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骗禁欲大佬后,她死遁了》 第1章 第1章 洗手台上静置的验孕棒出了结果。 鲜红两道杠。 连城抬手揉搓脸,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满脑子天崩地裂,形容不出的害怕,只剩一个想法。 这是禁忌。 绝不能暴露。 窒息间,庭院传来引擎声,楼下当即热闹起来,有脚步声快速走到她门口,保姆王姨唤她,“连城,大公子出差回来了。” 连城手一抖,只觉猝不及防,西南项目紧急,梁朝肃怎会提前回来。 不等她深想,门外王姨又催。 连城只得嘶哑应一声,“马上。” 她迅速拉开洗手台镜子,胡桃木壁柜第二格,放有梁朝肃很久以前的打火机和烟盒。 拿起火机,一把火将罪证全烧了,又拧开水龙头,仔细冲净缝隙灰烬。 连城这不是谨慎过头。 梁朝肃当过兵,有常人想象不及的机警敏锐。连城觉得他那一双眼,洞若观火,能透视人心。 门外王姨第三次催,“连城,夫人叫你,大公子带了礼物。” “来了。” 连城开门下楼。 挑高三层的大客厅灯火通明,连城第一眼望见她母亲。 五十岁的贵妇,皮肤莹白细腻,衣着打扮温柔,比太多豪门贵妇的雍容华贵,多添了仁和慈爱。 宠溺望着把玩珍珠的亲生女儿梁文菲,眸光柔和能凝出水来。 连城心头一涩,揪得她近不了一步。 十八岁以前,她也是被梁母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但梁文菲带着亲子鉴定回来,一切天翻地覆。 梁文菲才是梁家正牌大小姐。 而她,只是个被抱错,又因为梁母良善不舍留下的外人。 “靛省盛产玉器,送我碧玺玉镯,菲菲耳坠,那你父亲呢?” 坐在侧位沙发的梁父摆手,“几十岁的人了,不讲究这个。” 伫立对面的男人轻笑,递上礼物盒子。 从连城这个角度,单看男人背影,属于英贵成熟那一挂,兼具宽肩劲腿,穿着一身高定深色系西装,风姿出众,气势沉着。 乍一看,稳重又严肃,还有一种冷漠疏离的禁欲感。 可连城亲身体会,梁朝肃是一头披着文明外衣的狼。 内里是最阴鸷,疯狂,残暴的灵魂。 梁父干咳一声,打开盒子。 沙发上母女猝然间一阵大笑,间歇相互对视,默契十足的促狭。 因为梁朝肃正巧挡着,连城看不见是什么礼物,只瞧见梁父佯怒瞪眼,随即绷不住笑出声。 一片灯火中,温馨欢乐的景象。 连城情不自禁走过去,立在梁母沙发旁边,“爸,妈,文菲姐,大哥。” 笑声戛然而止。 梁文菲腻在梁母怀里,撇她一眼,“你怎么下来这么晚?哥哥出差很累,还好心带礼物,你好意思让他等你。” 连城望梁朝肃,梁家祖上有混血,到他身上格外显化,长相立体,眉骨高,眼窝深,鼻梁直挺。 灯火一渲染,眼窝阴影浓重,更衬出他眼神锐亮发冷,直插人心。 连城后背直冒冷汗,低头避过,“抱歉。” 梁文菲心中畅快。 连城嘴刁牙利,单打独斗,她没一次是对手,可哥哥回来就不一样了,哥哥永远站在她这边儿,而且深深厌恶连城。 梁文菲偏头面向梁朝肃,眼睛却一直盯在连城身上,不怀好意问,“哥哥,连城是什么礼物?” 梁朝肃笑一声,声音磁性醇厚,语气却漫不经心,“她没礼物。” 梁文菲立即喜笑颜开,梁母张嘴想说什么,被她一把拉住。 偌大的客厅沉寂几息,才有梁父出声,“为什么没有?” 梁朝肃一派从容镇静,轻描又淡写,“她不是我妹妹。” 连城一阵窒息。 四年前梁文菲回到梁家,梁朝肃迅速也回了家,而后没多久,就为了梁文菲闯进她房间,断了她的念想。 从那天起,白天她是不受待见的外人,晚上是被他捏在掌心的玩物。 当然不再是妹妹。 气氛更向凝滞划落。 几息后,梁母径直转移话题,“菲菲和黎川的婚事提上议程,接下来三个月忙着张罗,今年我们家的体检就提前到这个星期,你们做好准备。” 连城一怔,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冻她骨头发凉。 梁家每年体检,一般安排在年尾。 她本来算好还有两个月。 足够她处理肚子里的炸弹,现在骤然紧迫到一星期了? 梁文菲第一时间注意到连城的不对。 “你害怕?害怕什么?害怕我和黎川结婚?” 连城心里更乱了。 黎川,沈黎川。 以前连城的未婚夫。 梁文菲对沈黎川一见钟情后,梁朝肃帮忙,变成了她的未婚夫。 因为这个,沈黎川是个雷点,连城碰一回,炸一回。 果然梁文菲话音未落,所有人就都看向她。 其中,梁朝肃眼神最阴戾。 四目相撞,如刀如刺。 梁朝肃最厌恶她贼心不死,再跟他的亲妹妹抢沈黎川。 连城好不容易把笑脸端住,“你想多了,我是怕医生又诊断我不孕不育,再加腹腔镜,疼得要人命。” 她输卵管天生不畅,子宫也有问题。年年检查结果出来,梁朝肃都会强迫她接受各种腔镜手术。 连城想到手术室的天花板,无影灯,冰冷的长导管戳进身体,心情更差。 忍不住看梁文菲,“他做你未婚夫四年,跟我才两年半,论日久生情,你怕什么。” 梁文菲面色难看。 订婚是两年,可谁不知道连城跟沈黎川青梅竹马。 “哥哥——”梁文菲搬靠山。 “道歉。”梁朝肃声音结了冰,寒瘆瘆的警告,“菲菲结婚前,不准你见沈黎川。” 连城:“......” 真是无语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无语家了。 四年来,哪一天允许她见过。 下一秒,余光扫见梁母满脸不认同,梁父不耐的焦躁。 她惨淡一笑,低下头。“抱歉。” 一场合家欢,不欢而散。 ........................ 洗漱后,连城拉开浴室门。 床边多了一双米白色简约男士家居拖鞋。 她顿时僵住,立在原地不动了。 梁朝肃倚在床头,意有所指,“念念不忘,不甘心?” 连城清楚刚才楼下的事,她不交代清楚,不算完。 “不至于。” 梁朝肃冷笑一声,几步跨过来,扣住她后脑勺,力道强悍。 “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还不给你礼物吗?” 梁朝肃愠怒时,有一种雷霆万钧的犀利威慑力。 明明他声调不高,面容也不狰狞,可那种冷峻凛冽的怒意,从眼眸射出,能将人四肢百骸都冻住。 连城本能的开始颤抖,咬紧牙关,“因为你不认我这个妹妹。” 梁朝肃手顺着后脑勺,摸到她的脸,“还想隐瞒吗?你最近做了什么?” 连城瞳孔紧缩。 她这几天就做一件事,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上网买验孕棒,测试确认,消灭证据。 难道...... 他发现了? 第2章 第2章 连城又觉不对。 刚刚她在浴室又检查一遍,现场处理很干净。 而且手机购买记录提前清空了,快递寄到公司,纸盒也撕碎扔掉...... 全程并无遗漏之处,连城稳住心神。 “我上班有监控,下班家里也有,路上交通半小时,全程司机盯梢,路边的狗都比我有隐私,我能瞒什么?” 梁朝肃眉眼深冷,提醒道,“早上见了谁?” 连城心下立松。 不是怀孕...... 她喘口气,“沈黎川。” 这点,连城无惧。 “早高峰友谊路出了车祸,堵车时他停旁边儿。双方司机在场,你不用怕我给梁文菲使绊子。” “不使绊子,你们回忆什么?回忆过去相爱?共鸣当下可惜?” 梁朝肃俯首,近距离审视她。 近到他的英俊都锋利,毒刃一般,轻易将人剖开一道口子。 连城努力诚恳,“只是随机扯到以前,许多事我已经忘了,聊不上几句话。” “没聊上——”他忽地笑,眼底却无一丝温度,“为什么不报备?” “我问心无愧,为什么要报备?”连城反问,“况且,不管我做什么,司机会一字不差报告你,用不着我多此一举。” 梁朝肃面容阴郁,从表面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他这个人,出了名的棘手难缠,城府极深,很少有人瞒得过他这双利眼。 连城不敢松懈,直挺挺任他打量。 梁朝肃在她脸上找不到破绽,又问,“刚才提到结婚,你心虚什么?” 连城心口咯噔。 她以为在楼下岔过去了,没成想还是瞒不过他。 只一瞬间的马脚。 梁朝肃脸上温度消失殆尽,猛然俯首咬住她嘴唇。 戾气,凶猛,不是吻。 更像要吃了她。 直到铁锈味充斥,梁朝肃甩开她,狭长的眼眸锋亮,“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察觉他怒火膨胀,连城连滚带爬远离他。 梁朝肃嗤笑一声,扯开衬衫扣。 光亮照在他袒露的胸腹肌肉,腹肌壁垒纵深,呼吸间肌理起伏贲张,扑面而来一股雄性荷尔蒙的野性,攻击力直捣人心。 平心而论,上流圈子位高权重者多不胜数,无一有他出彩。 权势,财富,样貌,身材,能力,五角俱全。 可谓万中无一,女人见他发疯,爱他死去活来。 连城蜷缩在床头,不看他一眼,“我生理期到了。” 梁朝肃一顿,手指顿在皮带扣上,“我记得是下个星期。” “前几天供暖刚开,夜里热燥,吃了几袋冰,提前了。” 梁朝肃松开皮带,手指粗茧刮蹭到细嫩皮肤,砂砾摩擦的刺痛感。 连城咬牙忍住。 梁朝肃不仅手指有茧,虎口掌心也粗粝。 她悄悄上网查过,应该跟他部队服役有关,因为他肩头也有茧子,符合长突击步枪,或超远程狙击步枪留下的枪茧特征。 男人问道,“真来了?” 连城垂眸,“你不信,浴室垃圾桶有证据。” 她深切体会过梁朝肃的多疑本性,准备自然万无一失。 男人彻底烦躁,“故意的?” 她过去有装身上不适的前科,也曾大量喝凉水吃冰,甚至服用药物,提前或延长生理期。 连城拉下裙摆,细声细气否认,“真的太是热了,没忍住。” 她嗓音大声清,小声甜,这会儿低眉顺眼,无辜又乖巧,像细雨绵绵里,不堪惊扰的枝头梨花。 铁石心肠的男人见了,也得捧着她。 可梁朝肃看多了她装模作样的可怜,涉及原则问题,他硬下心肠发力一扯。 连城扛不住他力道,被掼倒在床尾。 “我有没有警告你,禁止吃冰冷食物?” 连城不吭声,乌黑浓密的发丝,铺洒在床上,遮挡住脸,露出一小截儿下颌,白润皮肤与乌黑发丝形成冲击,可纯可魅。 但她不打扮,不保养,头发光泽度不够,缺少莹亮的质感,显得脆弱。 梁朝肃一时伫立不动,声音有松缓,“回答。” 连城没察觉。 她对梁朝肃积存太多负面情绪,被他暴力甩出那一刻,已经到极限了,“你准备打我吗?” 梁朝肃蓦地深吸气,灯光描绘他的轮廓,阴沉至极,“我对你动过手?” 梁朝肃没有动过手,但他有的是外路子的下流手段。 十八岁到二十岁这两年,连城反抗特别激烈。除了顾及梁父梁母,不敢惊动梁家,她试过不限于逃跑,拍他裸照威胁他。 最激烈一次,代价是休学一年。就这一年,黑夜白天,他生生用层出不穷的手段,教会了她表面顺从。 连城从过去找回理智,不敢继续激怒他,“没有。” 梁朝肃俯身,掌心落在她脸上,随着发丝拂开,露出连城整张脸。 她眼中有水迹,盈润润的,倔强不肯落下,眼睫眨也不眨,像一只牛脾气的野鹿。 连城察觉他胸膛近在咫尺,灼烫攀升,沸腾独属于男人饱胀的情欲。 连城不敢置信他竟如此禽兽,刚要挣扎。 梁朝肃却先一步退后,转身离开。 连城大惊大喜,目不转睛盯着门口,过一分钟,才懈了劲儿,瘫软在床。 ..................… 接近夜里十点钟,梁母忽然敲门。 连城急忙去开,“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走廊灯光熏熏橘黄,映出梁母笑意生暖,“你哥哥不给你带礼物,是他的错。你父亲特意叫他去书房批评,妈妈过来看看你。” 连城心头酸软成泥,让开门,“妈妈,我没事。” 梁母眼眶也发红。 连城忽然被她抱住,耳边是梁母哽咽的声音,“连城长高了,也瘦了。” 扑面袭来的玉兰香,暖融融,流淌灌溉她。 连城像丢弃在风雨里的小猫,终于被母亲叼回去,软了四肢,全心意趴在梁母怀里,挨挨蹭蹭。 “没长高,妈妈能抱住我。”连城矮下身,环住她腰,“是有瘦,以后不减肥了。” 话音未落,连城明显感到梁母的手臂又拥紧几分,“减肥节食了?怎么不找营养师跟着,亏了健康可不好。” 她几欲落泪,埋首在梁母怀里厮磨,“妈妈对,听妈妈的。” 可梁母下一句话令她如坠深渊。 “正好要体检,这次我吩咐医院给你做全套,查查微量元素,还有内部脏器,缺什么营养,有没有损伤,发现才好补救。” 第3章 第3章 “不要。” 声音破了腔,连城意识到反应过度,牵强一笑,“妈妈,每次体检我受罪,结果都一样,这次我不做了,好不好?” “不听妈妈话了?”梁母面颊贴上她额头。“你是我一手养大的,怕不怕疼,坚不坚强,我能不知道?” 换个时间,这话连城肯定眉开眼笑,欣喜坏了。 可她怀孕了,梁朝肃的孩子,只有满心惊慌,无处安放。 “菲菲和黎川结婚,妈妈理解你心里委屈,但菲菲怀孕了,事已成定局。” 连城一怔,没想到梁文菲也有了身孕。“什么时候的事,怀孕多久了?” “不久,刚测出来。”梁母握住她手,“连城你该向前看,世家子弟里出彩的,并不只有黎川一个,你眼光放一放,只要你看上,妈妈替你做主。” 自小在上流富贵圈里长大,连城清楚梁母这句的分量。 上流联姻是体统,你图我权,我图你财,再不济共享人脉。 当然,这一切建立在血脉上。 连城是公开宣明的假货,按常理,将来嫁个暴发户,已是挂靠梁家颜面。 梁母现在让她在世家子弟里选,是表明态度,梁家认她这个女儿。 连城一时百感交集,却不敢答应,“妈妈,我刚毕业,想忙两年事业。” 梁母以为她放不下旧情,不由着急,“连城,你是晓事轻重的,有些事心中想想无妨,毕竟谁也不是圣人,但做出来,就不一样了。” 什么做出来,什么不一样。 是怕她争抢沈黎川,梁家难堪,还是怕梁文菲伤心。 连城发现她笑不出来了,“妈妈,我没想。” 其实她该多阐明几句,敞开天窗说清楚,她早就放下沈黎川了。 可心中刚升起的温暖,凝聚成了铅,坠得她疼,坠的她空,天旋地转。 “那好。”梁母好言好语地信了,“你把证件给妈妈,妈妈帮你安排体检。” 连城双手冰凉。 她意识到逻辑进入死胡同。 体检不再是单纯检查,成了她不捣蛋梁文菲结婚的投诚书,她答应就是她服软,不答应代表心有不甘,预谋生事。 梁母察觉她手心冷腻的汗,目光带上怀疑。 连城一时想不到办法,只能答应,“证件没带在身上,我明天拿给您。” 梁母离开后,连城愣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说话。 不光是体检的问题,她证件还在梁朝肃手里。 那个男人,不见兔子不撒鹰。 她想拿证件,还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 转天早晨,连城起了个大早,卡在佣人起床准备早餐的空档,从正门敲响梁朝肃的门。 王姨正巧经过,连忙阻住她,“连城,大公子有起床气,最厌恶人早上叨扰他,你知道的呀。” 连城深有体会,可没别的办法。 梁朝肃看似禁欲,其实最重欲,一旦动了念头,有的是不做到最后,就纾解的办法。 更何况她生理期本来就是假的,实在不敢两人单独相处,冒不起这个风险。 “王姨,我找他是正事。” “什么正事不能早饭时说的哇。”王姨真心实意劝她,“大公子脾气不好,你别惹他又对你发火。” 梁家上下全都清楚,梁家最想赶连城走的,不是梁文菲,是梁朝肃。 平日冷眼相待,一旦连城犯错,他声色之厉,毫不念旧情。 连城不认错,不罢休。 “王姨,我心里有数。” 连城毕业回来后,对梁朝肃避之不及,王姨实在不解她这次,“连城——” 下一秒,双开的红木门,从内拉开。 连城回头。 梁朝肃穿着深黑缎面睡袍,领口严整,他气势天然带有三分凛冽,主导性的,侵占性的锋锐。 加上他身姿高大魁梧,腿长手长,配上不太好的表情,显得格外有震慑感。 “什么正事?” 他在屋内听到了。 王姨心虚,“您醒了,我下去催催早餐。” 王姨抬步开溜。 连城大骇,“王姨等我一下,我说句话跟你一起下去。” 王姨犹豫止步,余光瞥梁朝肃,见他似笑非笑,原本阴沉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大早上叫我起来,就是交代我一句话?” 连城硬着头皮,快速开口,“妈妈要我准备体检,你把东西给我。” 梁朝肃明知故问,“什么东西?” 王姨目光跟着疑惑。 连城用力捏紧手,她想拉王姨当保险,避免梁朝肃近距离接触。 可有好处,必定有坏处,坏在事清不能说的太明白。 倘若她点明是证件,接下来如何解释她证件会在梁朝肃手里,在一个嫌憎她的人手里。 “你知道的。” “不知道。”梁朝肃目光犀利,语气已然不耐,“牢记你的身份,不要无事生非。” 门嘭的关上,连城神情木然。 王姨叹口气,过来拉她下楼。“连城,大公子是男人,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在他们眼里,血缘是无解的。” 足够委婉了,连城道谢。 只是王姨理解的兄妹感情,跟梁朝肃警告的感情不一样。 他是威胁她,牢记禁忌关系见不得人,不要生出一丝招致暴露的举动。 事实上,连城已经后悔了。 她知道梁朝肃薄情寡义,对她毫无容情,却因为记忆中宠溺她的哥哥,永远留有一丝余地。 事实再次证明,梁朝肃对她只有亵玩,没有感情。 早餐时,梁文菲视线在桌头桌尾两点,来回跳跃。 梁朝肃气定神闲由她看,连城垂头喝粥,不理她打量。 “连城一大早喊哥哥要什么?” 连城眼皮不抬,继续喝粥。 梁文菲表情顿时不好看,目光移向梁母,“妈妈,你让连城准备我们家体检吗?她一大早问哥哥要证件。” “没有。”梁母回应她,“妈妈昨晚只要了连城的证件。” 梁文菲忽然笑出声,“连城是不是以为妈妈安排你帮忙?” 找茬生硬,段位太低。 连城心里乱糟糟,不耐应付她,一撩眼皮看她。 梁文菲做好迎战的准备。 连城又垂下眼,戳碗里的粥。 梁文菲一脸的蓄势待发,不上不下卡在那,憋涨得发红发绿。 她撂筷子,下狠招,“我冤枉你了?你不是自作多情,难道是想找理由,乘机讨好哥哥?” 梁朝肃望过来,目光说不上戏谑,还是不屑。 连城握紧筷子。 她不想打低端局,人菜非往脸上舞。 就算梁朝肃在,她也是包子。 第4章 第4章 连城抬头笑,“你早餐盐放多了?” 梁文菲不信连城是关心。“什么意思?” “看把你闲的。” 话放出去,连城拎包走人。 梁文菲反应过来,气红了脸,转头搬靠山,“哥哥,你看她。” “站住。”梁朝肃目光幽凉,“梁家送你读书,就是供你磨尖牙利齿?” 梁文菲露出一抹笑。 胜利的,炫耀的,洋洋得意。 连城瞥见那抹笑,又望梁朝肃。 他今天穿了一身铁灰色西装,袖口手腕露出一款白金腕表,整个人成功又成熟,天生一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上位者风度。 仿佛任何事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任何人看不进他眼中。 可谓目下无尘。 却时时宠应梁文菲,高射炮来打她这只小蚊子。 连城敌不过,只能忍气吞声,“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安慰自己,这叫能屈能伸。 出门还是红了眼。 司机小刘老远见她出来,没有像往常打开车门,只慢悠悠抽着烟。 连城不解,“你今天休假吗?” 小刘点头。 连城也不多问,转身往大门方向走。 早饭她提前离席,时间多有空余,足够走上公路打车。 旁边的宾利忽然降下车窗,“连城小姐。” 连城顿住,“张哥有事?” 张安跟小刘不同,小刘是梁家雇佣轮班制司机,谁都可以用。 张安是梁朝肃专用司机,受梁朝肃信赖器重,属于能递上话的心腹。 梁家除了梁父梁母,见他都喊一声张哥。 有意思的是,连城从前喊他张哥,是礼貌。梁文菲刚回来不明情况,跟着喊,梁朝肃听过一次,特意纠正她。 梁文菲喜不自胜,又问连城用不用改。 梁朝肃回答,“她跟你不一样。” 连城那时痛苦,像心脏捧在手里,被人拎起来摔地上,用脚碾得稀巴烂。 “梁先生说小刘学识不足,不明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典故,以后禁止他为您开车,三日内会为您配备一名专属司机。” 连城觉得屈辱。 路遇沈黎川这个误会,她以为梁朝肃警告过,就算结束了。 毕竟他那么小心呵护梁文菲,麻烦暗地能解决,绝不会声张出来影响她。 可眼下,明摆着通告所有人,她有意勾引姐夫沈黎川,一来震慑她,二则是让所有人盯着她。 想到这,连城忽然明白梁母昨晚为何会有那一遭,更明白这个体检她是如何躲不过去了,也不能躲。 怀孕暴露和被认定心怀不轨,下场说不上哪个好,反正她都扛不起。 张安忽然下车,拉开车后门。 连城余光出现一双黑皮鞋,向上延伸出笔挺的西裤一角,冷峻的熟男风。 她刚挪开视线,就听到男人不太高兴的声音,“上车。” 连城不想上车。 这两天没一个好消息,眼前还飘着梁文菲得意扬扬的笑。 数不清郁气梗在胸腔。 连城背好包,径直往大门口走。 男人声音是真不痛快了,“你再走一步试试看。” 连城一动不动,不往外走了,却也没转过身。 “上车。”梁朝肃屈指叩击车门,“别浪费我时间。” 连城攥紧拳。 想到证件还在梁朝肃手里。 这次要是不做忍者神龟,闹过了头,怀孕曝光,王八都没得做。 她扭头上车。 车门被带的“砰”一声震响。 小破脾气。 梁朝肃斜瞥她一眼,没计较,吩咐张安开车。 张安也是个人精,车刚启动,隔板立时升起来。 后座密闭,空间死寂,男人气场也更凛冽,“今天早上这一会儿,你犯几个错误了?” 连城紧靠车门,胸脯急促起伏几下,勉强平复。 她目光盯着自己脚尖,“两个。” “说。” 连城不是死不认错的性子,假如她真违背良知道德,自我检讨绝不打折扣。 可梁朝肃指的错事,是什么错事。 是她不听话,不想粘他。 是她不长眼,偏偏长了嘴,怼梁文菲下不来台。 可叫连城自己看来,她不是玩具,更不是软包子。 她何错之有。 连城嘶哑着声,“一错,不该在王姨面前增加暴露风险。二错,不该跟梁文菲争执。” “只是这些?” 男人身影侧过来,他身高一米八八,肩宽背阔,车窗外清晨白亮的光,投在他身上,在连城身上拓出影子。 一团大的,辗轧一团小的。 剥夺她自尊,还要踩她向泥里,再低一头。 她红眼眶,“我不该明知道你有起床气,还打扰你休息。” “我没有起床气。”梁朝肃钳住她下颌,抬起来,硬逼她对视,“刚才是不是也哭了?” 无论多少次,连城依旧对他的敏锐感到惊心动魄,“没有,刚才是风吹到了。” 梁朝肃拇指摩挲她眼尾,茧子粗粗刺刺,连城忍不住哆嗦。 瑟瑟缩缩的可怜样儿。 男人泛出微不可察的笑意,“说谎。” 连城哆嗦更厉害,梁朝肃最不容忍她说谎,说一次教训一次。 她条件反射的乖觉,“我错了,绝没有下次。” 梁朝肃却不喜反怒,面庞阴沉下来,“你很怕我?” 连城心下嗤笑。 刚刚将她面子里子,连人践踏成泥了。 让她面对梁文菲只能跪着,不能反抗、不忿。 现在多问这一句,好彰显他仁慈? 连城不接他仁慈,转而问,“我证件可以给我吗?” 梁朝肃掌心贴着她脸,目光从她眼睛落到嘴唇。 晦暗又幽深,充满暗示。 连城早上白折腾那一通,还是没逃过。 好在梁朝肃在外不会太孟浪,应该只是一个吻。 她硬着头皮凑上去。 碰触的一瞬,梁朝肃摁住她后脑勺,摁得不留余力。 吻的加倍凶野。 直到她窒息濒死。 连城伏在他怀里,拼命喘息,贪婪摄取每一口活着的氧气。 梁朝肃也喘,抚着她头发,意犹未尽,“菲菲怀相不稳,我请了京里的妇科圣手给她安胎,顺便看看你的病。” 晴天霹雳。 连城两眼发黑,嗓音发紧,“什么妇科圣手,又要做手术?” “中医,针灸,或喝药。” 梁朝肃抚摸她的动作幅度稍大一些,连城条件反射似的痉挛。 “其实。”连城尝试挽救,“我不治挺好,不孕不育对你没风险。” 梁朝肃手一顿。 连城察觉到,却不敢抬头望他神色。 怕隐藏的心虚,被他一眼看穿。 “就没想过以后?你嫁人怎么办?” 第5章 第5章 连城不可抑制揣测。 他在试探? 还是,打算结束这段禁忌关系? 她欣喜刚冒头,旋即想起梁朝肃这个人从不说废话,出口的每一个字,必然有所指,有所用。 他问以后嫁人。 说明他至少考虑到了她的婚事。 连城一激灵。“我嫁谁?” “你想嫁谁?”梁朝肃抬起她的脸,“菲菲结婚了,母亲下一个就会考虑你。” 连城真心疑惑,“那你呢?” 不论年纪,还是重要性,梁朝肃作为长子,继承人,婚事都是迫在眉睫,一等一的大事。 梁朝肃捋她发丝,别到耳后,瞳孔里映着她发白的小脸,鼻尖上还有一颗小痣,“正在看。” 连城倒吸口气。 简直要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事全攒一块儿了。 她不仅要应付体检,处理身孕,还要预防做小三。 “不愿我结婚?”男人注视她,眼睛又深又黑,一片探究。 连城不明白了,有什么好探究的。 他结不结婚,她的意见最不重要。 难道,和梁文菲一样,怕她捣乱婚事? 连城谨慎,“你看上谁了?” 他盯着她,仍旧上面那句,“正在看。” 连城心里有数了,这是提前给她做预防。 不过他想多了,她恨不得有多远滚多远,比谁都不想沾他。 “那我们是不是——”连城试探,“该结束了?” “你想结束?”梁朝肃捋她发丝,神色意味不明。 连城拿不准他态度,按耐住喜悦,“你有妻子,我绝不碍眼,也不生非。” 她到底留个心眼儿,没把意思全挑明。 梁朝肃性格强势冷傲,喜欢做主导者,最讨厌被人挑剔,摒弃。 梁朝肃又注视她半晌,眼神越来越莫测,阴了一张脸。 高高吊起的铡刀,亮着锋的。 连城喜悦全无踪迹,提心吊胆,小声嘟囔,“我证件。” 她肠子悔青了,吻完喘气就该直接讨要的。 现在这一耽误,只会更难。 果不其然,再抬眼,男人更冷了,罩了层冰似的,里头却无形沸腾凶火。 连城战战兢兢,再不敢提。 唯恐外面冰破了,在车里直接烧死她。 一到公司楼下,她立马下车逃远。 “连城。” 她同事拎着包,从另一方向追上来,“你不是今天请假吗?怎么还来上班?” 连城头皮发麻,条件反射看身后,车已经开走了。 梁朝肃没听到她请假。 她松口气,“附近办点事,正好经过。” “什么事啊,大清早挤早高峰过来。” 连城心放回肚子。 她进这家公司,从未跟人提过和梁家的关系。平时司机送她,也停在五百米远的小巷口,她独自上班,生怕被人发现。 关系也未暴露,连城脸上有了笑,“有个朋友约在这边儿。” 她说着,朝路边招手。 同事眼瞅着,她上了一辆黑色奔驰轿跑,迅速消失在车流中。 不免跟人嘀咕,“连城不是挺清高吗?什么时候勾搭的男朋友,看起来很有钱啊。” 被误认有钱男朋友的短发白瑛,将车停在一所私立医院门口。 探身先帮连城解开安全带,“我帮你这么大个忙,真不告诉我,那不负责的野男人是谁?” 连城带好帽子口罩,开门下车,“下三烂渣男一个,别提他坏心情。” 白瑛搂住她肩膀,“渣男?沈黎川?” 连城猝不及防呛住,纳闷了,“我看起来就那么旧情难忘?怎么都觉得我会对他死缠烂打。” 白瑛笑而不语,连城可能不是,沈黎川绝对贼心不死。 白瑛是连城高中死党,大学出国深造学医,私立医院是她家族企业。 连城没有证件,全靠刷白瑛大小姐面子。 前期抽血准备非常顺利,却卡在最后一关。 医生盯着b超,态度慎重,“之前做过检查吗?你子宫先天条件不好,流掉这个孩子,未来大概率不会再有。” 白瑛蹙眉,凑过去重新检查,面色越来越凝重。 连城心口一沉,“还能手术吗?” 白瑛示意医生出去,反锁门,“不建议。” 她打比喻,“许多人缺钱,发疯了想中彩票,可彩票只有一张,机会只有一次,错失了,下半辈子孤苦,又会悔不当初。” 连城闷声不语。 她哪管得着下半辈子苦不苦,眼下这关过不去,她立马就得死。 “再有。”白瑛也觉棘手,“普通流产是小手术,我找的医生足够稳妥。你子宫情况复杂,从影像显示来看,手术风险极高,至少要上级医生出手。” 连城明白了,小手术,白瑛能替她掩盖下来。 惊动上级医生,白瑛就瞒不住梁家了。 “那渣男是谁?”白瑛难免追问,“我知道你跟梁家的关系,但眼下搞出人命,如果渣男能负责,你们以结婚为目的。有梁文菲未婚先孕例子在前,梁家不会对你做什么。” “梁文菲是梁文菲,我是我,没得比。” 连城下床,猛地踉跄一下。 白瑛连忙搀扶,发现她四肢发抖,不免拧紧眉,“你这是怎么了?” 连城面色如纸,没接茬,“孩子的事,我再考虑一下。今天多谢你,还请你务必帮我瞒住。” .................. 与此同时,梁朝肃摁下医院一楼电梯。 早上连城刚下车,他接到梁母电话,梁文菲情绪受刺激,小腹疼痛不止,她本就怀的不稳,梁朝肃自然重视。 于是没去公司,当即折返回家,专程送她来医院。 白家私立医院的妇产科,在上流圈子很出名,广受好评。 梁文菲怀孕后,白家特意安排大主任亲自负责。 检查完,梁文菲去了洗手间。 也是凑巧,出来正撞上连城立在电梯口。 她背着包,专注看旁边显示屏轮播的孕期知识,画面中孕妇轻抚小腹,她也抬手。 梁文菲眼看她轻抚下腹,霎时间心头大乱,几步上去,薅住连城头发,“你怎么在这?是不是也怀孕了?” 她突然从后袭来,连城猝不及防,被揪着头发,拖倒在地。 “你怀的是谁的孩子?”梁文菲厌恨又害怕,扯着她逼问,“是不是黎川的?” 连城反应过来,翻身挣扎。“疯了吧你,哪有孩子?” 梁文菲眼睛猩红,“你敢说没有孩子?不怀孕,你来产科做什么?” 白家是私立医院,重视服务和客户隐私。妇科产科是分开的,三楼产科,二楼妇科。 倘若不是怀孕,常人等闲不会出现在三楼。 连城噎住。 第6章 第6章 梁文菲时刻审视她表情,见此大受刺激,揪扯升级成撕打。 故意踹她小腹。 连城受了一脚,竭力避开,梁文菲下了死力气,挣扎间,连城头发被大力拽掉几缕,胸口连掐带拧,疼得几乎背过气。 连城也激出火了,一把钳住梁文菲,快要搪开时,蓦地想到梁文菲怀象不稳。 倘若有个万一,梁朝肃绝对扒她一张皮,梁母也伤心。 她稍一缓劲儿,梁文菲变本加厉贴上来,连拖带拽地,不忘脚踹。 连城后仰闪避。 “哥哥。”梁文菲占不到便宜,哭腔大喊,她已经习惯事事找梁朝肃替她解决,“你快出来,连城怀了黎川的孩子,她要抢黎川。” 连城大骇,梁朝肃也在? 这时,白瑛穿着白大褂,从旁钳住梁文菲,拖开她,“医院禁止喧哗打架,连城是来找我的,你少给她乱扣帽子。” “是吗?” 连城僵硬到窒息,视线里是灼白的走廊光影,梁朝肃一步步走过来,在光亮中脱颖而出,气场凌厉逼人。 他抬手毫不费力格挡开白瑛,护住梁文菲。 目光却从始至终钉在连城身上,一钉一个洞,从她狼狈的蓬头散发,直至小腹。 连城条件反射后退。 “哥哥,别让她跑。”梁文菲嚷嚷着,她不在乎脸面了,她只要沈黎川,“我怀孕,她也怀孕,摆明是要坏我婚事。” “放屁。”连城恼急了,“你当沈黎川纯金的,人人见了不撒手。拿你当人的时候,麻烦你长点耳朵,我是来找白瑛的,没怀孕,不破坏你的婚事,祝你跟沈黎川锁死。” 连城申明过很多次,无意回头沈黎川,偏偏所有人失了智,就认定她旧情难忘。 “我记得——”梁朝肃慢悠悠开口,“白瑛不是产科大夫。” 连城捏紧拳头,心跳骤然猛烈。 “我的确不是产科大夫。”白瑛挡在连城身前,“连城听说梁文菲来了医院,主动要来看她。” 圆上了,连城喘口气。 “从几楼过来?” 白瑛准备开口,梁朝肃示意她闭嘴,一张脸隐隐的不悦,“让她说。” 梁朝肃在部队训练过,连城觉得他可以称为侦查专家。 面对面的侦讯,她没把握。 万幸,白瑛跟她的确先去楼上,“八楼骨科03诊室。” “不对。”梁文菲手指白瑛,“真要看我,她们应该一起从电梯出来,可白瑛是后面才出现的,而且是从隔壁诊室出现,这说明她和连城,本来就在产科。” 梁朝肃微微眯眼,又看连城,“你在产科做什么?” “我绝不可能怀孕。”连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注视他,一字一顿提醒,“我在生理期。” 她刚才慌得乱了方寸,一直被梁文菲逻辑带着走。 忘了她生理期,虽然是假的,可昨晚梁朝肃亲自验过。他眼毒,心毒,精明,不信她解释,却不会怀疑自己。 “生理期?”梁文菲狐疑。 “不信?”连城冷笑,随即示意卫生间,“我可以脱下来给你看啊。” 梁文菲也算了解连城,话到这份上,连城百分百证据确凿,十拿九稳,但她刚才抚摸小腹的神情,实在难忘。 而梁文菲又有身实例,孕早期一直有轻微血迹,类似于生理初期或末期的出血量。 思及此处,她脑海倏地划过一道电光,仿佛破案般,一手拽梁朝肃袖子,一手指连城。 “哥哥,她不是生理期,她就是怀孕,跟我一样早期见血,所以她偷偷请假来医院,她想保胎。” 梁朝肃视线陡然锐利起来,仿佛一把雪亮的手术刀,直插连城心底,解剖出她的秘密。 连城迎着他的目光,一时间措手不及。 她以为搬出生理期,这关板上钉钉地过了,压根儿没想到梁文菲的怀相不稳,就是早期见血。 偏偏昨晚她拿吃冰这个理由,应付的梁朝肃,只怕他本就怀疑她是故意不想与他亲密。 这下子,梁文菲逻辑自洽,再接上昨晚,只怕梁朝肃三分疑心也到七八分了。 “她没怀孕。”电梯处突兀立了一个人,面孔清润温朗,身材颀长,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除了昨天堵车,我半年内没有再面对面跟她说一个字,倘若各位不信,可以查我行踪。” 梁文菲整个人温柔下来,“你怎么来了?” 沈黎川缓缓走过来,上下打量她,“母亲告诉我,你身体不舒服,现在还好吗?” 梁朝肃面色却更寒。 早晨梁母并没有通知沈家,就算他带梁文菲进医院,被人凑巧看到告诉沈母,沈黎川来得也太快了。 他越过沈黎川,看向电梯。 医院繁忙,时时有人要上下楼,电梯受程序影响,一般都是顶层底层之间往返循环,一旦上行,就会一直上行到顶楼。 屏显上数字攀升,确实单趟上行,说明沈黎川是从楼下上来,不是从楼上。 他一直不发话,梁文菲却清楚他绝对不会放过连城,随即放心雀跃地挽上沈黎川手臂,“宝宝没有大碍,就是被连城气到了。” “她气你什么?医生还在吗?”沈黎川带她往诊室走,“我问问注意事项,以后好照顾你。” 诊室门重新合上,挑刺的人走了,连城却更窒息。 医院白昼一样的灯光,快要照不清梁朝肃一张脸,眉骨眼窝被阴影填满,骇人至极。 “我真的是生理期。”强烈心虚导致连城浑身在抖,越来越明显。“我是来找白瑛的,不是怀孕。” 梁朝肃抬步逼近她。 白瑛知道连城到极限了,张开手臂拦住他。 “都说梁家家风好,我今天算是见识了,好一个尊卑霸道。连城的确不是亲生,可梁千金又打又骂,梁大公子审问逼迫,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她身上泼,有理强行污蔑没理,合着你们那她当奴隶撒气呢。” 梁朝肃目光阴鸷,扫她一眼,不容抗拒拽出连城。 连城抵挡不了他巨力,直向他怀里跌,她几乎痉挛,“白瑛——” “梁大公子,旁人怕你,我可不怕。”白瑛死死拽住她另一只手,“连城从未对不起梁家,你们没资格如此苛待她。” 她想到什么,表情也阴沉,“还是她当年未婚夫被你设计,送上梁文菲床榻,现在做贼心虚,知道偷来的,始终是偷来的,不安稳,就把气全撒在她身上?” 第7章 第7章 梁朝肃充耳不闻,只盯连城,视线相对。 他的压迫不留余地,如同雷暴下黑暗的海水,搅着无底漩涡,吸住她,粉碎她。 “没有身孕,你来医院做什么?” 连城坚定咬死,“我来找白瑛。” 梁朝肃并不相信,“找她为什么单独出现在产科?” 白瑛往回拽连城,“因为她找我倾诉。梁文菲天天欺负她,你压着连城,硬让她受,她心里委屈成山成海,哭湿了我衣服,我换衣服晚下来一步不行吗?” 梁朝肃望着连城,她本性要强,从不会找人疏解委屈,也不会找人哭。 更何况,她跟旁人不一样。 别的女人受欺负,娇里娇气眼泪汹汹,她是属刺猬的,委屈当场扎回去,绝不留到心里。 脑海却闪过早上她洇红的眼尾,梁朝肃静默几秒,睨一眼白瑛,又睨连城,“是这样吗?” 连城有些呆愣,梁朝肃......这么好说话?就这样信了? 几乎是立刻,白瑛狠捏她手,连城立即反应,“是。” “你委屈什么?”梁朝肃表情七分冷漠,三分情绪莫名,“哪次争执,你没有尖牙利齿怼回来,菲菲气到来医院,你委屈在哪?” 连城以为习惯的,五脏肺腑却颠了个倒,血液逆冲,撞红她眼眶。 忍不住有水迹,顺着脸颊滴落,濡湿地面。 梁朝肃蓦地发力拖过她,挟抱进怀里。 白瑛伸手阻拦,他一把搪开,耐心耗尽的冷冽,“白二,你不怕我,不如去问问你父亲,他怕不怕。”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白瑛志不在商场,不受限制,自然一身是胆。 白父却跟梁朝肃同在经商赛道,明面白父是上一辈,天然占辈分优势。 实际上,多少次白父回家呐喊,狼来了,狼来了,畏梁朝肃如虎。 .................. 梁文菲有沈黎川管,连城被挟上梁朝肃的车。 车窗关得严严实实,车内空气滞闷,连城更闷,一言不发。 车辆行驶出街口,道路绿化带正在更换树木品类,道路堵塞,车速也降下来。 她扭头,趴在车窗上,辨认新换树种,身后梁朝肃递过来手帕,“你今天哭三次,眼泪不值钱了。” 不值钱了。 连城攥紧衣角,骨节泛白。 到底是有多看不上,多厌恶不屑她,才会用不值钱来评价一个女性。 她不接手帕,抬袖子胡乱抹干眼泪。 梁朝肃的手僵在半空,脸色发沉,猛然挥臂,手帕甩落到前座中控台。 张安小心从后视镜觑他神色,快速升起隔板。 车内死寂一会儿,再出声时,男人腔调无疑更冷漠了,“有没有要交代的?” 连城知道他在提醒,她主动坦白请假欺骗一事。 正确的选择,是她立刻开始阐明错误,表呈自己坚决改正的决心。 可这次,连城迟迟不语。 她不想,也不敢开口。 在医院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跟白瑛串供,万一有细枝末节的差别,被梁朝肃警觉到,他今天难得的好说话,会直接发展到不可收拾。 见她又撇头看窗外。 梁朝肃下颌紧绷,突然伸手一揽,连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锁在怀里。 男人手指插入她头发,指腹贴着头皮,按压到伤处,连城嘶一声。 “疼?” 梁朝肃扒开她头发。 连城头发浓密,细软,发根连着发根,那一小片,肉眼可见的斑秃,红肿。 可见,梁文菲下手之狠。 他摩挲,指腹粗粝像砂砾滚着热烫,反反复复地磋磨,疼痛升起,却随即被温度慰贴,“这次你气菲菲进医院,我不会追究。” 施恩似得。 连城浑身的血冲上头,怒视他。 倘若是她打了梁文菲,十倍百倍,梁文菲不满意,这事没完。 轮到她,轻飘飘揭过,她反要倒回去,感谢宽宏大量。 糟践她,如践踏一只畜生。 梁朝肃不受她愤怒影响,继续沉声问,“祝菲菲和沈黎川锁死,是真心的吗?” “是真的!真的!” 四年来,数不清多少次了,她发誓发到自己后几百辈子天打雷劈,发不了财。 依旧次次不信,连城爆发,“好马不吃回头草,跳楼不做烂小三。我对沈黎川没有旧情,每天活在你眼皮底下,白天上班,晚上你看。你是老年痴呆,还是阿尔兹海默症——” 腰间突如其来一阵冲击,她坐在他怀里。 胸膛贴胸膛,鼻尖对鼻尖,咫尺之遥,清晰到他睫毛也根根分明, 连城一僵,脑子骤然清醒了。 “你这态度,还想要证件吗?”连城感受他身躯一层层攀升火热。 连城慌了。“我生理期。” “硬气骂我的时候,怎么忘了?”梁朝肃有一丝笑,却毫不退让。“吻我。” 梁朝肃不打女人,他惩罚手段暧昧高明。 吻不如说咬,让她疼,让她长记性。 连城偏了角度,点在嘴角。 一触即分。 男人甚至来不及反应摁住她。 他面容一沉,不依不饶的,“重新吻。” 梁朝肃生的英贵,眉浓眼亮,鼻子俊挺,嘴唇偏薄,却不削薄,只是时常抿着,衬他威严,压迫感十足。 带有色眼镜,也不能违心评他面目可憎。 可连城不想吻。 好一会儿,男人见她心不甘情不愿,单手从西服内袋,掏出一张证件。 正面朝她,有她扎着马尾辫的小像。 连城劈手去夺。 她往左扑,他换到右手,她向右去,他又转回左手。 一次,两次...... 连城又怕又气,十分恼火。 扭头从他腿上下来,下到一半,证件又出现到她眼前。 就近在咫尺,连城双手合住,啪的一声,证件夹在手心。 梁朝肃忽然笑,“拿得走吗?” “你不动,就拿得走。” 梁朝肃真不动,单纯用两根手指捏紧,连城用上双手夺,抽不动分毫。 这下,连城气的都打哆嗦,眼眸烧着火。 第8章 第8章 却水亮亮的。 张牙舞爪但可怜,毫无杀伤力可言。 梁朝肃闷笑出声,眉眼锐利地进攻性散去,短暂柔和。“你那点力气,就别使出来丢人现眼。” 连城觉得被逗弄取笑,像花果山里猴子气急败坏,人慢悠悠欣赏猴子手舞足蹈。 她屈服凑近。 触碰的刹那,梁朝肃叼住她嘴唇,捏开唇齿,凶狠吻进来。 直到榨干氧气,连城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忘上次经验。 “证件给我。” 连城晚饭后,去卧室找梁母交证件。 梁母正在和梁文菲看各大品牌送过来的婚纱选册,见她过来,招手示意她坐。 连城顺着她指尖方向,坐在旁边单人位沙发。 梁文菲腻在梁母身边,兴头正足,十分厌恶她打扰,“什么事?” 连城看梁母,细声细气,“妈妈,证件。” 梁母接过,“体检定在下个星期三,记得跟公司请假。” 连城心情沉重,今天星期五,五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 她能做什么?该怎么做? 梁母推开婚纱选册,坐过来盯着她,“你今天请假去医院了?” 连城心脏猛地收缩一下。 她预料梁文菲回来一定添油加醋告状,往常是泼脏水,她不虚。 可这次怀孕,是真的。 而梁母,作为梁家当家主母,绝非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 连城试探着主动解释,“就是去看看白瑛,不是怀孕。妈妈,我绝对不会再跟沈黎川有纠葛,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梁母坐过来,握住她手,“妈妈信你。这次,你哥哥从京里请了妇科名医,正好结合体检,看看你的病。我安排一院的妇科主任,来给你做检查,务必详详细细,不漏差错。” 连城眼皮一跳。 她知道梁母会有所措施,可没想到梁母连问都不问几句,压根儿不给她辩解的机会,直接釜底抽薪。 明摆着,不信她了。 但连城愚昧的,始终对梁母抱有一丝期望。“妈妈,能不治吗?” “是不想治,还是不敢治?”梁文菲视线瞟向她,“妈妈对你始终有情分,是委婉给你留面子。你不会真以为医院里,白瑛几句话就能糊弄过去吧?” 连城大脑一片空白。 看看梁母,又看梁文菲,被她眼中得意畅快刺痛,不肯示弱,“你给我乱泼脏水,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沈黎川跟我四年见面次数,屈指可数,你是怎么硬把屎盆子往他脑袋上扣?” 她完全想不明白,“在医院,沈黎川被你逼得出示行程,任你查,你都不信,你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非要他深陷豪门女色的舆论漩涡?” “好了。”梁母见不得连城欺负梁文菲,“连城,你能言会道,妈妈知道。可菲菲是你姐姐,又怀着孕,你不该这样敌视她,刺激她。”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连城从头到脚骨头缝都是凉的。 梁文菲出现后,连城自觉对不起她,主动回归亲生父母处。 但那时梁家怀疑养育梁文菲的那家人,是恶意换婴,势必要那家人付出代价。那家人抵死不认,直接报警。 警方介入下做了亲子鉴定,竟发现连城跟那家人,也没有血缘关系。 至此,那家人嫌疑洗清,却也不要连城了。 连城就准备自己离开,梁母少见落了泪挽留她,后来再加梁朝肃那件事,她就这样被留下了。 可这四年,连城感觉梁母跟她越来越远,直到这一刻,情分无形中稀薄成烟。 她试图挣扎,“妈妈,我没有敌视,事端缘由是她挑起的,她在医院动手,我头发——” “医院的事,朝肃原原本本告诉我了。”梁母打断,“连城,菲菲怀着孕,力气能有多大?还有白瑛帮你,要是有个万一,你想过菲菲出事的后果吗?” 她想过的,所以她捱了打。 白瑛也有分寸,拉开梁文菲时,还伸手护着她。 可连城说不出话,只觉空气里有刀,一字一刀,将她剐成血淋淋骨架。 她不知道怎么出的梁母卧室。 踩上台阶时,梁文菲追上来,“你最好没有怀孕,也跟黎川毫无瓜葛,否则,不用等到体检,你马上就会死得很惨。” 她除了跟梁母告状,俨然还有其他准备。 连城心惊肉跳,“什么意思?” 梁文菲逼近她,“哥哥做事最严密,已经派人去取医院监控,你是去见白瑛,还是去做别的,明天真相大白。” 连城三魂不见七魄,行尸走肉般游荡回房间。 她床头壁灯开着,光亮笼罩一个人。 梁朝肃半靠在床头,棉质的深绿睡衣,衣襟半敞,袒露的胸膛肌肉强悍,血气方刚。 更多疑,老辣。 可笑她自作多情,竟然觉得在医院他轻飘飘地放过,是他心软了。 连城没有靠近。 梁朝肃从床头拿起她手机,“什么时候改了密码?” “前几天。” “我同意了吗?” 连城情绪在煎熬,忍不住问,“你派人去调了医院监控?” 梁朝肃面不改色,“你有意见?” 她不该有意见? 连城盯着他,“你告诉妈妈,我跟白瑛二对一梁文菲,她吃亏,我沾光?” “你没沾光?” 连城几乎是冷笑,她沾了什么光,是医院大庭广众之下,被扯着头发撕打,还是审卖国贼一样,全家上阵。 抑或着,梁文菲只要没骑到她脸上,把她撕碎了侮辱尽了,烂成梁文菲鞋底的泥巴,都是梁文菲吃亏。 连城胸膛鼓胀起伏,抬手指门冷声,“出去,请你出去。” 梁朝肃一动不动,“密码。” 连城一口气梗在喉咙,气得两眼晕花,“梁朝肃,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贱,不是人,是畜生对吗?” 梁朝肃皱眉,察觉她情绪在爆发的边缘。“你又闹什么?” 不耐,烦躁,他的蔑视在灯光下纤毫毕现。 连城眼睛都被激红了,“我闹?什么叫闹?我有血有肉,挨了打知道疼,挨了骂知道难受,我白天被梁文菲凌逼,晚上被你蹂躏,要是我稍微自保一下就是闹,那什么是不闹,你告诉我,什么是不闹?” 第9章 第9章 “行了。” 梁朝肃两步并三步,拽她离开门口,“大晚上喊什么,你冷静点。” “我还不够冷静。”连城大力挣脱他,“我还要怎样冷静?” 胸腔震荡的愤怒、查监控的惊恐,集糅成疯狂猖獗的藤蔓,迅速占领连城整个人,围剿的她密不透风。 “当年抱错,是我一个婴儿使得坏的吗?你妹妹无辜,我就不无辜?你心疼梁文菲,护她爱她,给她搭梯子上天成仙都行,你糟践我做什么,你凭什么糟践我?” 梁朝肃发力一拽,不容置疑压制她,捂住她的嘴,“我什么时候糟践你?” 连城心凉下来,挣扎都不想挣扎了。 她预料过梁朝肃很多回答。 因为沈黎川,因为他表面禁欲,暗里需要她这样一个发泄对象。 因为梁家养育她二十二年,她欠梁家的。 未料到是这么一句。 听起来,他从不觉是糟践。 连城密密麻麻哆嗦,她天真了,无情无义的人,哪里会有心。 “你不糟践我。”连城后背无力到弯曲,“你是玩弄我,态度风轻云淡,再趁我没警惕防备,悄悄去查实证。只为了梁文菲一句怀孕,这么大费周章,你可真是一个好哥哥。” “菲菲不会无风生浪。”他声音很沉,“你反应这么激烈,是怀了吗?” “怀了啊。” 连城瞪着他,拍肚皮,“我这里面,不都是你一次次盯着我的吗?” “连城。”男人恼了,是警告的意味。“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连城长久窒息后,霍的冷笑,“对不起呢,我又犯错了呢,有眼无珠不识您抬举了呢。” 她到底不敢激怒梁朝肃,话落转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也不出来,硬耗到男人生气离开。 这一夜,连城睁眼到天亮。 七点多,梁文菲嚷嚷着,让她下楼。 梁朝肃端坐客厅喝茶,他生活助理打开电脑。 连城凑过去。 屏幕上画面显示,她被白瑛一路搂着上了八楼,进了03诊室。 秘书又播放另一个视频,她和白瑛乘电梯下楼,时间显示十点零三分。 连城心里猛松一口气,她和白瑛的确上过八楼,可九点就下楼抽血准备。 视频被处理过。 看来昨晚故意气走梁朝肃,她通知白瑛亡羊补牢是有用的。 “还有吗?”梁文菲问秘书,“走廊监控呢?” 秘书觑一眼梁朝肃,小心道:“昨天有位一线明星预约产科,监控提前关闭了。” 梁文菲不见关键视频,始终放不下心,“什么一线明星?架子比梁家都大,我每次去也没听说还能关闭监控?” 秘书捧她,“娱乐圈的人乱,怀孕大多见不得光,跟您比不了,梁沈秦晋之好,光明正大,谁不羡慕。” 梁文菲受了好话,没挑刺儿,偏头等梁朝肃定主意。 见他微微侧身,望着连城。 眼底蒙了一层乌云,却不是厌恶,不悦,更像其他东西。 说不上来的古怪潮晦。 她不知怎的,心口莫名一沉。 再看连城,她垂头耷脑,看不见神色,只一头浓密长发披散而下,笼在肩头,婀娜间自有一股冷清清的气韵。 就是这气韵,沈黎川午夜梦回念念不忘,最会勾引男人。 梁文菲不安,“哥哥,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我看她是早有准备,让她去抽血。” 连城一震,抬起头来,“狗如果有智商,都说不出你这话,有本事自己守住,少怨天怨地怨别人。” “连城。”楼梯上传来一声呵斥。 梁母走下来,“我教养你长大,你就只学会辱骂别人?” 连城望向她,眼前雾蒙蒙不清晰,“妈妈,这次可是你亲耳听到的,是梁文菲先胡搅蛮缠攀咬我,我才反击的。” 梁母径直越过她,立在梁文菲身边,“你的礼貌呢?你该称呼菲菲,姐姐。” 刹那,连城沉默了。 有理不讲理,是她错,无理迂回还是她错。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四年来,梁文菲事事找碴儿,梁母作为一家主母,能不知道吗? 无非,觉得她就该受着罢了。 压制了她,梁母转头牵梁文菲手,“该去沈家了,今天商议婚礼流程,你和黎川的婚戒也到了,到时候你们试戴,我和沈夫人顺便选选礼服首饰。” 连城杵在那儿,目送梁母背影消失。 她惯常硬气,反叛起来谁都顶,只有梁母,轻松只言片语,便杀得她丢盔弃甲。 梁朝肃看在眼里,表情喜怒不明,“我最后信你一次,抽血免了。” 连城回头望他。 深觉他语言艺术修炼高深,即便今日不抽血,四天后体检避无可避,无非是等一日,和等三日的区别。 叫他讲出来,倒成了深情厚谊,是信了她在车里,跟沈黎川没有旧情的申明。 “那——”连城弯眉眼,“谢谢?” .............................. 连城上楼后,迅速收拾好东西。 法定双休,对她这样的职员,来讲是假期。 梁朝肃作为总裁,自然不一样,他主力扩张北方市场,一月前才调回,正是整和适应总部的新阶段。 双休这两日,公司事务加酒局应酬,只会比平时更忙。 连城躲在窗帘后,眼见他走到车库,管家跟在他身后。 “连城这两日出门,记得让司机跟着。” 管家请示,“连城小姐的专属司机星期一到岗,这两日不如让小刘继续跟着?” 梁朝肃仰头,朝连城房间望两眼,有松动,但不足以他食言。 “安排其他人。”他重申,“我说过,禁止小刘给她开车。” 连城差点被发现,稳住心跳,确定楼下引擎声远去。 她拎包下楼,在门口被管家拦下,“连城,大公子交代,你出门要安排车辆。” 连城攥紧包袋,假装不经意,“那小刘吧。” “大公子禁止小刘开车。”管家其实对连城很有感情,“我特意问过,大公子态度很坚决。” 连城咬牙,监视她,防备她,还妄图她记恩感念。 第10章 第10章 管家心有不忍,劝她,“连城,你忍几日,别跟大公子硬着来,等文菲小姐结婚,尘埃落定,就不会再针对你。” 连城体会他好意,“钱叔,我知道了,你安排人开车吧。” 她一日忍不得,倘若不自救,这四天就是等死。 ........................ 连城在一家茶餐厅心急如焚等白瑛。 白瑛晚了整整一个小时才过来,脸色非常难看,一坐下先灌一杯茶。“你肚子里真不是沈黎川的孩子?” “怎么了?”连城察觉她不对,“是不是视频手脚被发现了?” “那倒没有。”白瑛愠怒,“梁朝肃给我家老头打招呼,叫我注意言辞行为,交友他不管,狼狈为奸惹到他不行。” 连城捏紧茶杯把手,“孩子不是沈黎川的。” 别的,她说不出了。 只是怀疑,没有实证,梁朝肃就能施压白家。 如若再叫白瑛帮她在体检中做手脚,稍微不慎,引起梁朝肃猜疑,完全是害了白瑛。 “不是沈黎川,那是谁?”白瑛狐疑,“梁朝肃为了他妹妹,天天监视你,回家晚几分钟,他都要过问。你在他眼皮子底下,能跟谁发展关系?” 连城满心堂皇,拼力维持表面平静,实在抽不出思绪回答。 她越沉默,白瑛狐疑越大,猛然一道灵光,恍然大悟,“梁朝肃?” 轰隆。 连城面无人色。 茶水被她抖出来一地。 “还真是他!”白瑛立刻确定了,简直怒发冲冠,“他怎么敢?他怎么能?禽兽——” 她声音不受控,隔壁包厢门,突然咚一声开了。 连城慌忙拉住白瑛,哆嗦着手捂她嘴,“别声张,我跟他关系要是暴露,梁家没人会放过我。” 白瑛稍稍找回理智,扒拉下连城手,紧紧攥着,“什么时候开始?还有没有人知道?” 连城跟梁朝肃的关系,太禁忌,世俗难容。 她担惊受怕四年,怀孕后更寝食难安。 数不清的害怕聚成洪水,理智勉强拦着,白瑛这句没有偏见歧视的,第一时间的关心,直接一触即溃,让她眼泪泛滥成灾。 “沈黎川跟梁文菲酒醉上床。”连城抱住她,“我那时不接受,跟沈黎川一起找证据,惹到他了。” 白瑛回想,“怪不得当时你忽然放弃。” 话落,她脸色阴沉滴出水来,“还有人知道吗?” 连城灰败到麻木,“没有了,梁朝肃主要是为梁文菲,加上关系实在禁忌,他一直谨慎,不会让别人知道。” “你怀孕——”白瑛拍她脊背,“他有察觉吗?” “应该没有。”连城也不确定,“梁家都知道我的病,如果不是这次梁文菲闹出来,没人觉得我会怀孕。” “你就是没有怀孕。”白瑛盯着她,十分郑重,“全是梁文菲疑心生暗鬼,污蔑折腾你。” 连城心知她意思,拒绝了。“梁朝肃防备你了,他那个人警觉,睚眦必报,你别——。” “你别自己吓自己。”白瑛训她,“他是人又不是神,我家的医院,我家的医生,他手遮不了天,视频的事他不就没发现?” “但体检不只你家医生。”连城摇头,“梁朝肃请了京里妇科中医,我母亲不信我,又请市一院妇科主任亲自给我做检查。” “怎么会?就为了梁文菲一个猜测?”白瑛难以置信,“阿姨不是一直舍不得你吗?” “四年了——”连城说不下去,跟梁父梁母感情再深厚,也经不起亲生女儿时时挑拨,还有梁朝肃有意隔绝。 白瑛棘手,“你一向聪明,别说你瞒到现在,没有办法。” 连城闭上眼,沉默拒绝。 白瑛要恨死,“你不让我继续插手,等体检暴露,我之前帮过你,梁朝肃一样不会放过我,我这是自救。” 连城犹疑,白瑛瞪视。 四目相对,连城反而果决。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卡,“我之前在一院做过腹腔镜手术,知道妇科主任的情况,她小儿子玩鞭炮,高度炸伤,很缺钱,我觉得可以试试买通她。” 白瑛问,“那京里来的中医呢?” 连城咬住下唇,“我还在想。” “知道是哪位吗?我有老师在京城,不是没有提前通融的可能。” 连城惊喜,“我马上回去探。” 她和白瑛离开后不久,一个二十出头,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捂着肚子,踹开隔壁包间门,“沈黎川你找的什么地方,一盘点心,我肠子都快拉出来。” 沈黎川抬起眼,温润脸上头一次显出最阴鸷,晦暗的神色。 仿佛波涛怒海,死死压抑,可越压抑,越疯狂。 公子哥骇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梁文菲又催你回去订婚事了?” “婚事?”沈黎川声音都森寒。 恼怒又讥诮。 .............................. 连城在房间等到深夜,走廊响起踉跄脚步声。 经过她房门,顿一下。 连城不自主屏住呼吸,脚步声又离开。 连城深吸气,攥紧门把手,拧开。 “梁朝肃——”她微不可察的颤音,“能不能——” 梁朝肃身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眼神也迷离,“有事?” 连城侧身,示意他进门,“有件事。” 她停几息,补充,“只耽误你几分钟。” “说吧。”梁朝肃坐在床尾沙发,用力揉太阳穴,“什么事?” “解酒的。”连城递上水杯,“你喝了很多?” 男人接住一饮而尽,杯子放下时,面色松缓许多,“不多,他们灌不醉我。” 连城干巴巴捧,“你酒量好,千杯不醉。” 他眼睛隐约有笑意,拽松了领口,“今天这么殷勤,有事求我?” 连城视线扫过水杯,那里面没有解酒药,只是白水,“这次体检,我没有怀孕,等梁文菲结婚后,我是不是就能解除嫌疑?” 梁朝肃靠在沙发靠,朝她伸出手,“你想问,我们关系会不会结束?” 连城望他,“能吗?” 梁朝肃猛地扯住她,一拽,连城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额头撞在坚硬胸膛,震得脑袋嗡嗡响。 第11章 第11章 连城忍不住呻吟。 男人神色一动,大掌盖住她额头,缓缓揉两下,力道大,掌心茧子又粗又烫,连城觉得不像揉,像搓。 疼的她躲开。 梁朝肃手空在半空中,声音冷下来,“离开我,想找谁?” 连城小心观察他神色,眼神刚对上,就被他眼中搅漩的漩涡吸进去,这么汹涌,凛冽,深不见底。 她一激灵,结合上次,立即察觉问题的危险性。 “不找谁。”连城倒打一耙,“是你说治好我不孕不育,要我嫁人的。” “我什么时候——”酒精上了头,梁朝肃反应不及往日敏捷,话出口才想起来。 他捏眉心,努力维持清明,“那你想嫁吗?” 连城微愣,这话搁平日,梁朝肃绝不会出口,他只会眯起眼,冷静无声的审视。 毕竟话出人口,事先过脑,是能伪装违心的,微表情小动作是生理反应,未经过训练的人,掩饰不来。 他真醉了! 连城大喜,“不想。” 转而哄他,“我病都治三四年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京里来的老中医医术再好,只怕对我无效。所以,我没想过嫁人。” 连城知道话中逻辑生硬,但梁朝肃这会儿,思维绝没有平日缜密敏锐。 她继续,“而且针灸,就像容嬷嬷扎紫薇,容嬷嬷龇牙咧嘴扎一针,紫薇啊地喊一下,老童年阴影了,我不要。” 连城以前撒娇卖乖,小性儿使得劲劲的。 梁朝肃那会儿作为哥哥,最宠她,没少受连城磨缠。 她从新发自内心的贴近他,撒娇耍赖。 梁朝肃眼底漾出柔软笑意,嘴里轻声斥道,“胡说八道,薄先生怎么会是容嬷嬷,他专攻妇科,放眼全国排得上号,你的病我问过,不难治。” 是太久没听到的宠溺口吻,连城怔愣几秒,倏地又反应过来。 他提不难治。 不难治,说明在他心里,她依旧有病,没有怀孕。 连城大惊大喜,揪住他袖子问,“你是不是没觉得我怀孕?” 没曾想从她口中说出怀孕这两字,梁朝肃陡然清醒,连城在他眼中察觉到微妙而危险的东西,“你怀没怀有体检。” 连城不敢吭声了,老老实实趴在他胸膛。 梁朝肃骨架大,肌肉硬实,充满力量感,体温隔着衬衫,热熏熏传递到她身上。 连城像被坚实的火炉罩住,等他眼睛又带上酒意的迷离,才涩声追问,“薄先生?大名叫什么?我怎么没听过?” 经刚才那一遭,梁朝肃不理会她了。 伸手扯衣襟,袒露出大片精壮胸膛。 灯光笼罩,蜜色皮肤沁了一层汗,汇聚在肌理的沟壑中,随着呼吸起伏滑动。 既有成熟男人蓬勃的雄性张力,又有英贵俊朗的强大安全感,随便哪个女人都能轻而易举被折服到心坎。 连城却鼻尖酸涩,在她眼里全是往昔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哥哥,心头泥泞一片,“哥。” 梁朝肃神色忽变,掀起她睡裙,一巴掌打在屁股上,他没收力道,声音有多响亮,火辣辣就有多疼,“叫名字,我不是你哥。” 烟味,酒气,混着他身上醇厚的气息,浓烈,独特,连城却无望至极。 他醉到这步田地,仍旧不忘梁文菲,不认她,摒弃跟她过往所有感情。 连城舌根都苦涩,抬头看他,“对,你是梁朝肃,你不是我哥。” 梁母,也不是她妈妈。 梁家,更不是她家。 她心中忽的明确一个念头,一个她试过很多次,从没有成功过的。 最危险的念头。 “嗯。”梁朝肃掌心再度摁住她后脑,迫使她贴在胸膛,“体检证明你清白,我会让薄先生全力医治你,不会耽误结婚生子。” 连城注意力被结婚生子夺去,没注意到这次她没问,是梁朝肃主动提及。 连城戒备望他一眼,短短时间,梁朝肃一个从不说废话的人,提及她两次结婚生子。 她忽然想到梁母那晚劝告,让她放放眼光,世家子弟任凭挑选,替她做主。 联姻。 她脑子豁然开朗,上流社会重视联姻,却不重视那一张证,一日没生下血脉子嗣,一日地位不稳。 只有治好她,嫁出去才能为梁家稳固关系,带来利益。 可笑她当时还以为梁母是承认她,原来一家人早就商量好了。 连城如鲠在喉,伸手推开他,“你该去回去休息了。” 男人不松手。 他醉醺醺,力道却大,搂着她腰肢,钢铁牢笼般,健硕高大的体魄禁锢她毫不费力。 连城又不敢挣扎太过,谨防擦枪走火,幸好他是真的喝醉了,醉的睁不开眼,摩挲她脊背的手掌,越来越缓慢,心跳也沉缓。 在寂静无声的浓夜里,近距离贴在她耳边,仿佛旷野经久不变的风,自然,亘古,安宁,轻抚过她。 连城睡着了。 男人睁开眼,注视她良久。 脸颊贴上她额头,无声无息。 ........................ 第二天。 连城醒来时,房间里只有她,睡的地方也从沙发挪到床上。 窗户开了一道小缝,满室酒气散的干净。 连城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一条未读,她解锁。 是白瑛的回复,简简单单一个句号。 代表ok。 连城删除,她洗漱好,下楼去餐厅。 意料之外,餐厅竟空无一人,很安静。 梁父出差,梁朝肃时常不在家用早餐,唯独梁母吃不惯外面饭菜,必定要在家的。 梁母在,梁文菲就会在。 这个时间段,绝不会如此空寂。 连城进厨房找王姨,“妈妈今天有事吗?” 王姨正在煲汤,锅内沸腾着,她声音模糊,“——家有事,一大早,夫人和大公子,文菲小姐就去了。” 连城没听清,凑近问,“哪家有事?” 王姨盖上锅盖,声音清晰了,“沈家,好像还是急事,夫人急匆匆的,大公子脸色不好,文菲小姐还哭了。” 连城诧异。 到结婚这步,有太多急事,日子不对,八字不好,礼服、戒指、场地、宾客,谈不拢撕破脸都有。 可能叫梁文菲哭出来的,极少。 她生出不好的预感,屎盆子扣多了,这次不会又来吧? 念头刚升起,外面就响起引擎声。 连城出去,正撞上梁文菲风风火火进来,见到她一瞬间,表情尖锐的狰狞。 第12章 第12章 “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她冲上来,同时高高举起手,“黎川不打算跟我结婚了,你还敢狡辩你没有怀孕?” 连城后退闪避,梁文菲手臂在空中划出破空声,力道太猛,带得她踉跄。 连城一把扶住,并非她圣母好心,实在是梁文菲现在金贵,万一在她面前摔倒有个意外,到时候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少装模作样假好心,贱人!”梁文菲挥臂扬开她,另一只手趁势举起来,迅速落下。 连城厌烦至极,狠狠扼住她手,“大清早,你又发什么癔症。沈黎川跟你结不结婚,管我屁事。还有怀孕,视频都证明了,你是没长眼,还是健忘症?” “我不信。”梁文菲怒不可遏,“视频被你做了手脚。” “泼脏水没完没了?”连城直视着梁文菲,“你这么疑神疑鬼的性子,我不信从医院回来后,你没有去查沈黎川的行程。我这半年就前天堵车见他一面,隔着俩车门,还有交警,大庭广众之下,我能意念怀孕,还是沈黎川蒲公英成精,风一吹,种子就落到我身上?” “够了,连城。”梁母快步走过来,一把推开她,护住梁文菲,“菲菲是不是疑神疑鬼,你去医院抽血,结果一出来什么都清楚了。” 连城接连倒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心却晃荡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她察觉梁母态度变了,以前纵容梁文菲,对她有孕实则半信半疑。 偏偏这个档口,沈黎川反悔了,五分怀疑直接窜升九分。 连城知道这次不能善了了。 她微微打个颤,“妈妈,我是您养的,脾性、观念,人格都是您塑造的,您教我自重自爱,教我人要有尊严,您最了解我的,现在不信我了吗?” 梁母沉默。 她的沉默不像心软怜惜,更像是一种体面默认。 默认连城这次必须抽血,以此证明跟沈黎川毫无关系。 连城十指全蜷在一起,死死抠住手心,目光越过梁母,看向餐厅门口的男人。 梁朝肃似乎也赞同,视线隔空交汇,他一对浓黑的眉宇下,眼睛锐利幽深。 连城从未指望过他会站在她这边,可今天没有第二条路,任何微末的希望,她都必须抓住。 “梁朝肃。”她颤声喊,“你说过信我,这话还算数吗?” 静默数秒。 连城心如死灰。 梁朝肃走过来,铁铮铮的神色冷峻又淡漠,“沈黎川找法源寺大师出面,以半年内没有适宜日期为由,推迟婚事,你知情吗?” 连城眼皮狠狠一跳。 权贵名门最讲风水,注重命理。日期不合这件事可大可小,感情坚固的自然不怕。要是不坚固,再遇上一方想反悔,拿这个借口先拖延,拖延到大众都默认了,退婚顺理成章。 沈黎川这个举动,不论出自什么目的,她是一点沾不得。 “我该知情吗?你出尔反尔不信我,总相信自己吧,我昨天从医院回来,一直在全家人眼皮底下,我像是知情吗?” 梁文菲恨恨,“你要是没作怪,为什么不敢验血?” “谁说我不敢验。”连城扭头,“我要不敢验,就不会答应体检,可这次算什么?医院人多眼杂,一旦传出去,梁文菲你考虑过梁家的颜面吗?” 连城竭力定神,观察梁朝肃和梁母的脸色。 梁朝肃老辣,喜怒不辨,梁母却是有些迟疑。 沈黎川本是连城的未婚夫,当年订婚没多久变成梁文菲的。圈子里已经议论纷纷,至今不忘。 假若再传出沈黎川推迟婚事,连城紧接着去医院验孕。 前后串联,绝对是重磅的猛料。 古往今来,艳闻越错综复杂,越涉及禁忌血亲,就越吸引人。 梁母现在即便不冷静,也能想到会传成什么德性。 连城及时抓住这丝迟疑,“再者,现在抽血和三天后体检没区别。没必要赔上梁氏集团的口碑,一旦掀起舆论,影响股价,董事局利益受损,届时群起为难爸爸和梁朝肃,你替他们出面稳定?” “你危言耸听——”梁文菲卡壳,她在口舌上一向斗不过连城。 梁母显然被说动,一家主母再偏向女儿,也不能赔上家族。 她转而看向梁朝肃,只有哥哥,每次都会无条件帮她,“哥哥。” 连城也看梁朝肃,他这一刻眼神奇异,双瞳浓亮,饶有兴致地,意味不明的,看不懂却黏在她身上。 连城头皮发麻。 再回神,他面色已然全部冷硬,声音也冷硬,仿佛她刚才是个幻觉。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一个人突然大义凛然,占据道德高地裹挟他人意志时,要么是真的高尚无私,要么是极端心虚,你是哪一种?” 连城立即要辩驳,张嘴却忍住了。 寂静数秒,梁文菲立即判定,“哑口无言,你心虚了。” 连城攥紧手,她不能慌,更不能急着回答。 梁朝肃侦讯强,谈判更是高手。南方商界流传一句话,宁愿酒局喝到死,不上梁氏谈判桌。 他精于语言陷阱。两个选项,看似第一个是生路,倘若她回答是为梁家,为梁氏,等于承认是占据道德高地,辖制梁文菲,避免抽血。 届时,梁母刚升起的那点迟疑,会彻底烟消云散。 梁家富贵,验孕方式也多,单纯抽血也可以安排私人医生上门,还有更简单的办法,验孕棒。 梁文菲蠢,没反应过来,梁母只要一冷静,绝对能想到。 她必须在有限时间,让梁母亲口答应她不用抽血。 连城抬起头,在梁文菲彻底锤死她之前,先发制人,“你说对一半,我哑口无言,可那不是因为心虚。” “妈妈——”她目光移向梁母,”我只是很难受。每次梁文菲无事找事,您觉得我不尊重她,占口舌之利欺负她,我并不想这样,可也只有这样,您才会看我一眼。” “恼火也好,失望也罢,您的目光会落在我身上。” 连城每一句话都是真情实感,此时一泄而出,后背不知不觉垮塌下去,险些站不住。 “当年是妈妈留下我,要是妈妈现在嫌我了,让我走好了。不要这样轻贱我,让我连作为一个人的尊严都没有。” “尊严是自己给的。”梁母脸上毫无动容。 沈黎川推迟婚期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连城声泪涕下的自我剖白,肝肠寸断,化作一把刀,插中梁母心中的不安猜疑。 “你要有尊严就去验,事实会证明你的清白。” 第13章 第13章 连城情不自禁抽搐,胸腔在这一刻腐烂成脓血。 她知道,梁母再也不是她的依靠了。 一分一厘都不是。 连城垂下头,不言语了。 梁朝肃伫立不动,梁文菲正抱着梁母手臂,欣赏连城挫败到颓丧的神色。 他又看连城,她失了全部心神,双眼毫无光彩,垂头潦倒立在那儿,无望,悲切。 发现众叛亲离,毫无余地,那样绝望到悲沉的哀痛。 “这三天,她禁足。”梁朝肃突然出声,“直到体检,家里的佣人会盯着她,她出不了门。” 一锤定音。 峰回路转,连城抬头望梁朝肃,他乌黑的瞳仁,破天荒没有戾气,也不锐利。 恍惚间对视上,连城撇头错开,转身上楼。 梁母不解,过来问梁朝肃理由。 梁朝肃随口搪塞,没有在楼下逗留,径直跨上台阶。 经过连城房间时,她房门紧闭,寂静无声。 梁朝肃握上门把手,门被反锁了。 连城清楚他有钥匙,如果他真想进去,锁门拦不住他。 可她仍旧反锁,梁朝肃眼前闪过她楼下佝偻的身形,胸腔涨着一股燥意,“连城。” 连城立在门后,一动不动。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他暴躁拧门把手,“不抽血,你目的已经达成了。” 梁朝肃在提醒她,适可而止。 连城摊开手,掌心三道纹路,道道被渗着血的月牙掐痕阻断,从命理上讲,掌纹横断,半生坎坷。 可她麻木了,不觉得疼。 给她坎坷的梁朝肃,更不会觉得她疼了,刀子戳到身上,还叫她别反抗,适可而止。 连城重新攥紧拳,脑海里那个蠢蠢欲动的念头,越发明晰。 凶猛的像大江来潮,浩瀚淹没她偷跑被梁朝肃发现惩罚的恐惧。 但念头再猖獗,她现实是体检这一关还没过。 门内久久无声,梁朝肃阴着一张脸,转身回房,靠坐在椅子上半晌,拨出去一通电话。 “薄先生,我早上让人传给你的病历,收到了吗?” “收到了,宫腔问题复杂,具体还需要把脉面诊,但就您提出的要求,可能不太现实。” 梁朝肃停顿一下,“必须要针灸?” 薄先生在待客,有絮絮低语的交谈声,他应和一声才回答,“针灸疏通经络,特定病症比药物管用,如果您坚持——” 欲语还休的未尽之语,梁朝肃久经商场,不会听不懂。“不用针灸,投资翻倍。” 电话挂断。 薄先生忽然笑,“梁家这位继承人铁汉柔情啊。” 客人凑趣:“怎么说?” “投资给我中成药研究项目一个亿,叫我务必保住梁千金的胎,后来又添了一个宫腔特殊难症的病人,要求不针灸,投资翻倍,不是铁汉柔情,是什么?” 客人眼皮一跳,试探道:“可我听说这位病人是他抱错的妹妹,关系这几年很不好,怎么忽然这么在乎?” 薄先生摆手,“豪门里的事,哪能信传言。你赶紧把我医书还回来,接下来我要好好研究研究怎么个治法。” 半个小时后,客人告辞出来,白瑛老远迎上前,“老师,行吗?” 客人摇头。“不行。” “薄颐章的中成药项目是他命根子,梁氏投资两个亿,你朋友倾家荡产能给的比梁氏还多吗?” “再者,梁氏继承人也不像你说那样,对你朋友深恶痛绝。这投资的两个亿,其中有一个亿,就只为了避免你朋友受针灸之苦。这么看来,你朋友其实没必要隐藏怀孕,她怀孕,梁家只会开心。” 白瑛惊愕失色,磕磕巴巴道:“一个亿......避免针灸之苦?” 客人点头,“梁氏继承人给薄颐章打电话时,我就在旁,亲耳听到的。” 白瑛大为震撼,梁朝肃这几年对连城什么样,上流圈有目共睹,倘若不是梁母一直留着连城,梁朝肃早就将连城扫地出门。 更何况,他还为了梁文菲抢沈黎川,强占连城。 明里暗里,将连城折磨透了,怎么会为连城不受疼,就花一个亿? 难道,他对连城日久生情了? 她回到南省,立即打电话约连城,可电话不在服务区,微信不在线,公司请假,还直接请到星期三。 体检就在星期三。 白瑛眼皮疯跳,找去梁家,门口保镖一口替连城谢绝见客。 这下子白瑛确定,连城被软禁了。 连城也知道白瑛星期一来找过她,门卫拒绝的时候,她从窗户看见了。 但她手机被梁文菲抢走,房间网线切断,电脑只能用来扫雷,一切联系外界的方式,全被切断。 身边24小时有人盯梢,踏出房门,不管去哪儿,都有人寸步不离。 她成了瓮中之鳖,只能枯等。 煎熬到星期二下午,梁父出差回来。 前脚风尘仆仆刚到家,后脚沈父带着沈黎川上门。 “大师预言是预言,沈家绝没有搁置婚事的意思。朝肃这两日大可不必动手,婚期两家可以商量。” 梁父不可置否。 沈父咳嗽一声,示意沈黎川表个态。 沈黎川坐的端直,目光梭巡众人,梁父、梁朝肃严肃,梁母和梁文菲期待。 一对偏心,不讲理的父母。 一个无耻的大舅哥,还有卑鄙的未婚妻。 他笑,“我刚才在门口遇到白家二小姐,她说连城被禁足了。” “她忤逆母亲,略施小戒。”梁文菲脸上期待化去,咄咄反问,“你为什么这么关心她?” 沈黎川眉峰一挑,望向梁父,“伯父,都说您婚姻美满,几十年不见绯闻。我请问,也是伯母私底下严防死守,扑风捉影,无中生有的结果吗?” 客厅一片寂静。 沈黎川意思很明白了,简单一句询问,就引出梁文菲咄咄逼问,他很不满。 梁父就曾多次劝梁文菲,女人多疑可以,疑成疑心病要不得,没有男人希望天天被抓特务似得盯着。 他抬手叫管家,“叫连城下来,顺便去请白家小姐进来。” “爸爸,连城决不能见外人。” 梁文菲不愿,她是真怀疑连城与沈黎川有首尾。 并非她多疑。 女人天生第六感敏锐,感情里男人爱不爱,心在哪,嘴上再严,也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更何况,沈黎川这半年并非只见连城一次,她查了他的行程。 第14章 第14章 面对面交谈确实只有堵车那一回,可私底下,从连城毕业回来开始,沈黎川每天去公司都会特意绕路,卡着时间经过连城上班的公司,远远见她一面。 风雨无阻。 “好了。”梁父喝止她,“夫妻一体,信任是基础,我在外应酬喝醉,你妈妈怀疑过吗?连城这几年见黎川次数一把手数得过来,有孕纯属无稽之谈。” 连城下楼正巧听见最后一句,心头酸得发胀。 梁父是标准严父,话少,不苟言笑。 没想到会是梁家唯一一个信她的人。 白瑛也进门。 两人凑在侧位的沙发上,连城背着手,白瑛在她手心写字,“京城不通。” 连城一瞬紧绷。 白瑛又写,“市一院可以。” 连城垂下眼,迅速思考对策。 市一院的妇科主任买通了,代表她体检无碍,但随后就是薄先生诊脉这关,梁朝肃没有提及薄先生什么时候到南省。 有可能是明天体检,也有可能推迟。 今天晚上,她必须想办法弄清楚。 “婚期我会再找大师想办法。”沈黎川目光隐晦扫过连城,压抑又潮涌,“但我希望梁家能答应,以后不会再有查我行踪,胡乱攀扯的事出现。” 梁朝肃一直不出声,望着沈黎川,又望连城,再接收到梁文菲求救的视线。 “任何一段关系出错,都不是单纯一方的错误。”他从沙发上起来,目光发凉又严峻,“是你没有给足菲菲安全感,遇到问题不耐逃避,漠视她的不安,用冷暴力惩罚她,我是否有冤枉你?” 梁文菲双眼爆红,哥哥一如既往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连城却心如刀绞,梁朝肃给梁文菲多少好,给她就有多少坏。 沈黎川没给的安全感,他帮梁文菲全从她身上讨回来。 这一刻,沈黎川与她心意相通,冷声质问,“所以你这个当哥哥的,就要替折磨别人?我是男人,名声已经坏过一次,连城呢?她也是你妹妹,你对她难道没有一点兄妹情谊吗?” “没有。”梁朝肃神色犀利又阴郁,“血脉不同。” 没有。 血脉不同。 连城握着拳,这话梁朝肃多次提过,可这一次,是首次在外人面前公开态度。 这么决绝果断,毫不迟疑,狠得她的心脏发颤。 “抱歉,是我失礼了。”她拽白瑛上楼。 背后是掉针可闻的寂静,她感受到所有目光集聚后背,看她落荒而逃。 “梁朝肃有病吧。”白瑛反锁门,气得捶墙,“还有你爸妈,直到咱们上楼,没人替你反驳一句。” 连城心底刚因梁父有点热乎气的冰窟,几分钟的功夫冰冻更深。 她蜷缩在沙发上,勉强支着精神,“薄先生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提起薄先生,白瑛愤懑一滞,面上带出深深疑惑,“梁朝肃投资薄先生中成药项目两个亿,其中一个亿是因为你。” 连城不解,“为我什么?” “为你免受针灸痛苦。”白瑛观察她神情,“他坚决要治好你的病,还怕你受疼,会不会他还在乎你?” “可能吗?”连城冷声冷气,“刚才他那样子,你也看见了,像有一丝一毫的在乎?” 别说在乎,那绝情冷漠的神态,放到仇人身上也不违和。 白瑛一时无解,“那他这一个亿是为什么?” “你觉得呢?” “他......他......”白瑛脑海没有一星半点梁朝肃对连城好的画面,来解释他为连城花一个亿的行为。“他不会真神经病了吧。” “应该是为了联姻。”连城四肢虚浮,“他最近总提到我婚事,治好我才能给梁家带来回报,至于免受针灸,巴掌打了给颗糖,甜甜我,我才能心甘情愿为梁家做事。” 同时连城清楚,一个亿真金白银砸下去,薄先生那边机会渺茫了。 室内一时寂静,愈发显出连城喘息无力又艰难。 白瑛沉默听了半晌,只觉梁家空气中,风霜刀剑严相逼,四面楚歌,连城是囚徒困兽,而她只能生生看着,束手无策。 “你准备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连城仰头靠着沙发背,凝望天花板,“我今天先探明薄先生来南省的时间,如果就是明天,只能在体检前,想办法见薄先生一面。” 再缥缈稀薄的希望,连城还是想争一争。 白瑛觉得即便能见面,机会也渺茫,只是眼下有希望,总比等死强。 她还要准备明天连城抽血作假事宜,没有多待。 下楼离开时,发现客厅已经其乐融融,梁文菲面带甜蜜邀请沈父留下用饭。 沈黎川先一步应许。 迫不及待的样子,白瑛直呼刚才走眼。 而她走后,三楼走廊突兀出现一道影子,轻轻停在连城门口,敲了敲。 连城开门,仅仅一道门缝,影子跨出一步,强行挤进去。 门立即合上。 沈黎川颀长的身形抵着门,笔挺清俊,却悲沉愤怒,急促地喘息,眼睛直逼连城,像沸腾的岩浆,一瞬喷发。 “四年前,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 “是梁朝肃逼你的,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连城没想到来人会是他,措手不及骇在那。 “私奔那天,那个电话——” “都过去了。”连城抢断。 当年双方父母捉到沈黎川酒醉欺负梁文菲,现场衣物撕碎一地,床上还有梁文菲的处子血,他百口莫辩。 只有连城信他没碰梁文菲,可两人前脚找证据,后脚梁朝肃就做主退了她的婚。 等连城千万百计,问松了酒店侍者的嘴,梁沈两家已经重新定下沈黎川和梁文菲的婚事。 沈黎川激烈反抗过,被梁朝肃联合沈家父母镇压,沈黎川没办法了,要带她私奔。 私奔那天恰逢台风登陆,狂风暴雨折断树木电线,满城没过小腿的积水,根本无法出行,沈黎川无奈推迟一天。 连城接完电话,在房间继续收拾行李。 梁朝肃一身寒气闯进来。 后来台风停了,连城赤身裸体,哆哆嗦嗦,濒临崩溃。 梁朝肃将她扣怀里,盯着她给沈黎川打电话,说她舍不得家人,吃不了苦,不愿跟沈黎川瞎胡闹了。 祝他跟梁文菲,订婚快乐。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连城垂下眼,平定情绪,“现在我对你,没有多余的想法。” “是没有,还是不敢有?”沈黎川俯首凝视她,“你怀了梁朝肃的孩子。” 他如此肯定。 连城头皮一瞬间炸开,坚决否认,“没有。” “集安路芸柠茶餐厅,我在隔壁。” 于此同时,楼下。 “黎川呢?”梁文菲问。 “好像上楼了。”身边佣人也拿不准,“我看见沈公子往楼梯方向去了。” 梁文菲一惊,沈黎川来梁家多次,疏淡客气得很,从来不会主动上楼。 她目光扫过二楼,静寂无人。 再往上,连城房门隐约露出一丝微光。 贱人,果然不安分。 她夺路奔上楼梯。 第15章 第15章 楼上。 连城面色失了血色,惶恐失声,“你想做什么?” 沈黎川一字不吭,神情阴冷肃杀。 他是温润公子那一挂的,连城见过他最疾言厉色的时候,都比不上这一刻的戾气。 “这个孩子不能留——”他耳朵忽然一动,下半句当即收住。 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急促。 紧迫。 避无可避。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已经到了二楼拐角。 连城看看沈黎川,再看一眼门,锁扣是反锁的。 可又不能一直反锁。 如果脚步声是梁文菲,那就是奔着沈黎川来的。 她晚一秒开门,说不清。 直接开门,万劫不复。 祸迫眉睫,连城心焦如焚。 几乎就是下一秒,房门被人狂暴敲响。 “开门。”梁文菲凶狠,“我知道沈黎川在里面,连城你这个贱人,开门——” 连城攥紧门把手,窗户刮来初冬料峭的寒风,冻的她止不住哆嗦。 “你开门!”梁文菲拧门锁,门分毫未动,她心里怀疑几乎肯定了。 梁文菲立即破口大骂,“你还敢反锁,贱人,我家养你二十几年,占了我的富贵,你不计我的恩,反倒记仇了?装可怜清冷,走气质路线,也不看看你这劣质基因生出来的烂货,配吗。” 连城拳头攥得咯吱响,骨节泛白发麻。 门锁拧动的响声越来越尖锐,梁文菲骂得也越来越疯魔,“你以为勾引黎川,就能留在上流圈继续荣华富贵,做你的春秋大梦。今天你碰黎川一下,我砍了你那双贱爪子,剥了你的骚皮,开门,你他妈的,开门。” “这也是我没给你安全感?” 声音不大,来自二楼与三楼的楼梯转折处,却不带一丝温度,瞬间冰封梁文菲的谩骂,她循声回头。 沈黎川伫立在拐角第一阶,巨大水晶吊灯折射灿光,泼墨似斜落在沈黎川身上,衬他风度翩翩,却有一股怒意凛骇的气势。 梁文菲看看他,再看看连城房门,脸上惊疑不定。 这时,连城的门也开了。 她面无表情瞥向楼梯处一眼,注视梁文菲,“不是要进来吗?我房间里还有一个沈黎川,你去看呀。” 连城身上衣衫齐整,棉制的衬衫没有压倒性的皱褶,面色也苍白,不像运动过。 沈黎川气息比连城还平稳,没有丝毫粗重的喘息,头发蓬松浓密,发型却丝毫不乱。 就算是察觉有人上楼,提前防备,沈黎川也无法瞬移到二楼三楼楼梯拐角处。 思及此处,梁文菲一时呆住,她刚承诺不会再神经过敏,不到一小时时间,在自己家里,自打自脸。 “怎么了?”梁母听见声儿上楼,“出了什么事?” “她要进我房间抓奸。”连城特意咬重抓奸两字。 梁母看了一眼沈黎川站立的位置,马上明白个大概,“连城你又误会你姐姐,菲菲不是抓奸,是妈妈叫她上来喊你用饭。” 连城一愣。 忽然意兴阑珊,反驳的念头都没有了。 她是梁母一手调教的,她会的东西,梁母更会。 第16章 第16章 梁母想袒护梁文菲,连城不惊讶,可她都能到许多种破局的办法,梁母偏偏选择踩她去烘托梁文菲。 公平,连城不指望,可要是连最基本的人,都不让她当了。 她还留在梁家做什么。 .................. 晚饭,连城四年来首次任性,没有下楼入席。 梁文菲恼恨连城抓住不放,让她在沈家人面前难堪。 饭后梁父叫沈家人去书房,她拉住梁朝肃告状,“我觉得黎川肯定上去找她了。哥哥,我实在不放心,我想查监控。” 梁朝肃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击沙发扶手,“你从发现到上楼用了多久?” 梁文菲回想,“一分钟?还是两分钟?我不确定。” “两分钟的时间什么都做不了。”梁朝肃面上浮着笑,眼底却阴翳,“你骂过火了。” 梁文菲条件反射不服,一直以来梁朝肃无条件站她,再者她就算有错,也是没有查明确定,贸然行动浮躁了,跟她骂不骂连城,过不过火有什么关系。 她噘起嘴,“她该骂,一个假贱货,死皮赖脸赖在咱们家赶都赶不走,我骂她是她活该。” “是我不放她走。”梁朝肃后仰,靠着椅背,“她证件一直在我手里,哪也去不了。” “为什么?”梁文菲表情僵愣,“哥哥不是最想赶她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她走。”梁朝肃目光幽凉,“你即将嫁到沈家,脾气该收敛就收敛一些,今天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梁文菲手一紧,倏地想起查医院监控视频那个早上,梁朝肃古怪莫名的眼神,不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更像是男人看女人,晦暗又浓稠,很值得人仔细意会品味。 这个念头像刀一样直直劈开梁文菲,劈得她生生一个激灵,声带成了发锈的机器,卡卡迟迟的,“哥哥你——不会——你看上——她了?” “这就是你的推测?”梁朝肃笑了一声,“你有空多跟母亲学学,沈家不比梁家差,对儿媳要求是同样的,嚣张跋扈可以,但蛮横无理,就让人怀疑你没有脑子,智商不够。” 这批评丝毫不留情面,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犀利,直刺梁文菲面颊,她尴尬又委屈,“我知道了,哥哥。” 梁文菲还未受过这样的教训,闷声一句,掩面而逃。 梁朝肃的目光跟着她背影上楼,在二楼离开她,望向三楼连城的房间。 走廊灯光昏黄,她房门冰冷紧闭。 头一次,没有言辞锋快的反击,隐忍缩着在房间,佣人送几次餐都敲不开房门,特意叫王姨上去,才叫开。 梁朝肃胸膛闷胀,抬步上楼。 连城没有开灯,室内一片灰蒙蒙寂静中,钥匙插进门锁拧动的声音,无限放大,刺耳。 连城没动弹。 几息后随着脚步声沉稳靠近,淡淡酒气充斥鼻腔,并不刺鼻,却霸道蔓延开来。 她不抬头,感觉有一束目光落在头顶,如火,似冰,烙得她头皮发麻。 连城先败下阵来,闷声闷气,“你来干什么?” “这里是梁家。” 连城歇了声。 梁家。 梁文菲的家,梁朝肃的家,父母的家,唯独不是她的家。 又是一大段崩成弓弦漫长的寂静。 这次轮到梁朝肃不耐了。 “说话。” 颀长的黑影覆下,十足的冷峻。 连城被罩在影子里,喘息都无力,“说什么?你想审问我什么?” 第17章 第17章 夜风吹拂窗纱,盖住灯罩,室内黯淡,她也黯淡,垂头丧气黯淡,声音有气无力黯淡。 梁朝肃眼神阴郁,抬起她下颌,眼睛没有水迹,脸颊也干燥,不像哭过。 她的确比旁人坚强,想得开,有韧性。 他沉默一瞬,语气到底缓和了,“不审问你,想说什么说什么。” 连城望进他漆黑的眼眸,一片认真幽邃。 她二十二年半的人生,几乎日日都有他的参与,他了解她,她亦了解他。 一个冷漠寡情,城府极深,理智到极致的男人。 他越理智,连城越找不到他任何苦衷。他就是纯粹为了梁文菲,理性冷静地伤害她,压迫她。 就如同此时,他罔顾她反锁房门的拒绝,硬生生闯进来,不过是因为梁文菲对刚才沈黎川一事,还有疑虑,请他这个靠山来审问。 连城浑身在颤,挺直腰背,在他眼皮底下数手指,“说我不懂礼貌提前上楼?还是沈黎川来找我,又或者没给梁文菲台阶下,憋屈到你的好妹妹了?” “沈黎川来找你?”男人背对着窗,黑色衬衫与窗外深浓夜色交融,一样的沉,一样的冷。 冷得她心脏痉挛,猜测他为此事而来,和他亲口确认,是两种不同的体验。 “是。” 沈黎川来梁家次数不少,却从未上楼。 连城坚决否认,是打不消他疑心的,到时候查监控就完了。 只有真话掺假话,顺着他们的怀疑,满足他们猜想,再说假话,才显得可信。 “他敲我门,我没开。” “为什么不开?” 为什么不开。 连城冷笑,“我敢开吗?能开吗?只是个捕风捉影的怀疑,你妹妹都要砍我手,剥我皮。我要是开了,彻底脏水洗不清了,到时候你妹妹动手,会有人救我,替我说句公道话吗?容许我反抗吗?” 梁朝肃忽然一把拽过她,箍在怀里,抚摸她面颊,“沈家在,她不会打你。” 连城拨开他手,“那沈家走了呢?” 梁朝肃手掌滞在半空,皱起眉,“不会。” 连城分毫不信,她信梁文菲不会动手,还不如信沈家不会走。 男人的手掌又贴上她脸颊,继续问,“不开门,只是怕挨打吗?” 连城这次没有避开,胸膛激烈起伏几秒后,平复冷静下来。 主动以一种乖顺的态度,低头道,“我还怕跟沈黎川扯上关系,门一开,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到时候除非我死——” 死字出口,男人轮廓冷硬,大力扯住连城,下一秒,堵住她嘴。 这类事,梁朝肃从不温柔。 粗犷,啃咬,深入。 越来越来激烈。 连城毫不挣扎,罕见的顺服,勾的男人心软,心越软,火烧得越猛烈。 他放任自己一点点失控,连城却不能放任他。 连城一把推开他。 可也不能太决绝,会激怒他。 她今晚还有任务,必须试探出薄先生来南省的时间。 第18章 第18章 “你这是做什么。”连城带上哭腔,梁朝肃大男子主义,见不得女人眼泪,即便对她毫无怜惜,也会不耐烦,不再碰她。 “你明明厌恶我,不信我,骗着我玩,也不承认我,碰我不觉得恶心吗?” “我什么时候觉得你恶心?”男人喘息着,目光含着她的影子,沉迷,燃着情欲的暗火,“不过我确实不承认你是我妹妹。” 连城痛苦闭上眼。 梁朝肃一扯,她猝不及防,重新撞进他怀里,嘴唇烙印在他喉结。 感受到他沙哑发声时的震颤,嘶哑,“至于骗子,你骗我的次数,罄竹难书。” 连城的方向正对梳妆台,男人健壮的身影完全遮盖她,她在镜中只露出一双眼睛,惶恐,慌乱,没有女人的清丽水灵,只有血丝布满的锈色斑斑。 声音也沙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行程你了如指掌,做什么,跟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都知道。” “你偷偷请假去医院,我就不知道。”梁朝肃低头,眼睛漆黑幽邃,无底洞一般,有欲望,却没有温度,“你是去见白瑛,还是沈黎川?” 连城表情一滞。 她竟忘了梁朝肃比梁文菲还多疑,再加上他缜密老练,滴水不漏。 沈黎川在医院出现的时机那般巧,最紧要关头插进来,带走梁文菲。 只怕当时梁朝肃已经起疑,这两天私底下必定仔细查过。 而她那天请假仓促,经不起人仔细挖掘,如果顺藤摸瓜,就会挖出她有孕。 连城吓得眼圈泛红。“白瑛,我见谁都不可能见沈黎川,我对他真的没有心思。当年订婚,是我青春期到了,他作为青梅竹马,一切水到渠成。 “后来他跟你妹妹在一起,我醒悟我对他的感情,并不是爱,没有什么旧情难忘,更不会有旧情复发。” 刚才那般侮辱都没哭,现在却眼眶发红,梁朝肃胸口憋着燥意,还是问,“真心话吗?” “真心话。”连城坚定点头。 梁朝肃毫无征兆收紧双臂,连城被束缚紧箍,他胸膛温度隔着两层衣衫烫入她肌肤纹理,潮热的气息钻进她耳朵。 连城大骇。 “梁朝肃。”她哆哆嗦嗦撑开他胸膛,“我真的跟沈黎川没关系,要是明天体检证明我清白,我能不能不把脉?” “为什么?” 连城手心冒汗,她攥住袖口,“我认命了,针灸疼,我不想再白受罪。” 她知道梁朝肃花大代价,避免她针灸,但梁朝肃不知道她知情,连城就一点不能表现出来。 梁朝肃动作一顿,面上闪过什么,却一言不发。 连城凝望他,“行吗?” “你真的怕疼吗?”梁朝肃抿唇。 连城不是娇气的小女孩,她哄得了梁母,哄不住他。 可哄不住,她说得多了,他也听进耳朵。 心软了。 连城脸上表情勉强,“我真的怕。” “五个月前学校运动会,你膝盖摔伤,随手拿酒精冲洗。”梁朝肃提醒她,“毫不迟疑,眉头未皱一下。” 连城瞬间绷直,戒备望着他。 他什么意思? 发现她了? 第19章 第19章 夏末她快毕业那会儿,梁朝肃正是稳定北方市场扩张成果的基础阶段,忙的早出晚归,焦头烂额。 对她的盯防,降到最低点。 她才有机会偷偷跑回南城,敲定工作,赖在老宅。 若不然按梁朝肃的安排,她该继续在外地读研读博。 精进学业,连城并不反对。 她恐惧的是,继续大学那四年跟梁朝肃同居的日子。而住在老宅,父母眼皮子底下,梁朝肃必然顾忌,她至少不用夜夜都要应付他。 “你知道——”连城醒悟,艰涩问,“你一直在盯着我,知道我偷偷面试,准备回南省?” “知道。”梁朝肃掌心摩挲她脸颊,手指描画她眉眼,“我给你两个选择,你选了最难的那个。” 最难。 是暴露了她的真实面目,不驯,不乖,反抗之心不死,触怒了他? 连城骨缝嗖嗖冒寒气,脑子纷乱涌现毕业后这三个月的场景。 梁朝肃的怒,梁朝肃得恼,梁朝肃次次为梁文菲的威压,最后想起给薄先生那一个亿。 他心知肚明她怕疼是借口,却还是顺水推舟免除针灸,连哄她联姻的甜头都敷衍至极。 或许......不单是敷衍,也做给外人看。 她一句怕疼,梁家就出一个亿避免她疼,越显得梁家重视她,联姻才能加筹码。 连城想到这,脸上颓靡得很,梁朝肃的心机城府,她哪里玩得过。 他走一步算十步,连城十步都走完,才看清他一步的预谋。 “那薄先生什么时候来,我治就是。” “明天下午。”梁朝肃抬手抚摸她眉眼,“你是不是忘了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不想治?” 连城一哆嗦,引得梁朝肃神色冷峻,又盯她。 “我怕......”连城磕磕巴巴,“你一直不做预防,我有病反而安全。” 她精神紧绷到极致了,惊慌难以自持,投映在梁朝肃眼中,他忽然轻柔下来,“不用怕——” 不用怕什么,他不说。 连城浑浑噩噩,余光瞥见他手,食指中指上一道挨一道,细密的小口子,像薄刀片划的,不深,却都渗着血。 她脑子不受管控,下意识问,“你手怎么了?” .................. 星期三,一个乌云低垂的好日子。 一大早梁文菲亲自上楼叫连城起床。 体检需要空腹,早餐也免了,梁文菲直接压着她下楼上车。 医院早就做好迎接准备,一系列抽血做完,梁文菲寸步不离连城,来到b室。 市一院的妇科主任,是一个四十岁的干瘦女人,穿白大褂,戴无框眼镜,一瞧就是资深医生。 她视线扫过梁文菲,落在连城身上,微不可察地停顿。 这一顿,连城敏感察觉到,心里大松一口气。 “两位小姐,哪位先来?” 梁文菲推连城,“她。” 连城一动不动。 梁文菲即刻反应,不屑讥讽,“怕了?” 连城看着她,等梁母进来后,问梁母,“妈妈,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梁母皱眉。 “我看你没有要求,纯粹想拖延时间。”梁文菲推搡连城。 连城侧身,避开她的手,“妈妈,检查结果我没有怀孕,梁文菲必须向我道歉。” 梁母一怔,反应过来,“回家再说。” 第20章 第20章 连城不信,别说回家,只怕她做完检查,道歉这事提都不会让她提。 梁母不赞同。 连城就一动不动。 梁文菲硬拽一步,她又挣扎回来一步。 当着外人的面,如此偏激,心胸狭隘,不顾体面,梁母恼火,“你要造反?” 连城眼神直勾勾的,“妈妈,你这样袒护她,是觉得我四年来乌遭遭的冤枉,抵不上一句道歉?” 梁文菲唾骂她,“结果还没出来呢,冤枉你什么了?” 梁母依旧不让步。 争执间房门敲响,梁朝肃在门外问,“怎么了?” 梁文菲打开门,气得红了眼,“连城非要我向她道歉。” 梁朝肃矜持守礼,微微侧过身,视线没有探进房间一步,“结果出来了?” “没做。”梁文菲靠山来了,泫然欲泣,“她非要我答应道歉才做。” “那你就道歉。” “什么?”梁文菲震惊,“哥哥,你——” 她迟迟说不出后半句,昨天的狐疑卷土重来,翻倍涌上她心头。 哥哥二十八岁了,禁欲到极端。 圈子里千金小姐前仆后继,他从来不假辞色。 身边秘书,助理,私人顾问,司机,能接触他的全是男性,也没有白月光,毫无红颜知己。相亲就推拒忙,女合作伙伴请吃饭,他一概约在公司餐厅。 守身如玉的不像一个正常男人。 梁文菲又转头看连城,她之所以对连城穷追猛打,有一条很重要的原因,连城不像一个女孩。 或者说,连城不像一个没有经过男人滋润的女孩。很多时候,她冷不丁就发现她眼角眉梢妩媚的女人风情。 如果滋润连城的不是沈黎川,而是...... 梁文菲心口惊悸,张嘴要告诉梁母。 梁朝肃先一步截断,“昨晚那一闹,沈家对你有意见了。” 他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沈黎川将来要继承沈家,合格的当家主母应该像母亲那般,你太情绪化,不是好事。” 梁母马上意会,梁文菲昨天两次冲动,沈父嘴上不说,心里难免不爽。 倘若,今天连城清白,梁文菲立即道歉,那以前的过激行为,大可以解释为小女生在爱情里患得患失,并非性情浮躁多疑。 梁母扭头答应连城,“如果证明你未怀孕,菲菲会道歉。” 连城坐上检查床,门合上前的缝隙中,填满男人修长挺拔的体态,神情阴郁又冷峻。 她一怔。 门合上,却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妇科主任的手很稳,一寸寸,一厘厘地挪,不放过连城腹部任何一个角落。 检查得非常用心细致。 梁母见此,非常满意。 梁文菲神情紧张,立在主任身后,她做过几次检查,亲眼见过胎儿在子宫模样。 可连城宫壁与常人不同,她见一处,问一处,主任解释一处。 连城跟着心悬一分。 她用钱能买通主任,却买不通仪器。 梁文菲明摆要盯着检查完每一处角角落落。 就算主任再避开,宫腔就这么大,能避到哪去,迟早要发现。 这时,梁文菲忽然眯起眼,紧盯着显示屏,“这是什么?” 第21章 第21章 主任面不改色,语气稍带些不耐,“还是宫壁。” “宫壁是这样吗?” 主任已经检查完了,“连城小姐宫壁跟常人不同。” 梁文菲还要她再仔细看一遍。 梁母已经放下心,止住她,“医生这样详细,不会有错。” 梁文菲只好舒口气,转身走到梁母身边嘟囔,“我真的亲眼看见,她在产科门口抚摸小腹,不亲眼确认,我放不下心。” 连城接过纸,擦小腹,“我羡慕不行吗?” 梁文菲瞪她一眼,想讥讽几句,忽然想起什么,止住话,拉着梁母快步出门。 主任趁收拾器具的功夫,在她耳边小声喃,“胎儿发育好像有问题,我刚才竭力避开,只模糊看到边缘,你最好找时间,重新做检查确定。” 连城倏地望向她,主任点头。 她又垂下眼,撑在床边的手轻轻发颤。 良久,才道谢。 ........................ 连城出来的时候,血检的结果也出来了。 梁文菲拿着报告单,一项项比对自己的数据。 梁朝肃立在她身侧,表情不太好,“数值怎么低这么多?” 医生按往年体检数据做手脚,也按往年回答,“越低代表越难有孕。” “放心了?”连城上前拽过自己的报告,卷在手里,“我不仅没怀孕,还极难有孕,你该诚恳向我道歉了。” 梁文菲不吭声,她拉不下脸。 “怎么外国人附体,突然不会说中国话了?” 梁文菲咬牙,“还有一项,哥哥请的中医还没给你把脉。” 连城顺势去瞥男人的表情。 他伫立在那儿,眼底一片灰蒙蒙,没有温度。 连城拿不准他态度。 分不清他现在是放心了,还是保持怀疑。 最好是放心,只有他放松警惕,她才能抓住单独见薄先生的机会,拼死一搏。 但拼死一搏未必有用,她死之前,有口恶气必须出,“你知道为什么沈黎川一直对你不热络?” 直戳死穴,梁文菲发疯,“还不是因为你这贱人。” “错误从不在别人身上。” 连城睥睨她,慑于梁朝肃,语速极快。 “你多疑像骨子长虱子,开水烫都烫不死。人家找你花前月下,你花钱找出轨证据,人家说今晚月色真美,你问回忆哪个白月光。谈恋爱都是浪漫至死不渝,你是怀疑至死方休。” “远赴人间惊鸿宴,绿帽全叫你看见,当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你爱上谁谁死得早。” 梁文菲目眦欲裂,转头拉梁朝肃。“哥哥。” 连城脸上讽刺一收,防备至极。 梁朝肃注视她,也许是幻觉,也许是看错了,连城恍惚觉得他目光消沉又孤寂。 可这两种情绪,跟梁朝肃此时此刻居高临下的地位,毫不沾边。 “菲菲道歉。” 他声音平直,不冷不厉的。 连城浑身汗毛炸开,确定他脾气在即将爆发的边缘。 是觉得她发疯怼梁文菲过了。 第22章 第22章 还是有别的事,联想到她刚才不好的预感,连城一时如临大敌。 “哥哥——” “道歉。”他强硬。 梁文菲直愣愣盯着他。 刚才她告诉梁母自己的怀疑,梁母并不信,觉得是她婚期将近,大小姐脾气闹得太过,哥哥怕沈家对她产生不好印象,才冷脸教训她。 并不是袒护连城。 可她的感觉却越来越不妙。 “对不起。”梁文菲眼眶涨红,眼神却隐晦发狠。 连城毫无畅快的感觉,梁朝肃视线整个锁定她。 他背着光,高鼻深目处两团阴影浓重,愈发显他深沉,目光也深入阴暗。 一旦触及,便将她吞噬淹没。 远处突然传来梁母呼唤声,“朝肃,过来一下。” 梁朝肃没动。 连城盯着他视线,五脏六腑被恐惧撕开无数口子,飞快想是不是哪个环节暴露,还是全部暴露。 当男人与她擦肩而过,梁文菲快步追上去,连城所有筋脉痉挛到垮塌。 她瘫坐在走廊椅子上。 ........................ “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冲动?”白瑛扶起连城,搂着她靠坐。“又是逼道歉,又是言语挑衅,不像你性格了。” “白瑛。”连城脸埋进她白大褂里,“接下来,我没有把握。” 两个亿的薄先生,别说连城这样一个境地尴尬的假千金,就是白瑛有家长宠爱,事业有成的二代,也束手无策。 或者说,三十岁以下的二代都束手无策。 除了梁朝肃,他在家族话语权和权威性这方面,一骑绝尘,无可匹敌,只比她们大五岁,拉开的却是五十年的距离, 所以,白瑛理解连城面对的压力。 “也并非全无办法。”白瑛小小声。“薄先生很爱他妻子,两人青梅竹马,十五岁确定感情,十八岁定亲,半生风雨,起起落落,如今惧内得很,而且你们有共同点......” “你想让我走夫人路线,拿沈黎川那段卖惨?”连城不是太赞同。 “我怀孕已经是抱上核弹了,要是搬出沈黎川搞什么情深似海,棒打鸳鸯,到时候梁文菲闻着味儿,立马狂犬病发,叫来梁朝肃这个三只眼,把整件事翻个底朝天 白瑛忍俊不禁,不合时宜哈哈哈,“你这张嘴,黛玉真传。” “抬举我了。”连城瘫着脸,“我是风雪山神庙,倒拔垂杨柳的带鱼,不是黛玉。” 白瑛吭哧吭哧笑不停,“就算哮天犬真闻到了味,也是你这关过去后了,到时候兵来将挡,见招拆招,我不信你斗不过他们。” “真斗不过。”连城坐起身,“现在是怀孕刚一个月,孕期反应,身形变化都没有,再等几个星期,万一孕吐,别说斗梁朝肃,梁文菲这个段位我都干不过。” 白瑛笑容顿住,脸上表情显得认真,“你做好决定了?” “什么?” 连城满脑子大吐特吐时,梁文菲踹门闯进来大喊,【瞧啊哥哥,我就说她孕吐呢。】 以至于白瑛话音一转,她一头雾水根本反应不过来,“什么决定?” “你要留下这个孩子吗?”白瑛又问。 连城沉默,低头视线落在小腹,手抬起一瞬又放下,上次就是在医院被梁文菲撞见她抚摸小腹,引出一连串的惊险。 她苦笑,“还在想。” 事实是,梁朝肃缜密如天罗地网,梁文菲时不时危机一发,她每天十面埋伏,清晨一睁开眼就是九死一生的战场。 再加上她心中时刻想的是另一个念头,留不留孩子真没想过。 第23章 第23章 “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任何意见。”白瑛捏连城的手,“只能劝你多想,慎重。” 慎重什么,连城心知肚明,无非是这辈子送子观音只赏她一次脸,她要是不接,下半辈子孩子的边儿都别想摸了。 连城深深吸气,呼气,又想到市一院妇科主任的提醒,孩子还可能有问题。 千头万绪勒得她喘不过气,“我这命运的齿轮一点没转,人生的链子倒是快要掉完了。” 这话说的惆怅,白瑛完全笑不出来,试图安慰她。 自小她们二代千金有一个小圈子,圈子里梁文菲那种自傲出身,脾气烧包的占大多数,剩余少部分是女强人那一派的。 白瑛两个阵营都混过,四年前连城身世曝光,两个阵营看不上连城了,不带她玩,白瑛就觉出无趣来, 恰巧她当时学医出国,被内科外科细胞解刨的教材,还有老外不当人的学阀导师,折磨到神经崩碎,全靠连城越洋电话,妙语连珠解救她。 白瑛重复一个记忆最深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磨难全是送经验,千难万险千帆过,金山银海天地广阔。” “那是对你。”连城恹恹,“天生我材必有用,我想能不用就不用。” 白瑛刚要回她,不远处斜插进来一道声音,冷冷冰冰的。 “不用什么?” 连城呼吸一滞,几乎是立刻从白瑛身上窜起来。 梁朝肃伫立在三米开外,手上拿着一叠报告单子,出众的身形和气势,让人来人往的大厅仿佛成了虚化的背景板,显他英姿勃勃,更显他深沉,不好惹。 连城迎上去,含糊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 “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能不用就不用?”梁朝肃俯视她,盯着她的表情,“是不想上班了?” 连城心下猛松口气,嗯嗯啊啊,嘴上一通应付。 梁朝肃这个人不好骗,不好糊弄,但有些事上,他老古板。 新闻时事,行业变化,他洞若观火。 年轻人网上发疯的热词,阴阳怪气的口花花,他一无所知。 多少次,连城不正经内涵他,梁朝肃正儿八经的接受。 他现在误会到工作上的,连城一点都不奇怪。 “后悔了?” 他撩一眼白瑛,不咸不淡的,招呼也不打,转身往外走。 连城急忙跟白瑛挥手示意,小跑追上他,“什么后悔,后悔什么?” “职场勾心斗角,实习生工作繁重,当年你如果选择读研,这些苦头不用吃。” 连城推开玻璃大门,殷勤请他先走,“也不能这么说,先苦后甜我懂得。” 上班只是伺候老板,还能摸鱼应付。读研伺候导师,再加梁朝肃,时刻不能放松半点,连城疯了才会后悔。 梁朝肃身形一顿,微不可察的,连城没有发现。 只看他面无表情,大步往前走。 白家医院占地面积广,豪横的在主大楼西北方,圈出一大块露天停车场。 梁朝肃的车靠近绿化灌木丛,旁边梁父的车已经开走了。 “爸爸妈妈怎么不等——” “等什么。”梁朝肃拉开驾驶座车门,“等你吗?” 连城脸上表情凝滞了,沉默坐上后座。 第24章 第24章 梁朝肃不耐烦,“滚前面来。” 他之前隐约的不高兴,这会儿一点不掩饰,带着车内的空气都凝滞沉寂。 连城坐进副驾,主动解释,“我刚才没有不尊重,拿你当司机的意思。” 梁朝肃突然伸手过来。 连城惊惶靠上车门,安全带勒得越发紧。 梁朝肃指尖逼到眼下。 连城抬手要挡,男人手背擦着她的手,落在副驾储物箱锁扣上,手指轻轻发力,哒的一声打开。 连城眼睁睁看他将一叠报告塞进去,再收回手,全程眼风不带她一下。 倒显得是她反应过激,自作多情。 “以为我要碰你?”他眼尾挑她,语气不大好。“不想我碰你?” 连城只当没听出他的嘲讽,半真半假只回后面那句,“青天白日的,医院人多,我害怕被人发现,反应大了些,没你想的那个意思。” “撒谎。”梁朝肃锁上车门,欲笑不笑的。“我好骗吗?” 连城果断摇头,“您英明神武。” 梁朝肃猝不及防这个回答,脸上冷沉皲裂一瞬,又绷住,“你这句也在骗我。” 连城简直了,举手发誓,“您英明神武,深不可测,无可匹敌,万寿无疆。” 梁朝肃沉默一秒,“你惯用的伎俩,虚虚实实,以假乱真。” 总结分毫不差,连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他提惯用的伎俩,是他很早就发现了? 多早? 还是他才发现,诈她的? 察觉她有不认的意图,梁朝肃喉咙挤出一声哼,“就像这句,英明神武,万寿无疆是假,深不可测,无可匹敌是真。” “都真。”连城嘴硬。 “都假。”梁朝肃松开方向盘,神情专注到深沉,“这次假,昨晚没见沈黎川也是假。” 连城脸上没了血色,她到现在要是还没有明白体检时,梁朝肃莫名的阴沉是为何,就太傻了。“你查监控了?” 她连一句象征性反驳都没有,梁朝肃面容更阴沉。 “这次我没查。” 连城不信,不查监控,怎么发现她撒了谎。 也是她不长记性,梁朝肃什么时候信任过她,哪次不是先威吓她,看她绞尽脑汁,用尽三十六计,听她言辞恳切,逗弄够了,转头该查的实证,他一次不落。 她满腹恼恨,不说话。 梁朝肃看着她,眼睛深邃仿佛在她身上凿了个洞,洞穿她所思所想,“我以前哪次查,冤枉你了?我不信你,是你撒谎成精,咎由自取。” 连城攥着拳,一口接一口的吸气,仍旧缓解不了心头的窒息感。 她为什么撒谎,是她愿意吗,是她喜欢吗,是她有别的选择吗。 她说真话,跟沈黎川没有关系,没人相信。她想选择结束关系,离开梁家,梁朝肃压着她证件,发现一次严惩一次。 她试过无数种反抗的方法,到头来发现只要梁朝肃不点头结束,她就必须服从顺从,像签了卖身契的奴婢一样侍奉他,讨好他,发自内心臣服他。 第25章 第25章 挡风玻璃忽然落下一颗雨点,豆大的,啪一闷响,随即几个呼吸的功夫,霹雳啪啪砸响一片,嘈嘈杂杂将车内隔成一个独立密闭的小世界。 梁朝肃的轮廓,在灰暗色阴影里越靠越近,连城察觉到闪避,却被他摁着后脑勺凶猛吻住。 他解了安全带,也解了她的,连城察觉他手臂揽在腰间收紧发力,一瞬间的失重,被他抱进驾驶座。 雨声加大,风声激荡,他越吻越危险,负面情绪加压,点燃了他爆炸想要宣泄的情欲。 连城太了解他惩罚时的发泄,有多难以控制,毫不收敛,没有尽头似的,是沦丧暴烈的野兽,是没有理智和怜惜的。 她现在绝对经不起他发神经。 趁喘息的间隙,连城飞快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昨晚没骗你,当时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你才去开的门,发现是沈黎川时,他已经进来了。我昨晚讲的话也是真的,我对他毫无男女之情,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你没有,他有。”梁朝肃额头抵着她粗喘,“他推迟婚事是蠢蠢欲动,上楼见你,是想确认你心意回头。” “他想回头,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事到如今,连城索性把话说得绝情无义,说死了。“我的心意非常明白,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过去式就是过去式,何况这个过去式已经让你妹妹怀孕了,还时不时给我带来麻烦,我现在听到他名字都头皮发麻,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窒息。” 梁朝肃拉开距离,打量她。 连城为人伶俐,口舌功夫特别厉害,怼人的话,能编成顺口溜。 逼急了,发誓也发得出口成章。 可每次太机灵,就显出她不走心,全是敷衍应付,以便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 梁朝肃一直不吭声,连城实在忐忑不安。 车外急雨忽然停了,乌云散去,天光投进车内,照亮了他。 皮肤眼睛充斥情欲的激红,毫无平复退散的倾向,反而莫名其妙地更澎湃了,连城不可抑制的害怕,竭力后仰推开他。 梁朝肃单手钳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撩起她衣摆,摩挲腰际,茧子带着热度,手指上还有结痂的伤口。 两相叠加的粗粝,像滚烫的热砂,研磨小腹。“身上干净了吗?” 连城全身绷紧,她腹中藏着他的骨血,隔着一层皮肉,梁朝肃手掌的热量细密渗进去,像倾注打入的岩浆。 再加上他烧着欲望的眼睛,活生生内外共焚,连城肝胆俱裂,心脏仿佛都要跳碎了。 “没有......”她情不自禁地磕巴,“我......量大。” 梁朝肃想说什么,中控台上手机响了。 停车场另一边也走过来一家人,车外小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车内尖锐的铃声震动。 梁朝肃深吸一口气,激烈的喘息声闷在喉咙,胸膛绷紧平复着。 连城感觉到桎梏松懈的一刹那,手脚并用爬回副驾,迅速扣上安全带。 余光瞥手机上来电显示是梁文菲。 一瞬间诧异至极,倒不是诧异梁文菲打电话,是诧异梁朝肃的备注。 不是菲菲,不是妹妹,连名带姓的三个字。 正式,规矩,生疏。 一点不匹配他给予梁文菲的宠溺和纵容。 “哥哥,黎川带着父母过来重新商议日子了。” 梁朝肃望一眼连城,意味不明的不愉,很值得品味,“不是要过两天?” “黎川心疼我,他说早定,我早安心。” 第26章 第26章 梁朝肃拽松衣领,似笑非笑,“他这会儿倒积极。” “哎呀哥哥——黎川是认真的。”梁文菲娇嗔一句,语气又低落下来,“可是他爸妈好像对我意见很大,哥哥你快回来吧。” 电话挂断,梁朝肃已然全然冷淡下来,不光情欲消退,眼中温度也消失殆尽。 他发动车,“刚才的话,你最好说到做到。” 连城品味出他的威慑,“绝对做到。” 沈黎川不知道当年实情,两人还能相安无事。 现在他全知道了,连城想到他闯进房间的那个眼神,愤恨激荡,不管做什么,无疑让她现有的情况,更雪上加霜。 ............ 车开出医院范围,绕了几条路都在换绿化。 刚刚才下一场急雨,路上车少人少,愈发显出工人忙碌。 她不自主多看两眼,只剩枝干的碗口粗大树根部包着圆土块,吊车吊起来种,洒水车跟着浇水,穿着黄马甲的植树工人来来往往。 连城仰头看天,灰蒙蒙的,初冬料峭,横看竖看也不是植树的好时节。 “很好奇?” 梁朝肃忽然出声。 连城扭头。 他也在望绿化带,望那些光秃秃刚种好的树,眼中积压翻滚着肆意,那肆意来得毫无缘由,没头没尾的。 连城实在搞不懂,嘟囔着回,“冬天不适合种树。” 梁朝肃收敛视线,目视前方,“不适合,不是不能种。” 现代园林绿化发展多年,只要钱到位,大雪天种树也能活,但那代价太大,政府决不会批准市政这么大动干戈。 “是要举办国际峰会吗?” “没有。” 连城皱起眉,“那平平常常的,市政哪来的钱?” “市政没有。”梁朝肃瞥她一眼,“我有。” 连城惊了一下,梁朝肃这四年完全显现出他经商的魄力手段,眼力毒辣,做事老练,唯利是图,平白无故砸钱给市政,满城换绿化,还是碗口粗的老树。 只这几条街的花费,大几千万都打不住。 实在跟他的作风不相符。 “那换的是什么树种。”连城着实好奇,又不敢直接问,旁敲侧击的。 梁氏在城郊有一个绿植园项目,早年项目刚开始,投资不大,种的都是些平常树种。 这几年项目不断扩展,连城听梁文菲偶尔提过,绿植园升级了许多珍稀品种,要是淘汰下来的老树,捐给市政,跟政府打好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春樱。” 连城陡然愣住。 绿植园没有春樱,倒是因为梁文菲喜欢,磨得梁父大笔一挥,在绿植园升级品类清单里,添了许多春樱种类,关山,麒麟,白普贤,红普贤,还有她最喜欢的松月。 只是她喜欢的松月,比不上梁文菲仅提一嘴的松月。 前有梁父追加投资,后有梁朝肃满城春樱。 第27章 第27章 回到梁家,连城一进客厅,梁文菲正在倒茶,身边坐着沈黎川,右侧是沈母沈父。 一张长沙发挤着四个人,愈发显得对面梁父梁母坐的沙发空荡。 氛围却是融洽和乐的。 连城不太想掺和进两家合宜的场合,礼貌打完招呼,告辞上楼。 梁朝肃叫住她,“这就是你的教养?客人还在,坐下。” 连城转过身,眼风扫过梁文菲和沈黎川,“这种场合,我不适合在。” 梁母余光瞥见沈父沈母同时望一眼梁文菲,面色不太好。 她心里一咯噔,沈家是诗书传家的儒商,格外注重人品礼仪,今日来,沈父态度寡淡,沈母也颇有微词。 梁文菲坐到他们中间,温言软语哄了好一会,才见缓色,连城这一句,犹如风吹火星,眼见重燃。 梁母当即转头紧盯连城,语气严厉。 “菲菲在医院已经主动跟你道歉,大庭广众之下她知错能改,你还要抓着不放到什么时候,梁家养你二十几年,你就只记住不好,没记住恩吗?” 连城沉默。 记仇不记恩,梁文菲辱骂她时也讲过。类似的话,从两个不同的人嘴里讲出来,要么是看法惊人一致,要么是私底下早有交流。 而当人下意识盘算恩情,就是索求回报的时候,所以在梁母看来,梁文菲折辱她,是她应该的,梁朝肃压迫她,是她应该的。 梁家养育了她,她该献上皮肉血骨,粉碎自尊人格,为梁家生,为梁家死,为梁家五体投地,鞠躬尽瘁。 她不能有一丝一毫反抗,否则就是忘恩负义,忤逆狂悖。 “母亲,女孩们偶尔拌嘴,论恩仇就过了,梁家家大业大,也用不着计较一份养恩。”梁朝肃忽然出声。 他坐得端直,瞥向连城的眼神也严肃,“还不过来跟母亲道歉。” 连城一动不动。 她望见客厅悬吊的水晶灯,折射的五彩晶光划出两个世界。 沙发是一个世界,光华璀璨,热闹团结。 她站的楼梯口,是另一个世界,昏昏暗淡,形单影只。 如此割裂崩碎。 连城忽然弯眉笑,“您就当我白眼狼,生性狭隘刻薄吧。” 她转身上楼。 梁朝肃少见发了火,“过来,坐下。” 他声音前所未有的戾气,危险。 连城脚步一顿。 对上沙发上男人目光如冰,冻得她心脏一阵阵发寒。 再远处,沈父沈母睨一眼她,再睨一眼梁文菲,脸上不虞改换庆幸。跟着梁母紧绷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缓,与梁父对视间,心照不宣。 连城蓦地想起车里梁文菲的电话,瞬间醍醐灌顶。 梁朝肃是在帮梁文菲洗清名声,先是故意让她看到电话备注,心中惊异,再而车里提出春樱,一起一落,心绪不平。 回来后再强留她,进一步激恼她,现场上演一出她叛逆乖张的戏码,用事实证明梁文菲行为过激,全是事出有因。 连城骨头缝都渗出寒气。 难怪南方商界都传梁朝肃深谋远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女人之间玩手段,她没输过。 可他仅一个电话,这么短的功夫,已经想好解决对策。一步步,一句句,暗藏陷阱,引着她自动跌进坑底。 手段高超,心思深狠,对她性情的把握,也精妙绝伦,再来一次她还是逃不过 想明白这点,连城也不抵抗了。 明摆着是踩她衬托梁文菲的局,梁朝肃哪里会放她临阵逃脱。 第28章 第28章 连城退下楼梯,视线梭巡一圈。 两排沙发只剩梁朝肃身边一个空位。 她不想坐,却必须坐,犹豫几秒,紧靠着扶手坐下。 客厅内沉默一瞬,重新热络起来。 她和梁朝肃之间本来隔着不大的距离,随着客厅气氛越发火热。 他竟凑近她,语气愠怒,“车里答应我什么?你不敢留下,是怕直面沈黎川和菲菲亲密?” 连城偏头,望见他眼中铺落了水晶吊灯几点灿光,黑亮沉郁,冷静到整个人都锋利。 想法却是摸不着边际。 她答应不沾沈黎川,不应该是见人就躲,拉开十万八千米的距离?坐下观看沈黎川亲密梁文菲,岂不是更彰显她在意难忘。 “恶心。”连城撇开头,懒得猜他心思,更不想看他,“我看不喜欢、厌恶的人,只会觉得恶心。” 身旁的男人不知道听没听出来,喘息声是急促了。 引得对面沈母关心,“朝肃不舒服?” 梁文菲刚才为保形象,一直不敢插言,这会儿实在忍不住,“哥哥是还在生连城的气,她一直看不上我,什么都想跟我争一争。” 连城撩眼皮。 梁文菲怕她再揭老底,如临大敌。 梁母也瞧见了,先声夺人,“你又想闹什么?私底下牙尖嘴利,菲菲忍你了,如今是商量她的终身大事,你能不能有点大局观。” “母亲。”连城叫不出妈妈,“我什么都没讲。” 话音未落,连城腰间猝然一紧,力道出奇的大。 她心口狂跳。 始料未及梁朝肃竟如此胆大妄为,知道他是在警告她老实点,安安静静做梁文菲的踮脚石。 可七八双眼睛盯着,他不怕被人发现吗? 或许......他已经不怕被发现。 如今外界公认他是克己复礼的禁欲主义,决不会跟妹妹有奸情苟且。禁忌曝光,所有人只会认为,是她不知廉耻勾引在先。 他是受害者,得大众怜悯原谅,她是妖妇贱人,骂名苦果全由她背。 连城从头到脚仿佛浸泡在冰潭里,一声不敢吭了。 “越大越不像话......” “次次顶得菲菲下不了台......” “太浮躁,戾气重,不服管教......” 简直颠倒黑白。 连城顾不上这些,精神崩到极致。 她垂头认下所有,梁朝肃手臂却没有收回,一直箍在她腰际,时不时手指摩挲一下。 他动一下,她打一个寒颤。 “梁副董什么时候结婚?”沈黎川突然出声。 沈母一怔,随即也好奇了。 梁朝肃在二代子弟中实在太拔尖了。 生的模样俊朗,能力更强,野心勃勃的事业型,四年攻克北方,梁氏资产上翻数倍。私下不抽烟,不爱酒,不好色,不赌博,投资必赢,重点是顾家。 除了上班,必要的应酬,剩余时间全泡在家庭上,事事操心,事事耐心。 沈母再偏向自己的儿子,也觉得沈黎川不论哪个方面,都比不上梁朝肃。 这一想,她倒理解梁文菲了,谁有这样一个哥哥,看黎川也会焦躁不满。 第29章 第29章 “朝肃二十八岁了,与他同岁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你是真能坐的住。”沈母是真心实意的佩服,她要有这样一个儿子,全世界的姑娘她能筛一遍。 “哪里坐得住。”梁母瞪梁朝肃,“从他二十岁,我就给他相看,挑身材样貌,挑家世情趣,就没一个他看得上的。” 连城不在意她们的话题,但梁母视线一过来,她不由慌张,情不自禁双臂环抱小腹,压住梁朝肃乱动的手指。 梁母视线移走,她来不及松口气。 沈父视线又移过来,端详他,“朝肃从部队回来后,大刀阔斧,锐意进取。事业心,圈子里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可能不喜欢娇柔贤惠的大家闺秀,更偏向能并驾齐驱,跟得上他的伙伴。” 沈父位置在侧对面,隔着一张小叶紫檀的茶几,虽然拉开两三米的距离,但视角比同侧梁母,更能看清整体。 连城手臂架开,变成十指交叉在小腹,两边手肘曲着,全遮挡住。 姿势拘谨的僵硬,整个人小刺猬炸刺一般。 梁朝肃喉咙里闷出一声笑。 偏偏被梁母听到,不由探头看他。 梁朝肃一贯不爱笑,即使上面领导组下来的官方接待,他态度敬重,笑纹却淡。 遑论笑出声,梁母瞧他面容平静,八风不动,一时又觉得是自己听错了,随即嗔怪他。 “你沈伯父说得对吗?你喜欢事业强一点?怎么不早说。” “不喜欢。”他否定的毫不迟疑。“我事业心强,是想保护家庭,跟择偶类型没有关系。” 梁家家大业大,就算没有梁朝肃这几年飞速扩张,也用不着“保护”这样的形容。 全场不解目光聚集过来,包括一直没出声的梁父。 连城手心,后背,额头一茬茬冒冷汗,架着的手臂情不自禁哆嗦。 梁朝肃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旁人目光越专注在他身上,他越压着她紧贴。 从侧面看,连城右侧肩膀已经贴上他胸膛。 肉眼可见的,梁母这次察觉了,皱紧眉头,张嘴要斥责她。 “那梁副董喜欢什么样的?”沈黎川再次抛出话题,引走众人注意力,“二十二,二十三岁的小姑娘,年岁跟你不相配。二十五,六岁的刚好,我有几个北方学姐,家里不差,介绍给梁副董认识认识?” 梁母经沈父那一点拨,觉得沈黎川说得在理,“二十二确实岁数小,不稳重,不懂得体贴人,连城今年就这个岁数,实在叛逆。” 二十二岁,连城...... 梁文菲心头一动,不住地打量连城。 目光不狠毒,不像找碴儿,直勾勾地审视,比以往更叫连城警惕。 她实在忍不了,借着梁文菲角度太偏移,重新双臂环在小腹,右手伸在左肘下,狠推梁朝肃手。 “二十二挺好。”梁朝肃眼底带笑,手指分开她手指夹住,十指相扣似的,掌心贴着她柔软的掌心。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哑着嗓子,“不稳重是年轻有活力,不懂体贴可以调教。” 叛逆......他在嘴里含了含,最终压进喉咙。 男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很正常。 梁母没感觉到不对,只有沈黎川和梁文菲,双双脸色一变。 梁文菲心中怀疑更深了。 梁文菲勉强笑,“哥哥就会开玩笑,黎川你快把那几个学姐微信推给哥哥,要是发展得快,说不定还能和我们一起结婚,双喜临门。” 沈黎川拿出手机,主动走过来,二维码递到梁朝肃眼皮底下,“梁副董加吧,学历,长相,身材,家世都跟你匹配。” 他太靠近,余光只要稍稍偏移就能发现。 连城全身紧绷,用力挣脱梁朝肃的手,却被他死死扣住,手臂也收紧,像是要把她半抱在身侧。 第30章 第30章 沈黎川似有察觉,扫一眼两人紧密奇怪的姿势。 梁朝肃瞥他,散漫不羁地笑,“南北差异大,我还是喜欢南方的小姑娘。” 沈黎川欲笑不笑的,“南方小姑娘?这么具体,梁副董有人了?” 他声音裹满了冰,四面相对,充斥着愤恨的阴鸷。 梁朝肃眉梢一挑,漫不经心的语气,“你问题太多了,我认为我有资格教你一个道理,男人成家立业,是责任更是义务,你的注意力该收敛收敛,总盯着别人家事,只会荒废事业,怠慢妻子。” 妻子。 沈黎川咬牙碾碎这两个字,眼睛烧穿了火,再次凑近,肩膀胳膊若有似无擦到连城面颊。 他没察觉,刻意压低声音,阴森森的,“你真以为......” 梁朝肃毫无征兆推开他,一手拎着连城衣领,推她离开沙发,“上楼。” 这一瞬发生的太快,在场人皆是一愣。 几束目光盘旋在三人身上,来回打转。 梁文菲登时起身,刚才沈黎川身体完全遮盖连城,距离太近,她已经忍不了。 现在哥哥一把推开。 是连城对沈黎川动手了?还是动嘴了? “连城你碰——” “菲菲。”梁母及时截断她后半句,印象刚刚好转,绝不能功亏一篑。 一句话的停顿,连城小跑上楼。 怎么看都像落荒而逃。 梁文菲牙根咬得嘎吱响,眼中凶光触目惊心。 连城顾不上楼下如何解决,她坐在梳妆台,一口接一口大喘气。 镜子里映出一张仓皇惊慌,快要崩溃的脸。 连城本就清楚以现在状态,她在梁家撑不久。 而今天梁母的态度,梁父的默认,梁朝肃超乎寻常的不好对付,更是将这个不久,缩短到无限小。 还有沈黎川,他如今真的是个炸弹了。 她得离开。 而且得尽快离开。 可离开前,她还有一关未过,薄先生...... 梁朝肃说薄先生下午到,连城卡着午饭时间点提前下楼,准备再刺探一些消息。 楼下梁母在小花厅招待沈母,梁文菲在旁沏茶水。 梁文菲回梁家后,梁母打心眼为她着想,疼她的同时,制定了许多豪门爱好的学习计划,以便她尽快融入圈子。 梁文菲刚开始学得起劲,后来嫌弃舞蹈太累,弹琴要练,插花美学素养要求太高,只有梁母亲手教的梅花小楷,和梁朝肃盯着的茶艺,学得不错。 但不管她学没学会的,连城都被禁止再表现出来,她从小就有的舞蹈室,练琴室,花艺室,梁文菲不学后直接拆除了。 而梅花小楷和茶艺,梁文菲在的场合,她必须说不会。 这般想来,踩她烘托梁文菲,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惯例了。 只是她一直不承认,不愿向深处想,也制止自己想,宁愿自欺欺人罢了。 第31章 第31章 连城没有进花厅,在楼下转了一圈。 梁家待客一向是分开的,梁母在花厅招待沈母,梁父就会带沈父去书房,连城本就不是找他们,可转完一圈,梁朝肃的影子都没见着,甚至沈黎川的也没有。 她皱紧眉,进厨房问王姨。 连城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二楼台球室面向挑高客厅的窗户也关上。 室内桌球灯很亮,映出拿着长球杆的两个男人。 一个面相温润,横眉怒视。 一个冷漠深沉,意味不明。 梁朝肃敛眸用巧粉蹭完杆头,随手撂在桌脚,俯身架杆,在一众不能打的球里,精准瞄准一个,角度准头分毫不差,手臂收紧发力,黑球入袋,一桌死局顿破。 “你不是我的对手。” “当然不是。”沈黎川目光巡视球台,眼角眉梢全是讽意,“我与连城道德感高,比不过梁副董和梁千金无耻下作。” 梁朝肃立在他斜对面,“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绕圈子,不装无辜,直接挑明了。 沈黎川一愣之后,胸腔沸腾的恨怒,轰然炸开。 他甩手扔下球杆,砰一声,杆头撞在墙上,应声折断。 “刚知道梁副董的好手段,不愧是绝世好兄长,帮亲妹妹爬假妹夫的床,从古至今还是头一遭。为亲妹妹侮辱养妹,更是闻所未闻。” 折断成两截的球杆,咕噜噜滚过来,沈黎川一脚踢开,双手撑在球桌上,光亮纤毫毕现照出他脸上厌恶恨极的神色。 “圈子里盛赞梁家家风好,忠诚仁义谦让慈善,现在听来真叫人恶心至极,笑掉大牙。如此肮脏的手段,腌臜的心思,禽兽不如的行径,你们算个人吗?只怕蛇蝎都比不上梁家。” “骂够了?”梁朝肃好似无动于衷,后退几步,坐在沙发里,“现在该我问你了。” 沈黎川简直要笑,“问我?你有什么资格问我,凭你不要脸,龌龊又歹毒?” 他这些唾骂,对久经商场的梁朝肃根本不起作用,小儿骂街于事无补,梁朝肃从来目标明确,只做不说。 “集安路芸柠茶餐厅,那天她是去见白瑛,还是去见你?” 沈黎川表情沉下来,连城自然是见白瑛,他只是恰巧在隔壁。而连城见白瑛目的是隐瞒怀孕,梁朝肃现在问起,显然是已经知道那天连城的行程。 是他已经知道连城怀孕了? 沈黎川觉得不是,那天连城惊恐彷徨,他字字在耳,走的时候特意关照过茶餐厅的老板,侍者封口,监控删除。 连城今天体检也过了,梁朝肃的反应不像有察觉。 梁朝肃后仰,翘起一条腿,眯起眼不放过沈黎川任何一丝表情变化,“你前天派人接触白家医院体检主任,又是为什么?” 沈黎川蓦地退后几步,面容隐藏进阴影里,“没有为什么,我不能接触?” “你可以接触。”梁朝肃目光锐利,“要是询问菲菲情况,关心她身体,我不会过问。但你问的是连城怀孕,不该好好解释一下?” 第32章 第32章 沈黎川心下一松,他找体检主任问的全是连城前几年体检状况。 话题只进展难孕,而不是怀孕怎么隐瞒。 “那应该是你向我解释,连城从小身体很好,你强占了她,她马上不孕不育,说的过去吗?” 他伸手转过台球桌上方的灯,刺眼的光线直射梁朝肃。 照在他脸上,紧绷的线条,寒冰一般的阴鸷凛冽。 “我再提醒你一遍,她身子好不好,能不能怀孕,都跟你没有关系。”梁朝肃站起身,几步逼上前,钳住吊灯,硬生生反转向沈黎川,“你要是不死心,听听这个。” 梁朝肃拿出手机,连城诚恳的声音一泄而出。 【当时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你才去开的门......我对他毫无男女之情,也没有多余的想法......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过去式就是过去式......给我带来麻烦......听到他名字都头皮发麻,呼吸同一片空气都觉得窒息】 沈黎川用力扭转吊灯,可力道相差太大,吊灯纹丝不动,照着他脸上拼尽全力的狰狞。 “你可是真二十四孝好兄长,为了梁文菲什么都肯做,这些是她的真心话吗?只怕是你威逼压迫,她反抗不了屈从罢了。” “是不是真心,你听不出来?”梁朝肃嘴角一丝笑,凑近他,“她性子摆在那,这种话出口,绝不会再回头。” 沈黎川呼吸急促,太阳穴青筋暴起,“你觉得你赢了吗?为你无耻的亲妹妹赢得一个男人?” 梁朝肃云淡风轻挑眉,“不是吗?” “你输了。”沈黎川收回手,“梁文菲即将嫁进沈家,未来她过什么日子,在我不在你。而你,更可笑,丢了西瓜捡芝麻,你不当连城是妹妹,她现在也不会当你是哥哥,你将来必定后悔。” 梁朝肃倏地发笑,“这就是你的想法?一种精神妄想的胜利?” 他直白到极点,“连城最好没有痴心妄想我做她哥哥,我这辈子也绝不后悔否认她这个妹妹。至于菲菲未来的日子,你说了不一定算,但我说了你绝对要听我的。” 沈黎川注视他,恼恨到极致,“你梁家势大,我沈家也不差。” “沈家不差,你差得远。”梁朝肃睥睨他,“我劝你乖乖做好一个妹夫,否则我不介意联姻变入赘。” 沈黎川目眦欲裂,他想反驳梁朝肃,偏偏梁朝肃有这个能力,梁氏目今已有国际化发展的计划,吞并沈家或许有难度,但拖垮沈家,联合他人围剿沈家,不过是时间耗费的投入。 沈黎川转身拉开门,脚步刚抬起,顿在半空,意外又惊诧,“连城?你什么时候来的。” 连城视线越过他,扫进室内,触碰到梁朝肃立即缩回,“刚到。” “都听见了?” 连城手指颤一下,没否认。 沈黎川转头看梁朝肃,想从他脸上找出放狠话被听见的心虚,可惜男人立在灯光后,阴影的暗沉,只显出他冷漠。 “你听清楚就好。”沈黎川意有所指,“禽兽不会后悔,血脉里的东西不会变。” 连城垂在身侧的手陡然攥紧,抬眼望他神色。 沈黎川皮肤瓷白,眼睫天生浓翘,眼珠偏向咖啡色,使他看人时一腔真诚清透,此时别有深意。 连城明白他血脉不是笼统指梁家了,而是指她肚子里的孩子。 第33章 第33章 “沈黎川。”身后男人警告,“我只宽容你这一次口无遮拦,你和你沈家不要不识抬举。” 沈黎川一顿,喘息声又粗急几分,瞥见连城垂下头的那一丝神色,他深深吸气,迈步离开。 连城听见他脚步声下了楼梯,反手关上台球厅的门。 梁朝肃依旧伫立在原处,光线只照亮他身上宝石蓝西装,挺阔,板正,天生压人一头的威势。 “有事?” 连城左手背后。“没事了。” 她来时想得好好的,用创可贴小意关心他的伤,待他态度满意软化,再伺机打听薄先生。 但想和做是两码事,她自认足够清醒,却仍旧感到痛苦。 连城转身拉门。 “站住。”梁朝肃问她,“手里拿的是什么?” 连城吸口气,“没什么。” “没有你藏什么。”身后声音由远及近,转瞬一具宽阔的胸膛贴上来,举起她的左手,连城立即右手抱住,不让他看。 “打开。” “没有东西。”连城撇过头。 台球厅门口没有开灯,昏昏黯淡,连城长发披散着,在昏暗里是愈发浓稠的黑,衬得她侧脸极白,下颌小巧,仿佛一张苍白的纸,十分易碎。 梁朝肃抿唇,语调缓了一些,“自己拿出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他声音在男人中少有的兼具磁性和醇厚,只是他日常话少,多是拿主意定局面的决断,磁性醇厚就变成铿锵有力,犹如金石相击。 此时再缓,连城也惧怕他。 手痉挛似的张开,白皙掌心上两张皱皱巴巴的创可贴。 梁朝肃拿起创可贴,摊开抻平,干胶布背面印满一只连一只的小鸭子,嫩黄色,憨态可掬。 他被刻刀划破的两根手指,条件反射一翘,“给我的?” 连城忍不住呛他,“我不会痴心妄想。” 男人一张脸顿时沉下来,声音也冷,“所以这创可贴,你本来是用来关心哥哥的?” 不是给梁朝肃。 连城垂下头,一言不发。 梁朝肃手指发力,创可贴扁成一团,隔空丢进垃圾桶,“以后送哥哥的东西,不要让我看见。” 连城忽然奔过去,梁朝肃神情一变,“站住。” 连城置若罔闻,捞出垃圾桶里的创可贴,干胶背面防粘布已经脱离,胶布粘连,彻底抻不开了。 她紧攥着,“当我这次没来过。” 连城开门,男人扼住她手腕。 连城甩他,动作刚起,被强硬压下,连同她整个人箍进怀里。 “你来过。”梁朝肃掰开她手指,取出被攥团更紧的创可贴,强迫她看,“这是证据,证明你听到我的话,以后也要牢记住。” 他扬手一丢,两团创可贴重新坠进垃圾桶。 连城怔怔看着,牢记住...... 其实她早就记住了。 只是从小到大十几年感情,要割舍就如毒瘾戒断,不经一番骨肉支离,死去活来,她操纵不了。 而今天她送创可贴的这点虚情假意,都被他深恶痛绝,毫不留情碾碎,以此作为警告,可见厌恶她到极点。 第34章 第34章 连城心里彻底划开一道沟,往后她是真的能了。 “知道了。”连城推开他,“可以走了吗?” 不反驳,不抗争,这么听话。 梁朝肃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除了创可贴,还有话要对我讲的吗?” 连城一惊,仰起脸观察他,“你觉得我还有别的话?” 她目的半途而废,根本没有问出口,难道他从进门就看出来? “那你有吗?”梁朝肃任她看,她目光多停留几息,他嗓音也莫名暗哑。 “你这次很乖,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连城不喜,反而头皮都炸开。 梁朝肃喜欢钓鱼执法,连城以前天真,瞧他脸上带笑,眼神也柔和,他问有没有想要东西的时候,连城直白回答,证件。 结果自然不必说,她多次偷拿证件逃跑,梁朝肃只用这一句话确认她贼心不死,下场是惨痛的。 大学考试季,她连旷一个星期课,在他床上昏天暗地。等到导员怀疑她失踪,电话联系梁母,梁朝肃才放她一马。 “没有要求。” 梁朝肃微顿,似乎有些失望,抬起她下巴,注视她,“菲菲婚期定下了,腊月初九,母亲给她陪嫁梁氏百分之三的股份,南省三套庄园,二十六套房产,金银玉器不计数。你与她同岁......就没有想要的?” 连城观察他神色,飞快分析他意图。 摆清梁文菲嫁妆丰厚,是暗示她梁家很重视婚事,警告她别生乱。 提及岁数相同,应该是指她也该嫁人,连城想起薄先生那一个亿,如此大的投入,可不是要尽快找到回报。 可她明面不知道一个亿,要是顺着他意思,表现出对婚事的迫切,以梁朝肃的精明,指不定要察觉出纰漏来。 连城攥拳,但也不能不接茬,“没有想要的。” 话题拐到这,她灵机一动,“我身子还没好,不适合结婚,还是等薄先生看看再说。” 梁朝肃蹙紧眉,连城心里一咯噔,“怎么了?” 梁朝肃手抚上她脸颊,手心干燥温热,茧子随着摩挲,剐蹭肌理,不易察觉的隐忍。 “薄先生出车祸了,暂时来不了。” 连城肺腑一震,勉强维持住表情,“怎么会——什么时候?” “上午去机场的路上,跨江大桥十二连撞,他的车在末尾,现在昏迷不醒。” 连城迅速调整好情绪,同情急切,“还伤到哪里了?医生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醒?” 梁朝肃端详她,“你很关心他?”他顿了顿,自我解答,“你一向有这好心。” 连城没接话,薄先生车祸她该怜恤同情的,偏偏心中最多的还是喜悦,庆祝她逃过一劫。 梁朝肃还想说什么,门外佣人敲门,“大公子,夫人叫你入席了。” .................. 连城这一顿饭,吃的闷声不吭。 席间梁文菲如何撩拨她,她不带一丁点反应,散席就快步上楼。 薄先生这最难的一关,她过得始料未及。 但梁家有钱有势,梁文菲保胎重要,没有薄先生,也会有张先生,李先生...... 指不定明天就蹦出来一个。 连城不会次次好运,她得尽快找到一种不会半路被抓,跑完不会被逮的离开方式。 第35章 第35章 第二日,星期四,连城能去上班了。 到了车库,新司机也到岗。 “我姓韩,连城小姐可以称呼我老韩。” 连城握住老韩的手,一个四十上下的平头男人,个不高,身材精干,眼神很亮,手上有厚茧。 她望一眼管家,“老韩以前当过兵?” 管家回应,老韩却一言不发。 一般人少说会自我介绍一下,再不济也要惊讶问一句,“您怎么知道。” 老韩这样沉默,要么是梁朝肃吩咐他监视,要么是本性如此。 连城心一沉。 她上个司机小刘就得过梁朝肃吩咐监视她,但小刘爱抽烟,她抓到几次车内有烟气,没有揭发他,小刘态度自动松缓下来。 若非堵车遇见沈黎川,梁朝肃不会察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老韩这种当过兵的闷性子却不同,踏实,认死理,一身部队里训出来的服从就是命令。 等到公司,连城更确定了,一路上她话题从孩子换到中年危机,连半老徐娘的寡妇都侃上几句,个个踩在四十岁男人的心坎上。 老韩除了点头摇头,仿佛不会说话。 在她准备离开的关头,司机换成这样一个人,无异雪上加霜。 连城心中丧气,面上端着笑,从电梯一路挤到工位,电脑刚开,总经办的秘书突然大驾光临,“梁连城,来一趟总经办。” 连城眼下正是实习末期,除了不爱加班这一条有毛病,剩下的专业能力,为人处事全部满分,项目组内一致通过实习生里就留她。 带组经理不免要问,“黄秘,什么事情?是不是连城哪里不懂事,惹了眼了?” 只要是职场就有内斗,项目部内争项目,更是掐到血流成河,哪个组新进了得力的种子选手,其他组防备下手,老生常谈了。 黄秘笑容完美无缺,“好事,小柏总要见她。” 连城满头雾水。 她进这家公司特意调查过,柏氏起家在北方,一年前才在南方设立这家深恒建筑分公司,经营范围跟梁氏有重叠,却不搭边。 无它,资格不够,属于梁氏吃席,它拣剩菜的那种。 柏家派来开阔市场的小柏总,是偏房第三女,年岁比她大两岁,能力不好不坏,所以这一年业绩不温不火。 现在突然要见她,是发现了她的身份?还是梁朝肃打了招呼。 随即连城否认,梁朝肃不会关照她的事业。 跟着黄秘书一路上楼,小柏总像是等她很久了,连城一进门,就指椅子,“坐。” 连城记得小柏总全名,柏惜文,颇有港风意味的名字。 一见之下,人如其名,瘦的干练,齐肩短发,眼神很亮,不掩饰野心的那种亮,一种强信念感的精英范。 二代里事业挂。 连城坐下,静等她开场。 “公司正在竞争梁氏一个大单,项目部为此重组了一个专项组,现在到了最后冲刺阶段,人手不足,李经理向我推荐你。” 柏惜文开门见山,“我看了你实习期过手的两个项目,基本功很扎实,想法也很好,如果你同意加入专项组,即刻转正,薪资按组长级别发。” 第36章 第36章 连城这下确定,她跟梁家的关系被发现了。 柏惜文像看穿她心思,却不点破,“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除了项目冲刺,最后这半个月要加班,会有些累之外,分红丰厚,项目完成还有晋升。” 连城心头一动,加班...... 如果有一个避不过的必要性加班,当做借口,她留在外面的时间大大增加。 一来能有时间琢磨离开的路子,二来,还能避开梁朝肃,她生理期已经假装一个星期,再拿这个借口搪塞梁朝肃,显然不行 “我个人当然愿意加入专项组,但我恐怕能力有限,不足以达到小柏总的预期。” 豪门不分地界,培养出的千金,别的或许不会,言谈机锋绝对会打。 此能力非彼能力,指的是她对梁家的影响,项目组图她梁家的身份。 可连城心里没底,要是梁氏那个项目,不用梁朝肃亲自审核,高管大部分认识她,大概率给一两分薄面。 如果梁朝肃亲自过目,有她不如没有。 柏惜文豪迈摆手,“预期是预期,项目风险我还是懂的。” 这就是要赌了。 连城被黄秘书亲自送到人事部,重新签了正式入职合同。 工位从楼下换到楼上,专项组的组长姓刘,一个笑容可掬的弥勒佛。 并非连城一照面就给人起外号,组长真名米乐福,自我介绍弥勒佛,这外号组员都叫。 除此之外,还有黄角大仙,太阴星君,黑无常,白无常,连城头一次见职场,要以姓为基准,起神仙外号的。 可入乡随俗,她正式入职第一件事,竟是上网搜封神榜,给自己立地成仙。 .................. 白瑛来找她时,连城还在头疼这事。 “看你今天能来上班,我就放心了。”白瑛吁口气,“沈黎川那个大傻春,竟然在梁朝肃眼皮子底下,来找我家医院的主任,好在我提前打过招呼,要不然这次要被他拖累死。” 连城已经知道了,想来梁朝肃体检时,那格外阴沉的表情,应该就是因为这个。 还有梁文菲抓奸那次,他上楼审问她有一句,是见白瑛还是沈黎川。 她当时以为是问她偷偷请假去医院那次,昨天在台球厅听他问沈黎川茶楼,才惊觉原来那次见白瑛,在有意赶走司机的情况下,他竟也知晓。 连城忽然发现,除了怀孕这件事,她旁的,竟没一件瞒的过梁朝肃。 他的城府和手段,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薄先生车祸,你昨天走大运了。” 连城坐在花坛边,晃悠腿,“死中求活,岂能长久?” “说的也是。”白瑛叹气,“那往后你准备怎么办?” “跑呗。”连城恹恹,“沈黎川现在知道我怀孕,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在攒把大的。还有梁朝肃,我是真怵他,头上三只眼,八百个心眼子,玩不过,只有跑的起。” 白瑛一时难以接受,“跑什么?你要是决定脱离梁家,换个小城市不就好了,怎么跟封建社会逃命一样?” 可不就是在逃命。 连城有气无力看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梁朝肃在图我联姻?他拿一个亿跟我玩,结果我要脱离梁家,这不是找死吗?” 第37章 第37章 白瑛拍脑袋,“那你也不用跑啊,这......这......” “不用这,我留下死的更快,他志满意得安排好联姻,利益都分割好了,发现我怀了他的孩子,哪个联姻对象能忍?他赔了本,还陪上名声,你觉得是他能放过我?还是梁家能放过我?” 都不能。 白瑛闭嘴了。 过了会儿,白瑛又忍不住,“那你可以......可以不要孩子......” 连城觉得她天真,“梁朝肃图我联姻的前提,是治好我不孕不育,我现在打掉孩子,就算手术瞒得过梁家,后续瞒得过老中医吗?” 白瑛摇头。 连城索性摊开了讲,“再往幸运了看,梁朝肃为了自己名声,替我瞒下来。那接下来,他那种商人本性,一个亿总要有回报。” “可我流产导致真不孕不育,豪门世家联姻是不可能了,只有给有钱老头做填房,最坏是送达官显贵做情妇。” 填房,情妇。 白瑛想反驳梁家名声在外,哪至于如此。可脑海里闪过医院走廊里,梁文菲不由分说的厮打,还有梁朝肃不留余地的压迫逼问。 她张口结舌。 连城看的很清,“白瑛,能想的路,我都想了,但事实是我没路走,除了消失,梁朝肃逮不到我的那种消失。” 白瑛担忧而来,丧魂落魄离开。 ............ 连城回到工位,隔壁太阴星君来统计外号。 连城翻遍封神榜,没一个跟她名字贴近,只能瘫着脸,“土行孙。” 太阴星君全名叫泰多多,是位中等个,偏圆润的姑娘,最是爱美。起外号时,要不是弥勒佛嫌嫦娥太直白,她不会选太阴星君这么隐晦的称号。 所以非常不理解,连城长着一张仙气脸,身材婀娜,气质又出众,怎么会选土行孙这个矮丑挫当外号。 “你要不再想想?嫦娥这个称号给你,弥勒佛绝对没有意见。” “不用,土行孙多吉利。” 泰多多愣住。 他们深恒是建筑公司,组里竞标的是梁氏植物园扩建项目,说来算去都是跟土打交道。 土行孙封号“土府星”,擅长地行术,起这外号,简直是请老祖宗上身,吉利附体了。 “倒也不必牺牲这么大——” 连城一怔,反应过来是泰多多想歪了。 她哪是给公司图吉利,那是给自己跑路求神通。 “没事,打工人打工魂,老板加薪我成神。” 泰多多倒抽一口凉气,想说什么,碍于还不熟,只丢下一句,“今晚留下加班。” 这本就是连城目的,自然毫无异议。 专项组对梁氏植物园的扩建情况,仅限于书面了解,连城回忆梁文菲的显摆,适当补充一些小细节。 就这样早出晚归三日。 不仅前两日完美避开梁朝肃,今天星期六也加班,不用待在梁家。 而专项组成员也大多接受连城,工作沟通和交接上,融洽又丝滑。 加之弥勒佛感动连城在外号上,为公司,为项目的倾情奉献,决定在为她举办一个新人欢迎会。 第38章 第38章 下午刚上班,在群里宣布,“今晚不加班,为我们新进土行孙这员大将,一起嗨翻白玉京。” 不用加晚班,还是去白玉京,群里一片欢呼雀跃。 连城皱眉。 白玉京玩一圈可价值不菲,况且背后梁朝肃参股,梁文菲还挂了总经理的头衔,隔三岔五去视察一圈逞威风, 万一不凑巧碰上......晦气。 可她一介新人,没得挑剔的余地。 好在项目组资金有限,再奢侈也只能在二楼角落里开个小包。 连城一路无惊无险进到包厢。 白玉京的包厢,分国风和异国风情两种,他们这个是国风款。 泰多多转悠一圈,嘴长得合不上,随手拉人感慨。 “早听说白玉京奢华,却不失雅致,还是娱乐场所出了名的正规,进出都是高端人士。哪像我们小县城,ktv,酒吧装修都是土豪金,进门也不查证件,全是二流子刷脸。” 连城准备抽离的手停住,“不查证件?” 泰多多啊一声,心情放松,话也多起来,“不查啊,我们那就是南省下边排不上号的小县城,不仅娱乐场所不查,平时打车,坐大巴也不用证件,还有那种二三十的小宾馆,随便住,方便得很。” 连城心肝都在颤,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她这三天正发愁,证件又压回梁朝肃手里,跑路不方便,机会就蹦到眼前。 连城正想追问几句,泰多多却不耐说了。 包厢里狂欢已经开始,唱歌的唱歌,玩游戏的玩游戏,泰多多扎进入群,连城多次凑近,都被其他同事热情打断。 见眼下实在问不出什么,连城找借口出了包间。 用手机查泰多多提的小县城,发现是距离南省竟不远,而且就有直通的班车。 连城急忙搜是否要用证件,官方回答必用,底下却有评论,只要上面不检查,上车给钱就行。 连城心跳加速,这一刹那,走廊暧昧的昏光,都感觉明亮了。 继续往下翻。 斜里倏地横插过来一只手,抢她手机,连城条件反射背手躲过。 就听一道戏谑的声音,“连城大小姐,偷偷摸摸看什么呢?这么见不得光,在偷人?” 连城锁定屏幕,收起手机,才撩眼皮看来人。 一头蚊子血色的头发,涂脂抹粉一张脸,一米七的个子,日式花美男的打扮。 来人是狐天德,狐家这辈唯一的男丁,上面五个姐姐,围着宠出来一个贾宝玉,最爱管女人间的私事,视梁文菲如自己的林黛玉。 她退一步,“别紧张,偷狗都不偷你。” 狐天德脸色一变,盯着连城看几秒,忽地转笑。 “说得对,你现在就只配偷狗。毕竟圈子已经公开了,你心肠歹毒,对菲菲怀恨在心,勾引沈黎川不成,就仗着臭牙尖嘴,气菲菲见红,想害她流产。还在白家医院假装怀孕,刺激菲菲,坏她的名声。” 连城没了表情。 原来那天在沈家面前踩她还不够,还要扩散到人尽皆知。 不过,这的确符合梁朝肃行事的风格,做事做彻底,不给敌人一丝反击的可能。 为了梁文菲,他这个哥哥还真是不遗余力。 头一次逼得连城哑口无言,狐天德鄙夷又痛快。 第39章 第39章 “如今真相大白,所有人都知道你真面目,圈子里,再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连城,你早不是梁家千金了,知道大伙儿现在怎么看你吗?” 连城不用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 这四年圈子明里暗里的轻蔑排挤,从未断绝。有梁文菲事事外传,梁朝肃对她有多差,圈子里人人跟随,就有多差。 放在以前,连城鲜血淋漓。 但眼下,她很平静。 一种暴风肆掠过,满地残碎,绝望却已经接受的平静。 以及,知道自己即将重建的希望。 毕竟,她要跑的,不是吗? 狐天德见不得她平静。 “你还在装什么款,千金小姐的架子你配端吗?” “大伙儿看你就像是一条狗,一条死皮赖脸的狗,赖在梁家,赶也赶不走。” “不过,我觉得你连狗都做不好,只知道巴结朝肃哥,却忘记家里还有菲菲这个主人。” 连城突然大步逼前,面容从阴影里脱颖而出,灯光照亮她眼底的寒刀冰刺,凛冽的骇人。 “我什么时候巴结梁朝肃?” 狐天德情不自禁怂退两步,连城再度欺上,逼他继续后退。 “至于狗,我只被狗咬过,你这么刻薄嘴贱,所以才当了汪汪先锋官吧。” 狐天德后背抵上墙壁,一撞之下才反应过来,随即恼羞成怒。 “你才是狗,你怎么巴结朝肃哥的,大家全知道。又是大清早借收证件,去敲朝肃哥的门。又是梁夫人让你抽血,装柔弱接近朝肃哥。” 他捏着兰花指,掐嗓子学女腔,“‘你说过信我,话还算数吗’。” “简直笑掉大牙了,想借勾引朝肃哥留在梁家,也不看看朝肃哥什么段位,你什么品种,他恶心死你了。” 连城面色苍白,荒诞又难堪。 那般没有尊严的哀求,时隔几日被不在场的人,绘声绘色学出来,一字字碾着讥诮。 就跟寒冬腊月被人扒光衣服,赤裸裸游街示众,身上最不想被瞧见的不堪隐密,被人细致观赏,品头论足,再口口相传。 她心中再平静,也忍受不了自尊这样被人冒犯。 “这些,都是梁文菲告诉你的?” “是又怎样,你难不成还想抵赖?” “我抵什么赖?”连城再次逼上前,“真是物以类聚,狗以群分。梁朝肃狼心狗肺,薄情寡义,梁文菲狗仗狗势,长舌鼠肚,你是狐朋狗党,鸡飞狗叫,可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狗屁不通。” “说得好。”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熟悉的让人毛骨悚然。 连城后背窜着凉气,转过身。 梁朝肃不知何时伫立在楼梯处,注视着他们。 铁灰西装外套里是纯黑半领毛衣,下身少见穿了白色裤子,稍阔的版型,休闲又慵懒。 他却整个人发沉冷淡。 或许距离太远,连城没感觉他恼怒,戾气。 “朝肃哥,你来了。” 狐天德喜上眉梢,抬步过去,经过连城时大力一撞。 连城毫无防备,侧身撞上墙壁,右肩锁骨震裂般疼痛,她咬紧牙忍下呻吟。 第40章 第40章 视线里是狐天德头也不回的背影,大步冲到梁朝肃身边告状。 狐天德刚开口,就看见梁朝肃瞧他的神色阴骇,眼神也冰冷危险。 他后背一茬茬起寒毛,忍不住惶恐,难道是刚才连城骂得太狠,梁朝肃把他也迁怒了? 狐天德一激灵,不由加快语速汇报,间歇鄙弃连城一眼,添油加醋把连城的可恶最大化,来显出他委屈无辜。 连城捂住肩膀,梁朝肃视线已经转移到她身上,狐天德说一句,他凝重一分。 心下不由冷笑,她发誓天打雷劈,他都保持怀疑,梁文菲那边的人胡诌瞎编,他照单全信。 果然是严于律敌,宽于对己。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梁朝肃问她。 连城敛去眼底嘲讽,“我想说的很多,但你信吗?” “上楼。”梁朝肃示意连城,“楼上人都在场,你想说什么,一句句慢慢说。” 连城全身绷紧。 她当然不会以为,梁朝肃这是在给她解释的机会。 事实上,连城现在很后悔。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时的自我尊严捍卫再好,她骂的再爽快,都抵不上被抓个正着下场凄惨。 若上楼后,只是当众凌辱她一番,连城愿意自扒脸皮给他们踩。 最怕是,梁朝肃已经激怒了,拿出以前惩罚她的手段,到时候发现她怀孕,会给她活路吗? 再或者,梁朝肃从此更加严格看管她,影响跑路计划,她该怎么办? ...... 到了包厢,狐天德先一步去跟梁文菲嘀咕,连城立在门口扫了一眼。 奢华的法式大包厢,分内外两个厅。 内厅什么样,连城瞧不清楚。 但外厅可能碍于梁文菲怀孕,没有一丝烟酒气,宽敞的水晶桌摆着五颜六色的饮料,长拐角沙发坐满了人。 竟然全是熟面孔,圈子里同龄的千金公子,常住南省的基本到齐了。 梁朝肃刚过去,c位就自动空出来,他没坐。 抬手指了最靠边的单人沙发,挤在上面的两个公子,几乎同时蹦起来,笑容满面请他入坐。 恰逢此时,沈黎川从内厅出来,见到连城一时怔住。 室内本就隐晦打量的视线,当即复杂喧闹起来。 若是视线在空中有轨迹,会呈现一个定点的四边形,沈黎川,梁文菲,梁朝肃,和她。 “过来。” 梁朝肃抬手唤连城。他在有第三人的场合,对连城一向是漠视嫌恶的态度,不让她靠近,不与她交流。 现在突然这一声,连城心直往下坠,克制住万千不好的想法,立在他两米开外。 他目光隐隐是不高兴的。 连城觉得正常,楼下听见她那样辱骂,他高兴才是有鬼了。 她立在原地不动,沈黎川走过来,帮她找位置坐,“你怎么来了,先坐下。” 连城怀孕后,明显孕期反应还没有,但身体已经容易感到疲累。 她道谢,要去坐下。 “站着。”梁朝肃靠着椅背,大开大合的坐姿,气势凌人,“我让你坐了吗?” 第41章 第41章 连城收回迈开的腿。 梁朝肃语气发凉,“你不是有很多想说?站在那儿,当着所有人,一字一句说清楚,务必让每一个人都听见。” 这话玩味又戏谑。 包厢里本就带着巨大信息量的视线,此时再投注到连城身上,丝毫不加掩饰了。 嘲笑的,鄙视的。 淹没了她。 沈黎川上前一步,替她挡住,转眼被梁文菲直接拖走。 室内陷入更深的寂静,目光更赤裸,放肆。 从看一个人,变成居高临下的俯视,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而来,血淋淋一寸寸,剥去连城作为人的皮肤。 想来挺可笑,她骂梁朝肃狗,梁朝肃就真让她变成狗。 她艰难维持自尊,梁朝肃轻易就让她自尊当众击垮。 连城嘴角一抹僵硬的笑,背到身后的手,紧攥到麻木抽搐。 这份屈辱她得忍下,忍下了才有以后离开,天地广阔的好日子。 “各位,很抱歉占用大家宝贵时间,再此我要诚恳向梁文菲小姐道歉,对不起。还要向梁朝肃先生道歉,我错了,我不该有痴心妄想,也不该对梁文菲小姐不敬,我是梁家慈善收养的一条——” “闭嘴。”梁朝肃豁然起身,眉眼间惊怒不止,“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连城嘴角弧度坚持不下去。 还觉得不够? 又瞥见沈黎川也站起来,忽然明白了。 “对不起,是我废话了。”连城转向沈黎川,“沈先生,我们之前阴差阳错有过一场交集,为此大家心里都很不愉快。” “今天趁大家都在场,我真心实意向你,以及你的未婚妻梁文菲小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道一声恭喜,祝你们永结同心,恩爱百年。如果我对你,对你的婚姻,有一丝越距,不好的想法,就得死绝。” “别说......” “够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连城没有去看沈黎川,只望向梁朝肃。 他双拳攥着,整个人都绷紧,像一跟张到极致的弓弦。 随时便会射出凛冽的冰箭,射进她的血肉,射穿她的胸膛。 要她的命。 连城实在不明白了,到底还要她低贱到什么程度。 趴在地上,给所有人磕一个?还是去舔梁文菲的鞋面,以示她真做了狗? 梁朝肃手指狐天德。 “你起来,是谁传连城心肠歹毒,意图害菲菲流产,你去指出来。” 在场人纷纷怔住,沈黎川到嘴边的话也卡住。 连城却比所有人加起来都淡定。 她知道,他们一定莫名其妙,不是痛打她这只狗吗?怎么突然间要替她这只狗伸张了。 怎么会是伸张,欲抑先扬罢了。 狐天德面上还僵硬着刚才的扬眉吐气。 他呆愣几息,迟钝对上梁朝肃阴鸷的眼神,刹那间好似有千斤万斤,压的狐天德窒息。 身体却噌地弹起,站直,“是......是......” 他咬牙,“是我自己。” “你自己?”梁朝肃犀利至极,“狐家成精了,修出千里眼,顺风耳了,不仅知道我家里的事,知道连城讨好我,控诉我不信她,甚至连原话都一清二楚。” 狐天德额头止不住冒汗。 他不想在梁文菲面前表现这么怂蛋,但余光里但凡扫到谁,玩的穿一条裤子的二代,也避开他目光,唯恐被他攀咬上。 第42章 第42章 在座的都清楚,以梁朝肃现在的地位,他们捆一块也招惹不起。 倒不是说梁家势大到他们家族联合都抗争不了,要真到那层面,反倒好了,自有人插手清算。 他们怕的是自身利益受损,这四年梁朝肃向外扩张北方市场,向内,在南省搞的一手合纵联合,对他们家族或投资,或合作,或打压,用利益结成一张大网。 商人有钱赚就是爹,他们要是得罪这个钱爹,家里那个真爹绝对大义灭亲,亲手扒他们一层皮。 “不是。是......”狐天德也怕家里受打压,偷眼去瞥梁文菲。 梁文菲不看他,视线在沈黎川和梁朝肃身上来回梭巡。 深爱的未婚夫目光胶着在连城身上,他前尘难忘,梁文菲心知肚明。 可如今最亲近的哥哥,突然帮连城。 不,这不是第一次有偏向。 从上个星期古怪的目光开始,会教训她辱骂连城,压她给连城道歉。 虽然梁母次次劝她,哥哥是为她着想。 梁文菲心底始终有一个声音,哥哥不对劲,哥哥对连城有了别的东西。 “不用问了,我让他传的。”梁文菲盯着梁朝肃,“可这不是哥哥默许的吗?” “我什么时候默许了?” “星期三体检完回家,哥哥难道忘了吗?” 梁朝肃本就阴翳的一张脸,愈发透出寒意。 “那天是为你商议婚期,我默许什么了?” 梁文菲放在腿上的上,倏地攥紧。 她看看梁朝肃,又转头,目光里的狐疑危险,霍然刺穿连城。 连城面无表情,心中却像一只本就沉底的桶,晃晃当当,吊起来一点。 梁朝肃骗她,却绝不会对梁文菲撒谎,现在这一出,是想唱什么? 而且梁文菲的目光......连城眼皮一跳,下意识去捕捉辨别。 可没等她细看,沈黎川突然笑出声。 梁文菲扭过头去看他,连城皱紧眉,顺着望过去。 发现沈黎川眼中灰蒙蒙一片,又有说不出来的东西。 沉寂,坚定,晦暗......不可名状。 “怪不得家母时常要我跟梁副董想学为人处事,确实自愧不如啊。” 沈黎川语态着实耐人寻味。 引得在座的一头雾水,止不住想追问,可慑于梁朝肃,无一人出声。 只有梁文菲,“什么意思?黎川,你在说什么?” “大家还不明白吗?” 沈黎川盯着梁朝肃,对上他暗沉威慑的目光,不受影响,侃侃而谈。 “梁副董再厌恶连城不安分,也不想传她恶名,牵连到菲菲。毕竟谈资就是谈资,一方恶臭,另一方好的也被谈论,菲菲怀着孩子,一个孕妇活在旁人口舌中,梁副董这样的好哥哥,怎么能忍的了呢。” “而且连城今日姿态太低了,万一传出去......外人天然同情弱者,届时又不知道会怎么想菲菲,所以梁副董才不高兴。” 梁文菲恍然大悟。 心底那个声音弱下去,却仍旧还在,她不免问,“是这样吗?哥哥?” 连城冷笑。 梁朝肃这个哥哥当得简直呕心沥血,绕这么大的圈子,以至于她都有一瞬的动摇,却原来还是为了梁文菲。 更可笑的是,梁朝肃做这么多,梁文菲犹有怀疑。 果然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她这个得不到,自觉平静了,却依然骚动。 连城记下这次教训。 第43章 第43章 梁朝肃见连城垂头耷脑的,辨不明神色,脊背也垮塌,总归是不愉快。 他又睨连城几眼,她仍旧一动不动,没有一点支棱起来,舌战群臣的伶俐韧劲。 不由一口浊气憋在胸腔,鼓噪得很。 梁朝肃眯眼看向沈黎川,声音寒冰,戾气外泄,“你很懂我?” “不敢。”沈黎川面上云淡风轻笑。 内里一颗心高悬。 他知道梁文菲对梁朝肃跟连城的关系,起了疑心。 刚才险之又险解释过去。 此刻瞧着梁朝肃,却不像摆脱怀疑的松懈,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愤懑。 竟是真像要为连城伸张? 可要他对连城有一丝不忍,就不会明知梁文菲怀疑,还故意显露。 完全不顾连城会面临怎么的下场。 沈黎川捏紧扶手,别有深意提醒他,“毕竟梁副董一向藏而不露,就好比这次西南顾家,三房继娶太太带过来的继女,爬了顾家继承人小叔子的床,这么禁忌背德的事暴露,顾家股票大跌,小叔子地位不保。” “梁副董出人意料,一力扶持小叔子,百般理解,万般支持,说到这儿,可能大家都会误会,梁副董心胸宽广,能包容这般脏事。” “但实际上,梁副董大笔资金投入,促成小叔子跟继女结婚,而结婚之后,小叔子因一意孤行,在顾家众叛亲离,为保地位只能紧紧依靠梁副董。依我看,这顾家姓梁,指日可待。” 众人醍醐灌顶,望向梁朝肃的目光七分佩服,三分恐惧。 梁文菲却是彻底放松下来,这样一个老谋深算,手段高超的哥哥,她具有荣焉,“我哥哥最厌恶男女之间的肮脏事,顾家是他——” “我不厌恶。”梁朝肃直接否认。 他一向在外镇静从容,这次却声色俱厉,垂在身侧的手,克制不住紧攥成拳,骨节发白,青筋几乎冲破皮肉。 在场的二代不约而同心中一突,面面相觑,他们从小受家族教育,心眼眼力经受锻炼。 如今连城与梁朝肃明面有一层“兄妹”关系,可终究不是血亲,本质上是男人和女人。 而现在,梁朝肃忿然作色,否定的不假思索,甚至有些过于积极了。 这其中......会不会有猫腻? 眼见不少视线定格连城,沈黎川眼皮止不住狂跳,“梁副董的确不厌恶。” 他刻意高声拉回注意,“今天是我多嘴了,不够机密慎重,涉及梁副董对顾家的布局谋划,请大家不要在外多言。” 众人犹如当头棒喝。 心里那点桃色猜疑,眨眼消失无踪。 是了。 顾家盘踞西南几十年,资产估值近百亿,要是梁朝肃不断然否认,传出他对禁忌关系厌恶非常,惊了顾家小叔子,到嘴的蛋糕就飞了。 气氛严肃起来,所有人讳莫如深。 连城止不住的寒颤,一股铺天盖地的,感同身受的惊恐害怕,在她血管里凝结成冰,深深冻结四肢百骸。 梁朝肃对顾家禁忌如此冷血狠辣,那同为禁忌关系的她呢? 是不是会比跟白瑛分析的那些下场,还惨一百倍。 她实在待不下去,趁着众人还在震慑中,迅速拉门离开。 .................. 连城回到楼下小包厢。 这么长时间,一众人早唱的嗓子哑了,酒也喝饱了,横七竖八瘫在沙发和地上,你一言我一语,畅谈心事。 见她来了,弥勒佛带头讨伐她缺勤团建。 连城见他不是真的生气,更像玩闹,回得没有很正式,“不是说这是我的欢迎会?” “死相。”弥罗佛捏兰花指点她,“几个碟,几个菜啊,这样呛领导。” 第44章 第44章 弥勒佛手短,圆圆白白的,捏兰花指,胖萝卜扎两小辫。 连城被逗笑,在楼上紧绷的神经,舒缓一点,“没办法,土行孙施展遁地神通,呛人是物理附带。” 弥勒佛觉得这句回的对味,刚想顺几句,旁边泰多多实在受不了,推他。 “我的佛,您往那边挤黄角大仙行吗,月亮不能种菜,也没必要挤扁吧。” 弥勒佛听话挪了挪,“行了吧,谅你酒后失德,我不计较了啊,上班给我尊敬点领导。” 连城又松懈一些。 在包厢胡侃了一会,陆陆续续有人告辞回家,连城有意等着泰多多。 楼上这一遭,她逃跑的心坚定成秤砣,不止坚定,还刻不容缓。 泰多多一提出要走,连城立即跟上。 下楼时,佯装无意问,“璀县是不是有个裕同书院啊,现在门票要钱吗?” 泰多多扭头盯着连城看几秒,叹口气。 连城一个实习生能破格转正加入专项组,他们私底下都猜测是不是有后台。 可如今看小姑娘总是没事找话,努力想跟老员工混交情,实在不像有后台的硬点子,挺可怜的。 “不要钱,会进大门就行。” 连城一脸惊喜,“那查不查证件,我身份证丢了,能不能去玩几天吗?” 泰多多知道她是套近乎,不会真的去。 但也没有挑破敷衍,只是拍拍她肩膀,“能,找我们县城的短途中巴车,不查证件,住宿小旅馆也不查,但是,你没时间,咱们项目组加班到解散。” 连城心里激动,她已经上网查到坐车不用证件,这次想问的是,没有证件能不能生活。 能生活,她就能藏起来。 到了楼下,连城殷勤送泰多多上了出租车,自觉拍下车牌号,告诉泰多多回到家,记得告诉她一声儿。 司机闻言从后视镜看她们,“小姑娘,这话说给我听得的吧,放心,叔这是正规公司,家里女儿跟你俩一般大,禽兽不了。” 泰多多有些尴尬,却体会连城细心好意,“知道了。” 心下决定以后在公司,有时间多照顾连城一些。 连城笑眯眯目送她车尾消失。 往回走时,步伐都有些轻松雀跃。 她以前尝试离开,潜意识认为没有证件寸步难行,所以每次都要千方百计拿到证件才跑。 而往往,她不用证件时还好,一用证件,梁朝肃闻着味儿,就能过来逮她正着。 这次她吸取经验教训。 大局在她啊。 经过路边垃圾桶,有矿泉水瓶散落在外,连城好心情捡起来。 帮垃圾找到垃圾家,垃圾不要破坏我的家,地球母亲...... 她嘴里嘟囔陡然顿住。 一辆车滑行过来,后座车窗降下。 从她附身抬头的角度,灰银色垃圾桶盖子,顶着一张梁朝肃的脸。 肃穆,威慑,写满压迫。 可怎么看都不像垃圾,像刀,像枪,像封喉毒药,一切致命的东西。 连城退后几步,视角变换。 白玉京外立面五颜六色的灯光,辉映他高高在上。 明明平视,却像俯视她,如同俯视垃圾桶。 俯视垃圾。 第45章 第45章 梁朝肃问她,“高兴什么?” 连城心头一跳,这是看见她跟泰多多了? 随即又想起,出了白玉京大门后,她就没再多问,那时是怕问多了,泰多多难免起疑。 此时不由庆幸。 梁朝肃心思如网,她多次逃跑,证件在他眼中就是个测探她的雷达,只要她无缘无故提起,他会立即警觉。 “没高兴。” 梁朝肃眼神阴郁,“大晚上雀跃欢歌,我瞎吗?” 果然是看见了,只怕看的时间还不短。 连城不吭声。 梁朝肃神色更危险,灯光主色由红转蓝,衬他一张脸隐隐发青,“是包厢没皮没脸你开心?忽然想通了喜欢给菲菲当狗?” 连城失了表情,“我当狗你不高兴吗?” “高兴。”梁朝肃皮笑肉不笑都没了,“你乐意当狗就继续当,可要是以为当狗,能得沈黎川护你,那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连城沉默。 原来散场了,还不忘堵她,是要替梁文菲警告。 所以她在包厢,为什么会有梁朝肃替她出头的错觉? 脚踩到脸上了,问一句疼吗,她就真觉得人在关心她。 连城忽然笑,贱啊,她可真够贱的。 “你笑什么。”梁朝肃脸上结出冰霜,“想起沈黎川护你,开心的都笑出来了?” “没有。”连城望着他,“只是觉得你没必要这么防备,要是觉得我刚才生死誓言还不够,我现在回去发个更大的。” 连城其实迷信,生死太重,不能轻易挂在嘴边。 以前多次赌咒也都避开了,总觉得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可哪里是不到呢? 是她浮云遮望眼,嘴里喊着心死了,平静了,心里还生着可笑的期望。 这几天梁朝肃用事实的巴掌,把这一个个虚幻的泡沫,全拍散。 她要是再丢不下,连城觉得,她可以不用跑了,直接躺床上,大腿一张,先做梁朝肃的性娃娃,再被他转手出去,一辈子换无数张床躺着好了。 梁朝肃神色不紧绷了。 想说什么,眼尖发现连城细密打着哆嗦,他不由皱眉想训她。 可看了一眼连城穿着。 初冬料峭,她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 全身上下黑灰两色,只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不是故意穿的单薄,受冷。 而且连城在穿着上,一向让他很放心,永远保守,不露身段,不露俏,风情和妩媚只到床上才会显露。 仅他一人才看过。 “冷?”他声音也柔和下来。“上车。” 梁朝肃拿起遥控器,调高车内温度。 “我还有同事......” “我脾气好吗?”梁朝手一顿,透过车窗盯她,“上车。” 连城不再多说,拉门上车,在手机上给弥勒佛发一通道歉讯息。 车辆驶出街口,眼瞅着拐向西城。 连城后背炸出一层冷汗,“这不是回家的路。” 她先出声,打破了无形的僵持。 梁朝肃再憋不住,扯过她摁在怀里,拇指蹭着她的唇。 眼睛里涌动着许多看不明的暗潮,仿佛有千言万语。 连城僵成冰棍,这是要跟她清算包厢里的帐了? 转眼,他收敛情绪。 “今晚不回去。” 第46章 第46章 连城心沉到谷底。 梁朝肃看似禁欲,实则重欲,她这次装生理期七天,又磨过一个星期五。 这会儿夜不归宿,只怕是忍够了,憋久了,要发泄。 嫌弃在梁家有限制,不能尽兴。 还不如跟她算账。 连城说,“母亲禁止我夜不归宿。” 这条其实是为了防止她晚上勾搭沈黎川,实质发生点什么。 连城还抗争过,不想时隔不久,她反倒要感谢这一点。 “怎么不叫妈妈了?” 连城一顿,她放下了,接受梁母不再是妈妈的事实,可没想到一个简单称谓,他马上就能揪住。 不由愈发觉得心细如发,缜密不好瞒。 “年纪大了,妈妈是小孩子喊的。” 梁朝肃闷笑,“是有自知之明了,还是怨怪母亲不偏向你?” 自知之明...... 连城望他,她现在最不缺自知之明。 所以确定他是在点她,不要奢想梁家人的身份,更不要奢想梁家人的认同。 连城应下前一点。 车窗外已经闪过两条街,她拉回话题,“回家吧,你妹妹晚上不见我,睡不着觉,再受惊见红可不好。” “吓不到她。”梁朝肃眉尾一挑,拿出手机拨号,“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她不会多想。” 