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私生子他狼子野心》 第1章 倒霉 夏天的夜里,路灯下全都是小虫子。晚上了,也依然是酷暑难耐,吹过来的风像是从火焰山卷过来的,像是要把人焙干水分。 这个城市,从来都让人烦躁。 乔木牵着他后轱辘已经瓢得不成样的自行车,一步一瘸地往家走,汗水从额上流下来,弄得嘴角都是咸湿的苦味。杀得脸颊的伤口也火辣辣地疼,那帮孙子下手真重啊。 此刻他觉得自己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拖着空空如也的躯壳往家赶。看着已经报废的自行车,他真想随手扔到路边草坪上。最好把自己也丢掉,舒舒服服地睡个饱再起来。 乔木暗暗后悔,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狼狈的,那个时候就该抡起那个钢管直接砸上去。但他又怕惹事,这一迟疑就落了下风。 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一样,很多地方都钝钝地痛,不知道哪里被打坏了。进小区的时候,新来的保安对他看了又看,生怕放进去了什么不法分子一样。 在这片别墅区里,乔木的确算是个异类。没有人住着这样的房子,还整天骑着个不到五百的自行车进进出出吧? 不,这次是连骑都没得骑,直接带着一身的伤推着辆破车过来了。他看着人的眼神很冷,像极了什么冷血动物。保安被吓了一跳,背地里偷偷骂晦气。 乔木是不愿意走夜路的,总担心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前面等着他,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从前看过的恐怖片里的鬼影子似乎就在自己眼前转。 偏偏前面有一小节的路,从花圃里横过去,没有灯。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有点可怜,和刚刚瞪着人的凶巴巴的样子截然不同。 不能回头。 是的,走夜路不能回头。 他摩擦了手上一颗红色的朱砂,给自己加油打气,壮着胆子走过去,从始至终,目不斜视。但越来越快的步子还是暴露了他的紧张。 家里小院里星星点点的灯还亮着,但房子里一片漆黑,谢天谢地,他松了口气,那个碍眼的家伙肯定睡了。 过了人脸识别的院门,就是别墅的装甲门,厚重而昂贵,是属于这家人的风格。 他低头往口袋里摸了一把……坏了! 钥匙呢?乔木下意识地低头去看,两个裤子口袋空空如也,除了个手机什么都没有。 人要是倒霉,就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瓢了的车轱辘,丢掉的钥匙,还有碎了屏的手机和满身的伤。 乔木抽了下鼻子,一路走过来腿疼得要命,大概是被踢青了。 他一屁股坐在了家门口的石阶上,撩起校服裤去看腿伤。 唉,完了,乔木想。 在外面睡,还是去叫那家伙开门,这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被乔木甩了出去,丢人总比在外面喂蚊子好。 他起了身,气势汹汹地像要去砍人。但抬了一半的手砸到门上的时候就轻了下来,抬起一根手指,“叮咚”。 电子音很重的门铃声响起来,乔木趴在门上听,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他心一横,又按了两下,叮咚,叮咚 ……没人理他。 这一天天的,太憋屈了。 乔木干脆在门外大喊,“顾栩言!” 他知道的,这个家伙睡眠很浅,平时一有点动静,他就会醒,根本不可能听不到。就是故意的。 夜里,呼叫声和拍门声一同响起。乔木开始庆幸这边是独栋别墅,没有人朝楼下扔菜刀。 “顾栩言!顾栩言!喂!顾……”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院里的光照出了那人一副山雨欲来的一张阴郁脸。 乔木想要砸门的手一瞬间僵在了半空,随即就后悔莫及。--为什么不一巴掌打下去呢? 现在再打的话是不是显得有些刻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特别喜欢惹姓顾的生气,只要他怒容满面,自己就能高兴得乐出来。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顾栩言居然没揍他,大概是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没地方可打了吧。 “你去哪了?”顾栩言压低眉头问他,满脸的不悦,像是盘问犯人。 “和你有什么关系?”乔木呛了他一句,准备从他手臂下面溜进去。 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生生让人薅着衣领子一把扔在了沙发上。 “顾栩言!你他妈疯了!放开我!”乔木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他想给顾栩言一个闷拳,但却被他死死地攥着手,动弹不得。 这些年,顾栩言的武力值一直都在他之上。顾从六岁就开始练散打,而他从六岁就开始被人打。野路子怎么打得过正规军呢?他有点郁闷,这辈子都得被顾栩言踩在脚底了。 “打个架伤成这样,还有脸回来吗?” 顾的脸色很臭,像是要打死自己。还好,自己也想打死他。乔木悻悻地想,但却很没出息地一大滴眼泪砸了下来。他狠狠抹了一下,手上眼泪汗水和血混作一团。 你看哈,自己永远都这么狼狈。他把一切的怒火,都归咎于面前这个人身上,顾栩言的头顶有盏柔光灯照得他特别好看,身材修长,轮廓完美。半长的头发随便这么飘着都赏心悦目,一张脸在夜里明明暗暗的,那些光影为他描摹的曲线像极了漫画书上的人。 房子里都是空调的冷气,他一身清爽。 而自己在他面前,像个丑角。 顾越好看,乔木就越难过。似乎他的存在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乔木,自己永远只能活在顾的阴影之下,在这个家里,他永远是个累赘,祸害。 “不要你管!”他一把推开顾,头也不回地奔着楼上他的房间跑去。自动忽略他那一句谁乐意管你,楼梯发出噔噔噔地响。 嗯,很好。他恨不得这声响能吵死顾栩言,又很快停下了。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乔木觉得自己那句话很帅,但他忘记了,自己没有钥匙。 为了保证私密性和奉行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准则,他一向把所有的东西都锁在自己的房间,也就是说,他今天不仅连一块肥皂都没得用,甚至连一条换洗的内裤都没有。 人艰不拆啊。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第一问顾栩言借一条,第二,不穿。 我呸,选择让宇宙爆炸可以吗? 但当乔木回头的时候,顾早就不在客厅里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没钱,因为手机坏了,没有交通工具,车也坏了,没法洗澡,因为钥匙丢了,他不可能用这所房子里其他的卫生间,他讨厌这里的一切。没衣服换…… 一瞬间,他只觉得眼睛又酸又胀。 他无力地瘫坐在楼梯台阶处,只要还在这里,他就永远是被困住的。 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这是他大概一万零八百次这么问自己。 他妈妈年轻时是个为爱不顾一切的疯子,明知道顾城当时已经结婚生子,还要爬上他的床。肖想着一夜风流,就能挽回顾城的心一样。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毁了自己一生。 他妈妈是小三,生下他这个骨子里都是脏的孩子。 在他出生后,乔月儿好像短暂清醒过来了,她看清了顾城不可能为了她抛妻弃子。打算带着乔木一个人生活,但逐渐的,乔木的存在不再是她当初孤注一掷而求来的慰藉,而是她的耻辱,只要一看到乔木,她就能想起自己当初是多么下贱,自甘沉沦。 一生起气来,就狰狞着一张脸,对着乔木又打又骂。 直到她被送往精神病院…… 是的,乔月儿真的是个疯子。 而就在那年,乔木被顾城接回家来。 他记得很清楚,顾城当时脸色阴沉地厉害,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冷到了骨子里。乔木不愿意走,却被顾城硬生生掰开了手,从他外婆那里强行带了回来。 他一直觉得顾城像人贩子,不像爸爸。 没有哪个爸爸会这么对待自己孩子。 在坐车来的路上,他狂哭不止,顾城把他半边身子都推出到车窗外面,说他如果再哭,就把他丢出去。 乔月儿是个疯子,顾城说不定也是。乔木想,只有疯子才会喜欢疯子。他俩都长着一张狰狞的脸。 顾家的女主人很漂亮,但总是不开心。没有给他一个笑模样,乔木觉得自己这个人生来就是晦气的,谁和他沾了边都会倒霉,好像在自己身边的人,都丧失了笑的能力。 自己进了顾家,顾城和严晴的关系就微妙了起来。乔木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严晴,这是她丈夫不忠的证据。而顾城每每看到自己像个流浪狗一样总是缩在角落,想到的只有对自己妻儿的愧疚。 至于顾栩言,他从不把顾栩言当哥哥,当然,人家也肯定不拿他当弟弟。 没人喜欢他…… 好在他也不喜欢别人…… 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孤独。 很孤独…… 人真是个奇怪的动物,为了一点爱就能变得疯狂而脆弱,好像没有爱就不能活似的。一身铜皮铁甲包裹着柔软的皮肉,却总是孤立无援地等待着自己的救赎。 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没有归处,冷眼旁观着别人的热闹。像是个游走于世界边缘的恶鬼。孤孤零零的,没有人看见他,没有人理会他。 小孩子没有家该怎么长大呢? 乔木不知道,但很庆幸,他现在也算长大了吧。再过两年,他就成年了。 他抬头看了看客厅的灯,水晶如瀑般铺下来,光都是冷白色的,泛着清冷,没有温度,照在人身上都是冰凉的,和这房中的冷气一样,十六度,是顾栩言喜欢的那种太平间的温度。 “为什么不回房?” 身后的声音响起,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看月亮!”睁眼说瞎话…… “谁干的??” 乔木窝了一肚子的火,平日里顾栩言和他说话都是这么懒懒散散居高临下的欠揍态度,就差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尤其是你”的牌子了。一个整天如避瘟疫洪水的人,现在看到他一身的伤,就凑过来,故作关心来看他的笑话。 “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一出,顾栩言脸色更臭了。 乔木白了他一眼,他才不在乎顾栩言开不开心,脑补着一拳打到他欠揍的脸上,把那伪装的和善打个稀巴烂最好。 等哪天顾死了,他一定要请摇滚乐队来在他的坟头上开演唱会。 “我问你,谁干的??!”冷冷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和他的人一样,永远居高临下的。 乔木很不爽,他冷冷地盯着顾栩言,站起身来。“被你打和被别人打有区别吗?你想要对那群人道谢,大可不必这么急,等我被打死了,你再去邀请他们庆祝也来得及。” 他挑衅着看着顾栩言,两个人不同的面孔,却是相同的表情。 “无药可救!”顾栩言或许是懒得管他,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可一瞬间,乔木就受不住了,委屈瞬间决堤,漫了上来。他鼻子一酸,心却是又冷了。 嘲笑完了,便可以扬长而去。自己就像是马戏团里供人玩乐的玩意一样,用伤疤博了看官的笑。然后在聚光灯灭掉之后,偶送客人远去,再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头。 他不由自主地跟了几步,顾栩言不是要看戏吗?他偏偏不让他如愿,眼泪滑到了腮边,乔木却无比冷漠。对着顾栩言的背影,追上去就是一拳。 顾闻风而动,回身瞬间便扣住了乔木的手腕。但一击不中,乔木也不肯罢休。怨气积累到如今,总得有个发泄的地方。他抬脚对着顾栩言的膝窝猛踹了过去,脸上却结结实实地又挨了一拳,一股血腥气瞬间溢了出来,满嘴的铁锈味。 “你他妈的,疯了就吃药,别在我这儿刷什么存在感!”顾栩言吼着他。 乔木很烦,觉得顾栩言太吵,他又朝着顾栩言抡了一拳,好像打中了。 他傻笑了一下,顾栩言骂他的声音好像又大了点。乔木却有些听不清了,他耳边轰鸣,顾的脸也有些虚花。 真想揍他啊…… 乔木想着。 哪天把他灌醉了就好了。 思维噔地断了线,乔木觉得自己好像有一瞬间的失重。 好像是有谁叫了他名字,很吵,不过那个人是暖的,他掉了进去,很舒服…… 第2章 阿姨 他很久没这么痛过了,到了顾家之后,就没怎么挨打过。虽然顾栩言向来与他不对付,但也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 再次回到这样的噩梦里,依然痛苦。 昏暗的小房子里,似乎永远都带着抹不掉的腐朽气息。 三岁的小孩爬上凳子,笨拙地打开了冰箱的门,他抬眼看了看,却只看到了半个剩下的馒头。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刚刚哭了一会,把门砸的咣咣响,邻居发现了他,在门外安慰了几句话,而后就叹息着走了。 “可怜哦,一个人养什么孩子……”她如是说道。 又是漫长的寂静…… 他不信任乔月儿,又饿,又害怕。房门被紧紧地锁着,像是永远都不会打开一样。 他取了个碗,接了半碗开水,想要把冷馒头掰碎了泡进去,但太烫了,他没端住,一个不慎便砸了碗。 ——那人回来又该骂他了。 眼泪无声一滴一滴往下掉,神情却是冷静到堪称诡异的程度。 没有小孩会这样哭泣。 他脚上被迸溅的水烫伤的地方也没去管,就急忙去拿扫把去清理着残局。 后来,那个门开了,有人进来。 乔月儿平常很少笑,但那天她是笑着进门的。 热心的邻居大妈见到这样一个疑似小三的冷血妈妈总要多阴阳怪气几句,大概是刚刚二人又碰见了,说了些什么,这成功地激起乔月儿的怒火。 扫帚被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都是黑的,乔木讨厌黑夜。 混乱成一团,暗的不见天日…… 迷迷糊糊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被送入口中。乔木下意识皱眉避过,却被什么不容置疑地掰过脸去,又喂了一口。 昏昏暗暗,扭曲不明,他睁不开眼睛,无处可去。 一场梦断了又续,乔木在旷野中奔跑,道路两旁,无边荒草。 灰蒙蒙的,被不知何处的劲风压的近乎匍匐。 他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天地茫茫,举目无亲…… 整个人都是凉津津的,像是秋夜里被风浸透的月光一样。是毫无生气的,灵魂的温度。 不知哪里来的鬼念头骤然跃入脑中。 -——顾栩言是不是把他扔在只有十六度的客厅地板上了吧? 暗下,又亮起。 躁乱过后的家一片破败,碎瓷片和血迹被乔月儿收拾干净。乔木窝在衣柜里,小小的空间让人有安全感。 柜门年久失修,关不严,一道光线正斜照在他的脸颊眼睑。 他希望这个时间过的慢一点,但乔月儿还是再次出现了。 她收拾完了东西,就来收拾他了…… 乔木声嘶力竭的哭声惹怒了邻居,一晚上下来找了两三次。 最后一次进入房间的乔月儿显得极为暴躁,“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祸害!你害我害的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她还没进入房间,便骂出了声音,眼中透露着无尽的疯狂和恶意。 一把拽开了衣柜的门,昏黄的灯光自上而下洒下来,在乔月儿脸上投下了可怖的阴影。 “为什么不去死?”她燥怒道,一把薅住了乔木的头发,不顾他的挣扎把人整个扯了出来。“我问你为什么不去死!!”她拳打脚踢,撕扯乔木的衣服,用力掌掴他的脸颊。 眼泪。 嘶嚎。 血痕。 每一秒都是即便关闭音量键,都听得出绝望的声音。 看着乔木快要跑到了房门外,追出来的乔月儿顺手摸起墙边的棍子,一下抡到了乔木的背上。发出恐怖的破空声。 血是腥的,满是铁锈味。 乔月儿的声音因过度嘶哑而畸形,充满了病态的愉悦感。 在痛苦的折磨中,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恍惚起来,摇晃扭曲的吊灯蒙上一层血色。 乔木的身体在剧痛中扭曲,他一直哀求,直到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幼儿园里,老师教着世上只有妈妈好,教室里,小孩们都很喜欢这首歌,只有乔木满眼冷静。他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凄凉。 歌里是别人的妈妈,他什么都没有。 梦境浮光掠影明明暗暗地飘忽不定,他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女孩却突然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用冰冷的声音说:【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乔月儿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故事,一边用冬夜冰凉的手去抓乔木的脚腕。如同故事中那个女鬼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把乔木也撕成两半一样。 乔木终于崩溃大哭起来,连忙从墙角爬起身扑进乔月儿的怀里。 那种扭曲的恐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击溃。 这是乔月儿最喜欢用的招数——用来威逼不愿亲近母亲的乔木。 没办法,疯子也有正常的时候。每当她恢复正常时就想给乔木一些安慰,想要享受一点母子之间的温情。 她道歉,诱哄,把姿态低到泥里。可面对那个时候的温声软语,乔木却只会尖叫哭泣,不愿意靠近乔月儿一点。 他宁愿自己睡在地板上,都不愿意去乔月儿的枕边休息。 乔月儿受不了了,把他强硬抱在怀里。 乔木就像要被杀掉的兽类一样,用它的牙,它的爪拼命去扞卫自己的生命。 幼兽意图破网而出,却被猎人狠狠禁锢着砰的一声甩向了桌角。 霎时间,鲜血直流。乔木一瞬间失了声。 乔月儿呆愣愣看着已经软倒下来的人,半晌后才惊叫着猛然惊醒,抱着因为重创而无力挣扎地乔木跑下楼去。 那次的伤实在太重了,连警察都惊动了。乔木在icu躺了几天才脱离生命危险。 自那之后,乔月儿便不再强行拉近他们之间的母子距离。 开始讲鬼故事,她嗓音好听,阴白着一张脸,讲得绘声绘色。直到乔木受不了,只能无可选择地跑到她身边来求得安慰。 寒意深入骨髓,噩梦永不消退。 眼泪落下,十数年如一日。 乔木是被疼醒的,睡梦中翻了身,手肘的位置是那种几乎酸到骨子里的疼痛,一下子就把他从窒息的深海推到柔软的床榻上。 …… 是梦…… 短暂的昏沉之后,意识便一点点回拢。他惊魂未定地出了一口气,但只到一半便彻底哽住。 野兽在颅内惊叫,他下意识觉得乔月儿又回来了! 有人在他房中!! 在一瞬间夺回身体的主动权时,他如同被抽了一鞭子似的,一下子坐起身来。 满额冷汗,却愣是没叫出声音来。 他目眦欲裂,转头看了个过去。 或许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太过让人难以反应过来,床前一女子的身形霎时僵在原地。 乔木看清了眼前人,劫后重生的真实感才慢慢回归。恐惧从足尖激起细密的电流,在激荡过后止于平静。 “晴姨。”乔木心绪未平,却依旧低下目光恭敬地叫了一句。 被称作晴姨的人责备地看着乔木,退开了两步,声音显得平静又疏离,“顾城要过几天才会过来,张妈炖了些汤,一会记得喝。” “麻烦您了。”乔木对她口中提到的顾城没有任何在意,只是温声致歉,“您这个时候回来,是那边已经忙完了吗?” “忙不完,我就不能回来了?”女人声音有些冷,乔木听得出来她在生气。 “晴姨……”乔木看着她,“这次的事,我不推脱,您有什么惩戒,乔木都接受。” 女人把目光移到乔木的脸上,神色如霜,半晌没有说话。 在女人看不到的地方,乔木搓捻着被子的布料,像是在等待宣判,乖得不像话。 好在女人没让他悬浮的心提得太久,终于开了口。 “原因。”她简短的开口。 乔木摇摇头,似乎是对真正的矛盾不愿多提。“同学之间有些矛盾而已。” “乔木。”女人的语气没有多少温度,但不难听出来她对这件事情的关心,“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乔木抬眼看她,心中惴惴不安。 “你并不是什么乖顺的人,但既然敢动手,就不该一副狼狈地回来。而且,你明明不会吃亏的。” 她这么一说,乔木哪里还不明白。恐怕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些时间里,女人已经把事情摸了个透。 “还不肯说实话?” 乔木想着那个人动手,最大恶意的来源,还是咬了咬嘴唇。“您或许可以去问顾栩言,其中内情他大概比我更加清楚。” 无话可说的东西,没什么好委屈的。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很快明白了乔木的意有所指。 “这是最后一次。”她语气稍有和缓,“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至于你,就等着顾城回来再处理吧。还有,下次再伤成这个样子,别被我抓到。” 乔木有些茫然,他抬头看着女人不太理解这番话的意思。 严晴甚少会把事情说得非常明白,按理说撂下这句话之后她就会起身离去。 毕竟,没谁愿意和自己丈夫与小三的闯祸孩子有什么交流的欲望。 而且,严晴一向话比较少。 但今天有点不同,她拿起原本放在床头的参汤,面无悦色地坐在了一旁,用白瓷勺子轻轻搅拌着。 乔木在这种压抑的氛围里苦不堪言,他对严晴的态度一向又敬又怕。 面对严晴他只能听候审判。 严晴抬眼看他局促的样子,目光中全是不悦,“遇到了事情,不联系顾城,不知会助理,不告知任何人。是想等什么时候,出现在社会新闻版面再让我去领人吗?” 这话堪称刻薄,但乔木不在意。 “我……下次不会了。” 话是这么讲,但乔木和严晴都清楚,他什么都不会做的。顾城是顾栩言的爸爸,顾家雇佣的人是顾家的。他有什么资格去占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若是严晴真是那种恶毒后母一样的角色,乔木倒真的什么混账事都可以做,但严晴不是。她不恶毒,也并非“后母”。 严晴出身豪门贵族,贵到当初乔月儿弄清楚严家的门楣之后,都不敢告知顾城自己有孕的消息。 顾家如今大半的荣耀都要归功于这段姻亲关系。 说得难听点,娶到豪门贵女的三流富二代,攀着岳家的门楣走到了这个位置上。本来就该把头低下来做人。可顾城却有了乔木这个私生子,这无论对谁来说都是极为难堪的事。 乔木借住在此已经是令人生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他该占有的资源。 看着乔木那一副委屈巴巴的可怜模样,严晴就一阵怒上心头。 “我让你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让你在外面受人欺负的,我不想在外面落一个苛待养子的刻薄名声。” 养子……乔木眼神有些许松动,他很感谢严晴没有说得更难听一点。 “乔木。”严晴叫他的名字,“这么多年,我对你有过亏欠吗?” 乔木轻轻摇头。 “可您并不高兴,不是吗?” “什么?”严晴皱眉道。 乔木把女人手里的炖盅接了过来,忍了忍眼泪,颔首低声重复道,“您并不高兴。” “顾栩言本来是顾家唯一的孩子,受宠程度自然不必多说。可我过来了,所有的东西就要分给我一点。”他坐在床上,浅呷了一口汤。 “您并不高兴,但还是要接受我的存在。您原本可以随意安置我,却还是把我的生活安排得面面俱到。这样的恩情,是我日后无论如何都无法报答的。” “如果可以,乔木宁愿从来没有出现在您的面前。是我毁了您平静的生活,如今有什么脸再占用顾栩言的东西?” 女人看着眼前的人,心寒有之,气闷有之。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没能说出来。 这几年来,渐渐长大的乔木一直在努力脱离这里的照顾。上了初中后,便不再愿意让司机来接送。过得检省,谨小慎微。 一切的一切,只因他只因想少欠这个家一点东西。 这个房子里住着的,都是债主…… 第3章 社死 严晴看了看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乔木知道,以她的性子,今天就到这里了。果然,严晴什么都没说便起身出了房间,乔木盯着那盅鸡汤愣神许久。 他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他总是会让人不开心。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一个样子。 新生命的出生往往是充满喜悦和希望的。而他的出生注定就是要伤害人的。 乔木叹了口气,去查看身上的伤,青青紫紫地很是不体面。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带和脱脂棉球,应该是刚打了吊瓶。一股很重的药油味从沐浴露的花香中散了出来,有些地方应该是被冰敷过,淤青散了一点,比昨天的情况要好得多。 怪不得睡着的时候感觉那么冷,乔木啼笑皆非地想着。 被妥善照顾的种种细节都在昭示着一个事实,顾栩言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自己。 至少,要是顾栩言受伤晕倒。 乔木脑补了一下那个事实,忍不住露出笑意——他一定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关上门去睡酒店。 他果然是个恶人,内心的想法都那么阴暗,见不得光。 所以他是小三的孩子,而顾栩言是大少爷。 天马行空地想了一会,他端起那盅汤一口一口地喝,口中涩涩的一股生理盐水的味道。也就尝不出汤的滋味,但入了口暖暖的,足够熨帖。 可喝着喝着,乔木察觉出了不对。 他放下手里的汤,迟钝到现在,骤然回神。 ——他身上穿的,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我靠……”他不自觉地爆了句粗口,虽然他和顾栩言的衣服每一个季度都有专人置办,但像这样柔软昂贵的衣料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衣柜中! 私生子就该有私生子的自觉,乔木向来不会在吃的用的上讲究什么档次。顾家的人也不会给他准备什么哗众取宠的奢侈品牌,所以他这种厚度的衣服绝对不会超过四位数。 而身上这一件,根本不是他衣服该有的档次。 舒适度与他常穿的睡衣对比起来…… 哦,他向来不穿睡衣的。 所以,这套睡衣是谁的!!! 一个答案,在经过九曲回肠七拐八绕的方式明明白白地在大脑里打下了字幕:他穿了顾栩言的衣服。括号:贴身衣物。 很好啊,外面阳光万里,是个轻生的好天气。 乔木麻木地想。 要是他的内裤也是顾栩言的话,他就打开窗户,从二楼跳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呼吸,拉开了睡裤的皮筋,但内裤之神并没有听到他在内心里那些卑微可怜的祈祷。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 嗯,白的。 再见了,这个世界! ——————他根本没有白色的!!!!啊啊啊啊啊! 乔木一头倒进被子里,企图让昨天的人再给他补一棒子,打到失忆最好。 随后一系列的问题涌进脑海。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姥姥常看的土味连续剧里的片尾曲。 “是谁为我穿上嫁妆,是谁伴我哒哒哒哒……”很欢快的调子,乔木有些记不清歌词了。 但他在此时此刻,也想问,是谁!! 谁给他换的衣服,谁给他推的药油,谁!给!他!洗!的!澡! 乔木想到这里,垂死病中惊坐起,大喘了一口气,不能是顾栩言吧?不能吧?不能吧?他不可能那么好心的对吧??? 而此时的顾栩言还不知道乔木正在焦躁的发疯,书房里,严晴将一叠东西摔到了桌子上。 “看看吧。” “要不是这次的事情,我还要多久才能知道呢?”严晴淡淡发问,顾栩言未及说话便被打得偏过脸去。 严晴下手并不重,但对于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的顾栩言来说,这已然是种羞辱。 手边的茶盏氤氲地冒着热气,但却暖不了这屋里的人一点。气氛压抑得厉害,严晴坐在主位上脸色铁青,顾栩言一言不发。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身上还有许多旧伤。你和他同校这么久,对他被欺凌这种事情竟丝毫没有察觉?” 顾栩言眼中眸光闪烁,视线落到了桌子上的照片上。都是些不同角度的监控截图,而内容却无一例外地都是乔木在学校被孤立欺凌的画面。 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曲起,他不知道……从来不知道。 但答案似乎并不是很重要。 “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生气。生气到连您亲生的儿子都可以动手。” “你当初要住到这里,我也随你。张妈不住家,多配几个阿姨你也不要。他无人管束,你就放任他夜不归宿而不管不问吗?” 这座房子空的很,唯一的固定阿姨不住家,晚上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于情于理顾栩言即便不去找人,也该打电话告知顾城一声乔木夜深不归的事情。但,顾栩言没有。 严晴很重地点在了那些照片上,手指扣在桌面上,发出吭吭的声响。 “我把他养在这里,就是让他受这些人的欺负的?” “妈。”顾栩言站直了身子,回视着严晴,“我有什么义务去照顾他?” 严晴啪地一下拍了下桌子,“是,你没有义务。只是顾栩言,我的忍耐不是无底线的,我可以容忍你一直别扭,但你要是敢再故态复萌,别怪我派人押你回去!” “妈!” 幼年时期做下的事,直到如今,还要被亲生母亲警告,并以这样的恶意去揣测,实在没办法不让人心寒。 话说得太重,顾栩言有点难以置信,一声带有喝止意味的称呼一出口,严晴也适时住了口。 她缓了缓脸色才开始说话,“远近亲疏,怎么说也养了十年了,任由外人欺凌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您真的这么想吗?”顾栩言挑眉,“这么些年来,您真的只把他当作一个玩意来养?” 他语气轻的像是一阵风过就能吹散了一样,“谁是亲生的,您还知道吗?” 一阵冷气过来,把杯口的热气忽的吹散,房间彻底冷了下来。 顾栩言面色未改,眸中却暗潮涌动。 他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几乎可以算得上自己记事以来第一件大事。 顾城和严晴是这个圈子里少有的恩爱夫妻,曾经。 严家是京市鼎鼎有名的世家,严老爷子退休前身居高位,两个儿子也在政界举足轻重。家族中企业做得大,是少有的钱权俱全的大家族。作为严家主家唯一的女儿严晴,说是一家有女百家求都不为过。 但严老爷子没舍得让自己女儿家族联姻,便一直拖着,直到后来,顾城上了严家的门。 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能娶得上严家女儿,连带着顾城爸妈脸上都有光。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极为美满的爱情故事,到顾栩言六岁时就全变了。 顾城出轨了。 算算时间,就是在顾栩言出生一年后。 他跪在严家老宅里生受了严老爷子二十军棍。 严家长辈坐了一屋子,两个舅舅也面色寒霜,手下保镖将厅堂包了个圆,各个八风不动。 顾栩言在二楼一直哭,但严晴却只是拉住他,含着泪冷漠地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城受审。 第4章 睡衣 外面的女人生下了孩子,送到了顾家的门口,这无疑是打了严晴的脸。而顾城却坚称自己一概不知,这种说辞,换了谁都不会信吧。 顾城有了私生子。 要送到顾家来养着。 私生子这种事原本在他们这个层级的也不少见,但能转正的少之又少。他们不会缺孩子,不会稀罕一个毫无家世的女人生下的孩子。而顾城更不一样,他高攀上严家的门第,就该做好一生安分守己的打算,别说私生子,就连情人这种东西被曝光出来都免不了掉半层皮。如今出了这种事,要想善了便是比登天还难。 个中曲折,顾栩言也并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那个时候顾城每天一副狼狈的样子守在严家门口,被保镖驱逐后又再回来,不医治伤病,不料理产业,严晴在最后去见了顾城一面,没过多久便同意了让那个私生子进门,允许他住在家里。 这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严家养大的金尊玉贵的小姐,不可能忍得了这种屈辱。 但严晴忍了。 只是私生子还没进门,严晴就流产了,连日来的情绪波动太过激烈,刚刚有孕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那个孩子,还没来得及被父母得知它到来的喜讯,就化成了一摊血水。 从那之后,顾栩言就很少看见严晴再笑了。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的刺。 乔木叹了口气,抓狂,无助,阴暗爬行,最后在墙角长蘑菇。他觉得顾栩言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这个小别墅,是用来放逐他这个私生子的,养他这种大少爷太寒酸了。偏偏有些人没有富二代的自觉,一定要往这里扎堆。 电脑的官网上六位数的价码,看得人眼晕,接受了现实的乔木躺在床上小死了一会,暗骂顾栩言骄奢淫逸,无恶不作!万恶的有钱人,什么破衣服,居然要这么贵? 他恨恨地咬着被子里刚被拿出来透气的破烂小熊,解压一样磨着。 要是不买新的还给他,怕是睡觉都要梦见顾栩言那张冷脸。可要是买了,乔木自己就睡不着了。 28万!里面就是掺了金丝了,也不至于这么贵吧!啊? 这个价格真的合理吗? 我要报警啦! 怨天怨地地把所有人都怪了一遍,才放过那个可怜熊。 可怜熊分明已经超过它该有的退休年龄了,已经洗到发白了,身体也瘪了,毛毛也早就已经不毛茸茸的了,尾巴那里的线崩开过,乔木给缝好了,针脚歪歪扭扭的,有点丑。除了干净程度,其他的一切特质都像是垃圾场里躺着的小东西一样,可怜又脆弱。 乔木揉了揉它的脑袋,把粘上的口水抹匀,然后丢进床边的上开口侧柜里。 他有钱,但那些又不是他的钱。他没脸花严晴给的高额生活费,每个月只允许自己动用一小部分。每一笔都记账,尽量控制在两千块以内——将来还的时候也好还一点。 他已经从顾家得到很多了,优秀的教育资源,舒适宽敞的住处,衣食无忧的安心。如果再贪心不足,对所有的东西都照单全收,那就太过分了。 只是顾栩言用东西挑剔,有轻微洁癖,就连他自己的房间,平时都不允许阿姨进去打扫,这衣服乔木穿过了一次,即便是在消毒液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顾栩言也不会要了。 买还是不买,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想着想着,又有些神游了。他嗅了嗅身上的衣服,一股留香剂的味道,他判断不出顾栩言有没有穿过。 面对28万的天价数字,与其用来给顾栩言赔新衣服,乔木更想要取成现金打在顾栩言脸上。虽然这点钱可能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左右开弓的时候他就会感受得到金钱的力量。 倒霉催的家伙,乔木有点可怜顾栩言了,好心给便宜弟弟衣服穿,却碍不住本人的确挺不是个东西的,这个时候还要想着怎么去气他。 但最终乔木还是没能抵得过良心的谴责,换下了天价睡衣,折放整齐,在脱内裤的时候愣了愣。 这条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倒是意外地合身。 还以为顾栩言哪哪都比他出色呢,原来不过如此。哈哈哈,属于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他大发慈悲地放过了这条内裤,只换了外衣。 拿着备用机登上了自己的微信,里面只有零星的几条信息。发的最多的是齐夏,话痨。 [9:30]齐夏:怎么没来上课? [9:36]齐夏:怎么没来上课?大叫jif [9:42]谁来陪我玩![满地打滚jif] [10:20]齐夏:小乔同学,装病请假是不正确的。 轻伤不下战场你懂不懂? [11:03]齐夏:喂喂喂!你不能真的病了吧? 乔木回了他一条信息。 。:明天去 那边立马弹了消息过来。 齐夏:你家是不是网不好,只能发出来几个字? 齐夏:要不然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冷漠的话语来回复他亲亲好同桌我的信息呢? 齐夏:这样,我可是会伤心的哦,木木~ 乔木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正常点,恐同,劝删 齐夏发了一揽子大笑的表情包。末尾还附了句,你真可爱。 ……你可爱,你全家都可爱。 乔木忽略掉齐夏那条消息,出了房门。下楼的时候楼梯道深处传来了一声接一声的闷响——是顾栩言在地下室打拳。 八成是心情不好…… 也不知道他一个生活优越的富n代到底哪来的这么大怨气,乔木自动忽略了自己在顾栩言生活里的糟心程度,放轻了脚步,下了楼。 顾栩言一定有暴力倾向,要不然怎么能把沙袋锤得这么凄惨。 带上自己全部身家来到商场的时候,乔木心里是崩溃的。售货员小姐姐咬牙切齿,面露微笑,“先生,您确定要吗?” “确定。” “先生,您真的确定要了吗?” “我确定。” “先生?” “别问了。”乔木打断,眼眶微红,像是被逼的。“我要。” 钱难挣,屎没吃过。小姐姐脑子里狂飙脏话,却还要笑着第五次提醒他说,“衣服已经包好了。” “嗯。”乔木简短地应答,眼睛盯着手里的东西,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和柜姐拉扯银行卡而发白。 “您可以刷卡了,先——生——”继续咬牙切齿。 “嗯。”像是良家少女遇见采花贼宁死不屈地拉着衣服一样用力地攥着银行卡。 ——卡在二人手里被争夺到颤抖,都没有分出个谁胜谁负来,僵持不下。 小姐姐终于受不了了,标准化笑容骂得挺脏的,最后忍无可忍在尊敬的客人手背打了两下,把卡抢了过来。 滴的一声,像是刷走了乔木的命一样,嘴唇颤抖,根本没心思计较挨的两下。 他听到自己声音在问,“刷完了吗?” 柜姐双手把卡递过来,声音很甜,“刷好了呢,先生。欢迎下次光临。” “哦。”乔木拿着东西,失魂落魄地走出店了。 “神经啊!”小姐姐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买件衣服,像是被抢劫了一样,光付款就付了半个钟头。” 同事过来安慰,“我是没想到他居然能刷卡成功,刚刚都想把人赶走了,还好忍住了,要不然这一单就打水漂了。” “还挺好玩的,不知道满没满十六,就买这种情侣款睡衣了。” “啧。”同事咋舌,“那你刚刚怎么没卖他两套啊?” “他能不能买得起一套我都犯嘀咕,会再给他推荐吗?”她说着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看向同事,“你说,会有那种身高184体重75的女孩子吗?” 柜姐abc齐齐回头,满眼冒小星星,一脸见证幸福的吃瓜群众状。 “我赌两个鸡腿,那小子绝对没有184!” “给朋友买的?” “哼!”刚刚饱受摧残的柜姐恨恨道:“绝对不可能,你看他那个肉痛的样子,像是去吃自助餐都想打包回家的程度,怎么舍得给朋友买这么贵的衣服?” 一众人等表示赞同。 来消费的有钱人多得是,买个成百上千万东西的顾客也多得是,也有那种一看就是攒了很久的钱才过来消费的,但即使是那类人,也绝对不会在付款时这么默默唧唧的。 像今天这号人物,他们是真的没见过。 默默了良久,店里的机灵小妹接了一句,“男朋友?” 此话一出,得到的全是赞许的眼神。 第5章 竹马 睡衣已经买了,乔木立刻离开了这个大型商场,丝毫不知道在背后已经被那群姐姐划到了哪个群体去了。 这里感觉冷气都是要钱的。他痛恨纸醉金迷的地方,如果有好心人把大楼送给他,那上句话就当他没说。 当务之急,是要把坏掉的手机修好,里面有很多资料,要是没了,会十分不方便。在外面走的几百米都像堆在火炉旁边一样。拦了辆出租车把自己丢进去,才觉得世界清静了。 他来回跑了好几家手机店,都没有找到一个老板愿意收留它的。 “小伙子,这个手机已经是四年前的旧型号了,现在配件都配不齐,更别提这东西损伤得这么严重,也该换个新的了。” 乔木看着老板,把奸商两个字扣在公屏上。无声的控诉打断了老板兴致勃勃介绍的激情,偃旗息鼓地把拿的样机丢回柜台里,叼着烟,回到自己小风扇底下去了。 夏天正热,柏油路上好像都会冒烟。周边人来人往,吵得人脑子疼。他把睡衣护进怀里,怕盒子被人不小心挤扁了,给顾栩言的时候不好看。 这个担心纯属多余,毕竟这么热的天气,狗都不会扎堆了,更别提什么路人会打破社交安全距离和大街上的人挤到一起去。 手机地图上的箭头转来转去,乔木转了很长时间都找不到网上说的那家手机维修店。焦躁使得这种高温更让人难捱,他有点想吐。 这个周末是完全没可能回五家村那边了,外婆要是看到他受伤,指不定会多难过呢。 他随便在旁边买了个冰激凌,坐在快餐店里一口一口舔着,在购物软件上浏览手机型号。这个备用机太旧了,内存和性能都很差,只能用于临时救急。 但一想到之前手机里的文件,又是一阵头疼。身上本身就疼,膝盖的地方磨破了一大片,现在大概又渗血了。可工装长裤糊在身上,不太方便查看。 没有一处顺心的,他想回家了…… 空调的风要是经过顾栩言的身边吹过来,说不定他还需要再加一件毛衣呢。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想笑。 手机在这个时候适时响了起来,是顾栩言的电话。 “回家。” 没有问候语,没有询问,只有命令。说完了这两个字,便沉默着等乔木的反应。 好像刚刚那一点点甜都没有了,舌尖上残留的只有苦味。 即便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自己出身的不堪程度,但也没办法一次又一次平静地面对一个人长达十年的厌恶。 “听到了吗?” 见他不回答,顾栩言又催促道。 “你走吗?你走了,我就回去。”乔木出声讥讽,“顾栩言,我不知道你在不放心什么,那个房子也不是写在顾城名下的财产。我即便一个人住得再久,也不可能把它据为己有。难为你这么谨慎,还要特地从家里搬出来,过来看着我。” “乔木。”顾栩言念他的名字,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漠,像是某种警告。 乔木并不买账,啪地一声,挂了电话。这种时候,他没有心情和顾栩言吵架。 坐在那里和齐夏发了些无关痛痒的消息,又打开那个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回复信息的聊天框看了看。往上划了划,关掉了聊天框。 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看着他的目光,视线刚交汇的那一刻,戒备的眼神就变成了惊喜。 那人朝他走过来,让人眼前一亮,这种地方,很难看到这么清爽的颜色,海一样涌动而来的蓝色朝他走来,语调轻快,“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野哥。”乔木迟钝了几秒才急忙站起来,有点不可置信,动作太急,膝盖撞到了什么硬物,疼得他脸色有点异样,不过还是接着说道,“你怎么回来了?” 于在野在他面前坐下了,无奈地笑了一下,全然没有在手机上的冷漠态度,像往常一样,亲昵地嗔怪道:“毛毛躁躁的。”而后十分顺手地敲了一下他脑袋,“不是说了吗?叫哥就叫哥,野字去掉,听起来像在骂人。” “哈哈。”乔木笑,“我自己的哥哥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么称呼你才像是骂人呢。” 于在野和乔木是在老院里一起玩大的,是外婆住的地方房东家的孩子,今年已经大二了,学校不在京市。 当年乔木还不是乔木的时候他们就认识了,在乔月儿接受住院治疗后,乔木就成了一个谁都不愿意要的累赘。舅舅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根本无力负担乔木的生活。是乔月儿最后拿出了一份很久之前的亲子鉴定报告,把乔木送到了顾城的面前。 乔木的外婆实在不放心他一个人在京市,不顾儿子的反对,在几个月后来到京市租了个只能用公共卫生间的老破小房间安顿了下来。从顾家到那里只需要不到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乔木每个周末都会回去一趟。 于在野就是他在那个逼仄小地方里唯一的朋友。 顾家把乔木接回家,没过多久就把他名字里爱慕的慕字改成了木头的木。 因为碍眼,改了名字,却吝惜于施舍给他一个姓氏。 于在野没有回答乔木那个“怎么回来了”的问题,而是在这简短的对话里发现了乔木的异样,视线从乔木的膝盖处移到脸上,“又受伤了?” “没事。”乔木笑,一点都不在意,“要喝点什么?我请客!” “他又打你了?”于在野把问题拉了回来,明显可见的不悦。 “不是他,我们最近相安无事很长时间了,哪能一直打架啊。” 这话说得是真,但碍于顾栩言的“前科”,于在野并不相信。 私生子寄人篱下被人家正妻的儿子每天殴打这种剧本太惨了,乔木不想被于在野误会,于是便半真半假地交代了。简而言之就一句话,在学校和同学打架打的。于在野看着他,忧心忡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交代到一半,一张纸巾被递到乔木手边,乔木就笑,笑嘻嘻地接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冰激凌。 天热,这东西融化的速度太快。 于在野很会照顾人,以前一些小的磕碰他也会给乔木处理得很好。虽然每次脸都很臭,但却一次又一次原谅乔木的莽撞,帮他擦上碘伏,撒上药粉,包扎然后从兜里掏出来糖,塞到乔木的嘴里。 看着乔木的动作,于在野轻轻地叹了口气,把他手里已经融化的冰激凌拿过来,放到一旁的一次性塑料杯子里。然后拉过那只沾了些白色液体的手,轻轻擦着乔木的掌心和指缝。 手是热的,心也是。乔木一直没有说,他根本舍不得于在野去外地上学。 “该学会照顾自己了。”于在野无奈道。 “嗯。”乔木敷衍应答。 于在野抬起头,隐隐有责怪的意思,“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你今年几岁了?还学不乖吗?要不是我这次回来,是不是就发现不了这件事情了?”他把乔木的袖口往上推了推,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些青紫的地方,手腕上还有浅淡的指痕。 第6章 发誓 乔木明显听着于在野的那口气叹得有几分颤音,连忙心虚地把手收了回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要是我之后再打架,就让我……”他摘了一个看起来严重,但既不伤害身体又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让我交不到女朋友!” 目光微微闪动,于在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人扣住了,要带他去吃夜宵。 现在太阳还有些高,商场的大号钟表的指针指向数字4的下面一点。这就意味着这一下午的时间都要和于在野在一起了。这倒是没什么,乔木高兴和他玩,毕竟,那么久没见了。 坏掉的手机被于在野顺利地送进那个铺子里,那个穿着老头背心的光头大爷好心地收留了它。 “不要随便去陌生的地方。”于在野嘱咐道。 “哦……” 乔木路痴,大概也只有于在野知道。 那些高大显眼的建筑,凭借着手机的导航他倒是能摸到正确的地方。但像这种比较老城区里不规整的地方,乔木再找起来就有些困难了。 今天的于在野有点奇怪,至少和之前不太一样,看着乔木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瞧得他一阵唏嘘。 乔木清了清嗓子问于在野什么时候会回去,于在野回答过几天就走。 过几天就走……一走就又是几个月。 乔木不喜欢这种感觉。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太浅,好像每一次分开就是消耗,说不准哪一次分离就会结束之前无数次分离。 于在野外出上学的这一年多里,他们在网络上的联系已经越来越少了。照这么下去,很难说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两个人会不会已经渐行渐远到连顿饭的缘分都没有。 或者即便是再聚到一起,也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亲近了。 “在想什么?”声音从一旁传来,于在野拿了件很基础的白色t恤递到他身前来。言简意赅,“去换上。” 原来在乔木走神的这段时间里,于在野已经把他推到了一旁的服装店,把挑好的衣服送到他手上。 为了遮掩身上的痕迹,乔木今天穿的是长袖长裤,这身衣服只适合坐在有空调的地方,并不适合外出。 “野哥……” 于在野读懂了他的拒绝,但还是说,“去吧,不然会热的。” 何止是热,简直是太热了。但把伤疤暴露在人前好没面子,乔木有点委屈。 于在野揉了揉他的后颈,把人带到试衣间门前。 乔木回头看了他一眼,于在野又拍了拍他的胳膊,“听话。” 乔木听话了,进了试衣间,换上衣服出来。 看到了换完衣服的乔木,于在野好像还是不高兴。乔木皮肤白,有点伤口就显得有些刺目,更何况还是打完架之后的样子。 手臂上好几道被棍子抡出来的瘀青,手肘也是青的。于在野目光近似于冷漠,然后丝毫不容拒绝的去挑开乔木后颈处的领口,去查看他后背上的伤势。 乔木急忙退了两步,把后背贴上了墙,“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查看未果,于在野的手僵在了半空,看了乔木两秒,转身走了。 完了,这下可哄不好了。 果不其然,一直到吃饭的时候,于在野都没有表现出那种很想和乔木交流的兴致。话很少,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移到那些於痕上。 正常的小孩遇到这种事情,一定都会被父母妥善地处理,而不是在第二天就自己跑出来处理这样那样的问题。 顾家的事情太乱,也根本不是谁愿意就能解决的问题。 于在野除了心疼,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我的哥啊。”乔木捂上手臂上的淤青,无奈了,“您就饶了我吧,再这么下去,一会就没办法吃饭了。” 于在野别开了脸,又留给了乔木一个背影。 …… 今天一天,于在野给他的冷脸大概比去年一年还多。 烧烤摊上很热闹,这家店座无虚席,填的满满当当的。桌子上的炭火烧得通红,服务员小哥拿着啤酒木炭什么的满店晃悠。楼上楼下两层,都是开放式的餐桌,空间利用率堪比公交车,小院里也摆了三排小桌子,人坐了个七七八八,几台工业大风扇孜孜不倦地工作,但收效甚微。 ——里面已经没有空位了,他们没得选,只能再外面剩下的桌子里挑选一个幸运儿宠幸。 这个店有些偏僻,但好吃的夜宵往往都在这样城市的角落里。白天从不堵车,夜里却坐满了食客,停车位很难找。 对面不远是一个小广场,人不算多,于是找不到停车位的人像是法不责众一样把路边霸占掉,整整齐齐停了一长溜,比划的停车位停得还要齐整。 坐在这里刚好可以听到不知道谁谁谁现场演唱的歌曲,十句有九句半跑调破音。带来的痛苦指数就像无限不循环小数,绵绵不绝,但又不至于到难以入耳的程度。 乔木想看看,到底是哪位仁兄在这报复社会,但这儿被花坛里的无花果树阴影遮盖着,又隔着马路对面的一道文化墙。一眼看过去除了那个幕布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扫码,点单,这小桌即便是和其他小桌摆到一起,也有点私密的感觉。来往的人基本不从他们桌子前路过,于是乔木把手上的天价睡衣安置在一旁的凳子上,把自己的衣服盖在上面,保护它不被溅上什么东西。 之后才开始没有包袱地哄人,于在野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没有说话。 烤串还没有上,大妈先端上来了皮蛋豆腐和花毛一体。冰啤酒上冒着寒气,被倾泻在杯子里。 于在野很少喝酒的,这个举动,就是明显的不太高兴了。 乔木乖巧的笑容僵了两秒,然后悄悄地逃离战场,趁人不注意,跑到花坛里揪了两个果子,用瓶装水洗干净了,放在于在野的盘子里,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身上还有吗?”于在野问。 “没。”乔木压低了声音,“就摘了两个,我怕老板看到会骂,你赶紧吃,别被发现了。” 于在野这才对上他的目光,是责怪的那种眼神,再次开口,“我是说受伤的地方。” 要完。今天这事算是过不去了。 “伤的不重的,就,有一点。”在于在野越来越冷的眼神里破罐子破摔,“好好吃饭,回头脱光了让你检查都行,而且,我都被打了,你怎么还一直凶我啊,真的不严重……” 声音越来越弱,然后放弃抵抗,抿了抿嘴唇,说了句浑话,“实在不行,现在脱也行……” 无声地对视着,乔木求放过,于在野目光不明。 “别乱讲话。”几乎是过了半晌,于在野才给出了回应。 劫后重生的感觉。 第7章 告别 乔木很怕于在野不理他, 他没什么朋友,而于在野一生气就不说话。即便是陪在他身边,依然予取予求,但明摆着一张脸告诉他,自己很不高兴。很多时候,都要乔木去认错。这种服软的态度,乔木早就已经习惯了。 接下来的氛围总体还算很好,于在野很给面子地没有再给脸色看。烤串在烧烤架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孜然辣椒配出了绝顶的好颜色。 于在野捋下了两串烤好的羊肉,卷在小饼里,放了青椒和豆皮包好了递给乔木。 “嘿嘿。”乔木双手接下,“谢谢我野哥。” 于在野的面色缓和了很多,看向乔木的那一眼也有了些笑意。 “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呢。” 于在野开口交代,语气算不得愉快,“我爸出了点事,腿伤到了。” “什么时候的事?”一听这个乔木连东西都吃不下去了。 “没事。有点骨折,得好好养一段时间。本来我不用回来的,但是有点不放心,就和学校请了假。” “哦。”乔木松了口气,“那还好。叔叔在哪家医院?我一会跟着去看一看。”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 话虽然这么说,但乔木肯定要去的,毕竟外婆平日里可没少受于叔的照顾。这种房东,可遇而不可求。 “那等我周末了,回老院看他吧。” “嗯。” 喧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过,夜里的风吹过来也不算太凉快,那台工业风扇转来转去,有用但不多。要不是这家店的味道好,就这种用餐环境大概早该倒闭了。 乔木和于在野聊了很多话,于在野在学校里的见闻,社团的活动什么的。乔木也说了些自己事情,今天学校里转来的漂亮女生,自己迟到被记了名字,还有自己的话痨同桌。 于在野就问,“为什么打架?” 乔木沉默了会,也给自己倒了杯啤酒,“他嫌我是私生子。” 酒杯端到一半被于在野拦下了,“未成年不能喝酒。” 乔木:…… “只喝一杯。”看着那双眼睛,于在野让步。 乔木吸溜了一口,味道不太好,急忙往嘴里送了口鱿鱼须。“不过也难怪,我听别人说,是因为他妈妈刚死,他爸就娶了后妈,带回来了比他还大的私生子。所以他们关系一直都不好,厌屋及乌,呀,这人,搞连坐啊。” 搞连坐的洛文秋正在洛川的书房里,脑袋包的像是木乃伊一样,胳膊也打上了石膏。 声音倒是很铿锵有力,甚至因为气愤而有些扭曲,对着自己老子叫喊。“我被打成这样,你居然说查不出是谁做的?” 洛川恨铁不成钢,“你每天往你表哥那种场子里跑,不知道得罪了谁,现在你问我要交代?我问谁去?” 要不是乔木只是顾家扔在家里的摆设,洛文秋简直就要怀疑昨天的事是顾家那边动的手。 那几个人把乔木围起来的时候,洛文秋过去看了一眼,还不错。 被打的时候,明显没有平日里的那股傲气了。他让手下人点了几杯咖啡,在事情结束之后给他们润润嗓子,乔木也有,不过是倒在他身上的。 但没想到,就在他和一帮朋友在夜影小聚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包房里的卫生间被秦余思那个畜生和他小情人占领了,洛文秋听了反胃。 无奈之下,就到外面的卫生间洗个脸冷静冷静。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但在夜影的监控里,居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可疑人员。 这他妈简直是出了鬼了。 而出了这种事,洛川第一时间想到的居然是责怪他不该出去鬼混! “是!”洛闻秋根本不理会老头的这番说辞,“这不是和我伟大的父亲学的吗?你每天泡女人造儿子,我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呢,还得再接再厉,争取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送你四五个孙子!” 二人之间早有龃龉,但洛川做梦都没想到能从自己儿子嘴里说出这么粗鄙的话!气得脸色红了白白了红,顺手抄起书架旁边的马鞭,对着洛文秋的胳膊就是一鞭子,瞬间浮红。 待抽打到肉体的声音传出来,二人似乎才反应过来。 空气凝滞了半晌才化开。 “满意了吗?”洛文秋抬眼问,“你会这么对洛风彦吗?” 说罢,转身离开。 事情说起来也简单,洛文秋也不是从一开始就看乔木不顺眼的。 德辉国际学校是个实打实的贵族院校,里面最不缺的就有权贵人家的孩子,利益关系千丝万缕。洛文秋注意到乔木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初中三年的时间,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学校的成绩榜单前十名中。 太过有钱的家庭,不会对孩子的成绩有太高的要求。他们一生的路注定都是光明的,被铺好了通天大道,所以在榜单之上位列前茅的基本上都是那些家庭条件相对来说没那么好的。 乔木孤僻,且脾气坏,学校里多的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对上了乔木总是会少不了言语上的摩擦。 于在野就看着乔木说话,似乎在判断其中的可信程度。 在于在野跟前,乔木根本不敢表露出什么报复的心理,于在野不喜欢他打架。但除了以暴制暴,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保护自己。 “把你们老师电话给我。”于在野说。 “不用了,晴姨已经开始处理这件事情了。放心吧。” 于在野看了他一会,没再说话。 他没有办法责怪乔木任何事情,这一切他都是无能为力的。如果再把这些糟心的事情,所有的责任全都归咎在乔木身上。 他不忍心,也不舍得。 乔木觉得于在野一点都不放心,因为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喝了很多酒了。 烤好的串,都被于在野送到了乔木面前的盘子里,他自己吃下去的没有多少。“野哥,这个油包肝好吃,火候烤的刚好,你尝尝。” 于在野伸手过去,乔木把东西往他手里塞,但是于在野却没有接过来,摆了一下抬高了角度。 他不是要吃的,那会是什么?乔木疑惑地试探着往前倾了倾身子,那只悬而不决的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收回的途中顺带着劫走了烤串。 “野哥……你是不是手上沾油了?” 除了借助他的脑袋擦手,乔木想不出其他的任何可能。 于在野笑笑,逗弄道,“是。” 乔木的吃相并不粗鲁,这是在顾家或者是在顾家人身边养出来的习惯。但是即便是比较斯文的吃法,也消灭了很多吃食。 两袋小卷饼几乎是被乔木一个人吃完的,于在野担心他吃太多并不舒服。提醒道:“晚上了,别撑到。” “下次吃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出来吃过饭了。”乔木美滋滋的咂摸完一块儿松花蛋,慢条斯理地说。 “现在他们还管你管的这么严厉吗?” “也不是。”只是没有人陪着,他不太愿意走到别人的热闹里去。 后面的话说出来太可怜,乔木只在心里稍稍的想了一下。 “嗯。” 酒瓶子空了几个,乔木有些担心,倒了杯水递过去,“别喝了。” 于在野却忽然说,“我要走了。” “走?”手里的东西像是忽然重了起来,收了回来,“回学校吗?” “不是。”于在野摇摇头,“我爸准备卖掉京市的房子,去沂市定居。” 也就是说,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 第8章 无声 “京市太繁华了,在这里待久了好像日子都被挤在了那些皱皱巴巴的老房子里。这么多年,虽然收着租,养着花,但他也累了。” 于在野如是说道。 每一个字都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连起来的意思却又这么刺耳。 很久没有什么像样的深谈了,再次见面就要告知这个消息,那以后呢? 乔木花了点时间接收了这个信息。 听着他平静的告别有些恍惚,好像落在那些小巷中,桐花香气里的童年,都是树叶间落下的光斑,只能隔着时间才能再窥见一二。 “卖了房子……哦,没事,也没有多远。现在交通这么方便。”乔木觉得哪里漏风了,要不然就是天气降温了,他语调有点不稳,但还是接着说道。 “叔叔搬过去之后,你也不用两头跑了,而且,卖了那处老院子,能在沂市买个很大的房子。” “木木……”于在野叫。 “节假日人这么多,你就不用再蹲点抢高铁机票了。说来好奇怪,你说京市这个地方什么时候人会少一点呢?路上总是堵车,吵得人心烦,夏天也热得厉害……” 一只手覆在了乔木的小臂上,打断了他很多的碎碎念,乔木看着那只宽厚的手掌,视线从于在野的手臂一路看到他的脸上。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以后,再也不会帮我擦药了?” 于在野目光一痛。 乔木继续问:“那,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从小一直都在身边的人,被时间推得到处走,最后终于要彻底,彻底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这个时候应该下雨的,乔木想,把这些高高兴兴和朋友欢聚的贪吃食客都淋走,然后只留下乔木和于在野两个人。那样的话,还能凉快一点,这小破天。 乔木没哭,于在野先掉了眼泪。他转过身去,说要去卫生间。乔木应了,然后拿过来于在野的酒,一饮而尽。 为什么要听话,为什么他说不让喝酒不让喝,他让换衣服就换衣服,他说走就可以走? 当时报志愿也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像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再回来了似的,现在没见过几面,他又要走。当初给的理由是那所院校的专业更好,但乔木不明白,什么样的专业会比京市的学校还好。 冷战了一个月,于在野都没有哄他。也没有发信息,只在开学过后,给自己寄来了一些特色小吃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晴天娃娃——挤在一堆吃的里,像是在打包时掉进去的。 他嗤之以鼻,把东西吃光,把娃娃放进玻璃柜里,勉强算是接受他的示好。 于在野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屁话!乔木想把酒瓶子砸到他脸上,看他还怎么敢再说这种话。 他报复性地把剩余的几瓶全都打开,沉默地喝着,最好一点都不给他留。 啤酒的味道并不好,乔木第一次喝,接受得有些困难,也并没有品出任何一点值得让人满足的味道。他看着四周的畅饮的男男女女,各个欢声笑语,不由腹诽:演的吧!乔木身处其中,自觉格格不入。 在这种场合独处很恼人,像是被世界孤立一样。视线里烧烤店的小彩灯模糊成光晕,不由回想起于在野去离开京市的那一天。 看着他的车子远去,乔木在小巷的角落处坐了一下午。 阳光透过夹竹桃的缝隙投下来,成了一个个光斑,和离开的人一样,令人生厌。 于在野去了很久,久到乔木以为他就这样中途把自己丢下了。 好在对面的那个跑调夜唱团好像是终于良心发现,换了主唱。但很快,乔木便不觉得这是好事了。 吉他和弦里是听不懂歌词的粤语歌,低低哑哑,娓娓道来,像是深夜电台里充斥着各种遗憾的故事一样,只会让沉默的人更沉默。 苦得久了,就失去了大声哭痛的能力。 远处那个便宜的幕布上,一句一句,滚动着歌词。 吉他在手中轻轻拨动,而远了一些,却只能看见一个只有轮廓的影子,被夜风吹动这短发和衣襟。 【还没有开始,才没有终止, 难忘未必永志 还没有心事 ,才未算相知, 难道值得介意 言尽最好于此 ,留下什么意思 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还没有惊艳 ,才没有考验, 才未值得哄骗 还没有闪电 ,才没有想念 ,才未互相看厌 还未化灰的脸 ,留在梦中演变 回头就当作初次遇见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 不用沦为伴侣 ,别寻是惹非】1 乔木停下来听了一会,除了那点该死的想勾人掉眼泪的情绪之外,他没有听出别的什么意思。 应该是首情歌,主唱大概失恋了,不然谁会闲得没事不在家里吹着空调,而跑到这里来唱这些听不懂的东西? 好像他失恋了,就要让周围的人都陪他难过一样。 在这个歌声里,乔木愤而痛饮三大杯。白的。 刚点的酒,店家可能是单独给了他假酒,要不然怎么会比啤酒更难喝? 一切都和他作对,点的烤鹌鹑也一直都没上,那么好吃的烤鹌鹑,店员一直不给他上。他一把拉住旁边路过的可怜小哥,“我的串呢?” 小哥眨巴眨巴眼睛,“神经病啊!我又不是服务员。” “哦。”乔木可怜巴巴地,松开了手,“那你能帮我找服务员吗?” “莫名其妙!”黑衣小哥拂袖而去,但还是给他叫来了服务员。 他真是个好人。乔木想。 如愿得到了点的两个鹌鹑。 但于在野还是没回来,乔木有理由相信,这家伙逃单去了。 手机的铃声响了又响,听着不熟悉的音乐,乔木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手机。 摸了几下才把手机攥在手里,来电显示上的名字模糊不清,他按了几下,手上有汗,好不容易才滑到了接听键。 他想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 “干嘛!”乔木语气不善,颤着手给自己倒酒。他已经醉了,需要靠撑着桌面才能坐着的地步。 电话那头的声音却让他瞬间冷了清醒了几分,“在哪?” 第9章 醉酒 顾栩言的声音。 一如既往的冷。 他听起来很不爽,可那又怎样。 乔木才不要服软呢。 哄了这个哄那个!他又不是做宝宝看护的! “关你屁事?” “乔木!” 顾栩言大概是不会说脏话的,至少乔木没有听过他口中除了你他妈的之外的词,所以很多时候只能从他的语气中表达出他的愤怒。但乔木这个时候并不打算买账。 “乔木乔木!”乔木重复了两遍,把杯子对准自己的嘴,喝光,“除了会凶还会干什么?能把我的手机喊爆吗!” 对面安静了两秒钟,像是在压抑着些什么,“你喝酒了?” “没有!你管得着吗!我告你诽谤!” 含糊不清的吐字,语无伦次的样子,顾栩言听不出来就怪了。他下达了最后的指令,“位置发过来,不然我就让何叔去接你。” “顾栩言!”乔木积聚着怨气,对着听筒骂道,“大混蛋!” 边骂着边乖巧地把位置发给了微信里一个名为顾√的人发了自己实时定位。 ——何叔是个大喇叭,如果今天他过来的话,严晴就会知道自己的恶行。寄人篱下已经够讨厌了,再胡作非为就,即便觉得可能性比较小,他也不愿意再给严晴增加不愉快。 顾栩言自己不喜欢被家里管控,却时常拿这个威胁乔木,简直可恶!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更坏心肠的人了。 乔木踢了一下旁边那个椅子,看着那套睡衣轻微的晃动了一下,算是发泄自己心中此刻的不满。 但他其实更想踢在顾栩言身上。 没有办法,他就该承受自己的坏脾气。欠的,就该还!比起顾栩言的恶行,乔木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五好少年了。 不过顾栩言不想承受也没有关系,他也可以走。 像于在野一样走得远远的,回到自己高攀不上的顾家老宅里,被十几个阿姨排队伺候着,做自己金尊玉贵的少爷。 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余光里扫到了于在野的身影,他对着那个方向调整自己眼睛的焦距。 很高,白,线条柔和,像是蒙了雾,和记忆里那个童年玩伴的身形已经差别甚大。 参天的梧桐树下,落满桐花,他们聚起一堆,拔出花蒂,在地上旋转。小陀螺一样的浅黄色花蒂,旋转不休。 打出清凉的井水,冰凉瓜果。 在树下小憩。 拿着鞭炮,跑过街头巷尾。 呵气成冰,撕开烤红薯的皮。 一幕一幕,鲜艳的色彩隔着昏黄的日光,隔着山与海,变成了老旧cd里的画面。 人一长大,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于在野有点难过,似乎比自己还要伤心。 那道身影走近了,乔木站起来伸手去索要,“果子还我!不给你吃了!” 于在野单手稳住他有些摇晃的身形,低头看他,音色酸涩,“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呢?” 乔木眼眶一酸,但手下的动作却一下子把于在野推开。“骗子。” 越来越少的回复信息,越来越难得的见面,还有走得越来越远的人。 明明放心得很。 被冷落的证据一条一条被摆出来,乔木尽量让自己语气平淡一点,不要显得斤斤计较,但很难。他还没有准备好这个玩伴从生活里退出,偏偏时间不等他。 乔木醉的有点厉害,不太能站得稳。于在野只好把人圈在怀里,边安抚着,边让他坐下,向周围的人以目光致歉。 用打湿的纸巾简单给乔木擦了把脸,又哄着喂了几口水,乔木才稍稍安静了一会。 这种照顾实在太过无微不至,让乔木短暂地满足了一下。安静地看着碳炉里的缩水了一半的火炭发呆,于在野坐在了他的身旁,乔木才抱怨道:“你没有给我烤鹌鹑。” 于在野把水杯递给他,让他再喝一口。然后问,“还吃得下吗?” “当然!”乔木看着于在野,还是觉得委屈,“而且,两个都是我的!” “好。”于在野把八分熟的串送上了烤架,看着想往桌子上趴的乔木,又把他揽回到臂弯之中。 这种亲密接触对乔木来说有点陌生,他不习惯接受别人的触碰,于是挣了挣。是那种象征性的挣脱,但于在野却很快就收回了手,目光落在了桌子上只剩了半瓶的白酒,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不放心,手臂悬在半空拦着,拦在乔木身前,以防乔木前倾的时候真的趴在了桌子上,“别睡觉,桌子上有火,不安全。” “哦。”乔木勉强坐着,看着被移到对面的睡衣,目光有些散地定在了那里。“可是我很困,天气也热,在这儿坐着好烦。凳子也不舒服,我的脖子酸。” “一会就带你回去。”于在野的声音依然很轻。 乔木笑了一下,整个人瘫在小凳子上,伸长了腿。自暴自弃道:“随便吧,反正都一样。” 他说的很小声,于在野凑近了也没有听清楚。“什么都一样?” ……一样的,反正都要走。 乔木意识还是清醒的,没有说出来什么很过分的话。 毕竟于在野只是要搬家,又不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不应该被他当做宣泄情绪的对象。 原来清醒的时候说不出来的话,醉酒之后依然说不出来。 于在野的神色模糊,声音也很模糊。一切的景物的清晰度都降了下来,世界的音量被调小,只有胸口的心跳,越来越让人难受。 或许是这种样子看起来太可怜了,于在野终于舍得开了口,“跟我走吗?”于在野问。 乔木露出疑惑的神情,不太能理解这个“走”的意思。 回家,还是去五家村,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于在野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辛酸才开了口,“转了学籍,就在我旁边,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他抓过乔木的手臂,在一处淤青上轻轻摩挲,声音有点哑,“这种事情,以后都不会出现了。” 乔木的眼里的光闪动了一下,低头去看于在野的神情,“野哥,那你又能以什么身份,帮我去打理这些事情呢?” 第10章 敌对 他还没满十八岁,需要监护人。 而顾城不会任由乔木随心所欲的。 和于在野一直待在一起这件事情,乔木小的时候想了无数次。因为顾栩言那个时候真的非常难以相处。 他每次都很怕,他怕顾栩言,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把鹅卵石扔到他的头上,砸得他头破血流。 但这件事情显然是不能实现的,于在野只比他大四岁。还是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邻居哥哥,他不可能把乔木接到手中去。 乔木为了看清于在野的神色,凑得很近,于在野可以感受到那股隐约的,来自身体上面的热气。 可这种亲近与爱欲无关,因为乔木的神情是那种费解而苦恼的神情。 和思考数学题的时候,并没有半分差别。 这样的乔木对于在野而言,天真,而又残忍。 一无所知去撕开他的伤口。 于在野的手有些颤,是啊,他是谁呢? 把乔木带走,他能给乔木什么呢?又想从乔木那里得到什么呢? 接到身边难道就满足了吗? “野哥,你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乔木即便是在清醒的时候也没办法明白于在野的情绪,更何况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抬手去擦了一下于在野蹙起的眉头,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恶人先告状。” “是你要走了,你还装得这么可怜。那天也是……”乔木叹了口气,“你说,人为什么不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呢?” 对于乔木来说,其实没有很多的好时候,只有那么一点好的时间,几乎都有于在野的影子。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于在野却忽然不喜欢他了。 越长大,越疏远,不同的世界里,会有不同的人。这是很正常的事,乔木懂,但却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顿饭吃得,毫无热气。今天不该来的,乔木想。但这个时候为了不让气氛更坏下去,他得先释怀。 刚想拿点东西吃,转移一下注意力,伸出去的手却被拦住了。 乔木看过去,于在野把他手边的烤串拿走,用筷子将食物拨到盘子里,默不作声地夹了一块送到了乔木嘴边的位置。 这样的照顾很少有过,乔木三岁就会自己吃饭了,没有过多地麻烦其他人。以前于在野倒是也给他夹过菜,但送到嘴边却是很少有过。 不过也不难理解,醉鬼是很容易得到平日里得不到的东西的。于在野怕铁签子不安全,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算是他在走之前,给自己的补偿吗? 乔木笑笑,没有接受这份施舍的疼爱。推开了于在野的手,把烧烤架上烤的正好的鹌鹑拿过来,吹了几口。垂下头,咬住腿那里的肉。 于在野收回了手,无望地想。原来爱不相同时,会这么让人痛苦。可面对乔木,还是开口安慰。 “别难过,还会回来的,或者,你毕业之后我来找你。”等乔木高考完,于在野也刚好大学毕业,完美的时间差。 无论什么地方,他都可以陪他一起去。 乔木却道,“你说得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人可能总也长不大。 乔木觉得自己不是矫情,他就是太贪心了,于在野疼他,他就敢闹脾气要交代,不加收敛。可在他在外上学的这一年多来,那些忽略,冷落和敷衍都真真切切地告诉乔木。 ——没有人有义务一直对你好。 自己太贫瘠了,所以抓住什么都不想放手,搞得面目全非,很难堪。 “走就走吧……\" 碳炉里已经积了灰烬,乔木就缩在四方桌子的角落里,那唯一一点空闲的地方,枕着手臂,露出小半张脸安静地睡着。 [并未在一起,亦无从离弃 不用沦为伴侣,别寻是惹非 随时能欢喜,亦随时嫌弃 这样遗憾或者更完美 就像蝶恋花后,无凭无记 亲密维持十秒,又随伴远飞 一直无仇无怨,别寻事惹非] 食客已经散了个七七八八,耳边的喧闹声渐渐减弱,于在野还是没有舍得离开。他坐在原地,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注视一个人时间全部用光一样。 乔木的额角,靠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块浅淡的疤痕,但于在野知道,那里其实是两块叠在一起的疤。 一块来自于他的亲生母亲,一块来自于他的哥哥,可怜的崽子,都没有怎么好好被人疼过, 于在野心里一跳一跳地难受,然后抬手,以指背贴了一下乔木的脸,不舍地抚触了几下。 ——这样年少,不该为任何人不为人知的心思而付出任何代价的。 “手放开。”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嘈杂的人声里如清如寒流,于在野被惊了一下,僵了一瞬的手撤了回去,回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顾栩言从暗处走到月光下,满身清淩的光辉,声音却是更不近人情的冷淡,目光扫过乔木熟睡的身影,是那种一贯的漠然,“教唆引诱未成年人饮酒,我可以报警抓你。” 于在野看着他凉薄的神情,亦是不肯认输。“那你们家里的对他的漠视和虐待又怎么算?” “多少次,我见他的时候,都是这副可怜的样子。门第不凡,就可以这样作贱他?” 顾栩言道:“你现在与其关心这个,倒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乔木要是有一丁点差错,我保证,你讨不到半分好处。” 他走到桌子旁,俯下身子,先是看了看杯子里的残酒,又回过头去看乔木。 “顾栩言!!”他那个举动分明是戒备,警惕于在野在酒里动了手脚,“我没你想的那么卑劣!” 冷冷的目光瞥过来,不加掩饰的厌恶,“也没高洁到哪里去。” 那目光,像是把于在野整个人都穿透一样,于在野第一次在比自己小三岁的人身上,看到了那种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们这些人,剖开骨肉来似乎都要比旁人高贵几分的。 顾栩言征性地拍了乔木两下,那双沉睡的眼睛就半睁开来,眼角有些红,显得很无辜,缓了一会才开口,是那种醉得深沉之后的嗓音,“顾栩言。” 也只有这三个字是清楚的,之后就是反反复复含糊不清的埋怨之语,一头栽到顾栩言的肩头,没骨头似的不肯起来。 “还能走吗?”顾栩言不为所动,拎着乔木的衣领拉远了一点,垂着眼睛问。 但并没有什么用。乔木双臂揽着顾栩言的脖子。树袋熊一样不肯下来,誓要凭借自身体重将此人坠死,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还不忘威胁人。 “你要是……把我扔下去……我就把你的沙袋——”手煞有其事地在顾栩言脖颈后面掐了一把,“全都剪烂!” 他力气用的不小,顾栩言很不耐烦的样子,把那只不安分的手强硬地拉下来攥着,声音无情,“那就由你来做沙袋。”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然后抬起脸来看他。因为之前哭过,现在又醉意深沉,眼睛里有一些迷蒙的水雾,倒显得是顾栩言欺负了他。“我就知道,你一直……都很想收拾我。” 像是要哭了一样,无声的控诉。 于在野想要把人抢回来,但顾栩言很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于是很用力的在他脑后按了一下,把脑袋压到自己的肩头,撤回了他这一副可怜模样。 于在野还没有触及到乔木的手再次收了回来,“顾栩言,你但得还有一丁点怜悯之心,也请你,还有你的父母可以做个人。” 于在野叹息着看着乔木对顾栩言百般顺从的样子,任谁都能听得出语气里的心疼和难过。 “即便是一条狗,养了这么多年也该有点感情了吧。你们的心是石头做的,这么多年也会有一丁点软化了吧?任由他在外面被别人欺负,不管不问视而不见,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既然不想养,当初为什么要把他接过去?” 让他一个人生长,一个人孤独,一个人没落。 顾栩言不为所动,冷哼着抬头看他,“他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过问?你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质问我?你不会觉得……”顾栩言音量放轻,语调缓慢地接着道:“凭借那一点龌龊心思,就可以把自己摆放在更加亲近的位置上了吗?” 一句话,让于在野如遭雷击。 ——他看出来了。 第11章 初见 顾栩言把乔木从座位上拖起来,单手揽着,与于在野对峙,“就算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可怜他。别说他性向正常,就算是喜欢同性,轮也轮不到你。” “不……”于在野不可置信地摇头,“不是——” “我管你是不是,人总该有些自知之明,不该有的想法,怎么产生的就怎么消除,还有……”顾栩言修长的手指在乔木刚刚被抚摸过的面颊上狠狠地蹭了两下,语气平板:“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打断你的腿。” “你知道的,我做得出来,毕竟我家的人向来冷血。” 最后一句是压低了声音被准确无误地送到于在野的耳中的,于在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身形微晃。 过得了性别这一关,也过不了地位这一关…… 即便再给于在野十年打拼,他也够不上顾家的门楣。 同样是相识十数年,顾栩言是哥哥,而他什么都不是…… 乔木回家的路上吐了两次,控诉顾栩言的出言不逊,把眼泪口水都蹭在他身上。 车里的气味不太好,顾栩言把车窗打开了,让乔木吹吹风。 于是,城市的街头出现了接二连三的人类嚎叫。 “顾栩言是大混蛋——” 后视镜里司机师傅的脸臭得像死了三天的带鱼一样。顾栩言就只能满脸黑线地把人捞来,关掉车窗。 今晚发生的事,已经足够荒唐了。 大晚上来到这个地方,和乔木争执,还要忍受出租车师傅的脸色。 在看到乔木第一眼的时候,顾栩言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于是在乔木清醒一点之后便开始质问,“谁的衣服?” “哦。”乔木的手在自己的衣t恤上揉搓了几把,满意地拍拍,把自己往靠椅上一丢,“野哥买的!你没有吧?” “难看。”顾栩言评价道。 “呸!”乔木回应,“挑剔鬼。” 顾栩言看着他手里的刚刚死活都要带走的礼品袋,又是一句盘问的句式,“买了什么?” 询问的声音响起,带着风,和车辆的运行声混合在一起,组成了一截很模糊的音频。 乔木听得不太清楚,但依然很不开心去瞪着顾栩言,下意识的回答也收了回去。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于是顾栩言半侧过脸来,看着乔木。 忽明忽暗的灯光从车窗外掠过,映在他脸上。 乔木在顾栩言审视的目光里越来越灰暗,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 他大概不知道这样会激起别人的破坏欲,顾栩言的手指动了一下,“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乔木牵引式的,缓慢地靠近。眼神虚焦地抬起手,从顾栩言冷白的额头落下,很慢地描摹,从鼻梁到唇间。 漂亮的眼睛闭了一下,黑墨色长睫微颤,晦涩沉沉。 乔木想不明白,有点恨。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整天脾气这么臭? “你对我说话,是要一直都这样吗?除了质问和命令之外,你还会别的吗?” 他们之间交流的不多,祈使句和盘问就占了大半,好像不对乔木发号施令,顾栩言根本不会和他讲话一样。 “还有,为什么这么爱发脾气?你有躁郁症吗?” “别闹。”顾栩言的声音更沉了。伸手捉住了乔木按在他颈间的手,又是不悦的神情。 乔木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还敢问,你还有脸问。你知道这东西花了我多少钱吗?我的钱啊,很多很多的钱。一套睡衣,我都可以娶一个媳妇儿。” …… “穿也穿不起,还也还不上。”乔木难耐地搓了搓心口跳得发疼的地方,继续说,“而且……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穿那套睡衣!是不是就想趁我晕倒的时候把它给我,然后把那笔账赖在我身上?这样的话就能心安理得地让我赔偿。” 顾栩言叹了口气,“没让你还。” “哼!”乔木想要拎着顾栩言的衣领说话,手却顺着他的衬衫划了下来。他跌伏在顾栩言腿上,还攥着他掌心处那一点布料不肯放。转头在他腿上蹭掉眼泪,自暴自弃地喃喃道:“你从来不会给我什么好东西的,我都知道……” 笑和温暖都是别人的,乔木得到的就只有厌恶和恶意。 顾城把他从哪个小山村接回来的时候,在外面安置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被允许进入顾家的老宅。 他很少会在除了学校以外的地方看到同龄人,因为乔月儿很少会带他出去玩儿。在那里,他一眼就看到了顾栩言,被身边年轻的佣人簇拥着,建造手下高高的沙堡。 阳光投下来落在他的身前,白色的巨大帆布覆盖在他头顶,身后冷气十足,瓜果鲜艳,一片炙热里他丝毫不受骄阳的侵袭。皮肤很白,像炎炎日光里不消融的冰。 乔木被管家带着,站在顾栩言对面寒暄时,顾栩言看着他,安静地听完了管家的介绍,然后沉默着,把手中的鹅卵石砸到了乔木的脑袋上,瞬间就见了红。 一片慌乱间,乔木平静阴郁地落泪。顾栩言平静冷漠地旁观着。 这对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似乎骨子里都是一样的凉薄。 只不过一个是对自己,一个是对乔木。 隔着来往的佣人黑红色模糊的影。 一切都褪了色,只有眼前是红的。腥的,热的,血的味道。 顾栩言的味道。 最炙热的夏天里,遇见了一个最冷血的人。 乔木的额头本来就有旧伤,现在再次受创。在医院休养了一个星期,才再次回到顾家。 照顾他的年轻阿姨进进出出,看着他满身的新伤旧伤叹气,却又无计可施。女主人不喜的私生子,佣人也不敢过分亲近爱护。 不过好在顾家也只有一个顾栩言罢了,没有别人来伤害他。 这里有永远亮光的房间,永远安静的夜,能够稍稍安心些。 顾家的佣人是不被允许留在主人房中的,乔木在被噩梦惊醒的时候,只能蜷缩起来,看华丽的窗纱外透进来的光,数着时间过去。 那段时间,顾城和严晴因为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关系闹得很僵。即便是一丁点的小摩擦也可以勾起严晴从未有过的坏脾气,然后在顾城的百般顺从之下,大吵一架。 顾家的女主人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症,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永无止休的无理取闹,来获得自己当时所需要的那份安全感。这种毫无理由的发作在看到乔木时会更加频繁一点,即便她从来不对乔木发难。 顾城和严晴在屋子里吵架,乔木就悄悄地跑到屋后的泳池那里躲着,其他地方都很热,但泳池旁有庇荫处。 泳池旁边散落了很多的玩具,一个人偶的脑袋被掰断了,扔到了一边。 它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人要的,被遗弃的。乔木生出了一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于是把它捡起来,试图拼装到一起。 漂亮的小少爷走出了他的城堡,看着他的眼神已经十分不悦。 乔木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情。 他想要在这个家里待着,讨好是一门必修的功课。于是他迟疑的,胆怯的,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递到顾栩言的面前。 但顾栩言并不需要那件玩具,他需要的是乔木去死。 第12章 龃龉 那次落水的记忆,现在想起来依然像是在昨天一样。蓝色的,冰蓝色的水,美丽而绝望,一点一点地剥夺掉呼吸。 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原来那池水这么深,就像顾栩言的厌恶一样,不见底。 小孩子的善与恶都是不加任何掩饰的,赤裸得令人生畏。 因为不喜欢,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亲自动手,两次…… 再次醒来后,又是那家医院。 单独的病房里只有医疗器械的电流声,来照顾的佣人们叮嘱乔木,不该轻易去动小少爷的东西。 那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属于自己的呢?乔木想。 为什么从头到尾,他都好像一无所有。 出院那天,顾栩言被罚。 严晴藤条抽出了风声,顾栩言一声不吭地跪着,倔强着不肯落泪。顾城的父母在一旁看着宝贝孙子受罚,想劝却又不敢劝,那着急到骨子里的劲儿,乔木看得清清楚楚。 差点死掉的是他,可顾家人只心疼凶手。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或许比人和狗之间的差别还要大。 不过也是,一个半路来讨债的孙子,怎么比得上从小养大的呢? “阿姨,求您别打了。”乔木拉住严晴的手,那是他从进入顾家以来和严晴说的第一句话。“把我送走吧。” 把别人的家里搅和的天翻地覆是不道德,在这个家里,他也根本不应该存在。但是送走,又能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行,孤儿院也可以。” 五岁的乔木替自己决定了去路,又很不放心,又说出额外的请求,“可以送去不会打小孩的孤儿院吗?” 此话一出,大人们面面相觑,无人说话。 但乔木并没有等到顾城把他送走的那一天,就又经历了另外一种变故。被殃及的池鱼,享受不到多少上等人的待遇,却承受着他们之间的恩怨。豪门恩怨,商场交锋。具体是谁做的,经过是什么,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或许人对于痛苦的记忆就是有遗忘的本能。 他和顾栩言一同被绑架了。 在那次落水事件过后,乔木真的以为顾栩言知道错了。他对自己是有愧的。 不然不会在乔木躲在冰箱和橱柜的夹缝里哭的时候,顾栩言看了看正在吵架的顾城和严晴,没有拆穿他躲在这里的事实,反而往自己的手里塞了一只小熊。 可所有的一切,都因为那一句话支离破碎到无可修复的地步。 昏暗的房间里,乔木看着反光的刀子呼吸急促得像是发了病一样,顾栩言却在一旁用沉着而稚嫩的声音告诉绑匪。 “是。你把他杀了吧。即便是这样,你们也得不到任何一分钱的。你要知道他只是我爸爸的私生子。别说是一根手指,便是一颗脑袋。也不一定会怎么样,我爸爸根本不会在乎。” 对于幼年时期的有关于顾栩言的记忆很多都是静音的,他记不得顾栩言说过些什么,除了这个。 没人想要他活着。 尖叫声刺破耳膜,因为太过扭曲,乔木过了很久才分辨得出那是自己的哀嚎。 他看着冷白的刀在自己的指间,看着顾栩言那张沉着无畏的脸,他想象不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对待他。 他是阴沟里的老鼠,是臭水里的垃圾,是最卑贱的烂泥。 可为什么偏偏要他来把这些恶意全都承受? 为什么他不能有一点好的东西? 为什么眼前的人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自己的生死? 他已经让别人恶心到连活着的权利,都不配有吗?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顾家和严家演的一场戏,或者是顾栩言设的一场局,目的就是为了要了他的命。 这是第三次,即将得逞的第三次! 那个时候,如果那把刀是握在乔木手里的话,他都会恨得直接捅进顾栩言的胸膛。 好在前来搭救的人来的比较及时,乔木与顾栩言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就被解救了出来,是严家那边派过来的人。 但接二连三的心理创伤,让乔木的精神恍惚了很长时间,在医院里接受无休无止的治疗。 服药,打镇定剂,被拘束带捆绑,那段时间他甚至都不能听到顾栩言这个名字。 一听到都会受到惊吓,逃窜哀嚎。 直到现在,那些很尖锐的痛苦的回忆,都记得支离破碎。但仅仅是这么残留在心底的那么少少的一点儿,都让他觉得十分痛苦,难以承受。 顾栩言从来不会对自己好,他只会把最差的最恶的那一面给自己。 “你一直都很讨厌我,你就是这世界上心肠最黑的人,我明明都没有吃好多饭,你却总是想让我去死。”乔木抬眸看顾栩言,泪痕交错,神情破碎,语气恨恨,“别让我有机会,顾栩言,我会还给你的。” 等车子开到小区门口,乔木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很多时候都是翻来覆去的狠话,一桩桩旧事被提起,听得前面的司机师傅都想打电话替他报警了。 “小哥儿,这小孩再怎么样也是你亲弟啊,你们家里人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把他扔孤儿院呢。”师傅一口很重的口音,满嘴心疼,“他妈的事儿是他妈的,你们家不能都算在他头上啊!说到底,还是你爸的错不是。” 顾栩言乔木的眼泪和师傅的教育中坐完了最后一段路,在别墅区门口带着拾不起来的面子和烂醉如泥的弟弟下了车。 “顾栩言……我好难受……”乔木趴在顾栩言背上,鼻尖贴着顾栩言的侧颈,双手从他的肩膀上一直伸到身前,被他稳稳地背着,走向家里。 风一吹过,树影摇动,一声叹息被吹散。 顾栩言说:“我知道……” 第13章 疑窦 仅仅是一天没来,桌子上就多了好多张试卷,不明白这个所谓的贵族学校还要学生这么拼,是要闹哪样? 乔木看着座位上雪花一样的试卷儿。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 其实并不是这个学校的要求严格,而是他们这个老师大概有仇富的心态。 所以乔木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这一年过的都十分艰难,从初三的毕业班开始带上来的,他深知这个数学老师的变态程度。是那种一言不合就罚人抄试卷儿的主。 “喂,听说了吗?听说了吗?”班里的大喇叭又开始广播了,声音之大想几乎是想让全班都听清,“洛文秋被人打了。” 他这话说的欠揍,若是被洛文秋本人听到的话,他说不定也要被打,这个语气里的兴奋劲儿,活像个小报八卦狗仔记者。 “谁呀谁呀?”有同学凑过来,做吃瓜状。 “这谁知道,大概是流年不利,走路上也能被群殴。” “这家伙活该!”何思年恨恨地说,“我喜欢的女孩,都要被他过了一遍了,夺人所爱,天打雷劈啊。” 张浮看着他如丧考妣的悲怆之态无语至极,“难道不是因为你每次都搞暗恋,并且都恋学校中最漂亮的,鬼才知道你喜欢人家啊。” 原希表示赞同,安慰道:“没关系,不是还有几个吗?还是给你留足了暗恋的空间的。” 何思年备受打击,“你们根本不懂爱情!!!” 乔木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嬉笑着,只得出了一个信息——洛文秋挨打了。 无所谓开心或者不开心,他活该的。 而他此刻的心思的确也不在这里,太多不正常的事情了。 他的自行车被换成了新的,不用去搜索就可以推断出来的高昂价格,房间里的门锁也换成了指纹锁,录入成功的磁卡放在了边几上。还有桌子上摆的,还没有来得及打开的两台崭新的手机。 这些事情大概是严晴交代人去做的。 但为什么他记得顾栩言昨天去接他了?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上不仅没有多出任何新的伤痕,就连衣服也是新换的? 顾栩言应该不会为了照顾他,特地叫一个钟点工或者是护工过来。但更不会亲自纡尊降贵地去照顾一个醉鬼。 最主要的是,他居然没有动手,他也喝多了吗? 乔木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整理桌子上的东西。 身边的椅子被坐出巨响,满额是汗的齐夏,从外面跑进教室,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带进来一股温热,嘴里不住地在庆幸自己今天没有迟到。这人也是天才,踩着点进教室,嘴巴里还咬了一块面包,居然还有心思掏出给他带的早饭。 “新鲜出炉的热乎三明治。来一块儿,客官。” “让狗撵了吗?” “何止是狗,比狗更可怕。我哥今天说如果我再迟到的话,他就打断我的腿。幸好我跑得快。你看看我的发型有没有凌乱?还像不像之前这么帅了?” “我进门的时候看教导主任那个脸就好像在捉什么犯人一样,机关枪似的。扫描着过路人群。时刻准备着将那些迟到的学生一击毙命啊,太可怕了。搞得我饭都吃不下去了。”齐夏叨叨叨叨,然后很用力的咬了一大口面包。嘴里含糊不清,还要讲话。 “都怪你昨天没有来上课,害得我作业都没得抄。啊,我辛辛苦苦做到大半夜,这是什么人间惨剧,你就不能告诉我你家在哪儿吗?这样即便以后你请假,我也保证把每天的作业准时准点儿的,送到你的床头。” 乔木扫了齐夏一眼,暗暗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然而话痨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个话痨。“哎,不是,你昨天请假究竟是因为什么啊?还有这么长时间,你是我唯一一个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家庭地址的人,怎么是妈妈不让吗?