《长春宫小分队穿越如懿传》 第1章 魏姐初入地府 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日,令皇贵妃薨逝,册谥令懿。 魏璎珞看向床榻上的自己,确定自己已经死了。 她重病缠身,已至弥留之际,迷迷糊糊间看到两个高大人影站在她床前。两个人影分别穿着黑白长袍,面色苍白,不似活人。其中一人拿出一本册子,念道:“魏璎珞,寿元共四十九年。今日寿元已尽,即刻带往地府。”随后魏璎珞昏沉的意识突然一阵清明,她的魂魄随着鬼差离开躯体,从哭泣着呼唤“额娘”的儿女、眼中含泪的皇帝、面露哀伤的妃嫔身边飘过,离开了紫禁城的四方天地。 原来人真的死后有灵,既然有鬼差,想必也有地府了?璎珞想,若是如此,她也许就能与姐姐、先皇后娘娘、明玉、傅恒、吉祥他们相见了。思及此,本来对这尘世恋恋不舍的她不禁有些兴奋。 鬼差仿佛能知道她的想法,突然说道:“魏璎珞,你此去地府,便能与你所念之人相见,另外,有一件事情,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魏璎珞疑惑道:“我又没开口,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而且,璎珞不过一介凡人,地府有牛头马面、十殿阎罗、地藏王菩萨等神佛坐镇,我又能做什么呢?” “关于第一个问题,你已经离开人躯,无有皮囊掩盖魂魄,起心动念,自然能为我等鬼差所知;至于第二个问题,说来话长,等我们到了地府再详细说与你知道。” 三鬼又飘了一阵,魏璎珞发现周遭景物逐渐模糊,渐渐地变为虚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道恢弘大门,门上牌匾写着:“三千世界生魂流转协调办公室”。 魏璎珞曾在圆明园抄经,见此匾额,暗忖:“‘三千世界’,自然是佛经所载,由小、中、大三种千世界组成的世界,‘生魂’就是如自己一般的灵魂,‘流转’‘协调’‘办公室’等词却是难解其意。” 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门内两道身影急急冲出,口中唤道:“璎珞!” 魏璎珞定睛一看,这两道身影,一个端庄娴雅,一个明艳动人,映在自己眼中,却是昔日故人模样,来人正是富察容音与明玉!璎珞顿时如遭雷劈,她自死后思量过与故人相见的可能性,真正相见时,却是震惊、喜悦、伤感等复杂情绪一起涌上,呆立在原地。 富察容音快步上前,一把搂住魏璎珞。虽然此时三人都已成鬼魂,容音的怀抱却仍旧那样温暖,令璎珞仿佛瞬间回到多年前,自己还是宫女时,两人相拥的瞬间。 璎珞呆愣住,好半天才伸出手揽住容音,她有许多话想对容音说,她想告诉容音,她已经为她报仇,她想诉说多年来的思念,她想说的还有很多很多,最终却是颤抖着开口:“皇后娘娘!”只一句,心中陡然涌出昔日死别之哀,今日重逢之喜,悲欣交集,便哽咽起来。 容音更是早已落下泪来:“璎珞,这些年来的事情我都知道,你辛苦了......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我这个已死之人放弃自己的自由......”明玉也哭着揽住两人,三人久久相拥。鬼差们也有些动容,背过身去用衣角擦了擦眼睛。 三人心情平复,忽听得门内传来一声轻咳,随后一道声音响起:“抱歉打扰你们三人重逢之喜,不过还是要说,你们要不进来坐着叙话吧。” 容音擦干眼泪,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容音乍逢故人,一时忘情,请主任大人海涵。”随后转头对璎珞道:“璎珞,我知道你心中定然有许多疑问,我们进去吧,去见见执掌此地的主任,祂会告知你一切原委的。”随后牵起璎珞的手,将她带入大门,明玉紧随其后。 璎珞本以为,地府应当是阎王居于上首,鬼差分立两旁,还有业镜照人所行善恶之事,但真正跨入大门,她才发现真正的地府和传说中可谓差之千里:这地府中摆着一张书桌、一张茶几,茶几旁摆着几张长短椅子,这椅子并非木制,似是以皮革蒙住,椅面、靠背、扶手皆有隆起,似乎是在皮革下垫了软垫。所谓阎王也根本不像传闻中那般,而是一位短发、戴着西洋镜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奇装异服,不但上装甚短,裙子也是及膝裙,黑色长袜裹住全腿,脚踩一双黑鞋,似是皮制,在鞋底末端有跟,既不似花盆底又不似绣鞋,总之是她从未见过的装束。 女阎王道:“三位请坐!请坐!” 璎珞不知地府是何规矩,看容音与明玉都往那皮革椅子上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了。女阎王打个响指,三人面前出现一杯清茶。 “魏璎珞小姐,欢迎来到三千世界生魂流转协调办公室,我是办公室主任,你可以理解为主管此地的官员。”“女阎王”清了清嗓子道。 璎珞连忙站起,福身道:“草民魏璎珞,见过办公室主任大人!” “欸坐坐,叫我主任就行。你们三人元寿尽后让你们到这里来呢,是有一份任务要交给你们。”主任连忙请她坐下,又说:“这前后原委呢,比较复杂,因为你们算是古人,我的表述可能对你来说难以理解,容女士,等我开始说明的时候,麻烦你用你自己的表述帮我解释一下。” 富察容音柔声说:“我明白了主任。” “那么我开始了。” “首先,你们三人所处的世界,是由电视剧延禧攻略架构出的一个和现实世界平行存在的独立小世界,我们称之为延禧攻略世界。” 容音:“主任的意思是我们活在一出戏里。” 璎珞:“?” 她不是很懂,但大受震撼。 “你们这个世界的原型是清朝乾隆年间,但是由于作者再创作,并不是完全贴合乾隆年间发生的所有事情,因此,这个世界大体上和主世界相似,但是并不完全相同,并且在电视剧拍完那一刻从主世界中独立了出来。” 容音:“譬如《长生殿》这出戏,虽然取材自唐明皇与杨贵妃,但在文人妙笔增删下,又未必完全与史书所载相同。譬如这杨贵妃本是唐明皇的儿媳寿王妃,《长生殿》中却将其写成是一宫女,便是白乐天《长恨歌》中也道‘一朝选在君王侧’而掩去了其间不伦之事,这就是不同之处了。” 璎珞似懂非懂:“我好像明白了点,但既然如此,我所处的世界不就是假的吗?可是我这么多年,确实觉得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妄呀!” 主任道:“佛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都是虚妄,反过来虚妄也可以是真实。这些小世界本来就是由文人创造,可以说是现实世界的投影。只要这些小世界的人和事不要过分违背自身内在逻辑和规律,不要过于混乱和悬浮,这些世界的基础就不会被动摇。” 容音:“《道德经》有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我们所处的小世界,是依托大道而生,只要不违背大道,我们所处的大清虽然与史书上的大清有细处不同,却也是真正存在的。” 主任:“是的,容女士所说的‘大道’就是我说的小世界内在逻辑和规律。而文人再创作造成的和主世界不同的法则,为了方便你们理解,我就用和大道类似的词语‘天道’来指代吧。大道就像一棵树,而天道就像树叶和花朵,虽然树枝上会长出纹理不同的树叶、开出不同的花朵,但树枝仍然是树干的一部分,脱离了大树的树叶和花朵,只有枯萎的结局。” 璎珞:“我有点明白了。像唐明皇和杨贵妃是爬灰,但《长生殿》里却没有这节,这就是天道;但《长生殿》中,唐明皇酒色财气,怠于朝政,便给了安禄山、史思明等贼造反的机会,杨家靠唐明皇而发迹,便有马嵬坡赐死贵妃,杀杨国忠,其间因果,便是大道,是这个意思吗?” 主任赞许地点头:“对对,魏女士真是一点就通!”容音、明玉也露出自豪神色。 主任顿了一下,身体前倾,看向三人,正色道:“而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们三人帮助。有一个和你们的世界相似的小世界,叫做如懿传世界,这个世界的天道似乎正在被一些不可名状之物的诡异,导致其内部的法则混乱不堪,甚至已经脱离了大道,我已经说过,脱离大道的小世界就像落花与落叶,只有枯萎和毁灭的结局。所以需要你们,前往这个世界,找出不可名状的诡异,修正天道。” 第2章 大道、天道、小世界 此言一出,魏璎珞顿时惊呆了。容音和明玉也是一惊。她们二人之前只是从主任那里大概得知了她们的世界起源,且知道有个任务需要她们三人合力完成,却不知竟是此等关乎其他世界存亡之事。 璎珞:“???等一下,为什么是我们去,主任您不能派一些鬼差去么?” 主任:“腐蚀天道的诡异往往也能感知到外部,我们本在小世界之外,很容易暴露,暴露后会触发更多灾厄,导致小世界更快崩塌,但你们是异时空同位体,如果你们去了,就能完全地隐藏自己,这样才好动作。” 璎珞又疑惑了:“等等,什么是异时空同位体?” 主任:“我该怎么解释这个.......算了我直接说具体情况吧。我希望你们去的这个小世界,原型也是清朝乾隆年间,小世界里,也有富察皇后和令妃。” 璎珞:“所以那个世界还有另一个皇后娘娘和我?那岂不是也有皇上、太后,继后他们?” 主任:“是的,还有高贵妃,舒妃,嘉妃,愉妃等人,但她们......你们还是把这些人当成同样封号的另一群人......不,也许在天道被侵蚀的情况下她们已经非人化了.......我们如果进入那个世界,因为没有那个世界的身份与对应的因果,很难隐藏自己,但我们在异时空同位体存在、且对应的因果相似的情况下,偷龙转凤,把那个小世界原本存在的人换成你们还是能做到的。” 明玉此时忍不住插嘴:“那我们岂不是像画皮一样,穿着别人的皮走动行事?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容音也问道:“那被我们替换掉的人呢?她们会怎么样?” 主任回答:“异时空同位体,不仅是身份相同,生平与因果其实也是相似的。譬如你们所提及的杨贵妃,在唐传奇《长恨歌传》和戏剧《长生殿》中,虽然前情略有不同,但得唐玄宗宠爱、杨氏一门以此发迹、马嵬驿兵变等因果与节点是相似的;同理,你们的生平和如懿传世界的生平虽然有所不同,但大的节点是相似的;只要把你们的因果对应地藏进异时空同位体的因果,天道和不可名状之物就不会发现你们本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会把你们当成如懿传世界的原住民。至于那些被你们替代掉的生魂,并不会消灭,只是暂时被你们覆盖,只要如懿传世界的天道恢复,你们离开后,她们便会重新占据原本的身躯。” 璎珞问:“我们生前只是凡人,并无神力,怎么找得到这妖邪?” 容音沉吟道:“文人写戏,所重无非戏词、角色。既然主任大人说,天道是文人之志,那在戏词、角色中必有所体现。天道若是受损.......这妖邪的线索,是否可能在角色,也就是小世界中的人身上呢?” 主任赞同道:“确是如此。我非常怀疑,不可名状之物就在那个世界的人身上,甚至可能就是某个人。你们要做的,就是留意你们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碰到的每一件事,考察他们是否符合你们在原本小世界里的法则和你们自身的经验,将不符之处汇报给流转办派出的鬼差,我们会结合主世界的信息,综合分析判断的。同时,也需要你们通过自己的行为,改变一些小世界内部的走向,重新建立天道和大道的联系。” 璎珞盘算了一番:若是妖邪就是某个人,那三人完全有可能直面那个叫“不可名状之物”的妖邪。这对娘娘和明玉来说太危险了。 于是问道:“若是我们不同意接受任务,会怎样。”主任回答:“也不会怎样,毕竟这本来就不是你们的责任。你们会按照通常的程序进行流转,就是投胎,也许重新回到原本的小世界,也许进入别的世界。可能变成人,也可能变成妖魔,或者食蚁兽、海蟑螂等飞禽走兽,但是有一点,因为小世界非常多,每个小世界里的生灵也不少,所以在万丈红尘中,你们只有很小的概率会重逢,就算重逢了也基本会变成陌生人。就像佛经所说的阇夜多尊者,九十一劫前娶妻生子,却在九十一劫后才见到投胎成乌鸦的儿子。” 主任喝了口茶,继续说:“虽然这件事对你们三人可能很难,但你们若是挽救一个世界,可谓是功德无量,无论是之后去生魂居住区、考鬼差还是流转到不同世界,我们也会给予相应的高规格优待,可以破例让你们常居一处,不用各自投胎后前尘尽忘,对面不识,可以说小小辛苦几十年,幸福快乐十辈子!而且我们也会有鬼差在小世界外接应保护你们的!” 璎珞听到此处,却是霍然站起,坚决道:“我不同意皇后娘娘和明玉前去!我们穿着另一个自己的皮,却始终跟另一个自己有所不同,长此以往容易被他人看出端倪!那妖邪可能就在我们每日接触的人之中,就算有鬼差接应,真出了事我们也不一定来得及逃!更何况,皇后娘娘生前便是被困死在凤冠之下,怎么能再次回到紫禁城那样的牢笼呢!”说着璎珞郑重对主任行了一礼,说道:“璎珞斗胆,愿意自己前去,只求主任大人将功德记在娘娘与明玉那里便是!” 富察容音一听这话,心中一急,站了起来,便是平日多温和,此时也撑着一个严厉的架子,说道:“魏璎珞!我不许你又把所有事扛到自己身上!上一世已经因为我让你半生不得自由,这一次,无论前路是什么,我都不能,也不会逃避了!更何况,”她的话语轻柔,却仿佛有千钧之力,“我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我死前为大清皇后,一国之母,对后宫众人、天下万民有庇护之责,现在虽已身死,万事成空,亦不忍生灵涂炭。若我这一点残魂,还能挽救苍生于万一,又有何惧!更何况,我和璎珞、明玉,还有太多的遗憾,恰逢如此机缘,正是我与她们缘分未尽之兆,还请主任成全!” 明玉也站起来喊道:“魏璎珞!这种时候你就别逞英雄了!你能做的事情,我明玉也能做到!” 主任摆手道:“你们都冷静点!魏小姐,我们流转办是有规定的,凡是进入一个世界的行动,或是单人行动,但是这种行动功德只会记在行动者身上,或是以三人为一小队行动,才能彼此合作、有所照应,降低行动风险。依我看,富察小姐过去,因为顶的原身身份也是孝贤皇后,依然是潜邸福晋、中宫元后,身居高位,对其他妃嫔有所节制,能够最大限度地保护你们三人的安全。更何况,你们三人各有长处,同心同德,感情亲厚,若是一同行动,定会互相取长补短,事半功倍,遇到风险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的!真的出什么事,我们的鬼员一定优先保障你们的安全,让你们通过紧急通道再传回这里。” 璎珞听到皇后与明玉一番剖心之言,又喜皇后与明玉剖肝沥胆,情意深重;又忧前路艰难,风险重重;一时热泪盈眶,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思索一番,最终同意了:“那好吧。但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一定要保护好皇后娘娘和明玉!” 主任大喜:“必须的!既然这样,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们接着商量细节。我会和你们签订契约,安保条款都是可以约定的!酬劳也会在契约里写明!我给你们拨流转办年度十佳鬼差策应,保证让你们都全须全尾的!还有换人的细节和任务具体内容我们再商议一下.......” 第3章 穿越啦 雍正五年 富察容音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清秀的脸。 她脑中传来“嘀”的一声,接着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富察小姐,您已经成功接入异时空同位体富察琅嬅的躯体中,当前时间线为雍正五年。我是负责接应你们的鬼差,你可以称呼我的工号:元一。必要的时候,你可以选择接入脑内语音,开启小队频段,与小队成员和我进行通话。” 身后的婢女素练上前,熟练地为她梳妆,同时小声道:“娘娘,我是明玉。” 容音了然,看来她们已经进入如懿传世界了。她们三人签订契约时,主任详细地说明了契约中的许多内容:元一,是年度最佳鬼差,负责保护她们和汇总她们提供的信息,并在必要的时候给予指导;她们得到了不少神力,比如这“脑内语音”“小队频段”,是一种隔空交流的方法,无须说话,只凭心念就可交流。此外还有许多别的神通,这些神通或可让她们灵魂出窍,或可保她们免除灾厄,十分神奇。 富察容音眼角余光瞥见房间里还有婢女拿着首饰、衣物等着,开启脑内语音:“看来我们俩已经进来了,璎珞呢?” 脑中声音再次响起:“富察小姐,明小姐,在安排魏小姐进入异时空同位体的过程中,我发现她的异时空同位体与你们的因果线交汇点远远晚于目前时间点,所以我与她商议后改变方针,让她接入了内务府官女子莲心。在选秀之后,她就会被内务府拨到你那里。” 富察容有些担忧:“元一,请问,这样会不会让璎珞暴露?” “请放心,因为在你们原本的世界,魏小姐曾经是您的宫女,顺序排在明小姐之后;因此让她在这个世界成为您的宫女,且顺序依然排在明小姐之后,对你们三人的前期因果线没有改动,也就不会引起不可名状之物的注意了。” 容音和明玉这才放心,容音又问道:“现在是雍正五年......这不就是我与皇上成婚那一年吗?” 元一回答:“是的,今天是如懿传世界选秀的那一天。之后,您将会成为爱新觉罗弘历会的嫡福晋。请注意:如懿传世界的爱新觉罗弘历是延禧攻略世界中爱新觉罗弘历的异时空同位体,但并不能完全等同于爱新觉罗弘历。” 富察容音:“我明白。这个皇上不是我爱的皇上,他甚至有可能是妖邪,或者像主任说的那样变成非人之物。我一定会警惕,不会感情用事的。” 明玉:“我一定会保护娘娘!” 富察容音梳妆完毕,来到正厅与长辈见了礼。阿玛李荣保早逝,正厅中严肃的中年妇人,就是这个世界自己的额娘。 富察容音恭敬地见礼,口称额娘。 额娘依然面容严肃,只告诉她今日四阿哥在绛雪轩选秀,让她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富察氏满门荣耀就在她身上云云。 容音表面恭敬答应,内心却是惊愕。 在延禧攻略世界,她明明是由先帝指婚于皇四子弘历,在成婚前一年,她的阿牟其马武身故,先帝命弘历、怡亲王、庄亲王及各官员前往祭奠,这是弘历唯一一次祭奠外臣,可以说先帝对自己与弘历的婚事已有打算,可在这个世界,指婚却成了选秀。 更令她惊异的是额娘的话语:富察氏出身满洲镶黄旗,自己的翁库玛法哈什屯曾与太宗出生入死,更是顺治朝重臣,官至太子太保;自己的阿玛与阿牟其们虽然受了八皇叔阿其那的牵连,也可称位高权重,后来弟弟傅恒也是御前行走。 富察家本就是钟鸣鼎食之家,何须将满门荣辱系于自己的婚事?究竟是是创造这个世界的文人原本就将富察家写成了如此这般?还是天道被侵蚀的影响? 她将满腹疑问按下,决定先去绛雪轩看看。 明玉陪着容音踏上马车,前往绛雪轩。 第4章 让人凌乱的选秀 绛雪轩中,众秀女站成一排,向熹贵妃、四阿哥请安。等候选秀。太监朗声道:“选为嫡福晋者,赐玉如意一把;选为侧福晋者,赐荷包一个,落选者,赏黄金百两......” 容音:“???” 我大清虽富有四海,也没到如此奢靡的地步吧!在京居住的固伦公主,一年俸禄也不过四百两银;公主出嫁时,陪嫁的妆奁,才有黄金百两与白银万两!在这个世界,选秀落选,居然也能拿黄金百两! 富察·节俭·容音,还没开始选秀,已经风中凌乱了。 明玉也十分惊讶,只是如今顶着素练身份,只得收敛神色,站在一旁。 太监却没有觉出丝毫不妥,接着唱名:“富察氏,满洲镶黄旗,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高氏,镶黄旗包衣,两淮盐运使高斌之女.......” 容音小心地用眼角余光看向一旁行礼的女子。 这肤白似雪、姿容妍丽的女子,就是这个世界的高贵妃吗? 她记得在延禧世界,高宁馨欺凌宫妃,差点剪了璎珞的舌头,趁着自己与皇上出宫,差点杀了刚刚降生的五阿哥;桩桩件件,可谓是跋扈至极。主任曾经告知她,主世界的高贵妃并非如此,延禧世界的高宁馨实乃延禧天道改动的人物,不过延禧天道铺陈了高宁馨生母惨死、父亲不闻不问,继母虐待等遭遇,是以高宁馨的恶毒跋扈并非无缘无故,因此见容于大道,成为了独立存在的高宁馨其人;现在这位高贵妃,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太监唱名完毕,四阿哥弘历从锦盒中取出玉如意,慢慢踱至自己身前。 容音低垂的眉眼慢慢抬起。 这个世界的弘历,并不是自己原本心爱之人,只是一个同名同姓同身份的人罢了。容音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在她看来,这个世界的弘历并没有乾隆皇帝那样少年得意,天之骄子的气概,也没有杀伐决断、刚毅冷酷的心性。看他拿着如意,左右张望,还要回头看看熹贵妃的脸色,便能知晓几分。 熹贵妃微微点头,弘历这才下定决心一般,将如意递到自己手中。 为了走剧情,容音微笑着,双手去接。 这时,一道突兀女声响起:“格格!你慢点!格格!你等等我!”四周命妇开始窃窃私语。 容音:啊?原来人没来齐吗?等等,秀女可以迟到吗?还有,这些命妇为何如此言行无忌,在上三旗选秀的场合窃窃私语? 她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女子,身着镶金边青色蜻蜓戏水旗装,披着藕荷色丝缎领巾,大步朝秀女队伍走来。 弘历见这女子前来,立刻将玉如意放回锦盒。 容音一惊,都交到自己手里的玉如意怎么还能拿回去的啊?还有这特立独行的女子是哪位?我不记得雍正五年的时候有这么一位啊? 那女子来到熹贵妃面前行了一礼:“臣女青樱来迟,请贵妃恕罪。” 熹贵妃面色已经冷下来,冷淡道:“青樱格格怎么来这么晚啊?既然来了,就去那站着吧。” 青樱转身,弘历小声道:“来啦。” 青樱调皮道:“我来看看你选了谁?这样的好戏,怎么能错过?” 选秀?好戏?容音很疑惑,八旗选秀这样的大事,怎么就成了一出戏了?难不成在场众人在她眼里都是角儿? 这女子是谁,与四阿哥说话,为何如此轻佻? 随着青樱走进秀女队列,太监继续唱名:“乌拉那拉氏,满洲正黄旗,佐领纳尔布之女......” 容音:!!! 她敏锐地捕捉到那拉氏纳尔布六个字,这不就是娴妃的阿玛吗?虽然娴妃出自辉发那拉氏,但是纳尔布大人的名字与官职都对上了。 所以,这女子是娴妃? 可是,娴妃小自己整整五岁,今年未及豆蔻,且是在雍正十二年参与八旗选秀后,被世宗选为四阿哥侧福晋,又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也不是孩童模样?且娴妃平素最是内敛安静,注重规矩,“娴”这个封号,正是褒扬她安和、恬静,她怎么会如此轻佻? 此时四阿哥道:“富察氏,端庄持重,侧福晋之选。赐荷包。” 容音被这一轮又一轮精神冲击搞得晕头转向,听到这句话后,终于维持不住神情,露出错愕之色。这才刚开始,这个世界的走向已经这么不可捉摸了吗? 明玉眼珠子都瞪得快掉出来了。 这是两人脑中“嘀”的一声,元一说道:“两位,请冷静!现在这些是这个世界天道残存的部分,这个世界的开篇就是如此,可以推知,这个世界的天道自身似乎就有些古怪,接下来我需要和你们共享视野,感谢你们的配合。” 又听到璎珞的声音:“娘娘,明玉,我现在在内务府,我也发现这里也颇为奇异,所以无论你们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要惊慌,静观其变即可。” 原来元一也发现了古怪之处,更捕捉到二人的意识波动巨大,唯恐两人露馅,赶紧开启小队语音,出言提醒;好在此时二人的反应正与此情此景相契合,不至于暴露。 容音与明玉听到元一与璎珞传话,这才冷静下来:“共享视野”在先前签订的契约里已经说明,就是元一通过她们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既然这个世界的走向必然会大出意外,不如就把沉下心来,好好地当旁观者寻找线索吧。 四阿哥继续道:“高氏,人如其名,东方未曦,月色风霜,侧福晋之选。赐荷包。” 容音:“.......” 容音忍不住在脑内说:东方未曦出自《诗经·齐风》,下一句是“颠倒裳衣”,此诗本意,刺无节也;虽然唐朝有“山月皎如烛,风霜时动竹”之句,这月色风霜却又是什么句子! 皇上虽作诗不比诗词名家,但熟读四书五经,怎么会犯这种错!罢了罢了,这个世界如此难以捉摸,这个“异时空同位体”也不是我那个世界的皇上,一两句诗词错误也没那么要紧了。 璎珞:娘娘未免太抬高皇上了!皇上作诗何止不比诗词名家,他的御诗连我都看不下去!也就是为您写的那几首略能入眼罢了! 元一提醒道:“不,容女士,天道的崩坏往往是从较早的时间线开始,而语言文字遗留是过去的缩影,所以口语和诗文本身的错误之中可能有天道的漏洞或者被侵蚀的痕迹。我要把这条记下来。请您之后也多多留意这方面的错误。” 四周命妇又开始窃窃私语,虽然这显然于礼不合,容音却已经习惯了。 弘历将玉如意给了青樱,青樱道:“我是来给你掌眼的,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弘历却说:“说了给你就给你。” “我跟你开玩笑的!” “谁跟你开玩笑!” 青樱威胁道:“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再闹,我走了。” 明玉此时忍不了了,在小队语音里开喷:“这个四阿哥和青樱怎么回事!青樱迟到、四阿哥出尔反尔也就罢了,现在倒是开始三推四让了!说什么掌眼简直可笑,八旗选秀,事关皇上后宫与皇子婚事,岂是她一个待选格格可以左右的!既然不想当这个嫡福晋,又何必来选秀!明明白白得了好处,还要人捧着才肯拿吗?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弘历微笑道:“怎么?你不敢拿吗?” 青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玉如意。 太监朗声道:“恭喜青樱格格为嫡福晋——谢恩——” 明玉气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小队频段里,明玉头像发出一个“翻白眼”表情。 容音安慰道:“明玉,你又何须如此嘴上不饶人?好了,事已至此,还是好好帮元一看看还有什么不对吧。无论嫡福晋侧福晋,只要入了宝亲王府,我们俩就能与璎珞汇合了。这才是当前重中之重。” 此时,事又生变。 第5章 选秀更让人凌乱了 皇帝来了。 皇帝一来,便直接否了弘历选青樱为嫡福晋的结果,并直言皇后犯错,已禁足景仁宫,非死不得出。 容音和明玉震惊,此时璎珞也说道:“我在内务府这儿也打听到消息,三阿哥弘时被逐出京城了!” 容音和明玉万分震惊,不过比起这条消息,现在更让她们震惊的是,青樱居然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才跪下,梗着脖子问道:“皇上,皇后娘娘犯了什么错,受您如此严惩?” “她怎么能如此不敬,皇上未让平身,便自己起身?若是冲撞圣驾,怎么得了?而且她竟然直接诘问皇上皇后有何错?”容音和明玉还保持跪姿,却不约而同地想到这点。 “她谋算皇位,朕留她性命,已是宽容!”皇帝还给青樱解释了一下。 熹贵妃拱火:“您万勿迁怒三阿哥。”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皇帝身边的太监道:“皇三子弘时,削宗籍,除玉碟,已非皇室中人!” 小队频段此时完全沸腾起来。 明玉: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孝敬宪皇后她,她怎么可能谋朝篡位呢! 事涉皇家,尤其是此等大罪,容音心一沉,在脑内快速对元一说:“世宗皇帝秘建储贰,将储位诏书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牌匾之后,旁人如何轻易谋算?何况皇额娘一向谨慎慈爱,垂范六宫,得世宗亲册‘孝敬’谥,断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做那等无君无父之人!再有,容音虽不知前朝之事,可也知道‘君不秘则失臣,臣不秘则失身’的道理,设若皇额娘与三哥果然行谋朝篡位之举,皇阿玛方处置两人,旨意恐怕还没传出去,便摆驾绛雪轩,轻易在众命妇、秀女面前将此等大事和盘托出,实在不似皇阿玛平日英明神武。想必是妖邪惑乱了世宗与皇额娘的心神!” 元一:容女士,也许你是对的,但其实这里头还是有一部分原本的天道......回头我就调查到的这个天道的具体情况,再跟你们对齐一下颗粒度......不过比起这个,魏女士,你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这边看到的情况,和你所说的对上了,你那里消息的灵敏度和准确度很高。 璎珞:这些度是什么?算了回头再说。我发现这内务府,甚至这宫里都乱得很,无甚规矩,太监、宫女、侍卫等互不避嫌,倒是常在一处,互相通传消息。我找了几个宫女、太监,想法子弄了门路,这不刚来的信儿,说三阿哥那府邸要收回,身边伺候的三德子也送进慎刑司了。其他的,暂时还没打探到。 容音:内务府有稽查内务府御史行监察之责,就算有硕鼠贪墨,或不法之辈犯禁,也不致纵容私相授受到如此地步。可见内务府恐怕也已受妖邪侵扰。璎珞,你行事时万万要小心,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明玉:就是!别出了什么事还得皇后娘娘与我去救你! 容音、明玉脑内热闹,眼前也十分热闹。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跪在面前的弘历与青樱:“青樱是乌拉那拉氏的后人,如今情形,她能不能入你府邸,你要思量!” 弘历似是有些慌乱,却又郑重叩首:“皇阿玛!青樱格格已被三哥拒婚,又失了名分,今后如何立足!皇额娘犯错,不该牵连家人,青樱也是您的家人啊皇阿玛!” 容音与明玉一时无语。 共享视野的元一沉声道:“现在我敢肯定这个弘历因为天道被侵蚀已经受影响了。” 青樱却是将玉如意交还到弘历手中,神情不变,淡淡道:“姑丈,”请您看一旁太监警告一句:“格格谨慎!”“姑丈,”青樱顿了一下,坚持道:“请看在和姑母十多年夫妻情深,稍稍厚待姑母。青樱无福si候在您的左右,请您保重。”她深深一拜,站起后,在太监的引导下离开了。之后在皇帝的授意下,选秀终止,大家散了。 虽然不知青樱为何能在御前随意和皇上攀亲戚而不受申饬,也不知她想要的对姑母的待遇究竟是稍稍还是优厚,但容音和明玉已经有点明白这个世界的情况了,因此面色如常,只是遵循着必要的礼节,和其他秀女一起恭送皇上,拜别熹贵妃和弘历,走出绛雪轩,上了马车。 坐定后,精神上饱受冲击的疲惫慢慢涌上来,两人对视,各自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不管怎么样,今天总算过去了。 经过今天的种种乱象和这一出闹剧,她们俩已经完全明白,这个世界不但和她们原本的世界差异巨大,而且确实非常奇异。 而她们对这些奇异的人与事,已经由震惊到习惯了。 或者说,她们已经麻了。 第6章 长春宫小分队第一次会议 回到绛雪轩,面对额娘的询问,容音只道今日皇上突然摆驾绛雪轩,误了吉时,不得已中止选秀。又推说选秀累着了,有些头疼。富察夫人便让素练(明玉)搀扶着她回了房间,又让人送了食盒,让她好好歇息,晚饭就不必出来用了。 进到房中,明玉立刻遣散婢女,紧闭房门。两人草草用了晚饭,容音在脑中呼唤道:“元一。”两人脑中又是“嘀”的一声,元一的声音响起:“容女士,明女士,相信你们度过了难忘的一天,但始终要恭喜你们,成功度过了第一个节点。由于当前情况和流转办的预估有所不同,我将开启会议模式,邀请你们两人与魏女士的生魂进入会议室,就今日各方所得信息进行一个汇总梳理,调整接下来的行动方针。大家是否同意?” 容音和明玉明白,这“会议室”也是流转办赋予的神力,可以让生魂暂时进入一个独立小空间,在里面与元一碰头,商议,如前朝军机处商议国事一般。 两人心道:“同意。”眼前突然一道强光,待光芒散去,容音与明玉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富察琅嬅和素练的身体,正身处一座熟悉的宫殿院落之中。 “呀,这不是长春宫吗!娘娘您看,那些是您亲手种下的花儿啊。”明玉故地重游,身上疲惫一扫而空,兴奋地喊道。 “娘娘!明玉!”不远处,璎珞挥着手朝她们跑来。 三人相遇,正兴奋时,一名女子从半空降下,那女子短发、戴一副西洋镜,穿着一身奇装异服,那张脸分明就是流转办的主任,只是不若她笑容满面,而是面若寒霜,神情严肃。 三人异口同声道:“主任!” 那女子道:“我不是主任,我是元一......哦忘了跟你们说的,我们这是统一制服。” 明玉:“什么?你们也穿画皮?还都一样?” 容音提醒道:“明玉,不得无礼!” 元一却不以为忤,解释道:“我们是把精神体链接到统一的载体中,所谓‘画皮’是你们自己理解的说法。”她随手幻化出穿着黑白长袍的高大人影,穿着斗篷的骷髅......“你们看,这些都是鬼差召唤生魂时统一装束,装束根据要进入的小世界背景而变。而我和主任这种负责小世界事务的鬼差,交涉时的形象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有男女两种形态,因为你们都是女性,为了工作的方便,我也以女性形象出现在面前。” 元一又说道:“好了,我相信比起我,如懿传世界带给你们的疑惑应该更多,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交流一下各自得到的情报吧。” 四人进入殿内。长春宫一切陈设,仍是三人记忆中的样子;甚至璎珞做出的底下铺冰、冻着水果的器皿,也放在厅中。 元一解释道:“为了让你们有一个更加放松的状态,会议室会化成你们记忆中最美好的地方。” 容音与璎珞、明玉在死后已不是主仆,此时并不再讲规矩尊卑,四人俱在吃饭的圆桌上坐下。 元一首先问:“你们想吃点东西或者喝点饮料吗?我可以调用一些出来。” 璎珞疑惑道:“我们都是鬼了还能吃东西吗?” 元一解释:“你之前在办公室不也能喝茶吗?这些食物饮料和人类的食物饮料是不同的,其本质是一种减少熵的能量体,根据不同人生前的记忆和爱好被赋予不同的形态和口味。啊忘了你们是古代人,我换一种说法,相当于用来仙力幻化成的食物,吃了有助于稳定魂魄。这个世界比我预估的还要古怪,你们三人又是初入世界,尤其是见到了许多超出原本认知的人事物,难免会有神魂不稳的情况。” 璎珞恍然大悟,说:“那让娘娘和明玉先吃点东西吧,她们今天肯定受了很多冲击。” 于是会议室里,容音浅浅啜着冰西瓜汁,明玉啃着一大块沙琪玛,魏璎珞品味着苏造肉,一派生活情趣。 元一:“首先,请允许我我先跟你们说明一下,这个小世界的天道的问题。” “这个小世界,本身是另一个小世界甄嬛传世界的衍生世界,但是这两个小世界的相接之处出现了裂缝。你们可以理解为,这个小世界的天道,是一棵树的树枝上长出的分叉,但是这根新枝,现在断裂开来,与树枝分离了。” 元一打了一个响指,四人面前浮现出两块光屏。 “甄嬛传,讲述的是讲述雍正帝后宫中爱恨情仇的故事。当然,这个故事和主世界的世宗皇帝及其后妃也有许多不同之处,这点不再赘述。甄嬛传,皇帝因皇后养子三阿哥与其后妃私通,且为阿其那辩解,因此将其废为庶人,逐出紫禁城;又因皇后谋害先后纯元,于是囚禁皇后,非死不得出。这两段vcr,就是这两件事。” 元一再次化出一块光屏:“但是在这个世界,这部分有所不同,这段vcr,这是今日,绛雪轩选秀之前,发生在养心殿的事情。” 三块光屏里同时出现了影像。 三人虽不知这威西阿是何物,但看这影像,想必正如传说中的“业镜”,可以照人过往善业恶业。 这时,光屏中同时出现三段影像...... 璎珞道:“停!我们没有三头六臂!我们只有两个眼睛!” 元一:“你们和我不一样,我忘了这点。这是我的疏忽,抱歉。”于是再次一打响指,将三块光屏改为按顺序先后播放。 三人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观看起来。 第一块光屏中,三阿哥在宗庙中为阿其那求情,又提及太后与怡亲王,致使雍正大怒,将三阿哥革去黄带子,出嗣为阿其那之子;之后第二块光屏,皇后面对雍正质问,诉说长子夭折的悲痛,由爱生怨的心境,字字啼血,闻之断肠。雍正皇帝走出宫殿,似恨似悲,压抑着满腔怒火,冷冷道:“朕与她,死生不复相见。”令三人一时竟忘了吃喝,陷入沉思。 第二块光屏熄灭后,第三块屏幕中浮现出雍正皇帝斥责三阿哥结党营私,命人将其拖了下去,又申饬皇后参与结党营私,“扰乱后宫,朋扇朝廷”,将皇后禁足景仁宫。皇后认错求饶,待雍正说出那句“死生不复相见后”,皇后哀声道:“您不能弃绝臣妾,臣妾心里有您才会如此糊涂!” 三人的心情随着这三块光屏的内容起起落落,仿佛是刚品过满汉全席又吃了个隔夜冷馒头般,良久,璎珞才道:“元一,这真是一根枝丫上长出来的?” 明玉也道:“这不仅仅是前因后果不同,给人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嘛!那个甄嬛世界,里头那位先帝爷斥责三阿哥,令人信服,与孝敬宪皇后娘娘也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这里头的孽海情深,叫人看了也伤心起来。这个世界,倒让人糊涂,这如懿传的孝敬宪皇后若是心里真装着先帝爷,就应当如我们皇后娘娘一般行事,又为何要结党和先帝爷打擂台呢?何况这两人看着,也不似甄嬛世界里边那般是真心实意的爱恨,看着倒像是.......倒像是.......” “对了!倒像是专门为了让那矫揉造作的青樱格格落选,先帝爷才把她姑母给贬了下去似的!”明玉联想起今日的见闻,恍然大悟般说道。 容音不赞同道:“明玉,这青樱格格种种出格行为,想来是因为这个世界本就古怪。你白日一时愤怒,口不择言也就罢了,可不能背后说别人的不是。” 元一却说:“明女士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依我看,世界裂缝,以及天道侵蚀,跟这位青樱格格脱不了干系。我之前说这个小世界自身的天道也有些问题,我的猜测是,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在没被侵蚀之前已经发生了偏移,而这乌拉那拉青樱,很可能就是这个小世界的气运之子。” 璎珞:“你的意思是说,她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元一哂笑:“魏女士,气运之子可不是什么好词啊。小世界虽然以诗文剧作为载体,一旦成为独立世界,就不似诗文剧作有主角配角之分了。每个小世界都有亿兆生灵,众生平等,没有以谁为主,以谁为配的说法。世界既然不是围着某个特定的角色转的,气运在小世界中自由流转,个人命途,自然也有起起落落。只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这天道本有偏袒,令某个人能够将气运牢牢地吸附在身边,这个天道偏移的对象就是所谓的气运之子。” “《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本该不偏不倚,若天道有所偏移,使气运常居某人身边,便有可能产生偏移,使小世界不稳定。小世界因为其小,偏移产生的熵也少,如果天道偏移不多,小世界只是稍稍不稳,尚能维持;但也因为小世界小,自主修复的能力差,如果过于偏向某人,一方气运凝滞,八方气运枯竭,就会导致小世界失衡。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天道对气运之子贪多贪全,就可能过犹不及。” 璎珞了然:“我明白了,就像好比包饺子放多了馅,糟瓜茄多放了盐,要么露馅,要么太咸。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世界的天道已经过于偏向这个青樱了?” 元一:“目前我也只是根据已有线索猜测,还不能完全证实。但过于偏移的天道和气运之子本身的确会引来一些不可名状之物的觊觎。请允许我沿用魏女士的饺子比喻。漏出的肉馅也会散发出香气,吸引贪嘴的老鼠。 极其严重的偏移,还会引发另一种更严峻的可能。那就是气运之子本身,会异化为不可名状之物,侵蚀天道。” 璎珞急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青樱可能就是那个妖邪?那娘娘和明玉岂不是很危险!” 元一:“目前这些都只是猜测。我之后会把流转办总结的一些气运之子的特征发给你们,你们结合考察,如果那青樱果然符合,我们就有针对性地做下一步计划。你们本身不是这个小世界的人,受气运之子的影响比其他人小。只要你们让小世界的走向尽量正常,建立天道和大道的联系,将天道慢慢拉回正轨,使气运重新流动起来,气运之子本身失去供养,就算不得不接触,她对你们的威胁也会减少。如果真到了最坏的地步,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稍后会给你们每人再多下一道符咒,这符咒中有我少许力量,如果遇到真有万不得已的时候,这符咒会保护你们的。” 第7章 长春宫小分队第一次会议第二项议程 元一交待完毕,点名璎珞:“好了,我的部分结束了,请下一位发言人,魏女士,对内务府的情况进行说明。” 璎珞笑道:“哈!原来你说的什么颗粒度就是大家把自己知道的再对一遍啊!那么我开始了。我自打进了内务府,就发现这里头是个个都是没规矩的。那些个侍卫、宫女、太监,岂止是没有不可随意接触的规矩,那直接是明晃晃地在外头聊天!那内务府的梁总管,不思专心本职,倒是专门在御前培养了不少耳报神,专门探听哪位娘娘得宠,哪位失宠,紧赶着拜高踩低。内务府都传,这梁公公私藏着一本各宫娘娘的名册,专门在上边写着各人得盛宠的程度,梁公公的大徒弟秦立几次想打探这本名册,还被教训了一番。如对食,菜户等事,也不曾有禁令,有传说现在的皇上,以后的先帝爷,身边的大太监苏培盛苏公公,也与一位姑姑有对食之事。”说完,璎珞向元一伸出手:“好元一,我这些消息可是把莲心这个月的月俸,还有原先攒的银子都使出去了才探听到的,日后要探听别的,还得孝敬,你总不能看着人家姑娘以后成了穷光蛋吧!” 元一警惕:“你什么意思魏女士,我不能随意介入这个世界的物质层面,没有钱给你的。你们日后所有行动,所需经费,还是自筹吧!” 璎珞听了大怒,想到这位是鬼差,敢怒不敢言,只好报仇雪恨般狂啃苏造肉。 容音忧心道:“内务府专司宫禁事,如此疏忽职事,只一味钻营,更窥探上意,如此岂是长久之道。再有,这对食,菜户,本是前明时的宫中旧俗,虽说宫女太监深宫寂寞,相互慰藉,本无可厚非,可前明也因此出了宫女与太监沆瀣一气、谋算着擅权之事,以致前明阉党横行,国家积弱,至于亡国。我大清为免重蹈覆辙,早就禁绝此等风气。如今这风气若真的兴于紫禁城,只怕在这个世界,我大清气数危矣。” 璎珞正啃着苏造肉,听到这话,却猛然想起袁春望。自己对袁春望虽无男女之情,只将他视为兄长,可袁春望却对自己生出了占有欲。自己成为妃嫔后,他明面上还是那个忠义、体贴的兄长,内心却早已被妒火灼伤,不但为了报复自己投靠继后,更是闹出后续一系列的事情,就是疯了之后,还坑害了自己的女儿昭华。 虽说袁春望,女儿与自己都已死去,前尘往事都已消散,但此时此刻,却又勾起。璎珞对袁春望的情感,从少许的愧疚、巨大的失望,到女儿出事后刻骨的仇恨,如今虽然都过去了,提起这对食,却又叫她心中无端生出一丝不快。 一个寂寞的人找到另一个寂寞的人,有可能会得到满足,也有可能产生更多不满足。一个只把对方当成自我满足、自我感动载体的人,就算暂时与他人产生暂时的联系,也不能保持长久的情谊。 璎珞敛眸,将突然产生的复杂情绪化为食欲,继续大吃大嚼。容音见她突然闷声起来,安慰道:“璎珞,若是银钱真的不够,我再想想办法。”璎珞含糊应了一声,将心事掩过:“还是娘娘好。不过过两日我们应该就能汇合了,在此之前,娘娘和明玉保护好自己就好。” 元一见此,倒有些心虚,清清嗓子道:“那我们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吧。之后若是还有需要商讨的大事,我再找你们。” 说罢,元一施法,将三人送回各自躯体。 一夜过去,第二日,宫里圣旨传到,将皇四子封为宝亲王,将容音封为宝亲王嫡福晋,八月二日成婚。 容音与家人一起叩谢圣恩,传旨太监微笑着将那柄玉如意递给她。之后便是准备婚礼,日日听从富察老夫人“要拿出手段与威仪震慑妾室不能让她们兴风作浪否则还有富察氏的好日子吗”等等莫名其妙的训示,在日复一日的准备和等待中,期盼着早日与璎珞见面。 终于,八月二日,富察琅嬅(富察容音),在西二所与宝亲王弘历成婚,成为宝亲王嫡福晋。 第8章 潜邸幸福生活 洞房花烛夜,容音并没有等来弘历。 莲心(璎珞)进来禀告说弘历宿在青樱处,三人总算放心下来。 虽然进入这个世界前,主任曾经许诺过三人,在面对侍寝、生育等方面的事情时,可以将意识抽离,用“神工智能”这一神器模拟自己的意识欺瞒过旁人,但是,在侍寝时若对方并不是自己倾心之人,无论怎么让意识回避,事后总是会让人感到违和。因此她们都希望这样的事情尽量少些。现如今弘历不来,不但容音感到十分轻松,璎珞与明玉也是松了口气。 更重要的是,现在璎珞被内务府拨进宝亲王府,又划到她院里,三人总算是成功汇合了。 之前容音与明玉都忙着筹备大婚事宜,璎珞日日当差,未曾寻到机会将元一发来的《气运之子特征报告》好好学习一番,今晚总算没有旁人打扰,三人便进入小队频段,打开了文件。 三人脑内浮现出一张纸,上面用满文与汉文分别写着: “一、气运之子身边易发生违背常理之事。盖因气运之子吸附气运,违逆因果,致使常理失效。 二、凡近其身者,无论贤愚,皆易心生魔障。或倾慕景仰,视其为神明;或厌恶怨憎,视其如仇雠。盖因气运之子周遭气运过盛,令人或生祈求之心,或生掠夺之意。 三、气运之子之言行,常有偏执之处。盖因气运凝滞,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其之蔽既甚矣,其之行必谬矣。” 三人看完,只觉奥妙无比,不解其意。只得暂时记下,待日后细细地观察众人的言行,再行比对。 与弘历成婚一段日子后,容音将素练、莲心分别改名为明玉、璎珞,如此一来,两人听别人称呼自己,便更习惯了,既方便,又减少出差错的可能。 将改名之事报给弘历时,弘历有些闷,良久才说:“这明玉也就罢了,这璎珞二字,兆头虽美,却有一样:璎与青樱的名字同音,珞又与下落的落同音,如此,犯了青福晋的讳,只怕不太好。” 容音浅笑着答道:“王爷虑得是,是妾思虑不周。这‘明玉’二字,取自宋朝高僧释普度大师的偈颂,‘明明玉鉴光中,浩浩烟波万里。’之句。而璎珞则自佛国传入中土,为七宝所成,有吉祥庄严之意。妾赐这两个名字,是为效法皇阿玛与熹额娘对佛法的虔敬之心,提醒自己,身为您的嫡福晋,应时时不忘对皇阿玛与熹额娘的孝道,不想一时疏忽,犯了青樱妹妹的名讳,既如此,这名不改,也就罢了。” 弘历却道:“福晋有孝心,自然是好的。这‘璎珞’的‘璎’与青福晋之闺名本就同音不同字,也不算犯忌。何况你是嫡福晋,自有嫡福晋的体面与尊贵,青福晋也能明白。两个侍女罢了,名字既已改了,便不必改回去了。” 容音微笑着应了。 她本意其实只是为了称呼时方便些,只是弘历如此发问,才临时编了这一段理由出来。还好她此时已经对这个异时空弘历了解加深,明白用什么理由、什么方式更能说服弘历。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更加明白,眼前这个宝亲王弘历,和自己原本世界的丈夫有多么不同。 如懿世界的弘历,是宫女所生,并不受宠,从小养在圆明园,被熹贵妃收养后,日子才好过些。 因为这出身,他根基不稳,为了稳固势力,对熹贵妃更多是受制于人不得不为的顺从,而非仅仅是孩子对母亲的孝顺,对容音背后的富察氏,乃至有些体面的包衣旗,也时时忌惮。 为人懦弱,少有担当。似乎是为了摆脱自己身份的卑下感和这些顺从带来的憋屈感,他平时又极重嫡庶之分,也希望得到尊敬与顺服的态度(对此璎珞曾在小队频段吐槽道:别人是不卑不亢,这人是又卑又亢!)。 因此只要自己适时搬出世宗皇帝、熹贵妃,又婉转暗示自己名门出身、正妻身份,再展现出自己柔和的态度,与弘历的相处就十分容易了。 而诸位女眷,则各有千秋。弘历之前有试婚格格富察诸瑛,在大婚后,除了青樱与高曦月,在下一次选秀中又纳了苏绿筠、陈婉茵等几位格格。后来又纳了自朝鲜国而来的金玉妍。 一日弘历醉后,临幸了绣房的绣女珂里叶特海兰,之后在青樱与苏绿筠的请求下,才勉强答应给了海兰一个格格的名头。 几位格格中,苏绿筠性情温和,与众人皆有交情;诸英虽是与她同宗,却总将她当做假想敌;高曦月则娇蛮任性,对容音倒是颇有亲近之意;金玉妍说话不阴不阳,只差在脸上写上“我城府深沉,心思玲珑”;海兰懦弱卑怯,唯唯诺诺,也不与他人亲近,只一味与青樱交好。 至于这青樱格格...... 之前元一猜测,青樱是这个小世界的气运之子。而观察一段时间后,三人发现,高曦月平素虽也娇蛮,但只要谈及青樱,立刻咬牙切齿,仿佛有深仇大恨;而海兰也的确对青樱有超乎寻常的仰慕之情;至于弘历,虽然与她是青梅竹马,洞房花烛夜也宿在她那儿,之后面上倒是淡淡的。 而青樱本人,常常只是闷着,倒是她的家下女子阿箬言行无忌,常常冲撞他人;青樱并不多管教,平日只常常吟诵吟“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这一句,尤其是弘历在的场合。 明玉听多了,一日终于忍不住,在三人谈话时,表示自己的疑惑:“这青福晋阵日瑶香菇,鸡蛋肠的,报的什么菜名?” 璎珞一边剪灯花一边说道:“这瑶香菇,想必是瑶柱炖香菇;这鸡蛋肠嘛,我记得当年在原本的世界,我跟着皇上下江南,皇上听了纪晓岚大人的推荐,进了一道罗定的龙龛滋,吃过后,道此物形如大肠,便称肠粉,从此肠粉之名开来,民间多以‘肠’简称,想必这鸡蛋肠就是加了鸡蛋的肠粉吧!只是青福晋,既能未卜先知,知道肠粉这道菜,该不会真是气运之子吧!” 容音嗔笑道:“什么瑶柱香菇鸡蛋肠粉的,你们两个丫头呀,整日把心思放在吃食上! 这是白居易诗《井底引银瓶》的句子,白乐天写此诗旨在劝诫女子止淫奔。尤其是最后两句‘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是劝诫女子谨守礼法,不可为一时情动而逾矩。青福晋常念此句,想必是以此诗句自勉。” 璎珞道:“男女淫奔,本是双方的事,像那《西厢记》里,张生还半夜翻墙进崔家,可这白乐天,倒是只写诗劝诫女子,仿佛淫奔都是女子一时糊涂,却不说男子不当私相授受,好没道理!” 说着转念一想,又道:“可听明玉说,选秀那日,这位青福晋可是不大讲规矩,也不像那谨守礼法的,再说,她若是自勉,怎么不念最后那两句,偏偏要念那‘鸡蛋肠’呢!如此不通常理,再加上高格格恨她,海格格爱她,这三条都齐了,该不会真让元一猜中了吧!” 容音知道璎珞本就常出惊人之语,因此对她批评白乐天的话不奇怪,只答道:“虽然如此,但高曦月被青樱抢了侧福晋,海兰受了青樱的恩,因此这爱恨倒也不是无源之水。罢了,按元一的说法,只要我们让这个世界符合常理,她就算是气运之子,对我们也无妨碍,我们平素谨慎些也就罢了。还有啊,你们两个平日里不许拿什么‘瑶柱香菇鸡蛋肠’的话取笑人家。” 明玉与璎珞笑道:“是是是!我们明白啦!” 他们从来都明白容音是宽仁良善的。 她在延禧世界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保护其他嫔妃和孩子,到了这个世界后,更是把此世界众人都当做可能面临生死之险、也许时日无多的可怜人。 无论众人对她态度如何,她对后院的女眷都颇关照,那些无宠的格格侍妾,她更是担心她们被府中拜高踩低之人克扣,时时提点府中管家不说,平素常常关心她们。 富察老夫人着人送了避孕的零陵香,要她多多弹压妾室,尤其不能让她们先于自己诞下孩子,她也只是明面上不置可否,暗地里将那香想法子处理了。 第一世,她坚守本心,却因为外界那么多恶意的风雨,最终绝望死去;可重活一世,她依然选择坚守本心,走正道,行善举。 璎珞和明玉从前多受容音的善心照拂,这一次也希望能为容音遮风挡雨,帮容音坚守住内心的本真。 之后几年内,诸英怀孕,生下皇长子永璜;却不幸在第二次生产时难产去世;容音在神工智能的模拟过程中先后生下皇长女璟瑟,皇次子永琏。 每一次生产完,当容音的意识回到躯体,看到自己的孩子时,她眼中都有热泪滚滚而落。 曾经,她也孕育过永琏,他后来都早早地离开了自己,让自己痛不欲生。如今,她再次生下一双儿女。 虽然元一提醒过她,这两个孩子是富察琅嬅的孩子,只是异时空同位体,和弘历与其他人一样,并不能完全等同于她自己曾经的孩子,她有时也感到愧疚,觉得自己占据了富察琅嬅的身体,也夺走了她和孩子相处的时光,像是一个偷了她幸福的小偷;但只要看到这两个孩子,容音便认为这是曾经去了的孩子重新回到她的怀抱。 她下定决心,既为了自己的一点慈母之心,也为了富察琅嬅,一定要好好地保护好、教养好这两个孩子,要他们好好地长大成人,平平安安地过好自己的一生。 而对年幼丧母的永璜,容音也心生怜惜,更想到去了的诸英不似自己有神器规避生产的危险,以致于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容音更加怜爱永璜,不仅常常叮嘱府中奴仆不可怠慢大阿哥,更是常常将永璜带在身边,照料饮食学业。 永璜一开始拘束,但毕竟是孩子,时间久了,也对容音与弟弟妹妹生出亲近之情。三个孩子常在一处玩耍,璟瑟与永琏开蒙后,永璜也愿意常常教导他们。 璟瑟开蒙后没有请先生,容音亲自教导她读书写字。有时,永璜与永琏下学时,明玉会将他们接到容音的院子里。容音与璎珞早为他们准备好点心,看着三个孩子大快朵颐后,在院子里嬉戏玩闹。 天朗气清,微风拂过院子里的茉莉,几只蝴蝶轻盈飞舞,一派祥和。三人常常觉得,她们仿佛回到了当年在长春宫共处的时光。那时候,每个人都感到日子是那么安静,那么幸福。除了璎珞为了打探消息在六年时间内在宝亲王府的仆人圈中广结善缘,这个风雨飘摇、行将毁灭的世界里,这平静安然的生活几乎都快让她们忘记了任务。 日子飞快过去,很快便到了雍正十四年。 元一适时出现,提醒三人,下一个世界走向的节点即将到来。 三人很明白这个节点是什么。这一年,世宗皇帝龙驭宾天,皇四子弘历登基,改年号为乾隆。也就是说,幸福的生活即将结束,她们将开始进入到这个世界的核心部分,接近那还不知道在谁身上的邪祟。 璎珞感叹道:“这几年,帮着娘娘管后院带孩子,我都几乎快忘记什么天道、大道、邪祟的破事了!可惜啊,安逸日子总是过得快。” 元一一本正经解释道:“小世界的时间并不像主世界完全线性流动,不同的节点间的时间常常会加速或减慢;譬如说,魏女士,你在延禧世界中扳倒顺嫔后,不曾觉得接下来的十年仿佛一瞬间就过去了吗?” 璎珞:....... 没用的知识增加了。 容音有些不好意思:“这么说来,除了璎珞结交了许多人,我们好像也确实没做什么......” 元一道:“不,你们三人在潜邸中秉持良善之心,好意对待每一位女眷和孩子,这已经为世界的导正作出了贡献。之后也只需保持本心,但行好事,您的许多做法在无意中就已经能拯救这个世界了。真有疑难之处,我会告诉你们应该怎么做的。” 第9章 火腿鸡汤事件及众人事后复盘 雍正十四年,世宗皇帝崩。 弘历命履郡王允裪、和亲王弘昼及诸位大臣,办大行皇帝丧仪。弘历奉世宗遗命,继承大统,将母妃熹贵妃尊为皇太后。又在诸王大臣、以古礼奏请三次后,奉皇太后懿旨,封容音为皇后。 国丧期间,容音领着宝亲王众女眷谨守丧仪,处置事务。她带着前世记忆,做起这些更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大殓后,又守丧几日,终于可以松快些,三人回到内殿,璎珞见容音几日以来,每日举哀都跪了许久,取来舒筋活血的药膏为容音按摩,明玉在一旁摆好晚膳。 容音感到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有气无力道:“璎珞,别忙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我自己推吧。” 璎珞一边沾了药膏抹在容音膝盖上,一边道:“娘娘又不懂按摩手法!这腿不好好养养,以后该落下腿疼的毛病。” 容音弱弱道:“我,我会!嘶!”跪了一天的膝盖一被按到就酸痛不堪,容音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璎珞无奈道:“娘娘,您还是踏实躺着吧!” 明玉噗嗤一笑。 “明玉!你这丫头拿我取笑!璎珞!轻点轻点.......” 又一日后,众嫔妃伺候太后进膳时,青樱掀开汤盅,给太后奉上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火腿鸡汤。 容音:??? 先帝的丧礼,这样的荤腥之物....... 这也太不合适了吧! 她快速地思考应该说点什么,是抢在前头斥责青樱一顿呢还是说点软话圆过去? 太后只掀起眼皮瞥了一眼鸡汤,便道:“好好的鸡汤,用火腿相佐,反而失了其鲜美。 容音:啊原来先帝刚驾崩几天就吃肉不要紧吗? 青樱弱弱地分辩道:“臣妾只想令太后开胃,不想妨碍了太后用膳,是臣妾的过失。” 太后道:“两样东西放在一起,须得分了主次才好。并重反而坏了味道。” 璎珞了然。青樱是乌拉那拉皇后的侄女,如今新帝登基在即,除了现在这位生母当尊为太后,论理,乌拉那拉皇后也应被尊为母后皇太后。这位太后拿青福晋扎筏子,也许是在暗示她别再想她姑母能和太后并重。 那么,太后这就是在立威。 可是,太后名位,是皇帝给的,折腾一个潜邸侧福晋,又有何意义? 在国丧期间就急着立这没有意义的威,法子也不过拿饮食拐弯抹角排揎青樱一顿,看来这太后不过是外强中干之辈罢了。 她不禁想到自己原本世界的太后。平日里和蔼可亲、一心礼佛的老太太,耍起手段来却最是滴水不漏、老谋深算。而现在这位嘛...... 跟那位太后比,眼前这位可差着点意思啊。 璎珞又想道,按照这个假设,在这个世界,即使弘历登基,他的权威很可能是十分有限的。至少,太后可以窥探到他的想法和言行,而且,还敢以这种幼稚的方法表达不满。 如果太后不是立威,只是随便说两句.......那她就是莫名其妙地摆谱,不看场合地耍威风。 两种假设,璎珞得出同一个推论:太后外强中干,喜欢搞事,但搞事的脑子不够。 璎珞一边在头脑里快速推理,一边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容音身后。她听到高曦月奉承太后一句后,容音又劝太后为身体用一些。被高曦月捧了一把的太后还是摆谱,只道自己没胃口。高曦月又刺了青樱几句,什么“太后好容易进膳青福晋败了太后的胃口”云云,容音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她才讪讪住嘴。 青樱突然膝盖一软,捧着热腾腾的汤碗跪下,将汤碗往前一递,低眉顺眼又不失倔强地说道:“臣妾甘愿受罚,还请太后顾着凤体多进些吧!” 场面一时尴尬。 璎珞都疑惑了:所以......她是想强逼着太后喝这碗热汤,借此烫坏了太后的舌头好让太后闭嘴吗? 眼见气氛越来越僵,容音适时地舀出小半碗清粥,又劝太后道:“皇额娘,五谷养人,这粥已经温了,您用一些吧。”摆足了谱的太后终于纡尊降贵地进了几口米粥。见青樱还捧着高脚碗不松手,直愣愣地跪着,漫不经心道:“起来吧。” 青樱这才站起,双手缩在袖口下活动了一下被烫的手指。 午后,她们二人仍然去举哀,下午,晚上各举哀一次后,才回到内殿。 回到内殿,留守的明玉已经端上一碗清粥,银碟的小菜,一碟子汆豆腐,几个饽饽。 璎珞道:“明玉,吩咐人炖碗鸡汤来,给娘娘补补身子。” 明玉惊道:“璎珞你疯啦!国丧期间,怎么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吃荤腥之物呢!” 璎珞道:“太后今儿看到一盆火腿鸡汤,没有说青福晋对先帝不敬,倒是挑剔火腿鸡汤味重呢,娘娘怎么就吃不得?既然这个世界没这规矩,那我们还守什么虚礼!” 明玉一听有理:“那娘娘想喝清鸡汤,还是火腿鸡汤?要不我让人下碗鸡汤小馄饨?” 容音嗔道:“你们够了!我们是来把这个世界推回正轨的,不是来让这个世界更加礼崩乐坏的!” 不过今日之事,容音和璎珞都觉得颇为古怪。 两人商量一番,璎珞在脑中问元一:“元一,我们现在还可以看那个什么威.......威西阿吗?” 元一道:“所有今天以前的内容都可以,你们想看哪段?” 璎珞道:“我们想看看这段时间有关青樱的所有事情。还有,乌拉那拉皇后的事情。” 元一道:“好的,我这就把这几天有关青樱的片段投放到你们脑中。要倍速、暂停还是回放,默念就行。” 三人脑中画面闪过,几幕后,青樱和惢心到养心殿的画面出现。 青樱给皇帝送上一盏杏仁露,皇帝拉着青樱让她坐在自己身侧,随后便谈起乌拉那拉皇后之事。 皇帝说:“有一件事朕不知该如何。前朝大臣向朕建言,将景仁宫尊为母后皇太后,你也希望你姑母出来吧。” 璎珞内心:“等一下,为何把景仁宫尊为母后皇太后?哦我懂了景仁宫是指住在景仁宫的乌拉那拉皇后。” 青樱依偎在皇帝的臂弯里,闻言直起身子道:“臣妾当然希望姑母可以解了禁足,臣妾也可以尽一份孝心。只是先帝曾言与姑母死生不复相见,将姑母尊为母后皇太后又是国事,臣妾只怕不好说什么吧。” 璎珞心道青福晋这几句话说得倒有几分水平。既委婉表达了自己希望皇帝尊奉姑母的意愿,又表明自己不干政的谦退守节。倒是皇帝,这样的事情还要和后妃商量,足见其没有什么主见。不过今日太后刻意为难,难道养心殿这里发生的事情也能传到她那儿去? 容音道:“其实群臣所请,也合情理。两宫太后并立本是祖制,只是之前先帝已发落了乌拉那拉皇后,又言死生不复相见,而且从几年前我选秀时所见,这个世界里两位皇额娘、皇上与三皇兄之间似乎十分恶劣。不过皇上与青福晋青梅竹马,青福晋此时求情也是有孝心,皇上那儿想必不会为难。只是太后那儿......” 她想起当时选秀时弘历犹犹豫豫地看向熹贵妃,以及这个世界弘历与熹贵妃的关系,又想起今日太后似在警告又似在发泄不满的言辞行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大清历来,除了圣祖登基时年幼,因此孝庄太后垂帘听政了一段时间,此外一国之事,皆由皇帝乾纲独断,就算皇上原先在一些大事上要顾及太后,此时皇上已经二十四岁,并非子少母壮的情形,太后也不能再行干预了吧?” 璎珞想了想道:“不如我们也看看太后那边吧。元一,我想看看今日午膳前,太后那边出过什么事。” 元一:“好的,接下来这段vcr是昨晚永寿宫的情形。” 永寿宫中,福珈正向太后禀报讷亲传来的消息。太后听到张廷玉首提尊封母后皇太后之事,冷笑道:“这个老家伙,把祖宗规矩嫡庶尊卑看着比命还重!他提出封景仁宫为母后皇太后,是在防着哀家呢!” 璎珞:不是您老人家真是准备凭着那点吃饭时拿味道好不好来排揎人的三脚猫功夫来垂帘听政而且还没听上就飘了敢叫三朝老臣老家伙是吗? 福珈劝慰了太后一番,太后仍是不忿:“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群老家伙在想什么。后宫弱势,前朝就有分量,可这朝堂上不是只有张廷玉会说话。”说着便让福珈传信给讷亲。vcr到此结束。 璎珞:不是,您就讷亲一个远亲在前朝就敢插手政事跟三朝老臣,门生故吏满天下的张大人对着干了是吗? 容音和明玉也已经完全惊呆了。容音好一会儿才道:“太后这是要效法吕后,以外戚扰乱朝堂吗?” 元一安慰道:“如果你问我的意见,吕雉年轻时跟随刘邦征战,其兄长也因战功封侯,有为其子请来商山四皓辅佐的人脉威信,有诛杀功臣、收拢皇权的刚毅狠辣,更有黄老治国的政治眼光,这才能组建外戚班底,把控朝局;而这位太后,从vcr中来看,吕后有的她都没有,因此她的影响应当是十分有限的。” 元一接着又说:“清朝后来确实出过一位把控朝政的太后,不过那并不是一个美妙的故事。为了你们的心情,我还是先不说了。” 几段片段放完,夜已深了。三人睡下不提。 两日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乌拉那拉皇后崩逝了。 三人俱是吃了一惊。 第10章 太后你来真的啊 如今因两宫并立之事,在先帝遗命和祖制的差异造成的微妙局面下,各方正呈胶着之时。 三人自从发现太后有垂帘听政的苗头之后,璎珞担心这老太太瞎操作给皇后娘娘造成麻烦,容音担心太后重现吕霍遗风,明玉担心太后这般强势日后为难你皇后,因此三人都不放心,每日都把有关两宫并立之争的vcr细细看过。 璎珞看过两日的vcr后,大概厘清了几方势力。 她向容音和明玉分析道:“乌拉那拉皇后其人,生前已被先帝厌弃囚禁多年,此时先帝驾崩,便是有什么爱恨也都带到流转办公室找主任去了,她不思赶紧为自己挣得名分、自由、待遇这些实在的东西,还想和太后接着斗气,斗来斗去分明白搭,可见此人很蠢,很拎不清;现在的太后,就是半瓶水晃荡,前朝没足够势力、自己又没多少和皇帝的母子情分,以至于明明有先帝金口玉言‘死生不复相见’的优势,还连一个被厌弃多年的手下败将都处理不清楚,可见也是个糊涂的;尊封太后是天子家事,又非事关国本的大事,前朝却争论不休,可见这帮大臣吃饱了撑的;皇帝不但不能让这帮大臣闭嘴赶紧去干活,还真的因为大臣建言而为难,可见皇帝受制于大臣,帝王之威还不够;青福晋建言将乌拉那拉皇后接到盛京按太后待遇奉养,皇帝也同意,虽然这个结果显然名不副实,可能会遗祸无穷,看来这事最后就是这么着了。” 容音也道:“前明时,明世宗开大礼议之争,本是因其非先帝之亲弟,乃旁支所出,为着继位名正言顺,必得尊自己父母为黄考妣,这才让群臣反对。如今皇上是先帝的亲子,区区一位太后的名分,皇上尊封或否,并不影响皇上继位的名分,何况明世宗尚能压制群臣,我大清皇帝从来乾纲独断,难道臣子还能为了先帝宫闱中事,去左顺门逼迫皇上吗?” 当乌拉那拉皇后的死讯传来,璎珞顿时体验到了一种被打脸的感觉。 意外之余,璎珞想到,此时乌拉那拉皇后就这么刚好地死了,本来胶着的态势一下子被打破了。 乌拉那拉皇后之死,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太后。 但是在宫里谋杀,还是谋杀皇后......璎珞觉得以太后这个过于自信、不计后果的个性,她做得出来,但是她一旦做了,恐怕情况就复杂了。 事已至此,还是看vcr吧。 元一打开vcr。 慈宁宫中,太后将青樱指责了一番,青樱仍是和之前午膳一样梗着脖子辩白。 太后冷笑,直言乌拉那拉皇后有了青樱这个倚仗,怎会安生。说着便给了青樱一瓶鹤顶红。 容音大惊:“太后还敢谋害皇上的嫔妃不成?”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说:“我这两日举哀,有一次看到青樱半途让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请走了,该不会皇上也知道了此事吧。” 画面一转,青樱来到养心殿。 皇帝道:“本来我已经将景仁宫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只是风声传了出去,为了顾及皇额娘和你姑母,此事还是要慢慢来。” 璎珞无语了:你怎么办的事?一个皇帝安排点后宫的事情还能让风声传出去?你顾及太后?是顾及她的远房亲戚还是顾及你俩根本没多少的母子情啊? 青樱和弘历说着说着又扯到暗香汤,扯到青樱喜欢梅花,扯到两人年少情意,然后青樱又开始“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明玉急了:“她怎么又在那瑶柱香菇鸡蛋肠啊?赶紧跟皇上求救说太后要杀她啊!” 青樱却突然站起,对皇帝道:“就算青樱再也不能见到皇上,也一定会祈佑皇上龙体康健,事事顺遂。”说着郑重拜下。 皇帝赶忙将她扶起:“快起来快起来,你今儿个这是怎么啦?” 璎珞:“别急嘛明玉,你看这不就要引起皇帝疑惑趁机告状了!” 皇帝又安抚道:“朕也明白,你的姑母,太孤苦些。朕也一样怜悯你的姑母。” 青樱沉默,垂泪,两人相拥。光屏变黑。 明玉:“根本没告状啊!你都说错两次了璎珞!” 璎珞无言,转头捂住了脸。 这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这个宫里没一个正常人! 光屏再次亮起,这次的场景转到了景仁宫。 乌拉那拉皇后身着皇后朝服,正慢悠悠喝着一盏茶。 青樱说:“姑母,皇上准许您去行宫,颐养天年。” 乌拉那拉皇后道:“怎么颐养天年?不入史册、不附太庙,来年以无名无分的先帝嫔妃身份下葬,再不能与先帝同穴而眠。” 青樱道:“您只要安心在行宫待着,死后会安享哀荣,和先帝葬在一起。” 乌拉那拉皇后轻笑:“这个安排,你是用什么代价换来的?” 青樱定定道:“皇上疼惜我,才有这样安排。” 乌拉那拉皇后道:“没有钮祜禄氏的授意,皇上会答应你吗?来,青樱,你过来,”青樱上前,她拉起青樱的手。 青樱问:“太后也来找过您吗?” 看到此处,容音道:“怎么?太后要谋害皇上的嫔妃,还要谋害先帝的皇后吗?在宫里如此草菅人命,没有人管管她吗?” 乌拉那拉氏道:“姑母知道你的性子,你必会用自己的性命保住我的名分,可是钮祜禄氏从来就是要我死,你死有什么用?”说着又交待青樱,要善用皇帝对她的情分,得宠,当皇后。 青樱道:“可青樱从不妄求后位,只想和皇上恩爱长久。” 乌拉那拉皇后道:“只有成了皇后,你才能与皇上生死一处!” 青樱低垂眼眉,弱了声音道:“可富察氏是一个好福晋,她将来也能做一个好皇后。” 璎珞和明玉:还是这句话最有道理! 乌拉那拉皇后一急,骂道:“乌拉那拉氏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女儿!”话未说完,却是痛苦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 青樱一慌,扶住乌拉那拉皇后。乌拉那拉皇后虚弱道:“太后这碗毒药,不为毒身,只为毒心。青樱,你要看着我死,证明我不是被逼自裁,而是幽愤暴毙,怪不得任何人!” 青樱:“可是您分明是被太后逼死的!” 乌拉那拉皇后道:“现在你我都已无力反扑,你要活下去,连恨都不要有,要让钮祜禄氏不杀你,还要让她成为你的助力,你要当上皇后,才是为我报了仇.......”说着渐渐没了声息,一双眼睛还睁着,却已失了光彩。 青樱瞪大眼睛,咧开嘴,两行泪滚下,喊道:“姑母!” 看到此处,容音已经霍然站起,在小队频段内怒道:“大行皇帝的梓宫还未入陵寝,太后便逼迫名位尚在的皇后仰药自尽!我大清至太祖以来,没有出过桓灵二帝那样的昏君,太后却要做窦妙这样残忍的后宫之主吗!这样的事情,必须请旨严查,以正后宫风气!” 元一:“呃......其实清朝也不是没出过那种皇帝只是容女士你那会儿已经故去多年所以不知道......不管怎样,容女士,请您冷静,请您淡定,不要轻举妄动。” 明玉也劝道:“是呀,皇后娘娘,别说我们现在根本没证据,就是有,我们也犯不上为了她们出头啊!您没听那位皇后还想青福晋当皇后,不就是要取您而代之吗!这样的两个人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地为她们说话呢!” 容音严肃道:“明玉,话不是这么说。她们有何谋算,那是她们的事情,我若无失德之处,其他人再如何筹谋,也不能真的取而代之。但太后此举,草菅人命,残酷不仁,乱法度纲纪,坏后宫风气。她今日能杀乌拉那拉皇后,将来未必不能使其他人受无妄之灾。只要我有一日为皇后,便应庇护后宫,不使任何人无故受害。我们三人本是世外幽魂,权势于我们皆如云烟,但借了他人身躯行事,是为了拨乱反正,庇护此界生灵,若力所能及,自然更不能容许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发生。” 明玉羞愧道:“娘娘教训得是,我明白了。”同时发了一个“脸红”表情。 元一道:“我现在以鬼差的身份提醒你们,虽然你们的职责是改变世界走向让天道回归大道,但是不一定要改变每一个走向,尤其是遇到这种比较复杂危险的情况,一定要将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 璎珞道:“元一说得有理。我们能借威西阿这神物看到这些,可皇上他们又看不到。现在太后风头正盛,我们又没有证据,贸贸然去跟皇上提出严查,难免有栽赃陷害之嫌。何况当今圣上的养母杀了嫡母,如此大事,我们掺和了,只怕要把自己都搭进去。娘娘也要考虑自己的安全,还有大公主和二阿哥啊!” 容音一时气愤上头,听了这话慢慢冷静下来,问道:“璎珞,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璎珞道:“你们想想之前皇上和青福晋的对话,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他想悄悄干点什么,外边都能听到风声,足见在这个世界,皇宫定是四面漏风的。太后这大张旗鼓地直接拿毒药逼人自裁,还一次两个,而且真逼死人了,消息肯定传得更快更广。前朝那些大臣又是吃饱了没事干的,听了这事,岂不是更要吵个没完?乌拉那拉皇后死这么巧,皇上也不会全无疑心。皇上已经成人自立,对太后如此专擅也不会满意,估计心里也存了打击太后一派的意思。您试试用皇后的身份,提出乌拉那拉皇后身后事应该怎么办的问题,再提一下乌拉那拉皇后暴毙是否是太伤心随先帝去了,皇上若有疑心,再请旨查问,也许能行。如果不行,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下三人议论已定,容音便在第二日举哀之后,与璎珞一同前往养心殿,求见皇上。 第11章 被背刺 来到养心殿,容音与璎珞行礼毕,皇上便让容音坐在榻上,命人奉上茶盏,温和道:“皇后这几日带着众人举哀,辛苦了。来找朕是有何事吗?” 容音谦恭道:“于公,妾为臣属,于私,妾为子妇,尽忠尽孝,有何辛苦。倒是皇上这几日清减不少,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帝很满意:“皇后果然贤德。” 容音打点出一副初掌后宫诚惶诚恐的神态,说道:“今日臣妾求见皇上,是有一事不知如何是好。以我大清之例,太后之丧,皇后与诸王福晋当剪发成服,皇后之丧,诸妃嫔当摘耳环除首饰;景仁宫的娘娘昨日过身,因她之前被先帝幽禁,却无废后明旨,名分尴尬,娘娘遽然暴毙,不知是否因为先帝驾崩,伤心过度才去的,她又是青福晋的姑母,如此情形,若是丧仪不合适,就是臣妾的失职了。因此请教皇上,该以何种丧仪处置。” 皇帝面色突然冷峻起来,随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容音喝着茶,暗暗观察皇上的脸色。他这反应究竟是知道真相?还是不知道? 皇帝还没说话,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后驾到——” 两人连忙起身,恭敬地对太后行礼。太后掀了掀眼皮,看了眼容音,道:“皇后也来了。” 随后太后与皇上坐下,容音与璎珞站在一旁。 太后一坐下就说:“景仁宫过身了,皇上听说了吧。” 皇上回道:“听说了,昨日青樱来禀,是幽愤暴毙。” 太后“哦”了一声:“是幽愤暴毙?不是自裁?” 皇上低沉道:“青樱是景仁宫的侄女,所言应当不虚。” 太后似乎暗松了口气,随后便问起丧仪之事。 皇上道:“皇后来,也是问此事。儿子想,先帝既未曾废后,景仁宫又因先帝驾崩伤心暴毙,便以皇后之礼下葬吧。” 太后却仍坚持,不但不应以皇后之礼下葬,也不能与先帝同葬。 此时王钦又来报:“张廷玉求见。” 容音心想你这奴才对张大人怎么全无尊敬,直呼其名?但转念一想,太后还背地里叫张大人“老家伙”,或许这个世界本就如此。罢了,更重要的是,张大人此时求见,是否也是为了乌拉那拉皇后猝然离世之事。 张廷玉入了养心殿,拜见了太后、皇帝与皇后之后,直接道明来意:“臣听闻景仁宫娘娘过身,特来觐见皇上。” 太后冷冷道:“后宫之事,前朝之臣也要来干涉吗?” 张廷玉道:“禀太后,后宫之事,外臣本不该干涉,但景仁宫尊封已得朝野关注,是国事,臣就不得不问。” 太后道:“尊封之事,尘埃落定,景仁宫已暴毙,事情已了。” 张廷玉反驳:“尊封之事才出,景仁宫便暴毙,其中曲折实在令人遐思。臣请皇上一定要细查此事!” 容音心中一动,她本来正愁没有机会告知此事,没想到张大人倒是直接将此事揭破了!看来果如璎珞所言,前朝已有风闻。 太后却依然坚持:“历来皇帝驾崩,后宫总有人伤心离世,有什么可遐思的。” 张廷玉道:“这次过身的,毕竟是大清曾经的皇后。哪怕她与先帝多年不睦,先帝曾言此生不复相见,哪怕没有尊封,景仁宫也不该不明不白地暴毙呀!” 此言就差明明白白地说太后是杀人凶手了。太后一下坐不住了,开始疾言厉色地反驳。 两人激烈争执,容音正欲开口,又想到张大人是外臣,自己若是此时开口帮着张大人说话,便是串联朝臣,后宫干政,因此又不说话了。 此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臣妾乌拉那拉氏,求见皇上。” 青樱进了养心殿,见了礼后,张廷玉迫不及待地说:“给娘娘请安,娘娘,臣正与皇上谈景仁宫暴毙一事,娘娘是景仁宫的至亲,务必为她讨个公道。” 皇帝道:“青樱啊,景仁宫与皇额娘,都是你至亲长辈,你出言,必得谨慎。” 容音想到此时张廷玉已提出细查,皇上虽不置可否,但从方才自己提到乌拉那拉皇后之死时他脸色变化来看,恐怕皇上也知道乌拉那拉皇后的死并非所谓暴毙,而且皇上对乌拉那拉皇后有怜悯之心,方才也的确想要在丧仪上让她享有哀荣,方才那句话还把‘景仁宫’放在了‘皇额娘’前头,似乎是在鼓励青樱说出真相,恐怕皇上确如璎珞所言,想借此机会和太后打擂台。只要青樱说,乌拉那拉皇后不是暴毙,哪怕她说,其中有疑点,此时便有极大可能,可以查下去。于是也跟上一句道:“青樱妹妹,你有什么话,便说出来吧。” 青樱对张廷玉道:“张大人,姑母去世,我悲痛万分,但‘公道’二字,不知从何谈起。姑母禁足景仁宫,悲愤交加,抱病多年,因先帝驾崩过分忧心才离世。当时我侍奉榻前,亲眼见姑母驾鹤西去。” 说着又转过来拜道:“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姑母过身,确实因为太在意与先帝情分,若有流言蜚语,臣妾应当出面平息,令姑母走得体体面面,安心身后事。” 容音看向皇帝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皇上说道:“那既然如此,葬礼还是体面些。” 于是定了按嫔妃丧仪下葬,容音见青樱把话说得这么绝,事情无可转圜,只得告退。只剩下青樱与皇帝留在养心殿中。 容音出了养心殿,太后还未离开,她上前行了个礼便传辇离开了。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富察皇后这儿媳妇,在潜邸时不声不响,她以为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想今日竟先去找皇帝询问景仁宫的丧仪,还让青樱有什么说什么,说的话虽然挑不出错,但她疑心生暗鬼,总觉得富察皇后是知道了些什么。罢了,富察家毕竟在前朝根深叶茂,不好轻易招惹。反正青樱已经替自己圆上了,从此便可以高枕无忧,安享太后尊荣了。 容音回到自己宫里,有些灰心,让璎珞明玉都出去,自己在寝殿歪了一会儿,却是难以安眠。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看去,只见璎珞偷偷自门后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声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容音忍不住翻身起来,笑道:“行了,就属你鬼头鬼脑的。别在那偷偷摸摸的了,过来坐会儿。” 璎珞走进寝殿,坐在床前一只螺钿红木矮凳上,双手撑着膝盖,看向容音:“我知道娘娘心里烦,这不是不敢打扰吗?” 容音无奈一笑,有些沮丧地说道:“你是不是心里也觉得我这次太冲动了?” 璎珞道:“怎么会呢?正是因为娘娘心思纯善,才会对这件事仗义执言。要怪,就要怪那个青樱为人子侄,却不讲孝心。不想着为自己的姑母报仇。” 容音道:“青樱,也是听她姑母的遗言,为了活命,不得不为。” 璎珞道:“那她是个拎不清糊涂的,对着逼死自己姑母的敌人,却认为只要自己替她隐瞒罪行,就能得到敌人的一丝宽容。明明今天皇上、张大人、您都想帮她查明她姑母的事情,她若是说出真相,张大人和皇上就能借此机会细查此案,从而打压太后一派的势力,只要太后受到打击,就是不能一击打垮,也要焦头烂额好一阵子,自然无暇顾及她,她完全可以趁势拢住皇上,或是结交您或者高贵妃,让自己得到更多庇护;最少最少,她还能过一段时间松快日子。但是这大好的机会,她不但错过了,还说什么‘有流言蜚语就要出面澄清’,彻底地将这个机会葬送了。她不明白,面对敌手,要么让自己变得和对方一样强,让对方不敢轻举妄动;要么蛰伏下去,抓住机会把对手彻底打倒,让对方永无翻身之日,这样自己才能安全。向敌人摇尾乞怜是最愚蠢的做法,只会得到敌人的鄙薄和进一步的蚕食。” 容音叹道:“我想起你从前,本是最杀伐决断的性子,为了替姐报仇,连裕太妃都敢下手。如今也懂得审时度势。我上一世殒命后,在主任那里知道了后来的所有事情。你如今是心性长成了,可是你是经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才变成如今这般,我都看在眼里。璎珞,那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璎珞鼻子一酸,忍住泪意:“娘娘,璎珞从前能任性,是因为有您一直保护着璎珞。” 她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快起来:“何况璎珞没什么辛苦的。上一世,我跟皇上挺好的,也大仇得报,最后孩子们前程也好,璎珞已经没什么遗憾了,今生的愿望,就是和娘娘、明玉你们在一处。只要完成这个任务,我们就能得偿所愿了。 只是,娘娘,主任说过,这个世界背离大道,已经快完蛋了,所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天理公道可言,也没有人能够以常理揣度。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也许之后还会不断发生,您想保护这个世界的人,可您不可能庇护所有人,更何况他们中还有非人之物。要最终拯救这个世界,我们要先保护好自己的身心,只有先保证自己好好活着,才能慢慢将这个世界拉回常理,让这个世界回归正常。 因此娘娘,您不要耗费过多心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事情做得成或做不成,您都不要太过放在心上。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您,您也不必为不值当的人和事伤心难过。当他们都是被邪祟提在手里的木偶就行了。” 容音听了这一篇话,呆了一呆,终于释然。 “今晚我们炖个火腿鸡汤尝尝吧。我倒想试试,火腿和鸡汤并重,会不会失了鲜美。” “好嘞!我这就去跟明玉说去!” 第12章 登基大典直播和关心皇帝腿部健康的鬼差 元一最近很忙,忙着调整完善紫禁城监控。 容音她们三人来到这个小世界,她们汇报的的见闻和她们作为清朝人对所见所闻的分析,是流转办对这个世界情况的重要判断依据;但更重要的是,她们三人进入这个世界并且和这个世界建立一定因果后,鬼差元一就可以以她们三人为圆心,在一定的半径内看到整个区域的情况。 在容音参加选秀时,元一只能通过视域共享,用容音和明玉的眼睛看到绛雪轩的场景,选秀后才能看到绛雪轩附近;当容音她们在宝亲王府生活时,祂可以监视整个宝亲王府;而现在,在三人度过六年时间,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加深后,进入紫禁城,元一已然可以监视整个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 那些给三人放送的vcr,就是这样得到的。 这个世界的九月初三这天,元一终于将紫禁城监控全部调整完毕。之后不但可以看到vcr,还可以直接直播,不需要通过和三人的视域共享来实时监控了。 元一忙了几天,终于得了半日闲。祂之前忙的时候嫌弃人类形态的工作服只有两手两脚,效率不高,干脆脱离了人类形态现出原形,此时闲下来,也不想再进入拘束的人类形态,就以原形舒舒服服地瘫在会议室院子里的一块太湖石上。 祂想起主世界时间线,今日正是乾隆皇帝登基的日子。 让我来看看这个小世界的登基大典直播吧!看热闹放松之余,还能看看有没有不可名状之物的线索。 祂调出光屏,放到最大。又将能量体化为爆米花、薯片和几瓶插着吸管的汽水,用几根触手同时拿着。 光屏中浮现出几个字:雍正十三年九月初三,弘历皇帝即皇帝位于太和殿,以明年为乾隆元年。 弘历一身龙袍,头戴朝冠,威风凛凛,睥睨天下。 皇帝一出,众大臣下跪,叩拜。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多,跪得颇有些不整齐。 皇帝抬头,在侍卫的簇拥下,抬脚,走下了丹陛石。 元一:??? 祂本来正嚼着薯片,看到这个场景,差点没把薯片都喷出来。 怀疑自己记忆有误,祂调出一个文档——《主世界历史档案 清朝卷 钦定大清会典》。 看到“皇帝由乾清门左旁门出乘舆导引扈卫如仪”这几个字时,祂终于确定自己没记错。 想想也是,那丹陛石上都是龙、云纹的浮雕,凹凸不平,自己有好几条腿都不敢轻易在上面走,何况皇帝只有两条腿!皇帝要走,必然要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又怎能展现帝王的气概?要是一时不察,绊到上面的哪一块凸起,这一摔,皇帝威仪尽失是一回事,生命安全更是会受到严重威胁。 此时祂警惕起来:仪式,和语言文字一样,是“过去”的缩影。仪式的不合常理本身也是天道崩坏的象征。仪式可以是小世界自己创生的产物,但同样要遵循大道。这个小世界,是主世界清朝的投影,在这个小世界,皇权至高无上,皇帝是九五至尊,但这个仪式却丝毫不把皇帝的安全和威仪考虑在内,这显然是互相冲突的。 弘历走下了丹陛石,走了一段平地后,又走上了一段丹陛石。 元一:够了我已经警惕起来了不用再展示一遍不合理之处了!皇帝要是摔死了这个世界就提前崩坏了! 弘历终于爬完了所有丹陛石,一步步走进太和殿,向着那个他梦寐以求多年的位置走去。 他,度过年少孤苦的生活,躲过夺嫡之路上的无数明枪暗箭,与养母虚与委蛇多年后,终于,登上了这个闪耀却冰冷的宝座,成为了全天下最尊贵,也最孤独的人。 弘历不知道,在世界之外,有一个鬼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元一:还好还好,皇帝没有摔死,而是活着走到了龙椅上。我还是祝他今晚腿脚不疼吧。 第13章 三人小队开始操作 弘历登基后,容音也被正式册封为皇后。 按着规矩,她带着后宫嫔妃去寿康宫拜见太后。 容音近来知道了太后一直有意迁居慈宁宫,只因慈宁宫修葺未毕,才住在寿康宫,心中更觉太后荒唐:这慈宁宫乃是世祖皇帝为孝庄太后修建,自孝庄太后殁了之后,圣祖皇帝便将慈宁宫东部供昭圣太后所居住的寝宫拆运到孝陵,以暂时安放昭圣太后的梓宫;昭圣太后乃开国的太后,一生辅佐世祖、圣祖两代君王,为大清立下赫赫功劳,因此自昭圣太后之后,并无一位太后敢进慈宁宫居住。如今太后却想住进这位大清开国功臣的故居,未免失了敬畏。因此容音对这位太后的印象更差了几分,不过面上还是恭敬行礼,该有的礼数一丝不乱。 太后笑道:“从前自己是嫔妃,赶着去拜见太后太妃,如今自己就做了太后了,瞧你们一个个娇嫩得像花朵。” 高曦月恭维道:“太后自己才是那朵开得娇艳的牡丹花,臣妾们都是禁不得细看的蒲柳。” 容音虽然已经习惯这个世界的语言,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蒲柳是骂人的话!拿来自谦合适嘛!顺便将这条吐槽发给了元一。 太后皮笑肉不笑:“哀家也有几句话嘱咐你们。皇帝年轻,嫔妃只有你们几个。往后不管是人多还是人少,哀家眼里见不得脏东西。” 容音谦恭地同其他妃子一起道:“多谢太后教诲,儿臣谨记于心。” 太后又说了几句话,提了一句贵子,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贵重无比,让大家早日生下贵子。容音压根没听过这个,想来是这个世界独有的规矩,只好随意糊弄两句,众人便散了。 晚上,皇帝召容音去了养心殿。 皇帝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太后住进寿康宫,还习惯吧。” 容音答道:“皇上一片孝心,将寿康宫布置得雅致,太后住得也舒适。” 皇上又问:“对了,皇额娘没有为难青樱吧。” 此时璎珞用脑内语音提醒道:“娘娘,试着提一下青樱那天替太后说话的事情。” 容音沉吟一下,回道:“自然是没有的。虽说皇额娘持身纯正,但若非青樱妹妹出面,皇额娘恐怕有些不理于口的烦难。皇额娘喜欢青樱妹妹还来不及,又怎会为难。” 皇帝脸上辨不出喜怒,只道:“那便好。”让容音坐了,又问:“你可知这养心殿为何以养心为名啊?” 容音知道此时要给皇帝表现的机会,于是佯装不知。 皇帝道:“皇阿玛在的时候,常常说起孟子的一句话。养心,莫善于寡欲。所以起名为养心殿。这人啊,一旦欲望多了,是非也跟着多。” 容音想这是要敲打自己了,便附和道:“皇上说得是。” 皇上又说:“所以啊,朕希望你能管束后宫,让那些无端升起的是非能够消退。如此一来,朕的后宫才能清清静静。” 容音站起,行礼道:“臣妾必不辜负皇上的期许。” 璎珞随着容音站起,行礼,心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大干一场的时候,你可不要反悔哦。 过了几日,容音拟定了后宫妃嫔位份,交给太后之后却又被发还。 璎珞冷笑道:“看来太后还是想接着针对青樱。否则后宫这些嫔妃,她都不怎么认识人家,封的什么位份和她又什么干系。”说着便给容音出主意道:“我看这倒是一个机会,若是善加利用,至少可以让我们不必被太后和皇上烦了,可以专心后宫之事。娘娘这时候倒是不忙着给自己找麻烦,直接找太后请示一番,再把结果透给皇上就是了。” 容音于是去了寿康宫,求见太后,道:“儿臣初掌册宝,许多事情还不能料理明白;若是这拟的位份有什么差错,还请皇额娘指出来,儿臣改了便是。” 太后见容音一副公事公办只是年轻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后宫都知道自己与景仁宫不睦,皇后却像不知道一般给了青樱一个妃位,自己打回了名单后以为她会乖觉,谁知此时还理直气壮地来问! 太后咬了咬牙,装出一副淡淡的样子道:“你是皇后,要事事思虑清楚。这高些的位份,你是怎么拟的名单,位份给得是否合适,你且思量。” 容音低眉道:“皇额娘,儿臣愚钝,儿臣是依着先帝的旧例,还有潜邸的位份和妹妹们的年资、母家的功劳爵位等拟的位份,有什么不合适的,请皇额娘指教。” 太后气得将茶杯重重磕在桌上,她怎么这样油盐不进!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偏偏又一副温婉纯真的样子,说的话也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错来。 太后本不明着说自己就是针对青樱,这时也只好让福珈去将正为姑母守丧的青樱叫来。 青樱一身素服,带着婢女阿箬进了寿康宫,拜见了太后与皇后。 太后先问了景仁宫丧事如何,又道:“景仁宫是你的至亲,按理你要为她守孝三年才是。这样吧,你不必去姑母陵前,只需在潜邸,无旨不得出阁院。” 容音惊道:“可是要守孝三年?” 青樱则是一脸漠然,眼神空洞地谢恩而去。太后拿起名单,将乌拉那拉青樱几个字划去。 璎珞用脑内语音道:“娘娘,之后便可以去找皇上,给他上上眼药了。” 皇上果然十分不忿,只道青樱是自己侧福晋,本该封妃,皇额娘划掉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容音无奈道:“皇额娘要青樱妹妹在潜邸为姑母守孝三年。皇额娘是长辈,她的话,臣妾不敢驳回。” 皇帝倒是体谅,安慰道:“原来是这样,皇额娘专断已久,连朕都不事先告知,你又怎敢驳回。” 容音按照璎珞的指导,说:“青樱妹妹出面平息流言蜚语,皇额娘想来不是有意为难青樱妹妹。民间出嫁女与姑母,在五服中属于大功服亲,只有九个月的孝,何况景仁宫的娘娘没有子女,这守孝之期也可不必那么长。想必是皇额娘见青樱侍奉在景仁宫娘娘的病榻前,一片孝心发自肺腑,所以想让青樱妹妹代尽子女的孝道,披斩衰之服,以全其孝心。皇上若觉得不妥,改日劝劝皇额娘便是。毕竟丧礼关乎心意,青樱妹妹的纯孝之心,皇上与皇额娘都看在眼里,这守丧,倒是不在时日长短。” 皇上听了这篇话,顿时觉得太后就是故意为难,只是皇后出身大族,自小被保护得天真纯善,贤德有余,却是没什么心眼,看谁都是心思纯良,所以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禁勾起太后逼死嫡母,又给青樱扎筏子的事情,面色阴晴不定,口中只道:“皇后贤德,所虑极是。” 容音又问东西六宫如何安排,皇帝只道让她自己看着办,容音应了一声,便告退了。 第14章 孝顺与治乱 这几日容音拟定册封名单、准备东西六宫各项事务,众人忙着迁居宫中不提。海兰倒是对皇后说东西尚未整理完,晚些再搬,容音心知她与青樱交好,此时定是想多陪青樱一会儿,便答应为她留门。 璎珞探得消息,原来前朝大臣也在为太后是否迁居慈宁宫争论不休,说是慈宁宫关乎太后的名分云云。璎珞想这帮人吃饱了撑的也要有个限度,难道没有其他的国家大事让他们烦恼了吗!住哪里跟名分正不正又有什么关系? 但这的确是个机会,于是又与容音商讨一番,定了主意。 这一日皇帝来到长春宫,容音便提起内务府已将六宫封赏等事务都预备完毕,请皇上定封赏的日子。 皇上只说:“人还没齐,封赏什么?” 容音等人一听就知道他这是不满太后对青樱的处置,只是三人都有些不解其意:皇帝不满太后以守丧之名将青樱禁足潜邸,为何不去找太后,要找妃嫔的不痛快?难不成六宫妃嫔不得封赏,她们的母家会因为着急便去反对太后吗? 还是皇上想让六宫嫔妃都无封赏,用自己和妃嫔的没面子让太后让步?又或者皇上因为更加心爱的女子不得封赏,所以让自己的其他女人也一样,让青樱心理平衡? 无论是哪个方向,都是莫名其妙。 容音放弃了探寻皇帝的脑回路,直入重点道:“皇上可是还在为青樱妹妹守孝的事情忧心?” 皇帝长叹一声,算是默认。 容音奇道:“皇上要青樱妹妹出潜邸,发一道旨意下去便是,臣妾愚钝,不知皇上忧从何来?” 皇帝带着抱怨口吻说:“皇后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是皇额娘要青樱守丧,若是皇额娘若不答应放了青樱呢?” 容音道:“皇上已登大宝,青樱妹妹是皇上在潜邸时的侧福晋,出不出潜邸,自然是皇上定夺。臣妾说去劝皇额娘,是想向皇额娘禀明孝道关乎心意而不只在守孝时间长短的意思,让皇额娘想通其中关节,以免皇额娘一时想岔了,生起气来有损凤体。皇额娘想必只是拘泥于礼节,又担心景仁宫娘娘膝下没有子女洒扫陵前,这才想让青樱妹妹守孝;想来不过是一时情急,说通了道理也就是了。” 皇帝刚想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突然心念一动。 是啊,自己虽然从前出身低微,不得已才依附着如今的太后,但如今自己已经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自己的嫔妃的去留,难道自己还不能做主么? 他心中波动,面上却仍是佯装无奈道:“若朕劝了,太后不听,朕又当如何,才能让青樱解了禁足啊?” 皇后道:“皇额娘若还是坚持让青樱妹妹守孝,臣妾斗胆问一句,皇上将人接出来难道就是不孝吗?虽说孝顺孝顺,可臣妾以为,孝道并非事事顺从迁就父母。《左传》里魏颗对父亲小妾的处置,并不遵从其父病重时要小妾殉葬的命令,而是遵从其父清醒时要小妾再嫁的命令,因为遵从了其父昏乱时的命令,便是伤了魏武子的仁德。对皇额娘,臣妾自当尽孝,但皇额娘若一时有什么想不到的,为人子女也应多行劝谏,而非一味顺从,以至于陷皇额娘于不义,损害了她的贤德。” 皇帝已经开始盘算。 皇后说的,是孝顺的道理,可他想到的,却是皇后所说的魏颗的故事。太后能掌六宫事,靠的是皇阿玛给她的协理六宫之权,可现在皇阿玛已经驾崩多时,册宝凤印也在封后大典后就交到了皇后手里,太后在后宫手中早无实权。太后的阿玛和兄弟在前朝也无甚官职,不过有个远房亲戚讷亲做了一等公,还是自己提拔上来的。太后不是自己亲生母亲,根基不足,还和景仁宫所谓暴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是青樱言之凿凿说景仁宫的暴毙和任何人无关,但前朝大臣至今有所怀疑。这样既无权势,又无人望的太后,若是就此沉寂下去,也不会前朝激起什么水花,有什么可忌惮的?便是不满足她的愿望又如何呢?自己为什么要和她利益互换,来换得本就是自己唾手可得之物呢? 他想起前一夜,自己让王钦偷偷地将一枚如意结及一本《墙头马上》的谱子交给青樱,换来了青樱亲自绣的帕子,那素白的帕子上只绣着青色的樱花、与红色的荔枝,正是他们二人的象征。曾经以为自己与青樱传递情意都要偷偷摸摸,现在才发现他们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相守。他会亲自将她接出来,告诉她,自己已经是坐拥江山的帝王,自己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权势保护她,再也不叫她受人为难。 想到此节,皇帝的脸色多云转晴,带着笑意说道:“皇后啊,你这虽是一派天真烂漫之言,倒是提醒了朕。朕少时便读《左传》,这‘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的道理,朕却是今日才明白啊。” 容音疑惑道:“皇上,臣妾没有明白。” 皇上哈哈大笑,他很享受这种身边的女人在才智上不如自己的优越感,笑着说道:“无妨,皇后好好准备册封六宫嫔妃的事情就是了。” 璎珞反应过来了,看来皇帝恐怕是想让太后“疾病”一下子。容音倒不是装傻,是真的想不到是这种手段。 璎珞在一旁想读了《左传》只会用来干这种跟养母斗法的事情,还不是那堂堂正正的法子,这书可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第15章 反向操作 皇帝离开后,容音便着手开始处理相关事务。册封的事务本就是各处都预备好了,只是之前皇帝没松口,才一直拖着,因此只不过小半日,容音便拟出相关章程和细务,于是乘辇前往养心殿。不想行至途中,突然天降大雨,半道上不好传轿子,一行人只好就近找了一处偏殿暂时躲避。众人进了偏殿不久,却看到另一行人从偏殿门口的甬道过去。璎珞眼尖,看到为首的宫女是叶心。 叶心,是海兰身边的宫女。 对这位海格格,璎珞颇有印象。这海格格原是绣房伺候的,皇帝为宝亲王时,酒后宠幸了她,后来封了格格。璎珞因为姐姐的冤案,对皇帝的行为可谓是深恶痛绝;也曾为海兰抱不平;明明她是受害者,不能为自己讨个公道便罢,生死还捏在加害者的手中。弘历却不想负这个责任,她无名无分难以自处;便是弘历之后给了她一个格格的名分,也仿佛是在宣称她从此为弘历所有;而她却要和一个曾经强迫过自己的人朝夕相对,还要因为对加害者的恐惧被加害者嫌弃,说她畏畏缩缩,伺候不好。甚至还被高曦月等人说成是蓄意勾引,受尽屈辱。 容音对此也很无奈,在延禧世界,世道对女子就已多有不公,在这个天道崩坏的世界,这些不公只会变本加厉。她能做的,也只有在苏绿筠和青樱向弘历请求给海兰一个名分时帮腔两句,在她无宠的日子里尽量地照顾衣物饮食,阻止高曦月等人奚落她,还有这次册封,给她一个贵人的位份,希望能借此将她的待遇提高。 只是这甬道是去往养心殿的必经之路,容音想,海兰的轿子从此处过,那么她一定是去了养心殿。她传了轿子,说明至少在她出养心殿的时候,雨已经开始下了。 海兰一向对皇帝颇为恐惧,平时能避则避,又怎么会主动去往养心殿? 容音与璎珞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疑点。 众人又等了一阵子,雨仍未停。轿子再次从甬道通过,走在前头的宫女还是叶心。 这么短的时间去养心殿两次,二人基本确定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容音在脑中呼唤元一。 元一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容女士,首先请允许我祝贺您在这个世界被封为皇后,希望你的腿还健康。你有什么事吗?” 容音:腿?多谢关怀,但我的腿没什么事情呀。是这样的,请问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养心殿内部的情形吗? 元一:如果是当下的情形,我可以为你们进行脑内直播。监测到你们身边有其他人,看直播的时候请注意控制面部表情,以免暴露。 容音:好的,我们明白了。 两人脑中,画面闪现。 养心殿内,出现的不是海兰,而是青樱。原来海兰此次两度前往养心殿,第一次是本人,第二次却是偷梁换柱,去潜邸将青樱换了出来。 两人相见,自是相拥、叙话,诉尽一个月未见的相思之情。 皇帝见青樱穿了一身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夹衣,笑道:“你今日的衣裳颜色,与朕是那么相似。” 青樱羞赧道:“今日出门急,未曾打扮。” 皇帝道:“无须打扮,心意相通最重要。咱们多久没见了?” 青樱回道:“三十五天。” 皇帝叹了口气,正酝酿着如何告诉她自己已经想到能让她出来的办法,青樱却突然说:“臣妾做了几味点心,皇上尝尝。”皇帝欣然同意。惢心拎着食盒上前,青樱自食盒里端出一盘玫瑰饼,一盘桃酥饼,一盘山药糕,还有一碗藕粉桂花糖糕。 皇帝说道:“你被关着,还有心思做点心。” 青樱道:“这三样点心,是皇上素日爱吃的,臣妾做惯了。这藕粉桂花糖糕是太后爱吃的,臣妾正学着做,还没机会让太后品尝。” 皇上听她提起太后,登时沉下脸,又不忍心说什么,只道:“只怕你做得再好,皇额娘也不会满意。” 青樱却轻松道:“凡事莫说尽。说不定过几天,太后就放我出来了。” 皇上心想我过几天确实能让你出来,脸上又有了笑模样。 青樱却看向皇帝身后的一只花瓶,问:“这瓶子上是什么故事?” 皇帝道:“你连这都忘了,老莱子彩衣娱亲。” 青樱恍若想起来一般,道:“是二十四孝,第一篇是闵子骞单衣奉亲。” 皇帝笑:“你又错了,第一篇是虞舜孝感动天。” 青樱正色道:“皇上心中存有孝道,才会记得如此清楚。第一篇是虞舜孝感动天,说明世人心目中,百善孝为先,尤以君王为典范,宣扬孝道。” 皇上的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青樱恍若未觉,又道:“皇上刚刚登基,政务繁忙,是否已经忘了,寿康宫里的太后。” 偏殿中的璎珞看到此处心中大惊:你在赣???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帮太后争取去慈宁宫住太后就能念着你的好然后把你放出来? 皇帝愠道:“你姑母刚过身,皇额娘便逼你闭门守孝,丝毫不顾及朕的心意。皇额娘如此雷厉风行,朕.......” 青樱仍是坚持:“太后与姑母不睦多年,请皇上不要顾及姑母和臣妾,以免伤母子天和。” 说着跪下道:“臣妾只求皇上为天下表率,令百姓敬服,勿以臣妾一身为念。” 璎珞:皇后娘娘心慈,还觉得她是为了求生才为太后遮掩,其实就是这个人对着太后就没什么骨气罢了! 皇帝压下心中烦躁,和缓语气说道:“朕心中总有一个坎,朕的亲额娘......” 青樱抢过话头道:“皇上的亲生额娘只有太后,她现在住在寿康宫,等着皇上去接她,住慈宁宫。” 皇帝因青樱到来而雀跃的心,此刻已经完全冰冷了。 他生母卑微,早早去世,生母的出身让他儿时受尽冷落,就算是后来认熹贵妃为母后日子好过了些,他心中一直有一份自卑与不甘,自卑于出身,又不甘于生母没名没分,死得无声无息。 晌午,皇后的无心之言提醒了他,他已经是九五至尊,可以乾纲独断,这才让他的自卑之心稍减;他甚至已经拟好圣旨,要那专断的养母在寿康宫“养病”;下午,面前的青梅竹马便拿天下百姓的大名目压制他,要他违心地对这个拆散他们的人退让,还要彻底否认了他生母的存在,还说什么不要顾念她和她姑母,倒显得她自己舍己为人、如虞舜一般受继母谋害仍然不改孝心!姑母,姑母......若非青樱坚持自己姑母是暴毙,自己早可以借着太后逼死人命一事发作起来,那么今日局面只会更加容易! “够了!”皇帝大吼一声。青樱被惊得一抖,眼睛不断眨动。 “王钦进来!传朕的口谕!自先帝龙驭宾天,太后伤心过度,以致忧思成疾,口出谵语,着太医院院判齐汝前往诊治,太后就在寿康宫,好好地养病!朕与皇后会朝夕问安,亲尝汤药,以彰孝德!” “再拟一道旨意:慈宁宫本是昭圣太后停灵之处,昭圣太后扶保二帝,为大清入关、覆灭前明、剿灭三藩立下不世功劳,又谦退自守,毫无恋栈权位之想,此等嘉行懿德,正是我大清表率!着内务府总管秦立与工部大修慈宁宫,重塑金身佛像立于宫中,以彰昭圣太后贤明圣德,慰其在天之灵!” 青樱惊道:“不,皇上,您不能如此不讲孝道!” 皇帝转向她,目光森冷:“至于你,青樱,你既然对太后如此孝顺,从今日起,你就去寿康宫,替朕,好好地陪着太后!” 青樱直挺挺地站着,嘴唇撅起,眼泪在眼眶打转。 此时偏殿中看直播的三人:哇哦,精彩。 元一的语音传来:恭喜你们 暂时 解决了这个世界皇权集中、皇帝对身边人生杀予夺,和皇帝忌惮颇多的自相矛盾之处。你们的效率实在是太惊人了,之后要不要考虑来参加鬼差考试呢? 璎珞:不,不是我们效率高,是青樱太能反向煽风点火了! 第16章 前朝后宫那些事和娴妃改名 寿康宫中。 听到皇帝的旨意,太后惊怒之下,重重跌坐在榻上。 皇帝不但以“养病”为名将她软禁在寿康宫,还要大修慈宁宫,放置佛像,分明就是要将慈宁宫修成一座佛堂,彻底断了她迁宫入住的希望! 甚至还在旨意中对昭圣太后大加褒扬,说什么立下赫赫功劳却不恋栈权位,堪为表率.......这分明是在提点她要如昭圣太后一般急流勇退,从此安生颐养天年! 他是自己的养子!若无自己背后的钮祜禄家,他如何坐得稳这个帝位! 他怎么敢?怎么敢如此对她! 前来传旨的王钦恭敬中带着一丝冷漠:“皇上还有一道旨意,让青主儿今日搬来寿康宫陪着您。青主儿已经在路上了,请您让奴才们收拾出一间房来,让青主儿住下。”说着便退了出去。 太后惊疑不定:“青樱?” 她不是在潜邸守孝吗?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旨意?甚至已经在路上了? “好啊!”太后怒极反笑。“这青樱看着老实,原来竟是个背后弄鬼的!和她姑母一个样!” 福珈慌忙跪下:“太后息怒!保重凤体要紧啊!” 因为青樱当天就从养心殿去了寿康宫,路上被不少宫女太监瞧见,她与回潜邸的海兰互换身份偷偷回宫,还被皇帝赶到寿康宫伺候太后的事情,当夜便传遍了东西六宫。 璎珞不禁感叹:我说这皇帝怎么办点事儿还能把风声传出去呢!就这为一时之气不管首尾的性子和能力,难怪这宫里漏得跟个筛子似的! 感叹完了,还得干活。容音让璎珞去潜邸悄悄地把海兰接回来,紧急召集众妃嫔,以皇后的身份严令各宫不许捕风捉影,乱传消息。 只是皇后能封得住后宫的嘴,皇帝却不能阻止两道旨意传到前朝。 前朝顿时一片哗然。 以张廷玉为首的耆老旧臣,认为皇上是为了两宫之争,才着意打压太后,自己这边应当为皇上撑腰。几道参太后专擅的折子递了上去,甚至还有官员暗示景仁宫娘娘死得不明不白;而之前就为尊奉太后之事与皇帝争论的讷亲则有些坐不住了:既然自己在皇帝的眼中已经与太后绑定,此时转舵也未必能得皇上宽宥,还会失去太后的助力,也只好趁皇帝初登大宝,羽翼未丰之时将他压住,于是在御前恳求皇帝收回大修慈宁宫的决定,让太后病好后再行迁宫。 结果,和亲王弘昼跳了出来,当场将讷亲痛打一顿。皇上只是在一旁安静看着,事后也没有任何问责,反而是恩赏了皇后的阿牟其马齐,又赞扬江南河道总督治水有功,赏全族抬旗之荣。 这下整个钮祜禄家都坐不住了。 钮祜禄氏这一支,因为站错队伍,已经几次三番地付出了惨痛代价:康熙朝时,钮祜禄遏必隆,因为鳌拜专权时明哲保身,待鳌拜被擒便受了牵连,被以大清律例十二项罪议处,要不是遏必隆的阿玛是太祖的好友,开国的大臣,他们这一家子恐怕早就抄家流放了;还是康熙朝时,遏必隆的儿子阿灵阿推举阿其那为太子,结果不仅受了世祖的训斥,更是世宗继位后招了世宗的嫉恨,连墓碑都被改为“不臣不弟暴悍贪庸阿灵阿之墓”;而现在,阿灵阿的侄子讷亲又因为给太后说话被和亲王殴打,以皇上登基后对宗室的亲睦态度,和皇上进来对富察家、高家的抬举来看,这顿打分明就是皇上拉上了宗室和其他几家,要和太后和钮祜禄家对抗到底的宣言! 如今已经将皇帝彻底得罪,与其等皇上彻底坐稳位置后秋后算账,倒不如......寻一个听话又没有其他势力支持,而且出身更高,更能代表正统的宗室近支...... 钮祜禄的族人商议几次,将目光放到了当年的废太子之子弘皙身上。 前朝纷纷扰扰,丝毫没有打扰容音她们。 容音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因着高家的抬旗之荣,高曦月的妃位改为贵妃,本来定好的册封之礼也要相应改变;又要安排各妃嫔的宫室,又担心大阿哥搬到宫里以后不习惯,时常叮嘱大阿哥身边人好生照顾;时不时还要去给太后“侍疾”,配合皇帝表演一下母慈子孝(当然,太后没给好脸色)。 待册封礼毕,容音终于稍稍得空。 她唤来大阿哥,问他搬进宫中后是否适应?宫人伺候是否有所怠慢?大阿哥恭谨答道:“回皇额娘,儿子一切都好,谢皇额娘关怀。” 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一番,见大阿哥面色红润,身形也未见清减,这才放心。 这时明玉进来传话:“皇后娘娘,密太妃让您去一趟寿康宫。” 容音便让宫人带大阿哥回去,自己带上了明玉、璎珞,去往寿康宫。 进了寿康宫,少不得要给太后问安。太后仍是没有好脸色。太后身边的青樱,如今已被封为娴妃,对容音敷衍地行了个礼,面上淡淡。容音几次来到寿康宫,已经习惯了这两位的做派,当下便不多言,转身去了密太妃处。 进了房间,只见勤太妃与裕太妃都在。几人见了礼,密太妃便让容音坐下。 几位太妃犹豫许久,密太妃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们姐妹这次烦皇后前来,是有一事想问。几位王爷接我们出宫的事情,皇上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容音疑惑。 皇帝登基后不久,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就向皇上请求,将自己的母妃密太妃、勤太妃接到府邸奉养。两位王爷此请,是因为之前太后被皇帝安排到了寿康宫,而那时皇帝与太后的斗争已有征兆,他们担心母妃被波及,二王才想将母妃接走,躲个清静;但皇帝为了对外表现亲睦,也为了加强对宗室的控制,只道自己不能奉养几位太妃,心实不安,因此下了一道旨意,让诸位亲王贝勒等每逢腊月和太妃的寿辰,再将太妃接出宫与家人团聚,其余时间都住在宫中,这事也就这么定了。只是不知几位太妃为何又重提此事? 容音斟酌一番,回道:“先前皇上有旨,待岁时伏腊、令节寿辰时,诸位太妃就能出宫与几位王爷团聚。你们若是在寿康宫待得闷了,逛逛园子,听听戏,或是让儿臣们过来陪你们几位谈天也可。若有谁伺候得不当心,诸位太妃尽管来找儿臣,儿臣必定发落了他去。” 密太妃道:“嗯......其实......不是不当心,是有人太当心了些。” 勤太妃踌躇着:“就是,这个,那个,娴妃她......” 容音:“......谁?娴妃?”她脑子快速转动,说道:“娴妃本是皇上下旨,来寿康宫给太后侍疾,她年轻些,不懂事也是有的。若有什么冲撞了各位的,儿臣教训她就是。” 密太妃和勤太妃表情很沉痛,一时无言。 裕太妃终于忍不了了,皇后就在眼前,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当下道:“皇后,本宫实话说了吧!我们实在是忍受不了娴妃了! 那娴妃,说是给太后侍疾,实则太后压根不待见她!她也是奇了,不受太后待见,便日日在那犟头犟脑的,只是一味地做些汤水,要太后用。太后不用,她便说太后既病着,必得用些汤羹才好克化;太后气得回去躺下了,她便端着汤站在太后宫室门口,一站就是一下午。我们几人看不过,劝了两句,她却说她是一片孝心,让太后恼了是她的过失,太后要罚便罚,但不饮了汤羹,她就不走! 难不成这满宫里独她一人最孝顺,旁人都是忤逆不孝的吗!若论孝顺,皇上和皇后常常来寿康宫探问,亲尝汤药,哪里就比不得她?我看她就是拿着太后博孝顺的名儿,实则是专门来气太后的啊! 我们实在忍不得她这般拿乔了!也怕她哪天突然发现这宫里还有我们这些太妃们,转过头来‘孝顺’我们!皇后,本宫把话放在这儿,本宫就是现在出宫去,去弘昼府里,听他天天锯木头似的拉二胡,弹棉花似的弹琵琶!都不想见到娴妃!” 璎珞虽深恨前世的裕太妃为了替儿子遮掩罪行害死自己的姐姐,但在这个世界弘昼和裕太妃并未害她亲人,她也不至于因为两人没犯过的罪行迁怒到他们身上,此刻看到裕太妃如此痛心疾首,想必深受其害。璎珞甚至有点同情她了。 眼看容音从震惊到无语,璎珞只好帮腔一句:“皇后娘娘,几位太妃是长辈,她们的事情自然是大事,是否要找皇上商议商议?” 容音这才反应过来:“哦,对!对!这事儿臣得找皇上商量商量!几位太妃若是没别的吩咐,那儿臣就先告退了!”说着行了一礼,快速离开寿康宫。 回长春宫后,容音正为太妃们的意见头大呢,明玉又报:“海贵人求见。” 接着海贵人不等通传,就走进内殿,见到容音膝盖一软就跪下了,哭求道:“嫔妾求皇后娘娘开恩!放娴妃娘娘出寿康宫吧!” 容音顿时更加头大。好说歹说,好不容易给海兰劝走(顺便让她多学规矩,别不等通传就往里走),容音下定决心,一定要尽早解决此事! 她思来想去,没有直接将太妃们说的事报给皇帝,而是借着安排宫室的由头,跟皇帝说娴妃一个皇上的嫔妃跟太后太妃们住在一起总归不像样子,请问皇上给娴妃哪间宫殿合适。皇帝这几日气已消,便又想起与娴妃青梅竹马的情谊来,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叹口气道:“罢了,就让她住延禧宫吧。” 于是,娴妃终于出了寿康宫,入住延禧宫。 “另有个消息,”明玉给容音禀告着,容音太阳穴上贴着膏药,璎珞正给她按摩头部,“太后给娴妃改了名,叫如懿。懿是懿德的懿。” 璎珞:“怎么?太后是不是误会了娴妃,以为自己真是被娴妃坑了,所以觉得她之前说要给自己澄清流言、维护清白的话就像司马懿指着洛水发的誓一样全是放屁,所以给她起这个名字?” 明玉:“我说,你是不是忘了,这个世界叫什么?” 璎珞:....... 原来是这个如懿啊! 第17章 安排宫室 经过寿康宫太妃们的告状以及改名事件,三人越发觉得这青樱,哦不,现在应该叫如懿,虽然行为古怪,态度冷漠,其名又暗合小世界名,心里已有八九分觉得她正是那个气运之子,因此多了十二分的警惕。 这一日高贵妃与嘉贵人来到长春宫见容音,言谈之间,嘉贵人又提到了如懿和海兰互换身份,跑到养心殿的事情。 高贵妃恨恨道:“皇上就这么看重她吗?本宫实在不能忍。听说这次的事,海兰那个小贱人出力不少。” 容音现在一提起如懿就头疼,耐着性子道:“贵妃,皇上看重谁,又非我们能左右。何况你居贵妃之位,娴妃只是妃位,前不久刚出寿康宫,你又何苦不平?还有,海兰虽位份低些,也是咱们的姐妹,你怎能用这样的粗鄙之语称呼人家?” 高贵妃本想拉上皇后同仇敌忾,没想到反而受了指责,一时不敢说话;嘉贵人道:“这次若不是娴妃触怒皇上,只怕她们不知道多得意呢。这海贵人如今也会来事些,不似平素呆呆笨笨的,还是小心些好。” 高贵妃听了这几句话,问道:“这海兰还没分宫室吧?”嘉贵人道:“她只是个贵人,也只能随主位居住吧。” 高贵妃道:“既如此,请娘娘成全臣妾。” 容音一看嘉贵人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挑拨高贵妃;看到高贵妃不加掩饰的表情就知道她想使坏,为了探明情况,还是问了句:“你想做什么?” 高贵妃昂首道:“咱们不能让她事事如意,更不能让她和海兰沆瀣一气!” 容音现在是真头疼:“我方才说的,贵妃你都没有听进去吗?你在贵妃之位,又有全家抬旗的殊荣,何苦总要跟娴妃和海贵人斗气呢?你既然不喜海贵人,若是让海贵人随你居住,彼此若有龃龉,生了事端,一则,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听,二则,你的身子本就有寒症,再心气不顺,身子岂不是更难好了吗? 你若是真的自己住得闷了,正好婉常在也还未分宫室,便让婉常在去与你同住。这咸福宫内有二室,‘琴德簃’,‘画禅室’,为收藏古琴与名画之雅处。你善音律,婉常在善丹青,正与这两个雅处相宜。每日弹琴画画,岂不比整日和人斗气来得风雅?” 容音平时虽御下宽和,说话也是软款温柔,但她身为中宫皇后,高贵妃再高傲跋扈,也不敢不听她的话。何况她苦口婆心,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己考虑,高贵妃虽不服气,一时竟无法反驳,只好回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宫室一事,但凭娘娘安排。”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人,容音大大舒了口气。 璎珞收拾着桌子,明玉上前来给容音添了杯茶,气愤道:“皇后娘娘何必和她们两个好声好气的!这嘉贵人分明就在煽风点火,那高贵妃也是个不聪明的,让人家一煽动就冲在前头,真是一个蠢一个坏!” 容音无力道:“行了,你也少说两句吧。如今看来,娴妃果然就是那个气运之子!海贵人与她交好,说不定也会和高贵妃一般受她影响,还是别让她俩住一块儿了。” 这时璎珞道:“其实我觉得海贵人只怕是已经受影响了。” 容音和明玉惊道:“怎么说?” 璎珞:“娘娘想,这海贵人平素里胆小怕事,畏畏缩缩,可是为了娴妃,又去见皇上,又去做换人那种违逆太后懿旨的事情,娴妃去了寿康宫后又是找您哭求,实在是和她平素里大相径庭啊。” 容音道:“也许确实因为姐妹情深,所以海贵人能为平日不敢为之事呢?毕竟当年,是娴妃和纯嫔求了皇上,才给了她格格的位份。” 璎珞道:“娘娘,若这海贵人是您的好友,那她为您做这些倒也罢了。可是就这娴妃平素的性子和做派,谁家好人能做她的姐妹?再说了,海贵人那一日,先去见了皇上,然后又偷偷地去了潜邸把娴妃换出来,这件事若没有娴妃的授意指点,仅凭海贵人一人,怎么能在养心殿和潜邸都有动作? 娴妃为着自己与皇上见一面,明知道海贵人恐惧皇上,还让海贵人去见皇上,明知道海贵人胆小怕事且无依无靠,还让她换人这种危险的事情,这岂是朋友所为?分明是挟恩图报。 您再想想,当年的事情,您、纯嫔和娴妃都求过皇上,海贵人封了格格后平素里也是受您照顾最多,偏不见海贵人与您或纯嫔多说两句话,只是依附着娴妃,若不是要为娴妃来求您,只怕海贵人还难踏进这长春宫。因此海贵人只怕已经深受其影响,心生魔障了。” 璎珞这一说,容音、明玉也有些认同。明玉道:“海贵人平日里不大交际也不爱说话,就算真的受影响也显不出来,但是璎珞这么一说,确实古怪,咱们防人之心不可无。” 璎珞又道:“因此为今之计,倒不如干脆让她们住在一起。其一,若海贵人心生魔障,那她对其他人恐怕也有妨害,与其把她和娴妃隔离开,不如把她俩和其他人隔离开。 其二,她俩住在一起后,我们通过元一,就能一次性掌握她们的情况,以免一些消息掌握得不及时。 其三,她们凑在一起,才方便她们动作;她们有所动作,才能给我们提供更多线索和改变世界走向的机会。” 容音道:“如此说来,确实有理。那便把海贵人安排到延禧宫吧。” 于是宫室的安排就这样确定下来:娴妃与海贵人住延禧宫,高贵妃与婉答应住咸福宫,纯嫔住钟粹宫,仪贵人住景阳宫,嘉贵人住启祥宫。 第18章 内务府大冒险(上) 此时元一的声音在三人脑中响起:“三位女士,我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 三人询问:“怎么了?” 元一道:“我在布控紫禁城时,在内务府发现了一些古怪。因此需要你们去探查一番” 璎珞道:“我来了以后,感觉哪哪都有古怪。这内务府有什么事情严重到需要特别去探查的?” 她六年前进入这具身躯,在内务府看到种种乱象:比如宫女和太监干活时,经常会在没有人提问的情况下毫无征兆地突然大声议论宫里的是非,并且没有人会来喝止这种行为;还有内务府总是能在当天就知道某位娘娘得宠或者失宠,并且第一时间增减份例,据说内务府总管那里还有一本能够自动更新娘娘们得宠失宠情况的笔记...... 璎珞一开始也颇感惊异,但这几年在这个世界见过无数奇异之事,她已经习惯了。 元一道:“内务府不一样,我在内务府发现一些空洞,导致干扰了监控的精准度,很多时候会出现重影、闪频、雪花点等,简单来说,从我这里看过去,内务府的人有时候会变两个,有时候画面还会突然消失,我无法用监控准确掌握内务府的情况。我怀疑内务府在这几年里恐怕正在快速崩塌,已经要堕入混沌了。” 三人惊讶道:“怎么说?” 元一道:“小世界里常常会有一些构成世界基础并与角色产生交互的存在,举个你们能理解的例子,你们前世所处的世界和这个世界的宫殿、内务府、军机处等会和你们产生关联的地方。 有一些天道对这些存在的设置是不够完善的,这些不够完善的地方就会以空洞的方式出现在小世界里。像这种天道本身受到侵蚀的小世界,更容易产生空洞。如果空洞太多,这些地方就会堕入混沌,而随着这些世界的基础构成堕入混沌,整个世界就会加速崩坏。 因此需要你们前往内务府,考察一下内务府现在的崩坏程度。你们只需要和我进行共享视域,去内务府走一趟就行了。你们身上有我下的符咒,如果内务府里有什么危险,这些符咒足以保护你们。” 璎珞和明玉对视一眼,说道:“明白了,皇后娘娘没理由去内务府,这件事就交给我和明玉,我们明天找个由头去一趟就是了。” 容音担忧道:“既然内务府古怪,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 第二日,两人前往内务府。元一打开视域共享,在会议室凝神观看两人眼前的画面。 璎珞和明玉一进内务府,便在院中看到两个太监正一边打扫落叶,一边大声地谈论着:“你听说了吗?娴妃之前被皇上送去寿康宫,前儿刚出来,又被分去了最偏僻的延禧宫了!” “看来皇上挺不待见她的嘛!” 璎珞见怪不怪,明玉却是一惊,立时喝道:“放肆!皇后娘娘早就下令不准乱传此事,你们还不闭嘴!” 两个宫人恍若未闻,依然大声议论着。 明玉大怒:“管事的是谁!还不将这两个没规矩的拖走!” 没有人回应。 璎珞似是想起什么,小声道:“等等。” 她蹑手蹑脚走向内务府堂门口的值房,问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璎珞轻轻一推门,门开了。 值房之中,空无一人。桌上,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几颗瓜子,地上散落着瓜子壳。 明玉跟在璎珞后面,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明玉惊道:“奇怪,这大白天的,此处怎会无人值守?” 璎珞道:“看着不像无人,倒像是人暂时离开了。”说着关上门。 这时,院中那两名太监议论了几句,陷入沉默,低着头,勤勤恳恳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值房里突然传出一阵歌声。那歌声舒悦随意,像是一个人随意哼唱而出。 两人又是一惊,璎珞想了想,轻轻叩了三下门问道:“有人在吗?” 门突然打开,一个小太监突然出现在门后,看见来人,道:“原来是长春宫的璎珞姑娘和明玉姑娘!不知什么事儿劳动了两位的大驾?” 璎珞回道:“哦,我们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取些东西。请问秦总管在吗?” 小太监笑道:“在的。” 璎珞问道:“您方才一直在这屋里吗?” 小太监道:“瞧你这话说的!这时辰轮我值守,我自然一直在屋里呢。” 璎珞又问:“您有听见什么人说话的声音吗?” 小太监愣了一下回答:“没有啊,没有听见人说话。” 璎珞随意答应一声,拉着惊疑不定的明玉离开,心道:“元一,你看见刚才发生的事了吗?” 元一回道:“看见了,这是空洞造成的空间错位。这可能是天道设置的规则本身的漏洞,导致扫地的太监和值守的太监不同时出现。值守太监也就听不到扫地太监说的话了。” 璎珞回忆起方才发生的事情,盘算一番,道:“不,不是扫地的太监和值守的太监不同时出现,而是‘正在议论是非的’太监和‘有监管之责的’值守太监不同时出现。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个计划。” 内务府总管秦立戴着一副手套,正翻着一个簿子,忽然有人来报,长春宫的璎珞姑娘来了。 秦立立刻将簿子收进抽屉,脱下手套,亲自出门迎接璎珞,谄笑道:“哟,璎珞姑娘来了。您看您,有什么需要的打发几个小的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劳动您的大驾呢?” 璎珞道:“如今迁宫不久,皇后娘娘潜心礼佛,宫里一时缺些贡品,皇后娘娘让我来取一对香烛,并鲜花、鲜果等物。此事涉及到娘娘礼佛的诚心,因此我便亲自来一趟。” 秦立道:“得嘞,我这就吩咐下去,定给长春宫备着尖儿的。您坐坐,喝口茶,一会儿东西就齐了。”说着吩咐左右:“听见姑娘说的了?还不快去准备!” 璎珞道声“打扰”便坐下了。 这时又有一人举着托盘进来,对秦立道:“秦总管,这是您吩咐的给延禧宫的东西,您请过目。” 璎珞啜着茶,抬眼一瞧,她本是绣娘出身,一眼就看出那托盘上的荷包针脚粗大,样式陈旧,布料用料更是用的次货。 秦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拿下去吧,这个就行了。” 璎珞心想各宫还没开始侍寝呢,就开始拜高踩低了?是不是太急了点?但这毕竟不关自己的事,她暂时忽略,待那人退出去后,便在脑内语音对明玉道:“明玉,开始吧。” 明玉已经盯住眼前两名太监,一接到消息,立刻上去与两名太监攀谈起来:“你们听说了吗?娴妃娘娘出了寿康宫去延禧宫了!” 两名太监本来呆滞的脸上突然现出奇怪神色,接着开始大声地一问一答:“你听说了吗?娴妃之前被皇上送去寿康宫,前儿刚出来,又被分去了最偏僻的延禧宫了!” “看来皇上挺不待见她的嘛!” 甚至连词都和之前两个扫地太监一模一样。 这些太监,就像西洋的自鸣钟,一到点就有只鸟儿弹出来开始叫。只不过他们不是到点就出来,而是说到宫里的是非时,便像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开始讨论。明玉心想。 璎珞那边,正对璎珞谄笑着讨好的秦立果然原地凭空消失。 璎珞立刻站起,冲向秦立的书桌,拉开一个个抽屉,希望翻出一些线索。 她记得之前灵魂进入莲心身体不久后,便听到的一个传说:内务府总管有一个代代相传,能够时时记录嫔妃得宠失宠情况的本子,内务府就是根据这个本子决定要不要给妃嫔好东西的。 这件事听着就古怪,如果这个内务府是被不合理的规则变成这样的,那这最不合理的本子里一定有线索。 她拉开最上层抽屉,发现了一个簿子,上书春恩簿三个字。 应该就是这个。 打开簿子,璎珞却有些失望。这簿子上只是记载了嫔妃的侍寝情况,并且在侍寝较多的嫔妃处做了记号。 宫中拜高踩低,对得宠妃子更殷勤些,也是正常的。她当年失宠的一段时间,内务府也渐渐不上心,直到复宠后才待遇好转。这个本子如果只是记录这些,虽然也不合规制而且太明显了,但根本就没有传说中那样不合理。 她又翻了翻,突然发现这簿子中夹着几张信纸。 这是秦立的前上司兼师父梁多瑞写给秦立的两封书信。 梁多瑞在第一封信中赞扬了秦立对他的孝顺,说秦立给他送的礼物都不错,在信的末尾告诫秦立要记住他的教导。 第二封信,却透着古怪。梁多瑞在信中变得神神叨叨,反复提及他做的一个噩梦:梦里,他站在一处白茫茫大地上,面前是一道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那裂缝仿佛在呼唤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跳下去....... 元一一边将信的内容截图下来,一边说:“这个裂缝想必就是两个世界之间裂缝。看来小世界的原住民也并非完全浑浑噩噩。” 这时明玉发来信息:“璎珞你查完了没?这两个太监的词快说完了!” 璎珞当即将信原样夹回簿子,又收拾一番,和元一一起检查了几遍,确定完全恢复原状,不会让发现东西被翻过,这才坐回座位,端起茶杯。 片刻后,秦立又凭空出现。 仿佛刚才根本没消失过一样,他仍是对着璎珞露出一个谄媚的微笑,嘴里讨好着璎珞,说着希望璎珞在皇后那儿为他多美言两句的话语。 不多时,璎珞要的香烛花朵送来,她道了声谢,转身就要离开。 背后突然传来秦立的声音:“璎珞姑娘,您翻过我的抽屉吧。” 璎珞惊诧回头,只见秦立正猫在桌后查看,他抬起头,脸上谄笑已经消失不见,锐利的双眼向着璎珞看过来。 第19章 内务府大冒险(下) 璎珞心下骇然,表面仍镇定说道:“秦公公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您刚才一直跟我在一起,您看见我翻东西了?” 秦立站起身,手中捏着小小一张透明的薄膜:“我虽然一直看着您,您也没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但您可能没有发现,这抽屉边缘处沾着一根用赭石染过色的蚕丝,只有用特定的方式打开抽屉,蚕丝才能不断,而我方才查看,发现这蚕丝已经被拉断,说明一定有除了我之外的人翻动过抽屉。” 他抖了抖薄膜:“东海有一种白沙,熔炼之后混入桐油,这桐油看起来和其他桐油没有区别,但只要有人用手触摸过,就能留下痕迹。这桐油会凝成薄膜,揭下后便能看见留在这上面的痕迹。 我每日一早便给这红木桌上一遍油,平素翻动抽屉,都会戴上手套,但这薄膜上却留着几枚指纹;璎珞姑娘,您说您没有翻过,那您敢不敢按下指纹,比对一下呢?” 眼见变数横生,元一心念电转,对璎珞道:“魏女士,请让我暂时接管您的躯体,让我出手将他的记忆洗去!” 璎珞在心中回应:“你不是说过你不能随意介入这个世界否则就会暴露吗?” 元一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若他将事情闹大,你就危险了!实在不行,就放弃任务,把你们的生魂传送走!” 璎珞回道:“不,只有这两个站不住脚的证明,他不能把我怎么样的。而且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再给我一点时间!” 璎珞稳住呼吸,冷静开口道:“秦公公,我还是那句话,我从进来开始一直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做到当着您的面翻您的东西还不让您抓个正着呢?您想栽赃我,也得换个站得住脚的说法,否则就凭一根蚕丝,几枚指纹,您就攀咬皇后娘娘的大宫女,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倒是您这么多花样,看来在内务府真是委屈了您,您该去刑部高就才是啊。璎珞不知,您贵为内务府总管,何必弄这些手段,难道抽屉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秦立笑了一下,笑容不再谄媚,而是一种胜券在握的云淡风轻:“您当然不能,除非您用了什么手段,让我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底下来报,您和明玉姑娘今儿都来了,但只有您进来。是明玉姑娘在和外面的太监议论宫中的是非吗?” 璎珞更是意外,这秦立怎么连空间错位的事情都知道?她快速盘算,秦立能说出这些在一般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还为此专门设置了留痕的方法,说明他也知道此地古怪,而且早有防备。对这种人,也许继续装傻或者隐瞒没有意义,拉拢他才是上策。 她深吸一口气,七分真三分假地扯了个谎:“秦公公,其实我来内务府,正是因为这次回宫后,我们见到了一些奇异之事。明玉是皇后娘娘的家下女子,与娘娘一同长大,情分深厚,担心会对皇后娘娘有些妨碍,所以才与我一起来四处探查一番。不知秦公公如此见微知着,深谋远虑,如今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多有得罪。但秦公公,您是怎么发现紫禁城里有古怪的?” 秦立叹口气:“罢了,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皇后娘娘的东西,我着人送去,请明玉姑娘过来,我从头跟你们说吧。” 内务府堂里,茶炉上的茶壶冒出白汽。秦立亲自提起茶壶,冲开茶叶,泡了两杯茶奉给璎珞和明玉,自己也端着一杯茶坐下:“上好的碧螺春,两位边品边听吧。一切的开始,是我师父梁总管的失踪。” 秦立目光悠远,开始回忆:“师父当年大修永寿宫,得了先帝爷与熹贵妃的赏识,很是春风得意了一阵子。后来师父告老,因着老家已无亲人,便在京郊置办了一座宅子过活。 皇上登基后,我接了师父的班,当上内务府总管后没多久,师父给我送来一封信,信中说他老人家每日噩梦缠身,总是梦到自己站在一道深渊的边缘,且总想跳下去,我不太放心,得了空便亲自送了安神香过去,可当我赶到师父的宅子时,师父不见了。 房中陈设未乱,也没有留下什么字条。师父的床上,被褥未叠,床下,还放着一双便鞋。之后,我报了官,找师父之前的同僚打听,可是师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遍寻不得。” 璎珞和明玉知道,梁总管可不是简单的失踪,而是掉进世界裂缝里了。 但这种匪夷所思之事,无法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解释。她俩只好暂时保持沉默。 秦立说完,也沉默半晌。又将一件事告诉璎珞与明玉。 师父失踪当晚,他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这个地方无风,无雨,无日,无月,只有上上下下一片白。 而师父梁多瑞,虽然穿着总管的官服,却早已不复内务府总管的矜贵风光。他脸颊凹陷,一头黑白夹杂的乱发披在脑后,状若疯癫,眼中却闪着奇异的光芒。 他口中大声呼号着什么,手舞足蹈地向前走去。而他们面前,一条巨大到仿佛将这个地方劈成两半的裂缝出现。 裂缝之下,深不见底。 风呜呜地自裂缝下传来,如嚎哭,如低泣。 梁多瑞却恍若未觉,狂歌而舞,直直地走向裂缝。 他吓得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拦在师父面前,哭喊道:“师父,前面危险,您别往前走了!” 梁多瑞仍是亢奋地高唱着:“莠乱苗兮佞乱义,利口乱信兮郑声乱乐,乡愿乱德矣,而我何往欤?归去,不如归去!” 他吓得哭喊着,哀求着师父。 师父仿佛被他的哀求唤醒,像小时候一样抚摸着他的头,哑着声音呵斥道:“小秦子,你这小忘八蛋!跟了你师父,还似这脓包样!又给谁欺负了,指着师父给你出头?师父如今可是不能帮你了!” 他抱住师父的腿,哭道:“师父,徒儿还有好多事情要向您请教,您得活着!求您别再往前走了!” 梁多瑞慢慢将他的手掰开,将一个珐琅鼻烟壶塞进他手里,慈祥地说:“乖徒儿,你让师父走吧。这儿已经不是师父的地界了。师父急着走,没什么留给你的,这鼻烟壶留给你当个念想吧!” 说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直到被裂缝吞没。 秦立那一夜在梦中惊醒,发现枕巾已经被自己的泪水沾湿,自己手中捏着一个珐琅鼻烟壶。 秦立强迫自己停止回忆,没有提及鼻烟壶,而是走进内堂,取来一个用布遮住的鸟笼。他掀开布,鸟笼中是一只八哥,这八哥见了光,便开了嗓子,声音尖锐嘹亮: “你听说了吗?青主儿被太后送回潜邸守孝了!” “皇上爱重青主儿,必会早日将她放出来的!” “你听说了吗?娴妃之前被皇上送去寿康宫,前儿刚出来,又被分去了最偏僻的延禧宫了!” “看来皇上挺不待见她的嘛!” 说到后面,又是一样的词,璎珞与明玉顿时后背一凉。 秦立掏出一个小瓶,将里面的东西加进鸟笼中八哥喝水的小杯子,又盖上布,继续说:“师父失踪后,又出了另一件事。前儿有官员进贡了一只鹦鹉,一直养在养牲处。有一日我去养牲处巡视,听见那鹦鹉在说宫里的是非。 这必是有奴才在养牲处搬弄口舌,才让那鹦鹉学了去。我那日重罚养牲处上下,可监察的太监却说,并未听见有人乱嚼舌根。我本以为是那起奴才的托词,可是我自己派人探查,也查不到谁在乱传流言。最后我亲自用千里镜盯梢,明明看见几个人躲懒,就要开始聊天,可是,这时我突然一晃神,等我回过神来,他们又开始干活了。 我想到那只鹦鹉,便弄来一只调教好的八哥,挂在院子里,自己继续在远处盯梢。过了几天,我凝神细看,发现每次有人开始偷懒,马上要开始说话时,我的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白。只是这片白每次都转瞬即逝,如果不是早就心有所感专门留意,就只会觉得自己是一晃神。而这只八哥也学到了这一篇话。也就是说,在我眼前出现一片白的瞬间,他们已经议论了好一会儿,说了这么些闲话了。 我想起师父所说梦中的白茫茫大地,便猜想会不会当别人开始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其实和师父一样消失了,只是我自己没有察觉? 我不知道这些怪事和师父的失踪有没有关系,但为了搜集更多的线索,还有防止这样的情况出现后又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便留了这些后手。方才我又感到一晃神,所以一回过神来便立刻检查蚕丝和桐油膜,所以才能将璎珞姑娘逮个正着。” 这时,一阵凄厉嘶哑的鸟鸣自屋内传来。之后那鸟儿断断续续地叫了几声,声音破碎喑哑,更不能成句成调。 璎珞和明玉明白,这是秦立为了保密,将那八哥毒哑了嗓子。两人心下暗叹秦立的小心,会议室里的元一也坐直了身子。没想到在这个混乱的世界,还有这样清醒又行动力强还谨慎的人。 璎珞突然想起一事,问道:“既然秦公公如此坦诚,那我也就直接问了,您给娴妃那些次货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秦立取出簿子:“看来您还没来得及翻完嘛。接着往后翻看看。” 璎珞接过簿子,往后翻了几页。后几页的簿子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写着“娴妃乌拉那拉如懿”并涂满了象征着受宠的记号,字迹颇为稚拙,和前几页梁多瑞、秦立的字迹完全不同,并且杂乱无章。 璎珞和明玉俱是一惊。这难道是邪祟的影响? 秦立叹息道:“自从师父失踪后,我便感到这宫里与往日颇有不同。从前师父告诉我,熹贵妃其人城府深沉、手段老辣,但并非一心钻营之人。先帝去后,她做主将自己所出的六阿哥出嗣,便是为了让当今圣上安心,为朝局安稳,也为保六阿哥一世荣华。但是如今这位太后.......” 他顿了一下,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如此不同,我想这和师父梦里的裂缝说不定也有关系,可能熹贵妃也和师父一样.......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所谓的裂缝恐怕就是.......”他竖起一根手指往上指了指,璎珞与明玉知道,他的意思是,梁多瑞的梦魇和后来的无故失踪、太后与熹贵妃的判若两人,是在皇上登基后才发生的事,因此梦中的裂缝说不定就是皇上登基造成的。 两人心想其实秦立猜得很接近了,虽然时间上差了几年。但是他是怎么把这些跟娴妃扯上关系的? 秦立似乎看出两人疑惑神情,接着道:“娴妃是太后仇家景仁宫娘娘的侄女,又是新帝的妃嫔,太后的儿媳,之前皇上又下旨让她去寿康宫为太后侍疾,我思来想去,她是与先帝、熹贵妃还有如今的皇上关系都最近的一人,而且她一直都是最特立独行的那位,再加上这春恩簿在没人翻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这样的痕迹,似乎一切诡异之事的线索都指向她。 只是我们奴才,怎么能随意查问主子?因此我只能投石问路。这春恩簿写她最得宠,我便反其道而行之,专门苛待于她,如果她真有诡异之处,一定会有别的事情发生。那么我也能从中得出线索。” 璎珞道:“可是既然你的师父都失踪了,说明这些事情不仅古怪,还很危险,你这样做,往小了说,娴妃若真得宠,还不知要怎么报复你,往大了说,若真有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你说不定会引火上身。” 秦立正色道:“我出身贫穷,家里遭了灾,才不得已入宫。入宫后,没有银钱打点上下,颇受欺辱,若无师父看重我,照拂我,我岂有今日? 我们这等人,自打净身起便断了香火,注定膝下凄凉,师父就算是不明不白地消失,官府查不出,也就不会再查了,他也无子女再去寻他,如果连我这个做徒儿的都这么认了,谁给师父一个公道?他日我若如师父一般,又有谁会来寻我,给我一个公道?! 娴妃要报复就让她报复吧,无非是撤职论罪;若真是怪力乱神所谓,就算引火上身,我也要让那些脏东西知道,我们这些人就算生来是伺候人的命,我们也是人,不是那些脏东西想如何对待就如何对待的! 只是如今,我似乎也受到那怪力乱神的影响,有许多力有不逮之处。璎珞姑娘与明玉姑娘既然知道这些诡异,又能不受影响,想必有既知道其中的缘故,也有些对抗之法。若二位姑娘不弃,我秦立愿与二位结为同盟,一同探查此事!两位若有和驱驰,秦某定当尽心尽力!” 璎珞神情肃然,站起来施了一礼:“秦公公高义,璎珞拜服!既然我们三人目标一致,我们现在也只能确定自己不会受影响,所知并不比秦公公多,但今后秦公公有何需要我们帮助的,璎珞义不容辞!”明玉也佩服地站起,跟着施了一礼。 会议室里,元一陷入思考。 这个世界,虽然已经受到严重的侵蚀,但还存在着秦立这样还能觉察到不对劲,并且保留判断力和行动力的原住民,这总归是一个好消息。如此一来,这个世界恢复正常的希望就更大了。希望不仅在祂和三人小队身上,也在每一个如秦立一般的原住民身上。 第20章 执念与气运的另一种形态 璎珞、明玉与秦立结盟,约定之后长春宫与内务府互通消息,若遇事则互为策应。 璎珞与明玉回到长春宫,告知容音此事,容音知道后,也感叹了一番秦立的苦心,同时欣慰在这个世界竟然还有头脑尚且清明的人。如今既然多了一个盟友,许多事情也能容易一些。 但转念一想,又忧心道:“内务府如今却如此混乱,就算秦立百般小心也难免受影响,只怕其他人更是性命堪忧。且内务府本是奉天子家事,关乎后宫诸般用度,又管皇商、庄子、田地等,只怕有碍众人的份例,或是账目混乱,以至于入不敷出啊。” 璎珞道:“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如今秦公公既然只是肉身受影响,脑子还很清楚,通过他慢慢恢复对内务府的治理,也许可行。” 过了几日,富察老夫人进宫与容音叙话。 这几年容音每次见她,富察老夫人都是那套防人之心不可无。今日又是老生常谈:“如今你有中宫之位,又有嫡子,皇上也厚待咱们富察氏一族,什么都好。可是人不能一高兴,就忘了看远处,皇上抬举高氏一族,又厚待乌拉那拉氏,尤其是乌拉那拉氏,当年若不是先帝看重你,那如今皇后之位,就是她乌拉那拉氏坐着了。这些年你防范得紧,以后啊也不能松懈。” 容音猜想这个小世界的额娘怕不是也受了气运之子的影响,若是如此,只怕和高曦月一样讲不通道理,只好敷衍道:“女儿都记下了。” 富察老夫人继续道:“幸好高氏与乌拉那拉氏虽得宠,这几年也未生育,女人嘛,说到底是要靠子嗣的。” 容音想到先前老夫人给自己零陵香,现在说这个话只怕是要为再次给后宫众人上避孕手段铺垫,此时就算讲不通道理也得开口了:“额娘,女儿身为中宫之位,也有为皇家开枝散叶之责。若众姐妹中有人能得子嗣,既是她们自己的福分,也是我大清之福。” 富察老夫人道:“我的娘娘,您的话自然不错。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又怎能约束底下的嫔妃呢?既然嫁了皇上,你就该知道,这会子有潜邸的旧人,往后呢还有数不清的新人,做正妻的,要什么都得想到,但不必什么都做,有底下的奴才替你效劳,何必脏了你的手呢?” 容音没想到额娘居然把这种话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当下沉声道:“额娘想我的奴婢们做什么脏了手的事呢?在皇上与外间人看来,女儿的奴婢做什么,必是女儿的意思。 民间寻常人家的后宅,若有人用阴私手段,闹出来,宗亲耆老要问,衙门堂官也要罚; 何况皇家家国一体,六宫之事都关乎国体,岂容奸宄之事?女儿既然是中宫皇后,更要以身作则,庇护六宫。 额娘如今如此说,是要女儿落入两难之地:若依了额娘的话,便是不忠于皇上,日后免不得因无德被皇上厌弃,更落得身后骂名;若不依,便是不孝于额娘。因此女儿斗胆,恳请额娘不要让女儿沦落到这种境地。” 这话说得极重,富察老夫人却听而不闻,只是呆滞地唠叨道:“您的话自然不错。可若是什么都不做,又怎能约束底下的嫔妃呢?” 容音虽然已经从璎珞和明玉那儿听说了这种情况,此时还是头皮发麻,只得试着劝道:“额娘真想为富察家好,与其将女儿置于两难之地,倒不如好好培养族中弟弟妹妹。 尤其是傅恒,他是女儿的亲弟弟,自幼聪慧,如今也大了,若是好好读书习武,日后长进了,才能为国尽忠,如此才是不堕了富察家的门风!” 富察老夫人道:“这话虽不错,傅恒自然是要好好栽培的。等傅恒长大了,挣个官做,我就更有依靠了。可你既然嫁了皇上,你就该知道,这会子有潜邸的旧人,往后呢还有数不清的新人,做正妻的,要什么都得想到,但不必什么都做.......” 明玉有了先前在内务府的经历,已经明白这个世界有一些被侵蚀影响的人在特定情况下常常会重复一些相同的话,眼看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当即上前道:“我看老夫人也闷了,不若去院中走一走吧。” 容音也不知额娘现在这样,自己这些话她能听进去多少,叹了口气,让明玉将她请出去了。 明玉扶着富察老夫人出门,老夫人让她屏退了所有宫女太监,只留她一人陪老夫人走着。明玉心道这是也有几句话要跟我交待,我可不跟你争辩,糊弄过去就是了。 只听富察老夫人道:“你是娘娘的陪嫁,打小就跟着娘娘,最是贴心了,不像那个璎珞,她是潜邸里刚拨进的丫头,怎么也比不得你。” 明玉应道:“是。她是比不得我。” 富察老夫人继续道:“娘娘居上位,很多事她也未必能想得到,就算是,你想到了,跟她说了,她也未必听得明白,如今哪我人在宫外,有些事也帮不得什么,这宫里可全靠你了。明玉,你可要好好地帮扶娘娘,替娘娘分忧。” 明玉心想您老从前帮过什么忙?送零陵香吗?嘴上仍是道:“是。奴婢明白了。” 富察老夫人叹了口气:“也是从前我不好,一直把娘娘当未来的福晋培养,虽然是养成了大方得体的闺秀,可是呢,她心太善,性子太柔和,有些事情呢,若是娘娘一味不忍心,让她知道了,反而会坏事的。明玉啊,你就大胆一点也无妨。” 明玉心道我上一世就是总这么想才屡屡犯错!还被娘娘罚跪了!她按捺住心中不快,正欲敷衍,脑中突然传来璎珞的语音:“明玉,试着提一下傅恒。” 明玉立刻开口:“娘娘素来是好的。少爷也好,将来少爷长大,有了出息,便是娘娘柔和,少爷也能护着娘娘呢。” 富察老夫人喜道:“这是自然,想当年皇后娘娘的阿玛去得早,那时候傅恒才一岁,家里没了进项,还要维持富察家的面子,这些年靠着大房过活,我多少艰辛说不出口。娘娘如今光耀门楣,我才算扬眉吐气了!若是傅恒出息了,我后半生更有依傍!” 璎珞道:“就是现在,顺着这句话劝她不要再想那些害人的事情了!” 明玉明白璎珞是什么意思,继续循循善诱:“既然如此,夫人何必满眼盯着后宫呢?娘娘出身名门,先帝赐婚,中宫正位,其他人如何,都越不过娘娘,少爷将来有了功名,也会和娘娘如今一样,光耀富察氏的门庭的。可娘娘或奴婢若是真对她们做了什么,宫里这么多眼睛, 一朝不慎,东窗事发,反而可能连累娘娘,也会连累您和少爷啊。” 明玉知道自己此言有些推脱之嫌,她忍着心中狂跳,一口气说完,只等富察老夫人翻脸骂她。 富察老夫人却是呆了一呆:“这些事情,我从前倒未曾想过。”她笑起来,慈祥道:“好啊,娘娘身边有你,我确实可以放心了。” 明玉松了一口气。成功了。 得到明玉消息的璎珞也是松了口气。 方才富察老夫人与容音对话时,她发现提到傅恒的时候,富察老夫人便不是简单重复那几句话,而是真的开始回应容音所提傅恒的事情。 她想起皇帝和秦立。皇帝本是一个爱娴妃又忌惮太后的人,但容音提到他作为皇帝可以决定青樱的去留这件事时,皇帝突然想起来自己手握皇权,口含天宪,接着就为了皇权同时与娴妃、太后翻脸;秦立执着于探查梁多瑞失踪一事,在内务府都快堕入混沌、自己被天道漏洞影响的情况下仍然保持清醒。 因此她得出一个推论: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自己对某件事的执念越深,越不容易被影响;如果他们受到影响,利用他们的执念,可以帮助他们摆脱影响。 她从富察老夫人不断重复的话语和提到傅恒时的不同话语,再加上娘娘的阿玛早逝,老夫人一个人带大娘娘和傅恒这点,她猜想在这个世界,老夫人在娘娘嫁给皇帝前的那几年应该过得不太好,所以对依靠一对子女光耀门楣,让自己扬眉吐气有执念。 因此只要说明,皇后娘娘这边不需要做那种高风险低回报的卑鄙事,也能让她得到想要的,也许就能让老夫人摆脱让娘娘或者身边人耍手段针对他人的念头。 如今一试,果然如此。 璎珞呼唤元一,向祂道明自己的猜测和方才的实验。 元一严肃道:“魏女士、明女士,这是一个很大的发现,但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以我的经验来说,那些因为气运之子而产生魔障的存在,它们的执念常常是气运之子本身,这种执念是非常危险的,你们一定要谨慎对待,最好不要对这些存在使用这种方法,否则可能导致非人之物现世,进而带来灾厄。” 璎珞和明玉见祂如此严肃,也感到了严重性:“我们记住了。” 璎珞又想到,富察老夫人既然只是受了较轻的影响,没有受气运之子的影响产生对气运之子的怨恨,而这个小世界的天道又偏向如懿,为什么富察老夫人还会产生这种对如懿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的想法呢?这也是天道受侵蚀的表现吗? 她将这个疑问发给了元一。 元一回复:目前难以判断这是天道本身的影响还是侵蚀的影响。但以我过去的经验,有时候气运之子得到天道偏向的表现,并不是万事如意,获得成功、幸福,而是不幸、困苦和他人的针对。 这些负面的境况有一种隐性的好处:不幸使他们处于受同情的地位,困苦衬托他们淡泊的品质,他人的针对衬托他们高洁的道德和慈悲的胸怀。 璎珞:等一下,虽然没有很明白,但如果是这样秦立岂不是正打歪着了? 延禧宫中,如懿正在刺绣,海兰则凝神运笔,写下“懿”的右半部分:“次,心......” 如懿赞道:“写得越来越好了。” 这时阿箬怒气冲冲地进来道:“主儿,这内务府越发会欺负人了!延禧宫的铺宫都是些旧物不说,前儿送来日用的荷包,我没仔细看收下了,今天一看,缝制得松松散散的,这针脚也不成个模样!” 海兰接过一看,果然如此。她苦笑道:“给皇后请安时,我冷眼看去,各宫娘娘的荷包针脚与用料都是极好的。” 阿箬怒道:“真是小人!这点小东西也要分高低!” 如懿道:“能用就行了!搁着吧。” 海兰道:“说得也是,阿箬,你把这荷包给我,我回去呢,把这针脚紧一紧,免得姐姐用了,便散了。” 如懿笑道:“对,海兰缝得好,就让海兰缝。” 海兰道:“我最会这些功夫了,一定漂漂亮亮地给姐姐送回来。” 阿箬冷哼一声:“倒是便宜了秦立那个狗奴才。” 通过vcr看到这一切的璎珞暗想:还是不明白通过别人对她的不好来衬托她的好到底是什么道理,而且如懿不去为自己争取反而这么理所应当地让朋友帮自己做针线到底哪里好了,根本没看出来! 算了先不管这些了,还是找机会通知秦立改变一下方针吧! 第21章 画家闯祸 富察老夫人与皇后叙话之后,如意馆来请皇后前去让郎世宁作画。 郎世宁原名朱塞佩·卡斯蒂留内,早年在意大利热亚那加入耶 稣 会,在康熙年间至澳门圣保禄教堂学习汉语,想要在这片神秘的东方大地上传播教义。 但康熙年间,大清与罗马教廷有礼仪之争,因此上至皇室、下至地方,都禁绝了外教的传播。郎世宁也就此断了传教之路。但他颇善绘画,因此被圣祖召进宫中,成为一名宫廷画师。 后来世宗皇帝再次禁教,驱逐传教士,郎世宁却因其融合东西方的绘画技法、独树一帜的写实画风深受世宗的看重,仍然以宫廷画师的身份在宫中任职。也因此,皇帝登基后不久,便命其为其与皇后作画。 容音还记得郎世宁第一次作画时,坐了许久,自己又着朝服、戴凤冠,没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想起元一说自己这样在后世叫做模特,当模特还是一份帮助画师精研技法的工作,顿时觉得干这活的人可真不容易。 皇上日理万机,皇后也有许多宫务要办理,自然不能常常做这种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模特,因此皇上让李玉穿上龙袍替自己坐着。容音知道当模特的辛苦,又念及其他宫人平日当差已是疲累,因此不欲麻烦别人,能自己去还是自己去了。 今日如意馆来请,出于对皇帝的尊重,容音先遣人去问问皇上是否要来。皇上那边很快传来消息:请皇后先往如意馆稍等,他随后就到。 容音与璎珞到如意馆后,见李玉正穿着龙袍,浑身紧绷地坐着,便免了他的行礼。等了一阵,王钦又来报,皇上不来了。 自皇帝登基后,王钦便被封为养心殿副总管太监,也因此常在后宫为皇帝传话。来了几次长春宫后,他见璎珞年轻貌美,便起了淫心,因此对容音也格外殷勤,想着在容音面前表现得力,兴许容音为了探听圣意,要讨好自己,自己再趁势把璎珞要了去。 想到此节,王钦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不禁用淫邪的目光瞟了一眼璎珞,璎珞见他这样盯自己,便一眼瞪了回去。他强忍得意,做出一副谦恭姿态,对容音道:“奴才在养心殿外候着皇上,见娴妃娘娘进去了,又断断续续地听见娴妃娘娘说什么,万一天下男子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其他妾室,要与皇上一生一世一双人,有说若是男女情分已尽,女子也可求去的话,皇上听了这些便有些生气,之后便说不来了。” 容音也看见他对璎珞态度有异,本就有些不满,又见他有拿皇上私隐待价而沽之意,轻咳一声。 璎珞立刻明白,道:“王公公,您是养心殿副总管,应当比奴婢等更懂规矩才是。这等皇上与妃嫔的私下言谈,又是此等惊人之语,皇上想必是不欲外传的。你敢偷听了来传,皇后娘娘也不能听。” 王钦没想到自己碰了一鼻子灰,赶忙请罪道:“奴才多嘴,望皇后娘娘恕罪。” 容音软下语气道:“既然你是一时糊涂,那下不为例。日后再有如此情形,不仅不能在本宫这里嚼舌根,也不许在六宫之中传话。王公公,你多年勤谨侍奉,得了皇上抬举,更当尽忠职守,为皇上效力,将来自有你的好日子。” 容音与璎珞一唱一和,软中带硬,王钦惊出一身冷汗,口中连连请罪。 此时太监进忠又来报,皇上让郎世宁与皇后还有李玉去一趟养心殿。容音感到事情不妙,与郎世宁和李玉匆匆前往养心殿。 容音进了养心殿,向皇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郎世宁和李玉也行礼。 皇帝语气不辨喜怒:“皇后免礼,来朕身边吧。郎世宁,朕有话问你。” 容音走到皇帝身边,小心说道:“皇上,后宫不得干政,您若要问朗大人话,臣妾便先回宫了吧。” 皇帝一摆手:“无妨,此事不涉朝政,皇后无须回避。”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郎世宁,问道:“娴妃说,你对她说,在你的故国,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子,若男女情分已尽,女子也可求去;因为当时李玉也在,所以朕让他同来御前对质。人证在此,你仔细想想,有这回事吗?” 郎世宁抖如筛糠,好容易才拼凑出一句话:“臣,臣的确说过,可那是因为.......” 皇帝冷笑一声,道:“郎世宁,我记得你当年自粤地入我大清,是为了传播你那些外藩宗教吧。如此我倒要请教:这外藩婚姻礼法,是因泰西诸国,与我大清习俗迥异呢,还是因为外藩宗教,有此定规呢?” 郎世宁惶恐道:“陛下,臣当年虽然是为了传 教才来到这里,但臣一直很尊重天朝的礼法。绝对没有取代天朝风俗的想法!而且按照我们的教义.......” 皇帝大喝一声:“你还要提你们的教义!康熙年间,你们这些外藩传教士,盘踞闽地,百姓无论穷富悉入尔等彀中,尔等更不许百姓敬天祭祖,不许奉教女子出嫁,将我天朝礼法纲常置于何地! 皇玛法与皇阿玛忍无可忍,这才禁教,你郎世宁不曾因此被驱逐,还留在宫中作画,已是深受皇恩。今日娴妃私自到如意馆,你身为外臣,不知回避,朕念你年资深重,不跟你计较。可为何要用你们那套说辞蛊惑娴妃,致使其口出妄言!你是不是想离开宫廷,和其他人一样被驱逐!” 容音一看今日恐怕难以善了,只好走下来跪下道:“陛下息怒!娴妃若有什么不是,也是臣妾失察之责。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皇帝平复了一下心情后说:“皇后啊,你平身吧。你也不能时时盯着每一位嫔妃,这次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朕让你来,只是因为事涉后宫,所以请你过来。” 郎世宁本来听到皇帝要把他驱逐的话,顿时万念俱灰:自己靠着绘画的才能才得以留在宫廷,本来还想多多作画,讨皇帝陛下的欢心,让皇帝陛下解除教禁,若是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驱逐,还有谁能完成这个任务? 一想到这里,郎世宁突然感到神思清明,此时见皇帝在皇后的安抚下稍稍平静,立刻抓住机会解释:“皇上,臣对娴妃娘娘说的那些话,说一个男子只能有一个妻子,臣没来得及说明,一个皇室男人,是可以有很多皇家情妇的,情妇也有津贴、赏赐和封爵,这本来就和天朝的妃嫔制度大同小异呀! 至于若是男女情分就可求去,那是仅限于婚前。按照我们的教义,婚姻是神圣的,是不可违逆的,否则就是违逆了我们的神。 在我们欧罗巴,只有曾经的英吉利国王亨利八世成功离婚。绝不是情分一尽,便可求去。 不知道娴妃是不是对我的话有所误会,但臣的本意一定不是冒犯陛下的权威,也绝没有妄求以我教的思想凌驾于伟大的皇帝陛下之上,请求陛下以您圣明的智慧和宽广的胸怀,饶恕我吧!” 皇帝今日突然发作,表面上看是被娴妃和郎世宁气着了,其实另有原因:他近日得到消息,讷亲和几位宗亲和理亲王之子弘皙走得颇近;理亲王本是皇玛法的嫡长子,又曾是储君,就算被废,名分也比自己的皇阿玛正,弘皙为理亲王之子,自然也占着名分。 他想到自己出身本就低,又与太后闹翻,钮祜禄氏若真的想扶立弘皙,自己的皇位将受到严重威胁。正在他焦躁不安的时候,如懿又跑来跟他说什么纲常之外,也有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女子也可求去的话。 他知道如懿跟他说的是情分,可他最近被弘皙搞得疑神疑鬼,想到这是郎世宁告诉如懿的,便十分有联想力地想到了当年皇阿玛说过:传教士欲我中国人尽为教徒,但试思一旦如此,则我等为如何之人,岂不成为尔等皇帝之百姓乎? 一时间疑心生暗鬼,觉得郎世宁定是包藏祸心。又想到其他传教士都被放逐,郎世宁孤身一人在宫廷中作画,谅他也没什么势力,便把他叫来发了一腔邪火,顺便给皇后展示一下自己的威权。 现在他火也发了,郎世宁也解释了,他也就冷静下来:“既然是误会,就算了吧。只是这麻烦是你郎世宁惹出来的,少不得要处置你。等你把画画完,别在宫里待着了,圆明园僻静,去那找个地方画你的画吧!” 容音也道:“皇上,臣妾一定晓谕六宫,这段时间不许任何人打扰郎大人作画。” 皇帝挥挥手,两人退了出去。 回到如意馆,郎世宁感激道:“我万分感谢皇后娘娘。今天是我的过失,可您却揽下了责任,安抚了陛下,否则我该怎么面对陛下的怒火呢?按照我故国的风俗,我该亲吻您的手。只是这里是中国,我也再不敢冒犯这里的风俗了;就请允许我向您鞠一躬吧。愿上帝保佑您,亲切慈爱的女士。”说着右手扶住左胸,行了个鞠躬礼。 容音哭笑不得:“好了好了,郎大人还是赶快开始作画吧,您今后可一定要谨言慎行。今天这些话,可不敢和其他嫔妃说了。否则再传到皇上那儿,您可真得从哪来回哪去了。” 只是她也忍不住想,世上真的有男女情尽,或是女子再也没有心力再做好一个妻子,便可求去的事情吗? 在当模特让郎世宁画画时,她询问元一。 元一回道:“容女士,在主世界现在的阶段,很多地方已经实现了婚姻的自由。结婚完全出自自愿,若是因为各种原因不想维持婚姻关系,也可以离婚。 我补充解释一下,离婚,可能是源于男女双方中某一方的错误,但不同于你们那个时代男子对女子的休弃,离婚并不必然指向对女性的道德谴责;法律上,离婚仅仅是脱离一种关系。 在主世界现阶段,很多女子已经不是男子的附属。婚姻不再是一种依附,而是两个平等主体通过自愿达成意思一致后,通过法律程序成立的关系。” 容音心道:“即使是皇家,也可以吗?” 元一回答:“离婚毕竟涉及很多方面,实际上没有法律一纸规定那么容易,皇家本来牵涉更多,也就更难。拿郎世宁提到的英国来说,主世界公元1996年英国太子与太子妃离婚,过程可以说一波三折,而且仅仅一年后太子妃就死于非命,她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至今成谜。 当然也有比较鼓舞人心的例子:您所在的王朝,在您去世很多年后也出过妃嫔向皇帝提出离婚,史称‘刀妃革命’,刨除过程的艰难和之后的一些波折,这位名叫文绣的女士最终成功了,最后也过上了相对不错的生活。不过告诉你那时候的故事可能会导致你受到过大冲击,我还是不再赘述为妙。 如果你是担心你自己,那么你大可以放心:所谓‘死去元知万事空’,从您在延禧世界死亡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卸下了所有身份的枷锁,在这个世界的任务结束后,你也会脱离清朝皇后的身份,成为自由的灵魂。如果你希望的话,你完全可以选择前往一个和主世界现阶段接近的小世界,开始新的生活。” 容音颇受鼓舞,顿时觉得当模特也没那么辛苦了。她绽放出一个真挚的微笑,郎世宁敏锐地用画笔将这个微笑捕捉到画卷之上。 第22章 暗流汹涌 郎世宁满怀感激、一丝不苟地为容音作画时,皇帝在养心殿陷入沉思。 自从自己以太后生病为由将太后软禁寿康宫后,这前朝的风波就没有停过。如今更是得到消息,钮祜禄家的几位子侄和几位宗室曾在郑家庄密会弘皙;又有福宁举发弘皙自造黄色肩舆,隐有僭越之意。 虽然和亲王弘昼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讷亲痛打一顿,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其对皇帝的支持,但并非所有宗室都能与弘昼一般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太后亲女恒媞公主如今也养在諴亲王府,諴亲王允秘因此与钮祜禄氏勾连,也并非不可能。 思及此,皇帝眉头紧锁。除一个弘皙不难,难的是自己出身不显,羽翼未丰,前朝不是先帝旧臣,就是太后母族,就算自己抬旗高家,恩赏富察家,可高家本是包衣旗,富察家此时又无甚青年才俊,自己仍是势单力孤;若自己被各路势力拿捏,倒了一个弘皙,还有别的宗室会被推出来。 当务之急,是要先在朝堂上找到“自己人”。但找到一个又有能力,又独立于先帝旧臣和太后母族,还要官职较低以便自己提拔的人,谈何容易。 皇帝正发愁,突然想到,孝恭仁太后有一族孙,在雍正年间曾为军机章京,但在雍正九年被调到内阁,如今不过是一个从六品的内阁侍读。 此人能入军机处,定有才能;他虽然出身名门,但在军机处待的时间不长,在内阁官职又不高,因此极有可能不是几个势力中的一员;而他如今官职不高,正方便自己施恩。且此人是自己皇祖母的侄孙,算来还是自己的表亲,未必就比不过自己那些兄弟。 想到此节,皇帝立刻让王钦找来官员名册,细细找寻,一番寻找后终于看到了那个名字——乌雅·兆惠。 他想了想,将这个名字圈出。 皇帝又准备一番,当日下午摆驾长春宫。 他拦住要去通报的璎珞,悄悄走了进去。见容音已经换下朝服,穿着一身藕荷色缎绣折枝菊花纹便袍,便袍上无有织金,只以绒线为饰,头上不着珠花金玉之饰,只插着绒花,正歪在榻上,以手支颐,双目微阖。平素里皇后都是正襟危坐,态度恭谨,今日却见到她随意慵懒的一面,心下既意外又觉有趣。 容音在如意馆坐了一个时辰,腰酸背痛,正在榻上小憩,突然见皇帝走进来,惊愕之余立即起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未知皇上驾临,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皇帝摆手:“无妨,你起来吧,是朕让他们不要通报。” 璎珞奉上茶水,退了出去。退到门口,王钦猥琐地笑着,奉承道:“璎珞姑娘真好看,尤其是这双手,又白又软。”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缠枝莲心镯:“这美手衬金镯,才是相得益彰啊。” 璎珞压下怒火,刺了一句:“比不得公公的嘴,又能捕风捉影,又能祸从口出。公公有心思给我送镯子,不若给自己添个金锁,把您那张嘴给锁上。” 王钦又落个没脸,见四下里都是宫女、太监,发作不得,只得讪讪地咕哝一句:“小蹄子,有你求着我的时候。”收起镯子走开了。 屋里,皇帝捧起茶,又看了一眼皇后,道:“皇后这身装扮简朴大方,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容音本性低调简朴,之前又因内务府出现空洞之事,担心因此导致账目混乱,便要来账本查看,见账目虽然对得上,但衣料首饰花费不少,便决心从长春宫做起,俭省用度,吩咐内务府不再以织金、泥金、米珠装饰衣物,同时减用金银首饰等。 她恰到好处地展现出羞赧之色:“皇上谬赞,臣妾本是想,金玉之物美则美矣,然则饥不能食,寒不能衣,臣妾自己私下里若少戴一些,还能俭省一些用度,才减用首饰。若皇上喜欢,臣妾不胜欢欣。” 皇帝嘉许道:“好啊,我大清入关前,便常以鹿尾绒线为饰,皇后如此简朴,是不忘大清入关的旧俗,不忘祖宗创立基业的艰难,不仅有意趣,更是贤德啊!” 容音道:“多谢皇上夸奖。臣妾既为皇后,便是六宫表率,自当以身作则。” 皇帝见皇后如此,更觉得皇后知礼守节;又想到今日如懿不但听了郎世宁那些外邦之俗,便奉为圭臬,到自己跟前来故作惊人之语,更是毫无礼仪,走的时候还赌气拉了一下梯子,自己当时正在专心看一个青瓷瓶子,冷不防被拉了一下,差点没从梯子上摔下来。 他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如懿与自己青梅竹马,自己绝不会容忍有人如此冒犯君威! 皇帝调转思绪,继续与皇后闲话家常:“今日富察老夫人来与皇后叙话,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容音道:“多谢皇上关怀,家中一切都好。” 皇帝问:“我记得......皇后还有位幼弟?” 容音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有几个弟弟,其中最亲近的幼弟名唤傅恒,今年十四岁。” 皇帝暗暗盘算,等过几年这孩子长大了,若是个好的,也许能用。目前除了提拔兆惠,还是对富察家、高家多行优抚,巩固已有势力。但也不能对他们许诺太多,免得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思及此,皇帝应道:“好啊,有皇后这样的长姐,这孩子的性子必是好的,长大了定能成为青年才俊。” 说罢让王钦进来,说道:“晓喻六宫,皇后为中宫正位,依然装饰简朴。所谓俭以养德,我大清虽入关多年,尤须兢慎,若便骄逸,必至丧败。 皇后居室思俭,谨遵仪轨,朕亲提匾额‘敬修内则’悬于长春宫中以为赏赐,彰其贤德。望六宫以皇后为表率,效法皇后节俭惜福之懿德。王钦,把匾额拿进来吧。” 王钦听令,出去传旨道:“将匾额抬进来!” 秦立早就在外边候着,听到命令,即刻带着几个小太监,抬进来一块裱好的匾额。 容音跪下道:“臣妾多谢皇上赏赐。” 她看着皇帝满意点头,心中暗忖:这“内则”二字,取自《礼记》,《礼记·内则疏》云,名曰内则者,以其记男女居室事父母舅姑之法,闺门之内,轨仪可则,故曰内则,跟节俭倒是关系不太大。这牌匾又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可见皇上早就有这打算,什么节俭,贤德,都是为了赐这块匾临场编出的理由罢了。 这赏赐表面上是皇上的赏赐和看重,其实是借自己敲打六宫,要六宫嫔妃恪守本分。 所谓“惜福”之语,看似在夸赞自己,但结合今天的事情,未必就不是在说,要其他人珍惜皇帝将他们封为嫔妃的福分,不要再肖想些别的。 只怕娴妃今日之举,在皇帝心中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只是他还念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或者说被侵蚀影响了,宁可敲打全后宫,也不想直接对娴妃发难。 算了,无论如何,皇帝此时表明态度,鼓励节俭之风,也算不错的结果。 明玉指挥着太监们将匾额挂上,璎珞带着宫女们捧着装有小荷包的托盘来到门外,对秦立笑道:“皇后娘娘说了,今儿送匾额来的公公们都有赏,大家伙儿一块儿沾沾喜气!”说着向旁边踱了几步,道:“秦公公您的赏赐自然更厚些。” 秦立会意,跟璎珞一起离开人群,才拿起荷包,确实沉甸甸的压手,十分满意:“奴才谢皇后娘娘赏赐。” 璎珞趁机小声道:“娴妃确实有问题,但你那套法子现下行不通,只会牵连自身。” 秦立面色一凝,又堆出笑容,连声道谢。 第23章 御花园相遇 第二块匾额 容音当晚听完璎珞说王钦如何调戏于她,如何送她手镯,想起他之前无事献殷勤地传消息,原来竟是对璎珞有了心思! 饶是她脾气温和,也是大发雷霆,立时便要去找皇帝告状。 璎珞劝道:“娘娘稍安勿躁。我看这位陛下,并非是明辨是非,会为了宫女发落自己心腹太监的人。不若先打听清楚这老王八蛋的弱点,再一举扳倒就是。” 容音想了想,的确如此:“好吧,那尽快找机会打听清楚。好在皇上没事也不常来,这几日我们避着皇上些,减少与王钦的接触。璎珞,你万万不要以身犯险,有什么需要我在皇上那儿出力的,一定要说!” 接下来一段时间,皇帝召幸了高贵妃、嘉贵人,又在高贵妃处见到婉答应用画下的孔雀图,虽然觉得她安静无趣,但见这幅工笔孔雀笔触精细,栩栩如生,可见功底,便让她去御前侍候笔墨。有时也去纯嫔的钟粹宫,和纯嫔聊聊育儿,抱一抱已经一岁多的三阿哥永璋。 唯有延禧宫终日冷清。 阿箬对正在作画的如懿抱怨道:“您和皇上置气,可皇上倒好,今儿去贵妃那儿,明儿去嘉贵人那儿,就连最不得宠的婉答应都去养心殿侍候笔墨了,您还在这儿画什么呀?您是真不着急啊。” 如懿一边作画,一边漫不经心道:“他是皇上我是妃子,我能有什么法子呀。” 阿箬气个倒仰:您现在知道他是皇上了?您跟他说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女子可以求去的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他是皇上呢?现在皇上说什么要六宫学习皇后节俭惜福,那是皇上敲打您,转着弯骂你不珍惜当娴妃的福分呢!您搁这画画画,把人画活了也没用!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说了如懿也不会听,只好生闷气。惢心却笑道:“阿箬姐姐,主儿才不会生了和皇上的情分呢。” 如懿抛下画笔:“惢心,走,阿箬,把这儿收拾了。” 如懿行至御花园,皇帝正好走进来。 皇帝虽恼了如懿,但这几日将兆惠提拔起来,想到自己就要多个心腹,心情一好,又想起青梅竹马的情分来,就心软了。此时见到如懿,走上前挽住如懿手道:“还有没有胡思乱想啊?就算朕说话说得重了一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成了吧。” 如懿低垂双眼:“是臣妾的错,臣妾错在直言不讳,忘了您是皇上,是不得冒犯的天子。” 皇上无奈道:“你这倔脾气。”说着拿出一卷纸:“瞧瞧朕,带了什么送你。” 如懿道:“皇上有什么赏臣妾的,臣妾谢恩。” 皇上正色:“一笔一笔画的,不是赏赐,是真心。” 如懿这才有了笑模样:“那皇上不如先瞧臣妾的。”说着打开画卷,画上正是皇帝的小像。皇上会心一笑,打开自己的画卷,原来是如懿的小像。 如懿接过画卷道:“臣妾怎么如此端正。” 皇上说:“这是选秀那日,绛雪轩中你的样子。” 皇上本想追忆一下绛雪轩中,彼时青樱接过那柄如意的往事,忽然想到眼前人已非青樱,而是被太后改名的如懿,顿时兴致少了一半;又想起自己当日已将如意递到皇后手中,却因青樱的出现生生将如意拿走,差点失去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后和她背后富察家的助力,更是一惊,追忆往昔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如懿仍兴致勃勃道:“可臣妾画的皇上是,得侧福晋旨意那天,去城楼上找皇上,看见皇上玉树临风的样子。唉,一个端正,一个逍遥,这怎么会配呢?” 皇帝回过神来,有些不快地说:“不配啊,朕可以与皇后一同入画,与你却不行,所以朕画了你的小像来哄你,结果你说不配啊。” 想到如懿随意出入如意馆,跟郎世宁大谈泰西诸国那一套,还错解了,还差点让自己摔下梯子,皇帝更没兴致了。 如懿道:“人是一对璧人,可是神情姿态都不相同,一起入画怎么合适啊?” 皇帝道:“啊,那就算了,各自将画收起来就是。”为了掩饰尴尬,明明已快要入冬,皇帝还是掏出手帕擦了擦脑门:“啊今儿个天真热啊。” 如懿看到帕子上青樱、红荔花样,这正是自己守孝时,绣给皇帝的帕子,不禁得意:“您一直在用啊。” 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拿下帕子才发现:“是啊。” 如懿又说:“绣这块帕子的时候臣妾还在渺云阁守孝,当时还叫青樱,那时候臣妾以为再也见不到弘历了。” 由此想到太后专擅的皇帝:怎么朕想起你就心软,但真跟你在一块儿总是能被你勾起不好的回忆呢?这天怎么聊呢还?当下冷了神色说道:“娴妃,谨慎称呼。” 如懿见他们如今竟真有些生份,不禁伤心起来:“皇上,臣妾那日跟您顶嘴,您就当是最后一次吧。” 皇帝此时也不想再纠缠:“朕也希望你今后谨言慎行。”说罢拂袖而去,李玉只好赶紧跟上,只留如懿与惢心在原地。 皇帝回去思索一番,觉得只靠嘴说,如懿未必会记得,便又题了一幅匾额“慎赞徽音”,命人装裱起来,择日悬于延禧宫。 秦立当即想办法将信息传给了长春宫。 容音评价道:“‘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皇上这是希望娴妃慎重行事,以文王之妻太姒为榜样,以全令闻美誉。看来皇上对娴妃还是有所期许的。” 璎珞没好意思说出口,在心里吐槽:我觉得皇上除了希望娴妃慎重,主要还是想自比周文王才题了这个匾额,毕竟真的很难想象他还能对隐瞒自己姑母死因、逼他给太后让步的不忠不孝之徒有什么期许! 第24章 明玉秦立通有无,大清第一巴图 入冬后,惢心因之前秦立有意苛待延禧宫,担忧水芝去内务府领东西时受人刁难,又有自己的一些儿女情长的心事,于是和她一同前去。惢心特地选了一条离麽麽们住处近的路,路上果然遇到太医江与彬正要去给麽麽们诊脉。 江与彬和惢心本是同乡,少时家乡遭了灾,失散多年,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在宫里遇见,更觉得是缘分天定。两人偷偷地到僻静处说了一回话,惢心知道江与彬没有资历师承,因此还得坐冷板凳,只得宽慰他:“虽然我们出身寒微,没有助益,但有真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不能久留,说了话就各自走了。水芝打听,惢心便将自己和江太医自幼相识之事说出,又说道:“我和他都是奴才,但若勤勉,未必没有出头之日。前朝那些王公大臣,有哪些不是皇上的奴才呢。凭本事吃饭才是真的。” 正说着,前面突然有一队人抱着琵琶的乐伎走过。 水芝见到这些人,说:“惢心姐姐,听闻,皇上最近总在养心殿召南府的琵琶乐伎奏曲呢。” 惢心只问道:“若论一手好琵琶,谁能比过贵妃,皇上怎么不召贵妃呢。”但此事与自己无关,提了一嘴,也就罢了。 两人来到内务府,秦立正在指挥手下挑好的陈设布匹,见了惢心殷勤道:“惢心姑娘!我这正要去给延禧宫送月例银子呢,你怎么先来了?” 惢心意外道:“秦立公公今儿怎么这般客气?” 秦立心想还不是因为璎珞姑娘说这样没用,我看她能不被影响又聪明,姑且信她一次!面上假作惶恐道:“嗨,惢心姑娘不早说,这皇上让人送来的字啊镶了匾额,正要送去延禧宫呢,嘿嘿嘿嘿。您看,这素日是我不好,怠慢了延禧宫,姑娘回去啊,可要多美言几句啊。” 惢心无奈一笑,正要答话,阿箬的声音先到了:“惢心啊,怎么来了半日,还不见你回去?听说有匾额要送到咱们延禧宫,怎么没见着啊?”语气颇有耀武扬威之意。 秦立立刻回道:“这不正要送过去呢吗?您看,还有别的,门口那红萝炭,上好的锦缎,还有这些陈设、摆件,您再看这荷包,都是顶好的东西,正要送过去呢!” 阿箬哼了一声:“这别的也就罢了,说到这荷包我就来气!”说着举起荷包:“上回,敢用次货送到我们那!这回再做好的,咱们也不要了!别以为我们延禧宫的人都好糊弄!” 秦立赔笑道:“不会不会!您看这回,全都是好东西!这么漂亮的锦缎,这色儿,那色儿的,跟阿箬姑娘一样漂亮,我马上送过去!” 阿箬道:“这些东西还算能入眼!我们主儿是妃位,就算是一时凤凰被啄了羽毛,但皇上眷顾,立刻就能飞到彩云里头!我说你们也不想想,皇上赏赐我们主儿这块匾额是什么意思!” 