连城骇的一把抱住他手,“你疯了——” 她话音未落,手机里响起梁母的声音,“朝肃?有事吗?” 梁朝肃望着连城,“我跟——” 连城急得捂他嘴。 梁母像是听到一点动静,“你跟什么?” 连城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梁母跟梁父几十年恩爱,气质和煦温柔,可不代表她是心慈手软的善茬。 圈子里贵妇能以她马首是瞻,一是看在梁家地位上,二是梁母自身手腕足,眼利,心硬,没她摆不平的事。 倘若被梁母察觉她竟敢跟梁朝肃有猫腻,立即会雷霆行动,她连逃跑的机会都没了。 “求你——”连城整个人都在抖,拼命做口型。 梁朝肃眉眼发沉。 这一会功夫的静默,梁母再出声就严肃下来,“朝肃,你身边是谁?” 梁朝肃拽下她手,“我带连城——” 他真的说出来了。 连城颓然瘫倒,脸上一层层血色褪去,比纸还苍白惨淡。 一双上翘的狐狸眼,完全失了神采,整个人干枯又麻木。 梁朝肃攥紧手机,外面霓虹迷离一座城,他沉翳如一片幽寂的死海。 “......马上回去,让菲菲不要胡思乱想。” 连城倏地一震,死里逃生的不真实,四肢百骸蔓延的漫长麻木,在这一刻内外夹击,让她一时失了反应。 车从西城绕了三天街,又遇上堵车,回到梁家时,已经接近十点。 梁文菲和梁母竟都未睡,坐在客厅等他们。 连城硬着头皮在外厅衣帽间换拖鞋,梁朝肃动作比她快,先一步离开。 经过她时,疏淡冷漠的模样,比刚才在车里挂完电话还冷沉几分。 连城是一点捉摸不透他脾气,低眉顺眼跟在他后面,绕过入户屏风。 梁母立起来,越过梁朝肃,目光直逼连城,几分愠怒,几分凌厉。 “物以类聚,狗以群分,朝肃狼心狗肺,菲菲狗仗狗势,那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你父亲又是什么?” 第47章 第47章 连城不禁一抖。 “母亲,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她话没说完,梁母指着她鼻尖喝断。 “梁连城,梁家可曾短过你吃,短过你穿?” “没有。”连城小声回答。 “那你浑身的戾气忤逆是从哪来的?”梁母眼神不善,气势骇人,“是我们刻薄你了?虐待你了?还是打你迫害你了?让你天天怨声载道?” 连城先看梁朝肃,冷冷淡淡,单从面上看不出什么,再看梁文菲,春风得意,轻笑不屑。 加害她的人,从容淡定,畅快淋漓。 甚至不觉有错,毫不亏心。 连城垂下头,只觉无话可说。 梁母当她理亏,火上加火,“梁连城,你心里是不是全家都欠你,菲菲不该回来,朝肃就该偏你,我和你爸爸一辈子只爱你,我们一家都要围着你转。” 眼见是动真怒了。 “母亲。”梁朝肃请梁母坐下,“她口无遮拦,我已经处理了。” "我知道。"梁母怒容一顿,稍有收敛,拍梁朝肃的手,“你做很好,没让菲菲受委屈,又封了口,不让外传。” 梁朝肃嗯了声,眼风扫过连城,“还不给母亲道歉。” “对不起。”连城一脸悔意,“我不该出言不逊。” 她不该意气用事,冲动鲁莽只会坏事。 “不该没大没小。” 惹梁文菲,就等于惹梁朝肃,打得过小,斗不过老的,很没必要在逃跑的关头,给自己找麻烦。 “这次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绝不再犯。” 只要忍得一时风平浪静,从此天高海阔,她自由了。 十成十的乖觉诚恳,梁母神色稍霁。 梁朝肃却全身绷直,英贵俊朗的脸上一片沉冷,没有丁点温度。 眼神也阴翳森森。 连城以为他还不满意,张嘴要再检讨几句,梁朝肃冷声撵她,“滚上去。” 连城道歉本就是无奈之举,眼下被赶简直求之不得。 一丝停顿都没有,几步窜上楼梯。 梁母望她背影,“这次还像话。” 梁朝肃一言不发,仰望三楼紧闭的房门。 像话吗? 她什么时候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压不服,镇不屈,鲜活,伶俐,勇敢,就地反击才是她的特质。 这般忍辱负重,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梁朝肃抬步要上楼。 梁母拦住他,一本正经唤梁文菲摆出几张照片,“挑一个,明天去见。” 梁朝肃立在原地,扫一眼,“挑不出,下次。” 梁母不让他走,梁朝肃马上二十九了,婚事说什么不能再拖。 来回推诿之际,梁氏的秘书一通急电,西南顾家出了意外,顾家继承人不打招呼飞来南省找梁朝肃。 梁朝肃顺势脱身,大晚上身披夜色出门。 梁母气出火来,“跑,跑的和尚跑不了庙,整个南方几万千金,就不信没一个他能上看的。” 梁文菲收拾照片的动作一顿。 梁母挑出来的这批千金小姐,端庄的,漂亮的,温柔的,大气的,什么样都有。 她一个女人看了也觉得眼花缭乱,哥哥是男人,男人是视觉动物,没道理对美女连欣赏的兴趣都没有。 第48章 第48章 梁文菲不知怎的又想到连城,还有哥哥她在身上,绝无仅有的露出的潮暗目光。 心中豁开那道怀疑的口子,再度张裂。 “妈妈,哥哥忙事业一直不结婚。”她望着梁母,眼睛漆黑一片,“家里还有连城,她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哥哥现在又帮着顾家继承人,外界会怎么看我们?” 梁母脸色立变,“你听到有人传风声了?” “嗯。”外界没有,但梁文菲心里有。 梁母蓦地挺直身。 朝肃和连城关系紧张,她往日从没往这方面想过,可菲菲一提,她蓦地想起体检那日回来,在沙发上,连城靠进朝肃怀里,被朝肃一把推开,赶走。 随即又想起,菲菲之前有两次提到连城跟梁朝肃有猫腻。 见梁母眼中光芒前所未有凝重危险起来,梁文菲图穷匕见。 “妈妈,连城是个记仇不记恩的白眼狼,梁家对她再好,也无济于事,现在又牵连到哥哥,倒不如把她嫁出去,联姻还能有点用处。” 梁母皱紧眉,沉默几息。“她不是梁家血亲,人尽皆知,联姻的话......” 梁文菲明白她未尽之意,好门第看不上连城是个假货,低门第联姻没有价值。 “您忘了有位小公子。”梁文菲笑,“虽然有传言他早年玩的太厉害,伤了身,得过病,但现在人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可见传言不可信。” 梁母一言不发,她倒不是要否决。 只是那小公子,传言得的病太骇人。 艾滋病啊。 连城嫁出去,回门万一传染给他们怎么办? ........................ 第二日,连城四年来首次早餐吃的风平浪静。 梁文菲没有找茬,梁母看她的目光更是仁慈到极点,中途还给她夹了两筷子菜。 连城面上受宠若惊,实则后背汗毛都竖起来。 她从前有妄想,会欣喜若狂,现在缺爱的脑子清醒了,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她也没多问。 不拘是什么意图,只要她跑的够快,什么事都落不着她。 一连三日,连城加班早出晚归,梁朝肃也不见踪影。 第四天早上,摸清梁朝肃在忙顾家的事,短期内回不来。 她心中另一件大事,主任怀疑孩子有问题,再次产检就有了实施的机会。 中午趁着午休时间,跟弥勒佛再请了一小时的假。 “相亲啊,一个小时够用吗?” 这几天,连城已经知道弥勒佛是精神状态特别美丽的领导,日常在发疯和发奋间发癫,说话极有趣味。 “够用。”连城哈哈哈,“撂衣服,解扣子的事,一个小时绰绰有余。” “咳——”弥勒佛一口水全呛进气管。 连城笑眯眯拍他背,帮他喘气,“想什么呢,黄领导,我那是验货。” 弥勒佛条件反射看自己,滚圆的西瓜肚绷开两颗扣,看不见腿,看不见脚尖。 他呵呵,“果然女人,你的名字叫肤浅。” 连城戳他肚皮,“偏见了不是,好看的锁骨千篇一律,有趣的肚子弹来弹去。” “那你验的是有趣的肚子,还是好看的锁骨?” 连城想了一下,“好看的肚子?” 弥勒佛哼一声,转身就走,走没两步,又扭头,“死相,注意安全。这一小时不计你请假,特批,不影响全勤。” 连城大笑,“谢嘞,我好心的佛。” 她没敢去医院,在路边找了个黑诊所。 两百块速战速决,孩子没问题。 但她有问题。 第49章 第49章 连城一直觉得梁朝肃若不是做了她十八年的哥哥,只凭他的所作所为,连城恨不得生啖其肉。 他的孩子绝不会留。 可那个孩子在她身体里六周了,乖的出奇,她蹦跳激动,不受影响,不让她孕吐,不让她嗜睡,像是知道她处境危险,不声不响陪着她闯过六周风风雨雨。 而现在,他早早有了心跳,在b超扩响下,向她正式宣告,妈妈,我来了。 连城舍不得了。 她这四年午夜梦回,在铺天盖地的难过里挣扎沉落,渴望有人继续爱她,给她一个家。 如果,认清梁家不是家之后,上天怜悯她可怜,送她一个家呢? 要不然多少家庭千盼万盼,送子娘娘何必对她这个被判不孕不育死刑的人,投来慈悲? “连城?” 街头车流川息不止,一辆黑色特殊牌照的宾利分流而出,停在她等待的公交站台前,后车车窗降下,露出梁朝肃一张凉薄的脸。 “你怎么在这?” 连城心跳不可遏止地飙升,手指紧攥包袋。 “出来买点东西。” “买什么?” 连城不由恐惧又厌烦,恐惧被他发现,厌烦他抓间谍似的,无休止严防审问。 “公司机密。” 梁朝肃眉梢一扬,“对我也算机密?” 连城噎住,深恒现在指着拿下梁氏植物园扩建大单,这关系到柏惜文年终在柏氏年会的成绩脸面,更深层,还关乎到她在柏家的竞争地位。 全深恒的资源倾注,这个项目简直像破釜沉舟,有背水一战的味道。 要是梁朝肃眼下忽然想过问公司情况,别说机密,就是全公司基本账目都能清算给他一观。 “这位是?” 连城视线探向车内,后座还有一位男士,视野受限,只看到一身耀眼的白西装,潇洒不羁的坐相。 不管是谁,眼下正好她拿来转移话题。 “顾家,顾星渊。”梁朝肃嘴上介绍,却没有让开身位,毫无引荐的意思。 连城明显怔愣,却识相不追问,正巧余光瞥见红绿灯光转过来一辆公交车,她礼貌笑着点头。“知道你忙,不耽误你了。” 公交车要进站,车辆不好一直堵在站台,等梁朝肃一抬手,张安立即起步离开。 后视镜里,连城一袭黑色长大衣登上公交车,消失在站台。 顾星渊收起懒散坐正,“你妹妹......很怕你?” 梁朝肃眼皮一撩,“何以见得?” 顾星渊望着后视镜,公交车上来,他眼前还飘着那打扮沉闷,一点没有二十出头鲜亮劲的小姑娘,见到梁朝肃的一刹那,情不自禁的绷紧,戒备。 “她不怕你,那就是不喜欢你。” “她喜欢。” 这么肯定,以至于不假思索,坚定到决然。 顾星渊扬眉,扭头望他,“是你真认为她喜欢,还是希望她喜欢?” 话有点绕,张安却条件反射在后视镜看梁朝肃。 果然见他轻轻扬了手。 车辆格挡升起。 梁朝肃嘴角含笑,眼睛毫无笑意,“你逾越了。” “我跟小柔结婚的时候问过你。”顾星渊撞上他的目光,隐晦,试探,暗藏机锋,“为什么不计代价,也要支持我这个惊世骇俗的背德之人。那时你不回答,今天是好日子,不如给个答案。” 梁朝肃靠在椅背,恣意中自有一股强横威势,“顾家估值76亿。” 第50章 第50章 顾星渊却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放声大笑,“你这样说,我不怕了。” 梁朝肃望窗外,公交车超车变道,车身流水样越过他们。 最后一排显出一团深黑色轮廓,单薄,小巧。 故意别着头,不看向这边。 不看向他,一个眼神正面的照会都不想。 怕他了? 公交车身完全越过,露出绿化带里刚种好的春樱。 树根用麻绳扎裹半人高的树衣,棕黄色捆了一座城,手指上新增的伤口,毫无征兆一阵抽搐的疼。 窗外近距离并行一辆黑色卡车,车玻璃瞬间成了一面镜子,清楚映出他的瞳仁乌漆,幽凉。 一种压抑,危险的深浓。 .................. 连城开始觉得梁朝肃跟她八字相克,但凡动弹一点,都能被他撞上。 好在她找的小诊所,在居民区狭道里,离站台隔了一条街,他就算长了三只眼,也未必能联系起来。 而顾星渊,她认识这个名字,顾家众叛亲离也要结婚的逆子继承人,她的禁忌老前辈。 现在顾家扶起另一脉,要夺回顾家主导权,顾星渊这几天飞来南省,应该就是与梁朝肃商量对策。 连城不关心他们的事,但关心这件事带来的影响,亲身经历顾星渊身败名裂,梁朝肃会对自己这段禁忌产生什么想法。 会不会对她逃跑计划,造成影响。 只要想想,就觉得紧迫的很。 回到公司,连城从包里翻出一盒栗子糕。 泰多多爱吃这个,但她减肥,吃原味不加蔗糖的,连城加钱让老板重做一锅。 这会儿保鲜盒一打开,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泰多多到嘴边的礼貌拒绝,变成,“我尝一块。” “什么尝一盒?”连城佯装为难,“好吧,都给你。” 泰多多笑的喷渣滓,“少勾引我,我减肥可不是说说。” “对,还发朋友圈和微博。” “受不了你,你也吃。”泰多多没忍住又来一块,看着连城柳条一样的身材,实在好奇。 “你天天嘴不停地,还这么瘦,是不是有什么减肥秘诀?” 连城在公司吃的才多,回家对着梁朝肃和梁文菲,跟阎王判官轮流兑命似的,分秒都惊魂,胃抽搐到喝口水都想吐。 哪像她在公司这么放松,同事还友好有趣,“秘诀就是坚持仰卧起坐。” 晚上一个仰卧,早上一个起坐。 后半句她没说,说了话题就扯远,绕不回来了,“我还喜欢徒步,旅游。对了,你们璀县还有好玩的吗?这次项目结束,不是要放假七天,我想短租个房子,在那边儿玩玩。” 泰多多皱眉,目光狐疑。 她不觉得连城像是旅游。 就像起初她以为连城纯粹是套近乎,可是这几天,连城接连从她这里问了不少问题,哪片城区治安好,那篇城区检查松,物价怎么样...... 大多是网上搜不到,只有本地人清楚的情况。 综合起来看,像要移居璀县一样,问得细的发指。 不,现在这个法治时代,移居都不需要问这么细。 更像要潜伏,像逃亡踩点子。 她一个小姑娘。 这太不正常了。 第51章 第51章 “我们那就一个裕同书院,没什么好玩的。你要是想旅游,省内4a景区好几个,去我们偏僻小县城干吗?” “体会风土人情啊,景区都是冷冰冰的商业模式,东西贵的要死。”连城讪笑,“我这种穷还想浪的人,当然要有特殊旅游方式,我又是一个人,自然要准备详细一些” 泰多多噗嗤笑,同为天下穷人,勉强可以理解。 这次明显已经引起怀疑,连城适可而止,没有继续追问。 她反思,过于细问泰多多一个人,太暴露目的了,组内二十七个人,来自五湖四海。 她倒不如每个人的家乡问一遍,说不定可选的目标还能扩充几个。 到时候就算梁朝肃发现,也能混淆她真正的行踪。 .................. 晚上七点,梁母几个电话催连城回家,班是加不成了。 连城心里七上八下,这几天梁母的视线白热化,看的她胆战心惊。 今晚这电话简直是明示。 我要弄你了,请不要不识抬举。 踩着限定的最后时间进了客厅,王姨迎上来,“连城,太太马上回来,让你在房间等她。” 连城应和上楼。 到了房门口,却愣住,门开着一条小缝,漆黑幽邃。 连城头皮发麻,她房门一向离开就锁,钥匙除了她,就只有梁朝肃有。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反锁。 下一秒,灯开的刹那,她也被人凶猛摁在门后。 根本不给反应的机会,粗鲁拽过她手举在头顶。 连城一个字没喊出来,就被吻住。 先撕咬,再掠夺。 连城记得王姨的话,梁母马上就要回来。 她用力往外推,偏偏在男人看来,这像是极其罕见的主动,不由心头一荡,更凶猛。 强势,不容拒绝,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沉郁躁怒。 如同一个残酷暴君。 连城眼前发黑,才被气喘吁吁松开稍许。 “生理期过了?”梁朝肃胸膛像滚烫迸发的岩浆,倾轧住她。 连城感受到他迫切的威胁。 一时间艰难喘息着,脑浆子都转动起来,她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快半个月了,她要是再装,就是找死。 可要她回答没有,他立即发疯。 连城额角鬓边沁出一层冷汗,“母亲马上回来——” 男人一路吻下脖颈,“门反锁,她进不来。” 进不来...... 连城明知道眼下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痛恨梁朝肃薄情寡义。 梁母叫门,她晚一分钟不开,就有说法,迟迟不开算什么。 他永远只顾欲望发泄的痛快,丝毫不会考虑她的处境,就像昨天车里电话,明知道会引起梁母怀疑,依旧要打。 虽然不知道最后关头他为什么改口,但连城不会再犯贱,认为是顾惜她。 连城推开他头,“母亲说有事找我,不开门她会很生气。” “在你心里,母亲不讲道理?”他不由分说拽开衣襟,袒露的胸腹肌肉壁垒精壮,张满进攻性。 俯首居高临下,笼罩下来,封死她所有退路,凶悍侵略。 连城左遮右挡,抗拒他的手,“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太生分了。 梁朝肃解皮带的动作顿住,目光紧盯着她。 第52章 第52章 突然间妈妈改口母亲,受欺负不反驳也不反抗。 换了个人似得。 不是听话了,乖巧了,是心里那份渴求关注怜爱,殷切期盼归属的认同感,荡然无存了。 “你怨母亲对你不好,害怕我......”梁朝肃没再动,炽热的情潮在冷却褪去。 锋利成一把手术刀,剖解她的心,“觉得梁家不是你家了?” 连城不惊讶他发现。梁朝肃那么敏锐聪明,到现在没察觉才是怪了。 只恳切回答,“我有了自知之明,不再痴心妄想。” 连城以为这是正确答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警告教训。 不防他猛地桎梏更紧,神情说不出的骇人。 坚硬的肋骨抵在她胸膛,仿佛要伸出来扎穿她,又仿佛要勒断她,将辗成一片血泥。 突然,门外高跟鞋辗轧走廊,惊心动魄的声响。 由远及近,停在一门之隔的咫尺。 梁母的声音,“连城,开门。” 连城慌了神,情急之下挣开梁朝肃,目光在屋内急切梭巡,找一个藏人之所。 耽误这一会儿功夫。 梁母声音带上不耐。“连城?快开门。” 连城心脏缩成一团,脸色一层层惨白下去。 偏偏梁朝肃伫立在那,不躲不避,注视着她,注视身后的门。 他当然不怕被梁母抓到。 这几日梁文菲谈到顾家禁忌,梁母讽刺顾家主母做事愚蠢。 继承人事关家族,不容有失,只用把污名全推到继女头上,安排舆论大炒是她下贱,不知廉耻勾引。 等公关把继承人择干净,再雷厉风行处理继女。 上流社会贵妇们招数数不胜数,兵不见血刃。 无故失踪都是轻的,就怕突然被人贩子拐卖,沦为子宫畜生。 到时候就算顾家继承人找过去,一个脏了的女人,还能情深似海吗? "连城!"梁母开始敲门。 几息后,门把手拧动,锁扣碰撞出咔咔的凝滞声。 响声越来越急促,尖锐。 再拖延不得了,连城拽起梁朝肃,用尽全力往衣柜拉。 不想梁朝肃挥开她手,他呼吸不稳,眼神沉翳,抬手握住门把。 连城大惊失色,飞扑过去抱住他手臂,却再次被挥开。 她后背撞上墙,震荡的疼痛,抵不上从脚底窜上无尽寒气,一瞬间冻结心脏。 他竟是真的要开门...... 连城耳朵响起轰鸣,前后左右,化无数倒计时的丧钟,一声声撞碎她。 毫不费力地,瓦解她迄今为止所有努力自救的挣扎。 她来不及逃跑了。 她完了。 门扉开启的瞬间,梁朝肃身影侧是梁母一张怒气不耐的脸。 连城木讷看着梁母神色从将要发脾气的恼火,霎时骇变。 震惊,难以置信,恐慌。 再到蓦地刺向她,危险,锐利,史无前例的阴毒。 连城不由自主跌退一步。 “你怎么在她房间?” 梁母吐出一个字,连城身体不受控哆嗦一下。 第53章 第53章 梁朝肃原地不动堵着门,余光扫过连城,表情波澜不惊,“我来让她搬走。” 梁母脸上惊怒交集,盯一眼连城,再看一眼他。 他身上西服扣得严密,领结也系的端正,找不到情欲的荷尔蒙涌动,面无表情,一派沉冷端持。 梁母自认算是了解他,他眼中也没有心疼、怜惜、紧张的掩藏情绪,相反,还是一片黑浓翻搅的恼意。 梁母心绪稍稍回落,“为什么?” 梁朝肃语气冰冷至极,“她有自知之明,不该住在梁家。” 这般绝情,冷漠。 是铁了心要赶人走。 梁母注视他良久,心绪又落回一点。 还是有疑问,“那你怎么开门这么晚?” 梁朝肃扫一眼惊魂丧魄的连城,坦诚的残忍至极,“她不让我开。” 梁母一愣,越过梁朝肃去看连城。 她浑浑噩噩,呆杵在那儿,眼眶湿漉漉的红,眼尾有无助的泪痕。 机械般对上她的目光,还震荡在一片灰蒙蒙的绝望,回不过神。 梁母醒悟了,这是不想搬出去,在乞求朝肃。 朝肃应该被求的不耐烦,所以才一副恼火的样子。 梁母让梁朝肃先离开,“我有事找她,你去小花厅等我,我也有事跟你讲。” 梁朝肃挺直身,迈步离开,越过梁母后,忽然回头瞥连城一眼。 这一眼,没有温度,一潭黑暗不见底的死海。 连城又是一哆嗦,垂头避开。 梁母关上门,拉连城在沙发上坐下,“妈妈问你,你不想搬出去吧。” 连城迟钝点头,她当然不能搬出去。 梁朝肃离开前那个眼神,是惯常发现她逃跑,狠厉惩罚她才会有,突然赶她离开,绝非是大慈大悲放过她。 “那好,我告诉朝肃留下你,妈妈的想法是梁家养你二十二年,不提资源投入,只说感情也舍不得你,现在菲菲婚期定下,妈妈也给你挑了一个家世优秀的男人,年轻俊俏,最会体贴人。” 连城不吭声。 梁母也不用她出声,她也没有第二个选择,“见面时间地点,妈妈都替你约好了,明天下午五点,盛园,你记得提前到。” .................. 梁母通知到位后,下楼走到花厅。 梁朝肃换了一身休闲服,仍旧是沉稳的深色系,肩宽腿长,英武挺拔。 坐在单人位小沙发,手臂敞在扶手上,仰头面向天花板,无声的寂静。 看不见具体神色,只有一种落拓的消沉。 梁母心头一软,又担忧又心疼,“顾家很难缠?妈妈知道你事业心强,也要多注意身体。” 梁朝肃坐直身,“谢母亲关心,我心里有数。” 梁母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这个引以为傲的儿子,早慧主意强,在别的二代十几岁叛逆时,他已经有了城府。 等成年后,更是长成深不可测,智慧冷静到极端的模样。 母子间情分犹在,亲近不足了。 “她搬吗?” 梁母挪椅子,挨着他坐下,“妈妈舍不得她,就让她在家里住吧。” “她求您了?” “嗯。” 梁朝肃一顿,表情还是平平淡淡,眼睛里波动了浪潮。 梁母不想一家人的亲密时间,浪费在提连城身上,“菲菲告诉我,你这几天吩咐人卡狐家的生意,还一竿子把黎川支到国外去了?” 第54章 第54章 “嗯。”梁朝肃不做痕迹偏离身子,“沈黎川二十三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单独开扩市场,他要娶菲菲总不能一事无成。” 梁母无奈笑,推了他一下,“你当谁都能跟你比。” 沈父夸他事业心比所有人加起来都强,那是毫无夸张的说法。 梁母甚至觉得,是梁家朝不保夕,濒临破产了,才说得通他那种不要命的拼法。 梁朝肃坐姿散漫,目光游离在半空,仿佛不经意瞥向三楼。 一片灯火通明的窗口,只有最靠边的两扇,黑洞洞的,一片冰冷。 她怕黑,却不开灯。 “能力不能比,女孩子却对他念念不忘。” “舍不得菲菲嫁出去?”梁母听出他浓重的醋意,不免打趣,“那你这个哥哥对妹夫,以后不是更看不顺眼。” “他真结了婚,我看他顺眼。” 梁母噗嗤笑,只当他是一腔哥哥怨愤,面对妹妹结婚的铁定事实,无奈接受了。 “那狐家呢?”梁母问,“菲菲跟狐天德关系好,狐家出事,她担心。” “狐天德嘴贱,不长眼。”梁朝肃戾气深重,“就让狐家好好教教他。” 梁母整个人一愣。 狐天德嘴贱对象是连城,难道朝肃是替连城出气? 随即想起黎川临走前,把那天包厢里的事,重新着重讲了。 婚事在即,菲菲名声重要,务必不要起冲突风浪,不然结婚不好看。 梁母深耕豪门多年,自然懂在舆论里无辜,不如没有舆论的道理。 想来朝肃是恼了狐天德多次挑事,拖累到菲菲。 但即便有黎川殷切嘱托,梁母心里还是留下一道痕迹。 等再提他婚事,顺便提一句连城相亲,却不想梁朝肃敷衍几句,直接离开。 .................. 第二天,连城特意六点下楼,避开早餐时间,直接上班。 此时天还黑着,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车库里,四五位司机吃早餐的吃早餐,洗车的洗车。 连城避着墙跟,走到最里面,老韩性子闷,一向不合群,车也停的偏僻。 可不曾想,到了车边,车洗的干干净净,人却没有。 身后已经有司机看到她,惊讶之余先告诉她,“连城小姐,老韩这几天请假了。” 连城皱眉,这几天上车,她自聊自说一路。 总算在昨晚,撬送了老韩这位钢嘴硬汉。 知道他家里有个成年被拐卖的女儿,老韩在外面拼命挣钱,支撑妻子在全国各地辗转找人。 轻易是绝不会请假的,全勤决定到年终奖,十几万比老韩命都重要。 “他生病了?还是家里有事?” 那司机脸色不自然,“不知道,老韩刚才过来,张哥说批他几天假......” 连城没了声音。 漫长的沉默后,连城在司机暗含同情怜悯的目光下,出了车库,摸黑走路出门。 梁家宅邸坐落在城南半山腰,离交通主路刻意拉开距离,保持私密性。 最近的公交站点,直线距离一里地,但盘山公路弯曲逶迤,下来至少四五里路。 这段路,这四年,连城走过无数次。 惹到梁文菲她走。 惹到梁朝肃她走。 梁母生气她走,不明原因司机忽然“放假”,她更要走。 第55章 第55章 去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倾盆大雨。 具体原因连城不记得,只记得梁文菲跟她吵架,输的狗血淋头,梁母拉偏架,让王姨收拾她行李,假期刚开始就赶她回学校。 大雨急风,不让司机送,连伞都没人给一把。 她那时是怎么忍下的,为什么不跑? 倘若那时跑了,哪至于现在步步惊心,死中求活。 是了。 那时半路被梁朝肃开车拦住,直接押送回学校附近的房子,摁着她发泄到年三十晚上,他身心舒畅,赶回南方热热闹闹过年。 找个保姆牢头,监视她在冰冷房子里坐牢,甚至春节晚上依旧觉惩罚不够,还特意打电话吩咐保姆,禁止她看电视。 堪称幼稚的手段,偏偏精准拿捏住她有家的渴望,刺中她痛不欲生。 所以,这次没让他发泄,故意拉开门吓她魂飞魄散,只能算开胃小菜。 老韩放假,是正餐信号。 往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 ............… 身后弯道忽然有引擎声急速接近,灼亮的车灯从山壁转向路中央。 连城抬手遮住刺目白光,避到路边。 几乎眨眼的功夫,她刚站稳,车辆在身侧急停。 连城眼睛适应光线,渐渐聚焦,正看见副驾车窗降下。 驾驶座张安,探身冲她笑,“连城小姐,请上车。” 连城看向后座,黎明光亮是深浓的海蓝色,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蒙昧,车里没有开灯,看不清有没有人。 梁朝肃虽然经常不在梁家用早餐,出门时间却不会这么早。 连城算着,怎么着也要七点左右,她抱有一丝稀薄的希望,拉副驾门。 张安一脸笑容阻止,“连城小姐,后座。” 这就是梁朝肃在了。 连城深吸口气。 她不能耍性子拒绝。 昨晚阴差阳错梁母想歪了,她逃跑机会还在。 未来仍旧可期。 做好心理建设,连城上车。 车辆滑行,张安不用吩咐就升起隔板。 同时打开了阅读灯,车厢刹那明亮四射。 男人身体轮廓在最熏黄的光线里,黑皮鞋,黑西裤,黑衬衫,皮带勒出劲窄的腰。 穿的简洁低调,就是有一股成熟男人的英气韵味。 “今天这么早上班?”梁朝肃翘起腿,坐姿随意,“早饭也不吃?” 连城刚才一直不看他脸,此时听他这寻常语气,忍不住偏头瞥他神色。 或许是造车厂家故意设置,阅读灯的光线,有一种其他灯光没有的柔和,此时笼罩住他,竟弱化掉他的锋利。 让他都跟着柔和。 仿佛没打算跟她继续算账,亦或是昨天的恼怒,纯属她幻想。 即离奇,又离谱。 “项目忙,早餐公司管。”连城惊疑不定。 “梁氏植物园的项目?”梁朝肃伸手拎住她包袋,从她肩膀脱下。 连城条件反射胳膊夹住,他轻而易举夺走,拉开拉链,手机,充电器,纸巾。 再无其他。 “这几样东西用着这么大个包?” 连城牙根紧咬,后背直冒虚汗。 当然不止这些,在今早出门前,还有她从网上查到的璀县地图,标注泰多多提到各个地点,以及行动预案。 第56章 第56章 她是觉得纸质显眼,累赘,早上背下来后,就赶紧烧了。 “包背习惯了。”连城伸手,一手拽包,一手抢手机。 “换一个。”他不由分说开窗丢掉旧包,从脚边拎出一只铂金包,定制的雾面大象灰,今年南省贵妇抢破头的限定款,限定色。 梁母和梁文菲各得一只,梁文菲还特意开了个party出风头。 “不用了。”连城拿回充电器,纸巾,试图抢手机。 梁朝肃手臂顺势圈住她,另一只手抱手机丢进铂金包。 撑着包口,示意她手里物品,“放进来。” 连城挣扎两下,察觉他手臂勒紧,再无抵抗将东西扔进去。 梁朝肃像是满意了,抚摸着她头发,力道轻缓,“这几天我接送你。” 连城一僵,垂下头掩饰表情,“项目组加班不定,不好耽误你时间。” 梁朝肃注视她,只看见一片沉默的发顶。 每一秒的无声,写满惧意。 是他这三个月教训给狠了。 再气她毕业后选了错误答案,想让她长记性,知错,也不该逼成害怕。 害怕......就更远了。 “植物园是梁氏的项目。”梁朝肃喉结滚动,抬起她下巴,“你不加班,对项目只有好处。” 连城肤色瓷白,五官绮丽,眉毛浓黑轻挑,是富贵花的长相。 近看会发现,鼻尖有小痣,比芝麻粒还小的一点,为她明艳平添娇憨。 他吻落上去。 连城后仰躲避,恰巧捕捉到他眼底松软着一层光,是冷硬夹杂柔情。 不由心中警铃大作。 不算账便罢了,又是包,又是暗示听话,就给项目。 这是要唱哪出怀柔大戏,又图的是个什么目的。 ............… 连城艰难捱到公司都没想通。 愣愣在工位坐下缓神。 泰多多打完卡进来,见她先是一惊,接着怪叫,“不是吧,你每天到底来多早,我今天整整提前一小时,你还在。” 连城抬手揉搓脸,打起精神回,“加班工资三倍,我把公司当家。” 泰多多竖大拇指,“土行孙大佬牛。” 途经连城工位,她余光不经意一瞥,脚下当即走不动道。 “birkin,鳄鱼皮大象灰,带配货七八十万,你那二代男朋友送的?” 连城目光随着她视线一扫,才发现她习惯性将包堆在桌角,忘了收起来。 “高仿。”她面无异色,大方扔给泰多多,“微商花了我半个月工资,保证不到专柜验不出真假,怎么样?行货吗?” 泰多多拎起来,翻来覆去看几遍,“行货。要不是你随手扔给我,跟扔烂白菜一样,我还真不一定信你是微商买的。” 连城挑眉。“为什么?” “为你那开奔驰轿跑的二代朋友啊。”泰多多凑近八卦,“昨晚公司大群你没看?你以前a组那个同事刘兰,在群里爆料你请假跟二代去开房,要不是弥勒佛在群里怼她,她还要把照片发出来。” 连城大群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昨晚事多,她也没看。 此时点开,未读消息一千百多条。 她大致浏览下来,就是有人质疑她转正有后台,德不配位,挤走了本该加入专项组的刘兰,引出刘兰直接锤她勾搭二代。 连城看见弥勒佛出现的时候,已经刷到大半了。 公司九成的人在场吃瓜,弥罗佛严词批评刘兰诬陷同事,要求她公开道歉。 刘兰下不来台,直接在群里,爆连城昨天在小巷黑诊所做产检。 至此,群里沸腾。 连城脸色苍白,刷到最后,是柏惜文亲自出面叫停。 第57章 第57章 泰多多眼见连城脸色不好,紧攥着手机,手背青筋鼓跳。 可见是气的狠了。 连忙绕进工位,搂住她肩膀,安慰道,“别听她瞎放屁,咱们组都清楚你有实力,弥勒佛私底下还夸你新人战斗机。” 看她神色毫不松缓,泰多多明白症结是谣言了。“你看她最后离谱的,根本没人信,弥勒佛不信,我也不信,连小柏总都让她闭嘴。” “真的没人信?”连城心惊肉跳,“她说我去产检。” 泰多多手上用力搂紧她,“傻子才信,咱们组谁不知道你昨天去卖和记的板栗糕,那家排队都要一小时,加上往返,你两个小时的假都够呛。” 连城勉强冷静下来。 泰多多隔着工位,把自己包扔进椅子,“不过,你是得好好想想个说法。” 连城心又提起来,“什么说法。” “跟弥勒佛怎么交代啊。”泰多多理所当然,“工作这么忙,你嘴馋就请假去买板栗糕,虽然组里人人吃你的嘴短,但领导吃东西又不认好,你还骗他是相亲......” “泰多多,以为叫太阴星君说我坏话,我就听不到了?” 连城扭头。 弥勒佛无声无息,不知何时就立在她俩身后,对上她目光,脸色一沉,“好看的肚子?我看你是好吃的肚子。” 连城理亏,讷讷不吱声。 泰多多要帮她说话,弥勒佛兰花指警告,见她闭嘴,才扭头问连城,“领导也不为难你,这事在公司大群,损的是专项组颜面,你给句准话,刘兰是污蔑吗?” “是。”连城攥紧手,“黑色轿跑是我闺蜜的车,我入组那天就是她来找我,监控可查。” “那妥了。”弥勒佛手肘撑在她工位格挡上,“怀孕也是瞎编乱造,我等会儿下去找他们组长,刘兰必须给你公开道歉。” 泰多多两臂伸直,给他竖双拇指,“我的佛,纯爷们。” 弥勒佛撇刘海,“不是胖子娘娘了?” 泰多多没想到跟连城私底下嘀咕,被当面问到脸上,尴尬呵呵。 连城描补,“不娘娘,胖那是瘦小身躯,容不下您伟大的人格。” 弥勒佛满意离开。 泰多多叫连城一起去公司食堂吃早餐,连城心里一团乱麻,拒绝没去。 她在小巷产检,帽子口罩捂得像恐怖分子,特意避开监控。 进出巷子前,还留意过四周是没有人的,刘兰是从那知道她产检的? 一早上全是惊吓,千头万绪的,连城大脑cpu都要转废,越想越头疼。 她打开包,准备找手机先问问那黑诊所老板,是不是有人去查过她行踪。 结果第一眼手机没看见,反倒是莫名多出一个餐盒。 银色铝制长方体,盒盖正中间一个花体梁字。 连城一怔,梁母偶尔会在下午餐时间,做些手工糕点,再用这种款式的餐盒装好,送给亲近的贵妇,或者送到梁氏给梁父,梁朝肃。 她一直知道有这样的餐盒,甚至清楚放的位置,却从没有收到过。 此时一见,手比脑快,打开后发现是一个玉米火腿三明治。 立即醒悟,这是佣人给梁朝肃准备的早餐便当,他爱吃玉米,在北方同居那四年,连城无数次早起给他准备过。 当然,是他强制的。 虽然从未明着要求,但偶尔一天她偷懒,梁朝肃早上阴沉脸出门,晚上阴沉脸回来,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要没在上床前,低三下四让他消火,那到床上火气能烧死她。 记忆不美好,连城看三明治也恶心,想不通怎么会在她包里。 她给张安打电话,“他早餐忘在我这了。” 张安那边儿明显一停顿,语气作态,“连城小姐,我只是司机,这事儿我管不了。” “不用你管,你帮我告诉他一声。” “大公子这会儿已经到梁氏,我一个司机不好上楼,您不如自己问问?” 连城拒绝,但拒绝话尚未出口,张安电话已经马不停蹄挂了。 这种明显避她不及的态度,连城理解。 第58章 第58章 她跟梁朝肃关系禁忌,是只有死路,随时沉底的破船,谁沾她,好处没有,反倒连累己身。 连城没打电话,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梁朝肃。 有选择的情况下,她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消息发出去,一直没回复。 连城早有预料,梁氏事务繁忙,就算不繁忙,以梁朝肃对她的态度,已读不回非常正常。 反正她主动通知到位,他再想找事也没借口。 等到组里早会结束。 连城回到座位,梁朝肃竟有回复,“给你的,吃了。”。 盯着这行字看了一分钟,心中疑惑不断扩大,到了毛骨悚然的地步。 一早上又是给包,又是态度温柔,现在竟还准备了早餐。 他到底在图什么? 连城还未细想,余光瞥见弥勒佛下楼,估计是要找刘兰的组长。 她立即跟上。 现在不确定刘兰知道多少,万一真有实证,对峙时翻车,她今日大限就到了。 下了楼,刘兰去洗手间不在,弥勒佛被组长请到办公室。 连城没跟进去,找借口去了洗手间。 进去时,刘兰正对着镜子刷睫毛,从镜子里看到连城身影,怔愣一瞬,手忙脚乱收起睫毛膏,低头准备离开。 连城一见她这么心虚,心里先松三分气。 要有证据,或是亲眼所见,必不会是这个反应。 “听你说,我傍富二代了,还开了房,怀了孕?” 刘兰充耳不闻,绕开她继续往外走。 连城直挺挺拦住,“不跟我这个当事人说说?” “你自己干的事,自己心里清楚。”刘兰睫毛轻抖,晕出一片黑迹,“那天早上黑色轿跑难道是假的?” “轿跑我不否认。”连城仔细辨认她情绪,“那我产检,你又是从哪看见的?” 刘兰双手捏紧,她只看见连城在小巷附近出现,而巷子里有黑诊所,是她刚在那里偷偷流过产。 昨天弥勒佛咄咄逼人,她脑子一热冲口而出,这会儿又怕又慌。 她不想公开道歉丢人,可不道歉连城闹大,去小诊所来一出自证清白,再发现她流过产,在公司她就没法待了。 连城刚要开口,进来一个女同事,“组长让我来叫你们。” 连城瞥一眼刘兰,转身离开。 她已经确定,刘兰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误打误撞想污蔑她,碰巧了。 这事儿,在公司好处理,刘兰一道歉,什么污言秽语不会再有。 可带来的影响却岌岌可危。 梁朝肃耳聪目明,又一直防备她,难保察觉风声。 再有,柏惜文清楚她身份,这次谣言处理的雷厉风行。 跟梁朝肃生意场上一碰面,拿来攀谈再合适不过。 短期内闹两次怀孕疑云,就算澄清,上班时间在站台碰见她却是事实,她当时敷衍,又没给一个合理解释。 以梁朝肃的多疑谨慎,大半会安排自己人再查一遍。 毕竟他势大人多,查一遍毫不费力,却能更安心。 连城想到这儿,头都要疼炸。 祸不单行。 下午三点,连城接到梁母电话,“连城,你现在回来试衣服,五点钟盛园见面,你上班那套衣服不得体。” 连城虚脱,竟忘了还有相亲这事。 第59章 第59章 梁母仿佛只是下命令式的通知,根本不等连城回话,挂断电话。 连城沉默几秒,曲起手肘撑着桌面,将脸埋进手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说不出的疲累,像铺天盖地席卷来的淤泥,倾覆她,侵入四肢,冰冷在骨缝深处蔓延漫长。 忍不住想在闭上眼的黑暗中,多躲藏一会儿。 可逃避无济于事。 谁不是上一秒妈的,下一秒好的,精神不稳定,还谈个癫的自由。 连——斗战胜佛——城,起身。 弥勒佛看看连城假条上的理由,竟然还是相亲,再抬眼看看连城。 小姑娘本来一张俏白的脸,这会儿更白到失了血色,眼睛里布满密集血丝,颓靡中带着无法发泄的焦躁。 他一句没多问,批好她的请假条,嘴上淡淡,“环城路回民小吃街不错,钱江广场电影院音效最好,吃好玩好散散心。明天回来,公司再有人议论,领导还带你骂她。” 连城噗嗤笑,强撑的若无其事,在一句直率的袒护里酸楚垮塌。 好悬端住表情,坦诚道,“我这次真是相亲,不是为谣言委屈。” 现代人相亲就算见阎王,也不至于笑中含泪的。 弥勒佛顾着女孩儿自尊,“领导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有时候遇到脏水,先检讨别人,再安慰自己,千万别想不开,往自己身上找原因。” 明知道弥勒佛是指刘兰,连城还是猝不及防被击中一下,在这个怎么都做不对的世界,竟然有人告诉她,她没错。 连城深吸口气,“谢了我的佛。” 弥勒佛不在意摆手。 连城从公司出来,打车回到梁家。 梁母等在客厅,一见她,指着茶几上纸袋,“换上,再好好化个妆。” 连城应一声,提袋子上楼。 梁母准备的是一件米白针织长裙,高领长袖的款式,没有丝毫露肤度,却能将人的身体曲线分毫毕现。 连城平日绝不会这么打扮,她的衣服,款式要老,颜色要暗,布料要多,裹的密不透风,丑的毫无意趣,才能降低梁朝肃对她的兴趣。 她不打扮也是这个目的。 二十岁出头的年级,哪个女孩儿能不爱美,不过是想要自保罢了。 只是梁母这次明显是动真格,精心挑选的衣服,不会容她推脱。 连城在外面裹了一层土灰色大衣,下楼后,梁母果不其然不高兴,“外套脱了,年级轻轻不要穿这种颜色的衣服,丢梁家的脸。” “母亲,现在是冬天。”连城揪着衣襟,“只穿裙子很冷,我可以到盛园再脱。” “车里有暖气。”梁母盯着她脱掉,“现在脱,冻不坏你。” 连城明白她反抗,也不会有结果,争执到梁母动怒,只会残酷镇压。 不如老实顺从,忍过一天是一天,反正她计划也就在这一个星期。 见她乖乖脱掉,梁母面露满意,待从头到脚打量一圈,脸上就更满意了。 连城个子不算高,只有一米六五,可身材比例惊人的好,一把不堪盈握的小腰,衬得胸是胸,臀是臀。 梁母在豪门见多了绝色,一时竟也移不开眼。 心里惊诧在她眼皮底下竟没发现,这个非亲生的女儿出落的如此水灵。 不由有些后悔这次安排的相亲,以连城的条件,就算非亲生,也能联姻更有价值的对象。 可菲菲积极促成,这次相亲安排算她头一次着手理事,梁母不会拂她面子。 .................. 第60章 第60章 到了盛园,穿过大厅时,身侧忽然有人喊,“念慈。” 梁母本能停步,她的名字是姚念慈,自从嫁到梁家,几乎都是尊称梁太太,梁夫人。 几乎没有人再叫她的名字了。 她扭过头,看清来人后,先是不可置信,“海英?” 海英走上来,一把抱住她,“好久不见你了,没想到会在这碰上。” 海英是梁母出嫁前的闺蜜,有三四年没碰过面,梁母介绍完连城,实在舍不得走。 看时间接近五点,她犹豫一下,吩咐就近的侍者,领连城先上楼去包厢。 连城跟着侍者到了三楼,这一层是专门服务高级会员的,有七个vip包厢,靠近楼梯的两间,一间门虚掩着,隐约有些男女混乱的声音,另一件门开着。 背对着门,坐着一位男士,头发黑亮浓密,黑西装显得肩背挺拔。 听见门口动静,回过头。 包厢里炽亮光线照清一对清隽的眉宇,仪表堂堂。 瞧见她,眼中一瞬惊艳后,露出一丝笑,礼貌内敛。 连城偏头找侍者,想确认是否这个房间。 不想身边空空,侍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连城回过头,包厢里男士起身,拉开身边座椅,“请坐。” 连城有些犹豫,梁母忘了告诉她相亲对象是谁,她心有抵触,竟也没问。此时想打个招呼确认,都开不了口。 僵持几息后,硬着头皮进去。 距离拉近,更显出男人高挑的个头,肤色白皙,笑的浓一点,眼角有淡淡的纹路。 连城猜他年纪,应该三十往上,再多猜不出了。 上流圈层不论男女都善于保养,四五十像三十岁的,大有人在。 “先自我介绍。”男人极为绅士,替她推椅子入座,“我姓时,时恩。” 连城附和,“梁,梁连城。” “连城小姐不用拘谨,我们之前见过。”时恩递过来一杯茶。 连城愣神,没忍住抬眼看向男人。 时恩眼睛极亮,看人却不锐利,端正不冒犯,气质清正涵雅。 就算连城对男人一向不上心,他这种出众夺目的,见一次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好意思。”连城更拘谨,“我想不起来了。” “不怪连城小姐。”时恩含笑,“当时那种场面,连城小姐可能无暇顾及路人。” 连城更疑惑。 时恩笑了一声,话未出口,脸上先带歉意,“白家医院,我朋友送他女伴产检,我恰巧也在。” 连城一窒。 时恩察觉到,温声道歉,“是我冒犯了,并非是有意提及,只是想对连城小姐坦诚,我见你的第一面。” 连城面上没什么表情。 气氛滑向僵硬时,走廊突兀响起一道男音,“后悔相亲不妨明说,把我晾这半个小时算怎么回事?” 梁母声音不悦,“梁家说到做到,中途从不反悔,我看着连城上楼。” 连城不由看向时恩。 他也是一脸惊诧莫名,“连城小姐要相看的人不是我?” 第61章 第61章 连城皱紧眉,听话音,与梁母对峙那位才是她相亲对象。 豪门讲究面子,梁母绝不会同时安排她相亲两位,那太打脸了。 她反问,“你确定你相亲的人是我?” 时恩一顿,似乎想起什么,有些懊恼,“抱歉,我并不确定。” 他没有详细解释。 走廊男音声调陡然高起来,“梁夫人,这次相亲什么情况,咱们都心知肚明。我名声不好,圈子里正经千金娶不上,所以正好把死赖在你们家,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卖给我,从我爸那换好处。” “那既然是卖,就拿出点卖的态度,她现在挂梁家名头,不用伺候我,可也不能装逼拿乔,还用着梁氏千金的身份。” 梁母声音跟着恼怒,“嘴巴放干净点,注意你的态度。” 那男声回,“要态度?行啊,梁夫人要是用梁氏千金小姐的身份,把她嫁到我家,我跪舔她都行。可梁夫人,你会吗?” 梁母不吭声。 连城等两秒。 这两秒钟的停顿,是梁母那句子弟任选的真假确定,也是她对前十八年感情,最后一丝期待。 梁母的嗓音穿透门板,给出答案,“先安排人找到她。” 连城垂下眼,霍然拉开门,“不用找了。” 梁母闻言扭头,见她立在隔壁门口,瞪大眼,“你怎么在这儿?” “我进错房间了。”连城回答。 她声音细柔,语调疏淡,听得出南方吴侬软语的口音,却混杂几分北方的字正腔圆。 极具辨认度的抓耳。 相亲对象才跟着回头,看见她眼前一亮,从头到脚打量。 胸大腰细,长腿翘臀,长得明艳,穿的清纯,气质却冷。 三相矛盾,反倒显出她说不出干净讨喜,和外面妖艳贱货、装纯欲女,完全不一路。 是他没玩过的货色。 相亲对象干咽一口唾沫,神色殷勤起来。“连城。” 他挤过来,自来熟抓连城手,“刘青松,我爸是刘建军。” 连城本就避开他的手,听完他介绍完,条件反射倒退好几步。 刘青松在二代圈子声名远播,哪怕她现在不被圈子接纳,都听到他的传闻。 十四侮辱同学,十八诱奸少妇,出国留学吸大麻,开裸体派对,染上梅毒才治好,又查出艾滋。 “连城,你躲什么。”梁母在后督促,“打个招呼。” 连城愕然望梁母,她不信梁母消息灵通,会不知道刘青松什么底细。 原来不是忘了告诉她相的是谁,而是怕她知道后,不配合生出事端。 连城再不想撕破脸,也忍不下这般算计。 她扭头就走,刘青松眼疾手快扯住,“跑什么跑,你长的不错,合我心意,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我们进包厢说。” 皮肤接触的瞬间,他掌心冰冷湿滑,黏腻的触感,仿佛无数虫子沽涌,爬到连城身上。 连城起了一层叠一层鸡皮疙瘩,发力狠狠甩开他,闷头往楼梯口冲。 刘青松被她避瘟疫似得,嫌恶又惊慌的态度激恼,抬手薅住她头发,强行扣进怀里,另一只手撅起她下巴。 第62章 第62章 “梁千金告诉我,你除了跟沈黎川那段,就没有别的男人了,现在是处女吗?” 连城眼睛充红,梁千金是谁不言而喻,到现在她要是再想不通前因后果,简直蠢了。 她之所以忍下不反抗,是觉得以梁母做事体面的程度,拿她联姻换利益,头一次对象不会太差,她场面上应付过去就行。 可她忘了还有梁文菲。 脑海忽然又划过一个身影,眼前像有一条丝线串起来,积存一天的匪夷所思,彻底明悟。 昨晚梁母说有事跟梁朝肃商量,今早他就出奇反常。 想来给包是物质安抚,态度好是没必要跟她清算,毕竟再多惩罚,比不上把她嫁给艾滋病。 那盒三明治就是怜悯了,如果梁朝肃对她有怜悯的话。 连城下颌锥心的钝痛,刘青松五指还在收紧,“这时候出神,是在想你的野男人?那你不是处了吧?” 连城痛的脸色煞白,说不出话。 刘青松扭头看梁母,“梁夫人,梁千金承诺的干净人,现在变被玩过的贱货,那之前商量好的合作,咱们得从新谈。” 如此赤裸的讨价还价,犹如一只无情铁手,将连城看似光鲜的人皮,彻底扒开撕碎。 她是菜市场一只拨光毛过称,正待交易的鸡。 梁家卖她说是足秤,卖家压价嫌她脏了。 梁母说什么,连城已经听不清了,浑身血液烧滚似得涌上头顶,骨缝里却渗着无休止的寒气。 她到底做错什么,要受这无休止的羞辱。 是她愿意被调换?还是她愿意赖在梁家不走? 是她当真无耻处处挤兑梁文菲?还是她有出卖过梁家? 明明她从未妄想梁家什么东西。 她只想做个人而已。 连城朦胧间,感到禁锢她的力量被推开,有一双手臂及时撑住她。 却很有礼貌,并未进一步触碰。 她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定格在一张清隽的脸上。 目光相对的一瞬,对方眼尾细纹蕴出温柔安抚的笑,“别怕,我在。” 连城张嘴,迟钝喊他名字,“时......恩?” 下一秒,他面孔倏忽闪远,连城腰际被大力收紧,身体贴上另一幅钢铁之躯。 鼻腔惊入森冷的气息,锐利划破她跟世界隔开的那张膜。 凛冽,寒气沉沉的声音,直通脑海,冻醒她,“这是梁家的私事,不用时先生多管闲事。” 连城视线里正好有时恩,他顿了一秒,神色慎重,“我无意插手梁家家事,但连城小姐状况并不好,她不愿意——” “她愿不愿意,梁家自会处理。”梁朝肃音调夹了冰刀似得,“时先生动手,出格了。” 一旁刘青松龇牙咧嘴捂着肩膀,“听见了吗,这事儿我和梁家都愿意,用不着你逞能。” 时恩不理他的侮辱,目光坦率落在连城脸上,“连城小姐,我国法律保护公民婚姻自由,如果有任何人强迫,违背你的意愿,你都可以求救。” 梁朝肃冰冷的眼神掀起波澜,抬起连城下巴,面容浮着笑,却比不笑更阴戾,“告诉他,你愿意吗?” 连城直挺挺望进他眼中,森冷交织着火焰,仿佛她反驳,他会直接让她粉身碎骨。 灰飞烟灭。 第63章 第63章 “愿意。” 连城撇头,挣脱他手指,她只是怕再多看他一眼,就露出眼中痛恨厌恶,在外人看来却像主动埋入他怀中。 梁朝肃浑身寒气尽敛,扣住她后脑勺,压她紧贴胸膛,“时先生听清楚了吗?” 连城又出现耳鸣,做人的尊严,被人轻贱踩碎和自己践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 特别是,有好心人伸出援手时。 可连城万分清醒,这援手她握不住。 从前梁朝肃对她只是泄欲,她都无法逃脱,现在投入一个亿,准备拿她联姻,更不会容她逃离。 她此时搭上时恩援助,梁朝肃绝对会出手。 届时,且不说连累时恩,只她马上就能逃跑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 时恩走后,梁母上前将连城拽离梁朝肃。 刘青松在梁朝肃面前,恭敬不少,“肃哥,真没想到您今天也会露面,不如我们包厢里谈,我爸那——” “不用了。”梁朝肃居高临下睥睨他,“这声肃哥,留到订婚了再叫。” 刘青松哈腰点头,一脸喜色,“您说得对,订婚再改口更正式。” 他自认回答得体恭谨。 却不想梁朝肃盯他一眼,表情淡去,声音里温度消失殆尽,“今日就到这,你回去吧。” 梁母没阻止,刘青松对她气焰嚣张,梁朝肃此时弹压,她是赞同的。 刘青松瞥一眼连城,她此时垂头缩在梁母身旁,头发被他抓的乱哄哄,像一只冷淡的小猫。 还是仙姿玉貌的长毛布偶种。 越清冷,越引人破坏蹂躏她。 他喉结滚动,“您日理万机都抽空来了,我怎么好回去,不如咱们今天就把事商量定下,也省的改天再占您时间。” 梁朝肃抬手解袖口,目光不紧不慢撩他一眼,平平淡淡,看不出喜怒。 刘青松嘴巴再张不开。 几息后,他冲动没了,人也退了。 走廊安静下来,梁朝肃目光定格连城。 灯火通明,混着包厢的白光,铺洒在她身上,针织裙轮廓凹凸起伏。 裙子米白色,衬出她裸露的手和小腿,更娇腻瓷白。 少女感的娇软的身体,总是格外蛊惑人,激发人所有潜藏的,不能表露的东西。 更何况,她从未这样打扮过,还化了妆。 活色生香的。 从未在他面前显露。 “朝肃?”梁母唤第三遍,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连城,“你盯着连城看什么?” 梁朝肃面无表情走进包厢。 梁母跟上,连城最后一个跨进门口。 “滚。”梁朝肃气势骇人。 连城脚步停滞。 男人扯松领口,“还要我说第二遍?滚去停车场找张安。” 连城深吸口气退出去。 门关上,梁母严肃看向梁朝肃,“你这是什么意思?” 梁朝肃嫌恶扫一眼室内,椅子就在身侧,却不坐下,“这顿饭,母亲会坐下吃吗?” 梁母面色难看,“相亲是两个人的事,我一个长辈不好在场。” 第64章 第64章 “原来母亲也害怕脏病。”梁朝肃站姿笔挺,“那连城嫁过去,以后回梁家呢?” “她不回。”梁母挎着包,“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梁文菲嫁出去也不会用回吗?” 梁母一噎,恼火了,“菲菲是你亲妹妹,嫁的是黎川这样出挑的继承人,能比吗?” 她火气上头,反而冷静,厉声质问他,“你现在是在袒护连城,而诘问我吗?” “我不该问吗?”梁朝肃理直气壮,“联姻事关合作,是找伙伴,找队友,梁氏现在发展在我,您不问我意见,是要拖我后腿吗?” 梁母气势一滞,强撑不落下风,“一次相亲而已,菲菲问过了,你现在支持顾星渊,恰巧他有个项目卡在刘先生手里,我们这是帮你。” “梁文菲吃喝玩乐的脑子,也影响您了?”梁朝肃下颌紧绷,眼底凉意惊人,“项目为什么会卡在他手里?您当真觉得是我能力不足,拿不下?” 这话几乎明说了,是她们瞎胡闹,乱出牌。 梁母理亏,却也被他刻薄,梗得粗喘气,“刘青松不合适,那你指合适的。” 梁朝肃脸部肌肉紧绷,半晌后,他走到门口,“连城的婚事,我有安排,不用母亲操心。” 这话不对。 梁母彻底冷静下来,脑海里过一遍他出现后的画面,眯起眼,意味不明的探究,“你今年快三十了,近十年身边就没一个称心如意的女人?” 梁朝肃身形一顿,重新转回身,“有。” 梁母手无声攥紧,“是谁?怎么从来不听你说过?” 梁朝肃风轻云淡,“没到结婚那一步,我不想惊动人。” 梁母心中飞速计算,他性格谋定而后动,没有十成把握从不轻易显露。 真有红颜知己,不到走心那步,确实会瞒着。 可这个红颜知己范围太松泛,秘书,高管,出身不好的普通女人,她不在意这些,在意的是另一个。 梁母试探,“我见过吗?” “我身边哪个女人,您没见过?”梁朝肃抻平衣摆,抬腕看表,“公司还有事,您随意。” 他拉门就走。 梁母不问个心里有底,不敢放他走。 追至楼梯口,迎面撞上一个贵妇,她尚未恼怒,就被抱个满怀,“念慈,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原来还在。” 这一耽误的功夫,梁朝肃背影已经消失在楼下了。 .................. 连城坐在车后座,张安避讳与她独处,自她上车,他就下去,销声匿迹了。 寂静的车厢,更放大外面的声响,皮鞋稳重的踩踏声,由远及近。 一声声沉闷,一声声辗在连城心上。 独处的时候,总是这样,他高高在上,她惴惴不安。 男人的侵略性,会在静谧里无限放大,压迫得不留空隙,封闭所有氧气,偶尔施舍一点,在她主动开口求饶之后。 连城今天心力交瘁,思维迟钝,实在张不了口。 “你错了吗?” 连城喘息都筋疲力尽,垂着头不说话。 天际这会儿悬着最后一丝天光,介于黑夜与白天最后的交界,射入车内的光,是靛蓝色。 她小小一张白皙的面孔无限朦胧,无限梦幻。 耳垂带的珍珠耳扣盈润润的,米白色长裙,清纯又妩媚,梁朝肃注视了她良久。 气氛危险,绷紧。 却微妙。 远处张安踩着最后一丝天光,为车内带来彻底的黑暗。 第65章 第65章 “梁先生问清楚了。时恩也是来相亲,女方姓梁,我看了走廊监控,连城小姐是主动进入房间,全程二十几分钟,门关着,聊什么没人知道。” 连城头皮一紧。 她是误会之下才进的房间,在张安嘴里倒像迫不及待了。 梁朝肃挥手让张安避开。 不让司机上车。 连城身体紧绷成一根弦,拉伸到极致,不受控的哆嗦。 “打扮花枝招展,以为相亲对象是时恩这种?”他背着光,面孔阴森晦暗,“不闹不抗拒,坐了二十分钟,对象换成刘青松,怕了想跑了,时恩救你,正好躺在他怀里,勾引他替你出头。” 连城冷声,“我没勾引他。” “那你喊他名字,荡漾什么?一见钟情,急不可耐了?” 连城攥紧手。 豪门子弟家世,特权,财富,造就了他们猖狂嚣张,目空一切的资本。 刘青松那样,是烂摆在明面,恶贯满盈的废种。 而梁朝肃这种叱咤风云的继承人,再坏也顾及修养。 落人口实的言语侮辱极少,更遑论这种荡妇羞辱。 今天她不愿顺从,损坏相亲,是触到他逆鳞了。 梁朝肃身影倾轧过来,“他不过是北方万泰集团董事的私生子,没有正式相认,你能嫁他什么?” 连城指甲扣进手心。“我嫁人就不能看品德,只能算利益?” 这么袒护一个初见面的相亲对象。 梁朝肃尚能克制的怒火,犹如倾注热油,彻底燃爆。 “品德?”他攥住连城手臂,逼她凑近,直面自己,“什么是品德?刚见面就确定的品德,聊二十分钟的品德?你有资格看品德吗?” 字字锥耳,一句话的试探,彻底证实他要拿她联姻。 连城脊背坍塌下来,五脏六腑像挖空的蚁巢,灌入沸腾铝水,火滋火燎的痛苦,连带她往日所有破碎伤乱,永久定型凝固。 无法遗忘,无法抹平。 “我不看品德。” 连城声调再无半分颤动,冷清的毫无感情。 “衣服是母亲准备的,我穿了;妆要画,我画了;刘青松,我也相了。他有艾滋,我一时接受不了,表现过激,我下次跟他道歉。” “下次?”梁朝肃鬓角鼓了鼓,语气更嘲弄,“听起来跃跃欲试?那你现在是接受了?” 梁朝肃的多疑,是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的,一个问题会会从各个角度反复确定,激恼她,试探她,从微末反应推敲她真意。 连城按捺住心里澎湃的恼恨,口中乖巧迎合他,“是,我想通了。刘青松有病,肆无忌惮,刘先生却精明。我嫁过去,为了刘家名声,大概率不会让刘青松碰我,只有我健康,活得滋润,刘家艾滋的传言才会显得虚假。” 男人面无表情凝视她。“你图什么?” 连城明知该怎么回答,张了口却是无声,不得不再一次深呼吸,找回自己声音,“荣华富贵。刘家养我是吉祥物,该有的一样不会少。” 掐着她手臂的力道越来越大,连城感觉他手指深陷皮肤,下一秒就要捏断她骨头。 “你了解艾滋病吗?刘青松确诊后,刘先生从不让他回家。你们结了婚,会单独住在外面,刘先生还能管的了你们上床?” 梁朝肃掌心落在她脸上,猛然发力撅起来。“等你得了病,全身溃烂流脓,无休止发热,肌肉关节像钻进数不清的马蜂,内里疼痛不休,外部瘙痒不止。那时候,刘家不会救你,梁家也不会。” 男人描述的太生动,太绝情,简直毫不避讳把利益交换后,她的下场摊开。 连城被刘青松碰到部位,仿佛感到细细密密的马蜂流窜,蛰得她惊痛抽搐,完全丧失力气,颓倒在梁朝肃怀里。 第66章 第66章 男人逗弄似的轻抚她脊背,缓了声,“怕了吗? 怕了吗? 连城耳边震响。 推她进火坑,胁迫她服从,再告诉她结局,恐吓她,只是为了试出她破绽。 连城大脑轰轰隆隆的,一部分喊着要清醒,要忍耐,一部分是被高高在上俯视,被肆意摆布玩弄的激恨,情绪如烈火烹油,将一颗心寸寸焚烧成灰烬。 “你怕吗?”她仰起头,拉起他的手,十指相扣,“你的手,你的胳膊,还有你的胸膛,你的腿,你现在触碰到我的每一寸地方,刘青松都是触碰过。” 她前倾,更紧密贴着他,“感受到了吗?那种蜂群钻涌的蛰疼,它在我身上,也在你身上,生疮流脓,你也跑不掉。” 她主动靠近,还是十指紧扣的亲密,梁朝肃脸色刚舒缓,就听她这么不驯,毫无悔改,勃然大怒,“艾滋触碰无法传播,你嫁给刘青松那种脏玩意儿,以为我还会碰你?” 连城望着他,沉默半响,忽然笑声更大,“那我可要谢谢你放过我。” 这话一落,梁朝肃面色陡然森寒如冰封。 咫尺之遥的距离,清晰到他睫毛根根分明,修理整洁的胡茬显露微不可察的青色痕迹。 锐利刚烈的雄性攻击力,在对视间,活生生压倒,撕碎她。 连城觉察到极致的危险。 从未有过。 是她多次逃跑未遂,也没见到的危险。 眼见一触即发的紧迫,张安突然回来,解救了连城。 “梁先生,夫人过来了。” 连城立即推开他,后背紧贴进车,拉开距离。 梁朝肃目光钉在她身上,完全没有收敛的倾向。 不仅不收敛,神色随着时间推向绝无仅有的阴戾,刺进骨头里。 连城一激灵。 飞速拉开车门,一溜小跑迎上梁母。 梁母本就是过来找她。 海英那一牵绊,叙旧还能推脱,帮时恩道歉说和,梁母却不能不给旧友面子,耽误这一会儿功夫,她火急火燎的赶来。 “没跟朝肃先走?” 连城听出梁母的别有深意,垂下头,“他不待见我,我等您。” 梁母深深凝视她一眼,走到车边,梁朝肃已将车窗降下,手搭在窗框上。 梁母张嘴要继续审问包厢里的怀疑,目光忽然一凝,抓住他手,“你这伤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不是好了吗?” 梁朝肃看一眼又新叠加的口子,轻描淡写,“不小心。” 梁母气他不爱惜身体,“梁氏业务有让执行副董天天动刀的吗?今天不给个解释,我不会放你走。” 梁朝肃瞥一眼立在原地不动的连城,任梁母翻动检查他的伤,“您不是恼我了,怎么一眼还关心我的伤?” 梁母瞪他,“你这是什么话,你伤重要还是那点闲事重要?” 待发现食指指腹有两道绷开的狭长深口,皮肉卷着,血迹在周围洇开一片。 她先是心疼,脑海蓦地划过一道闪电,猝然回头盯着连城身上米白色长裙。 左胳膊内侧,隐约露出几点凝固的艳红血迹。 梁母脸上明显一怔,复而直勾勾审视连城。 第67章 第67章 “连城,你身上为什么会有朝肃的血?” 梁母质问完,又看梁朝肃,“你们刚才动手了?” 连城不等梁朝肃回答,立即咬定,“他拽我,我挣开了。” “你为什么挣开?”梁母声音严厉,“朝肃手上有伤,你没看到?” 连城呆愣,从未想到梁母会是这个反应。 梁朝肃收回手,也盯着连城,眼里的光凉浸浸,“母亲第一反应是我的伤。狼心狗肺的东西,看到也不会在乎。” 连城一而再而三被他羞辱,心中愤懑至极。 她在乎那一次,创可贴扔进垃圾桶,还要警告她别痴心妄想,当她贱到没记性,上赶着送脸给他踩。 梁母目光来回梭巡,连城一言不发,拳头攥的死紧。 朝肃毫无表情,阴鸷又森寒。 她心中怀疑又不确定了。 这么紧张,势如水火的氛围,会存在两个有暧昧的人中间吗? 梁朝肃的手机响了,他扫一眼屏幕,显示是顾星渊。 他摁掉。 电话立即又响。 梁朝肃再一次摁掉。 电话锲而不舍。 梁朝肃不是好脾气,连城听过梁氏的高管评价他,是新世纪后的冷血君主,对外纵横捭阖涤荡一切,对内不容置疑独裁专制。 这点在方方面面都有体现。 就电话而言,连城至今未见过,有人敢被他挂断后,重打第二次的。 梁朝肃不耐接起,“什么事?” “小柔怀孕了。” 停车场寂静空旷,顾星渊急躁,难以自持,声音大的穿透喇叭,连城也听见了。 “我三叔必然会有针对她的行动,我们计划要改一改,优先保护她。” 梁朝肃手一顿,余光瞥向连城,“什么时候怀的?” “一个月前,她身体不好,医生交代不能受惊,计划推进势必会影响刺激她,不可行了。你现在在哪?我们需要重新商议一下。” 涉及机密,梁朝肃向梁母点头示意。 升起车窗,窗户逐渐缩小的缝隙里,模糊传出他的声音,冷酷无情、 “能不能护住她,护住孩子,是你这个当丈夫的责任——” 连城面色惨白。 作为相同禁忌关系的例子,面对顾星渊妻子怀孕,他全然不在乎,刻薄寡义至此。 就算她早有心理准备,依旧如坠冰窟。 毛骨悚然。 .................. 梁朝肃急事离开,连城迅速收拾好情绪,跟梁母上车。 车开出盛园。 梁母拉过她的手,意味深长问。“你觉得,你哥哥做的对吗?” 连城斩钉截铁,“对。” 梁母意在敲山震虎,不想她如此坚决,反倒愣住。 连城迎着她惊疑的目光,一脸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世上什么都能变质,唯有家人亲情不能。” 梁母一下一下轻拍她手背,又问,“你们小姑娘不一直向往这种,冲破一切,放弃世界也要爱的感情吗?” 梁母一再试探,连城骂的更加痛快,“这不是感情,这是三观不正,猪狗不如,眼里只有欲望,丑陋龌龊的人渣。” 第68章 第68章 梁母张大嘴,发不出声。 连城反倒握住她的手,轻抚她手背,“母亲不认同吗?能跟亲人赤裸相对,不在乎父母伤心,亲人难过,难道不是狼心狗肺?” 话说到这份上,梁母只能符合,“父母养育,倾尽心血,这种人确实狼心狗肺。” 连城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意。 梁母自问一双眼睛能看穿所有妖艳贱货,话是不是真心,有没有作假,她分的出来。 不免迷惑了。 她和菲菲一致怀疑,连城为留在梁家勾引朝肃。 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勾引成功,若不然,在狐家的事上,菲菲多次祈求,朝肃怎么会不松口。 可倘若真有什么,能骂的这么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吗? 梁母沉默半响。 转而说起相亲,“这次是妈妈欠考虑。你不是妈妈亲生的,凭自己的条件,官家子弟是攀不上的,妈妈选刘青松,是也是想保你以后生活水平不落。” 她刻意一停顿,审视连城。 果然抵触。 情绪瞒不过她的眼,那刚才确实是真心实意了。 再开口,梁母声音正常多了,“既然你接受不了刘青松,这门亲事就算了。” 连城惊诧。 梁母下意识避开梁朝肃,“妈妈再怎么说养你这么多年,关乎你一辈子幸福,怎么舍得强迫你。” 连城垂下眼睑。“谢谢母亲。” 她好亏。 早知道梁母准备改换主意,刚才跟梁朝肃,就该更理智,更冷静,更忍耐。 哪怕他再刻薄,过分,她应该是装出逆来顺受,麻痹他,好为逃跑创造宽松条件。 .................. 回到梁家,连城上楼,反锁好门,给白瑛打电话。 “我准备走了,有一笔私房钱,明天取出来给你,你帮我开个新户。” 白瑛已经接受铁闺蜜要跑路的事实,此时心头酸涩,“连这个都要防备吗?” 连城叹气,“不防备行吗,我今天刚被抓去跟刘青松相亲,你当梁朝肃那一个亿是白花的?只怕我跑后,前脚用银行卡取钱,后脚就被抓住。” 白瑛怔住,“刘青松?是我想的那个刘先生的小儿子?” “嗯。” 白瑛像是踩中尾巴的猫,一下子从床上窜起来,“刘青松有艾滋啊,梁家不知道吗?” 连城声音悲凉,“知道。” “卧槽,这他么是谋财害命了吧。”白瑛捶床,“阴险歹毒,灭绝人性。连城你跑是对的,以前是我瞎了眼,认不清形势人心。” 连城鼻子一酸,笑声比哭还难堪,“我以前也做梦,梦梁家还当我家,能有人哪怕稍稍爱我一下,我一定会很听话。” 白瑛攥手机,“连城,你有家,我家——” “别说傻话。”连城堵住她话茬,鼻音浓重,“你帮我已经是上贼船了。再说——我有家了,那可是送子娘娘座下的童子,她会很爱我,我也会很爱她,将来有十几年的时间,跟我黏在一起。” 白瑛反应过来,“等等——你决定留下孩子?” “是。”连城深吸气,“白瑛,我想过......我幻想有人给我个家,如果没人给,能有个人,让我给她一个家也好......我知道这样有目的性的出生,对孩子不公平......” 连城捂住脸,“可......我会做个好妈妈。给我姑娘世上最绵长不变的爱,永远不会放弃她,不会突然不爱她。哪怕死亡来临,我保护她到最后一刻。” 白瑛说不出话。 她不谈恋爱,没有孩子,体会不到做母亲的心情。 但,她体会连城。 体会她,无助凄惶到破碎,想将自己缺失渴望,弥补在孩子身上的绝望灵魂。 “你会的。”她哭腔比连城还大,“我也会,我是她二妈。” 第69章 第69章 第二天,连城没有早起。 梁朝肃忙顾家的事,昨晚没回来,梁母的相亲也告一段落,她稍稍能松懈一点。 下了楼,走到厨房,满屋玉米香味,她走到王姨身后一看,果然锅里沸腾着嫩黄色。 “怎么煮这么多?”连城替王姨拿盘子,“是要做什么吗?” 王姨捞出玉米穗,瞅一眼门口,才小声跟她嘀咕,“不知道,大公子吩咐的,让我煮熟了,把玉米粒脱好,分袋放在冰箱里。” 连城心脏一窒,“他在家?” “在啊。”王姨声音更小了,“听门卫小张说,是凌晨三点钟回来的。” 连城皱紧眉,“他一般不是超过凌晨就住外面,不会回来了吗?” 王姨对她不设防,亲近十足,“谁说不是,昨晚小张值班打瞌睡,被张安一喇叭嘀醒,睁眼看见大公子的车,吓都吓死了。” 连城没吭声,立在原地思索几秒,跟王姨道别,“我突然有些事,早饭就不吃了,先走了。” 她走出餐厅,准备开溜。 却不想正撞上梁朝肃下楼。 这几天冷空气南下,他西装里面没穿衬衣,换了灰蓝色的毛衣,半高领,清贵又成熟,眉目一股阴郁的凌厉,相当压人。 连城当作没看见他,转身快步往外走。 “站住。”梁朝肃立在楼梯倒数第三台阶上,目光上下将她扫个遍。 昨天曼妙的打扮再不见踪影,一如往常的长黑大衣,黑色高领羊绒内搭,黑色阔腿裤,不仅一分肌肤不露,曲线也遮得严实。 乍一看瘦长黑桶成精,若不是那一头长发披散,几乎看不出是个女人。 梁朝肃下一阶楼梯,将要再迈步,却停下,“你的包呢?” 连城双手插进口袋,左边手机,右边充电器,挤得她拳头在口袋鼓囊囊,“东西不多,用不着带包了。” “以前烂袋子,你就用得着?” 连城假装没听懂他意思,“那不是烂袋子,是ck挎包。” “连城。”梁朝肃没耐心陪她兜圈子,语气平平,却不容忽视,“去拿。” 连城垂头乖巧,“我现在去。” 她抬步往门外跑。 梁朝肃面色一沉,“你去哪拿?” 连城脚步不停,“去公司。” 她话音未落,人在门口没影了。 梁朝肃脸色又阴一个度,缓步下楼,走进厨房。 等他人模人样从别墅里出来,施施然坐上车。 连城立在大门边,早晨寒风吹到她脸色发青,发丝狼狈不堪。 梁朝肃的车将近门口,身后她如何都叫不开门,发出轻轻一声电子锁扭开的声音。 两扇大门缓慢洞开,连城裹紧大衣,面无表情从仅拉开一人宽的缝隙里挤出去。 头也不回,沿着路消失在弯道。 张安回头请示梁朝肃。 男人唇抿成一条线,盯着门口空荡无人的那段路,面目深沉阴骇。 “走。” 张安踩下油门,因为拿不准怎么个走法,是直接到公司?还是追上连城? 他另一只脚,一直点在刹车上。 好在,从来开门到他们离开的时间不算长,仅仅足够连城转过门口那一小段弯角。 后视镜大门消失的刹那,连城背影就出现在前方。 张安频频偷瞄后视镜,注意着男人的神色动作。 连城听见身后车声跟上来,她顿了顿,让到路边,等他们先走。 张安立即减速,掩饰不住的惊喜,“连城小姐在等您。” 第70章 第70章 梁朝肃视线定在路边那一抹单薄影子上。 冬天早晨的雾浓,偶尔一阵风吹过,吹得白雾飘散如丝,笼罩住她,也虚虚渺渺看不清,抓不住。 梁朝肃按耐不住的心惊,挺直脊背准备下车,她豁然转过身,正面朝他。 口鼻呵出白色雾气,睫毛上沾满水珠,颧骨鼻头冻得发红,被白皙皮肤衬得刺眼。 梁朝肃分不清她是哭的,还是冻的。 张安车没停稳,他就推门下车。 连城见车停就想跑,可梁朝肃身高腿长,健步如飞,顷刻抵达眼前。 解开大衣扣,一把将她裹在怀里。 他像火炉,她像冰雕。 火炉一直在这儿,冰雕却倔得不肯靠近。 梁朝肃胸膛起伏,像将要喷发,等连城被他塞进后座,仰起头,他脸色又冷的,犹如车外数九寒天。 “为什么不穿羽绒服?” 车内温度高,一冷一热,连城打个喷嚏,“车上有暖气,公司有地暖,用不啊——” 她猝不及防又打一个喷嚏,零星喷嚏末正对梁朝肃一脸。 连城条件反射屏住呼吸,全身僵硬,望着他瞳孔紧缩。 梁朝肃胸膛一阵躁动,俯低头,低声唤她,“连城。” 连城见他不像恼怒,缓了神,“嗯。” 她声音不是软糯的那种音色,这一声模糊在喉咙里,软得温柔。 梁朝肃喉结滚动,盯她半晌,又唤她,嗓音不再沉冷,略沙哑含浑,“连城。” 连城已经缓过劲儿,不耐应他,撇过头。 梁朝肃静默几息,突然扣住她后脑勺吻她。 出乎意料,吻得不凶狠,唇舌没了攻城略地的野蛮,倒像战后重建的细致抚慰。 察觉她缺氧就松开,吻她眼皮,鼻尖,耳垂,颈部动脉血管,细细轻啄,几乎有了缠绵的意味。 连城摸不准他的心思,痒得发抖也没有闪躲。 脑子翻来覆去思索,昨天在车上闹得那样难看,跟刘家的相亲也被梁母推了。 虽然不明白梁母为什么推掉,但梁朝肃绝不是轻易放弃的男人,那他这会儿态度就显得格外诡异了。 “送你的包不喜欢?”他唇挨在她面颊,又吻她鼻尖小痣。 连城却绷紧,正头戏来了,她打起十二万分警惕,“喜欢,就是太贵重。” 为她老实相亲刘青松的安抚品,连城现在想起来就想吐。 “既然贵重,为什么扔公司?” 连城垂下浓密的眼睫,声音听不出心虚,“昨天是母亲催得急,我忘了。” 梁朝肃闷声轻笑,“谎言。” 连城头皮发麻,不自主再次僵硬。 他伸手轻轻抚摸她头发,眼睛摄取她目光,“这次骗我就算了,包不喜欢就不背。” 连城默不作声,盯着他脸上表情,不敢放松。 “饿吗?”梁朝肃任她打量,右手从后座中央扶手柜拿出餐盒,“吃了。” 连城犹豫一秒,接过打开,仍旧是玉米火腿三明治。 她不由自主看一眼梁朝肃,他到底有多喜欢吃玉米,吃了四年都不腻。 连城这个陪吃的人,都吃到伤了,现在看见玉米就想吐。 她硬着头皮一口口干咽下去,哽到胃抽搐,但面上依旧平平静静,我动作温顺斯文。 梁朝肃的眼神深邃一些,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惊涛骇浪,“今晚不回去,我在你公司附近有套房子,刚装修好。” 连城惊的瞳孔紧缩。 她就知道,一切超常的温柔态度,到最后必定是有预谋可图。 第71章 第71章 到了公司附近,连城拉开车门,准备下车。 梁朝肃侧身越过她,将车门重新关上。 他身躯毫无征兆笼罩住她,胸膛贴上她的脸颊,连城感觉被他臂膀环到背后。 车外不断经过匆匆上班的人群,端着咖啡,提着早餐,肩膀挎着包,路过这辆牌照特殊的豪车,都会投来好奇的一瞥。 连城甚至在一众陌生的脸孔上,识出她公司组里的人。 她情不自禁瑟缩,抬手推开。 肩膀忽的一沉,有柔软衣物包裹她,织物里充斥他的气息,清新寒冽,锐气逼人。 连城低头看,还是黑色羊绒大衣,却不是她的。 不免愣怔抬头望他,忐忑提醒。“我要上班了。” “嗯。”他扣上一颗衣扣,打开门锁,“去吧,晚上我来接你。” 他这种态度行为,简直让连城生出,两人在柔情蜜意谈恋爱的错觉。 可她很清楚,这不过是给小红帽指路的狼外婆,图的是晚上拆吃入腹。 她连衣物都不推辞了,逃也似的下车跑远。 张安降下格挡,后座浓郁的玉米香味,一瞬扑到鼻尖。 他觑着梁朝肃神色舒缓,有心凑趣,“连城小姐还是这么喜欢吃玉米,您亲手做的,她更喜欢吃了。” 梁朝肃面色寡淡,靠在后座阖住眼皮。 张安也不尴尬,他本不该逾越妄论男人的私事。 梁朝肃这个人冷漠疏离,距离感十足。 一般权贵家庭的心腹司机,绝对能说上贴心话。外人大多也这么看他,可张安自己清楚,他不是。 不仅他不是,梁朝肃身边一切亲近的下属,都不是。不管秘书,生活助理,还是顾问,他是真的只当工具在用。 除了梁家人,张安没见过他与谁接近。可就是梁家人,张安觉得他也隐隐冷淡,不够亲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又实实在在存在的感觉,太奇怪了。 以至于张安内心深深恐惧,一个对所有人都淡漠的人,却手腕出奇强横,开疆辟土从未停止,压力万钧时,他不会累吗?他累的时候,情感栖息点在哪? 倘若没有,那还是人吗?成魔了吧。 .................. 连城离开车辆范围,就脱下大衣。 经过垃圾桶,一万个想扔进去,可理智及时拉住她。 到了公司,一进工位,连城马不停蹄把大衣塞进铂金包,扔到桌底,不小心又踩了两脚。 虽然是不小心,但不得不说,爽到了。 她抬起头,弥勒佛不知何时趴在她工位隔断上,捕捉到她脸上痛快,兰花指翘她,“死相,元气满了,项目收尾给领导出全力啊。” 连城眼底涌现轻松的笑意,“是,人已回归工位,迎接破天富贵。” “去。”弥勒佛眼角棱她,“少给领导打预防针,不要想奖金多少,多想想你为公司做了什么。” “不是吧,我的佛。”不远处男同事哀嚎,“大家都这个年纪了,没必要掏心掏肺掏情怀吧,直接掏钱多好。” 泰多多从隔壁露头,“我的佛,我从来都觉得你跟别的领导不一样,他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只有你,是想给大家京城一套,沪市一套。” 连城噗嗤笑,弥勒佛瞪她这个罪魁祸首一眼,“逼宫了是吧,都给我转头看窗外,看到什么了吗?” 连城站起身,楼下行人如织,“别人在外面搂搂抱抱,我在公司好的收到。” 弥勒佛气出窍了,“是让你看这个吗?那是江山,想分天下,把江山打下来再说。” 他甩手走人。 第72章 第72章 泰多多尔康手,“我的房——” 男同事喊,“我的娘——” “我的老婆还没相——” 弥勒佛脚下一趔趄,好悬稳住。 连城吭吭哧哧,笑得停不下来。 泰多多没坐下,给她递水,“收收收,笑出鹅叫了,还没问你昨下午相亲怎么样?” 连城笑声立止。 泰多多,“怎么?见到理想型了?” 理想型没见过,想暗杀的倒是有一个。 连城呵呵笑,“对方要求嫁进去洗衣做饭,伺候公婆,三年抱俩,还得一男一女,我饭没吃就跑了。” 男同事大惊,“什么年代了,怎么会有人对美丽可爱的女孩子要求这么多,连城你不如看我,我择偶标准就三个字,求你了。” 连城十动然拒,“好女人志在四方,窝边草长不到我心上。” 男同事看泰多多,泰多多无情冷女,“不考虑物种的话,我想跟我的房结婚。” 一上午哈哈哈过去,连城趁午饭时间溜出去见白瑛。 白瑛拿出一张卡,“我左思右想,新开卡太明显了,这是我以前在国外的账户,梁朝肃就算怀疑我,短时间内也查不到什么。” 连城收下,顿了两秒,两人同时张开手臂,抱住彼此。 “保重。” “今天走吗?” 连城没松开她,“哪有这么快,我公司还有个尾巴没扫干净。” 白瑛皱眉,“你都准备离开了,不会还在意你那项目吧?” 连城笑,“也不是。” 她把黑诊所产检,阴差阳错被人捅出来的事,从头讲了一遍。 “我跑后,这传言再传到梁朝肃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白瑛惊呼,“你怀孕心虚才跑的。” 连城叹气,“歪打正着了不是,他再去黑诊所一确认,本来我跑几年,他找不到就放弃了。现在有了血脉流落在外,他那重视家人的性子,不死不休。” “那你想怎么扫尾?” 连城头疼揉着额角,“要么,让他彻底信我不可能有孕,要么把公司传言误导了,覆盖了,提到我都不会再提我怀孕。” 白瑛着急,“前一种,你是在梁朝肃脸上玩火,后一种倒是个办法,具体实施呢?” 连城张开口,声音还没发出,电话就响了。 屏显是泰多多。 连城接通的一刹那,泰多多焦急的声音震响喇叭,“你在哪?快回来,你姐来公司闹事了。” 连城一怔,跟白瑛对视一眼,“我姐?” “对啊,就你姐,带个红头发娘炮,非要见你,弥勒佛说你不在,她还不信,这会儿正在你工位坐着呢。” 连城心脏猛地一缩,要真是梁文菲,只要梁朝肃不在场,她没虚过。 可这会儿她工位,七八十万的铂金包,梁朝肃的大衣,可就在桌子底下。 万一被翻出来—— 连城眼前一黑,来不及跟白瑛告别,一步三窜往公司跑。 第73章 第73章 连城刚出电梯,正好撞上刘兰。 刘兰一见她,下意识退后想躲。 连城微微眯起眼,盯她两秒,笑问,“上来有事?” “嗯。”刘兰脸色僵硬,“一点小事。” 连城歪头,目光越过刘兰,落在她身后敞着门的消防通道,“在公司无论大小都是公事,怎么还偷偷摸摸走楼梯?” 她语重心长,“像见不得人一样,你什么事?老同事了,我帮你啊。” “不用。”刘兰脚步往后退,目光躲闪,“我,我——突然想起来一点小细节,不麻烦你了。” 连城没有阻拦,静静看她消失在消防通道。 梁文菲刚来公司闹出点动静,刘兰就冒头凑近,怎么看都不像能安分,把事翻篇儿。 连城太阳穴突突直跳,早知道跟梁朝肃关系危机四伏,可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烂船洞叠洞,窟窿多得补不过来。 她带着补不完的烦躁,一进项目组范围。 就听弥勒佛大声呵斥,“员工电脑保存都是公司机密,你要是再不听劝阻,我就叫保安了。” 连城眼皮一跳,快步过去。 狐天德杵在工位档口,拦着弥勒佛一众人,梁文菲在她工位坐着,东摸西看,桌面上翻得一团糟。 “梁文菲,你狗校毕业的。”连城越过弥勒佛,拽狐天德,“带着你男狐狸精快滚。” 梁文菲置若罔闻,弯腰拉开桌下柜子。 连城后背汗毛瞬间炸起,一把搪开狐天德,进工位拽梁文菲衣服,“你手欠啊,母亲教你的规矩礼貌,你一点学不会是吧?” 梁文菲目光凝滞在桌底最深处,不顾连城拉扯,蹲下身把阴影里的东西拎出来。 沉甸甸,鼓囊囊,把一只她两倍配货,还等了一个月的奶昔白限量款铂金包,撑的变了型。 这几年梁母给连城的花销,加起来也买不起这只铂金包的扣子。再有,每年梁父梁母生日,连城礼物没断过,算起来,远超给她的花销。 就算连城还有以前的积蓄,这包她也拿不到。 她假千金身份公诸于世,那些奢侈品的柜姐,早就将她踢出vip名单了。 只能是旁人送的,还是个财力地位跟梁家有一拼的人。 梁文菲抬头厉声问:“谁送你的?” 连城强抢过来,迅速扔到隔壁泰多多工位,“同事买的高仿,不是我的。” “你当我瞎吗?”梁文菲站起身,“哪个高仿,能有真包的工艺手感?” 连城不搭理她,拽她出工位,“出去说。” “你做贼心虚?”梁文菲挥开她手,直奔泰多多工位,“今天这包你不交代清楚,休想离开。” 泰多多这会儿已经确定,连城这姐姐不是善客。 她快步堵在自己工位口,拿出手机,“我劝你就此打住,你再过来一步,我马上报警。” 梁文菲从回到梁家,父母疼爱,兄长宠溺,嚣张惯了。 别说报警,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丝毫没在怕,脚步根本没停。 却不想狐天德拦住她,看一眼几步与泰多多站一起的连城,“不能闹大,我爸妈刚去你家——” 他刻意压低声音,连城支起耳朵也听不到。 只看见梁文菲怒火中烧,几息后却忽然冷静,颐气指使连城,“狐家的事,你现在回家表个态度。” 第74章 第74章 连城不明所以,狐家家大业大,用着她表什么态度,而且梁家什么时候顾及她的态度。 不过她一句不多问,眼下将梁文菲带离公司才是最重要的。 等她们三人离开,办公室紧绷气氛一松。 弥勒佛拍手,命令人各回工位,角落有个女同事突然举着手机,惊呼,“梁文菲!刚才那女的,是梁氏集团四年前刚回归的真千金,梁文菲。” 办公室为之一静,而后轰然炸开。 泰多多一马当先窜到女同事身边,扒着她肩膀看手机,其他已经坐下的人,此时也纷纷簇拥过来。 “那连城——” “假千金?” 弥勒佛挤进来,恍然大悟,“怪不得连城知道梁氏植物园的数据。” 一群人闻言面面相觑,“有连城在,那我们项目岂不是——” 话音未落,泰多多骤然奔回自己工位,捡起连城扔在地上的包,她动作太大,包口一霎敞露,一件男士大衣滑落出来。 泰多多手忙脚乱拎起,弥勒佛过来帮她整理,触手一顿。 大衣面料手感轻盈顺滑,色泽丰润明亮,质地绝非一般羊绒材质。 刚才查出梁文菲身份的女同事,凑过来好奇摸一把,“卧槽,这是骆马绒,我上大学给衣料工作室打零工见过,这材料进口还要办《濒危野生动物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的证,做一件大衣至少20万起。” 同事们只觉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又纷纷围过来,“连城是梁家人无疑了,可这大衣怎么是男式的?” 泰多多手一顿,又有人嘀咕,“说起来,今早在公司附近小巷口,看见一辆车牌南a05050的劳斯莱斯,不会也是梁家的吧。” 弥勒佛窒息,“你确定车牌是南a05050?那可是梁家大公子梁朝肃的车。” 他接手项目时,小柏总偶然提到了梁朝肃,说他是个很会隐藏情绪的男人,商场老狐狸勘测人心如鬼神,却没人能猜中他心思。 明摆着有特殊含义的车牌号,挂出来三四年,没一个人能找出答案,对症下药巴结他。 “那......这大衣......不会是他的吧。” 断断续续的话音,在寂静的办公室格外清晰,刘兰缩在消防通道口,屏气凝息听完全程。 连城是梁家假千金,坐梁朝肃的车来上班,还有梁朝肃的大衣...... 她跟梁朝肃关系这么好,却被自己诬陷怀孕流产。 刘兰骇的站立不稳,刚才连城对她态度那样敌对,明摆着不打算放过她。 她不能坐以待毙。 刘兰四肢瘫软,忽地又想到,刚才连城与梁氏真千金几番撕扯,不像姐妹,更像仇人。 仇人的仇人就是帮手,说不定能求动真千金帮她呢? ......… 连城回到梁家,一进客厅,气氛紧迫,空气凝固。 沙发上,梁母守不住贵妇范儿,怒目圆睁,旁边狐天德父母,一个面色沉重,一个悲愤。 三个人六只眼,全盯在对面沙发独坐的梁朝肃身上,男人周身一如既往冷锐,挺直腰背姿势端正,面色却淡然自若,甚至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连城迟疑着未迈步,就听梁母出声,“只是天德几句话的小事,妈妈出面,还不够你对狐家停手?” 连城抬起的脚,彻底在原地放下了。 梁朝肃声线平平,“不停。” 第75章 第75章 狐爸放在膝上的手克制不住颤抖,狐夫人捂嘴泣出一声。 梁母重重拍沙发扶手,“你给我个理由,是不是为了——她。” 顾及狐家外人在,牵涉奸情禁忌,梁母不好点明。 梁朝肃抬眸,七分漫不经心,三分笑,却不深不浅,琢磨不透他心思,“谁?” “连城。” 梁母开口。 梁朝肃笑容不变,靠后一仰,手臂悠闲搭在沙发背,敞着腿,大开大合的坐姿。 “没听到母亲叫你,还不过来。” 连城心口一滞,他一直背对门口,她屏住呼吸都能发现,实在警觉瘆人。 而梁母那声非同一般,像是叫她,又像点她名字诈梁朝肃。 连城敛下心神,缓步凑近,趁人不注意,偷偷瞥男人。 回来路上,梁文菲告诉她,自包厢后,梁朝肃对狐家大开杀戒,只一星期功夫,已经伤到狐家根本了。 这种行事力度,用为她名声惩戒狐天德,根本解释不通。 更何况梁文菲本人都多次求情,梁朝肃毫不收手。 因为有狐天德在场,梁文菲没有继续往下讲,可一路瞪她的眼角眉梢,都显露怀疑跟她有关。 “连城,天德出言不忌,你是当事人。”梁母咬字咬的幽深微妙,“现在妈妈问你,你原谅他吗?” 原谅个屁。 连城才不是心胸宽广的伟大女人,她记仇记到每个字的偏旁有几个比划。 但凡她有实力,警察不抓她,我国刑法上对人身伤害的定义,从小到大,她全给狐天德来一遍。 但逞一时爽快只会让她烂船窟窿更多,对她近在眼前的自由,没有任何好处。 况且,她现在自知之明多到头发丝都是,除非她脑子贱没了,才会痴心妄想梁朝肃为她出气。 “原谅。”连城面色恳切,同时想为自己争求更多,“我那天也出言不逊,母亲原谅我了吗?” 梁母没理她,全神贯注审视辨别梁朝肃脸上每一分表情。 他面色变得无波无澜,情绪仿佛退潮的海水,从他脸上消失,身上褪去。 坐姿毫无变化,又像凝固,手臂筋脉如同青紫色的小蛇,迥劲凸出。 但细审,这些又都平常,仿佛是她杯弓蛇影。 梁母这会儿是真真切切体会到,外界为何传他难缠,心思像没有底,深不可测了。 她只能主动亮剑,“连城也原谅了,朝肃,狐家的事儿——” “不停。”梁朝肃态度强势,他目光没有专门停留在狐家某个人身上,哪个人反应稍大,他就立时关注那个。 犀利,冰冷,威慑于无形。 人在他视线下,只觉得灵魂都被锁定住,从头到脚都是麻的,五脏肺腑也紧缩成一团。 狐天德受不住,猛然跳起来。 刚才他和梁文菲跟在连城后面过来,连城站着,他们坐着。 连城唯唯诺诺低头时,他还觉得快意。 梁朝肃为连城出头,连城扶不起的阿斗,回打他脸,让他体会一腔好心用在,全做驴肝肺。 未曾想,男人态度不变,他们地狱不改。 眼见狐天德拉着他父母落荒而逃。 连城跟着要离开。 梁文菲尖声喝住她,“站住,你别想跑。” 她唤门口保镖,进来看着连城,转头望沙发上的男人。 第76章 第76章 “哥哥,狐家人走了,有些话我就明说了。” 梁朝肃风轻云淡,“说。” “我一直都认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可从我跟黎川婚期定下来后,我看不清了。” 梁文菲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母亲爱我,给我精心准备陪嫁,哥哥那么宠我,却什么都没给。你秘书告诉我,你之前在西南出差,买了玉华压箱底的翡翠原石,是给我准备的结婚礼物,哥哥现在也不打算给我了?” 梁朝肃解开西装扣子,“母亲给你集团百分之三的股份,你还想要什么,我把整个梁家都给你?” 梁母见不得他们亲兄妹争执,“朝肃,你妹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委屈结婚这么大的事,你礼物都没有。” “沈黎川那个大礼物还不够?” 梁母一噎,情不自禁去看连城,当年算计,她心知肚明,往常避讳这个话题,没想到朝肃当众揭出来。 连城面带微笑。 时过境迁,她放不下也放下了,现在只看狗咬狗,超有意思。 梁母和梁文菲还是不了解梁朝肃,他这个人,九分权欲,一分感情,拿这一分感情,富贵尊荣,梁朝肃有求必应。 还会帮着镇压她,以供她们开心。 可想去撬动他的权势蛋糕。 真,痴心妄想了。 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痛苦。 被他人体现出来,玄妙无穷。 连城饶有兴趣继续看。 不曾想对上梁朝肃眼睛,一片无边无际看不透的黑暗。 连城头皮一紧。 下一刻,梁文菲的矛头也戳过来,“哥哥正大力入主顾家,股份资金不宜生变,我可以理解。那连城的包呢?” 客厅里气氛骤然凝滞。 连城后背也麻了,“那包不是我的。” 梁母眉头皱出川字纹,“什么包?” 梁文菲望了连城一眼,阴森笑,“今年m家全球限量发售的那款奶昔白鳄鱼皮铂金包,整个南省只有三只,两只在我和您手里,另一只在她公司座位下。” 梁母神情一变,骇然,惊沉,狠戾,清晰无比。 最后直勾勾注视梁朝肃,“妈妈是m家在国内排进前三的客户,调查一只包的去向,朝肃,你觉得难吗?” “母亲出面,自然是不难。”梁朝肃西装外套大喇喇敞着怀,胸腹轮廓结实,一股无法言说的雄性野劲,霸气又张狂。 梁母拿出手机,找出m家经理,“朝肃,你希望我拨出去吗?” 连城瞳孔紧缩。 脖子僵硬偏移,望向男人。 这通电话打出去,一切再无挽回。 她不会蠢到,将希望寄托在男人有一分怜惜她上。 连城赌的是他权欲熏心,顾星渊夫人怀孕,他们内部分歧,梁朝肃眼下必须稳住自身。 可她失算了。 梁朝肃甚至笑出一声,抬手作请的手势,一派气定神闲的绅士风度,无谓自若的强大。 连城寒气一瞬从脚底窜到头顶,再想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梁母电话拔出去。 “您好,梁夫人,有什么能为您服务?” 梁母攥着手机,声音是温和有笑意的,眼底漆黑的,冰的,“那款限量奶昔白铂金包,南省第三个拿到的是谁?” 第77章 第77章 “抱歉梁夫人。”经理姿态谦卑,话音却坚定。“涉及客户隐私,我们无法透露。” 梁母怔住,豪门富贵,内幕多,八卦劲爆,各大奢侈品牌自然都把保护隐私,列为头等要事。 可那是对大部分人而言,她作为金字塔顶尖,品牌方只会予以予求。 “是那个人比梁家还厉害?”梁母心中更沉,视线定格梁朝肃,“还是那个人根本就姓梁?” 经理稍稍一沉默,回答仍旧四平八稳,“不好意思,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含糊其辞的回答,梁母眼睛喷火,正要强行逼问,经理忽然有急事,仓促结束通话。 头一次有品牌方敢挂她电话,梁母怒极反笑。 “梁朝肃,你现在只手遮天,当我奈何不了你?” 梁朝肃翘起腿,手指有一搭无一搭点着沙发,“不敢。” 梁母盯着他。 几秒之后,蓦地手指连城,气势骇人,“跪下。” 连城尚不及反应,身后保镖得梁文菲示意,一个摁肩,一个踹腿,强压着她咚一声响,膝盖磕在地上。 梁朝肃手指微不可察一僵,再出声,一丝调笑,一丝凌厉,“母亲这是做什么?杀鸡儆猴?” “妈妈从不对你横加管教,不是因为你优秀,而是你自持克己,所以,倘若有错,绝不在你。” 梁母嘴角也有一丝笑,“连城,我从小教你要知廉耻,不说谎话。你昨天在车里说什么,我记不太清了,你现在重复一遍。” 连城颤抖。 她没觉得那话有错,可骂的是梁朝肃,当面重复,她用词有多肆无忌惮,梁朝肃就能她代价,付的有多肆无忌惮。 “你不说,难道心中有鬼,那话是唬我的?” 连城攥紧手,男人依旧不骄不躁,扫视她,睥睨她。 而梁母的目光已经恨不得吃了她。 两害较长短,她眼下不说,梁母确认奸情,第一反应绝对是把她关起来,梁朝肃不会救她。 而她说了,梁朝肃再恼怒,也得找私下时间泄愤。 只要空出几个小时时间差,足够她做很多事了。 “妈妈,我就说——” 连城稳声打断梁文菲。“我认为顾星渊背德,三观不正,猪狗不如,是眼里只有欲望,丑陋龌龊的人渣。” 迎着梁朝肃陡然凛冽的目光,没有错过他一丝一毫表情,“能跟亲人赤裸相对,不在乎父母伤心,亲人难过,是狼心狗肺。” 男人猛地站起身,拳头攥的青筋直蹦,仿佛下一秒,血管就会爆裂开。 梁母被他脸上神色骇住,反应过来疾言厉色,“朝肃,你不认同吗?” 男人面孔像一团压摧城池的乌云,翻涌着,咆哮着,越来越骇人,直压连城而去。 这般反应,梁母心下那点侥幸,荡然无存了。 浑身哆嗦着站起来。 在她话音出口的刹那,梁朝肃忽地又敛去所有情绪,只有漆黑的眸愈发幽暗深邃。 第78章 第78章 “这就是您和梁文菲疑神疑鬼的事?”他声音含着愠怒,厌恶,悲沉,太多交织在一起,无法辨明。 梁文菲在旁瞧着不安,总让一直对家人包容忍让的哥哥,刺骨冰冷了。 她细声解释,“是哥哥对狐家不罢手,还有那只包,我们疑心也是有原因的。” “蠢货。” 梁文菲难以置信倒退一步,瞪大眼,“哥哥你骂我?” 梁朝肃注视她和梁母。语气冷森森,“我从不愿外面的事影响你们,我跟刘家是死敌,狐家老大是刘家支持者,这是我不罢手的原因,那只包——” 他看向连城,满眼阴鸷,带着某种让人心惊的意味,“你不是喜欢说实话,你来解释。” 连城吓得五脏六肺都在抖,掏出手机,“包是高仿,同事放在我那的,如果母亲不信,她给我分享过链接,我可以证明给您看。” 梁母正要接过。 梁朝肃突然嗤笑,这一声响亮至极,逞了满腔的恼恨,令人闻之森然。 “母亲要是仍旧不放心,就依我上次的意见,让她搬出去,梁家早就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他转头唤来管家,当着在场所有的人面,“收拾她的东西,让她滚。” “不用了。”连城挣脱保镖钳制站起身,她浑身在抖,苍白的毫无人色,“都是梁家的东西,与我无关。” 她闷头冲出客厅,冲向院门。 这急转而下的变故,只发生在眨眼之间,好一会儿,梁母才回过神。 梁文菲呆立在旁边,不敢相信赶不走的狗皮膏药,就这样揭下了。 始终怀疑的猫腻,原来哥哥另有谋算,包还真是假的,甚至哥哥早有赶连城走的打算。 梁朝肃舌尖顶着牙槽骨,滚了一圈,对着梁文菲下命令,“沈黎川非洲创业,你作为妻子,明天飞去陪他,以后梁家的事,与你无关。” 梁母反应过来,急了,“你妹妹这次也是为你好——” “她是外嫁女。”梁朝肃声音幽森,“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 连城出了院门,立即掏出手机打车,又给司机加了三百块钱,让他以最快速度开上山。 等坐上车后,她又给白瑛打电话,“急事,出来老地方见。” 电话那边,白瑛一顿,“好,我正巧也有事要告诉你。” 等白瑛到了茶楼门口,刚要进去,却从斜里窜出一个人,直接拽着她跑进茶楼后的小巷。 白瑛认出连城,没有挣扎,顺着她的力道,七拐八绕,竟绕到离茶楼两条街的城中村。 “你到底要去哪?”白瑛实在跑不动,“是不是梁朝肃发现了?” 连城也停下,撑着膝盖急喘,“没发现,不过也差不多,我公司那尾巴扫不了了,今天就得走。” 白瑛搀扶到她,避到街道阴影深处,“那到底什么事,你快说清楚。” 连城胸腔像破败风箱似的,声嘶力竭,“梁朝肃给我一只限量版铂金包,被梁文菲发现捅给她妈,刚才三堂会审,梁朝肃逼到恼了,赶我离开梁家。” 白瑛惊喜,“那这是好事啊,他赶你走,你就不用躲了。” 连城手都要摆断,“你听我说完,他赶我走之前,我痛骂了他一顿,把他脸撕下踩烂,粘上前还吐口唾沫的那种。” 第79章 第79章 白瑛呆住。 脑子里顺着梁朝肃的行事作风一捋,猛然打个激灵,“我家那老头说,商场如战场,真刀真枪干起来,双方骂的比谁都脏,可从来没人敢骂梁朝肃,骂他一字,他能把人乡下的地都收走,犁庭扫穴,坚壁清野,是个狼灭。” 连城喘息更重了,“这只是一方面,他恼火之下赶我出梁家,那一个亿的投资,算彻底打水漂了,新仇旧怨加一块儿,我不跑都不行,公司那边我来不及管了,你帮我去趟黑诊所——” 她话没说完,白瑛一把抓住她手,“不用去,我想告诉你的事就是这个。” 连城拧眉。 白瑛眼中有喜色,“中午你急着回公司,我那时跟在你后面,没跑两步,被沈黎川的秘书拦住了。” 连城眉头更紧了。 白瑛激动摇晃她手,“你不用再怕黑诊所产检这事,沈黎川秘书保证,就算梁朝肃去黑诊所查一万遍,那老板都不会说你一个字。沈黎川还安排好你出国,机票,签证,新身份——” 她从怀里取出一叠折成厚方块的纸,塞进连城手里,“你计划是在国内,还要躲躲藏藏几年,现在能出国,梁朝肃三只眼也看不了那么远,你躲都不用躲,下飞机就是新生活。” 连城从最外层,一页页翻开展平,不仅是出国手续,还有国外几处房产,列成单子的联系电话,从国内到国外,只要她准备离开,从踏出梁家开始,照着电话打下来,每个环节都有人保障掩护。 她手轻轻发颤,直到纸张全换到另一只手上,露出最里面一只千纸鹤,在纸张折叠的缝隙中,隐隐露出字迹。 白瑛解释,“秘书说,这是沈黎川给你的信。” “我知道。”连城轻声重复,“我知道。” 白瑛见她脸色凝固成一层石灰石的惨白,眼神黯淡的无光,又有竭力压制的涩楚。 “是他——” 白瑛刚开口,连城的电话响了,刺耳尖厉,在寂静的街道惊出数只野猫。 连城折叠纸张,将千纸鹤夹进去。 手机来电显示刺目紧迫,白瑛也看见了,脱口而出,“梁朝肃果然没准备放过你。” 连城深吸口气,又过五六秒才接起。 男人声音听不出情绪,“在哪?” 连城极力控制心绪,“公司。” “被赶出家门,还能去公司上班?” 砍人一刀,还打电话问人怎么不死,白瑛听着眼睛都烧出刀子来。 连城眼神示意她稳住,语气平铺直叙,剥离所有情绪,“除了公司,我无处可去。” 电话里安静下来,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 又等了几息,那边男人声音低沉,“请长假,我去接你。” 白瑛勃然色变。 连城攥着手机,骨节发白,嗓音因惊颤破出一丝真实情绪,“我现在不想见你。” 同时又极其清醒,明白此时不能激怒他,稳住他才是当务之急。 连城补充,“可以给我一下午冷静的时间吗?” 时间太长,男人火气之下,没那个耐心,时间太短,不够她跑到安全的地方。 手机屏幕亮起,电话被挂断。 连城脊背骤然坍塌下来,颓然无力,白瑛张着嘴深深呼气,“他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连城大步往外走,“百分之七十可能是答应,但我赌不起那百分之三十。” 她马不停蹄,要走。 .................. 离连城公司不过两条街。 男人挂断电话,吩咐张安,“回公司。” 张安立刻打转向灯,变道转弯。 第80章 第80章 梁朝肃手指摩挲手机。 半晌后,新的一通电话拨出去。 那边很快接起,“是太阳磁暴,地球末世,还是我叔叔钢铁侠上身,把你都干败了,你竟给我打电话。” 梁朝肃不理会他的调侃,视线里是绿化带飞速闪过的春樱,“接下来两个星期,你自己想办法,不到满盘皆输,不要烦我。” 顾星渊沙发懒躺惊坐起,“你搞我?你老婆也怀孕了?” 男人不悦,不言语。 顾星渊嘴欠,“哦对,你连老婆都没有。既然没老婆,这么危险的时候,你放什么假?” 听着那边冷然无声,顾星渊得意躺回去,调侃,“你不能因为自己得不到老婆,就往死里挤兑我这个婚姻美满的人。” 这次梁朝肃有回复,冷笑道“连保护妻儿都要向我求救的人,哪来的脸,提婚姻美满这四个字?” 电话撂断。 顾星渊气的又坐起来,对着身边一脸笑意,剥橘子的女人,愤愤不平,“他吃枪药了,跟我横什么,当抗争整个社会世俗,易如反掌啊?” 女人喂他,“但他有这个实力,不是吗?” 顾星渊事业,感情,味觉三重酸了,“你帮我还是帮他?” ............ 连城告别白瑛,坐上巴车。 绿化带里春樱一片绿意,每一棵都生机盎然,穿过整座城都是这样积翠。 连城听到邻座两个小女生小声雀跃,“没想到樱花树全种活了,明年春天花开,风一吹满城樱花雨,一片粉雾,想想就要激动死了。” “我也是,看不出政府平时老古板,浪漫起来简直梦幻。” 连城拉上窗帘。 两个小姑娘说对一半,她也没想到梁朝肃那样一个古板冰冷的人,纵容亲妹妹,能有这般细腻又盛大的心思。 等车开上高速,省城成了后方模糊的暗影。 连城松懈下来,抻开手里卷着的纸筒,最外面两层被手心冷汗濡湿,她没在意。 直接放到一边,拆开那只千纸鹤。 时隔四年,连城再一次见到沈黎川的字。 【在茶楼得知真相后,我有无数个念头冲动,叫嚣着,恨不能挑明一切,将梁朝肃撕成碎片。 然后,我想起你的眼睛,盛满颠簸的惶恐,每一刻写着死中求活,下一秒劫后余生。在其中,我还看到你防备我,如同防备他。 连城,我很羞愧。 这四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尊重你的决定。 你信我,我就反抗。你要离开,我就放手。你因梁文菲避着我,我也接受。 两个月前,我看到梁文菲诬陷你,你躲在花园里哭,所有的鲜花争奇斗艳,世界无限好。可你的苦楚,委屈,悲伤,却只能是无声寂寥。 我意识到我错了。沈梁联姻,是我无法推掉的责任。我在必须娶梁文菲的事实面前,一面接受,一面拒绝所有与她的亲密行为,固守着以前的你。 致使她将怨恨发泄到你身上,伤害着现实的你。 那天晚上,我碰了她。 我告诉你这些,并非增加你负担,而是想告诉你,我踏出那一步,已经明白我们再无可能。 所以这份好意,你千万不要有防备。 万毋接受。】 连城僵滞着,有些窒息。 翻到背面,竟还有字。 第81章 第81章 这一页,沈黎川的字,由端正俊逸,急转凌厉,从运转提顿的运笔痕迹中,锋利破纸而出。 【连城,梁朝肃远比你想象的强大得多。 这四年,他疯魔如同掠夺机器,势力发展之广,已经到弹压狐家,同时力压沈家,强迫我出国的地步。 但他同时面临危机,顾家是一滩泥沼,他投入越多,陷得越深,眼下梁氏过半的资源,已被牵涉绑缚。他资金缺口之大,绝非一般合作能弥补,而这个关口,他却抽调一亿流动资金去治你的病。 其中图谋不言而喻。 我相信以你的聪慧,定然早有察觉。可时局之紧张,你会因为缺失信息,而过分低估。 京中有消息,三日前,他邀请的a国梅奥顶级脑科团队,抵达协和,与协和王柳院士组建医疗小组,全力唤醒薄颐章。 倘若薄颐章醒来,救命之恩在前,他再不会被收买,被打动,必定全力诊治你。 连城,我们从小耳熏目染豪门博弈,我相信你读到这,已经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连城,你必须走,越远越好。 切记。】 连城长呼一口气,心里那块石头算是彻底沉底了。 她当然明白沈黎川的意思,信中有三个重点。 第一,梁朝肃能迫使沈家继承人出国,动真格找她,易如反掌。 第二,梁朝肃危局困境,拿她联姻是最便捷,有效,利益最大化的当务之急。 第三,薄颐章车祸,他下大力救治,没有及时止损,说明他形势严峻至极,无力再选第二方案,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当她成为扭转胜负的关键,梁朝肃会任她离开吗? 拼尽全力找她,她逃得掉的吗? 连城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恐惧,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出来,缓慢侵占每一根血管,直到她四肢沉重到麻木。 这张信纸,千斤重,最终被她缓慢折起来。 一如从前,她和沈黎川折过成千上万的千纸鹤信一样。 但那时,是少年含羞的心事,用青春期矫情却郑重的方式传递。 现在,连城叠这一遍,是给这段被胁迫封禁的感情,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她又翻看那叠纸,这次仔细多了。 心里火烧火燎,她要听从沈黎川,放弃原本计划,逃往国外吗? .................. 冬季天黑的早,临近五六点,又下了场大雨。 伴着电闪雷鸣,肆虐犹如台风登陆。 张安将车停在连城公司附近小巷口,后座男人踹他座椅,“停门口。” 张安不敢违背。 按理来讲,风雨激荡,车确实该停到门口,免得连城小姐经受瓢泼雨打。 但张安私底下认为,说不定,连城小姐宁愿承受着恶劣天气,也不想在同事众目睽睽下,暴露关系。 从写字楼涌出的人群,渐渐稀疏。 剩余零星几个,分散在大堂,或远或近关注着门口的劳斯莱斯。 梁朝肃透过车窗,盯着门口,电梯处又涌出一波人群。 熙熙攘攘散去,露出最后的泰多多,她歪头,肩膀夹着电话,不耐看表。 嘴里断断续续讲着话,等走出大堂,看见门口停的黑色豪车,下意识多停留几秒,脸上闪过普通人都会有的羡艳。 等她越过车头,迈开眼的下一刻,错愕又转回来,盯着车牌反复确认,肉眼可见的惊疑,爬上脸庞。 第82章 第82章 梁朝肃挂断手机,七次无法接通,他耐心全无。 稍稍抬手。 驾驶座等待多时的张安,立即下车,快步迎上泰多多。 等他几句话问完,如遭雷劈定在那。 就算打死他都想不到,连城竟然下午根本不在公司。 一时间,从车里投在后背的视线,都变得滚烫灼烧,叫人头皮发麻。 张安犹带几分侥幸,要求泰多多带他上楼,亲眼确定。 梁朝肃看着他匆匆上楼,再看着他拎着鼓实的铂金包,面带惊慌下来,原本告罄的耐心,转向阴寒。 张安坐上车,将包交给梁朝肃。 他一言不发,张安已经感受到车内空气在稀薄。 “连城小姐——”张安咬牙,闷头汇报,“并不在公司。我询问了她的组长,从上午离开后,她再没有出现,也没有请假,组长当面又联系几次,均未接通。” 男人迟迟没有指令,张安硬着头皮,小心抬眼一瞥。 冷不丁四目相对,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波涛汹涌。 随即他神色冷漠,“去白家。” 车辆启动,消失在雨幕,大堂里偷摸探出一个身影,举着手机拍完最后一帧,停止录像。 .................. 连城出了南省,在省道边的小饭店,潦草吃了顿饭,趁着七点多骤雨初歇,坐上开往璀县的巴车。 上了车,果然没查证件,连城松口气,走到车最后靠窗位置坐下。 靠近后车门的小屏显示器,正在播放南省新闻。 “插播一条新闻消息,两小时前降雨量超过30毫米,风力十级,新泰路,人民路,中环受到影响,道路积水严重,两旁树枝断裂,有关部门正在抓紧恢复,请相关出行民众注意绕行。” 连城敛下眼眸,又是暴雨,又是狂风,道路不畅的,与四年前那个台风天,何其相似。 不同的是,那时她没有跑掉,这一次,她已在路上。 而两次都要带她离开的沈黎川—— 连城重新拿出那叠纸,一张张抻开,对折在对折,折出一只只千纸鹤,放在腿上。 他心中句句在理,切中要害,但他忘了梁文菲。 一旦确定她失踪,梁朝肃会如何找,连城不敢确定。 但梁文菲,绝对会先把沈黎川身边犁上三遍。 经手安排她出国手续的秘书,只是个拿工资的打工人。 就算忠心,守的住一轮询问。等梁文菲这哮天犬,喊来梁朝肃这三只眼的二轮,三轮呢? 连城太清楚梁文菲在这上面,有多神经质,杀伤力惊人。 简直就像个忍者boss,不经意就会从各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挑出线头,给她致命打击。 连城实在惹不起。 再有,既然都决定往前看了,还是不要连累沈黎川,为她承担风险。 这份好意,只能铭感五内,心领了。 外面又下起雨,车内暖气带上潮乎乎的闷,连城拆开新买的手机包装盒,装上提前准备好的卡,什么都顾不上,当先下载一款视频软件。 登录白瑛的账号,她更新了一条私密视频。 那是她们约定好,传递她走后消息的。 第83章 第83章 白瑛接到白父急电,暴雨赶回白家。 “什么事?” 白父坐在茶桌后,梁朝肃在他对面,坐姿挺拔,“连城跟你在一起?” 白瑛一屁股坐在白父身边,翘起腿晃荡,“不在,她最近在公司搞996福报,没空跟我混。” 白父看梁朝肃一眼,伸手放下她的腿,“那连城有没有联系你?” “有啊。”白瑛积极翻出手机,找出通话记录,“下午跟我嚎啕大哭,失踪的爹,偏心的妈,作威作福不做人的兄姐,剩一个破碎的她。” 白父听得高血压都飚上来,一把捂住她嘴。 可是已经晚了,梁朝肃手指摩挲茶杯沿,“我看在你父亲的面上,跟你好好说话,不是我好说话。” 白父干笑一声,打圆场,“小姑娘间小抱怨,我这傻闺女实心眼,当真了。” 梁朝肃瞥白父,“她是实心眼,那连城是奸猾多嘴?” 白父梗住,讪讪赔礼,“我失言,梁副董包涵。” 白瑛扒下他手,态度尖锐,“你垃圾袋成精啊,这么能装?连城都被你赶出梁家了,你现在演起袒护来了,有意思吗?” 梁朝肃审视她表情几秒,忽然起身,或许是角度变化,白瑛看清他眼底一瞬爆发的惊怒。 “她在哪?” 白瑛莫名其妙,却不甘示弱也站起身,瞪着他一字不吭。 气氛正僵硬危险之际,梁朝肃手机响了,他扫一眼,再放下。 面孔情绪不明,声音在冷和沉之间,仿佛有理智到冷静,又仿佛已恼怒到骇沉。 但他操控情绪的能力实在太强了,再想深究,那一丝惊怒也不见了,只剩毫无喜怒,毫无温度的一双眼,摄取住她。 “你中午去公司找她,见了沈黎川的秘书?” 白瑛怔愣几秒,随即像踩中尾巴的猫,“你跟踪我?” 随即她反应过来,“不对,是你查我。” “没有否认,就是承认。”梁朝肃嘴角一丝笑,寡淡却无限锋利,“所以她去找沈黎川了?” 白瑛抿唇坐下,掩饰性拿起白父茶杯,“沈黎川这盆脏水算是过不去了,什么时候都能扯上。生物的多样性,还真是在你们亲兄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白父在桌下踹她小腿警告。 梁朝肃目光始终定格白瑛,他皮肤是小麦色,又穿了黑色西装,本应该显得暗沉,偏偏在他身上有男人凛冽狂野的侵略性。 此时不加掩饰,一对视上,心惊肉跳。 “有沈黎川,她就是去国外了。”男人肯定的语气,又问,“几点的飞机?” “什么国外,什么飞机。”白瑛心跳加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白父一巴掌拍在她肩头,示意梁朝肃的脸色,“一家人吵吵闹闹,都是正常小事,你别跟着瞎胡闹,快老实交代。” 白瑛震开白父手,“爸,你怎么也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往自己闺女身上泼脏水,我——” 打打闹闹,没有实质。 梁朝肃阔步离开,白父慌忙起身去送。 男人背影已经穿过,消失垂花门口。 白父立在门口,白瑛跟在他身后。 车尾橘红色灯光急速被夜幕吞噬,她心里却没底。 白父转过身,拍拍她肩膀,叹气,“傻了吧,你那点道行,连我都玩不转,还想跟他跟斗。坑爹啊......” 第84章 第84章 白瑛叫他尾音颤的后背发毛,“我什么都没说。” “这事又不用呈堂证供,跟你说不说没关系,有个微表情就够了。” 白瑛一怔,立即掏出手机捣鼓。 白父老神在在,不看却跟看了一样,“不至于全盘暴露,体检的事,我帮你掩盖了,这回算离家出走。” 白瑛头皮发麻,“你知道?” “废话,我要不知道,梁朝肃那天取监控,你们俩就被发现了。” 白父背手往回走,“既然他都怀疑了,你当就查个监控?还有体检,梁夫人派人查一遍,梁朝肃前后各一遍。还是我把沈家那小子推出去,转移注意力,这事才了结。” 白瑛从头到脚都麻了。 体检背后这么曲折,那黑诊所呢?沈黎川秘书已经被查到,那连城身孕和行踪,还能瞒住的吗? ............ 连城也这般想,口袋里一叠千纸鹤,都仿佛着了火,烧得她坐立不安。 行踪上,她误打误撞,算走正着了。 可身孕,又成悬念炸弹了。 连城点开评论,留言。 “我没有按照沈黎川的安排出国,这次有闺女,我想自己走。而现在身孕极可能暴露,之前告诉你的璀县,距离太近,风险高,我不会多待。至于去哪,不用担心,我有很多预备方案,等稳定下来,再告诉你。” 她准备再写几句,安白瑛的心。 车辆却猛然急刹,连城整个人前倾,上半身狠狠磕在前排椅背,侧脸火辣辣生疼。 车内怨怪声一片,司机来不及道歉。 车门打开,上来两个交警。 “乘客上车都查过证件吗?” “当然查过。”司机义正言辞,“我们安通年年市级优秀企业,不管政策还是法规,绝对积极响应,严格照办。” “那行,今天接到紧急通知,例行检查证件。”交警笑了,面向车内朗声道:“请大家提前把证件准备好,多谢配合。” 交警提到证件时,连城已经蹲下身。 她个子不算高,身材纤细,勉强能缩在座椅下,却挡不住身子。 警察不来后排还好,一旦来后排,她躲无可躲。 脚步声,说话声,一寸寸逼近,连城后背一茬茬冒出冷汗。 前面司机见一大半乘客都带了证件,情绪放松下来,跟交警搭话,“这刮大风,还有雨的,多冷啊,还要你们出勤,什么紧急通知是有领导临时要来检查吗?” 交警跟这些跑运输的司机都面熟。 虽然记不得名字,却说不上什么时候就在一起抽过烟。 眼下一个个乘客检查下来,证件都有,态度不由得更和气,“没领导,没检查,就是紧急通知。” 连城心头一跳,不等她细想,脚步声已到前排。 “请您出示证件。” “谢谢您的配合。” 一声声下来,前排几个人很快查完。 脚步声再次响起,连城想再往里面缩,却结结实实毫无余地。 她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第85章 第85章 入夜九点,雨停了,风小了。 省城霓虹连绵,从高处俯瞰,水雾漂浮在高楼大厦之间,一切迷离朦胧,看不清了,消失了。 梁朝肃立在落地窗前,有彩色的光影偶尔掠过他,被他眼中黑瘆瘆的凉意吞没。 私人助理立在不远处,小声汇报,“沈先生秘书在南意机场定的航班,直到起飞,连城小姐都并未出现。我按照陆地交通速度推算,在四个小时之内能到达的机场,还有如云和临城的姜合机场,同样没有连城小姐的出行记录。” 他汇报完,退出去,轮到下一位。 “省城和周围几个县市道路口,均未发现连城小姐行踪。” “监控显示下午两点二十六分,连城小姐与白瑛进入东城城中村,此后再未出现。” “连城小姐手机丢在东二环距离城中村五百米的垃圾桶,电话卡也在。” “连城小姐从加入深恒项目组起,多次追问成员家乡。我整理后发现,多是经济不发达的小县市。您吩咐重点关注的泰多多还提到,连城小姐是要以无证件,人情味浓为方向,整理出一份经济实惠的旅游清单。” 一个个人进来,再一个个出去。 梁朝肃身后的书桌上,堆起一摞摞文件。 直到最后一人躬身关上门。 房间寂静,落地窗倒映的霓虹五光十色,半晌后,突然被一声冷笑惊散。 浮现出男人的面孔,仿佛在冰天雪地凝冻过,从眼睛,再到嘴角,阴骇,肃杀。 对上了。 对上她突然消失的反骨,逆来顺受的态度。 根本不是教训给过了,吓的怕他。 反倒是教训太轻,逃离之心不死。 有多蛰伏,就有多想离开他。 以至于忍辱负重,连与刘青松那种肮脏玩意儿相亲,都能一口答应,瞒着他。 即使被他发现,挡了,她也怕了,却死不悔改。 梁朝肃在书桌后坐下,按顺序,将助理们整理的文件,一份份又看几篇,其中几个细节,其缜密,其冷静,更是让他眼中凉薄几乎溢出来。 一把扯开衣襟,扣子崩飞出去,袒露的胸膛急剧隆起。 手指上几道新添的伤口攥的裂开,鲜血顺着手指滑动,一道道凝聚在屏幕上。 他视若无睹,划开屏幕锁。 电话接通。 男人声音凛冽如冰,“一,去查深恒项目组她问过的城市。二,调各大银行她名下所有账户的消费记录。三,密切关注白家白瑛的动向,不管是现实,还是网络。” 至于国外,沈黎川还有没有其他招数,她会不会走其他方式去跟沈黎川汇合。 梁朝肃眼底寒光乍泄,他会亲自去确认。 ............ 巴车在璀县重点站停下,连城带着口罩帽子,迅速从出口离开。 车上检查的最后关头,后面新来的一辆巴车,竟一大半都没有证件,后车交警呼叫支援。 已到她前排的两个交警,粗略一扫,见后排无人,就匆匆下车,连城惊险逃过一劫。 这一夜,连城在璀县偏远郊区的小旅馆住下,价钱比泰多多说的还便宜,只要二十。 环境自然不能算好,房间一股霉味,破桌子,烂椅子,硬板床,床单被子是老板娘自己家的,八十年代的牡丹大红花,可惜中间破了大洞,露出里面发黄发黑的棉絮。 老板娘顺着她目光一看,拍腿怒骂:“哎呦,就说那两个小黄毛不是正经人。” 她抓起被子,扛在肩上,“知道你们小姑娘爱干净,姐心好,这换被子的钱,给你打五折,三块。” 连城掏出老板娘刚找的零钱,面额最小的是十块,她付了,“有饭吗?”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老板娘不客气收下,“面条吃吗?加肉再给五块。” 连城豪横,不仅加肉,又加五块钱的炒鸡蛋。 第86章 第86章 素的她不挑食,但她肚子里闺女要营养。 吃饱后,和衣躺在新换的被子上,连城视线里是并不整洁白净的天花板。 老实讲,她从小到大都没住过这样的环境,吃过咸到蛰嘴的面,油泡的炒鸡蛋。 对比上流社会豪宅奢靡,室内新风系统净化过的空气,饮食清淡,吃的少盐少油少碳水,每日食材全球空运。 她竟神奇不觉落差难受。 这里没有哮天犬,也没有三只眼,更没有乱伦的禁忌关系,没有日益敌对的父母。 没有朝不保夕,没有风霜刀剑,没有岌岌可危。 她静静躺在这,五脏六肺,四肢百骸,那些时刻绷紧的穴窍,张开,松缓,每一根血管畅通无阻,血液轻快流经全身。 连城心底蔓延出一种酸胀,发痒发麻,喉头不自觉的哽咽,她想哭。 但她没有。 她松懈,愉悦,自由,终于喘的上气,感受每一口空气吸进肺里,霉味变成土壤,在她身上开出花。 更何况她有二十万,是买通妇科主任后,她仅剩的积蓄。 算起来,还不够梁文菲头上一只发卡。 可看老板娘这一间房,一餐饭,烟火气浓郁的小城物价。 二十万,足够她安稳踏实将闺女生出来,哺乳,断奶,学会走路,学会说话...... 叫她妈妈。 妈妈—— 房间突然熄灯,黑暗里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 后半夜,梁文菲半梦半醒,听见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与她关系好的佣人刘姐,尖利唤她,“大小姐,大小姐,醒醒,大公子回来了,大小姐——” 梁文菲将真丝眼罩推到头顶,惺忪着眼,打开门。 “什么事?” 刘姐松口气躬身笑,“大公子回来了,吩咐我收拾好您的行李,十五分钟内带您下楼。” 梁文菲看向楼下,一脸懵。“收拾行李,去哪?” 这个问题,刘姐哪里答的上来。 大公子锐利高冷,寡言却永远一锤定音。 梁家佣人里,除了待得最久的管家和王姨,平时根本无人敢多过问他的事,更不敢凑近调笑。 刘姐今日值夜班,男人忽然披霜带露的进门,挟着一身森寒凉意,周身气压低到能碾碎人心,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只会摇头。 梁文菲面露嫌弃,“一问三不知的蠢货,也就我家好心,会高薪养你这种智障。” 她换衣下楼。 客厅没开水晶吊灯,之后沙发周围的灯带晾着,珍珠白的光芒,在深浓雨夜,显出一种无机质的惨白。 光亮深处,梁朝肃靠在沙发闭目养神,黑衬衣黑西裤,全身唯余右手裹纱布,一点白。 她迈下最后一阶楼梯,刚准备唤,男人已经睁开眼。 漆黑的眼眸胜过这冬夜无尽的森冷黑暗。 像一片寸土不生的死亡深渊,一旦跌入其中,从此彻底湮灭。 梁文菲几乎窒息,心脏猛然收缩到极致。“哥——哥——” 梁朝肃目光摄取她,“给沈黎川打电话,让他在机场等着。” 第87章 第87章 第二天,连城绕着璀县兜了几圈,在泰多多重点推荐的随云河边,将那叠千纸鹤,全放进河里。 然后头也不回约了四五位中介租房子。 她表现的非常有成交意向,却始终犹有一丝疑虑,推脱回去考虑一下。 等把整个璀县跑遍,夜幕时分,连城坐上开完邻省山区小镇的客运小巴,在手机上统一回复中介。 【非常抱歉,我遇到了更合心意的房子,谢谢你今日带我看房。】 五个中介很快有了回复。 连城看完后,一个个删除微信。 她觉得很抱歉。 从白瑛说她被盯上了,沈黎川留在国内助理被调查的程度上看,梁朝肃绝对不会放过她上班的公司不查。 而她遇到泰多多的时候,形势远不如现在这般严峻,或者说,她没发觉这么严峻。 以至于在公司毫无遮掩,好在泰多多表现怀疑后,她把全项目组都问个遍。 梁朝肃就算查到了,十几个县市,光是筛选就够耗功夫。 她在最有可能的璀县,落满可疑行迹,再一个个排除,又是一番功夫。 这两番功夫耽误的时间加起来,足够连城跑的再远一点。 ........................ 与此同时,南非奥茨胡恩机场,一架湾流g650私人飞机降落在跑道。 因为时差原因,当地正值下午一点钟。 而且与国内不同的,不仅只有时间,季节也截然相反,南非12月到2月为夏季,6到8月为冬季。 此时入夏,日头毒辣,地面气温三十六度。 梁文菲一出飞机,身上穿的防晒罩衣,戴着的遮阳帽,登时成了蒸笼的锅盖。 下舷梯的这几步,她已经受不了,只想扭头飞回国内。 可身后沉稳的脚步声,像是古代战场后面的督军,谁敢回头,一刀毙命。 不远处,秘书撑着伞的沈黎川微微眯眼,隔着空气中波动的热浪,对上舷梯上的男人。 梁朝肃少见未穿西服,深蓝polo衫,纯棉白长裤,行动间淡淡的皱褶,随性简单,却自带一股犀利的森然。 在南非这样炎热的地方,他锋芒毕露的冷峻,实在格格不入。 梁文菲敷衍抱一下沈黎川,就钻进他身后车内,空调的冷气缓解她无处发泄的脾气,再转眼,梁朝肃已到车边。 沈黎川微笑伸出手,“欢迎梁副董,难得见你这种大忙人,有心惬意休假。” 梁朝肃越过他的手,直接上车,门嘭一声关上。 沈黎川身旁秘书长年不在国内,见此皱眉,“梁氏兄妹未免姿态太高,对您实在怠慢。” 沈黎川笑了一声,“姿态高好,他姿态越高,我越开心。” 秘书不知道国内的事,面露不解。 沈黎川笑而不语,拉开副驾车门。 一路车内掉针可闻,连隐蔽的空调送风声,都变成不堪重负气氛的刺耳战鼓。 司机是个身材健硕的资深雇佣兵,主业是护卫沈黎川的保镖,梁朝肃上车后,他敏锐察觉到什么。随着气氛越来越紧张,他脊背绷直,浑身肌肉收紧,蓄势待发的姿态。 沈黎川从容不迫,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用紧张,梁副董是我连襟,不会对我做什么。” 司机瞥一眼后视镜,后座男人坐姿随意,闭目养神,但他身板魁梧宽阔,肌腱孔武有力,非健身房那种花架子,是真正充满爆发力的精干。 而且他的手糙,茧子是枪茧无疑,还是没有被时间消磨的枪茧。 这跟老板之前提到的国内豪门继承人,毫无相干之处。 车辆途径一段草原公路,司机忽然发现男人眼睛睁开了,唇边一抹笑。 他条件反射做出防御姿态,道路两旁突然掀起一片烟尘,或远或近四辆敞篷吉普,呈四角包围姿势,如同扑食的猎豹,冲上道路,锁定他们。 第88章 第88章 前方两辆甚至有两把微冲,和霰弹枪。 司机不得不踩下刹车,后座梁文菲尖声大叫,沈黎川面色严肃,“告诉他们,我们是华夏人。” 司机刚准备摁下车辆扩音器,后座男人蓦地冷笑一声,不屑睥睨的意味。 随即推门下车。 梁文菲骇的魂不附体,惊声尖叫一时都停了。 此时吉普车上的人,纷纷端着枪下车。 沈黎川攥紧拳,骨节泛白。 梁氏进军海外是今年夏末才开启的计划,梁朝肃没来过南非。 不明白当地是军阀政府,各方势力拉锯混战,还有本地土著部落,枪弹无眼,夺走一条生命太容易了。 “下车救——” 他刚拉开车门,就呆愣在那。 吉普车上清一色的武装人员,集体枪口朝下,为首四十岁左右的黑人张开双臂,热情拥抱梁朝肃。 男人神色寡淡,似乎不喜欢身体接触,短暂一瞬就推开,接着望向沈黎川,“你来这里一星期了,摸过枪吗?” 中年黑人像是听得懂的华夏语,殷勤将手中微冲拉开枪栓,走过来塞到沈黎川手中。 另一边保镖当即色变,下意思迈步,立即被后面两辆车的人,就地制服。 梁文菲处理事物反应的中枢神经,已经彻底瘫痪,在后座呆若木鸡。 连车门被壮汉打开,枪口朝下示意她下车时,都毫无反应。 梁朝肃并不在意她安危,只关注沈黎川,笑意深邃,“你手里的是德产冲锋枪,全长380毫米,重1.8千克,包括40发弹匣,配用4.6x30毫米枪弹,弹道低伸,穿透力强。在100米射程上,可以杀死这片草原最凶猛的动物。” 沈黎川脸色惊疑不定,枪栓已开,稍有不慎就会走火,他控制枪口始终朝下。 “你认识他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梁朝肃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抬手一招,左侧后车又下来一个人,从后座抱出一把长狙,小跑过来递给他。 沈黎川从未见过梁朝肃放出这样强悍,狂性的气场。 那杆铁黑色,冷冰冰的致命武器,像撕开他身上文明束缚,袒露出最真实的野蛮,冷血,以及无情。 男人检查枪,“在九公里之外,我有一片合法狩猎场,考虑到你没玩过枪械,有威胁的所有大型猎物,我会直接狙杀,而一些小型的羚羊、野兔,狐狼,就放进150米的距离,供你试枪。” 沈黎川怔愣在那儿。 非洲草原广袤,世界动物保护协会联合各国,在非洲设有保护站,巡防点。 这片土地上枪械易得,合法狩猎权却难搞。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梁朝肃哪来的狩猎场。 可梁朝肃如此倨傲,藐视,对脚下这片混乱暴力滋长的土地,驾轻就熟的潇洒从容。 让人无法怀疑他话中真实性。 “我拒绝。”沈黎川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千头万绪。 蹲下身,将枪平放在地上,“每一种生命都值得尊重,我不会猎杀任何动物。” 他话音未落,吉普车下来的人,哄堂大笑。 而远在万里以外的国内,连城笑不出来。 她刚下小巴,汽车站出口的隔离栏后,站了两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很熟悉。 虽然只见过了了几面,但连城铭记于心。 在她大学刚开始的两年里,最成功的两次逃跑,都结束在这两个人手里。 第89章 第89章 梁朝肃检查手中的长狙,枪栓拉开关上,关上拉开,丝滑的顶针碰撞声,比微冲清脆得多。 梁朝肃的态度,也比沈黎川镇静得多,一种居高临下的蔑视。 “你这慈悲心肠,真正了解过脚下这片土地吗?地球上最具生物多样性的大陆,动物数量繁茂。新世纪后,像你这样的大量投资者,用工业快速增长人口,扩张城市,致使生态失衡。” “而合法的狩猎,只要不乱捕滥猎,在可控范围本身就是一种保护方式,还能通过狩猎活动为野生动物保护筹集资金,“取之于动物,用之于动物”。这才是真正的尊重生命。” 沈黎川猛然间,竟找不到词句辩驳。 梁朝肃背好枪,一手攀在颈后,转动头颅,动作间从骨子里迸发的气场,打碎一切禁忌,肆意至极。 “走。”他一挥手,当先上领头的吉普。 梁文菲被安排在第二辆,与沈黎川同坐后排,后视镜里,他们的车被司机开着,夹在第三。 车队掀起一片尘土,为首那辆,驾驶座是那个四十上下的黑人觑着梁朝肃,“刚才那番保护尊重的发言,也只有boss这样有格局的人,才能——” 男人坐在副驾擦枪,不耐打断,“诓他的。” “啊?” 十分钟后,沈黎川和梁文菲如在梦中,恍恍惚惚下车。 狩猎场有服务主楼,梁文菲不参与狩猎,被安排在顶楼vip房间做spa,梁朝肃没有进去耽误时间的意向,拎着沈黎川直扑建筑后方辽阔的草原。 在一片不算茂密的丛林里,换上迷彩装束。 沈黎川无法反抗,被他强硬塞进一辆专用专用猎车,正式开始寻找猎物。 引擎声,轮胎粗暴地抓地声,在干燥的草丛惊起一片飞鸟,不乏非洲犀鸟,鹰隼类稀有保护动物。 “瞄准,扣动扳机。”梁朝肃朝不远处一只鸟,扬下巴,“你不是最喜欢放冷枪,今日放够。” 他后半句别有深意,沈黎川不会听不懂。 沈黎川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放在膝盖上的枪沉甸甸,像是压在他心上,让他直白直刺,“所以你没有找到她对吗?” 梁朝肃斜睨他,“你很开心?” 沈黎川攥紧拳,“我不止开心,我还——” 梁朝肃突然拔出手枪,直对准沈黎川脑门。 黑洞洞枪口,扩散的死亡阴影,兜头笼罩下来,沈黎川手脚先是不自觉的抽搐,而后全身血液疯狂回缩心脏,那种炸裂的张力,上涌扩散至瞳孔,这一刻是麻木的,是呆滞的。 眼睁睁看着对面一脸凛冽的男人,毫不迟疑扣动扳机。 沈黎川甚至连闭眼都做不到。 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子弹射出的那一瞬,声音像订书机果决穿透纸张的闷沉,轻易。 沈黎川全身发冷,不受控的哆嗦,分不清生死之时,听见身后一声沉闷的肉体倒地声。 他木讷投去目光,一只脖颈鲜血淋漓的野牛,倒在他们车外五百米的地方。 “开心吗?” 梁朝肃云淡风轻收回枪,表情幽冷。 沈黎川牙齿磕磕碰碰,发音稀碎不成声。 梁朝肃嗤笑,“那只野牛算你的。” 第90章 第90章 沈黎川这次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需要。” “我给你的东西你最好要。”梁朝肃继续开车,“特别是你的脸和我的耐心。” 这幅架势,与国内深沉凛冽完全相悖,狂野中凶悍至极。 沈黎川缓过劲儿,咬牙切齿,“你今天是准备恐吓我,逼出连城的下落?” 他话音未落,梁朝肃降速,“她没上你安排飞机。” “所以你是怀疑,我把她藏在其他地方?” 副驾车门突然咚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力几乎将车辆掀翻,沈黎川抓紧安全,下一秒冰冷枪管贴在他鼻尖,瞬间升温,爆出音速,噗嗤一声子弹击进血肉的声音。 车辆轮胎落地,他副驾玻璃上贴着两只黑褐色长角,视线往下,露出灰色的皮毛。 “长角羚,又名剑羚。” 梁朝肃收回枪,意味深长,“跟你留在国内的秘书,长得很像。” 沈黎川瞪大眼,恐惧,愤怒,两种人类最激烈的情绪在大脑交织,撕碎他的防线,“国内是法治社会,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是你做了什么?”梁朝肃将车熄火。 四目相对的一分钟,他面目深沉,眉眼阴戾,那副锐利森寒的攻击力。 尖刻入骨。 沈黎川瞳孔激涨密密麻麻的血丝,胸膛隆起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半响,勉强稳住。 声音嘶哑,“体检那天,梁夫人说连城娇气忘恩,又叛逆尖锐。” “可我认识她二十年,她从不娇气,你妹妹怕打雷,怕天黑,怕虫子,怕一切传闻中女人应该怕的东西。” “连城不是这样。她说电闪雷鸣是雷公电母谈恋爱。黑夜没月亮,是太阳腻着月亮老婆,缠着她不让上班。她说毛毛虫是丑小鸭的翻本,爱天鹅就要爱丑小鸭,她喜欢蝴蝶就不能只喜欢蝴蝶,也要喜欢毛毛虫。” 梁朝肃声音不对劲,“不怕天黑?” 沈黎川目光仇视,神色却不自主温柔,“当然不怕。她十六岁想晚上抓蝉,梁夫人不同意。她趁月黑风高翻院墙,管家在那边撑她,我在外面接。她跳下来才发现手电筒掉在墙内了,不敢回去捡。 “蝉抓不了,她就带我去后山吹风。黑暗里虫鸣怪声无限放大,她又后悔了,说我长得太好,怕女鬼一见钟情把我魂勾走,她小寡妇哭坟——。” “闭嘴。”男人猝然厉喝。 脸上从容、蔑视、威吓全淡去,只剩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格外骇人。 沈黎川置若罔闻,“连城也不忘恩,她爱梁夫人胜过自己,梁夫人爱花,她就跟着爱,樱花的粉,玫瑰的红,茉莉的白,栀子的香,梁夫人喜欢的种类,她私底下全种过,可惜她种蔬菜次次丰收,养花却回回不行。” “不等我安慰她,她已经哈哈大笑,说给梁夫人养了半院子的黄瓜花,又能看又能吃,才符合华夏人骨子传承的务实种地基因。” 梁朝肃胸膛燥意鼓涨得快要炸开。 想听,却不愿听。 他离开的那几年,是她和沈黎川最甜蜜的几年。 沈黎川眼睛固执瞪着他,声音越来越大。 “她也不叛逆,不尖锐。你们兄妹一个糟蹋她,一个欺凌她,她忍无可忍了才自保,可那点微末的,小小的自保,梁夫人一出面,她就一触即溃,道歉检讨,次次不落,把自己血肉心脏放在地上踩。” “她尖锐在哪?叛逆在哪?” 第91章 第91章 梁朝肃表情不太好。 沈黎川情绪越来越悲愤,“她最爱笑了,一点不遮掩。嗓门大,清亮,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一口牙齿,露出来闪闪发光,那么耀眼,带动所有人不自主也跟着快乐。” “她爱美。喜欢漂亮的仙女裙,做梦都想一夜长到18岁,天天穿高跟鞋。她还喜欢口红,眼影,喜欢一切能让她漂亮的东西。梁夫人管教严,她不敢违背,我就偷偷送她,她也偷偷学了化给我看。” “可她现在呢?不笑了,沉默了,穿得老气黯淡,她那一头长发——”沈黎川眼眶发红,声音不住地发抖,哽咽。 “在18岁以前,乌黑茂密,每次她蹦蹦跳跳扑进我怀里,像一匹锦缎泄在我臂弯,如今跟她整个人一样,干枯萧索了,在你一次次荼毒下——” 他声音戛然而止。 锃光瓦亮的冰凉硬物顶上太阳穴,圆孔深深压进眉梢,直达灵魂的森森寒意,沈黎川体内几乎血液凝固。 “说完了?”梁朝肃脸上笑容来得触目惊心,“勿谓言之不预也,她往日如何是往日,以后再不好也跟你没关系。” “而这种警告。”梁朝肃扣动保险栓“吧嗒”的脆响,让人骨头发麻,“你让我重复了三遍。” 沈黎川僵硬。 警告,简而言之,是对犯错误者的一种示威性的告诫。 权力,是对资源分配的资格,当两相叠加,权力有多大,警告就有多威慑性。 而梁朝肃在事业上的走火入魔,无疑让他成为不容置疑的支配者,说一不二的强硬派。 在国内,沈黎川背靠沈家,尚有余地。可这是万里之外的混乱地带,以眼前男人袒露出的这份桀骜恣狂的模样,当真做什么,游刃有余。 气氛降至冰点,狩猎车上装备的卫星电话震响,打破了僵局。 梁朝肃另一只手接听,“说。” “b0ss,查到了,姓沈的身边没有女人,连贴身秘书都是男的。这一个星期不是考察,就是开会,住的地方也固定,拉桑市中心那几家酒店,哦对,酒店侍者也不要女的,简直变态......” 电话里不知名男人还在絮絮聒聒,梁朝肃面无表情挂断。 连城没来沈黎川身边。 沉默半晌,他蓦地收起枪,讥笑,“你做得再多,回忆再多,她没选你。” “这不是选。”沈黎川目光沉寂,“我只想帮她最后一次,她没有上飞机,是她给我答案,她放下了。” 梁朝肃见不得这种远隔万里仍旧心意相通的契合,仿佛拆不散,切不断,只能肉体分开,灵却交融在一起。 他的怒气,沈黎川不看他的表情都能感觉得到。 但沈黎川比他更愤怒,悲寂的,消沉的,落寞的,心若寒灰。 “你不就是为了满足你妹妹一腔私欲。我娶她,善待她、孩子,我和连城......不会再有其他,你可以放心,放她走吧。” 梁朝肃岿然不动。“我放不放她,轮不到你做主。” 沈黎川刚准备说他资金缺口一事,用不着连城联姻,沈氏会补足,就当豪赌一次。 梁朝肃贴身放在战术服最内层的私人手机响了,是国内的电话。 没开免提,那边说了什么,沈黎川没有听清。 下一秒,梁朝肃打开车窗,胳膊伸出窗外打了个手势。 第92章 第92章 很快,从后侧方开过来一台车,梁朝肃一言不发打开车门,换开另一辆车扬长而去。 留下那台车原本的司机,对着一脸惊疑的沈黎川,呲牙笑,“boss吩咐我,务必带沈先生享受一次最刺激的狩猎,好留下深刻印象,以供沈先生以后每天从中吸取教训。” ........................ 国内。 夜更深了,接近凌晨,这两日激荡的风雨谢幕,路两旁香樟树冠摇散开,树下一地残枝枯叶。 黑色宾利碾碎落叶,开出等于小城范围,驶上高速。 连城在后座,沉默望着车外黑暗起伏的山脉。 实在想不通,是从哪里有了疏忽,竟然没出南省就被抓到。 “连城小姐。”副驾萧达递过来一份打包饭盒,“晚上没吃饭吧,先垫一些。” 连城没推辞,接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萧达本来撇回的头,又转过来,一丝恭敬却好笑的意味,“现代社会,摄像头密如天网,找一个人很容易。”又看连城手中饭盒,“天气冷,饭菜容易凉。” 连城揭开饭盒,入目就是鲜黄玉米粒炒豌豆,她碰也未碰,只挟旁边两样菜。 咽几口,闲侃一般,“可是监控摄像不是国家管控吗?你们怎么有权查看。” “公家的,不能看,但私人的,给钱任查。”话毕,萧达皱眉,“您不吃玉米吗?” 关窍一点,连城如梦方醒。 梁朝肃势大钱多,只要有个目标范围,再加上她没有证件,坐不了火车飞机,可不就顺着汽车站查。 但这背后必然人力投入巨大,说到底,她之前低估局势,错判梁朝肃挖出她的决心,又离开仓促,是必败的局面。 左思右想,千算万算,连梁文菲都考虑进去了,结果还是一场空。 连城胸腔梗了一口气,对萧达的问题,不自主带出几分厌恶,“不喜欢。看见就恶心。” 一切能跟梁朝肃关联上的东西,都让她觉得厌恶非常。 萧达顿住,与司机面面相觑,四只眼睛,一模一样的惊疑不定。 两秒后,司机切换导航目的地,“那带您去服务区吃点别的。” 连城后面一直没说话。 回到省城,萧达没有送连城回梁家。 绕道她公司附近新开盘的豪宅,翡翠公馆。 连城没多走动,只打量几眼客厅。 浅灰主色,米白辅色,新中式的装修,线条细节上又偏柔和,不是梁氏地产统一交付的橘色轻奢装,像是为女人精心设计的,高雅却不失温馨,又禁得起回味和考究。 她不禁觉得稀奇。 梁朝肃重欲,纵欲,却又谨慎得很。作为圈子高头势猛的侵略性人物,他在个人方面要无懈可击,才不会翻船。 这也是他们关系能存在四年的原因。 第93章 第93章 毕竟从梁朝肃的角度,她尽在掌控,知根知底,不会被人收买出卖梁家,也就不会出卖他。 更甚者,她身份还禁忌,既能提供氛围,还有天塌地陷的离经叛道。 越是紧迫有暴露的风险,越能刺激得热血沸腾,发泄他事业上千斤重担似的压力。 现在忽然可能有这样一个女人,得了他的心,连城稀奇过后,反倒更惶惶不安。 梁朝肃有了女人,不再需要用她发泄,那推她出去换利益,无疑更刻不容缓了。 “连城小姐,这套宅子是平层,面积大,房间多,不如我带您先熟悉一下?” 连城有些出乎意料,她有什么好熟悉。 “不用麻烦,告诉我住哪个房间就好。” 萧达眼神有些奇怪,“看您喜欢。” 连城立在沙发边,不碰不坐,“好的,你们今晚也住这吗?” 萧达哪敢跟她同居一个屋檐下,“梁先生两个小时后到,我们不打扰了。” 他道声别,转身离开。 连城望向窗外,凌晨四五点,正是天最黑的时候,前半夜的霓虹少了大半。 黑色巨兽吞没城市一般,四下无人,不知道现在再跑,还有没有机会。 仿佛过了很久,又像眨眼一瞬,房门毫无征兆从外面打开,门关立了一道高大身影。 骤然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连城心脏电击般抽搐,强烈的惊惧导致她四肢不由自主抽搐,痉挛,她移不开目光,无法动弹,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 玄关换衣间的灯带,随着男人身影亮起,蔓延至客厅与玄关交界处,焦黄的灯光转换成灼目白亮。 对比之下,男人眼底几乎见不到光,像前天暴雨压城的阴暗,森然,压迫。 “你不是赶我走吗?”连城先声夺人,“我顺你意离开,为什么要抓我?” 梁朝肃解开大衣扣,脱下随手扔在沙发。 瞧了眼坐在地毯上的人。 身上还是前天跑出梁家的衣服,黑长大衣皱皱巴巴,头发干枯凌乱,眼下青黑成片,脸色苍白憔悴,街头捡垃圾都比她状态好。 想起萧达调查的资料,座椅狭窄的巴车,二三十的小旅馆,十分冷静有条理的,中介租房混淆视线。 比两年前长进不小,乃至现在还能撑住,反咬一口。 他嗤笑了声,略弯腰,俯视她,“母亲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真未看错。养你不如养条狗,都知道舍不得。” 连城闭了闭眼,这些话听一万遍,依旧次次扎进骨髓。 痛不欲生,却刺穿恐惧,令她清醒。 她不确定梁朝肃如今查到多少。 萧达出现后的反应,与之前逮到她十分相似,不像发现她有身孕。 连城猜测,可能是抓到她的时间太快了,只发现她的行踪,没有进一步往深处查。 所以她不能破罐子破摔,闺女安全,她还能跑。 不为敌之其势汹汹所吓倒,不为尚能忍耐的困难所沮丧,不为某些挫折而灰心,给予必要的耐心和持久。 关关难过关关过,步步艰行步步行。 连城忍住泪意,睁开眼,“我以为——梁家不要我了。” 男人蹲下身,“什么时候的以为,从你问同事家乡,妈妈改口母亲,包厢里忍下侮辱,屈从相亲?” 借口又被戳破,连城猜到这些会被查出来,并不惊疑,继续下一个“那些只是想法,是你赶我走,我才——” 第94章 第94章 男人猝不及防钳住她下颌,毫不留情的力道,恨不得掐死她一般,“你的想法就是离开梁家,离开我,这四年我不够宠你?还是太宽容,养大了你的胆子。” 尖锐的疼痛从下颌传递脑海,下一秒就仿佛骨头断裂,粉碎的感觉,让连城根本说不出话。 生理性的眼泪滴在男人虎口,梁朝肃咬紧牙根,甩手松开。 连城被力道甩趴在地上,咫尺之遥的距离,她才发现地毯上的浅色花纹,竟是榴开百子。 她撑起手肘坐起,蓦地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跌回地毯。 梁朝肃脸色骤变,拳头攥到手臂筋络都凸显。 几秒后,抄起她横抱放在沙发上,从大衣里拿出手机打电话,“准备车,去医院。” 连城大骇,顾不上眼前发黑,伸手拽他衣摆,却不想抓到了他的手,“不用去,是我没吃东西,低血糖。” 她其实在高铁服务区吃了,怀着闺女,她不敢不注意营养。 但眼下,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骗过一步是一步。 她手凉的很,甫一握上来,如同一块冰,没留指甲,甲盖是瓷器那种毫无生命力的白。 梁朝肃握着手机,顺着她主动握上来的手,移向她的脸,额头浮着虚汗,鼻尖沁着汗珠,苍白的脸颊被他失控掐出青紫。 整个人颓败的脆弱易碎。 男人扒下她的手,转身走远。 连城急切去抓他,“梁朝肃——” 得到男人一声厉喝,“躺着别动。” 连城眼前还在发懵,看不见,却听声音不像来自玄关,她稍稍放下心,躺回沙发。 那种眩晕的闷痛,渐渐如同潮水褪去,连城眼前清明起来,客厅的灯仿佛全开了。 映的阳台也清晰,是梁氏最新推出的空中花园概念,跃层挑高十米,左边角一棵春樱,依次是月季花架,有梁母最喜欢的玛格丽特王妃。 从连城有限的视角,还看见靠近阳台门边种了几株百子莲。 她条件反射去看沙发下地毯,确定是榴开百子无误。 梁朝肃这是在求子? 连城没再往下想,有空揣摩他的私生活,不如想想自己怎么脱身。 等听到脚步声接近,她自觉坐起身。 男人手里端了只盘子,嫩黄色的煮玉米和意面,怼到她眼皮底下,另一只手递银叉。 连城心下惊疑不定,手上毫不迟钝接下。 扮演一个饿到晕倒,饥不择食的女人。 梁朝肃伫立在侧,不动声色盯着她狼吞虎咽。 房间清净,除了她吞咽声,就是男人的呼吸。 起起伏伏,渐生波涛。 连城咽下最后一口玉米,察觉他的呼吸声在逼近。 下意识抬头,正对上男人晦涩的眼睛。 “你告诉萧达,不喜欢吃玉米,看见玉米就恶心。” 连城嗓子里的玉米粒卡住了。 “很多事,都是由一个谎言追溯出更多谎言,直到真相。”梁朝肃夺过她手中盘子,银叉,“你清楚我的手段,是你坦诚,还是我挑明?” 有一瞬,连城心脏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浑身血流加快,在血管里左冲右突。 第95章 第95章 连城手心直冒冷汗,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怀孕。 但她对梁朝肃斗争经验丰富。 就好比打牌,牌局试探之初,对方底牌一无所知,自然是出最小的,影响最微末的,然后在你来我往的反应中,推测出底牌的大概范围。 她低头,先承认已经被戳穿,双方心照不明的。 “你妹妹在白家医院公众场合,对我大打出手,明知道我难怀孕,还往我身上泼脏水,连母亲也——我的确有了离开的想法。” “那是你跟沈黎川藕断丝不断,让她分辨不清。”梁朝肃注视她,“连母亲都看不清。” 她看似易懂,却从不袒露真心,他也看不清,猜不透,无法确定......她心里还有没有沈黎川。 “什么是藕断丝不断,还要怎么样才算分清?”连城实在把持不住,忍无可忍了。 她与沈黎川从小一起长大,不会走路就天天玩耍,牙牙学语口水互喷,换牙时漏风的笑还定格在照片上。 她的青春期,他的变声期,每一桩不足外人道的少年心事,懵懂,萌动,酸甜。 乃至那晚,沈黎川红着耳尖,红通着脸,期期艾艾小手指勾她,不敢看她,却鼓着勇气,“能不能......吻一下送我的千纸鹤。” 月明风清,蓝色风信子摇摇晃晃,遮住她吻他那下,只露出附赠千纸鹤的唇印。 湿漉漉的,被他珍而重之护在手心。 可,都被抢走了,用最卑鄙无耻的手段,强横监视她,强迫她,她连一句正式告别都做不了。 要时隔四年,在一张寥寥七百字的纸鹤里,隐忍默认。 而施暴卑劣的加害者,还要将自己歹毒的错误,转嫁到她身上,仿佛是她下贱淫荡,不知廉耻破坏感情。 纠缠不休。 连城浑身哆嗦,“我难不成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能在你们兄妹俩多疑神经病监视下,一边和你纠缠不清,一边跟沈黎川发展地下情?” 梁朝肃抬手把盘子撩在茶几,哐一声,像一桶冰水,把连城满腔激愤,泼冷静了。 一时无言,室内寂静下来。 窗外天际线拉出一抹鱼肚白,与近处夜幕交接,窗边的深沉夜色涌到那儿,从黑到深紫,再到浅紫,一切黑暗被光亮驱散。 万物终将黎明。 再难也会新生。 连城怔怔望着那片天幕。 梁朝肃也看着她。 看她安安静静的坐着,剥去抵抗他的对峙,呼吸清浅,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揽进怀中。 温软,恬静,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蔓延出细水长流,平淡又安稳。 梁朝肃情不自禁跟着软下来,捉住她的手,一根根分开手指,扣住,掌心相贴。 十指相扣,她总是过分雪白,骨节纤长,衬的他手宽大粗糙,肤色也深,他的茧子、伤口,磨砺她的幼嫩。 就像之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垂眸看许久。 天边红日出现的那一线,主动缩小坦诚的范围,“沈黎川让你出国。” 第96章 第96章 连城转过头,举起被他紧扣的手,“但我没选他,他安排的机票,新身份,我通通没用。这四年,我日日夜夜见的人是你,有工夫去想其他吗?” 光是应付他,试图远离他,她就拼尽全力,心力交瘁了。 梁朝肃眼底深浓的寒意渐渐瓦解,抬起另一只手轻捋她头发,“看在你主动避开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准备追究她逃跑,和惩罚的意思。 连城难以置信,梁朝肃什么时候这般好说话,只因为她没找沈黎川,就轻拿轻放,一笔带过了? 如在梦中似的,庆幸刚刚冒头。 男人解开衣扣,压她坐进怀里,“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连沉感受紧贴他袒露的胸膛,肌肉垒块坚硬如铁,手臂如收缩铁闸箍紧她,像要将她勒紧身体。 每一下心脏跃动的震颤,都在不加掩饰的,放出幽深炙热的情潮。 “梁朝肃。”连城大喊他名字,男人不抽烟,不酗酒,进屋之前应该喝过浓茶,口腔里清苦的茶涩味。 平心而论,并不能为异味,难闻。 连城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奋力推,却被他反剪压制,铺天盖地的吻。 梁朝肃欲罢不能,手指撩开她衣衫,“想不想我。” 连城张嘴要说话,他仿佛不需要答案,又被堵进来。 厮吻的力量几乎入心入肺。 梁朝肃入了迷,往下吮吸她的脖颈,语调喑哑呢喃,“这次全满足你,好好长记性,再有下回,就不止床上这么简单了。” 连城心脏紧缩到抽搐,强忍着天旋地转。 头三个月,禁止同房。 她现在怀孕八周了,闺女胎心那么强壮有力,接下来是nt,唐氏筛查,到大排畸,再有16周,她就能看到闺女的脸...... 有那么多美好的事要做,不能在这里止步,她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 “我洗澡——”连城眼角有水迹,时间太短,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拖延,“我这两天没洗澡,住的地方不好,坐的车人多,又酸又臭。” 话音未落,失重感惊现,男人托举起她,大步往走廊方向走。 “你要洗,我帮你。”他喘息着,又补充,“我什么时候嫌过你。” 连城脑子像过量加载的cpu,热的快要炸开,顾不上他前言不搭后语,只明白他是迫不及待就要发泄。 她再挣扎,编理由,躲无可躲。 双开的主卧门被他一脚踹开,连城抽出手,举起。 倘若这一巴掌落下,梁朝肃大男子主义肯定被激怒,她再骂两句狠话,撕破脸,不管后果如何,这种事确实躲过去了。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紧迫,剧烈地,惊地连城手势一收,指甲刮着男人下颌线下来,沁出几粒血珠。 梁朝肃看她一眼,敲门声更惊心动魄了,还夹着萧达着急的声音,略显慌乱,“梁先生,梁董事长从北方回来了,现在务必要见你,实在拦不住。” 连城条件反射一抽,引得男人瞥她。 四目相对,一个瞳孔缩紧,一个欲海狂乱。 连城心中诸天神佛求了个遍,不知那位应了她。 第97章 第97章 梁朝肃深吸气,抑制住不断炸开的沸腾的冲动。将她放下,摸了摸她脸颊,头也不回离开。 连城听着脚步声远去,浑身如抽丝般瘫软下去,大口喘息着。 另一边,梁家。 梁朝肃挟着一身压抑阴鸷的冷气,大步刮进客厅。 梁父一见他,就起身甩手上楼,“来书房。” 这会儿不到早餐时间,梁母还未起床,只有几个佣人在走廊打扫,梁朝肃没有立即上楼,转到厨房,王姨正在给两个新来的厨师开早会。 说到,“——大小姐去了国外,连城小姐已经——不在梁家了,今日早餐只需做先生太太和大公子的分例。” 面对门口的厨师忽然躬身打招呼,“大公子。” 一边示意王姨。 梁朝肃寡淡颔首,对王姨口气缓和一些,“我近日不在家里住,吃不惯外面的饮食,麻烦王姨去我那儿照顾一段时间。” 雇主发话,王姨不敢直接拒绝,迟疑的委婉,“可夫人那里——” “我去说。” 男人走后,两个新来的厨师,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不愧是王姐,之前小张说,大公子对谁都不假辞色,只您和管家不一样。” 王姨笑容僵硬,管家是管家,她一个管厨房有什么不一样。 梁家真对她不一样,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已经被无情赶走了。 .................. 书房开着一盏落地灯,梁父立在书柜前,手里捧着一本书。 梁朝肃进去后,没出声,在靠近书柜的单人位沙发坐下。 “猎场怎么回事。”梁父头也不抬,翻过一页书,“菲菲告诉我,你不仅是幕后的老板,还在猎场很有名,人人知道你枪法准,身手强,养着一帮雇佣兵,陪你模拟战场对抗。” 梁朝肃靠在椅背,“工作压力大,释放情绪。” 梁父啪一声合上书,放回书架,“这句话可以搪塞住你母亲,对我最好不要有敷衍。” “父亲,是要我就个人承压问题做一场详细汇报?” 梁父坐到他对面,专注审视他,“我回来后,你母亲哭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无形中竖起一道墙,抵触她的接近,防备她的关心,只剩一层虚假的恭敬。” “儿大避母。”梁朝肃镇定自若,“我快三十了,难道父亲希望我腻在母亲怀抱里撒娇?” 梁父眯起眼。 在外,所有人都羡慕他后继有人,生的一个麒麟子,将梁家推上顶峰,于内,却是一场家庭失控,巢里的小鹰羽翼全丰,已经桎梏不住了。 他退一步,“你母亲伤心你在连城婚事上的强横态度,就算为了梁氏,你以后多加注意。” 梁朝肃翘起腿,手搭在大腿上,“连城已经不是梁家人,母亲以后不用操心她的婚事。” “这件事,我不同意。”梁父又强硬起来,“养了二十几年,突然在你大力支持顾家的借口赶她走,外人会如何看待梁家,揣测什么?” 梁朝肃半阖着眼,“不用外人,母亲已经胡思乱想,我赶她走,是为母亲放心。” “那你投给薄颐章的一个亿呢?” 图穷匕见,梁朝肃脸色不好。 “还为薄颐章请了梅奥的脑科团队。”梁父层层加码,锤定结论。“只为治好连城有孕。” 好半响,书房内谁也没说话。 四目相对,梁父面色越来越来凝重之时,梁朝肃突兀一笑。 待到笑纹淡了,“父亲猜的没错,我的确迫切希望治好她,她的婚事,我也不愿有人插手。” 第98章 第98章 门外梁母捂住嘴,另一只手攥着门把,几乎凝固。 门内,梁父问,“那你母亲是胡思乱想吗?” “父亲觉得呢?”梁朝肃反问,“父亲认为,我会跟连城乱伦,背德,还为她治疗不孕,意图她生下我的孩子?” 梁父怔住。 其实,梁母之前声泪俱下,梁父是信了三分的。 但此时一经反问孩子,他陡然清醒,梁朝肃再荒唐浪荡,也不会在后代血脉上犯糊涂。 万害无利的事,总不会娶了连城吧。 “你母亲关心则乱,我会安抚她。至于连城,这个关口她不能消失,我派人把她找回来。既然都不待见她,找回来就安排她远嫁吧,没必要为她,损了一家和气。” 梁父交代完,当先出门,揽着梁母下楼,细声安慰。 早餐已经摆上餐桌,梁朝肃落后一步就坐。 梁母见他一直不碰餐盘里的玉米三明治,只喝了一杯咖啡,就几片熏肉,“朝肃,你怎么不吃主食?” 梁朝肃,“我不喜欢吃玉米。” 梁母惊诧,“你什么时候改口味了?” “昨天。” 突如其来,还有具体时间,梁母觉得奇怪。 只是梁父才说她关心则乱,她不好太神经过敏,吩咐王姨撤下梁朝肃的西式早餐,换上跟他们一样的中式早点。 .................. 萧达感觉自己要完。 不放连城出门,他就要替连城去买女人贴身的私密物品,还是卫生巾这样碰不得的一级危险物。 放连城出门,违反男人的命令,路上万一出个差错,他不死也要褪层皮。 “要不您在手机上叫个跑腿?” 连城一脸为难。 萧达目光落在她身上一直未换的衣服,“您不换洗一下?” “洗了。” 萧达错愕,“那您衣服不需要换吗?” 连城也惊讶,“这里的东西,我不方便动吧?” 萧达能跟在梁朝肃身边四年,从他简洁、从不重复的命令里,完美领会含义。自然是个阅读理解满分,不存在交流偏差的人精。 “这套房子是梁先生送给您的。”萧达懊恼之前的隐晦,“主卧里已经准备好一应您的衣物用品。” 连城如中雷劈。 萧达见她这幅模样,到嘴边的话一拐,换成实际证据,“不动产证书在主卧书房,您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看。” 连城梦游似得关上门,查了房本,主卧里逛一圈。 窗帘,床品,地毯,不影响视觉设计的前提下,尽量靠近北方那四年同居的房子。 再出来,她立在客厅地毯边角,看着榴开百子的缠枝纹,阳台上的百子莲,她设想拿下梁朝肃的勇士,绕了一圈成了自己。 连城毛骨悚然。 梁朝肃到底想做什么? 第99章 第99章 连城想不通,也没时间钻牛角尖。 她换下衣服,加价点了个超快特派,还有碘伏,没敢买红墨水。 她赌梁朝肃只会盘问每一样的理由,不会真的去翻垃圾桶,看她血迹真不真。 等东西刚到,门恰巧从外推开。 外面早就天光大亮,照的玄关通明,男人颀长的身影过于笔挺,像一只蓄满攻击的野兽,无处发泄的躁郁。 连城观望几眼,不往前凑,更不多问,只做耳聋眼瞎的摆设。 梁朝肃脸上的表情更沉晦了。 连城感应他激涨到快要压制不了的脾气,低下头准备忍受他情绪的发泄。 大学那四年同居,也是如此。 起初,她积极应付,小意关心,但如同那两张创可贴,反倒换来他更恼怒一顿惩罚,连带警告。 后来她就学乖了。 梁朝肃根本就不屑她关心,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发泄垃圾桶,乖乖承受便是。 哪是一个人呢。 “顾星渊的妻子怀孕了。”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外界反应很大,顾家扶持一位新继承人,切断了顾星渊的资金流,我最近焦头烂额。” 连城心中一动,果真如沈黎川信中所言,他麻烦缠身了。 那这套房子,在这个迫切需要她解救的档口,恐怕如同那只包一样,也是安抚她顺从的产物。 甚至他之前轻拿轻放的态度,都有了解释。 连城疑惑全解,回过神,一双焦糖色手工皮鞋已经逼进她视线。 “而你。”男人影子笼罩下来,寒津津的燥意,“总是在我最忙的时候,给我制造麻烦,先是逃跑,现在又有父亲找你,要将你远嫁。” 连城蓦地抬头,没注意,撞上男人下巴。 顾不上尖锐的疼痛,她捂住额头,半遮住眼,借着遮掩,自下而上打量他表情。 他逆着光,脸上风暴沉晦,恼怒不加掩饰了。 这是不是说明梁父找她远嫁,出乎他意料,跟他意见相悖。 连城口舌发干,倘若真是她猜测这样,那她岂不是只要顺应梁父,用梁父离开梁朝肃掌控,她就有了再次逃跑的机会。 男人拿下她手臂,一双眼睛锐利如电,直盯着她“你想嫁吗?” 连城觑他神色,果断摇头。“不想。” 梁朝肃指腹摩挲她前额那一片红。 应得干脆利索,满腔诚恳,再加上举手发誓,是她一贯不走心敷衍他的不二法门。 可这次敷衍,倒不算骗,她眼底铺满发自肺腑的,对嫁人的抵触。 连城态度给出去了,却半天等不到男人下一句。 她又偷偷抬眼,正撞上梁朝肃瞳仁黑漆漆,像两个无底漩涡,搅动着许多情绪。 她一样分不清,脊背发毛。“我真不想,但我服从你的安排。” 这样总行了吧。 一头回答了问题,又补充表明了顺从他。 按以往对敌经验,达不到满分,勉强过关却是稳的。 第100章 第100章 梁朝肃终于有了反应,“你每次这么听话,结果都相反,你觉得我该信你吗?” 连城竖起三根手指,“在人生大事上,如果我撒谎,下半生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梁朝肃明显呆怔。 有那么一瞬间,连城似乎看见他瞳孔骤缩。 不禁反思之前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现在想来都太假大空,梁朝肃务实,不怪他不信。 不过这种誓,不是真决定要跑,她也不敢发。 下一刻,身体骤然悬空,连城来不及惊呼,就被男人裹挟进怀中。 “你留在南省,父亲找到你是时间的问题。我本来会直接送你走,现在给你第二个选择,你自己拒绝父亲,脱离梁家。“ 连城惊地手心冒汗,要真被送走,只怕跟当年报警后休学一样,落得严加看管。 她不由庆幸,“我选二。” 梁朝肃凝望她,目光似曾相识,在她毕业那会儿不读研时,好像见过一次。 连城心中咯噔一跳,转移注意力,“那我去上班?以便他找到我?” 梁朝肃气笑。 .................. 与此同时,梁家。 梁母捧着一盏花胶燕窝进入书房。 屋内窗帘半开,梁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眉头紧蹙,心事重重。 “你刚从北方出差回来。”梁母将燕窝盏放在他手边,“生意上的事,就别想了。现在朝肃独当一面,你就算退休也不差什么。” 梁父晃着摇椅,“哪里是独当一面,梁氏成他一言堂了。” “怎么。”梁母品出郁闷的意味,忍俊不禁,“前浪嫉妒后浪啊,那可是你亲儿子。” “不嫉妒,是管不了了。”梁父端起燕窝盏,皱着眉一口喝了,“这种甜腻腻的补品,我不爱喝,下次别做了。” 梁母嘴上应着,都几万个下次了,还不是端了就喝,她扶住梁父椅子,“你说远嫁连城,他顺着你,一个字都不反驳,怎么还管不了?” 梁父沉吟不语。 说起来像被他说服,但实际上,根本不像那回事,总感觉背后还有什么。 他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深知直觉这种东西,好的不一定灵,坏的绝对准。 “我以前有没有问过你。”他握住梁母的手,“为什么忽然对连城就冷淡了?” “她——”梁母有些僵硬,见梁父神色郑重,才道:“我发现黎川那件事后,她对菲菲和朝肃生了怨恨之心。” 梁父颔首,“这几年,连城对菲菲的确有些刻薄。那朝肃呢?” 梁母面色更差,“你还记不记得菲菲订婚那日,朝肃让她上台祝福,下台后她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看朝肃的眼神,简直叫我害怕。” “后来我又关注几次,每每见到她的眼神,不是怨怼,就是黑压压一片,简直触目惊心。” 梁母,“梁家养她十八年,菲菲没回来前,全家可着她捧。可到头来,为个沈黎川,她就这样怨恨在心,根本养不熟,我才彻底冷了心。” 梁父碾手指,“既然她恨朝肃,你现在怎么又怀疑连城勾引朝肃。” “你不懂女人。爱的时候,女人是小猫,是玫瑰,有爪子,带刺,那是情趣玩闹。可要是由爱生恨,爪子是刀,尖刺是剑,为了剖开男人的肚腹,是能隐忍蛰伏,不择手段的。” 梁父一怔,他跟梁母是两小无猜到婚纱,感情上顺风顺水又专一,对女人的爱了解充分,对女人的恨,那是想都想象不到。 “你是觉得,连城勾引朝肃,是为了报复他?” 第101章 第101章 “差不多。”梁母理由是充足的,“菲菲最先发现苗头,那时候正巧朝肃从顾家出差回来,有顾星渊身败名裂在前,我很难不怀疑。” “放心吧,朝肃不是轻易能上勾的人。”梁父隐下不安,先安慰梁母,“这次叫她回来,就远嫁出去。嫁妆给足,保她下半辈子富贵,也算弥补她错失黎川,全了一场父母情分。” “可......”梁母心里还是有坎,“她要真跟朝肃有什么,远嫁岂不是放虎归山,万一将来她拿来威胁梁家呢?” 梁父,“你啊,就是太护犊子了。放心,要真是这样,我会处理好。” 门外,来收杯盏的佣人顿住,悄无声息退下楼,回到厨房。 楼上。 梁母趴在梁父膝上,“你在真好,我担惊害怕半个月,你一回来就万事大吉了。” 梁家的名声全了,朝肃的忤逆没了,不用害怕连城报复,菲菲马上就能成婚,日子又平顺起来。 梁父轻拍她背,“是我不好,这次就在家里多待几个月,陪陪你。朝肃的婚事也该正式对待了,等他成婚,我就退休,到时候你可别嫌我天天腻着你。” “那我肯定腻。”梁母咯咯笑,“刚结婚那会儿,你24小时粘着我,半夜上厕所都要爬起来守着门,好像我一眨眼就不是你老婆了。” 她转念想到梁朝肃,“都说父子相承,你说朝肃结婚了,会不会缠得烦死他老婆?” 梁父跟着一想,连连摆手,“想不了,想不了,他比我年轻时可锋锐多了,冷得能割伤人,真结了婚,能相敬如宾就不错。” .................. 在应对梁朝肃的欲望上,连城准备就没有落空过。 算日子,距离她上一次装生理期,正好一个月。 日期对的合情合理,合法合规,梁朝肃又轻微洁癖,沾着女人经血爽快,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连城得以睡个觉补眠。 但梁朝肃并不好打发,哪怕房本上现在户主是连城,梁朝肃却是登堂入室的祖宗。连城这一夜心惊肉跳,脑神经都被抽干用空了,对他洗完澡出来宽衣解带,呆滞了一会。 “你不去公司吗?” “我需要休息。” 梁朝肃解开浴袍带子,胸腹肌理分明的线条一霎漾出,他随手脱掉,扔在床脚凳上。 连城惊得回神,见他留有一条睡裤,仍旧不敢放松戒备,“你睡眠浅,我会影响你。” “睡四年,还能影响我,你故意的?” 梁朝肃掀开被子,拿遥控器关窗帘。 屋内徐徐从白天转向黑夜,昏昏沉沉,只能看清人的轮廓。 连城立即缩手缩脚上床。 “怕黑?” 连城,“你不是知道?” 他的睡眠浅,不仅是对些微的动静反应警觉,还对光敏感。 所以睡觉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 但连城从四年前开始怕黑了,每当看不见的深浓淹没,仿佛那夜狂风暴雨从未过去,她被捂着嘴,生生拖入地狱。 所以,在北方那套同居的房子,在她频频睁眼到天亮后,梁朝肃网开一面,换上这种稍有蒙亮的窗帘。 这套房子也装着这种窗帘,可见他清楚的。 那为什么要这么问? 她卷被子的动作顿住,升起警惕,“你怎么了?” 梁朝肃透过蒙昧的深灰凝视她。 他夜视能力是在部队实战中锻炼出来,这几年也未曾拉下。 不仅能看见她卷成严严实实细长筒,双手防备性揪住胸前被角,还能看清她鬓发散乱,绷紧的表情,一双如临大敌的眼睛。 抗拒与他亲密接触,连日常生活习惯都掩饰,她不是不走心敷衍,她是发自内心抵制他。 “毛毛虫是丑小鸭的翻本,喜欢蝴蝶就不能只喜欢蝴蝶,也要喜欢毛毛虫。”梁朝肃寡淡出声,“但我不喜欢虫。” 连城一瞬起了数不清的战栗。 第102章 第102章 她忽悠沈黎川一起捉黄瓜架子菜青虫的说辞,梁朝肃怎么会知道? 连城借着黑暗装糊涂,“那你喜欢蝴蝶?” 梁朝肃声音更复杂而阴郁了,“我不喜欢蝴蝶,更厌恶虫子。” 他斜靠在另一边,离得远,连城只能看见一团模糊的轮廓,但目光是冷的,寒的,犹如实质,能洞穿人。 连城想,她现在裹的就像虫,“被子——你要盖吗?” 这次黑暗里,没有回应,只隐约呼吸泛起涟漪。 连城左摇右滚,把自己晃出来,晃得头晕目眩,没发觉他什么时候贴近,一头磕在男人胸膛。 脑瓜子当即嗡嗡的,还未及有其他反应,男人的臂膀自然收拢上来。 像夏日暴晒过的钢铁牢笼,滚烫,桎梏,牢牢圈起她,激的她想逃。 连城一动不动,“你怎么也用栀子花的沐浴露?” “不喜欢?” 连城打了个哈欠,“你不喜欢,你喜欢薄荷那种冷香。” 梁朝肃透过沉黯凝望她,哈欠的热气就喷在他心口,酥酥麻麻透过皮肉,“你会关注我?” 搁以前,连城早竖起雷达,把这话拆解几十遍。 但现在或许是因为怀孕,她太困了,脑子懵一团浆糊,答的不假思索,“以前你的洗漱用品,都是我买的。” 梁朝肃怔了一秒。 蓦地发笑。 连城模模糊糊听见他笑声,警报解除,她彻底沉入黑暗。 梁朝肃听着她呼吸一秒平缓,枕在他臂弯,长发扫在他胸膛手腕。 柔软的没骨头,不扎人。 至于沈黎川口口声声讨伐的那些干枯毛躁,他会养出水润光彩,再不受她不爱打扮的蒙骗。 ........................ 梁家。 王姨交接完工作,去小花厅和梁母辞行。 梁母剪掉月季花枝,示意桌上红包,“王姐,朝肃突然换口味,你去了以后要多注意,还有他手上的伤,务必叮嘱他,不能再有了。” 王姨收下红包,“我记住了,多谢太太。” 她转身退下,在门口恰巧遇上梁父,他换了一身象牙白的唐装,虽然上了年岁,却风度翩翩,英俊儒雅。 王姨私心觉得,他和沈黎川在气场,气质方面,比大公子梁朝肃更像父子。 “先生。” 梁父轻微颔首,扫见她手中红包,“是有什么喜事?” 梁家对佣人宽厚,谁家红白喜事,批带薪长假,备丰厚礼物,还会额外准备一个这样的红封。 王姨解释,“大公子调我出去照顾他一些时日,这是夫人提前给的奖金。” 梁父笑意渐渐褪去,“他要出去住?” 王姨还未开口,花厅梁母扬声,“王姐你先去吧,我跟先生有话说。” 梁父皱眉,“这件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梁母面色有些黯淡,“我也是才被朝肃通知,前几天我和菲菲怀疑他,还为狐家出头,他不满了。” 梁父觉得不对,他了解梁朝肃,睚眦必报却不是小肚鸡肠,何况是对至亲,“我记得,他一向跟佣人并不亲近,怎么这次特意吩咐王姐?” “应该是王姐主管厨房吧,他说吃不惯外面的饭菜。” 梁父脸彻底冷了。 梁母察觉不对,“怎么了,难道不是这个原因?” 第103章 第103章 梁父摇头,看了眼她身侧花架,笑,“这株玛格丽特再养,花房就得扩建一下,这次我给你画个中世纪帝政风的图纸,到时候建好,再种几株黄金庆典,蓝色阴雨那种蓝紫偏灰的花色也不错。” 梁母眉开眼笑,“你以前月季和玫瑰都分不清,现在品种花色倒是如数家珍了。” 梁父又谈笑几句,回到书房。 门关上,他心情却难以平静。 他觉得现在必须用一个冷静商人思维来梳理一下思路,而不是一个父亲无谓的担忧。 首先,念慈是女人,看待问题自带感情千丝万缕的联系,过于主观的判断不可信,但有时候女人的第六感,不亚于雷达警报。 第二,那一个亿,用什么理由解释都牵强,何况朝肃连理由都没给,一句反问就囫囵带过。 第三,连城为什么恨朝肃,他知道当年菲菲强抢不光彩,但以连城的性子,十八年养育之恩在,不至于恨之入骨,报复朝肃累及梁家。 最重要的逻辑对不上,勾引不成立,但猫腻却实实在在有。 就像他亲自发现的这点,王姐服务梁家十几年,安于厨房那一亩三分地,不冒头,不凑前,她擅长的菜,连城喜欢,而不是朝肃。 梁父唤来秘书,“近期关注一下王姐。”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这四年间的事,他有必要好好查查。 .................. 连城突然惊醒。 一股热气喷在头顶,她被严丝合缝抱在怀里,脸颊紧贴着一片温热胸膛,腿被一条远超她结实健壮的腿压着,脚趾有毛茸茸汗毛的触感。 连城屏气凝息。 昨天那一觉补到入夜,醒来梁朝肃不在,萧达来给她送晚餐,顺便往冰箱填补食材。 偶然提到,“梁先生为了找您,动了很多人手,现在您找到了,那些人就要撤回来,重做安排。” 连城要害怕重头戏来了,动了很多人手,说明撒网广泛,谁知道无意间捞着什么。 这会儿一睁眼,夙兴夜寐的活阎王就在眼前,隔着一片朦胧的灰暗,眼下乌青,下颌滋生的青灰胡茬,落拓憔悴,比她更像奔波逃亡许久。 这么忙,这么累,到底查没查到,有没有怀疑。 连城简直想抓着他肩膀,疯狂摇醒他,问出个一二三四。 “看我做什么?” 冷不丁,连城被一双冷亮如寒星的侵略十足的眼睛摄取住。 男人睡着时,五官立体,只显得成熟英气,一睁开眼,成熟英气更浑厚了,却徒添锐利,叫人心生畏惧,不敢直视。 连城移开视线,“你——早上想吃什么?” 她本想试探问他最近累什么,但想起他昨天已经说为顾家焦头烂额,现在再问,不是显得她没心没肺不记他的话,就是显出她别有用心。 梁朝肃收紧手臂,用下巴蹭她额头,“你想吃什么?” 连城倒抽一口凉气,在心中大骂他是狗,自己钢丝球成精,胡茬硬的像针,次次蹭她发际线都后退。 “包子,豆浆,虾饺,面条,萧达昨天补了一冰箱,我现在去做。” 连城不愿意跟梁朝肃早上多腻歪,危险又过于亲近。 最重要是她该去换下生理期用品,收拾旧的,伪装需要时间。 梁朝肃不松手,“不用,王姨来了。” 连城沽涌的动作都惊的僵住,“哪个王姨?