小哈尼?” “老班来了,你还是准备好一会正式上课时,怎么解释只带着两个爪子就来上学的话术吧。” 一句话,晴天霹雳。齐夏悲催地发现,自己居然真的什么都没带。除了他本人,就只有那些早餐。 “天哪,杀了我吧。” 林小林一天要突袭教室三百次,乐此不疲。走一圈,然后对该指点的地方都指点一下。什么座位上凌乱的书,地上的纸屑都在她巡查范围内,哪个学生没戴铭牌,谁的校服穿的不整齐。 一张很有元气的娃娃脸,让她看起来更像是学生。于是大家对她也没有过多的忌惮,反而很亲近。指点过如此种种,等走到乔木的座位上时 她顿了一下。目光停留得太久,乔木于是抬头和她对视。 “生病好一点了吗?”林小林问。 乔木点点头,目光温驯。 “看着脸色还是不太好的样子,需要补假的话去办公室找我。” “好的,老师。” 他这样生疏的态度似乎让林小林觉得有些泄气,于是没有过多停留地走开了。 齐夏悻悻地松了口气,庆幸林小林没有做更多的停留,然后夸张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心路历程。 “等等,你生病了?”戏精停下了自己的表演,狐疑地凑近了,抽了两下鼻子,“我就说怎么闻到一股药味。” 乔木放下了手里的笔,不适地把他脑袋推远一点,“已经好了。” …… 来自亲同桌的嫌弃太过于明显,齐夏不满地努了努嘴唇,退到自己该坐的位置躺尸。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乔木觉得脑袋还是有点昏昏沉沉的,没办法很好地调整过来。 数学老师老柏同志秃着个头,站在讲台上,精气神比一众死气沉沉的高中生看起来更像是年轻人。 同学们清澈的眼睛里求知欲不详,满脸写着,上课了,我看到一颗安眠药从门口走了进来。 老柏随机用粉笔头唤醒一个特困生,让他起来回答问题。 此生在众筹答案中艰难求生,秉承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理念,a班的小伙伴成功救下了同学。但奈何老柏不讲情面,一句话就把人打发到后面罚站去了,美其名曰醒醒神。 这个班里权贵之家的学生比较多,高一的基础课程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听的价值。有些人可能提前两年就已经学完了这些内容,于是老柏清了清嗓子,直接跳到试卷的竞赛题部分,所谓拓展,就是只管出题不管死活,学没学过不要紧,能做出来就好。 “数学老师普通话很标准,发胶的量适中,眼镜也很端正,室内气温26,湿度43,很适合睡觉,评分五颗星,亲。” 齐夏在纸条上如是写道,推给了乔木。 一片昏沉间,乔木被唤醒了一点神志,然后接到密信,拆封打笺。 齐夏看着他的状态和动作都很不对劲,于是低声说悄悄话,“你是不是还很不舒服?” 莫名其妙的纸条逗得乔木笑了一下,对着齐夏摇了摇头,捏了捏眉心。 黑板上的题目已经被书写完毕,正值点名回答的生死危机时刻,老柏发现了这俩人的小动作,于是开始阎王点卯。 第14章 偶遇 “齐夏!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齐夏站起来,看着黑板上熟悉的汉字和字母,呲着牙笑了一下,“老师,我不会……” 老柏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乔木!” 乔木愣了一下,站起身来,余光看到齐夏那个同病相怜的唏嘘又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的情绪这么饱满。 “老师,可以板书吗?” 老柏愣了一下,“可以。” 乔木于是在众人的目光下,拿着自己空白的试卷上了讲台。 乔木把坐标系的图简单地在黑板上画了画,老柏的神色越来越严厉,下面的学生多的是看戏的神情。 与刚刚众人的提醒全然不同的是,没有人帮乔木说什么话。 “乔木,准备好了吗?”老柏催促了一声。 乔木开始解题,没有出声,粉笔在黑板上点划着,解题过程写得十分详尽。 在一众尖子生里,乔木的性格显得有些孤僻不合群,柏永很不喜欢这样性格的学生,可针对乔木前期的改造却都以失败告终后也就不说什么了。 乔木在初三第一学期末有一次去考高校少年班的机会,柏永极力推荐,但最终还是得到了回绝,从那之后再看到乔木,他就总会用那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着他。 乔木讲解的地方很少,大部分都点在关键性的地方。这种解题思路,也只有些同样成绩优异的学生可以听懂。 于是齐夏眼睁睁看着他从一堆英文字母里,得出来一个数字。 其中还有些看不懂的符号,“不是,这些咱真的学过吗?” 原希看着看着叹了口气,笔尖在试卷上点了几下,不再看了。 下面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答案是对的,但这个过程……” 乔木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在旁边点了一下。转身看着柏永,依旧是那个清清素素的无辜样子。 老柏脸色不妙,“这是什么?” “洛必达法则。”乔木垂下眼睛回答。 本来就不是为了真的为难乔木,柏永没有过多说些什么,只训斥了一句,“在正式考试中不许用太过超纲的方法解题。” “好的老师。” 柏永冷着脸下达了另一个指令,让乔木怀疑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这次的数学竞赛给你留一个名额,放学后记得去实验楼阶梯教室上课。” “嗯,好。” “别被个别人影响!” 乔木看了看站着的“个别人”说:“好。” 一节课有惊无险,只留下何思年暗暗郁闷,“他昨天请假,根本没做题。” “so?” “那他还答得这么顺利!太欺负人了!” 年级第一的大神原希开了口,“要不然你认为排名前几的都是草包吗?” 对于这种夸人夸己的话术,何思年翻了个白眼。不服气地问:“你也可以做得这么快吗?” 原希摇了摇头,作为竞争年级前十的对手,原希常年霸榜,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里,除了乔木。 初中时期,乔木理科分数就一直遥遥领先,满分或逼近满分,单论数理化,没人是乔木的对手,而他一直到不了前三的原因是,英语奇差。 100上下,及格线上殊死挣扎,时不时的还遭遇滑铁卢,一门科目就可以落后三四十分,自然与好名次无缘。 在这所学校里,很少有这种情况出现。 大部分出自高知富贵家庭的孩子,小时候父母给挑选的保姆都要精通外语。耳濡目染,会好几种语言的学生大有人在,根本不会在英语上栽这么大的跟头。 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学校也只会择优录取一些成绩优异的,很少会出现偏科这么严重的情况。 齐夏一下课就给家里打电话求助了,让他亲爱的哥哥送书来,现在这会大概正在门卫室挨骂。 坚持了两节课,乔木趁着课间去卫生间里吐了一下,觉得早餐都不剩什么了。他已经很久没怎么生过病了,没办法习惯这种落差。漱了漱口,洗了把脸才拉着校服外套走回教室。 看来一会还是要去医务室走一趟,可一想到从教学楼走到医务室这么远的距离,乔木就有些头疼,想要干脆拖到回家算了。 谁知道只是很短的一段路,就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 顾栩言。 他一个人站在走廊边上,被窗口的阳光照着,有些熠熠生辉的感觉,这个画面无端让乔木无端产生一种顾栩言是特意来找他的错觉。 但错觉只会是错觉,顾栩言哪天要是真的来找他,大概也是来取他狗命的。 乔木别开脸,准备从他的身后走过去。 他们从前在学校里就没有半分交集,更何况现在乔木才转来高中部一个多月的时间。 顾栩言虽然是侧对着他,但一定也注意到他了,那个人的神经里装了一个名为乔木探测器的系统,时时刻刻准备暗杀目标的那种。 但顾栩言没有说话,就这么清淡地扫了他一眼。 眼神像深秋寒夜里的月光一样,没有什么温度。 这似乎都可以作为顾栩言的代表性事物了,但又不是真的。顾栩言不冷,也并非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有很多朋友,阶级相同的,不同的,乔木见过顾栩言和他朋友在一起的样子,在一众交谈中时不时附和几句,都是那样如沐春风的模样。 像人间的四月天…… 校园贴吧里,常年位列最受女生欢迎榜之一,温柔,亲和,绅士是他的代名词。 很多女生给他送情书,表白,可他即便是拒绝也会顾及女生的感受,和那些桀骜的富二代全然不同。 越想越气,对所有人都好,除了乔木,大概是上辈子刨他们家祖坟了吧!在家里避不开他,在这里居然还要遇见。算他倒霉。 “发烧了吗?” 第15章 色盲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两步传来,乔木愣了一下——他不认为顾栩言在和他说话。 但在再次抬脚还没有落到地面的时候,又听到身后那道声音催促回答的提示,“乔木。” 他半侧过头,见到了顾栩言正对着他的姿势。 他觉得顾栩言大概真的宿醉未醒,所以提醒道:“这不是家里,要是被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恐怕会有损你的形象。” 乔木回答了一句,便要离开。这个时候手臂却被人拉住了,还没来得及甩开,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就一触即分。 乔木只看到他指骨明晰的手,在自己的视线里慢慢垂落回原处??? --他在帮自己试体温? 乔木觉得他真该请假回家休息了,都出现幻觉了现在,以至于在之后未知的时间里顾栩言说的什么话半句都没有听清楚。 直到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在某一个时刻盯住乔木,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是被夺舍了吗?” 顾栩言眼神变动了一下,大概是在骂人,因为乔木看到他皱眉了。“需要请假的话打电话给何叔。我妈吩咐的。” 手里被塞了东西,一个尚有余温的瓶子。乔木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药的名字,顾栩言就已经背对着他走远了,转身上了楼梯。 只留给乔木一个毫无留恋的背影。 所以最后一句指的是请假的事情,还是药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乔木居然还有功夫在这样昏沉的精神状态下挑出一点力气用来生气。 大概顾栩言就是可以轻易调动人情绪的恶劣分子。 谁稀罕! 乔木讨厌被可怜,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可怜,尤其是他顾栩言的。 他紧走了几步,在离卫生间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抬手一丢,药瓶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掉进了垃圾桶里。 解决完垃圾,事了拂衣去。 轻响传到楼上,绕过第一层台阶,那道尚未走远的身影僵了僵,手掌握紧又松开。 打架的事情乔木不知道严晴是怎么处理的,这几天乔木一直没在学校里看到那几个报复目标的影子。还生了很大的闷气,平日里吃的饭也少了很多。 虽然乔木答应了于在野不再闹事,但那样的哑巴亏要是咽了下去,二十年后想起来也是要后悔的。 张妈开始在家里做过多的停留,夜里也会隔三差五地留宿。 乔木这几天过的浑浑噩噩的,最近很忙,放学后要去上一个小时的附加课,需要完成的练习题就更多了。 他舍弃掉一部分一眼可以看出答案的题目,专心攻克难题。按掉了手机上一个骚扰电话,才发现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 太过活跃的大脑,短时间内没办法安静下来,为了助眠,他拿出一本c语言啃。 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往往看到最后,都会演变成像个怨鬼一样愤然起身,盯着电脑上一堆没有完成的代码如丧考妣。 清晨的精神都是黑咖啡吊起来的,这东西真的难喝到令人发指,在喝完之后需要来两根棒棒糖才能续命。 顾城没有回来,乔木也没觉得他会回来,严晴说的那些话,不是真的。 顾城不会为了乔木的事提前结束自己的行程,倒是中间严晴回来一次。三个人在餐厅一同用饭,乔木注意到了严晴的异样,在中途离席,给严晴煮了份酒酿蛋。 作为新手机和新车子的答谢,这些小事便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可乔木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太亲昵讨嫌,不声不响地刚好。 “最近不睡觉吗?” 严晴问。 乔木确认了一下眼神,才知道是问自己的,“是睡得有些晚,之后会注意的。”他不动声色地把酒酿蛋往严晴的方向推了推,算是变相地认错。 严晴尝了一口,脸色缓和了很多,“嗯。” 简短的一问一答,在之后的沉默里被淡忘。 氛围好了点,但顾栩言的心情差了点。投过来的目光又是那种不太开心的样子,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气可以生。 干脆改名叫不高兴得了! 为了让不高兴更不高兴,乔木趁着严晴不注意,把一块青椒丢到顾栩言的面前。 在严晴面前,即便顾栩言再不开心,也不会做出掀桌子之类的事情。 所以,乔木可以尽情发挥。 对于洁癖的人来说,这个举动,一定可以激得他呕血。哈哈哈---啊? 乔木内心里脑补的邪恶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顾栩言那个挑剔怪,居然把面前的青椒夹到自己的盘子里,然后像是没看见乔木刚刚的举动一样,面不改色地送到口中吃了下去。 等等-- 哎……不是……他欲言又止了几次,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下顾栩言,得到了一记白眼。 乔木终于确认顾栩言真的没有看到自己的举动,开始认真考虑上街乞讨,攒些钱送顾栩言去最好的眼科医院看一看了。 --为了挑衅顾栩言,他刚刚根本没有用公筷,只要不是黑白色盲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块青椒上面,有乔木的口水,顾栩言居然也可以吃的下去。除了顾栩言的眼睛出问题了之外,乔木想不到别的解释。 平生第一次,在惹顾栩言生气这件事上,乔木产生了愧疚之心。 欺负盲人,天打雷劈啊。 于是心怀愧疚的乔木在晚上敲开了顾栩言的门,将一杯菊花茶放在顾栩言的桌子上,并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这个是什么颜色?” 顾栩言看着他不说话。 乔木又换了个地方指,“那这个呢?是什么颜色?” 顾栩言冷下脸来。 但乔木这次没和他计较,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没关系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不影响生活的。” 于是在顾栩言的目送下,关上了顾栩言的房门离开。 2024年7月28日,天气晴。 我发现我哥是个色盲,原来他总用讨债的眼神看别人是因为瞎呀,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欠揍呢。 唉,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晴姨呢? 在顾栩言毫不知情的角落,得到了乔木很多的原谅。--如果看到的世界一直都没有颜色,那脾气坏成顾栩言这个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以被理解的事情了。 不过,在乔木原谅顾栩言的第三分钟,就默默地在想,哎,给他买件花花衬衫! 不对,顾栩言不是不爱吃辣吗? 第16章 刘红英 一转眼就到了周末,是乔木回五家村的日子了,身上的伤好了差不多,不用担心被外婆发现什么端倪了。 只是出来前,顾栩言不知道又抽的什么风,下了死命令,不许乔木晚归。 这大概是新的为难人的方式吧,乔木想把手里的玻璃杯砸到他脸上。但碍于顾栩言的病情,还是忍住了。 想起来之前的事,乔木还是有些歉疚,于在野只是和他吃了顿饭,就要被顾栩言一通冷嘲热讽。 他试着和于在野道了歉,但于在野的态度似乎还是不明朗。乔木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了,只能寄希望于这次见面,但愿能缓和一点这样的关系。 毕竟他都快搬家了,不能让两个人留下的最后的记忆是这样的。 地铁转公交,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来到五家村,车门一打开,就能听到悠扬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循环。 刘红英已经骑着电动三轮车在路口等着了,“外婆!”车上绑了个很显眼的红底白字广告牌,写着菜煎饼三个字。只是一众灶具都被清理干净了。座子拉了起来,可以用来坐人了。 老人家笑着,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招手让乔木过来。 乔木挤过人群,快步走向刘红英。经过了近两个小时的公交和地铁转乘,已经出了不少汗。刘红英打开后座的泡沫箱子,摸出了一瓶冰水,塞到乔木手里。 “这么热的天,下次可以别过来了,来回路上也辛苦。” 有些破旧的遮阳伞被撑起,罩在乔木的头上,“出来也不戴个帽子,一会就得晒黑了。” 乔木接过伞,两只手都被占满了。“外婆,你在这里等了很久吧?” 刘红英笑着,皱纹里都堆着慈爱,人到了一定年纪,好像隔几天就能看得出来苍老的样子似的。 她很瘦,比乔木矮了一大截,背微微弓着,走起路来也有点摇晃,仿佛风一吹就倒。好在刚刚触及到脖颈的头发白发很少,用老式发箍箍着,可即便是精神头还不错,也没办法掩盖越来越老的事实。 乔木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动了,“外婆,这几天忙不忙?” 刘红英拿出青白花纹的棉手帕擦汗,索性两个问题一起回答了。“刚到这你就来了,没等多会。不忙,这个天这么热,肯出门的可不多,比平时清闲多了。” 乔木坐上电动三轮车,刘红英熟练地启动了车子,车子稳稳地驶向村里。 一路上,刘红英念叨着家里的事情。“小野他爸前两天伤了腿才出院,我知道你今天来,买了点水果放屋里了,你回头拎着,去看看他。小野那孩子也回来了,你俩那么久没见了,可以多玩一会。” “外婆,我取了现金,于叔那边你就不用操心了。” “这孩子!花不着你的钱,我拿了五百,你去看的时候带上就行。” 刘红英乐呵呵,自顾自说着话,“给你做了你爱吃的方瓜饼子,一会多吃点。” 乔木看着前面那个瘦小的背影,身上的碎花夏装,还是十几年前的那件,乔木已经说不出那种布料的名字了,现在市面上很少见的材质。 乔木也想给刘红英买很多东西,但她对于乔木拿来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接受过一次。 更是有一回亲自带着乔木去城区,穿着不大合脚的布鞋,顶着草帽游走于格格不入的服装店 用一口浓重的乡音把衣服全部退掉,店员们的白眼乔木至今都还记得。 那些只是很普通的衣服,都没有什么品牌,可即便是这样,刘红英也不肯留下。 乔木伤心得一直哭,刘红英也没有心软。 在夏天快要擦黑的地铁口,她用衣襟擦了擦乔木的眼泪,把便利店找的零钱用手帕包好,放进自己缝的贴身口袋里。喂了乔木几口甜水,才半蹲着跟乔木说。 “儿啊,你现在在顾家生活,花的每一分钱都是顾家的。他们家养你是应该的,但却不能也不该用在我身上。我老了,有衣服穿就行。” 那些旧衣衫,一穿就是一二十年。 刘红英在小街上摆摊卖点小吃,利润微薄。 大部分的人都愿意光顾那些年轻人的生意,总觉得年纪大的做出来的吃食不太卫生。这就使她本来就不高的收入,变得更少了,每个月还挂念着儿子,要给乔知言汇些钱过去。 每回乔木过来,刘红英就买这买那的,一分钱都不肯用乔木的,倒是给乔木花了不少。 一路颠簸,掠过长阴,承接炙热。 在这把黑色涂料斑驳的伞下,乔木一次又一次地循环往复,几个寒暑。 走了十来分钟,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便映入眼帘,正值盛夏,桐花落尽,满树阔叶。 树下有人打着牌,有几个光着脊梁,摇着蒲扇。小孩们就在一旁玩,脑袋上都是汗。 几个相熟的人见了刘红英都笑着打招呼,“又去接孙子啊?” 刘红英笑着回应。 在这些人嘴里,刘红英没有称谓,没人与她有血缘关系,村子里也没有她的儿子或孙子,所以连谁谁妈,谁谁奶奶这样的称呼都没有。 是独立于所有人之外的。 乔木把头上的伞又朝着刘红英那边偏了偏,被刘红英发觉,“你打着就行,不用管我,都老太太了,习惯了。” 乔木仍然是举着,“没事,晒不到我。” 刘红英笑起来,“我们小木长大了。” 这里的人,大多数皮肤要深一点,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原来差异的东西存在于方方面面。 在学校里,他见到的人很少有样貌奇怪的,大多都皮肤白净平整,唇红齿白。即便是长相一般,但有气质和衣装的加持,看起来也会让人觉得舒服。那些天生丽质的天之骄子,更是不必说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所享受到的恩惠,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多上几分。 第17章 家事 车越往里,也就越窄,七拐八绕地才看到家门。里面的路也不太好,坑坑洼洼的。水泥开裂的地方也有很多,因为是很多人家一出门口的必经之路,也没有办法大规模维修,只能这么一年一年糊弄过去。 左一块右一块的水泥补丁,导致车子行驶的时候有点颠簸。 院门大多时候是不掩的,因为常常有人进进出出。一株广玉兰开得正好,从院墙顶露出来,吐露芬芳。 车子开进院子里,停在了浓密的葡萄架下面。 对门一家是一对年轻小夫妻,周末才会在村里常住。旁边的是单身男青年,基本不太出门。 主屋上下两层的地方是于叔一家的住所。这处院子的租户比起其他地方算少的,其他两处的租户更多,房间也更小一点。 于在野原本有个大伯,因当年反抗家里安排的婚事远走他乡,宅基地就这么空了出来。于叔父母去了之后,又留下了一大一小两处宅子,于叔就在这地方,过起了收租的生活。 刘红英当年来到这里的时候,于叔是不愿意把角落里的房间租出去的。但后来看着老人家可怜,也就这么心软了下来。 下了车,乔木犹豫着要不要先去找于在野,但怔愣了一会,还是在刘红英的催促中先进了她的房间。 小房间在东北角,挨着公用的洗衣房,不太能见得到太阳,地势不高,一到雨季就会返潮。这房子本来就不太适合住人,是于家盖来做储藏室的。 原本房间里没有窗户的,但刘红英租下来之后,于叔就给开了个小窗。 刘红英缓了口气,用舀子喝了一大瓢水才习惯性地打开一旁的电扇,招手让乔木过来坐。 刚冰镇好的西瓜从小冰箱里拿出来,切了块递到乔木手里。 “这天是越来越热了,这段时间周末就别过来了,路上怪难熬的。要是想我了,就打个电话,我隔三差五地去给你送点吃的。” 乔木把最大的一块西瓜塞到刘红英手里,“您去的话,难道就不热了吗?” 刘红英笑笑,“那怕啥的,我都多大岁数了,你们年轻小孩,没有受过苦,受不了住的。” “外婆,求您别去了,回头您要是再迷了路,我四处找你,中暑的可能会更大。” “嘴贫,你以为我会像你似的,到哪里都转向吗?” 这话倒是无从反驳,刘红英不识什么字,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方向感的确会比乔木好得多。 乔木擦了擦脸上的汗,才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个新的空调。 刘红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哎呦了一声,“我都忘了!小于给我装上之后,我还一回都没用过,今天接你之前,我该先打开的,你先吹着风扇,我去找找遥控器。” 乔木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他现在受着顾家的恩惠,却一分钱都不能孝敬外婆。即便是他之前得到的奖学金,刘红英也不肯用。他在埋怨别墅里冷气太足的时候,刘红英却连空调都舍不得开。 乔木低头抹了一把眼睛,确定没有异样之后才开口,“外婆,我来帮你找吧。” 小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被褥和东西整理得很整齐。房间北墙用一道洗得发白的布帘子拦着,里面搁着一大一小两张床,大的是专门留给乔木用的。 别的地方的杂物几乎都是满的,冬天会用到的炉子,没烧完的蜂窝煤,二手的衣柜,林林总总,只留了走路的地方。 但那张床上很干净,枕头和席子都是新的物件。即便他每周来一次,不在这里过夜,刘红英还是在这个逼仄的小房间里放着一张一米五的床,留给乔木睡午觉用。 乔木翻了翻刘红英常放东西的抽屉,遥控器却先一步被刘红英找到了。 滴的一声,空调被打开。刘红英又按了几下,想要调好模式,可却越弄越乱,直到出风口吹出热风,刘红英才把遥控交给乔木调整。 像是做错了事情一样自责,“害,小野那孩子教了我几次了,我总是记不住。” 乔木勾了勾唇角,上前把刘红英安置在椅子上,边调整出风口角度边说,“回头我给您画一张说明书。” 到了这里,什么都比顾家的房子贫瘠,只有吃的很多,刘红英不知道从哪里变戏法似的捞出来两个大鸡腿,煮的喷香地端过来。 小小的方桌上已经快摆不下了,桃子西瓜,饼干牛奶,炸的南瓜饼满满当当的。 “外婆,您这有健胃消食片吗?” “去!”刘红英听出了他的揶揄,嗔怪了一声,“这是隔壁你李叔家养的鸡,肉香着呢,我特意给你留的,不吃可得后悔。” 刘红英把东西放下,就坐在矮桌旁,看着乔木吃,像是某种程度上的监督一样。 无奈之下,乔木只能把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看着刘红英讨饶。 祖孙俩又说了会话,刘红英说起乔娜的事,“再过两个月就要到预产期了,那个时候我得回家看看。” “表姐?” “嗯。”她叹了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又平白增加了很多愁苦,“唉,苦了那孩子了。一年一个,身体得吃多大的亏啊。” 乔娜,舅舅的大女儿。 乔家村在山城偏僻处,乔知言当初为了供妹妹乔月儿上学选择了辍学打工,在大城市辗转几年后才回到老家成家。 乔娜比乔木大上九岁,22岁结的婚,今年25了,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一年一个,这什么人能受得了? 乔知言虽然是个粗人,但为人还算刚正,所以才会让乔娜结婚这么晚。他已经为女儿做好了准备,但显然还是不够。 没有儿子的家庭,在那种地方,比没钱还要命。所以乔娜在婚后才会过得那么辛苦,不过这些,不是一个人两个人可以改变的。 人的贫瘠有时候不体现在经济上,也体现在思想上。 “唉。”刘红英又叹口气,“只看那孩子的造化吧,男方家里欺人太甚,不把我妮儿当回事,这次要是还不行,说什么也不生了,接回家去也不能让我妮子没命。” “需要我回去吗?” 刘红英听了这话,抬眼看了看乔木,眼泪未干,“月儿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她糊涂,做错了事,但你不要糊涂。” 她理了理乔木的碎发,“能脱离那个地儿,是个人的命数,你还这么小,即便是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要是再因为和这边有太多牵扯惹恼了顾家,把我儿撵出来,那你以后可就只能跟着外婆去卖煎饼了。” 她说着,又想哭了。 乔木把她揽过来,下巴搭在刘红英的肩膀上,叹了口气,软言软语地安慰着。 咚咚咚。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外面传来于在野熟悉的声音,“外婆。” 第18章 监视 一直到下午乔木陪着刘红英出摊时,乔木都怀疑于在野病了。只是短短的几天,就无端憔悴了很多。 他去看于叔旁敲侧击打听了,但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可要是没出什么大事,于在野为什么是那样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还有,开门时彼此对视的那一个眼神,分明是痛的。 刺得乔木现在还有些耿耿于怀。 刘红英退出房间后,他们也没有说很多话。乔木可以很容易感觉到于在野的低落,大概是顾栩言那天晚上说的话太过让人难堪了。 但当乔木提起的时候,于在野又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 在出摊之前于在野目送他出门,那个感觉莫名的有些熟悉。好像这样的感触,还有别的什么人也给过他一样。 在一番询问无果的情况下,乔木只能把于在野的情绪归咎于他不想搬家的缘故。 于叔的腿伤了,卖房子的事大概也会晚一点,幸运的话,说不定今年还可以和于在野一起放一次烟花。 这个街道是居民自发地,两旁有商超饭店,路两边有菜贩小吃,城管只负责疏散道路,不会驱逐商贩。 熙熙攘攘的,倒也很热闹。天气依然热,可在这种生活气息十足的环境下,也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摊子上有了个年轻小帅哥,刘红英的生意也比平时好了很多。 乔木坐在矮凳子上,给胡萝卜擦丝备菜,一边笑着招呼顾客。脸热得发红,前额部分碎发黏在皮肤上。 刘红英熟练地动手,把客人选好的菜加入各种调味料,摊到煎饼的饼皮上。为了招揽生意,刘红英穿了件纯白的围裙,洗得很干净,但在夏天,多这一层布料就会多一重折磨。 乔木在手上空下来之后,就会给刘红英扇会扇子。 摊位上开始热闹起来,刘红英也忙得不可开交,招待顾客,收钱找零,她的动作虽然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灵活,但依然很麻利。 在这个无现金时代,老人们成了现金使用的最大群体。他们通常会把菜堆得高高的,争取把十块的饼吃成二十的。 刘红英选菜的小铁盆比别人家的都大一些,乔木和刘红英说了几次,她也没换。乔木无奈,也只好随她。 “外婆,喝点水。”乔木在忙碌的空隙里,把杯子里的凉白开倒出来一点,塞到刘红英手里。 刘红英笑着接过水杯,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看着乔木心疼的眼神说:“没事,不累。”她仰头喝了一口水,又赶紧把杯子递回给乔木,生怕耽误了生意。 乔木接过杯子,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不禁有些心疼。 外婆一向坚强,年轻时一个人拉扯大了一儿一女,现在还要继续劳作。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自私,把刘红英困在这个地方,但要是连刘红英都走了,在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其他亲人了。 再过两年吧,再两年,他一定送刘红英回乔家村。 下午的时光在忙碌中悄然流逝。街道上的喧嚣声渐渐平息,天色也开始暗下来。人流量渐渐变少,摊子上的食材也所剩无几。 “今天还行,还行。”刘红英满意地数着手里的零钱,脸上藏不住的笑纹。 “是啊,我在这里,肯定还行。”乔木笑着回应,但说着说着乔木却忽然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他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出什么神呢?”刘红英拍了拍乔木的肩膀,把他从思绪中拉回。 “没什么,外婆,今天辛苦了,我来收摊吧。”乔木收敛心思,帮着刘红英把摊子收拾。 还是很热,一动不动也会出汗, 电动车放了灶具,就没办法把座子拉起来了。乔木就跟着车子走,刘红英骑得缓慢,往于家去。 夜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拂着他们的脸庞。乔木和刘红英一路上说说笑笑,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这平静的夜色所掩盖。 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停着辆迈凯p1 。 顾栩言坐在车里,手指轻轻敲打着车窗边缘,看着乔木和刘红英消失的方向愣神 驾驶座上的林行好笑地看着他,忍不住开口:“我说,顾大少爷,哪里来的闲情逸致跟着这小子。他终于准备夺你家产了吗?” 顾栩言扯了扯嘴角,但并没有真的笑出来:“麻烦精。” 林行翻了个白眼,唏嘘道:“唉~可怜的弟弟,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就算了,人家小孩回趟外婆家你都要跟过来看看。” 顾栩言没有回应他这番调侃,而是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电话号码上没有备注名字,但林行知道顾栩言究竟要打给谁。咚咚的声音持续一会,挂断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林行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被顾栩言一瞪,干咳了两声,拧开瓶装水喝了点。 “手机给我。” “您随意。”林行把自己的手机解锁了递过去。 “没必要看得这么紧吧,他又不是小孩了,你的控制欲未免太……” “是我。”顾栩言二次拨通的电话没有被拒绝接听,但语气依然没有好到哪里去。“几点了?还不回来?” 乔木在电话这头打了两下空气,又避着点刘红英,手掌掩着话筒,压低了声音,“催催催!你催命吗!” 顾栩言看了一眼一脸看戏状的林行,“家门到点关闭,你看着办。” ??? 这人是一天不来惹他会死吗? 顾栩言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收起手机,靠在车座上,看着窗外的街景。 林行看着顾栩言的表情,忍不住继续调侃:“这样下去,那小子非得被你逼疯不可。” 顾栩言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还没那么脆弱。” “外婆,我得先走了。” 乔木在院子里的水池处帮刘红英洗完菜筐。 刘红英还在忙着给乔木收拾路上要带的吃食,听到这话,从小房间出来,在门口的位置扬声道:“等会我送你,一会就好。” 乔木甩了甩手上的水:“车子上的东西还要搬上搬下的,您别弄了。” “没事!这孩子!不难弄的,你歇一会,一会就好了。” 林行耸耸肩,不再说话,把车内的音乐音量调低了一些。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车里,直到看到乔木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视野里,顾栩言才发了话,“走吧。” 林行无语了,“合着这么半天,你不是为了接他回去的啊?那你让我在这晒着看风景吗?”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点了支烟吸了两口才发动了车子:“栩言,你真是让我服了。” 顾栩言没有再说什么,车子缓缓驶离了那条热闹的街道,消失在夜色四合的矮楼中。 第19章 引火 十分钟后,乔木终于说服了刘红英,准备一个人去打车去公交站台。 他停在院门口,想着要不要去和于在野告个别,但于在野在他犹豫的时间里走出来了。 “我送你。” 换在以前,乔木自然很高兴,但这两次见面都不算很愉快。乔木迟疑地问:“方便吗?” 于在野看向他,“你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乔木撇了撇嘴,你以前也不像顾栩言一样那么难伺候。 不一会儿,乔木拎着几个装满食物的袋子,走出刘红英的小院。他向外婆挥了挥手,示意她不用送了。刘红英站在门口,目送着乔木的背影。 干瘪,灰败。乔木很珍惜和刘红英的每次见面,因为人的衰老真的是不可控的。 于在野在于叔极力劝说之下,还是拒绝了开车的通行方式,选择院子里那个电动车。 于是,那些东西就只能堆在踏板上面,把不大的地方挤得只能放下脚。这样骑车的人会比较累,但于在野却没有在意。“上车吧。” 把手一拧,七拐八绕地就到了大路上。远离城区的风还是有点凉快的,噪声也直线下降,有点安静的意思。 乔木看着于在野的背影,往后面坐了坐。 乔木问:“什么时候走?” “明天。” “……” “伤好了吗?” “嗯,好了。” 乔木心里有些复杂,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又无从考究,于在野的状态实在很不对劲。夜色中,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默默无言。 乔木不是个健谈的人,但不能忍受和于在野的相处陷入冷场。乔木望着前方,叹了口气,试探地把手臂揽上了于在野的腰身。 算是……服软吧。 谁知这一动不要紧,电车车头跟着剧烈地偏移了一下,乔木被吓了一跳,在紧张之下勒得更紧了。 但好在有惊无险,二人没有摔倒。 “你怎么样?”于在野惊魂未定,有些担心。 “没事。”乔木不好意思地把手臂放松了一点,因为皮下所裹挟的腰身有些过分僵硬,“野哥,你的骑车技术有待提高。” 于在野稳住电动车,长舒一口气,“放心,不会摔。” 夜风轻拂,气氛相较一开始好了很多。有了肢体上的接触,似乎心中的隔阂也小了很多。 电动车在街道上平稳行驶,偶尔有几辆汽车驶过,车灯在他们身上投下短暂的光影。 “别生我的气。”沉默良久,乔木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于在野只觉得胸腔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几乎就要装不下去好哥哥的样子了。“我什么时候怪过你?” 乔木永远不懂…… 这个拥抱,是乔木施舍的,心疼于在野爱而不得。 他用自己所知的方式讨好,也用自己的无知给于在野更多的痛苦。 得到了类似于宽慰的话,乔木的安全感也并没有建立起来。 “以后会接我电话吗?” “会。” “会回很多消息吗?” “会。” “还有那种枣泥糕。”乔木把脸靠在于在野后背上一点,“我喜欢吃,能再寄回来一点吗?” “……好。” 电动车的速度加快,在夜色中飞驰,于在野想要逃避什么,又像是奔赴死局。 一辆去而复返的豪车远远地跟着,副驾驶座上的顾栩言脸色青白,“撞死他。” “啊?”林行看了顾栩言一眼,调高了空调的温度,“不好吧…………瞄不准。” 坐车真的是件辛苦的事情,这趟车上司机师傅大概喜欢速度与激情,誓要把公交车开出赛车的体验感,乔木在这种折磨下有些反胃,脸色发白。 等下了车,乔木觉得自己全靠一口气吊着了,默默感谢司机师傅的放过,然后拎着大袋小袋的东西去转地铁。 一头一尾两段步行的距离又是让人欲哭无泪的,乔木看了看需要走的这段路,还是放弃了要去看看那只猫的想法。 明天,明天一定去。 安静的夜路,是对乔木精神的折磨,车辆虽然也很多,但缓解不了他的害怕。 此刻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零二分,不算太晚,应该安全。 他习惯性摸了摸手上的朱砂,唉,就这样吧。 长长的影子在背后拖着,孤零零的。 虽然怕黑,但也从来没有人陪他一起走过。 别墅门被打开,客厅里只亮着几条灯带,落地窗旁阅读灯也亮着,一个不想看到的人此时正在看着乔木。 在辛苦了一天之后,回家的第一个画面算不得有多美好。 张妈听到了开门的提示,很快地从房间走了出来。 “这个时间回来,晚饭吃了吗?” 乔木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顾栩言,回应了张妈的问题,“不用了阿姨,你先去睡吧,不用管我。” “别站在出风口了,一会再生了病,我还是去把饭菜温一下,你看着吃一点。”张妈拍了拍乔木,眼神往顾栩言那里看了看,示意让乔木乖一点。 当着顾栩言的面,张妈不会叫他小少爷,也不会叫他的名字,这是多年下来,二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顾栩言合上书,看了过来。 乔木想去捂住他的嘴。 “出门之前,我怎么说的?” 乔木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就该在刚才百米冲刺去把这人的嘴巴堵死! “说话!” 乔木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冒昧问一句,您是法西斯吗?奴隶也不是这么管束的吧?” 他把带过来的东西整理好,“心情不好就去拆房子,我今天没心情和你打架。” “又去见你那些朋友去了吗?” 顾栩言这句话的重音放的很欠揍,让乔木正在整理东西的手一时停了下来。 “你又想说什么?” 第20章 争吵 上次乔木虽然喝醉酒了,但是依然记得非常清楚他和于在野之间的那些话。为什么?顾栩言总是这样,言语刻薄,让人烦不胜烦。 “我说你最好离那些不相关的人远一点儿。允许你回到那样的地方,不是为了让你胡闹起来随心所欲的。” “所以?”乔木挑了挑眉,来到顾栩言身边,居高临下地质问他。“不相关的人是谁?于在野吗?” “你心里清楚。”顾栩言把书合上,放在一旁,“所作所为,也该知道些分寸,而不是总是做些蠢事,交友不慎,也不怕引火自焚。” 乔木攥紧了拳头,怒火中烧,“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我认识野哥比认识你的时间都要长了,难道你要我为了满足一个同父异母哥哥的要求和朋友绝交吗?” “顾栩言,你的异想天开未免太离奇的,是不是顺心久了,就会忘记,从小到大,你越不喜欢我做的事情我就偏会去做的。” 乔木的话刚说完,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便在脚下炸起,乔木相信,这个杯子,顾栩言是想砸在他的身上,“你有胆量就给我重复一遍。” 张妈听到声音就赶紧从厨房跑了出来,“这又是怎么了?乔木。” “他神经病!”从头到尾,乔木都不知道顾栩言究竟发的什么神经。“我再重复一遍你会怎样?” “我跟你讲顾栩言!!你的东西,我一定不会沾染半分,顾城今天养我,所花的钱,以后,我连本带利地还给你们顾家人,你少跟我摆什么大少爷的架子,总是这样居高临下地和我说话,以前的事再来一次,受伤的究竟是谁还说不定呢。” “少说几句!”张妈挡在他们二人中间,对乔木呵斥道,“你先上楼。” 她扯了扯乔木的衣服,使了个眼色让他服软。 “让他说!”顾栩言站了起来,丝毫不退步,“我倒要看看你今日为了于在野,敢闹到什么程度!” 乔木头都要炸了,所以,他们之间的吵架,究竟和于在野有什么关系? “少拿别人当做借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乔木挣脱了张妈的拉扯,刻意凑到顾栩言跟前,“要是真的这么讨厌,为什么要过来!现在就走啊!” “走?”顾栩言要被他气疯了,面上还要维持着风度,其实言语中早就没有什么分寸了,他说:“麻烦你搞清楚,这里究竟是姓顾还是姓乔!” 重锤从乔木的后脑砸下,嗡鸣声半晌不绝,乔木笑了一下,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 “好,好。”他边点着顾栩言的方向,边步步后退,“姓顾了不起是吧?你很得意是吗?以后把这个骄傲刻在墓碑上吧!” 乔木转身跑上楼,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这种情况下,更难过的人都会是他,顾栩言永远是那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半小时之后,乔木在自己房间的电脑上搜索着:如何把人一击毙命。 乔木对着电脑的光,视线模糊到不行,来不及点开里面的搜索框,眼泪就夺眶而出。 世界上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会比顾栩言更可恶了。 即便是乔木每天那少得可怜的好心情,顾栩言都不肯给他留下。 一定要把乔木所有好的东西,都当着他的面踩得稀巴烂才行。 他看了看微信信息,于在野的那个显示有两条消息,最外面的那一条是问他有没有到家,他没有点开,因为不太想回。 手机来电提示音几乎是在刚放下就响起的,乔木看了看床头柜上亮着的屏幕,就知道这是一通问罪电话。 他擦了擦眼泪,冷下脸去拿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坐在床边。 “喂。” 电话那头声音很吵,顾城大概是在应酬,所以显得更讨厌。“又和阿言闹别扭?你晴姨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之前在学校打架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处置你,现在又给我找事情做,是不是一定要把这个家搞得支离破散才肯罢休?” “这是我的家吗?” “乔木!别把你那套市井作风带到这里来,你不会想知道彻底惹恼我的后果的。阿言脾气大了点,你要是能忍就忍,忍不了就去住校!” “哦。”乔木面无表情,“那我去住校。” 顾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乔木这边已经把电话按死了。 早该这样的,早该离家远一点的。 他开始往背包里丢换洗衣物和简单的洗漱用品,眼睛还是红红的,却已经不再哭了。 生气大于委屈,他没必要委屈,顾城是顾栩言的爸爸,又不是他的。所以,没必要对他说的话感到委屈! 都习惯了,没关系的。 他看了一眼枕头旁边用来出气的可怜熊,没来由地怔愣很久。抓着它,在放进背包里和放进垃圾桶里犹豫。 为什么呀? 其实很多次乔木都解释不清楚这样的问题,最后只能归咎于自己太倒霉。 以至于唯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见不得光的。 顾栩言当时,只是随手一塞。 或许他只是觉得五岁的乔木哭的太丑,不忍直视,或许也只是想让乔木别发出声音,但又懒得和他讲话。所以,严格来说,可怜熊不是顾栩言在孩童时期给的慰藉,只是一种带有厌恶的敷衍。 可乔木却当宝贝一样,每天悄悄藏起来,生怕顾栩言发现了,再给他要回去,只有天黑的时候,才敢让可怜熊短暂地出来,从衣服堆里里重见天日,又快速把它掖回到被子里。 太可怜了…… 要是被顾栩言知道,他现在还藏着这个东西,不知道会被嘲笑鄙夷到什么地步。 正在这边出神的时候,耳旁却传来了一阵钢琴声。 顾栩言弹的?他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弹什么曲子! 节奏缓慢,轻柔,岁月静好。 乔木却完全听不得这样的调子,他只想把开水倒在顾栩言的头上,让他带着自己的破琴一起滚蛋,离开他的视线和耳朵。 越想越气,现在就下楼煮水! 为了保证计划的保密性,他轻轻推开房门,走到楼梯口。透过楼梯和纱帘的缝隙,他看到了在钢琴前弹奏的顾栩言。 只那么一眼。 那些在心里张牙舞爪的小怪兽就好像死掉了一样,因为窒息而死的。 因为刚刚乔木的呼吸窒住了。 客厅里的琴,是顾栩言来到这里的时候搬过来的,负责搬送的佣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乔木别去碰,很贵。 是很贵,私人订制的款,千万级别的价格,外壳都是金钱的味道。 客厅里多了这个大家伙,乔木那几天走路都怕碰到它。 ——一个玩偶,顾栩言就会把乔木推进水里想淹死他,要是碰坏了他的琴,乔木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但是意外的是,顾栩言在搬进别墅一年多以来,从来没有弹过一次钢琴。 微微打开的纱幔刚好可以看清顾栩言的一部分侧脸,朦胧而梦幻,像是偶像剧。 顾栩言的表情专注而深沉,细长手指在琴键上飞舞,不惹喧嚣。 忧郁的诗人打开了他的笔记本,用羽毛笔写下漂亮的花体字,写云和风,清晨和日暮…… 乔木站在楼梯口,喉咙有些莫名地痒,他吞咽了一口,却没有丝毫缓解。 乔木觉得,他可能还是有点发烧,要不然就是刚刚和顾栩言吵架吵到嗓子都哑了。除了这两种情况,他想不到什么情况下才会这么渴。 ——他需要下楼喝水。 走下楼梯,绕到薄纱对面,不去看别的什么人,去西厨岛台那里的直饮机,接上一大杯。 好缓解这种干渴。 于是他下楼了,每一步都放轻了脚步。 视线却毫无所知地,只盯着一个方向。 乐声重音多了起来,又变轻,悬在半空浮着,继而又出现两个很重的音节。 乔木听到自己的心脏也剧烈地跳动了两下,几乎是扶着栏杆才稳住了身形。他很怕顾栩言发现他,要是那样的话,顾栩言肯定不会再弹了。 说不定,还要再骂自己。 他这么想着,眼眶就又酸了。 第21章 父子 不知道为什么,顾城骂他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想哭,但在顾栩言这里,仅仅是自己的幻想都让人难过。 水晶灯的灯光垂落,像是星河,明亮而璀璨。 顾栩言的皮肤却是冷白的,睫羽漆黑,发丝泛光,连带着身上的衣料,都浸在清冷的灯光里。 隔着一层近乎于无的纱帘,朦胧如月。 那套衣服,是乔木高价还回去的那套。 他和顾栩言很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属于他们和平的时光不多,顾栩言给他的,除了漠视,就只有仇视。 现在他终于有一点理解到顾栩言为什么一定要留这种微长的头发了,发丝微卷,别在耳后,些许鬓发垂在耳前,后面的头发又相对短些,只触及到脖颈的皮肉便戛然而止,侧面看起来,真的很好看。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自指尖流淌而出,顾栩言的手指在琴键上停留片刻,随后缓缓抬起头。对上了乔木正在偷窥的目光,他躲闪不及,当场愣住。 直到顾栩言合上琴盖,他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恢复自由行动,下楼喝水。 顾栩言就在他身后上了楼。 视而不见。 乔木把水一饮而尽,将玻璃杯放在大理石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感觉刚刚那莫名的焦灼,也在此刻彻底冷了下来。 他回头去看那架钢琴,忽然理解了洛文秋恨屋及乌的心理,那琴看起来也讨厌得很! 这种仇世的心理一直持续到乔木噔噔噔上到楼梯一半的位置。 相同的地方。 他再次看向那个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他莫名开始疑惑。 为什么会这么在意顾栩言对自己的态度? 视而不见和针锋相对,这不是这么多年来早就该习惯的吗? 他到底在计较些什么? 顾栩言发现他偷听,都没有把钢琴扔上来砸死他,一定是因为钢琴太重,而不是因为顾栩言不想。 果然!世界上所有人都会变好,只有顾栩言不会。乔木咬了咬牙齿,瞬间就释怀了。 顾城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回来的,乔木一出房门就看到了他在沙发上喝咖啡看报纸的样子。 顾家人的基因不错,顾城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银丝细边眼镜,西装革履。 乔木忽然不想下去吃早饭了。 “乔木,别愣着了,一会该晚了。”张妈在他犹豫的这段时间里看到了乔木,并及时地叫他下去。 顾栩言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现在顾家父子把他夹在了中间。 乔木忍不住想要仰天长叹,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还都有屎! 没办法,他就只能快速下了楼,尽量拉开和顾栩言的距离。 “着急忙慌的,像什么样子。” 顾城看他哪哪都不顺眼,什么都要说上一句。 乔木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走向餐厅,生怕一开口就是需要打码的脏话。二对一,他肯定会输。 早餐桌上的食物比平时丰盛,西式早餐、玉米甜汤,还有些类似广式早茶里的咸点。 “今天我会和老师要一张住校申请表,下午回来就让你签字,没必要一大早就赶回来撵人。” “你!””顾城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愤怒,“这就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吗?想要闹脾气,怎么不干脆连学直接退了,和这个家划清关系,不相往来?” “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 话刚落地,顾栩言就剐了他一眼,乔木于是噤声。 调羹在碗中发出一点声响,乔木喝了甜汤,心情好了点,至于桌子上的两个人,通通选择视而不见。 但他想安静,别人却不想让他安静。 “你要出去住?”顾栩言抬眼问他。 “嗯。” “不许。” “凭什么?” 顾栩言对上乔木的目光,语气平板地回答,“我说不许。” 专制的希特勒!乔木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把碗一推,在走之前,给了顾栩言的腿一脚,愤愤然骑着自行车离家出走。 半晌之后,顾城的脸色才恢复如常,“踢到我了。”顾城叹了口气。 “哦,我知道。”顾栩言道。“他不能住校。” 顾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转而就说起了别的事,“一年了,你要是和他相处得不愉快就先回家吧,和你妈认个错,你真打算怄气怄到这个地步吗?” 顾城拿起餐布擦了擦嘴角,“爷爷奶奶也很想你。你和你妈之间,是我的错。” “再说吧。”顾栩言不爱听这些,“我也该走了。” 逃离了家里,乔木才缓了口气,一路上的空气都显得新鲜了不少。 新换的车子有三个档位,很轻快,骑上去心情也好。其实他明白,有些事是还不清的,在不同时期同样价格的东西都是不一样地位的。 关于退学的话,乔木也只是痛快痛快嘴,没办法,一对上顾城,就忍不住自己这个破脾气。 但要顾城真的让他退学的话,他就把顾栩言卖掉,拿着他的卖身钱,远走高飞,去别的地方继续读书。 想到了计划的可实施性,又忍不住想笑。 学校到家里的距离并不远,但越靠近学校就有越多的豪车。那些都是送学生的队伍,乔木望车兴叹,感慨贫富差距过大。 三百万的,五百万的,二百万的,一千万的,发动机的轰鸣声一个比一个拉风,乔木在这种折磨下站起来蹬自行车,作痛苦状。 忽然他的视野里出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打开了车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冯旭,上周围堵他的人之一。 恢复正常上课了啊,那其他人,一定也齐了吧……呵~ 第22章 流言 进了学校,乔木把自行车停好,往教学楼走去,不知道为什么乔木总是觉得有些奇怪。就好像身后一直有人指指点点一样,他平静的回头,把在场的人无差别扫视一遍,果然就在那些对视来的眼神里发现了不对劲。 有的人目光闪躲,透露着心虚。 脚下的影子很短,矮矮的,有些无聊。 他平静地接受了周围的恶意,并希望不会有人把谈论的话送到他的耳边,但往往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 于是乔木在生气一整天后,开始气另外一天。 走在前方的三个女孩也在讨论乔木的队列之中。 “这事是谁无聊杜撰出来的吧?”一个女生低声对旁边的人说。“这俩人平时也根本没有什么接触。” 另一个人女生不以为然,“换做是你,你愿意和这样的人接触吗?我爸爸要是带回来一个别人生的弟弟妹妹,我看一眼都嫌脏。” “我觉得不大可能,据说顾栩言的外婆家家世更显赫,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乔木要真的是顾家的私生子,怎么还会被送到这么好的学校?”第三个人从各方面推断着真伪。 “这种事情要是每个人家都扒一扒,说不定都会有,谁这么无聊,把别人家的隐私放在网上,太过分了吧。” “喂!”第二个女生晃了晃旁边人的胳膊,“那可是顾栩言哎,要是承受这种委屈,我可是要心疼的。” 两个女孩笑骂她花痴。 乔木从旁边凑过来,语气很温和侧头看着中间的女孩,“麻烦问一下,顾栩言受什么委屈了?” 那女孩对于突如其来的搭讪愣了一下,“关你什么……哎?看着你好面熟啊。我们认识吗?” 乔木笑笑,长腿一迈走到她们前面去了。 “要死了你!!!”旁边女孩把她的衣服都要扯烂了,压低声音龇牙咧嘴的,“麻烦脸盲就先去治疗一下,那是乔木!乔木啊!!!” “啊?” 一路八卦,被正主听了个清清楚楚,三个纯吃瓜群众,变成了畏畏缩缩的鹌鹑,发誓以后再也不背后讨论人。 二号女生却在发誓悔改之后突然来了一句,“他看起来好乖,想吃。” ???? 在瓜田里爱上瓜主? 同伴大叫,“神经!” 经过这样的事,乔木再迟钝也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他的身世,已经被有心人曝光了。 他倒是不介意面子上难堪,只头疼顾栩言的精神状态,自己这样的奇耻大辱盖上了顾栩言弟弟的戳,顾栩言怕是得把自己带去温泉,搓洗个八九十来遍才肯罢休吧。 唉!人生如此多艰啊,洗了算了。 齐夏在班级入口处就截住了乔木,一反常态地正经起来,再也没有嬉皮笑脸。 把他拉到一边。“你看这个。”他递过手机,屏幕上是学校贴吧的一个帖子。 乔木接过手机,标题上的几个字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小三之子终身下贱 他愣住了,手指点了进去,微微颤抖着滑动屏幕,帖子里详尽地描述了他的家庭背景,模糊了很多有关顾家和严家的事情,把矛头对准了乔木,大肆渲染了他身世的不堪。私生子入豪门,意图分割家产,心机小三手段得逞,令人不齿。 乔木没敢划到最后,去看大家的评论,停在了帖子的结语部分。 ——这世道,什么人都可以碰瓷豪门了。 “这是谁发的?”乔木声音低沉,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我不知道,帖子是匿名的,显然是在故意针对你。今天一大早就发了出来,点赞量和评论转发都高得吓人。就是有人在幕后搞鬼!”齐夏说,“你还好吗?” 乔木深吸一口气,把手机还给齐夏。“没事,我没事。” 齐夏看着他,还是很不放心,“这些人无聊得很,才会拿这种事当做谈资,你不用管他。评论我会找人压一下,过几天就会下去,我也让我哥帮忙查查,看看能不能找到发帖人。” 他气得不行,“神经病,让我找出来,饶不了他!” 乔木点点头,拍了拍齐夏的肩膀,有些失魂落魄的走了。回到座位上,班级里的人显然也有很多知道了这个事情在窃窃私语着些什么,只有一些模糊的扎心的字眼会不小心落入乔木的耳中。 小三。 私生子。 恶心。 “行了!”原希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早自习时间,不许闲聊!” 乔木有些恍惚地看向原希的方向,想不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说话。 原希看着他垂了一下视线,是疏离而客气的那种安慰。 所有人都知道了。 学校里大多都是这个阶层的人,没人会比他们更讨厌私生子的存在了。破坏家庭是一方面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财产继承。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实现阶级跨越,这是对生来就金尊玉贵的少爷小姐们的侮辱,所以评论的话都很不堪入目。 大课间休息的时候,乔木还是有些心烦意乱,来到天台晒晒太阳。 早上还很绵软的大团白云开始有点变了颜色,最下面的一层已经黑了,大概会下雨。太阳时隐时现,光照也柔和了很多。 他看着天台边上,不知道谁留下来的烟蒂,忽然也很想尝试一下,看看这东西会不会解除他的心事。 太多年了,自己从来都是罪魁祸首,他没理由喊痛,也没理由叫嚣,只能沉默。 乔月儿不爱他,很正常,自己的存在的确是不应该的。 顾栩言讨厌他,也很正常,换做是他可能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顾城和严晴不喜欢他,这也很好理解,人家好好的一对恩爱夫妻,因为自己的到来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乔木欠他们的。 可自己明白是一回事,被曝光于日光下又是另外一回事。从前他亏欠的人只有几个,可现在所有人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批判他,就好像,从出生开始,就欠了全世界的。 他趴在天台边上,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群缄默不言。 吱呀一声,天台的门被打开了。 乔木回头看过去,一个女孩出现在他视野里。 第23章 争执 是不太熟的人,乔木于是收回了视线,不想再看。 “还好吗?”谁料女孩的声音在片刻之后,在他身后响起。 “嗯?”乔木疑惑回头,“在和我说话?” “嗯。”女孩轻轻点头,又问了一遍,“还好吗?” “我们认识?” 女孩笑笑,摇摇头,“不算认识。” 乔木觉得莫名其妙,“那你是对谁都会这么交流吗?” 女孩回答:“不是。” 乔木便看着她,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片刻之后便肯定道,“你认识我,对吗?” 女孩反应很平淡,“学校里,不认识你的人恐怕不多。” 乔木不喜欢这样的交流状态,也没有心思应付一个并不相熟的女孩,他哦了一声摆了摆手,转身欲走。 “乔木!”女孩终于有些着急了,叫住了乔木。“我看了那个帖子了。” 乔木停住脚步,“所以,你也是来批判我的吗?” 女孩摇摇头,然后开口道,“我是想说,如果你自己没有错,便不需要对这件事情感到愧疚。” “什么?”这下轮到乔木不明白了。 “我说,即便帖子上说的是真的,也没有什么,为了这种事情难过不值得。”她语气很缓,走路的步伐也很缓,但直到她来到乔木身边时,乔木也没有反应得过来。 那女孩拿出了一封信,塞到乔木的手里,垂下视线,去看那封信的方向,看乔木的手,“如果所有的事情,在一开始就定下了不好的基调,那你要做的,是走出来,不是陷进去。” ……乔木被女孩衣服上的纽扣反射出来的光芒闪了一下眼,片刻之后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一样看手里的信。,女孩的指尖从触及,到分离,最后告别,云一样,飘走了。 只留下乔木一个人捏着那封信,被风一吹才怔怔地下楼。没太记住女孩那张脸,但脚步却有些轻飘飘地,女生的话说到了那个地步,即便不用看信的内容,他也知道里面会写了什么东西。 他把信放进裤子口袋里,确认抚平了边角,才安心了下来。直到走回了教室,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齐夏看到乔木这个状态,有点心惊胆战的,生怕那个帖子,把乔木刺激傻了。 “真的会没事的,谁敢乱嚼舌根,我帮你揍他,过几天就会好了。” 乔木不知道是听到还是没听到的样子,点了点头。 “你要是难过,别在心里憋着,有什么说什么。” “哦。可以吗?”乔木疑惑地转而看向齐夏。 “当然啦!我们谁跟谁啊!” 乔木对这话觉得认可,因为他的问题,如果只能和一个人说的话,那这个人一定会是齐夏,“你说,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啊?” “嗯???”齐夏觉得世界不正常了。 德辉国际学校有两个大食堂,东西各俩,高中部和初中部通用,但高中的教学楼离东边的比较近,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基本上不会舍近求远。 食堂一共有三层,餐食种类很丰富。今天齐夏想吃三楼的麻辣香锅,乔木没有办法,只好过来了。 由于路上不够努力,很多有出风口的座位都被短跑冠军占领了,最终两人选择了靠北门的位置。 乔木没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白饭,对于其他的菜品兴趣不高。 齐夏于是热情地分享自己变态辣的藕片肉片,乔木吃了一口,喝了半瓶水,脸色涨得通红。始作俑者就在旁边哈哈哈地笑,乔木把餐盘拉得远了一点,以免让别人误会,误会自己认识齐夏。因为这个举动,还得到了齐夏一箩筐的抱怨。 乔木觉得好笑,且无可奈何。不过这种就餐氛围,倒是让乔木多吃了些东西。 眼看着一顿饭接近尾声,一声流氓哨却在此时不合时宜地响起,乔木抬起眼看了一下,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 都是熟人,只有洛文秋不在。 冯旭扬眉道:“怎么样?” 乔木放下筷子,“你是问我,还是问你?” “要是问我的话,还不错,如果是你,可以出门前喷点香水,味道有点大,臭到我了~” 他语气毫不客气,显然没有把冯旭的挑衅看在眼里。 冯旭笑了一下,双手撑在了桌面上,低下身子地评价道,“尖牙利嘴!我还是喜欢,那天晚上你的样子,像狗一样爬不起来。” 齐夏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但火气却在这句话后被点燃,“你丫的怎么说话呢?”他转而向乔木求证,“他说的是什么东西,那天是哪天?” 冯旭白了齐夏一眼,“小小年纪,就勾得别人为你出头。我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合人心意,原来是得了你母亲大人的真传啊,也对,长得不漂亮,要怎么做小三呢,对吧?” “我c你妈!”齐夏把没吃完的东西都掀到冯旭身上,“今天出来没刷牙是吧?狗东西!跑这满嘴喷粪来了?” 青菜肉丸红彤彤的辣油沿着冯旭的白衬衫滚落下来,连手臂上脸上都被波及。 乔木赶紧拦住想冲过去补刀的齐夏,免得事情越闹越大,对着冯旭吼道。“你这么了解行情,是不是也要立志做小三中的精英?学校严禁学生打架斗殴,你也敢公然寻衅!不怕被开除学籍吧?” 话音未落,乔木脸上挨了一巴掌。暴怒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我去你娘的!” “我c!”齐夏当场就炸毛了,疯了一样想要从桌子上跳出去打人。“你放开我,我今天打不死他,我就不姓齐!” 他这一挣脱,乔木就有点控制不住了他了,“齐夏!别搞事!” 周围的人都散了开来,怕被波及到。 “不是……是他吗?”一人看向身边的同伴求证。 那个女孩疯狂点头。 高中部很多学生都是初中部一起升上来的,由于乔木的名次还不错,所以大家在荣誉榜上看来看去,也能到眼熟的地步。 要是在公共场所闹起事来,那这件事就大了,方若明,郑好他们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死死地拉住冯旭,“之后再收拾他也不迟,别冲动!” “妈的!”冯旭又骂了几句粗口,句句难听得要命,直到把胸口无处发泄的怒火都排了出去,最终才面色狰狞地冷静下来。 “b子妈生的小b子!周五,你,你。”冯旭指了指乔木和齐夏,“你们俩一个都别想跑!” 这句脏话一出,乔木只觉得浑身气血往上翻涌,他已经顾不上拉住齐夏了,放开他的胳膊就要走过去。 “乔木——” 身后一声呼唤让乔木猛然回神看过去,在众人躲避看戏的走道中间,是顾栩言的身影。 他身后的人,是乔木常见到的,顾栩言那些朋友。 一行人快步走了上来,顾栩言停在了乔木的身旁,很近的位置。 乔木双目泛红,如果顾栩言敢在这个时候骂他,他就—— 嗯??? ——乔木的脸被掰了过去。 顾栩言单手捏住他的下巴,带有凉意的温度顺着接触的地方传了过来,一股偏重的外力把刚刚被掌抡的面颊暴露在顾栩言的视野里。 第24章 还手 冯旭下的手很重,脸上的指痕已经有些红肿了,看起来有点触目惊心。 其实乔木没有觉得有多痛,就是有点麻麻的。但在这种场合下,他不能放任自己刚刚和冯旭争执,连累齐夏也受到牵连。 这个伤不重,甚至不需要用什么药就可以自愈,可此时此刻,乔木看着顾栩言的神情,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受了什么重伤。不然,顾栩言何必露出那样的神情? 顾栩言松开手,平静地看向在对面的冯旭等人。 “顾栩言,你……”,乔木本来想劝顾栩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但他没有给乔木这个机会,他把目光看向了冯旭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也几乎没有波澜,没人会觉得顾栩言这副样子会忽然发难,包括乔木。 以至于顾栩言把手掌高高举起的那一瞬间,乔木甚至怀疑他是想要打蚊子,但随即那个耳光就重重地落到了冯旭的脸上。 冯旭被打得向后侧方退了两步,嘴角流血,正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栩言。 他根本想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知道自己停课的事情是这件事是顾城在背后给他这个小儿子撑腰,却从来没想过,就连顾栩言都会护着这个半路跳出来的便宜弟弟。 他是圣母吗? 何止冯旭,乔木自己都没有想到。 顾栩言过来,居然没在旁边鼓掌,反而加入了这场本就与他无关的纠纷。 他从来不打架的…… “顾栩言!你疯了吧?!”冯旭破口大骂,“就为了你这小娘养的野种,为了他动手?” 方若明见势头不对,赶紧上前息事宁人,“冯旭!别说了!一点误会,别闹得太难堪。” 打了乔木,只是打了乔木,顾家不会为了个私生子闹得多大,但要是牵连上顾栩言那就不一样了。 他虽然只是严家的外孙子,但严老爷子疼他比自己几个孙子都要多。 一般来说,出嫁的女儿不会在娘家有多高的地位的,很多豪门的女儿也都是为了巩固利益,用作商业联姻的多。一生都是珠光宝气的,但很难走到权利中心去,可严晴就是其中的例外。 跻身二流豪门的顾家大半权利被严晴掌控着,严家的企业也攥在严晴的手里,所以,顾栩言从小到大受到的优待并不比严家的嫡亲孙子更少,反而因为是最小的一个而备受宠爱。 其实也用不着方若明劝,冯旭在吼完之后就及时住了嘴。他小时候不是没和顾栩言产生过冲突,但每一次吃亏的都是他。 但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顾栩言也没有再多争执什么,像是说句话都嫌脏一样,一拳下去直接把冯旭整个人砸倒在地。 谩骂声和击打声同时响起,冯旭从嘴里吐出一口血水,牙齿被打掉了两颗,嗓子里咕咕哝哝的都是脏话。 郑好立马出来拦着,生怕顾栩言再一脸岁月静好地给冯旭来几下,“顾栩言,你别欺人太甚!” 顾栩言的力气乔木是知道的,要是再继续的话,今天这个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他急忙上去攥住了他的手腕,“够了!想把事情闹大吗!” 但一握上去乔木的心就跟着触感猛颤了一下,顾栩言手臂的肌肉绷得极紧,隐约发颤。 就连顾栩言回头看他的神情也很不对,唇色泛白,像是生了病。 他从来没见过顾栩言那么难过的样子,如果那个神情真的是难过的话。 顾栩言的眼睛,在看向乔木的时候,从来都是平静的,厌恶的,空洞的。像个木头美人立于高阁,永远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断然不会像折羽坠落的鹤一样,那么受伤。 乔木觉得心被拧了一下,生怕是自己握痛了他,才会让那双眼睛,染上这样的神色,他下意识卸了力气,揉了揉疑似被他捏痛的皮肉,“顾栩言,你怎么了……” 只这么松了一下手上的力道,那只手就在他手中抽了出去,从手掌,到指尖,逝水一样流于手中。乔木看到他的骨节处有点泛红,顾栩言没有和他说话,低眉转身,抽手而去。 冯旭还在大叫,但乔木听不见了,眼睁睁看着顾栩言消失在转角处。 一个乔木不认识的人站了出来,是刚刚和顾栩言一同走过来的人之一,其笑晏晏,“怎么?还不走?等着吃酒呢?” 他的话不可谓不温柔,是那种调笑的语气,但方若明他们几乎是奉承一样的,带着怒火不消的冯旭撤了。 闹事的人走了,顾栩言的朋友也不会在这个地方多留。 几个人从乔木身边走过,其中一个看起来就十分风流的男生给乔木做了个wink,拍着他的肩膀说:“走了哈,弟弟~” 说完这句话,他被旁边的男生踢了一脚,十分嫌弃道:“走吧你!” 主角走得七七八八,那些围观的眼神就开始收敛一点了。 这种被刻意压低的讨论的声音,也会有部分落入乔木的耳中,只是发音含糊,只能听清一些断断续续的字词。 乔木无心去听那些夹杂在其中的赞叹之语,他还处在那种很懵的状态难以回神,想不通顾栩言为什么会帮他。 齐夏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别看了,眼睛都要沾他身上了。” 乔木被齐夏拉了拉,才回了神,坐了下来。 齐夏先看了看他的脸,忍不住又爆了句粗口,“下手真狠啊!**!等我下次见到他,我就**的先给他几脚!把那***的**彻底报销!***的。” 乔木听了一连串的电报,第一次知道齐夏原来在骂人方面的功底也颇深。他无奈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走吧,这都局部降雨了,我怕被溺死。” 齐夏就笑,“还嫌弃我呢!先去医务室,回头再买点东西吃。” “嗯。” 从医务室拿了药,又去了校内超市买了点零食。齐夏把冰水裹了几层纸巾,塞到乔木手里。“先敷一下吧,回头下午上课,让老师看见了就不好了。” 两人贴着学校里可怜的树荫底下走,齐夏显然还是没骂够,一路上都在超水平发挥。 转而想起什么,又逼问出乔木那天的事。 当看到乔木身上还有的淡淡淤青时,齐夏眉飞色舞的神情僵硬了两秒,挨骂的就变成了乔木本人。 一整个下午基本上都没怎么搭理乔木。 得罪人就像喝水一样简单的,乔木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25章 风波 乔木并不知道顾城是怎么处理得这件事情,所以对于冯旭他们的反击毫无准备。 但让他主动开口和顾城求助些什么,乔木也不愿意。 校园贴吧上的帖子炸了,很多人发布中午食堂发生的事情。 顾栩言的这个名字被刷屏了。 [一只小花狗:顾栩言的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怎么打人也这么好看啊?] [重生之拒绝88次总裁还爱我版:冯旭:37度的嘴怎么说得出这么冰冷的话?] [契诃夫啦啦啦啦啦:冯旭:so?挖一欧呦第爱趣……] [亚里士缺德:不是,顾栩言为什么要帮他啊?] [一心:废话!乔木再怎么说也是顾栩言弟弟吧?他找茬不该挨揍吗?] [罗什:妈的,私生子也算是弟弟?畜生还差不多!] [匿名:洛文秋上大号讲话] [洛文秋:敲!] [楼上说的没错!私生子就真的该死!] [小咸鱼:私生子能继承家产,真的太恶心人了。] [求30喝奶茶版:加1] [熊猫奇奇:加1] [茉莉:加1] …… 乔木看了看帖子的评论,有很多骂顾栩言脑子坏掉了的,乔木注册了个小号,一个个骂了回去。 看来看去,还是那些想把他处以极刑的少爷小姐更多一点,好吧好吧,骂就骂吧,反正也掉不了一块肉。 齐夏的手机按得都要出火星子了,乔木瞄了一眼,看到他正在舌战群儒的一堆国粹。 乔木问他要不要作业答案,齐夏眼睛亮了一下,又哼了一声,“别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原谅你!” “好好好!不原谅。”乔木求他收下解题过程,齐夏这才露出点笑模样。 他现在想起顾栩言就很烦,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明明那么讨厌乔木,却偏偏要在外人面前做出这样的姿态。 ——要是真的心疼,为什么在离开时……不把他带走。 顾栩言一点都没有变得喜欢自己,他只是,只是觉得丢脸而已。 他瞥见在书本夹层里那封没打开的信,中午还满胀的那些心思,早已经不复存在了。 这东西在学校里不是很安全,丢掉又很对不起人,唉,还是带回家吧。 放学了,乔木收了收东西。大部分的人都开始离校,除了有社团活动和其他安排的学生还在。 乔木去了阶梯教室上附加课时,又看到那个女孩了。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对女孩有种眼熟的感觉。 中午的事情闹得很大,女孩看着乔木脸上的伤,一节课都在偷偷抹眼泪。 “别哭了……”上课结束,乔木才过去给她桌子上放了张纸巾,无奈地说,“挨打的是我,你哭什么?” “他们太过分了。” “嗯。”乔木点点头,语气很轻松,“那你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啊?” 他的本意是哄好女孩,但很快,毫无防备的他成了被动的一方了,女孩把手搭在了他的胳膊上,双眼通红地看着乔木,“那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嗯……”乔木安慰式地拍了拍女孩的手,半开玩笑地说:“随便送我个楼什么的……” 女孩噗呲一声笑了,“还疼吗?” 乔木摇摇头。 说来也奇怪,这明明只是两人之间第二次见面,但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聊起天来,没有一点隔阂。 乔木看到女孩书上的名字,很俊秀的那种字体,写着陈双二字。 乔木抽回了自己的手,把一张纸条从笔记本上撕了下来,放在了女孩的面前。 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不能哭啊,我没有带很多纸,让别人看了,以为我在欺负你。” 陈双眼中含泪地笑笑,扬了扬手里的纸条,“这还不叫欺负?” “算吗?”乔木笑笑,“要是算的话,要怎么补偿你呢?” 陈双泄了一口气,“嗯……到了法定年龄就嫁给我什么的……”她学着乔木的口气说了句虚无缥缈的话,这也是另一种放过了。 “唉……”乔木叹了口气。 陈双收拾好了东西,扬了扬眉,“再说吧,到那天再说。” 这场算不得初恋的恋爱,连真正的开始都没有,就已经结束了,只用了一天。 乔木没有挑明,女孩也没有纠缠。 两个人点到即止,在十六七岁的年纪,做了一次成年人的做派。 陈双是哭着走的,乔木看得出来,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并没有再上前安慰。 乔木想,如果他再晚几年,可以自己做主,有另一番天地,遇到这样的女孩,他没道理不喜欢。 但现阶段不行,他不能因为别人的善意,就真的心无愧疚地去消费。他连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没办法提供任何对他人有利的东西。 对于不可能的事情,还是让它尽早结束的好。 这段时间,乔木又看到洛文秋了。那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经从当初的挑衅嘲弄,变成了冷淡痛恨。但不知道为什么,却一直都没有发作。 乔木把住校申请表拿回家,顾栩言看见了,当着他的面撕成了一片一片,扔进垃圾桶里。 “不许住校。”他冷着脸说。 这个人。 每次乔木对他的态度有一丝一毫的软化的时候,顾栩言总是会用另一种方式来告诉他自己有多可恶。 “你说的,这是你的家。”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要你在这里,哪儿都不能去!” 乔木气得又想和他打架,但想起来那天在食堂顾栩言回头看自己的那个神情,不知道怎么,又下不去手了。 顾栩言的手,是用来弹琴的,不该和那些人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平白听了冯旭那么多污言秽语,乔木觉得很对不起他。 唉,就让着他一点吧,就当是为了晴姨。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他又变得很难伺候,脾气更坏了。也不太愿意和乔木说话,已经到了几乎每次碰面都会回避的地步。 虽然乔木每次都安慰自己没关系,但看到顾栩言的那张冷脸,他心里的恶念头就有点止不住的架势。 第26章 小猫 他忽然对顾栩言有了破坏欲,想要看那双眼睛里再出现那天的神色,那种掩盖不住的破碎感。 他盯着对面的顾栩言,筷子拨弄起盘子里的豆粒。 顾栩言不悦地摔下筷子,让他不吃饭的话滚出去,别在这制造噪音影响到他。 乔木眼中暗流涌动,呼吸的节奏依然不对劲。 他想把顾栩言的脖子按下来,压在冰凉的桌面上,让他受不住这种屈辱,转而和他讨饶。想看他眼角染红,泪眼朦胧。 但那双修长的眉皱了一下,乔木就觉得自己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 顾栩言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痛苦,没有说话,只是手按着桌面起身,脚步略微虚浮地从乔木眼前走开。 他走的速度很慢,乔木的面色随着他上楼的脚步声愈发幽暗。 顾栩言不舒服…… 却不和他说。 这个人,真的很欠揍,简单的惩罚是不够的,他需要掠夺才能慰藉自己的那些恶念。 这饭,不吃也罢,好没意思。 乔木起身,正是很不耐烦的时候,余光又看到了那架钢琴。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听那夜的曲子。 但对于乔木来说,仅凭记忆去找到纯音乐的歌曲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他更烦顾栩言了。 这个人,做什么都令人讨厌! 好好的在家弹什么破歌,大晚上的,邻居很爱听吗?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张妈,顾栩言好像生病了。”乔木找到张妈,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就当是做件好事吧,看在晴姨的份上,免得顾栩言发烧烧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张妈听到这个赶紧放下了手中的活,只和乔木确认了一下就连忙上了楼。 顾栩言的门关着的,也不知道一个破房间有什么宝贝,乔木从来没看过他舍得开门的样子。古代千金小姐的闺房吗?宝贝似的藏着。 因为最近一直很忙,乔木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去看过那只猫咪了。 今天放学路过宠物店的时候他把车停了下来,看着玻璃橱窗后那些可爱的小家伙良久。最终走进去买了些猫条和肉干,拒绝了店主说可以领养一只小家伙的提议,带着买好的东西出门。 江城区是新开发的,环境很好,人流量相对于市区来说要少很多,配套设施各方面却都很不错。 自行车轮子上的辐条在转动时反着光,链条转动的声音也很好,风速宜人。 绿化带里花开得恰好,一路铺开,生机勃勃,乔木想一剪刀剪掉它的脑袋,带回家插瓶。 做花的,一点花生的道理都不懂,知不知道什么是内秀?它开得这么好看,不就是勾引别人去折的吗? 偏偏这东西还不是乔木私有的,他就只能这么看着,世界不属于他这件事曾一度让乔木很苦恼,现在更烦了点。 如果在古代,他要做个大财主,把顾栩言买回去当小厮,每天坐在廊下嗑瓜子,把皮丢到院子里,让顾栩言站在外面,顶着大太阳给他扫地。 嘿嘿,真要是那样的话,还要听戏品茶,骄奢淫逸,做个合格的剥削者。 但回到现实里面,乔木能看到的一切都是顾家给的。 他想到了陈双说过的话,但没办法真的就这么心安理得的。 乔月儿做的事是为人不齿的,但乔木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享受着自己不该有的一切,便要和乔月儿同罪。 上次和顾城的一次见面,乔木又把人气到了,导致他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来。 唉,做私生子做到自己这份上,也算是很厉害了。 乔木反思了一路,最终还是决定给顾城买点什么东西作为补偿——反正也是花他的钱。 哎,花他的钱给他买一丁点顺心,也很好了吧。他希望顾城知足,嗯,最好能少骂他一点。 北门这个地方是进去云泽庄园最小的偏门了,平时来往的车辆也比其他出口少得多。 乔木在草丛里找到了自己那个猫碗,这个碗的运气不错,坚持了这么久都没有被保洁阿姨收走。他带去路边的公共卫生间洗了一下,买了点矿泉水倒了进去。 宠物的肉干比乔木的肉还贵,喂的时候,还是有些心疼。 算了,大不了明天午饭扣掉一个鸡腿吧。 乔木放好了东西,四处找了找,那只猫不知道干嘛去了。大概去别的地方乞讨了,渣猫。 在太阳底下没走多久就会显得很热,乔木叹了口气,开始想家。 最后是在垃圾桶旁边的草丛瞄到那只猫的,乔木把猫碗放下,冷着脸叫猫咪出来。 小猫发出了很微弱的叫声,是那种故意讨宠时的声调。看清乔木之后才喜滋滋地跑出来,低头在向碗里嗅了嗅,然后饿死鬼一样吃了起来。 今天乔木没带猫粮,因为网购的还没到,店里的很贵,不值当再多买一回。 乔木不肯承认自己抠门,毕竟他还带了猫条来。 “又去哪里疯去了?毛都脏兮兮的。”乔木嫌弃地摸了两把,继续批评道:“这样下去哪里还会有好心人肯投喂你?本来就丑,再不讲卫生,更没人喜欢了。” 猫咪长得不丑,是个白猫,但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是瞎的。 是因为生病伤了眼还是被人弄伤的已经无从得知了,反正看起来很可怜。乔木没给它起名字,觉得麻烦,他不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 猫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乔木想即使这只猫的眼睛是人为的,他也没资格声讨作恶者,因为他本人,就是比作恶者更残忍的凶手。 小猫可不管这些,吃完了东西,就一直在乔木脚下打转,一个劲往他身上蹭,叫声含在嗓子里,显得既可怜,又可怜。 乔木见过它打别人家的狗,把那么大一条的哈士奇吓得直哭,那个时候可不是这么娇弱的样子。 不过,乔木把又大又怂还敢离家出走的哈士奇送回到它主人身边时,还获得了一笔感谢费,想到这个看小猫的眼神也宠溺了起来。 把猫条撕开,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喂给它吃,然后看着小猫贪吃的样子翻旧账。 “说,上次见到我为什么不过来?”乔木看着它,语气愠怒,“就因为上次我没带火腿肠吗?” “吃了我的东西,就是我的猫,以后再有一次这种事,就扣掉你的小鱼干。”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看了看天色,火速在手机上下单了一家很难排队的海鲜粥。 第27章 海鲜粥 海鲜粥是齐夏带自己去尝试的,自从那件事情过后,齐夏总觉得自己在顾家过着小可怜的生活,时不时的就来接济自己一下。 齐夏的哥哥是白手起家,事业上小有所成,对这个唯一的弟弟也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这让乔木很不开心。 这世界上不应该名为哥哥的东西都是可恶的吗? 为什么别人就有好的哥哥? 老天应该是刻意针对乔木,所以在写自己的设定时才挑挑拣拣的,把一箩筐子不好的东西都分给了乔木。 可顾栩言最近吃得很少。 自从那天开始,他也不下来用餐了,每次都是让张妈送上去。 但乔木看过几次,端上去的饭菜几乎没有多大变动,根本不太符合顾栩言正常的饭量。 大概是被自己小心眼气得吧,所以才会吃不下饭。 他今天买点不同的东西带回家,等到乔木喝的时候就把另一份的盖子打开,把味道放出去。顾栩言要是想要尝一点的话就要求他,然后乔木不让,顾栩言就再求他,然后乔木还不让,顾栩言使劲求他,乔木才愿意掀一掀眼皮,把多出来的那份赏给他。 但是,谁能告诉他这个队伍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动都不带动的? 手机只剩下十格电了,昨晚充电时不知道充电器遭遇了什么,一觉醒来发现它在地上躺着。本来以为这些电够用的,但现在看来是不够了,乔木记下了自己的取餐码。默默地开了极省电模式,站在队伍里,像个人机。 等轮到乔木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多了。 店员告诉他:“网上点餐的话来到可以直接取的呢,亲。” “嗯???”哈哈哈哈哈哈哈,我!!!!!! 拿到了餐,比拿不到还要让人生气! 他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在这平白无故站上一个小时。 回家的路还有一大段,乔木骑车过去,又得一个小时往后了。 下次一定点外卖!乔木想。可是配送费要加五块…… 唉,还是来买吧。 到了家,远远地看着家里没有亮灯,张妈应该是回去了。 顾栩言不会睡了吧? 睡!睡了也得起来喝粥!这可是他花了三个小时才买到的呢! 他气冲冲地输入了密码,准备上去捉人。玄关的灯亮着,客厅里没有人。 餐桌上的菜品摆得很整齐,是没人动过的样子。乔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看到桌子上有个纸条。 [菜凉了就温热一下,微波炉高火两分钟,小心烫。] 是张妈的笔迹。 她最近是住在这边的,今天不在。本来她回顾家这件事很正常,但为什么顾栩言也不在家,饭菜都没吃?不能是没人给他端上去,大少爷就一点都没动吧? 乔木上楼,贴着门听了一会,里面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现在这个时间点睡觉是不可能的,乔木怕顾栩言死在里面,于是敲了敲门。 但里面还是没有回应。 放在平常,乔木根本不会靠近顾栩言的房门半米之内,可想起最近顾栩言的异常,他还是又敲了敲。 还是没有声音。 乔木按下了门的扶手——没有锁。 他没来过顾栩言的房间,不知道里面的格局,手在墙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开关。 “顾栩言。”他压低声音叫了一句。 “顾栩言。” 这次声音大了点。 没人应,晕在里面了? 他摸摸索索地,来到顾栩言书桌旁边,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 灯一亮,房间里就清晰了。 窗帘没拉,床上也是很平整,顾栩言没在房间里。 要死!乔木心里暗叫不好。 这栋房子的走廊处和客厅玄关都是有监控的,要是被顾栩言知道自己趁他不在进过他的房间,那还不得被他骂死。 万一再丢个什么东西什么的,乔木更说不清了! 他无心再耽搁,只想赶紧出去,转身去按他桌子上的台灯。 这一看就这么愣住了。 顾栩言的桌子上有个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标注了显眼的红,旁边写着——奶奶生日。 哦。 原来今天,是顾栩言奶奶的生日。 所以他们现在应该都在顾家老宅聚餐。 乔木关了灯,轻轻地从房间里退出来,像是生怕惊动谁一样。 没什么的。 乔木和那两位老人,实在没有太深的感情,除了过年会在一起聚一次之外,乔木基本上是无缘看到顾家人的。而过年时的聚餐,家里的小孩多得到处都是,他们应该也看不见乔木。 说不定大街上遇见,都会认不出来。 他们的生日,不叫自己太正常了。 可惜了粥,白买了。 他把手机放回自己的房间充电,插上电源的那一刻才发现已经关机了。乔木没有管它,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才下楼。 今天的晚饭丰盛一点,大概是张妈特意弄的,乔木挑了三道自己还算喜欢的菜端去厨房温热,然后再一道一道拿出来。 因为没有很多人,乔木就只开了就餐区一个小灯,偌大的房子,只有他那里是亮的。 粥已经有些凉了,但乔木已经懒得再去温了。 他看了看还在包装袋里面另外一份,低头喝了一口。 顾家现在应该很热闹,菜品的丰富程度更是不用多说,顾栩言应该会吃得很好。 家里不允许有剩菜的出现,今天这些乔木吃不完的话,就只能倒掉了。乔木一口一口地喝着粥,觉得味道有些发苦。 商家是不是给他别人剩下的粥兑的啊? 真难喝。 一顿饭,吃了二十多分钟,心里面依旧很烦,他大概被顾栩言传染了,也要变成“不高兴”了。 正想着,门口的指纹锁滴了一声,然后大门发出巨响。 乔木看过去,因为太过高兴,而忽略来人脸上的怨气,“你回来啦?没在那吃饭吗?怎么——” “又疯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吗?”一句话冷若冰霜,一下子掐死了乔木的话头。 乔木看着顾栩言那张脸,彻底哽住。 第28章 酒宴 像是兜头倒下来一盆冷水,让乔木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透。 他不说话,顾栩言却没有放过他。“家也不回,电话不接,不见踪影,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了?”乔木质问道。“顾栩言,你是不是有病?今天顾家人寿辰,你居然还要特意忙里偷闲和我吵架。” “你知道奶奶生日,所以特意晚归?” “关你屁事。”乔木的脸色冷下来,声音闷闷的,看着顾栩言顿住的脚步。 “什么?”顾栩言皱眉。 乔木沉默了片刻后,看着顾栩言,一字一句地说:“我说关你屁事!我要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凭什么管我!我就是故意不回来又怎样?杀人放火打劫勒索!是,你一眼没看到我全干遍了,你满意了吗!” 顾栩言明明知道,这种生日宴和他无关。他们一家人的事,乔木插不进去,却还是要提起,借此发难。 顾栩言的眼睛闭了闭,他顿了顿,有些疲惫地说:“你以为我想管你吗?” “多少次了?”他向乔木走过来,脸在昏暗的地方显得有些压抑,今天异于平日的装束让他显得更陌生了,“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像那天食堂的事情究竟发生过多少次了?” “如果我不碰见,你打算怎么做呢?我妈觉得是我授意的,为了这个,特意来警告我,乔木……”顾栩言语气里泛着苦,“没有谁家的私生子会做到你这样的,听话点。” “哦?”乔木冷笑一声,“那别人家的私生子是什么样子啊?” “任由他们欺负而不还手,任打任骂就像忍受你一样忍受所有人吗?” “顾栩言,你真让人恶心。” 说到最后,乔木的语气竟是近乎平静的。 可顾栩言仿佛被刀刺中,身形晃了晃,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来。良久,再次响起的嗓音也哑了很多。“好,好……” 说完这两个字,他转身出去,别墅的门再次被合上了。 他走得太急,没有看到身后的人眼泪决堤。 乔木的视线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模糊的,平静的关门声贴着心房,重重一击。 他该知道的,顾栩言对他的那一点好,都不是自己的本意。而是因为严晴的勒令,而不得不去做。 如果不是严晴把这件事提前交代了,顾栩言说不定真的会视而不见,束手旁观。 关心是假的,心疼也是假的,只有冷漠和厌恶,始终如一。 顾栩言从来都没有真的想管乔木的破事,一切只是为了应付差事。 所以那天他只是出手教训了冯旭,但却没有把乔木带走,甚至不肯带乔木去买些药。 朋友都可以做的事,顾栩言都不愿意。 可悲的是,就这么一点好,乔木就心甘情愿要凑上去,被人把心意踩在脚下践踏。 人真的是一种很贱的生物…… 因为得到的太少,所以随便谁施舍一点,他都想靠近,即便那个人是顾栩言。 劣迹斑斑的顾栩言。 贪心不足,深受其害。 乔木在顾栩言身上体会到了很多次,反反复复的,却总是学不乖。 那天晚上,顾栩言没有再回来。乔木看着手机上十几个没有名字的未接来电,眼睛干涩得厉害。 他今天的头发打理过,衣领是设计款的弧度,露出部分莹白的皮肉,收拢在西装裤里,把腰掐的很细,神情淡漠,看起来那么高不可攀。 乔木目光里的手机被模糊掉了,只能看得清顾栩言刚刚站在晦暗处那不可一世的姿态。 不该让他走的! 乔木后悔了。 该把他留下来,撕掉他的装束,扯掉他的伪装,让他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待在这。 待在这和自己吵架,看着他气急败坏,又毫无办法。 那样才痛快! 顾家酒会。 林莉此次的生日宴并没有大办,只邀请了顾家本家的人和少数老友。宴会厅里,纸醉金迷。乐队在演奏一首夜曲,萨克斯风的声音成了主旋律。高脚杯碰撞,发出清脆的悦耳声。男男女女攀谈,侍者穿行其中,没几个人是在真的吃东西。 生意上合作伙伴带来了一个极品,帅气的男人在身旁人的示意下,训练有素地给严晴倒上了酒,目光里写着昭然若揭的意图。 严晴接过酒杯,对对面的老总笑了笑,像是好心提醒似的,“杨总,这里是顾家。” 男人举杯和严晴碰了一下,不是很在意,“严总高兴就好。” 严晴喝了一口,把身旁献媚的男人往外推了一下,看都没看那人一眼,“杨总客气了,还是改日再说吧。”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然顿住了。因为,顾城正站在严晴身后不远处的位置,将这场商业上为人不齿的手段尽收眼底。 严晴回头看了眼杨总视线的方向,顾城便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过来。 走到严晴身边时,他故意挤走了那个卖弄姿色的男人,“杨总,以后这样好看的人,还是不要往我夫人身边带了吧。万一我夫人动了心,那我的损失您可赔不起。” 一句话绵里藏刀,被轻轻盖过。 顾栩言皱了皱眉,走出了热闹的宴会厅。 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严晴作为圈子里少有的女总裁,身边的美色诱惑甚至会比顾城受到的更多。这些人,根本不会管需要用美人计的对象是男是女,是否婚配。 顾城是不乱搞的,他不敢,但严晴却不太一样,遇到喜欢的,让他伺候酒水茶点都是常事。但往往这种事情发展到最后,都会被顾城发现,然后像是女人赶小三一样,撵走严晴身边的人。他会生气,但不会太生气。 毕竟有乔木这么大的把柄放在这里,他理亏。相较之下严晴的那些举动,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后花园是布置过得,灯光安排得很协调,隐秘的角落里有人声。 “又生气了?”严晴看着背对她的顾城讲话。 “让那个人滚!”顾城厉声道,“还有那个老秃头,还想凭借这招拿下城西那块地,他想得美!不整死他,我就不叫顾城!” 严晴笑笑,坐到一旁的石凳上,“你把人赶走了,谁来给我暖酒?” 顾城回头,目光里带着钩子,“到房里,我给你暖个够。” 第29章 恶心 顾栩言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共同祝寿的时间,林莉得知他中途离开也没忍心过多苛责,温声软语的都是劝顾栩言回家的话。 要还是以前,林莉不会逼他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但这段时间顾栩言瘦了些,继而所有反抗的词汇都是无效的。 “一个月,回家住一个月。”林莉下达了最后通牒,“我会告诉负责接送你的司机,把你带到这里来。” 顾栩言无奈,只能顺应着点了点头。 和林莉说了好一会话,才走出她的房间。 花园里,特别设计的烛火在长杯中静静燃烧,一簇一簇地摇曳,像是散落的星子。