说着在匾额前比划着:“慎赞徽音!这音就是皇上和我们主儿的姻缘所起!” 秦立心中一惊,虽然这四个字跟音乐没有一点关系,但阿箬身为娴妃大宫女如此言之凿凿,说什么“音”是姻缘所起,这和梦中师父吟唱的“郑声乱乐”又是何关系?面上却丝毫不敢透露出怀疑,只是唯唯诺诺道:“是!对!没错儿!” 阿箬见他如此,越说越兴头,全然没发现明玉走来。惢心眼尖,看见明玉走来,赶紧上前拉起阿箬的手:“好姐姐,咱们该走了!” 阿箬被惢心拉了个趔趄,嘴里还在说:“皇上待我们主儿就是与众不同!你们都长点眼!” 惢心眼见明玉越走越近,着急地摇着阿箬的手道:“阿箬姐姐,别说了!主儿不喜欢这些!” 阿箬一把将惢心的手甩开,指着秦立道:“我就是要他们知道,别狗眼看人低!” 秦立摆手:“那不能,绝对不能!” 此时已经站在门口的明玉:哇,你比我以前还要嚣张,你很勇嘛。 阿箬终于说完,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走时倒是终于看见了明玉,她与惢心行了个礼,问候一声:“明玉姑姑。” 明玉颔首,目送二人离去。 秦立松了口气,看见明玉,问道:“明玉姑姑,有何吩咐?” 明玉道:“有些事情向公公请教。公公方才真是辛苦了。一块匾额有什么稀罕,谁没有似的,值得这样说嘴。” 秦立:“不辛苦不辛苦。我师父原就教过我,对各宫的主子,手可以紧着,脸上得赔笑。 姑姑有何事,请教不敢当,有我秦立帮得上的,一定知无不言。我也有一事想要请教明玉姑姑。明玉姑娘里面请。” 两人进了府堂,秦立先问明玉:“请问姑姑有何事?” 明玉问道:“秦公公对皇上身边的王公公知道得多吗?” 秦立想起赐匾额那一日,自己远远看见王钦与璎珞说了什么,之后又一脸不高兴地走开,心下明白,回答:“这王公公原是先帝时的传奏事首领太监,皇上登基前,他侍奉得好,因此皇上留他在养心殿,当了副总管。他是皇上跟前伺候的,自然威风八面。养心殿是要紧的地方,王公公对徒弟们自然严厉些,严师出高徒嘛。” 说着压低声音,凑近了道:“倒是有一件事情,他有时候会找内务府的人寻门路,去宫外弄一些......药。” 明玉不解:“什么药?” 秦立无奈道:“哎呦我的明玉姑姑,我们这些没根的太监,要什么药,您还想不到吗?” 明玉顿时满脸通红,转移话题道:“行了行了,还是说说你有什么事问我吧。” 秦立问道:“这阿箬姑娘说什么音是姻缘所起,您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玉虽不知为何突然有此一问,还是回答道:“这个嘛,从前娴妃娘娘还在潜邸时,喜欢听戏,尤其是喜欢《墙头马上》,成天在皇上面前摇香菇鸡蛋肠的,这音估计就是这出戏吧。” 秦立奇道:“白朴的《墙头马上》?娴妃娘娘也是皇上宠妃,又青春年少,若是《西厢记》、《牡丹亭》、《孽海记》里的折子戏《思凡》、《下山》等,虽不是什么正经戏文,女子年少慕艾,喜爱这种戏,倒也罢了;怎么能喜欢这种女子与男子私奔、被抛弃、母子分离,又被迫和好的戏码的?” 明玉道:“主子的事情,我怎么敢多问。兴许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吧。秦公公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可是此事与内务府的怪异有何关系?” 秦立道:“我也不能确定。若说戏曲,宫中自然是南府排戏演戏。南府......”他再次压低声音道:“说到南府,皇上近来倒是常常召南府的琵琶乐伎去养心殿呢。” 明玉虽然知道这个世界礼崩乐坏,但听到一国之君丧期演乐,还是小小震撼了一下。毕竟康熙年间,太学学子洪昇就是因为在佟佳皇后丧期观看伶人演出其所着戏剧《长生殿》,才被下狱、革去监生籍,一生于仕途无望;如今皇帝在先帝丧期直接召乐伎于养心殿演奏,这这这....... 明玉保持镇定,问道:“那秦公公有何打算?” 秦立听了明玉的话,越发觉得梦中师父那句“郑声乱乐”意有所指,只是自己的梦匪夷所思,只怕说出来也没人信,于是仍是遮掩着回答:“这其中若说有什么关联,也太过牵强了些。罢了,总归查一查南府这些人,若真没问题,也放心些。” 此时养心殿中,皇上正闭目听曲,突然说:“停。有个音错了,是谁啊?” 一名乐伎站起,娇柔道:“是奴婢。” 皇上道:“曲艺不够娴熟啊。” 乐伎并无惶恐,回道:“奴婢因担心技艺不纯,所以分心弹错。只是若非精通琵琶之人,也未必能听出。皇上训斥,奴婢心悦诚服,甘愿领受。” 皇帝抬眼,见这乐伎容貌清秀,弱柳扶风,回话滴水不漏,还暗暗捧了自己,心下有些喜欢。便说道:“你是赞许,朕的耳力过人。” 乐伎笑道:“曲有误,周郎顾。” “你把朕比作精通音律的周瑜了?” 乐伎答:“皇上有周郎风范,心胸更胜周郎许多。一定会宽恕奴婢误弹琵琶之罪。” 皇帝坐起:“你是不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呢?过来。” 乐伎乖巧走上前跪下。皇帝看着她年轻的面庞,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白,名蕊姬。” 皇帝抬起她下颚:“长得纤细可爱,名字也动听。” 白蕊姬微微一笑。 第25章 兔簪 御笔 玄狐皮 阿箬在内务府耀武扬威的事情很快传开了。 高贵妃气得在咸福宫里日日横挑鼻子竖挑眼,婉答应老实胆小,自然不敢触了她的霉头,每日除了日常请安便是紧闭殿门过自己的清静日子;倒是嘉贵人来了一趟。 嘉贵人见高贵妃为了匾额的事情指天骂地,闲闲道:“若说皇上赏赐御笔,也是常有,像皇后娘娘之前也得了一块匾额。只是娴妃四处宣扬其中情意,着实可恶。” 高贵妃一听,更是气愤,便风风火火地去了长春宫。 她怒气冲冲地进入长春宫时,容音此时正在做针线——明玉自然不能白眉赤眼地去一趟内务府,因此她与秦立交流完情报后,“按照皇后娘娘吩咐”取了些料子和绒线回来。容音又裁又缝,璎珞说娘娘想要什么让她做就是,容音只道这次她想自己做点东西。 三人知道内务府有空洞,自然是漏成筛子,阿箬那日那般耀武扬威,必定传扬六宫,因此见到高贵妃,三人只有一种“果然来了”的感慨。 不出所料,高贵妃一坐下,茶都不曾喝一口,就抱怨开了:“这娴妃,着实令人讨厌!皇后娘娘也得了皇上赏赐御笔,皇上还晓谕六宫,娘娘也不似她一般四处宣扬其中情意!” 容音手上活不停,口中安抚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专门来一趟。你看你都穿上风毛大衣了,这天寒地冻的,仔细冷风吹了生病。”说着便让人给地龙加些炭火。 高贵妃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臣妾气血虚寒,从前一到冬天就冷得受不住,如今有齐太医调理着,倒是好多了。只是这娴妃如此炫耀,太可恶些。” 容音心想又绕回去了,看来这位可能也受了侵蚀影响或者有魔障,嘴上接着安抚:“娴妃也许本意也不欲炫耀,只是阿箬平素就是个快言快语的,一时多嘴,也是有的;你居贵妃之位,又有全家抬旗之荣,皇上对你的荣宠,原也不在一两幅御笔上。” 说着让璎珞与库房取来一副银兔纹金簪,给了高贵妃:“这簪子原是我陪嫁之物,我平素不常戴这种首饰,不若就给你吧。你看这簪子上的兔子,正如广寒宫玉兔,正与你闺名中‘月’自相合,正适合你。你戴上这簪子,把心里的气平一平,好不好?” 高贵妃千恩万谢地接下了,欢欢喜喜地戴上,却是越想越气,怒道:“臣妾就不信了,皇上这般宠臣妾,一块匾额有什么难?”说着就起身要走。 容音在心里默默捂脸:这贵妃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别人有的她也要有!但毕竟自己也得到皇上御笔赏赐,不好意思直接拦着不让她去讨匾额,只好说:“高贵妃,这外边冷,你在我这多坐坐,就别出门了!” 高贵妃仍是坚持道:“臣妾现在不冷!臣妾告退!”说着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容音心中长叹一声,一猜就知道她去了养心殿,三人立刻熟练地呼叫元一,开始直播。 高贵妃一到养心殿门口,王钦立刻殷勤地迎上来:“哟,贵妃娘娘来啦!”说着伸出手搭上贵妃的手臂:“您小心些,台阶上有点滑。” 高贵妃问:“皇上做什么呢?” 王钦道:“皇上歇了午觉,起来批了奏折,现下正听南府的琵琶伎弹琵琶呢。” 高贵妃进入养心殿,皇上正听着琵琶伎弹琵琶,一见便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说:“本来朕想和你共赏琵琶,可这外头天寒地冻的,朕又怕你受不住。朕让齐汝给你调养身体,如今可好些了?” 高贵妃娇声道:“臣妾羸弱,有皇上关怀,臣妾便觉得好多了。皇上龙体旺盛,臣妾坐在皇上身边,也不觉得冷了。” 皇帝捂着贵妃冰凉的手,问道:“方才你在那儿听她们弹琵琶,觉得弹得如何啊?” 高贵妃轻蔑地说:“南府现在竟没有会弹琵琶的吗?选这几个来给皇上清赏,也不怕污了皇帝的耳朵。” 众乐伎见她有责备之意,跪下请罪:“奴婢技艺不精,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皇上让人起来,说道:“曦月啊,若论琵琶你是国手,只是因你不在,朕听她们几曲,打发打发罢了。” 高贵妃看见白蕊姬和其他乐伎不同,竟用象牙凤颈琵琶,心中便有些不快,问了一声。 白蕊姬道:“奴婢技艺不佳,唯恐污了皇上清听,所以用最好的琵琶,稍作弥补。” 高贵妃让人取来白蕊姬的琵琶,取下护甲道:“若没有真本事,哪怕用南唐大周后的烧槽琵琶,也只是暴殄天物。” 说着用那凤颈琵琶弹奏一曲。一曲毕,皇上赞道:“若论琵琶,真是无人能及你啊。” 高贵妃得意道:“今日臣妾手冷发涩,又用不惯别人的琵琶,所以此曲不如往常,皇上别见怪。” 皇帝龙心大悦,便让王钦将吉林将军进贡的一条玄狐皮赏给高贵妃。让琵琶伎们离开。 众人走后,高贵妃撒娇撒痴,只道皇后以兔簪相赠,皇帝又赏了玄狐皮,自己只差一幅御笔,闹着皇帝也要一幅御笔赏赐。 皇上宠溺地看着她,答应了下来。 毕竟高贵妃的父亲是治水能臣,又是自己抬上来的,对贵妃多加赏赐,也是应当的。何况写幅字也不费多大功夫,高贵妃虽任性骄纵,但她在意自己的赏赐和心意,也是因为看重自己的权威和君恩。 说到底,在政治目的之外,画幅画、写幅字就能引起后宫嫔妃的争风吃醋,还是很让他满意的。就如喂鱼,他只是站在岸上随意抛撒鱼食,鱼儿就争先恐后地游上前,展示出自己身上美丽的鳞片和那些被人精心培育出的头冠和大眼睛。 她们对自己指头缝里漏下的一点甜头越是撕咬争夺,越能显出自己高高在上的地位和一切尽在掌握的快感。这种感觉是各方势力根深枝茂的前朝不能给他的。 黄昏时,皇上写完给咸福宫的匾额,又想起白蕊姬来。她那弹琵琶的素手、清秀的面庞,小意温柔的情态,和皇后的端庄大方、高贵妃的高傲美艳相比又别有一番情趣,自己见过后怎么也忘不掉。 只是如今自己在前朝势单力孤,自己听曲取乐就罢了,若在孝期纳了白蕊姬,过了明路,后宫皆知,说不定消息就要被太后透露到前朝,到时候自己免不得背上不孝先帝的罪名,岂不是正遂了弘皙那起人的意! 思及此,皇帝又犹豫起来。 罢了,既然事涉后宫,先去找皇后商量一番吧。 第26章 饭桌无小事 皇上写匾额时,三人组正在观看皇上在养心殿听琵琶曲的vcr。之前看了直播,三人倒是不关注高贵妃和琵琶伎技艺高低,只是之前秦立才提到皇帝常召南府琵琶伎,高贵妃便和琵琶伎杠上了。 她平素任性妄为,高傲自大,最得意自己的位份和独一无二的荣宠,今日却不惜自降身份,和一乐伎斗起了琵琶,着实有些异常。而丧期演乐这等礼崩乐坏的事情,不用说,肯定也是天道被侵蚀的结果,因此这几位琵琶伎中大概也暗藏玄机。 因此三人联系元一,找出所有琵琶伎到养心殿后的记录,和元一一起研究起来。 看完以后,饶是元一平时正经严肃,也忍不住感叹:“按照主世界的说法,这皇帝真是stronger啊!” 璎珞问道:“这是何意啊?” 元一:“这是洋文汉用,意思是他矫揉造作,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璎珞赞同:“确实,人家说句‘曲有误,周郎顾’,或是捅了娄子,所以讨好两句,或是看他是皇上,所以恭维一番,他还真当自己是美周郎啊!” 明玉道:“行了你们别贫了。我看皇上倒是挺中意这位弹错音的。你们看看皇上又是吟诗又是指点的,而且她第二次就用上象牙镶的凤颈琵琶了!” 容音听着脑内语音,手上绣完花,把线崩断,也发了一条语音道:“我看着皇上也像动了心思,可如今还是孝期,虽然这个世界先帝的孝期众人又吃肉又演乐,但是孝期纳庶妃也未免太过分了!” 璎珞道:“以这个皇帝的德性,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我们还是商议个法子,若是皇上真要如此,也好应对。” 众人正在小队频段中讨论得火热,突然有太监来报,皇上摆驾长春宫,要来与皇后一同用晚膳。 三人只得调整状态,吩咐小厨房备上皇帝爱吃的菜,准备接驾。 容音发了一条脑内语音给璎珞:“璎珞,我找个由头,你今日接驾后避出去吧。免得王钦又毛手毛脚。” 璎珞回道:“不必了娘娘,那王钦都吃上那种药了,肯定是个急色之徒,我不在,他就该滋扰其他宫女了,我还能不让他占便宜,其他人未必应付得了他。反正皇上和您都在,他不敢过分的。” 容音回道:“那你自己千万小心,若有什么事情马上叫我和明玉。” 皇帝到了长春宫,众人行礼毕,皇上踱到饭桌处,见桌上摆着肥鸡白菜、汆羊肉丝、烀猪肘,用银碟装四样小菜,主食是竹卷小馒首和黄米饭,桌子当中摆着酒烧鸭子豆腐锅,正冒着热气。 皇帝十分满意地坐下,容音要按规矩站在一旁侍膳,皇帝却将众人挥退,说:“今天就我们夫妻两个,不讲那些繁文缛节,坐下一块儿吃点吧。” 容音见此时只有他们两个,想着皇帝恐怕是要交待一点不能让旁人知道的事情了,于是坐下,给皇帝斟了杯酒,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两人吃了一阵子,皇帝开口:“朕这两日召琵琶伎去养心殿弹奏,贵妃也来凑趣儿,听那些琵琶伎弹得不好,便亲自弹奏了一曲。” 容音顺着说道:“若论琵琶,贵妃乃是国手,自然瞧不上乐伎的演奏。” 皇帝道:“只是那乐伎中有一位叫白蕊姬的,虽然琵琶弹得不如贵妃,言谈间倒是有些文采,又知进退。” 容音心里一惊:皇上竟然还真想丧期纳庶妃。嘴上仍说:“若皇上欣赏这位白姑娘,不若改日些赏赐些什么,以示褒奖。” 皇帝夹了些羊肉丝到自己碗里:“朕想着,若能封她做个答应,常伴身侧,又抬举了她,也是美事。只是如今在孝期......” 容音心道:虽然皇帝你摆明了是要我帮你解决孝期纳庶妃带来的礼法问题,但你还能记得你在孝期,起码还心存敬畏,倒还不是彻底不可救药。 她回忆起今天的讨论,快速盘算一番,说:“这......毕竟尚在孝期,纳庶妃确实于礼不合。不过先帝时已废除贱籍,乐伎如今也算民籍,若是皇上能等几个月,不若先将她调离南府,到臣妾宫里当一个学规矩官女子,明面上不过是臣妾宫里多了个宫女,外间也不会议论什么。臣妾也先教她些宫中规矩,待出了孝,皇上若仍有心,再纳她不迟啊。” 皇帝见皇后这么主动地把担子接了过去,非常满意:“好,好啊,皇后真是深得朕心。” 说罢,心中升起一丝心虚内疚,于是许诺了许多赏赐,又说要给傅恒派一位好先生教导。 容音起身行礼道:“臣妾谢皇上恩典。为皇上分忧,是臣妾分内之责。” 皇帝道:“皇后不必多礼。接着用膳吧。” 用膳毕,皇帝正要传太监回銮。容音突然出声:“皇上。” 皇帝温声问道:“皇后有何事?” 容音让宫女取来一个用鹿尾绒线绣着莲花纹样,简朴大气的燧囊。 容音道:“皇上上回来,提起先祖入关前以鹿尾绒线为饰的旧俗,臣妾便想着为皇上做一个鹿尾绒线刺绣的燧囊。今日皇上来,臣妾便以此燧囊相赠。臣妾手拙,绣得不好,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皇帝接过燧囊,陷入沉默。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生母。 他的生母本是热河行宫的宫女,当年被还是雍亲王的皇阿玛醉后宠幸,才生下自己。她既无家世,又无样貌,甚至因着皇阿玛宠幸她后遭了皇玛法斥责,因此一直不为皇阿玛所喜,连带着自己这个儿子也自小不受皇阿玛的喜欢,自小活得艰难。 他印象里的生母,是一个沉默、驯顺的平凡女子,她在生下他后,仍是无名无分,只以宫女的身份留在他身边;他不知道生母是否怨过自己,不曾让她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正如他自己怨怼生母没有给他助力,不曾让他过上好日子一般;在他的记忆里,生母只是沉默地照料他饮食起居,与他偶有对话,皆以“奴婢”自称。 他记得儿时有一日,已经忘了是为什么缘故,自己触怒了三哥弘时,两人相斗时,三阿哥扯坏了自己的荷包。当年三阿哥的母妃还得宠,因此最后结果,当然还是自己被罚。他记得自己被罚抄了佛经,很多很多字,都要写得端端正正,有一笔错都要从头开始重写,他熬不住,写着写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待自己醒来,生母不在,他身上披着一件衣裳,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缝好的荷包,在缝线处用普通的绒线绣上了朵朵小花。 那个荷包早就遗失,而他的生母也早已故去,只有热河行宫附近郊野之处一座荒坟,埋葬了她的骸骨,成为他不敢宣之于口的秘密和隐痛。 如今看到这个燧囊,他心绪百转千回,到了嘴边只有颤抖的两个字:“好,好。”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朕想起朕的生母,从前给朕缝过一个荷包。皇后有心了。朕很喜欢这个礼物。”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在皇后眼中看到了悲悯。 这是不可能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有些慌张,只能在心里找着理由镇定自己:皇后是出自名门的大家闺秀,被家里娇养、呵护着长大,不知世事险恶,又怎么能懂自己的许多辛酸苦楚? 自己如今已是皇帝,是天命所归。皇后是他的妻,他的臣。她从来都是仰视着、服从着自己,怎么会如神佛一般对自己露出悲悯之色? 他听皇后也深吸一口气后开口道:“其实,臣妾有一事,之前未禀告,这段时日想来,心中着实不安,今日深受皇恩,更觉惭愧,因此要像皇上请罪。” 是啊,是啊,她没有可怜自己,她只是想讨好自己。 皇帝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道:“什么事情,怎么说得如此严重?” 然后他听到了皇后的回答:“朗大人作画时,那一日臣妾在如意馆等皇上,王钦来传皇上的旨意,把娴妃和您说的话给臣妾学了。臣妾申饬了他,但这段时日思来想去,王钦随意将皇上和娴妃私下说的话外传,这样的事情不该由臣妾处置,该交给皇上定夺才是。 臣妾当日思虑不周,未曾禀报,延宕了许多时日才说出此事,请皇上恕罪。” 皇上纷乱的心绪,慢慢冷静了下来。 他宽慰皇后:“那段时间皇后事忙,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这却称不上什么罪责。皇后把这件事告诉朕,朕很欣慰。好了,朕这就回养心殿了,夜里寒冷,皇后送朕到门口就好。” 回到养心殿,他命人给他换了便服,随意倚在榻上,翻着一本书,随意地问王钦:“朕题的匾额,给贵妃送去了吗?” 王钦殷勤道:“已经送到内务府,让他们尽快装裱。贵妃娘娘得了皇上恩赏,一定很高兴。” 皇帝突然道:“你对贵妃很殷勤嘛。”语气颇有冷意。 王钦听出皇上隐有怒意,唯唯诺诺道:“奴才对各宫主子娘娘,唯有殷勤侍奉。” 皇帝一抬眼:“各宫的主子娘娘,自然要勤谨侍奉。可是王钦,你要记住,你的头上只有一片云,那就是朕。” 王钦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如此说,但看见皇上眼神冷厉,惊得跪下道:“奴才谨记皇上教诲。” 皇帝冷冷道:“朕看你诸事繁忙,未必记得。即日起,你就在朕身边专门侍候。后宫走动的事情,还是交给李玉吧。” 王钦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哪里的暗箭才惹了皇上不快,也没工夫细想,当即俯首,明明是冬日里,他的背后却被冷汗濡湿,颤抖着说:“是,奴才遵旨。” 长春宫里,容音沐浴更衣毕,躺在床上,却并无睡意。 璎珞蹑手蹑脚地摸了进来,坐在床边。 “娘娘,您今天是不是跟皇上说什么了?” 容音笑叹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目光深邃:“我后来一想,皇上虽然未必会为了你发落王钦,但他一定不能容忍贴身伺候的人透露他的私密事情。所以,我把郎世宁的那件事,告知了皇上。” 璎珞俯下身来,握住容音的手:“娘娘,谢谢您。” 容音伸手抚摸璎珞的鬓发:“傻瓜,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我怎么能让你独自面对这种危险的人呢。” 她用脑内语音说:“我想起前世,我有一次听到皇上说满洲旧俗,就给皇上亲手做了一个燧囊,皇上那时候很高兴。今天我就循着上一世的记忆,想着既然是同样身份,我和上一世一样做一个燧囊相赠,也许能让这个皇上也高兴,如此我也能更加顺利地进言。 只是没想到,皇上看到这个燧囊,倒是勾起了他对生母的记忆。 我忽然觉得,这个皇帝生母早逝,阿玛不看重,养母也不似上一世的太后那般慈爱,青梅竹马又是气运之子,虽然他荒唐昏懦,不似人君,倒是也有些可怜之处。” 璎珞努努嘴:“这里所有人都快要给这个荒腔走板的世界陪葬了,若说可怜,除了那个气运之子和那些我们还不能确定身份的非人之物,都是可怜人。” 容音道:“说得有理。是我一时多愁善感了。好吧,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准备那位白姑娘进长春宫的事情。” 第27章 蠢蠢欲动 白蕊姬第二日就由南府进了长春宫。 她现在是学规矩女子,择日便要册封,因此容音给她的待遇也比着庶妃,一早就着人为她收拾出一间偏殿以供居住。她到了长春宫,按规矩先去拜见容音。 白蕊姬行了一礼,娇声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容音笑道:“起来吧,不必多礼。去你的住处看看,有什么缺的,去找明玉说一声就是。内务府拨了教引嬷嬷来,你也去见见,以后每日跟着她们学规矩礼仪。” 白蕊姬应了一声是,便退了出去。璎珞领着她去偏殿。 一出门,只见秦立亲自带着教引嬷嬷来了,除了教引嬷嬷,还有许多太监手捧着东西。 他也是要来长春宫拜见容音,在门口看见白蕊姬与璎珞,便上前见礼:“奴才正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这真是赶巧了!奴才给白姑娘请安,给白姑娘道喜。皇上惦记您,这不,一早就拨了好东西送来。 您看这象牙凤颈琵琶,是您使惯的那一把,特别交代着留给您;这头面首饰,鎏金的纹金的,还镶了各种宝石,也是顶好的;最稀罕的是这江宁织造府新贡的暖缎,皇上命内务府连夜给您裁了身衣裳,又轻软又暖和,肯定衬出您的风姿,不像我们这些粗笨的,一到腊月里,这棉袍太,厚,了,走起来都不利索了。” 他满口奉承,却将“太厚了”这几个字咬得重些,一面看向璎珞。他说话本就有些腔调,这几个字藏在一贯的腔调里,旁人听不出来,璎珞知道秦立之前在调查南府,因此意识到了不对:白蕊姬是太后的人? 璎珞笑着接上话:“谁说不是呢,白姑娘得圣心,日后自然有个好前程。秦公公,我这要先带白姑娘去她的住处,您先进去吧。东西让他们送到东配殿就是。” 秦立连忙答应:“欸,那白姑娘,璎珞姑娘,您二位先请。我去给皇后娘娘磕个头。”说着回头吩咐道:“听见璎珞姑娘说什么了?还不快点把东西送去!” 两人别过秦立,来到偏殿。这偏殿早已收拾好,各色家具摆设齐全,颇显雅致。只是皇上赏赐丰厚,内务府的太监们进进出出,房里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大小箱子和各种物件。 白蕊姬坐上一把圈椅,抱起琵琶,信手弹拨出两三个音,闲闲说道:“璎珞姑娘,我在南府时就听闻,皇后娘娘平素不喜奢华,皇上还赐御笔匾额,要六宫以皇后娘娘为典范; 可是皇上赏赐了这许多金玉珠宝,还有江南的暖缎衣裳,想来是喜欢奴婢穿戴这些。如今在长春宫中,璎珞姑娘说,奴婢该听皇后娘娘的,还是皇上的?” 璎珞:这就开始拱火了? 璎珞笑着回道:“白姑娘说笑了。皇后娘娘喜简朴,乃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只是自己不戴金玉首饰,不穿昂贵衣料刺绣的衣裳,不会强求旁人与她相同的。白姑娘谨慎,但也不必事事拘束。” 白蕊姬若有若无地轻嗤笑了一声,挥手道:“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果然都是千伶百俐。罢了,我还要去见教引嬷嬷,璎珞姑娘若无事,就请回吧。” 秦立给容音见了礼,容音命人取赏银给秦立,此时有人来报,太后身边的福珈姑姑来,请皇后去一趟寿康宫。 容音不知道这平时见了自己就没好脸色的太后怎么突然又要见自己,但她身为晚辈,只得去一趟。于是带上璎珞明玉,前往寿康宫。 路上璎珞用脑内语音说了秦立传来的情报,容音思忖:若白蕊姬果真是太后安插,那太后今天大概是为了白蕊姬的事情才让自己去的,自己也可借此试探一番。 到了寿康宫,皇帝也在门口等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寿康宫。 寿康宫中,太后手捧一碗牛乳茶搅动着。 皇帝跪下给太后请安,容音也跪下道:“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太后一听这话,气得把牛乳茶重重搁在桌上。 她之前觉得自己落到这步的田地,多半是如懿挑唆皇帝,但这几个月被来侍疾的如懿气得半死之余,也慢慢醒过味来:皇帝当年一再违抗先帝和自己的意思都要纳如懿在自己身边,如果真为了她将自己软禁,怎么会将她派到寿康宫来,名为侍疾,实则一同软禁? 再看如懿做派,恐怕皇上也是恼了她,也知道她气人,所以故意把她派到自己身边折磨自己。 而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就那几位,再加上皇后之前去皇上跟前问起景仁宫身后事的表现,太后确定,在这里头挑唆的就是面前这位温婉可亲的皇后! 而如今皇后来这请安,说这话,是在讽刺自己被皇帝以“养病”的名义软禁数月吗! 如今自己要出了这寿康宫,还得指望白蕊姬这枚棋子给皇帝吹枕边风,但这白蕊姬虽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却不是被皇帝所纳,而是被皇后截胡到长春宫做学规矩女子。学规矩女子虽是预备嫔妃,但其身份在宫眷与宫女之间,白蕊姬现下可以说被皇后攥在手中。 皇后种种举动,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若说无意,怎么会如此巧合,自己要安的棋子立刻被她控制?可若说有意,白蕊姬是乌拉那拉家送进宫,明面上和自己没有关系,而孝期纳了新人本就落人口实,皇后将白蕊姬迎进长春宫学规矩,以待日后册立,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不是。 太后翻来覆去地思索了一番,还是想不明白,只得召来皇后试探一番。 一见到皇后,太后心中那股明明感觉她有问题又抓不住把柄的憋闷感随着她那句祝词顿时爆发。 只是被软禁后她也不敢随意发作,但又想端着太后架子,于是只说:“皇帝免礼。” 没让容音起身,就让她这么跪在地上,硬邦邦挤出一句话:“哀家听说皇上前儿看上了一个南府的琵琶伎,还送到皇后宫里学规矩了?” 她刚想说下一句:孝期本不许歌舞声色,何况皇上这是要纳新人,未免太急了些。 这下一句话未出口,皇后立刻回:“回皇额娘,皇上是拨了一名学规矩女子到长春宫。只是皇额娘如此说,儿臣有一事不得不问:先前皇额娘因先帝故去,伤心抱病,皇上纯孝,未免惹了太后心烦,扰了太后养病,特别交待了儿臣,不许让人在太后面前说宫中任何事情; 如今是谁在太后面前嚼舌根?儿臣为着皇额娘和诸位太妃的安宁,少不得要查问一番。” 太后又惊又怒,皇后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当下忍不住道:“皇后的手未免太长了吧,都伸到哀家这来了?” 容音叩首道:“皇额娘言重了。儿臣惶恐。” 皇帝本来欲言又止,此时却突然道:“皇后也是记挂皇额娘的身体,怕扰了皇额娘养病。”语气却十分冰冷。 太后看着皇上冷若寒霜的脸,忍了又忍才没把牛乳茶拂下桌。想到皇后的家世,和如今的朝局,还有这个手段陡然凌厉的养子,只觉今时不同往日。 她只得忍气道:“皇后起来吧。哀家不过风闻,也不必查问了。哀家不是责怪皇帝与你,是担忧皇上子嗣。 虽说皇上在孝期,但天子守孝以日代月,皇上身在皇家,更要为子孙考虑。 皇帝如今膝下只有三子一女,是单薄了些。圣祖皇帝子孙昌茂,多让人羡慕啊!只是孝期不许歌舞声色,白蕊姬虽不是皇上孝期纳的,这事传出去终究不大好听,之后的册封礼就免了吧,多赏赐些就是。” 皇帝心下不虞,但白蕊姬在他心中也不过是一时新鲜,不欲为她再和太后多言,于是说:“儿子记住了。就按皇额娘说的办。” 容音站起身道:“皇额娘教训得是,儿臣谨遵教诲。皇额娘在病中,都如此为了皇上考虑,实在是一派慈母之心。只是皇额娘若是思虑过重,实在无益于康复,儿臣愿与六宫诸人常往寿康宫,为皇额娘侍疾。” 太后听到最后一句,心中警铃大作:她是不是又想让娴妃回来! 嘴上赶紧说:“不必,不必!哀家如今身子好多了!皇上忙于前朝,皇后忙于六宫事务,也不必时时前来!” 皇帝不知道太后为何态度突然转变,但既然都这么说了,他本来也无意待下去,当下就站起来道:“既如此,朕与皇后就走了。” 皇帝与容音出了寿康宫,皇帝心虚道:“皇额娘病中脾气也不好了,朕也没有多护着你。委屈皇后了。” 容音全当这事后安慰的说辞是刮一阵风过去,只是微笑着奉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皇额娘的病也是因先帝故去伤心郁结,若将心中郁气发散一番,兴许这病慢慢就好了。臣妾只愿皇额娘早日康复,又怎会委屈。” 皇帝心道这所谓的病完全是自己为了跟太后斗法想出来的说辞,只有皇后这样天真纯善的人,才会真的相信太后病了。 他又似自言自语一般说着:“皇后今日的话,说得很对。太后是哪来的消息呢?” 容音则在小队频段璎珞、明玉对了下情报:太后这话里话外的,看似是教训,实则是暗示让皇帝多去白蕊姬那儿,看来她确实是太后的人。 太后在这当口安排这么一位,想来是为了自己能尽早出寿康宫,或是重掌六宫之权,如此看来,这白蕊姬应当和如懿暂时还无甚渊源,料想还不至于受其影响。 只是白蕊姬在长春宫,不知她接下来会如何行事?长春宫上下是否又在她算计之中呢? 璎珞道:“白蕊姬既有所求,我们何不给她一个机会。” 于是当晚,容音派人请来白蕊姬,说:“白姑娘是本宫的学规矩女子,待皇上出了孝,必有册封,六宫嫔妃明日要来给本宫请安,你不若借此机会,先随本宫去见见后宫的姐妹。” 白蕊姬恭敬道:“奴婢谨遵皇后之命。”心思却是转了几转。 呵,送上门来的好机会,不用白不用。 第28章 阴谋之前 白蕊姬进长春宫时,嘉贵人也进了咸福宫。 高贵妃这几日得了皇上与皇后的赏赐,正得意着,忍不住向嘉贵人炫耀。 嘉贵人却道:“贵妃自然是得盛宠,不像那娴妃啊,分明是越缺什么越炫耀什么,一幅匾额巴巴地四处宣扬,还不是要找人固宠。” 高贵妃敏锐地捕捉到“固宠”两个字,立刻道:“娴妃那蹄子又有什么幺蛾子?” 嘉贵人故作惊讶:“怎么,我还以为贵妃知道呢。皇上看上了南府的一个琵琶伎,都送到长春宫做学规矩女子了,流水的赏赐送到长春宫,满宫里都传开了!” 这不说则已,一说,高贵妃便回忆起了斗琵琶那一日,说道:“我想起来了,那一日我去养心殿找皇上,见着几个琵琶伎,其中有一位使凤颈琵琶的,面貌最为清秀。可是皇上还嫌弃她弹得不够好呀!” 嘉贵人道:“贵妃在,皇上听旁人弹的自然都是不好的。只是这起子见人惯会狐媚,才得了皇上喜欢。那琵琶伎,我去内务府打听了,说是乌拉那拉家送进来的。” 高贵妃一听,登时怒上心头,柳眉倒竖,恨恨道:“娴妃背后弄鬼,果然可恶!” 嘉贵人道:“谁说不是呢。这娴妃、海贵人沆瀣一气便罢了,如今又出了一个南府乐伎,这往后的日子,可就热闹了。” 她微笑着,似是自我开解般说道:“我倒也罢了,只是贵妃您.......唉,我多嘴了。” 仿佛要缓解冰封的气氛,嘉贵人抬眼看向高贵妃头上:“呀,皇后娘娘赏的就是好,您看这银兔,真是栩栩如生!若是旁人看见,指不定多眼热呢。贵妃娘娘可得小心贼啊。” 高贵妃听到这意味深长的一句,思量一番,脸上又有了笑模样:“嘉贵人说得对。若不小心些,这簪子指不定哪天就失窃了。” 嘉贵人见高贵妃一脸“我要密谋做坏事”的样子,掩口轻笑道:“那贵妃小心防范吧。嫔妾告退。” 当天下午,高贵妃身边的茉心拦住了方从安华殿出来的如懿与海兰:“海贵人,我们主儿让您去一趟咸福宫。” 海兰平素胆小,从前没少受高贵妃排揎,对她极为惧怕。当下战战兢兢道:“敢问高贵妃有何事?” 茉心道:“您去了就知道了。怎么?海贵人不会要告诉奴婢,您没工夫去贵妃那儿一趟吧。那回头我们主儿问起,奴婢就回您陪娴妃娘娘去安华殿诵经去了?” 如懿去安华殿本是为其姑母祈福,海兰相伴而去,若是传扬出去,对如懿大大不利。海兰想到此节,硬着头皮回道:“我去就是了。” 她回头看向如懿道:“姐姐先回去吧,我去去就来。” 如懿面露担忧之色,说:“海兰,你自己小心些。” 海兰见如懿担心自己,只觉得如懿果然重情,心中也多了一丝暖意,连高贵妃似乎都没那么可怕了。 咸福宫中。 海兰与叶心、香云进了咸福宫的宫门,茉心说去通传,实则把海兰晾在原地。 两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不敢进去:高贵妃可不似皇后娘娘亲切温和,自己闯进长春宫,皇后最多言语提点自己不可废了礼数,但若是贸然闯进咸福宫,还不知要被高贵妃怎么责骂讽刺。 一个时辰后,叶心快冻僵了,忍不住说:“主儿,咱们先到廊下歇息一阵吧。” 海兰不敢走开,叶心和香云只得在原地陪着等。 这时门帘拉开,高贵妃施施然走出,没给海兰一个眼神,而是对着院中孔雀走去。 “小东西,饿了吧。”高贵妃取来鸟食,向着孔雀抛去:“快吃了吧。” 跟着出来的陈婉茵见海兰主仆三人在原地冻得嘴唇发紫,实在不忍,赔笑道:“贵妃娘娘您瞧,海贵人到了。”说着向海兰行了一礼:“嫔妾见过海贵人。” 高贵妃一个眼刀过去,陈婉茵讪讪停嘴。 高贵妃仿佛这时才看见海兰,对陈婉茵道:“婉答应,你先回去吧。” 说着睨了海兰一眼,开口:“听茉心说你陪娴妃去安华殿祈福?她去安华殿祈福,是求盛宠临身吗?” 海兰小心回道:“姐姐她,只是喜欢诵经罢了。” 高贵妃哼了一声:“装着潜心学佛的样子,心里还不知道求什么呢。便是你,也有许多不安分的心思吧。” 海兰唯唯诺诺:“嫔妾不敢。” 高贵妃:“不敢啊?好啊,既然你这么清心寡欲地喜欢祈福,不如替本宫做些五色经幡一并送去。” 海兰不敢违抗,只得说:“是,敢问贵妃娘娘什么时候需要?” 高贵妃投出一块鸟食:“明早就要。为表诚心,你现在就在这院里制作。”说完不无讽刺地补上一句:“劳烦你了。” 说着转身又进去了。 双喜指挥着两名太监将一张桌案搬到院子角落,说道:“海贵人,那您就在这慢慢做吧。” 叶心又气又急,待双喜走后,小声对海兰道:“主儿,贵妃使唤您就罢了,这天寒地冻的,让您在院子里做,也不见他们点个火盆,真是太过分了!奴婢去找皇后娘娘,让她给您做主!” 海兰急道:“不行,若是事情闹大,让皇上,皇后娘娘知道姐姐去安华殿为景仁宫祈福,会给姐姐招祸的!” 说着走向桌案,拿起针线便绣了起来。 叶心急得跺脚,却毫无办法。 海兰有心早点做完早点回去,但寒冬腊月,没有取暖的火盆,自己临时来此,手炉里的炭也很快烧完了。她的很快被冻得颤抖,拿不稳针线。因此竟做到晚上还未做完。 高贵妃只差人送来一盏灯。灯火的一点暖意很快淹没在冬夜里。 更晚时,贵妃在茉心的搀扶下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海兰。 茉心道:“海贵人最好快些,否则误了主儿的虔诚,怕你担待不起!” 三人冻得受不住,叶心不住搓着手,求道:“贵妃娘娘,入夜了,天更冷了,我们主儿手冻得厉害,能否加个炭盆在侧呢?” 高贵妃厉声道:“制作经幡是神圣之事,怎可贪恋一时温暖,而少了许多专注!再者火盆易燃起经幡,不宜放在旁边。” 海兰颤抖着回:“贵妃娘娘说得是。” 高贵妃一扬下巴:“那个谁,香云是吧。你来,再为你们主儿取些彩线。” 香云忙不迭应了,跟着茉心去了一趟。 一直到夜深,海兰终于做完了经幡。 她颤颤巍巍地爬起,叶心和香云赶忙搀住她。 主仆三人冻得不轻,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延禧宫。 此时延禧宫也已是一片黑暗,如懿宫室里也不见灯火。 海兰悄声道:“姐姐想必歇下了。咱们静悄悄地回去,别扰了姐姐安眠。” 叶心道:“主儿,我去小厨房为您熬一碗姜汤,去去寒气吧。” 海兰道:“不必了,现在夜已深,小厨房再生火熬姜汤,只怕惊扰了姐姐。” 叶心无法,只得让宫女太监紧着烧了炭盆,又往手炉里添了炭,伺候着海兰躺下,又为她盖上厚被。 第二日海兰起身,便觉得有些头重脚轻,鼻塞声重。 叶心道:“必是昨日着了凉。要不,今儿跟皇后娘娘说一声,不去请安罢,皇后娘娘素来是个好性的,不会介意的。” 这时惢心过来问道:“海贵人,今天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我们主儿差我来问一声,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海兰唯恐如懿担心,便对叶心说:“我没事,你去回了惢心,我们收拾收拾就走吧。” 说着挣扎着下了床。 一路上,如懿见海兰脸色不好,问道:“海兰,你怎么了?高贵妃叫你去咸福宫,可有为难?” 海兰用眼神制止了要说话的叶心,道:“没什么事。只是回来路上呛了风,嗓子有些哑了。” 如懿淡淡道:“那之后我多给你些炭,这寒冬腊月的,可别冷着。” 海兰感激道:“多谢姐姐。” 长春宫中,众人向容音行礼。容音笑着说免礼,却瞥见海贵人今日似乎脸色有些苍白,仿佛在瑟瑟发抖。 她决定先推进议程,便让白蕊姬过来与众人相见,道:“这位是长春宫新来的学规矩女子白蕊姬,本宫先带来与你们熟悉熟悉。”说着一一向白蕊姬介绍众嫔妃,又说了句场面话:“等你日后熟悉,便知道众姐妹都是好相处的。” 众嫔妃大部分人面上不显,心里却各有滋味。 嘉贵人阴阳怪气地拱火:“不仅咱们是好相处的,皇上真是心疼妹妹啊。妹妹身上穿的衣裳,是江宁进贡的暖缎吧。” 白蕊姬笑道:“嘉贵人好眼力啊。” 嘉贵人:“不是我眼力好,只是我见妹妹穿得单薄,怕你冻着。不过这暖缎难得,连皇后娘娘宫里都没有呢。” 高贵妃本就有气,立刻跟着责问道:“皇后娘娘素来主张简朴,你区区一个学规矩女子,穿这身衣裳也未免太奢华些了吧。” 白蕊姬笑着,懒懒回道:“可是,皇上喜欢我穿这衣裳。皇后娘娘也说了,她不会介意的。贵妃娘娘莫不是还要做皇上和皇后娘娘的主吗?” 高贵妃被噎得说不出话。 容音开口道:“好了,白姑娘,你要尊敬这些娘娘,说话要有分寸。嘉贵人、高贵妃,你们言谈间,也无须太过锋锐。” 三人见容音发话,这才偃旗息鼓。 眼看白蕊姬很快与嘉贵人、高贵妃擦出火花,容音决定按之前商议好的计划行事,需要给白蕊姬制造点没有自己管着的时机。 容音道:“如今天冷路滑,众妹妹无事便早些回去吧。白姑娘也不必拘着,本宫做主,给你半天的假,午时前不用回来学规矩了,或者去御花园逛逛,或者和几位娘娘多聊聊,熟络熟络。海贵人,你留下。” 众人散去,璎珞也趁机悄悄地跟着白蕊姬出去了。海兰自进了长春宫,只觉有些头痛,身上发冷,又不知容音有何事,心中有些不安。只得勉强站起行礼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事?” 容音道:“无事,你坐吧。本宫只是见你脸色不太好,所以留你下来问问你身上是否有些不爽利?” 叶心眼见告状的机会就在眼前,正要开口,海兰却不愿多事,说:“多谢娘娘关怀。嫔妾只是呛了风,有些咳嗽,并无大碍。”但她坐下后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扶住额头。 容音见她声音沙哑,面无血色,看起来十分虚弱,抬手时又看到她手上生出冻疮,不像无大碍的样子,还是说道:“这冬日寒冷,若寒气入体,也非小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叶心喜道:“多谢皇后娘娘!” 因着皇后派人来请,很快便有一位太医来到长春宫。太医把脉后,说是着了风寒,又劳神思,现在发了烧,着实病得不轻。 容音有些意外:“这好端端的,怎么病成这样?” 叶心吓得跪下哭道:“求皇后娘娘救救我们主儿吧!” 容音让叶心先起来,叫太医开了药方,又让明玉取来鼻烟,让海兰嗅了。海兰打了个喷嚏,又剧烈咳嗽起来。惊得叶心顾不得起身,膝行到海兰身边,拿出帕子给海兰掩着嘴,哭道:“都是贵妃,好好的让我们主儿做什么经幡!” 海兰已经有些迷糊,听到这话一慌,怒道:“叶心住嘴!皇后娘娘面前乱说什么!”一怒之下更是头疼得厉害,一时说不出话来。 容音沉下脸:“怎么回事?什么经幡?” 叶心见皇后娘娘问了,心一横,便将高贵妃如何让海兰去咸福宫院子里吹了一个时辰冷风,又是如何让海兰做经幡到晚上,一股脑儿全说了。 容音面沉似水:“本宫记得婉答应就住在咸福宫。明玉,现在婉答应应该还未走远,悄悄地去请婉答应来。” 明玉应了一声,正要出去,两人脑中突然响起璎珞的声音:“娘娘快来!白蕊姬被高贵妃打了!” 第29章 蔷薇与椿 众嫔妃给皇后请安后,除了海兰留下,其余各自散了。 璎珞带上两个机灵的小太监,不远不近地站在后面,脑中通过直播掌握着白蕊姬的动向。 如懿对阿箬道:“海兰还没出来,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顺便看看雪景。” 白蕊姬由长春宫中的小宫女绿枝陪着,朝如懿走来:“娴妃娘娘留步。娴妃娘娘好雅兴啊,正巧奴也想去御花园赏雪,不知可否同行。” 如懿道:“初次见面就同去赏雪,本宫怕眼中所见美景不同,话亦不投机。” 白蕊姬却是坚持:“话语投不投机,也要说过后才知。您还是让奴婢随您同去吧,可好?” 如懿呵呵笑了一声:“行。” 两人来到御花园中,璎珞站在御花园附近,脑中仍播放着白蕊姬动向。若是有何意外,她这个长春宫大宫女在附近,还能借皇后的名义行事。 此时御花园中,梅花开得正艳。白蕊姬问如懿:“娴妃娘娘喜欢梅花?” 如懿嗯了一声。 白蕊姬叹道:“这宫中梅花盛景,只可惜,没有少时在姑苏见过的绿梅。” 阿箬奇道:“白姑娘怎么知道我们主儿喜欢绿梅?” 如懿则问:“你也去过苏州啊?” 白蕊姬道:“奴婢少时在苏州学艺,因为擅弹月琴,才被人从苏州买来。” 如懿问道:“你不是擅弹琵琶吗?” 白蕊姬:“奴婢入南府后,南府教习说先帝喜听琵琶,才改学的。这喜欢什么,中意什么,都由别人说了算。” 如懿微笑道:“白姑娘已是预备的嫔妃,又得圣宠,听你语气,可还有什么委屈不顺心的吗?” 白蕊姬看着到树下折梅的阿箬道:“嫔妾不敢有委屈,只是,哪怕如今深受圣恩,也还有飘若浮萍之感。哪里比得上娴妃娘娘金尊玉贵,连喜欢的花都是骨骼清奇的稀世绿梅。相形之下,奴婢不过是风中的柳絮,蒲柳命数罢了。” 璎珞看着这个画面,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喜欢什么花,还扯到本人的出身地位品格了?喜欢个绿梅是金尊玉贵,要是见着我们娘娘喜欢茉莉,我看你怎么夸! 这时高贵妃突然出现:“这绿梅固然难得,只是凡事过于清奇,便不能久容于世。你说是不是啊娴妃?” 璎珞停止吐槽,警惕起来,给小太监使个眼色。小太监会意,假装去折花枝,时刻准备着两边冲突爆发后立刻冲进去。 高贵妃见了白蕊姬便没好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原来说的就是白姑娘啊。” 白蕊姬不甘示弱:“再相见,娇容华贵,风姿依旧啊。” 高贵妃持续阴阳怪气:“这么会说话,你们南府怎么没选你去唱曲,却选你去弹琵琶呀?” 这是要拿出身压人了。璎珞抬脚走进御花园,悄悄地猫在一棵树后。 果然,高贵妃折下花枝,放在鼻子下嗅着:“蕊姬,蕊姬,真是个好名字啊,听起来就是供人玩赏取乐的。” 白蕊姬微微一笑:“命里注定的缘分,能供皇上一时之乐,便是嫔妾的无上福泽了。” 高贵妃嘲讽道:“别以为你如今成了学规矩女子,就能飞上枝头了。就你那手琵琶,皇上闲时当个麻雀叽喳听个笑话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凤凰清啼吗?” 白蕊姬:“奴婢自知琵琶技艺不如贵妃娘娘,姿容更是难比,但贵妃娘娘想过没有,皇上为什么放着您一手琵琶绝技不听,却喜欢听臣妾这些微末功夫?” 高贵妃怒道:“还不是你狐媚勾引,使尽了下作的手段!” 白蕊姬唇边绽出一个挑衅的微笑:“奴婢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年轻几岁罢了。这岁月匆匆不饶人啊。” 高贵妃一听此言,当即大怒,指着白蕊姬:“大胆!” 如懿也道:“白姑娘,当着贵妃和本宫的面,不得无礼犯上。” 这种劝架的话你怎么不在两个人矛盾没激化的时候说呢娴妃!璎珞吐槽着,准备走过去平息事态。 白蕊姬道:“娴妃娘娘别吃心,岁月怎舍得薄待了您,奴婢说的是谁,那人心里自然清楚。” 双喜沉声对高贵妃道:“主儿!”高贵妃喝道:“双喜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替本宫掌她的嘴!” 双喜答应一声,立时上前。茉心也擒住白蕊姬手臂。绿枝没见过这阵仗,一时吓呆在原地。 如懿突然道:“贵妃娘娘,白氏是学规矩女子,还不懂规矩,若现在即刻责罚,要是皇上知道了,怕是会有不悦之意。” 璎珞把语音消息发给容音,快步走了过来。 高贵妃道:“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何况她敢冒犯本宫,双喜,还愣着干嘛。打!” 双喜抬起手正欲打,突然听见一声呵斥:“双喜你敢!” 双喜一愣,只见璎珞带着两个小太监地走过来。 小太监拦在双喜面前,璎珞先将茉心制住白蕊姬的手拉开,然后对着高贵妃一福身:“贵妃娘娘,白氏现下是长春宫的宫人,若白氏犯错,您理应上报皇后娘娘,由皇后娘娘处罚才是!” 高贵妃听见“皇后”二字,一时有些怯了,但见来的只是个宫女,仍是撑着胆子说:“是她先言语冲撞,以下犯上!本宫今天就替皇后娘娘教训她!” 白蕊姬心中有气,闻言嚷道:“贵妃不过是包衣出身,伺候皇上得了抬旗之荣,和我有什么两样!” 高贵妃气得脸色发白:“你竟如此不知死活!双喜,打啊!” 双喜见贵妃是动了真气,便是皇后的人在此也顾不得了,他肩膀左右一晃,使了个巧劲将两个小太监一把顶开,冲上前往白蕊姬脸上拍了几下,白蕊姬的脸登时肿起。绿枝想拦,也被他推了一把,摔倒在地。 此时忽听得一人大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俱是一惊,眼见皇后仪仗浩浩荡荡地进了御花园,只得偃旗息鼓,先行礼:“嫔妾(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容音此时面若寒霜,全不似平日里和蔼可亲,更添了几分威仪。 她眼神扫过在场众人,问璎珞道:“璎珞,怎么回事?” 璎珞道:“奴婢本来按照娘娘的吩咐,带着陈福、李海两人来御花园为娘娘折些花枝插瓶,不想听见贵妃娘娘与白姑娘有些口角,之后贵妃娘娘便发怒要双喜打白姑娘。 奴婢先让陈福、李海拦住双喜,可白姑娘言语间又有冲撞,贵妃娘娘恼了,双喜便推开了他们,又打了白姑娘。” 高贵妃慌道:“皇后娘娘明鉴,是白氏先言语犯上的,她讥讽嫔妾出身包衣,人老珠黄!” 白蕊姬道:“皇后娘娘,奴婢只感叹岁月匆匆,绝没说贵妃年老!至于出身包衣,贵妃娘娘正是因为出身包衣才有如今荣宠,这话也并不错啊!皇后娘娘若不信,大可以问一问娴妃!” 容音喝道:“够了!些许口角,彼此不知容让,却在这御园之中动起手来,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宫规,有没有皇家颜面!” 说着朝明玉道:“明玉,问着双喜!” 明玉立刻走上前,高声道:“双喜,你有没有不顾璎珞他们的阻拦,打了白姑娘?” 双喜这时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跪下道:“奴才有错!求皇后娘娘宽恕!”又对高贵妃道:“贵妃救救奴才!” 容音道:“那就是有了!双喜,你虽是受贵妃之命,但贵妃一时冲动,你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不但不能劝诫,还行此糊涂之举,难辞其咎,罚俸一月!” 双喜本以为自己会重重挨顿打,这时听见这话,仿佛溺水之人被捞了出来,叩首不迭:“奴才谢皇后娘娘宽恕,谢皇后娘娘!” 容音又对高贵妃道:“高贵妃,你是一宫主位,本就不宜过于狠虐。何况白氏乃长春宫学规矩女子,就算有何错处,也该先来禀了本宫,由本宫来罚!你如今心浮气躁,至于生事,罚你抄《金刚经》五遍,三日后送到安华殿。你这几日就好生修身养性去吧!” 高贵妃正要反驳,容音又道:“白蕊姬,本宫会让太医和敬事房的人给你看看伤势。至于你的处置,你自辩无心,但言语确对贵妃不敬,也该罚,你也去抄《金刚经》五遍。本宫也会交待教引嬷嬷,对你更严厉些! 今日在场众人,有受双喜推搡冲撞的,一并让敬事房的人验伤!” 听到这话,高贵妃真的慌了。 内务府验伤,意味着此事将会留档,也会被内务府奏报给皇帝。而白氏虽出身卑微,但如今皇上正喜欢,若是被皇上知道今日之事...... 想到此处,高贵妃忙不迭道:“嫔妾认罚!只是这白氏乃乐伎出身,实在卑贱,比我们少了许多娇贵,何必让太医院、敬事房的人给她看伤呢?” 容音定定看向她:“你的意思是,你犯了规矩,打了人,一句‘白氏出身卑贱’就可以遮掩过去了?” 高贵妃嗫嚅道:“嫔妾不是这个意思.......” 容音深吸一口气道:“高贵妃,孟子有云,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既然犯了规矩,本宫少不得要处置;孟子又云:“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本宫告诉你这话,望你好生思量,之后与人相处,当谨记与人为善的道理!” 高贵妃不敢再辩驳,只得应了一声“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带着人气冲冲地走了。 第30章 柳仙往事 璎珞扶起绿枝,明玉扶起白蕊姬,陈福、李海自己爬了起来。容音道:“都回长春宫吧。”又叫小宫女松枝去内务府请敬事房的人过来。 如懿本来站在一旁,见无事了,便要走。白蕊姬却突然说:“皇后娘娘,若是要内务府记档上奏,奴婢与高贵妃各执一词,难以采信,不若让娴妃娘娘做个见证。” 容音回头与璎珞对了个眼神,向如懿问道:“娴妃你怎么说?” 如懿福身道:“臣妾愿同往长春宫。” 回到长春宫,太医正写完给海兰的药方,正对叶心交待着:“海贵人的病是寒气入体,因此药方中有一味附子。附子有回阳助逆,补火助阳之效,只一点,这附子有毒,因此煎药时务必久煎,才能去除毒性。” 此时众人回到长春宫。 如懿进了见到海兰,惊道:“海兰?这是怎么回事?” 容音叹口气道:“海贵人着了风寒,所以本宫让太医过来瞧瞧。武太医,还得劳烦你看看白姑娘脸上的伤。” 太医答应一声,请白蕊姬坐下,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叶心则道:“奴婢替海贵人谢过皇后娘娘。太医开了药方,奴婢须先去取药才是。” 这时小宫女柏枝端了两碗姜汤出来,道:“皇后娘娘,奴婢听闻海贵人着了风寒,便让小厨房熬了姜汤。” 容音赞许道:“好,你有心了。”又对叶心道:“叶心,你既一直陪着海贵人,想必也受了寒,你也留下喝碗姜汤吧。药我派人去了送去延禧宫就是。” 叶心又惊又喜,跪下谢恩。如懿道:“皇后娘娘,我与海贵人同住延禧宫,不如就让我去取药吧。” 容音点头道:“也好。” 这时太医道:“白姑娘脸上白肿了些,有些破皮出血,无甚大碍,取些消肿祛瘀的药膏敷几日便可。” 不多时,敬事房来人,问了众人事情经过,又核验伤势,验得白蕊姬面部有青肿,口鼻也有出血;绿枝手上摔出道淤痕、手掌擦破块皮;陈福、李海、璎珞无事。 容音就说:“众人各自离开吧。明玉,给海贵人传轿子;白姑娘你去内药局取药膏,多取一点,给绿枝也搽搽。璎珞、绿枝、陈福、李海今日阻拦有功,去领赏吧。” 众人各自散去。 白蕊姬与如懿都要去内药局,便一起走了。 璎珞带着三人取了赏钱,绿枝本来吓哭了,看见得了赏钱,又高兴起来。 璎珞弹下她额头,道:“皇后娘娘赏你,是因为你受伤了安慰你,不是要你日后都像今日这样!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冲在前头,保护好自己才最要紧。” 绿枝道:“可是,可是嬷嬷说,主子若有危险,要为主子奋不顾身。”说着额头上又挨了璎珞一下。 璎珞笑骂道:“你璎珞姐姐今天少不得教你!我们这些奴婢,本来就是挨打挨骂伺候人的,若是自己都不心疼自己,你指望个个主子都心疼咱们吗?说是要奋不顾身,可咱们奋不顾身之后呢? 若是主子重情义,还能有赏,若主子是个冷心冷肺的,你把自己搭进去了,到头来什么也落不着,有你哭的!” 陈福也笑道:“正是这个道理!不过璎珞姐姐,我真得说您一句,您以后使唤我们,可得先说清楚才是。今日若不是赶上了,平素里我们哪敢跟贵妃宫里的双喜硬碰硬?” 璎珞叉腰道:“你们两个人拦不住他一个,还好意思说呢!双喜怎么啦,双喜有三头六臂,还是能一口把你们吃喽?” 陈福和李海使了个眼色,起身把绿枝赶走:“去去去!别领了赏就翘尾巴,我们几个大人说话你一个小丫头在旁边浑听!赶紧回去干活!” 绿枝撇撇嘴走了。李海道:“璎珞姐姐早先在内务府,后来又有六年不在宫里,因此您有所不知。我听说啊,双喜是关外来的,他家里本是跳大神的。他爹没得早,许是觉得京城达官贵人多,看事出手也阔绰,这才全家搬到京城过活。 他的老娘和妹妹都是满堂仙,尤其有位柳仙特别厉害,能卜吉凶。 他以前是二神,平时又打神鼓又跳神舞的,当然身形灵活又有劲,我俩怎么拦得住啊!” 陈福插嘴道:“就因为他家有位厉害的柳仙,双喜也有柳仙的神通,所以养了一篓子蛇,还会时不时拿出来把玩,逗贵妃呢。” 璎珞:怎么这个世界除了侵蚀天道的邪祟还有别的精怪妖鬼吗? 她警惕起来,面上还是笑道:“我才不信呢!你们莫不是诓我!这双喜家既是跳大神的,不去跳他的大神,怎么入宫了呢?” 陈福抢答:“这个我知道!我听说啊,几年前,有一回选秀,有位官家找了双喜和他妹妹去跳神占卜自家的千金小姐能不能入选,他妹妹请了柳仙说是有吉兆,最后那位小姐却落选了。 双喜家砸了牌子,就此落魄了。他妹妹一时想不开,是一病不起啊,最后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他老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双喜那时候连发送的钱都凑不出,他见自己反正也是孤家寡人,一咬牙,卖身进宫,葬了老娘和妹妹。” 李海道:“去去去!你这就是道听途说,知道什么知道?” 陈福不满道:“你知道?那你说说,你知道跟我说的有什么不一样?” 李海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呀,这家的小姐,可不止选了一次。她头一回选时,她家里请的是双喜和他妹妹,他们一早卜出吉兆,这小姐当天却落选了,她家里的老大人,因着双喜的妹妹是大神,便把怨气撒在她身上,把她是一顿好打,扔出了府。 双喜妹妹年纪小,受了这一顿打,便是卧床不起,家里因为这事坏了名声,无人相请,又要给小女儿治伤,一下子日子就紧巴了。 第二回呢,双喜的老娘没办法,自请去他们府里,说亲自为这小姐做一回法事,保证一定能选上,只求事成后恢复名声,主家也给些赏赐,好给女儿疗伤治病。 最后这小姐是入选了,但是又说什么她家亲戚出了事情要积福,愣是把赏赐给减了。双喜的妹妹最后无钱医治,生生拖死了。” 璎珞惊得高声道:“竟有这种事?” 李海急道:“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可小点声吧!我现在跟你说这些已经有搬弄是非的嫌疑了!” 璎珞也压低声音道:“那后来呢?和陈福说的一样,双喜的娘伤心之下也去了,双喜就进宫了?” 李海低声道:“那双喜的娘自女儿去后,便疯了,没多久就上吊了。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更骇人的说法。说这双喜的娘啊,不是上吊自尽,是用了法术祭命柳仙,让一条大蛇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把自己的魂魄封在那条蛇身上,想报仇呢!” 璎珞若有所思:“所以双喜进宫也是为了.......” 李海急忙摆手道:“可不敢乱说,可不敢乱说!双喜当然是为了给家人凑发送银子才进宫的。这些有的没的,本来都是没影的传闻,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家的小姐说不准是入了哪位亲王的府邸,也不一定就是如今宫里的主子。” 他又说道:“反正呢,这双喜确实有些邪乎,您以后也少跟他撞上才是。不管这些传说是不是真的,他天天玩他那些蛇,谁看了不膈应得慌?” 璎珞道:“也是。”心中悄悄对元一问道:“他们说的这些是有可能发生的吗?” 她在陈福李海讲故事的时候就已经打开了视域共享,元一把前因后果都听去了。祂思索了一下:“理论上是有可能的,虽然有生魂因怨恨徘徊不去,也会被鬼差发现,但如果有些道行,确实可以瞒天过海。这种事情无论真假,我身为鬼差都必须走一趟。交给我吧。” 第31章 盗簪记(上) 咸福宫中。 高贵妃放下笔,甩了一下手:“五遍金刚经也太多了!” 茉心赶忙地上前,给她捶肩。 双喜在一旁道:“要我说呀,主儿今日真是无妄之灾!这白蕊姬实在骄狂些,娴妃还明里暗里帮着她!幸好呀,白蕊姬也让皇后娘娘狠狠罚了一通,嘿嘿嘿。” 高贵妃白了他一眼:“白蕊姬再骄狂,最多得意一时,本宫懒得计较!乌拉那拉氏,装着个淡泊样子,明里暗里拢着皇上的心,才是真真可恶!” 双喜讨好道:“可不是嘛主儿!幸好呀,咱们还有后招。香云来了消息,她已经得手了,咱们呀,到时候去延禧宫搜出银兔簪子,人赃并获,包管她们哑口无言!” 高贵妃此时却犹豫了:“可是皇后娘娘,今儿才罚了本宫这么多遍佛经,还把事情报给了内务府。要是这时又闹出事来,还不知道怎么罚呢!若是又递给内务府,皇上跟前......” 双喜心中一急,说:“贵妃娘娘欸!皇后娘娘今儿个罚您,是因为您在御花园打了她宫里的人,她不罚您下不来台。这簪子的事情,明面上咱们是苦主,皇后娘娘又能说什么?” 眼见高贵妃犹豫,双喜又说:“实在不行,咱们就把银兔簪失窃的事情报给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去查就是。那簪子也是娘娘赏您的,她总会查这事吧!一查,就要搜宫,到时候结果还是一样,咱们还省了做这恶人。” 高贵妃仍是犹豫:“可是皇后娘娘不是个糊涂的,她身边那个璎珞更不是省油的灯!要是咱们败露了,可难善了。” 她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去找香云把簪子拿回来吧。” 双喜心中急切,杵在原地挪不动脚。 高贵妃急道:“你没听见我说什么!快去呀!”茉心也道:“双喜你还不快去!” 双喜忍住焦急的心情,道:“欸,奴才这就去!”说罢出去了。 这时陈婉茵正好前来求见,见双喜风风火火出去,问道:“贵妃娘娘让双喜出去是有什么事吗?” 高贵妃没好气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你有什么事情?” 陈婉茵道:“方才皇后娘娘身边的璎珞来请,说皇后娘娘有幅画受了潮,画中有一处亭子坏了,待要送去内务府修补,又怕内务府的奴才们画不好,皇后娘娘听闻臣妾略通丹青,因此让臣妾去瞧瞧能否补画那处亭子。” 高贵妃摇摇手道:“皇后娘娘请你,你去就是了。我忙着抄经呢,以后这种小事不用告诉我。 ” 陈婉茵到了长春宫,璎珞进去通传,她等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只听白蕊姬抱怨道:“娘娘让奴婢抄经,奴婢自然不敢违逆。只是奴婢识字少,也不太会写字,只怕抄出来难看,不能送去安华殿呢!” 又听皇后道:“识字少,那就是认识几个字。那就改抄《千字文》十遍吧。还有把‘与人为善’写十幅大字,三日后一并交上来。” 这时璎珞通传的声音响起,片刻后璎珞出来恭敬道:“婉答应,娘娘请您进去。” 陈婉茵进去,容音便让白蕊姬回去。 陈婉茵与容音寒暄一回,容音让明玉送来画。陈婉茵看了看,说:“这亭子不难补。娘娘若放心,就将这画交与嫔妾,两日后定能完成。” 容音道:“那就有劳了。其实本宫请婉答应来还有一事想问。”说着便问起先前海兰做经幡的事情。 陈婉茵怕得罪了高贵妃,不敢答,只说:“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的阿玛深得皇上器重,贵妃娘娘是家里千娇万宠大的,难免性子骄纵些。平素贵妃娘娘倒是待我不错,但我如果多嘴多舌,难保不会惹贵妃娘娘生气。” 容音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于是道:“本宫也只是偶然听说,所以随口问问。若婉答应不愿说,就算了。明玉,替本宫送送婉答应。” 陈婉茵回到咸福宫,见高贵妃正在院子里喂孔雀,双喜却不在她身边。心想双喜去做什么了,这么久都没回来,就此留了个心眼。 延禧宫中,海兰喝了碗苦药,叶心收了药碗出去,看见阿箬拽着香云到了偏殿,骂道:“你这小贱蹄子,荤油蒙了心的!跑到我们那儿鬼鬼祟祟的好几次了,今天可让我逮着了!” 香云被拽得一趔趄,见着叶心,喊道:“叶心姐姐救我!” 叶心不忿道:“主儿刚喝了药躺下,你倒是嚷嚷上了!”说着对阿箬笑道:“阿箬姐姐别动气,这丫头犯了什么错,你告诉我,我打她两下子!” 阿箬叉着手哼笑一声:“也没什么,就是香云这丫头放着自己地界不待,天天在娴主儿门前探头探脑的。我劝你好生教导着她,安安分分的,别老想着攀主位的高枝儿!” 叶心忙不迭道:“自然,自然!” 阿箬哼了一声走了,叶心气得放下托盘,在香云手臂上拧了一把:“上回在咸福宫,你去拿了彩线后就不知道去哪儿躲着了,今天还敢偷懒乱串门!等我伺候主儿躺下再来教训你!” 香云怯怯地不敢回嘴,却瞥见门口闪过一个身影。 她心念一动,嘴上讨饶道:“好姐姐,您饶我这一回,日后再不敢了!您歇着,我这就去把药渣倒了,碗也洗了!” 叶心哼了一声:“算你有点眼色!倒远点,最好倒在甬道僻静处,人来人往地踩了,好把主儿的病去了!”说着进了门。 海兰坐在床上翻着书,听到外面响动,见叶心进来,问道:“刚才外面什么响动?” 叶心强笑道:“没什么,香云笨手笨脚的,奴婢骂她呢。”说着倒了热水,绞了帕子给海兰擦脸。见海兰喝了药气色好转,叶心笑道:“太医开的药果然是好的,主儿的气色眼见得好多了!只是主儿,看书劳神,您还是多歇息吧。” 海兰道:“是啊,多亏了姐姐去御药局为我取药。”又说:“姐姐让我多读书,我之前已经耽搁许多,现在更要用功才是。” 叶心见海兰张口闭口都是娴妃,想到阿箬刚才的样子,叹口气道:“娴妃娘娘待您虽好,可您自己总觉得麻烦了人家一点儿都不行,自己处处隐忍,有了委屈也不说。 主儿,要奴婢说啊,您真该谢的是皇后娘娘。您病得这般,也是皇后娘娘先发现,为您找了太医;便是奴婢也沾了您的光,得了碗姜汤暖身子。娴妃娘娘说来,也是占了个取药的巧宗罢了。” 海兰听得这话,却是登时沉下了脸,将手里的帕子“啪”地往水里一撂,溅起水花来,扑了叶心一脸,怒声道:“嘴里越发没轻重了。姐姐也是你能说嘴的!下回再让我听见你说出这样的话,仔细我立刻打发你出了延禧宫,再不许进来伺候!” 叶心唬得跪下,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个嘴巴,直将脸扇肿,说道:“主儿别生气,都怪奴婢说话没轻重,以后再不敢了。” 海兰沉声道:“你永远要记得,从前待我最好的人是姐姐,如今和以后待她最好的是我。你若要分出彼此来,就是作死!” 叶心大气不敢出。本想着好生教训香云一番,经过这一吓,早就抛诸脑后了。 另一边,延禧宫附近宫人甬道僻静处,香云倒了药渣,猛然抬起头,神色先是惶急,又转为冰冷。 她抬眼看见双喜走来,两人见着彼此,遥遥站定。双喜装作不经意走近,小声道:“妹子,你在延禧宫怎么样?受没受委屈?” 香云语气早就褪去娇憨稚气,冷冷道:“我都已经是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还有什么好与不好。哥哥还是先告诉我,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吧。” 双喜懊恼道:“别提了!贵妃怕事,让我取回银兔簪。你那天受的冻都白费了!” 香云一惊,道:“怎会如此?” 双喜道:“贵妃在御花园打了白蕊姬,让皇后娘娘罚了一通,胆子就小了。妹子啊,我看要不这次就算了吧,贵妃深恨乌拉那拉氏,咱们之后还有机会。” 香云悲愤道:“可是我已经没有‘之后’了!”说着她撸起袖子,只见方才被叶心拧过的地方竟然生生被拧下一块肉来,伤口没有血,只有一片深黑。 她凄切地说:“哥哥啊,我本来就剩一缕强人念,咱们的娘和柳师祖用了不该用的法子,才让我寄身在这具尸体上。可如此逆天而行,岂是长久之法?我只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了!若再不寻机会削弱乌拉那拉氏的气运,就来不及报仇了!” 双喜闭了闭眼,几乎滚下泪来:“妹妹啊,哥哥绝不会忘记你的仇,哥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还有柳师祖,只要柳师祖在,咱们还能有机会的!” 香云惶然道:“柳师祖只怕凶多吉少了。” 双喜失声道:“怎么回事?” 香云道:“柳仙坐尸,人仙合一,如此违逆天意的存在,是躲不过天道的!我方才突然感觉,跟柳师祖的联系断了,只怕她已经被阴司鬼差发觉了!” 双喜怒道:“什么狗屁天道!那乌拉那拉氏,害了人还有无上气运,等闲近不得身,还一路青云直上做了娴妃娘娘;咱们一家子家破人亡,血仇难报,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所谓的天道倒是处处下绊子!这也太不公道了!”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眼神冰冷凌厉:“罢了,按原计划继续吧。贵妃那边,我来处理。” 说罢回身要走。香云突然道:“哥哥等等。” 双喜回过头来。香云道:“行事时,小心海贵人。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很不对劲的气息。” 第31章 盗簪记(中) 皇帝在养心殿批着折子。 兆惠任兵部郎中之后,的确实心办事,奏报的条陈,也言之有物。 皇帝满意地给兆惠写完批示,翻开下一本奏折。 这是一本内务府呈上来的奏折。其中详细地呈报今早御花园中高贵妃与白蕊姬的冲突,并有白蕊姬、长春宫宫女绿枝验伤结果,以及长春宫大宫女璎珞和娴妃的供词作为佐证,也呈报了皇后处罚高贵妃和白蕊姬的结果。 皇帝看着这份奏折,陷入沉思。 李玉在一旁提醒道:“皇上,到了翻牌子的时辰了。” 皇帝眼神没有移开奏折,道:“让皇后过来吧。” 夜晚,皇后的大宫女守在寝殿外面。皇后为皇帝更衣,皇帝有些尴尬地说:“其实朕今天让皇后来,只是有些话想与皇后聊聊。” 虽然皇后仍是那副谦恭得体的样子,但他恍惚觉得皇后突然放松下来,说:“那臣妾陪皇上聊。” 皇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但还是舒了口气:“白氏在皇后宫里还好吧?有没有和其他嫔妃熟络了啊?” 皇后站起身行礼道:“正有一事要禀告皇上。今日在御花园,高贵妃与白蕊姬口角相争,白蕊姬有犯上之语,高贵妃气急,命身边大太监双喜将白氏掌嘴,臣妾已将她们二人和双喜都处罚过了。此事是臣妾监管后宫不力,请皇上恕罪。” 皇上见皇后只穿着明黄丝绸中衣,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站在对面,却仍是礼数完备,说的话也清晰公允,不偏向任何一方,又与内务府呈报全对得上,可见没有隐瞒之处,当下说道:“皇后免礼!免礼!过来朕身边坐着。朕与皇后今晚只是夫妻叙话,皇后不必如此拘谨才是。这六宫之中,吃醋口角也是常事,皇后何罪之有?” 他见皇后依言坐了,低垂着眉眼,更添了一份温柔,不禁将她揽入怀中,道:“这白氏出身南府,性子是大胆了些,朕让她在皇后宫中学规矩,本是想让她学学你的温和知礼,可她如此张狂,要辛苦皇后多管教她了。” 皇后从他怀中坐起,正色道:“蕊姬虽无礼,倒是不能全怪在她身上。臣妾今天才知道她本是江南人士,十二岁就离了家乡入了南府,少离父母,漂泊他乡,是可怜些。 臣妾想,蕊姬的许多张狂之处,也是因为她没有父母荫蔽,也无家族依傍,因此虚张声势,张牙舞爪,也是怕别人欺负了她。” 皇帝不禁又想到自己,既觉得与白蕊姬同病相怜,又觉得皇后此言颇为熨帖,接着又想到如懿也是长在江南的才女,如今却在深宫中被磨去许多才气,每每与自己相处都让自己觉得扫兴。 他心思转来转去,出口的只有一句感叹:“朕想起娴妃也是长在江南,只是朕总是觉得,与她在一起,总不太舒心。如今想来,也许是她姑母出事后,家里也败落了,所以她的心境也变了许多吧。” 皇后奇道:“娴妃出身江南?臣妾先前听说皇上与娴妃是青梅竹马,还以为娴妃一直长在京城呢?” 皇帝道:“她是小时候去的江南,什么时候回来的来着?”他想回忆,却感到脑中有关的记忆是一片迷雾,只得放弃:“朕也记不太清了。好了,不提她了,还是说说朕的皇后,” 他握住皇后的手,“若后宫嫔妃都如皇后一般宽容,知道体贴他人心中的苦楚,这六宫也会安宁许多啊。” 他话锋一转,又说:“只是皇后,有一点朕要教你。朕知道你处事一向中正公道,可是在这深宫,有些事情不是有‘公道’二字就可以的。” 皇后面露疑惑之色,道:“臣妾愚钝,请皇上示下。” 皇帝想皇后不懂前朝后宫的弯弯绕绕,自己还得多教导她。于是道:“譬如今日之事,其实你言语提点即可,无谓真的处罚高贵妃。毕竟高贵妃的阿玛高斌,是治水能臣,又入军机处,朕对他颇为倚重。所以朕对高贵妃颇多荣宠,都是因为朕需要拢住高斌。因此皇后在后宫,对贵妃应当多多宽宥才是啊。” 她见皇后疑惑之情更深,却还是道:“臣妾受教。” 皇帝很满意:“好,咱们帝后一心啊,是好事。朕也累了,我们安置吧。” 两人躺下,璎珞也合上了门。皇帝看皇后将头缩进被子里,心想皇后平时一本正经,有时也会不经意流露出俏皮之态。 他不知道,这时候皇后的脑内,非常的热闹。 小队频段里,璎珞忍不住吐槽道:“为一臣之得,如此讨好这臣子的女儿,这个世界也有倾国名花吗?” 因为要时刻准备接入神工智能替换容音所以一直在看直播的元一道:“你可真是风雅。要是在主世界现阶段,这个皇帝的行为会被说成是赘婿或者沟 子史学。” 璎珞道:“这皇帝确实跟入赘老高家差不多了!怎么自己一手抬起来的臣子和家族都能忌惮成这样?就是皇帝天天不惯着高贵妃,高斌是能带着军机大臣一齐造反,还是原地宣布他不治水了?另外沟 子史学是什么?” 元一言简意赅道:“就是‘倾国名花’比较接地气的说法。意思都是皇帝卖身当小倌儿。” 璎珞:“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紫禁城这下真成秦楼楚馆了!” 容音则发了一个捂脸表情:“为什么会这样!这个世界的大清还是大清吗?这个皇帝还是皇帝吗?” 元一在会议室着急忙慌地记录起来:“这里的皇权逻辑显然不对,也是天道受侵蚀的表现。还有娴妃的来历,我也得记一下。” 这时元一听到身旁传来一道阴恻恻的,由苍老的女声和一锐的女声混合在一起的声音:“敢问屍大人,您如此案牍劳形,难道就可以把乌拉那拉氏这个掠夺气运的邪祟干掉吗?” 元一头也不抬,边记录边回道:“第一,屍是上古典籍上赋予我的称号,我的职务是鬼差,编号元一,工作的时候请称职务或编号。 第二,我们流转办有我们自己的办事流程,要处理侵蚀,要先全面了解侵蚀情况,再用尽量不影响整个世界的方法去解决祂。 第三,事实上,我们派出的三位女士到现在为止都做得很好,已经减缓了小世界向气运之子的倾斜,甚至你的弟子在心怀怨愤的情况下还能一定程度上靠近气运之子而不被反扑,本来就是她们三人努力的结果; 就算我们流转办可能会失败,但你的法子一定不会成功。气运之子这种聚集了整个小世界气运的存在,在你们天然被祂削弱的情况下,你们是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的。 而你们的阵营只有一个支撑不了多久的僵尸、一个并不能施加多大影响力的太监和你,经过这次事件后可能会全搭进去。后续完全缺乏有生力量。 因此我的建议是,既然一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希望,还不如停手,让我们这些专业的处理,让你和香云也能早点解脱。 我解答你的疑问了吗,柳娘子?或者称你为陆柳氏比较合适?” 元一转过脸,看向身旁。 祂身旁是一个巨大的透明光球。光球里,一条头顶骷髅头的巨蟒紧紧地缠绕住一具无头、无手臂的躯 干,被画满符文的布条裹住,呈趺坐之态,那巨蟒身侧长出了人的双臂骨骼,环抱着这具躯干。 第四,那巨蟒头顶的骷髅开口:“那乌拉那拉如懿故意落选,致使我徒孙蒙冤而死在先,陆柳氏献其生魂于我在后,我为保家仙,得人生魂之飨,岂有不忠人之事,不替人报此血仇之理? 女子身在后宫,所谓气运无非帝宠、名分、子嗣,若是香云与双喜事成,皇帝与娴妃离心,就可削弱娴妃的气运,届时我与香云再下手,或可成事。 便是事败魂消,也是效荆轲故事,便是飞蛾扑火,也有一搏。今夜我徒孙们就要下手,请大人抬手则个,放小仙回去,以助其一臂之力!大人大恩大德,小仙愿效犬马之劳以报!” 元一:“今夜就要动手是吧。行吧,如果双喜和香云得手,我就放你回去。但是我提醒在前面,你们的思路和做法不对,所以结果不一定如你们所愿。” 这时留守长春宫的明玉在小队频段发了一条消息:“刚才听到延禧宫的方向有些嘈杂,接着婉答应身边大宫女来报,说见双喜带着人出了咸福宫,往延禧宫方向去了之后,带着海贵人回来了,去了西晒的屋子。” 元一:手真快啊。 祂在小队频段发了一条消息:“各位注意,今晚延禧宫、咸福宫确有异变,注意保护自身安全。” 另一边,养心殿外。 王钦这段时日被皇帝冷待,现在打发到养心殿外面守着。 他在院中百无聊赖地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突然见到延禧宫宫女惢心急切跑来。王钦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惢心急道:“麻烦王公公通传一声,海贵人被冤枉偷了贵妃的银兔簪,已经被带去延禧宫,可是这天这么冷还下这么大的雪,这事还得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定夺!” 王钦本就没好气,闻言道:“既然是咸福宫的事就该由贵妃定夺,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惢心急道:“可是这件事是双喜自作主张,贵妃又发了寒症......” 王钦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啰里吧嗦,你见不着皇上,走吧。” 惢心恳求:“王公公,还是请您通传一声吧。” 王钦瞪起眼睛:“惊扰了主子,你吃罪不起!听明白了吗?” 惢心无法,只得低声说:“听明白了。” 她转身要走。王钦也转到别处去。 璎珞出来时,正看得这一幕。 她本来是看见元一的消息,想着如今王钦守着殿门,若是延禧宫中有宫女过来,说不定会被王钦刁难欺侮,左思右想还是出来看看。 她见此情景,本来准备上前找惢心,却见李玉蹲在廊下,小声将惢心唤了回去。 璎珞停住脚步,躲在一根柱子后探出耳朵。 只听李玉说:“我想办法,帮你去通传皇上。” 璎珞绕了出来,笑吟吟地朝两人走去:“哟,惢心妹妹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惢心从前在潜邸时就知璎珞平素里对其他人都颇为仗义,当下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璎珞道:“这毕竟是后宫之事,若因此扰了皇上,只怕不太好。这样吧,我去通传皇后娘娘一声,让她拿主意。” 惢心感激道:“那就太感谢璎珞姐姐了。” 寝殿内,容音早就严阵以待了,见到璎珞走进来使个眼色,立刻就要走了出去。 却不想此时皇帝醒了:“皇后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啊?” 容音道:“说是宫里出了些事,臣妾过去看看就是,皇上睡吧。” 皇上问道:“哪座宫啊?” 璎珞在心里暗骂一句:这老 豋今天破事真多!回道:“回皇上的话,是咸福宫失窃,查到延禧宫了。” 皇帝听到“延禧宫”,翻身坐起:“宫中偷盗,是大事。朕和皇后一起走一趟。李玉,伺候朕更衣。” 璎珞再次暗骂一句,没办法,只得让皇帝同去。一行人一同去了咸福宫。 第32章 盗簪记(下) 咸福宫偏殿中,大门敞开,冷风呜呜地灌进来。除了众太监提着灯,没有一丝火光。海兰和叶心正冻得瑟瑟发抖。 双喜拖长了音调道:“海贵人,香云可都招了。是娴妃对贵妃心怀怨望,因此指使您,趁着来咸福宫的时候,盗走了银兔纹金簪,用簪子行诅咒之举,致使贵妃今日寒症加重,一病不起。你还有什么话说?” 海兰虽不见贵妃,却认定双喜代表贵妃的意思,颤抖道:“我没有偷盗!姐姐也没有行诅咒之事,我是冤枉的!” 双喜冷冷道:“那在你宫中搜到的这根簪子是怎么回事?”说着自袖中拿出那根银兔纹金簪,只见那只银兔已经完全变为黑色。 双喜又道:“贵妃说过,皇后娘娘赏赐她此簪时,曾亲口说这银兔与贵妃娘娘闺名恰恰相合,如今这簪子变得如此,贵妃又突发寒症,你们还敢抵赖吗?” 海兰只是道:“我是冤枉的!” 双喜道:“贵妃娘娘如今卧病,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海贵人若是抵赖,只好得罪了!”说着一偏头道:“请海贵人出去想想清楚!” 几个太监上前擒住海兰,就要把她拖出去。叶心急得哭道:“我们主儿真的没有偷盗啊双喜公公!您不能这样,主儿的风寒还没好啊!” 双喜将叶心推倒在地,一挥手,几个太监将海兰架了出去。 雪夜寒冷,海兰冻得嘴唇哆嗦,雪花飘在睫毛上化开,让她看不清眼前,只看见一个伶仃的人影立在她面前。 她用力睁大眼睛,看到香云面无表情地站在她面前。海兰颤抖着说道:“香云!你跟了我两三年,我自问待你不薄……” 香云喟叹一句,声音轻得立即被寒风吹散:“海贵人,事到如今,我只能对不住你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声:“娴妃娘娘到!”如懿带着阿箬闯进了咸福宫,见到海兰,先脱下披风披在海兰身上。海兰哭道:“姐姐,嫔妾没有偷盗!” 如懿安慰道:“我知道。”说着回身站起,傲然看向双喜:“贵妃娘娘呢?” 原来双喜闯入延禧宫后,说奉了贵妃娘娘旨意搜查,因贵妃位份更高,皇后也在养心殿歇下了,所以如懿未阻止。待搜出发黑的银兔簪后,双喜直接带走了海兰。 过了半个时辰,三宝去延禧宫打听了消息,说双喜对海兰极尽威逼,她便不顾阿箬劝阻,匆匆赶来。她本想见了高贵妃再与高贵妃争辩一番,没想到双喜一看见自己,立时双目中燃着怒火,直直扑上来,双手就要掐住她的脖子。 她吓得往后一缩,阿箬挡在她身前,而双喜身边的太监见对面毕竟是妃位,双喜又像失了理智一样要上去掐对方,当即吓得三四个人一起抱住双喜道:“双喜公公,使不得呀!” 双喜挣扎几下,喘着粗气道:“是你!是你指使海贵人偷盗!是你诅咒贵妃娘娘!是你害了她!” 这时茉心走出主殿怒道:“大晚上的吵什么吵!主儿好容易才睡下!” 贵妃跟着探出身来。虚弱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骄横:“什么事情吵吵闹闹的,啊?不知道你们主儿寒症发了是吗!” 她两侧太阳穴贴着膏药,拥着一件狐皮裘,面色青白,一脸病容。 如懿昂然道:“给贵妃娘娘请安,听说贵妃娘娘发了寒症,特来探望!” 高贵妃本来不舒服的厉害,脑子不甚清醒,现下更是觉得她来看自己笑话,更觉添堵,大怒道:“你耳报神够快的!半夜三更咆哮咸福宫,给我跪那儿思过!” 阿箬慌忙跪下求道:“贵妃娘娘不要啊!我们主儿会冻坏的!” 海兰也吓得跪下,膝行过来道:“贵妃娘娘,嫔妾认错!此事与娴妃娘娘无关!” 高贵妃方才没发现海兰,看见海兰后愣住了:怎么回事,娴妃就算了,怎么海兰也在?为什么我原计划要栽赃陷害的人都大半夜的都跑到咸福宫来了! 这时双喜上前道:“贵妃娘娘,延禧宫的香云招认,娴妃嫉妒您得宠又得了恩赏,于是指使海贵人偷盗了您的东西以行诅咒!为您做经幡那一日,海贵人让香云趁着取彩线的机会,将皇后娘娘赏您的银兔纹金簪盗走,现在人证物证俱在,请您定夺!” 事到如今,他只能赌一把了。 高贵妃又是一愣,这件事不是取消了吗!事发突然,她又在病中,一时反应不过来,此刻只觉得头昏脑涨,喝道:“都给本宫滚!咳咳咳……”一时气血上涌,她剧烈咳嗽起来。 这时陈婉茵也出了宫殿,来到贵妃身边给贵妃顺气,一边说道:“呀,这是怎么回事,贵妃娘娘,您发了寒症,快去歇息吧,让娴妃娘娘和海贵人也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您好了再说。”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皇上和皇后娘娘驾到!” 在场众人慌忙行礼。只有海兰被裹在披风中,抽抽噎噎。 皇帝径直来到高贵妃面前,关切道:“朕听说你发了寒症,就赶了过来,要不要紧啊。” 高贵妃虚弱道:“臣妾多谢皇上,皇后娘娘关怀,臣妾……”话未说完,她突然双腿一软,晕倒在皇上怀里。 容音急道:“来人啊,快去传太医!” 不远处的香云神色不变,悄悄地松开掐诀的手。 对不住了贵妃娘娘,现在的局面,您还是安静些吧。 皇帝让茉心将高贵妃扶回去,又回身道:“雪地里跪着,衣裳也湿了,快去换件暖和的衣裳吧。” 容音只得跟着说:“婉答应,烦你让她们到你宫中换件衣裳再来见驾!” 咸福宫贵妃寝殿中,齐汝为昏睡中的高贵妃诊了脉,回报:“贵妃娘娘寒症发得着实不轻,须得好好调养才是。” 容音对皇帝说:“皇上,看贵妃这个样子,只怕是不宜问话了,偷盗的事情,是不是问问其他人?” 皇帝点点头。 两人出了寝殿,在大堂中坐下。这时如懿搀扶着海兰过来。海兰本来风寒未愈,又受了一回凉,更是颤抖不已。 皇帝便说:“给海贵人赐座。”又说:“娴妃受了寒,这个手炉拿去。” 容音也将一个手炉给了海兰。 又问起到底发生何事。 如懿道:“今日晚间,双喜突然到延禧宫,说贵妃失了一根银兔簪,这几日唯有海兰去过一趟咸福宫,因此奉贵妃之命搜宫。 接着搜出了一支发黑的银簪,香云又口口声声称海兰命她偷盗银兔簪。双喜便说海兰行诅咒,让贵妃娘娘寒症加重,就把海兰带来咸福宫。嫔妾不相信海兰会行偷盗诅咒之事,因此少不得替海兰辩白。” 皇帝道:“朕记得,这银兔簪,还是皇后赏给贵妃的。” 容音道:“皇上,兹事体大,是否让双喜、香云来回话?” 皇帝道:“正是如此。传双喜、香云过来。” 李玉将双喜、香云带入大堂。 皇帝扫过跪着的两人,淡淡道:“都说说吧,怎么回事。” 双喜道:“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前几日失了银兔簪,因近来只有海贵人来过咸福宫,所以让奴才去延禧宫搜查。 奴才在延禧宫中搜出了那根簪子,只是簪子上银兔已经发黑。贵妃今日又突发寒症,病势汹汹,又有香云的证词,奴才少不得想到诅咒之事,因此让海贵人来咸福宫回话。” 香云道:“奴婢在延禧宫伺候,总听得娴妃娘娘对贵妃背后咒骂,嫉妒贵妃娘娘得宠,又与海贵人说贵妃娘娘跋扈,不配皇后娘娘赏的簪子。 那一日海贵人去咸福宫为贵妃娘娘制作经幡,便让我偷了贵妃的簪子,之后又将簪子拿走,神神秘秘的,奴婢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只记得有一次看见娴妃揣着那簪子,簪子上银兔都黑了。今日双喜公公去了延禧宫,奴婢才知道竟然还牵扯着诅咒,因此不敢隐瞒,便将所知的都招了。” 如懿道:“香云,本宫没有说过这些,也不信海贵人会对你说这些!” 香云道:“娴妃娘娘,您现在自然会这么说。但奴婢还是那句话,您怨恨高贵妃,才偷盗银兔簪,背后诅咒贵妃娘娘!奴婢绝无虚言,请皇上明鉴!”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皇帝突然轻笑一声,道:“香云,生得倒是周正啊,舌头也灵活,能招出今晚的事情,是条会说话的好舌头。李玉。” 李玉即刻上前。 皇帝轻飘飘地下令:“带她下去乱棍打死。” 众人一惊。 双喜情急之下立刻重重磕下头去:“皇上,是奴才有错,是奴才心急,背着贵妃去延禧宫里犯上作乱!皇上罚奴才,皇上罚奴才吧!” 皇帝只是坐在榻上看着两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 李玉已经挥手要让人将香云带下去,容音突然道:“等等。” 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裙,对着皇帝跪了下去:“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见皇后第一次违逆自己,一时错愕,随后一丝怒意涌上心头。 但想到皇后出身富察氏,他收敛心绪,沉声道:“皇后,香云分明是个背主的奴才,朕处置他,是要让奴才们瞧瞧,背主会有什么下场!李玉。”他神色冰冷,再次重复了一遍:“将香云带下去乱棍打死。” 皇后仍是挺直了脊背跪着,平素的柔和态度中又多了一丝坚定:“皇上,无论香云是否背主,人命关天。今日之事,若香云是自己一时糊涂偷盗,按宫规应当逐出宫去;若香云是栽赃陷害了娴妃与海贵人,或涉及咒魇之事,那理应将其交由慎刑司审问,待案情审清,依律判处,才是明正典刑。 无论如何,香云若是如此轻易丧命,实在有损皇上的圣德。何况先帝孝期未过,又是年关将至,也不宜添血腥。因此臣妾恳请皇上,暂时留她一命,待事情查清楚,再发落不迟。臣妾请皇上三思。” 皇帝正要说什么,香云却是趁着太监还没上来擒住自己,拔下发钗,李玉和进忠、进保见发钗尖锐,立刻挡在皇上身前。 香云用发钗抵住自己的喉咙,扬声道:“皇上要杖毙奴婢,无非是不信娴妃会行咒魇之事。我香云今日以死为证,若我所说有半句虚言,便让我血溅三尺,若我所说属实,则我死后,精血不外泄一丝一毫,周身半滴血不见!”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发钗捅进喉咙,登时气绝,只有双眼还大睁着。双喜虽知道香云不得长久,看到这个场景,却仿佛又回到她死去的一天,心中大恸,死死咬着牙才没哭出声来,手指用力地抠着地砖,指甲已经裂开。 众人一片哗然,容音、如懿和宫女们齐齐惊叫出声,海兰更是直接吓晕过去。 皇帝也没想到事态演变至此,往后缩着身子,手指着躺在地上的香云道:“齐汝,过去看看。”齐汝战战兢兢地上前查看一番,回禀道:“禀皇上,她已身亡了。不知为何,伤口处并没有血流出。” 皇帝怒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璎珞本来跪在容音身边,紧急给元一发消息道:“你在看吗元一?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元一那边回了一条消息:【元一外出公干,本条为自动回复。若今晚出现各宫对峙的情形,不必惊慌,公正处置即可。 若有命案,也不必惊慌,按宫中既有处理方式加急处理即可。若有他事,请留言,谢谢合作。】 璎珞:…… 这种事情是你说不慌就能不慌的吗!关键时候跑哪去了! 她见事态无法收拾,只得说道:“皇上,事已至此,奴婢斗胆进言,这个案子只能先搁置。当务之急,是赶紧将香云尸身运走安葬,免得死者的煞气冲撞了病重的贵妃娘娘和在场众人。” 皇帝经此一事,已经无心再留,摆手道:“就按你说的做吧。今日之事,不可外传。李玉,回养心殿。皇后,你留下来善后。进忠进保也留下。” 皇帝一阵风似的走了。容音叹口气,道:“娴妃先将海贵人带回宫去吧。茉心照顾好贵妃。” 她看向璎珞,璎珞道:“奴婢以为,将香云尸身收拾一番,只说有宫女突发意外而死,尸身不得留在紫禁城内,天一亮宫门一开就运出去,好生安葬,再查访香云的家人,厚加抚恤吧。” 皇后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进忠,就按璎珞说的办。进保,把双喜带下去,严加看管。明日再问话。” 进保拉起跪在地上的双喜,将他带了出去。双喜依依不舍地回头,看见璎珞正为香云合上眼睛。进保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殿门。 大门关上,香云也看不到了。 第33章 灵魂层面的后续 半夜里,雪更大了。 进忠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将香云尸身抬到咸福宫附近的空地,又亲自将尸身清理干净。因为事发突然,一时寻不到棺木,只好寻了张草席裹住。又让人抬了送去内务府。 容音肃立在不远处,璎珞为她打起伞。 众人处理完,进忠一眼瞥见不远处的墙壁漏窗后有一道人影。他不动声色,向容音禀报道:“禀皇后娘娘,奴才等已经处置完毕,请您先回去歇息吧。”说着用眼睛瞟向那面墙。 容音脑内想起璎珞的声音:“有人在偷看。” 她会意,回答道:“好,你们今晚差事办得好,明儿去领赏吧。进忠,你好好盯着,把你所见的一一上报给皇上。” 进忠应下,回头叫来一个小太监,小声嘱咐了一番。 之后璎珞与进忠去内务府叫醒了睡眼惺忪的秦立,不等他抱怨就道:“送来个人要清晨送去郊外义庄,快点准备一辆车。” 秦立嘴张成o 形,璎珞又凑近小声道:“死的是延禧宫的香云。” 一听“延禧宫”三字,秦立顿时瞌睡醒了一半,即刻喊人过来。 看着香云的尸身装上车,三人都松了口气。 进忠一拱手:“麻烦秦公公了。我还要回养心殿向皇上禀报,先告辞了。” 秦立道声:“进忠公公辛苦。”与他道别。 璎珞道:“秦公公,此事有些古怪,能否麻烦您调取香云和双喜的记档,明儿送去给皇后娘娘。” 秦立惊道:“双喜?怎么他也牵扯在里头?” 璎珞问:“怎么?您和双喜相熟?” 秦立摆手道:“相熟那倒谈不上。”说着凑近小声道:“不过出了人命官司,过两天肯定传得沸沸扬扬,你说不定找不着我。 这样吧,我明儿一早,如果还能在的话,尽快把内务府的记档给你送去,你待会儿跟我来取钥匙,之后找机会出趟宫。我师父的宅子在怀柔县红螺寺旁,你进去以后,找到东厢房的一个柜子,里头有几个锦盒。其中一个锦盒里有一份双喜的密档。” 璎珞:双喜待遇这么特殊,还有密档?看来他身上的问题很大啊。 秦立摸摸后颈:“说起来,大半夜的出这事真够渗人的,我这从脖子到脚后跟都凉飕飕的。” 他们看不到的是,香云的魂魄方才正从秦立背后飘了过去。 香云的魂魄飘飘荡荡,来到延禧宫。 鬼差应该很快就到,只怕是等不到师祖了,只希望这次有成功把娴妃拉下水,让皇上猜忌上她,削弱了她的气运吧。她一边在心里念叨着“师祖祝我功成”一边准备闯进去。 这时后背突然有只手搭上来:“小朋友,你现在进延禧宫,可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香云一惊,回头,见到一个穿着黑袍,戴着高帽,脸色苍白的鬼差漂浮在半空中。鬼差身后还牵着一个光球,师祖被囚禁在光球里。 香云立即警惕,伸长指甲,露出尖牙,蓄势待发。 柳娘子头上骷髅头喝道:“香云,停手!鬼差大人是专门放我回来报仇的!” 香云立刻收起攻势,在虚空中跪下:“香云多谢鬼差大人成全!” 鬼差急忙将她扶起,说:“起来起来,主世界现阶段是现代社会,不适用这种礼节。我只说放柳娘子回来,却不是让你们报仇的,而是要让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报不了仇。” 柳娘子道:“大人为何认为我们一定报不了仇呢?” 香云心念电转:“您的意思是说,海贵人?” 元一倒是有些惊讶:“虽然不全是这个原因,但是你也感觉到她有所古怪了么?这么看来你的天赋确实不错啊。”说着抬手结印,抹过柳娘子和香云:“保护措施做完了,你们跟我一起进延禧宫看看吧。” 元一带着柳娘子和香云飘到延禧宫正上方。 柳娘子突然惊道:“为何此处的气运竟不见削减,反而隐隐有强盛之势?” 元一带着她们落下:“所以我说你们思路只对了一半。再仔细看看吧。” 如懿与海兰回到延禧宫后,两人都是因受惊受凉,回到各自寝殿,惢心和叶心不敢怠慢,赶紧伺候着躺下了,又足足地点上炭盆、手炉。 饶是如此,如懿仍是打了几个喷嚏。 阿箬在一旁把如懿的披风打得啪啪响。 如懿裹着被子问道:“阿箬你干嘛呢?” 阿箬不忿道:“主儿身上冷,奴婢心里更是有气。贵妃竟然这样陷害您!主儿,您一定得想想法子,不能再这样受委屈了!” 如懿好整以暇地问:“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办呢?” 阿箬认真道:“要奴婢的意思,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何况贵妃这次用这么阴狠的法子陷害您,您要是再不反击,贵妃就更要步步紧逼了!因此一定要好好争了这口气回来!” 她又分析道:“论家世,乌拉那拉氏是出过中宫皇后的,贵妃只是包衣抬旗,论位份,贵妃和妃位就差了那么一截,哪天冷不丁地就越过去了。论恩宠,从前主儿与她平分春色,如今香云自尽,反而做得过了,更加告诉皇上这就是陷害,皇上心中自然怜惜您,只要放出手腕来,好好笼络皇上,皇上就会常来延禧宫的。” 这时惢心提着手炉上前,将手炉放进如懿的被子。 如懿道:“你说得都没错,什么理儿都占了,可是也不能只看眼前的得失。我呢,不看一个人的长处可以带她飞得多高,只看一个人的短处可以让她摔得多重。贵妃行事鲁莽,如今动摇了圣心,有她的苦吃呢。” 香云冷笑道:“这可真是说书的说的,日哭夜哭,能哭死董卓否?” 元一道:“只想着对方会遭现世报,而不为自己反抗争取,偏偏气运在她身上,高贵妃在一定时间里真的会因为没有气运而倒霉,等于是无形中让她得偿所愿,这也算是气运的一种典型形态。” 延禧宫内,阿箬仍是不忿:“可奴婢还是不解气!这么折磨主儿和海贵人,一装病装晕,现在都没说处置!” 如懿漫不经心道:“好了好了,你今晚也够折腾了。下去歇着吧。” 阿箬只得行礼离开。 阿箬出去后,如懿对惢心道:“惢心,多亏你去禀报了皇上,要不皇上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惢心认真道:“奴婢看见主儿受辱,自然要去禀报。只是王钦公公把奴婢轰了出来,正赶上李玉公公和璎珞姐姐,这才去禀告了皇上皇后,否则事情就耽搁了。” 如懿道:“王钦哪是好相与的,他只听贵妃和皇后的话。” 惢心道:“王钦不好相与,不过李玉不一样。” 如懿赞许道:“这就是你比阿箬强的地方,言语不多,眼睛却落在了实处。” 惢心正色道:“奴婢出身寒微,是主儿心疼奴婢,把奴婢一路抬举到了今天。奴婢没什么可说的,只有一心一意护着主儿,伺候主儿罢了。” 眼见主仆二人说完话睡了,元一道:“好了,现在看看今晚的重点吧。” 海兰的寝殿中。 海兰勉强睡下,却是一闭眼就回想起今日的屈辱和恐怖,怎么也睡不好。 香云突然惊道:“大人,师祖,你们看!” 一阵阴风刮过,窗棂被吹开,撞在窗框上发出声响。 一个白色的东西突然从打开的窗户中蠕动着钻了出来。或者说,它正从整面墙中钻出。 元一道:“意料之中。但这种东西我倒是不很熟悉。” 那苍白东西一拱一拱的,终于离开了寝殿。祂身上覆盖着白色羽翼,低垂在地,不久后却是猛地展开! 随着羽翼展开,柳娘子和香云瞬间感到一阵巨大威压袭来。 她们勉强稳住,仔细看去,那活物身带六翼,羽毛的遮蔽下,依然能看到通身布满眼睛,白色羽毛和眼睛四周又布满熊熊火焰,将暗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耀眼光辉中,那怪物腾空飞起,在寝殿屋顶跃动,似在跳一支奇异的舞蹈。 祂口中发出音调怪异的声音,似是在高声称颂:“姐姐,姐姐,我屋的支柱,我身的救赎。后宫之人,欺我害我,唯有姐姐,护我助我;我之尖牙,为姐姐啃噬;我之利爪,为姐姐挥舞。姐姐昔为,今为,永为我之唯一!” 这怪异歌声响起,威压更是滔天巨浪般涌来。柳娘子和香云几乎要支持不住。 香云艰难地问:“大人这到底是什么?现在又该怎么办?” 祂接着有条不紊地掏出灵体传送门:“我也没怎么见过,先跑吧。” 柳娘子尚能支持,不甘心地问道:“咱们就这么走了?” 元一打开传送门,一手一个,把她俩拎了进去,自己也随后进入:“那不然呢?虽然这看起来还不是完全体,但是以祂的威压,没我的保护措施你们在这东西现身的瞬间就会魂飞魄散。再不赶紧走你们承受不住的。” 回到会议室,安顿好柳娘子和香云,联系同事来把她们接走后,元一立刻将这一段vcr截图,打开图片搜索。 光屏中一道提示音传来:“已搜索东方区数据库,没有找到相似图片。” 元一心想我说我怎么好像没见过呢,说道:“那联网搜索主世界全部数据库。” 过了一阵,提示音再度响起:“搜索完毕,显示与图片相似搜索结果:炽 天 使。” 元一打开搜索结果,只见参考图片上 ,是一个人头和三对羽翼,羽翼上布满了眼睛。 文字资料显示,这是源自西方的神使形象。祂由于完全理解了神的慈爱、而以这爱和理解欣喜地燃烧自己。祂是最强大的战士,极少从事任何劳动,职责就是在神座之侧,赞颂神,宣扬神的爱与宽容。 因为某种程度上达到了相似的内在所以以与这种神使相似的外在形态现世的非人之物吗…… 元一将这份搜索结果拷贝下来,写起了报告。 第34章 乱葬岗 进忠回到养心殿,方才按照他交待去查探的小太监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他见到进忠,禀道:“进忠公公,我跟着那人一路回到了养心殿。看那人的背影倒是有些像……” 他在手上写了一个“王”字。 进忠了然,微笑着掏出一块碎银子塞进小太监手里:“得了,你今天帮了哥哥大忙,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赏银,咱们呐,一块儿沾沾娘娘的福气。只是这事儿,除了皇上、皇后娘娘,就是你知我知的事儿了。” 那小太监喜道:“欸,您就请好吧!小的今晚一直在您身边,哪都没去!” 进忠转身,收起笑脸走进养心殿。 刚进养心殿,就见着王钦正数落李玉:“你是翅膀硬了是吗?亏了我没回屋,你就非得整出点事来。” 李玉低眉顺眼地回答:“贵妃娘娘生了寒症,皇上向来是心疼贵妃娘娘的。” 王钦阴阳怪气:“你可不傻,你是聪明透顶了!看见我赶惢心,就冷不丁地给我一下。” 他瞥见进忠进来,冷声道:“站住!你去哪啊?” 进忠微笑道:“王公公,皇上还等着奴才进去禀报呢,您看这……” 王钦怒道:“小兔崽子,别以为办了回巧宗,从此就能攀上高枝儿,平步青云了!骨头轻的东西,给我滚!” 说着又对李玉道:“皇上让你管着后宫的事儿,你就想爬上来了?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进忠唯唯诺诺,心中冷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把底儿漏光了,那可就别怪我了。 他进了寝殿,皇帝没有更衣,左手支着头坐在榻上。 进忠行礼毕,将皇后如何交代,自己又是如何处置,详细禀报一遍。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奴才清理尸身的时候,看到漏窗那儿,有个人影。只是雪大,没有看清是谁。只依稀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 皇帝气得一拍大腿:“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私窥!” 进忠道:“皇上息怒。想必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不知回避 。奴才怕,若真有旁人见着了今晚之事,这泄露出去……” 皇上捏了捏鼻梁,沉吟一番后说道:“这件事,你去查。还有香云的后事,也有你和秦立亲自去办。” 进忠领命而去。 第二日,进忠与秦立装扮成庄户人家,见秦立还背上一个褡裢,进忠打趣道:“秦公公这身可太逼真了!”秦立苦道:“进忠公公,您可别打趣我了。摊上这差事,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进忠也无奈道:“没办法,皇上的意思,此事宜机密,经手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皇上信任咱俩不是。” 秦立心里苦:为什么师父得到的信任就是重修永寿宫这样让人眼热的活计,我的就是这种! 两人亲自押送着一辆马车,出了紫禁城。 两人来到乱葬岗,正准备架起火堆将尸身烧化,突然听到一声“住手!”之后两人脖子一凉,两把刀分别抵上。 两人吓得汗毛倒竖,浑身乱战,秦立喊道:“我把钱都给你们!放过我吧!” 进忠道:“几位好汉,我们二人只是因村中一孤女突发疾病过世,所以要将她的尸身烧化,恐怕没有你们要的东西。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一蒙面人冷笑:“是吗?” 说着上前一把揭开草席,见到一具脸上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又扒下尸体上裹着的一层粗布外袍,看见露出宫女衣裳,他用刀鞘挑起女尸下颚,看到女尸脖颈上有一个洞,心中更有成算。 他说道:“你们当这事没发生,回去跟家人说,尸身已经烧化了,这些银票都是你们的,否则现在你爷爷就要你的命!” 进忠感到不对,又听那蒙面人声音有些尖,心中怀疑,硬着头皮拖延时间:“这……我们恐怕,不好交待……” 那蒙面人道:“怎么?你要多事?”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什么歹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蒙面人回头,只见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带着一书僮站在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两人各举着一根木棍慢慢走近。 蒙面人骂道:“多管闲事!”说着一偏头,另一蒙面男子提刀上前。 那书生却是凛然无惧,大喝道:“我乃雍正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尔等宵小之辈,胆敢对我行凶!” 这一喊,倒是震慑了几个蒙面人。一人凑近那为首的蒙面人道:“多了个人,现在怎么办?” 那为首的蒙面人还未来得及回应,秦立趁几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书生身上,突然狠狠一撞,将那挟持着自己的蒙面人撞翻。 他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快速取下褡裢,取出一把供骑马时使用的贴身短鸟铳抵在蒙面人后背:“都别乱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那书生视野被蒙面人挡住,没看到秦立举枪,只看到众蒙面人被吓呆,以为是被自己震慑住了,立刻冲上去,对着为首的蒙面人一棍子打去! 那蒙面人胸口中了一棍,当即往后摔倒,被另外两个蒙面人扶住。 三个蒙面人眼见对面人多还有枪,当下望风而逃。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那书生路过此地,本来是以为有剪径强人,这乱葬岗四周无人,报官也来不及,且对方只有三个,因此才拼着一腔血勇相助;这时见秦立掏出的鸟铳短小精巧,不是普通猎户能有的,待蒙面人散去后又看见他们身后露出一具着宫女衣物的女尸,这两人又是面白无须,猛然反应过来:这两人分明是宫中太监,在掩埋一具宫女的尸体! 他顿时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宫闱秘辛,立刻喊道:“既然那伙歹人都走了,两位请自便!我们先走了!”说着就要走。 进忠本以为这人是个书呆子,此时见他反应,倒是十分乖觉的人,便说:“恩公请先将姓名住址相告,让我们兄弟有机会报了这救命之恩啊。” 他的打算是,这人把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他是翰林,对自己有恩,这人是不能灭口了。若知道此人是谁,日后要送封口费或是皇上还有别的处置,也好应对。 书生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进忠和秦立瘫坐原地,好半天才颤巍巍爬起。 进忠缓过一口气:“真是有惊无险。”又回身向秦立问道:“秦公公,这鸟铳是怎么回事?你从御鸟枪处顺出来的?” 秦立拍拍他:“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顺,我这是借!回头还要放回去的!” 他说着走上前,用草席重新裹住香云的尸身,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看这小宫女,脖子上一个洞,洞周围没有一点血瘀,还有这手上的斑这么重,还有这脸上烂的,你自己看看,像是昨晚刚死的吗? 这跟聊斋女鬼也差不离了!我不得拿把枪辟邪啊!” 进忠道:“是够邪乎的。” 拼上一条命都要把罪名栽赃到娴妃身上,这一点就够邪乎的了。只是这件事可不能告诉秦立啊。 秦立又道:“得了,现在辟的邪也不是香云了!进忠公公,今天这波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进忠心里已有猜测,这里头九成有王钦通风报信!现在这情形,无论那些蒙面人是谁,对王钦已经是打草惊蛇,不把他弄下去,自己今后在他手下能落着好? 他于是道:“我能有什么头绪啊。我昨天还见王公公因为我师父李玉冒头教训他呢,我这几天都得缩着脖子做人,就是有什么,也不敢乱猜乱说啊。这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王公公……” 秦立眼珠一转,两人相视一笑。 几日后,皇帝接到兆惠的奏折。 兆惠在奏折中弹劾纳尔布碌碌无为,纳尔布家还曾因一萨满预言出错,便将之重责,致其最终伤重而死。如此庸碌残暴之人,实在不堪佐领之任。 原来兆惠到任兵部后,细细将部下众官员考察一番,以求任人唯贤,激浊扬清。佐领纳尔布出身乌拉那拉氏,所谓“乌拉那拉氏没有前朝的重臣,只有后宫的女人”,家族中男儿多是有世袭的官职或是靠着后宫中亲人的裙带关系才有官职,因此多数庸碌无为,纳尔布也不例外。 兆惠见他尸位素餐,本就不满,只是兆惠性子谨慎精细,想着多加考察一番,便着人走访了一番。没想到竟查访出,几年前纳尔布家因一萨满预言有误,竟对这小萨满大加责罚,后来又扣了其额娘做法的赏钱,致使其伤重不治而死。 香云家是远近闻名的萨满,当年的事情也是颇有些人议论,香云死后,香云之母也曾求告,只是香云家为汉人,又是非汉军旗、包衣旗的民人,纳尔布家为镶蓝旗出身,又是世袭四品佐领,因此将此案以“主家为江湖术士欺骗,令家奴纠问,家奴失手打死江湖术士”为由具结,只将纳尔布家的几个家奴罚了一通了事。 兆惠这一考察,不曾想牵出这一桩旧案,查访内情后更觉得纳尔布如此欺压百姓,实在不配为官;他虽知纳尔布为娴妃之父,但他也是出身名门,本就不忌惮乌拉那拉氏这破落了的家族,秉性又刚直,便直接一纸奏折递了上来。 皇帝看到其中细情,顿时有些烦躁:纳尔布乃如懿之父,他不能不顾着如懿的心情;可兆惠的条陈,有理有据,兆惠本人更是自己想提拔磨炼来抗衡各方势力的预备心腹,若是自己不支持他,只怕他难以在各方势力中站住脚跟。 他向当值的云麾使傅清询问:“傅清啊,兆惠弹劾纳尔布的折子,你怎么看?” 傅清回道:“皇上圣明,兆惠大人忠直谨慎,但奴才以为仍要详察其所奏之事是否为真,然后由皇上圣心独断。” 皇帝道:“皇后与你一母同胞,果然性子也相似,都是这样中正本分。” 傅清道:“奴才谢皇上夸奖。” 皇帝面上虽带着赞许的微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这几日,皇后一直在查银兔簪一案,他也十分在意。 若说娴妃伙同海贵人偷盗贵妃之物又行陷害,皇帝是断断不肯相信他那一向人淡如菊的青梅竹马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若是贵妃陷害,贵妃的病也不是装的,且香云即使被贵妃收买,又有什么理由会用自己的死来污蔑自己宫里的主子?且香云死后真如她所说,一滴血都不流,难道她的话竟然并非全然是虚言? 如今虽然皇后弹压了流言,但在有心人私窥的情况下,还是走漏了消息,延禧宫不可避免地处于风口浪尖之中;而进忠的回报更让他心惊:竟然有人想抢夺香云尸身,且这些人很可能是太监。这些人的背后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和弘皙是否有关? 而在这个当口,兆惠又将矛头对准了娴妃的阿玛,皇帝烦躁地咬了下嘴唇。 这时进忠进来,向二人见礼后,小声道:“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傅清见此情形,立即出去看着了。 进忠见四下无人,才说道:“奴才已经查问清楚了,这两日,太后宫中的成翰成公公没有当值,说是病了。” 皇上问道:“你确定吗?” 进忠道:“奴才偷偷溜进他房间,他换衣裳的时候,奴才瞧见他胸口处确有一处淤青。” 其实是用了一点秦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搜罗出来的强效安神香把成翰迷翻了,把他衣服扒开来看的,绝对错不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皇帝面容上带出一丝阴鸷,又很快消失,挥挥手让他下去。 第34章 结案 容音和璎珞这几日正忙着探查银兔簪一案的前因后果。 香云死后第二天,为了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小,皇后与璎珞低调行事,未将双喜送到慎刑司,只是将他囚禁在一处废弃宫殿的厢房,由容音和璎珞亲自审问。 这时候璎珞已经按照秦立的交待拿到了密档,也看到了当年双喜家的惨案。神隐了一天的元一也出现在频段中,确定了事情的真实性。 她们心情沉重地走进那间厢房。 双喜很平静地跪在地上。既没有平日的嚣张跋扈,也没有盗簪当日的激动。 他只是平静地要求与容音和璎珞单独对话,待容音遣走其他人后问:“请娘娘指点奴才,奴才要怎么说,才能让娴妃,不死也能脱层皮?” 璎珞道:“你什么意思双喜?你把娘娘当成趁机打压嫔妃的人了吗?” 双喜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人,没必要说这些了吧璎珞姑娘。如今皇上最宠的是贵妃娘娘,但皇上与娴妃青梅竹马,宫里都说皇上只是怕娴妃成了靶子才面上冷淡的。 如今的情形,是大好机会,皇后娘娘若想彻底扳倒娴妃,奴才倒是可以效劳。” 璎珞拿出秘档:“那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就这么恨娴妃娘娘?那些流言都是真的,娴妃娘娘家确实责罚你妹妹,致其死亡,是吗?” 双喜突然仰头大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愤怒和悲凉:“乌拉那拉氏落选,她的阿玛说我妹妹卜错了卦,打了我妹妹三十杖,我妹妹的腿被打断了,她才十四岁,她才十四岁啊! 明明那些贵女们都传开了!乌拉那拉氏,她在三阿哥选秀时放了一串臭屁,所以才落选的!为什么怪到我妹妹身上! 我的额娘,舍下了一张老脸重出江湖,才让她乌拉那拉氏,在景仁宫获罪后还能成为侧福晋,一步一步爬上娴妃的位子!可是他们家又把赏钱给扣了!我额娘哪天在乌拉那拉家,亲耳听见了乌拉那拉氏对她阿玛说,她姑母获罪,应当为其积福,所以要扣赏钱! 我额娘跪了一天,也没拿到足够的赏钱去买药。当夜我的妹妹就没了。你们说,我不该报这个仇吗!” 璎珞硬起心肠,问道:“那香云呢?你是怎么收买她的?还有她的伤口不见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喜突然恢复平静,轻笑一声,他的目光变得柔和,望向窗外银白的雪。 “你知道吗,我妹妹也叫香云。她生下来之前啊,我额娘给柳师祖烧香,求平安生产。点上香后,烟气升腾,结成云盖一般,我额娘说这叫香云盖,是个好兆头,所以给我妹妹取名香云。 现在又来了一个香云,那么巧,就分在延禧宫。你们说,是不是我妹妹回来报仇了?” 容音和璎珞对视一眼。 容音心中弥漫出一种无力感。她何尝不认为双喜一家无辜受责、家破人亡,是一件不公道的事情。她何尝不认为娴妃和她的家人高高在上,草菅人命。她又何尝不想给双喜一个公道。 可是她没有办法。她居于后宫,不能干涉前朝的事情,更不能像朝廷的官员一样处置这样的案件。 若把这个案子报给皇上呢?她立刻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个世界的皇帝,对嫔妃有权有势的母族忌惮,对真正无权无势的人却是根本不当人看。那一晚,他不想得罪贵妃,却又想维护娴妃,便要拿香云的一条命来给自己立威。这样的人,怎能指望他公平处置此事? 上一世,皇后之位束缚了她的自由意志,这一世,皇后之位又在一开始就扼杀了她求取公平的力量。 璎珞更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很想对双喜说,你的心情,我很明白,但此时此地,她不能说。 双喜恢复了平静:“我想报仇,可是皇上怎么会为了一个平头百姓处置自己的妃嫔呢。所以我才请教皇后娘娘,我要怎么说才能让乌拉那拉氏付出代价。至于我的命,反正也要没,能把娴妃拖下水,顺便也帮了皇后娘娘,何乐而不为?” 他的声音低下去:“当年,妹妹要是遇到的是皇后娘娘,得皇后娘娘一句‘人命关天’的维护,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璎珞突然给容音传了语音消息道:“皇后娘娘,能否让我和双喜单独说两句?” 容音站起来,悄悄走出去。 片刻后,璎珞走出来,对容音低声道:“行了,皇后娘娘可以进去继续问了。” 两个时辰后,两人回到长春宫。 明玉等了许久,见两人回来,才放心下来,又担心两人忙了大半日,耽误了用膳,赶忙奉上奶茶和萨其马。 白蕊姬见两人回来,借着交罚写的大字的由头来了。 她戴着面纱,小心翼翼地打探道:“昨天晚上我恍惚听见咸福宫方向有些吵闹,皇后娘娘今儿白日里也没回来,这是出了什么事?” 皇后接过璎珞递来的大字看了一眼:“无妨,些许争端,本宫去平息事态罢了。白姑娘你这字……倒是别具一格。” 白蕊姬轻笑一声:“皇后娘娘您就别打趣奴婢了,奴婢出身低贱,哪比得您识文断字,能写得出就不错了。” 容音正色道:“白姑娘何必如此自轻。荀子说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只要持身纯正,又何须顾虑出身高低。” 白蕊姬听了这话,心下有些震动,行礼道:“奴婢谨遵教诲。”又问道:“不过我怎么听说还出人命了呢?” 容音道:“这些俱是以讹传讹,白姑娘不要尽信才是。”说着掂起一块沙琪玛,问白蕊姬道:“白姑娘要不要也尝一块?” 白蕊姬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奴婢若是吃了蜂蜜,便会身体不适,因此不敢吃这掺了蜂蜜的点心。” 容音道:“是这样。那白姑娘若无他事,就先回去歇息吧,本宫这里还有事要忙。” 两日后,皇后与璎珞来到养心殿,将银兔簪一案呈报上来。 “已经查清楚了,贵妃那日晚膳用了甲鱼小米粥和黄瓜丝炒肉,饭后又用了一碗薏米百合甜羹,全是寒凉之物,当晚就觉得身上寒冷,不得安眠,用的安神香分量比平日里多了一倍,因此精神更差,又添了头晕头痛的症候,才会一病至此。”皇后娓娓道来。 皇上一听就说:“因此贵妃之病,是咸福宫的膳食出了差错,和娴妃根本没有关系,诅咒也无从谈起是吗?” 皇后回答道:“是。至于银兔簪发黑,冬日烧炭,烟气将银器熏黑,也是常有。双喜招供说,之前失了银兔簪,因为海贵人去过咸福宫,因此他前往搜查,后来在延禧宫搜出银兔簪,偏那一日贵妃寒症发作,他便觉得是娴妃诅咒。想来应是香云偷盗,又不防让烟气熏黑了簪子,才有此误会。” 皇帝怒道:“这等糊涂刁奴!自己伺候不当心,倒是疑心上了主子!”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又道:“朕实在不明,双喜也就罢了,那香云是延禧宫伺候的,若只是偷盗了一根簪子,何以发展到要用自己一条性命来栽赃娴妃的地步?” 皇后道:“臣妾也疑惑,只是如今香云已死,这其中缘由,也无从知晓了。” 这时养心殿外传来李玉焦急的声音:“贵妃娘娘,您不能进去,您……” 只见高贵妃披着狐裘,风风火火地进了养心殿。 皇帝一惊,急忙道:“曦月啊,你病还未好,不好好养病,怎么就来了?” 高贵妃面色仍是苍白,进了养心殿后直接跪下哭道:“皇上,求您饶过双喜这回吧!双喜也是为了我啊皇上!” 皇帝烦躁道:“你这寒症发作,都是一帮刁奴伺候不好才得的!曦月啊,你还是回去歇着吧!” 高贵妃也被皇后劝走,走时还在一步三回头地哭求着。 容音送走高贵妃后,也跪下道:“其实臣妾也想请求皇上,对咸福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从轻发落。” 皇帝道:“哦?皇后也要替双喜求情吗?” 容音道:“臣妾并非为双喜求情。只是香云引簪刺颈,竟丝毫不见血,实在诡异。若大加责罚,波及甚多,只怕那些奴才们或心怀怨望、或为求自保,胡乱攀扯,使此事传扬更广,对娴妃、海贵人甚至皇家的声誉,有所干碍。” 皇帝心中也嘀咕起来。 所谓“灾者,天谴也,异者,天之威也。”自己是天子,自然不必怕这些鬼神之事,可怕就怕有人拿这事做文章,指责自己的后妃无德、自己这个皇帝无德,致使上天以此诡异之事谴责。 尤其是根据进忠回报,不过几个时辰,太后身边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去抢夺香云的尸身,虽然不能成功,只怕接下来钮祜禄家族和弘皙还要找机会对此事大做文章。 无论如何,高贵妃背后是高家,这次又是真的病发,确实无辜,自己倒是真不好把咸福宫怎么样。而香云是延禧宫的人,这些麻烦都是自延禧宫而起。若是如懿御下有方,明察秋毫,又怎么会有此事!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香云不惜一死也要指证娴妃行诅咒之举,死后又有如此异状,难道她真是兆惠奏折里所说的案件里那个屈死的萨满,显灵回来报仇? 转来转去,都是如懿和她的母家给自己惹下的麻烦! 皇帝压住烦躁的心情,对容音道:“皇后起来吧。你说的也有理,那此事都交给皇后全权处置吧。” 容音道:“谢皇上信任。” 很快,容音给出了对此事的处置:咸福宫伺候的宫人不当心,让贵妃误食寒凉之物,致使其寒症发作,全部罚俸三个月;双喜,自作主张,猜疑嫔妃,以下犯上,罚俸一年,贬去冷宫当杂役。 娴妃、海贵人,查实与此事无关,但海贵人不能约束下人,才出了偷盗之事,娴妃为一宫主位,二人俱有御下不严之责,罚抄宫规五遍。 双喜穿着杂役的粗布衣裳,迈入冷宫。 在冷宫看到那些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的废妃后,他回想起璎珞对他说的话:“她只能继续硬着心肠道:“虽然萨满祭祀由来已久,但我大清入关以来,以儒治国,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但这些预言、作法的说法,事涉鬼神、厌胜,皇上他不能、也不会相信,只会更增厌恶。 到时候,你不仅要为你指使偷盗、栽赃嫔妃的罪行付出代价,还会背上妖言惑众的罪名,对后宫嫔妃心怀怨望的罪名,你可能会被处死。还不如就事论事,作一份各方信服的供词,能留条性命。 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从前山峦叠起,往后一马平川,娴妃如今是皇上心上的人,但有得宠就有失宠,你且等她登高跌重的那天,再想法子报仇。” 他当时惊讶地抬起头:“璎珞姑娘,你的意思是?” 璎珞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没什么意思,我开导你而已。” 此时此刻,他突然有点明白璎珞的意思了。 第35章 书生 长春宫中,璎珞帮着容音拟了处置后,突然想起一事。 她找到在白蕊姬身边伺候的绿枝,问她:“这几天是不是有人来找过白姑娘?” 绿枝道:“璎珞姐姐,我这几天按您的吩咐一直盯着呢。前儿确实有个容长脸、细长眼睛的小太监偷偷过来,在门口学了两声猫叫,白姑娘就偷偷出去了。我远远看见他们说了几句话,那小太监又给了白姑娘什么东西。” 按绿枝的描述,那小太监应是寿康宫伺候的。璎珞心想,很好,果然有人在传递消息。 不知道白蕊姬要做什么,大概能猜到应该跟皇帝有关,但在没把握的时候,还是不要给她机会了。 当天下午,容音将处理结果呈报给皇帝,皇帝满意道:“皇后处置得宜,朕很欣慰。” 容音问道:“高贵妃如今寒症未愈,现在又换了宫里的大太监,臣妾想去咸福宫看看,一则探病,二则也安慰贵妃一番。” 皇帝拍拍她的手:“皇后说得有理。贵妃这次重病又受委屈,是得好好安慰一番。那就去吧。” 容音从养心殿来到咸福宫,去高曦月那儿坐了坐,安慰了她一番,送了狐皮、人参,又说道:“本宫想起之前拜托婉答应帮着补了一幅画,之前几日忙忘了,今天来了咸福宫才想起来。” 高曦月拥着狐裘,想起前几日陈婉茵确实提过这事,恹恹道:“那就让婉答应把补了的画拿来吧。” 容音道:“不必了,你现下病着,这宫里再多个人进出,又要带进来寒气,你又要撑着精神应酬。还是我去她那里取了吧。” 两人又推辞谦让一番,容音坚持让高曦月歇下,自己出了寝殿,来到陈婉茵处。 自从盗簪事件那晚,陈婉茵让人去长春宫报信,容音知道,陈婉茵平素里虽不言不语,却是个心地纯良之人,心中对她添了一丝好感。 两人寒暄一番,容音提起画,陈婉茵道:“那幅画嫔妾已经补好了。只是这几日见皇后娘娘忙,因此不敢打扰。” 说着命人将画卷取来,容音一看,果然补得不着痕迹,浑然天成。 当下赞道:“婉答应一手丹青绝技,真是不输名家!”又让璎珞端上一个锦盒。 容音道:“这是一套湖笔,些许小玩意儿,只当是答谢婉答应。” 陈婉茵惶恐道:“些许小事,怎当得起如此厚礼?”接着说道:“不过臣妾确实有一请求。” 容音问:“婉答应有何请求?” 陈婉茵答道:“嫔妾补画时,见这画上人物笔法布局十分精妙,便试着仿了笔法,想着画出臣妾在闺中与家人共处时的场景,聊慰思念亲人之情。臣妾的画还未画完,不知能否将皇后娘娘这幅画暂借几日,待臣妾细细揣摩了笔法,再归还给皇后娘娘?” 容音道:“婉答应远离故乡,与家人不通音讯,思念亲人乃是人之常情,有何不可?只是不知本宫是否有幸能先看看婉答应的画作,鉴赏一番呢?” 陈婉茵自谦道:“自娱自乐之作,不值一提。皇后娘娘,请随嫔妾来。” 陈婉茵将容音引到殿中书桌前,容音见桌旁放着几幅皇帝的肖像画,当中正用镇纸压着那幅未完之画。那画上勾勒出几人,还未上色,只见几名少女和孩童在嬉戏,一男一女两位中年人在旁,不远处还有一青年手持书卷,作诵读状。 容音将自己的那幅画卷打开,画上是一家人在一座亭边踏青,几个孩童嬉戏,一对中年夫妻与两名男青年站在亭边含笑看着,十分温馨有趣。 想来陈婉茵是原本痴心于描画皇帝的形象,补画时见到这幅画里人物无忧无虑,共享天伦,便也勾起思亲之情,这才想到要仿这幅画。 容音看了看,道:“这画上的中年男女,必是婉答应的父母;这个小姑娘,看眉眼与婉答应相似,便是婉答应了;其他垂髫幼童,想来是婉答应的弟妹们,那这读书的青年男子是?” 陈婉茵答道:“这是嫔妾的小堂叔。嫔妾这位堂叔家中贫困,却极好读书,常为嫔妾的父母看门,在臣妾家读了许多书。 嫔妾的父母也喜他聪慧,因此任他在房中读书,因此嫔妾幼时也见过几面。嫔妾长大以后,一是男女大防,二是堂叔也考中秀才,后来远赴桐城求学,也就鲜少见面了。” 容音不禁赞叹:“只是幼时见过几面,还能画出形象,婉答应果然聪慧灵巧。” 陈婉茵叹了口气:“嫔妾父母早逝,家产被几房叔伯瓜分,当时回乡探亲的堂叔虽贫微,却肯为嫔妾说句公道话。后来嫔妾被知府大人选了献入王府,是嫔妾三生有幸,却也自此与这位长辈断了音讯。” 这时皇上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看什么呢?” 皇上走进寝殿,容音与陈婉茵一惊,立即行礼请罪。 皇上道:“无妨,是朕不让他们通报的。朕去看了高贵妃,见她精神不甚好,就没有久待,听高贵妃说皇后在婉答应这儿,朕便过来看看。” 说着看向散在桌上的两幅画,进忠与李玉立刻将画卷打开,皇帝看了看道:“朕记得这幅画是皇后的陪嫁,画的是皇后年少时与家人踏青的情景,皇后多年珍藏,难怪皇后不放心让内务府补画。桌上这幅未完的画,是婉答应的仿作吗?” 陈婉茵惶恐地跪下:“臣妾不知这画的是皇后,臣妾僭越,请皇上皇后恕罪!” 容音赶紧道:“皇上,这是臣妾未嫁与您时所得,婉答应不算僭越,臣妾也已经准了婉答应仿画。” 皇帝漫不经心道:“既然皇后说了,婉答应啊,你起来吧,皇后素来宽仁待下,你对着朕和皇后,不用如此惶恐不安。这画,朕记得皇后说过,是李荣保大人请冷枚所作。” 皇后答道:“是。东溴先生长于人物,因此阿玛请他为臣妾和臣妾家人作画。” 皇帝道:“冷枚画技确实精妙。看这画上的男子,一看就是云麾使傅清。婉答应能仿冷枚,也算是颇有画技了。” 他叹口气道:“这冷枚原本也是宫廷画师,因学了些西洋技法,不为阿玛所喜,因此早早被驱逐出宫。如今既然郎世宁去了圆明园,不如请他回来作画吧。” 李玉立即答应一声:“是,奴才这就去办。如此,也是冷枚之幸。” 李玉与进忠将画卷收起,放回桌上。进忠无意间瞟了一眼婉答应的画,却是陡然一惊:这画上读书青年,除了看着年轻点,也太像那天在乱葬岗遇到的男子了! 刚才自己随皇上进来时婉答应说什么来着?这是她堂叔? 进忠头脑快速转动,他之前为免让皇上觉得自己把差事露了底给别人,也为了不节外生枝,和秦立一早串好供,只说那些蒙面人听见路人远远喝了一声就吓呆了,又被自己在胸口打了一棍,没说那个路人不但靠近,蒙面人也是那路人打的,他还看见了香云尸身的事情。 毕竟差事没办好和欺君,这两样罪名他进忠都担不起,只能把谎编圆,将皇帝彻底蒙过去。 这路过的庶吉士虽乖觉地马上走了,但是他之前也被成翰看见脸了,又是个在皇上眼皮子下 走动的翰林,若是被钮祜禄氏那边盯上或是哪天自己觉得不安,说漏了嘴,那自己小命休矣! 因此进忠这几日一直在宫中想方设法打听那位庶吉士,但庶常馆那么多人,不知姓名,自己 也不便动作太明显,也就寻不着此人。 他这几日都当值,不能再去一次乱葬岗附近探查,秦立又不知怎么的几次去内务府都没碰见。 他心里正着急着呢,没想到今天得来全不费工夫! 进忠心里大起大落,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当晚,皇帝在咸福宫过夜。第二天赏了高贵妃许多东西,又让进忠去内务府挑些水色、石色,赏给婉答应。 内务府中,秦立正舒服地瘫在椅子上。 这几日有关香云的流言渐渐平息,他也能享受一段不用消失的时光。 却见进忠风风火火冲进内务府,见到他便急切道:“那个庶吉士姓陈。” 秦立道:“进忠公公,不是,我是内务府大总管,你是御前伺候的,跟前朝文官打交道的机会你比较多啊,我们说好了这人得你去找啊?” 进忠道:“这几天王钦那老小子天天盯着师父和我们,就想着找错处,我这不是实在抽不开身嘛!您这么着,您找机会再去一回乱葬岗,那天那个庶吉士没有车马,保不齐在那有个下处,现在又知道了姓氏,这范围更小了,您去碰一碰呗。” 秦立只得应下。 他找机会出了宫,去乱葬岗附近转了一圈,竟然真给他找到一座小寺庙。这寺庙名为慈云寺,是一位老僧人发了超度乱葬岗怨魂的宏愿,才筹建的。 秦立以香客身份拜访了住持,向住持打听到,因庙小又地处乱葬岗附近,没有什么香火,也没几位僧人在此,但有一陈姓进士常来庙中一座空屋小住,常为寺庙抄抄经,权当抵了宿钱。 “这位陈施主说家中房屋狭小,家人又多,住在一块儿,不能专心准备御试。因此每逢休沐便来敝寺小住读书。 这几日他说家中有事需要照顾,散馆中也忙,来往不便,因此不来住了,临走前也交待,若有人来寻他,请去京中琉璃厂瑞成斋,只说要找可斋先生就是。” 秦立又去了瑞成斋,依住持之言报了可斋先生的名号。掌柜的一拍脑袋:“诶,陈进士是说过有位客人看中了他一幅字,要面谈,原来是您呐!正好今儿庶常馆休沐,他应该就在附近转悠,您在内堂等着,我这就去找他去!” 片刻后,那日两人遇见的书生走进了内堂。他一进门就对掌柜的道:“我与这位贵客要单独详谈,其余人都不必进来了。” 掌柜的答应了,关上了门。 陈进士拱手行了一礼,也不寒暄,单刀直入道:“敢问兄台,是谁让您来找我的?” 秦立微笑着拱手道:“恩公这是什么话,那一日我与我兄弟去掩埋村中疾病而死的女子,碰上剪径强人,若非恩公相助,我与我兄弟性命危矣。我兄弟二人四处寻恩公,一是为报救命之恩; 二是这女子得了怪病,族中耆老担心于村中声名有碍,交待我二人悄悄掩埋,不想遇见强人,让这女子的样子显露出来,我二人不敢过多声张,又唯恐族中耆老知晓了此事,问起罪来,因此若有事,想请你转圜则个。” 那书生恍然,说道:“如果您是为了那天的事情来的,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若今后有人问起,我那天只是远远地看到几个蒙面人围着两人,想来那些人是想盗取尸身、搜罗死者衣物的小贼,见到有人,起了歹念,便想劫道。 我远远地吼喝一声,那几个小贼见被人撞破,吓破了胆,便一哄而散,我也就直接离开了,更多情形,一概不知。” 秦立道:“在下还有一句要问,那一日,那几个贼人可都瞧见您靠近了,若是抓着他们,他们招供与您说法不一致,您怎么说?” 那书生道:“那几个小贼觉得让人一吼就吓跑了太丢脸,因此编的谎罢了。都是贼人了,说的话有什么可信!” 为保万全,秦立问道:“虽说恩公高义,救人不图回报,但我兄弟还是想知晓恩公尊姓大名,来日结草衔环,以报救命之恩。” 那书生道:“您若是如此才能放心,那告知您也无妨。在下陈大受,字占咸。” 秦立道:“恩公古道热肠,聪敏过人,日后定当飞黄腾达。” 陈大受摆手道:“过誉,过誉。本来您辛辛苦苦找过来,应该请您吃顿饭,可是您一路上来想必也知道了,在下实在囊中羞涩,而且咱俩的身份也不宜有什么结交,既然话说清楚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回到紫禁城,秦立马不停蹄地找到进忠,告知此事。 进忠感叹道:“那我就放心些了。” 秦立道:“我看他与我对答,只怕是早就看破我俩身份,也粗略推知前因后果,甚至给出了一个对我们和他最保险的解决方案。陈占咸既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又如此聪明,进忠公公,您之后能在御前甚至军机处见到他,也未可知啊。” 进忠眯起眼睛:“若是如此,除了皇上赏的,您也得给婉答应挑些好东西了。婉答应虽如今不甚得宠,可是咱们皇上,最是看重妃嫔母家了。” 秦立道:“您这些话在我面前说就得了啊,揣测圣意,罪过不小。” 进忠笑道:“那是自然。也就是跟您,我才敢啊。” 第36章 又有人搞事 皇帝只派李玉去延禧宫传话安慰了几句,倒是连着几日翻了高贵妃的牌子,赏赐流水一般进了咸福宫。 进忠这几日替皇帝取赏赐,去内务府也去得更勤了。 璎珞来内务府找秦立时,远远看到进忠与秦立道别,秦立塞给进忠一个小盒子,这盒子并不起眼,倒不像是赏赐之物。 她在甬道上与进忠寒暄几句,擦肩而过。 璎珞此次来找秦立,一来,是为了询问香云的身后事;二来,是为了让秦立帮个忙。 绿枝见白蕊姬的脸几日都未好,劝她再去找太医看看。白蕊姬却推说她不愿生事,用原本的药膏再敷几日再说。绿枝深知白蕊姬绝不是不愿生事的性子,感觉不对,悄悄留心,发现白蕊姬用的药膏不只一盒。 她趁白蕊姬去学规矩,悄悄打开两盒药膏,分别刮了一点,呈给璎珞。 因此璎珞来找秦立,是想问问能否找一位御药局的太监,看看药膏有何异样。 璎珞将当夜发生之事全盘托出供秦立参考,秦立也告诉璎珞在乱葬岗发生之事,又闻了闻药膏,道:“这两种药膏都是寻常消肿药,但有一盒中有附子的味道。 附子乃毒物,要入药,必要炮制。炮制后的附子会变脆,容易掰碎,留些碎屑。即使炮制之后,附子仍有毒性,服用不当,会致死,涂在皮肤上,会导致麻痹。” 璎珞佩服道:“您还懂这个呐!” 秦立有些得意:“我原先也在御药局待过一些时日,后来又在广储司历练,这些事情小意思。” 璎珞道:“看来您在内务府是糟蹋人才,您是真适合去刑部 。” 说罢又似不经意般感叹道:“这几日皇上赏赐多,进忠公公这几日来得也勤。” 秦立知道她在试探自己,打个哈哈混了过去,想到曾看见王钦看向璎珞的垂涎眼神,又说:“接下来可有出好戏,您就等着看吧。” 这几日,皇帝看似夜夜沉醉在贵妃的琵琶声中,但他内心,并不轻松。 盗簪一案,从夜半惊变到尘埃落定,只经过两天时间。但这件事就如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从后宫传到前朝。 当日咸福宫、延禧宫夜半喧嚷,六宫皆有耳闻,香云之死又太过诡异,再加上嘉贵人暗中推波助澜,因此即使皇后以最快的速度给出了调查结果与处置结果,那些真假参半的流言还是在宫人的口耳相传中传遍了六宫上下。 有说偷盗是假,诅咒是真,延禧宫两位娘娘事败后推到宫女香云身上,香云自杀以死上告;有说香云引簪刺颈,却尸身无血,就如六月飞雪一般,所言定然属实…… 众人一时谈延禧宫色变,避之不及。 寿康宫中,太后正抽着水烟。 福珈站在太后身边,问道:“太后,咱们真的要把成翰说的散布出去吗?可皇上,毕竟是您的养子,与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太后闭了闭眼:“钮祜禄氏的谋算,哀家不参与。但哀家要利用讷亲等官员在前朝造势,就必须把消息给他们。只有皇上遭了挫折,才会想起还有哀家这个额娘。” 她又抽了几口烟,道:“后宫也是一样。只有后宫这池子水浑了,哀家出来主持,才名正言顺。皇上最近都宿在咸福宫,白氏也没消息。你去给白氏递个信儿,让她尽快动作吧。” 后宫的流言,传到了前朝。 诅咒和异象,这两件历代皇帝都讳莫如深之事翻了出来,对登基不久的皇帝并不是好事。虽张廷玉,高斌,兆惠站在皇帝这边,力陈流言之弊,要严惩传谣之人;却也有许多人明哲保身,一言不发。 而与諴亲王一同入宫觐见的和亲王,又带来一个消息,这消息甚至比皇帝预料到最坏的结果还要更糟。 “这几天理亲王天天请臣弟去他府上小聚,臣弟说我正给自个儿出丧呢,皇上您猜怎么着? 弘昇、弘皎、弘昌他们来给臣弟送奠仪的时候,还说理亲王也给包了份厚的,臣弟这下不好推辞,只好来您这儿躲躲了。” 皇帝脸色铁青。 前朝流言纷纷,弘皙竟然在此时意图结交宗室,还要在府邸中秘密聚会!他是不是要把流言坐实,说朕是个不辨是非、包庇后妃的无德帝王,出此异事乃天罚之兆,因此这个皇位理当由他来坐! 和亲王见皇帝面色不好,小心翼翼奉上一个白包:“皇兄,这理郡王的奠仪臣弟放这儿了,臣弟丧礼已完,如今重获新生,能不能去南府,跟琵琶伎们切磋切磋啊?” 乾隆没好气道:“去去去!整天就知道做那些荒唐的事情!” 而諴亲王来见皇帝,是为了恒媞公主。 “公主如今渐渐长大,臣想是否将公主送回太后身边,由太后亲自教养,以免日后母女生疏。” 諴亲王言辞恳切,皇帝却知道,这位小王叔也知道如今形势晦暗不明,才要将太后次女送回,以免皇帝将他与太后及其背后的钮祜禄氏联系起来。 看来和亲王和諴亲王这两位宗亲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至少没有站在弘皙那边。皇帝面色稍霁。 他只道会考虑此事,敷衍了一番便让諴亲王离开。 午后,皇后来到养心殿。 皇后此次前来,是为请罪。 “臣妾无能,没能即刻压制流言,致使如今后宫议论纷纷,臣妾有失职之罪。” 皇帝想到皇后快速查出结果,处置一干人等,这流言仍是传播甚广,多半是太后那边或自己身边的内奸传出去的。 他扶起皇后,道:“皇后一向尽心尽责,这次事发突然,也是愚蠢之辈嚼舌根,不怪皇后。只是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应当好生管教六宫诸人,让他们不可造次。” 皇后垂眸道:“皇上,除了怕扰了太后清静,没去过寿康宫,臣妾已在其余各宫的宫人中追查流言的源头,这是臣妾拟出的名单,请您过目。” 皇上接过皇后呈上的名单,看了起来。 同一时间,长春宫中。 白蕊姬坐在梳妆台前,摘下面纱。 镜中的自己两颊发红溃烂,触目惊心。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重新戴上面纱站起身。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白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白蕊姬惊异回头,璎珞站在她寝殿门前。 白蕊姬怒道:“璎珞,纵然你是皇后的大宫女,也不能随意进入我的寝殿!” 璎珞行了一礼道:“白姑娘恕罪。奴婢只是想来提醒白姑娘,白姑娘此次去找皇上告状,说不定会弄巧成拙啊。” 白蕊姬惊道:“你怎么知道……” 璎珞道:“白姑娘,您的梳妆台里,应该有两盒药膏吧。” 白蕊姬见秘密被撞破,硬着头皮道:“你说什么呢?” 璎珞轻轻一笑:“除了您被贵妃打伤那日开的药,还有人给过您一盒药膏,说里面掺了东西,让您的脸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让您找机会去皇上面前告状,是吗?” 白蕊姬惊疑不定,璎珞将她慌乱神色尽收眼底,继续气定神闲道:“皇上不会为您挨几个耳光对高贵妃怎么样,但若是挨打后又用了掺了东西的药膏,伤得更狠些,皇上便会心疼动怒,贵妃也就难以置身事外。 除了贵妃,您与娴妃同去太医院,娴妃取的药中又有附子等有毒的药材,这药若是有问题,就能趁机攀扯娴妃;您在长春宫伤情恶化,皇后娘娘说不定也要吃挂落。而您,若能因此得皇上垂怜,就能更得宠。 若奴婢猜对了,您伤一回脸,就能一次让皇后娘娘、高贵妃、娴妃都扯进来,倒是好盘算啊。” 白蕊姬被说中心事,惊异之后便是恼羞成怒:“你这大胆奴婢在乱说什么!”说着扬起手,就要往璎珞脸上招呼。 璎珞抬手将白蕊姬制住,继续道:“后宫的水浑了,自然有人能浑水摸鱼,可这个人不会是您。您有没有想过,背后给您出主意的人,不惜让您伤害自己的脸,来达到她的目的,她真的考虑过您的安危吗? 如果皇上因您如今容貌有损而厌弃您,或是您的脸其实不能恢复,又或者皇上不喜有人生事,您又当如何自处,这些您想过吗?” 白蕊姬愣了一愣,昂首道:“皇上最不喜的是我因出身低贱被人随意欺负!皇上会为我做主的!我多一盒少一盒药膏,根本就不能说明什么,你空口白牙诬陷我,我看在皇后娘娘份上不与你计较,给我让开!” 她本是用强势表现掩盖心虚,却不想璎珞松开手,竟真的给她让出一条道:“您背后之人是这么教您的吗?那么奴婢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奴婢最后再劝您一句,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现在收手,还来得及。若您还是坚持要去,就请吧。” 白蕊姬冷哼一声,走出门去,身上披风被寒风卷起,发出猎猎的响声。 第37章 附子 璎珞目送着白蕊姬走出长春宫,给容音发了一条脑内语音。然后立刻走出寝殿,对早已等在皇后寝殿门口的赵一泰、陈福和李海道:“领赏的机会来了。接下来就看各位公公的了。” 小苗给白蕊姬传完消息,闪进一条僻静甬道。 这差事可真不好做啊!他在心中感叹。 他本是寿康宫中洒扫太监,自白姑娘进了长春宫后,他便被福珈派去专门往长春宫递消息。 可听说长春宫有明玉、璎珞两个得力的大宫女,上上下下如铁桶一般,皇后娘娘又赏赐丰厚,宫女太监都不好收买。他只好在白蕊姬前往长春宫前约定,在长春宫附近学猫叫作为暗号,让白蕊姬想办法出长春宫,再给她传递东西或消息。 这几日出了盗窃,如今又有流言,长春宫更是管得严,福珈姑姑却偏偏这时候才让他传消息给白蕊姬,让她开始动作。 他这几天每天都在附近转悠,直到今天皇后去养心殿见皇上,他才找到机会将消息递给白蕊姬。 不管怎样,总算是把这差事办妥了,今儿又能领赏了!他正在心中美滋滋地盘算着怎么花赏钱,突然眼前降下一个麻袋。他奋力挣扎,对面却人多势众,立刻将他抬走。 另一边,养心殿中。容音在心中计算了下时间,等了会儿还在看名单的皇帝,开口道:“皇上,还有一事,臣妾宫中有宫人说,看到有人在长春宫外边给了白姑娘一个小包裹。” 皇帝抬眼问:“怎么回事?” 容音道:“臣妾也不能确定。或许是白姑娘在南府遗留了什么东西,让人送了来,或许是药膏不够用,御药局又打发人送来,臣妾也不愿因为一些未经证实的传言就传白姑娘过来正殿问话,这样会下了白姑娘的面子。” 皇帝说道:“皇后也太小心了些。若是送东西或药膏,不先来禀报皇后,反而私自传递,就是她不懂规矩,皇后该责问便责问吧。” 皇后道:“白姑娘这几日脸上不见好,日日戴着面纱,心情也不好,臣妾等她好转一些,臣妾再问问。” 说曹操,曹操到。 这时李玉突然来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白姑娘来了,哭着闹着要皇上给她做主,奴才说皇上正与皇后娘娘叙话,白姑娘仍是不走,奴才不敢拦,来请皇上的示下。” 皇帝心中浮起不耐烦和纳闷,白蕊姬这时候是要闹什么? 但来都来了,毕竟是自己属意想纳入后宫的人,皇帝还是让她进了养心殿。 白蕊姬戴着面纱进了养心殿,素面朝天,眼角泛红,包着两包眼泪,柔柔弱弱地给皇上皇后行礼。 皇上一见她如此楚楚可怜,又想到皇后说她近日伤势未愈,心软了几分,又有些疑惑,就问:“这是怎么了?便是掴了两掌,这些日子也该好了呀。” 白蕊姬摘下面纱,只见面上红肿,甚至有些溃烂。 皇上一惊。 白蕊姬泫然欲泣:“奴婢爱惜容貌,不敢破了面相惹皇上不高兴。得罪了贵妃,是奴婢的不是,挨了打,奴婢也受着,只是,奴婢已经清淡饮食,按时用药了,可,脸上还是害得越来越厉害。” 皇后道:“白姑娘确实注意忌口。臣妾前些日子邀她用些萨其马,她也推辞了,按说这伤势恶化,应当不至于因为饮食不当或自己疏忽。” 白蕊姬又道:“奴婢心里又慌又怕,不敢面见皇上,想向皇后娘娘申诉,可皇后娘娘身边的璎珞,又让臣妾不要多事。” 皇后沉声道:“白姑娘,今日既是要来请皇上为你做主,想必是为了伤势恶化之事,不是为了说璎珞的不是吧。” 皇帝直奔主题:“你用了什么药?” 白蕊姬答:“太医院拿的药。当日是皇后娘娘为奴婢寻了太医看诊后开的药。” 皇帝问道:“药你带了吗?” 这时皇后提醒道:“皇上,若是药有问题,是否要寻太医来,查验一番?” 皇帝便让方才为自己拟了进补方子,现在偏殿拟方子的齐汝过来。 齐汝闻了闻药,回话道:“回皇上,这药膏没有问题,但其中有附子的味道,药膏中也有一些细微的黑色粉末,应当是附子粉。附子是大毒之物……” 皇帝面色一沉,打断齐汝:“附子既是大毒之物,怎会掺进白姑娘的药膏中?” 白蕊姬抚着心口哀哀哭泣,仿佛受惊的小兽:“皇上,奴婢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要这样害奴婢!” 皇后跪下道:“皇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是臣妾管教后宫不严,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皇后起来先坐。皇后的贤惠,朕心里有数。” 他一开始就没觉得皇后与此事有关。皇后为人大度良善,曾经为白蕊姬说过话,又怎么会去害她?何况她身居凤位,也犯不着和自己宫中一个学规矩女子过不去。 退一步说,就算皇后真的做了,那她应当心虚遮掩,怎会在自己面前坦坦荡荡地谈起白蕊姬伤势未愈之事,还提议让太医前来查验? 皇后坐下,说道:“既是药膏有问题,臣妾回宫后会详细询问这几日进出长春宫,尤其是白姑娘寝殿的宫人,另外,是否要彻查御药局上下?” 白蕊姬见皇后就要把话题引向宫人和御药局,又担心长春宫人多眼杂,皇后真的查起来会牵出太后给自己传递东西的事情,立刻作出想起什么一般的样子,道:“奴婢想起来了,那一日,娴妃娘娘替海贵人去御药局取药,和奴婢同路,娴妃娘娘那日,的确打开过药膏。娴妃娘娘那日取的药中也有附子,难道是娴妃娘娘?” 皇帝一挑眉。 皇后道:“白姑娘,在皇上面前,你应出言谨慎,不可因心中疑影就轻率地下定结论。 本宫记得当日本是海贵人的宫女叶心要去取药,是娴妃说由她去取,与你同路取药,和她要取的药中有附子,本是碰巧的事情,岂能因此就认为娴妃是下药之人? 皇上与本宫知道你年轻嘴快,听了也就罢了,若是旁人听去,最后查出娴妃是清白的,你说不定要背上陷害嫔妃的罪名。” 白蕊姬见皇后所言条理清晰,自己是辩不过了,心一横,抽抽搭搭地撒起娇来:“可是,事情如此巧合,皇上与皇后娘娘就不怀疑娴妃娘娘吗? 奴婢自知出身卑贱,偶然得了皇上青眼,这宫中多少人,恨不得吃了奴婢。娴妃居于妃位,若要对奴婢如何,皇上要是不为臣妾做主,臣妾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帝见白蕊姬自伤身世,哭得如此可怜,怜惜之心顿起,道:“那就传娴妃来养心殿问话,若无事,能还娴妃一个清白也好。” 白蕊姬在养心殿摘下面纱哭诉时,纯嫔正在延禧宫与如懿叙话。 延禧宫近来困于谣言,被视为不祥,一时门可罗雀。 只有纯嫔与娴妃素来交好,又担心海贵人,今日便来到延禧宫探望。 两人寒暄一阵,纯嫔道:“娴妃姐姐何苦去撞那咸福宫呢?” 如懿道:“海兰受委屈,我看不得。” 纯嫔道:“海兰是冤屈,可这香云竟然当场立誓自尽,又死状古怪,预兆不祥,皇上皇后也不好再查,只能给贵妃台阶下了。” 如懿点点头,吸了一下鼻子,用手指一抹。 纯妃道:“倒是你呀,头晕鼻塞的,应该点一些藏香,这沉水香太清淡了,又黑黢黢的,整个宫里呀,也就你喜欢用。” 如懿抚着一大块沉水香,淡淡笑道:“我就是偏爱沉水香的味道。沉香如定石。如果心能像沉水香一般,外边再纷乱,也就不怕了。” 阿箬在一旁想:这就是关于咱们宫的流言都快能凑出一出窦娥冤了你还不管不问的理由吗? 这时惢心进来,禀告道:“海贵人醒了,烧也退了。” 纯嫔就想去看看海贵人。 惢心却说海贵人大白天也拉着帘子,只怕不大肯见人。纯嫔想海贵人受罪又受惊,确实应当多休息,也就作罢。她行了一礼,先告退了。 如懿道:“我去看看海兰。”就在惢心和阿箬的搀扶下站起。 她边走边说:“我觉得叶心一个人伺候不够,内务府拨来的人又不敢用,再也不能出一个像香云这样的。” 惢心道:“主儿放心,我已经拨了泽芝过去。她是咱们在潜邸里用老了的人了。” 阿箬道:“光惦记别人那里有什么用?叫奴婢说,香云平时不言不语的,不知被什么人收买,竟然拼上一条命也要陷害主儿,叫主儿深陷流言。咱们宫里绝不能出这样的人。” 如懿回道:“除了你们俩和三宝,其他人都要仔细留意着。” 走进海兰的寝殿,海兰瑟缩在床上,叶心在一旁端着药劝道:“主儿,您把药喝了吧。” 如懿上前,将手搭在海兰手上。 海兰惊惧抬头,如懿安慰道:“是我,海兰。” 海兰见到如懿,稍稍安心,又惶然道:“姐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好害怕,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香云,她就那样看着我,还有好多眼睛,都在看着我被诬陷……” 她说着说着,扑进如懿怀里大哭起来。 如懿将她扶起道:“海兰,咱们现在在这宫里,过一天得明白一天。活在宫里的人什么没受过,什么招使不出来,那天我跪在雪地里的时候,我心里恨极了,可是恨有什么用呢? 人人都以为我在咸福宫受了委屈,我就偏不委屈,忍不过的事,咬着牙先忍过去之后再想办法。 你要是真当回事了,别人都把你当笑话,你要是打起精神不当回事,没有人可以奈何得了你。” 海兰摇摇头:“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姐姐……” 她再次泣不成声。 这时三宝来传话道:“主儿,皇上宣您去养心殿。” 阿箬喜道:“定是皇上知道主儿这几日受了委屈,要叫主儿过去好生安慰两句呢。” 如懿问三宝:“可说了是什么事吗?” 三宝道:“来传旨的小太监面生得很,只说有急事,宣您立刻过去。” 如懿回头对海兰道:“海兰,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那天晚上可以救你一次,不见得以后都可以救你,你自己思量思量。”接着吩咐叶心道:“伺候海贵人把药喝了。” 叶心在心里暗道:我们主儿是娴妃您救的吗?把案子查清、处置双喜的是皇后,您除了去陪着跪了一趟又干了什么?若说娴妃娘娘不是管事的所以没法帮更多,那您倒是别上下唇一碰就把其他人的功劳都抢去了啊!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出来,只好道:“是。” 如懿起身,前往养心殿。 第38章 侦探 养心殿中。 白蕊姬来告状的这段时间里,茶几上的茶已经凉了。 李玉适时奉上一盏新茶。 皇帝被白蕊姬一顿哭诉,一时生出保护欲,才让如懿前来,话说完又有几分后悔:如懿毕竟是自己青梅竹马,当年差点成为自己嫡福晋,如今如懿也是遭了无妄之灾受流言困扰,自己此时因为一学规矩女子之言就让她来对质,这会不会让她处境更加不利? 他心中烦躁,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端起茶,啜了一口,然而茶水还有些烫,皇帝又喝得太大口,被烫得将茶水喷出。 皇后取出帕子为皇帝擦拭嘴边茶水。 皇帝找到一个宣泄烦躁的出口,大怒道:“李玉!你怎么当的差!王钦进来把这狗奴才带出去跪着!” 皇后道:“皇上息怒,来人啊,还不快进来换杯茶!” 王钦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下忙忙地进来,瞪着眼睛拉了李玉出去。进忠也赶紧进来捧了茶盏出去。 进忠换了新茶来时,李玉已经被罚跪在碎瓦片上。 王钦看着进忠,皮笑肉不笑道:“小崽子,你师父这就给你打了个样,不好好当差,天天想往上爬,就是这个下场!” 进忠暗想皇帝只让跪着,王钦却故意加重刑罚,分明就是因为李玉这段时间得脸而王钦被皇帝冷落,因此心生怨愤。 他又想到王钦如此小肚鸡肠,自己还把他偷偷传递消息的事情报给了皇上和秦立,若是日后被他知晓,还有自己的活路吗!必须尽快找到个机会,一击即中,把他拉下来! 他转了几个念头,微笑着将装茶的托盘奉上,道:“是,奴才日后有不懂的,还得请教着王公公。现下皇上在气头上,王公公最懂皇上心思,这茶水就麻烦王公公了。” 王钦满意想道:这小崽子知道把这皇上跟前露脸的机会让出来,比他师父上道。便端了茶水,傲慢地说:“这些细致活,你且有得学呢!少在皇上跟前卖弄!” 如懿进到养心殿时,见到李玉跪在碎瓷片上,驻足问道:“李玉怎么了?” 李玉忍痛道:“娴主儿,奴才做错了事,受罚呢。” 惢心道:“怎么罚这么重啊,这瓦片子最疼了。” 如懿问:“到底怎么回事?” 李玉道:“娴主儿,您别问了,左不过,是师父惩罚奴才呢。娴主儿您快进去吧,这儿太冷了。” 如懿道:“跪完了来延禧宫一趟,让惢心给你备药。”说着转身走向养心殿大门。 这时王钦出来,看到如懿,赶忙迎了上来:“哟,娴妃娘娘来了,赶紧进去吧,怎么还在这儿跟奴才说上话了。” 如懿问:“李玉好好的为什么要跪在那?” 王钦笑着回道:“他呀,他是伺候皇上,给皇上上的茶热了几分,都给皇上烫着了。您说能不受罚吗?”说着一侧身:“娴妃娘娘,咱还是里边请吧,这下贱人的事儿,您就甭操心了。” 如懿道:“说的也是,都是下人,又有谁和谁不同呢?” 王钦遭了顿抢白,愣了一下才挤出一个笑脸,如懿微微勾起唇角,迈进养心殿。 一进养心殿,见皇上、皇后、白蕊姬都在殿里坐着,如懿微微一愣,向皇上、皇后行礼。 皇后让她坐了,温言道:“白姑娘脸上伤势反复,因为你之前与她同去取药,所以要向你询问几件事情。” 白蕊姬又将之前如懿与她同去取药,打开了药膏的事情说了一遍。 如懿道:“白姑娘,本宫当日帮你打开那盒药膏,是好心想帮你确认,是不是消肿祛瘀的药,而且也是你让本宫留下来帮你查看的。” 白蕊姬站起道:“敢问娴妃娘娘,那日除了您,还有别人有机会触碰这瓶药膏吗?嫉妒之心人都有,奴婢也知道,自从得了皇上抬举,便被人觊觎陷害,不曾想,那个人竟然是娴妃娘娘!” 如懿道:“白姑娘,本宫当日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你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你要是这样污蔑本宫,本宫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蕊姬转向皇帝:“皇上,奴婢受此侮辱,娴妃娘娘脱不了干系,还请皇上明察!” 皇上刮了刮茶盏中的沫子,沉吟半晌道:“事情查查总会清楚,要不,派慎刑司精奇嬷嬷询问一番?精奇嬷嬷精于询问,不逼问,不伤娴妃半毫,也能问出来。” 如懿跪下道:“臣妾愿去慎刑司以证清白,但请皇上明鉴,臣妾不曾做过。” 明玉站在一旁,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几年前选秀的时候三辞三让,让皇帝接太后去慈宁宫的时候倒是挺有话说,现在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寻常百姓被冤枉都知道敲登闻鼓呢,到你这儿,好像给自己辩白两句就真不清白似的! 容音道:“皇上,慎刑司掌上三旗刑狱,是审拟罪案的,臣妾以为,如今事情尚在疑云之中,是否慎重一些为好?臣妾听了她们二人之言,倒是觉得有些疑点,若皇上还能信任臣妾,臣妾便先行询问一番,若还不明,再行探查,以弥补臣妾的过失。” 皇帝相信如懿,可如懿辩白不出,才想到让精奇嬷嬷询问一番,是为了将如懿的清白坐实。如今听到皇后递了个台阶,又说还有疑点,当即就坡下驴道:“那皇后问吧。” 容音道:“此事关窍,在于那些附子是如何混入药膏中的?还有白姑娘脸上的伤势反复是否与这掺了东西的药膏有关?娴妃,烦你将当日情形再说一遍。” 惢心道:“皇后娘娘,奴婢当日一直在我们主儿身边,让奴婢说吧。” 容音想到娴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点了点头。 惢心道:“我们主儿与白姑娘去了御药局,主儿与奴婢去取了海贵人的药,之后白姑娘拿了一盒药说让主儿帮忙查看这药有无问题,主儿打开闻了闻,说没问题,便将药还回去了。 我们的药是包好的,主儿根本没碰到过里头的附子,御药局那么多人,我们主儿打开药膏那么点工夫怎么能有机会下药呢?请皇后娘娘明鉴!” 白蕊姬道:“谁知道你们主仆去取药的时候有没有偷偷藏了些附子粉末,然后趁着打开盒盖的时候撒进去,或是你们宫中私藏这些东西?” 惢心道:“那药送到奴婢手里就是包好的,奴婢和主儿怎么有机会取出附子弄成粉末呢?我们主儿只有接济母家,从未让母家递东西进来,哪里会有宫外送药材进来!且内务府之前对我们主儿百般克扣为难,连别人有的我们都不一定有,何况是药材!” 容音制止两人,又道:“明玉,去把御药局那天给白姑娘的药的人叫来问问。” 明玉去了一阵子,带着一个小太监满子回来。 满子见这阵仗已经被吓住,又听见说是那药膏可能有问题,当即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明鉴啊!那附子有毒,平素炮制、储藏都是顶顶小心的,和外用膏药都是分开放置,奴才再不当心,也不会把附子碎屑混入主子们的药膏里啊! 白姑娘拿了药膏后,确实给娴妃娘娘看了看,但奴才只见到娴妃娘娘打开盖子闻了闻,别的再没有了。” 容音又问齐汝道:“齐太医,这附子除了开给了海贵人,还有哪个宫有?” 齐汝道:“回皇后娘娘,近来只有武太医开给海贵人过一道附子桂枝汤的方子。还有就是寿康宫青盐附子粉的方子。” 皇上突然插嘴道:“这青盐附子粉又是何物?” 齐汝道:“回皇上,这青盐附子粉,就是将青盐和附子研磨成粉末,混合起来,是健齿补肾的良药。太后常抽水烟,长此以往,牙周难免有恙,而青盐附子粉补肾气,灭风邪,有舒缓之效,因此御药局一直有给太后青盐与附子。” 白蕊姬一听到把太后也牵扯进来,又见皇上听到寿康宫时神情不悦,顿时慌了。在她绞尽脑汁想找补两句的时候,皇后开口了:“皇上,寿康宫的附子粉,想来与这药膏无关。既然此节难以分明,臣妾之后再行详察。现下臣妾能否再问齐太医一事?” 皇帝道:“问吧。” 容音问:“齐太医,本宫还有疑问。这附子既能制成牙粉,那此物接触皮肤,是否会出现如白姑娘一般,红肿溃烂的症候?” 齐汝道:“若说伤口碰到粉末之物,确实影响伤口愈合,甚至会导致红肿溃烂;但若是超过一定量的附子若接触伤口,影响不只如此,还会导致面部、舌尖麻痹,若量过大甚至会有心悸的症状。严重者,可致人死亡。” 容音一听就说:“白姑娘,你可有这些症候啊?这附子既然有这般毒性,你又敷了这么多天的药,身上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早说明,让太医为你诊脉看看可否补救。” 白蕊姬看着皇后关切的神情和皇帝冰冷的眼神,心中惊慌不已,大脑一片空白,颤声答道:“不……不必……奴婢暂时没有这些症状……” 她不知道这个太医是谁的人,如果让他诊脉发现没有问题,自己栽赃陷害之罪就坐实了! 怎么会这样!皇后娘娘不应该像太后主子说的那样,因为当年选秀之事深恨娴妃,又没什么谋算吗?为何她不干脆一起陷害娴妃,反而真的要查案? 而且三言两语间就将案情查到如此地步,剑指太后,直逼真相。她是不是早就设好圈套等着我钻,好由此名正言顺地查到太后那里! 还有这附子居然是这样的剧毒之物吗?太后让自己必要时将药往脸上抹,若是自己真的这么做,岂不是可能会死! 她心念电转,咬咬牙,跪下道:“奴婢,奴婢突然想起一事!那药膏中有些甜味,不知是否是加入了蜂蜜,奴婢一碰蜂蜜就会起红疹子,想来,想来是奴婢没跟太医说清楚此事,所以用错了药,才导致伤势恶化,奴婢因为一点疑心就冲撞了娴妃娘娘,奴婢罪该万死!” 齐汝道:“皇上,蜂蜜有清热凉血之效,确实会用于消肿祛瘀,那药膏中也的确有蜂蜜的味道,人体质各有不同,白姑娘既然说她碰了蜂蜜会起疹子,用含有蜂蜜的药膏敷涂伤口,确会致伤口红肿溃烂。” 容音也道:“是了,白姑娘那天也有说是因为萨其马含有蜂蜜,她有此忌口,才不吃的。” 皇帝道:“如此,这就是一场误会。如懿啊,你起来坐着吧。” 话音未落,海兰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养心殿,跪下道:“皇上,姐姐没有害人!求皇上明鉴!”泽芝跟在后面进来跪下。 容音道:“海贵人身子不好,怎么过来了?” 进忠也跟进来赔罪:“皇上,皇后娘娘,奴才告诉海贵人您二位正在问娴妃话,海贵人就不管不顾冲进来,奴才等实在拦不住啊。” 皇帝愠道:“海贵人,你如此擅闯养心殿,真是太冒撞了!” 海兰瑟瑟发抖:“回皇上,娴妃姐姐当日如何拼死维护我的清白,臣妾也只是拼死维护姐姐的清白而已,不是有心冒犯的。” 皇帝:“就算你没来,朕与皇后也已经查出来了,白姑娘体质有异,用错了药,碰了含有蜂蜜的药膏,才导致伤口恶化,这根本就是一场误会!你说你维护娴妃清白,是不相信朕和皇后吗?” 海兰吓得都快哭出来了:“不是的,嫔妾只是想到娴妃姐姐可能蒙受冤屈,想为姐姐维护清白,因此一时情急,求皇上恕罪。” 容音、明玉和璎珞早就收到元一的消息,海兰是极度危险的非人之物,绝对不能在她面前做出对如懿不利的举动,此时海兰闯入,两人不禁暗自庆幸还好这次如懿确实没害过白蕊姬,否则查清真相的行为本身也会让海兰爆发。 皇帝见海兰胆怯的样子,虽然心烦,但想到她如此恐惧还是过来为如懿鸣冤,的确与如懿情深意重,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烦躁说:“你们二人在延禧宫互相照应,是好事。” 如懿坐在椅子上,眼中带出一丝欣慰和得意,含笑看着海兰。 海兰抿嘴含泪回望如懿。 皇帝道:“齐汝,那个武太医不够谨慎,才弄出此事,你回去申饬一番,罚俸一月,也就罢了。既然事情都问清楚了,你们都回去吧。皇后留下。” 众人散去,皇帝叹了口气,对容音道:“这事明面上只能这样按照误会结束,但此事没有那么简单,皇后明白吗?” 容音道:“臣妾愚钝,此事还有最关键一处,也就是附子的来源没有查清,皇上是指此事吗?” 皇帝道:“确实如此。这件事的背后,恐怕就是太后所为。” 明玉心想这皇帝的水平怎么忽上忽下的,之前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找慎刑司,现在又什么都看得明白。 容音装出惊异的样子道:“太后?可是太后病体未愈,深居简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而且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和白姑娘过不去?” 皇帝又叹了口气道:“皇后啊,你是个聪明人,可是你泡在蜜罐里长大,不识人心险恶。太后根本没病,这件事情就是她谋划出来,冲着你和娴妃来的。 朕想来想去,白氏一个南府乐伎出身的学规矩女子,又无靠山,怎么会有胆量攀扯居于妃位的如懿,甚至言辞间还隐隐有将你这个主位都要拉下水的意味? 皇后想想,若是白氏坐实了娴妃给她下药,谁会受牵连?” 容音回道:“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娴妃。白蕊姬是被高贵妃打伤,高贵妃这个始作俑者也逃不了干系。还有……白蕊姬是长春宫的学规矩女子,在臣妾名下,若是出什么事情,臣妾也有失察之过。 臣妾、高贵妃、娴妃,我们三人是如今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如果同时被牵连……” 她似是被自己想法惊吓到,微微吸了口气掩住嘴。 皇帝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神情却是沉郁:“没错,你们三人都被拉下水,后宫群龙无首,又混乱不堪,太后此时出来力挽狂澜,就能名正言顺地出了寿康宫,摄六宫事。如此,太后既打压了如懿这个景仁宫的侄女,也能证明皇后无能,只有她才堪为六宫之主。 皇后,你记不记得,白氏刚进了长春宫,太后那边就得了信儿,把咱们叫过去说了此事?” 容音点点头。 皇帝又说:“再加上皇后说有人在给白氏传递物件消息和青盐附子粉这个线索,朕想,白氏的靠山一定是太后。她今日所为,也全是太后指点。” 皇帝见皇后面露惶恐之色,低声道:“臣妾惶恐,臣妾一直尽心侍奉太后,太后却……臣妾接下来该怎么办,请皇上指点。” 皇帝说:“皇后别怕,你好好处置宫务,只要你小心防范,不出差错,太后不能把你怎么样。另外,你去悄悄查访一下,那个给白氏传递消息的人,带他来见我。让你身边得力的人去做,别让太多人知道。” 他看着皇后恭顺地答应,满意道:“好了,皇后也回去吧。” 他目送皇后走出养心殿,舒悦的神色转为冰冷。 太后……儿子倒是想好好孝顺你,可儿子让你当上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你却还不知足,在后宫屡屡生事,还把手伸到前朝,和钮祜禄家沆瀣一气,想要借钮祜禄家和弘皙来掣肘儿子。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些。 如果在寿康宫养病还不能让你停止染指儿子的权力,那就休怪儿子,借皇后之手,跟你打擂台了。 至于皇后,今日之事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让皇帝发现,自己不仅需要在前朝有心腹,在后宫同样需要。皇后接连处理银兔簪案及后续流言,还有今日之事,都实打实地展现出了她的能力。皇帝想,自己曾经的确是迫于无奈才选择她,可是如今看来,皇后的好处不仅是有个好母族。 她除了有时候太天真,可以说是德才兼备,不但处事公允,而且聪慧稳重。确实是个人才。 自己今日说破太后谋算,皇后会明白,在这后宫,她能依靠的只有朕,她会和她的兄长一样,成为朕的得力干将。 他再次用茶碗盖刮了刮沫子,对进忠下令道:“传秦立来。” 第39章 月琴 秦立来到养心殿的时候,李玉正一瘸一拐地走出甬道。 进保搀扶着李玉,焦急道:“师父,若有什么差事,您交给奴才去办就是了,您的腿都跪成这样了,就歇歇吧。” 秦立上前问道:“哟,李公公这是怎么了?” 进保道:“师父今儿跪伤了腿,现在又非要出去,秦公公,您帮着劝劝吧。” 秦立就劝道:“李公公,进忠进保说得有理,您伤了腿,该多歇歇才是。” 李玉道:“只是有事去走一趟罢了,都是打熬惯了的,哪里就走不了了。” 进保道:“若是附近走几步就罢了,可奴才今儿都听见了,娴妃娘娘让您去延禧宫,延禧宫那么偏远,您这么走过去腿怎么受得了啊,起码让徒儿扶您到附近去吧!”、 李玉愠道:“进保,你怎么能探听主子娘娘们说话呢!这次饶过你,再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甩开进保的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进保愣在原地。秦立拍拍进保的肩安慰道:“我看你师父就是一时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我现在蒙皇上召见,要先进去了,你要是实在担心李公公,我找人给你送药来。” 他抬眼,与不远处在养心殿门口当值的进忠对了下眼神,进了养心殿。 养心殿中,皇帝将皇后呈上的名单扔给秦立:“你这个内务府总管是怎么当的!你看看后宫里这些乱嚼舌根的!” 秦立心中暗暗叫苦,您问我流言的事情,这不为难我吗!立刻跪下求饶:“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算了,事已至此,你好好查查这名单上的人,查实后该逐出去的,分批逐出宫去。” 说着又让进忠进来,传了一道口谕:“如今前朝后宫都是多事之秋,朕政务繁忙,不能什么事情都一一照管,皇后垂范六宫,德才兼备,处事公允,自为皇后以来,六宫壶政清明,深得朕心。 之后六宫中有什么事情,后宫诸人应先禀明皇后,皇后能处置的,就听皇后的处置,若遇大事,皇后处置不了的,也要由皇后斟酌呈情,朕再行决断,不要什么事情都闹到朕跟前来。” 进忠一凛,低头道:“嗻。奴才即刻传谕六宫。” 长春宫中,容音与一众宫人谢了恩,进忠走时又赏了进忠一个装了银果子的荷包。白蕊姬身为长春宫学规矩女子,也跟着谢恩,心中却是惊慌不已。 小队频段里,璎珞发了条消息:皇帝之前非要自己大半夜的去咸福宫给他青梅竹马出头,结果搞得无法收拾,这下终于舍得放权了!只是这老登鸡贼得很,说大事应由他决断,又不说清楚什么大事,到头来还是把决断后宫事务的权力捏在自己手中。 容音回了一条消息:如此,咱们更要谨慎行事。 璎珞回:自然应当谨慎。这决断处置之权是皇帝授予,为着咱们日后日子舒心,还有更有对付气运之子、导正世界的工具,咱们要抓住这份权力。要让这份权力变成自己所有,就要有能够匹配这份权力的作为,如此,就算皇帝日后想反悔收权,也得掂量掂量。现在第一件事情,就是白蕊姬。 白蕊姬正呆立在院中,突然见容音抬眼看向自己,轻声道:“白姑娘,请你去我那儿一趟,有些事情,该说清楚了。” 容音仍是那副温柔娴静的样子,白蕊姬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惴惴不安地进了皇后的宫殿,皇后却像没事人一般请她坐下,让璎珞奉上茶水点心。 璎珞端来一盘绿豆糕,笑道:“白姑娘,这是明玉给你做的绿豆糕,最是清热下火,不会影响伤口,而且我特地嘱咐她不要放蜂蜜,一定不会让白姑娘不舒服的,白姑娘尝两块吧。” 白蕊姬强装镇定,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她的惊慌:“行了皇后娘娘,你不用让璎珞姑娘扮笑脸了,是奴婢技不如人,奴婢认栽。” 璎珞笑着放下绿豆糕,容音温声道:“若是白姑娘没有胃口,也请先喝杯茶吧。今天白姑娘说了那么多,想来是口渴得紧。喝完了,要说什么再说吧。” 璎珞笑道:“是啊,待会儿还得辛苦白姑娘认个人,白姑娘先吃好喝好吧。” 白蕊姬一惊,又仿佛明白到了什么,道:“看来小苗子也被你们发现了。”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下来,问道:“他都说什么了?” 璎珞道:“让他自己跟您说吧。” 说着对外面唤了一声:“带进来!” 赵一泰提溜着小苗子进来。小苗子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跪下:“皇后娘娘饶命啊!” 容音用平静地语气说:“你在我长春宫私相授受,犯了宫规,但你若一五一十把该说的说了,我可以从轻发落。” 小苗子磕头如捣蒜:“皇后娘娘,奴才都说,都说!奴才是寿康宫的洒扫太监,一次不慎打坏了太后宫里一个古董花瓶,太后身边的福珈姑姑便要我为她办事,办好了有赏,办不好就要把这事捅到太后那去。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她往长春宫传递消息物件,奴才错了,求皇后娘娘饶了奴才!” 璎珞问道:“你如何传的,传了什么?” 小苗子道:“奴才在宫墙外学猫叫,白姑娘听见,就说要出去走走,实则是与奴才密会取东西。奴才有一回替福珈姑姑传,要白姑娘伤得狠些,惹皇上垂怜,还有今日让白姑娘快点办事,其他的再没有了; 至于物件,奴才每次都是只拿一个包裹,实在不知里面有些什么。奴才知道的都招了,求皇后娘娘饶奴才一命吧!” 璎珞道:“带下去,让他滚回寿康宫吧。” 赵一泰又把小苗子带了出去。 璎珞笑叹道:“白姑娘,你们这手段也太粗了!要是奴婢,就在宫墙上掏块砖,把东西送进来,或是买通辛者库的人,趁收恭桶、掏碳灰的时候传递消息。就你们这样,一听猫叫就出门,这不擎等着让人疑心么!” 白蕊姬冷笑道:“呵,看来皇后娘娘早就怀疑上我了,今日果然就是专门设了个套给我钻啊!” 璎珞心想,某种意义上也没错,毕竟我甚至连劝你的时间点都是看着元一给的直播片段故意挑的,等的就是皇上从和亲王和諴亲王那儿知道前朝那些破事,对太后的猜忌达到顶峰的时候。 不过嘛……我们可是真的给过你机会的。 璎珞正色道:“白姑娘此言差矣。什么叫皇后娘娘设套给您钻?让您损伤容颜的是太后,让您去告状的也是太后,皇后娘娘什么都没做吧? 您去养心殿前,我是不是跟您说过如今是个什么形势?是不是劝过您不要去?那都是皇后娘娘一早明察秋毫,但是实在不忍心看着你行差踏错,所以让我去劝您!您要是自己没去,还能有今天的事情吗? 皇后娘娘要是真要对付您,就该一早就让奴婢拿了那小苗子,让他去御前对质,到时候您在皇上面前落个陷害嫔妃的罪名,到时候牵连到太后身上,太后一缩脖子,再把罪名往你和小苗子或者福珈姑姑头上一推,您的处境会比现在惨十倍都不止!” 白蕊姬听了此言,突然凄然一笑。 她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承认,璎珞说的是对的。太后为了达到目的,甚至不惜让她用附子粉这样危险的东西,若不是她还有提防,只是用蜂蜜抹了几日脸,她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危。太后从头到尾只把她当成用过即弃的棋子,就没想管过她的死活! 现在太后没能达到目的,甚至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皇上更加抬举皇后,只怕太后,从此也不会再关照自己了。 而自己,在太后那里成了一颗废子,皇上虽明面上没说什么,可她明白自己在皇上那儿已经落下了陷害妃嫔的嫌疑。 如今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了。 白蕊姬起身,向皇后深深拜下:“当年奴婢本是乌拉那拉皇后选入南府,却不想乌拉那拉皇后失势,奴婢不得已随波逐流,投靠了如今的太后。皇后娘娘城府心计远胜奴婢,又为奴婢留了一线生机,奴婢心悦诚服,愿从此追随皇后娘娘!” 容音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说:“你为学规矩女子,将来就是宫妃,你要追随的,首先是皇上。而本宫为六宫之主,自然要庇护六宫中人。” 她站起身来,对璎珞道:“璎珞,让赵一泰去趟养心殿,说本宫这里备下了些点心,若皇上有兴趣,就请过来尝尝。你去库房,把那把月琴送来。” 白蕊姬愣住:“皇后娘娘,您这是……” 容音笑得温婉:“之前听璎珞说,你本来擅长的是月琴,是因先帝喜欢琵琶,才改学了琵琶。所以本宫交待内务府准备一把月琴,本来想着等你册封后再送你当贺礼,如今虽早了些,却是正当其时。 在这深宫之中,人人都是身不由己,能由得自己的时候,还是得让自己舒心一些。” 白蕊姬感激道:“原来那一日,璎珞姑娘也不是碰巧出现,而是皇后娘娘一早交待去保护奴婢的……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容音拍拍她的肩:“去准备准备吧,等皇上来了长春宫,本宫先跟皇上说说情,然后你好好跟皇上坦白这些事情,说开了也就好了。你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由着他心意选的人,皇上是不会因为你一时糊涂就厌弃你的。” 璎珞打开库房,找出那把酸枝木镶乌木轸梅花头月琴给白蕊姬送去。这是一早去内务府交待的,按秦立说的,这琴是民间上供,做一把就要用上三年,是顶好的琴。 白蕊姬看到这月琴,眼前一亮,调了音,用拨片信手弹了几个调子,赞叹道:“果然是一把好琴!” 却恋恋不舍地让人收起来,又让人取出了皇上赏的琵琶。 “皇上喜欢奴婢弹琵琶,是享受奴婢经由他点拨而精进的曲子,否则也不会放着高贵妃的琵琶不听,来听奴婢的。奴婢今夜要坦白,就得讨好皇上,就不能弹本来就擅长的月琴。”白蕊姬对璎珞解释道。 璎珞心里暗道这皇帝又没什么本事,还挺好为人师。面上惋惜道:“那真是可惜了。” 白蕊姬却说:“就算皇上不喜欢也无妨,我今后可以自己弹给自己听,皇后娘娘要是喜欢,也可以弹给皇后娘娘听。皇后娘娘说得对,纵然我身如浮萍,随波逐流,也有由得自己的时候,该让自己舒心些,就得让自己舒心些。” 第40章 延禧宫 寿康宫 启祥宫 当长春宫里众人紧张对峙时,延禧宫中却是一派平静。 进忠传旨后特意从延禧宫那边的甬道走过,装作不经意抬头,见三宝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背影从偏门走了进去。 进忠心中暗笑一声,往旁边递了个眼神,又抬头挺胸、一脸肃然地穿过甬道。 一个小太监从暗处闪出,悄悄地蹲到延禧宫边上的角落里。 延禧宫中,听到口谕后的如懿只是默默地坐在门口挑拣着艾草。 这时三宝扶着李玉进来。 如懿坚持让李玉靠近,又让李玉卷起裤腿,露出血迹斑斑的膝盖来。 如懿轻叹口气问道:“跪了多久。” 李玉回道:“跪了碎瓦片,又跪了铁链子。” 如懿问:“为的什么呀?” 李玉道:“为您去咸福宫的事,奴才禀告了皇上,王副总管就不高兴了,这不就让他逮到机会了嘛,就狠狠地罚了一顿。” 惢心纳闷,那件事不是璎珞去禀报皇后娘娘的吗?但她见如懿取出药粉,便跟着跪下帮忙,没有多言。 李玉抬手阻止:“娴主儿……” 如懿道:“这是云南上贡的上好的白药粉,止血祛瘀最好不过。” 李玉道:“娴主儿手尊贵,可不能为奴才做这样的事啊。” 如懿只说:“你要是明天,想去御前伺候,就乖乖地上药。” 惢心帮腔道:“瞧你这好福气。” 李玉感激道:“多谢娴主儿。” 如懿一边为李玉伤口撒上药粉,一边说:“不用谢我,我还要多谢你呢。那天晚上要不是你通报了皇上,我还不知道要落到什么田地。” 李玉只道:“那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如懿道:“李玉啊,王钦资历老,位次高,居人之下,聪明劲儿别往外露。尤其上面的人,是个不容人的。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也别露了怨气。好好奉承着王钦,毕竟还是在他手下当差呢。” 李玉:“多谢娴主儿指点。” 如懿递上药粉:“这药拿回去好好擦,伺候皇上的时候要当心点,自己亮着一百二十个心眼子。” 李玉道:“奴才明白了,那奴才先走了。” 说着撑着身子站起,不想他双腿都有伤,如懿却只上了一边的药,另一条腿还疼得厉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三宝和惢心扶着他出了门。 如懿靠着门怔怔了一会儿,惢心回来,欣慰道:“主儿,您终于肯上心了。” 如懿道:“能不上心吗。连环套就这样落下来,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王钦这个人,要小心。” 惢心点头道:“李玉是个实诚人。长春宫的璎珞姑娘也是个热心肠。” 如懿拿起一小筐艾草:“把这些艾草拿给海贵人。她的病用得着。” 惢心道了声是,便去了海兰的寝殿。 如懿靠在门上,天边残阳如血,她怔忡着,眼泪突然掉下来。 皇上心里是有她的,这段时间宠爱高贵妃只是看她父亲的面子,给皇后更大权力也只是皇后母家显贵,办事还算得力,而皇上在后宫需要一个有力的左膀右臂,替他操心罢了。皇上与她,是青梅竹马,才是真正的情分。 当年若不是因为姑母骤然失势,自己差点就成了嫡福晋,若是自己当年成了嫡福晋,如今自然而然就会是皇后。