来哪里?” 她那不可置信的苍白脸色,没有一丝一毫是喜悦,纯然的惊恐。 梁朝肃惬意淡去。 第104章 第104章 气氛冷下来。 半晌后,连城兵荒马乱翻身下床,顾不上洗漱先去了厨房。 果不其然,背对门的忙碌身影,是一眼就能认出的熟悉,连城张着嘴发不出声。 心中激荡的愤怒,恐惧,一瞬澎湃爆发上头,梁朝肃到底想干什么。 梁母多次怀疑在前,梁父釜底抽薪远嫁她在后,他非要曝光出来,被人抓到实证,把她处理了,消失的悄无声息。 不。 不对。 他还要用她解困局。 连城脑子里电光火石,蓦地想起他给的第二个选择,拒绝梁父的后面,还跟着一句脱离梁家。 她当时全是借梁父摆脱梁朝肃的激动,竟忽略了这四个字。 脱离梁家,就不能联姻。 不能联姻,他怎么换利益。 他花这么大代价,又是一个亿,又是梅奥团队,还花大量人力资源寻找她。 他到底想干什么。 “连城?” 话音伴随锅铲落地的哐当一声巨响,把门口屋内的两个人都震得醒过来。 王姨眼睛都快瞪得脱框,顾不上擦手,揉揉眼重新看她,“真是你,你怎么——你怎么——” 她张口结舌,迟迟没有下半句。 连城也说不出话。 “她一直住在这儿。”客厅穿过一个人,梁朝肃从背后搂住连城,宣告占有性的姿势,“以后王姨就专心照顾她。” 这次,王姨彻底呆若木鸡了。 炉灶上煲的砂锅粥,咕嘟嘟冒着香气,备菜区的青瓷花小碗里,还有姜丝,葱花,生菜碎。 看分量不多,一人份而已。 因为梁朝肃要求的上岗时间,是今日早上六点以前。 王姨又觉得他冷血赶走连城,心生懈怠,也就真的早上六点才到,对这套房子里还有一个人,一无所知,毫无预备。 但也就几秒时间,王姨捡起锅铲,问梁朝肃。“那我再下一碗面,连城小姐爱吃虾饺,香芋包,您吃不吃?吃了我多蒸一些。” 连城立即跟着她话走,“王姨,有鸡蛋吗?再蒸个水蛋吧,咸口的,放香油,葱花。”她也问梁朝肃,“你要吃吗?” 从锅铲那一声震响,梁朝肃就猜出王姨应该没见到萧达,事先通知不到位,装糊涂的反应却一流。 难得还有个小戏搭子,在应付他上,演技很有几分天赋。 他不捧场都对不起这一出无缝配合,“吃,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连城就听见,王姨手中锅盖又撞出铛一声响,她给找理由,“是烫到了吗?” 王姨,“啊——嗯。” 连城快步过去,握住她手,“快冷水冲冲。” 梁朝肃右手手指反射一颤,重复结疤的伤口,狰狞又裸露。 他眼底漾出的笑意淡去消逝,目光在水流下叠握的双手上,停留一会儿,转身离开。 第105章 第105章 厨房里水龙头自男人身影消失,就关停了。 这片空间,又剩下砂锅粥咕嘟冒泡的声音,蒸气在空气里扩散,只稍稍靠近,熏得睁不开眼。 连城揭开盖子,放姜丝,生菜。 王姨递锅铲,“连城你和——自愿吗?” 连城搅粥,“王姨,多放点肉末吧,我最喜欢吃了。” 话音被水汽冲得稀碎,连城匆忙撇过头,避开蒸汽。 可太晚了,粉饰的太平就像一只纸糊的老虎,撕破后,带动一种更深层的,从眼底涌现的,一塌糊涂。 王姨添好肉末,什么都不问了。 连城也沉默。 两人面前的窗户,正对小区草坪,不知从哪滚出一个小女孩。 黄粉相配的公主裙凌乱上卷,露出藕节一样胖乎乎的腿,裤袜沾满草末。 跟着出现一位长发年轻女人,手里拎着书包,走到她身边,举起手。 连城不自主投去注意力,小女孩已经坐起身,肉嘟嘟的侧脸,坠出一个c,灼白阳光一打,光影在白生生的小脸蛋上,投出红晕。 她头上还扎了两个小揪揪,对折起来,也只有连城小拇指粗,风一吹,发茬颤巍巍,像小鸭子的绒毛。 不过颜色要重一些,染着晨光灿灿的橘红。 年轻女人是她妈妈,双手在头顶竖起两根手指,屈膝蹦跳一下,转过身,一蹦一蹦,蹦出画面。 小女孩撅屁股爬起来,追上妈妈的方向,她好像还不会跳,只能蹲下起立,蹲下起立...... 裙子扑闪扑闪的,真的是一只非常认真,又努力的小青蛙。 王姨突然道:“你小时候比她还可爱,圆乎乎的,白嫩嫩的,来厨房摸糖罐,结果吃到盐,气的掉眼泪豆豆,又不敢发出声,小鸭子似得憋着嘴......” 连城情不自禁设想她的女儿,设想这样一个阳光和煦的冬日午后。 头上没了梁朝肃的阴云,梁家也远去。 她会在早餐后,带她去草坪上跳小青蛙,但,有可能小孩子都不会蹦跳。 还是先教小鸭子,一摇一晃的,最简单了。 .................. 饭后,连城去洗手间。 梁朝肃吃下最后一口蛋羹,垂着眼看碗。 厨房里王姨探头探脑,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显然,这是在等她。 王姨知道,他既然把这段时间梁家天翻地覆的事,摊开不演了,那她要么上贼船,要么被封口。 王姨硬着头皮过去。 梁朝肃语气平淡,“王姨一直喜欢她,照顾她十分上心,从前她被你养的活力四射,以后也如此。” 王姨嗫嚅着,想说的太多,却一句说不出口,到最后她索性一言不发。 梁朝肃只当看不见她的排斥。 “她这几天生理期,多做些滋阴补血的炖盅,盯着她禁止生冷饮食。” 王姨讷讷,“连城很爱惜身体,她不吃冰,也不贪凉。” 梁朝肃一动不动,王姨却发觉他姿态僵硬,不过他养气功夫好,不显山不露水,再细看还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盯着她就是。” 第106章 第106章 他强硬下命令,王姨只能点头。 梁朝肃只准备交代这几句,说完就起身离开。 徒留王姨呆愣在原地,攥着手反应不及。 就这样? 不警告? 不封口? 这样稀松平常,就不怕她报告梁家? ............ 连城在洗手间听着外面静悄悄无人后,才拎着捆得严严实实的垃圾袋,偷偷出门。 她之前买碘伏,是用来伪装生理期的,洒在那种东西上,团起来从背面只要不细看,就能蒙混过关。 但没想到东西刚到,梁朝肃就回来了。 她来不及给自己合理制造伤口,那碘伏自然用不上,现在那东西干干净净一片白,她不得不想办法处理。 连城知道梁氏旗下的高档小区,统一配备有感应和脚踩开关,负压加消毒,全封闭的垃圾屋,平时垃圾由物业保洁上门收取,但也会有保姆自己去丢。 说起来这垃圾屋,是南省全国首推垃圾分类,当时民众并不适应,议论沸腾。 只有梁氏积极响应政策,起到良好的模范企业带头效用,被政府直接树立成典型。 那段时间南省的广宣时段,全是官方称赞梁氏地产的新闻,梁氏宣发部门继而发力,什么小区绿化全线装配阿基米德引水装置,什么业主私密高级会所,各种新概念乘着官方东风深入民心,一举奠定了梁氏高端豪宅的逼格。 而这,只能算梁朝肃商业履历普通的一笔,淹没在他赫赫辉煌的战绩中。 无懈可击手段高超是他,防不胜防见血封喉也是他。 商场的老油条和他过招,几个月就败下阵来。 连城却和他拉锯四年,在王姨出现的那一刻,在一直信任自己的人眼里,显露她腐烂的,发臭的内里,连城也滋生绝望了。 但当未来的美好,能具象到细节,就像她看到草坪上的小女孩,都能激发无限憧憬,她又渐渐生出勇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如何——磨下去。 心思稳了,连城开始思索该如何收拾烂摊子。 首先,梁朝肃今早面无异色,说明他铺出的人手,没发现其他不对的地方,那她就含糊过去。 再者,就是王姨。她在梁家二十年矜矜业业,老实本分,从未出过差错,再过三年她就退休了。 对比之前一位在梁家工龄十八年的花匠回乡养老,梁母派人帮他翻新一栋二层小楼,给了一辆代步车,还有十八万的红封。 王姨只会得到更多。 倘若连城祈求她帮忙隐瞒,等于害她晚年不保。 还有,公司刘兰那个尾巴,虽然有沈黎川帮忙掩盖住黑诊所,但她眼下又回来了,为保这段时间风平浪静,万无一失,还是要处理一下,才能放心。 “去哪了?” 陡然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劈进耳朵,连城吓得一抖,抬眼见梁朝肃立在玄关,下意识找话题避开,“你要上班吗?” 见他一言不发,仍旧直直盯着她。 连城硬着头皮,“丢垃圾了,有血腥味,你鼻子敏感。” 男人眯起眼,仍旧不语。 平层空间大,房间里空荡荡,不说话就一片寂静,厨房也没声音,王姨好像不在。 连城一边松口气,一边心里没底。 假证是处理了,但给出的解释,显然不能取信梁朝肃。 第107章 第107章 梁朝肃,“看见萧达了吗?” 萧达从昨天凌晨就跟在物业入职似的,在楼下大厅迎宾前台站岗,连城知道他是盯梢,但刚才满脑子千头万绪,她竟没注意。 “......”连城斟酌一下,照实说,“没看见。” 梁朝肃神色平静而凌厉,“我昨天让他离开了。” 连城蓦地怔住,什么意思,撤走盯梢,是想钓鱼执法,还是要真不打算软禁她? 同时,她后知后觉,梁朝肃好像误会她丢垃圾,是为侦查敌情了。 连城悬着的心触底了,垂下眼,“那我能去上班吗?” 梁朝肃注视她头顶发旋几秒,忽然一声笑,“别人努力是为生活奔波,你努力是什么?送上门朝九晚六,给柏惜文那个次女,拼出马尔代夫度假的机油钱?” 阴晴不定,阴阳怪气的。 连城让开门口,“那我不去了。” 半晌,不见他走。 连城又抬眼看他,才发现他只穿了衬衣,裤子是棉质的休闲款,在玄关熏黄的光线映衬下,骨量宽阔肌肉精壮,比往常准备上班的严肃板正,要散漫闲适, “你——今天不上班?” 梁朝肃腔调没什么耐性,冷漠发沉,直接戳穿她,“你不愿意我在家。” 连城不打算在这个关系紧张的时候招他,“你不是说你最近为顾家焦头烂额,很忙?” “顾家的事有顾星渊,我不是他父亲,不会手把手护着他。” 连城心底冷笑,明明是趁虚而入,图人家产,结果摊子太烂,作茧自缚,叫他说来,倒成了风雨同舟的帮扶。 她无话可说。 越过他往里走,进入客厅,就看见王姨在阳台给花木浇水。 连城犹豫几秒,走过去。 她第一次到阳台,才发现靠近月季花架半米远的地方,还放有秋千藤椅,小茶几,可以想见悠闲时,坐在上面晃荡晒太阳的惬意。 但这套房子存在本身,就不会令人感到惬意舒适。 连城收回视线,拎起王姨不远处水桶,装模作样帮忙。 王姨见她来,往旁边给让两步,给她挪地方。 两人肩膀挨肩膀,王姨余光扫向室内,男人坐在吧台前,开了一瓶功能饮料,一时半会儿没动弹的意向。 她又等了片刻,跟连城小声嘀咕,“大公子不上班?” 这个问题,连城刚问过,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王姨挺过早餐那会儿,缓过神,一肚子话有待开口,可男人不离开,她不好说。“他不是事业心很重,很忙吗?” 在梁家时,神龙见首不见尾,梁夫人一问不是出差考察,就是加班开会。 这个问题连城也问了,但梁朝肃答的虚伪至极,她不想告诉王姨。 王姨又瞥室内,手里喷壶没水了,她没注意,连城给添几勺水,“大公子......是不是在监视你?” 王姨原本就不信连城会勾引梁朝肃,早上连城又是那种反应,她思来想去,关于前因后果的猜测,一个比一个不好。 可能真实情况,跟梁夫人猜想南辕北辙。 连城脸色僵硬,垂着眼睑不说话。 王姨心头当即一酸,“夫人吩咐我多关注大公子手上的伤,每天都要汇报。” 连城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望住王姨。 王姨抓住她手腕,“我看那伤有些严重,还是要妥善处理一下,用纱布或者创可贴包起来,过两天应该就会好。” 连城久久等不到她说别的,不仅对她的事只字不提,看王姨的眼神表情,像是在说,对梁母也会只字不提。 第108章 第108章 连城窒息时间太长,除了紧紧反握她手,剧烈喘息着,说不出只言片语。 感激,惶恐,还有深深的不配得感,交织成酸甜苦辣,入心入肺,呛得她眼泪直流。 门口突然传来噪杂声,连城背着身,匆忙擦干净眼泪,揉了把脸,才转头看玄关。 萧达立在门边,在他的示意下,乌泱泱的职业装们拎着行李箱进来。 去往主卧方向,不多时又乌泱泱退出来,向梁朝肃躬身告辞离开。 连城满头雾水,等人都走完了,进入客厅。 身后王姨跟着出来,立即被萧达叫走。 大门关上,房子里只剩下她和梁朝肃。 男人稳坐在高脚凳上,一只脚支地,一只脚踩着脚蹬。手边的功能性饮料,开了口,几乎没碰。 连城觉得,大概率就是没碰。 日常生活中,梁朝肃不沾烟酒,清淡饮食,与他同龄的男人,在花花世界,物流横流里沾遍污浊。 他遏制本性,生活习惯恪守到如盾空门的苦行僧。 以至于,他身上那种高深莫测的冷漠禁欲,发自骨髓般真切凝固,丝毫不会给人虚假,名不副实的印象。 “你手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连城其实一个字都不想问。 上次那两张创口贴,还有那句痴心妄想,都叫她坚定再舔着脸关心梁朝肃,她就是狗。 但现在这伤,成了王姨的绩效指标,连城能帮她的,也就力所能及减轻她的负担。 还是汪汪两声吧。 “王姨让你问的?” 连城迈开腿,一步步靠近他,硬着头皮捉起他右手,“王姨本分又厚道,不会支使我帮她顶事。” 梁朝肃坐着都比她高,但高脚凳高度也有限,并没有高出多少。 是以,视线还算平齐,咫尺距离,清晰看见她卷曲的长睫毛,黑亮的瞳仁,专注无比。 连城捧着他手翻来覆去,又一根根手指分开合拢。 来来回回几次,梁朝肃没表现不耐,她反倒开始怀疑梁朝肃有病了。 神经病。 具体表现为,压力过大,无处宣泄,导致的自残行为。 台球厅她送创可贴那次,他食指疤痕只有四道,中指两道,都不算深,属于创可贴可以治好的范围。 现在,连城看着他手,只想送他去医院。 “你这食指上这道口子要缝针吧?” “不去医院。” 连城闭嘴。 过几秒,她见梁朝肃没抽回手,才又试探,“那——我给你上药?用纱布包扎一下?” 同时屏息,等他反应。 要梁朝肃这次再拒绝,翻脸骂她痴心妄想,连城绝对甩手走人,此后再不犯贱,大不了后半生她给王姨养老。 梁朝肃凝视她,另一只手抬起来扶住吧台,圈住连城在方寸之间,他干燥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衬衫一寸寸蒸着她,焐着她,压迫的收拢感让她躁动不安。 “你买的那瓶碘伏。”梁朝肃突然挨近她,气息冲击她脸颊,湿漉漉的潮热,“是用在什么地方?” 连城心头一惊,她买那瓶碘伏,一点没用上,反而成了致命破绽。 在没有伤口的前提下,买碘伏完全是悖论,总不能是预知自己要受伤, 第109章 第109章 “你用吗?”连城将他食指单独岔开,指尖碰了碰结痂的伤口,“碘伏容易染色,确实有碍观瞻,但用纱布包住,不会影响你上班。” 她皮肤白,手指纤长,骨节秀气,这分白在指尖格外显出甲盖的粉,指腹细细软软,点在他伤口,像蝴蝶飞来轻轻吻。 梁朝肃眼眸渐深,“没有其他理由?”语气仿佛随口一问,平静的甚至能品出几分柔和退让。 “有。”连城偏头望他,“我现在能列出十条八条,但我实际不想说。” 梁朝肃眸色更深了。 身高差相距23厘米,可是他坐着,连城站着,角度几乎平齐,脸颊贴着脸颊。 连城抬眼,是他似海深沉的眼睛,垂眸,视线落在他喉结,凸起锥形凌厉的形状,他这个人有多锋锐,她心脏有多痉挛。 良久,他哑声,“是给我准备的吗?” 连城一僵。 其实她如果应下来,买碘伏的理由就顺理成章了,但她赌梁朝肃那一万个心眼子,随时在审视,推论,析微察异。 在逃跑被抓的当天,她会买碘伏关心他才怪。 可她也不能否认,一旦否认,明摆着她居心不良。 连城干脆沉默。 是与不是,她不说,反倒有了进退的空间。 梁朝肃久等不来答案,竟没有追问。 连城拿来碘伏,当着他面开封,用棉棒浸透消毒。 “纱布也是你买的?” 连城很诚实,“王姨带来的。” 不仅是纱布,还有酒精,红、紫药水,她刚才找到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有王姨带,她何必留下这么大个破绽。 .................. 一直到包扎完,梁朝肃目不转睛注视她。 吧台的气氛灯,是橘黄色的水波纹,混着灼亮的日光,照着他深刻的眉宇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认真。 这认真,抛却了他的凛冽,锐利,深沉,像猛兽收束所有攻击力,不可言传,意会不得。 倏地,梁朝肃接到一个电话。 连城隐密呼出一口气,平顺胸腔窒息的憋痛感。 电话那边声音焦躁异常,连城听出是顾星渊。 “你那边怎么回事儿,非要对狐家下死手?逼得狐老大搭上我三叔,你玩我?” 连城来不及再听,梁朝肃拿着手机去了书房。 电话那边的顾星渊这几天,忙到四脚朝天,精神状态十分美丽,每晚睡前原谅一切,早晨醒来干翻世界。 但局势就像一个触底反弹的波波球,他之前有多雄才大略,现在就有多惨绝人寰。 只能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 “我三叔现在支棱了,狐家注资,刘家开绿灯,有钱有人,联合董事越过我,召开董事局会议,会议内容都下发给顾氏所有员工,谈论怎么罢免我这个总裁。” 梁朝肃不言不语,打开电脑看完邮箱最新几份报告,越看眉头越深,越看脸色越寒。 顾星渊,“梁副董,您现在是摄政王监国,哥们我,还是个屁股没坐稳的苦逼太子,所以您老行行好,出山行吗?什么假,不能过了这关再休?” “我前几天出师表都给你留下了,你是怎么按着走,都能偏出这么大的差错来?”梁朝肃回了几封邮件,“是因为你姓顾,不姓刘?所以连阿斗都不如,是不堪大用的废物?” 第110章 第110章 他声音一出,顾星渊玩脱了心虚,气焰就落,“过分了啊,人生来有别,再说你也不是诸葛亮,现在局面已经这样了,你拿个主意。” 梁朝肃嗤笑,“那就那按之前原计划走,不该出现的孩子处理一下,先稳住董事会,等那笔资金到位,再一举翻盘。” 顾星渊觉得他在画大饼,“那资金什么时候到位?” “她结婚后。” 门外,连城心跳停滞,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哆嗦。 刚才她并没有偷听梁朝肃电话的打算,去了主卧,准备看一下萧达带来那批职业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绕到衣帽间才发现,原本准备给她的清一色黑白灰保守风,全替换成一水鲜亮粉嫩的千金名媛小短裙,皮草大衣。 鞋也更新换代,五颜六色的高跟鞋从高到低,跟从粗到细,挤满整个鞋柜,硬找不出一双平底的。 连城想不明白,梁朝肃又抽什么风,实在没忍住过来找他。 结果正巧听见这一句。 顾星渊孩子问题,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下虽有感同身受的唇亡齿寒之感,但最怕还是梁朝肃后半句。 还有什么比亲口证实,更来得确凿无疑呢。 一切忽然不问自通了。 逃跑能被轻易放过,大方送的豪宅,再到刚才莫名其妙低柔的态度,是送她联姻前的宽容麻痹。 特意找王姨过来,吩咐把她养得活力四射,换上鲜艳靓丽的衣服,就是从卖相上考虑了。 毕竟以她现在这副山里老土寡妇的模样,只会让联姻对象倒尽胃口。 可他为什么又要她脱离梁家? 连城脑子乱糟糟一团稻草,迈开的腿,又收回来。 梁朝肃应着电话,瞥了门口一眼。 顾星渊还在滔滔不绝,“那你妹妹结婚,我是不是要送个大礼?谢她为我们旗开得胜。” “你老老实实处理好自己的事,就是大礼。” 连城听不下去了。 不管她在梁家处境如何,梁朝肃认不认她,在外人看来,梁朝肃现在都有两个妹妹。 而亲妹妹梁文菲的婚事,是沈梁两家秦晋之好的大喜事,是十年前就定下的结盟,跟顾家风马牛不相及。 在加上旗开得胜这四个字,顾星渊这句跟指名道姓连城无异。 她转身离开,却踌躇原地,不知道该去哪。 这套大平层,全部六百三十平,五个房间,两个主卧,两个书房,茶室,会客室,spa间,健身房,还有一个家庭影音室。 在法律,她是这一切的主人,在空间上,随便一个角落,舒舒服服塞下她。 可连城却觉得无立锥之地。 它是一座会爆炸的火焰山,她待下去,拖下去,逃离的速度慢一点点,就会被涌动着高温的溶浆,融化得尸骨无存。 王姨被萧达别有深意一番谈话后,送回来,打开保姆间的门,当即愣住。 连城呆坐在她床尾,放在膝上的手密密麻麻在抖。 “怎么了?”王姨反手关上门,“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连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王姨,你告诉梁夫人我在这吧。” 第111章 第111章 王姨大吃一惊。 “连城你的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 连城刚才满脑子都是要离开,愤恨的情绪炸开一朵朵激荡的花,冲击之下破口而出,现在被王嫂一拦,她冷静下来。 “抱歉王姨,我知道他们正在准备远嫁我,你就当我那句话没说。” “不是远嫁。”王姨搬了小矮凳,坐在她对面,“是——” 她显得很为难,目光带着酸楚的怜惜,连城尚未想通这怜惜式的欲言又止代表什么,就被握住手。 王姨的手,带有常年厨房工作的粗纹,水侵蚀下脱皮毛刺的下压感,沉甸甸渗入她肌理。 “连城,梁家对你已经——只剩防备了。”王姨手掌温热,说的话却冻透人心,“小叶去梁先生书房收拾杯盏,听见夫人说远嫁你,是放虎归山,万一你和大公子真有什么,将来会威胁梁家。” 连城凝固住,一汪皲裂的冰湖,越澄澈,越惨败。 王姨都不敢去看她的眼睛,“然后梁先生说夫人护犊子,真有什么,他会出手处理。” “王姨——”连城手在颤,嘴唇在抖,“我在梁家长大,我性情什么样,王姨你都了解,你觉得......我有一天会威胁梁家吗?” 王姨摇头。 连城脸上神情快要崩塌了,“那他们养大我,为什么——这么想我,这么敌视我?” 为什么突然不爱她了? 关于这四年,连城始终想不通,就算她不是亲生,可十八年亲子融融,那些温情,疼爱,倾心教养,一日一日,一点一滴垒成高墙。 就算全球升温,冰山融化也是慢慢消失,为什么到了她,高墙一夜之间瓦解土崩,支离破碎? 之前相亲,梁母最后反悔,她以为是梁母气她跟梁朝肃扯上关系,触了逆鳞,冷静下来还是舍不得的,是多少有些垂怜的。 所以这次梁父回来,再绝情也是选择远嫁她,而非像梁朝肃那般直接赶她走,拿她换利益。 可现在这一切,原来还是她这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从客观存在的火焰里,自我幻想,自我陶醉。 而她每次觉得看清现实的自我冷却,原来还有一层层,更深入,等待她跌落的空洞,冰冷。 “连城——”王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叶是新来的,囫囵听这两句,就守着规矩退下来,若不是恰巧在厨房撞上她空手而归问了下,王姨连这两句都不知道。 连城想勉强笑一笑,嘴角却有千斤重,坠着只会往下弯。 这状态,她不想再打扰王姨,趁着梁朝肃还在书房,连城躲去主卧。 下午梁朝肃在书房连开四场的视频会议,连城短暂睡了午觉。 晚饭,梁朝肃在餐厅吃,连城提前在厨房吃过。 回主卧,梁朝肃去洗漱,连城在衣帽间,他洗漱出来,连城去洗手间。 他敲门问,连城就出来去阳台浇花,他一到阳台,连城又去看王姨。 梁朝肃伤口被处理积蓄的那点耐心,消耗一空了。 连城清楚这样玩闹似的躲避,在他耐心告罄那一刻,就必须结束。 梁朝肃才不会管她心思状态,哪怕她整个人碎成二维码,扫出来也必须是——我很好,有什么能服务您。 回到主卧。 梁朝肃靠坐在床铺左侧,“洗澡了吗?” 连城面容僵住,“洗了。” 第112章 第112章 “为什么不换睡衣?”他视线扫视连城毛衣长裤的打扮,“晚上不准备睡觉?” 连城伫立在床尾,“我睡衣被偷了。” 梁朝肃停顿两秒,才好笑问,“被谁偷了,这里还能进贼?” “不知道,我就是找不到。” 梁朝肃瞥她一眼,“一柜子睡衣,一件都找不到?” 连城确实找不到,那一衣柜红黄紫绿,不是露胸露腿,就是露背露腰,布料最齐整的是吊带,但那吊带——是透明的。 “一柜子睡衣只有你的。” “跟我演上了?”梁朝肃起身,逮住她走进衣帽间,“这些裙子是我的?” 连城闭气几秒,凝视着他,“不是你的,难道是送给我的?” “你说呢,总不能是送给王姨。” “我不喜欢打扮,你为什么送我这些?” 梁朝肃注视着她仰起的脸,一言不发。 衣帽间灯光是珍珠色,他新换的睡衣是深海蓝,一明亮一幽黯,对撞、笼罩在他英挺峻拔的身型上,有一股沉寂消极却尖锐的攻击性。 连城退后一步,她其实意气用事了。 梁朝肃这几年高歌猛进,风浪危机确实有,但并不伤及根本,最后也都匍匐在他脚下,成了勋章荣耀,只有这次顾家。 把他生生拖住,缠死,能解局的办法,也不是靠他的手腕谋略,而是通过卖掉一个女人。 现在被她直面问到脸上,无疑大大刺伤了他的自尊。 连城最终换上一件最保守的睡裙,背对着他钻进被子。 旋即就被人从后面的拥住。 丝绸睡裙的肩带红艳细窄,衬着她浑圆白腻的肩头,在夜晚床头暧昧的壁灯下,魅色丛生。 梁朝肃握住她肩膀,大手沿着曲线流连而下,连城挡了几次,在小腹才双手抱住,“生理期。” “两个生理期了。” 他鼻梁高挺硬实,顶住连城肩膀吮咬,清晰的压磨感,还有他呼吸的热度。 连城敏锐察觉他的憋闷、躁郁,有种平时忍着无处发泄,现在忍不了,濒临爆发的焦狂。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连城连他另一手臂也抱住,竭力拖延,分他的神。 梁朝肃一顿,“什么问题?” 连城也在想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足够吸引他注意力,又足够败兴,却不至于激怒他,又能让她问完安全脱身呢? “今天,我听到你电话了。”连城睁着眼,目光直视,没有着落点,“对面是顾星渊对吗?” 梁朝肃头抬离她脖颈,“在书房门口站那么久,明知故问。” 连城下意识转头看他,“你知道?” “来得匆匆忙忙,走时蹑手蹑脚。”梁朝肃将她翻过来,面对面,“憋了一下午怪里怪气,你能瞒得住什么?” 连城想得深了,他知道她在外面,那些话可以不说,但他说了,是不是算是给她明示。 那再比如刚才,非要她换上睡衣,是不是一次服从性测试。 第113章 第113章 她不穿,她反抗,就看出她态度消极,不愿顺从联姻。 而她穿了,代表她妥协,听话。 连城又惊又怕,愈发觉得梁朝肃的城府深不可测,一举一动都深意十足。 “你想问什么?” 微哑磁性的嗓音在耳畔只两三寸,甚至还有更近。 连城一个激灵,回过神。“我听到你说孩子,是顾星渊的孩子吗?” 有刚才试衣间意气用事后,他的反应在前,连城是绝对不会再提联姻,顾家的局势也能不提。 那只剩下这一个问题了。 “是。” 连城面露不忍,张嘴想继续问,可问什么都是在八卦别人的惨痛。 一条生命的去留,兴冲冲来往人间,被人间利益抹杀,最后流连在别人口舌,一片谈资。 连城就算没有怀着她姑娘,都觉得残忍至极。 梁朝肃静静凝望她。 沈黎川口中的连城,晶莹剔透。 他眼中的连城是连城。 豪门满地的现实主义里,唯一的理想主义。 博爱,悲悯,纯粹,道德。 “是他们没有做好计划,出了意外,对顾星渊现在而言,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这般冠冕堂皇。 连城脸上的表情险些端不住,主动低头埋进他胸膛。 潮热的呼吸一下下烙印在心口,她凌乱的发茬,毛茸茸微微的痒,仿佛还有她头皮的温热,贴着他最脆弱的咽喉。 梁朝肃鬓角的青筋鼓了鼓,像一座压抑不住的火山,此时轻轻靠上来一颗火星,燎倒他全身骨头。 他忽然。“我不会这样。” 连城以为听错,抬起头,男人眼睛一片浓稠。 她心如擂鼓,喉咙发干,“万一呢?你以前不是说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这话,梁朝肃还真说过。 连城大二那年暑假,他忙,答应好放她一个人回梁家,但行李收拾好,机票定了,在放假的前一天,他反悔了。 连理由都没有,蛮横一句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应付揭过。 梁朝肃显然也记得,有些被气笑,“那次是逗你,孩子这么宝贵,我绝不会允许有意外这种事发生。” 连城舌根也苦涩,“确实,你一向运筹帷幄。” ........................ 第二天一早,连城乖觉换上试衣间的衣服,洗漱后去了趟厨房。 王姨正在收拾碗筷,还告诉她梁朝肃中午不在这里吃。 连城皱眉,“他要出门?” 王姨,“是啊,刚才你洗漱那会儿,他接了个电话,听起来挺急的,然后他就吩咐我中午不用准备他的饭。” 连城眉头更紧,踌踌躇躇在房子转圈,经过健身房,才发现他正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 梁朝肃有晨练的习惯,在北方同居时,一日不辍,日常训练量远超正常值,跑步机绑铅块负重一小时,只算开胃菜。 跑完步后,是卧推杠铃。 他身上白色短袖已经湿透,在哑铃凳躺下后,汗珠顺着浓密的乌发一颗颗滑落,砸在灰色地砖上,很快洇出一片水迹。 连城走进去,凑近,“吃早餐了。” 梁朝肃一言不发,好像在默数。双臂举起,落下,杠铃起起伏伏。手臂和胸膛的肌肉壁垒收缩扩张,一鼓一鼓,姿势非常标准,张满男性力量爆炸性的美感。 第114章 第114章 连城等着他停下,“二百五。” 梁朝肃用毛巾擦汗的动作停下,抬头看她。 连城后知后觉像骂人,出声纠正,“二百五十一。” 二百五是你。 更像了。 连城脸呆住。 梁朝肃又看她一眼,略低下头擦头发时,眼尾隐约蕴出几条淡淡笑纹,“你屁股痒?” 连城屁股肯定不痒,纯粹是她出师不利, 目前在敌我形势上,她处于绝对劣势,在战术上,就要格外主动积极,绝不能跟着敌人的步调走,陷入被动。 梁朝肃一直回避她什么时候上班,她不能天天追问,以免意图太明显,引起他怀疑。 但其他的,她可以敲敲边鼓,做做准备。 比如手机,比如跟外界联系。 “你今天上班?” 男人站起身,一手拎着毛巾,一手单提杠铃放回原位,“这是你的每日一问?” 连城看着他喝水,“那你今天出门?” 男人喉头吞咽停止,水杯也放下,目光专注她。 鹅黄色的羊毛小衫,白色直筒裤,干净娇俏,脸颊还有睡足的红晕。 一副精神十足,冲出门去,却又努力掩饰,以至于吞吞吐吐的迫不及待。 梁朝肃眼底笑意扩大,“是有事。” 实在言简意赅。 不过,这也是一贯梁朝肃的画风。 连城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时不时左摇右晃,探头观察他神色。 以图能找到机会开口。 但梁朝肃只有一副面无表情的面孔。 刚进主卧,男人向上一扯脱掉上衣,宽阔的背肌凸起,胳膊抻动间又凹陷,犹存的汗珠聚成一行,顺着肌肉纵深的沟壑流下。 连城止步门口,不跟了。 梁朝肃偏头看她,解了运动裤抽绳扣,脊背拱起,褪下裤子。 腰腹间仅剩的布料也全湿了,从大腿根部延伸出的筋脉血管,蛰伏在皮肉之下,迥劲,结实,发达。 连城头发都要炸开,她反应算不算慢,但男人脱得更快。 从进门还没到卫生间,他就毫无顾忌的赤裸,仅仅两个呼吸的时间。 “过来。” 连城脊背一僵,转身溜得更快。 但门关的比她还快,身后烈风扑袭,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托起,顶在门后,困在精壮勃发的灼烫胸膛之间。 铺天盖地的吻,兜头覆盖她裸露头脸的每一寸,额头,眉心,眼角,鼻头那颗小痣,男人牙齿碾磨。 “梁朝肃,别,别——”连城摇头躲,“我不行——” “我行。” 外人无法想象,也难以想象,衣冠楚楚的梁朝肃在脱下衣服后充血发红时有多危险。 那种澎湃暴戾,凶猛支配的掌控感,那种回归到最原始弱肉强食的野蛮侵夺性。 没有女人能抵抗,也没有女人能承受。 连城上半身猝不及防一阵凉意。 她的小衫脱在地上,男人仅剩的遮挡,也在恣意纠缠中不知所踪。 第115章 第115章 本该七点半的早餐,延迟到八点四十。 好在,这套房子厨房配置很齐全,保温抽屉不大不小,刚好能放下两人份餐食。 不用担心早餐冷热,王姨心情却不减沉重。 目之所及,厨房里所有用具,均出自比利时私人专定,橱柜,刀具,锅具按照个人身高,使用习惯,量身定做。 比之梁家厨房的德造标准进口货,这里更像一个花了心思的小家。 “王姨?”连城走进厨房,“他的早餐装盒。” 王姨惊醒,“大公子不吃完再走吗?” 连城脸色红白交替,极其僵硬,“他来不及。” 王姨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这个年纪什么都经历过,早餐推迟这一个小时发生什么,她心知肚明。 不仅心知肚明,还知道男人这会儿应该在冲澡。 “连城,生理期——你注意保护——” 王姨吞吞吐吐,连城面孔呆木,“我——没——”她说不下去,“知道了。” 连城觉得,她还是被梁朝肃的态度麻痹了。 从前他欲望大,两人单独相处不到三句话,搂搂抱抱,进而火星燎原,这一个多月,阴差阳错,他素得清汤寡水。 再加之这两天同床共枕,他虽然抱得紧,却俨然一副不动手脚,正人君子的做派,连城接连睡几个好觉,自然而然降低了警觉性。 “王姨,不用装玉米,我以后都不吃。”男人立在餐厅,整个人神清气爽,视线带过连城,“也不要再做。” 王姨依言倒出玉米,心里却充满嘀咕。 一个人的口味就算变了,也是从喜欢吃,过渡到不那么喜欢吃。 他却不同,直接一眼见不得了。 这么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性子,太分明极端了。 连城提餐盒送他出门。 玄关的灯光渲染出男人的轮廓,高大矫健,穿着深蓝色的双排扣西装,扣子系得规整,领带严谨,一派沉稳成熟的冷峻,一点都不看出刚刚的放纵堕落。 “我想——” “出门?”男人换上皮鞋,站起身,“你不想。” 连城憋气,“我不想出门,我无聊,想手机。” 她理智是不能急于求成,可刚才他路子太野,虽然她死死捍卫住裤子,但上半身一塌糊涂,两只手臂上山下乡,实在没力气动弹了,他反倒来劲儿,一遍遍圈着,把着,手心胸脯磨得冒火,他还没发泄完。 退一万步讲,她这会儿耍耍性子,正当正要。 梁朝肃透过她,望一眼厨房,王姨接触他视线,当即缩回脑袋。 “我记得。”梁朝肃意味深长注视她,“你上一次殷勤送我出门提要求,是临近毕业,学校公布最后一批保研名额。” 名额公布后,连城名字位列第一,院士导师亲自打电话来慰问。 连城当着他的面,聊得欢欣鼓舞,暗地里,实习入职合同都签了。 “......”连城窒息。 半晌后,她仰起脸,“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梁朝肃眯起眼。 连城不再多说,转身就走。 男人拽住她手臂一扯,轻而易举将她拽回来,“跟我横脾气?” “不敢。”连城扫见他抓住不放的手,十几分钟前刚包的纱布。 想着他没皮、没脸、没底线的折腾,连城恶向胆边生,“你这伤口,也是我别有用心,拆了吧,省的我又骗你。” 第116章 第116章 她劈手抽开绑好的蝴蝶结,纱布是她绑的,熟门熟路,几下就抽散大半。 梁朝肃钳住她,胳膊收紧,结实的肌肉鼓胀,如同铜枷铁锁箍住连城,一寸也动弹不得。 “又演上了。”梁朝肃面上浮着恼,“你这点以进为退,倒打一耙的招数,使出来多少次了。” 连城表情空白一瞬,顿了顿,摊下脸,“我还会暗度陈仓。” 梁朝肃气笑,可不是,这四年同居冷不丁毕业读研用了一回,确实出其不意,打他措手不及。 “绑上。” 连城觑他几秒,窝囊低头,“这可是你要求的。” 她重新包好纱布,绳结绕来绕去,绑成一个死结。 梁朝肃垂眸,审视这个死结。 连城,“......绕多了,捆不了蝴蝶结。” 梁朝肃睥睨她一眼,松开她,推门离开。 连城磨牙,转身回到厨房。 王姨正在处理玉米,有一半已经倒进垃圾桶,连城上前留住剩下一半,“王姨,他不爱吃,我爱吃。” 王姨表情堪称奇妙,一个两个都不正常的奇妙,“可......萧达说,你现在看见玉米就恶心。” 所以今天的玉米只是点缀,还是一人份的。 连城当着她面吃一大口,“那是昨天,今天我又爱吃了。” 王姨哭笑不得。 对比梁朝肃一碰不碰,果然连城就是个恋旧性子,从小喜欢的东西,变口味也只是短暂时间。 也幸好与梁朝肃那种绝情不一样,她私心觉得爱憎极端分明的人,容易偏执,容易入魔。 “那我以后偷偷给你做。” .................. 顾星渊在南省郊区有一座庄园。三个月前,梁氏植物园淘汰的观赏性花木,顾星渊接手一大半。 经过三个月的蓄养,即使冬天,也有一片苍翠碧绿。 从窗户望出去,后方还有一片法式园林围绕着湖泊,湖泊里白天鹅,水鸳鸯,与周围风景又交映成趣。 一派世外田园的平静豁达。 顾星渊跟专门请上门的茶艺师,赏着景从茶经聊到国内外茶叶史,又就蒙古茶砖和英国红茶,是不是脱胎于国内,展开一番精彩辩论。 虽然辩论分不出输赢,但彼此输出的内容精彩绝伦,顾星渊成功赢得茶艺师晶亮崇拜的眼神一枚。 这时,门从外面推开,梁朝肃姗姗来迟。 茶艺师素手茶香,沏出一杯红茶递给他。 顾星渊神情有些落寞,“小柔走了,她知道我决定打掉孩子,宁愿跟我离婚,也不伤害孩子。” 梁朝肃端起茶杯抿了口,“管不住欲望,自作自受。” 顾星渊哀声长叹,“我其实有些心寒,我为她走了九十九步,刀山火海全闯一遍,现在众叛亲离,独木难支了,她竟也不理解我的难处。” 茶艺师给他续茶。 梁朝肃声音淡淡,“七十亿和一个女人,你选的很正确。” 顾星渊愁云惨淡,“可是我闹这一次,现在孤家寡人,董事局召开会议,支持罢免我的人数竟然占九成,我已经败了。” 梁朝肃,“那就认错,离婚,重新联合董事。” 茶艺师表情一动。 第117章 第117章 顾星渊眼含怨气,“你说的容易,顾星宇给董事们画的饼,我吹都不敢吹,怎么联合?” 梁朝肃言简意赅,“我兜底。” 顾星渊抬眸,茶艺师也吃惊对上他的眼睛。 男人神情平淡,没有郑重其事的严肃,也没有稳操胜券的自傲,更没有负重承担的坚忍。 就是一派淡而无味,仿佛近百亿在他掌中,也就比同今天天气很好,茶不错,外面风景怡人之类无关紧要的闲话。 这种九鼎不足为重的气魄,比他冷淡矜贵的英俊,更叫人惊心动魄,血脉贲张。 茶艺师交叠在小腹的手,攥紧一霎,再抬起来斟茶,视线就完全偏向梁朝肃,暧昧感含羞地拉出丝。 顾星渊察觉到,不知出于什么意图,突然问,“刚才聊许久,还没问你叫什么?” 茶艺师面颊泛红,仿佛一株长在江南水乡的娴静娇花,“我姓连,名是叠字,叫盈盈。” 梁朝肃投去一瞥,“姓连?” “是。” 顾星渊笑得耐人寻味,“那你与梁副董倒有缘,他有个假妹妹,叫连城,而亲妹妹也泡得一手好茶,还是他手把手教的,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梁朝肃打量连盈盈。 跟连城年纪相仿,一头绸缎般乌黑亮丽的长直发,小巧秀蜜的心形脸,音色一股软粘缠绵的娇甜,皮肤还很白。 顾星渊,“刚才你好像提到,你还没有过恋情,是从小到大一个都没谈吗?” 连盈盈耳朵也红了,垂下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像蝴蝶怯弱受惊的翅膀,轻轻颤动回答,空中扑满不胜羞怯的粉末。 一般来讲,历经风浪,功成名就的男人,最喜欢这种易掌控,情绪价值极佳的粉末。 梁朝肃在看,又没在看,目光打量过后就收回,倾注在茶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副董的手——”连盈盈只说一半,又软绵绵吞下后半句。 有女孩情不自禁关心的单纯关心,又恪守茶艺师的职业道德,不打扰,不多问客人私事。 一片少女洁白的春心,显露稍许,就默默收回。 乖巧识趣,懂规矩,印象绝佳。 梁朝肃笑了声,却没了下文。 他身上有锐气的冷淡,是高高俯视的疏离。 正襟危坐的姿态,一言不发时,令人发怵,紧张。 顾星渊,“连小姐一片好心,你这是做什么。”他目光移向连盈盈,“他这手这伤,说起来可有一段文章——” 男人放下茶杯,瓷器磕碰桌面,清脆一声响。 他什么都没讲,顾星渊却收了声。 室内陷入沉寂,气氛像时间静止 连盈盈慢慢红了眼尾,胭脂红绯拖在乌木黑瞳后,望着梁朝肃,恋恋黏缠他。 此情此景,是个男人,都会被搅动一肚柔肠。 顾星渊十分怜惜,多给了三倍的时薪,吩咐管家务必亲自送她安全回到住处。 女人旗袍婀娜的裙摆,恋恋不舍消失在回廊。 顾星渊的风流浪荡,如同一张面具,全揭下来,“小柔一个人在国外。” 戏演完了,梁朝肃不耐听他情场上九曲回肠,准备走。 “我老婆有孕,我不能陪伴在侧,你也有责任吧。”顾星渊拦住他,“几十亿的局,作为伙伴,我牺牲这么大,你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牺牲色相策反一两只眼睛?” 第118章 第118章 “你牺牲,是因为你差错频出,不堪大用。”梁朝肃掸了下杯沿,瞧了眼他,“我是你的救命恩主,不是你的比惨对象。” 顾星渊噎住,“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永远不吃爱情的苦。” 梁朝肃迈步往外走,“能力足够,只有水到渠成的甜,没有阻碍丛生的苦。” 顾星渊不服输,“你等着。迟早有一天,有个女人折腾你死去活来,跪地求饶。” 可惜,男人早已经走远,压根儿没听到。 ........................ 连城不觉得自己是笼中鸟,她认为自己是困兽。 困兽犹斗的困兽。 梁朝肃不放她出去,切断她跟外界的联系,但房子里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连城借了王姨手机,没有直接拨打电话,或者短信。 先登录白瑛的账号,刷出私密视频十几条。 从头看到尾,犹如数九寒天,被人兜头泼下十几桶冷水,从头到脚都结出冰碴子来。 原本不打算打的电话,不得不冒险了。 白瑛那边像是刚下手术,隐约还有巡回护士清点器械的声音。 连城声音一出,那边立即寂静了。 随着一声关门反锁声,白瑛惊诧的声线,在空荡的地方产生回音,“你怎么用的是王姨手机号,你现在在哪?真被三只眼抓了?” 连城还没来及回答。 白瑛又问,“是不是前天?沈黎川跟我打电话,梁朝肃那个神经病简直疯了,他在非洲有猎场,玩长狙,还用枪顶着沈黎川的头,在最剑拔弩张的时候,他接了一通电话,丢下沈黎川就回国了。甚至连梁文菲,他走的时候都没交代。” 连城刷视频已经知道了,“是那天。” 白瑛想要国骂,“你现在在哪?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打你了吗?不如我们直接报警吧。” 连城,“你当我没报过?早两年前,户口在梁家,闹到最后,也就家务事结案。” “你告他强j乱伦,这种事一出,警方再想和稀泥,都不会按家务事处理了。” “然后我姑娘怎么办?” 白瑛张口无言,警方立案走程序势必检查身体,孩子一曝光,就算能排除万难把梁朝肃送进去,梁父梁母也不会任由血脉流落在外,更不会任由毁了梁朝肃的连城,舒舒服服活着。 就算熬过了梁父梁母,可梁朝肃强j又判不到死刑,出狱后,他会怎么对待连城。 只要想想就头皮发麻。 “你现在还好吗?”白瑛冷静下来,“你能给我电话,肯定已经看过视频了,孩子的事你不用再担心,我家老头出手,肯定万无一失。” “但有一点,梁朝肃之前查我的人手撤了。查沈黎川却没有撤,那个联系我的秘书,要不是有了沈黎川的老爹护着,梁朝肃能把他肠子里所有事都给捋出来。” 连城想问的就是这点,“诊所,有没有——” 白瑛,“我不确定,我去那个诊所看了,你那天就诊的记录,监控都没有,我拿钱问老板,也就一句五十多岁的人了,记不清。但我老头说梁朝肃手下的人跟锦衣卫东厂一样,能不能让老板想起来,五五的概率。” 连城,“你有没有确定他的人去没去——” 外面突然传来王姨一阵咳嗽。 连城挂断电话,删除记录,拎出充电线插上电源。 门锁清脆一声响,一张脸渐渐分明。 梁朝肃眼底尽是寒意。 第119章 第119章 梁朝肃走近,“在做什么?” 连城手里拎着充电器,坐在王姨床边,保姆间的窗户小,射进来的光晕淡淡,她睫毛扑扇,投下的阴影,也是淡淡的。 “王姨手机坏了,我修修。” “我记得,你大学没学手机维修。” 连城眨了眨眼,“这还用学吗?我看看就会,难道你不会?” 梁朝肃眸光漆黑,摸不到底的深浓。 连城眼睫颤动一下,黑浓的小刷子,不像蝴蝶的翅膀,也没有勾人摄魄的粉末,只有小刺猬团起来,防备人的硬刺。 扎的人又疼又痒。 气的人无可奈何。 连城伶俐拨动尾插,屏幕一刹亮起,绿莹莹的充电涌泉流入电池框框。 她惊喜,振奋,“王姨,你快来,我把你手机修好了。” 王姨急急忙忙进来,脚步间,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起手机,大吃一惊,“真的啊,连城小姐真棒,还会修手机呢。” 连城严肃点头,“也不是很棒,就比王姨夸得,再棒一点点。” 梁朝肃蓦地发笑,小戏精以身传教,教出一个老演员。 偏偏还演的像模像样,努力又真诚。 “王姨,去做饭吧。” “......是。”王姨迟疑应一声。 保姆间狭窄,梁朝肃身高体健,在有限空间里,威压无限放大, 她磨磨唧唧,犹犹豫豫,进来一秒钟,出门一分钟。 一分钟后。 门还是关上了,连城盯着门板上发呆。 梁朝肃绷着脸,挡住她视线。 连城没抬头,也不低头,就盯着面前深蓝西装裤,裤管笔挺,隐约显现腿部轮廓,修长有力。 她在心里飞速计算,手机不巧被抓个正着,修手机的解释,蒙鬼都不信。早上的招数都拆穿了,现在继续演,也没意义。 而外面黑诊所,还不知道有没有被沈黎川的人暴露出来。 她现在待在这房子里太被动,徐徐图之就是等死,但冒进只会暴露她意图,激怒梁朝肃。 想来想去,想不到一个好主意。 连城整个人都深感疲倦,那种从内向外的累,让她干脆不想了。 反正王姨都过关了。 连城起身,越过梁朝肃,晃晃悠悠回主卧,瘫在沙发上摆烂。 梁朝肃迟一步进来,“联系了谁?白瑛还是沈黎川?” 连城瞥他一眼。 一时间只感觉更累,被一个神经病,用一个傻问题纠缠四年。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她还要熬多久? 跟王姨搭台演戏,默契有趣,单独对上他,连一句敷衍都懒得演。 梁朝肃唇抿成一条线。 连城明白这是脾气到顶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梁朝肃虽然坦白也不宽,但抗拒绝对超从严,她吁气,“白瑛。” 梁朝肃冷着脸,将她拽起来,逼她正经起来,“联系她做什么?” 第120章 第120章 连城耷拉着眼皮,“报平安,省得她担心我被你打了,世界上再没我这个人了。” “你当警察是政府养来吃白饭的。”梁朝肃气笑,声带薄怒,“我在你们眼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连城抬眼瞥他一下,又垂下,“那我在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别有用心的骗子,痴心妄想的贱人,贪恋富贵的狗皮膏药?” 梁朝肃脸色发青,“你这是又闹什么花招?” 连城这会儿也想笑了,这四年不仅她应付梁朝肃颇有心得,梁朝肃对她的警戒防备,也是日进不衰,有增不减。 她何德何能啊。 连城,“我耍花招,你一眼就能看穿。次数多了,我累了,没意思了,摆烂了,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我吧。” 梁朝肃眼睁睁看她闭上眼,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连带整个人恹恹地。 他用力扯开衬衫,他火力旺,室内暖气又躁,只觉得内外全是火,逼得他想发作。 连城摆烂发蔫,人趋利避害的第六感还在,察觉他定格在脸上的视线,变得火辣刺人,睁开眼盯着他,“梁朝肃——” 对梁家最后那点愿景,彻底化成虚无,她突然很想问问,求个明白。 这世界上,所有事都不是凭空转变,所有感情,也不会骤然冷却。 明明在那个狂暴雨夜的前一天,她外出晚归,梁朝肃还在客厅等她到深夜,桌子放着她睡前牛奶,冷了热,热了冷,王姨都埋怨她害哥哥担心。 甚至更远,梁文菲刚回来,他会顾及她情绪,带她去听演唱会,去梁氏上班捎上她,怕她落单。 她的生日,梁文菲在宴会厅公开亮相,他沉默陪她躲在后院看星星。 那时,梁母待她犹有深情,不会逼她强行出席宴会,宽容她和梁文菲的小摩擦,梁父出差回来,还带给她最喜欢的手办娃娃。 连城当时留下,是真的以为,梁家能是五个人。 所以那晚骤变后,很长一段时间,连城反复沦陷在自我检讨里。 是不是她没做好,对梁文菲不够忍让,沈黎川本就不是她的,一切全是物归原主。 可不论她怎么改正都不对,怎么卑微还有错。 刚开始的那一年夜晚,她应付完梁朝肃,背对他侧躺在床边,眼泪滑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睛,再流到枕头上,浸得头发湿漉漉,冰冷从脸颊蔓延全身。 白天起来,再把心肝脾肺捧出去,捧给梁母看,梁父看,梁文菲看,梁朝肃看,捧给家里佣人看。 晚上收回来,伤口缝补完,第二天再捧出去。 后来伤口太多,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补。 血液里仅剩的温度,仅够她艰难自保活着。 “血缘关系——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重要?” 夜风灌入窗户,连城声音很轻,裹挟着飘飘荡荡,传入耳朵,却陡然激荡,震碎,天崩地裂。 梁朝肃脸上恼恨,猝不及防冰冻结成厚厚冰壳,凝固他惊怒交加的阴鸷。 脾气彻底爆发。 “你还在白日做梦?”梁朝肃撅起她下巴。“睡你这四年,不够明白?” 连城察觉他力气还在不断收紧,几乎捏碎她下颌骨。 “这两日的殷勤原来还是为了梁家。”梁朝肃嗤笑一声,“连城,你贱不贱?是母亲态度还不够明白,还是梁文菲不够狠,梁家从上到下有一个人欢迎你吗?” 连城扒他手,“我只想问个明白。” “身体力行的事实,你亲身经历。”梁朝肃并不信,“还不够明白,用得着问?” 连城眼中情绪一瞬塌陷个干净。 脸上神情,像冰封后坍塌的碎末,在这个刚入夜的时刻,彻底沉入黑暗。 “我以后永远不会再问了。” 梁朝肃不放过她,扯住她头发,逼她抬头对视,“我以为你逃跑不选沈黎川去国外,是脑子清楚了,现在看来不过是演一趟,等着母亲或者父亲找你?” “不是。” 连城是麻木的姿态,头皮的揪痛感抵不上骨缝渗出的痛麻感,梁家养大她这一身皮骨,此时所有细胞都在炸裂,粉碎,一塌糊涂。 第121章 第121章 “别狡辩了。”梁朝肃语带讥讽,像是烦透了她吸人水蛭似的甩不掉,“等父亲找到你,你老实拒绝,离开梁家。” 连城强行推开他手,抚顺凌乱的头发,挺直脊背,盯着他问,“你不是要我嫁人,我脱离梁家,怎么嫁?” “谁说你嫁人,就必须在梁家?” 梁朝肃脸上神情在这一刻堪称玄妙,唇角竟勾着一丝寡淡纹路,又不像在笑,仿佛只是寻常的唇角纹理,很值得人去意会品味。 连城说不出话,僵直着背望着他,他的心肠到底是什么样的铁石做的,又染什么墨才能达到这样的黑。 就像她想不出,什么人能给梁朝肃解困局,还不需要她有梁家人的身份。 除非刘青松那样,或许比刘青松更差。 更或者有特殊爱好的,上了年岁的...... 半月前她振振有词跟白瑛分析,半月后兜兜转转亲口证实。 “这是我最后一次,愿意给你选择的机会,别选错。” ........................ 王姨炖好乌鸡汤,连忙来敲主卧门。 没几秒,门开了。 梁朝肃冷着脸越过她,王姨趁机进门去瞧连城。 她垂头呆坐沙发上,两颊头发散乱,看不见表情,整个人比昨天保姆间那副模样更苍白惨淡。 王姨吓了一跳,快步走过去,握住她肩膀,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除了脸颊上有几个泛红指印,在白皙皮肤上格外刺目,其他手臂大腿倒没有明显伤痕。 “他掐你了?” 连城牵强回答,“王姨,我今晚没心情吃了,想睡觉。” 王姨张张嘴,干巴半天,喃喃道,“连城,王姨看着你长大,看着你长大——”她倏地握着连城手,“今晚喝完汤,王姨明天偷偷放你走。” 连城摇摇头,只笑,“王姨,我有些累,先让我睡一觉好吗?” “好。”王姨半抱她起来,“你睡。” 连城其实睡不着,但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状态。 这两天与梁朝肃朝夕相处,冷不丁回到那四年同居的状态,日夜提防的紧绷感,更多了孩子这一颗核弹,时刻伪装生理期,连城是撑不住了。 说到底,她也才二十二岁,刚从大学毕业,相仿的年轻女孩,譬如梁文菲,被人捧着,呵护着。婚姻,事业,地位,财富唾手可得。 连城不期望跟她比。 她羡慕泰多多。 早上赖床到上班最后一刻,追公交顺便买早餐,上班打完卡,边工作边吐槽,偶尔讨论几句电视剧情,侃几句明星八卦。 任务完成下班了,约同事闺蜜路边烧烤,散场后,拎着没喝完的啤酒吹着晚风,慢悠悠回家去。 日常也会烦恼,房价高,工资低,加班多,领导唠叨,妈妈催婚,还有怎么打扮好看,星期天去哪里打卡拍照...... 这是连城见识的,一个正常二十多岁女孩子该有的桃李华年。 让她忍不住去幻想,去比较,越比较,越觉得她十八岁那年开始的冬天可真长啊,长到春天远得像梦幻泡影。 梁朝肃这个人,谁对他对手,都害怕。 她的小心思,说没说慌,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连城忍不住想,她之所以能把怀孕瞒到现在,不是她有多聪明。 纯粹是这四年医生诊断深入人心,梁朝肃相信了而已。 .................. 与此同时,餐厅。 王姨端上最后一盘菜,扭头回去厨房。 梁朝肃忽然问,“她吃板栗糕吗?” 第122章 第122章 王姨停住脚,没转身,“应该吃。” “环城路回民街和记的?” 王姨呆愣,她跟着梁夫人认识许多糕点铺,南屿的御酥铺,中环街的老吉祥,还有市政府门口的桂香斋,在上流阶层是下午茶钦点铺子。 但回民街和记,她闻所未闻。 一时想不通,梁朝肃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从不爱关注吃食的人,是从哪得知的地方,含浑道,“板栗糕,连城小姐都吃。” 梁朝肃没再出声。 等王姨再出来,餐桌边已经没有了男人的身影,她害怕梁朝肃又找连城霉头,匆匆盛了一碗鸡汤去主卧。 结果,主卧里静悄悄,只有床左侧鼓起一个小包,王姨缓了心,轻手轻脚拉下被子,连城睡得昏沉,双臂抱着下腹,膝盖快顶到下巴,戒备不安的姿势。 王姨看了几秒,退出去前,去了一趟洗手间,带走垃圾。 .................. 和记位于回民街中间商铺,左右皆是餐饮店,烧烤餐桌摆在马路牙子上,路边还有小吃摊。 街道狭窄,出来宵夜的人多,张安开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实在走不动。 梁朝肃吩咐他靠边停,下车走向和记,板栗饼新出了一锅,店内蒸气弥漫,闻不大出板栗的香味,倒是油汪汪的甜腻。 但排队人很多,梁朝肃立在队伍当中,身姿出众,穿着黑色西装,笔挺冷峻,眉目间一股压人的气魄,引人瞩目,却又不敢靠近。 轮到他时,老板头皮僵硬,回民街这几年成了平价夜市街。 游手好闲的二代,他也见过几个,但这种浑身贵气,又威仪峻拔的男人,他是真没见过。 “新出了芋泥,紫薯馅的,要不一并带点?” “不用。” “大老板带点呗,不值几个钱,但味道特别好,紫薯芋头都是我们自己乡下种的。” 梁朝肃付了板栗饼的钱,“喜欢什么,就要什么,不吃别的。” “那您口味还挺专一,可吃久了总会腻,尝尝其他口味——” “不会腻。” 他声音变冷,沉稳有力,老板不敢多言,双手递过食品袋。 梁朝肃拎了,回到车上。 电话突然响起,是梁父。 梁朝肃盯着屏幕几秒,按下静音。 车窗外五光十色的灯牌在烟气里迷蒙,烧烤摊的小串灯,一簇簇光斑映照进车里,男人英贵俊朗的面孔陷在明暗之间。 张安隐约察觉到一丝不耐,躁火,还有无法发泄的阴郁。 这种阴郁在夏末那会儿长达一个月, 张安的电话有了动静。 来电显示是管家。 张安得了示意,接通,“大公子在哪?” 张安请示后,“梁先生已经休息了。” 管家那边好像也在请示,片刻后,“明日提醒大公子,务必回家里一趟,先生有事。” 张安应了,电话挂断,车辆启动。 被抛在车后喧闹的人潮里,一个人影躲躲闪闪,举着手机追出路口。 人影憧憧,张安没有发觉。 梁朝肃,也没有。 第123章 第123章 连城睡了不到半小时,半昏半醒间,察觉有人靠近。 空气中弥散冷静又疏离的味道,鼠尾草,弗吉尼亚雪松,乌檀木,所有男士香水的基调,在他身上格外凛冽。 一股禽兽人渣味。 连城装睡翻身,背对他。 “起来吃东西。” 连城一动不动。 男人又重复一遍,“王姨说你没吃晚饭。” 连城仍旧闭着眼。 梁朝肃掀开被子,掐着她腰窝,一把搂起来,连城骇了一跳,“你干什么?” 梁朝肃抱她去餐厅,“吃饭。” “我没胃口。” "你说的,想怎么样你,就怎么样你。我想让你吃饭。"梁朝肃在餐桌边坐下,就着抱她姿势,舀了一勺鸡汤,“喝了。” 连城呆滞了一下,“成年人的话不必太当真。” 话刚开口,乌鸡汤浓郁的油花腥味冲入喉咙,梗得她胃里一阵翻涌,条件反射干呕,好在胃里没东西吐出来,反应看着不明显。 可咫尺之遥,梁朝肃岂会没有察觉。 “你想吐?” 这三个字,往常是叙述,顶多算关心,但此时,连城实打实心虚,被他反问惊得血液倒流,止不住发虚。 “胃痉挛了。”连城撇过脸,“都说没心情吃。” 梁朝肃低眸审视她,没出声。 保姆间门开了,王姨披衣从厨房另一边出来,瞧见他们姿势一愣,走过来拿走鸡汤,“这汤不新鲜了,时间一长就腥,连城小姐胃寒,会不舒服。” “胃寒?”梁朝肃皱眉看连城,“我怎么不知道?” 连城勉强挤出一丝笑,“小毛病,没必要敲锣打鼓都知道。” 梁朝肃胸膛明显鼓了鼓,脸上罩了霜。 连城清晰看见他眼底皲裂出戾气,一瞬压下,下一瞬爆发更多。 她咬着牙根,烦死他阴晴不定,“不是胃寒,是我气——情绪激烈引起的。” 梁朝肃眼中风暴更浓,从玉米,怕黑,再到成年人话不当真。积蓄在血液里的火焰,这一刻彻底蓄成岩浆,迸裂爆发。 “又在演,你私下地下骂我多疑,一个小问题都能纠缠不休,可事实是什么,是你虚伪,谎话成精,四年来,戏演到生活习惯滴水不漏。” 王姨浑身一颤,惊怔到瞳孔都在颤。 四年......这么早...... 但等不及她细想,梁朝肃撅起连城下巴,力道大,捏她唇瓣也撅起,“你累不累,有真的时候吗?” 连城这几年纤细得很,骨架又小,在梁朝肃高大英武的体型下,细细软软,好似下一秒就折断。 王姨扑上来,扯住他手臂,“连城小姐没骗你,是我岁数大记错了。” 连城乘机扒开他手,连滚带爬窜下他大腿,“王姨,你去睡。” 王姨不放心走,但连城不容置疑送她回房。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性子冷,可从来没对女人动过手。”王姨焦躁又忧心忡忡,“连城,他一会儿再对你动手怎么办?” 连城表情很稳,“放心吧,对付他,我有经验。” 自从梁朝肃做了神经病,她的精神抗力与日俱增,这会儿状态已经缓过来。 连城替王姨关好门,返回餐厅。 第124章 第124章 餐厅窗外是霓虹迷离的街道和高楼,幽森的浓夜,迷离的灯火,一缕与一缕交织,有人在合家欢乐吃晚饭,有人在绞尽脑汁,求着还有明天。 连城背对着,站在餐桌另一面。“我们谈谈。” 男人面目沉在背光的暗影中,“谈什么?” 连城撑着桌沿,“你现在下这么大一番功夫,是为了叫我嫁人对吗?” 梁朝肃眼神阴郁。 连城冷声,“我服从安排,但我情感上并没有嫁人意向,也——”她想了下,还是夹了三分慌,“放不下父亲母亲,你现在盯我逼我,只会让我害怕,惊惧,我需要时间。” “什么意思?” 连城牢牢锁定他面容,“我跑不掉,也不会跑,你实在不放心,安排保镖看门都行。顾家很忙,你的精力时间,该放在那上面。” “赶我走?” 连城,"是请,正式与你商量。" “我让你很不舒服?” 连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再问一遍,但她现在走的坦诚路线,用不着违心说好话,“是。” “我哪里让你不舒服?” 连城判断他表情,眼下这种状态氛围,是他们四年来头一次。 他好像真的不喜欢她虚以委蛇哄他,往日好话用尽,他阴森入骨,现在排斥摆明了,他反倒情绪稳定。 连城有些明悟,梁朝肃憎恶她至极,她越小心讨好,越像狗皮膏药巴着沾着,撕不掉。 早知道,早知道...... 让他王八买西瓜,滚得滚,爬得爬,何必摁头自己天天当舔狗,白吃屎了。 “我已经说了,我害怕你。”连城揣摩出他心思,调整态度,“你太精明,老辣,我骗不过你,就像警察抓小偷,小偷宁愿坐牢,也不想跟警察在审讯室,天天被盘问审查。” 男人一动不动,凝望了她一会儿,忽然起身捉住她,“只是不喜欢被怀疑?” 连城不喜欢他的多了,但坦诚不是一下全倒出来,一句真话说出来是真诚,全部真话倒出来是刨坟。 “你喜欢?”连城避开回答,“之前梁夫人和你妹妹怀疑你,你喜欢?” 梁朝肃望着她这副针锋相对的模样,他厌恶她说谎,可真话与谎言一样,并不中听。 “喝不下鸡汤,有些板栗糕。”他顿一下,补充,“和记的。” 连城一愣,“哪个和记?” “环城路回民街。”梁朝肃面容淡淡,仿佛今日矛盾都揭过,“你那次请假去买的那一家。” 连城窒息了,盯着他眉眼,分不清他这是新一轮威吓,还是在试探。 那天她先交待老板做糕点,乘排队的功夫去黑诊所产检,中间相隔一条街。是他查沈黎川的人,发现什么了? 连城维持新立的“真实性”人设,“我晚上不吃发胖的糖油混合物。” “吃。”梁朝肃打开盒子,“吃胖了有人要你。” 连城一时看着甜腻的糕点,都裹满了毒药,如鲠在喉,又恶心至极。 .................. 翌日早餐后,梁父陪着梁母在花园剪花枝。 “菲菲打电话喊非洲太热了,五星级酒店的环境都比不上国外连锁宜家,她想回来。” 梁父不当回事,“那就回来,黎川创业本来就难,菲菲怀着孕,只会分他精力。” 梁母插花动作凝滞,看着梁父一副风轻云淡模样,哭笑不得,“是不是你们这些商海浮沉的男人,都聪明,老成练达,万事举重若轻。” 这称赞,在梁母这可不常有,梁父放下剪刀,“怎么说?” 第125章 第125章 梁母,“之前朝肃让菲菲出国,是想让她陪着黎川有同甘共苦的情分积累,沈夫人知道后,还特意感谢我教得好,对菲菲刮目相看。” “所以,我答应她回来后,一直头疼怎么跟沈家那边圆。”梁母说到这,觉得自己还是思维局限,“结果你这么一说,倒成了为黎川着想了。” 梁父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叫你夸我这一回。菲菲如果真要情分,自然还是一陪到底,做实名声为好,但她既然喊了,以她的性子,估计早跟黎川闹过多次了,再留下去反倒彼此生怨。” 他思忖,“但沈家那边既有的改观印象不能丢。这样,等她回来,趁着她在非洲晒黑还没转过来,再加上长途飞行的疲惫感,你先带着她去拜访沈家,别的不用解释,就只说对不起黎川,菲菲娇气陪不了他了。” 梁母也是豪门里身经百战的贵妇,立即反应,“以退为进!” 梁父但笑不语。 梁母几十岁了,双目依旧亮晶晶,嘴上却嗔,“怪不得我觉得对付不了朝肃,原来是遗传了你十成奸猾。” “不是对付不了,你的长处在夫人堆里。” 小花厅气氛正好,管家引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在门口,“先生,周秘书来了。” 梁父淡下神色,上楼去了书房。 “按照您的吩咐,寻找连城小姐的范围,扩大到周边县市,王姨那边,自从到了大公子的住处,就不曾出门,仅有一次采购食材,是与大公子助理萧达一起,我们没有机会靠近。” 梁父脸色微不可察的发沉,拉开抽屉,拿出雪茄盒。 周秘书自动上前接过,剪好雪茄顶,“夫人不喜欢您抽烟,您不要抽多。” 梁父没理,鼻腔喷出烟雾,“朝肃这几天,一直住在那?” “是的。”周秘书又退开,“大公子这几天在忙顾氏的生意,视察了一次集团,剩余时间待在翡翠公馆。” 梁父抽烟动作很猛,烟雾大股涌进肺腔,他呛住。 周秘书关切上前给他拍背,梁父抬手挥退,“趁他今天回来,你替我上去看看。” 周秘书迟疑,“大公子——规矩森严,公私分明,不太喜欢秘书进入他的私人生活。” 一般豪门像他们这样的秘书,工作到一定年限后,公与私是很难分清的,集团的事他们办,雇主私事他们也办。 这些年,唯一例外就是梁朝肃,他身边没有能靠近他的人。 周秘书私心认为,梁家这位大公子生在古代,绝对是帝王心术修炼集大成者,满朝文武战战兢兢,日思夜想摸不准他这位主子的爱好,心思。 只能兢兢业业恪守他定的规矩,拼命完成他给的任务,为发挥一颗棋子最大的用处骄傲。 梁父,“有我,你怕什么?” 这就是在梁家工作的好处了,标准高,规矩严,却从不甩锅,推责任,薪酬丰厚。 周秘书恭敬的笑十分真诚,“保证完成您的吩咐。” 他退出门,迎面撞上立在门口的男人。 他今日没穿正装,休闲夹克黑色呢料裤,头发没用摩丝定型,几缕碎发散乱在额头,跟以往的沉峻,不苟言笑,相距十万八千里。 整个人英气却温和了,一丝从容的闲适,虽然还是没个笑的模样,但这点改变,要是为了某个女人,想想都能叫人发疯。 只是那个女人,最好不是那位。 最最好,那位也不在翡翠公馆。 “大公子。” 梁朝肃扫他一眼,颔首进门。 .................. 连城一觉醒来。 第126章 第126章 整个房子空荡荡,一片安静。 梁朝肃走了,王姨也不知道去了哪。 她盛了粥,独自坐在餐厅。明媚的阳光斜照在桌面,光影里埃尘纷飞,有几千几万粒。 昨晚她那一通,不知道起没起效果。 生理期装了四天,犹如刷爆的信用卡,快到头了。 还有黑诊所,板栗糕一出,她心里是真没底了。不是不信沈黎川,论人品,沈黎川多梁朝肃八辈子的德。 论手段,不比梁朝肃,就只他助理萧达,沈黎川实在纯良都玩不过。 “连城。”玄关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只喝粥?保温抽屉里还有菜呢。” 王姨风风火火去厨房洗了手,端上来好几道菜,清蒸鲈鱼,白灼基围虾,丝瓜炒鸡蛋,还有蒸饺,芋头糕,牛奶。 连城有些懵,“王姨,他不在。” “我知道。”王姨用围裙擦手,“大公子今日一早就出去了,这些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连城没多想,拉王姨坐下,“我吃不完,王姨陪我。” 王姨没推辞,挨着她坐,却不动筷子,“连城,王姨想问你一件事。” 连城目光刚偏过来,王姨蓦地补充,“我知道佣人的规矩,你要是不想说,就当王姨没问。” 连城一愣,放下筷子。 王姨期期艾艾,“连城......你,你是不是怀孕了了,大公子的孩子?” 连城的手倏而一紧,僵硬成冰。 她忘了,王姨在梁家二十年不犯错,有口皆碑,一是实诚,二是心细。别人想不到,没察觉的,等发现,她已经默默全准备好,做好。 “我——” 连城喉咙晦涩,她对梁朝肃满口谎言,那是她自保的倒刺。 可对王姨,拿职业生涯,退休待遇袒护她的王姨,她一丝虚伪都是辜负,一句谎言,都该吞一万根针。 “很明显?” “不明显,不明显。”王姨直摆手。 连城紧张,她更紧张,声音几乎含在嘴里,“是我倒垃圾先发现你生理期是假的,昨天又喝不下去鸡汤,再加上这几天你贪睡,最重要是我有经验。” 连城不说话。 她忽然发现,跟白瑛预料过的每一种坏情况,一件件都在实现。 继一堆烂摊子后,孕期反应如约而至。 一次鸡汤干呕,是肠胃不适,次次见不得荤腥,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那你瞒着......”王姨声音有些抖,“是不是,他不想要?连城你和他之间,你是怎么想的?” 事到如今,连城再多托辞,都不如直言坦白,“我想走,带孩子消失——” 这几天,梁朝肃不上班,连城应付他已经耗尽心力,他偶尔出门,连城都在补眠回血,王姨了解的信息,全靠一点点拼凑出来。 此时,听连城说完这四年,王姨只觉喘不上气,难以置信,呆怔在巨大的震惊里迟迟回不过神。 “王姨。”连城很冷静,握住她手,“我和孩子命只有一条,但要命的事一件不少。眼下最紧要的一件,他今早离开的时候,有没有收拾行李?” 昨晚的招数,到底奏没奏效? 第127章 第127章 梁父书房。 他手中雪茄未抽完,灰白色烟雾在室内缭绕,延伸。梁朝肃停在烟雾接近溃散的边缘,立住后,又退一步。 梁父见他动作,掐了烟头,“我记得你以前也抽烟。” “您也说了,那是以前。” 梁父挥散烟雾,起身开窗,“压力大烟瘾可不好戒,你母亲监督几年,才克制我,你的烟好像无声无息突然就戒了。” “母亲不喜欢烟味。”梁朝肃等烟气散完才走近,“您该一早就戒。” “哦?”梁父突然反问,“那这么说,你的烟是因为谁不喜欢闻而戒的?” 梁朝肃面无表情,“您将我?” “父子间闲聊。”梁父在沙发上坐下,两手一摊,“你母亲催不了你的婚事,搬我这个快退休老将冲锋,我这辈子就拿你母亲没辙,可不就得有个交代?” “你拿母亲没辙,是您的事。”梁朝肃坐在他对面,“我不做您讨好的筏子。” “那你做什么?”梁父面带笑意,“做气你母亲的逆子?” 梁朝肃撩眼皮,瞥梁父一眼,“您嘴皮子磨刀工,去找沈伯父,他汉语言专业对口。我最近很忙,但不介意捎您一程。” 梁父这次是真笑了,“你母亲说你遗传我十成奸猾,我看不止,青出于蓝,父亲老了。” “您老当益壮。”梁朝肃站起身,“没事,我先走一步。” “顾家的事,我看了财报。” 一句话,成功让梁朝肃坐回来,“您有指教?” “你做得很好。”梁父眼含骄傲,“我无可指摘,只是朝肃,财报上缺口十亿,这让我很疑惑,你为什么不急?” “急,是人最多余的情绪反应,除了内耗于事无补。”梁朝肃给梁父定心丸,“最迟三个月,我给您满意答案。” 梁父沉吟一声,“你对顾星渊这个人什么看法?” 兜了一圈,终于露出庐山真面。 梁朝肃轻飘飘问,“我现在与他是合作伙伴,您的看法呢?” “我听说他的妻子怀着孩子出国了?” 梁朝肃不可置否,不接招。 梁父继续,“顾星渊三叔找我,你昨天私下提出要给顾星渊兜底,他有些慌了,请我给你带句话,顾星渊能给你的,他可以再退让百分之三,齐平你和顾家的股份占比。” 梁朝肃眯起眼。 梁父,“而且从长远看,顾星渊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他妻子怀孕出国,说明他们这段惊世骇俗的感情,没有经得起考验,顾星渊有了向世俗低头的意向。” “但他大逆不道一场,身名俱败,原本稳固的地位,有了裂痕,日后顾家挑战夺位的人只会层出不穷。” “你扶持他,是扶持一棵站不稳的烂树,往后这棵烂树还会因你过于支持,嫉妒你的成功,将他的失败,还有感情上的不顺全推到你身上。” “亲则生狎,近则不逊。这是人性,没有例外。” 梁朝肃不咸不淡,只回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却不是受教了。 梁父品味良久,突然笑,“刚才周秘书出去碰见你了?” 梁朝肃挑眉,“是。” “你骤然搬出去,我还没送你新居礼物,周秘书这会儿替我去一趟,给你个惊喜。” 梁朝肃盯着梁父,须臾云淡风轻,“多谢父亲。” 第128章 第128章 梁父目光却一直直勾勾注视他,“忘了告诉你,你妹妹要回来了。” 梁朝肃皱眉,“这个时间点,她该陪沈黎川。” “你说菲菲?”梁父眼神愈发诡异,“怎么不是连城?” 梁朝肃面孔涌现不耐,一层层叠加出来,最后已然厌烦到极致,“父亲,这种没有证据,捕风捉影的猜疑,我希望是最后一回。” 他转身,离开。 梁父脸上的表情凝固。 .................. 连城得知梁朝肃出门穿的休闲夹克,没有行李后,心就止不住往下沉。 她简单收拾一下,跟王姨出门下楼。 连城想试试梁朝肃的底线,以前她的策略,是在避免惹毛他的有限程度上,争取机会。 但是现在,连城有一种预感,内忧外患,风雨欲来。 翡翠公馆,是去年梁氏地产,重新定义豪宅标杆的立标之作,小区容积率再创国内新高,绿化庄园化,造景奢华。 连城散步似的,跟着王姨闲逛。 临近一处水榭,忽然涌出一队人马,为首的男人脸色极差,身后西装保镖人高体壮,阵仗不小,气势汹汹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连城收回视线,半途却停住。 水榭里又站出一人,眉宇清隽,气质内敛,一头浓密黑发,打理得很规整。 穿着咖色羊绒大衣,肩背挺直,身姿修长。 王姨发现连城脚步停滞,有些疑惑,“连城,你认识?” 连城主动向男人靠近,“认识。” “时恩。”她刚扬声。 水榭里跑出来一个黑西装,“冯先生,我建议您听从冯董的安排。您出身小城市,可能不太明白世家规则,婚姻是势力资源的再次整合,对您也有益处。” 男人笑容非常礼貌,也仅仅是礼貌,“刘助,我会认真考虑。” 黑西装不满,“冯先生,从一个专业律师角度,我是非常诚心地建议您,冯董很重视这次合作,如果差错出在您身上,我想,那种结果,大家都不想看到。” 连城立住。 时恩看到她,明显一怔,随即绅士朝连城点了下头,跟黑西装低语几句走过来。 “梁小姐,好巧。” 他脸上看不出被人目睹私密难堪的尴尬,连城也含笑回应,“冯先生,上次多谢你。” “时恩。”他沿着连城来时方向走,特意放慢速度,是不疾不徐引导她散步漫谈的姿势,“还有,不客气。” 连城立在原地,无意跟上。 冯时恩侧头等待,叶隙撒下的光斑,刚好铺陈在他脸上,眼眸是深琥珀的焦糖棕,与他周身的气度很衬,一个端正有风度的儒雅男人。 “梁小姐,我那天有给你造成麻烦吗?” 连城抿唇,顿一秒,“连城,还有,帮助不是麻烦。” 冯时恩眼尾泛起几道笑纹,比之前礼貌的纹路,纵深一些,带着眼底都弥漫笑意,“连城小姐,顺路吗?” 有梁朝肃这种威迫无耻的人,天天欺压,连城很不自觉,就会对温润端方的正人君子起好感。 第129章 第129章 兼之冯时恩在盛园走廊,帮过她的狼狈,她此时也见了他的难堪。 更重要的是称呼,他强调简称时恩时,脸上一闪而逝的抗拒,更像抗拒冠上冯这个姓,而不是拉近距离。 连城那一瞬停顿后,“连城”这两个字脱口而出,仿佛——她也认同,连城才是她的名字了。 这点差别很小,不是有同感共鸣人很难察觉到。 但时恩这一句连城小姐,是分寸,也是体贴。 连城挽着王姨,“散步而已,东边顺路,西边也顺。” 冯时恩迁就两位女士的速度,“那南北呢?” “南边不行,南边有水,北边可以,但小草青青,脚步轻轻,请您绕一绕。” 冯时恩先是一呆,脚下迈几步,正好看见草坪上竖的标语,哑然失笑,“连城小姐,是个有趣的人。” “谢谢。”连城得体回,“时恩先生也是个很有涵养的人。” 算上那天相亲,见这两面,不管是在梁朝肃气势威逼下,还是刚才秘书明胁暗讽,他的风度是少见的稳重平和,恪守着礼仪修养。 没有锋锐刺人的攻击性,如沐春风。 “连城小姐这句称赞,我很惭愧。”他音色清朗,焦糖色的眼睛透满歉意,坦荡的真诚,“那天相亲误会,其实在梁夫人出现之初,我就应该站出来解释,是我误导你错进了房间。” 连城摇头,“误导谈不上,我连相亲对象都没问清楚,而你只是误认了姓氏,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还被我耽误了一次相亲。” 话音刚落,连城感觉王姨被她挽着的手臂,陡然僵硬。 她正要问,前方传来一道惊奇的声音,“连城小姐?王姐?” 一个男人走上眼前,“连城小姐,您怎么在这儿?离开梁家这几天,一直住这里?” 连城脊背绷直,整个人僵停两秒后,才端住表情,语气寒暄,“周秘书,你呢?在这儿买房了吗?” 她没想到下楼一趟试梁朝肃态度的,反倒把梁父的人试出来。 但她本就有顺应梁父,脱离梁朝肃掌控的计划。只是一直被压着,不能出门,而她又不能直接在梁朝肃的住处,联系梁父。 周秘书的出现,是危险,也是契机。现在想躲肯定躲不过去,不如迎头而上,取得主导权闯过去,再一次离开,指日可待。 周秘书啼笑皆非。 翡翠公馆最小面积的三室两厅,挂牌成交价四千万,周秘书年薪五百万,咬咬牙背上几十年房贷,也能成为豪宅“尊贵”的业主。 但他是个经济适用性格,这些年在梁家很出名,连城不会不清楚他有多抠门。 周秘书干脆顺着她的话走,“有限的工资三年没涨,倒是连城小姐,您在这买房了?” “那倒也没有。”连城嘴角勉强勾起弧度,“虽然我财富自由,但它经常不在我账户里。” 明知道是兜圈子绕路子,周秘书还是忍不住笑,“看来连城小姐最近受苦了,不如我送您回家,您与梁董诉诉苦,让它回到您的账户里?” 他目光移向王姨,“王姐也回去一趟吧,夫人挂心大公子的伤,想听你亲口汇报。” 王姨条件反射看向连城。 连城稳住她。 周秘书见她没有推阻,心下一松,注意力才落在冯时恩身上。 他办事一向牢靠。这种一看回去就是三堂会审的情况,事发经过,在场细节,他势必要交代的详细透彻。 “不好意思,在下情急疏忽,多有怠慢。”他朝时恩伸手,“您是?” “冯时恩。”男人抬手握住,“家父是万泰董事冯开疆。” “久仰久仰。”周秘书职业微笑,“那您跟连城小姐是?” 第130章 第130章 冯时恩征询式地望向连城,见她神色平静,“朋友。” 周秘书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个来回,“恕我冒昧,您二位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周秘书,这冒昧有些过了。”连城拿架子,“这几天我很想念父亲母亲,如果你没有其他事要忙,不如我们现在就回去。” 周秘书一扬眉,不再多问。 连城向冯时恩歉意告辞,坐上周秘书的车回梁家。 路上,周秘书事先电话汇报梁父。 连城做好进门直面狂风骤雨的准备。 一进客厅,沙发上不仅端坐梁父梁母,表情凝重,还有梁朝肃单独坐在侧面单人位沙发,旁边立着梁文菲。 连城视线梭巡一圈,再垂下眼,手心忍不住一茬茬冒着冷汗。 她最近好像时运不济,实际情况总比预想更坏,更难。 “父亲,母亲。” 连城先打招呼,对上梁朝肃时,那目光要多凉,有多凉,让她一声虚假伪装的哥哥,卡在喉咙,不敢出口。 最终,她硬着头皮掠过,“菲菲姐。” “菲菲姐?那日走的多硬气,我还以为你总算有了点骨气,知道尊严。”梁文菲嗤之以鼻,“爸爸舍不得你,你回来多你一张嘴也不是不行,但我事先声明,在我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再跟以前一样,还撵你滚。” “菲菲。”梁父出声警告,但也没多说,就转向连城。 “连城,你这几日去了哪里?爸爸托了人找你,都没你的音信。” 梁父语气和蔼,连城精神缓解一下,“我住在白瑛那儿,心里——难受,一直没出门。” 这是回梁家路上,她紧急用王嫂手机和白瑛商量好的。 对白瑛,连城很愧疚。 从体检起,她像烂成泥的伥鬼,自己腐烂,还一再拖朋友下水 室内寂静,梁母是等着梁父发话,梁文菲望着梁朝肃,一脸迫不及待的喜闻乐见。 因为她的哥哥,脸色阴翳幽森到极致,眼里的痛恨,厌怒,不加掩饰。 “周大志汇报,是在翡翠公馆找到的你。” 一室等待中,梁朝肃反倒先出声,“据我所知,白瑛并不是翡翠公馆的业主。” 这话一出,不只连城望他,梁父梁母目光也怔怔望他。 周秘书汇报后,梁母最先怀疑,梁朝肃跟连城同居,而后被调走的王姨成了佐证。 梁家上下都清楚,自从梁文菲回到两家后,这个家里唯一待连城亲近的,不曾改变动摇的,只有王姨。 第二,是管家。 可梁朝肃作为怀疑对象,非但不心虚,反而成了挑刺审讯的先锋。 就是如梁父这般洞明人心,也开始匪夷所思了。 连城强作镇定迎上梁朝肃的目光。 “我找王姨。” 梁朝肃原本阴寒的面孔,涌现一抹笑,极为讽刺,“穿着家居拖鞋?” 梁母立即探头看向连城脚下,白色毛绒绒的室内家居半拖,隐露脚跟,脚踝也若隐若现。 第131章 第131章 “这双鞋你怎么拿到的?” 连城不明所以,“快递送的。” 梁母探寻她脸上的表情,“a家秀场预发布新款,国内只有我被品牌方提前赠送两双,一双咖色给我,一双粉色给菲菲,白色那双设计师亲笔签名,非卖品。” 连城前半句绷紧神色,倏然一松,甩掉拖鞋,赤脚站在地上。 “我不知道这双拖鞋像秀款,但我买的是义乌货,想来是商家潮流拿捏的太死。如果母亲有怀疑,可以让人来验,这上面绝对没有签名。” 梁文菲使唤刘姐上前查。 连城弯腰替她捡起来一只,余光不露声色带过梁朝肃。 她荷包空荡,买不起奢侈品,习惯性不关注,但梁朝肃不一样,他如今头衔副董,却是实权皇帝。 梁父的身家,都未必比得过他。 这些上流贵妇追逐攀比的奢侈品特权,于他也就一句话,甚至通知都不用亲自出面。 品牌压箱底的看家珍藏,双手奉上。 上次包早有准备,这次拖鞋,防不胜防,万幸是出门时,她看白绒绒的长毛可爱,忍不住揉了好几把,清楚上面没有签名。 “一次,两次了。”梁文菲显然也记得,目光在她身上衣服打转,“上衣d牌秋冬高定款,裤子也是a家的。连城,你这一身下来三十万不止,也是义乌出品?” 连城见刘姐朝梁母摇头,神态更从容,“我虚荣,买不起也想穿名牌。” 梁朝肃胸膛反复隆起,像是濒临一个临界点,他平息后,正对上梁父观察的视线。 “朝肃,你不想让连城回来?” 梁朝肃似笑非笑,“我赶她走,还不够表明态度?” 梁父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再瞥连城,“那连城你怎么想?父亲知道你受了委屈,告诉父亲,你还愿意留在梁家吗?” 连城一怔,没想到进度这么快,设想的狂风暴雨,只开始一双拖鞋,就到最后阶段。 她隐晦扫一眼梁朝肃,他面孔凉渗渗,暗含警告。 他警告她珍惜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却从来没有给过她选择。 她垂下眼睑。“父亲这么问,是舍不得我吗?” 梁父大概没料到连城这个回答,停顿几秒后,“舍不得。”他有丝笑意,“连城长大了。” 相比同龄的梁文菲,她成熟太多,冷静太多,也......聪明太多。 可就是聪明的太多,反而显露出痕迹。 梁父心里搅动起风雨。 连城只当没听出后半句的别有深意,抬手袖子囫囵抹过眼角,“那我留下。” “我不同意。”梁朝肃像风雨欲来的天际,沉暗的,翻卷的乌云,压人慑魄。 梁父这次不急不怒,腔调悠悠,“为什么?理由呢?” “我厌烦了。”他说,“我厌烦在无意义的地方,跟一个满口谎言,死皮赖脸的人无休止纠缠。如果赶她走,都还能回来——” 梁朝肃从头到脚扫视连城,眼中没有惊,没有怒,没有被她再一次欺瞒谎骗的雷霆之火,阴翳凝成黑浓无底的死海。 触目心惊的凉意。 倒灌淹没她,冻死她。 “那就迁出她的户口,撤掉她的姓氏,以梁氏的名义向社会公告,与她彻底断绝关系。” 连城至少有长长一段时间,是忘记呼吸的。 第132章 第132章 浑身的感官都在退化,只剩下耳朵无比清晰,万籁俱寂,又震耳欲聋。 是梁文菲在笑,梁母抽冷气。 是梁父在问,“你确定?” “确定。” 是男人的一声讥笑,饱含腻烦,厌弃,阴戾。 “父亲不用再猜忌,母亲不用再担心,我也不用时时刻刻分神多想这些,皆大欢喜。” “你是厌恶她,还是厌恶我和你母亲有怀疑?” “有区别吗?一切根源在她。” 连城觉得荒谬。 她没有很大的志向,二十二岁踌躇满志的年纪,她最大的渴望是安安稳稳,活的像个人。 想余生无数夜晚,都如那晚小旅馆的风和月。 想有一天说话能像老婆娘那样生动的,不用掩饰,不假思索的喊一句,“姑娘给你打折,三块”。 她那么羡慕泰多多,却从不敢奢望生活待她,能如待泰多多一样。 如果可以,她能在璀县一个十几平米的角落,或许再大一点,一点点就好。 她分出两个房间,闺女小时,另一间房做书房,玩具室。闺女大了,刷上她喜欢的颜色,做她的小卧室,钥匙放在她那里,不经允许绝对不骤然闯入。 而为这一颗小草似得的期望,她对他阳奉阴违,努力反抗所带来的一切连锁反应,又成了她罪不可恕的滔天大罪 恨不得大卸八块毁掉她,极尽所能创伤她,把她撕碎,碾碎。 ............ “连城。”梁父不知何时立在她面前,“来书房,父亲有些话想跟你谈。” 连城僵怔着回神,“好。” 她迟钝跟着梁父迈上楼梯,依稀感觉背后有一道视线,深入,压抑,森冷又炙烤如火,如芒刺背。 书房。 梁父像小时候每一次书房畅谈一样,坐在窗边的单人位沙发上。 连城在原地犹豫几秒,也像小时候似得,坐在沙发旁的矮凳上。 梁父眼尾起了皱褶,笑意在他脸上蔓延,“这几年,朝肃开扩北方市场,我要坐稳后方,你上大学又不常在家,算起来,竟有四年,咱们没说过贴心话了。” 连城强颜欢笑,“以前学历史,看历朝历代都是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后方资金调配,人员供应,关系保障,梁氏这四年高歌猛进,父亲居首功,是幕后英雄。” 梁父笑出声,手指在空中点她,“你这张嘴,果然是你母亲教出来。” 连城嘴角牵强,不说话。 梁父的眼睛也亮,没有梁朝肃的锐利,是岁月洗涤下的世事练达。 “怨你母亲吗?” 连城声音很轻。“不怨” 梁父靠在椅背,“连城,你母亲这个人呢,太疾恶好善,极其护短,像草原上的母狮子。” 连城垂下眼睑。 草原上的母狮子,护崽,可她,早就不被当做崽崽了。 第133章 第133章 梁父注视她,目光穿透皮肉照见她的骨头,“她重情,也就是太重情,容不得感情出现一点瑕疵。” 连城在他视线下如坐针毡,“您想说什么。” “这次回来,我发现你母亲对你心结很重,当年她是家里最舍不得你走的人,她爱你,非常爱,甚至菲菲刚回来那会儿,她私心是偏向你的。” 连城喉咙发涩,张嘴却发不出声。 梁父拍拍她头,“所以当你为了沈黎川一个外人,对你哥哥,对菲菲生出怨恨的眼神时,就刺透了她的心脏。” 不是预想的警告,或试探,可比敲打更直击灵魂,试探连城脸上表情凝固住。 半晌,她声音像生锈的齿轮,迟迟钝钝,一种不敢触碰,难以置信的涩麻,“我的——眼神?” “菲菲订婚宴,你祝福完下台,自那以后,你母亲又观察了很久,你望朝肃的目光,让她害怕。” 连城呆滞望着梁父。 荒诞的震惊,震碎全身的每一处筋骨,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停止,仿佛这一刻起,信念崩塌。 就在刚刚,梁朝肃驱逐她,要剥离她的姓氏,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种一字字,一句句变成真空机,抽干房间氧气,她在字句中,眼神里一点点窒息,一点点休克,心脏化成一潭脓血的感觉。 这四年,她一直闷头往下熬,从来不敢回头望。 她第一次被梁母问,是否对梁朝肃有意见,她嘴上答着没有,手上拉紧衣衫,掩盖皮肤上凌乱残暴的痕迹。 第二次,梁母深夜敲门想与她谈心,一门之隔的背后,她被捂着嘴用冷漠的夜色,凉透了回应。 第三次,第四次......乃至后来半年里的无数次。 连城眼前天旋地转,撕扯了她这么久的剜心之苦,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绝望,悲恸。 她无数次,无数次,想问梁母为什么突然不爱她了,梁母也无数次,无数次,主动寻她一个解释。 可梁朝肃。 梁朝肃是一个恶魔,踩着她的身体,粉碎了一切。 夺走沈黎川。 夺走她妈妈。 夺走她本来可能有的家。 怎么会这样一个人,怎么就突然骤变,戕害她一无所有,人生都兵荒马乱,终日惶惶,找不到出路。 他,才是那个根源。 .................. 人在五脏六肺终于被掏空时,血管里涌动的血液,是凉冰冰的,没有温度的麻醉剂。 在四肢百骸里,麻木无处不在的钝痛,隔绝神经的感触,反应,以便机体存活。 这时,人没有眼泪,没有情绪,在极度的崩溃和极度的仇恨之间,抽空灵魂,淡漠成一具行尸走肉。 连城全程被王姨搀扶着。 她知道梁父还是留下了她。 只是她原本的房间,被梁文菲养了宠物。 梁父将一楼最东的客房分给她,毗邻保姆间,佣人值班,人来人往,梁朝肃无法再忽然闯入她的房间。 连城裹着被子,缓了很久,才渐渐感觉脸上凉意,抬手一摸,指尖上水迹像上等解除麻醉的药剂,她开始感受窒息的抽痛,来自骨缝深处,驱散浑浑噩噩。 王姨进来给她送宵夜,扒拉开被子,手心试她额头温度,擦干她的脸,又往下扯她裤子。 连城一把保卫住,“王姨,我哭了,但没尿裤子。” 王姨手顿了下,继续扒,“那也得看看。” 话罢,两人都怔住。 第134章 第134章 王姨朴实无华,嘴上从来不占人便宜,但有时候,词句之妙就在于直发肺腑,却阳错阴差,风马牛大乱对。 “我是想看看——”王姨手松开,“你有没有出血。” 连城下午从书房出来那会儿,无声又哀寂,脸色惊了所有人一跳,梁朝肃态度坚定如铁,也不了了之。 王姨更是心如蚁噬,回梁家这番险象环生,她活了大半生,都觉得惊心动魄。 连城还是个小姑娘,又怀着孕,这么大的精神刺激对孕妇是致命的。 连城条件反射看向门,见反锁的严实,才松口气。 这口气彻底将她从似是而非的世界颠倒出来,她感受到无法描述的难受,在身体上剧烈地喷呛出,像血肉筋皮翻出来,重塑一遍。 当所有地方都麻涩刺痛,小腹的知觉,反倒成了无法感知,无法区分,不知道是空荡,还是正在痛。 连城顾不上王姨在场,褪下裤子。 中间部位,凝固的红色,一抹,指甲盖大小。 连城心脏骤然紧缩,一时间方寸大乱,恐惧致使她六神无主,只会望着王姨,“我——王姨——我。”她声线抖的失控,细细崩乱的哭腔,“我流血了。” 王姨早有预感,跟她一样慌,却比她有经验。 在天崩地裂,孤立无援的时候,有经验比什么都重要。 “别怕。”王姨拉过被子,盖住她下半身,“别怕,连城。王姨两个孩子了,早期见血很正常,只要不多,只要没有继续流,没关系的。” “你躺下,先躺下,王姨给你找换的衣裳,再去拿点药,前一阵梁文菲也出血,她东西乱,我偷拿几颗,发现不了。” 语无伦次的,嘴唇都在抖。 连城咬着牙根,身躯轰然坍塌在被子里,说不话的话窝在肺腔,泡软她一颗心,又在心上烫出成千上百个洞,一个个洞血肉飞溅。 二十年。 王姨在梁家二十年,管着厨房,拿着梁母千万补品库的钥匙,却从未动过梁家一分一厘,她身清自正,永远活的踏实安心。 继隐瞒之后,现在却拖累到去偷东西。 这时代海晏升平,安居乐业。可沾上她的人,一个拿家族冒风险,另一个,老实人逼得犯法,做贼。 她是个罪人。 罪人。 ........................ 梁文菲怀孕后,作息晚九早七,这会儿八点多,她挂掉沈黎川的越洋电话,正准备睡觉。 王姨突然出现在她门口,着实让她惊讶。 “大小姐,夫人今日煲的参茸,对安胎特别好,您也喝一碗?” 梁文菲没接,目光很是狐疑,“王姨不是很喜欢连城,今日给我献殷勤?” 王姨嘴角勾的非常僵硬,“大小姐,往日是我没想明白,梁家待我宽厚,我不能生外心。” “外心?”梁文菲起了兴致,“你这外心指的是什么?” “梁家只有一个大小姐。”王姨进门,“大公子今天表了态,我和佣人们在下面都清楚了。” 梁文菲闷笑,指了旁边桌子,“放那儿吧,王姨你在梁家很多年了,马上就要退休,心里是该有点数。野鸡养的再久,不是凤凰,凤凰以前再落魄,也比野鸡高贵,这是血统,哥哥分的最清楚。” 王姨背对她顿了几秒,才转过身,“我记得了。” 她推出门,匆匆下楼。 却在楼梯转角处急停。 悬吊的水晶灯,折射五彩缤纷的光芒,辉映在一道挺拔颀长的身影上。 挡在台阶中间,一动不动。 第135章 第135章 二楼,主卧。 梁母坐在衣帽间的梳妆台前,保养皮肤。“朝肃跟连城,是我多心了,对吗?” 断绝关系,夺除姓氏,真有关系哪会这般狠厉绝情。 梁父立在衣橱前,搭配她明日去沈家的衣服。 闻言,头一次没积极接梁母的话茬。 梁母最近都围绕这件事,反复拉扯,她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让这件不光彩的事,彻底尘埃落定。 “真算起来,自从菲菲回来,朝肃对连城的态度,就冷下来。刚开始那两年,连城寒暑假回来,惹到菲菲几次,朝肃就赶她走。” “去年,小年夜下大雨,连城又跟菲菲吵起来,我也让她回学校,安排了车,结果朝肃还不同意,就扔了把伞,连城没拿就走了。现在想想,他们两人厌恶几乎敌对了。” 梁父挂好衣服,应了声,“他态度一直这么恶劣?” 梁母回头,“差不多,特别是连城毕业后回来这三个月,菲菲跟她频频摩擦,她只要还嘴,朝肃看见就打压她。其实有些过错,并不在她身上,但朝肃硬压着她道歉。我当时觉得这样挺好,他只要一直压着连城,我就不用害怕连城能反击报复的他了。” 梁父微眯起眼,思忖良久,才问,“连城大学那四年,你了解吗?” 梁母脸上闪过一丝厌弃,“怎么不了解。我以前教她敏而好学,结果她自持聪明,大学三天两头地逃学,起初还请假,假请得太多,学校不批,她就旷课,一个月她们辅导员能打我四次电话。” “后来我实在烦了,交给秘书处理,她更猖狂,变本加厉不声不响消失一个星期,秘书兜不住,电话又打到我这儿。” 梁母挥手,腻烦溢于言表,“她性子小时候不错,活泼可爱,长大了,为一个沈黎川,扭曲得不像样,失心疯。” 梁父出神唔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母感觉被敷衍,眼睛冒出火,“想什么呢?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留下连城?朝肃能跟她划清界限,这不是很好嘛,也不用操心她远嫁,出嫁妆、让利益的。” 梁父笑一声,好声好气道歉,“一份嫁妆而已。世上没有事是空穴来风,有嫌疑还是抓在手里,放在眼皮底下牢靠,你就当花钱买心安了。” “你还不信朝肃?那去查监控好了,翡翠公馆是梁氏旗下的,物业也是,你再私派周秘书去一趟,轻而易举。” 梁父摇摇头,“你想简单了。” 他这个儿子,如今离去掉副董副字,只差顾家这一局。 早不是能被他辖制掣肘的人了。 就像自古以来,皇帝与实权太子,父激则子进,父和则子敬。 说到底,还是周大志抓人地点,错了那么点意思,连城又着实聪明机敏,他不想明火执仗跟朝肃起冲突,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有,他原先就对那四年有疑虑,书房里轻微一探,连城的反应,更将这疑虑肯定下来。 他们之间,到底谁主动,谁被动,感情到什么程度,还是了解了,再决定处理这件事的力度,方式。 当然。 如果这时,有人手里阴差阳错有些实证,不拘视频,抑或者照片,能递到他手,那就不用等了。 但梁父纵横几十年的人,也知道这是空谈幻想。 不得不叹一声,作罢。 第136章 第136章 “什么想简单了?”梁母等半天,就只等到一句叹气,急得催,“你倒是说明白。” 梁父不打算在梁母面前,解析他大权旁落的老年心酸,准备拿个别的理由唬过梁母。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梁文菲一声大大的惊呼,“哥哥,你怎么在连城房间?” .................. 连城在床上等了一个小时,门外传来响动。 她坐起身,“王姨——” 话音未落,门口的身影就逼至眼前,没有一丝停顿,抓住她手臂,将她从床上提起来。 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高高仰起头。 床头的壁灯只开了一盏,昏昏沉沉。 连城看见梁朝肃那张脸,阴冷绷紧,铁青中怒火与寒意交织,眼神刀刃般恨不得活剐了她。 “你又在骗我。”他手臂肌肉贲张,收紧的力道,几乎将连城勒断,“一次又一次,我信你,容忍你,给你选择,你是次次欺瞒,不长记性。” 连城没有挣扎,也不说话,只望着梁朝肃。 想透过他的皮肉,看看里面到底是怎样一颗心。 能在完全毁掉一个人全部的生活,感情后,对着千疮百孔的躯壳,比受害者还痛恨,还恼怒。 甚至恍惚还有一丝受伤。 连城几乎笑出声,却是似哭似笑,“父亲舍不得我,我想有个家,难道有错吗?” “梁家不是你家。”梁朝肃胸口剧烈起伏,戾气横生于爆发毁灭一线之隔,“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记得住?” “我记住了,可我缺爱。”连城扒开他手臂,松懈一分,他收紧两分,胸腔里困顿进不来氧气,她话音混杂上嘶鸣,“谁不想安安稳稳,有父母疼爱,有个落脚港湾,我在梁家长大,感情割舍不下。” 连城这话如此,心中冷静到极点。 她了解梁母。梁父说她重情,容不下一点瑕疵,非常准确。 所以从梁朝肃台风天闯入她房间的那刻,就算梁母没有发觉她的眼神,一切也回不到从前了。 舍弃只是取决于时间早晚,她跟梁朝肃乱伦关系暴露时,终究会成深仇大恨。 她也明白,梁父留下她,不是舍不得,是可掌控的威胁,就不算危险。一旦掌控不了,商场身经百战的男人狠起来,比女人绝,比女人恶,比女人没有人性。 但反之,梁父怀疑,就会盯紧梁朝肃,克制他。 蚌鹬相争,渔翁得利。 在夹缝中,连城总能找出逃离的契机。 梁朝肃盯着她,眼球一缕缕血丝激涨,“你今年二十二岁,不是两岁,不是十二岁,离开梁家不会死。” 他声音含着怒火,躁动,失意,还有许多不能分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 “但凡你有一次选对选项,想安安稳稳,落脚港湾唾手可得。” 连城难以克制抖的哆嗦,声音几乎不成语句,“你指的安稳是什么?是那四年陪睡小姐的日子吗?” 第137章 第137章 她神经绷紧到极限,以为自己能冷静。 可他锋利又冷毒,搅动她一下午烧得人灰飞烟灭的情绪,激涨,炸裂。 天旋地转,烈火焚身。 “谁的安稳,谁的二十二岁,跟我一样稀巴烂?什么安稳是泡在苦海深渊里看不见光,没有一点甜?” 连城奋力抽出手臂,指着窗户上的倒影,“是她啊,是连城啊,你看她,是不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人见人打?” 她又哭又笑,“我觉得是。所以我现在没疯没傻,装着一颗万念俱灰的心脏,还能跟你在这里声嘶力竭,我都觉得自己坚强。” 崩乱都最后,连城抬手死死捂住脸,颓败的气息同眼泪,一起在指缝支离破碎。 黯淡的暖光笼罩着床和床头柜上,再远,光影朦胧披在床脚沙发,墙角斗柜。 棱角圆润,柔和,细腻,温馨,也支离破碎。 无药可救。 梁朝肃眼底惊涛骇浪翻涌起,圈着她的手臂,情不自禁松懈,下一秒又惊悸收紧。 “那四年。” 他呼吸紊乱,喉间黏连竭力压抑的涩哽,语气生硬如刀,“你就是这样认为的?” 连城望着他,“那你认为是什么?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是妨碍你妹妹幸福的拦路虎,是你床上的泄欲工具,是你次次教训依旧不愿向你臣服的贱人,每一次反抗,每一次活得像个人样,你都要狠狠粉碎,狠狠教训,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碾成粉末,重塑一个我。” “你到底有多憎恶我,才会这样对待我,非要我一无所有,非要我一切毁掉,非要我趴下来,舔你跟梁文菲的鞋,像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自带枷锁,自呈罪状,再被你们抽筋拔骨,卖出去。” “我这四年——”连城彻底崩溃了,“我这四年,到底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窗外荒凉怪诞的夜色衬透,窗户上映着两个影子,身体紧密相贴,手臂轮廓凸显在胸前,好似一把刀,刺穿了两颗心脏。 “连城——” 连城视线穿透朦胧的水雾,男人五官深刻的阴影,连带着房间昏暗的光与影,褪色成一片虚无,只剩他一双眼睛,锐亮的攻击力。 仿佛与她同等痛苦,甚至比她更痛。 不待她看清楚,便在水雾里朦胧如泡影,一闪而逝。 门外,王姨突然敲门,极力压抑,又过分急促。 连城率先反应,拼尽全力推搪他。 梁朝肃臂膀纹丝不动,注视她的挣扎。 她鼻尖小痣被湿漉漉的水迹虚化,白皙脸颊是麻木灰白,像一张脆弱的纸,上面晕出一道道焦急,慌乱,惊恐万状,绘出抵制,违抗的形状。 竭尽全力远离他,摒弃他,从不肯看向他,也不愿走近他,了解他。 他的好,她不记得,是坏。 他的坏,更是糟,劣,恶,歹意,狠毒,他是坏种,是噩梦,是一切动荡的源头。 一千多个深夜相拥,在评语那一栏,她的归结是分崩离析,肠穿肚烂,血肉横飞。 梁朝肃突然摁住她后脑勺,粘稠潮湿的激吻。 他脸颊厮磨着她眼下的湿痕。 水迹冰凉,在不遗余力的阻隔、冷却他们肌肤相触间那点仅存的温度。 纷乱的敲门声,停了。 须臾,改换成王姨急出颤音的声音,“大小姐下来了......” 连城发狠咬下他舌头,血腥味在齿间流窜融化。 比血腥味更锥人心骨的是她的眼睛,怨恨如火焰点燃,再一眨眼,眸中水汽如油,浇进火里,浇进恨里。 梁朝肃松开她,刹那的死寂。 第138章 第138章 他手臂蜿蜒曲折的青色血管,鼓跳到迸裂。 连城以为他要动手,感受他快要炸裂的胸膛,辗轧着她,一下又一下硬邦邦濒临极限。 却放她躺下,拇指粗粝的指腹擦过她唇上嫣红,拉好被子。 盯着她,一步步后退,拉门离开。 脚步声远去,消失在门口的一霎。 是梁文菲声振屋瓦的尖叫。 “哥哥,你怎么在连城房间?” 连城蓦地坐起。 作为一个清楚梁文菲杀伤力的过来人,连城的经验就是梁文菲别来。 这一声,要说不是给二楼梁父梁母报警,连城不仅改姓,还改名,叫智障。 .................. “你看见了?” 梁朝肃立在走廊与楼梯交界口,英挺的五官半隐匿在阴影中,一片晦沉。 梁文菲刚走下楼梯转角处,闻言撑着扶手探头往他身后看,“哥哥,你这个方向就是连城的房间。” 梁朝肃静静盯着她,疏离冷冽,像笼罩在漫天大雾里锋利的尖刀。 在灯光朦胧深处,显得格外有震慑感。 梁文菲畏惧他,讪讪垂下眼。 梁父梁母也走到二楼楼梯口。 梁母披着睡袍,目含惊疑,“朝肃,你在做什么?” 梁朝肃敷衍,“有事,先走了。” 梁母眉头一蹙,当即冷声叫住他,“有什么事?” 梁朝肃仰头,面无表情看向梁父,"父亲,这个家是不是永无宁日?" 他目光寂然的,楼梯瀑布式悬吊的水晶灯亮光璀璨,折射出他眼底又恍惚波涛丛生,怒,恨,躁,晦,悲涩,痛沉,黯淡,消极...... 太多了,多到远超出一个人情绪承载的极限。 密密麻麻,真真切切,活生生毁灭成灰,又统统归于极黑的静默。 梁母心头一跳,止不住莫名的慌意,来自一个母亲的第六感,却找不到现实的依托,不上不下,在肺腑浮躁成空中楼阁。 想它落地,又怕它落地。 她退让萌生,“怎么会,你是——怎么了?” 梁朝肃只看梁父,“是不是?” 梁父搀扶有些颤软的梁母,隔着一层楼的高度,视线穿过稀薄空气,与他相触,“你想安宁,自然安宁。” 梁朝肃转身离开。 梁母看着他宽阔背影消失在门口。浓夜漆黑的凛冬寒风,吹动他身上单薄衬衣,猎猎如风,从模糊到彻底看不清,看不见,消失了。 梁文菲缩手缩脚上楼,立在梁母身边,“妈妈,哥哥是不是生我气了?” 梁母唇角的笑,勉强又僵硬,“菲菲,你真的看到你哥哥在连城房间吗?” 楼下。 连城握紧门把手,手心一股黏潮的冰凉。 第139章 第139章 梁文菲看一眼梁父。 他脸上笑意不落,没有梁母的失态,从容自若,还有几分温和。 她缓口气,“我下楼,哥哥立在走廊中间,走廊最里面就是连城的房间我,我......” “菲菲。”梁父揽住梁母肩膀,“猜测衍生猜忌,次数多就成了狼来了。不过你还小,又是关心哥哥,爸爸不会批评你。只是要记得吸取教训。时间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楼上脚步声散去,连城脱力委顿在地。 没等她喘口气,门把被人拧动,王姨伸臂进来递东西。 “连城,药。” .................. 顾星渊披星戴月回国,到翡翠公馆楼下时,天际泛起了第一缕鱼肚白。 萧达引他进书房。 格外宽敞严谨的书桌后面,梁朝肃低着头,手边长长一卷皮质工具袋,黑色收纳刀套里,放满一把把噌亮刻刀,平口,推式,圆尖,三角钉,喇叭棒...... 顾星渊粗略一数,齐全的不像个刚接触玉雕的新手。 他笑出声,“前两天你手不是都包扎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等伤口愈合再继续。” 男人专注手上精雕细琢的功夫,桌面上特制的射灯灼亮,映照他手上的玉扣半成品纤毫毕现。 玉质是最上等的老坑玻璃种,雕工却生硬,匠气,新的这几笔,更是似是而非,硬的戾气。 顾星渊心脏隐隐作痛,“我玉华压箱底的料子,你可真舍得糟蹋。” 光亮边缘是梁朝肃的脸,隐在暗影里,眉峰纹丝不动。 他骨相生的凌厉英气,此时一丝不苟的严肃,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庄严感。 衬得顾星渊吊儿浪荡,独角戏唱的实在没滋味,“你当时横刀夺爱,说这是一个礼物。谁家好人的礼物,绝世美玉,赝品雕工。难道是送给你妹妹新婚贺礼?走一片心意的纯爱路线?” 轻浮。 梁朝肃换了把推式刻刀,撩眼皮冷冷道:“有事?” “没事。”顾星渊抻了把衣摆,故作云淡风轻,“我刚从国外回来。” 梁朝肃刻刀一停,注视他几秒,“动手了?” 顾星渊抬手摸脸颊淤青,脖颈刚结痂的抓痕,“动手了,还动嘴了,小柔厉害起来,我是一点招架不住,只能掏空自己,什么都给了。” 梁朝肃领悟他的黄腔,一张脸绷的发沉,“滚。” “绝情。”顾星渊大咧咧靠坐桌边,“我是看你一向支持我和小柔,才来和你分享这个好消息。” 梁朝肃垂眸,盯着手里的玉扣,“她怎么原谅你的?” 顾星渊目露惊诧。 合作这么久,梁朝肃这个人有多高深的城府,就有多冷漠的内核,从头到脚,骨子里透出的,都是冷眼旁观这四个字。他心是冷的,肚肠是硬的,情绪是一片不生波澜的死海。 八卦好奇跟他不沾边。 “因为孩子。”顾星渊眸底温柔,分享欲到底占了上风,“小柔没来顾家前,跟着她母亲颠沛流离,过得很不好。我诚心实意越洋千里,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了,她心软,为了孩子轻易就原谅了我。” 梁朝肃手中刻刀划脱,刀锋直入食指,刚结疤的伤口即刻鲜血淋漓。 那血汩汩直冒,眨眼间,流过手掌,在桌上洇出殷红的一摊,手中玉扣血色混浊,几乎看不见水润的种头。 顾星渊惊得站直,扬声喊,“萧达,急救箱。” 梁朝肃神色寡淡,丢开手中刻刀,将玉扣放进一旁丝绒盒子,示意匆匆拎箱而来的萧达,“洗干净。” 第140章 第140章 萧达放下急救箱,不废话,不迟疑托起丝绒盒去清洗。 顾星渊在旁羡艳,“你这些助理好像话都不多,能力出众,怎么招来的?” 梁朝肃撕开纱布包装,“人事招的。” 顾星渊稀奇,“我当总裁这几年,世界千姿百态,职场千奇百怪,人才都是大海捞针,怎么你们梁氏hr雷达成精,定向瞄准?” 梁朝肃目光定格在纱布上,冷声下逐客令,“还有事?” 顾星渊哽住。 他离开后,萧达托着盒子回到书房,“小沈总秘书行踪查清了,除了安排连城小姐出国事宜,还......” 他谨慎瞥一眼男人,捋了一下时间线逻辑,“半月前深恒有位女员工传言,亲眼目睹连城小姐在环城路的黑诊所做产检。也是那日,您在公交站台,碰见连城小姐。小沈总应该也是听到了风声,特意派秘书去了一趟。” 梁朝肃脸上的神情渐渐凝固。 萧达眼神不敢接触他,直直固定在脚尖。 室内渐渐探入晨曦的金光,落在窗边书架一角,厚重的书脊烫金名字亮的刺目。 呼啸山庄。 歌剧魅影。 梁朝肃猝然起身,“去查。” 萧达领命。 未及,男人又叫住他,“安排医院,避开与白家有关系的。” ........................ 连城早晨醒来,发现出血并未停止。 王姨一大早先来看她,也开始着急,“之前梁文菲请得那个家庭医生交待过,要是用药不能停止出血,就要赶紧去医院。” “我知道了,王姨。”连城换下衣服,“今天早餐准备什么?父亲还吃广式早茶吗?” 王姨,“吃,最近是虾仁鱼籽烧麦,蛋黄瑶柱糯米鸡,红米肠,但夫人不允许多做,碳水量超标了。” 连城跟着她来到厨房,“我做一道虾仁鱼籽烧麦,王姨,昨天我母亲找你了吗?” “没有。” 厨房人多,王姨指挥几个正在准备西式早餐的厨师,挪到另一边,才小小声,“不仅没有,还没有指派来人问我一言半语。” 连城眼珠动了动。 梁母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昨晚跟捉奸在床就查一个踹门而入,她舍不得惹急梁朝肃,却又不是舍不得她,叫她出来三审六问,才是正常程序。 再有梁父。 梁父找她回来的目的,是远嫁她。 而远嫁她的原因,是怀疑她跟梁朝肃有猫腻,所以才用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方式,相对和平处理掉。 恰恰在这个基础上,周秘书在翡翠公馆楼下逮她正着。 怎么看,这次都是地狱模式,只要再进一步,不管是去查翡翠公馆的监控,还是去白瑛住处证实,连城都跑不掉。 结果,梁父只是书房一段脉脉温情的谈话。 这太古怪了。 连城从小在梁家长大,梁父的城府手段,她是耳熏目染的。 对待这些老谋深算的人,看待问题要学会拔高视角,不看行为看动机,也就是行为背后的根本逻辑。 第141章 第141章 那再从梁父的动机推行为,他的动机是想处理她和梁朝肃关系,那这一番话的落脚点,就是给她与梁朝肃添堵,俗称离间。 毕竟她有多渴望母爱,真相揭晓的那刻,就有多恨梁朝肃。 连城脑海忽然划过一道闪电,脊背骨都在发麻。 她自己清楚,她恨梁朝肃是因为这一切拜他所赐。 那梁父怎么确定呢?他能这么做,是不是代表,他已经怀疑这四年,甚至已经再查这四年了? 眼下的按兵不动,只是在等着证据查实? 连城头脑风暴,快把自己疯到爆炸。 她这番推论并不严谨,逻辑漏洞很多。 最基本一点,梁父作为一家之主,面对这种毁灭家族的烫手事,最好是雷霆手段,以防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他行事方式完全没必要这样温吞。 连城想不通。 说不定是她想太多,把提防梁朝肃那八百个心眼子,用来揣测他人,把好人想成坏人,简直被害者妄想。 但无论是与不是,这种情况最坏。 等于给她新一次逃离,上了个争分夺秒的倒计时。 她离开得稍微慢一点,梁父手握实证,届时就不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而是腹背受敌,死拉死拉滴。 早餐刚摆上桌。 靠近门口的佣人突然出声,“大公子回来了。” 连城抬头,梁朝肃立在玄关,灰色的毛呢大衣脱下,露出笔挺板正的纯黑毛衣,西裤,换上家居拖鞋,绕过镂空屏风。 他身形一动,连城就倒退几步,回到厨房,王姨也默默退回来,“他怎么又回来?不是已经搬到翡翠公馆了吗?” 闻听此言,连城心里再沉,也忍不住笑,“王姨,你变了。” 王姨望她,“连城,王姨昨晚——王姨没本事,帮不了,还害你。” 明知她处境有多艰难,被人气势一逼,依然放他进门,替他望风。 连城喉间拥堵。 她忘了,王姨是个老实人,接不来俏皮话,只有一腔热诚。 “哪里害我?昨晚我特别威风,大骂了一顿,狠狠出口恶气。” 这时外面餐厅,突然梁母响起惊呼,“朝肃,你的手——刘姐,去拿药箱。” 连城跟着王姨出来。 偌大的餐厅忙忙乱乱,梁母常用的两个佣人,围着她立在梁朝肃身边,梁父在主位探身去瞧,梁文菲训斥刘姐腿脚太慢。 而慌乱的中心点,梁朝肃态度漠然,对喧闹关心无动于衷。 连城刚站稳,男人蓦地偏过头,凝视她。 在灯火最深处、晨光熹微之中,他眉眼深重,像昨晚的浓夜还未过去,却又比作昨夜更深入,晦暗。 古井无波,却又暗潮汹涌。 “你到底是在做什么?”梁母一圈圈解开被鲜红洇湿的纱布,心口又疼又怨。 梁朝肃目光依旧钉死在连城身上,不言不语。 梁母低着头没发觉,这段时间她在梁朝肃身上得不到的答案太多了,“你怨妈妈,要跟妈妈生分了吗?” 最后一层纱布掀开,食指大大小小的伤口错乱叠加,大部分刚刚结痂,黑褐的血块凝结物密密麻麻,剩下不多的完好皮肤,泛着青紫色的淤肿。 梁母五脏肺腑揪成一片片,掉出眼泪,“怎么这么严重,王姐不说已经愈合了?” 王姨上前支支吾吾。“是愈合了——” 这几天梁朝肃的伤口,连城早晚换药包扎,她对梁朝肃有了情绪,具体情况没看,没多问。 梁母愤怒,“什么是愈合?愈合是伤口长好,这疤刚结,况且严重成这种程度,你怎么不跟我汇报?” 王姨局促攥紧手。 “去医院,伤口太深了。”梁父过来擦掉梁母眼泪,脸色也沉得厉害,“你成年,我和你母亲不会太干预你的生活。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么严重的伤势,你过了。” “医院待会儿就去。”梁朝肃拿过梁母手中新纱布,粗糙裹两圈,拴紧,“早餐是什么?” 第142章 第142章 王姨立即回答,“有中式,有西式,餐点都在这里,您如果还有想吃的,我现在安排人做。” 梁朝肃拉开椅子,坐在梁父位置左下首,“不用麻烦,就上中点。” 梁家早餐施行分餐制,但厨房备餐时会额外预备一些,以防万一,王姐匆匆回到厨房去准备。 梁父皱紧眉,回身坐下。 梁母坐在梁父右下首,梁文菲一直紧挨着她坐。 连城沉默绕过桌位,坐在梁文菲下手。 甫一坐下,男人视线又扫过来,隔着一张桌,白亮的灯光漫过他的脸,愈发刺目锐利。 像猖獗长出藤条,捆住她,勒死,又像毒刃剖开她,解析她这个人。 连城垂下眼,避开他眼神。 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她先装模作样捅他一刀,昨晚又怨怼不驯,彻底撕破脸。 梁朝肃就算现在立地成佛,都不会放过她。连城亦是,她腿打断,筋脉抽空,爬也爬开梁朝肃。 接下来,一场硬仗。 餐桌上梁母一直温切关怀梁朝肃,问来问去,想问明白缘由。 梁朝肃有一搭没一搭应着。 梁文菲昨晚毛躁一次,心里忐忑,怕真的惹气了他,“哥哥,你要不要搬回来,住家里?” 连城嘴里东西哽住。 只能叹,梁文菲果真是是她生命里绝杀的无敌忍者,总在冷不丁的地方,以想不到的方式,打穿她的防。 梁母点头,“搬回来,你手上的伤,以后我天天看着。” 梁朝肃这次没出声,就是不反对。 一直没说话的梁父,放下羹勺,“朝肃最近忙,翡翠公馆在市区,离梁氏近,方便,不必强制他回来。” 连城一丝希望,竖起耳朵。 梁朝肃夹起一只烧麦,咀嚼几口,垂眸盯着碗中剩下的半只,“我搬回来。” 梁父一顿,眼底漾过一抹精光,“搬出去的时候,你告诉你母亲是嫌麻烦,这会儿不嫌了?” 梁文菲笑嘻嘻看着梁朝肃,“哥哥顾家嘛,我刚从国外回来,母亲又担心,哥哥肯定要住家里的,之前就是这样。” 连城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一大早殷勤起来做烧麦,就是摸摸梁父态度。梁父不是梁朝肃,明面上不会限制她人身自由。 最有可能是派助理跟着她,盯个梢,她推辞不了,却能想办法拖延。 趁拖延的时间,她就可以去医院,先保胎,阻止出血。 再找白瑛串供细节,路上顺便买一部手机,补办之前手机卡。 接着助理到岗,她正常上班,借机寻求逃离机会。 但梁朝肃这一出现,她设想全白费,说什么都像拿喇叭喊,大小姐出门,有仇统统来逮。 早餐结束,连城一声不响回房,进了洗手间。 小腹一晚上断断续续地抽痛,在早餐那会儿,发展成坠疼。沉甸甸的,实在不是好征兆。 她褪下裤子,鲜红血迹洇出刺目一片,已经与她生理期的量相等。 连城不自主捂住小腹,洗手台镜子里,映出一张仓皇惨白的脸。 这张颓败无人色的脸,与她一月前验孕在镜子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时,她万般不想有这个孩子。 现在呢? 舍得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 第143章 第143章 声音来自客厅,隐隐约约是梁文菲欢声笑语。 “孩子......两个月......健康......去沈家......” 连城一激灵,起身出了洗手间。 声音更清晰了。 “妈妈,中午我们在沈家留饭吧,爸爸也去,您上次要跟沈伯伯下棋,今天正巧,你们都空闲。” 梁父应了。 连城来不及喜,下一秒,梁父问,“朝肃你呢?” “我去医院。” 连城攥紧手,屏气凝神等着外面声音渐落。 紧跟着,院子里响起汽车引擎声。 连城立在窗户边,眼见梁父梁母一辆车,梁文菲单独一辆。 两辆车驶离院子,梁朝肃扶着车门,仿佛早就察觉她的窥视。 目光准确无误捕捉到她。 连城想,她的僵硬必然一览无余,同样男人亦是,他的面部肌肉紧绷,极为沉重的阴郁感。 连城躲不及,索性不躲了。 就伫立在窗边,与他对视片刻,目送他上车,远去。 尾灯消失在视线里的那一刹,连城抑制不住雀跃,在原地激动握了一下拳头。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叫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叫苍天有眼。 连城觉得,风水轮流转,她的运气又回来了。 天命附体。 比这更顺畅的是出门。 从离开房间,到走出大门,无人阻拦。 管家甚至询问需不需要派车。 连城一脸笑意拒绝。 她事先借了王姨手机打车,加钱让师傅上山,目的地是白瑛的住处。 两次产检都引发危局,连城说什么都不想再有第三次。这次她吸取经验,白瑛找了位可靠的医生,在住处帮她检查。 连城拐过两个弯道,离她两百米的路边,蛰伏着一辆黑色劳斯莱斯。 车后窗的窗户半开着,露出男人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一眨不眨攫取住她。 连城条件反射后退两步,转身往回跑。 比她更迅猛的,是车上下来的脚步声,如恶虎扑食,雄鹰俯冲。 连城弯道没有跑过,就被一把从后面抱住。 已到深冬了,山路两旁的树木依旧苍翠繁茂,不比北方一片枯黄的瑟瑟。 可身后裹挟她的男人,却比北方那四年加起来,还森寒,凛冽,恐怖得让人不敢与他产生丝毫接触。 连城更不敢,她奋力挣扎,踢踹。 眼见离车厢越来越近,连城瞳孔紧缩成针,大力荡着腿,以图落地。 梁朝肃手臂揽过她腿弯,一霎收紧,弯折,连城像个团成球的小孩子,被他箍在怀里,却反常没有勒紧。 始终给她留有一丝空隙,不挤压她,却又不让她挣脱。 直到车门嘭一声关上。 张安仿佛等待已久,刹车油门一松一踩,车辆平稳,又快如箭矢。 前后座之间挡板升起。 连城剧烈喘息着,激剧运动加重了小腹的坠胀感,疼痛针刺般在左下腹收紧。 连城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分不清是疼的,还是怕的。 怕梁朝肃。 怕她姑娘。 可越怕,越要冷静。 她掐手心,稳住情绪,冷声望他,“你想做什么?” 梁朝肃眼底是惊涛怒海,翻涌着,视线触及她额头湿汗。 第144章 第144章 抬手擦去,指腹的温度是深冬绝对没有的炙热。 那一抹热度渐渐烧成烈火。 蔓延到掌心,连城眼睁睁看着他手直击而下,精准覆上她小腹。 “怀了吗?” 连城僵硬住。 “你发什么神经。”她直视他眼睛,“体检那天,报告单数据你逐项对比,问过医生。这一个月,鸡飞狗跳,我怀什么?怀空气吗?” “我再问一遍,怀了吗?” 梁朝肃掌心灼烫,轻轻摩挲她腹部,温度透过皮肉,抵达痛感最尖锐的地方。 像骄阳驱散寒意,坠胀感依旧,刺痛却舒缓了。 “我也再说一遍,我生理期。” 梁朝肃手一紧,下颌线绷紧似一张弓。 连城感受他胸膛肌肉发硬发僵,心跳隔着胸骨,野蛮又激烈,一下下撞的她心跳也呼应,忐忑到极点,也心虚到极点。 果不其然。 梁朝肃翻了旧账,“你以前不是没装过。” 连城拿住他的手,推开,“你也说那是以前。从那次后,你不是提高警惕,几次识破我了。” 梁朝肃盯着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有一有二,不能再三。连城,我耐心有限,到底怀了吗?” 连城心口抑制不住的抽搐,电击似的,沿着经络麻痹全身。 “没有,我不孕不育。如果又是你妹妹怀疑我有孕,那我体检当天b超检查,她与母亲都在,一寸寸仔细看过......” “深恒刘兰。”梁朝肃打断连城,“她目击你在环城路黑诊所产检,那天我恰恰在站台碰到过你,还有沈黎川,他的秘书也去过黑诊所。” “为此,他还耗费大量人力功夫去掩盖这一行迹。可欲盖弥彰,抵不住我的人抽丝剥茧,依旧能查清。” 连城的手隐隐发抖,苍白面容一寸寸染上惨淡。 原来如此。 从谣言刚起时,她就想过今日。 一直来不及处理的隐雷。 终是石破天惊。 梁朝肃声音发紧,粗哑的仿佛沙子在磨,“如果你怀了——” “我没怀。” 连城坚决否认,“我不可能怀你的孩子,我有多难孕,南方北方最顶尖的妇科专家,十余位共同确诊,你不信我,总得相信医生。” 梁朝肃不再出声。 对峙良久,他偏头看窗外。 连城一口气尚未松懈,余光扫见窗外连绵的树木,不知不觉变成高楼大厦。 车速也降下来。 连城陡然警觉,“你要去哪?” 梁朝肃看着窗外向后掠过的景物,“医院。” 连城没松懈的气,梗死在胸腔,梗的她崩溃,紧紧被一线理智拉拽住,“你疯了,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连城。”梁朝肃唤她名字。 车外阳光璀璨,映照出他深刻的眉目,线条锐利,可光线又是不讲道理的,折射万物,也折射他眼眸。 往日浓黑看不穿的眼底,恍惚溢满一片暖阳的柔意。 连城嗤之以鼻。 梁朝肃与她,身体再亲密,零距离,负接触,也掩盖不了彼此裂痕隔阂,如深渊,如汪海,填的下这世间所有负面,糟糕,极端。 独独不会有一丝美好。 她不会有。 梁朝肃更不会有。 “你不用警告我。”连城远离他,“梁朝肃,我说的话,你永远不信,那铁证呢?” 她解开裤子锁扣。 一片鲜红。 第145章 第145章 车内。 鸦雀无声的死寂。 连城穿好裤子,找出车内遥控,降下挡板,“张安,停车。” 车速稍降,张安一头雾水,从后视镜请示男人。 光线明亮,他坐姿端直,面容清晰,却像藏匿在一片晦暗深处。 张安敏锐察觉到,气氛比他想象的,更凝滞,更压抑,还有一种形容不出的沉重。 连城又拍他椅背,“停车,我不去医院。” 她深知血迹是误撞正着,又恰在她装出的生理期之内。梁朝肃是男人,再聪明,再谨慎,没有怀孕亲身体会,很难联想到孕期出血上。 眼下,只要她抓住这一点,不去医院。这一关不仅能过,还能扫除之前被怀疑有孕的阴影。 男人沉默。 张安得不到示意,不敢停车。 连城转回头,注视梁朝肃。 他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孔,比衬外面蓝天白云,喧闹车流,一股成熟到深邃的冷峻幽沉。 在欲望最癫狂狰狞,在恼恨最气急败坏的时候,仍旧难掩骨相的俊美,维持端重的风仪。 许多女人痴迷他,为他一丝笑,一个眼神神魂颠倒。 渴求触碰他的一片衣摆,得他一分亲近。 以至于这些年,无一人会相信,日日夜夜纠缠到她崩溃,绝望,恨不得同归于尽的人,是他。 或许还有人觉得他如此禁欲端持,他的坏,他的狠,他的毁灭,何尝不是一种特殊。 连城绝不如此。 她冷笑,“这是你的报复?让我再经历一次荡妇羞辱,抽血,b超,像之前无数次打着治疗幌子那样,刺目花白的无影灯,冰冷无情的长导管,我每一次耐不住疼痛的呻吟,你是不是畅快极了?” “等我从医院出来,父亲母亲就会闻讯赶来,母亲咬牙切齿地恨我,父亲对我彻底失望。你在他们眼里依旧霁月光风,只有我这个勾引你的无耻养女付出代价。” 连城语调平淡,局外人叙述一般,“到时候就顺应你意,迁出我的户口,剥去梁姓,然后呢?我再一次被你养起来,治好不孕,等着嫁人?” 梁朝肃目光投注到她脸上,他的神态熟悉又冷酷,看不穿的千言万语,静默背后的锋芒毕露。 连城早过了,觉得他另有苦衷的心软阶段。 这四年,逼迫是真的,欺辱是真的,她因他面无全非,也是真的。 “那你错了,我恨你。” 驾驶座上,张安只恨这车挡板垃圾,升降时间比他职业生涯都长。 终于,最后一厘米的缝隙也消失。 女人骤起的惊呼呜咽,被当中截断。 连城用力反抗。 这个吻,比巴掌还莫名其妙,爆发的始料未及。 凶狠,暴烈,尖锐。 两人在剑拔弩张中,共同窒息到最后一秒,连城眼前昏花,头晕耳鸣。 梁朝肃那张咫尺的脸,在她视线里模糊成一片黑白噪点,只剩一双犀利锐亮的眼睛,穿透朦胧,刺中她心脏。 第146章 第146章 一片痛苦的寂静中。 梁朝肃注视她无神的眼睛,也注视着她眼眸中的自己。 连城有一双顾盼神飞的妙目,双眼皮褶皱清晰秀美,在她清晨刚睁开眼的时候,左眼褶皱会多出一层,显得她呆萌傻气。 但呆气的非常可爱,睡意惺忪的眼神是不设防的,全心意的。 视线清明的刹那,连城拉开距离。 “你说这些。”梁朝肃拖她回来,掌心摁在她小腹最柔软的位置,力道轻忽,仿若没有。“不过是为了刺激我,威胁我,不去医院。” 连城脸上爬上战栗的小疙瘩。 梁朝肃目光森寒,极致的洞穿力,“你留在梁家,也是为了躲避我,你对父亲母亲并无多少不舍。连城,四年时间,我能走上这个副董的位置,你觉得你那些花招,能跟我演几次?” 连城喉咙发干,盯着他一动不动。 “你明白,心里很清楚,但你次次演,被戳穿了,下次还敢。你凭什么认为信任耗尽后,我依旧纵容你这一套?” 连城垂下眼,睫毛颤颤巍巍,脊梁骨都是冷的。 “这次医院一定会去。”梁朝肃抬起她的脸。“你恨不恨我,都在我掌心。” 连城浑身紧绷,他吐露一个字,喉结滑动一下,凌厉的尖凸,划破她的肚腹,重击她五脏六腑,带上枷锁。 “梁朝肃——” 连城匍匐在他怀里,他的心跳,贴在她脸颊跃动,胸膛温度是岩浆,如火山地动山摇喷发般,死亡倒计时。 连城必须制止,自救。“我们一定要这样?如果我恨你,就永远不会听话,我嫁了人会跑,怀了孕会堕,届时你就满意了?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喘息的机会,非要逼我疯癫,自杀,万劫不复?” 梁朝肃手上一紧,眼中自始至终的冰霜,裂开一条缝隙。 连城迅疾捕捉到,“你已经亲眼所见,我没有怀孕。你去医院,是为了惩罚我之前骗你,给我教训。” 她声音嘶哑起来,软趴趴瘫软在他臂弯,“梁朝肃,我二十二岁,比不上你商场对手那些老狐狸。我不聪明,手段也不高明,我玩不过你,我只是想喘息一下。” 连城的一滴泪淌在眼角,滑入发迹,濡湿的水迹冷的他心口一揪。 梁朝肃眼底渐渐松弛,掌心贴上脸颊,拇指拭去眼尾水迹。 连城望着他,水雾氤氲的眼睛,倒影他,含着他。 “我很累,没有一丝力气,一低头眼泪就掉,闭上眼不想睁开。” 车辆降速,地下停车场甬道对向驶来一辆车,橘亮的黄光照在墙壁导向标识上,绿莹莹化成一个动态的箭头。 指向她的末路。 梁朝肃神色倏而温柔,手臂加力拥住她,在她耳畔柔声,“这次检查......” 他的话突兀被一阵铃声打断。 之前上车撕拽,他的手机掉在座椅上,此时一低头,来电显示是竟是沈黎川。 别的来电,梁朝肃直接挂断,但沈黎川的...... 他注视着连城,接起。 沈黎川声音充满疲惫,背景是机场广播,“我要见你,就现在。” 梁朝肃眉尾一挑,讽刺的意味。“想见就见,你还不够资格。” “如果加上沈阔民呢?”沈黎川胜券在握,“你和顾家欠缺的最重要一环,够资格吗?” 第147章 第147章 连城头昏脑涨从地下车库出来。 沈黎川见梁朝肃的资格充足,男人放了她一马。 这一马。 连城想,要么是他信了她没怀孕,要么是他不信任何人,一定要亲自盯着检查。 关乎到还有没有下一次。 连城不得不慎重。 但再慎重,她这会儿是真没脑力想了。 路边拦了一辆出租直奔白瑛住处。 白瑛和女医生早已等候多时。 她一到,先做腹部b超。便捷式b超仪影像模糊,女医生再有经验,也只能确定胎儿着床无恙,还在宫内,胎心却快的超出正常范围。 女医生抽了血,带回医院化验,等结果出来,再下诊断。 连城焦灼等在白瑛住处。 白瑛比她更焦灼,火急上房了,“要是严重,我带你去京城。我老师在京中的人脉涉及政要军官,我豁出去求他护你,短时间内梁朝肃没办法。” 连城刚经过一番惊心动魄,这会儿又是生死悬疑,她就是铁打的,也撑不住。 浑身瘫软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那到时候,你家就要遭殃了,帮我伪造检查结果,涉及医疗违法,就这一项,你家医院官司缠身。还有你的行医资格,不能断送你的职业生涯。” “那你怎么办?”白瑛干脆在她身边躺下,“不要这个孩子了?这样也好,至少你不用像现在这样步步惊心,太难了。” 连城嘴唇哆嗦,唇齿仿佛千斤重,张不开,动不了。 白瑛见状也沉默了,她清楚去京城保孩子,等于主动暴露,连城说梁朝肃那个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她家老头子也肯定这一点。 真枪实棒亮明车马,只会是鱼死,网不破。 这时,白瑛手机响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瑛咬牙接起。 女医生明显松口气,“血项数值虽然低于正常范围,比预期的结果好,勉强在能接受的范围。以这个出血量来看,宝宝真的是非常坚强,非常少见。我的诊疗方案是卧床静养一段时间,输液加口服药物,时时关注胎心变化,所以建议您考虑住院。” 连城面色苍白,“别无他法吗?” 关于梁父的猜测,不管对不对,都加重了连城的紧迫感,而且她现在的情况,连卧床都做不到。 女医生停顿几秒。 白瑛当然不会跟外人透露连城的事,但是就隐秘上门检查这事本身,已经能让女医生察觉异样。 毕竟白家私立医院,多年来服务豪门权贵,糜烂的关系,惊爆的内幕,见怪不怪了。 “如果不考虑住院——”女医生迟疑,“国际上最近新出一种保胎针,疗效出奇,但临床反应很大,有些全身出红疹,有些加重孕吐,反应不一而足,具体看体质。” 白瑛反应激烈,“临床试药都不稳定的针剂,你也是医生,怎么敢胡乱推荐?” 连城拉住她,问女医生,“对宝宝有影响吗?” “对胎儿疗效很好,只是会加重母体的孕期反应。” 第148章 第148章 连城拿过白瑛手机,“那就打针吧。” 白瑛来不及反对,连城挂断电话。 “你疯了。”白瑛气急败坏,“你知道孕期反应加重意味什么吗?每年数不清妊娠反应严重的孕妇,因为严重的恶心呕吐、无法进食,由于缺乏能量和营养物质导致身体器官功能损害,肝功能和肾功能异常、体内水电解质紊乱而不得不终止妊娠,严重的......” 她颤声,“甚至会死。你住在梁家,反应激烈起来,不还是要暴露,你清醒一点!” 连城沉默。 室内只有白瑛粗喘,气氛压抑得过度。 良久,连城才能发出细细的颤腔,“可我没办法了,白瑛。我明知道用梁家离开梁朝肃掌控,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但我太笨了,想不到别的办法,找不到别的人来制衡梁朝肃。” “现在也是,我想不到别的办法来保住我姑娘,又不暴露她,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抓住眼前每一丝出现的机会,争取不死在半路。” 白瑛垂下眼,迟钝许久,才哑声,“这孩子是梁朝肃的血脉,骨子里流的是他的血,长大了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与他长得相似,性格也是。连城,你其实可以——任其自然,至少保住你自己。” “我姑娘跟他没关系。”连城摇头,“你不懂,没我姑娘,我根本撑不了这么久,可能早在包厢那会儿,就真当狗了。现在不是我姑娘需要我,是我需要她。护着她,我才有勇气一直抗争。自由本就是条条框框,但总有一笔出牢笼,我和她共盼这一笔。” 白瑛望着她,久久不语。 连城身上有不世出的清澈,上流圈层物质横流,越是被贪欲杂念侵蚀,越是向往这种污泥里长出自我透彻的花朵。 梁母的绝情偏狭,梁父的旁观冷漠,梁朝肃的险恶歹毒,梁文菲的多疑嫉妒,一家集齐人性阴暗。 好人只怕给的不够多,坏人怕得到的不够多。 “......梁家配不上你。” 连城想笑,笑不出来。 白瑛翻身下床,又给女医生打电话,“是不是有一种听胎心的小型仪器吗?巴掌大,能自己在家检测。” “那种胎心仪网购就好。”女医生道,“不过那种都是市面上的通用货,一般十二周才能听到,十周的话,每次要特别注意位置,不一定能精准找到。” 白瑛接着又问了一大堆。 电话挂断后,连城苦笑,“都说妈妈不容易,以前觉得已经够足够体会,如今亲身经历,才明白不及其中辛苦万分之一。” 白瑛披衣服准备去拿药,闻言回头,“你不是要心疼梁夫人吧?” 连城眼神发直,“我在想......生我的那个人。” 白瑛放心了,“等你们娘俩天宽海阔,就去找呗。” .................. 与此同时。 张安开车抵达盛园,接近中午十一点半。 盛园前幢主楼客似云来,梁朝肃避开正门,从贵宾通道进入后院。 盛园的经理正在等他,“沈先生和沈氏小公子在壹号院。” 他指向后院苍翠竹林,最大最高的飞檐建筑,“已经等您半个小时了。” 梁朝肃平淡应一声,经理殷勤在前面的引路,“沈先生秘书谨慎,要求屏蔽壹号院所有通讯工具,希望您待会不要见怪。” 第149章 第149章 高官政要,开会出差发表讲话,恨不得全世界直播,但私底下,只言片语,一字千金。 因为言谈中多少会涉及政策倾向,国家宏观调控,每一步都会自上而下,对各行各业产生深远影响。 梁朝肃这四年是南北乱杀的商场巨鳄,跟这位一把手沈先生也算老交情了。 秘书见他,快步迎出廊下,双手握住梁朝肃,上下晃动,“梁副董。” 经理识趣退下,秘书小声道:“顾家内斗,在靛省是大新闻,沈先生非常关心,行业是繁荣的,也该是稳定的,但沈三公子出面,一些尺度问题,您自己把握。” 这就是政策要宽泛了。 梁朝肃不露声色颔首。 绕过紫檀屏风,梁朝肃从容入席,他穿衣一向喜黑爱重,风度是万中无一的压人于无形,坐在一身官气的沈先生身边,丝毫不落下风。 倒显出,另一边沈黎川,憔悴又稚嫩。 像个奔波劳累的书生。 等一席方散,沈先生带着秘书离开,沈黎川嘴角温润的笑,直接落下。 视线长长久久盯在梁朝肃身上,“今天之后,银行批给顾家的贷款额度会加大,虽然不能直接解了你们的困局,但四分危急是有的。” 梁朝肃解了颗衣领扣子,挺括的衣衫有了松散的闲适,没那么板正,严肃,可他浑身威慑却一分不少,甚至更多。 “沈先生虽然出身沈家,却出了五服,你能说动他出面,想来出力不小。” “你不用阴阳怪气兜圈子。”沈黎川站起身,他皮肤在非洲晒黑了些,此时却有苍白的味道,“你放了连城。梁文菲说你要剔除她的姓,跟她划清界限。我不明白你的用意,却清楚你不会真的放她走。” “哦?”梁朝肃饶有兴趣,伸手示意,“请阐述你的理由。” “梁朝肃,我不是你的下属。”沈黎川一字一顿,“你的高姿态,在我面前只会显出你妄自尊大。” “姿态高低分人。” 盛园仿古的灯光似烛火,光影飘摇在梁朝肃的纯黑西装上,一层柔化的暖光,他转着桌上茶杯,神色悠然,漫不经心的戏谑。 “卑求我者,姿态低他们受不起,但要是一家人,高姿态就没必要。对吗?妹夫?” 沈黎川胸膛剧烈鼓噪,深深吸口气,强压下去,“你说得对,我付出了很大代价。这代价,我买连城自由。” 梁朝肃手一顿,茶杯水面折射如火的灯光,映出男人凛冽如锋的锐气,“你配吗?” 他放下茶杯,起身拍沈黎川肩膀,强压他坐下。 沈黎川晃动肩膀甩脱,男人的手掌稳固如山,不可抗拒,压的他动弹不得,“妹夫——妹妹梁文菲的丈夫,这是你的护身符,别让我后悔那两枪没有穿透你的头。” 他转身要走。 沈黎川咬牙切齿,“连城总说她市侩,威武就屈,但那只是玩闹话。她有韧性,也能忍耐,却宁折不弯。” 男人止步。 “你已经凌辱她四年,到极限了。”沈黎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鸡蛋碰不碎石头,却能让石头染一身腥。你功成名就,将来贤妻子孝,一生辉煌,何必赶尽杀绝,非要逼的她恨之入骨,鱼死网破。” 梁朝肃怔了一秒,蓦地嗤笑。 是有多心有灵犀,才能隔开四年,依旧对彼此了如指掌。 一个刚歇斯底里,前无仅有的哀求他,扛不住了。 一个字字精准,句句是对,不计代价要救于水火。 他转身,“你和梁文菲的婚事提前到元旦。” 梁朝肃居高临下俯视他,视线在他脸上来来回回扫视。 沈黎川僵硬着背,一动不动。 “你今天的代价,我也不白叫你付。算是彩礼,等她嫁过去——” 他气场中的威慑感,充满炸裂的强势、压迫,“我翻倍算给你。” 第150章 第150章 沈黎川盯住他。 “这份代价,我只付给连城。” 男人置若罔闻转身离开。 是自信沈黎川无计可施,也是对他不屑一顾。 ..................… 白瑛风风火火回来。 拿了药,打包了午饭。 保胎针打上后,连城坐起来,靠在床头吃饭。 她本来要下床,白瑛制止了。 “姑奶奶,你在梁家不得安省,在我这儿就直接躺平吧,休养一时是一时。” “修养不了。”连城捏着筷子,“下午我要去挂失证件,买手机,补电话卡,再买几件衣服。” 证件,手机,白瑛都明白,这些东西在梁朝肃手里,他不会给。 但—— “衣服是怎么回事?” 连城咽下口中食物,“我之前离开,梁文菲把我东西都清掉了,现在房间拿去养阔耳狐。不过这也是好事,梁朝肃有我房间钥匙,又同住一层楼,现在换到楼下,可安全多了。” “她是不是——算了。”白瑛咽下脏话,“只能说她果然是梁家人,基因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连城不接话。 白瑛耐不住,又补一句,“长得好看的叫嫁人,梁文菲这种嫁祸于人,可惜沈黎川了。” 下午三点多,连城发现出血量减小。 白瑛开车带她办好计划前面几项,等到买衣服,两人意见迟迟达不到统一。 “我不要鲜艳的颜色,黑白灰百搭。” “你没发现吗?你黑漆漆,梁朝肃也黑漆漆,是你无意识学他,还是他学你,你们情侣装?” “......”连城,“给我大红大绿搞上,不要修身款。” 白瑛志满意得,战绩塞满两只三十四寸超大行李箱。 “一切准备就绪,你接下来什么安排?” “我想出国。”连城在新手机上存下一个号码。“沈黎川之前给我的信里,有一张能帮助我处境的名单,除了他的秘书,助理,朋友,还有几位蛇头。” “他安排出国的手续合法正规,跟那几位蛇头没有关系,之所以写上,是为了以防万一,所以这次梁朝肃应该没有查到这里,我想试试这条线。” “出国跑远是对的,但蛇头?”白瑛皱眉,“那种专门钻空子带人出国的灰色生意,人可靠吗?” 连城四年抗争,都在合法途径,用合法方式,但社会总有黑暗面,权势在黑暗面畅通无阻,梁朝肃次次精准,次次无误。 连城教训吃这么多回,干脆搏一把大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只要到了大洋彼岸,连城不相信地球是梁球,梁朝肃就算属深海大章鱼,触须也大不过太平洋。 “可不可靠,我也不知道。”连城发出一条短信,然后删除,“但不去试,永远都不知道。” 白瑛比个拇指,“可以,状态回来了。” 梁朝肃已经六个小时没在她附近出现,身边又是最亲的白瑛,连城忍不住挽住她手臂,“晚上蹭你顿饭,加满血再回去。” 白瑛将要回话,嘴渐渐张大,却发不出声音。 连城顺着她目光望去,斜前方不远处,熙熙攘攘人潮中伫立着一个男人。 第151章 第151章 连城这次被抓住后,想过很多次再见沈黎川的场景。 歉疚的,遗憾的,或许还有伤怀,最后怅然若失。 归于接受现实的平淡。 可真到这一刻,是无言。 “去啊。”白瑛抽出手,“这会儿三只眼不在,你至少能跟他说声谢谢。” 连城脚步一动,沈黎川已经先于她走来,穿过人潮,越过商场装饰用的皮卡丘,阑珊的灯火,越是明亮,越是照的他黑了,瘦了,头发剪成利落的发茬。 一身风尘仆仆,两眼疲累倦怠。 “我补了梁朝肃的窟窿,他不愿放你自由,但应该不会逼你联姻了。” 连城“谢谢”迟钝在唇舌之下。 “我知道还有梁董那边儿,他正在接触北方的人,但始终没下决定,短期内你应该是安全的。” 连城想问的话也卡住。 她恨这一刻的笨嘴拙舌。 “连城,你不用出声。”他眼底有笑意,“你的眼睛会替你告诉我一切。窟窿我补了,代价很大,但从另一方面看,加固了沈梁合作,我不亏。梁董那里,我什么都没做,是他要嫁你的动作大张旗鼓,人尽皆知。” “我回来呆不久,但在这期间,我竭尽所能帮你,帮你——” 他刻意不提的后半句。 也在眼睛里。 我帮你,帮你的孩子,帮你飞向自由,不要有负担。 ............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连城上学一笔一划写过很多遍。 当时只觉得拗口,难记,笔画烦人。 但现在。 匮乏的语言拼凑不出她感受万分之一,只想到这句。 也只有这句。 不是成年人一败涂地,无可体会。 白瑛也难受。 高中时期连城和沈黎川,简直是他们所有人眼中,堪称梦幻的一对天作佳偶。 满足所有关于爱情的遐想,爱人的假设,婚姻的期盼。 “要不——今晚都去我那吃饭?老同学好久不聚,感觉都陌生了。” 沈黎川缓缓摇头,“不去了,去了麻烦。” 这麻烦指的是什么,三人都心知肚明。 以至于白瑛想打哈哈,笑一句,“你下厨,不麻烦”都不能。 “为什么不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距离很近,几步远。 连城觉得眨眼间,后背就贴上一具结实胸膛,一起一伏地鼓动。肌理勃发的温度好似能穿透衣物,炙烤她,烫的她想逃。 “你绕大半个城,不就是想来见她。”梁朝肃声音贴在她头皮,气息吹拂起她发丝,“见了不吃顿饭,枉费你这一番功夫。” “你们吃。”连城离开他身前,提过行李箱,“我先回去。” 梁朝肃攥着她手腕,夺过箱子,“回哪去?跟梁家大小姐的丈夫不清不楚后,再大摇大摆回梁家?” 沈黎川神色冷下来,“白瑛只是礼貌提议,我与连城都未答应。” 第152章 第152章 “你与?”梁朝肃唇边笑意阴翳又嘲讽,“与这个字,你说出来透着一股不安分的恶臭,让人欲呕。” “那梁副董的安分是哪种?”白瑛帮连城掰他手指,“平平常常遇见打个招呼,就上纲上线,古代男女大防,也没有一句话就定人死罪的。” 男人手指如钢筋铁箍,两人协力死活也掰不开,连城感觉到他对沈黎川见她的厌恶,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这种无以复加,她不领到教训,不开口求饶,不平息他胸膛怒火,是收不了场的。 她让沈黎川和白瑛先离开。 沈黎川并不愿意,白瑛反倒毫不犹豫拽他离开。 梁朝肃根本不是好人,沈黎川多留一秒都是火星子点引线,激化矛盾。先把他糊弄走,她再回来救连城。 连城收到她隐密示意,垂头思考对策。 这一层女士鞋服,相对楼下高奢品牌平价不少。来往的男女成双成对,都是年轻人,普遍休闲的打扮。 梁朝肃西装革履,气质强势又禁欲,位高权重的威严感,立在人群中耀眼的瞩目。 连城不想在公众场合与他多待,万一被人拍到,熟人看到,捅给梁父梁母,又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她点亮手机屏幕看时间,“五点多了,你饿吗?” 态度超乎寻常的平和,梁朝肃一怔,鬓角骨头还在鼓,出口却是,“手机哪来的?” 态度松动的,没抓着沈黎川不放。 连城神经一缓,走向电梯,“刚买的。现代社会什么都能没有,没手机不行,会很无聊。” “无聊是你自作自受。” 梁朝肃下颌绷紧,“你有一次听话,就不是今天这境地。” 连城摁下电梯。 她感受到身侧男人的尖锐,听懂他不仅是指这一次的阳奉阴违,往前溯源还有无数次。 归根结底,是她不想失去人格,做奴隶。 而梁朝肃恰恰只需要一个没思想、不违抗的奴隶。 连城爆发过一次,这次已经能冷静。 冷静的说不出话。 好在,电梯恰到好处地停了,门打开,里面已经有了七八个人。 厢体不大,七八个人并不拥挤,连城却犹豫了,“要不,我们等一下部吧。” 她话音刚落,里面的人就摁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男人突然问,“为什么要等下一部。” 连城瞥一眼他的脸,矜贵英挺,疏离感十足,又瞥他穿着,西装笔挺,出类拔萃的身高,深重压迫的气势。 在密闭空间,就像大白鲨进鱼池,一动不动都压人慑魄。 更重要,是太拥挤,大白鲨怒气会翻倍。 “你乘惯了专用电梯,不会习惯这样拥挤的场合。” 别人也不习惯身边站着大鲨鱼。 梁朝肃从电梯门投映的影像凝视她,明亮的光线照的她犹如一汪月夜下静谧的湖,柔和,波光粼粼,微波荡漾,美不胜收,却并不理人。 仅仅在不常有的偶尔,疏忽送一阵风,轻轻地,漫不经心抚过你。 湖不在意,人却难忘。 .................. 到了地下车库,张安竟不在车里。 连城惧怕梁朝肃是要带她去医院检查,磨磨蹭蹭不上车,白瑛送沈黎川走,应该也是在地下车库。 但商超地下车库一眼望不到边,她开始后悔,刚才事急从权,却从的没有脑子,找个咖啡店都比坐电梯地下车库靠谱。 第153章 第153章 “不是要吃饭?” 梁朝肃放好行李箱,“磨磨唧唧等沈黎川?” 又来了。 连城僵着脸,“我等他干什么?你警告过了,他是你妹夫,为了能回梁家,我也会跟他保持距离。” 男人打开副驾,扶着门框,一动不动盯着她看。 “划清界限。” 眼神还是胁迫的,凌厉的,却没了之前活吃她的凶狠。 连城心下厌烦,这一点点试探,倒像哄他似得,“不见面,不说话,他在我走,他走我留。” 她确实该这样。 沈黎川有责任心,喜欢孩童。青春期那会儿,言情小说泛滥成灾,男女主不是出身孤儿院,就是常去孤儿院做义工。 恰恰他们那时追潮流,有闲钱和爱心,觉得自己和男女主一样闪闪发亮。 但现实往往枯燥乏味,真实的孤儿院并不像小说中那种飘着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每个小天使都活泼开朗有朝气。 那里建筑老旧,设施能维持基础已算不易。 为了方便管理,五岁以下的幼童,不分男女,留着统一的发型,穿着相似的衣服。 一张张小脸,眼睛是警惕的,紧张的,并不爱说话,举止瑟缩。 一群富贵堆里养大的少爷小姐,去过一两次,就完全失去兴趣。 只有沈黎川。 南省二十一家孤儿院,新房子,新日常保障,新管理人员。从他第一次进去笑容消失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所以没有那封信,连城也知道,梁文菲怀孕的那一刻,就是他在回答诀别。 连城早在四年前就诀别过,这一回,还由她早一步,彻底割裂开。 她不要他付出,也不要他帮助。 就这样。 就如同两条平行线,这辈子往下走。 永不相交。 梁朝肃脸还是沉的,眼神却收敛,“他威胁我,如果再逼你,就同归于尽。” 连城盯着他看几秒,觉得这话说的巧妙。 是逼她,沈黎川会跟他同归于尽。 还是她同归于尽。 她猜测是后一点,沈黎川不会说出前一点这种偏激的话。 “算不得同归于尽,顶多以卵击石。” 她索性也回巧妙,没有主语,全凭他理解。 梁朝肃顿几秒,轮廓柔和下来,拍车门,“上车,别叫我请你。” 连城不相信他,不愿挪步,绞尽脑汁编理由。 男人眼神又开始危险时,白瑛气喘吁吁跑过来,“你手机静音啊,我电话打到运营商都要骂我死舔狗了,你怎么就不看一下。” 连城扶住她,往车尾走,“太专心了,没注意。” 她一把掀开后备箱,白瑛立即拎行李。 配合无间,走的迅速。 梁朝肃竟也没拦,连城察觉背后视线一直盯着,说不上冷厉,却别有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连城心中大呼庆幸。 第154章 第154章 这狗,刚才果然准备带她去医院检查。 梁朝肃目送白瑛的奔驰尾灯,消失在出口,眼底化出的笑意,才泯灭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无限讥讽与凉薄。 他给梁父去电话,“我让张安去城西酒窖取了四瓶珍藏,今晚您可以与沈伯父一醉方休,母亲那里我替您挡。” 梁父笑,“条件呢?” “绑死沈家。” 梁父一点就透,“你指菲菲的婚事?” “提到这个月底,免得她肚子大了,穿婚纱不好看。” 梁父不接受这个理由,“你从不关注女人衣着,我要听实话。” 梁朝肃发动车,引擎咆哮声中,他轻笑,“我觉得肚子大,穿婚纱危险,这是实话。当然,不排除我想带顾星渊动一动,这酒您喝吗?” 梁父不知在想什么,有些沉吟。 梁朝肃拐出地下车库,“你要不喝,我叫张安回来了。” 梁父,“不用麻烦,小事一桩,合作愉快。” 梁朝肃挂断电话。 绿灯亮起,车辆驶进十字路口,夕阳的金光透过路旁摩天大厦,交辉在此处,透过车窗,照清他嘴角嘲弄的嗤笑。 ........................ 翌日,连城起床洗漱时,发现出血量再次减小。 她轻抚小腹,那种涩木的钝胀感几乎消失。 心下顿缓,抬起头,看见镜子里的女人面上带笑,快要生锈的眼睛有润光。 等到早餐时,梁文菲比她更愉悦,兴奋不已。 “我婚期一下子提前这么多,只剩二十多天了,婚纱钻戒,还有宾客这些都要加快进程,忙的过来吗?” 连城疑惑顿住。 梁文菲继续,“而且黎川这期间,还要飞到非洲处理那边的事,到时候婚礼排练,他都不能在场。” 连城这次明白了,这是沈黎川和梁文菲原定年后的婚礼,提前到月底。 梁朝肃坐在斜对面,撩眼皮,瞟连城,见她筷子一顿后,闷头继续吃饭。 外面天光大亮,餐桌灯火通明,她侧脸淹没在光里,白皙润洁,秀丽小巧,并不紧绷,也没有伤怀。 更没有悲愤,懊丧,一副过去式风雨不惊的模样。 “朝肃?”梁家加大声音,“朝肃,你在想什么,菲菲叫你好几声了。” “有事?”男人声音意外的柔和。 梁文菲感受到了,愈发快乐,“哥哥,是不是舍不得我?可我马上二十三了,就是正当结婚的年龄。不过我以后经常会回来住,免得哥哥想我。所以哥哥快给我吧。” 梁朝肃夹了一只烧麦,“给你什么?” “玉啊。”梁文菲放下筷子,在空中比划一个大圆,“就你之前去靛省出差,给我和母亲带翡翠礼物那次,你在顾家玉华买的压箱底老坑玻璃种大翡翠,不是给我的结婚礼物吗?哥哥,你现在就给我吧,我叫人赶工首饰,结婚那天我想带。” “谁说那是给你的结婚礼物?”梁朝肃咬了口烧麦,没咽下就皱眉放到一边。 梁文菲大为惊诧,“不是给我,那是给谁?” 梁朝肃喉结吞咽,没回答。 梁文菲目光在餐桌梭巡一圈,“难道是给妈妈的?” 梁母摇头笑,“要是给我,早送了。” 梁父坐着主位,忽地抬首,审视梁朝肃,辨不清意味的眸色,分不清喜,也分不清怒,只觉得幽深莫测,寒的人脊梁骨发麻。 他目光扫过连城,又移回来,“那次,你为什么没给连城礼物?” 第155章 第155章 连城埋头干饭,骤然被点,条件反射仰起头,正撞上梁父目光。 与梁朝肃同样的深透性,其中的尖锐却更直白,没有梁朝肃晦涩难懂。 连城头皮一紧,垂下头装作吃饭。 梁朝肃放下筷子,用餐巾擦嘴,“一个月前的答案,我想您记得起来。” 梁父面上犹带笑意,“为什么不认她?” 餐厅一霎被按了停止键,声音停了,在座的人不约而同望向连城,心中隐而不发的猜疑,在沉默冷峭的每一秒,化作没有硝烟的战场。 连城屏气凝息,这答案她已经不想知道了,却碍于回梁家缺爱无依的人设,不得不瞥向梁朝肃。 昨晚白瑛送她回来,推行李进门,正撞上梁父们也刚到家,梁父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味深长,有惋惜,有满意。 连城领悟,恐怕梁父压根一分钱,都没信她之前住白瑛那儿。 所以见她带行李回来,装的一副确有其事的模样, 才会是一种惋惜她差缺补露,明面上小辫子抓不住了,却又满意她将眼下各有顾忌,勉强维持脆弱平衡的太平,粉饰的更充足。 想想也是。 一个漏洞百出,过于低劣的谎言,梁父这种老谋深算的高段位神仙演起来,实在像天蓬元帅投胎掉猪圈,捏着鼻子都嫌腌臜。 “我为什么要认她?” 梁朝肃丢下餐巾,“父亲,您的人手才刚派去北方,什么都没开始查,就把矛头露出来,太急了。” 梁文菲一脸茫然无知,看向梁母。 梁母跟梁父私下多次谈过,虽然梁父从来露喜藏忧,不讲实际行动,但提到北方,她隐有明悟。 特别是梁父罕见沉了神色,绷紧好久,才又缓出一丝笑,“吃饭吧。” 连城本就没有的胃口,彻底消失无踪。 她那八百个心眼子,没多想,没想错。 梁父真的在查北方那四年。 更甚者,梁朝肃早有察觉。 却没阻拦,没反击,任其发展。 这一刻,连城喉管尚未咽下的食物,凝固成一颗沉甸甸的巨石,冰冷下坠,直直坠入无底深渊。 她竭力控制住想望向梁朝肃的眼神,攥紧筷子,戳着碗里的粥。 低垂的视角,闯入一片碳灰色西装衣摆,沿桌边闪过,随着男人沉稳的脚步声远去。 这世界上大部分男人是一页浅薄的纸,有阅历有深度的是书,再稀缺一些,能抵抗基因掠夺性,打心眼尊重女性的是传世名著。 梁朝肃不在这个行列。 他是深渊。 刮着寒刺入骨的罡风,积着不可测量的黑暗,黑暗里全是要命的刀锋。 不用跌进去,就这么立在边缘,已叫人千疮百孔,死无葬身之地。 早餐后,佣人告诉连城,梁父在书房等她。 连城上楼走到书房,门是开着的。 梁父正抱着梁母宽慰,“你太悲观了。你也看见连城昨晚回来,是带了行李的,说明那几天她确实在跟白家那孩子住。” “而且连城从小在豪门长大,什么事会导致什么后果,她门清,真跟朝肃有什么,那是万劫不复。况且她才二十二岁,大好的年华,哪舍得废了自己一生。” 第156章 第156章 梁母被安抚住,退出梁父臂弯,瞥见门口连城。 猝然间,梁母眼睛风雨欲来,却很快冷森森稳住。 一字不发,沉默越过连城出门。 梁父在书桌后坐下,连城反手掩上门。 “家里最近不太平,你应该察觉了。”梁父示意她往前站,“父亲想问问你的想法。” 连城立在桌边,隔着一张书桌,她神色恭敬而诚恳,“我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梁父向后靠进椅背,目光在她脸上停驻许久,突然口吻遗憾。 “连城,你真的很聪明。有你这份聪明,就算跟梁家没有血缘,我也会培养你。在梁氏飞速扩张的时候,你能大施拳脚,经理,副总,地区总裁,进入董事会,菲菲资质不如你,将来得到的也不会有你多。” 连城垂下眼。 梁父,“可如今不行了。有些话,如果父亲直白揭穿,那你太难看了。所以今天父亲只字不提,只想问问你,喜欢北方吗?” 连城清楚,这是要谈远嫁了,而且谈的很有技巧。 梁文菲的刁难和梁母的冷落,她这几年过得仓皇,现在得知梁父有意培养她进公司,一步步得到成功,权柄,尊重,地位。 最后还给了梁文菲做对照,暗示她有朝一日必定翻身。 结果,在真真假假的怀疑里,一切梦幻泡影,子虚乌有了。 梁父在鼓动她的人性。 谁不渴望尊贵,巅峰的人生,谁又能接受一切唾手可得,最终因为别人而交臂失之。 失去后,是不是要痛恨那个害自己一塌糊涂的人。 连城吸口气,交诚意,“喜欢。我很喜欢北方,那里有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森林,草原,一年四季是南方想象不到的美。” 梁父手指点着扶手,眼尾有笑意,“望不到边的森林,草原,那到北部边境了吧。你不觉得远?” “不远。” 梁父笑意牵连到嘴角,倾身推过去一张卡片,“既然你不抗拒,这个男孩子,可以先聊一聊。当然父亲不是强求,如果你觉得不合适,直接拒绝,父亲再给你物色。” 连城接过,上面只有一个联系方式,别说照片,连姓名都没有。 她没多问,抓住机会提要求,“我公司请的假到了,我准备上班。” 梁父顿了顿,“当然。”他颇有深意,“连城,你有充分的自由。” .................. 梁父一家之主发话,她有充分自由。 连城出了书房,立马自由出门找白瑛。 她今天的针,该打了。 “疗效是有了。”白瑛用棉签按住针口,“你反应呢?有没有想呕吐,起疹子,嗜睡,或者头晕?” 连城摇头,“暂时没察觉。” 白瑛没松气,反而更加提心吊胆。 她昨夜挑灯夜战,把这种针剂从发明到临床,所有的论文数据,和后续跟踪调查全部翻个遍。 一千人中,胎儿保存率百分之八十,母体反应加重率百分之九十五。 剩余那百分之五,是运动健将,或长年健身人士,身体健康水平,连城比不了。 第157章 第157章 白瑛丢掉棉签,终是放不下心。 “等你不出血,这针立马停。后续用药养着,一定要密切注意身体出现的反应,又发现就给我打电话。还有,我给你买的胎心仪也到了,每天胎心稳住,你姑娘好好的。” 连城翻身平躺,“那我能上班吗?梁朝肃搬回去了,待在梁家,我不放心。” “他是狗皮膏药啊,怎么阴魂不散,女鬼都没他缠人。”白瑛又道,“在梁家有他爸压着,你不放心什么。” “他查到黑诊所了,伺机抓我去医院检查。好在没撬开老板的嘴,我躲着他,能拖一阵是一阵。” 还有梁父已经摸到北方去了。 但连城不想给白瑛制造焦虑,隐下不提。 这是她的手机突然震动,来电显示是那条她存下的号码。 连城立即接起。 “土行孙小姐?” 白瑛听见称呼,瞪大眼。 连城抬手拉下她眼皮,这是她昨天短信中,自我介绍的化名。 “老鬼?” 老鬼敷衍应一声,开门见山,“你能知道那个号码,说明是熟人推荐,值得信任。我做生意不喜欢罗里吧嗦。去哪?几个人?私人恩怨可以做,犯法潜逃我不沾。” 连城又捏白瑛的嘴,止住她惊呼,“北欧,一个人,私人恩怨。” 老鬼咂摸一声,“可以,二十万一口价。” 连城一怔。 白瑛挣开她手,连城眼疾手快再捂住,“我再确定一下,走你们的路子不需要证件对吧?” “需要,也不需要。”老鬼笑,“国外偷渡是重罪,我们不能犯法。用证件出国后,我们在邻国帮你再跳转一次,这次不用证件,没有信息,你的去向绝对安全。” 连城不说话,有些犹豫。 老鬼等了几秒,没耐性,“你走不走,给个准话。” 连城,“走,什么时间?” 老鬼,“五天内,具体安排我到时候发短信通知你。” 连城挂掉电话。 白瑛实在不能苟同,“就这样?什么都不问,面也没见,万一诈骗你钱,或者出了国,就把你卖去缅北呢?” 连城删掉通话记录,“所以,还要你再帮我最后一次。我走了之后,约定时间内没有联系你,不要犹豫,直接报警,我离开前会把蛇头的照片,还有信息全留给你做线索。” 白瑛,“......” 连城笑,“而且你看,他们根本不敢在国内犯法,说明很怕我国警察。孙猴子逃不出五指山,国家爸爸永远的神。” 白瑛绷不住脸,恨恨点她脑袋,“你什么都想好了,我除了听从老佛爷安排,给你来声‘喳’,还能做什么。” ............ 到了中午,白瑛拿手机进来,让连城选餐厅订餐。 掀开被子,才发现她出去这一会儿功夫,连城就睡着了,旁边手机一声声震动都没吵醒她。 白瑛知道她在梁家睡不安稳,没唤醒她,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梁朝肃,更不唤她了。 关机,拉好被子。 回到电脑前,继续查针剂的论文资料,没一会儿门铃响起。 她拉开一道缝隙,门外伫立着一个男人。 身型高大颀长,穿着双排扣的碳灰色西装,冷峻威慑,一双眼不由分说定住她。 第158章 第158章 白瑛条件反射关门,男人跨出一步,鞋尖顶住门框,包着纱布的手强硬推开门。 “她呢?” 白瑛这套公寓面积小,原本三室一厅的布局,她一个人住,全打通了,只留一间主卧。 梁朝肃环顾一圈,房间不像一个女人居所,物品乱七八糟,资料,毯子,零食随意摆放,靠近落地窗的电脑开着,全是晦涩的论文。 他对其他女性没有丝毫好奇心,也有教养,并不窥探,一掠而过。 找不到人,就收束视线,落在门口,“她在哪?” 白瑛不搭腔,冷着脸指门口,“出去。” 梁朝肃安排完顾星渊那边麻烦事,抽会空儿,不想有限时间,消耗在白瑛门口,“白瑛,我对女人并没有额外的耐心。” 他全身穿着、仪态,无时不渗着一种浑厚的侵略感,面无表情时,稍泄三分气势,就压制的人心惊肉跳。 白瑛嘲讽的话卡在喉咙,那句‘不仅没有耐心,还没有良心’迟迟发不出声。 卧室,连城心头一紧,连忙下床。 门虚掩着,并没有锁,她拉开声音几不可闻。 男人却格外敏锐。 连城身形显露的刹那,他转过身。 白瑛手术室待久了,不喜欢灼目刺白的灯光。 她房子的灯,统一偏暧昧,迷离,橙色和橘色交辉,照在梁朝肃的衣服上,挺括,颜色,凛冽的格格不入。 连城没有走近,就立在卧室门口,“有事?” 这是一句废话,她心知肚明,梁朝肃目的来逮她去医院检查。 他迈步走过来,“故意不接我电话?” 连城下意识翻口袋找手机,“刚睡着,没听到。” 梁朝肃慢了脚步,立在她面前。 连城个子矮,将将到他下巴。 两人一贴近,他就找不到她人,看不到她脸,俯下首也只有头顶一片乱蓬蓬的发,发旋偏左,有两个。 都说一个旋人拧,两个旋人横。 她是又拧又横,窜的还快。 连城稳着一动不动,冷不丁往后退,但男人胸前也长了眼,能看见她脸上显露的表情。 她刚退一步,拦腰撞上一截结实手臂,力道反噬,额头撞上健壮的胸骨,肌肉硬的像铁。 咚一声震响,伤害的却只有她脑瓜子,梁朝肃表情纹丝不动。 连城自认是意志力还算可以。 长这么大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就算力道反冲,她倒栽葱轱辘过去,爬起来拍拍灰,一拳还回去。 能用道理干明白的事,就别用眼泪。 所以她不理解,那种撞一下鼻尖酸,红眼眶,掉眼泪,啪叽一下摔地上文学。 但此时,她理解了。 人生理反应是不受控的,并不区分性格娇气,还是坚强。 当脑仁像扣在大钟里被撞锤敲得轰轰响,就是迪迦奥特曼来了,也站不住。 她过去傲慢和偏见了,可可爱爱的女孩子能有什么错,错的当然是狗男人啊。 第159章 第159章 梁朝肃当即搂进手臂,止住她下蹲姿势,“什么毛病,现在改连环招——” 他突然皱眉,视线出现她潮红的眼眶,乌盈盈的眼球震颤,呈现一种不自主持续的摆动。 白瑛察觉不对,推开他查看连城。 连城摆手站直,她缓过那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清明了,胃里却抽搐上来一股反涌,来不及说话,奔去洗手间。 梁朝肃脸色阴沉,几步跟到门边,白瑛堵着门,说什么不让他进去。 “女人私卫全是个人隐私,你再无礼,我叫保安了。” 连城伏在洗手台,单手扭开水笼头,流水声遮掩了她干呕的声音。 或许是早上没吃下东西,胃管反流的酸水涌到喉头又回落,反复几次,难受的她眼泪冒花。 门外白瑛声音也模糊不清,逐渐高昂,“......生病?可不就是精神病,被你逼得吃不下睡不好,头晕目眩,应激呕吐,做个梦都是阎王索命,你再多逼两次,就能看到她上天台,下城河,再不济躺你们梁家浴缸里,手腕一抹,长长久久睡个安稳觉。” 梁朝肃声音耐性所剩无几,“让开。” 连城清楚白瑛性子,吃软不吃硬,遇强则强,能刚就刚,而梁朝肃软硬不吃,不受呛,不忍气,睚眦必报,真被他记成账本了,白家伯父出面搬出梁父,刀下都留不了人。 她往脸上撩两下冷水,冰冷激得脑仁一清。 连城拉开门,未擦干的水珠滴落在睫毛,她撑着没闭眼,眼前却一花,鼻息间涌入梁朝肃衣服的香味,那种沉厚冷冽,比冷水更能唤醒她状态。 “你没吃饭?” 连城察觉他粗砺手指抹过沾水的鬓发,湿冷的水迹在皮肤洇开,“你来的时候,正准备吃。” 白瑛立即接话,“预定餐厅的时间都快过了,我们现在去。” 梁朝肃挡开她,手臂圈着连城往外走,“她不去,你自便。” 白瑛还要继续拦,连城手背后示意。 出了门,白瑛没追来。 连城注视电梯显示屏不断下降的数字,“你要带我去检查吗?”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寂静,空气稀薄。 梁朝肃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眼波幽邃,压抑,像潮平海阔的水面,暗潮汹涌全在底下。 “还出血吗?” 连城转头望他,“生理期不叫出血。” 梁朝肃俯首凝望她,从她秀丽却浓的眉,一寸寸细细临摹到鼻尖小痣,微抿的唇,线条嘟嘟,颜色像玫瑰化开的汁水,滴在他眼瞳中,世界惊春。 连城猝然后仰。 但晚了一秒。 后脑勺被宽厚的大手裹住,唇舌犹如洪水冲垮的堤坝,再牢固的防御,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连城一向没有接吻道德,她从来不闭眼。 梁朝肃这个人,单从外貌,连城找不到能与他相较的。 五官已经足够浓墨重彩,更生出独一无二的气势风韵。 他冷的峻峭,沉得庄重,生活习惯清心寡欲,不吸烟,不酗酒,口腔清新,永远与他本人相似的一丝微凉。又在澎湃中,火热时,欲罢不能,像被妖女引诱的神明,破禁,堕落,转为黑暗里疯狂的魔。 连城还感受他在一点点失控,沉沦。 第160章 第160章 “梁——”她呼出一个字,从稍分开的缝隙中,看见电梯门外惊掉手中大葱的阿姨,迅雷不及掩耳捂住腿边小男孩的眼睛。 “小夫妻,伤风败俗——” 电梯门又关上,连城窒息,心理身体双重意义上的。 梁朝肃背光俯首,面容拢在暗影中,“不去医院。” 连城在二楼出电梯,头晕乎乎,看楼道扭扭曲曲,脚下踩棉花似得踉跄,嘴里十分顽强,“真不去?” 梁朝肃半抱半扶,听到这句话,又看她。 眼眸雾蒙蒙,眼角含泪了,比衬红肿的嘴唇,泫然欲泣又呆呆楞楞的模样,可怜又可爱。 一看就是短时间内,脑子没机灵过来。 梁朝肃眼底翻出成片逗弄的浓烈笑意,扩散到面容前,俯身一把打横抱起她。 在消防步梯的台阶上,俯首唇研磨她的唇,一颠一落,深入一点。 吞下她所有娇滴滴的喘,接招她所有坏脾气的抓挠挣扎。 .................. 接近晚上八点,连城虚脱回到梁家。 王姨关心她,“连城,你晚饭吃了吗?身子不好,要注意卧床休息,别乱动。” 连城下午医院的确没去,却被带回翡翠公馆,她生理期余额不足,但好在还有几丝血迹,窝窝囊囊,推来挡去几个小时,没酿成大祸。 走的时候,梁朝肃那双眼睛如狼似虎。 连城不敢想,一头即将憋足七七四十九天的勇猛豺狼,笼子到期了,放出来有多可怕。 “吃过了,王姨。”连城喉管里还塞着食物。 中午带晚上这两顿,她吃得太艰难了。 王姨离开后,她给白瑛打电话,报告这一发现,“我好像失去味觉了,吃什么都苦,完全没有食欲,非常容易头晕,动不动就晕,” 白瑛那边噼里啪啦敲键盘,“吃不下,有没有饥饿感?头晕是怎么个晕法,不动的时候也晕吗?” 连城有气无力躺在床上,“没有饿的感觉。头晕......看见梁朝肃,我就头晕。” 白瑛分明一顿,“所以这通电话,我是你跟梁朝肃电梯y中的一环吗?” 连城手机一抖,“你知道?” “知道。”白瑛情绪稳得诡异,“那阿姨就住我对门,一眼就认出你。梁朝肃无情把人家挡在电梯外,可不一上来,就敲我门说道说道?” 连城羞耻至极,“让我死,好事不找我,坏事乱找我。” 白瑛这次才笑了,“放心吧,我告诉阿姨了,不会乱讲传开的。你孕反开始了,再没胃口,也要按一日三餐吃,如果硬吃都咽不下——” 她严肃起来,“无法进食,那就是最坏的情况。” 连城快要吐出来的东西,又勉强咽下,忍着恶心,“这种情况会持续很久吗?” “你出血停止了吧。”白瑛问,“如果不再打针,三四个月药效会代谢完。” 连城又问了几句,挂断电话。 门外突然有人敲门,“连城,睡了吗?父亲有话想跟你谈。” 第161章 第161章 连城仓促收拾一下,打开门。 这几年跟梁父单独相处,一般都是在书房。来卧室找成年儿女这种私密行为,梁父守礼,对梁文菲,也没有几次。 连城请他在入门处小沙发坐下,“这么晚了,父亲有什么事?” “你跟那个男孩子联系了吗?” 连城恍然大悟,她竟把这事忽略了,“我今晚联系。” 梁父笑一下,语气温和,“父亲不是催你。无论谁远嫁到饮食习俗迥然不同的地方,都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连城坐在他对面小凳上,“谢父亲体恤。” 体恤。 梁父琢磨这个词,亲近不足,恭敬有余。 看来,不仅是他们心生隔阂,连城这个怀疑对象心也冷了。 情谊双方都虚假,私底下没了再演的必要,他直截了当,“你大学休学了一年,怎么没告诉我和你母亲?” 连城心头一跳,旋即稳住。 从早上得知梁父去查北方,她就考虑如何应对。 但她这次离开,进展的迅速而顺利,已经大致确定了时间。 也就是说,不论情况再坏,拖够五天足矣。 届时天高鸟飞,这里洪水滔天,也淹不到她长了翅膀的。 “大一下学期出了状况,我就暂时休学了。”连城耷拉着眼睑,“不过学业没耽误,原定四年本科,我按时毕业了。” 梁父很长时间没有出声,连城垂头,看脚尖。 她这种避重就轻,转移重点的回答方式,忽悠不住梁父。但梁父不知道盘算到哪去,蓦地又温柔下来。 “连城,你的嫁妆想要什么?” 连城并拢腿,乖乖巧巧,“听您安排。” 梁父掏出一只小方盒,递到她面前,“记得有一次,朝肃弄丢了你一只小蝴蝶粉宝石发卡,你伤心好久,父亲最近恰巧遇见一款相似的。看看,喜欢吗?” 连城依言打开盒子。 时隔太久,她已经忘了那只发卡的样子,但肯定没有这一只昂贵。 花丝镶嵌的工艺,蝴蝶翅膀轻轻颤动,触须顶端米粒大的粉珍珠,光泽盈润。粉宝石是顶级帕帕拉恰,红宝石的变种,具有卓越的硬度、光泽。 在色彩上比粉钻,更添粉红或粉紫的色调,最受上流社会三十岁以下千金们的喜爱。 简而言之,两百万。 连城心中一动,仰起头。 梁父已经站起身,“这算父亲送你的礼物,不算在嫁妆里。” 他离开后。 连城再次将门反锁,盯着盒子里两百万半晌,掏手机加好友。 梁父给的相亲对象,非常积极。 验证消息发过去两三秒,显示通过。 无缝衔接一条,仿佛早已编辑好的长信息。 【你好,连城小姐。我身高一米八七,体重八十三公斤,家族没有遗传病史,身体健康,情史干净,只有高中短暂一段恋爱,初吻还在。】 连城,“......” 她删掉打招呼的‘你好’。 泰多多说,相亲遇见不了爱情,只能见证生物多样性。 连城倒不至于如此,但心底对梁家父子拿她联姻的抵触,还是不自主延伸出一点,到这个未曾谋面的相亲对象身上。 “谢谢你的坦诚,我很丰富,无法简介。” 如此明显的敷衍,连城相信每一个在豪门长大的二代,一见即知含义。 对方回复,“连城小姐确实是个丰富而有趣的人。” 第162章 第162章 确实?有趣? 连城皱紧眉,她总觉得对方语意,并不像客气的恭维,“你认识我?” “我之前见过连城小姐。”对方显示正在输入。 连城等他输入完,跳出一条,“非常漂亮,像风中枝头一朵白梨花。” 风中的......小白花? 连城凝固住,连对方名字都不想问了,潦草回一句,“曾经婀娜多姿,如今又大又圆,花谢了,现在结果两百斤。” 不等对方回复,她就补一句,“晚安吧。” 跪安吧,别让我求你。 对方名字下方又出现正在输入。 