夜色笼罩,月光投下疏影,圆桌上江淮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 “都和你说了没什么问题,还花这么多时间去找干嘛?” 简明微百无聊赖地在手机上打着小游戏,头也不抬地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们一会就散了。” “栩言。”云池看出了一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顾栩言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些什么。 夏逢知扬了扬眉,“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乔木真的出事了?” “没有。”顾栩言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是我多想了。” 夏逢知啧了一声,“话说,他看起来根本不像你说的那种类型,看起来乖得很。要是哪天有空的话,把他借给我玩玩呀。” 云池在桌子下面踢他一脚,翻了个白眼,“少在那发疯。” 夏逢知做了个鬼脸。 简明微把手里的调羹丢到碟子中,“栩言,你是不是对他的关心太过了?” “他与你的隔阂不浅,养不熟的,做得差不多就好了,别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吃点东西吧你就,别多说话了。”云池把一个小蛋糕塞到简明微的嘴巴里。 像是有所察觉一样,顾栩言和云池对视了一眼,云池无声地用眼神安抚了一下。意有所指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没事的,你清楚就好。” 几个人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全程都是夏逢知的话最多。本来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们几个不来也是可以的,但夏逢知在群里叫着自己命不久矣,见一眼少一眼,求哥哥们再爱他一次。 他家老头准备开发一个偏远的旅游区,一定要把夏逢知带上。 “你说说,我又跑不到哪里去,还能飞了不成吗?非得揪着我不放,我就看他什么时候才会放我走。” 简明微不以为然,“伯父在身边看着你都敢逃课去国外深海断崖去海钓,要是不看着你,不到一个星期就得失踪。” 夏逢知是四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但也最贪玩,恶趣味最足。 上学的时候连跳了两级,太过聪明的后果就是精力过剩,时间过剩,有大把的钱挥霍,上天下海,都不足以带来什么刺激感了,去国外玩枪赛车,看秀蹦极。家里允许的不允许的都做了个遍,以至于从玩什么项目身上,跳到了折腾人身上。 九岁想办法开家里的保险柜,把珠宝换成冰糖,十二岁从银行那里取走家里的金条,搁到他爸的枕头下面。十五岁冒充公司经理,和合作方谈生意,多占了人家八个点。 在拍卖会恶意抬价,导致死对头多花两千万买走那块地的开发权。更有甚者,只因为不满大股东的走路姿势,就把他小情人的照片都寄给人家妻子,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导致他爸长期服用降压药。 夏逢知的劣举多之又多,在他的字典里,长得丑也有罪,最好别从他身边过去。 而简明微三人只因为夏父在夏逢知面前提了一嘴,你看xxx,你再看看你这样的话,夏逢知就敢把这几人聚到一堆,在他们几个人的饮料里下泻药,趁他们上厕所时偷偷在外面泼水。 后来还是经过三人一阵毒打,才收敛了些性子。 小夏逢知哭得抽抽搭搭的,说他们三个以大欺小,但经过后面一次又一次的教训,最终选择屈服做小弟。 正是聊的开心的时候,云池悄悄拍了拍简明微,眼神示意了一下顾栩言。 ——他面前的酒瓶,已经空了一个了,情绪上也很不对劲。 夏逢知凑过去,眨巴着大眼睛,“言哥,知道我要走了,也不至于伤心成这样吧?” 云池和简明微面面相觑,最终决定结束这场聚会。 “你们先走吧,我带他去醒醒酒。”云池说道。 简明微点了点头,拉着还死皮赖脸哭着闹着不肯走的夏逢知离开。 顾栩言按了按胃部,手伏在一旁的栏杆处干呕,在很短的时间内,额上便沁满了冷汗。 “到底怎么了?”云池拧眉道,“今天你一来到就看着很不对劲,在外面又吵架了?” “嗯。”顾栩言点了点头,咳了两声,背靠着栏杆出神。“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处在花园角落,闹中取静,竟有一种远离喧嚣的感觉。 云池看起来像是要生生呕死,“搬出来,别再错下去了。” 顾栩言就不说话了。 本来就白的脸色,更加泛白,夜风一吹就凉了个透彻。 云池长叹了一口气,“看来我猜对了。” 顾栩言没有去问猜对了什么,只是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食堂那次,你就很不对劲。还有最近放学都会晚走,也不可能是你家司机每次都迟到吧?” “乔木的事,不止你记挂着,我知道你不方便,派人跟着乔木几天,那几天里保镖发过来跟在他身后的车,是你家的。” “你中间找过冯旭他们,还闹了很大的动静,这个时候,就不怕家里知道了吗?” 顾栩言转过头,对上云池的视线,“那些人,不修理不行。” “顾栩言,我以为你是理智的。”他说起话来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想要教训他们,何至于你亲自来?一点都不知道爱惜羽毛吗?” 顾栩言怔怔的,眼神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他没有回答云池的问题,最终只说了句:“我都没有打过他的脸。” “栩言,别犯浑。”云池在他心口上点了几下,“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是真的有一天做了出格的事,晴姨和顾总都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第一个遭殃的不会是你!是他!” “不会走到那一步的。”顾栩言苦笑道,“没可能的。” 他像是在劝慰自己一样,“我都知道。” “我没想做什么。” “也什么都不会去做。” 顾栩言抬头看着天空的月亮,目光哀恸而压抑,声音已经止不住颤抖,“他说我……恶心……” 第30章 冷战 手机从那天开始就没再有人打过电话过来,顾栩言家里最后一点喧嚣的声音也带走了。乔木上到了顶层,别墅的四楼有个花房,顾栩言走了,连他心爱的花都不过来照顾了。 小花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白白的一小朵,不知道为什么能得到顾栩言的青睐。 他喜欢的东西,和他这个人一样,都莫名其妙。 乔木叹了口气,给花浇了点水,弹了一下小花纤细的茎才吐出了点郁闷。 学校的生活最近堪称平静,冯旭和洛文秋在学校里遇到他的时候都不太说话。不同的是,冯旭是躲着走的,但洛文秋却会对他笑,笑里藏刀这个词被他演示得淋漓尽致。这样的人,放在电视剧里,就是那种三集就会死掉的反派角色。 乔木不认为就凭食堂那点事,可以让那群人对自己敬而远之。不过这样刚好,这段时间他需要清静一点。 数学竞赛的事迫在眉睫,老柏每次见到他都要念叨一番,乔木买了个静音耳塞,偷偷戴上,然后在老柏模模糊糊的训斥里点头应和。 陈双倒是一如既往,乔木还挺感谢自己的生活里能出现一个正常的同龄人的。 她依旧保持着之前在乔木面前出现的频率,没有多一点,没有少一点。 附加课的最后一天,乔木给她带了盒牛奶。 陈双收进书包里,“这点赔偿,不够弥补我被拒绝而受的伤的。” 乔木想了想,“把银行卡号给我,等我把学校卖了,款项打到你卡里。” 陈双笑得花枝招展,对他摆摆手,“走了~” 乔木于是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收起自己的东西。手摸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触感,乔木把它抽出来查看,是那个信封,乔木还没有打开过的信封。 他看了看垃圾桶的方向,有些迟疑,把别人的心意随意丢弃是不道德。 他不是顾栩言,做不到这么过分。也罢,左右不过几张纸的事,还是放着吧。 学校里,乔木基本上看不到顾栩言的影子,倒是看见了那天在食堂跟在顾栩言身边的人。 同样的校服,在他身上穿着,好像显得更好看。 这个人和顾栩言是属于同一类型的,总有种不好接近的感觉。 乔木冲他点了点头,准备走过去,却被叫住了。 “我叫云池。”这是他和乔木说的第一句话,“顾栩言有些不太舒服。” 哦,乔木默默地想,我还不太舒服呢!看见他就不舒服! “你能把这个送给他吗?”这是云池的第三句话。他手里拿着一份午饭,看样子应该是外面叫来的,食堂的饭菜远远没有那么精致。 “我送过去,他可能会砸了东西。”乔木说,“你们闹别扭了吗?” 云池摇摇头说没有,“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 乔木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是不愿意,“我不知道他在哪个班级。” 这下轮到云池愣住了,他知道这两个人平时基本不交流,但也不至于陌生成这个样子吧。 “三班。” 一直到乔木拿着东西,出现在三班门口的时候,他都没能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过来。离得远远的,好不容易安生了几天,为什么要特意送上门来挨骂。 他往里面悄悄看了一眼,目光在触及到想找的人时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点。午休时间,教室里的人并不多。顾栩言伏在桌案上,像是睡着了。 鬼使神差的,他推开了三班的门。 “哪个班的?有事吗?”有人一见到乔木就开口问话,这个声音有点大,顾栩言也被吵醒,看了过来。 “我找人。”乔木向问话的那个人交代了自己的意图。再看向顾栩言的时候就和他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顾栩言看到之后神色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把目光放到了别处。 果然。 云池脑子是坏掉了。 要不然怎么会让乔木来送东西。 他不再迟疑,快速地走到顾栩言的座位面前,把东西放下,“你朋友让我送过来的,不是我花的钱。” 他本想转身就走的,手腕却在拿开前被猝不及防攥住了。 乔木低头看去,顾栩言的目光大概是在看二人接触点。他坐着,乔木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他又是要莫名其妙地发脾气,刚要发火,顾栩言却在这个时候把手放开了。 莫名其妙! 乔木火冒三丈地腾腾腾往外走,感觉现在的火气大到可以烧房子的程度,但顾栩言一句话就又把他完完整整地拖了下来。 他说话声音很轻,可乔木就是听得很清楚。 “以后别过来了……” 乔木愕然回头,“你以为我稀罕过来吗???!” 乔木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再在这待下去,他现在就忍不住给顾栩言一拳! 于是乔木火速逃离了战场。 可那道身影离开了视线不到三秒钟,三班的门又被打开了。 顾栩言看着去而复返的乔木,眼睁睁看着他走近,抬手,发力——把桌子上一个橘子锤得脑浆迸裂。 “吃屁吧你。”乔木咬牙切齿地恨恨道,再次愤然走人。 从那之后,一切和顾栩言相关的东西都被乔木画上了叉号。 这段时间很忙,他没心思去管一些无关的事,为了得到数学竞赛的八千奖学金,几乎是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了,每天只睡四个多小时。 齐夏看到他这个样子,悄悄地问他要不要考虑给自己找个收养家庭,他怕再这么下去,乔木真的会猝死。 考试结束这天,齐夏连拖带拽射箭馆里,乔木拉弓撤步,单眼瞄准,对着那个名为顾栩言的靶子就射了出去。 接连几箭都是十环。 齐夏在一边看傻眼了,“不是,你不是说你之前没玩过这个吗?” 乔木把手里的弓箭丢给齐夏,平静地告诉他自己以后不出来玩了。 “为什么?”齐夏戏谑的表情一下子就收了回去。 “我没办法还给你。” “嗯?” 第31章 惹事 齐夏或许永远也不懂乔木纠结的点在哪里,他家虽然是后来才发的家,但齐夏的父母都是高知分子,从小衣食无缺,万千宠爱的。 大概不会有缺钱的时候。 而乔木的手里,每个月只有那一点可以动用的,而那笔巨额钱款还需要乔木用兼职的工资和奖学金去填补,这样一来能动的钱就更少了。 他平时一个人省吃俭用的,可以尽可能少一点。但若是用来社交,就捉襟见肘了。没道理齐夏请他吃海鲜,他请齐夏吃路边摊的道理。 齐夏生着气走了…… 离开了射箭馆,乔木给冯旭打了个电话,电话不长,但乔木想做的都做到了。 没人可以作恶而不被惩罚的,顾栩言对他的教训,远远不够。 学校周边倒是有很多死角,但最隐蔽的还是之前的那个地方。乔木知道,冯旭他们也知道。 今天周五,乔木晚放学了一会儿,齐夏看着他没有和自己走的意思,气呼呼的先行离开。 他实在没办法去理解乔木这个人,为了他那些狗屁言论跳脚。他一直等乔木和他道歉,只要乔木一道歉,他就会原谅他。但是好几天了,乔木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同班这么久,齐夏就没见过乔木有朋友,本班没有,其他班级也没有。 齐夏第一次看见乔木时,他就是那样安静的,像个小哑巴。 开学第一天,老同学隔了一个暑假再相见,一个教室成了交流会,只有乔木身边没有人,安静的低头,看着书。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要不是他转来了这个学校,是不是乔木就会一直这样独来独往。 “要是在那个家住得不开心的话,可以来和我住,晚上还可以一起打游戏什么的。我哥不经常在家。” 齐夏担心乔木受到排挤,抠尽脚丫想了个好主意,“对了,我家在城南还有个小公寓,两室一厅,离我们学校也很近,放学后还可以去唱个歌打个牌什么的。脱离我哥的管控,特别——” “好啊,你说了算。”当时乔木是这么答应的,但是后来却不愿意这么做了。 齐夏知道他处境困难,他也从来没想让乔木去还什么。朋友之间哪有这么多需要计较的事情? 但正是这个他看起来不值一提的事情,到了乔木那里就成了天大的事。还有从前乔木给齐夏带来的好吃的,现在想起来也让人生气的很。 齐夏以为他们在交朋友,但是在乔木看来他是在还恩情。 他计算着齐夏给了他多少东西。然后再想着自己怎么还给他,一点一点去弥补其中的差距。 一想到乔木和自己玩的时候都在想这些破东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更可气的是他居然敢因为他的原因生气生到现在。 齐夏热闹惯了,实在习惯不了冷清的时候,他朋友很多,但都不在这个地方。 他高中才刚刚转来这所学校,没来及交其他的朋友就让乔木近水楼台先得月。就这样乔木居然还不满意,还要和自己疏远起来,简直是不可理喻。 看着别人放学的时候都三三两两的,他就酸得牙都倒了。 聊聊聊,有什么好聊的,走在路上还要聊,在教室里面没聊够吗? 这些人真的是! 就是趁乔木不在,故意孤立他! 这操蛋的世界! 憋着一股邪火往校门口走去,以至于这么长的一段路,他的心情一点儿都没有好起来。 放学时间学校门口被堵了个水泄不通。很多交警在学校门口疏散交通。豪车一辆接着一辆。在这个学校掉下来一块儿板板砖。能砸死三个富二代。根本就不算稀奇了。 他此刻正郁闷着。想着等到下周开学的时候,如果乔木再不和他道歉,他就把那个人屁股蛋子都被打肿。 正是窝火的时候,余光中忽然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上次在食堂见到的那个人。如果齐夏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叫顾许言,顾引言? 管他呢,反正是个言字吧! 这家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在他们这些阶层里面,钱和水一样没什么区别。 手指头缝里稍微露出一点就够乔木生活的了。但乔木在学校里的每一餐都吃的很节俭。 以他的生活标准来看,都可以去申请国家补助了。 顾家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将养在手里的私生子搞得这么狼狈。 “那个顾什么?”他想到这里嘴比脑子快的叫住了顾栩言。 走在前面的顾栩言一愣,姓顾的这个姓氏并不是很多。但齐夏叫的实在是含糊,他回过头确认了一眼,才知道齐夏的确是在叫自己。 一看到这个人的脸,顾栩言就想起来了,那天在餐厅的一面之缘。他往那个人旁边看了两眼,但是没有看到乔木的身影。 “你在喊我吗?”顾栩言开口问道。 “除了你在这里我还认识别的姓顾的吗?”齐夏生气,以至于面对顾栩言的时候没有一句是好气。 顾栩言的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问道。“怎么了?” 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更何况他哥有随时冲进来捉他回家的可能性。于是他扯着顾栩言手里拎着书包带子,去了转角一个僻静的地方。 “怎么了?你还问我怎么了?”齐夏拧眉道。“你们家既然把乔木接进门了。就要满足他日常所需的花销,怎么能在这上面苛待人?” “他和你这么说的吗?”顾栩言很平静的问,但是齐夏却被惹恼了。 “这种事情需要他说吗?平时看也看出来了。你不就是欺负乔木不声不响的,才这么欺负他吗?”齐夏愤愤然。“你们要是养不起他,不如把人给我家做弟弟。” “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顾栩言无缘无故收到一个陌生人的苛责,哪怕是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不发火。 他作势要走,齐夏却不让,“你等等。”一把拽住顾栩言的胳膊。“我知道你家那边儿情况有些复杂。能不能这样?我每个月把我的零花钱转给你一半儿,然后你加在乔木的生活费上。” “那个臭脾气!”齐夏一提到自己那个好像负心汉的好朋友,就又气不打一处来。“我要是直接给他的话,他肯定不要。” “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喂!”齐夏就不相信了,这世界上还有钱送上门儿的时候往外推的。“你不至于连这点小忙都不帮吧?” 顾栩言闻言回过头,正当齐夏以为他准备要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却忽然皱眉道。“他今天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走?” 齐夏不肯说乔木和自己闹别扭的事情。因为这样显得太丢脸了,简直就是他交友生涯中的滑铁卢。于是面对顾栩言的问题,他嘴硬道,“有什么问题啊?他晚走不会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半分钟之后齐夏觉得这家人已经确诊了,都有神经病。 顾栩言听到自己那么正常的话,却忽然像被狗咬了一口一样。急急忙忙地往教学楼的方向跑,看样子是忘了什么东西。就这样不管不顾的把齐夏晾在这里,故意的吧? 媳妇儿丢了也不至于这么着急! 第32章 突变 天气黑得晚,一直到七点钟左右才开始慢慢阴沉下来。此刻的暑气虽然弱了很多,但柏油路上还是弥漫着一股令人烦躁的闷味。 学校周边有很多老房子,这块地方寸土寸金,老人家不愿意拆迁,也没有哪个地产商愿意去拆。 小巷子里传出几阵闷响,伴随着被打的闷哼声。 “见不得光的烂胚,顾家是脑子都坏了才会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来为你撑腰。”一个粗哑的声音带着怒气,沉重的脚步声,似乎在逼近。“本来想放过你,但你却上赶着找死,这就怪不得我了。” 另一个声音劝道;“给点教训就好了,别又惹得顾栩言发疯。” “我呸!”一口唾液被吐到地上的声音,“他以为他是谁?这小子自己找揍,他老子来了都没用!”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巷子的墙壁仿佛在回响这些愤怒的词句。突然,一声剧烈的碰撞声传来,仿佛是有人被推倒在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和衣物摩擦地面的声音。 “你以为躲得了?”粗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夹杂着愤怒和威胁。“你拿到的东西,怎么拿到的怎么销毁。要是我在网上看到一丝一毫有关于那件事情的消息,我一概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巷子里传出一阵拳脚相加的声音,拳头击中身体的闷响,伴随着被打的人痛苦的呻吟声,所有的一切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远处,偶尔有行人经过,但大多只是匆匆而过,并不想卷入这场冲突。 时间持续了一大会,喧嚣声终于停了下来。 乔木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一些破损,校服的衬衫扣子崩掉了两颗。有些地方的衣料已经沾上了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乔木有一些后悔,因为这样有点疼。他舔了舔唇角,发现嘴唇被牙齿硌伤了。 冯旭他们正在检查从乔木身上搜到的录像,录像很模糊。里面的主角是骆文秋他们,和另外一个已经去世了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是跳楼自杀的。 学校当时赔了这女孩儿家里一大笔钱,但是女孩儿真正的死因却被隐瞒了下来。 她是骆文秋的前女友之一,具体的经过乔木也不十分清楚,他对这些事情向来不感兴趣。 乔木只知道她当时是刚去医院做过人流手术的,那段时间校园里的风言风语传的很厉害。 没过多久事情爆发,女孩儿被父母接回了家里。可就在五一的放假期间,女孩儿进入了教学楼,从五楼之上一跃而下。 这段录像是乔木用两条烟和监控室的保安换来的,在其中搜罗了很久才得到了一些非常琐碎的片段。 画面里女孩儿正在向洛文秋讨要说法,冯旭他们对此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都不知道是不是洛文秋的孩子,有什么脸在这里闹?” “是啊,是啊,谁知道会不会是在外面乱搞,然后硬要赖在我们秋哥的头上呢?” 女孩儿对这样的说法满脸的不可置信,表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和别人相处过。 “那又怎样?这样的话就要让我为你负责吗?但是你也看到了。”洛文秋两手一举做无奈状。“我自己都要靠我家老老头子养活着。负责?你让我拿什么东西负责呢?” 片段不长,女孩儿的眼泪和他们的讥笑贯穿了始终。 这份录像带,可能在法律层面上都没有办法根据这么短的片段里,去判别他们几个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罪过。 但那个女孩儿的家世也不是吃素的,要是这样的东西真的送到了女孩儿父母的面前,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善了的了。 权贵之间不怕面和心不合,就怕明晃晃的结仇。之后的路谁也说不清楚,也不会确保哪一天用不上这条线。 所以很多人即便是在心生厌恶的情况下,也会假意应和。 更不提冯旭的父亲和那个女孩儿的爸爸现在有正在合作的项目,乔木找到了这个东西无异于是个导火索。 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一真的让他查出了什么东西的话,就是天大的问题。 好在这个东西还没来得及从乔木的手里流出去,被冯旭中途劫走。 乔木在地上呆呆地坐着,目光扫过地面,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这里的美工刀映入眼帘。他准备上前去拿,但动作却稍慢了一步,刀子已经被冯旭攥在了手里。 “多贱的骨头,才消停了一会,皮就痒了?”冯旭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怒意上头,他推出刀片,上面已经有铁锈了。 “你今天跪下来,给我扣三个响头,我就饶了你,怎么样?” “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了!”郑好走上前来,“之前的事还没有来得及和顾栩言算呢,现在他又敢找上门儿来,再这么下去谁都敢过来踩我们几脚,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方若明闻言劝道,“别把心思打在顾栩言身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郑好这边就笑了。“要是我们算计的顾栩言,他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但如果要是你。”郑好指了指乔木,边说着边去包里找东西,摸到之后隔空就扔了过来。 “冉家有个宝贝女儿,也在咱们学校。要是你能想办法让你哥吃了这个东西,我就能想办法让冉因出现在你哥的房间里。” “冉家这个大小姐,是千金宝贝似的哄着。如果顾栩言干出这样的事儿,我敢保证未来他再想顺利接手顾家的产业不说难如登天,也容易不了几分,这京市可不止顾家和严家两个豪门。” “这样一来,顾家之后你也可以占有一席之地。怎么样?我们合作你不吃亏。我相信你来做的话一定可以天衣无缝,处理得很到位。” 乔木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这是什么药?” 郑好笑笑:“自然是好药,如果你想用的话,我这里还多的是。” “你想要借我的手去陷害顾栩言,是吗?”乔木重复了一遍。 冯旭和郑好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私生子在顾家会有什么地位呢?你甚至都不姓顾。如果你不争的话,之后就会眼睁睁的看着顾许言。把你踩在脚底下,你真的甘心吗?” 乔木把药收下了,放进了书包最里面的口袋里。 冯旭大喜,以为他要同意结盟。 却不料刚刚还笑语盈盈的人,转过头来对着他的脸便是重重的一击,打得他眼冒金星。 “我*!”冯旭下意识地破口大骂。 旁边几个人根本没想到冯旭还会被激怒,一时之下,连阻拦都来不及,“我他妈砍了你。” 乔木冷着一张脸,就这么毫无波澜的看着冯旭朝他逼近。他连连后退,避过了几招狠的。在最后一下,乔木稍微偏了一下身体。从这个角度下去的话只会受伤,无性命之忧。 演了这么久。终于要到了收网的时候。 顾城这些年扶摇直上,把顾家的产业打理的井井有条。为了弥补顾家与严家的差距,他几乎是卯足了劲儿往前冲。 或许是以前在严家形同赘婿的地位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所以在对外的社交方面顾城向来都是强硬的。 这些年严家和顾家都对乔木的存在视而不见,但并不代表这个隔阂,因为不提到就会消除。 顾城从来没有在对外宣称过自己有私生子的这个事实,也从来没有给乔木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如果他拼命想要捂起来的丑闻,却因为一场霸凌被暴露在公众面前。 他一定会很生气。 乔木或许会受到一点点惩罚,但是其他人所要承担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到时候无论是为了严家的面子还是他自己的面子,他都会把矛头对准这些人。 尖锐的刀锋越来越逼近,巷口却在这个时候突然闯入了一个人影。 “小心!!” 乔木下意识的抬头看过去,像是有所预感一样,还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就先一步做出了动作。 他得把来人推开。 可乔木伸出去的手还没有触及到那人的身体,便整个人都被揽住。熟悉的气味铺天盖地瞬间将乔木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他在外力的作用下转了个圈。 一切都是一刹那之间的事情,乔木根本来不及反应。一抬眼便看到顾栩言拦在他身前的手臂,已经划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刀子划在肉上是没有声音的,可乔木却听见自己耳中湍急的血液流淌声。 冯旭愣住了,刚刚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了一下,导致他下手时有所迟疑,这一下伤的并不深。但更让他惊讶的是顾栩言的及时出现,他松开了手中的刀子,刀子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声音在小巷中回荡。 第33章 对峙 乔木望着顾栩言,那双平时总是冷漠的眼睛,现在却陌生到可怕。 顾栩言冷冷地看了乔木一眼,维持着那个半包围着乔木的姿势。随即便把目光投向面前的众人。“我记得,给过你们教训了。” 冯旭一见顾栩言,便有些慌了神了。“我是答应你不去碰他,但这不代表他再来惹我我不会还手!” “你不能怪我!” “顾栩言,你看清楚你护着的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小白花,而是一朵会吃人的花。你只是看到了我把他堵在这里,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堵他。你问问他自己做了什么?捏着我的把柄上赶着找死。” 乔木半张着嘴,呼吸急促到能听到气管中的嗬嗬声,他看着那光洁的手臂瞬间涌出来的红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栩言低头看了他一眼,心凉了半截,可乔木已经察觉不到这样的注视了。 他所有的视线已经被顾栩言受伤的手臂所剥夺,手颤得不行,没有一点温度,他艰难地举起来,想要攥住顾栩言的手臂给他止血,但顾栩言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把他往外一推。 随即转身丢下所有人,快步走到巷子口,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乔木尝到口中很明显的血腥味,在顾栩言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塞在喉咙里的令人窒息的塑料袋终于突破了阻碍。 “顾栩言——” 他痛呼道。 顾栩言背对他的身影一僵,但却没有多停留一点,没有多逗留一刻。 就在这非常短的时间内,乔木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他一直在跑,一直跑,腿却根本走不动什么路,脚下的路变得无比漫长,小巷向顾栩言的方向无限延伸着,像是一场梦魇。 等等我吧,求求你。他无声地哀求着,别把背影留给我。 可是这种祈愿对乔木来说向来没用,向来没用,因为顾栩言从来都不会如他的愿,这一次也是一样的。 终于,随着一阵发动机响起的声音,眼里的画面,都轰然破碎,每一个锋利的碎片都扎的乔木鲜血淋漓。 巷子里的灯还亮着,乔木觉得冷极了,血管里流动的血液,都变成冰凉的雪水。 接下来的一大段路,乔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去的,跟疯了一样,找到自己的自行车一路狂奔。一路的路灯和熙攘,没有一点是入了眼的。 他不知道得骑多快才能赶得上顾栩言,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顾栩言都听不到他的哀求一样。 这个世界安静地可怕,像深渊,它在把一切的东西都绞杀,化作自己的养分。 所有的光都渗不进去。 …… 意识是再一次看到顾栩言之后才清醒的。 客厅里,大灯亮着,乔木一步一步走过去。 直到中间的地方,他才觉得脚步有了一点实感。一路狂跳的心在这一刻终于稍微的安静了一点,没有在折磨他。 顾栩言的右手臂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纯白色的纱布绕在小臂上。 “打破伤风了吗?”乔木问。 顾栩言不回答。 乔木就把视线从他的手臂上挪到他的脸上,半蹲在他面前,继续冷着脸质问,“打了吗?” 啪的一声,乔木的脸被扇到一边去。 顾栩言面色更冷,像是结了冰淬了毒一样。“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吗?你怎么敢的?” 很奇怪,那刀子明明没有刺到他,但乔木就是觉得痛极了。像是凶器扎在胸口上一样,让他一开口伴随着胸腔的震鸣而忍不住打颤。 他半蹲在顾栩言面前,像是在单膝跪地。双手拉过刚刚顾栩言用来打他的那只右手,揉了几下可能因为打他时用力过大而发痛的掌心。 半透明的浅棕色琉璃眼珠里没有任何光点,只是死气沉沉地问,“打了没有?” 顾栩言把手抽了回来,再一次重重的落到了乔木的脸上。 “你觉得自己很聪明吗?”顾栩言的声音有一种疲惫不堪的感觉,嗓音也有些哑,“用自身的重伤去换他们几个的牢狱之灾?” “你怎么确保先死的不会是你呢?” 这一巴掌比刚刚更用力,乔木看到顾栩言包好的纱布上面已经有新的血渗出来。 他想要抓住顾栩言的手,但再一次被他躲开了,又一个巴掌落在了乔木的脸上。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嗯?”顾栩言的手在发抖,“之前的伤才刚刚养好,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再增加一点,是吧?” “睚眦必报,你就一定要亲手还回去才觉得痛快吗?那我呢?我对你也这么差。你以后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够了!”乔木大吼了一句,眼泪已经率先掉了出来。“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不,得先止血。你等等,你等等。” 他没心情在这个时候交代自己罪过,他也根本没有心思去管别的什么事。 卑鄙也罢,冒险也罢,愚蠢也罢。 顾栩言想说什么,就让他说好了。 他抹了把脸,把顾栩言晾到一旁,转身在客厅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医药箱之前用过几次,乔木记不清楚位置了,索性一股脑全倒出来了。然后在那些瓶瓶罐罐中狼狈的翻找,摸出了止血药和碘伏。 “先消毒。” 他说着就要去解顾栩言的绷带,可顾栩言根本就不让他碰。 “不用。” “伤口太长的话是需要缝针的!顾栩言。”乔木眼中含泪,用那种发狠的眼光看着他,“不想死的话就放手。” “不是刚好吗?正好是你想要的。”顾栩言像是故意要和乔木作对一样,把乔木推开就想走。 顾栩言很生气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就好像不愿意看见的人多看一眼都是脏的。 乔木攥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回拖,但顾栩言不让。 “放手!” 乔木骨子里的那点凶性就被激发出来了,他拼命想要压制住顾栩言,想把他按回原来的地方。 “我想要什么由得着你说了算吗!手不要了是吗?” 他手掌的指尖几乎要深入顾栩言的皮肤,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满些什么,又是在向顾栩言要些什么,心里酸酸涨涨的,堵得人喘不过来气,如果今天,如果有一个人要屈服的话,那一定得是顾栩言。 “别乱动了。” “别乱动了!” “你他妈……” 流血了…… 顾栩言扣住了乔木的手腕,单掌一翻,就要挣脱乔木的控制。 一股让人牙酸的疼痛从腕骨的地方传过来,几乎就要让顾栩言得手了。 乔木忍着痛,不退反进,另一只手臂攀上了他的脖颈,手臂在他身上绕了一个圈,试图将他强行按到沙发边缘,沙发的软垫因他们的用力而微微下沉,发出阵阵闷响。 刺啦一声,顾栩言的衣袖在混乱中扯开了一道口子,领口也随之被扯开了大半,露出十分明晰的锁骨。 乔木愣了愣,看了看锁骨上的那颗小痣,又去看顾栩言的脸,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这……要赔的吧…… 一个念头还没有细想,一股大力便将他整个人翻了下去。一上一下实现了位置互换,沙发发出一声闷响,乔木的身体重重地跌在上面,不由自主地僵硬了一下。 顾栩言的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是瞬间完成的。 像是气急败坏之下的反击。 皮质沙发是凉的,被低温的空调吹久了,有玉的温度。 可身前的人是热的,带着一触即发的怒火,发丝是乱的,垂下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拳头落下来,乔木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力道贴着他侧脸重重落下,砸在了沙发上,只发出了一点声响,“我说了不用!”他像是失望极了,才说出:“别让我看见你。” 乔木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开眼,对上了顾栩言隐痛的目光。 他说……别让我看见你? 是吗? “所以……”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乔木几乎是用焦灼的眼光在向顾栩言求证的。 可顾栩言却仰头长叹了一声,闭目起身,转身离去。 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视他为毒蛇猛兽,避之唯恐不及,即便受了伤,也不肯让他帮忙上药。 乔木目光未动,神情麻木。 耳边的脚步声响起,由近及远。顾栩言……上楼了…… 第34章 撬锁 乔木做了一个梦,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他很清楚那只不过是一个梦,因为在现实生活里他没有得到过关于那个人的温情。 房间里是熟悉的摆设,是他在五六岁的时候在顾家的住所。 窗户的白纱飘着,有风吹进来,外面是一整片的盛夏,绿意盎然。 房间里只有一台风扇在对着床上的人扇着,发出让人安心的白噪音。 那个时候他刚从疗养院回到顾家,情绪还很不稳定,家里配了专门的医生。 可顾城和严晴都不经常在家,林莉和顾和远也不把乔木放在心上,以至于乔木有的时候一被绑就是好几个小时。 但乔木不能求救,不然会被打镇定剂。 乔木艰难地动了动,但手脚都被捆着。额头上一层接着一层的冷汗。 炙热的光从头顶洒下来,光斑落在衣服上,抓不住。乔木就愣着,一遍又一遍地去捕捉,掌心摊开,盯着那块发亮的地方,温热,鲜活。 可下一刻身体就猛然失重坠落,跌进虚空里,摊开的手更加无望地伸着,裹挟在蓝色的水里,太阳还在,池面上波光粼粼。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没办法发出声音。 像一只坠落的鲸,回归到海洋深处。 寂静,无声,灰暗。 无边无涯。 顾栩言…… 他听到自己在念顾栩言的名字。 顾栩言…… 顾栩言…… 顾栩言顾栩言。 顾栩言! 顾栩言!! 大大小小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他有点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出自自己之口的。潮水声和耳鸣是在同一时间结束的,他被生生拖拽了出来,但依然难以呼吸。 滴答滴,滴答滴,你睡醒了吗…… 充满稚气的童谣响起,在乔木耳边。 在一群合唱里只有乔木是不开口的,他没有办法理解这些小孩儿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开心。 这个世界这么糟糕,他们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当小孩儿一点儿也不好,他想要做大人。 他以后做了大人,也要打自己的小孩,看看打人会不会真的带来什么与众不同的快感。 合唱结束,幼儿园的助教老师把他拉到一旁。“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啊?这首歌我记得你是会唱的。” “不想唱。”乔木把脸别过去,“听起来很无聊。” [天空上云彩上有一个家,家里面有很多温暖的房。 滴答滴滴答滴,打开它。 欢迎来到童话梦想家。] 如果那团没有用的云彩上真的可以住人的话,那乔木一定是被云彩上的人特意扔下来的。 但云彩这么高,直接扔下来的话是会死小孩儿的。所以那首歌词只不过是骗人的,哪里都没有家——即便是爬上天空去寻找。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为什么不停止活着。 在那些无穷尽的治疗过程中,乔木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他觉得很烦,而且没有意思,生活变得很无聊。而且一个人长大的话,看起来好像有些难。 家里住着的那个看起来就不好相处的老太太,只允许乔木叫他顾老夫人。 乔木不知道原来有人的名字可以这么长,他很少说话,也不想和老太太聊天。 乔木觉得如果不是有刘红英在的话,他甚至可以因为那个老太太而讨厌全世界的老太太。 有谁会喜欢我呢? 我该去哪里? 我能去哪里…… 乔木想如果自己有一天要去流浪的话,他会沿着这个豪宅门口的路一直向东走。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迷路。只朝着一个方向走,总有一天会回到原点。当他再次路过这个豪宅的时候,说不定就有足够的力气,可以打死那个砸伤他脑袋的小孩儿。 一滴眼泪滴落在枕头上,泪痕划过的地方,被一只稚嫩的手轻轻擦拭了一下。乔木的眼珠子动了动,紧接着就感觉到身上的拘束带被解开了。 这一次被绑住的原因和以往不一样,乔木发烧了,高烧不退。但是他哭着叫着就是不愿意打针,没有办法护士只能把他绑住了再打。 这样就使乔木本来就坏的情绪更加难以收拾。 他把能看到的东西全都砸了,为了防止他再伤到自己,拘束带就这样一直没有解开。 被这么绑着进入梦乡,乔木几乎都已经习惯了。 除了医护人员外,几乎是没有人会随便进入乔木的房间的。那人却偏偏闯了进来。 他自以为动作很轻地给乔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默不作声地爬上床,把乔木揽在臂弯里。 乔木被他的动作弄醒了,有些不情愿。睡觉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有的噩梦都会有清醒的时刻。但只要是醒着,自己就要活在这个噩梦里,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乔木想要看看,到底谁这么闲要过来打扰他的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那个人的脸,这种不耐烦就变成了惊惧和怨恨。 手边已经没有东西了。 也没有那把刀子。 即使有他也用不了,乔木很累了,不想再折腾。 因为折腾到最后,最终吃亏的就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很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高烧未退,可报复心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于是在那个人的默许和纵容之下,乔木把那人想用来安抚自己的手咬住,在虎口的位置下了死口。 乔木记得,那个时候,那个人很难过。 难过到和自己一起哭,很长很长的时间。 乔木都哭累了,他都没有止住,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乔木看着他哭,有一种后知后觉的痛蔓延上来,不知道是替别人痛,还是替自己痛。 那人最后蹭了蹭乔木的脑袋,然后把被咬伤的手从乔木口中拿出,在他的背后拍拍。 语气是乔木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过的……怜惜。 “睡吧……不怕了……” “不难过……” 身后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拍着,力度刚刚好。乔木把唇角上的血蹭到了那个人衣领上,又含住那个人颈间的肉,磨了磨牙齿。 那个人颤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乔木被他的反应所取悦,笑了两下。乔木觉得自己的报复已经成功了,一时间有些心满意足。 得到自由的躯体是放松的,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乔木翻了个身,窝在那个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缩成一团,睡了。 叮铃铃铃—— 一阵催命似的闹钟声响了起来,乔木的脑袋猛地一空,头上戴的耳机瞬间掉了下来。 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以至于坐着都能睡得着。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抬手按掉闹钟的时候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零四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如痴如醉地打在玻璃上,天黑得像墨,把所有色调都染黑。 他起了身,按了按发麻的腿,走到窗户边上合上了窗,雨声瞬间就收敛了很多。 这个天气,多适合做些坏事呀。 细碎的铁丝声在锁眼里响起,继而是咔哒一声,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如果房间里的人还是醒着的,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反应的过来——家里进贼了。 但房间里的声音比外面更加安静。厚重的窗帘把房间遮得死死的,连外面的灯光都透不进来一丝。 外面打了雷,闪电从身后映过来,给乔木的身形勾勒出一个轮廓。 乔木拿着剪刀,踏进了顾栩言的房间。 第35章 上药 顾栩言的房间就在乔木隔壁,但不同的是,顾栩言那里是个套间,书房和卧室是打通的,和乔木的住所还隔了一个空间。 房间里的味道和乔木上次进来的时候不太一样,乔木没办法分辨的出其中细微的差别,只把这个变化归咎于顾栩言的洗漱用品身上。 他把手机按亮,但没有开手电筒。只是把亮度调到最大,放在了床头柜上。 顾栩言的睡姿很乖,身体躺得很正。头向一边偏着,受伤了的手臂袒露在被子外面,此刻正搭在床边上。另一只手放在胸口偏下的位置,睡得很沉。 乔木把事先准备好的睡眠喷雾在顾栩言枕头边上喷了几下,直到察觉到他的呼吸更平稳了才松了一口气。 顾栩言很容易被惊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心理创伤,让这个人变得既易怒,又难伺候。 不是不让看吗?不是很得意吗?不是避之唯恐不及吗? 现在不是还得乖乖的在这儿躺着,任由自己宰割。别说是查看他的伤口,就算是给他再添上几道伤口,顾栩言也都没办法反抗。 他伸手在顾栩言的额头探了探,又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额头,才确认这个人没因为太可恶而发烧。 体温正常,但乔木触及到的,他手臂上的温度却是冰凉的,甚至给乔木一种会被他掌心烫伤的错觉。 顾栩言的房间要比乔木的房间冷的多,他一向喜欢把空调温度调到最低,上辈子大概是企鹅。 但在这样的温度下没有被子的遮盖,真的会很容易生病。乔木怕吵醒他,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压下了想帮他暖一暖的冲动,去查看顾栩言手臂上的绷带。 手机的光线还是太暗了,乔木把他举起来,对准了绷带的位置。可还是有一些模糊,那个打结的地方看不清楚究竟是怎么系的,好在乔木提前拿来了剪刀。 他小心翼翼地揪起了最上面的那层纱布,把剪刀伸进纱布里面。 他只希望顾栩言能够乖一点儿,不要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不然的话,他就只能一棒子把他打晕,然后继续做他想做的事。 亮光太暗,操作起来的确很困难。乔木已经尽量放轻了力道,但好像还是扯痛了他,因为他听到顾栩言在睡梦中一声含糊的呻吟。 乔木的呼吸声抖了一下,不放心地去查看顾栩言的神情。好在那张脸上除了眉头微蹙之外,没有其他要醒的迹象。 乔木凑过去贴近他的伤口处轻轻的吹着,最贴近皮肤的那一层,纱布已经被血粘在上面了。 乔木只好用棉签沾了碘伏,一点一点的把那点儿纱布给阴湿。 脑子里却全是当时顾栩言,冲过来挡在他身前的那一幕。 这个人是傻了吗?还是让自己气傻了。只要是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遇到那种情况都不会这样直愣愣地冲出去。 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人的生命本身就是很脆弱的,舍己为人这种事情只有少数的英雄可以做到。可顾栩言不是英雄,他甚至连道德感都十分低下。 他也不是那个可以以命换命的血脉至亲。 就像是那个帖子里说的,像他这样的私生子根本就算不上是弟弟。 那顾栩言的这种行为究竟要怎么样去解释?难道又是为了晴姨的交代吗? 最后一层纱布被撕了下来,乔木蹲在床边的脚有点麻,他动了一下腿,导致呼吸也一起乱掉了。 那里的伤口,很深…… 血虽然已经不再流了,但是看起来就痛的很。这种程度的伤口很大概率已经伤及了静脉,这样简单的包扎根本就是糊弄。入刀处有很深的血疤,要不是及时收了力道,那刀片怕是可以直接切开他半个手臂。 “为什么要过来?”乔木很轻地问,顾栩言的手无意识地动了两下,整条手臂安静地躺在乔木的掌心中,丝毫不加防备。 顾栩言的肤色很白,即便是这样的夜里,都掩盖不住他的肤光。 手臂上有两根微微隆起的血管,一路蜿蜒,直到隐没在袖管里。 养尊处优,怎么敢这样冒险? 他忍不住想在顾栩言的手臂上搓摸两下,即便是把他弄醒也可以。 如果顾栩言醒了,他就绑了他带到医院里去,好好地处理伤口,医治脑袋。 手掌在伤处上方左右煽动,加速皮肤表面碘伏的蒸发。 乔木觉得自己不该和他生气的,他不想让碰就不碰是了。明知道顾栩言的脾气臭,为什么一定要在当下那样的时候去勉强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服个软就可以让他舒服的事,为什么连这点事都不肯做。 如果乔木乖一点,或许顾栩言就会少打他两下,这样就不至于引起他伤口没必要的出血。 乔木想起了上次顾栩言吵架的时候和他说过的话。 没有谁家的私生子是像他这样的。 是的,是了。 没谁会做的比自己更过分了。 害顾栩言受了伤,还要再责怪他。 乔木压了压眼眶的酸意,在消毒过后,把药粉细细地洒在了出血的伤口上。可能是药粉太痛了,刚上去的第一下,顾栩言忍不住地抓了抓手,乔木的眼泪掉到了地板上。 他随手抹掉眼泪,拍了两下顾栩言,像是在安抚。 如果这个时候顾栩言醒了的话,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丢人了。不是很好看。这样以后再和他吵架的话…… 算了,要不然以后就不吵了。看在今天这样的事情份上。乔木决定以后多让着他点儿。 反正再过两年乔木也会离开这个地方,这么久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两年。 重新包扎好了伤口,乔木小心翼翼的把地上散落的东西都收拾好带走。 连散落在地上的药粉,都用湿纸巾擦了一下,再换了纸巾,擦掉残留的水痕,在起身时又拍了拍一侧的床单。 顾栩言有洁癖,发现异常的话,明天又要发脾气…… 走到门口,想了又想,现在外面下了雨,温度会比正常的时候低一些,为了避免发烧,乔木还是把中央空调的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按下门把手,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合上了门。 良久,安静的房间里,床上本该睡着了的人睁开了眼睛,很安静地翻了个身,把刚刚被磨擦过的手腕收进自己的掌心中,一双眼睛,爱欲不言。 第36章 会审 昨晚睡得很晚,但意识清醒得早,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乔木整个人还很困倦,可也没办法再睡下去了。身上的有些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尽管昨夜简单处理过了,但依然很不舒服。 他轻轻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后腰的淤青。 隔壁房间没有声音,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乔木下床穿好衣服,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重见天日。 太黑的环境会让人憋闷,他不喜欢。 昨夜的一场雨冲刷了空气中的尘埃,阳光柔和地洒下来,风轻轻一拂,树影就在地面上晃动。 乔木没去看这些无用的风景,揉了揉依然有些疼痛的胳膊,去了卫生间。 房间里响起了洗漱时才会发出的声音,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响了几下,紧接着更远一点的敲门声也随之响起。 “小少爷,先生和夫人让您回家。” 是何叔的声音。乔木心里一沉,知道事情不妙。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何叔看不见,于是在门里应了一声,迅速换好衣服,跟着那人走出了房间。 下楼梯的时候他看了看顾栩言的房门,何叔此刻站在那里等着。 显然,今天严晴要见的,不单单是乔木一个人。 门外已经有两名顾家的保镖等候多时,目光严肃而不发一言,与其说是接送,押解这个词更为贴切一点。 顾栩言是被请出来的,下楼的时间比乔木稍微晚一点。 乔木看过去的时候目光微动,顾栩言的脸色还是显得有些苍白,今天的衣服,是之前没有见过他穿的那种风格,淡粉色的绑带衬衫,看起来很是温良恭俭让。 乔木在被请上车的时候很想叫叫他,顾栩言或许是看到自己这个可怜样子,舍得发发慈悲,分给了自己一点关注的目光。 顾栩言冲他点了点头,于是乔木就选择了顺从。他率先上了后面的车,看着顾栩言被迎进前面的加长版林肯。 冷清的车厢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不合时宜地发出声音,何叔也不说话。 车子发动,缓缓驶向顾家老宅。 空调的温度打得有些太低了,乔木低头看着自己紧攥的双手,感觉到一股真切的冷。 豪车驶向顾家主宅的途中,两车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得恰到好处,不远不近地跟着。 顾栩言坐在车内,目光冰冷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身边的几个医护人员在用仪器给他检查身体。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打开看了一下,上面只有乔木发过来的三个字。 顾栩言。 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 就好像撒娇一样,站在你面前,只是看着你,让你去猜他的心事。 可若是乔木真的站在他面前,那双眼睛里所思所想的事情也是一眼就能看破的。 他在担心…… 没事。顾栩言回道。 乔木看了这条消息,不由松了一口气。 车子从进去顾家宅院的正门就开始降速的,乔木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景象。是很陌生的那种感觉,他几乎每次过来都是在冬天,没见过这里夏天的景致,两旁不知名的花木被修剪地很好繁茂鲜明,有专门的园艺师照顾。石桥流水,雕塑凉亭,都是很西式的风格。 随着车子缓缓前行,顾家主人的住所出现在视野中。主楼高六层,旁有矮楼,后有高层。大大小小,一共是四座建筑,而这家人总共才只有五口人。 庭院中央的喷泉占据着显眼的位置,水流从雕刻精美的石雕顶端倾泻而下。层层汇聚,层层溢出,阳光下仿佛碎银飞舞,低语浅笑。 当车子停在顾家主宅前时,乔木看到另一辆车刚好也停下,车门打开,顾栩言缓缓走了下来。他的脸色苍白,手臂上的绷带明显,只是很短的时间,顾栩言的手臂便被重新处理了一番,衬衫的袖口被翻起,露出伤处。 乔木紧跟着下车,却发现家里的气氛比他想象中更加凝重。 顾栩言一到家,林莉就直接迎了上来。她一看到顾栩言,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就一天没回家就搞成这个样子,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 顾栩言微微低头,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奶奶,没事,已经处理过了。” 林莉拉住顾栩言的手,仔细端详着他的手臂,止不住责备地问道:“搞成这样舒服了吗?”她的目光从顾栩言包扎的伤口上移到他脸上,心疼地叹了一口气。“言言,我早就让你回来了,你就该少和那些不相关的人走得太近,看看这次,又出了什么事。” 顾栩言微微皱眉,下意识地避开林莉的手,语气淡淡地回应:“没事。” 乔木站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些话,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刺痛。他知道,林莉的这些话,也指代了他。 冯旭是不相关的人,方若明是不相关的人,郑好是不相关的人,乔木也是…… 果然,林莉转过头,看到跟在后面的乔木,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这点事情都可以牵连到阿言的头上,你可真是好本事。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受这种伤?” 乔木垂眼听着,他向来清楚林莉从来没把自己当成顾家的一员,在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私生子,是顾家的污点。对于这样的指责早就已经习惯了,而此刻的安静与顺从,都是因为自身的愧疚,顾栩言受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那把刀,甚至都是他亲手准备的。 “奶奶,和他没有关系。”顾栩言在中间劝和。 林莉却不肯顺着他,“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奶奶……”顾栩言还想再劝。 严晴从待客厅走了出来,打断了林莉的话:“妈,栩言刚回来,别再说这些了,您先回房吧。” 林莉愣了一下,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但看到严晴的神色,她还是勉强点了点头,拉着顾栩言的手不舍地嘱咐了几句,然后不情愿地转身离开。 严晴看着乔木,目光温和了一些,“你怎么样?” 乔木一愣,没想到严晴会关心自己的情况。他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没什么大碍。” 严晴点了点头。 二人跟着严晴一同往里走,来到偏厅中央。 人来得很齐全,该在的都在。 冯旭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有人给乔木和顾栩言看了座,严晴和顾城坐在主位上,茶水又新添了一遍。 严晴把一沓东西扔在了桌子上,优盘,伤情鉴定,各类照片,“人齐了,诸位,我们开始吧。” 第37章 撑腰 在顾家的主宅里,气氛紧张得几乎可以切割开来。冯旭、方若明和郑好分开坐着,面色凝重。 他们旁边的几个中年男人乔木并不认识,但是照这个架势来看的话,应该是他们的爸爸没错了。 “本来是孩子们之间的事情,我觉得不需要我们大人来处理。但是没想到这件事情有愈演愈烈的架势,还发生了昨天那样的恶劣事件。”严晴开口说话。“在诸位来之前相信大概都清楚了。” “这个是乔木之前受伤的伤情鉴定。这一份是顾栩言刚刚在路上有权威医生出具的伤情鉴定。”严晴一件一件的把东西摊开,挨个介绍,像是在和合作商聊合同一样,一条一条列的非常明晰。 “u盘里是昨天路口的录像,诸位有需要的话可以一会儿自行拷贝完带回去,给自家的律师团队看一看。” 严晴说这些话的时候,颇具一种开股东大会时候的风采。虽然乔木没有见过那样的场合,但是如果有的话也一定不会有人比严晴做的更好了。 冯旭的父亲首先站了出来,声音有些沉闷:“严总说的哪里话?小孩子们之间的事情用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的吗?” “顾总,这件事情我先表个态,我家里就这一个孩子,所以平日里太过娇生惯养他。以至于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刚刚来顾家之前已经被我教训过了。” “这样,我家不久前刚购入了一艘游艇。因为时间的确的确太忙,还没有来得及使用,今天我就把它转赠给顾小少爷,权当是我的歉意。” 顾城冷笑了一声,“冯总。” 乔木知道顾城怪会阴阳怪气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那个调调听起来要比平时舒服很多。 “你是知道的,我和夫人就阿言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们俩每天忙着做生意,没有时间照顾他。他这不明不白的就挨了一刀,这点儿赔偿恐怕不够吧。” “是,是。”姓冯的男人陪着笑脸,强行压下了不快。 方若明的父亲也开口说了话:“严总,顾总,那您看,今天的事该怎么处理呢?” 严晴摆摆手,“现在说这个还有点太早,今天的事情不止关于顾栩言的。乔木,衣服解开。” “晴姨?”乔木迟疑地站起来。 严晴微微一垂眼,乔木背过身去把扣子解了,撩开后背。 果不其然,青青紫紫地一片。 一个屋子里没人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见过这么严重的伤,一时间都不说话了。 严晴叹了口气:“诸位也看到了,乔木自小就病弱,在我手底下养了这十年,才算是有所好转。可他竟然在一个月之内在三位公子的联手之下挨了这么多的打,放在哪一个母亲身上可以忍受?” 郑好听到这里就不服气了,小声的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亲生的。” 这句话说的实在是隐蔽,但奈何客厅里的确太安静了,所以即便是再小的动静都足以让在座的诸位听清。 “怎么?郑小公子是要教我怎么做事?”严晴反问道。 郑爸听到严晴忽然问了这一句,急得连忙否认。 在座的诸位属郑好的家庭最差,他来到这里本身是纯过来挨骂陪笑的,谁知道自己小祖宗到这里还敢招摇。 谁能和严晴叫板?即便是冯家到了严家身边都要伏低做小。 比她有钱的没有他权利重,比他权利重的没有她有钱。 但凡见识过严晴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样子,就不会有人想不开在这种小事儿上顶撞她。 “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严总,不要放在心上。小少爷既然养在了顾家,那自然就是顾家的孩子。” 眼见着严晴不给面子,郑爸就只好求助顾城,“您看……这?” 顾城笑笑:“有些事小孩儿可以不懂的,但大人要懂。今天大张旗鼓地把诸位叫过来,也不是为了那一丁点的精神上的补偿。” “咱们辛辛苦苦打拼,不就是为了他们可以过得舒服吗?要是连这个都做不到,咱们在商场上争个你死我活的。还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 被点到的方贺州急忙应和,“是是是,今天这个事情你说怎么办咱就怎么办。二位小公子都带着伤,咱们尽快处理完,然后放他们休息。” 顾城冷下脸来,“事情处理起来其实也不难,就是我这个不成器的次子的确是有些太胆小了些,三位公子这样几次三番的为难于他,恐怕日后他在学校都没有办法安心读书了。” 这里头都是人精,谁还会听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冯旭的父亲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被顾城这样一个晚辈如此为难,还是当着他们自己孩子的面,实在难以接受。 “顾总,小少爷想要些什么都可以,我手头上还有几个适合他做的项目,也可以现在抽出点时间去学习一下。可是退学的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 严晴闻言就笑了出来,“冯总,如果这件事情你都觉得难以接受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还怎么谈?” 她正色道,“这么多年,我都没有碰过乔木一根手指,这点要求,还请诸位看在我怜子之心上,如了我的愿吧。” 严晴这个话一出就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三个大男人在客厅里面面相觑。 谁都没有想到严晴对丈夫的这个私生子,能够宽宏大度到这种地步,真是见鬼! 无奈在这种威压下,面露不甘,却只能低下头,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最终,三人低头点了点头,声音中带着屈辱:“我们接受。” “还有……”严晴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却并没有罢休的意思。她抬手按亮了客厅里的电视,一段录像从其中播放出来。 仅仅只是播放了一个画面,郑好就暗暗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38章 认错 录像是只有片段的。 “要是你能想办法让你哥吃了这个东西,我就能想办法让冉因出现在你哥的房间里。” “冉家这个大小姐,是千金宝贝似的哄着。如果顾栩言干出这样的事儿,我敢保证未来他再想顺利接手顾家的产业不说难如登天,也容易不了几分,这京市可不止顾家和严家两个豪门。” “这样一来,顾家之后你也可以占有一席之地。怎么样?我们合作你不吃亏。 …… 每一句话都精准踩中作死的雷点,顾城的脸色越来越难堪。 郑好被一巴掌打在地上,暴怒的声音响起,“什么事情都敢插手了是吗?这种事情,也是你可以算计的?”郑爸不解气,对着躺在地上的郑好又是一通狂踹,整个客厅乱作一团。 乔木面色苍白地站在走廊阳台晒太阳,顾栩言已经被叫走了。 此时此刻,他不知道该有什么感受。 他做错了吗? 冯旭三人退学,赔偿了顾家一大笔损失,得到了道歉,一切都结束了。可是乔木就是觉得很自责。 他没想着拖顾栩言下水,更没想牵连到其他人。也从来没想过严晴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人都聚到这里来,如果他事先知道的话,他就不会乖乖听后安排。 按照计划,乔木此刻应该在病房,在养伤的过程中和那些人渣告别。他只是想用自己做筹码,借一借顾城的力,就一点就好,惩治了自己想惩治的人,然后做回那个籍籍无名的私生子。 乔木的身份从来都没有被承认过,他出现在人前就是在让严晴难堪,顾城平日根本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可今天居然在外人面前被迫承认自己这个耻辱。 是乔木逼的。 里面的动静持续了很久才平息下去,客人一个一个地离去。 顾栩言上了楼,乔木回头的时候,正与他隔着一道玻璃门对视。 “爸妈找你。”顾栩言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乔木推开那道门,叫住了他。“今天的事,是你说的对吗?” “有什么问题?” 他说话还是那样的态度,并不会因为伤了手而更加和婉一点。 “你之前单独去找过冯旭他们。”乔木这句话是用肯定的语气说的。 顾栩言没有否认。 “你警告他们不许招惹我,但你没想到我会这么恶劣。”乔木走近了,“你不是碰巧经过那里,是特意去找我,是吗?” 顾栩言看了他一眼,“走吧。” 不回答,什么也不说,把乔木当个可有可无的人。这似乎是顾栩言一直以来喜欢的方式,从来不会开口回答乔木的很多个为什么。 但现在,乔木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都是一样的。 这么多的事情横在这里,有些隔阂是无法消除的。 乔木一出现,害得严晴失去了一个孩子,害得顾家支离破碎,能够容他一席之地已经是恩赐,原谅这种事就显得太奢侈。 乔木走进书房的时候,顾城和严晴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莫名的负罪感让乔木有些喘不过气来。 严晴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开口:“昨晚的事情,谁来解释?” 事情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妈。”顾栩言叫了一声。 “闭嘴!”严晴直接剥夺他说话的权利,“乔木,你来说。” “晴姨……” “还有脸叫我?看来没变成哑巴。”严晴骂道,“在这种事情上自作主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好,你想要把人送进去,如了你的愿,然后呢?你还想做些什么?” “把自己弄伤弄残,凭借着一腔孤勇把那些人整治一番,你觉得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了吗?” 严晴很少对他发脾气,更何况是这种程度上的,今天是第一次。 乔木看着她,一言不发,屈膝跪了下来。 于是严晴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你以为这样就不用被罚了?”顾城气不打一处来,抓起藤条对他点了点,“用这种方法博取同情,三岁小孩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了!犯了错,回来装装可怜,这件事就算结束了是吧,你想得美!” “我没想,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说。”乔木平静地说,第一次没有和顾城对着干。“你打吧。” “好。”顾城向前紧走几步,对着乔木的后背就是一下。乔木疼得整个人颤了一下,但没有吭声。 “爸!”顾栩言把他拉了过去,“他身上还有伤呢!” 严晴看着顾城,语气如旧,“接着打呀,你再打一下试试看呢?” “我——”顾城气急,把手里的东西一丢,“看看,看看你做的好事!” 身为一家之主,教训自己的私生子,居然都要看妻子的脸色,属实憋屈。一时之间,他竟有些不知道这个家究竟谁才是外人了。 乔木呆愣愣地看着严晴。 “知道错了吗?” 乔木点头,觉得不太真诚,又说知道。 “错在哪儿了?” 乔木想了想,“不该拿自己的身世做文章,不该把这件事闹大,不该想借助顾城的手对付那些人。” “以后不会了。”乔木保证道,“我之后会减少和顾栩言接触,不再来顾家老宅,不给您惹麻烦,不会把顾家牵扯进来。” 他低头说着话,没有看到严晴和顾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这是知道吗?”严晴看他还要再说下去,不耐烦地打断,“滚回你的房间里闭门思过去,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嗯? 乔木就这样被轰走了。 书房里,顾城脸色铁青,“刚刚那小子叫我什么?” “还是打得少了!!” 顾栩言冷声冷气地,“吃点降火药吧。” 第39章 心境 夏天炽热又漫长,像是永远也过不完了一样,让人讨厌得心口发闷。 学校人工湖北侧有一条梧桐大道,因过往学生不多而显得格外幽静。 乔木翘了节自习课来到这里。 宁静,繁茂,满眼的绿色,勃勃生机。 他捧着本单词书,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他想要风,想要飞,想要奔跑,坠落,失重。 想要极速失控,想要碧海蓝天。 他不想再回那个家了,他讨厌顾栩言,也讨厌自己。 来自自己本身的厌恶是一件很让人痛苦的事情,乔木没办法和自己和解。 乔木很希望自己是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从顾栩言那里偷来的一切,但是很难。 顾栩言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疤,之后大概也不会再愈合了,就这样吧,离他远点,就不会害他再受伤了。 晚上放学,乔木拒绝了齐夏说要带自己开直升机兜风的提议,告诉他自己还是更喜欢宇宙飞船,然后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齐夏威胁道,“以后你要是再敢拒绝我,我就把你撬家里保险柜的事情告诉顾栩言。” “我什么时候撬家里的保险柜了?” “你问我要那串万能钥匙,不就是为了这么用的吗?”齐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告诉别人。” “对了,今天课间休息的时候,我看见他了,他身边的女孩好漂亮,你哥早恋了吗?” “不知道。”乔木老实道,“他不是我哥。” “好好好,他不是,我是!走,哥带你吃麻辣烫去。” 自从之前乔木拒绝高端“约会”开始,齐夏就特意做了一番功课,为了做一个合格的朋友,他决定贴从乔木的生活水平。避免骄奢淫逸的画风,好好地落地。 学校附近的一家小店味道很不错,一到放学时候都会有很多人,生意做得很红火。但就是有个缺点,无论从哪个门出去都要绕上一圈,但从围墙上爬过去就会轻松很多。 齐夏带着乔木七拐八绕的,终于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乔木看着在绿化带之后的低矮栅栏,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来吧,没事,我经常翻。” 乔木叹了口气,只好也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这个高度不算高,从地面上看的话也就两米多一点,但等到爬上去的时候,乔木就不这么觉得了。 他可不认为自己的腿有两米。 但是如果没办法一下踩到地面上的话,他根本不敢下来,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齐夏就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的,乔木第一次觉得原来有人的笑声也这么吵。 “下不来了!”乔木先是生气,然后郁闷,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感到有些好笑。 最后还是齐夏在下面托了他一下,以两人都摔进草丛里为代价才过了这个难关。 两人躺在草里,一个比一个狼狈,对视一眼就开始笑,快活得要命。 “啊——”乔木长叫了一声,把堵在胸口里的郁闷都吐出来。在这种嬉闹中,乔木觉得自己被短暂治愈了。 算了,算了,总是苦着可就太苦了。还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一些吧。 什么道德,什么愧疚,都去他妈的,我就要好好的,好好活! 乔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赶不上趟,之前和于在野吃的一场烧烤让他对这种只能坐在外面用餐这种事情有点ptsd了。在选座的过程中他戳了戳齐夏,“你不会等会也要和我说你要搬家了这种事吧?” “怎么会!!!” 乔木放心了,心安理得地吃了一堆。放下碗的时候,乔木擦了擦嘴,对齐夏说,“你付钱。” “行行行,你的钱攒着养老用。” 齐夏还想再逛逛,乔木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他按掉电话。“可能不行了,催我回家呢。” “好吧,好吧。”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透了,立秋之后,晚上就凉爽了很多,没有之前那种燥热难耐的感觉。一路上很是惬意,这个点回去,顾栩言应该已经睡了,不太会和他碰上面。 挺好。 晴姨和顾城回别墅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顾城还是老样子,夹菜时掉了一块都要被嫌弃浪费食物,毛手毛脚,总要把乔木钉在耻辱柱上一样。乔木给他盛饭时压得死死的,搞成一座米山,然后在他吃不完的情况下说:浪费食物。 想到顾城当时的表情乔木就觉得很好笑。 这种愉悦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开门前的那一刻。 因为一开门他就看到顾栩言从睡梦中被吵醒的画面。 将近十一点了,顾栩言居然没有回房间,守在客厅里,只盖了张薄毯子从沙发上起身。 怎么睡在那里了?乔木没问出口。 这段时间他们还是不太说话,一切又回到最开始时候的状态了。明明同在一个房间里,也能像相隔一条银河一样远。乔木那天晚上被他打了三个耳光都没有还手,还半夜偷偷去给他上药,乔木都没生气,他倒是生气了,乔木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玄关柜上。 顾栩言低声咳了两声,而后很慢地起身穿鞋。像是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一样,只肯给他个背影。餐桌上,没有被动过的饭菜整齐地摆放着。 桌边摆放的餐具都是干净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要是换做旁人,乔木或许可以很容易就能够判断得出那个人是在等他一起吃饭,但对面站着的是顾栩言,一个绝对不会有这种举动的人。所以乔木只会觉得是不是今天的饭菜不合口味,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你没吃饭吗?”他忍不住问出了口。 顾栩言背对着他的身影停了一下,也就那么一下就又抬起了脚。 “顾栩言??”他发誓,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永远都不要叫出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太高,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但顾栩言的状态不对,像是病了,右手搭在腹部的位置。“是手臂痛吗?”乔木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他急忙过去拉开看看,却发现顾栩言的掌心里有很多冷汗,连带着手臂上也是一层。 乔木有点慌,急忙查看他的神色,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那个眼神。 顾栩言比他高,看着他的时候都会把视线稍稍垂下来,这样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可恶,反而还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就好像面对他的朋友时,那相差无几的神情。 只不过他眉头是皱的,眼神里有隐忍的痛,从高处投下来,一下子把乔木的心看软了。他呼吸颤了一下,下意识抓紧了顾栩言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身上带,以防他站不稳而跌倒,“你究竟怎么了??” 第40章 冷落 顾栩言只看了那么一眼,便抽回了手,没有和乔木说一个字,自行上了楼。 “顾栩言!”乔木的声音冷下来,身后的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一定要这样吗?” 脚步声隔了半晌才再次响起——顾栩言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乔木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不明白事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这个局面上的,为什么那个人愿意为他挡刀子,却不愿意给他个好脸色。 人真的可以矛盾成这个样子吗? 那么恨,又那么爱。 小的时候几次三番想要杀掉他,却在那个时候害怕他受伤而护着他…… 或许,顾家人都是一样的,因为本性善良,所以容下他一个破坏者安身,但又因为的确讨厌,才处处对他视而不见。 没什么重要的……他这样劝自己。 没事的,应该的。 他不能太贪心。 快到期中考试了,乔木每天都早出晚归。高中的课业对他来说没有那么难,除了英语之外,这段时间他基本上是泡在里面的,每天听到录音都会昏昏沉沉。 期中考试的临近让教室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a班学生们都在拼命复习,各种复习资料和笔记本在桌面上堆积成山。能在这个班级的基本上都是尖子生,学习氛围极为浓厚。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教室,但没人有心情去看这个时候的风景。 时近傍晚,教室外火烧云布满了天,乔木匆匆看了几眼,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去自习室。 齐夏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我对那个地方过敏,就不陪你去了。” “行,回去路上小心点。” “嗯?”齐夏有些想笑,把书包挎到肩膀上,“小心什么?” “哦。”乔木这才反应过来,齐夏是有司机接送的,路上只需要不要说太多话干扰司机开车就好,根本不需要和他一样去看什么红绿灯和车辆。“走吧你。” 正是二人说笑的时候,班上一个没太说过话的女生走过来叫住了乔木。 乔木抬头看她,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自然,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复习笔记本,眼神带着刻意的讨好,“你整理的笔记借给我看看吧,物化两科的就好,我用完了明天就还你。” “不好意思啊,我没有笔记。”乔木直接拒绝了,女生的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 她应该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拒绝,一时分不清乔木说的是真是假。 “那习题集有吗?整理的经典题目之类的。” 乔木摇摇头,表示拒绝,不愿意再说话。 那女生的脸色顿时变了,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满和愠怒,转身就走了。等走到另外两个女生旁边是故意用乔木可以听得见的声音说,“哼,傲什么呀。不就是……” 乔木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也都看了过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你说什么?”乔木站起身来问她。 女生不甘示弱地回过头,“我说,不就是成绩好一点吗?如果不是还有可取之处,恐怕连私生子这个名份都混不上。”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乔木不咸不淡地回应了她一句。 他好脾气,但齐夏可不是好脾气:“要不是看你是个女生,我今天一定揍你。别人的家事,你这么上赶着关心什么啊?怎么?想去他家做管家吗?你配吗?” 这一连串的反驳让女生有点语塞,刚想开口就又被齐夏怼了回去,“还有你来借东西就一定要给你?你天仙啊?” 李佳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显然没有料到齐夏的反应那么激烈。她和乔木同班一年了,没有见过他交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不过,她并没有退缩,反而冷冷一笑:“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事实就可以说?人比心长得都丑怎么没见你整天把脸蒙起来啊?” “你说我长得丑?”女生不可置信。 齐夏正想继续争论,乔木却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算了,和女生吵什么?” 齐夏切了一声,扬声道:“都是来上学的,别和乡下爱八婆的村口老太太似的,说别人的闲话听着就烦。” 他扯了几把乔木,“别在这待着了,回头再有个阿猫阿狗地问你借这个借那个的。” 一场争执不欢而散,齐夏到了外面还是在骂。 乔木倒是没什么感觉,倒还要反过来安慰齐夏。 今天留校自习计划泡汤,乔木回到家的时间比平时要早很多。指纹锁用起来很方便,如果开门的声音可以再小一点就好了。他不确定这点音量会不会吵到顾栩言休息。只是他脚步还没有迈进客厅,只是刚刚推开了门,就看到顾栩言和他的几个朋友正坐在沙发上笑闹。 上次在食堂喊他弟弟的那个男孩此刻正压在顾栩言腿上,越过他和顾栩言左边的人抢什么东西。见他来了,所有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一切都被定格了两秒。乔木顿了顿,觉得的出现很不合时宜。虽然这座房子是他和顾栩言的居所,但此刻他却感到格外格格不入。 那男孩见了乔木,笑得更深了,他支着手臂撑着下巴,就这原来的那个姿势说话。 “弟弟回家啦~” 乔木:…… 他点了点头,不去看那个人妖孽的样子。 云池拍了一下夏逢知的屁股,“快起来!” 夏逢知不情不愿地,在顾栩言腿上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躺着,脚搭在沙发扶手上,“如果你愿意喂我块西瓜的话,我就考虑一下。” 乔木在玄关处换鞋,但偏偏这些话都要往他的耳朵里钻。 那个漂亮男生似乎很受宠,另外两个都纵着他,乔木听到他喊顾栩言哥。 他也是顾城的私生子吗? 如果不是,凭什么这么叫他? 顾栩言为什么要对他笑? 难道不是一个耳光上去,把他抽走吗? 为什么纵容他躺在腿上? 你的洁癖呢?都见鬼了吗? 乔木黑着脸越过客厅,不想分给他们一个眼神,但有人偏偏不让他如愿。 “弟弟~” 乔木讨厌这个称呼,更讨厌这个调调。 但他没办法还是停了下来。 “能帮我倒杯水吗?”漂亮男生说。 能从顾栩言身上下来吗?乔木想。 那个男生靠着顾栩言,没骨头似的。“好。”乔木回答。 “你怎么让他倒水?”顾栩言问。 “这就心疼了?”夏逢知打趣道,“倒杯水而已?” 顾栩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等会你就知道了。” 乔木送水过来的时候,夏逢知对他丢了个葡萄,乔木没接,看着葡萄叽里咕噜的滚到了茶几边上。 他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放下,像是机器人输入的指令一样,“水。” “嗯。”夏逢知点点头,几个人都看着那个杯子。 透明的玻璃杯上缘已经被水汽覆盖了,他敢打赌这里面绝对没有一滴冷水,全是开的。 “手没事吧?”他打趣地问道。 正要离开的乔木面色古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鼻子皱了一下赏了夏逢知一个白眼后走了。 “都说了,不要让他倒水。”顾栩言说道。 第41章 恐怖片 简明微看不下去了,把夏逢知揪起来扔到一旁的单人沙发坐着,“自己好好坐着,不许再往人身上靠。” “嘿嘿。”夏逢知理了理自己一侧的碎发,“哥你是没看到,刚刚乔木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了。” 简明微一点都不奇怪,“谁让你使唤他倒水来着?” “那可不一定是这个原因。”夏逢知笑了一下,“对了,他手上戴着的,是什么?” 顾栩言不太清楚,“朱砂之类的,应该是。” “哦~”夏逢知很轻地回应了一声。 顾栩言似乎注意到了乔木的疏离,虽然没说什么,但他很快便带着朋友们去了负一层去玩。 地下一层有小型酒吧和可观影的私人影院,位置不大,只有四十个座位,当初装修时就把这里设成了玩乐的地方,但已经很久没用了。 乔木对他们转移阵地这件事并没有在意,甚至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楼的位置就完全空下来了,可以在那里吃些东西。 投影仪应该是被打开了的,乔木听到了电影播放的声音,他喝下一口水,压压心里的燥郁,不想去听不属于他的热闹。 顾栩言和他没什么话说,和朋友倒是很多话。 这个媚外的傻蛋! 他边吃东西边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米饭。 应该报警把顾栩言抓起来,罪名就是虐待小孩! 虽然顾栩言也没有成年,虽然乔木也已经满十六岁了,但谁让他更大一些?活该。 脚步声在楼梯的位置响起,乔木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一个人正闲庭信步地走上来,一双桃花眼在对着他笑。 笑!笑屁! “有什么事?” “嗯。”夏逢知眼睛弯了弯,“我要去卫生间,在什么位置?” 麻烦!嗓子眼像是单独喂了药一样,说话的音色也犯规! “左拐,一直往里走,有道小门,出去之后,在外面随意。” 夏逢知闻言就笑开了,走过来坐到他对面,身子前倾,“怎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得罪过你吗?” 乔木看着这个人口蜜腹剑的样子无动于衷,于是给他指了个方向,“那边是。” “嗯。”夏逢知努努嘴点头道,“再见啊~” 神经病,顾栩言的朋友们精神状态也不正常! 客厅乔木是不想待下去了,免得那混球上完厕所回来还要和他多说些什么没用的废话。他准备喝口水就上楼避开他。 温水流入了玻璃杯中,很快就接了个半满,乔木刚想放到唇边,谁知转身的瞬间,屋里的灯居然瞬间都灭了。诡异的鬼片特效音不知在什么地方忽然响了一下,乔木的手也跟着声音颤了一下,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洒出来。 “什么鬼?” 他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要松一口气,身后那台许久没有使用过得电视紧接着自己打开了,一个快速爬行的鬼脸正一脸怨毒地往屏幕外面冲过来,恐怖的音效霎时响起。 乔木激灵灵打个寒颤,他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发现脚步像是被粘在了地板上一样,怎么也迈不开。 就在这时,电视屏幕上那个鬼脸已经快要冲出屏幕了,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屏而出,扑到他面前。乔木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猛地转身想要逃跑,却因为过于慌乱,脚下打滑,整个人向后摔去。手中的玻璃杯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裂声,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乔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手一撑地,尖锐的疼痛从掌心传来。他低头一看,才发现手掌正按在一片玻璃碎片上,鲜血已经顺着指缝流了出来。乔木惊慌失措,疼痛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崩溃。他大喊着求救:“救命!救命啊!” 他以为自己叫的很大声,但其实都是噎在喉咙里的呜咽。 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几乎已经抖成一团,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腿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只能拼命把自己往柜子角落里塞。 别过来,别过来! “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不要!! 乔月儿讲的那些鬼故事就在自己耳边饶,过往和现在双重折磨重叠在一起,乔木痛得直不起身。 或许是哭声太过凄惨,在负一层看电影的几人过了这么长时间才终于发现了异常。 “什么声音?”简明微皱眉。 电影里的人正在惨叫,但其中夹杂着一部分从别处来的。 顾栩言凝神听了一会,脸色大变立刻起身快步上楼,在经过楼梯道的时候把房间里客厅的灯打开,“乔木!乔木!!” 他顺着哭声找过去,看到了在隔断后面缩成一团的人,此刻泪眼婆娑地仰起脸来看着他,嘴唇颤抖地像风中的枯叶。 “顾栩言……” “是我!”顾栩言去拉乔木的胳膊,“你怎么了???” 一阵快活的笑声从客厅玄关处传来,夏逢知啪嗒啪嗒地跑过来,“吓到你了吧~” 云池见状不对,急忙对着夏逢知训斥道,“你又做了什么?” 夏逢知眨了眨眼睛,“我做什么了?不就是——”他指了指乔木的方向,话却忽然顿住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乔木整个脸色已经白的吓人,眼泪流了一脸,眼神也惊惧到极致的程度,此刻正怨毒地瞪着自己,衣服上横七竖八的都是血道子。“不是,没这么夸张吧。” 第42章 安慰 简明微拍了他一下,呵斥道:“看你干的好事!” “我没做什么啊。”夏逢知也委屈。 “没事了,只是个恶作剧。”顾栩言上下摩擦着乔木的手臂,试图安抚。 乔木却半分都没有好转,依然是微微颤抖,呼吸急促的样子,仿佛在第一次见到生人一样,艰难地辨认眼前看到的所有活物。 “木木,你别吓我。”顾栩言彻底慌了,拍了拍乔木的脸,皮肤冰凉,“是我。” 乔木最后的眼神终于定格在顾栩言的脸上,慢慢的聚了焦,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下子就决了堤,在确认了什么后猛地推开顾栩言的手,“滚开!” 顾栩言愣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乔木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能怔忡地站在那里,看着乔木泪流满面,脆弱又决绝。 都一样的,他们都一样,想用这种方法看自己出丑。 乔木看着挡在他身前顾栩言,指着夏逢知的方向,一句话说得很艰难,“是你默许的是吗?” “我……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夏逢知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一向胡作非为的混世小魔王主动服了软,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想要递给乔木,“对不起,我不该吓你。” 乔木一把打掉夏逢知递过来地手帕,情绪就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崩断了。 “你走开……走!”乔木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嘶哑,他大声吼了出来,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不仅是夏逢知,在场的所有人他都不想看到。 “乔木……”顾栩言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再伤到了其他地方,刚想要再凑上来,手臂被又一次被打开了。 乔木拼命推打着顾栩言的手臂,“是你让他这么做的对吗?是你让他做的!是你!” 顾栩言一边安抚他,一边让云池和简明微带着夏逢知离开这里。 “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是不是想要把我赶走?是不是!!顾栩言!!!” 他的情绪失控了,一大滴眼泪从眼角砸下来,混合着手上的血,滴落在地上。很多话颠三倒四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这样欺负我有意思吗?是不是看到我出丑,你就心满意足了?” “为什么不来救我?为什么那么晚才来??我叫的那么大声,为什么没有人可以听见?为什么谁都不过来?” “是故意的对吧?” “你从来都不喜欢我!” “你是故意的,即使听到了,也不会过来的。” “从头到尾都一样!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睫毛都黏在一起,脸上全是眼泪,死死地扯着顾栩言的衣服,泪眼婆娑地仰头看着他。 “为什么呀?” “为什么你可以对所有人都那么好?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坏?” 因为我低贱,肮脏,为人不齿吗? 可你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为什么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和他这个低贱的人,肮脏的人,为人不齿的人搅和在一起? 为什么对他好,又对他恶。 给了一点温情,便要用十几把刀子去抵消? 顾栩言于是就顺着他坐到地上,一遍一遍说对不起,说没事。 乔木就扑到他怀里哭。 手臂环在顾栩言的腰上,用力到颤抖。 从前无所依靠的时候,他唯一能求得一丝安慰的人,就只有施暴者。时至今日,这种境况居然半分也没有好一点。 