皇上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保护自己,宠爱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制衡后宫,不能明晃晃地表示出对她无条件的偏袒和信任。她也只能,屈尊去讨好一个御前太监。 只是即使皇上为着诸多顾忌,不得已暂时冷落自己,后宫中还是有那么多的眼睛盯着,那么多明枪暗箭,阴谋诡计,不知在哪里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如懿五味杂陈,眼泪更是肆意落下。 惢心一路上盘算着,如今后宫之中,高贵妃有面子,皇后娘娘有里子,好在自家主儿总算振作起来,开始为自己谋算了。 走到海兰院子里,她看见院中跪着一个宫女,走近一看,是叶心。 叶心正跪在碎瓦片上,双腿颤抖,瓦片上已经染上殷红。数九寒天,她额上却沁出冷汗,紧咬着牙关,显然正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惢心呀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叶心咬着牙,没好气道:“惢心,你是娴妃娘娘的宫女,你的关怀,我叶心受不起。” 惢心不以为忤,着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泽芝迎了出来,笑道:“惢心姐姐,你怎么来了?”她走上前亲热地挽着惢心的胳膊,一边将惢心拉进去,一边低声道:“您就别管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了。” 惢心手上还拿着艾草,不能甩开泽芝,只能一边跟她进去一边低声问:“叶心对海贵人一向忠心耿耿,为什么突然罚得这么厉害?” 泽芝满不在乎道:“还不是因为她胳膊肘往外拐,向着皇后娘娘。” 惢心一头雾水,只得先进了寝殿见到海兰。 海兰仍是闯进养心殿时那个样子,披头散发,不施粉黛,却全然没有在养心殿时的怯懦,神情冷若冰霜。 惢心说明来意,海兰命泽芝收下,沉沉地叹了口气:“姐姐差点被冤枉,我没帮上什么忙,姐姐却还如此惦记我,我真是……” 惢心劝慰道:“皇后娘娘明察秋毫,我们主儿吉星高照,自然是没事的,海贵人对我们主儿情深义重,我们这些奴婢都看在眼里。”说着小心问道:“奴婢斗胆问您,叶心犯了何错?” 海兰闭上眼,沉重道:“我今日下午,见姐姐一直未归,心生担忧,要去养心殿看看,叶心却拦着,又说什么我还未痊愈,又说什么皇后娘娘不会冤枉人,最后还是泽芝将她说了一顿,陪我去的养心殿。她这样盲信皇后,又置姐姐的安危于不顾,我怎么能不罚她!” 惢心一惊,陪着小心劝道:“叶心也是关心海贵人,才会如此,这正是她的忠心之处。再说她也没说错,您的确病体未愈不宜走动,皇后娘娘素来处事公允,自然会还我们主儿一个清白。 您要不饶了叶心这回吧,这大冬天的跪在风地里,又是跪瓦片,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啊。” 海兰道:“惢心,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如今皇后贵妃都得势了,姐姐日子本就更难过,叶心这样偏心向外的不罚,难保不会出第二个香云。” 惢心无言以对,只得先行告退,出去对叶心偷偷说:“我回头去取点药给你送来。” 叶心只是咬紧牙关,沉默地摇了摇头。 惢心回去见了如懿,说了叶心被罚一事。 阿箬听了感叹:“这海贵人平素不言不语的,罚起人来倒是狠。” 惢心又对如懿说:“主儿,海贵人身边如今没什么可用的人,咱们是不是去说说情?” 如懿却淡淡道:“海兰从前懦弱,底下也出过香云这样背主的奴才。让她罚一通,总算为自己立威,也不错。” 另一边,寿康宫中,太后听到口谕,气得将茶盅拂在地上:“白氏这个废物!哀家让她去闹一闹,是为了搅混水,削弱皇后、贵妃和娴妃,结果呢!一个都没拉下来,反而让皇后的权势更盛,地位更稳固了!” 福珈劝道:“太后息怒,咱们日子还长,日后再做打算就是。”说着递上水烟。 太后吸了两口水烟,平复了一番,还是不解恨:“皇后看着恭顺柔和,实则是个城府深的。自从皇上登基,哀家想做点什么,她就屡屡从中作梗,让哀家困在这个寿康宫里,与皇帝母子离心,当真可恨!” 福珈只得劝道:“您殚精竭虑,扶着皇上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皇上怎么会真与您离心呢?” 太后嗤笑一声:“养育之恩,记得一时容易,记得一世难呐!皇上现在抬举皇后,分明就是要与哀家分庭抗礼,哀家本就身份微妙,如今怕是连皇帝的孝心尊重、后宫权柄都要一并没有了。 哀家还有两个女儿,恒娖已经远嫁,恒媞也养在諴亲王府里,哀家可不希望将来她像她姐姐一样嫁去蛮荒之地,也不希望她们两个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哀家没有周旋的余地。” 福珈问道:“太后,那您有何打算?” 太后支着头,抽了两口水烟,缓缓说:“皇后不好相与,白氏又不中用,哀家也只能再寻其他棋子了。福珈,给白氏递消息的那个小苗子,让他日后不必再去了。” 福珈应了一声是,又道:“太后,嘉贵人送来一株上等高丽参,说是孝敬给您让您进补的。” 太后嗤笑一声:“她从前天天黏在高贵妃跟前,现在倒是想起哀家这个老太婆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罢,她若有所求,哀家便能用着她,让她过几天过来寿康宫拜见吧。” 消息传到启祥宫,金玉妍笑道:“看来这第一步成了。” 贞淑在一旁说:“所谓财帛动人心,主儿送了重礼,太后自然是高兴的。” 金玉妍道:“咱们这位皇后本来不是个糊涂的,如今更得皇上青眼,咱们若不靠着太后,如何争得过她? 我爬得高些,将来有玉氏血脉的儿子成了大清的太子,玉氏更有倚仗,世子的将来也更有指望。 贞淑,把那药停了吧,如今皇上已有长子永璜、嫡子永琏,我得让我的儿子成为皇上登基后第一个儿子,有了这份尊贵,他才更有希望。” 想到母族与世子,她心中更加沉重。如今玉氏因老王爷行荡平策,正值板荡之期,她母族金氏的权柄与荣耀,正在被其他的贵族派系瓜分。 世子从前不得老王爷喜欢,是送她到大清这事办得好,才渐渐与老王爷缓和关系,因此世子对她更是殷殷期望,盼她为北族结好于大清,也好让老王爷更重视世子。 为了母族,也为了世子,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成为绽放在大清后宫最艳丽的那枝花。 第41章 花房 当晚,皇帝摆驾长春宫。 “查清楚了,那个给白姑娘传消息的太监是内务府两个月前调到寿康宫的洒扫太监苗武,宫里都叫他小苗子。他只是个传话的,臣妾担心打草惊蛇,所以先将他放回寿康宫了。他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在太后那儿乱说。”容音向皇上禀报。 皇帝道:“嗯,皇后办事素来妥帖,让朕放心。那就先这样吧,日后找个机会把这个小苗子调离寿康宫就是。” 容音又道:“白姑娘的事情,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摆手道:“皇后说吧。” 容音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又斟酌一番:“白姑娘虽说是太后的人,但她也是在这宫中无所依傍,日子艰难,所以才投靠太后。” 皇帝沉吟道:“皇后是想为白氏说情?” 容音道:“臣妾不敢干涉皇上心意。只是臣妾这几日与白姑娘相处,她虽轻狂些,倒不是不识好歹的糊涂人,也知道皇上待她是好的。今日闹这一出,说是太后授意,也是她自己希求皇上的怜惜。说到底,在她心中,还是爱重皇上多些。 皇上若实在介怀,日后少疼她些,也就是了。明面上,有错自然要罚,但若真的断了她的前程,臣妾担心会有人趁虚而入。” 皇帝思索一番,道:“皇后说得有理。也罢,朕就去白蕊姬那儿坐坐。” 一个时辰后。 皇帝踏出长春宫,对进忠道:“传我口谕,白氏轻率任性,冲撞娴妃,罚她禁足一月,抄写金刚经十遍,停俸三个月;但白氏不日就要册封,是朕要她在朕的身边,后宫众人,不可因她出身低微,就藐视她。” 又道:“朕晚膳用多了些,想随意走走。” 他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闲逛,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延禧宫。 他头脑突然一片空白。 皇帝迈进了延禧宫的宫门。 如懿换上寝衣,惢心伺候着她梳了头,正要歇下,见皇帝来了,主仆三人都是喜不自胜。 皇帝揽着如懿坐在床上。 如懿道:“皇上这么晚来,夜深霜浓的也不顾自己的身子。” 皇帝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左胸:“朕不过来,这里不安稳。你放心,朕以后啊,不会让你受委屈。” 如懿依偎在皇帝怀里,道:“臣妾最喜欢皇上说三个字,你放心。有了这三个字,就算臣妾身陷慎刑司,也会安心的。” 皇帝突然微愣,说:“慎刑司掌上三旗刑狱,你无罪,自然不会身陷慎刑司。” 如懿一愣,又说:“臣妾只是想起,嫁给您那日,皇上亲口对臣妾说了这三个字。臣妾这一世的安心,便是从那天开始的。但求知心长相重,便是不忧不惧。” 第二日一早,如懿从睡梦中醒来,见皇上已经穿好朝服,娇俏道:“皇上!” 皇帝说:“别起来,多睡会儿。朕晚些啊,过来陪你用晚膳。” 如懿半躺着喜道:“是。” 皇帝出了延禧宫,心下虽有些欢欣,更多的却是茫然。他摇摇头,将内心深处的一丝违和感抛诸脑后,进了轿子。 阿箬送皇上出去,又喜滋滋地回来,跪在床前支着头说:“主儿,您猜皇上刚才出门前。都说了什么?” 如懿娇嗔道:“皇上说什么了,看把你乐成这样。” 阿箬学着皇帝的口吻,一板一眼道:“阿箬,照顾好你们主儿,记得备上一些白玉霜方糕。朕这几日,都会过来,陪你们主儿用上一些的。” 如懿笑着翻过身去:“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阿箬道:“主儿没听见,奴婢可是都牢牢记着呐!” 如懿笑着摇摇手,又钻进被子里。 惢心面上带笑,心中却担忧。她本来想伺候主儿歇下后去给叶心送些药膏,谁知突然皇上来了,她一时抽不开身。也不知叶心现在怎样了。 听到如懿被冷落多时后再度承宠,海兰自然欢喜。泽芝也奉承道:“娴主儿从前就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自然还是宠娴主儿的,只是碍着太后和皇后娘娘,面上才冷着罢了。” 海兰道:“姐姐能好,我也就安心了。泽芝,扶我去看看姐姐。” 泽芝扶着海兰出了门,撞见叶心迎面走来。 叶心昨日因拦着海兰,海兰在养心殿受了皇帝斥责,想到叶心言语间也如皇上一样维护皇后,丝毫不顾及如懿,顿时生出疑心,将叶心杖责之后又罚跪了一个时辰碎瓦片,又发落她去花房,不许她再进殿里伺候。 她之前两次去咸福宫都受了寒气,如今又受了重责,再加上她本是心字辈大宫女,在宫女中也是有资历体面的,如今却被贬了出去,让后来的泽芝越了过去,如何想得开? 因此海兰的处置一下来她便直接支持不住瘫倒在地,海兰的宫女太监跟着海兰本就日子难过,也分不出心思照管他人,又见海兰这个平日懦弱好性的主子这次发了狠,无人敢助她,只是将叶心抬了回去,不敢去求医问药。 叶心躺了一夜,第二天撑着一口气,硬是爬下床一步步走到海兰的寝殿门口。 她头发散乱,脸色青白,衣裙下摆沾满了血,踉踉跄跄地过来,终于坚持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大门口,哆哆嗦嗦道:“海贵人,奴婢一直以来,对您忠心耿耿,绝无背主之心,奴婢冤枉!” 海兰冷冷道:“我早就跟你说过,若再说出与姐姐生份的话,就赶你出去,终归是我平日太宽纵,所以你记不住我的话。我也想顾念旧情,可若之后这院里的人都如你一般,姐姐又该如何提防?” 泽芝在旁讽道:“咱们延禧宫可容不下叶心姐姐,您还是赶紧出去吧,说不定哪日攀上皇后娘娘的高枝,还能比我们延禧宫的奴才们体面些!不过皇上说了,这几日都宿在娴主儿这里,花房里说不定早就想巴结娴主儿了,说不定姐姐还能趁送花的工夫回来串串门呢!” 说罢,两人转身而去。 叶心睁大眼睛,茫然地跪在原地。 几个小宫女见海兰与泽芝走远,才鼓起勇气上来扶起叶心。 五福走上来低声劝道:“叶心姐姐,主儿如今在气头上,您先走吧,说不定等来日主儿还能想起您的好处呢。” 几个小宫女也劝解着,扶着叶心回去了。 晌午,海兰与如懿用过午膳,坐在一块儿作画。 海兰笑道:“姐姐小厨房的菜,酸爽落胃,那碗酸笋鸡丝汤最好了。” 如懿一边画画一边道:“你要是喜欢啊,晚点给你添上。” 海兰推辞道:“那可不成啊,皇上说了今晚要来,小厨房怕是都忙翻了,我还来添乱。” 如懿一笑,不置可否。 惢心趁海兰如懿画画,偷空去找叶心,却被五福告知叶心已经去了花房。 惢心惊道:“怎么就直接发落出延禧宫了?” 五福有些为难,左右看看无人,才小声道:“叶心姐姐昨儿个替皇后娘娘分辩两句,主儿就发怒了,说皇后娘娘赏了一碗姜汤就把她收买了,留着也是祸害,就不许她在延禧宫里伺候了。” 惢心急道:“可是叶心身上有伤,花房活计又重,这……” 她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急匆匆地去寻江与彬。 另一边,容音照常去撷芳殿探视皇子们。 明玉打开食盒,取出两碟糕点,笑道:“这是皇后娘娘特意为大阿哥、二阿哥备下的。” 永璜、永琏恭敬道:“多谢皇额娘。”之后永琏就拿起糕点大吃大嚼起来。 永璜却有些呆呆地,只是望着手上的糕点出神。 容音就说:“大阿哥不喜欢这糕点吗?若喜欢吃什么就说,本宫下回再带来。” 永璜低下头,嗫嚅道:“儿子不是不喜欢,只是……儿子想起额娘以前也会给我做糕点。” 一旁永璜的乳母惊出一身冷汗,心中埋怨大阿哥在皇后面前提起哲妃,恐怕要惹得皇后不高兴。 容音揽着永璜的肩,轻声问:“大阿哥想额娘了,是吗?” 永璜低声道:“其他人都说,额娘不在这个世上了,儿子不懂,额娘为什么要不在世上?儿子已经很久看不见额娘,听不见额娘的声音……”最后一句话已经隐隐有了哭腔。 容音想了想,说:“大阿哥留意过宫中的树吗?能告诉皇额娘春天和秋天的树有何分别吗?” 大阿哥低头擦了擦眼睛,回答:“春天时树上都是绿叶,秋天时树上的叶子就落光了。” 容音道:“大阿哥说得对。其实人和这树上的叶子也是一样的。到了时候,树叶就会落下来。树叶落在地上,化成土壤,树木又以土壤而生,让新的叶子长出来。 大阿哥和二阿哥,就像树上的新叶一样。而大阿哥的额娘,就像落下去的叶子,虽然看起来不在树上了,但是她仍然以另一种模样守着大阿哥。” 永璜这才有了笑模样:“儿子明白了,谢谢皇额娘。” 一旁的乳母暗自舒了一口气。 永璜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皇额娘,儿子能不能自己种上一棵树,以铭记皇额娘今日教导?” 容音道:“大阿哥还小,亲自种树有些太勉强了。大阿哥可以种些蓬莱松这样的盆栽,易于放置打理,且草木有灵,来日长成,供奉在你额娘灵前,也能让你额娘知道你的孝心。” 永琏在一旁抱着容音撒娇道:“额娘,我也要!” 容音亲昵地点点他的鼻子,说道:“好,皇额娘一会儿带你们去花房,你们一人挑一盆回去。” 撷芳殿大门,皇帝已经站在此处听了多时。待要踏入撷芳殿,却又踌躇一番,最后只是轻轻喟叹一声,道:“朕就不进去了。李玉,今晚让阿哥们与皇后去养心殿,一起用晚膳吧。” 第42章 天使余焰 李玉听到皇上这么说,不禁一愣,问道:“皇上不是说今晚去延禧宫陪娴妃娘娘用晚膳么?” 皇帝睨了他一眼:“朕要去哪儿不去哪儿,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说着转身离开。 李玉唯唯诺诺地跟上:“奴才该死,奴才多言。” 进忠跟在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冷笑。 他之前使银子买通了一个洒扫处的小太监,探听了李玉那日在延禧宫的种种。 想到李玉不过受了娴妃嗟来之食一般的恩惠,便甘冒触怒龙颜的风险为娴妃说话,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前程光明了几分。 皇帝走出几步,想了想还是说道:“多给娴妃赏些摆设、绸缎,还有,让内务府把那两盆绿梅给娴妃送去吧。” 容音在撷芳殿陪大阿哥和二阿哥用完糕点,便带着大阿哥与二阿哥去了花房。 花房的嬷嬷殷勤地带着两个孩子在花房里转了又转,最终大阿哥选了一盆蓬莱松,二阿哥自己选了一盆人参榕,又给璟瑟选了一盆银莲花。 几人走出花房,正遇见秦立指挥着两名宫女搬起两盆绿梅:“都给我当心着点,这绿梅可是稀罕物!” 秦立见了容音一行人,立刻笑着打个千儿:“奴才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大阿哥、二阿哥。”两名宫女本来正弯腰搬花,见皇后来了也立刻低着头,福身请安。 容音道声免礼,问道:“什么事儿劳动秦总管亲自来这花房?” 秦立笑道:“皇上惦记着娴妃娘娘喜欢苏杭的绿梅,特命官员寻了两盆,一直种在花房,今儿要赏给娴妃娘娘。奴才想着绿梅难得,唯恐奴才们笨手笨脚地不仔细,因此亲自来一趟。” 容音笑道:“秦总管细心妥帖,是好事。” 两人说话间,突然一声闷响,秦立身后的一名宫女突然栽倒在地。 秦立似是一惊,回身骂道:“不长眼的死丫头,皇后面前连礼都行不好么!” 容音惊道:“这是怎么了?”立即嘱咐道:“璎珞,你去看看,若是这宫女病了,给她寻太医。柏枝,你先送两位阿哥回去。” 二阿哥懵懵懂懂,大阿哥怯怯问道:“皇额娘?” 容音柔声道:“皇额娘这里有些事情要办,你帮皇额娘,带弟弟先回去长春宫,把银莲花交给璟瑟妹妹,好么?” 大阿哥犹犹豫豫地牵起二阿哥的手离开了。 璎珞见秦立回身前给自己递了个眼神,心下感到有些古怪,待到靠近那宫女,见到她容貌,突然惊道:“叶心?” 她见叶心双目紧闭,面色潮红,伸手一试额头,一片滚烫。 她立刻道:“皇后娘娘,叶心高烧,需要请位太医过来诊治。” 容音立即让明玉去请太医。璎珞让容音先到附近延晖阁等待,又指挥着嬷嬷将叶心抬到花房附近宫人的居所安顿好。秦立叮嘱众人不许把此事透露给延禧宫,找了花房中两名太监送了绿梅。 璎珞为叶心盖上被子,将自己巾帕打湿了敷在她前额处,这才撩起门帘,出门去接太医过来。 她路过花房时,看见延禧宫的大宫女惢心正与另一位宫女说着什么,神情很是焦急。而不远处,附近一处回廊露出半个背影,看打扮像是位太医。 惢心听到叶心刚受了重罚就被贬到花房,立刻去找到江与彬,想着为叶心看看伤势,送些药。 正逢江与彬不当值,两人悄悄来到花房,惢心让江与彬先在一旁躲着,自己前去打听叶心。 不想花房众人知道皇后亲自过问,都不敢多言,只推脱不知道这个人。 惢心正着急,听见背后有人冷不防叫了声:“惢心?” 她一惊,回头,璎珞的身影映入眼帘。 延晖阁中,容音端坐内堂,秦立与包太医立在下首。 包太医正禀报着叶心的病情。 “叶心姑娘受了刑罚后没有及时医治,风寒内感,伤口生痈,热邪入体,又有些郁结,以致于血痰淤于胸中,微臣向惢心姑娘问清,叶心姑娘先前有受过寒,底子恐怕已有亏虚,再加上耽误了时间,叶心姑娘此病颇为凶险。” 容音道:“你尽力医治,需要什么药,从本宫的份例里扣。” 她捻着念珠,又下令道:“秦公公,找两位嬷嬷,配合包太医,给叶心验伤,记入内务府奏档。你让会计司的人,随本宫亲往延禧宫,找海贵人问个明白。” 她的声音不大,说话也缓慢绵软,此刻言语间却透出一股威严。 众人跪下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延禧宫中。 三宝忐忑地禀报道:“主儿,李公公说,皇上今晚要与皇后娘娘和两位阿哥一同用晚膳,就不来了。” 如懿有些失望,想道:自己虽有宠,皇后却能拿孩子来拴着皇上。什么时候自己能有个孩子呢? 三宝见她面露失望之色,赶忙说 :“主儿,皇上心里还是有您的,命内务府送来了许多赏赐,内务府还另外孝敬您几件大毛的料子,又给阿箬姐姐和惢心姐姐孝敬了两件青哆啰呢羊皮领袍子,一件玫瑰紫灰鼠皮袄,还有一件洋红棉绫凤仙裙。 另外还有,您移玉步到院中一看。” 如懿来到院中,三宝笑着指着院中两盆绿梅:“娴妃娘娘,这是皇上派人送来的,可真是好看呐!” 如懿娇俏一笑:“人还未到江南呢,绿梅却先到了。皇上记得,我最爱苏杭的绿梅。” 她想让身边的宫女捧着说上两句“皇上待主儿情深义重”的话,可惢心自午后一直没回来,阿箬说去找,也一去不回,菱枝、芸枝也没搭茬。 她只好自顾自接着说:“两心之间,梅香一缕。绿梅难得,皇上的心意更难得。三宝,把这两盆绿梅移到后院,好生照料,还有,不许出去张扬,也不许和咸福宫的人发生争执。” 这时赵一泰高亢的声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连忙跪下。 皇后下了轿辇,缓步进入延禧宫,道声免礼。却是面沉似水,再无往日的温文尔雅。 如懿见她眼光停留在那两盆绿梅上,心道皇后只得到皇上给的权力,却没有得到皇上的心,只能用孩子引皇上重视,皇上却能与自己两心相知,忍不了皇上知晓自己喜好,还特地迎合。 皇后果然还是忍不住要来找麻烦吗? 如懿低眉顺眼地盘算着忍过一回,皇后身边的明玉却说:“皇后娘娘今日有些事,要找海贵人及其身边伺候的人问话。娴妃娘娘是一宫主位,因此先来跟您说一声。” 如懿一愣,回道:“但凭皇后娘娘吩咐。”说着对三宝道:“去请海贵人来。” 皇后开口:“不必麻烦娴妃,本宫亲自去她那里。” 说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海兰的住处。 三宝担忧道:“娴妃娘娘,这……要不要去请皇上来?” 如懿淡淡道:“皇上已经许皇后娘娘自行处置宫中大小事务之权,皇后娘娘要处置,皇上不会说什么,咱们也管不了。” 好热…… 叶心昏昏沉沉,只觉得身上灼热似火烧一般。她艰难地睁开双眼,眼前却是虚空中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心中恐惧,大叫道:“火!火!救命啊!快拿水来!” 耳边传来缥缈的女声:“这怎么回事?” 一道更加缥缈的声音飘来:“闭上眼,跟着我念,然后睁开眼。” 念咒的声音仿佛是从上空飘来的,这是谁?是黑白无常来带我走了吗? 那个女声再度响起:“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怎么办元一?” “非人之物的余焰,影响不大,此世的力量就可以平息。一饮一啄,莫如前定,去冷宫找那个身负业债之人,让他赎尽前愆,了却因果吧。” 那个女声……好熟悉……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璎珞…… 叶心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去:“璎珞你救救我!我好热,好痛!都是火,都是火!” 耳边又是一阵纷乱的声音。 “叶心!叶心!你放手啊!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江太医,包太医,叶心一直这样说胡话,怎么办啊?” “药已经灌进去了,剩下的,就看叶心姑娘自己的造化了。” “惢心你别急,叶心姑娘会没事的。” “惢心!延禧宫都忙翻了你倒跑到花房偷懒来了……这什么情况?呜……” “把阿箬绑了,别让她跑出去!我去找人!” “人已经带来了。” 这些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沉在水中的人听见岸上人说话一般。 叶心的确感到有些水流到自己嘴里,但在熊熊火焰中,这些水刚刚触到嘴唇,即刻变为水汽,飘散空中。 火光中突然有一人疾步走来。 叶心眼前的面孔,和咸福宫中那张威胁着自己和海贵人的面孔重合起来。 双……喜? 她见双喜的嘴快速张合,右手拿着一根针在自己额头上划着,另一只手往前一探,一条小青蛇从双喜袖口中探出头来。 她还来不及发出尖叫,那小青蛇吐出信子,在她额上轻轻点了一下。 眼前的火焰瞬间褪去,只有胸腹之间仿佛被塞进一团炭火,一团灼热突突地往上冒。 她一歪头,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她惊恐地睁大眼,看到自己吐出了焦黑的一团东西,那东西被烧得变形,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只有原本似乎是嘴的地方大张着,从中满满当当地斜出被烧红的刀刃。 “血痰清干净了,应该就没事了。我还以为祝由术只是民间传说,没想到真的有用。”一个男声舒了一口气说道。 “嗨,主要还是两位太医开的药有用,祝由术不过是辅助之效罢了。不过若是这次她能挺过去,之后还是要备上供果谢一谢四方神明。” 叶心茫然四顾,眼前人影逐渐清晰,惢心、璎珞凑近自己,惢心眼里还有泪花,璎珞则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两位太医和双喜站在不远处交谈。 阿箬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正惊恐地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恐惧停止,疲惫顿时铺天盖地袭来。很快,她的意识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43章 过渡章 审问 容音冷然坐在殿中,手捻佛珠,海兰不安地站在一旁。宫人居所中,会计司的太监命令五福、泽芝和其余人等轮流进偏殿答话,又让专人看守,所有人不许交谈。 海兰平素无宠,跟着她的宫人日子都艰难,本就多有不满,如今眼见海兰听了一个刚从娴妃那里调来的宫女几句挑拨,就对叶心这个最为忠心得力的大宫女上刑,还即刻将人逐出,更是心寒齿冷,兔死狐悲,又见皇后亲自过问,会计司介入,是以众人并不想、也不敢隐瞒此事。 问过话后,会计司太监带着众人进殿,向容音禀报:“启禀皇后娘娘,伺候海贵人的宫女太监,都已经问清楚了。”说着呈上几张整理好的供词。 容音停止捻动佛珠,接过供词看了看,让明玉将供词递给海兰:“海贵人,你身边原有四名宫女,太监证词如此,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说的。” 海兰惶恐跪下:“嫔妾……嫔妾只是因叶心言语间冒犯娴妃姐姐,一时气急才处罚她的,嫔妾也没有想到叶心冲撞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恕罪!” 五福突然跪下道:“皇后娘娘,事情并不是像海贵人说的那样,而是如奴才方才对会计司公公所说。叶心对娴妃娘娘并无言语冒犯,只是说白姑娘之事骤然而发,恐有古怪,担心海贵人去了之后不但不能为娴妃娘娘证明清白,反而惹祸上身,所以才拦着海贵人的! 是泽芝将叶心推倒在地,扶着海贵人去了养心殿。从养心殿回来后,奴才侍奉时,海贵人就说叶心挑唆她对娴妃娘娘不管不顾,还说叶心被皇后娘娘轻易收买,让奴才把她拉出去打了二十脊杖,当众罚跪了一个时辰,还说要殿中所有奴才都看着,这就是无情无义的下场。 因此整件事,奴才们都看在眼里。在皇后娘娘面前,奴才不敢有虚言,也不敢让不尽不实之言蒙蔽皇后娘娘!” 两名小宫女也跪下道:“奴婢愿意作证,五福公公所言俱是实话!” 海兰慌道:“五福,大妞,二妞,我自问平日不曾苛待你们!” 泽芝也怒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背主!” 明玉出声,语气严冷:“泽芝,皇后娘娘面前有你逞威风教训别人的地方吗?” 泽芝这才低头不言。 容音深深看海兰一眼,语气平静道:“本宫只问你,你有没有因为叶心阻拦你去养心殿为娴妃辩白,重责叶心,将她调去了花房?” 海兰颤抖着说:“嫔妾是罚了叶心,可那也是因为……我主仆二人居于延禧宫,受娴妃姐姐照拂颇多,那日咸福宫中姐姐更是挺身相护,可如今姐姐遭了冤屈,叶心却要嫔妾袖手旁观。 虽说皇上与皇后娘娘还了姐姐一个清白,可叶心此举,分明是要让嫔妾做无情无义之人,嫔妾这才…… 嫔妾并非是有心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此事全是嫔妾一时糊涂,与娴妃姐姐没有半点关系,求皇后娘娘明鉴!” 容音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明玉怒极反笑:“一时糊涂?海贵人未免太避重就轻了些。二十脊杖,风地里跪了一个时辰的碎瓦片,叫全院子的人看着,半瓶药都不给就把人扔去花房,您可知叶心现在伤口生痈,高烧不退,还在昏迷之中,太医说万分凶险。若不是正好遇到皇后娘娘,叶心现在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皇后娘娘还当叶心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原来只是那日拦着您去养心殿!若真是一时糊涂,无心之举,有心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残酷不仁,草菅人命呢!” 容音道:“明玉,够了。海贵人,如今最要紧的是,你身为贵人,惩罚宫女如此没有分寸,几乎要了宫女性命,毫无怜悯之心,是以本宫必须详察此事。即日起海贵人禁足延禧宫,今日问话的所有宫人都去会计司听候安排,海贵人这边由内务府择人伺候。 今日所有供词,都要好生整理,务必将此事前因后果厘清,加上叶心检验的结果,由内务府记档,查实后再行惩罚。” 说罢起身离开。五福重重跪下,朗声道:“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其余众人也深深行礼,口中道:“奴婢(奴才)恭送皇后娘娘!” 寒风吹进殿门内,海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五福和一众宫女太监行过礼后,却只是各自去收拾行李,无人去关上门,也无人为海兰披上一件披风。 出了延禧宫,容音深深叹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我们回去吧。一会儿还要带三个孩子去养心殿。” 明玉说:“皇后娘娘,我想……今日的事情,若是要告知皇上,璎珞在,才能更好与您配合。但花房那边,若无人照管,也不能放心。我去花房,让璎珞和您去养心殿。” 容音道:“我明白了。你去吧。”她轻轻握住明玉的手:“明玉,别太勉强自己。” 明玉心中一暖,低声道:“我明白,娘娘。” 明玉来到花房嬷嬷居所,见璎珞正蹲在门外,一手捧着一团污泥,往惢心、阿箬衣裳下摆抹着。江太医在一旁左右为难,阻止也不是,不阻止也不是。秦立与双喜倒是在一旁看好戏。 阿箬尖叫一声:“我这是刚做的衣裳!” 璎珞道:“我这还是刚给你烤暖的泥巴呢!你再不闭嘴,我就只好再帮你闭嘴一次了。” 明玉上前问道:“你又在干嘛璎珞?” 璎珞边抹边说:“帮她俩把谎编圆啊。” 惢心双腿僵直,怯怯道:“对不住了,阿箬姐姐,都是我连累了你。” 阿箬怒道:“你还知道是你连累了我啊!” 璎珞站起,把剩下的一指头泥抹在阿箬脸上:“行了,回去就说你俩走路不留心,都掉沟里去了,摔得重了些,所以去找江太医了。” 阿箬被抹成小花猫,又怕被璎珞再一次物理闭嘴,敢怒不敢言。 璎珞暗笑一声,道:“得了阿箬姑娘,知道您是娴妃娘娘身边得脸的大宫女,赶明儿我送您一幅绣品赔罪,行了吧!” 阿箬哼了一声道:“你们长春宫的宫女鬼心眼最多,妹妹我可不敢收您的礼!” 璎珞笑着揽过阿箬的肩,将她拉到一边:“你这么说可折煞姐姐了!”她凑近阿箬,小声道:“今天这事呢,皇后娘娘已经处置了,您现在回去就是把我们都告发一遍也于事无补,还给娴妃娘娘落个办事不利的印象; 若你二人配合,咬死了今日不在是无心之失,娴妃娘娘想来也不会计较,而且您手里还捏着惢心的把柄,她以后有什么好事敢不想着你?她还敢在娴妃娘娘面前抢你的风头?” 阿箬神色这才由阴转晴。两人准备离去,江与彬担忧道:“惢心,阿箬姑娘,你们回去一定要赶紧换衣服,仔细这泥巴结冰了带了寒气。” 明玉眼角一抽,凉凉道:“璎珞,你还是这么可恶。”然后说明来意。 璎珞听了,沉默半晌,拍拍明玉的肩道:“我明白了。你先进去吧,在我回长春宫之前,还有一个疑问要向秦公公问清楚。” 说着把秦立拉到一边。 璎珞:“搬花的事情,按理说应当找几个太监,就算找宫女,也不会去找一个刚刚来,身上有伤的宫女。秦公公,您老就对我说句实话吧,今天花房这件事是不是你在后面布局?” 秦立:“璎珞姑娘果然冰雪聪明。我这几天整理了一下,发现延禧宫最近总是卷入是非,但结果往往是,其他人可能会得到好处,娴妃却一直没有受到什么明面上的影响,但暗里却是有复宠的迹象。春恩簿也突然多了一句‘娴妃牢牢抓着皇上的心,皇上明面上不偏袒娴妃,也为了不让娴妃过于盛宠惹人眼红做了靶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可是要我说啊,娴妃的表现要么是不能为自己解释辩白,是无能,要么是真的做过许多坏事,是恶毒,皇上日理万机,若心中不喜娴妃,怎会宠爱这种人?可若皇上心中有娴妃,何以从来不表明态度敲打其他人,而是任由娴妃卷入是非,只是暗地给予恩宠?总不能真像春恩簿那些混账话一样吧?因此其中必有古怪。 我想着把投石问路的老招数再使一遍,给延禧宫一点是非。这时候正好海贵人把叶心赶到花房,算是天赐良机。只是我本来的计划是送花去延禧宫后闹出事来,没想到皇后娘娘的到来,改变了我的计划。” 璎珞:“我就知道没有那么多巧合。不过您也是够狠的,就没想过叶心的身子扛不扛得住啊?” 秦立有些不以为然:“这宫里不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嘛。自己能顾好自己就得了。再说了,皇后娘娘这不是亲自让人请太医救治叶心了嘛?论迹不论心,我这还是帮了她一把呢。更别说没我把双喜带来,您还不一定那么快找到他呢。” 璎珞提醒道:“我知道宫中之人都不易,您是特别不容易。但能留一线,还是留一线吧,秦公公。积点功德,说不定日后用得上呢。” 说到双喜,璎珞突然想起一事:“等等,您把双喜家的事情写在密档里,难道之前银兔簪的事情也是您……” 如果是这样,秦立岂不是在一开始往各个宫调派宫人的时候就在布局了? 秦立:“哦那倒不是,我就是收了双喜的钱。咸福宫大太监一百二十两,延禧宫小宫女十两,双喜把卖身剩的钱先交了定金,还签了字据,每月给我银子,连本带利,现在还没还清呢。” 璎珞忍不住道:“都整出定金和利息来了,您可真行,看来刑部也容不下您,您得去户部!只是您把这些买卖说得这么明白,真不怕我去向皇后娘娘告状啊?” 秦立道:“且不说我信得过璎珞姑娘您,就是您真跟阿箬似的嘴快,回去说了,皇后娘娘也难管。这种事情早就在后宫蔚然成风,从内务府会计司到各宫、各处管事,谁没有分过钱?上面的得了钱,下面的得了前途,大家都是你情我愿,谁都不想把这锅给砸了。 再者说了,前朝也有捐纳之制,先帝时,李卫李大人,不也是捐官上来的? 而且我秦立,别的优点没有,再这种事上一向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从来没有哄抬价格,或者收了钱不安排好的。” 璎珞嘴角抽搐,心想:怪不得人人都说“房大树小画不古,其人必是内务府”呢。 第44章 一个意外 容音与璎珞回到长春宫时,皇帝已经坐在长春宫中,与白蕊姬共赏雪景了。 他白天在撷芳殿听到容音与大阿哥的对话,一时触及生母隐痛,又觉得容音既有巧思,又有一派慈母情怀,才突然想与容音和孩子们共用晚膳。下午时又心血来潮,觉得在养心殿中,众人难免拘束,还是在长春宫中,才有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于是吩咐御膳茶房备好饭食,晚上送去长春宫。 他自己也不通报,与进忠径直来到长春宫。 到了长春宫,白蕊姬、众宫女太监和三个孩子听了通报,都聚到门口向皇上行礼。皇上进了院子,见三个孩子脸上都是红扑扑的,觑得院中一个雪人,就知道他们三个在堆雪人玩。 却不见容音和两个大宫女,问着留守宫中的赵一泰,只说皇后娘娘一下午都没回来,这时永璜怯怯提起“在花房有个宫女摔倒了,皇额娘就说让我带着二弟先回来”,皇帝便猜想是出了什么意外变故,让皇后不得不先去处置。 寒冬腊月,他也不愿在走动,便吩咐道:“朕就在长春宫中略坐一坐,皇后既有事,你们也不必去通报了。” 白蕊姬和赵一泰就要将皇帝迎进内殿,皇帝却说:“朕见孩子们堆的雪人倒是有趣,这样吧,让孩子们先进去暖和暖和,朕就在这正殿里,边赏院中雪景,边等皇后吧。” 赵一泰赶紧让人烧了四个炭盆出来,又去寻了好茶叶,泡上一杯香茶奉上。接着又命陈福搬来煮茶的风炉和一个兽首香炉,点上一个香饼。白蕊姬陪坐一旁。 皇帝嗅了嗅,道:“这香气……是暹罗国进贡的龙涎香?似乎又有些茉莉的香气。” 赵一泰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内务府供给皇后娘娘的龙涎香,皇后娘娘又命人以栀子、茉莉等花研磨相合,制成香饼。” 皇帝道:“这香味倒是清韵悠长,皇后果然巧思。” 他让白蕊姬取来琵琶弹奏一曲,指点了两句。白蕊姬笑道:“‘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皇上真是雅兴。” 皇帝笑道:“蕊姬如今出口成章,真是长进不少。” 白蕊姬语气带出些娇嗔:“还不是因为皇上罚奴婢禁足抄经,奴婢拘在长春宫百无聊赖,才向皇后娘娘借了本诗词集子打发日子。” 皇帝佯怒道:“你这是怪朕罚得太重?” 白蕊姬道:“臣妾不敢。皇上赏罚分明,仁厚宽宏,奴婢自知有错,甘愿领罚。再说若非皇上罚奴婢,奴婢也不能借此良机学些佛经义理,诗词歌赋,皇后娘娘也说奴婢的字都比之前好看些了,奴婢若有长进,也是仰赖皇上的教导。” 皇帝笑了一声,道:“娴妃是妃位,又与朕是青梅竹马,你冲撞她,虽非你自愿,朕却不能不顾着她的面子。也罢,你如今不但琴技长进,也多了几分雅致,朕心甚慰。 民间有‘百日婚’之俗,如今先帝驾崩已过百日,朕明日就让内务府给你拟了封号,封为答应,待解了禁足,就去永和宫住着,今日起也不必自称奴婢了。” 白蕊姬惊喜跪下:“奴婢……哦不,嫔妾谢皇上隆恩!” 不一会儿,一名太监到了长春宫门外,看见皇上坐在正殿,慌忙进来磕头。皇帝问:“你有何事来寻皇后啊?” 那太监道:“皇后娘娘之前吩咐腊八时节,为宫人施腊八粥,此事已筹备完毕,营造司那边也备好了薪炭,因此来请皇后娘娘示下。” 皇帝便说:“皇后体恤宫人辛苦,又彰显皇家圣恩浩荡,这很好。既然都筹备好了,那就直接去办就是。”那太监领命而去。 两人又等了一阵,才见容音与璎珞回来。 白蕊姬向皇后行过礼,便告退了。 见容音面露惊诧,随后立刻行礼,皇帝玩笑道:“朕心血来潮想来这儿用晚膳,却是来得不巧。” 容音道:“臣妾不知皇上前来,疏于准备,请皇上恕罪。” 皇帝示意她跟自己走进内殿,道:“无妨,朕已经交待御膳房晚些把膳食送来长春宫了。” 就让进忠呈上膳食,无非是些肥鸡吊炉鸭,燕窝香蕈,牛羊汤锅,还有皇帝最喜欢的竹卷小馒首。 皇帝让皇后和阿哥公主们不必拘礼,如寻常人家般入座就是。 他见璎珞和一小宫女在旁布菜,问道:“怎么今天只有一个大宫女伺候啊?” 容音道:“臣妾让明玉去看顾些事情,所以没有回来,是臣妾不周到了。” 皇帝摆手道:“是朕来得突然,不怪皇后。无妨,今日只当家常用膳,无须那么多人伺候。” 用过晚膳后,皇帝让宫人将孩子带走,问皇后道:“朕今日来长春宫后,听永璜说起,今日花房出了些事情?” 皇后听皇帝主动问起,当即敛容道:“此事臣妾正要禀报皇上。” 说着就将下午见闻和查访结果捡了海兰体罚过苛,导致手下大宫女叶心伤病沉重之事说出。 皇上一听又是延禧宫海贵人,想到贻害无穷的银兔簪案,顿时感到一阵心烦。 但想到自己要培养皇后为助力,还是耐着性子问道:“那皇后交办明玉的,也是这件事?” 容音解释道:“是。太医说叶心病得凶险,臣妾担心真出了人命处置不及,也想着等叶心伤势好转后,再让会计司太监询问一番,以为补充印证,因此让明玉去花房那儿看顾着,及时向会计司通报消息。” 皇帝笑意不达眼底:“皇后啊,后宫的大小事情,朕交给你,你就放心大胆去处置就是。” 他心想皇后方才得自己放权,确实需要锻炼的磨刀石,也需要立威的踏脚石。海兰怯懦安静,又几次三番惹出麻烦,他不甚喜欢,倒是不介意她来当这个磨刀石和垫脚石。且宫女之事若处置不当,只怕又要出香云那样的事情。但海兰毕竟与如懿交好…… 想到如懿,皇帝斟酌一番,开口道:“你位正中宫,凡事只能稳,不能急,延禧宫几次三番卷进是非,也非朕乐见。若为区区一宫女,牵连了整个延禧宫,难免叫人怀疑皇后小题大做,对皇后也不大好。 因此虽然朕把事务交给了皇后,但还是想听听,皇后如何看待此事,又准备如何处置啊?” 璎珞给容音递了个眼色,容音会意,说:“臣妾已经查问一番,只差内务府具文奏报。璎珞,你来给皇上说说。” 璎珞道:“皇上容禀。皇后娘娘与奴婢说起过,从前在闺中时,就听老夫人教导,说家奴若有错要罚,都要先依着国法,然后才是家法,不可因家法严厉,就处置操切,随意折辱,打杀奴仆。 皇上是大清之主,后宫的宫女太监,都先是皇上的奴才,才是各宫主子娘娘的奴才,尤其是宫女出身八旗,是讲身份脸面的。因此惩处宫人,更要讲究这个准则。 海贵人处置叶心,是因一时之气重罚,虽说还未到打杀了一条人命的地步,但包太医说,叶心跪伤膝盖后又拖着没医治,伤处生痈,邪寒相侵,就算这次能挺过来,也可能从此残废,最好的结果也是落下病根。处置不合宫规,后果又如此严重,实在难以服众。 容音接过话头道:“再有,宫妃处置奴才过于苛刻,也实在违背了皇上的仁德,传扬起来,岂不是坏了皇上的名声? 还有一句至小的话,皇上面前,臣妾不敢隐瞒,便说破了。各宫嫔妃,平素一饮一食,行走坐卧,都离不开宫女太监的伺候,宫女太监也是人,碰到无故受罚、小过大罚的事情也会生怨,若是各位妹妹都似海贵人一般,臣妾实在担忧宫里会出羊斟惭羹那样的祸事。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因此必得让六宫引以为戒,不可助长随意责打,甚至凌虐宫婢的风气。 海贵人是皇上的妃嫔,当罚则罚,却不能不顾及她的脸面,因此臣妾想,待内务府奏报上来,若案情查实,无可疑之处,就罚海贵人停俸一年,去安华殿诵经祈福半年以修身养性,另外取消明年海贵人生辰的赏赐。皇上若还要降下惩罚,臣妾再斟酌平衡。” 皇帝本来漫不经心,听了容音和璎珞这篇话,却是若有所思,半晌才说道:“皇后说得有理。 只是有一点,娴妃作为延禧宫的主位,虽有些失职,但此事既然是海贵人自己惹出来的,就让她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牵连娴妃了。皇后的处置已经很好,朕也不想再处置海贵人。 那个叶心,好生补偿一番,日后就调到冷僻清闲的地方当值吧,好生监督着,不能叫她乱说嘴,也不能叫她自尽。” 容音心下一冷,面上仍道:“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第45章 一个比较大的意外 皇帝很满意,与皇后说了封白蕊姬为答应之事,夸赞皇后教导有方,又让几个孩子过来,问了大阿哥二阿哥功课,见两人功课娴熟,大阿哥还背了首腊八诗,公主也活泼可爱,皇帝一高兴,又赏了三个孩子一人一品丝窝虎眼糖。容音带着孩子们谢赏,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 这时,进忠进来,面上有些为难。容音见了,说:“皇上累了一天了,臣妾先带孩子们下去,不打搅皇上了。”说着与璎珞带着三个孩子离开。 进忠见皇后一行人离开,才小声对皇上道:“皇上,内务府那边来报,会计司让太监五福,洒扫宫女大妞、二妞、大宫女泽芝当面对质,不想这泽芝是娴妃娘娘指给海贵人用的,因此问出了娴妃娘娘在寿康宫时的一些事情,会计司的太监实在不敢决断,因此来请皇上的示下。”说着呈上两份文书。 皇帝接过去,看了几眼,面色越发阴沉。 看到最后,忍不住将两份文书拍在桌上,大怒道:“叫内务府即刻押着那个贱婢过来见朕!” 容音听见皇帝一声怒吼,担心他吓着几个孩子,赶忙又带着璎珞回来劝道:“皇上,无论何事,请您保重龙体要紧,别气坏了身子。现在已经晚上了,有什么事情,也不要耽误皇上歇息才是。” 皇帝深吸一口气,将两份文书拿给容音:“皇后你看看,这贱婢背后是怎么议论主子的!” 容音接过,先翻开第一份文书,里面一字不漏地记着几人对质时的对话。 泽芝的几句话十分突出。 “你们几个,还有叶心,都是骨头轻,眼皮子浅的,主儿忠于娴主儿,怎能容你们这些遇到点小恩小惠就胳膊肘往外拐的!” “娴主儿出身后族,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从前在王府就是侧福晋,日后还有她的造化!你们这起子人,见主儿一时有些难处就想着不管不顾,主儿可是在娴主儿在王府守孝时都去把她换了出来,让娴主儿能与皇上见面,就连娴主儿遭了陷害去寿康宫时都常去悄悄探望,你们全没学到主儿的重情重义!” 容音无语凝噎,停了几秒,直到身后的璎珞用脑内语音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得装装糊涂:“娴妃明明就是替景仁宫娘娘守孝后又得了皇上旨意与寿康宫侍疾,这泽芝竟然说娴妃在守孝时偷偷出来见皇上,这不是用之前的流言来污蔑皇上与娴妃不顾礼法吗?这简直荒唐!” 皇帝十分尴尬:“这个嘛……确实如此,这泽芝竟然攀咬到朕这儿来了!” 说罢为了转移话题,他又催着容音打开第二份文书。 第二份文书写着,泽芝对质时口不择言,说出海贵人与娴妃在寿康宫私会之事,自知东窗事发,愿意老实交代,只求从轻发落。 泽芝供称从前娴妃在寿康宫为太后侍疾时,海贵人因担心,曾经偷偷给寿康宫的太监侍卫塞了银子,在娴妃当时的寝殿中与其相会。泽芝在宝亲王府时,原是伺候娴妃的,自然也与娴妃一同前往寿康宫,因此也无意间听到两人对话。 有一次,泽芝听到娴妃说:“皇上与我素来两心相知,纵然那日恼了,我相信,他过后也会想明白的。” 海贵人则说:“姐姐,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计。皇上为何突然发怒,姐姐可有头绪,我上次没有帮上忙,这次若能出力,一定要早日让姐姐出了寿康宫。” 娴妃说:“这几日,众人都忙着迁居各宫,想来唯有皇后娘娘,常与皇上在一起商量诸事。” 海贵人说:“姐姐聪慧,姐姐的意思是,皇后娘娘?” 娴妃说:“毕竟当年皇上差点就选了我……只是海兰,你位份低,只是个贵人,若因此惹怒皇后娘娘,岂不是害了你?” 海贵人说:“姐姐说的哪里话?我当年若无姐姐帮扶,岂有今日的贵人之位,如今姐姐困在这寿康宫,归根结底也是我的过失,我自然要为姐姐赴汤蹈火。姐姐你等着,我这就去求皇后!” …… 容音看完两份文书,再一次陷入沉默。 她与璎珞面面相觑,斟酌了半天,说道:“之前海贵人确实来过臣妾这儿求臣妾放娴妃出寿康宫,臣妾只当她是与娴妃交好所以一时情急,想着些许小事,就不必告知皇上。” 皇帝怒道:“什么?珂里叶特氏还真因怀疑皇后挟私报复,就来长春宫冲撞皇后?” 容音道:“泽芝一家之言,只怕不能尽信。海贵人倒也没有提及什么臣妾嫉恨娴妃的话,只是来恳求过臣妾。” 璎珞道:“海贵人那一日,不等通传就往长春宫里闯,进来就直接跪着哭求皇后,皇后娘娘宽仁,只当她急切之下忘了礼数,就让她回去好好学习宫廷礼仪。” 皇帝想起什么,问道:“皇后来与朕商议娴妃宫室的事情,是因为此事?” 容音想其实我是因为几位太妃的要求,在璎珞的提醒下并没有说出口,只按着璎珞的脑内语音指导说:“这……倒也不是,只是海贵人来了一趟,给臣妾提了个醒,臣妾想娴妃毕竟是皇上的妃嫔,与皇上的情谊不比旁人,虽说要尽孝,终究是皇上的心意要紧,所以才……” 皇帝内心又是尴尬又是感动,长叹一声:“皇后贤良淑德,可那心窄的,如珂里叶特氏,如此践踏皇后的好意,当真可恨!” 容音道:“说来这些都是旧事,要是今日不说,臣妾都险些忘了,皇上也不必如此挂怀,只是寿康宫为太后和众位太妃居所,这看守的人却如此手脚不干净,这……” 皇帝被提醒,突然想到:这确实是个借题发挥,肃清太后暗桩的好机会,立刻道:“皇后所虑极是。寿康宫伺候的奴才确实该整顿一番了。” 他冷静下来思索一番,道:“如此,这件事也交给皇后去办,上回那个给白答应递消息的小太监,趁此机会也调出来,让他在白答应身边伺候吧。至于珂里叶特氏……交给朕吧,朕会给皇后一个交代。” 把小苗子调到白蕊姬身边,搁这互相牵制是吧!璎珞内心感叹,说这皇帝没水平吧,这些权术伎俩倒是时不时能用用,说他有水平吧,他在他自己的后宫还只能用这种法子! 会计司中,泽芝忐忑地坐着,心中却多了份心安。 她本来自恃是娴妃娘娘的人,想着到海贵人身边不再受惢心、阿箬压制,又能靠着娴妃这层关系得了海贵人信任,掌握海贵人这院里的大权指日可待,不想又有个叶心压在自己上头。 叶心为人直来直去,根本就不因自己是娴妃派来的就对自己多奉承些,反而对自己诸多提防。泽芝心中暗恨,将叶心当成自己掌权路上的障碍,好不容易让她抓到叶心与海兰因为娴妃生出嫌隙的机会,她便趁机挑拨海贵人,说叶心分明是心中向着皇后,没有娴妃。 海贵人果然如她所想,惩治了叶心,甚至还将叶心直接赶出延禧宫,真真是给她一个意外之喜! 只是没想到叶心这丫头身子骨这么娇弱,受不住罚,才让皇后娘娘逮到海贵人的错处。五福和那两个扫地的丫头也可恶,竟然在这节骨眼上背叛了主子,还落井下石,说自己挑唆主子,简直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啊。 她知道妃嫔犯错,底下人往往要跟着吃瓜落,尤其是那些冲在头里的,给皇后贬到冷宫的双喜就是个例子。 现在皇后在皇上放权后亲自过问此事,若要拿海贵人开刀立威,只怕会严办此事,自己被安上挑唆的罪名,下场未必比双喜好到哪里去,冷宫,浣衣局还是好的,说不定,会被罚入辛者库当一辈子罪奴。 海贵人对上懦弱,娴妃也是个靠不住的,毕竟阿箬欺负惢心时,娴妃也不曾出头,这种时候更不会捞自己。关键时刻,还是只有自己能救自己啊。 她盘算一番,想出一个法子:老老实实招了,等着皇后严办,自然不行,若说出她知道的海贵人对皇后不敬之罪,一则可以转移皇后注意力,二则自己举发有功,皇后为着收拢人心,也不能处置自己过重。 毕竟比起下人的事情,主子应当更在意脸面、威信和收拢人心这些事情才对吧。 但若是主动举发,又有攀咬之嫌,因此只有假装不经意说漏嘴,再无奈招供,才更能取信于人。 人在绝望的境地,欲望会一再降低。泽芝本来想成为海贵人手下第一大宫女,现在,被逐出宫,就是她最满意的结果了。 泽芝冷笑一声,心道:海贵人啊海贵人,你别怪我对你无情,本来呢,我也只是不想在阿箬惢心手下熬日子,才想当个主子娘娘手下最有权势的大宫女;至于谁是主子,我能有什么所谓。要怪就怪你自己,把真正在乎你,与你共患难的叶心赶出去,把我这个利用你翻身的给抬起来了。 第46章 因果前定,一梦黄粱 (本章有一些比较不适的描写,如果介意请勿吃饭时间看) 叶心昏睡时,一直在做同一个梦。 梦里,双腿已经不再疼痛,能支撑她站起。四周景象,似乎是某一座宫殿内部。 宫女太监面色凝重地进进出出,殿内不断传来女子的惨叫,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飘来,整座宫殿充斥着紧绷焦躁的氛围。 想来是宫中有妃嫔生产,而且生产过程并不顺利。 这时,她看到另一个自己走进一座宫殿。 另一个自己似乎完全不受殿中氛围影响,面带微笑地进了院中,喊着“炩妃娘娘?炩妃娘娘?” 炩妃?宫中何时有过这位娘娘? 叶心正疑惑,御前的太监进忠陪着笑上前:“叶心姐姐,您怎么来了?”见她步履不停,急道:“您不能进去!” 另一个自己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错了,产房血腥,我能进,你不能进,在这儿候着吧!” 说着用手指点了一下进忠,径直进去了。 她将手搭上脸颊,朗声道:“炩妃娘娘!奴婢给您请安了!奴婢是来给您禀报一声,卫夫人已死,佐禄发配边疆戍守,哎呀,真是可怜呐!一个好好的老夫人,死了都没人送终,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府里!而且,佐禄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知道啊!炩妃娘娘,您听见了吗!” 这时门帘刷地一下打开,一个宫女冲出来怒喝道:“你瞎喊什么!滚,你给我滚!” 另一个自己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道:“那奴婢先退下了,炩妃娘娘,您慢慢生,慢慢生啊!” 叶心大骇,她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场景,可是总觉得仿佛见过似的。可是自己这是在做什么!若那卫夫人、佐禄是这位娘娘的亲眷,那她岂不是……岂不是在这位娘娘生产时有意刺激她吗! 此举丧尽天良,且若这位娘娘受惊难产,她就是犯下谋害皇嗣的大罪! 她正想冲下去阻止自己,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 她一回头,一个女孩正定定看着她。她披头散发,原本用来挽发的发钗深深插入脖颈。 叶心却还认得她,尖叫一声:“香云!” 香云道:“叶心姐姐还记得我啊。” 叶心以为自己见到厉鬼,吓得跌坐在地,语无伦次道:“香云,求求你放过我,我没有害过你,我……” 香云蹲下道:“叶心姐姐你别怕。你眼中的我,只是我生前给你留下的印象幻化而成的形象,并不是厉鬼。姐姐从前一直关照我,教导我,就算偶有教训,也是我有错在先,我怎么会记恨姐姐?” 叶心见她似乎没有恶意,慢慢冷静下来。 香云又说:“说来,是我害了姐姐才对。如果不是我连累姐姐两次在咸福宫受寒,姐姐也就不会损伤了底子,这次受罚也就不会差点挺不过来了。” 叶心听了这番话,愤怒顿时取代了所剩不多的恐惧,冷笑道:“我受罚被逐,还不是拜海贵人所赐。” 香云道:“如果我说,叶心姐姐如今所见,也是拜海贵人所赐呢?” 叶心惊讶道:“她虽然一向不顾手下人死活,但她性子懦弱,对其他嫔妃一向唯唯诺诺,怎会有如此大的胆子,行谋害皇嗣之举?” 香云道:“若我说,是为了乌拉那拉氏呢。” 叶心苦笑道:“她从来看重娴妃胜过旁人,甚至胜过她自己。能为娴妃差点要了我半条命,倒也有可能让我来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香云道:“叶心姐姐看看便知。” 说着伸出手,结了个手印。 殿中所有人立刻停止动作。 香云拍手唱道:“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喜鹊老鹄把山奔,家雀补鸽奔房檐。十家上了九家锁,还有一家门没关,搬兵我站在堂前,虽无鼓来也无鞭,斗胆堂前请老仙,胡老仙家听我言,仙家所长为幻化,恳请胡仙赐天眼。天眼助我破幻象,要那邪魔现真颜!” 吟唱声极为快速,拍手声又有一种奇妙节奏,句句吟唱仿佛直接灌进脑中,恍惚之间,叶心感到背后窜上一个毛茸茸的兽类,双眼被一对爪子遮住。 爪子移开,面前的另一个叶心已经完全不是原本的模样。 一具苍白的躯体,双膝跪地,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着。那具身体背上连着一根脐带一般的肉色管道,不知延伸向何处。颈项上却不是人头,而是直直伸出一个圆筒一样的头,滑腻的黏液往下滴落,茂密的长发被黏液糊在一起,海藻一般披在身上,一对巨大双眼疯狂转动,张着圆形大嘴,口中尖牙螺旋般一圈圈排列着。 尖牙突然之间疯狂地生长出来,如锋利的刀刃一般闪着寒光,突兀地冒出了那圆筒般的嘴。 叶心甚至忘记发出尖叫,只是惊恐地瞪大双眼。 这是……我吗? 香云仿佛看穿她想法,笃定道:“现在不是了。” 接着突然一阵光焰顺着那根肉管子席卷而来,几乎是瞬间就将那怪物吞噬。 那怪物在火焰中发出一阵阵野兽的哀嚎,疯狂地从口中喷出燃烧的利刃。 同一时间,叶心身上也燃起烈焰,曾经经历的灼痛再次传遍全身。 却是头顶有一阵冰凉滑过,接着一个蛇头出现在眼前,伸出蛇信舐了叶心额头,火焰立刻散去。 香云牵起叶心的手,沿着那根肉管子,追着光焰而去。 一路追到延禧宫。 管子的另一端,连着床榻上的另一个怪物。那怪物六翼、多目,浑身充满火焰。 叶心环顾四周:“这里是海贵人的居所,难道说?还有香云你到底……” 香云拔下自己颈上的钗子,塞进叶心手中,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一切,不过是虚妄的幻境,是倒错的因果,只是黄粱一梦罢了。” 叶心还想再问,香云猛地推了她一把,她仰面跌下去,穿透地砖,跌入一片虚空之中。 “啊!”叶心惊叫一声,睁开眼。 视野渐渐清晰,她听见花房的嬷嬷道:“阿弥陀佛,你总算醒了!” 叶心模糊记得,这位嬷嬷是一位絮絮叨叨,却很热心的人。曾在秦总管指派自己去搬花时因为自己腿上有伤,与秦总管据理力争,虽然最后还是拗不过秦总管,但她对这位嬷嬷还是十分感激的。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已没什么印象,只恍惚记得,好像遇见了皇后娘娘…… “我早就跟秦公公说了,你腿上伤得厉害,人还有些发烧,别叫你干那些重活,你看他不听我的,结果怎么着?你在花房就晕过去了! 还好那天让皇后娘娘碰上了!皇后娘娘心慈,给你找了太医,皇后娘娘身边的明玉姑姑也留下来照看你好久呢。哎呀她不让我跟你说你看我一高兴就说漏嘴了! 太医说你这是没有及时医治,拖成大病,十分凶险,还好还好,佛祖保佑,你可算是撑过来了……唉,老太婆说了这么多,都忘了,你等等,我去找包太医。” 嬷嬷离开,叶心将手抽出被子。 她的左手,握着一支宫女常戴的钗子。 包太医来了,还有大妞也跟了进来。 包太医诊过脉后说:“叶心姑娘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有些虚弱,这几日需要多休养。背上和双膝的伤处要按时上药。只是您的腿……” 大妞急道:“腿怎么样?” 包太医道:“只怕双膝要落下病根。之后每逢阴雨寒冷天气,就会酸痛,要注意保暖。” 众人都有些沮丧,叶心反而很冷静:“能留下一命,已经很好。多谢包太医。” 包太医道:“其实你更该感谢皇后娘娘,还有原先你们宫里那位惢心姑娘和江太医,还有冷宫里那位双喜公公。” 包太医离去后,大妞让叶心趴下,给她后背的杖伤上药。 她一边涂着药膏,一边抱怨道:“五福公公也不知道下手轻点,您背上都留了个茶杯口大的疤了!不过板子会打出这种圆形伤疤吗?” 叶心想到梦中怪物背上那条管子,心中一动,仍是说道:“五福只是不敢违抗海贵人之命,他已经很注意了,否则二十杖下来,我说不定就成瘫子了。” 大妞笑道:“叶心姐姐得换个称呼了,什么贵人啊,已经给降为答应了!” 叶心惊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妞说声“好了”,给叶心披上衣衫,一边给她膝盖上药,一边小声道:“皇后娘娘那一日,见海答应把您罚成那样,说宫女是八旗出身,怎可随意重责,就要严查此事。既然皇后娘娘做主,我、二妞和五福公公,把那天的事情全都说了,连海答应怎么言语不敬皇后,泽芝怎么挑拨都说了。 叶心急道:“你们自然是为了我,可如此一来,你们岂不是得罪了主子,以后怎么办?” 大妞满不在乎道:“得罪就得罪,我早就不想跟着她了。她自己不受宠,自己都要吃没吃要穿没穿,连着我们这些伺候的奴才都寒酸得很,又是个不识好歹的,皇后娘娘的慈爱,您的忠心看不见,只把娴妃看得比天大!连她派来的奴才都分外看重,由着她害您! 你知道会计司的公公审完了都怎么调侃的?他们私下里都议论什么‘跟着海主混,三天饿九顿,一个闹不好,还要吃刑棍!’” 叶心想按照梦里的来看吃的说不定除了刑棍还有鬼头刀,但还是说道:“好了,议论主子是大罪,这种话不许出去乱说,听到没有!” 大妞又说:“明白明白,您听我接着说。那个泽芝,平日里在咱们这儿和阿箬姐姐一样嚣张,其实根本就是个草包,进了会计司,自己不小心把娴妃在寿康宫侍疾时海答应偷偷去找她的事情,还有两人在寿康宫说的一些不敬皇后的话,都说出去了。结果,这件事就惊动了皇上。 皇上说海答应不敬皇后,皇后不计较,他却不能宽纵。再加上这次,就一起发作出来,把海贵人降位、禁足,皇后娘娘还把寿康宫的宫女太监都给换了一批。还有啊……” 大妞左看右看,才小声说:“我听从寿康宫新拨去长春宫的小苗子说,他听见阿箬姐姐说,皇上在前朝,因为一桩旧案发落了娴妃娘娘的阿玛,说他为人残酷狠虐,不堪为佐领,已经贬为五品分管佐领了!” 叶心吓了一跳,小声教训她道:“你以后不许瞎打听这些前朝的事情!否则是给自己招祸!” 大妞吐吐舌头笑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接着又不忿道:“就是那个泽芝,闹出这么大动静,咱们这些人留在会计司听候安排,皇上说她举发是将功折罪,倒是抬举成了御前宫女,这是什么事嘛!” 叶心怒道:“你还要说!”就要伸手捂她的嘴,结果动作太大,牵动伤口,疼得叶心倒吸一口凉气。大妞一慌,倒是不敢再多言。 这时嬷嬷端来一碗粥:“得了叶心姑娘,老婆子我虽然唠叨,但是耳朵背,什么都没听见,你伤没好,别老这么折腾。今儿是腊八,皇后娘娘恩典,赏赐了阖宫奴才腊八粥。我替你拿了一碗,给你热好了。你昏睡的这两天只喝了些米汤,赶紧补一补吧!” 叶心确实也感到腹中饥饿,道声谢,接过粥喝了起来。 嬷嬷又在一旁絮叨开了:“皇后娘娘恩典,调你去花房后边的北小花园养蟋蟀,但是比在花房种花搬花的轻省多了,就是地方偏僻些,没什么人来,但是又清静又清闲,也是个好差事。” 叶心慢慢喝着腊八粥。粥里足足地加了红豆、红枣。 是甜的。 第47章 过节、穿衣、论佛 海兰因无故责打宫女而受帝后问责,让六宫妃嫔一时惊诧,但海兰本不受宠,位份也低,随着年节将近,这个不大不小的风波也很快被淡忘。 俗语说“过了腊八便是年”,吃过腊八粥腊八蒜,很快到了大年初一。 惢心侍奉着如懿穿戴首饰,道:“今儿是新年伊始的好日子,阖宫陪太后宴饮,太后一定欢心。” 如懿道:“长辈们都爱热闹。” 这时阿箬进来说:“今儿是大年初一,奴婢给主儿请安。”又叩首道:“愿主儿大喜大福,荣贵平安。” 如懿道:“这些吉祥话,你最会说了。今儿来晚了,是不是打扮呢?” 阿箬笑道:“主儿赏赐的好东西,奴婢想今儿是好日子,自然要穿上。” 惢心抬眼一看,阿箬虽然搽了胭脂水粉,也换了内务府孝敬的那件青哆啰呢袍子,但其余衣物都是素日里的衣裳,不过颜色鲜亮些罢了;除了头上简单插了一支烧蓝钗和一朵浅粉色消寒花,通身再无其他装饰。 如懿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惢心:“你不是也有两件吗?怎么不见你穿?” 阿箬笑容消失,低下头,却暗暗瞟了一眼惢心。 惢心道:“阿箬姐姐分了奴婢一件青哆啰呢袍子和玫瑰紫灰鼠皮袄,若穿青哆啰呢的,奴婢担心与阿箬姐姐撞了衫,可若是穿那件灰鼠皮袄,未免有些……点眼。” 阿箬听惢心遮掩了自己把四件衣裳全拿走了的事情,立刻抢在前头把两人商议过的话说出:“正是如此。主儿,自从海答应被降位,这宫里谁不忌惮皇后娘娘的威势?皇后娘娘平素简朴,就算她没明着让后宫嫔妃与她一般,现下有谁敢奢侈? 六宫嫔妃如今无人再用江南衣料不说,就连高贵妃,花孔雀般的人,从前只是给皇后请安时不穿华丽衣物,如今竟是何时何地,都不再穿绣着金银丝线米珠或织金泥金的衣裳,除了几件狐皮、鼠皮袍子还值钱,再无其他名贵衣物首饰。 后宫如今崇尚节俭复古之风,咱们宫里又经过这么多事,奴婢等不敢多穿奢华名贵衣物,给主儿招麻烦。” 如懿脸色微沉,道:“皇后娘娘拿海兰扎筏子,倒是立了威。” 阿箬道:“主儿,这回也是海答应不当心,才让皇后娘娘抓了把柄。若不是海答应处置过重,把人磋磨成那样,闹到皇后娘娘面前,皇后娘娘也不能处置海答应啊。叶心和泽芝还招出了之前海答应去寿康宫找您的事情向内务府,又把咱们牵扯了进去,说到底这都是海答应惹的麻烦,要奴婢说咱们还是撇清些……” 一语未完,惢心急道:“阿箬姐姐!” 如懿沉声道:“你又知道了?” 阿箬这才意识到说漏嘴了,有些慌乱,惢心赶忙跪下,找补道:“皇后娘娘的懿旨提及内务府的验伤奏报,又说什么‘用刑刻毒过甚,又未让人医治,致使其伤病沉重,几乎一病而死,殊无仁慈之心’什么的,是奴婢私下与阿箬姐姐议论了,都是奴婢的错,请主儿恕罪!” 如懿道:“惢心,本宫知道你是最小心谨慎的,你起来吧。” 她把玩着头饰,说道:“叶心是心字辈,是海兰手下最有资历的大宫女,本宫不相信叶心会因为区区一顿责罚就生出二心,分明是皇后娘娘寻着机会借题发挥,皇上也不得不给皇后面子罢了。你们若因此私下议论,或就此待海兰不似从前,就是你们的不是了。” 惢心与阿箬对望一眼,都答道:“主儿教训得是,奴婢谨遵教诲。” 如懿道:“阿箬,大年初一,皇上把禁足都解了,你去请海兰,咱们一起去寿康宫中吧。” 阿箬受了惊吓,出去见到小宫女们头顶簪着红绒花,没好气道:“西瓜顶上簪花,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还不快干活去!” 如懿见惢心笑容有些勉强,只当她私下被阿箬挤兑了,说:“她就这性子。” 惢心强笑着说声是。 寿康宫中,皇帝带着皇后与众妃嫔和孩子们向太后行礼。 太后端坐上首,看着恭敬孝顺,礼仪挑不出错处的帝后,面色却很不好看。 自从皇帝登基,自己使尽手段巩固权柄,却是每一次都被帝后二人反击,现在就连自己不出手,皇后也要反过来压制自己。 前几天自己手下宫女太监都被指受贿,全给换了一拨,连带着把混在其中通报消息的耳目清走,要不是自己发了火,差点连成翰、福珈两个最得力的手下都要被带走了。如今别说前朝的消息,她连白蕊姬那边的消息都探听不到。 她想到这两人顺服的外表下心里不知道多得意,心里就一阵烦闷。 太后忍了又忍,才挤出笑脸,让众人入座,又招呼孩子们上前。 她从乳娘手中抱来永璋,笑着逗弄。几个孩子也凑上来逗永璋玩。 她看着永琏和璟瑟这两个皇后所出的孩子,总觉得不如永璜来得惹人怜爱,便让皇后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只与永璜说话。 皇帝面色微微有些不虞,皇后仍是面色不改,只是轻轻揽住两个孩子。 太后问了永璜近况,永璜回道皇额娘慈爱,照料饮食极为周到,更以蓬莱松相赠,慰藉他思念生母之情。 太后愣了一下。 本以为永璜生母早逝,又是长子,定然是皇后的眼中钉,还能想法子让他为己所用,没想到这个连永璜都念她的好。 又见底下几位妃嫔所穿吉服,几乎都和皇后的吉服风格一致,以朴实、复古为主,只有先前倒向自己的嘉贵人穿着华丽些。 哦,还有娴妃,也是一派奢华,只是她穿得老气,容易让人误以为是朴素。 皇后看似性子绵软,实则是软中带硬,成了皇后不过几个月,她就能把宫中大小事情办得漂漂亮亮,如今已然站稳脚跟,权势竟如此煊赫了吗! 看来单独提点还不够,不当众挫挫她的锐气,自己这个太后当真是没有立足之地了。 太后顿了顿,说:“如今已是新年,新年新气象,你们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在子嗣上也要加紧。长子与嫡子都尊贵,但谁要是生下你登基之后的第一个皇子,更是尊贵无比。” 又来了又来了,容音心中叹道,这个登基之后第一个皇子到底是哪条祖宗规矩啊!若登基之后第一子真如此尊贵,那圣祖爷九岁登基,直郡王为圣祖长子,岂不是最为尊贵,又怎会因咒魇废太子,被削爵囚禁到死呢! 这时太后话锋一转,道:“皇后,你是哀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哀家疼你,却也不得不教导你。” 众人一愣。 太后这是要在大年初一当众给皇后难堪吗? 皇帝有些不满地放下茶杯,开口道:“皇额娘……” 容音站起行礼道:“儿臣谨听皇额娘训示。” 太后睨了她一眼,说:“你坐吧。”又道:“皇帝膝下,只有三子一女,如今正是绵延子嗣的时候,你却让嫔妃民打扮得个个都像刚入关的女子一样,让皇帝睁着眼,看谁去啊?太不上算了!” 白蕊姬突然笑道:“太后您不必担忧,皇上说过,嫔妾年轻貌美,怎么装扮她都喜欢嫔妾。还夸赞臣妾跟着皇后娘娘学到节俭惜福之懿德呢。” 高贵妃本来看白蕊姬不顺眼,立刻讥笑道:“哟哟哟,妹妹果然年轻识浅,说得多了不起似的,皇上还天天都夸赞臣妾的衣饰质朴清雅,没有铜臭俗气呢!” 太后又惊又怒,连白蕊姬都转投皇后了?大节下的又不好发作,忍气道:“皇后厉行节俭是不错,但是得顾着后宫和皇帝的颜面,命妇大臣们朝见的时候,不能看着她们心目中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穿的还不如她们,就譬如这庙里的菩萨,没了金身没了紫檀座,百姓们,还会虔诚地拜下去吗?他们只会说,寒酸,太寒酸了!” 容音道:“太后教训,儿臣惶恐。皇上先前与臣妾谈起,咱们满人入关多年,有许多人已经忘了旧俗,儿臣便制一鹿尾绒线燧囊献给皇上。皇上教导儿臣,所谓不忘旧俗,并非一味怀古,而是不忘大清立国艰难,如此才能时时惕励自身,不忘兴盛大清之使命。如此看来,儿臣一味在衣饰这样的细枝末节下功夫,引得众位妹妹纷纷效仿,倒是落了窠臼,儿臣惭愧。” 太后心中一凛,皇后这番话,将后宫衣饰用大清立国之本的大题目提着,又搬出了皇上,还撇清了自己,反而让自己成了那忘了满清立国根本,不思兴盛大清,还跟皇上对着干的糊涂人了!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白蕊姬忽然一笑,娇声道:“太后既说到菩萨,嫔妾近日倒是在佛学上有些不通之处,想向太后求教。” 太后一想这肯定是冲着自己来的,赶忙道:“这大节下的,本来亲亲热热地,听我们对讲学问,有什么意思?” 皇帝强压笑意,道:“皇额娘礼佛多年,修行自然强过咱们许多,皇额娘只当是教导晚辈,又有何妨?蕊姬啊,你尽管问着。” 白蕊姬道:“嫔妾听皇上之命抄写《金刚经》,见到法身非相分中一句偈语,说的是‘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嫔妾不解其意,愿太后能为嫔妾解惑。” 高贵妃再次讥笑道:“像你这般,再多抄十遍经也是囫囵吞枣。我就能告诉你,还需要劳烦太后么? 这意思就是说,只想看到样子,听到声音,这是错误的道路,不能求得真正的佛法。就是说……”她解释完字面意思,一时卡住。 白蕊姬嘲讽道:“果然贵妃娘娘聪慧,只抄了五遍经,却是比嫔妾更有进益啊。” 陈婉茵看贵妃黑脸,适时补充道:“嫔妾也常听贵妃教导,太后年事已高,贵妃寒症未愈,说太多话恐怕累着,皇上可否允准嫔妾替贵妃讲说一二? ” 皇帝点头,陈婉茵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又说离一切诸相,则名诸佛。譬如礼佛者参拜佛像,佛像就只是佛的色相,若以为佛像就是真佛,拜了拜就想离苦得乐,一味重名山古刹,佛像金身,经书文字,而不思佛法真意,不知行善积德,精进修行,这就是执着于相,心外求法,舍本逐末,便是人行邪道,不见如来了。” 她本来十分紧张,却是越说越流畅,待一番话说完,才发现自己所言好像把太后所说的否定了,顿时惶恐道:“嫔妾胡言乱语,太后恕罪。” 太后脸色黑成锅底,皇帝却拊掌大乐道:“好,好啊!朕的妃嫔,都是这样地知书达理,连蕊姬都进益许多!” 又道:“婉答应所言,甚为有理。朕借婉答应之言,举一反三。表面奢侈,不过虚相,一味以奢侈之风树立皇家威严,国家气象,上行下效,官民互相攀比,大兴奢华之风,必致靡费无度,劳民伤财,八旗子弟耽于逸乐,此亦为邪道也; 先帝在世时,不喜奢华,却推行有益国家之政令,才让官员、百姓信服,这才是帝王之道。朕愿效法先帝,勤政爱民,令国家富强,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积天下之功德。” 容音突然有一种上一世的皇上流转到这个小世界的错觉,但她想到皇帝平时表现,又冷静下来,拜道:“皇上圣明,六祖慧能曾言,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皇上谈佛而不拘于佛,以佛法证兴盛家国之心,必能得大圆满。” 众嫔妃亦拜下道:“皇上圣明!” 皇帝十分满意,又夸赞陈婉茵道:“婉答应从前说自己笨嘴拙舌,如今看来,是过谦了。 陈婉茵头一回被皇帝夸赞,又是兴奋又是惶恐:“嫔妾多谢皇上夸赞,嫔妾,嫔妾是少时得了一位长辈教导,略读过些书籍佛经罢了。” 皇帝大手一挥,当即命人除了节礼,另赏赐了高曦月、白蕊姬和陈婉茵许多东西。又说:“正如太后所言,新年新气象,朕也该趁此良辰佳节,多行封赏。 如今蕊姬已是答应,朕就把永和宫赐给你,等解了禁足,你就搬过去吧。婉答应性情恭谨,又有才学,着晋为常在,皇后啊,你让内务府尽快准备册封。” 陈婉茵大喜过望,连忙跪下来谢恩。海兰想到自己比陈婉茵有资历,如今自己被降位,却被她越过去了,心下恻然,只是面上不敢表露。如懿脸色也不太好。 太后见事态如此,只得强笑道:“你们都有些进益,哀家也高兴。这就都散了吧,哀家留皇上、皇后说两句话。” 第50章 大幕拉开 众妃嫔散去,太后吃了瘪,强笑着客套几句,没话找话一般把早生贵子的期待又提了一遍。 容音不明所以,拣了一个不容易出错的说法:“为皇家开枝散叶,正是儿臣本分。自绛雪轩选秀,至今已八年,明年是第九年,儿臣请皇上、太后示下,是否举办选秀?” 其实容音也不太想开选秀,第一这个宫里有气运之子和其他邪祟,可谓是龙潭虎穴,选进来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第二按照这个小世界的规矩,那些落选秀女一人要赏黄金百两,也是巨大的财政负担。 但按照她上一世的认知,选秀也是八旗大事,秀女只有经过了选秀,不记名或落选后才能自行婚嫁,若不开选秀,又怕耽误八旗女子终身。 皇帝本就急色,一听这话,正中下怀,刚想说好,太后却说:“皇上登基不久,这事虽是大事,却是不急于一时。哀家想,先选些公卿大臣家的格格,养在身边,既伴哀家老来之乐,日后教养得好,也能充实皇帝的后宫。” 皇帝脸色一沉,这是看正面无法抗衡,又失了白蕊姬,所以改为多安插几颗棋子在自己身边的迂回路线了? 容音想这并不符合选秀规定,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小世界独有的规矩,只好转向皇帝:“皇上?” 皇帝说:“太后要鞠养闺秀,儿子自然遵从。选秀的事情,等过了年,再缓缓议吧。太后养的那些格格,若有好的,再一并参加选秀。” 他暗暗盘算,知道太后养了哪几个,等选秀的时候直接不选她们就行了。 太后却说:“皇上何必如此拘泥着章程!选秀的人就那些,哀家教养的这些格格占了名额,皇上还有其他女子可以选么?要哀家说呀,若皇帝在哀家这看见喜欢的,就不必等到选秀,直接纳了就是,也是多些人选不是?” 皇帝沉吟一番,微微一笑,说:“但凭皇额娘处置。朕想起前儿諴亲王进宫说,恒媞年岁渐长,担心长久不在太后身边,会生疏了母女情分。 太后鞠养闺秀,何不将恒媞接回身边,一同教养,也让恒媞妹妹多些闺中玩伴。毕竟恒媞也是公主,总是要嫁人的,若是将来许配京中人家,也有相互走动的好友……” 他看着太后眼中燃起希望的光芒,故意顿了一顿,放低声音道:“若是如恒娖一般许嫁蒙古,少时有些与小姐妹玩乐的回忆,也能聊作慰藉啊。总好过朕,少时在圆明园长大,虽身边有理亲王、和亲王等尚在人世的兄弟,也难以亲近了。” 太后身子一僵。 他在用她的女儿威胁她。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那个长在圆明园中的野孩子,只会用这些后宫阴私手段,不曾得先帝指点半分帝王心术。 太后挤出一个慈祥的微笑,语气似在安抚:“皇上何必伤怀?天家先君臣后兄弟,他们自然要把臣子本分放在兄弟情谊之前。何况你还有哀家这个额娘呢。” 皇帝定定看着她,道:“是啊,朕有其他手足兄弟,太后却只有朕一个儿子。汉惠帝刘盈虽治国宽仁,却因戚夫人被吕后制成人彘就忧惧致病,不能听政,在国不能尽责,在家不能尽孝,朕不会做汉惠帝,会好好治理大清,孝顺太后的。” 这是另一重敲打了,太后维持不住微笑,只得低头抽两口水烟。 钮祜禄氏想另立一个好说话的正统,而她只想要后宫权柄,若弘皙真的上位,很有可能不会尊奉她这个太后,遑论将后宫权柄交予她。 钮祜禄氏和她,一开始就不是铁板一块。如今钮祜禄氏自行其是,她传递消息,也只是想借力提醒皇帝,皇帝还需要多多依靠她罢了。 但事到如今,她在这后宫,已经被皇帝和皇后打压得几乎没有半分权势,如今皇帝这话,抬出了恒媞,又将她鸩杀景仁宫皇后与吕后迫害戚夫人之事作比,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太后思索着,是要就坡下驴地妥协,放弃往后宫塞内应,从此急流勇退,彼此安好?还是将自己的后半生、女儿的前程都赌上,上钮祜禄的贼船放手一搏,把皇帝这个白眼狼和皇后这个眼中钉拉下来? 她几乎是立刻作出决定:若要她忍下这口气,从此放弃权柄,还不如把所有人一起拉下水! 她眼中精光闪过,最终只是说道:“好了,皇上忙于国政,还手不释卷,果然勤奋。你们都别在我这个老太婆这儿立规矩了。去吧。” 出了寿康宫,皇帝舒了口气,赞许道:“皇后今日进退得宜,婉常在本来就是知书达理的,也是长进的。今日蕊姬实在令朕惊喜,不枉朕挑选了这个‘玫’字为封号,果然石中美者,经由朕雕琢,渐成良材了。” 容音道:“都是皇上教得好。”做足了面上功夫。 璎珞在外面等着,见容音出来,为她披上披风,送上轿辇。一路上两人看似沉默,却正在用脑内语音对话。 容音叹道:“今天皇上明里暗里提着恒媞公主,我本以为太后会为了女儿而妥协,但太后最后也没有表态,只怕是……” 璎珞却早已明白,道:“太后此人,虽然水平不怎么样,倒确实是有些野心。女儿只是个借口,让自己心安理得地跟皇帝斗,跟我们斗。 实则从古至今,多少皇家为了权力杀父母兄弟子女,权力面前,女儿的前途也可以作为失败的代价。何况,太后还心存侥幸,觉得自己不会失败呢。” 容音感慨道:“与其说权势迷人眼,不若说太后就是不愿受制于皇上,尤其不愿被我这个皇后压一头,忍不下这口气罢了。” 璎珞回道:“我想起,前世我有孕时,继后来找我的事情。那一日我们击掌为誓,各退一步,得到了十年的平静日子,若不是之后意外频发,我们说不定真能皆大欢喜,各自平安终老。可惜啊,在这后宫里,没有人有那位继后的心胸、眼光和审时度势的能力。如今太后既然不想偃旗息鼓,那就斗下去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她什么!” 第1章 新年、新人 新春佳节,前朝典仪处置完毕,前朝后宫总算有些闲暇。 正月里,陈婉茵晋位,白蕊姬禁足期满,搬去了永和宫,各宫嫔妃给她们二人送了些贺礼。 小苗子两眼放光,一边将这些面料、器物搬进永和宫,一边道:“这么多好东西,娘娘们真大方!” 白蕊姬一手抱着月琴,嗤笑一声:“看你眼皮子浅的,还是寿康宫出来的太监呢!” 小苗子笑道:“主儿有所不知,寿康宫那几位,财不露白,平时用的不是出挑物件,好东西都自己收着呢!奴才在里头洒扫了多日,才看到一个花瓶,正想拿走,谁知道那福珈姑姑,走路都没声儿的,突然出现在奴才身后,吓奴才一跳,害得奴才把花瓶给砸了!” 白蕊姬冷笑一声:“好啊,你说你打破一个花瓶被福珈威胁,原来你原本是想偷花瓶的!知不知道宫中偷盗财物是大罪!皇后娘娘说我大胆,我看你胆子比我还大!” 小苗子嬉皮笑脸:“富贵险中求嘛!”白蕊姬瞪他一眼,他立即跪下,左右开弓地给自己掌嘴:“奴才该死,奴才糊涂!” 白蕊姬拔下一丈青掏了掏耳朵,懒懒道:“行了,别装相了。太后的花瓶都敢偷,我一个小小答应,你岂不是要把这些贺礼搬空了?” 小苗子赔着笑:“奴才怎么敢这么待您呢?寿康宫里那些个老太妃们,福寿双全,没有计较的心思,所以才好得手啊。像康熙爷的几位老太妃,妆奁里的簪花首饰,库房里的绫罗绸缎堆成了小山,少个一匹两匹的,几位老人家也不知道,这才好下手啊。您耳聪目明的,给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呐!” 白蕊姬哦了一声:“这么说,你还是一早就知道,那寿康宫是个发财的好地方了,是早有预谋啊!” 小苗子吞了口口水,道:“可不嘛,奴才原在养牲处伺候,可那些个猫儿狗儿鸟儿是活的,不好下手,奴才攒了几年俸禄,打点了内务府,才换到寿康宫当差,本想着做几票大的,谁知道……” 白蕊姬眼角抽搐:“偷东西时直愣愣地拿太后宫里的摆件,传消息时直愣愣在长春宫门口学猫叫,就这水准你还想做几票大的?” 小苗子嘿嘿一笑:“奴才也想去库房啊,但是架不住那管库房的职位它贵啊!”又道:“主儿,奴才可把这么大一个把柄都交给您了,您去找皇后娘娘这么一告状,奴才可是死无葬身之地喽!奴才定然给您当牛做马,不敢生背主之心!” 白蕊姬心道兜了那么大一圈,原来是递把柄表忠心来了。当下道:“算了,现在刚来永和宫,我懒得处罚你。” 说罢又唤大宫女舒云进来。这舒云原是太后一早就给白蕊姬预备着一名居中联络的大宫女,本来被太后取名叫俗云,只是白蕊姬并未如原计划一般一开始就成为庶妃,因此之前并未来到白蕊姬身边。 如今白蕊姬住进永和宫,因为太后之前已经派人打点过内务府,因此还是送了她来。 白蕊姬觉得“俗云”这个名字太俗,因此让容音为她另取一个名字,容音便取《菜根谭》中“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一联,改名舒云。 当下白蕊姬对舒云说:“去,那些贺礼中挑好的献给长春宫。” 舒云有些踌躇:“主儿,咱们真的要转投皇后?” 白蕊姬哼了一声道:“事到如今咱们还有得选吗?太后本来就把我当一颗棋子罢了,我从那次攀扯娴妃失败后就是废子,皇上也知道我和小苗子是太后的人,从前再怎么贪新鲜,如今也得防着我,我这宠爱早就到头了。现在除了皇后娘娘,在这宫中还有谁可以依附?追随皇后,最起码她还当我是个人,不会为了自己哄着我往自己脸上涂毒药。” 舒云道:“可是高贵妃也一向巴结着皇后娘娘,您又得罪过高贵妃,这……” 白蕊姬道:“所以我才要那般顶撞太后啊。虽然我出身低,但我既主动斩断退路,又表现出自己得用,才能有立足之地。 我也提醒你,舒云,皇后娘娘和长春宫那些人,智谋城府远在我们三人之上,只怕一早也已经知道你也是太后的人了,只不过皇后娘娘一向做人留一线,不到必要时不轻易让人不好看罢了,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否则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也不会保你。” 舒云立刻道:“奴婢来了永和宫,便只认着主儿,今后必与主儿共进退。” 白蕊姬叹道:“小苗子有句话说得有理,我如今也的确是,富贵险中求了。” 她信手弹起月琴,自言自语道:“只是我这一生,从来只由得命,由不得人。” 这一晚,皇帝翻了白蕊姬的牌子。 皇帝早就贪恋着这具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身体,碍着礼法忍了许久,终于召幸,欢欣之下,就把什么太后眼线的事情抛到爪哇国去,对白蕊姬很是宠爱。 第二日又让白蕊姬去养心殿弹琵琶,指点一番,夸她琵琶大有进益。 白蕊姬笑道:“臣妾是有幸得皇上点拨。”说罢明知故问道:“贵妃娘娘琵琶技艺天下无双,臣妾远不能及,皇上怎么还喜欢听臣妾演奏?” 皇帝道:“你的琵琶不算精绝,但在朕的点拨下,精进不少,朕也有良师之感。” 白蕊姬表演出一番俏皮神色,道:“原来皇上喜欢调教人呐。” 皇帝一笑:“不过有你在啊,朕也不用让贵妃时时过来弹琵琶了。” 白蕊姬笑道:“原来皇上不喜欢贵妃时时都在身边啊。” 皇帝道:“瞧你轻嘴薄舌的,连贵妃也排揎。过来。” 白蕊姬站起,他牵住白蕊姬的手,让她坐在自己怀中。 皇帝感叹道:“说起贵妃,朕想起你之前让贵妃打了,又用错了药,去长春宫本是想安慰你,你却并不哭哭啼啼,反而有些骨气。” 白蕊姬心中暗笑,她那日故意提起自己出身低贱,就要被人瞧不起,被太后控制,心中不服,就是算准了此言正中皇帝介怀自己出身和太后生事,果然得以自保。 而此时,稍微释出一些柔弱态度,才能得皇帝怜爱。 她拿捏出撒娇的口吻,道:“嫔妾出身低贱,不识礼数,也有许多不是,皇上责罚,嫔妾无话可说,但求皇上消了气,垂怜嫔妾。” 皇帝抚摸着她的手说:“怎么,朕不是已经让其他人不可因为你出身低微就看轻你,难道还有人敢轻慢于你?” 白蕊姬柔柔道:“皇上金口玉言,谁敢违犯?只是皇后娘娘与各位姐姐,不是名门贵胄,就是书香门第,个个知书达理,只有嫔妾,不通诗书,纵然在长春宫得皇后教导,读过几首诗词,也是囫囵吞枣,附庸风雅,相形之下,更觉自惭形秽,只有求皇上多多提点嫔妾。” 皇帝怜香惜玉之心顿起,笑道:“好啊,你有这份上进的心,朕可以教你。” 又说:“你也不必自愧不如他人,朕后宫中,高贵妃擅琵琶,婉常在擅画,你也算有个拔尖技艺,不至于被比下去; 至于皇后,朕记得皇后九岁那年,就临过皇玛法所作诗文,还能讲解诗句精义,先帝赞叹不已,特意将她那幅笔墨带回宫中,让朕与其他阿哥好生观摩,如此天资才分,便是朕年少时,也比不过,你于诗书上比不过又有什么好羞愧的?” 白蕊姬道:“那自然还是皇上更精通诗文些。” 皇帝却突然顾影自怜起来:“你有所不知,朕年少时,长在圆明园,少见先帝,更少受先帝考校功课。所以朕现在,常常问着永璜的功课,就是不想永璜也如朕当年一般。” 他似在自言自语:“只是有时,朕甚至有些羡慕永璜。” 同样是生母早逝,永璜的生母是出身名门,还被追封为皇贵妃,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对他视如己出的嫡母。高贵的母家,足够的关爱,这些他没有的,永璜都有。 白蕊姬见这个走向有些不妙,赶紧想办法把话题引到别处:“那,那娴妃娘娘呢?宫中人说娴妃娘娘是江南才女,她怎么样?” 皇帝醒过神来,笑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排揎了贵妃,又来排揎娴妃!娴妃嘛,自然也是好的,她是江南才女,精通……呃……戏文,懂《墙头马上》,还很会绣花,曾经将《陈圆圆诗》绣在帕子上,将帕子赠与朕,呃还有……” 他努力回想,脑中却又如迷雾一般。 第2章 解梦和长春宫小分队第二次会议前 内务府中,秦立看着面前的鼻烟壶,陷入沉思。 自从师父失踪后,他用尽了方法寻找,好不容易发现了娴妃这个突破口,可是不断投石问路还是毫无结果,一直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直到昨夜,他又做了一个梦。 还是那片白茫茫的天地,还是那条仿佛把整个大地都劈开的裂缝。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边站着一道看装扮就很像鬼差的身影。 那鬼差伸手指向裂缝,示意他看。 突然天地震动,秦立耳畔传来轰隆巨响,他摔倒在地。 一只巨蟹自裂缝中缓缓升起,那巨蟹身宽无边无际,不知有多长。祂背上站着许多自己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而师父,也站在人群之中。 人群之前,有一女子,身着青衣,以袂覆面。 秦立差点冲了上去,却被那鬼差拦住。 那鬼差道:“秦立,汝孝感上天,上神助汝寻回恩师,但梁多瑞和你面前的所有人一样,不容于此世,你们师徒缘尽于此,梁多瑞将往阎罗殿中,今天只是带汝来看最后一眼,不可妄动。” 此时那女子一挥衣袖,巨蟹瞬间腾空而起,随后消失在原地。秦立眼睁睁看着师父消失,耳边响起鬼差的话语:“纵然一时获救,此处天地不循正道而行,致使妖邪窃运,颠倒世界,晦暗不明。妖邪未尽,众生唯死而已 。汝等如在火宅,大难至而不自知。念汝尚有尊师重道之心,示汝以明路。唯常行当行之事,才能挽救于万一。” 秦立敬畏地跪下道:“敢请上神明示,是何方妖邪胆敢作乱?还有何为当行之事?” 鬼差道:“气运中至大者,龙凤之气也。妖邪欲窃此气运,当在紫禁城中。平如镜,清如水,常人难行。正名位,不逾矩,乃汝当为。” 秦立睁开眼,鬼差的话还回荡在耳畔。 他暗想,不逾矩先不说,正名位,所谓名正言顺无非是说君王,再加上龙凤之气,这是说皇上和皇后?而妖邪就在紫禁城里? 秦立沉思了一番,对手下太监道:“去找双喜来。” 手下应了一声正要退出去,他突然又道:“不,我去冷宫找他。你安排一下,别让别人发现。” 双喜一边蹲在冷宫门口的墙根晒太阳,一边听着墙那一边那些废妃的疯话。 这冷宫果然是个好地方,要是乌拉那拉氏来这里就好了。 他正想着,突然叶心扶着墙蹒跚走来。 双喜一见叶心来,左看右看,用袖子扫了扫冷宫门口的台阶,有些局促地请她坐下。又说:“你腿没好利索,这儿又偏远,来这儿干嘛啊?总不会冷宫也要供奉蟋蟀吧。” 叶心没有坐下,靠着墙喘匀了气才说道:“我听包太医说了,你救了我,所以过来道声谢。” 双喜道:“算了吧,本来就是我有错,是我欠你的,当不得一句谢。还是去谢长春宫那几位吧,没有她们你才是凶多吉少。” 叶心道:“大恩不言谢,皇后娘娘和璎珞、明玉的恩情,我永远不会忘。我来找你,既是想来感谢你,也有一事想问。” “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萨满吗?” 见双喜默认,叶心道:“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太过离奇,但如果你真能通鬼神,也许会相信我的话。” 说着取出一根簪子,递给双喜。 双喜眼睛瞪大,双手接过,声音颤抖:“这是……” 叶心道:“香云死的那天,见你对香云百般维护,我猜你和香云,情分不一般。” 双喜道:“可是香云被拉去乱葬岗埋了,你怎么会……难道说……” 叶心正要开口,突然看到秦立走来。 双喜小跑上前:“秦公公,什么风把您吹这儿来了……这个月的钱不是月底才给吗。” 秦立嗤了一声:“去去去,把我当什么人了,找你就为了讨钱是吧。”看到叶心,秦立换上一副笑脸,拱手道:“叶心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叶心笑着回道:“好多了,劳秦公公记挂着。” 秦立又道:“好多了就好,您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找双喜说句话,您自便。” 说着把双喜拉到一边,双喜小声问道:“您到底有何贵干?不会和上次一样,还想找那个鼻烟壶的主人吧?” 秦立小声反问:“我要说是呢?” 双喜摆手道:“您可饶了我吧,两个月前师祖不是都告诉你了,她循着那个鼻烟壶的气息探查一番,元神感觉到不祥之气,赶紧撤回来了嘛。我实话跟您说,像这种情况,奴才家看事这么多年也是头一回见,我们这修为也不够碰这种事情的。” 秦立道:“我还就跟你说,这次不一样!我做了一个梦,啊不对,我一共做了两个能连起来的梦……” 双喜突然道:“打住啊,您要是这么说,我觉得咱们可以不避着叶心了。” 秦立:啊? 三人走进冷宫附近偏殿,两人各自将梦中见闻说了一遍。 双喜拿出簪子道:“这就是叶心姑娘醒后发现的簪子。我想这一定是香云托梦,但是,且不说宫里就没有炩妃这号主子,那些怪物和所谓火焰太过离奇,我们家历代没见过那种妖邪,也有可能是叶心姑娘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时的幻觉,所以我不能定论。” 秦立唰一下退出一丈远:“有话好好说,不要把这个拿出来好吧!” 双喜:“您拿鼻烟壶来找我的时候也没有很害怕啊?” 秦立心道那能一样吗?我一看到这个就想起自己因为埋葬香云差点被别人干掉了! 但是此事不能外传,秦立只好慢慢挪回来,问道:“那我说的那两个梦呢?梦里那裂缝、螃蟹和那位青衣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双喜一惊,想了想问道:“您知道女丑吗?” 秦立道:“听都没听过,女丑是什么?” 双喜道:“本来怀疑你会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在看来可以排除这个可能。这女丑是上古的一位巫师,她有一只巨蟹,曾经,天上有十个太阳,女丑献祭自己,被十个太阳炙烤而死,死时穿着青衣,遮住了自己的脸,死后化为女丑屍。” 秦立惊道:“这不就是梦里的那个?” 双喜点了点头:“对,在没见过没听过的情况下,凭空产生的幻觉是不会具体到和传说一一对应的,所以秦公公您这是碰上了真神托梦啊!这可真是大造化!” 秦立又问:“行了别提什么造化了,第二个梦是神明托梦,那第一个梦呢?” 双喜心念一动,道:“秦公公,您是什么时候当上内务府总管的?” 秦立道:“雍正十二年。” 双喜又问:“那您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做了第一个梦吗?” 秦立道:“皇上登基二十五日后。” 他与师父梁多瑞十日通信一次,师父在送来第二封信后失踪,之后第五日他做了那个梦。 果然一切与皇帝登基有关吗? 双喜又问叶心:“叶心姑娘,您能告诉我您到底是何原因受罚的吗?” 叶心叹口气道:“之前玫答应的脸出了事,怀疑到娴妃头上,皇上让娴妃去养心殿问话,海答应见娴妃许久未归,一定要去养心殿为她分辩,我阻止了她,因此受罚。等等?” 几人惊觉出什么。 秦立道:“双喜家出事是在两次选秀,我师父出事时皇上登基,双喜被贬是因为银兔簪案,叶心姐姐是因为娴妃被冤枉,这几件事都有三个人:皇上、皇后娘娘、娴妃娘娘。” 他啧了一声:“选秀时娴妃先是落选然后景仁宫皇后出事,皇上登基后娴妃先是被勒令守孝然后又去侍疾,拖延许久才有了封号宫室,银兔簪案和玫答应的事情她是被陷害的,可以说次次娴妃都没落着好,反而每一次获益的都是……皇后娘娘。” 叶心道:“皇后娘娘当年成为福晋,是因为出身沙济富察氏,至于皇后娘娘每次身在风波之中,皇后娘娘就是管后宫的,后宫出事,她出面主持也是理所应当,何况每一次事情都秉公办理,处置得宜,这好处也是皇后娘娘应得的,有何不妥?” 秦立道:“是啊,同样的道理也可以放在皇上身上。且所谓龙凤之气,指的当然是皇上与皇后娘娘,且我细细想来,皇上的烦心事,确实也有一大半是因娴妃所起,皇后娘娘其实每次也是稍有不慎就会惹皇上疑心,处境不可谓不险,只是皇后娘娘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罢了。可以说娴妃每次倒霉,都会影响皇上和皇后娘娘,所以窃取龙凤之气是……” 双喜道:“根据测算,娴妃的确有无上气运,但她的确也没落着好过,鬼差又说颠倒世界,难道我一开始的思路是错的,气运就是反的,越多越倒霉,还是随机拖几个人一起倒霉?” 秦立道:“让人倒霉的气运还拿来干嘛呢?妖邪是坏,也不是傻啊,没好处的事情为什么要做?” 他猛然抬起头,想起自己试图通过苛待娴妃来试探的做法被璎珞否定的事情。 难道说,倒霉,本身还有别的好处? “我向您提过,魏女士,气运之子得到天道偏向的表现也有可能是不幸和困苦,我也明白您并不能理解其中的道理,我一开始也不能理解,只能把这种现象当成一种经验之谈,我也是后来才明白,即使没有因为困苦的境地而被衬托出某些美德,受同情对某些人本身就是一种好处。 比如,有一种人叫做反社会人格者。他们就是其中一种能从同情中得到好处的人。好人的同情像是一纸降书,比羡慕和畏惧来得彻底,人在心生怜悯时是毫无防备的,因此同情本身可以被他们拿来当做武器。” 会议室中,换上统一制服的元一正试图向三人解释。 “那您的意思是,娴妃就是这个反射什么的?”明玉问道。 元一:“我只能说很多特征是对得上的,比如掠食者一般容易迷惑他人的魅力,无视规则的自发性和冒险,表演情感,模仿利用自己的社会角色,短暂而强烈的热情或兴趣,但是我并没有精神方面的临床诊断资格,我的本体和人接近的部分只有脸,对人心的理解大部分来自于书籍,所以只能说是像。 毕竟,气运之子作为人格化存在本身的品性,有正直良善的,有凶暴残忍的,有软弱无能的,可是本身有反社会人格缺陷的情况,即使是对我们元字鬼差而言,也不是常见的情况。 再加上非人之物气息的广泛,这一次情况的确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主任非常重视,亲自主持了两次接送生魂的行动,还说今天还要再过来和我们碰个头。 你们也趁次机会畅所欲言,有什么疑问和困难,可以和祂交流一番,毕竟祂以前是人,交流起来比较方便。不用紧张,你们都接触过祂,祂一向很亲切,不是吗?” 元一突然想起什么,摘下眼镜道:“哦对了,我把眼镜摘掉,这样就能区分穿着统一工作服的我们了。还有,主任的坐骑是一只比较大的螃蟹,祂平时会把螃蟹变成马车大小。会稍微超出你们的想象,也不用太紧张。” 璎珞、容音、明玉根本没太听懂,只明白主任要骑着一只螃蟹过来:“哦,好,好吧。” 第3章 小分队聚餐与第二次会议 会议室的天空中裂开一条裂缝,两只大鳌从裂缝中伸了出来,随后出现一西装女子身影。 璎珞惊叹道:“哇确实是很大的螃蟹!” 祂们自空中落下,快速移动而来。 璎珞惊叹道:“哇这螃蟹还会竖着走!不愧是神蟹啊!” 元一:“???啊???” 随着祂们的靠近,众人这才看清,那西装女子脚下的,似乎并不是一只螃蟹。 祂宽阔的、由白色条状物组成的身躯里几根软软的触手,还有两根柄眼,远远看去仿佛螃蟹,近看才发现这似乎是一坨……长着眼睛的面条? “还是狮子头浇头的面条。”明玉感叹道。 元一本来平静的脸上裂出一丝惊愕:“亨部分管主任,怎么是您?” 主任装模作样道:“因为类似炽天使的非人之物存在出现,还有准备尝试修补世界裂缝,所以我请既来自西方又有创世之力的飞天意面神过来一下,提供一些参考意见,不过为什么祂的声音是从我脚下而不是我背后传来的?” 元一恢复了面无表情:“主任您眼睛本来就不好,还天天沉迷于人类的娱乐节目,现在好了,连大蟹和面神都分不清了。” 那坨面条将聚在一起状似大鳌的几根触手分开,欢呼道:“surprise!” 主任打了个呼哨,从祂身上滑了下来。拍拍西装抱怨道:“你真是个无趣的紧神啊元一!” 三人组齐齐惊呆,面条会说话!还是说的洋文! 元一介绍道:“这位是亨部分管主任飞天意大利面神,说一声‘拉面’打个招呼吧;面神,这是富察容音、魏璎珞和明玉女士。” 容音率先回过神来,道:“原来是郎大人故乡的神明,拉……拉面?” 面神伸出一根面条,怪腔怪调地说:“很荣幸见到你们,美丽的女士们,其实我并非来自郎世宁的故乡,但是这不重要,你们可以叫我面神、面条怪,随便你们,我也不在乎。女丑女士说你们的小世界正在庆祝春节,以‘节’为结尾的每一天都值得用美食与啤酒来庆祝,祝你们春节快乐!” 元一平静了一下道:“她们不用握手礼或者吻手礼,还有根据工作纪律,你不可在此酗酒,别再想啤酒的事情了。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解释一下现在这个登场方式?” 主任道:“首先,难道你不应该尽地主之谊让我们进去,一起吃顿饭庆祝春节,再谈这些吗?” 大家一起走进宫殿,面神边走边说:“蟹老板说祂上次来了以后感受到一丝令祂不安的气息,所以祂请假了,我和主任觉得这样登场很有趣,毕竟神明应当有幽默感。” 元一道:“这种有不可名状之物侵蚀的世界当然会有不好的气息,这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主任道:“对不同生物而言危险也是不同的,可能这个不可名状之物的投影会克制祂,所以祂会感受到我们感知不到的危险。” 面神也伸出面条拍拍元一:“是啊,如果这次的侵蚀之物有类似于蟹奴的形态,蟹老板肯定会像千层面上的奶酪进了烤箱一样不安,想象一下祂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变性,还会被操纵,那也太可怕了!” 元一沉吟道:“如果这个气运之子本身的确符合反社会人格,敲骨吸髓、控制宿主精神这个点上是相似的,堕化为侵蚀天道的不可名状之物后也有可能表现出和蟹奴一样的状态。” 明玉在旁问道:“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你们老说那个妖邪不可名状,那怎么还能说像什么呢?” 元一回答:“理论上一切事物都可以被认知,只是认知的主体暂时达不到那种程度。所谓不可名状是相对于小世界的人而言的,是这东西对他们来说太过高位所以观测本身会对他们产生不利影响。 打个比方,如果什么东西在现身的同时会让所有人的灵魂承受不住威压而魂飞魄散,就没有人能知道它是什么样子;如果它的名字会让人在说出时就疯掉,就没人能准确地呼唤它。但是我们这些世界之外的存在,在时机成熟时还是可以推测、窥视到这侵蚀之物的真面目的。” 面神道:“well,well,遇到这样令人不快的存在,还是先吃饭吧。我想三位女士近来消耗也很大,还是先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能量吧!” 说着触手一挥,桌上出现了几盘不同酱汁的意大利面。 主任回头对三人道:“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炸鸡?烧烤?火锅?” “都可以都可以。” 于是桌上除了意大利面,又摆上了一个鸳鸯锅,几盘烤串和几盒炸鸡。 人与神吃吃喝喝,不亦乐乎。 吃饱喝足,主任清清嗓对三人道:“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一个沉重的事实要告知你们。” 璎珞道:“这么多位神明来到此处,想来确有大事,主任但说无妨。”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过,鬼差进入、干预小世界,会引发灾厄吗?” “我们的行动,确实导致灾厄在未来发生。” “两个小世界之间的裂缝,几乎整个甄嬛传小世界的生魂都坠入其中,如果放任不管,他们都会魂飞魄散,甚至影响到两个小世界的存续。 因此两害相权取其轻,我只能冒险出手从世界裂缝中救出那些生魂,但也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侵蚀之物的自我保护意识,所幸这种自我保护意识持续时间有限,所以接下来的一年中,这个小世界可能会出现一些小型灾厄。 刚才给你们吃的东西,都带有保护你们的力量,但日常生活中也需要你们自己随机应变,最好能想办法消解灾厄带来的不利影响。这次多算你们加班费,如果灾厄真的给你们造成了什么损失,会按照契约给你们补偿。” 元一:“主任认为,虽然这次行动符合必要性原则和比例原则,但是始终给我们四个造成了额外的负担和风险。” 主任:“是的,所以今天请你们来主要是让你们畅所欲言地怼我,吐槽我,抱怨我,顺便提提要求什么的。” 三人组互相看看,容音开口道:“都是为了救人,而且你们能做的都做了,我们当然不会怪主任。” 璎珞也道:“事已至此,抱怨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往前看了,你们既然能知道灾厄大小,那么你们知道灾厄发生的具体时间地点,以及应当如何应对吗?” 元一道:“所谓灾厄,就是扭曲时产生的震荡。当然在这个世界里,现实本身已经因为天道被侵蚀而扭曲,但是如果这个侵蚀者的产生自保意识,就要将现实继续扭曲,拉回祂认为的正确轨道。 根据最近的情况来看,那个所谓的‘贵子’是一个变数,以此为基础,最近宫中怀孕的孕妇、如懿接触过的儿童,比较有可能招来灾厄。” 明玉问道:“这范围也太大了,就不能更具体一些吗?” 元一解释:“我们这种世界之外的存在最多只能看到一些小世界时间流中偶然出现的片段,然后结合过去的经验的相应的知识也许可以推测出大致走向,但在这个基本没有常理的小世界,走向暂时无法推测,只能给出笼统的预测。” 璎珞问道:“那么,有何化解之法?” 元一道:“从香云的情况来看,这个世界的通灵者还是可以发挥作用的,因此必要的时候可以找萨满太太或者风水师这一类人,进行玄学方面的干预。 还有一种盘外招,我们称之为‘欺天’,就是做一些表面符合天道认为的正轨的事情,但用另一种方式呈现。” 璎珞道:“如此一来,我们需要把近来延禧宫发生的所有事情全貌,事无大小,全部了解,才能明白何处可以借力,何处是会把灾厄放大的暗礁旋涡。” 元一立刻打开光屏,道:“早就给你们准备好精剪加速版了。” 主任挑眉,小声对面神道:“这就是先天职场圣体,要是招来当鬼差是真不错。” 众人(神)以更加全面的视角审视了银兔簪案和之后发生的各种事件,虽然自己都经历过了一遭,但是看到如懿和海兰的种种反应,就又是另一种感受了。 明玉愤愤不平道:“这个如懿实在是,表面上一副人淡如菊、窝囊受气的样子,其实就是愚蠢冷漠还心存猜忌,真是一副伪君子做派!” 璎珞道:“我现在有点明白元一说的什么反社会的意思了,像这种人,我小时候在天桥也见过,那种地面帮会的泼皮无赖,想讹人,就先往自己身上用刀划拉,让别人不得不给钱,而这位娴妃娘娘和这些人的区别在于她还特别端着,属于是道貌岸然的无耻之徒。” 说到无耻之徒,璎珞突然想起王钦:“等一下,进忠和秦立去了乱葬岗后,因为王钦偷偷传消息给太后,而被成翰袭击了,他们还查出来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对元一说:“我有一次曾见到秦立给了进忠什么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元一秒答:“根据秦立的说法是一种名为阿肌苏丸的壮阳药,秦立说他给的是加了海狗肾粉末的那种。” 容音和明玉都是一惊,璎珞却想此二人都是聪明机灵的人,出了这种事情,一定想要扳倒王钦,甚至灭口,只是用这种东西,他们究竟有什么打算? 她先前是害怕牵连到容音和明玉,才在容音设法将王钦赶出后宫后就偃旗息鼓,但不代表她忘了王钦几次骚扰之仇。既然他们有这个需要,自己顺水推舟,借他们二人之手料理了王钦,便无此后顾之忧。 心思把定,璎珞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个小世界的乾隆皇帝。 “这个皇帝,他不是一个赘婿、倾国名花或者沟子史学的问题,他是很特别的那种。他就是,像一个小倌馆老鸨那样的,八面玲珑,对内忌惮太后,对外忌惮大臣,总之没有他不怕的,在后宫里都只会用阴私法子整治。 那魏国被司马家篡位了,高贵乡公年纪轻轻都知道拼死反抗,他开局比高贵相公好多了吧,结果呢?一个久居深宫的太后,还得我们帮着他,他才能立起来对抗,那今后大小金川土司、准噶尔的阿逆、大小和卓、缅甸这些包藏祸心、虎视眈眈的豺狼,他又要怎么面对? 这种人就算是扶得起一时,也扶不起一世。真指望他,没等我们料理了气运之子,眼见这个大清就要亡了!” 容音也道:“我赞同璎珞。这个皇帝,我一开始还有点同情他,后来发现他就是一个色厉内荏、固执残忍的小人罢了。这种人,就算我劝谏,他也只会为其私利而听从他想听的那一部分,这样的人我是没有办法的。” 主任道:“这个问题也是我们研究了很久的问题。这个小世界的清朝虽然是主世界清朝鼎盛时期乾隆朝的投影,但是反而具有一些王朝衰落期甚至末期的特征,我们猜测这是因为天道本身就让皇帝需要忌惮一些势力,以此来为皇帝对气运之子不专一、冷待等行为找一个靶子,以洗脱两人感情的不洁。 那么我们的建议是,顺应这个趋势,让容女士和沙济富察氏成为足以左右朝局的外戚势力,这样既能保护政权存续,又能减少从他着手扳正世界的难度。” 容音惊道:“可,可这岂不是和诸吕、霍氏一般,这……” 主任道:“吕雉擅权,却以黄老之学保住汉初天下,霍成君之父霍光擅权,却保住国祚,不负武帝所托。武周皇帝虽是女子,也是制承贞观、政启开元,世人批判吕霍专擅,周武牝鸡司晨,也是一种世俗偏见,你已经不在尘世,何必执着? 何况天道注定皇帝无能,权力的真空总要有人来填补。既然他总要忌惮点什么,为什么不能忌惮你呢?你说话更有分量,也更有利于完成任务啊。” 说完,她看着容音与明玉转为坚定,将目光投向璎珞。 璎珞微微点了点头。 主任心想,璎珞的生命力自不必说,富察容音虽然看似温和软弱,被那个时代规训,又以责任为先,但她能以一死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用生命的代价追求自由,这足以说明她骨子里不是一个驯顺、妥协之人。 如今她和这个皇帝既无感情,也无认同,陈明道理,她自然能过心里那关。 面神左看看右看看,用面条触手举起一扎啤酒:“bingo!看来大家已经达成一致,让我们举杯,祝三位女士平平安安,成成功功!” 在场的人和神:…… 元一:“叠词不是这么用的,把啤酒收起来!” 第4章 春天来了,又到了搞事的季节 新春佳节,后宫处处都是喜庆气氛。陈婉茵晋为常在,后宫众人纷纷送礼恭贺;皇后又道阿哥公主们新年里长了一岁,除了节礼,又送四个孩子一人一块玉佩。 正月里,皇帝纳了玫答应这个新人,刚晋了陈婉茵的位份,少不得常去咸福宫看看,贵妃也近水楼台先得月,多撒了两回娇,惹得皇帝也多翻了几次贵妃的牌子,之后为着笼络高家,又特许高贵妃之母马氏入宫探望。 马氏是高曦月继母,对这骄纵任性的继女面子上还过得去,又见她得皇帝盛宠,更多奉承些。她行了礼后落座,压低声音道:“老爷让我问问贵妃,娴妃宫中有无一位姓索绰伦的宫女?” 高曦月鼻子里哼了一声:“母亲,好端端地,提娴妃做什么?” 马氏道:“贵妃有所不知,淮阴新任的知县,索绰伦桂铎桂大人,为官颇有些政绩,如今前朝局势复杂,老爷有心多招揽些人才,因此查访了桂知县的底细,才知道他从前困顿时,将女儿卖给了乌拉那拉家做了婢女,后来这婢女应是成了娴妃家下女子,一同入宫,为保万全,所以让老身来确认一番。” 高曦月想了一想,道:“若说陪嫁的家下女子,倒是有个叫阿箬的丫头,平日里最是嚣张,娴妃有什么,她就瞪着眼睛骂人,就是娴妃的爪牙!阿玛要招揽她的阿玛便罢,只是本宫绝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 马氏道:“如此,老身明白了。” 这边高贵妃母女叙话,那边陈婉茵不便打扰,在自己宫中作画自娱。她与家乡亲人音讯不通,见贵妃得皇帝恩典与家人会见,不免生出些司马牛之叹。 大宫女顺心赶忙宽慰,陈婉茵放下笔,喟叹一声:“我也是说说罢了。我父母早逝,除了小堂叔,长辈无不算计着父母那些家私,及笄后大伯就把我献给长沙知府,说是送进宫谋个好前程,实则就是为了占家产还少出份嫁妆罢了。他们哪还会念着我远离家乡,久居深宫呢。” 从正月到二月,玫答应与高贵妃风头无两,婉常在、仪贵人也时有恩宠,曾经得皇帝造访几回的延禧宫,反而落寞下去,弥漫着一股丧气。 海兰遭贬,如懿也几次三番卷入风波,再加上如懿与海兰平素里待人敷衍,众人也不喜欢与她二人走动。因此延禧宫门可罗雀,只有苏绿筠来宽慰了一番。 (以下为引用原剧第9集部分内容) 阿箬对现状十分不满,一日晚间,皇上本来说了要到延禧宫,却又在高曦月的娇声请求下去了咸福宫,阿箬伺候如懿梳头时便抱怨道:“贵妃就这么按捺不住吗?” 如懿道:“你让贵妃不争宠,那可难了。” 阿箬不忿道:“她就是见不得主儿得宠,也是她眼皮子浅,跟谁没有个做官的阿玛似的!” 如懿抬抬眼皮,一边摘下戒指、护甲放到阿箬手中,一边说:“阿箬,你阿玛桂铎外放做官,还颇有政绩,你心里得意,说话就更得仔细些。” 阿箬嗫嚅道:“奴婢就是见不得贵妃那个样子。” 如懿张开手指,用食指和拇指 摘下耳环,一边说:“人心里的不乐意啊,放在自己心里就行了,这一旦说出去,传到旁人耳朵里,容易生是非风波。” 阿箬放下首饰盒,道:“奴婢要不是跟着主儿打小伺候,这些话也不敢说。” 如懿扒拉着头饰,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官家小姐,行事稳重些,不必事事出头,言语尖酸。人得尊重自己,旁人才能尊重你。” 阿箬低声道:“奴婢知错了。” 如懿道:“你出去吧。” 阿箬气冲冲出去,太监小福子凑上来问:“阿箬姐姐,主儿安置了吗,要不要送些茶点?” 阿箬没好气道:“要你操心什么?你操心了,人家还未必当你是这份心意呢。” 小福子讨好道:“主儿又责怪阿箬姐姐了?主儿啊,也是心烦,嘴上说过了,回头照样疼姐姐的,凭谁也比不上您跟主儿亲呐!何况姐姐的阿玛都外放出去做官了,这以后的前程,好着呢!何况,您还是主儿的陪嫁……” 阿箬打断他:“好了,里头还有惢心伺候呢,我去歇歇,你勤谨着点儿,留意着主儿要什么。” 寝殿中,惢心为如懿端来一碗甜酪,又跪下给如懿捏腿,劝慰道:“阿箬说的也没错,只是什么都喜欢放在嘴上,她也是替主儿着急嘛。” 如懿道:“这我自然明白,只是这是宫里,许多事儿不能放在嘴上。许多事急也是急不来的。” 惢心道:“主儿自然心定,只是奴婢旁眼瞧着,这宫里的恩宠,真的是没个定数。” 如懿道:“虽说这宫里的恩宠今日来明日走,可是我相信皇上与我的情谊,皇上让我放心,我也盼着能与皇上知心,替皇上解忧。” 惢心道:“这满宫里,最能与皇上知心,替皇上解忧的,就是主儿啊。” 如懿道:“如今皇上有一桩心事,心里总是不踏实。” 惢心问:“那是什么事?” 如懿压低声音道:“皇上生母的事你听说过吗?” 惢心道:“风言风语,听过几回,说皇上的生母是热河行宫的宫女李金桂。” 如懿道:“皇上忌讳身世,但对于李氏她总是惦记着,李氏至今无名无分,对皇上来说,是个缺憾,皇上嘴上不能说,我总想着给皇上补上。” 惢心一听,也不捏腿了,站起来道:“主儿!这可使不得呀!不要说皇上会不会答应,就是太后那儿是肯定容不下您的!” 如懿道:“自然不能说是生母,说了生母,李氏要追封的就是圣母皇太后,太后当然不会放过我,于皇上也是无脸,更甚的,说我张扬皇家私密,那是即刻要废入冷宫的!” 她见惢心还要说什么,只说:“避开这个,再想想法子,你放心,我轻易不会跟皇上提的。” 惢心只好劝:“主儿一定要三思再三思。” 如懿道:“可是这是皇上最重的心事,我总想着和 他一起弥补,哪怕弥补一点点。” (原剧引用结束) 惢心伺候如懿安置,这一晚是她上夜,第二天又为如懿梳洗完毕。这才忧心忡忡地回房,见阿箬正费力地从粉盒中挖着香粉。 这是她阿玛特地从扬州购置,给她捎的鸭蛋粉,此粉鲜花熏染冰麝定香,上品的是献给宫里的贡品,用了是僭越,桂铎就给她买了中品的。虽说香气扑鼻,润泽肌肤,只是形如鸭蛋,不易取用。 见她进了房间,阿箬一边挖一边道:“回来了?主儿又背着我和你说什么呢?” 惢心将追封之事提了,阿箬一惊,手一抖,好不容易挖出的一点粉又散了,她也顾不得,急道:“主儿真这么说?” 惢心怯怯地点点头。 阿箬一仰头,悲叹道:“完了完了,咱们继续过苦日子吧!” 惢心道:“主儿也说了她不会轻易提这件事……” 阿箬站起:“是你伺候主儿日子长还是我伺候主儿日子长?我告诉你,咱们主儿……”她左右张望, 压低声音道:“咱们主儿是什么人,我这个打小伺候的比你清楚!她固执得很,总觉得认定了的事情就非得按她意思来,哪管会有什么后果? 当年就因为不喜欢三阿哥,在选秀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虚恭,把老大人和老主子的脸面都丢尽了,还带累当年给她批命的萨满被打了出去,你说她想到这事,能按捺住不提?” 她越说越气,嘟囔道:“要不是我阿玛做官前没钱给我娘治病,我也不能卖身为奴,那我现在也是个一脚出四脚迈,知县家的小姐了,怎么也比跟着她熬这失宠日子的强啊!” 惢心急得握住她的嘴,道:“阿箬姐姐!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还是赶紧收拾了陪主儿去拜见皇后娘娘吧!” 阿箬讪讪住嘴,心中却愈发不满:我阿玛是五品淮阴知县,主儿的阿玛给贬成了五品分管佐领,算来平起平坐,结果到我这儿,我还得伺候着主儿,帮着她出头,由着她给我摆谱,还要做蠢事带累我!这叫什么事儿! 冬去春来,人们换了春装,出门游赏,街上四处是小摊贩、卖艺的、唱戏的,红火热闹,自不必提。 纳尔布枯坐茶楼雅间,手边一壶香茶,面前戏台上的花旦袅袅婷婷,唱腔如泣如诉:“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管他谁家院,反正不是我家! 纳尔布一拍桌子:“唱的什么晦气玩意儿!” 小二诚惶诚恐地进来,点头哈腰地呈上戏本子:“大人,您看看喜欢哪出,小的马上让他们重新演!” 纳尔布正欲发作,门口走来一人,笑道:“纳大人,大过年的,什么事儿这么烦心呢?” 纳尔布抬眼一见来人,立刻收起满脸戾气,恭敬行礼:“贝勒爷吉祥!” 来人正是怡贤亲王长子弘昌。 弘昌挥退小二,随口道:“纳大人既然不太舒心,不如与本贝勒同往昇腾赌坊一试手气,如何啊?” 纳尔布结结巴巴道:“贝勒……贝勒爷相请,在下岂有不从之理?只是这这……这赌坊是理亲王的产业,这……” 弘昌笑道:“欸,难道理王兄的产业,还会妨克着纳大人不成?” 纳尔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下官绝无此意,只是……” 弘昌道:“本贝勒听说去年大人让人参了一本,说来,纳大人当年不过是为着娴妃娘娘选秀不顺,把一个江湖骗子打了出去,能有多大罪过,让皇上连娴妃娘娘的面子也不顾?本贝勒也替大人不平啊。这说不定,官运不通,赌运通啊,您说是吧。” 纳尔布被说中心事,心思转了转,咬咬牙道:“好,贝勒爷有这兴致,下官自然作陪。” 弘昌微笑着打开折扇。 又上钩了一个。 第5章 排除隐患 皇帝在贵妃处歇了一夜,第二日觉得自己本来说好了要去如懿那儿却食言,于是为着补偿又去了如懿处。第三日皇帝又到长春宫与容音一同用晚膳。 看着桌上的竹卷小馒头,燕窝扒鸡,酒烧鸭锅子等佳肴,皇帝总算舒了一口气。 他夹了一筷子鸡肉丢到口中,嚼了两下吞了,感叹道:“还是皇后这儿吃得舒心!前日去贵妃处,贵妃老是念叨着想抚养永璜,吃顿饭也不清净。昨儿去娴妃那儿,又是净吃野菜了!” 容音看他大快朵颐乃至有些狼吞虎咽的样子,无语了一阵。 不过,贵妃想抚养永璜?这会是灾厄的征兆吗? 容音道:“许是娴妃妹妹在江南生活过,口味与北地不同。皇上爱吃什么,提前吩咐茶膳房送,或是让各宫的小厨房做就是了,不喜欢吃的就少进些。倒是贵妃妹妹,怎么突然想着抚养永璜呢?” 皇帝叹了一声:“娴妃特特地让娘家人去城外挖了新鲜的野菜,还有鲜花入菜,朕本来喜欢她这些巧妙心思,可吃到最后,不是味道淡就是甜腻,不过标新立异,实在不合口味。至于贵妃,”他顿了一下才说:“贵妃自己身子不好,永璜正是闹腾的年纪,贵妃怎么能受得住?” 更重要的是,若是贵妃有了长子傍身,会不会让高家势力更加膨胀? 可他转念一想,皇后与永璜生母哲妃纵然出身不同支系,却都姓富察,若一直放任永璜与皇后亲近,会不会导致沙济富察氏掌控长子永璜和嫡子永琏,让他们更加壮大? 他一时难以决断,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永璜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吧。朕倒是想起件趣事,娴妃宫里有个叫阿箬的宫女,倒是快人快语,说说笑笑的,上菜时还把每道菜的意头都说了出来,连一道蜂蜜藕粉都能说出佳偶天成,蜜里调油的说法,把她主子的心思倒说得活灵活现。” 容音应道:“阿箬是娴妃妹妹的陪嫁,从潜邸就伺候的老人,是不错的。” 皇帝道:“皇后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高斌昨天上折子,说新任的淮阴知县索绰伦桂铎颇有政绩,更是将河堤修得固若金汤,高斌已经着人勘验过,即便今年江南春夏多雨,也可免百姓水患之苦。你道这淮阴知县是谁?” 容音低眉道:“后宫不得干政,臣妾自然不知。无论是何人,为官实心办事,是百姓之福。” 皇帝道:“朕也是昨天与娴妃谈及此事,说到要给桂铎升官,那阿箬突然就跪下谢恩,朕这才知道,桂铎就是阿箬的阿玛。桂铎在外面为朕办事,阿箬在宫中为娴妃办事,这可不是巧了么?” 他本来是当桩趣事说给皇后听,不想皇后听了却是面色一凝,似是斟酌了一番才缓缓道:“若是如此,臣妾看阿箬平时也是尽心侍奉娴妃的,是否赏个什么恩典下去?” 皇帝没反应过来,自顾自道:“娴妃的意思,是替阿箬许一个好人家,不过朕还是觉得,阿箬有没有这个造化,还得看她自己。” 容音问道:“皇上面前,臣妾就不拐弯抹角了,皇上这么说,是否有纳阿箬入宫的意思?” 皇帝被说中心中一丝隐秘欲望,有些尴尬地说:“这……朕也就是随口一说,毕竟阿箬也是娴妃的人……” 容音正色道:“臣妾斗胆劝皇上,若是皇上真有此意,或是册封,或是指为学规矩女子,尽早过了明路,于皇上和她都是好事;若皇上只是想为阿箬许个好人家,臣妾以为,此事也宜早不宜迟,须尽早给个准信,最好是,能放阿箬提前出宫,尽早有个归宿。” 皇帝没想到皇后突然如此认真,不禁也坐直了身子,问道:“阿箬是娴妃陪嫁,皇后何出此言?” 容音道:“正因为阿箬是娴妃妹妹的陪嫁,所以更该全了她们的情谊。阿箬如今的身份,若不在宫中,也是个四品官家的小姐,在外面那是有丫鬟嬷嬷伺候的,若是此时选秀,这样身份做个秀女也够资格了; 偏偏她已经做了娴妃家下女子,纵然在宫中大宫女比民间富家小姐体面许多,也是伺候人的,若是因为其中落差,心中生了怨恨,失了勤谨,对谁都不是好事。” 皇上迟疑道:“阿箬伺候娴妃日久,主仆情深,想来不会吧。” 容音心中叹了口气,作为一个亲身经历过,又在流转办把整个延禧世界的剧情看完的人,她太明白其中利害了:“皇上,世上之事,最遗憾的莫过于‘本可以’三个字。阿箬曾经在乌拉那拉家为仆,如今论起家世,阿箬却并不差着什么,看着一个人养尊处优,自己明明家世身份不差什么,本可以过和那个人一样的日子,却还要给她为奴为婢多年,再深的主仆情也会变的。” 皇帝凝神细思,觉得确实有理,又想到贵妃的阿玛举荐了娴妃宫女的阿玛,而贵妃与娴妃一向不睦,若不尽早处置,只怕的确要生变。 想到此节,皇帝便说:“皇后说得有理。朕会早日决断的。” 皇后和璎珞明玉都暗松了口气。 在灾厄要来临的当下,能防微杜渐,就不要横生枝节,引发其他意外了。 延禧宫中,阿箬对着镜子怔怔地发呆,手中是打开的杏花粉。 (以下引用自原剧第12集剧情,在本段引用中本文时间线相对原剧提早,且台词有少许变化) 她阿玛得了皇上夸奖,她心中自然欢喜,隔天一早特地换上一件鲜亮的扎绣背心去伺候如懿。 如懿却睨了她一眼,道:“看你穿红点翠的,哪像个宫女。” 阿箬不安道:“奴婢是为主儿高兴,所以打扮得鲜亮些。” 如懿道:“你是为我高兴,还是你知道你阿玛立功,为自己高兴。” 又说:“你是延禧宫最有身份的宫女,彰显身份也不靠衣饰,再说了你过年时才说皇后不喜奢华,自己主动穿简素了,怎么又忘了。” 阿箬道:“这是仿民间的扎花绣的,只是鲜亮,却不奢华。” 如懿淡淡道:“你打扮出格,必定受罚。除了正月和万寿节,宫女不许穿满绣衣裳,你这一身,要是让旁人看见了,必得挨竹板子。” 阿箬想到这厉害刑罚,不禁一愣。 如懿道:“知道厉害,还如此放肆。” 阿箬只得跪下求饶。 如懿令她脱了衣裳,除了年节不许再穿。 阿箬回房后气得摔了衣裳抹眼泪,哭着向惢心抱怨道:“分明是主儿觉得我太好看,怕我抢了她的风头,刚才皇上多看了我两眼,没想到主儿就嫌我碍眼了!” 惢心想到方才阿箬离开后如懿要她多提点阿箬,心中为难,论家世论资历论和主儿的情分,阿箬是我能提点的? 她只好解释道:“姐姐误会主儿了,主儿也是谨慎,万一被别人抓到把柄,难为姐姐可怎么办?” (引用结束) 阿箬发了一阵呆,放下粉盒,惢心打了水,又铺了床唤她:“阿箬姐姐,我给你打了水,你擦了身子睡吧。” 阿箬心中一阵烦闷,没好气道:“我昨天说今后让你打水给我擦身,你还真打水啊?你谁的话都听,活该伺候人!” 惢心给她一顿抢白,讪讪地不敢说话。 阿箬哼了一声道:“你怕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说说吧,今儿我走后,主儿又跟你说我什么了?” 惢心踌躇了一阵,道:“也没说什么。” 阿箬双目一瞪,道:“好啊,到这份上了你还敢瞒着我,我手里可还攥着你的把柄呢!” 惢心吓得一闭眼:“主儿说,说……阿箬如今有了家世,越发轻狂了,你多提点着她。” 阿箬气得差点把杏花粉摔了出去,又想起这也是她阿玛托人捎来的,只得捏在手里,捏得死紧。 好啊,说我轻狂!我还没说你乌拉那拉如懿整天在皇帝发怒边缘试探的行为轻狂,你倒要说我轻狂! 惢心见她气得脸色发青,只得道:“阿箬姐姐,主儿也是担心有人为难……” 阿箬骤然冷笑一声:“呵,什么怕人为难?口口声声不想我坏了规矩受罚,规矩明明就是非节日不能穿大红,可没说不能穿满绣!再说要真坏了规矩,内务府敢送这样衣裳来? 皇后娘娘是简朴,长春宫的璎珞、明玉,虽然衣裳上也都是疏落的折枝花样,可皇后娘娘也从没不让她们穿颜色鲜亮的衣裳,冬日里璎珞还会做消寒花给明玉柏枝绿枝她们插戴,我就不信我真穿了扎花的衣裳,皇后娘娘会罚我!不就是皇上没有直接说要把我配人,她生怕我和仪贵人一般以宫女之身入了后宫吗?” 惢心吓得面色发白:“阿箬姐姐别说了,让别人听去怎么得了啊!” 阿箬道:“我所说皆出自我心,还怕什么!我算是看明白了,我从前以为自己怎么也比你多跟了主儿几年,如今父亲前程好,和你多少有些不同,如今想来我错了,我错得离谱!在主儿眼里,什么多年相伴,什么家世助力,那是不作数的。” 惢心道:“不是的,阿箬姐姐,你资格最老,跟着主儿最久,主儿心里是疼你的!” 阿箬冷声道:“你,我,出去了的叶心,甚至海答应,咱们在主儿眼里没有不同!主儿的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心甘情愿当牛做马的贱奴,一种,是不安分要夺走皇上的仇家!” 惢心似是要说服阿箬,又似是要说服自己:“阿箬姐姐,您想岔了,不是这样的……” 阿箬笑了一声:“是吗?惢心,你真以为主儿真心待你吗?那为什么每次我抢白你的时候,主儿都不替你出头,而是等我走了再安慰你两句呢?你又以为主儿真心待我吗?那为什么她明明觉得我有些时候言行不当,就只是不痛不痒地敲打两句,事后才偷偷摸摸向你抱怨呢?” 惢心一愣。 阿箬道:“你再细想想,若是当时咱们没有被璎珞抓个正着,我手里没有把柄让你不要盖过我,还有要你把所有主儿跟你说的话都告诉我,咱们这几个月会怎样?” 惢心回答不了。 “回答不了了吧?我告诉你,咱们会像这件事之前一样,我见你在主儿面前更得脸,心生妒忌,为难你,抢白你,主儿事后安慰你,你更感激主儿,但是你被我为难、抢白的结果不会变,主儿也没给你交待; 而我,也无从知晓主儿为什么会突然冷了我,我会更不安,更妒忌,更张牙舞爪地表现来证明我更有用,接着为难你; 如此这般,她一边得了我为她出头,一边得了你的感激,稳坐吃三注啊她!” 她见惢心满脸通红,都快哭了,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为了一点不值得的人落下的一点关注和赞美和惢心争来争去,和盆里相斗的蛐蛐有什么两样? 她招手让惢心过来,将粉盒放到惢心手中:“算了算了,以前是我不晓事,这盒杏花粉也是我阿玛特地捎来的,扑在脸上最是养人,不输那鸭蛋粉,送你了,就当是赔礼吧,你可别嫌弃我用了一点啊。” 惢心愣愣地道声谢。 阿箬叹了口气,道:“睡吧,从前是我的错,我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为难你了。” 第6章 前兆 惢心翻来覆去,一夜未眠。阿箬的话漂浮在脑中,久久不散。 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一早就去厨房忙活了。 (以下引用自原剧第9集) 她做了糕点,给如懿端了过去,正看见如懿与海兰叽叽咕咕地聊着什么。 海兰问道:“姐姐是说,嘉贵人吗……” 如懿道:“对……” 随后两人掩住嘴吃吃地笑。 惢心端着糕点过来,问道:“主儿们乐什么呢?” 如懿摆手道:“姑娘家听不得,听不得!” 惢心奉上糕点道:“先歇一歇,吃点点心吧。” 海兰问道:“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 惢心道:“这是小厨房做的鱼茸花糕,原是民间做给婴儿的吃食,奴婢想年下吃得荤腥,便做了些好克化的点心。” 海兰赞道:“惢心总是这么细心。” 如懿道:“是啊,她很细心的。”又说:“既然是孩子吃的东西,你多拿一些去,送到撷芳殿给三阿哥。” 海兰道:“姐姐对三阿哥真好。” 如懿道:“咱们三个里边,也就绿筠有孩子,我还着实羡慕她呢。”说着吩咐惢心道:“你待会儿要把点心送到照顾三阿哥的嬷嬷手上,看她喂着三阿哥,看他喜不喜欢。” (引用完毕) 惢心得了如懿吩咐,提着食盒去了撷芳殿。 却不想在撷芳殿大门口,看到璎珞正站在院中,而她面前,大阿哥乳母李嬷嬷跪地叩首,嘴里不住求饶。其他伺候阿哥公主的嬷嬷太监肃立在李嬷嬷身后,大气不敢出。 惢心见气氛不对,不敢惹出是非,因此不敢进去,就要往回走。 却见纯嫔抱着三阿哥出来,惢心上前见礼,说明来意。 苏绿筠感激道:“难为娴妃娘娘有心,既如此,你跟我回钟粹宫,再将糕点喂给三阿哥吃吧。” 两人到了钟粹宫,苏绿筠让人接过食盒,惢心才问道:“纯嫔娘娘,敢问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苏绿筠道:“你说李嬷嬷事啊,这事说来也怪。那李嬷嬷原是大阿哥身边伺候的,之前伺候得也好,可这几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这个月开始对大阿哥不上心起来,衣裳不常换洗,甚至还饿着大阿哥。” 惢心一惊,只听苏绿筠又道:“大阿哥受了委屈,去皇后娘娘那儿告了一状。皇后娘娘便让璎珞和明玉去问李嬷嬷话,结果你猜怎么着?李嬷嬷说什么大阿哥整日以长子自居,只念着生母,不顾嫡母,处处要抢二阿哥的风头,连大年初一都引得太后偏心,她不敢当差。 皇后娘娘听了这话,想来是动了真火,就让璎珞过来把李嬷嬷狠狠教训了一顿,说是罚了李嬷嬷一年俸禄,先打发李嬷嬷去会计司,等内务府具文奏报后就逐出宫去。又说要将撷芳殿伺候的都查一遍,若有如李嬷嬷这般自己小人之心、还要攀扯主子心窄的,一律打发了。 就因为这,大阿哥和二阿哥一早就让明玉带去了长春宫,又让我去先把三阿哥接回来,等明儿再送回去。” 惢心道:“这李嬷嬷是糊涂了些。” 苏绿筠道:“谁说不是呢?皇后娘娘平素待孩子们慈爱,年下还赏了一人一块玉佩,对皇子公主们,至少面上确实是一视同仁,李嬷嬷这般胡乱揣测,自行其是,又曲解了皇后娘娘,又让大阿哥受了委屈,还险些坏了皇后娘娘名声,皇后娘娘岂有不重惩的道理?” 惢心暗忖,皇子乳母本就是宫人中地位颇高的,若是将皇子照顾好了,将来皇子若有幸登基,嬷嬷便能直接封一品夫人,如当今圣上的乳母安勤夫人、温淑夫人;若是封王开府,也少不了嬷嬷的好处,可以说嬷嬷一身荣辱与皇子息息相关,绝无以苛待皇子而讨好主子娘娘的道理。 就算皇后真不喜大阿哥,李嬷嬷只要伺候精心,做好分内事,皇后怎会无故为难?这李嬷嬷究竟是发什么昏,竟然放着大好前途不要,为着一个并不确定的猜想,就怠慢大阿哥? “要我说李嬷嬷苛待大阿哥一定是灾厄的前兆!”长春宫中,明玉言之凿凿。 容音也表示赞同:“灾厄是扭曲的现实,如此不合情理的事情确实与之相符,问题是此间天道认为的正轨是什么?” 璎珞道:“高贵妃突然想抚养大阿哥,李嬷嬷苛待大阿哥,难道这和谁抚养大阿哥有关?” 容音道:“你的意思是,天道希望由娴妃抚养大阿哥?” 璎珞道:“很有可能,毕竟抚育长子也是好事,天道偏向娴妃,让娴妃占了这好事也是自然。真把大阿哥交给气运之子抚养,难保他不受影响。但若不如此,只怕大阿哥也难免受灾厄影响,又要出今日之事。” 容音想了想说:“的确有两难之处。元一说过可以找此地善于玄学一道的人相助,此地的钦天监之职似乎并非观看天相、修订历法,而是占星算命,不如想办法先让钦天监的人看看吧。” 长春宫这边商议已定,另一边,惢心满腹狐疑地回到延禧宫,将所见所闻与如懿、海兰说了。 (以下引用自原剧第9集) 如懿道:“大阿哥也是可怜,才八岁,亲娘去得早,没人看顾,什么都不周全。” 海兰道:“姐姐,先别替别人的孩子想这么多,等你有了自己的小阿哥,那就好了。” 如懿垂眸道:“我也想有自己的孩子啊,可是总是没有动静。” 海兰只笑着鼓励:“会有的。” (引用完毕。) 长春宫里,容音请了皇帝过来,先将李嬷嬷之事告知,又请罪说自己作为嫡母有失察之责。皇帝说:“这都是下面的小人心窄,怪不得皇后,皇后处置及时,做得好。只是朕想,永璜受委屈,说到底还是因为亲额娘早逝,纵然皇后视如己出,总也有小人欺负他没个倚仗,因此朕想,还是给永璜找个养母吧,朕看娴妃就不错。” 皇帝此话,一半是忆起自己年少丧母,无人照拂之苦,不愿意大儿子再体验一回,一半也是受李嬷嬷提醒,想着永璜与永琏一长一嫡,又是天家兄弟,皇后是慈爱,可终究,永璜只是庶长子,永琏才是她的亲子。 现在孩子还小,就已经有奴才自动站队,等两个孩子更大一些,皇后和皇后背后的沙济富察氏难免会对永璜有想法,或为了永琏打压永璜,或干脆把永璜收服,让他心甘情愿成为辅佐永琏的臣子。 到时候无论沙济富察氏采用哪种对策,如果成功,结果都是沙济富察氏势大,非他这个皇帝乐见。 至于永璜到时候会不会反击,皇帝自己可以对付太后,是因为自己被收养时年纪已经不小,本来就心知肚明他俩只是各取所需的政治盟友,并无多少母子情分。但永璜生母本就与皇后同族,皇后若一直像现在这样看顾着永璜,有这份恩情掺杂其中,真到了那份上,永璜不一定能狠下心站在皇后对立面。 因此还不如给永璜找一个养母,趁早斩断永璜和皇后的联系。 而够资格抚育皇子的嫔妃中,高贵妃背靠高家,又有抚养永璜的想法,恐怕有让家族再上一层的意思,让皇帝忌惮;纯嫔又是汉军旗,且也有亲子永璋,如此一来,也只有娴妃,既是满洲高门,母家又弱势,不担心家族借着大阿哥生事。 且如懿……他始终觉得他和如懿情分是旁人比不得的,纵然如懿几次三番惹得他心烦暴躁,他也还是想给如懿一个依靠。如懿既然至今都没有子嗣,给个养子,也不错。 皇帝见皇后面上似乎闪过一层担忧之色,又很快掩去,只道:“但凭皇上做主。只是如今刚出了这样的事,又贸贸然说给大阿哥找位养母,臣妾担心大阿哥一时转不过来,是否先缓缓,让钦天监择一良辰吉日再让大阿哥认养母?” 这个要求倒也合理,皇帝便允了。 此事商议毕,皇帝又提起阿箬:“朕想,皇后先将阿箬找来问问,若是阿箬家里已经许了人家了,朕也不好坏人姻缘,就赐今年提前出宫完婚;若无人家,她父亲长进,她伺候娴妃劳苦功高,就封个常在吧。” 此时长春宫外,进忠一边值守,一边思谋着前几日璎珞对自己说的话。 自从乱葬岗的事情后,他和秦立就谋划着要把王钦这个隐患除去。 如今太后虽然落了下风,但世事无常,他可不敢打包票太后会一直失势下去。皇帝、太后两尊大佛,谁也得罪不起,因此直接向皇帝告发王钦这个选项直接排除。 如此,只能暗地行事。他本来的计划是,劝李玉送点礼给王钦,讨好一番,再装作不经意地表示自己已经打听好了王钦的爱好,提前备下了礼。 这礼物自然是秦立特供的加强版阿肌苏丸。这样一来可以两边讨好,二来真的成事了,也能把过错推给李玉。 他本想着太监没有那话儿,这种东西吃多了邪火发不出来,可不得把身体掏虚了。 没想到王钦吃了两个月,倒是越来越精神了,骂他们都更有劲了。 他借着秦立的关系找到包太医,拐弯抹角地打听一番,包太医眼带怜悯,支支吾吾地告诉他,虽然盲目用些虎狼之药确实可能引发马上风或者耗尽精血而死,但是这对太监恐怕不太适用。 计划失败,更糟糕的是,王钦毕竟伺候多年,还是精明的,见他和秦立走得近,也醒过味来了。 前几日他得了皇上夸奖,刚出养心殿王钦就阴阳怪气道:“有些人替皇上办了什么差事,得了皇帝赏识,就翘尾巴了,也不想想这宫里有得是他得罪不起的人,办了不该办的,若是被什么知道的人捅出去了,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知道王钦意有所指,只怕是已经知道了乱葬岗的事情,只得忍气吞声,花钱消灾。王钦只是冷笑一声:“算你小子乖觉,得了,我就先帮你保管了,还有,李玉那小子可告诉我了,他送的礼是打你这儿出来的,就那些东西,你每个月再加一份,看在你孝心虔的份上,我可以考虑不把你和秦立那些小秘密说给太后。” 他面上笑着应了,心里暗暗咬牙。 本想趁早平息风险,没想到还是让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如果王钦真的捣乱,皇帝、太后,他免不了两边都吃瓜落。 正当他烦恼的时候,璎珞通过秦立和他搭上线,提出抓住王钦好色还老想振雄风的弱点,给他设个局,让他在皇上面前跌个大跟头,让皇上把他赶出去。只要做得不着痕迹,错是他自己犯的,人是皇上赶的,他们三个谁都不得罪。 他虽然有点动心,但若是要把皇帝牵扯进来,又担心事情闹得太大,会出现很多处理不了的意外情况,一个不小心,只怕要把命搭进去。 到底要不要使用这个计划?进忠陷入了深深的烦恼。 第7章 慎常在 第二日,赵一泰到延禧宫传旨,让如懿带上阿箬去一趟长春宫。 如懿带着阿箬惢心进了长春宫 ,皇帝也在。帝后坐在榻上,中间一张小几上摆了一只锦盒。如懿见了礼,皇后免礼赐座,又让阿箬也坐下。 阿箬面上惶恐道:“奴婢还是站着伺候吧。”脑中却快速运转,这不寻常的待遇意味着什么? 皇帝道:“皇后让你坐你就坐吧。”说罢又多打量了阿箬两眼,见阿箬虽然衣着素淡,但面容俏丽,身上微微散出香气,袖口上用墨线绣着几片箬叶,倒是有些墨竹般的趣味。 如懿见皇帝一双眼睛都在阿箬身上,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容音见皇帝晃神,不着痕迹地咳了一声。 皇帝这才想起还没说正事,收回目光,喝了口茶。先肯定了桂铎的治水功绩,又夸奖了如懿御下有方,将阿箬教导得活泼灵动,能说会道,要赏个恩典。 容音接了话头,问阿箬是否许了人家。 阿箬听这一问,哪里还不明白,顿时喜不自胜,立刻表示自己从小就到乌拉那拉家,没说过亲。 皇帝道:“那就赏个大恩典,赐你常在之位,封号为慎,赐居永和宫,也长了娴妃的脸面。” 如懿面上却不大好看,强笑着说:“皇上也不问问阿箬的意思,怎么就做主了呢。阿箬你自个儿说吧。” 话音未落,阿箬当即跪下朗声道:“嫔妾能伺候皇上,是嫔妾无上福泽,自然是愿意的。嫔妾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说罢行了个大礼。 如懿面沉似水,顿了顿才道:“阿箬倒是上进。只是过几日就是嫔妾的生辰,奴才们也要预备着,只怕忙乱,迁宫的日子是否往后挪一挪?” 容音道:“无妨,本宫自会交待内务府勤谨些。要是实在忙不过来,从长春宫拨人过去帮忙就是。璎珞,你说是吗?” 侍立在旁的璎珞立刻道:“这样大的喜事,奴才可是想好好贺一贺慎常在,沾沾喜气呢。” 阿箬见皇后如此给面子,心中暗喜,转念一想,面上矜持道:“娴妃娘娘原本是嫔妾的主子,位份也高于嫔妾,自然是娴妃娘娘的千秋要紧。嫔妾迁宫本不是大事,怎好麻烦皇后娘娘?” 这一番话说得璎珞都惊了,这还是那个牙尖嘴利处处要强的阿箬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如懿道:“阿箬打小在我身边伺候,这情分难得,嫔妾想过完这次生辰再让阿箬出延禧宫。” 阿箬心中冷笑,她先前一番话本来就是试探和诱导。如懿要是顺着皇后娘娘的话头主动帮她迁宫,她日后就算不受如懿驱驰,也多少会给如懿个面子。 但现在嘛…… 如懿这么回答,本就是跟皇上、皇后娘娘对着干,又在皇上心里留了个小气不容人的印象。而她阿箬,也就此彻底斩断了与如懿的情分。 只是,虽然她很知道如懿是什么样的人,但如懿非要给她添堵的做法还是免不了让她失望。 皇帝面色果然不大好,他似是乏了,挥手道:“那就这样吧。朕即刻传旨,今日之后,索绰伦阿箬就是慎常在,如懿,既然慎常在暂时还得在延禧宫,你让人收拾一间偏殿,给慎常在暂住吧。毕竟曾经也是你的人,不要失了体面才好。” 容音道:“择日不如撞日,本宫今日就先把贺礼给慎常在吧。” 璎珞打开桌上锦盒,里面是一支镂空雕花水晶钗,一对镶金玛瑙耳坠,一只翡翠戒指,两个玳瑁护甲。 璎珞将锦盒关上,递给阿箬道:“当年潜邸时仪贵人成了皇上的侍妾,皇后娘娘也赠了一套首饰,慎常在真是好福气。” 那还是仪贵人比我有福气,最少当年她可是立马有个小院住,还有前东家的礼物收,我呢?阿箬心里嘀咕,暗暗瞟了一眼已经面无表情的如懿。 送两人出了长春宫,如懿甩着手快步离去,只留给阿箬一个背影。惢心左看看右看看,对阿箬福了一福道:“奴婢恭喜慎常在。”就去追如懿了。 阿箬面无表情地自己打开锦盒,一件件戴上了皇后赏的首饰。 璎珞见此情形,回报道:“奴婢想着仓促之间,延禧宫那边应对不及,是否让内务府拨几个人,先去收拾收拾。” 皇帝点头允了。 (以下如懿台词部分取自原剧) 果然,一回到延禧宫,如懿立刻让她跪下,抓住她的手,虽语气仍是淡淡,却是横眉立目:“看你,这么快就戴上指套,想养指甲,要过由旁人伺候的日子,怎么还会想回到,十指秃秃,伺候本宫的时候呢?” 海兰也听到消息赶来,跟看仇人似的看着她一声不吭。 惢心很害怕,小声劝道:“主儿,慎常在跟您是从小的情分……” 阿箬心道劝得很好你还是别劝了惢心。 果然,如懿接着就说:“你从小陪着本宫长大,本宫视你为家人一般,本想赐你一份平淡踏实的日子,只是本宫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本宫心底扎这狠狠一刀的人,是你。” 阿箬突然抬眼,冷声道:“娴妃娘娘教训完了么?” 如懿一愣,阿箬趁机挣脱如懿的手,快步走到海兰面前,扬起手,一巴掌扇在海兰脸上。 海兰不敢置信地捂住脸,眼中泛起泪花:“我再如何,也是从前潜邸伺候皇上的,你……” 阿箬嗤笑一声:“你?潜邸?伺候皇上?海兰啊海兰,你取悦皇上的本事没有,反击欺凌的本事没有,只有折磨逼迫底下奴才的本事!闹得皇后娘娘降懿旨申饬处罚,真是晦气! 你都犯错被贬了,区区一个答应,见到我这个常在不见礼就罢了,用那淬了毒的眼神看我,怎么着,想着法儿对付我呢?可惜啊,我现在可不是宫女,不像叶心被你折磨得去了半条命,才让你降位两级!你敢动我一手指头试试?信不信我也让你跪碎瓷片跪到重病吐血?” 如懿一惊,阿箬已经回头,换上一副笑脸,盈盈行了一礼道:“娴妃娘娘教训得是,嫔妾都记住了。只是希望娴妃娘娘也记住,嫔妾年幼时,阿玛落第,家中贫困,额娘重病,我阿玛才不得已把我卖给乌拉那拉家,且是活契,嫔妾可不是生来就给您当奴才的,也不是注定要给您当一辈子奴才的! 在这宫里,宫女都是皇上的女人,能不能往上爬,全看自个儿的家族、品貌、手段,嫔妾倒要请教,嫔妾从来忠心耿耿,非但不曾做什么不利于您的事情,还不知道为了给您出头得罪了多少人,凭什么只能眼巴巴等您恩赐一份本来就该是嫔妾的东西,不能要一份荣华富贵,大好前程?凭你不争让所有人跟你过苦日子吗?还是凭你御下无方两头挑拨自己充好人? 哦是嫔妾忘了,你们乌拉那拉氏号称没有前朝的男人,只有后宫的女人,家中子弟都是靠着父荫和裙带关系上位的庸碌之辈,可嫔妾的阿玛是真正修坝治水的能臣,如今官位在纳尔布大人之上,想必是娴妃娘娘看娘家靠不住,又看嫔妾年轻几岁,所以恼羞成怒了吧。 只是嫔妾劝您一句,纳嫔妾入宫,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娘娘不满,就是对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满,是为不忠!嫔妾凭阿玛功绩入宫,娘娘有怨,就是怨自己阿玛没本事,是为不孝!您教诲嫔妾事小,这不忠不孝的名声,您自己问问自己个儿,能不能担当得起?” 她欣赏着娴妃脸色越来越难看,勾唇一笑,又行一礼:“该说的说完了,嫔妾告退。” 行至门口,她又回过头来道:“您还是赶紧让三宝他们给嫔妾收拾偏殿吧,否则不说皇上在您千秋那天过来不好看,嫔妾明儿个就去御前让皇上评评理!”说罢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刚才和秦立一起过来已经在延禧宫门口听了好一会儿的璎珞:我收回之前说的话,你还是从前那个阿箬,没有一丝改变,只不过牙尖嘴利的对象换成了娴妃。 两人装作没听见方才的精彩发言,秦立招呼手下给阿箬收拾偏殿,收拾完毕,亲自将阿箬迎进去,又叫来一名宫女,告诉阿箬:“这是新燕,打今儿起就由她伺候慎常在了!” 阿箬满面春风道:“秦公公打发手下来就是了,怎么还劳动您的大驾?”边说边往身上掏了掏,只掏出一个装了点碎银子的荷包,本来是带在身上预备替如懿赏下人的。 她让新燕将荷包递给秦立,道:“从前是我气盛,秦公公想必不会计较吧。” 秦立见阿箬一朝得势变得如此上道,笑呵呵道:“哪能呢,慎常在从前是忠心事主,如今慎常在自己也是主子娘娘了,奴才怎么敢跟慎常在计较?再说了,”他压低声音道:“今日一见慎常在舌战八方的英姿,才知道慎常在教训奴才,才用了一成功力,已经是十分留情了!” 三人俱是哈哈大笑。 第8章 鲶鱼效应 阿箬获封慎常在,又在延禧宫闹了一场,如投石入水,激起后宫人心浮动。 高曦月心气不平,向茉心抱怨道:“来了个玫答应,又来一个慎常在,都是可恶的!” 茉心劝慰道:“主儿,依奴婢看,这未必就是坏事。老夫人也说过,慎常在的阿玛在老大人手下当差,也是老大人想延揽的人,慎常在为着索绰伦一门上下,也得来讨好您啊。何况她获封常在,娴妃还拦着不让她迁宫,在延禧宫已经闹了一场,今后指不定还能给娴妃添点堵呢。” 高曦月这才面色稍霁。 寿康宫中,太后听嘉贵人说了这事,冷笑一声:“这娴妃可真是,本来慎常在是她手底下出去的人,旁人看来就是她的势力,现在卖个好,日后慎常在自然为她所用,现在闹成这样,大好的机会白白葬送了。” 金玉妍也道:“哎哟,可不是嘛,这仪贵人之前也是皇后娘娘的侍女,她俩就没闹得这样难堪。现在娴妃娘娘也不知道跟谁赌气,皇后娘娘从内务府新拨了宫女进延禧宫,又被她回绝了。 ” 太后闭目道:“皇后心思难测,但面上的确是个仁义的,当年在潜邸仪贵人得了皇上抬举,皇后也是给足了体面的。娴妃嘛,装都不肯装,也难怪连自己的陪嫁侍女都拢不住。仪贵人出身不如皇后,当年皇后待她也不薄,但这慎常在,她阿玛现在官位比娴妃的阿玛还高,娴妃又非要找不痛快,别看现在只是个常在,只怕她日后要成了娴妃的劲敌啊。” 金玉妍听懂了太后的暗示,笑了笑,看来这是个能拉拢到自己这边的人。 仪贵人倒是来长春宫勤了,还多送了礼,三人合计着,仪贵人这是担心皇后当她会跟阿箬一样给前东家找难堪,所以过来表忠,于是容音留她喝茶时委婉地表示,慎常的情况跟咱们不一样,你不要过分担心,也不要因此待慎常在两样,平时怎么和其他姐妹相处,就怎么和她相处。 白蕊姬和阿箬的经历,也使得一众宫女跃跃欲试起来。这其中,就有泽芝。 人在处境不好时会降低要求,一旦处境好转,又会滋生出别的欲望,泽芝以为自己要获罪时, 觉得能出宫最好,结果非但没有被逐出宫,还成了皇上身边的宫女。 如今曾经同在延禧宫伺候的阿箬都成了皇上妃嫔,她也起了心思。 她暗暗评估一番,进忠进保职务还低,李玉嘛,从前看他对惢心有点意思,恐怕一心都在娴妃那边。 只有王钦好下手了。 她提着掏空家底买来的翡翠鼻烟壶去找王钦,想让王钦想办法让她多在皇帝身边伺候。 王钦只是淡淡扫了眼礼盒,道:“这是什么大路货,也敢拿来送礼?”又上下打量她一番, 嗤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样的,别说皇上,就是本公公也看不上,还想学别 人往上爬?趁早歇了这心吧。” 泽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只记得自己气得砸了礼盒,大哭一场。 王钦,你给我等着! 众人心思各异,只有长春宫不动如山。 日子转眼来到如懿生辰这天。 (以下剧情引用自原剧第九集,将给如懿试衣服的阿箬改为菱枝) 延禧宫里,如懿站在镜子前,惢心正拿着一件大红衣服在她身前比着。如懿看了看道:“太艳了。” 海兰在一旁道:“姐姐,还是穿紫的吧,紫色跟金饰还有白玉,都很搭的。” 如懿左右晃动着身体,笑道:“好,你爱蓝色,我爱紫色,一紫一蓝,最为相配。” 这时三宝进来通报:“主儿,李公公来了。” 李玉满面春风,进来请安后,递上一个锦盒:“奴才奉皇上之命,给娴妃娘娘送贺礼来了。” 如懿一愣,试探着问:“皇上不来了?” 李玉道:“人未来,礼先到。” 菱枝接过礼盒给如懿,如懿打开,是一支小小的并蒂玫瑰泥金钗。 海兰道:“并蒂金钗?一般都是用并蒂莲,怎么这看上去,倒像是一朵玫瑰啊。” 李玉道:“皇上总有深意。那奴才告退了。”说着退了出去。 海兰道:“姐姐,我这里没什么稀罕的送你,上次那个香包我觉得晦气了,我又亲手做了个,这 里面一针一线都代表我对你的心意,一共绣了两个,你一个我一个。祝姐姐生辰大喜。” 如懿接过香包,赞道:“绣得真是精巧。”又说:“其实,人在团圆就最好。” 三宝送李玉出来,路上恭维道:“以后我们延禧宫就要靠李公公照应了。” 这时小太监小福子来报:“三宝公公,配料都配齐了。” 李玉趁三宝和小福子说话,偷偷给从小厨房出来的惢心使了个眼色。 出了延禧宫,李玉掏出一枚绒花,递给惢心:“你戴上,讨个好彩头,荣华高升。” 惢心笑道:“多谢你惦记着我。” 李玉道:“谢什么呀,你,我和江与彬,我们是从一个地方出来的,都是老乡,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嘛。” (引用完毕) 这时两人背后冷不丁传来一句:“哟,聊天呢?” 两人一惊,回头一看,是阿箬和新燕。 她如今打扮,与从前当宫女时大不相同,一身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袷袍,外罩着月白折枝绣球花纹褂子,头上插着镂空雕花水晶钗,又缀着一朵月白绢花。 惢心与李玉连忙行礼:“奴婢(奴才)见过慎常在。” 阿箬懒懒道:“李公公来延禧宫,也不来拜见我,怎么,李公公忘了御前太监应有的礼节,还是得过娴妃娘娘恩惠,为娴妃娘娘抱不平呢?”她故意作出惊讶表情:“哎呀呀,太监和妃嫔私相结交,罪名不小啊。” 李玉吓得一激灵,赶忙道:“奴才一时失礼,慎常在恕罪!” 惢心也急道:“慎常在,李公公不是有意的,您饶过他这回吧。” 阿箬道:“行了,看在惢心求情的份上,长个教训就是了。新燕,你去取东西吧,我自己回去就是。” 说罢转身回去。 新燕向两人行了礼离去,李玉恨恨地低声道:“她这人,从前压着你,如今还没得宠呢,不过一时得意就跟娴妃娘娘打擂台,也是薄情寡义的。” 惢心赶忙劝道:“李公公慎言!” 这时菱枝走出来,惢心让李玉先走,过去问:“你不是在里头伺候主儿吗,怎么出来了?” 菱枝回:“主儿说海答应的艾草快用完了,让我去取一些。” 惢心便道:“还是我去吧。现在少了个大宫女,我今天又要忙着准备宴席,跟前伺候的人本就不够,主儿那里还是不要离了人的好。” 菱枝感激不尽地回去了。 惢心往太医院去,路过一处吉祥缸,凑上去,就着水面的倒影将绒花插到发髻上。 她一转身,远远地看到新燕也向着太医院方向而去,走快几步追上,问道:“你们主儿让你拿什么去?怎么往太医院去了?” 新燕道:“慎主儿说要取些柚子叶,还有什么疏肝解郁的草药,也不知道做什么。” (以下台词引用自原剧第九集) 太医院中,江与彬正在挨训。 “你敢根据自己的性子擅改药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江与彬分辩道:“我只是觉得,加一位白术进去,药性可以更温和些。” 赵太医吹胡子瞪眼:“胡闹!狂妄!一个给宫人看病的小太医,竟敢独自妄断,你给我听好喽,再如此,你就不要在太医院再待下去!” (引用完毕) 江与彬受了责骂,闷闷不乐地在院中踱步。 包太医方才一直在一旁分拣药材,也听到赵太医责骂江与彬之言。 他跟了出来,把江与彬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荷包。 “上次花房那个宫女给你的答谢,托我转交。” 江与彬一怔,接过了荷包。 包太医似在安慰他,又似在抒发感悟:“其实治病,只有医术精与不精之别,不在病者身份高低。无论是主子还是宫人,都是一条性命啊。” 他话锋一转,又劝道:“只是江太医的确应当谨慎一些,之前太医院才出过用药时没有问清病者体质的武太医,导致玫答应面容受损,您这回只看医案就改了药方,若是这药性恰好不合病者体质,或是不适于病征,岂不坏事?” 江与彬听了此言,神色肃然,深深一拜:“包太医一言,令在下醍醐灌顶,在下谢包太医提点。” 又将荷包双手奉上:“只是那次,在下乃是受人所托,偶然前往看顾一番,包太医和双喜公公才是真正救命之人,在下实在不敢居功,这钱还是请您还给叶心姑娘吧。” 包太医摆摆手,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碎银:“我也有份。说起来,真是受之有愧啊。我没能完全治愈她的双腿,让她落了一辈子的病根,无论是在宫里的晋升还是出宫,只怕前路难行。” 江与彬道:“叶心姑娘当时拖延治疗,又兼底子亏虚过甚,医家能为终究有限,包太医何须如此自责。” 包太医叹道:“不瞒你说,像我这样经验不足的年轻太医,以前最多是给嬷嬷看个头疼脑热的,那次是第一次那么直接地面临病人有可能救不回来的凶险情况,我有时也在想,如果那位姑娘真蒙不幸,纵然是她受刑罚过重,以致回天乏术,但我能因此过自己心里那关吗? 经过那次,我才算明白,医家必精研医理,慎之又慎,而后可借术济世,否则,鲜有不杀人者,是以药饵为刀刃也。” 江与彬也心有戚戚。 两人这边聊着,惢心和新燕也到了太医院。 包太医看江与彬看见惢心,有些扭扭捏捏,又想起上次在花房遇到两人,顿时了然,带着新燕去取药了,只留惢心与江与彬单独相处。 惢心取了药,见江太医神色,知道他又被训斥,安慰鼓励几句,又拿出一个香包:“这是我缝的,素是素了些,但是戴在身上也不显眼,你平日看医书的时候,放点薄荷在里头,醒醒神也是好的。” 江与彬手忙脚乱接过,将香囊捂在胸口,面红耳赤:“多谢,我一定会贴身戴着的!” 惢心早已羞怯地转过身去。 江与彬看见她头上绒花,觉得这绒花簪在惢心头上,甚美,不知怎么的,竟说了出来:“你戴这朵绒花,真好看。” 惢心笑了笑,向他道别。 傍晚时分,皇帝摆驾延禧宫。 他扶起行礼的如懿,笑道:“寿星婆还亲自出来迎接啊。” 如懿道:“皇帝来给臣妾做寿,臣妾岂有不迎之理。”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内殿,不知小世界之外,他们一举一动,被鬼差们尽收眼底。 会议室中,元一一边调取直播画面,一边道:“世界裂缝已经修补完毕,主任还不回去,是准备在此考察调研吗?” 主任道:“还真是。反者道之动,大道的变化虽然微弱但时时刻刻存在,我们两个五帝时期的老古董,若一味躺在过去的功劳簿上固步自封,怎么跟年轻一代竞争啊!像穆天子,几千年前在利部也是利一,现在呢?利一早就换成章北海了! 大道随着时代在发展,学习和进步不能止息。 难得能碰到这个崩坏程度这么高的小世界,当然要当反面典型好好研究反推大道变化啦。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面神喝多了。” 微醺的面神抗议道:“我没喝醉!我只是把裂缝填满啤酒后一时没忍住喝了几口!” 主任道:“我知道你海量,但是你酒气没散,这么回去会被抓到上班喝酒哦!” 面神立刻说:“好吧,既然要开一个生日party,我也想看看他们的饭是怎么做的,毕竟我是管后勤的嘛。” 第9章 生日风波 然而,生日宴的菜色,让面神有些说不上来。 什么菠菜蛋清、口蘑炖鸡、浓汤菜心、清炒马兰头、炸酥玉兰花片、烤鹿脯、瑶柱虾烩、鸳鸯炸肚、芦笋小炒肉、双百合炊鹌子、燕窝雪梨爽之类的,祂表示自己不太懂中国美食,难解其中奥妙,只是看这位皇帝陛下看着这些菜面露难色,想必他个人是不太喜欢的。 (以下皇帝和如懿对白引用自原剧第10集) 皇帝道:“朕知道,你喜欢吃银丝面,所以一早命人做了送过来,今儿个呢,朕就陪你吃这碗面,长长寿寿的啊!” 面神:“为什么可以用 ‘长长寿寿 ’,但是‘成成功功’就不行?” 元一:“‘长长寿寿’也不行,这个世界的语言崩坏得自成体系,不适合拿来当成学习中文的参考。” 如懿道:“长寿是好,但是变成老婆子,皱皮耷拉的,有什么趣儿?” 皇帝道:“你老了也好看。” 如懿道:“那更怕人,不变成老妖婆了?” 面神叹了口气:“这位女士的年龄还不大,不能坦然面对时光的流逝,倒是正常,但是为什么非得用这样充满否定的口吻和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伴侣说话呢?” 皇帝又说:“你没生气就好。朕昨日去陪贵妃,把你放下了。” 如懿说:“贵妃身子不适,皇上陪她是应该的。” 皇帝便说:“贵妃身子不适,自己还闹心呢,一直跟朕说,要抚养永璜,就她那身子骨,永璜现在正皮着呢,她何必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呢?” 他故意提起这个话头,好把话题引到永璜身上,想着怎么提示如懿自己想把永璜交给她抚养。 如懿道:“膝下无子,贵妃怕是寂寞。” 皇帝正色道:“她寂寞,你不寂寞吗?” 如懿微微一笑:“臣妾当然想有自己的孩子,顺其自然吧。” 皇帝有些失望,但她都这么说了,这个话题也难以继续下去。他只好喝了口酒缓解尴尬,自己找话题:“你那簪子挺衬你的。” 如懿道:“这定是皇上的新花样。素来花开并蒂,都是莲花,偏皇上选玫瑰。” 皇帝接话:“玫瑰艳丽,多刺,都说不宜做配饰,朕却偏偏要选了送你。” 如懿道:“玫瑰多刺?皇上是拐着弯说臣妾的不是?” 如懿本是习惯性地说出这句,听在皇上耳中,却真有些怨气,好像是在说皇帝有意讽刺她和阿箬别苗头一般。 皇帝本来是想告诉如懿她如玫瑰般即使多刺也有人想摘,也是惹人爱的,如今听了这话,心中突觉索然无味,碍于在如懿生辰,也不好给她难堪。 两人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好在此时惢心过来上了两碗面:“皇上尝尝,这是荠菜肉丝煨的银丝面。” 面神终于忍不了了。 “煮不在糊,面要糊!” 主任也纳闷:“按理说银丝面这种面讲究‘热’,下面的水一定是要猛火烧成的滚水,一把面条下去,浮上来就捞,再说了就是真喜欢慢火煮糊烂面条,也不是长寿面啊,长寿面讲究面不断,这合适嘛这个。不会崩坏都蔓延到食物上了吧。” 皇帝却是端起面吃起来,又夸赞道:“这时兴的荠菜啊,就是好,什么也比不上,难得你有这份心思。” 如懿道:“臣妾的心思也只有这些了。皇上吃得合口,睡得香甜,左左右右合其圣心,就好了。” 面神:“这左左右右又是什么?兔子舞?” 皇帝道:“如懿啊,你这儿朕虽然不是天天来,但是朕的心里时时刻刻惦记着你。每次到你这儿来啊,朕的心里,总是觉得平静了许多。”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里做菜不照顾他的口味,如懿也不能如皇后一般为他分忧,甚至言语中常有冒犯,但他来这里,内心的许多烦恼和躁动总会被莫名压制。 “所谓平静,恐怕是太过靠近气运之子,被庞大气运压制了大脑活动,陷入了一种抑制状态。”主任评估道。 元一也补充道:“他虽然还没有完全成为非人之物,但是本身品质恶劣,心性不坚,这种人更容易受影响。他每次想回忆和气运之子有关的一切时都会出现脑雾症状,足见天道漏洞和气运之子对他的影响之大。” 这时如懿突然跪下行礼:“皇上,今儿是臣妾的生日,臣妾有一心愿,还想借皇上金口,成全了臣妾。” 皇帝道:“朕与你相伴多年,不管你想要什么,尽管对朕说吧。” 如懿道:“不管臣妾说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也请皇上成全。” 皇帝一笑:“只要你不让朕封你为皇后,其他没什么难的。” 如懿道:“臣妾的心愿跟臣妾无关,干系着皇上。” 皇帝也有了兴趣:“说来听听,起来说。” 如懿仍是跪着,道:“先帝驾崩后,留在紫禁城的嫔妃,皇帝悉数加封,迁入寿康宫颐养天年,在行宫的嫔妃,也有皇后娘娘安养着,臣妾想,活着的得以奉养,去世的就不闻不问吗?还请皇上顾念她们侍奉过先帝,没名分的加以追封,以表孝心。” 皇帝沉下脸来,试探着问:“你说的是?” 如懿道:“先帝在热河行宫的嫔妃,李氏金桂。” 元一:“这李金桂,没记错的话是弘历的亲生母亲,可是我怎么记得她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皇帝僵住几秒,努力平静自己,喝了杯酒才道:“有些人,心里可以挂念,但不能说出口。” 如懿仍坚持道:“可是李氏不一样。” 皇帝冷冷道:“李氏不过是先帝一朝临幸的宫女,从无名分,如何追封?” 如懿睁大眼睛看着皇帝:“李氏对社稷的功劳,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只是大清有功之人如过江之鲫,也无须一一褒扬,但请皇上看在先帝份上,追封李氏为太贵人,迁入先帝妃陵,以顾全他的颜面。” 皇帝佯装平静地喝酒吃菜,压住心中怒火道:“擅自追封先帝没给名分的人,礼法上过不去吧。” 如懿道:“只需追封太贵人或太嫔,名分无须太高,尽一份心意就好,也好过李氏的陵墓远在热河,荒草斜阳,孤坟寒烟,备受凄凉。” 皇帝忍了又忍,道:“无故追封,会让人揣测朕与她的关系。先帝生前说过,朕是钮祜禄氏的儿子。” 他本以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懿应当放弃,没想到如懿紧跟一句:“皇上当然是太后的儿子,所以加封旁人只是太嫔和太贵人。” 后面又有一句:“臣妾明白皇帝心中之苦,想让皇帝舒坦些。” 面神感到十分奇怪:“虽然我不明白东方宫廷的事情,但是既然这位皇帝陛下是被收养的,这种收养家庭的孩子常常面临监护人变化带来的自我认同问题,处理亲生父母、养父母和他们的关系对他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人生课题,往往需要一个过程来接受,而不是突然之间被推着面对,那太残酷了。 这位女士说她明白伴侣的苦闷,却在伴侣反复地表现出抵触后仍然逼迫伴侣面对这个问题,这就是我不希望我的信众做的八件事之一:为难自己的伴侣。” 正被迫面对人生课题的皇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如懿说:“今儿是你生辰,早些歇息吧。” 如懿喊了声:“皇上!” 皇帝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他怒喝一声:“为什么要向朕提出这样的心愿,为什么!” 如懿惊得一个飞速转身,外边伺候的李玉和惢心也是一惊。 “皇上息怒,如懿的姑母是大逆罪人,不容于先帝,也是草草葬了,臣妾只是不愿另一位至亲如姑母一般无声无息,连该得的名分都没有。” (引用完毕) 好啊,之前朕给你机会替你姑母伸冤,你倒是处处袒护杀人凶手,口口声声朕只有钮祜禄氏一个额娘,现在倒是又把你姑母拉出来当挡箭牌了,还又多了位至亲! 皇帝气得拂袖而去,行至门口,见宫女太监站了一排,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今天是如懿的生辰,这么出去她就会沦为笑柄。 可他实在心绪难平,只好转身出了如懿的寝殿。 偏殿中,阿箬站在窗边,小宫女将一把柚子叶挂在偏殿。 见皇帝果然气急败坏地出来了,她心中暗笑,这去晦气的柚子叶挂得是时候,皇上可不就在娴妃那儿寻了晦气出来了? 她理了理衣裳,由新燕扶着缓缓走去,盈盈一礼:“今儿娴妃娘娘生辰,晚膳多了几道菜,皇上想必吃顶着了,又多喝了酒,所以出来散散,嫔妾那儿有些疏肝解郁的茶,皇上要去解解酒吗?” 皇帝没说话,只是烦闷地牵住她的手。 不看一个人的好处可以带她飞得多高,只看一个人的错处可以让她跌得多重。 这还是你告诉我的话呢,主儿。 第10章 风波未定 第二日,皇帝亲自下令慎常在迁宫,又给了丰厚赏赐。 阿箬迁宫时,如懿没有出来送,阿箬倒是在延禧宫门口甬道上狠狠磕了三个响头,往来宫女太监看了,都道这阿箬不忘旧时主仆之情。 阿箬迁至永和宫后,永和宫便热闹起来。 她和白蕊姬,一个嘴上不饶人,另一个也嘴上不饶人,又都是近来较为受宠的嫔妃,便有些争锋相对起来。 今天皇帝去了阿箬处,白蕊姬去养牲处要了只鹦鹉,暗讽阿箬巧言令色;明天皇帝又让白蕊姬去养心殿弹奏琵琶,阿箬便去养牲处要了只玄猫,让它拿院子里的树磨爪子,嘲笑白蕊姬弹琵琶就像猫抓树。小苗子在养牲处的经验总算发挥作用,又教鹦鹉说话又借着帮新燕抓猫的机会逗猫,在屡次口舌官司中渔翁得利。 容音只得叫两人来长春宫喝茶,调停一番。两人见皇后出面,也只好表示日后会收敛一些。 正事说完,白蕊姬喝了口茶,有些愁苦:“虽说皇上时不时地让臣妾过去弹奏,可是皇上总是心不在焉,臣妾的琵琶并不能吸引皇上。” 阿箬得意地拈起一块茶点:“这你就不懂了。皇上呀,这是被某些人惹了,才心气不顺。” 白蕊姬不服道:“你就很懂吗?在这里说嘴。” 璎珞在一旁道:“两位主子慎言,揣测上意,可是罪过。” 两人不服气地互相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容音道:“本宫告诉你们,皇上也不喜欢有人乱传他在各宫的事情,本宫也不能容许后宫之内三人成虎,慎常在,今天你的话本宫只当没听到,下不为例,无论你在延禧宫听到了什么,都不可捕风捉影,否则本宫必得罚你。” 阿箬知道这位皇后一向赏罚分明,当即惶恐道:“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只是延禧宫那么多张嘴,就是嫔妾守口如瓶,也难保没有旁人传些风言风语。” 容音道:“本宫自会处置。你们先回去吧。只要勤谨侍奉,皇上不会冷落你们的。璎珞,送送二位。” 璎珞送二人到了长春宫门口,阿箬待白蕊姬走后,才小声对璎珞道:“皇后娘娘就不想知道娴妃到底是因何得罪皇上的吗?” 璎珞笑笑:“秘密就是手里的底牌,要在合适的时候打出来才能发挥最大价值,慎常在打牌时难道会先出大牌吗?皇上至今对此事讳莫如深,与其过早把秘密出手惹得皇上不快,不如守口如瓶,静待其时。” 阿箬似是明白了什么:“多谢璎珞姑娘指点。”说着便乘上轿辇离开。 送走二人,璎珞往回走,正遇上明玉走出来。 明玉问道:“把这两尊大神送走了?” 璎珞点点头,感叹道:“看到这些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真是感觉回到了自己年轻闹腾的时候。” 明玉推了她一把:“你少在这老气横秋的!” 说罢又道:“只是不知这娴妃这次又抽的什么风,为什么就非得让皇上追封亲额娘不可呢?这件事往小了说是皇上心里过不去,往大了说涉及皇家血脉,有碍皇上继位的法统。” 她们早就得了元一的报信,知道了追封一事。 璎珞一脸意外:“明玉你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说着趁机凑上去捏捏明玉的脸。 “魏璎珞!你敢说我笨!看我怎么教训你!” 容音含笑倚在窗边看着窗外二人打打闹闹。柏枝上来收拾茶具,笑道:“两位姐姐感情真好呢。” 容音道:“是啊,毕竟是多年的情分了。” 皇帝自那天后不但再不踏入延禧宫,也不再提由娴妃抚养永璜的事了,既然如懿再一次成功反向操作,三人便先约束嫔妃,压制风言风语,做好分内之事后,隔岸观火。 整个三月,皇帝对后宫雨露均沾,唯独延禧宫,皇帝一次都没有踏入。 高贵妃乐得看笑话,拉着嘉贵人、仪贵人议论此事。嘉贵人道:“哎呦,听说皇上那天受了气,转头就去了慎常在那儿,说不定她知道些内情呢。” 可三人请来阿箬,阿箬却打着哈哈,倒是让新燕带来了几个锦盒,打开一看,俱是文雅佩玩,有香珠、石榴牡丹香配等。 阿箬笑道:“嫔妾的阿玛前几日捎来的,东西虽不值钱,到底是个新奇玩意儿,嫔妾刚想着送来,几位娘娘请嫔妾来叙话,这不赶巧了吗。几位娘娘挑几样,把玩也好,熏衣裳也好,是嫔妾的一点心意。” 嘉贵人神色不变,心中却有些意外:这个从前嚣张多话的香娘,什么时候这么沉稳了?这下,倒是不太好哄骗来为我所用了。 高贵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有些嫌弃地挑了一番,才挑了一个银镶的香戒指。其他人也各自挑了物件。 三月底,延禧宫的月例银子和夏衣料子都没发。从前这些事情有阿箬去内务府发作,如今阿箬成了慎常在,菱枝只好来与惢心商量,惢心也担心其他人去了更受为难,只好自己去内务府讨要了。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第10集) 如懿不管不问,只是做自己的绣花。 海兰来如懿这儿,在门口才见到惢心和菱枝商量月例权没给的事儿,见如懿还有心思绣花,不禁也有些着急:“外头个个都在看姐姐的笑话呢,姐姐怎么还沉得住气绣这个?” 如懿双手戴着护甲,一边穿针引线一边说道:“好不容易让如意馆的画师找出这幅春山行旅图,不沉住气绣出来,难道出去让别人看是非啊?” (引用完毕) 惢心忐忑不安地进了内务府,本以为秦立扣下月例银子和衣料,必会刁难延禧宫的人一番,没想到秦立一拍脑袋,道:“您瞧瞧我这臭记性,怎么就漏了延禧宫的?” 说着让人把钱和几匹天香绢送来。 惢心看了看,那天香绢虽说是好料子,可颜色暗,花样又素,可她没阿箬那样泼辣性子,不敢分辩什么。 秦立倒是解释道:“这夏衣的料子,有尖儿的,自然先紧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那边;接着,得紧着得宠的几位主子,像什么嘉贵人、玫答应、慎常在,这几位主子您是知道的,都得罪不起啊!咱们内务府也不容易不是。” 惢心听他这么一说,更不好多话,只好道声谢就要走。 秦立叫住她,取出一支烧蓝荷叶钗,塞进天香绢下边:“这支钗孝敬惢心姑娘,望姑娘在娴妃娘娘那儿多美言两句才是。” 惢心推辞道:“这礼就不必了,没问过主儿,我可不能乱收您的东西。” 秦立道:“欸,上回那些衣裳还是值些钱的,您自然得问过娴妃娘娘,这钗就是戴着好看些,不值什么,也不大显眼,就是奴才耽误了事儿,一点赔礼,不成敬意,娴妃娘娘那边,就拜托惢心姑娘转圜一番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惢心只好说:“那好吧,我先拿回去,若是主儿不让收,我还是要还给公公的。” 秦立送走惢心,舒了一口气。 当日秦立、双喜、叶心三人碰头,交谈一番后才发现娴妃果有古怪。而自己身上的鼻烟壶和叶心那支钗都是魂魄托梦后才出现,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因此三人协商之下,决定将那支钗子重新打磨、加以装饰,想办法送到延禧宫。这些东西若能克制娴妃,当然最好;若不能克制,至少能保护伺候她的人。尤其是惢心,温和良善,叶心陷入绝境时她也曾雪中送炭,叶心自己自然想要还这份情。 日子到了四月初,因距上次御试已满三年,散馆之期已到,皇帝照例举办御试。 御试结果出来,皇帝看看名单,提笔圈出第一个名字,道:“这御试第一,文章不错,擢侍读,充日讲起居注官。” 进忠答应一声,接过名单。 被圈出的是一个他熟悉的名字。 陈大受。 第11章 赏心乐事谁家院 三月里,皇帝似赌气一般把除了延禧宫以外的各宫妃嫔都翻了遍牌子,四月也有些疲了,此时已是暮春时节,天气渐热,众妃嫔换上轻薄衣裳,可这新装都不大好看,他也渐渐失了兴趣。 而侍读陈大受饱读诗书,又极有口才,因此皇帝下了朝,便常常留他在养心殿讲解经史子集,渐渐少往后宫去了。 皇帝听了几日讲解,更觉得陈大受熟知经典,更因其出身寒微,自小躬耕乡野,因此比许多儒生更知民生疾苦,不禁多了几分欣赏,想着这样人才,无甚根基,倒是能为己所用。 只是这陈大受,为何总是看着有些面熟? 进忠乖觉,皇帝一次如此问,他便提醒:“奴才倒是想起来,婉常在借了皇后娘娘一幅画去仿作,奴才收那画卷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觉得画上有一人和陈侍读有些相似。” 皇帝略一想,召来陈大受问他可有什么子侄辈。 陈大受道有个儿子名唤辉祖,刚满三岁。家族中又有侄儿侄女若干,又提到有一堂兄之女被长沙知府献入京中。他少时因堂兄家中藏书众多,而自己家贫买不起书,便在堂兄出门时为堂兄看门,借机读书,受了这位堂兄许多照顾,可惜堂兄堂嫂早逝,侄女又远离家乡,他入京这几年一直想打听侄女下落,可叹寻找多年,却是音讯全无。 皇帝大乐,笑叹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陈大受不明所以,皇帝向进忠一抬眼,进忠道:“后宫中有位婉常在,当年就是长沙知府进献,入了皇上潜邸。” 皇帝笑道:“婉常在也姓陈,闺名婉茵,也跟皇后提过儿时有位堂叔就好在她家中看书,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朕还道她颇通书画,原来是家学渊源。” 陈大受又惊又喜,当即跪下叩谢皇恩浩荡。 皇帝正想拢住陈大受,简直是想瞌睡来了枕头,第二日,陈婉茵晋为婉贵人,择日行册封礼。 接着几日,皇帝为着安抚高家,偶尔召幸高曦月,又有几次翻了陈婉茵的牌子。想着金玉妍娇媚,有时也去启祥宫坐坐。 永和宫、景阳宫,皇帝去得少了。 白蕊姬本就发现皇帝让她去弹琵琶时心不在焉,如今又见皇帝来永和宫少了,别人晋位了,不免有些沉不住气。 她想着许是皇帝觉得琵琶单调,于是又拿出了在江南学艺时的本事,练起了评弹。 只可恨阿箬那里那只玄猫,不知怎么回事,每次自己一弹琵琶,就跑到自己这边来挠墙挠树。 她去吵了一回,未果,那猫再次过来时,她弹起琵琶,唱起了《狸猫换太子》。 “想刘娘娘做事多乖谬,谋夺正宫叵测心,狸猫剥去皮和尾,调换真主不该应……” 那猫仿佛听懂一般,“嗷”了一嗓子窜上了墙。 小苗子哎呦了一声道:“主儿您跟只猫置什么气呢!这词您可不兴乱唱啊!” 白蕊姬道:“这有什么,南府班子也排《墙头马上》不是?什么 ‘我忙忙扯的鸳鸯被儿盖,翠冠儿懒摘,画屏儿紧挨,是他撒滞殢,把香罗带儿解’的艳词都唱得,我这还是清官忠臣的本子呢,有什么不能唱!” 小苗子给驳得没话,又不敢青天白日地把皇帝生母另有其人的秘辛传闻说出来,急得脸都红了。那边阿箬也听见白蕊姬唱这个,因她知道如懿提了追封之事,怕皇帝听了这个又生怒意,慌忙过来骂道:“你乱嚎些什么!要作死别拉着整个永和宫!” “谁作死?你先把你那捣乱的孽畜管教了再说!” “你敢说乌云是孽畜!” …… 延禧宫,皇帝仍是不曾踏足。 如懿只道不必出去给人看笑话,皇帝不去找她,她竟也就不出宫门,不与其他嫔妃来往,只一味绣她的春山行旅图,海兰和一众宫女太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内务府虽然没有刻意为难作践,可是明显看得出对失宠嫔妃的敷衍:衣料数目足了,可只有难看的,要换没得换;茶膳房给的菜色自然还是好的,但没有如懿喜欢的,如懿只让惢心在其中挑了几样糕点送去给大阿哥;连花房送来的鲜花,都开得伶仃、萧索。 惢心硬着头皮带着菱枝、芸枝去花房理论,没遇到花房管事嬷嬷,倒是叶心从北小花园出来,看见她们来,招呼她们先坐坐,说嬷嬷有事不在,很快回来。 叶心经过一场大病,虽然看着精神尚可,但清减了许多,袖管包不住枯瘦的手腕,空出来一圈,本来圆润的鹅蛋脸尖削起来,脸色苍白,衬得眼睛更大,黑蒙蒙的眸子和宽松的袖管让人看了心慌。 惢心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气势荡然无存,关心了几句就落荒而逃。 如懿只道:“既然他们敢送来,留着就会有用处的。”微微一笑,高深莫测。 惢心求到李玉这儿来:“如今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你了。” 李玉只得答应她想想办法。 皇帝为着太庙祭拜之事来寻皇后时,正看见皇后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直径地纳纱花卉单衣,坐在上首数落着什么,阿箬和白蕊姬垂头丧气地站在皇后面前挨训。 众人给皇帝行了礼,两人又各自领了罚,闷闷地往偏殿去了。 皇帝奇道:“她俩怎么回事?” 容音有些头大:“慎常在和玫答应同为后宫姐妹,又都住永和宫,却不能和睦相处,整天为了些许小事吵嚷不休,连玫答应新学一出评弹也能吵起来。臣妾只怕她们坏了体统,扰了皇上清静,少不得教导她们,罚她们去长春宫的佛龛前念静心咒十遍,不念完不准回去。” 皇帝这段日子心头被如懿所提追封之事蒙上一层阴翳,此时听见这出倒觉得有些趣味,难得放松下心情,便打圆场道:“她俩到底年轻些,磕磕碰碰的也是有的。皇后也别气着了自己。” 这时璎珞端来茶,皇帝喝了一口,感到口中酸甜,便问:“这是什么茶?” 璎珞道:“这是进贡的玫瑰清露兑了牛乳,养胃散郁。皇后娘娘说天气渐渐热了,恐怕皇上食欲不振、肝郁上火,所以命奴婢进了这个。” 皇帝叹了一口气:“玫瑰清露难得,朕那里也不多,皇后有心了。” 帝后二人商量完拜祭太庙的事情,皇帝就要起身离开。这时明玉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是几匹天香绢,容音看了一眼说:“是这个,给延禧宫送去吧。” 皇帝听到延禧宫,心头又有些闷气,问道:“各宫有各宫的份例,皇后怎么想起来给延禧宫送这个?” 容音按事先商量过的说辞解释:“上供的天香绢虽是足数的,可湖绿、澄红这种颜色艳的少,有好些颜色暗沉的。略有些好的,先给了寿康宫的老太妃们,皇上前儿升了婉妹妹的位份,贵妃妹妹也得宠,就赏了咸福宫一些,再加上孩子们长得快,也得穿精神些,这样一来就更少了。 内务府要凑足份例的数,就把颜色暗沉的和颜色鲜亮的混着给各宫的姐妹,延禧宫是娴妃妹妹和海答应同住,又是妃位,伺候的人多,难免有不周全的。 前几日惢心去撷芳殿给永璜送些吃食,碰到璎珞,璎珞看她穿着旧单衣,一问才知道几匹花样多些的衣料给娴妃海答应裁衣裳都不大够,就是有颜色素些的也是先紧着年纪小长得快的小宫女。所以臣妾这里有些给宫人裁衣服多的,就想着匀给延禧宫些。” 皇帝眯起眼,开年后上供的这一批衣料颜色暗沉的事情他知道,为这事他还把相关的官员责问一番。官员上奏回报:因着贵州苗乱至今未平,年后川、贵两地供上来的苏木,就不足数。 这苏木是一种用得多的染料,苏木不足,套染等工艺都受影响,江宁织造府供的料子还好,但广储司染作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因此这批衣料有许多颜色花样不好看的。 各宫妃嫔的新衣裳都有几身偏素的,就是得宠的几个,也是如此。偏生延禧宫倒是因此不周全起来了! 皇帝问道:“妃位伺候的人多,可妃位的份例也多,何至于如此?” 璎珞回道:“奴婢去延禧宫问了,延禧宫的奴才们说是娴妃娘娘留了几匹下来,可奴婢不信这话,衣料都不够了,不裁衣裳,留着做什么呢。” 皇帝眯起眼,看着皇后穿着月白的旧衣裳,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股火气。他强压着,说道:“皇后未免太小心些,自己才穿这样颜色的衣裳,倒是要顾全娴妃那里的宫人!” 璎珞又道:“延禧宫的事情,自然由娴妃娘娘管着,只是延禧宫接连出了香云、叶心的事情,还有慎常在……如今娴妃娘娘那儿就……皇后娘娘少不得多费心。” 皇帝听了这话,心情更复杂了,只得摆手道:“好了,不说这事了。” 容音颔首:“是。” 两人沉默半晌,皇帝为了打破尴尬,没话找话般说道:“对了,玫答应怎么学起评弹来了?” 容音道:“许是觉得自己技艺不如贵妃精妙,所以另辟蹊径,学了出《狸猫换太子》,皇上有意,消遣消遣也好。若皇上不喜欢,臣妾让她学些别的,或不学了就是。” 皇帝呵了一声:“《狸猫换太子》么……”他陡然转向皇后:“皇后,宫中近来,可是有什么风言风语?” 