连城打个哆嗦,设置消息免打扰,退出微信界面。 手机今晚不想再碰,连城取出那枚粉宝石蝴蝶发卡。 两百万...... 两百万,买不了尊严。 那是开玩笑。 她尊严早被梁家兄妹践踏完了,离开路费二十万,花光她积蓄,正愁异国他乡,要穷极一时。 这两百万,解她燃眉之急,是立身根本。 连城扣住盒子,心潮澎湃。 天命保佑,接下来顺风顺水顺财神。 .................. 早上起床,连城发现出血停止了。 小腹坠胀的不适感,也消失不见。 走到厨房,王姨正开晨会,说到要来一批名贵食材,安排相应擅长的厨师处理。 连城没明白,晨会已经散了。 王姨招呼她到一边,从保温柜塞给她一碗玉米烙,“自从他不吃玉米,夫人就不让做了,你偷偷在这里吃。” 连城小时候爱吃糖,坏了四颗牙,疼到半夜睡不着,都止不住她吃甜食的劲头。 长大反而不爱吃了。 不过玉米烙是王姨哄她的拿手菜,连城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却迟迟咽不下。 喉管里空无一物,却堵的严丝合缝,她这一口嚼到最后,勾动胃里天雷地火,直往上反酸水。 王姨拧眉。“是不是孕吐来了?” 连城模糊应一声,转移她注意力,"是沈家要来吗?子弹鱼翅和星月鳕鱼,还有大蓝龙,做海鲜盛宴招待他们?" 王姨摇头,面色不自在,“四天后大公子生日,夫人邀请了几位千金,算家宴,也算......” 连城,“相亲局。” 王姨观察她神色,“那天——” 连城实在咽不下,放下碗,却一脸轻松,“那天我不在。” 五天是老鬼给的最后期限,说不定不到梁朝肃生日,她就溜之大吉了。 趁不到早餐时间,连城出门。 按常理,生理期装不了,她本该死赖在梁家,躲避梁朝肃。 可梁朝肃能放任梁父查北方真相,说明他百无禁忌,甚至就等梁父能抓到一点实证,驱逐她滚出梁家。 但连城一万个想不通,梁朝肃既然不怕梁父发现,为什么不干脆揭穿,堵死她所有路,让她万劫不复。 而是这样不明不白,磨着耗着,玩闹似的。 再往前想,每次她闹出怀孕疑云,以梁朝肃平日的性子、处事方式,在一开始梁文菲抓她在白家医院里,就逃不过。 毕竟吩咐人抽她一管血,也就是他一个眼神而已。 第163章 第163章 连城本来准备去深恒,到了写字楼下,突然接到沈黎川电话。 街头早八人络绎不绝,背景嘈杂。 沈黎川声音穿透喇叭,微不可察的消沉,“连城,你要走了吗?准备去北欧哪个国家?” 连城惊得呆住,知道她反抗之心不死,且了解的如此详细的人,只有白瑛,她自己,和蛇头老鬼。 白瑛看沈黎川,如大傻春。认为每次他不掺和则以,一掺和绝对烂摊子,收拾不完,绝对不会将她计划泄露给沈黎川。 连城想到老鬼。 蛇头们从事这种灰色生意,怎么可能凭一通电话就信任到底,背后绝对会调查。 她之前发短信自我介绍,虽然含含糊糊没报出沈黎川全名,但蛇头那个号码那么重要,想必知道的都是自己人,查一圈猜出沈黎川,也不是很稀奇。 “是要走。至于去哪,就不告诉你了。”连城走到无人处,“沈黎川,我一直想跟你正式说声再见,但之前千纸鹤,我放璀县的河里了,大自然千风万水都听到,今日我就不说了。” 沈黎川顿了很久,才回声嗯。 “再见的话不说,送你一些离开的安心。我偶然救过老鬼一次急,他们这个行当,人烂却重恩义。那二十万,我不让你出,你肯定拒绝,这点安心就当我为你送行。” 连城垂眸,“你之前——” “我之前说过的代价,对吗?”沈黎川有丝笑,笑的却仿佛千沟万壑,深海,火焰,他掉下去爬不上来,一霎之后,这丝笑也湮灭不见。 “那是迎娶梁文菲的彩礼。” 连城松口气。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祝他幸福太假,祝他平安,又像绿茶他不幸福。 最后长久的沉默里,气氛微妙而又沉重。 沈黎川听着电话里,近在耳畔的清浅呼吸声,门外是沈父谆谆劝导。 “这次不是父亲背叛你,就算父亲不阻止你,没认作彩礼,只要梁朝肃想,你也斗不过他,梁文菲有这样一个好哥哥,是她的福气,将来也是你的福气。” 沈黎川凝视着窗外,一棵凋零的法国梧桐,错落疏朗的枝杈遮掩了晨光。 窗台上两只鸟,一只迎着朝阳飞走,一只留在原地,隔着玻璃与他对视。 “连城,蛇头稍后会联系你,祝你一路顺风,再别回来了。” 电话挂断。 连城放下手机,蛇头已经发来短信,约一小时后,在市中心正弘城见面。 早高峰拥堵,从深恒到正弘城,保守预计四十分钟。 时间不宽裕,连城索性不去深恒,在路边拦了出租车直奔正弘城。 她坐司机正后方,出租车空调暖风的味道,刺激她头昏脑涨,胃里翻腾不休。 争取司机同意后,她摁下窗户,冷风沿着缝隙灌进来,吹的她头发乱舞,隐约看见有个相熟的身影,像是刘兰,举着手机在追她。 她并不确定,捋头发想要看清。 车辆拐过路口,绿化带里粗壮的春樱,完全遮住了视线。 连城没有叫停,黑诊所已经被梁朝肃发现了,刘兰这颗雷爆过,她跟她无话可说。 .................. 正弘城是十几年的老商场,设施格局已经跟不上时代,前年换了个总经理,干脆走上怀旧复古风。 在一众时髦摩登,追求高大上的商超里,倒成别具一格,人气重回。 跨进正门口,连城没有走远,绕过门口八十年代风的火车头陈设,找了张椅子坐下。 第164章 第164章 就像有感应似得,她望了一眼自动步梯,那位被南省商业顶刊报道过的总经理,躬身为中间男人介绍什么。 他们前后,被几名保镖并商场工作人员严密簇拥住,阵仗赫赫。 连城想躲,来不及了。 人群中央的男人,霎时间抬头,目光像高空俯视的鹰隼,在一众喧闹,纷扰的视线中,精准攫取她这一缕。 连城被施展定身术,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梁朝肃眼底闪过诧异,偏头对商场总经理吩咐几句。 总经理脸上殷切一顿,望向连城方向。步梯到顶,大阵仗继续视察,队尾一名保镖直奔连城过来。 连城刚保胎不出血,现在转身跑,保镖不出大门就能拦住她,索性不动,趁这会儿功夫,发信息告诉老鬼改天。 保镖引领她去了二楼贵宾接待室,连城捧着热茶,开始想接下来怎么应付梁朝肃。 可惜,没等她想出子丑寅卯,门外响起脚步声,沉稳的,有力的,不疾不徐的步调。 连城低头喝口热水,门被人从外推开。 “王姨说你今天上班。” 梁朝肃穿着深灰色商务正装,领带也扎的整整齐齐,立在门口灯光下,面容是一团模糊的暗影,周身自带一股独属于他的凛然不可接近的气势, 连城听不出他喜怒,不确定是不是诘问,“是今天,下午去。” 梁朝肃走近,“上午呢?早餐不吃就出门,约了谁?” “没谁。”连城小口啜水,“白瑛上班了,我随便逛逛。” 梁朝肃俯身,面颊现在她额头侧上方,近距离看着她,“什么时候你有这闲情逸致?” 连城略抬起头,杯中热水看不见的蒸汽,热熨着两个人的脸。 光亮与梁朝肃练成一线,他眼睛浮光掠影,潜藏着无形的暗涌,近距离对视,不经意就被卷进去,吸进去,成为他俘虏。 连城举起水杯,“你嘴唇起皮了,要喝吗?” 梁朝肃视线下移至杯中,眉尾轻挑,目光又移回她脸上,“白水?加糖了吗?” “加了。”连城煞有介事,“加了七勺,七星连珠甜蜜蜜。” “为什么是七勺?跟七星连珠又有什么关系?” 连城微笑,少了怕堵不住你心眼子,七星连珠就地穿越,离开你这个大傻子。 “六六大顺也行,下次给你安排。” 梁朝肃被逗笑,眼睛里沉沉的黑暗,转换明亮的光,“下下次呢?” 下次都没了,还下下次呢? 连城略作思忖,“五福临门,四季平安,三羊开泰,二龙腾飞,一帆风顺,怎么样?够不够?” “真心话?” 连城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是的呢。” 语气曲里拐弯,十足阴阳怪气。 梁朝肃不是粘在互联网的冲浪蜘蛛,知道怪,但不知哪里怪,怪在哪。 他睥睨连城几眼,接过水杯。 暂且饶她这回。 第165章 第165章 连城见他喝了,松口气。 梁朝肃余光扫到,这回还是留到下回再饶。 “你还没交代,不吃早餐急着出门做什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连城窒息了。 如果时间可以夺走一切,为什么夺不走这个神经病。 她实在想不出一个合适的,逻辑通顺的理由。 只能瘫着脸,“秘密。” 梁朝肃将水杯隔在桌子上,双手撑在她两侧,宽阔健壮的身形自上而下,笼罩禁锢住她,以至于室内的明亮,黯淡了。 在阴影之下,煞气四伏,寒意蹿升。 连城,“你确定要听?” 梁朝肃毫无征兆抬起她下颌,距离太近,近到他唇鼻气息沸烈如火,点燃她脸颊。 连城忍不了这逼人的热度,情不自禁后撤,却被他力道扣着向前,潮湿在鼻梁洇开。 她陷在铺天盖地的细吻里,仿佛一只在热带雨林被毒瘴拥抱的羔羊。 “王姨告诉你,我生日。” 连城手指一蜷,“四天后——” 他唇舌攻入,口腔有渺淡的酒气,转瞬被清香的茶味覆盖,但连城对酒气十分敏感,怀孕更加翻倍敏感了,喉咙像被下了一只钓钩,刹那坠到胃里,勾起翻涌。 她奋力推开,捂住嘴,牙关咬的紧紧的,强压呕吐。 梁朝肃扯下她手,不知是被拒绝的不忿,还是重燃对她的怀疑,脸色森寒。 连城恶人先告状,“你喝酒了。” 梁朝肃顿住,她厌酒恶烟,一丝气味,都难以容忍。 但商业应酬难免喝酒,特别是在合作庆祝时,他象征性抿过一口,之后就改喝茶了。 没想到,还是被她觉察出来。 他递杯子,“喝水,漱口。” 连城捧住,没注意攥住了他右手食指,裹缠的纱布刹那间洇出血迹。 她惊得丢开。 梁朝肃看着被扔烙铁似丢掉的手指。 丢掉后,血迹渗透纱布,在指尖汇聚成一颗豆大的血滴。 连城感觉他要发作,手比脑快,撂下杯子,去牵他手腕。 他今日带了一款皮质腕带,白金黑底表盘的腕表,成熟简洁的大三针设计,在三点位设置了日历显示窗口。 连城扫见上面的日期,这种日子也没几天了,再看他手指就诚意的多,“纱布要换,我帮你?” 梁朝肃瞥她两眼,简短嗯。 商场的贵宾接待室预备有医药箱,平时是以防万一,也是应付检查。 连城打开小银箱子,整理好镊子,棉球,酒精后,才小心翼翼解开梁朝肃手上纱布。 距离上一次在梁家早餐见到他伤势,短短不过几天时间。他第一指节尚未拆线的伤口,再次叠加一道横向深入的口子。 连城抑制好奇心,先用酒精冲洗伤口,黑褐色的结痂并不牢固,她动作轻到不能再轻,依旧帮了倒忙,报复他似得。 那道口子再次裂开,酒精混着鲜红,滴落在她铺好的纱布上,叫人看了就眼前发晕。 “去医院吧。”连城不敢在动他,“太深了,你之前的伤口还没有拆线——” 第166章 第166章 “你包。”男人言简意赅。 连城不懂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忌讳行医的,不过她说话肯定不比梁母有用,劝多了,只会平添他烦躁不悦。 连城咬牙,不冲洗了,用镊子夹起一块纱布摁上去先止血。 与此同时,梁朝肃神色柔缓,目光凝聚在她身上。 她生的明艳,性子却偏冷,在意的东西不多,对不在意的就更不上心了。 这份不上心外显出来,看不穿的人会以为她乖巧。 但就是看穿了,她瞪大眼,像麋鹿一样无辜,纤细,脆弱,无措,比平常真柔弱的女人,更搅人心弦。 血止住了,但口子太深,连城不是专业医护,深怕乱动再出血。 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梁朝肃手机响了。 连城离得近,听清了那句。 “梁先生,梁董的人已经查到,连城小姐大学四年一直外宿,需要阻拦吗?” 连城手下一松,望向梁朝肃。 男人神色异常的平淡,漫不经心的掌控感,“不用。” 连城手垂下。 心中棉花似得堵,又石头似得,无休止往下坠。 太快了,照这样的速度,梁父根本用不了四天,只怕明晚前,就有定论。 “我在梁家只求一片栖身之地,钱,势,权,我碰不到分毫,对你没有影响。” 她手从他身上抽离,带着温度,柔软一起消失。 一双上翘灵秀的眼睛,冰霜覆盖,怨恨在冰层下疯狂滋长,直至从眼尾溢出。 “对我影响很大。” 连城胸骨积压了数不清的脓血,顺着喉咙几欲冲破而出,“你跟顾家的危局已经解了,用不着卖我去联姻,我在不在梁家,对你影响在哪?” 梁朝肃面色沉下,沉的阴骇,戾气,寒气彻骨,“你是这样想的?” 连城注视他。 梁朝肃眼底幽深无尽的漆黑,惊裂出一座火山,炽烈的岩浆喷射出,熔化刚才平和的气氛。 他扯住连城手臂,强拽她靠近,“你永远是这样,永远自欺欺人。别人显露一点细枝末节,你能推出全貌。到我,只会强编应圆,你得出这个结论的逻辑通顺吗?能说服自己吗? 连城面颊苍白,一言不发。 梁朝肃胸口硬的胀烈,一下下顶着她,“我用你去联姻,却赶你出梁家?你没有梁家的身份,连的哪门子的姻,能跟谁联?你不会想不到,你是不愿想,想了也往偏处扭曲,对吗?” 他面容是冷的,眼睛是冰的,阴郁爬满他眼角眉梢,“回答我,你想了吗?想的什么?” 连城话盘旋在舌尖,“情妇,给上年纪的人做填房。” “......”梁朝肃有片刻的无言,沉默这几分钟,连城恍惚看见他咬牙切齿背后,想要生吞活剥她的苍白。 “梁家容不下你后,你继续住翡翠公馆,里面设计布置,跟从前那四年一样。” 连城屏住呼吸,“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会不知道?”梁朝肃俯低头,目光仿佛长满了隐形的尖刺,刺她皮开肉绽,“布置陈设一如往昔,我们跟从前一样,你上学也好,上班也罢,在我身边,朝夕相对。” 连城耳边轰隆隆,全是幽森恐怖的深渊巨响。 梁朝肃的脸,头顶炽白的灯带,模糊了,坍塌了,她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每一寸筋骨,崩到断裂,从皮肉包裹中刺出来,扎穿她的蜗牛壳,将她曝晒在烈日下。 第167章 第167章 分不清是她惊愤到极致,力气失控,还是梁朝肃有意放她一马。 连城慌不择路跑出贵宾室,逃离商场。 冬至后,第一场雨下得突如其来,蒙蒙的雾气中,一辆出租恰到好处停在她身边。 连城拉开门,坐进后座。 脑子惊涛怒海,想不到一个合适容纳她的去处,勉强告诉司机,“带我转转吧,一直开,别停就好。” 司机仿佛见怪不怪,一句不多问,打起计程表,汇入川流不息的车海。 连城趴在车窗上,整座城市都笼罩在雨雾中,高楼大厦幽冷迷离。 她竭力避免去想梁朝肃,去想他亲手撕开的漏洞。 有些事,只能糊涂蒙昧,做一个蠢货比事事清醒、透彻分明强。 不然她该怎么面对七零八碎、千疮百孔的当下,让她面目全非、鲜血淋漓的缘由,是梁朝肃舍不得她了,想养着她生孩子,将往后余生,兑换成无数个惨不忍睹的四年。 这感觉就像以前山贼见色起意,半夜闯进家里,烧杀抢掠,一无所有,再掳走做小妾。 连城只要一想,心脏就像被看不见的铁手抓住,攥紧,呼吸都变成负担。 下午连城实在无处可去,得知白瑛休班后,她又去白瑛住处,补了一针保胎针。 之后浑浑噩噩,在白瑛家度过一个夜晚。 第二天,白瑛去上班,连城重拾精神,约老鬼见面。 这次她吸取教训,约在老城区一家私人小网吧,键盘泛着油光,椅子露出海绵,空气弥漫的烟味浓到呛人。 梁朝肃那种身份地位,就算经过,也绝不会踏入一步。 老鬼并不嫌弃,但也不想多待,“沈总相托,我肯定出全力。你把证件给我,后天早上六点,在汽车站售票口见,咱们出省乘渔船出海,然后换船入境邻国,再从邻国安排你飞往格陵兰,然后你可以就地隐居,或者自己再换地方都行。” “只是出国这一步需要证件,对吗?” 老鬼肯定,“国内严,国外就是大筛子。你放心,后天之前,不会用你证件申请出入境,这点谨慎,我们还是有的。” 连城松气,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必须是后天吗?不能提前?” 老鬼撩眼皮审视她,“你很急?” 连城点头。 老鬼,“急也要等,如果没有沈总的情分,我现在就能送你出国,但行踪根本经不起查。” “说起来,你本来就是要走这种只管出国的路线,是沈总慎重嘱托,我才启用海上这条线。这可是给我自己准备的退路,方方面面到位后,国安来追你,都不怕。” 连城给了证件,付了十万现款定金。 老鬼走后,连城也离开网吧。 昨天下过雨,老城区地面坑洼不平,积了不少小水坑,连城左闪右躲,将出城中村时,一抬头竟碰见一个意想不到人。 冯时恩。 他穿着休闲款的军绿色飞行夹克,复古蓝色牛仔裤,裤脚塞进大黄靴的靴口。 第168章 第168章 脱下前两次华丽的名牌外壳,立一栋老式红砖小院门口,像个进不去家门的颓靡青年,不断有包装高档的礼盒,从门外扔出来,溅起泥水,滚到他脚下。 直到他脚边再无一丝空地,牛仔裤和靴子一层黑褐色的泥泞污秽,门从里面反锁,间歇还有喋喋不休的苍老喝骂。 “拿着东西滚,喜欢名流富贵,当你的人上人,就别来假惺惺看我,让人恶心。” 冯时恩弯腰捡起地里礼品,掏出纸巾擦干净,整齐码放在门口,“阿婆,那我回去了。您注意身体。” 连城退避到一边。 她非常能体会,人在狼狈难过时,心绪茫茫然是一片坠沉,只想于无人处安静低落,旁的人即便不出声,也是一种不合时宜,尴尬的打扰。 冯时恩却停在她面前,“连城小姐,这次还顺路吗?” 连城不可避免想到翡翠公馆那条绿荫路。 两人算起来,倒挺有缘分,从乌龙相亲开始,像冥冥中同类相吸,你来我往、竞相见证彼此仓皇不堪。 “顺。”她抬步往前走,将红砖小院遗忘在身后。 她只字不提刚才,冯时恩再次出乎意料,出了声,非常突兀,“我其实并不想回到冯家,也不想冠上冯这个姓氏。” 连城不擅长安慰人,也不喜欢窥探被人隐私,往常这种话题到此,她就会及时停住。 冯时恩望过来。 他有一双‘梁朝伟’式的眼睛,专注,脉脉,忧愁,浓眼睫下焦糖色瞳仁笑时,是蜜糖,不笑时,是同销万古愁的浓酒。 面容诚意而含蓄,只想邀人静静共饮一杯。 “回到冯家以前,我在安平有一栋二层小楼,在望佳山脚下,在麦田旁。乡下院子很大,有六分地,种满了蔬菜瓜果,夏天的黄瓜,冬天的白菜。” “西墙角有一棵桃树,小楼门前是一棵杏树,树冠很大,开花的时候非常烂漫,阳光照射,光斑洒满整个院子,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利用强逼,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 连城听得入神。 她眼睛清澈,像蓄满一汪春水养了两颗黑水银丸,上翘的眼尾弯弯,如同月牙般,别人不屑的言辞在她这,聆听的真挚静谧。 涓涓流淌的温柔。 冯时恩被月弯勾中,竟开始觉得赫然,“是不是很幼稚?” “没有。”连城问,“山鲁省可以种黄瓜吗?” “可以。”冯时恩偏头,迁就她的步伐,缓慢再缓慢,“北方才是黄瓜的种植地。” 连城闻言也偏头,她在南省种黄瓜,又好又壮,一茬茬地开花结果。 “我十八岁离开那年,政府带头成立了一个农业基地,产量供应全国,你现在吃的黄瓜,说不定就是我们基地种出来的。” 连城想象一下漫山遍野的黄瓜花,真心诚意夸赞,“你们那里一定很美。” 冯时恩眼底浮出笑,瞳仁琥珀糖一样,凝视连城。 接近正午,阳光从屋檐墙角泄露出一道,正好落在她脸上,光芒碎金,皮肤凝润如脂,乳白的小绒毛,软糯细密,鼻尖有一颗小痣,显得她俏皮。 “连城。”他倏而改变了称呼,“梨花谢了结果,你也不是胖梨。” 第169章 第169章 连城惊愕。 她最近事多,可梨花这说法,用来敷衍梁父介绍的相亲对象,实在记忆犹新。 当时对方那种说不出的油腻感,单看词句不能说错,字里行间不得喜欢,粘稠的,堵得人说不下去。 “看来是我冒昧到你了。”冯时恩闷声笑。 “之前知道是连城小姐,但不想听从家人的安排。那些话让你不适,我很抱歉。” “没事,我回的——也敷衍。” 她忍不住看他几眼,怎么瞧,都很难将他跟那些话联系起来。 出了城中村,连城提出告辞。 她下午准备去一趟深恒,黑诊所已经暴露,不用在怕传言,但她想看看项目组,看看弥勒佛,泰多多。 梁朝肃这个人做事严厉,手下人也不会是和蔼可亲的模样。能把她在公司的小动作摸得这么详细,只怕反反复复,问的很难缠。 冯时恩不算真正温润君子,谦谦如玉那一挂,却自有一番霁月光风,端正不失仪,“我失礼在先,况且仍然顺路,还请赏面给我赔罪的机会。” 连城依旧拒绝,“我本就不怪你,哪里来的赔罪——” “不怪他什么?”梁朝肃不知何时伫立在不远处,注视着他们。 路边绿化带春樱树叶萧索,光秃秃显得寒冬凛冽,他脸更凛冽,唇边笑意疏淡,不如不笑。 “冯——”他大步走过来,唤冯时恩名字,却像想不起来。 等人自我介绍。 “冯时恩。”冯时恩与他握手,“梁副董久仰。” 冯时恩微信上自我介绍身高一米八七,梁朝肃一米八八,相距一公分的身高差,两人面对面站着,并不显眼。 但梁朝肃身材健壮,穿着正装,肩背挺拔,浑然有势,风度更相距甚大,温和与锋锐,人会喜欢温和,却不自主尊敬锋锐。 “昨晚给你时间冷静,你想清的就是这个?跑来跟人相亲?”梁朝肃目光从她身上,移向冯时恩,“进展如何?她得你喜欢吗?” 冯时恩彬彬有礼,“连城是位心底善良,活泼有趣的女孩子,我与她正在相熟阶段。” 梁朝肃嘴角犹有笑纹,神情却严肃阴寒。 连城也望冯时恩,他也抵抗相亲,此时这话,听起来竟像认可了。 “正在相熟阶段?” 梁朝肃身上的锐气,是商场厮杀出来的。 尤其是他面无表情,眼睛幽森时,更是显得惊心动魄,危机一线。 连城攥紧手,只觉得囚困她的牢笼,越收越紧,在揭露他心中歹念后,她就只能臣服,做他手心一只雀,被他占有,从身到心,忠诚到做梦也只能梦到他。 这个时候相亲,是戳了他的肺管子,触了他的大霉头,但连城也不想解释,她需要一个理由,来掩盖自己出现在城中村的真实目的。 “梁朝肃。”她扯他袖子,“这是父亲的安排。” 梁朝肃眯起眼,他比同龄人早经风浪,不到三十,距巅峰只有一步之遥,他的气势要多沉厚有多沉厚,所有人在他凌厉审视的目光下,都做不到淡然处之。 连城见多了,竟生出几分抗性,对冯时恩歉意颔首,“冯先生,今日让您见笑,我还有事,不多打扰了。” 上次见面更正称呼时恩,现在又变成冯先生。 冯时恩立即领会,这算一种委婉的拒绝,眼中明显闪过遗憾,随即退回到男女之间安全距离,一种不再以相亲目的的距离。 第170章 第170章 “连城小姐请便。” 有礼,温文,尊重。 连城再度颔首,迈步离开,眼见走出五六米,梁朝肃一动不动。 与冯时恩相对而立,气氛对峙。 两人出奇都是一副平静的面孔,冯时恩平静下是察觉异常,却按捺住的好奇。 梁朝肃的平静是一种寡淡,以他的敏锐精明,不会听不懂她拒绝了相亲,冯时恩也退回到安全距离,所以,他身上那股警告也淡。 一动不动,只会是在等她。 等她低头,等她认错。 有情人间,男人眼泪是兴奋剂,傲娇是撒娇,赌气是可爱,女人低头是哄,认错心甘情愿。 可有仇呢? 面目可憎。 连城走下人行道,拦了出租车扬长而去。 梁朝肃看着出租尾灯汇入车流,几个超车,消失在川流不息中。 他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右手食指皮肉崩裂的疼痛,清晰而剧烈,像骨头生出倒刺,拔不掉,融不了。 冯时恩正准备礼貌告别,看见他手上纱布洇出血迹,不免关心,“梁副董——” 梁朝肃的手机震响,他冷冷瞥一眼,接起。 冯时恩识趣不再出言,街边吵闹,他听不清电话那边到底说了什么。 只隐隐约约非常急切,重复着车祸、大出血,疑似流产...... 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梁朝肃勃然色变,转身大步仓促上了车,在引擎咆哮声中,风驰电掣而去。 .................. 与此同时,梁家。 自从连城大学四年外宿的消息,传回来梁家,梁父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天一夜。 梁母在一次次叫门不开后,担忧达到顶峰,指挥保安撞开门。 门开的一刹,浓烈令人窒息的烟气,张牙舞爪直扑梁母。 她直奔书桌后,逼至梁父面前,眼圈泛红,是呛的,也是气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是集团大危机?还是你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梁父与她恩爱几十年,别说私生子,外面女人长什么样,他从来都是过眼即忘。 但现在梁母能这样说,也说明是真动了火,他不讲实话,过不去。 “朝肃和连城——”他说不出口,换了种说法,“连城大学那四年,一直外宿。” 梁母能做贵妇圈十几年的领头人,绝不蠢笨,甚至在男女私情方面,她的经验要比梁父多的多。 “是谁——”她浑身哆嗦,“是不是连城勾引的朝肃。” “现在只查到这。”梁父连忙揽住她,给她支撑,“你先不要激动,他们俩谁主动,谁被动,很可能跟我们猜测不符,所以你不妨忍住,等一切起底,再无疑问后,再做处置。” “我不忍。”梁夫人眼眶的红蔓延进眼球,血丝激涨,喘着粗气,“给连城打电话,叫这个贱人回来。我要问问她——” 她尖声高昂,不可抑制的哆嗦,“问问她,我养她十八年,锦衣玉食,就养得她升米恩,斗米仇,恩将仇报,勾引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第171章 第171章 梁父挥手,门口佣人立即关门。 他搂着梁母,“这件事,你听我的,等到证据......” 室内烟雾缭绕,像一团青灰色的流云,云中窃窃私语。 另一边。 梁朝肃赶到医院,抢救室的红灯惊险刺目。灯下,顾星渊瘫软在椅子上,白衬衣,亚麻西裤上洇透了鲜红的血,脸上手上十几道伤口,有些还有玻璃渣。 梁朝肃走到他面前,他也长久没有反应,哭不出,说不出。 在极度崩溃和极度怨恨间,麻木如同一具抽干灵魂的躯壳。 梁朝肃皱紧眉,环顾四周,竟无医生来处理伤口。 这时,走廊尽头匆匆奔来一个男人,是顾星渊的助理,他手里捏着一长串缴费单子,见梁朝肃如见主心骨。 “梁副董,我们夫人是rh阴性血,医院现存血量不够,已经紧急安排从其他医院调,可是交通拥堵,直升机需要事先跟有关部门申请,您看?” 孕妇大出血是分秒必争的危急时刻,梁朝肃对女人怀孕早有心得,十分清楚现在走正常审批,多一分钟,说不定就是生死之差。 “去找我秘书,一切方便,由他带你。” 助理匆匆又去,顾星渊从浑浑沌沌中回到现实,捂着脸,精神崩塌,“是我,是我冒进,沈家出现,局势一松,我以为稳了......” “打电话叫小柔回来......我还去接她,可我忘了狗急跳墙,顾星宇豁出去,他一败涂地,就要我也一无所有......” 梁朝肃平常看不上他这般不经事的样子,眼下却出乎意料,沉默听他句不成句,调不成调的发泄。 “我做了那么多准备,保镖,住所,产检的医护,我筛了一遍又一遍,我以为给小柔的是万无一失,可万无一失,也怕玉石俱焚,要饭的狠起来不要命,皇帝也能杀......” 梁朝肃身型笔直,岿然不动。 顾星渊突然问他,“你是不是不认同?如果换做是你......”他隐隐有再度崩溃的迹象,“以你的能力,是不是就护住了。” “我没有孩子,可以。”梁朝肃俯视他,面目冷淡却幽邃,像无底的深洞,择人而噬,无懈可击,“如果有孩子,太娇贵,孩子娇贵,母亲更娇贵——” 他没有继续往下讲,但顾星渊已经领会。 梁朝肃雷厉风行,却步步为营,能激进,也能沉住气。什么样的情况,用什么方式。 如果是他,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小柔成为众矢之的。 .................. 连城又是晚上九点后,才回到梁家。 前几日这个时候,梁父梁母已经在卧室,准备休息了。 今天却坐在客厅,并着手中照片册,谈论梁朝肃婚事。 连城立在玄关,只听一句,梁母的目光就穿过镂空屏风,直戳她身上。 连城心下惊跳,强行按捺住,一步步走进客厅,“父亲,母亲。” 梁母脸上像凝聚一层虚假的石蜡,眉梢眼角都是凝固的,一动不动,叫人心底发毛,却如何也看不穿她掩藏在面无表情下的真实情绪。 她身边,梁父笑意就柔和的多,十分自然,视线在连城头发停留片刻,“那发卡怎么不带?不喜欢?” 连城一笑,“喜欢,太贵重了,日常不方便。” 第172章 第172章 梁父劝她,“你是梁家的千金小姐有什么不方便,带上吧,父亲喜欢心意被人尊重。” 连城不推搪,点头应是。 梁母胸骨急剧起伏一下,盯着连城,目光如炬,梁父揽住她肩膀,轻轻晃一下。 是安抚,是暗示。 梁母吸气还是沉不下心,抖开梁父,“后天朝肃生日,他约了几位千金来家里庆祝。你成年了,又是养女,粘着朝肃惹人非议,你懂我意思?” 连城忧惧全去,忍不住冒出喜悦,“明白的,我明天晚上就去白瑛家住,等生日过了再回来。” 有了梁母发话,她后天消失光明正大,被发现的时间也会合理押后。 等梁朝肃生日过完,腾出手找她,说不定她在邻国,已经登上销声匿迹的飞机,就此消失的一干二净。 连城带着即将远走高飞的兴奋入睡。 这一觉,心中有底,未来可期,她这几个月来,头一次在梁家睡得安稳。 梁朝肃从医院出来,接近凌晨。 中午,顾星渊的孩子没保住,妻子大出血昏迷不醒。下午,京城飞来的专家联合省医院,开会讨论治疗方案,预期并不好。 顾星渊从icu出来后,仇恨已经从骨子里疯魔,一个办事激进的疯子,狂性大发,比暴戾的疯子更不计代价,没有理智。 梁朝肃否定他同归于尽,但支持他报复雪恨,两人商谈到半夜。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可以想见的忙碌。 梁朝肃回到梁家,佣人过来报告。 “夫人也得知连城小姐大学一直外宿,反应很大,梁董劝住后,夫人暂时冷静。但后天您生日,夫人禁止她出现,连城小姐答应了,会提前一天晚上住在白瑛小姐家,直到您生日过了再回来。” 梁朝肃静默一秒,走到连城门口,推门,发现反锁了。 佣人替他取来钥匙,“梁董和夫人,睡得晚,这会儿刚睡着。” 梁朝肃拧开门把手。 连城侧卧在床边,她睡觉非常规矩,一个姿势蜷缩到天亮。他在时,枕着他臂弯,小猫一团窝在他怀里,又乖又软,又挑剔,手能搂她,不能乱摸,腿能圈她,不能压她身上。 嫌他硬,嫌他壮,嫌他力气大,野蛮,有病,男人毛发糙一点,她也嫌。 可嫌的娇贵,嫌得骄矜,嫌的他一点生不出气,只想凑上去团团揉揉,勒进骨血,然后被她忍无可忍踹一脚,冷脸骂他烦死了。 他们那四年,并非没有好时光。 只是她记仇的很,那个暑假他是真想放她回梁家,也是真的工作突生变故,他要飞去国外,不带上她浪费这一次天时地利。 她上飞机嘟嘟囔囔,下飞机眉开眼笑。 他勤勤恳恳奔波开会,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女秘书带她半个月游遍欧洲,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女秘书交差的照片上,她一心回国,愁眉不展,私底下社交账号一天十条旅游视频,见牙不见眼,天天nice,happy,verygood。 他‘手滑’点赞,三分钟后账户注销了,又记他的仇——盯犯人严防死守。 一松懈就跑,一严厉又恨,软硬都不吃,乌龟没她能忍,刺猬没她棘手。 但,她如此鲜活。 第173章 第173章 连城迷迷糊糊间看见一张脸,眉宇浓重,几分疲态,窗帘的缝隙,渗入零星月光,柔柔落在他肩头。 她一激灵,惊得睡意全无,拢着被子,坐起来。 “你怎么进来的?” 梁朝肃没想到她突然醒,见她吓得魂不附体,开了床头壁灯,“梁家哪个房间,我不能进?” 壁灯光芒黯黄,并不刺眼,连城看清他身上西装整齐,心下稍缓,还是裹着被子爬起来,坐远一点。 “很晚了,你有事?” 梁朝肃坐在床边没动,默许她警戒,保持她认为安全的距离,“冯时恩不是善茬,以后不准再见他。” 连城皱眉,清风朗月,光明磊落不是善茬,那谁是善茬? 半夜非请闯入,坐人床头的,才是善茬? 但她也没反驳,再过一天,她就走了。 这辈子确实不会再见,“知道了。” 梁朝肃被口不对心敷衍的次数太多,定定望她两秒,“真的?” 连城不喜欢说谎,更不喜欢做骗子,但在梁朝肃面前,朝不保夕,她每天谎话现编几百句,编到最后,她就是骗子。 对骗子,梁朝肃自然一句都不会信,怀疑又审视。 “真的。” 也许是马上就要走,连城说了两句真话,“我不喜欢相亲,也无意跟他有发展。” 她又不是见了男人就软,一个眼神,春心萌动,说句话,天雷地火,同走一段路,马上深爱不能自拔了。 恋念不已,不见面会死。 梁朝肃眼毒,老辣,她真心诚意,不会没察觉。 却迟迟不语。 连城屏气凝息,感受他目光越来越深邃,搅动着极端的,冲突的隐晦,在朦胧黯淡的光晕中,无限放大,变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她身上。 突然,他伸手过来。 连城往后退,被被子绊住。 梁朝肃抓住她脚踝,拖到近前,“想清楚了吗?” 连城呆滞一秒,想明白他指什么。 可她怎样才算想清楚? 被他驱逐出梁家,养在翡翠公馆,然后看在侍奉到位的份上,赏她一个孩子傍身? 特别是在他邀请名门千金,生日宴相亲的当下。 想清楚当情妇,做外室? 她垂下头,明知道该敷衍过去,稳住他,明天才能你好我好,后天再也不见。 却怎么都张不开口,发不了声。 梁朝肃并没如往常恼怒,他俯身,轻轻抱她坐在怀里,连同薄软的蚕丝被,一起接纳,拥了个满怀。 “你不回答,也可以。”梁朝肃微微就首,近距离注视她。“之前让我给你喘息的机会,我再信你一次。” 连城不可抑止仰起头,观察他表情。 但他这个人深沉至极,表面判断不出他是试探,还是真心,因此连城囫囵点头,不乱说话。 梁朝肃被她小鸡逐米的毛茸茸脑袋逗笑,浑身的压力,不虞,不知不觉松散,“有期限。” 连城点头的动作一滞。 她就知道,梁朝肃哪会轻易高抬贵手。 “月底沈黎川结婚前。” 连城垂脑袋,不吭声。 梁朝肃权当她答应,起身脱衣服。 连城匆忙去阻止,被他一把抱起来,进了洗浴间。 .................. 第二天,连城醒来时,梁朝肃已经走了。 她松口气。 昨晚她已经没了生理期的理由,在她明显抗拒后,他虽然依旧强压她解决问题。 但是这个强迫,折中了,他们各退一步,没做到最后。 第174章 第174章 今早更是走的悄无声息,对标之前,梁母堵住他在她房间,哪怕她哀求,他也我行我素的开门暴露。 连城很惊讶,梁朝肃要给她喘息机会,竟是真的。 但,她不需要了。 早餐,连城照旧没在梁家吃。 梁母的态度,已经表明快要图穷匕见了。 连城只期望,这匕首,能拖到明天以后,再现。 她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带上梁父给的粉宝石蝴蝶发卡。 出门时,正巧碰见梁父,他刚晨练完回来,穿着一身象牙白的太极服,红光满面,气度潇洒从容,完全看不出六十岁的模样。 梁家的男人,往上数几代都如此,外表英俊,体型峻拔,骨相美大于皮相,上了年纪也不松弛,天生驻颜有术。 “这么早就去找白瑛?”梁父扫见她头上发卡,笑意浓厚,“连城是个大姑娘了,这些首饰该多带带。” 连城脸上浮着笑,“父亲一片心意,肯定多带。” 梁父又问,“那个男孩,你们聊得怎么样,见过面了吗?” 连城,“昨天见过了。” 梁父眉尾微不可察一挑,没有往下问,转而换了话题,“顾星渊出了车祸,孩子没保住,妻子昏迷不醒,这事罪魁祸首是顾家自己人,处理起来很麻烦,让人头疼。你跟朝肃不睦,这几天别招他霉头。” 连城顿住。 梁父好整以暇打量她,温声解释,“顾星渊婚事大逆不道,顾家早就准备处理,只是朝肃瞄准机会,撑着他罢了,但那女人不同。” 什么不同,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男人有错都在女人身上,好处他们爽,恶果女人担。 连城面上恰到好处,面露一丝不忍,不叫梁父看出破绽。 出了梁家大门,她表情如同垮塌的砖石,滚滚下跌,七零八碎。 梁父不会平白无故告诉她顾星渊妻子的下场,还点出这几天梁朝肃很忙,总觉得有预告,也有警告。 预告她真相大白不远,警告她不要执迷不悟。 连城一时稀奇,梁父好像并不打算有证据后,直接处理掉她,结合他一直追问相亲,竟像暗示她幡然悔悟,然后远嫁离开。 但这只是她凭空猜测,梁父的城府太深,虚虚实实,往往让人觉得看清了,自愿跳进无底洞。 她先去白瑛那儿放好行李,陪白瑛在街边小摊吃早餐,豆浆当酒,两人豪迈干了五六杯,一场离别宴,结账十七块五毛。 连城付的。 白瑛以此做借口,把微信里的钱,全赔给她做路费,又送一张卡,不给连城,是她干女儿的奶粉费。 连城不收不让走。 磨缠到十点多,连城本来要去深恒的,手机上忽然收到弥勒佛拉她进群的消息。 点进去,群名叫【梁爸爸爱我,请狠一点】 连城一窒,她想退群了。 下一秒,群里视频刷屏,她点开。 纸花喷彩,龙飞凤舞,墙上,地上,天花板,一片五彩缤纷的狼藉,中间闪过保洁阿姨,立在楼道口的死亡凝视。 弥勒佛立在群魔乱舞中央,爬上桌子,指挥人开音响,“不要停,接着凑乐,接着舞......” 连城,“......” 弥勒佛以前抱怨,上班如上坟,可赚了钱,连城觉得他比鬼还高兴。 下一秒,出现个更高兴的。 泰多多拽着弥勒佛裤子,爬上桌,“签合同奖金二十万,感谢梁氏,我的爹,感谢小柏总,我的妈。我房子首付齐了,老娘在南省有家了......” “我彩礼攒够了——” “我妈乡下房子能盖了——” “我能去治病了,我有孩子了——” “......” 这句,大可不必喊出来。 她刷到最后,弥勒佛@她,“连城,你的奖金也发了,有时间,您老屈尊来把这破班上一上。” 连城没回。 白瑛系好安全带,“深恒还去吗?” 连城摇头,都感谢梁爸爸了,看来梁朝肃那次惊扰,他们没放在心上。 她看着窗外绿化带春樱,飞速被抛在后面,忽然笑,“大女人志在四方,离别不用声张,你明天睡好觉,不用送我。” 第175章 第175章 最后这一晚,连城睡得不安稳。 时不时就迷迷糊糊突然醒来,看窗外霓虹彩色迷离,到空寂幽冷,一座城安眠,已经后半夜了。 她轻手轻脚摸到床头,手机显示凌晨两点。 还有一条未读微信。 连城点开,是梁朝肃。 凌晨十二点过一分,“我送你个礼物。” 简简单单六个字,连城做四年阅读理解,这会儿不想再高考似的,绞尽脑汁去分析。 已读不回,关机再睡。 五点多,她坚决谢绝白瑛相送,打车来到汽车站。 老鬼买好了票,坐在站门口小吃摊上,吃早餐。 连城靠近才发现,竟还有她的一份。 “沈总嘱咐,你吃不下油腻有腥味的东西。”老鬼一样一样清点,“烧麦,香菇糯米馅的。包子,白菜粉条馅。豆浆,牛奶,玉米粥,你捡喜欢的吃。” 连城坐下,“他还告诉你什么?” 老鬼这次没有不耐烦,“说你身子弱,晕车可能会吐,长途交通疲累会嗜睡,避免过度颠簸。说实在,我老婆怀孕都没你这么娇贵,要不是沈总对我有恩,你这种单子,我真不想接。” 连城戳着碗里玉米粥,百感交集。 沈黎川细致温柔,做事没有大男子主义,以女性意愿为先,只会默默铺好路,尊重又体贴。 “那边——”老鬼忽然示意她左侧身后,“那个长头发,白大衣的女的,是不是认识你?” 连城扭头。 刘兰看清她正脸,拉着行李箱激动挤开人潮,大步快跑过来。 “梁连城。”她伸手扯住连城胳膊,禁锢性的大力,仿佛怕她跑了,眼睛打量老鬼,见他其貌不扬四十出头,目光却凶狠,以为是梁家配给连城的保镖。 “我有话,要跟你一个人讲。”刘兰指着人少的站口,“我们去那边。” 连城皱紧眉,“我跟你无话可说。” 刘兰咬牙切齿,“你们仗着有钱有势,打压我在南省待不下去,只能回老家。可梁连城,你那点脏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有证据,你敢让梁家看吗?” 连城从未向刘兰出过手,更何况是让人在南省待不下去。思来想去,得知谣言影响,并有可能会出手的,只有梁朝肃。 在目睹血迹,确认她没有怀孕后,给刘兰这个传谣言,害他虚惊一场的人,一些教训,完全符合梁朝肃睚眦必报的性格。 “你的谣言——” “不是谣言。”刘兰眼睛充红,“我有切实的证据,若不然,我现在不会拦你。” 连城眉头更紧,除了谣言,她想不出刘兰还能握有什么实证,但刘兰反应底气十足...... 她看老鬼,老鬼背身,听不见,看不见,您请自便。 连城跟着刘兰,来到汽车站旁边小道。刘兰拿出手机,调出几段视频。 “你跟梁朝肃上床了,对吗?他经常送你上班,在公司两三百米的小巷口,我花钱查了对面便利店的监控,有一次他下车亲了你,还有他的大衣,最近一次,他那种矜贵有钱的人,会出现在和记买板栗糕,是给你的吧?” 连城一段段查看视频,不搭腔。 第176章 第176章 刘兰看着她的手,“你不会想把我手机砸了吧?那我劝你省省,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要备份很多份。怎么样,你觉得这证据送到梁家——” 连城不耐她拉长的腔调,“你想要什么?” “聪明。”刘兰拊掌,“那我就直说了,一亿买断视频,我回老家养老,你可以继续。” 连城点头,“可以,但是我手头能调动的现金不够,需要时间。” 她今天离开南省,晚上出海,明天入境邻国,后天晚上落地格陵兰,拖过这三天,刘兰就算在梁家公开,搅得天翻地覆,梁母恨得要将她剥皮拆骨,也八竿子打不着她。 刘兰,“我在网上查过了,一亿现金流确实少有,但你们这些从小荣华富贵的二代,珠宝首饰不会缺吧,给我这个也行。” 连城仿佛没脾气,“今天梁朝肃生日,你应该不想在他生日正高兴的时候,给他添堵,明天也暂缓,后天吧。” 梁朝肃一面未露,抬抬手就被打压她出南省,刘兰敢捏软柿子连城,却不改惹怒梁朝肃,勉强答应。 连城目送她拉着行李箱,坐上一辆出租。 老鬼一句没多问。 七点大巴发车。 快出省城时,梁朝肃又发来一条微信。 “怎么不回?” 在未出海前,连城还要稳住梁朝肃,梁家,尽量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她回,“生日快乐。” 梁家。 梁朝肃斜靠三楼栏杆,俯视楼下客厅,梁母喜气洋洋和几位千金交谈,梁文菲眼含挑剔,时不时提一两句,问题尖锐。 手机震动,连城竟然信息秒回,他闷笑一声,“现在才说,你敷衍我。” 连城发来一段视频,“办公室热血沸腾,刚提二十万奖金,忙忘了。” 梁朝肃点开,办公室,上班时间,狂放乱舞,个个踩中他雷区。 去年梁氏承接几十亿国家级项目,除了银行短信通知奖金到账的那刻,掌声轰鸣,员工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处理好手头紧要工作,才包机去马尔代夫七天游。 他皱眉看到最后,“怎么没有你?” 连城又秒回,“他们太闹了,我是摄影师。” 梁朝肃笑出声,连城不喜静,但喜欢别人热闹,她静静围观,时不时说两句俏皮话,给气氛添柴加火。 楼下,梁文菲喊他,“哥哥,快下来啊。” 梁朝肃一扫,面色无波无澜,低头回连城,“晚上我接你。” 连城这次回得慢,‘正在输入......’在名字下方时隐时现。 一分钟后,“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明天给你。” “为什么是明天?” “就明天。” 连城收起手机不回了,梁朝肃测谎机一样,时刻警惕她,说得多,漏洞就大,这会儿扣到一个字眼,她离开的难度成倍往上翻。 还不如不回,让他自己猜,就比如上次问为什么买碘伏,她不说,反倒进退得宜,过了关。 第177章 第177章 另一边,梁家二楼书房。 周秘书站在书桌前,翻开文件,“没有进展,或者说推进不了,本来连城小姐在哪里租房,我们已经查出大概,但昨天突然插进一只手,严防死守,现在蛛丝马迹都查不到。” 梁父面孔隐在暗潮里,“是朝肃?” 周秘书躬身,“有猜测,无实证。” “那就是了。” 梁父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点着桌面。 他之前就怀疑,连城既然能对朝肃,不自然流露痛恨的眼神,又怎么会跟朝肃四年来有特殊关系。 再有,他看人从未错过,连城乐观耿直,孝顺坦率。 这种性格底色,不会因为一个沈黎川就报复养育她的家人。那她恨的原因,就很值得琢磨。 而这种最不好的琢磨,此刻终于确定。梁父商界鏖战四十年,也有几分受不住。 最看重的儿子,最骄傲的儿子,梁朝肃从不行差就错,他老练狠辣,办事谨慎,滴水不露。 在名利场翻云覆雨的老狐狸们,都对他束手无策,那些废物二代的荒唐浪荡,更跟他扯不上关系。 可他偏偏逾越雷池,做了世家最忌讳的事,冒了天下大不为。 梁父脸上的晦暗,像铺就一层厚厚的灰。 “叫人撤回来吧。” 周秘书应下,还有几分迟虑,“也不一定是大公子,之前您尚未开始查,大公子就已经知道,要拦早拦了,这会儿拦,未免亡羊补牢,又惊动您,不是他的风格。” “你还没察觉吗?”梁父声音没有温度,“这几天,你们进展顺利,全是他在操纵,一步步,他想让你们查到什么,你们就查到什么,若我没有猜错,你们会一帆风顺,查到月底,把证据交到我面前。” 周秘书僵住。 梁父靠在椅背,“但他昨天改主意了。” 有些话,不能跟秘书太详细,梁父摆手,让他退下。 .................. 中午十一点,下了大巴车,老鬼带连城乘三轮,突突一个小时,到达海边一个小渔村。 进村的水泥路紧靠海岸线,连城看见月弯似的弧形海岸线尽头,是一个简陋的码头,距离有点远,大部分被苍翠山头遮挡,模模糊糊,只有延伸出去的轮廓。 她一上午安安静静,晕吐却能忍,再难受不抱怨一句,老鬼对她有了点好感,促狭道:“我们傍晚六点就从那出海,你是渔船新聘请的厨娘,擅长做多国好菜,还会酿酒,船长破格录取。” 连城眺望码头,给自己加人设,“会酿酒,不会喝酒,脾气不好,骂人超凶。” 老鬼一顿,本以为她会不适,名门贵女养出来的娇气,可不止身体上。 “我有点明白沈总为什么要帮你了,你这性格,在豪门不常见。” 连城瞥他一眼,“我骂人难听,在豪门也不常见。” 车在村口一块老山石停下,石头红字刻着渔村名字,刘哥庄。 老鬼扶她下车,“你不想我提沈总,这句是不是点我,下次我再开口,你就要骂我了。” 连城环顾四周,“小孩子无话不谈,成年人心照不宣。” 小渔村离码头很近,泊岸口不多,只有五六个,海浪里飘飘摇摇有艘渔船。 第178章 第178章 那应该就是晚上出海的渔船。 老鬼咂摸她话,引着她进村,“我懂你意思了,再问我就是小孩,不问才是成年人,那我问一半,我是未成年18岁。” 两人进了一所独院院子,主屋小平房,右侧用铁皮搭了厨房。 连城一直沉默,等进了屋,才递给他一个盒子“你有老婆对吗?这个粉宝石发卡收吗?或者有别人收吗?” 老鬼打开,合上。 “国内不行。你是躲仇家,大笔资金流动,就是留线索引人来抓你,现金更不行,你带百万上路就是肥羊,不安全。” 连城收回盒子,“那就是国外可以。” 老鬼刺她,“心照不宣。” 连城梗住,他真的四十岁? 幼稚。 口袋里手机震动,连城等老鬼出去,拿出一看。 是梁朝肃。 “我给你喘息机会,不包括容忍你拒绝见我。” .................. 梁朝肃发完信息,收起手机,绕过红木屏风,进了宴会厅。 梁家有专门宴请用的中西式宴会厅,今日名义是家宴,邀请的客人只有几位千金,摆在中式宴会厅。 与平日就餐的餐厅长桌不同,宴会厅是乌金木大圆桌,圆桌正上方是璀璨的中式吊灯,灯火复古明亮,映衬圆桌中间红玫瑰插花,热情如火,暧昧丛生。 梁朝肃目光在室内梭巡一圈,脚步微不可察一顿。 梁母安排的座位非常有意思,梁父居主位,梁母在他右手边,左手是沈父,沈父下来沈黎川和梁文菲。 梁母下来是几位千金,桌子空余位置很足,却只有千金们中间摆了一把空椅。 梁母笑意殷切,“今日你是寿星,就坐娇客中间。” 梁朝肃神色淡淡坐下。他穿了一件半高领的黑色羊绒毛衣,外搭灰蓝色休闲西装,没系扣子,闲适松散,显得没那么严肃威慑。 坐下后,西装自然敞着怀,胸膛腰腹肌肉健硕,却并不夸张,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野劲儿,面容却沉稳,不见波澜,隐隐透着一股冷淡的疏离。 特别是他一字不答梁母的问题,更显得冷漠,难以企及。 两旁几位千金偷偷望他几秒,面红耳赤,却无一人敢主动与他搭话。 席间掉针可闻的寂静,渐渐凝固成压抑。 梁母的笑容消退于无,腔调警告,“朝肃,青黛是你高中同学,依依跟你青梅竹马,还有之桃,她现在是姜氏总经理,跟你还有生意往来,梁家不是无礼之家,别人好心来为你庆祝生日,你想让母亲颜面扫地吗?” “单纯庆祝我生日,母亲邀请了,我自然照顾周到。”梁朝肃眼睛黑沉,“但要是有其他目的,我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遮羞布被掀开,梁母心中早积着火,索性不演了,“你三十了,这个年纪成家立业,是你应有之义。” 梁朝肃,“二十九,三十是明年,明年成家立业。” 梁母一哽,梁父怕她气着,正待帮腔。 入门处的屏风绕出一个身影,溜着墙根急匆匆走到梁父身后,附耳小声,“梁董,连城小姐发卡里的定位显示出了省,现在位置在一个海边渔村。” 第179章 第179章 梁父惊诧看周秘书。 周秘书肯定点头。 隔着沈父一个座位的沈黎川,听不真切,沉默垂下眼睑。 桌上,梁母脸色极其僵硬,“实岁二十九,虚岁三十,我有说错吗?” “母亲自然没错。”梁朝肃笑纹浮现在皮肉上,却笑意全无,“但虚就是虚,您只有一个出生二十九年的儿子。出生三十年的,父亲认吗?” 混不吝下,藏不住寒森森的不满。 他两边的千金如坐针毡,尴尬又不安。 之前被邀请时,梁母就挑明,梁朝肃不知情,却没想到反应如此大。 梁父沉下脸,曲指扣桌子,“朝肃,你过头了。对长辈,有些玩笑是亲密,有些玩笑是侮蔑。向你母亲道歉。” 梁朝肃起身,向梁母举杯,“是我唐突。” 语气疏离,动作客套,他一饮而尽,仿佛在梁母心中倒进一缸醋,酸得蜇人,酸得她心肺绞成麻花。 从她怀疑连城跟他有猫腻起,母亲间平淡却浓厚的感情,滋生出一线裂痕。 越来越大,越来越宽,短短两个月,不受控的,疯狂拉开割裂,直到成了天堑。 她鼻腔也酸涩,“朝肃,你相亲——” 梁朝肃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沉闷的震响,阻断了梁母的话。 “不好意思母亲,我最近特别不喜欢相亲这个词。”他环视全场,面容阴恻,气场也危险,“我不会相亲,只会扩张,谁对我有意思,我对谁有意向。” 千金们几乎窒息了。 梁朝肃在南省是独一份,首当其冲的联姻首选。老一辈们看他能力强横,无出其右,千金们看的另一方面。 他样貌气质矜贵禁忌,有一种特殊的性张力。 去年梁氏年会,几个千金陪同父辈都出席了,梁朝肃穿着深空灰的西装,走在梁父左侧,错后一步,却比梁父更威仪堂堂,又兼之年轻,眉目间暗藏锐气。 上台后,就立在那里,灯光一下一下,红与蓝交替,从他面庞流转而过。主持人一项一项介绍梁氏一年的发展,三句里三句提到他,台下掌声雷鸣经久不灭。 而他在万众瞩目中,纸迷金醉里,面带微笑,无波无澜,像一尊在上俯视的神像,近在咫尺,只待人去走近他,把他的禁欲自律,统统攀折下。 让他堕落,眼睛看你,心里是你。 可往往在攀折之前,相当难以靠近,特别在他抵触的情况下,会被当做敌人。 就如同此刻。 梁母神色一寸寸变白,又一寸寸激火,“你放肆——” 梁朝肃望向梁父,“父亲,养出一匹狼,就别期望狼温顺,任由摆布。我的婚事,不接受联姻,相亲,更不接受安排。您和母亲两情相悦,我亦如此。” 沈黎川蓦地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隔着一张宽大的圆桌,彼此却仿佛都望进对方眼底,看到同一个人的身影。 两秒后,沈黎川垂眸。 梁朝肃拉开凳子,大步出了宴会厅。 而他走后,沈黎川嘴角勾起一抹笑,隐约轻松安然了。 .................. 连城傍晚吃过饭,老鬼招呼她去海边看日落。 冬季海边风寒冷冽,连城回屋,准备多添一件衣服,行李箱刚开,收到梁朝肃信息。 “在哪?” 连城心口一沉,她不能准确给地点,不管是公司,还是白瑛家,如果梁朝肃这会儿就要去找,不到半个小时就会暴露。 但也不能不回,或者敷衍太明显,梁朝肃会察觉。 第180章 第180章 她定了定心,“我在外面准备礼物。” 这样太笼统,看起来还是像敷衍,只有具体到细节,详实的空城计,才能蒙的住人。 连城煞有介事,“二十万以内,你喜欢什么?领带,衬衣我以前都送过了,腕表这个价位不衬你,钱包?现在手机支付,你应该用不上。” 梁朝肃看着手机明显顿住,僵怔的姿态,竟有几分措手不及的模样。 顾星渊抬手制止秘书汇报,又观察几息,忍不住问,“出了什么大事?沈家不帮忙了?还是银行资金不批?” 梁朝肃没有回答他,起身走出会议室,发视频给连城。 连城秒拒。 梁朝肃发信息,“怎么不接?我看看你。” 连城手心冒汗,只有文字,听不见语气,她无从分辨,梁朝肃是不是起了疑心,而且这个可能性很大。 因为梁朝肃不喜欢视频电话这种方式。 以前连城有事打视频,他从来拒接,只接受她面对面请求。 他助理萧达说,视频不正式,连城意会,这是嫌她求人不够尊重。 “我在等你回答,你喜欢什么。” 她脊背绷直,一眨不眨盯紧屏幕。 “戒指。” 连城松口气,话题能被带着走,说明疑心不大。 她还能救。 “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信息发过去,等了五分钟,梁朝肃没有回复。 连城肩膀松懈下来。 很好。 又成功拖延了时间。 ........................ 与此同时。 梁朝肃接到梁父电话,“回来一趟,我有事找你商量。” 他拒绝,“明天,今晚我也有事。” 梁父,“顾星渊的叔叔来南省了,轻重缓急,你自己斟酌。” 电话挂断。 周秘书犹有忧色,“大公子虽然公私分明,但今天是他生日,他会回来吗?” “会不会——”梁父老神在在,“你等会就知道了。” 周秘书手中平板响起一声通知,他皱眉划拉几下,惊声道:“梁董,连城小姐出海了,她竟是真的要走。” 梁父伸手要平板,周秘书绕过书桌,躬身为他展示定位图,“要阻拦吗?” “不。”梁父撇开平板,“帮她瞒下渔船出海的海关信息。” 周秘书更惊讶了,“您要放她走?” 梁父笑的意味深长,“为什么不呢?” 一段私情,隐秘又刺激。男人主动,女人被迫,关键点从来不在被动者身上,他雷霆行动处理连城,只会让朝肃感情更坚固深厚。 毕竟男人本性就喜欢做救世主,特别是心爱女人的救世主。 所以从有怀疑开始,他就没打算走梁母那种先安抚,再送走,最后毁掉的强势路线。 这种路线只对仰赖家族,受制家族的窝囊废有用,对朝肃得怀柔。 周秘书跟梁父二十年的老人了,梁父所思所想,他能体察大半。 “那我们之前针对连城小姐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白费就白费,周大志,我再点你一次。她若是一直待在梁家,跟顾星渊那个菟丝花女人一样,只会被动承受,听从安排,那她的下场也跟那个女人没区别。 梁父声音幽冷,带着一种冷血的寒意。“我不会放过他,念慈更不会。但她坚韧,顽强自救了,这情况就不一样。” “对不会屈服的犟种,做事不能做绝,除非你杀了她,弄脏自己的手,否则就等于逼出一个仇人,还是知道你不能外传绝密的仇人。” 周秘书领教。 楼下传来佣人的声音,“您回来了。” “嗯。”梁朝肃声线冷淡,“不用准备,我待会还要走。” 梁父示意周秘书,“照会顾家的人,半个小时之内务必赶到,把事闹大,今晚拖住他。” 第181章 第181章 翌日上午,九点。 连城在邻国加里加尔上岸入境,到这一步,依旧在用她证件。 出入境信息记录在案,抵不住人查。 而梁朝肃昨晚出奇平静,连城此时回想,那点小伎俩根本拖不住他。 只能是别的要紧事,比如梁父提到的顾星渊妻子流产。 不过,这只是她根据了解的信息,有限推测,也有可能是别的事。 梁朝肃属于严谨不懈的工作狂,梁氏事务多杂,随便冒出一件,都能叫他在找她的路上掉头。 可连城心中不安稳,总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老鬼办理好证件,挤开人群,隔老远看见连城又换了衣服。 国内深冬料峭,他们出海时,羽绒服大衣外穿内裹,接近邻国却是越来越热。 老鬼之前还怕大小姐狼狈出逃,准备不充分,衣服带的不合时宜,但这一路,温度上升,连城剥洋葱般脱衣服,总有得体适宜的一件。 是他狗眼看人低了。 “假身份办好了,登机没问题,但到了北欧,还是建议你买个当地的身份,安稳些。” 连城点头,身份自然还是要多转换两次,眼下麻烦,是买将来平安。 老鬼顿一下,“国内的老证件,要留着当纪念吗?” 连城,“处理掉吧,没什么值得纪念的。” 老鬼嘿嘿笑,“看来你在国内过得非常不好。” 连城不意跟他谈论这些,又拿出发卡,“现在能卖吗?” 老鬼拿手机看了眼,“能,两个选项,一,卖发卡,搭乘晚上十点的飞机,二,现在去机场,半个小时后就有飞往格陵兰的航班。” 连城皱眉。 不等她考虑,手机收到梁朝肃的微信,“你在公司?我现在过去接你。” 她入境后买了国际漫游流量,为的就是第一时间察觉国内动向,拖延两天,已经是梁朝肃能容忍的极限。 连城果断拔掉电话卡,关机,“我选二。” .................. 梁朝肃又等两分钟,连城没有回复。 他眯起眼。 面目乌云汇聚,几分惊,几分怒,交织在一起,强悍的阴鸷气。 这两天她异乎寻常的和顺,信息秒回,有问必答,每年生日,礼物她会准备,却不算上心。 衬衣的尺码问助理,领带的款式问秘书,时兴什么买什么,价格也小气。 四年加起来不到两万,哪里会舍得二十万全给他。 除非...... 梁朝肃猝然出声,吩咐张安,“叫萧达派人去白瑛住处、深恒公司查。现在立即掉头,我要回梁家。” 张安瞥后视镜,见他脸色铁青,重复拨出电话。 车内寂静到张安能听见自己心跳,自然也听到电话中风雨欲来的“对方已关机”的提示声。 第182章 第182章 联想到连城一言不合就偷溜的累累前科,张安肺管子呛血一般,骨震皮骇地窒息。 他不敢再多看,立即将吩咐传达,马不停蹄变道掉头。 一月初,南省的深冬也显出料峭的萧瑟,车道两旁春樱,枝桠稀落,多余的枝条被剪掉,只剩灰褐色的主干,裹着麻黄色树衣。 沉重又深刻,寂寥又无言。 惊掠过后座男人的眼,狂风肆掠后,化作一片盛大的荒芜。 车刚驶入梁家车库,梁朝肃不等张安停稳,推门下车。 他人高腿长,箭步如飞,顷刻穿过客厅,上了二楼。 梁父与梁母坐在露台煮茶,一勺玫瑰露,五钱陈皮,梁母保持身材,又加一小把薏米去水肿。 真正的茶艺,滚水汤壶,滚球洗杯,落茶高冲,酒茶入杯。材料越是简易,滋味越是悠长清苦,梁母这乱七八糟一配对,茶叶淼香,全掩盖了。 梁朝肃脚步声接近,梁母仿佛还生他的气,冷着脸起身,越过他扬长而去。 梁朝肃回头目送梁母一步步远去,再看梁父姿态悠闲,舀了一勺山泉水冲壶,重新煮白茶。 他喉咙挤出一丝冷笑,“父亲母亲配合默契,这两日一环套一环,精彩纷呈,拖延至今,想来连城已经被送走了。” 梁父动作慢悠悠,却不绕弯子,“你以为连城的性格,我能强迫将她送到哪去?” 茶壶渐渐溢出清渺的白雾,阻隔在两人中间,梁父虚怀若谷,梁朝肃锋芒逼人。 “她和你,我不查,心里也大概清楚了,你更清楚。”梁父慢条斯理涮洗茶具,“留不住的人,你放她走,免生怨恨。” “是免生怨恨,还是免父亲脏了手?”梁朝肃声冷,眼神戾气,迸射出的凉意,前所未有的凌锐刺人。 “以您的手段,在怀疑初升的那一刻,就应该有结束了。可您顾忌我,怕逼得我反抗,家族内讧,如同顾家一般招致外贼,还怕这四年梁氏扩展太凶,树敌无数,被人趁机围攻,更怕我怒上心头生出怨恨,干脆逼您退位。” 他突然又笑两声,熔浆一般烧穿心肺,却含讥嘲的冷笑,“您怕这么多,还敢动手,是依仗什么?” 梁父浑身的从容飘然,消失无踪了,白雾里隐现一张诡异的面容,“我是你父亲,顾星渊斗他叔叔,结果就摆在医院。” 他稍微探身,“所以,我顾忌重重又如何,拼力一把,最差我直接退休,梁氏四年成绩化为虚有,可你......朝肃,你敢赌吗?” 梁朝肃面孔一层又一层翻涌起漆黑森冷的暗潮,将要掀起狂涛骇浪,又蓦地归于无波平静,面孔之下搅漩成一个无底海洞,深不可测,窥探不得。 梁父看不懂。 梁朝肃逼前一步,俯身让他看,“父亲,您真敢赌,之前就不会瞻前顾后,装聋作哑。现在又为什么敢了?” “还是连城对吗?你坚信我这次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她,而后时间会抹平我的不甘愤怒。” 他眼睛仿佛巧夺天工的利刃,破开人的心防,一丝一缕细察四肢百骸,“您掌握着她的行踪。” 梁父猛地怔住,呆坐在那。 梁朝肃却并没有乘胜追问,拿起梁父沏好的茶,一饮而尽,“好茶。” 他将茶杯放在梁父手中,大步离开。 ........................ 梁朝肃到翡翠公馆时,萧达资料已经整理好。 “连城小姐近两日,除了与冯时恩老城区相——”男人一个眼神射过来,萧达及时改口,“见面,大部分时间待在白瑛住处,去过深恒,却只到楼下,并未上去,深恒二十万的奖金,并没有领取。” 梁朝肃眼波愈发深浓,面容说不上多恼怒,却有强烈无形的危险,像火山喷发前,最后那平静一秒。 萧达站在火山口,脚后跟止不住一阵阵往头顶窜凉气。 第183章 第183章 萧达深吸口气,“昨日早晨五点钟打车,去了市郊的汽车站,与她同行的是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监控角度问题,没有拍清那个男人的正脸。” “不过,监控里还有另一个人与连城小姐产生交集,是之前造谣连城小姐的刘兰。” 他瞥男人脸色,“她握有您送连城小姐上班亲密的视频,还有衣服,您买糕点作为辅证,要挟连城小姐给她一亿封口费。连城小姐用您生日作为理由,推脱了三日。” 梁朝肃呼吸一敛,抚摸玉扣的手缓缓捏紧,良久,呵呵低笑出声,“她与我父亲倒是默契,都觉得这次肯定不会再回来。” 这四年,地下游击般,从不肯他们关系暴露,有一丝的风险,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找补遮掩。 梁家餐桌上,得知他不阻拦人去查北方四年,手背上青筋缕缕的青筋,筷子几乎捏断,不肯抬头看他,浑身却恨意昭彰。 他又心软了,愿意暂缓计划,明年春来不行,可以秋冬。 再次退让的结果,如同那四年十几次,别无二致。 她要的哪里是缓和喘息的机会,她要的是用他真心退让,再次铺就离开他的路。 全部奖金给他礼物? 可真是个天大的礼物。 “梁先生?”萧达躬着身,又唤一遍,“是否派人手去找连城小姐?” 梁朝肃抬眸,瞳仁黑瘆瘆的望不到边际,沉翳,压抑,又窒息。 “先查她最近接触的人,再查之前她在深恒探问过的小城市。” 萧达又等三秒,男人已经垂眸,示意他退下。 萧达惊怔住。 梁朝肃人狠,冷漠,做事却严密,对连城小姐事上,更是吩咐的深入细致。 对比上次的条理严明,这次显得过于粗泛。 态度也比上一次平静,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实在古怪。 他一肚子匪夷所思,不敢多嘴问,将要退出门时。 男人又吩咐,“放了刘兰。” 更叫人摸不着头脑,萧达跟他这么多年,十分笃定,这个‘放’,不仅是指不再追查,更指扯掉之前的封杀。 找得没有之前周密,人更放得贸然轻易。 难道,他终于冷了连城小姐,冷了这段关系的热度? 萧达关上门。 .................. 从加里加尔飞到格陵兰,全程十一个小时。 当地与国内时差,慢七个小时,连城到的时候,国内应该深夜了,这里正值下午。 但格陵兰地处北极圈,每到冬季会有长达几个月的极夜,天色朦胧,不见太阳 接连奔波两天,精神时刻紧绷,飞机上老鬼劝她休息,连城根本睡不着。 这会儿,踏下舷梯,双脚踩在停机坪平整的水泥地面。 格陵兰冷冰冰的天色,是一种掺着冷灰色的幽沉,天空黯蓝与草坪的绿纠缠,填满她的眼睛,如此辽阔,如此苍茫。 连城手脚发软,周围无处不在,漂浮着异国他乡的空气,毫无避讳地填充她,也粉碎她。 背离祖国山河,却去掉心头枷锁,无以言喻的滋味,她分不清,轻松怅惘混在一起,淹没她想蹲下来,抱头嚎哭一场。 老鬼惬意伸个懒腰,回头望她,手忙脚乱掏纸巾,“女人啊,情感充沛。” 连城没接纸巾,抬手一摸,才迟钝感受到脸上、指尖有凉意,划过下颌,滴落在衣领上。 她胡乱抹把脸,张口想说,“下一步去呢?” 却陡然失了控,如同一架全速负荷运转的机器,在任务完成时,零件七零八落的崩散。 第184章 第184章 她手脚卸了力,筋脉生出困麻,血液在四肢百骸里高歌嘹亮,耳边是澎湃的心潮,一下下冲刷神经,越欢畅,越疲累。 眼前恍惚看见绚丽的极光,在天幕变化飘摇,远处有女童银铃般的欢笑,好像她梦中的女儿,不待她看清,一切归于漆黑寂静。 再醒来,来不及看清身处环境,摇摇晃晃的颠簸,震荡的胃里翻江倒海,不自主翻身“哇”一声吐出来。 老鬼哎呀呀,一手抽纸抹她嘴,一手擦车垫上的污渍,连城已经没食欲很久了,每顿饭为了孩子营养,勉强硬塞,也塞不了多少。 此时呕吐出的,全是清水,味道一点点酸,不到难闻的范畴,老鬼估摸一下,“接下来,你千万忍住,这边租车不贵,赔偿要命,等你那发卡换钱了,我在给你租一辆劳斯莱斯,让你使劲吐。” 连城抓住要紧字眼,“什么时候去换钱?” 她总有不祥的预感,也可能是太怕梁父的城府,就算老鬼看过,没有额外的东西,但还是越早出手越好。 “本来是要送你去黑诊所,我们身份都是临时的,北欧这边上档次的医院都不能去。不过既然你醒了,去诊所,还是直接卖发卡,你自己选。” “卖发卡,开快一点。” .................. 五个小时前的国内。 梁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声称发现了梁家不成被外人察觉分毫的惊天大秘。 管家引领这位女客上楼,梁父从来不在书房接待生客,一般都是在楼下的几间会客室。 眼下突然破例,管家忍不住在不冒犯的情况下,隐晦打量她。 身量不高,跟连城小姐差不多,眼神却没有连城小姐清正,贪婪,邪欲,狠毒,充满令人不适的戾气。 跟梁文菲刚回来时差不多。 管家收回余光。 到了二楼梁父书房,刘兰收束视线,乖巧立在书桌后。 “证据呢?” 刘兰殷切捧出手机,屏幕解开就是视频。 梁父一段段潦草划过,眉眼温润,一派从容,看起来完全不放在心上,“我有一个问题,非常好奇,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你可以帮我解答吗?” “当然,当然。” 他平易近人,甚至称得上和蔼可亲,气度却高谈雅步,自有一番威仪,刘兰手都在抖,拘谨的很,“您随便问。” “我的儿子,行事百般严密,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就是我也发现不了,你又是从哪里察觉不对的呢?” 刘兰背后搓手,她完全是以己度人,造谣生事,后来怕被报复,才挖空心思搞连城。 “我——”刘兰咬牙。 连城在公司排挤她,又打压她滚出南城,现在更是框她,引的梁朝肃又查她。 这次要是搞不死她,后续她又鼓动梁朝肃出手。 “我碰到她在环城路黑诊所产检,那诊所,您儿子后面也派人去过,我有照片。”她试探拿起桌上手机,划拉两下,推到梁父面前。 “我就住附近,之前她进诊所产检那次,我没拍到。一星期前,我又碰到了这个人,瞧着眼熟,就拍下了。” 梁父扫一眼,唇边弧度加深,“刘小姐,我喜欢听实话,这个人你不会瞧着眼熟,是专门在网上了解过梁氏年会吧,去年,只有去年他在公开场合陪同朝肃出席过。” 刘兰像被掐中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梁父无意跟蠢人断来龙去脉,拉开抽屉,撕下一张支票,“刘小姐,一千万,会有专人跟你彻底删除这些视频照片,有些备份,想不起来也没关系,那些人都是网络高手,他们会处理。” 刘兰被送出梁家。 周秘书急匆匆被唤过来。“梁董,您找我?” “我要连城一管血,就地检验,如果怀孕,即刻带回。” 门外一个身影轻手轻脚离开,走到二楼露台,“大公子,如您所料,梁董动了......” 第185章 第185章 老鬼不喜欢格陵兰暗无天日的空旷,放眼望去,四野冰川冻雪,镇中心的街道也空无一人,十分寂寥冷清。 他们开车穿过整个小镇,连城坐在后座,怀里抱着一个书包,里面有二十万欧元。 按当下汇率,两百万人民币,约等于二十五万七千欧元。 但他们身份不实,走的地下渠道,扣除汇率和抽成,能保留二十万,已经是看在老鬼多年朋友的份上。 连城盘算拿钱落户,北欧五国,老鬼推荐冰岛,她来的季节,正适合观赏北极光,最重要是冰岛人均社恐,落户价格也低,只要她能宅的下去,根本不惧再被发现。 “想什么呢?”老鬼从后视镜瞥她,“待会乘船去冰岛,落地先找人办户籍,我有门路,隔天就能好,然后立马办银行卡,存钱,买房子,家具,水电我帮你查一遍,没事我就该回国了。” 脱离牢笼的路,走到这儿,基本结束。 连城安全了,心下松散,眼睛里在笑,“看不出来,师傅你还会修水电,多才多样艺术家。” 老鬼一愣,“你这语气——当我是出租车司机?不对不对,多才多艺在夸我,加上艺术家,又像讽刺。” 连城摇头,“不是讽刺,是感谢,夸你大侠,把年纪带进去了不好,夸你懂得多,太粗浅,夸得不够,艺术家带上别的职业,有登峰造极的意思。” “在我心里,你不是蛇头,因为真正被国家通缉的罪犯,你不帮。你帮的是我们这种,被私仇逼到无路可走的人。老鬼,你是摆渡人。” “......”老鬼,“你也不是娇气千金小姐,你跟沈总——非常像。” 连城不意他又提沈黎川,“你好像很崇敬他?” 老鬼颔首,有抬眼从后视镜瞥她,却当即色变。 连城心里一咯噔,没问怎么了之类的话,直接转头透过后车窗玻璃,往后看。 两百米不到的距离,两辆黑色路虎,如同钢牙铁齿的黑豹,并排向他们飞掠。 眨眼间又进百米,来者不善的意味,比车前牌照还分明。 “抓稳,安全带系紧。”老鬼变换档速,在两辆车分开,欲行夹击之时,猛打方向盘,车辆犹如横冲直撞的野牛,一瞬冲下路去,直直窜进雪原。 由于气候寒冷,格陵兰缺少树木森林,灌木丛、地衣和草地居多。 后面两辆车应该不是本地人,地形不如老鬼熟悉,连城一直帮老鬼报方位,从左侧五十米,拉长至左斜面三百米,又绕过两丛灌木。 后车窗视角只剩这雪岛上晦沉的天色,和被雪色澄澈出的朦胧,在天地间,一望无垠的辽阔,逐渐引擎咆哮的追赶声,也泯灭在茫茫雪尘中。 连城一口气未松懈,又见老鬼沉着脸,驶上一道小道,车速不减反增,“我在这里没仇人,我肯定。那两个人是找你的。” 连城头皮一紧,“我们信息泄露了?” 老鬼,“我是摆渡人,这一路什么样我绝对清楚,你查查带的东西,有没有追踪器,或者信号发射之类的。” 连城僵住。 老鬼从后视镜瞥见,“也对,你应该从来没接触过这种东西。让你查,你也查不明白。” “我行李箱只有衣服,拉链款,套头卫衣。” 第186章 第186章 她个人买衣服,不会挑带纽扣的款式,容易解,容易脱,太‘方便’。 “箱子出国入境,四五次安检,应该没有别的东西。”连城嘴唇抑制不住的哆嗦,“除了那只发卡,我一直贴身带着。” 老鬼沉默。“你这仇人,是准备跟你不死不休吗?” 连城不回答,回望后车窗,只觉得弥天的雾色里,隐隐约约又出了一套枷锁。 半个小时后,他们抵达码头,之前定了时间最近的船票,经过雪原那一圈大绕路,此时到闸机口,检票员正准备关闸。 老鬼拎着她的行李箱,三步一跃狂扑过去,在闸机将要闭合前一秒,拎箱子卡住,回头喊她,“快点钻,这船走了,要再等俩小时,备不住那帮人就追上来了。” 连城箭步挤进去,向目瞪口呆伸手要拦的售票员,展示订票信息。 老鬼撑着闸机跃进来,售票员耸耸肩,并没有出言指责。 连城松口气。 老鬼催促她上船,“北欧生活节奏慢,国内是飞机赶火箭,这里是老太太过马路,日常生活戾气不重,你出格一点,没人理你,但他们心理特脆弱,每年雪化了,一地泥巴,能搞出几千人的抑郁症——” 连城以前环游欧洲,就像国内旅游团,吃吃饭,拍拍照,到此一游,没有深入了解过当地人的生活,听老鬼讲来有趣,他却盯住岸边,戛然而止了。 连城心头怦怦惊跳,再次回头。 ........................ 距上次针尖对麦芒的势如水火,梁朝肃这次早晨回梁家,沉稳端持,面孔平静的无波无澜。 可耐心更不好了,简短朝梁母打过招呼后,就上楼回了房间。 梁母受不住他冷待,早餐后几次想上楼,被梁父拦住。 “你是他母亲,不是保姆。”梁父送她去梁文菲的房间,“顾星渊的叔叔讨好我,送了一块冰种紫罗兰玉料,你与菲菲去找设计师定个图,争取在月底菲菲结婚的时候,你们娘俩能用上。” 梁母喜欢玉器温润养人,手腕上正带着梁朝肃送她的碧玺手镯。 那天,他刚从靛省出差回来。 家里每个人都有妥帖的礼物。 菲菲是青春活力的耳坠,梁父是把玉质的假烟斗,委婉劝他少偷偷抽烟。 只有连城没有,理由也冷峻,不留情面。 那样厌恶的态度,怎么可能是他主动。 梁父理解她的心情,揽着肩膀送她上车。 等尾灯消失在庭院门口,周秘书不知从哪出来,“夫人,恐怕很难接受——” 不远处小花园有园丁浇水,周秘书深知人多嘴杂,咽下“连城怀孕”这后半句。 “念慈重感情,她啊,帮亲不帮理。”梁父眸色温柔,“将孩子看的比什么都重,一段禁忌发生在亲生骨血身上,那孽障绝不可能是朝肃,只会是连城。” 第187章 第187章 周秘书提着公文包,跟在梁父身后。 绕过入户屏风,他似有所觉抬头。 三楼,梁朝肃靠着栏杆,向下俯视,他穿着黑衬衫,黑西裤,全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颜色,整个人沉肃又冷峻。 周秘书快要想不起来,上次见他穿休闲夹克的心慵意懒,浑身凛冽像被人揉碎,气场都带三分柔情似水。 入户屏风匆匆又绕出一人,恭谨瞥一眼梁父,没有越级汇报,小声附在周秘书耳边。 几息间,周秘书面色风云变幻,竭力控制抬眼望向三楼的目光。 梁父觉察出不同寻常,脚步一缓,停在楼梯口。 三楼,梁朝肃手肘拄着栏杆,脊背微弓,十指交叉在下颌,楼层间的灯带映射在他面容,轮廓深刻的阴影沉晦,神色却休闲,仿佛有什么正在发生,发生的尽在掌握。 “周大志。”梁父偏头唤周秘书,眼睛却盯在三楼。“什么事?” 梁朝肃也作聆听状。 “我们派出去——的人,被拦了。”周秘书控不住偷瞄楼上,目光接触到梁朝肃,刹那又敛下,“人逃了。” 梁父身形发僵,胸膛急促起伏良久,才平下气,一步一台阶,来到三楼,“朝肃,有话想跟父亲谈谈吗?” 梁朝肃直起身,背靠栏杆,“我无事和父亲谈,是父亲有事要和我谈?” 周秘书倒吸口凉气,最后一步台阶,说什么都不上了。 梁父喉咙像被人塞进一把火,梁朝肃锋芒凌人,性子冷肃,脾气尖刻,但平时有涵养。对下属,公事公办,用不上计较,对长辈,尊重谦逊,即使对方进三分,他也是让的。 眼下,变了。 姿态凌厉,言语间夺占主动权,压制对方,这是商场上克敌的手段。 “刘兰是你放到我面前的,对吗?” 梁朝肃不否认,“父亲看重子嗣,哪怕微乎其微的谣言。” 梁父面上没有笑,那双苍老雪亮的眼睛,沉晦了雾,一缕缕朝内翻卷,越卷越浓,越浓越狠。 “引蛇出洞,黄雀在后,现在拿谣言诓我罢手,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当然不会。” 梁朝肃变换姿势,走廊的射灯没了遮掩,笔直照射在他脸上,灼亮白光平静如水,“三言两语,只有梁文菲那个傻子信。” 梁父几分不悦,却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还会暗度陈仓。” 这话,他字字含在唇齿,小心吐露,又吝啬吐露,吐露了更恋恋不舍,像小孩子回忆吃糖,甜蜜在过去那刻,向往挤满心头,当下难耐欲死。 梁父明显没听懂,对他异乎寻常的神色也戒备。 这时,周秘书硬着头皮闯入战场,小声向梁父报告,“纪董背叛了您,顾家的事,他公开支持副董。” 铁杆心腹猝然翻脸,在他准备支持顾星渊叔叔,挟制梁朝肃的关头。梁父商海浮沉四十年,看问题当然不止表面一时成败,他看的是深层动机。 梁朝肃在向他宣战。 他是继续紧抓连城,全心意阻拦禁忌乱伦,还是调转头,保住自己董事长的权位。 在对手都是他的情况下,二,只能选一,无法齐头并进。 梁父突然缓下神色,勉强一笑,“朝肃,你这——并不能叫暗度陈仓。” 梁朝肃,“那要看您怎么选。” 梁父又面无表情,一瞬了然了。 第188章 第188章 保权位,放弃紧追连城,是梁朝肃围魏救赵。 放弃权位,继续抓连城,暗度陈仓也能牵强解释。 毕竟这词的释义,是不加掩饰公开做一件事,吸引对手注意力,从而方便暗地展开其他行动。 等梁朝肃成了董事长,大权在握,他更不能压制他了,届时,梁朝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人可以阻挡。 梁父失了从容风度,深深吸气,铁青着脸转身下楼。 .................. 连城透过舷窗,注视码头登船口,两拨人高鼻深目的外国人相互对峙。 老鬼也在观察,“体型较矮的那帮人,是刚才开路虎追咱们的,体型像正把式的,看起来跟他们不一伙,难道来救你的?” 连城垂下眼,“都不是,我在国内有两个仇家,一个老仇家,一个小仇家。” 老鬼嚯地一声,“那您这仇家,好对付吗?” “小的,多疑谨慎,但我应付四年,勉强能对付。老的,深不可测,有经验,应该比小的厉害。” “瞧瞧。”老鬼扬扬下巴,“哪帮人是老的,哪帮人是小的?” 连城忍不住皱眉,“他们又没举牌子,我怎么知道?” 老鬼,“两群人,没有一个你相熟的面孔?” 连城又仔细辨认一遍,“没有,老的小的,手底下都是国人,从未听说他们有外国势力。” 之前出国就是觉得,梁朝肃大章鱼成精,变成北海巨妖,触须也越不过太平洋。 没想到,失算了。 老鬼神色严肃,“不一定要有势力,只要给钱,雇佣兵能上天入地。现在我去买吃的,吃饱了,休息好,下船后,你有一场末路狂奔。” 白色船尾消失在海上蓝灰色的迷雾里,延绵的雪岸与冰山,在天地间苍茫而混沌。 码头上,身材高大的那波人放下望远镜,领头人挥手,示意撤离。 另一帮,在等吩咐。 “那伙人不好惹,我怀疑他们身上有武器。这跟雇主提供的情况完全不符,我建议推掉这生意。” “一个不会华夏功夫的女人,和一群带枪的混蛋,那是两个价格,我同意推掉生意。” “我也同意。” 立在中央的敦实男人,环视一周,“现在情况又变了,一百万欧,换一管血,肚子有没有种,都只要一管血。” 一伙人面面相觑,忽然又对来自东方的上帝,重燃起满满热情。 .................. 船刚靠岸,老鬼拎着行李,从贴身衣服内袋掏出一张卡,领连城存钱,换装,重新租了一辆沃尔沃,加满油。 “两种情况。好情况是他们也坐船,晚我们三个小时靠岸,坏消息,格陵兰到冰岛有飞机,我查过航班,半个小时后落地,机场离这里不远。” “而我,送你到冰岛,已经算超额完成任务了。” 车内昏暗逼仄,紧闭的车窗更让空气沉闷凝滞,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 连城望车外。 入夜了。 冰封的山,寂静的海,深邃的黑沙滩,雪在夜幕下,一种幽寂的蓝色,仿佛一生那么长的笔直马路,车辆飞驰着。 开往世界尽头。 第189章 第189章 “后面新出现的那伙人,身材壮硕,行动时核心收紧,手会无意识放在后腰。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该持枪了。” 老鬼一路的嘻嘻哈哈收敛干净,目光直视前方,不敢从后视镜看她。 “你知道我有老婆,有女儿,我做这买卖,天天提心吊胆,就是想让她们娘俩过上好日子,住大别墅,开豪车,想买的包,买,想玩的洋娃娃,咱全迪士尼正品,我......就是个蛇头。” “你女儿几岁?”连城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挂饰娃娃,“这是我——这是我之前去璀县旅游时,特别喜欢的纪念品,你带回国,送给你女儿吧。” 老鬼不接,连城从后座扔进他怀里,“当一个念想。” 如果她被抓到,怀孕暴露,被梁朝肃养在翡翠公馆,那这个在自由路上买的娃娃,至少依旧自由。 “那张卡——” “那张卡,谢谢。”连城艰难笑,“我明白你是好心给我路上减负,也怕我带着现金不安全。好意眼下我无法推辞,一旦有机会,稍微安稳点,我就把你卡丢海里......省得邮回国,还要出邮费。” 老鬼岂会听不出她含义,不多用,免增加拖累他的风险,不回邮,免得暴露他在国内的地点。 “前面路口停吧。”连城指路,“你给我办的这个身份,有国际驾驶证,我车技也稍微有一点不错,飙个车,飘个移小意思。” 深夜了,冰岛像一只被雪包裹起来的盲盒,黑得透彻,漫漫,无边无际,又寂静冷清。 车灯只能照清前方一簇之地,路面碎冰发出细小的咯吱声,连城开着车,听得入神。 就算这条路通往世界尽头,在她真正见到尽头前,绝不束手待毙,就算爬,就算滚,就算做一条匍匐的狗,追逐在自由的路上,她的尾巴也是热烈摇着的。 ........................ 梁家气氛古怪。 晚餐时,沈黎川忽然上门见梁朝肃。 两人照面之下,一言半语未露,却默契十足,一前一后上楼,去了梁朝肃在三楼的书房。 梁文菲更惊诧了,“哥哥不是很厌恶别人进他私人书房。” 不像梁父偶尔还会在书房见客,梁朝肃的房间是禁地,谁也不能进,不能看,卫生都是自己打扫的。 所以之前连城大早上去敲他门,梁文菲才大感滑稽可笑。 梁父看她,长相,性格像梁家人,智商不像,若连城的聪明机敏,能生到她身上,梁家如今兰桂齐芳。 楼上,沈黎川甫一进门,呆愣住。 梁家整体装修背景是米棕色系,梁父的书房也不例外,顶多加一点咖色,家具换成胡桃木主色。 听说是梁母追求温馨的家庭氛围,特意请国内云平大师,在新中式基础上融进原木风加以设计,细节上尽显女主人的细腻心思。 唯独这间,家装背景是深沉的黑色,灰色。 只有窗帘,书桌,书柜,地毯,两把完全相同椅子,冷寂,空荡,过于一尘不染,以至于寂寥荒芜。 梁朝肃坐下,却并没有为沈黎川让座的意思。 沈黎川不计较这点礼数,事实上,从太早以前,梁朝肃对他态度就谈不上好。 第190章 第190章 他几步跨到桌前,“为什么不放过连城?” 梁朝肃手肘撑在桌面,拊掌,“好问题,你又是从哪得知我没放过她?” 沈黎川不踩他陷阱,“她这几天不出现,是离开了对吗?你在梁氏针对梁伯父那一番动作,是伯父发现,并阻拦了,是不是?” 梁朝肃眼睛如同一张网,用他的城府,阅历,老辣编织的结实莫测,直勾勾罩过去,没有几个人能躲避。 沈黎川毛骨悚然,强撑着,忽然想到连城。 想到,她这四年是不是也经受着这般锥心剥骨的逼视。 如果有,她要怎么样才能坚持抗争四年。 没有被击碎,没有被污染,从不堕落。 她所思所想依旧妙趣横生,世界在她眼中千奇百怪,每个人进入她内心世界,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他视线中忽然出现连城,黑檀木桌子倒扣的相框里,连城站在没过脚踝的溪流里,岸边水草青青,蔓长的枝条在水中轻抚她的脚趾,阳光射出粼粼的波浪,她比波浪还晶莹。 她在笑,明媚又灵动,稠白的肌肤,也是流动的,是一汪比溪水澄静的春日湖。 谁见过她,谁能忘了她。 梁朝肃猝不及防收回相框,照片那面对着自己,粗糙的背面对他, 沈黎川,“什么意思?” “我的女人,你盯着看,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 沈黎川表情凝固成石,荒诞,虚妄,无稽,惊悚,最后反应过来是可笑,“你的女人?你喜欢她?还是占有欲?” “你觉得呢?” 沈黎川根本不想深究一个无耻之徒的内心,他只抓紧机会,“如果你喜欢她,更应该放她走。” 梁朝肃面容浮显一层嘲讽,像对待迂腐的书生,愚昧念经的僧人,空谈误国的囊臣。 他对沈黎川,总是喜欢这种——沈黎川努力辩解,疏讲道理,最后被他驳倒的场面。 “喜欢她,就应该尊重她的意愿,是放手,是希望她活得顺心快乐——” 梁朝肃这次却连完整的话,都不愿听,摆手打断,“你觉得自己喜欢的很理性,很克制,甚至能放弃她,很伟大?”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伟大,是我发自内心对她的小心翼翼和不忍打扰,我对她一日不曾减少,但我会克制,喜欢一个人,要为她着想。” “你这是懦弱。”梁朝肃面目不起波澜,眼底郑重,坚定,一往无前,空前自盛,爆发出来的光,像一把灭世的火,悍然,霸道,暴烈,烧起来穷尽一切。 “你爱她,刚才却连一个爱字都不敢提,你想做她的白马王子拯救她,却瞻前顾后,是蒙着眼睛的驴,四年都不敢抗争。” “你说放手?”梁朝肃眉眼带笑,好笑的,鄙薄的,在这满屋沉黯中,犹如亮锋出鞘,锐不可挡。 “你当然要放手,你冲不破家世困扰,无能。放不下骨肉道德,愚夫。更别说什么尊重她,你不过是怕面对违背她意愿后,她愤怒的目光,你承受不了她厌恶你,怨恨你,却舍得把她后半生交到一个素未谋面,未知的,不如你的人手上。” 第191章 第191章 梁朝肃缓缓起身,手撑在桌面,探身近距离看他,“沈黎川,你的爱,太多杂念,无论哪个都能让你半途而废,实在稀薄,孱弱,一文不值。” 沈黎川情不自禁后退一步,“你怎么肯定,她后半生找的那个人不如你?” 梁朝肃气定神闲摊开双臂,一派豪迈屹然,胜券在握的气魄,“谁如我,你吗?” 他像一把收敛隐忍的绝世神兵,狭路相逢这一刻,他最疏狂强横,目空一切的孤高、煞气,陡然迸发,喷薄,炽烈。 是一道惊天动地的威势。 携万钧之力。 碾碎如鲠在喉的敌人。 “你在我面前,算个什么东西。” 沈黎川后退的那一步站定。 他垂眸看脚下,刚才他距离书桌几十公分,这一步后退,距离成了一米。 这一米............ 他缓缓攥拳,攥的发青,发白,感受胸腔粉碎,血肉残骨,零碎狼藉,喉间涌上一口浓腥,几乎站立不稳。 “可感情并不是谁强,就能被谁持有。”沈黎川面色苍白,“慕强是人的天性,大部分人会在强力统治下屈服,却总有小部分,越压迫越不屈,血是热的,脊梁是硬的,我是世俗懦夫,连城不是。” 他转身走到门边,握上门把手,“你永远困不住她。” 梁朝肃坐下,一室暗潮,他隐匿当中,神情并不真切,轮廓沉寂,隐约是无动于衷的。 时间一分一秒在桌角电子屏上跳走,梁朝肃耐心所剩无几时,接了一通电话。 “梁先生,找到连城小姐的踪迹了。” ........................ 连城按照老鬼留的信息,开车穿过一片冰原,经过红顶小镇,在一片黑白蓝青的自然苍茫中,这里房子主体白色,屋顶艳红,别具活力,一见之下,那种在天地间浩渺远游的孤寂感顿消。 连城有种从原始回到人类世界的热切。 她其实不该停下,小腹坠胀的闷痛从下船开始,一波波扩散,越来越持久。 有先兆流产的前科,连城不敢大意,驱车在镇上找诊所。 导航引导途经一条狭窄的小巷,连城踌躇几秒,倒车换大路。 方向盘刚打一圈,她之前来的路上风驰电掣出现一队悍马,比普通车身更快,引擎声更野,在雪路的抓地力更强,眨眼间逼到眼前,四散有序包围住她。 连城小心翼翼倒车的速度,在对比下,犹如九十岁老奶奶参加百米短跑,十足安逸。 被抓的,也非常安逸。 “连城小姐。” 对方拉开车门,领头的壮汉身边甚至配备了翻译,“别怕,我们来保护你了。” 第192章 第192章 连城,“......” “这位是约瑟夫,我们队长,接下来,由他亲自贴身保护您,直到护送您安全回到您的国家。” 翻译是个瘦高的白人青年,一队肌肉莽汉中,他看起来格外好打,几分弱不禁风的斯文气。 连城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翻译抬手示意,“连城小姐,不用感动,之前那伙儿追你的人,已经被我们阻拦在后,您现在非常安全,可以解开安全带,下车走两步,活动一下长途开车酸麻的四肢。” 连城勉强挤出一丝笑,“我下车可以多走几步吗?” “当然。”翻译躬身邀请,绅士有礼,“队长可以把他的车开远一点,连城小姐想多走几步都可以,保准您累了,刚好上车休息。” 连城感觉小腹的疼痛,仿佛蔓延到骨头,舌根有苦又涩,虚假的圈子她不想再绕,“是谁雇佣你们,梁朝肃,还是梁正平?” 翻译身姿不变,“车上有电话,您请上车。” 滴水不露,连城没做无谓的挣扎,乘机开车,撞不开悍马,撞死人她又不是法治咖。 她心里万中无一的侥幸,希望这帮人是梁父雇佣的,不管是刘兰举报,还是别的,只要梁父目的是斩断禁忌关系,她都能狡辩两句,说不定化敌为友。 倘若是梁朝肃,她打个寒颤,一颗心如同北极圈的冰山,一层一层冻结不化。 上了车,她被安排在后座,那位肌肉壮硕的队长,堵在她左侧,像一座山,一言不发,目光却寸步不移。 连城看出他浑身肌肉绷紧,警戒地蓄势待发,蓦地想起老鬼提到有伙人疑似带枪,她视线控制不住落向男人的腰侧。 尚未看清,眼前突兀横隔一只手机,绿莹莹屏幕,光芒柔和,区号后面的号码刺入眼睛,扎穿她仅有的微末侥幸。 她缓慢接过,放在耳边,一言不发。 那头仿佛听出她迟钝阻塞的呼吸,男人声音不带情绪地穿透喇叭,“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连城眼睫在颤,她也听见男人的呼吸,沉稳有力,在电流里轻微的变调,仍旧像爬不出的深渊。 她破开黑夜大海噬人的浪,飞跃万里高空,冰原雪海的空气冰冷又异常清新,灌木是阴郁的黑色,海岸线长到她下半生可以一直走。 连城从来不曾想过自杀,她凭什么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失去在世界鲜活的机会。 这一刻,都淹没在无力挣扎,恐惧却无序扩张的深渊之中,一切扭曲,抽离,粉碎成千万片,在她眼前融化了。 “满意吗?”她声音嘶哑,“这是我最真挚,掏心掏肺想送给你的礼物。” “非常满意。”梁朝肃甚至一丝笑,他身上那种驾驭感炉火纯青,对所有挑衅几乎都呈蔑视态度。 连城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这段禁忌关系,他实在无懈可击,可偏偏,他就要在她平凡无奇的人生里,做一个闪闪发光的神经病,把她余生都堂皇搅碎。 “梁朝肃。” 连城满身的心灰意冷,折磨得她几欲发疯,“那以后我年年送你,次次不落,一直送到你天打雷劈,送到你入土归西。” 电话那边突然爆发一阵响亮的笑,在连城耳边蔓延开来,浑厚,磁性,欣然之至,“我完全奉陪。” 好似冰岛雪海兜头倾灌下来,连城淹没在其中。明明四肢刺冷,窒息,可心里却犹如火烧,五内俱焚。 第193章 第193章 连城垂着头,麻木挂断电话。 冰岛不同于格陵兰,它位于北极圈的边缘,没有极夜,虽然日照时间很短,但仍旧能看到阳光。 太阳升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连城奔袭一夜,疲惫到极点,撑到日出的这一刻,眼睛是一扇装了磨砂玻璃的窗户,克制不住地要关闭,朦胧中被灿烂金光射醒了。 那一瞬,冰山弥漫万丈霞光,斑斓碎满雪原,另一边陪她一夜,漫长而黑暗的海岸线,蜿蜒成一条璀璨至极的路。 连城四肢,忽然在极致沉重里生出力气。 人总是这样,用大把时间迷茫,在几个瞬间开悟。 欲望总是以厌倦收场,梁朝肃一句‘完全奉陪’,就真能跟她消耗一辈子? 连城不高看人性,也不高看男人,更不高看神经病。 况且,她能离开一次,就能离开第二次。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 梁家早餐后,梁母邀请了客人,在小花厅插花,梁父也同样有客人,在楼下会客室。 梁朝肃下楼,在客厅恰巧同时撞上两拨客人。 梁母身边女客,是刚在他生日宴上出现过的高中同学,严青黛。 梁父那边客人更熟悉,顾星渊的叔叔,顾舟山,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女人。 梁朝肃视线在她羞怯垂下的眼睫上,停留两秒,就无趣掠过。 世间亿万万人,相似者何其多,她们有幸与她三分像,五分像,再有七八分,哪怕十分像,皮囊之下,也不是她。 画皮枯骨,一见生厌。 梁母对这种有预谋撮合暧昧的场合,明若观火。 梁朝肃视线甫一停驻之初,她便察觉到。 余光也隐晦瞥向顾舟山身后。 年岁不大,气质温柔娴静,头发乌黑齐腰,心形脸,白皮肤,模样甜。 梁母顿下,笑问梁父,“顾先生身边这位是哪家千金,有女客来,怎么不叫我?” 梁父与梁母多年夫妻,几十年心意相通,许多含义一个眼神就照会,“舟山,你来介绍?” 顾舟山洒然一笑,“我太太的远方侄女,姓连,叠名盈盈,今年二十二,s大金融毕业后,就跟在我身边打打下手。” 梁母面上看不出满不满意,她身边立着严青黛,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一圈连盈盈,大方伸出手。 “你好,我父亲是严成德,你来南省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青黛小姐。”连盈盈也大方,另一种脉脉娉婷的大方,“我看过您的节目,您的播音腔非常标准,在南省这么多主持人中出类拔萃。” 梁母笑而不语。 一个飒爽直率,下马威,一个以柔克刚,下评语。 一见即了然,双方是竞争关系,还算聪明。 可惜都不太耐得住。 好在,还算体面,勉强算个中上。 梁母瞥向梁朝肃,他伫立在不远处,穿着白衬衫黑西装,浓眉深目,英明神武,世家小姐能与他并驾齐驱者,万中无一。 但男人总归是要成家,拖得久,什么脏东西都能蹦出来,扰乱视听。 第194章 第194章 梁母唤他,“青黛和连小姐与你算同龄,两个都是好孩子,你坐下聊聊。” 梁朝肃没动,一张脸冷漠寡淡,泛着隐隐的不耐。“聊什么,并购?” 梁母一噎,生日那天浑话,吓退大半千金,回去说辞大差不差。 本人样貌英气魁梧,太冷厉强势,好像不喜欢女人,对相亲抵触太大。 风声传出来,梁母气得够呛,晚饭都吃不下,回房就联系其他千金,却不料接到严青黛电话,想向她请教花艺窍门。 梁父得知后,当即给顾舟山打电话,而后莫名其妙亲她一口,夸她贤内助,好彩神。 梁母觉察出他应该是有其他正事,不免偏头看梁父。 “朝肃。”梁父唇边笑纹浅淡,“你顾叔叔,有几句话——” “父亲。”梁朝肃脸上如出一辙的表情,“我的态度不变,今日也必定会出门,不管红粉骷髅,还是顾家威胁,我软硬不吃。” 梁父神色变换,“你想好了?” 梁朝肃眼睛漆黑深邃,一种浓稠却凛冽的眸色,比坚定复杂,又比复杂无可披靡。 视线在半空与梁父相撞,电光火石间,仿佛有澎然巨响。 梁父心下勃然愤怒,与戚戚交杂在眼底,从连城离开后,你来我往,刀兵相接,他们各自目的昭然若揭,却又从来没有言明揭开。 此刻如同决战前,交战双方最后一次照会,愿不愿停手,愿不愿回头。 梁朝肃给了答案。 梁父蓦地出声,“倘若,我硬来。” 梁朝肃迈步,“我接招。” 身后梁母豁然色变。 .................. 连城不明白,这群人为什么停留在冰岛,非但没有把她直送回国,反倒租了别墅。 跟她玩起,冷酷雇佣兵团的掌心宠,十位外国猛男团宠我,千金小姐和她的兵团男仆,女王大人,要东不给西,但是出门不可以哦。 简直——毫无下限。 连城受不了这氛围,干脆闭门不出。 她的房间在二楼,窗户正对一片辽阔冰原,撕床单翻墙下去,就是万里白中一点黑,比马路中间放金条,还惹眼。 趁天黑四合溜走,她倒是想过,也尝试了,床单刚从窗户露头,房顶倒挂下一个微笑僵硬的斯拉夫男仆。 连城,“......” 天性不爱笑,倒不必勉强,特别头朝下,比猫头鹰像蝙蝠。 她沉默关上窗。 落地灯射出的光晕昏黄朦胧,温暖的橘黄色,缭绕在她指尖,连城向后回扯,五指被暗影攥住,往前一伸,熏人欲醉的光明,正在轻吻她。 可,太虚假了。 不管是这群雇佣兵的态度,还是梁朝肃那通电话后,仿佛将她撂一边的平静。 除非,梁朝肃就是这般安排,根本没打算让她回国。 之前追她的是两拨人。后来的这波,眼下已知是梁朝肃的人,另一波,除了梁父不做他想。 可发卡里有定位,说明梁父一直掌握她的行踪,那为什么在她没出国前不动手,偏偏要等到国外。 是要国外方便动手,好要她命吗? 随即,连城又否认,梁父城府深不可测,国外动手,哪有海上动手方便,真准备要她命,那晚出海她已经失足落船了。 第195章 第195章 连城忽地想到刘兰。 梁朝肃发现她失踪,查到汽车站附近监控轻而易举,刘兰的出现瞒不过他。 是不是他又再次威胁刘兰,而刘兰惊吓之下,找了梁父。 连城之前拖延刘兰时,就曾想过。刘兰手中的证据,在梁父着手查北方四年的情况下,已经不重要了。 她既然识趣离开,梁父不会因为有了实证,多此一举把她抓回去。 唯一能引动梁父出手的,只剩下刘兰误打误撞下,那条她去黑诊所产检的谣言。 连城想通后,手脚一片冰凉。 怪不得。 怪不得,梁朝肃不让她回国,子嗣在前,梁家现在必定风起云涌。 那......梁朝肃呢? 他怎么想,会不会再次怀疑她有孕? 连城感觉小腹又抽搐起来,痛却不坠,像针尖轻刺,她无言抚上肚子。 十一周了。 走廊响起脚步声,沉稳停在门口,接着响起敲门声,轻轻两下。 连城以为是翻译,没防备打开。 隔着门口一步之遥,男人逆着走廊的灯束,身上羽绒服寒气重,灼白的光影撒下,他轮廓凛寒到极致,仅有一丝温度在嘴角,弧度上弯,分不清是什么笑,总之不是愉悦。 连城条件反射关门。 嘭的一声,震得门框发颤。 门后,连城浑身哆嗦着,也在颤。 这时,敲门声又响,依旧轻轻两声,穿透门板,一下一下,在室内掀起一场巨大的震荡,颠簸。 像海啸狂澜猛起,席天卷地,她却从头到脚,重带枷锁,沉沉坠地,困顿不得逃离。 “笃笃”,仍旧两下敲门声。 轻,缓,泰然自若,不容置疑。 连城心中大恸,梁朝肃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梁父一旦怀疑她有孕,在派的人手没有抓到她前,必定会拦住他的。 是她哪里没考虑到? “连城。”梁朝肃声音低沉,字正腔圆的声调。 在异国他乡,本该生出亲近。 连城心脏却被一把攥着,有片刻的耳鸣,咬牙勉力扭开门把。 梁朝肃仍旧伫立在那。 屋内暖气充足,他身上黑色羽绒服已经脱下,搭在臂弯。剩一件,半领浅灰毛衣,线绒软糯,纹理细密。 在走廊灯光下,无限柔和,模糊了胸膛结实精壮的轮廓,也模糊了贲张起伏的呼吸。 生出一种风平浪静的沉定错觉。 连城目光上移,掠过他下颌滋生的胡茬,直直撞进他眼睛,又黑又深,无声注视她。 “过来。”他张开手臂,露出一整副怀抱。 连城攥紧拳头,一动不动。 梁朝肃不催,定立在那,通明灯火,渲染他五官,眉骨鼻梁投下的阴影,占了面容三分之一,愈发显得他深沉,难测。 “万里之遥,乘风破浪都走了。这一步迈不动?” 连城垂下眼睑,不往前走,反倒后退,“你身上有烟味。” 梁朝肃一顿,猝不及防从走廊灯火中,披影而出。宽阔胸膛顶上她鼻尖,一步一步,逼着她跨进落地灯朦胧暧昧的光影中。 连城眼前是一堵灼热的铜墙铁壁,鼻息间没有烟味,没有酒味,只有雪松的清苦,乌檀的沉厚,混着冰岛不化雪的寒。 冷峻浓厚。 连城屏息,小腿撞上单人沙发,她挪动的幅度一直很小,轻易稳住身形,男人还在步步紧逼。 第196章 第196章 连城忍无可忍抬手推他,“要杀要剐,你给个痛快的。” “还有烟味吗?” 连城又恐惧,又烦躁,咬牙切齿,“没了,你香的很,荷兰小香猪都没你香。” 梁朝肃并不生气,他自出现后的表现,比之前加起来都要平静。 仿佛他恼怒等级是按距离计算,她跑的越近,他怒火越旺,越远,他反倒熄火。 连城脑子不合时宜乱蹿想法,却及时打住。 梁朝肃虽然一直神经,但他有智慧,有城府,心思像没有个底,根本捉摸不透。 怒是怒,不怒说不定更怒。 连城瞥他神色。 梁朝肃也看着她。 屋内暖气空气干燥,又关闭了门窗,光线在她脸上,凝出光晕,面色却不好,苍白惨淡,下巴尖了,眼睛是快干涸的水洼,戒备性的浑浊。 “我的礼物呢? 连城敏锐捕捉到他眼睛深处的怒意,是压抑不住泄露的一分,稍纵即逝。 她不出声。 梁朝肃知道她为什么不出声,她机灵又急智地。应对他,试着,探着,一点点摸索。 他不露危险,她进。他露一丝,她原地等待。 倘若他怒火冲天,她估算无法应对后,比他还激奋,掀桌掀的干脆利索。 连城攥紧手,总觉得像在自己坟头蹦迪,今晚躺不躺进去,神仙难料。 “我想给你升级一下,父亲赞助我两百万,戒指我给你买个大的,怎么样?” 梁朝肃喉结滑动,目光久久定格在她的脸上,仿佛要凿出一个洞,一窥究竟。 连城手心的汗越冒越多,“钻石不衬你气度,我给你买个玉石的吧。” 梁朝肃眼底倏地塌陷,角角落落,边边缝缝都是波澜,“为什么想到送玉?” “那该想什么,男人——” 她眼前一花,男人的唇舌堵进来。 吮的她十分害怕。 狗东西,刚才果然在装淡定。 下一秒,她眼泪冒花。 梁朝肃一万条罄竹难书的罪状里,胡茬位列前十。 滋生又快又密,根根雄浑,如同铁丝一般。 连城下颌被碾压,厮磨,唇舌被撕咬,掠夺。 “梁朝肃,你没刮胡——” 万分难得的喘息机会,被她一句浪费掉。 连城睁着眼,看男人眼睑闭合,睫毛浓密,发泄着凶狠,暴烈,在每一秒的纠缠里相互窒息。 欲罢不能。 男人的怒火在女人身上,极易转变成其他火焰。里面憋着的矛盾越多,转变后,全部指向你。 要么融入他骨血,要么被他融入。 连城太清楚,梁朝肃怒火转欲火后的模样,男女这种事,男人太疯狂,女人要送命。 她急切挣扎,躬身拱开他。以为欲望上脑的男人,是不会轻易被塘开的。 可顷刻,梁朝肃顺着她挣扎的力道,松懈,唇舌也温柔下来。 连城心止不住往下跌。 他不放,她危险。 他放了,更危险。 是知道她怀孕了吗?还是怀疑? 第197章 第197章 元旦节,南省下了雨。 傍晚天雾蒙蒙的,阴潮得很。周秘书匆匆下车,皮鞋踩过院中落叶,落叶上雨水飞溅,湿了他的裤脚。 狼狈黏在脚脖,行走间啪啪乱响,他伸手抻一下,就再也顾不上,三步两脚穿过梁家客厅,直上二楼。 梁父书房有客人,梁氏几位花甲之年的老董事。 气氛很热络,董事们畅谈当年挥斥方遒,脸上涌现指点江山的红光,仿佛自己依旧能提枪上阵,在商海浮沉中杀个七进七出。 梁父是其中最不受回忆袭扰的人,他眼睛清亮,嘴角挂的笑纹疏淡。 在热闹喧沸里,他是聆听者,也是话题引导者,更是掌控着。 等到最高潮,几位董事热血沸腾,他才笑意蕴浓,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话,声清调朗,音量不大,却掷地有声。 场面像被按下停止键,董事们是无形被掐中脖子的鸡,目瞪口呆,呼吸僵窒。几秒后,面容上的热情,犹如一阵华丽却虚飘的烟雾,风一吹自然就散了。 留下面面相觑,彼此都是青白交加。 梁父表情在一分一秒的寂静拉锯里,一纹不变,眼睛的温度渐渐褪去,最后像一张面具浮在脸上。 周秘书在门口头皮发麻,踌躇足足两分钟,才上前打破这僵局。 “梁董,我有要紧事向您汇报。” 几位老董事,如闻圣音,刻不容缓起身告辞。 周秘书回身关好门,梁父还坐在沙发上,手中茶水端在半空,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周秘书屏气凝息,静静陪了会儿,等他缓缓吹茶末,押了一口茶,才低声报告,“大公子——不在南省。” 梁父恍若未闻,继续啜饮。 周秘书僵硬到四肢发紧,弯腰鞠躬,“是我失职,连城小姐卖掉发卡,失了定位,雇佣的那伙人,也不如大公子找的专业,眼下——被甩掉了。” 梁父抬眸,捏着杯子指沙发,“坐。” 周秘书第一反应不敢坐,但更不敢违抗。 在梁父下手,屁股半坐,挨了个沙发边,继续汇报。 “顾星渊最近动作横行无忌,孩子没了,老婆生死茫茫,他有这份恨意,甘愿做大公子麾下的狗,只要大公子能帮他报仇,他什么都肯做。特别是——” 他小心觑梁父脸色,“一些大公子不方便做的,他——” “他矛头指向我了。”梁父撂下茶杯,“老家伙们被疯狗吓住,畏怯想背叛我。” 后半话,太重。 周秘书小心翼翼打圆场,“支持您的董事们年纪都大了,半辈子风雨过来,想给儿孙留下家业,不敢冒险也能体谅。” “留家业?”梁父研磨这三个字,“周大志,你觉得我不是朝肃的对手?必败吗?” “当然不是。”周秘书浑身冒冷汗,“您在商界赫赫威名,谁人不知。董事们也不是怕顾星渊那个半吊子,说到底是顾忌他背后的大公子,更是顾忌您。” “您只有大公子一个儿子,眼下跟您辖制大公子,赢了又如何,您总有把梁氏交给大公子的一天。大公子是冷性子,老董事们不怕,小董事们怕。” 梁父向后靠在沙发背,目光出神,“你说——他是不是早预料到这一幕。” 周秘书心知肚明,这个他指的是梁朝肃,但父子相对,有些话题,哪怕梁父问,他也不该回答。 室内寂静,空气也沉默。 梁父眯着眼,琢磨心事。 第198章 第198章 朝肃不在南省,更不会在国内,他这个点消失,去了哪不言而喻。 可这个针锋相对的要紧关头,梁家震荡,梁氏内部不稳,顾家惊涛怒浪,三方倾轧,他撒手如此轻易,如此稳的住,是有超乎常人的魄力心性,本就承压能力强,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还是—— 连城真的怀孕了,他必须去安抚? 梁父思及此,回神带上笑,眼底却森寒无尽,“朝肃有深谋远虑,我是他父亲,自然不能被比下去,这局啊——有的走。” 周秘书早有预料。 梁家的男人是狼,无论哪个角度,做事凶狠决绝,坚持不懈,永不屈服。 倨傲,偏执。 周秘书,“那从压制顾星渊入手?” 梁父微不可察的嫌弃,“周大志,你跟我多久了,看问题还是这么肤浅。顾星渊顶多算靶子,你费劲打倒靶子有什么用。朝肃手下这样的靶子,萧达,苏成怀......一把手都数不过来,随时可以驱使。” 周秘书讪讪受教。 “行了。”梁父摆手,示意他退下,“这事,用不上你。你去把我夫人和菲菲叫回来。” ........................ 连城睁开眼。 一片漆黑。 她鼻尖正对男人胸肌,温热紧实的胸膛,呼吸间一鼓一落,简直要把她埋了。 她动弹两下,男人手臂箍紧,不算重,连城老实了。 她声音闷闷,“梁朝肃?” 男人一动不动,连城被他勃发的肌肉,捂得窒息。 一转头,耳廓贴上他左怀,心跳隔皮骨,一声声稳健有力。 黑暗中,只剩这个声音,也只有这个声音。 连城倾听半晌,稳得恍惚未醒,刚才抱她只是肌肉反应。 连城不信,但也没拆穿。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想对策。 那个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吻后,她以为梁朝肃会问怀孕,不问也会旁敲侧击,试探一二。 出乎意料,他没有。 不仅没有,他那种烈火焚身的欲望,也隐下退却。 一个重欲凌厉的男人,什么情况下才会,才会克制脾气,忍耐欲望? 连城心中最坏的猜测,呼之欲出了。 但她又仔细观察过,他的眼神没有无意间落在她小腹。抱她睡觉,拍屁股也不摸肚子,往日如何,现下依旧如何。 人的想法,是无法掩藏在小细节里,总会不经意流露。 梁朝肃面冷心狠,城府深沉,却看重家人,真怀疑她有了他的血脉骨肉,平时再不动声色,也会显露一两分的。 连城心里翻来覆去,实在没底。 最后只能暂定主意,不管他到底知不知道,怀不怀疑,只要他不揭穿,连城就想办法与他虚与委蛇,避免掀桌撕破脸,她离开的机会才大。 第199章 第199章 走廊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口静滞半晌,迈步离开。 连城早不想跟梁朝肃待了,挣开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有事吗?” 门外脚步一顿,又返回来,是翻译的声音,“梁先生,连城小姐,请问要吃早餐吗?” “吃,我现在下去。” 连城翻身,往外爬,齐平梁朝肃时,他毫无征兆睁开眼。 冰岛正午十二点才有日出,此时窗外是黑篮色,室内更晦暗。 连城仍旧跌入一双清明锐亮的眼睛,眉骨高深,鼻梁挺直,眼窝是深潭幽涧,更是深渊。 谁凝视他,谁都会被吸进去,尸骨支离,任他摆布。 连城移开视线,“起床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梁朝肃起身。 落地灯之前被连城顺手打开了,梁朝肃慢悠悠走过,朦胧的橘色落满他全身。 他身上只穿一条藏青色睡裤,裤腰松垮,恣意袒露的腰腹肌肉壁垒分明,是一具成熟威武,充满荷尔蒙的男性身体。 连城迅速出来,迎面撞上,“你怎么不穿衣服?” 梁朝肃视线落在她身上,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严整,鬓角几缕头发湿浓,脸颊刚洗过,还带着几分水汽,有一抹正好浮在她鼻尖小痣,不朦胧,反而放大似得清晰。 他抬手抹掉,“洗这么快,牙刷了吗?” 连城强忍着没有后退,“刷了。”她顿一下,打量着梁朝肃神色,“我们今天回国吗?” 梁朝肃手顿住,掌心缓缓贴上她脸颊,“你想回去?” 连城当然不想回去,梁父正怀疑她有孕,现在回国,是龙潭虎穴,自找麻烦。 她是试探梁朝肃,他什么时候离开。 怎么安排她,是逮她回去,还是如她猜测,留她在冰岛。 先把情况摸清楚,她心中有底,才能再想离开的办法。 但这回,她不回答,梁朝肃也不出声,眼底晦沉不明的幽邃,凝望了她一会儿,“去吃早餐。” 他放下手越过她,进了洗手间。 连城僵立在原地。 梁朝肃—— 不对。 反应不对,眼神不对。 他强势,不想回答,他会夺取掌控权,带动问题方向,绝不会回避问题。 而且他眼神乌浓幽邃,却没了锋锐,讳莫如深。 “在等我?” 连城被人从后搂住,男人宽大的手,握住她肩膀。恰巧是右手,食指层叠的伤口,有的愈合,有的结疤,还有两道最深的缝了针。 他不带防护,黑色绳结有水迹,洇了伤口。 连城盯着看几秒,忽地仰头轻声问,“你这伤什么时候拆线?” 拆线,这种小事自然不必回国,但可以做个由头,重新引出话题。 梁朝肃俯下首,灼热的气息胶着在她鼻尖,“最近。” 连城呼吸带他的温度,肺叶火滋火燎。 第一次回避问题,是她敏感,那第二次呢? 她之前不明情况,不愿贸然判断。 这会儿,却要往深处想。 第200章 第200章 梁朝肃既然决定圈养她,甚至花一个亿请名医治她不孕,给她一个孩子。 那说明,她怀孕,他是欣然接受的。 以他的行事作风,有一分的怀疑,连城昨晚就医院抽血b超一条龙了。 他这么模棱两可,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再等什么? .................................... 梁文菲被周秘书找回梁家,脸上不大高兴。 梁母抓着她手,促狭,“真如你哥哥说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还没嫁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梁文菲随她上楼,更不高兴,“哥哥那次是为了连城出气,我也没看错,那只奶昔白铂金包就是哥哥送给她的。” 梁母心中一梗,恨恨道,“不管是不是,现在都结束了,她识趣自己离开,我与你父亲看在过去情分上放她一马。” 梁文菲到现在都想不通,“可是哥哥那么聪明缜密,她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勾引上的,下药了?还是趁哥哥醉酒——” 提到醉酒,她猛然顿悟,“妈妈您记不记的,四年前我刚回到家里那会儿,哥哥是喝酒的,而且酒量不错,好几次酩酊大醉被人送回来,后来忽然就戒了。肯定是连城嫉恨哥哥帮我得到黎川,她故意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哥哥。哥哥吸取教训才不喝了。” 梁母脚步微顿,竟有几分严肃,“菲菲,你哥哥眼下正议亲事,过去的事,不要再提。” 梁文菲知道背德这事传出去的厉害,却又为梁母罕见的冷脸伤心。 低头呐呐,推开二楼茶室门。 梁父正在煮养生茶,金银花味道浓郁,直蹿入肺腑,梁文菲只觉整个人都在苦汁子里滚一圈,当下退后避开,说什么都要梁父开窗散风,把茶倒了再进去。 梁父笑呵呵照办,梁母袒护他,稍有微词,“金银花性寒,味甘,清热解毒、疏散风热,你父亲心事重重解解火,你该体谅的。” 梁父摆手,“看见你们娘俩,我什么心事都解了。念慈,这次我真的需要你。” 梁母立刻就急了,梁父是她的先锋官,是镇疆大将,他都抵不住,敌情要兵临城下了。 “什么事?你倒是说明白。” 梁父示意梁文菲,梁文菲一动不动,两眼清亮,“父亲什么事?跟我有关系吗?” 梁父喉间一堵。 梁母替他解释,“你父亲让你把门关上,反锁。” 梁文菲哦一声,乖乖起身去了。 梁父舒口气,握住梁母的手,“念慈,我告诉你之后,你千万要稳住。朝肃是咱们俩的孩子,如果他有孩子了——” 梁母不是蠢货,她性子激,平常冲动,此时却沉定稳重,若不是手上力道紧的碎骨,梁父几乎以为她和梁文菲一样没听懂。 “连城?” “这么快,严青黛——”梁文菲表情凝固住。 梁母在梁父颔首后,心中长久以来,那座不敢落地的空中楼阁,在继落地后,彻底坍塌了。 “多久了?”她浑身如火焚,瞋目切齿,“是不是之前翡翠公馆那段时间?” 梁父摇头,“上次体检后,连城有位同事,看见她去环城路的黑诊所做产检。” 梁文菲一激灵,忽然大声嚷,“我没冤枉她,体检那次我没冤枉她。” 梁父都被她喊懵了,“什么?” 梁文菲声线亢奋,拽梁母手臂,“妈妈,我那天在白家医院没看错,她就是抚肚子了。面带期望,根本不是她羡慕,是她知道怀孕了高兴的。” 梁母皱眉,与梁父面面相觑。 他拉下梁文菲撕扯梁母的手,“之前连城体检,抽血正常,还做了b超。” 梁文菲不以为意轻讽,“这有什么,白瑛跟她是闺蜜,在白家医院帮她在验血单上做手脚,不要太容易。还有那个b超医生,虽然是妈妈特意请的,可我早就感觉不对了,谁检查挪探头跟挪炸弹似得,再仔细也不是这个仔细法。” 梁父忽然起身,轻步走到门口,豁然打开门。 门外,倾身偷听的佣人措手不及,站立不稳,扑倒在地上。 第201章 第201章 早餐后,连城匆匆去洗手间。 一直以来,她有一种超能力,是所有事情,最终发展都能超出她的能力。 先兆流产打保胎针时,白瑛叮嘱她密切关注自身反应,那时她急着出国,实在顾不上留意。 可日子长了,像一根拉伸的线,盘着缠着,越积越多,端倪现下已经无法忽视。 她真真切切失去了进食的欲望。 没有味觉,没有饿感,食物硬咽下去,到胃里是一吨铁,又撑又沉,叫她坐立不安。 但,连城不敢吐,更不敢不吃。 不单是为瞒梁朝肃,还是为她闺女,胎儿发育需要营养。 连城拧开水龙头,单手撑着洗手台,另一只手掬水搓脸。 身后门开了。 洗手间空气憋闷,没有呕吐酸味。水龙头扭动到冷水阀,连城指尖一下下戳着水流,大部分水,在她指尖集成注改换方向,小部分水珠四溅,濡湿她小腹衣衫。 梁朝肃皱紧眉,疾步过去,右臂夹住她,轻微用力,连城双脚离地,被转换了个位置。 余光看见他另一只手,大力扭闭水龙头。 “我记得,我不下百遍警告你,禁止碰凉水。” 连城在他臂弯中仰头,“我不孕,碰不碰凉水没有影响。” 梁朝肃视线停驻在她脸上,一直望不穿的眼底,仍旧黑浓深邃,连城在里面找到都是自己小小倒影,毫无其余波动。 从前连城总觉得他神经,脾气比鬼难缠,一句话不对,早上离开臭脸,回来脸不臭,必定从床上发泄找补。 情绪不稳定,心眼比针小,好烦一男的。 这会儿,连城竟开始怀念以前那个神经病,至少她经验丰富,总能应对。 不像现下,整个人变幻莫测,云遮雾绕,无声无息侵入她皮囊之下,审探一颗心。 大女人能屈能伸,危局险境该低头低头。 连城服软,“我之前看到镇上有首饰店,你戒指还买吗?” 梁朝肃眼尾隐约有丝笑,蔓延到眼底。“想出门?” “你这几年工作忙,很少放松。冰岛有极光,可以出海观鲸,冰川徒步,还有蓝冰洞。”她表情缓又认真,“如果——你短时间不准备回去的话。” 前面干巴巴,最后一句才是目的。 梁朝肃凝视她。 连城以为这次仍得不到他回答了,男人忽然嘴角勾起笑意,缓缓涌现整张脸,“你以前不是和沈黎川有约定,这辈子只和他看极光?” 连城微怔,她和沈黎川的约定多了,上天入海,火星遨游。她意气风发时,还说要带沈黎川穿越古代打天下,封他白天做宰相,晚上爬龙榻。 但过去不可追。 好在,眼下好烦的那男的,又回来了。 连城,“那你看不看?” 她不耐烦了,上翘的眼角弯弯,像小狐狸刚蹬到鼻子,立即就窜上脸。 梁朝肃声音都有笑,“不看。” 连城稍停一秒,扒拉开他,走人。 梁朝肃展臂捞她回来,圈在臂弯和胸膛间,严丝合缝裹挟着往外走,“今天不看,今天买戒指。” ........................ 第202章 第202章 元旦后,南省大放晴。 沈黎川上午九点到沈家,接梁文菲去医院做nt产检。 其实一个星期前就是十二周检查,但那时连城正准备离开,他没心力应付梁文菲,梁母操心梁朝肃相亲,也顾不上。 梁文菲自回到梁家,一直被捧在手心千娇万宠,陡然间重要的产检,无人陪她,闹脾气拖延至今。 一进客厅,梁文菲正在二楼大吵大闹,佣人挤满走廊。人群中央,隐约还传出王姨的声音,又抖又小,听不清。 沈黎川眉头一蹙,箭步上楼。 “老东西,梁家赏你工作,给你薪水,你那一家老小,可以说也都是梁家这份钱养活的,你心不向梁家,还为连城那个贱人偷我东西。” 沈黎川拨开佣人。 王姨委顿在地,梁文菲揪住她头发,居高临下俯视,“我知道盗窃罪坐不了几年牢,但现在报警,你儿女这辈子都别想考公了,他们会恨死你。这就是你帮那贱人下场,老无所依,流浪街头。” 王姨浑身密密麻麻在颤,“我没偷,连城也没有怀孕,那药跟我没关系。” 梁文菲身侧站着刘姐,立即出声,“大小姐房间一直是我在打扫,平常佣人不能进。最近只有你那晚送汤水进过,还恰巧放碗的地方,正放着大小姐的药,你还狡辩。” 沈黎川听明白了,上前隔开王姨,“我拿的。” 梁文菲愣怔。 沈黎川斜瞥刘姐,“我记得让你告知菲菲,我母亲过于关心菲菲和孙子,我拿药去让我母亲放心。” 他目光移向梁文菲,握住她手,“母亲在国外认识一位医生,我把药给她,让她亲自问问,才能安她的心。” 别的事,沈黎川说什么,梁文菲都信,但只要牵涉连城,那个狐狸精似的女人,能把哥哥都拿下,她不安到极点。 “母亲有这么在意我吗?” 沈黎川环顾四周,佣人拥挤,闹哄哄一片,梁父梁母在家不可能听不到,至今却不出现。 他心中一沉。 发狠拿出电话,拨通沈母,“上次您要验菲菲保胎的药,现在有结果了吗?可安心?” 沈母微不可察顿一秒,“安心了,必利町的药不错,副作用小,不影响胎儿。” 必利町是保胎药名,梁文菲肯定沈父沈母从未问过,但——也不排除沈黎川私底下告知。 沈黎川看出她犹有怀疑,“您儿媳不信您会在意她,她——” 梁文菲脸色陡变,迅捷扑上来,夺手机解释,“伯母,我没有不信您,是黎川开玩笑的。” 沈母声音稳中带笑,“还叫伯母啊,看来这改口费,我要准备得十分丰厚才行。” 梁文菲声音甜腻,和沈母继续聊。 沈黎川让佣人退下,扶起王姨,“怪我来晚了,让您受惊。” 王姨整个人又僵硬又惨败,面孔在灯光下凝了一层蜡般,嘴唇哆嗦着,望着他长长久久,字不成字,句不成句,“连城——连城那孩子,乖——她不会怀孕的。” 沈黎川紧咬牙根,悄声,“我明白。” 他没亲自送王姨,眼看她一步一蹒跚,走下楼去。 再转身,梁文菲正好递电话,“伯母,有事要交待你。” 沈黎川接过,沈母恼怒,“晚上回来,给我解释。” 他嗯一声,挂断。 进房间后,梁文菲去找产检用的东西,沈黎川一样样帮她装包。 垂下的眼睫长直,投下浓积的阴影,遮住眼中寒意,“下次别动这么大的火,连城不孕是事实,你每次想得多,结果都是自己气自己。” 第203章 第203章 “我没想多。”梁文菲尖声反驳,“那个贱人就是怀孕了,不是你的孩子,却是哥哥的,之前在白家医院我也没打错她。” 沈黎川手上力道一紧,青筋暴起。 梁文菲看见了,又恨又痛快,“你想不到吧,当年她舍弃你,转脸就爬上哥哥的床。现在爸爸妈妈,已经派人去查体检那次的医生,市一院的妇科主任,还有白瑛......这回,那贱人死到临头了。” 沈黎川站起身,姿势并不快,腿部缓慢发力,再到脊背挺直,有无形的强势延伸扩展,绷碎温润,醇厚残褪。 “一口一个贱人。”他面无表情,“是你自我介绍?” 梁文菲大惊大骇,瞪着他,哆嗦着手指他,张开嘴,嗓子却失了声。 沈黎川面容晦黯,是一团溢出黑雾,带了毒性,每一缕仿佛都是那四年里的一天,“你哥哥说我懦夫,我觉得很对。温和有礼,友爱善良是给人的。梁文菲,有些话太狠,我比不了你哥哥能说得出口,今天点到为止。” 梁文菲哆嗦蔓延全身,“你——你——” 她胸腔震荡,血肉一块块化作脓血,翻涌起来,痛碎理智,却对着沈黎川骂不出来。 委屈,恼恨,还有几分不能接受,最后眼泪决堤。一把推开沈黎川,夺门去找梁父梁母。 沈黎川没追,一步步下楼,穿过客厅,庭院。 车库里,司机见他身影,连忙下车,替他拉开车门。 沈黎川坐进后座,拨出去一个电话,“替我约见顾舟山,还有之前梁家体检的医生。” .................. 冰岛。 下午一点,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梁朝肃没带别人,自己开车载连城出门, 他们所在的这座小镇,建筑普遍低。 三层小楼,最高不过四层。外立面灰或白,维护的很干净,屋顶红或绿,配上主体四四方方的形状,长框田字格的窗户,像童话故事还原到现实,舒畅,梦幻,自在。 梁朝肃牵着她走过主街,沥青路犹有碎冰,连城一脚一声咯吱,踩得她烦躁,伸手拽围巾。 梁朝肃眼疾手快攥住她手。 连城忍了忍,“裹的太严,我看不见路。” 梁朝肃重新拉好围巾,“我牵着,你认真跟着我走,摔不到你。” 连城面色僵硬,“我想自己走。” “你不想。” 梁朝肃分开她手指,重新扣住,察觉她抗拒,“冰半化,地面更滑,你确定你想摔倒?” 连城心头一跳,落后一步,盯着他。 梁朝肃穿了长款羽绒服,带着线帽,围巾也是灰色的,半掩住下巴,露出眉眼平静,嘴角弧度浅淡。 没有国内西装革履那样,冷峻又板正,这会儿看的出的,一份慵懒,三分散漫。 不像是别有深意。 连城皱眉,终是十分不踏实,接下来老老实实被牵着,穿过长街,抵达拐角的珠宝店。 这个小镇不算冰岛的旅游景点,镇上这唯一一家珠宝店,是老板私人开设。 人流量小,柜橱里款式不多,连城目光梭巡一圈,钻戒,银饰是主打,黄金很少,玉石一件没有。 她当下想走。 梁朝肃拉她坐在钻戒展柜前,抬手解她围巾。 老板是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白人,隔着玻璃展柜打量两秒,用英语问,“h国人?” 梁朝肃也用英语立即纠正,“华夏人,我们来自华夏。” 他是非常标准英腔,声音又沉又稳,改换语言,声调里的压迫、不悦,气势浑然未变。 第204章 第204章 老板觑他两秒,不同于亚洲人普遍扁平柔和的五官。 他眉高目深,轮廓刚劲凌厉,穿得简洁低调,就是一股难以形容的锋芒压人,十分耀眼。 不好惹。 老板正式诚恳道歉,见他神色稍霁,不愿直面他,转向连城,“您想要什么款式的戒指,订婚?还是结婚?” 连城头皮发麻,跨进珠宝店,她就认识到一个巨大错误。 她只想用这个借口,试探梁朝肃,取得出门机会,却忽略冰岛不是国内,玉器这里或许有,但绝不会是她想的那种款式。 太大意,她以前绝不会如此马虎。 “不。”连城起身,“我们走错了。” 梁朝肃手臂圈在她身后,手搭在柜台,她坐着,距离空间适当,站起来背紧贴他胸膛,有一瞬仿若化作火炉,她在其中,必成灰烬。 “这里戒指不合适。” 在全世界范围内,“一颗恒久远,真爱永流传”的宣传,将钻戒钉死在婚姻意义上, 而就她跟梁朝肃的关系,让她送钻石戒指,太讽刺,太诛心。 让她恶心。 “合适。”梁朝肃摁她坐下,示意老板取戒指试戴。 他点中的都是对戒,光彩闪耀,克拉并不大,色度却好。有一款男戒是扭曲缠绕的藤蔓,尖刺成笼,绞住最中间的钻石。 连城看着他拿起,心头寒意蔓延进骨缝。 分不清他是想安抚,还是又一种深层次的试探。 如果是安抚,他拿这戒指给她画大饼。 ——你看,钻戒,潜在结婚意义,乖乖听话被养在翡翠公馆,未来可期。 如果是试探。 ——怀孕了,为了孩子将来,更该老老实实顺服,博取他的心。 什么叫双向奔赴,梁朝肃画饼,她吃,这就叫双向奔赴。 可是凭什么。 他凭什么。 觉得婚姻对她是饼,拿出来,她就会吃。 连城忍着密密麻麻的战栗,却忍不住胃里骤然掀起的波涛汹涌。 她推开面前盛着戒指的托盘,来不及再推梁朝肃,喉咙上涌的酸水,冲破牙关。 “哇”地吐了梁朝肃一胸膛。 老板吓了一跳,匆忙弯腰从柜台下翻出纸。“您先清理一下,洗手间在柜台左边。” 梁朝肃俯首凝视连城,抬起手,却在空中迟钝,微不可察的一息后,抚上她脊背,帮她舒缓,没接老板茬。 连城怀孕后,孕吐反应很小,从来没有吐出来过,此时有了第一次,仿佛堤坝打开闸门,一波波无休止反酸水。 她攥紧手,指甲盖嵌进掌纹皮肉,丝丝痛疼钻心,酸水勉强被压下。 梁朝肃始终沉默,连城感受他力道轻柔的不可思议,几分珍重,几分郑重,几分说不清道不明潮晦,像潮汐凶猛卷来,一波叠一波冲上岸,却不退去,在近海汇聚成海啸,吞天灭地,一触即发。 连城四肢僵麻,紧张的呼吸都停止。 绞尽脑汁,权衡利弊。 她仰头,直直对上梁朝肃叵测幽深的视线,“钻戒,我绝不会送你,更永远不会屈服你,只要想想被你养在翡翠公馆,跟你继续同居就叫我恶心呕吐。” 梁朝肃轻抚她的手顿住,先是沉默,寂静的如同海啸凝固,眼底的锐亮却分明,刺入她,剥开她,直达最深处。 连城听见他哑声问,“怀了吗?” 第205章 第205章 “没有。” 连城一口咬定,“体检,两次生理期,你亲眼所见。” 梁朝肃脸上浮着一层面具式的平静,往日他城府深,即使是面具,也紧贴在面孔上,叫人无从辨认。 此刻却异常分明,虚假。以至于面具之下的阴骇,戾气,在他每一秒沉默盯人的时刻,都鬼气森森。 连城毫不闪避,迎击他目光。 漫长抗争,每一次拼尽全力,到头来都化作梦幻泡影,时常陷入没有办法,没有退路,找不到一丝希望的境地。 谁能不累,她是真的累,累得崩溃,持续崩溃,再到习惯崩溃,崩溃很久却不死。 就算日子绝望到如同尖叫的玻璃,是指甲抓挠棺盖,甲盖四分五裂,木刺锥进指尖,血肉模糊。 窒息与疼痛,共同在占据心脏的前一秒。 她也不放弃。 梁朝肃望见她眼底孤注一掷的灼亮,积蓄全身力气,满店晶灿折射耀光的钻石,加起来抵不过她的眼瞳。 坚毅,决绝,凛然。 是山巅不可及的雪,进一步,爆发天翻地覆的雪崩,一切再无回旋的余地。 “你答应我,送我戒指。”他喉结上下滚,声音沉厚下掩盖了涩苦,“赖账?还是又骗我?” 连城确定,他至少有八九分确认她怀孕了,但眼下却没有撕破脸。 不压她去抽血化验,也不继续逼问,不求那个必要的答案,连城预备好的白热化、即将引爆的愤恨全部冷却。 心底陡然泄力,指尖控制不住颤索,“扳指,我送你扳指。” 梁朝肃想搂她肩膀,胳膊抬起,在空中转向,拿起柜台上纸巾,擦拭胸口,“这里没有扳指。” “以后。”连城一张张给他递纸,嘴上开空头支票,“回国了,我赔你十个。” 梁朝肃胸膛震荡,话音在闷笑声中,低沉浑厚又含糊,“十指都有啊。” 老板听不懂华夏语,只见两人莫名其妙剑拔弩张,气氛绷到下一秒拔枪,火拼到不死不休。 又三言两语和好如初,算不上你侬我侬,但女人乖巧,跟着男人去洗手间处理污渍。 再出来,男人气场中的压迫和逼慑感消弭无踪。 女人垂头,嘴唇红肿。 老板在他们离开后,抬腕看表。 看起来人模狗样,原来内里花架,远不如快五十的他。 呵。 ........................ 沈黎川在茶楼约见白瑛。 白瑛起初不想来。 连城远飞海外,至今未报平安。她家老头实时播报,梁氏风起云涌,父子相残,顾星渊状若疯狗,顾舟山四处联合,偏偏旋风涌中心点,梁朝肃失踪了。 白瑛心中有了猜测,在早晨收到梁母私下会见体检医生消息时,沉坠成毛骨悚然的不详感。 她坐下,开门见山,“连城又被梁朝肃找到,梁家也知道她怀孕了,对吗?” 沈黎川垂着眼,“梁家只是怀疑她有孕,梁朝肃在冰岛。” 白瑛胸膛急速鼓胀,忍了忍,“你找我来,就是告诉我这些?” 第206章 第206章 沈黎川听出她暗藏的不满讥嘲。 白瑛爱恨刚烈,瞧不起他这四年,分明割舍不下,始终隐忍不发。私下骂他温煦过头,就是陈腐,叫他有爱抗争,少娘们唧唧优柔寡断。 沈黎川那时,以为是连城要放弃,她爱梁母,为亲情退让爱情,他过多纠缠,只会让连城难以自处,在梁家境地不堪。 等到真相大白,他已碰过梁文菲,背弃连城,再想抗争,配不上她了。 “不是。”沈黎川对白瑛好脾气,“我准备以沈家支持顾舟山,帮助梁董,辖制梁朝肃,逼他回国。有些事就不方便再做,想请求你——” 白瑛听懂了,没好气,“不用你请求,梁家那一窝子蛇蝎要查的是我家医院,市一院妇科主任又是我买通的,左右脱不了干系,我家老头已经出手了。” 沈黎川含了笑意,“多谢。” “不谢。”白瑛注视他,“但你支持顾舟山,就等于插入梁家内斗,你父亲会同意?” 沈黎川转着手中茶杯,“我总要成长的,不能一辈子在父亲掌心。” 白瑛竖大拇指,“你总算雄起,爷们一回。那连城呢?梁朝肃就算回国,必定会带上她,她还是跑不掉。” 沈黎川没有过多解释,“他们父子过招,没那么简单,我有安排。” ........................ 珠宝店回来,梁朝肃换下衣服,开了电脑,处理国内事务。 连城窝在他旁边沙发,捧着热牛奶出神。 珠宝店对峙耗尽心力,她其实很想去床上睡一觉,但她没有午休习惯,加上刚才呕吐过。以梁朝肃的缜密,必定会再次联想到孕期反应。 届时又是一场风波迭起。 她强打精神,集中注意力。 室内暖气很足,梁朝肃穿着一件棉质黑衬衣,袖子挽到小臂,肌肉迥劲,线条流畅有力。右手腕带着一款机械腕表,敲击键盘偶尔磕到,哒哒作响。 但他审批文件,一向认真严苛,全神贯注,根本没注意。 连城却被“哒”的眼皮沉重,牛奶险些捧不稳,模模糊糊想,“既然这么忙,怎么不回国?” 梁朝肃闻声,从屏幕上分神,瞥她一眼,“不回,你不是要看极光,出海观鲸,冰川徒步,还有蓝冰洞。” 连城一顿,才发觉疲累下口不经心,竟然问出来了。 再者,当时就是找由头,想什么说什么,况且那也是让他去看。 就算退一万步,她想看,也是得到自由后,带她姑娘去。 跟他有什么关系。 梁朝肃捕捉她脸上神情,“不愿和我去?早上为什么邀请我?” 连城收敛表情,脑子彻底清醒了。 早上那会儿,他先问想出门吗,她借梯子搭由头。 当时一心只想试探他态度,忽略上下语境,现在回想,确实有默认跟他一起出门的语义。 “我误会了。”连城啜牛奶,“我以为你不忙,要来度假。” 小骗子,永远主动解释权在她,前面讲,后面改。 改不了,就歪曲歧意。 梁朝肃注意力完全从文件移开,连城嘴是标准樱桃小口,上唇嘟,中间唇珠绵软,下唇相对薄一些,红艳艳沾一圈牛奶。 他眸色渐深,“我就是来度假。” 第207章 第207章 连城一激灵,全身的困乏不翼而飞。 她明白度假只是个好看的说法,梁朝肃是表明短时间内,他不打算回国。 她之前想过了,梁父对她怀孕起疑,却抓不到她,必定有所动作,而梁朝肃要养着她,在她很有可能怀有孩子的情况下,把她留在冰岛,远离国内,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但连城没想到,梁朝肃不是待一两天,而是一段时间,梁父老谋深算,不论做点什么,都能搅动风云,威胁到梁朝肃的地位。 他权欲深重,四年来穷极扩张,夙兴夜寐,才奠定今日地位风光,想也知道轻易不能丢舍。 这个时候,他不回去主持大局,在冰岛跟她干耗什么? 他不回去,一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她怎么找机会离开? “不愿我留下?” 梁朝肃放下电脑,倾身拿走她手中牛奶,放在桌上,“想我回国,再找机会溜走?” 连城瞪大眼,“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梁朝肃没想到她回这句,猝不及防被逗笑,“不想溜走,为什么赶我回国?” 他身形宽阔健拔,肩膀到胸膛,仿若铜墙铁壁,一寸寸倾轧过来,连城竭力后仰,“你少过度解读,别说赶,这两天我带走字旁的字,都没说过。” 梁朝肃手臂撑着沙发扶手,俯首凑近,“说了。” 连城脑海迅速过一遍,不记得有,“不可能。” 梁朝肃眼中显露笑意,“早晨第一句,起床了。” 连城,“......” 沉默是一个人最大的无语,微笑是无语后最大的礼貌。 但对梁朝肃这种记忆力惊人的神经病,她礼貌不出来。 “词穷了?” 难得还有她张口结舌的时候,梁朝肃笑意更浓,一把托起她,转换身位,他坐进沙发,连城伏在他身上。 自下而上吻住她,鼻尖抵在鼻梁,并不深入,一圈牛奶了然无痕,取而代之另一种晶亮暧昧的水迹。 在她唇周细小绒毛上,在唇珠上,唇瓣上,从内而发的樱桃色。 连城察觉他竟没有桎梏,立即手撑沙发靠背,起身远离。 他分明放松了警惕,手臂闲散搭在扶手。 她抽离的那一刻,却被拢住,收紧,压缩成一个牢笼。 连城心下破口大骂,神经病又搞钓鱼执法。 .............................. 冰岛日出晚,日落也早,下午五点,天就黑了。 等到九点,国内霓虹才刚开始斑斓,这里已是黯然长夜,四下寂静无人,风雪在蜿蜒延伸出去的路灯,肆掠显影。 卧室门窗隔绝了暴风雪,一片稠浓晦沉里,连城呼吸清浅,长发铺洒男人一怀,沉沉睡去。 梁朝肃又等了一会,感受她濡湿胸口的呼吸绵长,他披衣下床,拎着电脑,直奔隔壁房间。 第208章 第208章 关门声传来,连城蓦地睁开眼,胃里翻江倒海,全是作呕的酸水。 她硬咽下,翻身蜷缩到一边。 以梁朝肃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成算,下午耽误一会儿,晚上就加夜班。 国内局势应如她所料,危局波谲。 连城想了一下午,梁朝肃不回国的原因。无法确定是别有它谋,还是在等她怀孕水落石出。 若是后者,梁朝肃未免太瞻前顾后,与他老辣凶狠、一击致命的行事风格南辕北辙。 之前刚开始同居,星期天他不上班,但工作运转起来,不分节假日,他偶尔在书房批文件,或者开视频短会。 连城躲他都来不及,书房更不会进。但有一次,梁朝肃上火嗓子起疱疹,发神经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含冰块,保姆伺候他,他不满意。 连城替他跑两趟,也烦了,索性坐在书房,看他还能闹出什么新鲜花样,结果他老实了。 直到一通地区总经理请示他的电话,梁朝肃几个关键问题下来,对方回答不算模糊,也不具体。 其实不怪他,这算高层的通病,话不说死,责任不沾。梁朝肃怫然作色,他做事严谨,不吃下属油滑这一套,下分任务,务必一是一,二是二。 也就是从那之后,他开始着手整顿下属,培养自己的班子。这也是他四年就能开拓北方市场,不到三十岁,就能爬到副董的一个重要原因。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 梁朝肃正在听取梁氏高管汇报工作。 桌上开了一盏小台灯,光线并不强,仅照亮桌面范围,梁朝肃向后靠在电脑椅上,整个人隐在晦暗阴影中,视频里只显现一幅轮廓,精壮,姿态懒散,一股冷淡尽在掌握地松弛。 高管们也放松,轮流汇报完。还有高管担心,“您计划进展非常顺利。但梁董执意支持顾舟山,并非没有道理。顾星渊性格偏执,做事浮夸跳脱,眼下不管不顾,占据三分上风,可万一......梁董有察觉,对他下手,他远不够看。” 梁朝肃声音寡淡,笃定,“我父亲不会对他下手。” 大会议室,高管们面面相觑,有人胆子大,“您......怎么能肯定呢?” 梁朝肃大约是心情好,难得解释一句,“因为他认为那是无用功。” 话毕,他挂断视频会议,重连萧达。 萧达显然准备很久了,穿着正装,坐姿端正,“梁先生,按照您的吩咐,小王在梁董议事时主动暴露,果然彻底击中梁董对连城小姐怀孕的疑心,他立刻派人彻查之前体检,还有夫人特意请的市一院妇科主任。” 梁朝肃坐直,视频里出现他下颌,熬到半夜,胡茬开始滋生,一片浓密鸦青色,他绷紧,短硬胡茬也抻得根根直竖。 "直接告诉我结果。" 萧达表情闪过几分虚,“梁先生,非常抱歉。目前结果是连城小姐没有怀孕。” 话毕,有一分钟时间,视频中静到呼吸消失,只剩电子元器件嗬嗬运转的电流声,仿佛躺在病床上年逾古稀的老人,沉重,艰难,渴望大于希望,希望一分一毫积蓄,光明重现了,结果却是回光返照。 梁朝肃不是那个垂危老人,他不接受,基于他已经确定,“过程。” 萧达直诉重点,“梁总彻查医院,全程监控透明,连城小姐的抽血结果并无篡改。查到市一院妇科主任,在体检前收到白瑛小姐一百二十万,梁董亲自见了那位主任。” “得知那一百二十万缘由,是白家医院自去年开始,就私下接触主任,期望挖走她,主任一直拒绝,直到负担不起孩子高度炸伤的医疗费用,才答应白家,如今主任的离职手续已经办好,下个月入职白家医院。” 梁朝肃不置可否,静等下文。 萧达果然继续,"梁董并不信,但追查至去年,时间线符合,会面地点清晰,还有白总的通话记录,和猎头的聊天记录辅证,确认与连城小姐无关。" 门外,连城赤脚贴在门上,整个人陷在冰火两重天,起起伏伏,颠簸落不了地。 第209章 第209章 梁朝肃指尖有一搭无一搭点着桌面,“我父亲没有放弃对吗?” “梁董做事全面。”萧达心里对梁家这对父子的博弈,叹服到只有四个字,‘神仙斗法’。 “他信世间有巧合,但巧合本就是一种人力造成的阴差阳错,在底层逻辑上,只分有意和无意。梁董认为是有意,但很奇怪,他并没有继续深挖,转而把重点放在黑诊所上。” 梁朝肃言靠回椅背,言简意赅,“白逸仙。” 萧达透彻,能做到明面天衣无缝,白瑛没这个本事,只有她父亲白逸仙。而这位白先生不着调又记仇,一旦深挖,把连城小姐怀孕抖出去,梁董百般想遮掩的丑闻,大白天下,一切失控。 萧达,“既然您与梁董都十拿九稳,为什么还要花费人力物力,追查到底。” “我父亲是要切实证据。”梁朝肃靠着椅背仰起头,摄像头照不进昏暗,只有一团幽暗沉寂的轮廓,迟迟没有下句。 萧达没指望梁朝肃突然下凡尘,能与他剖析自己,短暂静等几息,继续汇报。 “京中薄先生醒了,医生说他大脑受创,昏迷时间又久,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梁朝肃不在意了,“知道了。” 门外,连城腿脚,像被镊子一根一根抽去筋脉血管,肌肉失了支撑,无法伸缩发力,只剩骨头硬撑着,一点一点杵在地上,挪远。 有时候,她都在想。上辈子她是不是白起,坑杀四十万人,抑或着多尔衮,嘉定三屠,成千十万冤魂缭绕,血流成河,抑或着是慈禧,葬送国运,五千年历史差点被窃。 这辈子才有梁朝肃这个,智商万中无一、手段绝无仅有、精神癫狂抽象的神经病、魔鬼,死死纠缠。 常人一件事,迷惑日久,有机会必定要自己亲自确认,要真相大白,才能尘埃落定。 梁朝肃需要吗? 他不需要。 她人在手中,强迫验孕,只会把她逼绝望,逼发疯,如同之前回到梁家那晚,怨恨爆发、攻击尖锐,把他们之间虚假的和平,全扯碎撕烂。 何必呢? 她肚子里有孩子,一不能情绪激动,影响胎儿,二怀孕肚子总会大,再等过一两个月,想瞒也瞒不住。体态笨重,想跑也跑不了。 三他就算想迫切确认,找梁父冲锋陷阵,自把结果捧到他面前,顺便把关系、孩子过了明路。 他只需要在最后,梁父痛下杀手的这步,插手阻止。 省时省力省心,轻而易举就尽在掌握。 而这般手段,他那四年不下一次在她面前展示过,敌人殚精竭力,合纵连横,他稳住,看着,在事务发展的最底层,结一张结实雄浑的大网。 关键顶点,猝然收紧,不费吹灰之力,赢得最大,赢得最多,不伤己身。 可笑,她第三者视角,还恨那些人,怎么总是晚一步发现他的狼子野心。如今轮到自身,才体会到谁人面对他,能不是羔羊? 连城捂紧小腹,无声无息瘫倒回床上。 四年不休,要束手待擒吗? 她不想。 可这围局四面八方,密不透风,她看不见亮光,也看不见头。 ........................ 老鬼没想到沈黎川会亲自来找他。 第210章 第210章 彼时,他正带着孩子在公园学滑轮。 临近正午,阳光充足,气温暖和,公园里种的都是四季常青树,深冬萧瑟,绿意染上几分苍凉。沈黎川白皙如玉的脸,甫一出现在其中,苍凉尽销,温润如回春三月。 老鬼短促交待孩子几句,一溜小跑过来,“沈总,您怎么过来了?” 沈黎川谦让他在公园凉椅坐下,“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 老鬼阔气摆手,“您千万别讲拜托,别说一件,就是十件,百件都行,您的事就是我的事。” 沈黎川笑了一声,成年人意会的酸涩,“我救你妻儿是偶然,本并不图什么。只是我现在一次两次找你,怎么看都像挟恩求报,还是报大于恩。” 老鬼听懂最后一句,凝目看了沈黎川两分钟,他学历不高,只念到初中。 见沈黎川的第一眼,他想起芝兰玉树,是翩翩贵公子。 如今这一眼,他想起白玉有瑕。绝非贬义,世俗污浊不染孩童,人成长,学会肩担负重,少年意气消弭的那刻,世俗会在眼睛里沉淀成暗潮,有些人是麻木,有些人是沉稳。 他自己是麻木,后来有妻有子,蜜里开花,才有今天。 “没有报大于恩。之与您是偶然,之与我,是她们娘仨三条命,在加我这一条,和四年好日子。” 老鬼油嘴滑舌,能吹能侃,真心话都在酒中。眼下风寒树影,公园人潮往来,他清醒,说的也烫嘴。 “我没文化,肚子里的话,说出来总变味。总之,她们娘仨,您救了,我这条命,您拿去,是杀人还是放火?我唯一请求,您看在我不犹豫的份上,照看她们娘仨后半生。” “......”沈黎川都有片刻无言,完全没料到,老鬼想到杀人放火这地步。 “不是。”他摇头,忍俊不禁,“相比于杀人放火,这次拜托,都像工费出差。” 老鬼混久了,江湖气重。以为大哥叫他牢底坐穿,没想到大哥是拿钱,让他出门买烟,顿时大口舒气。 就在这时,小路尽头,秘书急促摆手。 沈黎川余光瞥见,脸色一沉,不再浪费时间,“还记得连城,吗?她现在被人困在冰岛,我想请你去救她。不会让你白跑,两千万——” 老鬼张嘴要喊。 沈黎川截住,“三个孩子的学业基金,从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或者出国读哈弗,麻省,全程有人跟踪辅导。 “干干干。”老鬼狂点头。 沈黎川起身要走。 老鬼忽然多嘴问,“沈总,您跟那位连城小姐——” “她啊,是我以前未婚妻,后来——” 沈黎川话到一半,秘书小跑迎上他,絮絮耳语几句,不知说了什么,两人疾走离开。 老鬼怔在原地。 沈黎川即将有妻有子。他之前只当连城是沈黎川朋友,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 送人到目的地后,多跑冰岛那一趟,都算他对的起沈黎川托付。 可这会儿,看沈黎川提起连城。成年人忘怀是心如止水,绝非恋念宠溺的口吻,情犹深重。 一时间,老鬼悟了,也悔了。 这不约等于,他把恩人心中老婆,拉枪战,飚飞车,急需队友援助的时候,给撂冰岛那大雪原了。 第211章 第211章 连城早晨醒后,下床,洗簌,早餐,再上楼回到房间。 她态度不冷不热,梁朝肃五句话,她不搭两句。搁以往,梁朝肃早就神色俱厉,逼迫她道歉,端正态度,但他没有,温柔又宽和。 除了盯着她多吃,吃够营养,他表现正常的,仿佛从未怀疑过她有孕。 走到这一步,连城一万个想破罐子破摔,把积压四年恨火,爆发个天翻地覆。管他权势滔天,管他囚笼枷锁,下半辈子就算被锁起来,她也要时刻痛击他,让他不得安生。 可那种生活下,她这四年坚持不懈算什么。 人要自觉矜贵。 梁朝肃一个神经病,魔鬼,又哪里值得她赔上后半生。 连城面无表情,第一次生出恶毒的想法,如果梁朝肃抽烟,喝酒,不健身就好了,照他四年扩张那般压力,脑梗、肺癌、猝死,病魔迟早战胜他。 “在想什么?” 连城脊背毫无征兆贴上来一副胸膛,硬邦邦的,坚实如铁,温热有力量。 梁朝肃的身体,是男人中最有雄性威慑,最矫健,肌肉最适中的,线条流畅有型,肢体轮廓修长,也粗壮。狂野的性张力,威猛又雄浑。 短时间,病魔战胜不了。 连城微笑,“在想你总不穿上衣,这么冷,怎么没有生病。” “体魄好。”梁朝肃下巴抵在她肩窝,歪头看她,“你是不是在心里咒我?” “我能咒你什么?” 梁朝肃胸膛震震笑声,“猜不到,你一向想法别开生面。” 连城皱眉,“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 梁朝肃诧异,“这从何说起?” 连城扒开他头,转过身,“你骂我古古怪怪,不是正常人,所以你猜不到我的想法。” 梁朝肃顿住,蹙眉凝望她,“我并没这个意思,别开生面是夸你思维奇妙。” “啊,奇妙。”连城阴阳怪气,“稀奇古怪的喵喵叫,奇妙。你不仅骂我古怪,还骂我是畜生。” 梁朝肃表情僵硬,整个人匪夷所思,“你这是过度解读。” 连城摊手,“是吗?可那也是你过度解读我在先。” 话音未落,她转身离开。 梁朝肃呆怔一秒,仗着腿长手长,一臂捞回她,托着屁股竖抱起来,仰头瞪她,脸上却笑,“你又记我仇,幼不幼稚。” 连城仗着天时地利,不抱他头,使劲薅他头发泄恨,“我幼稚,你成熟。成天心眼两百个,插上秧一年三熟。” 梁朝肃气笑,却由她揪扯,在房间里绕圈,“那你幼稚是什么?” 连城叫他绕的不稳,晃得头晕,“可可爱爱,你放我下来。” 梁朝肃停下脚步,仰头,蕴满笑意眼睛倾注她,“是可爱,还是放你下来?” 连城察觉,在他眼中气氛微妙的让人恶心,她撒开手,“梁朝肃,你眼里有眼屎,好恶心。” 这句恶心,她十足真情实感。 身下男人果然僵硬,眼中笑意褪去,几分尴尬,几分皲裂,偏头避开她视线,手臂也松了劲。 连城自己滑下去,闪身出门。 梁朝肃抬手擦眼角,眼尾,手指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盯着看一会儿,倏地哭笑不得。 .................. 连城下楼,兜了一圈找人。 她这两天观察过。这七个雇佣兵,中年队长话不多,令行禁止,铁血派。翻译是参谋,奸猾,会多国语言。 剩下要么脾气爆,要么眼神凶,不好相处。只剩那位倒挂她窗户的斯拉夫,有些少年气,可以接近。 第212章 第212章 连城有自知之明,她手里只有二十万欧,比不过梁朝肃财大气粗,买不通人放她走。 她只套点话,竭尽所能掌握身边情况。 以备万一。 绕过一楼几个闲聊的佣兵,连城逛到地下室,发现这里被改造成了简易健身房。 那位小斯拉夫,正在挂单杠做引体向上,左右臂轮换单吊,右臂纹狼头咬着两把交叉长枪。 整个人被汗水湿透,军绿色t恤粘在身上,肌肉轮廓分明,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连城没有多看,走过去跟他招呼。 豪门子弟自小双语培养,长大看个人爱好,发展其他语言,梁朝肃精通英、德双语,连城会英、法,俄语仅限一句‘乌拉’。 但雇佣兵是个国际行当,除了不能华夏混,满世界哪里给钱,他们去哪,英语是必备。 单杠上的男孩恍若未闻,与之前笑不出,依旧僵硬笑的态度,迥然不同了。 连城顿一秒,和他套近乎,“你那晚是怎么倒挂在窗户上的?是脚上绑着东西吗?还是只用脚勾住?真的棒极了。” 小斯拉夫无意搭话,那位雇佣他们的梁先生,看起来并不“大方”,但他给钱特别大方。 这个大方,足以让他们从心眼里,主动避开他另一个不“大方”。 连城继续努力,“你们那里人都这么高冷吗?不爱跟女人说话?” 不太礼貌的语气,暗含挑衅。 小斯拉夫依旧无动于衷。 事不过三,过三就超出闲聊范畴。 连城退出来。 刚上一楼,看见梁朝肃背对她,正与那群佣兵交谈。 他换上墨蓝色毛衣,手里拎着羽绒服,裤子也更换了厚的,脚上踩着雪地靴,是出门的架势。 连城心头一动,缓步靠近。 梁朝肃仿佛背后长眼,没几步就察觉她靠近,胳膊自然一扬,落在她身后,圈住她,“可以,你们准备。” 对面队长一颔首,挥手带人,扬长出门。 连城仰头,望梁朝肃,“他们要走?”又看他手里衣服,“你也要出去?” 梁朝肃抚摸她头发,“不是要看极光?” 连城根本不想看极光,但抓紧每次出门的机会,“看极光要特定地点吧,还要看云层和极光指数,在哪?离这里远吗?” 梁朝肃勾起她脸颊发丝,捋到耳后,逗她,“天涯海角。” 继订婚戒指大饼后,又来暗示天涯海角。 看来,不管多冷峻的男人,在孩子前提下,哄女人都放下的身段。 连城胃里连续抽搐,“太远了,没到地方,先冻死。” “车里有暖气。” “那饿死。” 梁朝肃眼底笑意消失,放下手,“你不愿意,不去了。” 连城一把扯住他,“年轻不嗨,老年痴呆。” 梁朝肃注视她,一言不发。 连城知道他想听什么,也能糊弄过去。可心中鼓噪着引颈待戮的彷徨绝望,叠加刚才小斯拉夫,明显得到授意的防守戒备。 当前当下,她一个字说不出来。 “我上去换衣服。” 不待梁朝肃说话,连城转身上楼。 第213章 第213章 冰岛十二月末,正是观赏极光的好月份。 他们穿过冰原,在一片没有障碍物和光污染的小山坡停下,梁朝肃吩咐其他人原地等待,开车爬到坡顶。 此时夜色不深,四周雪色消寂,发动机熄火后,风声刮过窗户,一下又一下,空旷的孤独感。 似乎,天地间只剩她和梁朝肃。 连城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梁朝肃拦住她,“半个小时后才有极光,你现在下车太冷。” 连城半只脚踩在雪地,从车门拉开的缝隙探出头,风大呛了一脸,几缕漏进脖子,她一哆嗦,回转身体,“附近怎么没有其他人,地点对吗?” 梁朝肃揪住她肩膀衣服,拽她上车,“我靠谱吗?” 外面太冷,连城关上车门,“想听实话?还是天打雷劈的实话?” 梁朝肃皱紧眉,抬手掐住她脸蛋,力道很轻,晃两下,“不信鬼神,但要积口德。” 连城扒开他,“我懂,封建迷信你嗤之以鼻,财神殿前长跪不起。” 梁朝肃蓦地发笑,他来冰岛后,苍茫雪色与浓稠长夜,仿佛消去他在国内一身戾气,时常松弛,时常笑。 冷峻孤傲男人的慵懒与性感,对女人是一种堕落又迷人的极致危险。 可惜,连城深知,这种迷人只是他表象,有病才是他必杀技。 “我什么跪过。” 连城回想,十八岁以前的日子,像蜂巢里蜜蜂守卫的蜜,甜归甜,当下去碰,蛰的也是真痛。十八岁以后,不愿回头想。 她往旁边挪几寸,紧贴车门,“男人膝下有黄金,你站着也能赚,确实不用跪。” 梁朝肃伸手,连城躲。 没想到他虚晃一枪,根本没掐脸,揽住她肩膀,单臂发力,把她从副驾薅到怀里,“不跪神,我跪人。” 连城骤然失重,晃得头晕想吐,听不清他说什么,却感觉耳畔袭上男人雄厚的吐息,潮热卷着她耳蜗。 痒得她缩脖子,胃里酸水一下窜上来,顶住喉咙。 在怀孕心照不宣的当下,她吐不吐,似乎没有影响。 连城扭身抱住方向盘,咬牙忍下。 她偏不。 梁朝肃似有察觉,并不阻止她,连城感受背后目光定格在身上,幽深如海洞,滔天大浪挟风夹雨,吸住她往下坠,等着她往下落。 她一言不发,扛过眩晕和反胃。 天际忽然幽光蒙亮,泛起雾状的白色飘带,犹如女神裙摆的薄纱,萤绿光影从裙摆延展,倾泄整片天空。绿光中还有不断迭变的粉色、紫色,掠影舞动,梦幻的仿佛不在人间。 连城立即推门下车。 梁朝肃跟在她身后。 她羽绒服是白色的,下车急,没有戴帽子,墨藻般浓密的发丝,被风吹的四散,漫过整张脸,间隙露出红通通的鼻头,娇俏却脆弱。在混沌的风雪里,她就那一撮,仿佛一吹就散了。 破碎,看的见,抓不住。 梁朝肃从后拥住她,双臂环绕过她小腹,“连城。” 连城仰望天际,仿佛没有觉察,很是敷衍应一声。 头顶极光迷离,变换多姿。许多见过极光的人都认为,这一生最浪漫,最刻骨,最沉淀记忆深处时光,莫过于此。 连城大部分长发压在他胸膛,脸侧几粗缕,风一吹还在飘摇,漫过她眺望的眼睛。 梁朝肃沉默凝望她许久,唇落在她脸颊,慢慢向后,贴上耳廓,风声大,他呢喃。 第214章 第214章 “你喜欢女孩还是男孩?” 连城仿佛没听见,分不清是故意,还是雀跃。她挣开梁朝肃,蹦跳出去,弯腰捧了满手的雪,转身朝梁朝肃一抛。 澄静雪末很快被风吹开,露出她眉眼弯弯,“你带相机了吗?或者把我手机还我,我想记录下这刻。” “你听见了,对吗?” 连城笑容悬浮在脸上,丝毫不变,疑惑歪头,“你没带?” 她指责,“梁朝肃,你不靠谱。” 梁朝肃表情在极光里晦暗变幻,眼睛又浓又亮,他大步上前,手臂微张,像一张网。 连城飞速倒退,是一只受惊的小鸟,振翅远离危险。 几步后,梁朝肃停住脚步,凝视连城。 她头发迎风飞舞,在朦朦亮的天地里,忽远忽近。 始终在他视线范围,却不肯靠近他。 .............................. 极光一般出现两个小时,掠过天际消失时,也可以开车去追。 连城没这个心情,雪地又耗尽体力,上车后,她索性闭着眼装睡,避免应付梁朝肃, 也许是上天可怜她,路过小镇,她感到窥探,睁开眼正对上路边,一个与老鬼七八分像中年男人的目光,他平稳移开,进了一家餐厅。 连城立即坐起身,“我想去洗手间。” 梁朝肃瞥她一眼,“很急?” 连城小幅度抖腿,捂肚子,“我都憋醒了。” 梁朝肃一顿,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小腹,踩刹车缓靠在路边,“国外公共厕所很少,且要收费,我跟你一起。” 连城没指望他会不跟,抬手一指。“来不及了,就那家餐厅吧。你点餐,我去洗手间,服务员不会拦的。” 国外不仅公共厕所少,店铺内洗手间也仅向顾客开放。路人想进,浪费口舌,争赢了也要付费。 梁朝肃顺着她手指方向,望过去。是一家24小时快餐店,窗户上贴着牛肉汉堡和大杯可乐的宣传广告。 时近午夜,临窗座位趟了几位流浪汉。 他皱眉,“再忍忍。” 连城转身小跑,“梁朝肃人有三急,急急不可待。” 她溜到门口,进门的功夫快速梭巡室内,并没有刚才看见那个人影。 连城心一沉,闷头走向洗手间,有服务员喊住她。 连城头也不回,手臂晃一圈,潦草指身后,用英语喊,“他点餐。” 服务员拿起菜单,连城进入洗手间。 进去后,她又为难,倘若那个人真是老鬼,他是个男人,想找他,该去男厕所。 连城正踌躇,从门口射进来一个纸团,落在脚边。 她一愣,条件反射看门口,门没关严,门板晃晃悠悠,一人宽的缝隙里,什么都没有。 连城捡起纸团,闪身进了格子间。 纸条上字迹龙飞凤舞,恍若鬼语。 她逐一辨认。 【连城小姐,我是老鬼,沈总派我来带你走。但是你身边那伙人太凶了,我冰岛有熟人,也不能正面抗。沈总又说,之前派人追你的老仇家,马上要加派人手带你回国,叫我们趁乱找机会。现在那伙人还没到,机会没来,你再等等。】 第215章 第215章 连城刚辨认到最后一个字,门外传来脚步声,从门口一间间敲门,“连~城?” 是刚才叫住她的女服务员,外国人发不准华夏字音,喊了一声后,‘连城’,去掉城字,只有一个“连~” “连~” 连城快速撕碎纸条,应了一声。 女服务员脚步声靠近。 她摁下冲水键,看着纸屑被水流卷走,一张不剩后,推门出去,“有事吗?” 女服务员正巧停在门口,门板猝不及防打开,吓了她一跳,连拍胸口,“omg,omg,你的丈夫担心你是否有不便。” 连城歉意,“抱歉,是我不小心。没有什么不便,非常顺利。” 她洗手出门,梁朝肃就等在外面。 店里灯光灼亮,偏橘黄色,一束光影正巧从他头顶笼下,立体凌厉的五官落下浅浅的阴影,即便穿着羽绒服,依旧威严矜贵,派头十足。 在路边这种连锁快餐店里,他风华夺目的格格不入。 连城直面迎上,“订餐了吗?” 梁朝肃目光越过她,看向她身后女服务员。 女服务员拇指食指一捏,像ok,剩余三根手指翘的格外开,又不像。 “非常顺利。” 连城回头,“你让服务员监视我?” 梁朝肃迈步到她面前,裹住她手,水迹未干,凉凉的湿滑,“你去太久了。” 连城抽手,“你告诉她,你是我丈夫?” 梁朝肃目光在她面孔流连,“你不愿意?” 连城仰头注视他,她肤色冷白,快餐店这种干枯迷离的橘色灯光下,暖得不真实,也平静得不真实,“你会吗?” 连城转身离开。 来到冰岛后,戒指、天涯海角、丈夫,就算画饼,也已经超出包养的范畴,仿佛要直白明示了,梁朝肃准备娶她。 特别是在怀孕心知肚明的当下。 他万分纵容宠溺,薅头发,不理不睬,回呛他,他统统照单全收。 像是为了这个孩子,他愿意退让娶她,让她重回十八岁以前的日子,让这四年恐怖压迫一笔勾销。 从豪门千金到豪门阔太,他这四年励旰图治,奠定的地位风光,与她共有。 多么美好宏大的前景。纸迷金醉,万千浮华,世界性的顶级资源,她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连城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手指止不住地哆嗦,几番扣不上安全带。 可他凭什么。 凭什么认为女人是拜金肤浅的虚荣生物。爱恨由权势,权势够大,就能忘却施暴者给予的艰难苦恨,毫无芥蒂感恩戴德,与他和乐美满,养育孩子。 再有,她又不愚蠢,且不提梁家内部反应如何激烈。只说外界,顾星渊实例在前,挑战世俗,权势地位难以为继。人家情比金坚,并不在乎。 那梁朝肃呢? 以他四年来所作所为,会为了她放弃权势,名利,富贵? 简直是狗屁不通的悖论,痴人说梦。 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她两次坚决离开,抗拒之大,应该出乎他意料,让他觉得棘手,所以他这次步步退让,饼越画越大,越大越圆,只为稳住她。 连城垂头耷脑,想刚才老鬼的纸条。梁父老辣,做事从不冒进,马上加派人手带她回国,只能说明他即将查实她怀孕证据。 他查实,梁朝肃也就彻底确定。 第216章 第216章 届时,还会跟她演心照不宣吗?看管她的人是不是更严密,老鬼能找到机会吗?她能有机会吗? 还是她假意认命,听话一点,表现出对结婚的向往,以放松他警惕。 连城心中乱七八糟,纷乱无头,并未注意车外的动向。 ........................ 梁朝肃谢绝服务员打包的提议,示意送给临窗坐位的流浪汉。 他阔步出门,那位佣兵队长下车,迎上他,附耳几句。 梁朝肃面上神情分明不变,又无端地沉肃了一些。 一路沉默。 连城回到别墅,困倦疲乏,眼睛都睁不开。 只想上楼洗漱,直接睡下。 梁朝肃叫住她,“外面快餐不干净,正好新换的厨师到了,你垫点夜宵再睡。” 自租下别墅,一日三餐都是佣兵照管。他们长年在外,有几个人厨艺非常不错,法餐,英餐,意大利,梁朝肃没到前,连城顿顿轮换,也算吃遍欧洲。 梁朝肃到之后,比她挑剔,立即派人找厨师,可这座小镇并非旅游名点,会做华夏菜的厨师少,口味正宗的就更少了。 梁朝肃找到一个,换一个,算下来,这已经是第四位。 连城如今味觉丧失,吃什么都是啃木头,不想在营养摄取足够的情况下,为难自己。 “我不饿。” “雪地撒欢那么久,运动消耗你不饿?” 连城立在楼梯上,借着地势,居高临下注视他。 他微仰着头,一楼灼亮的灯光笼罩在他脸上,眉宇浓黑,眼睛明亮幽深,眼底恍惚被光影汇聚了温柔。 连城神态也柔缓,“吃什么?” “虾仁蛋羹,红豆粥。” 连城下楼,越过他,在餐桌边坐好,“红豆不好煮,厨师下午就来了吗?” 她轻声细语,不算温柔,姿态落落大方。眉眼不含笑,在灯火中一片细腻纯真,朦胧安定的氛围。 梁朝肃凝目看几息,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从进门起,佣兵们四散消失。连城知道他们会分批在别墅四周值夜,但警惕应该不高。 毕竟不是预防带刀枪武器的正经敌人,只是‘保护’她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以防她出去遇到危险。 倘若,梁父的人找来这里,两方起冲突,她乘乱离开,机会能有几分? 新来的女厨师,年纪不大,先送上来一碗蛋羹。 连城心事重重,没多打量,闷头塞完。红豆粥上的时候,她如何也吃不下。 “你饿吗?”她把粥推到梁朝肃手边,“夜晚雪地开车,集中精神也耗神。” 梁朝肃今晚格外爱凝视她,目光久久定格在她脸上。按以往经验,这种目光是他爆发前兆。 连城心里一咯噔,手心登时冒汗了。 “上楼先睡。”他说。 连城惊怔缓过,转身离开。 梁朝肃进房间时,连城开着灯,已经睡着了。 夜色太深,周围太静,灯光熏黄柔和,流淌在床头。她长发披散在枕头上,蜷缩的睡姿,被子遮住口鼻,只露一双酣睡的眉眼,在光影中清澈又柔美。 梁朝肃撩开她勾上脸颊的一缕发丝,手掌贴上她脸颊,无声无息,他整个人亦无声无息。 第217章 第217章 早上,连城还在睡,梁朝肃接到顾星渊视频,他蹙眉挂断。 手机屏幕显示时间,早上六点。 冰岛与国内有五个小时的时差,国内此时正值凌晨一点钟。 这个点,顾星渊一般在医院照顾妻子,绝不会跟他联系。 黑暗中,连城呼吸绵热,喷在他胸膛,一起一伏,极有规律。梁朝肃轻轻抽出手臂,确认没有惊醒她。 才悄无声息下床,穿好衣服去了隔壁。 这间房原先是小型阅读室,胡桃木书架书桌齐全,这两天清理出来,重新安装灯具,做了他的书房, 梁朝肃打开电脑,主界面墙纸是冰川极光。他点开邮箱,数十条未读邮件刚跳出来,顾星渊的电话又追过来。 这次他接起。 顾星渊的声音沙哑至极,“小柔醒了。” “我知道。”梁朝肃浏览邮件。 “对,我忘了,萧达跟你汇报过。”顾星渊的状态仿佛不好,颓丧又木讷,“我的孩子已经十五周了。长出鼻子眼睛,五官像小柔,还有了胎动。医生说这个周数,正该长指甲。他就那么不到巴掌大,小小的一团,血肉模糊......” 梁朝肃声音冷静,“你正在报仇。” “不。”顾星渊哽咽的腔调,短暂停顿几秒,“手术时,小柔看见了那个流掉的孩子,现在她要跟我离婚。” 梁朝肃静默。 自认识以来,梁朝肃除了合作严肃专注,旁的冷峻又疏离,顾星渊没指望他会出言安慰,针对性给出意见。 他也不需要安慰意见,需要的只是一个情绪发泄口。 顾星渊狠吸口气,“小柔说,我们冲不破世俗枷锁,代价越积越大,最后付的是一条生命,太重了,她接受不了。” “没有冲不破的枷锁,当然——”梁朝肃出乎意料接茬,“过程很艰难。” “......”顾星渊沉默不语。 “你放弃了?” 顾星渊抬手揉搓脸,“你的计划,我做了一半,他们只当我疯起来不要命,谁都敢咬,你父亲没有怀疑。但我撑不下去了。” 他道歉,“我跟你联盟,一切都是为了小柔,现在她离开,我必须去追她,我的位置,你找人顶吧。” 梁朝肃面色一沉。 来不及出口,顾星渊已经挂断电话。 梁朝肃回拨,提示对方已关机。 电脑屏幕上,适时弹出萧达的视频通讯。 梁朝肃放下手机,接通。 萧达背景是他办公室,旁边并排坐着苏成怀。 梁朝肃疏淡,下属各司其职,不越距,不窥探,工作秘书是工作秘书,生活助理是生活助理。 萧达跟他再久,也到不了梁父身边周秘书那种亲密的地步。 关于梁氏的工作,不重要的,或者一切顺畅时,代为提一句可以。详细汇报,事关局势变动,不行。 这次梁氏的事情紧急,苏成怀先来。 “副董,半个小时前,顾总紧急将手头工作交接给我,他要离开。按原计划,现在不到引起梁董注意的时间,需要我顶上吗?” 苏成怀这其实是句废话。 第218章 第218章 如果梁氏日常运转,哪怕十亿级别收购案,他们顶上也足够。 可这次是围猎,对象还是梁董。与他们相比,顾星源行事跳脱,加之妻儿一伤一亡,血海深仇在前,他不管不顾报仇,谁拦咬谁,顺理成章。 梁董为了压制副董,公然支持顾舟山,顾星渊连带攻击梁父人马,梁董忙于其他事务,并不在意。 换做他们,梁董会立马防备,连带之前一切努力,全部作废。 梁朝肃视线移向萧达,“你那边儿呢?” 萧达很简短,“梁董的人查过黑诊所,连城小姐怀孕无疑,如今孕周十二周一天。” 梁朝肃脸上没有惊,没有喜,却凝滞住,一具躯壳似的面无表情,只有眼中陡然爆发亮光,仿佛书房新安装的灼白灯源,全部汇聚在他眼中,深入眼底,浓郁的化不开。 苏成怀还在等他示下,电脑屏幕却突然一黑,梁朝肃的身影消失,露出萧达热带雨林的背景墙纸。 他条件反射要重连视频,“萧达,你网断了?” 萧达拦住他,“等等吧,你就当我网断了。” ........................ 连城还在睡。 她最近本就有了嗜睡的症状,昨晚雪地快走,幅度不大,但她不敢过多停留,绞尽脑汁在适当范围,不惊动梁朝肃,也不靠近他。 一通下来,脑力,体力叠加,比长跑马拉松,也不遑多让。 加上回来吃了夜宵,胃里有东西,不至于饿,她睡得更沉。 梁朝肃伫立在床边,胸膛鼓噪起伏,震颤的恣意膨胀,头晕眼花。 这些年,名利场尔虞我诈,个顶个都是见精识精的老狐狸,许多事推敲有五六分,已算确定,足够他定方针,稳人心。 可这件事,亲耳确定是不一样的。 梁朝肃右手不由自主抖着,几乎攥不紧手中物件。 他蹲下来,仗着极佳的夜视能力,昏沉里她的纤细轮廓恬静,脸颊莹白,发丝乌黑,披散开,铺了一枕头。 梁朝肃凝望长久,倏地动作极轻极缓脱去衣物,赤裸着胸膛,悄无声息上床,掀开被子环拥住她。 浓密发丝,流水般浇泻在他的手臂,温柔的没有筋骨。 这一点,物不随主人。 梁朝肃摊开右手,手心里硬邦邦一枚碧绿玉扣,编制的红色绳结不长,玉扣两旁配作装饰的玉珠,也大小不一。 总体是一条材质上佳、卖相不好的玉扣手镯。 梁朝肃轻轻抽出连城的手,套进去,扣紧绳结。 碧玉和雪肤,在冰岛风声不休的清晨,室内静谧到仿佛沙漏,一粒粒流泻,缓慢,温柔。 他抚摸着,俯首轻吻。 .................................... 与此同时,梁父书房。 周秘书弓腰俯首,鞠躬几乎成九十度。 时值后半夜,窗外天色昏暗,屋里只亮了一盏桌面小台灯。 黯淡的白光,照亮桌面,照不清桌面后面端坐的梁父,他身上穿着深绿色的睡袍,头发也没有白日的整齐,凌乱散漫,却森寒到人骨头缝里。 气氛在周秘书汇报后,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压抑紧绷的过度。 第219章 第219章 “你是说,那家黑诊所先收沈黎川的钱,后又经朝肃两次上门,他们几乎要松口的时候,朝肃忽然收手了?” “是的。”周秘书鼻尖豆大的汗珠,坠落在鞋尖。 “什么时间?” 周秘书腰折的更低,“与那位刘兰女士拍照的时间一致,在两个星期前,连城小姐离开的前夕。” 梁父算时间,那时正逢顾家生变,顾星渊妻子出车祸,昏迷不醒。 他一瞬了然,皮笑肉不笑,“我这个儿子,对老子寸土不让,对女人,让的倒是舍得。” 周秘书从发现梁朝肃疑似跟连城有首尾,到确认怀孕,全程跟进。梁家的风起云涌,他也是参与者。 梁父的笑语,他听得懂,却必须不能听懂。 木胎泥塑般,弓腰弯折在原地,一动不动。 梁父面容隐在浓积的阴影中,晦沉出神,蓦地挺直身,一张脸浮现在台灯光亮下,“不对,不对,他既然退了,为什么连城离开后,又不退了?反倒大张旗鼓的,跟我摆明车马对阵。” 周秘书已到中年,长久弓腰俯首,头因长时间充血,晕晕乎乎,栽倒在地。 梁父心中不断涌现不好猜测,蹙紧眉,摆手催他在椅子坐下。 “梁氏最近如何,顾星渊呢?他疯巅到哪了?” 周秘书缓过头昏,眼前朦朦花亮,下意识回,“您最近加紧要查连城小姐怀孕一事,好釜底抽薪。梁氏有那几位老董事顶着,顾星渊就算会咬人,也翻不出花样。” 梁父面色霎时间狰狞可怖,手臂撑在桌沿,青筋沿着皮肉直鼓,“他放在家里的眼线被抓后,是不是从来没有过问过?” 周秘书头晕眼花全消失,看见他表情,骇得面色又白,“问过的,萧达前天来,就问过了。” “只有萧达?” 周秘书点头。 “暗度陈仓。”梁父欲笑不笑的,荒谬,懊恼,几分咬牙切齿,“好一个暗度陈仓。” 那日,他前脚找到连城,梁朝肃后脚跟上,一招引蛇出洞,他败了。 梁朝肃又提谣言,他不信,两人在楼道上对峙。 梁朝肃说暗度陈仓,他只以为用词牵强。 当时那两个选择,保董事长权位,放弃紧追连城。放弃权位,继续紧追连城。 确实迷惑,绊住他,一时难以选择,后面他准备注意力放在梁氏,梁朝肃却直接去了冰岛,仿佛连城怀孕确凿,他牵肠挂肚,抛下所有去安抚她。 他随即改变策略,将念慈拉进来,由她去查怀孕一事,双管齐下。 可,那个叫小王的眼线主动暴露,让他忽地改变想法,梁朝肃不管不顾去往冰岛,显然在他心中连城重要,又如此在意怀孕一事,被他发现。 仿佛又是一个,为爱抵抗家族的疯子“顾星源”。 梁父如今做着一切,都是为了斩断这禁忌乱伦。有顾家事例在前,他在梁氏赢了梁朝肃又如何,感情这种事,外部越残酷,情分越坚固。 他预备查清月份,从连城下手。她能离开,说明她对朝肃,并非一往情深,两情相悦。 但他低估了梁朝肃,他这个儿子算准了他的想法。大胆将一切压给顾星渊那个跳脱的疯子,一边引他去查连城怀孕,另一边,在梁氏下手,只怕梁父那个几个老匹夫,已经被他挖的差不多了。 梁父靠回椅背。 局势如天平,一头高,另一头就低。梁朝肃要梁氏,剥夺他以后阻扰的倚仗。 可感情输赢不在权势,他手里砝码未必就不能以小博大。 ........................ 第220章 第220章 连城一觉睡到十点钟,起床洗簌时,发现手腕多了一条玉扣。 她盯着看一分钟,眼中划过讽刺,没解开,也不多问。 捋下袖子盖住,仿佛没发现过。 早餐后,连城回到楼上房间,饶有兴致打开电视,搜遍冰岛的电视台。 恰好当地新闻,正在播报昨晚极光。 屏幕上天光摇曳,比不上亲眼所见,苍穹幽光震撼万分之一。 连城正要换台,屏幕上视角转换地面,一大片空茫雪地,小山坡起伏如白海微波,波浪最顶点,模糊车状的长方形轮廓旁,伫立的两个小点,紧密相拥成一个。 四周风吹雪起,波浪流动了,缓缓漫过游散,留小点在原地,模糊成黑灰色。 极光浪漫,风雪唯美,画面不可言喻的玄妙。 好似世界成了一座孤岛,孤岛上只剩这两个人,一辆车。 连城当即换台,偏头瞟旁边沙发。 梁朝肃端正坐直,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正对膝上电脑,镜片倒影屏幕,密密麻麻的文件上下跳动,末尾盖上他的电子章签名。 他从早上开始就很忙,早餐手边都不离电脑,如此聚精会神,肯定没注意刚才新闻。 她松口气,收回眼神。 男人却猝不及防抬头,视线抓住她,“看我?” 连城提防他上次钓鱼执法,往远处挪,“你有事的话,不如去隔壁,我待会准备看电影007,会影响到你。” 梁朝肃取下眼镜,揉捏眉头,“换一个,爆炸声音刺激。” 刺激什么,他不讲。 连城也不确定。不确定他是不走,嫌声音刺激到他,还是刺激肚子里孩子,那未免太离谱。这些细碎的孕期知识,也是她怀孕后,才一点点关注了解。 网上说,男人一向不关注这些,许多准爸爸,连妻子的孕周都记不清。 她斜靠扶手,“哦。” 冰岛这会儿,太阳还未升起。 沙发旁边落地灯调到最亮,灼黄光晕深处,连城家居服宽大,挂在身上,更显她纤瘦,姿势懒洋洋的软漫,又乖又风情。 梁朝肃眼底严肃裂开一条缝隙,单手拿开电脑。 连城早预备他这招,立时跳下地。行动间,袖口露出玉扣的红绳。 梁朝肃视线扫过,注视她。 发展到这儿了,连城再不问,实在说不过,她开口,“什么时候买的?冰岛这里雕工不行——” 突然,梁朝肃搁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连城跟着扫一眼,是梁父。 