没有人肯纯粹地爱他,没有人可以纯粹地爱他。 能分享喜悦的人不多,能分享痛苦的人更少,到头来,他兜兜转转,居然只有眼前的人能够拿得出手。 他恨自己的贫瘠,更恨顾栩言的吝啬。 乔木哭了很久,缓了很长时间心绪才得以平复,视线里,顾栩言的衣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他抚了两下,发现手上的血蹭上去了一丁点。于是心虚得把手收回去,偷偷看顾栩言有没有发现这个事。 “好点了吗?”顾栩言问。 乔木觉得被一个恐怖片吓成这样是件很丢脸的事情,于是别开视线,不肯去看顾栩言,敷衍的点了点头站起来。 顾栩言叹了口气,看了一下被乔木哭湿的肩头,站起身来,“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些东西?” 这个秘密涉及到乔月儿,乔木不可能说,他不想让顾栩言认为自己的童年过得那么凄惨。 虽然刚到顾家那会也是一身的伤,但这样的同情还是能少就少一点吧。 “要你管?” “嗯。”出乎意料的,这次顾栩言并没有转身就走,也没有因为他恶劣的态度而发脾气,只是嘱咐道:“先回房间把衣服换一下吧,然后下来包扎一下手上的伤。” 乔木看了看掌心被扎伤的部分,只是按在了几块玻璃渣上,不是很严重,现在已经不再出血了,“这算是替他道歉吗?” 顾栩言没问“他”是谁,只回道:“你说是就是吧。” “果然。”在顾栩言那里,任何人都比乔木重要。 他只是个供人取乐的宠物一样,顾栩言高兴了,就给他一块肉干,不高兴了就把他的碗踢翻。最可恶的是此人经常踢碗,还很少投喂。 不能被这点肉干就收买了,不然顾栩言肯定得在背地里得意得要命。 乔木的脸色冷了下来,“谁稀罕这种道歉?” 他才不要摇尾乞怜,不要在顾栩言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丧失自尊。 这脾气发得毫无道理,顾栩言皱了皱眉,停下去找药箱的脚步,“又怎么了?” 他试图伸手去抓住乔木的手臂,但乔木退后了一步,决绝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够了。”乔木觉得身心俱疲,他看了顾栩言一眼,像是看陌生人一般,“兄友弟恭的戏码结束了,还有其他的话,还是找那个弟弟说去吧。” 说完这句话,乔木转身就往楼梯口走去。他的脚步还有些踉跄,但却一眼都没有回头看过。 客厅里只剩下顾栩言一个人,他缓缓坐到沙发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膝上。空气中弥漫着沉重的压抑感,玻璃碎片在地板上闪着冷冷的光,像是无声的控诉。 第43章 惊魂 这种崩溃来得快去的也快,这是乔木从幼年时期就练就的本领。那个时候经常挨打,不可能每天都以泪洗面。 哭是一种解压的方式,乔木把它当做是另一种身体里废水的排除,只不过渠道不太一样,没什么好值得伤神的。 他看着手机上一个没有备注的聊天框,连名字都是空白的,信息也没有发过一条。 这是,乔月儿的微信。 微信是在三年前,去探视的时候加上的。 但第二天医院的人就打电话过来说乔月儿的病突然恶化了很多,被关了禁闭。 从那之后,乔木便没再去看过她了。 亲生母亲不爱自己这件事情,乔木花了好多年才接受,他没办法恨她,但也没办法原谅她。 渐渐地,乔木已经快要忘记乔月儿的样子了。 除了夜晚,害怕的时候…… 闭上眼睛,乔月儿的声音就在耳边回荡。乔木想到了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话,这个世界原本是很稳定的,阴阳互不相通,但只要一个人想起了那个世界的东西,他身上的磁场就会发生改变。之前没办法来到这里的“人”也会借助那个人的力量,过来,和他相见。 乔木想着想着,心里一阵恶寒,默默地把脚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他觉得不放心,把床边摆放整齐的鞋子扔了八丈远。 ——只要一个人想起了那个世界的东西,他身上的磁场就会发生改变。之前没办法来到这里的“人”也会借助那个人的力量,过来,和他相见。 不能害怕,不需要害怕的。 他在家里,很安全。 没事,只是一部恐怖片而已,都是假的,最后的结局都是心理疾病,臆想,复仇。没一个是真的,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等等!! 今天几号了? 现在是十月份,十月末,那农历呢?农历是几号? 乔木伸出一只手,胡乱地摸了几下,碰到了自己手机,于是把它拖进被窝里。 按亮手机屏幕。 如果这个时候乔木能看到自己的脸的话,他也一定会吓一跳,这面色和真的见鬼没什么区别。 老天保佑,千万别是寒衣节,老天保佑,不要是寒衣节。 在点进日历去看的这段过程,乔木已经把穆罕默德,释迦牟尼,耶稣,玉皇大帝等他知道的所有神仙都求了一遍了。 可在看到具体时间的时候还是两眼一黑。 农历九月二十九日。 距离寒衣节就只有不到三个小时。 如果说十月朝鬼门开,那他到底是从凌晨开始开,还是从傍晚开始开啊?是开一整天,还是断成两截来? 他很诧异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在这想七想八的,于是在反应过来之后拍了一下自己的脑壳。 搞明白这些做什么?他又不要等着门开了去见什么人,也没什么寒衣要送给谁,当这是节假日抢购车票吗?还准时准点地蹲守。 可转眼又一想,敲!十月朝不就是“它们”的节假日吗? 会不会有鬼和他一样是个路痴,出来拿衣服的时候出现走错路的情况啊??? 别呀,路痴当什么鬼啊,太丢鬼了吧! 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裹得像个蚕茧,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手紧紧攥着手腕上戴着的那粒朱砂。 可好死不死地,朱砂的线圈居然在这个时候松了。乔木的呼吸忽然就重了起来,他一把掀开被子,猛然喘了一口气,啪的一声按亮了床头灯。 完了完了。 他手抖着,怎么都套不上那个环。 “顾栩言……顾栩言……”他吞了一口口水,无意识地呢喃着。叮咚一声,朱砂顺着绳子滚落下去,在地上弹了两下,跑到柜子底下了。 他终于彻底崩溃了,人倒霉起来是没有尽头的,照他今天这个运气来看,见鬼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 他一把扯了被子,从床上拿一件衣服就往身上套,鞋子都没穿就夺门而逃。 “顾栩言。”他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顾栩言的门,嗓子都要喊劈了,“顾栩言!!” 没等他叫两声,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谢天谢地。 顾栩言没有说话,只用他那双眼睛不耐烦地看着他。 乔木现在根本不需要顾栩言回应,也没工夫计较他的态度是不是优良。“我能和你一起睡吗?能不能???” 顾栩言上下打量了一下乔木,没什么意外地就拒绝了,“不能。” “我……”乔木一下子就哽住了,“就,今天一天,就一次,我睡很小的地方,行吗?” 他不抱什么希望地重复着,“就很小的地方,我不打扰你。” 顾栩言脸上出现了那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神色,乔木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两个字,“回去!” 还没等乔木说些什么,顾栩言就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顾栩言!!!!”他又叫了一声,在门后愤恨地捶墙。 这个时候家里的空调已经不开了,但乔木还是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自己脚下爬上来,顺着双腿,一直向上。 !!!! 救命,千万别!!他目眦欲裂地向下看去,生怕会看到什么东西过来扒他的腿。 目光一点一点地向下移,直到—— 哦,他出来得急,没穿裤子。 好吧,那没事了。 不对!!!!! 所以刚刚他是这样,光溜溜地过来敲门的??? 顾栩言的脾气的确是好很多!换做是他的话,他一定把衣衫不整来自己房中讨厌鬼弟弟一脚踹八米远。 搞了半天,还是得一个人回去睡觉。 乔木万念俱灰地回到自己房间,有点犹豫要不要给齐夏发信息求收留。但想来想去,还是作罢。 麻不麻烦先不说,他是不敢自己这么晚出门的,齐夏再过来接他的时候,回不到他的家就能和三大鬼节之一的寒衣节撞个正着。 这不是给那东西送外卖吗?还新鲜又热乎。 万一出现了什么汽车熄火啊,故障啊什么的,乔木宁愿一头撞死。 可是,自己睡也很不安全啊。 乔木欲哭无泪,从抽屉里翻出齐夏之前给的万能钥匙,在犹豫要不要再去冒死开一次顾栩言的房门。 但想了想这个想法就放弃了。 今天可没有下雨,顾栩言现在还没睡,乔木也等不到凌晨了。 唉……三分钟后,乔木拿着自己的枕头被子,在顾栩言的房门外面打了个地铺。 独善其身可没那么好的事!万一真的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乔木死了也得把里面还有一个人的消息告诉鬼大人!! 第44章 同眠 房间里,顾栩言从小冰柜里取了瓶冰的水,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瓶。 瓶子被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液面激荡了一下,有几滴水被溅在桌面上。 顾栩言气息未平,跌坐在床,冷静了半分钟双眼还是微红的。 水解不了他的渴! 即便是没有关着灯,没有那些旖旎的梦,该有的不该有的画面都在眼前晃,像疯了一样! 无计可施的顾栩言,在挫败之下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只可怜的狗狗求收留,却丝毫不知自己走进去的是好人家还是豺狼窝。这样没有一丁点防备心,迟早要被人叼回窝里吃掉。 顾栩言无力地仰倒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 又觉得自己杞人忧天。 ——没人会比他自己更危险了。 乔木只要离他远一点,就永远都会是安全的。 手机在枕头边震动了一下,顾栩言看了一眼,点开聊天框,是云池发来的消息。 上面只发了三个字:别犯浑。 云池多虑了…… 顾栩言给他回了不会,然后走进浴室,洗今天的第二次澡。 出了浴室的房间,他从走到架子的一旁,从一个维c的保健品罐子里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就着刚刚的冷水吞了。然后把东西放回原位,关灯上床,拉上被子。 夜里很安静,房间里的窗帘材质是特别挑选的,一丁点灯光都透不进来。但那双无眠的眼睛却是亮的,气息清浅,灼灼无由。 一千零一面镜子,转映着你的容颜。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即便是明白,但哪里又明白。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顾栩言想,他得走了。 不然…… 他刚想到不然两个字,门外的呼吸声忽然传入了耳膜,轻微而均匀。 顾栩言手撑着床面起身,不解而渴望地盯着那道门。生怕打断这道声音,放轻了所有步调上前,打开了门—— 乔木一开始是躺在走廊上的,因为觉得不够安全,于是改成窝成一团,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靠在门上。 顾栩言这么一动,他立刻就被惊醒了,刚想要大叫,就看到了身后顾栩言的样子。 平白无故被吓了一跳,本就十分不爽,更何况按照顾栩言一贯的作风,他肯定还要倒打一耙反过来骂自己! 果然!顾栩言开始蹙眉—— “——怎么了?我又没有进你的房间,走廊上也是你的私人空间了吗?”乔木拧着眉,仰头看着他,“今天我就要在这里睡,谁来——” “闭嘴!”顾栩言不悦地打断,松开了手上的门,“滚进来。” “你让我走我就走啊?你算……”乔木迟钝了一下,“哦,好。” 然后像个老鼠一样,收拾自己鸡零狗碎的东西,包成一团,狗狗祟祟地跟在顾栩言后面进了房门。 顾栩言从柜子里找了条新被子,看也不看地往身后一甩,直直甩到乔木的怀里。 “在沙发上睡。” 又是这么短的一句,又是命令式的语气。 乔木想,如果他现在给顾栩言一脚,一定可以很容易就踢中他的脑壳,让他再傲! 但奈何想法只是想法,永远没办法付诸实践。人在矮檐下的乔木也只能低下高贵的头颅,对发号施令的少爷卑躬屈膝。 “好的。没问题。” 说完这句话,乔木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了。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啊。 叹了口气,觉得今天还是要乖一点吧,总比睡外面好一点。 顾栩言房间里的沙发是单人的,两边有扶手脚踏,乔木坐了上去看着怀里一堆东西,把自己碰过地面的被子放回到地上。至于枕头…… 顾栩言没有给他准备枕头,总不能让他没得用吧。 于是他把枕头放在放在了半后仰的沙发靠上,很是局促地坐上去,把腿放在脚踏上。 房间里灯只亮了一小盏,从他这个位置没办法看得到顾栩言到底是什么神情,于是他听到了顾栩言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脚步声靠近了,乔木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顾栩言。 半边脸被浸在昏黄的灯光里,把神色也染上了些与温柔相似的样子,乔木的呼吸空了一下。但随即放下心来,顾栩言这幅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要来杀人灭口的。 顾栩言走近了,在沙发一侧停了下来。 “干嘛?”乔木的喉咙有些紧。 顾栩言俯下身来。 “喂!”乔木慌了。 随即听到了类似于汽车座椅靠背调节的声音,紧接着沙发的靠背就被放了下来。 顾栩言好像是嫌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蠢,从头到尾没有给他一个回答他一个字。 心脏处心有余悸地震颤着,乔木嗅到了一股很隐秘的香气,和以往闻到的味道都不一样,他悄悄地吐了一口气,暗自做自己的心理工作。 顾栩言没有家暴的癖好,很少会是先动手的那一方。 想到这里的时候,乔木开始认真反思自己以前挨的揍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自己皮痒,总去招惹他吧? 房间的床头灯被顾栩言关上了,开关发出咔哒的一声脆响,整个房间陷入昏暗。 “睡吧。”顾栩言说。 ……没来由的宁静霎时笼罩下来,竟有一种静谧的错觉。 乔木短暂地失神了一会,又扭过头回想自己刚刚正在想的事情。 不会吧? 乔木觉得自己真相了,因为在过往的回忆中,好像真的完全想不起来顾栩言会因为什么看他不爽的这种原因而动手打他的。 直到今天,他才悲催地发现,原来自己这么久以来,都是在孜孜不倦地,找揍??? 不能吧?不会有人这么欠的。 乔木不相信都是自己的错。 困意慢慢的侵蚀着意识。 管他呢,说不定顾栩言之前一棒子把自己打得失忆了也说不定。 反正不可能都是他的错。 这也太没面子了。 很快,房间里响起了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顾栩言背对着他,双眸半阖着,掩盖住其中不可言说的情愫,从头到尾没有没有改变过动作。 半夜两点钟,有人起床的声响,浴室的水声响了一会,然后重新归于寂静。 顾栩言睡得不深,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塌陷。怀里被强行塞进了一个温暖的事物,他从这种浅眠的状态下被惊醒,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去便悬在了半空。 床上的人为了得到枕头的一角,毫无所知地停在和他呼吸交缠的暧昧距离内。 第45章 事后 这一觉乔木睡得并不好,身边一直有个热源,烫得自己有些出汗。他难耐地抿了抿嘴唇,莫名地发渴。 可是腿搭上去放着很舒服,所以乔木也就忍了。他抓了抓手下的东西,把疑似抱枕的玩意往自己怀里带了一下,在一片温热的香气里蹭一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枕着睡了。 下次还是要告诉顾栩言,空调还是再开一段时间吧,他的房间住起来的确很热,都这个时节了,还需要用现代科技降温。 一觉睡得恍恍惚惚,乔木迷迷糊糊地做了好几个梦。一会梦见他在人群里走着,但身上衣衫不整。一会梦见学校的楼梯两侧墙壁忽然变窄,排队上楼的学生被挤压得胸口喘不过来气。 他觉得有些难受,就好像梦里的感觉反射在现实生活里一样,委屈而无助。 临近天亮的时候,乔木耳边听到了一阵水声。 像是下雨的声音,乔木的眼珠动了下,要是下雨了,骑着车子上学会很不方便,就需要早起一会了。 又过了会,意识还没有迷蒙下去。轻微的开门声响起,一下把尚有困意的乔木一下子拖入清醒的世界里。 他的房间进人了? 为什么指纹锁没响? 领地被入侵这种事情触及到了乔木敏感的神经,一下子打了个激灵,猝然睁开了双眼。 顾栩言擦着头发的手就此顿住了。 …… 四目相对,乔木也没太反应过来,过于沉睡的大脑一下子接收不了这么多的信息。 顾栩言为什么在他的房间里。 为什么衣服都不穿好? 为什么———————— 靠!!!!!! 乔木内心警报在疯狂响起。 为什么他现在一丝不挂地!!!躺在顾栩言的床上?????? 顾栩言看了看他,低眉别开了视线。转过身拿起吹风机,“衣服穿好,出去。” 响起的声音低沉喑哑,好像还挺好听的。 等等。乔木砸了一下自己的脑壳,现在是想这些的时候吗? 他是记得昨晚来顾栩言房间借宿,但他敢百分百确定自己绝对是穿了衣服的,为什么现在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那个挑剔鬼居然肯容忍他在自己床上……裸睡? “这……”乔木第一次出现这种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冲动,“我不知道……” 话说到一半,脸颊连着耳朵一起烫热。 这话,怎么很像酒后乱性的偶像剧男主对女生说的话? 羞愤至极之时,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胯骨处,谢天谢地!内裤还在!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合适,乔木简直都想痛哭流涕,对着老天磕上三个响头。 “快点。”顾栩言不悦地催促着,声音变得更……低了。 “哦哦哦哦。”乔木点头像是吃米的小鸡一样,一转眼看到了枕头边上放着的熟悉的衣服,老鼠偷东西一样滋溜一下把他搬进自己的窝里。埋在被子下,不见天日地套在腿上。 该死的! 乔木决定以后再也不穿这套衣服了!一点都不爱岗敬业!还玩忽职守!中途翘班而走!没有衣德! 整个过程,乔木觉得自己脸颊上的温度都没有下来过。 一边穿衣服,一边想接下来的措辞。应该说点什么呢?什么样的话才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难以原谅呢?睡了洁癖的床,乔木自己都替顾栩言崩溃。 但想来想去,他根本没有找到一条可以为自己脱罪的理由,反而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发现,自己此刻睡的位置偏左,床左边几乎只剩下了窄窄的一条,大约也就刚刚可以躺得下一个成年人。 已知唯一一个枕头剩余的部分在左边,求,顾栩言昨天睡在哪边呢? 右吧,一定是右吧。 “咳。”乔木穿好了衣服,清了清嗓子下了床,裸着脚踩在房间的地板上,低头找自己的鞋子。 顾栩言吹着头发,转头看了他一眼,“这边。”他指了个方向。 乔木觉得喉咙里那个痒意又上来了,他走了几步,走到离顾栩言很近的地方。 “你昨天……是……”乔木又清了下嗓子,“是在这边睡的吗?”他指了指右边的床,期待顾栩言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是。” 完了…… 乔木心里只有这两个字。 顾栩言听起来更加生气了。 “不好意思。”乔木挠了挠头,“我不知道自己梦游,之前没有发现过,也有可能是陌生的地方,睡得不太习惯。” “出去。” 顾栩言似乎懒得和他废话。 “哦。”乔木讨了个没趣,心里那点灼热的温度也几乎要褪了个干净。他转身收拾自己的被子和枕头,“如果需要我帮你洗……洗被子的话,放在洗衣房就好。” 顾栩言把吹风机拍在了桌子上,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看他。 乔木白了他一眼,“不洗就不洗嘛。” 一而再再而三热脸贴冷屁股,乔木觉得十分不开心。顾栩言是混球这件事,果然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他才不伺候了呢。 但这种想法只持续到他走到卫生间浴室门的位置。 密闭的空间里,居然没有一丁点温热的气息可言,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气传出来。乔木狐疑道:“你用冷水洗的澡吗?” 顾栩言的脸色变了变。 偏偏乔木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依然不知死活地继续道,“明明昨晚是洗过澡的,今天还要再洗一遍做什么?现在这个温度——”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顾栩言把脖子上搭着的浴巾一把扯下来,狠狠地砸了出去。 好好好,惹不起躲得起,乔木急速逃生,把夺命浴巾封闭在了房门里面。 拜拜了您嘞。 他得意洋洋地抱着自己东西逃之夭夭,却在走了几步之后发现了张妈的身影。 “额。”乔木谄媚地笑了笑,不用张妈开口问就先预判了她的问题,“我帮他打蚊子,嗯,对,打蚊子。” 张妈的表情凝固了,张了张嘴说,“我是想问,你怎么穿着言少爷的衣服就出来了???” “什么???” 第46章 上课 他根本就不敢看顾栩言,再和他相处在同一空间里,乔木就得怒而撞豆腐寻死去。今天的早饭是没有在家里面吃的,乔木走的时候顾栩言也看见了。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在顾栩言床上裸睡,把他挤得只剩下一条线,这和当街裸奔有什么区别??? 他宁愿当街裸奔,毕竟陌生人下一次基本不会见到了,可是顾栩言,还要见好多次。 顾栩言受了那样的轻薄,说不定早就磨刀霍霍向自己了。天不佑我啊!乔木欲哭无泪地想着。 他今天出门得早,去学校的话时间还偏早,于是他带了些猫粮去看那只猫。 地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落叶,骑车经过时,车轮碾压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风有点凉,乔木找了很久才在垃圾桶旁边找到它。 猫咪一见乔木来了,立刻中止自己觅食的举动,冲过来蹭他的腿。 乔木无奈地推了推它,将装猫粮的袋子打开放在地上。 “乱吃东西,还不刷牙,以后不许叫的那么可怜。” 小猫冲他很软地叫了一声。 门卫的大叔见状从保安室走出来,好心劝道,“小伙子,你别管这些流浪猫了,顾不过来的,你经常喂它,以后它要是伤了人,你也是要赔偿的。” 这些乔木何尝不知道,但他的能力既不能给这只猫安稳的生活,也不能对它视而不见。 大叔又问他,“既然这么喜欢,怎么不带回家里养呢?” 乔木目光暗了暗,只说了句,“家里不让。” 这话一出保安大叔也明白了,可惜地说了一句,“也是,一只小土猫。” 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的人,又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猫? 乔木沉默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但那只猫蹭了蹭他的手,还想要多一点的吃的,乔木原本郁结的心情又在霎那间豁然开朗了,把拿过来的猫条喂给他。 非机动车道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几个匆忙赶路的学生或上班族从他身边经过,乔木骑着车,空气中弥漫着秋天特有的清冽气味一路袭来,鼻尖微微发冷。天色渐渐亮起来之后,太阳却像是躲在云层后面不愿现身,天空显得有些阴沉。 他拉了拉外套的拉链,想死的心有增无减。 上错床,穿错衣服,死皮赖脸地缠了顾栩言一整夜。距离这种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一个早上了,时光机居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喂!”齐夏一个响指在乔木面前打响,“干嘛呢你?” 乔木这才骤然回神,有些迟钝地朝他点点头,“没事发呆呢。” “好兴致。”齐夏赞道,“作业拿来我抄抄。” “哦。”乔木开始去抽自己的习题册,抽到一半又反应过来,“我……好像没写……” “什么???”齐夏做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一点没写吗?那你完了。” 是啊,何止完了,是太完了。 现在就算长出八只手也没办法立刻补完这些作业,果然,人倒霉都是无极限的。 手机上跳出来一条消息,是乔娜发过来的照片,但一定不是乔娜想发过来的。 照片里刘红英在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旁边,笑得很开心。 刘红英回老家了,临走前没有给乔木打个电话,大概是怕乔木觉得难过,担心她路上辛苦,所以到家之后才让乔娜发来的消息报个平安。 从里面看不出小孩子是男是女,乔木给她转了二百块钱的红包。 发过去了一条信息,【照顾好身体】 乔娜没回消息,也没收钱。大概率是不会收的,乔木知道。 乔家人和他也没有半分骨肉亲情可言,当初乔木只能来到顾家也是因为乔知言那里容不下他。 乔木明白,在那样一个地方,乔知言自己养着三个孩子已经很辛苦,也根本负担不了他的生活。 可即便是这样,乔木有的时候还是会生出很多怨恨,最后往往因为要怨的人太多了,也就不怨了。 一开始上课,乔木就被语文老师审判了,没交作业的名单直接被送上了讲台。 班里站起了两三个人。 德辉学校的作业向来是不多的,学校注重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很多家庭会在课余时间给自家孩子报各类兴趣班,在课业上的压力不大。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不完成有限的任务就显得更可恶了,语文老师看着站起来的乔木手里的书点了好几下,气得声音都抖了也没说出什么。 “你放学留下来,好好解释一下!” 乔木羞愧地点了点头。 一早上的事故,悲惨得就像他的人生一样,乔木把上学多年没挨过的骂都挨了一遍。 齐夏带着看戏的表情,在下面配合着老师批评的节奏当起了捧哏,于是在被英语老师王丽娜发现之后被双双罚出课堂。 “开心了吧?”乔木侧头问他,齐夏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来到这个学校,还是我第一次被罚站呢,还挺怀念这种感觉的。” 乔木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走廊上来往的人不多,但这种注视也足够让人丢脸了。尤其是,遇到老师的这种情况。 “被罚了?”老柏笑着,看起来比齐夏还想看戏。 “嗯。”乔木点点头。 “啊。”老柏往教室里看了一眼,“王老师是脾气大了点,不过年轻嘛,年轻的女老师都一样。” “老师。”乔木打断道,“您不用去上课吗?” 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和柏永讨论什么闲话,只想让他快点走。 “去啊,我这不是回来拿教具的吗?”柏永说着,亮了亮手里的茶杯。 乔木不想和他争论,这种往保温杯里装冰红茶的东西到底属不属于教具,“那您还是快去吧。” 老柏笑开了,“走!跟我去上课去!” 乔木愕然抬头。 “放心,高二的课,你能听得懂。” 这是能不能听懂的问题吗? 乔木不想去,但奈何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只能被老柏挟持。 “老师老师。”齐夏叫住了老柏,眼睛亮晶晶的,透露出求知欲,“那我呢?” 柏永停下了脚步,指着更里面一点的位置,“看到那里的名人名言了吗?” “看见了。”齐夏懵懂。 “看见了,就去那里站着,能晒到太阳,暖和一点。” 齐夏:? o(╥﹏╥)o去他奶奶的骡子拐弯屁,齐夏恨这个世界。 乔木被一路拐带,越走越觉得不妙。“老师,你要去哪个班上课?” “三班啊。”柏永理所当然地答道,“怎么了?” 乔木当场愣住,表情凝固在脸上。 第47章 钢笔 三班?不就是顾栩言的班级? “老师,我不想去。”他弱弱地说。 老柏把脸拉下来,一副你在讲什么的表情,死亡凝视透过镜片穿过来,“你宁愿在外面罚站?” “不是。”乔木又叫了一声,“我肚子疼。” 老柏的面部表情又变了,嘴上却是一贯的温和,“你要是不去的话,上次数学竞赛的成绩可就听不到了,真可惜。” “……”乔木装可怜的表情僵了两秒,轻轻叹了口气,“好吧,我去。” “算了,肚子疼就先去卫生间去吧。”老柏在前面走着,一边欲擒故纵地说道。 “不疼了。”乔木生无可恋地回答。 “别勉强啊。”在进门之前,老柏这么和乔木说。 乔木皮笑肉不笑地回答,觉得以后要是有幼稚园的比赛的话一定要给柏永报上名,“不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哦,那就好。”老柏说完这句话就推门进去了。 老狐狸,乔木恨恨地跟在后面。 门打开了,老柏率先走了进去,乔木刚抬起的脚步经过一丁点的迟疑又迈不出去了,顿在了原处。 “进来啊,愣着干嘛?”老柏走到讲台前看着还在门口迟疑的乔木催促道。 算了,死就死吧。 乔木心一横,低着头走进去了。 一见来了新人,班里胆子大一点的女生就按耐不住了,“老师,这是新同学吗?” 老柏嘿嘿笑着,“半路捡来的野生的学生,没有老师要怪可怜的,刚上高一今天在这边旁听一节课。” “高一的?”一个男生笑了笑,看起来也是那种很活泼的性子,“老师,你把人家小孩带过来,能听懂你讲的东西吗?” “去!”老柏呵斥了一声,“你听不懂的他都可以!” 乔木垂着目光,不太想和其他人有什么眼神上的交流,但最后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顾栩言的方向。 目光相接,乔木的呼吸滞了一下,明明没有动,却偏偏有一种一脚踏空的失重感。 他不太自然地避开,却一下被顾栩言身边的女生吸引了目光。 女孩样貌很出众,乌发雪肤,神情很恬静,手上正在转着一支笔,侧着身子,悠然自得地看着书本的方向。 而乔木注意她的根本原因是,那支笔,是顾栩言的。 乔木见过,那是顾栩言十七岁生日时,乔木送给他的……礼物。 顾栩言或许不知道是谁送的,如果知道的话,大概连包装盒都不会打开,那段时间顾栩言刚搬过来,他们经常打架,关系很恶劣。 在顾栩言生日的第二天,当时很多没有拆开的礼盒堆放在家里,乔木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走过去,在那一堆东西里把那只装着钢笔的小盒子丢进去。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只个笔尖可以伸缩的钢笔,售价不足两百块。 而给他的原因也很简单,乔木把里面东西拆掉了,然后把电击笔的里的配件放进去。 只要一按下上面的开关,就会触电。乔木之前试了试,电流还是挺给力的,任谁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电到,都会吓一跳。 而且,顾栩言收到的东西那么多,一定不会猜到这到底是谁送的。 让他过生日都不叫自己。 生日会上的那个蛋糕很大,很漂亮,乔木一直都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比人还高的城堡,可以从中间打开,看到里面层层叠叠的雕花建筑。 乔木也没有很想吃,只是很讨厌,讨厌顾栩言什么都有,讨厌他招待了所有人,讨厌他对其他人都那么好。 所以即便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有,但还是很生气,想要报复。 顾栩言一定不知道是他做的恶作剧,但为什么要留下那只根本不值钱的坏笔? 察觉到有人看自己,女孩抬头回视了一眼,友善地笑笑,转而又把注意力放到顾栩言的身上,窃窃私语。 顾栩言看了乔木一眼,伸手把那根钢笔从女孩手中要了回去。 老柏走过来,曲起两根手指在乔木脑袋上敲了一下,“昏头啦盯着女生看?都叫了你两遍了。” 乔木骤然回神。 老柏指了个方向,那个地方有个空位,“张璃今天请假,你去坐她的位置。” 乔木点点头,想说句行,但最后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在走过去的时候,乔木满脑子都是一个问题——为什么这支钢笔还在顾栩言手上? 没人比他更清楚那支笔的破损程度了,根本就是到了已经不能用的地步。毕竟他当时只是抱着整蛊的心思把笔丢进礼物堆里头的。 那位姓张的座位十分不恰好,刚刚在顾栩言的斜前方,他想多确定一下,但坐在这里,半点顾栩言的影子都看不见。 “老师。”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你说他叫什么?” 老柏刚刚要讲课,被打断了很不开心,“乔木啊,怎么了?” “乔木??”那个人愕然道:“那不就是……”那人悄悄地看了一下顾栩言的方向。 他讨论的声音低了下来,但另一道声音回应他,“就是就是。” “是什么?”老柏面无表情地站到那俩人面前,“课堂上你俩在这讲相声呢?” 那俩人笑笑,把明面上交流改成了扔小纸条。 即便是听不清他们讨论的很多细节,但乔木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 不该来的,乔木后悔了。 连累顾栩言被这样议论是件很危险的事,乔木不想被打。 他暗暗叹气,忍不住侧头看了顾栩言一眼,和他冷淡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又是那种,没什么情绪的眼神。 为什么…… 顾栩言为什么总是用那种眼神看着他? 平静的,压抑的,厌恶的。即便是掩饰得再好,也遮盖不住目光里的疏离,一直都是这样没有什么温度。 “说到竞赛,我知道咱们班也有俩人想走这条路的。之后有这方面的比赛就可以去参加试试水了,有好的名次的话,在高二就可以参加高考了。” 老柏摇头晃脑的,“回头你俩也可以和乔木多交流交流,他这次在你们参加的那个竞赛里,得了个全市第五。” “啊?”那几个人惊讶了。 “怎么?不信啊?”老柏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我说的还能有假?难道要我把他荣誉证书拿过来才行?” “老师。”乔木看着柏永还有些滔滔不绝的兴致,忍不住出声打断道,“要不咱还是上课吧。” “哎,我可不经常夸人的,你怎么……” 顾栩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手里的钢笔握紧了。 第48章 早恋 教室里听着柏永滔滔不绝的唠叨,一阵窃窃私语,几个同学互相对视,一个两个毫不避讳地把目光投向乔木这里。 “之前倒是不知道,这人还有点能耐。”一个女生在身边小声说道。 “他这个身份,成绩再好又能怎么样。”另一个男生冷冷地回应。 “能争取早一点出去找工作呗,难不成还要让家里送他出国留学啊。”旁边的同学附和道。 顾栩言回头朝着正在八卦的几人扫了一眼,不悦地抬了抬眼:“说完了吗?” 那几人一愣,不敢再继续下去了,只有其中一个很要面子地嗫嚅道:“又没说你……” 乔木低头看着书上的文字,却只觉得那些符号和数字变得越来越模糊。 旁边的女生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情不好,善意地用手肘碰了碰他,乔木对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笔在白纸上滑动,却什么也没写下。 一节课上的很乱,乔木根本没有听明白柏永都在讲些什么东西。 但上到一半的时候柏永在叫了顾栩言旁边的女孩回答问题,那女孩答得磕磕绊绊,柏永又叫了顾栩言。 这在上课时本身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当顾栩言站起来的时候旁边有人起哄。 是那种,意味深长看戏的感觉。不止一个,好几个都在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就差欢呼让他们在一起了。上学这么久了,乔木很难不猜到这其中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想回头确认一下,却只看到了女孩在笑,腼腆而羞涩,还有高兴和窃喜。 乔木有些不太想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却忽然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齐夏之前和自己说过的话。 他说的是【你哥身边的漂亮女孩……他早恋了吗……】 会吗?顾栩言也会早恋吗? 乔木有些魂不守舍,不知道自己停留在这个问题上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乔木忍不住写了个纸条推给旁边的女生,【顾栩言同桌的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生好像很意外,没想到乔木会主动和她熟络起来,她看了看顾栩言的方向,又看了看明显不在状态的乔木,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这有钱人家的确是非很多。她把乔木想要的答案写在了纸上,继而又推给他。 女孩没有说别的多余的话,上面只有两个字,【冉因】。 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开始热闹起来,大家纷纷开始聊天。乔木独自起身,慢慢朝教室外面走去。他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窗外,秋日的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操场上有几个同学在打篮球,欢笑声隐约传来,但这一切仿佛离他很远。 其中一道人影截住了他,乔木愣了愣,看清了面前的人。 云池手里拿了瓶鲜榨果汁,举到乔木跟前。 乔木接了过去,轻声道了谢。 “昨晚还好吗?”云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温柔,与陌生人相处时那种保持距离的温柔,“看起来被夏逢知那家伙吓得不轻。” 乔木摇摇头,“没事,都过去了。” “他就是太贪玩了,想要逗你,却没想到你这么恐惧那些东西,下次我让他请你吃饭赔罪。” 原来那个人叫夏逢知。 人畜无害的名字。 “不用了,不用放在心上。”乔木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纠结,他看到顾栩言在走廊处远远地站着,刚好可以看到他们在交谈的画面,但是没有过来。 “顾栩言可能要找你,我先走了。” 云池看起来好像还有话要说,乔木离开的时候顾栩言走近了,于是他就没有把剩余的话说出口。 “你找他做什么?”顾栩言看起来远远没有平时的那种随和。 云池在他这种注视中有些想发脾气,“敌意别这么大。” 他走到顾栩言侧面的时候,单手放在顾栩言的肩膀上,“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断? 如果人可以永远听从理智的话,对待任何事情都会从最客观的角度去判断取舍,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让人痛苦的事了。 “给你讲个笑话听不听?”齐夏一见乔木垂头丧气的样子,就歪着头问他。 乔木看他这个样子,已经有点想笑了。 “你说说看啊。” “哈哈哈。”齐夏先是笑了两下,然后一屁股坐下,开始他的表演。 “说,一个和尚在救下水道里的蝎子,他碰到蝎子一次蝎子就咬他一次。旁边的人看起来都着急了。他们就问啊,‘大师大师,为什么它这么对你,你还要救它呢?’” “嗯。”乔木在这货绘声绘色地讲述之下点头以作回应。 齐夏更乐了,接着讲下去,“大师说:‘蜇人是它的天性,但救它是我的天性,我怎么能为了它的天性而丧失我的天性呢?’ 旁边的人大赞:‘大师,您的天性就是善良吧?’” 齐夏声色并茂地摇了摇头说,化身笑话里的大师:“不是,我的天性是,没吃过的都要尝一尝。” …… 笑话不太好笑,但齐夏看起来比较好笑,乔木就很给面子地敷衍了一下,“好烂的笑话。” 齐夏就急了,手按在桌面上侧坐着,像是要一下子起飞冲到乔木脸上一样。“不是,你没听明白吗?” “嗯?”乔木慢了半拍。 “天性啊!!”齐夏怨毒地看着乔木桌子边上的那瓶鲜榨果汁,“没吃过的都要尝一尝。” 搞了半天,就是为了瓶喝的,乔木无语了,把东西赐给这个馋鬼,“都是你的,喝个够。”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齐夏这才晴转多云,喜滋滋地给乔木贴上一个好兄弟的标签,然后插上吸管,美美地嘬了一口。 乔木看到这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云池不会在这里面下毒吧? 嗯……如果毒死了齐夏的话,那他算不算帮凶呢? 没办法,不怪乔木这么恶意揣测,顾栩言不是什么好人,夏逢知也不是,云池看起来虽然是个五好少年,但谁知道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第49章 名次 下午第一节课的数学,被称为最强催眠曲,一整个班的特困生还没来得及叫醒自己的神志,就要被迫抵抗这种念经式的讲课当柏永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原本的唉声叹气就变成了一片死寂。 柏永平时进班前就是一副严肃的模样,但今天他的脸上的笑纹藏都藏不住。 “同学们。”柏永站在讲台前,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声音洪亮而充满自豪感,“我们之前参加的那次数学竞赛成绩已经出来,本次班里参赛的学生表现得都不错哈,现在奖金已经打款到账,下课之后请对应的同学去办公室签字确认一下。” 此话一出,何思年的脑袋就凑到原希身边,“拿到奖金请我吃饭哈。” 原希就气笑了,“我欠你的吗?” “呸。”何思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兄弟之间说什么欠不欠的,多见外!还有要不是我每天孜孜不倦地激励你,你会始终这么努力吗?” 张浮给了何思年的板凳一脚,“别逼我扇你。” 他们几个说小话的时候,柏永已经把两个得了优秀奖的学生荣誉证书发下去了,现在正在念三等奖的人。 何思年问道:“对了,一等奖有多少奖金?” “八千。”原希回答道。 一听到只有这么少,何思年兴致就弱下去了,“八千够干嘛的?吃顿好的都不够包厢费的。” “买包老鼠药,药死你全家,还能剩七千九百九十八呢。”张浮语气不善地呛道。 “我又做错什么了?”何思年无语问苍天,一脸哀怨地看着原希,“你都不管管你同桌!!!” “何思年。”柏永中断了自己的表扬,“要不你上来讲两句呗?” ?“我……”干嘛呀,这是,刚刚又不止他一个人说话。何思年想跑到角落里咬手帕,怕自己哭得太大声。 柏永凶完了熊孩子,继续说下面的事。“最后,我要特别表扬一下原希同学。”柏永说道,目光带着欣慰落在原希身上,“他在这次数学竞赛中获得了一等奖!” 全班顿时爆发出一阵掌声,甚至有几个人小声地欢呼。原希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对这个意料之内的成绩很满意。 “行吧,至少八千块是到手了。”何思年说的就好像钱是要到他手里似的。 在座的学生虽然很少有缺钱的,但这种靠自己的小成就拿到的钱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立刻有平时和原希玩得好的在旁边起哄,“班长请客!班长请客!” 原希上台拿老柏递过来的荣誉证书时笑笑,下面已经有很多人在旁边附和了。 原希点了点头,“好,我安排一下,明后天定好地点,有时间的同学都可以过来。” 柏永很看不惯这群富二代纸醉金迷,挥金如土的样子,当即斥道:“请客什么请客?你拿到的是八千块,又不是八十万!还一人送一套房子啊。” 原希躲过老柏的无情脚,陪笑道,“好玩嘛,老师。” “屁!” 宣布到现在,去参赛的学生都被挨个点了名,只剩下了乔木一个。 这次竞赛,设一等奖十,二等奖十六,三等奖二十五,优秀奖若干。 现在已经宣布到最高级别的奖项了,总不可能班里还有一个一等奖的存在,那剩余的那个人这次所获得的名次可想而知了。 可即便是知道,还是有人想看戏。 “老师,还有一个人没有获奖吗?”那声音在教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几分挑衅和嘲笑。学生们纷纷转头看向乔木,眼神里充满了揶揄和讥笑。 乔木冷着一张脸,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刺在背上,他觉得下次遇见冯旭还是要和他打一架,要不是他,乔木得到最多的应该是无视,而不是仇视来着。 这些人看他的时候,乔木觉得自己不是顾家的私生子,是他们所有人爸爸的私生子。 “看屁看啊!”齐夏又开始输出了。 “怎么,你们这么想看别人笑话?”柏永目光一冷,扫视了一圈那些在窃窃私语的学生。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刚刚还有些轻松的气氛此刻变得沉重。 柏永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是觉得,如果有人没有获得好成绩就值得嘲笑吗?” 他的话带着明显的训斥意味,学生们纷纷低下头,不敢再多言。毕竟面对发脾气时候的老柏,他们从来不敢乱来。 柏永瞥了一眼低头的乔木,而后转向全班,沉声说道:“最后,我要宣布的是乔木的成绩。” 随便吧,乔木已经无所谓了,打脸别人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没什么爽感。 “他在这次竞赛中取得了全市第五名的好成绩!”柏永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无比的骄傲。 霎那间,教室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窃窃私语和惊讶的目光。刚刚还在嘲笑乔木的那些学生,一个个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全市第五?这个平时看起来默默无闻的乔木,竟然在竞赛中取得了如此高的名次? 原希的笑容有些僵在脸上,继而又是无奈地笑笑,自嘲自己刚刚因为一个一等奖而得意忘形。 一等奖十个,上面还有特等奖呢…… “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柏永拍了拍讲台,示意大家安静,“记住,不管你们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最重要的还是要脚踏实地地去努力,名次只是暂时的,真正能带给你们长久成就的是你们的积累和坚持。” “乔木,来拿你的荣誉证书。” 教室里再次响起掌声,但这一次,掌声中夹杂着一些窃窃私语,但大家的反应显然没有对原希那么热烈。有些同学低声议论着,有些则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乔木。 被这种眼神看得烦,乔木于是一个个平静地回视回去,那些人被盯得心里发毛,一个个怂的不敢再看了。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开始收拾书本。原希走过乔木的座位时,停下脚步,轻声说道:“不错,乔木,恭喜你。” 乔木抬起头,看到原希眼中的复杂神色,他微微点头,“谢谢。” “之后的聚会,你来吗?” 乔木刚想摇头,原希立刻说:“来吧,一起玩一玩,还没有见过你参加班级里的聚会呢。” “可……” “去吧去吧。”齐夏在一旁附和,“我也要去。” “好,那就这么定了。”原希点点头,离开了乔木的座位。 于是在这一问一答中,乔木被敲定了自己的行程。 乔木无心管这些,只是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晚,离送寒衣的时间点越来越近,太阳的光照时间不足五个小时。今晚这个鬼节,他该怎么熬过去…… 第50章 寒衣节 乔木摩挲了一下空荡荡的手腕,朱砂已经不在了,昨晚掉在了柜子下面,乔木不敢去找,一直到今天这个时间点,手腕上都是空空荡荡的,这让人很不安心。 “齐夏。”他转头叫住齐夏,“你知道学校哪里有桃树吗?” “桃树??”齐夏不明白,“你找这东西干嘛?” “有吗?” 齐夏想了想,是有的,之前在学校晃荡的时候见过桃花开的样子。“人工湖那里有。” 乔木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起身出了教室。 “喂!”齐夏叫道:“找那东西干嘛?那树上都没果子了!” …… 乔木不觉得自己看起来像是为了吃几个酸桃子而特意去觅食的人,齐夏看起来比较像。 深秋的法桐大道上,时间仿佛慢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萧瑟气息。树梢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变得稀疏,金黄色和褐色的叶子在枝头摇摇欲坠,一个个滚圆的小球还挂着,微微摇曳。一阵风过,带起地上厚厚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追逐碰撞,从乔木脚下的位置去了远方。 这条路比别的地方的温度更显得冷一些,有种自带的阴凉之感。 路两侧的落叶比较多,鞋子踩上去,发出一阵一阵咔嚓声响,宁静而荒凉。 春生秋死,季节更替,永不停歇。 阳光透过法桐树稀疏的枝叶洒下来,斑驳的光影在路面上闪烁,时而明亮,时而暗淡。乔木回头看了看,恍然间觉得那个人就在自己身后,日光落在他身上时,那人褪去满身冷漠,将柔软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万语千言,脉脉不得语。 乔木停下脚步看了几眼,又于无人处回头,在长长的梧桐大道上,独自远行。 桃枝要选择向阳处的枝丫,这样效果会好一点。乔木折了一根很粗壮的枝条,看着四下无人,连忙揣进自己怀中,然后有些心虚地带回去。 一直到放学的时间点,齐夏才发现他的异常。扯开他的校服西装外套,就发现了这么个大家伙。 “不是。”齐夏觉得难以理解,“就因为现在它没结桃子,你把那棵桃树分尸了?” 有什么会比破坏公物还被同学识破并拉出来鞭尸更惨的事吗?乔木欲哭无泪,心烦气乱地把衣角拽回去,慢条斯理地扣上衣扣。“你再吼大声一点试试看呢?让所有人都来围观?” “哦~”齐夏哦了一声,“你拿这东西干嘛?” 乔木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怕非人之物这种事实,对于一个男生来说,听起来太不光彩了,只能堵了齐夏的嘴,“再问今天没作业抄。” “好吧,好吧~”齐夏妥协了,“所以,你拿这东西干嘛?” 乔木扬了扬手里的课本,齐夏缩了缩脑袋终于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齐夏把头凑过来,“所以,你拿这东西干嘛?” 乔木给了他一拳,齐夏在后面叫着什么谋杀新同桌啊,如此种种。 秋天白天开始变短,天黑得比夏日要早很多。但即便是在天还亮着的时候回去也是没用的。下午五点之后,就已经有人开始在路口烧纸了。 乔木一路走过去,看到了好几处尚且成堆的灰烬。有些地方还点着两支蜡烛,已经烧成正常蜡烛的一半大,在风中摇曳着微光,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的味道。 中间也有人出来烧纸,拆掉寒衣的包装,摆好用具,点燃火苗,香灰随风飘向远方。 在这样一天,即便是城市的执法人员也不会太过苛责,他们在街道巡视,但却不会干扰。 乔木看见了,只敢当没看见。可在凝望那些尚且燃烧的蜡烛时,害怕之余又倍觉沉重。 如果有一天,至亲之人独自离开,留下活着的人在这偌大的世界彷徨,所有的话又该怎么和你说呢? 谁都明白,这一切只是徒劳。但还是希望——如果真的有,如果真存在,还可以在这些特定的时间里,再见上一面。 即便你无法开口,我也看不见。 还能再见就好…… 逝去的人收不到,但却是唯一表达思念的方式了。这些火光并非是遗留的陋习,而是相隔两世的思念。 乔木骑着车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 刘红英已经老了,他根本就不敢想这些事情。 骑车路过街上,乔木把这些沉重的心思压下,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那家店买份粥打包带走。 ——昨晚留宿的表现太差了,即便今天乔木以头抢地大概都不会获得第二次进入顾栩言房间的机会了。 或许,讨他欢心一点,说不定会成功的。 中间乔木给齐夏打了个电话,借用他的会员卡号插了个队,这次出餐快多了,速战速决。 乔木把海鲜粥挂在车把上,再三确定它不会掉下来,才再次骑上车踏上回家的路。 桃枝在衣服里,感觉不是很舒服,不过此刻的安心,也就靠它来给予了。 快到家得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乔木把车子停好,打开门。 家里黑漆漆的,没有灯亮着。 乔木没太敢开灯,只把手机上的灯按亮了,小心翼翼地穿过客厅去上楼梯。 他是有些怕黑的,但他的房间里没有小夜灯的。 据说在夜里点灯,犹如茫茫大海上的一座灯塔,会引来有些东西的围观。所以乔木不敢点着灯睡觉,此刻也不敢在目之所及只有一个人的情况下去触碰灯的开关。 他来到顾栩言门前,叩了叩门。 罕见的,里面无人回应。 晚上时间七点多,顾栩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在家。 但是也不排除上次的那种情况。 于是乔木又敲了敲门,声音大了一点。 里面还是静悄悄的,乔木有些慌了。叫了一声顾栩言的名字,敲门声也急促起来。 房子像个巨大的黑洞一样,静悄悄的。只有乔木一个人发出的声响。 乔木的腿有些发软,他按下了顾栩言房门的把手,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怔愣。 手上的东西一沉,乔木有些脱力,尚且温热的海鲜粥跌落在地,盖子打开,弄脏了乔木的鞋子。 他不在……没有人在了…… 第51章 相隔 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唤醒了一点乔木的理智,他在这种骤然响起的声响里呼吸急促起来,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越跑越快,甚至都没有考虑脚上沾了粘稠的液体走路会不会容易滑倒。 他现在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跑进自己的房间,指纹在门上疯狂输入,像是在求救一样。 以往很正常的开门速度,现在都显得慢了很多。 推门进去关门上锁,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不敢开灯,他就借着外面的光把窗户关严,确认把手的位置是处于锁上的位置。然后把怀里的桃枝拽出来,在惊慌中几度犹疑之下,还是把它靠放在门后的位置。 不,还不够。 桃枝没了,乔木又是孤零零的,没了依仗。 他不安地喘着粗气,拼命思考还有没有更稳妥的办法,对,那颗朱砂! 得找到那颗朱砂! 乔木把刚刚慌乱之中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打着手机上的手电筒,趴在地上去找柜子底下那掉落的一粒朱砂。 求你了,别让我看见。他焦急地想,又不知道该求谁。 可他真的很怕,怕他低头的时候,床底下会出来些什么,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阴魂不散。 朱砂掉的位置有点靠里,手伸进去总是差一点才能触及到,乔木重新确认了好几下位置,手上的麻意一点一点窜上来,直到最后半条手臂都有些跳动的虚点,才终于把那粒小东西攥在手里。 乔木眼神飘忽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房间,再次确认了房间安全,然后才松了一口气。 如蒙大赦地起身,把床上的被子收拢了一下,塞进衣柜里,自己随后也躲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小了很多,乔木把挂着的衣服一堆一堆丢出去,才给自己腾出来了一点空间。 这里是属于他的安全屋,进来之后糟乱焦灼的心终于平静了一点。 等终于收拾好了一切,蜷缩坐着的时候他才察觉出一些异常,乔木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指尖的水痕。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但脸上很多泪。 没关系的,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很多年了,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乔木蹭掉了无知无觉肆虐的泪痕,睁着眼睛,坐在衣柜里面,劫后重生地背靠在衣柜的侧板上,很慢地吐出一口气,而后筋疲力尽地看着眼前的黑暗。 应该会没事的吧,他无力地想,他没有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罪不至此…… 夜幕降临,星星点点的光芒被晚风吹散,铺成了一片迷离的夜色。 严家里的喧嚣与外界的氛围截然不同,餐厅的一侧是落地窗,窗外的夜色正浓,院里银色的灯光洒在窗帘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窗外的花园里,几棵梧桐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枝叶间透出淡淡的银光,远处的城市灯火点缀在夜幕中,隐约可见。 因为顾栩言过来暂住,今天家里人聚得很齐,除了几个小辈,其他人基本都到了。 金色的吊灯在天花板上垂下,长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佳肴,都是些很精致的西餐料理。餐桌的中央摆放着高耸的精美果盘,雕工细致,层层叠叠。 餐具杯盏在柔和的灯光下闪烁着细腻的光泽,是那种无需使用就可以看得出来的昂贵。餐巾折放整齐,红酒瓶在桌尾的冰桶里微微倾斜,酒液在灯光下透出迷人的深红色。 顾栩言坐在餐桌旁,不禁微微笑着:“舅妈,只是过来小住,哪里需要这么大排场?” 白若迎不以为然,“也没特别准备别的什么东西,就添了几道你爱吃的菜,说什么排不排场的。” 严文思眯着眼睛笑笑,眼里浮着细碎的光,“你还知道自己多长时间不见人影了吗?上次顾老夫人寿辰,我可是特意推了应酬过去的,到那居然没见到你的人影。” “所以,你就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自己开车回来?”严文起听到这里不开心了,翻起了旧账。 严文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态。 严家这一代有三子二女,其中严文书最大,严文思最小,都是女孩子。 严文书和严文复是大舅舅家的,现在不常回家住,严文意外出留学不在家,所以在常在家里出现的也就只有严文思和严文起。 严文思的性子是这个家里少有的活泼,和亲生哥哥斗嘴的戏码是百演不厌。 顾栩言在一旁听着不由觉得好笑,“你们俩多大了?” 严文思往他碗里丢了个车厘子,笑骂道:“大人说话,谁让你插嘴了?” “好了好了,先用饭吧。”白若迎劝道。 “爸,请。”一旁没说话的夏央开了口。 佣人闻言,轻手轻脚地走到餐桌旁,给每个人的酒杯里斟满了葡萄酒。白若迎看了一眼顾栩言的酒杯,又轻声对佣人说道:“阿言的杯子里少倒一点,他不太能喝酒。” “好的,夫人。”佣人恭敬地应道,随后略微减少了顾栩言杯中的酒量。 旁边有用人过来倒酒布菜,把第一份先送到严震霆的面前,待老爷子先动了筷,严克严却才开始用餐 饭桌上,严却一脸笑意地看着顾栩言,语气中带着些许长辈的关怀,“栩言,你难得回来一次,这次可以多住一段时间。下一次过来的话什么也别带了,人回来就好。” 顾栩言笑着点头,“舅舅、舅妈,那先说好哈,我下次空着手回来,可不能让文思姐赶我出去。” “去!”严文思闻言就不乐意了,“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少冤枉我哈!” 白若迎坐在顾栩言的旁边,不时给他布菜。“新来的厨师做的,尝尝看喜不喜欢。”她夹了一块炙烤的肉食放进顾栩言的碗里,眼中满是关切。 “谢谢舅妈。”顾栩言礼貌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严老爷子坐在餐桌的主位上,人老了,就很喜欢这种团圆的场合,对着顾栩言问道:“最近顾家那边都还好吧?” “还好,外公。工作上的事情都挺顺利的,就是有时候我爸妈忙起来基本见不到人。”顾栩言答道,语气平和。 “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严克在一旁接过话茬,“回去的时候把家里那几盒燕窝带给小晴,让她把能放出去的事情都放一放。” 顾栩言有些沉默了,“舅舅,我说的话,我妈肯定不会听的。” “唉。”严却叹了口气,“倔脾气,都几岁了也不改改。” “好了好了。”夏央在一旁打断道,“言言过来吃个饭,聊这些烦心的事情做什么?” 严文思笑着附和道:“对啊,别谈那些烦心事,今天就开开心心地吃饭,之后我有时间的话,多去姑姑那里走动走动,有我缠着,不怕她不休息。” 严文起见状,笑着打趣道:“那你可一定要小心了,把小姑惹毛了,小心她打你板子。” “我呸!”严文思嗤之以鼻,“姑姑才不舍得呢!要打也是先打你。”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整个饭桌上笑语不断,气氛温馨而和睦。顾栩言心里轻松了很多,却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落地窗外的景象仿佛一幅静止的画。城市的灯光在远方闪烁,错落有致的高楼大厦和街道构成了夜晚的骨架。夜风轻轻吹拂,窗前的树影随风摇曳,几片落叶飘然落下,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儿,最后无声地贴在了冷硬的石板路面上。 才只离开了不到一日,就忍不住牵挂。顾栩言有些想见他了…… 第52章 单恋 记忆中的脸从稚嫩变为冷漠,只有脸上的恨意,十年如一日。 顾栩言不是看不出来,只是不敢去看。 乔木总是那样,掉着眼泪,又亮出獠牙,显得那么可怜又那么可恨。 可即便是面对着那样一张脸,顾栩言还是无可救药地犯了错,且一错到底,泥足深陷。他见不得乔木哭,每一滴眼泪都烫得他心疼。 乔木的日子已经够苦了,他不愿意平白再给乔木本就晦暗的过往上再添上几笔,徒增罪孽,如今他除了逃避之外,也别无他法。 用完了饭,顾栩言拒绝了严文思陪她打游戏的邀请,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独自待了会。 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眼神穿过玻璃,定格在那片远处的灯光里。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就是很荒唐,在意想不到的转折里生出的意外,总让人猝不及防。 像是命定了一样。 这一生注定就要和乔木牵绊不清的。 不一会儿,严文起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两杯温热的茶。他穿着一件松软的家居服,显得随意而自然。见了在窗前悲春伤秋的顾栩言,走上前,将一杯茶递给他。 “在看什么呢?”严文起的尾调上扬,带着夜晚特有的宁静感。 顾栩言接过茶,转而对严文起笑了一下,“没事,随便看看。” 严文起点点头,站在他身边,目光扫了过来的时候变了神色,“少来!你有什么心事,还能瞒得过我?” 顾栩言轻轻啜了一口茶,暖意从口中散开,驱散了一些心里的寒意。他低声说道:“哥……您就别问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严文起没有顺着他的话放过,“之前和姑姑吵架,什么原因我还没有盘问出来,你扭头就去了云泽庄园那里住,一去就是一年多。” 看着顾栩言更加压抑的神色,严文起继续说道,“今天却忽然想来到这边,一定和那个家伙脱不了干系。” 顾栩言叹了口气,“哥,和他没有关系。” “和他没有关系和谁有?那个小地方,缺衣少食,伺候的人也少,能住人吗?”严文起说起话来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要是想搬出去住,我给你再买个房子都行,何必和他搅合在一起。” “哥,真的不用。” “什么不用?”严文起苦口婆心地劝,“顾家现在是一团乱麻,他进门之后,顾城的骨头没被敲断纯属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现在他居然把你和那小子放在一起养,实在是脑子坏掉了。” “姑姑这两年实在是忙得很,现在很多东西都要她去管理,没时间陪你也很正常,要是觉得烦了,来严家住一段时间,我妈和伯母都念叨着你呢。家里现在就文思在家,你回来还能陪她玩玩。” 顾栩言点了点头应允下来,本来就打算在这里多住些时日静静心的。 本来要换做旁人,或许这件事到此就结束了,但严文起向来是个极度护短的人,平白无故看自家弟弟在这伤神,是一定要问个明白的。“顾城给你委屈受了?” 顾栩言无奈地笑笑,“我都很久没见过他了,怎么给我委屈受?” 严文起冷哼了一声,“那就还是那小子!” “哥,要不你还是先去休息吧,不然按照你这么猜下去,我家所有人都得被你气个遍。” 严文起抬手给了顾栩言一下,转身把杯子放到沙发旁边的边几上,拿出一支烟,火机刚刚打响。 “能别在这里抽烟吗?” 严文起闻言脸上的表情顿了一下,“事儿多。”说完这句话,还是顺从地把烟收了起来。 顾栩言看着窗外,“只是不喜欢烟草味。” 严文起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计较什么,他还是对顾栩言为什么心情不好的原因比较感兴趣,“所以,是早恋了吗?” 除了家庭和爱情,严文起想不到什么原因会让这个年纪的小孩感觉到伤感,审视的目光快要贴到顾栩言脸上。 “哥,别闹了。” 严文起冷笑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是不是?” 如果他敢回答是—— 顾栩言摇了摇头,“还没有成功,哪来的早恋。” “嗯?”严文起的暴脾气就上来了,“不是,什么样的女生还能拒绝你?你告诉我!” 他说这话的架势,像极了山匪在替老大抢压寨夫人,好好的政客不做,偏偏要去做流氓,颇有一种不行就强来的危险作风。 在严文起看来,顾栩言长得无可挑剔,家世优越,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对他说不了。 “您就别添乱了。”顾栩言抽身逃走,把杯子塞进严文起手里。 不知道抱着怎样的心思,此刻顾栩言很想把乔木的事情半真半假地透露出来,即便严文起不知道顾栩言在说的是谁。 但好像说出来,能宣之于口,能放在明面上的,能见得了光的话,顾栩言就没有犯下什么天大的错误,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于是,他对着一无所知的严文起说,就好像谈论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暗恋对象一样。“他不知道我的心思,你别再把人吓坏了。” “什么?”严文起觉得这个世界魔幻了,“不是,你有钱有颜的,学别人玩暗恋?” 他对着顾栩言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斥责,“脸都让你丢尽了!!” 逃过了严文起的追问,顾栩言庆幸之余又莫名悲哀了起来,爱而不得是件很痛苦的事,但卑劣的人没资格说痛苦。 他这边正打算回房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家里的赵阿姨,正拿着什么东西进了屋。 顾栩言被她手里不寻常物件吸引住了目光,“阿姨,这个时间收拾香炉做什么?” 赵阿姨是从后门过来的,没想到会碰见主人家,但是顾栩言问了,她也就只能如实回答。 “小少爷还没休息啊。”她把香炉往身后放了放,“今天不是寒衣节吗?老爷特意嘱咐了我们不要声张,别惊动您。我这才在后院先把给太太的祭祀用品烧完,才把东西收回来。” 顾栩言有些听不懂,赵阿姨口中的太太是他离世多年的外婆没错了,但……“寒衣节是个什么节日?” 赵阿姨故作轻松地叹了一声,“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日子,比起清明和中元节来说,算是存在感比较小的鬼节了,家家户户也就是烧些寻常的祭祀用品。您年纪小,这种事情还是避忌一点好,还是早点上楼休息吧。” 顾栩言原地愣了一会,听完了这话才猛然想起什么来,直奔房间外面而去,没有回应赵阿姨后面说的话。 ——他今天来严家,走的全都是交通繁忙的大道,没有看到一丝火光,所以浑然不知。 如果今天真的是什么鬼节,那乔木…… 他这么想着,拨通了严文起的电话,“哥,找个司机,送我回去。” “对,现在,现在就回。” 第53章 冰点 这个时间点回去,严文起表示十分不理解,不知道家里谁刺激到顾栩言了,才会让他做这种决定。但奈何是自家弟弟,他也就骂了半个小时就住口了。警告他明天如果不过来的话,严文起就把他从云泽庄园里叉出来。 因为生气,所以最后这段路还是严家的司机送的。 顾栩言坐在车上,手上不住冒汗。 “王叔,麻烦开快点。” 姓王的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顾栩言一眼,“现在这个时间点大概正赶上一批上班族的下班高峰期,我尽量走车流量少一点的路。” “嗯。”顾栩言心不在焉应答了一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到云泽庄园需要多久?” 司机看了看路况,“照这个情况来看,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 一个小时……但是现在已经十点二十三了。“不能快一点吗?” “小少爷是有什么急事吗?”司机有些不解,“我这边尽量,尽量不耽误您的时间。嗨,云泽庄园的地势有些太偏了,要是碰上堵车,来往一次都得花很长时间。有什么事在这个点回去啊?等到哪里今晚休息的时间都要耽误过去了。” “您尽快吧。”眼见着司机这么回答,顾栩言也不好说些什么,一颗心悬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这条路比他来的那些地方偏僻一点,一路走过去可以看到路边残留的一些残灰。 那么害怕这些东西的人,究竟要怎么走过这么长的路回到家的呢…… 夜幕下的城市街道显得寂静了很多,车窗外的世界如同一幅模糊的油画,车流如织,川流不息。 顾栩言坐在后排的座椅上,视线游离在车窗外,手指不时按动手机屏幕,看着一分一秒消逝的时间,每一分都是煎熬的。 他昨晚才因为这种事情痛哭崩溃过,今天又要承受相同的痛苦,那么空荡房子,他该多害怕…… 乔木没有在玩手机,只是在安静地等着,等着时间过去。 衣柜里的空间还是很局促,乔木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从前很轻松就可以容纳他在里面熟睡的空间,如今早就已经不够用了。 按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一个独处的人想很多事情,但乔木却什么都没想。 没有想要任何人,也没有埋怨任何人,对灰暗的日子保持缄默是他幼年就训练出来的本领,只要不说话,就不会显得太可怜。 因为刚刚慌乱之中哭得太多,导致现在即便只是睁着眼睛也会感觉到干涩,他今晚也没有吃晚饭,他要在自己的腿上写上一个惨字。 在这个年代,他还要饿着肚子,乔木不得不为自己觉得可怜。 时间显示在十一点零八分,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可以出了这道门了。 时间有些久,因为长时间的安静导致乔木的精神慢慢放松了下来,就有了些许昏昏沉沉的困意。耳中有并不存在的微弱白噪音,像是空调运转时发出的声音,又很像那天熟睡时,风扇转动的声音。 有人过来了…… 松开他的拘束带…… 那个人在哭。 乔木看不太清这相隔多年的脸究竟长得什么样子,但血流进齿缝里,满口血腥味。 这是他第二次梦见相同的场景了。 梦里真实的心悸,几乎让乔木觉得这件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滴答滴答,秒针转动。 昏暗的房间里,顾栩言开口说话,“是,你把他杀了吧。” “别说是一根手指……” “就是一颗头颅……” 魔咒一样的话语,犹在耳边。 子弹声响起,打碎玻璃的声音,一些人冲了进来,先抱走了顾栩言。 没有人去管角落里的乔木…… 咚咚咚—— 谁……乔木呼吸一紧,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谁在外面? 兵荒马乱的噪杂里更为清楚的敲门声又响起,咚咚咚—— 乔木的腿像是受到某种惊吓一样,和梦里的自己在同一时间缩了回来,意识瞬间清醒了过来。 门外响起了梦里的那个声音——“乔木。” 顾栩言……他在外面吗? 乔木有些难以置信,一时间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但外面敲门声又响了几下,“乔木!” 这次叫的声音更急促了,乔木有些反应了过来,但在要不要去开门之上又犯了难。 顾栩言会到这么晚还过来敲他的门吗?即便门外真的是他,那……乔木快速回顾了自己做过的事,想了一下顾栩言上门算账的可能性,然后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他回家的时候,开过顾栩言的房门,而且忘记给他关上了。 会不会丢了些什么东西? “乔木!!!” ……听到这样一声不带善意的呼唤,乔木的眸光瞬间冷了下来。他推门而出,从衣柜里走了出来,带着些不知何时生出的怨气。刚走的两步腿还有些发麻,但面对顾栩言,不能让他看出来什么异样。 门外输入密码的声音响到第四下的时候,乔木把门从里面打开了,和尚且焦灼的顾栩言对上了视线,一言不发。 “回来做什么?”他不带什么感情地问,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顾栩言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得出声音来,最后也只能说,“吵到你了吗?” “现在几点了?”乔木抬着眼睛问他。 顾栩言攥紧了手机,“今天是……寒衣节……” “所以?”乔木挑眉问道,“你是故意这个时候才回来,然后希望看到我痛哭流涕狼狈的样子吗?”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这可是顾栩言啊!就不该对他存有任何好的揣测,“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吗?” 顾栩言眸光暗了暗。 “满意了就滚!” 乔木一把砸上了门,不愿意再和他多说话。 已经几点了?顾栩言这个时候还出现做什么?想要看到自己和昨天一样,死皮赖脸地赖在他房间,放下所有自尊心求他收留一晚吗? 乔木贴着门板像是被抽走脊骨一样,缓缓蹲坐在地上。保持着刚刚习惯性的坐姿,手臂绕膝地坐着,眼泪流进臂弯里,洇湿一小点衣料。 混蛋,姓顾的都是大混蛋!! 门外意欲开门的手悬着,却半晌都没有再继续按下去。 一道房门,两处销魂。 第54章 雷池 房门外,是哀沉的叹息。 顾栩言的身形晃了晃,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丢失的呼吸。 心脏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细细密密地疼,待反应过来又自嘲地笑笑。太一厢情愿了,因为太过担心,所以忽略了乔木其实也并不一定会很害怕,毕竟他只比他小一岁。 一路赶来的忧心,在此刻悄然落空。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空荡荡的,不仅没有得到那种可以填补一切的拥抱,反而把心整个都掏空了,带着一具躯壳,再回到自己该回的位置。 过了今天,他还是他,乔木依然是乔木,不会有半分改变。 他回来晚了,没有机会了…… 生气是有的,但又很庆幸乔木并没有在这样的夜晚太过煎熬。没有被吓到就好,没有就好。 他怀着这种心思往他的房间走,脚下却忽然察觉出了一些异样。 ——家里的卫生一直都有专门的人打扫,不可能会出现地板黏脚的情况。 他打开手电筒看了一下,光源从脚下一直照到自己房间门口,直到看清那一份被打翻的食盒。 好几个深深浅浅的脚印,都是从那个地方印过来的。 顾栩言走了过去,看着这一路的印记,弯腰将地上的餐盒捡了起来。 房间的门是开着的,从这里可以看到窗外的灯光,窗户没关,风把窗帘吹动了,一股寒意迎面而来。 那晚,顾栩言对着只剩了两口粥的外卖盒愣坐了很久,黑暗中的房间显得格外寂静,所有的一切都是冷的。 黑暗中,目光里的悲哀一点一点漫上来,他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拆开勺子的包装,将餐盒里剩余的残粥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已经彻底是冷的了,不是很好喝,但他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一样,连黏在碗壁上的残留都用勺子刮了一圈,聚到小半口的量一并喝下。 餐盒放在了床头的桌子上,他走出过分安静的房间,用了些手段开了另一道门,在不请自来的房间里,走到床前,看着乔木沉睡。 床上的人不安地动了一下,身子蜷缩成某种猫科动物,放在枕头上的手攥着一个小熊…… 顾栩言眸光暗淡地看着,伸手扯了一下那个小熊的胳膊,但乔木却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 那个样子太可怜了,像是什么致命喜欢的东西一样,防备着,不肯让别人碰。 是于在野送的……顾栩言无望地想,能被乔木这么珍惜的东西,除了他,顾栩言想不到别人。 睫毛颤了颤,压住眼中的嫉恨,不甘与怨气。 上次不应该就那么放过于在野的。 顾栩言看着那张睡颜,忍住心脏跳动时带起的疼痛,垂眸俯身,在毫无所知的人身上,落下一吻。 轻得像是一个梦。 乔木不知道此刻正梦见了什么。在睡梦中发出一点模糊的梦呓,顾栩言在方寸之间便乱了情志,于是那个一触即分的吻便又一次压了下来,蜻蜓点水,继而撬开齿关,细密缠绵。 乔木防备心太弱了,他想。睡着了都不好好闭上嘴巴,这么好进来,和他的房间一样。甚至都不需要顾栩言想什么主意。 不是他的错,不全是他的错的。乔木要是安静些的话,他要是不叫的话,乖一点,事情也不演变成这个样子。 指节修长的手压在脆弱的脖颈上,手掌之下的颈动脉搏动急促鼓胀,他的心跳太快了,很吵,带动着顾栩言自己的心脏都一并急促了起来,每一次跳动都带出鲜艳的动脉血,流经全身,麻痹所有神经。 顾栩言是真的想掐死他,然后再掐死自己。 他能做到的。 乔木睡得很沉,被子下的身体是光裸的,即便现在他想要做些什么,乔木也不能反抗! 他可以对他做任何事!!!任何!!! 这个想法冒上心头的时候,连带着空气里的呼吸都粗重了很多。 所有的克制,痛心,压抑都在此刻见了鬼,他在这个深夜杀死了平日里那个衣冠楚楚伪君子,成为了一个面目全非的真小人。 手探下去,抚触过肌肤,在被布料包裹的地方揉捏了一下,激起身下之人一声变了调子的呻吟。 顾栩言陡然睁大双眼,呼吸粗重地拉开了距离,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在睡梦之中陷在情欲里挣扎,因为太过难耐而皱起眉头,温热的气息透过微张的嘴唇传递出来。 疯了!都疯了! 他真的该去医院治疗了! 这样放肆,是要等乔木醒来然后将他就地正法吗!! 卑鄙! 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衣角,然后慢慢攥紧,往自己怀里扯。 心门,轰然倒塌,洪水肆虐,业火欺天…… 头有些痛,乔木昨晚一整晚水米未进,今天早早地就被饿醒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可以吃得下一头牛。起身起到了一半,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颇有些无奈地看着那个地方,然后妥协式地去换了衣服。 饭没吃饱,其他地方也还饿着。 如果男生二十二岁才可以结婚的话,那某些物件是不是应该懂点事,过早刷存在感只会引起别人厌烦。 乔木将脱下来那一小件用两根指头捏着,扔进了浴室的洗手池里。 昏了头了吧,他觉得脸都有些发烫,或许是真的渴到了,他下意识舔了舔有些起皮地嘴唇,唇角却在这个时候微弱地痛了一下。 乔木凑到了镜子旁边,在水流下冲干净两根手指,然后捏住唇角的皮肉仔细看了一下,有一个小小的破口。 而且,他用舌尖顶了顶腮边的软肉,舌头也有些疼。 不会吧,自己已经干渴到这种地步了?一晚上没喝水就会上火? 他搓洗着水里的衣服,默默想着,还不止口腔上火,别的地方也有火。 这种情况乔木遇到的不多,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只会偶尔碰见一觉醒来弄脏衣服的尴尬时刻。但这种偶尔居然可以在经历过昨天种种状况之后还能出现,乔木自己都有些佩服了。 吃饭的时候,顾栩言又不在,乔木皱了皱眉,不清楚这个人究竟在搞什么鬼,好神经,一晚上来来去去的,是要累死司机师傅吗? 乔木以后可不要做司机,遇到这种老板的话,三天就得吐血三升,暴毙而亡。 “小少爷,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张妈等了等,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声。 “哦。”乔木不是很在意,“他大概走丢了。” 要不然就是被鬼叼走了。乔木默默地脑补了一句。然后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的墓园,哈哈哈哈。 第55章 陌路 期中考试那天需要搬书,把教室里的书全部整理到学生宿舍楼去。 齐夏对此表示十分不满,“不是这学校不是有专门的考试楼吗?为什么一定要教学楼考试?” “因为考试楼的监控太多,之前抓到过几个。” “就因为这个?”齐夏不解。 “嗯。”乔木点头道,“也不全是,后面有俩因为题目太难跳楼了。”乔木语气如常,抱着一大摞书往教室外面走。 “啊?”齐夏的被惊到了,“怎么还有心理这么脆弱的,学习不好也不能想不开啊。喂!你等等我!” 眼见着乔木已经快走到教室外面了,齐夏慌乱的把自己的书叠吧叠吧一股脑都抱在怀里了。 外面来往的学生很多,高中的书多一些,一次根本搬不完,所以就有一些学生从宿舍沿原路返回搬第二趟。 “唉。”齐夏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乔木古怪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人又想到了什么。 “你看看这条路上,漂亮女孩基本上都有人帮。” 乔木看了看周围,的确是这样,女孩子力气小一点,一次性拿的东西也会少一些,部分女孩有男同学帮忙拿着的。“所以呢?” “所以,我也想有人帮我拿。” 乔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您老人家可真有出息。” 齐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戳中了笑点,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他收拾地潦草,怀里的一堆书摆的像是直接要送去垃圾回收站一样,教科书之间还夹了一沓试卷,其中有两三章已经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再加上上面的大大小小,导致他在短短的二十米路内,停下来捡了三次掉在地上的书。 那姿势堪称艰难,蹲下来之后,腾出一只手,把那堆书的另一端搁到腿上去,然后艰难地去救躺在地上的那本。 照这个速度走下去,等他们俩搬完书之后,期中考都要结束了。 乔木无奈了,他一直以为顾栩言的自理能力够差了,但目前看来齐夏在这方面也不遑多让,大概在家里连房间都要靠保姆收拾的那一类。“我帮你拿一部分吧。” 齐夏蹲在地上,眨巴着眼睛,“可以吗?” “别废话,放上来。” 闻听此言,齐夏立刻把自己一堆破烂先放到地上,然后挑了几本好拿的,放在了乔木书堆的上面。 “小同学,你是哪个班的啊,我一会要给你送感谢信。”一边放着,一边演着。 等书堆上去的时候,已经可以顶到乔木的下巴了。 齐夏于是又不开心,“不行!太重了,你还是给我吧。” 乔木懒得理他,“闭嘴,你要是再掉一次书,就自己走过去!” 他这边摆脱了难伺候的同桌,扭头刚走了没几步,就又见到顾栩言了,不仅没有被叼走,身边还跟着那个叫冉因的女生。 教学楼前面有两排很挺拔的落羽杉,这个时节依然是绿意盎然的,顾栩言站在阳光下,和冉因一起,像是一瞬间把人拉到了偶像剧的开端。 所以……顾栩言也会因为怜惜什么人,而帮她拿重物吗? 乔木恍惚地想着。 那样一双弹琴的手,会吗? 朋友,亲人,发小,同学甚至陌生人。 在顾栩言的世界里,似乎任何一个人,都会比乔木更重要。他极尽讨好才能获得的好脸色,是其他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的。 明明,他手里的书也很重…… 可顾栩言会帮冉因,不会帮他。 俩人上次不欢而散,这样直接碰面显得有些尴尬,在怔愣的时间里,仿佛过去了很长的时间,乔木眉头皱起来,觉得心脏处闷闷地疼。 冉因揽着顾栩言的手臂,一同看过来,云池在顾栩言另一边走着。 齐夏追了上来,“嘿嘿,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等我。” “——看什么呢?”后知后觉的齐夏顺着乔木的眼神看到了相距不远的顾栩言,对这种日常欺压自己朋友的人齐夏没什么好感,于是一张脸拉下来,“看什么看!” 被一声不带善意的话唤醒,乔木恍然若失地回过神来,“走吧,别吵架。” 乔木的声音有些颤,但并不是很明显。 大概是手里的书的确有些重,乔木觉得手臂发酸,心情也一下子跌落在谷底。 “阿言。”乔木走过他们三人的水平线的时候,冉因开口说了话,“不去帮帮他吗?” 顾栩言的脚步定在原地,衣袖下的手慢慢攥成了拳,还是狠狠心说道,“不了……” 云池把这一切变化尽收眼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走吧。”他说道。 于是冉因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顾栩言的脚步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觉得刚刚顾栩言是想过去的。但后面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们家的情况不是什么秘密,顾栩言不会对这样一个人产生什么类似于怜悯的善意。 自从搬完了书回来齐夏就觉得乔木有些心不在焉,在去考场的途中还因为忘记带准考证又回去拿了一趟,于是他十分确定,顾栩言真的挺不是个东西的,都把乔木欺压出心理阴影了。 万恶的有钱人! 一天的考试下来,乔木提前交了四次卷,然后拖着明显不适的身体,去超市买了些带有酸味的软糖。 等待付款的时候,乔木看了看柜台处有些模糊的颜色,还是问老板要了一盒烟。然后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校门,他觉得还是有些委屈。 下午的天色也不是很好,天空中云彩有些厚,倦鸟归巢,在半空盘旋,来往的人熙熙攘攘。乔木游荡其中,像一只孤魂野鬼。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附近一个公园,当苦涩的烟草味呛入喉咙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咳了出来。他眼睛里有了些酸意,在一阵狂咳之后把刚刚点燃的香烟顺手在长椅的铁质扶手上按灭。 说什么能解焦虑,乔木觉得更累了。 天边余晖将散,晚风飒飒,乔木在这场秋风里远眺伫立。 这里一点都不好,他想要回家…… 可他的家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外婆……我想你了……” 第56章 乔家 教室里,最后一场考试刚刚结束,钟表的秒针仿佛停顿了一瞬间,把书搬回来的时候都在三三两两地交谈着,对答案的对答案,聊天的聊天。 只有何思年如丧考妣,“这次又完啦,回家等着又得被老头子唠叨了。” 原希站在教室前面,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大家别忘了,明天晚上的聚会,夜影俱乐部,地点已经点好了,回头我把包厢号发在群里。” 教室内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班长万岁!” 有人拍手,有人庆祝,整个气氛变得热烈起来。 乔木坐在座位上,低头整理书包,他这两天精神状况太差了,昨晚也没有睡好,脑袋乱糟糟的,有些排斥这种热闹。 齐夏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怎么了?你不去吗?” 乔木抬起头,苦笑了一下:“不太想去。” “哎呀,别不开心了,就当去放松一下。”见乔木还在犹豫,齐夏又接着说道:“你忍心让我一个人去啊,也没个女朋友,也没个男朋友的。” 乔木在这种目光里败下阵来,算了,或许出去走走也会好一点。 周六一大早,往常寂静的班级群里已经热闹起来了,乔木看着班群里跳出的几百条信息把手机关成了静音,刚刚和刘红英通完话。 乔娜又生了一个女儿,家里闹得也不是很愉快。 那边那个老太太每天苦着一张脸,进进出出念念叨叨的,说什么她死了之后连给她挑柳枝的人都没有。 刘红英说这些的时候情绪压得很低沉,“没事,娜娜已经接回家了,孩子也带了回来,暂时先这样过着吧。” 她或许比任何人都希望乔娜可以有个儿子傍身,儿女双全,婚姻美满,但奈何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事与愿违的。 乔木叹了口气。 刘红英就把这个话题止住了,“这些事情不该说给你听的,你好好读书,别担心家里这块。” 她笑着,“以后我们小木有了女儿的话,我一定不嫌,一样当宝贝宠着。” 乔木被这话逗笑了,“还早呢,外婆。” “唉。”刘红英又想到另一个地方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成家的那一天……” “外婆。”乔木的眉头皱起来。 “好好好,不说不说,我就等着,多久都等着。” 听到这样的回答,乔木才往外松了一口气,“表姐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久久无言,半晌才有人说话,“这一次气血亏得太厉害了,养了那么久,脸色还是没什么血丝。”刘红英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有些哑。 “您要在家里多住一段时间时间吗?”乔木犹豫地问道,随后又说,“多住一段时间吧,陪陪表姐。” 其实话说到这里,他很不想表现得这么大度,但刘红英已经为了他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久了,好不容易有这个契机,乔木不应该再让刘红英来回奔波。“舅舅舅妈平时园子里的事也很忙,要不……” 乔木忍了忍,继续道,“要不,您就别回来了。” “于叔那里还有什么东西的话,我之后有时间去收拾了,把需要的东西寄回去。” 一时间,祖孙二人的话聊到这里就哽住了。最后,刘红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要是不回去,你逢年过节又能有什么地方去呢?” 乔木有些脱力地躺在了床上,看着房间内四四方方的天花板,上面有一处浅淡的污渍,不知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出现在视野里的,他手里握着那台手机没有松动。 最后还是开口说了话,“外婆,我都长大了……” 刘红英这辈子,似乎一直都是在为别人活的,丈夫早亡,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都送上了高中。 她的脚趾骨都是变形的,从乔木记事开始就是那样,关节处因为过度弯曲而常常被磨出来厚厚的茧子,走路多了也会痛。后来乔月儿大学毕业,乔知言在家乡包了片果园,本来以为日子就这么好起来了,谁知道乔月儿又出了事…… 她不得不又再为了不成器女儿的孩子辛苦…… “我寒暑假就过去看您,也很快了。” 他这么说着,但刘红英依然不愿意,“我过年前就回去,不让你孤零零的。” 她执拗起来很不好劝,最后乔木费了很多口舌,才劝得她留在家里过一个新年。 刘红英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家里过年了,几乎是每年过年的时候乔知言都会打电话过来,刘红英就躲到外面接,每次回来之后都把情绪掩饰地很好。 乔木知道,那通电话,根本就不是问候,而是吵架。 乔月儿做下的错事太离谱了,当乔木的存在第一次被乔家人知道的时候,乔知言看着当时还伤痕累累的乔木,对从来没舍得动过手的妹子甩下重重一巴掌,那天在那个出租房里打断了两根棍子,乔木一直在哭,嗓子都喊劈了也没能阻止得下乔知言的怒火。 乔木当时年纪太小,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才见过一次面的男人要对他妈妈大打出手,即便他刚刚才因为乔月儿的暴力对待从医院出来。 但那还是他的妈妈,这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 乔知言是个很传统的男人,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也很有男人的担当,当初自行下学供妹妹读书,就是希望乔月儿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他也一直觉得乔月儿在大城市过得很好。 可没想到乔月儿最终能做出这种事,插足别人家庭,虐待亲生孩子,把自己活得不人不鬼。 舅妈本身就对一年见不了几面的乔月儿有很大的怨言,当时看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更是气得嘴唇发抖。 直到现在,乔月儿每年的治疗费用还是乔知言在负担,即便是有专门补助的款项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支出。 亲兄妹做成这样,乔知言已经是问心无愧了。 至于乔木,他根本没有心思看,本想着把乔木塞给顾家,生死不问。 刘红英却又因为这样一个累赘离家千里,他没办法做到不生气。 平时尚且还能做到不过问,但等到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乔知言就会特地打电话过来发脾气。 乔木默默地看着刘红英为难,有眼泪也只能往肚子里吞。 现在乔家也属于多事之秋,让刘红英留在家里一段时间,也算是给他们母子一些缓和隔阂的机会。 乔木打电话问了问齐夏,哪里有卖补品的地方,齐夏大手一挥,“那东西还需要买吗?你来我家,随你搬。” “不用了。”乔木欠齐夏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即便是再好的朋友都不能一味索取。 “少废话。”齐夏一个地址甩过来,“一个小时之内没到,我就去你家抓你去!” …… 第57章 旁观 半个小时之后,乔木骑着自行车,走在了去标记点的地方,耳机里的声音被放到最大,播报着导航路线。 早上的阳光很柔和,没什么热度,路旁的树影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几辆车驶过,带起的风让乔木的脸颊微微发凉。 这段路的空气比较好,无端给人一种自由的感觉,乔木在这种氛围里,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想要买些补品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那天的红包乔娜没收,寄回去一些补品的话,她大概率不会拒绝。 因为刘红英这些年来的照顾,乔木对乔家人其实是有愧的。 ——没道理让一个老人放着自家的孙子不管,一定要千里迢迢来管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孙子。 乔木所得到的陪伴,其实都是从乔氏三姐弟那里抢来的。 乔木默默地想,自己好像一直都在占用着别人的东西。 一段路骑得心情有些崎岖,终于在一个小时的末尾处来到齐夏所在的小区门口。这里的景色与外面的城市喧嚣截然不同,环境做的雅致,从这个门进去,进入的是洋房区。 手机上齐夏催促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到了没?】 【到了没?】 【到了没?】 相同的一句话问三遍,表示这个人现在是很无聊。乔木停下车,给他先回复了一条信息,免得一会收到更多的到了没。 门口的刷脸信息里没有乔木,他只能先在保安室登记了个人信息,拨通了齐夏家的传呼机之后,乔木这个外来访客才被允许进入。 小区是人车分离的,乔木不太想绕路,就把车子停放在离门口最近的停车区,然后步行过去。 可一进这种地方,乔木就有些后悔了,这边的楼号不知道是怎么排列的,乔木在一模一样的建筑中来来回回找了三圈,地图上的那个点动来动去。