容音道:“皇上这一个多月,一直没踏入延禧宫,妹妹们有些议论,臣妾已经约束众嫔妃,令她们不可乱传娴妃妹妹的闲话。” 皇帝道:“只是如此?” 容音道:“嫔妃仰赖无非皇恩,有什么风言风语自然也是打这上边来。” 皇帝又问:“皇后,你自己就不曾好奇是朕这一个多月都未踏足延禧宫是怎么回事吗?” 容音作出疑惑样子:“皇上既不是专宠某位姐妹,又不是流连后宫荒废朝政,也没有疏忽了开枝散叶,臣妾自然无有劝谏之处,又需要知道什么呢?” 皇帝这才放下戒心,心道或许只是朕一时草木皆兵了吧。于是说:“既是如此,就让玫答应过来,唱给咱们听听。” 容音道:“皇上若想听,让玫答应去养心殿,或是您去永和宫都好,那是您召幸嫔妃时的雅趣,可若与臣妾一道,可不是还将玫答应当成乐伎一般? 再说了,说到这《狸猫换太子》,臣妾少时已经听昆部唱过,都是民间传闻,文人附会,浮夸不实,不过初时听个有趣罢了。” 皇帝也赞同:“是啊,想那刘娥乃青史留名的一代贤后,只因曾隔绝仁宗与生母李宸妃相认,惹了仁宗生疑心,就被如此编排,其实她不曾害过仁宗的生母。” 容音叹道:“且仁宗知道真相后,为着补偿生母,抬举了李家,甚至不惜将最宠爱的福康公主下嫁李宸妃之侄,结果倒是促成一对怨偶,致使公主半生凄惨,疯癫早逝,驸马也因奉主无状之罪被流放。戏里自然是拨云见日的好结局,可戏外却是仁宗好心办坏事,臣妾也生养一位公主,还是更同情福康公主些。” 皇帝听了这话,心有所感,道:“皇后觉得,仁宗是办了坏事么?” 容音道:“仁宗因多年不与生母相认,自觉愧对生母,自然是人伦天性,一片纯孝,可斯人已逝,李妃身后之事也是妥帖,若说要补偿逝者,今后灵前多加供奉就是了,何必非要在意这些家世浮名? 这些身后浮名,于已逝的李宸妃也没什么好处,反而葬送她孙女与侄子的一生,还出了有悖礼法纲常的事情,损了皇家颜面,李宸妃在天有灵,岂非要魂魄不安?” 皇帝转头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的云,投了下来。 他暗暗想,皇后所言虽说不是朝臣权衡利弊,仅仅是深宫妇人之见,却也有些道理。 他从袖间摸出那个皇后给他做的燧囊,摩挲一番,长长舒了一口气:“皇后,今年夏天,朕想去热河行宫消消暑。你随朕一道吧。” 回到养心殿,看着皇上心情似乎好些,李玉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茶。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第10集,有删减) 皇帝品了一口,问道:“什么茶,味道如此奇怪。” 李玉道:“天气热起来了,给皇上备的,是降火的麦冬茶。” 皇帝道:“既是避暑,给各宫都发放下去吧。” 李玉抓住机会,道:“那,奴才就得问一声内务府了,若是不足,少不得哪些宫里先短着。” 皇帝回想起衣料的事情,心中顿时有些不耐:“哪些宫里东西会不足啊?” 李玉道:“宫里拜高踩低的人多了,内务府办事,一向都是尽着得宠的主子们来,其他的,难免短些。若是碰上谁失宠了,那就顾不上了。” 皇帝低沉道:“你倒是实诚。” 李玉道:“奴才也是在奴才堆里混出来的,见惯了失势的人被欺负,不论宫女太监,就连嫔妃们也都一样。” (引用完毕) 他本想暗示一下皇帝娴妃的事情,却不想皇帝冷声道:“失宠?欺负?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朕一时少理了谁些,内务府尽着得宠的妃嫔,也是顺着朕的意思,谁人还敢有怨言,说自己受欺负了不成?” 李玉慌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失言!” 皇帝一拍桌子:“朕看你不是失言,是有人要你替她说话吧!怎么?麦冬是什么稀罕物么?朕妃嫔很多吗?连一点麦冬都周全不得,要短了谁的?分明就是有人借你之口抱怨吧! 不就是要说都是朕冷待,才让内务府敷衍,要朕自感亏欠与她吗?” 李玉冷汗涔涔:“奴才一时失言,绝无此意,奴才该死!” 皇帝越想越气,站起来踱步:“西南苗乱,江南水患,大清正值艰难时刻,某些人锦衣玉食,还要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不像皇后一般为朕分忧也就罢了,还成天给朕添堵!” 他烦躁地一挥手:“麦冬照发,除了后宫,还有上书房的官员、皇子的师父、嬷嬷们,都赏赐一些,就是不要给延禧宫!跟秦立说,娴妃问起来,就说这是朕的意思!” 第12章 灾厄 皇帝明令为其他妃嫔分发麦冬时绕过延禧宫,又降旨斥责李玉,将帝妃失和摆到明面上。 流言传了几日,当秦立终于再次现身,手下太监正向他请示月例发放的事情。秦立心道皇上的意思也是规矩,于是心安理得地准备从娴妃的份例里抠边边角角中饱私囊。 延禧宫的日子更难过了。 如懿只是整日闷着刺绣,或是坐在门口发呆。 秦立开始还只是给成色差的料子,再发料子和其他物事,已经开始缺斤短两,以次充好,糊窗户的软烟罗、做里衣的纱、棉布,各色陈设,都有些次的掺在里头,只是不翻开看不出来罢了。只有送到小厨房的菜蔬瓜果,做不得手脚,才好一些。 如懿如今失势,秦立又做得隐蔽,纵然知道内务府克扣,延禧宫的人也不敢嚷出来。 皇后匀出来的那些衣料本来也不多,如懿留了一匹好的给她和海兰做了新鞋的鞋面和帕子,剩的惢心先让给菱枝等年纪大些的宫女一人裁了两身衣裳。其他人看着延禧宫捉襟见肘如此,又想到如今形势,便觉得延禧宫败相尽显。 尤其是小福子,家中贫困,又有许多兄弟姐妹,他和他哥哥都进宫当太监,可见家中困窘,如今却是自己都前途未卜,更别说养着一大家子人。 金玉妍适时释放善意,给了小福子些许银钱,小福子立即感激涕零,悄悄地做了金玉妍的暗桩。 其余人也四处找关系、塞钱,只盼着离了延禧宫,到别处当差,平日伺候也渐渐偷懒耍滑起来。 惢心性子软,本就不大有威严,何况两位主子里,如懿比陀螺还惫懒,抽都抽不转,海兰有虐待宫人被贬的先例,也不能让人信服。 因此延禧宫里,一派混乱景象。 惢心看看镜中穿着旧衣的自己,拿出那支秦立给的钗,那日领了份例回报了此事,如懿只是淡淡微笑说可以收,惢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时这支钗子,代表内务府虽然一时敷衍,最终还需要巴结延禧宫,收下它就能撑起一份可悲的体面来。 她叹了口气,插上钗子,去如懿身边伺候。 如懿摇着扇子,叹道:“原是我鲁莽,连累了你们。” 惢心摇摇头。 如懿又问:“大阿哥那儿呢?” 惢心道:“主儿心疼大阿哥,奴婢听您的吩咐,悄悄送些吃食去,只是一次不防碰上长春宫的明玉姑姑也去给阿哥们送点心,之后皇后娘娘那儿就知道了,吩咐奴婢说既然是娴妃待大阿哥的一片心意,就不必悄悄地送了,直接送到大阿哥身边新来的嬷嬷手上就是。” 如懿有些责备之意:“怎么如此不小心?” 惢心也不知道悄悄送和光明正大给有什么区别,只得跪下道:“是奴婢无能。” 如懿摆手让她起来,问道:“大阿哥如今的嬷嬷,还有太监们,伺候得可尽心?” 惢心道:“奴婢看着,至少不曾像李嬷嬷一般怠慢。吃食上,皇后娘娘常常看顾着,高贵妃也会送些糕点过去,只是大阿哥这个年纪正是皮的时候,又学骑射,虽衣裳换洗得勤,袖口、下摆还是时不时有脏污。” 如懿道:“皇后顾着面上好看,贵妃也是存了收养大阿哥的心思。他额娘不在,奴才们终归是不尽心的,大阿哥也是可怜。”又让她附耳过来,悄悄说了几句。 惢心听了这几句,却是吓得面如土色,当即跪下叩首道:“主儿,奴婢实在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啊主儿!” 如懿一愣,她倒是没想到对自己一向言听计从的惢心违抗了自己的意思。 她心中气苦,嘟嘴道:“你出去跪着。” 惢心依言出去跪着,让其他宫人看到,都道娴主儿混到这份上了,还拿手下人立威呢? 因此更是心中生怨,伺候不精心,延禧宫里样样不周全,连宫墙角落生出杂草,小太监都偷懒不去拔,虽不是秋日,却生出衰草枯杨的凄凉来。 高曦月、嘉贵人等乐得看延禧宫的笑话,阿箬也高兴得每顿多进了一碗黄米饭,又想到若是自己没能成为常在,只怕如今也是熬着,倒有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慨,给惢心偷偷送去一盒药膏。 如懿一概不管,只是绣花,做糕点。 苏绿筠倒是可怜如懿,想着有机会劝解皇帝一番。 这一日皇帝太庙祭祀完毕,又与容音一同去了撷芳殿探视几位皇子,见永璜读书勤奋,永琏也表示自己进了上书房必得好好读书,颇有些欣慰,只是三阿哥永璋一岁多,仍不大会说话,就有些不高兴。 容音劝道:“小孩子有说话早的,也有说话晚的,璟瑟两岁才会说话,现在不也整天有说不完的话?” 皇帝这才面色好些,又由永璋想到纯嫔,想想自己也是许久未见她了,于是道:“朕去看看纯嫔。” 众人行礼送皇帝离去。见皇帝离开,永璜悄悄拉了拉容音的衣袖,小声道:“皇额娘,儿子有事要向您禀告。”说着还拿眼睛看看四周众人。 容音心想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但见永璜似乎面有惧色,便带着永璜去了内殿,屏退了太监嬷嬷们。 永璜见四下无人,才从袖口中掏出一条布满油污的带状丝绢,看着像是从一匹素绢上撕下的一条,上面还绣了字。 容音接过一看,顿时大骇,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钟粹宫中,皇帝正百无聊赖地拨动自鸣钟,纯嫔奉上一盒杏干:“皇上尝尝,这是永平黄庄上送来的杏子,最生津止渴了。” 皇帝尝了一块,觉得颇酸。 苏绿筠试探着问:“娴妃倒是爱吃酸的……” 皇帝立刻不耐烦道:“你要是想给娴妃送杏干就自己送,不必告诉朕。” 接着起身道:“去见过永璋了吗?永璋这孩子,天资不足,都一岁多了,还不会说话。” 纯嫔惶恐地拉住皇帝的衣袖:“皇上,永璋他还小呢,会变聪明的。” 皇帝叹了口气:“虽然皇后说孩子说话晚也属平常,又说璟瑟当年说话也晚,可璟瑟是公主,学得慢也就罢了,永璋是阿哥,如此平庸,怎么行呢?你得空去瞧瞧他吧,朕回养心殿了。” 苏绿筠送皇上离开,想想皇上的话,不免觉得有些难过,喃喃道:“皇上半点也不疼爱永璋……” 身边大宫女可心劝道:“主儿提了娴妃皇上才恼了的,说的都是气话。再说了皇上为三阿哥忧心,不正是因为看重三阿哥?” 苏绿筠这才平复心绪,道:“我也是瞧着她可怜。” 可心道:“娴妃虽不知怎么得罪皇上,可她实在把皇上得罪大发了,您呐,还是别开口了。且今儿听皇上的意思,皇后娘娘已经替三阿哥转圜了,皇后娘娘罚过娴妃宫里的海答应,娴妃之前还不收皇后娘娘拨过去的宫女,您帮娴妃说话,万一皇后娘娘知道了不高兴,下回可不一定帮三阿哥!” 苏绿筠迟疑道:“皇后娘娘素来温和,应该不至于吧。” 可心道:“皇后娘娘平日里是好脾气,可她家世高,皇上又看重,如今声威日隆,连太后都压过去了,不是咱们得罪得起的,就是为着三阿哥,也实在没必要多惹麻烦。” 苏绿筠这才道:“你说得有理。改日还是带些礼物,去长春宫坐坐,希望皇后娘娘能多为三阿哥美言几句。” 皇帝出得钟粹宫,璎珞迎面走来,道皇后娘娘有急事相商,请皇上即刻摆驾撷芳殿。 他进了撷芳殿,皇后带着永璜给他见礼,底下站着一排伺候大阿哥的嬷嬷太监,桌上摆着一盘山药糕,其中一块被掰成两半,皇后面色凝重地递给他一条沾了油渍的绢带。 带子上绣了几个字,是写给永璜的,说既然他身边的奴才伺候不尽心,就故意在手上碰出伤痕,就能引得皇上注意,让皇上为他主持公道。 皇帝看完,当即暴怒,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用手指着一排宫人咆哮:“谁?谁敢教唆皇嗣自伤!” 众宫人都跪下叩头:“皇上息怒!”容音也跪下道:“涉及皇嗣,事体重大,臣妾不敢自专,恳请皇上下旨详察!” 皇帝烦躁地捏捏眉心:“此事,朕要亲自问清楚。这是哪里得来的?” 永璜少见皇阿玛发这么大的火,战战兢兢道:“这是儿子吃山药糕时,发现包在山药糕里头的。” 皇帝又问:“这山药糕又是哪里来的?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混在里头?” 伺候永璜的嬷嬷道:“这,这山药糕不是御茶膳房的,是延禧宫派人送来的。各宫娘娘常常往撷芳殿送吃食,谁送了什么,奴婢这里都是记着的。”说着膝行上前,掏出一小册子呈递上去。 气运之子?容音、明玉、璎珞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皇上面若寒霜,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 帕子上绣着一位美人,旁边是密密麻麻的诗句。容音细细看去,似乎是吴梅村的陈圆圆诗。 皇帝似乎不敢相信一般,看了看帕子,又转头看了看丝绢,脸色越发难看。 “山药糕……她当年从潜邸跑出来,给朕带过这种糕点。朕要亲自去问问她。摆驾延禧宫。” 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皇帝话音未落,本来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接着一道惊雷劈下,正劈在撷芳殿一角,震下一片瓦来。 众人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脚下仿佛都在震动。 而永璜,仿佛突然被一道无形力量拉住左手,拽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接着以半趴在地上的姿态被那股力量往殿外拖去。 众人被这变故惊住,还是璎珞和进忠最先反应过来,立即朝被往外拖的永璜冲去。 永璜吓得右手胡乱抓着,摸到门槛后立刻死死抓住,可那股力量并未就此放弃,还是狠命拉着永璜的左手,将永璜的身体拽得凌空腾起! 只是几秒功夫,在巨大的拖力下永璜的右手就坚持不住松开,好在就在璎珞抓住了这几秒的空档,在永璜右手松开的瞬间扑上来将永璜抱在怀中! 而进忠也冲到另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不断被拖拽的永璜。 永璜的身体被那股力量拽向殿门外的柱子,而两人一拉一挡,形成缓冲,进忠感到永璜的身体在那股力量的拖拽下顶着自己的胸膛不断往后推,直到自己后背重重撞上殿外的柱子,才终于停下。 他在一阵剧烈疼痛过后勉强睁开眼,却看见,永璜的左手似乎被甩开般,撞在柱子上。 “啊!”永璜痛叫一声,左手被撞红了一片。 “快传太医!”容音也跟着冲出来,惊恐道。 她快步上前扶起璎珞,关切问道:“没事吧!” 璎珞喘着粗气,摇摇头。 这就是灾厄吗? 齐汝很快赶来,将已经昏迷的永璜抬进殿内医治。 皇帝呆坐殿内,容音叫了他几声,他才反应过来,严令封锁消息,让萨满太太过来做法驱邪,又在容音的搀扶下去看望永璜。 宫门外,进忠坐在地上,刚才那一下撞得太疼了,他还没缓过来。 璎珞向他走来,关切地问要不要找人扶他起来。 他向璎珞勉强一笑,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璎珞看懂了。 我,愿意,参与,你的,计划。 进忠虽然受伤,但脑子却未受影响,相反,也许是方才过于紧张,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将许多纠结的思绪理清了。 璎珞提出的计划虽险,但进忠这几日通过自己在皇帝身边的见闻,以及买通的延禧宫的消息,拼凑出了延禧宫中事大概经过,暗暗叹服于幕后作手之人的手段。 因势利导、潜移默化,用几匹绢、一番对《狸猫换太子》的品评,既给皇上留了好印象,又让娴妃难以翻身,还委婉地皇上的心事提供了解决方法,可谓一箭三雕。 最妙的是,一切看起来浑然天成,几乎没有故意设计的痕迹,娴妃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又要故作清高又要当缩头乌龟的性格,一时失宠就不愿出门让人看笑话,又不知道替自己争取,只知道克扣自己的宫人,导致消息闭塞,进而行差踏错。 利用所有能利用的因素,还不着痕迹,此人是个高手。 他之前就猜皇后娘娘这种公道仁厚、循规蹈矩之人,未必有如此手段,而这位皇后最为看重的璎珞姑娘才是床头捉刀人,而今天璎珞反应之迅速、出手之果决、心智之悍勇,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想。 他本来是想排除风险,才不愿冒更大风险,才一直犹豫不决,可如今王钦遭贬,李玉被责,正是自己上位的好机会,而且这诡异事情一出,接下来王钦因为什么意外出个大错也显得顺理成章,使人不会那么容易往陷害上想。 又有璎珞这样既有奇谋又敢想敢做、出手果断、与自己也颇有默契的人配合自己,冒险一试,又有何妨? 第13章 生基 齐汝检视大阿哥一番,又把了脉,大阿哥身上外伤只是几处擦伤和淤痕,不碍事,只是受惊过度,开两副安定心神的药即可。但,若非有人拉住,大阿哥恐怕会被撞得头破血流甚至伤筋动骨,医家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大阿哥遭逢如此邪异之事,只怕还需叫人查看一番。 皇帝听了道:“传钦天监监正,以及过来撷芳殿驱邪的萨满太太。” 李玉领命而去。 璎珞走进撷芳殿,经过明玉面前时,悄悄将一物塞进明玉手中。 同时用脑内语音说道:“这是皇后娘娘之前赏赐大阿哥的环佩的一块碎片,还有几根大阿哥的头发,现在事发突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拿着这些去找双喜,看看他有没有办法用那什么欺天的法子。” 明玉脸上表情不变,在璎珞进门后快步离去。 来的是钦天监副监,说监正昨夜夜观星象时,见紫微星闪耀东北,与擎羊星相望,尾带小星,竟是突然口吐鲜血,从观星台上跌了下来,今日重病,不克前来。 皇帝道:“那你说说,大阿哥这事,可是因为天象有异?”副监战战兢兢,跪地道:“擎羊乃凶煞之星,有横成横破之相,大阿哥今日之祸,想必是擎羊所冲,又有紫微星带小星耀于东北,想必是,往东北方向的宫殿为大阿哥寻一主位作为养母,能化解此难!” 东北,是延禧宫所在。 皇帝抬头,冷冷一瞥,副监只觉那一眼千钧威压,都压在身上。 难道自己所言逆着皇帝的心意了? 副监斟酌一番,正想着用什么话找补,皇帝已转向萨满太太,问道:“你怎么说?” 那萨满太太见皇帝问过钦天监后又转而问自己,顿时明白皇帝并不满意副监这个答案。 她心念急转,道:“皇上,副监大人所言固然有理,但大阿哥年幼,紫微星虽能克制凶星,但紫光独耀,太过强盛,大阿哥恐怕受不住……” 啪嗒,啪嗒。 萨满太太还没说完,突然听到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 接着,眼前突然蒙上一片血红。隔着一片血红,她依稀看到面前的皇帝和太监宫女脸上露出惊恐神色。 怎么了……头突然好晕…… 众人或惊恐或严峻的目光中,萨满太太七窍流血,骤然瘫软在地。 此时又一声惊雷响起。 大阿哥身边的嬷嬷突然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皇上,不好了,大阿哥突然发起高烧来了!”皇帝立即站起身来,进了内殿。齐汝快步跟了进去,容音命令道:“快把萨满太太抬进偏殿,请太医看看!”说着也跟了进去。 大阿哥满脸通红,躺在床榻上,口中呢喃着呓语:“娴娘娘,做我……额娘……”皇帝垂下眼,轻轻握住他的手。 齐汝搭上脉,惶恐地跪下:“皇上,大阿哥他,他脉象凶险,臣只能再开一副药,但不能保万全。” 皇帝霍然站起:“去开药!治不好大阿哥,你提头来见!” 另一边,明玉在冷宫附近找到双喜。 因事态紧急,明玉也顾不得什么保密,将事情原委告知双喜,又问这种情形是否有法可解。 双喜沉吟一番:“这么邪门,倒有些逼着皇上一定要将大阿哥交给娴妃抚养的意思,可真交给她,不说娴妃是否会待大阿哥好,单单那无上气运,大阿哥一个孩子必承受不住,会受妨克的。如今,倒是有一个办法……” 明玉急急问道:“什么办法?” 双喜道:“明玉姑姑可知民间有种生基之法?” 明玉道:“这倒是听说过,活人预先殓葬替身,以求假死避祸,可这与大阿哥的事情有何关系?” 双喜道:“可以阴宅阳用,阳宅阴用也许也管用。幸好您拿着这环佩碎片,恰好凑出大阿哥名讳中一个‘璜’字,还有大阿哥头发与生辰八字,再加一只雄性活物借其生气,将这几样东西埋到延禧宫附近,或许可行。” 于是明玉将里衣衣袖撕下一截,咬破指尖,避着双喜用血写下大阿哥生辰八字,双喜在冷宫附近逮到一只雄促织,用那截写着生辰八字的布条包着,带着布包溜到延禧宫附近。 这时如懿已经被皇帝叫走,延禧宫里的宫人见主子走了,个个乐得躲懒,大多躲在殿里乘凉,或是在小厨房偷吃,院中无人值守。明玉找到延禧宫墙上一个狗洞,她蹲在殿外,将两手伸进去,尽量小心扒拉着松动的土。 明玉脑中语音响起,是璎珞:“双喜有办法了没有明玉?” 明玉一边道:“已经在做了,快了快了!”一边加快动作扒土。 这时内殿里偷偷乘凉的芸枝听到响动,有些不放心,便起身出门察看。 明玉将布包放进坑中,又快速把土扒拉回去。 芸枝已经走到狗洞附近。 她听得“喵”的一声,一只玄猫从墙头窜到延禧宫院中的树下,前爪刨着什么。 门口传来新燕的呼唤声:“乌云!乌云!” 原来是永和宫的猫啊。芸枝没好气地将乌云抱起,走向大门。 明玉已经埋好布包,又薅了两把草在上面掩饰,她见舒云往延禧宫过来,蹑手蹑脚地绕进另一条甬道。 就在这时雷声止息,乌云散去,阳光再次洒落。撷芳殿中,正在梦呓的大阿哥突然安静下来。 容音听见明玉在小队频段发了句“已经按照双喜的办法做了,快看看有无效果”,抬手试试他额头,惊喜道:“皇上!大阿哥退烧了!” 齐汝快步过来把脉,惊喜地发现,大阿哥的脉象竟从凶险变为平稳。 偏殿中包太医正给萨满太太掐人中,突然萨满太太双目圆睁,直挺挺坐起来。配上满脸的血,吓得包太医一激灵,差点也晕过去。 虽然一切发生和结束都莫名其妙,但总算安定下来,皇帝心有余悸,冰冷的眼神在撷芳殿众人身上睃着:“今日之事,若敢透露半分,就等着掉脑袋吧!” 众人唯唯称是。 皇帝这才缓了神色,道:“今日,若非进忠与璎珞,事情不堪设想。他们二人今日保护大阿哥有功,一人赏一百两银子。” 璎珞和进忠齐道:“奴婢谢皇上赏赐!”璎珞又奉上摔碎的环佩道:“玉能挡灾,这环佩是年下皇后娘娘赏赐大阿哥的,方才玉碎,是为主挡灾,护着大阿哥的,是皇后娘娘的慈母之心。” 皇上听了,颇感安慰。 又想到如懿,顿时暴躁起来。 他烦躁地捏捏鼻梁,道:“朕去看看大阿哥。你们都散了吧。” 殿内,大阿哥醒来,看见皇阿玛和皇额娘围在自己身边,就想起身行礼。 皇帝按住他:“你还虚弱,不必多礼。” 又道:“朕想和大阿哥单独说两句话。皇后啊,你先回长春宫吧。” 容音领命而去,熟练地打开了直播,开始看两人说了什么。 皇帝开门见山:“永璜啊,你方才梦呓,说着要让娴妃当你的额娘,你真的有此想法吗?” 永璜回道:“这样的事情岂是儿子能定的,儿子病中胡言乱语,请皇阿玛恕罪。” 皇帝道:“朕随口一问,你何必如此小心!朕问你,娴妃最近是否与你说过什么?” 永璜道:“回皇阿玛,娴娘娘不似慧娘娘常来探望儿臣,她从未来过撷芳殿,但常常让身边的宫女带些点心吃食过来给儿子。 只是前几日的,都是茶膳房的糕点,今日却不是。儿子这才生出好奇,想先尝尝,这才发现那条绣字的绢带。儿子恐惧,不知如何自处,只能禀报皇额娘。” 皇帝若有所思,顿了顿才道:“好吧,你这几日好好歇息。” 出了内殿,皇帝面若寒霜,命令道:“李玉,不,进忠,传娴妃到养心殿。朕要亲自问他,这绢带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直播,三人组一致认为,已经没必要看了,左不过就是沉默、质问、墙头马上。 当天傍晚,皇帝的旨意就传遍六宫。 娴妃教唆皇子,意图不轨,着降为贵人,禁足延禧宫一年。延禧宫所有奴才,罚俸一年。 另外,玫答应晋为玫常在,慎常在晋为慎贵人,嘉贵人晋为嘉嫔,与先前晋位的婉贵人同日行册封礼。 当晚,皇帝再次来长春宫用晚膳。虽有众妃嫔晋位的喜事,这顿饭还是吃得十分沉闷。 饭后,皇帝喝了一杯茶,才道:“此次出了这般邪异之事,朕想过几日出宫去寺庙为大清祈福,也为永璜祈福。皇后随朕一道吧。” 容音道:“皇上是一派君父的慈心。是否要后宫嫔妃随行,聆听梵音,同沐恩泽?” 皇帝道:“嘉嫔出身北族,不信佛法,想必不爱去;娴贵人尚在禁足,也罢了。其余人,皇后你看着挑吧。还有一事,”他又喝了一口茶,道:“朕想,永璜生母早逝,又屡屡不顺,民间所谓树挪死,人挪活,朕打算把他交给和亲王教养。” 他想了又想,就是另外找个妃子抚养永璜,皇后是嫡母,每日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仍然达不到自己分开永璜和富察氏的初衷;且永璜占着长子身份,如今年纪轻轻就有人算计着抚养他的好处,甚至不惜教唆他自伤,与其留下来当众矢之的,还不如送给臣下教养。 弘昼是自己亲弟弟,管御书处事务,学识、能力都有,更兼性子乐天知命,且一直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的确是最佳人选。 只是……希望永璜不要学得倒反天罡,在自己面前表演摔瓦哭灵才好。 三人组也觉得甚好,大阿哥暂时离开后宫的范围,能就此不被灾厄波及。她们也能减少不确定因素,全心全意地处理接下来由贵子而生的灾厄。 虽然一直知道这个疯狂的世界不能等闲视之,但第一次领略到灾厄的恐怖,她们还是深深被震撼。 强行扭曲因果的存在,果然不好处理。恐怕接下来,灾厄还会继续反扑。 咱们走着瞧。 第14章 王钦下线 王钦吹了吹银锭,懒懒对进忠道:“这一百两给了我,你心疼不?” 进忠低眉笑道:“奴才能在皇上面前露回脸,都是您教导得好,得了赏银,自然孝敬您。” 王钦斜睨他一眼:“油嘴滑舌!你怎么不把这钱孝敬你师父啊?” 进忠道:“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我师父还不是您徒弟,他心里对您也是孝顺的,他要是知道奴才把银子孝敬您,心里肯定也觉得奴才做得对。” 说着又打开一个盒子:“您看看,这是您之前提的那药,这个啊,听说,效果更好些,包管您一振雄风。” 王钦道:“这新的药每回吃着脑中像喝醉酒似的,可该有反应的地方还是没什么反应,到底能不能用啊?” 进忠道:“这回是加了两味新药,您要是想知道有没有用啊,奴才倒是有个法子……” 说着附在王钦耳边说了几句。王钦的表情从狐疑到欣喜,呵呵笑了起来。 咸福宫里,高贵妃惬意地弹着琵琶。 想到如懿被降位,她就心情大好。 可一想到永璜,她又一阵烦躁:都是乌拉那拉氏作死,为了抚养的机会教唆永璜自伤博同情,才连累自己也没机会收养! 茉心劝道:“您且放宽心,好歹您对大阿哥的关心是真的,不像娴贵人包藏祸心,皇上是明白的。您如今的圣宠是独一份的,还愁没有自己的阿哥吗?” 她这才略放宽心。又一想,与其为了子息心焦,还不如去延禧宫门口,看看如懿的笑话,心情能畅快点。 高曦月用过午膳,以消食为由溜达到延禧宫附近。 到地方一看,阿箬也带着新燕和玄猫杵在延禧宫门口。那玄猫想是春天发性,被新燕抱在怀里,犹自喵喵叫唤着。 阿箬看见高曦月,行了一礼:“见过贵妃娘娘。” 高曦月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阿箬道:“嫔妾在永和宫对着玫常在也是生闲气,所以出来转转。” 高曦月没好气道:“本宫想起来了,你们两个前儿在永和宫吵闹不休,还劳烦皇后娘娘教训了你们一通!怎么,巴巴地跑到延禧宫,是念着在此当奴婢伺候的日子吗?” 阿箬一笑,刻意提高音量:“自然念着,念着才能提醒嫔妾,从前是怎么被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压着为奴为婢的,才能知耻后勇,好好守着如今这份地位荣宠。倒是贵妃娘娘,您从咸福宫大老远的来这儿,是不是太点眼了?” 她这般坦坦荡荡,高曦月倒是有些心虚,干巴巴道:“本宫积食,来此散步,点了谁的眼?” 阿箬道:“既如此,嫔妾那里有些山楂糕,是否带去永和宫给贵妃尝尝?” 她压低声音,道:“嫔妾的阿玛脱颖囊锥,全仰赖高大人的举荐,嫔妾有个小秘密,愿知无不言,只望报答贵妃一二。” 高曦月心中冷笑,原来是阿玛到了即将升任知府的关键时刻,所以来巴结自己了。 她倒还不算傻,高贵妃眼皮一抬,转身而去,示意她跟上。 延禧宫中,海兰知道高贵妃和慎贵人来看延禧宫的笑话,心中气苦,如懿却是漫不经心地画着画。 海兰忍不住道:“姐姐,你画的花都开了,真的要禁足一年吗?” 如懿道:“别急,该我们出去的时候,自然就出去了。” 咸福宫中,阿箬让新燕奉上一盘山楂糕,便让众宫人退下。 “……娴贵人惹恼皇上,全因妄揣上意,提了追封李金桂一事。让皇上想起身世隐痛,所以恼了。”阿箬娓娓道来。 高曦月倒是一惊:“虽然宫中有些风言风语,但皇上竟然真的不是太后所出,而是宫女之子?” 说着自己捂住嘴,环顾左右。 阿箬笑道:“甭看了,人都在外边呢,听不见您说了什么!您细想想,您的琵琶技艺不知比玫常在强多少,皇上却更爱往永和宫去;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后宫上下无不敬服,皇上对皇后娘娘倚重有余,却并不十分宠爱,皆因皇上自己出身其实不高,因此对名门大族颇多忌惮。” 高曦月冷了神色,道:“你说这种话,何尝不是妄揣上意,还敢议论皇上,真是作死!” 阿箬道:“嫔妾敢跟你说这个,就是把一身荣辱都系于贵妃您一念之间,可您现在处置嫔妾,没有好处,而若是让嫔妾自此追随,别的嫔妾不敢保证,让您从此把乌拉那拉氏踩在脚下,嫔妾还是能做到的。” 高曦月哼了一声:“看乌拉那拉氏坐困愁城,本宫心中固然快意。可本宫如今没能抚养大阿哥,皇上和乌拉那拉氏又是自小的情谊,这么大的罪过,还给她个贵人之位,本宫又如何能如意?” 阿箬道:“这不还是那回事嘛。皇后待大阿哥好,您也待大阿哥好,可皇上宁可把大阿哥给和亲王教养着,都不想由您二位抚养,说到底就是忌惮着富察家或者高家。 您且放宽心,现在您虽不能抚养大阿哥,可大阿哥送到和亲王那儿,就是皇后娘娘都抚养不了,别说后宫其他人了。谁都没有就是谁都有,您可不差着什么。” 高曦月若有所思:“那,既然皇上忌惮高家,你倒是说说,本宫该如何留住皇上的心呢?” 阿箬道:“玫常在的路数,嫔妾也看明白了,无非是自伤身世,引得皇上也心有戚戚,这法子,您也能用。您且附耳过来……” 阿箬附在高曦月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高曦月听着听着,面露喜色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你若得力,本宫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 阿箬心中一喜,璎珞教她的法子果然不错。 过了几日,一日傍晚,高曦月携着一卷经,去了养心殿。 “臣妾生母早逝,阿玛一心治水,自小不大管臣妾,臣妾未至及笄之年就在您身边,和家人常年不见,可是父母之恩难报,臣妾为阿玛与早死的额娘抄了一份《太上老君说父母恩重难报经》,皇上能不能陪臣妾去天穹宝殿供奉?” 高曦月本来对生母没什么印象,说着说着倒是动了真情,想到自己与生母生离死别二十余年,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不禁泫然欲泣:“当生之日,命如风烛,四肢百脉,及以五藏,或如刀刺,或如钩牵,或热如火,或冷如水,比当解离,或死或生,尽世间苦,口不能述。臣妾的额娘生育臣妾辛苦,却还不到臣妾如今的年纪就去世了,臣妾也无从报此生恩……” 皇帝看她眼眶微红,也将自己心中隐痛勾了起来,心中怜爱之情顿生,当即道:“李玉,准备一下,去天穹宝殿供奉一番。” 李玉让进保拿着经卷,又吩咐其他宫女太监备好灯、烛、宝瓶等供奉之物,皇帝与高曦月一同去了天穹宝殿。 进忠房内,进忠为王钦满上一杯酒,道:“您稍安勿躁,趁今天您和奴才都不当值,都给您安排好了。” 王钦道:“咱们可说好了,是这宫女为了往上爬,自愿跟了我,事过无悔,若她反悔去告状,我可不认。” 进忠道:“那必须的必须的。跟了您,比在外头老百姓家当正头大娘子还体面,有什么不愿意的?您吃好喝好,一会儿加倍地把那药吃下去,我给您点上香,更有情趣。” 说着将一个粉色香饵放入香炉点上。 进忠的声音如鬼魅般:“奴才这就去叫那小宫女来。” 王钦自斟自饮,又就着酒将阿肌苏丸吞了几颗。 这药可真够劲的,再加上香气入鼻,脑袋晕乎乎的,身上仿佛有股子邪火,憋得难受。 王钦忍不住解下外衣,喊了一声:“进忠!那个宫女来了没有!” 外头答应一声:“来了!”便闪进来一个身量高挑的宫女。 这宫女眼睛细长,眼尾上挑,仿佛狐狸一般,媚态尽显。身上更是带着一股异香,让人心醉神迷。 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妩媚,似男似女,飘飘渺渺:“王钦公公,来啊,抓到奴婢,奴婢让您快活似神仙!” 王钦迷迷糊糊地晃晃头,眯起眼,咧开嘴笑了,一丝涎水顺着嘴角流下。 他混乱的头脑中突然闪过一句服侍皇帝时听过的诗句。 南山催催,雄狐绥绥。 好一只狐狸精! 王钦大吼一声,扑了上去。 宫女打扮的进忠从房内疾奔而出,冲进甬道。王钦在后面摇摇晃晃地追着。 这个迷情香是不是效果有点过于好了!现在要是被王钦抓到估计自己要后 庭 不 保了!秦立到底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进忠心中哀嚎,脚下不停,闪过一个拐角,终于在天穹宝殿附近看到在此等候的璎珞和秦立。 他俩对过眼神,进忠闪进一处偏殿,脱下宫女衣服交给秦立,另一手接过秦立递来的衣物。 “秦公公,这迷情香到底什么玩意儿啊效果那么好?” 秦立捂着鼻子道:“这是先帝那会儿的一位擅长调香的妃嫔用依兰花秘制,与寻常香同燃,或薰衣裳,都有催情之效,那妃嫔用这玩意儿争宠,后来事情败露,那妃嫔被幽禁后不久就死了,本来这些东西都该跟着毁了,但是师父想囤一点起来看看能不能卖出去,最后就由我这个徒弟继承啦!” 进忠道:“所以这身衣裳,还有些香,都是……” 秦立道:“那酒也是暖情酒!不多说了,你赶紧回去把那香处理掉!” 而璎珞,确定王钦跟了上来,发足狂奔而去,一路跑到天穹宝殿。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 跑到天穹宝殿门口,璎珞调整呼吸,好在她前世体力活做多了,这一世的身体又有鬼差施术加持,能快速平复呼吸。 她看到皇帝、贵妃前来,跪下行礼:“奴婢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 皇帝有些奇怪,问道:“这大晚上的,你不在皇后身边伺候,怎么跑这儿来了?” 璎珞回道:“皇后娘娘理账目时发现天穹宝殿供奉的香烛数目有些出入,所以命奴婢过来问一问。” 皇帝于是道:“哦,朕和贵妃要进去供奉,你过会儿再过来问吧。” 璎珞依言行礼,俯下身时指甲微微一抖,将一点迷情香的粉末弹在皇帝鞋面上。 皇帝和贵妃正要进殿,王钦被发跣足,只穿着一身中衣,口中喃喃道:“小狐狸精站住!”冲了过来。 众人大惊! 皇帝立时沉声喝道:“王钦你干什么!” 这一声沉喝在已经被迷情香、暖情酒和阿肌苏丸迷了心智的王钦听来,就是那宫女低沉妩媚的娇叱。 鼻尖再次钻进香气,他嘿嘿笑着,道:“小狐狸精,你好香啊,爷爷我自会疼你!”说着便朝皇帝扑来! 璎珞立刻将御前宫女拉至身后。 虽然茉心也护着高曦月快速退后,她还是王钦撞倒在地,鬓发散乱,尖叫一声,李玉六神无主,眼睁睁地看着王钦猛冲过来。进保反应快些,冲上去想拦住王钦,却被一把拨开,摔倒在地。 云麾使傅清大喝一声:“护驾!”侍卫立即将皇帝团团围住。王钦此时却是力大无穷,登时俯下身去,双手绕过侍卫的腿,抓住皇帝左腿一拉,皇帝失去重心仰面摔倒在地。 李玉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拉住王钦,却被王钦一把甩开! 贵妃被璎珞和茉心扶起,护在身后,她指着王钦的手不住颤抖:“王钦你作死!还不快放手!” 傅清看皇帝被王钦拖向他那边,飞起一脚将王钦踹翻在地,才让王钦放手。 王钦浑然不觉疼痛,仍斜着眼嘿嘿笑道:“这小狐狸还挺烈性……” 傅清拔出刀,璎珞也正准备上前上点眼药,好在王钦攀咬出进忠前让皇帝下令处置了他。 却见随驾宫女泽芝举起手中青花宝瓶,啪的一下狠狠打在王钦后脑!宝瓶碎裂,王钦受了重重一击,软倒在地。 泽芝装作慌乱地跌倒,口中道:“你放开,放开!”双脚扑腾着,将碎片推着从王钦颈部划过。 王钦蠕动了一下身躯,眼睛大睁,随后眼神涣散。 鲜血流出,在他身下汇成一滩。 泽芝顿了一下,叫道:“死人了!死人了!啊!” 她把伤心事想了一遍,才压住自己大笑的冲动。 王钦,你敢侮辱我长相平庸,不给我向上爬的机会?你再得意啊!再嘲讽嫌弃我啊! 事态演变大出意外,但事已至此,只好随机应变了。璎珞跪下道:“未免血气冲撞,请皇上、贵妃娘娘即刻移步殿中。” 傅清则道:“事发突然,奴才以为应先将尸体运走,再做打算,另外,皇上,是否告知皇后娘娘?” 高曦月大受惊吓,抽泣道:“皇上,臣妾想回宫!” 皇帝心道朕才是被王钦拉拉扯扯、言语滋扰的那个,朕还没哭呢你哭什么! 但他自己确实也不想留下,且念及高曦月身子不好,又看她乌油油的鬓发微散着,脸上带着泪痕,觉得可怜兮兮,便软了语气道:“好好好,朕先送你回去。” 又对璎珞、傅清道:“此地闹了一场,沾了血腥,人越多越乱,就先不要让皇后过来了。傅清,你把王钦那厮的尸身料理了,进保,你来详察此事!” 他心中对李玉失望极了,只有偏帮娴妃时勤谨,关键时刻却一点用没有!还不如他两个徒弟呢!因此直接越过李玉,让进保来查此事。 皇帝说完,站起身来,但他自己也受惊不小,还有些脚软。 傅清道:“皇上是不是扭着了,还是等太医来看看吧!” 皇帝心道不能让臣子看出自己被区区一个太监吓得走不动道,便摆手道:“不必!只是王钦那厮下手重了,掐得疼些罢了。贵妃你先走,朕在后面慢慢跟着吧。” 天穹宝殿在东六宫东侧,门口横巷通向延禧宫宫墙附近。因此东六宫都听见吵闹喧哗,如懿虽被禁足,却因听见贵妃惊叫,又听见贵妃说什么“王钦放手”之类,以为是贵妃被拉扯,与海兰站在门口听热闹。 贵妃自天穹宝殿回咸福宫,路过延禧宫时,看到如懿似笑非笑站在门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是你。你怎么出来了?”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第15集) 如懿摇头晃脑,咧着一张嘴道:“无意听见喧哗,不知贵妃在此,贵妃没事吧。”末了还微微点了下头。 贵妃冷冷道:“我有事无事,不必你关心。” 如懿眼珠转动,嘟嘴道:“事情发生在延禧宫门前,我这才出来看一看,否则事不关己,何必费心?” 高曦月上前,一指如懿:“你在这看本宫笑话!” (引用完毕) 这时远远传来一道冰冷声音:“真是好一个事不关己!” 皇帝在李玉、进保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众人立即向皇帝行礼。 皇帝本就没好气,又见如懿对高曦月如此,由于其实他才是最大受害者,皇帝顿时感到如懿仿佛在对自己幸灾乐祸一般。 他冷冷道:“娴贵人以下犯上,对贵妃不敬,从今日起每日抄经百遍,好好反省自己!” 贵妃道:“皇上别让她抄《金刚经》,那个才五千字!让她抄《佛母经》去!” 皇帝其实不太懂佛经,此时正在气头上,便道:“就抄《佛母经》!每天抄一百遍!” 说着缓缓离去,徒留如懿迎风落泪,念着什么“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海兰在旁案暗自担忧。 第15章 有孕 人活着再怎么风光,死了也不过尘归尘土归土。 王钦的尸身,在慎刑司验尸后就被草席一裹、白布一包抬出宫去。进保将他生前所居的房间搜个底掉,找到进忠提前布置好的线索:阿肌苏丸、来路不明、金额远超于其俸禄的银票,和一些诸如缅铃之类一看就知道用途比较存疑的东西。 案情似乎很明确了,王钦有淫邪之心,不甘于身体残缺,用了猛药,结果药性上头,神智恍惚,才犯下冲撞御前的大罪。 至于阿肌苏丸那脏污东西究竟从何而来,王钦已死,死无对证,无从知晓是谁相赠,进保便从药的来源查起。他找到秦立,问他要了御药局药物清单,又去清查阿肌苏丸中蛇床子等药的数量和使用记档。 秦立暗想李玉这人能力一般,教出来两个徒弟倒是都不差。不过他也早有准备,循循善诱一番,道王钦不通药理,就是有人给他原料,他也做不出来,而在宫里,自先帝时有人以此争宠败露后,早就没有人敢做这种药了,因此这些药丸,许是来自宫外。 进保一想有理,和慎刑司一道顺藤摸瓜,果然查到内务府造办处一包衣皇商,通过自家亲戚开的药铺给王钦提供过阿肌苏丸。原来这皇商本司采买药材、统筹三省进献人参之责,却利用职务之便在外多收药材,中饱私囊,贪污药材与正项银钱,将多收的药材通过族人所设药铺销赃,又得一笔。 秦立虽说是内务府总管,但在这一项只管药品收足定数,对这皇商在外的事情,他一个太监不能随意过问。且这皇商族中恰有一女子,是讷亲的侍妾。他背靠着辅政大臣,更无人敢出头招惹。 这官员常以这些丸药和银两贿赂王钦,让王钦将他所上奏采买账目放在奏折最后,待皇帝批了一天折子疲惫不堪时才看到,便不会留心查问。 皇帝一听进保奏报,顿时火冒三丈,在他眼皮子底下行欺瞒之事,又有钮祜禄氏在里头掺一脚,气得他马上将那皇商叫来,那皇商辩解王钦后来所服之药已经不是从他家药铺所出,皇帝也只觉得全是狡辩,当即将那皇商革职查办。 皇帝心想定要整饬内务府吏治,杜绝欺瞒! 于是叫来傅清、陈大受、秦立,询问该当如何。 陈大受道:“前明皇室,风气奢侈,靡费无度,宦官奉皇命采买文玩珍宝,动以朝廷为名,需索要求,无有纪极,民不堪命。 而自我大清开国以来,广储司所用银两出纳按月缮折,送司核对后,呈内务府堂奏销,自然清明;然圣祖时有便宜支用与包衣私人报效,先帝虽将宫中所需造办列为正项,由专司拨付钱粮,但仍有年希尧这样的奸宄借烧制瓷器大肆贪腐,因此臣以为须得收紧管束、设专司分项奏销,才能杜绝此患。” 傅清深表赞同:“皇上是天下的君父,众臣如皇上的家子,若家子为奸,众子效尤,家必败也;一家兴旺之道,在俭省节用,细水长流,一国兴旺之道,在于该花钱的地方不省,不该花钱的地方别把钱漏出去。” 秦立道:“两位大人所言有理,但采买事项,牵涉到织造府、皇商等,牵涉甚广,恐怕应徐徐图之。譬如这次,虽说是那人拿一个瓜蔓子亲戚胡乱攀扯着讷亲大人,可是太后她老人家若问起,奴才等实在是不敢违逆啊!” 皇帝气闷地喝了口茶,想到自己如今羽翼未丰,受四大辅政大臣牵制,心存忌惮,此事似乎确实只能暂时点到为止。 但心中仍然有气,又想到李玉当夜反应迟钝、无所作为,将李玉斥责一番,下旨让李玉去圆明园伺候,不要在御前待了! 进忠一下子倒了两个上司,唯一的竞争对手进保虽说这次办案有功,但也大大得罪太后,他可谓前途光明,不禁感叹璎珞果然靠谱,这波冒险真是值得。 皇帝这边忙,皇后也没闲着。 又要去探望受了惊吓的高曦月,厚加赏赐以示安慰,又要准备去寺庙祈福一事,还要去探望病中的永璜,处理永璜去和亲王府的大小事宜。 这边忙得脚打后脑勺,那边如懿又让惢心送来今日份百遍《佛母经》。 三人看那厚厚一叠,都感叹果然诡异,一天写过百万字,还都是簪花小楷,就是用雕版印都没印这么快,竟然用手就写完了! 当晚皇帝来长春宫用晚膳,就看到长春宫桌上放着这么厚厚一叠。 皇帝想到傅清的言论,一下子福至心灵:“皇后是不是觉得朕罚娴贵人一天抄百遍《佛母经》太费纸张了?” 璎珞暗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老 登! 容音也有些这皇帝总算有点开窍的欣慰,道:“虽说抄佛经诚心为重,可宫里的纸哪有不好的?《佛母大孔雀明王经》有三册共数十页,一日百遍就要每天费数千张纸,虽说这纸不如瓷青纸贵,这么多也颇为靡费。” 皇帝叹了口气:“娴贵人有错,错在以下犯上,冒犯贵妃,更冒犯朕,虽说青梅竹马,可朕这次不罚她实在是说不过去。这样吧,就不要每日都抄《佛母经》了,进忠,”他唤来进忠,吩咐道:“让内务府给延禧宫送些朱砂去,此次去寺庙祈福所需所有经卷都让娴妃以朱砂抄写吧!” 说完却突感头痛欲裂。 容音连忙叫来齐汝,齐汝诊治一番却诊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当成受了惊又操劳过度,开了两副补中益气、安定心神的药,嘱咐皇帝这几日好生歇息。 皇帝这几日做梦都是王钦那双猩红而充满兽欲的眼睛,确实提不起兴致到后宫,正好借这病,一连几天都没翻牌子,只是偶尔让玫常在去养心殿弹会儿琴。 这一日白蕊姬正弹着琵琶,突感腹痛,召来太医诊治,竟是喜脉。 皇帝十分欣喜:“若是生下一位小阿哥,就是朕登基后第一子,贵不可言!”一高兴,病都好了大半。 皇帝让进忠到长春宫说了此事,三人得了消息,心情却是沉重又忐忑。 有人怀孕,意味着,新一轮的灾厄又要开始了。 第二日,后宫众人去向皇后请安。 白蕊姬坐着轿子出了门。在长街上远远看见高曦月走来。 她和贵妃有旧仇,有心在贵妃面前炫耀一番,因此对舒云道:“让他们停下来,我们去与贵妃见礼。” 舒云便下令道:“落轿!都仔细着些!” 四名抬轿的太监却仿佛没听见,依旧往前走着。 白蕊姬怒道:“聋了吗!让你们落轿!” 却只感到轿子移动更加快速。 轿子的确移动得更快了!舒云不得不小跑起来,一边喊道:“你们站住!” 四名太监毫无反应,脚下生风,更加快步走着。 白蕊姬终于反应过来不对,拼命地拍打着轿子窗框:“快停!救命啊!救命啊!” 轿子移动得更快了! 高曦月正由宫女彩玥扶着在长街上走着,突然见斜刺里一顶轿子冲了过来,她脚下一个踉跄,虽被彩月扶住,头上的碧玉钗却滑落下来,跌成两截。 此时舒云气喘吁吁,脚下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口中仍是急喊着:“你们站住!” 高曦月怒道:“你这婢子好没规矩!见了本宫不行礼,乱嚷什么!” 耳边却传来拍打的嘭嘭声,夹杂着闷闷的呼救声:“停下!停下!救命啊!”声音虽是隔着什么听不清,却能听出十分惊恐,已经带上哭腔。 高曦月惊骇转头,见那顶轿子仍是不停,绝尘而去。 璎珞在长街上见此情景,暗道不妙。 她本来是过来暗地里护送白蕊姬的,没想到灾厄这么快就发动了! 来不及细想,她立即狂奔着追赶轿子,一边大喊:“快来人拦住那顶轿子!” 幸好此时有几名侍卫在附近巡视,为首的正是云麾使傅清,听见喊声,领着众侍卫冲来。 他带着几名侍卫冲上去,几人一手将抬轿太监推开,一手稳稳抬起轿子四脚,慢慢将轿子放在地上。 白蕊姬见轿子停下,一下子钻出轿子,捂着狂跳的心脏,哭着嚷道:“你们疯了吗!待我回了皇上你们等死吧!” 那四名太监虽被推倒在地,仍是面无表情,四人站起来,再次摆出抬着轿子的姿势,仿佛抬着一顶虚空的轿子,往前走。 傅清觉出不对,大喊:“拦住他们四个!” 晚了。 那四人抬着轿子都走得飞快,没了轿子的重量,更是行如疾风,几乎是飞驰向前!众侍卫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眨眼间走向长街尽头。 而长街尽头,是一堵高墙。 嘭。嘭。嘭。嘭。 只听四声闷响,那四人生生撞在墙上,脑浆尽迸,红粉浆液流了一地。 璎珞只来得及捂住离她最近的白蕊姬的眼睛。 众人惊呆在原地。过了片刻,傅清才反应过来:“快,把尸体抬走,收拾一下!”又回头对白蕊姬、高曦月行礼道:“请两位娘娘先行回避,莫被血气冲撞!” 高曦月惊得捂住嘴:“这,这……”随即眼睛一翻,整个人向后倒去。 身边宫女忙不迭扶住她:“贵妃娘娘!” 璎珞道:“快把贵妃娘娘扶回去,彩玥你去请太医!” 又对从地上爬起来的舒云道:“舒云你也把玫常在扶到最近的宫室歇息,我一会儿去太医过来!今天就不必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宫女们镇静下来,依言扶着各自的主子娘娘走了。 傅清转头对一人道:“你去请太医!”又对璎珞一拱手道:“此事诡异,须奏报皇上,还请璎珞姑娘随我走一趟,将此事在皇上面前详尽说明。” 璎珞也不多说,随他前往养心殿。 路上,傅清问道:“今日众妃嫔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长春宫应当忙碌万分,璎珞姑娘怎么在长街上?” 璎珞随口应道:“哦,昨儿皇上派进忠来传话说玫常在有了身孕,皇后娘娘本想让奴婢去通传一声今日玫常在不必去请安了,不想遇到此事。” 傅清道:“原来如此。皇后娘娘宽厚。”又似感叹似询问地说道:“宫中近日,怪事频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璎珞谨慎地答道:“奴婢愚钝,实在不知。” 傅清道:“哦?可是从三阿哥到王钦到今天这事,璎珞姑娘每次都出现在现场,若不是未卜先知,那姑娘可真该看看黄历啊。” 璎珞道:“傅大人说笑了。奴婢伺候皇后娘娘左右,娘娘指东,奴婢绝不往西,就是黄历上写今日不宜出门,只要皇后娘娘让奴婢出门,奴婢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眼看璎珞搬出自己的妹妹,傅清无话可说,纵然有一丝怀疑,此刻也打消了。 宫中又出诡异事件,而且这次实实在在地威胁到了后妃和皇嗣,皇帝大发雷霆,当场砸了一个茶盅,命进保彻查。 可进保把那四名抬轿太监的记档、平日来往之人,验尸的记录查个底掉,也没查出什么来。 傅清道:“若说这四人包藏祸心,做什么不行,何必只是走得快?且这四人当时对外界种种似无所觉,更是直接一头撞死,倒像是中邪了。” 陈大受提醒道:“傅大人,子不语怪力乱神。” 傅清道:“子也没说不信啊!陈大人您是没见过那个场面……” 皇帝打断他:“好了!陈侍读说得有理,既然玫常在和腹中皇嗣无事,贵妃也无大碍,此事就此揭过,不要再声张了,听到没有!” 两人神色一凛,连忙道:“是!” 两人心下明白,已经出过一次宫女死状诡异,被说成所谓异灾遣告的事情,再来一次,皇帝的权威真要动摇了。 金玉妍倒是不关心皇帝的权威,玉氏的世子地位动摇,才是她如今最烦恼之事。 北族传来消息,世子嫔诞下一名男孩,取名玉定,老王爷固然十分欢喜,可若是这孩子被立为世孙,以世子如今不得宠又举止荒唐的情况,难保老王爷不会生出废了世子,为世孙铺路的心思。 金玉妍想,若是生下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让皇上厚赏母族,也许老王爷还会念在世子送自己入大清的功绩网开一面。 可是如今玫常在已经怀孕…… 贞淑安慰道:“若是您第一个有孕,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 金玉妍眼中精光一闪,对贞淑道:“去茶膳房取几盘点心,请纯嫔来说话。” 第16章 长公主回宫 李玉动身前往圆明园那日,惢心偷偷去送了。 她愧疚道:“说来是我连累了你。”说着将帕子包的一点碎银子递给李玉:“你到了圆明园,多些银子,能好过些。” 李玉却说:“延禧宫上下都被罚俸一年了,怎么还能让你给我钱呢。快把钱拿回去,你伺候娴主儿时,也当心些。” 惢心送李玉出紫禁城,沿着长街一边往回走一边暗忖:她与李玉既是同乡,又识于微时,情谊深厚,为何临别时李玉反而更多提着主儿? 这个想法冒出来,她倒把自己吓了一跳。主儿待李玉和自己不薄,自己怎么能这么想? 她晃晃脑袋,不防将那根烧蓝荷叶钗甩下。 一只手将那支钗捡起,递还给她。 她低头道谢,一抬头,是璎珞。 她背后还跟着松枝柏枝两人,手中举着托盘,托盘中是一叠金箔纸。 她们替皇后去取些金箔纸,正巧在路上遇上,于是同路而行。 这时一列队伍簇拥着一顶轿辇过来,有吾仗二,立瓜二,卧瓜二,骨朵二,红罗曲柄绣宝相花伞一,红罗绣宝相花伞二,红罗绣孔雀扇二,黑纛二,前引八人,随朝侍女四人。是和硕公主仪仗。 几人连忙避至道旁跪下。 璎珞还未低下目光时,那轿辇中一只纤纤玉手撩起帘子,随后一张明媚的脸露出,略带好奇地张望着。 璎珞跪下,心头却是一道惊雷劈下。 太像了。 她和自己年仅双十年华就不幸早逝的女儿昭华,太像了。 她到这时才明白,当年太后看见顺嫔,是何等心情。 已经死去的孩子,有一天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人怎能不惊喜眷恋? 她低着头忍着泪,在脑中近乎疯狂地问元一,她的昭华,是不是也流转到这个世界来了? 那边先是一片忙音,然后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魏女士,我是主任!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按时间来算那个人显然不是你女儿,只是顶着一张相似的脸的另一个人,你尽量不要代入太多个人感情。我们这里现在出了一点问题,正在解决,可能有段时间不能为你们提供充分帮助,在这个时候请你一定更要保持冷静!” 主任还想说什么,突然一阵尖锐声音响起,随后断线。 她转头喊道:“语音信号丢失!” 元一神色冷峻地看着面前黑掉大半的光屏。 第二波灾厄,刚开始发力,就把大半个监控系统都搞瘫痪了。 现在连世界外和小世界内部远程联系的语音也受影响。 这个不可名状之物的力量,看来远超祂们想象。 祂神色不变,说道:“那就优先修复远程语音,恢复联系再说。” 那么现在,只能先靠小世界里的你们了。 璎珞深呼吸几下,勉强镇定心神,装作不经意问身后宫女:“方才过去的公主是哪位?” 柏枝道:“璎珞姐姐您忘啦?那是恒媞长公主。之前諴亲王就说要把长公主送回紫禁城去太后团聚,皇上也同意了,今天多半是长公主回来了。” 諴亲王进宫面见皇帝,却看到侍读陈大受、云麾使傅清、和亲王都在,皇帝让进忠端着一块鸡血石,仔细端详着,露出满意神色。 原来前一日贝勒弘昇进献了一块鸡血石,说是纳尔布偶然得来,见其纹理有祥瑞之兆,所以进献。 皇帝见那鸡血石剖面光滑莹润,色泽艳丽,其中红色纹理观如旭日东升、老树盘根,又有龙形纹理,腾云驾雾,栩栩如生,以为合了自己登上帝位,正是飞龙在天,果然祥瑞,心情大好。 不但立刻解了如懿的禁足,还叫来当值的翰林、侍卫乃至在御书处的和亲王一同赏玩,又因陈大受充日讲起居注官,让他将此事记录于起居注中。 陈大受却道:“《春秋》不录祥瑞,惟记有年;所谓祥瑞之物,实乃虚美;唐太宗有云,夫家给人足而无瑞,不害为尧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为桀纣。臣以为慈惠恭俭,可为休征,人和年丰,方为上瑞。望皇上三思!” 皇帝被这么一说,有些尴尬,待要发作,又见叔父、弟弟和傅清在旁,有心留个从善如流、礼贤下士的印象,便问和亲王:“弘昼啊,你怎么说?” 和亲王道:“皇兄您是了解臣弟的。臣弟从来只喜欢丧仪礼器,宝石一类实在不算臣弟的强项啊!” 皇帝又转向傅清。 傅清道:“皇上您是了解奴才的。奴才虽说是镶黄旗出身,又有大学士马齐大人这样的长辈,可是奴才的阿玛去得早,奴才家里兄弟姐妹又多,这么多年就剩个空架子了,奴才的俸禄都不够填家里的窟窿的,实在没钱玩石、赌石。” 皇帝一看这两人把话题往宝石鉴赏的方向引,就是绝口不提祥瑞,也知道他俩揣着明白装糊涂,没好气道:“傅清啊,你身为皇后的兄长,如此哭穷,也太失体面了!难道朕没有恩赏皇后,看顾马齐吗?难道朕没有自掏腰包,为你弟弟傅恒寻名师大儒教导吗?” 话虽如此,皇帝想到皇后的确是后宫最节俭朴素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转而又问諴亲王。 諴亲王道:“皇上,陈大人所言是儒家大义,而纳尔布大人和弘昇皇侄,也是见着稀奇物事,便送来献与皇上,也是一片心意。只要不至于劳民伤财,自然无妨。” 皇帝这才面露喜色。 好不容易捱过一关,待回到家中,傅清向伯父马齐抱怨:“陈大人的劝谏固然有理,可是也得分时候啊!如今宫里,皇子、嫔妃接连遇上凶兆,宫里正需要定心丸,这时候纳尔布大人献上祥瑞,皇帝正在兴头上呢,给他这么一泼冷水,差点把我拖累了!” 傅恒正在一旁奋笔疾书,闻言道:“夫子教导,有国不患无直言,患不能容直言。依小弟看,陈侍读所言有理,且他敢于直谏,更是可贵,皇上虚心接受,方显贤明。” 马齐道:“傅恒说的也有理。只是傅恒你记住,迎霜斗雪固然可贵,可有时和光同尘,才能保有用之身做更多实事。” 说着又问傅清:“纳尔布所谓祥瑞,你看清了吗?” 傅清道:“看清了,纹理图案突兀明显,边缘色泽过渡略显生硬,是事先将昌化石镂空,再以辰砂灌入,最后用松脂之类浸泡而成。我估计和亲王、諴亲王也看清了。” 马齐道:“不止如此。”说着起身,拄着拐杖走到书桌边,傅恒起身扶住马齐,马齐写下一字,颤巍巍举起宣纸:“而且,听傅清所言,这石上有日有木,加上龙身龙爪之形,恰恰构成一个‘皙’字,这块石头,只怕不是应着皇上的祥瑞吧。” 傅清、傅恒一惊,傅清道:“可是纳尔布大人怎敢如此?” 马齐哼了一声:“只怕是有人给了他这块石头,哄着他讨好皇上,可是那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是给某些人造势铺路吧!”又道:“乌拉那拉氏,如今连后宫的女子都快没了,更不顶事了啊。” 他思索一番,道:“纳尔布是被兆惠参奏才贬官,此事一出,兆惠不会坐视。咱们且不管,傅清,你这几日小心当差,若再有什么凶兆之事,不许多言鬼神,若与皇嗣有关,要慎之又慎,护好皇嗣。” 傅清肃然道:“侄儿谨遵阿牟其教诲!” 皇帝出了养心殿,进忠又道皇后有请,于是皇帝命进忠拿着鸡血石,和他一起去了长春宫。 进长春宫时,皇后似乎是等他的时候找点事做,正用金箔纸叠着元宝。 见他进来,皇后停下叠纸元宝的手,起身行礼。 皇后是请他来商议玫常在的事情。他这几日也因玫常在孕中受了惊吓,胎像不稳,十分上心,玫常在一说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去永和宫陪着。惹得高贵妃颇有微词。 他听皇后说之前出了抬轿太监撞死那样的事情,实在令人惊骇恐惧,因此多派些精明的嬷嬷、身形矫健些的太监在玫常在身边保护。又提到长公主回宫,为着面上好看,少不得备好礼物走一趟寿康宫。 皇帝与太后几乎撕破脸,不想去寿康宫给那同父异母、感情生疏的妹妹什么好脸色,但仍觉得有理,便一一允了,只是他实在不愿去见太后,推说政务繁忙,让皇后自行前去。又取出鸡血石让皇后赏玩。 皇后道自己眼界浅薄,又说岫云寺近来有一南域高僧安波大师,在寺中讲经说法,这位高僧德高望重,乃南域圣僧安吉大师的师父,老来云游四海,想必见多识广,不如到时候拿给他看看? 皇帝只得让进忠把鸡血石拿走,又向皇后抱怨傅清今天当众哭穷,弄得他也跟着没面子。 容音道:“二哥少时正逢家中变故,大哥俸禄也不多,阿牟其们也有自己一大家子要顾,因此二哥早几年捉襟见肘的日子过多了,就怕钱不够花,皇上饶了他这回吧。” 皇帝听了不禁感叹:“皇后也没小傅清几岁,这么说来少时也是艰难的。” 他总觉得皇后这种名门闺秀,少时定是养尊处优,今日傅清一说,才想起来皇后家中早早没了顶梁柱,又人口多,还得撑着贵族门面,内里只怕也有许多辛酸不足为外人道。 他本以为如懿与他同病相怜,现在才猛然发觉,自己少时养在圆明园中,难见皇阿玛一面,又因出身不显,受尽白眼冷待,可皇后早早地失去了阿玛,早年只怕也过得不易,才会总是俭省,是自己先入为主,才觉得皇后一直顺风顺水,娇生惯养。 容音看皇帝一脸复杂神色,又不能说自己上一世出阁前过着今天跑马明天看戏的生活,只得沉默着接着叠元宝。 皇帝转移话题:“皇后怎么想起来亲自叠这个?这种东西让手下人叠就是了。” 容音道:“皇上今年夏天要带臣妾同去热河行宫,恰逢中元节,民间所谓七月十五鬼门开,正是亡者回到人间,与生者相会之时。附近溥善寺有盂兰盆法会,臣妾就想着在安排盂兰盆供,也为葬在行宫附近的李氏,尽一点心意。 这锭烛供奉之物,由臣妾这个子妇亲手制作,更显诚心。” 皇帝呆了一呆,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皇后有心了。但李金桂只是一届宫女,这礼法上……” 容音徐徐道:“履王叔由孝庄太后侍女苏麻喇姑抚养长大,苏麻喇姑去世后,履王叔希望为其贡献饭食,三七念经,内务府也说礼法上无此前例,但圣祖仍然允准了履王叔之请,因此并非无先例可循。 再说盂兰盆供,本是报父母生养之恩,乞愿父母生者百年无病,逝者往生净土,福乐无极,与皇上只要有父母子女的缘分,都可受供养回向,这样先帝、太后也孝敬到了,礼节上也无亏。” 出了长春宫,皇帝心头百感交集:如懿明明与他是青梅竹马,却逼着他冒着进一步惹怒太后、动摇自身地位的风险给自己不愿承认的生母追封,而皇后不但将他的隐痛牢记心中,还主动提出两全之法,既能让他弥补遗憾,面上又能交待过去。 他对进忠道:“娴贵人虽解禁足,但为让她多加反省,便让她每日去安华殿诵经吧。” 第17章 岫云寺 寿康宫中,容音与太后、恒媞长公主行过礼后,让宫人献上给恒媞长公主的礼物。 璎珞带着宫女进献,各色玉器、摆件、衣料等,更有阿箬进献到长春宫的各色文玩雅佩,明玉做的各色小点心,新奇精美,不在话下。 恒媞自小养在諴亲王府中,远离父母,又少与其他人相处,而諴亲王夫妇虽说不比她大几岁,但諴亲王饱读圣贤书,行事做派像个老学究,又是叔父,福晋乌雅氏只当她是公主,恭敬有余,却少了几分亲热,因此相处时总是少了几分自在。 恒媞免不了感到孤独,见到容音这位皇嫂,已是欢喜,又见容音落落大方,态度和蔼,相处时如沐春风,不禁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太后虽深恨帝后压着她,但她与恒媞数年未见,爱女心切,便也随恒媞去了。 而容音来这一趟,明面上是为了顾全颜面,实则是听璎珞说起这恒媞公主与璎珞长女昭华面容极为肖似,她知璎珞前世中年丧女,悲痛之下一病不起,在昭华故去两个月后撒手人寰,如今既然见到面容相似的恒媞,纵然心知此人绝非昭华,她也希望能给璎珞机会多看看恒媞。 璎珞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却是暗暗留意着恒媞。 这孩子,虽说与昭华长着同一张脸,却是大相径庭。 昭华性情飞扬跳脱,纵情任性,也有些心思手腕,恒媞谦恭谨慎,知书达理,却是多了几分安静婉约。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人活一世,草活一秋,昭华经轮回转世,便是前尘尽散,去往别的小世界,成为另一个人了;想在恒媞身上寻找昭华的影子,不但徒劳,也是对恒媞和昭华这两个女孩的不尊重。 是她执迷了。 她收回心思,凝神听着容音与恒媞聊天。 恒媞道:“皇阿玛龙驭宾天,额娘伤心抱病,恒媞本欲入宫侍疾,但皇兄有令额娘需要静养,恒媞真是忧心不已。幸好皇兄皇嫂照顾周到,额娘如今已经大好,我也就放心了。 只是听闻皇兄曾下令让娴妃往寿康宫侍疾,诸位太妃也道娴妃每日亲做羹汤,极为殷勤,不知能否让娴妃前来,让恒媞亲自感谢?” 璎珞一听这话,立刻道:“长公主可是赶巧了。虽说之前娴贵人犯错,让皇上禁足,但今儿个已经解了禁足,娴贵人也许久未见太后了,想必也是十分想念,正好过来陪着叙话。” 容音微笑道:“儿臣以为璎珞说得有理。” 太后一听皇后又提起如懿,警惕起来:“算了算了,今天咱们娘俩多聊聊,让其他人来做什么!” 恒媞听璎珞口称娴贵人,又说什么犯错,也醒觉过来自己恐怕说错话,尴尬地沉默着。 还是容音打破沉默:“观长公主肌肤润泽,不知用的是何种香膏?” 恒媞道:“是嘉嫔让太医院制的,说是用的什么苏合香、白胶香、冰片、珊瑚、白檀、南珠,还有些稀奇的……”太后低声道:“恒媞!” 恒媞一惊,看着容音通身没有富丽闲装,有些讪讪地低了声音,又道:“嘉嫔来叙话,送来两盒,皇嫂若是喜欢,我愿将自己那盒相赠。” 容音柔声道:“既是嘉嫔的心意,东西也难得,长公主留着吧。” 嘉嫔来过寿康宫?且太后的态度,似乎不愿意多提此事。 容音微微一笑,对恒媞道:“你皇兄与皇嫂有心孝顺于皇额娘膝下,然而诸事繁忙,有时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诸位妹妹能多来陪陪太后与长公主,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时太后身边一名眼生的姑姑暗暗对她使了个眼色。 三人又叙话一阵,容音提及皇帝将去岫云寺祈福:“儿臣自会请些法物送至寿康宫供养,保佑太后与长公主福泽绵长。” 临走时,太后淡然一笑:“福珈,送送皇后。毓瑚,扶哀家进去歪一歪。” 容音笑容不变:“恒媞妹妹若是有闲,也可到长春宫来坐坐。若有什么想要的,或是宫人伺候有什么不好,尽管告诉皇嫂。” 入夜里,长春宫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白日使眼色那姑姑身披黑斗篷,趁夜色潜行而来。 她对璎珞道:“奴婢是曾在圆明园伺候皇上的毓瑚,寿康宫换人伺候时,皇上将奴婢安排进了寿康宫。有事要禀告皇后娘娘,白日没有机会,所以夤夜前来。” 璎珞道:“原来如此,姑姑请!”心想皇帝这老登自己另有暗桩不提前告诉我们,果然还是防着一手,还是说这是太后的陷阱?但看白日里太后对毓瑚的防备,倒也不像作伪。 毓瑚见了容音,禀报道:“这几日,嘉嫔多次来寿康宫,送来厚礼无数,除了今天恒媞长公主的香膏,还有几盒红参。” 容音道:“嘉嫔一片纯孝,自然是好的。本宫明日就嘉奖她。” 毓瑚急道:“皇后娘娘,这嘉嫔每次来到寿康宫,都将宫人遣散,与太后独自密话,奴婢一次碰巧听到,嘉嫔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玫常在、龙嗣,还提着高贵妃与娴贵人,奴婢心中实在不安,望皇后娘娘谨慎以待啊!” 容音看了璎珞一眼,璎珞摇摇头,用脑内语音说了几句。 容音于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本宫往岫云寺祈福时自会祈愿玫常在与龙嗣康健。说来本宫今日说要往岫云寺祈福时,见长公主有神往之色,本宫想长公主年少,总拘在宫中也是寂寞,不若姑姑去问问长公主是否要前往?” 毓瑚只好答应下来。 两日后众嫔妃去向皇后请安,容音借机宣布皇帝与她不日将往岫云寺祈福之事,又宣布随行妃嫔:“恒媞长公主提出想要一同前往,另外贵妃、婉贵人、仪贵人、慎贵人随行,本宫出行期间,宫中事务悉决于纯嫔与嘉嫔;玫常在有孕在身,更宜留在宫中养胎。娴贵人方解禁足,留在宫中思过为好。” 众人应了声是。 到了往岫云寺礼佛这天,众妃嫔准备停当,各自上轿。 陈婉茵知道自己堂叔作为日讲起居注官,此次也会随行。 出宫时,她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看去。 外间的随行官员们,正肃立等待。 陈大受站在第一排。 鬼使神差地,在陈婉茵掀起帘子向外看时,陈大受也不经意抬起眼睛。 叔侄俩的目光相接,陈大受的眼睛立刻低了下去。 陈婉茵放下帘子,眨眨眼,将泛起的泪意压下。 自父母去后,已经多年不见这位家贫却胸怀大志、借看门为名在她家刻苦读书的叔父了。十几岁时入了潜邸,后来又入宫,她出身不显、内向寡言,并不十分受宠,独倚熏笼坐到明是常有的事。 叔父的面容,和父母健在、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一起埋藏在记忆深处,在那一个个寂静孤独的夜晚日益模糊。 今日得以再次看见叔父,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陈婉茵已经十分满足:这旧日时光的见证人还在,那么她幸福美满的回忆,就不是一个虚妄的绮梦,而是足以驱散深宫岁月的孤独、枯寂的一抹亮色。 天子仪仗出行,队伍浩浩荡荡,更是提前清场,岫云寺门口,早有侍卫等将闲杂人等隔开。 一俏丽少女带着侍女,本欲往寺中上香,却被拦住。 侍女向路人打听,得知是皇上来了。 那少女略有些不满:“阿玛总说皇上天纵英明,可难道皇上来了,我们就不能进香礼佛了吗?” 侍女急道:“格格,咱们在京城,可不是在诸暨,可不敢这么说话的。” 少女一挑眉:“我倒要看看皇帝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寺内,帝后敬香后,南域高僧安波大师对帝后恭敬行礼。 这位安波大师,年过花甲,须眉皆白,却是精神矍铄,身形高大魁梧,僧衣下隐隐可见虬结的肌肉,面色黝黑,浓眉大眼,方口阔鼻,声如洪钟。 皇帝赞道:“大师年高有德,身体也是硬朗。” 安波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维摩诘经》有云:演法无畏,犹狮子吼。贫僧少时发愿,云游四海,弘扬佛法,十三岁时北上学艺于少林,十年乃成,南域传法之路艰难,又有盗匪,贫僧既心怀弘法之愿,也需金刚怒目,以扬佛法之威。” 皇帝赞叹不已,又让人呈上鸡血石,请大师鉴赏。 大师凝神细看,朗声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皇帝问道:“何解?” 大师道:“这鸡血石上图案在皇上眼中,是飞龙在天,这是相的一种;但在他人眼中,或有不同。贫僧虽出身南域,多年传法,也通中原文字。皇上请看。” 他在手心写下一字。 皇帝看了,面色丕变。 大师再度双手合十道:“凡有卜,必有问。皇上既逢此兆,必不是无的放矢。贫僧不才,请皇上入内,贫僧或可为皇上讲说一二。” 皇帝对容音道:“朕与大师谈话,不许他人打扰。”说着急急地与安波大师进了禅房。安波大师指着桌上道:“请皇上写一字。” 皇帝疑惑道:“大师要像路边摆摊的道人一般为朕测字?” 安波大师道:“《原人论序》有云,孔、老、释迦皆是至圣,随时应物设教殊途,内外相资共利群庶。贫僧学佛法,就不会只学佛法,借测字为皇上开方便法门罢了。” 皇帝想到献鸡血石的纳尔布,又想到如懿,提笔写下一个“懿”字。 安波大师思索一番,道:“这个字,是由‘壹’与‘恣’组成,壹者,首也,恣者,纵也;恣下部为心,上为两点与欠;纵恣祸患,自以为首,还要人心中永远欠着两分,若遇此种人,必得慎之,慎之。” 皇帝一时万千思绪,过往种种涌上心头。再要说什么,却是突感头脑昏沉,只得说道:“大师所言,朕记住了。朕突感疲惫,借大师禅房,歇息一番。” 大师道:“既然如此,诸位娘娘还在外等待,贫僧遣人去说一声?” 皇帝闭眼,点点头。又问:“朕之疑惑,还未全解。那鸡血石之兆,究竟如何破解,请大师讲说一二。” 大师道:“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究竟什么是虚,什么是实?皇上若是跳出来看,从前以为是实的,也许是虚,而真实不虚者,也许一直在皇上手中。” 皇帝道:“敢问大师,是何意?” 大师手指桌上净瓶中的花,随后一掌凌空而出,那朵花被刚猛掌风一吹,花瓣四散。 他在皇帝震惊的目光中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昔日讲经,路遇盗匪,先前贫僧想以口说佛法感化,可那些盗匪一念无明,不敬三宝,根本不听贫僧所言;贫僧出手将石块拍碎后,那些盗匪纳头便拜,贫僧再讲经时,无有不听者。话语、名号,对这些盗匪是虚的,可是贫僧力能碎石,对他们来说是实的。” 皇帝听闻此言,脑中昏沉一扫而光,道:“朕明白了!只是朕有些好奇,大师若真与匪徒打起来,有把握取胜吗?” 大师道:“匪徒人多势众,真要相斗,自然双拳难敌四手。但匪徒纵然人数众多,只是绿林之人,虽名为好汉,但纵然一时啸聚山林,也不能真为同袍兄弟拼命。贫僧一掌碎石,震慑之下,自然无人敢挑头。” 皇帝若有所思。 而众嫔妃得了信,高贵妃说要去请一尊送子观音,慎贵人同往,皇后则是托了僧人将所请法物送去开光,之后与仪贵人、婉贵人、恒媞一同到另一处提前打扫好的禅房中小坐歇息。 恒媞毕竟只有十几岁,也不常出门,此次出行,很有兴头。 几人聊起天来,容音先是问恒媞回宫后惯不惯,又道嘉嫔去寿康宫,若是怕闷,可以找她多叙话,过段日子太后遴选各府闺秀进宫鞠养,更可以结交些姐妹。 恒媞道:“嘉嫔娘娘常来,只是以尽孝为先,更多陪着额娘,也送来红参,为额娘滋补。” 看来恒媞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太后与嘉嫔何以防得这么紧? 容音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得禅房外哗的一声响,接着骚动起来。 容音让明玉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明玉出去一趟,带回来一个瑟瑟发抖,看着不到十岁的小沙弥:“这小沙弥之前在配殿中打扫,一时没躲出去,便躲在供桌下,刚才听见外边没人,想出来,不防踩着桌布,将贡品带下,发出响声,惊动侍卫。” 恒媞道:“皇嫂,只是个孩子,又没什么事,算了吧。” 容音虽然觉得这岫云寺疏于防范,简直什么人都能近皇帝、妃嫔之身,但看面前确是一无辜孩童,便说:“长公主说得有理,把他领出去就是,别让人吓着他。” 那小沙弥突然跪下,嘴里又急又快,叽里咕噜说了一串。 陈婉茵道:“这孩子衣着与殿中小沙弥颜色不同,与安波大师倒是相似,像是随安波大师一同自南域而来,观他年纪尚小,许是不通汉文,听不懂我们说什么,因此有些慌乱。皇上圣驾来此,提前清场,这孩子若没听懂话才没躲出去,倒是有可能。” 容音想了想,拈起桌上一块糕点,让明玉拿去给他吃。 那孩子看到明玉递来吃食,似乎觉出面前一群女子并无恶意,慢慢平静下来。 他吃完糕点,解下手腕上一串念珠,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容音。 容音笑着摇摇头,小沙弥却坚持把念珠放到桌上,这时外边突然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唤:“安多!” 那小沙弥惊了一跳,不顾行礼,退了出去。 容音等人也出了殿门,安波大师与皇帝在殿外,见着她们,安波大师赔礼道:“安多这孩子太冒撞,竟然冲撞皇上的妃嫔,请皇后娘娘恕罪!” 容音只笑说无妨。 安波大师看见安多手腕空着,又用南域土语教训了他几句,安多低头不语。 皇帝道:“大师,皇后都说无妨,日后让他谨慎些就是了。” 安波大师道:“阿弥陀佛!皇上与皇后娘娘慈悲。安多乃我弟子安吉所收大弟子,说来是我徒孙。 这孩子的家人因瘟疫逝世,他也身患重病,虽然留得一命,但高烧数日,从此痴傻,安吉收他为徒,是想着我佛慈悲,让他多聆梵音,也许能得觉悟,这孩子虽然静心专注,但进境缓慢,且有个痴处,见谁都喜欢送自己手上的念珠,已经不知道送出去几串了。” 恒媞不禁叹道:“这孩子真是可怜呐!” 容音也道:“安波大师与安吉大师慈悲为怀,收留这孩子,又不辞辛苦,带他北上,真是不易。” 安波大师道:“贫僧此次到此岫云寺,本为化解小徒安吉十八年后命中凶劫而来,所以才带上这个和小徒有些因果的孩子来此。虽说修佛不全在器物,但这念珠还是不能随意相赠。不过既然这孩子已将念珠赠出,也不能白白拿回来,贫僧为皇后娘娘卜一卦吧。” 皇帝见容音有些疑惑,解释道:“大师三教皆通。” 容音道:“请大师卜卦。” 大师掐指一算,道:“上兑下离,是一革卦,二女同居,志不相得曰革。文明以说,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义大矣哉。诚心信志,改命有吉。” 说罢一笑:“变数果然在此处!凶劫可改也!” 皇帝纳闷道:“这什么意思?” 容音却是心中一惊,虽说大师所言俱是《彖》中所写,这二女同居,难道是说她以异世之魂寄居于此世女子之身,这“革”卦本应变数,大师又有“天地革”“改命”之句,似乎也暗合她们来此改变天道,这大师不会算出什么来了吧? 她只得谨慎道:“大师之言,高深莫测。” 大师似乎了然于心,只是微微一笑,说道:“皇后娘娘,离为火,兑为水,火与水是两个劫数,须得谨慎对待。” 容音肃然道:“多谢大师提点。” 说话间,高曦月与阿箬已经回来,各项法物业已送回。 众人走出岫云寺。 那少女见到皇帝容颜,玉树临风,竟是痴了。身边侍女拉她跪下,她跪下后仍呆呆道:“为什么他竟然,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第18章 吃吃吃喝喝喝 帝后出宫祈福,留金玉妍、苏绿筠留在宫中理事。 容音留书交待之前各项事务,信末写这回她出宫,特意让璎珞留下,在永和宫照顾玫常在,若是璎珞那边有什么消息要慎重对待云云。两人眼看并无什么要紧事务,便聊了起来。 金玉妍笑道:“说来自玫常在有孕后,皇后娘娘真是用心,不仅多派了许多人照顾,这不,这次出宫还给咱们留了书信,说让璎珞留下来照顾玫常在。怎么您怀三阿哥的时候,没见这般对待呢。” 苏绿筠道:“我生永璋时还在潜邸,自然不比在宫中,再说玫常在诊出有孕第二日就出了那种事情,受了惊吓冲撞,比寻常孕妇更娇弱些,皇后娘娘多照顾也是应当的。” 金玉妍道:“说来的确如此,听闻玫常在这一胎不大稳当,这些时日害喜厉害,这一胎若是皇子,便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咱们不如去探望一番,略表关怀。” 两人到了白蕊姬处,两人见人手众多,皇后心腹大宫女璎珞也在白蕊姬身边照顾。 苏绿筠不禁感叹皇后仁德,待下用心。 璎珞道百蕊姬之前受了惊吓,这段时日常有头疼的毛病,因此皇上、皇后娘娘俱是也十分上心。 苏绿筠安慰白蕊姬:“没出什么事情,就是万事大吉了。” 白蕊姬抱怨道:“嫔妾自有孕以来,害喜害得厉害,吃不下东西,还常常头痛心慌。” 苏绿筠道:“怀着孩子,总归是不舒服的。我看啊,你这一胎,可能是个阿哥呢!” 金玉妍眼珠一转,忽然挑眉一笑,道:“哎呦,说来纯嫔娘娘生养过三阿哥,倒是说说,孕中吃什么对孩儿好啊?” 苏绿筠回忆一番,才说孕期多吃贝类鱼虾,孩子才能健壮聪慧。 璎珞心道金玉妍你再装不经意提问试试呢?刻意算计的神色都从脸上溢出来了当我瞎啊! 白蕊姬一听,却是十分兴头,即刻吩咐舒云让御膳房送鱼虾到小厨房,说午膳就吃鱼虾。 待送走嘉嫔、纯嫔,鱼虾也已送来小厨房,很快,舒云就带着其他宫人呈上砂锅虾煲、红烧鱼头等菜。见白蕊姬直犯恶心,璎珞小心劝道:“各人体质不同,适合纯嫔的不一定适合您。玫常在,您如今害喜厉害,那鱼虾贝类腥味重,若是吃了吐得更厉害,不是更难受么?” 白蕊姬却说:“我是在皇上那儿挂上号的太后眼线,纵然一时盛宠,皇上心中总有根刺,这宠爱也不稳固;非得生个聪明可爱的贵子,得皇上喜欢,地位才能真正稳固,日后才有指望。这鱼虾就是吃了难受,为了孩儿也得吃下去。” 璎珞不喜女子为生子辛劳拼命,见玫常在为了虚无缥缈的经验就要逼着自己忍着恶心吃鱼虾,心下并不赞同,但是她也心知劝白蕊姬不要太折腾自己没用。 璎珞于是说:“您想想啊,纯嫔怀三阿哥的时候吃鱼虾,您也吃鱼虾,将来别人有了身子也这么吃,那个个阿哥公主都一般聪明健壮,那不还是显不出您的孩儿吗?依我看呐,您和皇上生的,不用补也定然是聪明孩子,且这一胎都是大贵之子了,皇上焉能不重?” 白蕊姬噗嗤一声笑了:“锦上添花,总是好些。”说着就让舒云布菜。 璎珞心中另有一层隐忧:嘉嫔今日来,借着纯嫔之口让白蕊姬吃鱼虾,必然有什么算计。可如今元一那边传来消息,由于灾厄影响,威西阿、直播等神力几乎全部损坏,虽然元一全力修补,现在还有好几处看不了。现在可谓是敌暗我明,很多消息,无法提前获知,从而针对性破局。 只能利用自己现有的人脉资源多加打听了。 夕阳西下,长春宫那边传来消息,皇后已回宫,白蕊姬让璎珞回去伺候,不必在自己这儿照顾了。 璎珞行至永和宫院中,鱼虾已经送来,在一个大水桶中扑腾着。 一只玄猫蹲在水桶边,似乎在盘算着伺机而动,只待盖子打开,就从中捞一条鱼出来。 小苗子指挥着太监将水桶抬进小厨房,一把拎着玄猫的后颈皮将它提溜起来:“乌云你别想偷鱼了,等伺候主子用膳,若是还有剩的,我再给你还不行么?” 乌云琥珀色的大眼睛瞪着小苗子,四脚不服气地乱蹬。 小苗子正想再教育教育,突然见璎珞走出,急忙放了乌云赔笑道:“璎珞姐姐慢走啊!” 璎珞道:“你和慎贵人的猫很熟嘛!” 小苗子道:“嗨,奴才以前是养牲处当差的,不是奴才自夸,就这小猫咪,奴才手到擒来!慎贵人宫里没几个会伺候猫的,今天慎贵人又出宫了,新燕就托奴才帮着照看一番。” 璎珞心道这永和宫里主子们吵嘴磨牙,宫人们倒是相处融洽,不过也对,当差而已,何必没事给自己树敌? 璎珞到长春宫说了今日见闻和心中担忧,三人商议一番,第二日,便将御膳房养鱼虾的、来往送鱼虾的人员记档全部找来,又加派御医专门负责为玫常在安胎。容音发下懿旨,所有进玫常在口中的吃食,必须先由象牙着、银针试过,且要取样送到长春宫和御药局检查。 齐汝检查了永和宫送来的菜肴,菜肴没有查出问题。 璎珞又问鱼虾本身是否可能有问题。 齐汝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有人对鱼虾做手,毒药对人与鱼虾是同效,甚至鱼虾体型小,若遇毒更易死亡才是。永和宫那些鱼虾,至少,目前来看,是没有问题的,皇后娘娘不必忧心。” 璎珞:“齐太医你误会了,娘娘只不过是问问天天这么照三顿吃鱼虾贝类对孕妇胎儿会不会不好。谁会那么胆大妄为敢给妃嫔皇嗣下毒?脑袋不想要了么?” 齐汝心道真这么觉得就不会防得这么紧了,现在这么说不就是为了避嫌,面上仍道:“玫常在与纯嫔都是南方人,按理应当不至于不惯,不过鱼虾多寒凉,玫常在自己是寒凉的体质,微臣会根据玫常在的情况斟酌,请玫常在不过量食用,多食清淡、温补之物。” 齐汝走后,三人检视一番人员记档,果然有发现。 “这个喂鱼的小禄子,是延禧宫太监小福子的哥哥。”明玉道。 璎珞道:“说来延禧宫那些人,现在应该忙着打点关系早日调到别处吧。” 明玉道:“可不是嘛!跟着延禧宫那两位,又没钱,又没前途,三不五时还有祸事,怎么可能有人想留下?” 璎珞便说:“既如此,我想办法打听打听,看能不能知道这些人都搭上了谁。” 这时赵一泰来报,恒媞长公主来了。 三人只得暂时放下此事,准备招待恒媞。 初夏时节,天气已经热起来,恒媞虽是乘轿子而来,脸上也有些红扑扑的。 容音让人端了茶水,奉上切成小块的水果,又让小厨房做一碗蒸雪梨解暑。 恒媞面露难色。 身边宫女乖觉,道:“长公主在寿康宫进了燕窝雪梨爽,现在怕是有些吃不下。” 容音道:“那恒媞妹妹请喝茶吧。” 恒媞喝了茶,又天南海北地叙话一回,从諴亲王到寿康宫的太妃太嫔,从诗词歌赋到胭脂水粉。 容音感到不对,也只好陪着聊天。聊着聊着,倒是越来越说得上话,待长公主走时,两人已是更加热络。 璎珞托了秦立,又自己找各宫宫人聊天,打听了几日,璎珞大致明白状况。 如懿身边几个小宫女、小太监拿出不多的体己钱打点秦立,哪怕是去园子里当差,只要能离了延禧宫,就是好的。 菱枝、芸枝、水芝等大宫女,则是求到阿箬这里,希望阿箬看在往日姐妹情分,帮着调入永和宫,或是荐到其他妃嫔处。 只有惢心、三宝、小福子仍不动如山。 “惢心与三宝待娴贵人忠心,且没听说有什么家人,不走是有可能的。小福子则不然,他与小禄子是亲兄弟,家中送两个适龄男丁入宫,必是家计窘迫至极,现在罚俸一年还能沉得住气,多半是已经暗中搭上了什么人。 嘉嫔这么想引着纯嫔暗示玫常在吃鱼虾,如果小福子搭上的是她,她又通过小福子掌控御膳房喂鱼虾的兄弟,看来很可能在这个环节下手。” 璎珞得出结论。 “璎珞你的意思是,在那些鱼虾贝类上动手脚?”容音问。 “可是怎么做得到呢?如果要下毒在玫常在菜肴中,那一定会被我们查出来,可下在活鱼活虾上,那活鱼活虾被下毒后也会死啊!小厨房怎么敢用死了的鱼虾做菜呢?”明玉疑惑道。 难道有一种毒,鱼虾吃了没事,但对孕妇有效?璎珞暗忖。 “要不先把小禄子换了?”明玉提议。 璎珞反驳道:“不可!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想,并无实证,且如果真有人动这种心思,咱们这样就是打草惊蛇。问一问太医吧,还有,我让秦立多安排一个人悄悄盯着小禄子喂鱼虾,至少能有预防之效。” 容音道:“也好。” 这时赵一泰又报,长公主又来了。 这几天长公主经常会来长春宫坐一坐,她身边宫女说是之前也有几日,公主不愿打扰他人,自己在御花园闷头散步,被皇帝撞见,皇帝说天气渐热,不让她在外多走动,因此还是来长春宫。 恒媞来时都带些礼物,可每次来时都说在寿康宫吃过,从来不吃什么东西,只是喝几杯茶。 璎珞将人迎了进来,恒媞也自觉连着几日来打扰有些失礼,很是不好意思,低声唤了声:“皇嫂。” 容音仍是如常接待,又问想吃什么。 身边宫女道:“长公主在寿康宫进了甜羹。” 容音于是试探道:“皇额娘可真是心疼恒媞妹妹,每日安排这些汤水。” 恒媞低头不语,好半天才说:“其实这都是娴贵人做的。娴贵人在安华殿诵经,这几天额娘说将到七月,就让娴贵人用朱砂抄经后送到寿康宫供奉,说要送足十五日,娴贵人来了,就顺便让宫女送来这些,说什么天气暑热,要多吃才好,一直坚持让我用呢。” 璎珞在一旁想太后之前被结结实实地恶心了那么久,一直避之唯恐不及,这几天居然还让娴贵人去寿康宫? 有问题,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容音道:“之前恒媞妹妹就说想见见娴贵人,这可真是巧了。” 恒媞满面通红道:“皇嫂,莫要取笑恒媞了。” 看来不只是汤水的问题,还有别的不愉快。 几人心照不宣,容音道:“恒媞妹妹无事,尽管来,就是想来小住也可,璟瑟很喜欢和恒媞妹妹玩呢。” 恒媞摇摇头:“这几日玫常在有孕,皇嫂尽心看顾,明日二阿哥就要进上书房,皇嫂想必忙碌,恒媞怎能来打扰?恒媞已经与太妃们约好,这几日都去看戏。” 二阿哥永琏已满年岁,其实春日里就该进上书房了。只是之前永璜遭逢邪异之事,皇上嘴上不说,心中疑心是应了横成横破的天相,或是撞了邪祟,私下里找皇后说暂缓让永琏进上书房读书一事,让永璜先保持原状,免得也出什么事情。 直到去了岫云寺祈福,又听钦天监说天相已变,皇帝方觉安定,这才决定让永琏进上书房。 容音知道恒媞体谅,临别时让璎珞取了一个锦盒,里面是五个荷包。 璎珞道:“这里头是金瓜子,是皇后娘娘的一点心意,长公主明天看到喜欢的戏,拿去赏了也行,留着日常赏宫人也行。” 恒媞摆手推辞,容音坚持道:“恒媞妹妹也送来许多礼物,怎地这样见外起来。” 恒媞这才收下。 第二日容音亲自送了永琏去读书,在上书房遇见永璜。 永璜这几日看着气色好了不少,人也壮实了。 他向容音行礼道:“今日是二弟第一次到上书房,和王叔让儿臣过来带着二弟熟悉一番。”容音又问了他的近况。 永璜道和亲王待他甚为上心周到,还教了他许多东西。 “和王叔教我明器鉴别,丧葬礼俗,勘定阴宅,吹拉弹唱。” “……”容音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永璜如今身在宫外,不入上书房,皇帝专门选内谙达与外谙达送到和亲王府上教导他。今日永璜进宫,他的师傅们也跟着到上书房一同讲授。 下学后,弘昼特地等在上书房门外,永璜似有些心事,步履有些沉重。 弘昼略一思索,道:“大阿哥随臣走走吧。” 两人在长街上行了几步,永璜忍不住,将心中疑惑道出:“和王叔,二弟第一天来上书房,陈太傅就夸二弟仁厚,有太子之风。做太子很好吗?为什么永琏可以做,我不可以?” 和亲王正欲开口,突然一道沙哑声音响起:“永琏是皇后娘娘嫡出,身份很尊贵的。在宫里啊,子凭母贵,你额娘是嫔妃,比不上皇后娘娘,所以你的地位也比不上二阿哥。这话以后不许说了,说出去给自己招祸,知不知道?” 和亲王一惊,放眼望去,见到一身着淡紫色绣花袍的女子带着一宫女过来。那袍子似是有些小了,穿在这女子身上有些鼓鼓囊囊。 原来如懿听说今日二阿哥去上书房,突然觉得也许永璜会回来,虽然没能抚养永璜,她心中已将永璜当成自己的养子,所以到上书房附近的长街等着。 和亲王心道这一定是皇上的嫔妃,不知为何来此,自己是男子,本就不该与皇兄的妃嫔牵扯上,且此人开口嫡庶闭口地位,说的全是挑拨之言,自己再带着大阿哥呆下去只怕要真的要招祸。打定主意,和亲王立刻行礼,然后拉起永璜头也不回地走了。 快步走出一段路,又上了回府的马车,一直到和亲王府大门前,弘昼才舒了口气,拉着永璜进了王府。转头一看,永璜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和亲王急道:“怎么了大阿哥?” 永璜道:“她,她是娴娘娘,之前她偷偷往给我的点心里塞丝绢,让我弄伤自己,我很害怕, 把这事和皇额娘说了,皇额娘担心,就找了皇阿玛来,然后……然后我就被一股大力给拉了出去,还生病了……嬷嬷说我碰到了邪祟……” 和亲王心中暗骂一声,之前就听说有个下三滥教唆大阿哥自伤博同情,原来就是她呀!这娴贵人恐怕是想借此争得抚养大阿哥的机会,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又跑到永璜面前满口诛心之言! 他深吸一口气,和缓了语气道:“所以,大阿哥更不应该信这种人的话。且不说你亲额娘被追封为妃位,你就想想你皇阿玛与皇额娘平日怎么待你,就该知道,他们内心绝没有看低你一等!” 永璜道:“我知道,和王叔。只是,我额娘从前告诉我,我是长子,更该做弟弟的表率,太子也有许多是长子做的。” 和亲王正色道:“大阿哥,首先,太子就是储君,就是预备当皇上的,皇上如今不过二十五岁,登基不过一载,还论不到这层,储君之位,也全出自皇上心意,无论是你这个儿子,还是我这个弟弟,或者皇后娘娘、娴贵人这些后妃,咱们皆为臣属,为臣者随意置喙,就是不忠。” 和亲王平日机灵古怪,没个正形,以活出丧、吹拉弹唱为乐,永璜少见他如此严肃,当即道:“是,永璜明白了。” 和亲王又道:“大阿哥,师傅可已经教你读《左传》、《史记》了?你可知宋襄公故事?” 永璜答道:“知道,师傅教了子鱼论战,宋襄公假仁假义,不听大臣子鱼之言,不趁楚国渡河时抓住机会攻击,而是等楚国渡河摆好阵势后才攻击,才在泓水之战中兵败身死。” 和亲王道:“我要说的不是泓水之战。你知道你所说的大臣子鱼,是宋桓公长子,宋襄公庶兄吗?” 永璜回忆一番,才道:“师傅提过,只是永璜并未熟记,永璜惭愧。” 和亲王道:“小孩子只爱听打仗的故事,当然只记得住这个,这倒是不用惭愧。今日臣教给大阿哥。 这子鱼是字,他本名目夷,是宋桓公与一侍妾所生庶长子,也是宋襄公的大哥,而宋襄公乃宋桓公夫人所出嫡长子。 宋桓公病重时,要传位于宋襄公,宋襄公认为兄长目夷年长仁慈,便想将国君之位让与目夷,目夷感佩于宋襄公谦让胸怀,坚辞不受。宋襄公继位后,便任命目夷为左师,委以重任,宋襄公薨逝后,目夷也辞官退隐。这就是宋国兄弟让国的佳话。 设若目夷以长子自居,宋襄公以嫡子自居,皆以为自己才能当太子,兄弟相争,不但不能有此兄友弟恭、君臣相得的佳话,最后势必发展到如齐桓公诸子一般束甲相攻的地步,对宋国国力的损害,只怕还要远超于泓水之战。” 永璜若有所思。 弘昼不再多说,让他自己思量,又对身边侍从道:“去问问福晋晚上吃什么?我今晚必得喝两盅压压惊,你让福晋不许不让我喝!” 第19章 承德避暑山庄 第二天皇帝召弘昼进宫面圣。 弘昼心道不会昨天的事情被皇帝知道了吧,忐忑不安地进了宫。 皇帝看着倒是和蔼,先是肯定了弘昼送大阿哥回宫培养兄弟感情的用心,关心大阿哥近来如何,弘昼一一答了,正想找机会将如懿之言上奏,皇帝忽然一转话头:“听说最近履王叔的侧福晋将要临盆,五弟你可有去关心啊?” 履亲王允裪在雍正帝继位后屡屡遭贬,一度被贬为镇国公,直到雍正十三年才授宗令,复位履亲王。 弘昼一直与允裪交好,回道是去问候过。 皇帝感叹道:“说来履王叔于子嗣一事实在坎坷,人到中年也没留下个世子;只有一位郡主,也已嫁给博尔济吉特氏台吉。这一胎又逢着鬼月,也不知如何。” 弘昼跟着感叹一番:“不拘是男是女,康健就好。” 皇帝接着说:“朕不日将往热河行宫消暑,朕想五弟与履王叔同往。朕记得,履亲王嫡福晋还是皇后的堂姐,朕和履王叔也算亲上加亲。” 弘昼思索,皇上怎么突然想到跟履王叔亲近起来?是因为履王叔的宗令身份? 他快速思量一番,换上一副荒唐王爷的面目,笑道:“履王叔对皇命自是无有不遵从,只是臣弟如今,帮皇上养着大阿哥,十分受累,要是皇上避暑,同去的还是讷亲那起子臣弟一看就厌烦的人,臣弟可不想大热天的再来一回全武行了!” 皇帝笑骂一声:“也就是你,在朕面前,还敢放肆!”说罢道:“这回,朕不想让四大辅政大臣在朕身边喋喋不休,朕打算,让你、履王叔、陈大受、兆惠、傅清随驾。” 履王叔是宗令,代表宗室,陈大受、兆惠皆是皇上提拔,傅清是外戚,弘昼看看这阵容,想起了朝堂上钮祜禄氏借不祥之事暗暗陷皇帝于不义,和围绕着弘皙的种种流言。 皇上看来,也要有所动作了。 弘昼恭敬道:“臣弟谨遵皇命。” 皇帝安排完随驾的官员,皇后那边也请皇帝去长春宫喝茶,说上回没让嘉嫔和纯嫔一同出宫,这两人也将后宫之事处置得妥帖,算是有功,不若这回带她们同去消暑,还有高贵妃同去热河行宫,后宫之事,交由婉贵人、仪贵人处理,另外留下大宫女璎珞往永和宫照顾玫常在。 三人组思索一番,既然敌暗我明,不如从源头解决问题,直接让嘉嫔,以及和白蕊姬有宿怨的高贵妃离开紫禁城。 皇帝想夏汛已到,治水离不开高斌,是该对高贵妃多加宠幸,安高斌的心;他也的确贪恋嘉嫔的美貌。 且这三人,高贵妃不大灵光,嘉嫔乃北族贡女,纯嫔也规规矩矩,不必担心这三人跟什么人互通消息,搞出什么岔子。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到了往热河行宫的日子,高曦月、苏绿筠自是欢喜,金玉妍却是喜忧参半:忧的是自己和高贵妃都离开紫禁城,计划恐怕要推迟,喜的是自己还是有机会在高曦月那里挑拨,更有机会被皇帝召幸,也许可以一举有孕。 然而,皇帝到了热河行宫后,每日都在澹泊敬诚、万壑松风两处宫殿与随驾官员商议着什么,不到半夜不走,甚至比在紫禁城还要勤政。 后妃天天逛康熙朝定名的三十六景,高贵妃体弱,又见不到皇帝,兴致缺缺,只在烟波致爽的西跨院里躺着。嘉嫔也心焦,想挑拨一番高贵妃,又怕被皇后发现,只有皇后、纯嫔每日游赏美景,逛得很开心。 过了几日,皇帝似乎终于闲下来些,也会去东次间与后妃们坐坐,或是让嫔妃去西暖阁侍寝。 金玉妍终于逮到机会,使出浑身解数,又是伽倻琴,又是北族舞蹈,皇帝龙心大悦,一连数日都召幸了她。 七月十五这天,皇帝白日处理完政务,下午时却是只带着皇后出去了。 皇帝带着容音,刻意离开了随行护卫的队伍。 两人来到一处荒凉的坟茔。 墓碑上刻着:“李氏金桂之墓,好友毓瑚立。” 皇帝久久伫立,有些怅惘地叹了口气。 容音上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亲自把坟边的杂草拔去。 皇帝扶她起身,沉默了半晌才道:“朕,从未见过自己的生身额娘,只见过在热河行宫伺候朕的宫女李金桂。皇阿玛当年迎熹妃回宫,称朕的生母是熹贵妃,朕才算有了亲额娘,不再是没有额娘的野孩子。” 容音顺着他的话道:“盂兰盆供,可回向七世父母,就是前世父母皆受供养,今世父母没见过也不打紧。” 皇帝长叹一声,揽过皇后的肩:“琅嬅啊,朕这几年,念着与如懿的青梅竹马之情,又有诸多掣肘,对你是冷落了些。朕知道你这些年任劳任怨,又为朕生育一双儿女,是朕对不住你。” 很久没有听到皇帝唤这具躯体的闺名,容音一时有些恍惚。 却是迅速反应过来,退开一步,恭敬行礼:“皇上这么说,就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先为皇后,然后才是皇上的妻子。” 她想起前世她坠楼后,在流转办看到皇帝与当时的娴妃夜话。 那时淑慎说过:“帝后本不是寻常夫妻,岂可作小儿女态?” 她自问没有淑慎那样心志和觉悟,虽然她前世也始终以责任为先,但还是想要有一方自由天地,也对她的夫君心存爱意,生出期许,而当她被名为后位和责任的枷锁囚困,她的期许因皇帝自己也无法突破规矩、礼教落空,午夜梦回时,惊觉连自己都在条条框框的束缚下折断羽翼,面目全非,才会那样痛苦绝望。 而此世,她对这个皇帝本无爱意与期待,只是当成自己要拯救的众生中的一员,更能超然冷静地揣摩如何应对、安抚这位君王。 皇帝因如懿屡屡犯错,渐渐发现如懿其实也并不那么爱重他,再加上朝堂上许多人虎视眈眈,这才想起母族显贵又与他有共同利益,平素也更恭妥帖的皇后,不免有些愧疚。而皇后的话既打消了他的愧疚,又表达了忠诚,让他很是受用。 他牵起皇后的手,道:“琅嬅啊,不如咱们今天晚上,微服去浦善寺,只做一对为彼此父母祈福的布衣夫妻。” 容音道:“皇上说什么,臣妾照做就是。只是必得让侍卫暗中跟着,保护皇上才是。” 浦善寺乃热河行宫外八寺之一,为康熙年间蒙古各部出资建造,象征各部顺服,乃皇家寺庙,百姓并不能轻易入内。即使两人微服前往,寺中僧众仍是以帝后待之,所谓布衣夫妻也只是皇帝一厢情愿罢了。 两人礼拜佛像,又观看了盂兰盆法会,最后又去往寺外放河灯。 容音将一河灯放入流水,默默祈祷前路顺利,璎珞、明玉平安。 皇帝觑得夜色中,容音闭目祈祷,在河灯的一点光芒映照下,更显端庄贞静,甫一睁眼,满眼超脱悲悯,像是并不属于此处的天人,静静地看着此世间的悲欢离合。 第二天,允裪家中奴仆飞马来报,道侧福晋方佳氏昨夜诞下一位格格。 允裪子女大多早夭,长女又嫁与蒙古,膝下凄凉,如今人到中年,又有弄瓦之喜,自然开怀。 众人也纷纷道喜。 皇帝也道:“履王叔添了个格格,倒叫朕想起公主,多日不见,真是颇为思念啊。” 回到紫禁城后,皇帝先是下令国丧未满一年,为向先帝尽孝,又为免劳民伤财,只保留内务府选秀,为宫中选拔适龄宫女,取消当年八旗选秀,直到三年后再开选秀;国丧期内不许婚嫁,但为了不耽误女子青春,国丧过后一年内,八旗女子有满十八岁的逾岁女子,一经请旨,即使未曾选秀也可议婚。 又很快封璟瑟为固伦和敬公主,又下令让蒙古达尔罕亲王罗卜藏衮布送其幼子色布腾巴尔珠尔入宫内与二阿哥一同习文,以示大清与蒙古修好。 两道命令一下,前朝后宫无不震动:璟瑟如今只有四岁,便获封固伦公主,可谓荣宠之至。而这色布腾巴尔珠尔不过七八岁就入宫与皇子一同学习,既是大清恩待于蒙古,也让人生出猜测,是否皇帝已在为公主拣选培养一位佳婿。 寿康宫中,太后冷笑一声:“皇后如今可真是得意,璟瑟这么小,初封就是固伦公主,还得了个童养婿!比哀家的恒娖不知道强哪儿去了!” 恒媞不敢多话,只得劝太后息怒。 太后抽了两口水烟,让恒媞去找两位几日前送进宫的两位闺秀聊天,又让人把嘉嫔叫来寿康宫。 嘉嫔一到,太后便问计划进行得如何? 嘉嫔道:“嫔妾毕竟刚从承德回来,许多事耽搁了,还得徐徐图之。” 太后气得把烟管磕得“扣扣”响:“是你之前说此计一箭三雕,哀家才忍着恶心让那个如懿天天来寿康宫的!那几天恒媞都被她逼得不敢在寿康宫呆了,现在都秋天了,你还要徐徐图之?” 嘉嫔只好保证此计必成,如今只待时机成熟。 太后冷冷挥手让她离开。 回到启祥宫,金玉妍方坐定,突然干呕起来。 贞淑吓得赶紧给她顺气,又给她端来茶水。 本以为只是累着了,不成想用晚膳时嘉嫔闻着什么都恶心,连平素常用的人参鸡汤都没胃口吃。 贞淑心念一动,道:“主儿不会是有了吧?” 金玉妍道:“我在去承德前一直喝着助孕的药,又承宠了十几日,算一算月信也有日子没来了。如今既然已失了先机,不必张扬,就按着有孕先调养着,等自己得手,绝了玫常在那一胎,再请太医来诊。若真有孕,生下阿哥,就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贵不可言。” 她叹了口气:“只是也不知这一胎是男是女。” 贞淑安慰道:“世子请族中相师给您看过,说您是宜男相,一旦有妊,必是皇子。” 她没说的是,相师是先给金玉妍看过,再向世子回禀,最后还要禀于王爷,一旦有说金玉妍不是宜男相的相师,世子身边的军士就会大骂一声:“呀咦shake!”然后把这相师抓进义禁府。 因此无人敢称金玉妍不是宜男相。由世子所荐的金玉妍,最终得老王爷点头,送入大清。 金玉妍听了贞淑劝解,内心稍定,想如今若是要固宠,必须让这个孩子成为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子。 而傅清得此消息,也十分欢喜,回家后便报与马齐。 马齐却也是冷笑一声:“当年绛雪轩选秀,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皇上都把如意递到你妹妹手里了,乌拉那拉家的女儿一来,皇上就改弦更张,直接又把玉如意收回来了,要不是当时的乌拉那拉皇后倒台,你妹妹不知道要蒙受怎样的奇耻大辱!如今皇上稍微对皇后娘娘好些,你就欢喜上了!” 傅清见马齐发怒,跪下道:“侄儿愚钝,可皇上登基后,待皇后娘娘,确实是好的,连带傅恒也沾了光。这回又将皇后娘娘的小公主封了固伦公主……” 马齐哼了一声:“那是皇后娘娘自己争气!再说了,和敬公主是皇上最大的女儿,还有我富察家的血脉,难道不配有个固伦公主的封号吗?不过是早晚的差别。 咱们沙济富察氏是名门大姓,就是康熙爷还在的时候,也得给我两分薄面,我这些弟弟中,官途最差的是你阿玛,那也是个察哈尔总督!乌拉那拉氏除了出过皇后,还有什么比得上咱们,让皇上当年为了乌拉那拉家的女儿这样踩我富察氏的颜面? 无非是当年皇上自觉抱上熹贵妃大腿,当定了储君,所以轻慢起来,如今位子快坐不稳了,要借宗室、心腹、外戚对付理亲王,这才上赶着给皇后优待,说穿了不过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罢了!” 傅清先是惊道:“阿牟其,这种话可不敢乱说啊!谨防隔墙有耳!”接着低了声音道:“那依阿牟其之见,咱们富察氏如今该怎么办?” 马齐闭眼思索一番,道:“首先,对外不可露了得意,你在宫中更要勤谨些,第二,咱们也该给皇上表示表示了。傅恒,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傅清道:“那阿牟其的意思,选谁家的格格好呢?” 马齐道:“叶赫那拉家,那个兵部左侍郎永绶的次女,雍正十一年选秀的时候落选了,可以议婚,如今也十七八岁了,之前她家里女眷也来找你额娘暗示过,现在说给傅恒,正好。” 傅清道:“这永绶的女儿,不是让太后接进宫去养了吗?” 马齐道:“送进去的是另一个女儿。你堂姐说送进去的那孩子的事情都在各位夫人间传开了,那可是个傻孩子!听说是之前皇上出宫时遥遥相望,一见倾心,非皇上不嫁,但今年选秀取消,他们家才把她送进宫,女儿家如此不自重,且糊涂! 当时乌拉那拉皇后暴毙,太后就脱不了干系,皇上心中已是不满,如今朝堂上,钮祜禄氏推动什么宫女立誓自杀尸身诡异的传言,想动摇皇帝的名分,这宫闱秘事往外传,也少不了太后的手笔。 现在皇上取消选秀,除了要立个仁孝的贤名,就是要在这三年内绝了上三旗以后宫勾连前朝的事情,方便自己料理了理亲王和钮祜禄氏,这时候她叶赫那拉家的女儿巴巴地靠上太后,皇上怎么会喜欢?” 傅清道:“那,那您还让傅恒娶永绶的女儿?” 马齐道:“不是让傅恒马上迎娶,之前人家家里人只是拜访时提了一嘴自己家有适龄的女儿,现在还在国丧,也不能嫁娶,再说咱们两家都是名门大族,从说亲到过六礼,哪样不用花时间花心思准备?等傅恒大婚,估摸着得到后年,那时候理亲王的事情早就尘埃落定了。 叶赫那拉家能让女儿去太后那里,还来咱们家说亲,本就是存了两头下注的心思。他们想的是,若理亲王事败,靠着和富察家的姻亲,也还能保住自己。 咱们这时候跟人家结了亲家,日后就多了一份兵部的奥援,强强联合,也能给皇帝提个醒儿,让他别因为扳倒了理亲王,就又得意起来,轻慢了皇后娘娘和咱们家。若是那个进宫的,那时候还能得皇上青眼,傅恒和皇上的联系也会更紧密。” 傅清道:“侄儿问句大逆不道的话,虽然皇上那边主意已定,要对理亲王和钮祜禄氏分化后各个击破,可是此事并非有万全把握,您怎么就这么肯定理亲王一定事败?” 马齐道:“傅清啊,你也做了几年御前侍卫,怎么如今倒是看不明白了? 钮祜禄氏和太后搞错了一件事,泼脏水,搞不详之兆,会让皇帝名声受损,但名声受损不代表一定坐不得君位。先帝也有刻薄寡恩的恶名,还被曾静污蔑阴谋夺位,可是先帝仍然坐得稳皇位,那是因为先帝当年外有年羹尧,内有隆科多,内外军权都牢牢把握在手。 现在这位理亲王,有什么?只有一群僧道,几个小辈宗室子弟和文官,再就是钮祜禄氏挺他,丰台大营、禁军、旗主那儿没有他的人,兵部现在是兆惠管着,也没他的人,难不成他们还能做法下场雨把紫禁城淹了不成? 就是现在这帮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力挺弘皙的。譬如讷亲,虽然他被和亲王打了,但是他仍是四大辅政大臣之一,他会用官位赌一个废太子之子的从龙之功吗?又譬如弘昇贝勒,他是恒亲王之子,镶黄旗都统,谁当皇帝对他有什么区别,他四处结交官员,无非是让自己能多捞些钱,顺便试探皇帝的底线罢了。 因此理亲王本来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只要皇上下定决心,要处置那是很容易的事情,皇上之前举棋不定,也只是觉得自己初登帝位,羽翼未丰,担心按下葫芦浮起瓢罢了。” 傅清佩服道:“阿牟其真是越年高越精明了!侄儿明白了!” 马齐举起拐杖:“你夸我还是损我!越大越没个正形,过来让我打你两下!” “侄儿告退!!!” 第20章 黄雀与黑猫 秋日里,皇帝派兆惠去拜访了讷亲,允裪和弘昼去了弘昇的贝勒府,陈大受与傅清去往弘皙府邸郑各家庄秘密调查。傅清出宫后,皇帝少了个贴身护卫,便起用傅恒,任命其为蓝翎侍卫。 朝堂上除了治水,也无甚大事。 高斌上奏:“淮扬运河自清口至瓜洲三百馀里,其源为分洪泽湖水入天妃闸,建瓴而下,经淮安、宝应、高邮、扬州以达於江,惟借东西漕堤为障。请於天妃、正越两闸之下,相距百馀丈,各建草坝三。坝下建正石闸二,越河石闸二。又於所建二闸尾各建草坝三。 重重关锁,层层收蓄,则水平溜缓,可御洪泽湖异涨,亦可减运河水势。湖水三分入运,七分会黄。 山盱尾闾天然南北二坝,非洪泽湖异涨不可轻开,使清水全力御黄;而高、宝诸湖所受之水,循轨入口,不至泛溢下河。则高、宝、兴、盐诸县民田可免洪湖泄水之患。”又奏淮阴堤坝果然坚固,夏汛时百姓不受洪涝之苦。 桂铎顺顺当当地升了淮安知府,皇帝又派尹继善出任两江总督,主理高斌所奏治水之事。 入冬时河北突发旱灾,皇帝命高斌往河北巡视。 因高斌巡视河北,讷亲、张廷玉提出,高斌暂缓入军机处。 (以下剧情引用自原剧第13集) 高曦月有些不满,在御前伺候笔墨时忍不住问皇上他们为何反对? 皇帝耐心解释,说高斌在外巡视顾不上在军机处办事。也怕他宠爱贵妃,造成外戚专权。 高贵妃抱怨道:“皇上启用富察家子弟,又看顾马齐,臣妾就一个阿玛为您办事,她们还要反对!” 皇帝道:“你跟皇后比什么,她是中宫。” 高曦月撒娇道:“臣妾不敢跟皇后娘娘比,臣妾就是心疼阿玛。也怪臣妾不争气,身边没有个孩子,只能任人欺负。” (引用完毕) 皇帝道:“你之位份只在皇后之下,谁敢欺负你?朕太惯着你了,纵得你撒娇撒痴。” 说着喝了口茶,还是说:“河北闹了旱灾,朕派你阿玛到河北巡视,等他有了功绩回来,自然让他进军机处,也无人敢说嘴。” 高曦月这才高兴起来。 出了养心殿,高曦月又去了安华殿祈福,待回到咸福宫,却突然听见门外有哭声。 她出去一看,原来是御膳房的小禄子。 小禄子抹泪道:“奴才家乡河北闹了旱灾,一家人都找不回来了,所以奴才才伤心。” 高曦月问:“你那兄弟小福子,不是在娴贵人宫里当差,怎么不去求她?” 小禄子道:“娴贵人家中无人,求了也帮不上忙啊。” 高曦月这天得了皇帝要让她阿玛进军机处的保证,心情正好,便说可以帮他寻人。 小禄子自是感激不尽。 高曦月走后,小禄子快步闪进廊下,小声道:“贞淑姐姐。”。 贞淑正站在那里。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不远处,还有一人,远远地监视着他们。 入冬后,白蕊姬身子重了,容音免其晨昏定省,只让她在永和宫中好好养胎。 御膳房每日都将新鲜鱼虾送入永和宫,容音也将自己份例里的“洞子货”拨了一些给白蕊姬。 高曦月虽也有黄瓜。扁豆等洞子货,但看到白蕊姬因有孕,便以常在之位享受这些,有些不忿。金玉妍又趁机过来说些什么“玫常在若是生下贵子定然得意”的话,极尽挑拨。 她在自己宫中将一个布包揣在怀里,又让小厨房把黄瓜腌制成酸黄瓜,每日大嚼。 茉心想这冬日洞子里种的黄瓜在外头一根要二两银,吃的就是这口鲜嫩脆爽,这么腌了简直暴殄天物。贵妃分明是想有孩子想得都魔怔了。 她想起前几天小禄子的献策,一咬牙,将那计策与贵妃说了。 贵妃听了,却犹豫半晌,最后道:“算了算了,上回那银兔簪,本想借此给延禧宫没脸,最后却是本宫自己重病,略略动个害人念头就这样,只怕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本宫真想有个孩子,可不能做这有伤天和的事情。” 于是金玉妍计划落空。 她不死心,想着慎贵人与玫常在不睦,便请慎贵人到启祥宫,表面聊天其实故技重施,说什么“妹妹这几个月来想必被鱼腥味冲得受不了”的话挑拨一番,末了装作不经意地说:“听闻那御膳房喂鱼的小禄子的兄弟,是小福子,之前与妹妹同在延禧宫当差的。” 阿箬早被她看似心直口快其实句句戳人心窝子的说话方式烦透了,没好气道:“关嫔妾什么事?嫔妾早出了延禧宫了,如今是知府的千金,宫里的贵人,且不说那白氏这一胎还不知男女,就是真生个贵子,她又没有嫔妾这么圣眷正隆的阿玛,还能越过嫔妾去?且让她得意几日! 哦对了,嫔妾记得您是北族来的,在大清也没有什么依傍,这么说来您和那白氏倒是同病相怜啊!” 金玉妍心中暗恨。 送走阿箬后,贞淑又急急来报,那小禄子被秦立以“办事不当心”为由调走,现在喂鱼虾的是另一个脸生的太监。 金玉妍忍不了了:“西八呀!就没一件事顺利的!”转而担忧道:“小禄子不会被发现吧。” 贞淑安慰道:“放心吧主儿,小禄子没露出什么来。” 金玉妍道:“这前前后后拖了大半个月了,再拖下去,那香娘的狗崽子都要生下来了!为今之计,只有你亲自走一趟了。” 贞淑道:“奴婢定不辱使命!” 当晚,夜深人静时,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从御膳房的屋顶翻了下来。 她捅开窗户纸,往房中吹了迷香,待值夜太监倒下后,闪身进入御膳房,将一整盒朱砂掺进鱼食中。 第二日,御膳房的宫人们将鱼虾送进永和宫。 延禧宫靠近甬道,每日有人运送鱼虾经过,腥气甚重。 如懿一直命人多点沉水香遮掩,今日也是如此。 然而今日的腥味似乎特别重,足足加了一倍沉水香,才将味道遮盖过去。 那些鱼虾送进咸福宫后,饲养在一个大木桶中,中午时小厨房正要开伙,揭开桶盖却发现有些鱼虾已经翻了肚子,快死了。 中午,奶汁鱼片、红烧鱼骨、八宝鸡丁、烤羊肉与黄瓜、豇豆等小碟素菜摆上了白蕊姬的餐桌。 白蕊姬皱眉道:“怎么只有两道鱼肉?” 舒云道:“恐怕是天冷的缘故,御膳房送来的鱼虾不大精神,小厨房为保新鲜,只敢挑那最鲜活的给您做。再说了太医不是说您也得多吃温补之物和新鲜蔬菜嘛。” 白蕊姬孕中情绪不稳,闻言一摔筷子:“御膳房是不是看我乐伎出身,就看低了我,拿病鱼糊弄我!” 舒云吃了一吓,忙不迭劝道:“怎么会呢,本来这寒冬腊月的,鱼虾冻死也是常有的,再说了您看您吃的这黄瓜豇豆,冬日里多难得啊,都是皇后娘娘拿她的份例贴补的!皇后娘娘这般看重,谁敢小看您?您月份大了,千万别生气,仔细动了胎气啊。” 白蕊姬余怒未消,道:“快叫人去让内务府换了鱼虾来!别让我再听见有什么受冻不精神的鱼虾!” 舒云无法,只得让小苗子依言吩咐下去,然后伺候着白蕊姬用了午膳。 扶白蕊姬上榻午睡后,舒云和小苗子才长舒口气走出去。 小厨房的太监来报,早上送来的鱼虾死了些,活着的也翻了肚子,只有嘴还一张一合。午后新送来的鱼虾也不多。 舒云道:“算了,主儿虽然要鱼虾菜多,其实自己又吃不了多少,有就行了。死了的和翻肚子那些,赶紧扔了,要不味道再熏着主儿。” 那太监领命去了,正要把鱼扔了时,乌云从院中向小厨房走来。刚到门口,新燕过来一把把它抱起:“你这个大馋猫,闻着鱼腥味就来了!小厨房是你能进的吗?” 太监见乌云可爱,便拿出一条还活着的小鱼想喂给它。 小苗子正好进来吩咐:“舒云刚才想起来,为防主儿生气,那些鱼或是做鱼蓉,或是剁碎了捏成鱼丸虾丸,别让主儿看出数量少了烦心就是。” 看见太监正要拿活鱼喂猫,立刻道:“可别这么喂!宫里主子养的猫比咱们还金贵,你得把这鱼煮熟了剔下肉来再喂它!” 新燕便说:“那太麻烦了。算了算了。” 那太监笑道:“左右要生火,多煮一会儿肉散了给它也不费事,这些主儿不要的,干脆都给它煮了,省得白白扔了糟蹋了这鲜鱼。” 过了两天,白蕊姬感到头痛更甚,夜不安枕,嘴角生出两个燎泡。 心情也更加烦躁了。 乌云也躁动不安,每日狂叫,有时甚至腿脚抽搐麻痹,走路一瘸一拐。 这一日白蕊姬正要用晚膳,忽听窗外猫叫凄厉,本就烦躁的她立刻暴怒,把碗往桌上一摔走出宫殿大骂阿箬:“你是不是故意要我动胎气?管好你的畜生!” 两人自被皇后罚过一次后最多是彼此冷嘲热讽,白蕊姬平日虽然脾气大些,也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阿箬觉得乌云得了怪病,正心疼着,却也心知白蕊姬身怀六甲,万万不能跟她吵嘴,否则给她气出个好歹自己就要落个不是了。 于是回嘴道:“行,你现在金贵了,我惹不起躲得起!新燕,带上乌云,咱们出去就是!” 乌云不知是不是给白蕊姬吓着了,突然大叫一声,面部剧烈抽搐起来,弓着腰,四肢舞动着蹿出宫去,看着十分可怖。 众人吓了一大跳,两边宫人立刻将自己的主子护住。阿箬惊叫一声,看乌云真如一团变幻不定的乌云般,消失在宫外,急道:“还不快去找!” 她不放心手下人,亲自带着新燕出去寻。 而此时,容音正带着永琏与色布腾巴尔珠儿与在御苑中散心。 前世永琏早殇,这一世容音唯恐重蹈覆辙,便向元一请教保养之法。 元一说清朝皇室抚养孩子多用三分饥寒的法子,往往造成儿童营养不良免疫力下降,才导致高夭折率。要保住孩子,首先要保证营养。而清朝皇子学业压力较大,若要孩子健康,就要保证孩子身心舒畅。 因此容音常往撷芳殿为永琏和那传说中的未来女婿送些荤素点心,有时两个孩子下学,她也尽量让两个孩子松快些。这段时间玫常在那里饭菜没有问题,被发现与贞淑勾结不知要做什么的小禄子也被调走,几人也放松下来,带着两个孩子游赏雪景,也散散心。 众人穿上厚实棉袍,欲到御苑的楼阁中欣赏雪景。 行至御苑池边,见池上结冰,而冰下锦鲤仍是游动,隔着一层冰,似真似幻,色布腾巴尔珠尔从前长在蒙古草原,没见过此等景致,永琏也觉得有趣。 两个孩子驻足欣赏一番,这时阿箬带着新燕也到御苑之中,见到容音,阿箬恭敬行礼后说明来意。 容音道:“既然走失了猫,一会儿让赵一泰他们帮你找找。” 又对两个孩子道:“这儿冷,你们小孩子家经不住冻,先去暖阁吧。” 两人方要离开,突然斜刺里响起一声尖锐凄厉的野兽嚎叫,随后窜出一团翻滚的乌黑来。 众人惊得齐齐退后,璎珞立刻挡在两个孩子身前。 那一团乌黑翻滚抽动着,直直跳进结冰的池中! 只听哗啦一声,薄冰碎裂,碎冰和水溅起一尺多高。 众人惊魂方定,璎珞快速与元一视野共享后探身望去,水面上浮起一具黑猫的尸体,死不瞑目。 耳边响起阿箬的惊叫:“乌云!” “这是汞中毒的表现。”元一很快下了判断。 中毒?有人下毒?璎珞心中一根弦立刻绷紧,转头向呆滞的阿箬道:“慎贵人,这猫吃过什么东西?” 阿箬还未反应过来,新燕却是急道:“乌云这两天吃的都是御膳房送来的鱼虾!” 阿箬和白蕊姬同住永和宫,御膳房送来的鱼虾,就是…… 容音道:“不好!快,去永和宫!” 第21章 调查中 璎珞立即安排绿枝去太医院请太医,让柏枝回长春宫,从为晚膳预备的菜中拣几样适合孕妇吃的,让明玉去御膳房把鱼虾池和喂鱼虾的太监都原地拘住,这才与赵一泰快速跑向永和宫。 容音安顿好两个孩子,命人将猫尸打捞上来另行存放,才跟着过去。一路上新燕已经急切地将送入永和宫的鱼虾有翻肚子的,太监不愿浪费,把还活蹦乱跳的给玫常在做了,翻肚子的全煮给了乌云吃一事一股脑儿报与容音与阿箬。 阿箬气道:“你糊涂啊!乌云怎么能吃专为玫常在准备的鱼虾呢?” 新燕跪下:“奴婢糊涂,慎贵人,皇后娘娘饶命啊!” 容音道:“先起来吧,你们记住,到了永和宫,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而此时永和宫中,白蕊姬气得没胃口,舒云劝她以腹中胎儿为重,她才勉强同意吃点。 舒云布菜,因白蕊姬嘴角生疮,不能张大嘴,便先为白蕊姬盛了一碗虾丸汤,将虾丸用筷子夹碎。白蕊姬捧起碗,只觉碗中腥气扑鼻,忍不住放下碗干呕起来。 舒云急忙为白蕊姬拍背顺气,之后挟了一筷子小葱拌豆腐道:“主儿先吃点清淡的吧。” 白蕊姬吃了点豆腐,嚼了两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道:“嘴里不知道长了什么,牙齿也酸软。”又想喝虾丸汤。 这时一宫女来报:“璎珞姐姐来了。”话音刚落,璎珞突然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璎珞是皇后心腹,这几日又经常来永和宫照顾白蕊姬,因此永和宫上下都对她颇为敬畏,也不敢计较她此刻失仪之举。 璎珞行了一礼,道:“方才皇后娘娘在御苑碰见慎贵人,这才知道慎贵人的猫惊了玫常在,皇后娘娘不放心,特命奴婢传太医来看看。为防影响诊断,请玫常在一会儿再用膳。” 这时齐汝也带着另几名太医也到了。 而小厨房中,赵一泰命人将所剩鱼虾及鱼骨虾壳、煮过鱼虾的厨具、水、油等全部留下,小厨房的太监宫女一个也不准走脱,更不许透露出去半个字。 几个太监宫女吓成鹌鹑,小厨房掌勺的太监,手脚都不住颤抖。 赵一泰道:“怕什么!若是没做亏心事,还能冤了你们不成!” 几名太医轮番诊治后,容音与柏枝也到了。 白蕊姬一见皇后,就觉得一腔委屈控制不住,拉着容音就说孕中又是头疼又是睡不好,又是嘴角起燎泡又是牙酸,今日口中甚至长了东西,一碰就疼,如何难受,乌云又是如何吵闹,惹她心烦。说到最后竟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与容音共享视野的元一发来一条脑内语音:“喜怒无常、烦躁、易哭,头痛、失眠,牙齿酸痛、口周炎、口腔黏膜溃疡,确实都是慢性汞中毒的症状。” 容音的心沉了下去,强笑着安慰两句,接着说:“长春宫的小厨房今天有些好嚼动的,本宫已经让人带了些来。你慢慢吃着,我去问问太医。” 说着柏枝已经携了一个食篮过来,舒云让人把之前晚膳撤下,柏枝命人摆上肥鸡豆腐片汤、果子粥、肉丝煨鱼翅、炒黄瓜酱、羊肉片,并一品冰糖炖燕窝。 有个小太监端盘子时手一抖,柏枝眼疾手快,一把将盘子扶住。 白蕊姬看见,立刻横眉立目道:“你怎么干的活!” 那小太监颤抖着跪下。 容音道:“算了,无谓为这种小事生气。舒云,扶你主子去用膳。” 说着起身,示意太医随自己去偏殿。 偏殿中,阿箬也是不安地坐着。齐汝和许太医更是大冬天的出了一身冷汗。 赵太医道:“玫常在的症状,虽是孕妇常有,但也可能是水银中毒,且玫常在的症状,似乎的确比寻常孕妇严重一些。” 阿箬道:“我的猫吃了鱼虾都死了!说只是孕妇害喜谁信呐!” 容音制止阿箬,让璎珞来问。璎珞问:“玫常在每日饮食,都由银针、象牙箸试过,你们也看过,里头若掺了水银,怎会看不出来?且宫中何来水银?” 许太医道:“玫常在,还没确定就是中毒,毕竟是头胎,反应大些也是常有,至于慎贵人的猫,猫……极有灵性,说不定是撞了什么……” 妃嫔中毒,追究起来太医院也有失察之罪。因此未确定时,赵太医模棱两可,许太医还是挣扎,都不想把玫常在的症状往中毒上靠。 齐汝毕竟是太医院之首,较为老道,想这事恐怕躲不过去,还不如赶紧查清,若不是中毒自然好,若是中毒也可将功折罪,于是说:“水银可以朱砂提炼而得,这朱砂在宫中常见,先帝在时就常以朱砂炼丹,抄经画画时用的朱墨,太医院配药,都可能用到。另外,朱砂遇高热会释出水银,水银遇热便会化成无色无臭之气弥散,让人不知不觉中吸入。” 就是说,若真是有人下毒,首先中招的应是小厨房伺候的人。璎珞想起餐桌上那个小太监,道:“齐太医,奴婢记得那猫儿落水时,四肢震颤,似是不能自控,水银中毒除了引发那些与有孕相似的症状,会不会引发人手脚颤抖?” 齐汝道:“是会如此。” 璎珞立刻叫来那个端菜的太监,又让柏枝去寻赵一泰,若在小厨房遇见手脚颤抖的宫人,即刻带来。 不一会儿,几名宫女太监来到偏殿。 太医一一看过,几人均有手脚震颤、口中生疮、牙齿酸软的症状,又问其余宫人这几人近来有无不同,众人都道这几人近来性情有变,不是暴躁易怒就是整日唉声叹气,尤其那掌勺太监本来性子随和,之前说要煮鱼肉给乌云吃的就是他,这两日他却成了个急脾气,睡觉也翻来覆去睡不安稳。众宫人只道近来玫常在脾气见长,胃口变坏,他身为掌勺,心中惶急,所以难免烦躁。 几名宫人离开后,璎珞道:“太监总不能怀孕吧!看来果然有古怪!” 齐汝冷汗涔涔:“皇后娘娘,问题恐怕在那些鱼虾身上。若将朱砂喂给鱼虾,那毒会化进鱼虾肉中,一经高温,即刻释出,可若以银针、象牙箸验鱼虾肉,是验不出来的。 这些宫人烹煮鱼虾,便吸入水银之气,那些鱼虾没精神,也不是因为受冻,而是身带水银之毒,方才那些小厨房的宫人说慎贵人那猫儿的鱼也是煮熟的,只怕是那猫这几日吃的是带毒最多的鱼虾,加上猫体型远小于人,因此毒发极快。孕妇若中水银之毒,只怕……只怕……” 容音问:“只怕什么?” 齐汝叩首:“微臣罪该万死!水银之毒会影响腹中胎儿,只怕会早产、难产甚至娩下畸胎!微臣须再为玫常在把脉,开解毒药方,可,纵然解毒,微臣也不能保玫常在与胎儿万全!” 阿箬猛然醒觉过来自己这个同住永和宫的也有嫌疑,立即从椅子上滑下来跪下:“皇后娘娘,嫔妾虽与玫常在多有口角,可嫔妾对天发誓,这事绝不是嫔妾干的!否则嫔妾怎么会让乌云吃到那些鱼肉,自己露了马脚呢!” 容音朗声道:“是与不是,本宫自会查清。慎贵人,还有在场的这些人,今日之事,一个字都不许说出去,若是玫常在知道了什么动了胎气,本宫必定要罚。 齐太医,你让人给这几名宫人治疗,玫常在那边,你们太医院自去编一套说辞,让她近来不可再进鱼虾,好好将解药服下。璎珞,去御膳房取一些鱼食,给太医验看。” 众人心中一凛,即刻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养心殿中,皇帝正在沉思。 白日里,他秋天派出去的几人,向他奏报所得消息。 兆惠道讷亲虽然不为皇帝所喜,但其乃顾命大臣、首席军机,位极人臣,并不想倒了皇帝这个最大靠山,又见钮祜禄氏中有人结交弘皙,只道这起人是看自己不受皇帝待见,要另立山头,心中也有不满,又被兆惠恩威并施一番,爽快地交出了钮祜禄氏中勾结弘皙的族老名单。 允裪与弘昼也从弘昇处知晓给理亲王送礼送钱的那些人,与来往时的账册、礼单。傅清还在邓家庄盯梢,让陈大受回来奏报一番。 只是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庄亲王曾将官用之物私自换与理亲王,此外还有,弘皎、弘昌等人,也与理亲王来往甚密。” 允裪战战兢兢地上奏。 皇帝果然气急败坏,一拍桌子:“庄王叔竟然如此糊涂!还有弘皎弘昌,那是怡贤亲王的儿子,竟也与理亲王沆瀣一气!” 弘昼毕竟叫着怡贤亲王一声王父,眼见皇帝再说下去恐怕要扯到怡贤亲王身上,赶忙补充到:“此外还有如纳尔布等品阶低的臣子。” 陈大受则说还有僧道巫师,与理亲王在郑各家庄多行卜筮之举,又有许多祥瑞之物,只是卜筮内容大逆不道,祥瑞也是应着理亲王谋逆的。 皇帝目光一冷:“纳尔布,祥瑞……对了,那块鸡血石,就是纳尔布所献!鸡血石上分明是一个‘皙’字,他到底安的什么心!” 弘昼道:“说来二阿哥进上书房第一日,臣弟送大阿哥入宫时,大阿哥也碰上了娴贵人。” 说着就把那日如懿的话学了一遍,又跪下叩首道:“臣弟一直想向皇兄回报此事,只是之前在热河行宫,皇上交付臣弟重任,臣弟能力不足,只得俱用全力,分不出心,才迁延至此,皇上恕罪!” …… 弘昼的话语还萦绕在耳边,想到纳尔布、如懿、祥瑞、大阿哥,皇上觉得万千思绪,自己的脑袋快爆炸了。 这时进忠来报:“皇上,皇后娘娘与齐太医,说有急事求见。” 皇帝捏着眉心,闭目道:“让他们进来。” 容音与齐汝进来,璎珞明玉紧随其后,璎珞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些鱼食。 容音跪下,肃然道:“臣妾查到,有人对玫常在下毒,意图戕害妃嫔,谋害皇嗣,兹事体大,臣妾只能报与皇上!” 皇帝闻言大惊。 齐汝道:“璎珞姑娘所呈鱼食,乃今日从御膳房中所取,专门用来喂鱼虾的鱼食。这鱼食中让人掺进了磨成粉的朱砂。”接着将永和宫太监宫女与猫的种种异状、自己的分析又说了一遍。 皇帝青筋暴起,一下子站起来,咆哮道:“又是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害皇嗣!进保,你去!给朕查!彻查御茶膳房上下,将一干人等,通通送去慎刑司拷问!” 进保道声嗻,正要离去,进忠却道:“皇上息怒。此人还未查出,若是贸贸然将御膳房的人全部扣押,有可能打草惊蛇。” 皇帝冷静下来,一想有道理,便问进忠:“那你有何办法?” 进忠道:“这事嫌疑最大的是喂鱼的,和会在鱼食中动手脚的人,御茶膳房中鱼食是以宫中食材边角料与面粉剁碎和成,每隔几日消耗完后便要等厨房给新的鱼食,那贼人要下慢毒,不会只下这一回,不若明面上一切如旧,派人暗中盯着,待那贼人再下手,就能人赃并获。” 皇帝坐下,道:“你,进保,还有傅恒,这两日轮流盯着。皇后啊,你这两天好好照顾玫常在,别让她再碰了那些个脏东西。” 容音道声是。 皇帝懊丧道:“还有,既然玫常在这一胎可能不保,进忠,你去请安波大师秘密进宫,这几日在宫中为这孩子诵经祈福吧。” 第22章 比较武打的1章 第二日晌午,安波大师孤身一人,低调进宫,在慈宁宫后大佛堂中诵经祈福。 皇帝之前在慈宁宫立金身佛像,绝了太后入住慈宁宫的可能,其他人怕触了太后霉头,也无人敢来此参拜,此处只是每日有宫人打扫焚香,庄严肃穆,却少有其他人来。皇帝如此安排,能让安波大师为白蕊姬与胎儿祈福,又能避人耳目。 宫人仍是将鱼虾送到永和宫。 延禧宫外腥气扑鼻,如懿写字,海兰做针线,闻到这味道,命人焚香。 海兰道:“听说,玫常在这一胎,胎象不稳,老闹不舒服,又听说多吃鱼虾贝类,可以生出聪明健康的孩子,所以才天天经过延禧宫送这些腥物呢。” 如懿道:“玫常在为了孩子也是情理之中。” 海兰道:“对了姐姐,玫常在抱恙,咱们是不是应该过去看一下。我听说纯嫔还有嘉贵人常常往永和宫跑呢。” 如懿道:“自然,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永和宫中,苏绿筠坐在白蕊姬身边,如懿坐另一边,海兰坐在下首。 白蕊姬抱怨道:“我这嘴角燎泡起了老大两个,太医说涂了薄荷粉可以消肿,可也不见效啊,连吃东西也妨碍。这两日嫔妾每每夜不安枕,醒来又觉得头昏脑涨。” 苏绿筠连忙劝:“这可不行,若是不吃东西,你们母子俩身子都亏着呢。怀着身孕,总归是不舒服的。有这么多太医在呢,你的身子不会有大碍的。” 如懿在一旁小鸡啄米般打盹。 白蕊姬恨声道:“还说呢,定是这帮太医无用!否则怎么会治不好我的病!” 许太医心中叫苦,只得跪下道:“玫常在息怒,常在种种症状,皆因怀胎引起,且常在初遇喜时受过惊吓,有些惊悸,才会神思不属。” 苏绿筠道:“是啊,再说你怀的是头胎,会更难受些。且看着种种不适症状,多半由体热引起的,像是男胎呢。” 白蕊姬这才有了喜色:“都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如懿醒盹了,道:“纯嫔是养育过阿哥的,不会有错。” 海兰也道:“纯嫔娘娘怀三阿哥的时候,也老是闹不舒服,生下来反而更健壮呢。” 许太医在心中呐喊,纯嫔娘娘真是太医院的恩人呐!这就把这事遮过去了! 苏绿筠道:“就是公主,皇上也喜欢。你看和敬公主,四岁就封了固伦公主,我听说啊,那个蒙古送来的亲王之子,是皇上为免公主远嫁草原,特意为和敬公主挑的夫婿呢!” 白蕊姬惊道:“真的?” 苏绿筠道:“是啊,都说这色布腾小王子从小在京中,长大了也就惯了京中生活,日后若是真成了额附,便更爱留在京中,不会想回草原去了,这样即使满蒙联姻,和敬公主也能留在皇上身边。你看皇上对公主也是宠爱得很呐!” 白蕊姬道:“那就好。”又问:“今日怎么不见嘉嫔娘娘?” 苏绿筠道:“她听说你身子不安,去寻红参予你补身子呢。” 白蕊姬道:“嘉嫔娘娘嘴快,倒是个实心人。那日若不是她逼着纯嫔娘娘细想,吃什么对孩儿好,纯嫔娘娘你,哪想得起鱼虾这些。 只是那些太医,又说什么嫔妾体寒,初孕时受过惊吓,落下了什么惊悸的病症,月份越大越严重,叫嫔妾这几日都不许再吃鱼虾等寒凉之物,倒是要多食菜蔬、鸡蛋、牛乳等,还要嫔妾喝那些苦药!” 苏绿筠道:“既然这是太医的诊断,玫常在自然要遵循。再说你口舌生疮,多吃这些软和的也好。” 几人又闲话几回,各自散了。 当晚,一条人影再次潜入御茶膳房。 贞淑故技重施,迷晕值夜太监,正准备下朱砂,突然外边火光冲天,响起一声大喝:“贼人还不束手就擒!” 贞淑一惊,撇了朱砂,破窗而出,一脚轻点门口一个大水翁,借力一个燕子三抄水翻上屋顶,在屋脊上疾行而去! 傅恒没想到宫中除了侍卫还有这等身手敏捷之人,当即道声:“跟我一起追!”带着一帮侍卫追赶而去。进保也赶紧追上。 只见夜色下,一蒙面人飞檐走壁,在屋顶间跳跃着,傅恒与进保在宫道上紧追不舍。 安波大师在慈宁宫后大佛堂中诵经已毕,方走出殿门,忽见一人疾行而来,又有一群侍卫和一太监,一边喊着“别跑!”一边追赶。 安波大师沉声一喝,一招蜻蜓点水纵跃而上,也追上那黑衣人。 贞淑暗道不好,怎么追兵还越来越多了! 这时大师一掌发出,贞淑听得身后一道掌风声,急忙闪身,同时向后一踢,踢起一块瓦片抵挡。大师一掌击碎瓦片,掌劲未消,贞淑避之不及,后背被余劲扫到,夜行衣立刻裂开。 贞淑吃痛,哼了一声,跌下宫墙,她反应也快,借这一掌之力又冲出一丈远,在甬道上狂奔。 一路跑到延禧宫旁的甬道,她矮下身,从一墙洞钻进,接着摸进太监居处。 小福子在房中躲懒,陡然看见一个黑衣人进来,差点叫出声来。 却是被贞淑一把捂住嘴:“不想死就闭嘴!” 小福子听得这是贞淑的声音,当即会意,将她藏在衣箱中。 众侍卫、进保和安波大师追到延禧宫,人已不见,地上留下一串脚印,脚印的尽头是延禧宫墙。 侍卫问傅恒:“现在怎么办?” 安波大师道:“阿弥陀佛,那人中了贫僧一掌,跑不远的,一定就在附近。” 傅恒有些犯难:“可这是妃嫔居所,咱们也不能进去搜啊。” 安波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原来此处是后宫。贫僧乃修行之人,也不可近女色。” 傅恒看向进保:“要不进保公公您去问问?” 进保道:“可是没有皇上谕令……” 这时如懿听得外间响声,让惢心出来探问。 傅恒只好遮掩道:“有个贼人,偷了大师的东西,我等追赶至此。有失礼之处,还请海涵。请问姑娘是否看到有人翻墙进了延禧宫?” 惢心摇摇头,回去禀告一番,进保见此机会立即走开,到延禧宫附近查探。不一会儿如懿出来,微笑道:“大师何时来到宫中?我在安华殿诵经日久,竟未见到。” 安波大师道:“阿弥陀佛,皇上为彰孝庄文皇后之懿德,在慈宁宫大佛堂中树一金身佛像,贫僧在那佛像前诵经。” 如懿微笑道:“能与佛音相伴,嫔妾心中更是安宁。大师修为深厚,嫔妾亦愿往大佛堂聆听梵音。” 安波大师道:“阿弥陀佛,心诚则灵,在何处不重要。” 进保在那脚印尽头看见一处墙洞,且洞中杂草被压弯,有爬行的痕迹。他探头进去,只见延禧宫值守各处的人稀稀拉拉。他心思把定,回转到殿门,附耳对傅恒说了几句。傅恒拱手道:“娴贵人,为防这贼人潜入延禧宫,伤着宫里人,还请娴贵人放进保公公进去看看。我等就在门口等待,绝不逾矩。” 如懿只道傅恒是皇后之弟,故意为难,但她也不欲多言,心道自己会让皇后知道什么是不可逾矩,便让进保进去了。 几人说话间,贞淑在衣箱里调息已毕,脱下夜行衣,换上一身太监衣裳,爬出衣箱,从那墙洞中钻了出去。 进保将宫中仔细搜寻,搜到小福子房间时,见小福子神色惊慌,心中有所成算。 他故意随便看看,便称无事,随后离开。 出去后立刻将此事告知傅恒,傅恒让进保回养心殿奏报此事,他则护送安波大师回到大佛堂。 安波大师喃喃道:“原来劫数竟在此处。” 傅恒纳闷道:“大师您说什么?” 安波大师回过神来:“啊没什么,贫僧只是想,也许该换个地方祈福了。还有一事,这位侍卫大人,贫僧击中那人时听到那人声音,那个人是个女的。” 傅恒道:“多谢大师提点。”将大师送回大佛堂,傅恒又特意拐回延禧宫附近。两名侍卫在延禧宫出门必经的甬道附近埋伏着,傅恒经过时,三人互相点点头。 养心殿中,皇帝听了进保之言,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说,这贼子武艺高强,傅恒侍卫和曾在少林学艺的安波大师都追之不及?最后这贼子消失在延禧宫附近,但很有可能顺着延禧宫的墙洞爬进去了?但你进去后又没搜出什么来?” 进保道:“奴才以性命担保所言句句属实!傅恒侍卫和其他侍卫、安波大师,都可以作证!而且,那墙洞狭窄,奴才也只能探头进去,可那人能爬过墙洞,身形必然娇小,应是一女子!” 进忠道:“皇上,此事不仅事关皇嗣,在宫中有如此高手,若有一日行刺,后果不堪设想!此人既是女子,若藏在后宫伺机而动,防不胜防!” 皇帝沉吟一阵,让他们不可声张此事。 贞淑跌跌撞撞,强提着一口气跑回启祥宫,叩开宫门。 丽心开门,见贞淑穿着太监服饰,脸色苍白,嘴角带血,惊道:“你去干嘛了?怎么弄成这样?” 贞淑摇摇欲坠,虚弱道:“少废话,快,扶我去见主儿!” 丽心扶着贞淑进殿,金玉妍一看,心沉了下去,立即屏退丽心和其他宫人,又让人关上门。 在殿门关上一刻,金玉妍赶忙从榻上起来扶住贞淑,贞淑紧绷的心弦一松,那口气登时散掉,哇的一下喷出一口血,随后瘫倒在地。 金玉妍扶不住,只得跪下来将贞淑抱在怀中,她不顾脸上溅上血迹,急道:“我去传太医!” 贞淑道:“不可!皇上让傅恒和侍卫在御膳房外埋伏,还有一个老僧策应,已经有所怀疑,您不能暴露!咱们得,得停……” 话未说完, 她头一歪,昏死过去。 “贞淑你怎么了!丽心你赶紧去取红参煎药!”金玉妍抱着贞淑,急急向外喊道。 启祥宫忙乱到半夜,而天明时分,小福子怀抱一个包裹,偷偷溜出延禧宫。 他没走出几步就被埋伏的侍卫摁住,侍卫打开包裹,里边是一件后背处破损的黑衣。 第23章 查案,不查案 小福子死了。 死在那两名侍卫秘密押送他去慎刑司的路上。 那两名侍卫将此事报与傅恒,傅恒让他们将尸体送进慎刑司寻仵作验看,不要声张,又将此事告知皇帝。 皇帝让进保与其一同探查。又密召安波大师前往养心殿。 安波大师双手合十,道声佛号。 皇帝道:“大师,听闻您昨夜追赶那贼子,今日若朕召六宫妃嫔往大佛寺礼佛,大师见到,可有把握认出?” 安波大师摇头道:“阿弥陀佛,那人蒙面,贫僧也只见其背影,且在夜色中,请恕贫僧认不出。再说六宫嫔妃,未必全然信仰佛法,就是不去,也不能勉强。” 皇帝又问:“那大师可否用占卜之法,推算贼子所在?” 安波大师合十道:“皇上,卜筮之法,小则推算命途,大则卜问国运,却不可用于刑名之事。再说这宫中宫墙深锁,龙脉所在,若非正式祭天,或由宫中专人进行,占卜必定不得其法。” 皇帝叹口气道:“如此,只能寄希望于傅恒与进保了。叨扰大师许久,请大师回大佛堂为玫常在和龙胎祈福吧。” 进忠送了大师到门口,就见金玉妍由丽心扶着款款走来。 进入养心殿,金玉妍笑靥如花,告诉皇帝自己诊出了喜脉。 皇帝本来听齐汝说白蕊姬被下毒,腹中胎儿恐怕难保,整日担忧伤怀,如今乍听金玉妍喜讯,阴沉许久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金玉妍作出转喜为忧的样子,道玫常在初孕就遭遇诡异祸事,自己实在惶恐不安。 皇帝哄了几句,金玉妍道:“太医说嫔妾这一胎胎像不稳,嫔妾自问福薄,只望在皇上的庇佑下平安诞下龙嗣,想要清清静静地怀胎,又怕皇后娘娘见怪。” 皇帝笑道:“皇后贤德,会以子嗣为重。这样吧,朕会和皇后交待,免你晨昏定省,也不许任何人去启祥宫打扰你,这你总放心了吧。” 金玉妍嫣然一笑。 小福子尸体被放置在慎刑司中,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看向天花板。 “刚进慎刑司,他就突然捂着自己的后腰说疼,之后又咳又喘又抽抽,不多时就断气了。我们可没碰他啊。” 两名侍卫向傅恒道。 傅恒眉毛拧成一团,问仵作道:“查出是怎么死的了吗?” 堂官道:“仵作来报,死者口眼开,面青紫,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是中毒而死。死者面部右颊处有两道月牙形破口,下颚有一道较宽的月牙形破口,口部、喉部嵌有水银粒,舌部有一微小伤口,边缘水银粒聚集。再加上两位侍卫说死者生前捂着后腰,应是腰肾疼痛,又喘不过气来,还有抽搐,很有可能是水银中毒而死。 那夜行衣袖口处布料凸起,看形状,似乎是之前在那里放了一根管子之类的东西。可能是凶手捂住了死者的嘴后,通过袖口管子将水银放入了死者口中。但若要真正确认死因,还须剖尸,晚间可以出结果。” 傅恒拱手道:“有劳。” 进保想了想,伸出右手,比划一番,最后伸开五指,拇指朝下。 进保道:“这凶手就是这样拇指向下,反手捂住小福子的嘴的。是正面出手。” 傅恒想到什么,又问:“死者生前可有剧烈挣扎?” 得到否定回答后,两人陷入沉思。 傅恒喃喃道:“正面出手且死者没有挣扎,死者不知不觉吃下毒药,还为凶手处理黑衣,这都能说明凶手与死者认识。这样看来,最有可能是延禧宫一同当差的。” 进保道:“对各宫人头熟的,也就是内务府总管秦公公了。” 于是二人去了内务府,找到秦立。 傅恒问道:“秦公公,你人头熟,你知道延禧宫里有人,尤其宫女之中,有会武功的吗?” 秦立道:“嗨,那八成没有。要真有,那俩主子不定一天挨几顿打。不过最熟悉延禧宫的还是慎贵人。” 进保道:“可皇上的意思,是不要声张,暗中行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傅恒也点头,又问秦立:“这小福子可还有什么亲眷?” 秦立道:“有一兄弟叫小禄子,之前在御膳房喂鱼虾的。不过嘛……”他压低声音道:“这鱼虾专门供给如今怀着龙胎的玫常在,皇后娘娘十分重视,命奴才派人时时监督鱼虾喂得好不好。 奴才让人盯着这个小禄子,倒是发现他去找过一次高贵妃,说自己家人逃难,失去音讯, 高贵妃答应他帮他寻人,然后又和启祥宫的大宫女贞淑,偷偷摸摸见过一面。之后他办事不力,奴才调他去了别处。” 傅恒心道这事怎么越查牵扯越多,沉吟半晌,道:“那,秦公公,劳您让这个小禄子去慎刑司认尸体,顺便问问这个小禄子。这件事,咱们不能自专,还得报给皇上。”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嘉嫔有喜了。皇上下旨,要重赏嘉嫔,不但要赏金银珠宝,还要赏珍贵药材。另外为保龙胎安稳,这几日除了启祥宫的宫人,所有人不可进入启祥宫。就是这次,也只能把东西送到门口,再由启祥宫的人拿进去。 秦立忙迎了出去,只见丽心站在堂中,见秦立出来,便开口要东西。 秦立忙不迭答应,让手下太监快去准备。 丽心道:“秦公公,嘉嫔娘娘嘱咐了我,皇上厚赏,东西多,不能让诸位过于劳动,还是我们启祥宫的人和你们一起搬吧。” 说着不等秦立拒绝,就指挥着启祥宫宫女太监入内。 秦立站在一旁,吆喝着指挥手下太监。 傅恒与进忠见秦立忙起来,正要先回去禀报皇上,走出来时,只见各色礼盒将堂中堆得满满当当。各色琳琅珍宝,绸缎药材,直教人目不暇接。 傅恒环顾四周,突然道:“等等。”说着指着几样药材道:“这藏红花、乳香、川穹有活血化瘀止痛之效,虽是好药,恐怕嘉嫔娘娘孕中不宜使用吧。” 丽心道:“太医说这些药能在生产后助孕妇清除体内淤血,等我们主儿生下了阿哥就能用了,这也是先拿回去存着。” 进保道:“哟,那丽心姐姐可要当心,别把药搞混了。说来这么多赏赐,怎么都是您忙里忙外,贞淑姐姐没和您一道来吗?” 丽心笑了笑:“贞淑是嘉嫔娘娘从北族带来的陪嫁,此时当然要陪在娘娘身边。否则再出个玫常在鬼抬轿的事情,也和玫常在一样落个惊悸的症候,对龙胎也不好不是。” 进保道:“还请丽心姐姐慎言,皇上早就说过,似此怪力乱神之语不可外传。” 丽心似是不欲多言,急忙带着人搬了东西离开了。 傅恒与进忠对视一眼,走出了内务府。 内务府门外,站着一女子,穿着一身旧棉袍,有些畏畏缩缩的。 见到他,那女子似是下定决心一般,握紧拳头走过来,怯怯开口:“请问这位侍卫大哥,我们宫的小福子是不是一早让你们的人带走了?他犯了什么事?” 傅恒定睛一看,这是昨日延禧宫那个大宫女惢心。 他心中暗道这两个侍卫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绷着脸道:“姑娘,我们是在办要紧机密的差事。请不要多问。” 惢心犹疑道:“可是……” 这时一道女声响起:“惢心,我记得进来延禧宫没有得赏啊?还是娴贵人又让扣了什么,推你过来出头啊?” 惢心回头一看,阿箬由新燕扶着,款款走来。 阿箬身着石青色灰鼠折枝绣球花袄裙,外罩一件风毛白狐皮斗篷,头上簪着一支翡翠蜻蜓钗,又点缀着珠花、绒花。面上略涂了些胭脂,更添红润。 惢心行礼道:“奴婢见过慎贵人。” 傅恒和进保也行了礼。 阿箬扶起她道:“你我从前同为延禧宫宫女,如今怎么这般生份起来。正好,我想让绣坊的人给我做套小衣裳给猫儿,你过来帮我参详参详。” 说着不等惢心反应,半拉着她进去了。 傅恒微微眯眼,进保也乖觉道:“这位就是秦公公所说的慎贵人,原本是娴贵人的家下女子,与这位惢心姑娘,都是娴贵人的大宫女,后来她阿玛桂铎桂大人有些政绩,皇上就将她升为嫔妃。现在和被下毒的那位玫常在同住在永和宫。” 傅恒心道那看来这位慎贵人也知道些内情,这才帮着解围。 进保突然一拍脑袋:“我倒是想起来了,这会武功的,延禧宫有一位啊。之前伺候海答应的泽枝,一瓶子就把王公公,不,罪人王钦放倒了。不过她早就调到御前,也没有嫌疑啊。” 傅恒奇道:“这延禧宫也算人才济济,有成了嫔妃的,还有去了御前的。” 进保小声道:“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这位慎贵人,是皇后娘娘劝了皇上,说她阿玛做官,她成了官宦小姐,恐怕心气也高了,不宜再干伺候人的活儿,这才抬上去。就这,延禧宫那边还不想放,闹了一场。至于那个泽枝……”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她是娴贵人拨去伺候海答应的,去了没几天,就排挤海答应身边另一个大宫女,海答应给那个大宫女上刑罚,差点闹出人命,后来是皇后娘娘问责起来,她招了些秘辛,才到了御前,没几个月又打死了人,现在我们这些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没人敢惹她。 不过呀,您看看慎贵人和惢心,当年同为延禧宫的宫女,如今天差地别。离了延禧宫的,大部分混得不错,就是那个被上刑的,现在至少也有份清闲的差事,但是那些没离开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傅恒心道这样看来延禧宫内部倒是一摊浑水,这里头住着的两个主子不是晓事的。难怪秦立会那么说。 不过他面上仍是严肃道:“进保公公,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于案情无益,也不是我一个侍卫该知道的,就不要多言了。” 进保也知道他是皇后胞弟,虽然他都听完了才阻止,显然津津乐道,但面上确实还是需要避嫌的,便也不再多言。 这时突然有一太监飞奔而来,见着两人,急道:“傅恒侍卫,进忠公公,小禄子上吊死了!还,还留了一封绝命书!” 两人一惊。 傅恒问:“绝命书写了什么?” 那太监道:“只用血写了一个‘娴’字!” 两人面面相觑,傅恒忽道:“进保公公,烦请您先去看看,我去大佛堂一趟。” 到了大佛堂,安波大师正手捧一卷经,凝神细看。 傅恒本不欲打扰,只在门外等待,但安波大师抬头看见他,走了出来。 傅恒拱手道:“打扰大师了。” 安波大师道:“无妨,贫僧并不是在诵经,只是看到娴贵人送来让贫僧诵读的经卷,看这经卷全以朱砂抄写,字迹清晰,有些感叹。” 傅恒附和道:“佛法无边,娴贵人潜心向佛,是好事。” 大师不置可否,只是道声佛号。 傅恒切入正题,问道:“大师,那人昨夜中了大师一掌,大师说她跑不远,那么大师以为此人伤势如何?” 安波大师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一掌未用全力,又观那人身形矫健,有些根骨,倒是不至于伤得多重,最多是未及时调息又强提一口气急奔,会导致周身气血逆行,加重伤损,所以贫僧昨日才说她走不远。若是她逃走后,在藏匿之处能得调息,再服用些活血化瘀、补气益血的药物,十日之内伤势就能好转。” 傅恒又问:“那大师能看出那人的武功,承继自何处吗?” 安波大师道:“那人轻功与中原武功有些相似,但并不完全一样,不过她踢起瓦片时,架势倒是与跆跟类似。然而天下武功,总会有些招数之间有大同小异之处,不能说明什么。” 跆跟,是北族古武术的一种。 傅恒颔首:“在下明白了,多谢大师。” 启祥宫中,金玉妍抚着腹部得意道:“傅恒倒是聪明,知道在延禧宫附近埋伏。不过还是被延禧宫的人看见了。 娴贵人那个蠢货只知道装聋作哑,吃斋念佛,殊不知她越是无所作为,底下的人越慌乱,倒是给了我一个将计就计的机会。现下小禄子为小福子的性命上吊,留书指证娴贵人,她可洗不脱了。” 贞淑灌下一碗药,脸色才少了几分苍白:“小禄子还不知道,小福子昨夜就被我灌进了水银,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只是主儿,您如今说出自己有孕,会不会张扬了些?” 金玉妍道:“走到这一步,只能如此,否则怎能顺理成章地拿到药,还不让人追查到启祥宫呢?左不过现在局势也是混乱,正好浑水摸鱼。” 贞淑愧疚道:“主儿都是为了奴婢,若不是奴婢无能,也不会……” 金玉妍打断她的话:“在这紫禁城,只有你我同出北族,你若出事,何人助我步步登高,报效母族呢?” 贞淑郑重道:“是。奴婢一定会助主儿。” 另一边,傅恒从安波大师那里得到答案,又去找了进保,得知小禄子确系自杀无疑,心中也有了成算。 两人回到养心殿,进忠却守在门口,道云麾使傅清正与皇上说话,请他们暂时等待。 傅恒兴奋道:“二哥回来了?” 却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嘭”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皇帝的咆哮声:“弘皙他竟敢!可恶!” 接着是傅清的声音:“皇上息怒!” 两人一时有些慌,待到进了养心殿,只见皇帝脸色铁青。 他们只好小心翼翼地把查到的事情说了。 傅恒还想说出他的怀疑,却见傅清突然跪下。 傅清道:“皇上,傅恒年纪还小,查不了这种案子,何况此事,如今既然牵涉嫔妃,奴才与傅恒又是皇后娘娘的兄弟,此时应当避嫌,奴才恳求陛下,不要再让傅恒查这件事了。” 皇帝道:“这事本就是皇后最先发现,否则朕还蒙在鼓里。朕相信皇后公允,垂爱六宫,你们也不会偏私。这样的事情,交给别人,岂非家丑外扬?” 傅清顿首:“皇上,奴才知道皇上爱重奴才们,但此事是皇后娘娘最先发现,又牵涉众多,若让傅恒再查下去,无论查到哪位娘娘,都难免有外戚借此铲除异己而皇上放纵之嫌,最后坏的还是皇上的名声。 且以奴才看来,此案已不是家丑那么简单。奴才方才听皇上说了此案,想起一事,若是皇后娘娘没有及时发现此事,这毒慢慢下下去,待玫常在分娩,会是个什么情形?” 皇帝道:“按齐汝所说,会生出畸胎。” 傅清道:“这就是了。这一胎是贵子,若不明不白成了畸胎,如上回那宫女之事一般传扬出去,就又是一个不祥之兆,比那次还严重。弘皙府中僧道巫师,若是以此兴风作浪,编造谣言,就不只是宫闱中事了,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惊道:“你的意思是,这是内外串通,要拿皇嗣谋算朕?” 傅清道:“奴才不敢不慎!因此奴才请求,将此案转由慎刑司与刑部一同办理。这样即使这一胎真有不幸,朝臣世人也知,这是因为奸人作祟,而非异灾天谴,也正好让皇上,名正言顺地铲除逆犯。” 皇帝脸色转了几转,才挥手道:“你说得有理,就这么办吧。” 傅清松了口气,回家后拽着傅恒的耳朵,把他拉到马齐跟前。 “阿牟其您好好教训教训他!我刚走了几天啊,啊?你得了个蓝翎侍卫的差,真是赫赫扬扬!去埋伏那事儿就算了,为什么皇上让你追查时你不想着避嫌?要不是今天回来在长街那儿碰到璎珞姑娘把这事告诉我,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拾!” 傅恒被拽得歪着头,争辩道:“可是嘉嫔最有嫌疑!否则为什么刚要查下去她就传出有身孕来?为什么她的宫女拿了活血化瘀的药?为什么她母族的陪嫁没去内务府领赏?为什么那个下毒的人会北族的跆跟?” 傅清气道:“你这些说法都不能说明嘉嫔真的做过,她每条都可以辩驳或是不认!可她的身孕不是假的!你要是往下查,她说她身子不舒服,告到皇上那儿去,你就是要陷皇后娘娘,陷咱们富察家于不义!” 马齐道:“行了,你哥都教训完了,你听着就是了。所幸这烫手山芋现在脱手了,慎刑司和刑部的老吏比傅恒你有经验,会把案子查清楚的。不过傅清,这璎珞,我记得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吧,她怎么知道你今天回来,还能专门去等你?” 傅清:“……她比较聪明吧?” 长春宫里,璎珞也舒了口气。 幸好经过抢修,威西阿和直播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才能第一时间掌握所有人的行踪。也因此能及时等到傅清,告知其中内情与隐患。 刚刚舒了口气,坏消息就来了。 明玉急急进来:“玫常在早产了!” 第24章 和安 白蕊姬早产的时候,皇帝在延禧宫。 小禄子留书上吊后,他命人封锁现场,不准说出去,可自己心中已有怀疑。秘密召来毓瑚,又得知近来唯有嘉嫔与娴贵人去寿康宫最勤,他按不住心中疑虑,要来问问如懿。 若是从前,他会相信如懿不会背叛他,害他的孩子,可经过如懿倒向太后,要他追封李金桂,教唆大阿哥自伤,又满口诛心之言,桩桩件件,他对这两件事已经不那么确定了。 但他一进延禧宫,又是大脑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时,自己正把玩着内务府送上的,刻着孩子名字的木牌。 他想到玫常在这一胎很可能是个畸形儿,还可能会被利用以攻讦自己。顿时内心一阵烦闷。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14集) 他看如懿正绣着一个肚兜,有些不耐道:“一个肚兜也值得费这么大劲啊?” 如懿边绣边道:“这是臣妾送给玫常在孩子的,贴身的物件,更得仔细些。向例都是生产之后内务府让内阁拟了名字来看,这回怎么送来得这么早?” 皇帝略一思索,暗示道:“内务府的人会看眼色,知道朕特别重视这个孩子,于是请内阁,拟了几个名字。如懿啊,你过来替朕看看。” 如懿抿嘴一笑道声是,放下活计,摇摆着双手走了过去。 皇帝指着几个字给如懿看,问她:“你觉得哪个好?” 如懿娇俏一笑:“皇上这话不该问玫常在吗,怎么倒问起臣妾来了。” 皇帝认真道:“将来啊,你也是要做额娘的,到时候有了咱们的孩子,朕也让你给孩子起名字。” 他想看看,如懿会作何反应。 如懿笑道:“皇上惯会笑话臣妾的。” 皇帝又说:“朕呢,原本也想问问玫常在的意思,可她的身子不好,朕现在只希望,她能平安生下孩子。” 如懿从后揽住皇帝的肩,一指:“既然皇上对玫常在的孩子颇具期许,那臣妾觉得,永琋便是极好的。如果生的是个公主,盈和馥,都像是恬静女儿家的名字。” 皇帝观她反应,毫无惊慌,觉得自己错疑了如懿,便笑道:“朕也觉得,永琋这个名字极好。” 永和宫那里,因知道白蕊姬很可能早产,所以容音一早就加倍安排接生姥姥去永和宫住下。 舒云道:“这是皇上重视您和龙胎的缘故。” 白蕊姬听了十分受用,正准备起身去歇息,却是突感天旋地转,腹中一阵疼痛。 舒云急忙出去叫人。 皇帝听到这个消息时,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呆住。 如懿道:“皇上去看看玫常在。” 两人一同前往永和宫,见皇后与齐汝早已在此安排各项事宜,宫人进出匆匆,连阿箬也让手下宫人来帮忙。里间已经传来白蕊姬的惨叫。 皇帝担忧道:“怎么玫常在的叫声听起来特别凄厉啊。” 如懿道:“皇上过于忧虑了,女人生孩子不都这样。” (引用完毕,白蕊姬部分有删减) 阿箬让新燕他们去帮忙烧水,听了这话讽刺道:“哟呵,咱们这些人可比不得娴贵人,自己没生过孩子,倒是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什么情形!” 这时容音迎了出来。 皇帝赞皇后贤惠,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容音勉强笑着,微微摇头。 齐汝安慰道:“皇上,早产一个月,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胎儿还不下来,臣要开催产药了。” 这是早产加难产的意思了,皇上心一沉,赶忙嘱咐齐汝好生照顾。 璎珞十分不想皇帝与如懿在此地无所事事还要添乱,过去说:“皇上,娴贵人,慎贵人,外边冷,请皇上和两位贵人去偏殿候着吧。” 皇帝道:“也好。皇后也一同去偏殿吧。” 容音却说:“臣妾不放心,还是陪在玫常在身边吧。” 阿箬不喜欢白蕊姬,但更不想和如懿共处一室,且此时听到白蕊姬惨叫连连,和平时与自己对骂时形成鲜明对比,她也有些同情,便说:“嫔妾可不是某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还是在外边帮把手吧。” 皇帝向皇后和阿箬投去感激的一眼,转身去了偏殿。 折腾到后半夜,白蕊姬拼尽全力,终于诞下一女。白蕊姬脱力昏迷,接生姥姥一看,整根脐带呈青黑色。剪下脐带后,婴儿被放在襁褓上包好,只见这女婴瘦瘦小小,有些发紫,哭声微弱,肚脐处有一小块青黑痕迹。 孩子,不是畸胎。 在内照顾的璎珞刚舒了口气,婴儿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同时襁褓中有一丝黑气窜出! 璎珞一惊,急忙解开襁褓一角。只见一团黑气凝聚在孩子腹部,而黑气之下,肚脐下方似乎有一肉块正要拱出。 这时璎珞脑内响起元一的声音:“是灾厄!快!同意我接管你的身躯!” 璎珞心道同意,立即感到自己飞速退后,眼前景象逐渐缩小,被框在一个方框之中,看着像是播放威西阿的光屏。璎珞回过神来,只见四周星光闪耀,自己在方框后十步左右,而光屏前,是一只比两只老虎加起来还大的四足神兽,一双犬耳巨大,从耳上伸出几根形如青蛇的带眼触手,伸进光屏。 光屏中,璎珞看到自己的手,在那团黑气上画了几下。 黑气散去,小公主似是哭累了,陷入沉睡。只见她肚脐处不规则青黑痕迹变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小腹。 那神兽回过头来,祂长着一张人脸。 祂说:“这孩子似乎本来不应降生,我借你之手在孩子身上画了一道鬼符,让天道以为她是个鬼胎,然后用原本腹部的青黑色盖住了符,混过去了。” 璎珞试探着问:“是你吗元一?” 元一那张人脸上似乎有些困惑,突然又明白过来:“真是不好意思,事出突然所以来不及换制服了!没吓到你吧?” 璎珞夸道:“本体很伟岸嘛!” 元一把脸偏向一边:“我若继续在那具身体待下去恐被天道发觉,招致更多灾厄。我现在把身躯还给你。记住,日后尽量让这个孩子多接触一些从事丧葬行业的人,或是鬼月降生的孩子。” 璎珞重回躯体,赶忙把襁褓重新包好。 接生姥姥疑惑道:“小公主的哭声怎么突然变大了?” 璎珞道:“小公主想额娘了!”说着把孩子放到同样陷入昏睡的白蕊姬身侧。 消息传出,容音欣喜地走了进来,叮嘱在场众人好好照顾玫常在。皇帝也从偏殿得了喜讯,飞奔而来。 他先前以为这孩子遭了毒手,可能不保,心情低落许久,如今听到这般喜讯,喜得不住搓手,一开口,竟是有些语无伦次:“皇后,这孩子,这孩子是……是……” 容音将孩子抱起,递给皇帝,轻声道:“皇上,孩子是健全的。玫常在累得昏睡过去,孩子也睡着了。” 皇帝的手颤抖着,揭开孩子的襁褓。 小公主闭目安睡,下腹部有一大块形状不规则的青黑痕迹。 皇帝转头看向齐汝,齐汝拱手,虽是压低声音,但依然听得出激动之下声线颤抖:“幸好发现得早,处置及时,这痕迹只在脐带与小公主表皮,对小公主身体无碍!” 将孩子交给接生姥姥,皇帝与容音出了内殿。 一出门,璎珞便跪下道:“奴婢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小公主出生时,腹部带一青黑胎记,形如飞鸟,像是一只乌鸦!乌鸦乃我大清神鸟,这是天佑公主,天佑皇上,天佑我大清!” 她这一篇话,把中毒的残留痕迹说成是祥瑞征兆,更说成是对皇帝的保佑,皇帝听了不禁大喜:“好!今日接生众人,每人重赏白银五十两!玫常在晋为玫贵人,公主封为和硕公主,封号和安,愿她平安健康,福泽绵长!皇后与慎贵人协助有功,另有封赏!” 众人跪下谢恩。如懿远远杵在后面,只觉得一个公主,还长了大块胎记,给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真是极尽谄媚,丑态毕露。她有些不屑,更多的是失落,不禁微微一撇嘴。 皇帝见如懿神色似乎并不为公主降生而高兴,反而有些失望,心中一沉。 这时白蕊姬忽然醒转,虚弱道:“给我看看孩子。” 接生姥姥赶忙把孩子抱到白蕊姬面前。 白蕊姬看这孩子像个晒干的紫萝卜,又小又皱,失望道:“我的孩子怎么这么丑啊。” 舒云赶忙道:“这话可不兴说,这孩子腹部有乌鸦形胎记,是神鸟保佑,皇上喜欢得紧,方才您昏睡时,皇上当场金口玉言,晋您为贵人,小公主也已经被封为和硕和安公主了!” 自己晋位,女儿刚落地就封为和硕公主,这一喜非同小可。 白蕊姬这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万千思绪涌上心头,眼泪大滴大滴滚下。 舒云道:“主儿,您可不能哭啊,要不日后会落下迎风落泪的毛病。” 她虽这么说,却也是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这时皇帝和皇后听说白蕊姬醒来,也走了进来。 皇帝依然激动:“蕊姬啊,好,你给朕生了个好孩子!内务府已经让内阁拟了名字送来,盈与馥,你喜欢用哪个字?” 白蕊姬却说:“嫔妾有孕时,皇后娘娘看顾周到。嫔妾斗胆,想请皇后娘娘为嫔妾的孩儿赐名。” 容音犹豫道:“这,这恐怕不合规矩……” 皇帝却大手一挥:“皇后是公主嫡母,没什么不合规矩的,皇后赐名就是!” 容音想了想道:“既是皇上给了和安的封号,干脆用个‘泰’字,取其安泰亨通之意。” 皇帝心想,这孩子未生时和自己都遭遇阴谋陷害,而孩子生下时自己对弘皙的围剿也已安排妥当,只等最后雷霆一击,所谓否极泰来,说的既是自己,也是这个孩子。 当下龙心大悦,允了此名。 白蕊姬又道:“皇上,嫔妾还有一个请求。” 皇帝本就怜惜白蕊姬受人暗算早产,此刻见她脸色苍白,说话有气无力,更显可怜,当下道:“你尽管说!” 白蕊姬郑重道:“嫔妾想将璟泰拜托给皇后娘娘。名分不计,只求娘娘庇佑璟泰,嫔妾就放心了。” 皇帝和容音有些意外。 白蕊姬已经想明白了。这几日,她再没听见那只黑猫的叫声,以慎贵人的性子,恐怕不是她管教有方,是那猫死了。 她联想起之前自己身子不适,那只黑猫同时发病,之后皇后便火急火燎遣太医来看,自此停了鱼虾。那之后她虽还不舒服,但症状没有加重而是减轻了些,现在想想,鱼虾定有问题,她那时应是中毒了。而璟泰身上的胎记,估计就是中毒的痕迹,什么祥瑞征兆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那猫想来是吃了舒云说过的那些不活泛的鱼虾,做了自己的替死鬼,才让皇后娘娘发觉不对。 思及此,白蕊姬道:“今日嫔妾早产,又生产艰难,若非皇后娘娘看顾周全,只怕今日就要母女俱亡了。嫔妾有孕时多有不适,想来是流年不利,命犯小人,以致早产,如今想来,甚是后怕,璟泰还小,嫔妾唯恐自己护不住她,只有拜托皇后娘娘了。” 容音一听这话,暗想白蕊姬怕是自己也已经明白过来了。 皇帝也心有所感,三人心照不宣。 皇帝说:“那皇后就多受累了。”说着握住白蕊姬的手:“蕊姬啊,朕一定替你们母女讨回公道!” 此时延禧宫中,太监小安子偷偷潜进内殿,从一盒朱砂中抓走了一把放进一个纸包。 主子不顶事,连累自己被罚俸一年,总得自寻活路。 他早就找到门路,这几个月来以来,他平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拿一些朱砂艾草,再通过宫中相熟的采买太监卖到宫外药铺,所得四六分成。 这朱砂是用来抄佛经的,都是顶顶的成色,在外头可值钱了。且这些东西又不是首饰绸缎,少了一点,也无人在意。 小安子很是得意。 第25章 百口莫辩 璟泰出生后,因为早产缘故,三天两头的生病。 白蕊姬自是忧心不已,幸好容音常带太医过来探望,也嘱咐嬷嬷们好生照料。其他妃嫔等也来了几回。 苏绿筠说本来金玉妍也想过来探问,但她自己也有喜了,身子不便,只托她带了一把妆刀作为孩子的护身之物。 陈婉茵送来一些补品,道高贵妃旧病复发,担心过了病气给孩子,因此自己不来,让她代赠一把长命锁。白蕊姬知道高贵妃此时必然心气不顺,陈婉茵只是在为她周全面子,也不多说,只是道谢收下。 连阿箬都送来些孩子的玩意儿。 只有如懿和海兰,既未前来,也无礼物相赠。 因为如懿,此刻深陷泥潭。 那日傅清建言,投毒案应由慎刑司与刑部主理,而皇后与外戚不宜再深入。 皇帝细思一番觉得有理,当天夜里璟泰出生后,容音也忙前忙后。 于是皇帝便下令,皇后照顾孩子,就不要太过辛苦,此案由慎刑司与刑部接着查下去。 傅清又说打仗亲兄弟,把傅恒带去郑各家庄与自己一同盯梢,预备策应接下来的行动。 刑部与慎刑司商议后,认为那个投毒者来无影去无踪,如今遍寻不着,于是追查起朱砂这条线索。 先是查了那投毒者当日丢下的一盒朱砂,盒子是宫中制作,散发出一股沉水香的味道。 宫中朱砂使用颇多,除了御药局开药、各处皇家佛堂、道观供奉,还有两处用得多。 第一处是咸福宫婉贵人,她喜好丹青,有时也亲自以朱砂制朱标色颜料作画。 第二处是延禧宫娴贵人,接连被皇帝、太后要求抄经,也要了许多朱砂。 慎刑司各处查过朱砂使用数目,到娴贵人这儿,发现内务府领的减去如今剩下的,差额远大于娴贵人抄写的那些佛经所需朱砂数量。 但娴贵人的宫人和娴贵人本人,又说不清这朱砂到底去了哪儿。 两条线索结合,再加上延禧宫小福子为投毒者处理夜行衣,小福子的兄弟小禄子上吊后留书直指娴贵人,娴贵人嫌疑更重。 而此时,高贵妃大宫女茉心又举发,说这小禄子受过贵妃恩惠,通过她向贵妃建言,若要玫常在的胎儿不好,他可以给玫常在所食鱼虾喂朱砂,鱼虾煮过后便会释放水银之毒。 贵妃不愿害人,不曾如此。后来小禄子调走,此事也就作罢,不再提起。如今既然查起来,茉心实在不安,为避免贵妃嫌疑,便主动举发了此事。 皇帝听了慎刑司官员的奏报,烦闷地挥手,让他们下去。 他想了想,对进保道:“摆驾永和宫,朕去看看玫贵人和璟泰。” 到了永和宫,他没让宫人通传,自己走了进去。玫贵人躺在榻上,璟泰哭着,被嬷嬷抱着哄。 这孩子经过精心照料,虽然体弱多病,倒是见风就长,如今还未满月,已经白胖许多。 白蕊姬见到皇帝,挣扎着要下床行礼。皇帝道:“你未出月子,不必多礼。” 又逗弄了璟泰一阵,状似不经意问道:“蕊姬啊,当初你怎么想到吃鱼虾对孩子好的?” 白蕊姬道:“是嘉嫔与纯嫔来看望嫔妾,嘉嫔说纯嫔生养过三阿哥,让她想想吃什么对胎儿好,纯嫔才这么说的。” 皇帝喃喃道:“嘉嫔?”又说:“蕊姬啊,你好好歇息,朕过两天再来陪你和孩子。” 皇帝又去了启祥宫。 他先是问金玉妍孕中情况,又说了几句自己盼着这个孩子的话,最后话锋一转:“嘉嫔,听说你之前去寿康宫很勤啊,还和太后说过关于龙胎的事情?” 金玉妍眼珠一转,道:“哎呦,嫔妾有心孝顺太后,所以常去寿康宫陪伴。那日太后问起玫常在的龙胎,嫔妾就据实相告了。” 皇帝又问:“那吃鱼虾能让孩子聪明健壮,是你让纯嫔告诉玫贵人的吗?” 金玉妍道:“这不是那日去玫贵人处探望,聊着聊着就说到那了嘛。说来嫔妾如今有孕,不知是不是也有这口福啊?” 皇帝见她如此坦荡,甚至还想吃鱼虾,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也只好说:“如今天正冷着,鱼虾也不活泛,就是想给你吃,也不合适啊。” 这时丽心奉上一杯茶,皇帝看到丽心,道:“你身边那个北族带来的陪嫁呢?怎么不是她伺候?” 金玉妍说贞淑偶感风寒,自己让她歇息了。 皇帝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去寿康宫的时候,还有见到其他嫔妃吗?” 金玉妍道:“太后让娴贵人抄经,送去寿康宫供奉,娴贵人连着去了半个月。不过嘛,”金玉妍低眉一笑:“娴贵人一去寿康宫,长公主就往外跑,嫔妾也实在不敢多待,所以与娴贵人说不上几句话。” 皇帝又随意聊了几句,起身走了。金玉妍挂着的笑容消失,叫来丽心问道:“小安子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吧。” 丽心道:“安排好了。宫中有人偷盗倒卖财物,这不是秘密,找倒卖的门路,跟小安子搭上,不难。奴婢只告诉他,若是娴贵人知道那丢了的朱砂是他倒卖,一定不会放过他,他也就从了。” 金玉妍起身,从柜中取出一壶酒道:“既然这样,你把这酒,送给他,就当是奖励他了。” 皇帝走出启祥宫,叹了口气。 回到养心殿,进忠道:“皇上,傅清大人和傅恒大人有信了。” 皇帝眸中一冷,道:“给兆惠传信,让他开始吧。” 几日后,兵部郎中兆惠,与丰台大营将领一同带领着丰台大营的兵士,包围了郑各家庄,在云麾使傅清,蓝翎侍卫傅恒这对兄弟的策应下,将理亲王及其党羽全数抓获下狱,又搜捕与理亲王有财物往来的人,一并抓走,秘密关押。 被抓的有弘昌、弘皎这几位皇室子弟,有钮祜禄氏的官员,还有一人十分扎眼——娴贵人之父纳尔布。 此外还有僧道巫师。有一巫师安泰供称,弘皙曾让他占卜:“准噶尔能否到京,天下太平与否,皇上寿算如何,将来我还升腾与否。” 这大逆不道,只顾篡位夺权而不顾天下安危之词一经披露,朝野震动。 皇帝即刻将此案定性为大逆,又在朝上说出后宫有人戕害妃嫔皇嗣,想让和安公主变成畸形儿,炮制所谓不详之兆。连上次宫女之事也是同一批人阴相勾结,陷皇帝于不义。幸好他与皇后明察秋毫,这才避免一场悲剧。 朝堂之上群情激奋,都道弘皙大逆不道,十恶不赦。讷亲也说自己必须大义灭亲,与钮钴禄氏切割。皇帝则顺利从长久以来“异灾天谴”的舆论泥潭中挣脱出来,在众人眼中成为了受了逆贼陷害的冤屈之人。 如懿的母亲递了信进来说纳尔布受 牵连入狱,请求如懿救救她父亲,如懿却只道刑部自有公论,没有回信。 而太后,眼见一顶附逆的大帽子就要扣下,终于坐不住了。 他让皇帝去了一趟寿康宫。 皇帝已经许久没有进入寿康宫了,如今也已经不愿假以辞色。 他直接表示,恒媞也十几岁了,该说亲了,不如嫁给超勇亲王之子,固山贝子成衮扎布吧。 太后气结:“你!成衮扎布比恒媞大那么多,又是你姑母的儿子,与恒媞是中表之亲,他们怎么能成婚呢?” 皇帝冷笑一声:“太后是觉得固山贝子的爵位太低了,身份配不上恒媞妹妹?那就不要嫁给成衮扎布了,直接嫁给超勇亲王策棱吧!策棱驻守边疆多年,战功赫赫,先帝册为超勇亲王,在漠北人称车臣汗,这等英雄,应当配得上恒媞妹妹了吧!正好,姑母纯悫公主也去世几十年了,让恒媞妹妹效仿孝庄文皇后与孝端文皇后故事,也不算辱没了她!” 太后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策棱已经六十几岁了!你就是不肯放过恒媞吗!” 皇帝也一拍桌子:“太后不也没放过朕的女儿吗!你敢说给玫贵人下朱砂的事情你没有份?你敢说你没想过让璟泰变成畸胎,借此散步朕遭到天谴的流言,就像宫女香云那时候一样!现在是你在行姜氏故事,逼着我如郑庄公一般,不是我不孝!” 太后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伸手捂住额头。 她大大喘了几口气,颤抖道:“皇帝,我告诉你,是谁害了皇嗣,你能放过恒媞吗?” 皇帝冷冷道:“少装慈母了,朕名义上也是你的亲子,你尚且如此谋算,对女儿就能有真心?你要是一开始不要闹出那么多事,朕本来也不会亏待你和恒媞。分明是你欲壑难填,当了太后,还想掌控朕的后宫,当朕和皇后是好欺的!” 两人之前又是拍桌子又是大声争吵,早就被恒媞听了去。 恒媞一时又混乱又惊慌,混乱的是慈爱的额娘,对自己也算和蔼的皇兄,竟然有一天如仇人一般,额娘似乎还害人了,惊慌的是额娘仿佛牵扯到了一桩大案中,皇兄还要把自己远嫁漠北,嫁给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她在宫中最亲近的是皇后,如今也只好哭着去找皇后了。 容音和璎珞听了恒媞哭诉,非常无语:为了让太后痛苦就报复人家无辜的孩子,要葬送孩子一生幸福,简直就是人渣、混蛋! 恒媞哭道:“皇嫂,额娘真的害过和安公主吗?” 容音只好先安慰恒媞:“这件事,皇上下旨交给了慎刑司和刑部,所以本宫也不知。只是若论人之常情,璟泰是太后孙女,太后应是不会下此毒手。” 恒媞却擦干眼泪道:“若是我嫁给超勇亲王,皇兄能放过额娘,恒媞愿意嫁。” 容音都麻了,当晚赶紧请皇帝来试探皇帝的意思。 皇帝却只是叹口气道自己没想真把恒媞嫁给超勇亲王。又道:“郑伯克段于鄢后,本言与其母姜氏不到黄泉不相见,最后不也挖了一个地方假装是黄泉吗?就算是为了前朝安宁,朕明知太后的手不干净,明面上也得尊重太后。” 容音松了口气,又听皇帝道:“皇后知道嘉嫔母族的事情吗?” 容音道:“北族遥远,嘉嫔也不常提起,臣妾自然不知道。” 皇帝却好像突然有了兴致,如数家珍:“嘉嫔娘家也算显贵,她祖母是王太妃的亲戚。因此北族世子做主将她送进了大清。皇后想听听这北族世子的故事吗?” 不等容音答话,皇帝就自顾自讲了起来:“这北族世子本不是老王爷的嫡长子,只是一宫女之子,不过是老王爷嫡长子早逝,如今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立为世子。 而这世子大婚之时,也曾上奏大清,大清派使者去过,回报说那世子妃洪氏是个破落小贵族出身,落第穷儒之女,连选秀时的衣裙,都是动用了她兄长的聘礼,还四处举债,才置办成的。” 容音不知道这时候皇帝用这种嫌恶的言辞说附属国的世子夫妇是何用意,于是道:“若是世子妃合了世子眼缘,出身倒是不很要紧。她父亲,也许不是没有才能,只是时运不济。” 皇帝赞道:“皇后还是宽厚的。这世子妃入东宫后,的确恭顺谨慎,与世子琴瑟和鸣,育有一子,名玉定。不过这孩子嘛……”他喝了口茶,继续说:“玉定听说如今不大好了,恐怕撑不到明年夏天。老王爷之前还上折子祈求咱们大清送个什么北族没有的草药来治孩子的病呢。” 容音道:“老王爷爱护孙儿,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轻嗤一声:“可惜啊,世子倒是没有这般人之常情。嫡长子年幼重病,他倒是新纳了一位良娣,引得老王爷把世子与世子妃都斥责了一番。” 容音不知如何答话,只得沉默。 皇帝道:“世子也许暗中为孩子这病高兴呢,毕竟这孩子一病,无论能不能好,世孙之位是别想了,不立世孙,他的世子之位才坐得更稳。哈哈,罢了罢了,朕只是随口闲聊,皇后听过就是了。现在听朕说件正事。 皇后啊,你明日,找个时间把后宫众人叫来长春宫,朕要好好地说说这个朱砂案。但是嘉嫔孕中,朕不想吓到她,玫贵人也没出月子,她俩就罢了。” 容音问道:“皇上查出来了?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皇帝面色阴沉:“皇后明日就会知晓了。” 出了长春宫,皇帝问进保道:“交待你明天要做的事情,都记住了吗?” 进保恭敬道:“奴才记住了。” 皇帝似在对进保说话,又似自言自语:“玉氏盘踞北地,不需要再有一个励精图治的王爷。玉氏世子荒唐,因此他不能坐不稳世子之位。” 第二日,容音召集后宫众嫔妃来长春宫。 众人方坐定,高曦月就忍不住问:“皇后娘娘,皇上召我们前来,是为了何事?” 这时皇帝前来,众人行礼。 皇帝挥手让众人平身,坐上主位。 他环顾众人,冷冷道:“玫贵人孕中被投毒一事,这几日慎刑司四处查访,想必你们都略有耳闻。” 阿箬立刻道:“这是自然。那投毒之人委实可恶!竟然想得出把朱砂喂鱼虾,再通过鱼虾释放水银之气的阴险招数!要不是皇后娘娘处置果断,玫贵人与和安公主福大命大,怎能逃过一劫?恐怕早就和我的乌云一样被毒死了!” 皇帝徐徐道:“若朕说,朕今日召集诸位,就是为了查清此案呢?” 高曦月十分不安,跪下道:“皇上,这事,虽然小禄子教唆过臣妾,但臣妾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过!” 陈婉茵胆小,此时见高贵妃跪下,她也吓得跪下道:“嫔妾的朱砂只是用于画画,且慎刑司已经问过,数量没有问题,皇上皇后娘娘明鉴!” 皇帝挥手让她俩起来,又道:“让你们来时,朕已命进忠去各宫搜查。现在,曦月啊,既然你提到这件事了,就让茉心把举发之语在众人面前再说一遍吧。” 茉心依言将小禄子如何教唆她,她如何给高贵妃出主意,高贵妃又如何不从,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皇帝又传进保进来,道:“你把发现投毒之人当夜的事情说出来。” 进保将当夜情形一一说出,最后进保道:“奴才与傅恒侍卫和安波大师一路追到延禧宫,那贼人就消失了,但延禧宫墙洞处有脚印,奴才往洞中一看,杂草被压倒,是刚刚有人爬进去的痕迹。 傅恒侍卫派人在甬道旁埋伏,第二日就抓到了小福子偷偷拿着一件夜行衣出了延禧宫,那夜行衣后背有个破口,是安波大师前一夜打了那贼子一掌造成,因此确系那贼人的夜行衣无误。” 如懿顿时愣住,惢心也惊呆了。众妃嫔也是面面相觑。 进保又道:“只可惜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小福子什么,他就死了,死因是水银中毒。同一天,小福子的兄弟小禄子也上吊了,留下绝命书,只写了一个‘娴’字。” 高曦月拍案而起,一手指着如懿,怒道:“果然是你娴贵人!小禄子是不是听了你的命令来教唆本宫,好栽赃本宫啊?” 如懿只是呆呆的,没有回话。 容音沉声道:“高贵妃放肆!还不坐回去!” 高曦月这才收回手指,道:“臣妾知错。” 海兰急得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这绝对不可能是姐姐所为,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没有这样的心思!” 阿箬冷笑一声:“她什么心思你知道得很清楚啊?皇后娘娘,嫔妾可是记得玫贵人生产当日,她叫得凄惨,娴贵人却说什么‘女人生孩子都这样’,这等冷心冷肺的话,就是嫔妾这个平日与玫贵人不睦的都听不下去,谁知道这种人能有什么心思。” 如懿双目含泪,颤抖不已,仍是一言不发。 高曦月冷冷道:“娴贵人从妃位降位贵人,不就是因为教唆大阿哥自伤吗?我看谋害皇嗣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 海兰急忙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与姐姐起居一处,深知姐姐并无害人之心,断不能任人拿大阿哥为由诬陷姐姐!” 璎珞道:“现在在分说案情,各位主子还请冷静一些。” 容音也道:“这样的场合岂能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坐回去!” 众人这才坐回去。 容音道:“皇上,依臣妾看来,此事还需慎重。小福子、小禄子也可能是受到他人收买威胁,之后反被灭口。这投毒之人受了安波大师一掌,自然就近寻求躲藏之处,往宫人甬道方向,延禧宫是最近的,躲在延禧宫,也属合理。” 惢心也道:“是啊,这黑灯瞎火的,咱们这些奴才看不见也是有的,小福子,也许是被下毒威胁,所以被抓后很快就死了,主儿绝没有隐匿罪人啊!” 这时进忠进来道:“皇上,已经搜到了。” 说着呈上一个玻璃瓶道:“方才奴才搜到延禧宫,一个小太监拦在梳妆台前不让搜,奴才强行搜查,搜出了这个。那小太监交待了,这是水银,是娴贵人让他从朱砂中提炼的。” 众人一惊。 皇帝道:“把那小太监带上来!” 进忠跪下道:“皇上,那小太监突然捂着腰抽起了羊角风,已经死了。” 进保惊道:“怎么和小福子的死法这么像?” 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看向如懿。 惢心深吸一口气,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明鉴呐!主儿若是要让人做这等掉脑袋的事情,怎么早不灭口,要等到这时候?小福子和喂鱼虾的小禄子是兄弟,小禄子也给贵妃娘娘出过这个主意,可是奴婢之前去御膳房,那喂鱼虾的早就不是小禄子了,主儿又怎能通过小禄子投毒呢? 至于朱砂数目不对之事,是奴婢失察,让延禧宫里出了偷盗之事,绝不是主儿将朱砂拿去害人!若主儿真有提炼水银、下朱砂的事情,提炼的器皿何在?还有那个武艺高强的贼子何在?” 苏绿筠也跪下道:“臣妾与娴贵人相处多年,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阿箬这时也道:“皇上,皇后娘娘,惢心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娴贵人有没有这个心思难说,但此事如此周密,以嫔妾曾经伺候娴贵人的经验来看,她应是没有这种头脑的。” 容音也劝皇帝慎重。 如懿仍是呆呆地,缓缓跪下,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百口莫辩,只想请皇上明察,臣妾还想说一句,这一切臣妾都没有做过。” 皇帝站起,语气冷然:“你百口莫辩?你的确百口莫辩!你明知自己姑母是怎么死的,倒是对太后尽的好孝道!你明知道朕看重长子,还要教唆永璜自伤,教唆不成,便到他面前说他是庶子,天生低永琏一等,离间他们兄弟!还有你的好阿玛!他明面上给朕献来祥瑞,暗地里勾结逆犯弘皙,要夺了朕的江山!你们这一家子,都是包藏祸心!” 他一挥手:“娴贵人既然无话可说,即日起幽禁延禧宫听候发落,非诏不得出。延禧宫上下一应人等,全部送往慎刑司!” 第26章 慎刑司 众人见皇帝气急,当下不再多言。 皇帝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让众人各自散去。 如懿也由海兰、惢心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 容音将皇帝扶到榻上,又让明玉取来兑了牛乳的蔷薇清露:“皇上别烦恼了,事情会查清楚的。” 皇帝扶着额头,闭目道:“这件事,皇后怎么看?” 容音道:“皇上今天提到谋逆之事,这是前朝的事情,不是臣妾能议论的。” 皇帝道:“这事也关系到后宫,朕准你说。” 容音道:“臣妾不懂查案子,但臣妾知道,慎刑司的‘慎刑’二字,正是孔子仁爱之道。如今延禧宫宫人进了慎刑司,皇上说过,精奇嬷嬷善于询问,可是臣妾担心,会有人急于查实口供,因此行事操切,若是动了刑……” 皇帝道:“要问口供,动刑也是应当。” 容音道:“臣妾担心的是,不分青红皂白,还未经五听,就先大刑伺候,这样什么口供要不到?可这口供是屈打成招,未必可信,只怕还会误导查案官员,若是出了冤狱,坏的是皇上的名声。且,如今宫中,玫贵人未出月子,嘉嫔怀有身孕,璟泰也总病着,又快过年了,不宜有太多血腥之事。” 她们三人觉得此事有些古怪,无论如懿是不是被冤枉的,以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估计慎刑司也不像是会好好办案的,趁这个机会能多救些人总是好的。 皇帝道:“也好,朕就要这些逆党心服口服。”说着就传了旨意要慎刑司严审,却不可随意用刑。 