她一怔,看向梁朝肃,他盯着闪烁的屏幕两秒,接起。 梁父的声音透出十足疲惫,“萧达是不是告诉你,我查到环城路黑诊所,确认连城已经怀孕了?” 连城刹那间,如坠冰窖。 完了。 这心照不宣的戏码,演到如今,没想到是由梁父揭开的。 第221章 第221章 梁朝肃目光紧盯连城。 她背对落地灯,轮廓僵窒凝固,手指紧攥成拳,纤细的影子是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弦,仿佛他稍有异动,无形弓箭便会射出,射穿他的皮骨心脏。 自己也崩碎,支离。 他应,“是。” 连城猝然跌坐在地,梁朝肃快步绕过沙发,手臂穿过她腋下,要将她抱起来。 却对上连城乌漆的瞳仁,水润盈泽消失殆尽,眼球激涨出细细密密的血丝,每一根扎进他心脏,毒针一般。 手机听筒里,梁父笑声振振,“你在梁氏的布局,我也知道了,可惜你镇定自若,有魄力,有心性,顾星渊却烂泥扶不上墙,他撂了挑子。朝肃,你功败垂成。” 梁朝肃表情稳如磐石,放下手机,另一条手臂穿过连城腿弯,横抱起来,轻放在沙发。 “败不败,犹未可知。” 梁父哈哈大笑,并不打这个嘴仗,“连城在你身边吗?” 梁朝肃皱眉,拿起手机,“不在。” “我在。” 连城面目一寸寸从深层迸射出冷淡,漠然,坚硬若冰霜,“您有事找我?” 梁父显然没预料她会出声,声音倏地温和,几分笑,几分心疼与安抚,“你这孩子,怀孕了怎么还跑到冰岛那么远。王姐说你几次出血,孩子险些不保,现在如何了?” 连城一瞬间恍惚意会点什么,可她心中迸射的念头荒唐又无稽,分不清是她太想离开梁朝肃,出现了妄想,还是她对梁父的手段城府,过分神话。 所以才在一句似是而非的关心中,臆想出这许多。 但她本就末路穷途,别无他法,就算闹出个天崩地裂,又如何,能坏得过现在吗? “流掉了。”连城仰望梁朝肃,一字一顿,“回到梁家后,我情绪大起大落,太激烈,先兆流产,没保住。” 梁朝肃没反应,时至今日,他十足把握,半分不信。 电话里,梁父倒抽凉气,嘶的一声,仿佛被骇住,却接的顺畅,“父亲最近了解了你怀孕的始末,没发现你去医院处理过。” 连城攥紧手。 在梁家,梁母是心狠、面也狠,梁父心狠、面绝对慈。连城万分肯定,她怀孕在梁家是棘手事,是惊涛怒浪,无一人会承认这个孩子。 梁父自然希望这个孩子没了,他省时省力,问这句确认,无可厚非。 可连城就是有一丝预感,这种预感,也每次都会应验。 她似哭又笑,“一个孽种,不用去医院。” 梁父“呀”一声,“你太不爱惜自己了,流产后一定要去医院的......” 梁朝肃直接挂断,俯身抱起连城,靠坐在沙发。 连城窝在男人腿上,脸正贴着他衬衣第二颗扣子,是胸膛心脏的位置。 他来冰岛后,身上那股冷冽雪松的香味,一日日淡去,如今气息被体温裹得软融融,味道清淡如水。 扣子下是结实的胸膛,炙热坚硬,由于她脸贴着,伴随着呼吸,小幅度起伏,扣子剐蹭她耳朵,还有胸骨下跃动的心脏,一下下震动,蓬勃,混着他声音无法描述的沙哑。 “连城,孩子不是孽种。” 第222章 第222章 连城不挣扎,不反驳。 她心中有了五成把握,梁父是在暗示什么。 以梁父的性格,就算信她,孩子没了,也只顶多安慰一句,受苦,注意身体。 绝不会像女人间唠叨式的,体贴关切她,到医院这一步。 所以,重点是医院? 暗示她去医院? 连城飞速思索,不管梁父是否有这个暗示,她用流产激怒梁朝肃,让他带她去医院检查都不亏。 沈黎川说,梁父查实后,会加派人手来冰岛,老鬼等的就是这个。 现在梁父知道了,还能打电话跟梁朝肃对峙,以梁父谋定后动的性格,人手必定已经加派。 而医院人多眼杂,冰岛也不是无法之地,雇佣兵肯定受限,再加上梁父的人。 老鬼那个“趁乱”带她离开的几率,将无限加大。 思及此处,连场决定赌。 “梁朝肃,我就算爬也要爬开你,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留下你的孩子。” 话音未落,连城感受他心跳停了半拍。 梁朝肃沉稳,心跳也比多数男人稳健,如此明显的停滞,他方寸乱了。 下一秒,有目光集注头顶,幽深,灼灼,像一根探针钻透她,“孩子还在。” “不在。”连城面无表情,“回到梁家第二天,你要带我去医院,车上你亲眼所见,先兆流产出血那么多,我没去医院,你觉得能保得住?” 冰岛这座小镇,没有国内繁华,南省车海日夜川流,高楼大厦,云蒸霞蔚。冰岛是孤冷的,只有刮过空旷冰原的呼呼风声。 这会儿接近正午,天色蒙蒙亮,投在窗户是浅淡幽蓝色。 与刚回梁家那晚,她指着窗户崩溃时,看到的深浓森寒夜色相比,仿佛黎明正晓,光明将近。 连城则相反,走到这一步,乱伦曝光,怀孕揭穿,她困在这方寸之地,会被盯着生孩子,怎么看,已经是跌入谷底的黑暗。 “你不信?” 她没抬头,梁朝肃也不出声。他下巴贴在连城头顶,力道不轻不重,胡茬早上刚刮过,并不扎人。 连城仰不起头,声音被锁在他怀中,闷顿,“梁朝肃,你知道爆炸声音影响胎儿,你了解过怀孕知识对吗?那你觉得,我先兆流产,又是出海,又是长途飞行,落地后再被两伙凶徒围追堵截,开车夜穿冰原,会怎么样?” 头顶吐息陡然灼烫,手臂没有收紧,却有一股死死裹缠住她的怒意。 连城深吸气,从他怀里挣扎出来。 男人面目沉冷,没有浮于表面的阴戾,没有出声,只有一双眼睛,阴森汹涌,风雨压城。 “你抓到我后,我一丝血迹也无,小腹不疼不坠,雪地还能奔跑,你觉得为什么?” 梁朝肃太阳穴到下颌瞬间绷成一条直线,皮下的青筋暴涨。 连城还看见他双拳紧握,咯吱咯吱的作响声中,手臂的筋脉如同蜿蜒的蛇,在皮肉上几欲迸裂,择人而噬。 第223章 第223章 连城神奇的,没有一丝惧怕的感觉。 一直以来惹怒梁朝肃,对她来讲都是可怕的,毛骨悚然的,后果难以承受。 他总有那么多手段,床上,床下,她在意什么,他毁坏什么。 大一时,她作为新生代表参加汇演,穿长旗袍,月光白缎的立领,青瓷缠纹的印花,裙摆长到脚踝,开衩只过膝盖上面一点,全身除了手臂,没有一处肌肤裸露。 上台也不用跳舞,她抱琵琶端坐弹奏即可。 排演的时候,梁朝肃发现了。在后台的杂物间,她被挤在门板与他胸膛之间,外面人来人往,还有同学在高声呼喊她。 梁朝肃只要稍微大力些,顶得她震动,门板乱晃就暴露了。 那是连城头一次哀求他。他享受了她的求饶,也确实收敛了力道。 连城以为就此结束,继续排练。可表演前夕节目取消了,编演老师去学校要说法,回来支支吾吾,眼神看向她,却又避讳与她对视。 连城从小在名利场长大,贵妇千金们眉眼高低,她一眼看穿。编舞老师隐晦的忌惮和愤怒,可惜,她岂会看不明白。 她当天请假去找梁朝肃,这种小事对他自然不值一提,根本不会在工作之际,抽出时间亲自见她。只有他身边那位姓苏的秘书,喊来萧达,送她回学校。 在路上萧达出主意,“梁先生并非针对节目,同学们的努力汗水有目共睹,您可以主动退出节目。” 连城那次退出节目后,被主任安排做了服务嘉宾的礼仪,梁朝肃出席汇演时,她就陪立在侧。 台上一起排练的伙伴收获掌声,她手指仿佛也有弹琵琶的触感。 弓弦抹复挑,和她会的茶艺书法一样,被贴上封条,剥夺殆尽。 梁朝肃抓住她手臂,“你有孕吐。” 连城挥臂搪开,梁朝肃另一只手臂,揽住她腰,不下力气,却强迫她重新趴回怀里。 连城拼力挺起上半身,执意盯着他眼睛,“我装得像吗?梁朝肃,你不是一直骂我会演,是骗子?可惜你次次看穿,怎么?这次看不穿了?” 她嘴角勾起笑,恶意的,眼睛敌视,“还是这次我带上真情实感,你相信了?” 梁朝肃眼底滋生一条裂隙,有波涛在裂隙中泛滥,扩大,直到面目寒气森森。 自他来冰岛后,一直伪装的温柔体贴,终于撕破,露出真实阴森恐怖的一面。 “什么意思?” 连城注视他,竟觉得他这一面,要比之前虚假的宠溺能接受得多。 第224章 第224章 也习惯得多。 “在你每次靠近我,触碰我,亲密的时候,我都觉得恶心、反胃,令人作呕极了。特别是那天买戒指,婚姻那么神圣美好,梁朝肃你这种人哪里配?那些钻石闪耀的每一分每一秒,你站在我身边,都叫我觉得世界滑稽荒谬至极,恶心的我都能吐出来。” 室内仿若短暂成了真空,连城感觉周围空气在阴骇压迫中,被挤占成虚无。 也听不到有多余的声音,万籁俱寂,被外面不断刮过窗户的风呼声,衬的犹如万丈坟场,每一秒都在死亡中沉落。 “梁朝肃,瞧瞧你现在的样子。”连城一根根掰开他手指,站起身,避到沙发另一边,“这才是你。阴险,狡诈,歹毒,残忍,倘若我留下这个孩子,他是你梁朝肃的血脉,骨子里流的是你的血,长大了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与你长得相似,性格也像。” “我被你残害到一无所有,每日都如同活在战场,兵荒马乱不足形容我万分之一。这种情况下,我还会留下一个复制版的你,继续祸害我几十年,每日看到他就像看到你?” 梁朝肃面孔上,脖子上青筋迥起,整个人如同一座爆炸的火山,现在的无声无息,是胸膛高温岩浆涌动,沸腾,是竭力维持的稳定,被汹涌澎湃撕碎,铺天盖地湮灭而来。 他几步逼至眼前,扯住她胳膊,连拖带拽却不知道去哪,沙发,床上,还是出去。 就如同他无法安放,无法承载的情绪,熔浆喷发时,融化他范围的一切,天地无存,也包括他自己。 连城咬着牙根,踉跄跟着他走。 胸臆直抒之下,恨如同一个长久被封印的种子,此时封印全除,眨眼间生根发芽,在血管里猖行无忌。 一度冲击的她理智崩塌,浑身激颤,那四年每一天,她有多痛,此时就要梁朝肃有多痛,比她更痛,千百倍。 她哈哈大笑,却比哭伤心,“你从靛省出差回来,没有礼物送给我,我那天恰恰有礼物是你的,生理期是装的,若非梁文菲在医院里撞见,那天我就堕掉了。可惜那段时间她看得紧,我找不到机会。等体检过去,我去黑诊所,又怕他们技术不好,我会送命,不了了之。” “直到我离开,可你发现太快,我又来不及。万幸,你逼我,逼到我崩溃,他自己离开。这就是前因后果,梁朝肃你满意吗?” 梁朝肃猝然停下脚步,钳住她下巴,四目相对,他眼中浓黑阴鸷如同深渊不断爬上来的夜枭。 恨不得活吃了她,再把她挫骨扬灰,万万世不得转生。 “连城。”他之前一直不开口,此时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聪明,永远一点即通,根据当下局势,迅速分辨出有利出路。” 男人手上力道蓦地松缓,掌心贴上她脸颊,指腹茧子伤口剐蹭她眼尾,在她愤恨激红上,再添一抹惊心动魄的搓红。 “我父亲暗示你去医院,对吗?”他眼瞳幽森地像暴风雨凝聚,“还有沈黎川,是他的人带你离开我,此时,又派那个人,乘机带你走。” 连城眼中恨恨凝固,连带整个人,僵成一座冰石。 男人的城府、手段可以后天历练,智慧却是天赐的基因彩票。 梁朝肃三者兼成,名利场多少老狐狸被他老辣斩于马下。论对梁父的了解,几十年父子也远胜于她。 连城被他眼中知之甚详的光,刺得头晕目眩,腿脚如抽丝般懈力,又倔强撑着,“跟沈黎川没有关系。” 第225章 第225章 “跟他没有关系?” 梁朝肃重喃一遍,蓦地嗤笑,冷厉在唇舌化作刀剑,恨不得字字活剐沈黎川。 “你永远袒护他,哪怕自身难保,都要将他撇出去。” 连城绷紧全身的神经,瞪着他,眼也不眨。 梁朝肃眼神刺入她眼底,仿佛要她心上凿出一个洞,“你总觉得我这四年,紧抓住他不放,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然后对你穷追猛打,逼着你认错,低头,誓言发了一次次。” 提及这点,连城比他还恨,“难道不是?我自身难保根源在谁?在你,是你梁朝肃神经,带着你妹妹形如疯狗,莫须有的一丝迹象,你们扩写延伸,好像我跟他下一秒上床,一分钟后怀孕生子,简直荒谬,无耻。” 梁朝肃手上力道猛然收紧,又松懈,一张面目背光,在幽暗里消沉又犀利,骇浪翻涌,活生生吞噬她。 “是我荒谬,还是你们彼此念念不忘?你护着他,他不远千里,日夜开车来看你。”他冷笑,又讽刺,更不屑。 “可他的深情比纸还薄,比草还贱。四年了,他权衡利弊不曾挽回你一次,一边替沈家接受梁氏的馈赠,一边又不履行联姻的责任,逼得梁文菲疑神疑鬼。倘若不是我拦着,你大学四年,她能来北方几千次,大庭广众之下撕打你,去学校坏你名声,沈黎川那时会如何?” “沈家与梁氏合作日深,他们早就离不开梁氏了。你觉得他会护着你,抗争联姻,与梁文菲一刀两断吗?” 连城一动不动。 梁朝肃仿佛心软,手指力道更收,摩挲她脸颊,轻的仿佛一片云。“你根本不用推论。这四年来,一千四百多个日夜,就是答案。但凡他有一次,我都高看他一眼。” “他只会在不涉及自己根本利益的情况下,救你一二,却每次夸大的仿佛对抗全世界。你认定我虚伪,可我对你,虚伪有他万分之一吗?” 窗外天光大亮,太阳从远处海平面跃然而出,透出窗帘巴掌宽的间隙,照射进屋内。 正好落在梁朝肃脊背,金灿灿的光影中,他仿佛也是发光的,不可抗拒的光芒。被他盯住的人,只能融入他,被他包裹,否则就是沉入黑暗,堕落成枯骨。 连城声音也是嘶哑,“梁朝肃,你放过我吧。孩子是真的没了,我恨你,难以消磨。如果四年,你睡习惯一个女人。那是我,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相差的只是时间,为什么不能换一个?” 她这话,不知触动了梁朝肃那根弦,他面目蓦地从深层爆发,一层层冰霜溢出来,冻结在他眼角眉梢,越结越厚,愤怒被冰层封堵。 连城清楚他恼恨至此,必然难以招架,却好像不需要她招架。 梁朝肃胸腔激烈震荡,几个深呼吸间,整个人恍惚也被冰层封印住。 他弯腰,横抱起她,走向床榻。 连城大骇,爆发了全力推搪厮打他。 梁朝肃肌肉精壮勃发,钢铁一般壮实坚硬,当他浑身紧绷,肌肉壁垒如同牢笼铜壁。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铁打的,此时连城的指甲,拳头,当真犹如细水冲墙,半分撼动不得。 眼睁睁看着梁朝肃掀开被子,眼睁睁看着梁朝肃肩膀俯低,倾轧而下,连城眼中火苗几乎烧穿,“梁朝肃你禽——” 被子兜头蒙下,她感觉左右被角掖好,头上蚕丝被拉下,捋顺压在她下颌。 梁朝肃坐在床边俯身,双臂撑在她两侧,“医院,你不用想了。我会安排医生上门,这并非我信孩子不在。” 他隔着被子,抚摸连城小腹,“十二周,该做nt检查了。” 第226章 第226章 连城目眦欲裂。 梁朝肃又抬手,轻轻撩开她鬓角发丝,“乖一点,国内会乱上一阵儿,你在这里,天地畅快,安安稳稳生下孩子。” 连城只感觉浑身瘫软,他每一个字,说话时每一个眼神,胸膛起伏的每一下喘息,都在阐释他从头到脚无懈可击,都在彻底地击穿她,打碎她,给她重带枷锁。 她仿若被抽空灵魂,整个人只剩下这躯壳。 要拿去,都拿去。 ........................ 国内,七点半。 梁氏董事局会议,紧急召开前夕。 梁父在董事长会议室抽了一根雪茄。 上流社会偏爱雪茄,并非没有原因,雪茄叶子经过发酵淳化,相对普通烟叶,不呛喉,尼古丁含量底,去除烟草的腥味,更凸显烟草本身的味道。 梁父惯常不会把雪茄的烟气吸入到达肺部,只在口腔流连。仅有少数情绪濒临失控,他翻云吐雾,还要注意避开梁母。 现下是在梁氏,周秘书一字不劝,只瞥他脸色,“您提示的隐晦,连城小姐能明白吗?” “她不是已经明白了?”梁父说话间呛咳,“问我一个孽种,不用去医院。” 周秘书一怔,“连城小姐这么聪明。” 称赞的语气,却是疑问句。 梁父斜睨他一眼,“周大志你那点滑头,用得分时候。”他警告过,又笑,“她和朝肃从小都是我教的,三岁豆丁大一点,我抱着她开董事会。在我膝头听不懂,却稳得住,看董事表情能把人分成两派,哪派是顺服我的,哪派是反对。” 周秘书那时已到梁父身边,但不够格做贴身秘书。此时听这一桩慈父心肠,不免心下生疑。 既然对连城小姐感情深厚,为何如今这般绝情,只因为背德犯禁?可主因又不在连城小姐。 周秘书又看手机,“既然连城小姐领悟了,冰岛那边儿却没动静,会不会是有什么差错?” 梁父隐在灰白烟雾中,眯起眼,没有回答。 恰在此时,董事办的小秘书敲门,“梁董,各位董事已经到了。” 梁父摁灭烟头,起身去往会议室。 梁氏最近翻修过,风格从梁父的官气复古审美,走向梁朝肃深沉冷峻的新中式风格,陈设依旧沿用实木,颜色却从红橘改换黑灰。 董事们一张张老脸倒是未变,梁父欣慰之余,把握更足。 这次会议的主议题,是有关部门受到实名举报,梁顾合作的一个工程项目偷工减料,挪用工程款,加大广告预算,舍本逐末,不把人民群众安危放在心上。 在座的董事都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在梁副董国外考察之际,他牵头的项目,毫无征兆出了这么大纰漏。 梁董不掩盖,反而上纲上线开会,父子相残已成明兆。 第227章 第227章 会议主持者汇报完前因后果,到投票选择阶段。 梁父先表态,“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穴现,则百穴早有。我提议,与顾氏合作的项目,全部停止,启动内部核查。” 话音刚落,短暂一秒后,满堂哗然。 董事们面面相觑。 倘若这个提案通过,梁朝肃这四年积累白费,地位,势力一朝瓦解,副董只剩名头。 知道父子打擂,可没想到是生死相斗。 梁父目光梭巡一周,三分之二的董事面露抵触,他嘴角带笑,“表决吧。” 果不其然,立即有人跳出来,“等一下。” 那人站起,“梁董,大家理解您对集团的忧心,可那个项目是否真的偷工减料,尚且未知。只根据一个实名举报,就大动干戈,全部项目停摆,日常损失姑且不算。如果这是他人别有用心针对梁氏做局,我们查也不查,一跟头栽进去,未免太傻了。” 梁父伸手做请,“那你的意见是?” “等副董回来商讨后,再做决定。” 梁父笑容不变,“副董在哪?” 周秘书立即上前大声汇报,“副董出国考察,为期一月。” 梁父指节扣响桌面,“跟顾氏的项目,有一半国家性质,工程质量高于一切,高于我,高于副董,高于在座诸位心中盘算。有一丝差错立即停工自检,倘若举报属实,我与在座各位,包括副董,都该自首以向国家谢罪。” 偌大会议室气氛微妙,又绷紧。 顾氏的项目,跟国家项目深究起来,七拐八绕才算的上沾亲带故。但他们又不能断然否认跟国家没有关系。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董事们奋起抵抗的心,瞬间杀灭三成。 梁父也不紧逼,“我知道在座诸位,心中已有所偏向。项目全停,集团损失也不可估量。这样吧——” 他起身,“立即成立审查组,先稽核出事的项目。副董国外考察取消,待他回来再议。” 人性大抵如此,想要开窗,就先拆房。董事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但他们觉得,国外考察而已,取消就取消了。等梁朝肃回来,凭他的手段立时就能摆平这局面。 梁父眼中隐有笑意,可他既不是要拆房,也不是要开窗,他仅仅是想在国内见到他这个儿子。 调虎离山,才能以图虎子。 .............................. 梁朝肃午餐后,接连接到几位铁杆支持他董事的电话。 “副董,梁董要对您下手了,他完全是要来真的。” “顾氏项目一成,您有望成为董事长,梁董此时下手,不可谓不凶猛,请您立即回来主持局面。” “审查组小组会议,列席者都是梁董钦点的人,油浸不进,水泼不进。顾星渊留的烂摊子,您不回来定主意,无人能抗衡梁董。” 梁朝肃统一回复,知道了。 他将手机调制静音,上楼,拧门把,连城从内反锁了。 整栋别墅的钥匙,在他抵达之初,就交到他手上,梁朝肃转身取来。 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在一室寂静中,万分刺耳,狰狞。 连城眼底溢满讽刺。 第228章 第228章 这才是梁朝肃,独裁专断,蛮横无忌,刚愎乖戾,他永远不会体谅谁。 不。 他会体谅梁母,梁文菲,梁父,他体谅与他血脉至亲的家人。 至于她,一只得了他微末喜欢的宠物,因为怀了孩子,暂时金贵。 可惜宠物不识抬举,他已经表现足够宽容宠爱,仍旧不听话,不臣服,不顺从他的安排,对他张牙舞爪,露齿哈气。 连城转身背对门,蜷缩进被子里。 身后脚步声接近,被子掀起一角。 男人健壮魁梧的身体,从后围拥上来,顶住她的胸膛坚实宽阔,隆起的幅度不大,心跳亦沉缓。 连城已经想象不出,午餐前他骇厉恐怖的样子。一场天塌地陷,她在绝望中一分未缓,他已然镇定如常,超乎常人的自控力。 回想与他那同居四年,那些切磋过招,她输多赢少,却实实在在赢过。 可那些赢,类比当下他出神入化的一丝不漏,是真的赢了,还是他放水,察觉她即将崩裂时,给她一点甜头,松缓一下神经? 梁朝肃撩开她衣摆,灼烫掌心贴上她小腹,平坦滑腻如初,却变成两个人三个心跳,实在别有一番滋味。 喜悦,诚惶诚恐,振奋,无数种情绪在心头翻来覆去,膨胀得又酸又软。 “我们马上就能看到他。” 梁朝肃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只两三存,吐息是柱状的,喷涌进她耳道,激起麻麻的痒意。 连城挪开,“恐怕要叫你失望。” 梁朝肃唇落在她耳廓,轻柔的,和煦的,如同三月春来一缕微风,荡过柳条后,缠绵贴在她脖颈。“你总是嘴硬。” 连城胃里颠簸起伏,吃进去的食物一齐涌至喉咙。 她皱紧眉,“温柔宽和不适合你。梁朝肃你演一次,我恶心一年。到这份上,我们实在没有伪装和平的必要,你那些调教人的手段尽管用,那四年如何,现在照旧。” 梁朝肃胸膛一鼓一鼓,像一场巨浪潮汐,震荡而来,又消失褪去,“连城,四年间,你但凡听话,那些选择有一次选对......” 连城激烈呕出来,连带中午勉强吃下的虾仁,牛肉,喷射性吐了一枕头。 她厌恶至极,厌恶这脏污,也厌恶梁朝肃,翻身坐起,一把推开他去了洗手间。 再出来。 床单换下,梁朝肃正在门口跟一个金发女医生说话,对方身后还有几名同穿白大褂的助手,连城没看见检查的仪器。 想来,应该在楼下。 她心知肚明,这次逃不掉,也不做无谓挣扎。 梁朝肃视她如同猫狗,驯服宠物时,尖爪利牙挠两下,不妨事。 可若是主人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例如带宠物洗澡,去宠物医院绝育,不论宠物生性厌水,还是不想残缺。 最终结果不会变。 不同的,只有过程,是自己配合去,还是五花大绑着去。 连城厌弃这种身不由己。 想死,但感觉该死的另有他人。 第229章 第229章 连城最近一次看到孩子,是在白瑛家简易b超仪上,她只是模糊灰暗的一个小点。 被灰白色大椭圆包裹着,女医生告诉她,那是孕囊。 连城觉得孕囊的形状,酷似茄子,后来她在网上搜索。 网友们经验十分丰富,孕囊形状圆是儿子,长条形是女儿。 她心想事成。 白瑛得知后,大泼冷水。 “孕囊什么形状,取决于b超探头的方向,你想要什么形状,医生都可以调整探头满足你。这次是茄子,下次是圆形。生个儿子,迷你版梁朝肃,天天管你东,管你西。大阎王没了,来个小阎王。” 连城听进去了,也害怕像梁朝肃,可她舍不得。 她与梁朝肃撕破脸,说出口的那些话,真真切切在心中打转。 拉锯过,天人交战。 却始终狠不下心,总找借口挽救。 白瑛恨恨,骂她孕激素入脑,思想被控制,等孩子生下来,孕激素没了,还有隐形脐带,一辈子栓死她。 连城也不知道是否被孕激素控制了,明明一开始她并不想要孩子,时间越久,感受孩子在骨血里生根发芽,陪她历经风雨,一直到今天。 有些孩子脆弱,跌一跤就保不住。这个孩子随她乘风破浪,大出血也保住了。 连城开始信命。 下楼后,房间早已准备就绪。 连城在床上躺下,撩开衣服。 那位女医生异常亲和,轻柔在她小腹涂抹凝胶,“nt是胎儿第一次畸形小排查,主要检查颈项透明层,以此评估是否患有唐氏综合征。” 她拿起探头,“放轻松,千万不要紧张,胎位不对,是看不到的。” 连城沉默。 换做她一个人定居冰岛,绝对欢欣鼓舞,她会笑,会礼貌问医生许多问题。 偏偏,梁朝肃伫立在侧,她四肢如压无形巨石,胸口沉甸甸窒息。 梁朝肃察觉她目光,握住她手,绵软无骨,沁着汗冰凉一片。 他在外人面前,一向寡言少语,锋芒冷漠,此时一根根分开她手指,十指相扣,面上那一抹柔情似水是遮掩不住的。 女医生挪动探头。 良久,皱起眉,“末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梁朝肃,“十月份。” 他从靛省出差回来,并非没有礼物送给连城,只是出了个沈黎川,在早高峰多次绕路去看连城的前提下,他不得不防。 “确定满十二周吗?胎儿偏小。” 梁朝肃盯着b超屏幕,面色严肃,“发育不好?” “倒不至于这么严重,以后加强营养,多吃肉蛋奶,注意休息......” 女医生又交代许多注意事项,收起探头后,助理拿纸清理连城小腹凝胶。 梁朝肃拦住,他属于亚洲人里少有轮廓深邃,五官锋利的类型,身材又挺拔健壮,大约是对产检结果不满意,蹙紧眉,一袭黑衬衫西裤,深沉的凛冽,十足威迫感。 第230章 第230章 助理不由自主交上纸,退至远离床的位置。 连城麻木直视天花板灯带。 灼白浓烈的光影,她竟不觉刺眼。腹部轻缓的力道,明显带着克制,偶尔梁朝肃手指虚热的温度,不经意摩挲过肌肤。 起初是偶尔,凝胶的冰凉感消失后,他掌心覆上,干燥温热的触感,在小腹抚过。 连城听见医生们带着仪器退出去,仪器滑轮咕噜咕噜畅快远去,院子里响起引擎声。 一切重归安静。 她在这其中的每一秒,绝望焦躁都浓墨重彩。恨不得像大圣一样七十二变,化作仪器的电线,被医生一起推走。 “都听见了?”梁朝肃抻好她衣摆,手臂穿过颈下,搂起她,半抱在怀里。“从怀孕开始,身体需要精心养护,百般呵护,你满世界乱窜,孩子承受了的吗?” 连城推开他,从另一边下床,“你很在乎孩子?” 梁朝肃绕过床尾,扶住她胳膊,见她赤脚落地。 连城近来削瘦,脚部皮肤皙白到透明,青色血管在皮肉下蜿蜒凸起,有一种脆弱支离的破碎感,仿佛一触即无。 梁朝肃本就在气头上,三分火膨胀到六分,“那是我的骨血,我在乎,你是他母亲,你在乎过他一分吗?” 连城胸腔刹那鼓起,眼底渗出密集血丝,“我想在乎她,想安安生生养她。你能不出现吗?你能离我十万八千里吗?梁朝肃你是不是不理解,恨一个人,到底有多厌憎。我跟你相处一分钟,比我出海颠簸,比我长途飞行要疲累、难受成千上万倍。” 突如其来的脾气,其实是积攒了足够久的压抑。 一旦爆发,难以收束。 “你见过蚂蚁,它们成千上万集群出现,是什么感觉?梁朝肃,你在我身边十米之内,那些蚂蚁就爬在我血管里,啃噬我心脏,在过去千疮百孔上再添一重,我厌恶你,厌恶到生理层面。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乎孩子?滚得远一点?” 梁朝肃目光凌厉如刀,一刀刀想刮了她,又忍着暴戾的脾气,“连城,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孩子生下来,等国内安稳,我——” “娶我对吗?” 连城干呕,“你要不直接杀了我?别人结婚图幸福,图爱,我跟你结婚图什么?图个恶心,图个变态?” 梁朝肃猛吸口气,胸口硬邦邦,一下下在激涨,“你这么厌恶我,孩子也留下了。” 他下结论,“连城,你没那么恨我。” 连城激颤的全身打摆子,咬牙切齿,“我恨你,跟孩子没关系,她无辜,也不是你的。梁朝肃,这世上千千万万个男人,只有你没资格做父亲。” 梁朝肃猛攥紧她胳膊,下颌绷得硬紧,凌厉,凶骇,“谁有资格?连城,这辈子孩子姓梁,你是梁太太,除此之外,任何可能,来一个我毁一个。” 连城浑身哆嗦,难以自持。“你能吗?你父亲,你母亲,你妹妹,梁氏,全世界世俗。你当你是顾星渊,人家两情相悦,你有什么?两面欺瞒吗?所以一来冰岛,就把全岛的蜡烛都点了,又能吹,又能画饼。” 听她话中不加掩饰的讥讽,梁朝肃忍无可忍钳住她下巴,迫使她凑近。 表情肃穆的,阴狠的,又蒙了一层坚定的冰霜,“我能。” 连城彻底不想说话了。 时至今日,她哪是一无所有,她分明还有病,一个神经病,脑回路变质的神经病。 她一根又一根掰开他箍紧手指,挣开他束缚。 转身出门,上楼反锁。 又恨不过,愤愤推移门口斗柜,堵在门后。 片刻,走廊静悄悄。 梁朝肃没有追上来。 第231章 第231章 周秘书等到下午两点,迟迟没有收到冰岛那边儿回复。 按时差推算,冰岛此时七点入夜。连城小姐能听懂,没道理大公子听不懂,一场布置九成九白费。 想到梁董两点半午休起来...... 他拽开抽屉,又开了一盒烟。 秘书办几个小秘书,当即群起攻之,“大秘,您肺有金砖护体,我们工资可抵不上医生划一刀,你就当救救孩子,收收您神通仙气行吗?” 周秘书平常是个没架子的软话王,在底线之上,工作之余,秘书办几个小姑娘根本不怕他。 围拢过来,收烟盒的收烟盒,掐烟头的掐烟头。 有灵性促狭的,还在周秘书指缝夹了只笔。 “男人都该学学副董。压力再大,不抽烟,不喝酒,不发脾气,有风度,有修养,长得英俊,身材还棒。” 周秘书微愣,接话茬儿,“那你们都喜欢副董?” 小姑娘们脸不红,心不跳,不带一丝暧昧,睥睨他,“大秘,你好过分。能在秘书办留下的雌性生物,哪怕窗户边的绿萝,对副董只有恭敬,不动春心。谁动春心,谁被苏二秘n+1。” 梁氏决策级老总的所有秘书,都在聚集在顶楼秘书办公室办公。 她们内部划分简称,董事长秘书周大志是大秘,副董秘书苏成坏是二秘,三秘,四秘顺延下来,哪个老总在决策层排第几,秘书就排第几。 当然,三、四、五秘时常变换,每个人心中排行不一样,并不常如此称呼。 只有周大秘,苏二秘,恒久不变。 “只是动春心,就辞退?” 梁朝肃从北方回到总部,升任副董后,周大志就随梁父去了北方,稳固新开阔的市场,秘书办这桩潜规则,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副董不喜欢在工作中掺搅私人感情,辞退过两个女秘书后,他身边秘书就只招男性了。” “对,副董不喜欢异性对他有想法,也有可能是不喜欢异性。” 梁父推门出来,恰好听到了这句。 他眉头紧锁,咳嗽一声,唤周大志,“你进来。” 小姑娘们心虚,早一哄而散,周大志起身抻抻衣摆,深吸口气进入梁父办公室。 一进去,梁父没有坐在办公桌后,伫立在床边,俯瞰窗外市中心纸迷金醉,玉安江穿城而过,风光无限却在他脚下。 “朝肃没反应对吗?” 周秘书应,“连城小姐聪明,大公子更机敏睿智。” 梁父摇头,“就没一点反应?” 周秘书刚想回没有。手机震响,邮箱里收到一张b超图像,正文是医生诊断,和冰岛发生的事件始末。 “有。”他快步递上手机,“大公子安排医生上门,为连城小姐做检查,十二周nt结果显示孕周偏小,连城小姐状态也不佳。” 梁父接过手机,放大图像。胎儿已经有了人形轮廓,五官形成,却模糊不能分辨。 他视线定格良久,把手机扔回周秘书怀里。 “违逆世俗的孩子,梁家不要。” 周秘书垂头看脚尖,不发一言。 梁父回身,靠坐在沙发,手指有一搭无一搭扣着扶手,仿佛自言自语,“这一试,连城的态度确定了。” 周秘书情不自禁抬头,瞥了一眼梁父,又垂下。 他还是看得太浅,以为梁董电话里暗示连城小姐,就是预备医院动手。 压根没想到,他只是打算试探连城小姐离开梁副董的决心。 第232章 第232章 是了。 之前副董对连城小姐那般差,梁家态度也不好。连城小姐怀了孕,肯定又惊又怕,离开是唯一自保的办法。 后来副董不远万里追到国外,必定是体贴陪着,温柔哄着。一般女人有了孩子,就有了母性。考虑事情的出发点,会从自身,放到孩子身上。 倘若副董再承诺一二,不论是组建家庭,还是保障孩子未来,连城小姐很有可能会放下过去,产生松动。 现在连城小姐状态不好,只能说明她离开决心未改。 周秘书心下叹服,能跟梁氏两父子抗争到现在,其心性,其韧性,超乎寻常。 梁父心下有了决策,挥手示意周秘书出去。 他拿出手机,拨打梁朝肃的号码。 ........................ 彼时,梁朝肃正坐在连城房间的沙发上,对着电脑,刚结束一次小型视频会议。 连城蜷缩在床上,背对他,被子拉过头,捂得严严实实。 她下午用斗柜抵住门,拒绝他的态度异常明确,却抵不住男人力气。 门反锁,有钥匙。抵住门,可以拆门板。 只有梁朝肃想不想,没有她见不见,行不行。 就像生命没有败笔,但有撒笔。 连城觉得,这一辈子,她和梁朝肃都不会有和解的一天。 但同时,连城更清楚认识到,这种拉锯,越漫长,消磨的只有她自己。怀胎十月,如今已过三月,倘若梁朝肃一直留在冰岛,等到瓜熟蒂落。 孩子降世,就算她找到机会逃跑,能带得走孩子吗? 连城闭了闭眼,翻身坐起,“我们非得如此吗?” 梁朝肃注意力从屏幕移向她,“选择权在你。” 连城窒息。一直以来,梁朝肃都是这般说辞,选择见不见沈黎川,选择跑不跑,选择读不读研,眼下选择跟不跟他和平生下孩子。 可这选择是选择吗?谁的选择有且仅有一个答案,顺从他。 “你这样看管我,没有运动,心情不畅,生育时大出血,一尸两命,你什么都得不到。” 梁朝肃神色陡厉,丢开电脑,大步过来,准备给她教训。 口袋里手机响起,他步伐一顿。 国内已是风起云涌,他没有回国意向,梁父却搬进董事办,梁家都不回了,做足姿态。有几位董事惶惶不安,被苏成怀挡了,但秘书分量镇不住多久,此时联系他,必然是刻不容缓的要紧事。 他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梁父。 梁朝肃瞥连城,“你想运动,可以去楼下院子里转转。” 连城眼珠动了动。 梁朝肃来冰岛后,不管是梁氏事务,还是梁家电话,从来没有避过她。 而下楼更是寸步不离,她前脚下,一转身,他必然已到楼梯口 此时让她一人下去,想必是要指使她避开的意思。 那这通电话,就非常值得深思了。 连城穿鞋离开。 走到楼梯口,默数六十秒,再偷偷回来。 如无意外,这通电话是梁父。 第233章 第233章 “朝肃,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国?” 梁朝肃盯着电脑屏幕。 董事会后,审核组成立。 苏成怀在审核组行动之前,紧急梳理了一遍项目数据。 小瑕疵有,大纰漏无。 “梁氏有您坐镇,我十分放心。” 梁父闷声笑,“一个项目,你放心,董事们慌。两个项目,三个项目呢?” “您会吗?”电脑屏幕倒影他眼瞳深似海,“梁氏也是您的心血,或许会舍得自断一臂,可也仅仅到这个程度了。” 梁父摇头叹,“知父莫若子。可朝肃,知子也莫若父,顾家的项目姓顾,既然姓顾,那是顾星渊,还是顾舟山,对梁氏没有损失。” 梁朝肃沉默。 梁父春风得意,“我知道你留在国内人手,足够顶上一阵。那几个老匹夫,谁投靠你,谁忠于我,也一时难辨。但你忘了,还有沈家,沈黎川说服你沈伯父,支持顾舟山。” 电话中,梁朝肃呼吸未乱,仿若无动于衷。 梁父,“朝肃,这次倘若不是顾星渊太不中用,你赢的实在精妙绝伦。但天道在上,不容背德。顾星渊有你帮助,他女人照样得到血的教训。你算无遗策,在紧要关头,也会端倪自现,你输了。” 梁朝肃抬手揉鼻梁骨,“父亲,输赢暂且不论,您如此耀武扬威的背后,是什么?” 梁父停顿两秒,“你觉得呢?” “是加派冰岛的人手,对吗?” 梁父蓦地爆发爽朗大笑,笑声瘆人,“上次你给了父亲两个选择,如今,父亲同样给你两个。” 梁朝肃攥紧手机,目光深邃到极致,恍若一汪波涛丛生的黑海,没有光亮。 梁父收敛笑声,“你是留在冰岛,还是回国?留在冰岛,你这四年积累毁于一旦,护她这一时,护不住一世。还是回国,赌一把,先保住你的地位,再图其他。” 梁朝肃声音清冷,夹杂不可忽视的寒意,“您不后悔?” 梁父如今占据上风,十足底气,“儿子斗老子,朝肃你还差得远。” ........................ 门外。 连城恨不得嵌进门板,梁朝肃声音倒是听得清楚,可他没有开外放。 她耳朵支棱到极致,也听不见梁父说什么,急得想挠门。 下一秒,门毫无征兆被人从内拉开。 连城措手不及跌入一个怀抱,耳朵贴在灼烫的胸膛,他心跳迅猛如擂鼓,手臂一紧再紧,恨不得将她勒紧骨血,灵肉相融。 被抓个正着,连城心惊胆颤,一时缩手缩脚暂待观察,格外乖顺,一点不挣扎,由他抱着。 梁朝肃胸腔一缩一张,顶着怀里小小软软的一团,她发间缈淡的香气,像茉莉,又夹带樱花,一股化学混合的味道。 梁朝肃不喜欢,但由她体温激发,萦绕鼻息,他整个人失了态,在极致的压力和渴求中,埋入她脖颈,深深呼吸,汲取她身上每一丝气味,由肺轮转,深入骨髓。 连城更骇了。 梁朝肃如今集权利与财富于一身,功名利禄对他予以予求,纸迷金醉前仆后继到他脚下。他抬抬手,引动的飓风目眩神迷,一个眼神,血脉贲张。 她想不到,要什么境地,才让他如此失控,以至于消沉。 第234章 第234章 梁父? 连城尚来不及深想,男人气息急促紊乱,冰凉的唇从脖颈一路吮吸到耳鬓,又碾咬到耳廓,耳垂。 连城耳后敏感,被他灼热喘息击撞得酥麻发痒,又被高挺鼻梁磋磨的,皮肤晕现粉色,在一片玉白中,格外娇嫩细腻,不可方物。 “梁朝肃......”她薅他头发,一边拽开他,一边后仰。 男人手掌贴上她后脑,牢牢遏制住她,连城躲闪不开,含怒带仇,下死力揪扯他头发。 梁朝肃头发粗硬浓密,根部坚实,一撮一撮薅,纹丝不掉。连城这次一小缕,一小缕使劲拽,他野蛮亲一口,她连根拽一缕。 看是他先把她亲秃噜皮,还是她先把他薅成地中海。 男人温热唇舌停在她嘴角,头皮火辣辣连成片,疼得他猝然笑出声。 声音起先由胸膛震鸣,闷着笑,而后,从喉咙里泄出一两丝,再到低沉笑出声。 整个人趴在连城肩膀,像是乐不可支。 “解气了?“ 连城手停住。 “鬼心思,小心眼。”梁朝肃轻轻抚摸她头发,抚摸了很久,忽然道:“想出门吗?” 连城浑身一震,下意识抬头辨别他表情。 梁朝肃躬身俯首,额头相抵。咫尺之间,他英挺周正的眉目间浮了一层笑,“出海观鲸,冰川徒步,蓝冰洞,在你身体适合的情况下——” 连城斩钉截铁,“适合。不信,你可以找医生。” 梁朝肃直起身,揽住她肩膀,“明天想去哪个?” 连城这次一言不发了。 太反常。 倘若梁朝肃觉得之前两人水火不容,不利她养胎,拿出门吊她胃口,稳住她,并不奇怪,可时间不会这么具体,甚至是明日,迫不及待似的。 还有一点,在梁父加派人手的当下,她表现再好,大概率也是在门口转转,哪还会四处游玩,给人机会? “我哪个都不去。”她一字一顿,注视梁朝肃神情,“我就在这,安安分分养胎。” 梁朝肃脸上喜怒不明,眼睛却晦暗胜过窗外凛冽浓夜。 连城一颗心瞬间沉下,恼恨之极,就知道—— 她就知道,这又是钓鱼执法。 连城抬手奋力一推,夺门而出。 梁朝肃勾手重新揽她回来,夹在臂弯下,俯瞰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今晚不运动了。明天出海观鲸,浪大风冷,你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连城望进他眼底,“梁朝肃,你会让我出门?” “确实不会。”梁朝肃搂她转身,反手关门,“我带连城出门,不带你去。” 神经兮兮的。 连城皱紧眉,梁朝肃不是跟人吊儿郎当开玩笑的性子。 很多时候,他肃穆到让人觉得无趣。以前萧达跟他汇报,偶尔冒出一两句冷幽默,她旁听的忍俊不禁。梁朝肃面无表情,目光严肃又冷峭,盯的人头皮发麻,手脚拘谨。 第235章 第235章 “连城不想去,委派我代表她。” 她眼底九成九不信任,只有一分试探忍不住。 梁朝肃嘴角有笑,眼睛殊无温度,只催促她去洗漱,“只要你明天起得来。” ........................ 在冰岛出海观鲸,并非每次一定能看到鲸鱼,天气,时间,地点都会影响鲸鱼出现的概率。 每年,最佳观鲸时间是四月到十月,如今十二月也能看到,但鲸鱼出现的种类就会不同。 连城一大早醒来,梁朝肃并不在房间。 她洗簌后下楼,院子里闹哄哄,佣兵们正在往车上装东西。梁朝肃身上冲锋衣套羽绒服,在门口躬身穿鞋。 门外夜色深冷,玄关灯光白亮,他介于黑暗与光明之间,连城只看清他灯光披洒的这一半。 下颌胡茬仿佛刚刮过,刮得不好,左腮添了一道浅淡血痕。眼下乌青浓重,像一夜未睡的程度,说不出的疲惫落拓,在他身上混搅出别样成熟又冷淡的风韵。 连城快步下楼,到他身边,“现在就走?不吃早餐了?” 梁朝肃直起腰,他身姿高大挺拔,内穿的羽绒服蓬松,衬的冲锋衣轮廓雄浑魁梧,阴影倾轧下来,压迫威慑力十足。 “路上吃。” 连城一愣,“这么急?” “现在不是观鲸的最佳月份,想最大几率看到鲸鱼,就得去北部的最佳观鲸点,胡萨维克。”梁朝肃转身打开玄关柜,取出连城全套的出门装束,“七点半出发,下午一点到,出海两个小时,晚上十点前回来。” 连城配合伸胳膊,蹬腿,不错眼观察他神色。 昨天产检孕周偏小,女医生特意交代注意修养,梁朝肃今日不仅带她出门,行程还安排得如此仓促密集。 这一切变化,都在梁父那通电话后。 但她只听见梁朝肃寥寥几语,梁父说什么,实在无从推论。 连城心急火燎,这种变动在即,机会摆在眼前,她却一点摸不到,抓不住的感觉,实在煎熬。 ........................ 国内,后半夜三点钟。 周秘书急匆匆推开董事长办公室大门,走过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架,书架尽头一道看不出缝隙的小门里,是董事办休息室,独立的一厅一室一卫。 装修是梁母的手笔,布置也全部按照她的意见,但设立之初到现在,梁父用到的次数屈指可数,甚至午休都少,最大的作用,只有洗手间。 周秘书目不斜视,抬手轻轻叩门,“梁董,冰岛那边儿回消息了。” 他停顿半分钟,里面没有反应,将要再敲时,梁父开了门。 他穿着一身米白唐装睡衣,睡眼惺忪,脸色发沉,气度威势重,“说。” 梁父上了岁数,入睡难,醒得早,凌晨三点正是唯一的深度睡眠时间,周秘书不敢丝毫废话,“冰岛时间七点半,大公子带连城小姐,去了北部胡萨维克市出海观鲸,观鲸点船坞混乱,地形复杂,如果我们下手,至少有八成机会。” 梁父越过他,去洗手间冷水洗脸。 周秘书递毛巾,“但不排除,这又是大公子引蛇出洞。胡萨维克是冰岛最著名的观景点,旅游名镇,治安比不上国内,但也差距不大。如果大公子事先准备,借助警方,我们的人恐怕会有所损失。” 周秘书这些天全权负责冰岛事宜,大公子雇佣的那帮人,从入境到履历全部洗白过,警察介入,随便一个理由就能脱身。 第236章 第236章 而他从开始错了一招,找的冰岛本地势力,是当地警署常客。这种情况,两帮人起冲突,警察肯定先入为主,关押有前科的本地帮派。 梁父走出洗手间,“我叫你新找的那帮人呢?” 周秘书跟在他身后,大公子能找洗白的人手,他们自然也能,“正在接触,三天内能落地冰岛。” 梁父示意周秘书剪雪茄,“那这次就做做样子,不要真的起冲突。朝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清楚止住这一拨人,我还能派出下一波,不回国跟我分个高下,他永无宁日。” 周秘书面露惊疑,剪好雪茄,“那大公子劳神奔波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梁父接过点燃,猩红火星起起灭灭,他苍老的眼睛也时明时暗,“是啊,他想干什么。” ........................ 这次又是梁朝肃开车,连城坐副驾,座椅弧度调到半躺。 车厢密闭,鼻息全是梁朝肃的味道,沉厚,扎实,没了雪松、乌檀木的香味,这种淡却切实存在的气息,无法用言语形容出,但如此契合他,独特,独有,侵略性的扎入人心底。 连城屏住呼吸,会憋死。 开窗,冰岛零下的寒风,会冻死。 只能偏头望窗外,后视镜里雇佣兵的车排成一线,车灯一束接一束,蜿蜒在黑暗风雪中,没有一辆掉队,她更心堵。 干脆闭上眼睛。 昨天梁父那通电话,梁朝肃问他耀武扬威的背后是什么。后面又问是不是加派冰岛人手。 这些信息,她早就知道了,梁朝肃也知道,所以他不去医院,不出门,固守别墅。 在国外,陌生人闯进私人住宅,有犯罪倾向的前提下,自卫反击,开枪都合法合规。 眼下一反常态出门,只能是他确定待在别墅,已经没用了。 梁父狡诈老练,他有身家有地位,绝不会真枪实炮围攻别墅,给自己一副带玫瑰金手镯,还是国际罪犯。 问题不是出在别墅,那就是梁朝肃? 仿佛一股电流击中脑海,电光火石间,连城豁然顿悟,如果她是梁父,有梁朝肃护着,他下不了手,最简单的办法是什么? 是调走梁朝肃,逼他回国。 连城竭力维持姿势,以免露出兴奋,被梁朝肃察觉。 那她能做什么? 落在梁父手里,孩子必定不保,而她自己也难说。 就算一番波折艰险,她万幸接上老鬼,被救了。 那与之前两次逃跑有何分别?她怀孕已经暴露,梁朝肃不会罢手,梁父不会放弃。 她跑到天边,也不能安稳。 除非—— 连城心中陡现一道灵光,这道灵光,危险却实在瑰丽无比。 一旦实现,她将于梁朝肃彻底分割,再也不用怕他穷追不舍,更不用惧怕梁家再步步紧逼。 第237章 第237章 连城调回座椅角度,扭身趴在车窗上。 晶亮的雪色,无边无际,映入她眼睛,空旷的风声,依旧刮过玻璃呼呼作响。 这是她来冰岛后,第二次在车上看日出。 之前被雇佣兵抓到那次,她看连绵冰山霞光万丈,海岸线金光铺就,璀璨至极,想的是迈步从头越。 而今,雪原辽阔,每一缕灼白阳光洒就,雪粒如珠钻般,熠熠生辉,又澄静万里,与天际白云连成一线,仿佛天幕垂下接引之路。 圣经,马太福音篇中有一道窄门。 【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 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她如今看见了通往窄门的路,缺少的,只是披荆斩棘闯过去的办法。 连城眼眸不由自主微弯。 梁朝肃余光瞥见,“在想什么?这么高兴?” 连城没回头,有意避免直视梁朝肃。 他的眼睛太毒,似有钉子,直穿人心的尖锐力量,时而隐晦,时而毕露,无声无息对视间,叫人毫无招架之力。 “想鲸鱼。”她车窗上哈出一片白雾,手指圈画长椭圆,一端点眼睛,一头加尾巴。 “座头鲸,抹香鲸,听说还有鼠海豚和白喙斑纹海豚,都能看到吗?” 梁朝肃见她越来越过分,整个人几乎背对他,正面紧贴车门,腰部扭转近半,安全带勒紧绷到极致。 他稳住车速,分出一只手,扳住她肩膀坐回来,“老实点,有个万一,我饶不了你。” 连城捋着安全带,“没有万一,你饶过我吗?” 从怀孕揭露起,孩子是两人最致命的雷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乃至一句话,随时引爆,气氛四分五裂。 就算极少见的克制,沉默了,空气也有无形的纤薄的刀刃,进一步千刀万剐,退一步钝痛磋磨。 梁朝肃攥紧方向盘,他爱穿黑、灰色系,暗沉的颜色本就显人肃正,怒气涌现的时候,配上他幽深眼神更危险,叫人瘆得慌,威压十分足。 连城手脚无声绷紧,开车不宜激怒司机,她有理智,准备接下来梁朝肃就算咬人,她也忍了。 梁朝肃大抵也如此想,克制住了脾气,“胡萨维克晴天看到鲸鱼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但你提的种类太多,全部看见的几率不大。” 连城眼下找到出路,时刻在血管里蔓延的绝望淡去,没了迷茫与焦躁,他不发病,她也不发疯,缓和了声调,“能看到就不虚此行。” 这算两人自怀孕揭穿后,第一次你退我让的平缓下来。 梁朝肃忍不住分身瞥她,连城目视前方,长发别至耳后,面颊娇腻瓷白,有一种别样的恬静。静到车厢内,空气都流淌细柔,轻软,三月春风似得温情。 只剩下她卷翘的长睫毛,眨来眨去,灵动又迷人。 梁朝肃蓦地有丝笑,“冰岛极光,出海观鲸,我们这算第二次约会。” 连城不刺他,也不愿与他有深入的关系,哪怕口头上。“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约会是什么意思。” 恰巧路过一段s型急弯,郊区路面维护不好,一层冰叠加一层雪,轮胎加装防滑锁链,依旧打滑难以控制。 梁朝肃缓慢降低车速,注意力全倾注在路况上。 连城反倒放心至极,闭目养神。 ........................ 下午一点,他们抵达胡萨维克。 第238章 第238章 这座城市,俨然将观赏鲸鱼发展成一条产业,成熟又规范。 未进市区范围,路边当地出海观鲸团的广告,目不暇接。图像上五彩缤纷绘着大小船只,游客穿戴橙色救生服的背影,和海域中若隐若现的鲸鱼尾巴。 连城昨晚了解过,游客出海可以根据自己喜好,选择船只类型,传统船只大,游客多,能在甲板上自由行走,体验较舒适放松。 另一种是快艇,一条小艇核载六人,速度快,便于近距离追到鲸鱼,乘风破浪,惊险刺激的冒险感。 以梁朝肃的行事方式,大概率会包下一条传统大船清场。 他这个人不爱热闹,不喜人多拥挤。名利场中,在他这个年纪,能达到他一般成就的,或多或少都会接受几次全国性采访,出席大型慈善晚会, 再低调不爱出风头,不图扬名立万,风光显赫却必然要享,这涉及人性追名逐利,成功时的配得感、收获感。 梁朝肃这种锦衣夜行的境界,梁父都未必能有。 简直称得上孤僻,寡性,别人被世界排挤,他排挤整个世界。 到了观鲸点码头,佣兵队长先下车,取好票递给梁朝肃。 蓝绿色的票纸上,花体英文后面跟着大船一人票的字样,连城不由自主多瞧了一眼。 梁朝肃一边紧搂她肩膀,一边递票据到她面前,“半个小时后出海,趁这点时间,先带你吃东西。” 连城没胃口,食物色香味俱全,称之为美食,可如今美食再珍稀,到她这儿,色香味弃权,实在难以下咽。 “吃多了撑。”她确认好票据,眺望远海,“我们跟其他游客一起出海吗?” “你不喜欢?” 梁朝肃带她出海观鲸,已是违背常理,出海选择人多杂乱的大船,更是把别有用心写在脸上了。 连城笑,“会不会危险?” 梁朝肃眼底浮现细小的漩涡,一点点深入,幽暗,“不会,我们带了保镖。” 一阵腥咸海风吹过,连城发丝飘舞,漫过眉眼,有几丝挂在睫毛。梁朝肃食指勾挑,轻轻别至她耳后。 连城眉眼低垂,心中一部分猜测确定。 她一开始,认为梁朝肃准备拿她做诱饵,引出梁父派来冰岛的人手,加以打击解决 解决后,他就准备回国了。 但后来思来想去,她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以梁父的性子,不会一波人手被阻拦,就罢手甘休。梁朝肃也不会蠢到,只解决一波人,就此回国。 那他这趟,是父子间相互试探? 还是另有所图? ........................ 梁朝肃决定先带她吃东西,自然不会因为她拒绝,就遵从她的意见。 这片码头港口只有一家餐厅,生意十分火爆。等位的客人在前台聚集成潮,梁朝肃提前有预约。 服务生引他们在窗边面海的位置坐下,很快端上餐点。 连城麻木强塞下半碗鸡汤,转向香煎鱼排。 鱼肉外焦里嫩,明艳的金黄色,腥味并不重,内层的鱼肉软糯弹牙。与她这几天吃到鱼类,都不太像。 梁朝肃看出她喜欢,又分给她两块,“是法罗,当天捕捞,两小时之内端上餐桌,保持最新鲜的口感。你喜欢吃,后面我安排人特意送。” 第239章 第239章 连城注意力不在餐桌上,她敷衍一句,拿起餐巾擦嘴角,“我去趟洗手间。” 梁朝肃没有多问,更没有阻拦。 连城穿过餐厅往来喧闹的人群,身后男人头一次留在原地,目视她背影消失在人潮掩映中,并未贴身跟上。 餐厅客人多,洗手间门口排了长队。 连城挤过队伍,男女洗手间中间,是共用的洗手池。 她伫立在那,目光梭巡两列队伍,来来往往洗手出入的,全是高鼻深目的外国人,仿佛她刚才眼花多思,才一瞥之下,看见老鬼的幻觉。 连城又等一分钟,一点动静,或者可疑迹象,都未出现。 她潦草洗手,准备离开。 身边忽然挤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戴了一顶鸭舌帽,下颌长满红色络腮胡子,看着像白种人,张嘴是老鬼的声音。 “沈总说,你那个小仇家马上就会回国,现在以防他有别的图谋,不易动手,要你再等等。” 连城心脏扑通乱跳,水花在指尖四溅,她声音细如蚊虫,“我不能再跑了。现在怀孕人尽皆知,不管是小仇人,还是大仇人,都不会放过我。我跑一次被抓一次,落小仇人手里是枉费功夫,落大仇人手里,大概率一尸两命。” 老鬼扭头看她,难以置信,“那你还不跑?就......认命等死了?” 连城面容涌现出一种奇异的波澜,坚定,决然,像一簇火苗,一霎烧成火海。 “这世上只有死亡可以结束一切。我只有在所有人认知中死去,才能在另一个地方新生,结束这无休止的一切。” 连城经常有一种感觉,不管她如何努力,如何计划,到头来都翻不出梁朝肃的五指山。 而现在,还多加了一个梁父。 他们谨慎到滴水不漏,要多精明,有多精明,心机之叵测,难以想象。商场上同行、对手,几十年不乏聪明对顶的老狐狸出现,可梁氏屹立不倒。 连城根本没把握,跟他们形成三方角逐,只要她活着,将无可遁逃,唯有一死,万事皆休。 老鬼震惊又愕然,他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可连城的提议,仔细想来,的确是解这死局的最好办法。但同样,实施起来,难乎其难。 如何死,能叫所有人都相信,又能保证不是真的死。 老鬼一时间,想破脑袋,也毫无头绪,问连城,“那你准备怎么做?” 连城关了水龙头,“我也只是初步有个想法,先告诉你。至于怎么做,我那两个大小仇人斗争才刚刚开始,总会找到机会的。” 她转身离开,十分干脆利索。老鬼怔在原地,盯着她纤瘦的背影,迟迟回不了神。 才刚刚开始? 沈总明确表示小仇人马上回国,难道有变数? 老鬼实在一头雾水,拿出手机,联系沈黎川。 ........................ 连城回座位。 窗外阳光明媚,海面闪烁的粼粼波光,折射在玻璃,梁朝肃侧脸轮廓仿佛也镀上一层最闪亮的金,英俊的张扬。 有的人,皮相俊,有的人,骨相挺,他是两者得兼,又有权势加身,积年累月,气质风姿,实在风华夺目。 即便在茫茫人海,也能一眼找出他。 连城走到他身边,“你吃好了吗?我想出去。” 第240章 第240章 餐厅的柠檬仿佛品种有问题,又酸又苦,喝一口,舌尖到舌根都在发涩,梁朝肃放下柠檬水,“外面风大,等十分钟后验票再上船,你再出去。” 连城蹙眉望他。“我外面穿了冲锋衣,抗风。从餐厅走过去,十分钟时间正好登船。” 视线相撞,梁朝肃无动于衷。“坐下。” 这一声又沉又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 这种强势在国内那四年日日都有。 来冰岛后,他改换态度,连城如何发疯,叱骂,挑衅他,他气也好,恼也罢,命令式的威吓口吻再没出现过。 连城脸色僵硬,拉开椅子坐下。 她原本肤色就白,分不清是店里灯光灼亮,还是她被吓住,眼下脸色白上加白,完全没有鲜活的气息了。 梁朝肃不由心软了,伸出手臂,在桌面与她十指相扣。“乖一点,风浪大,待在室内安全的地方。” 隐有暗示性的意味。 连城心跳加速,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餐桌上方悬吊的灯光灼白,光线照进他眼底,浅浅的暗影,似是酝酿了一汪风浪,脸上却无喜无怒,凝视她,却又透过她。 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一言不发,格外耐人寻味。 连城垂下眼。 上次老鬼也是在餐厅洗手间,与她接头,事后证明,根本没有瞒过梁朝肃。 有了前科,这次梁朝肃没道理不防备,可老鬼还是出现了,她借口去洗手间,梁朝肃不仅不阻拦,更不跟随。 像是故意放她去接头见面。 连城心里乱糟糟,隐有灵光,却太匪夷所思,不该确认。 ........................… 梁朝肃抬腕看表,起身拉起她,“到时间了,待会船出海,颠簸不稳,人也多,不要乱跑。” 连城不吭声,脚下随着他出门。 从餐厅出来,紧接着凭票上船。 连城看见,那伙儿雇佣兵已经先于他们登船,三三两两立在甲板上,好似普通游客。 她被梁朝肃带到船舱里,双排座椅,她靠窗坐在里面,梁朝肃在外。 他翘起一条腿,坐姿不端正,也不慵懒,随意却有仪态,左臂搭在连城椅背,虚虚拥着她。 彼时,船还未启航,陆陆续续有游客进入船舱,路过他们时,情不自禁向投来注视的一瞥。 女人总是期望偏爱,特别是这种气场威势,却禁欲冷漠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所顾忌地偏爱,霸道宣示占有。浸润在骨子里的矛盾,反差越大,越迷人。 连城被目光集聚得不自在,扭头看窗外。 她坐在船的左侧,望不见正面甲板,不清楚那些雇佣兵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更不清楚梁父的人有没有上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将要开船时。 外面甲板陡然混乱,肢体撕打声,碰撞声,游客尖叫声,一瞬集中爆发。 连城条件反射看梁朝肃。 男人深沉至极,平静得似乎一潭死水,目视门口,“你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 第241章 第241章 船舱门开着,两人宽的距离,并不足以看见甲板全貌。 她目光注视梁朝肃的背影,在愈发激烈的打闹声中,他抬手拨开人群,消失在人头攒动的哄闹里。 连城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另一边,船尾。 老鬼挂完电话,绕到船头,观察了下情况。 梁朝肃这个人,在一众白皮肤的异国面孔中,打眼至极。他身材挺拔宽阔,站姿如松如竹,头发乌黑浓密,加上锋芒凌厉的五官。欧洲最出名的男模,也站不出他的风仪。 老鬼见他目光倾注争斗的两伙人,此时恰巧露出一张年轻的斯拉夫面孔,虽然打斗导致五官狰狞,却是那伙雇佣兵无疑,看战斗情况,短时间难以分开。 他立即抓住机会,溜着墙壁,进入船舱,在连城身后坐下。 “我又打电话,跟沈总确认了。你那个大仇人在公司排挤小仇人,正准备召开董事会,安排了一个叫顾舟山的老头子,代替那顾什么渊。” “沈总说,这等于大仇人在摘,小仇人辛苦许久种出来的桃子,摘完以后,小仇人就永远受制大仇人,翻不了身。所以你这个小仇人,短期内必定是要回国的。” 连城纠正,“小仇人梁朝肃,大仇人他父亲,梁董。” 她之前大小仇人的叫,是来不及与老鬼详细解释,如今他深度掺和进来,还这样大与小的叫,绕的又乱又晕。 “嘿嘿。”老鬼趴在她椅背,“我还以为你喜欢那种称呼。” 连城没心情玩笑,浑身绷紧,眼也不眨盯门口,“那他父亲梁董加派的人手,如今到了吗?现在外面起冲突的,是吗?” 老鬼声音刻意压低,粗粗剌剌的,像含在嗓子里,“不是,沈总说梁董身边有个周秘书,最近也在接触雇佣兵,跟梁朝肃走的一个路子。” 连城手一紧,手背筋脉鼓起绷直,血管突突在跳。 刚准备继续问,甲板上到了一队警察,几息时间控制住局面。 老鬼迅速起身,走向船舱后门。 梁朝肃回到座位,甲板上闹剧已经平定,动手的两帮人马,无一逃脱,被警察铐着手铐压下船。 连城头靠在舷窗玻璃,她怀孕不化妆,不盘发,长发自然披散,又浓又密,墨藻一般,遮盖她脸颊,有种不堪一击的脆弱,无声无息的堪怜。 梁朝肃轻轻拂开,露出她白嫩脸庞,仿佛刚睡着了,被他惊醒,一双眼定定望着他,清凌凌,澄澈的仿佛雪山新泉,眸光闪动,涤荡了他一下。 “很困?” 连城移开眼神,“刚才是你的人在打架?” 梁朝肃搂住她肩膀,抵向自己怀中,“一点小矛盾,等我们下船,他们自己就解决了。” 连城僵硬靠在他怀里,他胳膊收揽的紧,压着她紧贴的严丝合缝。 隔着厚厚的衣服,他胸膛的温度,稳健的心跳都触及不到她,连城依旧喘不过气。 “他们身手矫健,能纠缠这么久,对方也是‘保镖’?” 梁朝肃靠着椅背,开船的汽笛声中,他声音从容,“应该是。” 模棱两可的敷衍,连城不再问。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真正夫妻间,尚且人心两隔,她和梁朝肃更滑稽,做尽男女间亲密之事,还有一个血脉相融的孩子,她视他如敌,他亦防备她至深。 第242章 第242章 如今比以前更坏,两人隔阂怨怼暴露分明后,她的试探,梁朝肃一招不接了。 连城只能凭猜想推断。 她之前就怀疑,梁朝肃带她出海观鲸,目的绝非钓出梁父的人,那样只算短暂解决,治标不治本。 老鬼的话辅助证实了这点,梁父加派的人手未到,梁朝肃不会不知道。 他抵达冰岛后,对她的看守,严密到一天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可如今,先是在餐厅,任她一个人去洗手间。到了在船上,更是干脆出去,留她一个人在船舱,给足她自由,也给足她机会,仿佛只等老鬼带走她。 思及此处,连城心中那道灵光再现。 或许不是仿佛。 国内梁父动作不断,梁朝肃肯定要回国,而梁父真正加派的杀手锏,就在他回国之后。 梁父这是在逼梁朝肃做出选择,必须放弃一头。 而梁朝肃两个选择都不愿放弃,所以他破局找出第三条路,给她机会,让她逃跑。 她一旦消失,梁父失去目标,无法再下手。而梁朝肃趁机回国,扳回颓势。等国内稳定,他顺着老鬼这条线,依旧能找到她。 连城这道灵光,噼里啪啦燃成火花,在身体里烧的越来越旺,越来越炽烈。 若是如此—— 若是如此,她只需要在逃离路上,死一死,死得人尽皆知。 从此,乱伦背德带球跑的梁连城,跟我下半辈子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连城,有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 “游客们请注意,左侧船头即将出现鲸鱼......” 连城从梁朝肃怀中起身,“有鲸,我们我们出去吧。” 梁朝肃整理她歪斜的衣襟,“想看哪种鲸鱼?” 连城观察他眉眼,“这还有得选吗?” “万事万物都有规律,鲸鱼出现的地点,时间,品种,有迹可循,你当然有的选。” 连城嫌弃撇嘴,“出发时你不讲,临阵刺刀都磨了,你说可以选枪。” 梁朝肃被逗笑,胸膛闷震起伏,手臂揽着她往甲板走,仿佛不经意,“那你选不选,如果今天没有你想看的鲸鱼,可以留在胡萨维克。” 连城一怔,瞪大眼,“真的?你不骗我?” “我骗过你?从来只有你骗我。” 连城自动忽略后半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今天绝对没有我想看的鲸鱼。” 船头拥挤,导游艰难维持秩序,拿喇叭喊着排队。梁朝肃仗着身宽体健,胳膊牢牢护在她后背,撑开拥挤攒动的人潮。 外国人体型普遍人高马大,时不时有肥胖的大肚子推挤过来,连城还没有躲避,梁朝肃手臂已经撞开。偶尔遇到大吨位,他手腕明显发力,青筋遒劲,鼓鼓胀胀,搪开那人。 连城伏在他胸膛,像是一株娇小纤细的丝萝,攀附苍劲的松柏,扎根在船头最开阔的位置。 梁朝肃厌恶这种踩脚蹭臀,挨肩叠背的场合,人肉肢体拥塞,空气污浊闷堵。 第243章 第243章 梁朝肃双臂撑在连城两侧,手掌拄着船舷,用后背撑起一个空间,左右都有松松的空隙,让她感觉不到拥挤。 连城兴致勃勃在船头等了十几分钟,才看到一条灰色尾巴,在海面倏忽一滚,水花都没有,就消失不见。 周围人惊叫连连,”什么鱼?是鲸鱼吗?” “怎么不露头,鲸鱼都要换气的。” 连城也好奇,支棱耳朵去听人猜测。 “是斑纹海豹。” 梁朝肃早就耐心耗尽,一直沉默,此时突然出声,连城在他怀中仰头望他,“你怎么知道?” “码头广告牌上有照片。” 连城回想一下,脑海里只有各种各样的宣传语,不枉此生,不虚此行,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之类的。 “你看一眼就记住了?” 梁朝肃一张理所当然的面孔,“不然呢?你趴在车窗上看了一路,都没记住?” 连城凝噎,“你记性好,满脑子全是智慧。” 梁朝肃俯低头凝视她,她之前一触即发的状态,在出门后松懈,餐厅后,更是言语也活泼了。 世界嘈杂,污浊难闻,海风吹得她长发拂动,洗发水的香味淡去后,是一种更贴近她本身清澈的味道。 或许是他嗅觉敏感,难以忍受其他人的浑浊,他蓦地埋进连城颈侧,像极致干渴的沙漠旅人,扎进绿洲。 连城强忍着,没有立即推开他。 她明白梁朝肃留在胡萨维克,是给她机会离开。 可连城这次并不想立即随了他的意,梁朝肃既然敢让老鬼带她走,那必然,他在老鬼那做有手脚。 甚至。 连城觉得,以梁朝肃的谨慎狡诈,很可能老鬼无知无觉已经在他掌控下,只等蒙蔽住梁父,就重新禁锢她。 现在她不缺逃跑的机会,缺的是如何真正离开,跳出梁朝肃的掌握,也跳出梁父的险局,成功死遁,达成圆满。 ........................ 国内。 梁母很久没有打理小花厅,虽然有园丁照看,枝繁叶茂,但她还是觉得不尽人意。 一大早,换了棉麻质地的轻便服饰,翻土、浇水、修剪,忙到临近中午,梁父回来了。 她心中有气,没有出去迎接,听见梁父在客厅问她,也不理不睬。 等梁父换了衣服,找到小花厅,梁母的脾气,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 梁父觑她神色不好,上前拿过她手中剪刀,“你几通电话催我回来,回来又不理人,那我可走了?” 梁母眼睛喷火,不兜圈子,直入重点,“你在梁氏打压朝肃?” 梁父早有预料,“朝肃去了冰岛,我不在梁氏逼他,等连城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认还是不认,到时候更难。” 梁母清楚这个道理,可眼睁睁看着父子内斗,她心乱如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乱伦背德天理难容,就算有了感情,他——。” 梁母忿忿咬牙,恨不得咬烂,嚼碎,“他养着连城,可孩子算怎么回事?一个孽根私生子吗?” 第244章 第244章 小花厅年底准备扩建,梁母忙这一早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基肥,身上沾了肥料和污渍,手上结了一块块黑黄。 梁父毫不犹豫握住她拳头,一根根捋开手指,松缓绷紧的筋骨,“未必是养成私生子。” 梁母身躯一震,立即瞪他,“你什么意思?” 梁父叹口气,扶她坐下。 梁母根本不想坐,绷直腰背,眼也不眨盯着他。 梁父拿她没办法,“念慈,菲菲怀孕时,朝肃找了京城的薄颐章为她保胎,投资一个亿。” 梁母面无表情,“我知道,后来薄颐章出车祸,菲菲换了其他医生。” 梁父搂住她肩膀,手上一下接一下轻拍,“如果朝肃那一个亿,不是为菲菲呢?” 梁母面部肌肉抽搐,心里仿佛一片泥沼,压抑闷生的毒气,现下火星一撩,霎时席卷肺腑,激炸的她浑身毛发倒竖,疯狂想摔东西发泄。 怪不得。 怪不得,体检前夕,她要连城去医院抽血,他强硬拦下。 是他那时已经知晓怀孕,几番厌恶打压的姿态,纯粹是为了蒙蔽他们。 明面上偏袒菲菲,可论口舌之利,菲菲根本不及连城。真涉及辱骂、动手,他打压的是菲菲。 梁父见她不由自主地哆嗦,改搂为抱安抚她,“你别想偏了,他那一个亿,是让薄颐章治疗连城不孕,朝肃那时并不知道她怀孕。” 他顾忌梁母状态,没有说明,梁朝肃后面又追加一亿,为了避免连城经受针灸之苦。 梁母怒气不降反升,身体每一处都绷的又紧又僵,仿佛一根箭矢,将要射出去。 “他不知道?菲菲是他亲妹妹,他拿来做幌子——” 话到一半,她忽地顿住,整个人灵魂出窍,惊愕骇然凝固在脸上,格外狰狞。 梁父不知她又联想到什么,急忙抚她脊背,又摸她脸颊,一叠声唤她的名字,“念慈?念慈——” 长久定格后,梁母猝然回神,一把攥紧梁父衣服,嗓音是情绪急剧波动下的沙哑,“四年前,朝肃和连城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梁父蹙紧眉,“我之前派去北方的人,被朝肃拦住,最近又忙梁氏,顾不上,具体时间不确定。” “你还想瞒我?”梁母双眸血丝猩红, “当年菲菲刚回来,突然和沈黎川发生关系。事后,朝肃处理得又快又好,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是他顾忌影响、名声,将错就错,牺牲连城,成全菲菲。可——” 她字字像从牙缝往外挤,“可现在看,是不是他又拿菲菲当幌子?” 梁父眉头蹙成一个死结,“念慈,这件事,我如今真的尚未确定。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明白,朝肃他态度坚定,不会回头。” “不会回头。”梁母咀嚼这几个字,每个字都像在心脏上划一刀,钉上一根毒钉,“他和连城,不是连城主动的,是不是?” 梁父不言语。 “从四年前他就跟连城在一起,给薄颐章投资一亿,是想要连城有孩子,现在如愿以偿,他想做什么?” 一直以来,梁母没有看清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一味儿把过错统统归拢到连城身上。 可如今,梁朝肃一桩桩一件件的,不加遮掩了,梁母心中无数念头坍塌成一片废墟。 废墟中只剩一个念头,清晰又震骇。 第245章 第245章 梁父也觉得荒唐至极。 豪门富贵,风光,艳闻轶事,劲爆十足,一夜鏖战盘丝洞,海天盛筵,俄罗斯大转盘,再或者跳出来一个加强排的私生子。 传出去,网络舆论沸反盈天,圈子里至多笑谈。男人精力足,体力棒,功夫深厚,在名利场中,从来不算坏事。有豪放的,甚至觉得这是夸夸美谈。 可背德乱伦不同,这触及世俗核心根本。时代发展,普通人家族观念已经从古代同姓氏的大家族制,走向小家庭化。 只要不损及小家庭的利益,普通人其实并不太在乎世俗。 而名利场的豪门世家,是同姓亲缘集结成的利益体。世俗道德是家族约束子弟的绳索,倘若有一天约束别人的绳子,自己先割断了,要么利益体分崩离析,要么绳子换到别人手里。 后一点,在顾家身上,已经体现的淋漓尽致。 梁父不愿重蹈覆辙,必然要在梁朝肃割断绳子前,将绳子收紧,掌握在自己手中。届时梁朝肃有悔悟,绳子还会给他,倘若他不悔悟,那这绳子也会勒得他悔悟。 “我决不允许朝肃娶她。” 梁母双手狠狠攥住梁父胸口衣襟,眼神似钉,锲进血肉,不可回转。 “他这几年日夜不懈,我看他顶着一日日的压力,越来越深沉,寡言,他如今的辉煌荣耀,全是他倾注心血殚精竭虑闯回来的,就为了一个连城,为了一段不光彩的私情,葬送他光辉灿烂的未来,这简直太可笑了。” 梁母与梁父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 梁朝肃一直是她神圣无暇的儿子,这四年,梁朝肃每一笔辉煌履历,梁母都在贵妇圈与他共享荣耀。 梁母无论如何也不接受他堕落成泥,陷入可笑可耻的境地。只是幻想梁朝肃作为笑柄,在圈子那些长舌妇嘴里流传一秒,都叫梁母浑身血液逆流,恨不得将罪魁祸首撕个粉碎。 “这件事,我正在处理。”梁父这会儿没了深不可测,没了精光算计,声音低沉,恳切安抚梁母。 “念慈,你相信我,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朝肃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更是梁家的继承人,于公于私我都要阻止他。可能手段强硬,但绝不会父子相残,你只凭外人三言两语,就对我生出怀疑,不伤我的心吗?” 梁母被说服,“我以后不强迫你回来,但我有个要求。” 梁父摩挲她头发,不轻不重,眼睛浮起笑,“你说。” “你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怎么做,不能再像之前那般,把我蒙在鼓里,我要你老实交代。” 梁父手一顿。 在梁氏,他与梁朝肃对立,已经白热化,紧绷化,仇敌化。梁母没经过商海斗争的尔虞我诈,他一五一十向她交代车马布局。 只怕下一秒,她巴掌虽迟但到,还会电话向梁朝肃通报敌情布置。 女人啊,有了骨肉孩子,就是一头母狼,平时你侬我侬,相互依偎,到了危急时刻,公狼只能靠边站。 第246章 第246章 梁父心尖酸涩,“连城。她与朝肃的关系,非她所愿,眼下朝肃强硬,不愿回头,只能从她下手。倘若她主动堕掉孩子,对朝肃必然是个不能接受的打击,感情内部破裂,我们又在外部施加压力,朝肃怨恨之下,就会回头。” 梁母对商场公事不甚了解,轻易能被带过去,可私事她精明敏锐,堪称见微知著。更何况梁朝肃、连城都在她眼皮下长大,梁父也是几十年枕边人。 “朝肃要是怨恨就能回头,你在梁氏不至于大动干戈。”梁母望着梁父,“你清楚朝肃的性子,事到如今,你容不下连城了。” 梁父少见避开她目光,“念慈——” 梁母腹中肝肠拧搅,但也就如此了,她亲手抚养连城长大,感情深厚不言而喻,可这四年亲生女儿绕膝撒娇,她空掉的血肉,有所填补。 误会揭晓之时,她的确感到不忍。 可这一丝不忍,有那四年阻隔,已经比不上她的儿子,比不上梁氏继承人的身份,牺牲的就只能是连城。 “引产手术,对吗?”终归不是什么光彩事,梁母也隐晦,“连城子宫先天畸形,引产有风险,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梁父挤出一丝笑,“念慈,我一直隐瞒你,就是不想你背负压力。” 门内声音转低,梁文菲耳朵贴在门上,留心又听几分钟,梁父絮絮温声安慰梁母,再无其他。 她头一次没有惊乍,闯进去闹个清楚明白,蹑手蹑脚离开,下楼,开车离开梁家。 南省最近天气变幻莫测,一天下大雨,一天艳阳高照,气温波动也大,但总归是冷的。 寒风灌入敞开的车窗,潮漉漉的。 梁文菲浑身的血液在花厅门外沸腾,又在冷风呼啸中凝固,只剩皮肉之上冷汗混着湿冷空气,黏腻的一层罩子,闷堵得她快要窒息。 车速越来越快,仿佛慢一秒,就信念崩塌。 她回到梁家,哥哥是最先接受的,梁父梁母那时,对连城还有呵护,察觉她对沈黎川一见钟情,虽然不曾指责她,态度却并不赞同。 是哥哥帮了她,药是她下的,尾是哥哥扫的。他态度坚决要沈黎川负责,连城误会整件事是他主导,他也不曾在意。 她就是从那儿,迅速融入梁家,母亲莫名对连城淡下来,父亲忙于公事,又对母亲言听计从,连城成了梁家多余的人,却从来赶不走。 梁文菲眼圈淤红,喉咙噎的难受,如今一切揭晓,哥哥对她偏袒,全是为了连城,分开她和沈黎川,得到她。 梁文菲从西城兜绕到市中心,她车在沈氏大楼前刚挺稳,呼啸的警笛随后而至。 沈黎川的工作秘书,正巧在大厅送客户,看见这阵仗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小跑拉开梁文菲驾驶座车门,“您今天怎么亲自开车?太危险了。”又看身后红蓝爆灯的警车,“可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梁文菲下车,面色惨淡,却风雨欲来,未看身后交警一眼,“沈黎川呢?” 第247章 第247章 不祥秘书心里一咯噔。 他到底不是沈黎川的贴身秘书,对沈黎川私事没有过深了解。 只察觉,最近沈总待梁文菲明显有变,态度从温和转变强硬,梁文菲大小姐脾气,不懂谦让。 次次来公司,不到十分钟,必然摔门而去。还有几次,沈总接电话,从接听挂断,发展直接到关机。 “沈总正在开会,您找他有急事?” 梁文菲一言不答,推开他,大步进楼。 没几步,交警追至秘书身边,厉声阻拦她,“站住,市中心飙车,闯红灯,你知道有多危险吗?扰乱社会秩序,严重威胁他人生命财产安全。” 秘书心中有谱了,梁文菲怀孕后,出门有司机,超出城区范围,必带一名保姆,两名保镖。今日飙车来找沈总,事绝不会小,不翻天覆地,也鸡飞狗跳。 他唤来前台,还有法务部经理,又跟交警躬身道歉,说明一切交由律师对接,匆匆追至电梯,梁文菲已经上楼,屏显上数字迅速攀升。 秘书拿出手机,通告总裁办其他秘书,“崔秘书在吗?你们千万拦住了,别闯进会议现场,梁家大小姐脾气上来,不分场合,那是什么都敢往外喊得。” 沈总去了一趟国外,回来后没几天,在公司大刀阔斧,事业上十足用心,各种会议无休无止,大会,小会,董事会,高管会,一天十几个,从天亮开到天黑。 董事们都被惊到了,私底下夸,沈氏也要出一个“梁朝肃”。 此时,梁文菲闯进去,不管爆发什么,都不好看,影响董事们对沈黎川的看法,是小,怀疑沈梁联姻不稳,是大。 梁文菲对沈氏的内部结构十分熟悉,沈黎川办公室,大小会议室,从十七楼找到十九楼,都没有沈黎川身影。 那只剩顶楼的大会议室,仅限用来召开董事会。 她胸腔憋得烈火如焚,董事办几个小秘书如临大敌哄着她。 梁文菲立在会议走廊,盯着会议室窗户紧密拉着的百叶帘几秒。 转身,走到电梯口,仿佛是准备下楼,回到沈黎川办公室等他。 这可不像梁文菲往常作风,小秘书面面相觑,有一个给正在里面做会议记录的崔秘书发信息。 半盏茶功夫,门外响起脚步声,沈黎川推门而入,他身上西装笔挺,领带系得严肃板正,尤其是温和收敛,比之前仿佛有了时间沉淀,越来越稳重,矜贵,风采惊人。 “什么事?” 梁文菲坐在他工作椅上,怔怔望着窗外,市中心一线江景,汇聚了整个城市的繁华光彩。 以前,她回到梁家,以为浮华喧嚣,斑斓炫目的富贵,尽握于掌中了,到头来,她只是一个幌子,宠与爱虚假,偏袒也虚假,往日她风光的每一分,都是笑话。 “你们都喜欢她。”梁文菲问,“她到底哪点好?” 沈黎川蹙紧眉,注视她,好半晌,“她有哪点不好?” 第248章 第248章 梁文菲撑在扶手站起身,却没有激烈反应。 “她占了我身份十八年,我在穷山窝窝里受了那么苦,她难道不该去受吗?是她贪婪无耻,无脸无皮依旧留在梁家。你与她青梅竹马,一直把她放在心里,想着,念着,袒护着,可当年若是没有她,真正青梅竹马是我们,我只是拿回我的东西,你们一个个明里暗里,还是想她那个假货。” 沈黎川沉默凝视了她一会儿。 梁文菲这四年被娇养惯坏了,心理学上有一种人格现象,自卑在物质充盈富足的情况下,会转变成自大,并无限膨胀,变质。 是以,梁文菲如今绝非会体谅、尊重别人,更难以沉得住气,堪称冷静说出这段话。 “什么是你的东西,我吗?”沈黎川观察她的反应,“南省这一辈,与我同龄,一起长大的千金,不下七个,我与她们也是青梅竹马,可然后呢?” 他语气变换,“你即便在梁家十八年,也不是连城。” “你承认了,你就是还爱她。”梁文菲抬手指他,手背蜿蜒的青筋好似毒蛇,从皮下跳起,狠狠勒他,缠死他,“可你没机会了,你斗不过我哥哥,她是我哥哥处心积虑得到的猎物,而你这辈子被定给我了。” 沈黎川瞳孔猛缩,一言不发,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梁文菲嗓子仿佛塞进一把热砂,又粗又哑,一字一顿,“我们的婚事,只要我哥哥没玩够她,你就是我的。” 沈黎川面色发沉,发黑,似乎隐忍到极致。 他这神色,刺激了梁文菲。 她详细,又满带恶意,“你想一千万种方法,也要和我继续纠缠,叫我老婆,出门在外听别人称我沈太太,夸我们恩爱。如果不久的将来,你突然能摆脱我了——” 她眼底灰蒙蒙的皲裂里,滋生一种神似报复的疯狂,“那你和她也绝不会有可能,甚至你这辈子——” 梁文菲想到什么,忽地警惕闭嘴,脸上表情也一瞬收束,只余眼睛仿佛两只不见底的黑洞,卷着罡风,刀刃,卷的沈黎川七上八下,升起毛骨悚然的不祥预感。 她起身,将要越过沈黎川,肩膀与肩膀平行时,蓦地抬手掸了掸沈黎川肩膀,抻平他衣襟,“你该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 沈黎川目送她背影消失在门口,那种天崩地裂似的不祥预感,在梁文菲最后一句话中,活生生攫取心脏,痉挛般地收紧窒息。 他掏出手机,心口的抽搐刺激手心一茬茬冷汗,屏幕划了几次,才拨通电话,“王姨——” ........................ 观鲸回来后,梁朝肃当真留在胡萨维克。 他定了克里斯提尔峡湾的独栋别墅型酒店。 宽阔大路边,一幢幢红砖尖顶小别墅,没有围栏,没有格挡,在雪地里空旷又自由。 十二月算冰岛旅游淡季,生意比较冷清,在四五点落日下,亮灯的窗口屈指可数。 连城亦步亦趋跟在梁朝肃身后,看他刷卡开房门,“你的那些保镖,到现在都没过来找你。” 梁朝肃搂住她腰进门,开了灯,在玄关昏黄的灯影中,垂眸注视她“你不是不喜欢他们?” 第249章 第249章 连城近距离望进梁朝肃的眼睛,他睫毛浓密,丛生出亮黑色,在眼下投了下影子,也是暗潮的密影。 “不喜欢,不代表期望他们官司缠身。”连城退出他桎梏,解围巾,脱外套。 酒店的暖气非常给力,进屋几句话,玄关已经有了温暖的燥意。 “你指使他们做事,你不负责任。” 她一贯如此,先声夺人,先给他扣大帽子,再往下编,目的隐含其中,是应对他的不二绝招。 梁朝肃忍不住想笑,但他总归不愉悦,面目俊朗平静,“我负责钱,他们负责事,任何意外都在他们承担范围,顶多结款时,翻倍。” 连城打量他神情。 他太稳,心力魄力超乎寻常,皮肉肌骨几乎分毫未动,眼底幽邃难测。 梁朝肃冷峻寡淡,对下属严厉却绝不无情,用钱摆平一切,这信条在混吃等死的二代中盛行,在他这种久握权柄的上位者眼里,反倒是最低级的手段。 虽然她们这一代打工人,希望老板不讲道理,给钱就行,给的越多,老板上天也必定有他的道理。 可这种热情洋溢,在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会崩溃瓦解,人终究是追求集体关怀的动物,爬到高管的位子,只谈钱就不如梦想有吸引力。 偏偏,梁朝肃是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商场棋手,他落子的地方,必然是胜利的方向,在攻伐征讨的路上,他疏离,却不摆架子,适度的平易近人,偶尔关怀几句。 在最终划分胜利成果时,又足够大方,掌握每个人不经意的付出,并额外给出奖励。 人性复杂,在梁朝肃手中,却驾驭的炉火纯青,恩威并施,威严又宽和。 连城不信在雇佣兵十分有用的当下,梁朝肃会这般端着有钱人的倨傲架子。 他是几乎不掩饰了,选的酒店利于出走,佣兵们迟迟不出现。 倘若她没有看穿,只会觉得眼下就是最好离开的时机。 连城捂肚子,“你饿吗?” 梁朝肃察觉她的动作,揽她往里走,“想吃什么?” 虽然称为独栋别墅,但总体面积并不大,一楼大概七十几平,一室一卫一客厅,在进门左手边是u字形的开放式厨房。 装修是冰岛风格的原木风,家居摆设都保留木头天然的纹理,总体色系偏红棕,在发黄暧昧的灯光下,流淌一种轻飘飘,自然的温馨静谧。 连城绕过岛台,走到冰箱前,拉开门,“完了。” 厨房空间不大,梁朝肃刻意慢她一步,被冰箱门遮挡了视线,“什么完了,酒店没有备餐?” 入住的时候,酒店前台介绍,有人员专门负责填补冰箱,一些应急蔬菜,搭配好的沙拉,或者三明治,这算入住的标准配餐,另有需要,可以额外购买。 连城扶着冰箱门,厨房昏黄的光影,晕开她脸上眉眼嘴角上翘的弧度,像一只灵动的坏狐狸,勾着人胃口七上八下,就不告知真相。 两人这几日近乎撕裂,每句话都像把肋骨拆成刺刀,二十四跟肋骨,二十四把刀,全扎穿对方的胸膛,刺进心脏。 如今她缓,梁朝肃也笑,掰她扶门不让看的手指,“如果没有,就打电话叫他们送。” 不等他掰开,连城自然收回手,让开身位,暴露冰箱里那一柜黄澄澄,“我吃没问题,你问题很大。” 第250章 第250章 梁朝肃视线从她脸上,分神一瞥,冰箱上层三格,蔬菜沙拉,三明治,酸奶饮料,样样都带玉米粒,连酸奶都是玉米味的。 冰岛不似国内,物种丰富,食物来源依赖于海,蔬菜不多,玉米土豆是主打,名副其实的美食荒漠。 梁朝肃下午加餐,这会儿并不饿,“你问题也大,看见玉米就反胃。” 连城眉尾轻动,反驳到嘴边,又咽下。 她从不来讨厌玉米,讨厌的是一直吃,被人强硬摁头,一天不拉。 如果这个人还是她厌恨的,就更难受了,生理性反胃。 只是这会儿,她心底有盘算,有希望,真相出口,激怒梁朝肃,跟他多吵一句话都是白费力气,浪费时间。 连城示意他口袋,“那你打。” 梁朝肃拿出手机,屏幕显示下午五点钟,他像是忽地改了主意,“胡萨维克天黑的早,但餐馆不会打烊,这峡湾有不少知名餐厅,想出去吃吗?” 连城欣然应,“想。” 她心知肚明,梁朝肃这是在给她创造逃跑机会,连城没把握之前,不打算贸然离开,但能跟老鬼碰头,互通消息,才能制定计划。 任何外出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两人在玄关穿外出服,羽绒服叠加冲锋衣,腿套进厚重的雪地靴。 灯影里,连城觉得自己裹成球,梁朝肃丝毫不臃肿,肩宽背直,骨子里的峻拔英挺,一股形容不出的,独在冰岛特有的,沉默又成熟的干练男人味。 连城该蹲下系鞋带,梁朝肃正好系完,十足自然转到她这一边,绳子一穿一绑,在鞋舌中间呈现一个一字结。 连城习惯的系法,大多是蝴蝶结,想再牢固一些,就双穿蝴蝶结,这种一字结她从未见过。 “结实吗?” 梁朝肃绑完另一只,“结实,一旦捆上,你不解,它不松。” 连城下意识抬脚踩两下,她没想到梁朝肃会为她系鞋带,更没想到绳结也特殊。 在神经敏感的当下,她很难不生出一种被绑缚的错觉。 连城勉强忍下,推门出去。 .................. 国内正午。 王姨那次被梁文菲当中羞辱后,向梁母递交了辞职申请。 梁母批的痛快,但王姨管理厨房多年,包括梁母的小补品库,需要一个月时间交接工作。 交接对象,安排的是刘姐。 刘姐在梁家的时间并不长,入职时,恰逢梁文菲回到梁家,梁母显示对亲生女儿的重视后,她一直跟梁文菲亲近,并不理会连城。 也十分不理解,在梁家全家,都表现厌恶连城的情况下,王姨为何拼着下半辈子福不享,去帮一个注定被扫地出门的假千金。 第251章 第251章 梁家大公子与连城乱伦背德的消息,在佣人中间广泛流传,以往各种现象,轮番扒出来解读。 梁母察觉后,狠压了一波议论,眼下佣人间消停,该议论的,却都议论得差不多。 刘姐清楚梁父梁母的态度,却到底慑于大公子,对王姨没了那天当众指责的明目张胆。 王姨老实木讷,她不蹬鼻子上脸,两人自然相处和谐。 每日三餐,王姨短暂出现,指导一些注意小事项,就回房间,不多管,不多问。 沈黎川电话过来时,王姨正在收拾行李,她在梁家几十年光景,这间保姆房比她的家还像家,不收拾没发觉,一收拾吓一跳,个人物品零零碎碎,四只大行李箱装不完。 管家劝她,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可以丢掉。王姨恋旧,一件不肯,用纸箱分类归整好,寄回老家。 “王姨——” 王姨一惊,沈黎川声音温润晴朗,日常唤她总带三分笑,少有迫切焦火的时候。 她问,“又出事了吗?” 沈黎川打手势示意秘书出去,董事会再推十分钟。“今天梁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梁夫人的状态如何?” 王姨脑海回忆一遍,“早上梁夫人几通急电,梁董回来了,两人在小花厅,佣人不敢靠近。” 沈黎川心底一沉,梁父最近在梁氏日夜不归,铁了心逼梁朝肃回国。 这个节点,他回梁家,会跟梁母谈论什么? 梁文菲一直反复提问,是“你们”为什么喜欢连城,而非“你”,又提连城是梁朝肃处心积虑的猎物。 沈黎川不是傻子。 他在茶餐厅,听见连城亲口肯定,梁朝肃是为了梁文菲而强占她,四年来防备打压,隔绝他们两人。 后来,连城两次逃跑,梁朝肃坚持不休,大动干戈也要找到她,这般强横的姿态,单为梁文菲已经说不通了。 他以为是梁朝肃这四年间,对连城霸占出了感情,才执着不放手。 梁文菲这一通云里雾里,暗藏崩溃的发泄,他的猜测完全推翻。 倘若,梁朝肃从头至尾都是为了占有连城,为了得到她,这么长久的,不择手段地占有欲,梁家知道后,会怎么做? 王姨立在餐厅门口,探头望几眼,捂着嘴小声对电话,“梁家正在用午餐,梁董没走,和梁夫人的气氛有些不对,两人都——” 她肩膀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拍中。 来人并未揭发她,扣住她肩膀,迅速带出屋子。 厨房旁边有一道小门,主要方便食材运送,平时不开,钥匙王姨和管家都有,但她辞呈获批后,连带梁母小补品库的钥匙,一并交给刘姐了。 身后的人用钥匙开门,王姨就猜到是谁,回身一看,果然是管家,“我——” 电话里,沈黎川也明显感觉不对,没有出声,没有挂断电话,如果来人向王姨发难,以他的身份,可以阻挡一二。 “是沈总的电话?”管家拿过手机,反手锁上门。 这个位置在梁家主建筑的斜背面,不算花园,不靠车库,就是梁家的佣人平时也少有踏足,园丁自然不上心。 第252章 第252章 花草野蛮生长,枝条藤蔓繁茂,在阳光下交错掩映,搭成一道天然围墙。 管家拉王姨蹲下,“沈总,王姐不日就要离开梁家,您有什么事可以问我。” 沈黎川声音从喇叭中透出,异样沉稳,“没什么事,忽然想到菲菲,刘管家不用在意。” 他准备挂断电话,管家拦住他,“沈先生,您是为了连城小姐吗?” 沈黎川沉默,他呼吸声在听筒里轻不可闻,倒是管家急促,王姨更惊讶出声,愕然盯着管家。 “我在梁家三十七年,雇主家的私事,我从未向外吐露过只言片语。”他面色也挣扎,踌躇不决,“但连城小姐也是我看着长大,其他的,我受雇梁家不会透露。” 管家咬牙,“可一条命已经太重,两条命——同时沦丧,我良心难安。” 沈黎川握手机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整个人挺身坐直,还待问什么,管家挂断电话。 沈黎川之前料想梁父不会要连城这个孩子,他也嘱咐过老鬼,注意梁父委派的人,接触当地医院。 老鬼的熟人,在冰岛从事走私生意,包括但不仅限于,人口偷渡、枪械贩卖,但熟人只是底层微不足道的马仔,一些小事能行方便,大事就无能为力了。 沈黎川认为这条线十足有用,若是能接触到顶层人物,其实要比梁父和梁朝肃那种在国际上找人的方式,要靠谱,能发挥得多。 不管何时,强龙难压地头蛇。帮派在当地能经营良久,必然树大根深,不见光的暗地里,数不清的孔窍,足以一个人钻进去,改头换面,出来时便得新生。 但此刻梁家的绝情狠毒,远超他预料,管家说两条命同时沦丧,岂不就是要连城一尸两命。 秘书推门,“沈总,十分钟马上到了,董事们已经重新入席,只等您了。” 沈黎川起身,握着手机,页面显示老鬼的头像,“会议内容压缩掉一部分不重要的,改成简报,半个小时内结束。此后会议全部推迟,空出今天下午的时候,我有要事。” ........................ 十二月冰岛的日出时间,越来越短。 临近月末,一点日出,四点半日落,这会儿五点过半,旅游中心一整条长街空无一人,风雪路灯,建筑沉默,黄白的灯影下,只有他们。 连城深一脚浅一脚,雪花密密地洒下来,路灯将他们身影拉的很长,头部倾斜交叠在一起。 连城衬梁朝肃不注意,往旁边偏移几步,一脚踩进雪窝,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羽绒服骤然受挤压,里面焐热的空气从脖领喷涌出。 吹拂过她冻得通红的脸,连城一霎像回到暖气恒温的室内。 脑子倏地蹦出,泰多多从外面进入办公室吐槽,这鬼天气和坏男人的心一样冷。 她突然乐不可支,噗嗤笑出声。 梁朝肃搀扶她的手一顿,脸上怒色也顿,“你在想什么,摔跤了还笑。” 微带训斥的语气,连城往日找话题带过。 但眼下,她要假死脱身,此生此世摆脱这个神经病。鬼男人的坏心眼,头一次,她略高一筹。 她仰头笑,“想你。” 梁朝肃躯体僵滞两秒,蓦地弯腰,面孔悬浮她在眼前,仅几寸,背光也不影响连城看清他瞳孔黑白分明,乌漆的眼底框着她,波澜渐起,转瞬滔天巨浪。 “想怎么离开我?” 第253章 第253章 梁朝肃五官轮廓浓度高,立体深邃,近看比远看更有冲击力,特别面无表情时,只剩一双寒冰压雪的眼睛。盯着人时候,阴鸷,痛击人心,有直达灵魂的震颤感。 连城直面这种目光久了,生出抗性。 梁朝肃就算把她透皮拆骨,也想不到她会向死而生。毕竟这四年,不管境地如何,她顽抗到最后一秒,只字不提一个死。 顶多料定,是她发现离开契机,准备离开。 可她船上不走,他留在胡萨维克创造机会,她稍微露出端倪,他又气愤恼怒。 仿佛是,你快走,却不能雀跃,不能小跑,但还是要快走。 连城爬起来,细碎雪粒沾满裤子,她扭身去拍,男人制止她,扣着她肩膀,俯身一点点拂去雪珠,有部分雪粒化成水,飞溅起来,洇湿他袖口。 风雪中路灯迷蒙,一片片雪花缀满他头上线帽,也缀满了她的,莫名的氛围。 连城躲开他钳制,继续往下走。 梁朝肃几步追上,从背后揽紧她,风声、雪声、咯吱脚步声,在这雪夜长街,一种吵闹的静谧。 他声音近在耳畔,沉稳的穿透力,“有没有想过孩子名字?女孩的,男孩的。” 连城口袋里的手无意识攥紧,“你冷不冷?” 梁朝肃注视她侧脸,她皮肤细嫩又薄,在风雪中冻出惊心动魄的红晕,“不冷。” 连城立即打哈哈,“我也不冷,就是有点哆嗦。” 梁朝肃沉默,他眼底翻来覆去深浓的潮涌,此时此刻显得空寂,荒芜,像塌陷了一片,潮涌又流回内里,流回心脏。 他清楚,逃离机会在即,她有希望,便不想与他谈论任何深入的,关于孩子的话题。 两人骨血交融,孕育一个神圣奇妙的生命,她千方百计瞒着,不肯让他知晓,一心带着孩子,奔赴远离他的未来。 决然的、狠心的剥离掉他跟孩子的联系,直白将他归到敌人那一行。 “你假装听不懂的话,我不会再重复。” 连城心弦紧绷成一线。 这话听来酸涩,仿佛对她无可奈何,退让了,掺着忍耐,迁就。 可连城了解梁朝肃,这是一个预告,也是警告。 她四年亲眼目睹,梁朝肃这个人一旦设立目标,那种坚定坚决,毫不含糊,一往无前,不达目的永不罢休的偏执凶狠,是猎物最恐惧的那种凶兽。 他还有掌控欲,梁父这次逼他到绝境,唯一破局的方式,是放纵她带着孩子,离开他视线范围。 以梁朝肃的自尊、为人,绝对难以容忍,所以他憋屈,气恼,她稍有苗头,就催生他怒火,又不愿惊吓到她,让她产生怀疑,一时不跑了。 连城猜他真正之意,是不管她听不听懂,他不重复,也不罢手。 “我听懂了。”连城仰头望他。 她一向如此,几次逃离下来,在梁朝肃眼中,她必定是个有希望就昂扬,在紧急关头大胆,绝不顺别人套路走的混蛋女人。 第254章 第254章 眼下她一言不接茬儿,反而不符合以往人设。 “风雪夜,长无一人的街道,人或多或少受环境影响,你是不是也觉得浪漫?想的自然就多,都想到孩子身上去了。” 梁朝肃蓦地停下脚步,拨开她脸颊雪花,鼻尖雪化了,细细的水珠,淹没了那颗小痣,他拇指一点一点抹掉,力道轻的不可思议,半晌重新找准那颗痣,珍重落下吻。 “确实浪漫。” 连城一哆嗦。因为那个吻,也因为他今晚格外的神经。 梁朝肃是凌冽的,压迫的,他适合步步相逼,风霜刀剑,不适合三分柔情,两分宠溺,叫人忍不住恐惧他剩下那五分,是否是狡诈,阴险,吞的人尸骨无存。 “雪夜浪漫,你是人间。” 连城面皮情不自禁抽搐,胃里直冲一股酸水到喉间。 雪是小浪漫,他是真阴间。 一句话打穿她的防,心理抗拒尚且能忍,能演,生理抗拒实在无法抵挡,连城吐完一口,连忙用纸擦掉嘴角,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梁朝肃眼底凉森森一片,格外幽邃,又仿佛一股无形的东西,在冲击他冷漠的躯壳,皲裂出缝隙,窥见他隐忍的晦暗、浪潮。 连城感觉他缝隙里,要延伸出看不出的线,在孩子不足以成为羁绊时,粘连她,环绕她,扎进她皮肤,骨肉,连接的斩不断。 “这枚玉扣是我亲手刻的。”他十指扣住连城右手,举起来,手套扎进衣袖,过于严实,什么都看不到,却实实在在的存在感,炙烤着肌肤。 “从靛省出差回来,并非没有给你礼物。” 连城全身肌肉绷紧,只感觉这样的场面,比逃离被抓后,第一次见面,还难以应付。 她料想,这就是梁朝肃刚才不点透威胁‘大棒’后,紧跟的甜枣。 一张一弛,恩威并施,是他驭下,收复人的手段。 血脉最难斩断,她却表现的过于冷酷无情。 女人是情感敏思的动物,爱情,亲情,友情,都沾带一个情字,终生是命脉,梁朝肃抓不住后面两个,挟住前一个,也算握住她心脏。 让她老老实实留在他身边,满足他旺盛野蛮的占有欲。 梁朝肃静默几息,等待她问一句,手上的伤是否跟玉扣有关。 连城就如同这四年中的每一次,是触角探测到危险的蜗牛,缩进壳里,一言不发,敛去伶俐,留给他一副僵硬麻木的表象。 梁朝肃目光始终倾注在她脸上,仿佛倒灌的黑沉海水,从诡谲莫测的神情里倾覆而出,冲掉她厚厚的抵抗,叫她亲身体会他的情感。 “这个孩子我盼了很久。” 还是为了孩子。 连城微不可察松懈,没文化可以学,长得丑可以整,心眼坏是真的没法治。 男人有时候实在是一种可笑的生物,他们仿佛永远学不会如同尊重他们自己一般,尊重异性。在他们心底,世界只有他们这一种性别是人,女性只能归为附属品。 是孩童时期欺负的玩具,青春期追逐的猎物,长大后这种追逐愈加愈烈,演变成调教,改造,用爱情,进一步用婚姻,合法合理的收获一个奴隶。 第255章 第255章 连城当然相信爱情, 但更清楚,这世上大部分男人,没有这种高级情感。 他们能表演深情,表演得酣畅淋漓,十分好看。 女人柔肠百结,但凡被打动,就是枝头迎风的洁白花朵,堕入黑暗的大网深处,被改造成母蜘蛛,母老虎,一切没有理智、没有智慧,随时失控,歇斯底里的恶毒生物。 从圣洁走向糜烂,从熠熠生辉走向黯淡无光。 连城大学时,有一位正在评国家‘杰青’的女教授。 评选阶段,她丈夫多次拒接她工作电话,不断找她吵架,折腾孩子生病。女教授焦头烂额,认为自己既没有经营好公司,也没有经营好家庭,婚姻关系几近破裂。 她丈夫闹到最后,给女教授两个选择,要么退出评选,回归正常松弛的生活状态,要么离婚,她如此繁忙,也照顾不到孩子,丈夫要求她净身出户。 女教授的父亲,并不赞同她离婚。 到最后,女教授没有退出评选,却因为这一遭吵闹,心烦意乱失去水准,无意外地落选了。 很神奇,从落选的那一刻,她丈夫又变回深情不已、任劳任怨地完美另一半,女教授赋闲在家,发现前一段时间鸡飞狗跳,状况频出的家庭,平静如一潭死水,毫无需要她插手帮忙的地方。 连城非常不理解女教授丈夫的心理,她的导员一语点透。 坏男人的驭妻术罢了。 他们占有,他们掌控,他们恐惧女人翅膀硬了会离开。 有人觉得,如此患得患失,必定爱及肺腑。 可真正的爱不是这样,是渴望但忍耐,是小心翼翼,不愿惊扰对方丝毫。是发自灵魂,奉献自己,只盼对方越来越好。 永远纯真,永远热烈,宁愿自焚,不毁一毫,是我死你生。 倘若爱表现的不是这样,那便是阴谋,是陷阱,是锁链,是跌入爬不出的深渊。 “但并不是因为我想要一个孩子。”梁朝肃观察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的不信,不屑,深埋在眼底,深埋在皮肉之下。 连城与大部分年轻的女孩子不同,她有磐石无转移般的坚定,也坚韧,又能忍,又能演。 呈现出的,永远是勇敢不拘,无关紧要的模样。 要多伶俐,有多伶俐,要多有趣,有多有趣,人看不到她正在承受痛苦,即便看穿,也只能触及她痛苦后的抗拒,反击。 一丝不留意,便会产生误判。 梁朝肃捧起她脸颊,拇指一厘厘摩挲脸颊,连城一动不敢动,感受到身边风雪凝滞,整条长街被摁下静止键,只有男人微抿的薄唇,唇齿翕动,字字清晰刻骨。 “仅仅是因为我想娶你。”他俯低首,缓缓望进连城眼睛,眼底一直看不穿的浓雾,倾巢而出,蔓延进连城的眸中。 她躲闪,却躲无可躲。 他挑明了,坦露无疑,“我别无算计,更不是睡习惯了,倘若因为睡惯一个女人就会护她,与整个世俗对立,那我未免太胸怀博大。与你认定的心眼小,睚眦必报,逻辑不通。” 连城头一次失了冷静,面无表情拽下他手,闷头走。 今日梁朝肃最新人设,擅长说情话的鬼精男人。 第256章 第256章 她万分想驳斥他,把话摔他脸上,打烂他的虚伪。 收收你的爱吧,那四年里每一天都在作证,315来了都懒得打假,实在假的溢于言表。 就算退一万步,他真打算娶她,那这一万步中,雄性的野蛮占有欲,有一万零一步。 多那一步,是她足够有修养,礼貌信他一下,客气抹去了。 .................. 餐厅。 空调暖气开得十分足,连城在临窗座位上,脱掉羽绒服,侍者迎上来,询问是否需要衣物管理。 冰岛气候寒冷,室内室外温差大,当地餐厅装修喜欢小圆桌,独凳椅。顾客落座后,衣服包具不易打理,有餐厅会提供衣物暂存的管理服务,一般还会熨烫。 连城如今手机都没有,出门没有私人物品,并不介意这项服务。 梁朝肃却婉拒了。 他一向如此,像狮子,更像狼,骨子里流淌着最原始的征服和厮杀,领地意识强烈,拒绝人靠近他,走向他,触摸他的物品。 哪怕是异性当面向他示弱,他心硬如铁。 连城这方面超有自知之明,不在不必要时间出现在他面前,不探究他的隐私,不多问他的情况,也许就是她这份识相,得了他的青睐。 梁朝肃这种性格,说他禁欲不如说他挑女人,要乖巧,听话,懂距离。平常小姑娘谈恋爱,甜甜蜜蜜黏糊他,他肯定烦。 梁朝肃推过来餐单,侍者从他那边,转至连城身边,“您好女士,您丈夫点了两份香煎鱼排,我们店分量有些大,推荐您再选一份汤,或者小羊排,薯条。” 连城花花绿绿的菜单没看进去,“他不是丈夫。” 侍者觑一眼梁朝肃,他英俊贵气的面庞在头顶小灯光影中,平静如水,不反对,不解释,目光从未离开过这位女顾客,仿佛听之任之,如何他都接受。 “您朋友?” 他英语流畅,‘朋友’一词却更换了冰岛语,在本地词义里带有爱情性质。连城听不懂,没有上纲上线与侍者纠结,“洗手间在哪?” 侍者指了室内深处偏右的方向,“沿着墙,右拐一直走。” 连城放下餐单,推回给梁朝肃,“你来。” 梁朝肃果然没多问,默认她独自离开视线。 餐厅洗手间,在靠右墙最角落一条狭窄走廊中,男女洗手间门口相对,洗手池在走廊尽头。 老鬼已经等在那儿,她甫一接近,老鬼压低声音,“咱们下次是不是换个见面方式,我一直跟踪你,又频繁在洗手间碰头,太容易被发现了。” 连城拧开水笼头,“已经被发现了,他故意放我逃跑。” 老鬼如中雷劈,震惊骇然,“他——故意放你走?” 连城仔细洗手,“他必须要回国,冰岛鞭长莫及,还不如放走我,等国内风平浪静,再找我不迟。” 老鬼大脑短暂负载,卡卡断断,想到一句,“那岂不是咱们这样光明正大走出去,他也不拦?” “不拦。”连城关水阀,“明面上他一个人也拦不住,至于暗地里他那群保镖会不会跟踪监视,掌握我们动向,不一定。” 第257章 第257章 老鬼瞪大眼。 连城不欲耽误时间。梁朝肃有意放水,她不能就此摆烂。 一旦发现她已经猜出他的谋算,梁朝肃必然警惕。 他深谙人性,更了解她,清楚她不会无意义的逃离,明知道死胡同还往里钻,肯定是别有它想,要么带了把铲子,挖地道,要么做了准备,要翻墙。 “你刚才跟我示意,是国内有变化了吗?” 老鬼目光怜悯,“你跟你养父母——我简短说明,我十分不理解,他们为了一段小儿女私情,就要你一尸两命。感觉豪门是不是钱太多了,脑子都有病,也就除了你和沈总,你俩三观特正。” 连城瞳孔一缩,有种料想最坏结果,又当真发生的塌陷感,不至于震惊,就是心脏陡然空了空,随即重重坠落。 梁朝肃是逃不出的五指山,梁父就是一只千年老狐狸,无论多么仁和宽宥,在商海里浮沉这么久,吃的都是人心,狠、恶、绝,才是他屹立不倒,致胜诀窍。 他这辈子,最重梁母与梁氏,连城这一桩背德,创伤他的心尖,撼动他的基业。眼下,梁朝肃越是坚定坚决,梁父拉不回儿子,那让一切失控越轨的对象,坚决留不得。 而梁母,连城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梁朝肃,她必然是被放弃处决的那一个。人心就像天平,母爱再伟大,也有轻重偏倚。 更何况她早被阻断了这份母爱,梁母放弃她,或许挣扎都不需要。 “这点都确定了,他们动手的人是不是也来了?” 老鬼目光固定在脚尖,余光瞥见身后墙壁上有纸盒,他反手连抽几张,递给连城。“最新消息,这次真来了,新的人手一小时前飞机落地,目前正在接触医院。这条消息,是我熟人顶头老大诚意赠送。更详细的,沈总还在谈。” 连城抿紧唇,僵顿几息,没接纸,“我没哭。” 老鬼抬起头,她素着一张脸,眼圈发红,眼神压抑,确实没掉眼泪豆。“很棒,你很坚强。” 四十多岁老男人哄闺女的语气,粗声嗡气,听着敷衍实则忸怩。 连城有丝笑,转瞬又被心里沉坠吞没,“他知道我想以死逃脱吗?” “知道,在观鲸船上我正要汇报,恰巧沈总联系我。”老鬼掏手机,他本想调取聊天记录,没划几下,屏幕跳出沈黎川来电。 老鬼看了连城一眼,接起电话,简明扼要先汇报了梁朝肃意图。 手机没有开外放,不知沈黎川问了什么,老鬼又回复几句,将手机递给连城。 连城接过。 “连城?”沈黎川的声音在喇叭里蔓延开来,紧张,疲惫,一种闷沉感。 连城攥紧手机,“是我。” “抱歉,我之前瞻前顾后,没有与老鬼讲清楚,害你功亏一篑。” 连城否认,“你没错,是我粗心大意。发卡里有定位,追我的人又有枪,你当时告诉老鬼,他不回国硬扯进去,万一发生什么,我对不起他。” 沈黎川呼吸生顿,节奏紊乱,他深吸口气,强压下去。 “对与错,我们留到以后再评。眼下情况紧急,我刚与冰岛一个帮派定了协议。他们有办法彻底洗白一个人,你只需要跟着老鬼离开,帮派会安排人接应你们。至于暗地里,是否有人盯着你们,帮派的人会负责防范清除,绝不会让梁朝肃抓到痕迹。” “不够,沈黎川。”连城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僵硬又梗滞,“梁朝肃来冰岛后,表现非常不正常,就在刚才——” 她呈现一种麻木的姿态,“他竟放言要娶我,且不论真假几分。在孩子曝光的当下,他这种姿态,是绝不会饶了我,让我自由的。他不放手,梁家就更不会放过我,要我命的决定都下了,我不死,难以逃脱。” 第258章 第258章 沈黎川陷入沉默。 连城,“我一直不想扯上你,兜一圈,结果还是连累你。以前我和白瑛笑,藕断丝连,纠缠不清,不是道德有问题,就是心地纯坏。沈黎川,我堕落了,对不起你。” 沈黎川依旧沉默,听筒里他呼吸波澜起伏,急促,生涩。 仿佛极端的潮涌,被压住,抑制,稍微平稳后,他嗓音沙哑得听不清,“连城,你道德感太高。我们的情况,也并不适用简单的评判标准,四年前——” 他在犹豫。 连城始终认为,梁朝肃这四年种种压迫、威逼,皆是为了梁文菲。她憎恶梁朝肃,不信梁朝肃任何承诺。 提到娶她,口吻藏不住的讥讽,可笑,仿佛皇帝的新衣,天下皆知的荒唐笑话。 他此时揭开,梁朝肃目的从来都是她,连城该如何接受。 “四年前怎么了?”连城追问。 “四年前,梁朝肃分开我们,并非为了梁文菲。”沈黎川声音卡顿,“他是为了得到你。我本来想隐瞒你,但你应该更希望我坦诚。连城,他放言想娶你是真的,所以阻隔你和梁家关系,赶你出梁家,去掉你的姓氏。” 连城眼前一瞬天旋地转,踉跄一步倚靠在墙上,只觉荒谬和离奇,把世界都变了模样。 她不信。 不相信梁朝肃是为了娶她。 如果他是,他四年欺压算什么。 分明凌辱,压迫,剥削,逼迫,他样样不落,驯她如同驯一条狗。 他娶她什么? 一条被压服乖顺的狗吗?从小认识,知根知底。 特别是她倔强,难驯。 收复她的过程,必定刺激极了。 正合他掌控感。 连城谢绝老鬼的搀扶,颤抖着,撑着墙面站直。 老鬼一边手臂虚扶她,一边侧腰捡起她滑落在地上的手机。 沈黎川声音透出喇叭,焦灼,担忧,懊悔,“连城,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这些。” 他后悔了。 或许梁朝肃是对的,他不敢面对违背连城意愿后,她愤怒的目光,便借由尊重的幌子。 有些隐瞒,善意,不可或缺,能使在乎的人,避免伤害,免遭痛苦。 “你该。”连城坚定。 “人和羔羊的区别,就在于人选择痛苦的清醒,而羔羊,只能被动困惑到麻木。沈黎川,你把我当作独立的人,也谢谢你,没有自以为是,以保护之名,将我圈养成羔羊。” 第259章 第259章 连城之前想到死遁,是她花招全被拆穿,梁朝肃不接招后的无奈之举。 大胆,离谱,急功近利,显得不切实际。 即使各项理由找得充足,也掩饰不了她无计可施的浮躁。 眼下看,几乎是最正确的选择了。 “他父亲派人接触医院,是不是打算让我在手术时,一尸两命?” 沈黎川,“是。” 连城闭上眼,全身的每一处筋骨,都在哆嗦,断裂,重组。 她从小在梁家长大,走路,说话,辨认世界,梁家的一点一滴贯穿她全部,让骨头生长,血肉充盈,灵魂填补,然后塑造成现在的她。 在四年撕扯中,她一点点割舍,一块块重新找东西填补,分割得再清楚,她难以否认,不可察觉的深处,依旧带有梁家的印记。 所以,她再疲累,再挣扎,从未想过伤害梁家,破坏梁家。 只求逃脱。 如今,她仿佛斩断那深处丝丝连连的线,改换了一身皮骨,灵魂,忽然舍得了。 “我要死得毫无疑点,所有人都坚信不疑,才能在别处安稳新生。”连城声音平静到极点,仿佛整个人抽离了。 “梁朝肃多疑,自负。我不管车祸,或者跳海,他见不到我的尸体,都会保有三分怀疑。可他父亲不一样,老谋深算,手段凶狠,压他一头,倘若我按照他父亲设计的那般一尸两命,他怀疑过后,却会相信。” 沈黎川听明白了,却难以置信,“你想先被他父亲抓住,带到医院,然后再想办法逃脱?” 梁父的手段,领教过的都万分有体会,借他的手跳脱,的确能做到无人质疑。 可其中艰难,惊险,稍有不慎,就会被梁父察觉,进而变成自投罗网。 至于,连城这个办法,届时会不会加深梁家父子内讧。 连城不直接点明,时至今日,沈黎川默认不去想。 连城捏紧手,晦涩开口,“沈黎川,换做其他人告诉我,梁朝肃这四年全是为我,我不会相信。但你不一样,我是受害者,你是被我连累的无辜者。我不仅眼下欠你多次帮助,还欠你这四年婚姻不自由。” “是我无耻,想再欠你最后一回。请你帮我联系那个帮派,他们既然有信心洗白我,保证不被梁朝肃的人抓住痕迹,肯定也能在医院动手脚。手术室全程不允许有外人在,那我是否流产,是否真的死,也就是医院一句话。” “倘若他父亲派的人,非要亲自检查,或者目睹手术现场。”连城手上用力,猩红的掐痕,在手心来回叠现。 她眸光冷亮,“现代医学发达,我信总有办法遮掩过去。最坏是目睹手术现场,但我想,他们一群外地来的生人,如何也不能横行无忌,这就是本地帮派的优势对吗?” 沈黎川,“你想这样全面,我无可置疑。” “谢谢。”连城撑着墙,“沈黎川,希望我这次的‘死’,能让你重获自由,有想与不想,要或不要的权利。出国前我说名山大川听见我的道别。” “那句话是,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 有人困在雨里,有人雨中赏雨。平生事,来去匆匆,各有分说。 我希望你豁达,一路不变,一路赤诚。 ........................ 连城今天受到的冲击大如颠覆,回到座位,整个人状态剥离麻木。 梁朝肃皱紧眉,却并未发难。 仿佛她刚才并未迟迟未回,仅仅是去了几分钟,比之上次在路边快餐店的步步看守,无疑给足连城自由和机会。 第260章 第260章 连城闷头吃饭,她孕期反应与常人不同,常人容易受到食物刺激,呕吐或者格外嗜好某种食物。 她是对食物完全丧失兴趣,像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吃什么都像啃木头,不受气味影响,只要胃里有地方,她就能强塞进去。 梁朝肃看着她吃,时不时换盘子,递刀叉,倒水,连城一概不拒绝。 她这四年,最初很痛,纠结,挣扎,直到最后习惯,习惯抗拒他,抵抗他,也习惯怕他。 她曾经也为梁朝肃找理由,一千个,一万个,甚至外星人替换他,连城都想过。 却唯独没有想过,梁朝肃目的就是她。 之前离开国内,他突然要表明要养她,已经叫连城吓了一跳。 她后来回想,梁朝肃并非没有暗示过,近一年也几乎明示过。就譬如她毕业读研,留在北方安安分分,按着他的步调走,安排走。 可惜横亘着这样的怨恨,他一桩桩,一件件,囚困她于股掌之中,玩弄,侮辱,日复一日。 她从来没往男女方面想,连这个念头,都未动过一下。那些暗示明示,她自然而然想到另一个地方,逻辑还能自洽。 连城嘴不带停,吃久了显得机械,木讷,心不在焉,梁朝肃移开盘子,“你又在想什么?吃东西也能走神?” “你好像总在问我想什么。” 连城克制着。 她心里想什么,梁朝肃一眼看穿,她从头到尾是浅水湾里的王八,什么时候蹬腿,什么时候伸头,什么时候翻盖,他了若指掌。 可他呢? 渊深似海。 到现在,连城信任沈黎川,他绝不会信口雌黄,在这种问题上与她开玩笑。 可逻辑呢。 她往日想偏的逻辑都能自洽,梁朝肃这四年全是为她,反而说不通,理不顺,连城找不到一个通畅的线,把这一地支离破碎地串联起来。 到头来,还是只有驯服这一条,勉强算融洽。 “因为我不知道。”梁朝肃为她换了果汁,鲜嫩的绿色,有牛油果和香蕉的气味。 连城喝不出滋味,几口撇到一边,“谎言。” 她这句仿照梁朝肃从前下评断的语气,每次她或真或假地狡辩,他一听便知。 梁朝肃察出她模仿,眼睛里有一丝笑,“真不知道。你的想法一向——” 他试着比喻,“像风,像云,非常自然,却叫人抓不住,无法确定。” 连城的内心世界,五颜六色,缤纷多彩,进去过的人,不会想出来。 出来后,这世界冰冷,乏味,庸俗得令人生厌。 可再想进去,就像误入桃花源的渔夫,溯流而上千百遍,不得踪迹。 梁朝肃能看穿连城所有出动出击的花招,却看不见她隐匿的真心。 一朵花,在她眼睛里是什么模样,今日阴云密布,在她心里会不会烦躁,还是觉得轻风阴凉。 渐渐,十八年的了解,在她抗拒的眼中生锈,消磨得面目全非,越想得,越不可得。 第261章 第261章 连城目光集注在餐盘间,桌面花纹是黑白棋盘格,欧美仿佛很喜欢这种元素。 从最早70年代赛车场的racinggs黑白方格旗上开始,以速度与激情的新形象,进一步影响街潮文化,成了年轻潮流的象征。 视觉冲击力极强。 连城没有体会到其中赛车的文化,她复古又守旧,依旧看到的是棋盘。 进攻与防守,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无形铺设开,最后看谁棋高一着,赢得胜利。 “我想法简单。日常被自己蠢哭,又舍不得揍自己。”连城垂着头,露出浓密乌黑的发顶,梁朝肃看不见她的神情,“倒是你,云遮雾罩,心思城府深。” 梁朝肃凝目望她。 视线是她头颅饱满轮廓,长发披散而下,遮住脸颊,发丝间隐露耳尖,细嫩的白皙,玉一般。 足够灵透,也足够冷,石头的油盐不进。倘若她认定坏,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她一刻不心软,不动摇,千方百计离开。 始终不肯停下来,或者转换方向,看向他,走近他,接触他,了解他。 “那我之前坦诚了。”梁朝肃靠在椅背,他也脱了厚厚的外套,贴身的羊绒毛衣,胸膛宽阔精干,胃口是平坦的,看不出他刚才吃没吃东西。 “你相信吗?” 连城抬头,他的姿势并不端正,甚至隐现懒散、不经心的意味,却又无边无际笼罩着一种东西。 无法用言语描述。 连城不期然又想到,出国前他言明要养她的那次惊吓。 四目相对,连城突然问,“你觉得抵抗世俗累吗?” 餐桌上方悬吊了小射灯,照亮桌面一切,他们之间就隔着这一张桌子,被焦黄色光影映衬得无所遁形。 她就像一只团的久,团的紧的刺猬,外面敲敲打打,直到震天响了,她终于察觉不对,慢悠悠松懈开,瞥他一眼。 连城看见,他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在眼尾蕴出纹路,“累,也不累。” 此时此刻,他不神经,好好说话,有问必答。她不发疯,态度平静,不回避问题。 其实连城一直觉得,这四年他们关系,十足诡异,特别累。 最危急爆炸的时候,越尖锐、越真实。温馨了、安宁了,反而最疏远。 他有他的图谋,她有她的打算。 各怀鬼胎。 眼下亦然。 她那驯服条件的逻辑,还差最后一点。 梁朝肃得到与付出,不成正比。 只为娶她一个并不稀奇珍贵的女人,就抗争整个世俗。 听起来,简直就是霸道总裁爱上我,又巅又离谱的言情小说,被傻逼作者控制走剧情的绝世恋爱脑。 梁朝肃像吗? 连城回望这四年,觉得不像。 梁朝肃太真实,他快三十岁了,身上疏离的冷漠感,越发清晰压迫,充满人性的复杂。 他有人性最原始的攻击欲,生杀掠夺,扩张酷烈。如此激烈的性子,他又冷清至极,疏离人,拒绝人靠近。 连城没专修过心理学,但人格差异化,如此悬殊,要么精神分裂,要么极度危险型人格,简称变态。 他们喜欢充满挑战性的生活,难度越高,他们越愉悦,而连城就像梁朝肃挑战生活,设定在前面的目标。 “你现在——”梁朝肃超前倾身,凝视了她一会儿,“在骂我。” 第262章 第262章 笃定的语气。 连城一边抬手唤侍者,一边回,“我在想你聪明。” 极度危险型人格,感情冷漠,智商极高。 侍者过来,“您好,需要什么服务?” 连城不客气示意梁朝肃,“他结账,再请你把我衣服拿过来,谢谢。” 前半句理所当然,后半句谦逊和善。 梁朝肃往常会笑,今日不知为何却笑不出来,掏出银行卡,递给侍者。 .............................. 第二日。 连城没有出门。她初步与沈黎川敲定计划,他与帮派重新沟通需要时间,她也要趁现在好好休息,蓄足精神,应对梁父。 轻舟已过万重山,乌蒙山外山连山。 而且梁父这山外山,看似危险,实则一点也不简单。 她早餐后,又早休一觉起来。 室内窗帘掩映,昏昏朦胧,床边沙发一团模糊暗影,被电脑屏的幽光莹亮。 连城翻身坐起,“你怎么不去书房。” 别墅楼下,有一间开放性小型书房,原木宽桌,软椅,比窝在卧室狭窄沙发,要舒适百倍。 梁朝肃抬起头,嗓音微哑,“还睡吗?不睡,把窗帘打开。” 连城摸到床头柜,找窗帘遥控器,“几点了?” 她声音也沙哑,这一觉睡得并不舒适,就像大战前夕,压抑住的平静,是能忍耐,并不是当真平静放心。 梁朝肃放下电脑,走到床头,给她递水,“十一点,下午还想出门吗?” 连城喝口水,摇了摇头,涉及医院,就算帮派同意她的计划,实施起来,一天都算神速。 但她与老鬼已有约定,明天中午再见就离开。 梁父的人已经来到冰岛,他必定会在国内有所动作,迫使梁朝肃回国,此时她再磨磨唧唧,消耗梁朝肃耐心。 惹他恼了,未必想不出别的极端办法,到时候生出变动,不让她跑了,她亏死。 窗帘滑扣微不可察一声“咔”,帘子完全打开。冰岛这会儿没有日出,玻璃外浓夜深沉,万籁俱寂。 梁朝肃眉眼几分疲态,眼底有血丝,眼下有青黑,一股疲惫难抑的破碎感,“那明天呢?” 连城盯着他,半晌,张嘴想说什么。 梁朝肃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来,屏幕上闪烁着国内的号码,隐约几分熟悉,但他没备注。 连城一时想不起来。 男人抬手按压眉心,“楼下厨房有吃的,我接个电话。” 梁朝肃走出卧室,去了二楼的小露台。说是露台,地方却没有那么大,不到两平米,倒像特意留给男士抽烟的地方。 苏成怀的助理,自电话接通,风风火火往秘书办公室跑。 他们这几天,联系梁副董着实艰难,电脑线上交流,时回时不回,电话十打九不通。 苏成怀干脆将他的副号分给助理,吩咐每小时按时按点打一次,一次不接,就等到下个小时。 没想到今日七点早到,顺手一拨,竟然通了。 第263章 第263章 “二秘,副董接了。” 苏成怀立即停止高管早会,等高管们离开,他关上门。 梁朝肃先开了口,“再拖一日。” “副董,拖不住了。”苏成怀焦躁难以自持,“我们根本不是梁董的对手。之前与顾氏的项目,明明复核过,可审查组当日就查出漏洞,您又迟迟不回,梁董今日下午再次召开董事会,正式更换顾氏合作人。” 苏成怀走到室内角落,远离门窗,“顾星渊追去国外,一直未出现,顾氏的项目本就群龙无首了。沈氏的小沈总又突然公开支持顾舟山代替顾星渊,沈氏之前出人情、资金帮助解决的梁顾危局,此时他站队,董事们是认得。” 梁朝肃眼中闪过一丝轻嘲。 梁父能在黑诊所查出连城有孕,自然也知道沈黎川在其中掺搅了一手笔,买通老板,又要挟他闭嘴。 这般占着一个女儿,想另一个养女,甚至护着这养女,背刺梁家。 依照梁父的性格,不拘是敲打,还是调教这个不安分的女婿,沈黎川短期内都不得安生。 如今为了逼他回去,竟能捏着鼻子联合在一起。 “我父亲倒是大度。” 苏成怀面对墙缝,扣墙皮,保持静默。 “我明日回去,预计后天早晨到,至于下午的会议,我会安排人拖延。” 苏成怀挂完电话,大松一口气。 为梁朝肃办事,压力大,领导却不甩锅,超出下属能力范围的事,绝不蛮横无理强压下来。 相比于“战战兢兢,一头栽倒”周大秘,他苏二秘,“安稳踏实,心里有底”。 .................. 连城蹑手蹑脚离开墙角。 果不其然。 梁父老谋深算,高明一筹。 她明日离开,梁朝肃回国。 梁父的大戏就要开场了。 搁往日,她宁肯跟梁朝肃掐三架,都不想对上梁父一回。但这次不同,地球总归不是梁球,冰岛远隔重洋,梁父人生地不熟的遥控,还有梁朝肃那群隐匿起来的雇佣兵。 连城设想,倘若她落在梁父手里,被抓去医院,梁朝肃背地里的雇佣兵会如何。 当然是出手救她。 届时梁朝肃、梁父的人相互牵制,她胜算又添三成。 而且,还有nb。 一旦医院假死不成,就按照沈黎川的计划,按照帮派的路子洗白。 世界上这么多国家,她洗白后,落脚却不久待,虽然颠沛流离,她也要一点点磨进梁家的耐心,直到他们放弃。 连城回房洗漱出来,梁朝肃还在小露台打电话。 她经过的时候,听见一声“刘总女婿。” 大抵是梁氏的董事,连城又立一会,终归怕时间长被发现,离开去了一楼,打开冰箱。 梁朝肃提到的吃的,大喇喇独一份,放在冰箱第二格正中。 连城端出来。 一份卖相并不怎么好的煎蛋火腿,看不出种类的肉排,她端详许久,还是只看出肉排旁边点缀的迷迭香。 “全熟。” 梁朝肃立在楼梯上,“吃得下就吃,吃不下,你打电话订餐。” 连城放下餐盘,“订餐电话多少?” 梁朝肃一顿。 第264章 第264章 连城只做没有察觉,走出厨房,去客厅打电话。 梁朝肃伫立在原地,抿着唇,整个人不大自然。 连城翻酒店座机的电话联系薄,他一步步走过去,臂弯抄起她,圈在怀里,语气几分阴森,几分阴郁,“你挑食?” “不太挑。”连城没挣扎,“每次能吃的,我都吃完了。” 梁朝肃沉眉凝视她,“这次不能吃?” “也不是。”连城摇头,“除了煎蛋糊,火腿焦,肉排看不出品种,整体上还是不错的,特别是旁边那支迷迭香,保留了原汁原味,非常难得。” 胡说八道,一通废话。 迷迭香没有下锅,放在一边做点缀,当然原汁原味。 梁朝肃习惯她这一通支呼应付,但他再充足的耐性,她一次次刻意忽视、扭曲,此时此刻,也不想接招了。 “那是我做的,就如同这玉扣,珠子,是我一刀刀,一点点亲自磨的。” 室内暖气充足。 连城却脊背僵直,倒起一阵寒气。 梁朝肃的疏离,来源于他身上有一种冷感,对自我表达的克制,不会毫无保留展现自己。 他要做什么,必定是沉默的,无声的,只有在即将成功收网的时候,才会显露一二。 而他现在又是点明要她乖乖生下孩子,要娶她。 又是亲手做玉扣,亲手做餐食。 他哪会做饭。 也就同居那四年,她生病了,发烧呕吐起不来床,梁朝肃下厨煮了几次意面。 那眼下呢? 他这一步步,是要收网了吗? 空间骤然缩紧,连城肩膀受挤压,感受他倾覆下来,最亲密的姿势,毫无保留拥紧她。 “你问过我,冬天为什么要在南省换绿化,种春樱。” 外面起风了,一声声呼呼刮到雪原。 峡湾的地形,导致风声比之前那座小城更为激荡,拍打着窗户,嚎啸不止。 连城却听不到,她耳畔全是男人的呼吸声,别样的沉稳,带来别样的颠覆。 吐息也滚烫如岩浆。 熔进她耳道,活生生烫进她身体,灼烧她大脑,焚裂她心脏。 “从来不是梁文菲,仅仅是因为你喜欢。” 室内有暖气,两人都衣衫单薄,梁朝肃灼热精壮的肌肉,透过衣料恣意而蛮横贴缠上她。 连城察觉到一种极致的危险。 仿佛一头隐忍已久的困兽,终于开了笼子的闸,一只爪子狰狞从阴影里探出,接着是头,是另一只爪子...... 她抑制不住的哆嗦,“梁朝肃——” “连城。”梁朝肃抬起她下巴,逼她抬头,逼她直面他,“只要我不把话说到极致明白,你依旧在心里歪解我,扭曲我的意思,对吗?” 窗户上的风声更大了。 自梁朝肃来到冰岛后,连城有种错觉,外面风声一日日刮过玻璃,越猛烈,他越温和。 好似他的凛冽,都延展成罡风去外面肆虐了,所以他在屋内是相对安全的。 而今,风嚎依旧,他不安全了。 “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娶你。” 第265章 第265章 爱? 他爱谁? 他爱什么? 他爱在哪? 连城觉得风声刮过玻璃,是整个世界在发出巨大的、疯狂的嘲笑声。 然后觉得怀抱她的这副身躯,烫极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烫,太灰飞烟灭。 以至于她飘飘荡荡的,像介于生死之间的灰蒙地带,灵魂抽空,情感消失。 木滞望着梁朝肃那双眼睛,他眼底的深渊向来望不穿。 此时敞开了。 浓雾在说,来吧,坠入我。 我就是为你而来。 “我有——点困。”她结结巴巴,是躯体自我保护下的回答,“午饭——不吃了,我去睡觉。” 梁朝肃松开手臂,下一秒又收紧。 她怀孕了,三个月,却更瘦弱。 本就骨肉纤细,如今更是只有细细袅袅的那么一小攥,团在怀里,脆弱到仿佛一触即溃。 梁朝肃胸腔蔓延出疼痛,密密集集,从内而外,在他脸上,在他眼中,往日看不清的,今日一览无余。 他珍重吻她的额头,濡湿的唇落在皮肤上,分明温热,却那般凉。 连城冷的颤抖,身体迟滞生出沉重,始终没有真实感。 梁朝肃察觉她的迷茫,难以置信,沿着眉眼,密密麻麻的轻啄,吮去她皮肤纹理的失魂丧魄。 又从她的眉尾掠过脸颊,回到鼻梁,那颗小痣,被他翻来覆去不停吻。 一腔真心与珍贵,四年万万句话,皆在这一刻了。 最后是嘴唇。 漫长的过程。 连城终于有了反应,抬手。 给他一巴掌。 毫不迟疑。 带着延迟的愤怒,抱恨,匪夷所思。 “你爱我?我歪曲你?梁朝肃,你这种人有爱?你懂什么是爱?你别上嘴唇碰下嘴唇,开口一张突然就爱了,渣男说爱都天打雷劈,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连城一时竟词穷了。 她那力道震惊之下,说打,不如说拍,轻拍。 指尖冰凉,从他侧颊一抚而过,像一捧清泉,你痴爱她清洌,渴望她停驻到疯魔,用尽所有办法,她连你最基本的情感都否定。 梁朝肃手掌宽大,筋骨有力修长,缓缓收拢,能箍紧她两只手的手指。 “沈黎川那种懦夫的爱,你都能认同。”他收紧怀抱,严丝合缝与她相贴,“为什么我不行?” 第266章 第266章 连城更加感到漂浮空落,踩不着地。 空气中的氧气不够她呼吸,肺腑在窒息中闷窒,感受的情绪,感受的心情,也像被真空抽干,不及她真实的万分之一。 呈现出一种抽离的、缺失的冷静,没有爆发,也不激烈。 堪称平静问一句,“你哪里行?” 梁朝肃微俯首,凑近她,目光近距离摄取她,却又足以让她看清他。 “我不在乎家世,不需要联姻,倘若冲突,我有且仅有只选你。你厌恶烟味,我四年前就戒了,酒,能拒就拒,不能拒,味道重,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除非你唤我。” “我还算干净。没有混乱复杂的关系,下属都是同性,相亲见一面,谈生意就签合同,谈感情就走人,纠缠不清的,我统统提前处理。”他靡靡低语,嗓音格外醇厚,低沉,带着不再抑制的温情,渴慕。 末了。 他又抿唇,唇齿间呢喃细细的补充,“我没碰过除你以外的任何女人,也没有女人触碰过我,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连城瞪着他。 梁朝肃轻吻她唇角,“连城,我比沈黎川更忠诚,他的呵护、温柔,我也能做到,冰岛这几天,我们不好吗?” 连城挣脱他,双脚立在地面,绕出沙发,她走得快,步步趔趄,却挣扎去到最远离他的地方。 “哪里好?”她止不住的战栗,在皮肤上窜起层层鸡皮疙瘩。“看管我,限制我,隔绝我与外界的联系,每日吃饭、睡觉,看电视,影片选择还要听从你的意见,你把我当什么?是人吗?” 她竭力喘气,远离梁朝肃,她空前混乱的思绪终于连续,躯壳生出实感。 “还有你说的爱我是什么?简直可笑至极,我从没有感受到过,我感受的从始至终,只有你对我的仇视,打压,驯服。现在有了孩子,你这反社会变态,挑战反抗世俗的高难度游戏,将要迎来大高潮了,对吗?” 她一步步退到门口,“你要收网了。所以开始用爱,用娶我,来为这四年披上一张堂而皇之的、好看的遮羞布,顺便再骗骗我。可惜,我虽然没有你聪明,但好在不愚蠢,分得清好坏,更分得清爱恨,记得你加诸在我身上,所有的痛苦和糟践。” 梁朝肃站起身,他身姿高大魁梧,肩背宽阔刚健,客厅的灯光洒下来,他背着光,披着一身阴影,格外有威慑感。 加上他面色深骇又凛冽,胸膛起伏鼓胀,是将要破体怒意,衬得眼神锋芒危险,阴翳到极致。 连城手指搭上门把手。 下一秒,梁朝肃喝令制止她,“连城,你接受不了,可以上楼。” 连城不理睬,她拧开门把手,推开门。 冰岛冰寒刺骨的风夹杂雪末,猛然灌进门口,连城身上还穿着家居服,薄薄两层棉。 在室外一张纸似得,瞬间被冷意穿透,刺进她身体,每一根血管都是冷的,每一块骨头都冻结。 连城感觉不到。 她赤脚踩上雪地,积雪松软,她脚印是一个塌出的、小小的雪窝。 在澄净雪地,像洁白宣纸上一支刚起笔的梅花,花骨朵延伸没两步,被另一只筋骨分明的大脚,毁灭性碾碎。 梁朝肃拦腰抱起她,手中羽绒服兜头将她罩个严实,裹成一团,紧紧箍在怀里,他呼吸是热的,在空气中凝结成雾。 眼中也是火,无边无际,又急又怒又恨,几欲逼到头顶,“你一向冷静,雪天赤脚怀着孩子,你能跑出去多远,这些无意义的冲动,你——” “我不会做对吗?” 连城声音透出羽绒服,闷闷的,带着颤音,一种悔穿肚腹的懊恨。 “我总是在审时度势,总是在忍。可就因为我会忍,也能忍,不管你如何逼迫,我都不发疯,跟你玩虚以为蛇的戏码,装什么狗屁的和平。我错了,大错特错,我演来演去每一次蓄力反击,你肯定觉得有趣极了,这个玩具怎么都玩不坏,怎么都新鲜。” 梁朝肃反手关门,阴寒着脸,并不回答。 直上二楼,进入卧室,连城被他拥进被子。 第267章 第267章 酒店被子的被芯一般是羽丝绒,有羽绒的轻,兼具棉料柔软的手感,保暖性极强,连城前被温暖和柔意缠裹,后背被一具胸膛堵困。 “不是游戏。” 他遏制她挣扎的手脚,再度开口,声音又嘶哑,又沉郁,“连城,你从来不是玩具。那四年,你提的桩桩件件,我认,可你没提的呢?我当真对你没有好?是你一点想不起来,还是不敢想,只有不想,才能保持对我的恨意?” .............................. 周秘书早八咖啡撒了一身,刚换完衣服。 秘书办的小姑娘有急事汇报,立在门口。 “刚才连续接到几位董事电话,请求推迟会议。” 小姑娘念手中文件,“张董打高尔夫扭了腰,紧急住院,出席不了董事会。” “刘总女儿抓小三,反被打了,他心急如焚要女婿好看,暂时来不了。” “章董没有女婿,但他小女儿高中早恋,男同学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更心急如焚要对方好看。” “王总家二千金......” 小姑娘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不可闻。 梁氏自成立起大几十年了,董事们有急事,不出席会议的情况海了去,但理由都给得官方,正式,充满大佬的威严。 这次实在是...... 不可描述。 周秘书正在打领带,小姑娘声不可闻,他也成功失手,捆了个死结,险些没把自己勒死。 “文件给我。”他顾不上领带,接过一瞧,不敢耽误,立即去找梁父。 “六位董事同时有事,他们不出席,也不弃权,一致要求董事会推迟到明天。” 梁父接过文件,仔细看下来,一条条理由,出尽洋相,气的他脸色发青。 未等怒火平消,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张有民,那位扭伤腰的张董。 梁父接通。 听筒里霎时间涕泪横流,“梁董,家门不幸啊,我大哥的女儿招赘,男方不是个东西,看上他小姨子了,一直单相思,明面上不显,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小女儿不堪其扰,告诉了我大哥。 “唉呀,我大哥就这么两个女儿,一听之下,那是动了真怒啊,火气冲头,他中风了。哎呦,现在我腰伤刚躺在上病床,就得爬起来去处理,实在是——实在是有辱斯文,只能请求董事会推迟一天——” 梁父面色青紫交加,愤然挂掉电话。 周秘书很想垂头,但他吸取栽倒教训,没垂太深。 余光瞥见梁父下半张脸,咬牙切齿,腮骨紧凸,胸膛剧烈鼓起,简直是要怒急攻心。 “好好好,我的好——儿——子——” 梁父眼中冒火,他宁愿被人误会父子相残,引得梁氏内部动荡,外人环伺,也要压盖住私密丑闻。 梁朝肃出手,拖延董事会便罢,竟是丝毫不打算遮掩了。 他几乎可以想见,这般荒唐的理由,那六只老狐狸必定抹不开面,私底下电话一嘀咕,比对发现,梁朝肃让他们提的理由竟类似,眨眼间就能联想到什么。 才有张有民这个最要面子的秃头,体察上意,跟上队伍,打这一通电话补救,甚至不惜更过火,阴嘲暗讽挤兑到他脸上。 梁父起身在室内转几圈,冷静后,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突然问,“沈黎川最近在忙什么?” 周秘书凑过来,“沈总发奋,最近一直在推进沈氏各类项目。” 梁父不言不语,眯起眼,如同一只捕食前酝酿时机的老虎。 “朝肃就算想公开,机会借口那么多,为什么拿沈黎川做切入口?” 第268章 第268章 周秘书皱眉沉思。 当年沈黎川与连城小姐是豪门联姻童话,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大公子如今对连城小姐起心思,想起往日,可不就如鲠在喉。 再加上,沈黎川又次次暗中帮助连城小姐,从帮忙隐瞒怀孕,到助力连城小姐逃跑,一桩一件,大公子知道了,必然嫉恨在心。 这会儿拿出来,不奇怪。 他未说话,梁父却看穿他所想,摇头道:“朝肃做事向来有章法,单纯想揭开目的,拖延董事会,他不会用沈黎川,沈家重清誉,对抗我的关头,他实在没必要惹急沈家。” 周秘书闷声不语。 大公子再有章法,也是男人。 在女人身上,男人只分两种,一种醋劲大的,老坛酸菜。一种醋劲更大的,陈年泡椒。 酸菜醋多了,顶多酸死。大公子这种泡椒,醋多了,又闷泡四年,那辣~那酸~露出一丝味,立即要呛死人。 梁父指节一下下叩击着桌面,想到什么,猛地挺直身,“除非沈黎川又做了什么,惹到了他。他在冰岛护着连城,能刺激他脾气这么大,沈黎川至少也得在冰岛动手脚——” 梁父眼中精光四射,“好哇,我还以为这次困住他了,现在看来我之前疑惑没错,他搞什么出海观鲸,不是在扫清我的人手,是给连城接头沈黎川创造机会,让她逃跑。” 周秘书大惊。 梁父看穿了,固然恼怒,却能补救应对,又放松下来。 “他让连城逃跑,定然安排人跟踪掌握。你再加派人手,一旦在医院有人阻挠,迅速反制,手术要全程目睹,以防他做手脚,这次务必万无一失。” .................. 第二日,冰岛上午。 连城背对着门,蜷在被子里。 她从昨天拒绝与他交流,拒绝与他同处一片空间。 反抗异常激烈。 激烈到那四年隐忍如烟似梦,全是他的幻想,梁朝肃不得不退让。 直到此刻他进来,她昏睡着,隐露的一小片脸颊,从未有过的苍白憔悴。 他绕过床尾,刚进一步。 连城猛然睁眼,反射性坐起,她眼球血丝密集,红胀的厉害。 此时怨恨又万分戒备盯着他,沉默到没有一丝声响。 全身却绷紧到情不自禁哆嗦,仿佛他再进一步,她就跳起来咬穿他的喉咙。 梁朝肃后退回床尾。 “还出门吗?” 连城一动不动,半分不信。 她与梁朝肃已到这般地步,他还会让她出门,让她有机会接触老鬼离开。 “十公里外,有一家鲸鱼博物馆,来胡萨维克的路上,我就预约了,你想看鲸鱼全都有,海豹也有。” 连城还是沉默。 窗外极夜浓稠,一排排独栋小别墅也沉默在风中,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这扇窗户有光,光里的人,仿佛也只有梁朝肃一个。 他脸颊与连城同出一辙的白,胡子拉碴,下颌浓密的青灰色,越发衬得脸色惨淡。 又从眼底不断蔓延出晦暗,一层层爬满脸庞。 “你就这样恨我?” 第269章 第269章 梁朝肃问别的,连城一概不理。 这句,连城十足可笑。 “我恨你,需要怀疑?” 梁朝肃注视她,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攥着,攥得骨节咯吱响,手臂靛蓝色血管疯狂撞击皮肉,“你之前能对我笑,说玩笑话,发小脾气......连城,就算你恨我,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连城对他露出一个冷笑,瞳仁乌盈盈,黑到人触目惊心。 “我演戏,你次次看穿,含恨带怒无视到底。惺惺作态,简直无耻之尤。” 梁朝肃胸膛急剧膨胀一下,黯淡灯光下,他面容隐隐发青,仿佛前日暴风雪来临的天际,灰暗又惨淡,“在两个多月前,你没有发现怀孕的时候,你绝不至于恨我成生死敌人,你那时只想着离开我。” 连城无可否认。 回忆这四年,她起初在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理智难以接受,情感难以割舍。 总做梦。 梦见一觉醒来,他还是哥哥啊,破轨的事他从来没做过。 所以,她抗拒梁朝肃触碰她,却抗拒不了他软一分,可他软这一分,不影响他晚上再进一分。 头两年,她四肢百骸每一根血管神经,都在这其中来回拉扯,崩断。 第三年,她用七百个日夜,一点点划去、割舍十八年的点点滴滴,她接受哥哥没有了。 她反抗升级,越激烈,越落空。那时终归还是个小女孩,忍不住生出畏惧,有一段时间浑浑噩噩,几乎要投降。 无意间读到,【最后的胜利,往往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她到底心中犹存念头,如火星点点不灭,被这一句重新燎原。 坚持了一下,又一下。 就在这一下又一下中,有了怨,怨积累成恨,可梁家有养恩,她顾念梁母,恨意压在心底,只求解脱。 直到有了孩子。 她这一摊烂肉,有了骨头支撑。梁家所作所为,消磨尽她最后一丝羁绊,那些蓄洪一般的恨意,彻底在他荒唐滑稽的可耻借口中决堤了。 爱?娶她? 寥寥三个字。 是假的,她都能接受。 是真的,她得有多悲哀。 室内长久沉默,只剩下雪原狂风奔腾扫过窗户,窗框窸窸窣窣的颤响。 梁朝肃英武峻拔的身躯,仿佛陡然间坍塌了一下。 很多时候,尖锐叱骂,恨不得刀插进胸口爆发,要比沉默的抵抗,更容易处理。 前者的恨,是攒了很久的委屈,后者的恨,是决心如铁的割裂。 他对人性了解,鞭辟入里,此时,仍忍不住问一句,“我说错了吗?如果不是,你可反驳我。” 连城指门口,示意他滚。 解释,反驳,剖析自己,无论哪一条,都让她看起来像个罪人。 连城很坚定,她不是罪人,该坦白罪状的,不是她,该签字画押的,也不是她。 “连城,你可以驳斥我。”梁朝肃又重复了一遍,瞳孔血丝遍布,仿佛要皲裂开,憋胀到极致的暴躁,无处发泄的攻击力,呈现出破碎支离的自我困顿。 连城一言不发,她目光冰冷,脸上更是没有温度。 第270章 第270章 梁朝肃被她视线冻结,僵立在床尾仿佛一尊雕像。 死寂好半响,他后退到门口,缓了缓情绪,“洗漱吧,去鲸鱼博物馆,我在楼下等你。” 连城看着门被重新合上,锁扣咔嚓撞响。 空间只剩下她,连城一霎紊乱,呼吸也一波三折,带着她的迷惑彷徨。 时至今日,梁朝肃如何会放她出门? ........................ 连城下楼时,梁朝肃正倚靠在沙发左侧看书。 别墅既然有小书房,酒店自然会陈列几本,一半古往今来名人传记,一半哲学和心理学。 冰岛风声,雪地,常年不变,人口又少,寂寥无边。 人一旦孤独,就会过度探索精神世界。心理学,哲学在北欧这里十分盛行,大大小小的种类深入研究,划分细致。 梁朝肃看的这本心理学说,分类更加精准入微,《两性关系:女人的婚姻观与爱恨转换》。 连城不管心下如何想,面上视若无睹,在玄关穿戴外出衣帽,沉默出门。 车停在门口,没有司机。 连城拉开后门,上车。 梁朝肃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上衣服与她同款同色,在风雪中,玄关微醺的灯光,笼罩得他消寂,阴郁,沉钝的男人味。 连城收回视线。 梁朝肃近到车前,发现她坐在后座,脚步微滞的一秒钟,他面目更萧瑟,偏移了方向,没有去驾驶座,拉开后车门。 “坐前面。” 连城没搭腔,也不动。 梁朝肃扶着车门框。 人性非常奇妙,它千变万化,一个人可以有很多面,但骨子里底色永不会变。 就像梁朝肃的强势,他低姿态的退让,可能会出现,但也仅在他措手不及、超出掌控的那短短时间。 一旦他恢复冷静,心中有数,依旧是无懈可击的上位者。 连城不厌恶聪明人,但聪明人的蛮横,十足叫人作呕。 她下车,换到前座。 连城深知,梁朝肃这个时候非要她出门,打什么心思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是要放她自由。 但她必然要出门一趟,不然平白无故失约,老鬼胡思乱猜,还有沈黎川费那一番功夫,知道她有变故,肯定会想尽办法,再次接触她。 她露个面,算告知他们计划作废。 最后一次低头,是她给沈黎川交代。 梁朝肃预定的这家鲸鱼博物馆,外观是纯白圆筒的新古典主义风格,上下三层,一楼是鲸鱼模型,主要陈列能在胡萨维克见到的鲸鱼和豚类,二楼是真实的鲸鱼骨架,在沉浸式的深蓝色灯光下,骨架喇叭播放鲸鱼的声音。 这一层正在接待两只旅游团,连城一只只听过来,不知不觉插入人群中,等她反应梁朝肃不在身边,转眼就看见老鬼。 连城心里一咯噔。 老鬼挤开人群,拽住她胳膊,借着人潮掩映,七拐八绕,竟从一个不起眼的偏门,直入停车场。 连城将要说什么。 老鬼嘘声截断,“你闭嘴,先听我讲。现在,我朋友假装精神病医生,通知工作人员梁朝肃身上有武器,是病院逃出来的极度危险精神罪犯,十分可能在博物馆开枪,酿成德州电影院那种枪击案惨剧。” 第271章 第271章 就在此时。 不远处保卫岗亭,无线电沙沙震响,两三个保卫接听后,拔出腰间电棍,提着防爆盾,奔入门口。 几乎是眨眼间,整栋博物馆,响爆尖锐的警铃声。 连城目瞪口呆。 老鬼得意一歪头,“我朋友专业的。不过梁朝肃身上没枪,骗不了多久,你上车,趁这时间,咱们先跑出十里地。” 连城把嘴边话咽下。 她想说梁朝肃不会放她走,但此时此刻,好像——又有那么点希望。 连城坐上副驾,安全带还没系好,老鬼发动车,箭一般窜出去。 “他背地里那伙保镖——” “也拦住了。”老鬼单手扶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掏口袋。 连城视线刚从车门后视镜收回,鼻尖底下横着一把雪亮小刀。 柳叶细,薄薄四指长,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水果刀,刀刃太窄太薄,也不像武器,有点长剑等比缩小的玩具范畴。 见她吓一跳,老鬼讪讪把刀刃移远一点,“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告诉你,我趁他们离开,把他们车胎全扎了,备胎也扎,等他们追上来,咱们差不多跟人接上头。” 连城拧眉。 她以前逃跑都是孤军奋战,小打小闹,方式也规矩,如今有沈黎川,有老鬼,还有一个本地帮派相助。 再加上老鬼这一通魔鬼操作。 欧美枪击案频发,举报精神病公共场合携带枪支,堪比国内举报超大毒枭聚众吸毒。 实在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能逃脱......团队力量大。 但她心中咯噔那一下,迟迟缓不下来。 老鬼看她面色沉重,眼睛焦躁又迷惑,大为不解,“干嘛?我们顺利迈开通往自由第一步,星辰大海就在眼前了。你就算想要谨慎点,也不至于这个表情吧。看起来像——” 他又观察两眼,下结论。“一点不看好咱们这次行动。” 连城一口气都没舒,非常沉默。 老鬼打方向盘,转上高速路,“放心,你计划那么周密,借刀杀人,金蝉脱壳,沈总又给帮派劳务费,现在整个帮派都转起来,为你这个大生意,咱们稳赢。” 连城无法描述她心中的不安,一个个念头推翻又起,推翻又起,不成立,又放不下一颗心。 “我次次觉得大局在我,但最后都是老天爷戏耍。” 她看车门后视镜,空荡安宁的一条黑色长路,蜿蜒在雪原上,“沿路自由风景看遍,到头了关我入牢笼。” 老鬼粗惯了,说不出什么道理,但人生四十载,他总有点心得体会。 “老天爷就这样。”他踩下油门,再度提速,“我听沈总介绍你的事了,他妈的,豪门真他妈衣冠禽兽。当然,我再次重申,你跟沈总除外。” “但你想想,他们有钱有势,那么牛逼。按对敌的经验看,敌人越强大,老天爷越不会叫你轻轻松松就胜利,对吧。肯定是要考验的,翻翻山,越越海,公路上飙飙车,你一关关熬过来,经验够了,胜利自然就来了。用四年时间,换剩下七八十年的好吃好喝好自由,这买卖咱不亏。” 连城领受他好意,“谢谢。我以前没想活那么久,现在你这一提,我争取活过一百岁,少一岁都感觉我熬这四年亏了。” 老鬼呲牙,“就是这个道理。” 第272章 第272章 他谈兴大发,“我像你这个岁数,正跟东城大哥混,每天吃吃喝喝,收收保护费,晚上打个架,给人看个场,那日子特没意思,我晚上就感觉活到四十,腿一蹬算球。” “后来啊,有了我老婆,我老婆又给我生了俩小棉袄。我就想这四十岁哪够啊,至少在向天再借五百年,等我闺女的闺女的闺女的闺女安生了,我才闭得上眼。” 连城被触动,垂首看向下腹,抬手轻轻抚摸。 她既然恨梁朝肃,就不应该留下他的孩子,白瑛那孕激素的理论,听听就罢,根本站不住脚。 究其根本,还是她有缺失,被动从心脏里挖出梁家,留下一个大洞 而倘若有一天,她重获自由,连城非常确定,她没有心力再去遇见一个男人,组建家庭。 她这一生,又仅会有这一个孩子。失去了,一辈子自由如风,浪荡如蒲公英的种子,却无法扎根,无法停留。 连城突然呼出口气,问老鬼,“你能联系帮派吗?我想跟他们谈谈。” 老鬼抽空瞥向她,“谈什么?” “我怀疑有陷阱,想改改计划。” 话音未落,对面驶来的老福特骤然提速,变道,向他们车头直撞过来。 老鬼猝不及防,只能猛打方向盘,车辆飞速冲下道路,轮子碾过路边奠基的石块,一阵剧烈的颠簸。 连城被安全带紧紧绑缚在座椅上,安全气囊眨眼间弹开。 老鬼受到影响,方向盘把控失灵,车辆在雪原冰面呈s型打转猛摆。 连城像被绑在摇摆锤上甩来甩去,将要护不住小腹。两旁车门忽地受到猛烈撞击,对方并无伤害灭口的意向,反倒是要替他们稳住车身。 最后一下猛烈跄踉,连城头重重磕在安全气囊上,整个人当即天旋地转,视野被黑潮淹没。 她感觉车门被拽开,有个体味很大的男人,探身解掉她安全带,拽着她手臂,将她拖出去。 连城失了触觉,也失了对身体的掌控,她感受不到疼痛,只知道被人连拖带拽推进一辆车。 那车当即发动,她想喊【救老鬼】。 眼前出现一点光,光亮范围越来越大,一张红胡子白皮肤的肥胖男人脸近在咫尺。 她条件反射后仰,后脑勺被椅背挡着,这一动作又带起一阵脑核眩晕。 接着听觉也回来了。 耳边模模糊糊是男人在讲英语,“是的,现在就带去医院。” 国内,梁父刚回到梁家。 梁朝肃确定今日回国,他计划成功一半,再也忍不住,要回家见见梁母。 此时此刻,梁母在为他找家居服,梁父唇边挂笑,“现在是三方人手,能把朝肃逼到警局,沈黎川找的人有些急智。原定联系的医院离得远,情况紧急,以防万一,你们可以就近找医院。” 男人犹疑,“冰岛虽然在22周内允许女人堕胎,但必须当事人签署声明。胡维萨克昨天爆发天主教大游行,要求禁止堕胎法案。如今风声太紧,别的好说,那份声明必须有,否则医生不会同意。” 一尸两命,可以推脱失误,毕竟当事人子宫有畸形。 没有声明,直接断送职业,百分百面临起诉获刑。 国外医生都是出身中产阶级的高知分子,利弊权衡,他们最精明。 第273章 第273章 梁母找好衣物,催促梁父去换。 梁父抬手,示意稍等,“一份声明而已,有指印即可,对你们并不难。” 男人瞥一眼连城,她昏昏沉沉,似醒非醒,委顿在座椅上,纤细,娇小,即使不付诸武力,也能强迫她摁下指印。 可男人这帮人,并非周秘书下功夫去找的国际人手,是梁父察觉猫腻后,紧急补充的人手,专业不足,油滑有余。 在欧美国家,女性堕胎和人种歧视一般,是个决不能沾的政治大杀器。 恰遇冰岛政治体系四年大换届,胡萨维克几个预备役竞选市长,在天主教游行大示威后,几乎都将堕胎法案当做拉选举票的不二法门。 这个节点,无论医院还是医生,都是会将堕胎程序规范到极致。 譬如在监控下,女性自发自愿地签字摁手印,一点可能引发不幸后果的嫌疑,都不会留。 男人也不想沾,万一东窗事发,冰岛很可能将他们列入禁止入境名单,一笔生意和日后很多笔生意,他们分得清。 “我建议还是去你们之前商定好的医院,临时换点,说不定会更风险。” 梁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旁听了大概,梁母也皱眉,将衣物放在一边,审视梁父神色。 换医院确实躁进,不符合梁父城府稳健的作风。 但男人耐心显然不好,不待她看出个一二,急声催促,“请快点答复,不然我们就去原定医院了。” 梁母拿过手机,“让她接电话。” 男人应了。 喇叭一阵杂音,几声男人简单的交代,再安静下来后,凸显一个微弱的呼吸声,有气无力喘着,没有开口打招呼,更没有问只言片语。 梁母等了半晌,皱起眉,“连城?” 红胡子男人向前一推,手机怼上连城侧脸,力道大得她歪倒一边。又被粗鲁拽着胳膊坐起来,话筒贴在她嘴边,威吓她说话。 连城声音嘶哑得厉害,“梁夫人。” 梁母眉头更紧,声音不悦,“你叫我什么?” 连城不语。 听筒里她呼吸浅淡,倒显出梁母急促几分,恼意明显。 她还没有不认连城,没质问她怎么敢跟朝肃有首尾,还隐瞒四年,隐瞒怀孕,潜逃出国。 连城倒好,先不认她,不认梁家了。 梁母要发怒,梁父轻拍她肩膀。 她忍下,“连城你对母亲有怨气,母亲听得出来。”她吸气,说话更流畅,“这四年,是母亲不好,误会了你,但既然你也不愿跟朝肃在一起,就不应该留下孩子。” 连城一动不动,除了呼吸声,她再无声响,沉默到极点。 梁母只能自己接上。“母亲和你父亲商量,你如今不愿待在梁家,我们愿意支持你,甚至你父亲还会帮你隐瞒行踪,母亲也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富贵,只要你堕掉这个背德不堪的孩子。自由,父亲母亲送给你。” 连城嘴角牵出一抹笑,“梁夫人,此时此刻,我只信你不会念在过去,对我慈悲为怀。” 第274章 第274章 她和梁母。 倘若在最开始那一年,连城选择坦诚,梁母大惊大怒愤恨过后,犹有感情缓冲,很可能送她出国,只要她下半辈子不回国,梁母会放过她。 可她那时不敢,面对不了梁母的鄙弃。 后来梁母依旧鄙弃了她,她就更不敢了,怕被处理。 再到现在,当真被处理,一尸两命。 连城揣着答案,一片荒凉。 电话那头,梁母又惊又怒。 惊的是,连城头一次不上她的温情钩了。 怒的是,听出连城暗嘲,【念在过去,慈悲为怀】,她名字是念慈,却对连城堪称狠辣。 梁父看她脸上先白后红,最后青紫交加,气得喘粗气,他拿过手机,唤男人代号,“蝎子。” 连城脸颊手机被移开,红胡子讨好将手机还给前座男人,“是我。” “去原定医院。但我低估了一方实力,你们务必先跟另一队人汇合再去。” 梁父挂完电话,心里始终不太稳,他发现朝肃的打算并不晚,却有些看低沈黎川。 只以为是沈黎川派人,在朝肃有意放水下带走连城,之后朝肃替他们打掩护,蒙骗住他。 今日胡维萨克博物馆一闹,朝肃确实打的这个主意,沈黎川却出乎意料,人手多,花样多,隐隐似乎还跟当地帮派有关系。 梁母起先怒火滔天,却听梁父特地叮嘱,怒气一顿,“低估了谁?” 梁父犹豫。 梁母看重梁文菲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儿,沈黎川为连城做的那些手脚,一旦被她知晓,定然勃然大怒,非要手撕了沈黎川不可。所以,他之前选择性隐瞒下来。 梁母眼中一厉,同床共枕几十年,她岂会不懂梁父吞吞吐吐背后,必有心虚,“你又瞒我什么?好哇,从朝肃这件事上,我算是发现你们男人嘴是越严,事越大。今天不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清楚,你别叫我夫人了。” 梁父后退一步,举手投降,“沈黎川——” 他大略叙述一遍前因后果。 梁母果不其然,当即骤雨狂风,怒发冲冠奔向门口。 梁父一把拦住,“沈黎川现在不能动。那四年情况我大概全查清了。朝肃为连城,称得上呕心沥血、机关算尽。现在他羽翼全丰,就像这次冰岛,倘若不是我紧急关头发现猫腻,又被他带偏过去。” “念慈,沈黎川如今代表沈家支持我,而我又与朝肃斗争白热化,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你收拾沈黎川,沈家记恨,被朝肃抓住机会赢了,届时再想阻止他,就要把什么都摆到明面上,外界如何反应不提,我与他是真的要父子相残,就算最后是我胜利,朝肃这个大好的继承人也废了,你忍心吗?” 梁母浑身哆嗦,牙关紧咬着,隐约挤出声来,“作孽——” ........................ 梁父原定的医院,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规模不大,一栋尖顶小别墅,主治心理问题,不管是宣传上,还是名片上,都没有妇科字样,但在本地很知名。 国外开放,青春期少男少女经验少,冲动多,留神儿了,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惊喜。 当地普通人可能小诊所就解决了,但中产在意颜面,又在意安全,才催生了这家挂着心理招牌,解决生命困境的私人医院。 第275章 第275章 也为梁父解决了困境,他对连城下死手,自然怕朝肃为爱冲头,跟他决裂。 所以在医院选择上,不能太暴露目的。 这家医院,天长日久积累下的,不能见光的隐私太多,已经形成一种潜规则,对谁都口风紧,唯恐露出一丝,被人趁机抓住,扯个底朝天。 至于那两伙儿人手,他钱只要给得充足,消失得比谁都快。 届时,是手术意外导致连城丧命,朝肃就算再恨他,却还有一丝余地,不至于倒反天罡。 除了父子情分缺失,对梁家、梁氏的伤害远低于背德结婚。 而他服软提前退休。朝肃身在梁家,继续肩负梁氏,一年一年时间过去,再深刻的爱恨,也被消磨殆尽。 一切终归正轨, 连城从上车开始就在后座,红胡子肥胖,占了一半座椅,她蜷缩着,身体紧贴车门,有借着身体遮掩扳动门锁。 门纹丝不动,反倒是声音被红胡子察觉,响亮嗤笑一声,“省省力气小妞,抓女人这种活儿,我们可干的太多了,你们心里想什么,会有什么反应,我们都总结出几百条经验。” 连城默不作声。 后半程,她仿佛被吓到,乖得出奇,甚至靠着窗户睡了一觉。 车停的时候,红胡子从另一侧车门下车,没有惊醒靠窗的女人。 人全部下去,连城睁开一只眼,车窗外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回收场,报废车、家电、腐朽的木头沙发,杂乱堆在雪地里。 红胡子那伙人立在旁边,正与另一伙身材彪悍的人交涉,连城听得懂英语,却猜不出英语的口型。 只看见红胡子的老大在交涉时,时不时抬手指向他, 车窗上贴了太阳膜,从外看不清里面,连城就没躲,睁开双眼,聚精会神盯着他们,期望能分析出点什么。 身材彪悍的那伙人,应该就是梁父叮嘱务必碰头的那伙儿,看身型气势,跟梁朝肃找的那帮保镖很像,是同一类出身。 红胡子那伙儿人气势渐渐被压下,仿佛服了软,身材彪悍的那伙人,大步朝她围拢过来。 连城立即闭眼装睡。 下一刻,她倚着的车门,直接被从外拽开,她不算毫无防备,依旧任由身子往下倒,然后被一只蒲扇大的手,揪住后衣领拎起来。 连城顺势睁开眼,面上惊慌失措,奋力挣扎。 拎着她的人丝毫不受影响,几步走到一辆带着车斗的越野旁,单手拉开后车门,将她塞进去。 前面驾驶座,副驾已经坐了人,那人挤进后座,与连城并排。 车辆开动,副驾的人在拨弄手机,“半个小时后到那家医院,但之前阻拦我们的那伙人马上能找过来,如果跟他们一路纠缠到医院,会引起警方注意。” 后座男人打量一眼连城,又看车外红胡子那伙人,“让他们去拦。” 副驾表示不可能,“那伙人跟我们一样专业,他们不是对手。” 连城听到这儿,心中有数了。 沈黎川老鬼找的是帮派的人,难免流里流气,能跟这伙人一样专业的,目前只有梁朝肃那群保镖。 “那你的意见是?” 副驾从后视镜瞥连城,“像刚才一样,我们拦住那伙人,让那群瘦猴子带她去医院。” 后座男人断然否决,“东方老板通知有第三方掺入,他怀疑医院有埋伏,让我们必须亲自送她去医院,手术过程也要亲眼目睹。” 连城双手猛地攥紧,手臂紧绷成一根棍子。 梁父知道第三方,岂不是已经发现沈黎川,怀疑医院有埋伏,是他察觉帮派动手脚,所以要亲眼看着手术? 连城之前预防过梁父谨慎,要人全程参与手术。可那都是在梁父没有察觉沈黎川的情况下,相隔万里,帮派说通医院推三阻四,只要态度坚决,梁父多少会退步。 但他如今有了察觉。 第276章 第276章 断然是不退让的。 副驾男人提出担心,“以那伙人的难缠,刚才那帮瘦猴子最多拖住半个小时,等我们到医院,他们追上来仍旧会扰乱我们的任务,再涉及警方,会影响我们脱身。” 连城支起耳朵,凝神细听身旁男人的决定。 “先去医院,确认医院安全后,分出人手,与那帮瘦猴子汇合,帮助他们再拖十分钟,等手术结束,立即撤退。” 连城瞳孔一缩,立时窒息了。 她刚发现怀孕,并没准备留下这个孩子,在网上了解无痛人流,手术前检查化验、等结果,需要1到2个小时的时间,手术时间只有3到5分钟,手术后的消炎工作1个小时左右。 国内与国外医疗情况不同,可能存在些许误差 可梁父压根没准备让她活,手术前检查化验自然可以略去,也用不到术后消炎。 十分钟。 十分钟,不管什么样的医院,都足够让她从生到死。 连城手脚止不住抽搐,她之前敢计划得这么大胆,并非是她愚蠢冲动,她是觉得梁朝肃既然准备借沈黎川的手,放走她,在一定程度上,他必然会帮着隐瞒,不让梁父发现沈黎川。 可她又失算了。 梁朝肃那般算无遗策的手段,不会存在他隐瞒不住梁父的情况,除非他压根儿就没打算瞒。 是她误会了吗? 从始至终,梁朝肃借沈黎川放她走,都是她根据蛛丝马迹综合起来的推测,并没有实际证据论证。 现在想来,倘若梁朝肃真打算让她跟老鬼走,为何会在观鲸后,步步紧逼,先娶后爱的,那岂非惊吓到她,引发她怀疑,让她不跑了。 可偏偏——她还真逃出来。 固然有老鬼一通操作,实在大胆出奇的缘故,可梁朝肃跟她摊牌后,压根没必要放她出门,还是知道老鬼准备带走她的情况下。 半个小时后。 车辆停在一栋绿尖顶别墅前,院墙不是私人宅居的砖墙铁栅栏,种了两排低矮松树,庭院里是桦树,深冬里只剩光秃料峭的枝干,半死不活挺在那儿。 连城被人挟制着,穿过庭院水泥路,进入大门。 因为早有预约,门口护士直接领着他们上三楼,推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的门。 身穿无菌服的女医生,和摆弄清点器械的两个护士。 连城连衣服都没换,身材彪悍的男人直接拎她,摁倒在床。 身后一名护士开口,“手术无菌操作,请出去。” 男人从腰后拔出手枪,扣动保险栓,咔嚓一声,清脆的子弹上膛声。 医生护士当即举起手。 男人枪口一偏,示意连城的方向,“她不需要无菌环境,请加快速度。” 手术室鸦雀无声,几息后,麻醉师回到器材前,准备麻醉,护士继续准备纱布。 医生默默伫立在手术床边。 连城瘫软下去,直挺挺望着头顶明亮刺眼的无影灯。 是如同那几年,梁朝肃强压她做输卵管疏通手术一样的灯光。 她这一生,二十二年。 前十八年因他更加快乐,后四年因他受尽委屈,支离破碎。 最后距离她二十三岁生日还有三个月时,她因他而死。 连城闭上眼。 第277章 第277章 “我们是警察。” 楼下骤起一阵骚乱。 “收到举报,这里正在进行一起违法的未成年堕胎手术,请配合检查。” 声音眨眼间接近楼梯,有护士急促跟上的阻挠声,“抱歉,我们医院今天仅有一台流产手术,术者是一位二十二岁亚裔成年女子,孕周十三周,完全符合法案标准。” “相关声明有吗?” “有,在楼下,请各位——” “我们就这儿等。” 脚步声停在楼梯拐角。 连城豁然睁开眼,死亡临头,她四肢急剧抽筋,哆嗦完全抑制不住。 胸腔绷紧到断裂的那根弦,却松弛了。 这时候有人举报,时间上太巧合及时,不管是帮派,还是梁朝肃那伙保镖拖延时间,都掐中梁父这帮人的命脉。 她到医院后根本没签过声明,也没有任何术前检查,只要警察检查细致一点,即便她不是未成年,过程也违法。 希望刚延伸出头,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麻醉准备好了。” 连城视线里出一位医生,带着蓝色无菌口罩兜帽,看不见表情,仅露在外的眼睛淡定从容。手里麻醉面罩,兜头捂上她口鼻。 “深呼吸,跟我数,一、二——” 连城难以置信。 这伙人竟继续准备手术,是不害怕声明缺失被警察发现,还是想趁护士拖延的时间,先把手术做完。 她想挣扎、大喊,刚动弹一分,脑袋上顶上硬物,一直伫立在床边的男人,无声无息出现她头顶。 连城意识到硬物是什么,瞬间僵住。 下一刻,她感觉双腿被人架起,固定在两侧支架上,头顶无影灯爆发尖锐的光亮,她被刺得闭眼。 同时,楼梯上的脚步声再次逼近,“声明合法合规,但职责在身,我们必须要亲自检查一遍。” 连城陡然陷入一种无力麻木又希望的撕扯感中,置身深渊一般。 声明合法合规,说明梁父提前准备全面,可警察依旧要上楼检查,她就还有救。 但枪口在头颅,全麻面罩捂在口鼻,即使她屏住呼吸,闭上眼,又能抵抗多久? 全麻剂量那般大,她憋不住呼吸两口,就会无知无觉。更何况憋气憋久了,医生总会发现不对。 一滴冰凉,沿着连城眼角滑落入发。 脚步声逼近门口。 麻醉医生绷着一张脸,舒气,“倒了,麻醉起效。” 连城头顶枪口一收,护士指向内间,“那里可以躲人。” 话音刚落,手术室门被敲响,因为无菌要求,警察们无法进入手术间,被护士引导到一旁手术观察台。 这间房一般用作手术现场教学,从窗户可以看清手术台所有操作,一旁墙壁悬挂闭路电视,会直播手术过程。 护士通过无线喇叭通知女医生,“琼斯医生,临时有人举报手术违规,方便向我们的警察先生,展示一下术者脸庞吗?” 女医生停下手中操作,指挥器械护士让开身位,露出连城惨白的脸,她双眼紧闭,神态呈现麻醉后的放松,鹅蛋圆轮廓,五官明艳,却有独属于亚裔的柔和。 警察们没有立刻离开。 对照手中档案,又仔细比对了三四分钟,确认本人无误,才退出手术间。 第278章 第278章 等他们脚步声远离,男人悄无声息出现手术床附近。 连城已被无菌布整张覆盖住,手术台旁小推车的盘子里,盛放着血肉模糊的一团。 男人视线偏移,手术床后半段鲜血四溅,出血量完全致死。 他不放心,“掀开,我要检查。” 护士掀开连城上半身,“她下身赤裸,给死者一点尊重吧。” 男人走上前,先探鼻息,再探颈部动脉。鼻息可以作假,颈部动脉,只要心脏不停止跳动,就无法遮掩。 半晌后。 男人手向下移,将要摁上胸口。 腰间无线电震响。 嗤嗤拉拉的噪音,“警察发现我们了,正在盘问红k。跟我们一样的那伙人没被拖住,五分钟后就到,要是被他们撞上警察,又发现那女人已经死了,肯定会报复拉我们下水,我们必须马上脱身。” 男人收回手,“按照约定,尸体会寄放在医院冷库。” 女医生讷讷点头。 他阔步离开手术室。 ........................ 老鬼被路过的车辆救起。 之前老福特越线时,最先接触的撞击点是他这一侧的车头,驾驶座受到影响。 车门变形,玻璃震碎。 碎片溅到老鬼的侧脸,剐出几道伤口,有一道最深的,划开眼角,好在没有伤到眼珠。 救他的中年夫妇,被口子血肉反卷的程度吓到,一路omg、omg地喊。 无论如何也要送他去医院。 老鬼不在意,他跟人混场子,皮肉伤都是小问题,肋骨打断扎进肺里,那才是该叫omg的伤。 他记挂连城。 手机在之前车祸中,被甩得不知所踪,借了中年夫妇的手机,拨通朋友电话。 “是我,老鬼。你们怎么回事?不是说两伙人相互拖后腿,咱们还有人看着吗?半路蹦出来的这伙人又是哪来的?差点没撞死我,还带走了连城。” “老大通知了,是你们国内那个老仇家,临时加派了人手。” 老鬼心里沉底,“那连城呢?” “......” 朋友呼吸陡重,“原本定下在雷克雅才故意暴露,被老的人手抓住,下午到医院,安排人砸场子拱火,牵制那帮人进不了手术室,可时间提前了,我们——” 老鬼大吼,“你们就不管了?” “管了,我们打电话举报医院违法堕胎,戴小蓝帽的立即出警了。” 那伙人在国际上挺出名,就算警察一时联想不到。 但十几个彪悍肌肉男成群结队出现,在冰岛这种人口稀少的地方,本就引人注目,警察势必关注一二。 盘查证件,就足够拖住他们了。 老鬼松口气,“那现在呢,后面还顺利吧。他们这帮玩大买卖的孙子,都喜欢检查人颈部动脉,咱们准备那块真皮,可费了大劲儿了,绝对骗住他们。” 朋友呼吸更重了,在听筒里起起伏伏,着实喘的老鬼七上八下。 “说话啊,骗住了吗?就算没骗住,咱们假死不成,弄不着搞得像真死了吧。” 第279章 第279章 朋友呼吸消失了,漫长的几秒后,他声音才延迟发出。 “抱歉。那伙儿蓝帽子来晚了,他们上楼的时候,那伙人用枪胁迫医生做完了手术。警察上楼的时候,胎儿已经取出,那女人也大出血死了。” 老鬼登时眼前一黑,仿佛眼角的伤口流血过多,引得他眩晕,几乎坐不稳,跌下坐椅。 好在安全带勒了他一下,勉强靠着椅背,“怎么可能来晚呢?警察来晚,你们不会先想他妈的办法拦一下吗?沈总给了你们那么多钱,都不够你们他们的动动脑子吗?” 听筒里,朋友喘息粗重,久久只说了一句,“那女人尸体被留在医院了,你现在先过来看看吧。” 电话被挂断。 嘟嘟声中,老鬼暴跳如雷,胸腔的燥意激得他挥臂想砸手机。 前座中年夫妇惊恐望着他,老鬼怒恨里,稍稍回复一丝理智,将手机还了。 将之前翻口袋,发现仅剩的四百欧元给中年夫妇做车费,请他们以最快车速,将自己送到那小医院。 两个小时后,老鬼姗姗来迟。 时值下午五点钟,冰岛的太阳晚出早归,又下山了。 医院掩着门,医生护士也已经下班,只有一楼接待处的小灯,蒙蒙亮了一盏。 老鬼那位朋友起身,在昏黄深处向他招手,“尸体在地下冰库,这医院除了做流产手术,不做其他。冰库很小,从建成起就是个象征作用,头一次开冷气太大,你待会注意不要上手摸,不然会冻得粘在一起。” 老鬼胸口激烈膨胀两下,想破口大骂,最终一言不发。 跟着朋友走楼梯,下了地下室。 冰库,称作冰库,本质上顶多算是一个大冰箱。 跟国内那种大型冻肉的柜式冰箱,再大一倍,也就差不多了。 朋友打开盖子,冷气的确十足。 肉眼可见地在空气中显出白雾的冷霜,老鬼凑近,一个人形的裹尸袋,冻出白色的霜花,头部是一块透明的膜。 膜下是连城的脸。 闭着眼,惨白如纸,嘴唇也是。 他还是不信,抬手想把袋子拉出来。 朋友眼疾手快拦住,“你疯了,忘记我交代过了。” 老鬼拂开朋友,执意要亲自验看。 朋友抱住他手,“我知道一时半会儿,你很难接受,但那女人装袋的时候,没穿衣服的。你们华夏人不是都讲究不能玷污尸体吗?你个大男人,手冻上去,扯掉一层皮,也是玷污。” 老鬼强忍一路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反手一搪,抬腿当胸踹朋友一脚,直把朋友踹得蹬蹬倒退,倒栽葱在楼梯口。 噗通一声,后背脊背撞在阶梯棱上,呜咽一声,蜷缩成球。 “早他妈商量好的,死遁不成,你们会带她走。怎么?那人有枪,你们就没枪了。” 他怒不可遏,“你们老大收了沈总三千万欧元,三个亿啊,我日你个妈,就保护一个孕妇,你们怎么可能保护不住。卖枪的路上,一车枪,你们都能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护住,这会儿就几个人,你们就扛不住了?” 他不罢休,几步窜到楼梯口,揪住朋友衣领薅起来,拖到冰库前。 “这事我不信,你拦着我不让看那袋子,里面肯定有猫腻。” .................. 国内。 因与冰岛有五个小时的时差。 第280章 第280章 梁父上午十点接到人汇报,未等一颗心,尘埃落定。 下午两点,沈黎川的反应,再次惹他惊疑又起。 彼时,原计划是召开梁氏董事会的。 梁朝肃成功拖延推迟了。 支持梁父的人,却短暂到齐开了个小会。 梁父位居上首,沈黎川正在与顾舟山,就沈氏进一步投资所占的份额,争论不休。 他留在外面的秘书,极其失礼闯进来。 沈黎川立即致歉,暂时离席。 在座董事面面相觑,议论渐起。 最近沈黎川的事业心有目共睹,小道消息传他,结婚在即,不甘心日后外人并提他与梁朝肃时,他这个妹夫永远都是梁朝肃的陪衬。 截止今天上午,小道消息陡然变了形。 最先是从梁氏高管内部流传,六位大董事家中女性亲属集体陷入三角风波,张董更是侄女两姐妹同争一夫。 这消息来得突兀,简直凭空捏造。张董两个侄女,一个是早结婚的温柔名媛,一个是出了名的百合同性恋,厌男,且性子十分厉害。 这些年,但凡那位姐夫显露一丝不恭敬,大庭广众之下,大嘴巴子不是没赏过。 压根不存在被纠缠不休,闹到要跟家长告状的窝囊地步。 偏偏到了上午,谣言满天飞,不管是温柔似水的姐姐,还是那位朝天椒的妹妹,以及色胆包天的姐夫。 遑论辟谣,连面干脆都不露了。 在座皆是名利场的老将,又因为利益关系,跟梁家十分亲近。 当年梁家真假千金醉酒换夫,大家平时睁一只眼闭只一眼,却不代表真是睁眼瞎。 一时,沈黎川最近超乎寻常的奋进,在他与梁文菲多次公司大吵的衬托下,有了全新的解读。 不断有董事偷眼去瞥梁父,梁父面上三分笑意,逐渐两分,一分...... 门外,沈黎川顾不得去想,他猝然离席会引起什么风波。 疾步走出会议室范围,又觉得梁氏到处是耳目,不安全。 好在他们开小会的地方,就在顶楼,沈黎川一步跨三阶楼梯,窜上天台,又锁上门,才出声,“是我,到底是出了什么急事?” 老鬼的声音十分沙哑,在猎猎风声中,有股说不上的抖意。 “连城小姐死了,尸体就在那家医院的冰库,我还看了堕掉的胎儿——” 沈黎川断然喝止,“不可能。” “我也觉得不可能。”老鬼思绪有点乱,“沈总,这边事儿出的状态太多了,我三两句捋不明白,您听我从头给你讲。” “起先,我们跟帮派好好的。在鲸鱼博物馆,他们安排人拖住梁朝肃,我带走连城。国内老家伙的人被我们引导,适时跟梁朝肃暗地里的人手对上,然后我趁机带连城去雷克雅,医院那边做好准备,再暴露给老家伙的人。” “但去雷克雅的路上出了岔子,老家伙突然增加了人手,我们措手不及,连城小姐被带走。