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这个导航一定是属齐夏的…… 短短的一段路,乔木花了十多分钟依然没有找到,直到齐夏一通电话打过来才拯救了他。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么路痴的人,齐夏刚见面的时候笑了他足足三分钟。直到自己没有力气了,才带着乔木上了电梯。 门铃被按响之后,里面有人开了门。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门后面,语气好笑地打趣道:“怎么?指纹丢了?” “嘿嘿,我就是想要你来开门又怎么样?”齐夏仰着脸反驳,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男人无奈地笑了笑,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袖上的扣子,语气带着宠溺,“行行行,之后我就把门铃卸了,省得你总是烦人。” 齐夏听到这话,笑得更开心了,拉着乔木进了家门。 乔木看到这个男人时 “这是?”乔木在身后小声问道。 齐夏贼兮兮地压低了了声音回答道,“我爸。” 乔木眉头皱了皱。 他没见过齐夏的爸爸,不知道人会显得这么年轻,但想到顾城也是三十出头的模样,那股怀疑又少了一点,“叔叔好。”乔木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这话一出,男人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了看乔木,眉头微微一挑,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他随即把目光转向齐夏,语气里带着轻轻的威胁,“你再敢胡说试试呢?” 齐夏拉着乔木边晃边笑。 男人在这个时候开了口,“别管他,小的时候烧坏了脑子,现在还有点不正常,我是他哥哥。” 乔木觉得自己脸瞬间被烧红了。 对着哥哥喊叔叔,他想要在逃走之前把齐夏再打一顿。 “我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啊?太好骗了!!” 下次再相信齐夏的话,他就是狗。 齐夏家里的布置很熨帖,风格简洁大方,家具搭配得当,墙上挂着几幅艺术画作,灯光柔和,显得非常温馨。 男人无奈笑笑,“好好招待人家,别使坏。” “知道啦。”齐夏满口答应,然后对乔木介绍道:“这是我哥,齐霆。” 在确认这次齐夏没有信口开河的情况下,乔木立刻恭敬地对齐霆点了点头,“你好,齐霆哥。” 齐霆微笑着回礼,眼神温和中带着些许疏离,“听齐夏提起过你,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容易迷路。” 乔木尴尬地笑了笑,“嗯。我方向感不太好。” 齐夏在一旁凑过来,带着一点调侃的口气,“没事,不把自己弄丢就好。” 齐霆笑着摇头,“你们先玩,我让阿姨给你们准备点吃的。” “不用了哥,我们一会走了。”齐夏叫道。“你帮我随便拿十几二十盒那种补气血的东西,我一会和乔木去医院看望同学去。” “什么同学?你在外面欺负女孩子了?”除了在外面品行不端,惹下风流债,齐霆想不到他们这个同龄人的同学,哪里需要这么多补气血的药品。 “哎呀,怎么可能?我像那种人吗?” “嗯。”齐霆看着自家弟弟犯傻,“一会需要司机送吗?” “不用,我们打车。” 从头到尾,乔木在旁边坐着插不上一句话。他想让齐夏少搬点都没有机会,眼睁睁看着他在客厅的柜子里把各式各样的补品拉出来摆了一地。 眼见齐夏越来越过分,乔木终于忍不住道:“你够了哈,我还不起这么多。” 齐夏没好气地拍了拍乔木的肩膀,“客气什么?都是别人送的,一直放在这里,我爸妈也不吃。” 虽然刚刚齐夏明确表达了不要,但齐霆还是拿来了一些点心,然后给他们二人留下足够自在的空间先行退出了客厅。 乔木坐在沙发上,从这个地方,能看到齐夏家里的照片墙,有全家福,有单人照,记录着齐夏从小的时候到现在,一家人都是笑着的,各种温馨的场景,齐霆揽着齐夏,从毛头小子,长成如今这副样子。 乔木走了过去,有些艳羡。 那栋房子里,是看不到这样的温情的,家里到处都是冰冷华丽生硬的,似乎羞于表达这种爱意,而照片上齐夏妈妈那种温婉的笑意,他也从来没在严晴的脸上看到过…… 还有……顾栩言…… 顾栩言永远不会用齐霆的语气,和自己说任何一句话。 “在想什么呢?”齐夏把脑袋凑过来,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我哥是男的。” 废话!乔木无语,用那种你在说什么的眼神看着齐夏。 “啊,不是看上他了就行。”说完后又有些不放心,“没看上他吧?” 乔木给了他一拳。 二人提着大包小包出了门,把乔木的自行车两侧都挂满了,先去了附近的快递站,看着乔木低头填地址的样子,齐夏全程都觉得心头闷闷的。 “没人疼的小白菜。” 乔木抬头看他,齐夏立刻收住了话头,转了话题,“今天班群里的信息你看了吗?” 乔木点了点头。 “原希订好了包厢了,我们先出去玩一会,晚上直接过去。” “我不会跑的。”言下之意是让齐夏没有必要这么看着他,答应了的事,他没打算反悔。 “那可不一定。”齐夏不以为然。 第58章 失恋 身为一个伪富二代,乔木没去过什么很高大上的地方,这种娱乐场所更是与他无缘的,今天算是借了原希的光了。 刚刚看的那场电影是乔木买的票,齐夏一定要看4d的影厅,导致他一桶爆米花几乎洒了大半,裤子也是湿的,买的可乐还带自动续杯的,刚喝完就被加满了,主角被反派从背后踹了一脚,然后座椅上就有东西冲出来捣了一下乔木的腰。 乔木直到现在都没有太缓得过神来,以至于被齐夏碰了下肩膀就被吓了一跳。 齐夏歉意地笑笑,揽着他往前走。“结束了结束了。” “唉,早知道应该带你去看另一场的。”他马后炮地解释了一下。 乔木有些欲哭无泪。 ktv包厢里,灯光昏暗,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空气中跳跃,映得每个人的脸庞都有些不真实的色彩。音响里正放着激昂的音乐,包厢很大,足以容纳几十个人,沙发围成了一个半圆,中央放着一个大理石的茶几,上面摆满了各种酒水和小吃。 原希和何思年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麦克风,一边唱歌一边笑着互相调侃。张浮则靠在沙发的另一头,手里拿着一杯酒,时不时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 齐夏正在挑选下一首歌,乔木手里拿着一杯饮料,有些出神地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开学这么久了,乔木还是不太记得其他人的名字,甚至连刚刚过来问自己要微信的女孩都有些眼生。 旁边角落的桌子上一群人在玩骰盅,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乔木看着倒觉得有些意思。 脱下了平日里千篇一律的校服,女生们的衣服花样就多了起来,漂亮的,温婉的,性感的,其中有几个女生还化了些淡妆,因为没有人的眼屎会发光。 乔木坐在一边,看着对面的一个女孩,裙子有些短,腰身也收的很窄,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面。旁边有几个男生正在讨论一些关于她的话题,不太能入耳。乔木眉毛皱紧了,有些嫌恶。 他看了看,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走到那个女孩的身边。 “咳。”他没太和这个女孩说过什么话,所以在这种场合下开口有些尴尬,“包厢里可能会有些冷,你需要衣服吗?” 他局促地站在那里,女孩没听清他说话,于是凑得近了些,乔木觉得自己被烫了一下,但还是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灯光下,女孩的脸色变了变,继而明白了乔木的用意,不过还是谢绝了他的好意,问身边的女生借了件衣服。 “他那个外套能直接接触皮肤吗?”女孩在乔木离开之后和身边的好友说道。 “谁知道呢?过三百了吗?”身边女孩附和道。“他不能是喜欢你吧?” “呵。”女孩嗤之以鼻,“最好不是。我可受不起。” 乔木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一个字。包厢里一首歌唱完,下一首切换了歌名,《都是月亮惹的祸》。 “谁点的歌到了?”上一个拿着麦的人说。 “哈哈,谁还唱这么老的歌?”有人嗤笑道。 然后麦克风就被一个男生接过去,乔木看了一下这个主角。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叫庄晓。 前奏部分还算是正常的,乔木没太放在心上,就放松了警惕。 大家的歌声多多少少都有点走音破音,没什么好值得挑剔的。 但是一分钟之后乔木就觉得自己刚刚这个想法有些天真。 “我知道都是月亮惹的祸,这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每一个字都是声嘶力竭的,像是被绿了三年的怨夫一样。 呕哑嘲哳,难以入耳,以至于他这一嗓子嚎下去,连带着其他两个合唱的人都被惊到了。 “他受什么刺激了吗?”乔木呆住了。 “差不多吧。”齐夏整个人倚在沙发上,“女朋友跟人跑了。” “嗯?”乔木有些疑惑地回过头,“……早恋?” “还没恋呢。”齐夏比了个手指头,“追了人家一年。” “……恋爱太可怕了。”乔木惋惜着。 庄晓一边唱着,一边往嘴里灌酒,本来为了照顾女生,酒水点的都是些低浓度的,但他倒是喝得很陶醉,不要钱地往下倒。 “庄晓居然会被甩?”何思年有些惊讶,声音压低了些。 张浮瞥了他一眼,小声说道,“听说那女孩还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苏时亦?”向雪薇有些意外,“她不是跟庄晓好了一段时间吗?怎么突然就分了?” “谁知道呢,”张浮耸耸肩,“可能是感情淡了吧。” 原希本来还带着笑意的脸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也收敛了不少,他放下手中的酒杯,连忙上去劝慰着,有俩男生也过去了,说什么她不配啊什么东西的,一个包厢顿时乱成一团,庄晓眼泪鼻涕一起流。 “我承认都是誓言惹的祸,偏偏似糖如蜜说来最动人。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的夜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 “真可怕。”乔木嘟囔了一句,喝口饮料压压惊。 齐夏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什么怕的,他不打人。” “我是说。”乔木耐着性子给他解释,“爱情真可怕,喜欢一个人就非得这样丑态百出,龇牙咧嘴,挖心挠肝的吗?” “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不要喜欢什么人……” 人生本来就已经很艰难了,要是再把一颗心献祭似的,捧着给另外一个人,任由他揉圆捏扁,这也太可悲了。 第59章 狭路 乔木想象不出来那样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交给另一个人抉择,所有情绪都随着另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而牵引着,这种事情太过冒险,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 恋爱至上这种事情乔木只在顾城身上看到过,有时候乔木觉得当初顾城能和严晴走到一起,也是用了某些不入流的手段,谁家的正牌丈夫每天都是小三的做派,每天防着被抛弃。 乔木没有从身边的人看到过什么正向的例子,此刻面对一个痛哭流涕的同学更加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 喜欢,就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原希那边终于把庄晓劝住了,并处以没收麦克风为处罚,乔木的耳边顿时清净了不少。 刚刚饮料喝得有些多,乔木想去一下卫生间,可现在卫生间是有人使用的,乔木看着那道紧闭的门叹了口气。 他一点特权都没有,甚至没有办法让里面的人出来,立刻马上把使用权让给他。 只能去外面的了。 在出去之前,乔木认真地记了一下包厢的门牌号,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才离开。 洗手池的水哗啦啦地流着,卫生间一股很重的香氛味,乔木不是很喜欢,只想早点收拾好了离开,却不料一出门就迎头碰上了熟人。 冤家路窄。乔木默默地想。 他本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错身过去,但却显然没有成功,洛文秋冲他吹了个口哨。 此人的恶劣程度,只有夏逢知可以与之媲美了。 乔木偏头瞪了他一眼。 “这样的地方,你也来得起,看来顾城对你真的很不错。”洛文秋微微一笑,整个人慵懒地斜靠在墙壁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十足的斯文败类。 “操心别人的家事,不如操心一下自家的。免得大学还没毕业,家里的公司就易了主。” 洛文秋挑了一下眉毛,嘴角的笑意不减,“怎么?要真的是那样的话,你也会觉得有成就感吗?圈子里有一个私生子夺权成功的话,是不是下一步,你就打算把矛头对准顾栩言了?” “我没你这么卑鄙!”乔木回怼道。 二人结下仇怨的原因也很简单,洛家的家世在京市也是数一数二的。此人的恶趣味比之夏逢知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在初三的时候,乔木在学校远没有这么孤僻,二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球场之上,分为两队的对抗路,自然会有些肢体触碰。 但当时二人都没有太注意,直到中途休息,洛文秋使唤乔木帮他拿一瓶水。 或许是在家里受顾栩言的支配太过了,乔木讨厌一切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使唤他的人。 他没有理洛文秋,只拿了自己一人份的。 然后下半场的时候,那场球赛就变了味道,洛文秋那一队的人针对乔木的攻势强烈了起来。因为是正式的比赛,也没有裁判在旁边,才刚开场,乔木就挨了好几脚。 于是打球变成了打人,球队里的人不太敢得罪洛文秋,因此拉架得多,帮忙的少,整个过程,洛文秋就坐在不远处慢悠悠地喝着水,饶有兴趣地观赏着。 在最后一切喧嚣止息下来的时候,他才闲庭信步地走过去,把一瓶没有打开的水放在乔木的面前,弯下身子,语气诚挚。 “没关系,你不给我拿,我给你拿也可以。” 带有热气的指尖从乔木的下巴划过,乔木冷眼看着这个人的脸,然后一巴掌重重地甩过去。 那张万年不变的笑脸顿时冷了下来,洛文秋用手背蹭了一下脸,然后把水打开,从乔木的头上整个浇下来。 傍晚的操场,只有他们这些人,夕阳的光落下来,带着些昏黄的绝望。 似乎像乔木这样的人,跻身于这样的圈子里,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就该被践踏,成为人人可欺的对象。 洛文秋闻言开怀大笑,脸上透露着些病态的得意,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压得有些低,凑到乔木面前,“我还有更卑鄙的,你想要领会一下吗?” 乔木冷冷地看着他,手在慢慢收紧。 输液管里的点滴一滴一滴地掉下来,在嘈杂的医院里显得有些诡异地安静。云池推门进来,脸色不善拿着司机刚送过来的甜汤。病床上的顾栩言脸色苍白,额上渗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一言不发地看着某个虚空里的一点,看起来像是疲累到了极点。 “先吃点东西吧。”云池走近了,把东西放在床头柜的位置,“这瓶快要输完了,很快了。” 顾栩言把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收进了衣袖里,转而看向云池。 “为什么想要喝这个?你不爱吃甜的。” 顾栩言坐起来了一些,接过云池递过来的小碗,垂眸看着碗底澄澈的汤色,语气平淡,“他喜欢。” 云池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所以呢?” “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是想要我帮你把人捆到床上去吗?”云池已经很懒得开口了。 顾栩言是从他家的拳馆被送到这里来的,把他吓了个半死,整个路上都让司机加快速度,闯了好几个红灯。 提前安排好的医生在看完检查结果后语重心长地对顾栩言说,“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心思别这么重。” “他的胃病不是一日两日的,这种情况和情绪脱不了关系,我的建议还是去看看心理医生,这么拖下去,可能会出大问题。” 云池闻言面色就凝重了下来,有点不太能明白胃病和情绪方面的联系。 “人在生气时,交感神经系统会迅速激活,进而刺激胃部的交感神经,引起胃部肌肉剧烈收缩,会导致胃痉挛。”医生顿了顿,“要是长期躁郁不安情绪不佳,对胃粘膜也会有损伤,还是早点进行心理疏导比较好。” 云池听到这种病因,恨不得现在就给顾栩言两拳,好好让他清醒一下。 这世界上的人,男男女女,喜欢谁不好,偏偏把心思动到最不该动的人身上。 本以为他这几天一直住在严家会好一点,没想到出来一趟还弄出这样的事。 “别了,别吓到他。”顾栩言苦笑道,这是在回答云池刚刚的那个问题。 云池在病房里走了两圈,以往的风度荡然无存,“吓到他?你再敢出幺蛾子,我片了他!” “无药可救!!” 第60章 大冒险 包厢里,乔木正在被齐夏拉着玩真心话大冒险。骰盅里的骰子摇晃过后猜数字,每个人先报一个数字的数量,从低到高,当下一个人觉得大家的骰盅里加起来没有那么多相同的数字时,就可以选择让所有人开盅。 如果有多于上家报的数字的数量,则选择开盅的人输,反之则上家输。 输家可以自由选择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赢家来提出问题,或者定下惩罚。 上一个人抽到的大冒险是查看游览器记录,然后那个男生喝了三杯酒。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他说得义愤填膺,好像看了之后就就会即刻身败名裂一样。 众人不置可否,纷纷笑他。 男生不乐意了,“你说!你们的游览器记录,有哪一个可以见人的?”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就立刻不说话了。 乔木回想起自己查过的东西,要是被顾栩言看到的话,应该立刻就会被扫地出门的程度。 也是不能见人的程度…… 这样的游戏他的存在感不强,根据概率的判断,乔木很少会输,所以围观旁人受罚的时间会多一点。 “十四个三。”何思年报的数字。 张浮微微一挑眉,“开!” “你又开我?”何思年痛心疾首,张浮不为所动,重复了一遍,“开。” 因为这一局万能数字一已经被前面的人报过了,所以一就只能是一,无法再转换成别的数字,数字三的个数就有点危险。 张浮说了开,于是所有人骰盅打开,何思年的运气属实不怎么样。打开之后,竟然基本上都是点数大的四五六,只有何思年的骰盅里有四个三。 “不是吧?你们?”何思年本以为这一局都稳了,可看到居然有四五个人骰盅里一个三都没有的情况还是有些崩溃了,“你们也太不给力了。” “说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真心话。”何思年摆了摆手,放弃抵抗,然后郁闷地喝了一杯酒水。 “好。”张浮点了点头,“说出你好友列表里最有好感的十个女生。” 听到这么善良的问题,何思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随后又觉得毕竟是损友,张浮还是疼他的,于是便得意了起来,“何止十个?五十个我都有!” 他语气轻松,从善如流地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好友,挨个地报了一串名字,看得乔木目瞪口呆。 一个人,真的可以这么博爱吗? 想想刚刚那个追求失败痛哭流涕的庄晓,人和人之间的差别还真的大。人家恋一个都恋不上,何思年直接恋一堆。 “够了够了。”旁边有人打断了何思年讲话,“都二十多了。” 于是何思年大笑,“小小浮同学,这一次算你善良。” 然后这个谢谢没有持续到三分钟,当走过一圈的时候,何思年再次被张浮开了。 他脸上的笑容就地小死了一下。“大冒险吧~还有!我要换位置。” 眼见着何思年选了大冒险,于是善良的小小浮同学就下达了任务,“把你上一次报的那些女孩子微信删掉。” “???”何思年一脸不可置信,“朋友,做人不能太张浮!!” 这个时候,歌单里的歌曲正播放一首领悟,配合着凄怆的音乐,何思年抽抽搭搭地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告了别。“以后我要是单身,都得把这个罪过怪在你身上。”他一边删着,一边哀怨地看着张浮。 乔木觉得好笑,开心了挺长时间,齐夏在自己身边已经在那哈哈哈了很久了。 乔木把他的手扳回他腿上,揉了揉被他拍的发麻的腿,“开心的话,拍自己。” 也正是这一低头,乔木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在亮。 他翻过来看了一下,是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顾栩言的电话。 乔木本来打算挂上的,但手指都已经停在红色的图标上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他这边声音很吵,但可以听得出来顾栩言那里很安静。 或许是包厢里的唱歌声音太大,顾栩言察觉到了什么,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在哪?” “出来玩。” “地址!” ……早知道就不接了。 他觉得顾栩言应该吃药,于是没有继续回答他这个问题,就按下了挂断。 霓虹灯闪过每一个人的头顶,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欢呼,像是世界末日前夕一样,疯狂透支着所有的快乐。乔木看过那些人的脸,熟悉的,不熟悉的,忽然觉得人的归属感真的很难获得,即便是这样喧闹的地方,乔木也处处显得不合时宜。 齐夏晃了晃乔木的胳膊。“喂!想什么呢你,轮到你了。” 乔木回过神来,有些不走心地笑笑,“哦,那,十一个六。”他觉得自己选这个数字挺安全的,因为上一轮大家的骰子显示的数字并没有超出预期。 骰盅被摇晃得非常猛烈,随着嘈杂的摇晃声,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上面。 齐夏笑道,“开!” “……”再一次被好友背刺的乔木显得有些无奈。 众人纷纷开盅,数了数六点的个数。 只有九个…… “那我选真心话吧。”乔木不等大家催促就直接说了。 齐夏在这方面表现得要好很多,不像张浮对待何思年那样下狠手,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你最讨厌的人是谁?” 其他人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太没劲了!” “就是就是,好没意思。” 乔木倒是有一种被放过的庆幸,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简单至极,他不紧不慢地报出了一个人名,“顾栩言。” 这个答案一出,桌子上明显安静下来了。毕竟之前私生子帖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本班的人基本上没有一个不知道顾栩言和乔木的关系的,现在乔木报出这个名字,看来真的是,日子不太好过的。 “行了行了,大家继续。”有人打圆场道。 也有人觉得不好玩了,“齐夏,不带你这么玩的,你来我这边坐,咱俩换个位置。”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继连续倒霉的何思年之后,这股霉运也落在了乔木的身上。 他又被抓了。 这一次刚想开口选真心话,就被后面的男生堵死了路,“总是真心话太没意思,换个呗。” “好吧,那……大冒险……” 那个男生笑开了,“大冒险!哈哈哈,那……和你最讨厌的那个人发信息,就发——你能借我条内裤穿吗?” 第61章 为难 此话一出,桌子上又是一静,有人劝道,“要不还是换一个吧,别这么无聊。” 旁边有女孩子附和,“习远,你这是什么恶趣味?” 虽然也有些人对乔木的这个出身颇有不满,但也有人觉得这么久以来乔木除了不太合群之外,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别的事,不至于这么为难人。 齐夏听了就很不高兴了,“这是什么好笑的事吗?你有话没话?会说点别的不?” 要是对着普通的死对头发一些胡言乱语,对方可能全当屁话不会太过计较,但刚刚乔木报出来的那个名字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豪门之内,很多信息都是共享的。 严顾二人当年传出婚变之事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豪门公子蠢蠢欲动,准备备下彩礼去排队去做下家了。 之后的一系列事情,基本上也都是透明的,有些人觉得顾城好命,抱得美人归从此全家鸡犬升天。从前在宴会中都要坐下位的人摇身一变成了上宾,实在是让人艳羡。 有些人则觉得严晴难以驾驭,即便顾城得了这样天大的便宜,但屈于一个女人之下,实在是太过窝囊。 这些事在座的各位多多少少基本上都听到过一些,只是从前并不知道顾城那个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面的私生子姓甚名谁,一直到学校贴吧的帖子大热起来,才知道这一切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模样。 一般来说,若父亲的家世较高,带回了个外面的孩子,影响可能也不大,但偏偏顾家是这样的情况。在这种家庭之下的私生子,处境会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顾栩言和乔木在学校里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什么特殊的接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哥哥不待见他,如今再要乔木去开这种不入流的玩笑,恐怕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放过的。 乔木在那些打量的目光里看到了怜悯,他觉得自己可能过得也没有那些人想象得这么糟糕。 “好了,大家。”乔木眼见着这种僵局越来越冷,脸上勉强露出几分笑意,“诸位,我认罚吧。” 他不在意地去端了酒杯,但杯口却在这个时候被按住了。那个叫习远的男生在面对几个同学的劝告之下依然还是不依不饶,“遇到大冒险就喝酒,这么玩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啊?” “你什么意思呢?”乔木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眼神冷了几分。 习远耸了耸肩,故作无所谓地说:“发一个呗,有什么要紧的。要是什么惩罚都不愿意做,这样下面还怎么进行下去啊?” 齐夏从他座位上起了身,“他说喝酒代替你没听到啊?” 乔木看着明显不悦的齐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向习远说:“这个信息我不发的话,你又能怎样?” 习远眉头一挑,刚要再说些什么,原希已经及时地站了出来,笑着打圆场。 “好了,就按照乔木说的办吧。”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习远,习远虽然还有不服,但还是气哼哼地起身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也就算是偃旗息鼓了。 乔木拿起桌子中间的一瓶新的酒水,利落地用起子打开了瓶盖。他的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不以为意的洒脱。他举起酒瓶,对着众人微微一笑,“扫了大家的兴,我多喝一点。” 齐夏见状,皱了皱眉头,伸手拉住他,“你干嘛?” 乔木拍了拍齐夏,举起酒瓶仰头喝下了一整瓶。 这个鸡尾酒味道还算可口,不涩不苦,口感发甜。 “还行。”他对着齐夏笑着,眼神里带着些许醉意。 齐夏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嘴角微微下沉,“你们玩吧,我带他去休息。” “嗯?”乔木有些不解,“再玩一会吧。” 这个时候走了,显得他很小气,而且,齐夏是不会让自己在这种聚会中落单的,要是乔木中途退出了,齐夏一定不玩了。 “再玩一会~”乔木晃了晃齐夏的胳膊,“你做我下家。” 齐夏看了看他,在那种发软的目光下重新坐了下来,算是妥协。 热闹的游戏继续进行着,桌子上觥筹交错,欢颜不绝。 只有习远的脸上还带着莫名的怨气,掏出手机来悄悄拍了照对准了乔木。这一幕被他旁边的人察觉了,但习远立刻示意他不要多言。 玩到最后,大家又换了很多玩法,桌子上的酒水消耗速度变快。 齐夏看着有些醉意地乔木,把人弄到了沙发上给他倒了杯果汁。“之后还要去吃饭,你喝成这样,还怎么走路?” 乔木抬眼看他,眸中有水汽,理所当然地说,“那你背我过去。” “我?”齐夏被这句话逗笑了,眉眼间的严肃也随之消散,“使唤人倒是顺口。” 乔木于是倒进沙发里笑,眼里有了些酸意,这种莫名的低落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明明大家都很快乐,齐夏也在,没人欺负他……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三轮,乔木被齐夏带出ktv,在大家将要换下一个场所的时候,齐夏先去和原希告别,想要先带乔木回去。 起风了,有些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的味道,像是冬天。乔木一个人坐在门口的花坛上,拉了一下身上的衣服。 外面是冷的,呼出的气息却有些烫,与这个世界有很强的割裂感。 身边有的同学点燃了一支香烟,乔木咳了两声,朝那个方向看过去,又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同学。他没有说什么,看了看远处,霓虹灯有些模糊地光晕,周围有落叶飘落,乔木在这样沉郁的夜色里,恍然间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 萧萧肃肃,如梦如幻。 他觉得自己糊涂得厉害,明明没有喝到失去意识,还生出这种无端的幻想。 他抬手问旁边的人要了一支烟,那个人看着神色不算很清醒的乔木有些迟疑——他们之间并不是很熟。 但既然乔木开了口,他也不好拒绝,一支烟而已。 那人递出去一支,乔木夹在了指尖,衔在了唇间。 人总要有放纵的时候,任性一次,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 那人把打火机点燃,递到乔木面前,乔木对着那一小簇明亮的火烛,眼神微虚地把含着的烟草末端凑了上去。 清醒一点也是好的,免得总是异想天开…… 第62章 归家 一股苦涩味道入喉,混杂着秋夜的冷意,乔木把烟取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烟雾消散。齐夏离开的这段时间有点长,乔木想先打个车,于是把手机掏出来。 按亮屏幕后却看到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他有些艰难地去辨认来电人,微微眯了眼睛,尽量聚焦,耳边却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掐掉。” 一个脚步停在了乔木的视线里,两步之外的地方,黑色的皮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随着他的靠近,仿佛将夜色中的一切都压得更沉了几分。 乔木缓缓抬头,看清了来人,皮质的短靴,生冷而不近人情,收拢住裤脚的衣料,丝毫不拖泥带水,一双长腿,风衣的衣摆随着秋夜的微风微微摆动,再往上,面色冷白,在秋夜里泛着月一样的温度,眸色黑沉,发丝被吹动。 乔木的嘴唇动了动,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有多可怜。 “掐掉。”顾栩言又重复了一遍,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乔木于是在花坛上把烟头按灭,有些身形不稳地站起来,想要与顾栩言的视线齐平,“你怎么……” “又喝了酒?”顾栩言又问,眼中有压抑的愠色,“如果我不来,你还想做些什么?” 此话一出,乔木就有些不想知道顾栩言怎么知道这里的地址了,顾栩言总是有自己的办法的。 ——他不想回去的家,就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地住到别处。而乔木即便是晚些回家,都会受到催促。 那栋别墅里的监控……顾栩言一直在看,像是在监视着笼中鸟。 “那你来了,又想做什么?”乔木看了看周围,“今天这里,可没有可以和你吵架的外人。” 他还记得之前和于在野吃饭的事情。 顾栩言无声地吐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醉了为什么不回家?” 乔木苦笑了一下,看着顾栩言,“我有家吗?” 顾栩言的眸色一暗,手在风衣口袋之中悄然收紧,脉络明晰的手背上尚有一些来路不明的血迹。 风声细碎,如同耳边低语,顾栩言的嗓音有些哑,“跟我回去吧。” 影子在路灯之下被拉长,显得孤寂而萧瑟,可这场沉默的较量,与爱意无关。乔木冷眼看着,顾栩言不可能关心他,这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驯服。 他总想要乔木听话,最好百依百顺,困守在那座荒岛,等着接收他下一次的指令。 多日来的视而不见,形同陌路,居然会在这种时候特意赶来,只为了让他回家。 顾栩言是有多怕自己在外面结交别的朋友啊,他也会像洛文秋防着他哥一样,防着乔木吗? 还是…… 他觉得乔木出现在这些人之间,本身就是一种丢脸呢? 他转过身去,眼神暗了下来,“不用你管。” 顾栩言皱起眉头,“别任性。”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齐夏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看到乔木和顾栩言站在一起,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你来干什么?”齐夏直接挡在乔木身前,目光犀利地盯着顾栩言。 顾栩言的眼神变得冷冽,“怎么?你要管他?” “废话!”齐夏毫不退让,“我带出来的,肯定要管,用不着你费心。” “木木,还好吗?”齐夏有些不放心,毕竟在他刚刚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不知道顾栩言做了什么。 什么样的人家,才会这么对一个孩子,顾栩言在齐夏眼里,不说十恶不赦,也是罪该万死的级别。 一个丝毫不缺钱的家庭,把乔木养得那么可怜。都是黑心鬼。 乔木摇了摇头,脑袋有点晕。他叹了口气,抬头对齐夏说,“齐夏,我们走吧。” 齐夏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乔木,见他神色疲惫,便点了点头,扶住了乔木的胳膊,准备带他离开。 “麻烦让一让。”在路过顾栩言的时候,齐夏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在错身而过的时候,用那种保证顾栩言可以听到的音量讥讽道,“什么破哥哥,刷什么存在感……” 顾栩言想去抓乔木的手僵在半空中,目光沉沉地看着脚下那一小块地方,心中一阵无力感。 木木…… 他都没有叫过几次…… 亲人之间,也是分缘深缘浅的。 即便身体里有一半相同的血液,也不能凝成实质性的红线,不能把那个人捆回来,就捆在他身边。 他在乔木的世界里,甚至比不上一个朋友。 顾栩言转过身,安静地看着齐夏扶着乔木,一步步走向街道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云池从一旁走了出来,双手插兜,与顾栩言一起看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个算不得笑的笑意,“满意了?强行拔掉输液管,就是过来挨骂的?” 车门关上的瞬间,乔木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顾栩言,心中莫名的情绪让他心口一阵钝痛。他闭上眼,靠在座椅上,不想再去想刚才的一幕。 车子驶入秋夜的寒风中,顾栩言的身影渐渐被远远抛在后面。 齐夏坐在旁边,还是有些担心:“刚刚他没做什么吧?你……要不要回我家住?” 乔木闭着眼,一滴眼泪却丝毫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他侧过身去,抹掉泪痕,温声拒绝了齐夏的建议。 车越开越远,乔木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物,忽然觉得有些问题还没有问,虽然现在再提起有些晚,但他还是想说,即便问的对象不对。 “你说……”乔木的声音闷闷的,他目光未变,声音却隐隐带着些苦涩,“他为什么要给冉因搬书?” “什么?”齐夏有些没有听清他的问题,想凑近一些。 乔木于是转过脸来,用一双红而不自知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笃定齐夏没办法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于是他换了个简单的,“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哥哥啊?” 第63章 再见 考试之后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乔木的期中考一如既往地发挥,刚在班里被表扬过之后,就去英语老师那里挨骂。 林小林看着他的成绩单,眉头皱得极深。“你这个成绩,叫你家长来一下吧。” “老师,能不能不叫?” 林小林抬起头,“叫他们过来也不是为了告状,只是看看能不能给你在英语上面多一些特殊辅导之类的。哦,对了。”她转身去拿了两张雅思托福之类的考试通知以及一些注意事项,“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趁着之后暑假去报个全封闭的训练班,两个月高强度的学习足以很大提升你的成绩,之后想要出国留学也用得着。” “……”乔木压下了想说的话,拿着两张纸走了。 他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学费和生活费都很高昂,他不知道要是越欠越多的话,这辈子他要什么时候能还清顾家的钱。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他在初三的时候不会放弃那次少年班的考试,而选择正常上学的途径。 齐夏似乎在那天聚会后更加把他当做小可怜一样对待了,隔三差五就请他去家里吃饭。 乔木坐在餐桌上看着他,有些茫然。 原来家人是经常在一起的,家里吃饭可以不摆公筷,亲人之间也会互相夹菜的。 齐夏的妈妈会亲自下厨,他爸爸也会陪他一起打电动游戏,齐霆虽然总骂他,但很难不看出他有多疼这个弟弟。 在这个世界之外,会有人这么幸福。 甚至在上周,齐夏大半夜打电话约他去爬山,乔木从网上接的任务还没有敲完,拒绝了这个提议,本以为这个计划就这么偃旗息鼓了,齐夏的朋友圈却在几个小时后出现了他哥和他的合照。 齐夏:[我哥刚下班就被我拉过来了,哈哈哈。] 齐夏:图片图片图片。 齐夏:[要是你也过来了多好,这家的素面超级好吃。] 齐夏:[对了,你要写祝福语吗?求求我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考虑给你挂上一个。] 乔木在手机这头笑,看着还在一条一条蹦出来的消息。 [那我求求你,帮我挂一个吧。] 齐夏:[那你要写什么?] 乔木想了想,然后打下了几个字,[就写,愿刘红英长命百岁。] [刘红英?那是谁?]这条信息一闪而过,被齐夏撤回了。 他说:[好。] 代码打出来,但却运行不起来,乔木连续修改了很多次,还是有bug,等到终于弄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钟了。乔木去洗了把脸,今天不打算睡了。 冷水很提神,有种入骨的冷。乔木已经习惯了,卡里的钱陆陆续续被补回来,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一切都是好的。 可在抬头看到镜子里的人的时候,乔木忽然有些怔住了。 他擦了一下镜子上的水汽,愣愣地看着,仿佛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自己的脸。 他长得也不可恶啊…… 为什么没有人爱他呢? 如果他不是这种出身,如果他的出生也是被祝福的,如果他也可以父母双全,那样的日子,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而上天也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一切的一切只有接受,或者被迫接受。 快到元旦了,乔木给严晴买了条丝巾,路上捡了块好看的石头,准备用礼盒包了,给顾城。 送什么不是送呢? 他又什么都不缺。 整俩石头让他放鱼缸里得了。 顾栩言是在一个晚上回来的,好像瘦了些,乔木看着他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坏了,捡石头的时候应该顺便把旁边的棍子拿过来,在顾栩言进门的时候偷袭他的。 可是,只是这段时间没见,他为什么平白憔悴了这么多? 一股没有由头的酸意涌上心头,刚想迈出去一步又停住了脚步。 顾栩言不喜欢他,不会想和自己说话的。 他把目光移到别处,从落地窗向外看去显得很安静,外面落了雪,世界一片纯白。 二人没有说话,没有目光的交集,一个上楼,一个下楼,在雪一样冷清的温度里错身过去。 顾栩言身上的味道变了……乔木讷讷地想。 这些日子,他去了哪里呢?这不是男士香水该有的味道。 学校里那么多漂亮的脸,哪一种是顾栩言喜欢的类型呢? 或许挑都挑不过来吧,毕竟那么多人给他送情书,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但事实证明,没什么不一样。 不,有一个人。 冉因。 她是不同的。 顾栩言在学校要好的朋友乔木都记得,只有那几个人,而冉因是这个学期出现的,一出现就成为了那个小团体里唯一的女生。 在学校这么长的时间里,乔木没再见过夏逢知,想要揍他一顿的心理就此落空,反倒是见了很多次顾栩言。 每次都在笑,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不会笑,才那么珍惜能笑的时候。 但这种能笑的时候再看到乔木时就会转瞬消逝,乔木看到他笑意消散,只剩下一点凄怆。仿佛看见乔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原谅的事。 在那个时刻,乔木真想拿一把刀子,捅在他的心口处,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下他猝然死去的尸体扬长而去。 不是不笑吗?那这辈子都别笑了! 乔木温热了一杯巧克力奶,握在手里暖着,在落地窗前的羊绒地毯上坐下,半靠在一边的靠枕上,侧柜里有一个厚的毛毯,张妈在天冷之后特意找出来放在这里的。乔木单手拿了过来,抖落了几下盖在身上。 顾栩言回来了,按说他应该回到房间的,他们之间的和平时间少之又少,根本不可能在同一空间长久相处。但不知道为什么,乔木一点都不想回到那个顾栩言一定不会踏足的地方。 张妈今天在这里留宿,即便会吵架的话,应该也不会闹得太凶吧…… 而且,他没有做错什么事。 窗外的世界寂静无声,白雪映照出的光芒让整个夜晚显得格外明亮,而这份光亮却带着一种冷冽的清冷,渗透人心。 这个城市似乎知道自己是多么让人压抑了,所以学会掩盖自己真实的面目。远处的树木和房屋轮廓在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而近处的庭院中,积雪已经足够厚,灯光落下,反射出细碎如水晶般的光芒。连脚印都不见一丝,很纯净的美。 屋内的壁炉里火焰熊熊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切都很安静。 可……那道门打开了…… 第64章 苹果 他又想干嘛?乔木皱眉想着。要不要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不然待会打架不方便。 顾栩言下了楼,脚步声显得比平时慢一点。 乔木忍不住看了一眼,也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看一眼。 然后就对上了顾栩言的眼神。 这么冷的天,房间里虽然有壁炉和暖气,终归和夏天还是差很多的,而这样的天气里,顾栩言居然还穿着那套夏天的睡衣,外面加了一件珊瑚绒的长袖浴袍,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时尚搭配。 乔木翻了个白眼,果然,看多少遍都是一样讨厌。 元旦的礼物……乔木在想,要不要给他准备些补血的,他记得顾栩言之前分明是薄红的唇,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苍白?他也去生孩子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下,乔木就有些笑出声音来了。 顾栩言好像被他的动静惊动,走了过来。 乔木如临大敌地看着他,止住了笑意。 “干嘛!” 或许是没想到乔木这么凶,顾栩言微微愣了一下,然后还是没有改变行进的方向,继续走了几步。 乔木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刚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顾栩言却在这个时候拿出了一个苹果。 苹果???不是,他把这么大个的苹果放在口袋里干嘛? “给你的。”顾栩言言简意赅,弯腰把东西放在了乔木的身侧,他头发是洗过的,有一股洗发水的香气——和刚刚的味道又是不同的。 乔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然后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那个晚上,他住在顾栩言房间里的那个晚上闻到的味道又是什么样的呢? 顾栩言没有过多留恋,放下了东西起身欲走。 这个样子,像极了投喂。 甚至比不上乔木喂那只猫的时间长呢,他把自己当什么?乔木窝火地想,“我不爱吃苹果!” 送什么苹果嘛?家里会没有苹果嘛?即使要送的话,也得削了皮切了块拿了小叉子,一块一块往自己嘴里丢吧。 真希望所有的哥哥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做个二十四孝的好典范。 顾栩言的身形僵住了。 乔木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提示不到位,然后继续说,“拿走吧~”拿走,切好,放在盘子里,他就勉为其难地吃上一点。 顾栩言回过了头,目光垂得很低,乔木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 顾栩言没有把视线落在乔木身上,反而只局限在那么一点,看着那棵苹果,像是看着摔碎的珍宝一样。 这确定只是一个苹果,不是他被摘掉的肾吧?乔木狐疑地想,又看了看那个果子。 一只手落下,乔木杯子里的巧克力奶荡起一圈波纹。 那的确是个很好看的手,指节修长而不失力量感,指背有经络凸起,玉一样的骨骼。 能做手把件吗?……被自己无语住。 顾栩言拿起了那个果子,一言不发,然后—— 走了?他居然走了???? 不是,只是切个苹果,有这么难吗?还有谁家送人苹果一大颗啊?切,而且,他根本不爱吃苹果! 乔木永远无法理解顾栩言的脑回路,只好自己偷偷生闷气,手机来电铃声在这个时候响了,乔木拿了出来,看到了齐夏的名字。 谢天谢地,还是有正常人的。 “喂?我现在在你家小区门口,过来接我!!”齐夏的声音从听筒传了过来。 望着这么大的雪,乔木无语到有点想笑,正常得也不多…… 但没办法,受到了这种召唤,还是要过去的,乔木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上楼找了件厚实的外套穿上,换了鞋子出门。 没办法地面有积雪,没办法骑车,只能步行,乔木没有撑伞,这样的良辰好景,打伞太破坏氛围了。 一路上有了雪光,倒显得没有那么黑了。乔木搓了搓手上的朱砂,应该没事,这么冷,鬼都会躲起来。 新下的雪不滑,踩上去咯吱咯吱,很安静的感觉。乔木走得很快,齐夏等急了又要叫。 离得很远就看到了齐夏在车前招手,鲜红的围巾显得很有节日的氛围感。 乔木笑了笑,加紧了速度,“你今天来的不是时候,顾栩言在家。” 他遗憾地通知了齐夏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知道乔木的家庭特殊,齐夏从来没去过乔木的家。对此,他觉得很是愧疚。 齐夏却丝毫不在意,打开车门,把车后座的东西拿出来,“就知道你是个没人惦记的,要是没有我话,你可要怎么办哦。”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体凝成了一股水汽。 “什么东西?”乔木看到了他拿出的礼盒,迟疑地接过。“你又买了什么?不怕你哥断了你零花钱啊。” 齐夏笑起来,“你猜是谁带我过来的呢?” 乔木闻言看了看前面的驾驶座,副驾驶这边的窗口被放了下来,露出齐霆线条冷峻的脸。 “齐霆哥?”乔木打了声招呼,“麻烦您了。” 齐霆点了点头,很浅地笑了一下。 见他并没有交谈的意思,乔木于是不再打扰他,转过身和齐夏说话,“有什么东西不能明天送?一定要这个时候过来?” 齐夏啧了一声,抬手敲了一下乔木的脑袋,“今天是什么日子?” “日子?”乔木更疑惑了,“什么日子?” 齐夏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平安夜!平安夜啊!明天就是圣诞节啦。” 平安夜…… “你回去再拆礼物吧,苹果记得吃哈,我先走了。”他转身要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别太感动,眼泪擦擦。” ……乔木刚刚升起来的一丁点感动之情原地破灭,他根本没哭,谁会为了这种事情哭啊。 齐夏的车消失在雪夜里,乔木于是转身往回走。 等等,他说什么? ——苹果记得吃哈。 苹果……乔木心跳一下子就急促了起来,平安果他即便是没收到过,那也看别人收到过。没什么好羡慕的,只是一个果子而已,乔木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但,那样的话,顾栩言给自己的是……? 他没有在心底把这个想法补全,立刻就迈开了步子,向家里跑去。 快一点,快一点。 说不定顾栩言还没有丢掉那个苹果。 第65章 礼物 雪落无声,心事亦无声。乔木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跑,好像迟了,就会错过什么似的。 风一丝一丝地刮过面颊,漫天的雪落在他身上,但他浑然不觉,目光焦灼而彷徨,心跳却因为风雪的掩盖而变得无迹可查。 开门,放下东西,连鞋子都来不及换就直奔楼上而去,等到终于跑到顾栩言房间门口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慌乱的喘息中已经有了些哽咽之声。 于是抬手敲门的动作被定格,乔木把手收回来,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没有眼泪…… 刚刚急切的心情在温暖的走廊之上却瞬间冷了下来,就像是往火堆里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奔跑时沁出的汗,在这个时候黏在了皮肤上,成了冷却的成了冷却的冰冷湿气,贴在他的衣服上。 他到底在做什么? 像个疯子一样,为了个自己并不喜欢吃的水果。 对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心意汲汲以求。 求而不得,心如深壑。 乔木厌弃这样的自己,太把自己的痛苦当回事,就越会被痛苦所累。 只是缺爱而已,又没有到了匮乏到足以致死的程度,这样卑微的样子,显得太过顾影自怜了。 他放下手,慢慢往回走,失魂落魄地拉开外套的拉链——他不要成为乔月儿,不要做一个疯子。 他比乔月儿拥有的东西多了,有外婆,有于在野,有齐夏,亲情和友情,每一样都是最好的,他是有人爱的,不缺顾栩言一个。 他这么想着,然后把刚刚放在客厅的礼物拿回房间。 两个礼盒,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东西,一个可以包装两个平安果的盒子。 另外一个盒子,乔木打开了,慢慢的糖块中间居然是一只袜子。 ……他在拉菲草里面找了找,发现的确只有一只。 他笑了笑,然后拿起手机给齐夏发信息,[一只袜子,需要怎么穿呢?] 那边信息回复得很快,[谁让你穿来着,晚上放在枕头底下,会有惊喜。] 乔木看完了这条消息,于是把东西拿出来,准备先收好。 但那只袜子的分量显然有些不对,沉甸甸的。 乔木狐疑地摸了摸,从里面拿出了一枚金锁。 他有点怀疑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齐夏放错了——这不是成年人会戴的样式,像是小孩的。 乔木刚想要拍个照片发过去问问他,但金锁的链子带出了一张纸条。 字体一言难尽,但乔木刚读了第一句就已经被感动到了。 [没放错,就是给你的。我查过日历,明天是农历十一月二十三,你的生日。今年刚好和圣诞节重复了,那就省的我送两份了,如果你提前发现了这份礼物,不许找我再补哈。太感动的话就改口叫声哥~~] 总共四句话,两句温情,两句玩笑。乔木刚刚在车前没有掉下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 生日,自从乔月儿离开他之后他就很少过过生日。 而在那些有限的记忆里时,他的生日,也一只都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乔月儿会给他买蛋糕,会给他做菜,但更多的是日常打骂。处于深渊的人见不得别人幸福,乔月儿最看不得的就是顾城的幸福。 但往往在这样特殊的时间,她还是会忍不住去看,看完了又会发疯。家里被砸得一团糟,奶油蛋糕被打落在地上,混杂着尘土的部分,尝起来很碜牙。乔木把干净的一些捡起来,装到盘子里,抹干眼泪,看着窗外的夜色坐在地上吃。 生日没什么好的,生命也没什么好的,他看着醉酒之后痛哭的乔月儿默默地想,如果他从高楼上跳下去,乔月儿会不会也这么哭,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一样痛苦。 冬天,风很大。乔木走出了房门,上了天台。 风声有些可怕,乔木站在楼边上往下看了一眼,这么下去的话,大概会碎成很多片的。挨打都会很痛,要是彻底碎掉的话,会有多疼啊。 胆小鬼不敢往前迈,于是又痛哭流涕地退回来,腿软的站不起来,然后缩在墙根底下哭。 直到乔月儿焦急的声音在下面的楼道响了起来,疯狂地拍着邻居家的门,质问他们是不是把乔木藏起来了。 他才慌不迭地起身,往楼下去。 乔月儿在和人争吵的时候看见了他出现在楼梯上,于是照着脸来了一掌。 乔木当时就后悔了,该跳下去的。 乔月儿住院之后,他被带回了乔家村一段时间,乔宇比他小一岁,乔木很喜欢和他玩。 他围在舅妈身边唱世上只有妈妈好,乔木在一旁看着在自卑中生出很多羡慕。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乔宇唱到这里,忽然就停住了,依偎在舅妈怀里,看了乔木一眼,用很是稚气的声音说道,“妈妈,小慕哥哥就是一根草。” 刹那之间,乔木强装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身后彩色的世界无可挽回地崩塌,只剩下漆黑的一片,他站在原地,没有一刻比那个时候还清晰地认识到,幸福和他是有割据线的,他到不了。 按说那么小时候的事情,乔木不应该会记得这么清楚,但偏偏这些事他就是还记得。 而来到顾家之后,也不会有人给他过生日。 没人记得,也没人在乎,他也无所谓。 顾栩言十七岁生日会上那个漂亮的城堡蛋糕,他一点也不喜欢,蛋糕而已,也没有那么好吃。 可顾栩言看见了人群之后的他,把他叫到厨房去,端出了一个很小的蛋糕。 蛋糕很丑,上面摆了些水果,没有繁复的造型,抹面也不平,奶油像是被屈死的,乔木没见过这么丑的蛋糕——像是买了外面那一个之后店主送的,还送了个店里卖不出去的。 乔木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顾栩言,冷着脸,把蛋糕打翻在地。 他不要丑的! 很多年没有人给他过过生日,也没人记得,乔木都已经习惯了。 也只有十二岁的时候,刘红英从五家村赶过来,给他送了一个蛋糕和很多好吃的。 没想到这个不值一提的日子,却会被齐夏记得。 ——他的生日写的是出生日的农历,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天会在一年中和哪一个日期碰上,齐夏却留心看了。 那么不仔细的一个人,偏偏要做这样的事。 第66章 小偷 乔木的眼睛有点热,他想给齐夏打个电话,但最终还是还是陈述了一个事实:[我比你大。] 齐夏又几乎是秒回的,[你果然还是提前打开了,哈哈哈。] [这个不重要,我喜欢当大的。] [你还知道自己比我大啊,怎么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较真?] [不知道让让我啊?] [打滚。gif] 发着发着,齐夏那股胡搅蛮缠的劲头又出来了。乔木给他发了句谢谢,然后被骂了一顿。 …… 感动维持不了三分钟。 乔木拿了一个苹果,咬下了很大一口意思意思,也算是吃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么挑食。他把剩下的苹果放在了自己桌子旁边,然后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回到床上。 这段时间顾栩言都很让人生气,作为惩罚,乔木已经很久没让哪个可怜熊出来透气了,但是为了保证它的安全,乔木还是会每天晚上看上一眼。还和之前一样扁扁的,安全,乔木合上了柜门。 或许是第一次收到这么正式的礼物,乔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舍不得放在枕头下,就缠在手腕上,看了很久。金灿灿的,实心的。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太过兴奋了,直到后半夜还是有些睡不着,然后打开灯又把手里的东西看了又看,才依依不舍地放下,关了灯准备睡觉。 可还没等睡着,门口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动静,乔木对这种黑夜时细碎的声音很敏感,甚至超过了正常人交流的声音,乔木从昏昏欲睡中被唤醒,刚想要起身去看看,但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熬夜太久了,乔木出现了幻觉——那个身影不像是小偷,却很像顾栩言。 不会吧?他不至于这么小气,就因为让他去切个苹果,他就要趁夜来暗杀自己? 乔木赶紧闭上了眼睛,提着一颗心不敢放松,连呼吸声都被刻意放轻了。 如果刚刚那匆匆一眼没有看错的话,顾栩言应该没带什么致命的武器。大概率是安全的。 顾栩言或许真的生病了乔木听到他艰难的喘息了一声,然后才走了进来,脚步放得极轻。 不知道这个人什么恶趣味,乔木的神经紧绷到极点,已经做好了他如果要突然发难怎么反击了,但顾栩言却只是在旁边坐下,拿出了一个板凳,坐下,一言不发。 乔木背对着他,没办法偷看他此刻的表情,于是装作处于熟睡之中的样子翻了个身,将闷得有些热的被子往下踢了踢。 于是他听到顾栩言叹了口气,然后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掖在了脖颈的地方。 微凉的手指从脖颈间滑过,稍纵即逝,极为轻柔。 乔木在被子底下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肉,内心惊骇到无以复加。 顾栩言到底在干什么??? 他没办法把那个动作归类到“摸”的范畴里,但是也没办法把这个举动解释为无意。 乔木就是察觉到了,那种,很缱绻的味道。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类比的话,就很像……很像乔木摸那只猫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乔木震惊之余有些窃喜,要是他现在大叫一声的话,会不会把顾栩言吓出点心理疾病? 但想了想还是算了,毕竟,能做出半夜偷偷潜入别人房间观摩这件事情来的人,好像也没有多正常。 乔木很善解人意地没有发作,显然把自己之前做过的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庆幸的是,顾栩言没有做些什么,只是待了一会,乔木没办法看时间,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一开始他还是有些清醒的。但顾栩言的呼吸声很有节律性,很催眠,乔木往外凑了凑,几乎只睡在了床边边上,挨着一点顾栩言的腿。 那双腿僵了僵,然后放松下来,乔木于是更加得寸进尺,把手一并丢了出去,就搭在顾栩言的腿上。然后一边暗暗笑顾栩言不敢挪动的样子,一边在掌心传递过来的温度里,在顾栩言的味道,在他平静的呼吸里安静地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乔木似乎又听到了那个声音,“睡吧……不怕了……”那个人说,“不难过……”,稚嫩的手擦掉他的眼泪,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不难过……” 他没有难过啊,乔木茫然地想。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明明想和你说话。却骗你说,夜色正好,该去写点诗句…… 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 乔木一遍起床,一边火烧眉毛地洗漱,打开手机疯狂刷新打车软件,完了完了,上学的时间,他居然可以睡过头,这下要惨了。 骑车肯定是来不及了,下了雪也很不方便,但打车软件上却一直在转圈圈,等待司机接单中。 现在这种天气,司机这么吃香吗? 还没等推开门,张妈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再不起床就迟到了。” “知道了!阿姨!” 越忙越错,衣服还扣错了两粒扣子,于是他火急火燎地收拾完书包噔噔噔地下楼。 “吃早饭啊!”张妈在后面叫着。 “不吃了不吃了。”乔木换了鞋子就想走。 顾栩言在这个时候从楼梯上面下来了。 不是?他怎么还在家?乔木皱起眉来,然后转瞬间恍然大悟,他又不需要等出租车。 “先吃饭。”顾栩言看了他一眼,边整理袖口边下楼说道。 乔木翻了个白眼,“我就要迟到了——” “一会和我一起去学校。”那道声音又说。 “哦~”行吧,他勉为其难答应了。 不过早上的时间并不宽裕,他还是急速解决了早餐,然后拿好东西准备走。 在车上的时候,乔木坐在顾栩言身后,一直在沉思。想不通顾栩言奇怪的举动一切的诱因。 “你笑什么?”顾栩言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乔木回过神来,他刚刚笑了吗?“在和我说话?” 顾栩言冷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总是这副样子,乔木想给他一拳,于是秉承着你打我一下我戳你一刀的相处模式,乔木慢悠悠地回答了一句,“我在想,小偷潜入别人家不偷东西的话,是要偷什么呢?” 第67章 生日 乔木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心脏处像是被塞了团棉花,又软又轻,让他有点想飞起来。 齐夏看着他这一脸思春的样子,在他脑壳上敲了敲。 “你干嘛?”乔木好笑地问道。 “没事,看你的魂还在不在。” “……” “今天作业留的有点多,晚上不能玩得太久了。” “玩?去哪里玩?”乔木疑惑道。 齐夏看着他一副很无语的样子,“你生日啊!!!”他懒得和这个呆子废话,拎着他的书包就走,“我买了乐园夜场的票,你去就行了。” 这一天的确过得很精彩,齐夏本来说要早点回去,但看着乔木一副意犹未尽依依不舍的样子还是没有舍得叫停。各种刺激项目玩了个遍,到最后齐夏的脸都是白的,乔木扶着他在一旁坐下,边笑边给他递水。 “没良心的。”齐夏给了他脑袋一下。 几乎把所有能玩的都玩了个遍,但乔木却半点都不敢靠近鬼屋,齐夏看着他求救的样子,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花车巡游,烟花表演,乔木在这样的夜里欢呼大叫,草坪上有雪,齐夏拉着他滑两个人倒进雪里,心脏处剧烈地跳动着,身体和衣服之间都是热烘烘的汗。 “为什么要陪我做这些事?”二人目光对视的时候,乔木忍不住问出口。 齐夏微微挑眉,似乎是很不喜欢这种煽情的时刻,于是他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闪烁的摩天轮,音色是与平时不同的低沉:“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送我金锁?”乔木不依不饶地再问。 齐夏把人推开,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小孩~可以长大了~” 乔木觉得好笑,于是再次重申,“我比你大!”虽然只大了十几天,但那也是大。 齐夏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你知道我在学校为什么没有交别的朋友吗?” “嗯?”这又是什么破问题? “因为你不高兴。”齐夏继续说道,“即便我和同学说话久了,你也会往我的方向平静地看着。” 乔木眉头轻微皱起,在认真回想自己有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 “就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你不希望我有其他朋友。” “我没有!”这句话乔木很快就反驳了。 齐夏很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还没有!就差把恨写在脸上了。” “乔木。”齐夏在满是霓虹灯和游乐设施的地方对他说道,“我在重新把你养一遍。” “什……么?”乔木语塞了。 “我问过心理医生,幼年时期的伤害,是会对人的一生都有重大的影响的,你的身体在长大,但心理并没有,你总是会为了些很小的事情生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你不会说,不会争取,所以只是在我和别人聊天的时候看着。要不你下次叫我回来呢?” 乔木没在看齐夏,但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齐夏在教他,人是可以提出自己的诉求的,而不是一味接受。 可是……他和齐夏认识才不到半年,也可以对他提要求吗? “那……”他试探性地艰涩开口,指了指旁边路过的,卖气球的玩偶服工作人员,“我要那个!” 齐夏在短暂的怔愣过之后大笑起来,然后快步追上那堆快要离开的气球,买了其中一个大大的太阳花造型的,一路拿回来。 “走吧,小路痴,这下可以很方便找到你了。”他把气球的绳子绕在了乔木的手腕上,拍了拍他的背。 回去的时候,齐夏带他去了家餐厅,然后把提前预定的蛋糕打开,切了两块。 乔木坚决抗议浪费的行为,齐夏于是在他的鼻尖抹了一丁点奶油。 别墅里,桌子上的饭菜被温了三遍,顾栩言坐在桌子旁边,餐具半点没动。 张妈出来看了五次了,还是忍不住劝道:“少爷,您就先吃吧,别等了。” “几点了?”顾栩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十一点半了。” “嗯。”他轻轻嗯了一声,但身形半分未动。 张妈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厨房洗了些水果。 乔木是在十分钟之后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满身混杂着脏污的雪水。但手里的蛋糕分毫没有受到破坏,依然是完整的一个圆。 齐夏说要丢掉,但乔木不舍得,就把它带回来了。 一进门,乔木第一眼看到了顾栩言那张冷清的脸。 乔木把蛋糕放下,换掉鞋子,把脏了的外套脱下来。 袖口处粘上了红色的污渍,乔木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掌心处一块被碎瓦砾割伤了一大块。 顾栩言过来,看起来想要发脾气,但见状却很快把他受伤的手拉到面前来,他的掌心很暖。乔木怔怔地想。 “怎么搞的?”顾栩言问道。 乔木想把手收回来,于是往回拉了一下,但顾栩言攥得更紧了,“干什么?” 顾栩言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把他拉到沙发上,让他坐下,然后自己去找医药箱。 微长的头发,盖住后颈,只露出一小块很光洁的皮肤。 乔木在这种毫无察觉的注视里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他今天怎么没有换睡衣啊? 顾栩言身上是一件看起来就很软的蓝色毛衣,很……美? 乔木忍不住跳出这种荒唐的想法,顾栩言的样貌是那种难以触及的贵气,根本不会和漂亮这个词牵连上任何问题。他很高,腿长,走动时很有风姿。所以……乔木很带着这种很疑惑的目光轻轻地喘了一会,很难理解自己刚刚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评价。 那双长腿走到乔木面前时停了下来,半蹲。高贵的头颅终于在此刻低于了乔木,他要做什么啊? 顾栩言垂着眸子,把乔木的手托在了掌心,沾了碘伏的棉签轻轻点在了乔木的伤口上。 一声很模糊的呼唤几乎就要破口而出,但乔木及时止住了。 顾栩言察觉了他呼吸的异样,于是抬眼看他,“很疼吗?” 乔木其实很能忍痛的,刚刚带着伤一路走来都没有什么异样,但在这种询问里,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 于是顾栩言的目光暗了暗,嘴唇轻抿了一下,乔木跟着他的神色变化轻轻抽动了手指。 顾栩言在他的伤口处轻轻吹着气,放轻了动作。 怎么会这样? 接下来整个过程乔木的脑袋都是迷迷糊糊的,心口处的棉花成了糖,不仅绵软,且发甜。 包扎好之后,乔木看着裹着素白纱布的手。 顾栩言的声音有些沉,他起身,把东西收好,“先过来吃饭吧。” 第68章 蛋糕 乔木是不太想吃的,他刚在外面吃过东西,吃得很饱,但此刻顾栩言叫他,他忽然又觉得肚子里面空空的,像是什么都没吃的样子。于是他揉了揉腹部,起身去餐桌旁。 “你没吃饭吗??”饭菜都是没有动过的,餐具也是干净的,乔木于是看着顾栩言,发现顾栩言的目光不在他这里,只是看着玄关处的地方。乔木才忽然想起来那个蛋糕。 他赶紧拿了过来,然后献宝似的拿过来,“朋友送的,你尝尝看。” “朋友?”顾栩言选了个乔木难以理解的字眼重复了一遍。“我以为你不爱吃蛋糕。” “哼。”乔木想起那个那么漂亮的蛋糕城堡就生气,不知道顾栩言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这种话的。 那个蛋糕那么漂亮,放在台子上比人都高,奶油全部刮下来糊在人身上可以做个兵马俑的量。顾栩言却一点都没有分给他,一点都没有。 “是,不爱吃!”乔木没好气地把蛋糕切了,然后对着一个完整的蛋糕陷入沉思。 ——他记得这个蛋糕,他和齐夏已经分了两块了,为什么还是完整的? “怎么了?”顾栩言见他站着不动了于是问他。 乔木目光里的震惊依然难以消解,“这……”他指着那个蛋糕。 “乔木。”顾栩言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站起来像是想触碰的姿势,伸出去的手却按在了桌面上,“究竟怎么了?”他的声音里透着些许紧张,仿佛怕碰碎了乔木身上脆弱的平衡。 乔木乔木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空洞而迷茫,然后又举起自己受伤的手盯着看,像是没魂了一样,“我是怎么回来的?”他问。 乔木眼神里的惊恐太过明显,顾栩言终于按耐不住地走过来,扶着他的肩膀。“乔木,冷静下来,”顾栩言的声音尽量放缓,试图给他一点安慰和支持。 乔木还是没有完全回神,他反手拉住顾栩言,又重新问了一遍:“我是怎么回来的?” 他眼睛是看着顾栩言的,眼神里写满了求救的意味,“我,我打车了吗?” “木木。”顾栩言扶着他的手有些颤。 乔木却在这个时候抽身而去,去玄关处的衣服里翻找。似乎能证明自己没有问题的一切答案都藏在那里,他眼神里的惊恐一点点扩散开来,像是被风雪吞没的夜色,冰冷而无助。 “你要找什么?”顾栩言紧随其后过去看着他。 乔木根本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只一个劲地低头翻衣袋,头晕目眩,整个世界似乎都在眼前转动。然后在一通毫无章法的摸索里拿出手机。手指颤抖得连屏幕都点不准,翻完了微信,翻支付宝,然而该有的支付记录一点都没有。 力气在快速被抽离。 “乔木!乔木!!”顾栩言急道。 乔木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心跳变得缓慢而无力,对外界的刺激全然无法应对,对外界的刺激全然无法应对。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了。 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受的伤,不知道为什么手会伤到,也不知道蛋糕为什么明明被吃过了却依然完整。 顾栩言的心像是被重重揪了一把,一刻也等不及了,就想要去拿手机叫医生过来。 但他这个转身的动作,却似乎又刺激到了乔木,乔木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人拽了回来,让顾栩言原本平稳的脚步都踉跄了一下。 眼见着乔木的眼睛有了焦点,顾栩言才再次开口,动了动被攥得很紧的手腕。“发生了什么?” 乔木看了看自己过于用力的手,放轻了力道,“我……我饿了……我们吃饭好不好?” 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可怜的语气和顾栩言说话,乔木揉了揉顾栩言被自己攥住的手腕,再次求道:“好不好?你别走……” “不走……”顾栩言几乎是把人带过来的,乔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导致情绪这么失控。 他们本身是坐在餐桌的两边,但乔木却一直看着他,不说话。 “想吃吗?”顾栩言叉起了一点蛋糕,“吃吗?” 乔木看了看,咽了咽口水,还是摇了摇头。“顾栩言不让我吃。” “他不让我吃好看的……” 虽然不太能理解乔木这种在他面前还要使用第三人称的方式说话,但顾栩言还是给足了耐心,“怎么会?让你吃。” “那为什么他只给我小的?不让我吃那个大的?” 顾栩言眉头皱紧了,“你是喝酒了吗?” 乔木的目光躲闪了一下。 顾栩言又问:“我是谁?” 乔木蔑了他一眼,“顾栩言。” 见他没有认错人,顾栩言松了口气,“你可以直接说我,再说了,哪有不让你吃?” 顾栩言以为他在问眼前的这个蛋糕,而乔木却指的是那个丑蛋糕。他不满起来,“可那个小的就是很丑!谁把蛋糕做成这样店铺都该倒闭!你生日上那个蛋糕城堡真的很好看,你把那么漂亮的蛋糕切成了很多小块,分给了别人,没有给我一块。” “……”顾栩言罕见的沉默了一下,“真的很丑吗?” “什么?”乔木疑惑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明白顾栩言问的问题指的是那个小蛋糕,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顾栩言很轻地笑了一下,“好,那下次不做了。” 他起身坐到乔木身边,把他切好的蛋糕推给他,“吃吧,这个不丑。” 乔木讷讷地点了点头,尝了一口这个蛋糕,还在顾栩言刚刚的那个笑里回不过神来。“等等。”他吃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你说那个丑蛋糕是你做的???” 顾栩言不去看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继而叹了口气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喜欢那个翻糖蛋糕,看着漂亮,其实不是很好吃,观赏性大于味道。” 乔木听完就愣住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小气,敏感和斤斤计较。这大半年来,他都对那么一件小事耿耿于怀。可事实的真相居然那么简单,顾栩言知道那个蛋糕城堡味道不好,所以亲手给他做了一个,但他不领情,还打翻在地。 “你……难过吗?那天……”他迟疑地问道,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顾栩言用公筷给他夹了块肉,轻轻放到他的盘子里,“吃饭吧……” 第69章 元旦 但其实这顿饭乔木没有吃多少,顾栩言注意到他只吃了些自己夹的菜。于是把他盘子拿过来,添满。 小碗里也盛好了甜汤,乔木沉默地喝着。 灯光无声流淌,二人各怀心事。 吃完了饭,上楼的时候他跟到了顾栩言房门前,这是一种无声的请求,于是顾栩言又只能再把他送回来。 时间已经很晚了,灯一打开,乔木就开始写作业。边写着,边看着在一旁坐着的顾栩言。半个小时后之后就开始哈欠连天,顾栩言的呼吸声很催眠。 他这么一来,于是伏案奋笔疾书的人变成了顾栩言。乔木被安置在了床上,仍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顾栩言。 “不需要你监工,我会写完的。”顾栩言转过头安抚了他一句,“睡吧~” 乔木于是闭上了眼。 梦里,顾栩言在沙蜡的烛火里站着,眉眼温柔,衣服上带着精致的花纹,被众人环绕,身后是那个巨大的城堡蛋糕。 他听到自己在门后面叫着:哥~ 虽然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但听到第二天齐夏和自己道歉说昨晚早走的事情,乔木还是觉得心凉了半截。也就是说,齐夏昨晚和他的朋友走了,而后面的种种,都是他的幻想。 齐夏没有说过那些话,他没那么细致。 所以自己回家时也没有手腕上的气球,那个蛋糕是他自己去取的,没有餐厅,没有生日歌的环节,齐夏也根本没有吃上那些蛋糕。 所以乔木的打车记录才会是空的,他根本没有打车,而是在夜里,一个人,走了几个小时回家的。 完了……几乎不用医生的诊断,乔木已经可以给自己下诊断书——精神分裂症。 因为得不到,所以幻想出有那么一个人,幻想齐夏没有为了其他的朋友提前走,幻想他俩有很愉快的一天。 怎么办?会越来越严重吗? 会到最后和乔月儿一样,疯到连自己都不认识吗? 2024年12月26日 天气阴 我不能去看医生,顾城一定会发现的,如果让他知道了,一定会把我送走。这样…… 就怎样呢?乔木停下笔,陷入沉思,他如果被送走的话,会成为孤儿吗? 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有……他。 乔木和顾城之间的关系至今也只停留在可以共处的地步上,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顾城刻意的疏远有脱不开的关系,而最主要的是他之前因为绑架事件治疗的那段时间。 照顾他的佣人不用心,乔木想自己去倒水,可在楼梯转弯处听到了顾城和医生的电话,“他妈妈是精神分裂症,他会不会遗传?” “在他治疗之后还是送走吧,以免在家里伤到了言言。” 乔木被送来这里,是顾城和严晴想要保全顾栩言的举动,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恨顾栩言,只能把全部的责任放到顾城身上。 一样是儿子,顾栩言永远比他高贵。 好在这段时间顾栩言每天都回家,乔木看着他,好像就能平静很多,吃饭的时候,乔木吃得很慢。 顾栩言看了他几眼,把他爱吃的菜换了个位置,“明天……” 乔木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明天我回外婆那里,不用管我。” ——乔木只有过年那一天才有资格被允许进入顾家,像元旦这些小节日,他是不会被接过去。乔木明白,所以,即便刘红英现在还远在乔家村,乔木也不得不说谎。 一个人过节是一种双倍孤独,乔木不会让自己显得那么可怜的。 “嗯。”顾栩言不再说话了。 城市里的节日氛围很浓,夏逢知在这一天回来了,又把几个人聚到一起。 “想什么呢?言哥?”他无不恶意地问道,“想谁呢?” 顾栩言灌了他一杯酒,让他别再多说话。 刘红英是没有回来,但于在野回来了。 乔木元旦节当天接到于在野电话的时候,几乎是跑着出去的。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一大早顾栩言就被家里的司机接走了,此刻家里是没人的。乔木于是把于在野请了进来,招呼他坐下。 张妈当时正在客厅打扫卫生,见到来了客人没说什么就去了楼上洗衣房了。 “野哥,你是几点到这儿的?” 于在野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满眼含笑,“昨天晚上到的。” 乔木听到于在野的话,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暖意。他坐在沙发上,嘴角含着笑,“昨天晚上到的?那你现在不累吗?飞了那么久的飞机。” 于在野看着乔木,笑容带着几分宠溺,“还好吧,想着今天能见到你,精神着呢。” 乔木抬头对上于在野的目光,莫名感觉到了一些不自在:“怎么想到这个时候过来?” 于在野轻轻啜了一口茶,语气平静地说:“外婆还没有回五家村,我就过来了呗,总不能让你一个人。顺便给你过个迟到的生日。” 于在野放下茶杯,从身旁的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礼物盒,递给乔木,“礼物。” 乔木看着那礼物盒,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礼物盒不大,却非常精致,上面还系着一个淡蓝色的丝带。他轻轻解开丝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款手工制作的木质音乐盒,雕刻得很是精美。乔木惊讶地抬起头,“野哥,这个……” “是我亲手做的。”于在野微笑着解释,“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希望你会喜欢。” 乔木的手指轻轻抚过音乐盒的表面,“野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于在野看着乔木眼中的光彩,心里微微一动。他轻声说道:“喜欢就好。” 乔木小心翼翼地把音乐盒收好,脸上带着笑意,“当然喜欢了,我得收藏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许久不见,有说不完的话。 另一边,顾栩言的手机接收到了提醒,他忍不住打开看了。 然后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他放下杯子就要走,云池当即就给拦下来了。直接拽着他去了偏僻处,“要去干什么?” 顾栩言冷哼一声,“杀人。” 云池毫不给机会地夺下顾栩言的手机,刷脸解开,果然,手机上的监控画面证实了他的猜想。 云池不轻不重地给了顾栩言一巴掌,忍不住爆了句脏话,“一遇到他的事情就发疯,是要当着他的面直接承认你吃醋了吗!” “池哥,那个人不一样!他动了那种心思的。” “然后呢?”云池接过话来,“他和谁在一起和你有关系吗?他之后和谁在一起,那个人都不可能是你!!” 顾栩言无望地喘了口气,有些脱力地靠在了墙壁上。 “我们这样的家庭,是没有妈妈这个角色的,你敢胡闹,小心他的小命!” “顾总会放过他,晴姨会吗?晴姨放过他,严家的人会吗?” “栩言,我知道你不是,这是可以改的。”云池语重心长,“你不是那类人,也不能是那类人。” “你的路不属于自己,以后的婚姻也不属于自己。晴姨和顾总这段非联姻的关系过得不幸福,你以为你还会有自由恋爱的机会吗?” 正在这二人争执的时候,谁都没有注意另一道身影的到来,另一侧墙壁上,一人似笑非笑地听着,好整以暇把玩着手里玉器,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恶趣味。 第70章 天文馆 乔木并不知道顾栩言那边气得要疯,依然很自然地和于在野说着话,顺从地接受他的提议,出门吃早餐。两人出门的时候,乔木特意给张妈打了个招呼,张妈微笑着点头,没有多问什么。 很好吃的蟹黄汤包,于在野把纸巾递到他的嘴边,想了想又放下来。 乔木没有察觉出这个动作哪里奇怪,自己拿起来擦了擦嘴,“太好吃了,比张妈做得好~” 于在野只是看着他笑。 或许是分开的时间有些长了,乔木总觉得于在野如今的一些习惯和往常并不一样了。那双眼睛虽然说是在笑,可笑意之下似乎还隐隐有愁意。 “野哥,最近没发生什么事吧?”他不免有些忧心地问。 于在野摇摇头说没有。 “哦。”乔木觉得并不是这样,只是具体原因是什么,于在野不愿意说,他肯定不会去追问,人与人之间还是要有距离感的。 吃完了东西就是去逛街,乔木给于在野选了个搞怪的帽子,然后在镜子前笑的直不起身。本以为这个东西于在野会直接取下来,没想到他只是笑了笑摘下来,然后准备去付账。 乔木本来只是想让于在野戴着玩玩,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要买。他赶紧拦住道:“野哥,你真的要买啊?” 于在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歪着头看着他,最后实在没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去付账。” “啊?”换作以前,于在野根本不会喜欢这种东西,但是……好吧好吧。 乔木没花多少力气就接受了他品味的变化,然后从于在野手里拿过帽子,径直走向收银台。 “木木,别这么破费。”于在野轻声说道,走到乔木身边想要阻止他。 乔木笑了笑,按下了支付的确认键,把付款成功的页面给于在野看了一眼,“你说晚了,买都买了。嗯……在家里还是别戴了吧,我怕于叔打你。” “哪会有这么夸张啊?” 今天一整天的行程都很让人满意,逛了街,看了电影,去了天文展。虽然乔木并不理解于在野为什么要和他看爱情片,看到一半的时候,有一对情侣坐在他们前面,当着人的面就水灵灵地啃起来。 于在野把他的眼睛盖住,没让他看到更多的画面,最后是影城的工作人员进来把他们请出去的。 ——衣服都快要撕开了,再没人过来阻止一下,乔木就要报警了。 “爱情真可怕。”乔木有些目瞪口呆,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天文展对乔木来说是个新鲜的东西,虽然他平时也没见得有多热爱——生活不顺的人,那有什么时间研究星星? 上楼需要乘坐太空电梯,轿厢内的光影做得很到位。刚一到达入口,乔木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乐园的入口设计成一个巨大的太空舱,通往内部的通道仿佛穿越了时空,一种强烈的未来科技感扑面而来。于在野带着乔木走进乐园,周围的墙壁上遍布着星空图案,仿佛置身于浩瀚的宇宙之中。 “酷!”乔木兴奋地说道,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期待。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这里。”于在野笑着说道,“这里可是国内首个以天文学为主题的乐园,今天我们要探索整个‘太阳系’。” 展馆内部充满了未来感,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投射着宇宙深处的星系图像。尤其是展馆的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立体投影屏幕,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太阳系的每一颗行星。 乔木仰望着那巨大的立体屏幕,仿佛自己真的站在了宇宙的中心,周围是静静运转的行星,荒芜而灿烂。 人站在巨大的荧幕前,变得无比地渺小,在这样的景观之下,似乎可以原谅整个世界的疼痛。 宇宙这么大,你我都如一粒微尘,那些不堪言的过去,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推移再也看不见,亿万光年的距离里,相遇显得何其幸运。 屏幕上的太阳慢慢旋转,周围的行星也跟随它的轨道缓缓移动。乔木身处其中,被这种壮观震撼。随着时间的推移,屏幕上的展示内容逐渐变化,从太阳系的整体展示切换到每一颗行星的细节展览。广袤地壳,壮丽光环,巨大风暴。 盛大壮阔,不可一世。场馆内漂浮雪一样的絮状物,被风吹得漫天飞舞。月亮在眼前以极近的距离自转,大小不一的环形山在脚下变换,恍若已不在人间。 “走,带你去看看别的。”于在野笑着提议,两人于是转战其他场馆。 展馆里设置了不同的主题区,每一个主题区都对应着太阳系中的一颗行星。每一个都设计得极为用心,不仅可以亲身体验不同行星上的奇特景观,还可以感受模拟驾驶舱。 每一个场馆的感受都是不同的,乔木的兴奋劲一直都没有下来过。体验了木星场馆里模拟风暴,看了天王星独特的旋转方式;欣赏了海王星那充满神秘色彩的蓝色大气层,最后一个场馆是木星。 于在野的表情在那巨大而美丽的光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深邃,他轻声问道:“你知道天文学中最残忍的定义是什么吗?” 乔木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眼里充满了好奇,“是什么?” 于在野微微一笑,眼神柔和却带着一丝沉重。 但周围光线太暗,乔木瞧得并不真切,只听到于在野低声说道:“是洛希极限。” 乔木感觉到于在野身上的情绪不一样了,于是略带担忧地看着他。 于在野又说:“它是卫星和行星之间能保证安全的最小距离,一旦小于这个距离,卫星会被潮汐力粉碎为星尘。” 于在野看了乔木一眼,目光黯淡,“这些物质会在宇宙中游离,最终回到那个行星的身边,成为那道环抱它的光环中的一员。” 乔木听着这些话,不免有些伤感。 “这……真的是太残忍了。”乔木眉头皱紧了,不知道此刻在心口处跳动的是怎样的情绪。 在宇宙中永恒的守护,无望的对望,漫长的无言,最深的寂寞莫过于此了。 想要靠近,便要先粉身碎骨。 然后以死亡的形式留存,我死掉了,可爱还在。 于在野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巨大的投影屏幕,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遥远的宇宙,“是啊,越是靠近,越是危险。” 乔木低头沉思着,耳边却忽然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响起,他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是幻听…… 乔木松了一口气,又有些郁闷,他刚刚耳边的声音,是顾栩言的声音…… 顾栩言是不喜欢于在野的,之前那次吵架乔木还记得,或许是做贼心虚,才会觉得顾栩言就在自己身后,准备再次谴责他。 麻烦精。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晚了,天色黑了下来,飘起细雪。于在野在把乔木送到门口后,下车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都是些吃的。 在车前徘徊了一会,于在野想了想,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搭在了乔木的颈上。 “野哥~”一股尚带着体温的熨帖落下来,乔木小半张脸都被包在柔软的布料之下,他觉得于在野太夸张了,这么短的距离,怎么可能会冻着? “乖~”于在野给他绕了两圈,把尾部收拢好,还是没忍住拍了拍他看起来毛茸茸的脑袋,“下次回来给你带枣泥糕~” 乔木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院落不起眼的角落里,一道身影静静地站着,风卷起他的发丝,有几丝遮盖了视线,手里拿着的烟火筒颓然落地,无力地垂着,目光碎如灯下雪光,被风吹得荒凉,他轻轻喘息出郁结的气息,略有些脱力地转身回房。 第71章 梦境 乔木进家的时候,一楼的卫生间好像有人在用,他本来以为是家里又来了什么客人,于是准备避开,谁知道还没走到楼梯处,就看到顾栩言从那个方向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乔木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顾栩言从阴影中走出,脸色一片冰白,唇角还残留着几滴水珠。 乔木刚刚还想问他院子里烟火的事情,但一见他这个神色,便也根本顾不得了,慌忙放下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顾栩言,“你怎么了?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现在时间不过七点多,顾家的家宴应该是刚刚开始没多久的时间,顾栩言作为顾家唯一的宝贝孙子,于情于理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才对。 乔木走向了顾栩言的方向,想要扶住他,谁知手还没有伸出去,便落了空。 顾栩言一开始只是看着他,却在乔木快要靠近时一把推开,没有丝毫犹豫。 乔木为数不多主动靠近的动作就这样僵在了原地,眼中的关切与担心瞬间凝固。 顾栩言转身离开,把乔木丢在了原地。 在背道而驰的距离里,仿佛隔了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顾栩言是刚刚吐过的,胃部难受,心也一并空得厉害。 刚刚在外面看到的那一幕,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刺眼。他今日提前回来,是带了很多小型的烟火的,这边属于禁放区,所以这些只在地面喷发的小东西不会太过引人厌烦。 他提前回来,布置好院子里的东西,甚至把御寒的装备都给乔木备下了一套新的。 可他不要。 在自己眼皮底下,戴上了别人的围巾。 顾栩言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他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以“哥哥”的身份默默守护在乔木身边,看着他娶妻生子,即便痛苦,也可以装作坦然。但他从未预料到,这条路可能连哥哥的身份都无法继续下去。 若是乔木也喜欢于在野的话…… 如果他最终选择的人是同性,却不是自己…… 到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这副好哥哥的面具,还要怎么才能戴得下去。 书房里,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世界,只有桌上的一盏台灯发出微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默。书房里的一堵被上了锁的柜门被打开,里面放了一些看上去就年份很久的琐碎物件。一页写给小女生的纸片,一张发黄的手机壳,一个因为泡水早已损坏的充电宝,还有一叠大小不一的儿童画,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发黄卷边了,被扯断的一截红绳,一本飞鸟集,还有很多很多。 扣子,领结,被做成永生花的纪念品……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很新的东西,看上去就没有人用过,从叠放整齐的衣物,到精美漂亮的袖扣。 顾栩言这些年买过很多东西,他为乔木准备了这么多,却从未有机会真正送出,只是偶尔将一些不起眼的东西混在乔木的日常用品中。 衣服,腕带,耳机和书籍。 种类多到顾栩言自己都记不清究竟买过些什么了,那天乔木醉酒之后说,给他穿的睡衣不是自己的尺码——当然不是,因为那套睡衣,本来就是给他的。 他看着这些东西,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漾上来,他不愿承认,这些年来,他为乔木准备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心思,最终都只变成了自嘲的象征。或许,从一开始,他的期待就注定要落空。 一切都只是徒劳罢了,没有结果的。 是他疯了…… 房门之外,乔木定定地站在那里,走廊上的灯光没亮,所以周遭都是黑的。 这个问题,他想了无数遍,最后除了责怪自己见不得人的出身,都别无他法。 但为什么,会有人可以那么好,又那么坏? 为什么可以守在床榻之侧看他安睡,又为什么连碰一下都嫌脏?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欲倾诉无人听,徒留,一帘幽梦。