皇帝离开后,璎珞立刻连线元一,让祂这几日好好看着启祥宫。 如懿如同被抽了脊梁骨,让惢心与海兰扶着摇摇摆摆地晃荡回了延禧宫。 回到延禧宫后,惢心给她上了碗茶,她只是呆呆地坐着,一手拿着茶托,任由茶盅跌落。 茶盅粉碎,茶水四溅,大半洒在她脚边的地上,小半汪在她裙摆的凹陷里。 海兰听得响动,焦急走来,看如懿这样呆滞,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蹲下擦了擦如懿并不存在的眼泪。又说了两句“切莫心灰意冷”的安慰之语。 如懿喃喃道:“小福子、小禄子、小安子都死了,死前咬着我,最可怕的是,皇上那番话,更像是一剂置我于死地的砒霜。” 海兰也难过道:“我们连他们跟谁勾结都搞不清楚。” 如懿道:“贵妃和玫贵人一向不睦,有可能,是她害了玫贵人。” 但贵妃已经查实并未下毒。 说着又转向海兰道:“海兰。”海兰想如懿定是担心自己陪在自己身边会被为难,宽慰道:“放心吧姐姐,我去求了皇上,他让我留在这陪你。放心吧。” 虽然原话是“你既然这么喜欢在乌拉那拉氏身边,就去延禧宫陪乌拉那拉氏一块儿关着吧!” 如懿道:“你陪着我等于是陪我一起幽闭,葬送了自己。” 海兰抿着嘴眼泛泪花:“我就陪你,我哪儿也不去!”说着抱住如懿。 这时外面传来响动,进忠进保和慎刑司的人进来,奉皇上之命来拿一众宫人。 众人求告呼号着,一个个被押了出去。 轮到惢心,她坚定道:“为证主儿清白,奴婢便去了慎刑司也无妨。主儿放心吧。” 如懿只是说:“我会接你出慎刑司。”就坐在椅子上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押走。 一众宫人进了慎刑司,俱被关进牢房,等着提审。 牢房中幽暗阴湿,惢心坐在床上,心中不由一阵恐惧。 她也不知自己之前为何突然凭空生出一腔勇气,誓要维护主儿,可如今到了这里,眼见牢房阴森可怖,饶是她忠心事主,也不禁有些动摇。 其他人也十分不安。虽然皇帝有口谕不可随意动刑,可单单这牢房的环境比延禧宫糟糕许多,让人受不了。何况不明不白地牵扯到谋害皇嗣甚至附逆的事情,其他本就不想在延禧宫效力的宫人,便觉得自己是被如懿拖累,海兰那边伺候的更觉得是无妄之灾。 当下一个个不等提审,就主动举发,个个说自己虽不知道朱砂的事情,但如懿平日在自己宫中言行有失,自己还是记得的。 这个说如懿海兰平日在背后议论皇帝与其他妃嫔的房中事,分明是私窥帝踪;那个说如懿污蔑皇后惩罚海兰是为了立威;还有如懿在见后宫众人效法皇后俭省,非但不学皇后嘉行懿德,还说皇后是效宋仁宗喜食羊羹却顾忌劳民伤财,看起来是夸皇后贤德,其实就是暗骂皇后虚伪,沽名钓誉。 刑部堂官和慎刑司精奇嬷嬷看着雪片一般的供述,暗暗称奇。因惢心为如懿心腹宫女,便拿这些话问着她。惢心翻看供述,越看越是面色发白。精奇嬷嬷心里更是有底,询问一番,就把惢心的话套了出来:这些话确实没有夸大不实,全是如懿和海兰说过的话。 “主儿虽说了这些话,可谋害皇嗣一事,主儿的确冤枉啊!”惢心仍是喊冤,只是无人理睬。 众堂官案牍劳形,在一众供述中找到了一条,如懿大宫女菱枝的供述。 “主儿曾经去寿康宫为太后送经卷,有一次奴婢听到主儿和太后说,什么臣妾是晚辈,当为太后分忧的话。” 太后也出自钮祜禄氏,自弘皙逆案后就称病不出,这回皇帝严办钮祜禄氏也没顾着太后的面子,且有些传言,说太后不是皇上的生母…… 刑部堂官汗流浃背,左右为难,不知查还是不查。 这时一堂官道:“这回主审此案的人里也有履亲王。履亲王是皇上的叔父,又是宗令,这件事还是报给履亲王吧。” 履亲王接到消息,思索一番,还是将消息告知皇帝。 皇帝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只是疲惫道:“这件事,也有人告诉朕了。这供述,就当是个佐证吧。那宫女举发有功,放了吧。” 履亲王又问:“那个投毒之人,可要追查下去?” 皇帝道:“不必了,这贼人是高手,进保、傅恒加上安波大师三个抓不住她一个,只怕这深宫高墙也困不住她,现在上哪抓得着?再说她也只是奉命行事,背后之人才最可恶。” 履亲王道:“奴才明白了。因事关皇嗣,奴才请皇上允准,入慎刑司亲自查问。” 皇帝点点头道:“履王叔辛苦。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在,不要拖延过久。” 这边菱枝得了放她走的消息,如蒙大赦,简直一秒都不想在慎刑司多待。 收拾东西离开前,却看见精奇嬷嬷押着惢心进了刑房。 菱枝一惊,问看守道:“惢心虽然没有主动举发,可是对其他人的供述并未抵赖,怎么能进刑房呢?” 看守不耐道:“你管别人那么多,你还想不想走了?” 菱枝不敢多言,快步走出慎刑司。 走到门口,菱枝看到江与彬往门口侍卫手里塞着碎银子,陪着笑打听宫女的情况,却被侍卫推开,银子也被扔掉。 惢心与江与彬是同乡,这在延禧宫人尽皆知,菱枝一猜就知道江与彬是来打听惢心的,上前让他和自己一起走。路上才将自己所见告知江与彬。 江与彬一急,就要走回去。菱枝急道:“你回去有什么用!”却见璎珞明玉迎面急急走来。 菱枝素知璎珞果敢强悍,又广结善缘,一咬牙,拉着璎珞到一旁说了自己看到惢心被押入刑房之事。 璎珞面色一沉,对明玉使了个眼色,大步流星地走向慎刑司。 明玉对江与彬道:“你大白天的在这里乱晃,不怕被人说擅离职守吗?赶紧回太医院!”说着也转身离开。 江与彬还想说什么,菱枝跺脚道:“你一个小太医,能顶什么用啊?再这般,就要把自己搭进去了!皇后娘娘的人你还不信么?” 江与彬无法,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开。 门外两名侍卫拦住她:“此处是慎刑司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璎珞朗声道:“奴婢乃长春宫大宫女璎珞,昨夜有人看到慎刑司有一位精奇嬷嬷收受贿赂,皇后十分关切,因此命奴婢来此地询问慎刑司堂官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侍卫一看是皇后的人,又当众说有嬷嬷受贿,赶忙将她迎进去。 璎珞大步流星地跨进慎刑司。 到了刑房门口,只见几位精奇嬷嬷杵在门口,似乎有些为难。 璎珞道:“我是长春宫大宫女魏璎珞,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你们不去询问延禧宫的宫人,在此作甚?” 一名嬷嬷道:“回姑娘的话,是我们的头儿崔嬷嬷,说要单独审问娴贵人大宫女惢心。” 这时刑房里传来一人呵斥:“姑娘是乌拉那拉氏的心腹宫女,还要装傻吗?快把乌拉那拉氏谋害玫贵人和小公主之事从实招来!” 又传出惢心的声音:“你这是屈打成招!” 接着就是“啪”的清脆一声,惢心立即呻吟起来。 璎珞立刻将门推开,只见惢心只穿着中衣,被绑在架子上,那崔嬷嬷挥动着长鞭,又急又狠地朝惢心身上打去。惢心身上已经挨了三、四鞭子,左臂处衣衫破裂,露出一道血痕。 璎珞立刻道:“住手!” 崔嬷嬷横眉立目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慎刑司,还敢拦我?” 璎珞沉声道:“你没听见吗?我是长春宫大宫女魏璎珞,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倒是崔嬷嬷,你轻易用刑,是把皇上的旨意当耳旁风吗!” 崔嬷嬷本是收了贿赂要坐实娴贵人谋害皇嗣之事,有些心虚,但事情已经做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皇嗣的案子!倒是你这贱婢,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娘娘的人,擅闯慎刑司重地,干扰办案,耽误了案子你吃罪得起吗!”说罢大喝道:“还不来人把这个冒充皇后娘娘宫女的贱婢拖出去!” 璎珞道:“我看谁敢!” 这一声颇有威势,几个精奇嬷嬷果然踌躇不敢向前。 璎珞一字一句道:“你们若不信我身份,大可派人去长春宫问问,谁不识得我璎珞?你说你为了查案,那我为何没有看到堂官主审,记录人员,只有你一个精奇嬷嬷?你说你为了查案,动刑之前,可是已过了五听,有确凿证据,而惢心仍然抵赖?分明就是严刑逼供!” 崔嬷嬷被这一通反驳,又见璎珞周身气势,哪里是一个宫女,分明如后宫之主一般!她顿时矮了半截,只能虚张声势道:“我们慎刑司办案,不用你一个宫女来教导!这案子与附逆有关,你是什么东西,敢用皇后娘娘的名义干涉我办案?我今日就教训教训你这个同情逆党不是好歹的小蹄子!” 说着就要挥鞭子打向璎珞,却被璎珞闪过。 这时一道女声响起:“璎珞是按本宫的意思行事,你敢对本宫的人动粗?” 只见一女子由宫女扶着,面若寒霜,快步走来,两名女子衣着虽朴素清丽,周身更无金银之器,却是自有一股威严气度。 慎刑司门口的嬷嬷们早已跪下:“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明玉叱道:“璎珞是娘娘大宫女,方才是谁说璎珞与附逆有关?你这么大帽子扣下来,是不是要陷皇后娘娘于不义!” 崔嬷嬷一惊,没想到皇后居然亲自来到慎刑司,还是刑房这种血腥之地,当下不及细思。一扔鞭子跪下:“皇后娘娘恕罪!是奴婢有眼无珠!” 明玉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崔嬷嬷道:“惢心这蹄子是罪人乌拉那拉氏的心腹,奴婢想谋害皇嗣之事她也定然有份,她却对此事百般抵赖喊冤,奴婢想到案子,一时情急,就……”说着重重叩头:“延禧宫的人招了许多罪人乌拉那拉氏背后诋毁皇后娘娘的话,这蹄子也认了,皇后娘娘勿要宽纵啊!” 明玉怒道:“皇后娘娘岂是徇私报复之人!只是听闻慎刑司有人收受贿赂,所以让璎珞前来察看,如今看来受贿的就是你!” 惢心忍痛喊道:“皇后娘娘,此人对奴婢上刑,是要屈打成招!” 崔嬷嬷见事败,心中惶恐,仍然嘴硬道:“奴婢冤枉啊!奴婢为精奇嬷嬷之首,分明是惹人眼红,受小人造谣!有人看见,谁看见了!娘娘不可信一面之词!” 容音道:“本宫相信自己的宫女。” 璎珞道:“若被你知道是谁揭发了你,日后岂非要被你报复!你既然喊冤,那就让堂官们评评理!这几日精奇嬷嬷大多忙于此案,没机会喝酒赌钱,也无休沐,收了钱也花不出去,有还是没有,待报上去,一查你住处便知!若是璎珞冤枉了你,你要如何出气便如何,我皱皱眉头,就让我死于天雷之下!” 这时忽听得一太监报:“履亲王到!” 接着刑房外传来一道男声:“皇后娘娘,臣是外男,不宜面见皇后娘娘,请皇后娘娘恕臣失礼之罪!” 容音对着大门遥遥一礼:“履王叔。” 履亲王道:“臣方才已经听到了,这宫女说得有理,先把那个宫女放下来,众嬷嬷留待原地,等搜过崔嬷嬷住处,再行讯问。” 履亲王本是孝庄文皇后宫女苏麻喇姑抚养,今日见璎珞言辞清晰,气势如虹,颇有几分养母的遗风,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欣赏。再加上此事确实蹊跷,便顺水推舟,同意搜查。 不多时,手下来报:“果然在崔嬷嬷炕底发现一大包银锭,共计白银二百两。” 璎珞道:“奴婢蒙皇上、皇后娘娘圣恩,多得赏赐,总共得了一百五十两!崔嬷嬷的月俸、赏赐加起来恐怕凑不出这么多现银吧!” 履亲王道:“这样的大案,办案人员之中还有受贿之人!把崔氏拿下!” 崔嬷嬷当下抖如筛糠,口中直喊饶命。 容音道:“既然本宫听闻的受贿之事已经查实,璎珞,咱们走。” 履亲王拿下崔嬷嬷,一问才知,这崔嬷嬷是受贿,得了命令要将如懿身边所有人屈打成招,坐实口供,因惢心本是如懿贴身侍女,又从未主动举发,这才想先对她下手,震慑其他宫人;若是能让惢心死在酷刑之下,少个喊冤的,也是不错。但那个贿赂她的人穿着斗篷,兜帽遮脸,她也没看清那人模样。 履亲王见此事还有古怪,要到养心殿报与皇帝。 皇帝却只是道:“乌拉那拉氏平素结怨颇多,有人落井下石,也不是没有可能。” 履亲王心道这么明显的疑点都要强行忽略,难道皇帝就是要让那个娴贵人顶了这事吗?听闻这娴贵人当年可是让皇帝从皇后手里收回了玉如意转而给她的,如今看来这情分也不过尔尔。 于是道:“皇上,以臣所查,这乌拉那拉氏虽然于谋害皇嗣一事还有疑点,但是其父附逆,其平日对皇后与其他得宠妃嫔心怀怨望,常有诋毁之语,对宫人约束不利,致使延禧宫中偷盗、行贿、受贿之事多发,还教唆过大阿哥自伤,酿成大祸,按和亲王所说,还有挑拨之行,这些罪名已经是天怒人怨了。 但谋害皇嗣之事,若真不是她,臣恐怕轻纵真凶,若让真凶逍遥法外,对阿哥公主大大不利,不可不防啊。” 皇帝道:“朕明白。朕会有防范。” 履亲王听了这话,也明白了几分,心中一惊,躬身道:“既如此,臣请以臣所述罪名,对乌拉那拉氏降下惩罚。” 皇帝道:“永璜也是皇嗣,说她谋害皇嗣也确实不冤枉。就这么办吧。” 第27章 冷宫进行时 履亲王回到慎刑司,让手下安排下去:延禧宫的宫人们,包括已在会计司的菱枝,先放回延禧宫,与娴贵人一同幽闭,听候发落。 众人道这是尘埃落定,无论如何不必在慎刑司受牢狱之苦,心中暗暗舒一口气。 惢心是被芸枝、水芝搀回延禧宫的。延禧宫众人个个主动举发,因此只受囚禁,唯有惢心被崔嬷嬷抽了四鞭子,虽只是左臂留下一道血痕,但在牢狱中缺衣少食,更无伤药,左臂伤口感染化脓,人也发着低烧。 其余众人在牢狱里待了多日,也是满身尘垢,个个瘦了一圈。好在慎刑司归还了衣裳饰品等物,才让众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凄惨。 回到延禧宫,江与彬早就在门口焦急踱步,看见惢心,喜忧参半地迎了上来,道自己已经向 皇后娘娘请求,皇后娘娘同意他进延禧宫诊治。让芸枝、水芝将惢心扶进去。如懿在海兰的 搀扶下走来,看到惢心形容憔悴, 用戴着护甲的手握住惢心布满干涸血迹的手道:“是我不好,是我救晚了你。” 虽说言辞关切,语气却淡漠。 惢心一语未发,只是摇摇头。 如懿这才对芸枝、水芝道:“送去偏殿。” 偏殿中,芸枝帮惢心褪下一半袍子,露出左臂。 左臂用布条草草包扎,布条上浸满红色的血和黄白的脓液,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江与彬一看,心疼不已,芸枝和水芝也不忍地转过头去。如懿坐在惢心床边,仍是一脸麻木。 江与彬取出剪刀剪开布条,慢慢将布条剥离下来。 和血肉黏在一起的布条被撕下,惢心疼痛之下,一把抓住坐在身边的如懿的手。 江与彬将伤口清洗、上药、重新包扎好,又开了药,嘱咐惢心这几日好好歇息,左手不可提重物,不可过分活动,以防伤口开裂,又对芸枝、水芝道他现在不便过来,请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惢心。言语中充满关切之意。 告别了江与彬,惢心挣扎着起身,说回来的人只怕心里已经十分不满,自己还得去周全一番。 芸枝、水芝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芸枝帮惢心梳好头发,取出那支烧蓝荷叶钗为她簪上,道:“姐姐脸色不大好,插上这钗,看着还精神些。” 惢心突然感到满腹委屈,十分疲惫,却也只是叹了口气,道谢后,走出了偏殿。 菱枝端着一盆水走出了正殿。 惢心便想上前帮忙,菱枝急忙闪身道:“姐姐手臂有伤,还是我来吧。只是主儿洗手的水,没有多少,不沉的。”说着端起水往外走去。 惢心瞳孔微微放大,走快两步追上菱枝:“你说什么?” 菱枝道:“我说这是主儿洗手的水,说来也怪,我看主儿没碰到什么灰尘啊,怎么方才一回来就让我打水洗手……” 惢心愣了一下,才道:“哦,哦,没事,这两日,多辛苦你们几个了。” 菱枝道:“反正没几天了,应该能很快分去别处伺候吧。就是不知道会去哪儿,说来还是惢心姐姐呀,是有后福的,你看江太医,多心疼你啊!” 惢心苍白的脸色转为微红,嗔道:“你就打趣我吧。” 她转身回偏殿躺下,疲倦袭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都是慎刑司刑房里崔嬷嬷恶狠狠的脸,幸好最后皇后娘娘与璎珞、明玉来了,崔嬷嬷只好罢手。 她从梦中醒来,背后黏腻腻的都是汗。好在出了汗后,烧就退了。 午后,进忠到延禧宫宣旨。 “乌拉那拉氏,心怀怨望,中伤皇后妃嫔,谋害皇嗣,又有其父纳尔布党附弘皙,阴相勾结,有附逆之行,罪不可赦。着,褫夺封号,废为庶人,即刻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如懿瞪大眼睛,愣愣道:“庶人,乌拉那拉氏,谨遵圣旨。” 海兰在一旁双泪长流。 进忠小声道:“乌拉那拉氏,赶紧收拾收拾细软,走吧。”又道:“伺候乌拉那拉氏的奴才们,先去会计司,等候安排。” 如懿突然道:“进忠,帮我个忙,我想再见一见皇上。”说着对进忠一鞠躬。 进忠退后一步,摆出标准微笑道:“皇上这几日正为您的案子烦心呢,前儿连皇后娘娘都因为宫女擅入慎刑司的事情吃了挂落,您别为难奴才。” 如懿却不听,猛然站起,冲出宫门,一路跑到养心殿。 养心殿正是傅清、傅恒两兄弟值守,他们二人在郑各家庄盯梢多日,多少有些风声鹤唳,一看有人擅闯养心殿,立刻将如懿擒住。 皇帝却传令出来,让如懿进去。 养心殿中,皇帝翻看着一本书,心不在焉道:“圣旨已下,事情已经定了,还来见朕做什么?” 如懿跪在地上,倔强道:“臣妾心有不甘,想问皇上一个问题,皇上信不信公允之道。” 皇上冷冷道:“朕相信。谋逆者死,就是公允之道。”又看如懿瞪着自己,不耐道:“你这么瞧着朕做什么?” 如懿道:“臣妾想看清楚皇上,可是怎么也看不清楚。” 皇帝放下书道:“你眼花心盲,自然看不清楚。” 他见如懿,本就是需要安抚自己,让自己牺牲如懿后还能心安理得。因此说起话来毫不留情。 他缓缓开口:“还记得当时,你与朕听着戏文,情投意合,朕还亲自选你为嫡福晋。如今,让你进冷宫的也是朕。” 如懿眼泪流出,大声问道:“是皇上的本心吗?” 皇帝沉声道:“是又如何?朕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如懿道:“当年皇上的本心是选择臣妾,谁知恰巧姑母失宠禁足,先帝也不喜欢臣妾,但皇上还说保了臣妾的侧福晋。” 皇帝心想,我很后悔。 他心里想着,口中的话语也就不受控制地说出:“你还记得是朕为了你去求皇阿玛,才保住了你的侧福晋之位?那你又是怎么回报朕的!这些年来,一次次朝朕心口捅刀的是你,一次次想踩着朕博自己名声的是你,一次次故作姿态逼朕让步的也是你!朕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当时年轻糊涂,还想把嫡福晋之位都给你!” 皇帝翻起了旧账,本来是自我安慰,却是越来越确定,虽然玫贵人母女的事情他冤枉她了,但他送如懿进冷宫,可一点不冤枉她!一点心虚和愧疚也抛诸脑后。 如懿被这话砸得晕头转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嫡福晋”二字。 她立即委屈起来:“皇上是拿如今皇后娘娘与我相比吗?” 皇帝怒道:“朕在说你!别拉扯皇后!” 如懿只道皇帝如今这样护着皇后,转悲为怒,斜眼看向皇帝,道:“皇后是皇上发妻,皇上情深也在情理之中。” 皇帝霍然站起,颤抖着指向如懿:“你这般阴阳怪气,是觉得朕重视中宫,就欠着你了?大师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这种人,永远行事恣意,还要顾影自怜,觉得全天下都对不起你!” 说着就喊:“侍卫何在?给朕把罪妇押出去!” 进保、傅恒匆匆进来,如懿负气,立起身子道:“臣妾此去,只求皇上福绥安康,岁岁长乐。”说着弯曲着手臂,手掌朝下,一只小拇指还翘着,慢慢拜了三拜。站起身自顾自走了。 皇帝气得嘴唇发抖,突然气血上涌,头痛不已,扶着额头跌坐在椅子上。 进保担忧上前:“皇上,您……” 他话还未说完,皇帝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歪倒在椅子上。 进保大惊失色,高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另一边,惢心和一众宫人在会计司中等待,阿箬身边的新燕却来寻会计司主管太监,道慎贵人想请几位延禧宫大宫女去一趟永和宫,塞了些好处。 如今慎贵人也是受宠的,又有钱,那太监乐得卖好,便让芸枝、水芝、惢心几个人去了。 几个人进了阿箬的寝殿,只见阿箬穿着一身石榴红锦地团花镶边棉袍,外罩石青色灰鼠皮褂子,下着一件豆绿缎彩绣金鲤鱼凤夹裙,头上缀着水晶钗和绒花,手上戴着玳瑁护甲,左手手腕一个硕大银镯上也刻了水浪鲤鱼花纹。 芸枝。水芝看看阿箬,再看看自己,感叹阿若果然鱼跃龙门,今非昔比,与自己更是大大不同了。 两人左一句右一句恭维一番,即使阿箬言辞热情地请她们坐,几人也不敢失礼造次,只是站在阿箬面前。 阿箬也就不再客气,对几人道:“之前来求过我的人,如今乌拉那拉氏倒了,答应了帮你们寻好去处,还是作数。”说着对新燕道:“你说给她们听。” 新燕依言报了几个职务,有圆明园的差事,古董房的差事,不一而足。 阿箬伸手虚拢在手炉边,闲闲道:“菱枝,是已经提前有旨,说要提拔成圆明园佛堂主管宫女,所以不叫她来了。这些差事,我毕竟只是个小小贵人,能安排的也有限,有几样差事还是求了贵妃娘娘,才安排的。” 众人立刻道:“奴婢绝不忘慎贵人提携之恩!” 阿箬话锋一转:“我这儿还有样差事:新燕还小,我这里也差个人,不知道你们谁愿意念着过去的姐妹之情,过来帮帮我啊。” 芸枝立刻道:“慎贵人若不嫌弃,奴婢愿意!” 阿箬道:“很好。”却转向进来后只夸赞自己一句就一言不发的惢心道:“惢心,你怎么想?” 惢心一愣,道:“蒙慎贵人青眼,奴婢惶恐,只是奴婢从前糊涂,就是能有幸伺候贵人,也不敢忝列大宫女之职。” 阿箬听了这话,沉吟一番,让其他人离开,只留下芸枝与惢心,说:“这样吧,我这儿也得了传旨,乌拉那拉氏今天要进冷宫,你们敢不敢,去当面告诉她,你们已经准备投奔我了?” 芸枝一愣,强笑道:“这,慎贵人,娴主儿,不,庶人乌拉那拉氏最是记仇,从前您成了常在时她是怎么为难您的,咱们都看着呢,如今虽说皇上把她打入冷宫,可是之前也有废妃回宫的先例,谁知道以后的事情?奴婢,实在是没有这个胆子啊。” 惢心道:“虽说主儿是寡恩,也实在让奴婢寒心,可当年在潜邸,主儿对奴婢也的确有恩,奴婢,还是不忍心,在主儿落魄时还要伤了主儿的心。” 阿箬摇头感叹:“惢心,你进了一趟慎刑司,倒是有些长进,只是仍是心痴意软,要我说你什么好?”她端详着手炉上的瑞兽花纹,看似漫不经心道:“芸枝,就你了。我会打招呼,让人安排你来永和宫。” 芸枝立刻跪下谢恩。 阿箬接着问惢心:“你想提前出宫,和江与彬成亲吗?” 惢心被这一问,猛然红了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芸枝也道:“虽然延禧宫里之前一直在传江太医和惢心姐姐情非泛泛,但慎贵人您这么直接,惢心姐姐怎么敢回话啊?” 阿箬道:“花房那次,就看出他对你关怀备至,你也对他含羞带怯,怎么这时候倒是扭捏起来?想不想,给个痛快话,若是你想,我可以最后帮你一次,去求皇后娘娘赏个恩典,全当是补偿这么多年挤兑你了。” 芸枝一愣:“什么花房?” 惢心道:“奴婢当然想与心悦之人结为连理,可皇后娘娘与璎珞姐姐在慎刑司对奴婢施以援手,恩同再造,奴婢还是想留在宫中,虽说皇后娘娘福泽深厚,可若是能有什么报恩的机会……” 话未说完,新燕突然急急进来,道:“慎贵人,璎珞姐姐来报,皇上吐血了,皇后娘娘让咱们快去!” 阿箬“啊”了一声,惊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便起身出去。 芸枝和惢心也是一惊,赶忙跟了出去。 璎珞站在雪地里,见阿箬出来,行了一礼,退至阿箬身后,趁机小声对惢心道:“像你这种不适合生存在后宫的人离开后宫平安一生,本身就是对皇后娘娘的报答。” 第28章 冷宫完成时 皇帝吐血昏迷,齐汝诊治后只说是急火攻心,以致昏厥,开了副药。 容音问进保皇帝如何突然病发? 进保道庶人乌拉那拉氏来过一次,皇帝见过后就这样了。 只是服药后皇帝仍不见好,他呻吟不断,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小腹,好像有什么东西黏在上面一样。 此时皇帝惊恐地发现,他腹部竟有一团湿乎乎黏答答的团块,散发着不详的恶臭。而那团块只是在体表露出的部分,他能感到那怪物的触手已经伸进自己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寸寸蚕食着自己的身体。 他知道自己已经快被抽干了,摸了摸脸,脸颊凹陷,摸上头颅,抓下一大把头发,不用看也知道头上有大块斑秃痕迹,他在惊恐之下嚎叫出声,却听见自己声音不似之前,而是如太监一般尖细。 耳边传来嘶哑、怨毒的低语:“只有你能负心薄幸,只有你能首鼠两端,只有你能品性有亏,只能是你伤害我,而我必须是从来没有伤害你的那个!只有你能对不起臣妾!只有臣妾能成为受害者!臣妾对您从来没有半分谋求算计!是这样的!就是这样!” 他尖叫一声,猛然睁开眼睛,看到了皇后。 皇后似乎没有为自己的醒来而欣喜,只是松了口气,吩咐齐太医再来诊治。 皇帝猛然坐起,问:“朕睡了多久了?” 皇后答道:“半个时辰了。太医说皇上需要好好休养,这几日臣妾与众妹妹会过来轮流侍疾。” 皇帝却一抬手:“不必!传朕旨意,去延禧宫再次搜宫!朕怀疑有魇镇之事!” 皇后却劝道:“皇上九五至尊,谁敢魇镇?只有那些逆党,才纠集僧道巫师,妄说此等事,似此等巫蛊之说,不宜由皇上您这里传出。” 皇帝道:“朕这一病,实在蹊跷,朕不能不疑。” 皇后道:“皇上是天命所归,鬼神都不能加害,何况区区巫蛊?这一病,也许只是皇上顾念兄弟之义,男女之情,才会过于失望,心中郁结,并非魇镇。若要搜宫,可用再次搜集证据的理由。若是真有谁心怀怨望,背后诅咒,再秘密处置。” 皇帝一想,放下手,有些疲惫道:“皇后说得是。朕是天子,天命,自然在朕,非卑鄙宵小能趁机劫夺,弘皙如此,其他人也是一样。就按皇后说的办吧。也不必要其他嫔妃过来了,朕这几日就想清清静静地歇息歇息。” 话虽如此,他心中仍是疑虑重重,只是在皇后面前,不得不强撑罢了。皇后一出养心殿,皇帝就密召毓瑚,让她安排人在冷宫盯着如懿。又让安波大师为自己祈福。 十几名侍卫再次大搜延禧宫,将延禧宫中一应物事,翻了个底朝天,直如抄家一般。众人搜了一通,没有搜出什么魇镇之物。不过如懿被废,她所居殿阁一应铺宫,本来也该收回,侍卫便让太监将花瓶摆件盆栽等都带走,再行详察。 如懿只是淡淡坐在殿中,海兰不愿连个睹物思人的机会都没有,哭求众侍卫,众侍卫却只道声别为难奴才们,仍是各行其是。 侍卫离开,留下了一个空空荡荡的延禧宫正殿。海兰跪在如懿脚下哀哀哭泣。 这时进忠过来,问道:“庶人乌拉那拉氏收拾完了吗?该去冷宫了。” 如懿道:“从前阿箬一直为难惢心,如今我进了冷宫,惢心在外面日子恐怕更吃亏,进忠公公,请去会计司告诉惢心,冷宫虽然清苦,但惢心和我一起进冷宫也是好的。” 进忠本来因为她跑去见了皇帝导致皇帝抱恙,正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牵连,闻言压下怒气勾唇一笑:“别呀,都是庶人了,怎么能让宫女伺候呢?再说了,惢心姐姐和从前延禧宫伺候的,今儿还让慎贵人叫去,说是慎贵人要给个好去处呢。有好去处,进什么冷宫啊?” 如懿暗想这些拜高踩低的奴才真是墙倒众人推,连惢心平日里妥帖忠心,如今看自己落魄,也转投了阿箬,全然不记得之前阿箬为难她时自己是怎么安慰她的,憋出一腔怒火,忍不住对进忠怒目而视。 进忠无视了她刀子般的眼神,道:“之前不防让您跑出去,把皇上都气病了,这回奴才可不敢再有疏忽,奴才今儿就在这等您收拾,收拾完了亲自送您出去,冷宫那边也专门派了人过来,这回必不能让您再跑了。” 如懿无法,只得包了两包点心,打了个包袱,由海兰背着,走出延禧宫。 海兰看如懿仍戴着护甲,道:“姐姐,进了冷宫,护甲就不戴了吧。” 如懿微笑道:“即使进了冷宫,也要活得体面。” 进忠好不容易憋住笑,道:“若你觉得能留指甲,有人伺候的生活才是体面,那冷宫里是怎么也体面不了的。戴不戴的也没什么差别,倒是冷宫里那些人,多少年没见过金玉,别再给您抢了!” 海兰还想送如懿到冷宫门口,不想刚出延禧宫大门,就看见双喜立在门口,道:“马公公派我来押庶人乌拉那拉氏进冷宫。海答应,您就别跟着了。” 他语调很平静,可森冷之意怎么也抑制不住。 海兰打了个冷战。 而高曦月也带着阿箬气势汹汹走来。 见如懿海兰出来,高曦月一指如懿,怒道:“你谋害皇嗣还不够,还把皇帝气病了,本宫岂能饶你!双喜,打呀!” …… 此事遍传后宫,皇帝道贵妃与慎贵人虽然违反宫规,但也是因在意皇帝,只是让皇后教训两句就罢了,转头赏赐了两人许多东西。 芸枝已成了慎贵人的大宫女,看着皇帝赏赐的碧玉钗、缠丝镯等物,想想如懿虽曾为妃位,生日也不过是一个小铜簪子,不禁更觉得自己找对了主子。 阿箬吩咐新燕去开库房收东西,看芸枝还对着赏赐惊叹,道:“看你眼皮子浅的,我让你来永和宫,不是让你光顾着高兴的。” 芸枝立刻赌咒发誓:“奴婢虽然胆小,日后慎主儿但有吩咐,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阿箬道:“可别。你知道我为什么收你吗?就是因为你说你不敢去那个庶人那里说日后要跟我的话。” 芸枝讨好道:“您不嫌我胆子小啊?” 阿箬道:“倒不如说我看重的就是你胆小。” 她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新燕是高贵妃的人。” 芸枝“啊”了一声,也压低声音问道:“贵妃信不过您吗?” 阿箬道:“贵妃没那脑子,但她的母家有。包衣旗的,安插一两个宫女也容易。这永和宫啊,主子都是奴婢上来的,而奴婢,哪的人都有。永和宫的小苗子和舒云,还是寿康宫的人呢。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个熟悉的人当大宫女了吧。” 芸枝问:“那咱们以后,怎么个章程?” 阿箬道:“现下宫里有这一位皇后坐镇,怎么争宠都不要紧,咱们平素可以张扬一些,但是要紧的一条,害人的事情不能干。” 她阿玛由高大人举荐,她只能当高贵妃的马前卒,先前求贵妃帮延禧宫宫女安排去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人情上有来有往,更能取信于贵妃。但她并不想当高家的爪牙,只想偶尔给贵妃出个争宠的主意,帮贵妃骂骂人,平平安安的,不要牵连父母弟弟。 “还有,千万不要惹皇后身边的璎珞,她这个人,看起来温温柔柔,其实一肚子坏水,且打不过!” 却说如懿挨了打,鼻青脸肿,梳好的燕尾头也散开,连护甲都被拔出扔到一旁。她挣扎着站起来,捡起护甲,还未重新戴上,就被双喜推搡着进了冷宫。 冷宫本是宫中废弃宫殿,后来有嫔妃失宠犯错,就送到此处。 院中杂草丛生,宫殿中陈设简陋,落满尘土,散发出一股腐败气味。 到了夜晚,月华之下,如懿发现窗外闪过几个人影,又有眼睛在破了的窗户纸后面直勾勾看过来。 (以下台词引用自原剧22集) 她将点心放到院中,道:“大家吃点点心吧。” 几个疯疯癫癫的妇人一拥而上,一阵哄抢,将点心抢光。 只有一名老妇,穿着还算整齐,不疾不徐走来。 如懿捡起一块点心道:“老人家,您也吃块点心吧。” 那老妇道:“老人家?我有那么老吗?” 如懿道:“请恕晚辈冒昧,晚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那老妇整整衣领,轻咳一声:“我是先帝的吉嫔。可这辈子都没吉利过,名位还留着呢,就被关到了这里。这一晃啊,已经八九年过去了。当今皇上的人,都进来了。” 如懿一屈膝:“给吉太嫔请安。您说您在这待了八九年了,那您?” 吉嫔道:“我看着像七老八十的人吗?我当年被太后那个老妖妇害得送到这个鬼地方的时候,我二十六岁,如今我也不过是三十五岁而已。” 接着又问:“你刚才说你是乌拉那拉氏?那先帝的皇后乌拉那拉氏,是你什么人?” 如懿道:“是我姑母。” 吉嫔似有感叹:“从前的皇后,那可算是厉害啊,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如今的太后,要不怎么连你,也落到这冷宫里来了。 进到这冷宫里来的人,能熬到出去的不多,刚才那些你都看到了,便已是疯疯癫癫的了,还有那些熬不住,上吊自杀的人更多,我倒要看看,乌拉那拉家的女儿,到底能熬多久。” (引用完毕) 并没有多久。 如懿从前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惯了,可冷宫却是什么都要自己动手,送来的饭食也粗粝,尤其是她的,比旁人的更加糟糕,仿佛什么馊的臭的都第一个紧着她给。 她进了冷宫仍戴着护甲,十指不沾阳春水,衣裳不会洗,饭食吃不惯,连从井里打水都要翘着几根指头,自然每每将水桶打翻。很快,她衣裳上的污垢结块,总舍不得解开的头发也油乎乎的,且饿瘦了不少,有时吃坏肚子,更是难受。 只有一点,那些疯癫的废妃,看见她总是把她当成皇帝,给她行礼,让她十分受用。 而真正的皇帝倒是好过起来。他将养几日,精神好了许多,便继续如火如荼地肃清逆党,封赏功臣。 弘皙,改名四十六,圈禁至死;弘昇、弘昌、弘皎等人或革王爵,或住俸圈禁;庄亲王允禄革去亲王双俸及议政大臣等职;钮祜禄氏有附逆者,判斩监候;纳尔布,抄家罢官,与家眷一同流放宁古塔。 兆惠升内阁大臣兼刑部侍郎;傅清升任直隶天津镇总兵,傅恒升为三等侍卫;陈大受升任内阁学士,履亲王、和亲王享亲王双俸,另加禄米。 毓瑚也由寿康宫调到御前,皇帝秘密交待她,找两个冷宫侍卫,好好盯着如懿。 容音、明玉和璎珞也问了元一,能否看到冷宫内部,元一道:“冷宫和内务府一样,都是混沌之地,没有办法看到内部情况。” 璎珞道:“那只能找双喜帮忙了。” 处置了逆党,皇帝大舒口气,总算松快一些。他宠幸了一宫女,封为秀答应,赐居景阳宫。又以养胎为由,将嘉嫔迁居养心殿后臻祥馆,时常过去问候。 而延禧宫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只有海兰独对空荡荡的主殿。 她对如懿思之如狂,终于忍不住偷偷去了一趟冷宫。 夜里,如懿吃坏了肚子,辗转反侧,听到门外有人喊着:“姐姐!姐姐!”便起身到了门口。 海兰从门外小小缝隙看到如懿如今满面脏污,十分心疼。可惜话还没说两句,就有一侍卫出来打断,说这样不合规矩。 海兰道:“我是延禧宫的海答应,你千万别声张好吗?” 那侍卫道:“不是我声张,这不是有规矩……” 这时如懿仿佛终于想到些人之常情,拔下一钗子递出去:“这个给你,别声张好吗?” 侍卫见这钗子油腻腻的,实在不想碰,便说:“拿这个,不知道的以为我偷的呢!算了,有银子吗?” 海兰赶忙让身边宫女递了一块碎银子。 那侍卫收了银子,便说日后愿意行方便,东西不用海兰亲自送来,可以由他代为转交。 这时外边传来一声:“凌云彻,你真掉茅坑了!” 侍卫答应一声,又交待几句不要经常过来云云,就赶忙出去了。 海兰道:“姐姐,我不能经常来看你,可是每隔十天,只要天气好,我便会在御花园里放一只风筝。让你知道我安好,你也要好好保重啊。” 这时宫女也催着海兰离开,她只好依依不舍地走了。 凌云彻折返回来,见如懿捂着肚子,道:“这冷宫的饭菜确实不干净,想吃点好的也行,只不过,得要银子。” 而如懿,看见侍卫凌云彻,仿佛才终于想到银子的重要性。于是问:“凌侍卫,我听吉太嫔说,在里边做点活,能换银子。” 凌云彻道坊间喜欢宫中之物,宫中也有宫女做些手工找人代为贩卖,吉太嫔也是如此。 如懿道:“这活我也会。你愿意替我送出去吗?” 凌云彻便说要抽成一半。 如懿也无法,只得同意。 这买卖便成了,说好凌云彻为她准备素帕彩线等,等绣完了,便将成品送出宫卖掉。 但如懿与凌云彻不知道的是,暗处盯梢的双喜,早就将他们的对话记下。 第29章 人事与奖惩 如懿去了冷宫,灾厄的一年也在鞭炮声中过去,后宫的日子终于有了难得的平静。 安波大师也在春节前离开了宫廷。 过了一个平静的春节,容音做主放了惢心提前出宫,与江与彬完婚,又因惢心是孤女,赏纹银三十两,红绸两匹,衣裳首饰若干,权当宫中替她出了嫁妆。 如懿已经打入冷宫,宫中安宁,皇帝也不愿皇子长留宫外,便将永璜从和亲王府接回宫中,在嫔妃中挑选一番,最终交由纯嫔抚养。璟泰也抱到长春宫,由皇后抚养。容音知道白蕊姬爱女心切,因此让她常来长春宫探望。 高贵妃虽然未能抚养永璜,但想起阿箬建言,也觉得此时再要求抚养永璜,恐怕惹皇上猜忌,又眼见如懿进了冷宫,心气平顺不少,也就不说什么。嘉嫔是如今宫中唯一有孕之人,又一直住在臻祥馆,也专心养胎,不再掀动风浪。 春节后不久,皇帝嘱咐礼部、内务府与皇后筹办亲蚕礼。 三月,众嫔妃穿吉服往先蚕坛,祭祀蚕神,三跪三拜,钩桑喂蚕。皇帝又特别让郎世宁从圆明园回来,命他带领冷枚、金昆等十余名画师为皇后画巨幅《亲蚕图》,以彰中宫劝课农桑。 亲蚕礼,既是表明满洲接受中原礼俗,加强对汉人统治,也是对皇后地位和权威的肯定。 如今明眼人都看出来,乌拉那拉氏彻底倒台,钮祜禄氏元气大伤,沙济富察氏中子弟封官,再度崛起,势不可挡。因此中宫地位稳固,外间也再无人说当年绛雪轩选秀皇后如意被强行收回转赠庶人乌拉那拉氏一事。 长春宫三人明白,这是皇帝对富察氏在弘皙逆案中作出贡献的嘉奖,也是对富察氏的安抚。也许也的确有那么一丝,对当年在绛雪轩选秀时给皇后难堪的补偿。 这个皇帝的一点情分歉疚,并不要紧。实打实的权威,却可以善加利用。 为了减少今后有人趁虚而入的可能,璎珞建议,开始对宫中弊政进行改革。 长春宫召来秦立,先说你那点生财之道皇后娘娘都已知晓,接着提出几条,第一严查各宫偷盗财物倒卖之事,第二限制后宫以钱财购买差事的所谓“捐纳”之行,第三处置宫女用宫中的彩线素帕私自做东西倒卖。 秦立道第一条和第三条还可以实行,第二条实在是积弊已久,一动就要动大量管事的利益,恐怕使人生怨。 “且,能攒钱买个好差事的人,也是想干好差事,是有志向;能攒出那么些钱来,是有本事。也不都是酒囊饭袋。” 璎珞听了这话,辩驳道:“这不是歪理么!就是前朝捐纳,也不是什么官都捐啊!否则还要科举做什么?再说了,若是花了钱买的差事,那当差的时候就想着赶紧捞回本了,还能好好当差吗?或是容易滋生偷盗之事,或是容易被收买,或是让人为了赏钱生事。 譬如小苗子,还有这回的小福子、小禄子、茉心,哪个不是例子?” 说着又压低声音道:“还有,有人肯花大价钱买差事,你怎么知道他要干什么?远的不说,双喜的事情……” 秦立有些心虚,又想到之前鬼差托梦让他行事要有度,于是道:“我的璎珞姑奶奶,您可别说了,我帮着皇后娘娘斟酌还不行么?” 有了秦立的帮助和主任的建议,最终,皇后拿出了改革的章程。 第一,严查各宫偷盗财物,一经发现,交由慎刑司,从偷盗者到销赃者皆以不敬罪名处置; 第二,伺候各宫主子娘娘和撷芳殿阿哥的差事,要经过内务府公开遴选,负责遴选的太监嬷嬷通过抓阄来选定自己要考察的对象; 第三,皇后娘娘体恤宫女当差辛苦,宫中伺候的宫女,每月除了发放月钱,另发素帕彩线若干,以为贴补之用,只是不许在当差时、就寝后做自己的私活,绣花图样不许僭越违制。 本来宫中做私活的,多是绣作绣娘借差事之便顺手牵羊,取些没有宫中标识的素帕彩线,或卖与其他宫人,或自己偷偷做些针线拿去换钱,图的是宫中的绢布丝线等质量上乘,且有宫女手作的名头,在民间更能卖出好价钱。但因这是私用宫中之物,甚至有偷盗之嫌,总是恐惧被发现。 如今统一发放,虽然比顺手牵羊的少,但胜在这是皇后娘娘同意发放的贴补之物,东西用得心安理得,不必惶恐。 如此一来,宫人多是赞皇后仁德,体恤下情,且月末一对账,这素帕丝线的用量反而比之前还要俭省了一些。 皇帝知道此事,也赞叹皇后深知堵不如疏之理。 只有凌云彻陷入烦恼。 他有一青梅竹马,名魏嬿婉,是包衣出身,在四执库当差。 魏嬿婉的阿玛本是内务府管领,却获罪早死,魏家也败落下来,魏嬿婉之母魏杨氏又是个偏心的,只一味心疼幼子佐禄,母子俩总要将嬿婉的月钱拿走许多,因此她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而自己心悦于她,可那魏杨氏嫌弃自己是个穷侍卫,一直不同意他们的事情。 魏嬿婉一直想出了四执库,换个来钱多的好差事。也说若是能到受宠嫔妃处当差,手头宽裕些,便能拉凌云彻出来,这样也许魏杨氏就不会反对他俩在一起了。 他一开始觉得宠妃是非多,尤其是见到了被打入冷宫的如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且主子打骂宫女是常有的事情,四执库清清静静,倒是安生。 魏嬿婉却道如今皇后严令不允许各宫嫔妃无故打骂凌虐宫女,倒是不必担忧;她在四执库只能跟衣裳打交道,若是没有好去处,二十五岁就得出宫。 凌云彻一想也有道理,承诺会将自己的银子给魏嬿婉,且会帮她想想办法。 他想到之前和如懿达成协议,包揽素帕彩线,又要出宫贩卖,抽成一半,本想从中多得些银子,帮魏嬿婉买个宠妃处伺候的差事。 结果皇后娘娘几道懿旨下来,妃嫔宫里的差事要经过抓阄考察,宫女太监无法向所有人塞钱,这一直以来以钱财换差事的路子就绝了,要捐,只有六宫之外的差事可捐,又非魏嬿婉所愿。 素帕彩线直接发放,宫女变卖的价格也比以往低了不少,他先前使钱从内务府弄这些东西,倒是亏了一笔。 最让他气闷的是,如懿说是自己能做活,可是出活奇慢,又总是弄得脏兮兮的,既无产量,又无销路,得不了多少银子,他的钱都折在这买卖里了。 倒是魏嬿婉那边,多得了素帕彩线,自己绣了巾帕打了络子,托人变卖,那变卖的人见这些绣品络子虽比不得内务府七作所出精致,但品相甚好,也不拿出宫,直接给了内务府,预备送到圆明园宫市,内务府的人赏了两人一大笔钱,魏嬿婉还因此得了四执库掌事姑姑芬姑姑赏识。 芬姑姑有心卖个人情,便悄悄指点魏嬿婉:“后宫之中,皇帝最敬皇后,最宠贵妃,长春宫咸福宫选宫女最是严格,你恐怕没什么机会; 此外还有永和宫的玫贵人、慎贵人,启祥宫的嘉嫔也颇得宠。但永和宫那边,形势复杂,慎贵人是贵妃一党,玫贵人是皇后一党,两人彼此不合,底下伺候的人只怕多是各路暗桩。先前玫贵人还被投毒,差点一尸两命,连公主都不敢养在自己身边,而是托付给了皇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 嘉嫔是异族送来和亲的,就算目前得宠有孕,长久来看,和满汉嫔妃也无一争之力。 倒是钟粹宫,不但清静,且纯嫔娘娘是个和善人,又有养子大阿哥,亲子三阿哥,日后就算不得宠,也颇尊贵,不妨去参加钟粹宫遴选,伺候纯嫔娘娘或大阿哥去。” 嬿婉依言去了,因她进退得宜,处事周到,果然被选中去伺候大阿哥。 纯嫔娘娘果然敦厚和善,大阿哥虽然爱做些纸扎的玩意儿,有点渗人,但也比同龄人懂事,她的差事轻松,日子倒也顺心。 春日里,璟泰满百日,虽还是体弱多病,却已经长得粉雕玉琢。皇帝也欣喜于女儿平安长大,也想巩固与宗室的关系,因此璟泰的百岁宴,除了宫眷,也请了履亲王、和亲王、諴亲王以及他们的家眷,还有永璜、永琏、璟瑟、色布腾巴尔珠尔这些小辈。 履亲王的小格格已经快满半岁,看着玉雪可爱,手脚也有力。且这孩子与璟泰似乎有缘,见到璟泰便笑,璟泰也跟着笑起来。 皇帝笑道:“果然是姑侄俩,真是从小就亲。”又问履亲王小格格的闺名。 履亲王道:“回皇上的话,小格格生在七月半,阴气重些,因此叫她恒曦,曦者,日也,能多补些阳气。” 叔侄正聊着,那边弘昼逗弄着璟泰,不防被璟泰一抬手,扯出一个藏在衣服下的坠子来。 乳母抱起璟泰,璟泰却仍不撒手。弘昼前伸着脖子笑道:“公主真是好眼光!”一面解下坠子给公主玩。 这坠子是枚白玉蝉,且形制上颇似汉代古物。弘昼道这是他好几年前在胡同口淘到的一个明代玉蝉挂坠,一直贴身戴着,今天倒是被公主抓了出来。 玉蝉在汉代还是葬玉,宋时才渐渐变成饰品,皇帝想到他平时喜爱丧仪,把永璜都带偏了,不禁摇摇头笑骂声荒唐。 璟泰却很喜欢,捏着就不松手了。弘昼便说愿忍痛割爱,将此物献与公主。 容音想起元一的交待,笑道:“璟泰今天看到这么多叔伯长辈,还有小姑姑,精神了许多呢。” 皇帝道:“是啊,大阿哥与二阿哥要顾功课,璟瑟又大璟泰许多,倒是恒曦与璟泰年岁将近,日后履王叔也可让福晋常常带恒曦入宫陪陪璟泰。” 自百日后,履亲王福晋与侧福晋依从皇帝的意思,常带着恒曦入宫与璟泰玩耍。璟泰的身体也越发康健。 这时仪贵人遇喜,皇帝更是欣慰,厚加赏赐。皇后也加派太医和其他人手往景阳宫。 然而几个月后,永琏的健康却出了问题。 永琏种过痘后,发了几日的烧,之后好了起来。可是过了不久,却咳嗽不止,喝水也止不住。发展到后来,又添了饮食少进,气促喘鸣的症候,卧床不起。 齐汝把过脉,说是因种痘导致身体虚弱,以致于风邪入体,就得了嗽疾。 又问容音,富察家是否有人有过哮症? 容音一惊非同小可,哮症是不治之症,一旦发作,会让人活活憋死,前世她已经失去过永琏一次,这一世难免风声鹤唳,想着这回如此小心,又有鬼差指点养生之法,难道还是不能避免这个悲剧吗? 她紧张地回忆了一下来到这个世界后得到的各种信息,的确有位亲戚有此病。 齐汝道:“这就是了。哮症是胎里带出的一种弱症,二阿哥原本身体康健,因此还没有此疾,但是种痘后身体虚弱,风邪易感,这本身的弱症也容易带出来。所幸现在只是嗽疾,只要保养得法,是可以好转的。但有一条,二阿哥不可接触尘絮、芦花、绒毛等,否则很可能加重嗽疾,那样就会引发哮症。” 容音忧心不已,命人在撷芳殿永琏床榻上装上纱帐,璎珞也给永琏缝了口罩。 又请求皇帝下旨,在永琏痊愈前不要再学骑射,以免尘土入了口鼻,加重疾病;也先不要读书,免得伤神;另外将御花园柳树、芦花等产絮之物移栽或铲除。 事关皇子的健康,永琏又是嫡子,皇帝也十分重视,又见皇后平日那么稳重的人都有些六神无主了,也叹母子连心,便命太医好生诊治,又命宫中凡有柳树、芦花等,通通铲平,不许出现在二阿哥会去的地方,撷芳殿更不许有。宫中嫔妃,在二阿哥痊愈之前,有养猫狗鸟雀者,只准放在自己宫中,不许带出。 永璜与永琏素来关系好,听闻永琏染病一事也十分忧心。嬿婉建议道:“大阿哥总说玉能辟邪,奴婢会打络子,可以为二阿哥打一个平安结,当做玉石的装饰,许能为二阿哥挡灾化煞,祈求平安。” 当日果然打出一个平安结,大阿哥取出一块和田玉,让她将其缀在玉上。 永璜将此物赠与永琏,永琏十分喜欢,便佩戴在身上。一日下学后,帝后往撷芳殿探视,永琏献宝似的拿给皇帝和容音看。 皇帝一看,这平安结不同于普通平安结,而是以五彩丝线打成,缀着一个深绿色和田玉坠,又将五彩压住,令平安结色彩纷繁而不杂乱,十分精致,可见制作者心灵手巧。便问:“怎么想到用五彩线打平安结呢?” 永璜道:“这是儿臣的宫女想出来的法子,她说五色象征五行,为吉祥之色,端午时民间也有系五彩线的习俗,因此用五色线,能为二弟驱除风邪,令二弟早日康复。” 皇帝喜道:“真是有心人,赏她!”又欣慰于永璜与永琏兄弟情深,说要带着永璜往御花园散步,父子叙话。 永璜在和亲王府待了小半年,虽然和亲王待他好,但他与皇阿玛不能时时相见,也是思念不已,如今还是回宫后皇阿玛第一次陪他散步,自然开心。 容音陪着二阿哥,便说不去了。 父子俩到了御花园,见高贵妃与慎贵人也在御花园散步。 两人见到皇帝,行了礼,永璜也行礼道:“见过慧娘娘、慎娘娘。”两人也问候了永璜两句,又关心起永琏的病。 几人跟在皇帝身后,与皇帝说着话,一路散步,宫人忙着移栽柳树,铲芦苇,看见皇帝来,连忙行礼。 皇帝走着走着,突然看到天上飞着一只风筝。 不远处传来几句对话:“也不知姐姐看到了没有?” “这么高,应该能看见吧。” 皇帝眉头一皱,寻声而去。 只见海兰正拿着风轮,原来那风筝就是她放的。 宫女远远看见皇帝一行人,连忙提醒海兰。 海兰看见皇帝,吓得一丢风轮跪下行礼。 皇帝神色冷峻,道:“你,在放风筝?” 高曦月愤怒地补充道:“二阿哥病着,你在这欢天喜地地放风筝?” 海兰讪讪,不知如何答话。 皇帝怒道:“连宫女都知道为二阿哥的病尽份心意,你简直全无心肝!” 阿箬想起方才听到对话,道:“皇上息怒,这海答应虽与冷宫的乌拉那拉氏交好,又受过皇后娘娘责罚,但如今二阿哥病着,想来她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吧?” 海兰蒙了,她自如懿进了冷宫,也整日闭门不出,除了必要请安外,与其他人都不来往,连纯嫔处都没去,因此根本不知道二阿哥病了。忙不迭跪下请罪:“皇上,臣妾不知道二阿哥病了,不是故意在这里幸灾乐祸的!” 皇帝听了此言,更是大怒:“二阿哥嗽疾,朕早就晓谕六宫,不许将猫狗鸟雀、各色花草带出来,以免二阿哥碰了绒毛、尘絮等病重,你说你不知道?你是根本不把朕和皇后的命令放在眼里!还什么不是故意幸灾乐祸,不是故意都能幸灾乐祸,故意起来是不是要诅咒暗害二阿哥啊!还有那句‘姐姐能不能看到’是怎么回事?” 这时海兰身边的宫女见事情不对,立刻也跪下请罪:“皇上,贵妃娘娘,慎贵人,海答应之前偷偷去了一趟冷宫,和庶人乌拉那拉氏约定放风筝让她在冷宫看见,奴婢本来觉得此事不妥,先前欲要告发,又怕海答应报复,今日既然皇上都看见了,奴婢不敢不坦白,求皇上恕罪啊!” 阿箬心想我就上了点眼药还真被我诈出来了? 但此时见皇帝盛怒,她只好暗暗给贵妃使了眼色,二人一起跪下:“皇上息怒!” 永璜也跪下:“皇阿玛息怒!” 皇帝又担忧二阿哥,又气海兰不关心二阿哥,还愤怒于海兰跟如懿勾勾搭搭,想到如懿不会还不死心,又想到那个自己被抽干的梦,怒气一浪连着一浪,根本息不了! 他一指海兰:“你!给我跪在这里一个时辰!好好思过!再敢跟冷宫罪人勾结,连答应都不必做了,直接去辛者库吧!” 说罢点了一在旁摘芦苇的小宫女在原地监督海兰受罚,拂袖而去。 阿箬瞥了一眼哭哭啼啼嗫嚅着“姐姐”的海兰,又看看乌云翻滚,马上要落雨的天空,心内暗骂晦气,扶着高曦月离开。 海兰无助地跪在镶嵌着鹅卵石的道路上。 过了不久,果然开始下起大雨,宫人们四散躲雨去了。 小宫女和海兰被雨水打湿衣裳,冷得瑟瑟发抖。 那小宫女因为有皇上的命令,不敢离开,只能在原地跟着淋雨,且这次一定得罪宫中妃嫔,还不知道要被怎么报复。正悲叹自己倒霉,一把伞遮住了她。 她转头一看,一名年长宫女一手撑伞,一手将一把伞递给她,道:“时辰还没到,不如姐姐替你在这看着,你先躲雨去吧。到了时辰,姐姐替你报上去。” 她接过伞,不放心道:“可是叶心姐姐,您的腿受得了吗?” 叶心一笑,快意中带着一丝苍凉:“今日得遇故人,心里高兴,没什么受不了的。” 第30章 芦花飘飘 滂沱大雨中,如懿正伸出舌头,将一个绣帕子换来的饼子掰碎,一口口塞到嘴里。 她绣了两块帕子给了凌云彻,才得了凌云彻几文钱,换得一个没有霉点的干硬饼子。 滴答,滴答,滴答。 水一滴滴落在饼子上,将饼子濡湿。 如懿只道屋顶漏水,挪了个地方坐下。可是雨水仿佛追着她一般。 她便也就放弃,只是麻木地吃着饼子。 这时一个废妃疯疯癫癫地进来,见到她,不伦不类地打了千儿:“嫔妾给皇上请安!” 如懿抬起头,布满污垢的脸上绽出一个迷离的微笑。 那废妃痴痴笑着,也不抢她的饼子吃。 这时一条盘在房梁上的黑蛇垂下,啪嗒一声落在如懿头上。 那黑蛇周身鳞片带着寸寸寒意,还满是雨水,雨水顺着如懿脸上留下,将污垢冲刷,留下一道道黑白相间的痕迹。 那废妃已经不知害怕,反而伸出手去抚摸那黑蛇。 那黑蛇也不伤那废妃,只是盘在如懿身上,蛇信一吐一吐,也许是嫌弃如懿身上脏污,就是不往如懿身上下嘴。 如懿尖叫一声,拼命挣扎。 那黑蛇也不多纠缠,一摆尾蠕动着往门外爬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时外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唤:“姐姐,姐姐……” 如懿不欲在宫殿中再待,一扭身去了门口。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22集) 透过门缝,她看到了海兰。 海兰脸上布满水渍,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她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 如懿问道:“海兰你怎么了?” 海兰哭道:“是贵妃、慎贵人,她们咄咄逼人,皇上还罚我跪在雨里……没有姐姐,我真的熬不下去……” 如懿道:“海兰你受委屈了,可是你得学会护着你自己啊海兰!” 海兰道:“我护不了我自己,我是一个不中用的人……” 如懿反驳道:“不是的,海兰,你很聪明。你一定能护住自己的。海兰你记不记得当日白蕊姬之事我受了委屈,你跑到皇上跟前为我辩白,当日你都可以,今日便不成了吗?” 海兰抽噎道:“当日,我是为了洗刷姐姐的冤屈,且皇上,到底是看重姐姐的,如今欺负我的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深受皇上的宠爱,我孤身一人,我又能如何呢?” 如懿似有些恨铁不成钢:“海兰,若不能以一己之力庇护自己,就应该借助旁人之力庇护自己。” 海兰浑浑噩噩道:“旁人之力?姐姐说的是太后,皇上?” 见如懿点头,海兰道:“我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太后是不喜欢我的,而皇上……”她想到今日下午盛怒的皇帝,抽泣道:“我,我怕皇上……” 如懿不耐地一撇嘴,道:“海兰,真若必要,哪怕是太后和皇上你都得试一试,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惧怕皇上,可你也总不能一直活在那个暗影里啊!” 海兰仍是抽泣:“我不行,没有姐姐我做不到。” 如懿道:“海兰,我现在身在冷宫,我没有办法护着你,你必定要学会护住你自己,你就当,没了这个姐姐。”眼看海兰仍是哭着摇头,如懿又说:“人到绝境了,定然要生出勇气,你活得好一点,我在冷宫就能安心一些,知不知道?” 说罢就让海兰回宫换衣服暖和暖和,不要在这里淋雨了。 (引用完毕) 海兰哭着走了。 暴雨冷冷地打在她身上,没有一个宫女出来找她。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她满腹委屈,伤心欲绝,脑中思绪纷繁,皇帝的斥责一句句涌进脑海。 “二阿哥病了,朕早有旨意……你分明是不把朕和皇后的命令放在眼里!” 皇后?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海兰的脸。 是啊,皇后。 自己被贬为答应是因为皇后非要把叶心的事情闹大,朱砂事件,听说也是皇后的兄弟埋伏追查,姐姐被贬入冷宫后,就属皇后最为春风得意,家人升官,得了个公主,又有亲蚕礼稳固地位…… 听闻当年选秀时,本来皇帝已经从她富察琅嬅的手里把玉如意取回,就要交给姐姐,若非姐姐的姑母倒台,如今坐在凤位上的合该是姐姐才对! 海兰抬起头,脸上的哀戚之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仇恨。 她跌跌撞撞,走回了延禧宫,随后无力地倒在地上。 “炽天使蜕变为成体了……”元一收回施放在vcr上的法术,神色肃然地给三人组发了一条语音通知。 “听许太医说海答应那天被皇帝罚跪又淋了雨,病了三天呢。” “海答应本来就不受宠,这下又触怒了皇上,这可更不好了。” 御药局里,两个小太监正嘀嘀咕咕,忽然听到一声轻咳。 两人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包太医和江太医。 包太医道:“我来取些川贝膏。” 取了药,两人走向北小花园。 叶心坐在园中花坛边,用米饭喂着蛐蛐,见两人过来,急忙起身相迎。 包太医冷着脸让她坐下,放下川贝膏,道自己还要给花房其他人看诊,欲要转身离去。 叶心忙道:“等一等。”说着取出一方绣着石榴纹样的巾帕交给江太医:“一点好意头,请您替我带给惢心。” 江太医也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那我就替惢心谢过了。”说着将随身提着的一个纸包递给叶心:“惢心做的芝麻糖,知道今天我在花房附近看诊,嘱咐我一定带给你。”又拿出另一包:“刚刚都忘了,也给你做了一包。”说着使个眼色,小声道:“有话好好说,这是病人。” 包太医忍无可忍:“叶心姑娘,不是我说你,我之前就说过阴雨天要注意膝盖,且你本来就底子亏虚,之前又是高烧不退又是血痰瘀滞,损伤肺腑,更要仔细保养。你倒好,大雨天的跑去外边!你是不想要腿了还是不想要肺了!” 叶心只是浅笑道:“好好好,我错了,下回一定听您的话。” 送走两人,叶心长出一口气,一下子颓然坐下。 膝盖处传来针扎似的疼痛。 她苦笑一声,一个被皇上拘在北小花园的病弱之人,这一辈子已经没了指望,还保养什么身子!苟延残喘,不过是想看着害她至此的海兰,会有什么下场罢了。 一点飘絮被风卷进了北小花园,叶心本受皇后救命之恩,心中一直挂念皇后母子,此时想到二阿哥的病,猛然警觉起来,扶着花坛站起,慢慢走出去。 花房嬷嬷正指挥着一群太监正将几捆芦苇放上板车:“动作都麻利着点,二阿哥不能碰到这些东西,这些都得赶紧拉出去!” 一名小太监道:“嬷嬷,这几日天气不好,路上积水,这板车不好走,又要运这么些芦花柳树,实在来不及啊。不如用水把芦花沾湿,拿些苫布给它盖上,不叫这芦花飘出去也就是了。二阿哥卧病撷芳殿,也来不了御花园啊。” 嬷嬷愠道:“皇后娘娘不是另给你们赏钱了吗?让你们多费点事,一个个推三阻四的!这万一飘出去一点,真的顺风飘到撷芳殿里,你们一个个等着受罚吧!” 海兰坐在梳妆台边,将钗环一支支簪到头上。她淡扫蛾眉,戴上手镯护甲。 她让身边新换过来的小宫女扶着她去了凉亭。苏绿筠见她病愈之后,竟然装扮艳丽,似与平日大不相同,夸赞了几句。 海兰道:“一病新生嘛。在我生病的时候,纯嫔姐姐来看过我,所以今日,特地来谢谢纯嫔姐姐。” 苏绿筠道:“你也不必如此客气。其实皇上那日也是在气头上,之后也说让你好好养病,皇后娘娘也让人送了药材补品去呢。如今妹妹身子好了,姐姐我真是高兴得很。自从如懿进了冷宫,我便没了个商量的人。” 海兰道:“若姐姐不嫌弃,妹妹便陪着吧。” 这时金玉妍也挺着大肚子来了。 几人寒暄一番,金玉妍见海兰装饰精致,也夸赞几句。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22集,苏绿筠台词有改动) 苏绿筠问道:“嘉嫔妹妹是从养心殿过来吗?” 金玉妍道:“本来陪着皇上说话,可皇上传了太医来询问二阿哥的病情,我也只好识趣出来了。” 苏绿筠道:“二阿哥病着,皇上呀,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前儿齐太医说二阿哥得静养,皇上就下令把三阿哥挪回钟粹宫了。” 金玉妍道:“可不是嘛,同样是皇子,皇上也太偏心了。纯嫔姐姐,这皇上,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三阿哥了吧。” 苏绿筠道:“话也不是这般说。二阿哥是嫡子,自然受重视,再说永璋还小,哭闹的时候多,总不能吵着二阿哥养病不是?何况二阿哥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左不过也就是再静养这几日罢了。皇后娘娘还说这几日为二阿哥清静养病,得叫我受累照顾三阿哥,还赏了钟粹宫呢。” 金玉妍心中暗骂皇后是个擅长做表面功夫的香娘,硬着头皮把话题接下去:“那总不能有了嫡子,就别的孩子都不疼了吧。姐姐这么说,我可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担心了呢。” 苏绿筠道:“你若怀的是个阿哥,那便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子,贵重异常。” 金玉妍道:“哎呀,那又哪里贵重得过嫡子呢,若是没有这个嫡子,好歹咱们这个庶子,也能入皇上的眼不是。” 苏绿筠一惊,二阿哥得的只是嗽疾,虽然有些严重,哪就那么凶险,要说上有没有的话了?金玉妍这话,已是预备着二阿哥身后了,分明就是诅咒!放下茶碗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金玉妍盈盈一笑:“一句玩笑话罢了。” (引用完毕) 海兰却暗暗将这话记下。 金玉妍已近产期,因此只是略坐坐就回臻祥馆歇着了。送别金玉妍,苏绿筠与海兰去了钟粹宫,海兰趁机问道:“妹妹之前不知二阿哥病了,才犯了错,这二阿哥究竟病得如何了?” 苏绿筠道:“二阿哥就是种痘后,就带出了些弱症,染了嗽疾,皇后娘娘不知道多小心呢!幸好,我听永璜说啊,二阿哥现在咳得少多了,说是好好保养,不碰尘絮,过段时日就能如常人一般了。” 海兰状似无意道:“如常人一般,这是怎么说?这病竟好不了了么?” 苏绿筠道:“要我说啊,其实二阿哥这嗽疾,就是胎里的弱症,也就是二阿哥身子骨健壮,显不出来,才只是嗽疾,换个身子骨差些的,早就成了哮症了。所以啊,皇后娘娘十分小心,不让二阿哥碰了尘絮,就是怕嗽疾加重,发展成哮症,那可就再难病愈,只能拖着了。” 海兰道:“那若是加重甚至发展成哮症,也是命吧。” 这时三阿哥拿着一个娃娃跑进来:“额娘,额娘,娃娃破了!” 苏绿筠慈爱笑道:“没事,娃娃破了就扔了,你皇额娘不是给了你许多小玩意么?” 三阿哥执拗道:“我就要这个。” 海兰突然道:“纯嫔姐姐,若三阿哥真的喜欢,就把它留下吧。”说着转向三阿哥,哄道:“三阿哥,等额娘补好了,再把这个还你,可好?” 这时太监来报,皇上驾到。 皇帝将大阿哥接回宫中,既是因为如懿进了冷宫,不会再算计着大阿哥,也是想着出宫小半年,大阿哥和皇后的关系也没之前那么近了,再指派给纯嫔抚养,也许能避免大阿哥被沙济富察氏掌控。纯嫔膝下二子,与皇后也能成制衡之势,又是汉女,自己也好控制。 他存了这个心思,在二阿哥病势好转后,也愿意多来钟粹宫看看纯嫔,给后宫之人一个风向,日后也好顺理成章,将苏绿筠封妃。 不想来了一趟,竟然遇到海兰。 他之前一时气愤,罚海兰跪一个时辰,倒是没注意到当时快下雨了,之后又不好收回成命,弄得海兰发烧数日,他心中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如今看到海兰,他也有心说两句软话。又见海兰衣装鲜艳,满头珠翠,竟是与平日大不相同。 他便对海兰说:“难得看到你穿得这样艳啊。” 海兰道:“穿得艳些,希望阿哥们看了高兴。” 苏绿筠也道三阿哥喜欢海兰云云。 海兰回到延禧宫,便说已近夏末芦花开得好,插瓶别有意趣,让小宫女去采些芦花回来。 小宫女道:“为着二阿哥的病,御花园的芦花早就都铲了。” 海兰道:“那芦花采下来,总不会立刻拉出去吧?你去弄一些来,要钱也成,我就想在自己宫里添点野趣,二阿哥又到不了这儿来,总不至于让二阿哥病得更重吧。” 花房中,太监宫女们正忙着把来不及运出去的芦花柳树盖上苫布,叶心不放心,也过来帮手。 她看见一个眼生的小宫女,进了花房,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突然看到苫布下露出一点芦花,眼前一亮,走了过来。 叶心心中一动,装作在整理苫布,走近那小宫女。 只见小宫女将一个荷包塞给管事的太监,说了一句:“我们主儿想要几根芦花回去,您看这……” 那管事太监摆手道:“这我可不敢给!二阿哥的病最忌碰到这个,这芦花可不能进了东西六宫!” 小宫女不住央求,道只是想插瓶添点意趣,二阿哥平时绝不去她们宫里。 说着又掏出一个荷包。 叶心听到“延禧宫”三个字,又见那太监从苫布下顺了一把芦苇交给她,一颗心陡然狂跳起来。 她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立刻上前,死命将芦花夺下,扔到一边。 那太监嗔怪道:“干什么呢!” 叶心一把攥住那小宫女的手,怒道:“我还没问你要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延禧宫是什么情形!要宠没宠,要钱没钱,正殿的主子进了冷宫,这小丫头必是海答应宫里的人,海答应这么有心情,拿这么多碎银子换一把芦花,只是为了添点野趣,你信吗!” 叶心这一通疾言厉色,那太监唬了一跳,讷讷不敢说话。 那小宫女也吓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道:“姐姐,您可不能冤枉我们主儿啊!” 叶心将她拉到面前,道:“我冤枉海答应?那你现在就跟我去长春宫,咱们去皇后娘娘那儿当面对质!” 说着就要拉着那小宫女走。 走出两步,却是因一时气血上涌,剧烈咳嗽起来,攥着小宫女手腕的手也松开。 那小宫女吓得后退两步,转身举着一把芦花跑了出去。 叶心咳得弓起腰来,满面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双膝又疼痛已久,再也支撑不住,跪地剧烈喘息起来。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她对吓愣神的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长春宫找大宫女璎珞、明玉,否则若是真出了事,你也逃不了干系!” 那小宫女回了延禧宫,也不敢说自己经历,只上交了芦花。 她又紧张问道:“主儿,您只会用来插瓶对吧?” 海兰温婉一笑:“你以为我会用这芦花来干什么?” 那小宫女觉得这笑怎么这么渗人,敷衍了两句想退出去,海兰又让她去打听打听太后重阳节节礼的事情。 小宫女道这倒是听绣房的姑姑们说了,说有一床万寿如意被十分要紧,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缝制,太后总不满意,皇帝也十分重视,常去绣坊视察。 海兰听了,心思把定,让她退下。她将芦花塞进破碎的娃娃缝好,亲自送去给纯嫔,又提议道:“皇后娘娘这几日有机会就去撷芳殿看顾,皇上也常去探望,纯嫔姐姐带着三阿哥去探望二阿哥,若将三阿哥教得安静,又敬着二阿哥,让皇上看到他们兄友弟恭,也许能讨皇上、皇后娘娘欢心。” 布置完一切,当日下午便去了绣房。 皇帝去绣坊的路上,秦立汇报,这万寿如意被的凤凰羽毛怎么配色都不亮,太后并不满意。 皇帝心道我就是为了让她不满意! 到了门口,却发现永璜也在。 皇帝便问永璜为何在此? 永璜道:“和王叔说之前交待内务府给他做了一身寿衣,他这几日差事忙,让我下了学后来帮他掌掌眼。” 皇帝囧了一下,道:“你都回宫了,还是专心读书,不要老是跟你五叔学得这么……爱跟丧事打交道!否则就是坏了朕效法孟母三迁的一片心意!” 这时听得里面一人教导绣娘:“太后寿年遐颐,看惯了繁花似锦,再加上这床被子是盖在身上的,若是过于华丽的话,在夜晚显得刺眼,太后自然不喜欢,也显得俗气了。” 又说什么颜色选择不必过于华丽,只需用深紫色蚕丝线八股绞入一股薄银线,然后捻成一股,既不刺眼又柔和,还要在每一羽上镶嵌紫瑛珠,碧玺珠,在凤首处用蜜蜡之石。 永璜越听越不对劲,又不好说得太直白,只好对皇帝道:“皇阿玛,儿臣觉得这被子若要这么绣,还得与和王叔参详参详。” 皇帝联想到和亲王的兴趣,倒是生出好奇:“这是什么说法?” 永璜道:“ 儿臣和亲王府时,见过和王叔有一床陀罗经被,也是如此用彩线绣成,又镶嵌珍珠宝石。和王叔活出丧时,常盖那床经被呢。”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皇帝却是闻言大喜,只对永璜甩下一句:“镶嵌珍珠宝石的也不一定就是给过世之人用的。” 就进了绣坊。 永璜有些纳闷,这若是给活人盖的,又是珠子又是蜜蜡的,不得硌得慌? 皇帝在绣坊中遇见海兰,一番交谈过后,当天夜里,海兰就赤条条地让被子一裹,被太监抬进了养心殿。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皇帝闻着枕香,问起海兰。 海兰道这是春天过后的荼蘼和菖蒲混在一起掺在丝绵之中,味道虽淡却经久不散,还是如懿教她的。 皇帝顿觉扫兴,便说:“朕累了,先睡吧。” 很快熟睡过去。 海兰看着皇帝的睡颜,心中暗想,皇上这么忌讳提到姐姐,但是心里也是惦念姐姐的吧。到底要不要把姐姐的冤屈告诉皇帝?又想到自己没有证据证明皇后的手不干净,贸然说了不一定能救姐姐。 心中又有一丝隐秘盼望,今夜能听到皇后丧子的哭嚎。 等了一夜,却是整夜平静。 第二日,皇上去上朝。撷芳殿还是一片平静。 海兰突然有些慌乱。 她六神无主地在延禧宫熬了一天,到了晚间,小宫女急急来报,皇上让她去一趟养心殿。 进了养心殿,帝后端坐上首,俱是神情冷肃。 苏绿筠跪在下方,神情又是惶恐,又是凄楚。 见她进来,皇帝抬眼一睨。 熟悉的恐惧感遍布全身,海兰不禁打了个寒噤。 皇帝扔下一个布娃娃:“海答应,你自己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那针脚粗大的布娃娃,里头是轻飘的芦花,随着皇帝这一掷,芦花早已四散,在半空中飘浮。 海兰在一片飘浮的白絮中跪了下来。 第31章 笔记确认法 海兰知事情败露,恐惧之余,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双膝落地,她伸手抓起那瘪了的布娃娃,佯装疑惑道:“皇上,这是嫔妾为三阿哥缝制的娃娃,不知有何不妥?” 皇帝道:“朕是在撷芳殿偶然看到这个娃娃,你既然认了,朕倒要问你,为何这娃娃中含有二阿哥最不能碰的芦花啊?” 海兰道:“嫔妾眼见已至夏末,心血来潮,想要拿芦花插瓶,所以去花房寻了一些宫人铲下来的芦花,正好那日去钟粹宫拜访时,三阿哥的娃娃破损,三阿哥又只想要这个娃娃,嫔妾便代为缝补。 缝补时见娃娃中丝绵有缺,想着芦花絮轻软,也担心宫中芦花飞絮被风卷到外面,会加重二阿哥病情,所以便收集芦花絮,缝进娃娃中。” 璎珞一惊,这海答应怎么突然说话这么条理清晰,也不来那套“不是有心xx”的说法了? 明玉道:“海答应,奴婢去花房问了,那管事收的银子,可是你月例银子的一半,就为了一点野趣,未免太大方了吧。” 海兰昂然道:“我平素不喜装扮,没什么花银子的地方,银子在手里也没用。很乐意为了好看花这钱,宫规也没说不能如此。” 容音又道:“海答应,本宫记得你是绣娘出身,手艺一向不错,可这娃娃的针脚粗大,你怎么说?” 海兰佯装惊慌道:“嫔妾就是害怕芦花絮飘出,所以针脚十分细密,怎会如此啊!”说着着急忙慌地翻看着娃娃,突然一把将缝线撕开道:“皇上,皇后娘娘,你们看,这娃娃缝线处,有一排细细的针孔,这才是嫔妾所缝!这粗大针脚,定是有人拆了嫔妾本来的线,又重新缝上,嫔妾冤枉啊!” 皇上让进忠呈上娃娃,果然布片边缘有道褶皱,褶皱里还有一排针孔,看起来像是将已经缝好的地方拆开,又将这排针孔往里折,然后将折叠的布片缝在一起。 皇帝沉下脸来,又问:“这娃娃还经过谁的手?” 海兰瑟瑟发抖,小声嗫嚅:“嫔妾缝好后,就还给了纯嫔姐姐,接下来,嫔妾就不知道了……” 苏绿筠大惊失色,哭道:“皇上,皇后娘娘,嫔妾没有做,嫔妾冤枉啊!这娃娃明明送来就是这样的!嫔妾也不知道里面有芦花啊!” 海兰又道:“皇上,皇后娘娘,无论这针脚是怎么回事,可这娃娃是三阿哥的东西,嫔妾也是听纯嫔姐姐说最近为了不吵到二阿哥,将三阿哥挪回了钟粹宫,想着三阿哥不在撷芳殿,纵然娃娃里有芦花,二阿哥也不会接触到,才敢用芦花的,可,可这娃娃怎么会在撷芳殿?” 苏绿筠惊惶道:“海兰,你可不能冤枉我啊!明明是你跟我说,说让三阿哥去二阿哥处探望,我才去的呀!” 海兰道:“纯嫔姐姐,明明是你冤枉了妹妹呀!妹妹是说,若携三阿哥去探视二阿哥,教得三阿哥安静些,敬着二阿哥,才能让二阿哥舒心,也是纯嫔姐姐的一份心意啊!可纯嫔姐姐让三阿哥带着个娃娃去撷芳殿,这还是探视吗?二阿哥病中不能跑跳玩闹,三阿哥当二阿哥的面却玩布娃娃玩得高兴,这不是反而让二阿哥刺心么?” 不出海兰所料,苏绿筠果然被带偏,满脑子都是三阿哥这下要让皇上恼了,六神无主,叩首道:“不是这样的啊!永璋他才多大,不过是喜欢上一个娃娃就不愿撒手了,所以嫔妾才让他拿着娃娃去了撷芳殿,绝对没有不敬兄长的意思啊!” 皇帝怒喝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朕闭嘴!” 如今娃娃的针脚和其中芦花,两边各执一词,不知真相究竟如何,可正如海兰所言,纯嫔去探视永琏,为何要带着这个娃娃? 皇帝烦恼地扶住额头。 海兰却自觉胜券在握:幸好她做了两手准备,事先在那布片边缘扎出细密针眼才缝制,若是皇上认为,纯嫔发现这娃娃中的芦花,故意拆了针脚重新缝,再让三阿哥带去撷芳殿,罪名全栽她身上,自己就能全身而退;就算纯嫔说她没在娃娃身上动过手脚,让三阿哥带着可能露出芦花的娃娃去找二阿哥,她也一定逃不脱皇帝的猜疑和怒火。 而自己,最多就是私下弄了些芦花,将芦花缝进了娃娃里,自己一步都没进过撷芳殿,又怎能预知这娃娃能和二阿哥碰上?纯嫔这下,可是做了自己的替死鬼了。 且此事既然闹开,只怕是二阿哥已经病情加重,才被发现吧?海兰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这时容音开口了。 “皇上,此事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了。皇上日理万机,实在不宜过度劳神。就交由臣妾的人来问,可好?” 皇上点点头。 容音道:“璎珞。”璎珞开口:“海答应这一番话,倒真像是一片好心的无辜人。不过奴婢有一事请问。几日前,您消息闭塞到不知二阿哥病了,才会行事不合时宜,被皇上责罚,为何突然如此人情练达,主动去拜访纯嫔娘娘,建言纯嫔娘娘带三阿哥去探视二阿哥?” 海兰回道:“嫔妾病中反思,自觉平日疏忽礼数,如今一病新生,焉能无有长进?且嫔妾病中,纯嫔姐姐来探望过,所以来感谢。” 璎珞道:“那奴婢更不明白了。皇后娘娘虽然因为照顾二阿哥和公主,未曾前往探视,但也因您病了赏了药材,怎么不见您来拜谢啊?” 海兰冷冷道:“嫔妾想皇后娘娘为二阿哥之病忧心,所以未前往,这和此事有何关系?” 璎珞道:“那奴婢就问点有关系的。可心,”她转向纯嫔大宫女,“海答应拜谢纯嫔娘娘时,都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及二阿哥的病情啊?” 可心结结巴巴地回道:“有,有提到,先前在凉亭遇见嘉嫔娘娘,嘉嫔娘娘抱怨了几句皇上只看重二阿哥的病,还说什么要是没有嫡子,庶子也能入了皇上的眼了,然后,然后嘉嫔娘娘回臻祥馆,海答应随纯主儿回了钟粹宫,言谈间提起二阿哥的病,海答应说,若是二阿哥弱症加重,甚至发展成了哮症,也是命数。” 海兰闻言立刻道:“皇上,皇后娘娘,这可心是纯嫔姐姐的宫女,所言自然偏向纯嫔姐姐。嫔妾所说,是指二阿哥洪福齐天,寻常人家的孩子胎里弱,得了哮症也无法,可二阿哥是命数好的。” 说着一双眼睛哀戚看向皇帝:“皇上,嫔妾无子,害二阿哥病情加重于嫔妾有何好处?反倒是纯嫔姐姐,既有大阿哥这个养子,又有三阿哥这个亲子……” 苏绿筠气得浑身乱战:“海兰!我从来好心待你,旁人瞧不起、欺负你的时候,只有我去探望、关心你,如今你却这么空口白牙的冤枉我!”说着又对皇帝拜下:“皇上,嫔妾绝无此心!永璋更无此心呐皇上!” 璎珞勾唇一笑:“纯嫔娘娘,从前皇后娘娘待海答应也是极好的,可海答应是怎么背地里揣测皇后娘娘的,皇上的旨意里也说得很明白吧?从前对皇后娘娘只是不敬,对纯嫔娘娘您,她可是想让您和三阿哥一起受冤屈啊!” 苏绿筠一怔,抬起泪蒙蒙的眼。 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膝行向皇帝:“皇上,嫔妾是一时糊涂,对海答应揣测过二阿哥的病,所以只有海答应还以为二阿哥得的是天生弱症,她前一天得到这个消息,第二天就出了这布娃娃的事情,一定是她包藏祸心,要害了二阿哥,再推到臣妾头上啊!” 海兰也是大惊。什么叫只有她还以为二阿哥得的是弱症? 这时进忠来报,二阿哥永琏求见。 皇帝立即让他进来,心疼道:“你病刚好,不在撷芳殿休息,怎么到这来?” 永琏端正行礼:“儿臣来此,是为请求皇阿玛,莫要因布娃娃露出芦花的事情再怪罪纯娘娘与三弟了。儿子的病已经痊愈,就算现在撷芳殿满是芦花,儿子也不会犯病了,一个布娃娃里偶然露出芦花,是小事,皇阿玛已经申饬过三弟顽皮,就请不要再怪罪了。” 璎珞发了一条“娘娘该你了”的语音消息,容音立刻站起来将二阿哥抱在怀中,喜极而泣: “永琏我的儿!你大好了!” 皇帝也百感交集:“琅嬅啊,其实永琏这两日已经不再咳喘了,朕,朕不是要刻意瞒着你,是璎珞担心永琏有反复,叫你失望……” 在一派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海兰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 钟粹宫中,大阿哥正在练字,魏嬿婉在旁磨墨。 她见大阿哥潜心练字,自得其乐,忍不住道:“大阿哥,这几日皇上常去撷芳殿探视二阿哥,纯嫔娘娘这次却只带了三阿哥去探病,倒是总让您在这练字。” 大阿哥道:“我之前不是去过了,还把你打的平安结送给了二弟,你也得了赏赐了。何况二弟病中,不宜有太多人打扰,心意尽到就行,难不成去探视二弟,不是为了关怀病人,而是为了在皇阿玛面前表演兄友弟恭么?” 魏嬿婉闷道:“奴婢是担心您。” 大阿哥蘸墨,提笔写完一个字才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担心纯娘娘偏心三弟,即使没有这次探视,之后还会故意不给我在皇阿玛面前表现的机会是吗?” 魏嬿婉沉默地点点头,又左右看看,小声道:“奴婢有句不当说的话,若纯嫔娘娘猜得不错,二阿哥得的病,说是嗽疾,其实就是轻点儿的哮症,这可是胎里弱,最多,最多就是平日里能如常人一般,也不能过于劳累,只怕读书骑射都有碍,如此皇上也会更看重您和三阿哥中的一位,如今若是纯嫔娘娘不多替您着想,这日后……” 大阿哥道:“这话不许再言!” 魏嬿婉吓得一缩,道:“奴婢知错,奴婢多嘴!” 大阿哥看她吓了一跳,也和缓了语气:“是我方才太凶了,你别怕。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我告诉你,二弟根本没什么天生弱疾,这病看着凶险,其实是能根治的。所以这种话,不可乱说。” 魏嬿婉一惊:“可是钟粹宫里都是这么传的,您不也告诉纯嫔娘娘,二阿哥病愈后‘能如常人’?” 她猛然想到什么,惊道:“难道说?” 大阿哥用手指抵住自己嘴唇,“嘘”了一声,道:“无论你猜到什么,都不要再祸从口出。 此事很简单:太医院尝试换了药方,二弟早就病愈在即,但皇额娘身边的大宫女璎珞担心若还不能根治,到时候好不容易给了皇额娘希望再落空,所以请求皇阿玛和太医,暂时对皇额娘隐瞒此事。现在好了,二弟病愈在即,皇阿玛与母妃们也不必瞒得辛苦了。” 魏嬿婉失声道:“母妃?主子娘娘们也知道此事?” 永璜道:“是啊,玫娘娘得宠,又常往长春宫探望璟泰妹妹,自然知道此事。玫娘娘与慎娘娘是一个宫的,慎娘娘也能知道。慎娘娘追随慧娘娘,与仪娘娘也交好,她们自然也知道了,那仪娘娘宫里的秀娘娘,慧娘娘宫里的婉娘娘不就也都能知道了。 毕竟每个人都会把秘密说给别人,让别人别说出去,然后那个别人也继续这么做。盘点起来,只有身怀六甲的嘉娘娘,不好在她面前说孩子病啊灾啊的,还有就是延禧宫的海娘娘,在后宫里除了纯娘娘没几个朋友,所以不知道。” 至于纯嫔为何也蒙在鼓里,魏嬿婉已经隐隐有所猜测,只是没有说出来。 大阿哥似乎怕她还不明白,搁下笔,解释道:“纯娘娘广结善缘,心肠又软,难免让小人蒙骗,她之前结交过延禧宫的庶人乌拉那拉氏和海娘娘,一个是害过我与璟泰妹妹的罪人,一个凌虐宫女,不敬中宫,可谓恶名远扬。 若是纯娘娘知道皇阿玛只是为了二弟好更快些,就要把三弟挪出去,她就是不对皇阿玛、皇额娘还有二弟生怨,也会心里不舒服,若是让那海娘娘钻了空子,岂不是惹祸?所以我这个当儿子的,不但自己要嘴严,还得托璎珞姑娘请求几位娘娘,自己传传就罢了,万万不能传到纯娘娘这儿来。我也是一片孝心,就是纯娘娘事后知道,也不会怪我的。” 您就是故意的吧。魏嬿婉腹诽。 第32章 嗽疾与嗽疾 乾隆二年初春,前延禧宫大宫女惢心提前出宫,与太医江与彬成婚。 有了皇后赏赐的三十两纹银和布匹、衣裳、首饰,再加上两人素日的积蓄,足够安家。两人在外城置办了一处四合院,婚礼又花了些钱,手头便不剩多少现银了。因此为贴补家用,托了牙房先将空余的厢房出租。 惢心也常做些针线送到商铺寄卖,也做些糕饼卖给家附近的茶馆。她在宫中时也是在小厨房伺候过的,糕点当然做得美味,很受食客欢迎。有时也托江与彬进宫当差时,借为宫女看诊的机会,带一些小食给旧时同侪。 三月里一日,正逢江与彬休沐,惢心要做枣泥麻饼。 江与彬帮她捣了枣泥,惢心做好饼,沾了芝麻,将饼一个个贴近炉子,江与彬拉起风箱,将火烧旺。突然外间传来敲门声。 打开门一看,是牙行的房牙子带着一老者来敲门。 那老者约莫五六十岁,生得仙风道骨,自号牧牛老朽,说是早年游于鸿儒,只因老母患病才在家照顾,前几年老母仙游,守孝过后,又逢新帝登基,他便重拾学问,到京征博学鸿词科,然遗憾落第。 他既想明年再接再厉,又贪看京中风物,便想在外城赁一居所,住上一年,于是便找到此处。 这老者谈吐有道,随和潇洒,又出手阔绰,很快与江与彬夫妇订立租契,签下“薛雪”二字,江与彬咦了一声,奇道:“老先生倒是与名震天下的薛神医重名。” 老者抚须道:“同名同姓的人,也有许多。不过这么说来,您倒是懂些医家之事?” 江与彬道:“在下不才,如今在太医院当值。” 老者拱手道:“原来是太医,老朽失敬。” 临走时,那老者排出几文钱:“方才进门时,我就闻到一股枣泥麻饼的香气,不知能否跟主家买一个吃?” 惢心端来几个麻饼:“薛老先生帮我尝尝味道,钱就不必了。” 老者也不推辞,拿起麻饼啃了一口,赞道:“这个味道,确实正宗。不瞒江夫人,老朽乃是江苏吴县人士,自入京后,真是好久没有尝过这苏氏糕点了。就是闻着这个味儿,才来租的这房。敢问夫人可也是江苏人士啊?” 惢心道:“老先生唤我惢心就行。我与我夫都是河间府人士,只是我从前在人家家里当差,旧主出身江南,喜欢江南的小食,所以学过一些。” 一日后薛老让人送来一车家具,还有木板等物,在院中厢房住下。 他博学多识,既通诗文,也会策论,还擅拳法,有几次,江与彬还见他在翻看几本珍稀的医家古籍,他也常与江与彬谈论医道。他性格淡泊豪迈,也喜江与彬夫妇踏实和善,江与彬但有疑问,他毫无藏私,倾囊相授,却又不以前辈、师父自居。 “我并非专一业医者,只是老母曾罹患温病,才学了几手医术,怎堪为人师?”他曾这样对江与彬说。 小院里的生活平静踏实,直到江与彬带来二阿哥患病的消息。 惢心听说二阿哥抱病,忧心忡忡,但身在宫外,江与彬也只是个资历浅的小太医,也不能知道更多情况。只好每日诵经念佛,祈愿佛祖保佑二阿哥早日病愈。 薛老先生见小夫妻常有担忧之色,惢心又常常往寺庙去,问她究竟何事烦恼。惢心也不敢将宫中之事说出,只说有一恩人之子得病,但她夫妻俩不便前往探视,因此担忧。 入夏后,常有暴雨。 主屋木门被雨水浸坏了一块板,江与彬要找人过来换一块,薛老先生看看缺损之处,回厢房拿来一块木匾:“我看这个大小挺合适,把字给漆了,正好能用。” 江与彬翻过来一看,那匾正面写着“扫叶庄”三个大字。 他惊喜道:“扫叶庄?薛叶之争我也有耳闻,难道您就是……薛生白薛神医?” 薛老先生摆手道:“欸,当年气盛,与叶天士相轻,如今回想,甚为惭愧啊。这块匾,本是老朽为了提醒自己,医家无谓争高低,相互取长补短,治病救人,才是正道。如今用来当门板正合适,就用吧。” 江与彬猛然跪下:“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薛神医受在下一拜!” 薛老先生赶紧将他扶起:“江太医,这使不得使不得!神医二字,万万不敢当!” 当晚,惢心备下酒菜,夫妇二人一齐请薛雪同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江与彬行礼道:“薛神医,在下斗胆,不知能否请您,为一个孩子看诊。” 薛雪道:“我等入内再说。” 进到房中,薛老先生道:“这孩子,是宫里的哪位小主子吧。” 江与彬叹服道:“薛老先生果然妙算!” 薛雪道:“先别急着恭维我。我能治病活人,若能借此得宫里的贵人赏识,当然也好,可是你呢?若要我受你举荐入宫为皇子公主治病,若能成事,固然是你晋升之阶,可你资历尚浅,怕因此高升,会惹人不服,恐怕反而惹祸上身啊。且一旦治不好,就是杀身之祸。” 江与彬道:“在下的资历不够,所以在下会去活动,想办法让太医院之首齐太医,或是其他太医推荐您。您若为难,可以不提在下。只求您去看看那孩子的病,到底有无转机。若实在无法,这位主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一定能保您平安。” 薛雪沉吟一番道:“我先前以为,江太医是为了举荐的功绩,看来是在下浅薄了。” 江与彬道:“其实在下也想过,若能因为引见神医,能得晋升,当然皆大欢喜。可就算是这功绩不在我这儿,我也还是要这么做。” 薛雪向惢心道:“看来所谓恩人之子,就是这位小主子?” 江与彬不便多言,只道:“老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薛雪一想,此事成人之美,对自己也颇有好处,便同意了:“既然如此,老朽去了便是,功劳都给太医院也无妨!” 江与彬托了齐太医等人,太医院几位年高有德的太医虽然不喜被民间医者抢了风头功绩,但二阿哥的病一直不好,后果会更严重,若是这大夫医不好,正好把他推出来顶缸,于是权衡之下,还是同意了。 此事上达天听,璎珞打听到此消息,容音听后大喜过望,就要去请皇上延请薛雪入宫。 却被璎珞阻止。 “既然元一说的那个,海答应体内的非人之物已经成熟,待海答应病愈后很可能有所动作。与其敌暗我明陷入被动,不如趁此机会……”璎珞冷笑一声:“咱们也玩一手,引蛇出洞。到时候就算不能一击即中,也足够海答应喝一壶的。” 海兰因罚跪雨中而病倒的第二天,薛雪进宫。 他在进忠的带领下进了撷芳殿,见床上躺着一小童,旁边是数名两名宫女太监,由两名大宫女带领。 “这两位是璎珞姑娘和明玉姑娘。”进忠向他介绍两名大宫女。 小童虽然通身气派,却是咳嗽不已,憋得脸通红。 他切了脉,又将耳朵贴在二阿哥胸脯细细听了,仔细检视了一下床榻边的痰盂。 璎珞问道:“如何?这嗽疾,能治好吗?” 薛雪道:“老朽先问一句,太医院是如何诊断的?” 璎珞呈上太医院的脉案。 薛雪看看脉案,道:“齐太医所言,也是有理,毕竟若是阿哥的亲戚中有哮症,阿哥也难保不会有此风险。且嗽疾加重,也有引发哮症可能。不过依老朽看来,阿哥的病,倒不是胎里弱,而是素日强健,但正逢夏季阳气弛张,热气犯肺,又有热毒入口鼻所致。” 明玉惊喜问道:“怎么,这不是弱症?” 薛雪捋须道:“这弱症导致的嗽疾与外感导致的嗽疾,症状都是咳嗽、气促、喘鸣,乍一看非常相似,但也有细微不同,若是因原本胎里弱又感邪气致病,就是先天不足,肺腑羸弱,邪气侵入,因此气道、肺部会有哮音;若是本人健壮而偶然外感邪气,这邪气就会与强盛肺气相冲,就像在打起仗来一般,病人会咳嗽生痰,且肺部起湿音而非哮音。老朽观阿哥之病,应属后者。” 明玉又问:“那这病能治好么?” 薛雪道:“薛雪不才,最擅长此种温热病,且阿哥素日健壮,太医们也用药得法,这病已经好了七成了,若由老朽开药,三日内,便可痊愈。只是有一点:宫里头的主子们比民间的孩子娇贵,太医院用药,多以温补好药为主,固然有补中益气之效,可要驱除热邪,根治此病,需要开些麻黄一类的猛药,这个……恐怕要问问皇上的意思。” 进忠回报皇帝,皇帝便召薛雪面圣。 璎珞惊喜之余,发现这是个实行计策的好机会。 面圣前,璎珞将薛雪拉到无人处,小声道:“薛神医,奴婢还有一事相求。奴婢并非不相信您的医术,只是奴婢身为娘娘宫女,见娘娘自阿哥病后,忧心如焚,眼看着自己都要急出病来。 若是娘娘这时知道阿哥的病能根治,可到时候真有个什么万一,就是给了娘娘一点希望,然后让她更加失望,奴婢实在不忍,所以想请薛神医向皇上建言,暂时对外隐瞒此事,就是治好了,也先不要声张。等确认了再无问题,再告知娘娘。” 薛雪叹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照顾病患家人的心情,也是医家当为。” 于是果然向皇帝建言,皇帝本来无可无不可,且听到这是皇后大宫女的建言,倒是有了些想法:后宫中,已有皇嗣遭过谋害,二阿哥身为嫡子,只怕也使人眼热,若是病愈有望的消息传出,不知是否会有那不称心的小人行谋害之举。 思来想去,便同意暂时隐瞒薛雪的存在和二阿哥的情况。又说:“朕本来已经做好二阿哥再不能学骑射的准备,可你若能将二阿哥的病彻底治愈,便也是去了朕一块心病,朕准你大胆用药。” 薛雪开了方子,说:“阿哥病愈在即,最好不要再有反复,因此需要静养,不可受吵闹之声所扰。”璎珞与明玉千恩万谢地接了。接着请薛雪再给和安公主看看,又去请玫贵人过来听听名医的诊断。白蕊姬听到有名医为女儿诊治,急忙赶往长春宫。 璎珞到永和宫请玫贵人时,阿箬与新燕也得知了,二阿哥的病可以根治,已经病愈在即的消息。 “若是告诉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提前备好贺礼,待好消息传出再去慰问,一定能让皇后娘娘高兴的。只是此事,皇上的意思,是先别让皇后娘娘知道,因此也别到处传。”璎珞道。 而撷芳殿中,三阿哥的一应用具,连同皇后赏给三阿哥的玩具,纯嫔一早就命人抬了几箱子回去,又与永璜过来接永璋回去。 永琏握住永璜的手,一脸愧色:“我这病都快好了,还要麻烦三弟挪动,永琏实在惭愧。” 永璜安慰道:“为着二弟的病能好,咱们兄弟麻烦点又有什么。” 永琏道:“三弟去了钟粹宫,最辛苦的是纯娘娘,只是我病中,唯恐过了病气给纯娘娘,还请大哥代我问候,待永琏病好,必求皇额娘带我往钟粹宫正式致谢。” 兄弟正聊着,纯嫔大宫女可心入内行礼,有些不安地对永璜道:“大阿哥,东西都收拾好了,请您跟奴婢一起回钟粹宫吧。” 永璜看可心态度,心里已经明白了五六分,出了永琏的宫室,永璜见只有嬿婉侍立在外,更是明白了纯嫔没等自己,带着永璋先走了。 去钟粹宫的路上,可心战战兢兢,不敢多言,心里暗暗埋怨主儿行事不周全。嬿婉也偷偷觑着永璜脸色,见他神色不变,才强笑道:“纯娘娘说怕三阿哥风地里吹了风,也怕再多待又吵着二阿哥,才先走的。待回了钟粹宫,奴婢为大阿哥做豆腐皮包子。” 回了钟粹宫,纯嫔不在。 宫女道纯嫔去延禧宫探望生病的海答应了。 永璜面色一沉,也不说话,闷头进了自己房间躺下。 过了一会儿嬿婉端着一叠豆腐皮包子进来,柔声劝大阿哥:“大阿哥多少进点吧。纯主儿也是听说海答应病了,着急得很。一会儿纯主儿该回来了,让她看出不高兴来,不好。” 永璜翻身坐起,啃了口包子。 苏绿筠去探望了海兰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把忙前忙后的大阿哥忘了,心中惭愧,连忙又是哄着永璜,又是让小厨房做些大阿哥爱吃的。 永璜倒是记住了嬿婉的话,并未表现出不快。 母子畅谈尽欢。 又过两日,二阿哥呼吸平顺,不再有咳喘症状。 薛雪切脉后,至养心殿向皇上禀报道二阿哥已经痊愈,只是二阿哥年幼,这回也病得不轻,即使病愈,也还需固本培元,嘱咐每日让二阿哥早晚各进一碗冰糖雪梨炖燕窝,一天足足吃个四两,吃上整整一个月,以巩固身体。 又说:“武艺有吐纳之法,可强身健体,阿哥病愈后,除了骑射,可择一简单功法练习,必能身轻体健。” 皇上大喜,当即厚赏薛雪,亲往撷芳殿探视二阿哥。 他想亲自确认二阿哥的情况。 到了撷芳殿,却见苏绿筠携三阿哥,又带了礼物,过来探视。 皇上从门外看到苏绿筠对永琏关怀备至,说着二阿哥果然好多了,你三弟也挂念你云云,可永璋却在一旁自顾自地玩一个娃娃,心中泛起一丝不快。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永璋毕竟还未满三岁,也不该过于苛责。 于是打点出一副慈父的面孔,走进了撷芳殿。 谁知纯嫔见皇上进来,连忙拉着永璋,让他跪下行礼。永璋被拉了一把,那娃娃掉在地上,芦花絮飘了出来。 第33章 世界以痛吻我 时间回到此刻。 海兰脑中一片嗡鸣,眼睁睁看皇帝让乳母带了永琏下去,仍是坚持说自己将芦花放入布娃娃真的只是因为芦花轻软,绝无害人之心。 “嫔妾一步都未曾踏入养心殿,岂能未卜先知,笃定这娃娃一定会进入撷芳殿呢?且既然二阿哥病愈在即,嫔妾却一无所知,怎知不是有人给嫔妾设套?皇上,嫔妾冤枉啊!” 听了这番无理搅三分的话,皇帝都气笑了。 “皇后自己都蒙在鼓里,她能给你下套吗!倒是你,朕隐瞒永琏病愈的消息,你方才所言,也证明你一直觉得永琏仍是如齐汝之前所说,得了弱症,碰不得尘絮、芦花,可你却将芦花缝进三阿哥的布娃娃,要么是大意,要么是其心可诛!” 苏绿筠看到一丝转机,连忙道:“探视病人,哪有让带着个不懂事孩子去的!她教唆嫔妾行此反常之事,定是心里有鬼!她那日也看到永璋极喜欢这个布娃娃,所以就把芦花缝进永璋的布偶,又教唆嫔妾带永璋去探视永琏,好叫这这充满芦花的布娃娃让永琏病重,嫔妾失察,嫔妾有罪,可永璋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永璋是无辜的呀皇上!” 海兰仍是坚持:“嫔妾没有动机!嫔妾无子无宠,何必去害嫡子!” “你不敬本宫也有时日,又受本宫责罚,心中有怨,要害了永琏来让本宫伤心难过,这还不算动机?” 容音愤怒开口。她已经失去过永琏一次,对任何可能伤害到永琏的人,她都无法冷静对待。 虽然她早知永琏病愈,不会被奸计所害,但这芦花,还是让她后怕不已。 转而对皇上跪下,哀伤道:“皇上!幸好皇上圣明,太医院勤谨,永琏已经好了,若永琏还未病愈,又接触了芦花,此时便是已然病情加重,岂不是无辜受难!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臣妾,臣妾……” 璎珞、明玉和皇后的一众宫人也都跪下。 皇上少见皇后如此惊痛失态,又见众人齐刷刷跪了一地,赶忙道:“皇后快起来!咱们的永琏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海兰见事态大大不利,心慌意乱,只能哭道:“嫔妾真的没有!嫔妾无辜啊皇上!” 皇帝不愿再理她,冷冷道:“珂里叶特海兰,即刻降为官女子,禁足翠云馆,非诏不得出!身边宫人,即刻发往慎刑司,令慎刑司、会计司详察此案!纯嫔,说是探视二阿哥,其实虚情矫饰,关心二阿哥是假,想在朕面前表现是真!又轻率糊涂,听信谗言,险些酿成大错,着禁足一月,罚俸三月,好生思过!三阿哥即刻挪回撷芳殿!” 苏绿筠抽泣着,也知道自己虽然是受人利用,但芦花是自己带进撷芳殿的,只得认了。只希望永璋回了撷芳殿,不在自己身边,皇帝便能对永璋少些迁怒。 把两人带下去,皇上长出了口气。见皇后脸上还有泪痕,也有些歉然:“琅嬅啊,永琏的事情,朕也不是故意瞒你。” 容音道:“所幸永琏无事,皇上隐瞒此事,是怕臣妾失望,也是体恤臣妾的缘故。只是没想到,皇上的体恤,竟让人心生歹毒,要借永琏病着的时候害了他。” 皇帝叹了口气:“珂里叶特氏,无论有心无心,都难逃干系!朕真是白宠幸她了!” 容音道:“皇上,臣妾方才说,珂里叶特氏是因怨恨臣妾责罚,所以有此害人之心,可是臣妾,并不认为她的动机,如此单纯。” 皇帝道:“皇后的意思是……” 容音道:“珂里叶特氏,从前依附庶人乌拉那拉氏,为乌拉那拉氏几次三番不顾礼节,不顾规矩,当年乌拉那拉氏被误会害了玫贵人,她也去了养心殿求告,她那大宫女,仅仅因为阻止她求情,便受她虐待驱逐,险些丧命,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静胆怯,至少,在涉及庶人乌拉那拉氏的事情上不是如此。” 皇帝惊道:“皇后的意思,珂里叶特氏是为了给庶人乌拉那拉氏抱屈?” 容音道:“朱砂案,是由皇上令刑部、慎刑司查问,皇上自然圣明,可是凶手狡猾,以至于案子至今有两处疑点:一是那下朱砂的贼人未曾归案,二是有人贿赂慎刑司精奇嬷嬷要对乌拉那拉氏贴身宫女严刑逼供。 而下朱砂的贼人,是臣妾的弟弟傅恒去追缉的,追到延禧宫就跟丢了,慎刑司的事情,也是臣妾操之过急,因为发现崔嬷嬷受贿就贸然去查问了,因此,这两件事,的确也与臣妾有关,只怕有心人觉得,乌拉那拉氏受了冤屈,而臣妾才是那个贼喊捉贼之人。” 皇帝恨恨道:“当初傅恒刚开始追查此事,傅清就要避嫌,朕也就没让他们兄弟查了,皇后去慎刑司也是为防有人屈打成招,以求公正,皇后与沙济富察氏一脉清清白白,天地可鉴,哪里就贼喊捉贼了!朕还当傅清太小心,现在看来果然有人捕风捉影!就算朱砂案尚存疑点,可乌拉那拉氏之父假说祥瑞,行附逆之实,就这条,她进冷宫就不冤枉!” 心中又想到此案真凶实乃金玉妍,只是自己为了巩固世子地位以削弱北族,才隐瞒过去,没想到造成今日之祸! 璎珞心中也是暗暗吐槽。 她们三人在如懿被贬冷宫后也觉得此事有漏洞,一等监控系统恢复就让元一把所有能提供的妃嫔影像再检查一遍,朱砂案时,监控系统损害过多,导致基本没什么影像留下,而事后金玉妍与贞淑自鸣得意时,监控系统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这部分影像留了下来。 再加上皇帝那天突然说起北族世子夫妇和那个病重的世孙,以及在案结后立刻把金玉妍迁居至养心殿后的臻祥馆的表现来看,真凶应是金玉妍,而皇帝很可能是顾忌北族,所以把所有事情推到了如懿头上。 堂堂一个皇帝,亲自搞冤假错案,还让气运之子被冤枉,无形中给她加了气运,真是个拖后腿的!而且北族区区附属小国,还需要忌惮吗? 但毕竟当时皇帝是由盖棺定论,又无实质证据,她们也不能要求重查。 今日,正好借此机会给皇帝提个醒。 容音见皇帝面色阴沉,道:“说来臣妾也是糊涂了,永琏病愈,太医院功不可没,臣妾想请求皇上,厚赏为永琏诊治的太医。” 皇帝道:“自然要赏。不过皇后啊,这次治好永琏的,可不是太医院的太医,而是由太医院举荐的一位神医。说来这也是皇后种善因得善果啊。” 薛雪又得了一份赏赐,皇后还做主还赏了席面。 明玉与进忠指挥着宫人摆上鸭羹、莲子樱桃肉、鸭腰苏烩、鲥鱼羹、苏造肉等菜,笑道:“听闻神医是江苏人,皇上和娘娘特意让两江总督尹继善大人送来的厨子给您做了席面,让您吃得惯些。” 说着又端上一碟江米糕:“这是奴婢亲手做的,虽说是北方点心,也请用一些,聊表奴婢的感激之情。” 薛雪虽然平素豪迈淡泊,真到了这种场合也免不了紧张,自谦了几句,有些犹豫地举起筷子。 进忠道:“您喜欢什么,告诉奴才一声儿,让奴才为您布菜。” 薛雪道:“这怎么敢当呢?” 进忠道:“有什么不敢当的,您治好了小阿哥,皇上心中欢喜,这是大功一件啊。要奴才说啊,您要是就此入了太医院,必是头一份的风光荣宠啊!” 薛雪倒是严肃道:“承蒙公公吉言,只是老朽非一专精医者,而是为先妣自学的医术,这回不过是侥幸遇上自己擅长的温病罢了,若是入了太医院,岂不是耽误了皇上、娘娘们与皇嗣。” 进忠道:“自学还能有如此成就,老先生当真大才啊!” 饭毕,薛雪再次面圣,这回皇后坐在屏风后,以母亲的身份对薛雪表达了感谢。 出了宫殿,薛雪远远看见江与彬站在宫道上。 他总算见着个熟人,忍不住上前打招呼,又低声抱怨道:“皇上与娘娘固然亲切,但老朽修得不够,太不自在了。” 江与彬笑道:“是,您辛苦。” 薛雪道:“辛苦倒是不曾,而且这一趟得了不少赏赐,也是因您举荐,老朽还得感谢江太医啊。” 江与彬连忙道:“这可不敢当!”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在下还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行个方便,随我悄悄去一趟。” 薛雪是由宫中太监驾马车送回住处的,还有一辆马车带回了无数赏赐,甚至还有皇帝亲笔题写的一幅“神医”。 四周邻居惊叹不已,纷纷前来围观。 薛雪不胜其烦,闭门不出,躲了许多日。这是后话。 却说送走了薛雪,明玉自长街而回,半路上碰到叶心。 原来自从新封了秀答应,皇帝贪新鲜,便常去景阳宫。对阿箬等人就冷了些。 再加上白蕊姬恨不得住到长春宫里陪着女儿,也少在永和宫与阿箬拌嘴。长日无聊,阿箬便迷上了斗蟋蟀,让叶心送了几只蟋蟀过去,叶心这是才从永和宫回来。 两人结伴而行,到了一条无人甬道,叶心才道:“奴婢方才听慎贵人说了,皇上,只是让珂里叶特氏禁足么?” 明玉道:“此事尚在调查,慎刑司会有结论的。” 叶心听了,却郑重道:“既然如此,请明玉姑姑到奴婢那儿坐一坐,奴婢有话要说。” 两人到了北小花园的一处无人房间,叶心关上门窗,道:“若是由奴婢去举发珂里叶特氏私自让宫女贿赂管事太监取了芦花,能把她的罪定死么?” 明玉道:“那管事见事不好,早就招了,珂里叶特氏只说是为了一点野趣,你现在去说也没用的。你还是少想这种事情,好好养身子吧。” 叶心一张苍白的脸涨红起来,道:“现在禁足了,如果她又用了什么法子翻身呢?明玉姑姑,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明眼人都知道她就是要谋害二阿哥,她要是翻了身,二阿哥将永无宁日啊!” 她突然激动地一把抓住明玉的手:“明玉姑姑,若我,学香云以死上告,说珂里叶特氏包藏祸心呢?” 明玉毛骨悚然,推开她的手:“你疯了吗?珂里叶特氏这回已经黔驴技穷,你又何苦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叶心神色已经有些癫狂:“奴婢本就是皇后娘娘救回来的,现在奴婢的命都是皇后娘娘的!为了二阿哥铲除威胁,奴婢这条命有什么可惜的!” 明玉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在叶心脸上:“够了!命是你自己的,不是别人的!皇后娘娘救你,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把这条命白费掉!” 叶心被打了个趔趄,明玉感到手心传来阵阵刺痛,也后悔自己冲动了,扶住叶心,连声道歉。 叶心先是被这一掌抽得一愣,接着捂住脸,不知是委屈还是心酸,一开口,声音就带上哭腔:“可是我要怎么好好活下去?我差点让珂里叶特氏害死,现在这双腿一到下雨下雪就疼,多走一阵子也疼,不只包太医,连薛神医都说我只能保着,我跟个废人有什么两样!在宫里,再也不能伺候妃嫔,就是出了宫,哪有婆家要一个我这样的媳妇啊!” 明玉紧紧抱住叶心:“你哭一哭吧,哭出来会好过点。” 叶心大哭起来。 过了一阵子,她哭累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明玉揽过她的肩,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我给你讲讲,我伺候当今的皇后娘娘之前的事情吧。” 见叶心没有反应,明玉叹了口气,自顾自说起来。 “我是个破落户出身,以前,在一家富户给人当丫鬟,伺候过一位姨娘,她是个面慈心苦的。” 她伸出左手,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为了争宠,让自己另一个丫鬟,跟主家的小厮私通,被我撞见,她惧怕我告密,就想用阴毒的法子,悄悄了结了我。她倒是不打不骂,可她让那个丫鬟,往我经脉里,插进了十几根银针。” 叶心一惊,直起身来。 “银针在经脉里,随着行走坐卧而不断游走,每日,我浑身疼痛不堪,生不如死。” 被细密的病痛折磨,一寸寸磨掉自己生的希望。叶心的绝望,她也能感同身受。 “幸好我从前有一好友,她虽年少时际遇潦倒,也在给人当丫鬟,但后来发迹,不忘旧友,便将我搭救出来,又寻大夫为我诊治。只是那大夫从取出了八根银针后,说剩下的几根针已深入体内,他也无能为力了。 当时我这好友,已经嫁了个男人。而她男人有一好友,对我也颇多照顾,渐渐的,我和那人有了感情,我心悦他,他也心悦我。 我们当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我那好友,绣工卓绝,但顾忌自己是丧母之人,怕妨克了我,寻了一些长辈,为我做了一身嫁衣。她男人,也帮我们准备了婚房。 但结婚之前,我想到,自己体内剩余的针。又听信了好友一名仇家的教唆,觉得,我都活不了几年,且如此病骨支离,浑身疼痛,嫁了人,也无非是拖累人家罢了。现在想来,不过是疼得久了,觉得自己再也过不上好日子了。所以,我在大婚当天,穿着嫁衣,自尽了。” 叶心惊得瞪大了双眼,道:“那您现在怎么……” 明玉道:“没死成,被几个路人救了。后来流落他乡,遇上另一位郎中,如今我体内已经没有银针了。我后来回过一次家乡,偷偷看过一眼我那好友。她以为我死了,郁郁寡欢,我心中惭愧,无颜见她,只好再次出走。后来听说她遇上意外,和他男人双双早逝,我也就断了回乡的念想,后来几年又有了些际遇,才进了富察府,做了皇后娘娘的家下女子。而那个人啊……” 叶心问:“你那夫婿怎么了?” “死了。我大婚当天出走自尽,他赶到时不见我,也以为我死了,没多久就去边疆投军去了。也不知在边疆染了什么病症,回乡后不久就病死了。” 明玉的目光渺远,缓缓讲述着,没注意到自己的眼泪已经从眼角滑落。 叶心张着嘴,也不知说什么好。 明玉拍拍她的肩:“我知道,带着伤痛活下去,很难。但是若是轻易死了,也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 叶心小声道:“我明白了,明玉姑姑。” 第34章 贵子 几日后,金玉妍产下一子,取名永珹。 金玉妍眼看生下贵子,想自己地位必然稳固,心中大安。 皇帝看起来也极为重视这登基后第一子,极称尊贵。却又下旨,此子既然尊贵,便要有一位家世、位份更高的母亲,着由高贵妃抚养永珹。 并未有给金玉妍晋位的旨意。 金玉妍虽失望于孩子不能留在身边,但永珹成为贵妃之子,贵上加贵,地位稳固,且自己与高贵妃本就交好,也方便在旁培养、指点孩子,日后更有指望争储,让北族扬眉吐气,摆脱臣属地位。 高贵妃本就梦寐以求有个孩子傍身,这下得偿所愿,亲自来了臻祥馆接永珹,仔细考察了一众乳母嬷嬷,又欢天喜地对皇帝道:“嫔妾就知道皇上对嫔妾最好了!嫔妾一定好好培养永珹,让他孝顺皇上!” 茉心看一眼斜倚在床头的嘉嫔,笑道:“四阿哥多可爱啊,日后定会孝顺贵妃娘娘与嘉嫔娘娘!” 皇帝一笑:“曦月啊,朕也向你保证,永珹这个大贵之子,一定可以安享富贵,一辈子有清福。” 高贵妃自觉这下自己是稳稳有了依傍,喜不自胜,跪下谢恩。 金玉妍的脸色却陡然苍白。 富贵?清福?皇上三言两语间,已经将永珹当成了个富贵闲人,这是一开始就绝了立为储君的可能! 她眼睁睁看着贵妃抱走永珹,金玉妍再也按捺不住开口:“皇上……” 皇帝装糊涂道:“嘉嫔啊,朕已经打算好了,履王叔年纪大了,仍是膝下凄凉,等永珹长大,朕会让他去做履王叔的嗣子,这样永珹有个亲王爵位承袭,又能保履王叔身后香火,两全其美,且履王叔的嫡福晋是皇后的堂姐,如此一来,永珹和他皇额娘又连上了亲,多好。” 金玉妍哀求道:“皇上,永珹不能离了您的教导,求皇上把他留在您身边,悉心教养吧!” 皇帝不辨喜怒:“嘉嫔累了,好好休息吧。这事朕已经定了,不容再议。嘉嫔啊,你虽说在北族也是贵女,可北族不过是我大清臣属,永珹身上有臣属族民的血脉,能有个亲王之位,已经是朕对他格外恩宠了。这恩宠能有几时,就全看嘉嫔,是否安分了。” 说着站起来,走出了启祥宫。 金玉妍双手紧紧攥住被子,无助喊道:“贞淑!贞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贞淑慌忙跪下:“请主儿安下心来,先好生歇息,再做打算吧!” 说着递个眼色,丽心急忙带着众宫人退下。 金玉妍有些慌张:“该不会是,朱砂的事情,给人看出来首尾了吧?” 贞淑安慰道:“皇上不是已经判定了,这事是乌拉那拉氏做的么?奴婢也做得隐蔽,想来皇上是不知道的。” 金玉妍急急道:“那皇上为何要绝了永珹的前程啊!” 贞淑道:“只怕,皇上还是觉得,主儿出身北族,所以……” 金玉妍不禁有些灰心,喃喃道:“我的孩子,难道就因为有个出身北族的额娘,就算是贵子,在皇上眼中也做不了储君?那我做了这么多筹谋,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贞淑道:“主儿切莫灰心。就算做不了太子,若能成为辅佐太子的王爷,也是一条路。先帝时,九王爷、十王爷与十四王爷不也依附着八王爷,威胁着先帝的皇位么?怡贤亲王,也是先帝的重臣,还有,和亲王,即使再荒唐,皇上也倚重他,连大阿哥,都让他养了半年呢!” 金玉妍眼中重燃起希望的火光,道:“是啊,我若能再多生几个孩子,个个封了爵位,领了差事,也能控制朝局,助我北族!” 贞淑道:“主儿,不只是您自己的孩子。您刚生产完,四阿哥又在高贵妃那儿,若此时能添个助力……”说着便将海兰往布娃娃里缝芦花之事和盘托出,接着说:“这个蠢货,估摸着以为朱砂的事情是皇后干的,深恨皇后呢。珂里叶特氏若能为咱们所用,既能让皇后有个对头,若她争气,有了身孕,还能借此做文章。” 夜幕已深,海兰呆呆坐在镜子前。 她已被降为官女子,自然是无人伺候的。 如今在这陈旧冷僻的翠云馆,就如坐牢一般。 冷宫就在翠云馆后,这本是她和姐姐最靠近的时候。 可她不能去见姐姐,也不能出去放风筝。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她黯然神伤,而镜中倒影,不是一个哀伤女子,而是长满了眼睛,喷射着焰火的羽翼。 这时外边突然传来哐啷一声,接着是侍卫拔刀的声音和“是谁!”的喊声。 她回头一看,纱窗被打破,一个小布包被丢了进来。 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字纸,和两个瓶子。 她一看字纸,面色大变,犹犹豫豫地看向那两个瓶子。 虽然不知此人是谁,但是,这个人的确给出了一个好办法。 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暗处甬道中,贞淑自宫墙上翻下,快速掠过甬道,回到了启祥宫。 海兰让侍卫去通报皇帝,说她有重要的话要单独对皇帝坦白,请皇上移驾翠云馆。 皇帝想了想,也许海兰是终于悔悟,还是去了一趟。 进了翠云馆,见海兰不施粉黛,眼睛略有红肿,满脸泪痕,看起来可怜兮兮。 海兰一见皇帝,先是诚惶诚恐地亲自斟了茶来。 又哀哀哭泣,道自己确实没有害二阿哥之心,攀咬纯嫔也是当时太过慌乱,一时糊涂。 皇帝喝着茶,本觉得这还是喊冤的车轱辘话来回说,正想掷了茶杯发火。 海兰却猛然哭道:“皇上!若皇上真觉得臣妾害了二阿哥,嫔妾无言可辩,就让嫔妾以死明志吧!” 说着就作势要撞向桌角。 傅恒立刻挡住皇帝,进忠擒住海兰一把将她翻倒。 海兰摔倒在地,鬓发散乱,更显可怜。她哀戚道:“皇上,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可嫔妾宁死也不愿受此冤屈啊!” 皇帝怒道:“你还敢说你冤!” 海兰跪地赌咒发誓:“嫔妾若真要害二阿哥,就让嫔妾父母死不安宁,让嫔妾全族连同嫔妾灭族!” 反正她父母也死了,与其他亲戚关系也不好,拿来发誓,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皇帝见她如此发誓,有些动摇心软,脑中轰的一声,耳边只剩下海兰的哭泣和哀求声。 他用最后的理智下令进忠和傅恒离开。 海兰麻木地躺在冰冷的砖地上,任由皇帝迷迷糊糊地扑到自己身上,一双冷漠的眼睛,看向被皇帝扫到地上的,碎裂开的茶壶。 仿佛回到皇帝喝醉的那个夜晚,只不过这次,是她事先服下那助孕的药丸,又在茶壶中,给皇帝下了催情的秘药。 她恐惧厌恶这个男人,尤其是此刻他失去理智的样子。但为了姐姐,她什么都敢做,也都可以做! 皇帝与海兰一夜欢好,第二日清醒过来,也觉得懊恼:本来是来问罪的,却是一时没忍住。 但既已宠幸,海兰又肯发毒誓,甚至不惜以死明志,似乎此事真的只是她无心之失。 回养心殿,慎刑司那边来报,延禧宫宫人都说海兰平素安静,少与他们交谈,也审不出什么来。 皇帝又想到此事毕竟牵扯着纯嫔和三阿哥,若是真的闹大,只怕会使妃嫔皇子间失去平衡。因此大事化小,只是对海兰罚俸一年,仍是让海兰居官女子之位,再也不许她去撷芳殿,也不让她住回延禧宫,只让她住在翠云馆,与宫人起居相同,不过是留了个单独房间让她居住。又对皇后多加安抚,想将此事遮掩过去。 在皇帝看来,皇后也许是因二阿哥病愈而大感宽慰,似乎没有再追究下去的意思。只是提了一句:“永琏这回又是病又是险些遭了祸,想来是因皇上福泽深厚,多疼了永琏,他一个小孩子家经不起这福分。像臣妾的侄儿明瑞,和永琏差不多年纪,傅文兄长与嫂嫂平日里严厉得很,那孩子就没病没灾的,又聪慧懂事。皇上还是少疼永琏些吧。” 皇帝心里对这番话受用得很,面上仍道:“这是什么话,永琏是朕的嫡子,朕怎能不疼爱?” 又不禁对明瑞多了分好奇,就说:“永璋还小,永璜又在钟粹宫,干脆让傅文那个儿子,也进宫来陪陪永琏才好,就像履亲王福晋常带着恒曦妹妹来陪伴璟泰一般。” 毕竟傅文虽然也是出身富察氏,但不过一小小文官,他的儿子也只是个幼童,不成威胁,这正是施恩笼络富察家的机会。 璎珞心中暗道,明瑞将军可是大清一员猛将,皇上还是现在先熟悉熟悉吧。 苏绿筠自知有错,为着三阿哥,一解禁足就往长春宫告罪。皇后提点两句,让她不可再与海兰这等人来往,又说:“本宫知道,大阿哥非你亲子,年岁也大了些,你更疼自己的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他毕竟是皇长子,你平日里也不可过分偏袒。否则母子若生嫌隙,是平添皇上的烦恼。” 苏绿筠连忙说:“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容音一笑,让璎珞拿来几本书,让人送去撷芳殿:“三阿哥如今也快开蒙了,本宫这个皇额娘,也该送些书给他识字。” 苏绿筠看这书都是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适合儿童认字的,感激地收下。心中长舒口气:还好皇后娘娘没有因芦花一事而厌恶永璋。 永珹满两个月时,北族派来道贺的使团到了京中。 使团由二人统领,一人出身金氏,和金玉妍算是族亲;而另一人,则是世子妃洪氏之父,洪凤翰。 两人送来老王爷与世子的贺礼与问候折子,皇帝设宴款待。 从使团那里,皇帝得到了一个对他来说不算好的消息:世子的嫡长子玉定,已于半年前因病夭折,但世子妃此时已再度有孕。 这个消息传到金玉妍处,她更是五味杂陈:喜的是世子又得了孩子,怒的是洪氏这个穷酸丫头倒是牢牢拢着世子一个个地生,忧的是若这一胎又是个男孩,以老王爷对世子的厌恶,只怕这孩子的存在会继续动摇世子地位。 百般心事,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贞淑道:“带上使团送来的山参,去咸福宫。” 高贵妃自抚养永珹,对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极为疼爱,但毕竟自己身患寒疾,素日虚弱,虽有嬷嬷照顾着永珹,但永珹若有哭闹,或是病了,她还是感到力不从心。 金玉妍便以孩子生母的名义常往咸福宫去照看,又讨好着高贵妃,总算多得了些和孩子见面的机会。 这回到了咸福宫,高贵妃身子又有些不痛快,半靠在榻上。陈婉茵过来帮忙照看孩子,此时正坐在摇篮边,为孩子绣着一个肚兜。 金玉妍寒暄几句,奉上山参,就去看孩子。永珹小小的一个躺在摇篮里酣睡,金玉妍看着儿子的睡颜,只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儿啊,你当不了太子也不要紧,你还是额娘的好儿子,为了你,为了世子,为了玉氏,额娘一定会扫清前路上的障碍。 她打定主意,出了咸福宫,便让贞淑回去准备些礼物,往钟粹宫去。 到了钟粹宫,她一脸热情,送上礼品,央求着纯嫔给她讲些育儿方法:“贵妃娘娘身子老闹不痛快,对孩子实在管不过来,就许妹妹这个亲额娘常去看顾,可妹妹也是头一回带孩子,许多事,还得请教纯嫔姐姐。” 苏绿筠虽然觉得金玉妍生下的大贵之子压过了自己的三阿哥,多少有些嫉妒,但还是耐心地传授了许多经验。 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更近。苏绿筠从前结交海兰,却遭海兰陷害,便觉得那些看起来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都让她看不清真面目;而金玉妍这个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的,相处起来反而简单。 出了钟粹宫,金玉妍远远看见,天上飘着一个童子风筝。 她循着风筝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海兰伶仃的背影。 养心殿中,齐汝与包太医,将海兰有孕的消息,告知了皇帝。 第35章 分手 宫中之人接连有孕,皇上心中欢喜。 但海兰毕竟大大得罪皇后,又有谋害嫡子的嫌疑未清,而富察氏在弘皙逆案中贡献卓绝,皇后二哥傅清如今在河北天津镇领兵,因此皇帝也并未给海兰什么优待,仍然令海兰住在翠云馆宫女房间中,只是拨了一名太监,一名宫女过去伺候。 反而是皇后得知此事,命人在翠云馆中收拾出一间宫室,按答应的份例让内务府拨了各样吃用之物。又让齐汝派太医常去诊治。 “孔子说以直报怨,臣妾不能原谅珂里叶特氏,但即便宫女有孕,这些也是该有的对待。何况怀的是龙嗣,若是因臣妾的私怨而使龙嗣有损,那就是臣妾因私废公了。” 容音是这么对皇帝说的。 皇帝赞道:“皇后宽宏贤惠,不愧为我大清国母。” 却说江与彬举荐薛雪,治好二阿哥,且薛雪毫不贪功,面圣时只说太医已经让二阿哥的病好了七八成,自己不过是最后出了点力,让太医院也得了功劳,因此齐汝觉得江与彬可靠,也看重起来,便让他去为珂里叶特氏保胎。 海兰既不曾往长春宫谢恩,也不再与其他嫔妃来往,只是静静在翠云馆中养胎做针线,暗自思量如何救出如懿。 她的计划是,等自己胎象稳固,就服下朱砂,让皇帝知道,真凶还未落网。如懿的嫌疑,也可以就此洗清。 至于朱砂对胎儿的影响,她想,自己若服用少量,一有轻度症状就告诉皇上,就能立刻让太医解毒,这个孩子也能保下,作为自己和如懿日后的保障。 只是那日遇到金玉妍,两人聊过之后,她才知道,自从出了玫贵人被投毒之事,皇后对朱砂等有毒性之物的管控就更严格了。 她试探了一下江与彬,江与彬毫无为她取得朱砂的意思,反而是一听得“朱砂”二字就让她万万小心,不可再出玫贵人那样的事情。 海兰心中暗恨:这江与彬之妻还曾经是姐姐的贴身宫女,姐姐从前待惢心也不薄,他们夫妇就这般无情无义,对落难的姐姐不管不顾? 而如今内务府中,朱砂的进出项都是单独列出,每日都要对账核销。除了对安华殿、天穹宝殿、太医院等地直接提供,妃嫔画画抄经所用,都不再给朱砂,而是直接由内务府制成朱墨、朱标等,再行提供。 她想得到朱砂,难上加难。 这个办法只好暂时搁置,眼看已近深秋,她不放心如懿,又包了几件厚实衣物,自己偷偷地去了冷宫。 如懿单看那幅尊荣,已经和其他疯妃没有两样。 她犹自翘着两根手指,撅着屁股在墙根挖着土,将一些上回海兰托凌云彻捎进来的花种放入土中。 吉太嫔远远看着,不屑地发出冷哼:“被关在这里,还有心思种花?” 如懿回头道:“等花开了我给您送过去。” 吉太嫔道:“这是冷宫,可不是你在后宫的院子。” 如懿笑道:“就算在冷宫也得活得体面些。” 吉太嫔暗暗冷笑。 这如懿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分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落难了也不肯稍稍屈就,连个护甲都不肯摘,只当自己还是从前,等人伺候,做绣活不尽心不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今全身脏兮兮的,连基本的面貌整洁都没有,倒是教训起自己来了。 说体面,她这个穿着整洁旧衣、梳着干净头发,还做活给自己弄了点劣质铅粉的人,可比如懿体面多了。 也不知道如懿这话,究竟是真想体面呢,还是临水自照,欣赏着她自己体面的姿态呢。 她不欲多言,懒洋洋道:“就你那个种法,那花活不了,我还是别等了。”便转身离开。 此时一条蛇从墙边草丛中快速穿过,如懿惊叫一声,扔下了花种跑了。 自从她进了冷宫,总有蛇日日阴魂不散,或是在她睡觉时从天花板上垂下,或是在她吃饭时钻出来吓得她打翻了碗。 她求助过凌云彻,凌云彻与赵九霄之前莫名其妙被一老姑姑交待了好好盯着如懿,因此有时也过来看两眼,可每次那些蛇很快无影无踪,又从不咬人,再说凌云彻和她搭伙后就蚀了本,本就不满,几次后便不耐烦道:“这冷僻所在,有些虫蛇鼠蚁的也是常事。其他人也没跟你似的大惊小怪。我劝你啊,别老把自己当主子,赶紧干活换钱把我的本钱还我是正经!” 她不好让凌云彻来帮忙,此时又受惊吓,只得逃窜到院中。 听见海兰在外喊姐姐,她凑近了门缝。 海兰说给她送了厚实衣服和帕子,她也就收下。海兰不愿说自己被降为官女子,让如懿担心难过,只说了自己有孕的消息,又信誓旦旦道:“姐姐,你暂且忍耐,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 如懿知道了海兰有孕,却是有些失神,只是干巴巴交待她保重自己。又说凌云彻助她变卖绣品,如今蚀了本钱,这帕子还是给他拿去变卖吧。 海兰心念一转,去找了凌云彻。 她将帕子给了凌云彻,又递给了凌云彻一些钱,让他帮自己带些东西。 凌云彻虽然不满,但也不知这之前自称海答应的女子和那老姑姑是不是一伙的,也不敢轻易得罪,再加上这钱虽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也就同意了。 顺便又夸了一句:“您的手艺可比那位好多了!那位就只会绣什么青色的花还有荔枝两样,单调得很!” 海兰叱道:“胡说!姐姐心灵手巧远胜于我,这两样花色,俱是姐姐痴心一片!” 凌云彻见她变了脸色,讪讪道:“得得得,您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啊!再有我出宫的时候,我再给您带。” 而此时养心殿中,皇帝眼神复杂地看着桌上,一块带着脏污、绣了青樱、红荔两色花样的帕子。 这是如懿在冷宫所绣,用以维持衣食,每到变卖之时,他都让毓瑚先拿来,给自己看看。 毕竟,是他为了朝局,亲手把如懿推到了冷宫。看着曾经给自己绣帕子的女子,如今为了生计做活变卖,他也心情复杂。 而此时玉氏世子妃有孕,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白费,还在未定之天。 他有时也忍不住想,虽然他的确冤枉如懿,可他当日面对如懿时,自己对如懿的愤怒、猜忌和伤心,也是真实的感受。 他们到底是如何从曾经的青梅竹马,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这时进保来报:“皇上,皇后娘娘和明瑞公子来了。” 皇帝把帕子收进抽屉,下令:“传进来。” 只见皇后带着一名与永琏年岁相近的小童走进。这小童身量比永琏矮些,生得也清瘦,五官倒是颇为清秀端正。 那孩子端端正正行礼,叩首道:“蒙皇上浩荡圣恩,令奴才能服侍于皇上金足之下。” 皇帝道声平身,又问他年岁、家人,读了什么书? 明瑞一一答了,皇帝见他年纪虽小,却是对答如流,沉稳有度,谦逊知礼,心下多了几分喜欢,笑道:“一等承恩公的儿子,果然不错。日后常来宫里坐坐吧。” 说着拉开抽屉,就要找个什么东西赏他。 那块帕子又映入眼帘。 皇帝一愣,关上抽屉,对进保道:“你,带明瑞去内务府,之前官员进献的那批玉佩里,挑个好的赏给他。” 皇后与明瑞跪下谢恩。 皇帝留明瑞在宫中小住,明瑞有时往长春宫小坐,有时去撷芳殿。永琏与明瑞年岁相仿,又是表亲;永璜疏淡宽和,永琏敦厚友爱,明瑞端方持重,璟瑟活泼外向,色布滕巴尔珠尔豪爽大方,几个孩子颇为亲近。 而永璋年岁尚小,这几个大点的孩子只把他当小弟,虽说照顾有加,却并不大玩得来。 苏绿筠每每去撷芳殿探视,听永璋说哥哥们都不带他玩,连大哥来了撷芳殿看望自己时都与二哥和明瑞更亲近,虽然知道孩子们年岁差得多,玩不来也属正常,但还是忍不住心疼永璋。 于是常常接永璋回钟粹宫,亲自陪伴。 永璜也担心养母见怪于永琏、明瑞,只要在钟粹宫时,就主动教导永璋开蒙,闲时就叫上嬿婉,与永璋玩耍。 金玉妍也常抱着永珹过来:“哎呦,贵妃娘娘一入冬就病倒了,又怕过了病气给永珹,这不,就让嫔妾把永珹抱回去了。嫔妾想着钟粹宫人多,热热闹闹的多好呀。” 这一日皇帝想起自己也多日未见永璜,便移驾去了钟粹宫。 进了钟粹宫,见永璜、永璋和一魏嬿婉正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见皇上驾临,众人慌忙跪下行礼。 (以下台词引用自原剧第23集) 皇帝和蔼道:“好,无事,这钟粹宫啊,就是热闹。” 苏绿筠与金玉妍出来迎接,皇帝让她二人平身,问了几句永珹如何,又对纯嫔说:“永璋也不要一味地贪玩,不然连带着永璜也不读书了。” 苏绿筠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时皇帝听那俏丽宫女道:“回皇上话,为了增进兄弟之情,大阿哥每日读书温课时,三阿哥也在一旁听着呢,大阿哥还教三阿哥认字。” 皇帝笑道:“哦,永璋都会认字了?” 永璜拉过永璋,指着牌匾问:“三弟,你看,那中间是什么字?” 永璋脆生生答道:“粹!” 皇帝哈哈大笑:“好!永璋都会识字了!”又夸永璜道:“永璜啊,你身为皇长子,能教幼弟读书,甚好。” 永璜道:“皇阿玛明鉴,是三弟资质聪颖,儿臣也想教教三弟,以尽大哥的责任。” 苏绿筠道:“永璜纯孝友爱,是阿哥们的表率。” 皇帝又问:“之前怎么没看过你啊,是伺候纯嫔的?” 魏嬿婉答道:“奴婢是刚调来钟粹宫的,蒙娘娘不弃,让奴婢侍奉大阿哥。” 皇帝一笑:“人倒是机灵,好好伺候着。” 苏绿筠见皇帝终于夸奖永璋,念了一声佛,舒了一口气,又叫可心拿了一碟子点心赏给魏嬿婉。 金玉妍恭维几句,心中回想着魏嬿婉的脸,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过了几日,海兰放了风筝后,路过御花园时,听到皇帝与一宫女说话。 “朕记得,在纯嫔的宫里见过你。” “皇上好记性,奴婢是伺候大阿哥的。送了大阿哥去上书房,便往御花园走回钟粹宫。不是有心要打扰皇上的。”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嬿婉。” 皇帝听了便说:“嬿婉?嬿婉极好啊。南朝的沈约,在《丽人赋》中说,亭亭似月,嬿婉如春。” 魏嬿婉恭维道:“皇上,这诗念得真好听。可惜,奴婢不懂得。” 皇帝道:“你不必懂得。”又问她姓什么。 嬿婉答道:“奴婢魏氏。满洲正黄旗包衣。” 皇帝道:“这个姓氏倒是普通啊,但出身上三旗,身份不算低。” 嬿婉道:“奴婢虽是正黄旗包衣出身,但阿玛没得早,也没有争气的兄弟,实在算不上好门第啊。” 皇帝想起自己,心生怜惜,立刻道:“门第的高低,长辈留下来的不算,是要靠自己去争的。争出一副好门第。” 嬿婉不禁心生向往:“皇上,奴婢一个弱女子,可以吗?” 皇帝微微一笑:“当然可以。朕记得有句诗,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海兰在一旁听完两人对话,心中暗道:“看来,宫里要出第二个阿箬了。” 魏嬿婉兴冲冲地向钟粹宫走去,路上遇到了自己的好姐妹,从前同在四执库当差的春蝉。 春蝉看见她,打了招呼,又说:“你额娘托人带话进来,说银子快用完了,让你再送些过去。” 魏嬿婉本来雀跃的心情立刻跌落谷底,闷闷道:“银子都给她们了,哪还有银子呀。” 春蝉见她不高兴了,想叫她开怀,玩笑道:“要不然,你让大阿哥喜欢你,封你当个什么侧福晋、格格之类的,你不就有办法了。” 魏嬿婉嗔道:“别瞎胡说!” 却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回到钟粹宫,她进了自己房间,拿出凌云彻之前送她的一个戒指,怔怔看着。 凌云彻说,这是红宝石中成色最差,却是他的一片心意。还说这戒指中有云和燕子,正是他们二人。 她当时觉得,这心意已是难得。可如今再看,这宝石黯淡,所谓的云和燕子,不过是杂质。 的确是少年的一片心意,是清贫中小小的美好。 可这心意,仍是脱不了局促困窘的底色,一如凌云彻这个人,不能帮她满足无底洞般的家人,也不能给她足够的保障。 她已经从四执库走到钟粹宫,成为了大阿哥的心腹宫女,还得过皇上、纯嫔的恩赐和赏识。 可凌云彻还是一个小小的冷宫侍卫,而且他似乎安于现状,并不想再进一层,之前说有什么来钱的法子,最后也没个回音。 她思来想去,偷空去了一趟冷宫,约出了凌云彻。 凌云彻见到她,兴兴头头的,见她脸色不虞,问她是不是伺候大阿哥太累了,又嘱咐她适时偷懒。 嬿婉沉重道:“不是。” 凌云彻问:“难道,你额娘又问起咱们俩的事。” 嬿婉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我额娘一直不喜欢你,嫌弃你,她一直想让我嫁一个富贵人家。” 凌云彻正色道:“嬿婉,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努力,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嬿婉又有了些希望,最后挣扎了一下:“云彻哥哥,难道你只能待在这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凌云彻道:“别的办法,慢慢来吧,我想办法总是会有的,你说呢。” 嬿婉的心,彻底凉了。 “你有办法,你是个男人,等下去总有机会,可我到了二十五岁,就要出宫,没有机会了。” “我阿玛犯事丢官,弃下满门孤苦,罪臣之后这个身份会随着我的血脉代代相传,而你进宫多年,只是一个冷宫侍卫,没有出头之日的。我们没有将来,如果我们在一起,便是一辈子的奴才,我当奴才不要紧,可我不愿我额娘和我弟弟跟我一块儿受苦。所以云彻哥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你就当不认识我罢了!” 嬿婉一口气说完,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不想面对凌云彻,掩面哭着,回身跑开了。 第36章 离开钟粹宫 海兰去了一趟启祥宫,只说自己来看看四阿哥,沾沾福气。 金玉妍看她空着手来,心下不满,不阴不阳地讽刺了两句。 海兰状似谦卑地站在下首,却是将皇帝与嬿婉御花园相遇之事说出。 金玉妍一听,便明白了海兰言下之意,道:“你得罪皇后,又得罪纯嫔,现在日子只怕不好过吧。本宫倒是可以给你一个讨好纯嫔的机会,把这个消息递上去后,会为你多美言几句的。” 海兰走后,金玉妍恨恨地对贞淑道:“那天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妖里妖气,这香娘果然是勾引起皇上来了!” 贞淑道:“纯嫔有大阿哥与三阿哥,在嫔位中最有风头,这嬿婉是大阿哥贴身宫女,若是爬上龙床,纯嫔那儿就更多一重保障。若能将嬿婉赶走,既能让纯嫔少了帮手,又能离间纯嫔与大阿哥。 如今四阿哥已经没了争储的指望,只能想法子,削弱其他有子嫔妃和阿哥,这样一来无论皇上立谁为太子,四阿哥都更有成为辅政王爷的希望。若四阿哥能成为下一个怡贤亲王,甚至如多尔衮般当个摄政王,北族一样能崛起。” 说到北族,金玉妍心中想到世子,凄恻说道:“若不是要嫁来这大清,我便一定会嫁与世子。可嫁来了大清,生下了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子,永珹却因为我的北族血脉,一出生就注定与太子之位无缘。世子的寄望,也不知咱们能不能完成。”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第32集,贞淑心理活动为原创) 贞淑道:“主儿心里总是念着世子。” 金玉妍回想起世子,怀念道:“虽说世子没有皇上那样清俊的面容,可他笑起来那样温柔,那年入王府拜见王爷王妃,第一次见到世子时,我便被他的笑容打动了。我从没看过那么好看的笑容。就连父亲都暗示我,世子对我有好感。” 贞淑道:“主儿出身高贵,又与世子两人,心意相通。那时候主儿真若嫁给世子,确实是让人憧憬的良缘。” 金玉妍叹道:“只是没过多久,我就接到,要嫁与大清,成为王府格格的旨意,更没想到那旨意世子也同意。我疯了一样跑到他面前,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难道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吗?” 说着眼泪就滚落下来。 贞淑一时无言。 世子亲自把主儿送出北族,也早已与世子妃成婚,婚后又纳了林良娣,如今世子妃若能平安诞下孩子,算上早夭的玉定,就有两个孩子了。世子,对主儿的情意,还如从前吗? 金玉妍擦去眼泪,道:“可当我见到世子时,我便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贞淑眨眨眼,还是道:“世子,一定和主儿一样难过。” 金玉妍的眼泪再次坠落:“她说我的美丽,他终究没法留在他身边。如果我能够在这里绽放,也许也是他的荣光。我不想看到他难过,我想看到他笑,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时那样。”她捏紧手中手串:“我把他的话牢牢记在心里,带到了这里。这是临行时,世子送我的平安手串,每当我看到这个手串,就好像,是他陪我在这遥远的深宫一样。 ”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贞淑看着这样的金玉妍,心疼不已:“主儿的心志,奴婢都明白。奴婢一定会尽力辅佐主儿。” (引用完毕) 她是医女出身,在北族,自暴君燕山君下令宫中医女侍奉后,医女说是行医,实是娼女。虽说之后的中宗下令禁止此等陋习,可多年来依然无法断绝,到如今,医女在北族仍被称为“药房妓生”,便是被看作是和妓生一般的贱民阶层,与两班贵族共同出席宴会,供其取乐。 在她刚刚成为医女时,被迫出席贵族宴会,席间受人狎昵不算,还差点被强迫,她又羞又怕,无地自容,若非金氏族人相救,教她武艺,让她当金玉妍的侍女,她早就成了其他贵族的玩物。 金氏对她有恩,金玉妍是金氏的心血所成,更是她要效忠的对象。且她是官婢之身,但金玉妍与她多年相处,已经不把她当成奴仆,嫁来大清后,她更是金玉妍唯一的同族之人,两人在异国他乡抱团取暖,彼此间早已亲如姐妹。 金玉妍伤感了一晚,几日后勉力打起精神,去了钟粹宫,与苏绿筠聊天时,将海兰给的消息告知了她。 苏绿筠惊道:“啊?真的?怪不得皇上最近常来本宫这儿。他竟是对嬿婉有了心思。若是再让她狐媚几次,这后宫里,岂不是要添新人了?” 金玉妍道:“哎哟,谁说不是呢。依妹妹看,你可得小心这个丫鬟。” 苏绿筠叹了口气道:“皇上若是喜欢她,本宫又能怎么样呢?皇上就是想纳新人,也在情理之中啊。” 金玉妍道:“话是这么说,可这事,最开始是从珂里叶特氏那儿传出来的。妹妹那天听珂里叶特氏说起此事,她倒是称心如意,说您现在有了大阿哥三阿哥,若您宫里出了新人,旁人必定会认为是您举荐,要捧着她替三阿哥争宠。本来您就得罪过皇后,这下三阿哥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苏绿筠一听海兰这么说,顿时心头火起,道:“那怎么行啊?谁也不能伤害永璋!” 于是召来嬿婉,随便编了个借口,只说她八字与永璜相克,又与皇上犯冲,就把她打发去了花房。 可怜嬿婉刚得了个好差事不久,好容易日子宽裕些,又自觉得了皇上赏识、大阿哥喜欢,正对未来充满希望,这下仿佛兜头淋下一盆冷水,将希望之火浇灭。 她忍住泪意,说大阿哥一时离不了她,希望交待几日再走。可苏绿筠与金玉妍一再地说她妨克大阿哥,竟是半刻也不许她多待。 她只好忍住泪意,走出钟粹宫。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23集) 夜里,凌云彻醉醺醺地,拎着一个酒壶坐在冷宫门口。 如懿用她那戴着护甲的手将一个小包袱推了出来:“这是新绣的帕子,交给你。” 凌云彻烦闷地把包袱拿走。 如懿隔着门问:“你怎么这么大酒气,喝了很多酒啊。” 凌云彻不耐道:“不是要你管呢,我喝点酒碍着你什么事了?” 如懿嗤笑一声:“脾气还那么大,你是碰上不顺心的事了?” 凌云彻借着酒劲抱怨:“我是一条贱命,有什么顺心不顺心的。” 如懿道:“看你这个样子,不是为了前程,就是为了女人。” 凌云彻郁闷道:“前程?我出身下五旗,家境贫寒,我有什么前程?没有人看得起我的,谁都要离开我。就这样。” 如懿嘟嘴道:“出身下五旗怎么了,我还是出身满洲上三旗的乌拉那拉氏呢,还不是一样被人陷害,困在这儿,见不得天日。” 凌云彻道:“你呢,被关在冷宫,是你没本事,我呢,看着心爱的女子离我远去,为什么呢,因为她嫌我给不了她翻身的机会,就这样,就是这样。冷宫这个地方,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如懿再次嘟起了嘴:“你怎么知道我出不去?” 凌云彻笑着敷衍两句。 如懿正色道:“凌云彻,如果一个女人,是陪你同甘共苦,不得已而离开,那才值得你痛苦。如果有一个女人,对你有所贪图,又嫌弃你的出身和前程,她如果离开了,那换作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引用完毕) 凌云彻正想说什么,却见暗处闪出一个胖胖的人影。 原来双喜除了经常给如懿霉坏饭食,三不五时放条蛇以报家仇以外,还奉命监视,一直暗中观察,之前刚把海兰与凌云彻会面的消息报给长春宫,得到好生监视这个凌云彻的信儿,又见今夜凌云彻当值,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在暗处监视。 但他听了方才一番话,他忍无可忍,跳出来破口大骂! “女人怎么啦?男人可以挣取前程,女人在这世道本就只能依附男子,不找个出身前程好些的,专门找人同甘共苦,那怎么不叫全天下的女人,都去乞丐窝找男人!你乌拉那拉氏不贪图,当初选秀怎么就硬要去让当今的皇上选呢?你有本事你次次选秀都去出虚恭,别找那些王公贵族啊! 还有你啊凌侍卫,真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年纪轻轻,身体健全的男人,还是旗人呢,出身不比我好多了?当值的时候喝酒,出不了头也是活该,还好意思怨自己出身?人家姑娘想出头,想翻身,是你碍着她,不是人家碍着你!少在这话里话外攀扯着人家是女陈世美!” 他越说越气,对着门缝就是一拳,将门板砸裂:“给我滚回去!就算你是废妃,深更半夜跟侍卫聊天,不知分寸! 听说你给皇上都气吐血了,今日一看果然是真的!还同甘共苦呢,你是净给别人添堵!” 说完,见凌云彻已经醉倒,根本没有反应,拎起如懿的包袱,气冲冲走了。路过一辆粪车,顺手把那包袱丢了进去。 却说魏嬿婉离了钟粹宫,永璜下学后不见她,便问起来。 苏绿筠拿那八字妨克的话来搪塞。 永璜立刻问:“既是钦天监所言,儿子倒要叫监正大人过来问问。我是皇阿玛的儿子,是天潢贵胄,命格自然殊贵,之前遭逢邪祟都挺过来了,岂是她一个小宫女克得了的?钦天监这么说,倒好像质疑皇阿玛福泽不能惠及儿子似的。” 苏绿筠本是搪塞,被这么一问,心中一慌,语气有些不好:“你也说你之前遭过邪祟,额娘也是为了你能安乐,你反而要为了一个宫女劳师动众的吗?” 永璜倒是不恼,只是浅浅一笑,对可心道:“可心,今天有哪位娘娘来拜访过纯娘娘啊?” 可心犹豫着,回话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苏绿筠面色一沉:“额娘实话告诉你,那魏嬿婉狐媚不安分,这些时日勾着皇上,额娘也是怕她教坏了你!” 永璜道:“如此儿子倒要问问,嬿婉是怎么勾引皇阿玛的?毕竟这事关女子清誉,纯娘娘若无实证,捕风捉影,坏了宫女的名誉,也叫别人觉得钟粹宫没有章法,这要是传到皇额娘那里,不好吧?” 苏绿筠一急道:“嘉嫔都听说了,魏嬿婉在御花园见到皇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分明是蓄意勾引,还有海兰,她知道这事,说什么,魏嬿婉若从钟粹宫出去,外间就会觉得是额娘捧着她为永璋争宠,你三弟就会受尽针对,她就舒心了,本宫岂能让她称心如意!” 永璜毕竟年少气盛,终于忍不下去,霍然站起:“所以纯娘娘只是为了给三弟避祸而已。只是这祸事也太过子虚乌有了些!纯娘娘且细想,嬿婉是宫女,偶遇皇阿玛,难道能避而不见,或是冷落冰霜,犯大不敬之罪吗?自然要笑脸相迎,怎么就成了勾引了? 就算嬿婉真有那种心思,宫女虽然都是皇阿玛的女人,可她先是儿子的侍女,日后也可能会做儿子的格格侍妾,纯娘娘是觉得皇阿玛这般谨守礼仪的君王是卫宣公吗? 退一万步说,就是皇阿玛真纳了嬿婉入宫,那和三弟有什么关系,怎么就让三弟成了众矢之的了?那仪娘娘还是皇额娘宫里出去的,有人说皇额娘是为了帮二弟固宠吗?” 苏绿筠呆了,好半天才气恼道:“二阿哥是嫡子,当然没有人说他什么,可永璋非嫡非长非贵,又不讨皇上喜欢,处境本就艰难,本宫怎能不为三阿哥打算?倒是你,你这个当大哥的,平素和二阿哥走得更近些,本宫知道你们年纪相近,感情好些,所以不说什么,可本宫为你弟弟考虑,你却为一个宫女如此顶撞!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为你三弟着想?” 永璜长出口气:“儿子既然已经顶撞,就顶撞到底吧。纯娘娘,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儿子知道,三弟才是你亲生,所以儿子不在意您更偏向三弟;儿子感念您照顾,平素也关怀教导三弟,有什么在皇阿玛面前露脸的机会,儿子也是一让再让,襄助三弟。 可是您,若为了三弟,就要连儿子身边一个略贴心些的宫女都要赶走,儿子只好请皇阿玛、皇额娘,为儿子这个没有亲额娘的孩子主持公道了!” 说罢,起身就要走。 苏绿筠急道:“你站住!你要去做什么!你真要为了一个宫女,惊动皇上、皇后娘娘,坏了咱们母子情意吗?莫不是你真被那嬿婉迷住了?你就不怕,皇上也觉得你是贪慕嬿婉的美色吗?” 大阿哥回头,语气冷静:“儿子不是争一个宫女,是争一个公道。人生苦短,终有一死,若是什么都顾忌,岂能快意!” 苏绿筠又惊又怒,又想若是此事真的闹大,又要让皇帝不高兴,说不定还要带累永璋,一拍桌子:“来人,给本宫把大阿哥带下去,好好照顾,这几日好生盯着,不许他去打搅皇上和皇后娘娘,让大阿哥好好休养!” 第37章 各走各路 却说那一日双喜将那包袱扔进粪车,因天黑看不清,并没有扔进粪桶,但与一桶秽物放在一起过了一夜,等第二日凌云彻酒醒后找到这包袱,包袱里的帕子都腌入味了。 这时又有人找他取走包袱,凌云彻知道每次冷宫里那位绣了帕子,自己要变卖前,总会有人把这些帕子拿去,不久后再送回来,但他懒得托人清洗,便直接将包袱递了上去。 当天,皇帝在养心殿中呕吐的消息传遍六宫。 皇后迅速带上众妃嫔前去照看,听说是什么劳什子手帕惹的祸,一看那帕子,臭不可闻,便让人一把火把帕子都烧了。 自从嬿婉到了花房,花房的管事太监欺负她是新来的,又年轻,总把些脏活累活甩给她。 花房嬷嬷看不过眼,有时也帮衬几句,甚至和管事太监吵起来,可嬿婉无缘无故被贬,正不知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谁,心中恐惧,只敢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多言,反而劝嬷嬷不要为她出头,免得也给嬷嬷惹上麻烦。 这一日正逢皇帝染病,养心殿来人,急急地要了许多香气大的花。冬日里,花多在暖阁培育,还得搬出来一盆盆修剪后才能送去。嬿婉干了一天活,还没吃上饭,刚刚直起腰来,管事太监又要她干别的活计。 她刚哀求两句让她先吃饭,那管事就瞪起眼睛要骂人。嬿婉含着泪正要屈服,突然听到一女子声音:“怎么,拿新来的扎筏子耍威风啊?” 嬿婉惊愕抬头,见到一名身材清瘦,大眼睛,戴着一副棉护膝的宫女。 那管事太监似乎对这宫女有些恐惧,赔笑道:“新来的笨手笨脚,我这正教训她呢。” 那宫女语带嘲讽:“公公自己前不久才给了别人不该给的东西,不过是招得快些,才免了罪,位子不知道坐不坐得稳呢,倒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太监讷讷不敢多言。 那宫女朝嬿婉伸出手:“过来,先吃饭。” 嬿婉愣神,那宫女似乎有些不耐烦:“过来啊!” 嬿婉犹犹豫豫地跟着那宫女走了。 叶心回头道:“你自己把该干的干了,下次再让我看到你欺负人,你知道我以前来往的是什么人,压死你一个区区花房管事,不是难事。” 管事太监在背后啐了一口:“你个病秧子,得意什么!” 嬿婉跟着那宫女,进了花房背后一个小花园。 这小花园冷僻,魏嬿婉之前从不知这花房后面还别有洞天。 那宫女让嬿婉进了房间,扔给她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就要坐下。 魏嬿婉见她坐下时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连忙放下馒头过来扶她坐下。 又小心讨好道:“奴婢给您揉揉腿?” 那宫女道:“得了,吃你的饭吧,我这腿是老毛病,揉不揉的都一样。” 魏嬿婉纳罕,这宫女双腿有疾,怎么还能在宫里当差?且这当差的地方,如此偏僻。 她不好多问,只说:“姐姐为奴婢解围,奴婢万分感激。还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那宫女道:“我叫叶心。你也不用太感激,我就是听嬷嬷说了你的事,看不惯罢了。” 她竟是“心”字辈大宫女? 魏嬿婉之前在钟粹宫当差时,便知“心”字辈大宫女是潜邸时就伺候各位主子的,如今都是主子们的心腹,在各宫里管着一应宫人,如纯嫔娘娘身边的可心。 不知面前这位,为何会沦落到这个比花房还偏僻的地方当差?若说是和自己一般被驱逐,那管事太监为什么好像很怕她? 魏嬿婉正疑惑间,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地叫起来。 她脸一红,抓起馒头吃了起来。 叶心似乎看出她疑惑,轻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受人排挤陷害,被以前的主子赶到花房的。后来皇后娘娘安排我在这个地方做些轻省活计,所以我最看不惯那些欺凌同侪之人。我如今虽不在六宫之中,但捏着管事的把柄,也算认识一些人,拉你一把,还是做得到的。” 魏嬿婉一听,把嘴里的馒头吞了下去,跪下道:“叶心姐姐对奴婢的恩情,奴婢谨记,一定回报姐姐!” 叶心却是厉声道:“坐回去!你叫谁姐姐?再让我听到什么姐姐,报恩的话,仔细你的皮!” 魏嬿婉吓得一缩,心道这位宫女虽是好心,脾气怎么如此古怪,说发火就发火? 叶心吼了一句,见魏嬿婉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狼吞虎咽,脸冻得有些红,眼角还有泪痕,楚楚可怜,也有些后悔,没事对一个不知情的小丫头发火算什么? 当下缓了语气道:“你若真想谢我,我腿不好,以后开了春,给蛐蛐取食饵的活儿就给你了。” 魏嬿婉忙不迭道:“是,是!叶心……姑娘?” 这一夜后魏嬿婉的日子就好过多了。那管事不再为难,她的活计也轻松了些。 她为表感谢,用体己钱托人弄了块皮子,偷空做了副更厚实的护膝送给叶心。 越临近过年,花房也越来越忙。忙着修剪盆栽,预备在宫宴上摆设。一日魏嬿婉正剪花枝,突然听到花房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我要进去挑一盆供奉哲额娘的蓬莱松松,你们也要跟着吗?” 接着,她就看见,大阿哥一个人走进了花房。 众人齐刷刷行礼。 大阿哥佯装不认识魏嬿婉,手指指向她:“你,带我去挑一盆蓬莱松。其他人,各自做事去吧,不必跟来了。” 魏嬿婉答:“是, 请大阿哥随奴婢这边来。” 说着领着大阿哥往花房后走去。 魏嬿婉打开后门,带着大阿哥走进北小花园。 主仆再次相遇,两个人都是惊喜。 大阿哥问道:“嬿婉,你在这儿还好吗?” 魏嬿婉道:“托纯嫔娘娘与大阿哥的福,奴婢一切都好。” 大阿哥黯然道:“纯娘娘?算了,不提也罢。我现在被纯娘娘身边的人牢牢看着,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来一趟。但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让你回来。” 魏嬿婉听了这话,先是惊喜,转念一想,却跪下道:“大阿哥,您待奴婢们的好,奴婢都知道,可是奴婢来这儿当差,是因奴婢与大阿哥八字相冲,也是纯嫔娘娘的意思,您可万万不能为奴婢忤逆养母,否则既对您不好,还会落下不孝的骂名。” 大阿哥急道:“你难道真的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这分明就是因为……” 魏嬿婉抢道:“无论是什么缘故,横竖是奴婢当不好差事,才惹得纯嫔娘娘不满,大阿哥如今是纯嫔娘娘的养子,若为奴婢的缘故闹到母子失和,那奴婢更是罪孽深重了。如今奴婢在花房,日子并不难过,知道大阿哥安好,奴婢已经心满意足,不做他想,就当奴婢求求大阿哥,保住自己个儿,也不要让奴婢背上陷您于不孝的骂名啊。” 大阿哥听她这么说,也无法,又担心再待下去会惹人怀疑,只得让她拿了盆栽一起出去了。 大阿哥一路上暗想,这个哑巴亏他不能白吃,必得让这起造谣的小人付出代价! 魏嬿婉回来,在无人处舒了口气,突然听到背后幽幽传来一句:“你倒是挺忠心啊。” 魏嬿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叶心正站在她身后。 她结巴道:“叶,叶心姑娘!您这会儿不是不当值吗?” 叶心冷哼一声:“你就是挑的我不当值的时候来是吧!就我这两条腿,不当值也只能在北小花园里面,不是吗?倒是你,虽然大阿哥看着对底下人挺好的,可你也应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不要只知道忠,否则人家若不拿你的忠心当回事,就是把你当个棋子,甚至嫌你忠得不对,到时候受磋磨的是你自己。” 魏嬿婉听叶心此言颇有些看破人心的味道,也许与她不愿提及的过往经历有关。 只是魏嬿婉所言,与她心中所想,倒也不是完全相同。 她叹了口气,道:“我虽不知为何被纯嫔娘娘赶到这里,但纯嫔娘娘赶都赶了,我回去就是打她的脸,她必不会让我回钟粹宫,就算回去了,钟粹宫也容不下我。 而且听大阿哥的语气,他对纯嫔娘娘已经有所不满。设若此事真的闹起来,闹到皇上,皇后娘娘那儿,到时候大阿哥和纯嫔娘娘自然都是没有错的,错的就是我,只怕还会担上个勾引大阿哥,挑拨母子的罪名。与其如此,还不如识大体些,劝着大阿哥,也让他对我多两分同情,等过两年大阿哥开府时,若还能想得起我,我在他的王府自然有个好前程。” 叶心问:“若是想不起呢?” 魏嬿婉道:“那也只能认了,在这里熬着,想法子多攒点体己钱罢了。横竖我的前路,就是让大人物一句话就定了,能怎么办呢。” 叶心笑笑:“你年纪不大,倒是看得分明。罢了,等开春了,永和宫的慎贵人若是还喜欢斗蛐蛐,这蛐蛐就由你送去吧。” 不久后,仪贵人平安诞下一女,皇帝甚慰,从内务府呈上的名字中挑了“馥”字,为女儿取名璟馥,让内务府拟封号。不久后璟馥晋封为和硕和宁公主,仪贵人晋为仪嫔。 璎珞暗想内务府也太敷衍了!我记得上回玫贵人产女皇帝说的也是这两个字!这回居然拿上次的字接着用,也不知道另外取几个新的! 索绰伦桂铎任知府,筑堤修坝,防治水患,这一年风调雨顺,无灾无祸。两江总督尹继善上疏表彰桂铎功绩,皇帝大喜,着晋慎贵人为慎嫔,居永和宫主位。 命礼部与内务府筹备,要在春季为两人一同举行册封礼。 这一年春节,太后称病不出,也免了各宫在大年初一去拜见太后。 春节过后不久,傅恒也与叶赫那拉家次女成婚。 对傅恒的婚讯,皇帝并不十分满意。 富察家这时已经因弘皙逆案有功,家中儿郎迅速攫升,出了一个总兵,一个御前侍卫,而这叶赫那拉家族,其祖上出过明珠、揆叙等朝廷重臣,叶赫那拉氏之父官至兵部右侍郎,现在这两家联姻,皇帝便担心起外戚势大来。 他想过给傅恒赐婚,让他与一个家世不那么显赫的女子成亲,但富察家是名门,又出了一位皇后,就是叶赫那拉家的门第比之都已经低了些,强行让富察家与门楣更低的人家结亲,皇帝担心会寒了满洲亲贵之心;且傅恒在弘皙逆案案发前几个月,家里就给他张罗着定亲,还把事情办得热热闹闹,人尽皆知,他那时还指望富察家在扳倒弘皙的过程中出力,更是不敢作手。 等弘皙逆案尘埃落定,傅恒的婚期将近,皇帝只好认了。暗想自己今后对富察家与皇后,实在应该好好安抚,多多施恩才是,但同时,也该扶持些力量制衡。 幸好这时皇帝借由弘晳逆案彰显权威,西南苗乱也已被云贵总督张广泗所平,虽然鄂张党争硝烟四起,但鄂尔泰、张廷玉两人疲于应对,也方便他扶立新鲜血液。 于是在这一年春天,刚刚中举的章佳阿桂,被授予兵部主事之职。瓜尔佳富德从护军升任三等侍卫。此外还有其他年轻官员被提拔到各个要职。 后宫之中,皇帝挑选一番,高家他也忌惮,慎嫔之父是高斌举荐,也不必考虑;本来有心扶持抚育二子的纯嫔,但之前芦花之事已经说明她糊涂,不堪大用,又差点伤害到永琏,他也就歇了这个心; 剩下的几位,仪嫔先前是皇后的侍女,玫贵人的女儿又由皇后抚育,剩下的较高位妃嫔,也就是陈婉茵了。 陈婉茵,是陈大受堂侄女,为人虽然安静内向,但通诗书义理,应该不是个糊涂人。除了过于与世无争,其他方面倒是合格。 于是又叫来礼部官员和秦立,在册封名单上加了陈婉茵的名字,晋其为婉嫔,又说既然已是一宫主位,便迁出咸福宫,赐居翊坤宫。 册封礼那天,如懿在冷宫听到礼乐之声,心里颇感酸涩。 因海兰已显怀,且是官女子之身,皇后便下令不许她去观礼。她便也在翠云馆里,冷冷地听着礼乐之声,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另一边,凌云彻与赵九霄抱怨着:“我跟你说,那个经常来冷宫的,我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上个月,叫我去帮她带一些什么朱砂的,我出去药铺一问,那玩意儿可是有毒的!” 赵九霄左右看看,提醒道:“我可告诉你,这东西可不能乱带啊!我之前听那些宫女太监说,后宫里有位主子,之前就是让人下了朱砂毒在鱼虾里,要不是皇后娘娘及时发现,差点就一尸两命了。之后这宫里对这些个有毒的东西管得那叫一个严啊!这人必然是宫里拿不到,才要托人出宫取,要这东西做什么,我想都不敢想!” 凌云彻道:“我当然不敢了,幸好,有人买了这个消息,得了赏钱,也不算蚀本。” 第38章 意欢入宫 花朝节至,容音备下百花糕、百花酒,命人送给太后、太妃,又请众妃嫔与长公主到御花园中赏红。 几位皇子还在读书,璟馥还太小,因此在场的孩子只有璟瑟、璟泰两位公主,璟泰已经会走路了,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璟瑟身后,头上戴着好几朵璟瑟为她簪上的花。 众妃嫔将五色剪纸挂在花枝上,各自祈求花神降福。恒媞公主因太后受皇帝打压而忧虑,只是因额娘交待,此时应着意讨好皇后,才勉强打起精神过来。只是心中愁苦多时,面容也跟着憔悴,连笑容看着也勉强,带着些局促和小心翼翼。 皇帝下了朝,也由傅恒带人护卫着,到御花园中与众人赏花饮酒。 他吃了糕点,又喝了两盅,嘴角噙着笑意:“这百花糕又名牡丹饼,乃是以豆子磨成粉,配以米粉,佐以豌豆、红小豆、红枣等,又以泡制的牡丹花瓣为馅料,鲜甜可口。而这百花酒为镇江所出,号曰‘京清’,黄者为‘百花’,黑者为‘墨露’,果然不错。” 容音虽然不懂为什么突然要卖弄这么一段,还是恭谨笑道:“皇上果然博学多识。” 此时福珈突然过来,行礼后道:“太后知道皇上、皇后与娘娘们在御花园过花朝节,特命奴婢带人过来,为皇上、皇后娘娘献艺。” 皇帝一听,眉头微蹙,向傅恒瞥去一眼,傅恒会意,让众侍卫立于皇帝身侧保护。 皇帝这才淡淡道:“朕倒是不大有兴致,只是良辰美景难得,就看看吧。” 福珈道声是,拍了拍手。 只见一女子以团扇遮面,翩然而来。她衣衫清素,身姿空灵,待取下团扇,只见一张颇有些英气的清俊面庞,却是眼波流转,带出一股柔情,嗓音清丽,曼声吟诵: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皇帝初见这女子身姿,面色便由阴转晴;待到看见真容,竟是痴了。 苏绿筠觑着皇帝脸色,道:“皇上最爱诗词,这姑娘啊,倒是不俗。” 金玉妍嗤笑道:“什么不俗啊,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唱的这是什么呀。” 高曦月倨傲道:“这是纳兰性德的《画堂春》。” 金玉妍才讪讪地不再说话。 皇帝赞道:“凌波微步,踏歌吟诗。果然清新隽永,别出心裁啊。” 那女子念完一阕词,才跪下拜见皇上、皇后。 皇帝道声好,又问:“为何不演歌舞,只念诗词啊?” 那女子道:“臣女不喜热闹的歌舞,反倒觉得,诗词更有蕴藉。需细细品味才得以意趣。臣女素闻皇上秉圣祖文心之至,想来会得知音之感。” 皇帝龙心大悦,福珈趁机道:“皇上,这位格格,是侍郎永绶的幼女,满洲镶黄旗人。” 皇帝“哦”了一声,转向傅恒:“朕记得你娶的,就是永绶的女儿,这可是你姨妹,出身倒是贵重。” 傅恒道:“奴才只知道四格格蒙太后教养,之前奴才大婚时,四格格人在宫中,不便前往,故此奴才也是第一次见。” 皇帝对那女子说:“这纳兰性德是你祖上,作得好词。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意欢,有心意欢沉之意。” 璎珞心道这心意到底是欢还是沉? 傅恒心下却有些不快。原来他大婚之后,知道妻子闺名叫做沉心,还想这是长辈要她沉得下心,才取此名,今天才知道原来此名竟是和四妹凑成一对,只是这四格格的名字就是“欢”,自己妻子却是“沉”,可见妻子的娘家家偏心四妹,倒是不把自己妻子当回事,都说排中间的孩子不得宠,果然如此。 皇帝念了一声,道:“古代男女相悦,女子对情人的称呼就是欢字了,你这个名字很有情致。” 意欢道:“是,皇上博学,臣女平生,最喜欢《相见欢》一词。” 皇帝道:“那朕便是与你相见欢了。既是永绶的女儿,你是姓……叶赫那拉氏?” 意欢道声是。 金玉妍道:“皇上,臣妾虽出身玉氏,可臣妾曾听闻这叶赫那拉是曾为我太祖努尔哈赤所灭,这叶赫那拉的首领金台吉,死前悲愤不已,曾立下誓言,即便叶赫那拉只剩下一个女子,也要灭了爱新觉罗,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呀?” 容音沉声道:“嘉嫔放肆!咱们是臣下和晚辈,你更是出自藩属之邦,安敢直呼大清太祖之名?又以民间传言污蔑大清的贵女,你眼中可还有君臣纲纪?” 众妃嫔已知皇后弟媳也是叶赫那拉氏女子,也觉得嘉嫔说得不像,都起身道:“皇后娘娘息怒。” 金玉妍只好站起来赔笑道:“哎呦,一句玩笑话罢了。皇后娘娘恕罪。” 皇帝说:“嘉嫔所言确实失当。太祖的孝慈高皇后,便是叶赫那拉氏了,还替太祖生下了太宗皇帝,可谓是功传千秋啊。” 这时会议室中,围观vcr的主任道:“叶赫那拉的宿命不是对抗洋人吗?” 面神打了个酒嗝,愣道:“什么洋人,我吗?” 元一捂脸:“请您不要把音综节目的梗和工作混为一谈。” 祂转向vcr,施了法术一看,肃然道:“这叶赫那拉意欢也是非人之物。只是这本体,一团漆黑,竟然看不出来是什么。” 皇帝又道:“叶赫那拉氏出身高贵,能将诗词念得如此婉转动听,实属难得,朕记得,宫中通晓诗文的,除了贵妃,那便是……” 他心中浮现一个名字,如懿。 这个名字,从前只会引起他百般柔肠,可如今,却总让他心绪难平,甚至厌憎不已。 只是心中刚刚浮现一点厌恶之情,他的头立刻一阵眩晕。恍惚间,耳边又想起那怪物怨毒的啸鸣。 “滋——皇上……皇上您怎么了?” 耳边传来缥缈的呼唤,眼前景象复原,他才发现自己扶着额头,皇后正扶着自己的手,其他人也担忧地看着自己。 皇帝勉强笑了笑,道:“许是这酒有些后劲,朕多喝了两杯,坐着有些头昏,起来走走便是。” 他站起来,虽觉意欢是太后的人,可实在放不下她的风姿绰约,便对意欢道:“你既与朕有缘,便做个贵人,陪伴在朕的身边吧。” 意欢道:“多谢皇上。” 众妃嫔各怀心事,意欢倒是主动跟在皇上身边,众妃嫔也在皇后的带领下站起身,随皇上在御花园中散心。 皇帝见园中鲜花开得正好,感叹道:“这花朝节,花儿也开得热闹,倒是令朕想起,半个多月前上元节的烟花,真是极美。” 意欢道:“烟花虽好,但若做人,都只能像烟花一样,热闹了一时,就要回归寂寥,倒不如做天上点点星子,虽只有微光,却可以永远明亮。” 皇帝道:“你说话很让朕舒心,就赐封号舒,赐居储秀宫吧。” 容音听了这敷衍到乱来的赐封号理由,一时无言。 璎珞用脑内语音道:“煞风景还矫情的话让皇帝舒心,咱们以后可以多说。” 而福珈则是暗暗松口气。 本来意欢是一张底牌,现在形势所迫,只能提前打出来讨皇帝欢心了。幸好她果然得了皇帝喜欢,如此,由她从中说和,也许皇帝会保全太后与长公主。 海兰坐在翠云馆中,江与彬正为她号脉。 这时许太医却进来,道珂里叶特氏胎象不稳,太医院不放心,让他过来协同看查。 许太医资历比江与彬老,因此江与彬也不疑有他。 许太医号脉时,却是假装不经意,从袖口中滑落出一个纸团,他又用脚尖轻轻一点,将纸团推到桌下。 待两位太医走后,海兰展开纸团,凝神看着上面的话。 许太医与江与彬一道走出翠云馆时,推说自己还另有他事,得先走了。 到了启祥宫中,贞淑早就等着了:“奴婢这段时日以来,有些心悸之症,还请许太医为奴婢看看 。” 许太医号脉完道:“姑娘的心悸,只需开一副药就能好。” 贞淑会意,从桌下塞过去几张银票:“如此,就劳烦许太医了。” 她向凌云彻买断了海兰让他代买朱砂的消息,让凌云彻不可再向其他人说起,之后安排了采买的太监出宫时顺便买些朱砂,用油纸封了,将整个油纸包塞进喉咙深处,等进了宫再服草木灰水吐出来,这样夹带,再怎么查也查不到。 江与彬回到太医院,璎珞也在。 两人问候过后,璎珞说皇上在御花园突然头晕目眩,皇后娘娘不放心,让齐太医过去看看。 又压低声音道:“这几日,注意珂里叶特氏的饮食,若有什么要用火的,也要注意。” 江与彬心中一动,暗暗记下,接着说他去通报齐汝一声就是。 而宫外,那采买太监面前摆着些朱砂,他正十分不满地挑挑拣拣,一边对老板道:“就没有更便宜的吗?” 启祥宫的赏金虽丰厚,但他这回可是冒着巨大风险,还要损伤身体,不趁机中饱私囊,怎么对得起自己? 那老板为难道:“可,可这些已经是最便宜的朱砂了……” 眼看采买太监即将变脸,那老板道:“您别发火,别发火!在下倒是有个主意。”说着附耳在采买太监耳边说了几句。 那采买太监先是喜笑颜开,又一板脸道:“大胆!这假货要是被发现,咱们都得完蛋!” 那老板道:“欸,我的货您放心,足够以假乱真。” 养心殿中,齐汝给皇帝看过,没看出什么来。 皇帝对傅恒道:“朕就说只是一时酒劲上来了,你姐姐也太小心了些,自己忙着安排储秀宫的事情,还非得叫齐汝过来。” 傅恒道:“皇后娘娘担心皇上龙体,皇上既无大碍,皇上、皇后娘娘也可放心了。” 皇帝笑道:“今日得遇佳人,朕很安乐。这舒贵人不愧为纳兰容若后人,果然也是个才女。” 傅恒道:“是,奴才虽不能完全赞同纳兰容若心志,却也爱其辞藻清丽,哀感顽艳。” 皇帝起了好奇之心:“那你倒是说说,你之心志,与纳兰容若,有何不同啊?” 傅恒道:“奴才昔日读纳兰容若的《南乡子》,见‘莫把韶华轻换了,封侯。多少英雄只废丘’之句,并不十分赞同。奴才等满洲亲贵,深受皇恩浩荡,自当以身报国,便是未等建功封侯就饮恨沙场,也当九死无悔,若只觉英雄难逃身死,霸业转眼成空,就空为感叹,那才是轻耗光阴,虚掷韶华。” 皇帝一听这话倒是愣了愣,思索一番才道:“傅恒啊,你的志向倒是很好。” 御前侍卫,本是满洲亲贵子弟为官的终南捷径,做过这个职位的许多人,都是直接官至卿相,或掌京畿安防,如明珠、索尼、索额图、隆科多等,如今傅清也已经从御前侍卫调出去做了总兵,傅恒若再当上几年侍卫,或可直接进入中枢要职,如此一来沙济富察氏的力量会更加壮大。 可若是趁早把傅恒外放西北,对外说要历练他,既能借此削弱富察氏,又能体现自己铁面无私,甚至也遂了傅恒的心意,而如今超勇亲王雄踞漠北,自己还因漠北遥远,授予其与准噶尔直接回书谈判的权力,傅恒此去,官职虽比不得超勇亲王,但也是皇亲国戚,也能监视、节制一二,简直一箭三雕。 于是过了几日,他向皇后提及此事,言谈中仍是不免做些姿态:“傅恒既然有报国之心,朕想着给他外放个西北的差事,但他毕竟年轻,刚成婚不久,也没留个一儿半女的,朕又实在不大心安。” 皇后道:“臣妾不敢议论皇上的政务,皇上若有命,臣妾与臣妾的家人唯有遵从而已。 若以姐姐的身份,臣妾自然赞成弟弟多去历练,否则自己没个见识才干,就靠着祖荫,日后难免尸位素餐,臣妾心中也不安。臣妾的几位兄弟已有明瑞、奎林、明亮这几个孩子,何况他也还年轻呢,不会无后的。 只是若要外调傅恒到西北,臣妾担心弟媳受不了西北艰苦,若留在京中,也会寂寞,还请皇上允准,若弟媳不愿与傅恒同往西北,就让弟媳常常入宫,也让她能与舒贵人一叙姐妹之情。” 皇帝满意道:“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无功之尊、无劳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皇后倒是比赵太后看得分明。既如此,朕就给傅恒一个乌雅里苏台绿营换防守备的职位,让他跟着策棱姑父好生历练吧。” 第39章 永和宫文学社 意欢入宫后,众妃嫔虽觉得她初封便是贵人,颇有些吃心,但既然新人入宫,皇帝又看重,也免不得备好礼物,到储秀宫走一趟。 意欢却不大搭理其他妃嫔,聊天时也只是懒懒地,似乎并不爱与妃嫔们多言。甚至在阿箬前去时,直言慎嫔背着旧主子自己拣了高枝,是背主求荣,品性不佳。 阿箬气得在永和宫摔东西发作:“不就是因为我是乌拉那拉氏的宫女却被皇上召幸嘛!我那是背主吗,我那是得了皇后娘娘的举荐,却被乌拉那拉氏为难!再说我当年还为乌拉那拉氏说过话呢!何况良禽择木而栖,乌拉那拉氏这种主子,不想法子离了她,等着被她害死吗!” 连白蕊姬这次都站在阿箬这边:“这舒贵人,虽说与我同为贵人,可我诞下公主、资历也比她老,她还恨不得拿鼻孔看人,比慎嫔你还嚣张!” 消息传到景阳宫,仪嫔也不太高兴:她从前也是皇后侍女,今天阿箬被这么说,焉知明天这顶帽子会不会扣到自己头上来。 高贵妃听了新燕汇报,也有不满:本来她就看这个当众卖弄诗文的舒贵人不顺眼,慎嫔如今也算她的人了,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舒贵人这是连她的脸都打! 嘉嫔本就因永珹无缘太子之位,自己生下贵子却未晋位的事情心烦,眼看着阿箬、黄绮莹、陈婉茵三人都封了嫔,与自己平起平坐,现在又添了个受宠的贵人,只怕不日也要封嫔,更有危机感。 于是舒贵人性情孤拐,目下无尘的消息很快传遍的六宫。 换言之,叶赫那拉意欢,在进宫第一天,就得罪了大半妃嫔。 妃嫔们憋着一口气,怎么也不能让舒贵人得意!于是各自争宠招数频出,撒娇的撒娇,献艺的献艺,皇帝也沉醉于妃嫔们层出不穷的花样,就把意欢忘在脑后。 意欢的宫女颇担忧,连皇上的枕头都没靠上怎能吹有利于太后的枕头风?暗示道:“主儿都搬进储秀宫好几日了,皇上一直没翻您的牌子。” 意欢却毫无所觉,只是对镜自嗟,道:“不急。自从我第一次见到皇上,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靠他这么近。如今,真的能在皇上身边,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边金玉妍也忧心不已:自永珹出生,皇帝对自己的恩宠就淡了不少,自己费力邀宠,皇帝却也不常来。她以为是自己生产后身形、容貌不如以往,又或是在花朝节时得罪了皇后,催太医院为自己配置能恢复身形的香膏,每日敷涂。 贞淑为她涂完香膏,她重新穿上北族服饰,闷闷道:“让你做的事都办妥了吧。” 贞淑低声道了声是,又担忧道:“主儿,您帮珂里叶特氏作局,若是真让皇上觉得,当初朱砂一案背后主谋另有其人,又放了乌拉那拉氏,岂不是再添威胁?咱们把事情推到乌拉那拉氏身上,她若是日后有所觉,反过来对付我们,甚至让皇上重查此案,那对咱们太危险了。” 金玉妍冷笑:“乌拉那拉氏家族附逆,她自己害过大阿哥,就算这件事不是她做的,皇上也早就不喜她了,怎么会自打脸再把这个罪臣之女放出来?珂里叶特氏也是个傻的,她以为乌拉那拉氏进去后再中回朱砂毒,就能洗脱乌拉那拉氏的罪名吗?不过她要行此计,我干脆帮她一把,不是为了给乌拉那拉氏证明清白,而是为了,证明皇后的不清白。” 贞淑道:“奴婢愚钝。” 金玉妍道:“现在几位皇子中,大阿哥不受重视,否则怎么会送去和亲王府半年,接回来后又指给汉民籍的纯嫔抚养?且听闻他在外边跟和亲王学坏了,现在也整天喜欢那些不吉利的东西,皇帝能喜欢他? 三阿哥是个蠢笨的,而二阿哥占着个嫡出身份,读书也好,最得皇上喜欢,目前最有当太子的希望。 可皇后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我之前百般讨好,她也不过给个面子情儿,实则根本攀附不上。这回花朝节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有这么个满脑子君君臣臣的额娘,二阿哥能瞧得上带着北族血脉的永珹吗?咱们北族还有指望摆脱臣属地位吗?所以,就算是永珹只能当一个亲王,他要辅佐的也不能是二阿哥这样的兄长。 幸好珂里叶特氏有孕后,皇后为显贤良,加派了人手和份例,若是珂里叶特氏真的有事,那最有机会下手的就是皇后,且她因芦花一事深恨珂里叶特氏,动机也充足。珂里叶特氏能用芦花去害二阿哥,必是深恨皇后,到时候也会咬死不放的。” 贞淑仍是担忧:“可,可皇后母家颇受倚重,就算咱们让皇上疑心皇后,恐怕……” 金玉妍扬声道:“倚重?只怕是早就忌惮了吧!否则怎么会把她弟弟从御前外放到漠北蛮荒之地,做一个小小的守备?” 贞淑一脸心悦诚服:“主儿说得是。皇后母家已然势大,又与叶赫那拉家结亲,皇上就算不惧叶赫那拉的诅咒,也该顾虑着眼前。您这样做,也是给了皇帝一个好名目。” 金玉妍道:“若是让皇上猜疑着皇后,就算二阿哥是个嫡子,也少了几分夺嫡指望。贞淑,你不是说,那种药下下去,生出的孩子一定不会好么?” 贞淑阴阴一笑:“那药是北族宫廷秘药,参鹿秘药为底、又加入了五石散,辅以麦角、蕈菇等致幻之物而成。参鹿壮阳、五石散热体,再加上麦角、蕈菇,就是柳下惠都得意乱情迷,所以哪怕皇上之前也疑心珂里叶特氏,吃了这药也会忍不住情动。只是这五石散中,有朱砂、雄黄等物,虽只吃一次,对皇上圣体无碍,但药效未过时行事,这药必会损坏元 阳,所以这一胎一定不会好的。” 金玉妍笑道:“再加上珂里叶特氏还想着吃朱砂,这一胎多半不保,若是母体也有损,正好少个给罪妇喊冤的,还能让皇后更受猜忌一分;就算这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也定是个呆呆笨笨的,若是个阿哥,岂不是个现成的献帝么?” 舒贵人虽未被召幸,众嫔妃仍是心气不平,一日阿箬约了黄绮莹到永和宫喝茶聊天,两人聊起意欢,白蕊姬也加入,三人越聊越气,黄绮莹又叫秀答应过来加入说坏话大军。 秀答应位份低,资历浅,只能附和几声罢了。三人正聊得气闷,忽听得芸枝来报,送蛐蛐的来了,这回不是叶心,是一名新来的宫女。 魏嬿婉提着一个蛐蛐笼走进来,向四人行礼。 “……慎嫔娘娘请再看这只,此虫头形宽方,项肌健壮,六足粗长,全身光亮,尤其这牙钳宽厚带钩,乌黑如墨,这是墨牙黄,是蛐蛐中的上品。” 魏嬿婉一一介绍,阿箬先是微惊,然后若有所思。 她问魏嬿婉:“从前叶心都是报个名号就走,你这套词都哪学的?” 魏嬿婉道:“奴婢是问了织造府的大人。北小花园所饲养的蛐蛐,是用于宫宴之上鸣叫的,而斗虫本归织造府管,只是这虫送进宫后,为了有人饲养,才一并放在北小花园。奴婢为了好回娘娘的话,便在织造府送虫时打听了。” 阿箬笑道:“你倒是上进好学,怪不得叶心让你来。” 魏嬿婉道:“奴婢多谢慎嫔娘娘夸赞。也是叶心姑娘教导得好。” 阿箬也有些感叹:“她如今还有心思教导旁人么?若是有,倒还算是振作了些。”说罢挥手道:“芸枝,这宫女回话回得好,把那盘糖渍梅子赏给她吧。” 魏嬿婉欢欢喜喜地去了。 仪嫔道:“从前在潜邸伺候时,我看叶心是个不错的,就是倒霉啊,摊上那么个主子。” 阿箬道:“延禧宫伺候的哪个不倒霉?你说是吧芸枝?” 芸枝恨道:“就是!” 阿箬自嘲道:“叶心落下病根,惢心出宫,连我这个得脸的,还要被那自命清高的大才女说嘴。摊上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也只好自认倒霉喽,谁让现在赫赫扬扬的桂铎知府,当初穷得把女儿卖给乌拉那拉家呢。” 白蕊姬见阿箬这般,一拍桌子:“怎么,那个舒贵人骂你两句,慎嫔娘娘就这般自伤身世起来?你平日里对我逞凶斗狠那股劲呢!你抖起来啊!咱们是奴婢出身,那如今也是宫妃,不比她差。她就吟会两句酸诗,吟别人的诗词谁不会啊?听说那诗词还是她叔爷爷写的呢,也就是吃些祖上老本,让皇帝一时贪新鲜罢了,等她叔爷爷的诗词念完了,看皇上还喜不喜欢她!” 阿箬本就颇有怨言,一听这话也是点燃了一腔斗志,当即道:“只会吟祖上留下的几首诗词,算什么才女!赶明儿,不,今儿个咱们就地起个诗社,各人写一首来,咱们也不输她!” 绣答应怯怯道:“可是,嫔妾不会写字。” 仪嫔道:“我也就略识得几个字,那以前当差的时候不让宫女认字啊。得了,我倒没这兴致,给你们做个诗社的监察就是。” 白蕊姬也道:“虽说皇后娘娘教导过嫔妾,可是,呃,嫔妾没好好学,所以也不大会。” 阿箬却是雄心壮志:“怕什么!所谓诗词歌赋,诗也是嘴里唱的,咱们请婉嫔来,各人口占两句,请她抄录,再找人品评就是!题目就……有了!”她看向蛐蛐笼:“那舒贵人,不是很自以为清雅吗?咱们就作个最俗的,就拿这蛐蛐为题!” 皇帝到长春宫时,见仪嫔、婉嫔也在,桌上还摆着几张字纸,上面各自写了几句零散句子。 皇帝便问这是什么。 容音道:“慎嫔、玫贵人、秀答应诗兴大发,让仪嫔见证,作了几首诗词,叫婉嫔抄录了给臣妾品评。不但不署名,还不让婉嫔告诉臣妾都是谁作的呢!” 皇帝也觉得有些意思,笑道:“胡闹,字都认不全,还作诗词呢!怎么,还怕皇后偏心,要学科举取试,封卷糊名啊?” 说着拿起几张字纸看了起来。 只见第一张写着:“一点来不够身躯小,响喉咙针眼里应难到。煎聒的离人闻,来合噪,草虫之中无你般薄劣把人焦!急睡着,急惊觉,紧截定阳台路儿叫。” 容音笑道:“说是诗词,写的却是小曲,是通音律之人所作,必是玫贵人。” 第二张写着:“底事清闲爱小虫,重价得来藏金笼。交恶皆因强争胜,不惜搏斗逞英雄。” 皇帝笑道:“这般刁钻词句,必是慎嫔。” 剩下的一首就是秀答应所作了。 “有邻学稚子,草中挑促织。非为闲时戏,售与富贵家。好虫能得钱,将取米与面。若虫为劣弱,料想应受笞。” 容音道:“虽说格调不齐,言辞也白了些,但胜在质朴真实,又有生民之苦。倒让臣妾想起《聊斋志异》里一故事来。” 皇帝道:“皇后说的是《促织》吧。前明宣德年间,宣宗喜促织戏,华阴县令进贡一上好蛐蛐,自此这蛐蛐的上供就成了县里的定例,县令就逼着百姓寻找促织,那成才的儿子就因为无意杀了家中好不容易得到的蛐蛐,竟然悲愤自杀,然后那孩子魂魄化为蛐蛐,才得以被上供入宫,救得全家性命。” 容音道:“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这便是聊斋先生作促织的道理了。” 于是便推此首为最佳,赏秀答应掐银丝兰花发钗一支、红玛瑙耳坠一对,珐琅胎画山水瓷瓶一对,缎子五匹。阿箬作为诗社发起者,赏笃耨香配五个,玉簪花盛的宫粉一盒。仪嫔监察有功,赏古铜彩蕉叶纹出戟花觚一对,又赠和宁公主一把银如意,婉嫔抄录辛苦,赏松烟墨一块,八宝印泥一盒。玫贵人也有长进,赏胭脂一盒,铜黛一盒。 婉嫔、仪嫔谢恩。 皇帝笑叹一声:“妃嫔们起个诗社,倒要把长春宫都搬空了。丽华斋的八宝印泥,是由麝香、珍珠、猴枣、玛瑙、珊瑚、金箔、梅片、琥珀研磨成粉,加入陈油、洋红、艾绒所制,冬寒不凝,夏暑不泄;燥热不干,阴雨不霉,又是自闽地上供至内廷,路途遥远,更难得了。朕记得也就给了皇后几盒罢了。” 容音也不知道这平日所用之物的配料有何可说,随口答道:“皇上圣恩,平日宫里东西也多,在臣妾这儿放着也是放着,慎嫔爱香粉,婉嫔爱丹青,给她们正好物尽其用。” 皇帝笑道:“是了,皇后喜植茉莉,身上总是自带茉莉的芬芳,确实是用不上这些香。” 仪嫔、婉嫔离开,皇帝终于想起了自己到长春宫是有正事的:“皇后啊,下个月,超勇亲王将还师京城。朕已让礼部和内务府去办接风宴,你也准备一下,叫上永璜、永琏。朕也会让恒媞赴宴的。” 容音有些意外:“皇上之前不是说……” 皇帝道:“太后,需要敲打。她知道朕喜欢吟风弄月,就培养出一个吟诗词的舒贵人,现在推到朕面前,不过是为了窥探进言,左右圣意。朕虽喜舒贵人文采,但太后用心,实在可疑。” 璎珞心道人可是你自己纳入后宫的!自己管不住自己还要怪别人! 第40章 乌里雅苏台 半个月后,乌里雅苏台将军、超勇亲王博尔济吉特策棱还师京城。 皇帝设宴款待,道超勇亲王是已故纯悫公主的额附,也就是他的姑父,这宫宴既是接风宴,又是家宴,请太后携长公主赴宴。 太后知道这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可她再不敢得罪皇帝,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恒媞更是惶恐不安,只觉得皇兄真要把自己嫁给策棱。 宴会颇为隆重,皇帝、皇后、履亲王、諴亲王、和亲王,太后、恒媞,以及小一辈的永璜、永琏都出席了。 策棱年少时也曾是一美男子,如今年过花甲,又因常年戍边,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俱是漠北风沙留下的痕迹。 他多年以来率军雄踞一方,抵御着虎视眈眈的准部,又曾在光显寺一战中埋伏山谷,大破敌军,斩兵万余,令谷中尸为满,河流尽赤红。如此猛将,身上也自带一股煞气,让本就惶恐的恒媞更加战战兢兢。 容音见恒媞笑得十分勉强,虽心知皇帝其实并无撮合两人的意思,也颇为不忍,但宫宴上自己也不能轻易发言,只得静观其变。 策棱对着比自己还年轻的太后和更加年轻的帝后、亲王、公主,态度谦卑恭谨,不断感谢圣恩浩荡,自己必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又请求皇帝能允许自己,在京城停留的这段时间可以居于纯悫公主府中。 容音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皇帝便道:“姑父对姑母纯悫公主真是情深义重,只是逝者已逝,生者当追念,却不可沉溺。” 超勇亲王叹道:“老臣蒙圣祖皇帝之恩,少时长在内廷,又得尚公主,公主待臣,也是极好的。可惜成婚不过四载,公主就薨逝了。公主去后,臣一无所想,只想着能多立功勋,还有抚养自家不成器的小子长大成人罢了。” 说到孩子,策棱又看向永璜、永琏两位皇子,眼神慈爱,赞叹道:“两位阿哥健壮聪慧,老臣已能想见,阿哥们长大后必是顶好的。” 皇帝一笑,对容音道:“皇后带着孩子们敬一杯吧。” 策棱道:“不敢当不敢当,老臣怎能让皇后娘娘和阿哥们敬酒?” 皇后带着永璜、永琏坚持敬了一杯,两位皇子喝的是甜酿,并不醉人。 皇帝又道:“恒媞。”他的语气是残忍的戏谑:“皇后和两位阿哥敬过了,该你了。” 容音劝道:“皇上,长公主才长永璜几岁,怕是不胜酒力,不如让臣妾代敬一杯? 皇帝却道:“皇后再饮,就该醉了。恒媞,你我都是纯悫公主的子侄,别在姑父面前失礼。” 和亲王想说点什么,却被皇帝一个眼刀给逼了回去。 恒媞猛地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举起酒杯,因为抖得太厉害,那杯中的惠泉酒已洒出大半。 