他们半路跟老家伙原来的人汇合,提前带连城去了医院,帮派来不及闹事,只能打电话举报,可偏偏警察也来晚了,那伙人用枪强压医生做了手术,连城一尸两命。” 沈黎川呼吸急促,焦躁在天台转圈。 “你觉得不可能在哪?” “我朋友,还有整个帮派。”老鬼话顺畅了,“首先我朋友态度不对,他阻拦我确认连城尸体的借口,竟然用华夏的说法。我跟他认识这么久,太知道他就是个混混,英语都说不明白,哪里懂咱们华夏的避讳和习俗。” 第281章 第281章 “还有帮派。” 老鬼仿佛正在开车,速度慢下来,风声淡,显出几声鸣笛。 “我们敢搞死遁这么大胆,就是帮派有把握,跟这类沾灰、带黑、不干净的医院是一条道上的。但凡稍做准备,老家伙的人,人生地不熟,防不胜防。” “就算退一步讲,失败了,被看穿了,帮派做的可是走私枪的生意,对十几个人、十几把手枪束手无策。我这没过几年学的混混,怎么都不信。” 天台上风却大,吹得沈黎川西装紧贴在身上,勾勒的轮廓颀长清俊,衣摆激烈飘荡。 “你找帮派问了吗?” 老鬼,“没有。要是帮派真的在背后搞东西,我一个人势单力薄,跟他们正面闹起来,不是上策。在冰库,他们几次阻拦我后,给我看了流掉的孩子,我顺势装作难以接受、却不得不相信,先离开了。” 怕沈黎川误会他贪生怕死,老鬼加快语速。 “出了医院,我埋伏在附近,我朋友那孙子一出来,我就跟在他身后,现在回到雷克雅。他们帮派小聚点就在这儿,我找机会搞清他们背后到底怎么回事。” 沈黎川倒吸口气,“你这样很危险。” 老鬼那边风声消失,喇叭声也远去,他在一条小道停下车。 “沈总放心,我干蛇头这一行快二十年,别的没有,就是特警醒,有点危险的苗头,我先撤,等他们放松,我再回来。” 沈黎川胸膛一鼓一鼓的,勉强压制冷静下来,“你先别冒险。” 他又走几步,蓦地想到什么,在天台防护栏前急促转身。 “梁朝肃呢?你去医院时,他的人肯定已经知道连城死亡,他们什么反应?怎么没有带走尸体。” 这简直匪夷所思,是最大的疑点。 梁朝肃能为连城筹谋四年,对她的执念霸道且毋庸置疑,在还有孩子,预备娶她的时候,连城忽然死了。 不管如何,他会留下连城尸体? 沈黎川越深思,心中嫌疑的蛛丝马迹越明朗,老鬼的怀疑越有迹可循,连城死亡的可能性也越小。 首先,老鬼叙述的整个过程,最致命因素是梁父提前发现了他与帮派的行动,加派了人手,导致局面混乱失控。 而梁父从何发现?冰岛远在万里之外,梁父的眼线就只有他派去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帮派比。 纰漏只能出在国内。 沈黎川想到被推迟的董事会。 他原本以为梁朝肃授意几位董事,闹出荒唐,内涵梁家,是想引起风波,一则侮辱他,二来暗嘲梁父,顺便在外人面前揭露梁家隐密,为他以后跟连城关系光明正大做预备。 这行为多少显得躁进,对他恶意也摆在明面了。 但他之前并没有觉得奇怪。 毕竟,前有梁父步步紧逼,后有他蠢蠢欲动帮助连城逃离。 第282章 第282章 梁朝肃无可奈何,捏着鼻子选择借他手欺瞒住梁父,心里必定恨他到透骨了,行事捎带几分气急败坏之象,也正常。 可如果梁朝肃是故意的呢? 梁父眼毒心眼多,一点疑点都能按图索骥,梁朝肃与梁父是父子,一通唱念做打,梁父会不会发现他这个第三方,以梁朝肃的聪明,就算怒气上头,也应该是知晓的。 思及此,沈黎川拳头陡然攥紧,手背的筋络一缕缕暴起,攥得手机咯吱响,伴着老鬼的声音。 “我朋友说,那伙人验过尸体后,当场就向梁朝肃请示,可梁朝肃好像上了飞机,不能接听电话,只能线上交流,他们没有视频,就是在手机打字,不知道沟通了什么。一伙人煞气腾腾的,说不方便带上连城的尸体,先寄放在医院,改日来取。” 沈黎川脸色发沉发暗,脑海惊雷划过,一个个念头猜测,被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几乎九成九确认了连城没死。 “他是故意。故意留下尸体,等你去看,你亲眼目睹了连城死亡,告诉了我,我震惊之下必然失色,这一点反应再被他父亲发现,等于二次确认连城死亡。” “三方人手,一方得手,一方确认,他再派人杀气腾腾去追得手那方人马,局面越复杂,过程越坎坷,梁父那种精于谋算的人,才会彻底确信赢了他这个难缠的儿子,而我......连城死在我帮助失误之下,我必然悔恨欲死,他这是在报复折磨我。” 电话里,老鬼呼吸一顿,半晌,结结巴巴,“沈总——你意思——是不是,梁朝肃发现我们联系帮派,然后他派人策反,兜着这么大一圈,七拐八绕的,把所有人都骗瓷实了,最后连城还是落他手里了?” 沈黎川语气阴森森的,却有几分悔意,“是,我和连城还是小看了他。如今想来,他那般看重连城,还是在连城怀孕的当下,没有万无一失掌控她的把握,怎么会让我带走连城。只怕我们跟帮派联手——” “不——”沈黎川,“不对。老鬼,你到冰岛后,你那位朋友是主动联系你的吗?” “不是。”老鬼,“我联系他的,本来他不太想掺和,后来是您给了钱,他才态度殷勤点。” 沈黎川眉宇紧皱,“这样么......” 不是主动凑上来,说明刚开始不是别有目的。 他舒口气,想得太深,难免将梁朝肃阴诡化。 要是从老鬼刚到冰岛,梁朝肃就已经跟帮派有了联系,安排那朋友一步步牵着老鬼,那未免太神机妙算,像是料定顾星渊会撂挑子,梁父会逼他到绝境一样。 老鬼停车的小巷口,一辆吉普呼啸而过,他认出是朋友的车,立即发动引擎,“沈总,那孙子刚回来又出门了,说不定就是找连城,我要跟上吗?” 沈黎川神色一变,隐隐有挣扎,最终咬牙,“你务必小心。梁朝肃算这一盘大局,步步应验,唯一缺漏就是你,他没想到你粗中有细,这是你的优势,千万不要冲动冒进。” 老鬼郑重答应。 ........................ 连城确实没死。 她和沈黎川的计划非常成功,虽然过程惊险频出,但帮派十分给力。 在麻醉医生将面罩扣上来时,她几乎万念俱灰。 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拼尽全力屏住呼吸,在医疗麻醉前,简直就是个笑话。 可直到麻醉医生宣布,她成功被麻醉了。 连城依旧清醒着。 第283章 第283章 持枪男人被迫离开手术台,她也控制不住呼吸。 恰巧警察出现。 惊慌,挣扎,求救,她尚未来得及。 女护士摁紧她的面罩,及时做出暗示。 麻醉面罩里面是氧气,在她脖子贴上一层东西,叫她佯装麻醉,在持枪男人面前保持屏息。 连城之前敢冒风险,在手术台上死遁,自然有所依仗。 二十三年前,南省有一起震惊全国的“2.17”绑架大案,涉及回国投资的华侨夫妇,省厅成立专案组,南省全警动员,抽调精干警力三千余人,拉网式排查。 可惜那时摄像头并未普及,警方人海战术,不计代价地投入,两周后才找到华侨。 彼时,华侨夫妇中丈夫惨死,女华侨流产,大出血导致奄奄一息,上亿投资不了了之。 案件过程,至今未向外公布。 可在豪门里,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先是轩然大波,而后讳莫如深。连城这一代子弟出生后,各家不约而同有了一个潜规则。 子弟资质再愚钝,基础保命的项目,样样必精。游泳,开车,一些粗浅拳脚功夫,还专门有应对绑架勒索的一系列针对性培训。 这其中,连城游泳学得最好,还会深潜,闭气功夫深厚,险之又险扛过男人试探。 等那伙人离开。 连城情况却算不上好,她这一天惊心动魄,与老鬼那一场车祸,安全带勒到小腹,后面生死一线,她情绪大起大落,见红明显,女医生诊断先兆流产,孩子很难保住。 帮派不敢随便移动她,本着灯下黑的想法,将她藏在医院不远处一栋民居中。 梁朝肃那伙人,以及老鬼的反应,她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那会儿,刚在民居安顿,女医生安排各项措施,尝试为她保胎。 药物作用下,又有帮派充足理由安抚,连城抵抗不住困顿,一觉竟睡过一天。 此时,是死遁第三天早晨,等女医生打完保胎针离开。 她忍耐不住,向帮派的人提出,“老鬼要在明面上装作我死了,蒙骗住那两伙人,不能出现在这。那沈黎川呢?在国内,梁家不敢派人跟踪盯着他,我与他通话并不妨碍。” 帮派留下保护她的人,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略懂华夏语的年轻男人,留着圆板寸,穿着低调务实,没有帮派的流里流气,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 “连,你的小仇人回到你们国家了,他得知你的死讯,非常凶悍疯狂,在机场立即要返航来找冰岛,被你的大仇人武力拦下了。沈说,情况如今非常糟糕,已经狂风恶浪,暴躁如雷,他让我们不要轻易联系他,否则会惊了蛇。” 华夏语博大精深,外国人不是专业学过,词句用错很正常。 况且语境犹在,连城理解不难。 “维尔斯.约翰逊.艾德里安——” “维尔斯,连。”男人耸肩,“全名虽然礼貌,但非常生疏,我以为经历大事后,我们可以是朋友。” “维尔斯。”连城牵强一笑,“关于我们国内情况,沈有没有告诉你一些具体的事。” “当然有。” 维尔斯回忆一下,“沈说,你的小仇人为了你跟大仇人决裂了,在他被强行带回家后,忽然吐血昏迷,住进医院,小仇人的下属在他们家公司,向大仇人宣战,场面闹得收拾不了。” “小仇人的母亲非常心痛受伤,还迁怒了沈,一直在找沈的麻烦,还有他们的女儿,非常疯狂,搬到了沈家里,一直跟沈吵架。” 第284章 第284章 连城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 梁朝肃吐血昏迷住院,下属却敢在梁氏对梁父宣战,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四年下来,连城多少也了解梁朝肃的下属,是个什么情况。 那帮人话少务实,极有纪律性,梁朝肃不下决策,丢饭碗他们都能忍住不动,十足信任梁朝肃。 压根儿不存在激愤之下,失了水准,去跟梁父打擂台。 除非,梁朝肃吐血昏迷住院就是个幌子,打的就是隐居幕后,跟梁父争权夺利的主意。 闹得大了,梁父隐瞒不住梁母,梁母伤心,父子相残越凶,她满腔怨恨找不到她,往沈黎川身上发,十分符合她的性格。 更何况还有梁文菲,亲生女儿死心塌地爱了沈黎川四年,怀着身孕的关头,沈黎川竟然背叛女儿,背叛梁家,去帮她这个祸根,罪魁祸首。 连城几乎能想到梁母用什么手段。 那梁文菲搬去沈家,就更顺理成章了,以她的性格,不逼得沈家丢尽颜面,闹个天翻地覆,难消梁家心头之恨。 “是我带累他。” 连城不再要求与沈黎川通话。 他们原定计划详实以后,考虑过沈黎川会暴露,但绝不至于这么快。 应该是她死讯被梁父确认后,梁朝肃被辖制在国内,梁家内斗。 梁朝肃不会轻易就相信她死了,绝对会派人来冰岛查个清楚,但又顾忌梁父,短时间内不会将沈黎川显露出来。 这期间,沈家作为梁父一方有力外援,可以乘机反制梁朝肃,致使他在与梁父的争斗中落败。 就算最后梁朝肃胜利,那也是惨胜。 而沈家在梁家内斗中,足以争取到许多利益。届时,就算梁朝肃想对沈黎川下手,势力此消彼长,他不可能无法无天了。 这也是连城认为,能还沈黎川婚姻自由的原因。 可如今沈黎川提前暴露,局势胶着,她在梁家人眼里,最好是真死了。 否则,不提被发现后,梁家其他人反应,单单一个梁文菲,恨上加狠,偏激起来,做事就无可挽回了。 维尔斯退出房间,下到一楼。 客厅里烟雾缭绕,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五六十岁左右,见他下来,将烟头摁在烟灰缸。 维尔斯走到沙发旁,“父亲——” “不用向我汇报。”他摆手,“连城小姐的一切事宜,你只需要向梁先生汇报。” 维尔斯应是。 男人抬手示意他出门,“华夏有个成语,隔墙有耳。梁先生特意交代过,连城小姐非常聪明,且坚强大胆,不走寻常路。所以你以后跟梁先生联系,绝不能在这栋房子里。” 维尔斯躬身领训,退出民居,上了路边一辆帕萨特,关紧车门,才用手机拨出号码。 除去国际长途的延误,几乎是立时,对面接通。 听筒里男人声音疲惫,却威迫十足。 “她如何了?” 第285章 第285章 “连城小姐还在卧床休养,她前日推荐的保胎针剂,医生已做了详细调研,总体疗效明显,临床证明对胎儿没有副作用,只是母体反应会比较大。” 医生诊断先兆流产后,尚未决定药物,连城第一反应就是推荐这种保胎针剂,强烈要求医生使用。 欧美大部分医生并不推崇保胎,因为早期流产大多与胚胎发育有关,胚胎不好,流产是自然选择。 勉强保留,势必会对母体造成影响,严重导致伤害。 不推崇,却听过这种新型保胎针,知道副作用明显。 医生当即拒绝。 连城坚持,她直白表明之前就已经用过了。 效果立竿见影,她本人也反应不大。 医生拗不过她,梁朝肃怕强硬拒绝会引起她另外的怀疑,比如沈黎川从来不会违拗她的意见。 暂且用了两针。 电话里,男人不发一声,显然再等详细解释。 维尔斯领会,“主要表现在,会跟根据身体素质不同程度加重母体的怀孕反应,按临床统计,最常见加重呕吐,占百分之五十三,百分之二十的人眩晕,百分之十五的人会起红疹,严重的蔓延全身,导致水肿。“ “剩下百分之十五,反应不一,有呼吸困难、眩晕、心跳加快等等,极少数会丧失食欲、味觉或嗅觉,或格外敏感。只有百分之五长年保持运动,身体素质出众的人,副作用不明显。” 梁朝肃面目在一字一句中,逐渐阴沉,医院灼白的光亮,蒙在他脸上,寒意惊人。 维尔斯没有说明加重导致的后果,梁朝肃却知道。 他曾深入了解怀孕。妊娠反应剧烈到一定程度,会导致母体体重减轻,尿酮升高,体内电解质紊乱,严重损坏健康,且不可逆。 而红疹,考虑胎儿,无法使用特效药,缓慢而漫长的治愈过程,痒意如附骨之蛆,再意志坚强的男人也忍不下。 何况是她。 梁朝肃,“她目前反应呢?” “反应尚不明显,连城小姐也明确过她本人反应不大,唯一可能是嗜睡。” 维尔斯语气不确定,“第一针针剂用上后,连城小姐睡眠长达一天,我们立即安排医生检查,结果是精神过度紧绷后身体自我保护的正常反应。” “昨天下午开始,连城小姐作息又恢复正常,所以是否跟针剂有关系,还待医生观察。” 梁朝肃揉捏眉骨,连城早用过这种针剂,副作用要有,也早有了。 在冰岛这一个多星期,她身上并未见红疹。呕吐过几次,却在正常孕吐范围,达不到妊娠剧吐喷射性的程度,没有眩晕,呼吸困难等症状。 除了—— 梁朝肃面前架了一张小桌,上面电脑忽地响起一阵通知铃声,他无动于衷。 声音响彻病房,响得久了。恰巧萧达推门进来,见男人端坐在病床上打电话,姿势十分凝固,如同一座静止的雕塑。 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弹窗闪烁着梁母的视频请求,他像是在看,又像是没在看,一种复杂艰涩的凉意。 萧达犹豫几秒,上前。 梁朝肃被他脚步声惊醒,抬手直接关掉电脑,目光落在他手中文件,嗓音带着哑意,“查到了?” 萧达放下文件,迅速小声报告结果,“是的,按您吩咐查了白瑛小姐,确认连城小姐最先使用保胎针的时间,与您推算完全相符。” 梁朝肃五指陡然紧攥成拳,眼中的寒意,几乎凝结成尖锐刀片,摆手示意萧达离开。 电话那边,维尔斯一直静默,此时终于等到回复。 第286章 第286章 男人问,“她这几餐一直吃西餐,期间都没有要求过菜品?” “是的,连城小姐在饮食上非常容易满足。” 维尔斯小心翼翼解释。 “我父亲原本已经聘请到一位华夏厨师,但他并不擅长清淡滋补的菜系,考虑到连城小姐的身体,我父亲决定派人重新寻找,很快会更换成更适合连城小姐口味的中餐。” 梁朝肃目的不在这个,而是证明心中猜测。 此时证明了,原本就鼓胀的胸膛,如同一个不断充气膨胀的气球,撑得几乎炸裂。 “厨师尽快找,但她之前在华夏用过那种针剂,味觉可能已经出了问题,你安排医生尽快做检查。” 维尔斯先是一愣,而后应下,“一旦有结果,我会立即报告您。” 梁朝肃“嗯”一声,“比起孩子,我更看重她的身体。” 维尔斯这次停顿的久。 他父亲教导,与华夏人交流,要充分理解他们话中每一个字。 字面意思与真正含义,如同海面冰山,上面是山,下面是川。 隐意需要沉下心,深度挖掘。 “请您放心,我通知医生,以连城小姐身体为重。”他到底还有迟疑,试探道,“可一旦保胎针停用,可能激起连城小姐的疑心。” “就在刚刚,连城小姐已经有了怀疑,我按您吩咐的话术,暂时安抚过去。但她知道老鬼还在冰岛,拖延久了,加之针剂停用,我怕连城小姐会察觉到什么。” 这时,听筒里突然有了提示,梁母电话锲而不舍地打进来,梁朝肃摁下挂断,尚未回复维尔斯,屏幕上再次跳出梁母通话界面,他面无表情挂断,拉入黑名单。 再出声时,声音不由自主再添三分凉意,“她提老鬼,你提国内混乱。” 其实,梁朝肃原计划并没有隐瞒连城这一点,也不会借沈黎川的手,允许他带走她。 他最开始打算,称得上简单,甚至不算是计划。 出海观鲸,纯粹是他想在船上见见帮派头领,定下协议,帮派不遗余力保护连城。 毕竟远隔重洋,他父亲再下功夫,对上本地帮派也作用不大,就算最后不计代价,非要跟帮派掰手腕。 那时,他有信心国内的局势已经稳定,不需要帮派保护了。 可不曾想,在出海观鲸前的餐厅,他本来钓老鬼的,却意外得知她的想法。 出奇决绝,大胆,到了要以假死摆脱他的地步。 梁朝肃身体仿佛被人伸进一只手,掰断肋骨,攥住心脏,收紧的力道持续窒息着。 忍不住问一句。 “她问过我吗?” 听到他吐血时,是何种反应。是拍手叫好,还是会多少问一句伤情? 应该不会问。 分离前,她的眼睛那么亮,那么冷,黑白分明每一分钟盈满恨意。 在医院得知假死成功,那么喜悦,维尔斯发来的监控里,是这四年他都没有再见过的笑。 是冰封万里许久,春意总算迟来时,第一抹绿意,是希望的新生,是欢欣鼓舞。 第287章 第287章 “......没有。” 维尔斯不懂爱情,但他懂男人的占有欲,在女人身上霸道又吝啬。 他原本打算忽略过去,可梁朝肃既然问起,他自然还要详细汇报。 “连城小姐听完华夏情况后,望着天花板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之后只有一句‘是我带累他’。” “带累他......” 电话里,男人仿佛重复一遍,声音轻不可闻。 维尔斯也不确定,他屏气敛息,又沉默两秒。 男人只一句,“照顾好她。” ........................ 接连几通电话提示关机,梁母放下电话,明白她这是被拉黑了。 梁朝肃恼恨他们,梁母做下决定那一刻,就有了预料。 年轻时的感情就是这样,焚如烈火,不计代价,不计后果,没有理智,阻拦越大,越要冲破枷锁。 可当真得到后又如何? 且不提顾星渊这个权势、地位、前途尽失的前例。只看权贵圈这些年为爱战胜一切,不顾身份门第,执意娶普通女人的子弟们,他们现在婚姻恩爱了吗?美满了吗? 没有。 有的,被对方家人贪婪无度的嘴脸,烦不胜烦,感情几乎破裂。 有的,被日常鸡毛蒜皮的磨合,磨光了情分,重回花花世界。 还有的,在一日日事业单打独斗中,耗尽心力,总算明白父辈门当户对,是对的。 人这一生,几十年岁月太长了。单一爱情,不可能填充每一分,每一秒。 梁母是活过半辈子的过来人,宁愿梁朝肃现在怨她,不想他失去前程,腹背受敌,走弯路到中年一无所有时,再悔穿肚肠。 但到底还是担忧梁朝肃身体,她在室内静坐半晌,给梁父打电话。 “我问你,既然连城都解决了,你为什么拦着朝肃,不让他见一眼,好彻底死心放下?” 不等那头梁父回答,梁母口吻更厉。 “还有梁氏,朝肃都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放手,还在步步紧逼?梁董事长,你是不是在骗我?你在梁氏根本不是要逼朝肃回国,你就是要跟他争权夺利,保住你的地位。” 梁父怔住,摆手示意正在汇报工作的高管们出去,起身走到书柜边的休息室,“念慈,你这话太重了。” 他在沙发上坐下,解开一粒西装扣子,“不让朝肃去冰岛,是怕他急恨之下,不管不顾做出什么,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不在咱们眼皮底下,你能放心吗?” 梁母,“你少蒙我,梁氏到底这么事?他现在正是怨恨最深时候,你还强压他,逼他,不怕他恨你吗?” 梁父探身拿起茶杯,倒了杯水,“哪里强压了,只是暂时的。念慈,我今年都六十多了,争权夺利除了让外人看笑话,伤害父子感情,对我有什么好处?” 梁父心里不踏实,敷衍一句。 这次,他其实对梁母撒谎了。 真正阻住梁朝肃回冰岛,并在梁氏不放手的根本原因,是他怀疑连城还活着。 因为沈黎川知道连城死亡后的反应不对。 他终归是个年轻人,城府不老练,情绪掌控不足。 虽然痛苦,仇恨,悔意都有,甚至失去理智要退婚,后面被沈家拦住,也拒不配合,表明不会出现在婚礼现场。 第288章 第288章 仇恨后割裂的决绝,也做得不错。 但梁父脑海里始终转着沈黎川刚从天台上下来的那几秒。 不够生死离别的歇斯底里,比恨更像愤怒。 梁父呷了口茶,滚烫热水入喉,喉管火烧火燎。 他皱眉撂下茶杯,“明天就是菲菲婚礼,沈黎川还是坚决不出席?” “是,菲菲说他就在沈氏公司,不见她,也不见他父母。” 梁母一肚子怄火,简直要烧穿。 “他回回背后帮连城那个祸根,可见余情未了,这次被你提前发现,连城没了,他心里指定恨死你。” “这婚不结是好事,可他婚前三天反悔,压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现在菲菲刚搬去沈家住着,此时通知宾客不结了,外人会怎么揣测菲菲。” 说到这个,梁母简直揪心,“菲菲还怀着孩子,三个月,小腹都隆起来了,退婚后,这个孩子还要不要?” 与此同时,沈氏集团顶楼。 沈父带了一队保镖,强行开了沈黎川办公室的门。 沈黎川秘书被保镖摁在墙上,还在急声劝,“董事长,沈总一天一夜没休息,这会儿刚睡——” “我也一天一夜没休息,冯成书你是他的秘书,更是沈氏的员工。” 沈父的火气已经烧成火海,多少年的儒雅修养都顾不上了,阔步进门。 保镖得过吩咐,没有跟进去,将门关严实,把守门口。 总裁办公室也有一个一室一卫的小休息间。 沈父直奔过去,拧开门,正对门口的床上,沈黎川侧躺着,竟是真的在睡觉。 室内拉着窗帘,昏昏暗暗,一片浓积的阴影中,更显他眼下乌青深重,胡茬潦倒,不像一天一夜未睡,大有一星期未眠的疲惫像。 沈父咬了咬牙,克制住沸腾的怒意,没有开灯,走过去,还算和善叫醒他。 沈黎川睡眠不浅,又实在困倦,被沈父连推好几把才醒。 “父亲?” 他缓慢眨了眼,倏地坐起来,“您怎么来了?” 沈父又气又恼又心疼,还恨铁不成钢,“明天是你跟梁文菲的婚礼,她现在已经住在我们家,肚子里还怀着你的骨肉,你到底怎么想的,有没有一点男人担当?” 沈黎川垂眸,整理衣物。 半晌,沙哑问,“什么是担当?” 沈父被这一句气笑了,“对你孕育你亲身骨肉的女人负责,为她们遮风挡雨就是担当。” 沈黎川攥紧手,攥到指骨因过度发力泛白作响。 他就是被这个担当束缚住了。 四年前,梁文菲和梁朝肃算计,换了婚约,他要有担当。 担当地,梁朝肃下作无耻,害了连城四年,梁文菲欺辱她四年。 如今这四年迫害显露了,作为家长,梁父梁母不从他们子女身上找问题,反而解决受害者,要连城一尸两命。 此时此刻,他还要对梁文菲有担当。 那谁来给连城担当? 第289章 第289章 梁母和梁父通完电话后,去了医院。 梁朝肃住在医院主栋旁的高级特护住院楼,简称高干楼。 政府干部,或者有身份地位的病人,会安排在这。 病房都是套间,楼前楼后种了两三米高的长青松,绿化带里栀子树枝繁叶茂,环境十分清静。 一楼二楼是骨科,呼吸科病房,梁母乘电梯到三楼,刚开门,门外直挺挺立着一位黑西装保镖,堵住门口。 “抱歉夫人,梁先生正在休养,不见客。” 梁母气笑了,“我是客吗?我是他妈。” 保镖当然认识梁母,但此时考虑到应付的问题,认识的难度显然要比不认识的大。 他一脸严肃,“请您出示一下相关证明。” 梁母这次气笑不出了,攥紧包袋,一把攮开保镖,“萧达,出来。” 保镖到底不敢动手真拦她,梁母出了电梯。 萧达身影才从走廊半道凑过来,见她进来了,没有像之前几次绞尽脑汁拦她。 “梁先生正在开线上董事会议,梁董主持的,务必要梁先生参加,您可能需要稍等一会儿” 梁母蹙眉,来到门口,从窗户望进去。 病房开着灯,也开着窗户,梁朝肃倚靠在厚靠枕上,面前架着一张小桌,电脑开着外放。 声音透出病房十分模糊,但梁母一听之下,就确定是梁父。 “......此次项目总负责人顾星源如今脱岗不明,总负责人位置不能长久空悬,我提议由顾舟山暂替负责......” 梁朝肃没有反对。 窗户外阳光擦着长青松树梢射进屋内,笼罩了他半边侧脸,冷峻的轮廓,瘦的愈发冷硬的线条,眉头锁着,暖阳烘不暖他脸色,苍白,惨淡,沉默。 电脑传出董事会决议,“半数以上......顾舟山三日后正式就任......” 梁母手情不自禁攥紧。 梁朝肃掩唇咳嗽,咳得不剧烈,手握成虚拳轻触了下鼻尖,手背针管猝然回了血,梁母心尖一抽,简直要冲进去。 他不在意放下,出声嘶哑的厉害。 “顾星渊在任时,一直是我负责监管,现在他手下的几个项目接连纰漏,人怯罪脱岗,我也有责任。我提议,有问题的项目独立出来,由我负责补漏,给梁氏带来的亏损,最迟一个月,我给在座满意答复。” “我附议。” “我附议” “我不同意......” 这次提案耗时很久,梁母立在门口,高跟鞋里的脚掌都麻木了,提案才通过。 她胸腔里刚被梁父熄灭的小火苗,此时噌的复燃成火海。 而另一边,梁父不遑多让。 提案通过时,他扑面而来的压抑阴森。 径直宣布散会,周秘书跟他回到董事长办公室,静默许久,才嗤出几分讥讽。 “不清楚内情的人,还会以为我这次大获全胜。实际上呢?我这个儿子啊,对老子不让不退,专下狠手。今日他不搞这一出釜底抽薪,我都不知道原来他底牌这么多,这么深。” 周秘书不接茬。 第290章 第290章 到现在这步,就算他拿着梁父的钱,都不好给梁家这父子,评个谁心狠。 一个夺权,夺得早有预谋,今日梁父稳赢局被翻盘,有些董事,有些线,没个日久天长埋不下。 一个毁人心头挚爱,一尸两命,毫不留情。 梁家的倨傲偏执,最后害惨的反而是连城这个无辜女孩儿。 梁父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接起。 听筒里是沈父嗟叹,“明日菲菲和黎川的婚礼,我考虑一下,还是推迟吧,朝肃在医院,梁家还缺个人,黎川也病了。麻烦事太凑巧,是日子不吉利。” 梁父嗤笑一声,“宾客那边儿?” “我来通知,是沈家的原因。” 沈父话毕,直接撂了电话。 梁父的眼神寒冰冰,面上却没有恼怒。 他与沈父是同辈子弟,当年梁氏靠轻工业发家,沈家是产业链上不可拆分的伙伴,梁家倚赖沈家多一点,但都是南省中流企业。 他婚后掌管梁氏,从轻工业转型房地产,拉上沈家,收割了十几年南省的房产红利,一跃成为南省的标杆,沈家吃尽好处,反过来依赖梁家了。 再到沈黎川这一代,梁朝肃去开拓北方市场后,嗅觉敏锐,投资了互联网。 梁家再次把握时代东风,四年时间,梁家资产成倍上翻。沈家后知后觉跟着转型,可惜晚了一步,行业风口变小,年前沈父急于求成,不听劝阻,被港商做局坑了一把,是他出手挽救。 可以说,沈家如今已大半依附于梁氏,沈父对他绝不敢这般态度,也绝不会放弃联姻。 眼下这一通电话,归根结底,只能是沈黎川。 沈黎川脾性温吞,梁父一直觉得他缺少男人血性、豪气、攻击力,这会儿有点样子,但梁父心下怀疑不减。 “冰岛人手现在如何了?” 周秘书回身反锁好门,凑到梁父身边,“大公子的人穷追不舍,目前追出冰岛,另一队临时人手,大公子找了国际律师团队,最低标准二十年刑期,开车撞连城小姐那几位,无期。因为临时人手身上都不干净,数罪并罚,不太好脱罪。” 梁父摆手,“我不帮罪犯脱罪,雇佣关系而已,他们完成任务,我给钱罢了。”他放下手,倾斜身体靠近周秘书,“再找人重新确认一下连城死亡,如果无误,就地焚烧。” 周秘书疑惑不解,梁父神情莫测,并不解释。 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之前连城在电话里讽刺梁母,她好像早已确定梁母心狠,没打算放她生路。 梁父一顿,直挺挺坐直,“小范围透出一些消息,就说连城出国不幸遇难,重点去看白家的反应,特别是白瑛。” 连城几次离开,包括隐瞒怀孕,白瑛连带白家没少在背后出力,倘若她没死,不会不联系这个朋友。 再倘若,医院干脆就是连城跟沈黎川一场金蝉脱壳,这么惊天的计划,他们会不提前给白瑛做预备,让她撕心裂肺吗? 梁父觉得连城不会。 医院里。 梁朝肃刚关闭视频界面,梁母就再也忍不住冲进来,扑到床边,将梁朝肃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抬手抚摸他的头发。 梁朝肃后仰避开。 眼神陌生的,带着寒意。 梁母手僵在半空,几息后缩回,“你的身体还好吗?我问过医生,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只说需要静养。” 梁朝肃一言不发。 梁母来之前做有准备,可当真对上他的怨恼,心中无数情绪汹涌的厉害,一波一波,冲得她眼眶泛红。 喉头哽咽到最后,实在不明白,“朝肃,你对连城到底是图什么?四年前,菲菲没回来,她还是你妹妹,菲菲回来,你怎么就——怎么就——” 第291章 第291章 梁母想不明白,也说不下去,抓住梁朝肃的手。 “可如今她已经没了,你们父子针尖对麦芒,寸步不让的结果,只会让外人捡了梁氏的便宜。” “三代积累的这一份家业,还有几代姻亲绑定,梁氏承载的东西太多了。你享受了它的荣光富贵,就有责任、有义务去发扬它,保护它,而不是为了一段见不得光、更见不得人的私情,把所有人的努力都毁了。” 梁朝肃合上电脑,他手上输液针头还在,没用软管留置针,是输液器自配的硬针头,稍有不慎就会走针。 梁母心头仿佛也被针扎遍。 梁朝肃唤萧达进来,收起电脑和小桌,他在床上坐直,抽出手,“妻儿护不住,家没了,哪来的业?” 梁母脊背一僵,张口几乎要斥,满腔心疼又堵住,“什么妻儿,你洁身自好,从未订过婚事。” 梁朝肃盯着她,幽邃黑沉两只眼,冷冽,沉寂,凉的梁母心脏一抽,止不住发慌,想再次抓他的手,这次梁朝肃扬手撇开了。 他以往是对外人冷漠,不喜欢距离过近,更厌恶身体接触,无形中划出一道高深的天堑,不可跨越,不被攻破。 如今这天堑,仿佛被他在横他们之间了,梁母感受到,无法接受。 “你恨我们?”梁母情不自禁有些抖,嗓音也颤,“就为了一个意外?我与你父亲是不愿那个禁忌扭曲的孩子生出来,谁会想到她——” 梁朝肃面上没有起伏,眼睛却一寸寸泄露危险,寡淡中森冷的梁母脊骨冒寒气,对连城这个罪魁祸首更恨了。 总归忍住,隐匿在字里行间,“她命不好,国外医疗不像国内,医生在外科手术上两极分化,要么精尖,要么还比不上国内一个小规培......” 窗口萧达做了个手势。 梁朝肃截断梁母,“理由找了一圈,不算自己?” 刹那。 梁母像被人掐中脖子,喉管一波波凉气倒灌,强作镇定,还是有两分色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清楚,您更清楚。”梁朝肃整张脸凝结出一层阴森的冰壳,冷峻的轮廓,线条是开了刃的冰刀。 “您与父亲倚仗孝道,又觉得几十年经验,男人最终都是好财富,争权势,再加上时间长了,足以抹平怨恨。对吗?” 梁母身躯一震。 他干脆,“那我告诉您,抹不平。” 梁母心胆俱裂,是他这句抹不平,也是他竟清楚连城的死因。 她惊魂落魄被保镖扶出病房。 萧达送到电梯口,看着电梯显示屏数字调到一楼,回转病房。 “梁董起了疑,派人重新确认连城小姐死亡。另外,苏成怀发现周大志有针对性散布,连城小姐不幸遇难的消息,苏成怀怀疑是冲着白家去的。” 输液瓶见底,萧达去摁呼叫铃。 梁朝肃抬手阻止,自己拔掉针头,萧达手忙脚乱翻抽屉,找出无菌棉签止血。 他之前吐血是假,住院是真。分离时的小风寒,飞机落地时加重成肺炎,住院后症状不减,还在持续恶化。 西医只确诊病情,不讲究体质辨证,以为药不对症,不断拍片子,开会研讨方案,甚至想要切一部分肺部样本,做个活检,是否感染新型病毒。 萧达却清楚,他这是在外界棘手事多,心情又窒闷痛苦,加之四年来连轴转,身体往日看着康健,但一点小病成了决堤的引子,把过往积劳全引爆。 第292章 第292章 梁朝肃,“白家不用管,你查白瑛,已经引起白逸仙警觉,那个老狐狸见微知著,自己会应对。” “至于他,他的人都被追出冰岛了,短时间长眼睛的人不会接他的生意,没眼睛的,也不查出个一二三四,不过你还是告诉帮派注意,连城现在不能受刺激,无论如何不能惊动她。” “他”是指谁,不言而喻。 萧达心中叹息,竟是连私下也不称呼父亲了。“我马上通知帮派——” 他欲言又止,窥伺梁朝肃神色。 男人丢掉棉签,语气平平,“想说什么?” 萧达作为助手,冰岛的事他也有参与,平常不多嘴,此时忍不住,“梁先生,我不该妄议您的私人感情,但连城小姐对您误会颇深,您让帮派瞒着她,后面真相揭晓,她恐怕误会您更深。” 梁朝肃目光从垃圾桶沾染血迹的棉签移向他。 无数不能分辨的潮晦情绪,在他眼底汹涌而过,呼吸间,又尽数隐去,“下不为例,出去。” 萧达就知道会这般,认了错,转身离开。 门关上,梁朝肃下床走到窗边,常青松的树梢齐平窗台,离得近,清苦的味道扑鼻。 更远处,院墙阻隔视野,露出一排光秃的春樱枝干。 薄颐章预计调养她不孕,最快要三个月才见效,他种了满城松月,等到一城雾粉,梁氏局面尘埃落定,他有了十足对抗的把握,她再怀孕,然后他将一切挑明。 或许她初时难以接受,但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做缓冲,他们远离梁家,小家慢慢也能和顺起来。 但她毕业后没有留在北方读研,千方百计回到梁家。 对梁母十分渴慕,还有沈黎川。 沈父年前被梁家救局后,一直催促沈黎川结婚,沈黎川推三阻四,这几年他没碰梁文菲,连城不选读研,百般挣脱回到梁家,他很难不多想。 那几个月他恼怒正盛,恰恰孩子迫不及待早来了,在最该爱护她的时候,对她最狠心。 以至于她发现怀了孩子,害怕到不敢告诉他。 梁朝肃胸腔里尖锐地揪扯,血肉筋脉像被一点点挖空了,只剩空壳,撕扯依旧无法平息,反倒刺激喉咙里的痒意,咳嗽又起。 他躬身撑着窗台,拼力抑制住,脑海反复涌现,是她在白家医院被梁文菲撕打,揪掉的那一大缕头发,那一片红肿的头皮。 是她体检那个星期瘦了一圈,穿着黑大衣在晨雾里空荡荡,苍白又单薄。 是她带着孩子,两次仓皇离开,直到揭露时,梁家要她一尸两命。 她终于舍弃梁家了,可过程如此痛苦难捱,他再挑明,已经成了罪恶源头。 像在翡翠公馆里她系的那个死结。 那时他认为是密不可分,此时是无解。 无解到,应了她之前在车里推脱不去医院检查的说辞,再要逼她,就崩断、疯癫、万劫不复。 何况她还怀着孩子。 绝望三年,漫长四年,两千多日夜都熬过来了,只是让她宽心生下孩子,余生还长。 第293章 第293章 三日后。 “连......” 维尔斯推开门,身后佣人推着餐车进来,门一开一合,连城从缝隙中看见门外还有一队保镖。 她眼珠动了动。 维尔斯状似无意挡住她视线,门被关上。 他拿起餐桌上餐单,“黄金椰子糕,花生龙骨汤,还有芋——头酱鸭。抱歉,华夏菜的名字对我来说有些难,我父亲找的这位中国厨师如何?这几天他会的拿手菜做了一遍,有没有你特别喜欢的?” 佣人扶连城坐起,在她身后垫上靠枕,又转身去找床上餐桌。 连城没接话茬儿,比起食物,她更想问保胎针。 她小腹坠痛停止,但还在出血,医生却停了保胎针,连城起先问起,医生说她嗜睡,需要做检查。 可检查过后,这两日仍旧未用针剂。 “针剂怎么停了?” 维尔斯早有准备,“连,你副作用太明显了,检查结果不仅表明嗜睡,你还严重失去了味觉,对吗?” 连城张嘴要说什么。 维尔斯,“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连,你知道上个月胡萨维克的抗议堕胎大游行吗?现在抗议活动蔓延到这里了。” “政府对堕胎法案十分敏感,连带一切关于怀孕不安全的药物都被严查,尤其这种副作用明显的药物,政府担心会有人利用起来,让医生不得已为她堕胎。” 连城垂眸。 针剂副作用是加重孕期反应,白瑛也解释过,严重的恶心呕吐、无法进食,会导致身体器官功能损害,肝功能和肾功能异常。 危及生命,医院必然流掉孩子,挽救孕妇,这是拿身体钻法律的空子。 维尔斯观察她的神情,“原本在冰岛,就非常少有医生,会使用这种针剂,为妈妈们保胎。况且,现在你的情况特殊,万一被人了解你的消息,将会造成特别严重的后果,比如被你的仇人发现。” 佣人支好桌子,一盘盘将菜品摆放好。 连城鼻子有些堵,不太闻得到香味,也不觉得饿,趁着维尔斯在,她又问,“这两天华夏国内怎么样?” “梁氏的斗争升级了,沈说小仇人的母亲到了医院看望他,小仇人跟她决裂,闹得不可开交。” 连城蓦地皱紧眉,凝视他。 维尔斯以为她感兴趣,可萧达传话时,一句带过,决裂、不可开交都算他扩写。 “抱歉,连。”他摊手,“没有了,局势非常紧张,沈很忙碌,他来不及告诉我详细的经过。” 连城收回眼神,拿起筷子吃饭。 维尔斯走后,佣人收拾餐桌。 连城突然掀开被子下地,佣人吓一跳,半扶着她,半阻止,“夫人,医生要求你绝对卧床静养。” 连城一只脚伸进家居拖鞋,“我要去洗手间。” 佣人笑,“不用去,我服侍您在床上解决。” 连城摇头,执意去洗手间。 第294章 第294章 佣人拗不过她,最终小心搀扶她过去。 连城借口个人隐私,让她先出去,佣人这次非常坚持。 连城也坚持。 坚持到最后,佣人仍旧没有出去。 连城再次躺回床上,一颗心算是彻底悬吊起来,她琢磨一会儿。 从门口保镖,维尔斯进门后一言一行,再到佣人,让她有种熟悉感,一种已经冲破的旧牢笼,重新笼罩上来的禁锢的熟悉感。 维尔斯不了解沈黎川,沈黎川清正矜持,从不在背后议人是非。况且,他清楚她想了解国内情况,也绝不会是梁朝肃跟梁母撕不撕扯。 再回想得更远,还是那个悖论,以梁朝肃谨慎的性格,只要不打算放过她,就不会在明知有老鬼的情况下带她出门。 还是鲸鱼博物馆,这种人流众多、出口也多的地方,是梁朝肃被她恨意吓怕了,知道没有结果,所以让她走了? 连城被子下的手无声攥紧,她至今仍旧无法确定,梁朝肃出海观鲸前的餐厅里,是否有意创造机会让她跟老鬼见面,离开。 但就眼下情况而言,沈黎川能收买帮派,老鬼当时一直在梁朝肃监控下,他就不能收买帮派了吗? .......................................... 冰岛与华夏不同,新的一年不是由春节开始。 十二月二十五号,过完圣诞节,三十一号日历揭过,就是崭新的一年。 老鬼在加油站给车加满油,买好一大箱面包、可乐、速食肉类、罐头,堆满副驾,开车小心翼翼追上一辆红色丰田。 国内又出变故,不仅沈总怀疑连城小姐没死,老不死的仇人不知怎的也起了疑心,重新找了人手查。 老鬼跟朋友两天,什么都没发现,此时改换目标。要是老不死的人发现连城小姐没死,跟帮派对上,他趁乱捡漏带走连城小姐,几率可比他单枪匹马闯帮派大多了。 眼见他们来到连城手术那家小医院,围着兜绕几圈。 老鬼嘴里正骂,“一群废物点心,倒是他妈给你爹我进啊。” 余光蓦地瞥见后视镜映照的街道拐角,缓慢越出一个银色车头,牌照老鬼认识,之前他跟朋友见过帮派小头目,这是小头目车的牌照。 老鬼一口卧槽呛在喉咙,手忙脚乱倒车窜进旁边小巷,他刚停下,小巷口驶过银色车影,看样子,像是冲着红色丰田而去。 老鬼不敢开车跟,下了车,从巷口探头。 不多时。 他骂骂咧咧返回车内,找出手机,打给沈黎川。 “沈总,老不死这次找的人不行,帮派那群孙子都没到近前,他们看见车就撤。要不我去引他们发现得了,老不死得知道连城小姐没死,肯定会把之前那帮人找回来,他们跟帮派一动手,我乘机带走连城小姐。” 沈黎川腿脚一瞬抽空了筋脉,软得站立不住,勉强扶住桌角。 这些天,他一直与帮派交涉,派了人去见首领,帮派的回复很坚决,失误,连城已死无疑,原路退还了他的定金。 虽然是明面上的做戏,理智也推测梁朝肃做局骗了所有人,但总有不理智的时候,无法自控的情感,反复在脑海撕扯那万分之一的不测。 此时梁父派人重查医院,帮派却出了手,等于彻底证实了他的怀疑。 连城还活着。 她的的确确,真实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第295章 第295章 “别冲动——老鬼,别冲动——” 沈黎川有些语无伦次,在原地踌躇半晌,理顺思路。 “帮派的人认识你,你贸然去引导梁父的人,势必会进帮派的视线,得不偿失。” 老鬼,“我不引导他们,那群废物什么时间才能发现真相,万一他们查不到,直接跟老东西回复没问题,那岂不是少了一个他们狗咬狗,咱们偷家的大好机会。” 沈黎川嗓音又沙又哑,还有几分干涸,“梁家的人都多疑,没那么好糊弄,只凭回复很难去取信他,必然是要有实证,比如照片,视频,或者报告之类的。” 老鬼骂骂咧咧,“心眼多,还心眼坏,腔子里塞蛤蟆皮,老的小的不是东西。” 沈黎川安抚他,“你现在最重要是先确定连城的位置,察觉那伙人派不上用场,梁父自然会增加人手。我们也要重新找帮手,渔翁得利的前提是我们有万全准备和资格。” 老鬼觉得有道理,位置不确定,点子不踩好,他势单力薄,真有带走连城的机会,想握住也是痴人说梦。 挂掉电话,老鬼驱车离开小巷,没开出两条街,意外又见到小头目的银色车。 车是临时停靠路边,尾灯亮着,发动机没熄火,驾驶座开了车窗,一只手伸出来,夹着烟抖掉烟灰。 老鬼停了车,偷偷摸摸绕进正对着车的商店。 商店是卖五金的,店主是个上来岁数的白胡子老头,服务态度爱买不买。 老鬼眼下就喜欢这种爱答不理的营业态度,佯装挑工具,隔着窗户观察司机。 正是小头目本人,握着手机打电话, 老鬼不懂高精尖的唇语技能,屏息等了两三分钟,小头目挂掉电话,驱车离开。 老鬼正纳闷,国外混黑的不法分子,什么时候还遵守交通规则,知道打电话不开车? 抬眼就看见,对面一幢灰白民居小楼,二楼的窗户上出现一张他熟悉的、绝对想不到的面容。 ........................… 在日历上,南省也迈入新的一年。 元旦后,梁氏又召开董事会。 梁父针对性,对梁朝肃上次釜底抽薪做出犀利反击,较之从前过招的程度,此次简直绝情,直切要害,必要一击致命般。 偌大会议室,董事们没了之前表决前的众议纷纭,沉默如同一尊尊彷徨焦灼的蜡像,一动不动,近半成不弃权,不表态。 梁父坐在上首,无喜无怒,失了惯常运筹帷幄的儒雅风度,冷眼静等表决结果。 这时,杂乱的脚步声逼近门口,混乱的男女声中,突起一声咳嗽,因为隔着门,显得声音格外闷顿沙哑。 在座近半沉默以抗的董事,精神一震,目目相觑后,翘首以盼。 梁父也望过去。 深灰色的双开门被人从外推开,两位秘书办小姑娘一边儿一位,推扶着门页彻底洞开。 一群西装革履的下属簇拥中,梁朝肃穿着病服,左臂接近手腕处埋着留置针,手背青紫一片,愈衬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苏成怀扶他在梁父左下首坐下,从身后小秘书手里接过文件,“副董,前半段会议纪要。” 梁朝肃颔首。 苏成怀退后一步,示意会议主持继续会议。 这次,沉默仿佛一张巨大的耻辱的纸,被那近半数董事激奋撕碎。 一室面红耳赤的唇枪舌剑中,梁父面目阴翳,目光定格在梁朝肃身上,也寒浸浸,“跟你母亲放狠话,今日这地步抹平了吗?” 第296章 第296章 梁朝肃喉间压不住的痒意,攥拳抵住唇,依旧有零星泄露,“你们决定要她命起,此生抹不平。” 话音未落,他喉咙痒意抑制不住,剧烈的咳嗽着,咳的额边青筋凸涨,拳头也颤抖。 苏成怀箭步上前,拍背顺气,递上水杯。 梁父下颌一再绷紧,放在桌下的双拳攥得哆嗦,勉强忍住,“她如今下场,责任不在我与你母亲,是你执迷不悟,一意孤行。” 梁朝肃拂退苏成怀,气势冷冽到底,压人慑魄,“那按你的道理,如今局面,责任也不在我,是你腐朽顽固,丧心病狂。” 苏成怀默默又退一步。 他性情稳重,从不背后蛐蛐上司,但萧达不行,萧达总蛐蛐。 以前蛐蛐梁氏父子,是英特尔前ceo安迪.格鲁夫《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一书的翻倍真实写照。 在商海浮沉中,冷酷,雄心勃勃,变态般异乎寻常的坚持,并永远坚持己见,且敢于博取巨大风险后的一成成功率。 所以梁家家大业大,屹立不倒。 却不曾想,在连城小姐身上,这对父子同样偏执疯狂。 倘若论对错,苏成怀觉得梁父过错很大,无论何时,杀人害命都突破做人底线了。 萧达跟他揣测,可能是国外是资本主义社会,财能通神。又有雇佣兵,梁父胆子大了些,索性一劳永逸。 “沈氏传出风声,后续注资恐怕难以为继。梁顾危局仍旧未解,你们支持顾舟山,扯副董后腿,跟烧自己的钱往火葬场加速有什么区别。副董不好,梁氏难保,大家今年一起要饭。” “副董不好,还有董事长,梁氏七成基业都是董事长夯实的,你们莫不是在互联网浪头,扑腾的脑子进水,连靠谁发家的都忘了。” 吵嚷入耳,梁父眼底黯了黯,结出一层冰。 “我们内斗,引来个黄毛小子摆道场。先支持我和顾舟山挟制你,你回国后,再背刺拖着我,打的一手好算盘。” 梁朝肃连翻咳嗽后,声音虚弱,却强硬的厉害,“你自找的。” 梁父胸口激烈膨胀一瞬,为他不孝的言语,更为他不敬的态度,深呼吸后,突然道,“他还做不了沈氏的主,但他为了连城能下这么多功夫,连城死了,他反倒称得上‘风平浪静’。” 提到“死”字,梁朝肃眼神陡激一股森森的凉意。 梁父胳膊放上桌面,上半身前倾靠近梁朝肃,“所以我放上冰岛的人都是幌子,真正有用处的人在他身边。他帮我查实,连城还活着,被你养在医院附近民居。” 梁朝肃的冷厉从眼底流泻出来,紧紧射在梁父那张保养得宜的面皮。 四目相对的一分钟,梁父在等,等一个认输。 他没防备管家竟会背叛他,一尸两命几乎人尽皆知,自然功败垂成。但说回来,既然连城没死,梁朝肃对他恨不成立。 相反,梁朝肃这回冰岛后手用尽,连城马上会落进他手里,梁氏亦是,主动权尽归于他。 连城可以活,孩子不能生,梁朝肃想要连城好,就得听他话。 下一秒,梁父算盘打错了。 梁朝肃缓缓起身,就近的董事发觉他动作,即刻肃容停止争论,顺便示意身旁董事。 当静默三五成片,不用再往下通知,会议室鸦雀无声。 梁朝肃站直,视线扫视全场,抬手示意会议大屏幕。 苏成怀已经立在旁边,插上hdmi线连接电脑。 “各位董事,下面由我为大家介绍一份投资计划——” 第297章 第297章 夕阳西沉,最后一分暮色斜射在玻璃。 整个南省替换霓虹灯火,一簇簇光斑倒映在贯穿市中心的黔江滚滚江流中,纸醉金迷绕过梁氏集团,仿佛财富、名利,世人百般追逐不可得的东西,狂涌汇聚到他们面前。 梁顾合作的前景,董事们一致都很看好,唯一缺点资金风险太大,后来缺口更是让他们如临深渊。 所以梁家父子内斗,他们陷入拉锯中,浮沉动摇到最后,只剩四成董事支持梁朝肃。 现下,梁朝肃在海外竟有资本,大笔投资注入,不止梁顾合作的项目,几乎现存梁氏所有资金上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当然,董事们都是商场老将,不至于空口白牙一份投资书就被取信,但下午第一笔资金直接到账,账面数字真金白银,谁数谁爽到天灵盖。 这种时候,梁朝肃要求改选董事长,固然有逼宫上位的意思,但退一万步讲,梁父岁数大了,他不主动退位让贤,就没一点错吗? 梁朝肃仍旧坐在左下手,病态苍白的一张锋锐面孔,冷清到极致,也冷静到极致。 苏成怀小心翼翼,将梁父面前董事长的名牌移换到他面前,“恭喜您,升任梁氏集团董事长。” 上首梁父没了风仪,涂了发蜡定型的头发,散乱几缕垂在鬓边,显出几分老态。 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字,“你哪来的海外资本?” 是华尔街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金融巨鳄,还是中东那群训鹰驾狗的卡塔尔土豪。 梁朝肃接连五个小时会议开下来,腰杆笔挺,坐姿不弱,瞳孔却密密麻麻堆叠着血丝,近看下,触目心惊的憔悴。 “非洲。” 梁父一瞬怔忪。 苏成怀先瞥两人之间气氛,又觑梁朝肃脸色,会议室灯火通明,他面容几乎没了血色,强撑着精神。 苏成怀小声插入解释。 “梁董在非洲有猎场,矿场,还与当地两个部落有一些深层次的合作,上月底公司满足上市条件,在m国上市后股票一路走高。” 梁父醍醐灌顶,梁朝肃之前就透露过非洲猎场,他只以为那猎场是梁朝肃收购下来释放压力的场所。 毕竟从梁朝肃进入梁氏,忙于北方市场,又考虑互联网的投资转向,疯狂的工作量,高密度行程,他分身乏术。 可再往回想,他初次过问梁顾合作,梁朝肃信誓旦旦最迟三个月,给他满意答复。岂不是就指非洲公司满足上市条件,套现资金,填上梁顾项目缺口。 而他步步紧逼,梁朝肃也加快套现动作,原来三个月压缩到一个星期,如此庞大的现金流—— “你把非洲公司卖了?”梁父匪夷所思,“你怎么做到的。” 按照上市法规,公司股票上市交易之日起一年内,是不得转让股份的,哪怕是股份持有人宣布离职,半年内股份也不得变动。 “不算卖,上市前做了其他准备。”梁朝肃起身,挺拔影子倾轧在梁父身上,“之前说过你硬来,我接招。” 梁父脸上一阵青,一阵紫。 “为了一个女人,就为了一个女人......” 说不清是恼羞成怒,还是伤心失望,他嗓音发颤,“我与你母亲呕心沥血养大你,给你财富,权势,予以欲求,你就为了一个女人,生恩养恩全抛诸脑后,你还算个人吗?” 梁朝肃没了波澜,从他深邃眉目到他平直嘴角。 越平静,越冲击。 沉凝寂然,不寒而栗。 一潭死水凸显出会议室另一边儿,董事们三五成群在畅谈,余光瞥着他们,等着一场父子对决,或许动手了,及时上来拉一把。 梁朝肃绕过他,散会离开。 梁父呆愣望着门口,眼底几分惊疑不定。 第298章 第298章 他竟从头到尾不提冰岛,不问连城。 .............................. 连城昨日可以短暂下床活动,但范围仅限于屋内。 今日出血只有零星血丝,她出门试探了几次。 明面没有保镖,走廊却有摄像头,两分钟内佣人必会出现,各种理由请她回房休息。 毋庸置疑,她被软禁了。 连城首先想到老鬼。 当时车祸,她昏沉被带走,老鬼留在车内。 维尔斯给她的说法是,老鬼被路过好心人救起,送到附近医院,治好伤后,在外迷惑梁家。 三天前已经回国了。 可她如今确定被软禁,维尔斯不再可信,那老鬼到底有没有被救,冰原气温零下,有大风,如果再有伤,他还活着吗? 连城手脚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错了。 被梁朝肃这种魔鬼神经病纠缠,她最不该把别人牵涉进来,老鬼、沈黎川、白瑛...... 她绕不出魔鬼九曲回肠的城府,谁帮她,谁被拽进深渊。 门外楼梯处突然响起杂乱脚步声,连城惊得回神,坐起身紧紧盯着门口。 几乎眨眼间,门被人一把推开。 维尔斯疾步闯进来,目光如电,先梭巡一圈室内,最后转到连城身上,笑容僵硬,“连城小姐,我们内部出了一些小问题,进了一只不安分的老鼠,为你安全着想,我父亲想邀请你去雷克雅的家里住上一段时间。” 连城心里七上八下,一只不安分的老鼠? “抱歉,我身体不太舒服。既然是小问题,我相信以你们——” “连。”维尔斯打断,强硬态度几乎掩饰不住,“车在楼下,考虑到你的身体,我们改造了车厢,随车配备医生,你现在就跟我走。” 佣人过来搀扶连城,连城挣扎,“等一下,我要先去趟洗手间。” 维尔斯断然拒绝,“车上也可以。” 连城根本不想去洗手间,也清楚她抵抗不了,只是想拖延一点时间。 帮派背后是梁朝肃,她死遁失败,帮派是怎么跟沈黎川交代的。 假若老鬼也出了事,两条命,沈黎川绝不会被蒙混过去,他会亲自来冰岛。而他的行程,瞒不过梁父,梁父定会全程关注,稍有一分跷蹊,就会立即重查医院。 假若老鬼没出事—— 连城攥紧拳,无比祈求情况是这一种。老鬼好好的,车祸被救,得知她死亡,肯定会找帮派。 那这只“老鼠”会是他吗?刚才维尔斯一进门,先扫视室内环境,下意识的描述是“进”,又如此着急带她离开,是老鬼已经进来了? 可这民居小楼,不过二层,包含带厨房、卫生间,房间加起来不超过八个,维尔斯人多势众,就算老鬼能藏能躲,对他们来说,找出来制服不费吹灰之力。 甚至,严谨一些推算,以维尔斯的防守,老鬼一个人根本没有闯进来的机会与可能。 除非——老鬼不止一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或许小楼外围,或许街道,有人牵制了维尔斯的其他人手,所以现在维尔斯宁肯暴露自己有鬼,也要立即带她走。 看来,是迫在眉睫,大敌当前了。 第299章 第299章 “我不习惯。” 连城捂小腹,“到底什么老鼠,情况紧急到几分钟都等不了吗?” 维尔斯脸沉下来,瞥一眼佣人,又瞥一眼身侧黑衣手下,微微低首聊表歉意,“连,得罪了。” 连城表情消失,佣人强行架住她的胳膊,黑衣手下打开门,拔出腰后手枪。 刚到楼梯口,楼下突兀进来一队人,接着几声近乎“噔”的响声,声音发闷,又像订书机放大的音效,又恍似夹杂射进肉体的扑簌声。 连城尚未反应是什么,身边簇拥着的黑衣手下队形骤然紧缩成人墙,前后肉贴肉掩护她和维尔斯,轻声迅速退回房间。 门关上,黑衣手下守在门口,维尔斯眼神锋利凶狠,疾步走到窗边,躲在墙壁后,卡着窗帘遮挡的角度观测东西两个方向。 连城被佣人挤护在墙角,四肢绷直到极点,也静默到极点。 刚才那声音,电影、电视剧里经常有,佐证黑衣手下的反应,无疑是装了消音器的枪声。 连城忽地想到另一种可能,倘若沈黎川能找到这儿,梁父自然也能。 那外面来人,是敌是友,“老鼠”是不是老鬼又成了未知数。 窗边维尔斯却突然松懈,连城正疑惑,楼下一个脚步声敏捷接近楼梯。 同时,窗外街道上猛起咆哮的引擎声,由远及近,眨眼间逼到门口。 维尔斯挥手示意黑衣手下开门,嘴角挑出狞笑,“帮手到了,外面不用管,我们先打扫屋子。” 连城心口猛颤,止不住发冷,不确定进来的是不是老鬼,可万一是呢? 再看维尔斯手下们姿态也转变,万分戒备变成兴致高昂,带着几分发泄刚才惊吓的意味。 连城不再等了,“维尔斯。”她开门见山,“进来的人,是不是老鬼?” 维尔斯注视她,知道她有怀疑,也被告诫过她聪明,可每次接触,她轻易被几句真真假假的华夏消息,安抚下去,过于安静隐忍。 此时能想到老鬼,还能直率问出来,这份机敏果断,倒是又印证她聪明了。 他干脆也了当到底,“连,梁先生要来了。” 连城僵窒住,指甲扣进皮肉,猩红直冒,却在她全身绷紧的神经下,无知无觉了。 梁先生,梁朝肃,要来了。 他是该来。绕这么大一圈,所有人都做了他掌下木偶,指间棋子,在冰岛这片土地上,被他牵着线,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 他三番两次指责她,总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解读他一言一行,可她每次都揣测错了吗? 就像这一回,他与帮派定然早有联系,也早知晓她想死遁。 很可能在出海观鲸前的餐厅里,她与老鬼碰头显露时,他就知晓了。所以那会儿,她从洗手间回去,他装不下去宽和,一句“坐下”,命令式的威吓口吻,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大胆却绚烂的计划,竟然没有多想。 而他之后留在胡维萨克,先是雪夜街头直白娶她,接着带她去餐厅,让她继续跟老鬼碰面,发现她态度坚决,沈黎川都明确他要娶她了,她依旧不改想法。 第300章 第300章 如今想来,当时回到酒店别墅,他一再问想不想出门,不就是在给她机会?结果她养精蓄锐一再拒绝,只等离开。 他必定是看出来了,才有那第二天最后一次试探,拿着“我爱你”来栓住她这头死不驯服的犟驴。 连城浑身都在颤栗,每一处筋骨,包括头发丝都冷地她绝望。 撕扯了她许久的疑问,现在看,竟浅显的,只差摆在明面上。 梁父的逼迫在,他陷入选择本就烦躁,又被她死遁的逆反激出真火,对她屡次三番的逃跑彻底厌烦了。 索性顺着她的计划,让她酣畅淋漓跑一次,过程设置的惊心动魄,叫她长足记性,永世难忘,再在她险象环生后出现,上天堂,下地狱,一线之间。 古有诸葛亮七擒孟获,当钻天入地七十二变,都逃不出另一个人手掌心,亲身体验了什么叫无能不能,什么叫算无遗策,就只能老老实实臣服,没胆子再生出二心。 精神摧残,多么高明的心理战术。 她不出声,保镖们鱼贯出门,正撞上那个上楼脚步声。 连城豁然醒神,拼尽全力推开佣人要去阻止。 门外却没有动手的纷乱,脚步声汇合,停顿两秒又平静分开,数量多的继续下楼,那一人的,停在门口。 是一张熟悉的斯拉夫脸庞,抱着带消音的枪,与她打招呼,“连城小姐,很高兴再次与你见面。” 话音未落,楼下一声震响,木板的断裂声,仓促的脚步声,还有乱糟糟喊着冰岛语的兴奋怪叫。 维尔斯笑,“这次是老鬼。” 连城本来有预料了,经由小斯拉夫一岔,以为自己误会,僵直的身躯松懈,还未从震颤中恍神,再次一霎绷紧,精神抻到极致,整个人像崩断的弦,瞬间瘫软了。 只能嘶声喊,“放了老鬼。” 小斯拉夫迈进一步,佣人早得维尔斯示意,在连城背后拖住她。 “连,你请放心,我们不会对老鬼动手——” 楼下传来肉体击打的闷声,有一声痛呼眨眼即止住。 维尔斯表情僵在脸上,随即掩盖住,“可能会有一些教训,但伤害不大,这位朋友可以作证。” 小斯拉夫颔首,“梁先生交代,留他一条命。”他抿唇,又补充,“我之前在楼下就发现他了,但我没动手。” 维尔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望着他。 他们之前接到萧达警示电话,国内老家伙的人刚一出现,就被他们的人拦在街道外围。却不妨交手时,突然出现第三队人手,二话不说加入战局,帮他们对付老家伙的人。 当时维尔斯虽然认出第三队不是帮派的人,但考虑可能是梁朝肃安排的其他人手,正待确认,对方又骤然反戈相向,打他们措手不及。 维尔斯察觉不对,匆匆回来,准备按萧达意思先带走连城,却在院墙上发现有生人入侵痕迹。 那时,这个小斯拉夫可一直就在守在楼下,见到他目不斜视的,维尔斯还以为他没发现。 第301章 第301章 连城不管他们眉眼官司,身体蓄了力气,迈步踉跄朝外走。 维尔斯还要拦,小斯拉夫也再次上前一步,连城在佣人牵绊下迎上他,“让开。” 话含在嘴里,出声一半,脑袋陡然天旋地转,手与脚乃至身体各部位都坠的千斤重,坠的她直挺挺栽下去。 小斯拉夫枪甩到背后,胳膊拖住她脊背,面朝维尔斯,“楼下人是你们打的,她是你气晕的,跟我们小队毫无关系。” 一口大锅直拍到脸上,维尔斯张嘴要辩。 旁边儿佣人惊慌失措,指着连城腿间尖声,“血,她留血了。” .............................. 梁朝肃一下飞机,帮派首领在停机坪迎上他。 正值下午一点四十分,冰岛朝阳初升,天际一缕白亮的灼光,驱散昏沉暗紫色云层,映照在帮派首领脸上,表情却像被蜡封了一层,僵固的惨白。 梁朝肃注视他几秒,预感不好。 帮派首领不等他问,先低了头,目光落在他胸口,“出了意外,惊扰到连城小姐,孩子......没保住。” 没保住—— 梁朝肃脑子轰隆炸开,身体失了重心,趔趄倒退一步,被萧达眼疾手快接住。躯体扶稳了,理智却被日出的灿光吞噬。 跟首领的脸色般,同样被蜡化,蜡化的程度更深,更广,也更脆弱,风一吹,他整个人都皲裂开,像海啸冲垮的陆地。 光亮,周围,一切被吞没,一种清晰的,一寸寸淹灭没顶的感觉,失了声。 萧达被他脸色骇住,厉声唤随行医生,“先过来检查梁先生——” 衣扣被解开,寒风沿着缝隙钻进来,胸膛隔着衣物贴上硬物,医生来回变换着听诊器位置,距离接近。 梁朝肃挥手推开,医生始料未及吓了一跳,却松一口气,有意识有动作,就不是精神剧烈波动下出现木僵症。 “肺部湿啰音很重,可能是长途飞行疲劳刺激,先挂上从国内带的输液药水——” “不用——”梁朝肃瞳孔血红,压住喉间钻心的痛痒,话间尝到腥甜的味道,他咽下,推开医生,手指帮派首领,阴鸷的厉害,“上车。” 帮派首领丝毫不敢有异议,这是他们重大失误,甚至是一直失误。 先是鲸鱼博物馆后的车祸。梁朝肃特意嘱咐过,要注意华夏国内会增派人手,他们注意了,也跟在那帮红胡子身后,却没防备红胡子们胆大包天,竟肆无忌惮制造车祸。 可车祸发现在一瞬间,无法阻止,且连城被拖出车时,昏昏默默未有明显伤痕与血迹,帮派首领见惯身边彪悍体壮的女下属,考虑到后续计划,将错就错没有阻止。 后又拦截华夏国内派遣的雇佣兵失误,硬是叫他们带着连城去了医院,千钧一发的危急,连城生死冲击,身体伤害叠加心理刺激,先兆流产了。 最后这次更甚,反复警告维尔斯,连城聪明机敏,细枝末节和沟通交流上,务必谨小慎微,他却轻视大意,早叫连城察觉不对。瞒不住了,小斯拉夫长拳头的脑袋都知道推诿,他竟蠢而不自知,当连城面动用武力。 车队出了机场一路疾驰,冰原沐浴晨光,夺目的金光万丈,狂风吹着雪末击打玻璃。 梁朝肃咳嗽不断加剧,唇齿间溢出血迹,不多,对比车外澄静洁白的雪,鲜红的触目惊心。 “梁董。”萧达发觉,手忙脚乱递水杯,递纸巾,“医生在后车,要不要——” 梁朝肃眼神制止,他胸膛烧着的烈火,活生生焚尽他五脏六腑,空荡荡的窒息感,吞噬了灵魂。 这个孩子到来之初,他其实早有怀疑,却迟迟不定。 第302章 第302章 他一直很清楚,连城对他没有男女之爱,她留恋梁家和过去的哥哥,对他不生恨意,却有一腔远离他的心思,愈演愈烈。 当真在他计划外,毫无防备时,她有了孩子,是绝不会留下的。 所以最初在白家医院,他除了监控,重点还查了流产手术,答案是没有。 后来她离开,萧达汇报那一路她没去过医院,也未曾有了解流产手术的倾向,在翡翠公馆她又在生理期,四分怀疑在她答应脱离梁家时,被冲淡了。 再等到他知道黑诊所,再等到她远渡重洋。 他确定她有了孩子,留下孩子。同样是飞机落地冰岛,同样是去往见她的路上,穿过这么一片光彩耀目的冰原,他那时胸膛也生着一团烈火。 无比炽烈燃烧着,烧着他的灵魂,充塞满不可置信,感激,震荡,也烧着四肢百骸奔涌的血液,犹如岩浆一般滚烫,叫嚣着拥住她,抱紧她,世界静寂,又震耳欲聋,拥住她,抱紧她...... 恨不能融入骨血。 可见面后,他发现她割裂了哥哥,也彻底割裂他,他触及孩子,就是引爆她积压的怨恨。 冰岛短短两星期,她恨他,也开始恨梁家,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在,她尚且无可挽回。 那,失去孩子呢? 车内震响一阵尖锐铃声,帮派首领拿出手机,来电显示名字的后缀是医生。 他小心瞥梁朝肃,接通,打开免提。 医生声音一霎流出,用的是英语,“艾德里安先生,病人醒了——” .............................. 连城陷在一片黑暗中很久。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触感知觉,她无比轻盈漂浮着,只有思维清晰。 偶尔,小腹会有隐隐的疼痛。 连城萌生一种踏实感。 疼痛级别不高,没有连续,也不坠沉,比她之前出血时,情况还要好上不少。 她闺女一直这么坚强,很乖。让她这个想做好妈妈,却总带她陷入危险的坏妈妈,十分无地自容。 说到底,还是她低估梁朝肃,低估他能力,低估他心狠手辣。 他根本不是神经病,他是一只伪装成人的魔鬼。 连城又想老鬼,想沈黎川,想这次冰岛的混乱,她该如何挽救,从魔鬼的爪牙下,将被她牵连的人全推出去。 她以前的反抗程度完全不够,方式也错的彻底,顾忌梁母,害怕梁家,畏首畏尾地,报警不坚定,警察只会认为是小孩子反抗家长的胡闹。 现在这些都不成牵绊了。 她是受害者。 她该先找大使馆,帮派在冰岛横行无忌,对上华夏,他们屁都不是,老鬼会安安稳稳回国。 而她自己,控告梁朝肃是一条非常难走的路,她户口还在梁家...... 第303章 第303章 首先,冰岛这一圈混乱远离国内,不好取证,也不好界定。 梁父杀人害命,却未遂。 在控告的过程中,帮派必然自救,千方百计抹除痕迹,再加上梁家父子为了自身脱罪,也会相互打掩护。 漫长的过程,拉扯到最后,梁朝肃并未造成实质性的严重后果,有枪却是被动防守,国外法律一向支持自卫,出发点他再自辨是想保护她,很可能只是面临一些罚款,或者杜绝入境之类惩罚。 但有相关涉案人老鬼的证词,到最后,禁锢她人身自由的罪名会成立。 只这一条,就足以让她在国内光明正大获得自由。 连城小腹痉挛似的抽痛,痛感逐渐强烈,身体知觉被难以忍受的抽痛惊醒,一点点在四肢里复苏。 天花板上是粉色的,灯光却太亮,刺得她眼球辣辣的痛。 连城适应光线,再次睁眼。 视野左上方悬着一张戴口罩的脸,眉目笑意礼貌,“女士,感觉还好吗?麻药的药效刚过,如果你感觉到疼痛,可以告诉我,医生会为你添加镇痛的药物。” 是英语。 连城清楚听明白“麻药”“镇痛”的单词,来人又是护士打扮,她下意识捂小腹,感受疼痛是一波波收紧的抽搐,仿佛一只手伸进去攥紧,松开,她心脏紧缩,绞缠,一下子冷得浑身发抖。 牙齿磕磕绊绊,哆嗦得不成语调,“我有孩子,不能使用麻药。” 护士目光怜惜,轻声安慰,“女士,我知道这非常遗憾,你曾经尽了最大努力保护她,不惜使用药物,或许是这个小宝宝不忍心再成为你的负担,她也想保护你。” 连城脑子一片空白。 只剩一个单词,‘遗憾’。 什么是遗憾。 遗憾是前尘旧梦,是失去,是不见,无法找回,无法弥补,是破碎。 可她的破碎太多了,如今...... 如今又添一笔。 是她闺女。 连城眼眶通红,血丝蔓延上眼球,她紧抿唇,死咬牙,却不断发出牙齿打战的碰撞声,细碎,凄厉。 护士做好她大喊大叫的准备,亦或痛哭失声,却没做好如何应对死寂的坍塌,她连哭声都没有,浑身绷紧到皮下青筋分明,躯壳完整的一个人,内里土崩瓦解。 “女士——”护士先关闭输液器,一路蜿蜒蹿升的艳红色,在透明管道里回落,她又检查连城状态,“放松,深呼吸——” 连城眸光开始涣散,本就惨白的脸上,镀上一层阴翳的灰,她的世界从寂然无声到两耳轰鸣,病房仿佛在褪色,粉色,亮的,都成黑白。 被深渊吞没般。 魔鬼原本就是想叫她这种模样。 他成功了。 她接受不了这种结果。从连累老鬼时,她开始后悔,到如今,她感受到错了。 却不知道哪里错,她不是罪人,反抗迫害,总是失去,没有屈服。 这是对的呀。 道理是这样教的,先辈是这样做的。 在她识过的字里,看过的书上,历史的余音中,人性的坚韧下。 可数不清的悔,无法形容的恨,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太痛了...... 第304章 第304章 连城承受不住...... 她承受不住。 .............................. 到了医院。 梁朝肃三跨两步直上电梯,医生来不及去楼下迎接,等在电梯门口。 屏显上数字到三,叮一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格外惊神。 这层楼从连城入院起就被帮派包下,其他的病房都空置关闭,走廊的灯也调暗亮度,只有走廊右手这间病房前灯光明亮。 医生压低声音介绍病情。 梁朝肃立在门口,门上的小玻璃窗本就是方便查看病人,角度能看见整张病床。 医生用了安定药物,她睡着了。 脸色很苍白,唇色也淡,几乎有些透明,像濒临破碎的玻璃,陷在被子里瘦小又单薄。 病房没有开灯,借着走廊透进去的光线,梁朝肃找不到她呼吸起伏的弧度。 她孤单躺在那儿,在斑驳的影子里,像沉进灰暗的一张画,一阵梦幻泡影,虚幻虚无,他手一探,就失去踪迹。 医生介绍到要紧处,“......病人子宫先天有异,加上使用过强效保胎药物,导致胎盘粘连宫壁,大出血流产难以剥离......采取有效措施,保留住子宫,但以后不会再受孕......” 梁朝肃目光发直,盯着窗口。 脑海里浮闪着她的影子,这四年的,那十八年的,每一帧画面,她哭,她笑,她愤怒,她愉悦,像是过电影似的,却没有电影的顺序感,胡乱地闪回。 最后,化为粉碎。 “她什么时候醒?”梁朝肃声音低哑,像无数刀剑卡在嗓子里扎得千疮百孔,每个字含着血沫的无力,“能见我吗?” 医生诧异。“当然能见,病人刚失去孩子,表现非常痛苦,护士说她的反应,很可能醒后还需要心理辅导。这种时候,您作为丈夫,陪在身边安慰,是病人迫切需要的。” 话音未落,萧达顾不上梁朝肃的反应,先看帮派首领,帮派首领隐晦摇摇头。 这就是没告诉医生内情。 “我与她——”梁朝肃后半句淹没在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胸腔似乎不堪重负,渐渐喘不上气,唇色脸色在窒息里,爬满青紫色。 医生惊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准备查体。 萧达接到梁朝肃手势示意,追问医生能不能见的话,却在肚腹过一圈,迟迟未出口。 他是梁朝肃的生活助理,这几年没少接触连城,算是了解他们感情纠葛的整个过程。 两人之间坎坎坷坷、沟沟壑壑,到如今,填的已经不是误会,是积怨,是恨,又添了血。 他们已到冰岛,两人见面是必然的,只是考虑到两人的身体状况,萧达觉得这个时间,其实可以押后一点点。 虽然于整体没什么用,但至少是个缓冲,错过情绪最激烈的时段。 他换了个说法,“梁先生有肺炎,虽然不是传染性的——” 倏地,萧达嘴张着,却发不出声了。 他无意间扫过窗口,正对上一双眼睛。 又黑又深,冰冷的,像两个塌陷的黑洞,恨意歇斯底里,却沉寂地注视他们。 钉子似的。 淬着一往无前的毒性,射穿他们的心脏。 第305章 第305章 萧达像被点了穴,僵直不动。 梁朝肃咳完,胸膛里血肉一寸寸撕扯,仿佛融成脓血,齐涌上喉咙,他反复抑制吞咽,铁锈湿腥积压满喉管,是爆射而出的血剑。 顶开牙关,柱状喷涌出。 医生是妇产科医生,但急诊是每个医生学进骨子里的本能。 他喝声指挥护士去拉平床、吸氧设备,和相关药物,一手控制梁朝肃呈前倾位,方便他将积血呕出。 医生来回措施中,离开门口范围。 萧达在这几个呼吸间,从目瞪舌疆到下意识去搀扶梁朝肃,再到思维反应衔接上,回头去看病房。 门已经无声无息从内拉开。 走廊灯光,照进门口,掺上了阴影的惨淡,描绘一副形销骨立的轮廓。 倚着门过分苍白无力,孱弱在每一声飘若游丝的喘息中凸显。 萧达不自主要去扶她,正在扶着的人却突然直起身,先一步拽开他手,推开医生,一步、两步......颤抖着抱住她。 连城不高,一米六五,连城不胖,八十九斤。 但她又瘦了。 八十斤。 梁朝肃高,他生得一副宽阔骨架,充满力量感,填充骨架的肌肉结实发达。 同样病弱下,她像一缕烟被人箍进在怀中,滚烫温度吞噬她,躁动沸腾的心跳贴着她耳朵,炸裂,摧毁,没有导致她死亡,但体验和死亡差不多。 连城静静任他抱,就像她与身体这幅躯壳分离开了似得。 也可能是真的分离开,所以她麻木的过分。 她应该声嘶力竭,给他一刀,精准刺穿他心脏,看看他心窍里的血是不是魔鬼的颜色,跟他吐在地板的红,一样不一样。 但她变不出刀,目之所及,连输液尖锐的针头都被护士清扫走。 只能用言语戳中他,“你吐血了,你什么时候死,为什么还不死。” 气弱声嘶,断断续续。 连城怀疑他没听见,男人弓着脊背,脸颊深埋进她颈侧,他很重,此时却很轻。 连城感受不到他身体压下的重量,只感觉蔓延着血腥味的呼吸,潮乎乎喷在她颈侧,隐约还有其他冰凉濡湿的水迹。 她进而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十四周了。 十四周的孩子是什么样。 白瑛说,十四周,她闺女器官发育完善,五官、四肢清晰,长出头发和眉毛。在前天,她开始感受到胎动,就在左下腹,很轻的一下。 痒痒的,像抚慰她。 竟成了告别。 是告别。 她总在告别。 跟这个告别,跟那个告别,告别到现在,连城只想让他死。 她积蓄了这么久的力气,猛地一下子抽出手臂,用尽全力掐住他脖子。 梁朝肃呼吸逐渐困难,却不到被掐窒息的程度,她瘦的太快,瘦的太狠,用力到手指痉挛,消瘦单薄的肩背激颤,目眦尽裂、摇摇欲坠。 他抬手,臂弯护着她,另一手伸着,想摸摸她头发。 想安抚她,想认错。 他不该把她交到别人手上,她恨也好,怨也罢。这四年他羽翼未丰的时候,她在他身边都好好的。 却勉力支撑不稳,手脚失了护持她的力气,轰然往后倒。 第306章 第306章 梁朝肃体魄健壮,又有强悍的自制力,常年健身日日不辍。刮风暴雨天寒料峭,四年间甚少生病,精力旺盛,生命力雄浑。 这会儿衰败潦倒,面色黯淡,惯常规整的发丝,在鬓边狼狈不堪,隐露出几缕灰白。 连城眼睛炙红,抽搐着从眼尾崩落泪痕,沿着两腮,一滴滚落一滴,并非是心疼他,手上力道还在增加。 变故在眨眼间。之前有梁朝肃脊背挡着,并未看清,等他重重坠地,萧达猛醒,惊慌失措扑上来。 他旁边不认识的外国男人和医生,嘴里喊着,手上挥着,都要上来拯救梁朝肃。 连城愤恨至极,他凭什么被拯救,一个魔鬼凭什么被拯救。 她屈膝跪在梁朝肃胸膛上,膝盖像一根削尖的棍子,恨不得刺破自己的血肉,刺出来,代替那把找不到的刀,把魔鬼钉死在地上。 凭什么没的是她闺女,凭什么死的不是他。 萧达半拖半抱连城,身后医生接过护士风风火火递过来的镇静剂。 连城手臂一痛。 冰凉爬进血管,泛滥开难以言谕的乏力,拖住她的脚,拽住她的肩,汹涌的黑暗侵吞她撕心裂肺的痛楚。 萧达还未喘口气,另一边医生再次惊呼,“梁先生,昏厥了——” .............................. 于此同时,国内。 梁文菲的车离开梁家,穿过三环最拥堵的路段,驶进沈家的宅院。 沈黎川刚收拾好行李,急匆匆下楼。 梁文菲迎面拦住,“你去哪?” 她最近食欲失控,体重飙升,肚子隆起很高,哈密瓜大小,一步一抖,沈黎川不敢在往逼前,肃冷着声,“冰岛。” 梁文菲表情介于发飙和按捺之间,又忍不住带火呛人的语气,“现在装都懒得装了?我哥哥去了冰岛,你以为还有你献殷勤的余地?” 沈黎川一言不发,换方向绕开她。 梁文菲堵不住,张开手臂拦,“你去不了冰岛,我爸爸刚才已经公开发表她的讣告,注销她的户口,她现在是个死人,跑一圈把自己作死了的死人,连国都回不来。” 沈黎川面容沉翳,几分荒诞,几分嘲笑,“你父亲被梁朝肃赶回家,如今手段这么低级儿戏吗?” 他示意闻声赶来的佣人拦住梁文菲,“连城也不想回国,更不想还待在你们梁家的户口上——” “啊——” 梁文菲倏地跌坐在地,佣人条件反射举起双手,“三公子,我根本没碰到她。” 沈黎川看见了,梁文菲之前闹过沈家,沈家佣人都知道她是脾性,能不沾她就不沾她,刚才拦,始终保持三四步的距离。 他抬步往门口走。 身后佣人却突然失声喊,“三公子——” 他顾及佣人,怕梁文菲冲他撒气,回头。 佣人惊慌失措指着梁文菲,她跌坐在地的腿间裙摆上,缓慢洇出血迹,不多,面积却一点点在扩大。 沈黎川五分怀疑,出血的招数对梁文菲来讲,就如同狼来了。保胎稳固后,依旧时不时拿出来,他回回上当,是为了孩子,但次数太多,他耐性再好,也磨穿殆尽。 不待他开口,沈父突然从楼下下来,整个人的状态不太对,“黎川,出事了。” 沈父头一次不顾梁家脸面,请管家送梁文菲去医院。 沈黎川攥紧行李箱扶手,没有上前,“父亲——” “我知道你要去找连城。”沈父蓦地爆发,懊悔,痛恨,埋怨,气急败坏,“出事的是你在非洲经手的项目,牵连的是整个沈氏集团。” 沈黎川皱紧眉,“非洲项目从我回来后就停了,现在不可能会出事,更不可能牵连到整个沈氏。” 沈父表情狰狞,一字一顿,“那要是你经手之初就埋下的祸患呢?” 他恨声,“你还不明白吗?世界这么大,梁朝肃为什么逼你去非洲,你的项目是他暗中引导,他从那会儿就预备收拾你了,你当他次次跟你放狠话,都是光说不练的空炮吓唬你?” 第307章 第307章 沈黎川面目凝重,盯着沈父咬牙切齿的表情。 沈父以为沈黎川不信任他,怀疑他故意拖延。 一时怒急,迁怒连城,“她身上是有什么祸水魔力,让你们一个个都疯了。梁家父子斗法,反目成仇,梁朝肃心毒手狠,癫狂至此,你也想这样对我和你母亲?搅得家宅不宁,势同水火?” 沈黎川放下行李,“您学识广博,什么是祸水?梁家如今,是他们持身不正,暴戾自私。恶人的恶反噬其身,您不为受害者高兴,难道要受害者有罪论吗?” 沈父火气一滞,挥手。 “不谈论这些,我只问你——”沈父拍楼梯扶手,“家里危机摆在你面前,你全然不顾我们,不顾家族,飞去冰岛。还是留下来,处理你的疏忽。” 沈父摆明选项,跟着补充,“梁朝肃这步棋早埋下了,一直不动,是怕惊动他父亲。如今,他底牌全出,没了原先的顾忌,对你下手只会最狠最快置你死地。” “父亲老了,在互联网那一跤,跌得太狠,没了意气豪情,最重要失了稳操胜券的心态。非洲生意是你过手的,又是国际贸易,牵涉广泛,我兜不住这个底。” 沈黎川握着行李的手松懈一分,又握紧,垂眸望着行李。 楼梯上,楼梯下,短暂地陷入寂静无声。 一分一秒争相流逝,沈父眯起眼,更直白了。 “黎川,你去冰岛这一趟,有几分把握能正面赢了梁朝肃,救下她?”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三分赢面都没有。梁朝肃完全疯魔了,他铺垫四年,为的就是今天,你可以赢得了人,但赢不了一个疯子。” 沈黎川攥紧行李扶手,青筋暴起,指骨泛白。 道理他都明白。 明白梁朝肃这会儿下手,是迫不及待要了结他。明白是要阻拦他,不让他去冰岛碍手碍脚。 甚至,沈黎川能推测梁朝肃的想法。 他迂腐,他懦弱,他心中有太多的东西割舍不下,和连城同等重要,父母,姐姐,沈氏...... 相同选择下,梁朝肃能横扫一切,他却不能一往无前。 .......................................... 连城陷入一片血色,雾气四面八方。 有一个三头身的小豆丁,立在她正前方不远,稚嫩的女童声,“妈妈,我不要拴住你,你要自由——” “——”她张嘴,却叫不出一个名字,慌张伸手去抱,浓雾化作实质阻隔她。 连城拍打无形的墙壁,喉间呜咽到最后,只有,“对不起,对不起——” 浓雾里伸出一截白生生胖乎乎的手臂,莲藕似的,手指短短,手掌小小,隔着无形墙壁,贴上她手掌。 “没关系。”小手一下一下轻抚。 ”没有名字没关系,妈妈一直太害怕了。没有出生也没关系,不是妈妈不要我,妈妈已经很棒了。” 连城被浓稠的酸苦堵住口鼻,揪扯心肺。 “我爱你,妈妈。” 小手抽离,身影散去。 连城伸手去抓,被一只宽厚灼烫的手握住,包裹,掌心粗糙,力道还在收拢。 她睁开眼,猛力挥开。 梁朝肃手被甩到半空,停顿在那儿,他脸上带着口罩,背光凝视她。 连城应激撑着枕头坐起来,药劲儿残存,她仅仅算翻了个身,四肢就陡然懈力,软塌塌跌落回去。 梁朝肃伸手护在她脊背,缓慢放平。 第308章 第308章 连城拼力挣扎,手脚像捆着铁块的破烂朽木,根本不听使唤。 无法掐住他的脖子,无法下地,无法冲出去找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甚至连一巴掌都挥不了。 满腔深恨,永远无力。 她还蠢而不自知。 “滚——” 梁朝肃看着这双眼睛,不复往昔的清明灵秀,密集的血丝布满瞳孔,眼底涌出的冰霜刀剑,无休无止在喷薄,恨入骨髓了。 “连城——” 他唤她,口罩下声音难言地闷顿,迟迟没下句,喉结滚动,半晌,“日子还长,我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 “那你去死。”连城动不了,只能直勾勾锁定他,盯死他,化作道道箭矢,将他戳出成千上百个血洞,“看见是你活着一秒,我就难过一秒。” 梁朝肃眼睛是两个萧条索然的黑洞,仿佛看清她时,他也在塌陷。 塌陷到最后,灰败,寥落。 他又握她手,“......等你身体修养好,我带你回国。马上是春节,春节过后,还有两个月就是你生日。” “二十三岁了,你从前说想二十三岁结婚。等到松月开花了,我们办婚礼,中式,西式随你喜欢。” “婚后我把梁氏的事情处理完,陪你去旅行怎么样。前年欧洲行,你晒博客说特别喜欢普罗旺斯,我在小镇收购了一座庄园,六七月份是薰衣草盛花期,你遗憾没看花田日落,这次我陪你,好吗?” 连城眼睛中有了笑。 梁朝肃看懂她这笑,无比讥讽,厌恨,渗透了冷意,直直扎进人心底。 “梁朝肃,我现在躺在这儿一动不动,不是我想听你虚情假意,是我没力气,要不了你的命。” 连城气息不继,喘着气,语气却森森凛凛,冰锥似得。 “结婚,自作多情,看花,痴心妄想。我们只有两种以后,要么法庭上见,要么我生你死,或者我死你生。” 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梁朝肃坐在床边,沉默得像一座蜡像,僵硬中从内衍生出裂隙。 全是从前胁迫她脱离梁家,他说过的。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过,在两人私下用最严厉的语气,也说过。 甚至体检后没多久,她以为他再次逼迫,在白玉京的包厢里,对着一群浪荡二代贬低自己。 沈黎川护她,他欺压她。 连城厌恶至极他这种神态,好像她字字句句都是要命的绳索,锋利的毒刀,残忍又无情重伤他这位情圣。 倏地,她凝滞一下,陡然喝问,“老鬼呢?” 她恨极,头脑反倒冲破药物困顿恢复清明,神经接回原位,记忆也连贯。 昏迷前,维尔斯亲口肯定楼下是老鬼,帮派的人都是纯正的北欧人种,身高离谱,体型壮硕,动起手来殴打声音,能传递到楼上。 梁朝肃沉默。 连城预感不好,尖厉再问,“老鬼呢?” 门忽然被敲响。 小窗口出现萧达的脸,眉目急切, 梁朝肃起身,医生正好来查房。 门虚掩上的一刹那,连城恍惚听见一个字,“沈——” 第309章 第309章 沈。 是沈黎川吗? 连城侧头去瞧去听,护士拉上帘子,掀开被子查看她下半身,医生在帘子后问,“小腹还有疼感吗?抽痛、坠痛?” 连城无力攥紧床单,“抽痛。” 护士检查完,拉开帘子,报告医生,“出血量正常。” 医生颔首,安慰连城,“术后轻度抽痛感,是正常宫缩反应,出血量正常,b超影像也正常,疼痛会随着时间逐渐消失。如果没有意外,你很快就能出院。” 门缝里只剩下走廊明亮的光影,梁朝肃和萧达半点影子也无。 连城收回视线,望医生,“我现在手脚无力,大概多久能恢复?” 医生,“为你注射的安定剂量不大,一般两三个小时就可以。你主要是身体过于虚弱,之前使用的保胎针剂副作用太大,对你身体损伤很重。” 连城又观察门口,空荡荡没有声音,地上也没有影子。 医生出去后,她叫住护士,“可以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护士拒绝,“抱歉,我们医院有规定,上班时间我们的手机会统一放在护士台。” 连城不懂国外医疗行业,但就国内而言,白瑛说他们医护人员,一天二十四小时,手机不离身,不关机。 上厕所可以不带纸,都不能不带手机。 用药让她无力,依旧防备至此,连城闭上眼。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虚浮滞涩,医生关上的门缓缓推开。 连城一言不发。 护士立在床边踌躇,先有帮派大手笔包楼层,后有华夏来的富豪,直接要求一个组的医生护士专门负责。 也怕得罪她,干巴巴描补,“术后病人需要多多休息,尽量避免劳累。如果有要紧事,可以请您丈夫先帮您处理。” 连城霍然睁开眼,视线越过护士,落在门口,“我没有丈夫,只有一个暴力占有、囚禁、迫害我的魔鬼。” 护士惊诧,条件反射回头看门口。 灯光下,男人握着门把手,戴着口罩,站姿笔挺,气度矜贵。 护士见过他肺部的x光片,两肺高密度阴影,边界不清晰,是重症肺炎的表现,又有咳血和晕厥症状。 从病理学角度,他比床上女病人更需要住院卧床。 他拒绝,问清细菌性肺炎不具有传染性,就戴上口罩,一直陪护在女病人身边。 这种不顾身体安危的做法,作为医护并不提倡,但他从头到尾,对女病人的关切惶急有目共睹。 实在跟暴力、迫害不沾边。 梁朝肃没有让护士为难,请她出去后,坐在床边,“你想要联系谁?” 连城撇过头,冷冷一声嗤笑。 梁朝肃凝望她,视线落在她乌发间露出的耳朵,有种刿心怵目的瓷白,“是沈黎川?白瑛?还是那个叫老鬼的蛇头?” 连城痛恨至极。 她迫切想知道老鬼的消息,可梁朝肃刚才的沉默已是回答。 他不想说的,避讳说的,谁也从他嘴里掏不出来。 可没关系。 第310章 第310章 还有沈黎川,他或许救不了她,不会救不了老鬼。 “你是不是觉得你赢了。”她注视病床围栏,塑料里是栅栏一样的钢管。 “我折腾四年,跑不出你掌心。我再恨你,恨得疯魔,抵不过一管让人无力的药剂,抵不过你切断一切接触外界的机会,我就只能躺在床上,任你摆布。” 她语气平铺直叙,没了歇斯底里,没了恨之入骨,瘦小身体陷在白色床被里,气竭形枯,衰败极了。 梁朝肃胸肺里形容不出的痛楚,像电击,像火炙,像一切让人彻骨之痛的手段,肺炎不至如此,他清楚这是另一种病入膏肓。 “我没——” 他陡然惊骇失声,起身扳过连城的脸,她牙关紧闭,下颌绷紧,硬得似铁,嘴角却不断溢出鲜血,之前那一侧的枕头,已经有巴掌大的艳红血迹。 梁朝肃捏她下颌骨,力气用上十分,她再吃痛也不张嘴,猩红的眼睛眨也不眨死盯他。 梁朝肃心惊胆裂,几乎整个人狼狈跪到床上,双手去掰她唇齿。 连城下死力咬紧。 舌头钻心刺骨的断裂的疼,让她眼前阵阵发黑,隐约听到床头呼叫铃在响,嘴里伸出手指。 她积蓄的那点力气又用空了,唇齿被撑开,浓腥的液体趁机大口大口灌进喉咙,血沫子呛到鼻腔,黑暗四面八方裹挟而来...... 医院手术室通常自成一区,单独在一个楼层,没有与住院病房混杂。 医护疾步簇拥着平车,进入三楼的手术部,梁朝肃被气门挡在走廊,萧达全力搀扶他,支着他的身体。 “她从没想过自杀——” 梁朝肃失魂丧魄般,再不见往日的冷冽自持,衬衣扯得散乱,衣袖,胸前大片湿红的血迹,映衬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萧达也骇然至极,又缓了几秒,才找回声音安慰他,“连城小姐是刚失去孩子,一时无法接受。等她醒了,您千万跟她解释,她明白您这些年为她做的付出,慢慢就走出来了。” 这是苏成怀私底下的原话,他虽然不太认同,此时却能用来安慰。 梁朝肃望着封闭气门上的手术亮灯,恍恍惚惚刺目红光又变作一片鲜艳的血,铺天盖地涌下来。 淹没他的手,他的胸膛...... 涌成沉重又窒息的一片沼泽。 “我的付出......”他僵直立在那儿,一字字全是呓语,“她知道,全在她眼皮底下......” 这种疲弱的话,梁朝肃未曾显露过,苏成怀也没感慨,萧达默默无言了。 数学中有一个词,叫求和,还有一个词,叫无解。 时至今日,这两人,苏成怀认为能求和,他觉得是无解。 苏成怀私底下特别推崇梁朝肃,跟他辩论。 “爱情从来都是占有性,喘不上气的拥抱,窒息的亲吻,剪不断理还乱,爱就是要血肉模糊,把对方嵌进心脏才好看。” “连城小姐想通是他,想不通还是他。再者,连城小姐再坚韧,不改初心,这种背弃世界只要她,这种空前盛大的占有爱,不会有第二个人给的了,谁能抗衡爱你如奉信仰,你能吗?她总会想通的。” 萧达险些被说服。 可今日连城咬舌自尽,他又不确定起来。 很多事情,在外人眼中如何如何都是虚妄,只有自身体会才是真实。 有一句话讲,之于她,爱是规训、眼泪做成的暴力。 萧达觉得,连城就算认可梁朝肃的爱,也应该是这种感觉。 更何况,连城现在连他的爱,都尚且不认可。 第311章 第311章 “让白瑛来。” 梁朝肃眼瞳血丝激涨,面孔青灰,“告诉她位置,告诉她事情经过,警告她言行。如果白逸仙跟着,让他看好自己女儿。” 萧达怔愣一秒,才应是。 苏成怀在国内对沈氏痛下狠手,沈黎川无暇分身,却找了白瑛,托付她来冰岛。 他本来是阻止的,哪怕白父出面,言明不受沈黎川相托,单纯就是小女儿之间相互关心探望,都碰了硬钉子。 萧达揣摩他心思,并非是阻挡连城交友,应该是怕白瑛又像保胎针一事似得,明知有损连城健康,仍旧顺着她,伤及己身。 这会儿,少见改变决策。 “还有那个叫老鬼的蛇头。”梁朝肃目光始终停留在手术室亮灯上。“立即送他回国。” 萧达又是一呆,轻声问,“那国内针对他的违法带人出国的举报,还要继续吗?” 梁朝肃呼吸粗重,脑海不受控制,想她紧闭的牙关,想她止也止不住的血,想她那句你赢了。 “撤了。” 萧达,“好的。” 走廊又寂静,静的光线凝固,只剩起起伏伏的喘息声,格外悲恸。 萧达自身呼吸轻不可闻,增加了手上搀扶的力道,想请他在旁边坐下,搜肠刮肚,找不到嘴。 他性格木讷,其实不适合做生活助理。毕竟生活助理,重度参与雇主私人事务。在安排日常行程,辅佐处理事务之余,要足够灵活,能提供情绪价值。 但梁朝肃不需要,他对旁人没有情感期许。一个笨嘴拙舌的工具人,比能言善道,清净省事。 一阵铃声,打破了气氛。 萧达另一只手摸出手机。 他没通知苏成怀这里的情况,苏成怀就还保留着一小时前私下通话的状态。 “达子,老梁董在省殡仪馆举行连城的葬礼。沈黎川出席了,还送了花圈,肯定了连城的死亡。” 周围太静,听筒声音堪比外放。 梁朝肃视线转向到他脸上,四目相对,猩红尤甚。 “连城小姐。”萧达心惊肉跳纠正他,“梁——” 苏成怀那边“哒哒哒”,盖章机器般,听得不甚分明,自然往下接。 “我知道,你想说老梁董输了,还在挣扎,所以才抢先一步锤实连城死讯,对吗?” “我也这么觉得,老梁董这算盘打的好啊。往后连城要想回国,只能换个身份。到时候就算梁董跟连城结婚,也能有几分遮羞布。要我说,这遮羞布,纯属掩耳盗铃。” “但有非洲投资,梁氏眼瞧着更上一层楼。豪门里有利可图,也并非不能做睁眼瞎。” 萧达头皮麻了,“我是说梁先生在——” “梁董在意沈黎川嘛,我知道。”苏成怀嗤鼻,“四年了,沈黎川回回都是这套诛心术,心有灵犀一线牵~~~” 他撇嘴,“相隔万里,没见面,也没打电话交流确认,就跟梁文菲放狠话,‘连城也不想回国,更不想还待在你们梁家的户口上。’” “原话啊,你听听,万分笃定的。心知肚明连城没死,还小动作帮老梁董锤实。” 他终于喘气了,萧达从头到脚麻木的,“我是说梁先生在我身边。” 电话里死寂一秒,爆发撕心裂肺的呛咳声。 梁朝肃脸上没有表情,过一分钟,嘶哑开口。 “让他们闹。” 闹? 萧达思忖这个闹,是暂时置之不理,等回国重新拿回连城身份,还是干脆不管,顺水推舟? ........................ 连城恍惚听见白瑛的声音。 她在破口大骂,骂的还挺脏。 第312章 第312章 “我来之前特意打了狂犬疫苗,我怕你啊。” “触景生情,你踏马就占了两字,畜生。” “你是畜生,你全家也是畜生,所以全家都吃屎,梁文菲嘴里有屎,你爸妈脑子有屎,你不得了,你全都是屎——” 她被人捂嘴了。 连城一着急,有点意识。 这好像就在她身边发生的,不是梦,也不是魂归故里,见生前人最后一面。 她本来不想睁眼的,白瑛忽然出现,她得睁开了。 可是眼皮很重,努力很久,身边白瑛从骂到哭,哭到止不住抽搐。 她才睁开。 未说话,一个黑影扑上来,扒拉她眼皮,撅她嘴,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才摁下床头呼叫铃,抱的她昏天暗地,柔软深埋她,在她头顶嚎啕大哭。 “你骗我,你怎么能骗我。” 白瑛抽抽,“说好假死去新西兰,我连以后怎么偷偷出国见你,都写成计划书了。” “你假死变真死,又活了又咬舌死。” 白瑛哭的她头皮都感觉被淹了,连城抬手想回抱她,两只胳膊却被线缠着,她一动,旁边立即滴滴滴一片,是仪器警报声。 门外好像守着人。 声音刚起,门猛然从外推开。 连城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几步到床边。 梁朝肃声音粗哑,像年久失修的磁带,艰难,干涩,“让开。” 白瑛手臂收紧,将连城拢的严严实实,“畜生,给老子爬。” 连城嘴张开,发声到喉咙,舌头动不了。 她张大嘴,牙龈啃到白瑛肚皮,软绵绵一圈。 白瑛猝不及防“啊”一声。 梁朝肃额角是狰狞凸显的青筋,压抑不住地狂躁戾气,在病房灼白光线下,瘆人非常。 白逸仙察觉他即将失控,劈手揭膏药似得,将白瑛撕下床。 “您来——” 连城被他拥住,掌心落在她脸上,小心捏她下颌,指尖掰她唇齿。 “还疼吗?” 他声音颤,连城身体颤,咬着牙关,蓄力从他怀里挣脱,只是沽涌两下。 她咬舌前身体无力,尚且能说话。咬舌后,连话都没不能说了。 白瑛脾气爆发,挣开白逸仙,上来解救她。 梁朝肃臂弯被扯得颠簸,他表情不好,眼中密密麻麻的血丝,堆积如炸药桶,引线已经点燃了。 连城万分戒备盯着他。 她太清楚面前是个魔鬼。 厌恶身体接触,不允许有人当面冒犯,睚眦必报。 白瑛骂他畜生,撕扯他,更有之前两次帮她逃跑。 一旦他出手报复,白家有帮她伪造体检的把柄在,根本无法抵抗。 白逸仙再次拉回白瑛,或许是梁朝肃有别的顾忌,他竟克制住,没有为难。 冰凉掌心重新贴她脸颊,“我让老鬼回国,白瑛来陪你。镇定剂不会让人无力,是你太虚弱,我们之间没有谁赢谁输——” 白瑛听不得他假惺惺,“安定的确不会让人无力,但你囚禁连城,不让联系我们,你怎么不说。” 第313章 第313章 病房天花板块状灯带,悬过床脚上方。 光线照射过来,连城的角度,能近距离洞见梁朝肃脸上每一寸。 眉宇冷峻阴鸷,太阳穴到下颌崩成一条直线,眼神却未偏移向白瑛一分。 超乎意料的容忍,容忍过后,无视了。 “如果你坚信是我变态,折腾这一场游戏。”梁朝肃手指挽她鬓角发丝,“那是我输了。” 白瑛极其不屑,嗤笑没出声,白逸仙不由分说捏住她嘴巴,强硬拖出门。 “你是我祖宗,小祖宗,他悔恨交加,你骂两句,他没心力理你。眼瞅着他状态调整,你可别坑爹了。” 连城听到了那句状态调整。 门关上。 梁朝肃眼底厉色褪去,蕴出一抹柔意,动作也温柔,拇指摩挲她脸颊,几乎感受不到茧子刮擦的痛意。 “你太过坚强勇敢,我急功近利,走了一百步,发现你还在往后退,我也快疯了。”他抚摸她眼尾。 “忘了你那时回到梁家也在承受痛苦,只想用梁文菲让你明白,他们其实早变了。不是你的眼神,也并非你跟梁文菲争执。” “你在梁家长大,却跟我们都不一样,你宽厚可爱,所以你正直。我们功利且狭隘,只对有限的人偏爱。梁文菲是骨肉血脉,你想象中的母亲,初次见面就接受她了,挽留你是我不想放你走。” 连城直勾勾盯着他,眼底冷意不曾回暖半分,冻结得无可挽回。 时至今日,之于她,梁家就像已经切除的病灶。梁父说的,梁朝肃说的,真相是什么,她不想分辨。 梁朝肃默默凝视她。 她不对过往生波动,只对结果爱憎分明。他解释,剖开胸膛给她看,对她来讲,伤口是真的,她痛几分,就恨几分。 门外透进来白瑛声音,“我从不坑爹,我请医生来看,病人怎么连话都讲不了,打不了巴掌,总该叫人能骂两句畜生吧。” 撕拽声,踉跄脚步声,混乱不堪。 梁朝肃摸摸她头发,缓慢将她放平,拉好被角,起身开门。 白瑛始料未及,推着医生险些摔个大马趴。 白逸仙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呵呵扶住白瑛,推医生一把,“先去看病人。” 梁朝肃让开身位,医生才抻平凌乱的白大褂,礼貌一笑,“梁先生。” 连城醒来时,白瑛就已经检查过了。 她虽然是骨科医生,但医学生上学时,学的是临床医学这一个大基础,分科是硕士时才选的精修方向。 普外伤,她也了解。妇科流产,之前查保胎针论文文献时,也深入问过京城协和的妇科主任。 她有备而来,强的可怕,心知肚明连城情况,叫医生来纯属打岔儿。 果然妇科医生检查后,跟她结论一致。 口腔科医生也差不多,告知病情和后续注意事项后,又劝连城,“人牙齿的咬合力,并不足以一下子咬断舌头,而且人体的失血量要达到1.5l以上,才会有生命危险。咬舌自尽,在文学作品里经常出现,但就医学角度来讲,操作可能性非常小,有向死的勇气,为什么不活着反抗?” 第314章 第314章 白逸仙不禁又惊诧去看梁朝肃,他立在医生身后,没有恼怒,也没有阻止的意向,全然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目光沉静落在连城脸上,看她先惊后恨,看她一寸寸惨白的脸色,和闭上的、眼睫不断颤抖的眼睛。 白瑛反应慢半拍儿,“梁朝肃,你玩什么花招?真让连城反抗,她最想让你滚,你滚啊。” 医生听不太懂华夏语,吩咐的任务完成,望梁朝肃,“梁先生,关于您的方案,梅奥的专家团队正在开会讨论,您方便来一下吗?” 梁朝肃颔首,停留两秒,连城不曾睁眼。 他越过白瑛,向白逸仙一点头,身影消失在门口。 “不是——”白瑛惊疑不定,“他真滚啊?” 白逸仙关上门,“傻了吧,我说他状态调整,等着看后面吧。” .................................... “等不及后面了——” 沈父坐在会议室最上首,指着沈黎川秘书冯成书的鼻子,厉声呵斥,“你是我沈氏的人,还是梁朝肃的人?这种地步了,还等什么以后?” 冯成书僵立在ppt荧幕前,克制去瞥沈父右下手的沈黎川。 沈父看见了,面色更沉晦,点明左手边法务部主管,“你来讲。” 法务部主管站起身。 “目前我们与非洲一共交易了三批货物,面临倾销,走私两项控诉。” “其中,第二批货物,将本应以一般贸易或行邮出口的货物,走了跨境电商零售进出口的渠道,这项就是标准的走私,我们很难胜诉。” “倾销是指在一国正常的国际贸易活动中,某一产品出口至另一国时,其售价低于其在国内或其他相关市场的正常价值。我们定价略低于国际市场的一般售价,但综合商业竞争的范畴,我们有七成胜算。” 沈父抬手向下压,法务部主管坐下。 沈父望向沈黎川,“你知道梁氏法务部主管是谁吗?” “文一声,师从辛有道。辛有道如今在联合国工作,以前是世贸组织的高级法务顾问。” 沈父表情严肃,“文一声前日从梁氏辞职,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援助非洲企业法律咨询,七成胜算倘若有他加入,顶多四成。” “沈黎川——”一位穿着行政夹克的中年人突然闯入,“你给我滚出来。” 沈父看清来人,当即起立。他身后秘书拉着冯成书,驱散开会的高管。 沈黎川迎向来人,“沈叔叔,您怎么——” “啪——”的一记响亮耳光,打得沈黎川偏过头去。 来人盛怒之下,用了十成力,沈黎川牙齿渗出血珠,脸颊霎时红肿起一个手印。 “你之前请我出面搞定银行贷款,我看亲缘的面上同意了。”沈先生怒不可遏。 “可我同意,是同意梁顾项目,挽救优质企业。不是让你来打压同行,谋夺私利。沈黎川,商业手段无上限,但要有下限,你对得起我的信任吗?” 第315章 第315章 沈父挡在沈黎川前面,挤出笑意,“堂兄,是有什么误会?黎川怎么可能打压同行,谋夺私利?” 身后会议室门关上,有沈父秘书和冯成书解释,沈先生秘书从保安手里脱身,疾步过来。 “沈氏是不是有一笔走私的起诉案?你们这一单出口走的是沈先生的路子,如今被立案调查,海关当作典型在抓。” “沈先生也被上面责问,又牵连出之前银行贷款,除了第一笔批贷,是梁氏申请。余下几笔全是沈氏在贷。” “批的名头是梁氏,实际好处是沈氏,调查组会怎么看?是沈氏依仗沈先生,做局坑梁氏,所以梁氏现在举报官商勾结,结成黑恶势力。” 这罪名可太重了。 沈父吓一跳,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 贷款最开始,确实是给梁家行方便,可后来梁朝肃对连城穷追猛打,沈黎川卡住了贷款,与梁父共同辖制他,让梁父逼得梁朝肃不得不回国。 他们知情人知悉内情,调查组却是严谨的,严肃的,压根不会考虑风花雪月,疯子为女人变态。现下沈氏又有走私、倾销嫌疑,从行为上判断,确确实实属于是恶意竞争范畴。 沈先生面色铁青,眼神射向沈黎川,犀利到极致。“我现在是被立案调查,倘若纪委最终调查的结果,符合梁氏投诉,我双规,沈氏行贿,一起监狱见。” 沈黎川挺直身,脸上的巴掌印分明,他眉目却镇静,声音也平稳,“我保证,您不会双规。” 沈父了解他。 单保证别人,却不提自己,说明他最大的把握,仅限于此了。 沈先生离开后,沈父沉默无言。 良久,拍沈黎川肩膀,“人有逆天之时,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沈氏也并非纸做的老虎。就算最后情形不好,你成熟了,沈氏交到你手上,我放心。” 沈黎川握住他手,唇边浮起一丝笑,“您想保全我,我明白,但我更认同您上半句。” ........................ 连城再次清醒,病房昏暗暗的,窗帘上透着灿烂阳光黄蒙蒙的光影。 白瑛睡在窗下沙发上,她察觉身边还有一道呼吸,侧过头。 对上一双默然无语的眼睛,倦怠亦温柔,见她醒了,倾身去开床头灯。 连城不想接触他,撇过头,翻身挪开。 当真倾斜过来的刹那,四肢筋络里力气涓涓细流。连城懵了一秒,猝然抬手,响动和光亮,惊醒打盹的白瑛。 连城尝试坐起,“白瑛,我——” 舌头木顿地疼痛,发声后变成针刺,她后知后觉,话也能说了。 白瑛扑到床头,连城先一步被人扶住肩膀,身后垫上枕头,梁朝肃的声音近在耳侧,“伤口还没有拆线,尽量少说话。” 连城有反抗的力气,抽出胳膊,挣扎推开,推不开,巴掌抡在梁朝肃左脸,极响亮的一声。 梁朝肃头偏向一侧,脸颊上肉眼可见,鲜红起一个小巧的五指印。 白瑛浑身舒畅。 “倡议保护动物,畜生不在此列。连城,你用手肘发力,掌心骨打侧脸,手指打不够劲,反震下你还疼。” 连城已经忍耐太久,蓄势待发,又一巴掌,扇在梁朝肃另一边儿脸颊。 第316章 第316章 白瑛摇旗呐喊,“对,就是这样,大臂带动小臂,胳膊鞭子一样甩出去,打出最高伤害。” 梁朝肃面无表情受了这两巴掌,极端不生波澜下,是难以排遣,隐忍不宣的怆痛,黯淡的撕裂感。 连城继续胡乱抡手臂,起初是巴掌,后面扯他头发,用牙齿,用脚,整个人是一团被压缩日久的火苗,有了力气,烧成疯狂的形状,焚尽禁锢她的人,也烧毁自己。 白瑛又笑却哭,她没了之前陷在床被里的瘫软苍白,能坐起来,能发泄,能反抗。 “再来,连城,再来。他害你到这地步,你怎么对他都不为过。 梁朝肃从头至尾臂弯护着她,身影笼罩她,任她动手。 一切结束,连城粗喘着,抱住白瑛。 从来威严凌冽的梁朝肃,蓬头散发,狼狈僵固在另一边儿。 “解恨吗?”他衬衫衣襟也被扯开,胸膛起伏平缓,肌肉壁垒比以往薄了,少了健壮的活力,三分阴郁,七分虚弱。 连城发现他通红的脸颊也削瘦,凹陷,可那口血吐的那么厉害,病魔依旧未带走他。 “不解。”连城脸上是激烈下的潮红,衬得眼睛愈发冷冰冰,“我解恨只有你死。” 梁朝肃凝望她,眸中波浪潮生,最深处的光亮深沉莫测。“好。” 他起身整理衣服头发,连城全然戒备盯着他,不信他这一声“好”。 梁朝肃这种魔鬼,自私利己是本色,从不会做损害自身的事情,他绝对别有阴谋。 白逸仙小憩起来,刚踏上病房走廊,看见梁朝肃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他紧跟几步,电梯屏显上数字蹦跳到六,定格住了。 不由疑惑,嘀咕一句,“世界上两个顶尖医疗机构都请来了,肺炎不是快痊愈了吗?” 等他来到病房。 窗帘拉开了,冰岛难得好天气,阳光射进病房。 光线深处,他小祖宗正一边哭,一边教训连城,“什么叫了无牵挂,你信沈黎川一定会救蛇头,那怎么不想谁来救沈黎川?” 连城茫然,“什么救沈黎川?” 白瑛之前顾忌她身体状态,且连城这一天一夜昏睡多,清醒时间少,没精力听她讲。 “梁朝肃对沈黎川下手了,沈家危机很重,沈黎川自顾不暇,所以才不能来冰岛见你。” 连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梁氏有他父亲,怎么可能同意他对沈氏下手?” “你不知道吗?”白瑛惊诧,“他跟他爸翻脸了,他现在是梁氏董事长,他爸斗不过他,就想骚主意给你办葬礼,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来冰岛旅游,意外身亡。” 连城呆住。 白瑛见她对国内一概不知,索性把知道的全告诉她。 “我们来冰岛的时候,梁家刚办完你葬礼,他妈立即就住院了,听说病得不轻,但什么病,又没个具体,我感觉她是装的。还有梁文菲。” 白瑛说到这,眉开眼笑,“她现在总算有报应了。梁朝肃明知道攻击沈氏,她婚事大概率泡汤,可依旧下手。自己亲哥哥都不顾念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沈叔叔也恼火了,她再喊肚子疼,胎不稳,折腾来,折腾去,沈叔叔都不让她见沈黎川。她往沈家赖,沈叔叔直接带沈姨出去住——” “沈氏,说沈氏。”连城抓住白瑛手腕,“什么危机,有多严重,沈黎川能应对吗?” 第317章 第317章 白瑛从小到大对经商不感兴趣,长大专攻医学,对商业的门道不甚清楚。 只说,“好像是沈黎川在非洲的项目出问题,跟走私和倾销有关,然后还有他跟银行的贷款,牵连到他叔叔沈先生。” 连城跟沈黎川订过婚,沈家的亲戚,她都认识,敬过酒。跟银行贷款有关的叔叔—— 她问,“是省里那位吗?” 白瑛点头,余光瞥见白逸仙就站在门口,立即召唤他。 “爸——我不懂商业,你来跟连城解释。” 白逸仙没有靠近,“情况和你说的差不多。涉及他叔叔,性质更恶劣,主要看上面纪委怎么查,怎么得结论。” 连城跟梁朝肃四年,再不主动关注他,也知道一些他在商场上攻克制胜的招数脉路。 涉政了,就是没打算撤手,给对方留活路。 走廊传来噪杂声响,由远及近,白瑛本能示意白逸仙,“关门。” 声响停在门口。 梁朝肃逆着走廊的灯光,踏进屋内,门外还立着萧达,向白逸仙做请的手势。 白逸仙心领神会,唤白瑛,“出来。” 白瑛目光扫过梁朝肃,又看看连城,竟没有反驳,乖乖巧巧跟着白父离开。 室内空荡荡寂静下来,门关上,更静了。 连城挺直坐在床上,眼珠黑渗渗直盯他,沉默到极点。 也危险到极点。 梁朝肃走近,顶着她尖利的目光,坐在床边,“白瑛告诉你国内的情况,你接下来想如何做。” 连城缄默。 没有询问沈黎川,也没有指责他丧心病狂,当然,更没有诘问。 梁朝肃注视她苍白的脸,眉眼的清澈灵动,已对他化作剑锋。 剑尖指着他,他累累罪行,又添一笔。 “你还没想好,对吗?” 梁朝肃忽然有丝笑,说不上嘲讽,还是黯然,“沈黎川太嫩,他可能清楚商业上不能碰触的底线,但认知不够深,条条框框,沟沟线线,一个不经意的马脚,就足以对手撕开他的防线。” “而与他这般的危机,我这四年有过无数次,怎么遏制颓势,怎么铺垫,如何反制,都在你眼皮底下,不曾瞒过你。” 连城脸上一分波动。她回想过去,上学路上,他接的电话,深夜床头,不灭的电脑屏幕荧光,断断续续全是零碎片段,她不上心,记得得不全。 “还有白家。”梁朝肃坐得很近,往前一俯身,他眼睛像漆黑的巢穴,凶猛的野兽蜷缩着,下一秒会不会张牙舞爪,不清楚,但无形的威胁已经套住她。 “沈黎川动贷款,是道口子。白家病历作假也是道口子,我从这口子撕进去,白家医院最低审查,白瑛吊销医师资格,再接着就是白家本家,白逸仙比沈黎川能耐大多了,但我无所谓成本,他拦不住我。” 连城全身绷紧,被子下手臂筋脉凸胀,几乎崩碎皮肉。 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但还是疯不过梁朝肃这个魔鬼。 第318章 第318章 “甚至王姨,深恒泰多多,那个胖组长,再加上管家,他现在是我在护着,若不然只他向沈黎川泄露秘密,我那位父亲就足够让吃尽苦头,却有苦难言。” 连城快要忍耐不住,她目光频频落在梁朝肃的脖颈,整个人绷张到极限,是一根马上就要射出去的箭矢。 梁朝肃视线笼罩她,他面容在病房明亮光线下纤毫毕现,眼窝深,是吞噬人的黑洞,洞里阴暗有枷锁,温度却炽热。 “连城,你恨我恨到无解,我对你也不会放手。倘若你挣脱我,这世界上总有你在乎的东西。到最后,就像轰炸过的废墟,你在意的付之一炬,我那时也彻底疯癫,这世上金屋筑笼,自古都有,我们就你死我活到最后一秒。” 连城神经骤然崩断了,她掀开被子,手里藏着玻璃的碎片,对准梁朝肃的脖子,却他精准攥住。 连城目眦欲裂,浑身哆嗦。 她太清楚梁朝肃有身手,相当过硬,擂台上1v1,是小菜,1v2,是热身,1v3,他不落下风。可她终究没忍住,没等到他破绽松懈,一击致命。 病房白亮的光线映照墙壁的粉色,轻柔,温馨,氛围笼罩两人之间,却是焦黑的一片灰烬。 梁朝肃掰开她手,拿下玻璃片,她掌心割破了,腥红满手,像死不旋踵的火,轰轰烈烈映进他眼底,“白瑛给的,她在哄你,玻璃划颈动脉,没有练习过的新手,很难一击即中。” 他从床头柜找纱布,酒精,处理好伤口,一圈圈缠好,连城双目猩红,恨一半,绝望一半,在血管里生根发芽。 梁朝肃系好纱布结,一个完美的蝴蝶结,他垂眸注视两秒,“但我不想你痛苦,我想你笑,想你快乐,想你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所以连城,我们无解中求解。” 他掏出怀中匕首,捏着刀柄,将刀把握进连城另一只完好的手,“你解恨只有我死,现在刀在你手里,我们解这一局。” “你这一刀刺进我心脏,我死了,没有魔鬼纠缠你,萧达那里有你的新身份,一张瑞士银行存折,几家公司,也不用担心梁家会报复你,我安排了人。” “倘若微小的机会,我活着。你留在我身边,我不碰你,与你保持男女界限。这期间,我欢迎你对我百般注解和识读,用对待犯人的苛刻,来回剖析和审视我,只要你客观。” “倘若最后你仍然恨我,可以像我对沈黎川一样,收集我罪名,告到我无期徒刑。” 连城紧紧攥着匕首,浑身的筋骨,睫毛发丝,包括毛孔都在不断哆嗦。 梁朝肃松开手,解开衬衣扣,扯开衣襟,露出整片左胸膛,他眼神像杂糅疯魔、温柔、混着血骨的鞭子,落在她身上,上一刻是鞭痛,下一个绞住她,要融入她骨血。 简直恐怖的诡异。 “我心脏的位置,你很熟悉。这四年,风风雨雨我都赶回去,在浓夜凌晨,你耳朵贴着它入睡,你觉得它吵吗?” 连城举起匕首,刀尖悬在小麦色肌肤一寸前,她不知道在震骇什么,只觉得恨,又觉得想炸开,逼得她嘶声喊,“你以为我不敢,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 梁朝肃面颊上还有她巴掌的绯红,像提前镀上一层血色,“你在怀疑,我是不是心理战术。” 他笑,“这一刀,我绝不会躲。我用这一刀,换你看向我,走近我,认清我,为什么哥哥会变成疯子,疯子又变成魔鬼,全在那四年,你来找答案。” 连城听到那四年,那四年—— 像曲别针扎濒临爆炸的气球,像炸弹引线的最后一毫米,是她日夜找不到出口的恐惧,是她剜骨剔肉的悲痛,是她支离破碎的四年和一塌糊涂的生活。 有血。 好多。 她机械送出刀柄,注视满目血色。 病魔没有战胜他,是她。 疯了,他疯了,她也疯了。 极端的,都病了。 第319章 第319章 破开的门,哐当响的平车,白大褂来来去去,门口人的影子光怪陆离。 然后消失。 白瑛从外门冲进来抱住她,连城手中犹存刀柄纹路的触感,还有另一种黏腻的,温热的液体流动的感觉。 她灵魂凝固,机械式问白瑛,“他没有躲,我把刀插进他心脏,应该是心脏,他会死对吗?” 白瑛胳膊紧紧搂着她,浑身肌肉又绷又哆嗦。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按理说,刀刺入心脏,没有生还余地,但医学上的事又并非绝对。钢筋从头穿透整个人,在国内也有好几例存活。 而她刚才在走廊上,还见到世界前二的心脏外科专家。倘若这刀刺入心包,立即抢救,出血量不多,命是能保下,但保也是与老天爷赌命,且几率不高。 “没事,没事......你捅他是应该的,他这种......疯子......” 就是疯子。 谁会拿命赌,谁会功成名就、风光无限的时候,不格外珍惜小命,去阎王显摆命长福气大。 护士请她们换一间病房,这间病房在走廊西边,新病房换到走廊最东。 室内陈设的位置也不一样。 连城视线失焦,眼前蒙着一片血色,死亡的,不祥的,看不太清楚具体事物。 也快遗忘梁朝肃以前的样子,但他绝非这样,她也不是。 从梁朝肃穷追不舍来冰岛,孩子公开化的那刻,她心态出了问题,急躁昏脑想假死,彻底摆脱梁家,结果被顺手推舟玩弄一圈,孩子没了。 她陷入崩塌,心境崩塌。 她恨梁朝肃,也恨自己,总忍不住想,或许她如梁朝肃所讲,安分一点,乖巧一点,不管是翡翠公馆时脱离梁家,还是冰岛每一次梁朝肃询问。 她选择另一个答案,孩子都能保住,也不会总牵连他人。 可又不想屈服,撕扯到最后,她只想跟魔鬼同归于尽。 现在梁朝肃被她一刀刺入心脏,她是不是也该去赎罪。 连城问,“报警了吗?” 白瑛推她躺下,干燥柔软的织物包裹到连城下巴。 白瑛撇开她发丝,摸她的脸,“萧达没报,我爸也没行动,医生护士乱中有序,那疯子早有准备,连城你不用有负罪感,就当报仇,出气。” 她越说越顺畅,余光瞥见迟来的白逸仙,脑中灵光火花带闪电。 “这一刀他就算不死,也去半条命,不在icu躺十天半个月,医生绝对不会放他出来。连城,现在仇报了,医院正乱,我带你走吧。我们不回国,去新西兰,去瑞典,流浪到月球我也陪着你。” 连城懵懵地,早有准备,去半条命。 “算计......”她迟迟反应过来。“还是算计。” 连城心脏惊悸停跳,是三九隆冬,结结实实冻结骨缝的寒意。 她每次都觉得认清梁朝肃的可怕之处,他每次都能打破这份可怕,生死局他都干,连城想不出他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一刻,她蓦地想到刚到冰岛被抓后那通电话。 ——我年年送你,一直送到你天打雷劈,送到你入土归西。 第320章 第320章 ——我完全奉陪。 走廊刮进来一阵风,并未吹到床边,连城却被冷得眼角结出眼泪,她彻底明白逃离梁朝肃是个伪命题,根本没有结果。 这一刀他没死,往后答案只有一个,被他抓住、困死。 白瑛望见她面孔,无望的,悲哀的,面如死灰,不由急火攻心,怒吼白逸仙,“爸怎么走,什么时候走,你现在、马上立即给方案,” 白逸仙想退出门去,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五六十岁半截入土,不远万里跑来,结果还要做《呼啸山庄》现实版非正常情感樊笼下辅助。 “其实我不建议——” “白叔,我不跑。”连城挣扎坐起来,垂着眼表情静寂,“跑来跑去,除了连累旁人,毫无用处。” 梁朝肃说得没错,他本可以金屋筑笼,而且她现在是黑户,更方便了。 他偏偏大费周章搞出这一刀,是自信她将来必定沉沦。之前是猫鼠游戏,如今是围猎她这一颗并不出彩的心。 可她这颗心,连同骨与肉,已经血淋淋剜出来了。难道以后几分好,几分所谓那四年的牵强附会的真相,就能叫人死而复生,重新长出心脏,像狗一样去舔他的手? 连城觉得自己不能,却也没了要他命的想法。他那句梁家报复,现在回想起来,倒是给她提了醒。 她杀了他,心甘情愿去坐牢。梁父那种人,却绝对会迁怒白瑛,沈黎川,这件事所有的参与者。 她要解脱,要打碎魔鬼的枷锁,就该像魔鬼一样,拥有资本,或者抓住魔鬼的命脉,让他彻底失去害人的能力。 白瑛肺腑揪扯的酸疼,掀被子上床,紧紧环抱她,“你别怕连累人,这也不是连累,沈黎川那个大傻春也不会觉得是。” “我不信梁朝肃真能把我们白家和沈家都灭了,顶多就是一些损失,或大或小。” “我不做医生,正好回去帮我爸。沈黎川受点损失,正好跟梁文菲那个事精退婚。大家有得有失,多公平。” 白逸仙欲言又止。有得有失是没错,可要是房子都塌了,院里飞进来一只鸡,这得与失,未免悬殊的太让人‘欲仙欲死’。 连城坐的不算稳,被白瑛摁在怀里,成了半躺半坐,眼泪全擦白瑛衣领上,良久终于抬出头,白瑛眼圈比她还红,连城用衣袖擦。 “现在我眼泪在你衣服上,你眼泪在我衣服上,这也是公平了,你就不能再哭了。” 白瑛憋着嘴,一抽一抽凝望她,“连城,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不走了。现在我发现,我跟沈黎川一样,也是大傻春,正忙帮不上,全是给你落把柄。” 连城抻她衣领,湿漉漉的浸着她眼泪,“是救。我发现怀孕后,一直非常害怕,来冰岛被抓后更怕,怕肚子大了没力气跑,怕孩子生下来,我再也带不走她,怕到最后,结果我害了她。” “白瑛,如果没听到你的声音,我不会想睁眼,结果你被白叔捂住嘴,我怕你出事。” 连城,“然后我发现并不是了无牵挂,万念俱灰,多谢把我拉回来,还帮我藏玻璃片,陪我捅他一刀。这一刀,又让我发现与他同归于尽,还是犯了之前顾此失彼的错误,以后不会犯了。” 她回头又去看白逸仙,“对吗?白叔。” 白逸仙迟钝一下,没了两不沾的圆滑,目光温和,“很对。但我原本准备是忽悠你的,想摆的道理也三观不正,很世故——” 白瑛瞠目,一万个难以置信,亲爹竟然准备当叛徒。 白逸仙肺腑之言卡住,干咳两声,“你回国后,要是暂时没地方住,白叔家里大,正好白瑛房间旁边还空了一套客卧。有喜欢的装修风格,让管家给你安排。” 话音未落,他拖白瑛出门。 白瑛出离愤怒,“白逸仙,你个老狐狸,你配做我爹吗?一套烂房子谁稀罕?连城都快碎了,我不走,我要陪——” “她现在不需要陪,她需要静。”白逸仙叹口气,教这个傻闺女。 “她伶俐又透彻,所以有苗头,很快就能想到接下来该走的路。但想到是想到,想通和说服自己走上去,却需要时间,你在里面,她刚被逼出的那点心气,全用来哄你,多累。” 第321章 第321章 沈黎川出了住院楼电梯,四楼疼痛科在走廊偏西,靠近消防通道的位置。 他秘书冯成书跟在一旁,错后一步。 “冰岛那个帮派下手阴损有经验,老鬼全是大面积软组织挫伤,除了右侧锁骨断了,其他骨头和内脏都好好的。” “入院后,急诊外科收治,但伤情够不上重伤,就是疼,特别疼,又有梁朝肃特意打过招呼,医院为表重视,又把老鬼转入疼痛科。” 沈黎川大步流星来到病房前。 门掩着,里面传出女人的哭声,“凭什么不能找警察,你在国外被打成这样,咱们国家护犊子,肯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老鬼半躺在床上,苦着脸。 他也想报警,让帮派那帮孙子抱头痛哭,但他干的事不干净,只能哄老婆,“咱家干的国际旅游,冰岛今年刚签个两千万大单,欣欣和悦悦往后上哈佛、麻省,忍一忍,等我好了,我有办法收拾他们。” 沈黎川等里面哭声停了才敲门。 老鬼见到他,立即坐起,“沈总,您来了。” 老鬼太太见到救命恩人也很高兴,热情招呼一会儿,见他们像是有事要聊,找借口出了门。 门关上。 沈黎川忽然起身,对老鬼弯腰致歉,“冰岛这一行,是我能力不够,害你多次陷入危险。” “哎,哎——哎。”老鬼慌忙下床,浑身淤肿的伤被牵连到,一个趔趄,就要摔倒,沈黎川眼疾手快扶住。 老鬼龇牙咧嘴抽冷气,“您要这么算,那是看着别人错,非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咱们那计划多好,就是被人出卖了,而且连城那小仇人,早就防着。” “就最后我去小民居救连城,混乱刚起来,帮派那帮孙子全出动了,我还觉着维尔斯蠢呢,结果刚潜进去,门口正坐着一个抱枪的小年轻,就是最开始那帮雇佣兵里的一个。” “当时我就明白了,梁朝肃这是上的双保险,明里帮派,暗里还留了人,心眼真多,这还是看见的,背地里指不定还有后手。” 沈黎川扶他躺下,“那你的伤——” “我伤就是帮派干的,当时进去,那小年轻背对我擦枪,没发现我,我刚准备上楼,维尔斯就带人回来了,然后我藏进厨房想溜,门口又进来一伙人,那小年轻开枪后,正好停在厨房附近,我出不去才被逮个正着。” 冰岛整个经过,沈黎川陆陆续续已经拼凑出来。 他退后一步,坐在小椅上,“我原本是想等你归国,聘请你来沈氏做安保部主管,给股份。但现在沈氏在劳务市场,不算个好去处,所以我准备委托你帮我经营一家的国际旅游社。如果你同意,明天秘书会来跟你签合同。” 老鬼发怔,他一直打国际旅游的幌子,也曾经想合法走这条路,但国内旅游社他都没资格,更遑论国际。 沈黎川时间紧,看了眼表,立起身,“危险都过去了,你安心养病。你夫人要照顾你,家里留两个孩子不安全,要是方便,我派佣人和家教陪陪孩子。” 这确实是个问题,老鬼愣愣怔怔没拒绝。 沈黎川出门,冯成书正在接电话,是纪委调查组的询问约谈,态度并不严厉,没有强制时间,看沈黎川的行程安排。 跟官方打交道,立场要正,不逃避,积极配合。冯成书得到沈黎川示意,“现在就有时间,沈总马上过去。” 挂完电话,冯成书担忧溢于言表,“听说调查组已经约谈银行,银行撇清自己,提交的证据对我们很不利,会不会是梁氏在背后下黑手?” 沈黎川疾步如飞出电梯,“不会,梁朝肃心思缜密,我卡银行贷款确实有问题,他无须搞小动作,就已经叫我麻烦缠身。” 第322章 第322章 “沈黎川!”迎面一声大喝,梁文菲气势汹汹堵在他面前。 “孩子17周了,我请你几次陪我来医院产检,你没时间。”她愤然作色,“今天就有了?来看一个违法犯罪的混混,比你亲生骨肉会不会发育有问题还重要?” 特护住院楼病人不多,电梯口只有一位保洁在清理垃圾桶。 听见有八卦,磨磨蹭蹭套了一分钟,迟迟等不到下文只能离开。 沈黎川从头到尾一直沉默,居高临下注视着梁文菲,面孔是冷的,眼睛是冰的。 梁文菲找了许久,在他身上找不到一丝动容的痕迹,只有陌生,甚至带着敌意。 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你什么意思,这个孩子你们沈家还要不要?” 沈黎川盯着她,目光犀利压迫,有了割伤人的锋芒,“你生下来,沈家认,你不想生,沈家不逼你。” 梁文菲先是被他震慑,本能一缩,反应过来,情绪触底反弹。 “你想背信弃义?你让孩子来到这世界上,却不给他健全的家,让他变成私生子,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沈黎川嘴角一丝笑,又讥又嘲,无尽讽刺。 看的梁文菲心惊肉跳,气焰跌落,“你娶我,哪怕婚后我们有名无实,只是共同抚养孩子。” 沈黎川表情不变。 梁文菲攥紧手,层层加码,“沈氏现在的危机,是我哥哥一人意向,我父亲不赞同,他可以出面帮你。” 旁边冯成书瞥沈黎川,梁父现在被排挤出梁氏,手中无权无势,头脑和经验却在,且梁家人出面维护沈家,在官方调查组那里也是一个信号。 沈家没有恶意坑害梁家,卡贷款行为有失分寸,但梁家并不在意。 沈黎川俯视梁文菲,“你父亲叫你来的?” 梁母住院,梁朝肃却在冰岛迟迟不回,还封锁消息,梁父这是坐不住了。 .................. 隔日。 萧达又带了一批医生来给她做检查,制定营养计划,还有一位医生问东问西,很像心理医师。 连城拒绝回答,转向萧达,“他醒了吗?” 萧达无奈,先送医生离开,返回来关上门,“还没有,伯特医生说术后48小时都在高危期,一周内是危险期,倘若长时间不醒,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他等了两秒,连城没有只言片语。萧达只得木着脸问,“您要去看看吗?” 连城神色不生波澜,“他设计好这一切,用不着我去。” 萧达欲言又止,“其实......从另一角度看,梁先生早点醒,对您也有好处,您挂念的人都在国内,您不想早点回国?” 连城有了反应,略带嘲弄的,“国内我葬礼都办过了,他准备让我以什么身份回去?” “梁先生吩咐过,凭您意愿。如果您要梁家的身份,我联系大使馆出证明,在国内起诉,法院会撤销对您的死亡宣告。如果您不愿,就用办好的新身份,拿华夏绿卡,后续申请加入国籍。” 第323章 第323章 连城垂眸,看那只握过刀柄的手。 从她本心,不想要梁家身份,更不想回到梁家,再见梁家任何人。 但拿回梁家身份,又是一种便利,不用她做什么,梁家就会不断给梁朝肃压力。倘若梁朝肃言而无信,跨过男女界限,还会有排山倒海的外界舆论,这些对梁朝肃是阻力,对她就是助力。 “我既然没死,就该撤销死亡宣告。” 不选新身份,宁愿回到梁家,这是依旧仇视梁朝肃了。 萧达顿住一秒,心下复杂难言。 他和苏成怀对连城看法不一,是因为两人见证角度不同。 他是生活助理,旁观见证连城四年挣扎蜕变。苏成怀是梁氏秘书,跟在梁朝肃身边,全程参与这四年一刻不敢懈怠,拼尽全力的艰难苦干。 所以他认为死结,苏成怀觉得水磨石穿。 结果这一刀,博生赌死,命悬一线。你死我活的结解了,萧达也动摇了。 但他终归算是了解连城,不会空口白话,指手画脚去劝。应下后,转身离开。 连城出声留住,“他让我留下观察审视他,应该不是以被禁锢的状态。” 萧达又回到床脚,“当然不是,只是您现在身体羸弱,不宜出门,最好修养足半个月。” 他讲的隐晦,白瑛却早提过,孕中期流产,小月子必须做足半个月,特别是冰岛滴水成冰,窗户绝不允许开,以免沾寒气。 连城不争这个,问他,“那我能上网,能联系外界吗?” 萧达愕然一瞬,“您想联系谁?我为您准备手机,如果有需要,也可以为您准备电脑。” 连城注视他,“沈黎川,能吗?” 萧达察觉她的脾气,暗含试探,“能。”又解释,“梁先生没有要束缚您。” 连城几分冷笑,结束话题,“给我手机就好。” 萧达应好后离开。 他进入电梯,打电话吩咐旁人准备手机,自己去了六楼心脏外科的专护icu病房,这个时间点,正是医疗组检查病情,交流意见的时候。 换好隔离衣,戴好口罩,消毒进去的时候,两组医生已经在了。 “手术预后不错,以梁先生的身体素质,醒来几率很大。” “可现在他未醒。”一名医生猜测,“会不会与之前重度肺炎有关。” “肺炎因素我们在术前就讨论过,也做了预防。综合各项数据,肺炎影响不大。” 快过术后四十八小时,医生们表情都不太好。 萧达脚步声接近。 医生们发觉,围过来交代病情进展,“梁先生身体数据都在逐渐平稳,始终昏迷不醒,我们之前建议适当使用一些促醒手段,比如刺激意识,告诉他一些在意的事,或者回忆之类的。” “如果可以,还能让他在乎的人来唤他名字,跟他说话。” 萧达这些都试过,不限于梁家情况,梁氏财报,项目漏洞,还有连城大大小小的消息,也请了连城几回,都被拒绝。 医生叹气,“最好还是在四十八小时内醒,否则以后醒来的难度,会越来越大。” 萧达颔首,“我会再去尝试。” 送走医生后,萧达踌躇几秒,想下楼再请连城,但手机还未准备好,且短时间连续追问,像逼迫,只怕引得连城抵触。 他伫立病床边儿,仪器连绵不绝的“滴滴”声,icu的灯比普通病房更亮,色温也更白,更冷,映照梁朝肃脸色惨淡衰颓。 没了英武,失了骁健,一身钢筋铁骨,雄浑的生命力,成了躺在这儿,人事不醒的苍白躯壳。 第324章 第324章 “梁先生。” 像以往一样,萧达继续对着昏迷的人汇报,但他这次多少有些违背良心。 “连城小姐身体又恢复一些,医生又调整了营养方案。依旧拒绝心理辅导,她不信任您,怕您安排心理医生干预她想法。” 萧达性子呆,就没在人背后,添油加醋搬弄过是非。 说到这,表情已经麻了,“在病房与白瑛小姐闲聊,就是不愿上来见您,也不关心您死活。” “不愿要新身份,宁愿回到梁家,也要给您增加压力,她防备并仍旧敌视您。” “......还非常厌恶您要求她留下,尝试联系外界,第一个要联系的人是沈黎川。” 床上男人睫毛颤动一瞬。 萧达耷拉着眼皮没发现,开始凭空捏造,“通话后,得知沈黎川在国内举步维艰,连城小姐十分心疼,不顾身体,立即就想回国,看望——” 仪器声音紊乱一下,萧达一抬头,正对上一双眼睛,瞳仁又黑又深,有与病弱潦倒外表截然相反的侵略性,凶野直插人心。 “让她上来。” 声音中气不足,虚弱得明显,萧达这次却听得一清二楚,慌手慌脚去唤医生。 连城被请上来时,医生们已经检查完毕,面带喜色与她擦肩而过。 她在隔离带穿好防护,跟着萧达进入icu病房。 灯光灼白刺目,一堆仪器围绕中,梁朝肃戴着氧气面罩,肤色煞白,对比原本蜜色的健康昂扬,无疑黯淡,脆弱。 icu恒温,他被子只盖到腰腹,赤裸的胸膛一边贴着电极片,长长电线连接大大小小的仪器,另一边是无菌敷贴,面积很大,颜色很白。 连城脑海却是刀刃没入肌理后,没有喷溅,却不断洇湿扩散的鲜红,蔓延到手指,竟带着温热。 她那时想,原来魔鬼心脏里的血,也是红色的,与常人一样有温度。 “来我身边。” 梁朝肃还是命令的语气,可惜声音有气无力,吐字也缓慢,以往震慑得总让她害怕,眼下连城立在床尾,一动不动,注视他。 四目交汇,梁朝肃也凝视她,起起伏伏的胸膛,每一下呼吸紊乱,仪器刺耳尖响。 连城被叫得烦躁,“密集恐惧症,不靠近心眼多的人。” 恨入心髓的沉默蔑视不见了。 梁朝肃又凝视她半晌,眼底蓦地有笑意,“我心脏只有一个洞。” 连城转身就走。 梁朝肃预料她脾气,“想救沈黎川?” 连城停住脚步。 梁朝肃刚从昏迷转醒,气力不足,抬手示意萧达。 他甫一清醒,医生检查时,萧达已经迅速坦白罪状。 连城也还没来得及与沈黎川通话。 萧达此时替他说明国内情况。 “......如今银行举证是受沈黎川威胁,迫不得已违规操作贷款。调查组约谈沈黎川,沈氏走私案开庭,倾销罪正在调查。” 连城豁然色变,果然狗改不了吃屎。 “你威胁我?” 梁朝肃一张脸皆是笑意,他躺在那儿,姿态全然放松了,嘴角上翘,在连城怒视下,勉强控制了一点。 第325章 第325章 “不是威胁。” 梁朝肃气息不稳,平复了下,再开口嘶声暗哑,“我活下来,你在我身边。” 连城浑身紧绷,了然这是一个提醒,否则才是威胁。 她退后一步,离开床尾范围,“你也说过,保持男女距离。” 梁朝肃侧了下头,病床的背板只摇起轻微弧度,连城一后退,天花板顶灯浓白的光线侵吞她,只一副模糊的轮廓,被虚化得看不分明。 他胸膛刀口缝合处木钝地疼,旁边仪器上心电图折线跌宕起伏。 报警声惊到外面护士,急急忙忙进来检查。“手术刀口未愈合前,千万不要刺激病人。” 连城漠然。 萧达见状,应和几声,送护士离开。 病房又冷清下来,连城仍旧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梁朝肃心脏仿佛是空的,他早有预料的,那一刀扎进去,血涌出来,浇灭的是她要玉石俱焚的火,绝非是积怨难平的恨。 “以沈黎川的资质,最多再撑半个月。” 连城侧脸下颌绷得更紧,犹如皮筋拉伸到极致,崩断的时候,皮筋两端的人都不会好受。 “我最快十天才能乘飞机回国,从时间上算,他有救。” 连城双拳紧握,手腕青筋蹦跳,“沈氏局是你设的,罪名是你诬陷,你不加害,他立即平安。” 天花板顶灯就悬在病床上方,靠近床脚的位置,光线斜射入他眼底,即刻被隐没。 一片浓黑。 连城从其中并未找到危险、锐利,只是沉沉阴霾,厚重到凝结。 “我早停手了。” 这五个字,一笔一划连城都不信。 梁朝肃也知道她不信,抬手唤她,“过来。” 连城不动。 每一秒的沉默都是最高蔑视。 梁朝肃先开口,“你可以做我秘书,调取梁氏资料,验证我是否停手。” 连城眉头一动,有些许反应,转即又更加警惕盯着他,目光在他脸上搜查许久,肌肉纹路,表情变化。 他躺在病床上,手无缚鸡之力,如同草木俱朽,她不信他只言片语,甚至连靠近的信任都没有。 梁朝肃忽地一声笑,消沉,寥落,声音哑得悲凉,“我不触碰你,只是让你近一些。” 他喘口气,“这次我不想让你揣摩我心思,关于以后如何相处,界限在哪,我们明着谈。” 连城犹豫几秒,缓慢靠近,停在床头一米以外。 距离缩近,她从光中脱颖而出,肉眼可见的戒备,仿佛他稍微一些动静,她会立即撤退,头也不回离开。 “回国后。”梁朝肃乌漆瞳孔倒映她,“你进梁氏,住翡翠公馆,除上班时间外,见不见我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能离开,不能跟沈黎川有牵扯。” 连城反应冰冷,“进梁氏,白天在你眼皮底下。住翡翠公馆,是你的房子,你的产业,仍旧在你监视之中。我不想见你,只物业保安就能创造不下十种方式,让我不得不见你。如此行径,别侮辱自由。” 梁朝肃胸膛震动一下,闷沉出短促笑声,“料到你会这么想,容我置辩吗?” 连城讥讽,“不容,你就闭嘴吗?” “不敢闭。”梁朝肃笑意愈发浓,眼含无奈,“要是解释不清楚,你心里又记我一笔,短时间我还不能挨第二刀。” 第326章 第326章 连城盯他。 梁朝肃察觉她不耐,抬手当做投降,“你要梁家的身份,想限制我,却也给自己带来危险。在国内他无法像冰岛上肆无忌惮,但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住翡翠公馆,我不否认掌握你的行踪,但更多是为护你安全。” “他”指谁,连城心知肚明。 梁父狠辣卓绝,在冰岛能叫她“一尸两命”,失败后又办葬礼、销户口,可见不容她的决心,坚如磐石,不可能改。 这次她回国,取消死亡宣告又是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还是在名利圈里公开扇。 她葬礼办得有多豪华,大排场,这一巴掌扇的就有多狠,多落梁父的颜面。 甚至可以想见,圈内聚会男男女女如何猜测梁父,调侃梁家。 “那我是不是要向你道声谢谢?”连城脸上讥诮更甚,“罪魁祸首。” 她态度憎恶,不可回转。梁朝肃喉咙滚动几番,四肢百骸里的血液被她目光森冷冻结,“连城,是我失算了。” 他喘息紊乱,积怨太多,一桩桩一件件,她都真切在痛。 “白玉京那次,并非打压你。” “那时非洲资产预备上市,按计划腊月初九梁文菲结婚后,第一笔资金就会流向国内,梁顾项目胜利在即,我已经有把握护住你。在包厢我以为你会反抗,想让你发泄,向圈子露态度。” “后来在车里是我嫉妒沈黎川,口不择言。他误导我是为梁文菲,梁文菲一颗心挂在他身上犹有怀疑,你却立即就信他。哪怕我表明,我不厌恶,你仍旧坚信沈黎川。” 连城表情消失。 一双眼睛浓黑幽静,泛着淡淡的嘲意。 梁朝肃以为她会反击,会叱责,抑或着否定。 连城余光都欠奉,转身离开。 梁朝肃整幅胸腔像被抽空,在仪器尖锐的爆鸣声中,血肉剥离,一点点窒息。 他其实有准备了,他们之间欠缺的不是解释,真相是什么,也不重要。 他想要她,就要偿还与她同样的痛苦,才算道歉。 而道歉,只是开始。 .............................. 连城下楼到病房,白瑛和白逸仙出门还未回来。 萧达很快送来手机,提了一句,“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一小时后到,他们出具证明后,国内就会提交申请。” 提交申请,势必惊动梁家,连城问,“会被阻拦下来吗?” 萧达摇头,“会有阻拦,但有梁先生,阻拦不大。” 连城没再问。 梁朝肃如今是梁董,梁父被逼得退休在家。以连城从小在梁家长大,对梁父的了解,他绝非束手就擒,甘愿服输之辈。 且不说他,梁母,梁文菲,在知晓她撤销死亡声明时,就会有一场大闹。 说不定,还会专机来冰岛。 萧达走后,连城拿起手机,直接调出拨号界面输号码。 国际长途响应比较慢,将近二十几秒,电话那边儿才接通。 很疲惫的一声,“你好。” 连城,“你好,沈黎川。” 第327章 第327章 电话里霎时兵荒马乱,杯碟磕碰,椅子倾倒。 沈黎川声音发颤,“连城......你能联系我,是你逃出来了吗?” 连城立在窗边,医院外是高低错落、颜色纷呈的屋顶,这几日冰岛没下雪,屋顶雪化了,由雪水冲涤过的五彩缤纷,更加鲜亮。 “没有。”连城先问他,“你现在如何,走私,倾销,梁朝肃说他收手了,是真是假?” 沈黎川以为是白瑛透露他情况,先回答她的问题。 “我不确定。” 危局艰难,沈氏官司缠身,他如今不再轻易下判断。 毕竟商场尔虞我诈,放松对手警惕而后出其不备的招数不新鲜了, 他讲客观事实,“不过举报后,梁氏没有乘胜追击。辞职去非洲做法律援助的文一声,昨日也回国。” 沈黎川语速极快,话毕,不留停顿,声音更急切,比以往更敏锐,“连城,你还在他掌控下,却能与我通话,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连城松懈一下,又被变故触动,心脏像沉甸甸绑着铅块,坠坠沉下冰窟窿。 “是我跟他做了约定,沈氏会平安,你会无事。”她窒息后,呼吸不顺畅,“但他这个人可信度不高,不过他安排我做他的秘书,调取梁氏资料,如果有需要,你——”” “没有需要。” 沈黎川严肃,“连城,约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安排你进梁氏,还允许你调取资料,几乎是默认你会用梁氏情报帮我,让步这么大,说明你给的代价不小。你答应什么了?跟他回国,一起养育孩子?” 孩子—— 窗户玻璃密闭,连城却感觉外面刺骨寒风透进来,她僵冷许久,也发不出声。 恰巧身后响起开门声,白瑛几步接近,看见手机,压低声音问,“是沈黎川?” 连城木滞点头。 白瑛下意识回头看门口,关得严严实实。 转头拿下手机,趴在连城耳边小小声,“你告诉他孩子的事了吗?到冰岛后,我爸默认没有联系他。” “一是有那疯子在,二是他自顾不暇。让他知道了,不管不顾冲来冰岛,只会催化矛盾,不利于你如今处境。” 连城摇头,气音发着抖,“我还没告诉他。” 白瑛搂住她肩膀,“要不,就先别告诉他?” 她解释,“不然他知道后来冰岛,梁文菲肯定跟着来。” “梁文菲来了,梁家那俩老蛇蝎说不定也要来,现在疯子躺着,你又虚弱,万一有什么,你吃亏。” “不如瞒住,等你养好身体回国,气得他们三尸神跳,狠狠把他们脸撕下来踩。” 这都是轻的。 白瑛觉得,等回国,沈黎川知道连城孩子没保住,绝不会再容忍梁文菲丝毫,她以前对连城有多刻薄践踏,今日恶果十倍百倍报应她。 还有梁家,梁朝肃那疯子执着连城,他们自己狗咬狗,就是一场大戏。 沈黎川听见电话里有第三人模模糊糊的声音,起初以为有人阻止连城联系他,静声没添乱,后来觉得不像。 “连城,是白瑛吗?” 连城拿过手机,“是。“” 沈黎川放下心,“你不要答应他任何条件。沈氏的问题,我说有把握,你未必会信。没把握,那也不对,我们从小熏陶,长到这个年纪,再凶险也有一搏之力。”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 连城呼吸沉重。 沈黎川又笑,安慰她,“我发现,我每次只能懦弱选择妥协的根本,在于我实力不足,要想改正,磨炼是必要的。而且梁家还有人蠢蠢欲动,他们并非无懈可击。” “连城,以后你必定自由。” 第328章 第328章 承诺似的,连城从喉咙挤出回应,“我会的。” 她会自由,但她吸取教训,不想再牵连别人。 挂断电话后,白瑛握住她手,没来得及安慰她,萧达带着大使馆工作人员进来。 一通手续办完,工作人员前脚离开,白逸仙进门。 他来道别。 “连城,明天就是春节,白叔要回国主持祭祖。白瑛留在这里,你看着她,我放心。” 连城知道白家有宗祠,每年祭祖是大事,她没有挽留。 “白叔,新年快乐。” 白逸仙哈哈笑,摸出红包,“就等你这句话,连城,新年快乐。” .............................. 白逸仙踩着初一零点飞机落地,脚不沾地拜年祭祖,晚上十点才清闲下来,准备洗漱休息。 管家敲门,“白先生,梁家来人了。” 白逸仙一激灵,打开门,“谁?来的都有谁?” “只有梁先生。他没有提前知会,我请他在小会客室等您。” 白逸仙下楼。 白家装修是古典中式风格,红木家具,山水屏风,小会客室的吊灯是清化样宫灯,顶部宝盖是八角宫檐,垂着红穗流苏。 梁父没有入座,背着手,盯着流苏正出神。 白逸仙脚步惊醒他,梁父转过身,两鬓浓密黑发生出几缕白,眼角皱纹也多出几条,一张白面皮,在宫灯熏黄光下,毫无过年的喜气。 整个人比之前做梁董时的意气轩昂,多了大势已去的苍老疲态。 “新年好,”他拱手,笑意浅浮在脸上,“白董,打扰了。” 白逸仙笑呵呵请他入座,“您也新年好,当不得您一句白董,叫逸仙就好。这么晚可是有急事?” 梁父坐在他对面,本想先夸两句宫灯。 灯光朦胧下,白逸仙脸上笑纹比他浓,也比他真实,梁父看两秒,不绕弯子了。 “小瑛年节都不回来,是他们准备等孩子生了再回国?” 白逸仙思忖。 梁朝肃这次落地冰岛,就对国内完全封锁了消息。其实也不算完全封锁,他们去后,梁朝肃没威胁,没封口,是他自己想回避,也为连城。 可他走前,萧达已经传回撤销连城死亡宣告的申请,甚至跟他漏口风,初七法院上班,连城死亡宣告撤销,即回国。 大家都是千年聊斋里玩狐狸的神仙,闻弦歌而知雅意,就是没打算再瞒冰岛的消息。 而梁父现在不知道,是因为初一法院休假,死亡宣告传回来还在梁朝肃人的手里,梁父没听到风声。 而梁家这对父子如出一辙的偏执,梁朝肃不松手,梁父初一晚上都能找过来,显然也不罢休,以后还有的斗。 既然梁朝肃都不在意隐瞒,白逸仙打算卖梁父个好。 “初七回国。” 他略顿。连城孩子的事说出来,会影响沈黎川,而且涉及小辈感情事,还是由连城自己揭开比较好。 末了,又实在没忍住。 白逸仙盯紧梁父每一寸表情变化,特别友情的附赠一条,“用连城以前的身份。” 八个字,不难理解,也明明白白,绝不会产生误会。 梁父瞳孔震颤,失声道,“什么?” 第329章 第329章 初二。梁朝肃转出心外icu,住进普通病房。 这家医院,在冰岛的地位,对标国内协和。单人病房两室一厅,配备设施和餐饮服务堪比五星级酒店,病床有屏幕,方便二十四小时点餐和呼叫医护。 连城如今住楼下妇产科,病房布局一样,只有颜色区别。 她拿着文件,穿过会客厅,进入最里面真正的病房。 梁朝肃正醒着,病床背板升起弧度高,他算半坐,胸腹电极片未取,依旧赤裸上半身,呼吸间胸腹线条一紧一缩,轮廓瘦了,线条还是硬朗有型,浑厚成熟的张力。 连城停在床尾半米的地方。 他目光幽深浓郁,嘴角漾出笑,“你怎么来了?” 连城面无表情望着他,“不是你逼我来的?” 除夕、春节,连城和白瑛在楼下病房剪窗花,看007电影。萧达去请她,反倒被留住包了一顿饺子。 连城包七个,白瑛三个,萧达五十个,最后三人煮了一锅,甚至不够分。 萧达走时,恍恍惚惚。不知是恍惚连城和白瑛的胃口,还是恍惚一滴汤都没留下,怎么交差。 到初二上午,萧达再来,说自己十分忙碌,又是生活助理,梁氏积压的文件,他实在顾上。 连城已经默认做秘书,虽然合同没签,但可以提前上岗。 梁朝肃意会,“那你可以拒绝,谁也无法勉强你。” 连城盯着他看几秒,似笑非笑,“我为什么不拒绝,你心里会不明白?” 梁朝肃笑意消失。她愿意做秘书,是不信他,尽最大努力帮沈黎川。她送文件,是文件上有沈氏消息,她上来前必定先看过。 他明白,不料她直接点明。 连城冷若冰霜,“我电话内容,你知道多少?” 梁朝肃高眉深目,那双锐亮黑浓的眼睛直盯人时,压迫感叫人心底发毛。 无错也怯他三分。 但连城如今是冰窟窿,在冰岛她土崩瓦解,重新聚起来的这个人,掺合了冰岛不化的冰山雪原,是连城,也不是连城。 梁朝肃以前威严就压不服她,现在更冷不过她。 他胸膛鼓胀,又塌陷,一直塌陷,陷入万般情绪的海水里,“沈黎川要吸取教训,磨炼出实力,给你自由,你应了。” 连城冷眼沉默,却鲜明的如针如刺,裹满见血封喉的毒。 刺中梁朝肃,刺的他眸光沉沉,整张脸也阴晦,又始终忍着,“我们约定是你不能跟沈黎川再有牵扯。” 连城眉目彻底厌烦。 气氛濒临崩碎,床头心电仪器爆发尖锐警报。 普通病房的灯光没有icu那般光明洞彻,色温偏柔和些,泛着暖的白,铺落在梁朝肃冷峻深邃的五官,却显得沉郁,凛冽,冻结。 胸腔又有一团火在灼烧,化为岩浆,一阵阵在体内扩散奔腾,随着她长久的缄默,几乎默认的态度,喷发,炸裂。 连城忽然上前靠近,将手中文件放在床头,“他不该受我牵连,沈氏平安,就此截止。” 文件夹硬壳挨着他手臂,异物的冰凉感并不舒适,梁朝肃一动不动,萧达汇报她身体恢复状态良好。 近距离下,她脸色不复苍白,眸中血丝消退,唇上血色浅淡却实实在在有。 第330章 第330章 这一霎冻结的冰,熔炼的火,都在消失。他醒悟,笑出声,“你一进来那句是故意的,你学坏了。” 连城从不直面沈黎川的问题,永远是护着,藏着,急于第一时间撇清他,压根儿不会主动提起沈黎川来激怒他,更不会恶意拖慢到最后解释来看他痛苦。 眼下能主动提起,甚至拿沈黎川来反击他,反倒坦荡。 连城心下松懈,后退到床尾,“学坏?以坏治坏而已。” 梁朝肃一顿,她是纯然嘲他,他却想到梁文菲。 他袒护梁文菲时,放任她鲜血淋漓,远比她刚才冷眼旁观,要凶狠百倍。 “是我错了——” 连城猝然截断,“你父母和你一直呵护的妹妹来了。” “你父亲从白叔那里得知,我要以来原来梁家的身份回国,非常生气愤慨。你母亲当即出院预定航线,带着你妹妹,六小时后专机到冰岛。” 末了,她又补充,“萧助理忙的没时间,需要我这个秘书去接机吗?” 梁朝肃面上看不出惊诧,“需要。” 连城面无表情注视他,像是在确认真假。梁朝肃手上输液滴尽,透明输液管艳红攀升,他抬手拔掉针头,“你去机场,乘他们来的专机回国。” 私人航线申请是时间段,在申请时间段内,不限飞行次数。连城撤销死亡宣告的申请已经发回国内,虽然法院春节休假,无法立即撤销,但有大使馆出具的证明,走正常遣返流程,依旧可以回国。 连城惊疑不定,又打量梁朝肃半晌,他表情严肃,眼底有浅淡笑意,却不是玩笑逗弄的模样。 她转身离开。 追问真不真,假不假,还不是梁朝肃说什么,就是什么。倘若是真的,萧达会送她去机场。假的,她多余问,凭白像猴子一样送上去被人耍。 “连城。”身后梁朝肃醇厚、带点沙哑的嗓音,声线中包涵浓郁化不开的情绪,“新年快乐。” 她出门。 撞上萧达匆匆而来,怀里抱的文件花花绿绿,粗略一扫,不下七八个,歪斜快要掉出来。 连城扶了一把。 萧达收拢好,取出一份文件递给她,“楼下车已准备好,请您稍等我半小时,我将工作汇报完,就可以送您去机场。” 连城翻开文件,一张盖着钢印的使馆证明,上面写着她回国日期。 连城忍了忍,面上涌现笑,根本按捺不下,“好。”她又颔首,“多谢。” 萧达目送她离开,转身进病房,“梁先生,帮派收集了老梁董谋害连城小姐的资料,但一直以来联络各方人手的人都是周秘书,证据也指向周秘书。” “周秘书对老梁董忠心耿耿,很可能会直接认罪。” 萧达其实说得保守了,不是很可能,而是就会。 周大志进入梁氏三十几年。这期间,他女儿被人拐骗到澳门,设赌局签几百万欠条,数额对如今年薪五百万的周大志,伤筋动骨都不算。 对当时月薪六千的小职员,却是卖房卖车倾家荡产的数字。 他女儿自知闯祸,也想弥补错误,求财心切,背着周大志卖卵子,去酒吧做氛围小姐,结果被人酒后纠缠,失手砸了两个酒瓶,伤不重,但对方有钱有势,找了律师,盯着周大志一家,非要父女都告进监狱。 而周大志还有个严重性阿尔兹海默的母亲。经此刺激,精神彻底不正常了。是梁父提拔周大志,了解他情况后,介绍疗养院,出手平事。 所以周大志一个拿工资的打工人,在梁父想要连城一尸两命时,明知道梁父不出面的隐义,却不退缩,不躲避。 第331章 第331章 更或许,周大志早做好事发顶罪的准备。 《刑法》规定,故意杀人,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情节较轻,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而刑法第二十三条补充,已经着手实行犯罪,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属于犯罪未遂。 对于未遂犯,可以比照既遂犯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连城并未在手术室一尸两命,孩子是得救后一个多星期流产,原因也复杂。当真起诉,梁父必然会找律师大状,最后定刑酌情可以减至六年,或者更少。 周大志用六年报恩,梁父还会给他余生富贵,想撼动周大志,难上加难。 萧达架了桌上小桌,梁朝肃穿上病服,一页页将文件翻到最后,神情冷静又寡淡,“知道了。” ........................ “知道了,知道了。颜色选浅灰,浅棕,风格偏宋式。连城不喜欢厚重,你那红木风死板又老掉牙。要雅致一点,清冷不失温和,简约而又精致。” 连城进门的脚步顿住。 视频里,白逸仙觉得这要求是“五彩斑斓的黑”,他忍了又忍,果断撂挑子,“我把设计师微信给你,你给他讲讲什么叫有色彩又要淡化的和谐自然。” 视频挂断。 连城走近皱眉,“不是说好了?不用装修房间,我回去有地方住。” 白瑛置若罔闻,反倒问她,“怎么样,梁疯子是不是威胁要你搬上去,跟他一间病房?” 连城摇头,摇得嘴角上弯,“不是,是回国。” 白瑛不信,“你唬我,梁疯子现在回国,飞机起飞,他就上西天。不可能。” 连城也认为不可能。梁朝肃重复申明,禁止她和沈黎川有牵扯,只这一条,就不像能放她单独回国。 他必定是有谋算的,八成与梁家一行人来冰岛有关。 通常来讲,私人飞机申请国际航线需要提前七天。梁家有权势,时间可能会缩短,但不至于昨天申请,今天就批飞。 除非航线早就申请好,要么是梁父蓄谋已久,要么是梁朝肃早有图谋,就等着梁家一行人来冰岛。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让她回国都是真真确确的,连城拒绝不了。 她将文件递给白瑛,“不骗你,六个小时后起飞,你现在要收拾行李了。” 萧达下来,连城已经整装待发,他惊怔一下,后知后觉在楼上话有歧义,连忙解释,“抱歉,惹您误会。我的意思是汇报完,我随时可以送您去机场。” 他说完,真诚建议,“医院距离机场,通行只需要一小时。飞机起飞到深夜了,您可以先在这里休息,补足精力。” 连城拒绝,“飞机上也可以休息,我们现在就离开。” 萧达无奈,视线扫过一旁白瑛,“梁先生安排您回国后住在翡翠公馆,如果您不想和白瑛小姐分开,可以邀请白瑛小姐一起来住。” 白瑛不出意料立即反对,“连城一个人不安全,住我家。” 萧达成算在心,望连城,“管家和王姨都是翡翠公馆,王姨非常担心您。如无意外,飞机落地在停机坪,您就能见到她。” 连城脸上笑意荡然无存,“我联系王姨了,她在老家,而且她退休了。” 连城其实还想联系管家,但管家仍旧在梁家,在梁父眼皮底下,连城怕给他招不必要的麻烦,暂时忍下。 萧达笑,“您是昨天初一联系的?王姨儿女忙碌,只能春节陪她一天。梁先生怕她孤单,也怕您无聊,接她来陪您住段时日。” 第332章 第332章 白瑛了解连城对王姨的感情,梁疯子只会更了解,一出手就直击要害,威胁似的,她非常不愉快。 “连城,王姨退休了,又不是梁家返聘,她住哪,梁朝肃管不着,你完全可以把王姨接到我家。” 虽然他们提前回国,连城的房间装修方案尚未定下,但白家客房六七套,暂时住下完全不成问题。 连城没打算住白瑛家,她这次回国后,不愿再牵连别人,更不会住翡翠公馆,日夜被他阴影笼罩,在他掌控之下。 “萧助理,我受制于他,但他也有所图,算起来也算受制于我。既然如此,约定就不该只由他来定。” 连城凝视萧达,眉间结出一层冰霜,“等他回国,我进梁氏做他的秘书,但工作之余,我拒绝他一切要求。” 萧达做不了主,匆匆返回请示梁朝肃。 灯光下,男人沉吟不语,深邃眉目藏了锐亮的锋芒,波澜迭起,好半晌,他开口。“送她回去,在机场别让她吃亏。” 萧达了然,翡翠公馆退步了,等到机场还要连城撒撒气。 .............................. 梁家总共有两架私人飞机,一架是梁朝肃的湾流g650,一架是梁父早些年的波音767—33a。 但航线申请需要提前,梁父本意申请不了,就乘航空公司的国际航班来冰岛。 但梁母忧虑梁文菲有孕,执意托关系,一查之下,梁朝肃的湾流g650竟申请有航线。 这般巧合,梁父心下打突,预感不详,一路上眉头不展。 空姐换上果盘,梁母叉了一块儿苹果,喂到梁父嘴边,“别搞杞人忧天那一套,吃苹果,平平安安。” 对面梁文菲目光阴郁,“爸爸,您见到连城后,准备怎么处理她?” 梁父心里不安稳,没有开口的谈兴,潦草回,“她不重要,重要是你哥。” 他公布连城死讯,对梁朝肃来讲,应该算是一件好事。 不管是再带她回国,还是进一步公开,连城有新身份,阻力都会减少。 再有孩子,他公布死讯虽然并非出于为孩子考虑,可从梁朝肃连城的角度,舆论环境压力小,无疑对孩子成长有好处。 他想不明白,梁朝肃如何会撤销死亡宣告。 梁父的敷衍溢于言表,梁文菲本就阴郁的眼神,愈发阴鸷。 “其实闹到这一步,您没必要再去阻拦哥哥娶她。外界的确会有人以此做文章,对梁氏下手,但哥哥蛰伏四年,必定是有把握才会显露。” 梁父终于正眼看梁文菲。 从沈黎川多次暗中协助连城,被她知晓,再到梁沈梁家撕破脸,她婚事无可挽救。 梁文菲变了太多,没了浮躁,脾气收敛,小心眼小九九长了不少。 “你是不是认为连城有孩子,最终会为孩子跟你哥哥结婚,沈黎川就还是你的?” 梁文菲垂下眼,不敢与梁父对视。 她是当真如此想。连城有孩子,她和沈黎川就没可能。 也幸好有这个孩子,不然她哥哥会疯,她会更疯。 一切无可挽回,她会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第333章 第333章 晚上九点,连城到机场。 冰岛最近几天没有下雪,风也不大。 透过贵宾室整面透明玻璃,星星一大簇叠着一大簇,洒满蓝紫色薄纱般的天幕,细碎又斑斓。 连城靠在单人位沙发看得入神,白瑛陪着她看,“感觉我白来冰岛一趟,压根儿没看见极光。” 连城回应她,“极光不好看,不如现在星幕。” 白瑛歪头靠在她肩膀上,“我还记得咱们以前小聚会,你要和沈黎川看极光,和我去南法看薰衣草。” 连城侧脸贴向白瑛颅顶,“那你还想看吗?” “看——”白瑛坐直,”卧槽,仨蛇蝎来了。” 停机坪灯光与夜色交织的深处,一架公务机涌现。 探出浓夜的机头,被跑道两旁黄亮的引路灯照的一清二楚,她认出机型,不是梁父的波音767—33a。 是梁朝肃的湾流g650。 这架湾流,连城印象不好。当时梁朝肃在与公务机销售定下机型后,销售推荐的内饰是由m家定制设计,从沙发到椅子,从实木餐桌到休息间双人床,梁朝肃都不喜欢,十分挑拣。 在付定金签合同长达一年的时间,来来回回改方案,自己又没个喜欢的范围,来来回回问她意见。 连城被他苛刻的态度弄得特别厌烦。 她对他能提什么意见,再者那会儿她敢有意见?m家不满意,就l家,他问一次,连城试探性换一家,世界奢侈品牌这么多,总有能满足他挑剔的。 换到最后,只剩c家。交付时,梁朝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连城被他指责,对他不走心,不经心,搪塞应付。 连城心下烦躁又气闷。 要如何才算走心诚恳?为飞机内饰这件事,她快把全世界的奢侈品有哪些家,每家对应什么风格都背下来。加之临近期末考,简直心力交瘁。 白瑛忽地推了她一把,连城看见飞机放下舷梯。 光线黄朦朦的舱门口,梁母先出现,她穿大衣,披上羽绒外套,转身扶起来梁文菲,她有了孕肚,下舷梯小心翼翼的,梁父跟着她们身后。 夜风吹乱三人头发,梁父顾不上自己,从后面替梁母带兜帽,梁母替梁文菲捋围巾。 动作亲密无间,相亲相爱的一家。 白瑛偷瞥连城,她望向停机坪,没有移开视线,面上无动于衷。 白瑛肩膀松懈,再开口斗志满满,“要上去干他们吗?我看萧达带了人,是不是梁疯子想护着你,让你出出气?” 连城反应寡淡,“那是他亲生父母和妹妹。” 距离近,声音不大,仅够两人听见。架不住萧达一直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观察,察觉连城态度不对,立即上前,但又不好说得太明白,唆使人闹事般,可也不能太隐晦,许多话不说明白,绝对导致误会。 “我今日送您,就是要保证您安全。” 白瑛确定了,梁疯子现在能为连城一个机会,敞着怀往自己心脏扎刀,怎么还会袒护那两个对连城下狠手的父母。 她手指勾连城手,“虽然我看不上梁疯子这作态,但有报仇机会,不用白不用。” 落地窗外,走在最后的梁父也下了舷梯,梁母和梁文菲已经来到车边,迎接他们的司机,迟迟未下车,提前打开车门。 梁母脸色发沉,自己动手拽门把,接连几下门都未开,显然从内锁上了,再看司机在驾驶座漠然不动,她裹紧羽绒服,险些维持不住贵妇的姿态。 第334章 第334章 连城问“怎样才算报仇?” 白瑛不假思索,“梁文菲薅掉你头发,打了你一巴掌,踢你三脚,平日侮辱算不过。他父亲从前坐视不管,母亲偏心,让你跟艾滋病相亲,在冰岛还对你下狠手。” ”这仇一笔笔我都记着,今天咱们先讨一点,你也薅梁文菲头发,给她一巴掌,脚先不踹,折腾人流产太恶毒。” “他父母的话,你别上,听我骂。毕竟梁家养你长大,有些话我怕你骂不出来。” 萧达已经不意外了。上流社会讲体面,名门千金私底下恨到生啖其肉,见面后贴面礼一次不落。 之前梁文菲就为博个谦逊,知错能改的名声,能在白家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对连城道歉。 当然也有真性情的,但如此真实不做作,毫不掩饰性情的,这些年,他也就见过白瑛一个。 连城纹丝不动。 白瑛失色,“你不去?” 连城示意她看窗外,“他们过来了。” 车门被锁,司机装聋作哑,明显阻止她们上车,梁父与机场人员交涉,梁母怒不可遏,反倒是梁文菲先看到不远处候机室的连城。 她唤了梁父一声。 梁父发现连城身边还跟着萧达,惊愕之后,脑海中的疑问想通很多。 地勤引着他们过来,梁父甫一进入贵宾休息室,目光直勾落在连城小腹。 梁文菲比他先问,“你孩子呢?” 她比连城怀孕只多两周半,她丰腴了些,两个月开始显怀,连城比她瘦小,显怀慢正常。 但再正常,不会临近四个月,小腹仍旧平坦,一分弧度都没有。 梁父缓步走近,“什么时候的事?” 白瑛意会他指什么,“跟人沾边的迹象,你们梁家是一点没有,自己幕后主使,你装什么豆腐拌葱,惺惺作态表达一下疑惑,你们就一清二白了?” 梁父听而不闻,眯起眼端详连城,他身后梁母拽着梁文菲,阻止她冲动上前,目光也盯在连城身上,心下却松懈。 孽种没了好。男女之间,孩子是绳索,甚至是铁链。没有孩子,就如同顾家那对,海枯石烂地结了婚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一拍两散。 连城一直不言语,梁父倏地一笑,声音温和,有几分安抚的意味。 “你还要梁家这个身份,就是还认我这个父亲。过去是父亲误会你,手段过激对不起你,伤了你的心,也损坏你身体。等回国,父亲好好弥补,你想要的,父亲帮你。” “帮什么?”连城也笑,可笑的,可耻的,看清险恶虚假后,洞若观火的恶心。 “帮我离开你儿子,帮你自己拿回董事长身份,帮你妻子找回她的颜面光荣,帮梁家维持如今地位,梁氏继续保持扩张?” 连城目光透过他肩膀,落在梁文菲身上,话音依旧对梁父。 “你如此慈父心肠,连我这个眼中钉都帮,为什么不帮帮你亲生女儿。聪明老辣算了这么多,几乎圆满,却丝毫没有为她的打算,是因为梁文菲不受你看重吗?” 梁文菲愤怒指她,“你放屁,以为我会信你挑拨离间?” 连城声色平淡,“我是不是挑拨离间,你心里清楚。” 梁文菲浑身止不住哆嗦,她想要沈黎川,已经怀孕了,可梁父从未帮她出头过,唯一一次愿意帮沈家度过危难,也有自己的目的。 第335章 第335章 梁母察觉梁文菲情绪不对,搂她肩膀安抚,又抚摸她头发,见她哆嗦缓解不住。 梁母怒斥连城。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快就不喜欢你?你不如菲菲朴实,她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绝不会像你,嘴刁、乖僻,满口谎话。” “你诬告她疑神疑鬼,现在事实证明,你和沈黎川就没有清白过。你觉得梁家对你不好,那你又是如何对梁家的?是你搅得我们家宅不宁,骨肉成仇,还害了梁氏动荡。” “你有什么好委屈的,真该委屈的是菲菲,是我们。” 萧达观察连城脸色,倘若不对,他即刻采取措施。 连城紧紧拽住白瑛,阻拦她继续开口。 梁父来冰岛,是白逸仙卖他情面,透露消息,他多少有顾忌,白瑛言辞过分一两句,他听过就罢。 但梁母不一样。 从前连城觉得,梁父在梁家地位有一种说不出的超然,无法描述,始终不够亲近,哪怕是那十八年相亲相爱时。 经冰岛这一次终于了悟,梁父在乎妻子,在乎家业,儿女是必备品,却是工具。 工具不能行差就错,但凡超出掌控,毁了他计划,他心狠手辣。 不仅对她下手,还对梁朝肃下手,不曾顾念父子情分,也没有顾念过梁文菲。 连城挡在白瑛身前,望梁母。 “我嘴刁,是我总需要想尽办法来解释。我乖僻,是我不想被驯服。我满口谎话,刚开始我想过向你求救,后来我开始惧怕你,却又放不下你。” “梁文菲爱是不当手段去抢去夺。委屈是她抢去了心虚不安,日日恐惧。对我监视打压,是她爱憎分明。” “如果这是你对爱憎分明定义的理解,是你的人生道理,那我不如她。” 萧达松气,梁母脸色铁青,咬碎一口牙。 “好样的,用梁家养出来的嘴,埋汰梁家人。怪不得到现在,你亲生父母都没有找来。” “必定是刚把你生下来,就发现你是个祸星,是不能被管教的孽女,才偷偷摸摸换了孩子,把你丢给梁家。” “不,天下父母没有狠毒的,可能不是他们丢了你。”梁母深吸口气,义正词严。 “而是你刑克六亲,说不定一出生就把他们都克死。谁跟你有关系,谁家毁身亡。” “我们梁家粘不起你这种丧门祸水,葬礼已经办了,你休想再来祸害梁家。” 白瑛简直要爆炸,连城堵住她上前。 “很抱歉,我不敢走了。” 她戏谑笑出声,“你们赶我走,前面却要我一尸两命。还有人不放我,威胁要铸笼子把我关起来,内部意见不统一,偏偏都凶狠偏执,城府又深厚,阴险更狡诈,我不敢信你们,又反抗不了他。” “不如你们先意见统一了,或者分出个胜负,再来放狠话,下狠手?” 白瑛和萧达目瞪口呆,一个是没想到连城会说出这种话,欠欠的,还真有几分祸水挑拨的模样。 一个是在心下抓耳挠腮,局面上连城没吃亏,可萧达总觉得,连城的状态不好,皮囊之下,没有血肉温度,只剩寒冰和铁。 第336章 第336章 他略抬手,示意保镖带梁家三人离开。 梁父表情阴鸷,甩脱保镖的手。梁母更不允许保镖触碰,护着梁文菲厉声呵斥。 梁文菲瞪连城,唾弃她,“我早就看你不是好东西,每天装的冤屈窦娥,勾引沈黎川心疼你,今天终于露出你本来面目,我母亲这句丧门祸水,那一个字都没冤枉你,贱货,恶心。” 保镖不敢动粗,拉成人墙逼他们退后。 连城耷拉下眼皮,“我不是好人,也想不做好人。” 门外有人敲门,是贵宾休息室的服务人员,“您好,飞机已经检查完毕,您可以登机了。” 梁父勃然变色,刚才被骂到脸上尚且自持,眼下情绪激动,呼吸也逐渐粗重,“你不是来接机的?你要回国?那我们——” “您当然是随我去见梁先生。”萧达眼神示意。 保镖们人墙散开,两两成对,一左一右强硬挟持住三人。 萧达言笑晏晏,“梁先生来冰岛后,特别想念家人。直言以往是他不好,对家人的方式不对,这次积极改正,要请您们在冰岛多留几天。” 梁母气得头皮发麻,又惊又骇,不住去看梁父。 他们来冰岛,本就是为阻止连城回国,就算回国,也不能撤销死亡宣告,再用梁家的身份。 要是连城搭乘飞机回国,她们留在冰岛。 国内发生什么,都无从阻止了。 梁父挣扎几下,被保镖反剪胳膊,到底留有一分体面,没有压他俯身低头,只是夹紧他,保持直立姿态。 梁文菲有所意会,震骇得魂不附体,声音尖细变调,“连城,你这个贱人,你敢回国碰沈黎川一下,我要你不得好死。” 连城抬眼盯着她。 目光凉凉,不带起伏,波动,像是既定事实,她就要见沈黎川。没了孩子阻隔,他们又都在国外,连城和沈黎川天大地大,马上就能和好。更或者等他们回去,连城又怀孕了,这次是沈黎川的。 她是故意报复,原来刚才不做好东西,指的是这个。 梁文菲思及此,目眦欲裂,“我怀着他的孩子,你要敢胡来,我就带着孩子自焚在沈氏门口,舆论不会放过你,警察不会放过你,你这辈子都摆不脱谋杀孕妇的罪名。 她视线如黄蜂尾后针,是响尾蛇的尾巴,嘶嘶作响,比地狱还恐怖。 “沈黎川那么仁义心软,也这辈子时时刻刻都会记着我,记着我的孩子,也绝对不会再与你在一起。” 白瑛后背寒毛倒竖,连城后背感受她僵硬,背手握住她,“我见沈黎川,但我们不会有苟且。他是君子,有新的人生。” 出了贵宾休息室,停机坪的夜色更深浓了,黑漆漆,几乎要将人和有温度的物体,全都吞没。 白瑛跟着连城进入机舱,“沈黎川该有新的人生,那你呢?” 她近距离探寻连城眼睛,“还有不想做好东西,是什么意思?” 连城刚张开嘴。 白瑛已经摇头,“假话我不听,你为什么答应梁朝肃进梁氏做秘书?” 第337章 第337章 萧达一行车穿过雪原。 雪色莹白辽阔,夜幕繁星霭紫,在天际尽头绝艳交融,化作浓稠的、壮丽的飘带,是天,也是地,分不清却终身难忘。 车厢内无一人观赏,气氛凝固,又针锋相对,一路沉默到医院。 萧达拉开后座车门,梁母惊疑不定,对峙不下车,“为什么来医院?” 萧达音量正常,表情没有破绽,“梁先生住院了。” 他甚至没有详细解释,一行人乘电梯上了六楼。 萧达送他们去医生办公室。 关于梁朝肃的伤,前因后果,医生全程参与。家属到来,自然讲得条理分明,连同那一日的惊心动魄,充分表达的叹为观止。 梁父未听完,梁母先跌跌撞撞,疯跑去了病房。 等梁父追进门,梁母泄力趴伏在梁朝肃床边,一只手抬起,想摸他,被根根延伸进衣服的电线吓住,不敢乱动他。 整个人都崩溃。 “疼不疼?现在如何?医生说你命保住了———”她手找到着力点,攥着梁朝肃左袖,“你疯了,你不要命到底求个什么啊?” 梁朝肃是靠坐,抽出袖子,面目平静,“求她。” 梁母隔着朦胧泪光看他,病房灯火通明,亲手养大的儿子,模糊得快要看不见了。 她心脏一阵又一阵的抽搐,是剧痛,更是恐惧。 为人父母,或许有时强势,看见他们走错路,走冤枉路,一副撞破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总要把他们掰回来,救回来。 孩子口头拒绝,行动不要,在这种饱含前人经验的“为你好”面前,毫无用处,只会愈发觉得孩子走偏,需要更强硬的挽救。 可“为你好”终归还沾着一个好字,梁母是真心切意的为梁朝肃,或许掺搅颜面,家族的成分,但在舍命之下,她是真怕了。 怕就想退让。 “那你为什么不趁机给她换上新身份?你换了,回国阻力就不大了。” 梁朝肃视线落在门口,梁父立在那儿,两鬓染霜,疲态尽显,脸上皱纹犹存震骇,眼神阴晦。 梁朝肃领略这阴晦,几分故意,“阻力小,是表示你们要退让吗?” 你字后面多缀了“们”,梁母抹眼泪,转头去看梁父。 梁父过来扶起她,“菲菲有些不舒服,机场的话她全听进去,你出去看看她,这里有我。” 梁母才见到梁朝肃,一腔心疼,满腹眷念,恨不得一颗心扑在他身上,不愿走。梁父半迫半哄将她送出门。 再回身,梁朝肃单手拔下留置枕头,带出一缕血线。 梁父上前,拿起床头棉签盒,递给他。 梁朝肃不紧不慢堵住针孔,零星血点溅上袖口。 他病服扣得严实,梁母想看刀口,梁朝肃不准,梁母攥着他衣袖,也不行,只落下一两滴泪水洇湿的痕迹。 梁父目光停留两秒,转移到床头心电显示屏上。 “你还没有回到你母亲的问题,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定下连城的新身份。” 梁朝肃的角度,想看床边的梁父正脸,需要侧头,他没侧,望着窗户的倒影。 窗外夜色深沉,玻璃是一面镜子,室内诡谲阴暗一览无余。 第338章 第338章 梁朝肃脑海里是,连城从翡翠公馆回到梁家的那个晚上,撕心裂肺指着窗户,眼睛里是他的影子,被陡然蔓延出来的恨意,侵蚀吞没。 他从未想过驯服她,她倔强也好,耍小心思也罢,他统统接受。只是想让她乖一些,那时外界压力大,他顾不过来,常回梁家,不注意就会被发现。 她怕的母亲,甚至算不上阻力,真正需要谨防另有他人。 其实,也有旁的办法。 放她走,让她干净自由,等有把握了,再去找她。 但他卑劣,夜以继日的万担压力下,她是他所有的锚点,离不开,松不了,紧紧系住。 “这只是开始。”梁朝肃开口,陈述的语气,莫名郑重,“她选择新身份,我当然要满足她。” 梁父听出些什么,脸色变幻不定。 机场连城说不想做好人,她对梁朝肃有恨,对梁家有怨,却要留在梁家,梁朝肃点明这是开始。 “她要从内打破梁家,毁了你?”梁父眉头压紧,凌厉阴狠,“我看你是失心疯,要自取灭亡。” 梁朝肃半坐久了,舒展四肢,更懒散一分,“我自己不灭亡,你也打算灭亡我。” 梁父瞳孔一缩。 梁朝肃不焦不躁,很淡然,只是眼睛多了一股凉意,比窗外浓夜更幽森。 “你在国内的小动作可以停了,梁家每个人都贪婪,是狼是虎,旁支那些人被压的太久,饿的太凶,你扶起来,主脉尸骨无存。” 梁父彻底沉下一张脸,“你觉得我会输?” 梁朝肃目光紧迫,落在梁父身上,如绳索,绞杀他。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哄妻子住院,暗中嘱咐医生调理备孕,五六十岁老来子。” “倘若没有,就退而求其次,培养梁文菲的孩子,有继承人,旁支不敢太过分。” “而且你雄图伟略,计划梁家两代内有人迈入政坛,这是你不同意我和连城的根源。” 见他全然明白,梁父压住怒火,“钱是海滩上的沙子,哪怕变成资本,也只是聚成沙堡。权是基石,时代浪潮淘汰沙子,基石永固,我的计划难道不对?” “太贪了。”梁朝肃眼波幽邃,三分嘲,七分冷,“且你已经自己留下污点,谋杀未遂。” 梁父猛地紧绷,眼中烧出火光,恼怒之下,更有凶光。 门忽地开了,是萧达。 他快步走近,递给梁父一份文件。 梁父翻开,手一哆嗦,好悬拿稳,却抖得更厉害。 梁朝肃像稳坐钓鱼台的姜太公,姿势不端正,却有镇定从容的姿态。 “我完全相信你能迈出这步,必定想好脱身之策,罪名范秘书会一力承担。” 梁父一页页将文件翻到最后,并无实质证据,一切波澜敛去,再抬头,恢复运筹帷幄的姿态。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倘若污蔑你父亲,有利于你追女人,我只能认我梁正平聪明一世,生了个女人裙摆底下的舔狗。” 梁朝肃蓦地笑了两声,胸膛震响,“你是不是在防备我录音?那种手段太低级,我用来是侮辱你。” 萧达得到示意,拿出手机播放一份录音,是梁母的声音,内容是与红胡子那帮人越洋电话,诱哄连城堕掉孩子。 梁父震惊,直奔萧达,夺过手机。 第339章 第339章 萧达毫无抵抗。 “那伙人遵守约定,删掉与您的通话内容。但冰岛堕胎法案正在风口,他们做事留一手,保存了梁夫人的内容。” 梁父太阳穴暴起青筋,一鼓一鼓,牵动发丝耷拉垂落在鬓边,阴郁又焦躁。 梁朝肃听他重复播放录音,第三遍,第四遍......播到眼中凶光毕露,手机脱手甩到梁朝肃胸膛。 “咚”的一声,声响震耳,萧达脸色一白,紧走几步,眨眼到床前,按明床头显示屏,呼叫医生。 梁朝肃抬手,示意不用。 梁父双手攥紧床尾的栏杆,俯低身位,攻击性的姿势,“你以为我当真没办法对付你?” 梁朝肃面无波澜,语气也无起伏,“你有多毒,我很清楚。到这一步,我们不妨开诚布公。” 梁父脖子上青蓝血管,凸在苍老显得松弛的皮肤下,紧绷的快要断裂,“你想怎样?” 