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乔木在家看着顾栩言连饭都吃不下去了。一股浓重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或许是因为日有所思,所以向来多梦的乔木在梦里又见到他了。 顾栩言坐在那里,乔木看着他,慢慢凑了过去,毯子掀开,将他全部包裹,乔木枕在顾栩言的臂弯里,感受着手下一点一点蓬勃的心跳睡去。 漂泊的人回到了故乡的安稳感,没有晦暗的色调,而是个美丽的黄昏,无限安好。 呼吸仍在继续,但乔木自然蜷缩的手被打开了,另一只略微发凉修长手掌扣了上来,严丝合缝和他十指相扣。 乔木困倦地睁开眼,看到了顾栩言那双软如秋水一样的双眸,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乔木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顾栩言的目光从他的眉眼移到了嘴唇上,接着整个人覆了上来…… 第72章 心意 一切都是乱的,烫的,乔木有些呼吸困难,明明是场美梦,却依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原来,两种梦境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差一个顾栩言,便是一天一地。 氧气获取不足,乔木有些难受,呼出的气体温度过高而愈发焦灼。 乔木觉得他应该去看医生,他这样不是正常的反应,没人会难以承受这种刺激,但他没有力气挣脱束缚,只能睁着眼无望地看着目之所及的地方,视线中的天花板在有节律地晃动。 他手上没有力气,抓不住近在眼前的床幔,于是脱力地从空中跌落。 颈部被外力拉出一条弧线,乔木闭上了眼睛,没有发出声音,灵魂深处却因为这种反应而战栗。 顾栩言……你要干什么呢? 他想。 那道声音回复了他,同样痴乱的字句拂过耳际,他说,“你知道的。” 不…… “你喜欢的。” 不…… 我没有…… “你喜欢。” 我不是女人…… “你喜欢的……”顾栩言的声音久久不绝,用更加确定的语气说,“你喜欢我。” 嗡—— 这四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一样一股脑砸进混乱的鼓膜之内,带起一声尖锐的耳鸣,连同心跳都一并鼓胀蓬勃起来,过于激烈的跳动,让手脚都是麻的。 乔木艰难地攒出来一点力气,紧紧按住心脏处,不让它在此刻跳出来,不问一切地跟顾栩言私奔。 一滴眼泪落下来,乔木的喘息声带着哽咽的味道。 可是……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你一直……一直……都很讨厌我…… 心里的酸涩像海潮一样涌来,拍打在礁石上,浸湿大半冷硬的石块。 他指着脚下的石头对顾栩言说,海风把他的发丝拂乱,“哥~你看啊~” 声音很轻,轻的可以被风吹散。 “我每天都哭,为什么你就是看不见啊?” 他不喜欢难过,不喜欢被困着,也很讨厌掉眼泪。 可顾栩言不理他,于是他只能被迫着去做这些自己不喜欢的事。 “你对我不好……”乔木不是傻子,他也不愿意做傻子,于是他最后看了看顾栩言,“我不要喜欢你。” 他说完这句话,纵身一跳,被深渊吞没。 跌进去的时候,他看清了顾栩言在岸边的身影。像诗经里寻觅不到的幻影,美而残缺。 他在海底看月亮,却如同在观海底月。 受到惊吓的身体在一瞬间打了个激灵,神志被强行拉回到了现实。乔木在床上猝然睁开了双眼,心悸久久未停歇,梦里受到的创伤却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擦了擦眼角带来不适的水痕,然后转过身,冷漠地看着窗外透进来的灯光。 在这种黑沉沉的寂静中无言了良久,他看着在枕边的可怜熊,拿起来,扔到了墙那边去了。 打开灯,自我厌弃地走进浴室,裸露身体,把该清理的地方做下处理。 镜子里,是鬼一样的脸色。恨意多过暖意,没有半点可被怜惜之处。 他看了一会,停下手上搓洗的动作,把尚在水中的衣服拎出来,带着水狠狠地砸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发出一身湿淋淋的声响。 而后头也不回地赤着脚走出浴室,把用过的毛巾一并扔了。 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一碰到床他就无力地向后瘫倒,把脚挪上来,翻身成侧躺的姿势,然后慢慢地缩成一团,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 顾栩言…… 我以为我恨死你了。 我该恨你的。 我一直都做着我应该做的事。 齐夏的信息是在一大早就发过来的,问他明天要不要出去玩,乔木想了想拒绝了。 恨与爱都有一个安全线,一旦越线便会毁人毁己。 周六和周末这两天,他是在五家村过的。刘红英虽然没有回来,可乔木除了这里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去的时候给于叔买了一些水果带着,午饭也是在他家吃的。 于叔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提起于在野当初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这件事,“小木啊,以后你毕了业可不能这样,别往外面跑,京市多好啊!” “叔,那您前段时间不是想搬家吗?” “搬家?”于叔放下筷子,“于在野那臭小子告诉你的吧?” 他冷哼一声,“也不知道那小子哪根神经搭错了,当初一定要跑这么远去上学不说,还想把家也一并搬过去。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上那里的姑娘了,那小子支支吾吾地,没有一句话是可以说得清楚的。” “喜欢就带回来看看嘛。我又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人,他倒藏着掖着的。” …… 乔木听到这话彻底沉默了,他不明白于在野做这些事情的动机。他看了看于在野房门的方向,那里挂了十几串星星做的门帘,还是乔木小的时候折的。 再普通不过的星星,连纸都是撕的顾栩言的画册。 ——虽然他那个时候也有些颜色鲜艳的书,但谁让顾栩言就把东西扔在他房间里? 扔在他这里的,就是他的了。 乔木对画画没有兴趣,那个时候的他,对于以后不能用来吃饭的东西都没有兴趣。所以他把那本画册若无其事地踢到床底下,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见顾栩言并没有特意去找,乔木就觉得没有意思了。 折星星的手艺是和班里的小女生学的,他小学上的是普通学校。听说折够一千零一个星星,就可以实现愿望。乔木嗤之以鼻,他觉得自己没什么愿望需要通过星星来实现。 或者说,他的愿望星星都实现不了。 他在学校里和骂他没妈妈的男同学打架,脸上被那个人挖的全都是血道子。 被于在野看见了,他一下子就变得很生气,要找那个男生打架。但乔木知道,因为这次冲突,那个男同学家里赔了很多钱。乔木不想让于在野也赔钱,于是不让他去。最后为了哄他,乔木就把顾栩言落在他房间的那本画册撕成纸条,每天晚上悄悄地折星星。 但一千零一颗实在太多了,乔木每天折,每天折,等到下次周末再见的时候,乔木也只折了五百多颗,他抱着玻璃罐子去找于在野,求他和自己玩。 那个时候于在野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告诉他之后不用再折了,他不生气了。 乔木还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于在野拉着哭唧唧的他走进家里给他切水果。 那样的关系,是怎么发展到如今连句实话都不说的地步呢? 第73章 玩具熊 冬天的夜晚,寒气透过窗缝侵入屋内,乔木进门的时候把门带上,又转身走到小窗户旁,将那扇摇摇欲坠的窗户关好。夜色如墨,窗外的寒风时不时拍打着玻璃,发出低沉的哀鸣。 乔木抬手打开了房间里的灯,昏黄的灯光一下子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却也映出了每个角落的沉寂。 屋里很久没有住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气息。桌子的表面覆了一层细细的灰尘,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他不在的时候,刘红英的生活是如此的拮据和孤独。 屋里很久不住人,桌子的表面都有了一些灰尘,乔木第一次知道原来刘红英在他不在的时候,食物这么匮乏。他把家里都打扫了一下,已经断电的冰箱里没有一丁点食物,整个家里可以吃的东西,只有坛子里的咸辣椒。 不知道什么时候腌的咸辣椒…… 乔木心里一酸,把罐子外面擦好放回去。刘红英把小屋里收拾得很干净,没有什么杂乱的东西需要归置的,只有乔木那张床上,还铺着薄被。乔木在衣柜找被子的时候,摸到了一打藏得很隐蔽的硬物,他狐疑地拿出来看了看。 是一大被塑料袋左三层右三层缠绕的现金,乔木打开看了看,一张纸条上是铅笔的笔记,写着小木的学费。刘红英其实一直都很担心乔木会被顾家赶出来,毕竟到了十八岁之后,将不会再有人对乔木有什么必须要履行的义务,所以她便一直给乔木存着钱,以防万一。 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困难,刘红英识字并不多,笔画并不顺滑。 袋子里的钱是很大一卷,五块十块的都有。她做着小生意,去存钱并不方便,银行不会喜欢接待这样既不认字,存款也不多的老人。每一分钱都像是数了无数遍一样,在指间碾过,一点一点地攒着。 乔木深深地喘了口气,心里沉甸甸的,在这个时候很想刘红英。 他给刘红英打了个电话,那边声音很嘈杂,刘红英接到他的电话,就立刻跑到安静的地方接去了。透过电话的听筒,能听得到山头的风声。 刘红英先是关心他是不是受了委屈,然后嘱咐了很多零零碎碎的话,“我床头抽屉里还有些钱,大年初一的时候就别在家吃饭了,和朋友出去聚聚,热闹热闹。” “外婆。”乔木叫住她,刘红英那边的声音就安静了下来,乔木的声音发涩,“我十八岁之后就可以从顾家搬出去了,我一定会努力给您挣很多很多钱,您再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传来刘红英轻轻的叹息:“傻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好好的,你好好的,回去给你做炖肉吃。” 电话挂断的时候,乔木原地坐了一会,只觉得这些年时间过得太慢,没有办法在一夕之间长大,能把自己欠下的债务都还上一点。 到周末下午,即便不想回去也要回去了,他在街头买了个热烘烘的烤红薯放在手里暖着。拿到手里的时候,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不知道有没有必要给顾栩言带回去一个。 可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喜欢又怎样?他自嘲地笑了笑,心中升起一股苦涩。他又不靠这点喜欢活着。 在不明白自己心意之前尚且可以一次一次凑上去求一点怜悯,但在明白之后却只剩下了冷静。他不能走乔月儿的老路,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犯傻。 为了那点可怜的温暖,把心捧出去,任由别人在上面插刀子,这种蠢事他不可能做。 乔木比谁都清楚,这份感情,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便会任人践踏。 然而,这份冷静一直持续到周末的晚上。当乔木像往常一样打开柜子时,心脏猛然一紧。他的目光迅速在柜子内外扫过,却不见那只本该安静躺在那里的玩具熊。心头一片慌乱,他迅速地开始在房间里四处翻找,动作越来越急切。 他的手不自觉地发抖,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了起来。 他一向会把东西收好的,不可能会丢。不……不对……他并没有收好!那天晚上,梦见顾栩言的那天晚上他把那个玩具熊扔到墙根下面了。 想到这里,乔木的心跳加快,整个人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快地冲出房间,跑下楼梯,敲响了张妈的门。 时间不算晚,张妈还没睡觉,于是很快地把门打开了,“怎么了小少爷?”她看了一眼楼上的方向,压低声音喊出了这个称呼。 “阿姨,你打扫我房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玩具熊。就是这么大的。”他连说带比划,“看起来很旧了,就在房间的地上,有没有?” “没有啊。”张妈越听越糊涂,短暂地回忆了一下,根本没有想起这个东西的印象。说着就理了理衣服,要上楼帮忙找,“是不是放错什么地方了?” “没有。我不会放错的。”乔木言语中已经没了章法,跟着张妈上去,“不可能错,就在房间里面。” “每个地方我都找了,床底下,柜子里,哪里都没有。” 听着乔木的语气里已经带着点哭腔,张妈终于对这件事情多了点重视,“你别急,是里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乔木听到这句话时,心中微微一滞,呼吸也变得轻而弱。 很重要的东西…… 没有…… 顾栩言不会把很重要的东西给他的,所以,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玩具熊。甚至连礼物也算不上,应该是什么物件礼盒包装里装饰用的,很普通。 乔木的呼吸在颤,失魂落魄地摇摇头,“没有……” “嗨!”张妈松了口气,“没有就好,回头我帮你慢慢找找,今天先休息吧。” “不!阿姨,我现在就要。”他只有那个了,要是丢了,就什么都没了。那件东西也不能被顾栩言看见,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把他随手丢过来的东西视若珍宝。 二人在房间里找了很长时间,甚至后面都在客厅里翻找起来,依然没见到那个玩具熊的踪影。 顾栩言是在这个时候走出来的,手里端了杯茶,搭在栏杆上面露不满。轻飘飘的声音从上而下落了下来,“阿姨,在找什么?” “哦。”张妈抬头看了看,放下了手里的沙发靠垫,“乔木丢了个东西,在帮他找。” “嗯。”顾栩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又回房间了。 哪里都没有……哪里都找不到……乔木翻东西的动作越来越慌乱,也越来越绝望。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拿到外面来,他从来没有让那个东西见过光! “小少爷……”张妈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心,“有些东西是这样的,越是想找越是找不到。要不你先休息,明天我把家里角角落落都打扫一遍,找到了就给你放回去行吗?” 乔木面色发白地一下陷进沙发里,眼神空洞,“不行……” “什么?”张妈没有听清,忍不住凑近了些。 “我说不行!”乔木突然爆发,声音里带着隐忍已久的情感,他推开张妈,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我今天就要找到它,不能晚……晚了就没有了,不能没有……” 第74章 误会 乔木六神无主地回到房间,眼神死死地盯着窗外的那一点空间。 一遍一遍回想起那一夜从梦里惊醒之后的事情,但更多的,还是那些缠绵悱恻的画面。喘息声尚在耳际,却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他开始怀疑到底哪一点才是真实的发生过的事情,自从上次出现那么一大段关于齐夏的幻想之后,他在这方面就极为谨慎。 或许,他当时的记忆是错的,他没有玩具熊丢掉,也或许,或许当时窗户是开着的,是他睡意朦胧记错了事。 窗户如果是打开的状态,所以他一扔就丢到楼下去了,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房间里没有,为什么外面也没有。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乔木拿着手机下了楼。 他房间窗口正对着的下面是一片花圃,冷风中沙沙作响,天色黑漆漆的,即便有路灯的照明也无济于事,看不到花木之间的缝隙。于是他只能把手电筒打开,一点一点地去找,一丛一丛地拨开。 夜里风很大,吹得树叶簌簌,房顶上的冰凌往下滴着水,黑得不见天日。 这一片花圃种的繁茂,乔木只能一点一点地找过去,胸口冰冷又空荡,一点灯光亮着,照着脚下一小片地方。 花圃中间是无处下脚的,枝条很粗硬,容易划伤。 但乔木不会考虑这些,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注定,所有的泪水也已经启程,他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有那个微不足道的东西。 如果要是连这个熊都不见了,他就真的不知道到哪里寻找顾栩言对他那一点点好的证据了。 顾栩言在房间里心烦意乱,一遍遍想起刚刚看到的乔木的神情。 那东西就这么重要,就好像丢了,魂都不见了一样。 他看在眼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凌迟。 他很后悔,后悔总是一次一次放过于在野,所以才会让那个人这么猖狂,一个破熊,就想拐走他弟弟。 可乔木这种反应,又分明是愿意的。 他愿意…… 顾栩言被这个念头折磨得心如刀绞。 那他们做过什么呢?于在野也吻过他吗?也抱过,摸过,哄过他睡觉吗? 那自己呢?又算什么? 越想下去便越是心痛,他想拉开窗帘让窗外的冷风进来,冲淡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空气。然而窗帘一打开,他的瞳孔便猝不及防地缩了缩。 ——这么冷的天,乔木就站在楼下,穿着单薄的衣服,在风里瑟缩,低头不知疲倦地在花圃中翻找。 那一刻,顾栩言觉得自己被刀刺中,不见血的疼。压抑的嫉妒化作怒火。他狠狠地甩开窗帘,转身拿起椅背上的厚外套,大步走下楼去。 “发什么疯!”顾栩言冲到花圃边,将外套兜头盖在乔木的身上,忍不住厉声道,“半夜三更地跑出来,想冻死在这里吗?抓紧回房间!” 乔木闻声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顾栩言,像是一种无声的控诉。他推开了刚刚被披上的衣服,面不改色继续低下头翻找着,仿佛顾栩言根本不存在。 顾栩言胸口一阵闷痛,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乔木的手腕,强行把他拉了起来。“我说了,回房间!” “不要你管!”乔木用力挣脱着,心里眼泪决堤。 为什么顾栩言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永远坦然,为什么是自己独自藏着这个肮脏的秘密,永远也等不到天明。 为什么他在难过的时候,顾栩言却在生气? “那要谁管!于在野吗?”顾栩言的脾气也被点燃了,“你现在需要我打电话叫他过来吗?要吗?” 眼见顾栩言又在无理取闹,乔木一把推开他,“胡说些什么!!” “胡说?你这么在意那只破熊不就是因为是他送的吗?”顾栩言的话脱口而出,带着压抑不住的嫉妒和恼怒。 “什么?”乔木的心猛然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顾栩言果然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给过乔木什么东西…… “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顾栩言气得发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大,“你在这里受冻,到底是在找熊,还是在找那个不在场的人?到底是在心疼玩具,还是在心疼他?” 乔木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心像是被撕裂一一样,呼呼地灌着风。 怒火和绝望交织在一起,他猛地一把推开顾栩言,声音嘶哑又带着颤抖,“你给我闭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那个熊对我有多重要!” 顾栩言被推得踉跄了一下,但他依旧紧盯着乔木,眼里的光碎了一地,自我报复似的答道:“重要?重要!” “好,现在再重要也没用了,你还是去垃圾处理场找去吧,说不定还来得及。” “你说什么?”乔木动作猛然停住了,不自觉地晃了一下,脑中嗡嗡作响。他呆呆地看着顾栩言的脸,嘴唇颤抖,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丢了它?是吗?”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顾栩言,这样可怜到极点的神情,几乎把顾栩言击垮。但他还是狠狠心说:“是。家里不是让你堆那种破烂玩意的!” 话音刚落,乔木便失去了理智,他从花圃的中抬脚冲出来,一拳狠狠挥向顾栩言的面颊,“你根本不懂!你不会懂,那是我最重要的东西!!!那个破烂玩意,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顾栩言被打得踉跄后退,脸色瞬间苍白。他擦了擦嘴角的血,眼中的怒火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入骨的痛楚。“好……好……” 那件拿下来用以御寒的外套,没有用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它被扔在脏污的地面,悄无声息。 顾栩言转身离开,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晦暗的路无尽绵延…… 乔木站在原地,眼泪被风吹干,他看着顾栩言离开时的身影,眼前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那是我的东西!那是我唯一的……唯一的…… 第75章 幻觉 天空下着雨,乔木在湿淋淋的花丛中躲着,过往的佣人不看他。乔木在雨幕下抬着眼睛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哪里都是一样的。 飞机穿越云层,飞过碧海蓝天,乔木也想飞,于是一次一次从梦里坠落。纸飞机从天台划出,最后被汽车碾烂在脏污的泥水里。 乔木远远看着它的残躯,而后走近注视良久,他清楚地知道些什么,但还是把它捡起来,却发现它已经烂到无法修复的地步了。 沾了水,被压扁,破碎,脏污,遍体鳞伤。 他扔掉手里的纸飞机,转身离开,原地多出了一个幼小孩子的尸体——破碎,脏污,遍体鳞伤。 漫天的雨,冷而凄凉,密密斜织着,将天和地都连成一片晦色。乔木抬头仰望一眼,便在霎那间寸步难行。 妈妈…… 乔木的眼珠动了动,在毫无逻辑的梦里掉泪。 或许小孩子就是这样,带着与生俱来的偏执爱意,都给了那个生下自己的人。即便得不到多少关爱,即便万般失望,即便得到的伤害大于爱意,也会在潜意识里想要去求,企盼得到。 额头上被放了一块很冰的东西,乔木觉得不舒服,于是动了动,但很快就被安抚住了,有个地方的温度很舒服,于是他凑过去。 漫长的安稳感。 良久,很甜很冰的东西从口中滑入,乔木皱了皱眉,发出两声梦呓,那人没有强迫他继续吞咽。 身上的感觉很难受,难以适应,又热又冷,乔木睡得不安稳,意识清醒又迷蒙,反反复复做一些看不懂的梦。 又是那样的场景,学校楼梯道两侧的墙壁不断挤压,将他困死在其中,胸腔里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 在这种和现实可以产生联动的痛苦里,乔木终于找回了些清醒的意识,努力的从睡梦中睁开双眼。 眼睛发烫,如有千斤重,这个动作进行得有些艰难,但这也只是乔木认为的。 因为从视线模糊不清到看清眼前人的用时,也只花了十几秒的时间。 屋里是昏黄色的灯光,显得极为静好,乔木看了看,一度怀疑这里是另一个梦。 他看了很长很长时间,顾栩言就让他看了很长很长时间。 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睛,此刻却像是淬了薄红,碾碎的花瓣晕染过眼角,像是哭过了一样。 乔木不觉得自己可以从顾栩言的眼睛里看见这样的神色,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如果有一天顾栩言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也只可能是他娶了顾栩言的老婆。 然后顾栩言会短暂难过一会,然后举起大刀。想到这样的画面,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觉得有几分好笑。 然而笑意未消,乔木的心就猛地一提,他看见顾栩言抬起了手,就在他的眼前——他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却又在下一刻睁开。 因为那只本该落在他脖颈上的手,轻轻搭在他的额头。 ……在探他的体温。 乔木的心软得不像话,把那只手拿下来,虚虚地握着。他不敢太用力,怕打碎这种幻境。他把顾栩言的手勾着,牵着,放在自己脸侧,没有贴的很紧,只是若即若离的一个接触。 乔木没有在看那双让他心疼的眼,而是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任由他摆布的手。 温凉,玉一样,皮肤白而细,像是被药精心养出来的。没有用力的情况下显得毫无攻击性,像艺术品。乔木的手在上面轻轻地抚触过,然后有些克制不住地,用唇贴了一下。 那只手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乔木被这种反应惊到,又连忙去看顾栩言的反应。 他坐在那里,目光垂下,呼吸清浅。既没有骂人,也没有要走。 乔木就有些难过了——他又发病了。 因为得不到,所以才通过这种方式去自我满足。但他又不想承认自己为了这些小事就生气,脆弱到不堪一击,需要用这种幻想来逃避现实。于是他问,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问,想得到一丁点的肯定:“这是真的吗?” 顾栩言的心中一痛,他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乔木这种询问是何等用意。但他还是不那么甘心,“什么?” 乔木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更痛苦,像是在求,求顾栩言承认他错认的身份。“是……真实发生的吗?” 顾栩言断断续续地把一口气吐了出去,面对这样的乔木,他没办法不妥协。 即便是用别人的身份来行使安慰的义务,他也要去做,于是顾栩言目光软了下来,哑声道:“是。” 可这个答案并没有带给乔木多少安慰——他神情依然恍惚着。 为了使自己的语气更贴近乔木认错的那个人,他学着于在野的口吻说道:“我回来了。” 乔木觉得有些好笑,笑这个幻境太过失真,顾栩言一直都没有走,又何谈“回”?但他没有和顾栩言计较这种事情,他很轻易就原谅了这个不完美的瑕疵。只是扯了扯他的衣服,把他拉下来,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 本来只想用指背蹭几下的,但顾栩言的脸好看得有些过分,乔木有些失神,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又有些依依不舍,在那张没太多血色的唇上拨了一下。 顾栩言的目光似乎更红了一点,看着他,像是要哭。 乔木觉得自己做得的确过分,于是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用很讨好的声音唤道:“哥~~” 你看,你看,我已经在哄你了,别生气了吧。 一句轻飘飘的称呼,血淋淋地往耳朵里钻,顾栩言霎那间喉头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这样好听的称呼,乔木从来没有好好地叫过一次,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对着另一个人,叫了很多很多遍。 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称呼都要在特定的环境下靠偷窃,才能获得。顾栩言呼吸颤抖着,认命似的回应:“嗯……” 得到了回应,乔木觉得很开心,为了这种低成本的讨好而觉得窃喜,这个人比真的顾栩言好满足多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在现实生活里还是太好脾气,所以才让顾栩言总是很讨厌。 如果你每天都给乞丐一块钱,有一天不给了,他都可能会骂你。 但如果每天都给混蛋哥哥两个耳光,有一天他不打了,顾栩言说不定还会觉得心满意足。 乔木于是又叫了一句,“哥……” “……嗯。” 乔木得寸进尺,笑了笑,“如果我求你了,你可以留下来陪我睡觉吗?” 是真的……顾栩言惨淡地笑了一下,或许,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见顾栩言迟迟不肯答应,乔木就有些急了,又唤道,“哥~~” 顾栩言心如死灰,闭了闭眼,“不用求也可以。”他顺从地脱掉了鞋子,坐在了床边上,惊喜过望的乔木已经连忙给他让出了可以躺下的位置。 顾栩言看了看那双尚在病中,却又无比鲜活的眼睛,帮他理了理他眉眼之上的碎发,继而躺了下来。“睡吧~” 第76章 别哭 乔木见这个人这么乖,高兴地要命,小狗一样地就凑了过去。用那种明知故问的语气:“怎么这么好?” 顾栩言被乔木贴着,于是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将人揽进怀里,“刚吃完药,别着凉。” 乔木刚想笑,却被这人的举动晃了心神,在只亮了一盏床头灯的昏暗光线下久久不能回神。 在这一刻,他忽然很能理解乔月儿的疯魔,什么都不想管,只想飞蛾扑火。 可怀着这样隐秘的情感,他与顾栩言之间已经有了属于他们的“洛希极限”了。 聪明的,就该知道适可而止。 乔木避了避那让人想要泥足深陷的眼神,将提醒自己的话重新告诫过千百遍。 不对的东西就是不对的,痴心妄想也是一种罪。 可没有用,他此刻就贴着顾栩言的身体,透过薄薄的睡衣,被顾栩言胸口处的跳动震得心口发麻。 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情绪漫上来,随着内心的警告,水涨船高。 他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啊?乔木痛苦地想。 这个人又不好,脾气坏,爱生气,喜欢动手,道德感极低,除了样貌之外一无是处。 如果以后他真的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很难保证他做不出家暴这种事情,但乔木不怕。 ——如果顾栩言动手的话,他就把他锁起来,每天都灌药。让他的脑子坏掉,只能看着自己的脸发()。 这样,他一定没有力气再动手。 主动权是牢牢攥在乔木手心里的。 他越想越觉得焦灼,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迫切需要被填满。 这里,只是用以自我安慰的镜花水月,他为了不能将想法变为现实而感到难过。 一切都是假的,乔木能得到的也很少。他压下那些只存在于脑海里的疯狂想法,手臂动了动,缠上了顾栩言的腰身。 顾栩言僵了僵,没有说话。 可乔木光是这样还没有被满足,他把脸一点一点地凑近,埋进顾栩言的脖颈之间,深深地嗅了一下,让顾栩言的味道和肺里的空气做了置换才稍稍被安慰到。 鼻尖贴着一点裸露在外的皮肤,安静地不动了。 幻象越来越真实,乔木迷迷糊糊地想,他很仔细地分辨那种香味,掺了药一样勾人。 不像是香水味,也不是任何一种香氛所能代替的,倒像是爽肤水或者某种洗护用品的味道,被体温温热了,丝丝缕缕地从皮肤上沁出来。 温香软玉……他脑海里只有这个词汇了。 他觉得自己烧得厉害,有些口干舌燥,“哥,你好烫啊~~” “嗯……”顾栩言动了一下腿,拉开了一丁点和乔木之间的距离,声音也是喑哑的。 他是故意的! 这个动作被乔木察觉到,他觉得自己很不高兴了。 于是乔木抬起头威胁道:“腿收回去!” 顾栩言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在光线不足的卧室里显得极为暧昧,他没有照做,唇齿之间发出一丁点模糊的气音。 天,乔木懵懵地想,他到底在做什么? 乔木被这种无意识的简单音节吸引到,然后晕晕乎乎地撑着有些发软的手臂,把身体重心略微向上移了移。 将顾栩言摆放到他该躺的位置,眼神混沌不清地看着他,从眉眼,挪到唇上,然后对准,贴了上去。 心如擂鼓,心如擂鼓…… 顾栩言看起来很难以接近,却很好进,几乎不用花费什么力气便可以得逞。 乔木吻得不凶,只是很轻地缠着他,胸口被暖意填满,大脑也飘浮着,带起细密的电流。 ——应该不是哪里漏电了。乔木在混乱之中排除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选项。 他生出了一种很焦灼的不满,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把这种想哭的,难受而渴望的情绪压下去。 于是把顾栩言试图反抗的手攥紧了,死死扣在身下,动作也愈发不加收敛。 屋外风打纱窗,枝叶摇曳着久久不绝。 尝了个心满意足,乔木才心满意足。 他抬起脸,拉开了些许距离,看着顾栩言,却一眼便看到顾栩言眼角的泪。 是被自己欺负哭的。 乔木觉得很有成就感,别人都做不到,只有他可以。 但顾栩言的眼泪看得他有点痛,于是忍不住安慰他,低头吻了一下顾栩言尚且发烫的眼皮,语气很轻地诱哄道:“别哭~我疼你~~” 脑袋依然是晕的,没有半分好转,乔木有些脱了力,重新回到顾栩言的怀里。 那个味道很特别,乔木这种老实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 都是顾栩言的错,他是不会有错的。 乔木的手伸向被子里,把自己的反应藏好,然后又去看顾栩言。 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所以依然在求。 顾栩言也在看着他……那种既失望痛心,又纵容无奈的眼神。 这不是拒绝的眼神,这是默许。 乔木笑了笑,咬上了顾栩言颈间的皮肉。 在这种让人安心的安抚中沉沉睡去。 顾栩言…… 顾栩言…… “滴答滴,滴答滴,你睡醒了吗?暖风呼呼地吹向每一个家,滴答滴,滴答滴,你还记得吗?小朋友的梦想快快长大……” 熟悉的童谣在梦里响起,乔木站在人群中一起合唱,灯光一转,长大后的顾栩言就站在台下…… 叩叩叩,敲敲门,打开它,欢迎来到童话梦想家—— 醒来的时候,头还是疼的,乔木觉得浑身都很难受,像是被翻来覆去打过很多遍一样。他想要去喝点水,余光却看到了摆在床头的一个玻璃杯,杯口的位置尚且有热气。 乔木摸了摸,温度刚好,于是他拿起来一饮而尽。喉咙受到了滋润,感觉一下子就舒服了很多。他随手把杯子放回到床头,但这个动作只做到一半的位置就顿了一下。 那只……可怜熊? 他目光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住,把它拿了起来,顾栩言不是说丢了吗?他失而复得地把可怜熊翻来覆去地看,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最多的,还是想骂人!明明他都不打算要了,顾栩言亲手给的,又亲手丢掉,他不稀罕这种施舍。 可现在东西就在自己手中,乔木又舍不得扔了。 算了算了,留着吧。 此时此刻同一时间的沂市,林行像是死了半截一样没个好脸色。 “第一!老子什么证都有也不是为了让你驱使的!第二!我飞过来的直升机油钱你要双倍赔偿给我!第三!下次再有这种活动,我戳死你!” “知道了,闭嘴。” 嗯????林行觉得这个世界太无情了。他还在睡梦中就忙着去申请航线,被顾栩言拎出来,当做免费的驾驶员使用,然后就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没兄弟迎接,二没豪车乘坐的破地方,把直升机停在一个比较近的机场那边就是坐出租车过来。 还是来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大学! “你来这干什么?”林行一路上把这句话问了八百遍,但都没得到回应。 于是一脸懵懂的林行眼睁睁看着顾栩言进了人家学校大门,在下课时间在来往学生比较多的地方等着,然后截来了一个比较眼熟的人。 林行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就见顾栩言对着那个熟人的脸颊就是重重的一拳!!! 啊?????????喝地方假酒,打亲朋好友???????? 第77章 冲突 作为出钱又出力的万年冤种远房表哥的林行现在是彻底无语了,从学校被带到当地派出所没有多长时间。 此刻的他午饭也没吃,双眼无神地被扣在这里,心里暗暗发誓,等顾栩言十八岁生日,把顾家卖了也得送他个直升机。 顾栩言和于在野在里面的调解陷入僵局,警察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未成年人坐私人飞机过来殴打大学生的案件。 因为年纪比较小,也只能罚款二百以做惩处。 走出派出所的时候,林行揪着顾栩言的耳朵就想走,但中途被挣脱了。 “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呵~你确定不是过去打他几拳?林行脸色拉下来,“你要是再惹事,我让表舅过来提你。” “嗯。”顾栩言很有风度地点了点头,走了过去。 于在野还站在不远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角,眼睛只是瞟了一眼顾栩言,便不再看他,“他还好吗?” 顾栩言不悦地抬眼,“是你该问的吗?” 于在野轻哼了一声,“你无缘无故过来,一定是为了他的事。” “我和你之间没有利益牵扯,唯一的联系,就是乔木,他没有状况的话,你不会这么远过来。” “你跟他,有没有???”顾栩言懒得跟于在野废话,直接问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有什么?”于在野轻轻挑眉,脸上是远超平常的冷静。“大概吧~” 他笑了笑,“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顾栩言脸色阴了下来,一把薅过于在野的衣领,举起的拳头悬在半空。 于在野有恃无恐地盯住他,一动不动,吐字如冰,“顾栩言~你跟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一句话,模棱两可,如惊雷在耳,顾栩言瞳仁微微颤抖。 于在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扣住顾栩言已经有些撤力的手一把将其甩出去,正了正自己被弄歪的衣领。 “我和他每天都会联系,没道理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了些我并不了解的原因千里迢迢的过来,只为了打我一拳出气。这可不是别的什么理由可以随意糊弄过去的!” “顾栩言!”于在野压低了声音,把愤怒和唾弃都施加在言语上,“他是你亲弟弟!!!亲的!!!!!别这么恶心!” “这么多年了!你害他害得还不够吗?他一直以加害者的身份自居,你们就真的把他当做仇人一样对待是吗?” “攥着他的抚养权不放,却又从来不肯好好养,就连你,都敢对他产生这种心思。” “怎么?畜生做够了?想做禽兽了?”于在野点在顾栩言的心口上,“这句话,你当初说给我的,我现在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你的那些龌龊心思,怎么产生的,怎么收回去。” “顾栩言,我知道你家大业大,打我一拳赔的款可能还没有打赏乞丐的钱多。但是我告诉你——”于在野真的很少把这么多恶意都给一个人身上,但顾栩言不一样! 他值得所有的恶意! “你最好保证乔木好好的,成年之前你敢碰他半根指头,我都饶不了你!人都是只有一条命的,你烧出来的骨灰也不会比别人重两斤!!” 他一口气骂了这么多,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要不是还在派出所门口,他现在就想给顾栩言两拳。 他不打小孩,但小畜生例外! 手机的铃声响起,乔木看了一眼,上面显示的是于在野的电话。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了,乔木请假缺了课,但好在现在学校已经是复习周了,没有什么新的东西需要学,他就在那做英语完形的专项训练。 但于在野打了电话过来他就接了,“怎么了野哥?” 于在野在冷风中语气显得很轻松,“在家注意安全,等我回去。很快~” ……乔木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明白于在野打这通电话的用意。 特意嘱咐自己锁好门窗什么的,显得有些怪异。 于在野挂了电话,对着顾栩言的方向扬了扬手机,“你家里知道这种事情是不会放过你的,好自为之。” 新年越来越近,再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齐夏显得很如临大敌,生日都没有多少心思过。乔木拿着礼物去看他的时候,他们家的人已经很多了。 齐夏的爸爸妈妈都在,还有齐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那些特意从别的城市过来为了给齐夏过生日的好友。 齐夏在一堆人后面看见了乔木,然后招呼他过去。 气球彩带,鲜花甜品整个客厅多出了很多平常没有的东西。 齐夏的朋友的确很多,男男女女的十几个人,有个女孩子性格极为洒脱。爱说爱笑的,见乔木在一旁看着她也不生气,反而丢了个橘子给他。 乔木有些做贼心虚地感觉,然后接下的活动就变得一点都不自在。 “不喜欢吃的话就放下吧。”齐夏低声和他说,“等会多吃点菜,今天点了廖味斋的私房菜,等会会有专人送过来,我哥也会下厨,你尝尝他的手艺。” 乔木看了看他,本想点点头的,但齐夏已经和其他几个人说笑起来了,把爆他糗事的男生揪过来挠痒痒。其他人在一旁起哄应和,笑得很灿烂。 乔木的心缓慢沉入了幽深的谷底,他再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内心黑暗的人是不适合做朋友的。 这样一幕,让他很容易就能想到在那个乐园里面,齐夏问他要不要玩密室逃脱,乔木拒绝了之后,齐夏很惋惜地和他告别的场景。 他就那么走了,似乎一点都不记得那天是为什么出现在乐园里面了。 乔木看着他和朋友说说笑笑离开的场景,仿佛在送别一场梦。 没有人会把他当做最重要的选项的,没有人会事事都以他为先,也没有人会把他当做唯一宝贵的东西对待。 即便是齐夏,即便是于在野,他们都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但依然做不到这点。 不是他们的问题,是乔木的问题。 没有什么人会对友情也有这样病态的占有欲的,但是他有。 他有病。 乔木在这样的欢乐场里待不下去了,今天是齐夏的生日,他不能太过扫兴,于是他找了个自认为很合适的理由。 “顾栩言失踪了,我去找找他。” 齐夏听到之后还愕然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地骂了几句,后来看乔木的神情的确不对,他觉得对于顾栩言来说,这种状况说不定真的会出现,于是齐夏没有多留,放他走了。 外面天黑透了,乔木拒绝了齐夏想要打电话给司机送乔木回家的提议,自己独自下了楼牵了车子。 屋里和屋外是两个温度,但乔木并不觉得有什么,心已经很凉了,哪里又会怕冷呢。 夜风吹雪,滴水成冰,路灯的橙黄色光芒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孤独,勉强将周围的雪地照亮。 乔木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仰头望向黑暗的天空。雪花飘飘洒洒地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发梢、眼睫、肩膀和衣领上,冰冷的感觉渐渐蔓延。 他没有在等,谁也都不会来。只是看着这样极寒的夜景时,内心稍稍觉得有些平静。 散尽琼花天不惜…… 乔木就很安静地看着,听风吹雪,直到手都被冻到有几分麻木的状态下,才继续牵着车子向前走。脚步声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很安静。 然而,他并没有走几步路又再次停下来,目光聚拢,定格在远处不知道何时出现的一道人影上。 站在另一盏路灯下的顾栩言…… 第78章 餐厅 衣摆随着夜风微微飘动,身形修长挺拔。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实的白色羊绒围巾,像是蒙上了层忧郁的纱。淡淡的光晕笼罩着那人,肤光如雪。 夜风依旧,吹乱了顾栩言的发丝,无言的沉默中,乔木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触动了某根隐秘的弦。 顾栩言没有说话,乔木就移开了视线,不去理会。 幻觉的频繁出现不是好兆头,放任自己沉溺的话,最后只会落得和乔月儿一样的下场。 无人知晓处,他默默咬住了舌尖,用的力气很大,痛感就鲜明起来,血腥味一下子就溢满了口腔。 乔木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既没有为这种痛感而觉得难以忍受,也没有因为血腥气而显得脆弱。他把舌尖血无声地吞咽下去,继续往前走,等着幻觉自行消散。 走过他身旁的时候,乔木可以感觉到离那个人很近,但他也只是用余光打量着,看看这个“人”细节处的不同之处。 可肩膀被人抚住,一只无限趋近于完美的手带着些许重量落在乔木的肩膀上。 乔木顺着落在他肩上的手,将视线移到顾栩言的脸上。 “跟我回家吧。”顾栩言垂着眼睫道。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于是乔木便不由自己支配了。 ——手被包进另一双大手里,像是做了无数遍那样。 车子被司机放进后备箱,乔木看着顾栩言那么好看的手出神,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他的手也没有比自己的暖多少,可很好摸。 脸颊被轻轻碰了一下,顾栩言的动作像是在为他拂去落雪,可顾栩言却说,“怎么?走夜路也会被吓哭吗?” 哭? 乔木抬起头面露疑惑地看着顾栩言,不,他没哭,他一点也不爱哭。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顾栩言的眼神暗了暗,柔声道:“乖,上车吧。” 车子被启动,电动门在乔木的面前被打开,乔木不想上车,他不想乖。 但顾栩言轻轻带着他,揽着他的肩膀,乔木想要推拒的手又忽然伸不出去了。 “顾栩言……”他叫。 “嗯。” 乔木坐在了车的后座,但手还在顾栩言的手里,于是他为了确定似的握了握,“你怎么会来这里?” 顾栩言被握住的手瑟缩了一下,“有朋友在这。” 或许是觉得这句话解释得太简单,可信度也比较低,顾栩言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又很快补了一句,“刚好就看见你了。” “嗯。”乔木把手抽回来,收进掌中,摩挲着还没消失的温度。 司机在前面欲言又止,只是刚叫了句小少爷就被顾栩言打断了,“先去t餐厅。” 乔木转头看了他一下,“去那里做什么?” “吃饭。”顾栩言道。 “我想回家……”乔木很平淡的提出自己的诉求。 顾栩言看了他一会,带着一贯的专制,笑了一下,语气非常也带了点笑意,他说:“不行。” 乔木瞪了他一眼。 “别骂人。”顾栩言的手在乔木眼前挡了一下,乔木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在顾栩言的手心里擦了一下。 顾栩言像是被刺到了一样,脸色不自在地把手收了回去,轻轻地咳了一下。 乔木就冷冷地看着他表演,觉得这人的做法越来越过分。“吃饭你付钱吗?” “嗯。”顾栩言点了点头。 “算赔罪吗?”乔木又问。 “赔罪?”顾栩言的眉头皱了起来。 乔木觉得这个人健忘,也有可能是坏事做多了,所以不知道该赔的是什么罪,乔木就补充道。语气像是控诉:“你扔了我的东西。” 他觉得这种提醒是有用的,顾栩言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见着这人良心未泯,还会为了自己做错的事而感到愧疚,乔木觉得这人还有救。 但很快他自己的眉头也皱起来了,顾栩言的神情很不对劲,倒也不至于这么愧疚吧?顾栩言有这么多良心吗? 乔木觉得自己发现了新世界一样,有吗? 不知道为什么,顾栩言这些天变得很畏寒,连在家里的温暖环境下都要戴着围巾,从雪夜里上了车也没有选择摘下来。 一直到走进餐厅里,依然还戴着,就好像他那尊贵的脖子变得格外娇弱一点,受不得一丝风,暖风也包括在内。 这家店还是挺好吃的,看上去很高档,价格也很高档。乔木要了个牛排,要了杯白水。然后眼睁睁看着顾栩言一连点了好几道菜。 不识人间疾苦的大少爷,乔木有理由相信顾栩言是带他来吃霸王餐的,准备在走之前把自己抵给餐厅老板,在这刷盘子买单。于是他赶紧叫停,“你是要把家里明年的饭也点出来吗?” 顾栩言在这一声不太有善意的提醒下,把菜单交给一旁的侍应生,“先就这些吧。” 侍应生应答了一句,走了出去。 晚上没吃饭,现在乔木早就有些饿了,好在餐厅的前菜上的很快,不一会就摆了上来。 他看了一会没有开吃意思的顾栩言,自顾自拿了餐具,尝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不太好吃,乔木咽了下去,但是贵啊。鱼子酱的分量很小,只有一口,看在它的价格上,乔木就不会把不好吃的罪名怪在它头上,只会觉得自己不会欣赏,没长那种高贵的舌头。 他慢慢咀嚼着,把面前的菜品一点一点往自己的盘子里搬。但顾栩言还是没有开始吃,他就有点不太高兴了了,往嘴里丢了个虾球。 “要是没胃口的话,你就先回去,走之前记得把账结了,别影响我吃饭。” “嗯。”顾栩言这么说着,但是没走,而是拿起了叉子,也开始用餐。 乔木于是很良心地把放过了盘子里为数不多的球。 顾栩言或许是注意到了这种细节,于是他把那个盘子更换了一下位置,换的离乔木更近了一点,“我不爱吃这个。” 乔木嘴角勾了勾,算你懂事!你不爱吃刚好!我爱! 他看了一眼懂事的哥哥,然后看到了他额头上的细汗,在白皙的皮肤上,像极了那天晚上压在自己身上,情动之时的模样。 呼吸都是热的…… 第79章 动心 这是勾引吗?乔木自问自答,这是勾引。 他艰难地咽下了一口虾球,目光灼灼,觉得这里的空调温度太不稳定了。 进入这里之后,他就把外套脱了,此刻穿的,只是一件加了绒的白色打底,顾栩言的内搭本身是叠穿的,衬衫,西装外套,长款大衣。 现在只穿了一件衬衫,胸口的位置有明显的起伏,很有力量感。他本来不该热的,顾栩言穿的并不多,摘下脖颈上的围巾,就会得到一个很舒服的温度。 他锁骨处有一个小痣,乔木见过…… 空气胶着着,乔木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入口却是酒水的味道。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只高脚杯,发现里面自己刚刚喝的的确是酒。 西餐的餐具过多,刀叉和杯子都配了三套,几个高脚杯大小高度不一,放在同一个方向。 胸腔里的空气烫热,乔木喝了口酒也并没有缓解这种感觉,反倒脑袋更晕了。他觉得自己的手指末端在发软,说出的话也软,“你不热吗?” 他问顾栩言。 然后他看到顾栩言的眼神在他脸上停了几秒,明显在撒谎地摇了摇头。 可他额头上的汗却骗不了人,乔木有些难受,觉得看起来很不舒服,像是强迫症一样,想要拿纸去给他擦一下。 可柔软的纸巾刚拿在手里,乔木只是捻了捻,在上面留下一丁点不易发觉的水汽,才刚刚抬离桌面一丁点的位置—— “乔木~”顾栩言用那种不远不近的语气叫他的名字,目光也看了过来,眼神里透着点疑惑。 乔木被这声呼唤叫醒了,心跳狠狠地乱了一下,眼神也跟着震颤了一下。 这本该是件即刻就可以停止的事情,但乔木惊恐地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桌子下,有一处硌得发疼,也烫的厉害,胀…… “你怎么了?”顾栩言有些担心,甚至把餐具也放下来了。 乔木半张着嘴,呼吸都粗重了一点。 “不舒服吗?”顾栩言作势要过来。 乔木一下反应了过来,语气陡然尖锐了起来:“别过来!!!” 顾栩言被他骤然拔高的音量惊了一下,神色略有些犹豫地坐了下来。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到底怎么了?” “没事…没事!”乔木语无伦次地重复道,但手下的动作却一点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开始往自己身上套外套,超级厚的那种羽绒服。“没事!我……我去卫生间,卫生间。” 他动作很急,像是后面有鬼在追,把羽绒服一裹,猫着腰就从顾栩言旁边溜过去了。 去卫生间……为什么要穿衣服? 心跳很急,连带着不知名的热潮也急,乔木有点想哭,如果他不是和顾栩言出来,如果他不是来的餐厅,他真的是要怀疑自己误食了什么不干净的药了。 怎么办?怎么办? 他一路走出来,问过服务员,然后头也不敢抬地一路躲到卫生间里面,中途还差点撞上了两个人,乔木脸憋得通红,语气急切地跟人家道歉。心里却默默地在想,怎么没撞死我啊? 卫生间是单独的,乔木走了进去,很羞耻地把裤子纽扣解开,整理了一下,乔木觉得天塌了有一会了。 他打开水龙头,用冰水狠狠地洗了几把脸,然后才想起来这只手,刚刚做了什么,于是更加厌恶地挤了好几下餐厅的洗手液,像是在消毒一样,把每一根手指都洗干净。 可是,白色的泡沫变得越来越多,手指是滑腻的。乔木脑子轰了一声,镜子里的脸越来越烫。 完了……乔木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他被顾栩言荼毒了。 他不是这样的,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尴尬事。 这只是餐厅,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他怎么能??? 乔木在心里唾弃着自己的反应,无望地贴了贴冰冷的镜面。 因为这种自我厌弃的心理,身体内无处安放的热气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架势,乔木红着眼,把手上的洗手液冲洗干净,不敢再去想什么别的东西。 但有些人就是这么可恶,他越想避开,他便越会追上来,让乔木无处可逃。 咚咚咚,卫生间的门被敲响。乔木很是不高兴的往那个方向看了看。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乔木,是你在里面吗?还好吗?”顾栩言说。 你就当我死了吧,乔木在心里冷冷的回答道。但是身体却做出了背道而驰的反应。 乔木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然后抬起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发的什么疯?顾栩言也是他能肖想的吗? “乔木?”顾栩言在门口又叫。 乔木这下冷着脸一下子拉开了卫生间的门,“你是要整个餐厅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吗?” 顾栩言原本担忧的神色缓缓冷了下来,想要触碰的手也收了回来,很轻地叹了口气,“没事的话,还是先去吃东西吧。” 他说完这句话,先行抬脚离开。 顾栩言走的速度并不快,但乔木依然觉得很不高兴。 什么叫没事的话?什么叫没事?他有事!有事儿死了!! 第80章 吻痕 再次回到包厢里面,乔木几乎有些不太敢把目光放在顾栩言的身上。万一脑子一抽,又要犯浑。 他把一盏西柚汁喝得差不多了,才勉强压住心底的躁郁。脖子有些痒,像是过敏一样不舒服。顾栩言一直在看他,乔木也能察觉得到。 主菜已经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这家店的服务特色,连牛排都是给切好的。 不该来的,乔木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后悔,这种氛围之下,他竟生出一种极大地错觉。 好像现在他走过去,就坐在顾栩言腿上,把人压在椅背上吻顾栩言也不会拒绝的那种错觉。 他准备回去的路上买点清火的药,顺便问问店员有没有治脑子的。病成这样,不能再放任了。 “不舒服吗?”顾栩言一边卷着意面,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乔木于是抬眼看他,顾栩言也在这个时候望了过来补充道:“看你有些坐立不安,是不舒服,还是吃得不太习惯?” 吃得不太习惯? “没有。”乔木很快就否认了这个事实。 他很喜欢这家的菜,但被顾栩言这么一说,似乎真的觉得有些不适感。 他吃的东西已经不算少了,但还是觉得饿。 他扫了扫桌子上的菜品,余光却看到了顾栩言那条处处不合时宜的围巾上。 乔木觉得这东西很碍眼。 他很饿,齿根有些发痒,想去咬住顾栩言的脖颈。这种悸动像是被食草动物养大的狼一样,血脉觉醒的那一天,便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本性。想去啃咬一些很香的东西。 顾栩言就是香的,给人一种很好吃的感觉。 口腔里分泌出很多不明来路的津液,乔木觉得有些烦躁。“你能把你的破围巾摘了吗?” 顾栩言闻言愣了一下,“怎么了?” “摘了。”乔木没有去给一个食物解释自己癖好的习惯,于是他学着顾栩言一贯的口气再次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诉求。“围巾……摘掉。” 喔~~~这么命令别人的确还是挺爽的,下次还说。乔木窃喜着。 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顾栩言很不听话。 “先吃饭好吗?” 乔木的目光微微滞了一下,继而不满,你说好吗?不好!!他很渴!现在就要看! “为什么不行?”乔木放下手中的餐具,目光变得犀利起来,“是在掩盖什么?” 在说出这句话之前,乔木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不满,但说出这句话之后,乔木忽然就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没有早恋过,但是不代表对于这些事情是一窍不通的。 他见过别人脖子上的吻痕。 顾栩言嗫嚅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样,乔木第一次看到顾栩言看向他的目光里有示弱的成分。 但他的怒火却在顷刻之间被点燃了,愤然起身,大步迈过去,不由分说地就去扯顾栩言的围巾。他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这么掩藏着。 “乔木!!放手!”顾栩言推拒了几下,但被乔木按了下去,很快就放弃了抵抗。 围巾被很顺利地扯了下来,乔木看到的一瞬间,两眼忽的瞪大。 顾栩言的肤色很白,因为那几枚吻痕就显得极为明显,大大小小的堆在脖子上,全是暧昧的红。 边缘处已经有消散的痕迹,但不难看出这究竟是在多情动的情况下制造出来的。 乔木几乎都不用问是谁干的,他觉得这个问题太蠢,除了冉因,他想不到别的人。 不,或许也不是。 有钱人家的可以玩的东西很多,豪车股票,女人金钱。 尤其是顾栩言的小团体内有夏逢知那样的人出现,其中的疯狂程度可想而知。 乔木冷冷地看着顾栩言,血液变得冰凉,他一把甩开那条围巾,讥讽道:“好兴致~~” “乔木?”顾栩言蹙眉,刚想要说些什么,伸出去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乔木却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将顾栩言一个人留在包厢里。 来时的路和去时一样,但唯一不同的是,乔木没有把外套加上,独自在灯红酒绿的街道上行走。 顾栩言追出来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人影了。 冬天就是很容易生病,乔木做完了一套题,将冰箱里存放的退烧药拿出来喝了一口。但还是很难受,浑身酸痛地走回床上躺着,眼泪滴落到头发里。 没关系的,很快就过去了。顾栩言以后肯定是要结婚的,没什么好在意的。他这么想着,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枕头上湿了一小片,不知道里面伤心的种子会不会发芽,长成参天巨树,助他登上高天。 考试换考场的时候,乔木再一次看到那个叫冉因的女生,她对着面色不愉的乔木礼节性地笑了一下,然后和同伴一起走了。 这次考试的难度不大,由于这段时间对于英语的猛烈进攻,让这个最弱项也变得没有那么艰难了。乔木觉得自己有信心可以上一百,而真实的成绩却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101……刚好上了一百却又没完全上。 单科排名36,班里总共也就只有四十几人。 在离校之前,原希看着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参加国外的一个夏令营,乔木摆摆手拒绝了。 “我出钱呢?”原希问。 乔木有些怔住,“你想要些什么?” 原希摇摇头,“乔木,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的好都是带有目的性的。” “嗯?” “我只是觉得,之后还会在一起共处的,我希望之后的这个圈子,会有你的一席之地。如果真的要说目的的话,就当是我的提前投资吧。” 乔木把自己一本做过的高数习题册拿了出来,放在了原希的桌子上,“我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你看错了。” 张浮走了过来,“你和他说这么多干嘛?” 原希笑笑,没有说话。 寒假的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出去旅游了,发朋友圈的ip都在不同的国家,班级群里交流着各个地方的风景,带特产买名牌之类的问题。 于在野也联系了乔木,过年那天邀请他去放烟火。介于顾栩言有一个于在野警报器,乔木只能把时间推在了大年初一那一天。 顾家的年底家宴感觉要累死三个厨子的,一部分佣人会回家,但大多数的还是会留在这里伺候。 来来往往人很多,乔木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很多人他都不算认识,只有过年才见一次的家人也根本没有多亲近。 顾家这一脉只有顾城一个,只有几个堂哥堂弟和姐妹。聚在老宅里,让很多地方都显得热闹。 乔木在后院走着,一个球啪地一下砸了过来。乔木看了过去,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在这里的都姓顾,要不然也是顾家的人,继承了豪门的一贯傲气,冲着乔木趾高气昂地叫,“你!就你!把球捡过来!!!” 第81章 家宴 这里不是高尔夫球场,不可能在这还要玩这种游戏,球也不是用球杆砸过来的,是那小孩故意扔到乔木的头上的。 乔木瞥了他一眼,把地上的球捡了起来,在眼前比划了一下,瞄准之后扔了出去。 小屁孩应声倒地,哇哇大哭,哭叫声和保姆的焦急声一起传了过来,一个盛装的女人就气哼哼地走到了乔木面前,有了旁边小孩的指认,女人认定凶手几乎不用花费什么力气,于是扬手便给了乔木一记耳光。 这人乔木认得,应该是顾栩言的二姑,乔木把嘴角的血迹抹掉,只盯着那个站在远处的小孩流鼻血的小孩笑。 “姑姑。”乔木故意叫了这么一声,继而善意地提醒道:“你家孩子还小,哪天要是被别人肆意报复扔水里淹死就不好了。” 那女人立马就气急败坏了,什么野种之类的话都骂了出来,但碍于这个顾家,不是他们的“顾”,而是顾城的“顾”。到底还是没有把事情做得太过分。 乔木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走掉了。 用以聚餐的桌子很大,乔木坐在顾栩言的旁边,将肿起的脸平静地暴露在每个人的视线之下,但没有一个人对此多说一句话。 私生子挨打,本身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现在顾家真正掌权的严晴那个女人,谁会为了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和严晴作对? 别说是打一巴掌,就是关上三年,其他人也不敢多说话。 饭局一开始就在敬酒,顾栩言来的时间稍微晚了一些,桌子上的位置只剩下乔木身边的了。 大姑看到顾栩言来了,叫的很亲切,“言言来了?呦,越来越高了,雨熙,快。”她叫着自己女儿的名字,“你到这里来坐,把位置让给哥哥。” 那女孩闻声就要起身,但顾栩言拒绝了,“不用了大姑,别让妹妹挪位置了,我坐这里就行。” 他指了指乔木身旁的位置,其他人一副面露不悦的样子,像是在惋惜着什么,又不好说出来。 顾城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最尴尬的,面对着亲生儿子,和嫌弃儿子的亲戚们都要站出来打个圆场。 “大哥,嫂子,大姐,二姐还有心茹几位姐夫,一路过来也辛苦了,尤其是……” 顾城在这边说些客套话,众人在一旁迎合着,一杯酒刚要喝下去,一道突兀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谁打的???”本来一桌子都是喜笑颜开的,被顾栩言这句温度冰冷的话生生打破了。 顾栩言这句话是对着乔木说的,于是严晴率先看了过来。 “言言。”林莉立马有点不太高兴了,“姑姑们不常回来,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顾栩言的目光在桌子上扫了一圈,继而站了起来,“诸位,姑姑,大伯,乔木是今天才到顾家的,不知道是做了什么错事,冲撞了谁,受了这一耳光?” 在场的大人面面相觑,一个个的不说话了,其实下午的事他们多少知道一点,顾心茹不是能藏得住话的,立马把乔木打了她儿子这件事情说得比天大,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本来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但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来就有些尴尬了。 “哥~”被打的小男孩立刻委屈巴巴地站出来,“下午,我就让他去捡个球,他帮忙就算了,还用球砸我,我流了好多鼻血。” 旁边几个和他在一起的小孩立刻帮腔,“对对对,我们都看见了。” “三姑一时生气,这才打了他一巴掌。”大一点的那个孩子站出来解释道。 顾心茹立刻正色道,“我说二哥,这个孩子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小小年纪,心术不正。砸了允儿的鼻子不仅不道歉,反而还扬言之后要把他扔水里淹死。” “你说说,这是小孩该说的话吗?” 顾心茹这么一说,旁边的男人立刻就忍不住了,扯了一下顾心茹的衣服,“那你打他一耳光就算完了吗?该拖下去狠狠揍一顿。” 他横眉冷立,对着乔木叫嚣,“小杂种,我儿子之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敢动他一根毫毛,我要你的命!!” 他这句小杂种一骂出来,顾城脸色立马变了,杯子啪地一下放在了桌子上,“三妹夫还没喝酒就醉了是吗?” 那人听到这句话才霎时间反应过来,看了一圈,在座的诸位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包括林莉在内。 她虽然很不喜欢乔木这个孙子,但在这群人面前,总归这血缘还是更近一点的,听到别人这么骂,这口气怎么忍得下去。 但她不能发作,因为严晴要发作了。 “心茹。”严晴面不改色地叫了一句,浅喝了一点酒,“小孩子之间的事,你在其中做帮手就不太合适了吧。” “嫂子。”顾心茹在严晴面前不敢造次,“那小子比我家允儿大了六七岁,怎么都能相较呢?我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欺负吧。” “阿姨。”乔木叫住还想再说话的严晴,“先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嗯。”严晴点了点头,“吃吧~” 她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连最神经大条的二姐夫都在屁颠屁颠举起酒杯说了半句话之后又反应过来,尴尬地咳了一声,把杯子放下了。 林莉也觉得这氛围弄得太尴尬了,试探性劝道:“晴晴~” 严晴笑了一下,对着众人问道:“乔木严格来说也算是我的孩子吧?” 乔木是以领养的手续进的顾家,法律上来说,当然算严晴的小孩,而且严晴说的话,换个场合的话,别说这种事,就算她说乔木是她祖宗都会有人奉承。 大哥笑了一下,打了个圆场,“瞧弟妹这话说得,本来就是,什么叫算呢?” “嗯。”严晴点点头,“那大家之后有什么事还是先和我说吧,他好说话是他的事,我可不好说话。” 这句话毫不客气地在顾心茹脸上打了个巴掌,她男人立刻不乐意了想要站起来发火,但顾心茹把他生生拽了下来,面色不虞地答应了。 二姐家的干笑了几声,“还是先吃饭吧,吃饭啊~” 严晴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大哥姐姐们慢吃,我先带乔木下去了。” “啊,行。”被cue到的大哥干巴巴地应和了几声,“去吧~” 顾城摔了杯子之后也不说话了。 等到严晴走了之后,顾家大哥才开了口,“不是我说,小晴的脾气也太大了。” “就是就是!家都让她搅翻了,哥,你也不管管他!!!”顾心茹的丈夫又在那里发了牢骚。 “叔母,您就这样放任弟妹啊?”一向不太说话的二姐也开了腔,想要让林莉做主。 林莉心里冷笑一声,呵~她骂完了你们,就不会骂我了,休想挑拨我们婆媳关系。“吃饭吃饭,都吃饭吧~” 第82章 收养 清凉的药被一下子按在乔木脸上的时候,乔木抑制不住地抖了几下,他知道严晴在生气,不敢叫疼。 “疼吗?”严晴明知故问。 乔木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疼为什么不说?”严晴道。 “只有一点,不是很疼。”乔木解释道。 “我说的不是现在。”严晴把擦药的木匙丢到垃圾桶里,“下午挨了打,到晚上都不说话,哑巴了?” 乔木叹了口气,“对不起,以后这样的聚会……我就不来了吧……”他取了张纸巾塞到严晴手里,没有去看严晴此刻的神情,“他们不是很喜欢我,我来了也只会让您难堪。” “乔木,头抬起来。” 乔木抬头看了看严晴,只听她继续说道,“你以为没有我的同意,顾城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你接进家里来吗?” 提到这个,乔木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也明白这件事情,但至今不理解为什么严晴会答应这种要求,“那您当初为什么会……允许我进门?” 严晴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椅子上,把这个从来没说出口话讲给乔木听。 出轨这种事情和顾城扯上关系的时候,严晴是十分恶心的,离婚这件事本身是没得商量的,协议已经拟好,就等着顾城签字了,谁知道顾城半点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忙着找律师做财产分割,反倒日日守在严家求见面,中间被保镖打了几次也要拖着一身伤再回来。 秉承了好聚好散的原则,严晴同意了这次见面。 但顾城求得原谅还不够,一定要严晴去看一眼乔木。 当时严晴想一脚踢开他的心都有了,但顾城依旧锲而不舍地求。 “你就去看他一眼,就一眼,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给他一笔钱,只够他生活的钱就好,好吗?” 严晴不觉得自己去看一趟会有多大的改变,直到真正看到了乔木。 额头上有伤,瘦弱,后背也有很多,新的,旧的,藤条抽出来的,甚至还有利器伤到的。 眼睛怯生生的,求严晴不要打他。 陆霞就站在旁边,“乔月儿可以不让你管,那这个你也不要了是吗?到底是亲生儿子,你也能真的做到坐视不理?” 最后还是乔知言出来说了话,“我家这边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我自己有三个孩子,这里的教育条件也差,这孩子,你们要是要就带回去,不要的话。”他叹了口气,“那就走的时候从车里赶下来喂了狼吧。” 严晴回头看了一眼乔木,不说话了。 回去的路上,顾城一直在为了乔木能被接纳而努力,说了很多话。但其实严晴一点都没听进去,她只是在想,为什么会有小孩这么可怜。 他们家也一直在做慈善事业,捐款捐物,资助学生,但即便是山区里的孩子,也很少会被父母打成这个样子的。 如果严晴不答应的话,乔木说不定真的会死掉。 即便是给了一笔钱也无济于事,那家人一堆孩子,给的钱能不能用到乔木身上还不好说。 算了,当养个小猫小狗一样养在身边也好。 于是,严晴便松了口,顾城办了领养的手续,准备养到乔木成年就结束。 孩子是带回来了,但严晴那段时间并不高兴,情绪起伏很大,身体也不好,常常嗜睡。 看到乔木也总是生气,可那个时候乔木受到的伤害已经太多了,严晴看着他包着纱布的额头,不忍心再多打一下,多苛责一句。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他能察觉得到严晴不喜欢他,但还是在严晴不小心睡着之后在沙发边上守着,不吵也不闹。 等到佣人过来才安静的退出去。 讨好人的方式也很笨拙,悄悄在严晴常看的书里夹上一朵花,被发现了之后却又很害怕。 “我没有摘那些很漂亮的花,这朵,是野生的……”他似乎很怕严晴会打他,也大概是被打怕了,先把自己的解释说出来。 但严晴只是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小小的脸低下去,半晌才说话,“希望你不要不开心。” “什么?”严晴有些惊异于乔木这种说辞。 乔木却误以为严晴并没有听清,而是认真的解释道,“这里的人都说,都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脸色还没有养回来,站在那里小小的一团,显得太过可怜,严晴无声地叹了口气,“先回去休息吧。” 后来就是接二连三的事件,被顾栩言推落水,被绑架,心理受创,后面又再遭受到了刺激,一系列的事情让严晴越发觉得心疼。 这么年幼,却要经历那么多的事。 这些事情,乔木从来没有听严晴说过,他不知道严晴当年为什么要同意收养他这个祸害,甚至不太理解严晴为什么会原谅顾城。 严晴有自己的天地,是不太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委屈求全的。 所以,当年所有事情的开端,都是来自于——怜悯。 但乔木依然不太信顾城会为他的去留问题求严晴,毕竟,顾城从来都不喜欢他,很少对他说话,也很少对他笑。 一时的怜悯压不住在往后这些日子里日复一日的厌恶,顾城没有想到之后那么多的事情。 “晴姨,那顾栩言搬到云泽庄园的事情,是您的主意吗?” 提到这件事,严晴的眉头就皱紧了,她不知道怎么和乔木解释这件事。 沉默良久,就在乔木几乎都要放弃了之后才开口。 “不是。是他自己的主意。” “嗯?”乔木不明白,“为什么?” 严晴看着乔木陷入了沉思。 顾城出轨的事情爆发之后,连带着顾栩言的性情也变了很多。他不再亲昵地叫顾城爸爸,性情也冷了很多。 以至于和乔木见的第一次面,便会把恨意发作在乔木的身上。 如果说往乔木脑袋上丢石头还能算是小孩子在嫉恨之下的正常行为的话,那推乔木入水那件事就充分显现出顾栩言的冷漠和残忍。 即便顾栩言受了很重的责罚,但这远远没有结束…… 第83章 触碰 一个每天养在身边的孩子,因为这些变故却忽然长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冷血,凉薄,自我。这绝对不是严晴想要的。 而这个感受在绑架事件结束之后,变得更加明显。 顾城当年借助严家的势力在诸权贵之间扶摇直上,在遭遇婚姻危机之后定然会有很多人痛打落水狗。 众人联手对付失去倚仗的顾家,严家对此视而不见,默许了这场商业上的围剿。 顾家的产业被打击得危机四伏,偏偏顾城对此一概不理,有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荒唐感,拖着一身伤病求严晴回心转意。 等严晴松口之后,顾城才腾出手来,把落井下石的人一个一个都收拾了。 其中,胡生就是那些倒霉蛋之一,顾城受够了屈居人下的感觉,一出手就先拿他的公司开的刀,杀鸡儆猴。 胡家产业破产,资金链断裂,股市一夜蒸发十七亿,最后不得不宣布破产,盘算资产。 这种手段的确雷厉风行,效果立竿见影,之前那些针锋相对的人立马有一些过来握手言和。 大获全胜的一场反击战,顾城在这场商业厮杀中崭露头角,一骑绝尘。 但他们没有想过这场商业交锋,会殃及到尚且年幼的顾栩言和乔木。 事发当天顾栩言避开了照顾的佣人去了后院,楼道的监控里只看着他拿着一大盒巧克力出门了。 恰好被乔装改扮的胡生及其同伙撞上,同乔木一起带走。 唯一的孩子被绑架,严晴焉能不担心。 但顾栩言出来之后的反应很不对。他不哭,也不害怕,被带出来的时候目光很冷静,全然没有一个正常的孩子该有的反应。 然而乔木却受了很大的心理创伤,见到顾栩言就尖叫痛哭,像是被刀斧加颈,顾栩言再靠近他一步,就会气绝身亡一样。 就好像在被绑架的过程中,顾栩言给他带来的伤害却更甚于绑架犯一样, 乔木对于绑架者无动于衷,却会对顾栩言产生应激反应。 作为同患难的两个受害者,出来之后却成了敌对的关系 所以那段时间,他们两个人一直都是被隔离开来,分开治疗的。乔木从绑匪手中毫发未伤,唯独在面对顾栩言的时候就会失控。 即便从这两个孩子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严晴几乎可以肯定,在这场绑架案中,顾栩言一定又做了什么。 可顾栩言那个时候也受伤了,严晴又没有那个狠心过度苛责盘问,只是勒令他之后不许出现在乔木面前。 那盒进口的巧克力散落在后花园里,顾栩言抬眼问她,“再买一些回来行吗?” 严晴有些不太明白,“你不是很喜欢吃甜的。” “行吗?”顾栩言又问。 这种要求肯定不难满足,严晴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顾栩言于是也就不再看她,把目光移向了窗外,耳朵上包着厚厚的纱布。 买回来的巧克力顾栩言一颗都不吃,总是拿出来数,然后再一颗一颗摆好。后来他也不数了,就摆在桌子上,也不打开。严晴想把这些占用房间空间的东西丢掉,但顾栩言不让。 终于有一天,顾栩言开口问严晴,“他怎么样了?” 严晴正在给他抹祛疤的药,但效果总是不太理想,看着有些心烦,闻言放下了手里的棉签:“你想去见他吗?” 顾栩言把头别过去,“不想。” …… 好像也没过几天的时间,顾栩言在这种环境下快速蜕变,沉默冷清,像是在某个时刻忽然长大了一样。 这些事严晴已经很久不再去想了,但今天这个时候,显然不是说这些陈年旧事的好时机,虽然刚刚起了一个头,但严晴看着乔木想要探知的眼神,还是不打算再说了。 ——他们兄弟俩之间的隔阂不浅,万一再因为以前发生的事,而导致乔木心里阴影更甚,有些得不偿失。 敲门的声音响了几下,乔木和严晴一同看了过去。 “什么事?”严晴问道。 “妈,吃饭吧。”门外是顾栩言的声音。 “晴姨,我就不去了——” 严晴一个眼神过来,乔木便乖觉地闭上了嘴,跟着严晴往外面走。 门开了,乔木看了一眼顾栩言便把目光垂下来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看这个人。 他没资格为顾栩言脖子上的吻痕而感到一丝一毫的难过,但他还是难过,不仅难过,还怨恨。 即便他从来没有说出口,之后也不打算会说出口,但依然对顾栩言有了女朋友这件事情生出了几分被背叛的感觉。 那么想亲的人,我都没有去亲。可那个人却让其他人肆意轻薄,烙下印记。 严晴先出了门,但顾栩言却依然站在房门门口的位置,挡住了大半的出口,乔木从那里过去的时候几乎就只能侧过身过去了。 乔木抬头看他,语气平淡,“不打算让开吗?” 顾栩言的手抬起来,看起来很像是一个抚摸的动作,脸上依旧火辣辣的,但乔木下意识躲开了。 今天这只手若是碰上了他的脸,明天还不知道要用它去碰别的什么人。 他觉得委屈,不想被靠近。 “还疼吗?”顾栩言的声音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颤音。 “不疼。”话这么说着,乔木眼中的酸意却忽然重了。 不疼的,他很能忍痛,可顾栩言这么问,脸颊上那些针刺般的微弱痛感,好像一下子就钻进了心脏,乔木忍不住。“让开吧。”他叹息似的说。 心底却很想就这样,很想把头一低,投进那个不可能的怀抱。 体温和气息,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交融着,半步之遥,也如天堑。 没人会靠近,尊严有的时候比性命重要。 “走吧。”顾栩言往后退了半步,又半步,继而转身。 散发馨香和暖意的肉体没有了,乔木获得了新的空气,新鲜而发冷。 他跟着,隔了几步追寻,那道目光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乔木又有些迈不动步子了。 顾栩言在难过……他也不开心…… 第84章 观星 饭桌上众人依旧热闹,对于中途离席的严晴和乔木态度未改,该热络的热络,该无视的无视,就好像之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一样。 貌合神离的一家人平稳地完成了家宴的下半场。 顾家有守岁的传统,晚饭过后,大人小孩都是不回房间的,顾城和严晴在发压岁钱,乔木被严晴一个目光剐过去,乖乖过去拿。 红包里是一万块,本来就是意思意思,乔木捏了捏,收进口袋里。 里面有张卡,存着乔木的创业基金。 这是严晴准备的,每年都有,但乔木从来没有看过卡里究竟有多少钱,他不打算用。 祭祖的时候,乔木这些晚辈是不用过去的,严晴交代了一声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嘱咐了顾栩言,“把事情办好。” “嗯。”顾栩言点头应答。 乔木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顾城也很疑惑,“你要让阿言干什么?” 严晴笑了一下,“没什么。” 院子里有焰火,很多小孩在那里玩,乔木在廊下站着,握着一杯热牛奶。 茶几上的坚果都是剥好的,乔木晚饭吃的很饱,没有什么兴趣。 顾栩言走过来和他说话,“怎么不去玩?” 乔木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不太想玩。” 顾栩言扬了扬下巴,“那想把他推下水吗?” 他看的方向正是今天下午拿球砸乔木的小男孩,“你去吗?”乔木侧目闻。 “我去啊。” “算了。”乔木喝了口牛奶,“回头你的脸也得肿起来。” 而且,他觉得在那个小孩身上,已经算是复仇了,总不能因为被砸了一下,就得把熊孩子打死吧? “不会~等着。”顾栩言撂下这句话就扬长而去。 “喂!!!”乔木紧跟了几步,“别傻了!” 顾栩言低头看着被乔木拉住的手臂,然后抬手,擦掉了乔木唇角的一点奶渍,像是在安抚,“没事~你先回去。” 温热的触感在嘴角处一触即分,乔木怔愣着。 他回不去,腿有些飘,被这一点撩拨勾着,不由自主地跟着向前走了几步。 没办法主动拉远和顾栩言之间的距离,只能看着顾栩言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很怕顾栩言会闹事,但他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顾栩言没有直接去教训那个熊孩子,而是去找了他的堂弟顾合意。 两个人说着话,然后贼兮兮地谋划着坏心思,达成战略协议之后,顾栩言才像托付了什么重任一样,拍了拍堂弟的肩膀,然后再次走回来。 一个仙女棒被他点燃,拿在手里,一步一步靠近,塞到了乔木的手里。 乔木不去看满天星,而是毫无所知地看着顾栩言的脸,神采奕奕,浅笑盈盈。 那小孩落了水,家里恒温泳池里的水不结冰,可顾心茹的脸上结了冰,在家里发作了一通,连带着亲大哥都骂了一遍,最后恨恨地看着严晴,“嫂子,允儿受了惊吓,我先带他回去了。” 严晴点了头,算是应允。 顾城无奈道,“晴晴,你这样做,那妮子怕是以后都不会来了。” 严晴蔑了他一眼,“不来就不来,你要是心疼她,跟她一起走。”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顾城又开始了哄妻大作战。 家里的钢琴没有云泽庄园的那台贵,顾合意尚且生涩的指法弹出来的乐声也远远没有顾栩言的动听。 但乔木还是听着,仿佛在隔着时间,看多年之前那个下午没有看完的表演。 “喜欢听?”顾栩言问。 “喜欢。”乔木回答了一个真的答案,心里又是习惯性生气,他这人坏惯了,灵魂里也都是怨气。 喜欢听又怎么样,你又不让听。 小小的乔木躲在琴房外,想要看清屋里那个弹琴的哥哥,可佣人的视线暴露了他的存在。于是弹琴的哥哥变成了混蛋的哥哥,冷着脸走过来,把门砸上了。 追上来的佣人找到乔木,后怕地让他回自己的房间不要乱跑。 没人爱他…… 所有人都希望他不存在,关在小房间里,最好不出来见人。 人要是有翅膀就好了…… 乔木在这个文艺的想法上没有停留多久,便想到,要是那样的话,他一定守在顾栩言每天的必经之路,准时准点地往他头上扔粑粑…… 哈哈哈哈哈…… “那喜欢看星星吗?”顾栩言看着他说。 乔木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并不影响他接受这种邀请。 这个地方,乔木没有来过。除夕夜,每个灯都是亮着的,所以灯火通明。乔木去的地方一个半开放的空间,落地窗可以打开。有很多展柜,里面摆着工艺品一样的东西,像是岩石。 窗前有一个巨大的天文望远镜,顾栩言把焦距调好,让乔木过去看。 天文馆里虚拟的影像此刻清晰地出现在目镜里,乔木没办法不震惊,他挪开视线,用肉眼去看天上的星星,却只能见到发光的一小点,而在目镜里却是红色的巨大一颗星。 “这颗是猎户座的参宿四,是冬季夜空中最亮的三颗星星之一。” 乔木看了看又看了看在目镜中微微晃动的星体,不免由衷赞叹,“好神奇。” 顾栩言看着他新奇的样子,从手边拿起指星笔,“猎户座中间的三颗星星,是参宿一,参宿二和参宿三,像是缠在腰间的明珠一样,因为出现在正南时,对应着农历春节,所以民间也会将这三颗星星命名为福禄寿,三个吉星。” “能看吗?” 顾栩言点了点头,把望远镜调整了一下角度,换了倍镜,调整好焦距,“这三颗是蓝超巨星,和参宿四的颜色不太一样。” 是不一样,蓝色的,很美,迷人,辽阔。 猎户属于参星,顾栩言看着正在专心致志看星星的乔木目光暗了暗,人生如参商…… 刚拿到这么个大玩具,乔木的新鲜劲还没有过去,在天空里指了这颗,又指了指那颗,顾栩言就乐此不疲把望远镜调了又调。 天狼星,南河三还有参宿四,乔木把比较亮的星星都看了个遍,新鲜劲还谁没有过去。 顾栩言在身后看着,目光愈暗,“想看更近一点的吗?” “更近?”乔木新奇的转过脸来,“还可以更近吗?” “可以。”顾栩言这样回答道,然后抬手将窗户合上。 乔木觉得自己好像被捉弄了,即便对于天文学一窍不通,他也知道顾栩言这种正在拉上窗帘的行为,是不会让他看到更近的星星的。 他有些不开心,于是央求道,“我还没有看够。” 顾栩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诉求,而是下达了新的命令,“在这等着。” 乔木想去挽留的心陡然升起了一瞬,却又瞬间消弭。 顾栩言走到了入口处,把灯关上。接着不知道按动了哪里的开关,房间巨大的屋顶就变成了一整片银河。 闪烁的恒星,神秘的星云,一颗一颗划过的流星,像是流转在天上的璀璨星河,星云缭绕,震彻人心的美。 是星空灯……乔木默默地想,他的呼吸开始乱掉,也只能看到在这盛大的星河之下顾栩言缓缓走来的身影。 “新年快乐。”顾栩言说。 乔木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下,想要回他一句新年快乐似乎在此刻成了很艰难的事情。 他有更重要的问题想问他,“顾栩言……”乔木叫,声音艰涩而苦。 “你知道……洛希极限吗?” 顾栩言手里的指星笔在这个时候忽的脱手掉落,但谁都没有去捡,外面夜空之中,无数烟花在此刻绽放,声音震耳欲聋,带动着心跳也一起颤动。 第85章 煎心 外面万家灯火,烟火漫天。而他们就躲在幽闭的房间里,两两相望,像是从那些喧嚣里偷来的宁静。 这世界这么大,怎么就偏偏遇见你了呢? 我们本来是没有机会见面的,如果乔月儿没有生病,如果顾城只愿意给钱,如果严晴不愿意松口。 那乔木很有可能会在乔家村长大,成为千千万万个到京市务工的农村人。 即便哪日在写字楼遇见了,以他们样貌上的天差地别,也不会认出来这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 一切的错误都不会发生。 顾栩言不说话,乔木也无言。 胸口堵得厉害,不能说,不能求,不能要。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觉得有些东西都是在可控范围之内的。他很有把握可以控制自己那些错误的,不该出现的,见不得光的情感。 人之所以是高级动物,就是因为有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 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可直到此时此刻,在当下的这样的环境下,在这样一片震撼人心的景色之下,乔木才意识到,原来人类想用理智去控制情感的行为是有多荒谬且自不量力。 他觉得难过,像是乔月儿打翻他生日蛋糕那天一样难过,原本无比期待拥有的东西,真的摆在了眼前,你很快很快就可以全部占有他。 但这个时候忽然有人跳出来告诉你,这东西只是让你看看,退回去也不给你,摆回高台也不给你,打翻在地也不给你。 小孩,再去存点钱吧。 不然等你下次过来的时候,这东西可能就被别人买走了。 那样的话,那他呢? 他永远也存不够可以买顾栩言的钱,除非把他爹从高位上拉下来。 可那样也是不可能的,严家人不会把顾栩言只给他做哥哥。 没有办法的…… 顾栩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乔木知道他知道。 “顾栩言……”乔木叹了口气,跳过这个话题。“我的脸好疼啊……” 顾栩言。 心好疼…… 或许是他表现得太可怜了,顾栩言走了过来,很安静地抬了一下手。 乔木有些恍神地看着他落在肩膀处的手,重心却忽然不稳,向前倾了一下,撞进顾栩言的怀里。 乔木的呼吸窒住,心跳也漏了两拍。 顾栩言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心疼,叹息着,听起来似乎比他还煎熬的模样,“那你要我怎么办呢?” ——“木木~” 因为这句话,乔木第二天都是挂着黑眼圈起来的,反反复复一整夜,半梦半醒之间也听到这个要命的称呼。 我要你怎么办呢? 躺下行吗? 把衣服解开。 任由我胡作非为。 旖旎的梦混乱地在脑海里盘踞了一整夜,一闭眼都是顾栩言情动的模样。他拎着顾栩言的头发,迫使他把头抬起来,看着他眼角湿红,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他威胁顾栩言以后不许让别人亲,顾栩言却不说话,只把自己的唇送上来,露出一点殷红的舌头。过来讨好,过来求饶。 乔木命都想给他了。 于是天还没亮就在这里洗衣服,边洗衣服边骂人。 初一的早上吃饺子,乔木把顾栩言喜欢的馅料都抢过来,一颗也没给他留。中间被噎到,有人从旁边给递了水过来,乔木原本以为是佣人,于是就着他的手喝。 好不容易缓解了一下,乔木余光看清了旁边的人,一时间水都没有咽下去就狂咳而出。眼泪被逼出来,难受得要命。 林莉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又冷嘲热讽了几句,但是乔木顾不得这些了。他一把推开无缘无故过来给他喂水的顾栩言,向卫生间里狂奔而去。 无事献殷勤,顾栩言果然不怀好意,他就是那样的人,他就是存心不让自己好过,他就是要在自己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刻意过来撩拨。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愣了很长很长时间。 那你想要我怎么办呢? 乔木想把自己的问题当面问问顾栩言,问问他自己要怎么办? 头痛欲裂,脑后也像被重击过一样。吃完了早饭,乔木就没有必要在顾家老宅里待着了。于是自行打了车,回了云泽庄园。 这里和顾家还是不太一样的,房间里没有精心布置的新年限定装饰。所以一进来就显得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情味儿。 乔木在顾家每一年所能待的限定时间已经结束了。这样也很好。顾栩言这几天没有办法回云泽庄园,他可以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的心情收拾好。 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在想通和纠结中反复横跳,他比谁都清楚这件事情的荒唐性,但是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渴望那个人。 或许他真的生来骨子里都是脏的吧,但又其实不是这样。 在他之后的梦里,顾栩言没有再出现过那样的模样。站在昏黄的太阳光底下,浅笑安然,像是夏天温暖的午后一样。 辽阔天地中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两两相望,两两……相望…… 寒假的时间比较短,没有这么多空余可以留给乔木在那里胡思乱想。 学校是在元宵节之前开的学很多学生都在那里,怨声载道。 埋怨自由的时间太短,但每个人脸上更多的还是兴奋。好像隔了一个假期,同学就成了什么了不得的至交好友一样。 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的讨论个没完,有很多同学在互赠礼物。而齐夏致力于只要是免费的都不会错过的原则,将能要到的都要在手里。 出去一圈儿,手里捧了一大堆东西,将座位上堆得满满当当的。 乔木就看着他笑,很羡慕齐夏这种可以和所有人都聊得来的这种感觉。 “回头分你一半儿,别难过哈。”齐夏压低了声音这么对他说。 乔木当然知道,过年那一天班级里的红包满天飞,所有人都往外发个不停,但是乔木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 他和大家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随便抢别人红包的这种程度,而且即便是抢了红包的话,他也不愿意再从自己的余额里转出去二百块钱。 他的钱都有用,而且不能给别人用。 在他这里的金钱向来秉承着只进不出的原则,掰着指头过日子。 只是开学第一天就遇见了不速之客。 一颗石子从门外飞了进来。这显然就是故意的,乔木看了一下落在自己脚边的小石子,然后顺着这个方向向外看去。 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靠着门站着,慵懒风流,不可一世。“你好呀,弟弟~~”那个人笑,天真无邪,惊人的美。 好啊,终于出现了。 自从上次的恐怖片事件之后,乔木在学校里找夏逢知这个人找了很久,后面侧面打听了之后才知道,这个人被他爸爸拖去了别的地方上学去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乔木决定如果今天夏逢知对他说话的语气多用一个波浪号的话,他就多打夏逢知一拳。 乔木看着他冲自己勾着的手指,满脸好笑地走了出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才十五岁,还是换个称呼比较好。” “好的,弟弟~” 乔木拳头硬了,默默的给夏逢知计数。 “别冲动,你打不过我的。”夏逢知展颜一笑,容貌有些摄人。 学校里好看的人还挺多,但是好看成夏逢知这样的少之又少。 就像是乔木讨厌这个人讨厌的要死,但是面对这样一张脸的时候,还是没有办法违心的说,夏逢知究竟有什么地方长得不好。 “那可未必。” 乔木讨厌好看的人,过分好看也是罪。就像顾栩言一样。 “哎,今天我可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又来问卫生间在哪个方向吗?”乔木不以为然。 夏逢知笑着,看上去像是疯了的妃子一样。 “不说就滚。”乔木不耐烦了。 “说,我现在就说,别这么小气呀,弟弟。” “你再叫我一句试试看呢?” 夏逢知看着明显想打他一顿出气的乔木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把自己勾在手指尖的礼盒举到了乔木面前。 “什么意思?”乔木不认为夏逢之会送礼来讨好自己,这不是他的作风。 “防备心不要这么重,我只是想让你把这个东西带给言哥。”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送?” “我爸管我管的严,没有时间了呗,但是言哥住院这么几天了,我才第一天回来,当然不太放心。你帮我去看看他~” “什么?”乔木下意识的攥住了夏逢知的衣领,“谁住院了?” “顾栩言喽,怎么?你们家还有别人名字里有言字吗?” 第86章 住院 假的吧?这个人一看就是说谎专业户,说出来的话,十句里有八句都很不可信,不知道这种恶劣的性格到底是在后天怎么养成的。 但是乔木根本就不会相信他的话,他没有相信,他也不会信这种蠢话。 顾栩言明明好好的,前两天他他还发消息。他给自己发了消息? 乔木慌乱地去拿自己的手机,然后打开了和顾栩言的聊天框,就在前两天他还问自己。为什么不在家? 为什么不回家…… 这个原因乔木根本就没有办法回答。 他看着那台钢琴就难过,窗外的风铃,紧闭的房门,漂亮的水晶灯,好像任何一个能和人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会让乔木想起来顾栩言。 乔木当时心烦意乱,根本就没有心情回复这条消息,整个寒假他基本上都是在外婆的那个小屋里面住着的。 现在还属于春运期间,刘红英想着从老家那边赶过来,陪着乔木一起过元宵节,但是没有办法。票基本上都已经卖完了,他又不可能让刘红英这么大年纪了,还和那些人一起挤火车,千里迢迢地走过来。 