策棱立刻跟着站起:“是老臣粗莽,惊着了长公主,老臣自罚三杯。”说着自斟自饮,很快将三杯酒一饮而尽。 諴亲王道:“额附果然海量!小王也敬额附一杯!” 和亲王也道:“晚辈也陪一杯!” 这小插曲才在众人的畅饮中过去。 永璜一边吃着菜,一边向太后那边一瞥。 太后脸黑如锅底,十分紧绷。 一场宫宴结束,众人各怀心思。 策棱回到公主府,暗想皇上似乎有让自己再次尚公主的心思,难道这位新帝不放心漠北,还想再次巩固自己与皇权的联系?只是他已年老,且不想打破现状,这心思他纵然揣度出来,也不敢应承。 于是回京这段时日只管述职,别的一概不多说。 幸好皇帝也没有再提,只是提起会将一个御前侍卫外放到他手下做绿营换防守备,让他走时顺便带上他。 看来新帝果然不大放心自己,不过御前侍卫外放做官也是正常,总比再次尚公主好多了。策棱欣然允诺。 这段时日,海兰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有人送来朱砂。她的胎象越发不稳,江与彬已经开始为她熏艾,若是这一胎保不住,就更没有救出姐姐的指望了。 直到一日,送饭的太监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三宝。 三宝未与她多言,只是在揭开食盒盖子的时候,悄悄塞给她一个纸包。 海兰心知这纸包里定是朱砂,大喜过望,只等着什么时候混在饭食里服下,或是偷偷放进艾条、熏香之中。 只恨江与彬一向盯得紧,饭食、熏香、药物都要亲自验看,她根本没机会作手。 她心一横,半夜缩在被窝里硬生生将一包朱砂吞下去,又叫醒宫女,推说自己口渴,要宫女去烧水,将一壶滚热的水,未等怎么放凉便都喝尽了。 没过多久,海兰便感到腹痛、恶心、呕吐,嘴角长出毒疮。 她自以为已经中了朱砂之毒,于是作出恐惧之态,让宫女快去请皇上。 却不知三宝刚出翠云馆,就被明玉与赵一泰扣下了。而安排他去送饭的管事太监,也被顺藤摸瓜查到。 而此时,璎珞正在赶往翠云馆的路上。 而千里之外的傅恒,并不知道宫中又生风波,沉浸在自己的烦恼中。 他的钱不够用了。 几日前,他把皇后的意思转告沉心,沉心却说她家中素来偏心四妹,她们俩在闺中时就不睦,如今四妹更得意了,她才不要跟四妹共处一室,宁愿随他到漠北去。 “打从我阿玛过继给了我玛法,我玛法又坏了事,我家早就式微了,京城里人所共知,也就是四妹妹,还端着个名门闺秀的架子,对旁人爱答不理的,整天念几首词,真当自己是个大才女了!我招猫斗狗,阿玛额娘就说我粗鲁,不如四妹文静,我买个脂粉,四妹还要说我庸俗!她清高,她了不起,别巴巴地求太后把她送进宫啊!” 傅恒急道:“你慎言!舒贵人是皇上看中纳入后宫的,你怎么能背后乱说嘴!” 沉心嗤道:“皇上看上她?皇上是看太后的面子!一说这个我就来气,当年先帝爷选秀的时候家里也没说帮我活动活动,落选了还怨我没本事,到了她这儿,就是皇上不开选秀,她闹着一定要入宫,阿玛额娘也为她去求钮祜禄家,让她进宫由太后养着!” 傅恒道:“那你没落选,咱俩也不能成婚啊!行了行了我带你去还不行么?你别到了那儿又嫌弃漠北苦寒荒凉就行!” 不想真到了乌里雅苏台城,眼前景象却是大出意外。 本以为一路走来都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乌里雅苏台城也只是一个大些的游牧民族聚居地,却不想乌里雅苏台城虽不如京城,却也是恢弘壮观。城外军营整肃,城中商号鳞次栉比,寺庙金碧辉煌,驼队与百姓熙熙攘攘,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策棱信马而行,见傅恒一脸意外,爽朗笑道:“乌里雅苏台的意思是有柳树的地方,是大漠中的绿洲,自然是繁华富庶之地了!那些驼队是从山西过来的,当年圣祖爷亲征准部,杀虎口是往草原必经之路,后来成为军事重镇,得圣祖爷特许随军做生意的王二疤子就此发达,创立了大商号‘大盛魁’,哝,守备看那儿!” 他遥遥用马鞭指向一间规模颇大的热闹商号,“那就是大盛魁的总号。这些年来,晋商的驼队带来了绸缎、砖茶,还有蒙古人最爱穿的斜纹布,这条商道啊,也是越来越繁华了!” 傅恒心想策棱不会无缘无故突然介绍起商号来,这大盛魁是因平准而起家,来往也多向军中售卖物资,自己是军中守备,也管庶务,自然要分外关注这些商号。 沉心在马车里听了,也生了兴趣,等傅恒第一次休沐时,便缠着他去大盛魁看看。 两人穿着便服到了商号,傅恒自来此地后有些水土不服,听说多喝砖茶能改善,于是拿了些砖茶;又听策棱说大盛魁的祥生烟是一绝,于是也拿了几条;沉心拿了几匹绸缎,挑了妆粉、胭脂,又要买酒以便日后招待些傅恒的同僚;他二人年纪尚轻,未免嘴馋,又买了炒米、糖等。 结账时才发现,此地物价比京城还高些,要买这些东西颇要花费。 傅恒惊道:“那砖茶、烟是特产就罢了,那些绸缎、胭脂什么的也不见得是上好的,怎么比京里的还贵?你莫不是坑我们?” 伙计赔笑道:“爷,您是京里刚来的吧?这号里的东西,都是驼队从山西运来的,这么远的路程,那人和骆驼也得花费啊,这价格就贵起来了。” 傅恒一摸荷包,面露难色。转身和沉心商量,要不胭脂就先不买了? 沉心可不乐意:“你怎么不说不买烟?” 这时两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雄浑爽朗的笑声:“哈哈!夫人的脂粉钱可不能省啊!” 大盛魁中众人一见来人,皆停了手中的活计,行礼道:“草民见过额附!” 来人便是策棱。 傅恒也行礼道:“下官参见将军!” 策棱摆手道:“免礼,都免礼!今儿休沐,本额附也出来闲逛逛。这位小爷的账,我替他出了。” 傅恒夫妇自是推辞,百般推辞不过,便说请策棱吃顿好的。 策棱道:“那老夫就不客气了!实不相瞒,老夫虽出身蒙古,但自幼长在京中,就馋那一口京里的吃食。要不今晚,老夫就去守备府叨扰一番?” 傅恒笑道:“那倒是我夫妇之幸了。” 当晚沉心指挥着仆妇烧了菜,端出来韭花酱卷饼、烧鹿尾、酱肉、饽饽等,并一个热腾腾的涮羊肉锅子和一壶复生泉的白酒。 策棱见沉心忙前忙后,道:“咱们边地没京里那么多规矩,夫人也别忙了,过来一起喝一杯吧。” 沉心大大方方地过来坐下。她往日入乡随俗,作蒙古女子装扮,今日因贵客造访而盛装,穿着一身蜜合色绣花衬衣,玫瑰色折枝花卉百蝶纹夹袄,一条葱黄绫裙,头上插着赤金如意镶珠钗,缀着几朵绒花。脸上薄薄地打了层胭脂,又用铜黛描了眉,本来偏英气的面庞多了份柔美。 策棱道:“傅恒守备原是御前侍卫,又是马齐大学士之侄,皇后娘娘亲弟,本可依靠祖荫封官,却肯到边军历练,夫人乃明相之后,舒贵人之姐,身份高贵,青春正好,也肯来这边鄙之地,实在令人感佩,老夫敬贤伉俪一杯!” 傅恒夫妇道声不敢,满饮一杯。 酒足饭饱,又聊了些京中风物,策棱便告辞了。 二人送到门口,策棱登上马车,才回府。 策棱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一边快速思考着。 傅恒行事虽周全挑不出错儿,但也只是世家公子知礼擅应酬罢了,官面上的事情,他还十分稚嫩。 自己开场就提了他们身份,是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摸过了他们的底细。可这夫妻俩的反应,就像平常在京里遇到恭维他们的人一般,一丝警惕都没有。 若说他夫妻二人俱是心思深沉,有心隐藏不让自己看出什么,以他多年经验来看,倒也不像。 毕竟在大盛魁时,傅恒就是个一点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自己去大盛魁本是一时兴起,遇到他们更是偶然,他们夫妻本来也未留意到自己,更不要说在自己面前特意表演、藏拙。 看来这皇帝掺的砂子,对自己根本构不成威胁。好好留着,还能安一安皇帝的心。 不过这对少年夫妻,看起来感情倒是很好。倒让他想起纯悫公主来。 公主已经薨逝快三十年了。 当今皇上劝他不要沉溺于对公主的追思,可他怎能不如此?公主不仅是他的正妻,还是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圣祖之女,她带给他尊位、荣耀,她的温柔也抚平了他年少时部落受劫掠、自己多年流浪,客居京城的伤痕。可惜佳人早逝,徒留无限追思。 他也听人吟诵过纳兰容若的悼亡诗,只是他乃军旅中人,不懂文人风雅,什么赌书泼茶的事情他也没和公主干过。 倒是曾听过半阙宋词,他觉得更贴合自己的心境。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第41章 单毒 翠云馆中,海兰双目含泪,满脸恐惧之色,瑟缩在被窝里,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皇帝坐在床边,面色凝重,眼中戾气怎么也遮掩不住。 他之前本来在储秀宫与舒贵人探讨诗词,突然被叫了来,他本来不耐烦想将宫女赶回去,却不想又是孕妇中毒之事。 她之前除了打发人去请皇上,还让宫女去了永和宫请玫贵人,以佐证自己中的是朱砂之毒。 这时阿箬与白蕊姬侍立在后,听见海兰惶急道:“皇上,你看嫔妾嘴边生了那么多痈疮,失眠多梦,夜不安枕,奴婢就是想问问,这是不是跟玫贵人怀胎时的症状一模一样啊?” 白蕊姬惊道:“倒是有些相似!” 阿箬道:“相似什么相似!你之前自己中毒都没发觉呢,现在倒是给别人诊断上了,太医院明天请你去当院判好不好啊!” 皇帝一个眼刀过去,阿箬缩了下身子,小声道:“嫔妾的意思是,是不是先寻太医来看看?” 皇帝冷冷道:“算你说了句有用的!进忠,让齐汝和江与彬过来!” 进忠忙不迭地去了。 皇帝心下却已经信了八九分这是朱砂之毒。他心思转了又转,难道嘉嫔生下四阿哥后还不足,要对其他人动手? 这想法到了嘴边,变成了一句沉重的叹息:“自从嘉嫔,生下了永珹之后,朕以为可以一切顺遂,可没想到,又发生这等事。” 海兰打蛇随棍上,立刻跟上皇帝的话头:“一定是有人要害龙胎。皇上,一定是有人要害龙胎!可,乌拉那拉氏还在冷宫里,小福子小禄子已经死了,所以不可能是她!” 意欢也说:“臣妾也曾听闻,当日乌拉那拉氏毒害皇嗣一事,如今,究竟是乌拉那拉氏尚有同谋留在宫中,还是她只是为人所冤,而真正害人的人,却一再用此手法谋害皇嗣?” 海兰装作立刻想到什么,带着哭腔道:“皇上,奴婢自有孕后,一应饮食,都是皇后娘娘吩咐人照料,难道皇后娘娘,始终疑心是奴婢有意用芦花局陷害二阿哥,所以……” 皇帝面色一沉,正欲说话,白蕊姬却立时站起,大怒道:“贱人胡说什么!若皇后娘娘有心害人,我和璟泰还能活命吗?分明是你暗害二阿哥不成,还要攀扯!” 海兰道:“如今宫中对朱砂管得甚严,皇后娘娘管着后宫,唯有她能得到朱砂而不让人起疑啊!再说当日,慎嫔娘娘的黑猫吃了送到永和宫的鱼虾,毒发身亡,此事才露端倪,皇后娘娘若是事前没料到此等意外,事发后将计就计,栽赃乌拉那拉氏,还能借此取信于皇上,也未可知啊!”她双手拉住皇帝的袖子,哀声道:“皇上,奴婢自知惹怒皇后娘娘,自有孕后一直谨言慎行,皇后娘娘怨奴婢就罢,为何连皇嗣都不放过!” 皇帝一把将她的手甩下,厉声道:“你闭嘴!” 这时外头通报,皇后娘娘来了。 容音携着璎珞、明玉,缓缓走进翠云馆,后头还跟着齐汝与江与彬。阿箬、白蕊姬和意欢行礼。 璎珞本来已经来过一次翠云馆,是为了阻止海兰,可当她到时,直播显示海兰缩在被窝里不知在做什么,随后便见房中点起灯火,又听见海兰让人烧水。 她心知已经晚了一步,于是干脆默不作声地离开,回去做足准备。 此时她看着直播,掐着海兰攀扯容音的时间点进来。 在海兰让众人产生疑虑时证明容音的清白,众人便会因之前升起的疑虑感到愧疚,从而更加坚定皇后的清白。 而皇帝这个向来爱推卸责任的,则会把一切都归到海兰头上。这就是她们打击非人之物的好机会。 此时容音对皇帝一行礼,道:“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臣妾却因有一桩要紧的事情而耽搁,这才带了太医过来,请皇上恕罪。” 皇帝道:“什么要紧事?” 容音道:“此事与今夜之事有关。只是臣妾方才进来时,听见官女子珂里叶特氏对臣妾有所疑,请皇上容许臣妾,先行分辩一二。” 皇帝道:“朕对皇后,从无怀疑。但既然珂里叶特氏言之凿凿,皇后不若让她死心。” 容音唤声璎珞,璎珞道:“既然提及朱砂案,少不得先将此案再行说明。玫贵人怀孕时,因听闻吃鱼虾对孩子好,便向御膳房要了活鱼活虾,送入永和宫,由小厨房烹煮。而朱砂,是被混合在鱼食中,喂给了那些活鱼活虾,只待鱼虾一经烹煮,便会释出水银之毒。 而这鱼虾吃了朱砂,便不活泛,玫贵人的宫人不敢做给玫贵人吃,又觉得扔了未免糟蹋,恰好当时慎嫔娘娘养了只猫,便将鱼虾煮了给猫吃。而猫体型小,毒发快,只吃了两日便中毒发狂,跳进御花园中水池而死,恰被皇后娘娘看见,此事才发了出来。” 阿箬恨声道:“正是如此!之后皇后娘娘唯恐玫贵人动了胎气,吩咐嫔妾不可外传,着人暗地里换了玫贵人饭食,又配了解毒药,玫贵人与和安公主才能母女平安。不想一番好心,如今却被有心人曲解!” 璎珞对海兰身边宫女道:“今日珂里叶特氏进了什么?可有鱼虾?” 那宫女道:“珂里叶特氏是官女子之身,用答应的份例已经逾越,哪里有什么鱼虾,御膳房有什么拿什么罢了。今日早膳进了些牛乳粥和几个松瓤鹅油卷,午膳进了饽饽、蒲菜炒肉丝、羊肉丝、几样小菜和酸笋鸡皮汤,晚膳进了牛肉包子、汆豆腐、春笋炒肉和一碗肥鸡白菜汤。” 璎珞问齐汝:“自玫贵人起,嫔妃中凡有身孕者,其饭食要送一份到太医院验看便成了定例,你们验完,可有不妥?” 齐汝回道:“并无不妥。” 璎珞道:“这就奇了,没有活鱼虾,没有小厨房,菜式是御膳房做好送来的,各宫有拿了菜的却无人说有中毒,可见这些饭食,至少在进翠云馆前,没有问题。进了翠云馆后,听闻江太医十分小心,也是次次都盯着的。” 江与彬道:“是。不仅是饭食,因朱砂必得高温之下才会释出水银之气,所以这翠云馆中香薰、还有烧艾,微臣每日都检查过。每日的香灰,都专门留了一些保存。”他说着拿出一个小瓶:“今日香炉中的香灰,就在此处,皇上请看。” 皇帝对齐汝扬一扬脸,齐汝上前闻了闻香灰,回报道:“其中并无朱砂。” 璎珞问道:“如此奴婢请问珂里叶特氏,皇后娘娘,是从何处作手,给你下毒的?” 海兰几乎咬碎了一口牙,道:“也许还有别的手段呢?奴婢已有中毒之状,可知防不胜防!” 璎珞道:“是吗?究竟是皇后娘娘用了阴诡手段,还是根本整件事都是你自导自演!”她说到后面,本来微笑的脸已是勃然变色,一回头:“明玉!” 明玉阴沉着脸带进来两个太监,正是三宝和管事太监。三宝被剥了外衣,只着一件中衣,被推搡着进来跪下,仍是一脸倔强。 明玉道:“自乌拉那拉氏被打入冷宫,其宫人大多由会计司另外安排差事,因这些人伺候过罪人,不宜再伺候主子,除了芸枝留在慎嫔娘娘身边,其余大多发往圆明园、颐和园或在宫中广储司、古董房等管物件的地方伺候,这三宝当的是长街洒扫的差事。”她转向管事太监,厉声道:“张念祖!你是翠云馆的管事太监,为何安排长街洒扫的太监去送饭?” 那张念祖跪地哆哆嗦嗦道:“奴才是一时糊涂,三宝给奴才塞了钱,只说想与延禧宫旧人一叙情谊,奴才就轻信了,奴才该死!” 容音这才道:“臣妾知道此事后,因这三宝是伺候乌拉那拉氏的,珂里叶特氏又一向与乌拉那拉氏交好,如今珂里叶特氏月份大了,三宝又贸然逾越职分去了翠云馆,臣妾唯恐不妥,所以打发人叫这三宝来问了一声。三宝倒是只说了是想去看看曾经主子的好友一眼,但他的衣服上有一些不寻常的刺鼻气味。” 明玉将那件上衣奉上。 皇帝又是一扬脸,江与彬上前,闻了一闻,变色道:“这,似乎是,假朱砂!” 此言一出,海兰和三宝也是齐齐变色。 皇帝也惊道:“假朱砂?” 江与彬道:“是,民间有些无良商贩,以假乱真,用伪造的朱砂骗人。这真朱砂往往没有气味,可假朱砂往往是用染料浸成红色,所以有一股刺鼻气味。微臣曾经想为拙荆买一串朱砂手串积福,遇到过摊贩用假货哄骗微臣,所以微臣知道假朱砂是何气味!” 齐汝闻言,向海兰看了一看,便对皇帝说:“皇上,珂里叶特氏之症,与玫贵人并不完全相同。玫贵人当时嘴角生疮,是红疹,可珂里叶特氏嘴角的疮,却是粉刺。玫贵人当时中了热毒,夜不安枕,面色略有紫红,可珂里叶特氏却是脸色苍白,这两种症状表面相似,其实所对之症应有不同。” 皇帝冷冷道:“你给她诊脉!” 齐汝切了脉,道:“皇上,珂里叶特氏不是中了水银之毒,而是血虚之相!若珂里叶特氏真的被下了假朱砂,也许,也许是这假朱砂另有毒性,会使人血虚、面生粉刺。” 容音跪下道:“宫中之物,只有真品,何来假货?臣妾久居宫中,与宫外无有通信,如何能用假朱砂害人?请皇上明鉴!” 皇帝将容音扶起:“朕知皇后从无害人之心。”又面向海兰,声音中带出一股威严:“你还有什么话说?” 第42章 永琪 白蕊姬道:“她还能有什么话说!方才事无定论,她就一意攀扯皇后娘娘,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故意栽赃!” 明玉愤愤道:“皇上,相传曾有一巨盗,每次偷盗后都会在现场留下‘我来也’三字,一日此巨盗为官府擒获,只是没有证据,先关押着,他便许狱卒以重利,让狱卒私放他出去一夜,在这一夜间再次犯下大案,留下‘我来也’三字,令官府认为,他被擒后真凶仍在作案,所以他必不是大盗‘我来也’。 如今官女子珂里叶特氏所行,正如这‘我来也’一般,是为了使冷宫的乌拉那拉氏脱罪,还能给借机给皇后娘娘泼脏水,其心思实在可恶!” 阿箬故作惊讶:“这这这……难不成珂里叶特氏觉得,罪妇入冷宫后还有人中朱砂毒,犯案的就不是罪妇乌拉那拉氏,所以自己吃了朱砂,伪造中毒表象吧!虽然嫔妾往日在延禧宫伺候时就知道珂里叶特氏与乌拉那拉氏交好,可这……珂里叶特氏不惜为了乌拉那拉氏损害自己的身子,还要损及皇嗣,简直胆大妄为啊!” 意欢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海兰没想到自以为能搅浑水证明姐姐清白的计策在皇后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有想到自己吃进去的朱砂居然是假的! 事已至此,她只好牺牲三宝了! 海兰立刻哭道:“皇上,奴婢没有!奴婢虽一直认定如懿姐姐冤枉,可一旦奴婢中毒,奴婢母子不保,怎能如此犯险!这三宝,从前虽是伺候姐姐的,可姐姐入了冷宫,这起子宫人便是树倒猢狲散,连惢心这个从前最忠心的都不愿为如懿姐姐做些什么,如今过了这么久,三宝还能替姐姐着想,或是听嫔妾的命令吗?说不定早就转投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起做局陷害奴婢!” 阿箬却道:“你就胡吣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她转向皇上:“皇上,当日罪妇乌拉那拉氏事发,延禧宫宫人全都被发往会计司听候安排,这些人从前与嫔妾共事,嫔妾也不忍故人被罪妇牵连没个好去处,所以求了贵妃娘娘,给他们安排了些园子里或是内务府的轻省活计,惢心也是嫔妾请求皇后娘娘,让她直接出宫去了; 而这个三宝,自诩忠心事主,不愿求我这个从延禧宫出来当嫔妃的,嫔妾就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没得热脸贴人冷屁股,所以懒得管他,他也就沦落到去当最辛苦最没前程的长街洒扫的差了,就这种人,能投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能看上他这种是非不分的?若说他与珂里叶特氏都为乌拉那拉氏抱屈,合谋做局,倒是有可能!” 三宝听海兰说自己是皇后的人,也发急道:“海主儿,奴才是知道您对懿主儿情深义重,才为您做事的,您怎能说我是听了皇后的话呢!” 话一出口,翠云馆顿时安静得针落地的声音才听得见。 三宝这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可是已经晚了。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皇帝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三宝:“给朕把他拖下去,拖进慎刑司严刑审问!” 侍卫立刻把三宝拖了下去。 接着,皇帝直接反手一掌,掴在海兰脸上。 这一掌是用手背骨骼突出处打的,力道不小,海兰尖叫一声,被抽得歪在榻上,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渗血。 见皇帝扬起手还要再打,容音只得劝:“皇上息怒!珂里叶特氏月份大了,打不得呀!” 阿箬、白蕊姬、意欢和一众太医宫人也跪下:“皇上息怒!” 皇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怒极反笑:“珂里叶特氏,你看看!皇后厌你凌虐宫女,恨你暗害永琏,可你孕中,是皇后下令多给份例拨人照顾,如今为你求情的还是她!那冷宫罪妇,有为你做到这般吗?可恨每日肥鸡大鸭子的,没让你心有愧疚,倒是让你心思活络,为了给乌拉那拉氏脱罪,不惜自伤身体,陷害皇后!” 海兰见东窗事发,一抹嘴角血迹,冷笑道:“皇后娘娘不过是职责所在,又为了自己的贤良名声,才不得不作出一副关怀姿态,哪里有如懿姐姐半分真心?当日若是如懿姐姐成了皇后,对我自然也不差,我又为何要感激皇后?” 皇帝又惊又怒,浑身颤抖,好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一句:“什么?什么叫若是如懿成了皇后?你们还密谋过后位?” 海兰昂然道:“不是我们密谋后位,而是这后位本来就该是姐姐的!当年绛雪轩选秀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皇上当时不是已经把那柄如意从当今皇后手中收回,又转赠了如懿姐姐么?若不是景仁宫倒台,这后位还轮得到富察氏么?当年如懿姐姐落选,不也是皇上您去求着先帝,纳她为侧福晋么?大婚之夜,您不是撇下其他人专门去找了她么?” 她越说越伤心:“皇上,您待姐姐深情厚谊,只怕早就让皇后不安,她先前处罚奴婢,分明是为了打姐姐的脸,朱砂一事奴婢也不能不疑心她!姐姐蒙冤,您将她打入冷宫,奴婢相信您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不得已而为之,您对姐姐的情谊,从来没变,不是么?如今有一个机会能证明姐姐清白,您为什么不能善加利用呢?”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只觉得自己听了怕是小命不保,一个个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皇帝面色发白,大大喘了几口气,还是觉得一股子火憋在胸腔里。 他知道当年选秀时是让皇后下不来台,可他这些年来,与皇后生儿育女,为皇后举行亲蚕礼,提拔皇后的兄长傅清,为傅恒找寻名师,自问已经给足皇后和富察氏面子。 而对如懿呢?他对如懿的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他把她扔进寿康宫许久,因追封李金桂之事冷了她,后来因大阿哥之事将她降位,再后来更是让她进了冷宫,为什么,还有人觉得他的心更多在乌拉那拉氏身上呢? 难道他年少轻狂,多年后还要报到他的孩子身上?他难道要一辈子和如懿绑在一起? 是不是……是不是他赐死如懿,就能真正让所有人明白他早就对如懿没有感情了? 这个想法一经浮现,突然一个惊雷劈在翠云馆屋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皇帝的头立刻剧痛起来,耳边又响起一阵怨毒的尖锐哨音。 他的头太疼了,无暇分辨这声音的内容,只能痛苦地双手捂住头。 齐汝急忙要上前为皇帝诊脉。 皇帝却一用力把他甩开,站起来用手指指向海兰。 目光阴郁、怨恨如淬了毒般,海兰本来已近癫狂,如今竟是也被镇住,心中升起一丝恐惧。 下一秒,皇帝喷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点点的血迹布满了海兰的面庞和被褥。 皇帝直直向后倒去。 众人大惊失色:“皇上!” 海兰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苍白的脸上溅满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她呆了一呆,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面容顿时扭曲,忍不住惨叫起来。 江与彬一诊脉,急道:“这是动了胎气,恐怕要早产了!” 容音深吸一口气,有条不紊地指挥在场众人:“来不及传轿辇了,进忠,你带侍卫,把皇上抬进翠云馆正殿,齐太医你过去为皇上诊脉,慎嫔去太医院把有资历的太医都请来,玫贵人和舒贵人过去看顾着皇上。江太医,”她转向江与彬:“珂里叶特氏这一胎一向由你照料,现在就先交给你了。” 众人如同有了定海神针一般,立刻领命而去。 璎珞道:“奴婢这就去请稳婆来。”容音点点头,她飞奔而去。 明玉也立刻叫上翠云馆的宫人去烧热水、准备剪子等。 海兰孕中忧思,又有中毒,还情绪起伏、大悲大惊,不足月而早产,导致难产。她的惨叫声回荡在翠云馆中,令人心惊胆战。 在皇上的梦中,一只巨大的、被六只翅膀覆盖全身的怪物,正发出愤怒的呼啸。祂翅膀上布满了眼睛,此刻全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喷射的火焰在自己眼前闪耀。 而皇帝自己,仍是被那黏腻腻的怪物攀住小腹,那怪物黑黢黢的触手,深深地钻进了他的肌肉、内脏,又从他眼眶、耳朵、口鼻中伸出,往下哒哒地淌着污秽的黑色黏液。 天光熹微,海兰的嗓子已经沙哑,人也脱力昏迷,可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江与彬和稳婆一筹莫展。 江与彬向容音禀道:“皇后娘娘,珂里叶特氏已经昏迷,若胎儿再不落下,母子都难保,须得用催产药与独参汤。” 容音道:“你和众太医斟酌开药吧。” 进忠从正殿过来,询问道:“皇后娘娘,眼看就到了该上朝的时候了,可皇上,皇上还在昏迷,这……” 容音问:“齐太医怎么说?” 进忠道:“齐太医说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现下皇上高烧不退,恐怕不宜强撑着去会见大臣。” 容音道:“从前先帝也有身子不爽快一时不能处置政务的时候,那时候是怎样的成例,你依例去回话,但不许将昨夜之事透露半分。还有,慎嫔她们也忙了一夜了,让她们先回去歇息吧,也不必来回本宫了。” 进忠道声嗻,退了出去。 阿箬、白蕊姬听到终于可以去休息,本想立刻就走,可意欢却坚持要留下照顾皇上。 她二人一合计,如此皇上醒来,功劳岂不是都被舒贵人抢走了!于是也都不走了。 皇上在巳时醒来,看到阿箬、白蕊姬已经在打盹,意欢也已经眼神朦胧,昏昏欲睡,不过强撑罢了。 见他苏醒,意欢惊喜道:“皇上醒了!齐太医快来看看啊!” 阿箬、白蕊姬也惊醒。 齐太医过来诊脉,道皇上烧未退,身子也还虚弱,还需卧床静养。 进忠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吩咐奴才,按着旧例回了大人们,奴才只说皇上偶感风寒,旁的没往外说,您就安心静养吧。”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嘶哑的惨叫声。 皇上问:“这怎么回事?” 齐汝回道:“皇上,您昏过去后,珂里叶特氏受惊早产,现下难产了,态势凶险。皇后娘娘让微臣过来为您诊治,又叫四位太医过来一同会诊,留下了江太医和其余两名太医照料珂里叶特氏,还传了稳婆帮着接生。” 那边海兰服了参汤,又清醒过来,在剧痛下再次爆发出惨叫声,哑声喊道:“我不成了,我真真是被人害死了!” 江与彬心道自己害人还要说是被害的,这叫什么事!可这时他是医者,海兰是病人,不能说这种话,便让人给海兰服下催产药,说:“不会的,孩子一定能生下来,您听我的,吸气——呼气——用力!” 太阳高高地悬在半空,又缓缓落下。 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海兰诞下皇嗣。 她恍惚听到稳婆说是个阿哥,呢喃着:“如懿姐姐,我终于为你生下了一名阿哥!可惜,我不能为你洗清冤屈了……” 接着便昏死过去。 稳婆长舒一口气,假装没听到海兰的呢喃,向容音道喜:“皇后娘娘,母子平安,是位小阿哥!” 容音撑起一个疲惫的微笑:“好,你们辛苦了,太医和稳婆每人赏银五十两,为阿哥沐浴后,就去领赏吧。” 稳婆喜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江与彬擦擦头上的汗珠,站起身来,心里的弦一松,疲惫涌上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扶住墙勉强站定,等了一会儿,眩晕感才退下去。 正庆幸总算母子平安,忽然一稳婆惊叫道:“不好了,产妇出了大红了!” 江与彬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他勉强提起精神为海兰诊脉,道:“孕前多思,气血虚耗,又是早产难产,所以才出了大红。”他想了想,让稳婆先撒了药粉,回禀容音道:“皇后娘娘,为今之计,不仅要用止血药粉,还得施针止血,可微臣经验不足,不敢施针,还请娘娘,让齐太医过来施针。” 齐汝得了皇后之令,赶来诊脉、施针,又开了止血汤药。 那边稳婆为小阿哥沐浴后,又着急忙慌地过来回报:“不好了皇后娘娘!小阿哥肤色苍白,哭声微弱,还是让太医看一看吧!” 齐汝上前看了看孩子,又用食指在孩子脉上滚了滚,面色沉重道:“面白少华,唇色淡白,气血不容,络脉虚空,也是血虚之相。小阿哥是怀胎七月而早产,本就不足月,又有血虚症候,只怕有些凶险。不过民间也有七活之说,微臣给小阿哥开副药,浓煎之后,一日分六至七次给阿哥服下,连着服用半月,以观后效,若能保得满月,也许可以无虞。” 容音便吩咐齐汝开药,让进忠抱了孩子送去给皇上看看,将孩子的病情回报皇上,又着人去告诉秦立请乳母来,接着自己去了翠云馆正殿。这些乳保等虽是早就按例备下,可海兰骤然早产,秦立也难以支应,心内颇有些埋怨。 那边皇帝早把慎嫔三人打发回去,倚在靠枕上,一脸病容,对这孩子的降生没有丝毫欣喜。 听了进忠的回报,他只是说:“这孩子也是血虚,更能证明珂里叶特氏服食假朱砂,意图陷害皇后,可恨珂里叶特氏心有鬼蜮,将阿哥害得如此!” 进忠求助地看向容音,容音道:“五阿哥福大命大,日后定能康健的。现如今内务府现拟了几个名字,皇上为他起个名字吧。” 皇帝看看呈上来的木牌,捏着鼻梁,好半天才疲惫开口:“恒王叔的名讳是允祺,他心性甚善,为人淳厚,这孩子,就起个‘琪’字,既是美玉之喻,又与恒王叔之名同音,愿恒王叔在天有灵,能保佑这个孩子如他一般。” 璎珞在旁一惊:原来这孩子是小唐僧的异时空同位体!又一想,他也是行五,倒是对得上。不过恒亲王自小由仁宪皇太后抚养长大,在这位蒙古老太后的娇惯下,他九岁还不识汉文,能力也平平,一开始就失去了夺嫡的希望,不过他为人平和良善,才在雍正帝登基后得以善终,若是皇帝以此理由起名,说明皇帝对这孩子并无什么寄望,与延禧世界的情形完全不同。 皇帝让人把永琪抱下去,看皇后也是形容憔悴,一脸疲态,拉过皇后的手:“皇后也熬了一天一夜,辛苦了。” 容音应付道:“皇嗣平安,臣妾欣慰,不觉辛苦。” 皇帝示意容音坐在榻边,拍拍她的肩:“朕知道,从前有些事,是朕委屈了你,才叫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琅嬅,你怨朕吗?” 璎珞心想当时就顾着被震撼了后来才想起来你挺不地道!但是咱们要是说你确实错了还不知道你要怎么恼羞成怒呢! 于是用脑内语音提示了容音,容音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臣妾都不大记得这些事了。皇上与臣妾有一儿一女,封臣妾为后,又善待臣妾和臣妾母族,臣妾唯有感激。若为了一件本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患得患失,进退失据,臣妾怎堪当皇后之责?” 皇帝惨然一笑:“感激?责任?哈哈,皇后,你总是如此,恪守君臣本分。” 他当年的确不喜欢皇后,这么多年皇后在他心里也并非知心爱人,说是一个得力的臣属和说得上话的知心人还更恰当些。只是当如懿一次次的背叛和索取赤裸裸摊开在面前,又出了海兰的事情,他再一次被提醒如懿的阴影仍在,还有人觉得他对如懿尚有真心,可这所谓真心,只是伤害自己的借口。 而且他很确定,如懿一定在诅咒魇镇他!否则怎么每次他想对如懿做点什么,或是对如懿心生厌恶,就会立刻龙体不适!何况这一次的情形怎么会和大阿哥遭遇邪祟时那么像! 曾经的感情以这种不堪的面目呈现在他面前,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想拿些别人的爱意来填补,来证明他不会一辈子折在如懿这个人身上。 可这爱意,皇后显然没有给,皇后给的,只有人臣的尊重。 璎珞心道怎么?当年是你让娘娘下不来台,如今你倒是演上伤心人了?自己在感情方面一毛不拔,倒要别人捧着真心双手奉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即使只是虚与委蛇,她也觉得容音要装出爱意来,太委屈了,还会让皇帝更加无度索取。 皇帝一挥手:“罢了,皇后累了,回去歇息吧。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要避嫌,事涉皇嗣,朕会把此事交给慎刑司和宗人府,一定会给皇后一个交代。” 第43章 善后 金玉妍听贞淑将当日翠云馆的事情回禀,在启祥宫中大骂:“西八!没一个能成事的!那阉货狗崽子竟敢用假货蒙本宫!” 贞淑劝道:“幸好咱们行事隐秘,珂里叶特氏的事情闹得也大,现下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翠云馆,查不到咱们头上。” 金玉妍这才气平了些,冷冷地翘起嘴角:“张念祖的身份隐秘,任谁都想不到,他是咱们的人。他这回也乖觉,赶着认了个受贿的罪名,之后再有什么事也疑不到他头上。” 贞淑对着东北方向欠了欠身:“也是世子安排精妙,真的找到这一个张氏后人。如今皇上定然想将此事掩盖下来,也就不会给张念祖太重的罪,他日后还是可以为我们所用的。” 皇帝想自己这一病突然,外间必是猜测纷纷,舒贵人是太后的人,必得绊住她,不让她去给太后报信,于是下令让意欢住进臻祥馆,自己病好前都让意欢陪侍在侧。 意欢自是欢喜,道自己必尽心服侍。 不过各样服侍人的活计大部分着落在宫女身上,意欢做得最多的,就是给皇帝端药,偶尔与皇帝谈论诗词凑趣。 容音也来过几次,她每次来,皇帝往往将意欢打发走,和皇后一待就是许久,仿佛是他与皇后有要避着外人的夫妻私语要说,令意欢心内酸涩。 实际上他们也的确是有话要说——大部分都是为了处置各项善后事宜,五阿哥自出生以来就险象环生,落地后第二天就发起高热,乳母说他连喝奶都没力气,哭声也微弱,容音已经命人连夜在撷芳殿准备出一间暖阁,专门拨了炭火,烧了地龙给孩子保暖,又命赵太医带着江太医、包太医在暖阁外间住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第一时间去看诊。 另外,皇帝担心太后会借机又有动作,让皇后继续用偶感风寒的说法搪塞六宫,一定要守住自己骤然病倒的消息。 容音交待众人务必严守皇帝染病的消息,六宫众人和外间大臣只得到春日天气反复,皇帝偶感风寒的信儿。 只是皇帝未至而立,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一病便是卧床不起,再加上官女子珂里叶特氏突然早产,众人自是猜测其中另有隐情,因阿箬、白蕊姬是目睹整件事的人,这三日以来,明里暗里来打探消息的人络绎不绝,永和宫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两人又不敢外传,又怕自己憋不住,索性躲了出去,整日呆在长春宫中。 因皇帝病中,也不敢玩乐,白蕊姬还能教教璟泰说话,阿箬只得打络子或胡乱翻着长春宫里的藏书解闷。 她看着白蕊姬母女其乐融融,也有些羡慕:她在最得宠的时候也没能生下个孩子,如今新人年轻貌美胜过她,她又不如高贵妃等旧人有些旧情可以攀,现如今皇帝已经有些冷落她,只怕更是没机会留个一儿半女了。 她还在伺候如懿时,也想过,自己卖的活契,等日后离了乌拉那拉府,嫁个待她好的人,看着他不借债,生儿育女,最好是生个女儿。 她那时候想,要是有个女儿,她定要让女儿每晚睡在自己身边,日子再难,也绝不把女儿卖给别家为奴为婢。 这几日皇帝精神不振,意欢亲自画了经幡,冒着四月的小雨亲自挂在臻祥馆屋檐下,为皇帝祈福。 四月的小雨还有些凉意,意欢当夜就有些鼻塞声重,齐汝道这样一来恐怕会反而把病气过给皇帝,还是请贵人在臻祥馆养病吧。 这一日晌午,皇帝总算觉得精神健旺了些,这时进忠来报,履亲王求见。 履亲王这几日查案查得焦头烂额:虎毒尚不食子,宫廷里,竟然出了怀孕宫妃给自己服食毒药,冒着毁坏自身健康和龙嗣的危险,只为栽赃无过的皇后,败露后又直言后位本该属于一个家世、人品都远不如当今皇后的冷宫罪妇,把皇上都气病了,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此案是众目睽睽下发生,大体上已经明了,但有些细节令履亲王百思不得其解:珂里叶特氏被禁足翠云馆,怀孕后也就出去过几回,而三宝也不过是长街洒扫的太监,两人按理不会有交集,到底是谁让他们勾结起来的?珂里叶特氏所服朱砂,既是宫外的假货,又是谁作手,将此物从宫外运到宫内的? 询问了海兰的宫人,履亲王得知海兰怀孕后除了去过几次御花园,还去过一趟启祥宫。 顺着朱砂的线索,履亲王查到了采买太监,可这太监却在宫外采买时突然发病,当场暴毙,已经由九门提督上报案情,这条线索也就断了。 三宝虽然受不住刑而招供,但也不知幕后主使。 海兰自苏醒后就全程沉默,一开口就是为乌拉那拉氏喊冤,也没说什么有用的。 但是,履亲王抓住了一条线索:“三宝交待,那幕后主使藏头遮脸,即使压低嗓音也能听出是名女子,倒是和朱砂案中贿赂崔嬷嬷的情形很像。也许两件案子,背后另有幕后黑手。” 履亲王知道这个幕后黑手令皇帝投鼠忌器不能处置,所以才推了明面上的乌拉那拉氏出来,可是若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谋害嫔妃皇嗣,甚至剑指皇后,意图动摇后宫稳定,那他身为宗令,也不能坐视不理。 皇帝沉吟半晌:“履王叔,北族乃大清附属,北族历史,朕也知晓一二。前明时北族出了暴君燕山君,当时吏治腐败、内乱四起,最终朴元宗、成希颜等亲贵大臣发起宫变,流放燕山君,扶立中宗。这中宗多年来一直是大臣傀儡,身死之后,其妻文定大妃垂帘听政,借其子掌握朝局。 因此北族朝局多年来,皆是掌握在朝臣党羽手中,士祸不休,多年暗弱,甚至中宗之孙宣祖时,因官员倾轧影响战事,被东瀛丰臣秀吉打得丢盔弃甲,不得已求援前明,才为前明掌控多年。 如今北族老王爷,有心改变此状况,开荡平策,令朝臣难以结党,收拢君权,削弱亲贵,减少党争,如此一来北族倒是有些强盛起来。不过这老王爷虽英明,却是虎父犬子,生下了一个不成器的疯癫世子,若是这世子继位,眼看着又要出一位燕山君,虽是北族之祸,焉知不是我大清之福。” 履亲王想想宫中唯有嘉嫔一名北族贵女,心下了然,又想起一事,道:“老臣明白了。如此,老臣还有一事要禀。那个受贿的张念祖,老臣让内务府查了底细,说是吉林白山三道沟人士。虽然没查出什么别的端倪,不过这三道沟在大清与北族接壤处,与北族咸镜道只一江之隔,康熙年间,也有许多北族之人渡江来我大清,有些漏网之鱼,也许就地安家,皇上提及,老臣也生了疑虑。此事是否要按下?” 皇帝道:“先按下不提,贬他去长街洒扫,朕会发密旨给吉林将军,按这个方向查下去吧。” 履亲王欲言又止,半晌,还是下定决心道:“老臣还有一言。春秋时骊姬之祸,晋国公子出逃,里克杀骊姬后,两公子要借邻国之力回国继位。秦国以为晋国公子中,夷吾昏聩而重耳贤明,立重耳恐会威胁秦国,于是扶立夷吾,可恰恰因为夷吾是个不贤的小人,继位后反复无常,反而大大损害了秦国利益。反倒是楚国支持重耳,重耳许诺战场相见定退避三舍,之后果然言出必行。望皇上慎重行事。” 皇帝道:“朕会思量。履王叔,珂里叶特氏为栽赃皇后,与曾经伺候乌拉那拉氏的太监合谋,自己服毒,戕害皇嗣,此事详情已经清楚,直接处置了吧。珂里叶特氏打入冷宫,三宝,赐鸩酒。” 履亲王告退,皇帝心情沉重,正好意欢喝了药也好了些,于是皇帝主动叫来意欢谈起诗词:“这纳兰的词啊,确实极好,读起来啊,口角有香。” 意欢摊开了那本《饮水集》道:“臣妾最爱的是一句,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皇帝听到这句“而今才道当时错”,不免又勾起了绛雪轩选秀时的旧事,想想自己倒真是“而今才道当时错”了,心中颇感不快。 幸好这时皇后来了。 容音让赵一泰、明玉、柏枝拿来两大一小食篮,打开那两个大的,端出来冰糖燕窝粥,收汤鸡汁面,开水白菜,汆三鲜丸子,肉丝炒鸡蛋,菠菜拌豆腐,人参炖鸽子汤,并一碟八珍糕和一碟竹卷小馒首。 容音温声道:“齐太医说皇上血不归经,脾胃失调,臣妾带了些清淡滋补的膳食,皇上看什么合口就用些吧。听闻舒贵人前几日着了凉,臣妾就一道让小厨房做了些温热驱寒的菜式,不知道舒贵人喜不喜欢。” 赵一泰道:“皇后娘娘给舒贵人带的是老米水膳一品,苹果馒首一品,口蘑萝卜白菜一品,燕窝红白鸡羹一品,樱桃肉一品,红枣桂圆红糖姜汤一品。” 皇帝找到机会岔开话题,笑道:“皇后有心了。舒贵人去臻祥馆用膳吧。”用筷子拾起一块八珍糕丢到嘴里。 意欢本就不满皇后每每来了养心殿自己就得走,现下更觉得皇后借着赏赐膳食的名义赶人,敛了笑容:“皇后娘娘可真是贤惠,嫔妾方才正与皇上谈论纳兰词,皇后娘娘一来,便又是独自照顾皇上,嫔妾今日便难再见皇上一面。” 容音一头雾水,不知这些含酸之语从何说起,只好道:“待本宫与皇上商议毕,皇上与舒贵人有兴致谈论诗词,再谈也可。” 倒是皇帝板起脸道:“皇后是六宫之主,舒贵人虽说性情率真,对皇后,也该礼敬些。” 意欢道声是,讪讪离去。 皇后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太后送来太常寺少卿之女陆沐萍,为皇帝侍疾。 而太后身边的成翰,在送来陆氏后,主动给她递了太后那边的动向。 太后这几日也一直试图打听皇帝这边的消息,还和福珈商议着恒媞定门亲,要用给五阿哥冲喜的名目把事情定下来。 皇帝一拍床榻:“朕虽不指望五阿哥能保住,但五阿哥还没洗三呢,她就急哄哄要冲喜,就盼着孩子不好了是吗!” 容音道:“皇上息怒。臣妾已经申饬成翰,让他只能尽心伺候,不可再搬弄是非,之后去了寿康宫问安,皇上对这些事,过耳不过心就是。” 皇上暗想成翰跟了太后多年,此时无法判断成翰是否真心转投,确实应当先顾全自己的孝名。 容音接着说:“其实太后的心思,无非是不放心恒媞妹妹的终身,担心她远嫁罢了。” 皇帝不悦道:“皇后是在为太后说话么?” 容音屏退左右,道:“臣妾少时在闺中听兄长读兵法,记得一句‘穷寇莫追,围师必阙’。如今太后已失权柄依傍,退居寿康宫,也有求和之意,若斩断所有退路,臣妾担心反会让太后破釜沉舟。皇上既然自比郑庄公,何不效法其黄泉认母,和好如初之行,还能全了皇上孝悌之名。” 皇上沉吟半晌,才道:“朕可以为恒媞在京城指婚,但太后送个美人可不够,还得再退一步才是。罢了,这事缓缓再议吧。那个陆氏,别让她来养心殿了,既是家世不错,给她封个常在,赐个庆的封号,去景阳宫住着吧。” 容音打发了赵一泰回去传旨,又说:“皇上,还有一事,臣妾斗胆劝劝皇上。皇上这两年来病了两回,都是因忧思而起,皇上挂念旧情,可也得先保全自己个儿的身子,起心动念更不能钻牛角尖,自己走到死胡同里。” 她发现皇帝这两回吐血都是直接或间接与如懿有关,询问了元一,元一表示大概率是皇帝心里已经厌恶气运之子甚至恨不得杀之后快,但是不可名状之物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试图改变皇帝的心思,激烈冲突之下导致了急性胃溃疡、消化道出血等躯体化症状。 “这个皇帝是历史上乾隆皇帝的投影,而且气运之子还需要他,所以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但是冲突过多可能会消磨san值,最后如果他的精神问题严重,可能会反而彻底落入不可名状之物的掌控。他作为宫斗世界的皇帝,是气运之子攫取的重要对象,我很怀疑不可名状之物已经渗透进他的梦境,托梦会带来风险,所以只有靠你们劝着了。” 虽然没怎么听懂元一的话,不过她明白了一点:应当尽量让皇帝少去讨厌、憎恨如懿,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只能让他少想想如懿了。 皇帝有些古怪地一笑:“朕明白皇后是关心朕,放心吧,朕还年轻,身子好得很。明日就是清明,朕还要去谒陵、行祭礼和敷土礼,以安臣民之心。还有一事,朕要交给皇后。” 他压低声音:“皇后,你想办法找个由头,把嘉嫔那个陪嫁宫女打发出去。” 第44章 糙米薏仁汤 皇后一副懵懂无知又不敢多问的神态:“贞淑?臣妾明白了,那敢问皇上此事何时办?贞淑与嘉嫔妹妹同出北族,多年伺候嘉嫔妹妹,臣妾只怕嘉嫔妹妹一时转不过来。” 皇帝道:“赶早不赶晚吧。而且,朕不想给她什么婚配、封赏之类的体面,若可以,寻个够大但又不至于惹北族生疑的错处,直接把她打发回北族,嘉嫔问起来,朕绝不会偏向她。” 皇后道声是。 皇帝见皇后一直侍立在面前,示意她上前:“皇后也还没用膳吧,过来与朕一起用些。” 皇帝闻着那鸡汁面油腻,就着八珍糕喝了燕窝粥,皇后用了几个馒首,夹了几筷子菜。皇帝放下碗,又想起什么,对进忠道:“朕记得茶库里有几包上好的普洱茶,皇后这回受了大委屈,又临危不乱,处事得宜,理应受赏,那些茶饼都赏给皇后吧。还有那架蓝缎金线绣麒麟的屏风,和那个青玉麒麟吐书,一并赏给皇后。至于慎嫔、玫贵人和舒贵人,一人赏一瓶西洋香水,还有缎子,不拘什么宝地锦,织金缎,一人赏五匹吧。” 皇后从榻上站起,跪下谢恩:“臣妾分所应当,受此厚赏,臣妾谢恩。” 皇帝温声道:“琅嬅啊,你知道为什么赏你的都是麒麟装饰的东西么?朕想着乌……”话到嘴边,正想说不让乌拉那拉氏那等宵小再有妄想,突然一阵头疼,他将话语又打磨一番,才道:“朕想着为了安前朝后宫的心,朕和你该再有个嫡子了。” 这话说完,头不疼了。 皇帝不动声色地目送皇后离去,立刻唤来进忠,要来纸笔,写下“言辞”二字,在后面打了个叉。 他又下令道:“让钦天监监正、萨满太太都叫过来,还有,让和亲王在御书处把那些地方风物、史海钩沉的书查一遍,把其中厌胜、巫蛊的记载整理成册。若是他知道什么风水局能咒人的,自行补充。” 闭目沉思一阵,他又道:“等永璜下学,让他来养心殿,朕有话要问。” 容音出了养心殿,给元一发了信息,告诉祂皇上今日有些奇怪,璎珞也接到脑内语音,前往寿康宫,要求与太后单独会面,“转达皇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屏退左右,甚至屏退了福珈、成翰,直到宫殿中只剩下她们二人,璎珞才开口。 “清漪园风光甚好,听闻其中须弥灵境更是一处利于修行的清幽所在,如今已经四月,太后不若自请前往清漪园为新生的五阿哥祈福。” 太后把水烟往桌案上一磕:“好啊!皇上与皇后好一对赫赫扬扬的夫妻,从前不让哀家住慈宁宫,如今连紫禁城都不让哀家待了是吗!” 璎珞笑容不变:“太后这话可曲解皇后娘娘了。皇后娘娘也是想着,从前先帝在时,也很喜欢去圆明园长住,常常让太后相伴,想必太后看惯了园子里的风光,也惯了园子里的生活。这清漪园和圆明园都是皇家园林,皇后娘娘猜您应该会喜欢。若是您不喜清漪园,那热河行宫也是可以的,就是远了点,来往通信不大方便。” 太后狠狠抽了两口水烟:“哀家不过想让恒媞不必如恒娖一般远嫁,也已经送出两名格格示好于皇上,你们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璎珞心里翻了个白眼,语气严厉了些:“太后这话,奴婢一介粗蠢少识的宫女,听了都替皇上、皇后娘娘委屈。太后扪心自问,长公主初回宫时,皇后娘娘待长公主不好吗?还有皇上,就算皇上忙于政务,对恒媞公主少了些关心,在弘皙逆案前,皇上何曾提过要公主远嫁之事? 奴婢说句不该说的,您在皇上登基后做的那些,难道真的能助您越过皇上左右朝局,直接给长公主指婚一位京城亲贵吗?您一开始就做不到。只会反让皇上如芒在背,和您这位额娘、和长公主这位妹妹生分,行事便不会再顾念着亲缘情分了。” 见太后无言以对,璎珞也在心下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不坦诚,非得拿孩子当幌子呢?直接承认自己就是不惜波及女儿也要争权夺利,在权力斗争中落败后才回过头来想保全自己还能保全的孩子不好吗? 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不丢人,输了不堂堂正正认下,还要故作姿态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就没意思了。 她又加一把火:“如今丧期已过,皇上想广纳佳丽,开选秀就是了,怎好劳动您鞠养闺秀?皇上想讲孝悌之义,可罪人四十六不讲,如今皇上是被四十六和亲贵里某些糊涂人伤透了心,难免草木皆兵,您越送人进后宫,皇上越会生疑。否则,为何您花朝节安排了舒贵人吟纳兰词,没过几天皇上就让长公主出席超勇亲王的接风宴呢?” 被点出失策之处,太后心内懊恼,面上仍是强撑着:“行了!如今哀家被帝后拘在寿康宫,还不是任人宰割!皇后要如何,直说就是!” 璎珞道:“皇上与皇后娘娘只想一心孝顺太后,让太后去宽敞明亮的园子里住着舒心,太后这话传出去,皇上皇后娘娘就要惶恐了。” 太后闭上眼。 原来对皇帝而言,有没有合意的人不重要,没有自己这个太后才重要! 她缓缓睁开眼,疲惫道:“等恒媞定亲,哀家会自请去须弥灵境,为皇上、为大清祈福。” 璎珞终于等到这句话,恭敬道:“那奴婢就这么传话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了。” 永璜不知皇阿玛病中让自己前往所为何事,又暗想这是否是一个告纯嫔一状的机会,心事重重地进了养心殿。 他几个月以来什么都没说,纯嫔也慢慢放松下来,减少了派到自己身边监视的人,但除了太监宫女等,还有可心和一名嬷嬷不离身侧。 皇帝见大阿哥仆从甚多,只道纯嫔吃了上回的教训,倒是知道了不应冷落了大阿哥,给大阿哥的人手也多,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可心担忧大阿哥借机拿魏嬿婉的事情告状,却也不敢多言,只好带人下去,又让人往钟粹宫报信。 皇帝随意问了几句功课生活后,直入主题:“永璜啊,你记不记得那次收到乌拉那拉氏要你自伤的绢带,然后染病之事?” 永璜神色一凛,道:“儿臣心中恐惧,不敢忆起。但依稀有些印象。” 皇帝道:“朕记得你当日梦呓要乌拉那拉氏做你额娘,你当时是否有梦魇?” 永璜永远不会忘记梦中的恐惧:“是。儿臣当时梦到一直有个恐怖的声音,不断对儿臣说要乌拉那拉氏做儿臣的额娘。直到后来,儿臣眼前出现一道光,在亮光中,模模糊糊看到儿臣自己的背影走进了延禧宫,然后才从梦魇中醒来。” 皇帝道:“自己的背影?” 永璜迟疑道:“那背影穿着和儿臣一样的衣服,但儿臣不能肯定。那背影,虽然是人形,但儿臣隐隐约约,能看到翅、腿,似乎是一只促织的轮廓。” 皇帝笑笑:“聊斋先生也只写过人变促织,难道还有促织变成人的事情吗?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事了。永璜,纯嫔待你如何啊?” 永璜刚想说什么,进忠进来禀报道:“皇上,纯嫔娘娘求见。” 皇上心中疑虑顿起,想了想还是把人传进来了。 苏绿筠进了养心殿,只道听闻皇帝偶感风寒,十分担忧,今日皇上传召永璜,想来是恢复了些,她作为皇帝的妃嫔、永璜的养母,特来探视。 皇帝随意应付几句,打发她和永璜离开了。 他转向屏风后的萨满太太:“怎么样啊?听出什么没有?” 萨满太太道:“皇上,民间富贵之家,若有孩子命里该入空门,可家人不舍,也有寻替身出家的事情,大阿哥当日遭遇横祸,也许是有大能之人施法用一只促织作了大阿哥的替身,替大阿哥挡了一劫,也替奴才化解了劫数,而大阿哥是施术对象,因此心有所感,能见替身真面目。” 皇帝联想到弘昼告诉过自己如懿去上书房告诉大阿哥嫡庶有别之事,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让大阿哥的替身进了延禧宫,替大阿哥做了乌拉那拉氏养子,实现其梦呓之事,所以大阿哥才能无事?” 萨满太太道:“奴才也不敢十分肯定。就算当时真有人施法,时间过去这么久,一应痕迹恐怕早就没了,就是要查证,也无从查起。不过民间替身之法,乃至种生基,都是一些欺瞒仙官的做法,若有咒魇,也许真的可以相应化解。” 皇帝喃喃道:“欺瞒……吗?” 会议室的众神松了口气:幸好明玉当日及时把那个布包弄出来烧了,不然皇帝要是再次彻查,三人组说不定会暴露。 皇帝让萨满太太退下,叫来毓瑚:“从今天开始,你继续把乌拉那拉氏在冷宫做的东西拿来给朕过目。还有,朕当初送乌拉那拉氏进冷宫,实在是朕也有许多无奈之处不得不为,如今海兰一事,倒叫朕想起,是有些委屈乌拉那拉氏了,朕想着乌拉那拉氏在冷宫时间也不久了,恐怕心中郁郁,难以安眠,你吩咐人,赏赐她一壶糙米薏仁汤,让马公公送进去。” 他这话说完,身子果然感觉更好了些。 毓瑚一头雾水,正要退下,皇帝又道:“等等,这糙米薏仁汤,量大才能生效,记得要拿五个海碗那么大的壶,乌拉那拉氏安眠要紧,也不必煮熟了,滚了就拿过去吧,记住,这都是朕的一片心意,让马公公一定要盯着她喝完。” 他手上疯狂摩挲着扳指,极力转移注意力,让自己说话时不对如懿带有任何情绪,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关心她一般,末了倒是真的生出了“啊朕果然念旧情”的感慨来。 没有头疼。 皇帝压制住心内的喜悦,在纸上写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再后面打了个圈,继续吩咐道:“朕病了数日,政务落下不少,进忠去把折子都拿进来,再去安华殿取些佛经,请一串念珠,请安波大师进宫讲说佛法,朕也该抄抄经,听听佛法,修身养性了。哦还有,听说西洋有个什么催眠术,朕很感兴趣,把传教士刘松龄请来,朕问一问他。” 此时通过直播看到养心殿内情形的元一、主任和面神略感惊讶:这皇帝是无师自通,学会欺天之法,准备卡bug了? 但是仔细一想,皇帝所为倒真是有点道理:根据元一的推断,气运之子的目标是受人同情,从而通过自造的受人同情的境遇反过来心理操控皇帝和其他人。因此皇帝总需要忌惮各方势力,因为气运之子需要“皇帝真心爱祂但因为忌惮其他女子背后势力而总是需要委屈祂”的境遇,维持自己“受了委屈不计较”的设定,用皇帝本身对她的爱和因此产生的愧疚来控制皇帝,同时还能彰显自己对皇帝无所谋求,以越过其他人。 但现在皇帝做的,和从前表面上看没有区别,甚至更差,但皇帝也开始把自己忌惮其他势力的心态当成明面上的托词,又主动在言辞上表明爱意,倒是摇身一变,从一个不得不委屈爱人的赘婿,变成一个即使不得不委屈气运之子也试图对祂好,只是碍于现有条件无法给出更好待遇的无奈真心爱人。 这时候气运之子要是不接茬,就维持不住真心爱皇帝的设定了,可是接茬了,那这糟糕待遇就得自己受着了。 更可怕的是这份糟糕待遇被皇帝冠上真爱之名,在气运之子的判定下很可能不是受苦,得到的也不是同情而是旁人对祂能得到皇帝爱意的羡慕嫉妒恨,所以,也不能加气运。 “说到底这不就是像隔壁愿力管理办公室的实习生一样,结果达到了,过程怎样无所谓吗!” 主任道。 “不不不,这恰恰是反过来的情况,只要过程中把某些要素做到了,结果怎样无所谓。” 面神纠正。 “只能说皇帝本身是卖钩赘婿设定,做这种物质上抠抠搜搜甚至苛待但是用真心标榜的事情更是得心应手,再自我催眠自己多无奈,这bug也是给他卡上了。”元一感慨。 “每一个人都有他独有的生存智慧,even this emperor。”面神也发出了感慨。 第45章 规则雏形 大阿哥回到钟粹宫,苏绿筠有心想探探皇帝问了他什么。 可他们这对半路母子的关系,如今已经变得微妙又尴尬。 自那日两人争执,苏绿筠担心大阿哥真去找皇帝、皇后告状,特意多派人手,大阿哥去哪儿都让许多人盯着。 大阿哥见没有机会,似乎也就真的放弃了。 只是他从前还会主动教教永璋识字读书,自那日后却是再也不教了。对苏绿筠也是请个安就罢了,此外不再多说一句话。 苏绿筠想着他身边骤然少了个可人意的美婢,一时转不过来也是有的,又拨了几个年轻漂亮的宫女在他那儿伺候笔墨,日常也是嘘寒问暖,送些点心羹汤。 永璜却根本不接茬,回钟粹宫也勤奋读书,对宫女视若无睹,点心羹汤则是命人送去撷芳殿给永璋。 如此苏绿筠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想到永璜真就为了嬿婉与自己冷战,不禁心中对她多了分厌恶。 直到超勇亲王进京的那一天。 从那天后,永璜的态度就缓和了些,几日后甚至主动找苏绿筠道歉忏悔,说都是自己年纪小不懂事,现在已经想明白纯娘娘总不会害自己云云。 苏绿筠也就心软了。之后两人和好如初,苏绿筠也就撤回了一部分宫人,放松了对永璜的盯梢。 这一日她听人回禀永璜一下学就被皇帝传召,她本来已经放松的心弦又绷紧了,开始害怕永璜借机告状,于是赶紧前去养心殿。 结果无事发生。 苏绿筠有些后悔自己猜忌永璜,又担心永璜多心,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两句。 永璜说皇阿玛只是身体好转,所以有精力关心皇子们,但他毕竟还未痊愈,因此还是不要过多去打扰为宜。 清明当天,皇帝往皇陵行各项祭礼。 清明前后各项祭礼是半年前就由礼部和内务府筹办,本来皇帝这一病,有司已经在考虑是否取消祭礼,但皇帝又下发旨意,虽然推迟一日谒陵,但该有的各项礼节不能少。 清明前后几日,皇帝行敷土礼与大祭礼,供奉先祖牌位。 在十二盏满堂红悬灯下,在神龛前,在檀香的香气中,皇帝神色肃然,向先祖神位祭拜。 皇帝病后主持重大祭礼,完成了各项繁复礼节,向外界传达了皇帝已经恢复健康的信号。 清明当日也是五阿哥的洗三礼,洗三是新生儿出生三日后的重要礼俗,之前几位阿哥公主的洗三礼都颇为隆重,从前的旧例要供奉以碧霞元君为首的十三位神仙,要各样小玩意儿做添盆,用艾叶、槐枝煮的水为婴儿沐浴,擦孩子的牙床,以孩子放声大哭为吉,谓之响盆,洗完后还有各项讨彩头求吉祥的仪式。 只是五阿哥提前三个月早产,一应事务虽是提前备下的,到底仓促,又撞上清明,宫里本就为祭祀之事忙碌,更添忙乱。 又因五阿哥生母有陷害皇后之举,生下孩子不久便被废为庶人,就地禁足,不日就要打入冷宫,宫人们担心对五阿哥太上心会暗地里得罪皇后,也惹皇上不喜;何况太医早有交待,五阿哥早产体虚,气血不足,不可大哭,否则保不齐就背过气去,也不可见风、受寒、受惊,因此虽然该有的供奉未少,仪式也齐全,稳婆行事却有些胡乱应付,也不想讨什么好彩头了,只想着早些结束。 小声背了几句从前常说的吉祥话,用大葱、锁头等草草在五阿哥身上比划了几下,仪式就结束了,宫人立刻把五阿哥抱回去喂药。 窗外是细密连绵的春雨,碧霞元君立在香案后,在袅袅的香火中尽显肃穆慈悲。 包太医和江太医一人捧着一海碗炸酱面,在撷芳殿五阿哥房间外的小阁里吃着。 包太医道:“民间洗三也要吃顿洗三面,今儿皇后娘娘也做主赏了顿面,咱们也是沾光了。” 江与彬闷闷吃着面,敷衍地点点头。 包太医见他兴致不高,问道:“这是怎么啦?咱们虽说得日夜守在这儿,也不能回去祭扫先人,但皇后娘娘不是贴补了银子么,别这么苦着脸啦。” 话刚说完他才反应过来,江与彬与其妻是家乡遭逢水灾逃难出来的,哪还有什么先人坟茔可以祭扫?赶紧赔笑道:“我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江与彬勉强一笑道:“无妨,我并非为此事发愁。只是想到庶人珂里叶特氏,心里总是堵得慌。” 包太医道:“谁说不是呢?这都什么事嘛!”说着压低声音:“我是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惜给自己下毒都要陷害皇后娘娘呢?难道就是记恨皇后娘娘处罚她?那还不是因为她虐待宫女差点搞出人命来?” 江与彬道:“当日我在场听完了全程,她是为了给乌拉那拉氏脱罪罢了。可是为了乌拉那拉氏,让自己身子伤损,赔上自己的前程,还连累孩子,真的值得吗?乌拉那拉氏,到底为她做过什么,要让她如此疯狂地报答?” 他与惢心成婚后,有时夫妻私语,惢心也曾提及当日来往一趟慎刑司的经历。 惢心对如懿这位旧主还是言辞宽和的。她并不怨如懿连累自己进了慎刑司,也不怨如懿实际上并没有作过救自己的尝试——毕竟那时候如懿也被禁足,的确是力有不逮。 但她放不下的是,如懿握了一下自己的手,竟然一点都没停顿地就去洗手了。 她身上固然带着慎刑司牢房和刑房的血污,可自己所见,是皇后娘娘可以不避脏污血腥亲自到刑房那种地方为璎珞撑腰,而自己为如懿挨了鞭子,险些受酷刑逼供,如懿做个姿态握一下手就迫不及待地要洗去自己为她受此委屈的痕迹。 两相比较,惢心就是再忠心,也不免生出些想法。 江与彬当时半晌无言。 司马衷一个痴儿皇帝,衣服上溅上为自己而死的忠臣之血而不忍让手下浣衣,如懿虽非痴傻,其心竟不如司马衷! 而此等人,竟然还有一个珂里叶特氏赌上一切一心效忠,可效忠的方式,偏偏又是伤害对惢心恩同再造的皇后娘娘! 江与彬想不通,难道这乌拉那拉氏就是他夫妻二人命中的劫数吗! 包太医也五味杂陈。 为奴为婢,本是痛苦之事,即使在皇宫大内,也是如此。这珂里叶特氏却像是上赶着给乌拉那拉氏为奴为婢,急她之所急,想她之所想,为她付出一切,且不以为耻,反而还颇有些自得,甚至她身边之人对乌拉那拉氏略略表现出不满,她就如被踩了痛脚一般,大加挞伐。 虽然有些不地道,但他忍不住想,还好珂里叶特氏已经进了冷宫,否则五阿哥免不了跟她这个生母接触,还不知道她为了乌拉那拉氏会对孩子做什么呢? 两人沉默半晌,包太医问起薛神医,江与彬道薛神医再次落第,也息了功名之心,又逢淮安知府桂铎大人在任上整理了长江治水之策,由两江总督尹继善大人发往松江府等地供官员学习,这两年江南的水患也少了,田庄收成上涨,如今又要春耕,家里催他回去主持各项事务,所以他已经退租回老家吴县去经营庄子了。 两人东拉西扯,都不再提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 海兰还躺在翠云馆的房间里——毕竟刚刚生下皇子又出了大红,为显皇家宽厚,履亲王也向皇帝建言暂缓让她入冷宫,至少也要等到她能下床再说。 她冷眼看着来往宫人把自己的衣物首饰和房里陈设一样样搬走,半晌才哑声问道:“五阿哥呢?” 一太监不屑道:“五阿哥一生下就挪到撷芳殿了,江太医与包太医两位太医正尽心竭力保着呢。”说完咕哝一句:“为娘的人把亲儿子害成那样,还好意思问呢!” 海兰闻言却来了精神,猛地坐起来:“怎么?五阿哥果然是中朱砂之毒么?姐姐未出冷宫,我的孩子却中了同样的朱砂之毒,姐姐的冤屈,可得昭雪了么?” 那太监毛骨悚然,暗暗道声疯了,连忙走开了去。 翠云馆外不远处,站着一个瘦骨伶仃、面无表情的宫女。 她就那么静静地立着,直到另一名宫女打着伞过来,用伞遮住她的头顶:“叶心姑娘,我都找你半天了,怎么不撑伞就站在这儿啊,您的腿受不了的!” 叶心仿佛如梦初醒,这才感到双膝不住颤抖,疼痛一点点漫上来。 她一个踉跄,魏嬿婉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搀住她,道:“叶心姑娘,我扶你走吧,这地方怪怕人的。听说,那个给自己下毒陷害皇后的庶人珂里叶特氏就住在这儿,多不吉利啊。” 叶心笑了一声,笑声淹没在蒙蒙的雨声里:“是啊,一个疯子,多不吉利,回吧。” 海兰养了二十几日,能下床时便有两名太监来到翠云馆。 皇帝想过直接一杯毒酒赐死她的,但又担心自己又会受影响吐血头疼,但就这么给人打入冷宫,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曾经罚过海兰一次,当时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症状,自己下令将海兰打入冷宫时也没有病情加重,因此惩罚海兰应该并不会受影响。 皇帝于是下令,着先掌嘴,再送进冷宫,又让太监仔仔细细盯着,不许她带走任何银钱物件。 果然没事,皇帝在纸上写下“针对海兰”,打了个勾。想了想,又拿出八宝印泥,用手指蘸了,在字上抹出一道痕迹。 这是刘松龄想出的法子。他那日传刘松龄,本是为了打听西洋催眠术,能否催眠他,让他以为自己对“某个人”还旧情未了,但同时在清醒时又能意识到,这并不是真的。 他拐弯抹角,费劲地讲了半天,终于讲明了这个需求,刘松龄沉思半晌,道:“皇上,所谓催眠,在臣的故乡,其实不过是一些吉卜赛人用暗示的方法作出的骗术。但是如果皇帝是想,呃,用中国的话说,自欺欺人,其中的原理,是可以利用的。” 皇帝不大高兴,但想想他是西洋人,汉文不好,也就罢了,现在最要紧的是真的有办法:“怎么利用?” 刘松龄道:“教堂中的圣母像,都给圣母画上蓝色的外袍,甚至为了画这外袍不惜用昂贵如黄金的矿物颜料,这是因为蓝色是天空之色,教徒们看到圣母的蓝色圣袍,就会联想到天空的美丽、广大和包容,因此更加确定圣母也是如此地美丽、广大和包容。中国的神像要塑金身,也是同样的道理,这就是暗示的力量。 皇上如果想要在相信什么事情的同时又保持怀疑,臣以为,可以把这些事写下,但是用上一些,会让皇上您不适的方法。比如用您不喜欢的颜色或者味道的墨。而您真正想相信的东西,就用您最喜欢的方式,记录下来。这样即使同样是文字,给您的感觉不同,您联想到的事情不同,您的判断也会不同。” 皇帝不知道此法是否真的有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秦立特意寻了一些发臭的劣质墨块和做坏了要扔的纸张,用这臭墨在这纸写下“朕与如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朕一直心悦她。”然后将那张纸收在抽屉中。 又将之前自己写下的种种防止咒魇心得一一用八宝印泥在上面留下痕迹。 八宝印泥原料中有麝香、梅片,不但散发香气,更有提神醒脑之效。且八宝印泥的痕迹不会褪色,浸水不化,火烤留痕,这种特性能提醒自己,这些文字才是自己真该相信的不可改易之事。 海兰双颊红肿,被押进冷宫时,凌云彻惊呆了。 这位之前还给冷宫里那位送钱送物,怎么现在倒是自己进来了? 海兰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又被掌嘴,眼冒金星,几乎是被太监架着扔进来的。 她挣扎了几下才勉强站起,环顾四周,在一群满身尘垢的疯妃中精准地看到了同样脏兮兮的如懿。 她眼含热泪,不顾自己走都走不稳,也不顾如懿身上结块的污垢,油腻腻的头发和古怪气味,几乎是立刻扑了上去:“姐姐姐姐姐姐姐姐!你受苦了!都怪我无用,没能救得姐姐!” 如懿似乎还在状况外,好半天才愣愣道:“你怎么也进冷宫了?” 海兰叹了一声:“一言难尽。”于是与如懿一起走进灰尘乱飞的内殿,慢慢将自己中朱砂毒,想利用此事栽赃皇后,证明姐姐清白却失败,反被打入冷宫一事说了。 如懿问道:“你中了朱砂的毒,查到是谁做的了吗?” 海兰神神秘秘道:“我如果说,是我自己做的呢。” 如懿一挑眉,没多少担忧之意:“是你自己做的。” 海兰眼中有期待夸奖的光芒,抿着嘴点点头:“嗯。”她眼中的光旋即黯淡下去:“只是姐姐,皇上,他现在一心都在皇后身上,只想着我让皇后受委屈,雷霆震怒,却不想想这事可以助姐姐出冷宫。” 如懿立即冷了神色:“皇后是富察氏出身,又是中宫,皇帝当然要顾忌。我听凌云彻和其他侍卫议论,皇上因此事,气怒伤身,抱病在床,好几日不能起身。” 海兰一愣,又肃然道:“姐姐,你所爱的男人,有一天会为了其他女人而厌弃你,你太重感情,这就是你最大的软肋。” 如懿想起那一日皇上赐下一壶糙米薏仁汤,虽让她吐得昏天黑地,可那是皇上的一片心意,更是她不能割舍的情分。道:“后宫之中情分本就难得,如果连这点情分你都撒手不要,咱们还能有什么?” 海兰的神色有了一瞬的崩塌,又重回冷静:“姐姐,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我一心一意为着你,只希望,我的所言所行,你能够明白。” 第46章 万春亭诗词大会 日子飞快过去,转眼就到了五月。 五阿哥艰难地活过了头一个月,齐汝松了口气,向皇上禀报道孩子保住的几率大大增加,只是临近端午,地气弛张,更要小心保养着。 皇帝厌恶海兰,也连带着不喜这个孩子,但孩子能活下来总归比夭折强。他叹了口气,吩咐道既然五阿哥要小心保养,也不宜抱出来见人,满月酒就不必办了,把升摇车等礼俗做到就行。 五阿哥满月,就这么冷冷清清地过去了。 六宫诸人都道五阿哥生母恶毒疯癫,几次三番想谋害中宫,又惹怒皇帝,这孩子摊上这样的生母,注定不会为皇帝所喜。他自己又因生母服毒之举先天不足,这一个月来三灾六病,好几次差点救不过来,养不养得大都两说,就算养大了,这身子骨也别想着什么读书骑射当差了。 一次几位嫔一起在钟粹宫打水浒叶子牌,苏绿筠虽然遭海兰陷害,但海兰进了冷宫,她已经十分称意,孩童无辜,她也颇有些同情:“本宫也是人母,虽说珂里叶特氏可恶,可五阿哥真可怜啊。” 金玉妍心中得意,海兰这一闹,所有人都觉得五阿哥身体不好只是海兰服毒造成,她更不会被怀疑。 她假意感叹:“哎呦可不是么?皇后娘娘就是再心慈,被珂里叶特氏几次三番地害,对这孩子能喜欢得起来?皇后不喜欢就罢了,五阿哥洗三、满月都冷冷清清的,别说其他阿哥了,连公主们都比不上,可见皇上也不喜欢他。这孩子前途,一生下来就到头了,这还是孩子养得大才论得上的。” 黄绮莹闻言放下牌道:“嘉嫔妹妹,不是我说你,你都被皇后娘娘申饬过,还改不了嘴没把门的毛病?皇上对皇嗣如何,是咱们能议论的吗?” 阿箬看着牌上母大虫顾大嫂的画像,将这张牌打了出去:“就是,皇后娘娘对这孩子还不够尽心?在翠云馆看顾了一天一夜,春日里专拨了炭火,还让太医天天盯着,她心里喜不喜欢不说,明面上该做的都做了,可轮不到咱们说嘴。” 陈婉茵不会打牌,在一旁喝茶吃点心,闻言也道:“嘉嫔姐姐当慎言。五阿哥是皇上、皇后与太后都挂在心上的,太后都要去清漪园须弥灵境为他祈福呢。” 金玉妍自讨没趣,道:“玩笑话罢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黄绮莹转移话题道:“慎嫔妹妹,你那个诗社,还办么?” 阿箬道:“怎么,仪嫔姐姐终于也想写了?” 黄绮莹道:“监察就能得赏,我还写什么呀!就是上回本来只是咱们游戏一番,皇后娘娘倒是正经评了诗,推了魁首,各人赏赐东西,倒是让秀答应添了个呆病,没事就爱琢磨两句,自从那位庆常在到了景阳宫啊,更是天天缠着她学认字学写诗,庆常在倒是个好性的,真的教了不少,我就想着你要是还办,干脆让庆常在也过来凑趣。” 阿箬笑道:“哦?仪嫔姐姐倒是对庆常在印象不错嘛。” 黄绮莹道:“庆常在也是个官宦家的格格,又是太后教养,知书达理的,难得的是,倒没有舒贵人身上那股傲气,来景阳宫第一天就给我和秀答应送了礼,还送了璟馥一个银项圈,这些时日我冷眼看去,她也不是作伪,确实是为人随和,性子活泼,就是不大得宠,年纪又小,才十六岁,不给她点什么事情做,怕她长日无聊呢。” 阿箬道:“实话告诉姐姐,妹妹的肚子里没有二两墨,这写了一回,不够写第二回的。不过嘛,自打那日领了赏,妹妹闲时也乐意学些诗词,如今吟倒是能吟几句,不如改日一块儿聚聚,吟诗作对,也是乐事啊。” 苏绿筠说要照看三阿哥,嘉嫔出身北族不通汉家诗文,都推辞不去。于是定了端午后,慎嫔、仪嫔各自带上宫中的人,还有婉嫔,一同在御花园一处亭子里吟诗。 仪嫔又问:“咱们是不是也请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一同来乐一乐?” 慎嫔想想高贵妃的脾气,道:“贵妃本就身子不大爽利,如今添了四阿哥也忙不过来,还是不去打扰罢。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如今长公主也要定亲,还要忙太后去清漪园的事情,不知得不得空来呢。” 端午那日,阿箬、黄绮莹、秀答应、陈婉茵和新加入的陆沐萍同到万春亭中取乐。万春亭建于前明,由一方亭四面出抱厦而成,白玉石栏板,绿色琉璃槛墙饰黄色龟背锦花纹,槛窗和隔扇门的槅心都是三交六椀菱花,梁枋施龙锦彩画,色彩绚丽,正合初夏生机盎然。亭里早摆下了虎眼窝丝糖、龙须酥、蜜饯等小食,切好的新鲜瓜果,并一壶兑了牛乳的玫瑰露,几杯沏好的龙井茶。 众人相让着坐了。不多时容音和白蕊姬也携着璟瑟和璟泰过来。 众人起来向容音行礼,容音道:“妹妹们都免礼吧,本宫方往撷芳殿探视,想着玫贵人说你们这儿有这热闹,就过来看看。闲时小聚,又不是请安的时候,不必立这规矩。” 她环顾众人,又赞叹道:“虽无崇山峻岭,茂林修竹,也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觞一咏,足以畅叙幽情。” 陆沐萍知道这是王羲之《兰亭序》的典故,接口道:“虽说今日无酒,也有曲水流觞之趣。姐姐们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今日姐姐们当一展才华,叫妹妹好生领教。” 璟泰早就看上桌上的点心,小手一指:“额娘!糖!要!” 白蕊姬笑道:“你就这点出息!”说着拈了虎眼窝丝糖,剥开成小块喂给璟泰。 容音也早就看出璟瑟眼睛亮亮的一脸期待,便说:“去吃糖吧,只是仔细不可多吃,不然要长虫牙。” 两人打发孩子去吃糖,阿箬道:“今日嫔妾让花房送了花来,添些雅趣。” 说话间,魏嬿婉搬上来一个胭脂紫轧道珐琅彩直颈瓶,插着一簇宝珠茉莉。 黄绮莹笑道:“慎嫔妹妹真是用心呐,这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花。” 阿箬道:“这倒是赶巧了,妹妹就是让人送些适合吟诗作对时摆的花来。”说着对嬿婉道:“我记得你是花房伺候,叫嬿婉的。你说说,为什么送了这花来?” 嬿婉道:“回慎嫔娘娘的话,茉莉香气清新,有宁神之效,这宝珠茉莉花大香浓,更是珍品,正适合安定心神,助娘娘们出口成章。” 容音初看这送花宫女,不知为何生出一股亲切,又听她对答如流,也肯用心,更添好感,问道:“那这花瓶也是你挑的吗?” 嬿婉知道这是皇后,有些怯怯道:“是奴婢瞧这花瓶好看,衬这茉莉,不过一点小心思。” 容音虽觉得这花瓶有些过于繁复华丽,又满绘各样花卉,对那大朵白色茉莉有些喧宾夺主,但不好太打击这宫女,于是笑道:“肯用心就是好的,璎珞,赏。” 嬿婉大喜过望,急忙谢赏。 璎珞掏出一个荷包,从中拿出几块碎银子赏了,嬿婉接了,大着胆子抬眼看了一眼璎珞。 奇怪,为什么第一次见这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就有种熟悉之感? 她得了赏,退了出去,走之前偷偷摸摸打量了皇后一眼。皇后今日穿着简便,外穿一身石青色色暗纹绣折枝花便袍,下穿浅蓝色绫裙,头上装饰着几朵浅色绢花,手腕处戴一串暗红珊瑚手串,手上戴着银鎏金累丝嵌珠护甲。 虽说穿着并不多么耀眼,但自有娴雅温婉之感,更是气度从容,眼神宁和,让魏嬿婉暗自惊叹。 她退了出去,一路走回花房。却不想路过浮碧亭时,竟然见到了皇帝。 原来今日皇帝在御花园中散心,正遇到意欢带着宫女在御花园漫步。 他便问道:“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意欢含笑凝睇,言语却是清冷:“其他妃嫔相约在万春亭中吟诗作对呢,嫔妾不爱凑这个热闹,宁愿自己在这儿清清静静赏花。” 皇帝道:“意欢啊,你也该多与其他人一块儿,热热闹闹才好。”说着又想起上回慎嫔他们写诗的事情,自己也起了玩心,吩咐进忠:“朕要去浮碧亭,远远地听听,她们学诗词学得如何。” 意欢却觉得这些人不过是自从花朝节自己入宫后,觉得皇帝喜欢诗文,所以附庸风雅,以搏皇上宠爱罢了,心下不大瞧得上。可皇上想去浮碧亭,她不愿离了皇上,便也跟着去了。 此时嬿婉路过浮碧亭,就看见了皇帝。 皇帝早已不太记得有见过这么一个宫女,嬿婉行了礼,他问了两句万春亭,便让她回去了。倒是进忠若有所思。 嬿婉心下有些懊恼,仍是一一回了。 皇帝听到皇后与两位公主也在,笑道:“难得皇后也有这闲情逸致。如此,更得听听了。” 两人在浮碧亭听着万春亭里的女子们在皇后的建议下借那送来的瓶花行起飞花令,璟瑟也跟着背了两首诗。待到飞花令行毕,又各自评说起自己读的诗词,最爱哪首。庆常在与秀答应便说近来读了纳兰词,甚觉情真。 皇帝笑道:“意欢啊,你是纳兰容若后人,如今听这些,有没有想起曾经闺中时光。” 意欢仍是清冷之态:“嫔妾虽是纳兰容若后人,可闺中姐妹,既无诗才,也无雅趣。嫔妾那二姐,更是只爱脂粉,俗不可耐。” 皇帝提醒道:“意欢啊,你二姐是皇后的弟媳,傅恒虽只是个五品守备,也是朝廷命官,因此你们虽是姐妹,谈论起来也不可如此没有分寸。” 意欢只得赔罪:“嫔妾失言,皇上恕罪。” 却听那边皇后说:“诗词以立意要紧,意趣真了,格调规矩总是微末的。因此之前本宫才以秀答应的诗为魁首,正是以其情真,又体民之苦。” 秀答应又问:“庆常在让嫔妾读王摩诘、李太白、杜子美的诗,然后读李易安、苏东坡之词,近来才读容若词。那,什么时候可以学皇上的诗呢?” 皇帝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皇后顿了一下,才道:“皇上的诗,自然是好的,只是皇上学富五车,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你们未把这唐诗宋词学透,便看御诗,怎能一步登天地领略诗中的深意?因此还是先打好根基为要。” 皇帝对这番话很受用,只是总觉得皇后顿那一下有点微妙。 意欢却说:“皇后此言,倒正合嫔妾心意。皇上喜欢诗词翰墨,又懂得琴棋书画,就几乎没有什么是您不会的,原来我熟读诗书,就是为了要走到倾慕的人身边去。” 皇帝想到这样的美人如此心悦自己,更是受用,顿时忘了这是太后安排的人,母家又与富察氏联姻。 又听得那边庆常在问皇后:“那,皇后娘娘喜欢哪首诗词呢?” 皇帝升起了好奇心。 皇后道:“本宫最喜欢易安居士的一首《渔家傲》。”她朗声吟诵: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皇帝一愣。 原来皇后喜欢这样逍遥飞扬的情志。 他心中猛然浮现一个他自己都有些害怕的想法:他曾经以为皇后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是因为他的确曾负了皇后,皇后便退而求其次,只讲君臣之分。 可是如今看来,也许他从未得到皇后的心。因为皇后的心不在这四角宫墙之中,而是在九霄之上,在碧海青天,并非君臣之分,夫妻之爱可以束缚。 万春亭中,渐渐地食盒空了,茶水也已见底。众人兴尽而返。 绿枝和璎珞收拾杯盘,小声道:“今日咱们听着,奴婢也觉得获益良多。以后出了宫,奴婢也要认字学读诗词。” 璎珞道:“你倒是有志气。” 绿枝问:“璎珞姐姐,你是自潜邸就伺候皇后娘娘的,平素一定跟着娘娘学了不少。你喜欢哪首?” 璎珞笑道:“我这粗粗笨笨的,就没学到什么。”掩饰过去。 心中却有些感慨。 她读过的诗词不多,若说最喜欢的,还是上一世年过不惑后偶然读到一首顾贞观的《金缕衣》,初读便是惊为天人,再三读过,更觉颇合心境。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诗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第47章 古董古董 皇帝回了养心殿,翻看着尹继善呈上来的编印成册的治水之策。 敬事房太监呈上了绿头牌,他看到纯嫔的牌子,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浮碧亭遇到的那名宫女有些眼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来。于是随意问道:“今天遇到那个花房宫女,怎么有点眼熟。” 进忠道:“奴才记得,好像在钟粹宫见过。那时她是在大阿哥身边伺候的,回过您的话。” 皇帝这才想起,道:“朕想起来了,是钟粹宫的宫女叫嬿婉的,只是怎么如今去了花房伺候了?” 进忠道:“一个小宫女,主子用得不顺手不称心,或是她犯了错,打发出自己宫里也是有的。这是主子们的事情,奴才不敢揣测。” 皇帝想起魏嬿婉俏丽明艳的面庞,面沉似水:“那宫女答话也答得好,看着是个伶俐的,只怕不是犯错,是招了什么人的忌还差不多。” 他看看绿头牌,翻了舒贵人的牌子:“舒贵人身边的宫女说,她常常抄写朕的御诗,倒是痴心,就她吧。” 敬事房太监走后,皇帝接着吩咐进忠道:“还是按例,舒贵人侍寝后,赏坐胎药下去。” 进忠道了声嗻。 皇帝又问毓瑚:“让你盯着冷宫那边,怎么样了?” 毓瑚道:“庶人珂里叶特氏进了冷宫后,乌拉那拉氏的日子反而好过多了。因庶人珂里叶特氏替乌拉那拉氏做了许多活计,换了更多钱财,饭食也好了,珂里叶特氏在冷宫又着意伺候着乌拉那拉氏,什么打水洗衣裳擦身种花的活计全包揽了,乌拉那拉氏看着也干净多了。只是乌拉那拉氏对珂里叶特氏似乎爱答不理的,珂里叶特氏还日日给乌拉那拉氏下跪赔罪呢。” 皇帝冷笑几声,大手一挥:“看来乌拉那拉氏心里有火,从明日起,熬些黄连水送进去,记得要拿五个海碗那么大的壶,盯着她喝完,这都是朕的一片苦心呐!还有,珂里叶特氏爱跪,就让她日日跪在院子里,每天跪两个时辰!” 魏嬿婉得了赏钱,不敢人前露富,晚上到北小花园快活地掏出银子往上面吹了口气。 叶心忍不住道:“你看那块碎银子多久了?你从前在大阿哥那儿又不是没得过赏,至于吗你。” 魏嬿婉道:“这可不一样,这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赏的。” 又凑近叶心小声道:“我今天见着皇后娘娘,她真气派!” 叶心看她眼睛亮晶晶的,笑叹了一声问:“怎么气派?” 魏嬿婉道:“我也说不上来。我本来以为,皇后娘娘一定是穿着华丽、戴最多金银珠宝的,但今天一见,皇后娘娘衣裳倒是不很华丽,首饰也不多,可是那股气度,我见过的其他娘娘都比不上。” 她叹了一声,眼中多了分向往之色:“今天见着皇后娘娘,我就觉得,天下女子当如此,要是我能像她一样就好了。或者,能像璎珞姐姐那样,做皇后身边的宫女就好了。” 叶心惊了一下,立刻道:“胡说什么呢!难不成你想当皇后?这话出了北小花园再浑说,你吃不了兜着走!” 嬿婉慌忙赔笑道:“好了好了,我错了嘛。” 心下却又想起曾经皇上与自己搭话。要不是莫名其妙被逐出了钟粹宫,说不定今日万春亭中吟诗作对的就多了一个她了。 她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过了几日,一日下午,春蝉来花房要花薰衣裳。春蝉知道她到了花房后也来询问过,她自己都莫名其妙,只得说句一言难尽,又央求着春蝉日后一定要常过来与她说说话。 春蝉果然依她之言,每逢有要去花房的活计,就抢着去干,就为了能顺便找嬿婉聊两句。 嬿婉带她去挑花,春蝉拣了些新鲜事告诉她。 “皇上这几日让内务府修整清漪园,我听内务府的熟人说,是太后想去须弥灵境为五阿哥祈福,所以预备着呢,听说皇后娘娘也让贵妃娘娘和婉嫔开了内务府库房,一同置办着太后的东西,现下虽还没有信儿,四执库已经忙着为太后准备冬夏两季衣裳料子呢。” “皇上还说等长公主及笄礼后就拣选一门亲事,绣房为了公主册封的吉服都忙翻了。” 这些事情对宫人而言,除了要做的活多了,没有什么意义,嬿婉听了一耳朵,也就过去了。 宫人为了宫中这两件大事忙碌,嫔妃亦然。 长春宫中,高曦月、陈婉茵坐在下首,陈婉茵的大宫女顺心正向容音汇报为太后置办的器物。 陈婉茵从内务府献上的器物摆件中,挑了木雕仙人玉石花卉盆景、蜜蜡佛手盆景等几样,还有团扇、手炉、香炉等一应用具。 容音听了顺心之言道:“很好。婉嫔擅丹青,对这些摆件和日常器物,也能挑些好看的,这些盆景意头也好,叫太后在清漪园舒心。” 顺心说完,侍立在侧。那边高曦月让茉心禀报太后祈福所用之物,除了几样佛屏、开过光的佛经、紫檀木的念珠,因须弥灵境中多为藏式寺院,高曦月想起江宁织造府进献过几幅苏绣唐卡,还特地搜罗了来。 容音看看清单,道:“贵妃上心,是好事,只是这幅威德吉祥天母的唐卡,还是换成其他的吧。” 高曦月道声是,又说:“皇后娘娘,嫔妾与婉嫔去寿康宫向太后问安时,见长公主不舍太后,整日垂泪呢。” 这时进忠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 三人起身行礼。 皇帝笑道:“朕听永璜说近日皇后忙,果然在外面就听见你们在为皇额娘置办去须弥灵境的东西,好,好啊。” 又问了高贵妃几句四阿哥的情况,便让贵妃和婉嫔出去了。 他上榻坐了,一手拨动着一串念珠:“吉祥天母,身披其子之皮,手持其子之骨,以母杀子,剥皮取骨,招朕的忌讳。还是皇后,最明白朕的心思。” 毕竟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太后名为出宫祈福,实为软禁清漪园中。 皇帝说着就有些不忿:“恒媞也不像话,朕都打算册封她为柔淑长公主了,也同意让她嫁在京中,还整日摆个哭丧脸,也不知是给谁看,要指婚的人了,前儿还闹着也要去须弥灵境。非要让旁人揣测朕事母不孝,待妹不良么?还是要太后再搅得后宫不宁,她这个当女儿的才称心?” 皇后劝道:“恒媞妹妹毕竟幼时就不长在太后身边,回宫不多时太后又要出宫,心中不舍也是她的纯孝之处。如今既然木已成舟,皇上不妨褒奖其孝心,多加赏赐,也能体现皇上同样事母至孝。” 皇帝这才平了气,道:“好了,不说她们了。朕给皇后带了好东西。”唤来进忠,一扬脸,进忠立刻会意,回头道:“把盆景抬上来!” 几名太监抬上来一尊乘槎仙人盆景、一尊孔雀石嵌珠宝蓬莱仙境盆景。 进忠道:“这乘槎仙人盆景,是以天然木根雕作槎舟状,槎下以彩绘泥塑波浪为托,波浪上留孔插入象牙雕莲花、莲叶、莲蓬。槎头置铜镀金四出葵瓣式錾胎珐琅盆,内植小型碧玺果桃树。这舟中老者是染牙雕刻。老者身前是掐丝珐琅圆盘,内盛葡萄,身后是錾胎珐琅六方瓶,瓶内插象牙雕插花。槎尾缠绕铜镀金藤萝,垂挂白玉小葫芦及烧蓝叶,实在是精致极了。 还有这蓬莱仙境盆景,是孔雀石垒山垫底,孔雀石前以大小红、蓝宝石堆砌成湖石。灵花仙草由异形珍珠、金累丝嵌宝石和珊瑚雕刻而成。山前后有银烧蓝梅树、银镀金松树、珊瑚树和银镀金桃树,树上缀有珍珠花和碧玺桃果。山间树下立白玉雕寿星、侍童及鹿,左侧梅树下立抱如意的铜镀金侍童,右侧松树下立背驮珍珠宝石的铜镀金仙鹤,真是洞天福地啊。” 容音起身谢恩。 皇帝道:“朕登基之初造办处做了一批盆景,这两天婉嫔置办东西给翻出来了, 朕看到这盆景,想到晋朝《博物志》有载,有人居海渚者,每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槎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茫茫忽忽,亦不觉昼夜。皇后爱易安居士《渔家傲》,闺名又与琅嬛福地相合,这两座盆景,一为天河浮槎,一为蓬莱仙境,应是皇后会喜欢的。” 一旁的璎珞心道果然那天你去偷听了!还好皇后娘娘没有对你的诗进行中肯评价! 容音道:“原来那日皇上也在,臣妾竟不知,未曾相迎,皇上恕罪。” 皇帝摆摆手:“不知者无罪。皇后啊,你兄长傅清,这段时日天津镇领兵,为朕带出了一批精兵,傅恒在漠北,又亲自擒住了几个逃奴,朕看在他们的功绩,也该厚待于你。” 他感觉了一下,身体如常。看来只要作出一副为了安抚其母家势力的样子,对皇后和其他妃嫔好也是无妨的。 容音道:“兄长与弟弟们为国尽忠,臣妾也欢喜。只是这盆景太贵重了,臣妾无功受禄,心中惶恐。” 皇帝欸了一声:“太后去清漪园祈福的事情,皇后尽心尽力,怎能说无功受禄?” 他这话一语双关,既指为太后准备各项事务,又暗指皇后暗地里与太后谈判,让太后以出宫祈福之名,自愿到清漪园被软禁。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此事。 容音转而提起皇子:“臣妾倒是多日不曾去撷芳殿探视了,不知阿哥们如何。” 皇帝想了想道:“永琏自然是好的,永璋也懂事了些。永璜也常来撷芳殿找他们两个,还说你最近忙着,他怕撷芳殿的人疏忽了,常去关怀永琪,说若朕来长春宫,请朕转告你,让你不必担心永琏和永琪,一切有他,等得了空了他再来给你请安。” 容音道:“大阿哥年岁最长,也最懂事。也是纯嫔教养得好。” 皇帝随口应道:“是啊,朕想着纯嫔生下永璋,养育永璜,也够辛苦了,这位份,也该升一升了。” 说着又想起一事:“说来意欢那日赏花,也与朕同去亭中。” 容音回道:“那日庆常邀请过舒贵人同去,舒贵人不爱热闹,便罢了。” 皇帝道:“朕喜欢意欢对朕痴心,但意欢的性子,是孤傲了些。听她声口,在闺中与姐妹便不太和睦,尤其是她二姐。” 容音道:“大家同在后宫,性子虽各异,都是一同侍奉皇上的姐妹。” 皇帝本意是试探皇后与舒贵人是否因为母家的联姻而有什么联系,见皇后不接自己话茬,而是说起场面话,便说:“朕知道皇后不会背后议论别人,可是舒贵人也是皇后的姻亲,你就不说点什么?或者劝劝她?” 容音心道他一个皇帝为什么想着背后议论妃嫔? 她按下心中疑惑,转移重点道:“皇上,弟媳与傅恒成婚已大半年了,舒贵人也进了宫,便是从前未出阁时有什么不愉快,也早就过去了,就是没过去,弟媳在乌里雅苏台呢,又不在京里,又不曾入宫,皇上不必担忧她们姐妹生什么龃龉。” 看来没什么联系。也对,舒贵人只对自己痴心一片,对旁人都是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连皇后也未必放在眼里,又怎能结交? 皇帝略放了心,笑道:“当时皇后不是说,若是弟媳未去乌里雅苏台,要常常召她入宫么,说不定人家就是怕这个,才随傅恒去了漠北。” 这时赵一泰来报:“纯嫔娘娘来了。” 容音暗想纯嫔抚养大阿哥,又常去探视三阿哥,自己体谅她照看孩子忙不过来,所以这回并未让她一同置办太后去清漪园的东西,她来做什么? 传了苏绿筠进来,苏绿筠没想到皇帝也在长春宫,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丝慌乱,犹豫半晌道:“嫔妾是想,将一物献与皇后娘娘。” 说着命太监呈上一个豆青釉青花人物瓶。 皇帝因永璜懂事,对纯嫔态度也和蔼了,让太监将瓶子拿近看看:“这是……《乳姑不怠》的故事?” 纯嫔见皇帝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道:“是,唐朝崔山南之曾祖母长孙氏因年事已高,牙齿脱落,吃不了东西,崔山南之祖母唐氏便以自己的乳汁奉养长孙氏,长孙氏便说无以报恩,只愿唐氏的儿孙媳妇如唐氏孝顺自己一般孝顺她。” 容音仍是笑着,叫明玉把瓶子收好,皇帝却收起了笑容。苏绿筠想到皇上之前对太后殷勤孝顺,常常亲自侍疾,如今被自己一提醒只怕也有些想法,便大着胆子道:“皇上,皇后娘娘,太后年事已高,就算为了五阿哥祈福,也不必去清漪园,留在紫禁城中,既免了奔波之苦,也方便皇上与皇后娘娘带着嫔妾们侍奉太后以尽孝,也可全了皇上的孝名。” 容音大脑飞速运转,正想着要说什么,皇帝却示意她别开口,自己说道:“太后想去须弥灵境是因为那里是一处皇家专设的道场,若在紫禁城中,也怕诚心不足。” 苏绿筠道:“诚心本不在地方,大佛堂、安华殿,都是清幽之所。” 皇帝慢悠悠道:“哦?你的意思是,太后要去须弥灵境,皇后不劝朕留下太后,反而殷勤为太后准备行礼,还是皇后错了?” 苏绿筠的确有劝诫皇后的心思,毕竟太后为了一个废妃生的阿哥出宫祈福,连永璜都感叹用心太过,外间人说不定要议论皇上皇后不好好奉养太后,由得太后劳苦。如果皇后听取自己的谏言,也许会感念她提醒,她便能借此事给皇后留个好印象;若是皇后不听,皇上一向孝顺,太后病时派了当时最受宠的娴妃去侍疾,他自己也常常去侍疾,想必也能知道自己全他名声的苦心,对自己便会高看一眼。若是借此让太后也念着自己的好,就更好了。 只是此时皇帝语气似乎不对,苏绿筠道:“臣妾不敢。” 皇帝却是变了脸色,一把将茶杯拂到地上:“你不敢?朕看你胆子大得很!名义上进献花瓶,实则是以二十四孝之事暗讽皇后不孝婆母!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此时不容皇后思考了,她只得跪下:“皇上息怒!” 苏绿筠早吓得面如土色,磕头不止:“皇上息怒,臣妾绝无此意啊皇上!臣妾只是听永璜教永璋二十四孝,想着顾念您的名声啊!” 皇帝霍然站起,冷冷道:“纯嫔不敬皇后,禁足一月,好生反省!永璜懂事,纯嫔却如此糊涂,如何教得好永璜!即刻起,永璜就不要养在钟粹宫了,送去翊坤宫,由婉嫔抚养!” 苏绿筠未曾想到自己的谏言会惹得皇帝如此大怒,甚至直接让自己少了一位皇子,吓得哭喊道:“皇上,臣妾错了!求您饶恕臣妾!” 皇帝道:“你的确错了!朕本来还想晋你的位份,现在看来,你还是好好在嫔位上待着吧!” 苏绿筠本来惊慌失措,听了这话,一下子受不住打击,晕了过去。 容音连忙命人把苏绿筠抬到偏殿,又命人传太医。 第48章 千头万绪 撷芳殿中,永璜带永琏探视永琪。 永琪体弱多病,身子不似别的婴儿一般滚圆,反而是瘦瘦小小,脸色苍白,不知又是哪里不舒服,哭个不停。 永璜交待宫人和太医道:“这几日皇额娘忙碌,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五弟,为皇额娘分忧。” 众人道声是。 出了永琪的房间,永琏身边的宫女取出汗巾拭去永琏额上汗珠。 永琏道:“五弟的房里真够热的。” 宫女道:“五阿哥体虚畏寒,今年天气反复,这都五月了,还是一下雨就凉,因此地龙还烧着呢。二阿哥热了,一会儿奴婢伺候您沐浴。” 永琏问永璜:“大哥热吗?我让人拿汗巾给你擦一擦。” 永璜摇摇头,道:“二弟,五弟的额娘差点害了你,又差点害了皇额娘,我这几日却总来看顾五弟,你不会怪我吧。” 永琏摇摇头:“五弟的额娘和五弟不相干,再说大哥也是替皇额娘看顾,弟弟怎么会怪大哥?” 永璜轻笑一声:“那就好。” 永琏又道:“说来弟弟今日读书,有一句不太明白,想请教大哥。” 永璜便说:“说来听听。” 永琏道:“先生教《论语》,有一句‘乡愿,德之贼也。’弟弟实在不解其意。” 永璜道:“乡愿,便是老好人之意。孟子有云:‘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一个人人称道的好人,也可能只是合乎流俗,未必是真正的仁德之人。因此,叫做德之贼。” 永琏点头道:“弟弟明白了,多谢兄长。” 送走永琏,可心对永璜道:“大阿哥,您听奴婢一句劝,皇后娘娘面上固然待五阿哥上心,可是皇后娘娘不是神仙,也有七情六欲,就是不迁怒,对五阿哥也难有好感,五阿哥现在处境微妙,您若是一直往上凑,皇后娘娘那边只怕……” 永璜道:“皇阿玛知道此事,也没说什么,二弟这个苦主也宽宏,你在担心什么?我看你不是担心我,是担心纯娘娘吧?” 可心被戳破心事,只得道:“不怕阿哥您恼,奴婢的确担心主儿。您是主儿的养子,昨儿皇上见您来探视,其实脸色不太好看,也就是您一片纯孝,皇上这才没计较,若是这事经皇上传到皇后娘娘那儿,皇后娘娘以为是主儿教的……” 永璜打断她的话:“如果是这件事,那你可能很快就不用担心了。说来,我该去瞧瞧永璋了。昨日教他二十四孝的时候,想到皇祖母和皇姑姑,不免多感叹了几句,只怕昨日那个故事他没听明白,今天还得再教啊。” 这时进忠带着这段时间跟随苏绿筠的宫女赶到撷芳殿。 进忠道:“总算找着大阿哥与可心姐姐。”接着忙不迭地把皇上要把大阿哥交给婉嫔的口谕传了,接着说:“大阿哥,皇上说即日起就挪您去翊坤宫,您有什么要收拾的,吩咐奴才一声儿,奴才着人替您送去。” 可心急道:“进忠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跟着进忠来那宫女一开口就带上哭腔:“可心姐姐快去看看吧,主儿在长春宫说错了话冒犯了皇后娘娘,惹得皇上龙颜大怒,被罚了禁足了,主儿晕过去了,现在还在长春宫偏殿躺着……” 可心大惊,急忙赶往长春宫。 她走得太急,没注意到永璜神色复杂。 苏绿筠骤然得罪皇上,禁足失子,由于皇后的有意隐瞒,六宫嫔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人心惶惶。 高贵妃和婉嫔得到消息,太后去清漪园的事情要快些办好。 高贵妃不明所以,婉嫔却劝她不要多问,赶紧办了就是。 于是紧赶慢赶了二十天,终于在五月底,太后启程前往清漪园。 恒媞也在五月下旬册封为固伦柔淑长公主,设长公主府于京中,皇帝在朝臣面前,金口玉言,道皇妹端淑长公主已远嫁漠北,他为人兄,为人子,实在不忍让幼妹也远嫁,让皇额娘再罹骨肉分离之痛。因此柔淑长公主的夫婿,只会是京中的人家。 皇帝孝名传遍前朝。 太后离开紫禁城那日,皇帝皇后携众嫔妃相送,太后的车马仪仗声势浩大,箱笼甚多,队伍绵延不绝。 恒媞依依惜别,泪眼朦胧。 太后道:“恒媞,不要再哭。皇上说过,每逢年节,哀家可回宫出席宫宴,咱们母女还是有相见之日。你皇兄肯履行承诺,哀家就不会白走。如此结果,已经是最好了。以后额娘不在你身边,你万万要记住,皇兄皇嫂不是额娘,不会纵着你,你要谨慎处事。” 恒媞啜泣道:“皇额娘,我不愿你走。” 太后叹了口气:“总是哀家从前太过护着你,如今放你一人在紫禁城,哀家也不忍。”她硬气心肠,接着交待道:“哀家与你皇兄,恩恩怨怨,难以言说,但你要记住,日后待你皇嫂,一定要礼敬几分。你皇嫂城府深沉,但有一点好,她只有受威胁时才会动手,不会在无关紧要的时候刻意为难。只要你敬着皇嫂,她多少会给你三分薄面的。” 恒媞点点头。 太后离开后,容音松了口气,与皇帝商量着提前解了苏绿筠的禁足:“纯嫔被禁足,后宫议论纷纷,臣妾总会有瞒不住的一天。若因纯嫔建言不让太后离宫就惩罚纯嫔,难免让有心人多想,对皇上孝名着实不利。” 皇帝感慨皇后顾全大局,便解了纯嫔禁足,对外只说纯嫔言语犯了忌讳,所以小惩大诫,至于大阿哥的事情,并非纯嫔有过,只是因为三阿哥正是调皮的年纪,怕纯嫔两位皇子顾不过来,所以才把大阿哥给婉嫔抚养。又说:“秀答应入宫也有一段时日,就晋为常在吧。舒贵人,晋为舒嫔,册封礼就定在中秋前一天。” 纯嫔一解禁足就来长春宫赔罪谢恩。 此事总算圆满结束。 除了太后离宫,长公主册封,五月里还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桂铎的治水之策呈上之后,皇帝龙心大悦,又有高斌、尹继善举荐,便将桂铎调至奉天,任奉天府尹,主理关东一带治水之事。 虽都是州府,但奉天府尹是正三品大员,桂铎又进一步。阿箬也成为皇后、意欢之后最为得宠的妃嫔。 履亲王侧福晋方佳氏带恒曦格格入宫,顺便告知了皇后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马齐自清明以来,身子就不大康健,到端午后竟是病得重了。履亲王嫡福晋身为马齐的女儿,常常回府探视,因此才将入宫之事交给方佳氏。 而太后出宫后,皇帝赏了皇后恩典,许其额娘入宫探视,富察老夫人喜忧参半地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傅恒写信回来,说沉心怀孕了。 富察老夫人既欣喜于自己又要当祖母了,又担心小夫妻远在漠北,环境艰苦,身边也没个贴心照顾的,不利于养胎,若不是她年纪大了,恨不得自己去乌里雅苏台照看。 容音只好宽慰着老夫人,又让她派几个可靠的家下人,送些药材之类的去乌里雅苏台。 六月,以一场暴雨开始。接着便是几日晴,几日雨,没个定数。 又是一个雨天,雨水顺着琉璃瓦滴落。 这一日皇帝接见了玉氏使臣、世子妃之父洪凤翰。 玉氏世子嫔诞下一名男婴,老王爷亲自取名玉祘。 皇帝心中不虞,面上仍是笑道:“《逸周书》说‘士分民之祘’,看来老王爷对孙儿寄望不小啊。” 洪凤翰也为外孙的出生而欣喜:“是,小公子生下来时,风采俊伟,骨骼清奇。老王爷大悦,说此子相貌非同寻常,看来是列祖列宗在上保佑,让玉氏宗庙社稷后继有人。” 皇帝维持住笑容,让进忠通知礼部、内务府,准备给玉氏的赏赐。 送走洪凤翰,皇帝坐在养心殿中,凝神看着一份密折。 这道密折是超勇亲王递上来的。 当日傅恒抓了几个逃奴,其中一个竟是如懿之父纳尔布。 原来这纳尔布既是附逆,当初被流放时便是被判“给披甲人为奴”,即使在流人中也是最艰难困苦的那一档。 他多年来靠着乌拉那拉皇后和自己女儿的裙带关系和世袭的爵位才做了官,本就是无能昏聩之辈,也无甚学识,不如其他读过书考过科举的流人受当地人尊敬,又养尊处优多年,连最基本的活都干不好,还整天怨天尤人,要不就是吹嘘自己先前多么尊贵。 因此主家也十分嫌弃,很快就把他卖给了别的披甲人,只留下他家人做活。那买家本以为得了便宜,结果却是得了这么个夯货,不到一个月又把他转卖了。 就这么转了四五手,愣是把纳尔布从宁古塔卖到了吉林与乌里雅苏台交界处的一处小镇。 到了那小镇,也许是从贵族到罪奴的落差让他压抑到了极点,也许是远离苦寒之地而逐渐靠近草原给了他希望,总之他爆发了,趁有一日主家的男人外出,将主母杀害后逃亡。 他和其他几个从不同人家逃出来的流人偷偷藏进一支商队的马车,和马车里的人参一同被送进了乌里雅苏台。 只是十分不巧,刚进入乌里雅苏台,就遇到了在外筹备军需的绿营换防守备傅恒和他带的兵丁。 傅恒在郑各家庄盯梢,亲身探查过弘皙逆案,对弘皙逆案的了解远远超过许多官员。 因此一看到纳尔布的脸就立刻把他秘密关押,不与其他逃奴一同送往乌里雅苏台刑部,又禀报了超勇亲王,道此人乃是附逆要犯。 超勇亲王虽常年待在漠北,也看过朝廷邸报,知道弘晳逆案,当下也警惕起来,便亲自提审。 没想到这纳尔布见着傅恒便说乌拉那拉氏没有前朝的重臣只有后宫的女人,一直是板上钉钉的后族,自家女儿又是皇帝青梅竹马,当年明明他女儿才该是皇后,哪里轮得到他傅恒的姐姐?皇帝当年是被先帝逼迫,即使如此也让他女儿成了侧福晋,可见皇帝还是看重他女儿云云,还说什么皇帝早晚要废后,把他女儿从冷宫里接出来。 傅恒差点当场打人,超勇亲王赶忙让他回避。 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内情,但是按照大清律,妖言也属大逆,这纳尔布言语间说自己是后族,把博尔济吉特氏置于何地!如今皇后并无失德之举,又有一双儿女,这纳尔布张口废后闭口废后,分明就是妖言惑众,动摇后宫,污蔑皇家! 超勇亲王不敢自专,让人加急送密折至京,简述案情后询问皇帝对此逆案,该当如何? 皇帝抄了一段时间的佛经,再次面对这种言论已经可以平心静气,只是有些心累,策棱为什么要这么谨慎?他就不能自专一回,让乌里雅苏台的刑部就地把纳尔布处置了吗? 现在好了,他知道了此事,不处置则影响国政,处置了又怕受咒魇,简直进退两难。 皇帝一时无法,只得先搁下此事。 用过午膳,皇帝还是没想出该怎么办。 正好这时雨停了,皇帝便吩咐进忠道:“朕去御花园散散心。” 刚下过雨的午后,空气清新,又是六月,百花开放,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皇帝信步走着,忽然看到一个宫女躲在花丛后,一手拿着一个罐子,另一手拿着一根棍子,棍子上缠了一圈白色的东西,还粘着一只蜜蜂。 她小心翼翼地把蜜蜂从罐子口拨进罐子。 皇帝顿时起了兴趣,故意让跟随的人都不要出声,只是静静看着。 那宫女转过身来,才发现皇帝一直站在身后。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慌忙跪下:“奴婢见过皇上,不知皇上在此,奴婢失仪,皇上恕罪!” 皇帝饶有兴致,一挥手道:“免礼,起来吧。” 那宫女站起,恭顺又怯怯地低着头。 皇帝道:“抬起头来。”看看那宫女的脸,又生出熟悉之感。 进忠适时道:“皇上,这不是那天路过浮碧亭的宫女?是叫嬿婉来着。” 皇上微微一笑,问道:“为什么在此抓蜜蜂啊?” 魏嬿婉还嗫嚅着,进忠提醒道:“皇上问什么就说什么。” 魏嬿婉这才道:“奴婢有一相熟的宫女,腿上有些旧疾,一到雨天就酸痛,奴婢听到一个偏方,说是用蜜蜂的针可以缓解疼痛,所以……” 皇帝假装板起脸道:“你好大胆!御花园一草一木,蜜蜂蝴蝶,都是皇家的,怎能由你自家抓去?你在花房伺候,为何不抓花房的蜜蜂?还有这抓蜜蜂的杆子是怎么弄的?” 嬿婉吓得又跪下道:“奴婢知错,皇上恕罪!” 进忠看出皇上是故意吓唬人,道:“好好回话,皇上宽宏,不跟你计较。” 嬿婉道:“回……回皇上的话,花房的蜜蜂,被奴婢抓完了,那蜂针还……还真有用,这杆子是,是用木棍缠着蜘蛛网,就和沾知了一样。” 皇帝道:“你倒是心灵手巧。起来吧。” 这时天上突然又飘来一片乌云,接着便是一道闪电划破天空,然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皇帝便说:“又下雨了,罢了,进忠,你送这宫女回去。朕也该回养心殿了。” 他们却不知,贞淑躲在不远处的大树后,远远地看着。 进忠撑起伞,将嬿婉笼罩在伞下。嬿婉抱着那罐子,两人在雨中的甬道沉默地走着。 到了花房附近,雨也快停了,嬿婉道:“公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多谢公公。哎呀!”她惊呼一声,原来进忠一路把伞偏向她,自己半边肩上已被雨水浸湿。只是她一路上一直低着头,所以没有发现。 她慌忙掏出手帕来,进忠却温声阻止道:“姑娘,这不合适。” 他收起伞,递给魏嬿婉:“这把伞送你了。姑娘是有造化的,日后若有富贵,莫忘今朝。” 皇帝回到养心殿,魏嬿婉明艳的面容和温软的声音还在脑中。 他不仅对魏嬿婉产生了兴趣,更是由此,想到了另一名宫女。 他吩咐进保:“让兆惠来见朕。” 第49章 演技爆棚 兆惠有些意外,皇帝特意让他过来一趟,居然是为了问一桩旧案。 “兆惠啊,当年你弹劾纳尔布纵容家奴行凶,致使一萨满被打死,朕想听听此案详情。” 兆惠虽是不明就里,仍是禀报道:“雍正八年,纳尔布之女,庶人乌拉那拉氏参加选秀,其父纳尔布听信萨满陆氏与其兄陆三缺之言,令其作法祈求庶人乌拉那拉氏被三阿哥选中,因庶人乌拉那拉氏落选,纳尔布令人重笞陆氏,致使陆氏伤重不治,于两月后身亡。 奴才以为,无论陆氏是否是江湖骗子,纳尔布错一,轻信怪力乱神之事,更妄图借此干涉选秀,错二,草菅人命,纵奴行凶,那陆氏死时未过及笄,陆氏死后,其母陆柳氏自尽,其兄陆三缺不知所踪,因一人选秀,就酿成家破人亡的惨剧,实在令人心惊。因此奴才不敢不上禀此案,弹劾纳尔布。” 皇帝问道:“朕记得你说过,这陆氏闺名叫做香云?” 兆惠道声是。 皇帝看向进忠:“进忠啊,那延禧宫也出了个香云,你埋的她,你说说吧。” 进忠心里一紧,便将银兔簪案详情和盘托出,又将自己是怎么埋的香云和香云尸身异状说出。 兆惠心道皇上你不会要说这个宫女和那个死了的陆氏是同一个人吧? 皇帝没有这么说,却道:“神鬼之事,孔子只说敬而远之,可见也并非全然子虚乌有,只是人心难测,更甚鬼神。当年,正是因为太后被钮祜禄氏的某些人欺瞒,将此案翻到前朝,使前朝官员议论纷纷,说什么异灾天谴,朕的圣誉饱受污蔑,罪人四十六更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幸好后来揪出了那些奸宄。但这个纳尔布,在宁古塔当罪奴也不安生,你看看,又给朕闹出事来。”说着把那本密折递给兆惠。 兆惠一看,惊诧之余又觉得这纳尔布不会脑子有贵恙吧? 他恭敬地呈上奏折:“这等疯癫之言,皇上不必为此气恼。” 皇帝冷笑一声:“宁古塔历来是流放之所,多少获罪官员在那里,去国怀乡,难免心怀怨望,也许就有鬼神趁虚而入,夺人魂魄。朕虽与纳尔布之女青梅竹马,但为江山计,不得不详察此案。 此事虽事发于乌里雅苏台,但本源还是在宁古塔。朕命你为钦差,即刻启程赴任,详察妖言之事,再给你一道诏书,让你与乌里雅苏台刑部协同办案。记住,不仅要查,更要造浩然之势,将内情真相昭示天下,妖言惑众之事自然消弭。” 兆惠听明白了。 要把声势搞大,还要做成铁案,最好弄出些物议,就像当年弘皙一党借宫女之死针对皇上搞出天谴之说一样。 兆惠去了,皇帝继续翻折子。 这一封奏折来自吉林将军,讲述了对太监张念祖的调查结果。 太监张念祖家自其曾祖父起就在三道沟生活,最早可追溯到康熙初年,确系民籍,家中兄弟三人,张念祖居长,二弟张广庭也在宫中当差,三弟张光耀则一心考取功名。 皇帝手指轻扣桌面:“念祖、广庭、光耀,倒真是念着祖宗,时刻不忘光耀门庭啊,让履亲王来一趟。” 履亲王把吉林将军的折子看了看,说道:“皇上,老臣想起一事。如今这位玉氏王爷的父王肃宗,曾经有一位嫔妃,禧嫔张氏。这张氏本系望族出身,其堂伯张炫通满汉双语,曾出使大清,赚得巨额财富,但张炫卷入祸变,在康熙十八年被发配,张氏也被没入内廷为奴,却也因此为肃宗宠幸,并诞下世子,也就是如今玉氏王爷之兄景宗。 这禧嫔在玉氏可谓风头无两,听闻康熙二十九年时,肃宗还派遣东平君玉杭到京为其请封,但张氏后来行巫蛊事,获罪赐死,其家人党羽皆受牵连。” 皇帝道:“履王叔的意思是,这张念祖和这张禧嫔还是同宗?” 履亲王道:“没有证据,老臣不敢确定其中到底有无关联,只是当年这禧嫔之兄被凌迟处死,其母家中,凡十六岁以上男子皆处绞刑,没有撑门立户之人,即使后来景宗追封禧嫔,也只有禧嫔一人得享哀荣,整个张家再难复昔日荣光。若玉氏王族真以为其家族平反许诺,老臣不知,会不会有人愿意做玉氏在大清的内应?” 他又补充一句:“自然,这一切都只是老臣的猜测罢了,皇上姑妄听之。” 皇帝问道:“履王叔可知宗室中可有通晓玉氏谚文之人,能试探试探张念祖?” 履亲王的九哥赛斯黑倒是会许多外语,可是他已经死了,履亲王也不敢提他:“老臣所知,并无。” 皇帝暗忖,这事最好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那只好先搁置了。 贞淑偷看到皇帝与魏嬿婉搭话,回禀金玉妍。 金玉妍神色一凛:“没想到这狐媚的都出了钟粹宫还能生事!” 她想了想,纯嫔方解禁足,此时深居简出,胆小得很,倒是不能再借她之手整治嬿婉。于是往咸福宫寻高贵妃,将此事说了。 高贵妃听说又有宫女入了皇帝的眼,心中不忿,叫来阿箬商量此事。 阿箬道:“贵妃娘娘,嫔妾说句您不爱听的,您就别想着整治这个整治那个了。宫女多了去了,就算没有这魏嬿婉,还有张嬿婉,李嬿婉,就连嫔妾自己都是宫女出身。再说了,皇上日后还要开选秀,总会有新人的,整治是整治不过来的。 您现在身居贵妃之位,仅在皇后娘娘之下,您的阿玛、兄弟都身居要职,还抚养着贵子,就是再多新人,又怎能动摇您地位分毫?您若是吃吃醋撒撒娇,皇上还能觉得您可爱,可您一动手,皇上见您挡了他纳新人,难免不满,皇后娘娘又最厌恶这些有伤天和的事情,上一个责打宫女的,现在可已经在冷宫了。依嫔妾看,干脆就当不知道这事得了。” 眼看贵妃听进去了,阿箬暗暗松了口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祖宗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可是贵妃一向身子不好,得了四阿哥后更是一心扑在孩子上,这到底谁的耳报神? 等等,四阿哥?对了,金玉妍确实常来咸福宫探视亲子,也的确在嫔妃间做过挑唆的事情,还总自以为挑唆得不着痕迹,其实非常刻意。 她想了想,又说道:“贵妃娘娘,嫔妾还有一言,这四阿哥啊,有您和嘉嫔姐姐这两位额娘,固然是好,可是毕竟,嘉嫔姐姐是他的亲额娘,母子连心,要是过于亲近,您这边……” 对不起了四阿哥,为了慎娘娘的日子能安生点,只好让你少点来自亲额娘的关爱了。 高贵妃一想也是,于是便传话嘉嫔,四阿哥渐渐大了,她能照顾好,嘉嫔就不用常过来了。 金玉妍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在贞淑面前大骂。 贞淑劝道:“左右魏嬿婉的事情八字还没一撇,要不算了吧。” 金玉妍恨恨道:“如今皇上也来得少了,贵妃又不让本宫亲近四阿哥,四阿哥若不向着本宫,本宫又失宠,北族该怎么办?世子该怎么办?现在洪氏又生了个男孩,老王爷都说出‘江山社稷后继有人’的话了,保不齐就要立世孙,世子分明已经岌岌可危,本宫更不能失去圣眷和地位!” 她越想越气,骂道:“洪氏这个贱丫头,连一条好裙子都没有的寒酸货,一朝被选中,倒是生的好儿子,威胁着世子!” 贞淑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一个月后,兆惠从乌里雅苏台押解纳尔布进京。 他还带回来一样东西和两个人。 一封万言书。 那被杀女子的丈夫和儿子,一老一少两个披甲人。 第二日,那年轻披甲人在长安门外敲响了登闻鼓。 两名披甲人在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下,跪在金銮殿上,那年轻披甲人呈上状子,悲愤道:“草民乃披甲德其布,状告罪奴乌拉那拉纳尔布残杀家母马佳氏!” 进忠传话道:“皇上问你,既系杀人案,为何不报与县令,而要越级告御状?” 德其布叩首道:“皇上容禀。小人告御状,盖因纳尔布之罪,不只杀小人之母一项,其罪之大,非皇上不能决!” 文武百官心中纳罕:杀人已是死罪,还有什么罪比杀人还大? 只听德其布道:“这纳尔布于今年三月被转卖至小人家中,家母怜其年老,又因朝廷有命,给其衣食,役使轻省,可恨纳尔布却满嘴抱怨,说什么自己曾为宠妃之父,皇亲国戚,怎能受役使之苦,又说其女当年离福晋之位半步之遥,虽一时遭难,早晚皇上会废了当今皇后,立他女儿为后。 草民等如何能信这种昏话,只当他疯癫糊涂了,申饬一回后他倒是不多言,因此当时并未上告此大逆妖言。没想到四月初二,纳尔布趁草民父子外出,用家中的锄头将草民之母活活打死后出逃,可怜当日是家母三十五岁的寿辰,草民父子是为了给家母置办席面才出的门啊!” 众人惊诧不已,又有人想起雍正八年绛雪轩选秀时,乌拉那拉氏得了皇帝所赐如意,却因当时的皇后获罪而失去嫡福晋之位的事情。那是怎么想得到,如今这般情形。 德其布重重磕头:“皇上!所谓三人成虎,纳尔布妖言惑众,不只害了草民之母,他还想害当今国母!纳尔布不只害了我父之妻,他还要害君父之妻!草民有失察之罪,纳尔布之罪却是罄竹难书!请皇上明鉴!”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兆惠率先站出,呈上一张状子:“皇上,宁古塔官员、百姓、流人知此惨案,又听闻纳尔布两次牵涉大逆,群情激奋,联名要求处死纳尔布,这张状子,便是宁古塔众人的万言书!” 履亲王允裪第二个站出来:“皇上,自您登基以来,皇后垂范六宫,尽到了为妻的本分,为母的职责,也尽到了为臣的忠心,老臣身为宗令,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为奸人言语中伤,更不能让皇上的圣誉受损!老臣请求您处置了纳尔布!” 和亲王弘昼也跟着站出来道:“皇上,乌拉那拉家从来只靠女人上位,这是百官之间心照不宣之事,这一个个的德行不修,心怀鬼蜮,万万不能令其恶紫夺朱啊!” 张廷玉也站了出来:“纳尔布已是附逆之罪,妖言也乃大逆,实在是十恶不赦!皇上,一定要处置纳尔布,方能使皇上圣德无损!” 张廷玉门生故吏立刻齐声道:“臣(奴才)附议!” 那边鄂尔泰看张廷玉站了出来,也想到这两人能上金銮殿,便是皇帝默许,此时正是表现的机会,于是也站出来道:“奴才以为张大人所言甚是有理!” 又有一波官员附和着鄂尔泰。 一等承恩公傅文跪下道:“皇上,此事论理奴才应避嫌,可是奴才还是要说,皇后娘娘无过,纳尔布却妄想废了皇后娘娘好给他女儿腾出后位,奴才身为皇后娘娘长兄,实在是忍不得啊! 奴才的额娘孤身一人,拉扯着奴才与弟妹长大,听到这纳尔布杀人母亲,奴才也断不可忍!求皇上为皇后娘娘和马佳氏做主啊!” 高斌、讷亲等人也站了出来。他们的门生们也跟着附和。 皇帝看着底下乌泱泱一片,板着脸道:“披甲德其布,虽有失察之罪,但举发有功,功过相抵,赏白银一百两,令县里将其母好生安葬。纳尔布,打入天牢,以待秋审。” 冷宫里,如懿爬上石桌,呆呆地看着天空。 海兰在一旁浣衣,时不时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水。 冷宫大门忽然打开,双喜将进忠迎了进来。 进忠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标准笑脸:“庶人乌拉那拉氏,皇上让您去一趟养心殿。” 海兰还当皇帝回心转意,起身正要再问,双喜却拦住她道:“欸,没让你去。” 养心殿里,皇帝把万言书扔到如懿面前,又让进忠将文武百官的意思说了。 如懿开口又是您相信公允之道吗,然后说起当年情形艰难,但皇上仍然保住其侧福晋之位。 皇帝捻动佛珠,心中默念经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演戏:“如懿,如今朝臣物议沸腾,宗室、辅政大臣、文武百官,甚至宁古塔一地官民都要朕处置了你阿玛,连朕自己都不知道,朕的一点本心,在时局面前有多少意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朕为天子,还不如做一个皇子,天子的掣肘,比皇子多多了。朕,真的很难。” 如懿落泪道:“就为了皇上这句话,臣妾情愿长居冷宫。”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懿啊,你阿玛虽罪无可赦,但朕还是想保他一丝体面,所以朕只将他打入天牢以待秋审,暗地里着人,送了药去。那药服下后,人走的时候毫无痛苦,到时候只说他在狱中暴毙,身后还能归葬你家祖坟,不要等秋后被斩首或是凌迟,不但不能痛快就死,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可是,可是你阿玛不愿意,如懿啊,朕真的很难很难。” 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开始头疼。好在没事。 如懿道:“臣妾知道皇上为难,皇上发落赐死,自然主意已定,臣妾知道求也无用。” 接着说:“臣妾不能日日给您请安,但臣妾会祈佑皇上,龙体康健,事事顺遂。” 皇帝道:“进忠,传轿,秘密送庶人乌拉那拉氏去天牢,见见她阿玛。” 这一天,天牢狱卒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哀嚎:“青樱!你无用!” 纳尔布未等到秋决,在七月初八这一日暴毙狱中,于是此案到此为止。至于纳尔布妻儿,皇帝道纳尔布自被转卖别处后就失去音讯,他们并不知情,因此免了株连,又说纳尔布之妻年老体衰,其儿女年幼,因此恩赦他们,不叫他们在宁古塔服苦役,改为送回京城,没入辛者库。 当年弘皙逆案的案犯,除了四十六、弘昌等人罪无可赦,其余只是结交攀附而非蓄意附逆者,如贝子弘昇、庄亲王允禄等,赦免其罪,仍恢复待遇。 七月初十,皇帝携皇后和几名妃嫔前往圆明园,又派人往清漪园告知太后,说虽然帝后身在圆明园,但为慎终追远,祈求安泰,仍是请了安波大师和其他僧人喇嘛,在中元节时于紫禁城中作水陆道场,太后可以回宫,与柔淑长公主一同观看法会。 第50章 中元武打之夜 七月初八这一日。 海兰等了许久,实在站不住了,无力地倚靠在冷宫厚重的木门之上。 她生永琪时出了大红,刚出月子就被押到冷宫,进来后白日里打水浣衣、莳花弄草,晚上服侍如懿洗浴、为如懿铺床后还要在豆大的灯光下做针线、打络子,让凌云彻代卖赚些银子,换得好些饭食。忙至三更,才在靠门处几块铺着破被的破木板将就睡下。 如懿不肯原谅她,她便日日跪着请罪,只求如懿别不理她。可不知皇上怎么知道了,直接让她每日在院中跪两个时辰。 每日风地里跪着,干活的时间更被压缩,身体的损耗也更大了。不多时就添了膝盖酸痛,手脚冰凉,头痛头昏,胸闷气短等一应症候,甚至下红之症复发,有崩漏之兆。 她怕如懿担心,所以一直瞒着。 这一日如懿被进忠叫走,一直没有回来,她不放心,便一直站着等。 傍晚时分,如懿回来了,一言不发直接进了自己房间。海兰摇晃了几下,忍着双腿的酸痛紧跟着如懿回房。 外面下起了大雨。 (以下剧情引用自原剧,部分有改编) 如懿摆弄着打络子的线,突然眼睛一瞪跑了出去。 海兰急道:“姐姐你去哪儿呀姐姐?” 见如懿并不回话,她只得打起伞,追上如懿。 如懿踩着花盆底提着裙子冲向大门,喊道:“开门!开门!” 门口守卫不耐道:“喊什么!瞎喊什么喊!疯婆子……” 海兰道:“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呀,咱们出不去的。” 如懿理都不理,只对那守卫道:“张宝铁,你能不能帮我找凌云彻。” 张宝铁道:“找什么凌云彻,干嘛啊还想出去啊。” 如懿不管不顾,大喊道:“凌云彻!凌云彻!” 海兰也跟着嚷了起来。 凌云彻披着蓑衣过来了:“大哥,大哥您先歇着去吧,我来。” 张宝铁这才走了。 凌云彻问如懿:“怎么了?” 如懿道:“凌云彻,我阿玛出事了,你能不能去我府上看一眼。” 凌云彻道:“你别着急,我去你府上看一眼。” 如懿道:“你能不能现在就去……” 凌云彻还在当差,为难道:“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我去换个班。” 如懿道:“我在这等你回来。” 凌云彻走后,如懿呆呆地转了几圈,在一根柱子前停下,身子上下左右摆动,远远看去仿佛在蹭柱子一般。 海兰道:“姐姐,非得在这等吗,下这么大的雨我怕你着凉了。咱们回屋等吧。” 如懿摇摇头,一边摆动着身子一边面无表情道:“我在这等他回来,我不信阿玛就这么走了。” 凌云彻去打听了,才知道这乌拉那拉府早就查抄了,如懿的阿玛是犯逆案又杀主母,暴毙在天牢,草席一裹就送到烧化场烧了。骨灰交给死者家人,死者儿子还道既然没能看到杀母仇人被凌迟处死,就要将骨灰送到一处骡马市撒在地上任家畜践踏,方能解心头之恨。 那老姑姑又找到他,塞给他一篮纸钱,让他递给乌拉那拉氏。 凌云彻犹豫道:“宫中不许烧纸钱,这……” 那老姑姑只说给了就是。 凌云彻隐去其他部分,将纳尔布过世的消息告诉了如懿,又将纸钱奉上。 如懿呆呆坐在床上,喃喃道:“如今阿玛过身,我又在冷宫,额娘和弟弟妹妹们又怎么会好。” 海兰劝道:“所以姐姐,你可千万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这身体要是垮了,那咱们可就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如懿道:“我应该一早听姑母的就好了,这样我也不会进冷宫,阿玛也不会过身了。” 当晚如懿做了一个梦,梦里姑母怒气冲冲:“我当年舍出性命,不是为了让你去冷宫那种地方的!你阿玛早早离世,你这做女儿的,不也是祸首之一吗?你没本事保全自己,连累家人,你眼睁睁地看着家破人亡,你如何配做我乌拉那拉氏的女人!” 如懿跪下道:“姑母,我没想到后宫如此阴暗,人心如此险恶。” 姑母道:“荣华地位,夫君信任,家族荣光,你已经全部失去了,你有什么打算?你难道要老死冷宫吗?” 如懿一激灵醒了。 海兰根本没敢深睡,听到声响立刻过来:“姐姐怎么了?梦魇了吗?” 如懿吩咐海兰给她倒了碗水,喝了半碗才道:“海兰,咱们得想法子从这里出去。” (引用完毕) 七月十五,太后回到紫禁城,当晚,慈宁宫大佛堂,太后端坐上首,漠然看着面前僧侣祝祷,烛火闪耀。柔淑长公主坐在太后身侧,唯一留在宫中的嘉嫔不信佛,所以并未前来。 安波大师虽是高僧,毕竟只是北上游历,暂住岫云寺中的南域僧侣,皇帝也只是邀请他前来一同祝祷,因此此次水陆道场并不由他主持,而是由法源寺高僧主持,他站在最后,道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虽游历多处,这大内的水陆道场也是贫僧生平所见之最,实在令人欢喜赞叹。” 说着便与其余僧人一同诵经。 念到十二召请文时,成翰小跑过来,附在太后耳边小声道:“太后,冷宫那位正在烧纸呢。” 安波大师武艺精深,耳性灵敏,即使在一片鼓钹齐鸣、佛号喧天中,也清清楚楚听到成翰的小声耳语。 太后神色一凛,道声:“大胆!” 成翰便让太后亲自去看看,太后便离开了。 放焰口是布施饿鬼之大慈悲,本不应分心,安波大师心下忏悔,继续专注地念诵。 念完十二召请文,一应纸俑、牌位等在众僧侣的诵经声中付之一炬。 此时本应斋主顶礼,可太后不在,柔淑长公主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僧侣们当然不敢说什么,只得照旧站在原地。 这时毓瑚上前,宣布仪式结束。又问在场其他太监宫女,太后去哪了。 众人都说见成翰公公来了一趟,太后便带着福珈姑姑和成翰公公悄悄走往翠云馆方向去了,过了一会儿公主也带着贴身宫女走了,还嘱咐不要惊动其他人,以免打扰大师们。 安波大师便说自己仿佛听到什么冷宫之类的。 毓瑚一听,有些着急:“这冷宫都是些犯错妃子,十分不吉,里头好些人疯疯癫癫,太后怎么能去那儿!”说着就要叫人去找。 但皇帝只叫她盯着太后,没有给她手谕,她不能调动侍卫,只得找进保一同往冷宫去。 进保忽道:“安波大师武艺高强,能否同去,真有个万一也好保护太后啊。” 毓瑚道:“糊涂!安波大师是皇上邀请来的贵客,怎能去那种晦气地方!” 安波大师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理应救苦救难,慈悲为怀,既然那地方有些疯癫之人,想来确实于太后与长公主有些危险,不若贫僧陪同前往。只是贫僧不能破色戒,最多只能到冷宫门口。” 于是进保与安波大师,一个在前带路,一个在后疾跑,不一会儿便到了冷宫。 此时冷宫中,正是一片混乱。 此前太后听闻如懿在冷宫烧纸钱,心中大怒:她斗不过皇帝皇后也就罢了,一个手下败将的余孽,也敢冲撞法事诅咒于她! 于是怒气冲冲进了冷宫,果然见到如懿与海兰正在烧纸。 (以下剧情引用自原剧) 太后冷冷道:“哀家也不想动酷刑,可是宫规大如天,如今皇上皇后不在宫中,哀家若不处置,旁人还当哀家真是个不中用的老婆子了呢!” 皇后对付不了,一个冷宫废妃,她就不信她还对付不了! 就要吩咐成翰赏了步步红莲。所谓步步红莲,就是取尺把长的铁蒺藜抽打脚心,使双足筋骨尽现,受刑人被扶起行走时,骨头触地,踩下血红痕迹,宛若红莲绽放。 海兰吓得喊道:“太后,姐姐对您绝无不孝之心啊!” 如懿却淡然道:“妾身烧的不是纸钱。” 太后听了此言,倒是止住那拿铁蒺藜太监的动作,命福珈前去拨动灰烬,从中扒出一张浑圆纸片,画满万字不到头图案,中间写着六字真言。 如懿道:“圆形意为圆满,配上万字不到头的图案,意为万寿圆满,无穷无尽的意思,而六字真言,是妙应寺大师所授,大师说,六字真言,是最尊崇的咒语,能消除业障,得大解脱,妾身知道今日宫中请了大师开坛祝祷,所以亲自写了六字真言,愿随大师念诵焚化,为太后祝祷,以示孝心。” (引用完毕) 双喜本在冷宫门口假作洒扫,暗地监视如懿海兰,早已在一旁听了多时,此时见太后似有松动,又怎愿让如懿轻易度过此关?当即大声道:“太后,这罪妇是在蒙骗您!” 太后抬眼,福珈严厉道:“大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双喜跪地道:“太后,奴才虽然只是冷宫杂役太监,但不能让太后白白受了罪人蒙蔽!这六字真言又不是请兵表,烧了就能用,须得诚心念诵,才能消灾除厄,所谓但取其声,不取其义,像她这么做根本就不能有什么祝祷之效!再说了冷宫中何来的纸片笔墨供她抄写,定是有人私相授受,乌拉那拉氏必是先以此物蒙蔽太后,再私烧纸钱!奴才的话说完了,太后要罚便罚吧!” 太后冷冷道:“福珈,去搜。” 福珈应声而去,果然在如懿房中搜出一大包纸钱。 太后更是确定如懿有心冲撞,还要遮掩欺瞒,怒上加怒,一挥手:“赏了!先从乌拉那拉氏开始!” 如懿跌坐在地,眼见那铁蒺藜就要落下,海兰扑上去,将如懿挡在身下,背上早着了重重一下,登时衣衫破碎,血流如注,她忍不住惨叫一声,被太监一把拉开,摔倒在地。 太监要再行刑,忽然又是一声尖叫响起。 太后回头一看,大惊失色:柔淑长公主正定定地站在冷宫门外,看着门内太监举起的带血的铁蒺藜,目眦欲裂。 月光打在恒媞脸上,更显她面无血色。她双眼中惊愕、悲伤之情退去,只留下空洞,脚下一软,瘫倒在地,一旁宫女惊叫道:“长公主!” 太后也撕心裂肺喊了一声:“恒媞!”一下站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有些慌乱。眼见人群骚动,一直躲在暗处的吉太嫔抓住破绽,举起一把匕首,朝太后扑来。 如懿站起,冲到太后面前,用身体护住太后。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铛”的一声,吉太嫔手上匕首断为两截。 接着又是扑扑两声,吉太嫔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冷宫外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请女施主,放下吧。” 吉太嫔死死盯着太后,她身前的地上散落着三颗念珠。 原来安波大师与进保一路跑到冷宫门口,正逢长公主昏迷,冷宫骚乱。安波大师眼见吉太嫔持利刃扑来,当机立断,扯断念珠,手指一弹,用念珠打断匕首,又发出两颗念珠打在吉太嫔双腿穴位上。 此时凌云彻终于带侍卫赶来,制住吉太嫔。 毓瑚姗姗来迟,进来吩咐道:“传轿,把长公主送去翠云馆,传太医!刚才进来那个侍卫,带人把这个意图刺杀太后的罪妇押进偏殿,好生看管!”说着眼神扫向在场众人:“今天冷宫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 进保对太后行了一礼道:“请太后移步寿康宫,好好安定心神。奴才会将消息传给圆明园,待皇上皇后娘娘回来,自会定夺。柔淑长公主今日观看法会,不防在风地里站久了,得了风寒,不宜见人,奴才与毓瑚姑姑会好生照顾。” 这是在暗暗提醒她,今晚是她越界了,此事需要保密。 太后闭了闭眼,道:“哀家要去翠云馆看顾恒媞。” 吉太嫔被侍卫制住,口中仍是不住咒骂:“贱妇!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如懿上前道:“太后,吉太嫔在冷宫多年,她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才行刺您的。” 太后冷哼一声,急急走出冷宫,往翠云馆去了。 如懿对安波大师微笑着一鞠躬:“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安波大师面上不起一丝波澜,合十道:“阿弥陀佛,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魔作沙门,坏乱吾道。木人石心,断灭空果,野狐禅也。” 如懿道:“大师果然佛法精深。” 安波大师摇摇头,道:“那名女施主方才替女施主挡了一下,现下仿佛已经痛晕过去了,女施主先将她扶进房间歇息吧。” 说罢又对进保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这两位女施主犯了宫规,但贫僧恳求进保公公先着人医治那女施主,再行处罚吧。” 进保道:“这是自然。还请大师不要将今夜之事外传。” 进保与成翰将密报送到圆明园,皇帝心道太后自从去了清漪园,手段倒是越来越不怎么样了,闹那么大,就这样草草收场,还得找人去收拾烂摊子。 至于恒媞惊吓致病一事,他倒是一点都不关心。 他思来想去,只有皇后最是可靠。皇帝请来容音,说了此事。又感叹道:“朕只是不忍如懿丧父,想让她略表哀思,没想到……” 容音不能通过vcr看到冷宫情况,现在骤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语之余也只好说道:“既然此事还未传遍宫中,臣妾请求让璎珞轻车简从,先行回宫,臣妾与明玉随后赶回,在事情还没闹大前妥善处置。” 第51章 大闹花房 七月十六,又是一个雨夜。 叶心早早歇下,可是双腿的疼痛和心中的怪异感让她难以安眠。 她只好坐起来,在黑暗中睁着大眼睛发呆。 往事一幕幕浮现眼前。 有一个秘密她谁都没告诉。 她大病一场后,不只是留下了病根,还总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魂魄中被生生挖去。每逢中元节前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 她那天看到自己吐出了一个烧焦的怪物尸体,可所有人都说那是淤积的血痰;她联想到梦里的宫殿和怪物,还有香云的话语,可就连双喜都说不出这个梦到底指向什么,香云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到了五更天,她还是毫无睡意,只得起身披了衣裳,走出房间。 今日要去取食喂蟋蟀。 嬿婉这几天似乎是忙着,也不常来北小花园找自己,毕竟这确实是自己的活,也不能总麻烦她。 她走出北小花园,却发现嬿婉一个人在花房里抱着腿坐在墙角打盹。 她有些疑惑,走进花房。管事又让嬿婉多干活了?她是早来了,还是忙了一夜压根没回去? 却不想自己轻微的脚步声竟然把嬿婉惊醒,她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警惕又惶惑地四下张望。 叶心走过去:“是我,别怕。你怎么胆子变得这么小了?” 嬿婉看见是她,这才安下心来。待要说什么,却是微红了眼眶。 叶心心里顿时觉得不对:“怎么了?又有谁欺负你了?” 嬿婉只是含泪摇摇头:“别问了叶心姑娘。” 叶心心中发急,一把抓住嬿婉的手臂:“到底怎么回事?” 嬿婉却是吃痛,低低呻吟一声。 叶心一惊,不顾嬿婉阻拦,挽起她袖子一看,只见她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伤痕斑驳,还有星星点点烫伤痕迹。 叶心登时大怒:“谁?这都谁干的!” 嬿婉只是低声道:“叶心姐姐别问了。上头教训,咱们只能受着。” 叶心啐了一口:“呸!凭她是哪里的管事,就是哪个宫的主子,皇后娘娘早就说过,不许凌虐宫婢,娘娘前脚才去了圆明园,后脚就有人要翻天了不成!” 嬿婉心中也是气苦。 这几日嘉嫔总让人送花去启祥宫,还点名叫她送。她一去,嘉嫔娘娘就吩咐花房其他人把她留下伺候。 可是那哪是伺候主子!嘉嫔让她举着灯烛或是香炉,一动不动跪在原地,一举就是几个时辰,她手臂酸软,那灯烛火油流下来烫在手上,更是疼痛。可是只要自己略动一动,那嘉嫔身边的大宫女贞淑就又打又骂,她的手劲很大,拧着自己的肉还转上一圈,就能留下一大块淤痕。 嘉嫔还让她伺候洗脚,要她端着又大又重的盆一动不动。每回洗脚嘉嫔都嫌水冷了热了,还用那双美足(她还要问“本宫的足美吗?”)对自己又踢又踹,浇湿自己半身水才算完。 她也想过躲着不去,可嘉嫔就像跟她较劲似的,一回不去,第二回便是那贞淑亲自过来叫人,还要骂她不识好歹。之后更是前一天折磨她到快半夜,第二天天不亮又要她去启祥宫,令她连睡都睡不好。花房的人也不敢触怒这生下贵子又得过宠的嘉嫔,自然护不住她魏嬿婉。 春蝉等小姐妹帮不上忙,叶心身子一直不好,性子又有些古怪暴躁,她是不敢让叶心知道这事的。她实在没有办法,放下自尊去求助凌云彻,可凌云彻只说受主子打骂也是家常便饭,让她先受着,他想想办法,然后又是没有回音。 魏嬿婉也已经想明白了,她第一次和皇帝搭上话,便被赶出钟粹宫,当日嘉嫔也在,第二次和皇上搭上话,便受嘉嫔磋磨,定是嘉嫔觉得她会得皇上喜欢,故意折腾她!可是她一个小宫女,求告无门,只能忍气吞声,此时得了叶心关怀,几日以来的委屈爆发出来,哭道:“人人都欺负我!” 叶心怒道:“走!我先带你躲一躲,等皇后娘娘回宫,我去找明玉姑姑和璎珞想想办法!”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你要去找谁?” 丽心从花房外走了进来。 嬿婉害怕得躲在叶心身后。 丽心走近,骂了一句:“不识好歹的贱婢,我们主儿让你去伺候是给你脸了,你推三阻四不说,还敢乱说嘴!” 嬿婉身子一缩。 叶心换上一副笑脸道:“丽心,嘉嫔娘娘好端端地,怎么突然缺人伺候,非要从花房找人?还要劳您这五更天的过来亲自点她去?要不要我帮你找秦立,派几个人过去啊?” 丽心轻蔑道:“你一个被废妃赶出宫去的的废人,还当自己有大宫女的体面呢?启祥宫的事情你也敢过问?” 叶心哈哈一笑,一手放在背后往后一指,示意魏嬿婉先走,一手放在嘴边扬声道:“不知道是哪位娘娘,都到嫔位了,还没让皇上带去圆明园啊?哦,是嘉嫔娘娘啊!好容易生个贵子却给了贵妃养,如今连伺候的人都不够了,好可怜啊!” 丽心大怒,见魏嬿婉转身要逃,正要上前抓住她,魏嬿婉却就势从一旁花盆中抓了把土,一把扬在丽心脸上。 这一下大出丽心意料,她眼睛被沙土迷住,揉了两下,勉强睁开眼睛,魏嬿婉已乘此空档冲出了花房。 丽心待要去追,却被叶心一把抓住手腕。 叶心大喊道:“大家都来看看啊!嘉嫔娘娘没去成圆明园,叫手下来寻花房宫女扎筏子出气来了!” 魏嬿婉抹着眼泪逃出花房。 现在该怎么办? 她想起叶心直呼内务府秦总管大名,心想也许这秦总管与叶心是旧识。 于是她冲向内务府。 秦立方用青盐擦了牙,漱了口,忽听得外间一阵喧哗,笼子里的八哥受惊,扑棱着翅膀横冲直撞。 他不耐烦道:“昨晚上又是做法事,又是长公主吹风吹病了,刚闹了一夜,这一大早的又吵什么的呢!” 手下太监来报:“秦总管,有个小宫女在门口又拍门又哭闹,说花房出了事,是叶心姑娘让她来的,奴才们这就赶她出去。” 秦立立刻警觉道:“不不不,你让她进来。” 嬿婉进来,抹着眼泪说了事情经过,秦立心道这跟乌拉那拉氏又没有关系! 但想到那个鬼差之言,且嘉嫔一个生下贵子的妃嫔没事为难一个花房杂役宫女,这事也透着古怪,他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那边丽心见叶心嚷起来,也怕声张开了自己不好看,只得恨恨回启祥宫告状。 金玉妍一听,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本宫还没失宠呢!这起子人就敢跟本宫作对!贞淑跟本宫走!” 贞淑劝道:“主儿,一个宫女,您本也不必这么折磨她。如今要是真让叶心嚷出去了,倒让人真的觉得咱们失宠在即,所以沉不住气了。不若让奴婢去给叶心提个醒儿,告诉她注意言语分寸就是。叶心是只剩半条命的人,吓唬吓唬也就老实了。” 贞淑心知金玉妍磋磨嬿婉,就是因为皇帝和嬿婉聊过天,让本就风声鹤唳的金玉妍更加焦虑。 这段时日以来,金玉妍计策屡屡落空,洪氏新生了小公子,贵妃也不再让她去见四阿哥,再加上这次皇上去圆明园直接不带她,种种挫折让金玉妍失了从容冷静。 贞淑甚至猜测,金玉妍虽自称是恨魏嬿婉那张和如懿有几分相似的脸,其实是恨她一直无法攀附掌控的皇后,也恨那个从前家世破落如今却为世子诞下公子的世子妃洪氏。 折磨家道中落的宫女魏嬿婉,既是宣泄对洪氏的嫉妒怨恨,又是趁皇后不在违反皇后立下的不能虐待宫女的规程,带来一种阴暗隐秘的快感。 贞淑本来想着,金玉妍如今心境不稳,让她发泄发泄也好,反正皇后娘娘不在,魏嬿婉一个没什么家世靠山的小小花房宫女,没有胆量反抗或是告发。 可是如今既有人想把事情往大了闹,再有动作,说不定皇后娘娘回来后瞒不住,到时候就是授人以柄。 可是金玉妍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烦躁地将桌上的茶杯扫到地上,浑身发抖:“不!我不能让别人踩我一头,尤其是这些贱婢!今天这个威必须要立!” 启祥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花房。 丽心一进花房就嚷道:“叫叶心和魏嬿婉那个贱婢滚出来!” 嬷嬷上前道:“丽心,什么事这么大火气?” 丽心道:“您老歇歇吧,这事不与您老相干。” 嬷嬷正色道:“老婆子我在宫里伺候几十年,也是有年纪体面的,就是主子娘娘都得给我三分面子,你今天贸贸然进了花房大吵大嚷,怎么不与我相干?” 金玉妍一阵风般走进来,对贞淑使个眼色。贞淑硬着头皮,甩了嬷嬷一巴掌。 金玉妍指着嬷嬷鼻子骂道:“什么老货,仗着自己伺候得久,在这里倚老卖老,给本宫滚!” 这时叶心的声音响起:“嘉嫔娘娘无非是要教训奴婢,奴婢领罚就是,何必在这里给嬷嬷没脸。” 叶心缓缓走来,一撩裙子重重跪下,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 金玉妍怒气冲冲,对贞淑一声令下,贞淑疾步上前,“啪啪啪”几巴掌重重打在叶心脸上。 叶心口鼻出血,眼冒金星,身体歪倒一旁,金玉妍犹未发泄够,上前用花盆底狠狠碾上叶心双膝。 本就落下病根的双膝痛上加痛,叶心却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吭。 花房里的宫女太监早就跪了一地,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这时秦立和魏嬿婉赶来,魏嬿婉见此情形,尖叫一声快跑过来,跪在金玉妍面前攀住她的花盆底绣鞋哭道:“嘉嫔娘娘,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您要罚就罚奴婢吧!” 金玉妍怒极反笑:“这可是你说的!”转身对贞淑道:“立刻把她拉出去顶着花盆跪在太阳地下两个时辰!” 贞淑、丽心拉起魏嬿婉就要把她拖出去。 秦立赶忙赔笑上前,挡住贞淑、丽心:“嘉嫔娘娘,嘉嫔娘娘!这两个贱婢怎么惹着您了,您跟奴才说,奴才一准儿狠狠罚她们替您出气!”说着转向跪了一地的宫人,高声道:“都瞎了?这血呼刺啦的再冲撞着主子,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宫人正要起身把叶心带下去,金玉妍却道:“都给本宫跪着!”接着对秦立冷笑一声:“秦公公什么意思,敢越过本宫处置得罪本宫的奴才了?” 秦立道:“奴才岂敢啊?只是皇后娘娘有命,对宫人若有处罚,得有章程,不能太过,更不能凌虐,今天的事情要是传出去,旁人还当您趁皇后娘娘不在,就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了。” 金玉妍一听这话更是横眉立目:“你拿皇后压本宫,你活腻歪了!滚一边去!”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嘉嫔娘娘这话,奴婢可听不懂了。您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身居后位,倒是弹压不得您一个嫔位了?还是您对皇后娘娘心怀不满,忘了上下尊卑了?” 璎珞大步流星地走进花房。 她走到押着嬿婉的贞淑、丽心面前,冷声道:“把人放开。” 贞淑、丽心看看璎珞,又看看金玉妍,犹豫不决。 “啪!”“啪!”两人脸上各自挨了一巴掌,丽心感到一股大力过来,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贞淑习武,才能勉强站定,脸上也已浮现出清晰的掌印。 金玉妍不可置信:“璎珞!你敢打本宫的人!” 璎珞甩甩手,冷静中甚至带出一丝不屑:“嘉嫔娘娘,您可以让您的宫女教训花房的人,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当然也可以教训嘉‘嫔’娘娘您的人。这两巴掌是告诉她们两个,仗势欺人者,终有一日,必为人所欺。” 嬿婉不再被人押着,但也不敢起身,快速挪到叶心身边,让摇摇欲坠的叶心靠在自己身上。 金玉妍尖叫一声就要扑过来打璎珞,璎珞却是即刻取出一道懿旨朗声道:“皇后娘娘懿旨!” 秦立小声提醒:“嘉嫔娘娘,别站着了,快行礼吧。” 璎珞将懿旨递给秦立,秦立念道:“听闻柔淑长公主偶感风寒,皇上甚为担忧,令本宫先回宫中看顾,本宫不日便到,未至之时,许长春宫大宫女璎珞代本宫行事之权。宫中众人,须谨守宫规,不可造次,以免惊扰太后与长公主。” 璎珞笑道:“嘉嫔娘娘,您听清楚了。奴婢,现在就代皇后娘娘行权。” 接着下令道:“启祥宫大宫女贞淑、丽心,不能劝诫主子,还纵着主子喧闹,着即刻押往内务府会计司。两名被打宫女和一名嬷嬷,着内务府与御药局会同验伤、医治。嘉嫔娘娘,由启祥宫其余宫女请回启祥宫,好好地平一平气,等皇后娘娘回来,再一同回话。” 第52章 北归 叶心一睁眼,就看到魏嬿婉在床边抽泣着。 她支起上半身,魏嬿婉惊喜道:“您醒啦?”忙不迭去倒了碗水就要喂给她。 她就着茶碗喝了几口,见魏嬿婉脸上还带着泪痕,哭得一抽一抽的,无力地骂道:“我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 魏嬿婉慌忙拭了泪,却是越擦越止不住:“都是奴婢连累了您……” 叶心不耐道:“少说那些有的没的!错又不在你。” 这时门帘被人一掀,一小宫女探进头来。 魏嬿婉惊道:“春蝉?你怎么来了?” 叶心却觉得这小宫女有些眼熟,道:“你朋友?让她进来吧。” 春蝉这才进来,先向叶心行了礼,握住魏嬿婉的双手急道:“听说你被欺负了,你怎么不早说呢?” 魏嬿婉只是叹了口气。 叶心仔细瞧了春蝉的脸,猛然想起,她虽然年纪小些,看面容,分明是那个梦里,自己去刺激那位炩妃娘娘时,出来骂自己的宫女。 她心下大骇,急问春蝉:“你是伺候哪位主儿的?” 春蝉一头雾水:“奴婢在四执库当差,不在六宫伺候。” 叶心心中陡然浮现一个想法。 该不会魏嬿婉,就是炩妃娘娘吧? 她回忆了一下那个梦境,问魏嬿婉:“你是不是,家里还有个兄弟?” 魏嬿婉不知道叶心为何突然这么问,还是老老实实道:“是,奴婢有个弟弟叫佐禄的,不成器呢。” 她见叶心仿佛突然被抽去力气一般向后倒去,吓了一跳:“叶心姑娘您怎么了?” 叶心闭上双目,好半天才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她转向魏嬿婉道:“我无事。你记住,会计司的人找你去问话时,你要,你要好好地回话,别害怕,皇后娘娘是菩萨般的人,会为咱们做主的。” 这时门外传来赵一泰的声音:“皇后娘娘传宫女魏嬿婉去长春宫问话。” 魏嬿婉没想到此事竟是皇后娘娘亲自过问,诚惶诚恐地起身看向叶心。 叶心道:“去吧。” 魏嬿婉被赵一泰领进了长春宫。 她从未到过长春宫,只觉得这长春宫虽为皇后居所,但与启祥宫、钟粹宫的浮华完全不同。宫室布置疏落质朴,一架画着山水四条屏的屏风后,炕上只一张古朴的紫檀木炕桌,上摆着炉钧釉直口瓶,插着一束粉色茉莉,一旁摆着一尊黑漆描金木楼钟,一个青花枯树栖鸟图梅瓶,又摆了些色彩清淡的陈设;另一边是一个仿古博山炉,袅袅地飘着香气,另设了一个木架子,摆了一个浮槎仙人盆景和青玉麒麟吐书。 最引人注目的是炕前一个冰鉴,柏木制成箱子模样,箱内四壁包了铅漆,分了格屉,下面装满冰块,将果盘冰碗湃在小格中。 她忐忑不安的心,在清香又凉爽的空气中渐渐安定下来。 璎珞问她这几日启祥宫的事,她便将怎么受欺负为难,各项事情一一答了,又卷起衣袖,将伤痕展示在众人面前。 皇后娘娘又命人传嘉嫔、贞淑、丽心来。 魏嬿婉看见这三人,顿时心头一阵恐惧涌上,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可她想起还躺在床上的叶心和挨了一巴掌的花房嬷嬷,又想到叶心所言,又生出勇气,不顾她们如何用威胁的目光看向自己,指认了三人。 金玉妍道:“哎呦,皇后娘娘,这贱婢是个不安分的,之前被纯嫔姐姐赶出了钟粹宫,之后还狐媚勾引皇上,您看看她那张脸,妖妖调调的,和庶人乌拉那拉氏一般,她的话怎么能信呢?” 魏嬿婉惊慌跪下道:“皇后娘娘,奴婢所言句句是实,昨日,昨日花房那么多人看着,他们都可以作证!” 皇后沉声道:“嘉嫔放肆!大庭广众之下,玷污宫女清誉,你可知罪!” 金玉妍冷笑一声:“哎呦,嫔妾可没冤枉她!皇后娘娘您自己问问,她是不是被纯嫔姐姐发落过?是不是几次三番与皇上攀谈?” 魏嬿婉正欲分辩,却听皇后道:“皇上遇上宫女问话,宫女难道能不回话?须知三人成虎,积毁销骨,你再如此捕风捉影,本宫先治你一个污蔑之罪!” 这时赵一泰呈上两份文书:“皇后娘娘,这是花房嬷嬷梅佳氏与叶心的证供,她们都称七月十六这一日,嘉嫔到花房,命人殴打她们。梅佳氏又称自七月十一以来,嘉嫔娘娘便常让去送花的宫女魏嬿婉留在宫中,自七月十三后,更是让大宫女贞淑或丽心亲自到花房叫魏嬿婉去,宫女魏嬿婉每日卯时离开,直到亥时方回,因梅佳氏是看管灯火的,所以常能见着。有时发髻凌乱,走路也不利索。她问过魏嬿婉,但魏嬿婉似乎十分惧怕,不敢多说。” 明玉也进来呈上一份文书:“皇后娘娘,这是会计司询问启祥宫宫女太监后所得供词,其中一名小宫女陈珍供称自七月十一开始,嘉嫔就每夜让宫女魏嬿婉前往启祥宫,多行凌虐之事。还有一个在启祥宫附近甬道洒扫的小太监叫丁休的,供称宫女魏嬿婉每日卯时末便至启祥宫。” 皇后道:“将这几份证供呈给嘉嫔看看。”又转向金玉妍:“你还有什么话说?” 嘉嫔微白了脸,强辩道:“臣妾责打花房嬷嬷,是因她倚老卖老,臣妾责打叶心,是因她言语不敬,至于魏嬿婉,区区一个宫女,皇后娘娘不会要为了她追究嫔妾的罪过吧?到底是皇后娘娘宽仁待下,还是借题发挥,打击异己?” 嬿婉听皇后唤了一声“璎珞”,便听大宫女璎珞道:“还是让奴婢来提醒嘉嫔娘娘一些往事吧。雍正十三年末,庶人珂里叶特氏因宫女叶心稍不顺意,便对宫女用刑后又拖延治疗,致使叶心几乎丧命,皇上与皇后娘娘知晓此事后,因珂里叶特氏刻毒残忍,毫无仁德之心,便将其贬为答应。 这庶人珂里叶特氏自此之后对皇后娘娘心怀怨愤,在二阿哥得嗽疾时欲以芦花谋害二阿哥,事情败露后被贬为官女子;之后其仍不死心,有孕后又自服毒药,欲栽赃皇后娘娘,致使其子五阿哥早产体弱,因此被贬入冷宫。 现在证据确凿,分明是嘉嫔娘娘行凌虐之举在先,不顾体面当众责打宫人在后,还要这般诘问皇后娘娘,奴婢不知是否嘉嫔娘娘也如庶人珂里叶特氏一般,因皇后娘娘要公允处置而对皇后娘娘不满啊?” 魏嬿婉听得叶心还有这等往事,不禁有些替她难过。 嘉嫔不敢答话。 皇后沉声道:“中元节前后,本就忌讳颇多,更何况现下长公主得了风寒,卧床不起,正是该清静养病的时候,嘉嫔你倒是打了宫人又闹花房。 且北族早在太宗文皇帝时就归顺我大清,当今皇上素有仁德之名,可叹嘉嫔你身为北族贵女,常伴皇上身侧,却半点没学到皇上的仁德,对八旗出身的宫女、嬷嬷随意打骂欺凌,坏了皇上的圣明。贞淑,身为嘉嫔陪嫁,不思劝谏,反而带头行此荒唐残虐之举,简直就是不服王化。 既如此,贞淑就不要在大清待着了,着逐出宫去,遣回北族。叶心确有言语冒犯,着罚俸半年;嘉嫔禁足一月,好生思过,等皇上回来,再让皇上定夺。” 贞淑听到“不服王化”这一评判,已经吓得跪伏在地,待听完皇后之言,已是面如土色,叩头不止:“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求皇后娘娘不要让奴婢离了主儿啊!” 嘉嫔霍然站起,跪下道:“皇后娘娘,贞淑是臣妾的陪嫁,您要罚便一起罚,只求皇后娘娘别让贞淑回北族!” 皇后只是道:“璎珞,把贞淑押入会计司,送嘉嫔回宫歇息。” 见皇后娘娘毫无松动,嘉嫔一咬牙道:“皇后娘娘,臣妾再如何,也是北族送入大清和亲的,您如此发落臣妾的陪嫁,就不怕北族不满,皇上难做吗?所谓后宫不得干政,皇后娘娘已然越界,您若一意赶走贞淑,臣妾只好等皇上回来向他陈情了!” 皇后道:“不必等皇上回来了,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写表陈情,本宫会让进保把内务府的奏报和你的陈情一起送去圆明园呈送御前。” 嘉嫔没想到皇后如此强势,苍白着脸一转身走了。 魏嬿婉惊呆了,本以为嘉嫔有子有宠,背后还有北族,皇后娘娘看着温柔,最多申饬几句,不成想一出手就把贞淑都赶出宫了!她当即深深下拜:“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仍是温和态度:“免礼。你是叫魏嬿婉?本宫记得,慎嫔妹妹让你给本宫送过一瓶茉莉。方才嘉嫔说,你还在纯嫔妹妹那儿伺候过?” 魏嬿婉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宫女,就送过一次花,皇后娘娘竟还记得,恭敬道:“是。奴婢先前在钟粹宫伺候大阿哥,后来因与大阿哥八字相冲,只得出了钟粹宫。” 她低眉顺眼,没看到皇后笑容凝固了一瞬,才道:“你也下去吧,先好好养伤。”说着又让明玉拿来一瓶败毒消肿药给她。魏嬿婉千恩万谢地去了。 永璜下学后,长春宫派人来传,他这才知道皇后已经回宫。 与永琏进了长春宫请安,皇后问了几句近来如何,便对永琏说:“璟瑟也随皇额娘回宫了,你自去上书房后,与你妹妹许久不曾亲近,去陪陪她吧。” 永琏离去,皇后屏退左右,只留璎珞、明玉二人。 永璜听皇后开口问道:“永璜,你前些日子在钟粹宫,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他心中惊诧,面上极力掩饰,只说:“纯娘娘待儿子一向和善,儿子不觉委屈。” 皇后道:“永璜,你从前有什么委屈,都是会告诉皇额娘的,如今你虽大了,在皇额娘面前,还是要有什么说什么才是。” 永璜心中一热,脑中却理智尚存:嬷嬷给自己委屈,他可以陈说,因为他是主子,嬷嬷是奴婢;但纯嫔是养母,占着一个母亲名分,以子告母就是不孝,即使在待自己最好的皇额娘面前,也不能留这样的把柄。 他行礼道:“纯娘娘养过儿子一段时日,儿子唯有孝顺纯娘娘和婉娘娘罢了。” 皇后听了,不置可否,只说:“先前有个小宫女叫魏嬿婉的,说是伺候过你,当年永琏病着的时候,你送给永琏的那个平安结是她打的吗?” 永璜又是一惊,暗想皇额娘这么问,看来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于是道:“是。嬿婉心灵手巧,伺候儿子周到,皇阿玛有次到钟粹宫,她还回过皇阿玛的话,因回得好,得了赏赐。只可惜纯娘娘找钦天监看过,说她与儿子八字犯冲,所以没能留在身边。” 皇后点头道:“去寻永琏、璟瑟玩吧。过几天皇姑姑的病好些,皇额娘带你们去探视她。” 永璜行礼,起身退了几步,转身后,忽听得皇后在身后说了一句:“永璜,你是皇长子,日后也是最早封爵开府,为你皇阿玛分忧的,要记住行事应持心纯正,光明正大。” 永璜回身,对着山水屏风后的皇后郑重行礼:“儿子谨遵皇额娘教诲。” 圆明园天地一家春一处宫殿中,仪嫔、慎嫔、玫贵人和秀常在抹叶子牌,一旁是一个青玉云纹瓮,瓮中乘着冰块,庆常在在一旁吃着冰碗。 抹了一把牌,白蕊姬托腮道:“皇后娘娘不在,纯嫔娘娘身上不爽利,婉嫔娘娘也不爱说话,就咱们几个,真没意思。” 阿箬道:“我说和安公主怎么天天闹着要皇额娘,原来是你带的!皇后娘娘回宫是有要事,你就不能安生点少给皇后娘娘添乱!给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想打牌了。得了,来个人给咱们都上个冰碗甜羹的,凉快凉快。” 新燕立刻去传话,过不多时,李玉带四个人各自用托盘托着一个脱胎朱漆菊瓣式盖碗呈上来,打开一看,俱是香薷饮解暑汤。 阿箬看见李玉,顿时想起新燕说过李玉在背后骂自己薄情寡义,一时起了报复之心,将盖碗盖回去道:“本宫不想吃这个,给本宫换个冰糖银耳红枣羹来。” 李玉就要叫人来换,阿箬却说:“李公公不会不愿意亲自跑一趟吧。” 李玉却是十分平静地应了,退了下去。 阿箬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有些气闷。仪嫔劝道:“好了好了,到底李公公伺候过皇上,何必为难呢。” 不多时,李玉换了一个黄地粉彩丛竹纹盅乘的银耳红枣羹,阿箬也就不再说什么,接过就喝了起来。 李玉退了下去,在甬道上却见到进忠拿着一道圣旨急急出了九州清晏。 他记得晌午时进保才来过一趟,也许进忠是回宫去了。 左右他已经被贬到圆明园,这些事情也与他无关了。 自从到了圆明园,也许是这里更加清静凉爽,他当差之余也常常回忆过去。 他心悦惢心,才替她的主子向皇上求情,虽遭贬,他亦无悔。 只是他有时也在想,自己从前是不是过于偏向延禧宫了?虽说奴婢往往与主子休戚与共,可乌拉那拉氏从前还受宠时,惢心也是被阿箬压着,日子并不好过。阿箬成了嫔妃,惢心倒是成了乌拉那拉氏心腹,可是那时娴妃已经失宠,日子仿佛更不好过了。 直到朱砂案发。 他听闻乌拉那拉氏遭了祸事,急得六神无主,担忧惢心受牵连。 后来还是进保知道他与惢心是同乡,偷空来了趟圆明园,悄悄说惢心进了一趟慎刑司,有皇后娘娘护着,倒是没怎么受苦,他才略放了心。 再后来进保又来了一趟,说他听进忠说,乌拉那拉氏想把惢心带到冷宫去。 李玉记得当时自己回道:“慎贵人从前就压着惢心,惢心在外头,只怕也要被慎贵人欺负,冷宫虽简陋,倒是清静。” 进保吃惊地看着他,仿佛从来不认得他这个师父,好半天才道:“且不说有没有宫女伺候罪人的例,您与惢心姐姐是同乡,一向亲厚,怎么会想到让惢心姐姐去那种晦气腌臜的地方呢?” 他自己也悚然一惊。 当夜他就做了个噩梦,梦见一个人身狗头的怪物,穿着太监的衣裳,四足着地,甩着舌头朝自己冲来。 他惊慌失措,忽然见手边有个青花宝瓶,便抓起宝瓶一把抡在那颗狗头上。 宝瓶碎裂,那怪物瘫倒在地不住抽搐着。 李玉已经吓坏了,随手抓起宝瓶碎片一下下扎着那怪物脖颈、头、脸。 他突然停下双手,因为他惊恐地发现,那狗头上的皮被自己扎穿,划开一道长长破口,底下却没有血流出,而是露出了下面人皮和一只无神的眼睛。 他在恐惧下不住战栗,双手却控制不住,抓住那破口一撕—— 他在极度的恐惧中嚎叫起来,一把将覆盖着半张狗脸皮的自己的脸推了出去。 那具尸体滚出去一段距离,半张狗脸皮滑落,底下的人脸,一半是自己,另一半却是王钦! 李玉从梦中惊醒,自此发起高烧,数日不退。 他迷迷糊糊听见宫人说,本来病了的太监该挪出去,可是御前太监交待过,这位是他们师父,要好生照顾。 病好后,进忠进保都来探望过。 进忠送来些天王补心丹和一罐人参枇杷膏,只嘱咐他好好养身体,其他一句不多说。 倒是进保拿来一包云片糕,告诉他惢心已经出宫与江与彬完婚了。 “慎贵人找了皇后娘娘,说惢心姐姐从前是与她一起伺候的,希望替惢心姐姐求个恩典提前放她出宫,皇后娘娘允了,还赏了惢心姐姐一副嫁妆。” 李玉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怔怔出神。 半晌后,他才开口:“进保,我知道你孝顺师父,可我已经不在宫中伺候,以后这些宫里的事情,不要拿来告诉我。你在御前当差,应该学学进忠,无论对内对外,不该说的不要乱说,休要落得你师父如今的下场。” 李玉回过神来,进忠已经走远。 一个小太监过来找他:“李公公,郎世宁大人说有一幅兽首的图纸找不着了,皇上昨天在他那儿参观时您正当差,他让你去帮着找找。” 他答应了一声,跟着小太监去了。 进忠快马加鞭回到紫禁城,在金玉妍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宣读了旨意。 “嘉嫔金氏,身为嫔位,毫无仁爱之心,虐打宫婢,肆意喧闹,不遵宫规,冲撞皇后,不堪为一宫主位,念其初犯,未酿恶果,着,降位贵人。其陪嫁贞淑,确如皇后所言,不服王化,德行有亏,不配在大内伺候,着押入会计司看管,不日遣其北归。启祥宫其余宫人,凡随嘉嫔往花房闹事者,一律停俸半年,钦此。” 第53章 奇迹 皇帝暗暗赞叹皇后的手段。 不但找到机会遣走贞淑,而且此事一出,宫中上下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金玉妍身上,也就无人会去探寻长公主蹊跷的病了。 皇后从一个良善有余却不知算计的天真女子,成为如今这般沉稳老练的后宫之主,皇帝觉得自己教导有方。 只是北族,送来金玉妍,看似是上贡表示顺服,实则是另有谋算,如今金玉妍有一贵子,若不详察北族在大清的暗桩,日后只怕这起小人会借四阿哥动摇自己帝位。 他拟了两道旨意,一道明旨让进忠送去启祥宫,一道密函却是让进忠送去了粘杆处。 粘杆处原是先帝所设,明面上管着皇上行乐,实则是为皇家打探私隐的衙门。 自己自登基后还未启用过,即使是弘皙逆案,为堂堂正正处置弘皙,他都是让御前侍卫去盯梢。 可现在傅清、傅恒这两个外戚都不在宫中,他思来想去,是粘杆处表现的时候了。 拟完旨意,他本想寻高贵妃,但刚发落了金玉妍,他并不想看到她的儿子;于是传了意欢,一同到园中观看景致,谈论诗词取乐,回来后一时诗兴大发,传了婉嫔过来伺候笔墨。 陈婉茵一如从前,只是安安静静地磨着一块龙戏珠御墨,并不说什么。 皇帝早知陈婉茵性子闷了些,只是这时候他想清静清静,才特意让她来。 皇帝写了首诗,自己欣赏半晌,才道:“婉嫔啊,近来与大阿哥相处还好吧。” 陈婉茵似乎吓了一跳,手一抖,结结巴巴道:“挺,挺好的。” 皇帝道:“纯嫔不但糊涂,而且也有些偏心过分,朕早就看出来,有许多表现的场合,她只带三阿哥去,却不带大阿哥。在她那儿大阿哥只怕已经是她亲儿子的阻碍了。” 婉嫔听皇帝似有不虞,不敢说什么。 皇帝又道:“你,高贵妃,你们在这一点上比纯嫔强。你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朕想着,总不至于偏心的。果然,高贵妃对四阿哥就视如己出,你也不是个糊涂的,知道分寸。永璜自幼丧母,这样的孩子比别的孩子更知道隐忍和看人眼色,你要尽到一个养母的职责。” 婉嫔道:“臣妾一定好好照顾大阿哥。” 她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她有些怕大阿哥。 陈婉茵擅丹青,擅画之人,往往观察细致入微。她自从进了潜邸,虽然嘴上很少说什么,但她的眼睛却看到了很多东西。 比如她看皇后和璎珞、明玉的眼神,总觉得她们似乎已经有四五十岁,即使她们并没有那么年长。 比如皇帝与太后看似母慈子孝,其实经常暗暗地较劲。而在弘皙逆案后,太后便落了下风,长公主也不知在担忧什么,整日神色忧郁。 比如她在一些场合看纯嫔和永璜相处,有一段时间关系冷淡,之后却又突然回暖,甚至纯嫔、大阿哥和三阿哥还会一起散步,但她偶遇纯嫔母子三人散步时,分明看到,大阿哥嘴角勾起,可是眼中没有半分笑意。 后来,纯嫔就触怒了皇上,大阿哥被送到自己宫里。 她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但直觉告诉她,大阿哥并不只是一个喜欢做纸扎的少年。 皇帝得到满意答复,继续写他的诗,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婉嫔聊着:“这回皇后辛苦,朕想着再赏什么给她,皇后让你帮着挑太后的东西,定是相信你的眼光,你说说,赏皇后些什么好?”这时齐汝来报,慎嫔下午用了一盅银耳羹后有些腹痛,着太医诊治后才发现是遇喜了。 皇帝面有喜色:“朕去看看慎嫔。” 说罢就快速走了出去。 婉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的话变成心中无声的叹息。 她屈膝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贞淑被逐,金玉妍降位,后宫一时震动。 金玉妍平素待下并不温和,倒是颇有些宫人觉得称意。 梅佳嬷嬷将一碗药端给叶心,吁了口气道:“想我这老婆子,是有身份体面的妈妈里,贞淑一个藩邦属国来的年轻丫鬟,不分青红皂白,倒是打上我了!总算皇后娘娘开眼,把她赶了出去!” 叶心歉然道:“这回拖累了嬷嬷,这一向又几次三番麻烦嬷嬷照顾,奴婢真是过意不去。” 梅佳嬷嬷摆手道:“欸,我老婆子以前也是兆祥所嬷嬷,照顾生病宫女本就是职分所在。倒是嬿婉那丫头,那天回来给咱们送了药后就一直不说话,不会给吓坏了吧。” 叶心叹了口气:“也许是无缘无故受人欺凌,心中郁气难舒,让她一个人静静吧。” 梅佳嬷嬷走出房间,见一宫女走来,满面喜色,将一个荷包递给梅佳嬷嬷:“给嬷嬷道喜!皇后娘娘有旨,说嬷嬷您为人正直、怜贫惜弱,升您为精奇妈妈里,让您去撷芳殿伺候!奴婢们凑了些银子,一点心意,贺一贺您!” 梅佳嬷嬷听到自己成了嬷嬷中地位最高的精奇妈妈里,一时喜不自胜,道:“老婆子我还没说请你们吃些好的,怎么反而要你们破费!” 两人推让一阵,宫女还是坚持给了荷包,各自散了。 容音去看了一回柔淑长公主,她的状况不大好。 那一日,她看到了额娘残忍可怖的一面。 她无法把那个要对别人施以酷刑的人,和那个平时连她碰掉块皮都心疼得要掉泪的额娘联系在一起。 曾经听到皇兄与额娘争吵时,她不是没怀疑过额娘真的害了和安公主。 只是当时皇嫂告诉她,额娘也许不会害自己的亲孙女。 她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块浮木,忽略掉“也许”两个字,一心一意地告诉自己要相信额娘。 可那一夜的额娘,是那样可怕,让她不能不觉得,皇兄说的都是真的。 浮木被最亲的人抽走了,她在绝望的深潭中窒息。 醒来后,她就以泪洗面,更是一见到太后便如兽类遇袭般缩在角落、恐惧不已。 太医来看了一回,只是摇摇头道:“这是心病,非药石能医。微臣只能开些安神的方子,若要痊愈,只能看长公主自己。” 璎珞很明白,这是承受不住刺激了,长公主现在和前世她女儿被袁春望关进粪车后被救出时的样子差不多。 再加上那张和昭华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即使璎珞知道她们不是同一个人,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容音也怜惜公主,顾着璎珞心情,便留她在恒媞身边照顾。 容音走出翠云馆,太后一脸灰败地站在外面。 她行了个礼就要告辞,太后却忽然道:“皇后……哀家,真的错了吗?” 她看着太后这几日快速衰老的面容,不复从前强势,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既是心病,聆听梵音、道法,或许对长公主病情有益。儿臣会请安波大师来诵经做法事,也会请萨满太太和白云观道士过来,长公主会好的。” 走出几步,她还是说:“其实当年端淑长公主远嫁准噶尔,并不是因为您在后宫中没有斗过谁。” “而是因为外敌进犯。” “即使如赵太后般垂帘听政,也免不了要送自己最心疼的孩子去别国为质。何况您斗来斗去,也不可能做到那个地步。” “您认错了对手。您的对手,不是儿臣,也不是贵妃或者庶人乌拉那拉氏。在后宫中争权夺利,对长公主的将来,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做法。为此有伤天和,更是不值。” 太后的身子晃了几晃,福珈一把扶住了她。 回到长春宫,明玉进上来一碗冰西瓜汁。容音一口气喝了一杯,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些。 其实在这个世界,她的身体经过鬼差的各种法术加持,又遵循鬼差指点的“健康科学养生大法”保养,比原先好了很多。只是璎珞还是觉得毕竟还是血肉之躯,应当善加保养,所以还是会盯着她,在她喝第三杯西瓜汁后把杯子夺走。 现在璎珞不在,她和明玉像两个密谋偷吃糖的小孩一样,喝了好几杯。 她喝完第五杯,对赵一泰下令道:“去传魏嬿婉来长春宫。” 魏嬿婉再次进入长春宫。这一回,她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个精美的茉莉纹样刺绣香囊,散发出阵阵茉莉清香。 容觉得她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她按下心头疑虑,先让明玉把托盘拿走,又问了几句伤养得怎么样了等话。 嬿婉答道:“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接着又踌躇道:“其实,其实奴婢一直想来拜见皇后娘娘。奴婢感念娘娘恩德,做了一个香囊献与娘娘,一些拙物,献丑了。” 容音笑道:“你有心了。” 嬿婉暗下决心,跪下道:“娘娘,奴婢有过,心中不安,思来想去,唯有向娘娘禀明。” 嬿婉看到殿里站了那么多宫女,欲要说,却是觉得面皮红起来,转念一想,此时不赌,更待何时? 她一咬牙道:“皇后娘娘,嘉贵人有一言说对了,奴婢,奴婢的确想过,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好,好……好一步登天,入皇上的后宫!” 虽说宫女多多少少都怀着被皇上看上收入后宫的雄心壮志,但如此直白地把这话说出,饶是长春宫素来整肃,众宫女太监也是心下惊愕,只是面上不敢显露,一个个打起眉眼官司。 容音轻咳一声,温声道:“宫女之中,入了皇上的眼成了妃嫔,也是常有。”一面对明玉使个眼色,明玉会意,让众宫人先出去候着。 嬿婉未想到容音并无不齿之意,意外之余更受鼓舞,又见人走得就剩一个明玉,胆子又大了几分,接着说:“皇后娘娘,奴婢斗胆猜测,奴婢是卑贱之躯,草芥般的人,嘉贵人劳动玉体教训奴婢,必是因奴婢已得皇上青眼。求您帮帮奴婢,奴婢,奴婢日后必有所报,唯皇后娘娘马首是瞻!皇后娘娘有不方便做的,奴婢也可以代劳!” 容音也有些意外。 她愣了愣,才道:“嬿婉,先别急着做决定,不妨让本宫给你几个选择。 本宫知晓你从前伺候过大阿哥,大阿哥再有个一两年,就要成婚开府,若你与大阿哥都愿意,本宫可以做主,让你去翊坤宫,照旧伺候大阿哥,等大阿哥开府时再将你指给大阿哥当格格,若是到时候侧福晋无甚人选,也可封你一个侧福晋。你可愿?” 嬿婉回答得掷地有声:“奴婢不愿。” 容音接着道:“第二个选择,本宫的额娘、母家亲戚们识得几位满洲亲贵家的公子,你到本宫身边伺候一段时日,由本宫母家亲眷出面说和,也可为你说一门好亲事。” 嬿婉回答得一字一顿:“奴婢不愿。” 容音似乎意外,又似乎不意外。 她叹了口气道:“本宫知道,成为皇上身边的妃嫔,是每个八旗女子都想过的事情。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苦苦追求,也许最后却会事与愿违。到时候,可是没有回头路了。” 嬿婉郑重道:“奴婢不悔。即便遁入歧途,粉身碎骨,奴婢不悔不惧。” 温柔的声音道出下一个问题:“可以给本宫一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吗?” 嬿婉直起身体,坚定道:“奴婢包衣出身,阿玛获罪早逝,只留下寡母幼弟,奴婢在宫中苦苦挣扎,本只求温饱,就因为偶得皇上青眼,便几次碰上祸事,受人欺凌,奴婢不服!奴婢想过好日子,想不受人欺负,只有这一条路!” 大阿哥才十三岁,对自己的倚重多是孩童的依赖,未必就有男女之情,一两年的时间,变数太大;何况有二阿哥这个嫡出,大阿哥日后可不一定能当皇帝,何况现成的皇帝就在眼前,她也不愿去大阿哥的府中等待一个微小的机会。至于嫁给亲贵,自己这样娘家,嫁过去也是在夫家仰人鼻息,讨好丈夫,既然本质并无不同,为什么不入后宫,讨好皇上,最起码对外还是个主子! 当她在启祥宫被逼着当人肉烛台的时候,嘉嫔、贞淑、丽心是那样嚣张,那样可怕,可到了长春宫,她们变得那么无助,那么畏缩,皇后娘娘看起来温和、柔善、文弱,可随手就能把一座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动弹不得的大山轻易击碎。 这就是后宫之主的权力。 她见过一次,便觉得目眩神迷,心向往之。也从此明白,只有地位、权力,能让自己再不受欺凌。 她抬头看向皇后,见皇后眼中似有万千情绪,最后只余一声叹息。 “明玉,让璎珞回来一趟,商量商量。魏嬿婉,你既然从前服侍过小主子,和敬公主那儿刚好少个宫女,本宫和内务府说一声,这段时日,就借调你去服侍和敬公主吧。等皇上从圆明园回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不过你若是真有造化,也要谨记,行事不可逾越底线,违背良心。” 魏嬿婉又惊又喜,连连叩首:“奴婢多谢皇后娘娘!娘娘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 容音让柏枝进来把魏嬿婉带出去,明玉呈上一碟黄米糕,容音拈起一块慢慢吃着,让明玉也拿了去吃。 脑中突然“滴”了一声,接着传来主任的声音。 “跟你们说个事,魏嬿婉是璎珞的异时空同位体哦。” 明玉:怎么现在才说! 主任回道:“我们除了确认她的身份,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确认,所以耽搁了嘛。我们推断,魏嬿婉不仅仅是魏璎珞的异时空同位体,她还是这个世界的‘奇迹’。” 容音、明玉:奇迹? 主任道:“对,奇迹。主世界的哲学家说,奇迹是对自然律的背反,是对自然力的超越。在小世界中,小概率会出现不遵循天道而生的存在,我们称他们为‘奇迹’。 奇迹往往会因违反小世界的‘自然’而被整个世界意志排斥,但在这个世界,与被不可名状污染的‘自然’冲突的‘奇迹’也许会成为破局的关键。” 第1章 潜龙在渊 不到半月的功夫,魏嬿婉已经在长春宫如鱼得水。 皇后娘娘不但和善,而且确实是一位仁德的主子,她自不必担忧被寻个什么借口打发出去;和敬公主活泼可爱,并不骄纵,身体也健壮,很是省心;明玉虽然看起来不好接近,其实熟了之后就会发现是个心直口快的爽利之人;璎珞虽然常在翠云馆照顾长公主,只与她偶尔几次见面,但璎珞曾经神兵天降救了她,且从长春宫众人的口耳相传中,嬿婉觉得这是个既聪慧又飒爽的大姐姐,对璎珞印象很好。 而松枝、柏枝、绿枝等小宫女和太监们,也不是不好相处的人。虽然她语出惊人,大家也并不怎么见怪,且她是长春宫最小的那个,比今年满十六岁的绿枝还小一岁,众人也颇多照拂。尤其是绿枝,常常与她说些悄悄话。 甚至她的月俸更多,也更能应付额娘的索取了。 八月初的一日,早晨阳光明媚,晌午天边却聚起乌云。宫女太监都忙着拿苫布盖住皇后娘娘的茉莉,嬿婉也来帮忙。忙完后,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午饭后绿枝来寻嬿婉,两人坐在游廊下喝着绿豆汤解暑,绿枝与嬿婉随口聊着娘娘们的诗,突然嬿婉有些不安地问:“绿枝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想当妃嫔,是不安分。” 绿枝道:“怎么会呢?说实话,皇上宫里宫女成了妃嫔的不少,仪嫔、慎嫔、玫贵人、秀常在,哪个宫女见着这四位活生生的例子,没这想头呢?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梦过这事呢!”她左右看看,凑近嬿婉小声道:“后来我看到玫贵人,当年她还不是贵人,只是官女子,在咱们长春宫学规矩。一句话没说对,高贵妃就让人打她!高贵妃身边那个大太监,可壮实了,把我撞得摔了个屁股蹲!我一害怕,就再也不敢想了。” 魏嬿婉“啊”了一声。 绿枝道:“不过你现在呀,不用担心。皇后娘娘当时就给玫贵人撑腰了,把贵妃给罚了。那个大太监双喜,后来犯了什么事,也给贬走了。当年还是皇上初登大宝,宫里乱了些,现在皇后娘娘管理宫闱多年,更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她又说:“我自己是不敢想了,但你这么敢想,我现在对你够好吧,你当了妃子,别忘了绿枝姐姐啊!” 魏嬿婉一愣。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两人一下子弹了起来,回头一看,璎珞站在身后一脸坏笑:“绿枝,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苟富贵,勿相忘’了?” 这些日子柔淑长公主头脑清明了些,璎珞也就回到长春宫。 绿枝心虚道:“什么狗的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我干活去了璎珞姐姐!”说着端着绿豆汤一溜烟跑了。 嬿婉放下绿豆汤行礼道:“璎珞姐姐。” 璎珞道:“眼看着要下雨了,去我那儿坐吧。” 两人进了璎珞的房间,外间果然下起滂沱大雨。 璎珞开门见山:“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路,为何又作茧自缚,踌躇不前?你是心里过于担忧不能成事,才会预先自我否定,在心中为自己找条退路。所谓义理名声,是一条最好的退路。” 嬿婉羞愧地低下头。 长春宫平静安乐、无人欺凌的生活,本就是她梦寐以求,真正过上这样的日子,反而生出了一种“保持现状就好”的退却之心。 午夜梦回时,她也怨自己,难道就这样忘了自己受的苦、流的泪?难道就这样忘了那些扶助自己的人,忘了自己的决心? 可是从前想要的,如今已唾手可得,而面前又是一条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走上,最终又通向何处的漫漫长路。她陷入彷徨。 璎珞又道:“我还得再给你泼泼冷水。你虽聪慧勤学,但阿玛获罪,自幼清贫,论家世、学问、技艺、才华、见识,你都比不过其他人;皇上喜欢你美貌年轻,可是女子青春,转瞬即逝,会有色衰爱弛的一天;今日绿枝不会觉得你不安分,但如果你真的入了后宫,有得是人会骂你不安分。皇上的恩宠不定,你能宠辱不惊吗?贵女的嘲讽,你能坦然待之吗?旁人的唾沫,你能唾面自干吗?” 魏嬿婉陷入沉思。 璎珞看着她,定定道:“嬿婉,如果你想退,还有机会。虽然长春宫这些人多多少少是因为你可能要当妃嫔才对你亲厚,但这些人我了解,他们倒也不坏,就算你当不上,也不会就此怠慢你的。皇后娘娘给的另外两个选择,还是作数的。但如果你还想往前,就不能生出一丝一毫退转之意。” 嬿婉眼神一凛,沉思一阵道:“璎珞姐姐,我想明白了。正是因为我是这样处处不如人的人,所以我没得选。若能入了后宫,我还年轻,一时不会的,日后总能学会,可若是出宫嫁了旁人,后半生就是操持家计、伺候丈夫、照顾子女,哪里还有往上爬的机会?连眼前这样的日子都不得长久!到时候草草一生,才是真的没回头路。” 她站起身来,郑重道:“皇后娘娘心慈,给我一时依靠,这也只是给一根拉我出泥潭的绳子,真的当成终生的指望,才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璎珞笑了。 她赞许道:“昔日刘先主因髀肉复生而哭,今日魏嬿婉也有此志,璎珞心悦诚服。” 魏嬿婉倒是听懂了,这就是三国演义的故事嘛。不过被这么夸,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璎珞又道:“还有,你太绷着了。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有时候过于患得患失,反而不能得偿所愿,平常心看待,也许会有惊喜。” 嬿婉道:“是,奴婢记住了。” 璎珞道:“皇后娘娘说你打得好络子,还给二阿哥打过一个平安结,怎么进了长春宫,不见你捡起来?手上有些事情做,心也能定一些。” 不知怎么的,今年八月,雨水似比往年多了许多,还常有暴雨。 嬿婉听着外间大雨打着树叶的声音,一边与皇后一起陪和敬公主扮家家酒。 璟瑟用一套小银茶具斟了几杯虚空的茶,又转了转小纺车,突然有点泄气,道:“一直在殿里,不好玩不好玩!” 皇后无奈道:“外头这么大雨,出不去呀。” 璟瑟道:“要是一直是大晴天就好了。” 皇后笑道:“那可不行。不下雨,禾苗喝不到水,就没有粮食。到时候,咱们就要饿肚子。” 说着又面有忧色:“只是今夏这般大雨,也不知会不会又有水患啊。” 璟瑟不能理解皇额娘的担忧,只是又想到一处好玩的,对嬿婉道:“对了嬿婉,你教我打络子吧!璎珞给我看了你给她打的络子,缀在荷包上可好看了!” 嬿婉探询的目光望向皇后:“皇后娘娘,这……” 皇后道:“璟瑟也七岁了,学些女红也好。