梁朝肃情绪比他稳定,却也冷峻凝肃,“你退一步,我不进。” 梁父阴鸷盯着他。 有这一通录音在,周大志就无法顶罪,证据查到最后,要么是他认罪伏法,要么就是念慈被定为幕后主使。 而他蓄力反击,不过是对连城下手,成不成功,都会把自己再送进去。 他明显劣势,梁朝肃不乘胜追击,是因为前有顾家先例,后又连城流产,梁朝肃怕了,再赌不起连城有万分之一的闪失。 梁父尚未表态,门外梁母见萧达进去许久都未出来,耐不住拉着梁文菲推开门。 父子俩两相沉默,气氛压抑得过度,萧达木偶雕塑般,立在另一边。 梁母蹙眉,打破这莫名其妙的不和睦,火力对准外人,“他们吵架了?你是助理,为什么不劝?就算劝不了,不会出去找人?” 萧达低头微躬身,并不反驳。 梁朝肃递手机给萧达,“他没这个义务。他是助理,受雇于我,不是卖身给梁家,当个奴才。” 梁母面色一变,下不来台。 萧达直起脊背,偷眼瞄梁父脸色。古有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现代社会却不讲卖身,人人有人权。 梁父固然对周大志有恩义,但周大志三十年一肩挑两担,秘书做成家奴,脏活累活,冒着风险,这些年平平安安过来,是日夜忧思,谨小慎微。 梁父察觉萧达窥视,端不住脸色,被梁母发现。 多年夫妻交融,梁母有默契,父子间绝对有事,且非同小可。 她问,“刚才你们在谈连城?” 梁朝肃面上笑着,笑意在光影里,威迫,凛冽,“他说退休太无聊,要带你环游世界。” 梁父胸膛激烈鼓起两下,声音冷沉,“我们早环游过了。” 梁朝肃笑意不变,慢慢吐出几个字,“那就再去一回。” 其中威胁愈发重,梁文菲立在门边都感觉到,她收敛呼吸,观察梁父反应,眼角余光还注意凝固的梁母。 梁父接受了,“我们先回国。” “不用。”梁朝肃不信梁父,“我已经为你制定好计划,环球邮轮。陆地风景不如海上清净,壮阔,初六出发。这几日先留在冰岛,观赏极光,体验些刺激的风土人情。” 梁父全然听懂了,又怕吓到梁母,咬牙切齿却压着声,“你想做什么?” 梁朝肃十指交叉,放在腹部,“我能做什么,雪地碰碰车罢了。” 梁父脸部肌肉绷紧,极为压抑忍耐。 第340章 第340章 环球邮轮全程在海上,是保证他上不了岸,无法回国影响他,雪地碰碰车,指代红胡子莽撞下的车祸,还有风土人情,梁父想到梁朝肃早有合作的帮派。 步步谋算,太极都不想再跟他打,快准狠解决威胁。 梁父绷着脸,无声带走梁母。 萧达快步跟上,梁文菲立在门口,等外面脚步声都远去,反锁上门,来到梁朝肃床边。 “哥哥,我帮你问出来了。”梁文菲蹲下,殷切仰望梁朝肃,“连城亲口说她不做好人,要回去和沈黎川见面,还说沈黎川是君子,该有新的人生。” “哥哥,她那种性格,大庭广众之下都能直白表示,说明她是嫌我耽误沈黎川,新的人生是她说什么都要和沈黎川重新开始。” .............................. 第二日下午一点,飞机落地。 滑翔停稳后,连城打开飞机舷窗。 整个机场都充满喜庆的年味。近处候机室挂红灯笼,玻璃上贴剪纸,远处室外电子广告牌是新春贺喜,连地勤荧光马甲下的制服,也换成红色。 白瑛见她眉眼沾喜气,苍白脸颊染上红晕,开心又不舍,伸出手指捅她腰。 “真不需要我陪你?你刚回国,身份信息又被销户了,就算做好安排和计划,仍旧会有很多事不方便。” 白瑛母亲是北方人,每年初三回娘家,本以为今年白瑛不能一起回去,这会儿倒正好赶上。 而且,白瑛姥爷身体不太好,年头盼年尾,既然回国了,不去见老人,会让老人担忧挂念。 连城被点中痒痒肉,忍住不住笑出声,抓住白瑛手,制止她动。 “放心走你的。替我给姥爷磕头,祝他劲松长青,翠竹永节,武松打虎,身强力壮。” 白瑛依依难舍,“肯定替你拿红包。” 窗外机组放好舷梯,地面摆渡车引来一辆宾利,一辆黑武士路虎。 宾利后座车门打开,王姨和管家快步接近舷梯,黑武士上白逸仙落后一步。 下飞机送走白瑛,连城扭脸,被王姨抱了满怀。“瘦成这样。” 哽咽的发颤。 连城感受她箍紧又不敢太紧的双臂,像是怕勒碎她,温热手掌落在她脊背,抚得轻一下,重一下,疼惜的失了力道。 连城忍不住闭上眼,将脸埋进王姨怀中,王姨身上特别软,软得连城想沉进去。 管家替她披上外套,“外面冷,连城现在不能见风,王姐去车里说。” 连城抬头,正要问是谁送他们来时,望见不远处车旁站了个人,西装革履,发型在风中一丝不乱。 她认出来,是梁朝肃在梁氏的秘书,苏成怀。 管家请她上车,“大公子当选董事长当晚就去冰岛,就任典礼都没参加。苏秘书忙得脚不沾地,今年就没有休年假,得知您要回来,特意来接您。” 连城沉下表情,梁朝肃这个人其实冷僻,公私划分严谨,苏成怀负责梁氏工作,不服务他私人生活,他也厌恶有人逾越过界。 所以这四年时间,苏成怀和她仅限点头之交,论不上百忙之中来机场接她的情谊,除非是工作,受到梁朝肃的吩咐,要他做什么。 迎着连城逐渐警惕的目光,苏成怀拉开后车门。 斜里忽然冲出一辆车。 风驰电掣,急刹之下,轮胎刺耳的摩擦声尖锐至极,车头撞上宾利车尾,驾驶座车门打开。 沈黎川疾步如飞出现在连城视线中。 第341章 第341章 沈黎川身高与梁朝肃相仿,腿长疾进,眨眼到面前。 连城戴着兜帽,头发全遮住,轮廓也遮住,天地间呼呼狂风里,只剩她眉眼沉静带有倦色,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在冬日的阳光下,披着衣物都掩盖不住地削瘦虚弱。 沈黎川有种锥心刺骨的眩晕,悲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了?” 声音重叠在一起,连城无声攥紧手。 年节阳光不错,落在身上却叫人没了温度,风一吹,更冷了,冷的张不开嘴。 沈黎川竭力控制情绪,可控制不住,目光止不住的下落,胶着她小腹,平坦的,瘦弱的,他目光凝固冻结,整个人浸冰水般刺痛到麻木。 寒风吹拂,他头发乱糟糟失了风度,几缕刘海扫过眼睛,扎的他眼眶有水光,嗓音悲凉惨然,“你不信我了。” 王姨翻口袋掏出纸巾,连城接过,递给他。 “我信你。” 再多,连城不开口。 说来,接连变故,沈黎川成熟很多,温善不改,更有坚持。他想帮她,她也想他好,她进梁氏,是要配合梁朝肃玩他的自证游戏,让他自己翻出四年种种,乘机收集罪证。 这种要命的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参与。 沈黎川衬衫下起起伏伏的胸膛,更加急促,像是鼓胀到极限,里面填充满的,是他怒火与沮丧,呼吸间冲破眼眶。 “你信我,现在跟我走,这次无论如何——” “沈总。”苏成怀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关于沈氏倾销案,虽然老沈董已经飞往非洲,但国际法庭开庭在即,沈总是项目总理人,不好不到场。” 连城视线越过沈黎川,对上苏成怀,冷冰冰的,几分犀利。 苏成怀面色僵硬,低了姿态,“连城小姐,我这次来接您,就是向您汇报,梁氏前法务部主管文一声的老师,辛有道先生,已经接受梁先生委派,会全力帮助沈氏处理国际纠纷。” “至于国内,涉及纪委,梁董不能插手,但尽力从旁协助辅证,积极配合沈氏自证。” 他伸手示意沈黎川,“梁氏也已向沈氏提供诸多帮助,资金,人脉,沈氏昨日全都接受。倘若您仍有疑虑,可以当面问沈总。” 沈黎川胸口憋胀在塌陷,有无形的针管抽走他的血,他的骄傲,尊严,还有力气。 他接受梁氏帮助是千真万确。 沈父年节前飞去非洲,几乎必败的官司压垮了沈父,吊着药瓶奔波在政府与使馆间,几次路遇危机,身边保镖甚至开了枪。电话里沈父一句害怕忧惧不提,害怕忧惧却无声印在沈黎川心里。 且有更可笑的。 他拉黑梁文菲所有联系方式,以至于梁文菲到冰岛后,发消息提到连城流产,他也错过去,无知无觉到秘书查看消息,才成了最后知情人。 他桩桩件件一塌糊涂,无力错过,随波逐流。 “沈黎川,谁也不是一开始就钢浇铁铸。”连城感受他颓靡的潦倒,克制着立在原地,“你面临的是针对性、设计已久的绞杀。毫无预备下能抗争到现在,已经证明你有能力。” 沈黎川喉咙被掐住的割痛感,隔着半米远,寒风将一切吹的变形,只剩下她完整不变。 苏成怀面无表情插进来,“连城小姐身体虚弱,不宜吹风。沈总问长问短,不如等连城小姐安顿下来再问。” 连城裹紧外套,尚未开口,凝望她的沈黎川先出声,“他安排王姨住翡翠公馆,是要挟你也去住吗?” “不是。”连城摇头。 再见面,她好像吝啬言语解释,沈黎川似有千言万语,到最后,竟也没多问。 第342章 第342章 “安顿好,告诉我。” 连城这点没准备瞒他,应了句好。 沈黎川立在原地,等了片刻,才大步离开。 苏成怀检查后车尾,碰撞不严重,且不是正对直撞车尾,只损坏了右侧尾灯。 他拍照保存后,打开后车门,请连城上车。“梁董知道您不住翡翠公馆,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只是怕您旅途疲顿,吩咐我送您一程。” 送一程?梁朝肃知道她目的地? 连城尚来不及深思,王姨惊诧握住她手,“你不住翡翠公馆?你去哪?” 管家凑过来,“法院初七上班,这几天您证件无法使用,住不了酒店,许多场合也不能去,况且身体还需要好好调养。” 苏成怀忽地笑,“连城小姐在油坊桥星火路租了房子。” 王姨更惊诧了。 连城盯着苏成怀,苏成怀脸上笑没了,却毫不回避,与她对视,“连城小姐行动力超强,和梁董定下约定,拿到手机就在网上搜寻南省租房信息。” “恰好遇到一位老华侨,国内的房子需要人看顾,初步了解连城小姐后,又有大使馆出示的证明,加上一点恻隐之心,愿意将房子租给连城小姐。” 身后传来声响,机组人员整理好机舱下机,连城意识到他们在停机坪逗留太久。 苏成怀抬腕看表,“十分钟了。”他扶车门,“连城小姐现在估计有很多问题想问,不如就别再推辞,您上车,路上我一一解答。” 连城沉着脸,弯腰上车。 驶出机场,路旁春樱没有绿意,但披红挂彩,有的是小灯笼,流苏飘荡在风中,有些是灯串,各式各样的形状。 比机场更喜庆,有氛围。 连城回到祖国的那点喜悦,一层层沉没在心底,她望着后视镜,镜内苏成怀自觉开始解释。 “您不用胡乱猜想。油坊口这套房子的确是您运气好,遇上一位通情达理、心地善良的好房东。梁董全程没有干涉和参与,顶多帮您要回遗落在帮派手里的两百万。” 王姨和管家对冰岛情况一知半解,不免觉得云遮雾绕。 苏成怀这点不如萧达,他没那么多好心,关注旁人浪费口水。 他注意力一半在车上,一半在后视镜里连城身上,“梁氏也是初七上班,考虑到连城需要去撤销宣告,您打算什么时候来梁氏报道?” 连城脸上没什么表情,“初八。” 王姨这句听懂了,拉连城袖子小声道:“连城,上班不着急的,你要休息够一个月,才能保养好身体。” 车厢密闭,苏成怀耳尖,“梁董也是这个意思。” 这次他看王姨,“幸好有您在,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劝。毕竟连城小姐一向思维稠密,又特别坚持,我这人粗枝大叶,怕引连城小姐又误会。” 连城早察觉他阴阳怪气,“苏秘书对我有意见?” “并没有。”苏成怀转动方向盘,进入四环油坊口西。 “只是觉得谁也不是钢浇铁铸,一刀捅进心脏,侥幸生还,但也去了半条命。这世上杀人放还有无期徒刑保住命,半条命打折扣也抵的上自我陶醉的痛苦。” 连城问,“你爱他?” 苏成怀怔愣住。 连城继续问,“爱得难以自拔?自我陶醉心疼他?” 第343章 第343章 冰岛时差比国内早五个小时,国内六点天擦黑,冰岛已是浓夜。 病房窗外黑暗张牙舞爪,无边无际,仿佛要倒灌进来,扑灭床侧唯一亮着的小灯。 床头心电仪器撤去,室内愈发寂静、空荡的梁朝肃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计算时间,推想连城回国后做什么,说什么,她在冰岛枕戈待旦,白瑛也无法使她放松,情绪是凝固的水泥,只保留对他的尖锐。 那她见到王姨,有没有痛哭,有没有把悲哀沉痛都发泄出来。 而长途飞行疲累至极,她现在应该入睡了,如果没睡—— 华侨那套房子在三楼,两室一厅。照她性情,王姨今晚就会被接过去住。管家从旁帮忙,他仍在梁家工作,住在梁家,连城会留他一起吃晚饭。 或许还会有沈黎川。 门外没有声响,萧达还未收到国内汇报。 梁朝肃后仰,沉进垫枕中。角度变换,阴影在他脸上延展,他眉眼阴郁也扩大,黯淡也扩大,沉抑的塌陷感。 梁文菲那种挑拨,压根没用脑子,他再警惕也不会蠢到相信。 他只是在想连城喜欢沈黎川什么,是他分手就接受,足够听话?还是他温柔小意,不会说“不”,再或许,是他容貌儒雅,身材清瘦,年龄相仿,足够年轻? 倘若是情场如商场,分析优点,攻击缺点,将中间的平庸转化成负面,一场胜利,探手可得。 可四年了,她不曾怨恨过沈黎川,甚至不怪他怯懦。 若要叫他仿照沈黎川,她会接受吗? 梁朝肃胸膛涌现一股灼意,慰得心脏发软。 这荒谬的念头,闪现一秒又凉下去,凉得化成冰棱,扎进骨缝,冻得他心颤,刺得浑身血液都在咆哮。 如果她真的接受,接受的是梁朝肃,还是无奈之下沈黎川的相似品。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呼吸间,门从外推开。 萧达表情不惊不喜,不是坏事,也没有好消息。 梁朝肃手撑着床,挺身坐直。 萧达立在床边,“梁先生,连城小姐下飞机后送走白瑛,在停机坪见到沈黎川,他是从梁文菲处得到的消息,但连城小姐并没有与他过多交流。见面几分钟就乘苏成怀的车,去了油坊口的租房。” “房子已经请家政打扫过,连城小姐入住后,王姨就搬过去,顺道添置了生活用品,买了菜。管家帮忙检查线路和水管,五点共用晚饭。送走管家后,连城小姐就休息了。” 汇报完,房间内短暂陷入沉寂。 昏黄蒙亮的灯光,幽幽笼罩住梁朝肃半个身体,面容被浅灰的阴影覆盖。 萧达没有直视,分辨不了是喜是怒,猜不到他会作何反应。 依照梁文菲的性格,只会欺瞒沈黎川,连城流产的消息,时间越久越好。 最好沈黎川永远不知情,但她忽地改主意。 不仅冰岛经过告知的详细,连城回国的时间,也清楚确切。 萧达觉得其中不简单,像故意要沈黎川失去理智,冲动之下与连城见面。 梁朝肃靠回垫枕,窗外黑暗仿佛不那么深浓了,天际隐约有星光,他找到一两颗,出神遥望着。 梁文菲的挑拨,他不信,她小心思小动作,他也没拦。 连城有句话点中中心。只要他还想对两人未来有心思,就等于受制于她。那些要挟,形同核武器,能提不能来真。 这次是他放她回国,放她去王姨,如果她见沈黎川,熟络、亲近,互诉衷肠,梁朝肃尚未想好办法。 第344章 第344章 他学不了沈黎川,将她亲手送进别人怀里,哪怕假大方,哪怕只是想法刚起了头,他就抑制不住暴烈,灵魂都在喧嚣,嘶喊要将那个“别人”粉碎,挫骨扬灰。 梁朝肃,“检查结果出了吗?必须初七才能出院?” 萧达点头,“您毕竟伤在心脏,医生劝不可小视。” “他呢?” 萧达心知肚明是问梁父,“碰车太刺激,老梁董下车时受了伤。维尔斯处理过后,这会儿刚到峡湾,明天出海。” 梁朝肃表情平淡,“这边儿事务加快安排,初五送他们上邮轮,安排包机回国。” 语句虽有歧义,萧达全然领会。前半句,提前送梁父梁母离开,后半句,梁朝肃初五也要回国。 他从另外角度劝,“梁先生,我们已经申请好初七回国的航线,包机比不了私人专机的舒适度,只会更不利您的伤。” 梁朝肃直接略过话题,“叫梁文菲来。” .............................. 初四。 连城一大早醒来,洗簌完出房间。 客厅旁小餐桌摆了一桌子菜,道道是她爱吃的。 厨房门掩着,鸡汤的鲜香味从狭窄门缝里,偷摸钻出来。 连城顺着香味拉开门。厨房窗户正对朝阳,焦黄色的晨光盈了一室。 王姨拿着勺子,细致撇汤油,新染的黑发金灿灿,衣服还是朴实无华的素色。 连城立在门口,看得整个人都发软,像寒冬里冻透了骨头,被人结结实实捂上棉被,棉絮刚晒过,阳光的味道暖到肺里。 她过去抱住她腰,脸贴她后背,小猫一样蹭,“明天我定五点闹钟。” 王姨手不停,嘴角按不住,问道,“是有什么事吗?我能不能帮你做?” “有,能。”连城每个问题都回答,“起来做早餐,王姨帮我再睡两个小时。” 王姨叫她蹭得心里软成泥,听完更是一塌糊涂。 “不用,姨给你做,上了年纪我觉少。” 末了,王姨不是梁家佣人了,满腹心疼忍不住唠叨,“你现在不能碰凉水,不能见凉风,最好别出门,躺着多休息。” 连城嗯嗯嗯,最后一声埋在王姨衣服里,闷的几不可闻。 王姨不太会劝人,一时很后悔多余唠叨这几句,在机场管家提,沈黎川问,苏秘书看着像劝,连城都应对了。 还以为是接受了,没想到是忍着。 “现在不能——。”王姨心软全揪成酸楚,涩的她立即又改主意,“哭吧,所有委屈都别积着,姨看了你二十年,你小时候也在我怀里哭。” 连城睫毛有水迹,印在王姨衣服,非常小一片,凉意冰到皮肤,一丝一缕勒着心脏,裂出一道口。 澎湃洪水般冲出来,泄出唇齿一声,连城咬牙呜咽。 声音断断续续,许多声闷小的碎泣,才有一声悲切压抑不住,王姨转身紧紧抱她在怀里,鼻子酸的说不出话,只会摸她头发。 早餐后,连城不能碰凉水,插手洗碗被王姨坚决推出厨房,找了抹布,清理餐桌。 门铃响了,王姨急匆匆从厨房出来。 连城已经拎着扫帚,打开门。 第345章 第345章 门外是张安。 南省冬季最冷就是春节前后,冷中带着潮湿,粘着皮肤,钻进毛孔的阴寒。 他穿着单薄黑西装,冻得鼻头通红,“连城小姐,新年好。” 连城把扫把立在墙边,“新年好,有事吗?” 她眼圈滚了鸡蛋,王姨用这种办法百试百灵,红肿很快就褪了。张安盯着看几秒,记下她眼睛血丝密布,十分憔悴。 又关心问缘由,“连城小姐没睡好?是不是这房子有噪音,还是哪里不习惯?我十几岁跟人干过装修,修家具也会,如果有需要的地方,您别跟我客气。” 连城只回一句谢谢,目光落在他手上,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坠满两只手,提绳勒的手指发白泛青,重量也不小。 张安顺势提起礼品,“我明天年假结束,趁回来得早,来跟您和王姨拜个年。” 连城不接,他踮脚透过连城肩膀望进室内,“王姨,新年好啊。” 倏忽间,趁连城回头,快速侧身挤进门。 “王姨,小涛今年复习有把握吗?要不去我们县城看看,今年我回去特意打听过,我们那儿税务局今年拟招十个,上岸的几率大,小涛先把编制拿了,再申请往家乡平调,到时候走走关系,比现在直考容易。” 连城嘴里的话彻底熄火,王姨的儿子她也了解。年纪比她大三岁,二本研究生毕业,不谈恋爱,不找工作,专心端国家铁饭碗。 去年落榜,今年是再战,压力有些大,废寝忘食的,王姨提起来直掉眼泪,纯心疼。 王姨来回在围裙上搓手,眼神望向连城,征询她意见。 连城反手关门,请张安坐。王姨看见她眼睛弯了,也喜悦,坐到张安对面,请他细说。 连城转身去厨房倒水,刚住进来,没有茶叶,一杯白水放在张安手边,他怔了一下,掩饰住。 他一直知道连城与梁朝肃的关系,只是两人状态不对,且梁朝肃特别忌讳别人探寻他,张安守着分寸,不想、不问、不挖掘、从未将他强盛的事业心,与连城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梁朝肃不遮掩了,他推本溯源,过去蛛丝马迹原来全是狂潮。 张安嘴上和王姨说明情况,余光跟着连城打转,等解释差不多,出声叫她。 “连城小姐,老鬼伤全在皮肉,近几日就能出院,您现在虚弱,去医院探望会染风邪,不如过段时间再去。” 连城注视他,有抵触生出来,“他监控我电话?” 连城昨天稍稍安顿,便给老鬼打了电话,他夫人接的,背景音是老鬼暴跳如雷辅导女儿作业。 老鬼夫人温温柔柔应和她,并未让老鬼接电话,只说,伤不重,却很受罪,大男人半夜疼得哭出声,医生加大镇痛药,但药物伤身,对肾脏很不好。 连城愧疚无以复加,语无伦次地道歉,提出赔偿,想去探望。老鬼夫人起初拒绝,到晚上又回电话,同意她今天上午十点去医院。 “您误会了。” 张安拿出手机,“老鬼伤是国外帮派下的手,梁先生处理了动手的人,并以老鬼的身份安排律师起诉,现在冰岛判决已经下来。” “情节重的入了狱,维尔斯昨日下午与老鬼达成和解,赔偿了五千万。老鬼的国际旅社往后在冰岛的一切活动,都由帮派负责安全。” “定下协议定下后,是老鬼夫人说出您联系过他们,并不是梁先生监听。” 连城十指紧攥在一起,绞得指骨发麻。 梁朝肃做了她想做的,又比她能做的好出几百倍。 “知道了。” 只三个字,张安观察一眼连城,见她垂着眼,面上没多余表情,浑身冷浸浸的,抵触不改。 踌躇几秒,还是问了一句,“您......有没有要给梁先生的话?” 第346章 第346章 连城蓦地抬眼,“说什么?老鬼受伤责任主因是我,他是幕后指使,现在是他为了自己错误弥补。” 张安呆张开嘴。 连城见状冷笑,“难道不是他知错,而是想当然替我为老鬼出头?意图感恩戴德谢谢他?” 她碰到梁朝肃就像变了个人,不开口是冷霜,开口是冰做的尖刺,态度扎得人脸面作痛。 王姨绕过茶几,揽住她肩膀,无声缓解她紧绷的僵硬。 张安嘴合上,意外又不意外,四年过往是如此,如今只是矛盾更激化,他拿起水杯喝水,润足喉咙。 “您听我说,梁先生从始至终对帮派要求,只有一个,保护您安全,后来雇佣兵留下来保护您的那位斯拉夫人,早在老鬼出现在小楼附近就发现了他。” “梁先生吩咐是无视他,倘若他有所行动,留他的命。所以雇佣兵没动手,吩咐传达后,维尔斯原先也没准备对他动手,是手下人激进。包括车祸,是帮派大意,梁先生不会让您经受一丝风险。” 风险?一丝? 连城抬手摸小腹,无法形容的空落,在体内滋长,贯穿心脏。 所有风险来源于他,经由她愚蠢扩大,最后恶果由孩子承担。 张安窥见她情绪汹涌膨胀,在住嘴和开口之间,选择全力输出。 “苏秘书对您不敬,梁先生已经罚了他。当年您学校新生汇演,嘉宾中有李德伦,他是梁夫人闺蜜海英的亲侄子,父亲是北省规划厅长。” “梁先生初入北方市场,有李厅长的支持会容易很多。梁夫人有了让您联姻的念头,老梁董特别赞同,亲自联系的人,那次文艺汇演是变相相亲。” “知道您不愉快,梁先生撤下您演出后,请了中央民乐团的赵翔教您琵琶。” “后来您离开跑到外省,错过赵翔老师面试时间,赵翔老师很不喜欢失约的学生。梁先生也无计可施,这几年应该都没告诉您,估计是怕您得知后失落。” 连城呼吸压抑不住的紊乱,浑身肌肉绷紧,有片刻的耳鸣。 是台下如雷掌声,是梁母鼓励她上台好好表现的赞许温情。 是深夜逃跑,出租车窗户疯狂欢呼的风。 最后脑海里只剩被萧达抓回来,送进梁朝肃书房,他那张阴森肃杀的脸。 连城嗓音沉哑,“说完了吗?” 她抬手指门,“不送。” 张安停顿两秒,气氛凝滞得愈发厉害,他局促起身。 连城看见他表情,“倘若这是他强压你的任务,是他要我找的答案。” 她深吸口气,又呼出,“那你告诉他,有理由地侵占强横和无理由地侵占强横,与我而言并无区别。倒是他派旁人来,来为他伸张解释的嘴脸,十足丑恶懦弱。” 连城转身进卧房,王姨跟着进去安抚她。 十几分钟再来门口,张安果然没走,蹲在门外。 “姨,我是不是多嘴了。” 张安私底下跟王姨和管家都熟。 “梁先生其实没让我说这么多,也没必须要回话。冰岛的事还是萧达交代的时候,我问了才告诉我的。萧达没告诉连城,我说出来会不会是误事?” 萧达来往梁家,王姨也了解他,“萧达就是那性子,他要是嘴不严,大公子不会用他。” 熟悉的人,王姨话又多点,“你也不算多嘴,就是平常人心里兜不住事,大公子是掌握你们性格的。” 张安有点悟了,萧达能兜得住,所以四年内情,梁朝肃不瞒他。他兜不住,做司机这么久,摸不到边儿。 第347章 第347章 初五上午。 梁朝肃做完最后检查,医生很担忧,“我发自内心的,很真诚的,建议您多留两天,刀口未拆线,贸然挪动对心包刺激太大,特别是高空气压强,虽然飞机有控压设备,但对伤口还是会产生影响。” 梁朝肃执意出院,“我联系有华夏医生。” 只此一句,医生无奈,“华夏医生也是医生,他们不是神,不能保证你绝对安全。” 萧达安排好车,推轮椅上楼,碰见医生一脸僵硬从病房出来,看见他,塞了一张纸条,“存下这个网络联系方式,飞机上出现任何事,联系我。” 萧达道谢收下。 进入病房,梁朝肃下了床,立在衣柜前换衣服。 心脏手术分很多种,像经皮穿刺桡动脉、心脏支架手术,患者当天就能下床走动。 梁朝肃是刀伤,医生建议的下的时间是一星期,今天正好第七天,但萧达劝他坐轮椅。 “国内协和刘主任建议您去京城住院。” “不住。” 萧达点头,“那您尽量不要活动,行动还是坐轮椅,以免伤口崩开。” 梁朝肃一顿,系好衬衫扣子,转头盯萧达。 灼白灯光下笼罩着他,轮廓高大英武,若非瘦了十几斤,更有魁梧雄浑的压迫力。 来自上位者俯视的威慑。 “跟谁学的?” 萧达避开他视线,空气莫名的压缩,他老老实实,“连城小姐,她会‘想开窗户,就先砸墙’。” 梁朝肃收回视线,整理袖口,系上腕表带。 松林绿的表盘映出他下颌,绷紧的,不悦的,“她是她。小花招别用在我身上。” 萧达躬身道歉,反省自己胆是养肥了。 病床上躺七天的老虎,也瘦不成猫。 连城拿刀捅老虎,老虎高高兴兴,他模仿连城一招,老虎踹他去新加坡陪苏成怀当网管。 “张安又去向连城小姐道歉和解释。”萧达撇开轮椅,“连城小姐并不怪他,只是不接受您。让您遵守诺言,非工作时间不要进入她视线。” 梁朝肃一阵发紧,不知道具体哪儿发紧,他呼吸不到氧气,摸索着解开领口,依旧缓解不了,又松了松扣好的腕表带,让萧达先出去。 他拎起扔在椅子上的外套丢到地上,阴郁坐下靠着椅背。窗外是冰岛色彩缤纷的屋顶,天地昏沉,冰雪空茫里唯一的鲜活亮色。 亮色下,千家万户温暖恩爱,丈夫出门养家,妻子在家看电影等他,或者不等也好,是家就好。 她说,有理由地侵占强横和无理由地侵占强横,与她而言并无区别。 梁朝肃并不意外,他后仰头,双臂从扶手垂落,腿也伸开。千家万户从视野里消失,瞳孔里映着天花板毫无杂色的白。 他无法自控思绪,决堤,混乱,跑出无数念头,是她坚定的理想主义,热爱世界,追寻美好,十万八千梦里清风月朗,不容一丝污浊。 是长久动摇不了她,他畸形的暴烈,不安的疯癫,被她用黑漆漆的眼睛,冷漠望着,旁观他恼羞成怒狰狞的脸。 爱人如硝酸,他有赌死的勇气,却没有勇气活在找不到她的深渊。 梁朝肃闭上眼,这世上他和她这两个字,必须混为一谈。 但他会改变。 .................................... 到了机场,梁文菲早早进入机舱。 梁朝肃登上舷梯,她不敢露面,躲到后面经济舱。 第348章 第348章 一排排座位椅背直竖,空荡死寂如墓碑,似坟场。 梁文菲抱着肚子艰难坐下,座位间距离狭窄,靠背板硬,腿伸不开,还没有娱乐设备。 她在空姐提醒下,扣好安全带,怕惊动前面公务舱,悄无声息咬拳头流泪。 梁朝肃警告过她了。如果回国不安分,就去陪父母环游世界。 她想了三十多个小时,怎么算安分。 是回国后无声无息当一缕鬼魂,不管人前人后,不惹注意。 还是捧着连城,舔着连城,将过去风光全给她,落水狗般等着她报仇发泄的长竿打下来。 以前,连城狼狈,沈黎川会护她。如今,换她跌到泥里,沈黎川会护她吗?仅仅看在孩子的份上。 孩子—— 梁文菲倏地停止眼泪,拳头上深陷的牙印,乌黑发紫,她顾不上疼,更顾不上看。 一股电流击中头皮似的,全身毛孔紧缩张开,再颤抖。 梁朝肃大权在握了,不用再忍、再装、再让,雷厉风行横扫一切障碍,为什么会愿意带她回国? 仅仅是让连城泄愤? 恐怕不止,国内还有沈黎川,那是他心腹大患,置于死地的狠手,被连城驯狗一样的逼停了。 不能下手,梁朝肃没招了。 想通到此,梁文菲又哭又笑。 哭,将来日子必定艰难,笑,沈黎川还有可能是她的。 只要她发挥用处,用肚子里的孩子牢牢栓死他,绑得他没时间,没工夫儿去找连城。 梁朝肃会奖励她的,如同以前利用她一般。 飞机落地,因为时差,国内还是初五,晚上八点,夜色渐浓。 梁朝肃伤口出现浸血,若是外层皮肉缝合的刀口崩开还好,要是内里心包伤口出问题,将面临再一次心脏手术。 这是乐观估计,如果心包伤口崩裂过大,血液涌进心包,引起心包填塞,即刻心脏停跳,人会猝死。 萧达骇的面无人色,预约好的医疗组等在医院,他指挥担架抬梁朝肃下飞机。压根儿顾不上梁文菲,坐上机场专用的救护车赶往医院。 鸣笛消失,舱门口出现梁文菲的影子。 停机坪留有一辆车,车旁立着梁文菲的司机,眼见空乘扶她下来,几步迎上去,“大小姐,梁董吩咐送您去华章壹号院。” “梁董?”梁文菲面色惨白,“我哥哥吗?” 司机讪讪,他受雇梁家,不是梁氏,梁父一家之主还在,按照规矩,梁朝肃还称大公子。 一声梁董,讨好意味明显,显得不那么敬畏梁父了。 “华章壹号院是梁氏植物园附近的度假别墅区吗?狐家开发失败的那个?” 司机替她开车门,“是的,您要养胎,正适合这种环境清净、空气清新的地方。大公子还吩咐,狐天德偷偷回国,您让他躲在那儿,现在正好让他陪您。” 梁文菲脸色霎时间一丁点的血色也没了。 “我不去——”她失声叫,“我不去,我去找连城。” 司机委婉拒绝。 梁文菲死死攥住他胸口衣襟,手腕上,额头上,蜿蜒的靛蓝色血管蹦跳如毒蛇喷射毒液,吓得司机失色。 “送我去见连城。” 第349章 第349章 连城没去医院。 张安走后,老鬼太太打电话重新约时间,说凌晨五千万汇款到账,老鬼百病全消,嚷嚷要出院张罗国际旅社开张。 定好时间初五下午六点再见,连城以为是她去拜访,没成想是老鬼全家上门。 自带饮料食材,铜炉火锅,电烤肉盘,怕连城刚住进出租房,电路没有检查,老化带不动两个功率超大的电器,还顺路买了插线板。 老鬼打完招呼,证明身体好全了,撸起袖子钻进厨房。 一系列动作迅疾,连城简直目不暇接。王姨不能让客人动手,当即去阻止。 老鬼太太腼腆拉着连城,喊住王姨,“阿姨,我们家是男人做饭,他特别爱做,您就让他做吧。” 王姨看连城,连城被婀娜温柔的老鬼太太拽着,竟挣不开,忙请她坐下。 老鬼太太坐在沙发靠边,又拉连城手,几分惭色,“之前电话,是我搞不清状况,后来签协议老鬼坦白从宽,我才知道。真是对不起,我态度太差了。” 连城轻笑,回握她的手,“不要对不起,其实我觉得你该再凶点,痛骂我够狗血淋头,或者更过分,不然——” 她看向身旁最近的波波头小女孩,四岁大,脸颊嘟嘟,眼睛圆圆。发觉连城看向她,凑近趴到连城膝上。 绝杀。 连城克制不住摸摸小女孩头发,“不然这么可爱的小宝宝,该有多伤心,将来该有多难过。” 她膝上是老鬼两个女儿里妹妹,朝她伸胳膊喊,“我不是小宝宝,我是秀秀,姨姨漂亮,抱抱我。” 双重绝杀。 连城全身都酥软,抱着妹妹不撒手。 不远处还有梳长马尾的姐姐,老鬼太太介绍十岁了,小名叫嘉嘉。王姨爱的不行,左一个口袋,右一个口袋塞的红包鼓出来。 老鬼收拾完食材,火锅开涮,他忽然拍大腿,“连城,咱们是不是忘记沈总了?三人小队聚会,少个人怎么行,我打电话摇他。” 连城犹豫,“他最近很忙,国际法庭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而且需要他亲自到场。” 老鬼拨号码,“没事,就打个电话,忙不过来,我——” 电话通了,沈黎川声音隐隐有笑意,“不忙,好巧,开门。” 老鬼瞪大眼又眨眼,他开的是外放,连城反应过来,立即去开门。 沈黎川穿着黑色长款大衣,戴了围巾手套,拎着两只袋子,面色憔悴至极,看见她笑意漾出眼尾。 “我也自备口粮,和牛,鸡枞,牛肝菌,黑虎虾,够入场费吗?” 连城注视他半晌,有些好笑,“多了,在楼下等了多久?” 沈黎川下意识抬手摸鼻子,袋子哗啦啦响的像警报,将他心虚昭告天下了。 连城让他进门,“既然来了,怎么不跟老鬼一起上来?” 沈黎川没回复,老鬼调侃他,“沈总怕你没约他,突然来了,你不让他进门。” 沈黎川微不可察的窘迫,“不是这个原因。” 秀秀正在啃玉米,眼睛一眨一眨,“我知道。”她向连城告密,“他们大人说话的时候,我都听见了。他们要送给姨姨股份,要姨姨有钱,住大别墅,买大车车。” 第350章 第350章 连城眉眼噙笑,捏捏秀秀小鼻子,“姨姨知道了,谢谢秀秀告诉我,秀秀真聪明。” 她看向沈黎川,再望老鬼,三人都没就此展开话题,热热闹闹吃完这顿饭。 老鬼收拾碗筷进厨房,沈黎川拎着几个半瓶饮料跟上,连城走在最后,关上门。 沈黎川掏出手机,递给连城,“我和老鬼合开了一家国际旅行社,股份三分。老鬼是实际经营者,多分一点,占股百分之五十六,剩下你我均分,这是资料。” 连城没接,“分文未出,白嫖的我不要。” “怎么能算白嫖呢?”老鬼替沈黎川将手机塞到连城手里,“咱们旅行社怎么来的?是咱们三人小队在国外生死狂飙打下的家业,你不要,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特别看的起你。”连城躲不开,捏着手机,“可我没狂飙,一直是你带着我飙。” 老鬼拍手指她,“你不认账是吗?你亲口说你会飙车,然后第一次我把你落冰岛,这可不是我带你飙吧。” 沈黎川瞪大眼望连城,连城知道他想问什么,“你沈总作证,我不会飙车。那时候出门在外,技能是自己给的。我不这么说,你走的那么犹豫,回国有负担。” 老鬼一霎呆如木鸡,二十岁女孩对四十老油条,他还真的信了。红胡子搞出车祸后,他一直后悔,当时怎么就没让女车神开车。 门外突然传来王姨声音,“连城,梁文菲来了。” 厨房内登时一静,三人面面相觑,沈黎川开门,老鬼问,“需不需要帮忙?” 连城摇头,“嘉嘉秀秀还小,大人的事别影响她们,你带嫂子先回去。” 老鬼想到刚才秀秀的机灵,一时间没推辞,和王姨打完招呼离开。 走了一家人,热闹沸腾的客厅冷清下来,王姨关了电视,不安立在一旁。 梁文菲坐在沙发,打量这套房子,油坊口出四环,算城郊和市内交界处,多是二十年房龄的老小区。 装修破败,空间狭窄,布局不合理。有福不享,没苦硬吃。 而如此简陋,连城依旧能住下,说明她拒绝梁朝肃示好,坚定又坚决,而梁朝肃对她别无办法。 连城也就不会借梁朝肃手,对她展开报复。还有沈黎川在,她老老实实发挥用处,梁朝肃越对连城束手无策,越会留着她,或许还会成他的底牌杀器。 情况比飞机上设想更好,梁文菲心逐渐沉回肚子里。 至于狐天德,应该是凑巧。梁朝肃是想借此敲打她,向她示威,她尽在他掌握,并非真的知晓那件事。 沈黎川安抚王姨回房间,示意梁文菲,“有什么事,我们离开说。” 梁文菲抬手抚着肚子,她很疲惫了,惊悚过后困倦如潮水,又没了底气。沈黎川出现在这,她无可奈何,全无从前趾高气昂、颐气指使,形容低糜又狼狈。 “我今日不找你,我和连城聊聊。” 沈黎川毫不松缓,上前一步,声线绷紧的,“聊什么?” 梁文菲像望着他,又像没有望他,“与你无关,且不动手,不动嘴,心平气和聊一聊。” 沈黎川蹙眉,他的教养使他十分尊重女性,但梁文菲在底线上造次太多回,信任消耗殆尽。 “太晚了——” “什么事。”连城隔着不近的距离,冷眼望她。 梁文菲,“你的身世。” 第351章 第351章 沈黎川大吃一惊,条件反射转头望向连城。 她也猝不及防,震惊一层层从眼底涌出来,覆盖整副面容,苍白失了声,“什么?” 梁文菲不顾她,面向沈黎川,“相信了吗?我来聊正事,不是找是非。如果你放心了,那请先回避。” 沈黎川回视她,“为什么要回避?” 梁文菲避开他视线接触,转向连城,“他在,我不会说。” 连城眯起眼,审视她。 这套房子没有铺设暖气,开了空调暖风,梁文菲进门后未脱羽绒服,鼻尖额角缀满汗,她好似恍然未觉。 整个人疲惫累乏,有气无力的,又像刚回国。 连城心里过几圈,朝沈黎川点了头。 沈黎川明显迟疑,踌躇,最终一言不发,取下玄关衣架上大衣,出了门。 梁文菲目送他离开,望着深灰的铁门板,忽然笑,“知道为什么我哥哥这么忌讳沈黎川吗?” 连城抱臂立在客厅与厨房交界,不太有耐心,“为什么?” 梁文菲还在笑,悲恨与嫉妒,“你喜欢狗吗?沈黎川这么听你的话,像只牧羊犬,与你心有灵犀。我哥哥是狼,也想做你的狗,可惜你压根不看他,牧羊犬不在了,你也不养他,还念着牧羊犬。” 连城面露厌烦,她在梁家长大,如今竟发现与梁家人无法交流。人有人格,尊严,如何能被矮化,被附属。 且梁朝肃那种魔鬼,只会把旁人驯成狗,绝不会把自己当狗。 “直说我身世。” 梁文菲表情落下来,瞳仁映着灯光,“我哥哥在查你的父母,萧达去汇报时冒失,怀里抱的文件掉在地上摊开时,我看见一页。” 连城眉头皱紧,放下手臂走到梁文菲面前,“那一页写了什么?” 梁文菲瞳孔的光变了模样,“一个地名。” 连城心一紧,手无声攥成拳,直勾勾望着梁文菲。 四目相对,梁文菲不躲闪,“我用这个地名,换一个条件。” 连城面孔绷紧,“梁朝肃找我的父母,想来是要打动我,你不说,我去问,一样会知道。” 梁文菲左右看房间,“我不如你聪明,但这四年下来,也算了解你。你怀着孕都不想跟我哥哥有牵扯,流产了就更不会。” 连城沉默注视她,梁文菲一直很奇怪,平时浮躁又冲动,到了最关键,偏偏又总是被她破坏,机警敏锐超过梁母。 “什么条件?” “自保。”梁文菲捋了一下头发,一手潮湿的粘汗,她没管,“我哥哥送我父母去环球旅游,海上邮轮,最近一次下地机会是三个月后,下地修整两个小时,换乘下一轮。” 连城毫无预备,面露惊愕。 梁文菲继续,“前日,他请我父亲体验雪地碰车,四辆车前后左右撞击我父亲车的四角,安全气囊弹开时,我父亲护我母亲受了伤,比你当时严重得多。” 连城第一反应不信,亲生父母,哪会如此。 梁文菲脸色白得过分,“他是为了你,你表现一分要报复我的心思,他绝对替你下手,不下狠手也让你解气。所以孩子未出生前,你无视我。” 这是她最后要堵的漏洞,之前为让沈黎川来看她,折腾的怀像不稳。而孩子必须生下来,拴住沈黎川,梁朝肃才会把她看作杀器,才会留下她。 连城眉头紧锁,沉浸在冲击中,震颤失神。 她印象中,梁朝肃对她魔鬼,对家人尊重爱护。而今,先是揭晓对梁文菲偏爱是假,后有上位梁父,再到邮轮环球,变相软禁,彻底颠覆她的揣测。 若是往后也如这般,对他设想统统不对,她绝无可能收集到证据。 梁文菲探察她表情,半晌,猜不透她想法,耐不住试探道:“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第352章 第352章 连城回神,盯着她。 梁文菲松口气,才觉浑身热如蒸笼,闷汗黏得她焦躁,又忍住了,“敖家洼,四面环山,我只看到这么多。” 连城立时要找手机搜索,抬脚又忍住。 等梁文菲离开,沈黎川复返,她粗略解释,回到卧室王姨陪她一起搜索。 大略搜索下,全国就有六十三个敖家洼,符合四面环山的,有二十七个,北方十个,南方十七个,地位分布乱入天女散花。 还有若干她们没搜出来的。 连城送走王姨,关了灯。 窗外月色幽冷,投映到室内,抓不住,看到也朦胧。可那是亲生父母,但她又自顾不暇,找到了也是给梁朝肃添把柄。 连城蜷缩进被子,心乱如麻。 .............................. 隔日,萧达上门带了一摞文件。 沙发入座后,先递给她入职合同,“梁先生伤口恶化,医生估计要住满两周,暂时不需要秘书。您签字即算入职,不用去梁氏报道,在家熟悉资料即可,等梁先生出院直接上岗。” 连城凝视桌上叠放的文件,摞得高,摇摇欲倒,“萧助有个不好的习惯,文件总是会掉。” 话音刚落,文件“啪”一声,散了一桌,又“啪”一声,掉了一份在地板上。 萧达条件反射看向连城,目露震惊。 连城签完字,老神在在,“我不是乌鸦嘴。” 萧达讪讪收回眼神,“抱歉,是我习惯不好。” 连城嗯一声。 萧达整理文件,又递出一份,“您的死亡宣告今早已经撤销,证件和户口已经重新办理好,省您再出门一趟。” 连城敏锐,“他不让我出门?” 萧达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您还在修养期,最好避免出门。” 连城沉默两秒,手攥紧松开,又攥紧,“如果我想去医院看他呢?” 萧达惊怔住,震骇望着她。 连城重复一遍,“我去医院看他。” 萧达手中文件没拿稳,“刷”一下有散开,他愣愣反应,“那好——”萧达起身,“车在楼下。” 一路上,萧达欲言又止,连城偏头望窗外,不发一言。 省级医院心外科在七楼,特护楼的顶层。 连城十五岁阑尾炎住过特护楼,内里构造她还记得。电梯右边,病房是一室一卫,电梯左边是两室一厅,有身份地位的,还可以包层。 她住院那次就遇到过,是南省退休的老省长,身体原因无法去京城手术,请了大主任来南省飞刀,术后就住在顶楼。 梁朝肃来陪床,被老省长抓上楼解闷。下来后对着电脑查资料,说女性心血管相比男性更脆弱,如果她将来心脏不好,愿意把心脏换给她。 连城当时笑喷了,心脏换了他还能活吗。 她也查资料,犀利反驳他。女性心脏病发作症状和特点不同于男性,女性被诊断为心脏病概率能比男性低。 所以女性寿命也比男性长。——这句是她胡编乱造瞎联系上的。 梁朝肃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只是笑,“看来我要常做有氧运动,提高心脏功能,保护好它,才能和你长命百岁。” 再后来,他的确常做运动,心脏保护得很好,被她一刀刺中,还能生还。 第353章 第353章 梁朝肃半昏半醒,眼前迷蒙出现连城。 她脸颊红扑扑,有了血色,头发扎起来,露出白皙的耳朵,依旧像冰岛那样,戒备冷漠立在床尾,远离他,不想接近他。 倘若有可能,她本人不会来他梦里。 但梦这种东西,不受本人控制,她不能,他也不能。 所以他梦到她太多次,加起来像一生。 可惜脑仁潮热,梦中她雾一般不清晰,隐约是没有耐心的,迫于目的才看向他。 梁朝肃勉力转动思维,回想最近,猜测她有可能的目的。 想回梁家了?不行,梁正平结束出差在家。 想住校?也不行,离不开。 想跟同学夏令营?最近没有能出差的项目,她又不愿带他。 且刚提过,他盯得太紧,让她窒息。 梁朝肃想,上个月赞助学校清溪谷调研不错,古建筑群落古朴,她在小溪里捉虾米,摸得一手泥巴,依旧很开心。他留了照片,正面的笑容特别—— “梁朝肃,再装模作样,我走了。” 冰棱似的声音锥透雾霾,梁朝肃的心脏痉挛骤缩,眼前蓦地清明透彻,她立在一片灼白的、极亮的光中,俯视他。 原来......在病房。 在冰岛之后。 他坠落现实,感受难解难捱的困苦如潮汐没顶,窒息中笑出一声,又闷沉、又乏力,隐约是欣愉。 “你来看我。” 连城罩着一层冰霜,“你私下查我身世,越界了。” 梁朝肃又坠落,胸口新缝合的刀口不好,灌狂风似的,刮出最真实的境地,荒凉,贫瘠。 “谁告诉你的?” 连城注视他,他声音更虚弱,氧气面罩歪斜,逐渐出现白雾,呼吸像被囚困在里面,粗重,短促,歇斯底里。 萧达说,他强行回国,导致伤口崩裂、发炎,便又做了场手术,术后高烧不退,拼的全是以前强健体魄的底子。 连城眼见为实,不得不信。 “你让我这一刀,不是做了万全准备?” 梁朝肃胸腔震震,笑得嘶哑,有气没力,“找医生不是拜神明,尽人事而已。” 连城牙根咬住,下颌轮廓鼓动,“你就不怕真死了?” 梁朝肃仰望她,“死不好吗?我唯一会给你的解脱。” 连城说不上的感觉,禁不住战栗。 她从前总找梁朝肃疯魔原因,找他的逻辑。失去孩子后,她不愿再想,他就是魔鬼。 一个魔鬼,只要有人能接受他的逻辑,就不能算是魔鬼。 可当魔鬼六亲撇弃,生死不论,行径超乎人性,绝无理性。被裹挟其中的人,难免受冲击。 “你在想——”梁朝肃抬手摘下面罩,鼻尖上缀满哈气的水珠,下颌冒出青灰的胡茬,喉结因削瘦更突兀尖锐,吐出一个字,喉结起伏一下,如刀般直剖她内心。 “你永远无法理解我。”没了面罩供养,他呼吸粗重得仿佛衰竭。 “我曾经也无法理解。” 连城直白地鄙弃不信,荒唐无耻。 梁朝肃对她有读心术,时刻掌握她,“我不骗你。那时日日翻阅心理书籍,看到把人性知悉了,旁人心思我一眼看穿,自己却绝望。” “找不到一条理论来验证我对你的情感,执着,它变化得无声无息,等察觉确认时,除了狼狈出逃,毫无悬崖勒马的余地。” 连城目光死死盯着他,胸口急促,“什么意思?” 第354章 第354章 梁朝肃胸膛沉沉浮浮,床头仪器数值跌荡,报警灯闪得灼目。 他状况比冰岛更糟,长语句后气若游丝,显然不适宜交谈。 连城有一瞬犹豫在走与不走之间。 她对梁朝肃毫无好奇心。那四年种种,再深的缘由于她而言,不过是给苦难冠上漂亮的托词,但梁朝肃指的不像是那四年。 是更远。 她问,“什么时候?” “你准备和订婚沈黎川。” 那时,她阑尾炎出院三个月。 连城回想起,“你真恶心。” 梁朝肃喘息紊乱,好半晌平复下来,嗓音嘶哑,干涩到可以触摸到痛苦。 “的确恶心。所以我订婚宴亲手把你交到沈黎川手上,逃了三年,依旧无法遏制,恶心至极。” 不仅恶心,他还恐惧。 一种禁忌的病毒,深入肺腑,时刻无法压制,越不见,越想念。 偏偏这世上,没有书籍,没有医学,没有一个理论解释关于这种病,如何自救,如何消除,甚至如何克制都没有。 世人对极致的痛苦是没有想象力的。所有人歌颂爱情降临时的美好,奇妙,却不曾提或许会面对悲哀,无望,煎熬辗转,日夜难安。 到最后,病毒深入骨髓,名字是毒品,他做好一辈子不回梁家的准备。 迫切渴望在任务中牺牲,烧成一把骨灰,洒进海里,灵魂也湮灭干净。 室内仪器警报连响一片,惊动门外萧达。 连城再待不下去,迈步朝外,又停下,转头俯视他,“别再越界。” 她出门,大步与从匆匆赶来的医生擦肩而过。 .................................... 萧达吩咐司机送她回到住处。 王姨正在厨房煲汤,连城换了衣服,又洗了手,自觉摘菜。 王姨这几日赶不走她,也习惯了。 “你的身世——” 欲言又止的。 连城垂着眼,摘掉芹菜焦黄叶子,“不查了。” “为什么?”王姨清楚她对家的渴望,颇为惊诧,“不让大公子查,我们可以找警察的呀,还有沈黎川,他昨晚不是要帮你?” 连城掰菜杆子,“我现在忙,找到了容易有变数。” 王姨更不解,“忙什么?去梁氏上班吗?” 连城不回答,忽然吸鼻子,“姨,汤煲什么?玉米味好香。” 王姨下意识回头看灶台,“玉米排骨,加了黄芪,补气养血,你待会多喝两碗。” “三碗。”连城起身拿淘菜的盆,可怜巴巴,“姨,我现在特别虚,刀都拿不稳。” 王姨克制不住担忧,心疼地唠叨,“我不让你碰刀,就是怕坠到你手腕,将来留下病根。你不听话,偏要偷偷碰,是半夜饿了?都怪我睡得太熟,没照顾好你。” “不用姨照顾。”连城依靠过来,偎在王姨肩头,“而且我最听话了,是在国外拿的。” 王姨身上是阳光混着洗衣粉的味道,暖融融的慰抚人。 连城觉得好闻,脸埋进去。 良久,声音闷出衣料,又颤又轻,细不可闻。 “我十五岁那年,好像发生很多事。” 第355章 第355章 白瑛度过一个八面围堵的春节假期。 老一辈催婚催子,于她都是锤子。偏锤子不好躲,硬扛下一头包。 回到南省,短期内看见白逸仙那张不作为的老脸就窝火。 白瑛行李都没换,直接提上,去找连城。 元宵佳节刚过,紧跟着立春,连城捧着碗,吃昨天剩的元宵。 午后阳光温暖,洒满明亮的客厅,她在阳光里也跟元宵似的,白生生,胖了几分。 白瑛放下行李,一个饿虎扑兔,抢了最后一颗元宵,“花生馅的。” 她想吐了。 催婚的阴影,仿佛张牙舞爪从北边笼罩过来。 王姨坐在一旁,推来果盘,“吃点红枣,我洗过的,女孩子要多补血。” 枣生贵子。 白瑛窒息,惊恐望王姨。 王姨吓了一跳,抬手看自己,“怎么了?我身上有东西?” 连城幸灾乐祸,“姨,你说早生贵子。” 王姨特配合,“早生贵子。” 白瑛倒抽一口凉气,怒瞪连城。 连城无辜回望。 白瑛以为她要道歉,再安慰几句,然后顺理成章,两人抱头痛骂男人,结成“黑寡没有妇”联盟。 王姨反应过来,超喜欢这个话题,“瑛瑛,百年好合,美美满满。那小伙儿几岁,高吗,好看吗?家里做什么的?哎呦,一个春节不见,瑛瑛长大了。” 连城噗噗嗤嗤笑,忍的十分辛苦。 白瑛深吸气,“王姨,你别误会。我最近是得了一种听到男人就破防的病,男人但凡出现在我面前,邦邦两拳。” 门铃响了。 连城偷溜去开门。 一个西装男人,怀里码放整整齐齐的文件,堆叠过头。 文件后是萧达的声音,“连城小姐,帮我一把。” 连城上手,拿走一半,萧达使力通红的脸露出来,“谢谢,我来向您汇报沈氏有关的进展。” 连城让开门。 小房子紧凑,客厅是会客室,也是书房。 王姨快速收拾走桌面果盘水杯,萧达放下文件,和白瑛打招呼,“白瑛小姐,元宵节快乐。” “快乐。” 白瑛对正常人很有礼貌,虽然正常人服务于梁家,但“邦邦两拳”掷地有声,尴尬之下,她礼貌不出太多。 萧达一点没察觉,接过连城递来的水,开始工作。 “关于沈氏倾销一案,昨日胜诉。走私是沈氏内部出问题,无可辩驳,目前找到负责人贪污隐瞒的证据,沈黎川受到影响不大。” “至于行贿,梁氏撤销举报,积极配合审查组审查,最终结果未定,但那位沈先生已经恢复工作。” 连城翻文件,逐渐放心。 白瑛也替沈黎川松口气,心里惦记有另一件事,问萧达,“连城身世真的跟敖家洼有关?” 萧达误会了,立即看向连城,“梁先生前几年就在追查,一直未有进展。升任董事长后,加大力度才找到线索指向敖家洼。并非梁先生做手脚,而且您初七禁止后,梁先生真的已经停手。” 白瑛,“你不提醒,我还真没想到他做手脚。我怀疑的是,当年连城凭空而降出现在医院,梁文菲换到的那家孩子又凭空失踪。” “早些年梁家查过,现在梁疯子也查,结果只是一个敖家洼,说得通吗?” “四面环山的敖家洼,九成都是穷乡僻壤。哪来人脉知道梁家什么时候,什么医院,在哪个产室生孩子。” “又是哪来的本事,能在医护精心照顾下,神不知鬼不觉换孩子?还能扛得住这四年梁家两父子,翻来覆去地查?” 一连串问题,萧达看起来并不吃惊。 第356章 第356章 “关于您的疑问,梁先生早有怀疑。但现在停止追查,我无法回答您。” 白瑛视线投向连城。 连城也不惊不诧,合起文件,送萧达离开。 出了门,萧达停步踌躇,“连城小姐......梁先生其实——” “萧助理。”连城打断,“你也觉得我活该吗?” 萧达全部言语都凝住。 “我从不这样认为。” 连城脸上一丝笑,“我知道。” 萧达垂头下楼梯,两阶又停,复杂莫名的语气,“您如何会原谅梁先生。” 连城握着门把,手上筋络崩凸皮肉。 缄默不语,不是没有答案。 萧达明白,其实防备他,“您要让梁先生入狱吗?” 连城面容冷峻,“萧助理想说什么?” 萧达望进她眼睛,“梁先生入狱,您会原谅他吗?” 连城一动不动,萧达态度变了,像是要执着一个答案。 她嗤笑,轻蔑,玩笑,“他敢,我就敢。” 门开了又关,老小区墙壁老化,隔不断室内霎时起的欢笑。 萧达想起医院冰冷的病房,白亮毫无温度的灯,医生匆匆而来,匆匆又去。 愈发削瘦的床上人。 想靠近他的人,他冷漠无情,抵触排斥。不想靠近他的人,百般渴求,强留不得。 像高高在上,位高权重。像定谋贵决,算无遗策。 最后,最像拾荒者。 .................................... 沈黎川四年来,首次主动探望梁朝肃。 萧达不在,保镖为他引路,“梁先生养病不喜欢人打扰,您尽量注意时间。” 沈黎川瞥保镖,这种话一般保镖不会出口。 保镖是个不满三十的高壮男人,面孔不熟,他毫无印象。 沈黎川,“我以前没有在梁家见过你。” 保镖点头,“我只受雇梁先生,不常去梁家。” 沈黎川不再多言。 病房孤清,梁朝肃穿着病服,半躺在床上。面前小桌电脑开着,文件堆积成山。 他面容严肃,翻过一页页,听见脚步声,抬眼望见沈黎川,表情更不好。 沈黎川走到床边,“沈氏的困局解了。” 梁朝肃合上文件,“你来不会是谢我,有事直说。” 沈黎川拉过椅子,“我们谈谈。” 梁朝肃拒绝。 沈黎川坐下,解开西装扣,“上次在梁家你书房里的话题。” 梁朝肃十指交叉叠在小腹,面无表情注视他。 沈黎川视线定在他胸膛,蓝白条衣物遮挡,只看见轻微的起伏,“连城不会比较男人的强弱。她的后半生,也不用你交到谁的手上。” “她现在或许更想一个人,安安静静,自由自在。” 梁朝肃眉梢微动,嘲讽地,“她想一个人,那你呢?” 第357章 第357章 “我?” 沈黎川脊背松懈,眼底也松懈,不遮挡,不掩饰,“我当然也是一个人。” 梁朝肃一瞥,四目相撞,沈黎川眼中念想铺陈,遗憾漫漫。 梁朝肃笑一声,颇为潦草,嘲讽不改。 沈黎川并无心虚,靠着椅背,“向来无人能猜对你意思,我直白问吧。你觉得是我懦弱,口不对心,诓骗你。还是因为赢不了你,也不够爱连城,所以害怕放手了?” 梁朝肃冰冷注视他,一言不发。 沈黎川发笑,摇头,“应该是前者,你好像无法理解缘尽则散。有时候浓厚的感情无法忘却,却可以转变,并不一定非要占有,捆紧。强迫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与江湖。” 梁朝肃眯眼。 沈黎川温润平和,他更阴鸷凌厉,侵略性的气魄,深沉又固执。 却克制了本性,不曾驳斥,仍旧往下听。 沈黎川心下确定。连城能租房,沈氏能平安,如此之后梁朝肃还能见他。是这头没有人性的恶狼,在无可挽回之后,开始尝试套上笼头。 “健康的爱情观,应该是有能力给出爱,也有能力收敛,否则对她是牢笼,困扰。” 天花板上吸顶灯浓白灼亮,照在梁朝肃脸上,从他高眉深目,到小腹双手十指交叉毫无松懈,防御的姿态贯彻自始至终。 沈黎川没打算三言两语撼动他,他只陈述自己,“我与连城绝无再复合的可能,所以我能以朋友、以亲人的身份帮她,并无需要避讳之处。” 梁朝肃挑眉梢,“你是向我求饶?暗示我放过你?” 沈黎川又摇头,“你与连城有约定对吗?竭尽可能用她在乎的东西威胁她。” 梁朝肃表情消失,目光直刺他,凌厉幽森,“她告诉你的?” 沈黎川系西装扣,“以她的性格,不难猜出。其实我今天不该来见你。” 他起身,“但有一刀在,我又想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今天的话你认同也好,鄙弃也罢。就之前而言,你认为谁都不如你,可你给她的伤害最多。” “以至于你查她身世,她再渴望亲生父母,都因为畏惧你要挟她,而忍下放弃。” 门突然从外被推开,萧达身影立在门口。 沈黎川不再多言,大步离开。 萧达其实无事,常规汇报后连城反应,梁朝肃摆手示意他出门。 在医院无论多高级的病房,也消除不了消毒水味,无时无刻充斥着鼻息,梁朝肃翻开文件,报表文字看不进眼,一种难以形容的空荡沧桑。 谁也不如他,谁也不如他给伤害最多。 .......................................... 转眼又半个多月。 连城早上洗漱后上称,明晃晃的45kg,她愣愣回不过神,王姨探头瞅一眼,眉开眼笑。 “我就说老一辈的饮食方法最管用。”王姨抚摸她头发,像焦枯小苗喝饱了水,润润的,还冒出一层短发茬,“今天中午吃猪肝炒菠菜,蒸点小花卷,想吃甜的还是咸的。” 连城吐出一口气,下体重秤,“今天要去梁氏上班。” 王姨愣住,“大公子出院了?” 连城嗯声,“昨晚出院,太晚了,我就没告诉你。” “他刚出院,不休息一下吗?”王姨早偏了心,有些意见,“也好再叫你多修养几天。” 连城揽住王姨肩膀,走向餐桌,“姨,一个月胖十斤,绝对补到位了,再修养我胖过不来的。” 梁朝肃也等不起。 这段时间她不出门,岁月静好,但外界风波迭起。 初七,她死亡宣告甫一撤销,各种猜测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起初还在她遇难获救的范畴,十五元宵后,越来越离谱。梁父梁母的失踪,梁文菲的“禁闭”,乃至梁朝肃住院是被人在心脏上捅了一刀,这些消息陆续曝光,逐渐证实。 豪门贵妇从不缺乏对男女糜烂私情的想象力,有关整件事前因后果的猜测,也越来越接近真实。 第358章 第358章 甚至有管不住好奇心的,查到白家父女年前飞往冰岛,上门白家明里暗里打探消息。 倘若到这步,还是流言概念,但豪门从不是只八卦的长舌地。以往被梁氏父子弹压的,眼红梁氏蛋糕的,纷纷如闻到血的鲨鱼。 先是酒场会所谣言试探,进一步发展到舆论,月底舆论有了狂澜之势,真刀真枪的厮杀正式开始。 梁朝肃再不反击,三个月必兵败如山倒,梁氏基业毁于一旦。 连城早餐后,换好梁氏秘书办统一工装,头发挽成低髻盘在脑后。 出门就是地铁站,十一块,直达梁氏办公楼下。 萧达昨晚通知上班时,询问了早上是否能来接她。 连城当时稀奇,询问带是否,不像梁朝肃的魔鬼口吻,问他,“是他吩咐你的,还是你自己想问的?” 萧达犹豫后,不撒谎,“是梁先生让我问的。” 连城,“如果我拒绝呢?” 萧达迟疑一下,“梁先生尊重您的意见,但您身体刚修养,建议您乘车出行。” 连城,“所以还是象征性询问,没有选择对吗?” 挂完电话,没几分钟,萧达发过来一份表格。 是连城小区最近公交地铁通往梁氏的时刻表和班次,附有一句“梁先生尊重您的选择。” 连城很意外。 电梯一路上顶楼,来得晚了,秘书办正在开内部小会。 梁父环游全球后,周大志递交辞呈,梁朝肃不批不放。恰巧苏成怀调去新加坡当网管,他依旧还是大秘。 周大志老远瞥见连城出电梯,还有三十句的小会,缩短成五句。 连城走到近前,只听见一句,“董事会八点三十,梁董已经到了,再催一遍其他董事。” 小秘书们散开。 连城预备好的自我介绍,卡在嘴里。 周大志请她往右边走,“您不用自我介绍,在职的秘书都认识您,而且您工作性质跟她们不一样。” 连城脚步停住,“我是秘书岗,工作性质哪里不一样?” 周大志余光克制不住,频频扫过她小腹,事是全程参与,却并非不愧疚。 他透露,“梁董批了过往他经手项目的全部资料,供您比对查阅。除了涉及集团最根本的部分,其他资料,您甚至可以拿出去展示给别人。” 连城垂落的手臂绷紧。 只觉可笑,那一刀,鲜血喷溅,梁朝肃若非以为他们又回到以前状态。 你来我往地试探,心照不宣暗藏鬼胎。 派萧达来,透露一个愿意坐牢的态度。 项目中埋下几点破绽,逗驴一样吊着她,直到吊不住,商业罪进去几天或两星期。 那他错了。 她要他认罪伏法。 犯什么罪,伏什么法。 到了董事长办公室,与连城前几年来装修迥然不同。梁父喜欢红木紫檀消失无踪,整体黑灰两色,纯中式的古典气派,落地窗俯瞰整个南省最纸醉金迷的中心。 连城目光梭巡一半,右侧休息室的门开了。 梁朝肃伫立在那儿,穿铁灰色西装,身姿挺拔不改,高大却清瘦,望着她笑。 “连秘书。” 连城注视他。 他笑意深了眼,“过来。” 第359章 第359章 “我姓梁。” 连城寸步不移,周大志无声无息退后,门关上的刹那,泄露连城戛玉敲冰的声调,“哥哥。” 周大志手一顿,门惯势之下,夹住他手指,他憋不住嘶叫一声。 连城回头,门关紧闭。 身旁传来脚步声,迅疾急躁,眨眼间近在咫尺,连城避左一步,鼻息间漂浮在乌檀木、雪松的冷冽。 她眉峰都未动,似笑非笑,“哥哥,又要赶我滚出梁家?” 梁朝肃出乎意料没有恼怒,近距离凝视她,比高烧见到模糊的影子,又圆润几斤。黑白分明的瞳仁,鼻尖小痣,绷紧的下颌。 梁氏秘书办工服,业内公认的剪裁最精良,最具设计美感。 他模糊有印象,秘书办主任汇报过一次,预算每套五万起。总体走端庄典雅,气质高华路线。 连城则更冷清些,防备且有敌意。 梁朝肃想不起其他人穿这套职业装的模样,乍看之下,无论端庄典雅,还是气质高华,都不如她俏生生立在这儿。 “看来不用问了。”梁朝肃唇边勾起笑,尽力忽略那两声哥哥,“外界舆论被推上巅峰,有关我们的猜测,你希望全部推翻。” 连城仰视梁朝肃,她高跟鞋只有五公分,弥补不了二十三公分的差距。 他人瘦一圈,下半张脸含笑,眼睛幽深并不平静,那两声哥哥,他忍得太辛苦,克制着向内生出倒刺,勾着五脏肺腑化脓血,争相涌现在眼底。 她恶意不掩饰,“那你会向外公开声明,你是我哥哥,并永远是我哥哥吗?” 梁朝肃笑意维持不住,弧度浅淡。 他明白,连城这是将他一军。他向外声明是她哥哥,便要顾及着舆论,同行,守男女之限。 男女之间柔情蜜意,尚且有一强一弱,一放肆一纵容。轮换到嫌恶怨恨,一强一弱便更分明,刀枪剑戟时时刻刻入心入肺。 偏这刀光,这剑影,是他拿命求来的。 门外响起敲门声,范大志推开一道缝隙,“梁董,董事们全员到齐,会议可以开始了。” 梁朝肃抬腕看表,百达翡丽5711,白金的表盘,与他从前气质不符,清瘦下后佩戴,竟有几分斯文。“好。” 他迈步向外,示意连城,“梁秘书一同列席。你的座位有整理好的资料,会间欢迎梁秘书随时提出意见。” 连城一怔。 旋即跟上。 进入大会议室,连城后知后觉,梁氏整体的感觉都变了。 不仅董事长办公室,一路走来会客室,茶水间,甚至办公区的布局都找不到过去梁父时期的影子。 中式古典犹存,更冷,更锐利,充满梁朝肃凛冽攻击的个人风格。 自古以来多有谚语历证环境影响人,但人强盛威严到某种程度,能反过来影响环境。 对环境影响越深,中心地位便越永固。连城只知道梁朝肃上位梁父,眼下从这环境改变的速度,只怕不仅上位夺权,而是梁父一败涂地。 连城心绪纷杂,四年时间,梁朝肃如何成长的这般恐怖,难以抗争。 会议主持人是周大志,连城职位是秘书,按理来说,没资格坐上会议桌。 可周大志引导她坐董事长右下手,是以往梁朝肃的位置。 连城一眼扫过,她下首坐着真正的集团副董。对上她目光,友善颔首,没有好奇,也没有意见。 再往下,一群平均年龄在五六十左右的董事们,或圆滑,或严肃。对上连城目光,认得她的颔首笑,不认得她,也不多问,不反对。 第360章 第360章 周大志在她耳边小声,“梁董提前打过招呼,往后集团所有会议,这个位置就是您的。” 连城望向梁朝肃,他在最上首,腰背挺直,坐姿却不僵硬,格外沉稳,越是一言不发,越是镇住全场。 她坐下。 梁朝肃明显一顿,连城不问,不推辞,大大方方,反倒叫他准备好的解释用不上。 不由眼中蜜结出笑意,侧身凑近她,连城不爱香水,偏好香氛沐浴露。从前常用栀子,今天换了,留香不太好,气味飘淡,约莫是山茶。 他情不自禁又俯低几分,“梁秘书想做副董吗?” 连城握住桌面放的钢笔,推开笔帽,银亮的笔尖,反射尖锐的光芒,饱含威胁,“再靠近,说不定我可以做梁董。” 梁朝肃坐回正身,握拳抵着鼻尖,闷笑低声,“也不是不可以。” 连城只冷笑。 董事们有些事很好说话,有些事又很难缠。 连城列席,他们毫无异议。有关连城的舆论,却群起争问。 “舆情严重,已经影响到了股价,照最近连日下跌的趋势,再有一个星期,背后人就该抄底了。” “恐怕这只是第一步,省里有风声,有人怀疑国外资本大笔资金投入有蹊跷,想卡我们投资。” “一旦受创连环招,乌合之众也会上来啃一口。象大也怕老鼠多,不想受损失,反击要趁早。” 梁朝肃手中笔帽未开,一下一下点着桌面。 他眉目不动,从容不迫的模样,董事们激昂发言到最后,竟也平静了。像撂完挑子,天塌下来,梁朝肃顶住。 连城屏息等着。 她不清楚梁朝肃是否猜中她的目的。 当时金屋筑笼下的两个选项,是她搜集商业犯罪的证据,告梁朝肃无期徒刑。 但连城不蠢,她再厌恶梁朝肃,也无法否定他在商业上的成就。以她之短,去攻他之长,是必败的局。 而梁朝肃要向她回证那四年,这是连城的长处。 她一桩桩揭开伤疤,保留录音,找到能呈堂正供的证据。 梁氏董事长以那种罪名入狱,丑闻扩散有多远,就能引来多远的鲨鱼,梁氏不用她动手,自会分食殆尽。 现在引鲨鱼的第一步,倘若梁朝肃公开发表声明,确认兄妹关系,最好进一步确立永远是兄妹关系。 那将来丑闻曝光,舆论才会前所未有地爆炸。 不过,连城所报希望不大,梁朝肃贼心不死,不太可能会给自己埋雷。 梁朝肃笔端轻抬,点中陪坐席的一位高管,“你来讲应对方案。” 高管起身,抱着电脑连接投影幕布,“舆情出现早期,梁董已经吩咐由他投资互联网公司配合,我们内部随即成立危机管理小组,收集信息,现今已掌握幕后指使的相关证据。” “接下来,我们将在舆情最沸点公开声明,公布证据,引导舆论,以受害者的弱势形象进一步宣传梁氏。” “各位,互联网直播风口,大众只要产生好奇,同情,即可变现。新季度,新业绩,新记录,新辉煌,只要有梁董在,所有风险都是机会。” 胜利如海潮,满室轻松惬意,红光满面里,梁朝肃不露波澜。 连城双拳紧握,“公开声明是什么?” 梁朝肃眉目变了,平静中衍生一丝裂痕,有沉黯,有苦涩,“兄妹——” 苦涩愈发大,他喉结涌动难以遏制,过两秒补充,“未在一起。” 第361章 第361章 未在一起。 连城戏谑的眼睛沉静下来,不带表情注视梁朝肃。 他转回头,吩咐会议进入下一项。 连城头一次见他真正工作的模样。 会议过半,那些连城看来风雨欲来的危险,他三言两语,或仅笔端一点,便有高管出列阐明他已经做下的决策。 胜负轻易轮转,看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却原来,刀俎是我,鱼肉是他人。 董事们愈加开眉展眼,有些解了外套衣扣,有些松了衬衫袖口。梁朝肃衣衫严整,大会议室灯光煌煌如昼,他在最灼白里,最冷清。 没有叱咤风云,挥斥方遒的意气激昂,他的筋脉,皮骨,绷得像冷眼旁观的无关人等,毫无对权力争夺的欲望,有些颠覆连城的印象。 她冷笑。 梁朝肃说,四年日夜不懈的拼搏,全是为她,她分毫不相信。四年来朝夕相对,梁朝肃是什么样,她最清楚。 表面沉稳,实则激愤、暴怒,神经、狰狞,这种只有攻击掠夺,毫无人性的人,对权势,比对女人还渴望,是征服无休无止的怪物。 如今装模做样罢了。 拿命赌来的机会,太值得矫揉造作一番,扮演几番改悔,自以为是的攻心之计。连城看穿不揭穿,左右现下对她有益。 “清溪谷项目是梁董还在北方时定下的,几年来由高总执行,大小事务进展顺利。可三个月前,突然交由顾氏接管,顾氏那种土包子,古物文旅项目,他们懂吗?” “这个项目由当地文旅部门牵头,前期修缮保护古建筑群落,计划投入四个亿,高总在时绰绰有余,顾氏接手一个月就超了预算。” “项目还有后期‘老城新用’,文旅局重点指导的‘以点带面’活化打造不夜城,隔出重点保护项目,围盖新城,这些一共算下来,由着顾氏搬空梁氏吗?” 连城眉头紧蹙。 清溪谷这地方,她印象深刻。 大二开学两星期,那会儿初入秋,系里组织古建筑采风实训,挑中那一带地处山坳,古时是驿站,始建于唐,经由宋代扩建,历史韵味浓厚。可惜保护不到位,周边建了山崖旅馆,商业过度开发,建筑群落受损严重。 系里老教授十分痛心,苦于个人能力有限,只能带他们趁消亡前多观察,多记录。 去后,颓垣残壁,青砖灰瓦,屋梁雕刻,古匠人巧思心血,尽付岁月烟尘里。连城很难不惋惜,对商业的过度开发不愤怒。 这种愤怒,在梁朝肃不请自来时,达到顶峰。 采风是学校活动,连城合理拒绝带他,自由短暂没几天。在山谷观望古栈道时,恰遇梁朝肃带队考察环境,预备投资开发这一片山林。 当地村长的欣喜,连城已经不记得了。 采风结束时,梁朝肃像忍她愤恨仇视许久,忍耐不下了,自辩道:“学校禁止带家属,但家属工作偶遇,这不违反规定。” 连城浑身哆嗦,难以置信,“你投资,就是追来见我?” 梁朝肃竟有笑,终于被理解的柔情,“我想你。” 连城被巨大的负罪感击中,老教授的连日悲苦,青山深处与世无争的美丽建筑,原来不是毁于时间,是毁于她,毁于肮脏的关系。 “我批的。” 第362章 第362章 沉稳,有力。 梁朝肃声音惊醒连城,他端坐姿态更强势,气场铺展开,一股强横统治的镇压力,威慑发言的董事讪讪,没了声响。 董事坐下,陪坐席尾站出一名高管。 连城隐约有印象,前几年常出入梁家,应该是梁父一手提拔的心腹。 “梁董,有您在,资金不成问题。”他小捧了一把,“现在项目的主要问题是环保。年前就有当地民众投诉施工队破坏环境,环保局随即找了我们谈话,听口风,是有意见的。” 连城眼底有怒。时隔近三年,当时无力阻止的怒恨,叠加时间,依旧燎烤她。 梁朝肃脸也沉下,目光幽冷,直射另一名高管。 高管噌一下,窜跳般起立,面色白中泛青,“梁董,顾氏施工期间,文旅局的干事和我,每星期往返监察,一切都在国家标准下,绝不存在环境破坏的可能。” 之前高管反驳,“刘经理,我们接到环保局通知时,找你几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梁朝肃瞥向连城,太过明亮的灯光里,她抿紧的唇,咬紧牙的下颌,无言之下的敌视,一览无余。 其实项目之初,他解释过,后来拿出方案,保证过尽力修缮建筑。 后来她再不提,内心从未信过。 她笃信,商业开发对古建筑伤害不可避免。认定他利欲熏心,修缮建筑只是将来的宣传卖点,所以他所谓尽力修缮,必定充满现代化。 不会摒弃商人的精明,大投入下力气,如同文物保护那般精细。他的修缮,是古建筑的消亡,只留下近似古建筑外观的现代空壳,是美的灵魂的毁灭。 她其实开明通达,并非固执不讲道理。是纯然不信他,不信他这个人,能做好事。 梁朝肃心脏有荒芜的疼痛,是悲涩,是阴郁,“是否有施工问题,我亲自验看。” 声平调淡,掷地有声。 大会议室立时寂静无声。 最先提出异议的董事,下意识觑那名梁父提拔的高管,高管眼观鼻、鼻观心,压根儿不接他暗示。 董事按捺下心虚,收拢视线,下一瞬,正对上梁朝肃的眼睛,深冷的,幽邃不可测,瞳孔映着会议室的灯光,一种透视洞穿到脊骨缝里的白。 散会后,连城跟在梁朝肃身后,进入董事长办公室。 梁朝肃径直走到办公桌前,解开西装扣,拽松领带,“梁秘书,帮我倒杯水。” 话音未落,他又补充,“可以吗?” 拿腔作调摆样子,故作姿态尊重人。 连城恶心放在脸上,接水递给他,“冰吗?不够冰,我再去换。” 梁朝肃愣怔一下,眼底含了笑,她小本子上仇记几万,有时候他且要回想下,“冰块那次,我不是折腾你,想你多——” “你的想,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吗?”他废话不接,连城随手将水杯搁在桌面,“你的想,对我而言,全是摧毁,毫无益处。” 梁朝肃气息凝滞,嗓音微哑,沉寞,吐一个字,喉结坚硬到僵固。 “清溪谷视察,你去吗?” 第363章 第363章 连城呼吸一顿。 回国后他又退又让,铺垫到这一步,清溪谷必然有大准备。 “去。” 梁朝肃拉开抽屉,隐约是五六个白色药瓶。 他拧开一只,倒出两粒,吞水服下,垂眸看杯中水面,震荡的涟漪,玻璃杯壁隐约浮现冷清的连城。 他默默又看片刻,平静自控。 “梁秘书回去准备吧,下午四点张安去接你。” 连城这次没拒绝。 出差与上班不同,她租的油坊口,距离梁氏,梁家,翡翠公馆都远,却在出市区进高速的路上。 清溪谷靠近秦岭,附近没机场,有高铁,但梁朝肃冷僻,惯常开车出行。 连城秘书身份随行,一般同车坐副驾。 出了董事长办公室,周大志立在不远处秘书办工位区,向她招手。 连城清楚是安排工位,刚靠近,周大志引她走向独立办公室,“这是苏秘书的办公室,他出差,您暂替他工作,就也在这。” 连城看胸牌。 周大志和颜悦色,“您职级不到,工作内容要紧,项目资料您能看,旁人不能,那是商业泄密。” 连城盯着办公椅后柜子,玻璃后一排排文件分类整齐,她点了下头,“谢谢周秘书。” 周大志又道:“三号会客室,深恒公司的柏总等您半个小时了。” 连城惊讶。 忽地想起出国前,她为了不打草惊蛇,一直没有辞职。之后梁父公开她死讯,如今又撤销宣告,从法律层面讲,她以前签过的协议仍具法律效益。 但柏惜文来,并非为劳务合同。 一照面,她热情洋溢握连城手,“我们和梁氏植物园的项目非常成功,您是项目当之无愧的大功臣,项目分红奖金一直为您留着,这次我给您带来。” “还有一辆车,也是项目的奖励,我一并让司机开来了,就在地下车库。” 连城平时照面的二代们,不拘是名媛,还是女强人,见面称呼往往论你我。柏惜文初得知她身份时,交流也是平等,平视的。 如今改成‘您’,微不可察的恭维,笼络交好的热络,图的是她背后与梁朝肃千丝万缕的联系。 董事会刚散会,梁朝肃声明未发,连城抽出手,“我之前没有辞职,劳务合同——” 柏惜文爽朗利落,“梁董之前照会过,辞职手续早办了。” 连城笑容勾起,“我哥哥。”她咬重音,“什么时候照会的?” 柏惜文微愣,观察连城眉目几息,意识到她按捺的不愉,立即收了过界的热乎儿,“12月底,您那会儿去冰岛旅游了。” 连城一怔,垂下眼睑。 不是年后,时间比她想的早。 她一直不确定梁朝肃发现她怀孕的具体时间,此时倒有些想法。 或许她出国前就有察觉,出国后,不打自招他彻底确认了。 “分红和奖金,我不推辞。”连城问,“但车就算了,项目组的组长都没有,我那些数据功劳再大,也比不上组长统筹。” “您觉得我是顾着梁董,变相给您送礼?”柏惜文一语道破,“且不说是不是,但就论项目而言,您的数据,值这20万,一辆车。而且谁说米乐福没有,年后他提的还是宝马,比您的车要贵。” 正常奖励,不沾梁朝肃,连城不好推辞了。 第364章 第364章 .............................. 临近中午,连城突然回家,王姨吓了一跳。 “不是通勤太远,中午不回来吗?”王姨观望她神色,“是又出事了?” 连城摇头,揽着王姨进卧室,“是要出差,大概一星期。这段时间我不在,姨您正好放心回去看涛哥,刘叔,他们都想您。” 王姨有老伴,有儿女,退休了该享天伦之乐。她毕竟不是亲生,就算为王姨养老,那是后话。 一直霸着王姨久住,自私且卑劣。 下午一点多,连城开车送王姨去高铁站。 柏惜文奖励的这辆车是国产品牌,价格在十五万以内。 上午由柏惜文司机开着送她回来,路上聊到,不止她和米乐福奖了车,组里半数人都有。 剩下一半人,选择折现。泰多多房子首付够了,还提前还了一笔贷款。 连城想到那个要跟房结婚的姑娘,那是她可望不可即的生活。 挥别王姨,连城望着她背影消失在闸机口。 不远处贵宾厅出来一行人,冯时恩回完信息,一抬头,脚步当即顿住。 人对有好感的对象,总是记忆深刻。 见过连城三面,两次是他难堪,一次是她受迫,如今这一回,孤清又不舍。 他吩咐随行人,“改下一班次,我有事要处理。” 随行中有一名的女秘书,不太赞同,“冯先生,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山区,高铁到站,还需山路四个小时,最后一段是步行,如果推迟,晚上山路又冷很难走。” 冯时恩抬腕看表,“我记得下一班次是二十分钟后,妨碍不大。” 女秘书欲言又止,慑于他冷沉下的脸色,随队离开。 连城收到王姨信息,已经找到坐位。 她回了好,刚要转身,斜侧接近一道颀长身影,极为绅士,停在两米外。 “连城小姐,好久不见。” 连城认出他,“冯先生,好久不见。” 冯时恩颔首,他恪守分寸,始终没靠近,扬手示意几米外的候车椅,“恕我冒昧,可以耽误连城小姐十分钟吗?” 他个子高,在车站拔群出萃,有沈黎川如出一辙的温润。 但两月未见,他温润中,隐隐生出一股掌控性的气度,并非强势,沉着、矜重。 有礼有貌,连城没道理拒绝。 她在座椅最右坐下,冯时恩最左,中间空出一位。车站人来人往,空位悬多,一时无人过来就座。 “连城小姐,最近还好吗?” 他这话一点不轻佻,也无越距的亲昵,得体真诚的寒暄。 连城很难不生好感,“不太好。” 冯时恩思虑几息,问,“是家庭原因吗?” 连城望他,四目相对,他比她尴尬赧然。 “抱歉。”他坦白,“是我最近交了位朋友,他的姑姑早年来华投资,不幸遭遇绑架,导致出血早产。那时医疗落后,孩子生下后没保住。” “这些年痛心悼念,一直无法走出,年前忽然又有线索,指向早产的孩子可能还活着。” 第365章 第365章 冯时恩语调不紧不慢,每个字却在连城心头掀起波澜。 来华投资,绑架早产,连城想到二十三年前南省“2.17”大案,但梁母从前与人下午茶偶然提过,华侨夫妇是两星期后才被找到。 找到时,华侨夫人已经流产一日,绑匪奔逃转移中,将胎儿尸体丢弃在荒山。 时间地点对不上,连城生日是三月十九,出生在南省市中心的妇产医院,完全是当日新生儿的模样,而华侨夫人被绑架至邻省,流产日期是三月二号。 “是‘2.17’绑架大案吗?”她点出,“那不是我,前几年梁家查我身世,也有人联想过,但中间诸多问题对不上,警方查证过的。” 冯时恩了然颔首,“那连城小姐如今还没找到家人消息吗?” 连城略带点笑意,客套的疏离,“有了一些进展。” 冯时恩知情识趣,没有继续探问。 梁家将连城葬礼办得人尽皆知,年后连城回国,名利圈几乎炸开锅,各种流言都有。梁朝肃对连城苛刻的占有欲,他曾亲眼见过。 盛园走廊的冷漠震怒,老城区的锐利阴鸷,从前不解,如今想来,全是男人对女人的独占宣示。但连城好似并不接受,年前抵触,年后她变了许多,像经历一场暴风雨,浑身灵透僵冻,只剩寒气逼人。 “我如今离开万泰,与人合作一些小生意。连城小姐可以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他探手进西服内口袋,递出一张名片,“如果有合作,可以打我电话——需要帮助也是。” 连城迟疑接下。商人见面留名片,是扩宽交际最基础的方式,后续有合作最好,倘若帮忙也对,讲究的是人情往来。 冯时恩明白她没多想,抻了下衣角起身,眉眼噙笑,“初次见面时我那句话,连城小姐还记得吗?如果有任何人强迫,违背你的意愿,你都可以求救。” 连城怔住。 冯时恩伸手指了下名片,转身走远。 连城来不及叫住他,垂头看名片,冯时恩递给她时正面朝上,只有名字号码。她翻到背面,黑底烫金的压凹字体,锦城国际。 连城隐约有些印象,并非业务项目之类,而是与梁氏法务部并驾齐驱的钢铁名嘴,维权之下,哪怕海外,虽远必胜。 .............................. 梁朝肃就任董事长后,第一天正式出现在梁氏,董事会后还有高管会,项目会,大会小会目不暇接,柏惜文从连城走后,一直等到下午两点。 走廊尽头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簇拥过来,柏惜文特意开着会客室的门,脚步声接近。 梁朝肃走在人群最前方,高管你一言我一语汇报,几乎没有停歇的空隙。 外人可能听来杂乱无序,柏惜文是企业管理者,明白这种迅速过进度所需的脑力,以及对全局的掌控性。 “危机小组已经做好引导准备,有关的声明,您现在可以发出。” “集团新投资的生化用品以及保健器械,也建议联系平台直播带货,我们做过市场调查,去年关于生化用品的重构率......” 即将走过门口的刹那,梁朝肃余光一瞥,忽地抬手,高管群声止沸,齐刷刷停住脚步,顺着他视线望过来。 柏惜文久经大场面,此时也是一怔,随即伸出手快步到门口,“您好,梁董,听闻您受伤住院,我想去探望的,萧助理说您需要静养,就没好意思打扰。您瘦了许多,身体恢复还好吗?” 梁朝肃冷淡颔首,礼貌握了下,“等多久了?” 柏惜文展眉笑,“没多久,上午正巧碰见连城,把奖励补给她。” 第366章 第366章 梁朝肃望了她一眼,回头吩咐高管去楼下会议等他,高管们打量一下柏惜文,收好文件退去电梯口。 柏惜文跟着梁朝肃来到办公室。 柏惜文不是第一次来梁氏董事长办公室。一年前深恒刚到北方,她以小辈身份拜访梁父,梁朝肃也在,两父子正在商讨稳固北方市场。 梁朝肃提到,明年准备将投资的互联网公司并进梁氏,北方市场他顾不上,要提拔大区总经理顶替他。 梁父否了,梁朝肃回梁氏总部任副董,他没意见。但北方市场刚拓展开,不能交由外人,他亲自坐镇。 柏惜文是豪门里斗出来的强中手,粗略两句,便察觉梁氏父子暗潮汹涌,并不如外界传的父慈子孝。 但上流豪门大多如此,权势金钱腐蚀人性,家业传承是正理,却不能太早。 偏偏继承人手腕谋算超一流,北方那许多尔虞我诈老狐狸都玩不过他,野心可见一斑。 是以,她当时只以为豪门内斗,并未多想。 如今流言四起,她突然发觉窥见的野心,也许并非权欲。 特别是连城入职她公司后,深恒在南方处境莫名其妙顺起来,她追查出是梁朝肃显露态度,揣测他不如二代们流言那般厌恶连城,对这个假妹妹还是有几分感情的。 所以她推连城进组,竞争梁氏植物园项目,结果也验证她猜测。 连城给的数据,其实落后如今植物园的建设了,但他们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投标,在一众厉害角色中脱颖而出,中标的业界全傻眼。 梁朝肃径直绕过茶几,在沙发坐下,伸手示意柏惜文坐对面,“周大志告诉我,你临时提了一辆车送给她。” 柏惜文大方落座,“是,今天早晨来向您汇报植物园进度,路上司机看见连城小姐乘地铁。我临时起意,好在连城小姐不嫌车品牌寒酸,收下了。” 梁朝肃眼底微不可察一丝软,脸上的冷肃更沉一分,“你怎么说服她接受?” 他没遮掩,圈子里流言早扒成真相。柏惜文是个聪明人,抓住机会大胆投资,他毫不奇怪。 连城不一样,她有底线,有坚持,明智灵透,柏惜文额外的奖励瞒不住她,想借她面子攀他关系,连城百分百厌恶拒绝。 柏惜文望梁朝肃。 梁氏三代出商业人才,梁朝肃更是巅峰,他是张满危险野性的猛兽。 他人即草虫。 不论醉人的英贵风仪,还是纵横捭阖的能力,他似是而非看你一眼,便觉危险,更是诱惑。 何况他还有情。 柏惜文仓促移开视线,“不敢骗您,我提出车辆奖励,项目贡献多者都有。项目组组长提了一辆宝马。” 梁朝肃一言不发注视她,半晌,径直走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多少。” 柏惜文察觉他不悦,一时间没领悟为何不悦。 不免试探,“您是不喜欢我欺骗连城小姐?” 第367章 第367章 梁朝肃缓缓抬眼,他肤色深,毛发旺盛,眉毛和睫毛乌黑浓郁,投下的阴影深沉,更衬出和往常不一样,冰冷肃然。 柏惜文心头一咯噔,坐在原地反射性攥了手。 梁朝肃签好特批的条子,拨座机内线,命令周大志进来。 柏惜文措手不及,略显局促起身,“梁董,我——” 梁朝肃抬手止住,眉宇冷漠,威势深重,“圈子里风声沸沸,柏总知道许多,又好似没有概念。对连城这种张嘴就来,糊弄讨巧的谎言,你敢用到我身上吗?” 柏惜文自是不敢,遑论愚弄梁朝肃,拿他向他人讨巧,仅仅欺瞒,也是畏惧顾忌的。 圈子里猜测一本万殊,明面上梁朝肃襄王有梦,连城神女无心,根本是梁氏父子内斗。年前梁父先发难,致力拉梁朝肃下马,年后父子去冰岛,梁朝肃中一刀后胜利,梁父环球旅游。 其中过程不甚清楚,但对连城的揣测不算玩物,也如筹码。而梁朝肃回国后,连城未住梁家,基于此,连城地位更低。 柏惜文深吸气,错在这了,她对连城潜意识的看低,令梁朝肃觉得冒犯。 换而言之,梁朝肃视连城,地位等同已身。 周大志送柏惜文出来,到电梯口他止步,柏惜文进入电梯,门将关上,她抬手拦住。 “周秘书,连城小姐会是梁太太吗?” 周大志以为听错了,看柏惜文的目光离奇又荒诞,“柏总,这话您问我?” 柏惜文神智回笼,绯闻问到事主秘书面前,她道声抱歉。 电梯门合上,她拿出手机,社交软件推送爆点新闻。 “梁氏董事长发文声明,兄妹关系,未在一起。” 柏惜文怔愣住,梁朝肃摆明态度,无疑要向外透露他对连城不一样,紧跟又声明撇清关系。 她实在不明白了。 ........................ 四点,连城准时下楼。 梁朝肃的车很好认,纯黑色劳斯莱斯。如果在豪车场中分辨不清,还有醒目车牌南a05050. 连城想不起这车牌他什么时候换的,但就车牌的含义,她之前有过猜测。 梁文菲是五月初回到梁家,梁朝肃车牌若是日期,便是纪念他亲妹妹回归。 可梁文菲回国恐惧凄惶不假,梁朝肃待她寡情至此,四年来特意换车牌日日挂着,连城愈发觉得他虚伪至极。 张安绕过车尾,替她拉开后车门,又接她手中行李,“连城小姐,带登山鞋了吗。清溪谷山势险,路窄不好走,您脚上这双运动鞋,底子太薄,会硌脚。” 连城扫一眼后座,中间扶手摞了文件,梁朝肃坐在另一边儿,带着一副无框眼镜,白衬衫,黑西裤,一派位居上位者的矜贵斯文。 连城转向副驾,回张安,“多谢你提醒,清溪谷我去过的。” 梁朝肃两年前去清溪谷谈项目,张安是司机,当然知道连城去过。 他拦了下副驾车门,“待会儿要上高速,副驾最危险,您坐后面吧。” 连城蹙眉,下一秒,张安顺手将行李放上副驾座椅,拉安全带扣好,“后车厢满了,您行李正好放这。” 连城回头望梁朝肃,他从文件中抬眼,镜片反光了,看不清眸中神色。 “坐后面吧。”他疲惫的声音,沉稳沙哑笃定,“声明已发,我不会对你有越距行为。” 连城笑,“我看到了,哥哥。”她从口袋掏钥匙,“我刚是想告诉你,我有车。” 梁朝肃沉默一秒,摘下眼镜,揉鼻梁压出的淡淡红痕,“山区弯路多,你的车技别拿生命冒险。” 连城笑更讽刺一点,“副驾不安全,开车不安全,只有哥哥身边安全,对吗?” 第368章 第368章 下午四点的阳光正浓,透过车窗玻璃,照射在梁朝肃身上,一团暖黄的光影半明半昧,他这一半隐没在阴影,轮廓也朦胧。 “张安。” 男人胸膛鼓胀,起伏间气息也急促。 半晌后,他沙哑吩咐,“把行李放后座。” 连城帮张安扶车门,坐进副驾。 她对自己开车水平很有点数,冰岛雪夜时速20,尚且心惊头跳一晚上。 清溪谷盘山十八弯,她开车是给人民群众添负担、找风险。 不过是不想坐梁朝肃身边罢了。 车开出小区。 连城接到白瑛电话。 “你出发去清溪谷了吗?” 连城嗯声。 “那你亲生父母是真不查了?你不想落梁朝肃把柄,可以让我和沈黎川帮忙。” “白瑛。”连城提醒她,“我在他车上” 白瑛噼里啪啦敲键盘,声音噪杂没听见,“我明白你怕连累我和沈黎川,但你今天在高铁站遇见冯时恩,留他的号码,是准备让他查吗?” 连城挂断电话,点开信息,戳白瑛。 车厢空间有限,门窗四闭,梁朝肃听得分明。 连城也明白他听见了,不免戳的恨铁不成钢,“我告诉过你了,我山路开车不行,我乘他车出差的。” 白瑛道歉、赔罪、猫猫流泪表情发一堆,最后自辨。 “冯时恩是不是问你身世了?你们也不避人,高家那几个姐姐妹妹的出门旅游正好碰见。就算我不泄露,梁朝肃那种千里耳,今晚前也必定会知道。” 连城抬眼望后视镜,对上梁朝肃眼睛,浓黑深邃,一汪孤寂幽冷的海。 她毫无所动,低下头继续回短信,“知道便知道。” 梁朝肃眼下正急于让她松动,再气恼也不会如以前那般威胁恐吓,或对冯时恩有动作。 白瑛信息刷屏,瞬间淹没她回复。 “我觉得冯时恩提得有道理。” “你别觉得警察查过,便当真没有可能,梁家一窝子蛇蝎。” “你身世若是跟华侨夫妇有关,是国外的大资本。梁家对你太差,心虚遮掩了,肯定不敢告诉你。” “连城,我问我爸了,他说你现在有想法,也是按着梁朝肃的步子走。” “他想翻脸就翻脸,你没保障的。” “要真是你身世跟华侨有关,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找了,不是给梁朝肃添把柄,而是有了能力,彻底离开他。” “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再抓住你?彻底失去拥有你的可能。” 白瑛兴奋之下,开怀畅想,“以他拿刀让你捅得疯劲儿,就算去坐牢,只要你能原谅他,他恐怕甘之若饴。” “出来后,我看他难罢休。但你亲生父母是华侨夫妇就不一样了。” “就像织女找到羽衣,你回天庭了。梁朝肃这个疯狗,一辈子只能在地上对天汪汪叫,哭到眼瞎,也摸不到你分毫。” 第369章 第369章 后半程车厢气氛冷凝,谁也未出声,只剩三人呼吸声或紊乱,或轻缓,连城请张安升起隔板。 前后座空间区分开,连城扭头望向车外。 高速两旁绿化飞驰,斑斑树影,白瑛那些畅想,只能是畅想。 华侨夫妇出身莫家,新加坡财力雄厚的豪富名门。 在新加坡拥有众多豪华酒店、高级公寓,华侨父亲创办的远东机构是新加坡最具规模的不动产公司之一。 上世纪末,华侨把家族生意拓展到了香江,与香江本地豪富林家的长女结婚后,投资眼光不谋而合,共同进军内陆。 绑架案震惊全国,最后闹出了人命,却能说动警方不向外公布案件过程,其中多少有些不足外人道的猫腻。 而时隔二十几年,突然冒出婴儿存活的线索,连城自小在豪门熏陶,只觉背后不简单。 况且,她非梁家亲生,父母一直不详,在南省几乎人尽皆知了。倘若莫家当真寻找亲生女,她应是目标第一梯队,如今只有冯时恩偶遇询问,想来是莫家也觉可能性不大。 隔板升起后,后座空间悄然寂静。 梁朝肃戴上眼镜,大约卡得不舒服,他重新调整了位置,文件上报表数字清晰明列,却一个看不进眼中。 搁在扶手的手机震响,屏幕亮起,萧达信息姗姗来迟。 “梁先生,冯时恩目的地是靛省,在洲际酒店约了顾舟山,目的是见他侄女连盈盈。” “连盈盈您之前见过的。顾舟山这些年对外一致称是太太的远亲,实则连盈盈是他夫人收养,用来“带弟”的八字引子。” “情妇产子后,连盈盈被送出国,高中回国,顾舟山重点培养,做过几次商业间谍。年前您升任董事长后,清走顾舟山。” “他退出梁顾合作后,突然大张旗鼓要为连盈盈相亲,不多时变偶遇香江林家少爷林兰峰,见连盈盈眉眼神似嫁到新加坡莫家的姑姑,便起了想法。” “冯时恩在车站搭讪连城小姐,应该也是这个原因。连盈盈与连城小姐长相颇有相似之处,眉眼最甚。” 梁朝肃仰靠椅背,抬手松了领带。连盈盈长什么模样,他已经没印象,隐约是垂下眼睫时,轮廓与她稀薄的相似,神态却相差甚远。 至于莫家,这些年投资刻意绕开南省,在北方倒是打过几次交道。 当年不对外公布的案件过程,与莫家兄弟逾墙有关,莫家老爷子痛失一子,一子的继承人也早产死亡,丢弃在黄山。只余小儿子,是唯一继承人。 终归是伤了心,这些年莫家“分治不分产”,长子遗孀掌管海外业务,小儿子打理新加坡本土,互不干涉,家产共享。 最近传闻莫老爷子身体不好,对继承人小儿子却始终放不下心结,遗嘱几番修改。 他将领带拽得更松,在手机上回复,“知道了。” 斟酌片刻,找到苏成怀通知他,“关于莫家继承竞争,你可以尝试接触。” .............................. 连城四个小时后到达清溪谷。 这一片儿地势崎岖,发展却迅速,山脚村落改头换面成了古朴民宿,村口开辟专门的停车场,还有加油站。 停车场旁新修了柏油马路,棕黑色一眼蜿蜒进山。两山竹海苍劲,夜风刮过,浓黑的狂澜此起彼伏,间隙多了星星点点的路灯。蒙黄的一盏,将整个落后的山区带进现代化。 第370章 第370章 她看在眼里,心窝憋胀,说不出的滋味。 美妙古建筑的消亡,换家家户户安居小康。她并非何不食肉糜的千金小姐,民生重于天。 张安未在村落停留,裤袋手机震动,他降了车速,“连城小姐,八点了,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下车休息一会儿?” 一小时前,连城刚在高速吃过饭。且梁朝肃身体尚未恢复,来这一路,逢服务区必停。 “我不需要,你问他。” 张安才拿出手机,几息后,车速再提,“梁先生说不用,先出发的几位梁氏副董高管已经到了,请了这几年古文物修复的专家,在下榻的度假村摆了酒宴,就等梁董和您了。” 连城看向车窗外的灯,“到度假村还要多久?” “一个小时。” 八点半点,山里下了朦朦细雨。 盘山公路地面湿滑,他们比预计的九点晚了十几分钟。梁氏高管们等不及,打了伞迎到度假村口。 梁朝肃车灯刚进入视野,便有高管撑伞进入雨中,眺望车型车牌。距离靠近,高管确认,当即一招手。七八名肚大世故,西装革履的男人,呼呼啦啦全立进雨里。 车刚停稳,连城先下车。 山区潮冷的雨丝,又冰又寒,兜头挂了满脸。张安伞都开不及,几步绕过车头。 高管之所以能厮杀上来,不拘外表或俊,或丑,哪怕长得智商欠费,大肚里也揣着旁人难及的精明。 张安是梁朝肃四年不换的司机,心腹里的心腹,不开后车门请梁朝肃,先开伞手忙脚乱顾连城。 现场喧哗中,立时就有三四把伞罩在连城头顶。 下一瞬,后车门也被拉开,梁朝肃提着银色小行李箱下车。 这群高管普遍身高一米七五,梁朝肃人高挺拔,高管不敢让他弯腰,只能垫脚举臂替他打伞。 “您身体有恙,又长途劳累,我帮您拿行李。” “不用。”梁朝肃拒绝,一只手接过高管的伞,提着行李,挤开人群。 伞面遮蔽连城,他推着行李单臂围拢的姿势,缓声道,“天冷,走。” 连城视线不在近处。梁朝肃凑近,她神不守舍,没有抗拒,就着人群乌泱泱移动,来到度假村入口廊下。 那位带她来清溪谷采风的老教授,愈发近了。他背手立在廊下,头发花白,脸上夹出皱纹,浸满雨打日晒的风霜感。 与连城大二他退休时的儒雅平和,判若两人。 连城几乎不敢认。“王教授——” “是我。”王教授这两年经多了不敢相认的场面,笑呵呵打招呼,“连城,近来还好吗?梁家年前办你葬礼,可吓了我一跳。” 连城拘束,“抱歉,是有些误会,惊扰到您了。” 王教授摆手,目光越过她,望向梁朝肃。 第371章 第371章 梁朝肃合了伞,度假村的侍者上前收了,请他们回厅开宴。 高管们集体默声,等梁朝肃决定。 男人肩头雨丝浸润,面料洇浓一片,头发长了他没剪,潮漉漉碎乱在额前。 梁朝肃这人实际呆板迂腐,衣着,发型,偏向,顽固老三样。 许多人爱好随时间推移,或多或少有改变,他像被岁月流逝遗留在原地的老木头。 “王老,让您久等,古楼修复诸多仰赖您。”他略颔首,瞥一眼连城,邀王教授先行,“连城也与您许久未见,一朝沐杏雨,一生念师恩。今日您是主客,位请上座。” 连城步步紧跟在后。 一行人穿过抄手回廊,仿古的白墙灰瓦,屋檐空阶水滴,四方院外是翠竹枝条,深重夜色里石灯笼昏昏昧昧,照清前路。 连城在人群中央,落后梁朝肃一步,早反应过来他拉着她行李,几次借着人群簇拥去夺。 梁朝肃背后有眼,与王教授交谈不落,次次提前避开。 她情不自禁咬牙,被拉入话题,“连城近两年很想念您,可惜您忙,一直未得见。” 其实有机会的。 梁朝肃项目确立,特意聘请王教授做修复顾问。 当时连城得知后去找王教授,他在办公室电话回绝梁氏聘请,见到连城怒愤填膺敛去,强忍着深吸气。 问她,“梁连城,古建筑修复的许多材料只有国家舍得,还有修复工匠,其中投资动辄上亿。” “商人图利,前期蓝图保证样样有,后续宣传资料够了,应付完国家检查,轻则资金不足,重则修复无期限搁置。” “这种伎俩,我经历不下四次。但你哥哥说,就算为了你,也会投资到修复完善,这话真假有几分,你能保证吗?” 连城不能保证,她心虚愧怍溢于言表。 王教授闭眼,一腔难言的悲伤酸苦,化作失望长叹,“你到底出身资本,出去吧。” 后来王教授退休,连城多次去教职工公寓看望,他全不在。 连城以为是心寒不愿见她,梁朝肃施恩卖弄般告知她,“王老接受聘请,带着夫人住进清溪谷。” 建国后,古建筑保护工作日臻完善,逐渐只剩荒山野岭,或偏僻闭塞处有遗落。 清溪谷前几年山窝窝似的条件艰苦,王教授半生珍爱妻子,哪里舍得妻子受累。 连城那时心凉透了,联系王教授,他仍拒绝见面,只一句,“目前是好的,先修着吧。” “是挺忙的。”王教授回头看连城。 有话正待开口,定下的水榭小厅到了。 正临冬季,水榭三面门窗闭合,室内开了暖风,侍者推开门,暖烘烘的兰香四溢,过于腻人了。 梁朝肃蹙眉,“熏香撤掉,背风开一扇小窗换气。” 侍者立即应了,却下意识看一眼高管。 高管们面面相觑,眉眼官司不约而同打向队伍最末,张安刚走出一段,连城的行李箱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上。 第372章 第372章 “不好意思,梁董。”一位高管主动担责,“我们以为您喜欢。” 连城又觉高管也不是人人耳聪目明,梁朝肃的喜好虽然不变,但在人前隐藏很好。 道听途说的,往往与他实际南辕北辙。 进入水榭后,场面应酬下来,以茶代酒灌了满腹,频频有人离席。 连城中途疲乏,出水榭绕过回廊,在水畔亭台坐下。 拿手机看时间,已经过十点。 梁朝肃初到北方时,酒局频繁,经常有应酬到三四点,偶尔还会在外过夜。 她休学那年为折她脾性,日夜盯防。 他总是有手段,对她对工作都是,开不完的会,压缩到线上。夜夜应酬,逐月减低。最后三个月市场受挫,他干脆放假,欲望膨胀,花样飞进。 连城应付不来,苦头吃多,是真怕了,学乖了。 否则,得知王教授携妻子住进清溪谷,她就会直接报警。 身后脚步声接近,连城回头,一瞬惊讶站起身,“王教授。” 王教授脚步一顿,借着园子里昏暗的烛火,定定看连城,“是还怪我当年口不择言?老师都不叫了?” 连城怔住,“没有,我——”她垂头让座,“我以为您不喜欢。” “不喜欢你吗?”王教授坐下,“是我当年对你和梁董先入为主,有很多偏见。” 连城满面涨红,臊的,愧的,“您没偏见,本来就是我的原因。” 她立在一旁,绷得像一根棒子,视线只敢看王教授鞋面,“对不起老师,如果这次他又威胁您配合演戏,您完全不必理会。我......” 连城卡顿住,她能做什么,立地报警? 梁氏以南方企业进入北方,本地同行围堵梁朝肃四年。他的项目放大镜似的严盯,接近法律底线一丝都是把柄。 梁朝肃平安至今,对王教授必然怀柔的手段。且王教授不是她,几年时间若是不愿,自会求助警方。 王教授一时不明所以,“梁董并没有威胁我。修复工作完成是有大庆典,但请的是专业歌舞演员,不用我们老胳膊腿上去比画。” 他看懂连城羞惭,笑叹,“说到底,是我当年误会梁董,也伤了你。” “人老了,看事物总觉得自己经验丰富,实际固执偏颇的很。我不信梁董会舍弃利益修复建筑,是因为清溪谷这一片古文物等级不高,他投入越大,利润分薄。” “梁董是个话少果决的人,一看怎么说我都不信,先期资金三千万直接到账,还说明他那会儿困难,只能拿出这么多。三千万,不够建筑修复,但够短期维护。想着有钱总比没钱强,我就来了。” “那会儿跟你视频,多少还是带些个人情绪的。这两年半下来,除开去年刚入冬梁氏资金不足,其他时候钱没缺过,要多少给多少。” 连城大脑有些空白,她抬眸看王教授,他面色黝黑,瘦了许多,目光清正,风骨犹在。 且言不由衷的恶心话,勉强从嘴里说出来,也会从眼睛里冒出火。 她四肢还是僵紧,“那这几年,师娘在清溪谷还好吗?” 王教授没觉察试探,指小圆桌对面让她坐,“好着呢,人上了年纪,真不能在城市里待,这里人少山静空气清新。她每天早上爬爬山,回来再写稿子,身体比前几年好多了。” “今年准备出书,写的是商业案例分析,正想请梁董做序,” 第373章 第373章 连城讷讷。 回廊下有侍者小步唤走王教授,连城跟了两步又停下,头皮发麻,心里控制不住也乱糟糟的一团麻。 她倒退回亭台,石凳暂时不想坐,伏在栏杆上看池水。 院墙上天黑得浓郁,照的池水也黑漆漆,几尾胖锦鲤潜在水面,摇头撞尾间失了方向。 三千万。 她休学结束上大二,北方市场已经烂出天大的窟窿,梁朝肃两年努力马上毁于一旦。 当然,这个毁是外人看的,连城当时也信了。 四个月后,梁朝肃猝然翻盘,对他下手的人反被包了饺子,丢盔弃甲让出市场。 一场忍辱负重,蛰伏日久的大胜。 这三千万现在想来应是引子,他把手头资金全砸出去,旁人才会信他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羔羊。 “要喂吗?” 话音未落,连城肩背一重,带体温的衣服裹着她。梁朝肃立在她身侧,又递过来一小只瓷碗,咖啡色鱼食装了小半。 “鱼不怕发胖,晚上也吃东西。” 连城今天全是乌七八糟的回忆,冷冷恹恹,不想搭理他。 直起身,拽下肩膀的外套想丢,拎在手里发现是她自己的,又抱回来。一来一回,胸腔莫名的火顶上头,她忍了忍强压下去。 梁朝肃抓了一把鱼食,洒向水面。天寒料峭,池水却立时沸腾,鱼尾巴啪啪扇的水花四溅。 连城抬步想走。 “宴席散了。”梁朝肃望向她,“我让他们直接离开。” 连城掏手机。 梁朝肃瞳仁黑漆漆,映着她侧脸,“你房间在雨春园,张安已经把你行李送过去。” 连城那股形容不出的火烧的浓烈,王教授现身说法,对她很有冲击。 梁朝肃商人本性,不是慈善家,能赚七成利,不会发善心削薄到五分。王教授为人含蓄,许多话不直讲,写在眼睛里。 他自愧狭隘,尊敬梁朝肃,也感谢她。正是为了她,梁朝肃才会不计成本提供资金。 “我承认,在修复这件事上是我误解你。”她不逃避错误,但对着凶手说不出抱歉。 连城很明确一点,倘若没有梁朝肃,她不用羡慕泰多多,四年战战兢兢也不会有。 或许还会失去沈黎川,梁家不会真心接纳她,她固然也心碎,也沮丧,可也能挣扎着离开。 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梁朝肃靠近几分,他衣服沾寒气,扑面而来,仿佛霜冻来潮的灾难。 连城退后,他便止住,眼底是晦涩的河,在这四面透风的凉亭,延伸一股无言悲感。 连城又问,“不过你修复建筑,单纯是为我吗?” 梁朝肃明显怔愣一秒,年后倒春寒,山区更冷,夜风吹过连城发丝和鼻头,头发荡起遮住她眼睛。 梁朝肃不用对视,也知道她望他冷静又俯视,现实证明他无罪,又在她心底被推翻,宣判。他胸膛鼓了鼓,几分沉郁,几分麻木,“那你认为我是为什么?” 第374章 第374章 连城回答的干脆,“为你当时绝地反击。你把账面资金全投项目,误导对手以为你要背水一战。” 梁朝肃低头凝视她,良久,忽地笑出声。 这下,轮到连城怔住。 他抬步扬臂,隔着微薄的空气,带着连城出凉亭,“你高看我。” 连城甩开他控制,“我从不想高看你,是不敢低看。” 她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体会,所有低看梁朝肃的人,最终结果是后悔无尽的穷途。 梁朝肃又笑,胸膛震震,眼中却没一点笑意,“可你又一直低看我。” 连城沉默的反驳,目光紧盯着他。 “如果你以前有用心关注过我的困局。” 他再提那段穷困无力的过去,其间有多恐惧,压力有多大,日夜失眠已经忘了,只记得那会儿着急上火,嗓子又起疱疹,恶化影响到食道,反复起高烧。可惜这次不幸运,无论如何,哄的、骗的、吓的,连城都不会留在书房了。 “就知道清溪谷,绝不是我用来的迷惑别人的诱饵。我拨三千万是真的,因为我没把握了,一局死棋,十面围杀,我就想你在清溪谷水里的笑,最后这三千万输给对手,不如让你多笑几下。” “而且,这项目是为你才有的,我保不住其他,也要保这项目无误。” 他凝视连城,她的眉眼在夜色中,清冷像不沾污浊的山巅雪,静默,抵触。 连城,“你想说什么?”她不装迷惑,不故弄玄虚,清明的直率,“你爱我?” 梁朝肃顿住脚步,回廊下白色薄纱在深沉夜色摆来荡去,假山流水,池鱼落叶,风声静寂,他听见心跳声,悄然颠簸。 “梁朝肃。”她唤他的名字,“如果你爱我,怎么会忍心伤害我?” 廊外又下了雨,骤然而至,呼吸间倾盆如注,白纱湿哒哒粘在廊柱,有一片被风吹得甩起来,水滴泼洒梁朝肃一身。 梁朝肃抬手护连城疾步先回房间,门打开,连城立在门口,梁朝肃在门外,雨丝沁润,呼吸的每一下,水汽涌进肺腑,滋润一片荒芜的焦土。 “因为。”他喉结上下滚动,“我想你也爱我。” 梁朝肃不常说爱你爱我这样赤裸的词,他总有一分隐晦,是性情之中,礼教束缚,难以启齿。 连城点头,手扶上门,“很荒谬,我不认同。” 屋檐噼里啪啦豆大的雨声,连城声音清晰穿透。 “协议是要我公正地审视你。”她合门,留下一道缝隙,露出她一张脸,无波无澜,无动于衷,“你让我来看清溪谷,看你为我好的证据,但你对我坏的证据,在我这里罄竹难书。” 梁朝肃看着门扉合上,一片杂乱雨声中,清晰“吧嗒”反锁的声音。 他僵硬伫立在原地。 不知多久,张安匆匆而来,老远见梁朝肃浑身湿透,又折返回去拿毛巾。 待送上毛巾,他觑了眼紧闭的门,仿古门窗透着昏黄的光,连城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 梁朝肃脊背僵直,毛巾扔回张安怀里,缓了缓情绪,“萧达到了吗?” 张安小心翼翼窥视他脸色,多嘴劝,“萧助理正在办入住,您身体要紧,要不我先给医生打个电话?” 梁朝肃斜瞥他,眼眸漆黑如墨,强压不下的、奔涌的情绪,浓烈深刻入骨,是他少见的不能自控。 张安低下头,消声跟着梁朝肃离开。 第375章 第375章 第二天早晨,连城起床洗漱,又接到白瑛电话。 “我就说梁疯子乖乖发声明,是跟你装模作样。”白瑛语气义愤,“背地里就让你前boss柏惜文,在圈内替他露态度。” 连城一顿,吐掉牙膏水,“什么态度?” 白瑛刚下夜班,呵欠都顾不上,“他特别看重你的态度。柏惜文是正经酒局上露的。我不在场,我小叔在,说柏惜文传你在梁家地位特重,梁朝肃看你,比梁文菲这个亲妹妹重要多了,等同于自己的那种重要。” 连城拧开水笼头,冲了把脸,山里比常温更低的冷水,彻底镇醒她,“昨天晚上传的?” 白瑛嗯哼应了,又补充,“我小叔说,圈子里没傻子,出尔反尔,尔是真的。他这是贼心不死。” “我知道了。”连城出洗手间,“还有别的吗?” 白逸迟疑,连城不许她查探身世,但白瑛私底下悄悄摸摸关注不少。 现在有些新发现,一时拿不准该不该说。 “如果——”白瑛假设,“我是说如果,有线索显示你父母当真是华侨莫家,你会改主意查下去吗?” “白瑛。”连城笑出声,“你直说吧。” 白瑛讪笑,“我是跟着萧达发现的。他查了冯时恩,发现冯时恩去的正是顾家,要见的顾家三叔的侄女连盈盈,长得跟你超像。” 连城皱眉,她知道顾家三叔是顾舟山,连盈盈她没见过,不免问,“如果是轮廓相似,不算像。” “不是轮廓。”白瑛恨了,“我手里没照片,但连盈盈之前去过梁家,还跟梁疯子相过亲。 她回忆,“年前梁疯子生日宴后,圈子里有千金私底下议论梁朝肃不喜欢女人。被他妈知道了,当众点出来反驳,梁疯子见到连盈盈一下就被吸引住,盯着看了好几眼,是喜欢的。” 连城眉头蹙得更紧。 白瑛揣测,“我对梁疯子意见深,但他这几年对旁的女的看破红尘,孤家寡疯。我怀疑他看那两眼就是因为连盈盈太像你。” 连城问连盈盈,“所以她是因为长相被莫家关注的吗?” “我觉得就是。”白瑛有些恼火,“萧达那死木头嘴被梁疯子下咒了,我撬不开再多。” 连城,“......” “萧达啊......”连城阴阳顿挫,“萧达可是个好人呐。” 白瑛炸了,“我不三不四了?我缅甸富婆了?我让他钢丝球,我快乐了?” 连城这下不确定也确定,实难相信,震惊三秒,“......你看上萧达了?” 白瑛底气不足,“就他......人挺好的,梁疯子行径,他拿钱都不赞同,三观合我。” 一瞬间,连城凝噎了。 白瑛有一就有二,老实交代,“冰岛那会儿,他会包饺子,我爸也说他是不可多得贤夫奇才。想着以后我上夜班,他还能送爱心夜宵,我就加他微信。但他一直忙,不回我消息,我没进度,不好意思跟你提。” 主要是时隔三年再开花,开得强占铁闺蜜恶霸爪牙花,白瑛觉得不应该。 挂了电话,连城换好衣服,沉浸在大大小小的冲击中回不过神。 梁朝肃授意柏惜文显露态度,她毫不意外,只觉果然如此。 人难改性。 梁朝肃回国俯低就首,基于她在掌控之内,顺着他的设定走。她的怨恨怒火,表现出的不屑冰冷,也统统在他接受范围。 第376章 第376章 而到身世上,到了掌控之外,她严肃拒绝抗议,动摇不了梁朝肃半分,他该查仍会查。 倘若查到她身世,普通夫妻是把柄,如莫家那般豪门显贵,便不一样了。 梁朝肃不会给她离开的资本和机会。 连城断定,证据会泯灭的无声无息。 是以,她至少要确定莫家是否有可能与她有关,再决定还查不查身世。 ........................ 连城在房间用完早餐,壁钟显示七点四十了。 她准备好文件,出门找梁朝肃。 今日安排密集,上午巡查新古镇施工现场,顾氏相关人员汇报。下午环保局会谈,还有项目财务报告小会。 约莫十来个小时不能停歇,连城没穿制式西装,运动鞋配运动装。 到了梁朝肃的院子,他不在餐厅书房,二楼小轩窗隐隐约约透出交谈声。 她抱着文件,循声上楼,楼梯右手边茶室开着门。绢纱屏风画着水墨山水,粉红的野樱,花瓣随风飘逝,影影绰绰透出梁朝肃的影子。 他对面坐着一位西装颓废、三十上下的男人,面容轮廓有些熟悉,连城恍惚见过。 “你现在是梁董了,功成名就。不仅把我叔叔撵出项目,还压他一头,用我的名义掌控顾家。也就是说,你还需要我这颗棋子。” 梁朝肃端起茶杯,却不喝,也不出声。 他头发长了,额前留出碎发,减弱他之前短发的精悍锐利。 可他一点表情也没有,疏冷沉肃到极点。 连城已经认出男人。黑诊所不远的公交站台,她与这位顾氏继承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翡翠公馆,还听他与梁朝肃通话。 顾星渊手指捏紧茶杯,“我知道,你现在不会再信我。之前你去冰岛,我临阵逃脱,影响到你的计划。” 他吸气,又长吐气,十分疑惑不解,“但那会儿你非洲公司都准备完毕,只等你妹妹原定的初九完婚,资金就能流向国内。” “就算沈氏最后背刺,可那么大笔真金白银冲击,你必胜的局,你父亲压根儿威胁不到你。” 连城屏住呼吸,不及细想。 梁朝肃瞥到她的影子,即刻望过来。 连城绕过屏风,“梁董,顾总。” 顾星渊短暂怔愣一下,避开她目光打招呼,“你好。” 他视线隐晦带过连城小腹,表情更沉重些,“连城小姐。” 连城客气回,“我现在是梁董的秘书,顾总叫我梁秘书就好。” 顾星渊不自在笑,他望梁朝肃,男人神色更冷,三分不愉,七分不耐。 他清楚此时该乖乖告辞离开,但机会仅此一次,不抓住,往后当真一无所有,小柔再无回头的可能。 “顾董,连城小姐与我干堂妹连盈盈,很有几分相似。” 第377章 第377章 茶室一刹静寂。 梁朝肃下颌绷紧,连城注视他良久,问顾星渊。 “很有几分是几分?” 顾星渊已经第一时间观察到梁朝肃神色变化,自知找错突破方向。 “连盈盈楚楚可怜,梁秘书清丽出尘,不是一种方向的美丽,细看不同之处很大,不相似。” 连城追问,“乍看相似,是五官,所以长得几分像呢?” “连城。”梁朝肃起身,脊背挡住了窗外冷金色的晨光。山中微风刮进来,空气中弥漫竹海的清苦,夹杂稀薄药味和木质沉香。 “无人与你相似。” 他一张脸看似沉静如水,又隐隐透着阴霾。 连城不露声色,“梁董见过连盈盈?” 梁朝肃没想到她如此问,僵硬一瞬,诚实道:“见过两次。” 两次? 连城诧异。 白瑛只说,梁朝肃在梁家与连盈盈相亲,并未提及次数。 倘若梁家是一次,另一次是为什么? 梁朝肃做事渊深似海,他的路数目的,旁人妄自揣测,一辈子猜不完。 但一个照面,顾星渊就提出连盈盈与她相似,连城心下不由更警觉。 顾星渊讪笑打破沉默,“抱歉,涉及顾氏,我想请梁董回转态度,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梁秘书勿怪。” 梁朝肃撩眼皮看他,不疾不徐的一眼。 顾星渊再不多言,拉开凳子告辞离开。 连城秘书本分,放下怀中文件,送至楼梯口。 晨光射入窗格,山中幽寂的清寒,映照在顾星渊身上,一种无以言喻的郁郁凄凉。 茶室门开着,一扇屏风隔绝不了声音,连城没有问连盈盈,“顾夫人还好吗?” 顾星渊脚步一顿,呼吸都轻了,转头望她,“梁秘书认识小柔?” 连城摇头,“我只是听闻。” 一个经历相似又大有区别,最终都失去孩子的同命人。 顾星渊面色灰暗,勉强维持仪态,惨淡一笑,“还好,在意大利写生。她以前爱好国画,现在改学油画素描,画的很不错,开启新生活。” 连城轻声细语,不安慰顾星渊,只祝福那位小柔,“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新生活很好。” 顾星渊凝视她。 梁朝肃这人,手腕城府在他之上,向来是显露一分,他才知晓一分。 公交站台时他曾有怀疑,后来梁朝肃去冰岛才算真相大白。 可惜与他推测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个谨慎精明、算无遗策的猎手,穷心竭力营造局势,胜了所有人,却输了所有。 他踌躇半晌,望见连城眼底与他念念记挂那人一样的隐痛,心头酸涩,压低声提醒。 “梁秘书,顾舟山无利不起早,连盈盈能与莫氏搭上关系不是巧合。” 连城猛地攥拳。 第378章 第378章 她问那位小柔,并非意有所图,得到消息实属猝不及防,其中信息也多,远超她现在掌握。 其实严格意义上,单纯连盈盈与她相似,并不能证明她就可能与莫家有关系。 世上毫无血缘,长相神似者颇多,连城警惕是梁朝肃有所行动。 此时顾星渊却暗示有阴谋,连城心乱了。 即将回转时,楼梯转角又冲上脚步声。 她不由回头,萧达气喘吁吁,神色凝重,抬眼望见连城,顾不上打招呼,“梁董在里面吗?” 连城点头。“他在。” 萧达三步并两步窜上楼梯,距离近了,连城看到他缀满一额头的汗。 萧达木讷嘴严,为人很稳,甚少这样急躁过,只会是要紧事。 连城心头一跳,还是问,“需要我回避吗?” 萧达请她一起,“不用,您现在是梁董秘书。古城新区的相关文件,您今日交给梁董了吗?” “刚给。”她快步跟萧达进茶室,“怎么了,是项目出事了?” 萧达绕过屏风,梁朝肃坐在原位,握着钢笔,正在签连城整理的文件。 “梁先生,王老早上晨练被村民攻击了。” 连城当即怔住,随即拽萧达袖子,急切问,“老师被攻击了?受伤了吗?严不严重?为什么攻击——” 梁朝肃大步过来,揽她肩膀松开萧达,“你详细说。” 萧达深喘气,“新城后面是刘李村,建新城的时候原本是选址范围,但他们要的安置费太高了,后来新城向东横向建设,刘李村意见很大。” “这次向环保局举报我们破坏环境,知道您昨晚来视察,全村出动要见您,被何总拦了。不想今早上王教授晨练,在栈道下被围住。” “刘李村的村长说梁氏毁了他们的山泉水,为此有人已经住院了,您来了心虚不敢露头,只能请王教授去村里坐坐,好见到您。” 连城推开梁朝肃,心惊胆战焦躁再问,“只是要挟,怎么会攻击呢,我老师怎么样?” 萧达,“新城区建筑工人,发现王老被围堵立即去救,刘李村不许,推搡中王老受了伤,眉骨出血。” “见血后矛盾升级,两方拉拽王老,王老没站稳摔下阶梯,好像是髋骨骨折了。如今在工队公办室,联系了山下医院,救护车已经在路上。” 连城脸色惨白,望了一眼梁朝肃,扭头朝外跑。 梁朝肃立即跟上,指挥萧达联系省城骨科专家。 老年人骨头脆,髋骨不比腿部小臂,倘若严重,可能需要置换手术。 又问事件发生后,现在处理是谁,有没有报警。 萧达一路紧跟下楼,楼下停着度假村的摆渡车,连城已经坐在上面。 等梁朝肃的车,还要绕行盘山公路。她要赶上救护车,便跟摆渡车司机商量,摆渡车窄走小路,连同最后一小段步行能节约半个小时。 梁朝肃二话不说,也坐上来,萧达跟上。 路上梁朝肃几通电话打出去控制事态。 连城坐在梁朝肃旁边,听着现场汇报,攥紧膝盖处衣料,攥得骨节发白。 顾不上梁朝肃过近的距离,又问萧达,“那我师娘呢?她知道吗?” 萧达点头,“我来时,已经派人去通知王老夫人了。” 梁朝肃手臂搭在连城椅背,握住她肩膀,察觉她绷紧,微微收力,“别担心,何记年在现场。你还记得他吗?梁氏的老人,耿直心细,他会注意王夫人身体。” 连城侧头望他,嗓音发紧,却已经冷静下来,“我一会儿要跟老师下山去医院。” 第379章 第379章 连城师娘年纪比老师大三岁,身体不好,受惊容易心慌心悸。唯一的女儿远在国外,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梁朝肃清楚状况,迟钝两秒,“我处理完现场,下山找你。” 连城不应声,挥开他手臂。 她隔开距离,身侧似有似无的温软也抽离,连同她发间幽香。 梁朝肃半侧身骨仿佛也空。 她是在拒绝他下山。 嫌恶他时刻不离,纠缠太紧。 “王老是髋骨受伤。”梁朝肃猝然出声,嗓音又沉又稳,“山下的医院并非三甲,若是需要手术,只能转院,或请名医来飞刀。” 连城豁然回头,紧盯着他。 萧达在旁也看梁朝肃,他面上沉着从容,眼眸黑浓沉晦,尽管坐着,身姿也清瘦一圈,威势凛然不减。 连城抿紧唇,“你威胁我?” 她目光形如最锋利的刀子,梁朝肃空掉的半侧身骨,仿佛一厘厘被剜着,他没威胁她,“这是事实。” 连城握紧拳头。 萧达一见不好,踌躇如何开口。 前几年,连城格外谨慎,与梁朝肃相处总避着人,甚少有冲突爆发在他面前。 偶遇误会,萧达也从旁解释。可惜他嘴笨,说服不了连城,最终触怒梁朝肃。 梁朝肃疏离,那会儿还时刻警惕梁家,不允许身边人参与太多。 倘若不是萧达从嘴笨学会嘴严,他与那些上岗三天即下岗的前辈,好不了多少。 萧达视线落在自己脚面,小声补充,“其实——梁先生刚才已经吩咐,联系省城医院骨科大主任。” 摆渡车恰巧停下,棚架乱撞的哐啷声消失,深山空寂,连城听见萧达的小小声,不免望梁朝肃。 他今日也未穿皮鞋西装,休闲的打扮,挺拔清俊,又足够成熟深刻。 下车后,山里翠竹环绕,显得天高日盛,阳光灼眼的亮,他在浓烈光影中,抬手搭在眉弓,阴影下那双眼愈发深邃锋亮。 像眺望路况。 连城也望去,余下这小段路不远,十分接近工地,只是被运渣土车轧的坎坷,昨夜下雨,积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摆渡车轮子小,框架脆薄,再难往前,司机清楚他们身份,梁朝肃上车那会儿,倘若不是已经收了连城一千块钱,他真不敢把大总裁扔泥巴路。 “抄小路就只能到这儿,您注意脚下。其实这路铺过碎石子,泥儿不大,你捡着石子多的地方走,避开水坑,不会太脏。” 连城下车,看见司机陪小心的不安,“我们是自愿走小路,就算摔进水坑,不会有人投诉你,找你麻烦,也不会影响到你工作。” 萧达跟着赞同,梁朝肃也瞥来一眼,他威势重于无形,神情却寡淡,对泥巴路不放心上。 连城最早来清溪谷,下栈道后没有路,老师带她们淌过草丛溪流,最后赤脚踩泥巴。 梁朝肃初次考察项目,不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型。她进山走过的路,也是他进山的路,她踩过泥巴,梁朝肃也踩过。 司机连连点头讪笑,放了心,倒车离开。 第380章 第380章 .............................. 与此同时,沈黎川处理完非洲项目,陪着沈父刚回国。 沈母接机,回沈家路上,对沈黎川多少有些言辞闪烁。 沈父长途疲累,尚未多想,只以为是沈母犹存阴影,不由安抚她, “黎川将非洲项目全都转手卖了,国内表兄恢复工作,审查组结果也下发,我们已经彻底从漩涡中安全挣脱。” “反倒是梁家,父子相残到动了刀,一个住院差点丧命,一个忽然环游世界,我看梁家自顾不暇,你不要想太多。” 沈黎川知晓那一刀是连城动手,但他有私心。 梁家每个人都不是简单货色,梁朝肃自己也清楚,有意遮掩,免得有心人在连城身上做文章。 是以,国内清楚内情的人不多,谣言猜测集中在父子相残上,沈父沈母也不知晓。 沈母勉强一笑,应了沈父,又看向副驾沈黎川。 司机是沈家老人,专职做沈母司机快十五年,在后视镜窥见沈母的犹疑,替她开口。 “三公子,梁文菲在家里,她执意要见您,还带着四维检查影像来,已经五个月了,夫人看着宝宝小手小脚,硬不下心来撵她了。” 沈黎川还未张口,沈父先沉下脸,不忍责怪沈母,憋了一腔火。 “这孩子,我考虑过了。梁家不仁,我们也不义。你和梁文菲的婚事绝对不可能。孩子生下来,最好是她抱给你养,倘若不愿,那便不再管她,也不准看在孩子的份上,再与她纠缠,就——” 沈父长叹气,“——就当我们沈家没有过这个血脉吧。” 沈黎川颔首。 车驶入沈家庭院,梁文菲立在门厅前的小花园里。 快一个月未见,她瘦得吓人,穿着米黄色羊绒套裙,短裙下膝盖凸起,小腿仿佛没了皮肉充盈,两截竹竿撑着黑色裤袜。 沈黎川先下车,沈母叫住他,“我问过给她做检查的医生,她怀的是个女孩儿,小女孩儿娇贵——” 沈父也动容,沈黎川有两个姐姐,自幼如珠如宝,偏嫁的夫家基因不行,排排个全是外孙,没有外孙女。 沈黎川待要说什么,司机一声招呼,“梁大小姐。” 他转身,梁文菲已经走到几步之外,安静如槁木,寂然等着他。 沈黎川不愿与她在父母面前争执,示意她上楼去他的书房。 梁文菲静静跟随,门关上,她仍旧盯着沈黎川,缄默不语。 沈黎川绕过沙发,立在窗边,又等几息,不耐与她打哑谜。“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梁文菲肚子圆润,坠沉,她飞速瘦下来,损了身体元气。站不久,不知为何也不愿坐,斜靠在沙发背,“我最近老做梦,梦见宝宝问我,为什么爸爸不喜欢她,问我——为什么不把她生下来。” 南省今日是灿阳天,屋外大树枝桠掉光了叶子,沈黎川的面庞在阳光明媚中无动于衷。 “如果还是演戏,我不当观众。” 语气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淡。 梁文菲却不如往常急躁,她堪称沉静,默默注视沈黎川,“那如果是我想聊连城和我哥哥之前四年呢?” 第381章 第381章 沈黎川脸色微变,四目相对,他眼中有了锋芒,“你要说什么。” 梁文菲嗓子干涸地冒烟,梁母出发去机场,不愿带她。沈家的佣人怕靠近她,亦或给她入口的东西,惹出是非。 她现在每说一个字,粗粗刺刺割痛自己,“其实......我哥哥是真护着她,以她那种自作聪明的性格,跑来跑去,跑了四年,丝毫风声我父亲都没有察觉。” 她实在站不稳,胳膊撑着靠背坐下。 “你别觉得讽刺,你如今也算在商场摸爬滚打过,觉得你能穷兵极武,工作忙得脚不沾地,顺便养着她,时刻被她背刺,收拾她闯出来的烂摊子,掩盖所有蛛丝马迹,然后坚持四年,超越我父亲吗?” “我不能。”沈黎川一字一顿,沉稳发凉,“我也不会。” 梁文菲听懂他不会什么,“所以我哥哥觉得你从不争取。” 沈黎川似笑非笑。 梁文菲看似不疾不徐,实则神经紧绷,扳回话题,“你们都指责我欺负她,可什么算欺负,哪次我骂她,没有被损回来,永远都是她赢。” “倘若我每次都找我母亲,她应该早被收拾了。可我傻,以为哥哥宠爱我,次次找他,结果就是一句对不起轻巧就揭过去,我母亲也不好再出言护我。” “而且,但凡她开口,只要她开口,我哥哥就会无条件顺她的意,压我道歉,反驳母亲的决定。” 沈黎川倚着窗台,射入的阳光炽烈拥抱他,他在光影中睥睨过来,“你在辨明你无辜?告诉我,其实你冤屈?” 他眉眼荒谬,如同面对一个自我卖惨的小丑,“梁文菲,欺凌别人,被别人反抗了,这不叫冤屈,更不无辜,这是罪有应得,是活该。” 梁文菲瞧得出,若非涉及连城,他兴许已经喊保镖进来,将她丢出沈家大门,一个字,一个眼神都吝啬舍于她。 她不由嗓子更干涸,干涸到肺腑,血液也抽空,只剩一片焦土。 可她不能停下,莫大的恐惧时刻摄取她,那件尘埋日久的事,说不定什么眨眼就成活埋她的坟土。 “是吗?我活该,那她呢?”梁文菲凄凉笑,“你知道我串联出前因后果,是什么感受吗?” “没苦硬吃。”她双手无意识紧攥,指节发白,“她为什么这样?因为她恨我哥哥拆散了你,她对你念念不忘,她心里有你,看我哥哥自然什么都不好。这些外人一眼就能看出的隐晦,她全视而不见,恶意揣测,累加仇恨。” “够了——” 沈黎川喝止,他望过来的目光幽邃,因为眼窝不深,双眼皮灵秀,看人时自带一股温柔,这会儿一丁点的热乎劲儿都没了,最冷酷的逼慑,最凛冽的警告。 “你这些隐晦全是黑白颠倒,简直丧心病狂。恶行就是恶行,落在连城身上,难道还要她反过来,感谢梁朝肃虐待她手下留情?” 梁文菲一霎收敛,短短两个月,她仿佛又回到当年的山窝窝,四面八方的眼色,她都要看,全讨好。 “不用生气——” 她低声示弱,“我只是在聊那四年,她总觉得旁人都对不起她,可事实是,真若她说的那般我伤害她,我哥哥逼她,以我哥哥对人真正的手段,连城早该求告无门,服服帖帖,别说四年来还有勇气跟我争执。” 第382章 第382章 “那是连城坚韧,跟你哥哥、跟你如何没有关系。” 梁文菲,“可是沈黎川,我哥哥只在冰岛前动一次手,你就在沈家困局里挣扎这么久,最后也是我哥哥帮你挽救。他的手段你亲自体会,倘若真刀真枪是你这种程度,她能坚韧多久?” 歪理邪说,加害者暴行有理,受害者不死即错。 沈黎川彻底放弃与她交流,转身走到书桌前,用座机拨短线。 梁文菲慌乱起身制止,“我怀孕五个月了,孩子生下来,我愿意把她给你。” 沈黎川握住话筒,面色寒如冰霜,凝冻住一种异样严肃的阴沉。 他不出声,梁文菲心里没底,花招用过太多次,沈黎川对她没有信任了。 “真的。”她嗓音发颤,捧着肚子,“沈黎川,你别觉得我恶毒到该死,我从回到梁家拥有一切,可实际我什么都没有,你们都爱她,都护她,愿意无偿给她帮助,给她钱,只要她需要的,哪怕不张口,你们都送上。而我只是一个工具。” 梁文菲逐渐显露崩溃,细密颤抖成抽搐,“梁氏是哥哥的,将来也会是连城的,他原本就没打算给我任何东西,甚至在心里早定好我的结局。你让我住沈家,护我六个月,到我出月子,你不留我,我可以走。” 沈黎川收敛了不耐,冷森森审视梁文菲。 梁文菲多次装病,颤抖抽搐是她拿手戏,眼下却与以往不同,惊慌满目,无望扎根灵魂,演是演不出来的。 回想梁文菲之前种种,像是一种示弱,淡化连城苦难,转嫁到自己身上,为的是勾住他软心肠,留她住沈家。 沈黎川缓缓放下电话,缓缓走近,近到仅剩两步,抬手能摸到梁文菲隆起的肚皮。 “你回国敢透露梁朝肃查连城身世,说明你也没有那么惧怕梁朝肃,如今是又发生什么,让你惊怕到这种的地步?” 梁文菲悚然,拼尽全身的力气为维持站姿,“什么都没发生。” 她面孔惨白,哭喊的腔调,“我孕晚期一个人在郊区,安保不好,梁氏树敌太多,我害怕。” “是狐天德吗?”沈黎川一语道破,“梁文菲,我不如你哥哥眼睛毒,但你档次太低,我还看得穿。” 梁文菲剧烈颤栗,脸庞鸡皮疙瘩起了密密麻麻一层,“不——” “你跟他有秘密,你不想和他待在一起。”沈黎川辨析她眼底,“我知道现在问,你也不会坦白。所以我留你住在沈家,等狐天德来找你。” 一击致命,梁文菲彻底瘫软,浑身骨肉腐烂成泥,垮趴在沈黎川脚下,抓他裤脚。 “你不是这样的——你变了——” 沈黎川不言不语,退后到桌前,拨通管家内线,吩咐他带梁文菲去客卧。 窗外树枝在风中无限凋零,窗台上做了小巧舒适的鸟窝,那两只小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变不变,梁家人最有发言权。 第383章 第383章 清溪谷东,投建二代古城新区已经建好七成,灰白水泥墙竖着钢筋,竹黄的脚手架扎的横七竖八,罩着大面积的绿色防护网。 何记年带着红色安全帽,率先冲出工地,一小队红白帽混杂的经理监理紧跟其后。 连城跟在梁朝肃后面,他脚大,眼利,踩过的路,石子压得坚实。 一路走过来,遑说连城,走在最后的萧达,裤脚也没溅上半点泥水。 何记年看见了,迎到路上来,他吨位大,趟的泥水四溅,到梁朝肃面前刻意又刻意收小脚步,狼藉了整条西装裤。 梁朝肃握住他伸来的手,何记年有意与他走一段独路。 连城抬眼望工地,萧达小声,“上山的路险,救护车还没到。” “谢谢。”她没放慢脚步,却有意避远了梁朝肃。 越过他时,余光瞥见何记年俯首压声,显然是汇报。 一般高管升到“总”这个位置,眼观四处,耳听八方是必备,许多事发生之初,他们可能已经从行业或者人脉处,闻听风声,挖出内幕。 譬如,刘李村环保一事。 何记年正提到要紧处,声音几不可闻,等连城和萧达到门口,萧达顺势带走一众等候的人,他恢复声量。 “有关部门......文旅张局长出面......刘李村村长叫刘利山,一儿一女,大儿子考上公务编,现在在威州发改委,小女儿学业不成,嫁到南省了,丈夫是咱们梁氏旗下子公司元能的车间主任,年前半个月忽然自离,没回自己家,就一直住在刘利山家。” 梁朝肃走到工地,最后一段路两人并行,他裤脚和鞋面不可避免浸透青黑的泥泞。 何记年自认算他心腹,了解他行事,冷僻疏远不避公事,工地里有白帽子,涉及官方监察,有些事,无法在刚才电话里说,也不能在待会儿众目睽睽下讲。 “水源的问题,我们已经取样送检,结果下午就能出来,但我推测结果应该不好。刘李村在许多问题上准备太齐全了,一些很专业、外行绝对想象不到的地方,他们都有准备。“ “这次王教授遇袭,是他们早有准备,但见血,他们就表现很惊恐,像超出他们预料,我们其实可以以此作为突破点。” 梁朝肃向刘李村的方向望一眼,“先查水源,检样送回南省一份,他们村里有外姓,你做突破点,可以重点考虑。” 何记年引路,绕过沙堆,“我也是这样想。” 言语间到了工地办公室,透过窗户,连城正搂着一个上年纪、浑身书香气的夫人安慰。 何记年迟疑住,咬了咬牙道:“梁董,有些话不该我讲,但刘李村一事从中有很多老梁董的手段风格,董事会上提出清溪谷的王董,和进一步发言的高管刘通明,一个老梁董的忠实拥趸,一个是您梁家旁支培养出的精英,您......” “我知道。”梁朝肃声音沉肃,眼眸也深冷,强悍的掌控力和压迫。 何记年一腔儿女情长不如事业火旺的劝告,在他注视下,逐渐熄灭,胎死腹中。 年后梁氏高层内部通知,连城空降梁氏挂职董事长秘书,往日苏成怀的工作,降至三秘处理。范大志这个梁父老人,和连城并不接管日常事务。 值得深思的是,往年梁朝肃经手项目的所有文件资料,全凭连城调阅。 比起其他高层云遮雾绕,猜测梁朝肃是培养连城。何记年这小撮心腹,知道的更多些。 这次清溪谷项目,纷争来势汹汹。 何记年不怕梁朝肃斗不过梁父,只怕襄王有意神女无情,连城心铁秤砣,不肯放过他。 第384章 第384章 连城与师母多年未见,王夫人红眼眶握她的手,有心问她近况,奈何王教授平躺在床,髋骨处刺心的疼痛,忍出满头的汗。 王夫人一副心肠也快随他忍碎掉,牙齿磕绊,挤出来的全是碎碎念,“救护车来了吗?他六十三了,平时勤加锻炼,爬高就低,身体素质不错,应该只是骨裂,不需要做手术的。” 清溪谷栈道台阶陡峭,最底部那段,宽度只有巴掌宽。这种坡度身强力壮的人摔下来,也很难说。 工地管事有摔伤经验,查看王教授伤处后,报给萧达的结果是最低骨折,不排除粉碎性。 连城知道王夫人眼下需要的是肯定,而非旁的劝慰,“老师练太极好多年了,功夫柔韧,强化身体各方面也柔韧,况且老师懂得紧急摔倒时如何保护自己,您放心。” 其实,她心里没底。 梁朝肃大步进来,径直越过一种小高层,以一种轻巧掌控全局的气度,从连城手里,接过王夫人的手,虚虚握了下。 “王老是在修复古建筑期间,因为项目受的伤,夫人不用担心。我已经联系省医的骨科专家赶过来,如果伤情严重,我再联系京城积水潭骨科主任。” 王夫人道谢,说不出再多。 梁朝肃已经松了手,望向连城。她两手紧握在身前,手背上红一块乌一块,在白皙肤色下,格外显眼。 一部分是自己攥的,大部分是旁人握的。 “您担心手术会影响王老身体?”他退一步,拽松连城手臂,“这方面我不是内行,不能从专业角度向您保证,但我认识京城康鹤鸣,您应该听说过,关于老年人营养健康和相关保养,他是泰斗。” 王夫人当然听说过,康鹤鸣现在是中央退休干部的营养顾问,中西理论结合。一个心脏二次手术的老领导,在他方案下,半年从卧床气喘吁吁到下地自如。 倘若手术,是国内骨科首屈一指的积水潭,术后恢复有康鹤鸣,梁朝肃之前电话便有吩咐,不拘国内国外,术前术后,费用梁氏承担,另有许多赔偿抚慰。 她想到的没想到的,都有人办在前面,一种踏实的、安稳的,实实在在的兜底感。 王夫人心一落地,眼泪再止不住,扑在床边,握住王教授手哽咽。 连城立在一边儿,下意识看梁朝肃。 男人对上她的视线,跨步凑近虚虚揽住她,他身上就是普通的休闲装,没有西装革履的压迫,肩宽背直身高悬殊,瘦了一圈,依旧极有安全感的体魄。 一接近,像一堵铜墙铁壁,无坚不摧。 连城退后一步,避开。 单人小床上王教授缓过一阵剧痛,抬手盖住王夫人的手背,“阿芝,相信梁董。” 他又望连城,“老师今天本来想带你去看看修复完善的月老庙,你第一次来背着同学,在里面为你哥哥求姻缘,我都听到了。” 梁朝肃一挑眉,连城紧绷。 王教授以为她不信,“你说,山中野庙非神是鬼都行,你哥哥正经神也保佑不了他,只求鬼迷心窍,迷得他立地结婚,少对你作恶。还说,如果应验,愿意折寿十年。” 王教授是老派知识分子,一身清正,思想不歪。 但上了岁数,多少有忌讳。 “你们兄妹吵吵闹闹感情不错,但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别在庙里讲。” 第385章 第385章 事实如此,连城不能否认,“我哥哥年纪大了。” 彼时,何记年早将一众红白帽子,客气请到隔壁。 简易板房里,王夫人啜泣也停止。 阳光斜射进窗户,披沐在他左肩,金灿灿的光圈,柔和虚化他半边面容,睫毛像沾着光的,眼睛在斑斓里。 幽邃神秘如一口井。 “二十九,年纪不大。” 王夫人细致擦王教授额头的汗,“梁董,三十而立在我们那个时代,早该成家了。不过梁董样貌好,有风度,就算岁数一点,女孩子了解后都会喜欢上,结婚很快的。” 连城想起白瑛过年遭遇的围追堵截,有心添堵,来一句师母介绍,最终却未出声。 梁朝肃像一株品相绝佳的毒草,英贵皮相,高位者权威,可靠风度。 对女人来讲,诱惑,但更致命。 激荡人心的穿肠毒药。 靠近他,棱角,自尊,人格,都要被他一寸寸的打磨,桎梏成他喜欢的样子。 除此之外,他心肠冷硬,无懈可击,势力人脉结成浩浩恢宏的网,落入便无力挣扎。 连城尚且自救,何必拉别的女孩儿下水。 她不出声,王教授倒想起其他,“前几天网上有关您和连城的谣言我看了。” 连城条件反射僵直,她和梁朝肃关系小范围被确实。 能感觉到梁氏高层看向她的目光,底色暧昧黏腻,打着梁朝肃的标签。 但她永远不习惯,这阴暗腐烂的关系,摆到在她在乎的人前。 梁朝肃看着她恐惧,张满抗拒,四肢紧绷着,手背筋络每一秒都愈加凸胀。 他沉默几秒,问,“您相信吗?” 连城目光立即摄取他,眸色黑的发冷。 在这段见不得光,见不了人的关系中,梁朝肃堪称肆意妄为,以往连城总怕他暴露,极力掩盖。 此时此刻,他露口风,或认下声明,连城恐惧,却无所谓了。 她回国是要在梁朝肃自证时搜证据,剑指梁朝肃那刻,舆论是制衡他的利器。 或早或晚,总有风波卷起,人人皆知的一天。 “当然不信。”王教授平躺,梁朝肃伫立在阳光深处,宽阔的肩背遮挡住连城,他看不清神情变化,感受不到气氛紧张。 “现在媒体当真荒谬,兄妹情深也能造黄谣。梁董后来澄清的声明,我们修复组的人都转发了,连城刚回国没受影响吧?” 连城应,“没有影响。” 梁朝肃一张脸,一半在光里,一半陷入阴影晦暗中。 远处救护车警笛呼啸,隔壁何记年匆匆过来,王夫人紧走几步迎上,“工地东西多,救护车能进来吗?还是要担架,他应该是骨折了,需要先处理吗?” 王夫人心绪乱,何记年收到梁朝肃眼色,先安抚她的恐惧,“工地已经让工人挪出一条路。从板房到救护车这几米还是要用担架。王老不一定是骨折,如果影响移动,随车医生就是骨科主任,会进行必要的处理。” 句句有答复,王夫人半悬着心,等医生。 威州的县医院骨科主任是个严肃中年男人,大致查体后,安排担架抬走王教授。 连城紧步跟随,将出门时,看见萧达也上了救护车。 梁朝肃随着她脚步顿住,胸膛几乎贴上她后背,颀长身形笼罩着她,“省医主任,是他联系的,我让他跟你一起下山。” 第386章 第386章 他气息太近,连城能感受明显燥乱,是刚才尚未平息按捺的情绪,在咫尺之遥,丝丝牵连出一种潮湿的闷痛,“我几次逼你暴露,让你选择,不是要折磨你。” 是他。 越有资本把握,越接近原定计划期限,总有一分蠢蠢欲动,日渐甚嚣尘上,想她承认,想明亮的日子和她在一起。 连城迈步,“可对我是折磨。” 胳膊倏地被梁朝肃拽住,他目光一直没从她脸上移开过,连城立即撇开,却牢牢钳住在他掌中。 影子倾轧下,越来越近,连城眸中火焰也激涨。 日光,人声,这一刻是动荡来袭的惊涛骇浪。 梁朝肃压抑住,忍耐着。 那些守矩下张牙舞爪的极致渴求,爱欲,死欲,性欲,三者最为炽烈的一致,可望不可触碰,太烫了。 连城眸中火苗也烫,每一寸肌肉不自觉收紧,戒备他面目改换,露出丑恶的狰狞。 不远处,王教授被抬上救护车,王夫人回头看见连城被扯住,梁朝肃神色沉着却怪诞。 一种近乎活生生的撕裂感,像情与理扭曲,又像从眼眶里呕出灵魂。 “连城——” 王夫人直觉要打岔,“你还要去吗?” “去。”连城抬手扒男人的手指。 他手指温度偏凉,往昔那些仅触碰,就能吞噬融化她的温度,随着那一刀,戛然而止。 他指间伤疤密密麻麻,触碰时很不平整。 坎坷嵌合她手掌纹理,仿佛她掌纹散碎,他也残破。 连城莫名想到那块玉环,上面雕饰似是而非,她猜测是一朵白山茶。 她懂花语,山茶是理想的爱。 但白山茶有细分,她丢弃玉环,也不再去查了。 .............................. 威州近年扩建新城,老城区的医院都换了新址,更大,更阔气。 连城一路跟着办手续,等检查报告。 结果是好的,股骨近端骨折,却非粉碎性。 但老年人髋部骨折不可小觑,白瑛便是骨科医生,连城跟着她看过一些学术杂志。 有一项关于老年人骨折的调查,其中髋部骨折被称为“老年人的最后一次骨折”。 一年内,死于各种并发症的死亡率高达50%,高于不少癌症,且致残率高。42%患者不能恢复伤前活动力,35%不能独立行走。 这也是王夫人紧张担忧所在。 威州本院的主任推荐尽快接受手术,保守治疗骨头愈合慢,对老年患者而言,等于长期疼痛和绝对卧床。 王夫人给国外女儿打电话,确认她的意见。 连城遵照护士交代,去取住院药物。再回到病房,省城医院的医生还没到,王夫人也不在,床边坐着一个戴金丝眼睛的男人。 文质彬彬,谈吐文雅,王教授却怒目。 男人听到她动静,转过头。 第387章 第387章 连城不掩饰错愕,“师兄?” 男人笑得清朗,“连城。” 王教授见关门弟子,毫无愉悦,“见我没瘫痪,回去上你的班吧。” 男人不受逐客令影响,“老师,我不是来看你的。” 王教授脸色涨红,“你看谁?别又说你师母,借口用烂了。” 连城逐步后退,男人果不其然拎她挡箭,“我看连城。” 王教授冷笑,他一辈子教书育人,维护古建筑,偏偏关门弟子,错眼认了个猪。 建筑出身,倒反天罡考发改委,专业圈画拆迁范围。 这猪在学术上琵琶别抱,令他在教育界名誉扫地。 逢年过节,业界纷纷问他,手握致富密码,可知“拆”字在墙上几种写法。 简直可恶。 “连城不用你惦记,她哥哥就在山上。” “巧了。”男人顺畅接住,“我这趟儿不光看连城,还要去山上看她哥哥。” 连城杵在门口,瞠目结舌。 两年前清溪谷,师兄指挥她下河捉虾,河虾小,稍有动静,眨眼窜出去老远。 她从分给她相对平坦的那段河道,一路撵到上游,踩了螃蟹洞。 农历九月份,螃蟹正肥,俩钳子特有劲儿。 连城两个脚拇指挂耳坠一样,钓出水两只蟹,吃痛之下没站稳,错手把岸边衣冠楚楚的梁朝肃拽下水。 梁朝肃这个人没洁癖,但爱整洁,永远维持人前的威仪。 落汤鸡绝不是他能接受的面貌,又破天荒被追上来的一众同学围观,拍了照。 当即看师兄的眼神,凌厉阴沉,偏他面冷,浑身气势强横。同学不敢多看他的脸,只当他冷峻肃穆。 那天晚上,她是罪魁祸首,梁朝肃住她帐篷,方便“换药”,实际她油皮都没破,轻微红肿而已。 后半夜山中下雨,帐篷噼里啪啦响。他说,衬衣未干,潮气难受,一边解扣子,一边吻她。 衬衣脱下,正掐着她腰窝,师兄来了。 他起夜小解路过,听见连城细细碎碎在哭,以为是螃蟹夹出高烧,人事不省,当即疯狂开帐篷拉链。 帐篷里,梁朝肃体温火炉般,心跳鼓噪,腰腹坚实得要命,腰带绑在她手上,裤腰松跨。 雨夜湿冷,帐篷里狂热,黑暗中到处是侵略性的荷尔蒙,张狂得无法收敛。 师兄担忧她,喊着要进。 连城不允许暴露,哭着要穿衣服。 她越哭,师兄越喊。 梁朝肃欲火生怒火,牙根咬碎,按不住她,拽不住帐篷。 恨不得生吞下她,活剥师兄。 三方角逐,折中让连城露出脸,劝退师兄。 不妨师兄自觉连城螃蟹夹脚,有他重大责任。 见拉链卡住,持久难开,崩溃喊支援。 那夜雨雾,灯火连营,营地师生兵荒马乱,三点雨势倾盆才散。 连城为掩饰颧骨潮红,也是刺激太大,臊得没脸见人,不得不装病一天。 再出帐篷,师兄就结束考察,先行回校,再后来,更有了不见梁朝肃的避讳。 连城问过多次,是不是遭受报复,师兄都不敢认。 王教授响亮哼笑,“你那点心思,连城哥哥早看穿了,你好意思见人家。” 心思? 第388章 第388章 连城迷茫。 门口响起敲门声。 萧达领着省城主任进来,身后一大群白大褂蜂拥而入,站满整个病房。 王夫人挤到床前,师兄听了两句诊断,确认手术后,拉连城来到走廊。 “连城,梁氏在清溪谷的项目,你清楚吗?” 连城蹙眉,“师兄,想问哪方面?” “环保。”师兄凑近低声,“就是刘李村的水源污染问题。” 连城与他师兄妹不是一句空话,交情深厚,并不设防,“我昨天刚到,只知道准备送检水样。” 师兄唔一声,若有所思。 “所以师兄这次不是单一看老师,是出公差?”连城问。“梁氏问题严重吗?” 师兄隶属省厅发改委,倘若梁氏问题轻,本地县级就能处理。梁氏如今在全国的影响力深,可能会到市级单位,但不至于省厅派人来。 连城不设防,师兄对她更无防备,顶着在规章制度的红线,尽量透露。 “麻烦。今儿上午,公安,资源规划,发改,交通,住建,水行政,还有生态环境部门联合开会。” “你知道长白山5s泉水的事,那种属于省级特级保护,清溪谷的地下水水质不错,有人预备往这方面发展。” 他不能讲太细,特别连城现今身份是涉事企业董事秘书。 连城领会,不再多问。 师兄公事在身,向王夫人告辞一声,便匆匆离开。 连城在走廊出神儿许久,回身正对上沉默的萧达。 他欲言又止,最终闷声问,“连城小姐,王老手术安排去省城做,术后康复也在省城,您也去吗?” 连城点头,“手术我去,等老师恢复两天,我就回来。” 萧达神情丝毫未松。 连城眼底划过一丝暗光,“萧助理不想我去?” 萧达反倒愈发僵硬,“没有。” 他目光游离,“王老手术是髋骨置换,女儿暂时无法回国,您若是想多陪几天,梁先生不会拒绝您。” 连城确定了,“所以,是不想我回清溪谷,他授意你支开我。” 萧达立即摇头。 “梁先生并没有吩咐我。” 连城再等两秒,萧达说不出再多,她转身进病房。 萧达隔着门上小窗,望见她引经据典安抚王夫人,王教授拆台挑她典故的毛病,连城随即强词夺理,又拉王夫人共抗敌军。 她有意彩衣娱亲,病房里自然欢声笑语。 事实上,连城一直如此。 她的柔软、细腻、鲜活,兼具力量,教养,她有心让谁笑,便像河水漫春山。 但这世上,万千劫难,情字最难渡解,她对梁朝肃从无这些慈悲。 上午在山上,板房一墙之隔,何记年特意找他。 “我不知梁董和梁连城具体有什么恩怨纠葛,让梁董愿意自交把柄,供她挑罪状。但清溪谷这次,背后八九不离十还是老梁董,他是被梁董制住环游全球,但他走之前扶起旁支,很可能留了些东西。” “实际上父子相争到这步,大家都清楚,双方肯定绝不会讲情面。王董那伙人既然敢动手,就是朝着一击致命来的。这种时候,梁董竟还要留着她。” “我信女人,但生了怨的女人不一样儿。既然王老现在要动手术,又是她老师,到了山下,她要跟去省城,你就放她去,梁董这边儿有我。” 从前,萧达当即反驳何纪年,看低梁朝肃,看毁连城。 冰岛之后,刀尖血色,连城眼底的寂灭,从她有意掩藏起的那刻,一切不可捉摸。 如果真有彻底葬送梁朝肃的机会,她会去握吗? 第389章 第389章 第二日,水样送检结果出来。 梁氏在清溪谷的全体高层和顾氏古城新区相关负责人,在工地办公室开小会。 何记年通报送检结果,“水样污染严重,混有大量泡沫、橡胶、涂料、油漆等白色垃圾和有毒有害物质,符合建筑垃圾填埋处理不当的特性。” 一名高管举手,“这不可能,去年的中央生态环保督察通报七家企业,我们去实地看过。大多是占用基本农田,河道江岸,长年累月才会导致水质污染。” “我们从一开始,就遵循减量化、资源化、无害化三化处理方式,一部分需要掩埋石块混凝土垃圾,地点远离清溪谷水源,中间隔着一道小山丘,说我们污染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名高管补充,“地理条件不充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们关于处理地点,是先期按照正常程序申报过有关部门的,年后市政府上班,副市长莅临现场考察过,重点表扬过我们维护环保。” 梁朝肃坐在上首,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镜片反射银亮的光芒,遮挡住他眼神。 只可有可无翻着检查报告,沉着,沉稳,波澜不惊。 两名高管对了个眼神,拿不准他的态度。 先发言高管主意闭嘴,另一名高管绷不住,目光梭巡一圈,注意到何记年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他随即决定进一步,“从昨日冲突发生后,刘李村的人非常安静。各位,我收到消息,他们不是在等水样结果,而是连夜派了几名老人去省厅上诉,昨日上午省厅多部门联合开会。” 众人哗然。 “竟然惊动了省里。” “多部门联合开会,这不像信任我们的态度。” “肯定不是信任,官场大会小会,最怕部门联合,一联就是整治的前兆。” 议论逐渐蔓延出恐惧,在座高层不至于被寥寥几句话吓住,只是心理防线被逼近,一种没底的焦灼。 都是眼明耳聪的老狐狸,单一环保污染,他们手拿把掐,真正担忧的是背后主使。 高层不少人了解梁父的手腕,他仅退休便扶起旁支,怎会甘愿“环球旅游”,必然是想回国的。 梁朝肃向后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坐姿随意,面目隐匿在避开日光处,神情也模糊。 他从会议开始,一言不发,在座个个儿忍不住忐忑揣摩他。 其中发言的高管更是心惊肉跳,余光不断窥视他,想从他动作神情上分析出一些破绽。 梁朝肃不喜不怒,将全场反应收入眼底,才缓慢点名。“何总。” 何记年起身,咳嗽一声,震住场子,“关于省厅联合会议,梁董昨日就知晓了。” “会议上有激进意见,公安即刻行动,查封工地,拘留涉事高层。” 众人容色沉几分。 何记年语气乐观,“但随即被驳回了,省里还是很重视梁氏的,愿意给我们时间,先派了一组人上来调查。梁董的意见是,幕后看似来势汹汹,尚未一手遮天。” “我们先自备好相关材料证据,省里的人今下午就到。” “好了,此次会议到此结束,各位回去准备吧。” 高层们不敢置信,梁朝肃的城府手段有多凶狠锋锐,他们是了解的,进攻永远大于防御,魄力,能耐,远胜过一般人。 如今这是......另有谋划? 人群鱼贯而出,最开始发言的两名高管,落后人群,出门后又悄无声息折返,避过摄像头,绕到屋后。 何记年声音压低,隔着门窗模糊不清,隐约很愤怒。 梁朝肃摘下眼镜,捏眉心,“我清楚不好查,所以我亲自去省城。” 何记年了悟,“会上意见激进那几位,跟两年设局围堵您的人或多或少有牵扯,此时他们落井下石,您怀疑是——” 第390章 第390章 他声音又低,墙外俩高管听不大清,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从政界出手是利器,也是痛点,他们自以为准备齐全,也故布疑阵,不想梁朝肃早觉察识破。 “是。”梁朝肃声音听不出波澜,却冷到骨子里,“幕后人的手段,我知之甚详,他们是想拉我下马,不会葬送梁氏。” “清溪谷污染只会雷声大雨点小,后手在省城,我明日走后,你按计划反击就可。” 两个高管不由自主呼口气,梁朝肃四年战绩辉煌,尔虞我诈里自保和谋算超高一流,简直没有短板,算无遗策,精密的残酷。 这一局,算他料错。 梁朝肃偏头,目光掠过窗口。 屋内寂静片刻,何记年噔噔噔快步到窗口,一把推开拉开窗户,探出头。 四下空无一人,只有水泥,沙堆。 他回头望梁朝肃,领会他示意,在窗口朝外大声,“没人。” 梁朝肃收回目光。 何记年关好窗户,梁朝肃也起身。 他们走后,沙堆后站起两个人,掸下满身沙子,“离开这么快,看来我们听得差不多。” 另一人不废话,抬腿离开现场。 .......................................... 齐省最近有雨,省城雨比山里还大。 王教授已经做完手术。他桃李满天下,知道老师女儿在国外回不来,自动拉微信群调兵遣将,选出三位暂时空闲的代表,来和连城组陪床队。 萧达便在医院附近酒店开了房间。 连城值完陪床的晚班,整个人困得不行,回到酒店,刚要插卡。 浴室内传出哗哗水流声,磨砂门上映着一个肩宽背挺,男性成熟的轮廓,身躯在灯影中微扬着头,是在淋浴。 连城惊得一跳,以为进错门,扭身拧开门把手。 浴室门一瞬打开,浓白水雾氤氲出来,潮热罩住连城。 一只结实手臂绕到身后,按在门上,门关缝隙越来越小,锁扣咔的合上。 室内静寂,连城后背顶上门板,面前灼烫略带粗重的吐息,步步威慑,步步逼近。 连城鼻腔充斥浓郁的洗发水味道,混合室内暖调的熏香,周围空间压缩,她生出一种不适的闷胀气躁,随着阴影眨眼而至,兜头倾轧而来。 连城反应快,本能抬手抵抗。 梁朝肃手撑着门,纹丝不动了。感受她手推上胸口,掌心细腻冰凉,像内外俱焚中盼望的一抹月色,许久后才流淌下来,流淌在刀口,融化渗入心脏。 是酸的,是软的,又是涨的。 却更是阻隔他的,抵挡他的。 像感情破土而出时,前十几年的分秒都是洪流。 自此命运就掉下来,一分钟也不容选择,不得鬼神钟爱庇佑,只剩且仅可,是他强求。 “有药吗?”他喉结上下滚动,颧骨不正常地潮红,“我发烧了。” 连城推不开,收回手,屈膝从他胳膊下钻出来。 紧绷的戒备,冷漠。“有病去医院。” 第391章 第391章 梁朝肃沉默。 他上半身赤裸,水珠沿着紧实精壮的肌肉壁垒,砸落在腰腹浴巾。 他之前裹得仓促,欲掉不掉,水珠滚落一分,浴巾润湿一分,便更松垮一分。 连城钢铁心肠,拽门把。 他摁住,眼球也烫,沉声提醒的意味,“你是我秘书。” 连城手心还沾染有他身上水迹,湿漉漉淌在掌纹里,她甩掉。 七分焦躁,两分不安,还有一分惊愤。 之前那四年,她抗拒最深的,其实不是偏帮梁文菲,也不是剥离梁家,而是亲密接触。 前两年他分明是哥哥,后来不是哥哥了,他便是陌生人。 连城避讳与他独处,更忌畏完全赤裸的独处。 她脸色青紫发白,“我是你秘书,但职责范围不包括董事长在秘书房间里洗澡,我现在报警,你会进去几天?” .............................. 与此同时。 齐省与南省有接壤,但横隔秦岭,饮食风俗很不同。 医院餐食偏清淡,与大学食堂一些窗口差不离,连城吃得惯。 萧达不太行,他口味怪,喜欢西湖醋鱼,面爱甜口。 在北方面馆提出加糖,老板觉得他纯纯找碴儿。 基于此,医院周边的餐馆没有符合他的,专做浙菜的饭店,要更远才有。 连城回酒店休息,他得空闲,开车去尝。 半路接到白瑛电话,打一个他静音,锲而不舍打五个,他关机。 长按关机键的间隙,屏幕上刷新一条消息,是张安,“在哪?梁董刚到省城高烧,医嘱建议特效药是什么?” 他松开按键,打方向盘停靠路边,“对乙氨基酚。梁先生心脏受创,避开的布洛芬、洛索洛芬一类与抗凝药物相互作用的药。” 张安,“知道了,对乙氨基酚买药片还是混悬滴剂?” 萧达回,“如果单纯发烧,儿童那款滴剂更安全。梁先生现在在哪?” 张安,“连城小姐酒店房间,你如果有时间,顺路买两套梁董的衣服,他之前见人淋了雨。” 萧达直觉不好,握住方向盘掉头。 他是梁朝肃生活助理,比张安对两人情况了解要深。 连城态度丝毫未缓,回酒店见到梁朝肃浑身湿透,发着高烧,最好情况是直接送医院。 最不好的情况,萧达想到拒之门外,进一步爆发冲突,两人还算缓和的局面,荡然无存。 紧赶慢赶到达酒店,出电梯,撞见张安正在走廊徘徊。 他手里提着药店礼品袋,转头见萧达,大松一口气,甩锅道:“药店对乙氨基酚的牌子,我全买了,你快送进去。” 纸袋强赛进手里,萧达探头看向房间。 门关紧闭,毫无动静,他大为诧异,没争执,没呼叫安保,没赶出门外。 他一时不敢进,又怕里面再来一刀,人命关天,“什么情况?” 张安只道,“你进。” 短短两个字,萧达硬是听出腥风血雨。 .................................... 房间内,气氛早变了味。 一种剑拔弩张的紧迫,一个压抑,一个忍耐,两相又怪异沉默。 梁朝肃披上酒店浴袍,靠坐在窗边沙发。 他往日出差,住五星级酒店,仍嫌用品不卫生。床单被罩洗护毛巾,惯常自带。 这些东西是连城准备,行李是连城收拾。但那时,两人姑且算非正常同居,她不敢反抗他。 现在关系变了,连城无责任,无义务替他收拾。 偏偏,生活助理萧达陪她在省城,张安是司机,梁朝肃从不许外人碰他私人物品。 从清溪谷出发省城,张安不知他具体待多久,两个男人皆是未带行李。 “梁朝肃。”连城唤他,“扮蠢落行李,淋雨发烧,你是生活低能儿吗?你不是,你是想试探我底线。” 男人脊背僵直。 窗外大雨初歇,乌云散去,天光白亮。 照入室内却白得惨淡。 第392章 第392章 映出她表情安静极了,目光有穿透性。 “我不否认,我想靠近你。” 连城坐在床尾,沉默注视他。 她很久没有长时间观察过梁朝肃,认真去看他模样。 清溪谷其实是一个转折点,将四年分成两个阶段。 哥哥和—— 敌人。 梁朝肃应也是有察觉,用古城修复来提醒她,证明自己从来未变。 是她。 视角变了,看他带着厌恨的滤镜,便只有不择手段,凌暴凶横。 好也是有目的,怀揣最大恶意。 连城从不避讳事实,有王教授现证,她承认自己有偏见。 但即便偏见修正,她还是囚徒。 困在想逃离人的身边,被他剥去心脏的温度。 挣扎中,失去一个孩子。 一帧帧,一幕幕。 冰岛的雪染着鲜血。 冷入骨髓。 “你还记得,清溪谷哭着拉帐篷的那位师兄吗?”连城突然问,“他受你影响,改换志向,考到齐省发改委,现在来处理梁氏建筑垃圾污染问题。” “我前天见到了。” 梁朝肃面颊染着红,浴袍衣襟未系住,荡悠悠挂在胸膛,露出心口发红的刀疤。 一片亮色,暖色,他阴郁,冷峻。 连城以前总觉得他这副模样,是威胁,强制的前兆。 不遵从的后果,难以承受。 “你现在对他做不了什么。” 梁朝肃听出她语义,稳声重申,“我从未对他做什么,只是察觉他心思,找他谈谈。” 心思? 连城蹙眉,王教授医院提一次,梁朝肃又提,且她不是纯洁少女。 十八九男孩的“心思”,写作有意思,读作爱慕。 但她提起师兄不是深究过去,暂时掠过。 “师兄说省厅多部门联合开会,其中就有公安,说明政府做好强制的预备。” “我刚进梁氏,接触资料不多,但清楚你现在很危险。危险到你要防着我。” 梁朝肃姿态未变,他高烧得脑仁作痛,眼眸却锐亮,胜过外面雨后天晴。 不骄不躁,不喜不怒的模样。 “我不防你。”他稳重,四目相撞,一派无畏。“你是猜测我来酒店,洗澡高烧,试探你是否有松动,会不会抓住机会捅我一刀。” 连城一动不动,是默认。 梁朝肃忽然笑了一声,他回国后收敛强势,是渴求,渴慕的姿态。 这一声,窗外光线刺白映在他面孔,连城看见他的偏执,幽深又凶残。 “萧达应该向你透露过一些东西。”他再不压制渴望,那些隐忍的,躁动的,时刻难以安抚的东西。 是他沸腾的血肉,喧嚣的灵魂,骨头也高喊着。 长出皮肉去。 到她身边去。 “你如何会原谅我,是坐牢吗?”他凑近,突破限制,踩碎界限,毫无征兆紧握住她,“那有何不可。” 他在冰岛总是困于解释,他们好似误会重重,成千上百件,他该说哪一件? 出口就混乱,又觉得不用解释。 他想要她,想余生和她锁在一起。 为此,刀山火海、一无所有、挫骨扬灰。 这世上美好、乐趣、享受、全失去,乃至失去自我,头颅踩在她脚下。 愿意。 第393章 第393章 室内忽而幽寂下来。 梁朝肃单膝半跪在床尾,酒店床榻不高,她坐着,姑且平视的角度。 由他看过来,像俯视,像笼罩,要遏住她喉咙,据为己有。 侵吞来自四面八方,铺天盖地。 连城有种此生无路可逃的禁锢感。 或许。 还有一条。 沉落到他怀里去。 连城几乎窒息,深深的恐惧感,“梁朝肃——” 男人面皮烧着一层薄红,目光沉迷,滚烫。 清醒的沉沦,蓬勃的兽性。 是荷尔蒙和内酚酞的原始选择,是潮涌。 也是冷静之后的科学逻辑判断,是拥有。 连城浑身汗毛炸开,手脚并用推搡,想远离他,远离这个场景,到安全的地方去。 反而激发梁朝肃的凶性。 他起身辗轧下来,肩膀宽阔是墙,胸廓精壮是铁,吻的痴狂入骨,粗犷要到油尽灯枯那刻。 才能缓解这段时日的干渴,梦求。 连城感受他体温攀升,心跳狂烈震荡,仅唇舌缠裹,难以填补。 她惊恐万状,全身的血色褪去,挣扎得像个疯子。 凄厉,悲恨,绝望。 陷在床被中,床被是苍白色,她躯体像被烈日曝晒的藕,焦枯的灰白色。 梁朝肃喘息粗重有力,气流击打在她颈侧,狂性按捺着收敛。 又克制不住去抚触她头发。 “连城。”他唤她名字,“别怕。” 连城僵硬如一具尸体,梁朝肃近在咫尺,却不在她眼眸中。 她望的是窗外,延绵出山脉的大晴天,云一朵一朵慵懒游荡,天幕是淡蓝色。 心理学上用来舒缓的颜色。 舒缓一场暴雨疾风,狰狞地吞噬。 梁朝肃又拉开距离,他先看连城眼角,干涩的,视线覆盖她整张脸,麻木的。 再往下,领口严实,衣襟歪扭。 他抻平,伫立在床尾,目光停留在连城上衣口袋,“我不会碰你。” 连城视线还在窗外,凝固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梁朝肃又道,“以前是我错了。” 连城死气沉沉中生出一缕气力,嗓音沙哑莫名,“所以,你是承认你强迫我。” 梁朝肃,“你不喜欢,我是。” 他影子居高临下,逐渐缩远,脚步声进入浴室,不多时离开。 连城全程呆滞着,蓦地,爆发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喊。 手机从口袋跌落出来。 屏幕上艳红的录音按钮,波段跌荡不止,记录梁朝肃的承认,也记录她的哭声。 门外,萧达只感觉犹豫三分钟的功夫,梁朝肃便被赶出来。 门合拢得很快,挡不住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一声后停止,过半晌又爆发。 萧达心陡然沉底。 他望向梁朝肃,他神色寂无。 没有争执的冷厉,没有无处发泄的暴躁。 湿透的衣物黏在躯体,体温很高,整个人却找不到温度。 张安在他面前一向说不上话,琢磨他不曾迈步,是不准备离开,匆匆下楼开房间。 屋内痛哭渐渐落为哽咽,走廊灯光蒙黄暗淡。 萧达心中仅剩一念头,清明着,震荡着。 冰岛一刀,换连城不自毁,给他转圜。 第394章 第394章 回国,让连城意识到偏见,愿意正视他。 梁氏准备的资料数据切实,哪怕无罪证,连城披露几项也可解恨。 她不露数据,便是要另外的证据。 证据,在能被正视后,他一往无前的,竟当真迈出这一步。 ———“你如何会原谅梁先生?他入狱,您会原谅他吗?” ———“他敢,我就敢。” 可连城这句话,鄙夷又玩笑。 ....................................… 白瑛知道萧达在齐省省城陪连城,趁休假,她家都没回,千里奔齐省。 给萧达打电话的时候,她已经出了高铁站。 趁休假,高铁转大巴,四小时杀到酒店。 敲响房间门,里面人声立止,片刻后开了道缝隙,露出连城警惕红肿的眼睛。 白瑛惊了一跳。 连城也惊讶,“你怎么来了?” 白瑛挤进门,“我想给你惊喜来着。” 话音未落,她走出玄关,又是一懵。 窗边小茶几上立靠着连城手机,屏幕显示一张带着金丝眼睛的男人脸。 清秀,斯文。 她下意识比较,没有梁疯子五官浓墨重彩,没有沈黎川温润贵气。 比不了萧达支支吾吾、怯三推四的讨喜。 普普通通的知识分子。 不由偏头小声问,“这位是——” “我师兄。” 连城越过她,拿起手机,“师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清溪谷真有这么严峻,你千万小心。” 话筒里男人笑,“当今社会应该没有人敢对政府调查组下手,我们安全是反腐稽查。我们不安全,那国家就要反恐了。” “应该没人嫌武警狙击枪不如军队,枪子之下,什么阴谋诡计、妖魔鬼怪,都得跪下喊爸爸。” 白瑛噗嗤笑。 连城也想笑,最终仅是牵强勾嘴角。 “那你也不要看我的面子,徇私舞弊吃牢饭。” “你属实自恋。”师兄傲慢的语气,“哥哥我前程远大,处长指日可待。你只出面子哪够我赔前程,以身相许倒可以考虑。” 倘若连城不知晓师兄曾经有心思,未必不能继续开段子笑两句。 此时只有沉默。 是她一早上冲击太多,更是峰回路转,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选择。 挂完视频。 白瑛坐她对面,审慎小心,“早上咱俩互报早餐时,你还好好的。” 连城眼球混浊,一股灼烫的血色红光。 “我有了梁朝肃亲口承认他强迫不轨的证据。” 白瑛进门后再三震惊,这一次简直从头到脚皮骨汗毛都骇然。 “什么......”她艰难反应,一霎扑到连城面前,摸她手,解她领口查看。 “你做了什么?什么代价?他———” 白瑛千头万绪,问题也千百个,在连城一触即发的绷紧下,问出最重要的那个。 “——你要报警吗?” 连城偏头看手机,拨号界面110三个字符,黑体,绿色圆形拨号键。 她深吸口气,颤抖得几乎捧不住。 白瑛察觉,以为她临头生怯,咽了口唾沫,“你报警,梁朝肃身败名裂,梁家受重创,你也会全国出名。” “连城,反正你现在证据有了,如果没做好准备,去我家先缓几天。再不行,我现在偷偷带你回南省找我爸,立案后让他护着你。” 连城目光出神,像在听,又像没在听。 混乱的,喘不上气的。 “冰岛那一刀捅进去,我连无期徒刑都想好了,全国出名而已。” 第395章 第395章 白瑛一僵,勉强冷静下来。 连城从始至终都坚定,回国后目标明确。 但太快了。 超出她爸所有预测,以为是漫长拉锯,持久消磨。 或者,梁朝肃多来几次苦肉计,比照冰岛那一刀,连城千疮百孔,他也千疮百孔来还。 不曾想连城如此迅速。 如今毫无准备,梁朝肃知道后,会有何反应,会不会阻拦。 他是商界公认的城府深,办事滴水不露,所有威胁他的人,最终都反受制导。 豪门里不乏进去劳动改造的男男女女,但大多是经济犯。在名利场虽然也是巨大的笑话,但姑且算马前失蹄,不算体面扫地。 而强j,还要引发舆论风暴,控告他全国出名,此后余生名字下钉死背德乱伦强j犯的标签。 提起他,人人唾弃,人人不齿。 梁朝肃前三十年的风光、辉煌,将在大几十年里,毁贱殆尽。 特别是他们身处这个圈子,体面名声有时大于性命。 对强盛的掌控性自尊来讲,无异于漫漫几十年,无时无刻剥筋脉,剔血管,裸露骨头架子,被人刻污言秽语,唾唾沫,甚至便溺浇头。 他如何忍得? “那你已经报警了?”白瑛一手拿连城手机,一手掺她起来,风风火火催促她。 “收拾行李。警察到了后,我们直接去警局,录完口供就回南省。梁朝肃手眼通天,你务必申请警方保护。” 连城原地不动,“他知道我在录证据,他亲口承认的。” 白瑛怔住。 连城拿过手机,“我也没有报警。” 白瑛陷入迷茫,“为什么?” “他说,如果我能原谅,他甘愿伏法。” 连城手在颤,眼中不确定的挣扎,稠密胶着,快将她分成两半。 白瑛攥住她手,“你动摇了?发现他对你其实也有好的,你不恨他了?” “不是。”连城呼吸窒住,“是我在考虑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我最终目的是彻底摆脱他,余生都清净自由,可他话音,显然不打算放弃我。” 梁朝肃当是一个承诺,他或许还以为很公平,拿他有的,换他要的。 这与连城原本设想相差太多,她这般刚硬无情,一心一意毁灭他。 换做正常人,即便情深似海,也凉透了,反目成仇,激愤之下向她索命也可能。 可梁朝肃不是,他依旧要和她在一起。 白瑛也不相信,“他能赌命,让你捅他一刀都够疯魔的,怎么可能还主动让你毁他几十年?” 连城脸色阴翳的白,笼罩着震荡混乱,“我不知道。” 白瑛沉默。 半晌,又问,“那你准备什么时机?” 连城划开手机,点开图库。 第396章 第396章 白瑛伸头去看,有文件快照,冰岛警察声明,和几张竹林溪水风景图。 连城点开文件快照,“你知道我老师的住院原因,我师兄告诉我,刘李村背后的人,很可能跟梁朝肃两年前在北方击败的对手有关。” 白瑛快速浏览,“所以呢?” “这只是障眼法。”连城指着一处文件,“看见吗?这个名字。梁正平去北方坐镇后,我和你提起过。” “我记得。”白瑛回想,“你那时说,梁家单出梁朝肃一个败类。他父亲手段比他鲸吞强夺,正常温和多了。商场本就只分利益,不该论仇怨。梁正平一到北方,就能与人握手言和,胸襟广阔。就是这个人吗?” “是他。”连城又划下一张,“我怀疑这次其实跟梁正平有关。他要置我于死地,全程指使周大志出面。冰岛警方证据不足,甚至没有摸到周大志。” “但回国后,按梁氏默认规矩,是秘书随直属上司走。梁朝肃本就谨慎,很少信重人,却调走苏成怀,留下周大志。” 白瑛云里雾里的,“不是苏成怀明嘲暗讽你,梁朝肃惩罚他吗?” 连城以前斩钉截铁否认,觉得这是拿她当幌子,骗骗外人,但梁朝肃牢狱都能做,命也赌到她手里。 她如今正视,依旧不理解,但不否认他疯的出来。 “可能是一箭双雕。”她粗略带过,“梁正平对周大志有恩情,周大志可谓忠心耿耿。” “梁朝肃留下周大志,很可能就是在引周大志犯错,以此威胁他变节,转而指认梁父。然后他握住这要命的把柄,再不怕梁正平蠢蠢欲动,下手不断。” 白瑛似懂非懂,“所以,还是父子相残?” 连城点头,“而清溪谷。以我对梁正平的了解,他必定是下狠手的,就算无法击败梁朝肃,也逼得梁朝肃放他回国。” 白瑛恍然大悟,“我懂你犹犹豫豫不报警什么了。” “你现在把梁朝肃送进去,正中梁正平下怀。他回国大权重揽,朝你下手?” “我爸也说梁正平这人慈面蛇心,惹上不好甩脱,还有梁朝肃他妈,全世界死了都没她一家重要。她认定你是罪魁祸首,等找出来第二个周大志顶罪,立即要你惨不欲生。” 白瑛细思极恐,“那个老巫婆只是怀疑你跟梁朝肃有关系,就能把你嫁给艾滋病。可见她下限有多低,说不定把你卖去国外红灯区。” “还有梁文菲,她现在怂着,是过街老鼠,再得势,是变态女鬼,肯定缠死沈黎川。” 这是其一。 梁正平面目在澄静冰岛一览无遗,还有姚念慈。 只怕倒是她一条命,且不够这对夫妻泄恨,沈黎川,白家,王姨,管家...... 帮过她的人,无一幸免。 连城又沉默,白瑛也渐渐落下声。 室内暖风机燥热,门窗紧闭,闷得缺氧。 连城反攥白瑛手指,她手如她人,干燥暖和,元气十足。 连城又换姿势,双手捂着,融融体温透过皮肉,烘得她有力气开口,“我以前最盼望这一天,但这一天真来了,我准备不足。” 她过于理想化,报仇期望符合价值观,符合程序正义。 杀了梁朝肃,她赔命。 送梁朝肃进去,也必须是他真实罪名,从未想过动商业手脚。 可现实复杂,人性多样,她弱小无能的正义博不倒恶龙。 眼下最有可能成功的是以恶制恶。 她利用梁朝肃,让他去挖出梁正平买凶杀人证据,干倒老恶龙。 再用现有的证据,干掉疯恶龙。 第397章 第397章 隔日早晨。 南省大雾,沈黎川原定去北方谈项目的航班,通知延误三个小时。 在贵宾室候机时,身旁忽地坐下一个男人,语气质问,“沈黎川,你要去哪?” 沈黎川注目几秒,对来人毫无印象,“你是?” 男人个子不高,坐直身也矮于他,不掩讥刺,“少装瞎卖傻,你是不是去齐省找你那个老姘头?” 沈黎川不悦,被冒犯的冷言冷语,“不管你是谁,口下积德。” 男人轻蔑笑,“我只对人积德,对不负责任的无德畜生,不动手已是我最大容忍。” 后一排沈黎川秘书冯成书意识不对,探身阻挡男人。 沈黎川阻拦住,对着男人分辨,“狐天德?” 狐天德满头红发染回黑色,一张脸素面朝天,与过去涂脂抹粉的烟熏妆,相差太大。 整个人装扮,也不再是日式花美男的风格,趋于低调的商务化。 “不装了?” 狐天德呵笑,“沈黎川,你既然留菲菲在你沈家住下,就要对她负责。要不是我朋友在候机室看见你,又被你背着怀孕的老婆,去私会小三。” 他凑近,从牙缝里挤出骂,“你怎么就这么贱呢。” 冯成书立即要出声警告,被沈黎川挥退,笃定道:“你是专门来找我。” 狐天德不否认,“怎么,被我抓到你偷吃,心虚了?” “我不心虚。”沈黎川表情淡漠,眼底莫测幽暗,“知道你找上我,心虚的另有他人。” 狐天德眼中闪过一瞬迷茫,旋即又恼,“少跟我绕圈子,打哑谜。菲菲怀孕五个月了,剩下这五个月,你哪都不能去,就在家里好好陪她。” 沈黎川捕捉到他眼中的迷茫,停顿两秒,靠进褐色皮沙发。 那天梁文菲心虚胆怯不作假,她绞尽脑汁也要远离狐天德,必然是有一个跟狐天德有关,败露即危如累卵的秘密。 他先前有过揣测,是狐天德拿秘密拿捏她,梁文菲不甘受制,找他庇护。 但此时狐天德反应,显然不像两人生隙,甚至对梁文菲的恐惧,一无所知。 “你好像有误会。梁文菲来沈家,不是为找我,而是——”他翘起腿,审视狐天德,“躲避你。” 狐天德大感滑稽,“你脑子进屎了,真tm能编,菲菲躲避我?” 他荒谬指自己,“我跟菲菲熟的时候,你还在当梁连城舔狗。要不是那天——” 他忽地绷紧嘴,沈黎川立即皱起眉头,“哪天?那天怎么了?” 狐天德一言不发。 沈黎川微眯起眼。 梁文菲是回梁家两个月后设计他醉酒侵犯,两个半月,梁家毁亲,重新联姻。 基于此,“那天”只会在这两个半月。 第398章 第398章 而狐天德由于自小成绩不好,家里几个姐姐宠着,初中便与刘青松那帮人,抽烟喝酒开轰趴。 与他、与连城玩不到一起,遑论那会儿还有梁朝肃。 圈子里轻浮刁滑一点的千金,他都阻止接近,以免带坏连城。狐天德这种浪荡浮躁的二代更甚,稍有越界,梁朝肃发现一次,收拾一次。 是以,狐天德前十八年与梁家泾渭分明,不是逢年过节,梁家门都进不了。 且那两个半月,梁文菲人生地不熟,梁母抓紧时间教她礼仪、社交规则,出门时间寥寥无几,为何会跟狐天德相熟。 “你什么时候认识了梁文菲?” “你tm什么意思?”狐天德看清他眼底怀疑,当即暴起,指着沈黎川鼻子,“你是不是又想往菲菲身上泼脏水?” “菲菲说你妈不信她,四个月要求她做产前亲子鉴定,我看是你不想负责,撺掇你妈出手。现在结果还在你妈手机躺着,你tm又来,非要自己戴绿帽子,好推卸责任是吧——” 他左右看候机室,刚飞走一班航班,眼下除了服务员和沈黎川秘书,别无他人。 想闹沈黎川没脸,没观众捧场,狐天德哽在喉咙。 沈黎川冷眼注视他,挑衅一般,“我无意侮辱她,孩子我一直认,但我不信你与她相熟比我早。否则,她为什么瘫软在地上求我护她,也要远离你?” 如果今日狐天德换成梁朝肃,沈黎川绝不会如此粗浅赤裸地反问。 偏偏狐天德受刺激,沈黎川不喜欢梁文菲,他喜欢。 沈黎川不愿负的责任,他愿意。 梁文菲离开郊区别墅前,告诉他是沈黎川回心转意,未曾想是防备他。 沈黎川忽然又问,危险凛冽,"四年前,梁家还不欢迎你,梁家换亲前两个半月,你能与梁文菲见面的时间,就只有几次宴会。" “寥寥几面,就能熟络,正常的交往方式显然不适宜。以你的性格,倒像干坏事。那我大胆推测,你说的那天,再细致一点,应该是那夜。” 狐天德垂落在身侧的手一抖,神情不太好。“菲菲能对你一见动心,就不能对我一见熟络?你太看重自己,看轻我了。” 沈黎川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随性的姿势,内里气势却凝重压人。 “你不敢承认?四年前我被迷醉是人为设局,我与连城都查得差不多,证据显示梁朝肃插手扫尾,这些年也都以为幕后是他。” “可现在回想,以他的能力作风,出手只会更隐蔽,还会让连城亲眼见证我出轨。事后也不会破绽百出,令连城恨他这些年。” “是我给的药。”狐天德大方承认。 沈黎川眉头松散一分,复又蹙紧。 狐天德表情却是全放松了。“事后肃哥知道,能帮我们收拾摊子,说明他不怪,你威胁不了我。” 沈黎川心底收紧,神情凝重。 他辨明梁文菲是惧怕梁朝肃为讨连城欢心报复她,但她的惶悚畏怯里又有一丝侥幸。 下药早被梁朝肃发现,不存在侥幸的空间,只会是梁朝肃不知道的事。 这件事还跟连城有关,比当年下药的更叵测。 以至于梁文菲觉得曝光后,连城会不遵无视她的约定,引来梁朝肃痛下狠手。 更或者,梁朝肃也是受到巨大影响,才能解释梁文菲那种魂不附体的害怕。 第399章 第399章 下午两点。 连城在医院连廊,收到白瑛短信,“我慎重考虑了一下,还是不要和萧达发展关系了。” 连城,“?” 下一秒,白瑛视频电话打进来,哭丧脸,“你跟梁朝肃迟早图穷匕见,萧达死脑筋拒绝来白家。姐妹和情缘,我肯定选你。” 连城下楼,“不知道说什么,要不给你道句谢?” 白瑛吭吭哧哧,“没事,这是你该谢的。” 连城到住院药房窗口取药,“那你明早回南省,还要萧达送你吗?” 白瑛,“送,我要跟他最后告别,好歹拉个手,亲一口。” 连城,“......” 白瑛指使,“可我已经被拒绝了,他说梁疯吩咐他帮助你,就得时刻响应你指挥。明早是上班时间,他没空。” 连城明白了,“那我——请他放假?” “nice,我的姐妹。我已经打探清楚,梁疯中午高烧进医院,萧达这会儿在医院一楼输液大厅。