于是过完年就回来,变成了过完十五就回来,过完十五就过完十五吧,时间上也没有差多少天。 在这些特殊的日子里,孤独好像变得比平时更让人难以忍受,好在于在野在家,他在那里度过的时间显得并不是那么煎熬。 有人陪着怎么都是好的,谁都好,有半点温情也是好的,更何况于在野和他是这么多年的交情。 过年期间经是空了很多,这给他们的游玩带来了很大的方便。 长城,故宫,国博每一个很着名的景点都去了一遍。平时这些地方的人是很多的,但这几天会松快一点。 但乔木偶尔会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于在野和顾栩言是两个完完全全不相同的人,他们身上没有什么地方是共通的,相似的,可是乔木就是会无法克制的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去。 脑子里像是长了一块恶性肿瘤一样,它们在那里生根盘踞,黑色的爪牙向下延伸,意图占据大脑里面的每一寸空间,将所有的地方都侵占,成为顾栩言的专属领土。 这种感觉让人很绝望,乔木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原来,当心不自由的时候,走到哪里都是牢笼。 乔木被困住了。 可顾栩言什么都没做。 他打不通顾栩言的电话,耳边回荡着一声一声的提示音 。 于是他只能和顾城去求证,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顾城派的车开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乔木的所有感官几乎都是被糊住的。 直到看见顾栩言躺在病房里,脸上苍白的模样。 他睡着,眉头依然蹙着,乔木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浅绿色的窗帘搭在窗户边上,顾栩言睡得很不安稳。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在他的脸上。 乔木的每一步都是虚浮的,直到彻底站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怎么了?” 何叔面色有些古怪,看起来有几分无语,“胃病。” “胃穿孔,还是胃癌?”乔木问。 ……“胃溃疡……” 嗯???这下轮到乔木愣住了,“那为什么要住院?” “有没有可能,是医生建议的呢???” “哦。” “他这个病啊,之后也需要好好养着,年纪这么小,心思太重了也不是好事。” “你们同龄人之间话题可能会多一点,他不愿意和父母讲的事情,或许会愿意和你说。” “目前的检查看不出来有继续恶化的可能,但他如果要是继续这么下去,糟蹋自己的身体的话,那就说不定了。” 严晴也过来了一次,叹了口气,“这几天几乎一吃饭就吐,最后水喝下去了都会呕出来。” “医生也说不好什么原因,只能先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乔木的眼睛一点光彩也没有,送走了严晴之后又回到顾栩言的病房里。 单独的病房条件很好,有客房和会客室,但乔木只是拉了把椅子,在顾栩言床边坐着,挡住窗户和顾栩言眼睛之间的光线。 顾栩言大概是属老鼠的,就喜欢在那种光线黑暗的环境下睡觉。 乔木开始埋怨严晴不够细心,为什么不提前给顾栩言更换窗帘? 乔木没有去碰他,哪怕一个衣角都没有沾上,只是安静地看着,在心里流泪。 说来也奇怪,习惯了昏暗环境下沉睡的顾栩言,居然在乔木替他遮挡了一部分光线之后被吵醒。 眼睛疲惫地睁开,看了看乔木的脸。 乔木被这种视线盯得心疼,于是拍了拍顾栩言,“再睡会吧~” 顾栩言应了一声,从喉咙间发出一点模糊的声音,然后轻轻拢着乔木放在膝盖上的手,拉到了自己枕边的位置,用掌心盖住,闭上了眼睛…… 第87章 山药粥 乔木的心不受控制地抽动了几下,蔓延开来的心疼。 顾栩言的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却一点都不知道,还需要一个外人来告诉他。 可这种心疼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顾栩言搭着他的手只睡了半分钟左右,便好像被掌中的尖刺伤到,忽的一下推了出去,身体也一下子坐了起来,满眼惊恐地看着乔木。 避如蛇蝎一样,退开。 本来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泛白,额头上也霎时起了一层冷汗。 乔木的心随着被丢出的动作一落千丈,目光也随之沉了下来。 “你把我错认成谁了?”他没什么情绪地问。 顾栩言惊魂未定地转过头,压下错乱的呼吸,缓了一口气,“你怎么过来了?” 乔木脸色一寒,很小声地哼了一下。 “很快就走。” “吃饭了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的神情皆是一变,一个痛心,一个触动。 “好,走吧……”顾栩言的声音显得很疲惫,像是一下子被抽去筋骨一样没了精气神。他躺下来,背对着乔木的方向,两手放在枕头之下,掌心相叠——很像刚刚那个触碰乔木的动作。 乔木在他身后静静地看了一会,拿起书包,背在肩膀之上,迈着步子,往外走去。 病房里空了下来,胃部的疼痛又开始肆虐。顾栩言按住腹部,蜷缩着身体,低低的抽气声从唇齿之间逸散。 冷汗一层一层渗出,而那双痛苦的眸子却是狠倔的。 他是哥哥,理应更理智。 没关系的,都好。 痛苦是生命的一部分,汲取着血液生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承受的。 细密漫长的疼痛过后,顾栩言在床上躺了一会,然后起身下了床,到卫生间简单漱了漱口。 胃痛缓解之后,另一处的疼痛便越发明晰。 他不能待在这里,乔木回家了,他也要回去。 不然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害怕了要怎么办? 外侧的衣柜里有他来时的衣服,他抬手取下,将病号服换掉。 于是乔木买完饭再回到病房时,撞上的就是意图私自离院的顾栩言。 二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顾栩言微微一愣。“你不是……走了吗?” 乔木懒得理会他这种废话,错过他走到靠墙的位置,把手里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在小桌子上,“过来吃饭。” 顾栩言看了一眼,眸光微微颤动,稳了稳情绪才依言走了过去。 乔木在整理菜品位置时抬头看了顾栩言一眼,将手里的餐具放下,上前来拉顾栩言的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顾栩言的确病得厉害的原因,这件外套脱下来的顺利程度超乎乔木的想象。 乔木把他的外套挂回原处,“房间里已经很暖和了,穿这么多干嘛。” “嗯。” 又是只有一个音节的回答…… 乔木的眼神暗了暗,没再多说什么,“吃饭吧。” 桌子上的菜大多都口味清淡,比较好消化,很适合顾栩言现在吃。但整个过程下来,顾栩言也没有吃多少东西,乔木看着,一口气在心里叹都叹不出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乔木问。 “没多久。”顾栩言喝下一口粥,准备不再吃了。 “没多久是多久?”乔木抬起脸来追问。 顾栩言于是很浅地笑了一下,其实也不能算是笑,只是眼中的暖意多了几分,“以后是要做医生吗?” “不。”乔木往口中送了块鱼肉,“做医生没什么好的,不仅要防止医闹,还要防止病人逃逸。” 他意有所指,顾栩言听出来了,“没逃逸。” “那是要干嘛?出去散步吗?”乔木语气不善,但看着顾栩言的脸色又黯淡了下来,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好了,我不说了。” 粥是山药小米的,乔木在餐厅让后厨现做的,但顾栩言碗里的粥,却只喝了一半不到。 乔木打量了一下他——手腕处的尺骨微微凸起,显得不堪一握。 “再喝一点吧。”乔木端过顾栩言面前的粥,用勺子挑了块山药,混杂一些粥液送到了顾栩言面前。 顾栩言的神情有片刻怔愣,目光不自然地闪躲了一下。 “咳。”乔木有些尴尬地放下来,“你自己喝吧。” 表面上面色如旧,内心里疯狂尖叫。 他和顾栩言,是那种可以亲密到会喂吃的这种程度的吗? 昏了头了吧!! 好在顾栩言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自己端起碗,吃了几块山药才结束这场用餐。 吃完饭之后,乔木一直都很紧张,生怕顾栩言再把艰难吃进去的饭再度吐出来,于是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了之后,就开始把英语书拿出来,一边看,一边保持高度警惕心留意顾栩言的情况。 上了床之后,顾栩言又换回了病号服,拿起桌子上一本杂志再看。 他没有问乔木之前说的很快是有多快,这种能够和谐相处的时间不多,顾栩言不舍得打破。 静谧而怪异的气氛维持了很久,乔木的心一直提着,其实英语单词也并没有看进去多少,很怕顾栩言会不舒服。 病号服有些宽大,顾栩言没有把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从乔木这个角度来看能看到一部分裸露在外的肌肤。他没有那些旖旎的意思,只是觉得顾栩言这么穿可能会冷,即便是在有暖气的房间里。 他走了过去,语气如常,“还难受吗?” 顾栩言放下手中用来掩饰的杂志,摇了摇头。 “衣服扣好。”乔木说。“会冷。” 顾栩言看了他几秒,然后伸手去系纽扣。 大概是因为生病,所以顾栩言的脑子也不太清晰,乔木默默地想,系个纽扣而已,为什么他却感觉到顾栩言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如果不是他脑袋有问题,那就是自己脑袋有问题了,乔木叹了口气,有些病还是应该去治疗的,不然脑袋坏了以后就没办法骂顾栩言了。 他人那么坏,要是知道自己变傻了,说不定连夜就把自己驱逐了。 出院的时间是在第二天下午,乔木放学来的时候正巧赶上,来照顾的阿姨正在帮顾栩言收拾东西。 乔木看到这个场景,自知不应该留下来,于是转身欲走,但中间被顾栩言拦住了。 “东西有些多,你帮忙送一下吧。” 顾栩言又来使唤人了,乔木的逆反心条件反射地起了一下,随后便偃旗息鼓,算了,看在他生病的份上,不和他计较了。 但乔木也有他的要求,“我能跟着你回顾家一趟吗?”乔木问,随后补充道,“有东西落在那里了。” “可以。” 得到了允许,乔木这才充当苦力,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大多都已经收拾好了,乔木只搬了一趟,中间还被顾栩言接过去了。 他觉得这样不好——没有男人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干活,更何况,他还在生病。 可当乔木明白了这一点,想要把东西抢过来的时候,司机已经按响了喇叭。 顾栩言把东西放进车里,乔木没有机会了。 “愣着干嘛?不是要一起走吗?” 第88章 虐杀 或许是因为还在病中,顾栩言的精神还不是太好,车子里很安静,乔木和他坐在后排。 看着顾栩言的脑袋有些轻微摇晃的架势,乔木立刻不动声色地挪到中间的位置,目不斜视地坐好,守株待头。 谁知道顾栩言脑袋一歪,靠着车窗的那一侧睡了,乔木于是气哼哼地又退回来,像是平白被别人欠了八百万两黄金一样。一直缩到车子的另一侧,才坐稳不动了。 副驾驶的阿姨回过头来看了看,看到了二人之间可以再盖个三室一厅的距离也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雇主家的情况复杂,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够置喙的。 晚饭时间,林莉看到另一个孙子也在这里,脸色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怎么?云泽庄园住不惯,看上这里的房子了?” 严晴在一旁皱了皱眉,“妈。” “晴晴!你是不是大方得太过分了?别回头有人抢了你亲儿子的东西,你都得给他数钱呢。” “妈妈妈。”顾城在中间欲哭无泪,“您吃饭,吃饭,多吃一点。” 林莉哼了一声,心里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埋怨了上百遍。 严晴一开始进顾家的时候,性子还是比较和婉的,虽然手底下也在掌管一些企业,可手段没有如今这样铁血。 那几年林莉还是能享受到几分婆婆该有的尊荣,可自从乔木进家来之后,她这个婆婆就做得一天不如一天。没办法,谁让自己儿子混账呢?做出来这种事,私生子都整这么大了,他们顾家这辈子都对不起严晴的。 一顿饭吃得并不是很愉快,但好歹也是吃完了。 顾家的房间安排和云泽庄园不同,乔木的房间不在主楼,而是在后面那栋楼上。 一开始这么安排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后来这么安排是因为乔木需要治疗,在后面也会方便一点,不容易伤到人。 但这次吃完饭,乔木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在后花园待了一会。 冬天的星空其实最好看,冰凉冷冽,寂寥而辽阔。 抬头望天的时候,仿佛内心一切污浊都是可以被原谅的,黑夜容纳万物,也容纳他。 十五将至,月亮也是很大一团,夜色之中,周围的景致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冷峻而寂静。屋檐上的积雪在月光下微微反光,仿佛一片薄冰。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找到和严晴的聊天框——几乎都是空白的,只有乔木在除夕零点之后给严晴发的一句新年快乐。 严晴没有回复。 他在输入框里打下字,[晴姨,你现在有时间吗?] 没等多长时间,很快有了回应,[没有。] 乔木还没反应过来,这条消息就被撤回,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有,什么事?] 乔木疑惑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给严晴把信息回复了过去,[我找您有些事,有时间可以聊一聊吗?] [没有!!不睡觉就去数星星去!!!] ……这条个人情感色彩太过鲜明,乔木一下子就明白了究竟是谁在用严晴的手机回复信息。 除了他那个四十多岁还到处雄竞,争分夺秒刷存在感的生物学父亲之外,应该也没有别人了。 果然,这条信息再次被撤回,[三楼,书房见。] 五楼主卧里,顾城气急败坏地把松散的领带砸在床上,表情躁郁地叫,“这小子最好有事!否则他的事就大了!!” 严晴整了整被扯乱的衣服,气息不平稳地开口,“不然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 一进了房就不做人的家伙,显然是有些不正常。 顾城一副幽怨的样子,“早点回来,别让我去抓你。” “你敢?” “我!”顾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了,“也就一点敢吧。” 严晴好笑地白了他一眼,走出房门了。 乔木在三楼的书房内等了好一会,才见到严晴的身影,一开口,依旧是那种疏离的感觉。 “怎么了?”她从书房门口进来,坐到了茶桌主人位的位置。 乔木坐在严晴对面,神色间带着几分不安,“晴姨,我想问,当初顾栩言为什么会搬到云泽庄园。” 这件事其实乔木真的不太清楚,顾家就这么一个孙子,怎么会舍得把顾栩言放出去,乔木只知道是当时顾栩言和家里闹了些矛盾,但并不知道是什么矛盾。 那个时候,他小心眼得厉害,只觉得顾栩言是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好,也就不让乔木好,所以才故意留在云泽庄园住着,一直折磨他。 但这么久以来,严晴偶尔回云泽庄园时,在面对自己和顾栩言之间,似乎表面上的态度基本看不出来什么差别。都是比较淡漠的状态,仿佛母子亲情,也不过如此。 他觉得顾栩言的性格问题,和顾家这种亲子关系也有很大联系。 如果能弄清楚其中的问题所在,说不定还有调和的机会。 严晴看着他,有些犹疑。 “晴姨,我想知道。” 严晴的目光垂了下去,茶几上的茶壶正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地滚着水,氤氲的热气在空气中缓缓上升。屋内的一切显得那么静谧祥和,仿佛与外面的寒冷黑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严晴才放弃了纠结。 “是因为他心理上的问题……” 乔木的眉毛拧起来,“这从何说起?” 严晴往公道杯里注了水,没有放茶叶,分了一些在主人杯中,放到乔木面前。“我至今都不知道在那场绑架案中,顾栩言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你出来之后留下那么深的心理阴影。” “而早在这件事情之前,你被他推下水的时候,我就察觉到这孩子的心智不同于常人。”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怀疑的影子,那那件事情让我更加确定了这一点,他把一只猫带进你的房间,当着你的面虐杀掉……” 第89章 离家 “什么?”乔木仿佛听不懂这个话了一样。 严晴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把当初那件事很平淡地讲了出来,“那个时候他抱着一只小猫出来,让我给它找医生。” “那只猫太瘦弱了,又小又瘦,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他表却很着急,哭着求我,于是我急忙带着他把猫咪送进了宠物店。” “送来的太晚了,内脏破裂,加上窒息,已经没救了。”宠物医院的医生如是说道,又很是痛心地叹了口气,“这些虐猫的人就是心理变态!这么小的猫咪也下得去手。” 顾栩言整个过程都有些失魂落魄,坐立不安的感觉,严晴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告诉我,是谁做的?” 顾栩言听到这话,很失望地看着严晴,正当严晴以为在这件事情上错怪他之后,顾栩言却收回了目光,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我。” “为什么这么做?”严晴的眼睛眯起来,有种不怒而威的压迫感。 顾栩言低着头,“不小心的。” 严晴一把把他垂下去的脑袋抬起来,逼问道,“那不是不小心能做出来事情。” 顾栩言看着她,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但还是强忍着没有掉出来。 直到宠物医生宣布了猫咪的死讯才大滴大滴地滚落。 从宠物医院出来,顾栩言的心情明显低沉了很多,他们找了个地方把猫咪埋葬掉。 整个过程顾栩言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看向窗外,不言不语。 刚从医院回到家,负责护理乔木的医生就过来,告知严晴乔木的手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猫咪抓伤的事情。 “精神状态也很差,一直在叫小少爷的名字。”医生看了看顾栩言的方向,有些迟疑地说,“或许,不让这两个孩子见面会更好一点,之后,最好还是别见了吧。” 严晴失望地看了一眼顾栩言,而后丝毫未做停留地去了乔木的房间里。 屋里很乱,很多东西被打乱,杯子碎片散了一地,佣人正在打扫。房门处还有一根棒球棍,乔木锁在角落里,哭得脸色发白。 小小的人,可可怜怜地锁在角落里,见了严晴就一滴一滴掉眼泪,脸皱成一团,手上被猫咪抓伤的痕迹十分明显。 严晴半蹲下来,语气放柔了一些,“是顾栩言过来了吗?” 乔木下意识地点点头,又很快拨浪鼓似的摇摇头,眼泪决堤一样,眼睛哭得通红,呜呜咽咽地,像是受到了极大地惊吓和委屈。 “你被打了没有?” 乔木又是摇头,大概是觉得自己好久没有回答大人的问题,显得很不礼貌,于是在断断续续的哭声中硬是挤出了两个字,“没……有……” 严晴暗暗叹了口气,“别怕,之后他不会过来了。” 安抚了一句,就交代了保姆一些注意事项,随后便走出了房间。 走廊尽头,顾栩言在那里站着,严晴看了看那道孤零零的身影,痛心又失望。 “回你的房间跪着,以后这里不许你过来。” “他怎么样?” “阿言。”严晴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顾栩言,脚步停了下来,“你就这么想要折磨他吗?” “如果你只是想出出气,那我告诉你够了,已经足够了。” “他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你再玩下去,也没有意思。” 顾栩言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里是严晴从未看到的陌生,她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孩子变得很失望,甚至是害怕。 他们这等家世,能力才学倒都是次要的,甚至道德上也允许有缺陷,可唯独不能这么冷血。 今天淹死一个小孩,明天打死一只小猫,要是任由这种暴力而缺乏同理心的人日后接管她的位置,那给那些底下的人造成的伤害是无法估计的。 为了钱财不择手段,有太多太多种方法,这样不择手段,不仅走不远,还会落得满手血腥。 乔木的治疗本身就已经很困难了,还要遭受顾栩言这种刻意的恐吓。把一只流浪猫带到乔木的房间,当着他的面亲手打死,这已经太残忍了。 而顾栩言的这种行为,和杀人凶手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经过这件事之后,严晴觉得不能再等了,乔木在顾家又住了半个月,情况好一点之后就即刻搬了出去,不能再待在一起了,真的会出事的。 而顾栩言和严晴再起争执的原因也并不复杂,他十六岁那一年,顾家举办的聚会上有人带了狗,起初没有人在意,直到顾栩言的画室里传出狗的哀嚎声,狗狗被拖出来之后浑身是血。 那个七岁就虐杀猫咪的小孩长大了,将那只藏獒的腹部戳得全是伤口,满脸冷静地从房间里走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把美工刀。 狗的主人哭天抢地,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对着顾栩言便是一通臭骂,眼泪都来不及擦急匆匆地送狗狗去急救了。 当时人很多,现场演奏的乐曲也在这个停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盯着脸上染血的顾栩言,就像是在看一只怪物。 面面相觑,却又没人敢说话。 ——顾栩言的脸上,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属于少年人的气息,目光冷静,面容冷峻,隔着一层楼的距离,和严晴目光对峙。 “我说了,我没有想杀它。” “那你的美工刀是自己跑去那只狗的身体里去的?”严晴怒不可遏,“我以为你已经改了,顾栩言!” 顾栩言苦笑一声,“您从来都不相信我……” “我怎么养得出你这样的儿子?”时到今日,严晴对于顾栩言骨子里的残暴已经彻底失望了。 “不想养,那就别养了吧。” 一个耳光抽在了顾栩言的脸上,“你再说一遍!” 顾栩言把脸回正,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不想养就不要养了,就和那个人一样,像丢垃圾一样丢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顾栩言!!” “我也要住进云泽庄园,看看您用另一种方法养出的别人家的儿子又是什么样的。” 话音未落,脸上又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怎么?杀狗还不够,准备杀人了吗?” “是!!!您可要小心了,不然养子被杀了,亲子也要入狱,多得不偿失啊。” 因为这句话,顾栩言生受了严晴又一顿家法,后背都被抽烂了。 后来还是顾城出来劝和,严晴才住了手。 顾城在其中保证,一定好好看管住顾栩言,就让他先在云泽庄园住上一段时间,小孩子嘛,闹闹气的时间,很快也就好了。 严晴那个时候正在气头上,所以也不愿意再去理会,就把这件事交给了顾城去处理。 顾栩言从顾家搬了出去,落得和乔木这个私生子一样的待遇,唯一不同的是,那段时间顾栩言身边监视的人从来都没有断过。 乔木几乎要被这些话击溃了,一把无形的钢刀生生将他捅了个对穿一样痛。 因为,那只猫咪根本不是顾栩言杀的,是他……是他害死了一条无辜的生命…… 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顾栩言却把这样的罪行也揽在身上,因此被亲生母亲记恨了十年之久…… 第90章 真相 “阿姨。那只猫咪……死了吗?”乔木问这话的时候尾调放得很轻,带着颤音。 严晴终于瞧出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怎么了?” 乔木的眼睛看了过来,眼泪一下子滚落下来,他抿了抿唇,才苦涩地开口,“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阿姨。”心里疼得不行,他想到这些年顾栩言承担着他的罪责长大,就觉得难过得要命。 他恨了顾栩言那么多年,却在最后喜欢上了一个最不该喜欢的人。 他才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刚想为顾栩言做些什么,可却骤然知道了这样的消息。 那只猫,是乔木在后花园玩得时候发现的,孱弱,瘦小,叫声微弱。 小家伙跑过来蹭他的手,一下两下,毛很软,挠得掌心痒。 乔木看了它很久,那小猫还在不断讨好,绕着他的腿打转。 乔木干涸的心被触动了,于是摸了摸那颗小脑袋问,“你也没人要吗?”那只猫喵喵叫了两声,绵软可怜。 “好巧,我也没人要。” 出于怜悯,他把那只小猫藏在口袋里,带回了房间。 家里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如果能悄悄养一只猫在身边,那他以后就不用永远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晚上睡之前乔木和它玩了会,把自己的饭分出来一些给它吃。 猫咪很活泼,因为年纪还小,吃的也不算很多。 乔木看着它,满眼含笑。 夜晚它睡在了乔木的脚边,暖烘烘的一小团,像个小人一样躺着,乔木喜欢得不行,在它脑袋上亲了一下。 小猫咪呀小猫咪,你乖乖的,等我长大了,就给你买肉团,给你吃小猫该吃的东西。 猫咪睡觉时会打呼噜,它小,声音也小,听起来很舒服。 乔木第一次在被绑架之后睡了个整觉。 可天亮了,很快就亮了。 乔木发现自己的脚边有一团猫咪拉的粑粑,很黏,土褐色的颜色。 他赶紧把猫从床上抱了下来,诚惶诚恐地把床单扯了下来,拖到浴室里冲洗。 ——不能让阿姨看见。 他们不会让自己养猫的,一旦被发现了,小猫又得被扔出去! 乔木提心吊胆地搓洗着被弄脏的那一块,手在水流下开始发红。 床单是用吹风机吹干的,有一股很重的牙膏味。这个浴室里没有洗衣服用的东西,乔木也不敢去要。 经过一系列的补救,他终于把床单重新铺回了床上。 但他依然紧张,六神无主地一遍一遍抚过床单上的褶皱,生怕被看出来异样。 早上,那些医生就会进来给他检查治疗,需要尽量做到毫无异样才行,小猫在他脚下叫,一遍一遍蹭他的腿,乔木差点踩到它。 他一脚把它踢出去,目眦欲裂地吼道,“别吵了!!!” 小猫被踢到地上,发出一点微弱的哀鸣,它爬起来,害怕地缩着身体,看着乔木不敢靠近,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昨天还待它很好的人类,今天就彻底变了样子。 乔木看着它害怕的样子,一下子喘出声音来,又跑过来抱它,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边说边哭。 “可是,你得知道,你要乖,不能被别人发现了。要不然,你又得成为没人要的小野猫了。”我也会成为没猫要的野孩子…… “你别叫好吗?你不要叫,中午的肉我全都给你吃,我不吃了,好吗?” 经过这样的安抚,小猫似乎也听懂了,医生来的时候就乖乖地躲在浴室柜里,不动也不叫。 乔木觉得很开心,但还是想要教育一下它。 “不能在床上拉屎,知道吗?” 猫咪显然是不知道,它只想和乔木玩,于是抱着乔木的用来警告它的手指放在手里咬。 接下来的事情,乔木也记不清了,他那段时间记忆很混乱。 只知道自己要管好这只猫,需要让它服从,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打。 乔木知道这种方法很好用,因为乔月儿每次打完他之后他都会很听话。 乔木不太舍得用力,但是却越来越用力。 猫咪满屋子跑,还叫,在他手上留下深深的血道子,乔木抓不住它,又怕被人发现。于是拼命和小猫博弈,房门处有一个跟棒球棍,他拿了起来,攥在手里,是个趁手的兵器,乔木觉得自己很快就要成功了,很快就能把这个小东西攥在手里。 但这一棍下去,小猫却直直地摔倒在地上,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步的距离才停下,然后就躺着不动了。 乔木走过去,手脚发软,但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乔木只能以最快速度把猫抱在怀里,用衣服盖住,为了不让它发出声音,用手死死地捂住它的口鼻。 佣人推开门,进来询问了几句,脸色不善地打量着面前的小孩,最后不耐烦地走了。 ——主人不在这里,他们当然懒得做什么表面功夫。 佣人走了之后,乔木赶紧把猫拿出来查看,但小猫软软的,拿在手里,脑袋却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乔木连哭都哭不出了,去试探它的鼻息,没有声音。 “可以醒了……”乔木提醒道。“已经没人了。” “我允许你叫了。”乔木看着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语气里颤音更甚,“可以叫了……” 可小猫就像是生气了,怎么叫都不理他,乔木晃它摇它,最后跪在地上给它磕头,小猫都不理他。再也没给乔木一个,哪怕生气的眼神。 他终于无助地哭出声音来,哭声呕哑嘲喳,都是没有意义的字符。 下人们知道这个卑贱的私生子又犯病了,没有人过来,反而把门锁死了。 “救命啊!!救救我!!放我出去!!!”乔木哭,把门拍出巨响,但依然没有人来。 哭到最后,嗓子都哑了。乔木就爬过去,和猫待在一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了,求你别死……”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哭求,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打开了,有一缕外面的光照进来,继而扩大。 他看了一眼,已经哭干的泪再次涌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喊,“顾栩言——” 第91章 认罪 顾栩言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揪住。 房间里一片狼藉,家具被掀翻,碎裂的玻璃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与混乱的气息。地板上的小猫静静地躺着,毛发凌乱,身上斑驳着暗红色的血迹。乔木蜷缩在一片狼藉中,眼眶通红,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没有了支撑。 “顾栩言,顾栩言……”他仿佛不会说别的话了,就一直叫着顾栩言的名字,满脸的泪。手颤抖地指向小猫的方向,“它死了,它死掉了。” 乔木声音发颤,人也在抖,他目光空洞而恐惧,认罪的说辞却是冷静的,睁着一双大眼睛,像是彻底疯掉了一样割裂,看着顾栩言,“是我,是我杀了它,我杀了它的。” 顾栩言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子,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有见过乔木真正发病的样子,只能搓着他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 他跪在地上,嘴里不断喃喃,无助地抱住自己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抠挖着,语气依然冷静,“我没想杀它,我只是教训它,我没有想要杀死它,啊啊啊,为什么会死啊??” 说到最后,情绪终于崩溃了,每说一句,指甲里的血肉就多一点,滴滴答答地往下漏。 顾栩言看着乔木这般模样,心里也痛的厉害。只能强行把乔木的手控制住,把人抱在怀里,笨拙而生疏地安慰。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顾栩言一下一下地抚着乔木的背,想把他抱到床上去却因为力气太小而失败,“你生病了,是他们的错,不该把你关起来和更小的动物在一起。” “回头我就告诉妈妈,换掉那些人。” 可乔木根本听不进去,他的眼泪像是止不住的洪水,不断地涌出,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的手无力地抓着顾栩言的衣襟,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顾栩言,救救它……救救它啊……我没有想让它死……” 此刻的乔木,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小兽,无助、绝望而无依无靠。 唯一能求的人就只有顾栩言。 孤立无援,就像是在乔月儿那里一样,只能向伤害自己的人祈求救赎。 “好,我现在就去救他,我现在就去!!”顾栩言转身要去抱那只小猫,却发现乔木根本放不了手,就好像松开他的衣襟,自己的命也会顷刻间断送一样。 “你快点回来,快点回来,别让我等很久……” “好!”顾栩言坚定地点了点头,而后抱着猫咪出门,临走前把佣人轰上楼照顾乔木。 但他食言了。 …… 顾栩言没有快点回来。 乔木一直在等,从白天等到晚上。 又从晚上等到白天。 顾栩言也没有回来。 他不想吃饭了,想顾栩言。 可过了很多天,乔木觉得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天了,顾栩言还是没回来。 他好像忘记救那只猫了,也忘记了自己。 乔木就开始对着那只小熊说话,“为什么不理我?” “你也走了吗?” “和那些人一样,不再过来看我了吗?” 为什么呀? 他明明答应好的。 却根本没守承诺。 乔木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之前应该和顾栩言拉钩上吊的,这样可能还会保险一点。 小熊不说话,小熊也不理他,和顾栩言一样。 乔木把它屁股上那一点线头用牙咬断,撕开。想要找到它的发声器官,但除了白色的棉花,什么都没找到。 熊屁股被咬烂了,乔木又哭,但没有用…… 下午,乔木状态好一点了,可以被允许去后花园玩一会,他想要找那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于是趁着佣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走,在前院的喷泉旁边,找到了正在玩水的顾栩言。 “你没有很快回来,你又骗我。”乔木说着,一滴眼泪砸下来。 顾栩言有些烦躁地把水枪丢出去,“是又怎样?” “小猫呢?那只猫呢?”乔木看顾栩言作势要走,也顾不上计较他失约的事情,问了自己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你烦不烦!!”顾栩言皱起眉头,“那只猫那么丑,养在这里干嘛?送人了!” “那是我的猫!”乔木哭得更伤心了,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这么可恶,“我的猫……” “你的?”顾栩言侧目,“你一个人养得好小动物吗?你自己还要别人养呢!” 他哼了一声,“每天饭都不吃,瘦的和棍子似的,让猫咪跟着你饿死吗?” 顾栩言撂下这句话,转身走开,佣人走过来给他擦弄湿的头发,而另外两个人过来拖走了在原地怔愣的乔木。 那天开始,乔木每天唯一一次外出放风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恨他,恨顾栩言,恨得每晚都想一直睁着眼睛诅咒他。 可乔木离开顾家的那个晚上,他看到顾栩言在后面追着车。 ——一定是小气鬼的病又犯了,舍不得自己带走顾家的一针一线。 他是乔木见过,最抠门小气可恶的人。 他想,如果顾栩言当时救活了小猫,把小家伙带回来,他就把每天的巧克力攒起来,一颗都不吃,都留给顾栩言。如果顾栩言那天如期回来了,不让他一个人待在孤零零的房间里,他就原谅他,不计较之前顾栩言想要让他去死的事了。 可顾栩言都没做到,他没有回来,猫也没有。 但顾栩言说的是对的,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照顾别的东西呢。 他已经不生气了,他看到顾栩言现在的样子就已经不生气了。 即便这个人冷漠,自大,喜欢命令人,乔木也都打算原谅他。 谁让自己喜欢上他了呢? 可直到今天,今天他才知道。 乔木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了,酸涩而疼痛。他努力吸了一口气,却像是吸入了满口的冰渣子,刺得他几乎无法开口。 猫早就死了,彻底消失在那个阳光满地的清晨。 顾栩言没有把猫还给他,不是因为存心挤兑,而是因为他根本还不了。 乔木痛苦地闭上眼睛,像是囚徒引颈待戮,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已经让顾栩言背锅太久了,他自己犯下的错,他得认。“不是顾栩言杀的,他没有,从来都没有,杀猫的凶手是——” “——乔木!!!” 一个 “我” 字还没有说出来,书房的门便 “啪” 地一下被猛地打开了。顾栩言气息不稳地站在门口,一只手撑着门框,胸口不正常地起伏着。 正常的交谈被打断,严晴皱了皱眉,不悦道:“没教过你敲门吗?” 顾栩言没有理会严晴的责怪,继续叫了一声,“这么晚了,不许留在这里打扰妈休息。” “顾栩言!”严晴不满地叫了一声,权当警告。 “顾栩言……”乔木叫出声来,看着他眼泪无声滚落,第一次没有因为他的训斥而生气。 顾栩言迈步来到他面前,看了看严晴,“我爸还在等你呢,我先把他带回去。” 严晴脸色一寒,先行迈步离开了书房。 乔木的眼前是模糊的,越来越多的眼泪从眼睛里涌出,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顾栩言。抹了一把眼泪,可新的却很快又滚落。 哭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乔木觉得很难堪,但他克制不住,只能尽量保持表面上的冷静。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顾栩言轻轻叹了口气,俯下身来,半蹲在乔木面前,往他手里塞了张纸巾,“这么爱哭啊?” 第92章 煲汤 “我是一个可恨的人吗?”乔木没有接那张纸巾,只是泪眼阑珊地看着顾栩言,很平静的问,那双眼睛里,写满了疲惫和痛苦,却又透着一种近乎平静的绝望。 “我是。”没有等顾栩言回答,他自行解答了自己的问题,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我是一个可恨的人。” 低哑的在房间里回荡,几乎要融化进夜色里。“我一出现,晴姨的孩子就没了。我妈妈也是因为每天看着我才疯掉的。” 顾栩言用一种很难言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痛心极了。“木木……” 乔木的眼底因为这句称呼动容了一下,仿佛找回了一点点久违的温暖,没有躲避顾栩言为他擦拭眼泪的动作,“你很少这么叫我,有过几次,我大致都记得。” 他说了句题外话,又把问题引了回去,“我明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还在生病,是个小疯子,每天连控制不伤害自己都是个问题。我还是选择把那只猫带回去,就一天,带回去之后,它就活了一天。” “多残忍。”他喃喃低语,觉得有些无助,他再也找不到那只猫了,即便想要赎罪,给它叩再多的头都没有用了。 迟来的悔悟重如千钧,却轻贱得连草芥都不如。它们无声地落在心底深处,成了一片永远无法弥合的空洞。在这个世界上,它就是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看呐,他有多大的能耐啊。 六岁时就逼疯亲生母亲,祸害生父一家不得安宁。残害无辜生命,害的顾栩言和严晴母子离心。 十年的时间啊,顾栩言因为背负这种罪名而和严晴有了隔阂的时候,才七岁。 这么小的孩子,正是渴望母爱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严晴却下定决心将重心都放在工作上,这个家里母亲的角色就只有保姆来担任了。 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错误的生命,苟延残喘活在这个世界上,居然只是创造更多的错误。 可怜之人真的必有可恨之处。 “被误解的时候,你难过吗?”乔木轻轻问道,眼中有一种悲凉的静谧。也已经不再哭了,他哪里有脸难过?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他。 顾栩言皱了皱眉,眼底压下心疼,他碰了碰乔木的脸,蜻蜓点水般的触碰,然后站起身来,把桌子上的茶水重新斟了一杯递给他。 “忘了……”顾栩言看他没有什么心思喝水,便又往他手里推了推,“那么久的事情,谁还会记得啊?早就没事了。” 骗子……乔木看着他无声控诉。 怎么会不难过呢?他本该是那样尊贵幸福的小孩,因为乔木的到来,一切都毁了。 所以,上帝为什么允许不受期待的生命降临这在这个世界上呢? 乔木已经很久不去想这个问题了。 但它就是存在的。 他觉得还是应该和严晴道歉,和顾城道歉,说很多很多句对不起。 他不该出现的…… “我在这里住着时,在治疗期间,你来找过我,对吗?” 顾栩言看他不再哭了,于是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听到这个问题时先是笑了一下,而后摸了摸右手的虎口处,“嗯。” 是真的……乔木无望地想。 那些话,那个人,在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都不是臆想。 顾栩言来过…… 他以为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顾栩言来了。 把拘束带解开,承受自己的恨意,陪自己度过了一个柔软的午后。 哥…… 他在心里无声地唤了一句,然后默默地在想,如果这个人不是他哥哥就好了。 他什么都给他,虽然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他会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不让风雨落到他哥身上一丁点。 顾栩言喜欢打拳就打,喜欢弹琴就弹。 他不用做任何事情,只要快乐就好。 乔木没有去看顾栩言,故而也看不到顾栩言此刻的眼神里有多少温情。他垂着目光,落在茶桌的一角。语气闷闷的,“你十六岁那年,搬去云泽庄园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只狗大概是想跟我玩,但我有些怕他,我当时在削铅笔手里有美工刀,它大概察觉到我的提防然后开始咬人。后面的事情,大概妈都和你说了。” 乔木嗯了一声,“太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他没办法再待下去,心里难受到了极点。当年未曾全部知晓的事情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需要很多的安慰,但不能在顾栩言这里求。 偷偷喜欢就已经很过分了,若是再借着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去索取情爱,就太恶心了。 顾栩言看着乔木离开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这条路太难走了,无边黑夜一样,没有尽头。 他留不下乔木,也不能开口挽留。 那天之后,乔木住回了云泽庄园,每天都会去看那些流浪猫们。 他联系了动物救助站,将两只生病的猫咪送了进去,分出了自己两个月的零花钱。 如果真的会有喵星的存在,乔木希望会有猫咪把自己的歉意带过去。即便半分用处都没有,他也愿意一直忏悔。 人犯了一个永远无法挽回的错,这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时间残忍而又强大,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他没办法回去亲口道歉,再多的后悔也只是亏欠者用来自我安慰的说辞,在这件事上,乔木已经无可原谅了。 好在顾栩言还在,他没有成为自己无可挽回的错误之一,乔木还可以补偿他。 在顾栩言的阻拦下,他还是和严晴说清楚了真相。 顾城和严晴都在,乔木跪下,端端正正地给他们二人磕了一个头。 严晴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因为一些误解,错过了那么多本该幸福的时光,会有多遗憾啊…… 顾栩言这段时间住在顾家,林莉不许他到这里来,甚至连张妈都被骂了一顿。 乔木吃饭的时候看见她在抹眼泪。 “阿姨,您也过来吃吧。”他没有给张妈推辞的机会,“我一个人吃饭显得好可怜啊,求求你了,就陪陪我吧。” 被这么一说,张妈也不再推拒了,坐了下来。 “阿姨。”乔木状似无意地问,“顾栩言这两天怎么样?” “哦。”张妈放下筷子,“家里又新来了两个营养师,好像还挺管用的,少爷这些天吃得还算不错,没有再吐过。好好养着,应该很快就好了。” “嗯嗯。”乔木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那就好。” 顾栩言快乐的话,那他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了,他这么想着。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顾栩言已经二十三天没有回家了。 微信的聊天还停留在五天前,乔木问他吃了些什么,顾栩言把自己的饭菜拍了一张照片过来。 那边的信息提示显示正在输入中,乔木想等一等,可并没有什么信息发过来。 他只能给顾栩言回了一个哦。 顾家的琴室里,落地窗半开着,晚风掠过窗帘,带进一丝清冷的夜色。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钢琴的黑白键在昏暗的灯光下隐隐发光。顾栩言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敲击着琴键,悠扬的旋律缓缓流淌而出,似诉钟情,似惜流年,似叹天命,然而一曲还未过半,就出现了两个突兀的错音,生硬得让人心头一紧。 那股积压了许久的情绪,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失误,瞬间涌了上来。他猛地一挥手,重重地砸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音符一下子四散破碎,像是一场不堪回首的梦被骤然惊醒。 乔木的手机发出一声提示音,他喜出望外地去拿,但这种欣喜却在看到具体信息时消失的一干二净。 不是顾栩言的信息,是一条好友申请。微信的好友提示有一个人的申请,乔木点开看了一下,是不用问都显而易见的一个人。 ——他以为只有漂亮的女孩喜欢用自己的自拍做头像,原来夏逢知这个自恋鬼也会。 上次见到他因为顾栩言住院的问题,他比较心急,只顾着打电话,忘记打夏逢知了。 乔木点了同意,夏逢知的信息就蹦了出来。 [怎么样?有进展吗?] 乔木盯着屏幕,看着这条模棱两可的信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皱了皱眉,缓缓回了一个问号。 [哼,组织对你很失望。] ……是那种不用听到声音,就能感受得到的语气。 [你喜欢走夜路吗?]乔木问他,全然不在意这家伙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弟弟~我是什么都玩的,劝你珍爱生命啊。] 接着,那家伙把自己的散打比赛奖杯,跆拳道比赛奖牌,国外持枪证,还有各种兵器的照片发过来了。 乔木有理由怀疑这个人是事先存放在手机里,然后加一个人就发一遍的家伙。 [练这些的话,后脑勺也会比别人厚一点是吗?]乔木冷不丁回了这么一句。 那边的照片戛然而止,夏逢知显然被噎了一下,过了几秒才重新回复,[有胆你就试试,我不让晴姨赔我一个公司就算你厉害。] 嗯……一说到这里,乔木就有些偃旗息鼓了。 但他不想夏逢知觉得他是因为怂了才退缩的,于是就把人拉黑了。 夏逢知看着冒着红色感叹号的两条信息,展颜笑得十分开心。 好啊~敢拉黑我~ 那两条乔木没看见的消息是:哈哈哈哈,吓你的。 滑雪来不来?下周末,言哥也来哦~ 乔木这段时间过得很平静,或者说,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按时上课,好学上进,除了在校园里走的时候会四处观察一下之外,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家里的饭菜平日里有张妈操持,乔木还是会学着做一些汤汤水水,但很多味道都不好。 乔木对自己地手艺有些失望,秉承着食物不能浪费的原则,那些难喝的汤都被他打包带去了学校。 不过今天的味道还不错,乔木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 乔木小心翼翼地把汤盛进保温壶,心里涌出一种微妙的期待感。 在午饭前的最后一节课,他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去了三班,如果顾栩言在的话,就把汤给他,如果不再就算了。 可这个想法在他推开三班的门的瞬间就愣住了——顾栩言在和冉因说话,举止亲密。 乔木站在门口,觉得这一刻最应该做的不是送汤,而是去教导主任那里举报他们早恋。 顾栩言侧身间,无意间瞥见了乔木的身影。两人目光对上,乔木白了他一眼。但是想到顾栩言住院时难受的样子,还是又忍了忍。 “乔木?”顾栩言微微皱眉,显然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他站起身来,冉因也好奇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面带笑意地看着乔木,没有言语。 乔木低声应了一句,“张妈炖了点汤,让我给你带来。” 顾栩言微怔,快步走到乔木身边,看着那双明显不悦的眼睛,心里有些复杂。接过保温壶的瞬间,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下次打个电话我去拿。” “没事。”乔木摇了摇头,嘴角依旧维持着那抹勉强的微笑,“没有下次了。” 顾栩言还想说什么,但冉因轻声笑道,“怎么没谢谢弟弟,反倒是把人弄得不高兴了?” 弟弟?乔木被这一个称呼酸的牙疼,还没过门呢!叫什么叫! “好好吃饭吧。”乔木强行嘱咐了一句。 第93章 厨子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压了一块厚重的铅板。下楼的时候,乔木几乎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冷风扑面而来,灌了个透彻。 不是都已经想好了吗?不是不在乎了吗?不是可以大方了吗? 明明他已经打算做一个好弟弟了,为什么,看到顾栩言和别人在一起,还会这么难过? 心口的沉闷却怎么也散不去,像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压在胸口,沉甸甸的,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觉得很无力,明明没想怎么样,只觉得顾栩言以后能够开心就好。只要不用再看到他病恹恹的样子就好,但为什么顾栩言真的开心了,他却不开心了? 眼泪没有流出来,而是顺着蜿蜒的血管,淌到了心脏处。在胸口凿出一个小孔,就会流出很多透明无色的苦涩液体。乔木的指尖发凉,心也是凉的。 刚刚顾栩言向他走过来的那一刻,乔木很想把这个人带走,远走高飞,四处流浪,把人就扣在自己身边,哪里都不让去,谁来要也不给。 即便是横刀夺爱也无所谓,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可是,想到顾栩言或许会因为他的自私而难过,他的心又瞬间软了下来,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连呼吸都断断续续。他终究不敢,只能把那些病态的想法硬生生压回心底。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乔木下意识地去拿,还未解锁,就看到了消息。 信息很短,在提示框里就能全部读完,[为什么不高兴?] 顾栩言发来的……乔木觉得心尖颤了颤,在那条消息上磋磨了一下,[没有。] 这条消息发出去发出去之后他又觉得太敷衍,于是很快地又加了一句,[没有不高兴。] [嗯。]顾栩言回复道。 这个人,很爱用这种没什么意义的语气词,小气到字都不愿意多打一个。 乔木又有些释然了,他原谅顾栩言不是他的,算了,算了。 冉因看起来很好。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上的人。 中午,吃饭时间,食堂里人头攒动。 顾栩言打完了饭找不到云池他们,就和冉因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先坐下了。顾栩言把保温壶带了过来,分给了冉因一些汤。 “这汤……”冉因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友好地劝诫道,“家里还是换个阿姨吧,太难喝了。” 顾栩言看了看她,有些狐疑地皱了皱眉,他还没有来得及尝,并不清楚味道如何。但既然是张妈做的,定然划分不到“难喝”这种范畴里面。 “难喝吗?” “嗯。”冉因把勺子放到一边,将自己只喝过一口的汤推到顾栩言面前,“你喝喝看。” 顾栩言于是浅呷了一点,汤一入口,就是一股泛苦的味道,顾栩言笑了笑,眸中冰湖始解,暖意融融,看得冉因几乎觉得是不是自己的味蕾出现问题了。 她刚想拿过来再喝一口,顾栩言却先行把汤挪开了。 “是很难喝。”他这么说着,却又往嘴里送了一口。 “不是,难喝还要喝啊?”冉因有些不解了,没趣地把手收回来,“你家这厨子是走后门进来的吗?” 顾栩言听到这话,眉眼弯了一下,“算是吧,轻易没有办法辞退呢。” 这种话,还是第一次听到。 夏逢知和云池简明微他们在不远处用餐,简明微有些难以理解,“我们为什么要单独坐?阿言不就在那边吗?” 云池瞪了他一眼,“你是要吃饭,还是要看人?” 无缘无故被凶了一顿,简明微觉得有些委屈,“我也没说什么吧?” 在他们四个人当中简明微虽然是最大的一个,但云池要是发脾气的话,基本上没有人不怕的。 夏逢知叼着一根青菜,兔子一样一点一点往嘴里嘬,“哥~你这件事情做得不地道~” “嗯?”云池皱了皱眉,抬眼看夏逢知,“小孩子家,你知道些什么?” 简明微同情地看了一眼夏逢知,心里却是有些窃喜的,不止我一个人挨骂就行。 ……唉,夏逢知叹了口气,简明微不开窍,云池管得宽,顾栩言不敢上,要是没有他的话,言哥什么时候能把他弟弟弄到手啊? 真是让人操心啊…… 这个时候还很冷,齐夏一顿饭打了五个喷嚏,乔木硬着头皮去给他到打饭窗口拿纸巾的时候,那个老板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谢谢,谢谢。”已经第三次了,纸巾盒里的纸大量消耗着,乔木只能在没开始拿之前就先道谢。 老板被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气笑了,“怎么?是要把饭钱兑换成纸巾全部挣回去?” 老板不知道是哪里的人,口音有些好笑,乔木差点笑出来,“这样吧叔,我再刷一次饭卡,就当做是买。” “哼,这还差不多。”老板滴滴两下,从乔木饭卡里又刷走了八块大洋,乔木眼巴巴地看着,来自穷人的心疼又涌上来。 回到餐桌旁,齐夏已经有些傻了,眼神虚焦地看着乔木,鼻孔里塞着一条纸。 “你再不来,我的鼻涕就滴到饭碗里了。” 乔木听着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恶心,“所以你是舍不得它滴下来,才堵住它不让它出去的吗?” “去你的!”齐夏拿过纸巾擦鼻涕,鼻尖都被捏红了,他由衷感叹,“感冒好痛苦啊。” “嗯。”乔木点点头,一副想笑的样子,“下次还敢不敢把自己的外套借给女生穿了?” “你懂什么?这叫怜香惜玉!”齐夏表示很不服气,拿起纸巾,又是一声巨大的闷声,惹得旁边的人纷纷换了位子,退避三舍。 乔木真担心他要是用的力气再大一点,会不会把脑浆擤出来。 “真怕了你了。”他无奈道,“一会你自己先回教室,多喝点热水。” 齐夏看着他要离开的动作一下就急了,“不是吧,你也嫌弃我?我们革命友谊啊,你就这样背叛了组织,你怎么对得起——” 乔木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按下齐夏的静音按钮,“我去买药,免得你在我面前流鼻涕流死。” “嗯。”齐夏乖巧地点了点头,顶着个红鼻子笑,“不要那些很苦的哈~” “知道了。”乔木摆了摆手。 冬日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气息钻进脖子里,冻得他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往医务室去的人并不多,这条路显得很安静。 他买了药,又到了隔壁超市买了两盒热牛奶。 牛奶握在手里,他又忍不住牵挂顾栩言,他今天的衣服也没有穿的很多。 德辉学校的冬季校服外套是加了羽绒的大衣版式,保温性能并不会很好。 暗恋和谋杀一样,迟早都会露馅的。 乔木觉得有些无奈,觉得哪天可以和顾城断绝父子关系就好了。毕竟对于顾栩言来说,陌生人的狼子野心总好过亲弟弟的。 他不可能再去送东西,也没有理由去见顾栩言。 把这些没用的想法甩掉,齐夏还等着自己的药救命呢,乔木付了钱,走出了商店。 天气还是阴沉沉的,突然一个身影从旁边的宿舍楼角落里跳了出来,直接拦在他面前。 乔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抬眼便看到夏逢知那副永远含笑九泉的样子。 这人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却依旧没有半分乖巧可言。 “surprise!”他扬声道,像极了在逃精神病人。 第94章 支票 乔木白了他一眼,准备从旁边越过去。 “喂!”夏逢知伸手拦住,微微扬着下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不打算给个解释吗?” 乔木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别挡道,我有事。” 夏逢知却没打算让开,他往旁边挪了一步,又站在乔木面前,笑容愈发得意,“好巧,我也有。” 乔木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声音冷淡:“什么事?” 找事还差不多。再这么下去,他肯定有事了! 夏逢知挑了挑眉,故作神秘地凑近几分,“先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再说。” “不放出来会怎样?” “嗯……”夏逢知思索了一下,“那你可能走不了了。” 乔木的额角跳了跳,不知道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得出这种披着人皮的超雄小战士。 “好。”我忍!!! 乔木利索地拿起手机 ,把一个头像无比自恋的混蛋放了出来,亮到夏逢知面前,“行了吧?” “嗯。”目的得逞,夏逢知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请您滚,谢谢。”乔木皮笑肉不笑地说。 夏逢知笑开了,拎过来乔木的领子,扯过来就是一嘴。 脸上微凉的触感一触即分,乔木当场几乎就要裂开了,一巴掌下意识地就抽了过去。 夏逢知及时用手挡住,“别生气~” 乔木也顾不得什么处分不出分了,当即就踹出去一脚,“打死你我才能不生气!” 夏逢知没想到这家伙气性这么大,稍稍避了一下,单手攥住乔木的脚腕,把人整个捞起来,躲到宿舍楼后面去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乔木想要吐血,打架就打架,耍什么流氓。 “觉得你好玩,逗逗你。” 妈的,乔木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可悲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这个十五岁的小屁孩高。 夏逢知觉得玩得差不多了,适时松了松手劲,乔木的脚腕上瞬间多了个红印子。 “哥~错了~~~”夏逢知自知理亏,先行道歉。 “错你个头!!”乔木一拳挥出,重重捶在了夏逢知的胳膊上。 “好疼……” “疼死拉倒!”乔木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拿起买好的药就想走,谁知道药袋子却被夏逢知扯住了。 “还想干嘛?”乔木在找什么致命的兵器,什么都行。 “亲一下而已,总不至于要死要活的吧?”夏逢知歪头问。 “没有。”我现在只想打死你而已。 夏逢知松了手,从口袋里找出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啪地一下贴在了乔木额头上。 乔木被这个动作弄得愣了愣,伸手把贴的像僵尸脑袋上符咒一样的东西拿了下来。 “这个给你,别生气了吧?” 没用的,贴的是金条都——乔木这个想法还没想完,就看清楚了手里那张破纸上写的数额。 五十万!!!!!!???? 夏逢知接着说道,“姑姑给我的,还没去兑现,可是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了呢,原谅你可怜的弟弟吧。” “啊?”乔木又看了看上面的数字,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然后神游般地愣了愣,“哦。” 要不是节操使然,其实乔木很想问一句,还想不想再亲一下。 “下周末一起去滑雪,怎么样?”夏逢知狡黠地笑笑。 “好啊。”乔木把支票放进口袋,拍了又拍,“滑雪好,滑雪健康,滑雪……滑雪???” 乔木的意识从巨大的惊喜里苏醒,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知道那笔钱是该收呢,还是不该收呢,“我不去,有空你自己玩吧。” “你真没劲。”夏逢知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抱在胸前,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唉,你要是不去的话,言哥到时候得多孤单啊。” ……所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你们四个人,有什么孤单的?” “哦。”夏逢知哦了一声,“池哥下周末生病,他来不了。” 我就说嘛,原来是生病……嗯?乔木用那种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着他,“云池下周末生病的事,他自己知道吗?” 一点不高明的谎言被戳穿,夏逢知也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反而更坦率起来了,“我求你了,去嘛去嘛~” 乔木觉得自己之前错怪顾栩言了,这么一个妖精,撒撒娇,别说顾栩言,他也可以允许夏逢知躺在自己膝盖上吃东西。 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很好看啊?可怕的人。 “我不会滑雪……”乔木看在金钱的面子上,决定暂时放下个人恩怨。 更何况顾栩言也会去,他已经动心了。 “小问题。”夏逢知拿出手机,冲乔木扬了扬,“我帮你约教练~” “哦……”乔木觉得,下一刻夏逢知转身跳河去他都不会觉得太惊讶了,“钱真的给我吗?” “当然。”夏逢知点了点头。 乔木于是脚下软绵绵地往回走,拿出手机给齐夏发消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去给你买药的路上捡了五十万。] [啊?] [真的假的?] [这么多钱,那得报案啊!] [你在哪捡的?] 乔木打了几个字,[夏逢知的口袋里。] 那边正在输入变了几次,[要不……] [听我的] [你去自首吧……] 我谢谢你……乔木无语了。 夏逢知看着他渐行渐远地背影,心里默默地想,会不会给的少了? ……毕竟是这么大的事。 言哥的零花钱晴姨管得很严格,没有多少份额,这个他知道,所以夏逢知才想多替他想着点。 算了,事成之后再说吧~再补上也可以。 第95章 悸动 晚上的时候,顾栩言回了云泽庄园,乔木一开门看到他的时候有些晃神。 灯光璀璨,顾栩言就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 目光穿过厅堂看着他,“还不进来?”他笑了一下,“不冷吗?” “哦。”进来,进来。他把门合上,在玄关处换了鞋子。 心好像浮着,只是看见了人,就止不住的开心。 “你吃饭了吗?” “还没。在等你。” ……平平淡淡的五个字,乔木刚刚整理好的情绪又被击溃了。 他忽然又有些不甘心了,病态也好,偏执也罢,他无望地想,顾栩言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呢? 他从小到大,很少会有特别想要的东西,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往往都是最无法得到的。 到了顾栩言这里,竟也逃不过这个规律。 越是渴望,越是绝望。 桌子上摆着一个恒温壶,张妈见家里人都齐了,进厨房把剩余的菜端出来。“呦,这个怎么还在这里?我先拿下去。” “阿姨。”顾栩言叫住张妈,“里面还有汤,你帮我温一温,再端上来吧。” “少爷,这……”她有些为难,顾栩言的胃不是很好,这些天在顾家都是被精心养着的,一回到云泽庄园就这么糊弄可不行啊。 “剩饭怎么能吃呢?”她把剩下半句问出口。 “别喝了。”乔木也劝道。 “没事。”顾栩言转头安抚了他一句,“阿姨,去温一下吧,我想喝。” 张妈扁扁嘴,叹了口气,“好吧好吧。” 剩下的汤被端上餐桌的时候,乔木抬手给推到自己这边了。“吃新的菜。” 顾栩言眉眼含笑,“我想喝。” “都剩下了!”乔木觉得这个人一点都不懂的怎么照顾自己,而且,顾栩言从小到大大概都没吃过剩菜。“中午喝不完就该倒掉,还拿回来做什么?” “舍不得倒呢……”顾栩言低头拨了拨自己盘子里菜,“给我吧。” 氛围太好了,灯光也好,照得那张脸该死得好看,乔木有些目眩神迷。手里护着的剩汤就被顾栩言拿了过去。 乔木眨了眨眼睛,心口烫的厉害,嗓音弱弱,看着他仿佛品尝珍馐的样子,“你……很喜欢喝吗?” 顾栩言眼神怔了一下,把目光垂下来,让自己的回答看起来更正常一点,“喜欢。” 乔木的心里起了一场火,越烧越烈,怎么都没有办法止息下去。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闭眼都是顾栩言的样子,烧的他口干舌燥。 时至半夜,月上中天,早就该沉寂的东西却愈发难以克制。 乔木眼前都氤氲了,痛苦又难耐,终于忍不住把手伸了下去,他咬紧了牙关,有汗从额头渗出来。很快,整个封闭的空间温度都在上升,像是发烧了一样烫热。 乔木咬紧牙关,不愿意发出声音。 直到最后关头,一声克制不住的悲鸣才逸散而出,“顾栩言——” 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身体脱力地陷入柔软的枕被之间。 怎么办呢?我没办法不渴望你…… 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失控过,以至于第二天起床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都不太敢抬头。 怕自己眼神里的爱意昭然若揭,一旦被识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境遇。 昨天回来了一趟,林莉的电话打过来骂到了半夜。 “好不容易稍稍好一点了,又跑到那个地方自苦做什么?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 顾栩言无奈道,“奶奶,今天就回去。” 乔木听到了一点声音,于是在离开前问了顾栩言一声,“今天还回这里吗?” “不回了。” “嗯。”乔木的心沉了下去,“好。” “天冷。”顾栩言看着要出门的乔木,“今天和我一起坐车过去吧。” “好。” 乔木舍不得这样一个相处的机会,同意了顾栩言的提议。 “这几天还疼吗?” 顾栩言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不疼了。” “多穿一些衣服。”乔木注意到他没有在里面搭毛衣马甲,“很冷。” “好,下次穿上。” 顾栩言变得很好说话的样子,似乎乔木讲什么他都会听。很乖。 乔木想转过头去看顾栩言的脸,但却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趴在车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车流。 在这样一个寻常的清晨里,他坐在车里去学校,和他的哥哥一起。 但这样其实并不好。因为之前校园贴的缘故,乔木和顾栩言走在一起的回头率很高,有人在议论他们。 “我先走了。”乔木转头和顾栩言说了一下,准备先行离开。 手臂却在这个时候被拉住了,“不用。” 乔木看着顾栩言半分未动的神色,想要问为什么。 “你还能永远都不见光了吗?”顾栩言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用意,垂眸说道。 可是……我本来就见不得光啊…… 他觉得自己如果是个女孩子就好了,顾栩言喜欢女生。 而且,大家对于女孩的包容性也会好一些,如果自己是女生,就少了和顾栩言争家产这样的威胁感,说不定就可以和顾栩言一起被养在顾家,能和他多一些时间。 不能在一起不要紧,心意两不知也不要紧,看着他就够了。 第96章 还钱 从前见不得光的是他的身世,如今见不得光的是他的心思。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如今更是大错特错。 路不远,很短。还没有怎么走就到了尽头。乔木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被放过,还是应该惋惜顾栩言的离开。 但无论是庆幸还是惋惜,到头了,他们总是要分开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夜空中的星星,近在咫尺,却又相隔数万光年。 乔木不能靠近,否则也会散做星尘。 甚至连成为那一圈环抱行星光环的机会都没有。 顾栩言一旦知道这种肮脏的秘密,一定会将他这个人丢出千里之外。乔木不能让这么多年来的相识,最后都变成顾栩言记忆里恶心的回忆。 他今天把那张支票带了过来,准备还给夏逢知。 虽然是很不舍得,但收下这笔钱让乔木觉得很不安心。可他去还钱的时候,夏逢知把一只蜘蛛放在他袖子上,看着他被吓得大叫的样子笑。 乔木甩了他一巴掌,让他去看医生,然后气哄哄地攥着那张支票走了。 “哥~下次还来找我玩啊~” 如果地上有砖头的话,乔木一定捡起来精准投放到夏逢知的脑袋上。 有哪个正常人会把自己养的蜘蛛带到学校里面玩?这个神经病,乔木烦躁地扯了扯头发。 夏逢知百无聊赖地把蜘蛛引到自己的手上,摸了摸它毛绒的身体,“真可惜啊,要不是言哥喜欢,我倒想弄过来玩一玩。” “可惜了~” 乔木出去一趟,回来就好像别人欠他八百万一样,一脑门官司。齐夏小心翼翼地过去戳了戳他的手臂,“怎么了?魂丢在外面了?” 乔木欲哭无泪,受不了自己在一个小屁孩身上接连吃瘪,觉得自己一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现有仇人夏逢知一名,众筹复仇方法!” 齐夏往后撤了撤,“哎?昨天还从他那里得到五十万巨款,今天就要杀人灭口了?” “不值当的。”齐夏苦口婆心,“你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去敲诈我哥,别在那里谋财害命。” “我谢谢你。” “客气客气,咱俩谁跟谁啊,顺便问一句,夏逢知还好吗?”齐夏侧头过去,压低了声音,“还有,他为什么给你钱啊啊啊啊,昨天我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来。” 乔木一脸黑线,他不觉得一个男生被另一个男生亲了一下得到赔偿款这件事会有多光彩,而且!他也不认为那一点触碰会有那么值钱,五十万,可以包一卡车男人了。 最后归根结底,乔木只能得到一个原因,“他有病!!” 齐夏叹气,“我什么时候能遇到有这种病的亲朋好友啊,唉!” 有病的夏逢知托着下颚叹气,转身旷了课。老师是智障,同学是傻子,这么简单的东西,还每天学来学去,好无趣。 得到了一笔巨款,乔木没打算花,谁知道夏逢知会不会要回去? 周末,乔木去了五家村,刘红英回来有几天了,裹得厚厚的就来接他了。 乔木坚持要自己骑车,刘红英于是坐到后面去。 车把上的手套是刘红英自己缝的,布料应该是从哪件棉衣上裁下来的,不是很好看,花样也过时,保暖的效果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每见刘红英一次,他都会觉得辛酸,这个老人给了他那么多的关爱,而自己却连副手套都不能给她买。 “外婆。这次回家了好久啊。”乔木的鼻音有些重。 “这么大了还黏人啊?以后再回去的话,把你一块带走。”刘红英呵呵地笑着,“家里的橘子可甜,我给你带回来了一大包,你回家的时候拿着。” “嗯嗯。” 车拐进小巷,巨大的梧桐树立着,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到了小房间里,等着乔木的,又是一堆好吃的。有炖肉。 烤红薯被毛巾裹着,拿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乔木眼眶发酸,抱着刘红英轻轻晃着,“表姐还好吗?” “好,都好,娜娜精神养回来了。”她拍着乔木的手,“快吃,等会凉了你又要哭。” “外婆。”乔木有些无奈,“我哪有这么爱哭?” “还没有!”刘红英起身去收拾带回来的东西,正给乔木整理着带回家用的。“八岁时你在这里四处捡瓶子,一个人拖到收废品的那里,冻得手都红了,买了个一小点的烤红薯,舍不得吃,藏在被子里,等我回家时拿出来,那个时候吧嗒吧嗒掉眼泪的人不是你吗?” 乔木汗颜,“那都多久的事啦?” 刘红英笑笑,把两个剥好的橘子放到乔木面前,“我知道,小木是想留给我吃的。” 捡废品弄脏了衣服,顾城看着总是有穷酸气的乔木皱眉,那一个月都没让乔木再到五家村这里来。 直到乔木发烧,迷迷糊糊之间还在要外婆他才松了口。 养在豪门的私生子,最忌讳还有什么穷酸亲戚,来往久了不好教育是一回事,牵连不断的烦恼又是另外一回事。 好在刘红英不是那种吸血的人,顾城也就随她去了,送过几次钱,就当是乔木每周来这里的生活费,刘红英都没要。 今天阳光正好,吃完了饭,乔木给刘红英洗了一下头发。 年纪大了,头发就少,即便白发不多,也显得手感很涩。 可乔木做得很认真,一点一点搓洗着。回家这么久,刘红英的头发有些长了,乔木把剪刀和毛巾拿过来,给她修剪。 于叔在房门外看着这祖孙俩笑,“小木这手艺,之后开个理发店都行了。” “于叔,您就别取笑了。”刘红英的头发,乔木其实已经给她剪过很长时间了,就是那种所有头发向后梳齐,在脖子后面的位置剪平的发型,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大娘,好福气啊。” 刘红英也笑,“你这也快了,小野这孩子马上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三代同堂的日子不远了。” “哎!”一提到于在野于叔就不高兴了,“女朋友都没有,上哪给我整孙子去?” 两人一问一答地说了不少话,乔木在一旁听着,偶尔应和一下,把刘红英的头发剪完了。 今天的菜没有准备,刘红英没打算今天出摊,乔木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不想让他跟着出去挨冻。 “外婆啊,今天不做生意的话,我吃什么啊~” “放心,少不了你吃的。” 乔木一笑,把刘红英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外婆~真舍不得走了~” 第97章 孤独 从五家村离开的时候,那种不舍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重。 人生总有一次分别,会结束之前千万次分别。 乔木希望这个诀别来得晚一点,能给他很多很多的时间,有足够的时间能够让他回报刘红英。 要长命百岁啊,外婆。 刘红英说家里好,但其实从她浑浊的眼睛里就能看得出来,家里并没有那么好。 乔娜如今有了三个女儿,身体情况也并不好,之后能不能儿女双全都很难说。 乔木在回去的路上联系了乔知言,但打出去的电话却没有接通。乔家不愿意和他多来往这件事情乔木也清楚,但还是难免有些忧心他们的情况。 但眼下的情况,乔木也只能叹气,默默往乔知言的账户上打了两千块钱。 回到云泽庄园,房子里冷冷清清的,张妈把饭菜提前预备下了,眼下的情况应该是又回了顾家了。 乔木简单地吃了一点,然后在房间里刷题,学校布置下来的作业没什么难度,不到两个小时就可以完成,看着电脑里用来磨耳朵的美剧,他觉得有些无聊。 月考的时候,他英语听力得分比之前高了很多,成绩破天荒地上了一百一,乔木觉得有些成就感,但这还不够。如果他打算在高二的时候进行高考,不仅需要专注竞赛的成绩,英语的分数至少要再提高一大截才行。 这样才能保证他能拿到全额的奖学金,早一年从高中毕业,他就可以早一年独立,不用再依附于他人。 但想要做到其实很难。 他已经很多天都没有休息好了。 梦境很混乱,有人在耳边说话,吵得厉害。 乔木就大大压缩了睡眠时间,整夜整夜在桌案前做题,烦躁的时候就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是动物园里被关久了的困兽一样,不安地想要找一个出路。 不过今天他没有乱走,只是安静地坐着。 一回到这里,好像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流,世界是空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为什么顾家的人不放顾栩言回来。 他其实很想出去走走,去街边公园缓解一下这种孤独,可又怕黑,怕那些不好的东西。 没有人陪着的时候,他不太愿意出去。 钢琴一直都没有人弹过,那么贵,只是一个华丽的摆设。 乔木走了过去,把上面细小的尘埃擦了擦,在琴凳上坐了一会,他想要打开钢琴盖的,可顾栩言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所以乔木只是摸了摸,没有打开。 在琴凳上不是很舒服,他坐了一会,就变得越来越难过,整个人像是被装进透明的玻璃罐子里一样。密不透风,感知衰退。 一定是太想他了,乔木很久之后才动了一下,看到衣服上有被眼泪打湿的水痕。 又一滴眼泪从眼睛里滑落,他才确定自己是哭了。 好矫情,不过是周围安静了一点,有什么好哭的呢? 没人过来打他的日子,不是从小就期盼的吗? 他想到这里鼻子还是难以克制地一酸,思维又回到之前的问题上,为什么顾家的人不放顾栩言回来啊? 乔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坐了。 他走到客厅中间,把电视机打开,陷在沙发里躺了一会,屏幕上的电影片单随着遥控器操作上下变换。 最后被关掉。 昏暗的环境下,乔木又躺了一会,没有声音。 大厅的灯全灭掉,乔木独自站在开关处,轻轻把手放下。 刚关完灯的房间很黑,眼睛需要一会才可以适应这里的光线。 一片黑暗里,不同物体反射出来强度不一的光,乔木就着这样的光线摸黑上了楼。但房间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鼓膜里回荡着心跳的声音,依旧空的很。 视线落到了桌子的角落,那里摆着于在野送的八音盒。 乔木把他拿过来,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愣了一会,忽然来了点兴趣。 他拿着八音盒和曲谱出了房门,凭借着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了十余年的熟悉感,摸着扶手下了楼。落地窗旁边的灯被打开,乔木坐在了一旁的地毯上。 其实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下楼,明明是一件那么辛苦的事情。但他还是这么做了,内心里有些期盼,盼着顾栩言会在看摄像头的时候,能多看到一点他的身影。 手摇八音盒需要曲谱,放进去摇动就可以听到治愈人心的声音。 乔木在打好的曲谱里随便选了一卷,打开音乐盒,展开纸带,从一侧的开口放进去。 清脆的乐声就从木质的八音盒里传了出来,是一首很耳熟的音乐,乔木花了一点时间就想到了这首曲子的名字,天空之城。 节奏缓慢而忧伤,适合在这样的夜里听。乐声在空荡的房间中回荡,空灵而梦幻,在无声的夜里织出了一层细腻的网,落下了,悄无声息。他静静看着盒子上那个转动的旋转木马,觉得自己此刻也在空无一人的天空之城上,只要纵身一跃,就能坠落,坠落在顾栩言的面前。 可他没有神奇的项链,所以只能摔碎在他哥的面前。 希望,还是能离得远一点吧。 血溅到他哥身上,不好洗。 一首天空之城很快就奏完了,乔木又换了一个乐谱。 但这首歌不是很好听,他不喜欢,于是他把纸带扯出来,又换了一个。 这个也不是,乔木皱了皱眉,再次扯出重换。 不对,不对,他不要这样的歌,乔木在一堆乐谱中胡乱寻找,纸带上有的写上了歌曲的名字,乔木放过那些知道节奏的歌,把陌生的曲子拿出来放进八音盒里。 一个,两个,三个,他一遍又一遍地换,一曲又一曲地听,但没有,每一个都不是。没有任何一首曲子是顾栩言之前弹奏过的那首。 他想听。 想听那个。 想要顾栩言…… 他颓然地倒在地毯上,觉得既委屈又煎熬。可他也不能说,只能在一部默片里,演着寂寞无声的断肠戏。 [顾栩言。]眼泪流到地毯里,乔木给顾栩言发过去一条这样的消息。 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来? 你会知道我在想你吗? 他无望地看着天花板,心一片一片剥落的疼。 第98章 八音盒 我是一座孤岛,处在相思之水中,四面八方,隔绝我通向你。 越是背离,越是靠近…… 秒钟的转动声滴答滴答转个不停,周而复始,千篇一律。 时针指向零点,乔木依然在客厅的地毯上,躺在一片混乱的曲谱之间,大门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叮咚一声,“已开锁”带有电子音的女声响起来。 乔木的心猛地一提,不可置信地一下子坐起来。眼前的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他看清楚了顾栩言的身影。 假的吧?乔木眯了一下眼睛,有些绝望,他又发病了吗? 顾栩言没有换鞋子,直接走了过来。 身材修长,眉眼深邃。 乔木动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顾栩言走到乔木身前,半蹲着,扶着他,目光带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痛,声音也抖了一下。 “你这是……怎么了?” 乔木静静地看着他,用目光描摹着这个人的五官。 “木木~”顾栩言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乔木目光闪避了一下,继而有了些许暖意。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幻觉,是真的…… “为什么睡在这里?”顾栩言问。 乔木哦了一声,“没有睡。”他指了指那个八音盒解释道,“在听歌,不会睡在这里。” 顾栩言随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在触及到那个八音盒的一瞬间目光一暗,“这是……他送的……” 乔木这才倒抽了一口凉气,反应一下子快了起来,顾栩言不喜欢于在野的东西,看到会生气的。 顾栩言看着乔木一下子把音乐盒揣在衣服里的动作,像是小动物在藏珍宝一样,心里一痛,柔声安慰道,“放心,我不扔。” 最后三个字太低太哑,乔木没有听进去,他心里只牵挂着一件事—— 他把于在野送的东西拿出来,所以顾栩言生气了,他看得出来顾栩言生气了,因为那双眼睛是难过的。 乔木不知道顾栩言让他放心什么,只想抚平顾栩言微皱的眉心,万般可怜地求道:“你别生气。” “没生气。”顾栩言捉住乔木伸过来的手,虚虚地握着,“很晚了,去睡觉好吗?” 乔木觉得这个人不真诚,明明在气,却还要口是心非。 木质的八音盒在腹部鼓出来一大块不平滑的凸起,硌得皮肤有些疼,可他不敢拿出来,又重复了一遍,“你别生气。” 顾栩言摸了摸乔木的头,去拉他藏在衣服下面的手,乔木僵了一下,很用力地攥住那个东西。 顾栩言感受到他这种抗拒,于是动作停了下来,看了他一眼。 那种感觉像是小孩子受到伤害时会有的眼神一样,可怜而无助。给乔木一种顾栩言也喜欢这个八音盒的感觉,于是他快速取出来,送到顾栩言面前。 顾栩言愣了愣,看着乔木那双晦暗不明的双眼不解,继而又展颜,把他献宝式的动作逗笑,他接过那个八音盒,准备先放到桌子上,刚准备起身,衣摆处便一紧。 “别走!”猛烈的寒意电流般蔓延到四肢百骸,乔木一把攥住了顾栩言的衣摆,讨好的神情也陡然一变。他凶道,“不许走!!” 都是骗人的,顾栩言只是想没收他的玩具,根本没想和他玩!他目的达到了,就要走了! 顾栩言疑惑了一下,看着乔木恶狠狠的目光也明白了过来。 ——他有这种丢掉别人礼物的前科,乔木根本不相信他了。不过,乔木会有多么喜欢于在野,才会连他的东西都这样珍惜啊。 看到顾栩言的表情有些松动,乔木觉得求他留下来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完成的,他换了个乖巧的样子,重新和顾栩言说道,“一个人,没意思,你不要走……” 顾栩言被他这前后反差弄得不明所以,后知后觉地去探乔木的额头,伸出去的手却被拉了下来。 乔木觉得委屈,“顾栩言,这些乐谱里,没有我想听的歌,你能给我弹吗?” 顾栩言看了看他的神色,“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乔木摇了摇头,继续问道,“能吗?” “能。” 顾栩言把被他弄乱的拖鞋拿了过来,摆好放在乔木面前,有一句话,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想问,可看到乔木的状态又有些不忍心问。 他不知道是不是于在野和乔木吵架了,所以才让乔木显现出那样难过的表情。 心里像是被钝刀子磋磨一样,一阵一阵地疼。“乔木,没出什么事,对吗?” 乔木看了看顾栩言,“没有。” …… “你是不是,不太想弹?” “为什么这么以为?” 他们在往钢琴旁边走着,乔木回答道:“觉得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顾栩言把琴盖打开,侧目问道:“想听什么?” 乔木抓了抓衣服,避开顾栩言的目光,用尽可能正常的语气说道,“那天,你弹过的那首。” 顾栩言笑了一下,坐在了琴凳的一边,“过来,我教你。” 乔木有些受宠若惊地走了过去,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学会,惊异于顾栩言这种信任。“我学不会。” “没事~跟着我。” 乔木在顾栩言的身侧坐了下来,心神有些荡漾,顾栩言的手覆了下来,于是一切的感知瞬间鲜明了起来。 心跳骤然猛烈了起来,乔木有些呼吸困难,声音也是飘的,“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顾栩言拢了拢掌心里的手,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笑意,“apologize。” 第99章 钢琴曲 apologize…… “所以……”乔木把呼吸放得又轻又浅,侧目看着顾栩言,“当时是在道歉吗?” 顾栩言微微低头,眼神专注地看着琴键。他没有看乔木,却能感受到他那双眼睛的窥探,带着点明知故问的雀跃,隐隐期待着, 顾栩言捏了捏他的手,低声回答:“是。” 他根本没办法接受乔木与其他人的亲近,更何况,那个人本身就怀抱着那样肮脏的心思,比自己磊落不到哪里去。 为什么乔木可以毫无顾忌地抱着他,百般亲昵,而面对自己时,却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可发完脾气之后,看着乔木又是那样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他既难过,又心疼。不知道怎么哄才好,只能用这种方法试一试。 如今再想起这些事,那些画面似乎又清晰了起来。 一路暗灯下,乔木从后面抱着于在野,漫天飘雪里,他戴着于在野的围巾,夜风彻骨中,他为了寻找那个小熊昏倒在自己面前,还有刚刚,因为太过担心,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八音盒,不敢让自己看到。 明明是自己更早认识的,为什么所有的温情都要分给那个人一半? ——他本来也没有多少。 还有,那些错乱的吻。乔木认错人的那一天,落在他身上的吻,本来都是要给另一个人的,是自己太过卑劣,趁人之危,将不属于他的温情尽数劫掠。 顾栩言不免有些绝望,“是不是……很喜欢他吗?” 乔木皱了皱眉,“谁?” 顾栩言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在自取其辱,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不是他想要知道的。“没谁。”他说着,带动乔木的指尖按下了主旋律的第一个音节,琴键在指尖下沉,轻而易举地进了乔木的心里。。 不知道是不是乔木的错觉,他一直感觉顾栩言今天不是很开心,没有那么开心,应该还是那个八音盒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拒绝于在野之后的礼物。 他转头,顾栩言的肩膀就在自己的下颌处,只要稍稍一动,就可以靠上去。 乔木目光沉郁地看了一会,又把视线转移到顾栩言的手上。 心是满的,发着烫,源源不断地向身体各处输送着存活的温度。仿佛焦虑和不安只有过一瞬,继而飞鸟过空一样,消失不见。 顾栩言的手很暖,贴在一起,乔木想要被融化。如果时间仁慈一点,就停在这里多好啊。 曲子很慢,比那天顾栩言弹起来的节奏要慢得多,每一个音都触动心弦,乔木沉醉其中,难以思考。 有些琴键乔木是跟不上的,他不知道曲谱,也更无指法可言。顾栩言就会短暂地离开一会,乔木就只能留在原地等着,等着顾栩言回来,带着他放到正确的音区。 手背上的温热抽离,只需要片刻便会被吹凉,被抛弃的感觉便会卷土重来。好在顾栩言并没让他等多久,很快就会回来,轻轻地扣着他的手,放在琴键上。于是,荒凉的心被安抚。 “手指放松。”耳边的声音响起,乔木恍惚了一下,手上几乎是瞬间泄了力气,好几个错音同时响起。 顾栩言笑道:“倒也不用这么放松。”他捏着乔木的手,帮他立起来,“想象着,手里握着一个鸡蛋。” 我根本就不爱吃鸡蛋,乔木想。 他余光瞥了一眼顾栩言的胸膛,喉珠滚动了一下,眼底瞬间焦躁了起来。 心口,像是有蝴蝶翅膀拂过,酥酥麻麻,既温热,又煎熬。 我想吃的,你也不肯给我。乔木有些好笑地想,也只敢想想。 可顾栩言是有些疼他的,乔木发现了,如果他现在跌进去,或许顾栩言也不会把他丢掉。 “记住了吗?”顾栩言看着他有些神游地样子,于是侧过脸来含笑问道。 怎么可能记住?每个琴键都一样,乔木根本认不出它们谁是谁。可他不想让顾栩言觉得他很笨,于是开口道:“你是不是教会我之后,就不会再弹给我听了?” 顾栩言的动作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乔木,眼神柔和却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不是。” “那为什么一定要我学?”乔木看着他,眼神澄澈。 “不想学吗?”顾栩言的目光暗了暗,手指撮碾了一下。 乔木抓住了顾栩言衣袖上的布料,“能不能之后再学?好难。” “而且……”他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内侧的软肉,“我想听你弹。”他尾音拉得有些长,无意间带出来几分撒娇的味道。 顾栩言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点,悸动沉寂了一下,四目相对间,他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说道,“好。” 指尖轻盈地落在琴键上,在黑白键中波动,从腕骨到指尖都是美的。皮肤薄而透,有种易折的脆弱感。 若不是和这双手的主人打过这么多次架都落入下风,乔木真的会觉得它不堪雨躏,难耐风揉。 这首曲子不是偷听得来的,是顾栩言特意给他的,只有他一个人听。 乐声流淌入心湖,抚慰不安地灵魂,乔木闭上眼睛,感受音节之间掩藏的温存,有一种他也被顾栩言爱着的……错觉…… 手指还在琴键上演奏着升调之后重复的段落,顾栩言期盼乔木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右肩却在这个时候忽的一沉。 乐声戛然而止,顾栩言止息抬眸,脊背僵直了片刻。 而后才像晃神一般,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在中途顿了两次才得以匀速完成。 柔软的头发在脖颈处带出一点痒意,一直痒到心底。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乔木半颗毛绒的脑袋,光洁的额头,垂顺的眼睫,和肤质温润的鼻尖。那样安然的睡颜,毫不设防的亲近,对他人的恶意一无所知。 顾栩言很想把人叼回自己的巢穴里,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但道德的锁链环在咽喉上,死命扯紧,将他勒得血肉模糊。喉间有血,于是只能渴望,遥望…… 他轻轻揽住乔木,避免他摔倒,可一想到这个人心里有别人,眼底的妒火便燃于荒原。 人都不在这里,还要送这些破东西过来给他添堵,顾栩言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那个八音盒,目光凉薄。 于在野,你最好躲远点…… 顾栩言安静地让乔木靠了一会,待他睡沉,才稍稍蹭了蹭他的发顶。一只手绕过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乔木的身体微微缩了一下,但很快又沉沉睡去。 顾栩言步履平稳,把一派安然的人送回他自己的房间。 灯灭了,顾栩言留恋地看了几眼,最后合上门。乖宝,好梦…… 第100章 水杯 乔木不知道顾栩言是怎么说服林莉的,从这天开始,他就一直住在云泽庄园。 他们的交集依然不多,很多时候,乔木都需要想一些理由去敲顾栩言的门。 他问他要不要喝红豆粥,问他想不想去放风筝,顾栩言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阴霾天,很是无奈把这个半个小时敲三次门的弟弟留在自己身边看书。 可这样在一起学习效率太低了,乔木和顾栩言在一起总是犯困,他有些怀疑是不是顾栩言房间里的水有安眠的成分,可之后即便自带饮用水进来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好转。 就这样,连着半个月,乔木因为抄写作业连续字迹不一致被叫去了林小林那里。 “嘿嘿。”乔木看着林小林笑,然后林小林也笑,笑着把他家长叫了过来。 请家长这件事对于顾城来说是件稀奇事,以至于乔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以为是恶作剧。 电话接通,顾城那边铃声响到断气才被接起来,“喂,什么事?”他语气烦躁。 乔木默默看了一眼时间,才不到七点,这人又努力起来了,晴姨是怎么忍受的?他在电话这头翻了个白眼,“班主任要叫家长,你……明天派个秘书来一趟吧。” 顾城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而后听筒中传来细碎的衣服摩擦声,“我?我是谁啊?” 乔木不说话。 “不说可没人去喽,哎,对了,现在打电话给你们校董,让他帮忙办个退学手续。” 隔着电话他都能想到顾城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他现在觉得乔月儿很好理解,这样一个玩弄人心的高手,别说以前,以他今时今日的城府和心智,也可以撩倒一片。 顾城不加收敛,继续说道:“我在那所学校交着两份学费,你猜我是会让阿言退学呢,还是……” “顾城!”乔木恨恨地叫了一声,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四十几岁的人还可以这么幼稚,为什么会对自己这种举动丝毫不觉得羞愧,他身为顾城生物学上的儿子,都觉得有些丢脸。 听筒那边传来冷哼,“你叫我什么?” “顾城……”乔木的气焰一下子弱了下来,他只会私下里叫顾城的名字,这么喊到顾城面前去,这还是第一次。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继而气急而笑,“好的,顾城听到了,有人死定了~” 啪地一下,电话被挂断。乔木有种想吐血的冲动,这个人向来做事不可以用常理推断,谁知道他之后会怎么对付自己…… 今天下午的学习时间,乔木破天荒地打足了精神,没有抱着有顾栩言兜底的想法将抄写作业留到最后。 顾栩言看他换了作业的完成顺序,也没有说什么。 “你别呼吸。”乔木有些不满意了,他觉得自己这很多次犯困都和顾栩言很有节律性的呼吸有关系。 