只是她小孩儿家,说不定明儿个就丢开了,你教些简单的,能打发时光就行。” 嬿婉便取了彩线来,璟瑟学得很快,不多时便打了三个络子。 嬿婉夸道:“公主真是心灵手巧!” 这时璎珞前来,禀报道:“皇后娘娘,江太医求见。” 江与彬此次来,是因为五阿哥又病了。 “长夏时本多发心病,可因今夏雨水多些,便生湿邪,五阿哥先前心肝血亏,火虚金侮,肺气不降,又为湿气阻滞,就添了气喘生痰之症;微臣等倒是早有防范,只是五阿哥还有一症候,十分蹊跷。五阿哥近来身上生了斑疹,除了气滞的缘故,还有血热互结,致使血行不畅致淤。” 璎珞问道:“江太医,五阿哥既是血虚之症,如何又有血热?” 江与彬犹豫一阵,才下定决心道:“微臣曾经借阅过薛神医一本古医书,上面记载,若是自胎里就有一股热毒,但胎儿虚弱,这热毒一开始是显不出来的。若有气血不足,血行阻滞,这热毒便不能散于周身,淤积脏腑,会不断耗损人体阴液,最终会导致亡阴,即使大汗淋漓,皮肉也是温热,最终高热不退,虚衰不顾;而如今五阿哥得以调养气血,热毒发散,才致斑疹,此病虽险却顺,用药调养,可以保得无虞。只是这药材之中,需要熊胆粉一项,特来请皇后娘娘示下。” 容音问道:“那热毒与假朱砂有关吗?或是庶人珂里叶特氏有孕时心神不宁所致?” 江与彬道:“那假朱砂可能掺了些真的,但以庶人珂里叶特氏与五阿哥血虚之症来看,那朱砂大部分必是假的,一点真朱砂不至于让人有此热毒。但这热毒,也可能,来自别处。” 容音听出他意有所指,道:“说清楚些。” 江与彬道:“皇后娘娘恕罪。热毒,多为母体外感热邪,或是孕期行房,可珂里叶特氏有孕,是微臣照料,微臣所见,珂里叶特氏从无外感热邪,且为虚寒体质,更不可能有热毒。而皇上,皇上……”话语在嘴里打了个弯,他冷汗淋漓,战战兢兢道:“皇上自然龙体康健,几位皇子公主,此前也从无此症。 微臣,微臣是怀疑,是否珂里叶特氏为求有孕,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微臣去查阅了珂里叶特氏孕前的脉案,发现她禁足翠云馆后,有段时间饮食懒进,有脾胃失调的症候。但那时都觉得她是获罪惶恐,又只有官女子的份例,由奢入俭难,才会如此。 但是现在想来,有些促孕药方,往往含有大熟地、川穹等活血之药,这类药物若服食过多,也会导致脾胃失调,若促孕药用得过量,便会导致母体阴阳失和,若未调理便有孕,反会殃及胎儿,导致早产、难产。” 璎珞看他的样子,也猜到他真正想说而不敢说的是什么了。 她发了几条脑内语音,容音道:“如今五阿哥已经过了百日,珂里叶特氏也进了冷宫,不必再兴名目查此事了。你既知道这病症,好好医治便是,需要什么药让御药局开库房取。璎珞,送送江太医。” 璎珞将江与彬送到门口,装作不经意问:“江太医,男子可能把热毒传给孩子吗?” 见江与彬脸色煞白,璎珞道:“我可一个字都没提。”说着用手朝上指了指,又道:“你只当我替将来自己的子息忧心。” 江与彬道:“璎珞姑娘,三国时,何晏首开服用五石散之风,此药本有热体之效,坊间更有传言,何晏服下五石散后,于床笫之间更是……只是此物中有大量朱砂、石英等,是大毒,难保不会影响元阳,进而影响胎儿。” 璎珞道:“明白了。” 江与彬道:“璎珞姑娘,微臣说的这些,切记天知地知,不可再让别人知道,尤其不能让人知道是我说的!拜托拜托!” 送走江与彬,进忠进来送了圆明园那边的消息。 因宫中事多,天气恶劣,容音也不再回圆明园,只与皇帝来往通信,报告宫中事务。 进忠道阿箬之前查出一个月的身孕,算来如今怀胎只二月,胎象仍不稳固,皇帝让太医好生养护,又说下雨多了,道路泥泞,大批车马往来不便,慎嫔又有孕,干脆延长在圆明园的时间,等她情况稳定再回宫。又问是否有什么信要递过去。 容音道声辛苦,赏了进忠银子,提笔写了长公主病情好转,五阿哥需用熊胆粉等事项的奏报,又写启祥宫小宫女陈珍和附近洒扫太监丁休既得罪嘉贵人,她便做主将两人调往他处,另加派四名太医往圆明园去。 写完后璎珞附在容音耳边说了什么。 容音便说:“进忠公公稍待,本宫这里还有些东西想献与皇上。” 明玉进来让进忠去耳房候着,又端上一碗茶来。 进忠急忙道:“哎呀,这怎么合适?明玉姑姑,奴才自己来。”说着自己接过托盘放到茶几上,双手端起茶碗浅浅啜了一口。 别说,长春宫的花茶挺不赖。 一盏茶喝完,明玉又传进忠过去。 到了正殿,只见之前几面之缘的宫女魏嬿婉,正抱着一个仿定窑白釉刻划枝花纹玉壶春瓶,内中插着几支黄色和紫色的通草牡丹。 皇后道:“本宫打发嬿婉送几样东西去。” 进忠微微一笑:“是。奴才一定好好护送嬿婉姑娘。” 第2章 惊变 这一日仍是下雨,魏嬿婉护着瓶子坐在马车中,在脑中默念璎珞告诉自己的话。 “皇上喜欢教导别人,要让他有良师之感,但皇上又好风雅,所以不能显得粗俗。要纯真稚拙而有天生灵慧,一点就通。另外,若可以,还要让皇上觉得你身世凄苦,但顽强不屈,同时又被他从万难之中拯救,给他一种当英雄的感觉。” 到了圆明园,已是傍晚,雨还是淅淅沥沥的。进忠撑开伞,再次为她挡着雨,领着她往九州清晏走去。 到了九州清晏外,进忠轻声道:“皇上喜欢能受点拨的人,更喜欢对他有感恩之心的人。” 嬿婉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进忠微笑道:“奴才只是想,你头一回伺候,可得让皇上舒心才是,皇上舒心了,奴才一会儿才好回话啊。去吧,魏姑娘。” 魏嬿婉点点头,也小声道:“多谢公公。” 她微微低了头,恰到好处地露出修长颈项,举着托盘在进忠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皇帝本来翻折子翻得有些烦闷:桂铎自任奉天府尹后,不但对建坝治水之事严格监管,更对边境加强守卫。奉天和吉林都毗邻北族,康熙时,也有许多北族百姓偷渡过境,圣祖屡禁不止,直到康熙二十四年吉林三道沟案,圣祖震怒,敕令查议当时的北族王爷肃宗,才令北族恐惧,至此再不敢轻易越境。 而北族在雍正年间上贡贵女金玉妍,金玉妍又指给了当时还是亲王的皇帝,此后皇帝登基,北族自以为有个吹枕边风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偷渡之事又兴。 四月时,辽东将军麾下将士,抓了几个偷渡的北族人,桂铎便令当地属官就地遣返,又让他们带话北族,莫忘康熙时的教训。 皇帝看看桂铎的奏折,问陈大受:“占咸啊,你以为桂铎的处置,是否过了?” 陈大受道:“微臣以为,桂铎大人的处置是妥当的。” 皇帝道:“可是北族盘踞邻土,老王爷又是一雄主,若是过于强势,是否会使北族不感我大清圣德?” 陈大受道:“皇上,所谓驾驭外藩之道,示之以谦则愈骄,怵之以威则自畏。总有些人,是畏威而不畏德的。” 皇帝沉思一阵,道:“你先退下吧,让朕再斟酌斟酌。” 他烦闷地丢开折子,见进忠领着一个宫女进来,这宫女还用托盘托着一个花瓶,上有黄紫二色通草牡丹,有了兴致,问进忠:“这是皇后送来的?” 进忠道:“是。皇后娘娘巧思,奴才难解其意,这小宫女送了花来,又说皇后娘娘交待了两句话,应是知晓皇后娘娘的意思。” 嬿婉道:“皇后娘娘只让奴婢传了话来,说,真牡丹已经开败了,送来通草牡丹,说‘陌上花开可以缓缓归矣’,请皇上在圆明园待得舒心些,不必挂念宫中。” 皇帝让嬿婉上前来,仔细看看,那瓶花旁边有一张梅花玉版笺,一张写着“凝情待价,思尚衣巾。”墨香中带着一丝菊花清香,是菊香膏墨。 皇帝道:“这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是五代时吴越王钱镠写给其夫人的信,言浅情深,写尽相思。” 皇后在他面前一直是贤内助,几时有诉说过如此含情之语?何况又是一面宽慰皇帝缓缓而回,一面又是这样直白句子。 他忍不住感慨着吟诵道:“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凝情待价,思尚衣巾。” 却听面前宫女道:“皇上唤奴婢,有何吩咐?” 皇帝愣了愣,道:“我几时唤你?” 那宫女道:“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嬿婉,正是奴婢之名。” 皇帝被提醒一下,这才想起:“哦,朕记起来了,你是那个魏嬿婉,从前在钟粹宫伺候,后来又去了花房。怎么这才几个月,又领了长春宫的差事了?” 魏嬿婉道:“奴婢对皇上心怀感激之情,欲借献花感谢皇上恩德。” 皇帝疑惑道:“朕对你有何恩德?” 魏嬿婉道:“奴婢受嘉贵人责打,皇上下旨惩处嘉贵人,于公正后宫纲纪,于私救奴婢于水火,实是恩同再造。奴婢欲谢恩,然微贱之躯,怎能轻易面圣?奴婢蒙皇后青眼,调到长春宫伺候,求着皇后娘娘领了这个差事,只为亲自对皇上一诉衷肠。” 皇帝听了这话有些得意于自己不过略施薄惩,已经让面前女子感激涕零,又起了玩笑之心,便问:“此事也是皇后主持公道,怎么你只提了朕呢?” 嬿婉答:“回皇上的话,奴婢对皇后娘娘自是感激涕零,只是皇上与皇后娘娘夫妻一体,皇后娘娘权威,亦出自皇上,皇后处置公允,也是因为皇上明察秋毫,不偏不倚。” 皇帝被吹捧得通体舒泰,大笑:“你倒是很会说话,好吧,你近前来伺候。进忠,把花拿下去,传令回去,把那对银累丝海棠花式盆珊瑚牡丹盆景和珊瑚宝石福寿绵长盆景赏赐给皇后。还有,让古董房赏五件宋代五大名窑的瓷器,和那个前明甜白釉划花缠枝莲纹梅瓶。” 魏嬿婉恭顺地走上前来磨墨。 皇帝见她虽只着寻常宫女服饰,但容色俏丽,眼含秋水,当真人比花娇,磨墨的一双手虽皮肤粗糙了些,却是十指纤纤,骨节分明,袖子微微抖动,却露出一点烫伤的疤痕。 皇帝问:“你手上这是怎么烫的?” 魏嬿婉如受惊小鹿般抬头,又恰到好处弱柳扶风地跪下:“这是伺候嘉贵人时,举着烛台,自己不小心被烛泪烫伤,虽蒙皇后娘娘赐了药膏治好伤处,却留了疤痕,污了皇上的眼,奴婢该罚。” 皇帝想着如此美人受此磋磨,大为心疼,当即让人取了一罐洋药面来,赏了嬿婉:“这是西洋上供,可以去除疤痕的药膏。” 嬿婉一脸受宠若惊的神色,盈盈一拜:“奴婢谢恩。” 皇帝更觉得她可怜可爱,神色和煦道:“你到了长春宫,平素是当什么差事啊?” 嬿婉道:“皇后娘娘不弃,让奴婢伺候和敬公主,现下教公主打络子。” 皇帝道:“你还会打络子?”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朕倒是想起来了,永琏得了嗽疾那会儿,大阿哥赠了一个五彩线平安结缀着和田玉,说那平安结是他宫女特意为二阿哥打的,有祈禳消灾之效,可是出自你手?” 嬿婉怯怯道:“二阿哥那会儿病着,奴婢看大阿哥十分忧心,便想了这个法子,一点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俗物,皇上至今记得,奴婢诚惶诚恐。” 皇帝笑道:“东西是俗了些,难得的是你有对主子的一片心。” 嬿婉道:“奴婢家中落魄,见识也少,什么都不会,皇上皇后娘娘有宽厚心胸,不嫌奴婢粗俗,奴婢唯有诚心事主而已。” 皇帝却道:“你年纪还轻,不会可以学,朕也可以教。” 嬿婉一看将要成事,心如擂鼓,面上仍是怯生生道:“皇上既有教无类,奴婢斗胆请教。奴婢是新近伺候皇后娘娘,娘娘的插这瓶花,比奴婢之前所进献的那瓶花好看许多,可要奴婢说出其中道理,奴婢愚钝,实在不能明白。” 皇帝便问:“你之前进献的是何种花啊?” 嬿婉道:“奴婢之前听慎嫔娘娘之命,为娘娘们万春亭之会献瓶花。奴婢想茉莉凝神,便选宝珠茉莉,又想春季正是百花齐放之时,便选了一个花卉纹胭脂紫轧道珐琅彩直颈瓶,想着颜色艳些,才衬诸位娘娘。不过后来,那些茉莉谢了,皇后娘娘又让改插栀子了,奴婢倒觉得换了栀子好看些,可还是不通其中深意。” 皇帝失笑:“斋瓶宜短小,否则与家堂香火何异?那直颈瓶足有近一尺高,宝珠茉莉不过铜钱大,如何衬得出来?何况茉莉色浅淡,胭脂紫太艳,还有花卉纹样,岂不是喧宾夺主。唯有栀子花朵大而舒展,才能压住这瓶子。皇后等茉莉谢了才换了栀子,可见她也觉得不合适,只是她素来宽厚,不想让你下不来台罢了。” 嬿婉飞红了脸,道声:“奴婢惭愧。” 皇帝又道:“皇后这瓶花,选的就很好。《瓶史》有载,瓶花最好用江南人家所藏旧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谓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窑,细媚滋润,皆花神之精舍也。康熙年间有些仿古瓷器,此瓶便是仿定窑,虽不是真正的定窑瓷器,但也有其古意。朕方才赏皇后名窑瓷器,就是这样道理。 且这花为黄、紫二色,《瓶史》亦载,牡丹在瓶花中为一品,更以黄楼子、紫蝴蝶为佳,这通草花,恰是仿的这二种花。那瓶子釉面过于光亮,不如真正的定窑瓷器一般柔和,也无甜白釉莹润如凝脂,又有温柔甜静之感,可这紫花恰能压住这光亮釉面,黄花又能使瓶花整体颜色不过于沉闷,也显雍容华贵,反而更是相得益彰。” 嬿婉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皇后娘娘选此花与瓶是有这等讲究,果然只有皇上这样风雅清俊之人,才能闻其雅意,奴婢这样笨笨的人,学一辈子,都学不到皇上与皇后娘娘分毫。” 皇帝被捧得十分高兴,道:“肯上进,就是好的。进忠,赏魏嬿婉金嵌珠石累丝香囊,今晚由她伺候朕吧。朕把璟瑟的侍女调到身边,该好好安慰安慰她。把那尊铜镀金珐琅楼攀杠人钟赏给璟瑟吧,那钟可出小人报时,有趣些,是她这年纪会喜欢的。” 进忠带了嬿婉下去,在门口道声恭喜,又折返回去。 嬿婉深深呼吸,这才稍微平复心情,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冷汗一片。 进忠将皇后的奏报呈送皇帝,又传来一并暗中跟随进忠而来的粘杆处拜唐阿。 皇帝心情正好,只是看到五阿哥需要用熊胆粉,又有些不虞,道:“五阿哥虽是受生母所累,未免太娇弱些。这才几个月就要这样名贵药材吊着,长大了如何摔打历练,成为合格皇子?”又看到皇后派来四名太医,既让他们为慎嫔安胎,还是来为皇上请平安脉的,还说八月炎热,今年又多雨水,恐有湿热邪气,皇上还是要保养身子,若有什么不舒服,要尽早传太医云云。 皇帝笑道:“皇后太小心了。朕还年轻,不过天气湿热些,值得又派太医来。” 那拜唐阿却道:“皇后娘娘忧心,是另有原因。” 说着呈上密函道:“奴才这几日查访宫中,发现许太医鬼鬼祟祟,家中有巨款,奴才便暗中看着太医院,结果,听见江太医去找皇后娘娘禀报五阿哥病情,言谈间吞吞吐吐,说五阿哥有胎里热,他猜想因为其母服用了些不该服用的东西,后来奴才听到他私下里对皇后娘娘贴身宫女说,若男子吃了五石散后行房,也可能影响胎儿。” 皇帝拍案而起:“胡言乱语!朕不是魏晋那些糜烂荒唐之辈,怎会吃那种东西!” 心下却顿时起疑,想起自己那日去找海兰兴师问罪,最后却不能自持的事情。 那拜唐阿道:“皇后娘娘听那宫女说后,交待了宫人派了太医给冷宫珂里叶特氏诊治,对外只说那庶人先前受了罚,怕她挺不过去死了,污了皇上清听。又说阴雨天气,担心药材霉坏,要御药局开库房清查药物,借机查一查有没有什么药少了。” 皇帝阴沉道:“此事的确不宜声张,皇后很识大体,这很好。只是若真有此事,从珂里叶特氏怀胎到如今都快一年了,蛛丝马迹实难查明,且药物,也不一定是从宫中流出去的,先前也有宫外夹带的例子。” 进忠道:“奴才倒是想起,北族送嘉贵人来时,有些山参和玉氏宫中秘药的陪嫁,皇上仁德,说毕竟是她家乡之物,便让嘉贵人自行存放处置。此外皇上也赏过娘娘们药材,只是,并无什么五石散啊。” 皇帝眯起眼睛。 那拜唐阿又道:“那贞淑被关押在会计司后,虽没见什么人前去偷偷会面,但之前有小太监偷偷地夹带信件送出宫去。奴才等无能,追到京郊官驿,发现那信件已经和其他书信混杂,也不敢露了行迹,因此没能追到,但那小太监一回宫,奴才就给扣下了,已经供出了洒扫太监张念祖来。” 皇帝的脸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又是张念祖!” 这时外间雨势转大。 一道闪电劈下,雷声中,进保突然焦急地冲进九州清晏。 “皇上,奉天府急报,三日前,桂铎大人巡视河工时,遭遇山间落石,落水失踪!” 皇帝站起,瞠目结舌:“什么?” 他焦躁踱步,许久后才摆手道:“着辽东将军派人全力搜寻,衙门中由其余属官先行视事!还有,慎嫔有孕,此事万万不能让慎嫔知道!” 话音未落,却听外间通报,慎嫔殿内走水了。 皇帝急命人前往救火救人,慌忙走出殿门,只见芸芝跌跌撞撞地急冲过来,见着皇帝重重跪下,手上还带着烟熏黑的痕迹:“皇上!慎嫔娘娘受惊见红了!太医,太医说——” 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淹没在雷雨声中:“主儿滑胎了!” 第3章 人祸 因救火及时,又逢大雨,天地一家春的火势很快被扑灭。 慎嫔受惊滑胎,皇帝震怒,当即命进保去查为何突然走水。 进保去了,不多时,带人将一妇人押来,同时被带来的还有天地一家春小厨房宫人和慎嫔大宫女新燕、芸枝。 小厨房饭上嬷嬷头上包着巾帕,恨恨指认道:“皇上,这火就是这辛者库罪奴放的!她从背后把我打晕了,用炉膛里的柴火点着了油瓶!” 芸枝道:“皇上,慎嫔娘娘有孕后,害喜厉害,这些时日只吃得下乳糜粥,因此奴婢便让人多取些牛乳来。辛者库派了这妇人过来,慎嫔娘娘见了说,牛乳沉重,这妇人太过辛劳,便让这妇人将牛乳运至小厨房后,歇歇脚,喝口水,谁知这妇人进去后没多久,小厨房便走水,蔓延到宫殿,才惊了主儿的胎!” 那妇人却只是跪地低头一言不发。 皇帝大怒,不顾大雨快步走进院子,一脚将那妇人踹翻,指着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妇人被踹得仰面摔倒,露出一张被烧伤的脸。 皇帝愣住。 即使那妇人小半张脸被烧得焦黑,却也依稀能从眉眼间看出一个熟悉之人的影子。 进保小步前趋,撑伞遮住皇帝,道:“奴才问过了,这是辛者库郎佳氏,罪人纳尔布之妻,因属罪奴,所以这粗重活让她做了。” 郎佳氏突然尖利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阿箬不过是我女儿的丫鬟,一个不安分的狐媚子,趁主子失宠踩着主子成了妃嫔,倒是得意得很!我是堂堂后族的媳妇,四品佐领之妻,她却如此随意施舍,分明是折辱于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看来是慎嫔认出了昔日主母,才行了方便,不想郎佳氏以此为侮辱,蓄意报复,反而使慎嫔受无妄之灾! 皇帝脸皮紫胀,一股郁气在胸中乱窜。纳尔布的妻子,如懿的母亲……又是如懿!又是如懿! 将如懿的家人调入辛者库,本来是他假作恩宽姿态的一环,如今却是成了害了他妃嫔和孩子的利剑! 进保见皇帝眼睛都红了,生怕他又气得吐血,急忙跪下道:“皇上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好歹您得顾着慎嫔娘娘啊!” 毓瑚也道:“是啊,皇上万万顾惜自己身子。” 进忠也上前道:“皇上,此事只怕还有蹊跷。怎么就那么刚好,这庶人乌拉那拉氏的额娘,就能到了慎嫔娘娘跟前儿呢?” 皇帝愤怒地一挥手:“给朕查!天地一家春的管事、今日管送牛乳的,通通给朕查!把郎佳氏!”他顿了一下,发现并无不适,这才道:“把郎佳氏投入慎刑司大狱!” 他又深吸一口气,道:“把消息传给皇后,让她尽快赶来。”转身又对拜唐阿道:“你跟着回宫,秘密去启祥宫,查一查嘉贵人的嫁妆;还有把张念祖和贞淑送到粘杆处的地牢,细细拷问!” 嬿婉在一处偏殿中等待着。 一名宫女送来食盒,掀开食盒盖,是一碟茭白炒肉片、一碟肥鸡煸白菜、一碟炒豆芽,一碗粳米干膳,一碗三鲜汤。 嬿婉想着要伺候皇上,不敢多食,每样吃了几筷子就着粳米膳,又喝了几口汤。 天黑沉如墨,才有一宫女过来道:“姑娘今晚不必伺候了。皇上今晚要陪慎嫔娘娘。” 嬿婉今天下午看着外边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神情凝重,也感到怪异,听闻此言,从腰间荷包掏出些碎银道:“好姐姐,跟我说说吧。” 那宫女左右看看,才收了银子道:“今儿黄昏时天地一家春走水,慎嫔娘娘受惊滑胎了,说是慎嫔娘娘从前当宫女时伺候的旧主,那个冷宫庶人的额娘怀怨,蓄意纵火。” 嬿婉心中也生出一丝惊惧。 她又掏出一块碎银,小心翼翼道:“好姐姐,慎嫔娘娘我也知道,平素最是个爽利人,待奴婢也好,我能不能去远远看一眼?” 那宫女要她保证绝不生事,这才带她去了天地一家春。 还没走近,嬿婉已经看见灯火旁焦黑的梁柱,听到里边传来阿箬心碎的哭声。 那哭声锤子般敲在她心上。 她不敢上前,远远地行了一礼,转身逃也般走了。 第二日巳时,容音与两名大宫女冒着大雨,到了圆明园。 进保看见救星,急忙上前把容音迎进天地一家春,一面道:“皇上昨夜没怎么睡,今儿一大早召了几位大人议事,嘴角都起燎泡了,现在几位大人刚走,进忠和毓瑚姑姑在里头伺候着,贵妃娘娘,也在里头陪着。” 容音刚跨进门槛,就听得高贵妃愤愤不平道:“皇上!那庶人乌拉那拉氏,都进了冷宫了,她额娘还能翻出这样的事情!臣妾请皇上重责庶人乌拉那拉氏,为慎嫔和皇嗣做主啊!” 听见进忠通报,贵妃行礼:“见过皇后娘娘。”脸上愤怒之色仍未收。 皇帝见到容音,道声免礼,疲惫道:“皇后啊,现在天地一家春乱成一锅粥,慎嫔更是失了皇嗣,还需你来主持大局。贵妃先跪安吧。” 待高贵妃走后,皇帝才道:“昨儿才来的消息,慎嫔的阿玛桂铎,巡视河工遇到山石滚落,失足坠河,被水卷走,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怕是凶多吉少了。现在慎嫔又出了这样的事。” 桂铎是个得力的好官,阿箬有孕也为宫中添了喜气,只是如今都破灭了。 容音道:“臣妾请求皇上,接慎嫔家眷入宫,陪伴慎嫔。” 皇帝道:“桂铎是外放的京官,家人还留在京中,他妻儿要厚待,慎嫔也要安慰,皇后之言,倒不失为两全其美之法。朕会传吏部官员和内务府办理此事。” 容音又道:“八月天气异常,慎嫔与其阿玛几日之内接连遭遇横祸,皇上,是否请僧道祈禳?” 皇帝道:“朕再斟酌。” 皇后跪安,皇帝沉吟一阵,进忠小心地奉上一个翠盖碗,皇帝喝了一口,问道:“这什么茶?” 进忠道:“回皇上的话,是金银花茶,给您去去火气。” 皇帝点点头,又问进忠:“此事你怎么看?” 进忠道:“奴才愚钝,方才皇后娘娘问是否祈禳,奴才不知慎嫔娘娘和桂铎大人是否受了什么妨克?” 皇帝沉着脸道:“什么妨克,只怕是人祸吧!” 他想起今早高斌、兆惠的进言。 高斌道:“今年东北河道隐患,在大辽河、大凌河入海一带,所谓九河下梢,十年九涝,盖因此地地势低平,泥沙淤积,河床抬高,又逢今年大雨,河道蓄不住雨水,出现水患概率大大增加。奉天府官员也报称,桂知府落水确在这一带。只是此地既然地势低平,最多是有些丘陵,为何突然出现落石,臣不能不疑。” 兆惠道:“高大人如此说,臣倒是想起,桂铎大人几个月前发落了一批自北族越境而来的人,这会子就出事了,若真是意外,自然是桂铎大人不幸,可如果是人祸呢?” 皇后、进忠之言虽然是命理鬼神之说,可也给皇帝提了个醒:如果不是有人蓄意针对,怎么会如此巧合,父女俩赶在一起出事? 如果是蓄意针对,那以桂铎先前驱逐越境北族人之行和粘杆处查到的线索,幕后之人,昭然若揭。 皇帝冷笑一声:“欲壑难填。臣属之国,妄想称王称霸,入我大清如入无人之境?一个贡人,生了贵子不够,盼着拉朕的皇子嫔妃们下水,好绝了朕的子嗣。是想朕没了选择余地?还是做着大清再出一个摄政王的美梦呢?陈占咸之言果然不错,一味恩宽,倒让人不知天高地厚,胆大妄为起来。进忠,传兆惠。” 天地一家春里,纯嫔、仪嫔等人安慰着哭成泪人的阿箬,嬿婉侍立在殿中。 这时太监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屈膝行礼,见过皇后,皇后道:“众位妹妹辛苦,先回去歇息吧。”众妃嫔退了出去。 嬿婉如今还是宫女之身,只是退出殿中,站在外间角落。 容音看阿箬披头散发,双眼红肿,心下叹了口气。 她也经历过流产、丧子,深知其中心痛,非旁人能解。 这时候她能做的,只有多给阿箬一些陪伴。 容音陪坐了一阵,又道:“郎佳氏已经下了大狱,皇上会为你做主的。也已经安排了进保,接你额娘弟弟入宫探视。” 又让璎珞拿进来一盒参茶膏,一大包燕窝和几盒子莲头香、迦南香。 阿箬低声道谢,只是一开口,又是忍不住呜咽起来。 这时芸枝端着八珍汤进来道:“主儿,到喝药的时辰了。”后面跟着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盘芙蓉糕。 阿箬喝了药下去,芸枝劝道:“主儿用些糕点吧,压一压苦味。” 阿箬用了块芙蓉糕。 这芙蓉糕是与萨其马同源的满族糕点,阿箬是镶红旗出身,这糕点很是对她胃口。 阿箬拈了一块,慢慢吃着,面色稍霁,又拈了一块。 芸枝喜道:“主儿之前一直不吃东西,总算肯多用些,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做去。” 一日后,阿箬额娘与两名幼弟被接入圆明园。 桂铎失踪之事传回索绰伦府,索绰伦夫人心胆俱裂,差点晕过去。只是又一想,翁姑已经仙逝,长女入宫,家中只一对总角之年的孪生幼子,自己一倒,两个孩子还能靠谁? 这才撑着一口气安排家中事务。 没过两天,宫里就来了公公,道桂铎之事皇上知晓,已经派人找寻,皇上怜恤桂铎家眷,特别开恩,让索绰伦夫人和两名小公子在找到桂铎前入圆明园暂住。 索绰伦夫人感激涕零的同时又惴惴不安,塞了银子给进保问了长女的消息。 进保坚决把银子退了回来,又说:“您要是入了园子,见了慎嫔娘娘,万万不要说桂铎大人的事情,不可露了一点形迹。实话告诉您,慎嫔娘娘卧病在床,现下是受不住一点刺激了。” 索绰伦夫人又惊又痛,一路上几乎要把眼睛哭瞎了,两个儿子珠隆阿、珠勒刚阿,倒是憋着泪一言不发。 到了宫中,皇帝皇后亲自接见,温言宽慰,皇帝说桂铎是功臣,因公务失踪,自己一定会想法子找,若是真的不幸,也必会照顾其家眷。 索绰伦夫人只觉圣恩浩荡,感激涕零,拉着两个孩子磕头。 皇后亲自带着他们去探视阿箬。 新燕道阿箬已经睡下,芸枝在里头照顾。 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哭喊:“阿玛!阿玛!” 接着是芸枝的安慰:“主儿,主儿,只是梦魇,无事的,无事的。” 索绰伦夫人面色煞白,跑着进了内殿。 容音也赶忙跟了进去。 阿箬猛然见到额娘,却是顾不得问,大哭道:“额娘,额娘,我梦见阿玛治水时,被落石砸死了!” 索绰伦夫人见女儿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一双眼睛红肿,眼下犹有泪痕,一时勾起多年往事,更兼女儿提起丈夫,似是血缘感应,想到难道丈夫真的已经遭遇不测?更多一重悲痛,顾不得行礼,大哭道:“阿箬我的儿!都是额娘不好,额娘拖累了你啊!” 珠隆阿、珠勒刚阿在阿箬房间外,听到哭声,隔着屏风跪下。珠隆阿道:“长姐,阿玛只是忙于公务,不克前来,长姐切莫胡思乱想啊!”珠勒刚阿道:“额娘,长姐,万望珍重自己,不可哀痛过度啊!” 新燕赶忙进来,和芸枝一边劝着一个,劝了半日方止。 容音静静地走了出去。 此时千里之外的奉天,一处深林之中。 一名年轻人背着一昏迷的中年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年轻人身上有几处伤痕,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中年人右手搭在年轻人肩上,左手无力垂下,身上也是斑斑血迹。 那中年人在昏迷中呻吟一声,口中嗫嚅道:“阿箬,阿箬……” 那年轻人唤了几声“大人”,那中年人才悠悠转醒。 他脸上有干涸的血迹,那血迹却被一道水痕冲刷开来。 那年轻人道:“大人,您发着高烧,可不能再睡了,坚持一下,咱们马上就能走出去了。不过,咱们出去了,您可不能因为我把您官袍扔了,就治我的罪啊,我那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而为之。” 第4章 归去来兮 乾隆三年六月,披甲人德其布与其父阔勒顿将纳尔布骨灰撒在牛马市后,踏上了回到家乡的路途。 两人急着回乡为马佳氏治丧,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十几日便回到家中。 打开家中大门,只见阳光中灰尘乱飞,家中陈设还与离家时一般,只是再也没了微笑着等候父子俩的马佳氏。 床上放着一双鞋底,只纳好了一只。 阔勒顿想起自己在马佳氏生辰那天,特意去布店为马佳氏扯了一匹布,又买了盒子菜,又买了一小坛酒,在回家路上见到儿子,才知道马佳氏怕自己一个人不好拿那些东西,打发儿子出来帮手。 谁知回到家,便看到马佳氏倒在地上,后脑被生生打碎,死不瞑目,地上散落着一把沾血的锄头。本来应该在锄地的纳尔布,不知所踪。 他本是在雍正年间打过几场仗回来的老兵,身上带了多年的暗伤,撑着告了御状又回乡将亡妻安葬,眼看着棺木入土,心痛之下一下子勾起了旧伤,当场倒下,便再也没有起身。 德其布方葬了额娘,又要办阿玛的葬礼,待父母双双下葬,家中更是萧索。 德其布尚未成婚,此时父母俱亡,更觉天地之间茫茫一身,由悲转怒,起了一个念头:纳尔布杀害他额娘,致使阿玛伤心而亡,这笔账也得记在纳尔布头上。只是纳尔布已经在判罪后暴毙狱中,要报此仇,唯有将一个与纳尔布有亲缘的人杀了,用其头颅祭奠父母,方能消心头之恨。 于是拜了父母坟茔,穿着麻布丧服,外间罩了一件玄色袍子,怀中揣着一柄尖刀,向当初那个卖家问了之前买卖纳尔布之事,一路东行,辗转打听,这才打听到那纳尔布家小自纳尔布被卖后,也被转卖,如今已被卖到辽阳辖下的一处镇子。 他到了奉天,打听到纳尔布之妻郎佳氏与女儿在一披甲人家为奴,本有一个小儿子,但这小儿子年幼,受不了此地气候,刚刚病死了,主家开恩,放了郎佳氏母女去埋葬幼子。 德其布一路跟着郎佳氏母女到了郊外,见果然只有这寡母孤女,将儿子草草一埋,既无墓碑,更无纸钱贡品,只哭了一阵就了了。 德其布心道:若他家还有青壮便罢,如今却只有这一老一小两个女子,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对妇孺动手?于是便要离开。 这时却有一驾马车过来,下来一个着孔雀补子袍服的官员,带着几个衙役;那官员将郎佳氏母女带上另一辆马车,又拿出两件衣裳和一些银两给了郎佳氏母女。 德其布这段时日在奉天,也听说此地新上任不久的府尹大人,曾是乌拉那拉氏门下出身,此时见着这孔雀补服官员对郎佳氏母女似乎颇为厚待,似乎印证了这个说法。 德其布心想,纵然这官员不忘旧恩,重情重义,可这纳尔布犯下杀人与大逆重罪,乃是皇上金口玉言的罪人,其妻女也是罪奴,他怎可如此? 待要跟上前细看,却是被衙役发现,衙役看他外袍下隐约露出麻布,又目露凶光,一手揣在怀中,十分可疑,上前问话,却从其怀中摸出一把尖刀。 于是德其布当即被抓进辽阳县衙。 德其布见事败,心道本就是要杀人,既然已经被擒,不若坦坦荡荡,于是将前因后果尽数交待给辽阳县令,又当庭质问那旁听的孔雀补服官员,为何将郎佳氏母女带走,又施以援手? 辽阳县令大怒道:“尔是杀人未成的人犯,被知府当场拿下,安敢咆哮公堂,当庭质问府尹大人!左右给我打!” 奉天府尹桂铎没想到这人犯还有此一问,愣了愣,倒是善尽教化百姓的职责,止住辽阳县令,解释道:“这恩赦纳尔布妻女,乃是当今圣上之命,是皇上宽厚仁德,怜恤老幼,所以将她们没入辛者库。本官是奉朝廷的命令,将她们送回京城。至于本官过去在乌拉那拉门下,是私下人情,并不能因私废公。” 又道:“纳尔布虽罪为大逆,但其家人生死,是由国法,由皇上而定,岂可由你自行决人生死?尔为人子,父母俱亡,却要犯下杀人重罪,不但有辱门楣,且尔既为独子,若身陷牢狱,谁人为尔父母祭扫?可见你自以为尽孝道,却不是真正的孝道。” 德其布一想有理,便说:“草民心服口服,大人们要罚便罚吧!” 桂铎与辽阳知县商议道:“这德其布,乃是进京告御状,见过天颜的人,且既有杀母之仇,其情可悯,又因不对妇孺出手,自己放弃复仇,可见此人虽然粗莽不知法度,但天良未泯,非丧心病狂之辈;不若判他一年徒刑,随本官往河工效力,既能为治水出分力,也能让其早日还乡,仍能尽孝于父母灵前。” 于是德其布便被发往大辽河,成为一名服劳役的力夫。 半月下来,德其布因颇有把子气力,在河道倒还过得不错。 他感激桂铎为自己求情,又见桂铎身为大官,却不辞辛劳,巡视河工,督促建坝,也对他更有好感。 八月以来,大雨不断。桂铎担心河水漫溢,每日亲自冒雨到河边,指挥众人抢挖水渠,疏浚河道。 德其布也是奋勇当先,勉力挖掘。 这一日挖到中午,其他民夫来换班,德其布才终于直起腰来。 这时他突然发现,河边远处一处小山丘上,多了一块东西。 他本是披甲人,人也年轻,耳聪目明,又是老兵之子,对四周风吹草动,本比一般人敏感。 他拂了把脸上的雨水,仔细一看,那是一堵石墙,下缘还有木楔,用绳索相连。 他心中一跳。 这分明是滚木礌石! 来不及多想了,他向桂铎的方向大吼一声:“大人小心落石!” 正在河边观察河床的桂铎似乎听到,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此时一道惊雷响起,隆隆的雷声中,石墙垮塌,礌石滚落。 桂铎被一提醒,有些防备,大喊一声众人散开,同时身体向一旁窜去。 可他是文官,身形并没有那么敏捷,虽然在身边差役的保护下躲开了朝他滚来的大石,却也被那大石打中左臂,在巨大的惯性下身形一晃,摔入河中。 礌石落下,堵住了水渠,河流主道水势骤然转急,桂铎几乎是立刻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中。 德其布来不及多想,当即跳下河,向下游游去。 桂铎被砸中左臂,剧痛之下却还神志清醒。 他本是治水多年的人,又常来河流巡视,对这河道中的暗流、漩涡十分熟稔,也熟知水性,在河中漂浮着,小心避过湍流。 只是左臂根本使不上力,水流又急,还冲来浮木等物撞击在他身上,他也渐渐力不从心。 正当他气空力尽,闭目等死时,突然一股大力把他从水中推上了岸。 他迷迷糊糊看到一个年轻人跟着爬上了岸,松了口气就昏死过去。 再次醒来,桂铎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小山洞里。面前是一团篝火,自己左臂被几根树枝和布条固定住,上面敷了草药,左手几根手指的指甲已经剥落,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他觉得身上很热,口中干渴。 自己身上官服已经被扯破,正被扔在火边,里面塞满了草叶。另一根破碎的袖管伶仃地晾在一边。 德其布拨弄着篝火,见他醒来,递给他几个野果和几根草。 “大人的左臂伤得很重,断成好几截了,头上身上伤口也不少,能裹的小人都裹了。只是浸了水,免不了伤口发恶,又受了寒气,烧得很厉害,先吃些野果,再把这些草药嚼了吃吧。” 桂铎想道谢,但根本没力气说话。 吃了几口野果,他才有些气力,虚弱道:“大恩不言谢,桂铎记下了。” 德其布笑了一声:“互不相欠。” 这时洞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桂铎觉得应是附近的百姓或是来找寻自己的人,对德其布道:“外头有人来了,咱们出去求援吧。” 德其布却骤然警惕起来,灭了篝火,举起一根木棍。又对他道:“现在您得听我的。别出声。” 他左手拿起那塞满草叶的官袍,抡圆了手臂丢了出去。 只听嗖嗖两声,接着就是箭钉在树干上的橐橐闷响。 桂铎一惊:“这到底是?” 德其布小声道:“那些石头不是意外,一开始就是冲着您来的,想事后伪装成意外罢了。大人,您有什么仇家吗?” 桂铎道:“我不知道。但这些人既然有弓箭,不是一般杀手,你带着我跑不掉的,快自己冲出去,回奉天府将此事上报,还有我的家人……” 德其布止住他的话头,道:“草民一介披甲,笨嘴拙舌,您还是自己回去上报吧。” 桂铎还想说什么,却是气血上涌,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酸痛,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模糊。 再次昏迷前,他只记得德其布嘴角勾起的一抹冷酷笑意:“披甲三部,索伦最勇。尔等宵小,惹到你德其布大爷,算你们倒霉。” 昏迷中,他做了一个梦。他在梦中看到少年时的阿箬,噙着泪道:“阿玛,你真要把女儿送去给人为奴为婢么?明明是他们骗你借印子钱,你就不能去告他们?” 他听见自己说:“阿玛也没有别的办法。乌拉那拉氏是上三旗,又和皇后娘娘沾亲带故,且阿玛又是他们门下,岂能告得过啊!他们这样人家,料想他们明面上也得宽厚待下,阿玛有了余钱再去打点,你应是吃不了苦的,或者还能过上比家里更好的日子。” 女儿噙着泪转身走了。他追上去,把一包芙蓉糕塞到女儿手里。 那是街上一家点心铺的招牌,女儿一直想吃,可自己一直没钱买的糕点。 他拼命唤她,阿箬却头也不回。 耳边传来一名年轻男性的呼唤:“大人?大人?” 他这才惊觉自己趴在德其布背上,胡乱穿着带血的、不知哪来的外衣,胸前沾满了鲜血。 德其布道:“大人,您发着高烧,可不能再睡了,坚持一下,咱们马上就能走出去了。不过,咱们出去了,您可不能因为我把您官袍扔了,就治我的罪啊,我那是为了躲避追杀,不得已而为之。” 他顾不上什么官服,惊道:“你受伤了?” 德其布道:“皮肉伤,身上是那五个兔崽子的血,我割了他们的耳朵带在身上。那些兔崽子说话小人听不懂,尸体小人翻过了,右手手掌有老茧,头发里有木屑,翻出来几个铜子也不是乾隆通宝,这些忘八蛋估计是玉氏那边跑来的盗伐客。大人受了寒,只好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给大人披上了。” 桂铎无力道:“你自己没有穿吗?” 德其布道:“索伦人耐寒。” 两人沉默了一阵,德其布感背上的桂铎比之前烧得更厉害,全身烫得吓人,唯恐他再晕过去,找话题聊着,吊着桂铎的精神:“对了大人,刚才一直听你说阿箬阿箬的,阿箬是谁啊?” “是我家中长女。”桂铎沉默了一下,才说:“我们父女已经分离十几年了。” “哦,大小姐嫁人了?” “……是。” “有没有给您生个大胖外孙?” “……” “大人?大人?” “我,我还撑得住。你也不必太劳神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德其布背着桂铎走出了树林,看到了举着火把四处寻找他们的兵士、力夫和百姓。 火光将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这一夜,金玉妍枯坐启祥宫中,看着手上的一包药粉怔怔出神。 她被降位后仍在禁足,与外界断了音信,更是救不得贞淑。 没想到白日里,贞淑竟然从窗外翻了进来。 她神色惊惶,急急进了内殿,在金玉妍的一个妆盒下按了几下,弹出一个暗格,她从暗格中掏出一包药粉塞进金玉妍手中。 “这是归去来兮散,人服下后十二时辰内呼吸全无,万不得已时,可拿来保命。” 金玉妍惊道:“到底怎么回事!皇上虽然降了我的位份,但区区一个宫女,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难道皇后还要苦苦相逼于你我?” 贞淑道:“不,不是皇后。今天张念祖和他的人都被抓了,还有几个黑衣人到了会计司提奴婢,奴婢远远看他们身形,都是武艺高深之人,只怕是大内高手。今日又听闻,圆明园走水,皇后着急忙慌地出宫,连仪仗都不完备,恐怕是出了大事!” 金玉妍面如土色:“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咱们,咱们最近没有做什么啊?” 贞淑道:“张念祖,还有世子那些暗桩,原本是听命于世子,只不过咱们入宫后可以调遣,奴婢猜想若真是他们办了什么事情露了行迹,只怕会牵连到主儿,所以奴婢从会计司逃出来,将此物交给主儿!” 此时外间已经有脚步声传来。 贞淑道:“那些人来了!主儿,不能让他们知道奴婢来过这儿!奴婢从此只怕再也不能伺候您了,您一定要护好您自己!” 说着跪地拜了三拜,接着翻窗而出,立刻消失不见。 这一连串变故太过突然,金玉妍呆愣原地,半晌才落下泪来,冲到窗边悲嚎一声:“贞淑!” 第5章 见龙在田 因天地一家春是后妃居所,男女大防,珠隆阿、珠勒刚阿两兄弟只来见了阿箬一面便被安排到了杏花春馆居住;又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通传,茉心说贵妃娘娘也想着过来探望,只是贵妃娘娘身子一向不好,这回也受了惊,旧病复发,所以只让她来替高贵妃送来些人参养荣丸、疏肝理气丸等药。芸枝、新燕连忙出去迎,只留下索绰伦夫人陪伴着女儿。 索绰伦夫人和阿箬哭了一阵,又后悔不该惹得女儿添了伤心,哄了半日,阿箬才睡下。 阿箬睡着,索绰伦夫人却是心中悲恸,茫然地走进院子。 芸枝去放药,新燕回来,看她神色呆滞,唯恐出什么事,赶忙跟出来道:“夫人,近来雨水多,一会儿又下起雨来,您跟奴婢到那边廊下歇一歇,透透气吧。” 索绰伦夫人呆呆地跟着她到廊下坐了,新燕命人去小厨房取些糕点,过了一阵子,却见嬿婉端着一碟芙蓉糕和一碗参片茶过来。 新燕连忙站起,道:“魏姑娘,怎么是您过来?”一面走出几步骂道:“这起没眼睛的惫懒糊涂种子!魏姑娘是你们能使唤的?” 嬿婉忙道:“新燕姐姐,不与他们相干。奴婢过来和小厨房的姐姐说话,听说老夫人来了,才想着过来看看。”说着又递上糕点道:“慎嫔娘娘也爱吃这个,奴婢想母女的口味也许相似,糖浆卤子等也是现成的,就做了这个来。” 索绰伦夫人不知这年轻宫女是何人物,只是此人不称自己女儿为主儿,料想不是自己女儿手下伺候的;且见新燕态度,此人必是身份不低。打起精神,道声得罪,勉强吃了一块。 却是觉得入口香甜不腻,别有一股花香,道:“宫里果然什么都是好的,姑娘的手艺很好,比我们那街上卖的好。既是慎嫔娘娘爱这个,能不能劳您驾把这方子告诉伺候她膳食的人,叫她常常吃到。” 嬿婉道:“昨儿芸枝姐姐就说慎嫔娘娘爱吃这个,问奴婢要做法,这一道芙蓉糕,还有些别的糕点,已经告诉小厨房的嬷嬷姐姐们了。” 新燕在一旁对索绰伦夫人拼命使眼色,一面笑着说:“魏姑娘最是好心了。” 索绰伦夫人道:“姑娘手艺好,又热心,这几日慎嫔娘娘想必受了您很多照顾,妾身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还有新燕、芸枝,和嬷嬷、宫女、太监们,都辛苦了。” 说着却又伤感起来:“慎嫔娘娘身边有你们,妾身倒是放心,只是我苦命的女儿,从前为妾身的病,她阿玛给人哄着借了印子钱,还不起了,才叫她送到人家家里当丫鬟,这么多年做小伏低,吃苦受累,生是叫我拖累了啊!如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些,却又出了这种事!她阿玛也,也……”说着落下泪来。 嬿婉这日被芸枝请来传授点心制法,也听得阿箬母女痛哭,她见慎嫔的幼弟,看着乖巧懂事,索绰伦夫人也不因有了儿子就忘了女儿,对比自己的额娘弟弟,已经心内一酸;这会子又听索绰伦夫人为女儿如此自责,想到自己母亲在自己入宫后只知道一味要钱,从没关心过自己苦不苦累不累,更是伤感,险些也落下泪来。 只是她看索绰伦夫人面色不佳,似乎本就身体不大好,又听她说是早年有病,也唯恐她过于伤感熬坏身子,只得忍了泪强笑着转移话题道:“夫人别胡思乱想,更不能说出来,仔细慎嫔娘娘听了,又添烦恼,慎嫔娘娘与老大人都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夫人不必过于担忧。要不,奴婢给您说说这芙蓉糕做法,您要是回去了,再让下人做了吃。” 接着说道:“这芙蓉糕本是面粉制成面条,放入以饴糖、白糖和蜂蜜熬的浆里拌匀,再放入炉中烘烤,只是这又是油又是糖的,奴婢怕慎嫔娘娘不好克化,就把蜂蜜和白糖换成了蜂蜜腌的玫瑰卤子,先把玫瑰卤子蒸了,再捣成酱,只用饴糖熬的糖浆拌了面条,外头再裹上一层这样酱汁,再放进炉子烘烤。”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你倒是很有巧思。” 众人惊诧回头,只见皇帝穿着一身蓝色暗花缎袍,头戴一顶石青色缎穿米珠灯笼纹如意帽,站在不远处。 众人慌忙行礼。 皇帝道声免礼,嘴角噙着笑意,对索绰伦夫人道:“桂铎确实吉人自有天相,方才奉天府八百里加急送来消息,已经找到人了。朕已经派了太医院的太医去为桂铎看诊了。” 索绰伦夫人又惊又喜,差点当场晕过去,新燕赶忙搀住了她。 皇帝也道:“快扶夫人去偏殿,传太医来。” 新燕扶着索绰伦夫人走了,到了偏殿,待太医把了脉确认无碍后,新燕才对索绰伦夫人道:“夫人呐!芸枝姐姐糊涂便罢,您方才怎么能问那种话呢!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以为你支使人家魏姑娘做这做那呢!她本就是皇后娘娘亲自调拨到身边的宫女,何况小道消息传出来了,皇后娘娘差她来送东西时,她就让皇上看上了,现在她虽名义上还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实则与庶妃无异,不过是骤然出了走水的事情,才不好贸然让她入后宫罢了!” 天地一家春院中,进忠看看皇帝神色,乖觉退后。 皇帝道:“朕很高兴,你陪朕四处走走。” 两人出了天地一家春,在九州清晏中慢慢走着。 皇帝问:“怎么想到用玫瑰卤子做糕点的?” 嬿婉答:“回皇上,玫瑰有行气止郁,和血止痛的功效,奴婢想慎嫔娘娘痛失皇嗣,吃些玫瑰卤子好。” 说着大着胆子问道:“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慎嫔娘娘?” 皇帝闷道:“见了也是看她难过,还会想起她的旧主,勾起许多朕不愿回忆的往事。她和她阿玛受苦了,朕会给他们赏赐,以为补偿。” 嬿婉心道赏赐固然要紧,但这时候慎嫔娘娘最需要的是陪伴、宽慰,但她不敢说。 皇帝又问:“你还说有其他方子,都是什么方子啊?” 嬿婉答道:“还有枣糕,红豆馅饼,都是补血、益气、健脾的食补之物。” 皇帝失笑:“都是一些北地点心,不如江南糕点精巧,只是宫中不做这些民间吃食,稀奇罢了。倒是你的心不错。” 这时背后有人侃侃而谈起来:“江南糕点多精致,譬如杭州的百果糕,以水磨粉加入白糖、热水,上蒸笼蒸,火候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趁热打揉,待其像白玉一般透明的时候,卷成长条切块,一层米糕撒一层瓜子仁、松子仁、核桃仁、葡萄干、红枣肉等馅料,其甜味非蜜非糖,有百果浓香。相形之下,御膳房的糕点,仿佛离了糖汁就做不出了似的。” 两人回身,只见意欢立在两人身后,一袭品月色缎绣玉兰飞蝶纹氅衣,鬓边插着一支银点翠嵌蓝宝石簪和白玉梅花簪,戴着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耳上一对冷玉耳环轻轻晃动,倒是不失清雅低调。 嬿婉想起这是后妃们万春亭论诗那日与皇上一同在浮碧亭的舒贵人,暗想很少见这位娘娘与其他妃嫔在一起过,慎嫔滑胎后她仿佛也只是来看过一眼便走了。 她行礼道:“奴婢见过舒贵人。” 意欢淡淡地,并不搭理。 皇帝倒是很感兴趣:“没想到意欢不但通诗词,还懂这些江南吃食。” 意欢这才笑道:“臣妾喜欢这些清甜隽永的家乡点心。” 皇帝道:“烟雨江南,令人魂牵梦萦。” 他上前握住意欢的手,回头对嬿婉道:“你先走吧。” 嬿婉敛了眼中的冷意,恭敬福身,道声:“奴婢恭送皇上。” 她在原地驻足一阵,看到璎珞走来,说:“索绰伦夫人听到桂铎大人消息,现下要去奉天,皇后娘娘要查走水的事情,让婉嫔和几位嫔妃安排赏赐,你过来帮把手,也认认人。” 奉天府中,本地最好的骨伤郎中苏郎中抹了把汗,求助的目光看向另一名左眼灰白、正为桂铎切脉的大夫。 大人伤得太重了。 整条左臂青紫淤黑,有两处巨大创口,甚至可以隐隐看到断骨,血水混着脓液从伤口中涌出,那些敷在上面的草药就是杯水车薪;苏郎中细细一摸,臂骨断为三截,且因是被重物砸中,不仅仅是骨头折断,肩膀与上臂之间的断裂处还碎成了几块,同时还断了三根肋骨,浑身大小伤口淤痕不计其数。 更可怕的是,由于桂铎出事后被水流冲走,伤口浸在河水中将近半个时辰之久,又是过了近两天才被德其布背了出来,伤口早已溃烂,如今全身高热,呕吐不止,已经有了跗骨痈的迹象。 苏郎中犹疑问道:“元御兄,您是游历四方、见多识广的名医,依您看,该怎么办?” 那左眼灰白的黄大夫道:“毒邪外侵,为今之计,须先排脓、化毒,去腐生新,再设法接骨。” 说着写下一张方子,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罐子,交给仆役道:“将这几味药配了,和成膏药,先将猪脊脂贴住伤口,吸出脓液后,再将这罐中蛆虫放在伤口上,等腐肉尽去,把药膏敷在大人伤口处。”又写下第二张药方道:“这五味消毒饮,一日分三次给大人服下。” 接着对苏郎中道:“苏贤弟,大人情况稳定后,先用滚水煮的热巾帕敷在断骨处,再接骨。接骨时,需让大人含着参片,行针固气。在下左眼失明,下手恐有不准之处,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苏贤弟了。” 用药、接骨后,桂铎略退了烧,呕吐也止,却是依然睡得不安,眉头紧锁,呻吟不断,呢喃着胡话。 索绰伦夫人含泪取来一个铃铛,道桂铎说过这是有人让他代为保管,据说是能驱鬼辟邪的法宝 ,如今也只好病急乱投医,戴上看看了。 众人一看,这铃铛乃铜铸,上盘一蛇,鳞片清晰,颇为精巧繁复。 府衙陈尸所中停着五具缺耳尸体,其中一具尸体左臂上少了一块皮肤。堂官带着德其布一一指认,又打开德其布上交的一包血糊糊的包裹。 打开一看,是五只耳朵,又有一片白花花的物事,上面画着一个虎头,由一束艾草环绕。 堂官用钳子夹起那物,问这虎头是从何而来? 德其布道:“这是其中一人左臂上的刺青,小人觉得古怪,就顺手揭下了。诶诶诶别甩啊那是物证!” 认了尸体,交待了自己的推测,德其布就要回河工去。 走出陈尸所,却见珠隆阿与珠勒刚阿迎面走来,见到他,纳头便拜:“谢恩公救我们阿玛性命,我兄弟二人年纪虽幼,如此大恩,亦当报答。” 德其布哪里肯受,一手一个搀扶起来,又被二人好说歹说,拉进府衙招待。 众人一片忙乱,而桂铎呻吟着,陷入梦魇。 梦中,天上飘着雪花,他看到乌拉那拉家的女儿端坐在院中,而自己的女儿披头散发,穿着囚服被人押着跪在雪地里,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如懿高高在上,面无表情道:“你这样瞪着本宫,是不是在怨本宫?你怨本宫断了你的前路,毁了你的嫔妃梦。” 又抓过女儿的手道:“多漂亮的指甲啊,是啊,养着指甲,戴着指套,过着由旁人伺候的日子,怎么还会想回到,十指秃秃,伺候本宫的时候呢?只是你把自己的后路断得一干二净,你怨不了旁人,只能怨你自己咎由自取,自食其果。” 接着又盯着女儿道:“你从小陪着本宫长大,本宫视你为家人一般,只是本宫万万没想到,在本宫心里狠狠扎下这一刀的人,是你。” 说着便让人拔了女儿的长指甲,接着又命太监拿来一个布袋,抓来几只野猫。 桂铎肝肠寸断,想冲过去救女儿,可自己却是动弹不得,甚至发不出声音。 眼睁睁看着女儿和野猫被抓进麻袋,那太监举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麻袋上。 桂铎拼命挣扎着,大张着嘴,手上一个铃铛猛然叮当响起,桂铎的呐喊从胸中倾泻而出。 “阿箬!阿箬!乌拉那拉氏毒妇,贱人!当年我在乌拉那拉门下,尽忠职守,我妻重病时你阿玛却哄骗我借了印子钱,还威胁我若不把女儿交给你家,就要把我妻女卖入烟花之地!我儿本就是被迫与你为婢,你这贱人还要作践我的阿箬!毒妇!毒妇!放开阿箬!” “大人!”“阿玛!”“夫君!” 耳边传来一阵铃声和焦急的呼唤。 桂铎猛地睁开眼,见德其布、妻子和两个儿子都围着自己。 一名自己未见过的年轻太医,一手掐住自己右手第三指第二节,另一手摇动着铃铛。 他勉强开口,这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河道,河道怎么样了?其他人,伤……伤亡如何?” 德其布立刻道:“钦差大人已经指挥着其他大人已经把石头清理,重新挖通了排水渠。”他有些难过:“大山哥、宝铜叔和布大叔没躲过落石,当场就去了。不过大人放心,钦差大人已经安排了抚恤。” 他看向妻儿,又问:“你们怎么来了?阿箬呢?我的女儿呢?” 妻子面色闪烁不定,道:“慎嫔娘娘身染微恙,如今已无大碍。” 桂铎虽已虚弱到极点,还是执拗问道:“你,你没骗我吧……” 珠隆阿道:“额娘说的是真的,您失踪时,皇上、皇后娘娘将我母子三人接入宫中,与长姐慎嫔娘娘相聚。娘娘虽然卧病,蒙皇上、皇后娘娘关怀,病势已经好转。之后听说找到您了,皇上让进保公公和侍卫们送我们到了奉天,还让太医过来为您看诊。” 珠勒刚阿道:“是啊阿玛,算来到今日您已昏迷七天七夜了,恐怕魇着了,幸好包太医懂些祝由术,真是把我们吓坏了。” 那包太医也道:“大人,微臣是太医院太医。慎嫔娘娘的确只是身染微恙,没有大碍。” 桂铎却是想坐起来,但略一直起身子胸前就传来一阵疼痛。 妻子急忙道:“你左手和肋骨都断了,太医和黄大夫交待了你不能乱动,快躺好!” 桂铎却道:“不,扶我起来!给我纸笔!” 包太医劝:“大人,您刚刚醒来,不可劳心伤神啊!” 妻子发急道:“你伤成这样了,还要写什么!” 桂铎也发了怒气,道:“你不给,我就咬破指尖,写在衣襟上!咳咳咳……”一句话未完,竟连声咳嗽起来。 这时黄大夫劝索绰伦夫人:“在下望大人面色,有郁结之相,大人肋部本就有伤,这会子若是气怒伤肝,郁结发于胸肋,更不好了,还是先顺着他吧。”索绰伦夫人无法,只得让仆役拿来笔墨纸砚,又小心扶他坐起,垫了好几个靠垫在他身下,将一张炕桌搬上来。 他用笔蘸了墨水,几乎毫无停顿地写了起来。 他刚刚醒来,浑身没有力气,没写几行,右手便颤抖起来。又牵动伤处,疼痛漫上来,他额上布满了冷汗,一阵阵地喘息。 可他的笔没有停,一气呵成,颤抖着写完,他长出一口气,又连喘几下才勉强道:“将这,这陈情……交由属官,誊抄,呈……呈送御前……” 话未说完,桂铎已是力尽神微,往后便倒。 索绰伦夫人急道:“包太医,黄大夫,求两位救救我夫!” 包太医号了脉,道:“虽说桂铎大人方醒来,便大耗心神,可这脉象先前还是沉迟虚促,现下竟是好些了。应是体力不支才昏睡过去,再服些补中益气、安定心神的汤药就好。” 两人开了汤药,一同斟酌着加减了几味安神滋补的药材,包太医又着人请来进保道:“公公,桂铎大人虽然暂时有些起色,但仍有气血两亏之相,发热之症恐有反复。微臣记得皇上这回赏了药来,其中有一味叫做德里鸦噶的西洋药,治邪症最好,还有那些沉水香,是宁神的,请您去取。” 兆惠、进保和包太医本也是快马加鞭,先行而来,那些赏赐的东西是几日后才缓缓运到。奉天府这边事态忙乱,因此虽已谢恩,但皇帝赏赐之物还未清点,如今还放在驿馆中,由进保负责保管。 进保应了,正要出去,却瞥见桌上那张字纸。 他问索绰伦夫人:“这就是桂铎大人醒来后写的?” 索绰伦夫人道:“是,他刚一醒来,就非要纸笔,写完就又倒下了,真是,真是……”话未说完,泣不成声。 进保收起字纸道:“由奴才拿去让人誊抄吧,奴才会将两份陈情一并呈送御前。” 第6章 不得人身 兆惠命人照着桂铎的旧例把河道的事情处置了,就亲自冒着细雨上了山丘,勘验现场。 德其布所言木楔已经不见,不过地上确有凹陷痕迹。 看来的确是有人故意在此处设置滚木礌石,意图刺杀桂铎后伪装成意外。 只是因雨天,泥土沾水变黏,恰好印下痕迹,偏偏这几日又无大雨,因此泥土未被冲刷。 他又回到府衙,检视了属官从树干上拔下的箭矢,又看看五个杀手的弓箭、武器等,又将尸体一一看过,最后拿起那个虎头艾草刺青仔细检视。 “单片箭、木弓、柴刀,这种东西哪都有,看不出来是什么的大人。要小人说啊,那几个铜子一看就不是乾隆通宝,这起人肯定是北族来的。”德其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兆惠头都不回,道:“北族老王爷十年前就禁止铸钱了,也就这三四年重新开始铸常平通宝,这些铜钱看着却很旧,起码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也不能排除是边民日常混用所致。看来线索就在这刺青上了。你怎么过来了?” 他当时办理纳尔布妖言案时,就发现这德其布乃是骨勇之人,这才想到教他告御状的方法。不想御状之事后还有一段因缘际会,兆惠知道后也是颇有些感叹。 德其布道:“因小人搏杀此五人,大人们觉得小人应该能提供一些线索,让小人过来协助大人。” 兆惠点点头。 这时有一兵士来报:“禀大人,属下根据您的吩咐,在森林方圆二十里搜寻,在森林边缘搜到一个临时搭建的窝棚,应是这五人住处。小人在里面发现,他们祭拜过这个。” 说着拿出一泥塑老虎,这老虎造型简单,是两个泥捏的球拼在一起,一双大眼,头上一个王字,嘴里却放进了一片艾叶。 兆惠道:“老虎和艾草?倒是与刺青对上了。本地百姓有以虎为神的习俗吗?” 那兵士道:“回大人,本地有出马仙,本是巫祝引生灵上身,若说有虎,也不奇怪。是否要属下等贴出布告征集线索?” 兆惠道:“不可。这辽河惨案,是以人祸伪作天灾,又有死伤,府尹大人也身受重伤,此时必然群情激奋,若是贸然说和当地巫祝有关,只怕横生事端,更怕有人浑水摸鱼。” 这时德其布道:“我记得那位黄神医,身上老是戴着一个艾虎配饰,也是又有艾草又有虎的,要不问问他?” “草民是山东人士,山东本就有端阳时佩戴艾虎之俗。此时虽非端阳,但草民早年染病,落下中虚之症,所以常常佩戴这装着艾草与甘草的特制艾虎。不过若说艾草与虎,草民倒是想起一个北族传说。”黄大夫道。 兆惠知道这位黄大夫行走四方,治病救人,见多识广,当即道:“请先生不吝赐教。” 黄大夫道:“草民救治过一位北族客商,他知草民爱书,便赠草民一本志怪《北国遗事》。其中记载,昔有日之神恒胤,庶子恒英,数意天下,贪求人世,父知子意,下视三危太白可以弘益人间。时有一熊一虎同穴而居,常祈于恒英,愿化为人。 时神遗灵艾一柱曰:尔辈食之,不见日光百日,便得人形。熊虎得而食之,忌三七日,熊得女身,虎不能忌,而不得人身。这化成女子的熊,又与天神恒英做了夫妻,生下孩子,就是北族所奉神明北君。” 兆惠沉吟道:“北君教,的确是北族信仰。只是若这些人真是北族,为何不拜北君、熊女,而要拜那不得人身的老虎呢?” 这时又有兆惠手下进入府衙,对兆惠附耳说了几句。 兆惠小声道:“告诉他,本官与他在后堂见面。” 说着就命人送走黄大夫和德其布,又说改日再请教。 兆惠进了后堂,一名粘杆处卫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身后。 “大人,奴才等对贞淑和张念祖用了刑,那张念祖招了,他是北族张禧嫔堂伯张炫之后,康熙年间张炫被流放后,他们中的一支越境逃到三道沟,几十年来开枝散叶,在吉林、奉天都有后代。张禧嫔当年卷入巫蛊案,家族败落,北族世子通过客商找到他们,答应他们,若在大清为北族效力,可以恢复他们家族的名誉。 还有,皇后娘娘也查到,天地一家春走水,是有一位辛者库的尹管事作手,让郎佳氏去了慎嫔娘娘处。而这尹管事,家中虽是当年入关时降服的北人,但这人是三十多年前来京城投亲的,属下等严刑审了,才发现这人是张禧嫔的表亲,其父是张禧嫔党羽,当年是受了巫蛊案的牵连,不得已出逃北族,来京城投奔一辛者库管领,后来让这管领认作义子,落了户籍。” 兆惠喃喃道:“家族获罪,出逃故国,漂泊不定,荣光不再,惶惶如丧家之犬,曾经的同僚倒是和熊女一般得了垂青,春风得意,倒真是,此恨不除,誓不为人啊。” 说罢急急回转府衙,下令道:“传令下去,严查奉天是否还有越境、隐匿的北族人,尤其是居住此地三十年以上的人家。北族张禧嫔,本家姓张、母亲姓尹、外祖母姓卞,这三个姓氏的北族人,先一概以越境为由抓捕,再一一甄别;其余人,若家中有供奉这口衔艾草的老虎神像,也一并抓捕。发信辽东将军,令其协助查办。” 众人领命而去。 这边兆惠查案,那边索绰伦夫人照顾桂铎,珠隆阿与珠勒刚阿也日日侍奉汤药。桂铎虽渐渐好转,但左臂常常疼痛难忍,令他辗转反侧,又不愿家人看出来,也不愿病妻幼子受累,便说自己想清静些,让妻儿都不要在跟前,只留了仆役伺候。德其布看出他其实是在逞强隐瞒,常常叫包太医和黄大夫过来看诊。 这种疼痛,两人也实在无法,只能行了针灸,开了安神汤灌下去,只是所谓是药三分毒,安神汤也是不能喝太多的,因此桂铎夜间仍是枕不安席。 德其布也只好常来说说话,以转移注意力。 “大人,其实你也很讨厌乌拉那拉氏吧?” 一日,德其布这样说。 那时桂铎正搅动着一碗糜粥,闻言抬起头,似是疑问又非问:“你知道了。” 德其布有些心虚道:“索伦人耳力好,您那些胡话我听得见。小人知道你公私分明,不会趁机报复,只是若说公事公办,你也可以直接叫人把她们押回去,怎么还给纳尔布妻女钱财衣裳?” 桂铎反问:“那你当时,为何不对她们下手?” 德其布无言以对,又听他说话声气仍弱,没好气道:“您还是不要说话了,听我说就好。” 黄大夫为桂铎看诊之余,和包太医渐渐熟稔,因那日见包太医用了祝由术,又提起闻西洋药,甚感兴趣,待桂铎情况稳定,便向包太医请教。包太医也听说过黄大夫鼎鼎大名,知其饱读医书,云游治病,对医理颇有心得,也很愿意与其探讨医理,不过几日,两人便相见恨晚,结为好友,以兄弟相称。 这一日包太医为桂铎行针后,桂铎勉强睡下,德其布在一旁照顾。两人退到房间旁一间厢房,以便随时注意桂铎情况,仆役奉了茶来,两人边喝边小声交谈。黄大夫问起包太医:“愚兄观贤弟所用祝由之法,并非全然是明经十三科所载,那蛇形铃铛更是奥妙无比,不知贤弟能否告知其中道理啊?” 包太医道:“说来惭愧,非是小弟有意藏私,实是这祝由术只是小弟见过他人使用,略学了皮毛。只是此人曾是巫祝,能役使灵蛇,法力出众,许多法子,非常人能学。此人身份,小弟也实在不便相告。何况小弟所学,的确浅薄,当日一试,那铃铛其实是自己动的,小弟以为是那个铃铛本身有些神通,而非小弟之能。” 黄大夫也知宫中颇多秘辛,也不便再问。 这时进保过来,二人起身行礼。 进保道:“免礼免礼,咱是听闻桂铎大人已有好转,特来探望。” 包太医道:“这……桂铎大人已经睡下了。” 进保道:“无妨,等就是了。你们也坐,坐啊。” 两人坐下,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黄大夫从未见过太监,只觉得不知该如何交谈;包太医与进保接触不多,只知道他是天子近侍,唯恐说错话,也有些战战兢兢。 进保倒是热情招呼两人接着喝茶,挑了话头问:“说来桂大人的伤势,能复原到几成?皇上只怕要问呢。” 两人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包太医率先道:“进保公公,桂大人的命,自然是保住了。但是左臂伤势太重,就算尽力诊治,日后也只能轻微活动了。” 这话已经是往好了说了,实际是左臂恐怕连举起都困难了。 进保道:“那除了左臂,身上总该能恢复如初吧。” 黄大夫拱手道:“公公,桂大人毕竟是年已不惑的文官,又兼多年操劳,脉象上看恐怕一向还有些忧思郁结,身子骨跟德其布那个皮实后生没得比。 何况左臂伤成那样,还在冷水里浸了快一个时辰,这寒邪风邪都进了脏腑,幸赖皇上恩德,送来各种名贵药材,只是现下虽然邪气已经祛除,但是附骨疽和气虚的症候是大概会落下的,元气若要恢复,还得慢慢养着,不能着了风,不能受寒,也不能劳累。否则只怕,于寿命有碍啊。” 进保叹了口气,三人沉默一阵,他又问黄大夫:“本公公看黄先生医术颇精,有没有兴趣到太医院来?” 黄大夫就要跪下,进保道:“免礼免礼,本公公只是一时起了惜才之心,你就说愿不愿意吧。” 黄大夫道:“草民的医术是自学,只怕……” 进保止住话头:“之前也有一位薛神医,也是自学医术,也是医术精妙,还治好了主子的病,只是此人志不在此,落第后便回乡了,他当时也是以此理由推辞。要本公公看啊,是否自学不重要,医术好不好才是最要紧的。” 黄大夫苦笑一声,借故支走包太医,才道:“草民说句不怕包贤弟恼的话,人若能以功名显达,谁会想要以医术入宫呢?漫说这位薛神医矢志科举,就是草民,二十岁上也是考过庠生的。 若不是四年前染病又遇庸医,叫草民落下中虚之症不说,还治瞎了草民一只眼睛,草民也不能弃文从医。草民心知左眼失明,五官不正,已经没了考取功名的指望,但真的以医术做了官,草民总觉得心里头这股气不舒畅。” 进保心道这就是所谓文人心气,笑道:“难怪要把包太医叫走,这话的确吃心。只是黄先生,既然科举之路已经断了,再不平有什么意义呢?外边的官员伺候皇上,我这种奴才伺候皇上,太医也是伺候皇上,都是伺候皇上,有什么区别?能以医术扬名立万,也不算辱没了您。” 眼见黄大夫有些动摇,进保又道:“再说了,虽说是太医院的药方表面光,可太医院的医书、药材,多少民间的大夫,一辈子也见不着啊。不但那些西洋药可以给您看,还有祝由术,您知道为什么包太医不敢说祝由术是跟谁学的吗?” 黄大夫问:“为何?” 进保小声道:“宫里的萨满太太,包太医平时几乎碰不上,除非是找他治病,可是,我知道宫里有个太监,他会耍蛇,我们都传啊,他以前是个跳大神的。你要是进宫,说不定有机会碰上他呢。” 看见黄大夫眼中燃起期待光芒,进保很满意:“您慢慢思量,本公公不着急。” 皇上这一两年来,吐了好几次血,齐汝也没见诊出什么来,这几个月皇上的行为也愈发古怪,他心里一直担心哪天皇上给乌拉那拉氏气得龙驭宾天,那他这种依附皇帝而生的人,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给皇上找个更好的大夫,十分要紧。 这边聊着,那边仆役来报,桂铎醒了。 进保道:“你去通报一声,御前太监进保前来探望。” 说着进了桂铎房间。 进保走到门口,只听里面德其布正抱怨:“本来就胳膊疼得睡不好,还要劳神见贵客,就不能回了说要休息么?您这样要是落下旧伤可怎么好?小人的阿玛就是……” 那声音一顿,吸了吸鼻子才道:“算了小人不说了。” 进保走进房间,桂铎便让德其布扶自己起来。 进保立刻道:“万万不可,大人元气大伤,还是躺着吧。” 桂铎轻声对德其布道:“你先出去吧,关上门。” 房中只剩两人,进保道:“大人,奴才此来,既是探望,也是有一事不得不问。你的陈情所写,当年乌拉那拉氏借放印子钱,逼着您将慎嫔娘娘送入纳尔布家,是真的吗?” 桂铎没有多少力气答话,只是点了点头。 进保旋即站起,问道:“乌拉那拉氏明面上放印子钱,实则借机控制手下幕僚的亲眷,进而挟制着这些人,帮他们做脏事,或包揽词讼,或放印子钱牟取暴利,或搜罗礼物和其他物事偷偷送给各命妇和妃嫔,您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桂铎大人,您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吗?” 桂铎断断续续道:“下官……只是把十几年前的旧事……如实写出,皇上有何判断,自然是……自然是圣心独裁……” 进保道:“那你当年在乌拉那拉氏手下为幕僚,你还知道什么?” 桂铎道:“下官,下官这种人,只是帮他们日常办事的喽啰而已,预备着日后外放做官,让他们多一条路罢了。您试想,若是,慎嫔娘娘未得皇上青眼,仍然在娴妃手下,下官,便是到了高大人手下为官,也仍然要,听命于乌拉那拉府,甚至,甚至可能会成为暗桩。” 进保静静听着,没有纠正娴妃的事情。 “至于那些,那些牵涉到上面的事,他们是不会放心给下官这种下层幕僚去办的,下官只听说,往往都是,都是他们的家生奴婢,或一些新收进来,家中绝户的心腹仆役。” 他喘息几下,又断断续续道:“其实,其实就算是纳尔布,当年也只是,只是乌拉那拉氏旁支,跟景仁宫皇后娘娘,关系并不那么亲近。” 进保沉吟,桂铎这话倒是真的。他听前辈说过,当年景仁宫娘娘被幽禁前,已渐渐失了圣心,乌拉那拉氏在前朝也没个得力的人,先帝借着几项由头,把乌拉那拉氏本家一顿整治,只是纳尔布是本就有些破落的旁支,这才逃过一劫。 也因此,景仁宫娘娘才会让青樱这个旁支堂亲的侄女参加养子三阿哥、和当时的皇上的选秀,这样下一代无论是哪位皇子登上帝位,他的宫中都可能会有乌拉那拉氏之人,这样才能巩固景仁宫娘娘的权势。 只是没想到后来三阿哥直接被削爵囚禁,景仁宫娘娘最终幽愤暴毙。 青樱,或者说,如懿,虽然最终还是成为了宝亲王侧福晋,但很快就被送进冷宫,纳尔布这一支也因卷入弘皙逆案被发落,乌拉那拉氏自此彻底败落。 进保本以为皇帝与庶人乌拉那拉氏多少也是从小的感情,可如今知晓了乌拉那拉家那些勾当和图谋,他不禁开始怀疑,连所谓的青梅竹马也是乌拉那拉家的算计。也许那个庶人,本就是乌拉那拉家安排到当时不受宠的皇帝身边烧冷灶的。 而且他很确定,皇帝见到这份陈情,也会这么怀疑。 第7章 惊魂 进保停止回忆,暗暗想,皇上若知晓此等阴私,难免有雷霆之怒。桂铎本因公受人暗害,正是得皇上同情关怀之时,却要在这个当口将隐忍十余年的秘密和自己做过的脏事告知,岂不是要消磨圣宠,尽毁前途?且此事呈上,会不会连累自己也受皇帝怒气波及? 反正乌拉那拉氏也早就彻底败落了,当年的一应族人几乎死绝了,很多往事也早就淹没在岁月中,这事说与不说其实没有多大分别。 桂铎似乎看出他所想,道:“下官,下官知道,自己的身子骨已经废了,下官会亲拟奏折,因伤乞骸骨,从此……当个白身,归隐田园。一个辞官为民的人所说的话,不会连累公公。公公既然收走下官的自陈,若实在不便,下官……自不会相烦,在辞呈中再写一回便罢。” 进保不置可否,只道:“有太医诊治,大人会好的。” 桂铎说了这几句话,已经气弱,喘了几声,微弱道:“烦请公公,把,把那边那个屉子打开。” 进保依言打开,里面躺着一张银票。 桂铎道:“下官,下官没积下多少钱,这,这是三百两,孝敬给公公,下官只求公公告知,慎嫔娘娘,到底,到底……” 进保关上屉子,肃然道:“奉天这边预支了大人五百两的养廉银,除去黄大夫的诊金、这几日自买的药钱,给包太医的钱,就剩下这些,奴才虽是一颗富贵心,也不能收这个钱!大人,夫人、小公子和包太医都告诉过您了,慎嫔娘娘只是身染微恙,奴才也能作证,慎嫔娘娘并无大碍。” 桂铎喟叹一声:“我自己的妻儿,我……我还能不知道吗。他们,他们眼神闪烁,所言,并不是全部实情吧。” 他自将女儿卖入乌拉那拉府,妻子心中一直有怨,既怨她自己病弱,也怨他不慎受人诓骗欠了重利。传来女儿入宫的消息,这无处发泄的怨气就更重了。他这几年外放江南,又升迁北上,妻子一直不愿跟随,只说要在京中照看幼子,若非此次桂铎差点没命,索绰伦夫人也不会来奉天。但即便如此,他们终究是二十几年的夫妻,妻子心中若有什么事情,是瞒不了他的。 进保见被拆穿,也知道这种人面前瞒不住的,便说:“桂铎大人,万万要放宽心胸。慎嫔娘娘还年轻,素来康健,皇上圣宠不断,皇后娘娘慈爱关怀,她……她还会再有龙嗣的。” 话音刚落,进保眼看着桂铎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如纸,半开半阖的双眼闭上,两行泪缓缓滑落。 他口中喃喃:“报应,报应……如果我的罪孽没有赎清,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要报在我女儿头上?” 说着剧烈咳嗽起来。 进保眼看这死里逃生,昏迷多日还能撑着写陈情的人此刻竟然落下泪来,一下子慌了,当即道:“大人,大人纵然从前为乌拉那拉氏所制,做过一些违心之事,但自外放以来实心办事,为政清明,哪里有什么报应!慎嫔娘娘之事,只是意外,大人切莫自苦!”一面回头道:“快来人!黄大夫,包太医!” 桂铎用右手拭去眼泪,深深呼吸几下,半晌才道:“不必……喊人来,是下官失态,公公,见笑了。” 这么一来,进保本来还想问事情,却是犹豫了,便说:“还请大人好好歇息。” 倒是桂铎道:“公公还有事要问吧。下官知道自己的身子,还,撑得住。” 进保这才下定决心道:“奴才想问那个铃铛的事情。是谁将此物托付给大人的?” 桂铎闭目缓了一阵,才道:“九年前,纳尔布的女儿选秀,当时他找了一对跳大神的兄妹,保他女儿选入三阿哥府中。后来他女儿落选,他就,把那个当大神的妹妹,打了一顿板子。那家人上告,没有,没有得到赔偿,纳尔布只是把那个行凶的奴仆推出来,让他当了替死鬼,当时纳尔布呈给官府的认罪书,是我写的。那些行贿的事,也是我出面的。 当时,那家人因此事,砸了招牌,断了生计,更是无钱治疗伤势,我,私下出了一些钱,根本不够。但最后,那个妹妹陆氏,还是伤重不治。没多久,陆氏之母也自尽了。 那个哥哥,当时才十五岁,我,我当时有个同窗,本家不在京城,他这一支子息单薄,只有他一个,也年纪轻轻得病死了,没留下个后代,后事是我办的。我就做主,代他收了那哥哥为义子,让他扶棺回乡,想着,他本家看在有个乘祧的义子,会照顾一二。临走时,那哥哥就将那铃铛交由我,代为保管。” 进保轻声问:“你的同窗,是民籍汉人,姓钱,是么?” 桂铎经过方才一番爆发,其实已经十分疲惫,又硬撑着说了这么多,已经精神耗尽,有些恍惚。 他低声答道:“是,公公,你怎么知道?” 进保只是说:“大人若信得过,不如将此铃交给奴才吧,奴才在宫里还是认识一些人的,可以帮着打听,将此铃物归原主。” 桂铎没有回答。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进保叹了口气起身要走。 转过身,却听到桂铎断断续续的梦呓:“织造大人……这妆粉,这两盒孝敬尊夫人,另一盒……能不能烦您,进宫时,捎给……延禧宫,一个叫阿箬的……” 进保回到圆明园的时候,正逢舒贵人封嫔。 意欢正得宠,封嫔礼也颇为隆重,除了阿箬未出小月子,众嫔妃都来观礼。 另有一件小事,皇上新添了名御前宫女,叫做魏嬿婉的。 进保想到第二日又是中秋,这大好的日子,也不敢坏了皇上兴致,只得先报了桂铎伤势稳定,虽日后恐怕要落下伤病来,但幸赖天恩,有太医调治,应是无虞,说着呈上包太医的脉案。 末了不着痕迹提到:“桂铎大人本已编撰半本关东治水之策,但现下既伤着,也不能再写下去,他感恩皇上圣恩浩荡,也许是觉得自己受伤耽误了河工和编书,上了请罪折子,折子应该很快能呈上来。” 皇帝看了皱眉道:“左臂不能恢复如前,也不能受寒劳累,可河道正是辛苦差事,如此一来,桂铎是不能再去河道了。桂铎能力出众,又如此忠心谨慎,可惜啊,这样的人才,今后恐怕也是用不上了。幸好他还留下了治水之策。” 说着也有些感叹,道:“拨一千五百两给索绰伦府,让桂铎好好养伤。慎嫔近来萎靡不振,恐怕除了滑胎,也有父女连心、有所感应的缘故,去跟她说一声吧,让皇后安排,赏些滋补之物就是。舒贵人今日封嫔,朕今晚,应当去她那儿看看。” 进保到了阿箬宫殿,竟然见到了来探望慎嫔的皇后、纯嫔与玫贵人。 进保便将皇上的意思先跟皇后说了,又与阿箬提了恩赏其父之事。 皇后便说赏些人参桂圆,又道:“本宫记得西洋传教士进贡过什么胭脂红酒,补身益气最好,圆明园的酒库里还有几瓶子,给慎嫔妹妹尝尝吧。还有几瓶花露,玫瑰花露兑水,安定心神最好,也给慎嫔妹妹一瓶。慎嫔妹妹还有什么喜欢的?” 阿箬道:“皇后娘娘事多忙乱,好不容易有些闲暇便来探望嫔妾,这一会子又要为嫔妾安排这个,嫔妾已是惶恐,但凭皇后娘娘做主。”她咬牙道:“只是对嫔妾最好的补偿,莫过于将那容不下嫔妾和孩儿的罪魁祸首发落了。” 容音心道按照这个皇帝的性子,慎嫔未必得偿所愿,只好道:“此事只能由皇上做主。” 进保告退,皇后道声辛苦,让明玉赏了些钱。阿箬也让芸枝拿了一个荷包,忽然又道:“芸枝,咱们赏进保公公一些茶叶,你去把那个小种花香茶给进保公公沏好。” 进保有种熟悉的感觉,但是阿箬既然发话,他也不能立刻离开。 容音也觉出阿箬有事,说:“慎嫔妹妹还得多休息,本宫就不打扰了。纯嫔妹妹和玫贵人去本宫那儿喝杯茶吧。进保,喝了茶,也快些回九州清晏吧。” 说着带人走出阿箬宫殿。 路上,白蕊姬悄悄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嫔妾听了些风言风语,说当初慎嫔是让她阿玛卖到乌拉那拉家做丫鬟,后来才成了庶人乌拉那拉氏的陪嫁,您知道这事吗?” 容音板起脸道:“这种私隐之事,岂可随意探听!” 白蕊姬见容音严肃起来,道:“嫔妾知错。” 她沉默半晌,又道:“只是,嫔妾当年是母亲早逝,被人牙子卖进南府。若是那人牙子是嫔妾的父母,嫔妾真不敢想。” 皇后一行人一走,芸枝奉上茶,进保立刻快速喝了一口,道:“慎嫔娘娘,皇后娘娘都发话了,奴才不敢在此叨扰。” 阿箬又让芸枝拿来一封银子,道:“本宫知道你不能乱传消息,本宫只要知道阿玛到底怎么了,皇上问起来,本宫不会叫你吃瓜落,否则,本宫就自己去问皇上!” 进保心中暗暗叫苦,硬着头皮道:“桂铎大人已经无虞,慎嫔娘娘就放心吧。” 阿箬哼了一声,道:“你打量本宫失了子嗣,眼睛也跟着瞎了吗?本宫的额娘纵然体弱多病,看着性子软些,也是个撑得住事的,两个弟弟也是素来沉稳,若不是阿玛也出了大事,只有本宫这一件事情,他们怎会如此慌了阵脚?” 进保暗道这父女俩真是亲生的! 只得说:“大人伤势如今已经稳定,皇上赏了一千五百两银子,桂铎大人好好调养着,想来是无事的。奴才只能说到这儿,请您不要为难奴才!” 阿箬点头道:“还有命就行。芸枝,送送进保公公。” 芸枝送走进保,小心翼翼回来,却见阿箬声咽气堵,一把将一旁一个镂空饕餮纹铜香炉掀倒在地,一大把香灰撒满地面,空气中登时充满了浓得发腻的香味。 阿箬干呕几下,将晚间喝下去的一碗红枣枸杞汤全都吐了出来。 芸枝、新燕吓得跪下道:“主儿,您再为老大人担心难过,也得顾惜自己的身子啊!” 阿箬喘着粗气,恶声道:“谁说本宫难过了?他卖了本宫,他卖了本宫!不管有什么苦衷,就是他欠本宫的!本宫是恨他不济事!多重的伤势才能让皇上赏那些银子?他的身子坏了,官途没了,本宫怎么办?额娘和弟弟怎么办?” 芸枝心知阿箬一向是暴脾气,只好顺着她道:“是是是,主儿不难过,不难过,只是主儿还在坐小月子,得好生保养啊!咱们养好身子以待来日,夫人和两位小公子才更有指望啊!” 新燕出去叫人收拾一地狼藉,阿箬深呼吸几下,对芸枝道:“芸枝,我记得,菱枝如今是在圆明园的佛堂当管事大宫女吧?你去找她,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下,本宫过几日要去祈福。” 容音、白蕊姬和苏绿筠回到殿中,柏枝沏了茶来,又端上几样糕点。 苏绿筠见是柏枝过来,问道:“皇后娘娘身边那位璎珞姑娘一向伺候得好,怎么今儿没在啊?” 容音笑道:“她呀,我打发她去给舒嫔妹妹送些贺礼。” 白蕊姬撇嘴道:“娘娘未免太好心了!就舒嫔那个人,眼睛恨不得长头顶上,娘娘给她东西,只怕她还要不识好歹地瞧不上眼呢!” 容音道:“玫贵人,说话谨慎些。” 纯嫔也道:“这舒嫔妹妹啊,性子是孤僻些,一向不与后宫姐妹亲近。” 而意欢宫中,皇帝正与意欢品茗谈诗,好不风雅。 意欢听得茶炉上的宜兴窑紫砂胎泥绘烹茶图题乾隆御制诗文执壶微微有声,亲手执壶将水冲起茶碗,又将那茶壶中茶水注入珊瑚红地白梅花纹茶杯。 皇帝啜了一口,赞道好茶。 意欢浅笑:“这是嫔妾还在闺中时,收的梅花上的雪水,总共得了一瓮,埋在地下三年,今日皇上来,便开了给皇上煮水。陆羽《茶经》有云,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这第一沸的水是最好,再煮就过了。” 皇帝笑道:“意欢果然风雅。”说着又招手让嬿婉上前,问她:“你看得出这茶来吗?” 嬿婉恭敬道:“形如猴爪,想是银猴茶。” 皇帝满意道:“很好,果然有些进益。这一杯茶你也尝尝。” 嬿婉觑了一眼脸若冰霜的意欢,道:“奴婢不敢。” 皇帝却道:“朕准你喝。喝完告诉朕怎么样。” 嬿婉方啜了一口,道:“这茶自然是好的,水也是好的,只是奴婢舌头拙,要说有什么好处,却是说不出来。皇上、舒嫔娘娘见笑。” 皇帝道:“这银猴茶产自松阳,所谓‘春色漫怀金谷酒,清风雨液玉川茶’,这银猴更是条索肥壮,茶汤嫩绿清澈,香气高远,为松阳茶中上品。” 意欢清冷道:“皇上是懂茗之人。” 这时茶炉中炭火灭了,嬿婉放下茶杯道:“奴婢去换些炭来。” 皇帝看看,道:“这银丝炭倒还有,这是风吹灭了。” 说着从腰间拿起一个鹿尾绒线燧囊,让嬿婉取出火镰点火。 意欢眼睛微微眯起:“这燧囊,看起来不像宫中所作啊。” 皇帝道:“这是皇后亲手所制,以示节俭,且不忘关外旧俗。” 意欢却微微变色,道:“臣妾本也做了一个燧囊,想来是不配献与皇上了。” 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黄彩绣金花燧囊,只见那燧囊以绿松石、珊瑚珠为穗,以金银丝线绣金卷草、缠枝宝相花,华彩生辉。 意欢冷冷道:“皇上喜欢皇后娘娘的朴素无华,臣妾这个实在奢靡太过,想是入不了皇上的眼了。”说着随手往旁边一扔:“既然皇上不会喜欢,臣妾也不去送给别人,宁可丢了就是了。” 嬿婉瞠目结舌,不知该不该捡起来。 皇帝笑道:“舒嫔这一点好,虽任性,倒也直爽。进忠,去捡回来,回头替朕放在养心殿的书房里,舒嫔一定费了不少心思,朕闲来细赏也是好的。” 意欢这才缓了神色道:“皇上说细赏,可不许敷衍臣妾。” 一面又说:“这茶本也是只为皇上一个人备下的,今日旁人来了,臣妾只让她们喝旧年的雨水,这雪水何等轻浮,却让旁人喝了,何况还是个品不出滋味的,这茶臣妾也宁可不要了。”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第8章 污糟 这时荷惜进来道:“皇上,主儿,皇后娘娘身边的璎珞、明玉给您送贺礼来了。” 皇帝听了笑道:“皇后这一向为了走水的事情和中秋夜宴忙得很,倒是这时候才送来贺礼。让她们进来吧。” 璎珞、明玉领着几名宫女、太监进来,道:“皇后娘娘赏硬木柄刻御制诗青玉两镶如意一把,檀香木管刻御制诗山茶花紫毫笔一套,白釉刻御制诗印天禄流云纹花口方洗一个,缂丝花卉御诗图册一卷。” 意欢爱读御诗,皇帝得意,常常炫耀,故而此事在后宫中也不是秘密。 意欢冷冰冰的脸上果然漾出一丝笑意,皇帝也大喜:“皇后最是个体贴的。” 璎珞道:“舒嫔娘娘是风雅之人,那金玉宝石,绫罗绸缎,到了舒嫔娘娘面前也是俗物,所以准备了这么些贺礼。” 璎珞其实一早就在外间候着,都不用开直播,早就听到里边的风波,把那打圆场的说辞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当即就笑逐颜开地摆出说辞。 容音与白蕊姬、苏绿筠喝着茶,璎珞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茶杯。 容音便问璎珞:“舒嫔还赏了你一个杯子?” 璎珞将舒嫔与皇帝喝茶之事说了,白蕊姬一听也有些薄怒:“舒嫔实在是任性妄为!” 璎珞道:“皇上说,舒嫔虽是任性,倒也直爽,奴婢便寻机说,这茶杯是好东西,今儿奴婢也想沾沾舒嫔娘娘喜气,不若把这个茶碗赏给奴婢吧。舒嫔娘娘倒是爽快人,就给了。接着皇上与舒嫔娘娘接着品茗,奴婢等就退了出来。皇上就让嬿婉把舒嫔给皇上做的那个彩绣辉煌的燧囊送回养心殿。” 几人有些惊诧, 半晌无语。 容音道:“得了,明儿还有中秋宴,都早些回去歇下吧,本宫就不留你们了。” 白蕊姬、苏绿筠道:“嫔妾告退。” 白蕊姬率先走出,苏绿筠本来要走,却突然回过身来,对皇后道:“皇后娘娘,舒嫔是傲了些,可魏嬿婉,更是要防。她从前在嫔妾宫里就是个不安分想勾着皇上的,嫔妾听说您差她来送东西,她就使尽狐媚手段,皇上喜欢,才调她去了御前。” 容音冷了神色,道:“纯嫔慎言。一则宫女清誉,不可捕风捉影,轻下判断,须知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二则,皇上要宠谁,本就是皇上的事情,宫女本也是预备做嫔妃的,皇上纳宫女在规制之内,你还要说皇上为美色所迷不成?三则皇上身边的事情,本就不该窥探猜测。嘉贵人之事殷鉴不远,望纯嫔慎之。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苏绿筠本来是吃过一次亏,才想着给皇后提醒表表忠心,见皇后如此,吓得跪下道:“嫔妾知错!” 可心道:“皇后娘娘,这一向是有一两句闲话,奴婢也是听了一耳朵,告诉了主儿。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乱传了!” 容音道:“这话本宫听了一次,只当乱风过耳,但若是再让本宫听到这种话,本宫第一个找你纯嫔。可心,这个月月俸减半,小惩大诫,不可再搬弄口舌是非。” 两人谢恩,仓皇离开。 容音叹了口气,向璎珞道:“璎珞,你暗中提醒嬿婉,那水毕竟是放了许久又没滚透的,去让她 找太医看看。” 璎珞道:“这个我早就说了。往舒嫔那儿出来的时候,嬿婉就说也要学着这泡茶的法子,给我吓得,赶紧制止,说日后再请您教她,带着她先去找太医。好在太医说了,嬿婉脉象无碍,估计是喝得不多。” 容音道:“无事就好。说来舒嫔也是,放着那些玉泉水不喝,非要喝什么雪水。不过,什么是银猴茶?” 这时脑中响起元一的声音:“松阳银猴茶,是主世界浙江省松阳县赤寿乡半古月村于1981年研制而成。经不断改进完善,连续三届评为浙江省一类优质茶,并于1984年正式评定为浙江省名茶。顺便一说,你们目前所处时间线对应的是主世界1738年,所以这茶是243年后才出现的,这显然是小世界混乱导致的错误。” 三人无语了一下,璎珞道:“改日得空咱们也尝尝,这两百多年后的人种的茶是什么味儿的。” 皇帝与意欢风雅一夜,第二日便有些腹痛。 太医诊脉后开了药,皇帝喝下后自觉好了些,便又自恃强壮起来。 至晚间中秋夜宴,又用了蟹肉饺子和香油澄沙馅的月饼。 当晚便添了痢疾,腹泻不止。 齐汝为皇帝诊脉,道:“脾胃失调,至于下痢。只怕是皇上的饮食……” 皇帝道:“这两日众人都是一般饮食,怎么就朕病了!” 魏嬿婉这时忽道:“皇上,若说您的饮食有什么不一样,也就是昨儿去了舒嫔娘娘那儿喝了那梅花雪水的茶。这茶,舒嫔娘娘说是为您一人备下的,其他娘娘是没有喝这水的,蒙皇上赏赐,奴婢昨晚喝了小半盏,倒是皇上喝了一多半,也有三四盏了。” 齐汝听了,警惕起来,问道:“皇上,嬿婉姑娘说的茶是?” 皇帝便将昨日喝的茶说了。 齐汝道:“皇上,恕微臣直言,这长在户外的梅花,风吹日晒,不知染上多少风中扬尘。雪一落在那花上面,不免沾了积累的灰尘,又是死水放了那么久,略滚了就喝下,实在是不妥呀!之后又进了螃蟹、绿豆沙这样寒凉油腻之物,这病就勾起来了。” 便开了一味保和丸,交待嬿婉、进忠等人让皇帝饭后服下。 皇帝顿觉败兴,忽又想起一事,问齐汝:“舒嫔今日有找太医吗?” 齐汝有些犹豫,四下扫了一眼。 进忠、嬿婉乖觉,立刻退了出去。 齐汝这才道:“皇上,您让微臣给舒嫔娘娘开的药里,有几味药如柿蒂、一点红等,都有清热解毒、化逆止呕之效,也许正是这药使舒嫔娘娘无事。” 皇帝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好了!朕知道了!朕的病不要张扬,你下去吧!” 过了一阵,进忠进来道:“皇上,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舒嫔娘娘来探病了。” 皇帝烦躁道:“朕没病,你只叫皇后进来,其他人各自回去。”一面不禁又想,虽然自己说了不要张扬,可是齐汝自然是要将自己病了的事情告诉皇后的,但贵妃和舒嫔怎么知道? 皇后进来后例行公事关心两句,便说:“皇上,臣妾有一事,虽说不是大事,可是事关皇上,臣妾拿不定主意,还得来讨皇上的示下。” 皇帝让皇后说。 皇后便说听到些风言风语,将苏绿筠之言说了,只是不说是谁传的。 “虽说后宫常有人爱嚼口舌,但这回这风言风语,竟然将嬿婉送花当日情状都能描摹清楚,这些连臣妾都不知道的事情,恐怕唯有御前的人能知道了。那便是有人窥探圣踪,还泄露出去,臣妾不能不警惕。” 皇帝不快地眯起眼睛:“说来舒嫔昨日也是有些莫名其妙,她平素虽孤僻高傲,但顶多是目下无尘,不爱与他人相交,怎地昨日突然对嬿婉那般针对起来?只怕也是听了些什么了。还有今日,朕本无什么病,不过中秋贪食了些蟹肉,因此告诉了齐汝不要张扬,贵妃和舒嫔的耳报神怎么这样快!” 他沉吟道:“进保那几日去了奉天,不会是他;毓瑚、进忠是朕信得过的,且他们本无必要传这闲话。那就只有几个在朕这里侍奉的宫女,只怕是见朕对嬿婉好些,这起小人就起了心思了。” 皇后道:“总是臣妾管束无方,倒是让嬿婉平白受委屈了。” 皇帝道:“御前的事情,与皇后不相干,皇后无错;此事朕会让毓瑚去查。皇后啊,你倒是给朕提了个醒,朕是对嬿婉有些喜欢,老这样悬着也不是事,这样吧,嬿婉也是皇后宫里出来的,又是上三旗包衣出身,等朕回紫禁城,就给嬿婉封个常在。” 皇后道:“臣妾让嬿婉进来谢恩吧。” 皇帝满意道:“好,皇后去吧。” 嬿婉终于熬出头,自是欣喜若狂,叩头谢恩:“奴婢一定尽心伺候皇上。” 进忠、进保道:“奴才恭喜皇上再得新人,也恭喜嬿婉姑娘。” 皇帝将养两日,方止住腹泻。但他总觉得精神还不甚健旺,因此只在九州清晏里躺着,对批折子和召幸嫔妃都不大热衷,倒是常常让魏嬿婉伺候着吃喝,又一样样指点她。 进保觉得皇帝此时比较心平气和,是时候了。 于是这一日为皇帝上茶后,忽然跪下道:“皇上,奴才要向您请罪。” 皇帝问:“你有何罪?” 进保道:“桂铎大人醒来后写有一封手书,事情虽不是要紧的事情,可终究涉及皇上、慎嫔娘娘和庶人乌拉那拉氏,所以自己将手书带了回来。请皇上恕奴才逾越自专之罪。” 皇帝道:“这手书到底写了什么如此机密?” 进保取出手书,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将手书呈上。 皇帝瞥了一眼,突然脸色一变,抓起手书看了起来。 进保看皇帝紧紧抓着那张纸,几乎要把那封手书撕碎,忐忑道:“皇上?” 皇帝突然将手书拍在榻上,对进保道:“你立刻去让陈大受,秦立,还有諴亲王来见朕!” 几人进了九州清晏,一一看了手书,都是脸色一变。 皇帝指关节轻敲着酸枝木螺钿炕桌,沉声道:“你们觉得桂铎隔了十几年才坦白此事,他说的是可信吗?” 进保道:“皇上,奴才愚钝,只是奴才在奉天所见,桂铎大人身受重伤,昏迷七天七夜,几乎已经到了要准备后事的地步,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写这份陈情,写完后就昏厥过去。所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奴才以为桂铎大人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也许就此生出了举发的勇气决心。只是奴才不敢妄断,唯赖皇上圣裁!” 陈大受道:“桂铎大人所写,字字恳切,尤其是最后一段,‘父女生离,凡一十二载,慎嫔与奴才远隔之时日长,承欢膝下之时日短。生死之间,顾念平生,为人臣而惜一己官途,隐瞒己过,而不敢举发祸首,为人父而罔顾天伦,典卖亲女,盖实不配为人,何况为官?唯乞圣上降罪,以赎前愆,罪止奴才一人’,已知其何等痛心切齿。何况乌拉那拉氏早就获罪,此时还有什么栽赃的必要?臣,相信桂铎大人。” 皇帝点点头道:“其实朕也信了七八分。毕竟景仁宫,纳尔布,都不干净。” 还有如懿,若不是怕又开始头疼,他几乎是立刻就要怀疑如懿在乌拉那拉氏中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算计他到了哪一步? 諴亲王道:“皇上,时过境迁,无论这封手书所言是真是假,乌拉那拉氏在先帝登基时已经是没有前朝的男人,只有后宫的女人了,景仁宫一倒台更是衰落,且正如陈大人所言,纳尔布家早就获罪,整个乌拉那拉氏最后一个顶事的也没了,族人早已四散,就是从前想翻什么风浪,如今也是不能了,皇上大可以放心。” 皇帝道:“朕心里不能不生疑影。” 进保补充道:“奴才单独问过桂铎大人,桂铎大人说,他们这些人是敛财、活动关系和搜罗一些物事,那些给本家做事的,好些都是家生的,或者从小培养的孤儿。” 秦立听了说:“奴才现下细想想,当年庶人乌拉那拉氏御下,是透着古怪。不过皇上不允,奴才不敢僭越,说主子们的私事。” 皇上冷冷道:“你们内务府是和各宫主子宫人最常碰面的,自然知道的也最多。讲!” 秦立方道:“皇上,六宫各位主子娘娘,既有家下女子又有内务府大宫女的,如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嘉贵人,庶人乌拉那拉氏,这家下女子和内务府大宫女同样职分,却也免不了亲疏有别。似皇后娘娘,对璎珞姑娘和明玉姑姑都是一般看重,但宫中往来,多倚仗着璎珞姑娘,想是因为璎珞姑娘更年轻些,爱说爱笑的也机灵些; 贵妃娘娘,看重茉心姑娘甚于星璇姑娘,奴才斗胆猜测,贵妃娘娘生母早逝,为贵妃娘娘安排陪嫁的,只能是如今的高夫人,总归隔着一层;而嘉贵人,最看重贞淑,自然是因为她们同是北族出身了。 只有庶人乌拉那拉氏那儿,慎嫔娘娘么,当年还是陪嫁时,庶人乌拉那拉氏有什么事儿,也是慎嫔娘娘冲在头里,奴才还让教训过呢。可是乌拉那拉氏派人到御前送吃食,或是像之前给大阿哥送吃食这样的事情,倒是惢心姑娘办,出外随侍似乎也是惢心更多。 本来奴才也以为是慎嫔娘娘性子强些,惢心姑娘性子稳,因此分工不同,但平日里延禧宫也传过慎嫔娘娘挤兑惢心姑娘的风言风语,也许两人是不大和睦。且慎嫔娘娘当年封常在时的风波,皇上也是知道的。从前以为庶人乌拉那拉氏吃味容不下人,才不给慎嫔娘娘好脸,如今想来,却透着古怪啊。” 进忠道:“皇上,这位惢心姑娘奴才知道,她是奴才师父的同乡,老家遭了灾,家人都没了。她后来出宫嫁了太医院的江太医,那时候,皇后娘娘还因她娘家无人,赏了嫁妆。” 毓瑚道:“若乌拉那拉家真如桂大人所言,这庶人乌拉那拉氏从小耳濡目染,也许也会觉得,只有孤儿出身,经自己培养的人才最可信。何况若慎嫔娘娘当年真是被扣押在身边,自然是更不看重。因此把与皇上、阿哥接触的事情交给惢心,却把发作内务府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交给慎嫔娘娘。” 陈大受道:“这些是猜测居多,并无实证。进保公公提到,桂铎大人说还有人置办东西,旁的可能湮灭,东西不会。景仁宫娘娘暴毙后,本人之物被送回乌拉那拉氏,后来纳尔布被抄家,那些物件又回到了宫中,在其中找找,也许可以找到些外间搜罗来的东西。” 秦立回想一番,道:“陈大人这么一说,我倒有印象。抄没的东西里头有一串珠串,报上来说是红玉,但其实是红麝珠。此外还有几坛子的麝香。” 皇帝瞠目:“这红麝珠又是什么?” 秦立道:“这红麝珠乃是取雄麝的麝香,与朱砂、雄黄等物一起制成香后放进珠子的模子,脱模阴干后和红玉十分相似,且极为难得,并没多少人见过,因此抄家的时候才会误以为这是红玉;此物若长久佩戴,便会损伤女子身体,致使女子难有身孕。” 皇帝沉默半晌,才挥手道:“毓瑚,你去把那个惢心找来。” 秦立道:“皇上,奴才记得,从前在延禧宫伺候的菱枝、芸枝,如今一个就在圆明园管事,一个是慎嫔娘娘的宫女,也可将她们找来,询问一番。” 皇帝嗯了一声,道:“你去办吧。记得秘密些。” 陈大受又道:“皇上,还有纳尔布之妻郎佳氏就在慎刑司,是否提审郎佳氏。” 皇帝让进忠去通报慎刑司精奇嬷嬷,对諴亲王道:“郎佳氏的事情也涉及后宫,请諴王叔走一趟。”接着又说:“进保去告诉玫贵人,半个时辰后过来九州清晏给朕弹琵琶。” 殿内只剩下皇帝与陈大受。 皇帝道:“知道为什么留你下来么?” 陈大受道:“皇上的深意,臣不敢揣测。” 皇帝道:“因为你是汉臣,且不是上三旗出身,没有依附瓜葛。从前皇玛法一废太子后,有一批有军功的满洲亲贵结为朋党支持阿其那,连皇玛法选太子的事情都敢驳,殷鉴不远啊。朕也是担心,再出这样的事情。” 陈大受道:“依微臣看,本来三阿哥的确有结党营私、谋算皇位之嫌,只是暗结朋党之事,本是以师生、姻亲、上下官员等联系为表,利益相牵为里,这乌拉那拉氏弄到要扣着这些最底下办事的人的亲眷,用威胁家人的方式逼他们为自己办事,不像朋党,倒像是绿林所为。” 皇帝不能说当年所谓的结党营私实是如今的太后作手,只说:“这就是你不知道了。这乌拉那拉氏在先帝时,便没个前朝的助力,只靠着后宫裙带关系为官,只能紧紧巴着当时的皇后。” 陈大受道:“皇上的意思是,这些人文不成武不就,走不了科考、投军这两条正经的报国之路,就走了邪路,用一些污糟手段为景仁宫在后宫打击异己,维持景仁宫地位,从而保住自身荣华富贵?” 皇帝轻笑一声:“是啊,寒窗苦读,奋勇杀敌,哪有那些地痞无赖的腌臜手段轻松?从前景仁宫被幽禁后,身边宫女倒也算是忠心了。你也听秦立说了,这红麝珠,几坛子麝香,就算景仁宫当时是皇后,这些东西宫里岂是容易得的?只怕果然是乌拉那拉氏在暗处助力,助力了上一任皇后不够,还要助力着她侄女。” 他再次转起念珠,头疼却并未消散,他只好顶着头疼道:“朕担心的,是如此作为的,不只乌拉那拉氏。” 陈大受跪下道:“皇上,若事涉后宫,臣不敢妄言。皇上福泽深厚,子嗣绵延,必不会为小人所害。” 皇帝思量一阵,的确,自己登基三年,已有五子三女,滑胎的唯有慎嫔。不似先帝的子嗣,不知有多少还未出生就被算计成一滩血肉,何况富察家本就出了傅清、傅恒两个功臣,地位稳固,可见皇后没有用过,也不需要用那些龌龊手段。但高贵妃和高家呢?舒嫔和叶赫那拉氏呢? 还有如懿,如果乌拉那拉氏早在多年前就用这样手段谋算自家女子在后宫中的地位,如懿,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如懿,是否也是一步闲棋呢? 终于还是忍不住怀疑到这一步,他认命地忍受着头疼,对陈大受道:“朕累了,你先下去吧。郎佳氏那边,你也去盯着。” 白蕊姬到时,皇帝正命人点了凝神静气的香料,静静卧着。 他眼睛一瞥,对白蕊姬道:“过来,给朕弹一曲。” 白蕊姬抱着琵琶上前,方弹了半阙曲,忽听得皇帝问道:“蕊姬啊,朕记得你同朕剖白的那一夜,曾经说过,你母亲早亡,是个孤女,原是乌拉那拉氏送进宫的,只是后来景仁宫获罪,他们就把你抛在南府,所以你才不得已追随太后。” 琵琶的弦猛地断开,发出刺耳的一声。白蕊姬翻身跪下请罪。 皇帝道:“朕早就恩赦你了,你怕什么?把前因后果,再与朕好好说一说吧。” 白蕊姬抱着琵琶走出九州清晏时,已是夜幕沉沉。进忠带着江与彬、惢心夫妇,迎面走来,三人行礼道:“见过玫贵人。” 白蕊姬只点点头,与他们背向而行。 第9章 闲时 惢心走出九州清晏时,已经有些神思恍惚,险些让路上的鹅卵石绊倒。 江与彬急忙扶住她。 惢心闭了闭眼,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曾经一直不愿意相信慎嫔娘娘的话,如今也是不得不信了。庶人乌拉那拉氏眼里,只有敌人和狗。生下来就离开母狗的小狗,当然一心一意忠于把它抱走的人。只恨我从前糊涂,还以为乌拉那拉氏把我这个没背景靠山的孤儿抬举上来,是真的看重我。” 江与彬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惢心与江与彬离开,皇帝叹了口气。 他现在更加确定,如懿就算对家族很多事情不知情,只怕也潜移默化地受了很多影响,反过来也更让他觉得桂铎的手书所言非虚。 他忽然感到很空虚。 他与如懿,从他自以为的年少情深,后来情分磨灭,到现在算计提防,临了,居然连一开始的青梅竹马恐怕也是乌拉那拉氏的布局。 嬿婉为他取来一件石青色暗花缎褂子,轻声道:“皇上,过了中秋,天渐渐凉了,要不要披一件褂子?” 皇帝突然道:“嬿婉啊……罢了,进忠,陪朕四处走走。” 嬿婉恭敬行礼道:“奴婢恭送皇上。” 皇帝走出一步,忽又回头道:“嬿婉啊,朕既已决定将你封为常在,你从今日起不必伺候了,先去皇后那儿住着吧。” 出了宫殿,进忠提着一盏羊角灯,随皇帝一同漫步,夜色如水,清冷的月华照耀在宫道上。 进忠找着话题,说:“皇上,今夜月光正好,您想去平湖秋月,还是上下天光?若不是齐太医说您的肠胃还不能受寒,便能泛舟湖上,看那湖水映着月亮,多有趣儿!” 皇帝吟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 进忠知道皇帝又开始犯那风花雪月的臭毛病了,却正合了他心意,便说:“皇上,前头有一座小佛堂,栽着竹柏,要不去那儿看看?” 皇帝笑骂一声:“着相!罢了,东坡居士也夜游承天寺,朕便也乘兴而去吧。” 进忠回头对一小太监道:“去,让佛堂伺候的奴才们预备着接驾。” 皇帝进了佛堂院子,忽听得耳边传来一阵幽幽叹息,接着是半阙《水调歌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信女无福为皇上诞下龙嗣,只求我可怜的孩儿,无论来世去了何处,中秋月圆之时,能与信女同沐月华,共此婵娟。” 皇帝转头一看,只见一女子背对自己,倚靠在门外廊柱,抬头望月,在月光下依稀看到她简单穿一件月白色团荷花暗花绸女衬衣,外罩一件银灰色缎褂子,头发简单梳了一个包头,简单地插着一支素色银簪,用一条花样简单暗花缎抹额挽着,鬓发微微松开。 皇帝止住要上前问话的进忠,悄悄走近。 那女子转过脸来,是阿箬。她几乎不施粉黛,双目微红,眼中露出点点哀伤之意。见着皇上,就要跪下行礼。 皇帝纳阿箬入宫,本是贪图阿箬美色,宠幸过几回后便觉得阿箬虽是官宦千金,又是高门美婢,但浅薄张扬,平日里又掐尖要强,便渐渐失了兴趣,冷落下来,不过偶尔想起来召幸一回。 可今日骤见桂铎手书,皇帝一边惊觉乌拉那拉氏算计,一边又觉得阿箬如此,也是因为常年名为丫鬟,实为人质,既不受父母教育,乌拉那拉氏又并未费心调教,长此以往,自然是这么个样子,心下便有些怜悯,此时见阿箬不似平日里装扮华丽,明艳逼人,却更显出一分楚楚可怜,弱柳扶风,又出口吟诵东坡名句,当下更加心疼,扶起阿箬道:“慎嫔还未出小月,怎么夜间到此?若受了寒凉,更不好了。” 阿箬抽泣了一下才道:“皇上,臣妾自失了孩儿,日日以泪洗面,皇后娘娘心慈,告诉臣妾,孩子不能长留,乃是因为孩子是天上仙童,才与人间之母缘分浅薄,只是虽是未成的母子,却是有一线缘分牵着,来世也许仍有母子的缘法。 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是想宽慰臣妾,可又忍不住将这安慰之语当真。若是这孩子真回到九天之上,伴神佛之侧,与臣妾也总能看到同一轮圆月。臣妾在月下佛前,潜心祈求,也许还能多求一丝来世的缘分。” 皇帝一听,也伤感起来,对阿箬道:“阿箬啊,朕陪你,为孩儿在佛前上一柱香,可好?” 阿箬哭着点点头。 两人上完香,阿箬却未起身,而是伏地道:“皇上,臣妾有罪,臣妾隐瞒了皇后娘娘,今日在皇上和佛祖面前,不敢再瞒着。臣妾失了子嗣,并不全然是因为福缘浅薄,更是,更是因为臣妾当日见到郎佳氏,见昔日主母落魄,起了炫耀之心,才故意施恩,本想卖弄一二,不想却激怒了郎佳氏。” 皇帝此时对阿箬正是怜爱之时,当即道:“这怎么是你的错呢?不过是郎佳氏小人之心!” 阿箬又抽泣起来,道:“臣妾从前为人奴婢,平日里馋什么,也只能等主子赏。臣妾成为皇上的嫔妃时就想,若是生个公主,她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只是臣妾的孩子,臣妾的孩子还没来这世上看一眼……” 她从前虽然家中清贫,阿玛额娘也对她颇为疼爱,即使后来额娘生下双胎弟弟后缠绵病榻,家里的钱大多换成了药,她想吃街巷那家铺子的糕点,阿玛虽然买不起一整包,也会低声下气地求着那伙计,用买药剩的几枚铜子买一块卖剩下的芙蓉糕给她。 她刚进乌拉那拉家时,吃完了阿玛给她买了一整包芙蓉糕,还是馋,看见小姐桌上的一盘芙蓉糕,便一直呆呆盯着。 老嬷嬷便说错了规矩要打。小姐一直没说话,直到她已经被反剪了双手要被押出去时,才道:“这个给她吧。本格格喜欢江南的糕点,给本格格换成软香糕。” 她边吃边感激涕零,想着一定一辈子对格格好。 思及往事,阿箬伤心不能自已,索性假戏真做,任由泪水流淌。 皇帝扶起她,将她揽在怀中,与她一起走出了佛堂,对进忠道:“朕今晚,就陪着慎嫔。” 进忠恭敬道声是。 他与菱枝并行,缓缓跟在皇帝与阿箬身后,菱枝趁着别人不注意,将一个荷包塞给他。 他用手感受一下重量,十分满意。 泽芝那个蠢货,光会给宫女、妃嫔卖消息,既容易败露,且消息本就只能卖一次,是一锤子买卖。自己这样给皇帝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帮妃嫔一些挑不出错的小忙,才是真正的细水长流。 不过嘛,泽芝虽蠢,皇上选来查此事的毓瑚姑姑却是更加年老昏聩,又碰上这么多事情,就是有人偷传御前消息的事情被皇后娘娘喝破,这泽芝藏头露尾一阵子,倒是能躲过去。就不知道下回,她能不能这么幸运了。 皇帝一连几夜都宿在慎嫔处,即使慎嫔此时并不能侍寝,也陪伴着慎嫔,一时在宫人间也传为美谈。 进保却不以为然:本来慎嫔滑胎,就该多加安慰,何况慎嫔之父差点就因公殉职了,就是为着展现一下君主对臣子的关爱,也该给慎嫔一些脸面。皇上如今不过是刚开始做早就该做的事情罢了。 不过这种话他作为御前太监,是不敢说的。 皇帝许是觉得一回生二回熟,把去奉天给桂铎送银子的事情又交给他了。 他点了三封银子,确认无误后,踏上了去奉天的路途。 意欢这几日等不来皇上,只是百无聊赖地抄御诗。荷惜劝道:“旁的人您不爱见倒也罢了,好歹皇后娘娘那儿送了礼来,您得去谢恩呐。昨儿皇后娘娘接了和敬公主回来,奴婢给您备了些孩子的玩意儿,您去看一看罢。” 意欢道:“我自知自己是什么古怪脾气,不喜欢这些虚情假意的。” 荷惜急得跳脚,只听意欢又道:“只是皇后娘娘的贺礼,的确深得我心,这皇后娘娘当日在万春亭的话,也足见其有诗才,且与我一般,喜欢皇上的诗。罢了,便去走一走吧。” 于是换上一身海棠红色暗花缎大镶边纱氅,用一个金镂空扁方挽了头发,又坠上青玉珠花,当中缀以和田玉和白玉雕琢的水仙珠花。 荷惜看那大镶边上的花卉蝴蝶绣花繁复华丽,固有江南轻盈柔美之风,但有些奢华,与后宫一向流行的疏落古朴之风大相径庭,更与皇后所提倡节俭相悖,当下想劝,想到自家主儿的脾气又不敢。 仪嫔、玫贵人、魏嬿婉和璟瑟、璟泰、璟馥三位公主都在皇后宫中。 璟馥被仪嫔的宫女环心抱着,璟瑟和璟泰逗弄着她。玫贵人一身浅粉色绣球花绵衬衣,梳着两把头,缀着些碧玺和玛瑙的珠花;仪嫔一身藕荷色暗花绢氅衣,头戴一个嵌米珠珊瑚素钿子。皇后坐在正中,着一身款式简单、风格复古的粉色风景纹暗花绫绵袍,只在领口简单镶了石青素缎,头上不过用一只玳瑁扁方挽了头发,疏落地插上几支通草花。 她正指点着嬿婉,用一支茶筅在一只建盏中不断旋转、搅动,盏中茶汤泛起汤花。仪嫔手捧一个建盏,玫贵人正掂起一个艾窝窝准备送入口中。 意欢进来,众人停下手中动作,各自行礼,璟瑟也带着璟泰行礼道:“见过舒娘娘。” 意欢虚虚一礼,道:“嫔妾蒙皇后娘娘赏赐,前来谢恩。” 容音便请她入座。 荷惜见在场众人中唯有意欢这一身最扎眼,心下暗道不好,硬着头皮忐忑道:“主儿为和敬公主准备了一副七巧图。” 容音道:“你有心了。”又对璟瑟道:“快拜谢舒娘娘。” 璟瑟一板一眼行礼,意欢看到三个孩子,一时有些失神。 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恢复了一脸清冷,抬眼看向嬿婉面前的茶盏。 那兔毫建盏中汤花已经散开。 意欢嗅了嗅,淡淡道:“汤色纯白,皇后娘娘这儿的齐云瓜片倒是不错,只是这宫女击沸的时机未把握好,所以云脚涣散。” 嬿婉恭敬道:“奴婢谢舒嫔娘娘教诲。” 意欢见她神色坦然,并无羞愧,一派谦虚求教态度,不知为何突然隐约有种泄气之感。 白蕊姬嚼着艾窝窝,吞下后道:“舒嫔娘娘说得头头是道,不知道自己下手能做到几分?” 意欢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只冷冷一瞥,径自斜坐一旁。 容音略含了责备语气道:“玫贵人。” 这时璎珞笑道:“这侍奉茶水,本是奴婢们的职分,纵然奴婢们笨手笨脚地比不上舒嫔娘娘,岂敢让舒嫔娘娘亲自做这点茶分茶之事?玫贵人是无福领略舒嫔娘娘的精妙手艺了,还是将就些吧。” 意欢倨傲道:“嫔妾的茶,唯有皇上能懂,自然嫔妾只为皇上泡茶。” 众人被这么一噎,不知如何答话。 却听皇后温声道:“舒嫔妹妹想给皇上喝的茶,必是要最好的茶。舒嫔妹妹宫中自然都是好茶,只是一宫里的好东西终究比两座宫里的少,多些备选,总能选出好些的献给皇上。 宋代有斗茶的雅事,就是舒嫔的叔祖也写过‘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名句,本宫不敢称宫中有多少好茶,若能与舒嫔妹妹各选少许茶叶,重现斗茶之趣,决出魁首,由舒嫔妹妹将此魁首献与皇上,也是美事一桩啊。不知舒嫔妹妹意下如何?” 众人一惊,却是各自生了兴趣,玫贵人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当即道:“这样的事情,就咱们几个有什么趣儿?把其他几位也喊来,共襄盛举才好呢。” 意欢清冷道:“嫔妾不喜欢热闹。” 玫贵人冷笑一声:“哟?怕了?” 容音道:“玫贵人不得无礼。既如此,便依舒嫔妹妹,只在本宫这儿玩玩就是。” 意欢道:“既如此,臣妾与皇后娘娘各自选出三种茶叶,一一比斗,两局为胜,胜者再奉送皇上。” 第10章 斗茶 要不是这是在皇后处,荷惜都要昏过去了。 主儿怎么还真兴头上了?跟皇后斗茶,输了还好,可自家主儿是个不藏锋的,真赢了可怎么好? 她急得就要跪下替意欢说“我们主儿的茶哪能比得上皇后娘娘?” 只是可能面上带出来了,璎珞忽道:“奴婢怎么看荷惜有些不太乐意呢?” 明玉笑道:“奴婢说句不敬的话,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不是。皇后娘娘的茶就是真差了,谁敢真这么说?何况仪嫔娘娘从前也是皇后娘娘侍女,玫贵人也是长春宫里学规矩的,难免让人家觉得两位娘娘偏帮皇后娘娘,这样如何能公正?” 玫贵人道:“欸,别带上我,我可不懂茶,在一旁凑热闹,不做品评就是。只是明玉的话也有理,那照这么看来还真得另找位见证?” 璎珞道:“皇后娘娘,依奴婢看啊,纯嫔娘娘是汉军旗出身,不若请她来,也别说斗茶的事情,只说是整理库房偶然找到些茶饼,想请她过来品评分辩。到时候请纯嫔娘娘坐在阁中,咱们将茶盏外缘偷偷做个标记,得了茶立刻送去,由纯嫔娘娘说哪些好,这就公正了。” 容音道:“好你个璎珞,这不是戏弄人么?” 意欢却沉吟道:“这倒也是个法子,纯嫔喝着这些好茶,也是她的幸运了。” 仪嫔道:“可以让嬿婉蒙眼盲饮,仅靠闻茶香、品茶味,来决出优劣。这总不会不公了吧。” 意欢道:“斗茶以汤色、汤花为先,不看汤色、汤花,如何决得出?” 仪嫔笑道:“汤花、水痕是众目睽睽看着,不可能指鹿为马。纯嫔姐姐看茶色,也能弥补。嬿婉这几日学这茶道颇费苦心,想来能胜任。”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下,玫贵人又提出让荷惜去请纯嫔:“叫舒嫔娘娘的宫女去,省得娘娘您觉得咱们会舞弊。” 荷惜都快哭了,只得硬着头皮去请了苏绿筠,苏绿筠倒是没怀疑为何是舒嫔的宫女,爽快地来了,被请到一旁一座小阁中安坐。 三位公主也被带到一旁观看。 意欢去了片刻,果然带着几包茶饼回来,又让人取了全套茶具和一瓮水。 璎珞也取来三个茶饼。茶具和几个盛水的陶土瓶、竹筒。明玉取来一根缎带,帮嬿婉蒙住眼。 意欢施施然碾茶,接着热盏、调膏、点茶、击沸,一套程序行云流水,将第一包茶饼烹了两盏茶水。衣袖抖动,露出一截皓腕。 容音打开纸包,也依工序烹了两盏茶。 众人一看,容音那杯的茶先汤花消退,露出水痕。 意欢不禁有些得意,微微一笑,却并不出声。 两人各自命人两盏茶中的一盏送到阁中,另一盏放到嬿婉手中。 嬿婉各自嗅了嗅,又啜一口,笑道:“奴婢左手这盏是太平猴魁,右边是白茶。皆为甘润的上品,只是武夷茶略有焦气,是太平猴魁胜了。” 那边荷惜过来禀报:“纯嫔娘娘说白茶颜色不好,想是有些伤焙,不如太平猴魁。” 容音笑着认输,意欢倨傲道:“臣妾承让。” 第二盏,嬿婉道:“奴婢左手是六安瓜片,右手这盏是瓜片中最佳者,齐云瓜片。但左手这盏更有回甘,右手隐隐有苦味。是这个更好。” 那边荷惜回禀:“纯嫔娘娘说两盏茶的茶色倒是都白,但六安瓜片味道更好。” 意欢道:“看来是臣妾的茶有渍膏之病。” 于是一胜一负,只待第三场比斗。 意欢方打开茶包将茶饼放入碾子,忽地感到一阵头晕,腰肢也酸软起来,荷惜连忙扶住。 容音关心道:“怎么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意欢道:“臣妾本就体弱,想是站久了些罢了,无妨。” 荷惜抓住机会道:“皇后娘娘,我们主儿身上不爽快,要不今天先这样?” 意欢却道:“糊涂婢子!都说了不妨事了,要不人家还当我怕了装病。” 容音道:“还是不要过于劳神。这样,第三场,简单一些。就由荷惜和嬿婉各自烹一杯茶,也不必细品了,只看汤花、水痕。” 嬿婉犹疑道:“可是,可是奴婢的技艺还不纯熟……” 这时外间响起皇帝的声音:“本来只是雅趣罢了,若执着输赢,倒是落了下乘。你们就放心大胆地比吧!” 众人俱是一惊,齐齐起身行礼。 皇帝其实一早就来找皇后了,见里头正斗茶,也起了兴趣,让进忠猫到墙下仔细偷听了一番。 直到进忠来报,舒嫔忽感不适,他才猛然惊觉舒嫔只怕是因喝了那所谓坐胎药才会如此,生怕皇后找太医来,赶忙进来转移众人注意。 皇后道:“臣妾等一时忘情,有失远迎,皇上恕罪。” 皇帝笑道:“无妨,这斗茶,倒是颇有雅趣。朕也过来看看。究竟最后哪一盏茶,能得魁首啊。” 容音便让璎珞去把纯嫔请来。 意欢见皇帝来了,一想到这茶最后也许会让皇帝喝下,少不得挣扎起身,仍要烹茶。 嬿婉道:“奴婢只是宫女,不敢与舒嫔娘娘同台比斗。” 皇帝道:“无妨,朕今日就说了吧,朕,已决定纳嬿婉入后宫,所以这几天才让她住到皇后这里,不叫她当差了。以后,她也和你们一般。这第三盏茶,就由你来。朕来裁决,不会失之公正。” 其实仪嫔、玫贵人来皇后处后,多少知道此事,倒是并不意外,只是行礼道:“臣妾等恭喜嬿婉妹妹。”纯嫔十分意外,但在皇上面前不能表现出来,只得也道声恭喜。 意欢面上一震,旋即恢复了清冷神色,对荷惜交待几句,让荷惜去了,有条不紊地换了一包龙团凤饼的茶饼,打开纸包将茶饼放入碾子。 荷惜很快取来一个瓮来,意欢从中倒出水煮了起来。 嬿婉略一犹豫,伸手取了竹筒,倒出水来。 及至调膏、点茶后,嬿婉深呼吸,回忆着容音指点的力道和时机,手指捏住茶筅,快速击打着茶汤。 汤花泛起,如冷粥面,紧紧聚在那油滴建盏边缘。 意欢的茶盏中也聚起汤花,却是打着旋儿,先一步退散开去,只在杯沿留下一丝水痕。 皇帝拊掌笑道:“你们都看见了,嬿婉那盏茶咬盏更久,确是嬿婉赢了。” 嬿婉道:“是舒嫔娘娘身子不适,让奴婢钻了空子罢了。奴婢还需要皇上、皇后娘娘、各位娘娘提点呢。” 意欢站起道:“嫔妾心服口服。既然茶非最佳,自然是不能入皇上之口。”说着举起茶盏,嬿婉暗道不好,果然下一刻意欢便将盏中茶水泼在地下。 嬿婉和众宫人在心中哀嚎一声:地毯!洗起来多麻烦你知道吗舒嫔娘娘! 皇帝却是暗自庆幸不必喝那个可疑的水煮的茶了,笑着打圆场道:“舒嫔也是一时神思不济,未必是茶的缘故,这茶,朕还是带回去好好品味吧。说来这龙团凤饼,从前明时就失传已久,不想今日却在舒嫔这儿见到。” 意欢道:“这龙团凤饼只是形制相似,实则并非北宋时的贡茶。北宋贡茶用建安茶,臣妾这个却是用了普洱,是臣妾的叔父前几年赋闲时,特意前往云南,命人采摘了新鲜茶叶,又经过拣芽、蒸青、揉捻、干燥,再仿造宋朝时添了龙脑香,放入模子,用小木锤敲打成型。” 皇帝饶有兴致道:“哦?朕记得你叔父永福先前的确被先帝革职,后来朕给他安排了一个盛京刑部侍郎的位子,这永福被革职后,倒是真有情致啊。” 意欢道:“皇上从前,不就一直喜欢普洱吗?”她痴痴望向皇帝:“您的《烹雪用前韵》,臣妾还记得。‘独有普洱号刚坚,清标未足夸雀舌。点成一椀金茎露,品泉陆羽应惭拙。寒香沃心俗虑蠲,蜀笺端砚几间设。兴来走笔一哦诗,韵叶冰霜倍清绝。’” 璎珞和明玉感到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意欢似乎没发现在场众人神色复杂,依旧沉浸在自己对皇帝的痴心中:“臣妾正是回想起‘寒香沃心俗虑蠲’和‘韵叶冰霜倍清绝’才会特意用多年前攒下的梅花雪水,为您烹茶。” 皇帝的笑容淡了几分,仍旧温和道:“朕都知道。你不舒服,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玫贵人也道:“是啊,姐妹们玩也玩够了,嫔妾看璟泰、璟馥两个小的也困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众人散去,皇帝敛了笑容,叫来进忠小声交待道:“去告诉粘杆处,另外传消息给兆惠,查一查永福。” 转头换上一副笑脸,对容音道:“其实朕今日来是有事情要同皇后商量。” 容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皇帝道:“慎嫔滑胎,他阿玛也遭难,该好好补偿慎嫔,给她一个妃位吧,等她出了小月,就让钦天监拟个良辰吉日,行册封礼。至于桂铎,朕想着他治水有功,此次伤了身子,干脆调回京里给个闲职养着算了。” 容音道:“臣妾替慎嫔妹妹多谢皇上关怀。” 皇帝道:“朕还在想,将一位公主交给她抚养。” 容音迟疑道:“可现下公主们都是由生母抚养。” 皇帝道:“皇后忘了?还有一位。” 容音道:“皇上的意思是,和亲王的格格?” 皇帝道:“是。和亲王的格格,自朕一登基就抱进寿康宫里抚养,如今也四五岁了,正是皮的时候,裕太妃年岁大了,恐怕招架不住。朕想着封她为和硕和婉公主,等慎嫔晋位后就给她抚养。” 他另有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想法。乌拉那拉氏的方法虽然卑鄙,但是管用,否则桂铎不会被控制多年,甚至乌拉那拉氏都倒台很久后才举发。 这和亲王的女儿,虽说抱进宫里,可仍是由和亲王生母裕太妃抚养,震慑之力也许小了些。 现下太后倒台,寿康宫早就不是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地方了,借机控制住宗室子嗣,才能进一步将宗室牢牢绑在自己身边。 容音不知道皇帝又想干嘛,不过此事看起来倒不是坏事,于是道:“但凭皇上吩咐。” 说完正事,皇帝才轻松一些,问皇后:“说来朕方才看最后一道茶,皇后这边不过是寻常茶饼,并非上佳名贵之物,为何竟能赢了舒嫔?” 容音道:“皇上博学,必知当年苏子瞻,蔡君谟斗茶故事。苏才翁尝与蔡君谟斗茶,蔡茶精,用惠山泉;苏茶劣,改用竹沥水煎,遂能取胜。嬿婉用的水固然不是惠泉寺后的清泉,可也是玉泉水,又用竹筒沥过,比起那瓮里的,也是好水了。 所谓‘茶性必发于水,八分之茶,遇十分之水,茶亦十分矣。八分之水,试十分之茶,茶只八分耳。’ 茶饼工艺繁难,前明太祖便以其劳民伤财,下令罢了饼茶上贡,龙凤饼茶才会失传,饼茶也渐渐少了。臣妾这里其实没什么上好茶饼,多是炒制的散茶,皇上前儿赏的普洱还在长春宫呢,那两包瓜片已经是压箱底的好茶了,只能用这般讨巧法子了。” 皇帝心下有些羞窘,欲要转移话题,便说:“也是嬿婉机灵,才学了几日,就已经很有心得了。” 这时进忠回转,伫立在侧。 皇帝道:“皇后先去安排吧。” 容音带其他人离开,进忠才小声道:“皇上,您说的事情奴才已经交待了,还有,粘杆处的卫士说,前儿启祥宫的事情,又有人吐了东西出来。” 说着将声音压得更低,附耳说了几句。 皇帝霍然而起,大怒道:“竟然还有这等事!你告诉他们,给朕好好搜,好好问,不用怕嘉贵人发现!” 奉天府中,桂铎重伤初愈,便让人搬了积下的公文,日日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批阅不停。众人苦劝他好好休养不得,只得随他去了。 这一日兆惠求见。 兆惠照例劝了两句好好休息等语,才道:“桂铎大人,本官这几日提审了那些隐匿甚深的北族,有几条线索,指向您就任奉天府尹后,办过的一桩案子,所以本官需要向您询问一番。” “您还记得,四人馆吗?” 第11章 四人馆 四人馆? 桂铎几乎是立刻答道:“这四人馆,虽说名字带个“馆”字,但实际并非房舍,而是一座市井。据说其名取自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说,再三上再加一为四,取入此馆者可取万物之意。但此馆实乃攫取入其中者一应拥有之所在。四人馆中设有赌坊、酒馆、妓院、当铺、皮货铺子、古董铺子、山货铺子,首饰铺子,钱庄,牙行,不一而足。 想入四人馆,须以十两银购置信物,才能凭借信物入内。只是这四人馆中美酒佳肴、千金宝物,寻常人自不能进,那有颇些家资的公子们或是来往客商便也不计较这钱。只是一入四人馆,便是入了销金窟。四人馆中闲汉,会引着那些人寻欢作乐,赌赢了钱,便去酒肆或秦楼楚馆,或在酒肆中要炫耀家财,或要讨好青楼女子,便又要购置山货、皮货、首饰等。至无钱之时,少不得要把手头上的值钱物件当了,那些皮货首饰便又被四人馆收回,还能再卖给后来人。 若是有人真输红了眼,这四人馆的钱庄、牙行便诱骗他借钱,抵了自家的房屋田地,甚至妻儿,将人活活逼死的都有。” 兆惠冷笑一声:“还没进来就是一人十两,赌场流出去的钱又用酒肉美女赚回来,卖出去的皮货山货又让人当回来,进货都省了,直接用赌筹跟皮货商、采山货的换就是了,最后还能得田地奴仆,这四人馆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桂铎道:“这四人馆前几年缴税颇多,那典妻卖儿的文书也是过了明路,本也无有犯了王法的事情,所以之前的官员没有管过。但此地如此行事,必然聚敛大量财帛土地,又会让本地士绅富户失其立身之本;皮货、首饰等只在四人馆内部流动,便少与外界有财货往来; 且这四人馆来钱快,雇人的价钱也比别家的多,会将百姓聚拢进去,便会导致田园荒芜,百业俱绝,粮价攀升,民生困苦。百姓乍看之下,得一时之利,但这利不过是四人馆手头漏下来的一抿子,实则四人馆所得之利多未用于百姓,可其弊,却实实在在由百姓承受。再说大兴赌博,逼人卖儿卖女,未免过于有伤天和,也会使民风败坏。” 兆惠道:“所以,您上任后,查过四人馆,后来以四人馆藏匿越境北族人的理由,于七月将其查封。” 桂铎道:“是。像这样的地方,明面上虽不犯律例,但讨债、买卖人口、还有管着酒肆、妓院,哪样不用地头蛇?那北族越境之人,无有路引、凭证,在此地无法落户,就不能操正业,除了做些撑筏子,盗伐、盗采人参的营生,多是入了这些地面帮派。这隐匿北族人,便是查封的最好理由。” 兆惠道:“可是我看府中那些案卷文书,您只是把这四人馆中的北族人,和那些辽东将军抓到的北族人一并驱赶回北族,这四人馆的掌柜也只是以此罪投入大狱,却并未进一步审问、判罪。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事情。” 桂铎叹了口气:“四人馆势力盘根错节,我欲上报盛京,由盛京调查,但四人馆能留存至今,除了缴税多,必然也少不了上下打点。那掌柜也只是替人管事的,四人馆真正的主人甚至至今都未浮出水面。我欲将此案上报盛京,却担心盛京官员受了打点,所以只报给了盛京刑部侍郎永福大人。 永福大人只说不要声张,他自会处置。可是一直没有回音,后来八月多雨,治水乃是头等要事,此事也只好搁置。” 兆惠失声道:“永福?叶赫那拉氏的永福?” 桂铎道:“是。叶赫那拉是上三旗名门大姓,且京中的童谣,都已传到奉天,‘天子国舅,款尔连袂,娶之淑女,纳兰姐妹’,永福大人的侄女,一位做了皇上的妃子,一位嫁给皇后娘娘的嫡亲弟弟傅恒大人,他在皇上、皇后娘娘都有情面,我想总不至于被四人馆给收买吧?” 兆惠道:“如此,我就明白了。请大人好好歇息。本钦差,会重查此案,一定给大人一个交代。” 十天后,兆惠看着呈上的案卷,陷入沉思。 他之前怀疑桂铎的判断有一个错误,四人馆中的北族人,恐怕并非是先入地方帮派后为四人馆做事,而是一开始就是四人馆的人,且和那些祭拜老虎神像的人有关。 可他也没想到最终会查出这样一个惊人的结果。 整个四人馆,竟然都是北族的产业! 而那祭拜老虎神像的组织,据抓到的人供称,号称山虎会,前身是逃往大清的张禧嫔余党,在关东已经隐秘经营数十年,蓄养了多名北族武人,如今坐镇四人馆,少部分成员游离在外,听四人馆命令行事。 可是北族从前明开始,素来与宗主国一般,重农抑商,直到肃宗时才改了政令,根据两地客商的说法,北族目前乡市虽逐渐蓬勃,可连规模稍大些的药材交易,都只能依靠春秋两季的药令市,寻常商人,就算有奉天北族人的支持,也不会有这样的财力物力,在异国他乡建起这样一座街市,更不可能号令一个由没落贵族组成的帮会。 除非,这个人也是北族的贵族,甚至,还有更高的地位。 再加上北族和张禧嫔后人的勾结,兆惠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他起草了一份密折,令人加急送入京城。一面又让人去给永福递拜帖。 此外,重查四人馆案,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收获。 这几日查访四人馆线索,闹得沸沸扬扬,有一日就见着一对母子,鬼鬼祟祟,藏头遮脸的要出城。 辽河出事后,无论是官差还是百姓,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立刻便将两人扣下。那儿子兀自嚷着什么自己是上三旗包衣出身,自家姐姐是宫里当差的,谁人敢对她无礼等语,便被堵了嘴扔进牢房。 然而这小泼皮刚上公堂就吓软了,竹筒倒豆子般什么都说了。 原来这小泼皮叫魏佐禄,母魏杨氏,本是内务府官员之子,其父获罪早死,家道败落,可这小子还是整日游手好闲,吃酒赌钱,本来有位姐姐在宫中当差,时不时接济一番,可这阵子他姐姐不知道调到哪儿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更别说托人送钱回来了。 他在京城赌输了钱又无钱偿还赌债,只好与母亲一同逃回盛京郊外的祖宅暂避风头。可他本性难移,在奉天听说有四人馆这么一处好去处,磨着魏杨氏要了压箱底的十两银子,买了信物进去,自然又是欠了一笔赌债,魏杨氏当了祖屋里的家具才还上钱。 后来四人馆被查封,他偃旗息鼓了一阵,这回听说重查四人馆案,抓了不少人,他在四人馆赌过钱,十分心虚,所以才想着逃走。 闹了这一场乌龙,众人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在门外和其他百姓围观了公堂的德其布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给桂铎,道:“堂堂男儿,不思顶门立户,整天靠着自家长姐在宫里辛苦当差才得的一点俸禄过活,还如此不知爱惜物力,出手就是十两,实在是个混蛋! 他额娘也是,那天来公堂闹了不说,还满嘴骂着那姐姐不给家里钱,才让娘俩如此,半点不想想儿子的错处,也是糊涂的! 要我说啊,这种人,就该关起来,起了赌的念头就大耳刮子扇下去,扇到他听见赌字就发抖,摸到筹码就手软!” 桂铎道:“对百姓要以教化为主,怎么能随意打人呢。” 一旁来送了银子后坐着喝茶的进保却突然被茶水呛住,咳了几声才道:“这佐禄姓魏是吧?出身镶黄旗包衣是吧?他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当差是吧?” 德其布点点头。 进保立刻道:“对这种朽木不可雕的人,还是打吧!” 他见桂铎有些意外之色,清了清嗓子道:“咳咳,本公公的意思是,宫女,是内务府选进皇家当差的人,倘若其家人如此不堪,也是丢了皇家的体面,若是总是要钱,难免这宫女不会因催逼过甚,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所以必得处置!只是也别闹得人尽皆知,你悄悄地教训便是了。” 进保暗想,这魏嬿婉已经是庶妃的身份,且皇上似乎对她颇为中意,像她弟弟这种寒门纨绔,若是不趁现在年纪还小好生修理,日后闹出什么事情来,岂不是使皇上添了烦恼,失了脸面! 这边佐禄被关进了小黑屋,那边永福却说是暂时外出,不能相见。 兆惠立刻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一面命人急送消息回京,一面亲自前往盛京,直接闯进永福宅邸。 永福正妻早亡,兆惠到的时候几房妾室正满府里搜罗值钱物事准备逃走。 兆惠立刻将府中所有人扣下,一问才知永福看了拜帖,清晨就带着管家上了马车跑了。 兆惠问清方向和马车样子,立刻和粘杆处一道去追。 追上永福的马车时,已经是在郊外一处山谷,兆惠远远看见马车与马分开,斜斜地栽倒一旁,一人上了马,很快冲入山谷。 紧接着轰隆一声,山谷两边密林中滚下落石。 兆惠勒住马,阴沉着脸让人去检视马车和山谷中那一骑的情况。 马车中有个山羊胡老头,腹部中了一刀,奄奄一息。山谷中那一骑已经连人带马都被砸死,尸体面目不辨,但怀中有几千两的银票。 兆惠让人将老头和尸体都运走,着大夫诊治,好在那老头中刀处并非要害,倒是留得一条性命,被兆惠一审,便什么都招了。那具尸体,也让永福的小妾来认了,通过胎记等特征,确认了就是永福。 原来这永福乃揆叙之侄,又娶了八爷党的赛斯黑之女为正妻,因此在当年九子夺嫡后为先帝所厌弃,罢官赋闲。他眼睁睁看着弟弟永绶在兵部如鱼得水,心生妒忌,心道凭什么你这个名义上的揆叙之子,仕途比我还好! 后来三阿哥倒台,原本不被看好的四阿哥被封为宝亲王,他便通过买通太监,打探宝亲王诗文,了解皇帝喜好,着意讨好,总算宝亲王登基后偶然想起来他,给他一个盛京刑部侍郎的位子。 后来他侄女入宫,他更是通过侄女宫中太监,和另几名太监,将侄女所抄录皇帝的诗词带出宫,再研究皇帝喜好。只是这过程花费甚巨,单单之前做一份茶饼,就要斥巨资,他的俸禄加养廉银都不够,这一向都是靠四人馆的孝敬过活,后来桂铎将此事报上来,他自然是隐瞒了下来,同时将消息告知了四人馆。 现下事情败露,他便想逃亡,见追兵已到,便想将管家抛下,又担心管家供出自己,所以想一刀将管家杀了,只是没捅到要害。 兆惠沉吟道:“这供词有漏洞。宫中管理甚严,就算是收了贿赂,哪个太监有胆子夹带信件?还有,桂铎大人出事,是因为挡了四人馆的道,所以被四人馆谋害,他出事后,永福应当知道事情不好,为何直到今日才逃走?” 这时一旁的进保道:“大人,请让奴才问一句。” 得到兆惠首肯,进保问道:“那受贿的太监是不是叫做张念祖或是姓张?还有,北族人有和永福说过什么消息吗?” 管家抖如筛糠,道:“小人不知,只知道从雍正年间到现在都是把钱给同一位太监,他确实姓张。这一向,是有北族人进过府里,不过,一直是私人密谈。只是,桂铎大人出事后,小人也劝过永福,但他只说……说……” 兆惠拍案:“说什么?” 那管家战战兢兢道:“永福说桂铎大人的女儿慎嫔,在宫中本来已经渐渐被冷落,如今又失了子嗣,往后就更要失宠了,所以桂铎大人出事,皇上也……也不会在意,且,桂铎大人留下治水之策,皇上无后顾之忧,更不会对慎嫔假以辞色,这桂铎大人是高斌大人举荐,他死了,高斌便失了臂膀,皇上连带着也不必宠着贵妃娘娘了。而他还有侄女依靠,所以,所以不必担忧。想法子讨好着嘉贵人要紧。” 兆惠心道这年头胡言乱语的人怎么这么多!先是一个纳尔布,又是一个永福! 他耐下性子问道:“这永福的小侄女是宫里的娘娘,二侄女是皇后娘娘的弟媳,他还不足?怎么又有嘉贵人的事情?还有他一个外官,怎么能讨好到后宫中的嘉贵人?” 管家道:“永福说,他们叶赫那拉氏,当年就是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才会八爷党一倒便坏了事,如今也不能只靠着和富察氏的联姻和四小姐。 尤其是,乌拉那拉氏虽然获罪,但他们家出过两代皇后,才是后族,富察氏不一定就是稳稳当当的外戚,至于这四小姐,素来性子孤傲,何况叶赫那拉氏在雍正时就分家了,侍郎大人又早早出继,这一向也没什么来往,四小姐也不一定听永福的话。 四人馆还有山虎会,是嘉贵人母族的产业,他多行方便,自有消息递进宫里,便是讨好嘉贵人了。嘉贵人生了贵子,本就得脸,到时候贵妃、慎嫔都失宠,自然是嘉娘娘得宠,到时候枕边风一吹,便能有助益了。至于现在,是因为四人馆的人都被抓了,他看事情不好,所以才跑的。” 兆惠又听了一遍这荒唐言语,不禁大怒:“什么两代皇后,什么后族!先帝生母孝恭仁皇后和本官同出乌雅氏,本官都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外戚后族!他乌拉那拉氏一个乌雅氏不知道哪门子的表亲,倒是以后族自居,连带着旁人都满嘴妖言! 这也罢了,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好生办差,倒是一门心思阿谀奉承,勾结妃嫔,还帮着外藩之人对付自家的官员!” 管家伏地道:“大人息怒!这都是,这都是永福所为呀!小人只是听命行事啊!” 进保冷笑道:“这递进去的消息,想必也是经过张念祖手下的太监。这帮人倒是两头都拿!” 兆惠的密折传入圆明园,皇帝看了密折,又听了进保的回报,大发雷霆,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这北族流亡之人,三十多年前就潜伏关东,三代人经营,都成了帮派了! 这山虎会,除了打手,或是送人入宫伺候,或是预备考取功名进入我大清官场,现下又有人牵头搞什么四人馆,在大清赚得盆满钵满,再拿从大清赚的钱给大清缴纳钱粮,如今都闹出勾结后宫妃嫔、谋杀朝廷命官的事情,简直其心可诛!” 跪在地上的粘杆处卫士一震,还是硬着头皮接着报:“还有,奴才在嘉贵人的柜子里,搜出来一根银针,虽看着与试毒银针无异,实则顶端花苞中含有毒药,可以借试毒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下到饭菜里。另外,还有几张避免有孕的药方和促孕的药方,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药。 奴才拿去给太医看了,说有一样是,是人参、鹿茸、五石散加上致幻之物所成的暖情之药,还有一样是促孕的药丸……另外,奴才也秘密扣了许太医,他也招了,他收了贞淑的钱,给庶人珂里叶特氏送了消息……” 皇帝气得把香薰踹倒,进忠、进保、毓瑚吓得跪下道:“皇上息怒!” 皇帝耳边忽又响起一丝尖锐怨毒的声音:“你该知道我冤枉了!你该知道所有人,除了我,都在算计你了!是时候迎我出来,还你的债了!” 皇帝一惊,随后又是一阵头疼。 进忠见皇帝脸色不好,急忙命人换了宁神香料上来,取出一个鼻烟壶给皇帝道:“皇上通通关窍醒醒神吧。”又取出一贴头疼的西洋膏药为皇帝贴上。 皇帝陷入沉思。难道,真的要把如懿从冷宫里放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才道:“兆惠的密折,已经说了他的猜想。所谓四人馆,真正的含义,是北族亲贵结成的朋党东人党、西人党,以及东人党后来分出的南人党、北人党。取四人,是一统四党,尽为其用之意。 既然这幕后之人,和北族王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找个日子,好好审一审嘉贵人吧。还有,舒嫔的坐胎药,就不要侍寝后再赏了,从今天起日日都赏下去。 既然永福已死,兆惠即刻接替永福职务,以钦差调盛京刑部侍郎,好好把这个案子处置清楚。进忠,你去皇后那儿通报一声,让她准备接驾。” 第12章 最后稻草 进忠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忽然有一太监进来报道:“皇上,嘉贵人与大阿哥来圆明园了,说有要事禀报。” 皇帝愕然道:“永璜?他现在应该在紫禁城才是,怎么跑这儿来了?还有嘉贵人,朕可没许她伴驾圆明园!” 那太监道:“奴才也不知,但大阿哥神色凝重,只说一切由他担待,要奴才一定禀报皇上!” 皇帝沉吟片刻,道:“让他们进来,看他有什么话说。” 永璜进得殿中,一撩衣袍跪下道:“儿臣有要事不能不立刻亲自禀报,因此贸然前往圆明园,请皇阿玛先听儿子之言,再惩罚儿子。” 皇帝道:“有何要事,你起来说。” 永璜却不起来,叩首道:“皇阿玛,儿子要禀之事,牵涉到皇额娘与儿臣的一位庶母,儿子若禀报,是对庶母不敬,不禀报,是对嫡母不孝,只是此事有些蹊跷,儿子思来想去,仍是要禀,请皇阿玛恕儿子不敬庶母之罪。” 金玉妍面色瞬间苍白。 皇帝面色一沉,道:“你大胆说。” 永璜道:“儿子要告发,嘉贵人挑拨离间,欲以儿子的额娘哲妃之死,陷害皇额娘!” 金玉妍惊道:“大阿哥,我们之前说好的可不是这样啊!”接着膝行爬向皇帝:“皇上,大阿哥之前分明已经查到哲妃之死的真相,此次是来告发皇后的呀!” 皇帝想到四人馆和山虎会,还有粘杆处查到的金玉妍那些勾当,怒从心头起,一脚把她踹翻在地:“你还敢攀扯皇后!” 进忠上前道:“皇上息怒。”接着附在皇帝耳边低声道:“嘉贵人还不知道您已经查到的事情,皇上谨防打草惊蛇。” 皇帝冷冷道:“好!朕就听听你有什么可说!” 金玉妍道:“当年臣妾与哲妃比邻而居,深知哲妃姐姐爱美食,孕中吃过甲鱼与芥菜,羊肝与竹笋,鲫鱼与麦冬,后来臣妾怀孕后,注重饮食,才知道这些东西是相克的,吃了便会积下毒来,哲妃姐姐就是被那些积累之毒所累,才会一尸两命啊! 而当时的饮食,都是嫡福晋,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安排,皇后与哲妃素来不睦,只怕是见哲妃两次有孕,所以痛下毒手!” 末了道:“皇上,就算您觉得臣妾在怀怨报复皇后,可那记档中食物相克,是千真万确抵赖不得呀!这不是栽赃陷害啊皇上!” 皇帝举起砚台一把砸下,怒吼道:“闭嘴!” 良久,皇帝烦闷地捏捏眉心,道:“进忠,不必让皇后接驾了,你让皇后过来九州清晏,与朕一同用晚膳。永璜,你先避出去。” 金玉妍心下舒了口气。 皇帝心中,到底是有了疑虑。 本来那些相克食物,便是金玉妍自己为了防止诸瑛诞下二子后一家独大,向贞淑探听了药理,才假借探望之名,故意向她推荐的。 诸瑛爱美食,却不知这些药理,她孕期不适,更想多吃美味珍馐以抚慰自己。 当时皇后还是嫡福晋,对众人一向照拂,自然是诸瑛想要什么就给什么,潜邸里也没那么多太医验看。 反正诸瑛已死,死无对证,但记档可是实实在在留下的。 何况她也不信,皇后和哲妃同族,哲妃生下大阿哥后却携子争宠,皇后真能容下哲妃? 只怕是面上贤良,心里也是有害人之心的,因此皇后必然经不起皇帝的试探。 想到这里,金玉妍心下又添一丝狠厉:贞淑告诉自己有大内高手来捉她,之后便没了消息。 而她这几日,也常常发现自己睡得比平时沉了许多,后来她留了个心眼,在睡前往箱笼的锁头上系了一根头发,第二日果然看见这头发断了,可箱中之物连摆放都和之前一般,便是有人趁自己睡着时翻过自己东西,之后又恢复原状。 她不知道贞淑有没有落入那些人手中,这些人查到多少东西,皇帝又疑心自己到了哪一步,只能趁自己还没有彻底失势时,搅乱后宫,起码要把视北族为藩属的皇后拉下来,不能叫她儿子有成为太子的可能! 这样一来,自己最起码也为北族多挣得一分将来不依附于大清的可能,也算不枉世子一番苦心了! 进忠到了皇后处,忐忑道:“皇上请皇后去九州清晏与皇上一同用晚膳。” 此时黄昏已过,小厨房都已经开火,本来有些突兀,皇后却并无惊讶之色,只是说:“请进忠公公稍待,容本宫先去换身衣裳。” 原来自中秋夜宴后,容音总算清闲一些:重阳宴这件大事是早就准备的,如今只剩下最后一些杂务。 而其余小事,除了之前斗茶时自觉蒙了苏绿筠,送了个碧玺松鼠葡萄佩为赔礼,苏绿筠过来谢恩一回,就是哲妃忌辰前,送信回去让内务府备下贡品香烛等物好好祭拜,其余便也无甚事情。 哲妃忌辰当日,元一突然提醒道:“金玉妍去了安华殿。” 她们三人当时就警惕起来,打开了直播。 画面中,永璜方踏入安华殿,金玉妍惶恐的祝祷便响起:“诸瑛姐姐,自你去后,妹妹便日夜难安,姐姐走得糊涂,妹妹也是有口难言。” 永璜神色一凝,悄悄走近。 金玉妍仿佛没有看见永璜,还是丽心叫了一句:“大阿哥!”她才转过脸来:“大阿哥,您怎么来了?对了,今日是你额娘的忌辰……” 永璜先对金玉妍行了一礼,才道:“额娘的忌辰,永璜自然要来祭拜。只是永璜记得嘉娘娘出身北族,并不信佛法,便是有心为额娘祝祷,为何来这佛堂之中?” 金玉妍显然没想到永璜不按套路来,僵了一下才道:“这,诸瑛姐姐又不是我北族中人,不受北君庇佑,我自然要到佛前为诸瑛姐姐祈求冥福。如今大阿哥来了,丽心,咱们走吧。” 说罢装出一副惶恐中松了口气的样子,就要离开。 永璜忽道:“嘉娘娘稍待。您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金玉妍压下眉间喜色,啪地扇了自己一嘴巴道:“都怪我这张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竟没半点分寸。这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永璜坚持问道:“请嘉娘娘明示。” 金玉妍道:“我远嫁而来,虽生了皇子,却养在贵妃膝下,如今又触怒皇后娘娘而被降罪,在这宫中,也只能谨慎度日。” 永璜却道:“嘉娘娘慎言。您受罚并非因为触怒皇额娘,而是因为公然喧闹,虐打宫女,哦,没记错的话,这被您责罚的宫女中有一位还伺候过我呢,只是嘉娘娘是长辈,永璜却不能说什么。既然嘉娘娘已经决心从此谨慎度日,永璜也不便再打扰,嘉娘娘请回吧。” 金玉妍险些站不住,见永璜真的转身吩咐随行宫人取了香烛,似是就要开始祝祷,忙道:“等一等!大阿哥难道就不想知道,您的额娘是怎么薨逝的吗?” 大阿哥转过脸来,平静道:“额娘生妹妹的时候难产,不幸离世。” 金玉妍却走近一步,小声道:“您额娘薨逝,实乃皇后所为!” 容音、璎珞、明玉一惊,这个金玉妍突然莫名其妙发什么疯癫? 大阿哥面色一变,道:“嘉娘娘,此话干系重大,您可不能……” 金玉妍道:“大阿哥,如今我不能不说出真相了。当年皇后不喜诸瑛姐姐先生下您这个长子,后来诸瑛姐姐再度有孕,皇后怕她继续生子夺宠,所以就……” 大阿哥忽然打断她的话道:“嘉娘娘,您的话有何凭证?皇额娘是如何让那些稳婆心甘情愿冒着背上谋害亲王家眷之罪的风险,在我额娘生产时动手脚?再说皇额娘做事精细,真要谋划这种事情还能让您这种口无遮拦、浮躁张扬的人知道?” 金玉妍一惊,旋即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皇后娘娘出身名门大族,多得是忠心耿耿的家奴。何况动手脚,未必就要在生产当日,孕中的膳食,按照相克之法调换,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呀!我与诸瑛姐姐比邻而居,见过她饮食,后来自己有孕后处处留意,才知那饮食中有相克之物! 只是皇后当年为嫡福晋,执掌后院,我心中纵然有疑,也是不敢说的呀! 如今皇后更是一手遮天,她面上贤良,实则心机深沉,说出此事,我自知是活不了了,这就自我了断,免得又犯到她手里死都死不痛快!” 说着便要撞向桌角,被丽心死死拉住。 永璜恢复了平静道:“嘉娘娘,这里只有咱们仨,您要是出事,能不能栽赃皇额娘先不说,我可说不清了。到时候谁能帮你在皇阿玛那里挑拨离间,对付皇额娘呢?” 金玉妍一愣。 眼看永璜转身就要离去,金玉妍道:“就算我别有用心,我也是借你之手对付皇后,并没想过骗你!难道我没想过你可能会去查此事?我若无十足把握自己所言为真,你觉得我会冒这种风险吗?” 永璜身形一顿。 金玉妍又鼓动了一把:“从潜邸开始,膳食一直是有记档的,你可以去查,你额娘孕中所食,到底有无相克之物! 你额娘死得这样惨,皇后对你好些也是为了她的名声,你受了些指头缝漏下的好处便如此忘本,不愿为你额娘查出真相吗!” 三人组的心提了起来。 后来几日元一追踪永璜,发现他真去翻了潜邸的记档,还翻了医书,寻了当年的稳婆太医等人,直到今日,他一下学就去了启祥宫,接着与金玉妍分别乘两辆马车,轻车快马飞速前往圆明园。 接着就发生了方才那一幕。 三人组已经知道,皇帝嘴上不说,心中到底生了疑,所以此次便是试探。 璎珞道:“哲妃的死可能是我们的失误,可那老登若真让娘娘吃什么相克的食物,也只能想法子不让东西入口了。” 这时元一道:“等一下,食物相克在现代营养学中并没有那么站得住脚。举个例子,主世界传说虾与瓜果同时会在体内产生砒霜将人毒死,事实上也确实会,但那是在一次性吃了三百斤虾之后。” 明玉忍不住说:“吃了三百斤虾还用被毒死吗,撑也撑死了!” 元一道:“正是如此。所谓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正常食量下所谓相克食物产生的有害化学物质是非常有限的,人体正常代谢足以清除。 金玉妍自以为给哲妃推荐的是所谓相克食物,哲妃之死就真和相克食物有关,其实那些食物,哲妃就是满满当当吃十个月都积累不下什么毒素,她的死因的确是难产。 我虽然不是人类,也知道人类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古今皆是如此。古代医疗条件不发达,孕妇年龄偏小,难产率和夭折率更高,以我的分析,她的死是很遗憾,但那是个悲伤的意外,并不是你们的错误。” 璎珞、明玉扶着容音进了九州清晏,只见桌上已经摆了一大桌子菜,各样馒首饺子,酒酿鸭肉豆腐锅子、羊乌叉烧羊肝攒盘、笋酿,红烧甲鱼、燕窝扒鸡,上汤苋菜,还有一大盆煮的浓白的鲫鱼槐花汤。 容音道:“皇上一向不爱吃腥味的,今儿吃起甲鱼、鲫鱼来,定是御膳房做得好。” 皇帝不自然地干咳一声道:“啊,是,是,今天的菜是朕特意交代特意做的,那鲫鱼与槐花同煮,最是去腥。 还有那笋,是闽地进贡的四方笋,听说这酿肉的做法是当地一绝。朕就想着,把羊肝剁成糜,填入四方笋,制成笋酿,用笋的清香中和腥臊,吸取油腻。皇后尝尝,这羊肝如此做法,和烧的有何不同。” 容音恭维道:“皇上是吃家。” 皇帝话锋一转:“至于甲鱼,前几日是哲妃忌辰,朕偶然想起她生前对这道菜颇为喜爱,所以让人做了来。” 容音道:“哲妃妹妹什么都爱吃,连满人不爱吃的腥物也爱。当年有进贡的甲鱼进府,我们吃不惯,多半是给她吃,后来她有孕,太医说甲鱼寒凉,叫她不可多食,臣妾也劝她先别吃了,可她也就是每回吃得少,叫她全然不吃是不行的。一晃眼,连永璜都这么大了,可这些事情倒像是昨天的事。” 皇帝道:“哲妃去得可怜啊。” 皇后恭顺道:“好在大阿哥是个明孝悌的好孩子。臣妾已命内务府备好香烛贡品,大阿哥会为哲妃祈福的。” 皇帝赞了一声皇后有心,拉着皇后入席,夹了几筷子鸭肉和鸡肉,又吃了几个饺子,见皇后吃了羊肝,又夹起一块甲鱼试了,许是吃不惯,微微皱着眉吞了。倒是四方笋酿羊肝多夹了几筷子,苋菜和鸡鸭也吃了些,最后小口小口地进了一碗鲫鱼汤。 皇帝对进忠道:“如今渐渐入秋,天却还是热,你去泡两盏麦冬水,那个去燥好。” 进忠依言上了两盏麦冬水,容音道:“多谢皇上。” 皇帝假装将茶盏放到唇边,容音这才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忽听得紫檀木边座嵌黄杨木雕云龙纹屏风后传来一声闷响。 皇帝见皇后惊了一下回头看去,忽然道:“进忠,你去看看。还有,皇后,朕忽然想起,似乎鲫鱼不宜与麦冬同食,你方才进了一碗鲫鱼汤,还是让进忠换一样吧。” 进忠过去叱骂两句,沏了龙井茶上来,道:“一个宫女擦地,笨手笨脚撞了屏风,奴才已经说了她了。皇上,皇后娘娘,尝尝这明前龙井。” 容音道:“臣妾竟不知这些食物相克之理,还是皇上博学。” 皇帝干笑几声,低头喝茶。 送走皇后,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金玉妍从云龙纹屏风后揪出来,大怒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金玉妍连滚带爬地跪到皇帝脚边:“皇上,毒是日积月累,皇后料定自己只吃一次不会有事,才敢如此!” 永璜却是从屏风后闪出,冷冷一瞥,跪下道:“皇阿玛,孟子有云,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皇额娘又不能未卜先知,岂能知道这是试探,而强装镇静?若真心中有鬼,即便知道吃一次无事,但见到这些菜,又听皇阿玛提起哲妃,自然会慌乱; 可皇额娘一派坦诚,全无疑虑,谈起额娘态度从容,分明就是真的不知食物相克之理!难道要皇额娘日积月累地把这些相克之物吃下去,真的伤了凤体,才能证明她是清白的吗!” 在这顿晚膳之前,他的心中还是有疑虑的。虽然稳婆和太医都说额娘难产,是因为生他时年纪太轻而损耗过度,再生第二胎时便气血不足,才导致难产,和饮食很难说有关系。 太医也说过所谓食物相克之说,虽然确有食药同源之理,但医书博杂,不同医书记载都有不同,甚至于相互矛盾,本就难有定论。 但毕竟根据自己查阅到的几本医书,那些记档中的食物的确有相克。他选择告发金玉妍,是因为他不能真的对皇帝直说自己怀疑嫡母,否则到时候无论皇额娘是否清白,他都得落个不孝罪名。 而只要金玉妍到了皇帝面前,由金玉妍说出猜测,就有可能由皇阿玛出面,与皇额娘对质。这样若是皇额娘真的不清白,他便能知晓仇人,为额娘讨得公道,若皇额娘清白,他便是告发金玉妍的功臣,在皇额娘那儿落了人情,也给了皇阿玛好印象。 可他没想到皇阿玛会选择用这种方式迂回试探。 他见皇后一无所觉,真的将那些书中所载的相克之物吃下,心中又悔又急,若真的连累皇额娘吃伤了身子,可怎么是好?一时失态,抬手撞了一下屏风。 手上的疼痛更是唤起了他的回忆。当年他被庶人乌拉那拉氏怂恿自伤时惶恐不安,是谁为他做主?他遭逢邪祟,是谁的手下拼死保护他? 皇额娘待他那样好,可为什么,他连皇额娘都不再全然信任了? 也许自从乌拉那拉氏蛊惑他开始,他隐约觉得,他虽是长子,也不过是后宫中嫔妃增加自身筹码的棋子;也许被送到和亲王府半年,和亲王明明精明却要作出荒唐样子的举动,让他担忧日后在嫡出的二弟面前如何自处; 也许回宫后,他看出了皇阿玛与皇玛嬷的明争暗斗,知道珂里叶特氏对皇额娘与永琏的陷害,看到自己的养母仅仅为了让她亲生儿子不背上争宠虚名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把自己的心腹宫女赶走。 也许是这一切,让他开始怀疑,开始隐藏,开始不再坦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暗戳戳地设陷阱,小心翼翼地试探,步步算计,权衡利弊。 而那时,他知道皇额娘其实已经看出什么了,可她还愿意问自己,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愿意教导自己,为人应当光明正大。 可他还是没有做到这一点。 永璜咬牙道:“皇阿玛,额娘离开时,儿子虽懵懂,对很多事情已有记忆。额娘与皇额娘的关系是不甚亲厚,但皇额娘当年为嫡福晋,从未薄待额娘。 额娘离开后,皇额娘素来对儿子关怀有加,何况额娘不过有时言语直些,五弟生母庶人珂里叶特氏可是实打实试图谋害二弟后又想栽赃皇额娘,可她难产时,皇额娘依然尽心尽力,庶人珂里叶特氏进冷宫后,皇额娘对五弟的照顾,宫里多少人都看在眼里。 皇额娘又怎么会因额娘年轻时的些微冒犯就去暗害额娘和妹妹?再说皇额娘久居宫中,何曾读过什么医书!” 皇帝挑起金玉妍下颚,道:“皇后是很渊博,可医道药理,朕不记得她懂得。倒是你的陪嫁贞淑,她从前是医女出身吧?” 永璜悚然一惊,愕然看向金玉妍。 金玉妍也一愣,才道:“皇上怎么知道她是医女?”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可她已然顾不得了,惶急问道:“皇上,贞淑,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皇帝一手指向她:“朕成全你,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他转向永璜:“永璜啊,现在很晚了,紫禁城该落钥了,你去杏花春馆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回去。”就命进忠带他下去。 接着对进保道:“进保带人把这贱人给朕押入柴房,好生看管,着人将贞淑、张念祖等人押来,三日后召集后宫众人,一同看看这贱人的真面目! 朕即刻拟一道旨意,着礼部、兵部、刑部会同盛京六部,就四人馆伙同张禧嫔余孽试图谋害奉天府尹、张禧嫔余孽送间人入大内且试图谋害多名嫔妃皇嗣,还有今日玉氏贡女金玉妍陷害大清国母,以及当年谋害哲妃的旧案,一并问责玉氏,效法当年皇玛法问责玉氏王爷故事,要如今的王爷给朕一个交代!” 金玉妍听到这话,虽然对张禧嫔余党并不完全知情,也隐约知道这是世子的暗桩之一,这才真的慌了。 她如同被抽去脊梁骨般,伏在地上哀哀恳求:“皇上,臣妾认罪,臣妾认罪!求您不要牵连臣妾的母族,不要牵连王爷与世子!臣妾的母族对您一向忠心耿耿,别无他心!” 皇帝冷冷道:“别无他心?区区依附臣属之国,都胆敢谋杀本朝三品大员,陷害中宫,分明就是包藏祸心!朕不想听这些鬼话!带下去!” 第13章 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北族做的这些事情摆到面前,皇帝已经不想忍耐。 何况这回奉天府尹这样的三品官员都被谋害,若不处置北族,会使文武百官离心,而永福那些不敬皇后的言论如果真的翻了出来,自己又会面临富察氏的压力。 他暗自庆幸幸好永福已经死了,他的那些勾当还可以遮掩住,自己不必处置他,也就不必担心叶赫那拉氏生怨。但永福身为叶赫那拉姐妹的叔父却讨好其他妃嫔,这本是一个离间富察氏和叶赫那拉氏的机会,如今随着永福的死,这个机会也就失去了。 还有,永福另有窥探圣意,逢迎讨好之举,且不只是自己登基后才如此,因为《烹雪用前韵》是雍正八年就写下的诗。那时他已封宝亲王,又迎娶富察家的千金为嫡福晋,储位几乎稳定,正是春风得意时,那“独有普洱号刚坚”之句正是以普洱茶自比自夸之语。 若叶赫那拉氏中有人如此,是否,意欢,也是叶赫那拉氏的一枚棋子,正如如懿之于乌拉那拉氏一般? 皇帝思来想去,还是去了意欢处。 意欢方喝完一碗坐胎药,正倚在榻上歇着,皇帝不声不响进来,意欢忙忙站起来举起水蓝色打黄莺儿八宝璎珞娟子,低低道:“臣妾有失远迎,皇上恕罪。”嘴角却漾起一丝隐秘的欣喜。 皇帝见她穿着一身绸制青色缂丝玉兰花纹对襟袍,大朵玉兰花仿佛是画在衣裳上一般,两把头中间簪着一大朵白玉花,花心处是一颗珍珠,又缀着些米珠、翡翠,两边各戴着成对的碧玺白玉花叶,戴一对金镶翡翠耳饰,端的是清丽出尘。 皇帝笑道:“这几日没来陪你,过来与你说说话。” 闲聊几句,皇帝仿佛偶然想起什么一般,道:“朕忽然想起,你的叔父永福,在盛京任职。要不朕给他一个职位,将他调到京中吧。” 意欢却沉默了。 皇帝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意欢笑了一下道:“皇上说前朝的事,臣妾不敢接话。” 皇帝问:“你不为你叔父说句话?” 意欢只道:“皇上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局考虑。” 皇帝这才略放了心,道:“你很有分寸嘛。” 见意欢喝茶,皇帝害怕得很,忙寻了个由头走了。 又想起进保说根据永福的管家交待,永福永绶早就分家,也不大来往,看来意欢只是无辜被利用了。 皇帝闭了闭眼,道:“金玉妍的事情还需与皇后商议,去皇后那儿一趟。” 到了皇后宫殿附近,耳边忽然传来谈话声。皇帝侧耳细听,是纯嫔和慎嫔。 只听纯嫔道:“皇后娘娘节俭自然好,就是去她那儿之前,各样衣裳首饰都要细细地挑过,金的不敢戴,玉的不敢戴,生怕装扮压过皇后娘娘。” 慎嫔道:“姐姐未免太小心了。当年有段时日各位姐姐们顾着皇后娘娘简朴,也不敢穿那些用料昂贵、绣工繁复的衣裳,可就是那时节嘉贵人不也整天穿着织金泥金,好几道镶滚。后来舒嫔进宫,那名门之后,更是讲究一个清雅华贵,连钗环都几乎都全是玉的,皇后娘娘说过什么吗? 这一向妹妹也看明白了,皇后娘娘自己朴素,也不是心窄的,在衣饰这些细枝末节从来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只要不逾制,她是不会介意的。姐姐看看,妹妹今日戴着这金累丝的簪子,皇后娘娘也没有不喜的样子,不是吗?” 原来苏绿筠得了皇后一个佩饰,来谢恩时说皇后与舒嫔本是雅趣,谈不上戏弄,倒是自己从前糊涂,有许多无意得罪皇后娘娘的事情,只是皇后娘娘宽宏不计较罢了。若日后能可以常来陪伴皇后凑趣解闷,于愿足矣。 容音当时笑道:“本宫这里茶倒是寻常,只是姐妹们常在一起说说话才好。” 苏绿筠这几日便也来得勤了些。 及至阿箬身子转好,能出门走动,不免想到自己滑胎后这段时日,皇帝除了出事当日来瞧了一回,便是去舒嫔那儿风花雪月,还又添了一位佳人叫嬿婉的,算来皇后来陪自己的次数都更多些,若不是自己振作起来设局复宠,早就不知被冷待到何种地步,可见皇帝连表面功夫都很是不行,自己唯有好好依附皇后、贵妃,才是出路。 且她也确实对皇后的照顾安慰心存感激,故而也到皇后处送礼谢恩。这一日正好遇上苏绿筠,一同聊了几句。 嬿婉虽然之前被苏绿筠莫名其妙地赶去花房,但以庶妃之身再见纯嫔时,倒是并未表现出什么怨恨,相反在苏绿筠面前仍是恭敬有加,殷勤备至。 苏绿筠虽然对嬿婉颇有不满,但之前与皇后说嬿婉蓄意勾引反被弹压,也不敢再多言,见嬿婉如此,更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便也亲切起来。 连璎珞都在一旁暗暗感叹,嬿婉也是够能屈能伸了。若是自己,被造谣诽谤,污了清誉,还因此失了份好差事,非得让苏绿筠脱层皮不可。 阿箬虽性子刁钻,但见嬿婉与自己同是宫女出身,家世比之自己更是远远不如,且虽是飞上枝头的人,却并无什么骄矜之气,也无为难针对的必要,也是调笑两句就罢了。 苏绿筠和阿箬聊了一阵,结伴离开了。出得门时,皇帝正走过来,才听到两人闲聊。 皇帝进了宫殿,接了嬿婉奉上的陈皮甘菊茶盏喝了一口,又嗅到一股茉莉花的香气。 他不禁感到烦躁的心绪被抚平了些,微笑道:“朕仿佛嗅到长春宫才有的的茉莉花香,又是哪来的?” 嬿婉道:“这花香,是拿腌的茉莉蒸的花露。” 皇帝奇道:“就算是腌制过的花,放了几个月香气都该散了,这花露倒是香气扑鼻。” 嬿婉道:“之前例行清点圆明园库房的时候,翻出来一个玻璃罩的小炉子,拿去问了一圈,最后是郎世宁大人说这是西洋的什么蒸馏器,可以将香花蒸成花露,就拿它试了试。” 皇帝笑道:“嬿婉在皇后这儿,倒是见识了不少新奇玩意儿。朕想起来与皇后刚成婚不久时,皇后就很喜欢那些稀奇的,有一回看古书看到个方子,比着做了荀令十里香,结果茴香炒太焦了,香囊一股子焦味儿,比不上后来皇后让人调的龙涎合香。” 他说完,突然有些恍惚。他记不得与如懿少时相处的很多细节,可总记得两人共同看过《墙头马上》,还记得高贵妃、玫贵人的琵琶,慎嫔的能说会道,可唯独皇后,他与皇后似乎并没有什么私下相处时的有趣回忆。就连那荀令十里香,还是因焦味太浓,自己闻到后才问出来的。 从潜邸至今,两人见面多是为着各项事务,所说最多的就是权衡利弊、分剖利害和有意试探,皇后对自己也多是劝谏和献策,连闲话家常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可是皇后,分明不是个无趣女子。她会尝试调香,会亲自侍弄茉莉,会与妃嫔谈论诗词,甚至兴之所至,还会重现宋代斗茶的风雅之事,只是那些趣事里永远没有皇帝的身影。舒嫔说自己饱读诗书就是为了走到皇帝身边,可是皇后的一切情致,何止从来不拿来讨好皇帝,甚至几乎都是不在他身边时才随心而发。 就连现在,皇帝想说件从前的趣事,却也只是听皇后笑着说了一句:“臣妾惭愧。臣妾于调香之道并不擅长,那龙涎合香也是皇上赏的龙涎香好,随意拿些花来配,便能出清雅香气。” 皇帝抬眼,见皇后穿着之前斗茶时穿的那件粉色风景纹暗花绵绫袍,全然是入关前的样式,一丝镶滚绣花也无,因已入秋,外头又多穿一身雪灰色缎绣蝶纹刺绣琵琶襟坎肩,只在衣襟处镶了一道竹纹绦,头发梳成小两把头,缀着一朵牡丹绢花和几样烧蓝头花,耳上戴了三对铜镀金嵌石耳坠,不过是白红的彩石,并非珍贵珠宝。 除了手上戴着两个银累丝护甲,拿着一串红玛瑙十八子手串,几乎未见富丽闲装,却是自有朴素大气之感。 在自己面前,她就永远是,妥帖、低调,略有些拘泥呆板的贤内助。 皇帝突然有些闷,本来想说的正事又咽了下去,转而道:“朕知道皇后一向节俭,可皇后也不必过于自苦,朕记得江宁织造进贡上来几匹漳缎,朕让绣坊拿一匹去给皇后裁两身衣裳才好。再赏几支点翠的簪子,比皇后头上这烧蓝的更流光溢彩,配衣裳正好。” 容音恭敬道:“臣妾谢皇上。只是漳缎珍贵,臣妾无功受赏,心有惶恐。” 皇帝觉得皇后的反应太平常了,可是后妃受赏,不就是这样回应,又挑不出错,更是气闷。 嬿婉敏感地发现气氛有些冷下来,赶忙赔笑道:“皇后娘娘说点翠是用翠鸟羽毛所制,为着取暖充饥将禽兽剥皮吃肉自是天道,但除了朝冠关乎礼节,平素里何苦为了好看伤了鸟雀性命,她这里少让内务府做一支钗,就能多让一只翠鸟活命,所以才全改用和点翠相似的烧蓝首饰,没想到皇上如此慧眼,竟然一下就看出来了。还有这漳缎,奴婢还没听过呢,倒是觉得奇怪,既是江宁织造府上贡,为何是以‘漳’为名?” 皇帝笑道:“这漳缎本产自闽地漳州府,最初是当地人所制的绒织叫做漳绒的,是用纯绒制成凸花,后来江宁织造将此绒绣在苏缎上,便成了漳缎,这缎上绒花色泽柔和,可地花光度不同,远远望去便似真花浮在缎上一般。 漳州府在前明时是贸易繁盛之地,有一水陆港口名月港,当地人常常经月港向海外贩卖绸缎、瓷器等,但康熙年间,郑氏盘踞闽台,皇玛法便下令禁海,迁界,虽然在康熙二十四年又重开海禁,但月港废弃经年,早已泥沙淤积,便没落下来,当地也就少做这漳绒了,因此如今只有江宁织造每年还做个几匹,所以十分珍贵。” 嬿婉笑道:“皇上真是什么都懂。” 容音道:“如今闽地、粤地开放商贸,臣妾阿玛还在世时,家中光景还好,也托人高价购置过一套本要卖到欧罗巴的广彩瓷器,的确是用工复杂,釉色华丽。 然而若是自家购置,虽然这些东西用工是多些,但也能换取厚利,于百姓并无负担,只要自家出得起这钱,花费再多,也是千金难买我高兴的事。但宫中所用,俱是各织造上贡,各织造所花费的也是公帑,是朝廷的银子,臣妾身为皇后,自然要讲究节俭之道。” 皇帝道:“虽说是‘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但就是再省,上贡的布匹,除了皇额娘,本也要紧着皇后来。就把那匹香色暗勾莲蝠的漳缎的给皇后送来。至于点翠首饰,皇后身为中宫,有好生之德,朕心甚慰。就让内务府将点翠首饰减半,用烧蓝代替吧。” 容音恭维道:“臣妾一点稀奇古怪心思,哪能比得上皇上为百姓宵衣旰食的仁心,皇上谬赞。” 皇帝龙心大悦,眼见已近晌午,道:“朕今日是有事找皇后,说完事情只怕都正午了,今天就在皇后这儿用午膳吧。” 嬿婉立刻乖觉道:“那奴婢去小厨房说一声。”便退了出去。 皇帝斟酌了一番才道:“皇后啊,这几日,前朝出了很多事情。就在慎嫔滑胎的时候,她阿玛也出事了,这你已经知道。 桂铎在河工,被巨石砸中落入河中,若非当时得人相救,早就命丧黄泉。朕派人去查此事,却查出,这不是意外,而是因桂铎之前驱逐北族越境之人,才遭到北族的报复。还有皇后查出的那个尹管事,实则是几十年前潜入大清的北族张禧嫔余党。之前珂里叶特氏以朱砂陷害皇后,在其中传递消息的,也是张禧嫔余党,为首的正是那个翠云馆的张念祖。” 皇后立即跪下道:“宫中有北族暗桩,臣妾竟懵然不知,臣妾有失察之过。” 皇帝道:“皇后起来吧。这张禧嫔,乃是康熙时北族一妖妃,因魇镇北族王妃获罪,这起宵小从那时就逃往关东一带,多年来为了复现所谓张氏荣光,秘密结成什么山虎会,实则与白莲教一般。 这山虎会多年前就派宫女太监冒充汉军旗和包衣旗之人潜伏宫中,为的是接近天子,拼一个献媚的机会,恢复家族荣耀,距今已有二十余年,皇后执掌后宫不过三载,岂能防住这样长久筹谋的险恶用心。” 皇后道:“既然事涉北族,便是前朝之事,臣妾不便多言。” 皇帝道:“朕要和你说的就是后宫之事。金氏也出身北族,只怕并不清白。皇后屡屡遭人陷害,固然是珂里叶特氏小人之心,可其中也难说没有金氏推波助澜。朕欲在后宫诸人面前审问金氏,又怕她胡乱攀扯,将从前的一些旧案翻出来乱咬。” 皇后道:“臣妾愚钝,请皇上明示。” 皇帝叹了一口气,算了,确实是自己瞒了许多事:“珂里叶特氏陷害皇后,是为了给乌拉那拉氏翻案,而皇后也说过乌拉那拉氏的朱砂案有疑点,才让珂里叶特氏认为乌拉那拉氏是受皇后陷害,不是么。朕是怕万一金氏又扯到皇后身上……” 璎珞暗道这不就是皇帝自己故意冤枉如懿,如今玩脱了开始担心金玉妍真的招出什么来吗?自己又不敢挑头,指望皇后娘娘帮他收拾烂摊子。 皇后道:“臣妾自问光明磊落,何惧攀扯。再说庶人乌拉那拉氏家族附逆,又言语不敬令皇上龙体违和,如今其母暗害嫔妃皇嗣,就算朱砂案她真的冤枉,就凭这几样罪状她也该进冷宫,皇上不必担心有人因朱砂案翻案就质疑您当年的决定。如今后宫中最要紧的,是嘉贵人和这些暗桩到底有无关系,臣妾可以先行密审。” 皇帝听了皇后这番话才放下心来,道:“朕已经知道所有事情,就不必劳烦皇后了。如此,两日后,请皇后将天地一家春中众妃嫔召集到皇后处,朕要好好将此事分说明白。” 正事说完,也到该用午膳的时辰。 明玉行了礼,指挥着宫人一道道上了菜,笑道:“今日午膳是碧粳米干膳,蒸羊肉蒸鹿尾攒盘,鱼肚煨火腿,蛤蜊鲫鱼,海参烩猪筋,芦蒿炒野鸡片,油盐炒枸杞芽素炒豆芽攒盘,西施乳羹,还有一道油爆羊肝四方笋,并一碗荷花莲蓬汤。” 皇帝听这些菜名,笑容越发挂不住,及至听到油爆羊肝四方笋,已经笑得十分勉强:“皇后近来怎么口味变了?膳食中倒有这么多海味。” 明玉笑道:“皇后娘娘昨儿就说,皇上近来爱食河鲜、海鲜,今日皇上在皇后娘娘这儿用膳,自然是以皇上口味为先。只这道羊肝四方笋,羊肝鲜美、四方笋爽脆,皇后娘娘昨日用过九州清晏的笋酿后就念念不忘,只是奴婢不懂得做笋酿,只会做成这样。” 皇帝不敢多说,只是羊肉鹿尾、芦蒿炒鸡稍显普通,其余一桌子腥物几乎无从下口,那西施乳是河豚内脏,也不敢吃,羊肝配笋更不必说,只有那汤听着还有趣味,于是苦笑道:“朕先尝尝这个汤吧。” 进忠舀了一碗汤,皇帝一看,这汤中有荷叶荷花形状的面团,喝了一口,鲜美中似乎带着一股清香,便又喝了几口,问:“这汤不错,怎么做的?” 明玉道:“这荷叶、荷花是特意雕的,倒也不很费功夫,只是这汤,是清晨收集了荷叶上的露水,下雨时收了无根水,和鸡一块儿炖成汤,借了些荷叶的香气,雨露的清凉。” 她满意地看着皇帝精彩纷呈的脸色,在心中狂笑。 璎珞发了一条脑内语音:“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明玉道:“当然是骗他的,不过,要是单给他一个人做,他也只配喝那些脏水了。” 第14章 疾风骤雨上半场 皇帝在皇后这儿吃得很勉强,阿箬倒是留了纯嫔用午膳。 因阿箬还未出小月,饮食多以清淡滋补为主。宫人端来紫米粥、枸杞红枣炖蛋、当归炖羊肉、参片鸡汤等几道菜,两人用了,芸枝又上了两盏牛乳茶,一个漆盒装的各色果子。 两人闲话一回,白蕊姬也到了。 她熟门熟路跨进殿来,人还没进来声音先飘进来:“慎嫔娘娘倒是恭敬得很,我早上来了就听芸枝说你去了皇后娘娘那儿谢恩,倒叫我跑空一趟,啊嫔妾见过纯嫔娘娘。” 她敛了嚣张声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纯嫔本是个性子和缓的,自然不多计较。 白蕊姬让舒云拿出一大盒阿胶核桃糕,三人聊了一阵,苏绿筠问起和安公主。 白蕊姬叹口气道:“也不知是因为早产还是因为中过毒,璟泰从小到大,虽说大的症候没有,这小病小痛的倒是反反复复,前儿吃了碗酥酪,就有两声咳嗽,太医说是什么肺气虚,这两日又是橘皮散又是阿胶散的吃下去才好些。” 阿箬听了道:“太医前儿给本宫开了什么龟鹿二仙胶,要不拿点给孩子补一补?” 苏绿筠道:“慎嫔妹妹,这药可不能混吃啊。这龟鹿二仙胶是拿龟板、鹿角、人参等熬的大补之物,小孩儿家可禁不住,反而要伤身的!” 阿箬道:“是嘛!我听说五阿哥生下来那会儿用了不少鹿茸、人参、麝香什么的,还以为孩子能吃补品呢!” 苏绿筠道:“五阿哥还不是生母作孽,生生把孩子的身子给毁了!那些补药啊就是吊着气,能拖一时是一时罢了,太医哪还虑得上会不会伤了根本呢。” 说着又压低声音叹道:“我去探视永璋的时候,听那些奴才们说呀,这五阿哥两个月还不能抬头,现下也四个月了,还不能翻身呢。” 阿箬和白蕊姬都是一惊,阿箬道:“好了,也是妹妹不是,不该提这话头,一说这些又想起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没得让人烦闷。” 白蕊姬岔开话题道:“要不那龟鹿二仙胶还是匀我点,我自己吃吃得了。我这几年月信不准,一时多一时少的,还每每手脚冰凉,太医说是当初生璟泰时耗损过度,可药喝了几年也没补回来。” 苏绿筠道:“妹妹呀,本宫生永璋时已经二十二岁,产后尚且调养了好一阵子,你生璟泰时才多大,又是难产,更是伤身,要补也得缓缓地来,不能心里着急就乱吃大补之物。 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休说是两三年,就是再多调养个五六年都不为过。当年哲妃也是年纪轻轻生下大阿哥才亏了身子……”一语未毕,忽然觉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遮掩过去不提。 正说着话,宫人通报,皇上来了。 白蕊姬、苏绿筠知道皇帝必是来寻阿箬,对皇帝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皇帝坐下,看见桌上漆盒里还有几样肉丝松饼、麻饼等点心,方才在皇后那儿没填饱的肚子又叫起来,就要拿了吃。 阿箬道:“怎么能让皇上吃臣妾等剩下的!”就打发芸枝又去拿点心。 芸枝又拿来一个分格的漆盒,里头装着鱼蓉花糕和油炸的小鱼。 阿箬道:“皇后娘娘说近来皇上喜欢河鲜,臣妾让人备下鱼虾做的小点心。” 皇帝勉强笑了笑,才道:“朕不过一次心血来潮,也不是今后就只吃河鲜啊,太医说慎嫔这一向有些多思多劳,皆是太费心之故。” 说话间,一封小小的卷轴从皇帝怀中滑出。 阿箬急忙捡起来交给皇帝。 皇帝却道:“这是你阿玛写给朕的一封手书。阿箬啊,你阿玛是乌拉那拉氏门下所出,又治水有功,这一封手书更是情真意切,朕看了也十分动容啊。你为人子女,也是乌拉那拉氏的旧仆,朕就破个例,允许你看看你阿玛的这些肺腑之言吧。” 皇帝走出天地一家春,进保道:“皇上,方才来消息了,军机大臣们看过您的旨意,现下已经到了圆明园,在九州清晏候着呢。您看……” 皇帝没好气道:“朕要是不去,那些老臣岂不是又要喋喋不休,走吧。” 到了九州清晏,张廷玉、鄂尔泰、高斌、讷亲齐齐行礼:“臣(奴才)参见皇上!” 皇帝挥手让众人平身,道:“朕的意思,和兆惠送回来的文书,诸位臣工都明白了吧。该怎么做,拟个章程。” 张廷玉道:“皇上,这北族为我大清臣属,却阴为结社在先,败坏民风在后,为桂铎大人所阻后便意图除之而后快,酿成辽河惨案,实在是犯上作乱,有不臣之心!似此等坏了君臣之义,尊卑之别,律法之禁的悖乱举动,若不严惩,便会示北族以怯懦,长北族之骄狂,更会令那些地方官员,尤其是边境州县的属官人人自危!因此必须问责北族王爷,令其交出幕后之人,并将那些杀手押赴边境诛杀弃市,以示我大清国威!” 高斌道:“皇上,北族这几十年来常有越境之举,盗伐树木,盗采人参之行数不胜数,只怕进献的人参有不少本就是关东盗挖的,就和那个四人馆一般,分明是窃据我大清的资财,此次本就是北族理亏,他们岂敢说什么?若能趁机再次震慑、敲打北族,便能减少此种行径。且,北族与大清有药材贸易,若能以此事令其让利,也有益处。” 鄂尔泰道:“皇上,唐太宗云,蛮夷畏威不畏德,北族本是被太宗文皇帝打服的东夷贰臣之国,如今又有这些阴诡之举,这北族确是有不臣之心!奴才以为,当令辽东将军陈兵边界、同时令天津镇总兵率水师自渤海逼近北族平安道,成合围之势,以为震慑,然后事可成也。” 讷亲也道:“奴才以为诸位大人所言有理。另外北族竟然自康熙时就在大内安插暗桩,历经三代帝王,也不可不查。” 众人又议论一阵,最后由张廷玉会同刑部拟檄文送往北族以为声讨,同时按照鄂尔泰的意思,由兵部令东路北路两路人马形成威慑。至于彻查大内暗桩,则由内务府与諴亲王一同办理。 而三人组这边,也觉得不可被动等待皇帝的安排,向元一要了最近皇帝的vcr记录来研究皇帝有何计划。 元一放出整理好的vcr,道:“估计他想故技重施,若是金玉妍那边把陷害气运之子的事情招了,他就引别人逼着他不让他把气运之子放出来,然后顺坡下驴表演一下被逼无奈。 你们到时候可以把事情的严重性定性下来,最好说成是乌拉那拉氏家族自作孽,既能让气运之子还呆在冷宫,又能减少让气运之子通过因果吸食气运的可能性。毕竟,这个家族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人死债消,要吸气运也最多吸一次。” 两日后,皇后召集后宫众人,除了阿箬因尚在休养得皇帝特许不必前来,高贵妃、仪嫔、舒嫔、纯嫔、玫贵人、秀常在、庆常在都到了,魏嬿婉也侍立在皇后身侧。 高曦月率先问道:“皇后娘娘,今日召集后宫众人,是有何要事吗?” 容音道:“是皇上有要事,才让本宫请来诸位妹妹。” 正说话间,皇帝肃然走进,众人急忙起身行礼。 皇帝一挥手:“都平身吧。”便缓步上了主位坐下,接着厉声道:“带进来!” 进保传令下去,便有两名侍卫拖着一女子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女子竟是金玉妍。 只见金玉妍形容憔悴,面上妆容已晕开,残余脂粉凝结在脸上,挡不住眼下青黑,头上的金嵌玉石髻和各样白玉的珠花已经和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一身粉色绣立木桃花缎袍上早已沾了灰尘,起了褶皱。 众人正心下纳罕,只听皇帝道:“金氏前两日在大阿哥面前挑拨离间,红口白牙说当年哲妃之死是皇后不满哲妃携子争宠,暗下杀手,幸而大阿哥深明大义,向朕举发了此事。朕便将金氏关押在圆明园一处暗室,只等今日,在众妃嫔面前分说明白。” 皇后神色一凛,立即跪下道:“皇上,哲妃当年难产去世乃是意外,臣妾不知嘉贵人为何要如此冤枉臣妾,但臣妾问心无愧,皇上若有疑虑,大可叫当年为哲妃接生的太医与稳婆前来对质。” 高贵妃旋即道:“哲妃虽是皇后娘娘族姐,但皇后娘娘是富察氏中最尊贵的沙济富察氏所出,哲妃不过是一管领的女儿,两人出身云泥之别,皇后娘娘岂会视哲妃为威胁?” 仪嫔道:“皇上,当年哲妃生下大阿哥后有产后病,卧床不起,落下病根,之后几年间常常腰酸背疼,皇后娘娘与纯嫔娘娘也去探望过几次,送过药材,只是终究是亏得厉害,一直没补回来。 后来哲妃产女时,激起了旧病,气血淤塞,腰背无力,用了多少催产药都催不下胎儿,这才一尸两命。当时臣妾还是皇后娘娘的侍女,这都是臣妾在皇后娘娘身边听稳婆太医亲口说的,臣妾也断断不信是皇后娘娘下手。” 纯嫔也道:“是呀,皇后娘娘平素对大阿哥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可见没有忌惮之意,只怕嘉妹妹误会了什么吧。” 皇帝冷声道:“误会?纯嫔只怕把金氏想得太好了吧!”说着又道:“把贞淑带上来!传齐汝!” 侍卫又将贞淑拖了上来,众人见贞淑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侍卫一放手便直接倒在地上,都是悚然一惊,金玉妍更是心胆俱裂,哭叫一声就朝贞淑爬过去,又被侍卫拦住。 皇帝道:“把这个贱婢架起来,让她自己说!” 贞淑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拉起,架住双臂。她已受多日拷问,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断断续续道:“是,是奴婢,让哲妃的婢女给她煮了相克之物……奴婢是不满,不满哲妃仗着生下长子,嚣张跋扈,欺凌主儿,都是……奴婢一人所为……” 这时齐汝道:“皇上,微臣看了贞淑的供词,这些所谓相克之物,如鳖与……”皇帝横了他一眼,他急忙改口道:“这种种相克之物,虽确实出自前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但多为性味相冲,食之会致使相应的食材药材失去药效,或是俱为寒凉,食之易人腹痛腹泻,所以不宜同食;但哲妃娘娘本是体热之人,所受影响有限,当年难产,也是因痉病复发,气血不行,腰背无力,而这痉病是热邪之病,跟那些平素所食之物,并无关联。” 皇帝道:“虽说并非是贞淑所为才致哲妃难产,但贞淑有此心,已经可恶至极!且还另有勾当,更是可恨!把张念祖带上来!” 侍卫又将一同样伤痕累累的太监拖了进来。 那太监看起来比贞淑好一点,可也仅仅是一点。他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一见皇帝就磕头道:“皇上,奴才都说,都说!求您别让他们再打了!是奴才一直让人偷偷往宫里宫外替北族递消息,是奴才让三宝为珂里叶特氏带朱砂,是奴才要圆明园的尹灿成想法子除去慎嫔娘娘腹中胎儿,奴才都是听嘉贵人的话才这么做的!嘉贵人才是主谋!还有,还有,嘉贵人还派贞淑让奴才留意过庶人乌拉那拉氏宫中的太监,以为她所用,奴才知道的就这么多,求您别打了,别打了!” 那太监每说一句,妃嫔们的惊骇就多一分。说到最后,殿中已经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直到金玉妍哭道:“皇上,臣妾冤枉啊!慎嫔的事情,臣妾真的不知道!”接着贞淑虚弱又愤怒的话语打破这份寂静。 “张念祖,枉我以为,你在大清多年,是个做事做老了的人,你受不过刑,就这么胡乱攀扯着主儿!明明,是我,只有我找过你,这一切和主儿有何关联!再说慎嫔的事情,分明,分明是你看主儿失宠,自作主张递了消息出去!” 张念祖磕头不止:“皇上,皇上,奴才先前和嘉贵人的确没什么交集,那都是因为奴才一直都为北族传递消息,是直接听命于北族王室,奴才的位置紧要,不能轻易为嘉贵人做事,否则若是暴露,这个经营多年的气口就全完了!可是珂里叶特氏的案子,确实是嘉贵人说,拉下皇后不易,必须借重我们的力量,奴才这才……这才……之后也是嘉贵人……为了让皇上不顾忌桂铎……才痛下杀手的……” 贞淑怒道:“你不愧是妖妃母家所出,果然卑鄙无耻!”说罢又转向皇帝:“皇上,此人真是受刑不过才胡乱攀扯的,这些事情,有些是奴婢不满皇后娘娘屡次为难主儿,自作主张,有些是他们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和主儿没有关……啊!”话未说完,皇帝已经疾行而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她本就是用手撑着身体才勉强跪着,这一掌之力令她惨叫一声歪倒在地。 金玉妍不顾侍卫阻拦,膝行过去,紧紧将贞淑护在怀中,含泪对皇帝道:“皇上,臣妾真的冤枉,这许多事臣妾都没有做过,臣妾只知道桂铎是慎嫔的阿玛,曾在贵妃的阿玛手下,却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做官,怎么能指使人杀人啊!再说北族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这是有人陷害啊皇上!贞淑已经受了刑,求您不要打了!” 话音未落,她脸上也挨了重重两掌,皇帝指着她怒道:“你还敢狡辩!” 皇后起身跪下道:“皇上息怒!” 众嫔妃也跟着跪下:“皇上息怒!” 高贵妃道:“皇上,这桩桩件件,涉及多位皇嗣、嫔妃,还有皇后娘娘,甚至还有前朝重臣,臣妾请求您严惩嘉贵人,以证后宫纲纪!” 桂铎是她阿玛所荐,若是这回真的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要削弱他们高家在前朝的势力,进而让她失去依傍!这让她高曦月如何能忍!而且去了嘉贵人这个四阿哥生母,日后也不必担忧四阿哥不向着她这个养母。 皇后道:“皇上,这张念祖所招认之事,骇人听闻,臣妾以为应当详细查问,尤其是,嘉贵人、贞淑、张念祖,还有无同党。” 皇帝深吸口气,道:“你们都起来吧。张念祖,拖出去,即刻杖毙!贞淑——”他转向金玉妍,语气冰冷,“朕会留她一条性命,将她押回北族,由她亲口把你们主仆做的好事,一一告诉老王爷,看王爷要如何向朕交待!至于你,朕看你做过多少事情,你自己都记不得了,也不差那一件两件的了!金氏着即刻废为庶人,送回启祥宫幽禁,永世不得出! 还有你的儿子,你不就是想着,四阿哥做不了太子,就想法子扶一个无能的阿哥做傀儡,让四阿哥当摄政王爷吗?