你不想见梁疯,现在速速过去截住他,我在住院楼左边小花园等你好消息。” “......”连城,“你给我道句谢。” “谢谢姑奶奶。” 连城呵,“乖孙,这是你该谢的。” 输液大厅位于急诊门诊处,在一楼左侧急救室旁。 省级医院人多,一排排钢制座椅,大几百张面孔,立的走的摩肩接踵,又有几百张。 连城兜兜转转,快要放弃了,余光抓住一片衣角。 萧达早上来送早餐,穿了正式的西装,一众日常休闲衣物中,尤为显眼。 大厅声音嘈杂,连城喊不应,挤过人群追他,一路到二楼单人病房。 连城停在门口,透过门上玻璃窗。梁朝肃靠坐床头,聚精回神对着电脑,他削瘦后轮廓愈发冷硬,不出声就有一种无形压迫力,厚重威慑,却又极致吸引。 护士撕输液器包装,时不时望他。 梁朝肃视线定在屏幕,伸出胳膊。 连城的角度,仅隐约看见他手腕内臂一片青紫。 护士固定他手臂,过许久才确定位置,缓缓把钢针推入经脉,“梁先生,硬针伤血管,也容易走针。次数多了,您手臂淤青很难好,如果长时间输液,建议您还是用留置针。” 梁朝肃收回胳膊,“谢谢。” 他嗓音沉稳,磁性的微哑,礼貌风度十足。 “梁先生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护士端起托盘,抓紧时间欣赏几眼。 男人打扮简洁,灰大衣黑西裤,从主任门诊出来,整个科室都印象深刻,足够英俊,也足够冷硬矜贵。 可惜从头到脚写满“难搞勿扰”。 禁欲挂的男人,若非遇见特定女人,那是钢心铁肠,死他面前,都不带多看一眼。 护士转身拉开门。 连城侧身让路,再回头,一束幽深目光已经捕捉她。 深浓、沉静,一霎波澜皱起。 像汪洋在无边无际的月夜下,波光粼粼。 连城伫立在门口。 昨天录音后,梁朝肃在她隔壁开了房间。下午他离开前,萧达过来隔着门板,告知梁朝肃晚上九点前一定回来。 连城便明白,梁朝肃是心知肚明她录音了,让萧达交代这一声,是告诉她,他不跑。 “我找萧达。” 梁朝肃斜瞥窗边,萧达正在沙发上分类文件,闻声回头,“您找我?” 连城绷直着背,“是。” 第400章 第400章 萧达情不自禁望向梁朝肃,四目相对,他也僵硬了,“连城小姐,早餐确实是梁先生订的,我不该骗您。” 梁朝肃转回头,外面晴天日照,窗户开着,冷风送进来松柏的苦味,他面容背光,“那你吃了吗?” 萧达忍不住侧目。 事到如今,他以为梁朝肃再开口,应是问最惊心紧要的。 报警了吗? 有没有控告他? 至今没有惊动,是否对他有犹疑,有不忍? 这三十几个小时,萧达分秒难安。 实在不成想,他竟是这么一句,如同冰岛许多次解释。 萧达至今不理解,他为何哪样牵强。 连城喉咙生堵,干巴巴,“萧达早上说是他买的,白瑛吃了。” 梁朝肃表情淡了点,沉的生硬,“你找萧达什么事?” 明明门窗开着,她立在走廊,除开冷风送过来那一阵儿清苦,她离梁朝肃足够远。 连城依旧有一种憋闷,不是以往厌恨无力,而是莫名其妙的烦躁、考问。 人永远对罪犯抱有最大怀疑,但罪犯自首,罪犯束手待擒。 连城不知道梁朝肃是什么心态,她脑海里总是浮现冰岛他自辨。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娶你。 不能理解。 “个人私事。”她咬着字音,“不适合外人在场。” 梁朝肃抿唇,语气梆硬,“我是外人吗?” 萧达马上表态,面向连城特别郑重:“我跟您所有事,都不需要避讳梁先生,您请讲。” 连城瘫着脸,内心有挣扎。 气氛压抑浮沉,一点点窒息,迫的她想转身走。 可白瑛千里奔袭来齐省,下决心最后告别。且就等在小花园听好消息,更喊来姑奶奶。 她张嘴,有心提为白瑛。 可梁朝肃心思密,眼也毒。她提白瑛,跟主动在他面前过明路,有何区别。 白瑛要面子的。 “......” 恰在此时,连城手机铃声给了台阶。 她顺势接起,离开门口。 对面是男人温和的声音,“连城小姐,我是冯时恩。” 连城脚步一顿,身后响起脚步声,萧达追过来。 连城打手势,让他稍等,“你好冯先生,有事吗?” 冯时恩道歉,“很唐突冒然联系你。连城小姐还记得我提到的那名朋友吗?” 连城嗯。 冯时恩便说:“他就是香江林家的少爷林兰峰,偶然在宴会上,发现靛省顾舟山的侄女连盈盈,眉眼竟与嫁到新加坡莫家的姑姑,有几分相似。” “碍于莫家如今内部分歧严重,不好大张旗鼓行事,便拜托我去靛省,想办法暗中做亲子鉴定。之前和你车站偶遇,便是这个原因。” “而我见到连盈盈之后,她的眉眼与其说像林兰峰的姑姑,不如说像你。并且她很防范我,像是知道我有目的,很排斥我靠近。” 连城静默不语。 冯时恩听出她呼吸不稳,“连城小姐,我知道你相信警方结论。可毕竟相隔二十几年,证据不足,且其中不排除有绑匪故意设置误导人的陷阱。所以,我想请你最近两周内,尽量抽时间来一趟香江。” 萧达落后一步,从头到脚陷入僵硬。 第401章 第401章 挂断电话,连城回头。 萧达不远不近等着,眉眼间不自然。 她没想到冯时恩再提她身世。 萧达没有避远,连城想他大概听到了。 她没问,问起另一件,“不好意思有些冒昧,你应该能感觉到白瑛对你的心思,那你对白瑛有想法吗?” 萧达早预备她提这个,“连城小姐,抱歉。” “不用抱歉。”连城顿了顿,“男女感情最基础讲究你情我愿,况且这是你们的私事。” 萧达放松。 连城察觉了,剩下的话也说不出了。 她自己都不喜欢受胁迫。萧达受雇梁朝肃,帮助她纯属工作,有这一层关系。 她无论如何开口,哪怕声明毫无强制。对萧达,也天然有职场层面的压力。 是一场微妙的裹挟。 连城败退。 萧达没想到她不追问了,心底一暖,“谢谢白瑛小姐青睐,我会当面妥当和她讲清楚。” 连城松口气,情不自禁笑。 这是感情理想的状态,一方点到为止地追逐。一方拒绝,也尊重他人心意。 她指路,“白瑛在楼下小花园。” 萧达怔了怔,“好的,那我现在去。” 他迈步,像忽然想起什么,抬腕看表,歉意拜托连城。 “早上何总送来很多清溪谷的文件,交代下午三点一定要让梁先生过一遍。我来不及处理,这会儿就剩几份儿,麻烦您帮我整理一下。” 他身影大步走远,电梯不等,闪进消防通道。 门板掀起一阵冷风冲过来,劈头盖脸喊他故意,他大力甩门,做贼心虚。 连城不能给白瑛好消息,又不可能把萧达抓回来,定了定神,返回病房。 门一直未关。 男人听见脚步声,从屏幕上抬眼。浓白的日光已经扑倒他床前,纤毫毕现映清他一只手。 手掌偏大,手指修长,除了疤痕鼓凸,筋骨刚劲得十分好看。 “我帮萧达整理文件。” 他指窗边,平静的有一种抽离感,“在那儿。” 连城敏感觉察不对劲,不关门,走向窗边。 “关上。” 梁朝肃目光定在屏幕,仿佛随意一句。 连城一僵,停在床尾附近望他。 梁朝肃手指敲击键盘,依旧是聚精会神,毫无刻意。 “走廊人多,吵。” 连城返回掩上门,走到窗边,萧达分类文件有堆积癖,一般受文件夹材质影响,摞起五份就有可能滑落。 他能堆到十几个,保持岌岌可危的“独立”,连城直接略过最高,翻开最低那一摞。 感受后背有一束目光,幽邃,深刻,晦暗定格在她身上。 连城转过脸。 梁朝肃不躲不避,径直望进她眼里。 “为什么不报警?” 连城,“想听谎话?” 梁朝肃沉默。他曾经很不希望,感情出自谎言,好也虚假,望不见真心,时刻不能安稳,如鲠在喉。 如今倒想自欺欺人,她别有目的也挺好,哪怕随口哄他。 “去香江吗?” 连城不算意外,“萧达告诉你了?” 屏幕的幽光,照进男人眼瞳里,光是白的,他眼睛浓黑,眼窝像刀剐出的创口。 不见血,别样有一种恐怖。 第402章 第402章 连城心脏咯噔一跳,不禁退几步想走。 她在电话里没有一口答应冯时恩。 如今看似自由,回国后做秘书,租房,在医院照顾老师,但有前提,是她遵守约定,在他身边,被他允许,受他控制。 找身世,接触莫家,对梁朝肃来讲,无疑超出掌控了。 可那份录音让她混乱,她心目中对梁朝肃的刻画,好像都不准,令他的行为充满不确定性。 连城无法确认他会做什么。 她又停住脚,索性开诚布公,不猜来猜去了,“我有意向。” 梁朝肃“啪”合上电脑,丢到一边儿。 “你信冯时恩?” 他坐在病床上,手腕埋着针头,透明的输液线距离有限,连城不惧怕,“无关信不信,只是去一趟。” “然后呢?” 连城猛然没明白,“什么然后?” 梁朝肃语调依旧平静,平静得毫无半分波澜,僵硬的压抑感。 “如果你是跟莫家有关,你会如何做。” 连城一僵。 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室内陷入一种逐渐凝固的寂静。 梁朝肃耐心等着,越等眼底越塌陷,浓重的坠脱感,像失控,他又一动不动。 始终缄默着,沉肃地,等着她。 连城衍生出危机,惊得转身就走。 刚绕行过床位,身侧忽地扑到一阵风,梁朝肃身手不是一般迅捷,胳膊也长,拽住她胳膊一扯。 连城不受控,整个人脚离地,跌进在床被里,严丝合缝嵌进他怀中。 他手上钢针扯掉,殷红淌出一道血线,飞溅在连城脸颊领口。 在刚入春的阳光下,稠白的肤色,浓艳的红,暧昧危险的姿势,惊心动魄的地点。 连城浑身汗毛炸起来,拼尽全力,胳膊乱抡。“梁朝肃——” 他充耳不闻,宽阔精壮的脊背俯下,紧迫阴影从头到脚裹缠住她。 是吻。 称不上狂野,因为他不激烈,时常被她巴掌打断。 下一瞬,又来。 她再打断。 这一次,男人耐心全无。 连城视线中,是一双深冷眼眸,黏稠的悲哀,跌宕的消沉,有恐惧,更像要疯了。 “拒绝冯时恩。” 连城脸沉骇的厉害,压着喘息,“我拒绝你。” 她眼睛冷的刺骨,敌视和戒备同在,梁朝肃便吻她眼睛。 “我很早以前就告诉你,不要相信冯时恩。一个替人跑腿的野心私生子,他是要拉你进浑水。” 连城简直要冷笑。 浑水是真,她不傻。冯时恩是否故意,人心隔肚皮,她不武断。 可他蛮横是真,刻薄是真,不到一日,旧态又萌发了。 “你为什么愿意让我录音?” 梁朝肃注视她。 千遍百遍,她不信分毫。 主动提起,是为了驳斥他。 可她问,他答。 “我要你。” 连城呼吸紊乱急促,她鼻翼小痣也轻颤,睫毛颤动更大,像被标记许久的猎物,被炙热呼吸和肢体裹缠着,直到你死我亡。 梁朝肃垂眸凝视她,抬手抚摸她的脸,怜惜珍爱,又像威慑,“连城,你承认吗?我不是游戏。” 第403章 第403章 连城不出声。 梁朝肃拥紧她,她身上有清幽的香味,不如沐浴后馥郁,带着体温的暖。 从鼻腔进入胸肺,刹那的慰贴,是解药,又是毒品。 “你不固执偏见,亲见事实后,勇于正视自己,做出调整。” 梁朝肃勾起她发丝,别到耳后。素白莹润的一张脸,明眸皓齿,他眼中的情绪愈发浓烈。 “你今天能出现在这间病房,是否代表你在重新看待我。” 连城承认,声音冰碴子一般,“事实证明,我错了,我没有误解你。” 梁朝肃手捻着她耳垂,小巧白腻,柔软的上瘾,他笑出声,眼底却叫人不寒而栗,“你吃软不吃硬。” 收束行为,将拥有阴晦些,温吞些。不必学沈黎川,不触碰她,她有空间便松缓。 梁朝肃不是不明白,可她的松缓,与他想要的南辕北辙。 她正视他,依旧要远离他。 “一定要去香江?” 连城盯着他。 窗外吹进风,仰起窗帘一角,射到床边阳光里,万千尘埃细碎翻滚,动荡的歇斯底里。 “你阻住我查你的亲生父母,是怕我威胁你的筹码,又多一样。现在莫家出现,他们远在新加坡,地位人脉在我之上,我奈何不了。你如果是莫家的女儿,会毫不犹豫离开我,提交录音证据。就算我那位父亲回国,你也不怕了,对吗?” 连城一言不发,有一束光缓慢爬上她凝滞的眼角,瞳孔乌黑清透,态度坚决,更深层是戒备,恐惧。 “别害怕,至少现在,我不会囚禁你。” 话如此,梁朝肃脸上却有戾气,悬于覆灭的一线之间,察觉她更紧绷,他逐渐控制住。 “你了解莫家情况吗?”他抵住她额头,呼吸一瞬绞缠,他像毒雾,侵蚀的人不顺畅。 连城撇开头,躲避他亲密,“我知道。莫家老爷子莫实甫,有两子。大儿子莫渐鸿来华遭绑架杀害,妻子林娴姿是香江林家二女儿,有林家做靠山,守住了莫渐鸿的事业,得到莫实甫认可,莫实甫住院期间,让她暂管企业。” 梁朝肃凝望她,“那小儿子呢?” 国内不同外网,vpn翻墙很麻烦。连城短时间内,只够浏览新闻时报,再多还未挖掘。 梁朝肃笑了一声,目光粘着她眼睛,“小儿子莫士诚,能力不如林娴姿,阴险狠毒却远胜于她。莫实甫住院后,林娴姿死了二十几年的早产女儿忽然又活了,从靛省跑到香江去相亲。” “相亲对象至今不知是谁,倒是巧合见到林兰峰。之后顾舟山莫名其妙,再度强硬起来,引得顾星渊觉得我还需要他,跑来求我给机会。” 连城反应几秒,顺着他往下问,“你怀疑顾家和二儿子莫士诚有关,认亲是阴谋?” 梁朝肃俯首吻她鼻尖,“不用怀疑,当年林娴姿怀孕八个月早产,三月天深山老林,下雨料峭,成人尚且会失温致死,何况是个脐带未断的早产儿。” 连城上半身后仰,趁他不注意,摁响床头呼叫铃。 “既然你早查的如此详细,还这么断定,那我去香江,不过空跑一趟,你有什么好怕的?” 走廊里响脚步声,直奔病房。 梁朝肃松懈一瞬,连城连滚带爬迅速下床。 梁朝肃一动不动,没有再拦,她如今防备不改,能正视他,又第一反应怀疑他。 “我在香江没根基,虽然有合作伙伴,但利益维持的关系很脆弱,有危险我护不住你。” 连城退到门口,顿一秒,拉开门。 她不是非要撞南墙的蠢驴。 假若莫家认亲是二房勾结顾家,那她去香江,无异于横空毁局的眼中钉。 第404章 第404章 但她心中总有一种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下一瞬,手机响起提醒,是冯时恩发来彩信,“连城小姐,我知道空口白牙很难取信,这是林女士的照片。” .............................. 顾星渊刚从电梯出来,撞上连城立在电梯口,他打招呼也充耳不闻。 只捧着手机出神。 顾星渊好奇之下,余光扫过屏幕。 是一张短发女人的工作照,面相端庄慈和,不失威严。 他没见过,但感觉很熟悉,像—— 像七分连城老了三十岁,夺了梁氏,拳打梁父,脚踩梁朝肃。坐在董事长办公室,被秘书拍照发上公司内网。 他似有所悟,见连城魂不守舍,不多打扰,进了梁朝肃病房。 护士已经再次扎好针,又帮梁朝肃在背后垫了枕头。 男人道谢,拿起旁边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他已经投入到工作中。 满屏德文,他浏览很快,遂心应手的,在签名了留下电子章。 顾星渊等护士离开,反锁了门,拉凳子坐在床边。 “这几天,我回了趟靛省。” 梁朝肃侧目,“直说。” “直说也分情况。”顾星渊脱下外套,“有简报和详述两种,你想听哪一种?” 梁朝肃如今待外人更冷淡。 顾星渊吊儿郎当,他以前容忍,眼下不耐。“顾家的事,我想知道,用不着你。” 顾星渊举手投降,“ok,ok,顾家不提,那清溪谷呢?” 顾星渊加码,“我知道你马上要去香江,清溪谷的摊子,如果让何记年挑大梁,他性格不合适。” 梁朝肃望向他,目光犀利压迫。 顾星渊怵他,顿几秒,顶着压力直白,“你清溪谷危机演的天衣无缝,我毕竟跟你深度合作过,太清楚你的深浅。” “一个漏洞白出的水源质检,整个环节过于仓促,叫我看来都处处薄弱,不堪一击,偏偏到现在,你没有压倒性反击,你来我往吊胡萝卜——” 梁朝肃蹙紧眉,脸色也阴沉,愈发显得不耐。 强悍的威慑,不留空隙。 顾星渊招架不住,当即加快语速,“所以我找人查了冰岛,你父亲对连城下死手,与你撕破脸。但你一直不处理从犯周大志,反而留着他。我大胆推测,清溪谷是你设局,抓住周大志反制他,让他指认你父亲,送你父亲进去。” 梁朝肃戏谑笑,不否认,也不承认。 顾星源摊手,“我看你都给连城看林娴姿照片了,七分像,难道你不陪她去香江?如果你去,何记年性子上纲上线,顺风局打惯了,他演不真失败的生气和窝囊,但我能。” 梁朝肃合上电脑,表情彻底冷森森,他衣衫压痕皱巴巴,困在病床上,此刻还不如顾星渊有风仪。 可顾星渊从头到尾僵硬住,心惊肉跳,咬牙坚持。 “我比何记年强,我出身顾家,与你父亲和周大志交过手,只要我“本色”出演,你就能在香江全神贯注,不计时间陪连城解决她身世问题——” 梁朝肃,“可以。” 第405章 第405章 连城在楼下左右两个小花园转了一圈,没发现白瑛的身影,给白瑛发消息,接连几条石沉大海。 回到楼上,白瑛才回了个坏笑,“再等一会儿。” 连城不解,“我不追你了”和“谢谢你的喜欢”,两句话用全国方言讲一遍,要不了五分钟,等什么? “你来真的?亲一口、拉一手、性骚扰?” 白瑛,“严重了姐妹,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学术论证,讲人跟人之间会存在生理性喜欢,这是基因选择。一见面就想亲他、抱他、触摸他,控制不住,而且真实强烈。” 连城条件反射不适,语气也重,“少给自己动手动脚找理由,没有生理性喜欢,纯粹管不住自己。” 白瑛讶异,“你没有过这种感觉吗?和沈黎川也没有?” 连城脚步顿住,“没有,我尊重他,他尊重我,未经允许,从不猛浪。” 白瑛啧,“你俩谈的可真是‘神仙’恋爱,连人最基本的欲望都没有。” 连城抵触‘欲望’这两个字,总让她想到梁朝肃。 明面上冰冷严酷,不苟言笑,性、欲、色,和他完全不搭边。 私下独处,空气中都张满他的欲求、侵略、挤占她明目张胆。 连城至今都惧怕,他那双深邃眼眸,眉弓高,眼窝深,眼睛像深海无底洞,黑浓浓翻涌不休,又喷发着蚀骨无存的热量,永远也填不上,灭不掉,填也填不满。 肢体不触碰时,也恨不得隔空融化她。 她明确警告白瑛,“你适可而止,我建议萧达去见你,不是推他进盘丝洞。” 白瑛打哈哈,刷赖皮,“我谢谢你,没比喻我是火坑,好歹留个面子,还是美艳蜘蛛精。” 连城再发消息,白瑛干脆已读不回了。 她又等两分钟,攥紧手机,准备下去再转转,解救萧达这个现代“圣僧”。 王夫人从病房出来,恰巧看见她。 “连城,你哥哥高烧住院,怎么不告诉我和你老师一声,还要你哥哥打电话,我们才知道。” 她一边儿说,一边儿拉连城,“你哥哥说他来医院时高烧晕眩,医生接诊后不让乱动,要等输完液退烧才能活动,很抱歉没第一时间上来看望。” “医生都这么重视,想来烧的不低,你这么久没上来,是去看你哥哥了吗?” 连城垂眸,“是,但他看起挺好,能坐能站,还能动手动脚,没您想象的那么严重,您不用担心。” 王夫人听出她有情绪,拽着她走向电梯。 “你这孩子什么话,能动手动脚,那不是好事?” “你老师回忆你哥哥以前挺拔魁梧,这次见面清瘦好多。听说是年前在国外受了伤,年后回国还住了院,现在刚好又起高烧,说不定就是外伤复发了,你们打打闹闹是相处习惯,可遇上生病也得心疼他。” 连城不想听,不想下去,站住脚没动,“他是淋了雨。师娘,老师刚能下地,身边儿需要人扶。您下去看他,我回病房照看老师。” 王夫人不依,“隔壁病人找你老师下象棋呢,臭棋篓子厮杀的难解难分,一时半会用不着人。” 第406章 第406章 电梯门打开,连城没进。 “是我有事和老师讲。”电梯里还有其他人,王夫人斯文讲礼,不好在众目睽睽下撕扯她,连城立在门口,小声飞速交代,“师娘,他在二楼东区急诊011病房,挨着消防通道。” 师娘还待问什么事,电梯门合上,连城走向病房。 冯时恩发来的那张照片,如同原子核弹,投在她眼底刹那,震得连城险些失去理智。 梁文菲最初回梁家,自己先带了一份亲子鉴定。 在豪门圈子,不乏每年上门主动认亲的,十有八九都是骗子,或者打着认亲的名头,引出另一个人中间人,认亲被戳穿后,中间人便登门谢罪,借口诚恳至极。 “我是偶然在外遇见,她说跟您有关系,手上还有母亲留的证据,我便信了,没想到竟是骗子,反倒给您添麻烦。” 商场人精遍地走,真实情景下,言辞要比这句打动人数倍,有的主家态度松动,一来二去,中间人就顺利搭上,他本来搭不上的关系。 后来这招被人学得臭不可闻,保安遇见认亲,问几句做个登记,就会让人回去等消息。 梁文菲一出现没被阻挠,一是她有亲子鉴定,最重要是她那张脸,眉眼,轮廓不似梁母,却似梁母的妈妈。 乍见之下,不是梁家人,也是姚家人,保安不敢大意。 连城对那张照片震荡的不止相像,还有感觉,像无端从心里牵出一条线,线的一头扎进照片,胶合的黏人。 她从前不理解梁朝肃总申明血脉,如今这线牵着,她突然想,梁母对她感情淡化,真的只如梁父书房那般暗示,原因就在梁朝肃? 如果没有那夜台风天,梁朝肃谨守哥哥位置,她和沈黎川能私逃成功吗? 沈家,沈黎川能放下多久。她那会儿对梁母情分至深,又能放下多久。 而她再回到梁家,有拐走沈黎川的先例,梁母还会待她亲密吗。 病房里枪炮将卒,杀得昏天暗地,王教授结束一盘,不经意看见连城呆立在门口。 立时讪讪干咳,“连城,我没坐多久,你师娘允许我下棋的。” 医生有医嘱,髋关节置换术后,第一个月坐位时间不能超过一个小时。 王教授躺久了,又能站立,王夫人要去看望梁朝肃,怕他不安分,用下棋哄他。 “我给您请护工吧。”连城进门。 隔壁病友很赞同,“就得给他请,省得他老显摆,住院亲友满天下,老婆温柔爱他,学生床前孺慕,还有集团大老板,不远千里搭人情,给他请飞刀。” 王教授急,“污蔑,我什么显摆过?” 隔壁病友哼笑,一个字不争辩,收拾棋盘离开。 王教授望连城,“不用请护工,我能下地了,再过四天可以出院,你安心回去上班,不用担心我。” 连城没否认上班,“那更要请一个,您出院回北省,我和同学都不方便再去看您,只师娘一个多辛苦啊。你不喜欢异性近身,我给您请个男护工。” 王教授自守男德,从不担心王夫人和异性接触,“你出身梁家有人脉,我不推辞了,但是费用要我出。” 连城忍不住笑,“您是不是忘了,您是工伤。因伤产生的所有费用,梁氏都该报销。” 第407章 第407章 另一边儿,萧达开车驶进医院停车场。 白瑛坐副驾,身上换了套衣服,小腹捂暖水袋,手里捧红糖水,“谢谢你送我回酒店,不过,你看起来经验丰富,以前也这样照顾女朋友?” 萧达目视前方,“我有个姐姐。” 白瑛了悟,他们这一代子弟不乏姐弟组合,譬如沈黎川。 从小被姐姐“深爱”培养,言行框正,相较独生子对异性的陌生和不解,弟弟们都是男德博士毕业,经过导师姐姐千锤百炼,合格做“牛马”的好男人。 “那我,你——”白瑛红脸。 她不争气。 姐妹面前豪横流氓,实战男人阿巴阿巴。 萧达停车,占主导,“白瑛小姐,我还有工作。” 见白瑛愣愣不动,他按安全带卡扣,又攥着尾端,以防弹到她。 “很感谢您的心意,但您不了解我,我不会说话,骂人一绝。我不收拾卫生,人模狗样,是梁先生厌脏。我做梦磨牙打呼噜,深度睡眠会梦游。您别被一顿饺子骗了,我对女人实际还不如梁先生。” 白瑛张嘴结舌。 萧达手机震动,他下车接起,苏成怀的声音,“梁董吩咐我接触莫家,我有进展了,连城不可能是林娴姿的女儿。” 萧达一顿,“你肯定?” “肯定。”苏成怀斩钉截铁,“关于女儿,林娴姿查过很多年,近十年突然不查了,我有风声,她找到了女儿的尸骨。” “现在莫家两房斗争摆在明面。新加坡禁枪,可年后林娴姿遭遇两次枪击,一次车祸,似乎还有绑架未遂。她升级了身边防卫力度,称得上无懈可击。” “旁人在新加坡找不到下手机会,只能引她出境,几次三番试探下来,林娴姿岿然不动。连盈盈这局根本不是莫家找血脉,是旁人朝她娘家下手钓鱼。” “现在莫实甫紧要关头,林娴姿无论如何不会出新加坡,但她忍无可忍,势必有反击。顾家和那位连盈盈只会是炮灰,这时候谁掺和进来,谁一样死。” 萧达听见身后响动,白瑛下车了。 他抬手摁钥匙锁车,抱歉先行离开。 来到病房,王夫人也在,梁朝肃靠坐,“谢您好意,连城不是性子犟,她知情达理。是跟我玩闹惯了,对外人不会如此,您不用在意。” 王夫人摇头笑,“可真叫她老师说中了,你们俩兄妹上一秒别扭,下一秒哥哥就能蹲下给妹妹冲脚,感情比平常兄妹亲厚,别人都是瞎操心。” 王教授两年前是清溪谷带队老师,见过他与连城相处。 梁朝肃笑而不语,瞥见萧达,对王夫人颔首。“我为王老找了一个男护工,晚上就到。连城说王老不习惯人近身,这位护工以前做过京里部长的警卫,话少,会下国际象棋,因为档期,所以晚了几天。” 王夫人愣住。 早在手术前,她就在医院找了护工。术后,王教授学生自动排班,她都插不上手,护工就辞掉了。 梁朝肃打过几次电话,关心病情。关于护工一事,她不曾提,梁朝肃也不曾问。 不想,竟不是没注意,是做好了才显露。 王夫人磕巴道谢,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冷漠寡情的男人,其实见微知著,温柔全在无声处。 病房一时寂静,萧达顺势送王夫人上楼。 再回转,反手带上门,汇报一遍苏成怀的进展。 “苏秘书确认林娴姿不会来华夏,连城小姐去港城,只会被林娴姿当做又一个更像的陷阱。顾家那一方,也会将连城小姐当作阻碍,两面受敌,不能去。” 第408章 第408章 梁朝肃指窗边文件,“你觉得她会信我吗?” 萧达走到窗边,继续处理文件,忍了忍还是出声,“香江治安不比内陆,近两年仍有枪击案发生。莫家二十多年前能在国内制造绑架大案,如今未必不敢再搞出‘帮派械斗、路人无辜中枪’的新闻。” “若是连城小姐想要认亲,其实您可以直接联系林娴姿,去新加坡做亲子鉴定。” 梁朝肃注视他,窗外阳光爬升到他肩膀,面容在明与暗交界处,眉眼模糊。 萧达感受他目光穿透阳光,带着冰冷的温度,他道歉闭嘴,低头看文件。 对此,萧达是有预料的。 新加坡容易去,亲子鉴定也好做,连城不是林娴姿女儿,梁朝肃自然放心。 可长相太过相似,且尸骨真假只是风声,仍旧不少的概率,梁朝肃敢赌吗? 进一步再看,倘若连城是林娴姿女儿,莫实甫油尽灯枯之际,本就嘱意的大房,重新找到继承人。 莫家家产之争,立即会激化的丧心病狂。林娴姿护的住,连城生,万分之一的疏忽,连城死。 梁朝肃绝不会容忍,让连城朝不保夕,拿命赌概率。 相较之下,香江难度危险,都要减轻几个等级。 可—— 连城不会喜欢。 不会接受。 只会,更恨他。 .................................... 在停车场,萧达自污划清界限,白瑛做不出死缠烂打之举。 亲亲抱抱的豪情,化作烧烤摊上喊老板,“加十个串,变变变态辣。” 连城喝啤酒,“这里不是山城,肛肠科拒绝接受你这种自虐病患。” 白瑛涕泪横流,“不接受我,那他们治梦游症吗?” “不治。”连城抽纸巾,细致抹白瑛脸,“但心理科有失恋辅导。” 白瑛眼泪又狂涌,“谁失恋了,我这是被老板变变变态辣的。” “美女,你要这样说,我可不放能辣了啊。”烧烤台烟雾缭绕,老板举起手机,穿过浓烟,“家人们,大家可都给我作证,这美女是失恋,跟我串没关系,还有本人不变变变态。” 白瑛吓得猛打嗝,连城都替她社死,“叔,你在直播吗?” “在啊,这不一直播着呢。”老板收回手机,对连城笑,“美女别害怕啊,刚才只有声音,没拍你俩,这会儿也没拍你。” 白瑛愤怒,“那你拍我了。” 老板爽朗大笑,“我拍你也没事,你现在哭的跟大花猫一个样儿,脸上左一道,右一道,网友们认不出来。” 白瑛羞愤欲死,连城匆忙扫码结账。 两人没回酒店,一个坐高铁,连夜逃回南省。一个乘飞机,也连夜飞往香江。 真好。 一个、两个,都有要逃的人。 第409章 第409章 白瑛凌晨三点回南省。 凌晨五点,天最黑的时候,沈黎川打电话。 “你回南省了吗?回的话,我想和你聊聊,七点在你喜欢的那家茶楼碰面,可以吗?” 白瑛正在浏览网络,看有没有烧烤摊失恋少女的热点,“聊什么?你把梁文菲接回沈家,我和连城没什么好和你聊的。” “你告诉她了?” 白瑛笑,“至于吗?你内仁外义,大慈大悲。连城知道了,只会想你好,我懒得说。” 沈黎川温润,“我留梁文菲有原因,可能与当年梁朝肃对连城下手有关,你来吗?” 白瑛鼠标停住,“什么意思,梁疯对连城下手,难道不是纯纯他自己禽兽,还别有隐情?” “我不知道。”沈黎川语气迟疑,“其实,我不想为梁朝肃找理由,但涉及连城,她永远喜欢真挚,就算是厌恨的对象,她也想厌恨到实处,而不是因为误会,或误解。” 白瑛撇嘴,“我服了,你俩还真是神仙,餐风饮露,精神相贴。” 沈黎川无奈笑出声,“要真是神仙就好了,是人才受束缚。” 白瑛看时间,“不用七点了,六点你去茶楼抢座。” 沈黎川,“好。” 广省的茶楼四点就开门,传到南省晚一些,五点。 有传统的老人家睡不着觉,半夜就穿戴整齐,去门口守着。当然,五星级也有茶楼早点,七点开门不用排队,还有包厢。 但白瑛爷爷是地道广省人,白瑛自小一年跟妈妈回东北,一年下广省,陪爷爷挤茶楼。 对两地特色,要么不吃,要么吃正宗。 沈黎川拿出约人的态度,亲自开车去排队。 .............................. 恰在同时,飞机落地香江。 连城没有行李,两手空空出机场,她来之前与冯时恩约好在出口见。 五点半天幕浓沉,不远处城市亮着辉煌灯火,近处街道树冠在路面画出斑斓,冷风扑面,连城冻得打哆嗦。 踮脚左右眺望,满目出租巴士,连城又拒绝几个拼车邀请。 等客的司机便在她旁边闲聊,“四点那会儿又有大人物来香江,一水儿的防弹豪车开进停机坪,不是政要,就是豪富。” 另一个司机开车门,一只脚踩在站台上,“当官的,便衣警察跟着,腰里鼓囔囔,豪富没这个安保等级。” 两个司机又开始聊物价,他们讲香江语,语速飞快。连城听得懂,但听不完整,按词组语义。 又等一会儿。 城市天际线泛起鱼肚白,细窄的一线,凛沉夜色被拉出霭紫色。 冷风浓浓,冯时恩快步上路阶,脱下西服外套,披在连城身上。 她吓了一跳,正好抬起脸,脸颊冻得红扑扑,鼻头也红通通,眼眶冷出生理眼泪,一汪秋水似的瞪圆了眼睛。 冯时恩心潮一霎被她望进去,替她拉好衣襟,“怪我,来晚了。” 连城摇头,抬臂脱外套,冯时恩摁住她肩膀。 连城一怔,风吹得发丝垂落下脸颊,无意扫过冯时恩手腕,轻飘飘一瞬就消逝。 第410章 第410章 冯时恩语调又低缓,“抱歉,林女士突然到香江,我来不及调整时间,让你等我许久,外套无关亲密,是我赔罪。” 连城心脏突突跳,顾不上外套,垂眸问他,“那位林女士在香江,现在是——要现在去见她?” 话音落下,冯时恩没有回答。 连城仰头去望,远处天色灰蓝,冯时恩车就在五步外,两束车灯直直映着,他目不转睛注视她。 连城拽外套衣襟,“怎么了?” 冯时恩像猛然惊醒,略微局促移开目光,“我刚见了林女士,你与她真的很像,不止五官,神态也是。” 连城更慌乱,深深吸口气,莫名的脚软,又问,“那现在要去见她吗?” 冯时恩一手搀扶她,一手拉开后车门,“抱歉,莫实甫老先生也从新加坡转来养和医院,老先生情况不容乐观,医生嘱咐不能受刺激。关于你和连盈盈的认亲事宜,林女士不方便单独出面,需要等下午莫二先生到了之后,再商谈。”” 新加坡公立医院,有新加坡中央医院,始建1821年,是亚洲最大的jci公立教学医院。 私立有陈笃生医院,成立于1844年,尤善神经科,最出名的治疗是脑部中风。 公私医院,都正对莫实甫的病症。 香江养和,虽然也出名,但名气、历史、医生履历,皆比不上这两家。 且认亲骨血,林娴姿却不方便单独出面,必须等二房莫士诚,还要再商谈。 连城心绪乱。 这世上,富贵权势犹如养蛊的坛子,越爱钱,爱势,越渴望吞噬对手,独占富贵。 她不喜欢梁朝肃的凶狠,却无法否认他的本事,眼光。 莫家的凶险,二房的阴毒,冯时恩短短一句话,便验证了他的警告。 可有那张照片,香江,她必须来。 冯时恩安排的酒店在尖沙瑰丽,顶楼总统套房纵览维多利亚港。 连城见过梁氏集团独揽南省cbd江景的霓虹,倒映在环带一样的江水里,闪耀的红,迷醉的橙,朦胧的幽蓝色,金堆玉砌,昌盛恢宏。 维多利亚港霓虹要更延绵,更广阔。高楼大厦肩挨着肩,黎明渐至,霓虹一片一片次第熄灭,最后披沐晨光。 连城只觉金灿灿刺眼,拿遥控关上窗帘,室内重回黑暗,她情绪乱糟糟。 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南省,她不觉新鲜,只有陌生。 陌生的——对生身母亲的渴望,胆怯,惧怕,是不确定的漂浮感,摆荡她落不了地。 另一边儿。 莫家有意遮掩行程,萧达收到消息已经晚了。 梁朝肃已经开车去了齐省退休干部养老院。 养老院建在半山腰上,环山路上设有警卫,没有预约或邀请,很难进入。 梁朝肃指示顾星渊,从副驾储物盒拿牌子。 顾星渊听话打开,拿在手里一看,“嚯,长期通行证,梁董您人脉深不可测啊。” 梁朝肃没接话,蹙紧眉,不耐烦至极。 顾星渊早受够了,“连城走了,你暂时是走不了,但这事又不怪我,你给我气受。” 第411章 第411章 梁朝肃面无表情,冰冷到骨子里。 “大不了——”顾星渊有前科,不太敢惹他,“大不了,您今天把这大佬见了。像年前那会儿一样,给我留份出师表,我这回当不好刘禅,罚我一辈子挽回不了小柔。” 岗亭升起挡车杆,梁朝肃踩油门,窗外风声嗬嗬,他声音稳中带戾,“你最好韩信也当得,否则,我安排人娶你老婆。” “变态啊。”顾星渊呐喊,“我要是找人娶连城——” 梁朝肃车速猛降,整幅视线平削过来,不生波澜的注视,不恼不怒,顾星渊闭嘴。 下一秒,梁朝肃放在中控台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萧达。 梁朝肃带上蓝牙耳机,“是我。” “林娴姿将莫实甫转院到香江养和,几乎与连城小姐飞机前后脚落地,但并没有马上见连城小姐。只让冯时恩出面,安排连城小姐住进瑰丽酒店,同层还有连盈盈和顾舟山。” 车内空气肉眼可见被抽空,温度森寒到极点。 窗外植物山脉,迅疾而惊险地后退,陡然飞驰的速度,顾星渊攥紧安全带,头皮发麻。 老省长等待已久,经梁朝肃介绍,握住一脸泛青的顾星渊手。 亲切垂问,“这位小顾,生病了?” 顾星渊直言不讳,“吓得,生死压力太大,我心脏不好。” 老省长大笑,望向梁朝肃,“朝肃,这话不会是你教的吧?省里联合开会嘛,我知道,你现在遇到危机了。真有冤屈,你可以跟我直接提嘛,让小同志来敲我的边鼓,可不好。” 顾星渊侧目,政界老领导人人亲切,可到话中亲昵这种份上,除了自己一手提拔的后生,对后辈都很少。 遑论梁朝肃是商,不是政。 梁朝肃嘴角僵硬,“您打趣我。” 老省长又瞧他几秒,端起茶杯,呷一口。 “打趣你是最无聊的,你这人啊,没有风趣,古板又死板。难怪到现在,不得女孩子青睐。” 梁朝肃清洗茶具,将话题引回正道。 .............................. 白瑛恍恍惚惚从茶楼出来。 沈黎川跟在后面,揉捏眉心。 “我怀疑未必正确,梁朝肃耐性好也不好。他没把握的,蛰伏四年谁也看不出来。他有把握,单看我和沈氏,雷霆致命。” “若跟狐天德有关,梁朝肃不会留他四年。” 白瑛抬手制止他,“你先打住,我一天一夜没睡,脑子不清醒,我相信这个消息,连城听了也不会清醒。” 沈黎川跟到白瑛车边,“所以我只是怀疑,找你了解情况。” 白瑛握住门把手,末了,又扭头,“你到底为什么会追查这个?梁疯的行径,他自己都承认了,你是被拆散的前男友,不踩他两脚,替他找什么真相。” 沈黎川笑了一下,苦的,凉的,麻木的。 “可能我懦弱,又或许是我放不下连城,希望她挣脱,不止挣脱梁朝肃,还挣脱过去,挣脱阴影。” 白瑛沉默,拉开车门。 “你能承认,就不是懦弱。情况我知道了,没证据前,我劝你别告诉连城,她现在认亲麻烦一箩筐。做朋友,得为她着想。” 沈黎川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白瑛暴躁降下车窗,“以前学校看门大爷的狗,都知道你最听话。连城摸摸你头,你能全交代,最近别主动联系她。” 沈黎川面容发青,在白瑛下注视,还是点了头。 .................. 下午三点,连城终于眯了会儿,半梦半醒听见敲门声。 她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妙龄女孩儿。 第412章 第412章 年岁与她相仿,身条儿也像,差不多高,眉眼更有几分相似。 气质娇甜,声音更甜。 “你好连城,我是顾家连盈盈。”她伸出一只手,落落大方,“你和我长得好像,看来我们有缘分。” 连城握她手。 一直闻其人不见其面,提起连盈盈三个字,就牵连着阴谋。 初见之下,连城不至于放下戒备,也不至于带敌意。 “你也住这里?” 连盈盈弯眼笑,别样的真诚,“是啊,莫爷爷飞机遇上强气流,颠簸下有中风复发的征兆。林姨抽空见了我一面,然后安排我住在这儿。” 她转身指走廊另一边,“喏,那是我的房间。” 连城心头一缩。 冯时恩告诉她的情况多有遮掩,也没有安排她与林娴姿见面的迹象。她原以为是莫家内斗,各方需要相互制衡调停。现在林娴姿能见连盈盈,说明她猜测有误。 或许不是不方便没时间,而是...... 不够格。 连盈盈是林娴姿的弟弟林兰峰,亲自找到的,她是冯时恩无法完成亲子鉴定机会,贸然找来的。 中间转了一折,在关系远近上,就隔出好多层。 “好巧。”连城左右望,“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房间?” “兰峰叔告诉我的。”连盈盈拉她手,“刚才他送我过来,冯时恩打电话问他方不方便见你,兰峰叔本来要见的,林姨忽然有事叫他回家。他就让我先来陪你,还嘱咐我别怠慢客人。” 陪,客人。 好歹都是认亲的。冯时恩告诉她,连盈盈至今未做亲子鉴定,拿主人的语气,是在点她。 林兰峰认可她,待她亲近。 连城抽手,她爱甜妹,连盈盈甜归甜,却是带馅的,并且太涩儿,茶的不高级,属于当事人能识破的虚伪。 让她想到梁文菲。 “林先生真体贴。”连城假笑,“要不你把林先生的联系方式给我,我约时间当面谢谢他。” 连盈盈面露惊讶,迟疑一秒,温声细语,“林姨刚回来,整个林家都很忙,我们轻易别打扰。” 连城淡笑不语。 连盈盈摸不准她反应,“你不愿意吗?” “愿意。只是你迟疑那一下,让我有些误解,还以为你没有。”连城手搭上门把,“真不好意思。” 名媛间打机锋,喜欢你来我往,尤其有利益争夺,又不好撕破脸面的时候。 连盈盈与连城身处环境不同,她的棱角软,攻击性从不显化,裹着糖蜜。 不聪明、不敏感的人,难受也无从反驳。 聪明敏感的人,要么察觉就远离她,要么直言回讽。 连盈盈都有应对策略。 可连城不一样,面无表情却道歉了。 她再有质疑,显得斤斤计较,反倒让她憋屈。 连盈盈咬嘴唇,“没关系,我不怪你。” 连城推开门。 “盈盈,你可真是一位美丽又大方的小姐,我可太喜欢你了。酒店里有上好的碧螺春,进来我也给你泡一壶?” 连盈盈站在原地,迫切想扳回胜局,“其实,兰峰叔还给了我一张卡——” 第413章 第413章 冯时恩晚间来到酒店。 连城不在。 电话打过去,连城许久才接,“我和连盈盈在中环尚美。” 冯时恩大为愕然,“你什么时候跟她认识?” 连城望一眼连盈盈,玻璃柜中珠宝璀璨,柜姐殷勤为她试戴项链头饰。 连城回,“下午三点十分,她敲我房间门,提到林兰峰先生送了她一张卡,话赶话,我就陪她来看珠宝。” 其实,连城大可以不接招。 但她来香江,对局势所知甚少。冯时恩是林兰峰朋友,视角也有局限。 她确认连盈盈一时半会儿不会对她做什么,索性套套消息。 可惜,连盈盈偶尔被憋恼,偶尔被套住,在最紧要关头又及时醒悟,转移了话题。 不过,连城也确定,连盈盈这般都没撕破脸,看来她心底也虚着。 冯时恩皱眉,又听到柜姐喜气洋洋的恭维,“你试戴了吗?” “没有。”连城抚脑后紧梆梆的丸子头,“我有警惕性。” 冯时恩松口气。 连盈盈疑似跟莫士诚有关系,又能否完美避开做亲子鉴定的所有可能,说明她熟知亲子鉴定所需的样本。 万一连城不注意,饰品勾住头发,被她收集到,先私下做亲子鉴定。 倘若确认结果,连城是。 那香江每年死于意外的人太多了。 冯时恩道:“外面不安全,尽量减少外出。” 连城眉梢一动,“你之前没警告过我,现在有情况?” “是。” 下午三点,二房莫士诚抵达香江。 床前跪父,声泪涕下,拿证据指控林娴姿狼子野心,自导自演多次遇袭。 又控诉,林娴姿让荒山野岭埋骨的早产儿起死复生,妄图以假血脉哄骗真家产。 莫实甫临时变卦,手写一句,“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当场送给林娴姿。 这句出自乐府诗集,前一句是“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 连城到底还不是莫家人,冯时恩得过林兰峰嘱咐,不能透露太多。 “莫家老爷子定主意,林女士主动避嫌,认亲由莫士诚全权负责。” 连城猛地攥拳。 先前还是再商议,有共同参与的倾向。且梁朝肃远在国内,只凭迹象,就能洞晓二房不轨。 身经百战,人老成精的莫老爷子岂会看不穿。 还有林娴姿,能在丈夫死后,掌着莫氏二十几年。 从莫老爷子猝然转院到香江,将家族掌权者放进她娘家的地盘,便可窥见一般。 这是八仙过海的局。 她不由问,“林女士真有心找女儿吗?” 马路上川流不息,噪音大,衬得冯时恩音色格外舒缓,有安抚之意。 “我仅凌晨见林女士一面,无法回答你。但别担心,林兰峰要见你。” 连城站起身,“什么时候?” “现在,我马上到。” 连盈盈被她动作惊住,“连城,你怎么了?” 连城拎包,“抱歉,临时有约,我得去一趟。” 她抬步外走,连盈盈眼珠一转,急忙要跟。 但她脖子耳垂上珠宝未卸,几个柜姐当即围上来,笑脸盈盈拦住她。 待连盈盈探头,从人群缝隙再望,连城身影早已消失无踪。 .............................. 冯时恩开了一辆sua,中环晚间车流密集,不好停车,他约连城在一段坡路下见。 时近七点,城际线一道叠一道五彩缤纷的霓虹,接替黄昏最后一抹霞光, 连城从坡道下来。 冯时恩靠在车头,指尖夹了根烟,夜晚缭绕的灰色烟雾,弥漫他米白色风衣,眉眼,再倏忽被风吹散。 男人成年后很少会选择白色。 第414章 第414章 连城见惯沉稳偏重的色系,黑,灰,深蓝,在视觉上极大增持气场。 少有男人,能白色穿清爽耐看,又不失英姿风度。 但她很久没闻过烟味,至少近距离没有,强忍着靠近,也蹙了眉。 冯时恩敏锐察觉她的抵触,细致观察几秒,掐了烟头,丢进路旁垃圾桶,“抱歉,我不知道你讨厌烟味。” 连城闻不惯,对外人不苛刻,“不要紧,抽烟虽然有害,抽不抽属于个人自由。” “几次见面,你好像都不喜欢规劝别人。” 冯时恩这话丝毫不显评判,纯然有感而发。 连城拉开车门,扶门框望他,“这样不对吗。我不改变人,人不改变我,关系对等,生命独特。” 夜风裹着街边喧闹,烟气全散了。 偏街的霓虹有另一种烟火气,映在连城侧脸。 车流,人群,高楼,广告牌投映崭新的繁华,都不如她乌发吹拂过眉眼。 一分浓旖,万分冷情。 她的确——异常的独特。 冯时恩忍不住跟着问。 “如果,有人甘愿为你改变呢?” 连城身形一顿,明显僵几秒,坐上车。 “不需要。” 副驾车门从内关上。 冯时恩觉得她人不自然,语气也硬邦邦。 原地立了会儿,不好让她多等,绕过车头,开车驶离街道。 林兰峰约见面的地方,在皇后大道一家私人拳击馆。 冯时恩领她刷卡进门。 前台与南省许多拳击馆,并无差别。 唯一不同,靠左宣传牌竟是一张巨幅的雪山滑雪照,男人戴着雪镜,帽子,全黑的滑雪衣。 在白茫茫雪山上,踩在大雪崩的最前线,像一支黑色利剑冲破风雪,又像征服千军万马,携自然伟力而来。 冯时恩为她介绍,“照片上就是林兰峰,他热爱极限运动,早年挑战尾崎八项之一,阿尔卑斯山速降滑雪,中途不幸遭遇血崩,但他最终成功了。” “香江媒体报道他是得益于练拳击,下盘扎实,还给他起了外号,林粗腿。后来,拳击馆老板征求他同意,就印了他巨幅彩照挂在这里。” 照片中风雪漫漫,生与死张力极强,却看不清脸。 连城颔首,跟着冯时恩到拳击台。 台上人带了头盔,人影晃动,身形勇猛遒劲,看不清长相。 连城凑近冯时恩,压低声,“今晚只是单纯见面?” 冯时恩绅士风度,刻意与连城隔开距离,她猛然偏移过来,几乎附在耳边。 吐息,发间香气,一丝一缕萦绕过来,是淡淡的清幽。 冯时恩无端燥热,扯松领带,“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甥舅也可以做亲子鉴定,但莫老爷子发了话,这得私下来。” 台上肉体击打声停住,脚步声横跨绳栏,几步靠至近前。 连城闻到浓烈的汗味,肩上重重搭上一条手臂,男人黏热的体温透过来。 她不适推开,立即手臂箍的更紧。 林兰峰见到冯时恩给的照片,没想到真人比照片更像。 “你叫梁连城?”他直言不讳,“你跟你哥哥梁朝肃,是什么关系?” 男人赤裸的胸肌贴在她后背,潮气洇透衣服,鼻腔里汗味充斥,呛得她窒息。 连城焦躁生火,“林先生,你长嘴了,就少动手脚。” 林兰峰不生气,视线定格在连城鼻尖,白生生沁出急汗,差点掩埋一颗小痣。 他抬手去擦。 下一秒,手悬空被人钳住,大力向旁侧一扭,筋脉骨头拧搅的剧痛,引他下意识最大力气反击。 来人气场强横危险,张手接住他拳头,顺势一扯一甩。 巨力刚进,技巧颇深。 林兰峰整个人不受控,从连城撕开去。犹如垃圾袋脱手甩掉那刻,被大风刮的踉跄倒退十几步,跌靠在台边。 “她让你少动手脚,你就最好不要动。” 林兰峰眯眼,辨认来人面孔,“梁朝肃?” 第415章 第415章 梁朝肃解开西装扣子,将外套披在连城身上。 时隔许久,连城又在他身上闻到香水味。 乌檀,弗尼及亚雪松,冷凉惊神的薄荷。 不浓郁,将汗臭味尽数镇压涤荡,连城喉间作呕的拥堵逐渐消失。 梁朝肃抬手拆领结,又解下两枚鸢尾十字剑袖扣,强硬塞进连城手心。 “去外面等我。” 连城闪避不及,才发现梁朝肃穿得十分正式。 如今国内对男士着装已经没有上世纪初,西服刚流行进来时吹毛求疵。 袖扣,领结,马甲,大多数场合,甚至庄严肃穆的国会场都不需用到。 香江受早年殖民影响,讲究的老派绅士可能会格外注意。 梁朝肃卸掉一身累赘,见她迟迟不动,“萧达在外面。” 他身后擂台边儿围上不少服务人员,有男有女。 女孩子伺候林兰峰擦汗,穿衣,男的普遍身型高壮,呈梯形围靠,声势壮大。 连城看见前排男人胸牌,一水儿的金牌教练。 “你留下,准备动手?” 梁朝肃顺着她目光回头。 四目相对,林兰峰穿戴整齐了,立在原地活动脖颈手腕,身边教练组步步围拢过来。 有两个已经逼到近前,浑身肌肉蓄势待发,仿佛林兰峰一个眼神儿,立即就地拿下梁朝肃。 “我查了你。”林兰峰向后靠擂台,展臂搭在绳缆上。“你在非洲有猎场,玩枪很牛逼,身手也不错。” 他潦草比拇指,眨眼颠倒向下。“可惜——” “我赌你不敢在香江持枪,又在冰岛被人一刀捅了心脏,今天不见血赔礼,你走不出这个门。” 连城往前几步,截住还在逼近的男教练。 “他动手,是你行为不妥。无礼被阻拦,便要见血,未免太霸道,这个时间点,传出去对林家恐怕不好。” 梁朝肃猛然牵嘴角,完全压制不住,两步挨近连城,胸膛贴上她的脊背。 连城瞟他一眼,将袖扣还给他,挪开几步。 林兰峰见状,嗤出一声,似笑非笑,“你很袒护你这位‘哥哥’。” 连城并非袒护梁朝肃。 她如今意识到梁朝肃不是游戏。 可也不是爱情。 爱能放手,祝福对方飞得更高。 梁朝肃像占有欲深入骨髓,只会得不到,就毁掉。 ——你敢提离开,他砍你翅膀。 如同她这条寻找身世之路,他来得这样快,比她预想还要早至少两天。 连城望林兰峰,“我来香江认亲,是小蝌蚪找妈妈,有可能便问一问,不是要饭的上门讨金碗。你姿态不必高,我也不是来选妃,有时间一直听候你安排。” “现代科技发展,亲子鉴定甥舅一样24小时出结果。你们不方便动手,可以给我几根带毛囊的头发,若无血缘关系,我自觉离开香江。” 林兰峰表情一时沉晦,半垂着眼睑,像在思索考虑。 梁朝肃眼底裂痕滋生,握住连城肩膀。 连城回头,他含着笑,笑却不达眼底,阴鸷的意味,掩饰不下。 林兰峰扫见这一幕,突然扬声问,“梁朝肃,你刚才让她出去,有话跟我讲?” 连城目光警惕,如同一只圆河豚炸刺,他敢应,她就敢放毒。 第416章 第416章 两人再回深渊至暗处。 梁朝肃视线定格在她脸上,一言不发。 林兰峰这一刻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抬手吩咐,“请这位小姐先出去,他哥哥有话要谈。” 教练组和簇拥在擂台边的女孩们,一霎流水全簇拥过来。 教练组伸手,被梁朝肃眼中寒光逼退。女孩儿们左右挟持住,连城动弹不得,他才松了手。 连城不由咬牙切齿,目光凶猛犀利,在梁朝肃和林兰峰之间,来回梭巡。 林兰峰有一瞬被逗笑,“出去务必送到梁生车上。” 梁朝肃目送她出门,再转身,林兰峰掏出烟盒,递给他一根,“你妹妹凶起来挺可爱。” 梁朝肃不接,“你们能把莫实甫转来香江,局设的很精彩,可不该把她拉进来。” 林兰峰随手丢烟,“莫叔转院是他的决定,什么局?什么精彩?我不太明白。” 梁朝肃侧目,冯时恩自始至终立在一旁。 林兰峰刚才对连城动手动脚,他有些许阻拦的意向,犹豫不决。 这会儿,面上不生波澜,眼底有迷惑。 梁朝肃了然,这是攀上林家关系,可惜没攀实。 该知道的知道,更深层的不够格。 他示意不远处有门禁的办公区,“有外人,换个地方。” 冯时恩怔住,下意识看向林兰峰,以为他的性格会反唇相讥拒绝。 林兰峰注视梁朝肃几秒,抬步走向办公区。 拳击馆的老板挂了林兰峰的巨幅宣传照后,便自觉双手送上股份。 香江看似开放包容,阶级却分明,壁垒深厚。 老板能捧着钱,混上林兰峰在拳击馆挂个“总”,已是同行人羡慕不得的精明福气。 自然伺候林兰峰费尽心思,不仅办公区有林兰峰的办公室,装修也极尽所能,维护勤勤恳恳。 穿过卡位办公区,林兰峰进门后开窗透风,却不开灯,就着窗外霓虹斑斓,大咧咧靠坐办公桌,一副主场的松弛。 “你想说什么?” 梁朝肃端正坐在沙发,他岁数比林兰峰小许多,气场却凛冽雄浑。 有开门见山,横扫一切的威势。 “我在新加坡有些业务,合作方是黄氏,知晓一些内幕。” 林兰峰当即沉脸,余光扫过门关,梁朝肃已经反锁了。 他便也不遮遮掩掩,声音很稳,“你想要什么?” 梁朝肃后仰叠起腿,窗户外一两束霓虹射进来,穿过昏沉的暗影,洒落在他侧脸,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 “尽快带她回内陆。” 林兰峰不接茬了,“大家都是安分守法好公民,你们想回就回,不用跟我打报告。” 梁朝肃神情喜怒不辨,更深沉一分,“你们吊着她不放。” 林兰峰笑,“无关吊不吊,她自己都说了,我们现在不能主动做亲子鉴定,你不要强加罪名来指责我。” 梁朝肃殊无笑意,也无耐心,冷然压迫的嗓音。 “我不喜欢有人拿她做棋子。如果我的话,对你没有分量,对莫士诚不一定。” “或许,以梁氏董事长的身份,我可以替他向莫实甫加加码。” 林兰峰一僵,“你妹妹有可能是我姐的女儿,你去帮我姐的仇人?” 梁朝肃视线穿透性,“以你对她的态度,她是吗?” 第417章 第417章 连城坐在后座。 车门被萧达锁了,窗户不开,她透过玻璃向外看。 香江夜景有独特的风格,复古又新潮。 低矮处,墙角缝隙里,总能窥见上世纪的影子。 抬头望,摩登大厦无数网格状的冷白灯光,拼凑出金融、科技不眠不休的皓影。 连城却生出冷冷清清的遗落感。 她多少有些敏感。 林兰峰态度太寡淡,初见之下既不惊讶她与林娴姿的相像,也没有认亲基本的期盼。 连城甚至察觉他轻佻,戏弄,乃至......敷衍。 是林娴姿已经确定了,她不可能是莫家女儿,还是有旁的原因。 连城目光游离在人潮,灰茫川流的影子里,倏忽间对上梁朝肃的眼睛。 他刚出拳击馆,正穿过斑马线。 夜风吹鼓他身上白衬衣,整片街市繁华密集的光影喧嚣,颠倒在他锐亮孤冷的眼睛里。 下一秒,车门响起微小的开锁声。 连城当即开车门,脚刚踩上地面,连人带门被堵在那儿。 “又要跑?” 连城冷脸不搭理,胳膊推开,想从侧面缝隙钻出去。 男人抱了个满怀,手掌托起她臀部,团愤怒小猫一样,团住她张牙舞爪地挣扎,坐进后座。 连城恼的眼睛都红了,她是真不愿。 梁朝肃也是真不放,三分力打她屁股,阴恻恻呵斥,“老实点。” 萧达踩下油门。 梁朝肃在香江有宅地,半山别墅停车库豪车常年待命,但萧达开的这辆阿斯顿马丁,没有隔板。 后视镜看后座,一览无余。 连城怕挣扎恼了,梁朝肃发疯,强忍着咬牙,“放开,我坐副驾。” 梁朝肃面容沉肃盯着后视镜,“副驾危险系数最高。” 连城从他怀里艰难拔出头,正撞上他绷紧下颌,胡茬儿刮得干净,肌肤紧贴着,她闻到须后水凉爽的味道。 “你——” 连城视角天旋地转,梁朝肃严肃将她塞进后座,抽出安全带固定住她。 萧达视线也在后视镜,"连城小姐刚上车,那辆出租就停在街角。" 梁朝肃没系安全带,一只手臂揽住连城,转头从后车窗观察。 “不回半山别墅,去丽晶。” 连城意识到不正常,脊梁骨窜凉气,头皮都是麻的。 这种事,她经历过一次。 休学那年,她日日游荡在别墅笼子里,不想说话,不想见光。仅可能外出的机会,便是跟着梁朝肃出差。 暴雨夜,大风天,山区高速,27公里长下坡。 路边红黄示警牌密集如坟包,三辆车最大马力飞驰追杀。 后来在弯道相继失控,撞断护栏,飞下山崖。 梁朝肃及时护她跳车,无法止歇的翻滚中,连城大面积软组织挫伤,梁朝肃多处骨裂。 两人万幸被护栏挡住,梁朝肃却因为头部撞击,陷入昏迷。 死生存亡,她震撼骇然到极点,仅有的理智是不要妄动梁朝肃。 跪俯在他身边,替他挡雨。 而四下漆黑,雨声不绝,路面生白茫茫的雾,她找不到手机,长久没有路人,分不清人世还是黄泉,他们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绝望、恐惧、她嚎啕大哭。 乞求他,“哥,醒一醒——” 第418章 第418章 大雨失温前,他侥幸生还,没有庆幸,醒来第一句,语气厌恶至极,“闭嘴,我不是你哥。” 连城那时已经很怕他了,这一声喝令,她像被掐住脖子,又像被掏出心脏。 凄惶、悲恸、迷茫,如海啸平地而起,搅碎了她。 回忆涌现,连城全身又起一层层战栗,仰头望他,“我在瑰丽有房间。” 梁朝肃瞥她,坐正身,手臂穿过她颈后,连同安全带一把搂住,“不去瑰丽,从现在开始,禁止你与任何人做亲子鉴定,不准离开我视线,两天后,跟我回齐省。” 连城反应激烈,“不行。” 车厢昏暗,梁朝肃眼眸更暗沉,坚决的,没有质疑余地。 萧达驶进停车场。 梁朝肃解开连城安全带,车甫一停稳,连城几乎脚不沾地,被挟拽着乘电梯,直升顶楼,进入房间。 连城惊怒,“你早有预谋,提前定了房间。” 梁朝肃冷笑,“梁秘书,梁氏在有合作的地区,常年会为应酬备下招待住所,你跟我出差多少次,一点没注意。” 他语气变了。 颇有之前四年的阴晴不定。 连城吸一口气,依旧压不下焦躁,她拉门把手。“你原形毕露,我不是从前连城。” 梁朝肃大力摁住门板,门嘭一声关上,连城悚然。 “你想做什么?” 男人另一只宽大手掌也撑在门上,身板结结实实困住她,一点点俯低。 影子倾轧笼罩,连城大惊失色,想弯腰逃跑。 梁朝肃膝盖强硬挤进她腿间,胸腹紧贴。连城感觉到他激涨硬实的肌肉壁垒,小腹鼓胀的形状,透过衣衫一霎灼烫,危险,失控。 她厉声警告,“梁朝肃,你信不信我立即报警。” 男人俯首深深埋入她颈窝,气息烫得连城瑟缩,“你报,我把证据给你,就做好了准备。” 连城不喜欢这样。 握住制裁野兽的绳索,却不能阻止暴行,反倒加持野兽没了约束,肆无忌惮。 “连城。” 梁朝肃抚摸她腰侧,发尾,力道轻一下重一下,失了自控。 “你明明冰雪聪明,为何在我面前永远驽钝?林家态度这般明显,我不信你没有怀疑。” 连城面色苍白,“我和林女士七分像,我对她有种直觉。” “直觉?”梁朝肃额头抵着她,近在咫尺的一双眼,幽深的,愠怒的。 刹那高涌的浪潮,是冷的,凉的,隐隐有怨,含悲。 “那你对我的直觉呢,一张照片能让你甘愿冒险。我与你四年,两百多万分钟,一亿两千多万秒,你为什么偏颇己见,不认直觉?” 连城只觉猝不及防。 她认为梁朝肃变态,是他在情事上太过开放激荡,炸裂的程度。 平时他话少沉默,不诘问,不声讨,从无赤裸情感的时候。 以至于,猛然间她好像没话讲,又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辩驳,哽在喉咙里。 “还是,直觉是托词。”梁朝肃嗓音阴郁,嘶哑,“你坚持留下,不是要找亲生母亲,而是迫不及待有能力承受梁正平反噬,好最快时间摒弃我?” 连城艰难喘息,找回思绪,“先不论是否是托词,我想离开你,有错吗?” 一霎。 梁朝肃的面庞陷于深深的阴霾,他眼睛总是很亮,背着光眼窝深邃,有锋利攻击性,一触即发的凶猛。 连城脊背抵着门板,字平腔稳,却麻木一般,找不到情绪。 “回国快两个月,你是不是忘了冰岛。” “如果世上恩怨有衡量,我承认曾经对你有误解,那捅你一刀,算报复你实实在在的精神剥削,让你坐牢,是你强迫。“ “还有孩子......” 这一刻,连城整个人如同被裹尸袋里装好的尸体,嗓子腐烂了,自己扯开拉链,让人窥见她的溃烂蛆虫。 “我与你都有责任,隔着一条生命,我想余生不再与你纠缠,偏居一隅去忏悔,有错吗?” 第419章 第419章 “不用你忏悔。” 梁朝肃喉咙晦涩,像血液浸泡出的开裂朽木,”你没有责任,全在我。” 也许是这一瞬,他敏感可以触摸到外露。 连城朦胧感受到他想法,“你是在指,要替我担责,还是当真认识到强逼他人的错误?” 梁朝肃沉默。 他落在脸上的视线,让连城觉得冷、沉,像亿万吨钢铁。 她负担不起,不想负担,却滚烫烙开皮肤,穿透骨血,直抵灵魂深处。 太深刻,她战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忽然被咬住。 男人俯首下来的影子,凶猛到失控,完全笼罩她。 空间狭窄闭塞,她鼻腔里全是薄荷的凉,无声在沸腾。 他吻的像一种吞噬。 直到窒息最后一秒,梁朝肃鼻梁碾着她鼻尖,气息交融,“你没有答案吗?” 连城没有。 在冰岛医院她握着匕首,他握着她,要用一刀换她客观,找哥哥变疯子,疯子又变魔鬼的答案。 可她认识到他旺盛占有欲,却更不理解。 明明是他强横凶悍,磨弯她一身骨头,是居高临下的掌控者,又如何会疯魔,痛苦。 .............................. 第二天早晨,梁朝肃洗漱完毕,出卧室。 连城房间门还关着,他敲了敲,里面毫无反应。 他交待,“我出去一趟。” 连城开门,“去哪?见谁?” 梁朝肃清楚她是防备,怕他出去私下做手脚,还是噙了一丝笑。 等笑纹了淡,他开口,“吃早餐,一起吗?” 连城审视他。 梁朝肃身上不是规正严谨的西装,休闲裤、圆领毛衣,成熟又闲适。 连城很少见他穿的这样随意,不过,他这个人行事风格严厉肃穆,懒懒散散,不是他与人合谋的装扮。 她无情关上门,“不去。” 梁朝肃又敲门,“那你吃什么,我给带你。” 连城正在浏览新加坡和香江的新闻,不耐应付他,“酒店有侍者,能送。” 寥寥几个字,梁朝肃再敲门,她脚步噔噔噔而来。 “咔哒”一声,门反锁了,态度超烦他。 梁朝肃停滞一秒,倏地握拳抵住唇,忍俊不禁。 他乘电梯直下二楼餐厅,右手边是自助区,他转向右边,穿过一道低调奢华的走廊,靠近消防通道的包厢开着门。 林兰峰正对着门吃早餐,一口车仔面,一口蛋黄莲蓉鲍。 桌面上摆干蒸烧麦,蒸凤爪,糯米卷......琳琅满目二十几道,香气馥郁。 梁朝肃关上门,开了窗,拉开门口的凳子坐下。 林兰峰阻止,“我坐正位,你陪末席,等下借题发挥,指责我不懂礼貌?” 梁朝肃指节扣桌面,“直说结果。” 林兰峰抬眼看他,末了,咽下鲍鱼,抽纸擦嘴,“我姐同意了,她会提前促进莫士诚做亲子鉴定,今天下午做,明天出结果,然后你们离开香江。” 第420章 第420章 梁朝肃语气寡淡,“我的条件是不做亲子鉴定。” 林兰峰眉梢一挑,手臂搭在椅背,意有所指,“没亲子鉴定的流程,你回去,也得回来。” 梁朝肃注视他,昨天林兰峰明显受制与他,且对他和连城关系并不确定,一夜之间多出几分了解。 没有铁证,连城不会信。 “鉴定结果,你们如何保证?” “不是我们保证。”林兰峰斜瞥他,一分狠厉,“是莫士诚绝对只认连盈盈。” 梁朝肃了然,林兰峰或许早在偶遇连盈盈之初,就意识到圈套,林家索性将计就计。 但连盈盈是自己送上门,林家家大业大,岂非没有警惕的普通人,自然要有怀疑的程序,私下再找一找,又找到连城。 戏演得足,莫士诚才能相信林家是真上当了。 可他们忘了一点,将计就计有前提条件。 莫士诚和林娴姿斗这许多年,只用认亲的招数,未免太粗浅。万一有后招,林家只会无力回天。 梁朝肃转茶杯。 他坐下后,碗碟未动,筷子不拿,杯中也无茶水,毫无入席就餐的意向,仿佛只来瞥个结果。 现在结果不满意。 他搁茶杯,“我从不将致命证据交到他人手里。” 林兰峰眼皮剧烈一跳,“你想怎样?” 梁朝肃十分冷淡,他岁数小,穿着也居家悠闲,漫不经心却始终有股高深莫测。 叫人忍不住怯,忍不住虚。 “连城鉴定的样本,出了门必须由我的人带走,至于剩下环节,你们想办法另补。” “不可能。”林兰峰断然拒绝,“鉴定环节动手,有可能会惊动莫士诚。” “你也说是‘有可能’。” 梁朝肃目光落到他脸上,“香江是林家的发家地,莫家的根在新加坡。” 林兰峰还是不答应。 梁朝锋利一丝笑,“新加坡财政部长临近换届,莫士诚支持的人不错。黄家告诉我,最近那个人苦于政治资金不足,我在新加坡的项目有问题,可以去敲敲他的门路。毕竟——” 他笑容扩大,也越发凌冽,“国内国外,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林兰峰能查到他在非洲有猎场,自然知晓他在国外上市的资本。 且昨晚只是加码,今日实行计划都有了。 再拖拉一次,莫士诚岂不是就要喜从天降。 林兰峰从牙缝里挤出字,“你妹妹未必袒护你,你是滴水不漏地护她。” 梁朝肃目不转睛盯着他,不言语。 林兰峰胸腔怒火激涨,他大梁朝肃十一岁,与人斗有输有赢,还未被谁一脚踹在脸上这般威胁。 “你赢了。不过——”他到底忍不了,“你就这么怕你妹妹离开?一丝一毫的可能,都不敢冒险?” 梁朝肃想的深了。 黄家人隐隐辅证,林娴姿早已私下找到女儿尸骨。 从不声张,是为时不时提出让莫老爷子派人找,博取怜惜,乘机揽权。 但连城实在与她太过相像,生日也与林娴姿流产日期相近,林娴姿难保不会有怀疑。 一旦怀疑,知晓连城与他的内情,且连城坚定要离开他,必然有所试探。 他审视林兰峰的每一分表情,“你姐姐让你问的?” “跟我姐无关。”林兰峰暗讽他,“我姐事务繁忙,没空过问八卦。” 梁朝肃不怒反笑,起身握住门把,“你姐姐这样很好,千钧一发,该当专注力行。” 第421章 第421章 萧达吃完早餐,提着打包好的餐点,一直等候在楼梯口。 望见梁朝肃出来,按下电梯。 梁朝肃拎过他手中饭盒,吩咐道:“你去等林兰峰,跟他的人对接好。下午拿回连城的血液样本后,就近找家医院做个检查。” 萧达一怔,没太理解。 “您是指——血常规之类的体检?” 连城回国后只做过一次复查,重度贫血,轻度胃炎,凝血功能也不好。 后来王姨一个月十斤,补养成果喜人,她到梁氏报到时,脸上已有血色。 至少要比梁朝肃情况好上太多,他如今药物一天不能断,日常禁忌数不完。 梁朝肃颔首。 萧达惊疑,“可亲子鉴定抽血至多需要十毫升,不够做体检检查。” 这属于常识问题,且梁朝肃向来走一步算十步,连城要做亲子鉴定,他势必将亲子鉴定了解透彻了,不可能不知晓。 梁朝肃面色喜怒不辨,“莫士诚不蠢,由他牵头只一次结果难以服众,为保林娴姿此后都哑口无言,一定会采集多个样本,派发不同机构鉴定。只有结果相互验证,就算林娴姿不信,莫实甫那里也说得过去。” 萧达恍然。 电梯门开了,接二连三进了不少人,挨肩并足,食物、香水混杂的空气也污浊。 梁朝肃迈步进电梯,到了套间,连城正在与白瑛视频通话。 “医院很忙吗?你回到南省后,一直都没有联系我。” 白瑛一顿,戴上眼镜看电脑屏幕,“一天一夜而已,你不会怕我想不开,一个人街头买醉,痛哭流涕吧?” 连城问,“你没有?” 白瑛滚动鼠标,不看镜头,“没有,失恋又不是失去我爸,用不着。” 连城放心了。 有白逸仙在,白瑛失恋是真的。 真的......不值一提。 白瑛反倒不放心,“你那边儿怎么样?见到那位林女士了吗?” 连城摇头,“有点复杂。梁朝肃来了,林家现在不能出面做亲子鉴定,交由莫家二房全权处理。” 白瑛知道梁朝肃动向,劝她,“复杂就对了,全世界豪门都一样蝇营狗苟,以前梁家为什么名声那么好,是他们真实人品没人发现吗?” “不,是梁家少内斗,上一辈有梁正平,压得人抬不起头,这一辈又有梁疯,梁家旁支只能歇菜,才有大几十年友爱和谐。” 连城呼吸一滞,趴在抱枕上,“你怎么......好像对他改口风了?” 白瑛一僵,旋即哈哈,“有吗?我没改口风,论证事实而已,再比如我家,早年是老爸能干,把我几个叔都征服了,但现在我大嫂子不也看我不顺眼。”她转移话题,“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连城抿唇,刚要开口,外面敲门。 梁朝肃的声音,“出来吃早餐。” 连城愣怔,下意识看时间,发现他出门不到十五分钟。 第422章 第422章 白瑛那边儿像在电脑上看到什么,神情猛然也呆愣,反应过来,潦草挂视频。 “我在论坛上看到一篇报道,有些问题,先挂了。” 连城无语。 梁朝肃再次敲门催促。“下午莫士诚要做亲子鉴定,抽血多,你早餐必须吃。” 话音未落,屋内脚步声噔噔噔再来,反锁的门“咔哒”一声又响。 深灰色的门开了一道小缝,连城谨慎探出脑袋,盯着他,“真的?” 梁朝肃出手如电,扣住她手臂,一把拖出来,夹在胳膊下,“假的。” 连城当即甩开他,“你混账——” 梁朝肃手臂用力收紧,完全镇压下,“你吃饭就是真的。” 连城气的脸色发青,“我不信你,你这个人言出必行,既然警告我不能做亲子鉴定,就是打定了主意要阻止我。” 她眼睛也红了,全身神经、肌肉都在拉紧,躯体僵直着,不由自主发颤。 “你昨天问我有答案吗?你愿意让我捅心脏,愿意身败名裂去坐牢,能做到这一步,你好像也在痛苦。但我四年来,一点认知都没有,只感觉你在厌恶我,折磨我。” 梁朝肃手臂松懈,背着光面容幽暗,沉寂注视她,“为什么?” 连城仰头,也注视他眼中的自己,“因为我感受不到。” “这四年,你应酬再晚也要赶回来,出差次次带我,买普罗旺斯的庄园,修清溪谷的建筑,从世俗意义上看,你为我付出时间,精力,心思,金钱,这些全是好。” “可这些好,我很害怕,至少你以那种身份给我,我觉得毛骨悚然。而我真正渴望的,结束关系、你回归哥哥的位置,你不会给我,还会惩罚我,改正我。” “现在还是如此。”连城后退。 “我不会想你是我哥了,可我想离开,你照样不允许,为此我找亲生父母,一旦有威胁到你的可能,你就会和从前利用梁文菲来打压我一样,不择手段强逼我顺从。” “你认我是兄长,无法接受我,我认同。”梁朝肃自始至终没有波澜,沉晦的像一块儿石头,“那你现在不当我是亲人了,为什么还要离开。” 连城呆住,难以想通他的逻辑和重点,“你说什么?” 梁朝肃一步跨前,钳制住她,力道之大,让她恐惧。 “你不当我是亲人,就没有道德枷锁,我与沈黎川,与冯时恩,与这世上千千万异性一样,你能接受他们的追求,我为什么不能。” “且沈黎川权衡利弊,冯时恩求财求势,你遇到男人都会有自己的心思,有旁的欲望,我不需要。甚至你想要自由,我陪你。新西兰,南极洲,宇宙海底,你想上空间站,乘潜艇,并非没有实现可能。” 连城目瞪口呆,心口疯狂泵进血液,跳动的快要炸开,窒息又晕眩,感觉话题被扭曲,偏离了轨道。 “我根本不想上天,入海,我只要确认我是否与林娴姿有血缘关系,我要——” “可以。” 连城卡顿,“什么?” 梁朝肃俯身抱住她,吻她头发,额头,“下午莫士诚做亲子鉴定,你去。” 前一分钟冲击太大,连城思绪混乱,察觉他态度能商量,直愣继续问,“我要离开——” 梁朝肃阴沉,“不行。” 第423章 第423章 连城早餐吃的什么,恍恍惚惚,全没记住。 中午酒店服务送餐,梁朝肃在她隔壁书房开视频会议。 连城经过时,书房没关,笔记本电脑开着外放,何记年的声音歇斯底里。 “顾星渊,你狗改不了吃屎,撑不起摊子,趁早滚蛋。省里先头文件都批下来了,你说你是装猪吃老虎,我看你是真的猪,猪都不如。” 顾星渊反驳,浮于表面的底气不足,“置之死地而后生,先头文件又不是红头文件。” 连城望见梁朝肃一直捏眉心,连开一上午的会,他肉眼见的疲惫烦闷。 “不用吵,何记年你盯刘李村,顾星渊自查顾家,谁泄露的风声,我明晚到齐省要知道结果。” 他放下手,抬眼,连城闪过门口。 她虽然来香江,清溪谷的情况并非纯然不知。 师兄是省里第一批派上山的人,梁氏,刘李村,市里,省里什么反应,都有通知她。 顾星渊重新挑大梁,与何记年关系处得僵硬,几次当众脸红脖子粗,闹得梁氏总部周大志出面调停。 而刘李村仿佛有军师指点,料事如神,步步紧逼梁氏。 董事里已经有人提出,既然梁朝肃“日理万机”忙不过来,不如请老董事长回国。 连城明白,这种情况只会迅速恶化,梁朝肃在香江呆不久。 白瑛问她有何准备时,她其实想冒险,无论如何去见林娴姿一面。 不想,梁朝肃竟会退一步。 连城戳碗里米饭,在冰岛时,她恨梁朝肃至极,坚定他卑劣又变态,回国必然花样百出,私下动作不断,逃避惩罚,所以今生与他无解。 现在也无法原谅他作为,但如果利用了他,摆平梁正平后,他仍旧不动歪心思,当真去伏法。 连城想,或许她能走出他给的阴影,把过去都过去,不认同他,却不想再恨他。 找个安静的地方,避开他。 余生崭新。 .............................. 香江有很多医院,私人诊所,都开设有亲子鉴定项目,但最权威机构是化验所。 梁朝肃被清溪谷事物缠住,晚来半个小时,连城跟护士来到三楼贵宾室。 澄静落地窗全开,室内还亮着炽白灯带,光线太充足,连盈盈坐在窗边向她招手,“连城,你昨晚去哪里了?一夜都没回来,我好担心你。” 连城脚步缓慢,有意窥连盈盈表情。 萧达发现从她从拳击馆出来,就有出租车盯梢。连城无法确定那辆出租,是当时才有,还是早已跟随。 她有怀疑林家,可梁朝肃的反应,不像。 剩下有可能的,便只有连盈盈,莫士诚。 “上午兰峰叔过来嘱咐我亲子鉴定的注意事项,知道你不在,也吓得好大一跳,连忙去问冯先生,差点要报警。” 窗外阳光被乌云挡住,明亮灯光下,连盈盈一张脸肤色极白,未施脂粉,眉毛用灰色眉笔勾勒,柔和娟秀的弯月形,水灵灵的杏眼,满分赤诚娇憨。 连城坐在她旁边,“我哥哥也来了,他在丽晶有长期包房,我昨晚跟他住。” 连盈盈明显惊顿,眼波盈润润,“你哥哥......梁朝肃梁董?” 连城想起她还与梁朝肃相过亲,“是,他马上就到。” 连盈盈忽地改换坐姿,余光也瞟向门口,“你哥哥来了,怎么不跟你一起上来?” 这话唐突,连城望她。 连盈盈意识到不对,耳尖泛红,眨眼,“我是好奇,你们应该是一起来才对。” 连城险些稳不住表情,两天前她眼见白瑛少女怀春,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手,下意识垂下的眼睫,红彤彤的脸、脖子、耳朵。 连盈盈对梁朝肃有意思? “是......一起来的,你马上就能见到他。” 第424章 第424章 其实,连城应对梁朝肃的桃花,也算经验丰富。 更早之前,梁朝肃十四五岁,与他同龄的千金也情窦初开,连城扮演过听不懂话妹妹,没眼力见妹妹,粘人精妹妹。 梁朝肃有多烦千金们热爱,千金们就有多烦她碍眼。 后来四年在北方,北方的千金比南省要勇猛能干得多。 她泄露梁朝肃私人电话,邮箱,聊天软件账号,以及行程。 千金们利用到极致。 但梁朝肃拉黑拒绝不留情面,千金们换号打消耗战也不行,只能来硬的。 那阵子类似白马会所的场合很多,让男人重振雄风的猛药一抓一大把。可梁朝肃不喝酒,在外应酬不过夜,碍于他的习惯,只能下在茶里。 茶水清淡,轻易让他看出来。 要么不喝,要么回来发泄到她身上。 次数多了,千金改换招数,给自己下,找理由骗他去房间,然后关门锁死。 十一楼,梁朝肃翻不了窗。 信号屏蔽,他找不了人。 酒店门也是特制的,单靠个人武力开不了。 方方面面算到了,千金一件一件脱衣裳,女儿国国王今天必尝唐僧肉。 梁朝肃翻出酒店房间备用打火机,点了床单,熏烟雾报警器。 最后房间里喷头下大雨,浇灭了千金的火热,消防员急匆匆为他开门。 这件事传开,北方圈子里一度认为梁朝肃有隐疾。 并非女儿国不好,是他有心无力。 走廊传来密集脚步声,眨眼逼至门口。 贵宾室的红木双扇门,被两名护士从外推开,乌泱泱一群白大褂、黑西装,簇拥着为首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连城感受他目光先梭巡室内,而后略过连盈盈,直挺挺钉在她脸上,“这位就是梁连城?” 他身边拎着公文包的秘书,立即附和,“是,她不是亲生,却一直被留在梁家,梁氏现任董事长梁朝肃是她哥哥,今天也来了。” 连城猜测出他身份,也打量他。 中长发,留胡茬,浅灰牛津领条纹西装,面容有笑意,暗含攻击性,气场也强悍外放,显得有些邪佞。 她上前,伸出手,“您好,莫士诚先生。” 莫士诚笑意深,饶有兴味的握住她,“梁小姐生的美,从小在梁家长大,气质也出挑。若非尚未鉴定,你喊我一声二叔,我忍不住都会答应。” 连城从他脸上分析不出真假。 是试探,还是恭维。也听不出真诚,讽刺,抑或者别有深意。 这是一个至少和梁正平同等段位的难缠角色。 连城有自知之明,歇了言语打探的心思,“许多人都这么说。” 两人气氛微妙的和谐。 窗边连盈盈咬住下唇,挪步上前,莫士诚秘书一个眼神射向她。 连盈盈立住不动了。 莫士诚吩咐采样的团队做准备,请连城坐下。 “许多人?是兰峰逗你喊他舅舅?那他一定是看见你鼻尖这颗小痣,等会儿我大嫂过来,想必也会很惊讶。” “林女士也要来?” 连城错愕,认亲全权交由莫士诚处理,林娴姿要避嫌。出于公正,商议好由林兰峰在场, 莫士诚笑眯眯颔首,又叫连盈盈也坐过来,“关乎血脉至亲,又遗落二十几年,莫家怎能不看重?我不仅请了大嫂,还请了老爷子,等鉴定结果出来,一家人就团圆了。” 第425章 第425章 梁朝肃穿过一楼连接小花园的过道。 花园种了黄花风铃木,正值花期,枝头一骨朵挤着一骨朵,没有叶子,在日光下黄灿灿烂漫成一片,毫无杂色。 他走进去,花海明艳如烟霞,他格外肃杀阴鹜。 “我很想知道,你们既然把能把莫实甫转来香江,为何会料不到莫士诚有可能反将一军。” 对面林兰峰也不悦,“莫士诚在新加坡张狂专权,莫叔把认亲事宜交给他,估计也没想到莫士诚会主动邀请他和我姐参与进来。毕竟,连盈盈身份是假,鉴定环节莫士诚要做手脚的。” 梁朝肃森冷笑,“我不听你什么理由,我只确认一点,如今众目睽睽,莫实甫也在,连城的样本,你还能给我吗?” 林兰峰将要开口,电话那边倏地换了个人,女声平和,有安若泰山的镇定和力量。 “我是林娴姿,抱歉将梁小姐牵涉进来,这是一个偶然,而梁小姐的样本,我向你保证,你绝对能拿到。” 梁朝肃沉默片刻,“有危险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 林娴姿讶然一瞬,反倒笑,“梁董实在锐敏,不过这里是香江,我林家的发家地。倘若梁董不放心,待会儿大戏开幕,你随时可以带梁小姐离开,不过我建议您等一等。” 梁朝肃握着手机,手背血管鼓突分明,“理由。” 林娴姿声调四平八稳,却又有一种无以言喻的暗潮,在澎湃。 “就当给梁小姐一个确切的答复,她与我太过相似,你过早离开,只会让她狐疑芥蒂。” 梁朝肃犀利,甚至刻薄,“让她涉险消狐疑,顺便还能继续做棋子。再捆绑我,用梁氏的分量,为你大戏添砖加瓦,扬幡擂鼓?” 林娴姿喜欢聪明人,一点就通,但梁朝肃聪明太过,简直洞穿人心。 她想借力,不太好说服。 “双赢不好吗,涉及血缘,你能保证今后她不怨你,或者莫士诚败退后再生事端,她不会被诓骗挑唆再来香江?” 电话里很长一段时间,梁朝肃没出声。 林娴姿清楚这是他的命门,“你收回样本,是谨慎好意,但从梁小姐角度,恐怕很难信服,这一点,我可以揽在自己身上。” “林总,莫士诚先生的电话,说鉴定采样的工序已经准备好了,问您和莫老先生多久能到。” 一个汇报的话外音,打破了僵滞。 梁朝肃郑重、冷峻,“莫士诚可能有变招,你确定能对付?” 林娴姿笑,“最坏平局。” 梁朝肃在香江底子薄,没有主导权,“以她安全为先,我会适当配合。” ........................ 贵宾室,有服务人员上了茶水。 上流社会物欲横流,私生活糜费,这间化验所常年服务各种名流,已经发展出服务体系。 连城和连盈盈是花茶,莫士诚要了酒,服务人员粗略就报出十几种。 莫士诚付小费,“一小杯葡萄酒,我有正事,不能多喝。” 小费是欧美文化,侍者婉拒,“我们是化验所,不需要这个的,先生。” 莫士诚瞥向连城,展臂搭在她椅背,“今日我们侄女漂泊归家,照华夏的风俗,这是好彩头。” 第426章 第426章 连盈盈手一抖,杯碟磕碰不绝。 莫士诚闻声扭头。 连盈盈笑容苍白又牵强,“抱歉,我想到待会儿鉴定要抽血,喝茶一类的饮料是否有妨碍。” 连城捧着茶盅的手顿住。 服务人员收下纸钞,笑容更热情了,“不会,亲子鉴定不同于体检抽血,是验证血细胞内的dna组织,而人的基因主要靠遗传,具有稳定性,不会因为短期生理状态而产生变化,所以不用像体检一样空腹,也不用注意饮食,您放心喝就好。” 连盈盈脸颊似火烧,怯生生垂下头,尖锐的指甲抠破皮肉,疼痛钻心,让她无比清醒。 她对莫家其实不甚了解,顾舟山为了她能演出真实无辜不知情的模样,骗过林家。 只告诉她与林娴姿毫无血缘关系,步步听从莫士诚安排,就能当上百亿大小姐。 可连城忽然杀出来,林家态度生变。 连城来香江后,她更敏感察觉,莫士诚看她的眼神也变了。 仿佛一颗弃子。 几百亿的荣华富贵,名正言顺的千金身份,对她这种经历收养,又被撇弃的人而言,太具有诱惑力了。 她想隐晦埋下引子,连城喝了茶,倘若结果出来,连城是莫家血脉,便有可能不准。 顺便旁敲侧击莫士诚一下。 没想到在专业知识上欠缺,反倒出了大丑。 “不好意思,连城刚才大口喝,我怕到时影响她结果的准确性。忘了她从小在梁家长大经历过一次亲子鉴定,肯定了解深透了。” 连城端起茶杯,冷淡注视她。 连盈盈被瞧得拘谨,微不可察一分委屈,“是我缺乏见识,大惊小怪,请你和莫先生见谅。” 莫士诚递上纸巾,拍她肩膀,“你与梁小姐不一样,你心思细腻,容易紧张,这不需要见谅,放轻松。” 莫士诚私下不是这个风格,连盈盈品味出什么,愣了一下,吸鼻子,止住眼泪。 连城见状,感觉不太对,尚未深思。 门开了。 两队西装革履的保镖鱼贯而入。 莫士诚酒未沾唇,就站起来,连盈盈下意识跟着起立。 连城目光定在门口,短发女人出现的一霎,她失了反应。 连城想象过很多见林娴姿的场景。 柔软的,亲切的,或许比照片更牵动心肠。 却不曾想这种感觉如此强烈,胸腔像塞进什么东西在滋长,酥胀,她密密麻麻起了鸡皮疙瘩。 梁朝肃望见这一幕,眼神闪烁了一下,大步走过来,揽住她肩膀,唤她醒神。 另一边,林娴姿恭敬推着轮椅,莫老爷子头发全白,口眼歪斜,坐姿弓着腰,精神很是萎靡不振。 莫士诚箭步上前,半跪在莫老爷子腿边,“爸爸,医生和设备都检查过,一应资料我都留有记录,连盈盈和梁连城的照片,您都见过,我让她们上前,您过目后,就采样做鉴定,您看如何?” 莫实甫抬手下压了两次,首肯的意思。 第427章 第427章 莫士诚回身招手,连盈盈麻利上前,连城慢一步。 梁朝肃扣住她手臂,“她退下你再去,不用凑上去等。” 连城甩手臂,没甩开。 梁朝肃用力拉回她,压低声,“离得远,才能看清别人神情眉目。亲子鉴定马上开始,是或不是,结果就在那儿。” “但指使跟踪你的人,就在这群人中,你不妨现在看清楚,做好心理防备。” 连城停止挣扎,静默片刻,目光瞥向人群。 莫实甫的保镖和莫士诚的人都穿黑西装,混杂在一起,分辨不出。 林娴姿被簇拥在最中,握着轮椅把手,一眼扫过左下方,莫士诚拉着连盈盈半蹲在那儿,翘首期盼莫实甫问话。 她眼中三分寒意,七分阴晦,而后远远落在连城身上。 四目相撞,连城像被点了穴道,整个人难以自控的僵硬,视线也被林娴姿吸住黏着,根本移不开。 林娴姿快五十岁了,眼周生出细纹,是岁月流逝的痕迹,眼瞳却乌黑明亮,望着她,目光几分惊奇,更多探究,混合着不好分辨的东西,像审视衡量她深浅。 过了半分钟,她微笑颔首,收回打量。 连城胸膛衍生的那一缕向往,仿佛阳光下浮光掠影的泡沫,顷刻被冷风吹破。 梁朝肃揽紧她肩膀,逐渐加重的力道,手掌摩挲着安抚她,“到你了,去吧。” 连城几乎木然抬头。 可能是距离近,光线亮,梁朝肃的面容清晰无比,他严肃,深沉,毫无笑意,眼底是怜惜,有难过。 连城不确定他难过什么。 原认为他会千方百计阻挡,他没阻挡。 林家的态度瞒不过他,她没了离开的可能,他也没有开心。 那这难过,是体会她仍旧找不到亲生父母的沮丧吗? 连城仓促别开眼。 梁朝肃的手臂很稳,结实有力,圈着她却仿佛承托她,又过一秒,才往莫家方向轻推。 “有我。” 连城迈步。 连盈盈让出身位,莫士诚握住她手臂,拉她蹲在莫实甫膝前。 莫实甫八十二了,耄耋之年,穿着靛青色织锦唐装,暗纹是松鹤延年,袖口下皮肤干瘪紧皱,生了老年斑。 莫士诚督促,“近一点。” 连城倾身往前。 莫实甫吃力抬手抚触她脸颊,手指颤索,温度很凉,萦绕一股陈旧药味,开口更是气歇不继。 “你......叫连城?” 连城应,“是。” 一旁连盈盈掐紧手,下意识去看莫士诚。 莫老爷子精力衰颓,刚才并未触碰她,更没有问她,仅像走过场,囫囵容许她靠近两分钟。 莫士诚没理会她,“爸爸,连城是她的名,她姓梁,与黄家合作电子商务的那个梁家,年后获得非洲资本长期投资,您夸过他们果断,眼力精狠。” 莫实甫早心中有数,明知故问连城,“你哥哥来了吗?” 莫士诚又接话,“来了,这位梁董事长跟您一起进来,只是站得远,大嫂没有向您引见。” 莫实甫摸到连城鼻尖,收回手。话题至此,连城以为他要见梁朝肃。 不妨莫实甫只字不提,仿佛林娴姿无意让他认识,他便顺从不见。 连城望向林娴姿,她反应更平常,漫不经心略过,笑盈盈问,“父亲,医生准备许久了,可以开始吗?” 莫实甫应许。 连城起身,梁朝肃来之前告诉过她,莫家家产之争已到最终阶段,两房姑且势均力敌。 第428章 第428章 莫实甫侧重林娴姿能力出众,偏向莫士诚血脉至亲。 这场鉴定,必然起风波。鉴定样本会多采集,分成多份,发往不同机构鉴定,结果相互验证,以防手脚。 现场分毫不出他所料。 连城被拔了头发,剪下指甲,血液采集十几份。 由护士分装进不同的银色手提箱,莫实甫保镖们打开便携录像器,别在胸口,两两成队,陪同医生们分批离开贵宾室。 室内逐渐空荡,莫家无人出声,气氛无端诡异的紧迫。 连盈盈更不安了,十指搅在一起,控不住望向连城,她已经回到窗边,面无表情靠在沙发上,冷静像从这场认亲中抽离出去。 梁朝肃起身走近她,右臂搭在沙发背,像一座雄浑靠山遮护住连城。 她还不愿,推搡梁朝肃,梁朝肃不走,她偏移身体,拉开距离。 梁朝肃也丝毫不恼,似乎察觉她心情不好,又或许也感觉这室内氛围紧绷得像凌迟。 他目光扫过来,不疾不徐的声音,磁性,低沉,却有厚重的力量。 “样本鉴定需要时间,我们先走一步。” 寂静的窒息被打破,连盈盈心头前一秒松懈,后一秒拧搅,她始终渴盼有人袒护,近在眼前,对象却不是她。 莫士诚保持半跪的姿势,回头望向梁朝肃。 “梁董不用着急离开,鉴定走的最快渠道,最低三个小时实验室出结果,我们立刻就能知道。” 他隐晦瞥向门口位置的林兰峰,“也为了鉴定顺利,涉及此事的人,还是不要中途离开。” 林兰峰掸了掸衣角,大喇喇走过来,坐在林娴姿最近的沙发。 “不离开。诚哥,香江讲法律,不会有人持枪改结果,也不会出车祸,坏几份样本。新加坡就不一样,我姐几次险些出事,只好将莫叔转来香江,你能理解吧。” 莫士诚笑容微妙,换了自在的蹲姿,几分悠闲,并不受激。 连城目睹这暗潮汹涌的一幕,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没了。 设身处地想,如果她的女儿,怀胎八月早产,遗失二十余年,生死迷茫。 猛然看见一个与自己七分像,无父无母的女孩儿,她该如何反应。 必然期盼,渴望,亲近,忐忑。 而这些,林娴姿和林兰峰一丝也无,居高临下地,有且仅有是阴谋警备。 她深吸气,几不可闻的气音问梁朝肃,“林女士根本不想找女儿,对吗?” 梁朝肃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捋她长发。 “别伤心,莫家不是好地方。他们已经争斗得失去底线,包括林家,林娴姿在一场绑架里失去丈夫女儿,她心中仇恨比一切都重,权衡利弊多了,舍弃就成习惯。” 连城沉默,片刻后,仰头打量他,平缓探问的语气。 “那你呢?为什么放我来做亲子鉴定?” 梁朝肃眼中浮现笑,玻璃射入的阳光映在他深邃眉眼。 他虚岁三十了,眼尾生出浅浅的纹路,纹路里藏着柔软又炽热的东西。 “连城,你开始试图了解我。” 连城呼吸一顿,不避讳。 梁朝肃禽兽行径,但他已经甘愿付出代价,眼下有了改变。 她不可能自蒙双眼,非要固执成见,将他变态到底。 不远处,忽然响起手机振铃。 连城侧目,莫士诚举起手机,让莫实甫过目,“爸爸,是送鉴样品的负责人。” 莫实甫点头,又做手势。 莫士诚划到接听键,开了免提。 “莫先生,我们抓到有人偷换样品。” 第429章 第429章 林兰峰合拢腿,略显僵硬端正脊背,递眼神给林娴姿。 电话里负责人汇报,“停车场岗亭系统出了问题,内外三道拦车杆全卡住了,维修工迟迟不到,莫老先生的保镖们自发组织人工去抬。” “车队离开化验所五分钟后,有保镖发现梁连城的样本标记消失。通知所有人自查后,确认梁连城的血液,头发和指甲都被人调换了。” 莫实甫猛然身形晃动,莫士诚顾不上握手机,双手去搀扶。 角落默默静候的家庭医生扑上来,迅速注射针剂,莫实甫呼吸粗重急促,竭力抬另一只手,指向地毯上手机。 莫士诚匆忙去捡,林娴姿先一步拿起,问负责人,“查到调换的人了吗?” 负责人识得她声音,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莫士诚抚着莫实甫胸口,待他呼吸相对平稳,伸手向林娴姿,“大嫂,老魏是个实诚人,实诚人胆子小,你还是交由我来问。” 林娴姿眉梢一挑,笑意浮在浅表,面具下刀光剑影,射在所有人眼中,风雨即到。 “魏林,你查的是我弟弟吗?” 电话里浅淡的呼吸声霎时消失,室内也静到极点,只剩莫实甫喘息,粗粗短短,饱含怒意。 “老魏,你可要查清楚。”莫士诚神色愠怒,“大嫂找女儿,兰峰绝对不可能在样品上动手脚。” 电话里中年男人声音乱,字字艰难,“我,我查清楚了,动手的是护士,我第一时间分开询问,她们供词一致。” 莫士诚,“是什么?” “林先生授意她们更换样品,交给梁氏董事长的秘书萧达。” 连城蓦地转头看梁朝肃。 他安静凝视她,上个话题眼尾的笑意不在,眉深目浓,如此幽邃难测的一张脸孔。 “你让我来鉴定,却暗中更换样本,还和林家协商好的?” 梁朝肃迎着阳光,下午三点钟,光影正浓,映照他神情每一寸纤毫毕现,又像把他吞噬。 “你看到林娴姿的反应了,你不会是她女儿,我拿回样本,杜绝此后有人做文章。” “你撒谎。”连城竭力压制情绪。 “什么人此事过后还会做文章?你逻辑顺畅吗?我既然不可能是林女士的女儿,结果出来,我死心,旁人知道我不是林女士的女儿,自然也死心,哪来的文章?” 梁朝肃一动不动,光亮最深处,他的注视,一层阴翳,一层冷冽,层层叠叠,压迫住她。 “莫家的争斗短时间不会结束,这场亲子鉴定我不换样本,也会有人率先发难,终止鉴定,没有结果,样本留存,是祸根。” 连城抽吸凉气,另一边莫家人争吵什么,她听不太清了,喉咙哽着闷堵得木涩,阳光刺目地发疼。 “林女士不想找女儿,其中内情是什么,我不了解,但你应该早知晓了。可因为我与她七分像,你怕微乎其微的可能,不敢告诉我内情,只让我看反应,又怕我仅看反应,不肯放弃。才顺势让我体检,你暗地和林家协定,偷换我样品。” “这过程,我可有误解你?” 梁朝肃凝视她,眉头紧皱,没说话。 “你又说,你不换样本,也有人会发难阻止。但你换了,必然是要有结果。” “所以你与林家的协定,应该是你付出一些代价,换林家姐妹进行到最后。这推测,我可有误解你?” 梁朝肃喉结滚动,“没有,你很聪明。” 连城惨淡笑,“你根本没有改变,从冰岛,到国内,你还是你,只是禁锢强迫的手段转到暗下,你认不认?” 梁朝肃手臂还搭在她身后椅背,没反驳,没辩解,一言不发。 不远处,莫士诚突然爆发一阵大笑。 “大嫂,这么些年每逢三月大哥忌辰,你哭求爸爸加派人手搜寻你的女儿,如今找到了,你却百般怀疑,诬陷于我,不敢认下这个女儿,为什么?是你知道以后无法再博同情?” 林娴姿眼色愈发冷,“与其问我,不如问自己。” “问我什么?大嫂手里握着远东投资公司,安保部门在世界范围都有名,却在新加坡自己家里,接二连三遇袭,然后传言是我指使?” 莫士诚是鹰鼻浓眉的长相,体型高大健壮,中长发毫无娘气,戾气邪出,义正言辞负屈含冤的,还比不过林娴姿冷面有说服力。 第430章 第430章 莫实甫委顿在轮椅上,嘴里嗬嗬嗤嗤,手臂乱指。 林娴姿泰然自若,伸手从秘书处要来一份文件,“自去年父亲首次中风起,我遭遇枪击,绑架,入室行凶一共七起,是否是你指使,都在这里。” 莫实甫的私人医生翻开文件,从头到尾快速浏览,附在莫实甫耳边汇报。 莫士诚紧攥拳,不露声色余光瞥向连城。 她换了个座位,远离梁朝肃,目光固定在林娴姿身上,一种犹疑存续的惴惴,零星的期望死灰复燃。 她燃一寸,凌厉如峰的男人凝重一分,莫士诚拳头松懈一分。 私人医生转达莫实甫态度,“今日主要任务是找莫家血脉,一并其他事宜,等回到新加坡再议。” 林娴姿不惊讶。 论能力,莫士诚远不及她,论城府,莫士诚是鬼蜮伎俩,阴狠有余,看清了,有防备,也好对付。 能和她明争暗斗到现在,是莫实甫想驱策她撑着莫氏,又想亲生儿子继承家业,多年来为莫士诚幕后指点,撑腰。 新加坡是莫氏的地盘,她动不了莫士诚,可在香江不一样。 莫士诚想用亲子鉴定设陷阱,纯属作茧自缚。 “父亲,人证,物证俱有,我已经在香江报案了。” 莫实甫当即气喘如牛,肺腑间如同拉风箱,呼哧残喘。 莫士诚催促私人医生处理,不慌不忙立在旁边儿。 “大嫂忍耐至今,好手段,可我有一点不明白,大嫂好像根本不期望找到亲生女儿,是已经找到了女儿的尸骨?” 林娴姿倏然一僵,盯着他,“你知道?” 莫士诚嘴角有笑意,可笑在皮肉,阴恻恻的诡谲,“是在敖家洼找到的?我十年前恰巧去过。” 林娴姿目光如刀,锋利射向莫士诚,“你不用装神弄鬼,尸骨找到时做过鉴定——” “假的。” 话音未落,莫士诚又瞥见梁朝肃,阴郁的,幽森的,面无表情锁定住他。 莫士诚笑意愈发大。“鉴定是父亲打的招呼,他想用这招安抚你的怨气,可惜你隐忍不发,反而更恨。” 林兰峰豁然起身,“姐,当年尸骨鉴定是我亲自飞到欧洲做的,莫家的手伸不了那般远。而且,就当鉴定是假,他现在一败涂地,不紧紧瞒住,让你一辈子失孤,怎么会告诉你真相?” 林娴姿脸色冰冷,不搭茬儿,目光精准投向连城。 梁朝肃伫立在侧,攫取她视线,眼睛沉冷如渊,黑森森的无底洞,没有丝毫波澜,比有波澜可怕。 林娴姿明白,梁朝肃在提醒她,别忘了协定。 她对连城不动心思,两人是队友。倘若她动,莫士诚立即天降辅助。 虽然莫士诚面临起诉,已成定局,但终究不是华夏国籍。 案件进行到一定程度,必定要有分晓,是引渡到华夏,还是遣返新加坡审理。 其中大有可为。 而梁朝肃提前有预告,莫士诚的政界朋党马上竞选,要放在以往,林娴姿根本不怕他。 可她眼下等同于挟持莫实甫,消息传回莫家,老一辈施加压力,她必须要全力应对。 且就算抽出精力,带上林家,梁朝肃也不好对付。 他简简单单一笔庞大资金到账,真金白银铺就莫士诚的出狱之路。她至少要短时间筹集同等的资金,才能在新加坡政坛阻挡他。 而她动了资金,莫家元老势必会定准她资金链薄弱,群起置她于死地。 一招制敌,四两拨千斤。 林娴姿咬牙,他的城府,心机,眼力实在精准的恐怖。 更可恶。 第431章 第431章 连城情不自禁起身,无数条神经全幅紧缩,四肢百骸不受控制地痉挛。 她猛然反应过来,莫家把各种知道的、不知道的隐秘,抛到明面上,撕开得猝不及防,梁朝肃没有反应的时间,做不了任何手脚。 这反而是一个最好的节点。 梁朝肃也有察觉,众目睽睽之下,他手背环绕住连成腰际,整副胸膛贴紧她脊背,轮廓与她完全重合。 占据,把持,不容染指。 “林总既然申请警方介入,鉴定已经无法进行,我们是否可以离开?” 连城浑身僵硬的毫无反应,她背对梁朝肃,没有挣扎,没有出声反对。 梁朝肃手臂勒紧,心知肚明她在紧盯林娴姿,等待她的反应。 他目光从连城身上移开,不动声色眯眼,重新注视林娴姿。 林娴姿脸色沉凝得厉害,她一分钟不出声,莫士诚一分钟笑意浓。 贵宾室内空气几乎死寂,弥漫出硝烟的味道,逼人的浓,仿佛一丝零星的动静,都会迸溅出火花,点燃爆炸。 林兰忽然上前几步,按住林娴姿肩膀,“他提得有道理,批捕令已经下来,警方待会儿就到,我们先处理好这件事。关于尸骨真假,我马上派人查,倘若有问题,连盈盈和梁连城已经出现,随时可以再做鉴定。” 连城一瞬间脚软,高高吊起的心脏摔回平地。 她意外,又不意外。 梁朝肃眼毒,从未出错,早点明了林娴姿会权衡利弊。 连城也明白,林娴姿明显是筹谋多年,终于有了至关重要的进展,其中各方势力平衡的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经不起一丝变动。 莫实甫击打轮椅扶手,私人医生连忙附耳,转述他意思,“莫老先生不同意,今日鉴定必须有结果。” 莫士诚笑出声,划开手机屏幕,“爸爸,我让医生回来重新采样。” 连城感受箍在腰侧的手臂,猛然收紧,手指几乎嵌进皮肉,用力到轻微颤栗,男人嗓音暗哑得听不清。 “林娴姿回香江,是想在有把握的地方制裁莫士诚,那莫士诚引出连盈盈认亲是为何。连城,莫家没那么简单,你迫切离开我,只会跳进另一个火坑。” 连城侧仰头。窗外乌云遮日,光线没有了温度,只剩灯光刺白的冷,他俯低头,从浓黑茂密的眼睫,到乌漆眼珠,近在咫尺,皲裂出摧毁的浪涌,深刻至极。 “对我来说,你才是最大的火坑。” 梁朝肃一眨不眨盯着她,呼吸的每一下起伏,胸口硬邦邦顶着她,心跳震荡如鼓。 他反倒生出笑。 眉梢,唇角,分明是笑的模样,却犹如刀峰,箭矢,是接受这场失败,预备下一场反攻的号角。 “连城,我能蓄力四年,就能再拼十年,天崩地裂我也会开辟一条路,找到你。” 连城不由自主地战栗,毛孔都紧缩,激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梁朝肃再不顾忌,吻她眼睛。 “别怕,至少你现在不用怕。” 连城掰他手臂,男人分毫不动,他注意力好像倾注在她身上,更有可能是压根不在乎,连盈盈震惊的吸气,莫士诚的打量,林娴姿暗含厌恶的态度,他靠得更近,连城桎梏在他怀里,浑身血液几乎凝固了。 他笑出声,“他们早就查过我们,或多或少知道内情。” 连城只感觉无比的窒息,四肢激颤不止,用力掰他,指甲深深嵌入他手背,掐出鲜红血痕。 第432章 第432章 贵宾室大门忽然被推开,医生和警察同时到达,泾渭分明的黑白两队,黑的,警察去往林娴姿身边,白的,医生找到莫士诚。 而后,医生重新抽血,警察带走莫士诚。 室内拥挤又迅速冷清,这次鉴定就在这所化验所,由莫实甫的私人医生全程跟随,三个小时后私人医生回到贵宾室。 “依据现有资料和dna分析结果,支持鉴定人连盈盈是被鉴定人林娴姿的生物学女儿。” 刹那的死寂。 连城下意识望向梁朝肃,他眼底闪过明显讶异,是骤然之下的生理反应,转瞬隐去,垂下眼睑,遮去神色。 林娴姿也愣住,“谁?” 莫实甫抬起手,私人医生递上鉴定结果,搀扶他坐直。 连盈盈几乎手足无措,前期的惊愕缓过来,是隐密的兴奋在涌动,她拼力克制表情,又克制不住,嘴角抽搐着,盯紧莫实甫。 莫实甫翻完报告,气若游丝,却掷地有声,“阿诚的事,我们再议,你认下盈盈,建鸿有了后,莫氏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林娴姿不可能答应,莫士诚找来连盈盈,显而易见是他的后手,“一次鉴定不能说明问题,单论长相,连城与我更像。” 私人医生忽然接话,“您怀疑我做了手脚?” 私人医生对莫实甫忠心耿耿,只听他吩咐,只办他的吩咐。 怀疑私人医生,便是怀疑莫实甫。 林娴姿不接茬儿,准备改换其他说辞,她手机忽然响起。 连城站的远,但室内太静,林娴姿接起后,听筒里隐约是男声,医药公司…药剂…不良反应广泛...... 男声汇报越多,林娴姿捏手机越用力,紧攥到骨节泛白,手背青筋鼓跳。 下一秒,她冷厉的目光扫过来。 连城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复杂而又阴霾的眼神,只看她挂断电话,再出声全然镇定了。 “既然是刘医生亲自监督,鉴定必然无疑。” 盖棺定论。 窗外光线更暗,起了风,连盈盈目露热切,奔向林娴姿,到她面前却止步,张嘴“妈妈”的口型,发声怯怯是,“林女士——” 林娴姿向她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也覆在她手背,“怎么还叫林女士,我是妈妈呀。” 我是妈妈呀。 连城眼眶一热,完全不受控,心头蓦地被挖走一块,汩汩冒着血,疼得她茫然。 这四年,她分明已经习惯这种感觉,自己也不遗余力在缝补,却好像全做了无用功。 心跳一下一下活跃,为何空荡荡的荒芜。 “妈妈。”连盈盈再忍不住,一把投进林娴姿怀里,环抱她腰,紧紧的,从哽咽到痛哭。 “我以为——我以为我没有亲缘命,有了妈妈,又变成阿姨,好像有家,又好像没有家,妈妈——” 连城瞳孔紧缩。 有了妈妈,又没有妈妈。 有家,又没有家。 第433章 第433章 窗外忽地天光大亮,乍起的乌云移开,阳光射入窗户,连城单薄的身子隐没在光线里。 室内分成亮与更亮的两半,亮的那半,是团圆,更亮的那一段,被虚化。 梁朝肃也在虚化中,四面八方的明媚,她很黯淡,唯一的色彩是眼圈红了一片,强忍着泪不落下来。 事态发展对他有利,他眼底映着她的潦倒,沉默良久。 “我带你走。” 林娴姿恰巧扬声,“梁董,既然有了结果,就不耽误你时间,感谢你百忙之中过来这一趟。” 连城倏地往前几步,她面容从刺目的光亮脱颖而出,林娴姿停顿一下,微不可察的凝固。 “也谢谢你能来,连城。” 她语气还是那个语气,忽略掉梁字的姓,连城不知道该不该自作多情一点。 她对抗梁朝肃,听他“不要自作多情”“不要痴心妄想”,她总觉得她人格还完整,可到底有了被规训的印记。 她怕因为对林娴姿莫名的情感冲动,会刻意往与己有利的方向解读。 哪怕林娴姿前后转变明显,她理智推测九成九有蹊跷,情感依旧怯弱剩下这一分。 “不用谢。” 说完,连城后悔,她的伶牙俐齿生锈了一般,找不到一点灵光。 莫实甫喘息声跌落至一个低谷,声与声之间,间隔愈发长,愈发费力。 私人医生催促林娴姿尽快送莫实甫回医院。 林娴姿干脆应了,目光落在连城眼眶上。 “抱歉。” 她揽着连盈盈,面容冷色全消,温和慈爱面向连城,“我父亲身体抱恙,不能送你,失陪了。” 连城握紧拳头,四目相对,她很像问明白,不能问,也试探几句。 但她不傻,长在豪门,跟着梁氏两父子见过太多不能挑明的场面。 包括她自己,梁母多次探问她,她明明迫切想坦白,最终都沉默。 连城绕过梁朝肃,一步步走过林娴姿。 擦肩而过的瞬间,连盈盈从林娴姿怀里露出一双眼,冰冷,漆黑。 连城没看到敌意,脊背却发冷。 视线再触碰,连盈盈又埋入林娴姿怀里,闷声撒娇,“妈妈,我现在就能跟你回家吗?” 林娴姿一言不发,抬手摸了她头发。 连城身后紧跟梁朝肃,林娴姿仿佛沉浸在骨肉团圆中,抽不出多余的时间,与他寒暄,维持礼貌。 连城出了化验所,香江地皮金贵,建筑容积率高,化验所院墙外高楼大厦见缝插针。 灿烂日光从微小的间隙中洒下一两丝。 萧达开车过来,连城有些无力打开门,坐上副驾。 萧达刚绕过车头,来不及打开后车门,一时顿在那儿,窥视梁朝肃的脸色。 男人望着副驾车窗,玻璃贴了防窥膜,一团小小模糊的暗影,嗓音听不出情绪,“机票改签最近的航班,不用回酒店,直接去机场。” 萧达愣住,他拉开后车门,透过副驾驶座位椅的缝隙,仅看见连城放在腿上的手,无声紧握。 没有反对,也不反抗,是坚定又划开一道天堑,高筑起围墙。 其实,调换样本被发现,萧达就有预感,两人恐怕要倒退回冰岛原点。 连城最想要离开,且离开后绝不会再见梁朝肃。梁朝肃也最清楚这点,香江于他,是偌大悬于眼前,不复相见的倒计时。 第434章 第434章 是他死穴。 .............................. 连盈盈认亲成功,陪同林娴姿送莫实甫回养和。 医生检查完莫实甫情况,嘱咐病情,“莫老先生病情刚得到控制,以卧床静养为主,还是不要挪动,经受刺激为上。” 林娴姿道谢,送走医生。 连盈盈候在床边,替莫实甫掖被角,探望门口,“妈妈,舅舅呢?” 林娴姿回复手机信息,“他去洗手间,你有事找他?” 林兰峰乘电梯时和林娴姿商量时间,带连盈盈回林家认认外公外婆。 连盈盈清楚,血液基因无法变更伪装,她不是真的,随时都会暴露,比如去林家。 但鉴定结果能显示是她,说明莫士诚没有一败涂地,必然有后手,她既然踏上鸠占鹊巢的路,想维持富贵尊荣的身份,就得继续顺从莫士诚的安排。 “我从小被顾叔叔收养,我找到亲人,他想过来拜访您和爷爷。” 林娴姿抬起头,笑意深,“当然可以,什么时间?” 连盈盈小心分析林娴姿神色,“现在行吗?顾叔叔上午到的香江,他很挂心我。” “——来。”莫实甫抬手。 连盈盈握住,等林娴姿答复。 莫实甫摇头,状似安抚连盈盈,“家里有一家医疗公司出了问题,需要你妈妈开会处理。” 林娴姿收起手机,意味深长,“你爷爷说得对,我现在必须离开。” 连盈盈惯常捕捉情绪,林娴姿和莫实甫对话,颇有微妙之处。 她心脏一颤,莫士诚被带走时,暗示她联系顾舟山。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顾舟山发来短信,“安排我到医院拜访。” 她以为是见林娴姿,估算她对结果的信任度,眼下竟像是见莫实甫,而莫实甫对此心知肚明。 林娴姿爽快出了病房,林兰峰等在电梯口,“梁朝肃改了半个小时前的航班,来不及与她接触。” 林娴姿静默片刻,“莫士诚突然爆出尸骨是假,设计我认连莹莹。这种时候,她离开越快越安全。” 林兰峰忽然一滞,似有所悟,“鉴定结果公布,梁朝肃有明显讶异。他那个人不简单,想来是猜出莫实甫顺应莫士诚的计划,保儿子舍孙女。” 林娴姿进入电梯,目光冷的结冰。 “与二十几年前一样,明知绑架真相,他依旧选择保莫士诚。” 林兰峰不解,“鸿哥死了,莫士诚是凶手,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再恨,为了家族延续选择包庇,在豪门里不算稀奇。可若鸿哥有了后,莫家有了实至名归的继承人,他又为什么非保莫士诚不可?” 林娴姿凝视电梯壁模糊倒影,五官,脸型,那女孩儿与她七分像。 “那具尸骨,你挖出来再鉴定一次,不管他们打什么主意,我要一个百分之百,再不会更改的答案。” 林兰峰答应,无可避免再想到梁朝肃。 他们同意冯时恩找来连城,一是为演戏,那时他们确信尸骨是真,连盈盈出现的突兀,与莫士诚斗了许多年,他们直接上当,毫不怀疑,反倒虚假。 多了连城,就是他们恰巧也寻到疑似亲缘的目标,认亲局顺理成章定在香江。 二是为了计划上双保险。有百分之三的可能,无法逮捕莫士诚。 亲子鉴定继续,他们不能任由连盈盈以假成真。 未曾料到,梁家天南海北为连城寻亲,梁朝肃竟会从中阻碍,直到他提出黄家,点明尸骨。 那会儿有尸骨在,他们千真万确是利用连城。梁朝肃看穿了,不愿涉险,他们勉强不了。 至于梁朝肃不允许连城有微小离开的可能,乃至他与连城关系真相,他们机不容发,顾不上在意。 “如果百分百确定了。”林兰峰凝重,“梁朝肃与连城关系异态,他显然在禁锢连城,我们怎么办?” 第435章 第435章 连城登机后一直闭目养神,她坐位靠窗,梁朝肃靠过道。 头等舱坐位间距宽,他身高腿长,单腿翘起,叠在另一条腿上,脚尖与前座也留有余地,连城却像结结实实被堵着里面。 “我们结婚。” 连城以为听错,忍了忍,忍不了,睁开眼。 梁朝肃松弛的坐姿,侧身偏向她,手臂横在扶手上,他出门在外总有一种严肃板正,这会儿显而易见的放松,连城却觉得他这几分写意松散之下,是弓弦绷断致命危险,是回国后的温文面具粉碎,悉数放出心中囚兽的自在。 她嘴硬,“你娶谁,我嫁谁?” 梁朝肃面目悬停在连城一臂之外,他登机后脱了外套,黑色衬衣解了领扣,喉结,锁骨,袒露的一小片精壮饱满的胸膛,张满侵略性的野气,刚硬。 压倒式的气势。 连城有些恐惧,恐惧他无所顾忌,再回到那四年。 “娶你,嫁我。” 连城拉开距离,后背紧紧贴上舱壁,舷窗边棱硌的她一颤。 梁朝肃钳住她手腕,机舱光线不算刺目,映得她指尖白润无瑕,没有血色,像极了羊脂白玉。 可玉石太冷,他如何都无法催生她情热,哪怕一丝留恋。 “若无意外,林娴姿是你母亲,只是时机不好,她认不了你,带不走你,但不会太久,可能是夏天,最晚不会超过年底。” 连城惊愕望着他。 香江,她来得殷切,走得仓促,仓促的没个确切答案,又仿佛尽在意会之中。 这种看得到、握不住的不确定,梁朝肃诡诈,应该大加利用。明里拖她,暗地协助莫士诚。 她毫不反抗上飞机,便是预防他这点,始料未及他竟会直接肯定。 “你拿她威胁我结婚?” 梁朝肃掌心紧贴她掌心,分开她手指,十指相扣,她白,他黑,细腻与粗粝,衬得他疤痕也狰狞。 像荆棘丛锁着玫瑰,野兽囚养公主。 强与弱,夺与逃。 看似贴缠,永远对立。 “你有录音,我威胁不起作用。” 他在香江精神始终紧绷,有疲态,却不沧桑,一张脸深刻,冷冽,又莫名淡漠。 仿佛最差的结果已经出现,他措手不及,反倒因此有了最坏的心理预备,不再畏惧了。 连城一口气更不敢松了。 从林娴姿改口认下连盈盈,就知道她情况必定危急严酷。 梁朝肃城府深沉,远超常人,他动没动手脚,她其实并无底气能看穿。 至于录音,确实能克制他,可国外还有梁正平。 再加姚念慈恨她至极,大概率会与莫士诚携手报复到林娴姿身上。 这场认亲确如梁朝肃所言,对她,对林娴姿都不是好时机。 她一言不发,梁朝肃眼神深邃了一些。 “你回国不是为毁了我吗?” 连城一怔,视线探入他眼底。 梁朝肃任由她审查,甚至有张狂的笑意,“我用梁氏集团的名义,向外声明我们是兄妹,忽然结婚,不影响你将来起诉我,只会立刻引发舆论,助力我的对手。” 他手掌宽厚,温度灼烫,那一刀对他身体的损害,正在逐渐恢复,力道也恢复,连城用尽全身力气,挣不开分毫。 “他们群起攻击我,我焦头烂额,资金掣肘,正好没了私下插手莫家的精力和资本,你高枕无忧。” 连城目光一动。 “你忌惮梁正平,清溪谷之后,他回来也无济于事,梁氏只会被人分食殆尽,一无所有。一切按照你在冰岛定下的预期,我身陷囹圄,梁家倒了,几个月婚姻平你四年痛苦怨恨,免除余生被我纠缠,不好吗?” 第436章 第436章 连城脑海炸开,牙齿磕磕碰碰的,情不自禁哆嗦。 “你不会的。” 梁氏是梁朝肃一切依仗的来源,他不会自毁根基。 他愿意伏法,身败名裂了,梁氏也会被人攻击。 可几十年发展根壮叶茂,对他死心塌地的追随者不少,体量可能会大幅缩水,但不至于万劫不复。 梁朝肃出狱后,梁氏最低也会是小微企业,存有根基。 梁朝肃解开她安全带卡扣。 国内航班没有强制要求,飞行期间一直系安全带,连城起飞后不解开,潜意识的戒备他。 这会儿惊怔之下,来不及反应,被他胳膊捞起,放在腿上。 下午航班人多,连城汗毛倒竖,环顾一圈,侧面前后的乘客几乎都在犯春困,不曾有人注意。 “四天后是你生日,南省的樱花开了。”梁朝肃嘴唇似有若无擦过她脸颊,气息潮热,击打入她耳朵,“我们下飞机去领证,四天后公布婚讯,一个月后办婚礼。” 连城从他的惊雷里找头绪,可太乱了,一眼望过去,对她而言全是胜利,仿佛唾手可得。 他嗓音低沉磁性,醇厚的蛊惑,“你排斥亲密,可以有名无实,只挂梁朝肃太太的身份。” 连城更眩晕了。 倘若两人像牌桌对弈,他谨慎、老辣,却次次突进、炸裂。上一张牌分明要破坏她,偏偏又撕碎自己。 连带回忆分析他每一步,都好像带着诡谲酷烈的血色。 她有数道伤口没有愈合,沈黎川会小心呵护,找来良药。 他要划出自己的血,十数倍灌溉她伤口,不是滋养的办法,却狂热至极,近乎兽类野蛮的掠夺和供养。 ........................ 于此同时。 顾星渊看着屏幕上短信,整个人也恍恍惚惚,好半晌回不过来神。 再回拨过去,梁朝肃登机了,手机关机。 他又不能找秘书来帮助他理解,显得他好像没有经受义务教育。 恰巧何记年来找他,敲了三次门,室内毫无反应,吓了一跳,失礼闯进来。 见顾星渊魂不守舍,却好端端坐在办公桌后。 何记年大松一口气。 看来是被喷自闭了,不是想不开自杀。 他安慰,“刘李村事态持续恶化,外人不知梁董计划,着急上火,破口大骂是正常的,他们失态越多,说明我们计划进展越顺利。你现在唾面自干,就当卧薪尝胆,等到计划成熟,一举收网,骂你的人大跌眼镜,自会排队过来向你道歉。” 顾星渊眼中闪过怜悯、同情,翻转手机,屏幕朝何记年,“你念。” 何记年近视,紧走几步,屏幕上短信界面,发自梁朝肃。 他立即严肃,“调来周大志,辞退......何记年?” 顾星渊痛心疾首,“你们梁董糊涂了,我怀疑他去香江,用脑子换了旁的东西。” 何记年正在冷不防的迷乱里,下意识跟着问,“旁的什么东西?” 顾星渊纯属随口胡诌,“我哪知道,不过香江那地儿,封建迷信生生不死,听说有东南亚降头术,拿你有的,换你要的。他全身上下,就是他智商最值钱,玩这么大,总不能老婆追到手了?” 何记年已经反应过来顾星渊是胡言乱语,懒得与他计较,招呼不打,拂袖离开。 顾星渊耸肩,何记年看起来毫无慌乱,他自然也不必急。 一个亲手提拔上来,忠心不二的脑残粉心腹,忽然不要了。 这事儿,在华夏五千年历史里比比皆是,拎出来可以单开一篇史记。 叫我要搞事列传。 第437章 第437章 清溪谷情况紧急,梁朝肃机票定的却是南省,很难不叫人觉得他早有预谋。 出了vip通道,张安接机,先替连城开车门,再从萧达手里接行李。 萧达陪同出差一趟,梁朝肃驭下严苛,并非待人苛刻,放他一下午假修整。 萧达迟疑,他知道梁朝肃要与连城领证,可飞机上两人没有达成一致,连城抗拒任何加深束缚的关系,哪怕只是形式。 “梁先生——” 梁朝肃瞥他一眼。萧达不敢啰嗦,目光越过他望进车内。 连城面无表情坐后座。 副驾上堆满杂物,张安的外套、烟盒、手套,零零碎碎繁杂生乱,他不由侧目看张安。 梁朝肃已经上车,张安替他关车门,神色自得,压低声向萧达透露。 “上次去清溪谷,连城小姐坐副驾,这次我吸取经验。知道梁董喜洁,我那些东西准备都是新的。” 萧达又看他一眼,几分无语,没有说话。 倘若连城不愿坐后座,副驾坐不了,她立马扭头打车,张安只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让连城生误会,触怒梁朝肃。 连城坐了,不是他机灵起了作用。 或许,偷换样本被发现,对连城,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看,是打回原点。 对梁朝肃这种智计强悍到极致的人,反而能更进一步。 连城回到小两居租房,老小区变化一日千里。 铁栅栏大门换了,门口加装人脸识别,透过门页间隙,大理石影壁挂黑底led白光的大字,幸福家园。 连城被保安拦在门口,打物业电话,联系房东,一通核对后,带她录人脸,又看梁朝肃。 男人个子很高,身型挺拔,样貌冷峻,西装革履拉着行李箱,一看就很贵,不好惹。 “这位是你男朋友?如果你们同居,要先取得房东同意,在物业备案后,我们才能录入他的信息,不然只能登记访客进去。” 梁朝肃露出笑意,十分配合,“现在是访客,在哪里登记?” 保安岗亭还有一人,打招呼让他过去。 连城录完人脸信息,保安忙活完也放松,嘱咐她,“最近小区整体升级改造,你们2栋要加装电梯,刷外立面,路上杂物多,陌生面孔多,发现任何不对,或有不便,你打保安岗亭电话,我们夜里也有人值班。” 连城道谢,“怎么突然开始升级,我之前离开,听说大部分业主意见还没统一。” 王姨每次买菜都能听到一耳朵,多事、骗钱的不满之语,回来后又担心房东出了改造费,以此涨房租,很怕连城手里钱不够。 保安就笑,“那你应该离开很久了,要掏钱肯定不愿意,不掏钱哪有不赞成的。再说,现在满城开樱花,老城区太落后,不好看呐。” 连城沉默。 从机场到租房这一路,绯樱大片大片绵延不休。 高楼大厦,行人车流,淹没在盛大浩荡的红粉里。 连同这座城倾倒了全国。网络上热点高的爆表,结婚的,求婚的,恋爱的竞相奔赴来。 南省成了最赤诚唯美,浪漫缠绵的朝圣之地。 门口又来生面孔,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外卖小哥,远远见门开着,把手一拧,闷头往里冲。 保安如见哥布林入侵,岗亭里的保安也冲出来,一个抓车头,一个拉外卖箱。 连城不太管闲事,各行各业总有冲突,不动手不辱骂,她扫两眼进门。 “小区忽然改造,不用业主集资。” 梁朝肃走在右侧,六点钟夕阳余晖,橘红色透过老梧桐洒在她身上,单薄俏丽的模样无限放大,脸颊睫毛仿佛发着光。 “是我。”他搂住她肩,“樱花初开,省里文旅局牵头,开展老城区市容市貌巩固提升专项行动,老旧小区阻力大,我资助一些。” 连城拂掉他手,绕过沙堆,上楼梯。 时至今日,她再为梁朝肃撒钱行为,找其他理由,未免太睁眼说瞎话,非愚则诬。 还有满城春樱。 若她没怀孕,按梁朝肃原定计划,此时她应该正治疗不孕,他开始求婚。 说不定引发的舆论,会被称为樱花浪潮,最后被他早有准备投资的互联网司,引导成祝福。 第438章 第438章 现在仿佛扳回到他的计划,可连城有了主导权。 她找钥匙开门,梁朝肃第一次踏进她租房。 整体面积小,装修是老旧中式风,揭开满屋防尘布,客厅摆设几分官气,显得冷冰冰刻板。 连城从厨房出来,她从头到尾没动手,烧了一壶茶,姑且待客。 “坐。”她示意梁朝肃。 男人将手里防尘布叠放好,不客气坐主位,连城更不客气,搬来餐桌的红木椅。 椅子是广式老款的,凳腿高,高靠背,放在沙发正对面,隔着一张茶几,她像登基,梁朝肃是觐见。 梁朝肃明知道是为防他不轨,这幅“雄赳赳气昂昂”,像别着小性的场面,逗的他笑意出眼尾。 “晚上吃什么?” “包宿不包餐。” 若有可能,连城不会带梁朝肃过来,可飞机上两人不一致,有一点却明确。 梁朝肃带她回了内陆,并非不能远程动手脚,苏成怀就在新加坡,他一个电话,一通指令,自有人为他指挥奔波。 连城想到苏成怀,忽然脑海炸出一个可能,“我刚回国,你为什么派苏成怀去新加坡?” 梁朝肃喉结滚动一下。 连城注意到,“你坦诚,我坦诚。” 梁朝肃,“那时有些猜测,但毫无证据,苏成怀去新加坡只是预备,冯时恩出现,我才动他。” 连城有多清楚他的城府,当下依旧脊骨发寒。同理,飞机上他的话,更不可能信了。 莫士诚猝然爆料,他毫无预备下,那段地狱预告般的话才是真。 能蓄力四年,就能十年,天崩地裂不能阻挡,又怎么会自毁根基。 室内开了灯,窗帘也拉开,暮色与灯光交织,梁朝肃在柔和的光影里,异样的坦诚,“我对你从无假话,说出口的,都是真的。” 连城不吭声。 回想过去,她总以为他在骗她,甚至谎言编造的完全不走心,冰岛上更觉得他恶心至极。 爱,娶,全为她,一出口,风听见都呼呼嘲笑。 如今连城也不信。 这种不信,是不信有人会因为爱,而惩罚被他爱的人,而非不信他违背所有人性的占有。 “我不接受登记领证。”连城试探。 她不可能一天24小时形影不离,盯着他不搅和莫家局势。 且就算能形影不离,他真要动手,连城不能动录音,毫无阻挡他的办法。 梁朝肃目光停在她脸上,眼波幽邃,深浓,似黑暗一口枯井,等她落进来。 “你可以向外公布婚讯。” 梁朝肃眯眼,仅到这种程度,他并不满足。 连城攥紧手,她其实察觉到一些细节,梁朝肃给出录音的节点,十分巧妙。 清溪谷梁正平来势汹汹,她知晓,被她误会日久的建筑修复一直默默进行,她也知晓。 一份自呈罪状的录音,直击她心底,又不能直接送他伏法。 等于一张支票开出来,好处他先享了,她开始对冰岛根深蒂固的印象生出怀疑,他为何这样,为了什么。 也有了底气,紧绷神经缓下来,他偶尔肢体亲密,她看在录音份上能忍则忍。 而录音兑现,要几个月之后。 那她现在也如此,公布婚讯,让同行找他麻烦,只占好处,不要领证坏处。 梁朝肃探身,与她距离稍微近,却像齿尖爪力的凶兽迈出一大步,气势连同乌漆的眼睛,牢牢定住她。 “各退一步,不领证,办婚礼。” 他说完,舒缓了语气,含着浅笑,期盼,更期待。 “你穿婚纱一定很漂亮。” 第439章 第439章 翌日是星期一,白瑛值完周末夜班,等红绿灯期间,给连城打电话。 “你昨天下午回来了?” 连城有鼻音,嗯一声。 白瑛,“看到满城樱花了?” 连城顿一瞬,才又嗯。 “什么感想?” 连城沉默。 白瑛其实明白这份不言之言。 不由看向车窗外,斜风细雨,樱花大簇大簇刮下枝头,粉白的花瓣沾着雨珠,漫天漫地。 名利圈浪漫大多也是送玫瑰,豪横的全球空运九万朵。 圈子里最奢华的一次,是吴孙两家继承人求婚,两千万朵aaa级厄瓜多尔红玫瑰,通铺蜈支洲岛的沙滩,烟花放了一夜。 第二日,烟花冷了,玫瑰无用,一部分商业回收,一部分捐赠,靡丽旖旎转眼即逝。 梁疯这一城樱花,长长久久,壮阔无边,但凡女人有一份细腻情丝,花开的那刻,看满城粉雾,人潮攒动,千万人动魄魂牵,都是沾了她的光,定然怦然心动。 可对连城不行,她能对亿万男人有非分之想,都不会对梁疯生出一毫。 毕竟,那十八年真情实感,不当哥哥,也做不了情人。 “你在梁氏吗?”白瑛看时间,“我有两件事,想跟你聊聊,中午去北门桥的烧鸟酒场,怎么样?” 连城嗓子肿痛,“什么事?” 白瑛虽是骨科医生,但有基本敏锐性,“你感冒了?鼻子堵,声音哑,发热吗?” “神仙。”连城夸,“低烧。” 白瑛脸色忽地阴沉,“请假,我现在去找你。” 连城听出她凝重,忍不住笑出声,气息冲撞喉管,又痒又疼,她咳嗽。 “我贫血,不是贫命,低烧而已。” “我知道低烧,但你请假,至于原因,一时半会儿电话里说不清。” 连城云里雾里,喝水润喉,“我在幸福家园,梁朝肃早晨上班发现我发烧,批我一天假。” 白瑛心事重重,没察觉连城话中隐意,“好,那你这会儿早餐吃了吗?” 连城预判她,“你不会要带我去医院体检吧?没必要,我已经吃了退烧药。” 白瑛态度强硬,挂断电话。 她离连城租的地方有些远,路上更是拥堵,到处站满警察。 交警维护交通,特警巡防安全,穿着蓝制服的民警分散在绿化带,白衣服的三级警监也出动,被懂警衔职称的人拉着拍照。 白瑛无奈绕上城际高架,偏偏撞上外地涌进南省的车流,交警临时征用可变车道,堵了一个小时才赶到连城门口。 连城烧仍未退,额头更烫,手脚却冷,白瑛查完她服用的药,量完体温,脸色彻底黑沉,极度的不安。 “你打保胎针的反应都有哪些?详详细细告诉我?” 连城被她惊住,“我低烧跟保胎针有关系吗?” 白瑛神色太诡异,她回忆,“当时除了没有食欲,味觉,其他都正常。” “你在香江时,我们通过一次电话。”白瑛吸口气,“我当时说在论坛看到一篇帖子,不是唬你。” “最近有内幕消息,你注射的保胎针,出自莫氏幕后控股的医药公司,这家公司在临床试验阶段,隐瞒了很多不良反应的数据,其药剂成分也来历不明。” “有医生猜测,针剂之所以保胎疗效明显,是牺牲了母体安全性,在有意降低母体的免疫力,为了胎儿发育创造有利条件。” 连城呆住,脑海里蓦地闪现鉴定结果宣布后,林娴姿接到那个电话,医药公司…药剂…不良反应广泛...... 挂完电话,林娴姿就改变态度,直接承认连盈盈。 “可我之前挺好的。” 白瑛拽她出门,“挺好就对了,如果副作用这么快有显现,莫家早陷入丑闻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捂得严实,群众不知情,医生圈里有关药剂的不良反应,早隐隐约约有风声,你注射那会儿,很多妇科大主任就很不推荐这种针剂。” 第440章 第440章 经过门口,连城换鞋,鞋柜完全拉开,最底层两双黑皮鞋闯入白瑛视角。 “男鞋?在你家里?”白瑛眼神儿直愣愣,“野男人?” 连城脊背一僵,错开视线,“我预备告诉你的,我——决定和梁朝肃月底办婚礼。” 核弹从天而降,炸得白瑛三魂丢六魄,只剩一魄气若游丝。 “什么婚?什么礼?你跟谁?” 连城抿唇,“结婚的婚礼,我跟梁朝肃。” 白瑛张嘴闭上,再张嘴,闭上,反复几次,彻底魂飞天外。 喃喃道:“这一城樱花劲儿真大,是我傻了,还是你醉了——” 去医院路上,两人都浑浑噩噩,各有各的懵。 连城借用白瑛医生账号,登录大大小小的医学论坛,有关针剂的讨论要么点到为止,要么捕风捉影,稍微深入一些,链接点进去,白底黑字404了。 白瑛刹车,路上又堵车,两对拍婚纱照的男女穿过车流,一对凤冠霞帔,一对婚纱圣洁。 她盯着看了半晌,迟钝问,“你动心了?还是——” “是后面这个还是。”车流挪动,连城催她开车,“我别有企图,香江的事太乱,三言两语理不清。你先把药剂的事儿讲明白,这对我很重要。” 白瑛答应,“我家医院在二环,照这个堵法,下午才能出结果。我们改道就近公立,等结果的时候,我替你打电话问我国外导师。那你和他——结婚,是什么章程。” 连城面无表情看屏幕,“明天选婚纱,三天后公布婚讯,这个月筹办婚礼。” .................. 另一边儿,香江养和医院。 连盈盈接到顾舟山电话,避出病房。 她前脚离开,后脚病房溜进一个男人。 中等个,干瘦,花白头发乱糟糟,穿着香江出租制服。 莫实甫清醒着,正对着床的壁挂电视播报新加坡本地新闻。 “老爷。”花白头声音很年轻。 莫实甫撩他一眼,示意他反锁门,“内地有动静?” “梁朝肃没有,但老歪传消息,梁连城忽然被朋友拉去医院抽血,林家有人跟着。” “她这是迫不及待要确定啊。”莫实甫叹气。 花白头手机震响一声,他抬起查看,神情立时急切。 “内陆南省这两天樱花开得好,市区车堵,梁连城改了目的地,现在已经进医院了。老爷,拦不拦,您定个主意。” “士诚那边儿如何,什么时候能引渡回新加坡?” 花白头摇头,“林家一直盯着,难。” 莫实甫没说话。 花白头早来香江,到这会儿还只能扮出租司机,外面林家一定封锁极严,铁了心要钉死莫士诚。 “我亏欠渐鸿啊。”莫实甫心中难受。 “你传达我的意思,莫家血脉多久都能认,士诚的事等不及。渐鸿媳妇验过骸骨是钩子,取血验dna这步,无论如何吊着她,拖她分心,再不济闹出事来,分出林兰峰去内陆,让林家和梁氏那小子争。” 花白头受莫实甫一手调教,很有几分本事。 莫士诚不会凭白暴露骸骨,最后关头折腾这一哆嗦,固然是推连盈盈上位,替他办事,更多应该是针对梁朝肃,认为梁朝肃对他有益。 他迟疑,“可二爷曝光后,梁朝肃一直没动静,显然是察觉了。这样看,我们引林兰峰去内陆,梁朝肃也未必会与林家起纷争。” 莫实甫话讲多了,气息不济,粗喘着扣上氧气面罩。 思忖花白头说得有理,年后国际资本源源不断向梁氏注资,新加坡商界议论纷纷。 研究梁家近几年扩张的路子,简直又狂又野,很不按路数出牌,却又草灰蛇线,不经意埋下伏笔。 往往是别人设计坑他,最终他奇招杀别人。 “你把士诚的事交给刘医生,亲自去内陆,先摸清梁家那小子态度。亲兄弟都能相争,他现在不争,是还没逼到要害。” 花白头领命离开。 第441章 第441章 连城抽血结果一个小时后出。 白瑛坐不下,在等候区来来回回转,“你要出现问题,我这辈子恨死自己。” 连城坐着,握着她手机,等大洋彼岸她导师回电。 “针是我打的,任何副作用是我作的,与你无关,不要有负担。” 白瑛觉得她不对,蹲在她面前,“我爸从冰岛回来就说你轴了,道德感太高,罔顾自己感受,一有坏结果先把自己打成罪人。我一直以为他又神神叨叨装心理大师,原来是你真这样想。” 连城不太想议论冰岛。 梁朝肃现在宽宏大量的样子,总让她审判冰岛上那个不安惶惶的自己。 如果他的话都是真,那她那些忧惧,颤栗,穷心竭力的抗争,是自作自受吗? 可她不想与他在一起,那种关系太炸裂,她接受不了,她有拒绝的权利。 偏偏走到现在,她答应与他结婚。 白瑛没错过她脸上一闪而逝,麻木的难过,“你在难受,因为结婚?” 连城撇开眼,“不是,这次我自己选的。” 楼梯大步横跨上来的男人一怔。 白瑛背对着,丝毫没察觉,“可你眼睛像在哭,他拿林娴姿逼你了?” 连城望见了,打招呼,“沈黎川,你怎么来了。” 沈黎川缓了脚步,他大衣落了雨丝,乌黑头发湿漉漉,粘着几瓣樱花,落拓的狼狈相,但他眉眼清润,很有修养,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他气质也越来越成熟。 一股沉稳,温厚的俊逸。 “白瑛告诉我,你在医院,我顺路过来看看。” 白瑛瞪他,两人做队友查了点东西,互通消息惯了。刚才沈黎川联系她,漏了句口风,他立刻就到。 连城望白瑛,“只是低烧。” 白瑛见她不像生气,讪讪一笑,旋即放松侃,“沈氏在城西,中心医院在城东,南辕北辙,你顺路。” 沈黎川脸上笑意浮浅,眼睛望连城。 他来时许多冲动,问身世,问结婚,到了跟前,她苍白至此,他一不能要求改变她决定,二改变不了现实,徒添她心理压力。 “不管东西,还是南北,顺路总归好一些。” 连城握紧手,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眼底又分明什么都知道,不曾多问,一句顺路,是他态度。 可能不理解,可能很疑惑,但都抵不过信任她,哪怕一腔好心,也怕落在她身上成负担。 “结果什么时候出?” 连城仰头望他,“十一点半,还有四十分钟。” 沈黎川隔一个座位坐下,“饿吗?想吃什么?我去买。” 白瑛懒得坐,立在原地,“时间太晚了,连城想早餐并午餐,她请客,我买单。” 沈黎川温声问,“那我呢?” 白瑛想说没准备带你,到底出口前,先看连城。 中心医院在老城区,门诊部还是九十年代的五层小楼,窗户正对着街,雨雾樱花,烟粉忧愁的美感,透进窗户却是寒意潮湿。 冷了气氛,白瑛准备开口,连城忽然弯眉眼,“去。” 她挽白瑛胳膊,“高中后街那家老淮扬怎么样?蟹粉狮子头,清滋排骨,桂花糖藕,我们大学后就再没有聚过。” 白瑛心头塌陷,他们高中约好在南省读完本科,一起出国留学,从研究生到博士后,深造一身知识,回来报效祖国。 第442章 第442章 这可贵的中二病不过一年,大学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刻,全变了。 连城偷偷填报北方,沈黎川留在南省,她读完大一,以交换生身份出国。 三人行,分崩离析,再回不去,更凑不到一块儿,坐下来吃段饭。 “我同意。”她探头看沈黎川。 沈黎川竭力控制目光,又控制不住,像被线牵着,拴在连城身上。 “老同学是要多聚。” 再多,沈黎川说不出口。 他隐隐明白,连城以前避免相处,如今不避了,是她真的打算跟梁朝肃结婚。 那人得到满足,不会再纠缠过去针对他。 不远处电梯口忽然涌出一波人。 先头黑西装分成两列,中间男人大步流星,大阵仗,强声势,走廊里人群纷纷提前躲避。 白瑛诧然傻眼,“梁疯怎么带这么多人......”她反应不及,看见沈黎川,“抓奸?” 男人径直走向连城,保镖停在等候区排椅外围,粗略扫过,不下八人。 梁朝肃身手强悍,平常六七个人撂不倒他,重要场合带保镖撑场面,私下更偏好单独出行。 且他应是匆忙之下赶来,凉风寒雨,沈黎川穿羊绒大衣,他身上仅一件白衬衫,棉质的衣料,被雨润湿黏在肩头,凸显出精壮的轮廓,肌肉蓬勃贲张。 连城站起身,“你要做什么?” “你来医院检查,怎么不告诉我。” 他神色不好,一把搂住连城肩膀,视线扫过白瑛和沈黎川,阴冷,戾气。 吩咐保镖,“联系科室主任,检查我夫人的血样。” 白瑛本来被他眼神刮得害怕,闻言壮胆出声,“连城发热一直不退,我带她抽血确定病因。” 梁朝肃表情发狠,“热心肠,没脑子,如果她血样被人带走,出了差错,你白家绝不会好过。” 他气势毫不收敛了,浑身阴鸷至极,白瑛在冰岛指着鼻子骂他全家吃屎,那时候他眼神也利,却不曾有如今的强悍爆发,震慑她脚软。 沈黎川跨一步,挡住白瑛,却没说话。 连城意识到什么,挡住白瑛,拽住他衣襟,“是莫士诚的人?还是......林女士?” 终究不曾相认,又在大庭广众之下,连城依旧是尊称。 梁朝肃背对窗户,粉红烟云柔情多姿,他杀气腾腾,森然怵目。 连城心脏紧缩,“是莫士诚?他不是已经被捕了?” 梁朝肃眼底漆黑深浓,盯着她,洞穿她,“你来医院检查,是创造机会,让林娴姿确认?” 连城不否认,“这只是微小一方面因素。” 更多是药剂,她以前除了难孕,身体素质上佳,当时注射保胎针,反应比白瑛预估好很多。 基于此,倘若她也受到影响,那针剂的不良反应应该很普遍,而保胎针辐射世界范围,一旦查实是公司刻意隐瞒临床数据,林娴姿这个负责人将面临多国起诉,处境比她预估棘手一万倍。 “梁董。”保镖队长立在走廊。 梁朝肃问,“有人动手脚吗?” 保镖队长不吭声,瞥一眼白瑛和沈黎川,低下头。 梁朝肃眯起眼,抬步走过去。 第443章 第443章 连城拉住他袖子,“我想知道是谁。” 梁朝肃另一只手掌覆上她手背,温度很凉,似乎已经退烧,他眼底有松缓。 “我会告诉你答案。” 是告诉,不是让她旁听,连城皱着眉,没松手。 梁朝肃垂眸打量她,“不信我?” 连城看着他,香江倒是信了一回,以为他改了,不过一天,事实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梁朝肃还是梁朝肃,在莫家的事上,只会圈着她。 梁朝肃斜瞥一眼沈黎川,又望连城,撩起她脸颊发丝,别至耳后,“我们即将公布婚讯,你是我妻子,我不会骗老婆。” 连城只感觉头皮发麻,众目睽睽,动作缠绵,她不受控松了手,结束这份亲密。 梁朝肃一张脸由晴转阴,一言不发走到保镖队长面前。 保镖队长声音压得很低,“夫人的血样被人换了,情况很复杂,调取监控显示前后有三批人,我把人脸筛选出来发给萧先生,萧先生回复,有把握,让您放心。” “而夫人血样检查项目,不单是检验发热感染,还查了其他很多项目,几乎涵盖体检所有血检项目。” 梁朝肃脸上涌现一阵波澜,却没表态。 保镖队长果然还有消息,他侧跨一步,整个人背对等候区,“萧先生来不及亲自汇报,让我转述,您在香江期间,白瑛和沈黎川一直在查狐天德。” 梁朝肃眼底暗了暗,迅速归于平静,让保镖队长原地等候。 他转身回到连城身边。 连城目不转睛盯着他,刚才保镖队长的动作,几乎等于不打自招。 这里面有事,就要瞒着你。 “是谁。” 梁朝肃牵住她手,面朝沈黎川的方向,“前后三批人,林家,莫士诚,多出来的一批,我让萧达查。” 连城怔忪。 不待她问,梁朝肃视线攫取白瑛,“你让她体检,什么原因?” 白瑛没打算瞒他,且瞒也瞒不住,就连城身体而言,梁疯知道只会比她更积极。 “连城之前注射的保胎针,出自莫氏旗下制药公司,最近有受众出现不良反应的传闻,她忽然低烧,我怀疑是前兆。” 梁朝肃面色陡沉,寒气愈发浓,愈发压迫。 林娴姿那通电话,他也在场,莫家反应很快,等他们回到南省,消息基本被压下,放出了很多烟雾弹,具体出问题的药物并不明确。 他虽然吩咐苏成怀在新加坡打探,却未将药物与保胎针联系到一起。 白瑛顶着他目光,皮肉仿佛被射穿千百个洞,她既怕又内疚,“梁朝肃,保胎针是我给她打的,你要报复,我不反抗,但现在要紧是等结果出来,确认连城身体无恙。” 沈黎川张嘴要说什么。 梁朝肃视线立即盯住他,“闭嘴。”他神情阴霾,似乎担忧连城,顾不上与他们计较耽误,命令保安队长,“送他们走。” 白瑛立时急了,“我要知道结果——” 下一秒,余光发现连城向她递眼色,没有额外示意,就是暗示先离开。 白瑛一头雾水却听话扯走沈黎川,她与连城长年默契,这种境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梁朝肃本就认识检验科主任,一通电话联系好,主任在抽血大厅等他们。 负责抽血的是科里最有经验的护士,连城之前抽血是左臂,这次换右臂。 第444章 第444章 她坐在椅子上,纤细瘦弱的胳膊横在窗口,锋利的针头埋入血管。 梁朝肃不由握紧连城另一只手,胳膊撑在椅背,虚虚环着她,“疼吗?” 连城觑他一眼,采血中不好挣扎,冷冷撇过头,“我成年了,不怕打针。” 主任闻言笑出声,“既然梁小姐勇敢,血生化大项查完,最好再查一下肿瘤标志物,若是没问题,再配合影像,基本就能确认健康。” 梁朝肃数护士预备了六支采血管,“要再多抽多少?她重度贫血,早上已经抽过一次,会不会有影响?” 主任惊讶,豪门有钱,最重视身体健康,日常营养不缺,运动不少,除了上年纪,或压力大的继承人,千金名媛,闲散二代身体不会差。 “那是要多注意,您妹妹可以先查血生化,过几天再查其余的。” “不是妹妹。”护士拔针,梁朝肃摁住棉签,搂着连城起身,“我夫人,马上公布婚讯。” 主任瞳孔地震。 采血大厅侧边是楼梯口,门半掩着,一个带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躲在门页后,手里攥着几管血样,正在打电话。 “刘医生,没想到梁连城的血竟有三波人抢,林家和二爷,还有一批是顾家,全被梁朝肃一网给搂了。咱们晚了一步,因祸得福没被他发现,他们眼下又重新抽了血,还要换吗?” 刘医生以前只做私人医生,第一次接触到莫实甫的隐藏王牌,新官新印,万分小心慎重。 “要,林家的人没那么轻易罢手,回马枪这种事,林娴姿的老路数。” 鸭舌帽探头,听不清男人和主任聊什么,站姿笔挺,白衬衣黑西裤,隔着距离都威压深重,压得人心虚畏惧。 他手臂紧紧箍着女人腰肢,宣告性扣在怀里,偶尔女人挣扎,他立即收紧,又怕力道勒到她,俯首轻吻她额头,安抚她。 占有爆棚,远超常人。 鸭舌帽声音压得更低,“梁朝肃不好惹,他现在要和梁连城结婚,事关他老婆,这会儿肯定戒备得很。内陆不是香江,林家未必敢回马枪,但我们动手八成会被发现。” 刘医生觉得被藐视,“你在质疑我决策?记住,梁朝肃着急结婚,更说明他怕了,怕林家认下梁连城。因此就算你被发现,他也绝不会帮林娴姿对付二爷。” “但林娴姿要是确定了,就再分不了她的精力。等知道女儿被狼娶了,只会激发她的斗志,对二爷穷追猛打,速战速决好救女儿。” 鸭舌帽实在犹豫。 刘医生嗓音阴森森,“你也知道来了三波人,二爷的人,是还不知道莫老先生动手帮忙,那顾家出现,只能说明他们心不齐,有自己小九九,内忧外患,你拿二爷的后半辈子跟我赌?” 鸭舌帽不敢赌。 中午十二点,检查出了结果。 连城各项数值正常,贫血有恢复。 下楼后,连城先发信息给白瑛通报结果。 梁朝肃搂着她肩膀,拉开副驾车门,“我看了国内婚纱品牌的宣传册,有你以前喜欢的款式,定了明天上午见面。” 连城头皮僵硬,被他推着上车,“我以前喜欢婚纱?什么时候?” 梁朝肃探身进副驾,替她系安全带,卡扣咔嚓扣合,他不出去,转头望她。 “你十六岁。” 他气息太近,喷在她面颊,潮热,有力,连城仓皇躲避,避不开。 梁朝肃扣住她下颌,鼻尖抵在她鼻尖,“在我生日那天打电话到部队,祝我生日快乐,礼物是你看中一款大拖尾、一千五百万的婚纱——” 连城回忆起,猛然僵硬。 梁朝肃眼底有笑,有暗潮,像在控制,又像忍了许多年,跟她算算账。 “赏我一个机会,将来买给你,嫁给沈黎川。” 第445章 第445章 连城脊背紧贴座椅,手探进座椅侧方,摸到位置调节器,小腿发力,座椅蓦地后撤。 梁朝肃看起来像毫无防备,手悬停半空,脸色不算阴森。 连城有所了悟。 他看见沈黎川固然不爽,但沈黎川没有逾矩表现,知道婚事,没有反驳阻挡,自然点不着他火气。 突然提过去,重点在试探她,提醒她,以防她见到沈黎川,改变主意。 “试婚纱的地点发我,我明天上午约白瑛定款。” 梁朝肃手指一拨调节器,连城猝不及防弹回来,牙齿结结实实磕在他唇角,印上一道透亮的水痕。 “叫来白瑛,白瑛再喊沈黎川,听他给你意见。”他心情不舒适,摸她牙缓解像掰,眼睛透出几分锐利。 连城心中只道,果然,这次没猜错他。 且在医院听他逢人夫人,见人婚讯,分明嫌恶人多场合,挤都挤不下的电梯也进,她早怄火了。 忍了忍,双手扒拉他手臂,“四年加今年,你揪着不放五年了,就这么在乎沈黎川?” 梁朝肃静默,闷沉沉注视她。“我不该在乎?” 连城冷呵,“你当然该在乎,你喜欢他。” 梁朝肃面容倏地阴沉,连城感觉他胸膛急促鼓了一下,仿佛深吸一大口气。 平息了情绪,他喉咙挤出笑,异常危险。 “你推苏成怀爱我,现在我又喜欢沈黎川。”他在磨牙,“我性向是男是女,你没点亲身体会?” 这话,很混不吝,又野又辣,配上他锋利有攻击性的眼神儿。 连城浑身警铃大作,想要结束,又挂心医院血检钓出那三波人,她对形势一知半解,不能推算结果。 还有保安队长下意识遮挡动作,莫家如今锋芒激向,连城不敢大意。 硬着头皮捧住他手,用力钳紧,不让他动弹,“我不是指你爱好男人,在香江连盈盈也喜欢你,她看你的眼神,很像要靠进你怀里。” 梁朝肃垂眸,她手太小,两只合拢也箍不住他一挣,她明白这点,格外用力,指甲攥得发白。 车内空间不小,她又主动前凑,近到肉贴肉,气息缠绕,近到她就在他怀里,抬手就推倒,俯首就吻住。 尤其此刻,她眼里倒影他,盈盈水光,乌黑长发,柔媚娇态的女人味,像清溪谷清亮溪流的婀娜水草,拂过来,摆过去,入骨撩魂的拿捏。 他喉结上下滚,嗓音干哑了。“你讨厌她?” 连城不讨厌是不可能的。 连盈盈是莫士诚对付林娴姿的武器,林娴姿迫不得已认下她,时刻都有可能被她陷害。 没人喜欢一颗嵌进肉里的刺。 “你讨厌她吗?”连城全程注意他神色变化,每一分细微之处,“你从前说,不喜欢聪明太过的女人,她们眼睛里欲望太浓稠,心机衡量太重。” 梁朝肃又笑,声音浑厚,有哑意,在车厢蔓延开来。 “你想知道答案?” 连城眼睛溜溜圆,洗耳恭听,格外重视他的模样。 的确重视。 重视他眼力毒,千方百计绕圈子确定连盈盈深浅,若是他应承厌恶,代表连盈盈心计重,梁朝肃猜她下一步,就顺势带到三批人身上。 她那点儿聪明灵透,只会为在乎的人,用在不在乎人的身上。 他长久不吱声,连城等不及催,“什么答案?你喜欢她?” 竟学会反向激他了。 梁朝肃心里忍俊不禁,面上严肃认下,“她温柔,听话,最重要是有眼缘。” 连城不由自主瞪大眼。 梁朝肃瞧见她眼球都震颤,几乎要失笑,手腕一转,巧劲挣脱她,利落退出副驾。 第446章 第446章 门关上。 连城愣愣看他刻意偏头,躲避她视线,绕过车头,坐上驾驶位,开出医院。 从小到大二十余年,连城没听过他对异性满意的。 可梁朝肃脾气硬,强势,从不回避他人目光,永远威严逼人。 他喜欢连盈盈,是真的。 在香江时,连盈盈对她茶的浅显,连城委实疑惑,这点手段,莫士诚如何看重她,觉得她能对付林娴姿。 如今一试,果不简单。 能让梁朝肃认同她温柔听话,连盈盈有点东西。 或许之前人家没将她放在眼里,杀鸡焉用牛刀,手段粗浅一点,纯属逗弄她。 .............................. 第二日,连城早起,经过餐桌,梁朝肃留了字条。 “保温盒里有早餐,上午我尽量抽时间陪你定婚纱,如果来不及,你可以约白瑛。” 梁朝肃对书法颇有研究,多练草书,行书,字体狂放畅达,又收放自如。视心情好坏,有空闲有情致,潇洒飘逸,更工整些。 而字条,结构简省,笔走龙蛇,最后几笔显仓促,力道透纸,有铿锵肃杀的味道。 连城心头一震,看来昨晚清溪谷变动,对梁氏负面影响异常严重。 周大志刚到一天,与刘李村村民激发冲突。双方都有动手,见了血,有不同程度骨折。 周大志带的是梁氏专业保镖,用了电击棒。刘李村村民不敌,村长领头动了板砖,脱离拳脚范围,算恶意械斗了。 到了警局,刘李村村长嚎啕大哭,梁氏只手遮天,恐有性命之忧,不敢再回山上。 动员全村六十三户,上到百岁老人,下到未满月的孩子,统统卷了铺盖住进警局。 路人拍了视频,传到网络,一路惊动到省里。 连城吃完早餐,又接到王教授电话。 “连城,刘李村的事背后不简单,你们那位周秘书是被人激怒,上了当了,听说省里震怒,要严惩黑恶势力,这是给事件定性了。” “你师兄现在算省里的人,如果你哥哥有需要,我给牵个头。不涉及金钱,不算贿赂,你别怕耽误你师兄。” 王教授一片好意,连城心领。 “这场面他以前见多了,心里有数。” 王教授叹气。“你不懂其中严重性。” 连城当然懂。 梁氏再大,也是民营性质,有三不沾,涉毒,涉黑,涉政。 而这“三涉”不是底线,是红线,一旦触及,国家雷霆出手。 只是其中主角是周大志,连城又觉得,梁朝肃这葫芦里必然卖有别的药。 挂完电话,白瑛上门,她也带了早餐。 连城顺手接过,“牛肉锅贴,鸭血粉丝汤?” 白瑛换鞋,“昨天约饭没成,我和沈黎川去吃了,这是校后街白记的,算补你一份。” 连城大恩不言谢,却吃不下了。“你不是嫌弃沈黎川,什么时候重修旧好?” “是我跟他又搭伙做了些事。”白瑛欲言又止,“我之前说要告诉你两件事,莫氏保胎针算一件,还有一件事。” 连城预感风波将至,“什么事?” 白瑛视线在别处,难以启齿,“你一直恨梁朝肃,是他四年前强迫你,如果其中有内情,他也算受害者——” “不可能。”连城断然,“他自己都认了。” 第447章 第447章 白瑛推她在沙发坐下,拿过打包盒,放在茶几上。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种事,梁朝肃是不是受害者,他自己最清楚。这么多年,难道他只言片语没向你自辩过?” 连城不懂白瑛口中受害者是什么情况。 那晚台风天,全城停电,梁家有发电设备,灯火通明,不存在认错人,更不存在误会。 一切突如其来,但明明确确。 梁朝肃心知肚明自己辩无可辩,自然不会有。 “你和沈黎川搭伙儿,就是这个?” 白瑛打量她神情,“你不信我?沈黎川也不信了?” 连城摇头,“我当然信你们,只是这件事,突然跳出来,时机敏感。” 会令她怀疑梁朝肃是后悔了,还是明目张胆认罪时,就设局算好了今天。 等她妥协到结婚,再引白瑛和沈黎川为他辩解。 层层递进,步步为营。 倘若换做旁人,连城远不至于如此杯弓蛇影。可那是梁朝肃,城府高深,足智多谋,沈黎川与白瑛的性情,他稳拿把攥。 利用起来,不要太简单。 白瑛问她,“那你还想知道其中内情吗?我原本不赞同告诉你,但沈黎川说,你宁愿承认恨错他,也不愿错恨。” 连城只觉一只手伸进胸膛,逗弄似搅动,浑身血液躁乱,冲上头顶,心烦意乱。 “内情是什么?” “你还记得狐天德吗?你年后回国,梁文菲拿你身世,换你无视她。被梁朝肃安排在郊区,狐天德偷偷回国也躲在那儿,后来她忽然找到沈家,愿意把孩子生下来给沈黎川,只求庇护她在沈家住下。” “沈黎川察觉有蹊跷,她像躲狐天德,就顺着查了下。当年狐天德早就对梁文菲有好感,他们那帮狐朋狗友手里有禁药,吃了能刺激男人亢奋上头,还有对付女人的迷药。” “梁文菲对沈黎川下的药,就是她骗狐天德要对付你,狐天德给了女人用的迷药。” “后来酒店大抓奸,狐天德知道后,梁文菲又唬他,是你发现后将计就计换了杯子陷害她,她喝一半,另一半阴差阳错被沈黎川喝了,两人稀里糊涂睡到一起。” 连城摇头,“是不是稀里糊涂,我当年和沈黎川查了那么久,狐天德怎会不知情,梁文菲唬不住他。” “确实唬不住,但只要唬住是你察觉后转而坑害她,狐天德自会把账算在你头上。” 连城皱紧眉。 白瑛以为她不信,“同性相吸,能喜欢梁文菲,狐天德自然不可理喻,他只恨你为什么不乖乖按照他们计划走。” “我信,也知道他们干得出来。”连城是猜到接下来发展,“所以狐天德恨我导致他失恋,又和梁文菲合谋报复我,在台风天那晚,他们预谋是什么?” “是梁文菲知道你们私奔,激愤要喂你喝精神迷幻的药物,趁刮台风,神不知鬼不觉带你出梁家,交给狐天德,找人糟践你后,第二日赤裸丢在市中心广场。” 连城沉着脸,不说话。 白瑛觑她面色,“沈黎川很后悔,他当年决心带你去国外,至少躲避五年,准备自然要充分。他没动资金,可贱卖手表,你的珠宝,已经是个信号,你们还推迟了一天,瞒不住了。” 连城闭上眼,深吸气,那一晚四肢百骸的战栗,仿佛穿越时光,再一次降临在她身上,像骨髓一点点蚕食,筋脉抽空,她瘫软下去。 “那他呢,受害在哪?” 白瑛抱住她,轻拍她脊骨,“药下在你每晚睡前牛奶里,狐天德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喝下去的。精神迷幻表现因人而异,承受不住的直接昏迷,抗力好的,认知混乱。” 连城眼前闪过很多暗影,有哭的,喊的,求饶的,男人周身裹满寒气,表情狰狞,眼球浮满血丝。 第448章 第448章 如果梁朝肃当时是药物作用,那他清醒后,为何毫无改正,一错再错。 分明被算计,又什么时候如此宽宏大量,纵宠梁文菲,放过狐天德? “可能是那时他没有能力,不管是动梁文菲,还是狐天德,都会被梁正平发现。”白瑛尝试解读。 “且他也不是毫无动静,至少梁文菲这四年,都未再对你下这种的毒手。狐天德和梁文菲再要好,梁氏也没有和狐家合作过,这四年梁朝肃东风直上,南省梁家交好的豪门全沾了光,就他们一无所有。” 连城浑身发冷,手握住白瑛,凉冰冰的没温度,“他好像总有苦衷,那是我错了吗?” 白瑛立即摇头。 “事到如今,就算我帮理不帮亲,依旧认为你没错。”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 情爱发自肺腑,若有强迫,如同撕扯,如同一块红彤彤滚烫的铁。 烙在身上。 痛彻骨髓。 ........................ 连城推了婚纱预约,白瑛陪她到下午四点,玄关响起敲门声,白瑛走出卧室,打开门。 梁朝肃穿着碳灰色西装,衣摆压出皱褶,整个人气势尖锐,却疲惫沧桑。 “连城在卧室。”白瑛不多留,摘下挂在衣架的外套,“她知道当年你中了药,情绪过激,又发热了,一个小时前37度8,超过38度,记得提醒她吃退烧药。” 梁朝肃眉头紧蹙,跨进门换鞋,“除了当年,你们还说了什么。” 他眼神凌厉,冷酷无情,白瑛又怕又光火,“没说什么,我就不该告诉她。” 外面天光大亮,玄关没有开灯,到处是浅灰的暗影,男人身高挺拔,垂眼俯视她。 “是不该。” 白瑛惊在当地,“什么?” 梁朝肃表情恢复平淡无奇,握住门把手,“不送。” 白瑛反应不及,被扫地出门。 连城立在卧室门口,警告他,“白瑛不欠你,她对你忍让是顾及我,你没有资格对她这种态度。” 梁朝肃脱下外套,几片粉白花瓣夹在衣层中,簌簌飘落地垫,他大步跨过,走到连城面前,手背贴她额头,“当年的事,你不用多想。” “为什么?”连城后仰头,避开他触碰,“沈黎川会去查狐天德,是你引导的吗?” 梁朝肃手掌空悬,手背上温度不烫,他表情松缓。 “你是问我答案,还是已经定我罪名。” 连城胸口积胀的过分,一分一秒抻得她紧绷窒息。 “有区别吗?” “有。”梁朝肃扯过她胳膊,禁锢在怀里,他眼下有青黑,下颌胡茬冒头,浓郁的青灰色。 “你问我答案,婚纱预约只是推迟。已经定我罪名,是推掉。” 他俯首,胡茬蹭她脸,“夫人要推掉婚约吗?” 第449章 第449章 梁朝肃胡茬硬,只冒头也刺得慌,连城皮肤不算敏感,他轻轻也蹭红一块,像胭脂红绯。 他立时停了,看她皱着眉,溢于言表的嫌弃。 “你去刮胡子。” 梁朝肃鼻梁抵在她耳畔,没当真惹急她,“婚事反悔吗?” 连城手掌盖上他脸,推得他仰头。 她巴掌动静大,力道小, 分不清是不敢打他,还是不想打他。 梁朝肃眼底生笑意,躬身手臂揽过她腿弯,竖抱起来。 连城眼前一晃,凭空长高一米多,垂头俯视他,惊觉他得寸进尺,突破了男女尺度。 “梁朝肃。”她居高临下,维持冷静,“你当年是中了药,精神迷幻类,那晚是你有错觉吗?” 梁朝肃托着她走进卧室。 房间朝阳,不足十平米,红木双人床铺着小鸭过河床单,被子散乱在左侧,米黄色被阳光晒得暖融融。 连城以前选床品,黑,蓝,藏青。 梁朝肃不知道她是否是出于他的原因,但午夜灯火澜珊,她一身肌肤白嫩透粉,指甲莹润,时常恼羞成怒,挠他五迷三道。 也爱上深色系。 “有。”他脱她鞋袜。 连城下意识抵抗,脚趾蜷着,要踹他滚,又得听他讲当年,推搡他,立在床上。 “你迷幻什么了?” 梁朝肃顺她挣扎,松了手,依旧仰视的角度,五官深邃,眼窝像两个凹陷的深渊,莫测又吸引,让人不自觉跌进去。 “你嫁给沈黎川,他无能,我母亲越来越偏心,遮掩梁文菲的小动作,你们婚姻挤成三个人,名存实亡。你很伤心,但也洒脱,收拾行李很干脆离开。” 他手里团她袜子,恍惚存有她一丝体温,只捻了捻,便全都消无。 可比不上当年心惊肉跳。“很多年了无音信,最后我终于找到了,推开门,你又在收拾行李。” 连城第一反应荒谬,望见梁朝肃又觉得真实。 “我查到精神迷幻类药物会放大潜意识,所以这也是你的推测,你深信不疑才做出暴行?” 暴行。 梁朝肃解读这两个字,凶残暴虐的行为,于她依旧是施暴。 他靠近一步,小腿碰到床柱,“是我推测,他带你私奔,却连离开都策划不好,何谈以后。” 连城抬手止住他,在床尾转两圈,想出去,他不让,转来转去头晕,更乱了,脱口而出,“那会儿他才十八岁。” 梁朝肃脸色一沉,扬手抓她,“你心里有他。” 连城超烦躁大步躲开,一个问题来来去去纠缠四年,听不懂人话。 “我最后重申,没有。” 梁朝肃注视她,一言不发。 他迎着窗户射进来的阳光,粗硬的胡茬照成浅咖色,晕出光晕,眉目明亮锋利,又糙又强悍,刚硬的冷意。 连城提防到顶点,飞速退到床头,后悔进卧室了。 “你捧梁文菲欺负我,白瑛说你是为了保护我,是这样吗?” 梁朝肃脚抽出家居拖鞋,他袜子早在玄关脱了,此刻抬腿,像要踩上床。 连城尖声,“脏,你下去。” 梁朝肃腿曲起,单膝压在床脚,“我从来不嫌弃你。” 他摊开手,掌心赫然是她粉袜子。 连城爱干净,生活物品整洁,有区分。 与外出袜子不同,粉袜子是专用家居袜,洗衣液也用的香氛款,乌木玫瑰,留香持久,踩他脸上都是香的。 连城忍了忍,忍不了他这样碰贴身物品,过来伸手抢。 “随你嫌弃,我袜子没让你拿。” 梁朝肃袜子给她,勾住她腰,结结实实抱回来。 连城有警惕,慢了一拍,几乎要应激,他慢悠悠开口,“一半。” 连城收住拳脚,盯他。 她脸不圆,眼圆,正在退烧发汗,鼻尖小汗珠也圆,晶莹剔透浮在小痣上,警惕又想听,软糯得要命。 第450章 第450章 像只高傲小冷猫炸毛中,竖耳朵,让我听听你是什么东西。 迟迟没有下文,连城忍不住皱眉。 见状,梁朝肃更是快克制不住笑。 她两腮红润润,眉头一皱,脸颊似真有胡须颤抖,这是耐心倒计时了,再不开腔,爪子劈头盖脸抡下来。 “我不想做哥哥。” 连城眉头更紧,注视他,“所以你让梁文菲打压我,我没冤枉你。” “是。”他双臂搂紧,“我们同居了,我温柔,你喊我哥,呵护,你喊我哥,高速上舍命护你,雨冷的我失温,你求哥哥快醒。如果那晚我没命,在你心里,怀念的是你哥哥,还是你男人?” 连城纷乱一天的心跳倏地稳定。 脑海里四年闪回,分成两个阶段。 刚开始两年,他虽然护梁文菲,却没后来那般残酷,她每次感受他宠溺怜惜,以为理智道德终究让他悬崖勒马,回心转意。 他一次更凶狠一次地纠正,从休学后,她才怕他,怵他,恶意揣摩他。 连城吸气,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解释?” 梁朝肃下巴贴着她额头,“因为桩桩件件,我顺势而为,都有利用,目的不纯。” 连城一根根掰他手指,一厘厘挣开他,远离他,“如今是你自我分辩,不存在我误解你,我依然无法原谅你这种行为。” 她像只闻过味审判是敌的猫咪,蓄势待发的戒备,抽离,后退。 眼睛乌漆漆,又坚定下来,刚才一忍再忍的、鲜活的亲近,也淡而不见。 梁朝肃五脏六腑滋生的陶然,随之也淡,余温凉的发涩,“我知道。” 冰岛就明白了。 他好的,坏的,软的,硬的,无论如何,她眼中都没有旖旎绵热。 后来计穷途拙,他疯癫如丧家之犬,一意认为是亲缘阻挡了她,结果是他歧途邪路。 斩断亲缘,爱恨情仇,爱没有,情看不见,她只有仇恨,心里只剩下坏。 每日一睁眼,梁朝肃又添新罪名。 回国他改变,接受不被她喜欢,接受她不爱,只要她在眼前,在身边,在抬手可触的地方。 由他供养。 “明天下午要去清溪谷。”梁朝肃抬腕看时间,五点了。 “你烧刚退,今晚休息,明天上午定婚纱。” 连城又避远他,“不去。” 梁朝肃微微眯起眼,一直平缓的态度撕裂,显露他凛然危险的强势。 “不原谅,可以。不去,不行。” ........................ 林娴姿接到南省警方电话。 问询她。是否与在南省医院,恶意更换他人检查血样的犯罪嫌疑人有关。 她全程配合警方录音,随后交由律师处理。 林兰峰送走律师,关上门。 “梁朝肃让警方介入是什么意思?自己麻烦上身,还想警告我们?” 林娴姿面前文件成山成海,焦躁翻两页,啪地合上,“他在医院告知医生要和连城结婚,是真的?” 林兰峰递出手机,“他在医院对着梁氏保镖,亲口称连城为夫人,有人拍了视频,内地的社交软件已经爆了。” 林娴姿来回拉动视频进度,男人声音沉冷含怒,我夫人三个字,却字字发音清晰低缓,像有意咬着重音凸显,念到时,又不自主柔情蜜意。 林娴姿咬牙嫌恶。 林兰峰,“舆论热度还在持续攀升,照这个程度滚雪球扩散下去,他要么悔婚,辟谣录音是合成。要么网民深挖,联系上清溪谷,内地政府为维持公信力,最低出动警方先行政拘留他。” 林娴姿双手用力揉太阳穴,从一团糟的国际药物案里拔出思维。 “他城府不浅,短时间内舆论能影响到这一步,背后绝对有人指使。” 林兰峰思忖,“莫士诚?莫实甫?” 林娴姿继续浏览新闻,半晌,看出些端倪,“不是他们,是梁氏自己人。” 她反转手机,推回给林兰峰,“这条,不是梁氏内部人,爆不了这么详细。” 林兰峰看屏幕,开篇就劲爆,“人性扭曲,道德沦丧梁朝肃,强迫假妹软禁亲妹,流放父母。” 他嘶一声,恍然大悟,“是他父亲梁正平?” 第451章 第451章 次日,连城刚出卧室,梁朝肃正巧从外回来。 老小区楼间距大,阳光充足,他跨出玄关,澄静的光影中,少见穿了全套米白运动服,胡茬也刮了,整个人眉舒目展,神采奕奕。 连城疑惑,“你不是去上班?” 梁朝肃走向餐桌,连城才看到他手上食盒。 “早起遛弯,给你带了早餐。” 连城听萧达提过,心脏手术三个月后,才能逐渐恢复生活常态,梁朝肃不能健身跑步。 遛弯不算。 “我上午只能空出三个小时。”他揭开盖子,红枣味浓郁又霸道,侵袭过来,连同他的声音。 “为了不在门店周转浪费时间,选款地点定在梁家,那几个品牌已经准备好,你吃完,我们就出发。” 连城走过去,与昨日别无二致的红枣豆浆,蛋饺,鸡鸣汤包。 “我吃不下。” 连城是真的吃不下,昨晚她一夜未睡,全程眼见网上风浪高涨到全民狂欢,梁氏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被扒遍了。 后半夜,刘李村村民集体发布视频,人人拿着身份证,实名举报梁氏背景深厚,毁坏水源,唆使保镖殴打村民。 舆论从个人私德上升到扫黑除恶,齐省公安部凌晨三点发布通告,开展调查。 之前他结婚诱饵是梁氏颠覆,连城半信半疑,如今这声势,但凡知晓微末利害关系的,都明白麻烦有多大。 梁朝肃下颌绷紧,有寒气,“吃不下,还是后悔嫁?” 他脸一冷,高眉深目更加凌厉,显得周身气场强势,攻击性的压迫。 连城没吭声,静静注视他。 无法形容的感受,她很明确不原谅,被他强压,心底却没有以前的惊恐不安。 这很奇怪。 倘若是知道他心思,有恃无恐,那她分明清楚梁朝肃的危险性。 她只要不想接受,梁朝肃迟早还会锁住她。 “婚约——” “婚约,你没有后悔的选项。”梁朝肃强横截断,摁她坐下,筷子,勺子塞进她两只手。 “我们结婚消息传遍网络,明天你生日,在清溪谷召开发布会,当众承认。” 连城拧眉。 风口浪尖,他一步不退。 一个手段精明的商人,不会算不清得失,他非得自毁长城,所图只会远超付出。 “你到底图什么?” 男人状态放松了,“图你。” 他不经意的,像随口一说,又像本来如此,所以轻描淡写。 连城莫名慌乱。 忍不住把她恨仇,桩桩件件翻出来,香江那时算好,一刀抵她精神迫害,强迫他自愿伏法。 那剩下孩子,责任一人一半,再加上他阻挡认亲,威逼利诱结婚,零零碎碎累计到一块儿,够抵市值百亿的梁氏破产吗? 他这是改变策略,买她良心歉疚? ........................ 连城少女心最重的时候,偷偷试过婚纱。 仙系直筒,妖娆鱼尾,公主大拖尾,黑红色系,她都穿过。 那会儿,沈黎川还是未婚夫,品牌设计师力荐他试一款白色新郎服。 第452章 第452章 袖扣,胸针是权杖剑柄的红宝石徽章,戴平光眼镜,和他平常温润毓秀相差甚大。 斯文,靡艳,眉目英俊的生邪气,像岛国一部校院吸血鬼动漫男主。 当时留了照片,三年前她偶然翻出来,之后再不见踪影。 一直有怀疑,是梁朝肃发现了。 但她不敢问。 此时,他从三楼下来,双排扣白西装,宽大戗驳领,胸口别艳红玫瑰,领结是丝绒红。 头发也留长了,打了发蜡梳向脑后,他平时黑漆漆,不算打扮,风度就折煞人。 刻意装扮了,身量宽阔挺拔,一步步从楼梯上迈下来,水晶吊灯珠串折射的五光十色,他整个人的气场英贵肃穆,位高权重,难以企及。 格外引人瞩目,憧憬,忍不住想测测他厚重有多深刻,沾染他的独特与伟岸。 连城暗自抽一口气,破案了,真是他。 “定款了吗?” 他人冷,声音也沉,品牌服务一激灵,猛然回神,“还没有,梁夫人认为大拖尾太重,接下来试直筒的款式。” 梁朝肃走下最后一阶楼梯,目光从连城高盘的发髻,到细腻白皙的肩颈,再到束紧不值盈握的腰,炯炯灼灼扫下来。 裙摆繁复,流光溢彩的珠钻,洁白浮光的长头纱,都不及薄施粉黛的她。 神圣,剔透,宁静又明亮。 只站在那儿,泠泠望他,便是细水长流,无限安稳。 “大拖尾重吗?” 他神色好,语气中微不可察的不善。 连城听出来了,不愿他公然翻旧账。 “不比当时年轻,几千颗碎钻珍珠,带裙摆三十九斤,还有头纱。这尾,孔雀大明王来了也拖不动。” 梁朝肃沉默睨她,视线驻留许久,问品牌服务,“装饰拆一半,能减重多少?” 品牌服务错愕瞪大眼,见梁朝肃一脸正色,不开玩笑。 “抱歉梁董。”他斟酌再斟酌,“梁夫人试穿这件主纱,全球限定只有五件,曾经有三位客户提出改造,一般针对珠钻镶嵌款式,图案。去掉珠钻设计的情况,我们未曾有过尝试,具体数值恐怕无法准确答复您。” 旋即委婉再委婉,“梁夫人身高足,纤瘦婀娜,如果婚礼举行场地非常盛大,大拖尾确实劳累疲惫。直筒款式虽然简约,但设计上更具灵透特色,很衬梁夫人气质和韵味。” 头纱至少三米以上,钻石发卡别着,坠得头皮疼,连城抚弄摘掉。 “直筒纱摆一层层也麻烦,有没有更简约的?” 下一刻,梁朝肃握住她手腕,头纱跌落他臂弯,精壮遒劲与柔弱无骨,他仔细整理收拢,妥善安放薄纱。 又十指相扣,箍紧她腰,将她整个身体置于高大体魄之下,像妥善收藏她。 “为什么简约,当年你嫁——” 连城捂他嘴。 沈黎川和沈氏刚从漩涡里脱身,固然有人顺藤摸瓜扒到他身上。 但他不是主角,沈氏宣传部门也不是吃素的,及时引导,他不受影响。 真叫梁朝肃众目睽睽点出他,除非下死封口令,否则品牌工作人员,踏出梁家大门,网络爆料可以想见再填一笔。 “你为什么又纠缠他。”连城从牙缝里挤字,“我单纯审美变了,以前公主风,现在成熟了,去繁就简,返璞归真。” 梁朝肃俯首注视她,眼底冷意积结,扯下她手。 “你是简约,还是糊弄,是我纠缠不休,还是你偏护他?” 他音量不算高,也不低,几步外的品牌服务听到了,客厅另一边,剩余品牌工作人员听得模糊,也在探望。 连城怄火。 这时,管家急三火四绕过玄关屏风,“梁先生,梁文菲大小姐回来了。” 第453章 第453章 梁朝肃手臂环拥连城。 连城感觉他胸膛凝滞一瞬,转即平息恢复,之前怒火也消无。 “让她进来。” 连城从他怀中仰头,身高差距,视线里是他下颌,他应该相当注重这次定纱,胡茬又刮一遍。 须后水的味道与早上不一样,有洋柑橘,杜松子的味道,隐约还有豆蔻。 大概察觉她视线,梁朝肃垂下眼来,眉弓阴影下的眼瞳锐亮,是连城很久没见过的状态。 镇静,沉着,稳健。 洞察一切后的泰然自若。 他取下胸口红玫瑰,插在她鬓边,“想怎么报复她?” 连城头发盘的紧,他再轻柔收力,也戳扯发根。 疼得她嘶声抽冷气,抬手阻止,他别在耳朵上。 玫瑰热烈,她冷淡,厌烦推开他,独自站稳。 “她怀着身孕。” 沈黎川的孩子,沈家验过dna。 新仇旧恨,连城断然不能放过梁文菲,但和沈黎川二十年情谊深厚。 关乎亲子血脉,于情于理,报复之前先与沈黎川打声招呼,听听他对孩子的意见。 梁朝肃目光阴郁,默不作声。 连城不清楚他想什么,隐约觉得他仿佛误会,与她意思截然相反,向错误更深层滑落。 梁文菲踏进客厅,连城瞥见她模样,脑海里探究梁朝肃的念头,猝然中断。 上午十点钟的阳光温暖,光线射入客厅,空调恒温26度,梁文菲穿着轻薄羽绒服,衣服码数不大,挂在她身上空荡荡。 毛呢连衣裙腰腹鼓的浑圆,底下只有两条枯瘦的腿支着,手腕腕骨尖利突出,蓬头散发立在屏风处。 比上一次见面,她瘦的太多太快,短时间丰腴消成骨架。 梁文菲嗓音木然,“哥哥,我想搬回来。” 连城愣愣看她,闻言又回头看梁朝肃。 他也在看她,却一言不发,平静的过头。 连城蹙眉,完全捉摸不透他态度。 梁朝肃心底冰霜凝冻更冷,冰层底下狂涌,撕扯全是他的血肉。 她吝啬誓言,从不为旁人轻许,为回护沈黎川,她发誓累计千万世,做畜生也心甘情愿。 也能为沈黎川一点自己都不待见的血脉,放弃仇怨。 她的心软,宽容,慈悯,善念,四年如此漫长的过程,不会有一秒施舍在他身上。 全给沈黎川,只有沈黎川。 良久,他维持平静,“你房间养了宠物,住一楼客房。” 梁文菲瞳孔一缩,明显错愕梁朝肃如此好说话,目光梭巡过连城。 满屋工作人员不下二十个,她竟一声不吭,毫无攻击性。 “哥哥——”梁文菲只剩硬着头皮,袒露目的,“我怀孕马上七个月了,医生说我身体状况堪忧,大概率早产,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来。” 连城如梦初醒。 梁文菲对梁朝肃分明避之不及,在网络沸腾的关口,梁家外人在场,主动找上来,原来是为梁正平试态度。 想来,梁朝肃方才那番变化,是已看穿梁文菲目的。 她垂眸捻婚纱上的钉珠,捋思绪。 清溪谷从一开始,就是梁正平为回国的铺路石,此时情形就有利他。 梁朝肃还要顶风作浪,召开婚期的发布会,届时局面将会无限向梁正平倾斜。 除非梁朝肃真能拔山扛鼎,一力扭转局势,否则梁文菲的出现,就是敲响梁正平回国开端。 梁朝肃,“你临产之前,他们会赶回来的。” 连城呼吸一滞。 客厅人数众多,梁朝肃神色最冷静,只有眼眸漆黑深浓,像一团洇开的墨。 四面八方向外延展开,无形中一张大网。 第454章 第454章 这张网,无疑对梁文菲,以及指使她来的梁正平。 连城转头去看梁文菲,果然脸色煞白,毫无喜色。 下一瞬,梁文菲抬头对上她眼睛。 梁家祖上有混血,高鼻深目是遗传特性。 梁文菲五官也立体,眼窝塌陷深,此时更深,深到能到眼眶的骨廓,皮包骨的阴惨。 连城不躲不避,立的笔直。 她始终缄默,梁文菲形容越来越颓丧。 总有人称赞连城比她聪明,她无法确定是否被连城看出端倪。 梁朝肃没感情,心狠手辣,至今没有在董事集体请问中表态。 对她句句回应,态度宽和,十之八九是有所预备。 而梁正平为回国已经毫无顾忌了,那点亲情于他不如废纸。 她夹在两父子中间,是棋子,是工具。 什么时候被舍弃,什么时候被碾死,一点由不得她。 唯一机会是连城恨她,反对她留下,冲过来撕打她,抵抗中婚纱绊倒她,她倒地出血进医院,躲开利用指使。 如今,全然破灭。 像是挣扎一圈,逃了几万里,抬眼丧钟依旧在,声声蔓延的寒意透彻骨髓。 而梁朝肃视线更冷,她牙齿打颤,“谢谢——哥哥。” .............................. 梁文菲搬回梁家消息一传来,周大志即刻播电话。 内地拨香江号码要加825,响了七八声,对方谨慎没接。 周大志又打第二个,两声后,对方接了。 林兰峰的声音。“哪位?” 周大志自我介绍后,真诚又直率,“林先生,我们梁董最近全球环游,才得知连城小姐寻到亲人,想同您和贵姐聊一聊。” 林兰峰正在开会,碍于旁人在场,他没有太直白,“我知道一位梁董,他现今在南省。” 周大志笑呵呵答,“那位梁董刚上任,我说的这位梁董,执掌梁氏集团近四十年,根基深厚。” 林兰峰来了点兴趣,意味深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浪如果已经被拍在沙滩上,恐难在起风浪。” 内陆网络信息都爆炸了,周大志不信林兰峰不知道清溪谷。 既然知道清溪谷,就算林兰峰看不出来,林娴姿一定会懂。 只是父子相残,终究不能点明,他这通电话是游说,也是蛊惑。 “林先生误会,梁董非是要起风浪,而是作为父亲,一腔慈父心肠。” 林兰峰斜睨秘书一眼,秘书扬手,会议室里经理部长纷纷起身,静默退出门。 “怎么说?” 周大志喝茶,润了润喉咙,“梁董养育连城小姐二十余年,她从小最黏梁董,三四岁时,梁董每次开董事会,都要把抱她在膝头,父女感情深厚。知道连城小姐找到亲生母亲,不舍又欣慰。” “但梁董已经退休,实在没有预料小梁董竟会如此悖逆,只因一己之私,就禁锢连城小姐,强迫她答应婚事。连城小姐不愿,找人辗转向梁董求救,梁董这才知晓。” 林兰峰讶异,“连城向梁正平求救?” 周大志嗓音十分疑惑。 “您很惊讶?女儿遇见难事,求救父亲,天经地义呀。” 林兰峰,“可我听说,梁正平并不喜欢连城,连城在冰岛上失踪,是梁朝肃抛下一切去找她,而你的梁董,在着急办她的丧事。” 周大志试探问,“您了解连城小姐在冰岛所经的危险吗?” “正在查。” 周大志眉开眼笑,循循善诱,“那您务必查的详细,小梁董是去找连城小姐,还是雇佣杀人眼都不眨的雇佣兵,在大雪原绑架连城小姐,逼她仓皇车祸,乃至流产。” “流产,连城怀过孕?” 林兰峰脸色陡然阴沉,急剧飙升的森寒怒意,又忍住,“冰岛的事,我们很快会查清楚。纸包不住火,你大可不必为了替梁正平达成目的,刻意胡编乱造。” “我理解您的怀疑。”周大志喟然长叹,“林娴姿女士当年早产,遗落连城小姐是疚心疾首的痛事,提到连城小姐流产经过,与母亲太有相似性,您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但如您所言,纸包不住火,我实在没必要骗您这一时。连城小姐去冰岛前,除了不是易孕体质,健健康康,很有元气。可冰岛她流产大出血,如今面色苍白,重度贫血,还与林娴姿女士一般,子宫受损,终生不能再有自己孩子。” 第455章 第455章 香江有雨,窗外天色雾蒙蒙,光线黯淡,林兰峰面目隐晦,一针见血。 “你这位梁董既然感情深厚,女儿受罪至此,他那时在哪,为什么不阻拦?” “梁董当然拦了,只是——”周大志像在咬牙,停顿两秒,横下心般。 “林先生,冰岛上许多问题不能外人道。梁董原不想丢人现眼,可涉及连城小姐,告诉您也无妨。” 林兰峰静待他讲。 “兄妹有伦,连城一直抗拒大公子,但大公子有手段,威慑连城小姐四年不敢坦白。直到连城小姐怀孕,梁夫人才稍微有察觉,梁董尊重连城小姐意愿,送她去了冰岛,又在梁氏做主拖住小梁董。不成想,小梁董买通佣人,得知了连城小姐下落追到冰岛。” “梁董先后两次派人解救,大公子雇了佣兵,联合当地帮派,设计连城小姐自愿流产,却在手术环节做手脚诈死。梁董被蒙在鼓里,儿女如此,他办完连城小姐丧事,心灰意冷。再遇大公子趁势夺权,他更是失望至极,与梁夫人避出国外。” 林兰峰却对这段故事不可置否,“你的目的呢?” 周大志皱眉,拿不准林兰峰信几成。 “梁董知道林娴姿女士如今不易,但他实在对不起连城小姐,不忍看她受了多年困苦,好不容易找到母亲,却不能相认,愿意帮助林娴姿女士共渡难关,让连城小姐早一步认回莫家。” 林兰峰笑了一声,“替我谢谢你这位慈父心肠的梁董,至于其他,我需要跟我姐商量一下。” 电话挂断,周大志看向对面。 室内门窗紧闭,书桌上开了一盏读书灯,亮度不高,对面朦胧幽暗,只显出一双手。 肤色黝黑,指甲短突,指节和指缝有泥,端起茶杯,掌心有腐蚀性脱皮的白屑,绝非养尊处优那一挂儿,是风吹日晒工程人的手。 “林家没那么容易哄骗。”周大志换手机,联系国外,“遑论合作,只怕三分信都没有。” 对面灌一口冷茶,“问题不大,只要拖住他们针对莫二先生的步伐,引林兰峰来内地就好。” 周大志打字汇报情况,闻言撩眼皮,“你们是不是忘了,原本顾舟山答应梁董什么?定好计划,是你们暗中推动梁董和林娴姿展开合作,拉拢她对梁朝肃出手。” “以亲生母亲说服梁连城做卧底,梁朝肃再深不可测,底牌众多,对她不会设防,到时彻底摁死他。梁董回国后,再与你们联手,反戈林娴姿。这里面前提条件是梁董回国,而不是优先你们的利益。” “稍安勿躁,周秘书。你们梁董不是已经有场大胜利了?和刘李村械斗,公安都发布通告了,再有我们顾家在工地做的那些手脚,一查一个准,梁朝肃进去只是时间问题。” 周大志嗤笑,“你们顾家?你不会真以为顾星渊节节败退,没有收拢顾家人心吧。就算他是真窝囊,那梁朝肃呢,你们布下的那些手脚,现在是针对他,还是被他反过来栽给刘李村,都是个未知数。” “你之前可不认为顾星渊伪装。”对面不甘示弱,“突然改了口,是那位老梁董远隔重洋千里眼看穿了?” 周大志火冒三丈,“我警告你态度放尊重点,是你们顾舟山回来求着梁董合作,不是梁董求你们。” 对面也恼火,他是顾舟山留在清溪谷的钉子,清溪谷事发后,梁朝肃几番应对不过尔尔,只觉得见面不如闻名,梁正平能败在他手里,连带更轻视梁正平几分。 而顾舟山如今真正合作对象是莫士诚,找梁正平纯属是废物利用。 “是我失言,我三哥是诚心找梁董合作。” 第456章 第456章 他到底有理智,再不屑,这种时候不能刺激周大志。 “不若这样,他们明天不是要开发布会,我们找个记者,当众提问梁连城冰岛的遭遇,就按你刚才提的点,一条条当众痛击她,问得她崩溃。新闻传到香江,你再打电话给林娴姿,她自然会信。” 周大志冷脸,“更会激怒梁朝肃,届时他怒不可遏,报复起来,局面只会彻底失控。” 对面无语了,“那你说怎么办?” .............................. 梁氏在清溪谷召开发布会,地点定在古城新区已建好的小广场。 到场的记者涵盖各地省级电台新闻,报纸,网站记者,最重要是官媒,虽不是一台和十三台,只是小型普法栏目,性质却上升到危重地步。 上达天听了。 连城坐在梁朝肃旁边,作为他的未婚妻,穿了一身中式改良的大红旗袍,这类款式比传统旗袍更成熟,曲线玲珑,开叉到膝盖。 其实,并不适配连城。 她原本选了一款水青色平裁旗袍,颜色大气,不扎眼,造型师夸她面嫩肤白,像女学生。 被梁朝肃强势换掉。 好在他没有豪放到也穿红色,规矩严肃的黑西装,现场闪光灯不断,记者问题上来就很尖锐。 连城几次看他,他始终肃穆疏离,面不改色。 十几个问题毒辣刁钻,他对答流畅,逻辑清晰,不像一个深陷麻烦,广遭谴责的落魄者,倒如同一个运筹帷幄,成算在心的执棋手,极具上位者从容,无可撼动的气度。 记者从他这里找不到突破点,转向连城。 “梁小姐,我们后台刚刚收到一条匿名好心人的爆料。您一直在反抗您兄长肮脏无耻的威迫,直到年前发现怀孕,逃至冰岛,是这样吗?” 现场蓦地一静,闪光灯停滞一瞬,山呼海啸般对准连城。 记者盯紧连城面色,见她发怔,立即追问。 “那位好心人还提出您后来被强逼堕胎,手术中宝宝很不舍,不愿离开您,所以流产手术才会发生小概率事件,导致您大出血,落得终生不孕。” “过程如此曲折凄惨,那您如今会答应与凶手结婚?是您斯德哥尔摩,爱上施暴者了吗?还是已经忘记曾经孕育的一条鲜活生命?” 梁朝肃脸色迅速冷固,冻住一般,紧紧握连城手。 她手攥的紧,指甲抠着手心,以往柔软的触感,僵硬成石头。 梁朝肃用了巧劲才掰开,猩红血痕出现那刻,她惊醒,本能甩开抽离。 梁朝肃握住,扫过记者胸牌,嗓音阴鸷到极点,“华章娱乐。我梁朝肃再尊重媒体,也不容忍你这种诘责女性的下三滥,不管你背后是谁,我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