朕告诉你,你永远别想!四阿哥不用等长大了,即刻传旨履亲王府,将四阿哥出嗣,为履亲王嗣子,长大后也只许当一个闲散王爷,不得参与国事!” 金玉妍哭道:“皇上,四阿哥是您的儿子,您可以不要我,您不能这样对四阿哥啊皇上——”侍卫不等她多言,立刻将她连架带拖地押了出去。张念祖早就吓得软成一滩烂泥,也和贞淑一起被拖了出去。 高曦月也有些慌,凄然道:“皇上……” 皇帝叹了口气:“曦月啊,四阿哥娶妻前,朕还是会让他留在宫中,仍然交由你抚养,只当是为宗亲抚育后代,朕答应你,即使他出嗣,朕也一定会让他仍要孝顺你这个养母。” 高曦月这才松了口气,道:“臣妾多谢皇上开恩。” 履亲王年过半百,福晋富察氏也四旬有余,等四阿哥长大,只怕也奉养不了他们几年,之后还不是只剩自己这个养母,哪有不孝顺自己的道理。 至于四阿哥不能参与国事这点,她倒是并不担心,横竖四阿哥争不过二阿哥这个嫡子,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四阿哥算是终身有靠。 这时舒嫔道:“皇上,方才那太监说什么留意过庶人乌拉那拉氏的事情,实在令人细思。臣妾也曾听闻乌拉那拉氏毒害皇嗣,如今看来,也许,她是为人所冤。” 纯嫔也道:“是啊皇上,这其中,似乎有些蹊跷吧。” 皇帝有些头疼,果然,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见阿箬身着一身素色长袍,托着一封手书,缓缓走进。旁边进忠跟进来跪下道:“皇上恕罪,慎嫔娘娘说有要事一定要进来,奴才劝不住啊。” 皇帝心内暗喜,上前挽住她的手:“慎嫔怎么来了?不是说你还没出小月,歇着便好么?” 阿箬恭谨行礼:“臣妾见过皇上。今日既然皇上、皇后娘娘与众位姐妹都在,臣妾有要事要奏。”接着后退一步,重重跪下,高举手书。 “臣妾此来,是要举发,乌拉那拉氏暗中培植势力,钻营欺瞒,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家父桂铎的这封手书,就是明证!” 第15章 能不忆江南 阿箬道:“乌拉那拉氏多年以来,借放贷为名强占门人亲眷为奴,逼迫门人为其行勾结他人之举,或是搜罗一些腌臜之物送入宫中,以助当时的景仁宫皇后断嫔妃子息,谋害皇嗣,以保其养子三阿哥立于不败之地。后来三阿哥为人颟顸,渐失圣心,乌拉那拉氏变想转而笼络皇上您,因此才安排庶人乌拉那拉氏接近于您! 还有,嫔妾自十一岁起就在纳尔布府中,深知庶人乌拉那拉氏实乃满洲出身,不过偶然去苏杭小住过,所谓江南才女的名头,也不过是让她多看了两本讲江南风物的笔记,与贵女交谈时多提着些,然后让家人大肆宣扬,以讨皇上喜欢罢了,这分明是欺君之行! 嫔妾从前,总觉得庶人乌拉那拉氏无论如何也是旧主,可如今嫔妾已经无福为皇上诞下子嗣,又怎忍心继续使皇上受蒙骗!因此不得不前来告发!” 阿箬话音未落,白蕊姬也跪下道:“皇上,请您恕臣妾隐瞒之罪!乌拉那拉氏不只是强占门人亲眷,还着意收养孤儿,或是培养为心腹仆役,或是培养为瘦马乐伎,以送与官员、亲贵等人,或是使美人计,或是收集其隐秘进而控制朝臣!臣妾也是其中一员! 当年是乌拉那拉氏送臣妾入南府,本是要替那庶人乌拉那拉氏做事,只是景仁宫倒台后他们自顾不暇,而臣妾蒙皇上错爱得以留在皇上身边,这才摆脱了他们的掌控!” 众嫔妃只觉得今日这骇人听闻之事真是一件连着一件,个个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皇帝本来只想让阿箬告发挟持之事,没想到她还添了一件。说来也怪,听阿箬这么一说,倒是觉得拨开了脑中迷雾,有些记忆竟是清晰了些。 他叹了口气道:“都起来吧。慎嫔是功臣之后,这回也举发有功;玫贵人本是受人逼迫,之前缄口不言也是为了自保,且除了攀扯过庶人乌拉那拉氏也无别的过错,朕赦你无罪。” 他看向皇后。 容音先命人给阿箬赐座,又让人拿了一个靠垫给阿箬垫着,才道:“虽然当年给玫贵人母女下朱砂一案,似乎另有其人,但庶人乌拉那拉氏既有欺君之罪的嫌疑,也得好好地把此事查清楚。不该是她的罪,就不能冤枉,但若该是她的罪,也不能宽纵,若是还牵连着乌拉那拉氏,也得让皇上处置。 臣妾会再去找金庶人将朱砂一案问清楚,而这欺君之罪事涉前朝,臣妾不敢妄言。” 皇帝刚刚松了口气,忽听得意欢道:“嫔妾入宫后,也听过些前事。慎嫔本是庶人乌拉那拉氏的陪嫁侍女,是在庶人乌拉那拉氏与皇上情冷时趁虚而入,又因其父升迁,才成了嫔妃,她如今口口声声庶人乌拉那拉氏欺君,可她说的,未必就能尽信。 依嫔妾这个曾在江南长住的人看来,江南之美,的确令人见而沉醉,愿以此地为故乡,若说庶人乌拉那拉氏对江南风物心生向往,寻些笔记杂书,也无可厚非。” 皇帝神色一冷,阿箬也是暗恨舒嫔又提起她最不愿回忆之事,当即道:“舒嫔若不信,臣妾自有凭证。臣妾还在家时,臣妾的阿玛教过臣妾几个字,可庶人乌拉那拉氏以为臣妾不识字,所以看那些笔记时从不避着臣妾。因此臣妾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本书上的作者姓名。” 她回忆起那本自己整理过多次的书,封底那枚名章:“那几本笔记是半本手抄本,书名模糊不清,可书封底俱盖一小印,为‘陶庵’二字。陶土的陶,尼姑庵的庵。” 意欢清清冷冷笑了一声:“皇上,臣妾在江南居住多年,饱读诗书,倒是没见过什么陶庵。” 皇帝心道意欢今天怎么回事!她都不认识如懿为什么突然这么维护她! 正不知该如何驳回,忽然听皇后道:“皇上,臣妾记得,慎王叔工诗画,最爱结交文人雅士。和亲王也在御书处,且也是风雅之人,如今既然有这线索,何不遣人去问问慎王叔与和亲王,可知这陶庵是何人?另外既然纳尔布家已经抄家,现在去找一找,应该还是能找到这几本书的。” 皇帝立刻道:“皇后说得有理,进保,你即刻着人快马赶去御书处和慎郡王府,详问此事。进忠回宫寻秦立。” 进忠、进保去了。 皇帝慢慢走回主位,颓然坐下。 阿箬告知的第二事砸下来,皇帝还是不免升起一个念头:原来什么都是假的。 所谓青梅竹马,不过是乌拉那拉氏看弘时早早有了失宠苗头才安插到自己身边的闲棋,这他还有些准备;而所谓江南才女,不过是在江南小住一阵,看了几本笔记就凭空生造出什么对江南的回忆和神往。 他小声喃喃:“柔蓝烟绿,疏雨桃花。保俶塔登高,孤山观梅,乘着画舫从西泠桥下经过,如寻常夫妻一般闲逛街市……”一时忍不住讥嘲一声:“哈哈,原来所谓六朝烟水气浸淫,不过纸上得来三两句。”他又猛然地捂住头,表情十分痛苦。 众妃嫔惊道:“皇上!” 容音冷静吩咐御前宫女:“先去把皇上惯常用的药拿来。接着又吩咐明玉道:“去请齐太医。” 宫女拿了膏药来,意欢满脸心疼:“让臣妾为皇上贴吧。” 容音道:“那就辛苦你了舒嫔。” 皇帝看着舒嫔绞下膏药摊开,小心翼翼地贴在自己额角,心中却想皇后到这时候都不愿亲自为朕敷药吗? 只是他的头仍在剧痛,说不出话来,更是没力气把意欢的手推开,只好瘫坐着任意欢摆布。 主座两旁,亭式香薰中的香已经要烧尽,皇后吩咐璎珞取了安息香来。 齐太医来诊了一回,和之前一样,仍说是皇上急火攻心所致。 皇帝知道并非如此,因为随着回忆起与如懿有关之事时脑中的迷雾逐渐散去,耳边那凄厉的尖啸也更加清晰,且尖啸的内容已经完全听不出是人言了,更像是野兽吼叫和狂风呼啸的结合。 他疲惫地挥退了齐汝,坐着歇了好一阵,心中默念道家清心咒,又念了几遍心经,才勉强让那些尖啸声平静下来。 这么一通折腾,小半个时辰也过去了。已近午时,骄阳高悬于空中。 进忠疾步走进殿中,道:“和亲王与慎郡王说此事干系重大,必须亲自确认,人已经在外候着了。” 皇帝没想到还有意外,当即道:“请他们进殿。” 容音心道怎么让王爷进后妃处,也不叫妃子们回避一下?不过在这个世界倒是有可能,且既然两人说干系重大,想必也有些紧急,因此并未说什么。 和亲王、慎郡王也不避嫔妃,疾步走入,行礼后,慎郡王道:“皇上,敢问这陶庵二字,确实是慎嫔娘娘在某本笔记上见过的吗?” 皇帝道:“慎嫔说得准确,甚至连具体是哪两个字都说清楚了,想来的确是亲眼见过的,但舒嫔博览群书,却说没见过这名号,因此才要问慎王叔。哝,应就是这两本。” 进保已经进来,呈上两本残缺破旧的笔记。 阿箬道:“是,正是这两本手抄本!臣妾为庶人乌拉那拉氏婢女时常常替她收拾的!” 慎郡王将笔记翻过来,果然见到印着“陶庵”二字。他又快速翻动笔记,脸色越来越难看。 和亲王在一旁对皇帝挤眼睛,皇帝感到不对,对皇后一抬下巴。容音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的人经常使用肢体语言,便领着众妃嫔行礼告退。 魏嬿婉一头雾水,回到殿中忍不住问容音与魏璎珞,这陶庵到底是谁?为什么慎郡王、和亲王如临大敌? 容音叹道:“本宫也不知,只是这陶庵江南出身,少为人知,这书若是近几十年写就,只怕是《东京梦华录》余绪啊。” 魏嬿婉仍是不明白:“皇后娘娘,这《东京梦华录》又是什么书?” 魏璎珞道:“这么跟你说吧,北宋灭亡了,就有人写了《东京梦华录》以悼北宋;那近几十年写江南的,又跟这《东京梦华录》类似的,只能是……” 魏嬿婉大惊,捂住自己的嘴,半晌才小声道:“前明?” 魏璎珞道:“总之这是最好不要打听的事情,知道也当不知道。” 慎郡王见妃嫔离开,旋即道:“皇上,舒嫔娘娘博览群书却未见陶庵之名,是因为这陶庵是隐居的前明遗老!此人本名张岱,浙江山阴人士,陶庵是其号。此人乃前明仕宦之家出身,世祖入关后,此人投靠南明鲁王朱以海,又为叛将方国安所忌,于顺治二年出逃绍兴西南深山,隐居寺庙,后来于顺治十三年受浙江学政佥事谷应泰延揽出山修《明史纪事本末》。 这两本残缺笔记所写,是江南风物于杭州名胜,想来应是传说中张岱在隐居期间所撰《陶庵梦忆》与《西湖梦寻》两本文集的残本。” 和亲王道:“这乌拉那拉氏附逆、妖言,私藏前明遗老文集,已经不是一般的逆贼了,就算是不剩几个人了,也必须要重惩!” 慎郡王道:“皇上,非是臣替乌拉那拉氏说话,只是这两本文集虽说是前明遗老所着,据传其多写些江浙一带茶楼酒肆、说书演戏等风土人情,且这张岱刻意离群索居,隐逸多年,少有人识得,这又是残本,乌拉那拉氏既是只有后宫的女人,那些人想来也无甚才学,分辨不出,只觉得这残本写江南风物翔实,文笔隽永,又有仕宦之家的闲情逸致,所以拿来……熏陶些江南气韵。” 皇帝道:“朕明白了。” 他酝酿一番,道:“虽然乌拉那拉氏获罪,迁居冷宫,可朕总想起她从前,既有满洲清贵的矜贵,又有江南才女的婉约,实在令朕十分心悦,但这乌拉那拉氏,不只是有那些阴诡勾当,甚至还牵涉到私藏前明文集这样的事情,而且,偏偏还是张岱的文集! 朕前两日才在与皇后感叹,郑氏盘踞东南,皇玛法下令禁海,才使商船不行,港口废弃,而这张岱,投了朱以海,这朱以海兵败后,便是南逃至闽台一带,依附郑氏,使郑氏更得名分。如懿读了这么些张岱的文章,纵然朕有心恩宽于她,也实在越不过去大义啊!” 慎郡王与和亲王互看一眼,慎郡王跪下道:“皇上以大义为先,私情为后,令臣感佩!” 和亲王见皇帝脸上还是神色凝重,咀嚼了一下皇帝方才的话,陡然明白了什么,跪下道:“皇兄啊!臣弟自以为是个性情中人,如今与皇兄一比,实在是自惭形秽! 那庶人乌拉那拉氏的阿玛、额娘、亲眷,又是杀人又是放火又是妖言惑众,做了多少孽啊!这还是上三旗出身的满洲名门吗?这分明是个骗子窝加土匪窝啊!可即使如此,皇兄还顾念着和庶人乌拉那拉氏的一点年少情谊,即使如今知道是被骗的,也不改心志,只是为了家国大义,不得不放下这一段痴心,皇兄啊,你怎么这么苦啊……” 他拿出哭丧的本事,声泪俱下,腔调婉转凄凉。 皇帝觉得火候有点过了,道:“好了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等两人走了,他又召来御茶膳房的人问道:“这江浙一地,有什么别处不大吃得惯的饮食吗?” 那御茶膳房的太监想了想道:“海州人常常烹煮豆丹为食。这豆丹就是一种青虫。” 皇帝道:“好,就它了!传令回宫,朕今日想起庶人乌拉那拉氏常说起江浙风物,十分感慨,这豆丹也是南方特产,就让茶膳房做一些豆丹去冷宫赐给乌拉那拉氏吧!记住,原汁原味最为要紧,往冷水里涮一涮就端过去吧!” 过了几日,皇帝的谕令传遍天地一家春。 慎嫔举发有功,且念其父桂铎鞠躬尽瘁,着晋慎嫔为慎妃,索绰伦氏抬入正白旗;和亲王之女封为和硕和婉公主,交由慎嫔抚养,每隔五日送回寿康宫与其祖母裕太妃团聚,平素特许裕太妃常往永和宫探视;玫贵人能坦诚告知曾为乌拉那拉氏手下一事,朕心甚慰,着晋玫贵人为玫嫔,与慎嫔同日举行册封礼。 乌拉那拉氏经查明有包揽词讼、放印子钱、买卖旗籍与民籍良人子弟,私蓄倡优,与宫中私相授受,私藏前明书籍等事,桩桩件件罔顾律法,违逆人伦,有玷旗籍,着全族销除旗档,贬出镶黄旗;至于那两本笔记,虽为前明遗老所着,残本中确乎只是记载各地风貌,也不必销毁,收为宫中藏书,钦此。 第16章 秋天里 到了九月,天气凉下来,树上的叶子也开始落了。 启祥宫的大门关闭多时,宫女太监早被遣散别处,此时院中落满枯叶,一派萧索。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胖太监领着两个女孩,一人捧着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食盒走了进来。 走在后面的小宫女一手托住食盒,另一手快速掀起盖子,从中蘸了些菜汤舔了舔,又若无其事地改用两手捧着食盒。 走在前面的小宫女往后觑了一眼,当即告状:“双喜公公,小饿鬼又偷吃!” 双喜懒洋洋道:“得了,她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连这些废妃的饭食都要偷一口,还不止一回!上回那事你忘了?” 前头那女孩一时噤了声。 上回皇上命人送了一大盘大青虫子送进去给那个庶人,这辛者库的罪奴端食盒来的时候还自己顺了两条吃。她一想到这饿鬼的牙像闸刀、碾盘,把那两条还在蠕动的大青虫生生切开,碾碎,往外飞溅出青绿的汁水,就一阵恶心。 当时马公公气得抄起门闩就要打:“我打你这辛者库的小贱奴、饿鬼道投胎来的饿死鬼!运牛乳时偷牛乳,运果子时偷果子,连取罐油都要打开来偷喝一口,来了冷宫,连这点吃食都不放过!就算这是虫子,也是皇上特别交代送进来的膳食,你岂敢偷吃!” 还是双喜看这孩子也就十二三岁,又生的瘦瘦小小,皮包骨头,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一顿赔笑脸说好话,赵九霄也在一旁劝着,马公公才不再追究。 这孩子又从不说自己姓名,自此便落了个诨号叫小饿鬼。 他们把门打开,放下食盒就离开了——前几日送饭进启祥宫时,庶人金氏还拉拉扯扯地说要见皇上,要寻贞淑,小饿鬼那小身板直接被拽倒在地,他们实在是怕再闹出事情。 三人走出宫门,看见大阿哥永璜让侍卫开门,只说有事要问。 侍卫很为难:“大阿哥,皇上说庶人金氏永不得出,您看这……” 永璜道:“她不能出,没说我不能进,开门吧。” 侍卫道:“不是,奴才们也是怕这疯妇再闹起来伤了您……” 双喜不敢多听,急忙带着两个宫女走了。 金玉妍闭目躺在床上,殿门忽然开了。 金玉妍下意识翻身起来,光线里都是飞扬的尘埃,许久不见阳光的她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才看到一个逆光的黑影。 永璜走进殿中,太监知道这启祥宫早就被搬空了,自己搬来随身带的凳子。永璜坐下,吩咐道:“去把殿门关上,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金玉妍又躺了回去:“哟,大阿哥来了。” 大阿哥打量着金玉妍。 将近一个月不见,她已经不复从前风姿绰约,快速枯萎下去,面色苍白,头发凌乱,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的里衣都空空荡荡的。 他心中毫无波澜,淡淡道:“你已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看在你曾经是永璜的长辈,还是唤您一声金娘娘吧。金娘娘,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永璜此来,所为何事。” 金玉妍冷哼一声:“来问我话,还要先刺我两句,这般刻薄,你跟你亲额娘真是十足十地像。你这种孩子,无论在皇后膝下几年,都学不会她的温和敦厚。” 永璜冷笑一声,旋即站起身来逼视着她:“我额娘当年难产而亡,到底是不是你让贞淑下的手!” 金玉妍却是毫无畏惧,懒懒道:“哦?这事啊,后来皇上让齐汝当着皇后和其他嫔妃的面说清了,等他们从圆明园回来,你去问皇上或者皇后娘娘不就得了?你要是没脸见皇后,陈婉茵也是知道这事的,你去问她啊。” 永璜冷冷道:“我就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金玉妍嗤笑一声:“你倒是未卜先知,其实你去问,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真相的。而我,我为什么要遂你的意?” 永璜深吸一口气,道:“我听说,贞淑是被粘杆处的人抓走的。粘杆处,可比前明锦衣卫,用起刑来,比慎刑司还要狠呢。” 金玉妍一下子坐起来,又惊又怒地瞪着永璜:“你说什么?” 永璜坐了回去,漫不经心道:“听说贞淑让粘杆处抓到之前还想着逃,结果被粘杆处发现她会武功,为防再生事端,往她的琵琶骨里打进去两根钉子。这穿琵琶骨啊,可是对付江洋大盗的刑罚,一旦受刑,便是有百般武艺,也是废了。 这贞淑是金娘娘的心腹,想来是再忠心不过的,只是粘杆处流水般的酷刑,就是一个铁打的人,也得给打废了,这会子回了北族,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真是可怜啊。” 金玉妍想起当日贞淑的惨状,尖叫一声:“你给我闭嘴,闭嘴!”就要扑上来打他,只是已经几日没怎么进食的人,刚刚支起身子就无力地向前一趴,往前伸出的手也只是无力地在永璜面前晃了一下。 永璜微微一笑:“不过金娘娘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北族老王爷的奏折,已经传遍朝野了。皇阿玛问责,老王爷诚惶诚恐,上折说明,什么四人馆,山虎会,都是妖妃张禧嫔的族人搞出来的,他当年还是王子的时候就没少被张禧嫔为难,深恨于她,请皇阿玛立刻将这些贼人斩杀。 至于贡女金氏,世子已经查明,金氏是其父母抱养来的,血脉不纯,连是不是玉氏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将金氏的养父母流放了,世子也呈了请罪的奏折。为表歉意,老王爷愿意将自己的亲女、世子的姊妹玉芥翁主上贡大清,以示臣服。” 金玉妍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不可能!不可能!” 永璜一脸无辜道:“就算我只是想刺激你,我也没必要同你说假话啊。这种朝野皆知的事情,我难道不怕你问侍卫、太监吗。” 金玉妍的泪水夺眶而出,先是抽泣两声,随后竟是大笑起来。 她笑着落泪:“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世子的一个微笑,结果到头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太可笑了!” 接着突然转向永璜,神色中带出一丝疯狂:“你不就想知道你额娘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你额娘,就是咎由自取!当日齐汝已经明言,你额娘的死跟吃食根本没有关系,她是痉病复发才难产的! 活该!谁让她不服皇后,要与皇后处处争先,非得拼着在皇后之前生下长子!十六七岁就怀孕生子,这才落下了痉病!哈哈哈!对了对了,痉病是热邪,都是因为你!你阳气太重,克着你额娘,才让她得了这种病!你额娘不是我害死的,是你自己害死的!” 永璜霍然而起,将凳子带倒:“你胡说!” 金玉妍仰天大笑:“不是你要问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敢认了!哦我明白了……”她吃吃笑着,指向永璜:“你怀疑皇后,就是因为,你不能接受你额娘是死于产后病,因为生了你才落下的产后病!哪怕是怀疑一个一直对自己好的人,哪怕这份怀疑引得皇上骗她吃下相克食物,也总好过觉得是你自己害死了你额娘不是吗!” 永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启祥宫的。 太监紧张地跟上来,见他仿佛没什么情绪波动,才松了口气。 下午,他如往常一般,练着骑射。 练完收拾弓箭时,背后突然传来永琏的惊呼:“大哥你的颈后怎么长东西了?” 他伸手往后一摸,的确是有一串珠子似的凸起。 他笑了笑:“许是秋燥吧,无妨,抹些薄荷膏就好。” 当晚,双喜再次带人去送饭时,打开门,却觉出有些不对。 金玉妍虽然大部分时间躺着不动,却至少会发出些翻动身体的声音或者喘气声,此时启祥宫中却是太安静了些。 他举灯凑近金玉妍,用手指在她鼻下一试,立刻冲了出去:“传太医!庶人金氏没呼吸了!” 金玉妍的死讯传入圆明园时,皇帝正在拟一封旨意。 他的手一顿,淡淡道:“北族既有示好之心,朕就留她一份体面,以妃礼下葬吧。” 想了想还是吩咐进忠:“金氏不配受我大清后人祭拜,朕记得前儿有个病死的宫女,你就让她代替金玉妍受香火吧。” 这时宫人来报,魏嬿婉来了。 嬿婉带着一套活计,扇套、荷包、烟袋套等一应俱全。香色的底子,绣着福寿纹。 皇帝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朕做这个?” 嬿婉道:“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说皇上赏的漳缎珍贵非常,要先给皇上做一套活计和一身衣裳,才敢做自己的衣裳。如今活计已经得了,衣裳嘛,皇后娘娘让奴婢来问问皇上的尺寸。”又道:“皇上一向忙于国事,衣裳都松了,是该重新量了身形裁衣裳。” 皇帝笑叹道:“皇后还是谨慎。只是你如何知道朕的身形?” 嬿婉道:“奴婢从前在四执库,一直伺候皇上的衣裳,皇上的身形,日日如在眼前。” 皇帝张开双手道:“那就添件新的吧,你替朕量。” 嬿婉道:“奴婢不敢。” 皇帝噙着笑意:“有什么不敢的,朕要你量,你量就是。” 魏嬿婉这才伸出双手,触碰在皇帝肩上。她的双手缓缓地张开、合上,慢慢游走在皇帝身侧。 皇帝闭眼问道:“皇后这一向在忙什么呢?” 嬿婉道:“听说有位娘娘要入宫,皇后娘娘正在忙这事。” 皇帝嗤道:“当年金氏在潜邸几年,入宫才封了贵人,如今这个虽是翁主,却是个北族的赔礼罢了,给个常在之位都已经高了,哪里当得起一句娘娘!倒是你,也是要入宫的人了,这称呼该改改了。” 嬿婉道声是。 皇帝感受到嬿婉的手指慢慢往下,到了腰际,又一点点向后,身体也慢慢靠近。 他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朕想,趁慎嫔封妃、玫贵人封嫔,把其他人的位份也升一升。至于你么,先前跟皇后商量要给你个常在之位,如今想想,还是封个贵人吧。” 他听见嬿婉欢欣鼓舞的话语:“臣妾多谢皇上!”心内感到十分满意,却没有看到嬿婉的眼中并无笑意。 宫中朝中纷纷扰扰,远在漠北的傅恒却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与其他乌里雅苏台的官员、军士和蒙古亲贵们一同随超勇亲王行猎。 此时已是秋季,天高云阔,茫茫原野,一望无际。 超勇亲王在队伍最前信马而行,兴之所至,扬鞭一指,吟诵起苏东坡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射天狼”一句毕,他已拈弓搭箭,信手一射,不远处一匹灰狼应声倒地。 众人叫一声好,策棱纵马前去,一刀插入狼腹,将狼彻底杀死后才让随从将狼尸拖走。 其余人也跟了过来,大赞策棱宝刀未老,不减当年神勇。 策棱捋须笑道:“哪里哪里,此狼虽未老,却已落单,想是在狼群中争抢头狼之位失败,而受驱逐,失了狼群庇护的狼,猎杀起来并不难。” 几顶帐篷中,众官员夫人和蒙古亲贵喝着奶茶,吃着烤饼炒米,各自聊着天。沉心一袭宽松的翘肩大红长袍盖住滚圆的腹部,外罩一件绛色瓜蝶纹对襟坎肩,身上虽是满蒙衣裳混着穿,头发却是按照喀尔喀妇女的样子梳成中分,两边戴上银镶玛瑙辫套,中间簪着一支银镶珊瑚簪。由于她已有将近五个月身孕,超勇亲王的儿媳固山贝子夫人塔娜特别照顾,为她安排了最暖和的位置。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满语和蒙语跟人聊着香粉、发油,当其他夫人夸赞她用牛髓和牛羊油和的面脂时适当表现出谦逊和恭维,又听了一耳朵谁家在娶妻,谁家在嫁女。 正说话间,男人们已经满载而归,带回各样猎物,其中最为惹眼的还是超勇亲王猎回的灰狼。 傅恒猎回来三只野兔,一只旱獭,还掏了一窝黄鼠,也算有些收获。 到了晚间,两人在自己的帐子吃着饼卷羊肉。一名女仆在一旁搅动着一大锅肉汤。外间两名仆役正在处理猎物。 沉心道:“说是按照这儿的习俗,这内脏得留着祭长生天,咱们能留一样猎物,剩下的得分给旁人,那旱獭的皮子不错,咱们留下,日后拿去送给兵部衙门章京吧。” 傅恒哦了一声道:“早知道多打一只先分给人家了。” 沉心道:“我又不缺那两块皮子,分给人家的是礼俗,你自己打的,拿去送给上峰才显心意呢。还有啊,兵部记司官家的宁楚克嫂子有个侄女,是大盛魁一个大掌柜的独女,想说个人家,跟我打听呢。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得知根知底信得过。” 傅恒又是哦了一声。 沉心奇怪道:“你这一两个月来怎么都闷闷的?” 傅恒“啊”了一声:“很明显吗?” 这时仆役来通报:“超勇亲王到了。” 策棱已经掀帘子进来,一只鸟旋即扑棱棱飞了进来,又被策棱一拉拴在腿上的细锁链,乖乖飞回他肩头。他感叹一声:“好香啊!” 两人急忙起身相迎已跟了进来,策棱道:“富察夫人身子重了,还是坐着吧。你们就当老夫是一个按礼俗来送猎物的老猎人,不必多礼。” 说着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一大块肉和两张赤狐皮。 策棱抚摸着肩上的鸟:“还有这只草原百灵,成衮扎布那小子套的,给你们两个听个热闹。” 傅恒道:“额附,这皮子太贵重了。” 策棱道:“草原上,皮子不是什么难得东西,要不是孕妇不能碰獐子,还有两张獐子皮呢。收下吧。” 接着又说:“哦,老夫想起来了,过一会儿啊,就到了祭祀长生天的时候了。秋日里夜间寒冷,夫人有身子,就不必去了。老夫和傅恒守备去一趟,很快就放他回来。” 他带着傅恒来到帐外,各自上了马,仆人已经拿上包好的猎物内脏,跟在后面。 两人骑马走了一阵,策棱突然问:“你是不是还在想纳尔布那些妖言?” 傅恒不好意思道:“额附都看出来了。” 策棱心道你都把心情写在脸上了,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心下不禁叹了口气:这年轻人心眼不多,心事倒重。 只是事涉皇家,他也不能多说,只得道:“如今乌拉那拉氏连旗人都不是了,可见皇上也觉得纳尔布确实是妖言惑众,你也不必多想了。” 策棱又想到皇帝外放傅恒到乌里雅苏台,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皇帝派心腹来制衡他的,但傅恒不过是五品的绿营换防守备,官职并不高,而且他虽在贵族子弟中已经算是个好孩子了,但毕竟还年少,很多事情既不够敏锐,也不够圆融,做守备是尽职尽责,可如果他是来监视甚至牵制自己的,那他可太不够格了。 难道皇帝,主要还是为了下放傅恒?是为了把小舅子磨炼成心腹重臣,还是因为惧怕外戚壮大,所以急着把富察氏中还未正式步入仕途的子弟打发到边鄙之地? 如果是前者,策棱还会赞叹一下皇帝的苦心,如果是后者,那这位新帝不但怯懦多疑,而且愚蠢。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将帅必发于卒伍,傅恒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在漠北这个军事重地掌绿营兵卒钱粮庶务,假以时日,就算不成沙场宿将,行军打仗也是离不了他的。 无论如何,傅恒如果未来几年心性不偏,不犯大错,以他在漠北锻炼出来的能力、他本身的家世和他岳家,此人将会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自己对他,除了表面的礼遇友善,更应该多多提拔拉拢才是啊。 傅恒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当年绛雪轩选秀,确如纳尔布所言。皇上本来已经要把如意给了姐姐,可是乌拉那拉氏的格格一去,又当场取回,要给乌拉那拉氏的格格。要不是先帝有命,这嫡福晋之位就是乌拉那拉氏的。 这话当年在京城的命妇圈子里都传遍了,额娘听了很是焦心,整日说后悔不曾教导姐姐如何对付妾室,这下有个宝亲王最爱的青梅竹马侧福晋,姐姐在王府里该如何自处?到后来竟是都有些魔障了。当年他虽然只有七八岁,懵懵懂懂,但听到那些议论嘲讽还是隐隐感到难受。 长大后,又听到阿牟其和二哥的对话,更觉得皇上并不喜他姐姐,当年娶了她也是因先帝之命,后来的礼遇不过是姐姐自己争气,家族中也还有阿牟其和哥哥撑着,所以皇帝才假以辞色。 且只靠着姐姐,家族荣华能有几时?乌拉那拉氏便是只有后宫的女人,所以才会景仁宫一倒台便开始衰落,家族子弟无能,才会先因旧案被贬官,之后站错队跟了弘皙,全族受到毁灭性打击。 他想来想去,唯有让皇帝觉得整个富察氏强大,强大到他离不开,又不敢轻易处置,才是家族、姐姐和自己的前途。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牟其,阿牟其十分赞许,接着告诉他:“文臣的路子,我这一代已经走到顶峰,你们这一代,还是走武将的路子吧。你二哥已经在天津镇领兵,皇上不会想富察氏中再出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但是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漠北。 皇上自小不得宠,幽居圆明园,少得先帝教导,他能当皇帝不过是因为三阿哥倒台太早,五阿哥生母是汉军旗,其他阿哥又太小,靠着当今太后捡了个漏,实则他对军政并不在行,如果你提出想去漠北,他只会觉得不必按照成例让你这个御前侍卫出将入相,倒是可以远远把你送到边地以削弱富察氏在京城的势力,且是你自己提的,赖不到他头上。 他可想不到,乌里雅苏台北接俄国,西临准部,又统合蒙古各部,是个再关键不过的地方,你一个三等侍卫,平调过去该任个五品武职,正好是绿营换防守备,官位不显,不招人忌,但涉及钱粮兵卒,既能积累军中人望,又能通晓行伍庶务,还是在边防重地,磨砺几年,有得是皇上要靠着你的时候。”接着又教他话术,果然,不久后,皇帝便将他派到了乌里雅苏台。 只是他没想到,姐姐已经当了六年的宝亲王嫡福晋,三年的皇后,生儿育女,保护嫔妃,甚至亲自举行过亲蚕礼,乌拉那拉氏的人还在拿当年绛雪轩的事情说嘴。看来自己和富察氏的路,还很远。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一路,策棱又想起一事,说:“等夫人诞下孩子,出了月子,让夫人先回京城住一段日子吧。” 傅恒心下一惊,问:“额附,难道漠北要不太平了?” 策棱道:“说不好。准噶尔一直对喀尔喀部虎视眈眈,这会儿要遣使入京,最迟明年春,漠北与准噶尔会就边境划分谈判。若是谈不拢,也许,会再起兵戈啊。今日行猎,本来也是为了看一看这些兵士官员面貌如何,顺便提振士气,为谈判做准备。” 他抬头看向天上的星辰:“准噶尔如今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光景,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射天狼的那日。” 两人慢慢靠近祭台,傅恒远远地看到,篝火的红光里,一张巨大的狼皮筒子,被高高挂起,在萧瑟的风中飘荡。 第17章 风萧萧 秋气肃杀之时,正是处刑之刻。 京城的犯人,经过皇帝和三法司秋审,除了一些缓决、可矜、留养之人,大部分被判情实的斩监候、绞监候便会被押赴刑场。 慎刑司牢狱中,重犯郎佳氏被上了重枷,锁在牢房中——此人是纵火圆明园、谋害嫔妃皇嗣的重犯,又疯疯癫癫,为防意外,只能严严实实地束缚起来。 牢房门突然打开,狱卒担忧的声音响起:“娘娘,您仔细,这犯人凶狠,别再让她伤了您。小人只能放您进来一炷香时间,您别为难小人。” 接着是阿箬的声音:“放心吧,本宫不为难你。这些银子,拿去打酒吃吧。” 狱卒的语气转为谄媚:“娘娘出手真是大方,小人感激不尽。小人就在外边守着,有什么事您言语一声儿。” 郎佳氏抬头,看见一名宫女扶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影款款而入。那狱卒搬来条凳,便陪着笑出去了。 那披着斗篷的人褪下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郎佳氏啐了一口:“贱奴,来看本夫人的笑话吗?” 阿箬不以为忤,端详着手上的银累丝镶宝石护甲。 那宫女骂道:“罪妇怎么跟慎妃娘娘说话呢!” 郎佳氏在听到“慎妃”二字时瞳孔收缩,满脸不可置信。 阿箬道:“行了。人家乌拉那拉氏满门,都被销除旗籍了,她非要在死前骂两句,你就当秋后的蚂蚱,能有几天?” 郎佳氏尖叫起来:“什么?不会的!乌拉那拉氏是上三旗,是后族,如懿是皇上青梅竹马,皇上不能这么对乌拉那拉氏,不能这么对如懿!” 阿箬冷笑:“忘了告诉你,本宫已经被全族抬旗,如今也是上三旗了,您呐,就别拿那个上三旗的出身说事了。欸本宫就不明白了,同样出身上三旗,怎么皇后娘娘家就是出将入相,子弟到边疆历练,本宫的阿玛也算有些功绩,怎么就你们家,整天不是让家中女子和收的伎子学些附庸风雅,阴私手段,就是跟土匪绑票似的扣着别人的家眷逼着人家为你们做亏心事呢?” 郎佳氏一惊:“你知道了?难道是桂铎?” 阿箬道:“本宫知不知道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知道了。” 郎佳氏恶狠狠道:“这个贱骨头,贱骨头!一个下五旗出来的落第穷举子,为乌拉那拉氏做事已经是抬举他了,不就是为了他安分做事把你弄到乌拉那拉氏吗?又不曾亏待于你! 你一个穷家破户出来的野丫头,能在乌拉那拉氏伺候我女儿,分明是我乌拉那拉氏有恩与你,赐了你副小姐一般的吃穿用度和体面生活!若不是我女儿把你带进宫,你能有机会勾引皇上爬上龙床?你,还有你阿玛,全都是忘恩负义!” 她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竟是狂笑起来:“桂铎那个蠢货,他为乌拉那拉氏做过多少事情,以为把乌拉那拉氏卖了他就能独善其身吗?不过是惹皇上盛怒降罪,到时候你们父女俩都得完蛋!我就等着你们倒台的一日!” 阿箬仍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护甲,道:“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皇上降旨,索绰伦桂铎有罪,但毕竟时隔多年,许多事情难以查明,且桂铎任职期间,治水有功,还留下江南、辽东一带治水之策,朝廷有议功之说,功过相抵,不必罢官下狱,贬为国子监博士。这还是皇上为了安本宫的心,破例告诉本宫的。” 她观察着郎佳氏的脸色,微微一笑:“哦还有,本宫把当年你们让庶人乌拉那拉氏假冒江南闺秀的事情也告诉皇上了,没想到皇上一查,竟然查出你们让她读的那两本笔记,是前明遗老所留,老夫人,您说说,收藏、阅读前明遗老着作,庶人乌拉那拉氏该是个什么罪名?皇上知道他一直心悦的那个江南出身的满洲闺秀,口中那些江南盛景都未曾见过,又会作何感想?” 郎佳氏的狂笑变为怒吼:“阿箬贱人!你以为你把这一切揭破,皇上还会宠幸你吗!皇上深爱如懿,只会从此落下心结疏远你!” 阿箬道:“本宫可不像你一般大胆,敢揣测皇上的心意。更不敢学庶人乌拉那拉氏,敢对皇上摆姿态甩脸子觉得皇上就该着她什么!本宫如今已是妃位,皇上更是将和硕和婉公主交给本宫抚养,本宫心怀感激,唯有忠心侍奉皇上,抚养公主罢了。 倒是你,你应该是看不到本宫的下场了,因为你已被判了绞刑,明日就要推出午门行刑了!呵,要不是皇上仁慈还给你个痛快,本宫真想活剐了你以祭奠被你害死的孩子!” 她站起身来,对着郎佳氏的脸狠狠啐了一口:“你以为害了本宫这一胎,就能让本宫一蹶不振,殊不知本宫就是为了不让你得意,也非得挣出个人样来!” 说着转身走到牢房外。 狱卒立刻迎了上来,谄笑道:“慎妃娘娘您总算出来了,还好这罪妇没伤着您。” 阿箬深吸一口气,才道:“就凭她?她和整个乌拉那拉氏加起来,都别想打垮本宫!” 奉天府今年处决犯人,又与往年不同。 早在处决布告张贴之初,处刑地附近的酒肆茶楼都被包下,到了行刑当日,更是天不亮就有大批人到菜市口,围得水泄不通。 一名住在附近客栈的客商问小二:“虽说总有人爱看杀头,但这回这阵仗,可太大了,这杀的是什么江洋大盗,让这么多人都想看着人家死?” 小二给他上了酒,道:“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有一拨自北族越境而来的人犯,在本地开设赌场,上下贿赂,引诱人赌博,逼人典妻卖儿,无恶不作,后来赌场被府尹大人查封,人也给府尹大人赶回去了一批,这起剩下的人竟然对奉天府尹生了杀心,想趁府尹大人治水时杀了他并伪造成意外,让朝廷换个听话的官员来,酿成辽河惨案,造成三死十六伤,其中府尹大人是身受重伤,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却是从此左臂残疾,身子也垮了。 整个奉天都炸了锅了,听说皇上他老人家更是雷霆震怒,不但派了钦差来,把一干人犯全部抓获,更是让辽东将军、天津镇总兵率部逼近北族地界,要北族给一个说法。 这北族本就理亏,再说那边地小国,也惧怕清军威势,同意将这些人犯交由大清处置,更是向朝廷进献钱粮珍宝,听说连公主都献出来了,只求朝廷不再追究。 朝廷的意思,可以不追究,但是行刑时,北族必须遣使者也过来观刑,好好地看看,侵扰边境,会是什么下场!您看看,就那最前边的,都是那些死伤者的亲眷,就想着亲眼看着仇人死啊!” 奉天府衙中,桂铎在仆役的帮助下艰难地抬起左手,好不容易才穿好官服。 德其布在一旁劝道:“您就不能不去吗!黄大夫和包太医都说您的伤势还没痊愈,现在外边冷下来了,再受了寒怎么得了!那边还有兆惠大人呢。再说了您马上都要卸任了,还操这闲心干嘛呢!” 桂铎由仆役为他披上披风,系好带子,道:“这次的事情是因为北族要杀我才出的,如果我因伤缺席,北族会觉得他们至少算是达成目的,还会心存侥幸,就会有后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只有真正把他们的心性打垮,才不会出现下一个山虎会、四人馆。我将卸任,更要趁最后这段时日,为奉天百姓多做点事情。” 到了门外,已经有一乘轿子停在门外。 兆惠下轿,见到桂铎出来,虽是意料之中,面上还是露出佩服之色。他拱手道:“本来只是想来看看,若是桂铎大人的身子撑不住,本官便会替桂铎大人料理刑场那些事务。桂铎大人愿意带伤前往,让此事圆满,兆惠真是佩服啊。” 桂铎笑道:“蒙兆惠大人关怀,包太医和黄大夫妙手回春,下官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到了刑场,北族使者洪凤翰已经先一步前来,坐立不安地在一旁等待。 他感受到周围百姓的敌意,相信如果不是有兵士拦着,百姓会将他这个北族使臣当成主谋,当场将他打死。 这时传来通报声:“盛京刑部侍郎兆惠大人与奉天府尹桂铎大人到——”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洪凤翰更是坐立不安,毕竟这两名将要下令行刑的大人里,有一位就是被世子所害的苦主。 两人下轿,行至上首。 洪凤翰看了看那位苦主桂铎大人。他一看就是重伤初愈,身形消瘦,憔悴的面容上仍泛着青色,左臂不自然地向内蜷缩着。辽河惨案的死者已经掩埋,伤者有许多还不能行走,也不能前来,而桂铎,似乎不仅是一个下令将罪魁祸首处以极刑的官员,更是那些死伤者的代表和缩影。 他的步履缓慢,但尽力挺直瘦削的脊背,宽大的披风在风中飘荡,发出猎猎的响声。 洪凤翰站起来,向两名官员行礼致意。 兆惠率先开口:“北族果然诚恳,竟然让您这位北族重臣、世子岳父前来。听闻世子在北族掌刑名事,为何不是世子前来啊?” 洪凤翰知道兆惠话中有话,努力让自己不卑不亢:“这些张禧嫔的后人,胆大妄为,可恶至极,王爷听闻他们的勾当,也是震怒,本官蒙王爷青眼,将钱谷、甲兵、军国大事托付于本官,这也是本官分内之事。世子他护送玉芥翁主入京,才不便前来。” 说着让手下送上一坛酒:“这是私下里收藏的人参酒,听闻这次桂铎大人受了伤,虽然是这些早就与北族断绝关系的张禧嫔后人所为,但这些人终究与北族先王血脉相连,臣也十分不安,今日正是这些人处刑之日,本官特意将此酒赠给桂铎大人,补补身子。” 兆惠眯起眼睛,都到这时候了还想搞小动作? 桂铎却道:“那本府就多谢洪大人了。”说着对德其布道:“去一旁的酒肆借几个酒碗来。” 德其布很快拿来酒碗,桂铎又让他一一满上。 接着举起面前酒碗站起,道:“奉天府尹桂铎,为奸人所害,幸赖皇恩浩荡,侥幸活命,这碗酒,须先遥敬皇上。” 说罢向南跪下,以酒酹地。 百姓中不知谁喊了一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接着众人齐声附和。 桂铎站起身来,德其布倒上第二碗酒,举酒起身道:“本府活下来了,今天好好地站在这里,可是还有三个人,死在了河工,也还有伤者,现在还不能行走,这些人,都是为了河工才如此。本官这第二碗酒,敬死伤者,也敬河工众人。” 人群沉默了,有人已经抽泣起来。 桂铎又让德其布倒满所有酒碗,直至酒坛已空,道:“如今,午时已至,罪人行刑在即,这第三碗酒,就让刽子手们一壮胆魄吧!” 兆惠立刻道:“将犯人分批押上,开刀问斩!”掷下签子。 刽子手一一取酒,满饮一杯,喷在刀上,举刀便砍,一时人头滚滚,流血遍地。 人群中突然有一女子哭道:“当家的啊!你在天上看到了吗!害死你的人已经被砍头了!你放心地去吧!” 这一声哭,更是引得先前抽泣的死者家属个个放声嚎啕起来。 人群被悲伤氛围笼罩,由悲而怒,有人高声道:“这些恶贼死得好!死得好!” 这呐喊声渐渐统一,随着一个个犯人人头落地,叫好声震耳欲聋。 虽是深秋,洪凤翰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桂铎沉声道:“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又转向洪凤翰道:“洪大人,望你将今日之事,昭告北族;这些恶贼杀不死本官,更杀不尽这些百姓父老,也不能让人心因恐惧而生变。若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洪大人,望你谨记。”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虚弱,可他的话语,却不喾一记重锤,敲在洪凤翰心头。 第18章 余事 和洪凤翰一般坐立难安的,还有北族世子。 此时他已经踏上归途,可清国皇帝冷肃威严的态度和话语,还是深深烙在他的脑海,和父王暴怒的斥责一样令他心惊胆战。 姐姐玉芥翁主不得父王宠爱,平素就饱受冷待,连婚事都是一拖再拖,如今被献与大清,为表结好之意,倒是穿上了之前没机会穿的虹缎衣裙,戴上赤金镶宝石发冠。 然而清国皇帝似乎并不满意,先是说什么虹缎赤金只在北族难得罢了,在大清人们只会嫌弃艳俗,且翁主入京,就不该还当自己是个小国公主,只能当自己是帝后之下一名普通嫔御,如今皇后自己都讲究节俭朴素,她倒是穿着色彩鲜艳的虹缎。 接着又说庶人金氏在北族虽是贵女,但北族的王在大清都是臣属罢了,北族的亲贵在大清实在不够看,当年还安排庶人金氏找了个同姓的上驷院官员认作义父,才算提了身份,如今翁主也该如此,便当场让玉芥翁主认了鄂尔泰之侄鄂乐舜为义父,从此就不再是北族玉芥,而是大清的西林觉罗鄂玉芥。 皇帝的语调冰冷:“西林觉罗氏为满洲大姓,鄂尔泰是朝廷重臣,用在你们北族王族身上,未免太抬举了些。那庶人金氏在潜邸几年,进了宫才封了贵人,鄂玉芥嘛,就封个常在吧,日后,你就是鄂常在,去翊坤宫住着,跟主位婉嫔好好学学怎么做一名恭顺安静的嫔御,这陪嫁的人嘛,就免了,省得再弄出一个贞淑来。” 玉芥本是个温吞性子,刚到大清就被皇帝这么劈头盖脸一顿羞辱,几句话之间失去了地位、尊荣、父母,连本姓都被改了,母族又被如此看待,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不敢落下。 世子也是惶恐不安,心中暗暗埋怨金玉妍。 直到走出紫禁城,世子才松了口气,又不禁感伤起来:他与姐姐都不得父王宠爱,从今以后,在北族和他同病相怜互相安慰的,又少了一个人。 行至京郊,世子烦闷不安,让车夫停下来,透口气。 他坐在马车上整理了十遍袍服冠带,才缓缓走下马车。 忽然森林中闪出一个人影。 那人影一身白衣白裙,披头散发,脸色苍白。 世子汗毛倒竖,双腿却好似钉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那人影忽而飞奔上前,眼中蓄满泪水,哀声道:“世子……你真……” 这人影分明是已死的金玉妍! 世子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耳边也响起她愤怒的控诉:“主儿与奴婢在清国的深宫步步筹谋,不就是为了东宫您的野望吗!到头来,东宫就这样轻易地把主儿当成了一枚弃子!” 他很想拿手边的什么东西将金玉妍打倒在地——就像他对待贞淑那样。 眼看金玉妍被随行军士制住,他随手从马夫手中抢过马鞭,却因恐惧一阵战栗,随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一日,北族的车马,带走了一名女子。军士、马夫和世子心中,多了一个秘密。 奉天府中,北族之事总算完毕,桂铎脑中那根弦一松,强撑的病体支撑不住,又发起烧来。 索绰伦夫人、两个孩子、德其布紧张地盯着诊脉的包太医和黄大夫。 黄大夫神情有些凝重:“伤势未痊愈又过于操劳,致使劳复之症,不能不小心啊大人。” 包太医倒是比较轻松:“往好的那一面想,这只是旧病复发,不是外感寒气添了新病,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情反复也是常有,好好调养,是可以恢复的。” 索绰伦夫人这才舒了口气。 黄大夫心道包太医不愧是宫里出来的,真是处变不惊,相形之下自己倒是有些沉不住气。 桂铎有些抱歉地笑笑:“是我给两位添麻烦了。” 包太医道:“这可不敢当,别说在下是奉皇命而来,就是不奉皇命,在下是医者,这也是分所当为,何况您除了一向思虑过重,不曾好好静养,对医嘱倒还有三分遵从。” 便起身与黄大夫一同去斟酌开药,让众人各自离开,让桂铎好好歇息。 桂铎歇了半日,晚间,兆惠前来探望。 桂铎就要起身见礼,兆惠连忙道:“不不不,桂铎大人您还是好好歇着吧。说来也是本官没有照看好大人,才让大人病情反复。方才德其布对本官千叮咛万嘱咐,说万万不能再让大人累着了。” 桂铎道:“是下官的身子太不争气,这后生不知礼数,大人别和他一般见识。” 两人又寒暄几句,才切入正题。兆惠带来了北族的消息。北族已经向皇帝保证,将会约束百姓不再越境、加倍进献钱粮、人参、黄玉、虹缎。 桂铎才真正把心定下来:“总算在下官卸任前,了结了一些事。不过永福大人……” 兆惠想起那个自己下令勒死狱中的管家,遮掩道:“本官先前去盛京时,才知道永福大人休沐日出游山中,多日未归,不得已先代了他的差事;后来在山谷中找着他的遗体,才知道他失足坠崖,那起子刁奴竟然自己跑了,以致于迁延多日才发现,真是人生无常啊。” 桂铎附和着感叹一句,也就不再问,又说:“哦对了,下官还有一件私事放心不下,想拜托兆惠大人。” 兆惠道:“大人是不放心德其布?” 桂铎道:“是。他有功劳,已经抵免了一年徒刑,此人天真赤胆,但不受羁靮,若是无人教养拘束,只怕容易误入歧途。下官不日将要入京,他是披甲人,下官无法带他一同入京,但他救了下官一命,下官也得为他做些筹谋。” 兆惠道:“放心吧大人,本官也问过他今后打算,才知道他来辽东之前,自认是要犯下死罪,已经将家中田地尽数典卖,父母坟茔也托了邻居照看,如今无牵无挂,所以本官已经给他安排好荐书路引,让他去漠北,投绿营换防守备傅恒大人。” 他语带赞许:“傅恒出身名门,是当今皇后嫡亲兄弟,皇上亲自寻名师教导,先前在弘皙逆案中立过功,又娶了兵部侍郎的千金,就是什么都不做也是前途光明,却自愿到漠北苦寒之地历练,此子心性,可见一斑。德其布跟着他,前途不会差。他是亲手抓住纳尔布的人,就凭这一点,德其布也会服他的。” 桂铎道:“那下官就谢过大人了。” 兆惠又道:“说来今夏多雨,黄淮水患频发,那些工事和灾民,也是问题啊。听说高大人这回又受命去黄河决口之地赈灾修堤,只是这赈灾粮从盛京都调过去一批,灾民仍然吃着掺了砂子的米,可见这米真是不够吃的,民生疾苦,莫不如是。” 桂铎陷入沉思。 兆惠道:“本官也就是突然想到此事,随口一提罢了,桂铎大人别太挂心,还是好好休养吧。说来这次高家也为北族的事情出了力,再加上朝臣举荐,皇上已经升了高大人为直隶总督兼总河印务,升小高大人为两淮盐政了。毕竟啊,您如今是不能再去河工了,这治水的担子,就着落在高大人一人肩上,皇上自然是体恤高家的,高家现在是又进一步了。 说来高家当年抬旗,本官也去贺过,他们家的紫檀木门槛,说是什么南洋小国进献,入水不沉,极为难得,不过桂铎大人您也知道,本官的阿玛是武将,家中不大讲究,本官对这些东西也实在说不出什么门道。” 两人又说起黄大夫决定听从进保公公之言入太医院之事,闲聊几句,兆惠就告辞了。 桂铎闭目沉思,直到索绰伦夫人端着药进来,才长出了一口气,道:“回京以后,若是高家有送礼来,一概不收,别家也是一样。面上的事情,我去周全。” 他暗想妻子之前已经探视过女儿,短时间内想再有机会进宫也难,看来之前给女儿送妆粉和香佩的路子,也得想办法重新搭上,给她递一个消息,且为了阿箬不受皇上猜忌,只能递这一次。然后就只能寄希望于女儿的自保手段了。 永和宫中,阿箬正与和婉公主吃着糕点,忽听得外间一阵乐声传来。 她将糕点掷回盘中,气势汹汹地走出去,边走边道:“白蕊姬你又在吵什么!” 不想行至殿门口,却见院中魏嬿婉抱着一把月琴,坐在同样抱着月琴的白蕊姬身边,见到她便起身行礼道:“嫔妾见过慎妃娘娘,嫔妾请玫嫔娘娘教授琴艺,打扰了娘娘,是嫔妾的过错。” 她身边的大宫女春蝉、澜翠也跟着行礼。 阿箬这才想起来魏嬿婉之前来永和宫拜见过自己,原来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去向白蕊姬学月琴了。 白蕊姬横眉立目道:“怎么嫔妾看这魏贵人与嫔妾同出长春宫,论起来是嫔妾的后辈,所以教导一番,这也犯着慎妃娘娘了?” 阿箬换上笑脸,客气道:“魏贵人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慢慢学,本宫不打扰。只是这玫嫔啊,样样稀松,你别跟她学得太浅啊。” 说着哼了一声又回去了。 新燕给阿箬上了一盏茶,道:“其实您没必要对这魏贵人这么客气,贵妃娘娘、玫嫔弹琵琶得皇上喜欢,她就巴巴地来咱们永和宫学月琴,分明就是要狐媚争宠!” 阿箬抬眼看看她,只道:“本宫不是说了,公主面前别说这些事情。” 新燕道:“奴婢也是担心您的前程。” 阿箬道:“本宫自有主张。这茶本宫不爱喝,你去沏先前皇后娘娘赏的参茶膏来。哦还有,这香太浓了,恐怕公主闻着头晕,你去内务府要些清新些的香来,跟他们交待一下,得是孩子受得了的。” 新燕去了,芸枝把公主哄到别处,才到阿箬身边,道:“其实新燕虽然是贵妃的人,但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魏贵人看着倒没什么坏心思,可是年轻漂亮又肯下功夫学这学那,现在还未侍寝就封了贵人,日后若是更得宠,那就更要抢咱们的风头了。” 阿箬道:“有个屁道理!芸枝,本宫给你透个底,自打在圆明园和玫嫔告发了乌拉那拉氏,皇上面上给了体面,其实心下早就对我们两个揭开不堪真相的人生了心结。本宫和玫嫔,不过是指望着如今的位份和孩儿罢了,有没有这位魏贵人,我俩的恩宠都到头了。 这魏贵人母家不显,正是皇上宠着放心的人,又有你说的这几样好处,还是皇后娘娘那儿出来的,日后比我俩有前程,与其现在打压,还不如留两分余地,省得日后想巴结都没处巴结。白蕊姬心里也是存了这个想法,要不然她能这么殷勤?你看她像是那种照顾后辈的人吗? 说来新燕今天说了这一通,估计是贵妃那边的人让她来教唆本宫斗这魏贵人,好让我们两败俱伤。皇上这几日忙,魏贵人可还没侍寝呢,贵妃就这么急不可耐起来,看来她这身子虽然一日好似一日,但这火气,还是那么大。” 芸枝道:“新燕待您也不是不尽心,可终归有贵妃这一层,您也得再挑个放心的人。前儿皇后娘娘不是说,按照旧例,宫女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让各宫都先挑了新的奴婢调教着,等过了年,就要安排可心、顺心这一批人出去么?奴婢是潜邸时就伺候的,照这么算,顶多再伺候您两三年,要不咱们趁这个当口,先去挑个人来,调教成贴己人。” 阿箬道:“本宫一说自己失宠,你就做上走的打算了。你就不怕本宫觉得你薄情寡义?” 芸枝道:“主儿,奴婢这么多年和您知根知底的,才敢说这样的话。奴婢从前跟着庶人乌拉那拉氏过的都是苦日子,跟着您才过上几年好日子,再说了您就是少些宠爱,那也比乌拉那拉氏从前强多了,奴婢还有什么不足?可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奴婢最想的,是和惢心姐姐一样,能有福分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阿箬笑了起来:“你倒是真敢说,这话要是在庶人乌拉那拉氏面前说,你指不定什么下场呢。” 魏嬿婉结束了今日份的学习,拜谢了白蕊姬,又拜别了阿箬,回到自己的宫殿。 皇帝抬爱,并未让她到有主位娘娘的宫殿居住,而是直接赐居永寿宫。一回到殿中,春蝉就让太监王蟾收了月琴,扶着嬿婉上了榻,又取了茉莉香在香炉中焚烧,才坐在嬿婉身侧,用美人拳轻轻捶打她的腿:“主儿坐了那么久,腿该麻了。” 澜翠去打了一盆热水过来:“主儿想必手指酸了,泡泡热水吧。” 嬿婉道:“从前养花培土比这累上百倍,哪就那么娇气了!”却不愿拂了澜翠的意,还是将手指伸进水中,只是让春蝉别再捶腿了:“倒显得我像个老太太似的。” 春蝉笑着收了美人拳,道:“主儿顾念旧情,不忘提携奴婢和澜翠,我们忠心主儿是应当的。” 嬿婉听了这话,却有些惆怅,她本来还想把叶心接到永寿宫来,可叶心却坚决拒绝了。 “我站不久走不远,伺候主子的事情是做不来的。你如今是嫔妃,最要紧的,宫中必须纲纪整肃,而不是因人情而乱了章法。我从前在延禧宫伺候,只得了一个教训,若是当主子的自己宫里规矩乱了,贿赂、偷盗、擅离职守,什么烂事都生出来了,那就离跌跟头不远了。你是要一步步爬上去的,我不愿意做这个,让你跌跟头的人。” 最后,叶心给了她一个盘着蛇的铜铃铛,只说是辟邪之物,让她一定要收在宫中。 春蝉觑着嬿婉脸色有些忧愁,道:“主儿是担忧皇上还没翻您牌子,还是想起叶心姑娘了。” 澜翠道:“主儿,皇上回宫后,先封了您和几位娘娘的位份,接下来几天一直忙于朝政,大阿哥又诊出来瘰疬,皇上也是抽不开身;至于叶心姑娘,春蝉已经按您吩咐从赏赐里挑了补品药材给了叶心姑娘了,想来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主儿就不必过于挂心了。而且奴婢觉得,叶心姑娘说得很对啊!像某些跟主儿有些微薄人情的,主儿落难时不见他,这会子若要不避嫌地攀交情,可不就是给主儿添乱嘛!” 春蝉向澜翠投去一个不赞成的目光,澜翠才住了嘴。 这时王蟾满面喜色地走进来:“主儿,进忠公公来了。” 进忠施施然走进,行云流水地给嬿婉行了个礼:“奴才参见魏贵人。魏贵人,皇上今儿翻了您的牌子,请您准备侍寝吧。” 第19章 职场大冒险 永寿宫众人一听此言,惊喜非同小可,忙忙地挑了一身粉色缎暗花云蝠纹袍,又穿上一件香色镶边褂,重新梳了两把头,簪上几样珠花。 踏出殿门,嬿婉看着门外的凤鸾春恩车,忽道:“我想走着去养心殿。” 春蝉与澜翠扶着她在长长的甬道上走着,她用双脚丈量着这段路,心下是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走了一段,却看到路边台阶上坐着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影。 是凌云彻。 嬿婉低声道:“春蝉,去前面等我。” 春蝉会意,带着众人先往前去了。 嬿婉上前道:“你怎么在这儿?我就要去侍寝了,能与你说话的时间并不多,你有什么要说的,就一并说了吧。” 凌云彻闷闷道:“是不是有人逼你。” 嬿婉道:“是我自愿的。我被庶人金氏欺侮的时候,没有一刻不想逃出那个鬼地方,可我现在明白,只有自己能帮自己。现下有其他人给了我一条更好的出路,我当然要珍惜机会。” 凌云彻仰头看向她:“嬿婉,你有没有发现,你变了。” 嬿婉道:“我从没有变,是你不了解我。我从前也是包衣内管领家的格格,可我阿玛一朝失势,我也只能做个任人欺凌的宫女,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 凌云彻沉重道:“你想凭着自己年轻貌美得到一时宠眷,乌拉那拉氏曾经也在云端,都免不了冷宫之苦,等你有一天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你会有多痛苦,你无法回头!” 嬿婉突然笑了。 她回头,看向宫墙之上狭窄的天空:“别人侍寝都是坐着凤鸾春恩车,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着去吗?我想在我第一天这个日子,用自己的脚去丈量一下,从一个从前的宫婢,到来日的宠妃,这条路还有多远,也告诉自己,一旦走上这条路,成也好,败也罢,我都不能也不会再生出一丝退意。” 凌云彻缓缓站起:“路是你自己选的,好好走下去。我只希望,你永无后悔之日。” 嬿婉道:“只要你不阻碍我的前路,我一定,会走得很远很好。我受庶人金氏欺凌时已然与你疏远,所以我没资格怨你在我最无助痛苦的时候,连一丝助我的想法也无。那枚戒指,我会托人送到你家,从此你我不恩不欠,一别两宽。凌侍卫,我也祝愿你,早日寻到知心的妻子,一生顺遂。” 凌云彻道:“魏贵人,言重了。” 两人背向而行,一人走向养心殿,一人走向冷宫。 璎珞站在不远处的角落,远远地看着。 她有些不放心,决定还是过来暗中护着嬿婉。 没想到看到了这一幕。 她不免想到前世姐姐曾经的恋人庆锡,那个先是因魏家门第低微而抛弃姐姐,后来又为了往上爬意图陷害自己的侍卫。 心中一时警铃大作,又听那凌云彻言下之意,似乎只有和他一同甘居人下才是正道,顿时想上前将那凌云彻好好教训一顿。 但嬿婉的回应,既有分寸,又可见其心志已然坚定,她似乎,并不需要璎珞事事帮她出头。 璎珞笑了,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这股子劲的确有自己的风采! 皇帝喜欢魏嬿婉年轻貌美,温柔小意,对魏嬿婉也十分满意,侍寝后第二日便赏了东西,之后也常让她伴驾。 皇帝先前升了阿箬、白蕊姬位份,又把秀常在和庆常在都升为贵人,连去了的哲妃都升为哲悯皇贵妃,只是如今宫中,金玉妍被废病逝,阿箬、白蕊姬这两个曾经一时得宠的也落寞下来,其他低位嫔妃本就只有皇上两三回的眷顾,如今风头正劲的,正是魏嬿婉,甚至隐隐有盖过贵妃的势头。 高曦月心气很是不顺:魏嬿婉还是宫女时她就想着先整治了这小狐媚子,当时阿箬怕事,拦在头里,现在好了,魏嬿婉初封就是贵人,还如此得宠,令她倍感焦心。 她一边喝着苦药,一边抱怨:“可恨阿箬,本宫算是看明白了,她看起来为本宫着想,其实就是个明哲保身的,如今倒是升了妃位了!她阿玛也不在本宫阿玛手下了,本宫日后还怎么辖制她!” 茉心劝道:“主儿,这魏嬿婉没什么家世,您背后有老大人呢,她怎么也越不过您去。且这段时日以来,您的身子经齐太医调理也渐渐有了起色,想来很快就能有子,您如今已经有了贵子当养子,若是再有个自己的阿哥,更是地位稳固。 至于慎妃,虽然升了妃位,可是她阿玛如今已经被贬,她在前朝失了助力,皇上这些日子也对她淡淡的,养的也是公主,还是个旁支的,她今后还不是要看您脸色讨生活吗。” 这时星璇来报:“主儿,魏贵人求见,说如今入冬,她为您缝了昭君套,想献给您。” 高曦月方平的气又勾起来:“别让她进来!什么意思,过来炫耀她得宠吗?” 茉心急忙向星璇使了个眼色,星璇退了出去。 嬿婉吃了闭门羹,闷闷不乐地带着春蝉往回走。 半路遇上璎珞拿着一盒药膏,往翊坤宫方向走。 璎珞行礼:“给魏贵人请安。” 嬿婉忙道:“快免礼。璎珞姐姐这般,我可真是不惯。” 璎珞道:“慢慢地就惯了。魏贵人这是打哪儿出来,脸色不大好啊。” 嬿婉叹了口气,道:“本想讨好贵妃,贵妃身上不爽,连面都没见上。” 春蝉有些愤愤地将吃了贵妃闭门羹的事情说了。 璎珞道:“大阿哥的瘰疬犯得厉害,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从御药局拿了药过去,魏贵人要同行吗?” 永璜得病后,嬿婉让春蝉送了些礼,也曾随皇后、纯嫔同去翊坤宫问候,只是想着自己毕竟曾经是永璜的侍女,还是要避嫌,所以不曾单独前去探望。 如今既然是与皇后大宫女顺路同行,自然也无甚嫌疑之处。 两人走了一段,璎珞道:“高贵妃原是潜邸的格格,后来高大人治水有功,她封了侧福晋,皇上登基后就被封为贵妃。她是个厉害性子,当年逼着庶人珂里叶特氏在寒风里做经幡,还让太监打过玫嫔,对了,那时叶心还在伺候庶人珂里叶特氏,若不是那会子受了冻,后来被罚也不至于伤得那么厉害。” 嬿婉很意外,“啊”了一声。 璎珞道:“在这宫里,不是谁都讨好,谁都不得罪,就能立于不败之地。有些妃嫔之间有旧日的过节,你讨好这个,可能就得罪另一个,最后保不齐两头脱空;且在宫中,嫔妃一身所系,就是皇上宠爱,你如今得宠,是挡了别人的路,这样的矛盾,不是你卑躬屈膝地讨好人就能解决的。要人人不恨你,也有条路,你不得宠就行了。” 嬿婉道:“我明白了,璎珞姐姐的意思是,在这后宫,一旦得宠,就免不了叫人眼红嫉恨,所以不要害怕得罪人,也不必做无用功。”她想了想,又道:“也是,我还没入宫,金氏就恨得跟什么似的,这种人若是如今还在,我再怎么讨好也是免不了被她针对的。” 璎珞想按照元一那边的信息,金玉妍还没死呢,不过嬿婉真是孺子可教。 到了翊坤宫,给婉嫔见了礼,婉嫔便道:“魏贵人有心了,去看看大阿哥吧。” 嬿婉进去,永璜正斜靠在床上,颈上敷了药,用纱布缠住。 见她进来,永璜转过脸来,轻笑一声:“如今也该称呼您一句魏娘娘了。” 嬿婉见永璜一脸病容,也有些心酸,道:“大阿哥一定要保重自己。” 永璜转头,看向头顶的帐子:“有些话,上回不便说,如今既然只有你来,我便趁机说了吧。 之前你被纯娘娘赶走的时候,我曾经对纯娘娘说,要为了讨回你,去找皇阿玛与皇额娘为我做主。 我那是吓她的。我想着她胆子不大,吓吓她,也许她就让你回来了。没想到她不但不收回成命,反而加派了很多人看着我。 我想想她是养母,以子告母是不孝,为一个婢女背上不孝名声不值当。后来的许多事,也是我为了自己才做的,或是为了出气,或是为了活得更好,反正,既不是为了你,也没有真的帮到你什么。” 嬿婉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大阿哥还说这个做什么呢。” 永璜语气平静:“我只是想说,魏娘娘,不要对我,对我们这种自私自利,心怀鬼蜮的人付出真心。因为在我们这儿,真心,换不来真心。” 嬿婉隐隐约约猜到永璜说的“我们”是指谁,当下也不敢多言,只是再次道:“大阿哥好好养病,保重自己。” 正殿中,陈婉茵收了夏枯草膏,道:“本宫替永璜谢过皇后娘娘。”说完却是叹了口气。 她天人交战许久,才下定决心道:“璎珞,能不能……请皇后娘娘单独来看看大阿哥?” 璎珞有些意外。 陈婉茵道:“本宫问过太医,太医说瘰疬未有不兼恚怒、愤郁、忧思而成。这……只怕是心病啊。本宫总觉得,大阿哥心里藏着事,又不愿说,想着大阿哥在潜邸时,一直是皇后娘娘照料,与皇后娘娘亲近,也许皇后娘娘,还能宽解一二。” 璎珞道:“奴婢会向皇后娘娘转达。” 陈婉茵这才略放了心。 璎珞回到长春宫,还没来得及商量大阿哥的事情,柔淑长公主那边又打发人来请。说是还请了皇帝,有要事相商。 一行人只好先去了长公主那儿。 而此时的高斌,也是心有隐忧。 桂铎被贬为国子监博士,调入京中后,他本想着桂铎彻底扳倒了乌拉那拉氏,今后在国子监教的也是亲贵子弟,仍想延揽,派人送去滋补药品,可礼物全都被索绰伦家退回来了。 转天桂铎却亲自登门,态度谦卑,只说他如今落下残疾,不过是凭着皇上仁德才有个国子监博士的官位,这仕途是到头了,日后也难回报高大人的提携之恩,更不敢受重礼,只能将两句自己的愚见,呈送大人钧览。 高斌便屏退下人,只留侄儿高晋在侧。 可桂铎所谓的愚见,却着实让高斌心惊。 “虽说小高大人自然不是那等贪赃枉法之徒,但下官也是在两淮做过官的,知道盐课是怎么回事。下官斗胆建言,小高大人此番将任两淮盐政,任上除了窝价,还有先帝时留下的各项例钱,其余一概不可多收,更不可借贩卖盐引索要例外之项,不求多积钱财,但求不要留下什么过错把柄。” 高斌还未说话,侄儿高晋便不满道:“桂大人说得好轻巧!盐商盐政,素来一体,真要两袖清风,那些盐商能放心吗?盐商的势力在两淮盘根错节,朝廷的捐输、地面上的书院、药局、善堂,连带那些街道、水井,哪样不是他们出的?叔父虽是朝廷重臣,可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要是让盐商不放心,恒弟这盐政指不定就要被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弄下去!到时候恒弟的前途该怎么办?” 高斌喝道:“晋儿不得无礼!” 桂铎道:“晋公子说得也有理,但正是因为盐商盐政历来如此上下勾连,如今才会有尾大不掉之势。盐关乎国计民生,又是财政的大项,且江浙士绅富商素来自成一体,从前明起就想与朝廷分庭抗礼,圣祖南巡,便是有意弹压,如今的皇上,也是不会容忍盐务落于地方,而令朝廷无法掌控。 但盐商在地方根深枝茂,若要处置,便会引发民意反弹,因此若要夺地方盐务之权,最好的做法便是分化盐商与盐政。盐政已经是浑水,下官以为,小高大人不妨以退为进。 高大人,连富察氏这样的人家,傅恒公子都去了漠北,而不是如寻常的御前侍卫一般在御前升迁后再调入要职,便是示皇上以谦退之节,表示富察氏有傅清总兵一人成了军政重臣足矣,这几年间不会再让其他子弟占据高位。高家圣眷正隆,也须行稳致远啊。” 高斌道:“你的话,本官会思量。听说你的伤病时有反复,还是回去好好休养吧。” 送走桂铎,高斌陷入沉思。 他不是不知道其中道理,他更知道,皇帝扶持高家,本就是为了对抗鄂尔泰、张廷玉、讷亲等辅政老臣。可以说高家,本来就是被皇帝当成孤臣在用的。 可是他并不想高家仅仅是孤臣。尤其是,现在钮祜禄氏已经元气大伤,鄂尔泰明明在北族之事中提出了关键的建议,却只让西林觉罗氏得到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义女。皇帝登基三年,心性越发藏不住了,等辅政老臣一个个被削弱,高家这把刀又将何去何从? 他在抬旗时故意邀百官欣赏自家的紫檀木门槛,何尝不是在示百官以浅薄少识之态,以免真的树敌过多? 若是此时遵从桂铎之言,让高恒落个被盐商联合其他官员参下来的结果,固然是能顺着皇帝,助他收拢盐务大权,可是高恒的前途,也就岌岌可危了,自己已经有了年纪,下一代若没了前程,高氏满门荣华富贵,还能维持几年?桂铎说连富察氏都在急流勇退,可是高家没有富察氏那么深的底蕴,也就没有那么多后退的余地,退了一步,想再进,就是难于登天。 可若是皇帝到时候真要发落盐政…… 他想来想去,叹了口气,叫来妻子马氏。 “星璇递了消息出来,贵妃娘娘今年的寒症犯得少了,如今身子是越发康健起来,你想法子把那些外间寻到的助孕药方送进去,让贵妃娘娘早日诞下皇嗣。” 马氏犹豫半晌才道:“老爷,论理这些话轮不到妾这个继母来说,可是贵妃娘娘的病是胎里的弱症,就是太医调养得当,贸然喝那些药,也是不妥的呀,若是有妊,更是凶险。贵妃娘娘如今已经得了一位阿哥,也不算膝下凄凉。” 高斌喝道:“妇人之见!四阿哥一个玉氏罪妇所出,又已出嗣,对高家和贵妃娘娘能有什么助益!贵妃娘娘只有诞下自己的孩儿,高氏才能多一条后路。贵妃娘娘如今已二十八岁,好容易身子养好了,再不想法子有孕,等到色衰爱弛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马氏这才不说话了。 那边高晋寻了高恒,将桂铎的话学给了他。高恒顿时大怒:“桂铎自己没了前程,自然是光棍,却要拿我的荣华富贵充好人,叫我放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不捞,这算什么!” 高晋道:“谁说不是呢,他如今在国子监任博士,不在叔父手下,自然大胆起来。不过我看,叔父不置可否,如今也正在书房和婶娘商量呢。” 高恒冷笑:“那就只能让他,管好自己的嘴了。国子监博士?让一个残废去教那些高门公子,国子监的脸往哪放?看来是时候去找祭酒大人喝一杯了。” 第20章 善堂 公主府还未建好,因此恒媞仍是住在寿康宫中,自精神好些后,也有几次请求皇帝允她往清漪园探望太后,只是大部分时间深居简出,诵经念佛,一个花季少女,却宛如槁木死灰一般。 此刻她难得地穿上一身绛紫色织银丝牡丹团花长衣,戴着玉钗,殷勤地为皇后烹茶,耳上乳白色玉珰随着她烹茶的动作轻轻晃动:“这茶难得,皇嫂尝尝。” 容音啜了口茶,问道:“妹妹不必劳动了。你说邀请了皇上与本宫,不知有何事?” 恒媞微红了脸,小声道:“其实……妹妹有一事,也去养心殿求过皇兄,可是皇兄这一向忙,顾不上见我,就连这回,我是邀请了皇兄来一同品茶,可皇兄还不知道来不来。现下,少不得先求皇嫂,说个情吧。” 说着便命人拿来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根硕大的紫参。 恒媞道:“妹妹知道皇嫂一向简朴,不喜金玉,这根紫参给皇嫂补补身子。” 容音忙道:“这样的礼太重,本宫不敢受。妹妹还是先说有何事吧,若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本宫这个当皇嫂的向皇上提一提也是应当。” 恒媞道:“今年夏季北地淫雨霏霏,发了洪灾,有好些百姓逃难到了京郊,我去清漪园时,路上,有时也会看到那些难民。妹妹是想,在外城开粥棚、善堂,赈济灾民,只当是,替额娘积些福德。” 容音正欲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原来柔淑长公主就是为了这件事才邀朕与皇后前来?” 容音与恒媞立刻行礼。 皇帝听进忠说长公主求见多次,他本不耐烦见她,几次都以事忙推拒。但这回长公主再次郑重邀请他往寿康宫,且还请了皇后,令他摸不准长公主究竟有何事,这样坚持,想来想去,为免之后又受纠缠,也免长公主生事,还是往寿康宫一趟。 他一撩衣服坐下,让二人平身,道:“朕来向太妃们问安,想起来长公主相邀,过来看看。” 说着看向锦盒中的紫参:“如此硕大的紫参,根须纤长饱满,真是极品,想必是太后留给长公主的。” 恒媞怯怯道:“是。” 皇帝哼了一声:“长公主倒是大方。”又拿起茶盏闻了闻,道:“龙涎香的气味,又是建安茶,是龙团茶啊。也是太后留给长公主的吧。” 恒媞已经觉出皇帝语气不对,硬着头皮道:“是。” 皇帝又盯着恒媞,语气带出嘲讽:“连衣裳都是织银丝的。钗子是和田玉的,这对耳珰,是羊脂玉的吧。” 长公主已经涨红了脸,无措地站着。容音小声道:“皇上,这是在寿康宫,太妃们住得不远。” 皇帝道:“朕教导妹妹,还怕别人说朕不友爱吗!恒媞啊,制作龙团凤饼劳民伤财,连前明的皇帝都不再让地方上供,皇后那里别说这等好茶,连略好些的饼茶都没有多少;你再看看你这身,比皇后穿的不知道华丽多少,上好的紫参随手就拿出来赠送,你自己过着这般奢靡的生活,还说赈济灾民,不觉得虚伪吗?” 恒媞快哭出来了。 皇帝腾地站起,快步走了出去。 容音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只得让明玉留下安慰恒媞,自己和璎珞小步追出去。 皇帝含着怒气快步走出寿康宫,一直走到御花园,见皇后跟来,叹了口气道:“皇后啊,朕去你宫里坐坐。” 及至进了长春宫,皇帝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倾泻了出来:“一个要出阁的女儿家,做这样抛头露面的事情,皇家体面要被她毁了!若是真让她做成了,她是个仁爱的公主,她的额娘自是个仁爱的额娘,只有把太后送去清漪园的朕是个恶人了!朕看恒媞就是想邀名,说不定还存着把太后接回来的心思!” 容音一路上一直与璎珞、明玉保持着脑内语音,此刻心中已然斟酌了应对之语,道:“皇上,臣妾以为,若是以长公主的名义建一座善堂,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皇帝猛然抬头:“皇后不会真被那根紫参给收买了吧!” 容音徐徐道:“臣妾本就没有收那根紫参,只是为皇家计。皇上想,这些京郊的难民,无衣无食,长此以往,也是隐患。且难民中有孤寡之人,若是再出一个乌拉那拉氏那样的人家……” 皇帝听了此言,却是面色缓和,道:“你接着说。” 容音接着说:“若是皇家出面,一则,是显出皇家仁德,二则,是杜绝了乌拉那拉氏这样的事情,三则,皇上是公主的亲兄长,以公主名义做此事,总好过以皇上其他兄弟或王叔的名义。至于开销,长公主既然有此心志,用公主的俸禄出了这钱,臣妾从自己宫里帮补一些,也用不上另拨一笔钱。” 皇帝沉吟一阵。 这时明玉也回到长春宫,奉上长公主方才所穿戴的衣裳首饰道:“皇上,长公主说,愿意从此弃用这些华贵衣物,以证决心。” 皇帝心中也已有判断,道:“好吧,朕方才所言,本来也是在考验长公主。既然长公主决心已定,这样的善事,朕岂有不允之理。就由长公主出钱,内务府协办吧。” 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容音以皇帝的名义出了三百两银子交给恒媞,又请求皇上,将当年赏她的那对安南国进贡的一对翡翠珠缠丝赤金莲花镯也转赠长公主,作为她这个皇嫂的资助。 “皇上知道臣妾素来不喜金玉饰物,这对镯子原是先帝赐给皇上,皇上又赏给臣妾的,如今拿出来,恰能示皇上待百姓之仁德,待幼妹之友爱。” 皇帝道:“皇后也太疼恒媞了些。”还是准了。 此事圆满完成,容音又去了翊坤宫探望永璜。 永璜根本没想到皇额娘又单独来了一趟。 容音让璎珞捧来一个食盒,道:“这是魏贵人特意为你做的金针木耳馅的豆腐皮包子,她说你从前很喜欢吃这个。” 永璜鼻头一酸,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他掩面大哭起来,好一会儿才道:“皇额娘,永璜有负您的教导,无颜再受您的关照。” 容音仍是温和慈爱:“你虽不是皇额娘的亲生儿子,到底也是皇额娘看着长大的。哪有孩子是不犯错就能长大的?孩子一时迷了路,父母教导便是,哪会真的不认孩子呢。” 陈婉茵和鄂玉芥在外紧张地等待着。 许久后,容音才出来,陈婉茵赶忙命宫女奉茶,容音先是轻声道:“永璜睡下了。”才接了茶坐下。 两人松了口气。 容音也没立刻离开,而是坐下又聊了两句,问陈婉茵这一向如何?鄂玉芥来大清后还惯不惯?有没有什么缺了短了? 陈婉茵道:“其实鄂常在是碰到有人手脚不干净,不过事情不大,嫔妾已经罚了,就没有惊扰皇后娘娘。” 鄂玉芥扭捏半日,才吞吞吐吐道:“其实……这几日,有个小宫女来送炭时,总是,偷拿了一两块,嫔妾看见好几回了,只是因为数量不多,一直,也没好意思说。就是那个宫女,她偷拿了炭后,也不是拿去烧,是直接就放进嘴嚼,顺心抓到她的时候,她牙齿还黑黢黢的,怪吓人的。不过,婉嫔娘娘已经让人罚了她,这会子也没再出这样的事情。” 容音心下感到不对,还是说:“无事就好。”又对鄂玉芥身边伺候的大妞、二妞和五福道:“让你们伺候鄂常在,是因为你们过往也算伺候过主子,许多事情更熟一些,你们要好好地当差。” 她挑人的时候特别拨了这几个延禧宫出来的,既是因为他们有经验,也是因为他们在延禧宫还能保持本心,颇为难得,比较让人放心。 出了翊坤宫,璎珞立刻前去查问此事,不多时,便带着秦立来回报。 秦立道:“这小宫女是辛者库的罪奴,前儿闹出了偷盗,不过因为就是两块炭,婉嫔娘娘罚了五下手板子,奴才也让人不许再放她进东西六宫伺候。” 璎珞道:“这炭多沉啊,你们就让宫女送?还有,这得饿成什么样才会连炭都吃啊?” 秦立道:“璎珞姑娘您这可冤枉奴才了。让她干送炭的活是因为她是辛者库中的罪奴,那就是该干重活的;至于吃的,奴才真没在吃食上克扣过她,这罪奴护食比狗都厉害,谁敢不让她吃饭?” 收到璎珞一个警告的眼神,秦立重新酝酿了一下说辞,才道:“这罪奴真是自己生了个古怪性子,能吃的不能吃的,什么都要吃一口,别说冷宫那些馊了的饭食,连虫子都不放过,那些宫女太监,都说她是饿鬼转世。” 他忽而压低声音道:“不过,奴才是知道她底细的。这罪奴,就是庶人乌拉那拉氏的嫡亲妹妹,从宁古塔送回来服役的。” 三人一惊。 秦立道:“其实奴才猜啊,这罪奴估计是在宁古塔受了什么刺激,面上看着好好的,其实已经疯了。那个郎佳氏,不就是这样?只是奴才告诉了皇上。想着皇上会把她调出去,皇上总说自有安排,一定要将她留在宫里。奴才也不敢猜皇上的意思。” 三人都有些头大,容音想了想只好道:“既然皇上要她留下,还是找个太医去给她看看,若真有什么疯病,就不要让她干那些跟旁人接触的差事,以免出了什么意外。” 秦立答应一声出去了。 第二日,江与彬来回报看诊结果。 从脉象上看,这女孩倒是没有什么痰迷、失心疯之类的症候。 至于为什么什么都要吃一口…… 江与彬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不能说是病,微臣倒是可以理解这种感受。当年微臣家乡洪灾,微臣逃荒到京,即使后来慢慢安定下来,也有好长一段时日,即使吃饱了也总觉得饿得慌,看见什么都想立刻塞进嘴里。现在京郊的许多难民,也是如此。” 容音也叹了口气,民生疾苦,自己能做的,又是那么有限。 她让秦立别让那女孩干太重的活,又拨了银子给长公主,善堂落成后,容音又请了皇命许璎珞不时到宫外帮衬恒媞——反正这个世界规矩也崩坏了,在很多方面倒是不受什么拘束。恒媞感激之余,更是卯足了劲学着如何处置各项事务,力求将这善堂办好,才不枉皇嫂的帮助。 恒媞的这份事业渐渐有声有色,时间也到了隆冬。 这一年除夕宴,皇后难得地穿上了一件香色暗勾莲蝠漳缎袷袍,虽然并无什么绣花,只在领口袖口镶边绣上吉祥图案,但依然尽显雍容华贵。而皇上穿着一身同样缎面的绣八团花褂子,对朝臣道是自己赏了皇后一匹漳缎,皇后用这匹漳缎替他做了一件褂子后才给自己裁了吉服,一时间皇后恭谨守礼,帝后琴瑟和鸣的美谈传遍前朝后宫。 高曦月不免有些吃味,但相比当年的乌拉那拉氏,皇后得脸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只是家中又来消息,说永珹虽然还养在她身边,毕竟名分上已经不是皇上的孩子,要她尽早生下自己的子嗣以为依傍,又让她不免焦心。 幸好,皇帝也还算宠她。而她的寒症也慢慢地有了好转迹象,今年冬天竟是不怕冷了,家中又送进坐胎药的药方来,她忍着苦喝下一碗碗药,心想,自己应该很快会有子嗣了。 这一日喝完坐胎药,茉心递上一盘蜜饯,恭维道:“民间说抱养一个孩子,时日长了,自己的肚子也沾了孩子的旺气,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高曦月心情极好,道:“养了四阿哥在身边,果然不错,茉心,你去内务府要一个金项圈给永珹。” 待茉心拿来金项圈,高曦月左右看看,正要给永珹戴上,突然,一滴血滴落在项圈上。 她有些愣怔,茉心惊叫一声:“主儿流鼻血了!”便急忙打发星璇去请太医。 齐汝赶来,一搭脉,神色凝重道:“贵妃娘娘可是用了什么活血之物?” 茉心将高曦月喝坐胎药的事情说了。 齐汝讨来药方看了看,又问:“贵妃娘娘这段时日以来,月信如何?” 茉心回想了一下,道癸水是比往常多些。 齐汝心中暗暗叫苦,本来他是听太后的意思,明面上给贵妃调理,实则暗中另抓一副药,让贵妃看起来好些,其实血瘀更重,虽然他也不知道太后为何要如此,但当时太后势强,他不敢不从。 而太后失势,搬到清漪园后,齐汝也怕长此以往露了端倪,便改了药方,真的为贵妃调养起身子。 只是贵妃吃了另一副药两年多,体内血瘀已经颇为严重,他想尽办法,才在这大半年里,祛除了贵妃的血瘀,刚用上补血的药方,令贵妃体内自然生出新血,眼看贵妃就要好了,没想到贵妃自己喝了促孕的药。 本来促孕的原理就是用药将月信次数增加,那药方中也颇有些活血药材,可贵妃新血方生,便用这活血之药,这血便难安,气虚之症如何能愈? 齐汝只得说那药不能再喝,可他也心知贵妃素来骄纵任性,不一定会听他的话。且贵妃已经年近三十,自然是求子心切,怎么可能不喝坐胎药? 可是齐汝更是明白,贵妃天生体弱,即使这气虚血瘀之症好了,也是不宜有孕的。 第21章 人比较多的1章 过了春节,便是新春了。 三月里,雪花仍在飘散时,安波大师带着安多离开了京城。 “小徒的劫数已经化解一半。天机有数,内外相成,这剩下的一半劫数,该让他自己去渡了。” 他只留下了一支卦,坤上离下,是明夷卦,却未留下任何解释。 明夷者,明入地下,晦而转明,内难而正其志,利艰贞。 这一卦并不主吉。 容音见皇帝面色凝重,恭维道:“易中顺逆,相辅相成,卦辞有文王以之的句子,也许安波大师,是将皇上看成文王那样的贤能之人。” 心中却暗想以大师之能,这一卦绝不简单。 而这个春季,似乎是合了这一卦般,黄河下游的凌汛还未解决,又开始倒春寒,眼看又是灾荒之年,朝廷提前做了各项预案,严阵以待。 皇帝派高斌门人主理山东等地赈灾一事,只是即使调拨了赈灾粮,依然有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渐渐地又有灾民涌向京郊。 富察老夫人对此颇有些担忧,傅恒来信说乌里雅苏台已经开始与准噶尔谈判,他走不开,又担心谈判结果会影响漠北稳定,只好让沉心和孩子回京了。现在路上多了这些难民,沉心母子还不知有无危险。 富察府早就备好了一应事务,富察老夫人犹不放心,又另派了几个有力气的仆役,早早到京郊等待。 好在最终沉心平平安安地到了富察府。 沉心回府那日,连履亲王福晋都过来探望。 富察老夫人心疼得直念佛:“傅恒这个臭小子,还真让刚出月子的媳妇儿一个人带着个孩子那么大老远地回来,现在外边多乱啊,还好路上没什么闪失!” 沉心道:“夫君安排那些用老了的仆役照应,无事的。” 富察老夫人抱过孩子,仔细看看喜道:“这大胖小子,和傅恒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孩子起名了吗?” 沉心道:“夫君说就叫福灵安,让他当个福寿双全的孩子。” 富察老夫人道:“是个好名字。小福灵安,给玛嬷好好看看……对了,孩子的满月酒办了吗?” 沉心道:“在乌里雅苏台办过一回了。” 富察老夫人听了便说:“那就在京城,再补办一回,办得热闹些。” 履亲王福晋也道:“是啊,办热闹些,我们都沾沾喜气。” 心下却叹了口气,阿玛马齐越发病重,如今虽说听到傅恒添了儿子,精神好些,可很快又不济起来,若是这喜气,能冲一冲阿玛的病气就好了。 沉心自然无有不从,又说:“对了,儿媳自回到京城,听闻柔淑长公主办了一间善堂收容了许多灾民,儿媳能平安回来,也有这善堂的功劳。儿媳也想着去捐些银两,既是感谢,也为夫君和福灵安积些福报。” 这样为孩子积福的善事,富察老夫人爽快允诺。 很快,一百两银子送到了善堂。 恒媞到善堂听人理账时,听说富察夫人捐钱,更是感激,对璎珞道:“本来这善堂能办起来,就是靠皇嫂襄助,这会子又得了皇嫂弟媳的帮衬,真是不知如何回报了。” 璎珞道:“长公主把这善堂办好,就是报答皇后娘娘和少奶奶了。” 恒媞一面往外走,一面说:“话虽如此,总觉得得给点什么回礼才好,对了,听说这位富察夫人新添了小公子,不若私下里送孩子一个项圈吧。” 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孩子!我的孩子!” 那尖叫声颇有些可怖,恒媞惊得一颤。 璎珞率先掀开帘子走出去一看,院中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枕头,正被两名身高力壮的仆妇死死按着,一旁一名荆钗布裙的年轻女子正在小声宽慰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取出糕点喂到她口中。 一名管事见璎珞出来,乖觉道:“璎珞姑娘,就是个疯子,没事的。” 璎珞问道:“怎么回事?” 那管事叹气道:“唉,也是苦命人。山东凌汛,她和家人走散,怀里的孩子生生饿死了,她就疯了。后来是她妹妹,就是旁边那个,又找到她,带着她一路逃到京城。她平日里看着安静,可有几次暴起伤人,又有些力气,只好锁在屋里,定时送饭,可今日她趁着送饭溜了出来,估计是听到长公主提起孩子,就又发起疯来。” 璎珞道:“那就多加几个人看管着吧。” 那管事又道:“其实像这样的疯子,不只她一人,还有些是路上看了许多惨状,进京后疯了的,善堂是官办的,其他的难民,等灾荒过去,就会一一发还原籍,像这样的疯癫之人,若是如这女子一般,还有家人照应的倒还好,其他没有家人的也不知籍贯的,就难了。长公主的意思是,就留养在善堂中。” 这时长公主也走了出来道:“是这样,不知璎珞姑娘是否觉得妥当?” 璎珞道:“既然如此,专门辟出一处房舍,给这些人居住,由专人看管送饭,免得分散各处,一旦出事,照应不来。长公主意下如何?” 恒媞觉得有理,点了点头。 管事道声是,璎珞看那年轻女子对疯了的姐姐毫无嫌弃恐惧,关怀备至,姐妹情深,心中也有些酸涩。恒媞亲姐远嫁,也是勾起了伤感,便让管事将那女子领来。 管事的将那女子领来,那女子穿着素净,虽是难民,但头脸干净,衣裳整齐,规规矩矩跪下行礼。 璎珞让她起来,又问她姓名,那女子道:“民女姓熊,因生在化霜时,名字唤作霜落。” 恒媞道:“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倒是好名字。”说完便一时卡住,欲要问她经历,又怕要人再次忆起伤心事,只好没话找话,问起她手上糕点。 那女子却似乎是误会了,立刻慌乱道:“女菩萨容禀,这不是偷的,这是民女去给三条街外的江太医家帮工,江太医的夫人送的。江家夫妇是好人,他们给过我们这些逃荒的吃的,民女想着自己有手有脚,不能白白受人施舍,所以在善堂安顿下来后,也会去帮夫人做做针线和卖的糕点,只是夫人总说不该让民女白做,所以有卖剩下的糕点就会给民女。” 璎珞小声对恒媞道:“宫中确有一位江太医,他夫人是出宫的宫女,都是河间府逃难进京,想必是起了恻隐之心。公主可以差人去确认一番,若是真的,依奴婢看,这女子谈吐清晰,又有品行,在她回乡前,也可以让她在善堂中做些差事。” 恒媞有些慌乱地安抚了霜落两句,便让管事去问了。 很快管事就带着惢心从另一道门进了善堂,两相对照,果然不错,恒媞便让人问了霜落是否愿意暂留善堂帮着做些事情,霜落本就有报恩之心,当下一口答允。 惢心舒了口气道:“其实,我这一向已经不打算做糕点去茶馆寄卖了,正愁怎么开这口呢。” 璎珞有些疑惑:“为何不做了?” 惢心有些羞赧,轻轻抚着小腹:“就是,我……有喜了。” 璎珞惊喜道:“真的?那真是恭喜了!” 惢心道:“都是托皇后娘娘和慎妃娘娘,还有璎珞姑娘您的福。要不是你们搭救,我都不知道现在自己会落到什么田地,哪能有如今的日子。” 长公主的善堂收容灾民后,确实抵消了一部分京畿的压力。 一次陈大受觐见皇帝,提了此事,称颂了皇帝允柔淑长公主开设善堂,又施以援手的仁德。 皇帝虽然心知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皇后的功劳,但他还是十分受用。 末了陈大受似闲话一般提到:“皇上这回派去山东赈灾的人,高大人荐他去了户部,又荐了高晋大人去了山东任泗水知县,皇上又得能臣,臣恭贺皇上。” 皇帝知道他是意有所指,叹了口气道:“直隶总督孙嘉淦弹劾此人贪墨救济,致使百姓流离失所,逃难至直隶甚至京城,可是现下除了高斌这个江南河道总督,就剩孙嘉淦在天津负责治水,原本还有桂铎,可是他如今是不中用了。 唉,孙嘉淦是从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提拔上去的,本来算是前礼部侍郎方苞的属下,这回高斌疏发方苞请托,又牵出魏廷珍、吴乔龄的事情,朕才将方苞削职,孙嘉淦的弹劾,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陈大受道:“臣以为孙大人是三朝老臣,自然能体谅皇上秉公处置之心,不会因为党争而疏忽治水要事。其实无论在朝中是何派系,总是为皇上实心办事最为要紧。” 皇帝沉吟,忽而点了一旁侍卫的名:“鄂实,你怎么说?” 鄂实道:“奴才以为陈大人所言甚为有理。” 皇帝不悦地问:“怎么,你是不敢说吗?” 鄂实道:“皇上,方苞老先生和张中堂皆是桐城派,奴才的阿玛鄂中堂又一向与张中堂不合。奴才不能如祁黄羊一般大公无私,只能缄口不言。不过奴才的三弟鄂弼在国子监,前儿倒是告诉奴才,桂铎博士给贬了半级,调去武英殿任笔帖式了,是高恒大人的意思。” 皇帝喜怒不辨,道:“你的心思倒是弯弯绕绕,不过总还占一个坦诚,好吧,那就别说了。” 鄂实又道:“不过皇上,奴才还有个不相干的奏请,恳请皇上抚允。之前贵妃的额娘入宫探视,高大人上了谢恩的折子,奴才不免想起,鄂常在虽说是北族出身,如今蒙皇上恩典,做了鄂乐顺堂兄的女儿,名义上,就是奴才的侄女儿,奴才想让内子和三弟媳,往宫中探视鄂常在,也好教导她时刻铭记皇上的恩德。” 若不是他说得认真,皇帝几乎以为他在阴阳怪气,毕竟这鄂玉芥论起年纪比鄂实还略大些。 西林觉罗氏在鄂常在入宫后一直不闻不问,如今却请求探视,是表示对皇帝这一安排的认同。 反正鄂玉芥一个北族的赔礼,在宫中位份最低,又胆小得很,西林觉罗氏就是看得上她,也无法借她之手在后宫搅风搅雨。 皇帝不禁有些得意,张廷玉、鄂尔泰、讷亲这些老臣和他们背后的家族,都被自己借力打力地渐渐削弱,便是从前能对自己多有掣肘,如今也不得不屈服了。 他很爽快地答应了鄂实的奏请:“超勇亲王已经上了奏折,四月下旬,会让傅恒进京呈报与准噶尔谈判的结果,等傅恒回来,你们家的女眷就与傅恒的家眷一同进宫吧。” 皇帝心情大好,当晚摆驾咸福宫,由着贵妃撒娇撒痴,又听了她弹奏的琵琶曲。 正享受间,忽然看到香案上摆了一尊送子观音,足有一尺多高,汉白玉的底座,纯金的佛像,镶着颗颗宝石,金碧辉煌,几乎要晃着他的眼睛。 高曦月见皇帝朝那尊观音看去,道:“这是臣妾额娘进宫时带来的,说是特意在神通寺请的,很灵验呢。” 皇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呀,在自己宫里求一求就是,可别让皇后看见。” 高曦月道:“皇后娘娘的节俭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才不会说什么呢。” 皇帝笑道:“还敢顶嘴?”和高曦月笑闹着,到了床上。 朝廷的纷纷扰扰于现在的桂铎而言,几乎没什么关系。 他赴任国子监不久,监丞便有些为难地告知他,将他分去算学馆教算法。 国子监以经学为主,算学是专为钦天监培养测算历法之才而设,只是本朝钦天监以观天象、卜吉凶为主职,这算学反而成了鸡肋。 但授课时,有一位并不在名册上的公子时不时来听课,他打听一番,才知道这位公子是鄂尔泰的幼子鄂弼,本是经学生,跟监丞打了招呼,过来旁听,只是桂铎刚来不久,所以一时还不知。 鄂弼也主动找来,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又道:“我大哥说若要为官,却不通数算,就会被手下的师爷骗。” 鄂弼所称的大哥,自然是鄂尔泰长子,时任军机章京,又以编修身份行走南书房的鄂容安。 既然如此,桂铎也就不再多说,只管授课,只是没过多久,在乾隆四年三月,国子监祭酒亲自找到他,对他说已经将他调到文渊阁任笔帖式。 祭酒吞吞吐吐,桂铎倒是早有准备,平静道:“是下官得罪人了。” 祭酒道:“是,是高家。桂博士,我知道你也是有来头的人,但是高家我们更得罪不起。高家的意思是不仅不让你教经学,还要再贬两级,我和祭酒商量了,想办法把你调去武英殿任正八品笔帖式,贬了半级,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早有所料,只是心下叹了口气,高家果然还是不能退这一步。 想想也是,高恒毕竟已经二十几岁,不如年纪更轻、出身更高的傅恒等得起,要他甘心失去巨大财富甚至前途,沉寂数年,的确是不太可能。这是高家,或者说高恒的一个警告。 这对自己而言,倒不全然是坏事,不如说反而还是好事。只是终究是让国子监的人为难了,毕竟武英殿职务通常由翰林充任,他已经外放多年,国子监想必也是花了一番功夫。 他向祭酒表示了感谢。 祭酒反而更加不安:“桂博士,您受委屈了,您千万别怪我,我到底不是前任祭酒孙大人,没有那么硬的骨头。连礼部的方苞方大人都被高大人参奏,已经受皇上削职,国子监只是礼部下属,真的是没办法啊。” 桂铎笑了一声:“下官从未见怪,不如说下官自任了这个博士,总担心自己有负皇恩,这回也算落个松快了。” 他回到算学馆,平静地进行最后一次授课。 今日课业结束,他也就准备离开。 二十几名学子却是纷纷站起,一人道:“算学不为显学,可先生仍是尽心授课,今日先生要走,还是让我们送先生一程吧。” 桂铎拒绝道:“都别送了,今年倒春寒,外边冷。” 他走出算学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已经春天了,这雪还是那么大,和梦中那场雪一样。 鄂弼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他回过头道:“不是说不必送了吗?” 鄂弼道:“您只让算学馆的学子不必送,学生是经学馆过来旁听的。” 他送桂铎到了国子监外,终于忍不住道:“高家也太过分了!先生等着,我回家后就向阿玛和大哥二哥告他们一状!” 桂铎立刻道:“鄂公子不可。在下说句心里话,这博士在下本来也是做不来的,你更不该为我一个罪员生事,且高大人现在是江南河道总督,现在治水、赈灾之事,是离不了他的,断不可再生风波!” 鄂弼愤愤不平:“治水赈灾?简直笑话!谁不知道他那个派去山东的门人,贪了多少救济?他能高升,还不是因为给高家送去一尊汉白玉座纯金的送子观音和一根千年人参?就这东西,还不知道是不是拿贪的钱换的!怎么,天下的河道,都得靠他高右文?就因为会治水,就谁都奈何不了他了?” 桂铎警告道:“鄂公子,你失言了!” 他左右看看,幸好此时雪大,外间并无旁人。 鄂弼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只是心里对高氏满门的气始终不能平:同样在清算北族的事情里建言献策,高家的子弟门人就能个个高升,而他阿玛鄂尔泰才得了个小国进贡的便宜侄孙女,又是个必然不得宠的主儿,凭什么!现在倒好,连位授课用心些的先生都容不下了! 他涨红了脸,只闷声道:“学生知错。”行了礼就离开了。 桂铎到武英殿后,日子倒也算不错。武英殿是刊印书籍的地方,他的职责就是校验书本,有时抄抄书,也算清闲,每日早早下值,还赶得及去家附近那家药铺抓药,再回家。 四月时,他收到了一封漠北来的信,是德其布找军中相熟的书吏代写的。 德其布过得不错,在漠北很得傅恒赏识,又斩杀了几个滋扰边境的准噶尔人,短短半年就当上了傅恒的亲兵;傅恒的夫人曾经试图给他做媒,把一个商号大掌柜的女儿许配给他,但因为突然有个远亲跑到漠北投奔了他,所以亲事黄了。 “这孩子叫海兰察,是给牧民、商队打杂,一路跟着过来的,是我阿玛的表亲的堂嫂的侄子,说不清是什么亲戚,反正我们都是索伦人,他父母都没了,大老远地找过来,我就认下了。 傅恒大人帮着给海兰察落了户籍,收了他在身边当帐中当个僮仆,但是他说夫人很生气,夫人说人家有家私的大掌柜,就一个独女,能看中我,就是图我家人口简单,现在多了个孩子,人家怎么能乐意?可是我觉得如果图人家人丁简单,过门后日子清静,那就应该去招赘,那位小姐后来也确实招了赘婿了,那日子过的,我看比嫁给我强。 那个魏佐禄,我让我舅舅看着他,过年回家扫墓时,听舅舅说,现在也也收敛了不少。 我将随傅恒大人入京,等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快到了。等到了京城,再带着海兰察到大人府上拜访。” 桂铎笑笑,觉得因雨雪天再度泛起疼痛的左臂都好了些。 这时忽然有一名年轻人拿着一本书找来,说此书后面的墨迹已经模糊不清,可还有这本书的原刻本? 他知道这年轻人,他常常到武英殿中查阅藏书。每次都停在一个特定的书架前,似乎在反复翻着特定的几本书,有时还会抄录几句。 鄂弼作为国子监将要肄业的生员,也有几次领了职事到武英殿抄书,见到那年轻人,也会打个招呼。 一来二去,两人也渐渐熟络,桂铎知道这年轻人名裘曰修,字叔度,是今年二甲的进士,现在是编修,与鄂容安也算同侪,因此与鄂弼也有几面之缘。 他接过书来,看到这书的书名,心中一动。 是前明水利大家潘季驯所着治水名篇《河防一览》。 他翻了翻记录,告诉他原先的刻板已经散佚。 眼看裘曰修面露失望之色,桂铎还是没忍住道:“其实下官家中还有一本抄本,倒是可以送与裘大人。请裘大人告知府上何处,下官给您送去。” 裘曰修有些意外,仍是道:“怎么好意思让您多跑一趟呢,等下了值,我到您府上叨扰,借书一观就是。” 第22章 天道之变 四月里的一天,三人脑中突然传来滴的一声。 元一道:“一则恭喜和一则提醒。由于天道逐渐靠近小世界中主世界投影的部分,不可名状之物的力量受到削弱;但因此,不可名状之物有受刺激的征兆,有出现微型灾厄的风险。” 祂说完就意识到三人没有听懂,解释道:“由于此小世界与你们曾经所在的小世界一样,都是主世界‘清朝乾隆时期’的投影,但由于此世界的天道极度偏离,只集中在后宫,本来后宫之外的世界在无法观测的混沌态,简单来说,就像内务府和冷宫一样,但区别在于,内务府与冷宫的混沌是不可名状之物恶意扭曲,而后宫之外只是被天道忽略,甚至因此受不可名状之物的影响远比宫中要小。 从去年开始,我们已经监测到零散的观测数据,而到现在,经过分析,已经基本确定,诸位的努力建立了更多后宫和前朝的因果,偏移的天道逐渐被拉向更广阔的世界。 这说明,你们的工作是有成效的,但这种变化,同样会让不可名状之物警惕甚至短暂苏醒,带来灾厄。不过 由于祂长久得不到气运的补充,状态虚弱,产生的灾厄影响也会更小。我已经向主任申请,从‘无咎’调来一名助手,会在必要的时候,向你们提供帮助。” 主任的语音消息充满了调侃:“‘无咎’之中大多是犯过错在改造的生魂,我们也会在其中选拔鬼差,你们知道吗,元一最不喜欢和‘无咎’打交道了——” 祂的语音被元一掐断了。 元一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一些个人问题,不会影响公务。这位助手会在需要时出现在你们身边。还有,容音女士,这段时间,请您密切关注您的身体状况。” 到了四月,京城稍稍转暖,但仍是寒冷。 鄂容安、鄂实与裘曰修围坐在和顺居的砂锅旁,砂锅里腾腾地煮着酸菜白肉,温暖的水汽让裘曰修有些恍惚。 小二上了干炸丸子、水晶肘子、九转肥肠、爆三样、菜贴饼和三碗杏仁豆腐。 那菜贴饼是鄂容安自己带了白菜来让厨房做的。因为倒春寒,新鲜菜蔬大多种不出来,而这白菜是用火炉烘的洞子种出来的洞子货,一棵菜便是好几两银。 裘曰修也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可他也是到京中后才知这些满洲高门还能如此豪奢。 他固然知道这是鄂容安的盛情款待,只是还是总不免想到住处附近的善堂,和那里头只求温饱的灾民。 还有那个一边照顾疯癫的姐姐,一边做工的女孩。 鄂容安招呼他动筷子,他这才回过神来,强笑着夹菜。 三人聊着最近京城的新鲜事,鄂容安说起傅恒的儿子将要在京办满月宴的事情,鄂实便数落起三弟鄂弼。 “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人家春和贤弟就在边地历练有成,我们家这个,国子监的课业还弄不明白!前程比不过就罢了,有我们这两个做哥哥的撑着,原不指望他出将入相,可是叔度兄你看看,春和的儿子,满月酒都要办第二回了,下个月还要办百岁宴,可鄂弼这个臭小子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裘曰修劝道:“儿女的福分是天意,急不得的。我至今还是孤身一人呢,鄂三公子成家已经算早的了,他还年轻,何必急呢。” 鄂实道:“那能一样嘛!他要是跟您一样是新科进士,大哥和我也不用着急。” 鄂容安对鄂实说:“行了,老提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没得让叔度兄笑话。说起来,春和差不多快回来了,他曾与你同为三等侍卫,除了满月酒,等他回京办完公务,你也该跟他再聚聚才是。” 鄂实应了一声,又不无遗憾道:“可惜了了,外城那家茶馆说给他们做糕点的那位娘子有了身孕,不再做了,要不我就请春和去那家茶馆尝一尝。叔度兄,我跟您说,那糕点真是一绝!听说那位娘子原先就是宫里伺候的,做的一手好糕点,跟宫里的比也不逊色。” 裘曰修愣了一下才道:“哦,我知道。那位娘子的糕点味道不错,茶馆定的价格也公道,你知道的,我是南方人,那些江南风味的糕点,也吃得惯些。” 鄂容安笑骂道:“就你整天街头巷尾地寻吃食,还好意思说三弟呢!你看看叔度兄,就是闲时也手不释卷,今儿还是好不容易才约出来的,你须得见贤思齐,好生与叔度兄学着。” 裘曰修道:“休如这么说,愚兄真是惭愧无地了。愚兄虽知圣人言,却不能经世致用,兼济天下,当不起休如如此赞誉。” 鄂容安摆摆手:“欸,叔度兄是过分谦逊了。”接着又不经意问起:“听说叔度兄近来新得了一卷治水的好书,不知方不方便借阅啊?” 裘曰修听了这话,闷了一下才道:“借给休如自然可以,不过这书,虽说是他人所赠,可愚兄见那书中批注甚为详细,想来也是颇费一番心血,因此我想,咱们读过后,还是送还为好。” 鄂实道:“花费心血却愿意相赠,恰恰说明赠书之人将叔度兄看作知交,叔度兄又何必与他见外呢。” 裘曰修道:“其实我也甚为疑惑。这位赠书之人是武英殿的一名笔帖式,与我只是数面之缘,而且他并未透露姓名,却愿将此等书相赠,只说此书他再也用不到了,不若转赠有心之人。我见那批注切中肯綮,便知此人颇通治水之法,欲以他为师,他却再三推拒。” 说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想到自己被拒绝的那日。 那人说了这样一句话。 “大人官居六品,要拜在下这个笔帖式为师,自是大人不耻下问,只是在下实在不配为木铎。” 裘曰修还沉浸在回忆中,忽然听窗外传来一队车马驶过的声响。 如今倒春寒,外头还刮着寒风,飘着雪粒子,地湿路滑,这时又不到晌午,街上骑马的人并不多。 鄂实开窗一看,兴奋道:“大哥你看,是春和回来了!” 鄂容安与裘曰修也往窗边一观,只见一小队人马放辔缓行,为首一人皮肤黝黑,身材劲瘦,精气神倒是足。 鄂实知道裘曰修不认识傅恒,道:“叔度兄,那为首的就是春和贤弟……他怎么黑了这么多?莫不是漠北风吹日晒久了?” 这时一阵寒风吹进,鄂实打了个寒噤,一把将窗户放下。 几人回到席上,鄂容安捡起刚才中断的话题,道:“其实叔度兄也不必气馁,若想研习治水之法,我想诚心以待,乃至于效法程门立雪之美谈,总能打动对方。且治水一道,着述虽不丰,但前明已有潘季驯《河防一览》,本朝康熙年间有靳紫垣、陈天一《治河方略》,前两年淮安知县索绰伦桂铎大人又奉皇命写下《治水要折》,这位桂铎大人升任奉天府尹后又着有半部《治水补遗》,便是暂时不得良师,先熟读这些书也可知晓其中道理。” 鄂实道:“说到这位桂铎大人,真是可惜啊!怎么就在去年任上遭了北族的毒手呢?虽说侥幸捡了条命,身子却是大不如前,皇上圣恩,将他调回京中任个闲职,只是人到中年成了三品大员,本是大展拳脚之时,忽然遭逢大难,只怕从此锐气尽失,心灰意懒啊。” 裘曰修心念一动。 三人吃完,裘曰修答应了下回将书借给鄂容安,又多要两份肘子用荷叶包了,便离开了。 鄂容安的收起笑容,对鄂实道:“转折太突兀了,下回还得练练。” 鄂实满不在乎地答应两声,又道:“不过兄长,这真的可行吗?” 鄂容安道:“有枣没枣打三杆子,也得打啊。鄂弼有句话说得对,天下的河道,不能只靠着高家。” 傅恒在西华门下马,步行进了养心殿,呈上超勇亲王与准噶尔的谈判结果,还有超勇亲王请求册封固山贝子成衮扎布为世子的请求。 皇帝道:“额附年纪虽大,但宝刀未老,为何突然请立世子?” 傅恒道:“皇上,雍正十年,准部袭击塔米尔,将额附二子劫掠。此次谈判,准部妄图跨过阿尔泰山,使者哈柳以此二子威胁额附,道额附有子在准噶尔,何不令来京?额附便说……” 傅恒深吸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予蒙恩尚公主,公主所出乃予子,他子无与也。即尔送还,予必请于上诛之。’” 皇帝愣了愣。 傅恒接着道:“额附说,如今准噶尔能用此二子威胁,难保他日不会扶持他们,让额附后院起火,只待乌里雅苏台一乱,无暇守卫边境,准部便能长驱直入。因此为了漠北稳定,请皇上册立世子,以绝准噶尔生乱之念。 额附还说,他的阿布是一部台吉,依然为准部所杀;他是多罗郡王,乌里雅苏台将军,他的儿子还是被准部劫走。那些平民百姓受准部劫掠之苦,只会比他深重百倍千倍,所以额附即使舍了二子,也一步都不能退。” 傅恒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初为人父,知道无论嫡庶,割舍孩子总是不易。此次谈判虽然大获全胜,可是超勇亲王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真正成了迟暮之人。 这都是准噶尔造的孽。 皇帝道:“此事朕会早日让礼部拟个章程。朕想起来,额附次子车尔登扎布,也封了辅国公,就让他入京,领个御前的职事吧。” 傅恒咬了咬下唇,还是道:“皇上圣明。” 正事说完,皇帝表演了一把姐夫的慈爱,先是说马齐虽病重,但他已经派了太医探问,让傅恒不用担心,又说傅恒这一向黑了也瘦了,可见漠北辛苦,回来后该好好歇息几天;接着说福灵安补办满月酒他也会让人赏东西下去,末了又道:“你也有日子不见你姐姐了,正好今天你额娘、夫人带着福灵安入宫了,你也随朕去长春宫看看吧。” 傅恒很配合地感谢圣恩浩荡。 两人进了长春宫,见赵一泰正从外回来,见到皇帝急忙行礼。 皇帝问:“你出去做什么?” 赵一泰道:“皇后娘娘打发奴才去储秀宫请舒嫔娘娘来与姐妹相会,舒嫔娘娘说不来,奴才回来回话。奴才这就去向皇后娘娘通报一声。”皇帝却制止了他。 两人走进宫室,听到里间隐隐传来声音:“这零陵香是好东西啊,妾记得有种傅身香粉,是用英粉,青木香、麻黄根、附子、甘松、藿香、零陵香等合成,沐浴后用来涂抹,香气经久不散呢。” 是沉心。 沉心又道:“只是妾在漠北,见漠北连吃的米都难得,更别说将米磨成英粉涂脸了,因此妾调了两盒羊油合着红蓝花调的胭脂,献与皇后娘娘。不过还有种龙脑香和零陵香合成的发膏,妾回头可以为婆母制。” 皇后温和的声音传来:“弟媳知道民生疾苦,也知爱惜物力,这很好。说来零陵香竟还有此妙用,本宫竟不知,当年以零陵香制荀令十里香,可惜出了焦气,倒是白费了那上好的零陵香。” 皇帝噙着笑小声对傅恒道:“说来你夫人年岁比你长些,可这般爱说爱笑,倒像个小姑娘,和她妹妹舒嫔真是两个性子,难怪听说她们不大处得来。” 傅恒道:“内子快言快语,皇上见笑了。” 两人进了内殿,容音、富察老夫人和沉心起身行礼。 皇帝笑道:“免礼,都坐,今日只当是一家团聚,都松快些。” 傅恒见沉心穿一身绣团花的命妇吉服袍,头上只插着几支通草花,和在家时颇有不同,暗道她倒是对姐姐投其所好。 福灵安被富察老夫人抱在怀中睁着眼睛四处张望。 这孩子已经快两个月,生得虎头虎脑,皇帝生了兴趣,让明玉抱了孩子过来逗弄一番,福灵安却是骤然大哭起来。 明玉赶忙抱走福灵安哄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皇帝只好先坐下来,见桌上攒盘里放着孙尼额芬白糕、黄米糕,还有撒着糖霜的圆形的小点心,从桌上攒盘里拈了一块圆形点心放进口中。 这点心外边甜,嚼了两口,却有一阵山楂的味道传来,皇帝喝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块孙尼额芬白糕才平复了舌尖的酸。 他失笑道:“好酸,御膳房怎么进这种点心过来?” 皇后道:“这不是御膳房的,这艾窝窝是魏贵人特意送来的,黄米糕是臣妾的小厨房做的。” 傅恒道:“奴才记得皇后娘娘更喜欢喜欢孙尼额芬白糕的奶香味,不大爱吃酸,如今口味却是不同了。” 富察老夫人道:“皇后娘娘说这一向口味改了,这魏贵人送来的民间小食酸酸的开胃,吃着有趣。”说着却忽然想到什么,面上有些惊喜之色,又问皇后月信。 容音说许是因为天冷,上个月便没来月信。 皇帝也意识到了,进忠乖觉,立时去请太医。 齐汝一搭脉,跪下道:“微臣恭喜皇上,皇后娘娘!是喜脉,皇后娘娘已有了月余的身孕了!” 众人一喜非同小可,容音暗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的富察老夫人和傅恒都能意识到这些细微不同,幸好这次用怀孕之事混过去了。 看来以后与原主的家人相处,需要多加小心。 璎珞心想,永琮在娘娘未至三十、身体康健时到来,这回应该不必担心这孩子会过度损耗娘娘的身体。 第23章 纷扰 皇后再度有孕的消息传遍六宫,六宫嫔妃纷纷前往恭贺,只有舒嫔仍在储秀宫中抄着御诗,任谁来劝,她只有一句“皇后遇喜与我何干?我既不是真心高兴,便不必假意去道贺。” 荷惜想主儿也许是因为今日二小姐抱着孩子进宫,这会子又听到皇后有孕的消息,所以对自己仍无子嗣一事忧心,也就不敢再劝。 意欢抄完一卷诗,站起身来,忽然觉得头昏眼花,腰酸背痛,本以为是久坐所致,却是躺了半日仍未好转,荷惜连忙打发人去请太医。 而高曦月面上笑吟吟地献上礼物,心下却是有些酸涩。 皇后已经第三次有喜,可她却因多年旧症,至今不能孕育子嗣,若无永珹,还不知有多么凄凉寂寞。 若只问她自己心意,她固然希望有自己的孩子,可若始终无子,那么有永珹相伴便也知足,可如今永珹出嗣,不能成为母家的助力,母家催得更急,只盼着她调理好身子以便早日有孕。 可纵然她心急如焚,腹中仍是没有动静。反而是这三个月来,那些坐胎药一碗碗喝下去,原本已经好转的身子竟然又畏寒起来,心绪也越发暴躁。 偏偏今年又逢倒春寒,她身子愈加不适,病容憔悴,皇上来她这儿都渐渐少了,宠爱和赏赐更是都去了魏贵人那儿! 她回到自己宫中,看见那尊送子观音,心头一阵邪火窜出,就要将那观音像扫在地上。 茉心吓得跪下道:“主儿万万不可!对送子娘娘不敢不敬啊!” 偏偏这时彩玥又端着坐胎药进来:“主儿,到喝药的时辰了。” 高曦月喝了两口,苦味刺激得她更是大怒,一下把药碗摔在地上。 众人吓得跪了一地。 这时小太监进来,颤抖着通报:“主儿,慎妃娘娘到了。” 高曦月没好气道:“让她进来。” 众人如蒙大赦,收拾了一地狼藉,把阿箬迎进来。 阿箬不免劝了两句别这般没好气,传出去让皇后娘娘听见了不好。 高曦月见她还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一腔的邪火像是终于找到个出口,轰隆隆地爆出来。 她狠狠推了一把阿箬,这一下力道之大,不仅让阿箬跌在地上,连扶着阿箬的芸枝也一起摔了下去。 高曦月骂道:“一个小宫女爬上来的,靠着本宫还只知道自保,尽出些馊主意,本宫要你有什么用!” 阿箬挣扎着爬起来,笑了一声道:“嫔妾再无用,如今也是妃位,养着公主!” 高曦月一手指向她:“一日为奴,终身下贱!” 阿箬仿佛被气得狠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转身拂袖而去。 走出咸福宫,芸枝正想安慰两句,忽见地上一滴滴血落下来。 原来方才宫人清理得着急,地上有一小块碎瓷片没清走,阿箬下意识用手在地上一撑,这瓷片便扎进右手手掌,沁出血来。 芸枝吓了一跳,一边拿帕子帮阿箬包着伤口,一边道:“主儿,奴婢去请太医吧!” 阿箬却立刻道:“回永和宫,打发新燕带几个人去请太医,还有,那个你亲自挑来的那个谁,是她表现的时候了,让她去把此事散播出去,越广越好。” 她忍着手掌的刺痛,吸了口气:“希望这回阿玛的决断没错。” 虽然是有心算无意,但被高贵妃如此当面羞辱,她心中有气也是真的。 憋着气回到永和宫,她关上门,当即将屋内的陈设摔了个遍,大声哭骂。 芸枝早拜托白蕊姬带上和婉公主去长春宫找璟瑟和璟泰。 高贵妃与慎妃起了口角,发展成推搡,还让慎妃伤着,皇后知道此事后将贵妃召来申饬一番,将贵妃停俸一月,茉心、星璇停俸两个月,那个地没扫干净的宫女停俸三个月,又罚贵妃抄二十遍《金刚经》。 晚间皇帝再次到长春宫,先说四月初八浴佛节时在宫中办法会,虽说万事已经齐备,但皇后有孕,不宜操劳,要将此事交给贵妃。接着有些为难地与皇后商议:“这回贵妃是有错,皇后刚有孕,贵妃就摔摔打打,皇后心里不舒服,这朕也知道,但贵妃阿玛是朕在前朝可用之人,对贵妃的处罚也不该过重才是,皇后孕中,也不宜动了胎气。” 容音正色道:“皇上,几年前贵妃打了玫嫔,臣妾只罚她抄十遍金刚经,是因为当时确实是玫嫔冲撞在前。可是今日,咸福宫、永和宫多少双眼睛看着,慎妃只是劝慰两句,就被推搡,还伤了手,且皇上既知此事,必也知道贵妃说了什么。 皇上,后宫嫔妃尽知慎妃当年名为庶人乌拉那拉氏的婢女,实为乌拉那拉氏家拿来威胁桂铎大人的人质,贵妃戳这痛处,可见她毫无同情怜悯之心,现在六宫议论纷纷,臣妾怎能不罚?” 皇帝道:“是是是,皇后说的都有理,朕也已经赏了药给慎妃以为安抚,皇后也罚了贵妃的宫人了,贵妃本就体弱,又要忙浴佛节法会的事情,皇后要罚,也罚得轻些,嗯?” 容音心下叹了口气,皇帝偏袒贵妃,无非是因为桂铎伤残,不能再为治水效力,而高斌还任着治水的要职;且桂铎留下了治水之策,皇帝又借阿箬之手将乌拉那拉氏贬出旗籍,这对父女连最后一丝利用价值也为皇帝榨取完毕,皇帝也就轻慢起来。 她听到璎珞给她发的语音,道:“臣妾已下了令,皇上要减罚,便要说明,是皇上赦了贵妃。否则六宫议论起来,难免说臣妾朝令夕改,今后臣妾还如何管束后宫?皇上出面,也是全了皇上对贵妃的情意。” 皇帝道:“好吧,好吧,就说是朕说的,该罚的还是要罚,少抄五遍,罚抄十五遍吧。” 容音又问起一事:“臣妾听说恒媞妹妹把身边伺候的人裁撤了?” 皇帝道:“恒媞要办善堂,说虽有善款,花费还是多,俸禄不够养那么些人,就放了人回内务府听候安排。说来皇后虽然疼恒媞,常常许璎珞去帮着恒媞,可是如今既有孕,也该让璎珞在皇后身畔照顾才是。” 出了长春宫,皇帝又往咸福宫去,高曦月本在宫中呜呜哭泣,一见皇帝来,又听皇帝说已做主减轻惩罚,当即停了悲声,添了喜色,撒娇道:“臣妾有错,自会向皇后娘娘请罪,那皇上也不许记得臣妾的错处,只许记得臣妾的好。” 皇帝顺着哄了两句:“朕若还念着你的错处,怎么会让你办浴佛节的事情?浴佛节乃佛祖诞生之日,你在法会上祝祷,也许也能早日诞下阿哥。” 自咸福宫回到养心殿,皇帝笑容淡去,召来齐汝,问他贵妃的身子如何。 齐汝抹了一把冷汗,心中盘算一番如何瞒住皇上自己曾经听命太后加重贵妃病情之事,道:“贵妃的身子是有些好转,只是心急,自己私下喝了药性更攻伐的坐胎药,反令血行过盛,阳极生阴,因此寒症又有反复。” 皇帝冷道:“那朕吩咐过你的事情呢?” 齐汝道:“皇上,容微臣多嘴,其实,贵妃天生体弱,本就难以有孕,更不宜有孕。有些药,喝与不喝没有不同,不过是徒令贵妃伤身罢了。” 皇帝又问:“舒嫔那边呢?” 齐汝道:“微臣有句不得不说的话,要防女子有孕,便是弱其气血,而长天累月地喝这种药,便会伤了肾气,今日舒嫔娘娘身子不适,从脉案上看,已略有肾气亏损之相,虽说不严重,尚能以劳神过度掩盖过去,但不可不慎啊。” 皇帝挥手让他下去,猛然想起什么,又让他回来问:“齐汝啊,你知道零陵香吗?” 齐汝道:“零陵香为一种香木,《嘉佑本草》中说零陵香味辛、温、微毒,多用则壅关节,涩荣卫,令血脉不行。不过若取用不多,于人体无碍,又因此物香气浓烈,因此多用作调香或制作香粉、香膏。” 皇帝这才让他退下。 毓瑚上前为皇上奉上一盏茶,皇帝啜了一口,道:“本来把永珹给贵妃,既是为了免贵妃孤寂,也是为了让贵妃抚养一个绝无希望为储君的外族血脉,断了高家的念想,只是贵妃有了永珹还不足,还盼着再有亲生的阿哥。” 毓瑚道:“皇上是一片苦心,只是贵妃娘娘想要一个血脉相牵的孩子,本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道:“贵妃对永珹很是宠爱,只怕,还是高家催着她求子。那尊送子观音,不就是她继母给她送来的吗。朕要用着高斌,也得防着高家坐大,更不能添了隐患。 朕今日去长春宫,才知道富察老夫人给皇后送过零陵香,皇后从前在潜邸制的荀令十里香中就含有这一味香料。只是皇后所制的香,香气不浓,倒是焦味重得很,你说,会不会是此物是想法子去了香味送进来的,本是留作他用的。” 毓瑚道:“皇上,皇后娘娘不通药理,这事您是知道的。就是民间,富贵些的人家送些香料首饰给出嫁的女儿撑门面也属正常,何况是亲王府的嫡福晋呢,若是真有其他目的,皇后娘娘就该悄悄地使用,而不是公然地制香,更不会如此轻易地与富察家少奶奶说起。合香工序繁复,一处错了,那香出不来味道也是有的。” 皇帝的指节扣了扣紫檀木桌:“皇后的确是个光明正大之人。不过此物既然有此效用,毓瑚,你让内务府送些含有零陵香的合香和香粉、香膏赏给咸福宫和储秀宫。还有,嘱咐内务府想办法把零陵香的异香除去,掺入手镯、手串之类。舒嫔的药还是改为按着侍寝次数赏吧,免得露了破绽。” 皇帝赦了贵妃,将皇后罚的二十遍经改为十五遍,这消息很快传遍六宫,又由星璇传到高家。 高斌捏捏眉心,桂铎被贬,他气得直想把高恒从两淮叫回来大骂一顿,可惴惴不安几日,皇帝并未过问此事,而女儿又欺负上了慎妃,可皇上虽然免不了要给皇后面子,却还是偏袒着女儿。 他好像应该舒口气,可是桂铎、慎妃这对父女,又让他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 不,等几大辅政老臣一一被削弱,河道工事建成,自己这把被皇帝高高捧起对抗老臣的刀,只会被扔出去承受老臣和满洲亲贵的怒火,下场会比桂铎更惨! 没想到,对皇帝,也逃不脱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个道理。还是趁现在身居要职,多虑着退路吧。 这时师爷进来道:“大人,晋公子那边来了消息,已经拿到账册和人口册子,晋公子说,柔淑长公主办的善堂,名气已经传到直隶、山东,孙大人也已经在直隶多办善堂,总有人说什么若是还是没饭吃也还有个去处。 晋公子的意思,那赈灾款的窟窿一时半会儿补不上,若是这起人不断北上涌向直隶甚至京城的善堂,在天子脚下,只怕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问大人要不要……” 高斌惊怒之下喝道:“他想干什么?那是皇家的善堂!一个一个都是不肖子孙,只会添乱!” 师爷道:“这,其实在下觉得晋公子的想法也不是全无道理。这善堂虽是皇家所办,但不过是柔淑长公主心血来潮罢了,一个女儿家,终究要出阁,还能长长久久地办下去吗? 何况皇上对钮祜禄氏越发冷待,太后又去了清漪园,也有些不好的名声传出来,长公主的处境也不会好哪里去,就是善堂真出了事,也只挂着长公主的名头,推到长公主头上也无损皇上的颜面,皇上想来也不会过问。 再说了,咱们何必亲自出面,有得是人愿意为高家办事。大人您大可以找个日子回南河官署去,到时候闹出来,您也是在河工效力,远在南方,又知道什么呢。” 高斌烦乱道:“我再想想。” 他杯中的茶已冷,一名小厮进来重又斟了热茶,退到门外。 由于阿箬的刻意宣扬,消息甚至传到了冷宫。 如懿坐在一把缺腿的椅子上,海兰跪在地上为她捶腿,一边将听到的送饭太监闲聊之语告诉如懿。如懿听到阿箬受了贵妃之辱,微微一笑:“看来阿箬这些年,过得也不痛快。荣华富贵是自己求的,欺凌羞辱,也该自己受着呀。” 海兰道:“姐姐,听说如今阿箬的阿玛桂铎被滚石砸断了手臂,内腑也大损,已经是个废人了,再不能为治水效力了,如此皇上没了顾忌,阿箬的日子就难过了,他们父女也不过是登高跌重,自食恶果罢了。只是如今金玉妍已经被废,阿箬失宠,唯有贵妃势强,咱们就看看皇后如何应对吧。” 如懿道:“这天可真冷。” 双喜在马公公的指挥下将海兰做活换来的吃食送来,这时忽然有一人气势汹汹、大步流星地跟在送饭队伍后走进来,凌云彻与赵九霄一路小跑着跟进来。 赵九霄急道:“宝铁大哥,您有什么事情,也不能这样进冷宫啊,这不合规矩!” 那进来的人正是张宝铁。 他一进门就拔出刀将海兰逼到墙上,凌云彻、赵九霄不敢上前。张宝铁开口道:“问你个事,你们老实点回答。 珂里叶特氏,你服朱砂陷害皇后的时候,是一个叫张念祖的太监让你以前的太监给你送的朱砂是吗?” 海兰愣了愣,见张宝铁眼神凶狠,双喜在一旁看热闹,如懿又坐着道:“海兰,侍卫大哥既然问话,你就好好答。”方道:“是,三宝一心念着替姐姐伸冤,给了张念祖好处,让他安排。” 如懿叹道:“三宝忠心事主,可惜了。” 张宝铁忍了又忍,接着问道:“许太医呢?也是他从中传递消息吗?” 海兰有些害怕,含泪点点头。 张宝铁刀一横,当即就要挥刀。 海兰吓得窜到一旁,赵九霄觑得破绽,急忙冲上前拦腰抱住张宝铁:“使不得,使不得啊!” 张宝铁却是挣脱了赵九霄的桎梏,作势要砍,这时凌云彻已经带着人回来,张宝铁才罢手。 众侍卫懒得为庶人出头,见张宝铁收手,也就散了。 赵九霄揽过张宝铁,一边小声劝慰着他,一边带他离开。 如懿对凌云彻绽出一个微笑:“凌云彻,谢谢你救了我们。” 凌云彻这一向得了海兰做活的钱,回了本,也有小的进项,又因如懿在自己与魏嬿婉彻底情断时劝慰过自己,说些都是魏嬿婉贪慕富贵、无情无义之语,对她观感也好些,苦笑一声道:“你们呀,也别怪他。他亲哥张宝铜死在了辽河的治水工地,就丢下他嫂子侄儿孤儿寡母的,要不是奉天府发了抚恤银子,连丧事都办不了,他过年时回家才知道这事,回来以后心情一直不好,许是伤心得发狂了。” 外间赵九霄将张宝铁拉至僻静处:“我知道你伤心你大哥的死,可是再伤心也不能迁怒无辜啊。你今天怎么突然这般?” 张宝铁眼神直愣愣地,好半天不说话。 赵九霄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见不远处双喜出了冷宫朝这边走来,仿佛看见救星般让双喜帮着劝劝。 双喜让赵九霄先回去当值,自己在张宝铁对面坐下。 他见周遭无人,才小声道:“你觉得,冷宫那两人和北族是同谋。”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张宝铁忍不住将心中悲愤倾泻而出:“没错!” 双喜道:“她们俩进冷宫都多久了,你哥哥宝铜是去年八月出事的,她们在冷宫,你哥哥在关东,八竿子打不着一块。这种事情连我都难以相信。” 张宝铁道:“北族用滚石害死了我哥,而皇上已经昭告宫中,那个张念祖,就是北族的细作,许太医,也是被北族收买,这个珂里叶特氏,就是靠着他们才差点陷害皇后娘娘,他们自然是一伙的! 你听见她们是怎么背后议论府尹大人的了,我回乡时都听嫂子说了,府尹大人也被滚石砸中,落入河中,虽说侥幸活下来,也就剩半条命了,若不是有所串通,怎会对前朝之事知道得这样详细,分毫不差?总不能开天眼了吧! 何况一个前朝官员,为着治水差点把命都搭上去了,落在她们口中不过是这家女儿就失了母家依傍,就这么样人,为了争宠害死妃嫔家人的事情,她们做得出来!定是她们对慎妃娘娘怀恨在心,所以与北族合谋,对外传消息谋害府尹大人,才连带着害死我哥哥!” 他越说越确定,恨意更加炽盛:“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杀兄之仇不共日月!此仇不报,我有何面目去见大哥!” 双喜劝道:“虽说是废妃,那也是皇上的女人,这骤然出事,皇上说不定就要过问,你可得替还活着的人想想,千万别再做出一时冲动进去拔刀杀人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想报仇 ,我倒是可以……” 他这几日无事时掐指一算,惊讶地发现这庶人乌拉那拉氏的无上气运已经有损,也许报仇的机会来了! 张宝铁低声道:“我知道双喜公公是好心,放心吧,我一定想个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不拖累家人,也绝不拖累你们。” 第24章 大佛普拉斯(上) 几日后,便是四月初八浴佛节。 巳时,长春宫中,高曦月将浴佛节法会一应事务交由容音最后查看。 容音见没什么问题,道声辛苦。 高曦月见皇后态度仍是温和,自己倒是无端生出些心虚来。 只得一再保证自己一定会把十五遍金刚经交上来。 容音道:“既是还忙着浴佛节法会的事情,原也不急在一时。罚抄的目的是让你知道你有错,而不是非要你劳神,若是累伤了身子,就是本宫的不是了。” 高曦月嗫嚅道:“嫔妾错了嘛。” 茉心也道:“皇后娘娘,我们主儿真的知错了,也让奴婢代主儿送了药去给慎妃娘娘了。” 容音叹了口气,道:“贵妃,无论是玫嫔,慎妃,乃至庶人珂里叶特氏,还有许多出身、地位不及你的人,他们也是人,得拿旁人当人看。” 她见高曦月懵懂中犹带一丝不服,知道她没真正明白,也知说教无益,便让她回去了。 贵妃回去后,赵一泰来报,五阿哥身上又有些不好。 五阿哥自出生起一向三病两痛的,照顾的嬷嬷之前揣测着她的心思,也不太殷勤,只有新调来的梅佳嬷嬷还算用心。璎珞去说了长春宫的意思,也赏了梅佳嬷嬷一两回,算是定了调,五阿哥身边的嬷嬷照顾得才周到许多。 只是五阿哥早产血虚,后来复添五迟之症,已经过了周岁仍不能走路,皇帝对五阿哥一向用药名贵也有微词。 想到这些往事,她叹口气,让赵一泰去请太医诊治用药。忽而又想起一事,问明玉:“之前新考进来那位黄太医,本宫记得进保提过,他医术如何?” 明玉道:“黄太医虽在民间也是名医,可太医院是讲师门资历的,现在他还没资格为主子们看诊,正跟着武太医一起修医书呢,就是之前给玫嫔娘娘开错药方的那位太医。” 容音沉吟着喝了口茶,虽然经过法术加持减少了孕中辛苦,还是会有轻微反应,一时忍不住干呕起来。 明玉道:“娘娘还是歇一歇吧,无论如何都是孕中,少操点心吧!要不璎珞从善堂回来后,您可怎么说呢?” 容音只好道:“好好好,我歇息还不行么!”说着便在榻上躺了下来。 午时,魏嬿婉亲自送了一瓶椒油莼齑酱和一瓶酸笋过来,道皇后娘娘孕中吃这些酸辣之物,开胃一些,容音很感谢她的用心,留她一同用了午膳。 两人用午膳时,张宝铁趁着众宫人侍卫还在用饭,怀揣一包物事从冷宫附近的甬道经过。 而这一切被双喜看在眼里。双喜想了想,去了北小花园。 申时,日头西斜,裘曰修与鄂容安也已下值,在翰林院的走廊上边走边聊。 鄂容安道:“小弟看叔度兄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来已是拜入师门了。” 裘曰修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先生还没有松口,只说若有于治水之道有所疑惑他自然应当尽力襄助,但不可以师生相称。” 鄂容安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只要叔度兄心里的尊敬到了,又何必在乎一点虚礼呢。哦对了,叔度兄得偿所愿,今日浴佛节,叔度兄有何打算?” 裘曰修道:“自然是要去庙中敬香礼佛,我来京后,还没逛过京中的庙会呢,正好趁此机会好好逛逛。” 鄂容安道:“是啊,想来京城风物,与南方大不相同,另有一番意趣。说来柔淑长公主开设善堂,广有美名,如今京中达官贵人,乃至各大寺庙,皆有捐献,以此为布施之善业。 听说善堂中有一能人,为长公主献了一策,让那些灾民中的妇人制作绣品,手艺人教授其他人扎风筝,拿来义卖,这民间的玩意儿土而不俗,质朴简单,无论是平民,还是高门大户,都很喜欢,又是长公主名下的善堂所出,也算有皇家之名,如此既能得钱,又彰显皇家仁德,对灾民也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好事。听说今日浴佛节,还有应着节礼的莲花纹绣品、风筝。” 裘曰修听了道:“如此甚好。” 申时末,傅恒与兵部、礼部等部在连着忙碌几日后,终于将乌里雅苏台与准噶尔谈判后的一应事务处置完毕。 阿桂既是正六品兵部主事,又是此次清朝派出与准噶尔的谈判使者阿克敦之子,自然更是忙前忙后。及至所有文书处理完毕,他送其他堂官先行离开,自己留下将文书一样样最后检视完一遍收拾好,傅恒见状,也留下等待。 阿桂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能叫傅恒大人等下官呢?” 傅恒笑道:“广庭兄说的哪里话,您如此勤谨,我怎好自己先走?一块儿走也有个伴。” 两人走出兵部大门,傅恒道:“鄂实邀我今日小聚,听说也邀请了广庭兄,不知广庭兄可否赏脸啊?” 阿桂苦着脸道:“大人饶了下官吧,您知道,要是下官的阿玛知道下官耽于宴饮,非得拣根棍子把下官打死不可!再说了,五城兵马司有桩事,下官不大放心,还得去一趟柔淑长公主的善堂。” 傅恒轻笑一声,阿克敦教子之严厉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不过他知道阿桂之言只是托词。 他向鄂弼打听过,鄂实今日邀请的人可不少,甚至还邀请了左都御史刘统勋之子刘墉和面前这位大学士阿克敦之子阿桂。 鄂容安之父鄂尔泰与张廷玉正值党争激烈之时,刘统勋弹劾过张廷玉,张廷玉与阿克敦相善,更是对阿桂颇为赏识,现在鄂实把这些朝中大人们的晚辈凑到一起,只怕是宴无好宴,阿桂看来是也想到了这一点,才借着差事的理由避开了。 傅恒也就不再多问。 走到外间,德其布和海兰察已经牵着马等在外面。 傅恒让他俩给阿桂行礼,阿桂见德其布一派健朗飒爽,海兰察小小年纪,也是精神抖擞,夸赞两句,又赞傅恒颇有眼光。 阿桂要去五城兵马司走一趟,几人便在兵部门口告别。 酉时初刻,裘曰修在庙会与桂铎一家相遇。 桂铎从前在外为官,少与家人团聚,如今回京任笔帖式,倒是多得了空闲。索绰伦夫人经过几番惊魂,也渐渐将从前那些怨怼放下,一家人总算有些相互陪伴的时候。 桂铎本不信神佛,只是此时此刻,他还是勉强抬起左手,双手合十,在心中诚心祝祷,祈求家人平安。 一家人礼佛后行至庙会,逛着逛着,就遇到了裘曰修。 几人相互见礼,一同在庙会中逛着。 珠隆阿和珠勒刚阿见四处摊贩、卖艺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生了兴趣,撒欢一般奔向摊贩。索绰伦夫人无奈道:“你们慢些!”也跟了上去。 桂铎道:“犬子顽皮,裘大人见笑了。” 裘曰修道:“就算不以师生相称,先生也比我年长,唤我表字叔度即可。”接着说:“先生家中和乐,我这个孤家寡人,看着很羡慕呢。”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桂铎眼中似乎多了一丝怅惘。 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叔度谬赞了。” 他们跟上了索绰伦夫人和两个孩子,两个孩子见有人拿着风筝,又听说是附近善堂义卖,不禁生了好奇心。 几人也觉得有趣,便一同前往善堂。善堂不远,几人到的时候,酉时初刻还未过。 索绰伦夫人带着两个儿子在义卖摊贩前挑选,裘曰修和桂铎走进善堂准备捐点钱——今日是浴佛节,给庙里捐香火和给善堂捐钱一样是布施。 两人见善堂中风筝、绣品等物摆放整齐,灾民们来来往往,在一女子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忙着各种事情。 那女子作家常打扮,头上用一支木钗挽住头发,衣着简素却洁净整齐,指挥若定,别有一番气度,正是熊霜落。 这时有人过来对霜落说了两句,霜落去了一阵,带着几名难民走进内堂。 裘曰修一时不知眼睛该往哪放,目光游移不定。 桂铎看到霜落带着几人从身边经过,陷入沉思。 裘曰修还在愣神,忽然听桂铎道:“叔度,请你和我去找一下此地的管事。” 酉时二刻,傅恒到了约定的酒楼,这酒楼就在柔淑长公主所开善堂正对面,与善堂一街之隔。 一楼早已坐满了各家公子的小厮仆役。他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二楼雅间。只见雅间中,鄂尔泰长子鄂容安、次子鄂实,刘统勋之子刘墉,张廷玉之子张若蔼都在。 他进门后,鄂实推开窗,邀他看看对面的风景。 他探出头去,这二楼的视角正好能俯瞰到善堂中。 只见善堂中人来人往,两名似乎是管家娘子的女子正在指挥众人。 傅恒见其中一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 这时那女子抬起脸看向他这边,他这才明白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这女子正是自己进宫与姐姐相见时,那名在姐姐身旁的大宫女,璎珞。 这几日因容音有孕,璎珞都在加急教导霜落各项事务,以期自己回宫后霜落还可以帮着长公主撑起来。幸好义卖的事情已经渐渐完善,霜落也聪明好学,很快独当一面,不必自己亲力亲为。 今日浴佛节,更是诸事繁忙,要检查那些疯癫难民的居所,避免在这人多热闹的时节出什么岔子;又要盯着善堂外的义卖摊贩,还要清点新来的人,安排教授刺绣和扎风筝手艺。 正忙时,一小队兵卒来到善堂,还有一名文官随行。他自称是兵部主事,说今日浴佛节,周遭几座庙宇有道场,更有庙会,只怕太热闹,惊着善堂中疯癫的难民,若出了事既可能伤着来往百姓,也是坏了皇家体面,所以兵部让五城兵马司拨了一支小队前来守卫。 璎珞见那兵部主事对这兵卒一番勉励,又自掏腰包请众人吃乌米糕,暗想果然外面的世界和人就是正常一些。 那些兵卒到善堂后那些疯癫之人的住所站岗,璎珞刚喘口气,脑中突然传来元一的语音:“对面有人盯着善堂。” 璎珞一惊,抬眼看向对面。 对面是一间两层的酒楼,此时二楼的窗户打开,几个人正朝善堂院落看过来。 其中一人正是傅恒。 璎珞假作不知,接着忙活起来。 这时霜落拿来名册说已将新一批的难民登记完毕,只是犹豫半晌方道:“璎珞姑娘,我觉得,这一批人中有几个有点怪。” 璎珞问道:“怎么怪?” 霜落道:“有些人不像灾民,虽然穿着草鞋,但是脚上没有胼胝。” 璎珞知道她就是逃难而来,对灾民自然了解,当下警觉道:“你把那几个人指给我看,然后叫上管事去跟小队长和那位兵部主事大人说一声。还有,让管事告诉他们,长公主今夜要回宫参加浴佛节法会,让他们多拨人保护柔淑长公主。” 这时管事过来道:“璎珞姑娘,方才有两个人过来说,那些难民中可能有人假冒,其中有一人自称是新科进士,翰林院编修,您看这……” 璎珞心中一惊,立刻道:“你叫上那两个人,咱们一起去找兵部主事!” 酒楼雅间里,傅恒退回身子舒了口气,背后传来鄂容安的声音:“怎么,听闻皇后娘娘特许贴身的大宫女出宫襄助长公主,春和兄没被她认出来?” 鄂实道:“说来广庭真是太勤谨些,还当他有什么差事呢,原来就是这事啊。这虽说是皇家善堂,毕竟只挂着柔淑长公主的名号,拨一支小队这样的小事也亲自过问,讨好长公主又没什么好处。” 刘墉道:“广庭兄本就是个做事认真踏实的人,定非着意奉承。” 傅恒不想在无关话题上纠缠,道:“休如兄,您今日请这么多人来善堂对面吃饭,又让我看对面风景,到底是何玄机?” 鄂实道:“春和不要急嘛。咱们好久不见,该先叙叙旧才是啊。” 他嘴上说着,却伸出手,在手掌上写了一个“高”字。 傅恒心内快速盘算,高家?他回京后也听过些传闻,北族一事后,皇帝对高斌及其子侄、部下封官,对张廷玉、鄂尔泰这些同样出谋划策的人却没论功行赏,只是让北族新来的贡女认了鄂尔泰之侄为父,给了个表面光的待遇。如今高斌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张廷玉、鄂尔泰等老臣,看来这些人对高家也生了不满。 此次山东凌汛、北地春寒,皇上也派了高斌门人赈灾,可他听沉心说,回来的路上仍有遇到逃荒灾民。 灾民北上入京,目前有许多在长公主的善堂。 两相结合,他心中一惊,难道会有人借着善堂做文章? 是高家真的贪污赈济,想瞒下罪证?还是面前这些人和他们背后的势力另有谋算? 无论是哪种,富察氏都不是该奉陪到底的一方。 他立刻拱手道:“鄂侍卫,小弟的阿牟其重病,论理小弟不该在外宴饮,只是您是小弟曾经的同侪,如此盛情难却,这才过来相见。如今酒过三巡,请恕小弟要先回府陪伴阿牟其了。” 鄂实、刘墉等人挽留不住,鄂容安站起身,走到傅恒身边,小声道:“我听说这两日贵妃误伤了慎妃,皇后娘娘罚了贵妃,可皇上却做主,减轻了惩罚。” 用贵妃跋扈,势头压过姐姐刺激自己?傅恒心下好笑,休如兄啊休如兄,我在漠北待了这么长时间,你却还当我是吴下阿蒙吗。 他拱手道:“宫闱中事,岂是你我为人臣子能探听的?无论您的消息从何而来,今日我当没听见。也请休如兄不要再说,以免祸从口出。” 鄂容安道:“那愚兄就与春和说说前朝的事情。春和扪心自问,难道真的能忍贪墨赈灾,勾结盐商的高家?” 见傅恒沉默不语,鄂容安接着道:“所谓天子对某些人倚重,无非是朝中反对声浪大不过支持的力量。桂铎大人本是高斌得力部下,却因真心的谏言而被高恒针对,我这边打探到消息后已经散播出去,如今高氏门生故吏皆观望不前,正是咱们几家的大好机会。” 傅恒道:“休如兄,桂铎大人在高家说过什么,这些内情本该是粘杆处打听的,你在南书房行走,实在不应如此越界。小弟先失陪了,请诸位代小弟问候张中堂、鄂中堂和刘大人。犬子满月宴在即,请诸位到时候赏脸前去,让小弟有机会还了今日盛情。” 说完一转身走下楼,对在楼下与其他小厮护卫吃饭的德其布、海兰察道:“牵马,回府。” 德其布出门牵了马,傅恒正要上马,忽听得善堂中一阵骚动,又很快平静下来。善堂外挑选义卖品的人一惊,东西也不挑了,伸长脖子试图往善堂中看。 阿桂走了出来,道方才善堂后墙外街上有人燃放爆竹,火星子飘到善堂中引发了一处小火苗,已经扑灭,未酿成伤亡损失,但为防还有走水隐患,善堂今日将闭门检视,请诸位先行离开,接着便让人关闭了善堂大门。 傅恒不欲掺和,便要上马。忽然耳边传来一串尖锐嘶哑、不似人言的低语。 可傅恒还是捕捉到几句话。 “臣妾恳请太后,知会朝臣们,力陈恒媞长公主下嫁的益处,极力劝谏长公主远嫁……不仅如此,太后还要自己递风出去,让皇帝知道,太后已经知道下嫁长公主的益处……” “想必皇后是为母情急,一时乱了方寸,才会不顾病势为和敬公主奋力一搏,这时候太后和皇后谁先定下心来往前走一步,自然就可以留住自己的女儿。” “皇上为此事烦心已久,臣妾只想助皇上了了这桩心事,心事一了,朝局也安稳,臣妾也可以略略报答太后庇护之恩。” “臣妾族中是无人,臣妾更无儿无女,不似娘娘似的福泽深厚,臣妾能从冷宫出来也实属不易,只想过简单随心的生活,不想似娘娘般被族中亲人逼迫,做着违心的事,含泪带笑,更不会和儿女生离死别。” 这低语声越发清晰,傅恒初时一阵惊诧,越听却是越发怒气上涌。 德其布见他动作忽然停滞半晌,试探着问道:“傅恒大人?咱们还走吗?” 傅恒的愤怒情绪被打断,不禁一愣:“你没听见?” 德其布也愣了,讷讷道:“听……什么?” 海兰察道:“我倒是听到了嘶嘶嘶的声音,好像蛇在吐信子。” 傅恒索性放开缰绳,下马道:“别走了。皇家的善堂,小事也是大事,你们俩随我一起进去!” 第25章 大佛普拉斯(下) 酉时二刻,善堂内。 阿桂听了几人之言,略一思索,当机立断,就让兵士去查那几个疑似伪装难民的人。 很快,几人就被发现鬼鬼祟祟试图靠近疯癫灾民的居所,且在他们身上搜出了爆竹。 很显然,他们企图使这些本就疯癫的人受惊,在浴佛节这个热闹时节借这些难民作乱。 而爆竹声恰能隐藏在庙会上爆竹、花炮声,到时候人们只会认为是善堂管理不善,放任灾民捣乱,更可能引发周围百姓的不满。 阿桂有些讶异,什么人敢在长公主的善堂捣乱?这些人又怀揣着什么目的? 这起人被抓后还十分嚣张:“爷们背后有大人物撑腰,不是你一个小小正六品兵部主事惹得起的!” 阿桂喝道:“皇家之地还敢如此嚣张,来人啊,送去九门提督那儿好生审问!” 那为首的人嚷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背后是高……唔……” 阿桂让人堵住他的嘴,把他押走。 这时璎珞道:“大人,这些人也是听命行事,还有幕后黑手,若是直接抓捕,只怕打草惊蛇,反而让幕后黑手又有动作。若将善堂暂时关闭,让灾民回房,疏散民众,从后门将这些人秘密送去审问,或许可以尽可能减少隐患。” 桂铎也道:“下官以为这位姑娘所言有理。” 阿桂点点头,吩咐兵士将那些人从后面送走,又拨人去通知灾民,护送公主回宫,这才道:“我现在就去外间让百姓先离开。” 阿桂到门口宣布善堂暂时关闭,其他灾民暂时停了活计回到房中。一时间,院中只剩璎珞、桂铎、裘曰修和熊霜落,长公主也在兵士的护送下出来,准备从后门上轿回宫,她也听说了发生何事,有些担忧,璎珞安慰了几句,让她无论如何先回宫,其余的事情暂时交给自己就是。 此时,变故陡生。 那间专门安置疯癫灾民的房间中,忽然传出尖锐的呼啸声,紧接着,毫无征兆地,一声巨响传来,厚重木门的门轴直接断裂开,两扇门竖着塌下来,砸在地上,泛起一阵烟尘。 烟尘中站着一列影子,烟尘散去,众人才看清,是几名疯癫的灾民,有男有女,此时表情麻木,唯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而他们的嘴唇以一种奇异的姿态拱了出来,嘴角又似被吊上去般翘着,突出的唇反复吐出一句诗,是白居易《井底引银瓶》中一句。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既断肠。” 他们走出来,肩膀向前佝偻,双手僵硬地斜斜支出身子两侧,随着迈动步伐大幅度地摆动,像被弃置已久的傀儡,关节失了松油的润滑,变得僵硬又笨拙。 而那反复吟诵的诗句,渐渐地变得纷乱模糊,声音也越来越呕哑嘲哳,比夜枭鸣叫更让人胆寒,比指甲刮过木门的声音更让人厌恶。咒文般难以明辨的一串话语中,只能依稀听出“摇香菇”“鸡蛋肠”等破碎词句,但这发音似乎不是来自现世任何生物的喉中,因而人的语言中难以找到确切对应的话语。 不过片刻,几人的诗句已经分辩不出,只余下“嘟噜嘟噜”的声音,仿佛沉在纠缠的水草间时不时探出来的鱼,伸着月牙形的颔,露出上面薄薄一层鱼唇和颔下森森的尖牙,在污绿的水面上留下一串泡沫。 霜落见姐姐也在队伍中,惊叫一声姐姐就要上前,被裘曰修拦住。 柔淑长公主本来只是有些惊恐,随着嘟噜嘟噜的声音响起,却是骤然脸色苍白,接着就捂住耳朵蹲下,痛苦地尖叫起来。 “闭嘴!给我闭嘴!永琏怎么会……皇嫂、璟瑟,不,不会的,额娘为何要如此!” 璎珞一惊,正要上前,却陡然顿住脚步。 她从那嘟噜嘟噜的声音中,听到了几句话。 “宫女自戕是重罪,也会连累家人,你还有丈夫王钦呢。” “你要是一死,皇后母家觉得你家人无用,或许就不会再照管了。王钦要是恼羞成怒,也未必会放了你的家人。” “本宫帮你。” 而面前,也同样浮现出,自己,或者说莲心,浑身湿透,裹着毯子跪在地上哭诉王钦兽性、皇后冷漠,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如懿端坐上首,脸上堆出关切之色。 璎珞一边走,一边给元一发了一条语音信息:“这就是你说的微型灾厄吗?就是让小世界的人知道本来会存在的走向?” 元一道:“是的。现在看来虚弱状态的不可名状之物在宫外只能侵入病人的精神,借由他们进行精神攻击,而且范围只局限在这善堂中与后宫有关的人。放心吧,帮手已经到善堂附近了。” 霜落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快来人啊,护着长公主先走!” 说着便和走上前的璎珞一起扶起长公主,在两名兵士的护送下将还在痛苦尖叫,瑟瑟发抖的恒媞架起来塞进已经停在后门附近的轿子,轿夫立刻拔腿就跑。 不知是否是这一行为激怒了邪祟,那些疯癫之人忽然转了方向,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摇摆着朝霜落走去。 几名兵士上前试图制住其中几人,却未曾想这几人此时力大无穷,毫无畏惧,竟与兵士缠斗起来。 为了防止这些疯癫之人自伤,他们的指甲都是特意绞得秃秃的,此时所有疯癫之人的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甲却是突兀地长长——或者说,那已经不是指甲了,是一种细长尖锐的赘生物,覆盖在手指前端,将手指上的肉都紧紧束缚起来,泛着幽幽的蓝光。 而这赘生物坚硬无比,这些人一巴掌下来,竟将兵士们的刀枪尽数斩断。因此这些人虽然只是摆手、甩巴掌,可兵士们仍是陷入苦战。 缠斗间,有一名男子将面前兵士打倒,眨眼间就到了霜落面前。 他扬起右手,霜落吓呆了,脚底如钉住般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裘曰修急速奔来,左手攀住那男子的肩,右手拉住他扬起的手拼命往下拽,一面急道:“快走啊!” 只是那疯癫男子此时力气颇大,大吼一声将裘曰修甩开后回身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却在即将扇到他脸上时忽然停住,可无名指和小指上,长长的赘生物末端已经戳进了裘曰修的右眼!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敏感的部位之一,裘曰修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跪倒在地,痛得蜷缩起身子。 桂铎本来也已随着嘟噜之声响起,脸色难看起来,此时见裘曰修倒地,却似突然清醒过来,急道:“叔度!” 他向裘曰修这边走出两步,却是忽然捂着左臂,痛苦地单腿跪下,有血顺着袖子滴到地上。 那男子却未继续攻击裘曰修,而是微微鞠了个躬。 紧接着那男子的颈项被一条白色丝带环绕,接着收紧,原来是璎珞解下领巾将他脖子勒住。 璎珞用力拽着领巾,霜落也发了狠,抽下门闩,对着那男子的腿就打了下去。这些人始终是肉体凡胎,一旦喘不过气来就会失了力气,所谓力从地起,这男子的手也够不到腿,只要让他站不稳,他就挣脱不开! 这男子却立时将门闩踹断,接着扯碎领巾,挣脱开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条人影窜出,直直将那男子撞开,之后使个蒙古摔跤的技法,将那男子掀翻在地,像一只猛虎一般伏在他身上,缠住他双手强力一掰,那男子大吼一声,却是双手手腕脱臼,再也不能攻击,唯有那蓝绿色的赘生物攀附在僵直的手指,突兀地杵在地上。 德其布当头一拳让他陷入沉睡,回头急问桂铎:“大人您没事吧!” 桂铎摇摇头,已经无暇问他为何出现在此,只是说:“有把握制住这些人吗?” 德其布正要起身帮着兵士将其他疯癫之人打趴下,忽然,一阵轻灵曼妙的吟唱声响起。 这些疯癫之人忽然停止动作,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弯下腰大口呕吐起来。 他们大口大口地吐出橙黄的泥,那泛着恶臭、软绵绵的污物似活物一般,向四周伸出纤细的橙黄色触手,划动触手漫无目的地蠕动。却是渐渐汇合在一起,变成了轻软的毛绒一般的一团。随后一张巨大人脸,从这团物事中渐渐浮现,那一团凸出绷紧,一层蒙在脸上的薄膜即将被冲破。 那张脸,其他人可能不认识,璎珞却再清楚不过,这就是如懿的脸! 那几名疯癫之人吐尽了泥后仿佛被抽干力气般昏了过去,那张脸从那团物事中冲出,像 羽化时畸变的蝶,无力地从破碎的蛹皮中浮出,撅起嘴,嘟噜嘟噜的声音再次响起。 海兰察口中吟唱着咒语,双目已经变为竖瞳。 众人惊异地看着海兰察迈着女子一般的步态上前,一抬手,一条青蛇不知从何处钻出,爬上那张脸,张嘴咬下。 那张脸“嗤” 的一下,似漏了气般迅速干瘪下去。 海兰察双手结印,口中念咒,念完咒后,直挺挺倒在地上,过了几秒才迷迷糊糊扶着头地坐起来。在场众人从惊骇中平静下来。 璎珞的脑海里,一条语音消息传来:“这玩意儿我还不大会用……总之璎珞姐姐,我是以前延禧宫的香云,方才暂时附在那孩子身上,现在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其他人对方才邪异景象的记忆我都抹去了,但有些和你受邪祟影响一样看见那些片段的人,我就没办法了。” 璎珞在内心问:“方才元一说这是那不可名状之物在宫外的影响,那今天宫中,娘娘和明玉的安全……” 香云道:“放心,当年我哥哥担心自己孤身一人守不住传家法宝,所以拜托给了阿箬的阿玛,就是你今天遇上的桂铎。去年机缘巧合,法宝又还回来了,现在放在永寿宫,这法宝虽不能抗衡邪祟,在东西六宫范围内保平安还是没问题的。” 璎珞环顾四周,小队长向阿桂禀报道:“阿大人,方才那些疯癫之人突然冲出来,伤了人,之后不知为何这些人忽然都昏过去了。” 阿桂道:“你带人先将这些人绑回去好生看管。这善堂有大夫吗?”他转向璎珞问道。 璎珞道:“有两位,但现在需要更多人。” 阿桂便让人再去请大夫,接着又说:“此事古怪,还需告诉上官,傅恒大人,两位姑娘,请你们帮忙照看伤者。” 这时外间响起一阵马蹄声,听起来是数匹马一同飞驰而过,傅恒忽道:“等一等广庭兄,既然那些人已经交给九门提督,你与兵部的上官知会一声即可。” 阿桂点点头,出门上马。 璎珞也道:“傅恒大人,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宫女,如今公主受惊,奴婢也需回宫报与皇后娘娘。” 傅恒颔首道:“璎珞姑娘辛苦。” 霜落招呼其他灾民将裘曰修扶起,先送进一处空置房舍中。 德其布也将桂铎扶起,看到地上的血,心下一沉,道:“大人是附骨疽发作了吗?”回头见海兰察坐在地上,奇怪道:“你怎么好好的坐那儿了,赶紧去叫大夫啊!”海兰察还有些迷迷瞪瞪的,听了这话才走过来。 桂铎缓过来一口气才问道:“等等,你方才制住那人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 德其布道:“那人在像鱼一样吐泡泡。别说这些不相干的了,大人我先带您去找大夫!” 桂铎道:“无妨,只是旧病,不厉害。德其布,让这孩子去一旁歇一歇。我妻儿还在外面,请你帮忙,先把他们送回去。就说善堂关闭,我没来得及出去,先留在善堂,别告诉他们我的病犯了。” 德其布迟疑道:“可是您……” 傅恒走来道:“你去吧,出去叫马车,这里有我。” 德其布这才小心翼翼地侧身,让傅恒过来搀扶着桂铎,招手让海兰察乖乖去一旁待着,然后向善堂门口跑去。 桂铎剧烈咳嗽起来,傅恒轻拍着他咳得弓起的背试图顺气,不想下一秒桂铎便呕出一大口鲜血。 傅恒一急,就要喊大夫,桂铎却低声道:“无事的傅恒大人,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无甚大碍。裘大人和其他人的情况,更严重,大夫得先给他们疗伤。” 傅恒还想再说什么,却听桂铎问道:“傅恒大人进来时听到了什么旁人听不到的话语,也还记得方才的异状,是吗?” 傅恒心下划过一丝惊异,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先扶您进去休息,有什么事,也得等您身体恢复再说。” 他搀扶着桂铎,在霜落的带领下朝房间走去,桂铎还在低声说着,话语已经有些断续:“傅恒大人,还有长公主和她身边的宫女……看她们反应,她们也和咱们一样,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看来……和后宫有关。还有,海兰察……他之前恐怕……” 傅恒回头,不远处,海兰察站在墙根下,有些没精神,跟平时不大一样。 璎珞让车夫快马加鞭,风驰电掣,回到紫禁城。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她下了马车,好不容易抢在宫门落钥前一路狂奔到宫中,忽见双喜和赵九霄带着十几名侍卫抬着水龙匆匆跑过。 双喜见到璎珞,让赵九霄先带队,急急走过来向璎珞小声报信道:“庶人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试图在浴佛节当日烧纸钱诅咒,使冷宫走水。” 璎珞一挑眉,道:“你们准备这么报上去?” 双喜低眉,看过去只是一个憨厚的胖太监:“是,这都是冷宫侍卫张宝铁亲眼所见。好在冷宫中有许多人已经疯疯癫癫,今天忽然有人非说自己看到吉太嫔的鬼魂,叫嚷起来,几乎所有废妃都吓得逃出了宫室,跑到院中,免受烟尘之苦。只有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唯恐被撞破诅咒之事,将殿门锁了,所以想出也出不来。 今日有浴佛节法会,众妃嫔前往慈宁宫大佛堂观礼,自然许多侍卫在慈宁宫守卫,冷宫这边巡逻的少了,直到乌拉那拉氏所居殿中火势大了才发现。” 璎珞此时反而不急着回去了,放慢脚步接着问道:“你们就不怕牵连其他人?” 双喜道:“那哪能呢。若说有焚烧香烛、燃放烟花的事情,烧着冷宫,还能勉强说某些人有过错。浴佛节法会的仪轨是以香汤沐浴佛像,便是有一星半点的香火飘散,怎么能从慈宁宫飘到冷宫? 而冷宫本就年久失修,破布烂木头的多了,何况是两个冷宫庶人要烧纸钱行诅咒之事,只烧了她们所居住的宫殿,到时候在火场发现人形纸钱的残片,可不是她们自己作死么,怎么能说是侍卫们不当心呢。” 璎珞道:“最后一个问题,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张宝铁的?” 双喜冷笑一声道:“乌拉那拉氏做的孽多了,自然有得是仇家。我自己试过,知道这种法子行不通,但是别人要报仇我不会拦着,不但不会拦着,我还要帮他周全,只要给乌拉那拉氏多找点不痛快,我就痛快!” 两人行至甬道口,见到皇帝轿辇飞驰而过,贵妃的轿辇紧随其后。 两人跪下来等候。 轿辇上,皇帝披着明黄色披风,面色凝重中带着一丝麻木。贵妃则是担忧、焦心、愤恨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此时叶心在房间里费劲地撕下脸上贴着的一个大痦子,又用水将脸上白色的铅粉、黑色的炭痕洗净。虽然这十分不敬,她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喊,先帝为什么要选脸上带痦子的人入后宫! 而永寿宫中,澜翠听到一阵铃声。她循着声响打开妆台屉子,惊恐地看见,妆台屉子里的铜铃,自己振动起来,发出一阵阵清脆而急促的响声。 第26章 冷宫走水 一片火光中,海兰惊恐地哭喊着,如懿则大声喊着“凌云彻”。 而殿门早就被张宝铁在外面门环上穿了麻绳捆住,一开始正是因为这麻绳,才让海兰放弃了开门。 张宝铁的计划是,火从殿阁内部烧起来,门外的麻绳暂时不会被烧,等火势蔓延出来时,麻绳被烧掉,那时这两人也别想穿过重重火焰逃出来,事后却不会留下殿门被从外锁住的痕迹。 如果麻绳没被烧,自己假作抢在其他人前头救火,进去偷偷将麻绳处理掉就是。 却不想自己进去时,那个诨名唤作小饿鬼的辛者库罪奴已经在燃着熊熊大火的院中,一边哭喊着,一边试图解开绳子。 麻绳已经起火,小饿鬼的双手已经烧伤,脸上被浓烟熏黑,许是哭喊时吸入浓烟,不住咳嗽。 张宝铁来不及疑惑这孩子怎么对里头的庶人这样急切了,急忙一个手刀将她打晕后扛了出去。 凌云彻匆匆进入冷宫,赵九霄紧随其后,阻止道:“这么大火,里面的人早都烧死了!” 凌云彻急切吼道:“她们在喊你没听到吗!” 赵九霄急道:“那你的命也要搭进去吗!” 凌云彻不顾阻止,冲了进去,赵九霄只好跟着进去。 凌云彻找到如懿,将她拦腰抱在怀中冲了出来,赵九霄护着海兰一路狂奔而出。 将如懿送到门外坐下,海兰呼唤两声“姐姐”,如懿才悠悠转醒,咳了两声,海兰连忙给她顺气。 如懿看着面前的凌云彻,淡淡道:“多谢你凌云彻。” 凌云彻殷切道:“没事就好,那我去救火了。” 皇帝已到冷宫门外,下了轿辇。 因皇后有孕,不能受惊,所以是高贵妃与他一同前来。 高曦月在一旁劝道:“皇上岂能进这晦气地方,还是回去吧!” 皇帝心道朕也想回去!可是如果就这么回去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咒魇呢! 却是有苦难言,只得沉默着走进去。 他心中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期待如懿就这么被烧死在冷宫,只是这个念头略浮起来,头又是一阵剧痛,只得轮番默念清心咒和心经将这心念压住。 走到门口,看见如懿倚靠在门边半闭着眼,海兰含泪跪在一旁抚着她的胸口。 此时如懿只着简素寝衣,头发散开,脸上还带着熏黑的痕迹,倒显得有些可怜。 皇帝心中不起一丝涟漪,只是冷静地回忆着从前的做法。 海兰见他过来,急忙跪下,如懿略一起身,皇帝便道 :“别起了。”如懿也就真的依言坐了回去。 皇帝想了想,脱下自己的披风,让进忠前去盖在如懿身上。 这时张宝铁欲上前说什么,却被双喜拉住。 如懿往里偏着头,脸上带着一丝不忿。 高曦月惊怒交加,半晌无言,狠狠剜了一眼如懿。 皇帝顿了顿,发现没有不适,觉得应该到位了,便说:“走吧。” 皇帝走后,高曦月一跺脚,低声骂道:“贱人!”这才转身跟上皇帝。 如懿在皇帝走后便将披风掷在地上。 另一边,小饿鬼咳嗽两声,悠悠转醒。 她发现自己烧伤的双手已经被包扎好,转过脸来,看到桌上放着一罐油,双喜站在床边,眼神冰冷。 小饿鬼虚弱地唤了一声“双喜公公”。 双喜径自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伤好了就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饿鬼一下子慌了,不知道几次为她求情,平日里也愿意对她的偷吃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的双喜公公为什么突然变得像阿玛、额娘一样凶。 她扑下床来,手指拉住双喜的衣角:“双喜公公,是奴婢哪里做错了吗?对了,对了,奴婢今后都改,奴婢再也不偷吃了!” 双喜甩开她的手,投下一个冰冷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我说伤养好就滚,乌拉那拉氏。” 小饿鬼被这眼神吓住,瘫坐在地,半晌才怔怔落下泪来。 桂铎知道自己在做梦——自从上次重伤时做了那个身临其境、极为真实的噩梦之后,他已经能一眼看出面前景象是虚幻的。 他此刻站在一处庭院之中,角落里摆着几个花盆,里头原本种着不知何处挖来的小草花,也许很久以前它们还为这庭院增添了一丝少女情趣,可如今久未打理,杂草挤满花盆,反而露出一股衰朽气息。 他知道这是何处,叹了口气,敲了敲门。 门自己开了,萨满陆香云端坐在炕上。 她此时与十年前自己到访时那个卧床不起、半昏不醒的样子完全不同,此刻陆香云上身着白色缎绣飞鸟纹对襟褂,肩上饰以片片白羽,腰环蛇皮腰带,缀着一串铜铃,下面穿一条缎绣云水纹石榴裙,裙边是以藤蔓和毛皮编织成的装饰,脚穿一双牛皮蛙蛇纹绣鞋,头戴飞翎蛇骨冠,耳着衔尾蛇玉珰,脸上戴着一个直鼻阔目的铜制面具。 她掀起面具,露出面具下杏脸桃腮,起身纳了个万福礼:“桂铎先生,一别十年,久见了。” 桂铎平静道:“姑娘身后还有何遗憾,在下若力所能及,定当襄助。若你要索命,也请便吧。只是我虽满身罪孽,但我家小,还有海兰察是无辜的,还请姑娘放过他们。” 香云却说:“造孽的人多了,何况您也帮过我们许多,该死的另有其人。此次入梦,是因今日之事。” 她接着问道:“您觉得,您今日所见索绰伦阿箬的遭遇,当真吗?” 桂铎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道:“有一些事情很可能会成真,有一些则一定是假。” 他忍着愤怒和心痛回忆了今日在那怪物影响下的所见所闻,道:“阿箬久在乌拉那拉氏,那毒妇又不曾好生教导,令阿箬性情火爆、言行乖张,以致招祸,是有可能的; 我任县令后一直为高大人属下,阿箬顾及着我的安危听命于贵妃娘娘,也是有可能的;那个毒妇久受乌拉那拉氏熏陶,尊自己若菩萨,观他人如粪土,心怀怨愤,一朝由失势到再次得势,她做得出凌虐我儿的事情! 但是,有一条,阿箬若真的每晚侍寝都……那她不可能有孕,也就不会滑胎了,所以这必然是假的。还有她被指谋害皇嗣,而观贵妃反应,此事又与她脱不了关系,可此时两位公主平安降生,自然这事也是假的。贵妃会不会借阿箬之手谋害皇嗣,我说不准,但以贵妃位份家世,应无必要。且高家如今将会有个大麻烦,贵妃就算还有此心,也无暇做此谋算。” 香云道:“您说得对。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只是在倒错的因果下,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只是某些因有所变动,所以让果有了相应的变化。” 桂铎还想再问,香云已经起身,推了他一把。 他融入地面,耳边响起香云的话语:“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变了,果就算表面一样,可是其中也会产生很多不同。” 最后还有一句戏谑:“哦还有,阿箬在延禧宫的时候,是真的很凶。” 桂铎醒来,见索绰伦夫人坐在床边。 德其布见他醒来,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什么,我没骗过去,夫人非要来善堂看看……” 桂铎只得先安慰夫人道:“我也没什么大事,旧病复发而已,这已经晚上了,你先回家歇息。” 索绰伦夫人此时也放心了,又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家,放下更换的衣物便要离开。 德其布道得了傅恒的吩咐要送索绰伦夫人回家,两人离开后,傅恒敲响了房门。 傅恒进门见桂铎要起身行礼,急忙道声免礼,先说裘曰修的眼伤调养后可以痊愈,日后也不会影响视觉,让桂铎放心。 接着沉默半晌,问起邪祟影响之事。 桂铎实在不愿意把自己所见女儿的遭遇,尤其是每晚侍寝都跪一夜这种事情说给傅恒听,于是道:“总是心怀鬼蜮之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制造幻境,也都是些虚妄不真之事。” 傅恒暗想真要是虚妄之事你会被气得吐血? 想了想还是要先说点什么,便开口道:“虽说是幻境,而且也确实有些事情对不上,可我总觉得是七分真三分假,尤其是事涉宫闱秘事,还有皇嗣和抚蒙的大事,我虽是皇后娘娘的弟弟,这种事情也不能知道,因此总有个疑影。” 桂铎知道傅恒在递消息,暗想皇嗣倒是和自己所见搭得上边,抚蒙的事情……皇后娘娘有一女儿和敬公主,看来这就是那个怪物专门给傅恒看的了。 皇后娘娘……阿箬入后宫的事情,他也曾借着捎东西给女儿时打探了,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绕过乌拉那拉氏让自己女儿提前入宫成了嫔妃,所以后面的事情发生了改变? 桂铎还在思考,傅恒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今日之事,您以为,是高家所为吗?” 桂铎立刻道:“不是。” 傅恒心里一紧,问道:“您如此铁口直断,就这么确定?” 桂铎道:“如果那几人到了衙门,见了刑具,才说自己是高家指使,下官还会犹疑几分。可他们在善堂当着您、阿大人、裘大人、长春宫大宫女,还有那么多灾民的面嚷出来,这脏水就泼得太明显了。” 傅恒轻叹一声:“不管是或不是,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桂铎闭了闭眼:“是啊。” 傅恒站起,拱手道:“请您好好歇息。我会安排内子再进宫一趟,过几日犬子在京补办满月宴,还请您拨冗前来。” 几日后,皇帝好不容易搪塞走求情的高曦月,看着面前的一堆折子,烦躁地一推折子瘫在椅子上。 柔淑长公主的善堂遭人作乱,虽然人是抓住了,但还是有疯癫灾民突然发病,致使当时在善堂中的编修裘曰修右眼受伤、前奉天府尹桂铎旧病复发,而柔淑长公主受了惊吓后也勾起从前的疯病来,如今整日不言不语,可一旦入睡,便是一会儿叫着皇嫂,一会儿喊着长姐,然后立刻惊醒过来。 而大学士阿克敦之子阿桂身为兵部主事,当日也在善堂周围维持秩序,这些人正是被他抓获。 好巧不巧,当日几位朝中大臣的公子趁着浴佛节,为傅恒接风洗尘,便在善堂对面的酒楼设宴,事发后傅恒入善堂襄助阿桂,这些公子也冲到京兆衙门将此事上报。 这么多大臣家的公子看着,那些人又口口声声自己是高家指使,便是当众闹了出来,此事一发,言官闻风而动,参奏高斌的折子雪片似地飞向养心殿。 而左都御史刘统勋参劾高斌门人在山东贪墨赈济,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就差没直说此事是高斌为了压住贪墨之事才要在善堂作乱,逼着皇家关闭善堂将山东灾民从京中遣走。 高斌有苦难言,毕竟山东赈济一事他是真的经不起查,只好一边让门生部下上疏将事情引到善堂管理不善上,一边让贵妃多吹吹枕头风。 而在一众声讨之声中,鄂尔泰、张廷玉皆有门人上疏道长公主开设善堂,是抛头露面,于皇家体面不合,张廷玉鄂尔泰两人也罕见地站出来,道高斌再如何,也是本朝治水大才,皇上理当珍惜人才。 如果鄂、张两党趁此机会攻击高斌,皇帝还会为了进一步打压这两人力保高斌。 可如今这两个素来党争不休的人竟然都站在高斌一边,皇帝心里就免不了犯嘀咕了。 自己抬举高斌本是为了削弱这些老臣,高斌如今却和他们沆瀣一气了吗?还要借着治水之事哄抬身价,乃至攻击皇家? 皇帝烦恼得很,又一时难以判断是非,只得先搁下。 这时秦立到养心殿回报冷宫走水一事。 他奉上两枚烧了一半的人形纸钱:“皇上,在庶人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的殿中发现了这个。火源也的确在她们二人所居殿中,更是只烧了这一座宫殿,想来正是因为此二人私烧纸钱,才致冷宫走水。” 皇帝让进忠拿近一看,这纸钱上还有烧了一半的字迹,似乎是年月日之类,登时又惊又怒:“这是什么?写着生辰八字是要诅咒谁?” 秦立道:“奴才不敢猜。只是乌拉那拉氏从前就干过私烧纸钱的事情,珂里叶特氏一向对皇后娘娘有怨,皇后娘娘自冷宫走水那日后,不知是孕中受惊,还是担忧长公主,这几日有些食不下咽。” 皇帝心下一冷,又怕查下去还会被咒魇,淡淡道:“罢了,先不要查下去了,直接罚珂里叶特氏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皇后那边,傅恒提过想让夫人再进宫看看舒嫔,就让他夫人顺便去长春宫探问一番就是。还有,昨日是谁救了如懿?” 秦立道:“是个冷宫侍卫,叫凌云彻的。” 皇帝抬手让他下去,抬眼睨着毓瑚:“这凌云彻是你找的盯着如懿的人吗?” 毓瑚跪下:“奴婢有罪,奴婢让他们看好庶人乌拉那拉氏,想来是这凌云彻误会了。” 皇帝冷冷道:“既然差事办不好,你去,找人教训他一顿。” 毓瑚道声是,又道:“还有一事,皇上,太后听闻长公主又病了,十分忧心,想回来看看。” 皇帝冷冷道:“太后担忧女儿?那就把长公主送去清漪园跟太后作伴,省得她整天在后宫疯疯癫癫的再惊着皇后的胎!” 毓瑚还想说什么,见皇帝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多说。 第27章 柳絮 沉心进宫,去舒嫔处拜见,果然与妹妹话不投机,又不敢冲撞,心下生了一番闲气,又到长春宫中。 她拜见了皇后,问候几句,容音也问了老夫人、马齐、傅恒、福灵安是否都好,问福灵安满月宴的事情怎么样了,又拿了一幅鲁绣的文昌出行图轴送给她。末了,沉心告辞,皇后让璎珞送送沉心。 沉心出了宫殿,先说这鲁绣应是善堂灾民所绣,将话题引到善堂,接着道自己听傅恒说善堂的事情,觉得十分惊险,问璎珞那日善堂发生何事,那些疯子又是如何突然发病,还有傅恒当时似乎中了贼人妖术,有些幻觉,这其中是否有邪异之事? 璎珞知道这定是得了傅恒的授意过来探问,心下快速盘算一番,要如何不使对方起疑,同时告诉对方,尽可能以不可名状之物不察觉的方式规避掉原本的走向。 她脸上作出羞耻之色:“其实奴婢也有幻觉,都是些荒诞不经,甚至是淫乱之事,还污了皇后娘娘清誉,奴婢……实在没脸说。” 在沉心的一再要求下,她才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那些原本莲心被皇后许配给王钦,婚后饱受折磨,最后设法让王钦冲撞贵妃,惹怒皇上,间接帮如懿打击对手的桩桩件件都说了。 末了又道:“只是奴婢实在不信,皇后娘娘这等宽厚规矩的人,会用奴婢笼络王公公,来做一些窥探圣意的事情。而且,且不说庶人乌拉那拉氏在冷宫,王公公他早就……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沉心问道:“早就怎么了?” 璎珞故作吃惊道:“怎么,您不知道?王公公,不,王钦他早就死了。这人倒确实是个淫乱之徒,一次吃了些污糟东西,多灌了两杯黄汤,竟然,竟然真的做出了冲撞圣驾的事情!结果有个御前宫女失手将他打死了。 奴婢那一日恰巧有事到了事发地,也就目睹此事。奴婢记得,当时傅恒大人的兄长傅二爷还在御前,那一夜他也在,一直护着皇上呢,怎么二爷没跟你们说过吗?” 沉心道:“这样的事情,兄长自然是不能乱说的。既然如此,这些眼见之景倒真是幻象,只不过在小处牵强附会罢了。” 璎珞道:“可不是么!”接着又要沉心再三保证绝对不把这些话说给皇后娘娘听,这才送沉心出了长春宫。 用了午膳,容音又叫来秦立,交待长公主去清漪园休养,须得多备保暖衣物、安神香和各样药材,还让璎珞陪同前往,方便路上有个照应。 秦立一一答应后退了出去。 璎珞送秦立出门,秦立忽然小声说了一句:“皇上赏了贵妃舒嫔一人一个镯子。” 璎珞神色不变,心中暗想这镯子恐怕别有阴谋,立刻让元一检查vcr。 元一很快传来消息:镯子里有这个世界里能够避孕的香料零陵香。 璎珞暗骂一声,三人在小队频段讨论半日,最后还是决定寻一个机会将此事告知高贵妃和舒嫔。 这时嬿婉来了。 嬿婉听闻这几日皇后有些饮食懒进,心情烦闷,特意拿了月琴过来为给皇后解闷。 容音感谢她的用心,听了一阵,赞她学得又快又好。 嬿婉在羞赧中又有一丝得意。 很快,到了福灵安补办满月酒的日子。 富察家宾客盈门,连久病的马齐也被这热闹气氛所感染,要人把他抬出去略坐了坐。 其他几家满洲亲贵的宾客自不必提,傅恒又亲自发函邀请了几人。除了桂铎,还有西林觉罗氏的三位公子,还有那日善堂遇见的裘曰修和阿桂。 裘曰修推辞道眼伤未愈,实在来不了,打发人送了礼金和一对金手环。 鄂弼偷偷告诉傅恒,鄂容安曾经去裘曰修府上探望,但当日两人大吵一架,目前已经绝交了。 “我就听见大哥说他没想到叔度兄会伤着,然后隐约听见叔度兄说什么你为了这种蝇营狗苟,就没想过其他人的安危,我听见吵起来了,没敢多待,躲出去了。” 傅恒心道看来裘曰修出现在善堂也是鄂容安引导,这么看来裘曰修的反应倒快,很快就猜到这件事是鄂容安等人的安排。 叶赫那拉夫人手势优雅地拈起一块白玉霜方糕,用帕子掩着嘴吃下,才悠悠对女儿道:“虽说福灵安的满月宴是越热闹越好,可是咱们都是高门,又是皇亲国戚,是往来无白丁的人家,也不能什么人都往家里请啊?连八品的笔帖式都来了,还有女婿身边那两个北地披甲,这么些人未免太寒酸了。” 沉心正用一根长簪逗弄着那只草原百灵,闻言沉下脸道:“我劝您老少说两句吧,还当自己是高门呐?往上翻翻族谱,打从明相他老人家往下数,咱们家是一代不如一代,叔祖父好歹是本朝的词人,玛法倒成了八爷党的余孽,额其克娶了赛斯黑的女儿,前儿在盛京死得不明不白的,谁知道牵扯到什么事情里头了。咱们都快成乌拉那拉氏了,就靠着我们姐儿几个给家里撑门面,您还当自己是假清高地往那一站,谁都要巴巴地过来讨好的太太啊?” 叶赫那拉夫人也有些不虞道:“家里四个女儿,就属你庸俗,不及舒嫔娘娘一分!你又当不上官,算计这些做什么?我们叶赫那拉氏名门大姓,不必算计这些来撑门面!” 沉心冷笑一声:“哦,您老不算计?那还嫌弃人家桂铎大人的官阶低?还把四妹妹送进宫?” 叶赫那拉夫人气结:“你!舒嫔娘娘那是对皇上一片痴心!有你这么说额娘和妹妹的吗!” 沉心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说了孔子还说事父母几谏呢,我可算不上不孝,您也就别摆您那谱了。 有教训我的功夫,还不如多进几趟宫好好劝劝舒嫔娘娘,别整天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好像满宫里数她最有才最清高对皇上最有情意,对着皇后娘娘都敢摆谱甩脸子,也就是皇后娘娘好性儿,又看在咱们两家是姻亲的份上,多少容让着她罢了!” 叶赫那拉夫人一甩帕子道:“额娘出去散散。”赌气走了,沉心也把簪子一丢,坐下生闷气。 陪嫁侍女风儿小心翼翼上前,道:“这大喜的日子,小姐别生气。” 沉心叹了口气:“清高自诩,固步自封,急着找些助力,又要端着架子,对儿孙辈都是越这般拧巴越喜欢,叶赫那拉的体面,早晚得丧失殆尽。到时候不要牵连到我,我就阿弥陀佛了。” 风儿道:“怎么会呢,叶赫那拉氏是高门,您又嫁到富察氏,姑爷对小姐是极好的,后院里也没有旁人,皇后娘娘和老夫人待小姐不也很亲切么。您如今又有了小公子,已然是地位稳固了。” 沉心道:“得了吧,这婚事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吗?” 风儿不敢再劝,只得沉默。 沉心暗想,四妹去了太后那儿,富察家就把亲事说定,无非是看出来家里两头下注,又看重她阿玛在兵部还有些人脉,卖个好,为着同气连枝罢了。傅恒比她还年轻,嫩瓜秧子似的,成婚前相熟的女子怕不是只有皇后娘娘和老夫人,骤然见到一个平头正脸的,又是正妻,可不就是忽独与她兮目成吗? 可她知道,傅恒心里头其实所图甚大,而叶赫那拉氏如今看着光鲜,却是光鲜在女儿婚事,自额其克永福死后,叶赫那拉氏在前朝更没人了,不过勉强撑着门面罢了。等叶赫那拉氏真到了前朝无人的一天…… 沉心看窗外柳絮随风而起,叹道:“冷了这么久,总算也飘起来柳絮了。只是柳絮无根,能到何处,全看风往哪吹,不能由己。若遇轻风,便被吹至沟渠泥泞,再也出不来,若遇扶摇,只怕等不到直上九万里就被搅碎了。正如妇人之身,苦乐皆由他人。” 恒媞在璎珞的陪同下到了清漪园,太后一见,又吃惊又心疼。 恒媞瘦了一大圈,眼下青黑浓重得连脂粉都遮不住,面色更是苍白如纸。 太后落下泪来,想抱怨皇帝皇后两句,看见璎珞又生生忍住。 恒媞却是木木呆呆地,好半天才转了下眼珠,道:“额娘,你与皇嫂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太后惊诧之余,不知如何回答。 恒媞似乎清醒了些,再次开口,眼泪和话语一起淌出:“你想让璟瑟去蒙古和亲,把我留在京中,至少你动过这个心思,是吗?” 太后闭了闭眼,道:“是又如何?哀家已经有一个女儿远嫁了,只想让你留在身边,哀家如今退避清漪园也是为了你的婚事,难道哀家错了吗? 再说了皇上早就把色布腾巴尔珠尔从科尔沁接到京中教养,就是为了让璟瑟不必远嫁,既然璟瑟注定可以留在京中,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恒媞苍凉地笑了一下,让璎珞先出去,才道:“长姐半生凄惨,皇额娘自然是为了我不重蹈覆辙。只是,您去清漪园后,是皇嫂照应我,我病时,是皇嫂派她的大宫女贴身照顾,我想办善堂为您积福,皇兄一开始不允,是皇嫂一再地劝着,还拨了自己的体己钱,派了人来帮衬,还赠有皇阿玛留下的一对翡翠珠镯,以为勉励支持。” 她笑着落下泪来:“而您,您想过让我踩着璟瑟和皇嫂的血泪,过自己的安生日子,是吗?您也确实与庶人金氏合谋,试图加害玫嫔、璟泰,好让皇兄帝位不稳,只能对您妥协,是吗?” 太后真的慌了,想说什么,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恒媞……” 恒媞拭泪,镇静下来:“额娘,女儿知道,皇兄不是您亲生儿子,所以你们俩隔着一层,非得相互算计争斗才能谋取地位尊荣,才能让女儿平安一生,女儿也不是偏心向外,只是,皇嫂至少是个对女儿好过的人,如果您为女儿挣的福分有对她,还有对旁人做的孽,女儿情愿不要这样的福分。” 说完这话,恒媞似乎再也不想面对太后,径自站起身,哭着走出宫殿。 璎珞等在外面,送她到了住处,恒媞抽泣着坐下,璎珞便往香薰里添上安神香。 恒媞道:“不必了。心不安,点再多安神香又有何用。” 璎珞安慰道:“其实太后说得对,如今色布腾小王子与和敬公主青梅竹马,又已过惯了京中生活,和敬公主无远嫁之忧,太后可能为您打算而想过插手和敬公主的婚事,可凡事论迹不论心,为了个想法疏远了您和太后的母女情分,那些无知的,还当皇后娘娘从中挑拨呢。 而端淑长公主,奴婢无知,但既然端淑长公主代表大清前往联姻,想必准噶尔是不敢薄待的。” 恒媞低声道:“本公主方才与皇额娘说了几句话后,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蒙古真的求娶公主,要在本公主和璟瑟之间选一人,皇额娘作手让璟瑟远嫁,本公主固然不愿皇嫂伤心,可是我真的敢说自己可以嫁到蒙古,为皇兄分忧吗?到时候我真的会不接受由璟瑟替代我出嫁吗?想到此节,我更觉得自己怯懦虚伪,既对不住皇嫂,也对不住额娘!” 璎珞半蹲下,盯着恒媞的眼睛,肃然道:“长公主不是怯懦虚伪。民间女子嫁人,也不愿离娘家太远,何况公主抚蒙,是到一个人生地不熟,又比京中艰苦的地方过一辈子?只是您的命运不由您自己掌握,而太后知道这一点,才想为你筹谋,只不过太后的筹谋指向另外一些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所以才竹篮打水一场空。” 长公主心中一动,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璎珞道:“能多掌握一分,就多掌握一分。长公主如今,已经在做这样的事情了,不是吗?” 长公主愣了愣,忽然站起身来,道:“善堂还在等着本公主,本公主,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璎珞,给我点安神香,我要先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然后……对了,要向皇兄呈情,说自己经营不善,但善堂于皇家有益,必须开下去! 还有,伤者,要想办法让皇兄安慰伤者……对了,之前说富察家小公子满月时要送个礼过去,我病了这么些日子,满月酒都过去了,还得再补送一回……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璎珞笑道:“公主先歇歇吧,再这么盘算下去,也不用睡了!身子不养好,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