顾栩言于是放下笔定睛看他,宠溺中带着压迫感,乔木冲他尴尬地笑笑,“你当我没说。” 可乔木后面就发现,顾栩言坐着不动了,呼吸声也真的停了。 乔木就急了,手在顾栩言眼前晃了两下,那人还是不动,“喂!!” 顾栩言一下子笑出声音来,“抱歉,好像不行。” “废话!!”乔木惊魂未定,刚刚还以为顾栩言被自己气傻了,于是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水。 顾栩言也刚好下意识去拿水杯,然后发现自己的杯子正攥在乔木的手里。 乔木口中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和看过来顾栩言对视上,并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时间,水狂呛而出。 水流从乔木的口里喷射而出,如同小型喷泉般直直地朝顾栩言扑去。顾栩言几乎没有时间反应,整个人愣在原地,水珠星星点点地溅满了他的脸颊、衣领,甚至还有几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 乔木被呛得咳个不停,脸色涨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咳嗽声大得惊天动地,似乎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顾栩言下意识地站起身,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该拍乔木的背帮他顺气,还是应该拿纸巾擦擦自己狼狈的样子。 顾栩言无奈地笑笑,还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乔木咳得实在厉害,断断续续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但眼泪已经因为咳嗽而溢出眼眶。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乔木喘着粗气,红着脸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看了一眼顾栩言的湿衣服,眼中满是歉意,赶忙拿起顾栩言的水杯,语气急切,“我去洗干净,马上还你。” “不用了——”顾栩言还没来得及阻止,乔木已经拿着杯子冲下楼去,急匆匆地消失在楼梯口。顾栩言叹了口气,心里不由得又软了几分。 乔木飞快地跑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细心地把杯子洗了个干净,反复用手指搓了好几遍,生怕留下任何痕迹。洗完之后,他站在料理台前,愣愣地盯着那个杯子,后知后觉地有些丢脸。 “我赔你一个新的。”乔木抱着杯子回到楼上时,顾栩言正靠在椅子上,手肘撑着桌面,抬眼望向他。那眼神柔和又带着些许调侃,仿佛在等着看乔木接下来要说什么。 乔木回到顾栩言书房的位置时,顾栩言正从卧室的位置走进来。 衣服换过了,头发上也简单地擦了擦,脸颊上的皮肤是刚清洗过的样子,显得眉目漆黑。 他果然还是很嫌弃…… 乔木的情绪莫名低落了一下,明明是床也让睡,抱也让抱的人……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顾栩言没有趁他下楼的时间,把自己的房门安上防盗窗并愤然搓洗三百遍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顾栩言看着乔木新端上来的水,不清楚他那么丰富的情绪转变究竟是因为什么。“怎么了?”他放下毛巾问。 乔木注意到他的目光,瞬间就理亏了起来,试探性地问道,“要不,我还是给你买个新的杯子吧。” 顾栩言的目光在杯子和乔木脸上游移了两下,点头说:“好。” …… 他果然!!!还是嫌弃我!!! 这么爱干净,怎么没见泡酒精溶液里面啊! 这种洁癖程度,怎么和别人亲嘴? 乔木被自己这个脑回路蠢到了,自己戳自己的伤心事的,他还是第一次见,乔木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顾栩言的嘴唇。 ——很好亲的样子。 他会和冉因亲嘴吗?会吗? 顾栩言对他突如其来的不满不明所以,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吗?” “没怎么。”乔木的脸拉下来,这么好看的脸又不给他摸,那还在乎个什么劲!“我回去了。” 他吧嗒吧嗒地收作业本,顾栩言见状皱起了眉头,“乔木。” 乔木抬起脚来对视了几秒,觉得这人愈发可恶,还企图搞强权那一套。 可他不知道现在乔木吃软不吃硬,除非顾栩言把嘴送上来,让乔木尝尝有多软,否则他不会高兴的。 “放心,杯子会给你买的。”我下辈子都不会用你的杯子,免得玷污你那高贵的嘴唇! 第101章 检讨书 于是连续给弟弟抄了半个月课文又被喷了一身水还惨遭冷暴力的顾栩言,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自己今天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对。 可是最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乔木已经很久没有在自己的床上体验过这种入睡的过程了,往往是在顾栩言的书房内就昏昏欲睡,然后进入梦乡,再次醒来之后就发现天已经亮了。 但今天却不行了,他把自己的作业先做完,然后又额外做了一些竞赛的习题,可困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如约而至。 导致半夜两三点钟了,他还在网上寻找一些白噪音思政课之类的催眠神曲,但作用似乎并不是很大。 失眠的症状似乎离开了顾栩言就开始卷土重来,但乔木又不能永远都靠他来入睡,总会有一个人的时刻。 一夜折腾未果,最终也只是在天快要亮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虽然已经立春了,但天亮的还是有些晚。乔木起床的时候,月亮还挂在天上。 意识还没有清醒,他就打开了英语听力,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在耳边播放着。 但脑子里却都是那一个单词,abandon,abandon,abandon。唉,什么时候可以abandon英语就好了。 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脸,一时清醒了一些,然后对着那一堆1.25倍速版的英语听力。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顾栩言今年已经高二了,再上完一年或许就会去国外留学, 如果要是照这么算的话,他和他之间的时间也就只剩下一年半多一点,中间再要去掉其他很多很多的事情,或许连一年都不到了。 乔木是不可能去留学的,顾家不会给他这个预算,并且抚养协议上也只是说把乔木养到十八岁。 生物学上乔木是这家的私生子,亲生儿子,可是在法律上乔木只是拟制血亲。顾家没有理由对领养的孩子一视同仁。 不过乔木也没有打算出国留学。刘红英的年纪大了,身体状况也越来越不好。需要有人在身边陪着,一出去三两年的时间,乔木耽误不起。 抱着这样颓唐的心思,乔木用了早饭,然后骑上自己的小自行车出门。 饭桌上用的公筷,虽然平时也一直用,可乔木今天就是觉得有些不开心,一顿饭没有怎么和顾栩言交流。 路上还是比较冷,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在冷风中暂时放空大脑,不去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可惜回到学校,那些不该想起来的事情就想起来了,林小林昨天才说的要叫家长,而昨天顾城在电话里的那个口气是不打算来的,不仅不打算来,而且还打算打。 他不知道怎么样去和林小林说他的家长不会来,于是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说他爸爸最近的腿伤到了,所以说没有办法过来。 但是林小林的表情却忽然不对了,“不是啊,他不是已经过来了吗?” “啊?”乔木震惊了。 办公室书柜之后传出来一声刻意的咳嗽声,然后顾城从后面走了出来。 “说谎罪加一等。”他嘴角噙着一抹偷蒙拐骗的笑意。“你的作业我看过了。” ……所以呢?乔木无语地看着他。 顾城缓步走过来,坐到了林小林对面的办公椅上,像来到这里的所有慈父一样。“平时我手上的工作比较忙,没有时间去管教他,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事情,让您费心了。” 他这个谦卑的态度,让乔木差点以为自己不是让别人代写作业这么简单,而是在学校里为非作歹,殴打老师。 林小林笑了笑说道:“乔木爸爸。其实也没有这么严重,就是找您来了解一下这个情况,他找代写的这个事情,之后还是希望您可以做一下这个监管方面的动作。” “放心吧老师,我会注意的。” 本来事情聊到这里基本上就已经可以解决了,毕竟只是一个小事儿。 可乔木愣是眼睁睁的看着在顾城的据理力争之下,生生的为他争取到了八千字的检讨书。 他终于知道顾城昨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的让他等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意思。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人?他再次发出灵魂拷问。 目的达成,顾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临走的时候把自己外套反手拎在肩膀上,留给乔木一个潇洒的背影。“唉,有些人呐还是快点去写检讨书吧,八千字呢怎么写的完呀?” 所以到底是哪种亿万身家的总裁会在一大早上不去打理自己的资产,反而在百忙之中抽空过来自己私生子的学校,为他争取到八千字的检讨书,到底是谁!谁!谁这么无聊? 顾栩言的手机上收到这样几条消息。 你帮你弟写作业的事情被他们老师发现了。 好消息是这件事你妈妈不知道。 坏消息是我已经知道了。 更坏的消息是刚刚他们老师执意要罚乔木写检讨书。 好消息是本来需要写五百字,在我的交涉下成功让他拿到了一个八千的指标。写检讨书也要写的比别人长! 这一次你还代笔吗?嗯? 顾栩言看到消息,两眼一黑。按灭了手机,老实说他真的不知道他妈妈到底当年是怎么看上顾城的。难道就因为这人的脑回路永远都和正常人不一样吗? 第102章 昏倒 午休时乔木在奋笔疾书地写检讨书,班里一个女生从下午开始就哭哭啼啼地进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旁边两三个女孩安慰她,但声音比较低,能够听清楚的只言片语也不是很清楚。 乔木没有心情知道别人的事,心里都在问候顾城今天过得好不好。觉得自己精神疾病或许和他与乔月儿都脱不了关系。 齐夏看着乔木在发奋图强的样子,摸了摸口袋,今天没有带糖。然后就默默地坐远了一点,好可怕。 但这件事他又会觉得蹊跷,顾栩言那种混账哥哥怎么会给乔木代写作业?换做齐霆只会一巴掌抽过来,拿着皮带让他去连夜补完。 他清了下嗓子,想问,却又有点怯,最终还是自讨没趣去打听八卦了。 半个小时之后贼兮兮地回来,“跟你说个高兴的事听不听?” 乔木很难想到现在还有什么事情会让他高兴,于是满脸怨气地看了齐夏一眼。 “别这样,关于顾栩言的。”齐夏压低了声音,“你可以去家里告他的状。” “……说来听听。” 齐夏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我上次问你他是不是早恋了,你还说不知道!!!你看!” 他把在校园贴吧里搜索到的关于顾栩言的关键词放了出来,而和这个名字出现频率最高的是——冉因。 所以,这究竟有什么好高兴的? 乔木长叹一口气,“你放过我吧。” 他现在只是弱者,再受到打击说不定就变成死者了。 谁会有心情关注暗恋对象和他女朋友的恋情啊。 “喂!”齐夏有点恨铁不成钢,“真的是真的。” “那女孩哭是因为去送情书,还没到顾栩言手里,就被冉因截过去了,当场丢进了垃圾桶。而对此,顾栩言也没有说什么。” “而且!!”他兴奋劲不减,眉飞色舞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了,贴吧里有好几个女生都发过类似的。”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那个女孩意识到他们在谈论自己。 若是普通同学也就算了,偏偏乔木是顾栩言的弟弟,她泪眼朦胧地回头看了一眼,埋头哭得更大声了。 与此同时,齐夏遭受到好几道仇视的目光,“齐夏,别说了吧。”原希叹了口气,提醒了一下。 “啊,对不起哈……”他尴尬地向那个女孩道了个歉。 原希那边就离开了座位,安慰痛哭的女生了。何思年在一旁和张浮吐槽道:“你平时还总说我博爱,他不是更过分?我也就只会背地里看看,这家伙是直接上啊!” 他怕被原希听到,然后压低了声音,看了一眼乔木的方向,“最可恶的是,男女都不放过,是要把暖男人设贯彻到底吗?” 话音未落,何思年脑袋上就挨了张浮一个巴掌,“以后看也不许看,想也不许想。” “啊?”何思年欲哭无泪,“为什么呀?” 这个人实在太霸道了,上次班级聚会逼他删除暗恋的女生,这次居然还下这种霸王条款,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家八代单传,还得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呢!难道他的学生生涯就只能曲于这个人的淫威之下,连一段懵懂美好的感情都得不到吗?呜呜呜…… 女孩子的眼泪是很好的武器,似乎只要一落泪,就可以获得很多的怜悯。乔木在后面冷眼看着几个人安慰那女孩的样子,觉得有些悲凉。 很多人都可以站在阳光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可以有人说,而乔木却不能。 他推开教室的门,独自走出去。身后的喧嚣和私语随着关上的门被阻隔,离他很远很远。 午休时间是可以自由选择活动的,但大多数人还是会在教室里闭目养神一下,应对下午的课程。 教学楼周边不允许喧闹,也没有人群聚集,显得很安静。耳边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夹杂着不远处篮球场上的微弱欢呼。乔木抬头望天,依然不知道事情是怎么错到这么离谱的,如果只是喜欢男生,也没有那么要紧,可为什么偏偏是顾栩言? 一个从来都不该存在的存在梗在心底,人生像是被打了一个巨大的结,解不开,走不出,无法言说也无从逃避,乔木就困在这里兜兜转转寻不到出路。 乔木低着头继续往前走,阳光穿过树枝间的缝隙,斑驳地落在他的肩上。中午的风有融融的暖意,让人不自觉地放松。 乔木想去人工湖那里坐一会,但手机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乔木拿出手机,是于叔的电话。他微微一愣,接起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急切而慌乱。 “乔木,你外婆昏倒了,现在在医院,你赶紧过来吧!”听到这句话,乔木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仿佛所有的声音和景象都在瞬间抽离。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攥紧手机而泛白。 “哪所医院?”反应过来的他快速往回走,强行镇定地问了一些细节。 于叔在那边回答了之后,乔木便挂断电话,在校园里狂奔了起来。脚步却在接近教学楼的位置被截住,“发生什么事了?” 顾栩言在天台上和他们几个晒太阳,冉因说好像看到他弟弟了。 顾栩言就往下看了一眼,便立刻往楼下跑。 而事实证明他猜的也没错,乔木此刻的手都是抖的。“木木!发生什么事了?” 乔木对于突如其来出现的顾栩言有些意外,但现在不是可以说这些的事情,他看了顾栩言一眼,然后挣脱束缚,“我外婆住院了,别拦着我!” 他根本一刻都不能等,半刻也不敢耽误,于叔那边只说了一下简单的情况,昏迷不醒,在做检查,其他的情况一概不明,他怎能不怕。 谁知顾栩言听到这个消息,也跟在他身后跑向了教学楼,边跑边拨通电话,“喂,帮我安排一辆车,十分钟之内到我学校,越快越好。” 第103章 病况 假条用最快的速度拿到手,乔木在出校门的路上想起打车的事情,顾栩言却在这个时候从身后追了过来,“出校门,车马上到了。” 乔木没想到他会跟上来,一时间有些错愕,但也无暇去多想,只是低头往前跑。两人一路冲出了校门,风从身侧呼啸而过,顾栩言心里也紧紧绷着一根弦。 一边跟身边的乔木保持并肩的速度,一边不忘抬头观察周围的路况。 乔木此刻的脸色苍白,满是焦急和担忧。他低头不停地拨打于叔的电话,手指几乎僵硬得不听使唤,可每次电话拨出去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人接听,拨打的动作中透着急躁和慌乱。 “怎么还不接啊……”乔木急得几乎快要摔了手机,嘴里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压抑的哭腔。顾栩言看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轻轻拍了拍乔木的肩膀,“别着急,应该是在处理事情。” 乔木摇摇头,像是根本听不进顾栩言的话,他只觉得每一秒的等待都格外煎熬,脑子里一片混乱。 顾栩言无奈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有用,索性陪着他一起默默等待着。几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他们面前,顾栩言几乎是拽着乔木一起上了车,“师傅,快点,去三院。” 车内的空气压抑得可怕,乔木的手紧紧攥着手机,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心中却像被压了一块巨石,沉重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外婆的身影不断在他眼前浮现,往日的笑脸、熟悉的絮叨,还有她给他做的饭菜,那些细碎的温情此刻却化成了尖锐的刺,一下下扎在他的心上。他紧咬着牙关,脑子里尽是各种不好的猜测。 “不会有事的。”顾栩言搓了两下乔木的手臂,虽然知道安慰无用,但此刻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乔木一开始愣了愣,但很快低下头,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 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可乔木还是觉得太慢。 去三院的路不算近,时间过了一个小时,他们还堵在路上,庆幸的是,这个时候乔木的手机响了起来。 乔木看了看来电名称,然后救命稻草一样接了电话,“于叔,我外婆情况怎么样了?” “你先别着急,现在医院这边还没有确切的诊断,不过大娘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行,行,好,好的,我等会就到。” “怎么样了?”顾栩言看着精神松懈下来一点的乔木担忧地问。 乔木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顾栩言,把眼眶里的眼泪忍回去,“应该……应该没事了。” 顾栩言看着他,手慢慢收紧了,压抑不住地心疼。 到了医院,两人冲向急诊室,于叔正在就诊台前,见到乔木来了,立刻迎上来,“小木,大娘醒了,现在在打吊瓶。” 听到这句话,乔木心里紧绷的弦瞬间断了,眼睛一下子酸涩得厉害。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看见外婆刘红英正靠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透着一丝虚弱,但眼睛已经睁开了。她见到乔木进来,挤出一丝微笑,“没事儿,小毛病。” 乔木看着外婆那瘦弱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叫了声,“外婆……” 所有的压抑和恐惧在这一刻全都涌上心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 顾栩言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乔木崩溃的背影,心里也被狠狠揪了一下。 乔木哭得哽咽,声音颤抖,“外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的。”他紧紧握住刘红英的手,感受到她微微的回握,才稍稍平复了一些。 外婆的眼神里满是慈爱和安慰,她轻轻拍了拍乔木的手背,于叔在一旁安慰道,“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具体的检查结果要晚一会才能出来。” 听到这些,乔木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了些。 “叔,麻烦你了,之后检查的费用你给我一个清单,我转给你。” 于叔摆了摆手,“这孩子,现在说这些干什么?”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你先陪着大娘,我下楼给你和那小孩买两瓶水过来。” “于叔。”乔木叫住了他,“还是我去吧。” “不用不用。”于叔摆了摆手走远了,“你在这陪床吧。” 刘红英的视线看向了门外的位置,乔木也转头看向顾栩言。 顾栩言微微点了下头走了进来。 “外婆,这是……”乔木不知道怎么说顾栩言的身份。 “外婆,我是乔木的朋友。” 乔木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栩言接了过去。 刘红英看了看俩人哦了两声,没有多说话。 片子是在半个小时后被取出来了,顾栩言想要去拿,但乔木不是很放心。 于是他自己拿着取片条形码过去了,主任医师皱了皱眉,然后把片子对准窗户口的亮光,让乔木也看清一点,他指了指颈椎的位置,“这个地方有点骨质增生,加上老太太年纪大了,颈椎的生理曲线也有一定程度上的改变。” “骨质增生,严重吗?”乔木担忧地问。 “这个年纪了,有点小毛病也正常,就是会引起脑供血不足,导致头晕,一般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能彻底治好吗?” 医生听到这个问题扶了扶眼镜,“彻底根治的话,也只能通过手术的手段,但我还是不建议去做的,她这个岁数,上手术台太受罪了,而且,颈椎的位置动过手术之后也难保不会出现疼痛这样的后遗症。” “建议还是采取保守治疗,喝点安神补血的药,这段时间注意休息,少做低头的活。”乔木把医生的嘱咐一字不差地讲给刘红英听,老人家听罢叹了口气,“就是在井边洗了洗菜,就闹到这里来了。” 而且,乔木和刘红英心里都明白,不干活怎么行呢? 刘红英是闲不住的,摆那个小摊,洗菜切菜都需要低头,这一次是于叔发现了,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总不能总是麻烦于叔吧? “木木,你去把葡萄洗一点吧,你朋友在这,多洗一点。” 乔木看了看在一旁的顾栩言,正准备起身,就听到顾栩言说:“我去吧。” “不用不用,让小木去,你在这和我说说话。” 乔木有些担心地看着顾栩言,他怕顾栩言不自在没办法适应,顾栩言只是点了点头让他安心,然后把刚刚买的果篮拆开,把葡萄拿了出来,“去吧。” 乔木点了点头,从病房里出去。 “您……想要聊什么?外婆……”顾栩言先开口道。 一声叹息就在病房中响起,刘红英调整了一下坐姿,顾栩言作势要搀扶却被阻止了,她沉声道:“我哪里当得起你叫我外婆啊,顾小少爷。” 第104章 拥抱 顾栩言愣了一下,“您……” “之前去顾家那边,见过两次,自然也认得。”刘红英笑着回答,浑浊的眼睛是惯常的慈爱。 顾栩言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刘红英先是轻叹了一下,然后平淡说道,“其实一直以来都该去和你妈妈道个歉,是我教女无方,才给你们家带来这么多麻烦。可又没脸见她。” 刘红英脸上皱纹很深,刻着岁月的艰辛,此刻里面都堆满了愧疚。 乔月儿一个人的行为,几乎毁掉了两家人的幸福。 年轻时的乔月儿心比天高,为了给远在山村的哥哥寄钱工作努力又上进,后面有一段时间,寄回家的钱都堪称巨款,刘红英看了都惊心,生怕她在外面走上歧路。 可乔月儿只是说,自己找到了男朋友,很快就要结婚。 然而这个很快一直都没有来到。 乔月儿偏激缺爱的性格,让顾城与她都很痛苦,最终走向分手。可没想到,后面会有乔木这个后续。 “木木被送到你们家去这么多年,也添了很多麻烦,是我没能耐养活,才让他不得不去打搅你们好好的日子。” “外……”顾栩言刚叫出一个字又住了口,“您别这么说。” 刘红英眼泪丝丝的,含在眼眶里,“顾小少爷,我这个病虽然不严重,可之后我要是继续留在五家村,不仅没法给他帮帮功,还得成为他的拖累。他还上着学,不能让他把时间都栽到我身上。” “这会时间,我也能看出来,你对小木也是好的,不然也不能跟他一块请假,大老远地赶过来,看我这样的人。” “高中还有两年的时间,很快就到头了。你能不能……” 顾栩言在病床一侧坐了下来,“您的意思我明白,也不用再说了。您要是不放心,想留下来,我可以安排。你要是选择回老家,他这边我也会照顾妥帖,他在我手里,我就不会不管他。” “孩子,你们家养活小木是因为一点血脉,断断没有理由把钱花在毫无干系的老太太身上。你说你会管他,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刘红英说到这里,捏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别让他逢年过节的一个人,这小孩,可喜欢哭了。” “好。” 乔木在一墙之隔的病房外,听着里面的交谈泪流满面。 葡萄送进去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先剥了一颗送到刘红英的嘴边。 “你吃,我不爱吃这个。”刘红英边含住边让乔木拿新的吃。 乔木听着,满口答应,心里却苦了又苦。 刘红英不爱吃这个,那刘红英爱吃什么呢? 刘红英好像没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好像乔木爱吃的她都不爱吃,省了一辈子,都省到乔木身上了。 “哎呦,这孩子。”刘红英去擦乔木的眼角,“也不怕让你朋友笑话。” 乔木看了看顾栩言,眼泪终究没有忍住。 顾栩言看着那滴砸在地上的眼泪怔神,一点水渍,顾栩言的心却几乎要溺毙其中。 “我先送你回去吧。”乔木在脸上抹了一下,清了清嗓子说。 这个地方不是顾栩言该来的地方,病房里也有些乱,乔木更没有时间顾及他。 刘红英的吊瓶已经打完了,暂时可以离开人。乔木叮嘱了一下刘红英,而后二人走出病房。 医院的走廊上也有病床,淡淡的消毒水味消散不去,人世间百态,就在这里上演。 顾栩言走在乔木的身边,沉默着抽了张纸巾给他,乔木接了过来,在眼下按了按。 “今天你要留在这里吗?”顾栩言问。 “嗯,留在这陪陪我外婆。” “嗯。”顾栩言嗯了一声,二人沉默地走着,直到窥见天光。 豁然开朗之下,日色欲尽。摇摇欲坠的夕阳紧紧抓着苍蓝色的天幕,昏黄的阳光落下斑驳的光影。 在一个个不曾对视的目光里,一个欲言又止,一个情难自抑。 “我走了……”顾栩言说。 “嗯。”乔木点了点头。 司机把车开到不远处,于是一个向前,一个驻足。 乔木目送顾栩言上车,挥了挥手。 走吧,顾栩言……乔木心中默默念着。 或许是感受到那种不舍,顾栩言深深地看了乔木一眼——孑立于熙攘之间,平静地面对生活的无常,孤零零的,一无所有。 或许是那道身影太孤单,或许是乔木的神情太无望,或许是风正好,天未暮,或许……或许什么也不为,他就是想这么做。 于是在距离上车的距离只在那短短的几步之间,顾栩言突然停住了脚步,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他改变了行进方向,一口气倾注所有勇气,大步向乔木的方向跑去。 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急切过,除了幼年时期乔木被送走的那一次,似乎赶到乔木的身边就成了此刻最重要的事。 幼年时没有追上的人,此刻就站在不远处,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讨回那个拥抱。 于是,顾栩言跑到乔木面前,在乔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轰然将人拥入怀中,用力得像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嵌入到身体里一样。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风卷起发丝,衣角被作用力带起,乔木几乎被撞退了半步,然后下意识地一把扣住顾栩言的腰身,整个人陷在顾栩言怀中,瞳孔不可置信地微微颤抖。 他宁愿相信是自己做梦了,不过梦里也很少有这么好的画面。乔木的手心酥麻着,像是某种躯体化的反应。 然后他听到顾栩言在耳边说,“早点回来……别掉太多眼泪……” 顾栩言的脸埋在乔木的肩颈处,向内侧微微偏了一下,温热的呼吸拂过,像是一个若即若离的吻。 乔木怔怔地站在那里,缓缓点了点头,心脏剧烈震颤着。 拥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而后乔木被放开。 顾栩言退开来半步的距离,乔木便看清了那双眼睛。 不舍地,留恋的,痛苦的。太多太多说不出口的情感,像是海面下的暗流,深沉而炽热。 这一刻,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世界昏暗! 第105章 眷顾 顾栩言的目光深深锁在乔木身上,笑得温柔而复杂,“我走了。” 乔木看着他,抿了抿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顾栩言转身上了车,车门关上的一刻,乔木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顾栩言的车逐渐远去。他伸手摸了摸刚刚被顾栩言触及的颈侧,仿佛还残留余温。 完了,他走不出去了。 乔木指尖有些发麻,慢慢地攥紧了。 或许是在外面耽误了太长的时间,刘红英在病房里有些闷,乔木回去地时候发现她已经下床走动了。 “外婆。”他见状慌忙过来扶,“会不会有什么不舒服?” “没事~”刘红英毫不在意,“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外婆,现在还不能回家呢,医生说需要在这里观察两天,没有问题了才能走呢。” 刘红英听着就不高兴了,“医生就是这样,小病都得说成大病,不都说了没事了吗?没事在医院里待着干嘛?” 刘红英在某件事情上固执的令人发指,乔木为了劝她在医院多住几天,几乎好话和坏话都说尽了,但是刘红英还是不为所动。 乔木看着固执的老太太叹气,却又别无他法。最终只能去问一下医生的意见。 “回家的话也可以,只要注意这两天有人看顾着点,注意休息,主要是担心摔倒时磕破额角之类的意外,其它的倒是没什么问题。” 有了医嘱,乔木就放心多了,去办理了出院手续,退了押金,检查费用加上治疗费,总共是一千二百八。乔木看了下账单,把这笔账记下了。 乔知言那边是在晚上知道的这个事,刘红英打算要回家,就提前和儿子说好了这件事,乔木在旁边听着,没有多说话。 但过一会刘红英把手机递给了乔木,“你舅舅要和你说话。” 乔木愣了一下接过手机,恭敬地叫了声舅舅,然后在乔知言的嘱咐下点了点头,说声好。 刘红英这两天身边不能缺了人,乔木请了两天假,把夏逢知的滑雪邀请也拒绝了,气得他在那头跳脚。 晚上,乔木就睡在刘红英脚边,和她一起挤那张小床。 刘红英把他叫过来,搂了搂他,“还没打算走呢。要是没事的话,说不定还能再陪你很长时间。” “嗯。”乔木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很长时间是有多长呢?乔木不知道,他已经错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 如果要是能被养在刘红英身边,就可以每天都回来,吃她煮的嫩玉米,糊的南瓜饼。可以每天坐着她的三轮车,在杨树之下的公路穿行,还可以有很多时间去水边捉萤火虫,用大扫帚拍蜻蜓,在葡萄架下乘凉。 可没有那种如果。 人也不能什么都要。 而且很多事,从来不是让他选择的。 乔木已经做好了让刘红英提前回老家的准备,但却从来没有预想到是在她生病的时候。 乔木很少见到她生病,连发烧都很少有过,几乎不打点滴。 在他的记忆里,刘红英还是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夏天顶着块旧毛巾,穿着素白碎花的旧褂子,踩着手工布鞋抱着个大西瓜从那棵大梧桐树下面走过来。 脸小小的,布满皱纹,却笑着,让他过去切瓜吃。 他还想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远超刘红英可以给的时限,可今时今日,乔木躺在刘红英床上,不难发现入春后还穿着棉衣的刘红英,其实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了,完全占用不了多少空间。她虽然一直瘦,但从来没有这么瘦过。 这一夜,乔木彻夜未眠,像是得了被害妄想症一样,杞人忧天地隔一会就要去碰一碰刘红英的身体。 即使医生说没有大碍,他也不能完全放心,他怕极了。好在补血安神的口服液一天三顿地吃下去,刘红英没有再出现昏倒的情况。 这是个好兆头,乔木稍稍有些安心,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担心了。 第三天,顾栩言来了,把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给他带了过来。 乔木倒希望他不来,如果不来的话,就不会让乔木发现自己有多想他。 在收到消息到赶到街道那条路上的时间,他都是跑着过去的。 街上人很多,店铺的招牌霓虹灯也亮了起来,车辆缓缓穿行,喧闹的色彩充斥着整个世界,但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顾栩言。 他站在车子旁边,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似乎这世界上那么多人,只有顾栩言是属于他的。血液从指尖泄出,如同某种命运的牵引,连通到顾栩言的身体里。而顾栩言的血也会回流,形成双向供给。 他们彼此哺喂,成为对方的养料。 乔木觉得,他应该试着和严晴讨要,如果可能的话,如果严晴肯点头的话,他就把顾栩言带走,带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悸动的心情回落,乔木才重新有一种得以喘息的感觉,以至于走过去的那几步路,呼吸都是颤的。 当日顾栩言从医院离开的时候,让乔木少掉些眼泪,他做到了。即便这几天如同不见天日一样,他依然可以对着刘红英笑。 可现在看着顾栩言在眼前,他却觉得十分难过。 好像这几天一直在将他与万物隔绝的壁障没有了,乔木感觉到了风吹过来,阳光照在身上,路边的花也开了很多,是一个真真切切的春天。 而他也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 鲜明的喜怒哀乐重新眷顾了他。 “顾栩言……”他唤那个名字,像是浸了毒的魔咒。 第106章 偷情 他这么一叫,顾栩言就有些慌了,连忙向前走了几步,打量他的神色,“发生了什么了吗?” 乔木摇了摇头,将眼底的酸涩压了回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会过来?” 顾栩言轻轻舒了一口气,神情缓和了几分,“来这边处理点事情,顺便把你的东西带过来。” 乔木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四天了,有些地方已经脏了。 他觉得有些窘迫,生怕让顾栩言嗅到什么有关贫苦的味道。 乔木一直都很注意,自从在五家村弄脏衣服而被禁止来到这里那一次,他就一直很注意这方面的事情,连平日里用餐都保持着顾家要求的礼仪。尽量让自己在外人面前,能够保持一个看起来还算像样的程度,但今天却在顾栩言面前失仪了。 可真正计较起来也没有什么,他在顾栩言面前向来都是无所畏惧的状态,早已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可那些都是之前的事了,现在他对面站着的是多日不见的心上人,他还是想要一些体面的。 顾栩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酸涩。 才几天,就这样神色倦怠,仪容不整,看着乔木明显干枯的发质,顾栩言皱了皱眉,忍不住问了句,“还要住几天?” 乔木把一大袋东西接过来,“大概要很久吧。” 刘红英的病需要养一段时间,不然乔木也不会放心让她走那么远的路回家去。 “我可以找个阿姨过来照顾。”顾栩言说。 这是个好主意,但乔木没有答应。 “不用,我找好了一个,村里的人。只要在我上学的时候陪陪我外婆说说话就好,不需要别的。” 顾栩言嘴唇动了动,不忍心再看。 他今天来,其实是想带乔木走的。 太久没见了,他牵挂得厉害。但眼下这种情况,顾栩言也不能多说什么。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乔木看了看他说:“好。” 刘红英还在家里,乔木不放心,所以即便是再怎么不舍,他也不得不放顾栩言离开,然后片刻不停地往回赶。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公交车上成了乔木做作业的主要战场,他每天都从学校往五家村赶,正值早晚高峰的时间,原本来回四个小时的路程,几乎都会堵成六个小时。 庆幸的是,车上人并不多,乔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有个座位。 齐夏这几天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乔木一回到村里去,他就没有小伙伴可以玩耍了,于是就只能缠着他哥。 可他哥也没有时间,他最近恋爱了,是个很漂亮的女生。于是三个人去看电影,齐霆给他买了张蜘蛛侠的大电影,他们两个人去看喜剧片。 有这么对待自己亲弟弟的吗?齐夏欲哭无泪。 夏逢知过来找过了几次,乔木都推脱说没有时间,然后二人之间又发生冲突若干,直到最后夏逢知把顾栩言请了过来。 乔木才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那小子没吹牛,自己根本不是夏逢知的对手能看得出每次夏逢知过来纠缠时出手都收了力道。他不明白总是略占上风还次次纠缠的人怎么好意思叫别人家长的。 “又打架?”顾栩言略歪着头问。 “没有。”乔木冷冷的看着顾栩言身后正在做鬼脸的夏逢知。 “嗯。”顾栩言点了点头,回头对夏逢知说,“他说他没有。” “言哥!!”夏逢知一下子就不乐意了,缠着顾栩言不肯罢休。 乔木为了避免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打死这个人,然后转头走了,但走了一段,发现身后有人跟来。 他回过头,看到顾栩言似笑非笑的样子。“怎么?你不用陪他吗?” 他心里不高兴,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刺。 顾栩言没有理会这段话而是带着他去了器材室。 “来这里干嘛?”乔木不解。 顾栩言把上体育课用的海绵拉到地上铺好,在上面拍了拍,“睡会吧。” 乔木目光迟疑了一下,他下节课是艺术鉴赏,无关紧要,但顾栩言的课表总不可能刚巧也是闲课吧。“你不用上课吗?” “翘课。”顾栩言坐到了垫子上,对他招了招手。“过来。” 乔木没想着听话,但他过去了。 顾栩言今天看起来很慷慨,似乎可以奉献出他的大腿一样慷慨。乔木觉得应该感谢他的款待,于是走了过去,在他裤子上戳了两下,“让枕吗?” 顾栩言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让。” 乔木就心动了。 尽管他知道自己不会睡着,这些天他睡眠少得可怜,失眠到连四个小时都睡不到,尽管很累。可为了让刘红英放心,他又只能躺在床上不动,装作睡着的样子。 但乔木想错了,他只枕着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意识模糊,然后就像下药似的不省人事。 他觉得顾栩言这种行为对不起冉因,让自己这种狼子野心的人随意接近是对爱情的背叛。可乔木的私欲最终战胜了道德。 就这么一次,他什么也不做。 如果冉因日后成了他的嫂子的话,他一定封个大大的红包谢罪。 器材室比较僻静,学校对于钥匙管控方面比较严格,毕竟像这样的私密场所要是发生了什么事故的话不好平息。校董事会一向秉承着严格管控的手段,预防学生之间过于亲密的界限。 他们躲在这里,就像是在偷情…… 第107章 器材室 云池是最先发现顾栩言不见了的,他们同在一个班级,位子上缺了一个大活人这件事情肯定无从掩藏。 上课时老师问起缺课的顾栩言,冉因只好解释道他不舒服去了医务室。 鉴于顾栩言平日里没有什么劣迹事件,可信度比较高,老师也就没有说什么,问了一句就继续讲课了。 冉因编完了借口,就给云池发信息,问顾栩言的下落。 云池压着一股火,他要是知道这人现在在哪的话,现在就把人拎过来镶在墙里。 时间倒回到五天前,云家拳馆。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的气息,伴随着拳头击打沙袋的闷响和偶尔的低声呵斥。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消毒水的气息,混合着皮革和橡胶的味道,让人闻着心生压迫感。拳台的边缘有几片撕破的胶带和汗湿的毛巾随意扔在地上。 这样没那么舒适的环境,顾栩言却一来就是五天。他不是专业的拳手,大可不必到这个场区来,可他不仅来了还找了教练对练,自虐式地发泄。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顾栩言突发胃痉挛住进医院那次,给云池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到现在还记得在去医院的车上,顾栩言痛到脸色发白的样子。 本以为有此一事就够了,谁知没隔了多久,又开始旧态复萌。 云池想把人拖下来赏一顿鞭子的心都有了。 至于原因,这种消息不用多打听,只要稍微探究一下就知道,乔木每天都住到五家村去,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回过云泽庄园了。 他就知道! 每一次情绪失控都是和乔木有关! 此时的云池还正少年,心的还过于善良,若是换做十年后的云池,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乔木这个祸害扔到顾栩言看不见的角落里去,即便有严家顾家的阻拦也无济于事。 想要一个人表面上“消失”是一件太容易的事了。 云池在台下冷冷地看着台上的两个人,顾栩言已经生受了几次攻击,可还是不肯收手。 他家的教练都是专业级别的,即便现在退役久了,也不是顾栩言这种没在正规拳台上厮杀过的人可以比的。 好在教练也知道分寸,没有使出全力。 他一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递过拳套,麻利地戴上。等顾栩言一个侧身扑过去,被教练挡下时,云池借着这个空隙,上台后一个凶狠的直拳打向顾栩言的下巴,动作利落,毫无迟疑。顾栩言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地被一拳撂倒在地,重重地摔在台上,发出闷响。 他脸色铁青地看着倒在擂台上的顾栩言,然后把人丢下台去。 为了感情作天作地的,没有比这种行为更蠢的了。云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头对教练们冷冷吩咐,“看好他,下次再敢乱来,不必留情。” 为了防止这个蠢蛋做蠢事,云家最近的保镖都分在了顾栩言身边六个,从他出校门到第二天上学,全程看管着。 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在校期间就敢闹失踪,让他找到了,就死定了。 [在哪?]云池给顾栩言发了消息。 云池平时的性格在几个人最温和,向来不会这么讲话,而只说两三个字也就代表着这个人生气了。 顾栩言看到了,不得不回。 [池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午休后回去。] [和谁在一起休息?] 顾栩言看了看消息,觉得好友之间这么了解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正微微叹气。云池的视频通话就打过来了。 乔木听到微弱的震动声,睡梦中不悦地皱了皱眉,顾栩言赶紧把手机的静音开关打开,拍了拍乔木的手臂。 [池哥] 云池看着再没有新消息的聊天框,把手机摔进了座位抽屉里。 吃饭的时候,简明微四处在找顾栩言,“阿言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他去哪儿了?” 云池冷声道:“死了。” 嗯?简明微表情变了变,偷偷看向夏逢知的方向,在云池身后压低了声音,“谁又惹他了?” 夏逢知笑笑,眼波流转地糊弄道,“谁知道呢?” 器材室里的空气有些闷,淡淡的尘土味儿混杂着午后阳光的热度。昏暗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子斜斜洒下来,浮尘在光束中懒洋洋地飘着。四周堆满了器材,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觉睡得很沉,像是半辈子没有睡过这种好觉了一样。身边有让人安心的温度,乔木就往上面贴。 顾栩言被这种小动作弄醒,然后艰难地挪动了一下。 可乔木向来睡觉不老实,他又开始解自己的衣扣。顾栩言压下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可这种办法并没有起多大作用,他依旧煎熬着,身下发烫,被乔木紧贴在鼻息之下。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乔木的位置,难堪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乔木那张餍足的睡颜。 夏逢知在吃完午饭后又鬼鬼祟祟地回到食堂,打包了两份饭菜,一份送到了乔木的位子上,一份给了顾栩言。 但在给顾栩言送饭的时候被云池抓住,还审问了一番。 夏逢知只能糊弄过去,然后简单安抚了一下看起来气得要爆炸的池哥。 看来这条路的确不好走,夏逢知叹了口气,有些遗憾——还不如把人给了我呢。 以夏逢知的胡闹程度,他不当街裸奔火烧房子他爹就会每天上香感谢祖宗庇佑了,他们家对夏逢知的要求极为简单,活着,且让别人活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木是在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时被吵醒的。 然后这一醒不要紧,就发现自己闯祸了…… 顾栩言的裤子……湿了……乔木怔住了,整个人僵在原地,耳根瞬间红透了。他呆呆地看着那片水渍,脑袋一片空白。 位置尴尬,乔木手都伸出去了,都不知道该不该擦,他嘴边还带着点口水,不知道学校里哪栋楼最高。 顾栩言在这个时候困倦地睁开了眼睛,接着就对上了乔木的视线,第三眼看的就是自己裤子上的水渍,困意尚未完全消散的眼睛里,几乎是有些迷茫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浑,然后下意识地去看乔木,那有点呆的表情。直到看到乔木脸上那一点水渍,顾栩言才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我……”乔木只说了一个字,就已经很想死了,不明白和顾栩言之间为什么总会有这种破事。 顾栩言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半是无奈半是安慰地说:“算了,别乱动了……” 乔木自己也放弃治疗了,来个雷劈死他也是可以的,反正他也没那么想活了。 最后顾栩言是把外套脱下来系在腰间走的,乔木却彻底走不下去了。他让顾栩言先行离开,自己留在了这间体育器材室。 肮脏的心思是永远都无法掩盖的,就像是白雪之下的污泥,春来了,它也要再次露出自己丑陋的面容。 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可以避免这种事情。 可为什么又要为那点温情,一次次放任,一次次疯魔。 顾栩言纵容,他就能全盘接受了吗?有朝一日,秘密败露,到那个时候,他又该如何自处?又该怎么面对顾栩言,还有……冉因…… 他们已经在一起了……自己这样,算什么呢? 乔木看着窗户外的天光,目光灰败,举起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不知廉耻! 第108章 送别 下午是照常要回五家村的,乔木看了看在校门口等司机来接的顾栩言愣了愣神。继而看到他和冉因说笑的画面又收回了目光,总是要习惯的,人不可能因为自己的喜恶去改变既定的事实。 公交车站要走一段路,天空中飘着细雨,灰蒙蒙的一片。 校门口车流人流十分密集,保安和警察在疏散交通。喧闹声有些吵,人也多得让人厌烦。乔木和齐夏在校门口告了别,那人走远了还说了句什么,乔木没有听清,但想来也是句无关紧要的话,于是他转身往车站去。 雨不大,但也会打湿衣裳,风一吹,就会冷。 春天的温度就是有些变幻无常,中午还是暖风醉人的艳阳天,下午就全然变了脸。 乔木是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的,因为觉得用不到,也麻烦。冷和热都没有关系,淋雨和雪也没有关系,他不是很在意。但看到顾栩言撑伞把冉因送进车里的时候,他还是难免觉得很难受。 稠密的雨丝,黏腻,潮湿,让人喘不过气来。 乔木讨厌下雨天。 乔木讨厌顾栩言。 做人太迟钝了就是一种失败,如果顾栩言早点发现他的心思,现在应该把他扫地出门,撕破脸来,乔木也就不用抱着这样的负罪感,和他上演什么兄友弟恭。 乔木心怀怨念地往前走,齐夏从后面追上来,逆着人流的方向,大声地叫住他,把伞罩在了他的头上。 “拜托,下次麻烦看一看天气预报行不行?”他跑的气喘吁吁,给完了伞,又好像很是嫌弃地埋怨了一句。“还有,能不能把你这听力退化的耳朵修一修?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我吗?” “哦。”乔木有些反应过来刚刚没听清楚的话究竟是什么了。面对齐夏的责问,他连连答应,以免还要遭受心灵上的斥责。仿佛没有在那里等他,就像是犯了天大的罪一样,乔木好笑地往下看看,发现齐夏湿了的裤脚,觉得自己这罪似乎也不小。 “先回去吧,别感冒了。” 齐夏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赏了乔木一个白眼,“去的路上慢一点。”他作势要走,但走出两步又退回来,“不然我给你打车吧,车上安静点,你还能睡一会,你现在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严重,改天去看看是不是细菌感染之类导致的。” 他边说着话,边摸出自己手机打开打车软件。 乔木把他手机按下去,“不用了,公交就行,没那么矫情。” 齐夏看着满脸拒绝的乔木,想了一会,然后义正言辞道:“行个屁。” 他没有坚持再让乔木打车,而是把他拽到自己车上来。“张叔,麻烦先去五家村一趟。” 乔木就这样被强行挟持着,坐了一趟并不顺路的车。 没有看到刚刚在雨中顾栩言捏紧手中的伞,转身淹入人海之中的身影。 这样的关系,太近太远似乎都是一种折磨,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来戳破,没人会上前来走一步,因为一旦踏出,就是万丈深渊。 耳朵里有些轻微地耳鸣,乔木晃了晃脑袋,有些不舒服地皱了皱眉。齐夏见他有些不对劲,于是多问了几句,但乔木都挡了回去。 去五家村的路本来就很远,要是中途再拐去医院什么的,齐夏今天也就不用回家了。 或许是今天中午睡过一觉,所以现在没有那么困,在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里,愣是没有睡过去。只觉得有些恶心想吐,但车窗在这个时候又不方便打开,有一点难受,心理上也很难受。 车里的空气是淡淡的香氛剂的味道,乔木呼吸着,在此刻无比想念顾栩言身上的气味。齐夏已经被晃睡了,没有人打扰的想念,演化成心瘾。 他还是想给顾栩言发条消息,什么都不说,只想叫叫他的名字,或许顾栩言还会像之前一样,义无反顾地赶到他身边来。 可五家村的条件的确不怎么样。要是顾栩言过来的话,睡上一晚大概都会起疹子。乔木有些舍不得。 他最终还是没有给顾栩言发消息,只是用笔在手心上写了三个字母——gxy。 只是很普通的名字缩写,很小,并没有办法给他提供实质性的慰藉。 但乔木能有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他什么都没办法去索取,怕一张口便会泪流。 哥,一生太长了…… 快到的时候,司机不熟悉路线,乔木就口头指了几个方向,齐夏被吵醒,打了个哈欠。 车子不好开进小巷子里来,乔木就在街上下了车,和睡眼惺忪的齐夏告了别。打着伞过去,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巷口很窄,建房子的时候都不肯多让一点,所以屋檐下的水落下来,全都存在这里。乔木捡着些地势高的地方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过积水,快步回到了外婆刘红英的小院。 刚一进门,他就看到了那辆三轮车停在门楼底下。车身上满是泥泞的痕迹,车篷已经歪斜,原本挂在车尾的红布条也不知被风吹到了哪里。乔木的心头一紧,他急忙走上前,仔细检查着车子的状况。前轮微微变形,后视镜也被撞得摇摇欲坠,明显是出过事的样子。 “外婆!”乔木快步跑到东北角小屋里,“你没事吧?” 刘红英闻声走了出来,披着一件旧的薄棉袄,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和苍老。她搓了搓手,“回来啦?唉,不是叫你别过来了吗?这下着雨,你还往这里跑,明天去上学又要坐那么远的车,都跟你讲没事了。” “外婆,车子怎么坏了?”乔木上前就开始看刘红英,从上到下打量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您骑车摔倒了吗?” “哪能啊。”刘红英把乔木的手扯下来,“没摔倒。” 她否定了这个答案,然后继续解释道,“今天天不是好吗?我在家里实在闲的不行了,就一早去买了菜,和了面糊,又去街上了。” “您又去摆摊了?”乔木听到这里就皱起了眉头。 刘红英这段时间其实一直在犹豫,总想着自己要是还能干一阵子,就在五家村多待一段时间,半年也是好的,好在晕病一直没有复发,她就想去再忙活忙活,没想到会出事。 刘红英低着头,有些不安地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车子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我当时离得远,没碰到一点。” 乔木听着,胸口涌起阵阵酸楚和无奈。他看着外婆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不由得心疼得揪紧了。 “外婆啊……”乔木声音发颤,眼眶有些泛红。他恨自己的无能,只能任由她为了那一点点收入继续奔波劳累。 “没事的。”刘红英伸手拍了拍乔木的肩膀,笑容里透着慈爱与坚强,“我人没事,车子修修还能用呢。” 乔木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那辆坏掉的三轮车红了眼睛。 “外婆,这周末,我送您回黄吴寨吧。”他轻声说道,刘红英这次没有反驳,哎了一声,就让乔木过来吃饭。 刘红英不能在这里待了,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晚上,乔木沉默地收拾着刘红英的东西,明黄的灯光下,早已发黄的白墙打下岁月的痕迹,墙面不是很平整,施工的时候就很粗糙。乔木看着那点光和坐在床边叠衣服的刘红英有些出神,原来,离别总是随机到来的。 “外婆,你会想我吗?” “不想。”刘红英故意说着反话。祖孙俩相视一笑,乔木道:“那可不行。” 可乔木没等到自己送刘红英回去,乔知言就亲自过来了。 乔木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是早上,刘红英打过来。因为在上课,乔木的手机处于静音状态,等到下课时候回过去,那边就是喧闹的人声了。 刘红英拿着电话,在电话那头老泪纵横颤声道:“儿啦,我走了。” “你舅舅来接的我。” “好好的哈,好好的。” “寒暑假来望我一眼。” “屋里的东西,都拾掇好了。柜子里的钱你拿着,拿着零花,别舍不得。” “那些旧衣裳,都扔了吧。唉,年纪大了,我也穿不了那么多了。” “缸里还有点腌辣椒子,现在人都不吃了,唉,你看着扔它吧。” “乖乖,又不是见不到了,搁学校这么哭,回头还怎么读书啊?” “你好好的,你好好的。” 第109章 电话 电话那头,刘红英的话一遍遍重复着,絮絮叨叨的。她没读过什么书,嘱咐人的话,也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可乔木却听得心如刀割。喉咙里像堵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电话最后是被乔知言暴力挂断的,似乎是对这个外甥厌恶到极致,以至于听到他的声音便气不打一处来。 刘红英走了…… 连送别乔木都没有办法过去。 他为什么总是来不及? 在学校里的一天都好像是行尸走肉,一直都恍惚,他明明做好准备了,可当离别真正到来的这一天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就好像心忽然空了一块,有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就这么没有机会了。 刘红英在京市十一年,都没有喝过市中心的一口水,没有看过一眼升旗,没有见过一次故宫。 似乎所有和花钱有关的事情,都和她无关。 小房间里留下了很多没来得及收拾的东西,乔木再站到这个房间里来,也看不到亲人了。 他和于叔续了约,提出把房子接着租下去,于叔摆了摆手,“哎,别弄那些事。那屋本来也不打算租下去了,回头我给再休整休整一下,你要是想回来住,小野那屋也空着,你住哪都行。” 乔木心头一热,眼眶又湿润了,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低声说道:“谢谢叔。” 晚上于在野打了电话过来,他知道刘红英离开京市的事情了。 乔木心情沉闷地回应着于在野的安慰,直到于在野在电话那头说:“木木,早知道,当初不走这么远就好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心酸的,乔木听着却没什么太大的触动。 当初,当初他求过于在野,求于在野不要走,没人和他玩了,他很孤独。 可于在野还是走了。 并且联系也越来越少。 似乎是要掐断他们之间的牵连。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或许于在野在选学校的这件事情上并没有做错,但乔木却不太能接受。那个时候,他谁都没有,只有于在野。可于在野也要走…… “野哥……”他想继续再说些什么,但顾栩言开门出来了。乔木就收住了声音,略微捂了一下听筒,“我回房间再和你说。” 顾栩言不喜欢于在野,让他听到了,又会发脾气。 他们在楼梯上错身过去,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目光不曾触及之处,都是蔓延的晦暗。 年少时期的暗恋就是这样,抱着不为人知的心思,收集着星星点点的记忆,为了一个笑容死心塌地,却因为一个背影万念俱灰。 喜欢,成为了痛苦的秘密。 刘红英的电话是在第二天打过来的,她站在高处,身后是一片梯田,刘红英在那片山里,吹着春天的风。 似乎也没有很差。 她生在那里,长在那里,如今只不过是回归了她本该去的地方。 乔木看到了刘红英那种久违了的惬意的笑。 “外婆,我暑假就过去。”乔木说着话,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如意了。 总会好的吧,他不能被困在冬天。 学校最近要举办校庆会,庆祝建校五十周年,乔木看着每天都在增加装饰的熟悉环境也觉得有些新奇。 前段时间一直压在心底的愁云终于散了一些,没有那么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失眠的症状还是很严重,好在对生活没有太大的影响,他也就没太在意。 乔木很长时间没有见那只猫了,小家伙脏的厉害。而奇怪的是,那个猫碗居然一直都没有被收走,每次乔木去的时候,它都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原地。 大概是上天怜惜这个小家伙吧,乔木摸了摸它有些涩的脑袋,不知道这猫去哪里玩了,搞得脏兮兮的。 乔木不敢把猫带回去,送它去了常去的宠物店。 洗澡的票是低价团的,洗完澡的小猫软绵绵的,毛雪白,小猫伸出手,爪子冒了一点头,想要勾住乔木的脸,但又缩回去了,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他,浅蓝的瞳仁十分惹人怜。 乔木稀罕地亲了好几下。 只是看着看着又想到了那只死在自己手下的瘦弱的生命,不免有些头痛。 恶事是不能做的,一旦坐下了,就会成为终身的疤,挥散不去的,他没办法接受这种事情是自己做下的,像是一个至死不肯伏法的犯罪分子。可做过的事情就是真实存在的,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改变。 独眼小猫大概也知道这个人不能养它,所以在陪着乔木荡完了一下午的秋千后就先行离开了。 乔木看着它越走越远,没有挽留,他什么都不能有。 但又有些不甘心。 哥,我想养那只猫…… 他看着将黑的天幕,在心底说着谁都听不到的话。 顾栩言还是和之前一样,固执地每晚都会按时催自己回家,似乎是一旦离开他的视线之后,乔木就会消失了一样。 但乔木按照他的要求回到家之后,却接到了冉因的电话。 乔木听到电话那头轻快的女孩声音,意识到自己拿错手机了。 顾栩言此刻正从楼上下来,有些错愣着看着他。灯光斜斜打在他身上,让人悸动的诱惑。 “对……”乔木本来想道歉,却又止住了话头,缓缓收敛了视线,语气有些僵硬,“我以为是我的手机……”他还是不太习惯和顾栩言服软。 尽管现在那么喜欢,尽管知道顾栩言没有那么恨他,但针锋相对的日子,已经在乔木心里默默过了演算了十几年,所以一时之间还是难以转换过来。 “哦,没事。” 顾栩言说着没事,却很快走下台阶,身影一点点笼罩过来,掌骨明晰的手在乔木手中拿过手机,不经意间擦过乔木的手腕。 乔木的眼神瞬间冷到了冰点。 顾栩言比他高,从这个位置,乔木能看到他脖颈处的肌肤,在昏暗的灯光下透着淡淡的冷色,锁骨处有一颗小痣不偏不倚长在自己的心尖上,乔木的视线顺着顾栩言的颈线下移,目光幽暗。 这个人就站在这里,站在他的面前接女朋友的电话。语气柔和,万般迁就。 清冽温热的气息弥漫开来,乔木的脸色愈发难看。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顾栩言看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乔木无声地看了过去,倔强地不肯收回视线。 顾栩言很快挂了电话,“怎么了呢?” 乔木没有理他,错身过去上了楼。身后的顾栩言站在大厅之中很久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客厅的大门被打开,又关上。 乔木在房间里听到了这一点模糊的声响急忙出门看了一眼,家里已经完全没有人了。 ——顾栩言走了,去冉因那里了。 这么晚了,这么好看地去哪里呢?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第二天,乔木去冰箱拿牛奶,看到了一个多出来的小蛋糕。私房蛋糕,很贵的一家店,买给谁的显而易见。 吃不完难道不会丢掉?乔木第一次知道顾栩言这么勤俭持家,连在外面吃不完的蛋糕都要带回来!难道是因为冉因吃过,所以显得格外珍贵吗? 他想到这里,乔木气得把蛋糕压下去了一个角,然后毫不留情地走了,饭也没吃。 第110章 演出 晚餐时间,蛋糕已经过了最佳食用时间了。 顾栩言把它拿出来,看着手机上没有回复的信息,不抱什么希望的打开了包装盒。 他记得自己拿回来的时候很小心,一直都很小心地护着,没有出什么疏漏,可蛋糕还是坏了。 有一大块的奶油粘在了盒子上,要是被乔木看见了,又会嫌弃丑了。 他叹了口气,拿起刀叉,吃着自己并不喜欢吃的甜食。 “小少爷,都坏了,别吃了吧。”张妈在一旁劝道。 “没事。”顾栩言回复了一句,然后又往口中送了一块。 其实没尝出来什么甜味,乔木今晚不回来,他就只尝到了苦。 夜色渐深,天幕如同泼墨般浓重,云层叠嶂,一点星光都没有透出来,乔木欲哭无泪。风吹过山顶的树梢,带来一丝寒意,他站在原地,目光茫然地望着远处的黑暗。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齐夏在后面催促。 乔木看着手机上没有回复的信息,按灭了屏幕,认命地跟着齐夏往前走。 夜爬是件很痛苦的事情,齐夏带他走的这段路是原生态的山石,根本没有人工修的台阶可以走。山路崎岖不平,石子散落,脚下是未经修整的野生山石,尖锐不平,稍不注意就会失足。害得他每一步都胆战心惊地,一路上说了三百次要回去的话。 齐夏看起来太不靠谱,乔木走两步就要去找他的身影,确认人还活着。 谁知道那货居然看穿了他的胆怯,扭曲着从树丛中爬出来,害得乔木差点跌下去。 在石头上坐着缓了一会恐惧的心情,他才举起登山杖,给了齐夏一下。 他决定下次再有这种邀约的话,他死都不会同意的。 山上夜色渐深,风吹过山顶的树梢,带来一丝寒意。 两人终于到了景区规定的露营地,找了块平坦的地儿搭好帐篷,篝火跳跃着橙黄色的光,偶尔噼啪一声,木柴裂开,火光映在乔木的脸上,将他的神情衬得有些失落。齐夏从背包里掏出一瓶啤酒,递给乔木:“喝点?” 乔木接过啤酒,却没有立刻打开。他盯着手中的瓶子,指尖用力地摩挲着冰凉的瓶身,沉默了片刻,才抬眼望向齐夏。齐夏正仰头看着夜空,虽然无星无月,却仍带着那份无所谓的洒脱感。乔木羡慕他这种心态,没心没肺,随遇而安。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他说完了这句词,然后和乔木碰了个杯。 “别想太多。”齐夏劝道。 乔木觉得这个人骨子里有种救风尘的想法,企图通过各种手段来拯救自己,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有了齐夏在身边叫的日子,似乎真的好过了很多。 “喝你的吧。”他笑着说。 是应该想开一点,如今这种情况已经很难得了,顾栩言没有一直恨他,偶尔还肯分出来一点时间,把他从孤寂中拉出来。 他比别人要幸运的多。 那些人暗恋失败了,连朋友都没得做。 而他暗恋失败了,还可以做顾栩言的弟弟。 可是他这人别扭得很,自己的想法刚想到了不足半刻,又很快给自己推翻。 他开始想以后,谁也没规定结婚了就会相敬如宾,一生恩爱。 万一冉因遇上更好的人了呢?万一她发现顾栩言是个混蛋了呢?万一她要和顾栩言离婚了呢? 到那个时候,乔木就可以跟在冉因后面做废品回收,把混蛋拢到自己这里,尝尝是不是真的味道很好。 嘿嘿……他想着想着笑出了声音,然后被齐夏一个大锤砸到头上。 “笑笑笑!”齐夏过来捏住乔木的耳朵,“我是让你来做义工的,还是让你来演傻子的?” 乔木回过神来,看了看齐夏,然后认命似的去搬道具。 学校校庆会,需要排练节目,乔木没有什么特长,准备装死。可齐夏说他要过来做义工,问乔木要不要一起。 乔木说不要。 齐夏说不行。 然后就开始拿起他的胳膊疯狂晃动。 乔木把被他晃掉的校服往上扯了扯,松了口,觉得自己自从和齐夏遇见之后,做出的丧权辱国的决定越来越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去。” 于是那厮多云转晴,兴致勃勃地拍手叫好,然后兴奋地分享,接下来可以看到漂亮学姐的兴奋心情。 什么漂亮学姐?会有顾栩言漂亮吗? 乔木不以为然。 但齐夏却一直很开心,来这第一天就自掏腰包请排练舞蹈节目的学姐喝咖啡。 好贵呢,乔木心疼。忽然对齐夏的钱也有了占有欲,还不如给我呢。 齐夏对他这副样子见怪不怪,把一杯多奶多糖的放到他手里。 排练是分开的,海选完的节目还需要再进行过滤一遍。 乔木那天去的晚了点,刚踏入排练厅就看到熟悉的两个人。 乔木站在原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几乎站立不稳。手里的饮料坠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顾栩言很少弹琴的,此刻却为别人伴奏。 白色的灯光洒在舞台上,柔和而冷清,四周静谧,只有钢琴的琴音在空荡的空间中回响。顾栩言坐在钢琴前,一袭白色的燕尾服,指尖轻触,音符如流水。 聚光灯打在冉因身上,她犹如一只在风中翩跹的蝶,低伏,寻觅,错过,心碎,翩翩起舞。 缠绵悱恻,哀转久绝。 舞蹈和音乐最大的特性是根本不需要专业就能看得明白,遗憾的爱情,错过的宿命,长久的相望。 缘起,我在人海中,看见你。 缘灭,我看见你,在人海里。 离别从相遇那一刻中开始,永不停歇地遗漏,走过每一个日日夜夜,最终把钟声奏响。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乔木看着台上琴瑟和谐的二人,愣愣道。 齐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听他这么问到也只能去翻报幕台本,找到了顾栩言和冉因的节目,“好像叫《假如爱有天意》。” 第111章 明明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远相望 就像月光洒向海面…… 顾栩言抬眼,目光追随着冉因的舞步,像是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专注而深情。目光便短暂交汇,彼此交换着无言的默契。琴声渐渐急促,冉因的舞姿也随着音乐高潮越发热烈。 乔木站在台下,无声泪流。 今生今世, 我只是个戏子, 永远在别人的故事里, 流着自己的泪。 白色的灯光将顾栩言的身影勾勒得愈发高贵,乐声激昂,撕心裂肺,好一对眷侣。台上的人抬眼,施舍似的,分给了乔木一个目光,啪地一声,音乐戛然而止。 一切美好的幻象被打破,似乎连旁观的机会都要被无情掠夺。 为什么?为什么乔木想听顾栩言弹琴的时候,就要求很久,求很久才能得到,而冉因却可以触手可及。难道这样的日子,以后还要过上数十年,他永远都是被薄待的那一个,甚至连叫不平的资格都没有。 乔木再也忍不住了,毅然转过身向礼堂外面跑过去。 冉因还在询问顾栩言要不要重新来一遍,可顾栩言却径直跳下台追了出去。 “不是,这俩什么情况?”一个不相熟的学长疑惑道。 “额。”齐夏野摸不清头脑,“大概是吵架了吧。” 那学长把节目单往桌子上一摔,“那这还怎么排下去?” 礼堂外,天色渐晚,昏暗不明。乔木一路狂奔,胸口的压抑和眼角的泪水一同涌出,心中的委屈和嫉妒如同翻腾的海浪,无法抑制。他跑到礼堂旁的小树林里,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老树上,任凭泪水无声滑落。 像是要把这段时间所有压在心底的委屈都释放出来,一丝一毫都不愿再过多承受。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喜欢顾栩言的,更不该因为这个人感到痛苦,可偏偏乔木最鲜明的爱憎都在这个人身上。 他一脸冷静地站在那里,沉默不言。 还有一年,再过一年,一切都会结束的。这里本就不属于他,顾栩言也不是他能肖想的人。而且,他并没有因为顾栩言地好,而忘记他的坏。 喜欢和记恨是两个分开地刻度,没有办法两相抵消。如果他在这个时候原谅顾栩言过往做过的事,就是在背叛年幼时那个孤立无援地自己。 风吹过来,乔木深深叹了口气,在脸上擦了两下。 身后却在这个时候响起了脚步声,踏在落叶上,发出沙的一声轻响。乔木本以为是校友路过,警惕地向后看了一眼,却在回眸间彻底愣了神。 顾栩言一袭白色燕尾,穿得像是来迎亲。 他站在原地,深深地看着乔木,眉头微蹙,沉默良久道:“为什么闹脾气?” “你追出来干什么?”乔木忍下刚看见他那一刻地酸意,狼狈慌张地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故作冷漠地说。 顾栩言瞧见他脸上的泪痕,于是只能叹了口气去擦乔木的脸。乔木避开,却又被触及。 乔木的心沉入无边深海,顾栩言会心疼他的眼泪,却不知道他的泪为何而流,可他明明知道,却不能说。“不用陪冉因排练吗?” “所以……是因为这个难过?”顾栩言看了看他,轻声问道。 “我为什么要难过?”乔木被猜中了心思,于是变得防备起来,他不能露出破绽。“有什么值得我难过的?” “那……”顾栩言无奈地搓了搓手指,“眼睛里掉露水了。”他说完,补了一句,“今年春天的湿度的确比较大。” 这种哄三岁孩子的话,从顾栩言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像是嘲笑,乔木不需要这种关切,“顾栩言。” 可顾栩言却道:“嗯,我在。”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又把他的嫉妒勾了出来,他脑子有些混乱,连着心一块疼,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可恶,为什么一定要撕下他的面具来,想要看清他故作淡然之后的胆小鬼。也或许是这段时间顾栩言给的东西的确很多,所以让他有任性一些地底气。 于是他开口问道:“学校里的琴好吗?会比家里的那台更贵一点吗?为什么在家里不愿意去碰的,在这里反倒肯了呢?” 顾栩言听着有些茫然。 他一连发出很多没有意义的质问,最后回到原点,回到故事最开始的时候。 五岁的乔木在房子里找吃的,来到了哥哥弹琴的地方。 他知道那个砸破他脑袋的小孩是哥哥,一直都知道。 但顾栩言似乎不知道,他没有做哥哥的自觉。 乔木只是在门口偷听了一会,就一会,为了怕打扰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可顾栩言看见了他,厌恶的眼神,走了过来,把门关上了。 那个眼神,乔木一直都记得,鄙夷,轻慢,厌恶。和看到路边瘸腿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不,还是有的。 看到流浪狗还会扔两根火腿肠呢,可顾栩言却会把门关死,生怕乔木身上的细菌会通过空气传播弄脏他的地方。 乔木叹息着,不带有什么情绪地问,“为什么那天下午你要把琴房的门关上,为什么你对待别人总是有好脸色,为什么所有人那你那里都比我要珍贵?”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来爱爱我呢? 顾栩言被他的话怔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伸手去拉乔木的胳膊,却被对方一把甩开。乔木退后一步,目光中带着深深的失落和无奈。 “我明明……”乔木再次开口,可刚说出几个字就发现了嗓音中的异样。 明明是求而不得,明明爱之欲死,明明他也很喜欢,为什么要看着自己的东西,属于他人呢? 漂亮的橱柜上,摆着小王子,乔木口袋贫瘠,只能每天看着他被束之高阁。 可没关系。 他还是可以看的。 他还能得到一点安慰。 即便每天看着顾栩言也可以。 可是突然有一天,小王子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乔木要是再想得到那目光瞬间的眷顾,就要忍着刀割斧凿般的痛苦,站在橱柜下仰望。 顾栩言被那点颤音刺痛,不忍心再乔木这个眼神,于是上前一步,伸出手将乔木揽入怀中。怀里的人僵了一下,随后选择顺从。 可也只有一下,就那么一下。 乔木想到了冉因,于是将自己唾手可得地温暖推开。“够了。” 他声音冷静,口是心非,“我现在不难过。” 这本就是个没有必要的拥抱,何必多做索取。“你还是留给冉因吧。” 顾栩言被他推后了一步,于是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爱的纠葛里没有赢家,只有两个相互纠缠却又无能为力的灵魂。 第112章 劝分 如果,如果顾栩言中止这场演出的话,乔木就原谅他,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以吧?可以吧?他已经很大方了。 已经非常非常大方了。他只是想要顾栩言不要给冉因那么明目张胆的偏爱,至少现在不要,不要让他看起来这么可怜。 但顾栩言却一直不让他如愿。 校庆当天的会场之上,他和冉因的节目照常被搬上台。乔木站在台下,冷眼旁观着。 灯光逐渐暗下,聚光灯打在了舞台正中,光圈里,一个弹琴,一个伴舞,画面如梦似幻。 失落感如潮水般将乔木淹没,觉得被世界孤立。 不该让他来的,乔木觉得自己还是太慷慨了,就应该在顾栩言的早饭中下一点泻药,让他明白一点道理。 可是顾栩言还是来了,端坐于高台,弹奏情与愁。冉因白色纱裙轻舞,像是落入尘世中无暇的云。一对……璧人…… 可这本来都该是他的。 本来没有人可以有机会听到顾栩言弹琴。 本来只有乔木可以窥见他指间的温柔。 可现在,乔木需要和在场的所有人分享。 他想,要是早一点就好了。 要是早在一年之前,乔木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一定不和顾栩言打那么多次架,不惹他生太多气,这样的话,顾栩言就会对他多笑一笑,然后放松警惕,乔木就可以,就有机会在冉因转学回国之前把顾栩言藏起来。 劫掠在男女主重逢之前。 他愿意做那个恶人。 聚光灯亮着,顾栩言指尖乐声高昂,乔木闭了闭眼,整个礼堂被一道光晕闪过,变得寂静无比。 所有人的身影都消失不见。 他站在聚光灯下,目光穿过光影,注视着顾栩言的身影。冷白的光晕下,时间也不忍流逝,咫尺天涯,一眼万年。 当天边那颗星出现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有多少爱恋今生无处安放 冥冥中什么已改变 月光如春风拂面 用尽一生的时间 竟学不会遗忘 ………… 琴音止息,顾栩言抬眸,冷清的目光里带着些暖意,仿佛穿透无数光年,把所有无法言说的爱意,悉数告知。 可梦醒了,短得猝不及防,乔木还未及一笑,便破碎如梦幻泡影,洒落一地残片,每一幕都折射出自己的痴心妄想。 琴声依恋地谢了幕,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微微颤抖,顾栩言站了起来,牵起冉因的手,走到台前,鞠躬谢幕。 观众席上掌声雷动,所有人都为这场完美的演出喝彩。乔木却站在原地,掌声在耳边轰鸣,但他什么都听不见了,胸口像被重重击了一拳,痛得难以呼吸。 ——他捡不起那些碎片了。 这个钢琴曲比较靠后,下面只剩下一些舞蹈,钢琴撤下来之后,就没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他们再帮忙的了。 齐夏来到候场室,面色不虞地扯着乔木的手腕,“跟我走。” “去哪?”乔木有些不解,可齐夏并没有过多解释,他只能匆忙把自己手里的东西放下,被齐夏拽着出了门。 这个姿势并不是很舒服,可齐夏的动作却丝毫不肯慢下来一点,就好像有天大的事需要现在立刻马上处理。 “喂!齐夏!”乔木难受地抽了抽手,“你做什么?” 二人一路来到僻静之处,齐夏一把撤了力,把乔木往后一贯。 “到底怎么了?”被无声地撒了一路怒火,乔木的脾气也上来了,“你要做什么?” 齐夏不由他分辩,上前死死攥住他的领子,说的话像是从后牙根挤出来的,“说!你和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乔木看着齐夏暴怒的神情有些缓不过来。 “你还敢瞒着!”齐夏一下子被激怒,猛地把乔木往后一推,“你不说是吧?我去找顾栩言!!” “齐夏!”乔木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侥幸心理?“和他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那你告诉我,你那一副心思不在焉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你盯着他的时候,眼睛里冒着火光,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乔木,你是不是疯了?!” 乔木被齐夏这一连串的质问吼得无话可说,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努力镇定下来,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住剧烈跳动的心脏,脸上瞬间血色尽失。 “你喜欢他,对不对?”齐夏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逼问道,“你告诉我,乔木,你是不是喜欢顾栩言?!” 乔木瞪着齐夏,眼神复杂而痛苦。片刻的沉默之后,乔木闭上眼睛,像是囚徒终于闭目待戮一样放弃抵抗,他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低声道:“对……我喜欢他。” 这一句话,像是打开了乔木心里压抑已久的闸门。齐夏眼神一凛,像是要一拳把乔木打醒一样,但最终还是停在了半空中。 空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闷和压抑,齐夏看了看乔木,再次长长叹了一口气。 “乔木,你……”他咬着后槽牙,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你呀!” 他烦躁地搓了搓自己的头发,但最终还是妥协了,“喜欢男的,喜欢男的也不要紧。” 乔木一愣,没想到齐夏会这么说。 齐夏继续往回踱步,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我给你找,多少都行!比顾栩言好看,比他温柔,比他爱你,我们慢慢挑,不急。” 齐夏越说越荒唐,乔木看着他,心里的绝望之地似乎又开始蔓延暖流。 “你不生气?”他试探性地问。 “气!”齐夏停下来肯定对他说道:“要不是我发现了,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坦诚?” 他看起来好像彻底无奈了,冥思苦想了一番决定道:“你这段时间先搬到我那去住。” 乔木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住你那儿?” 齐夏用力点头,“对,公寓现在空着,离学校也近。一日三餐我让保姆给你送去,周末放学空闲的时间我也会去看你。你别胡思乱想了,暂时从顾家搬出来,冷静冷静。” “嗯……”齐夏眉头皱起来,“要不,找男朋友这件事情还是晚一点吧,你……”他用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看乔木,“年纪还是有点小。” 乔木被他搞得哭笑不得,“我不要别人……冷静也没用,我冷的够久了。” 齐夏的手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盯着乔木,痛心道,“你糊涂啊。” “你究竟知不知道顾栩言是什么人?严家不会允许他胡来的” 乔木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深叹着摇了摇头。 齐夏压低了声音,却好像更痛心疾首了,“那你想让自己陷得更深吗?你觉得他会看你一眼吗?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和顾栩言的事被别人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你根本不了解他,也不了解你在做什么!” 乔木垂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齐夏看着乔木的模样,内心无比纠结,“乔木,你会毁了自己的。” 其实这次拽乔木出来,齐夏是打算把人打一顿的,但看着乔木无助的样子,却又怎样都不忍心了。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旁有人声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乔木几乎被吓得一激灵,倒是齐夏看着不远处顾栩言的身影,拎着俩大爪子就过去了,乔木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脏话,然后顾栩言的脸上就挨了一拳。 第113章 买药 接下来的场面,乔木根本没有办法回忆,脑中是混乱的一片。 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面前的局面就乱作一团。 齐夏很快就被按倒在地,以一种十分屈辱的模样被顾栩言从背后压制着,手臂被反剪在背后,半跪的膝弯后被顾栩言单脚牢牢地踩着。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中划过一丝凌厉,有种暴力美学的直视感,他垂眸看着矮他半截的齐夏,言简意赅地问道:“原因。” “原你大爷!”齐夏喘着粗气,脸上挂着未擦去的愤怒,咬牙切齿地骂道,“你就不能走远点是吧,一个劲跟着干什么?刚刚那么大的舞台不够你演的,现在还跑到这里找什么存在感!” 一通斥责,让顾栩言不明就里。 乔木快步走了过去,攥住了顾栩言的手腕,目光与他对上,没有什么温度地说道:“放手。” 顾栩言的目光瞬间黯然了,眸光闪了闪,一瞬间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乔木看错了,没有看到自己脸上的伤,于是他说道:“你分明看到是他先动的手。” “嗯。”乔木只是淡淡地回应,语气中没有任何波动,“放手。” 顾栩言眼神一痛,手上的力道有点松懈,乔木便顺势将齐夏解救了出来,齐夏疼得甩了甩手,上前就想再补两脚,好在被乔木拦下。 乔木拦下他的时候,齐夏还是有点恼火的,他对顾栩言的怨气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在这件事情上,肯定是顾栩言的原因更大一点。毕竟顾栩言比较年长,又心思深沉,还会长。 妈的,他越看越不忿,觉得这世界对于有钱人来说也太宽厚了,地位,金钱,甚至基因,都是唾手可得的东西。 他没有说什么,但齐夏看到乔木那种类似求放过的眼神就瞬间收了手。 ——要是继续闹下去的话,乔木的秘密便可能就会在此时此刻泄露。 乔木挡在他们中间,眉头紧蹙。 齐夏心中不忿,抬手指着顾栩言,怒气未消,“你这人脑子有病吧?做什么不好玩尾随?” “膝盖没事吧?”乔木看他走路有些问题,忍不住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没事?”齐夏皱着眉头,满脸痛苦地控诉道,“痛死我了。” “你们刚刚,不是在打架吗?”顾栩言问道。他分明看到乔木被拽走,才追过来的,本来以为是他们之间出现了什么矛盾,才稍微下手重了点。 “哼。”齐夏冷着脸,“怎么?不用关心你女朋友,有心思管便宜弟弟的事啊?” “难为你了,肯从温柔乡里走出来,晚上的烟火宴会不用陪冉因一起过啊?早恋恋得这么正大光明的,你们怎么不干脆不在台上连婚纱照一起拍了呢?我明天就去教导主任那里举报!看被冉因家里知道了你怎么收场!” 乔木看着齐夏一句比一句生气,言语之间不断撕裂他和顾栩言之间那层脆弱的平衡。 他深吸一口气,挡在顾栩言和齐夏之间,低声劝道,“齐夏,够了。”乔木的声音透着一股恳求,“拜托你,就别再说了,好吗?” 齐夏看着乔木的神情,看到他眼中那种近乎哀求的光芒,终于愣住了。他面露难色低声说了一句,“我没说别的……” “嗯。”乔木点了点头,扶着齐夏的胳膊,“我们走吧。” 从始至终,顾栩言始终站在乔木身后一言不发,但看到乔木和齐夏转身欲走的时候却忽然开口,“冉因和我没有关系。” “什么?”齐夏的火又被挑起来了,用那种你骗鬼似的眼神回头看顾栩言,他有点希望愣在原地乔木没有听到这种鬼话,以免真的被蒙骗,“你再说一遍试试看呢?敢做不敢当的家伙,算什么男人?” “我有什么必要掩饰?” “你——” “冉家和严家向来交好,即便这件事情被曝光于人前,也不会掀起任何风波。所以,我不需要因为你可笑的威胁而否认。” “放你——” “齐夏!”一直没有转身的乔木在惊愕中回过神,赶紧止住了齐夏的话头,要是他下面的话问候了顾家人,这场纠纷就真的会闹大。他叹了口气求饶道:“我们走吧,我请你吃夜宵行吗?” 齐夏当时看着乔木就像是在看遇人不淑还极度恋爱脑非要和黄毛跑掉的亲女儿一样,一边跟着走,一边苦口婆心地看到:“不是,他说的根本不是真的!!!” “他俩亲密的都快缠在一起了!有谁会误会?是不是哪天看到……” …………………… 阿巴阿巴了一路,乔木终于把人带到了一个安静的公用教室。齐夏说得口干舌燥,急需喝水。 乔木看着他有些哭笑不得,打开灯,捋起他的裤管一看,膝盖上很大一片淤青,“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他打架很厉害。” “我知道啊。”齐夏恨铁不成钢地摆摆手,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腿上的伤,“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千万不能上当受骗!他们俩就是有事的!顾栩言那眼睛看狗都深情!” “哎呀,也不是!他们之间就是有事嘛!” “可他说他没有。”乔木嗫嚅了一句。 于是齐夏就彻底放弃治疗了,无助地摊在座椅靠背上,“麻烦给我买瓶毒鼠强,我和顾栩言分着喝了算了。” 乔木把他的嘴捏住,没眼看他那副搞笑的模样,“好了,我去给你买点药酒揉一揉,你在这等着我。” “嗯……”他这么说着肚子里传来一声饥饿的叫声,“毒鼠强暂时不要了,买俩冰山熔岩小蛋糕,夜宵之前我吃两口垫一垫。” “好。”乔木都走到门口了,听到他说这个话,满口答应了。 今天学生放学得晚,晚会结束后还有烟火和茶话会,相当一部分人已经去了会场了,也有人带了甜点饮料约聚集在操场凉亭湖边之类的地方,怡然自得地边吃东西边聊天。 虽然这些吃的平时都不放在眼里,但能在学校里聚一聚体验感还是不一样的。 今天是不需要穿校服的,乔木一路走来看到了好几个很别致的装扮。 云池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晚会结束就开始生气,现在依然生气。顾栩言不知道去了哪里,搞得简明微都有些战战兢兢的。偏偏夏逢知是个没心没肺的,根本不能和他感同身受。 原希这边也找不到人,下场的时候和张浮何思年走散了,于是这俩人就像走丢了一样杳无音信。 学校太大了也不好,乔木觉得这条路要是走得慢一点说不定等回去的时候,齐夏已经饿死了。便利店里的零食像是被洗劫过一样,小蛋糕更是一块都不剩,乔木没办法,只能给齐夏买了点巧克力饼干,准备一会带他出去吃东西。 医务室和便利店离得很近,乔木买了药就走出来了。 校园里很多地方都有灯,但遇到比较高大的树木时,路灯的灯光也显得有些昏暗。乔木不敢朝太暗的地方去,于是挑了些比较亮的地方走。 可是七拐八绕过之后,乔木发现自己又出现在了莲花池旁边,看了看头顶熟悉的龙须柳有些烦躁。 更烦的是,他好像忘记刚刚把齐夏丢在哪间教室了。 方向感迷失这种事情让人看起来很像个智障,放在平常乔木宁愿在原地转到半夜也不会求助,但是今天不行,乔木还得去解救孤苦伶仃的齐夏。 于是他无奈地拨通了齐夏的语音电话,“喂……麻烦开一个位置共享……” 话音刚落,乔木就把手机拿得远了一点,半秒钟之后听筒紧接着传来一阵大笑。 乔木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齐夏笑够了才开口说话,“行行行,我一会去外面等你,你自己悠着点。” 唉,好吧。 谁让是自己的朋友呢?乔木叹了口气,看着齐夏那边开启了位置共享。 地方倒是不远,只要穿过莲池旁边的一段小路,换个方向再右拐,就是一条光明大道。乔木往那边看了看,忍住了继续叫救援的想法。 ——他在齐夏这边丢脸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加一条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摸索了一下手腕上的朱砂,朝那条小道走去。 夜晚的校园宁静而幽暗,小道两旁的树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很安静,可乔木的心跳却一直没缓下来过。 他加快了脚步,想赶紧通过这条小路,眼睛也根本不敢乱看。 好像很多学校都是建在乱葬岗上面的,被水溺死的人会找人做替身,鬼打墙应该要怎么才能逃出去?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想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本来就已经很害怕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想回头,却怕自己回头的动作会熄灭肩膀上的“火”。 就这么犹豫了一瞬,一只手狠狠地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往身后拖,力道之大让乔木瞬间失去了平衡,被猛地压到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乔木的背脊撞在树干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第114章 亲吻 被触及的一瞬间,乔木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了来的是人非鬼而感到庆幸,还是应该为了自己遭遇强迫而感到愤怒。 那个人的手上戴了手套,眼睛上的触感是某种皮质,身上有很重的烟草味,乔木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他挣扎中摸到那人胸口处的衣物,却意外碰到了一个冷硬的徽章之类的东西。他手脚乱踢,可对方的力气更大。另一只手紧紧压制住他的双臂,向下扯去。乔木的手掌便顺着那人的手臂被生生捋下,挣扎间他扯掉了一个什么东西,乔木听到有一声很轻很轻地脆响。 他飞速地回想自己究竟会得罪什么人,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洛文秋一个,可一句救命还没有说完,冰冷而强硬的唇毫无预兆地封住了他的唇。 嗡—————— 剧烈地耳鸣声在耳边响起,乔木从上到下僵硬了一瞬,呼吸像被掐死了一样根本没有办法获得一丝一毫的氧气。 一个荒唐的想法在脑海里快速成形,他觉得自己疯了。 这个人……在吻他? 这种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乔木半点都不能接受甚至直到此刻他还觉得自己在做梦,毕竟没有哪个男生会想到遭遇强迫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世界上想让他死的人可能很多,但想爱他的寥寥无几。 他试探性地用舌尖探了一下,但对方却借此机会长兵直入,而后攻城掠地,不留丝毫余地。 那人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察觉到他脱力,很是贴心地让用腿把他的身体往上托了一下。 不正常的呆滞过后,愤怒便火烧一样蔓延! 那人一手捂住他的眼睛,想要彻底困住他并不那么容易。但即便乔木一只手失去了束缚之后,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身体里的力气仿佛和氧气一样慢慢流失。 他感到唇间渗入了一丝血腥味,头脑昏昏沉沉,呼吸都变得急促而紊乱。乔木气得发抖,又急又恼,眼前一片漆黑,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挣扎中,他的手不知道又碰上了什么东西被刺了一下,整个人都疼得一阵哆嗦。 就在乔木觉得自己就要这样昏死在这里的时候,那个人终于松开了他,冰凉的氧气涌入肺中,那个人像一阵风似的转身逃走了。 乔木腿软的站不住,失去了承托后一下跌坐在地上,濒死一样大口喘息,骤然重见光明的双眼还跳动着大块不明的黑斑,他无力地看着那个人的方向,大脑却好像晕眩的前兆一样难以建立和外界的联系。心脏难受得要命,他晃了晃一片混乱地脑袋,抬手抹了一把嘴角,指尖沾上了淡淡的血迹。 他几乎是有些茫然看着那一点浅淡的红,心里竟一时间竟然翻涌上绝望的委屈。 他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对待? 眼前一片昏暗,脑子里还残留着刚才那令人作呕的烟草味。嘴唇隐隐作痛,他干呕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买的药和饼干已经掉了,乔木盯着那个东西看了一会,然后意识缓慢回笼到身体里。 ——齐夏还在等他…… 他忍了忍腰间被揉捏出来的屈辱的酸痛,起身去捡掉落的东西,像是在攀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竭尽全力去够着。 忽然,医务室的白色就诊袋被他勾在了指尖挑起,而在它之后有一个小东西反射出金属的光芒。乔木眯了眯眼睛,上前拿起。 东西很小,银蓝色流云纹样,看起来像是耳饰,但又不是。 因为后端的粗细程度不是人类耳洞的尺寸,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然后打开手机识图拍了一下。 页面上显示的商品类型是——袖扣。 好啊,别让我逮到你。 他收好这个小东西,冷着脸往前走,完全无视这里昏暗的灯光。 妈的,今天鬼从他这里过都要挨两巴掌。 乔木一直以来攻克不来的心理障碍居然在这个时候迎刃而解了,只要你足够愤怒,就可以无视恐惧! 呜呜呜,谁来都想杀两刀。 这种心理导致乔木路过什么小情侣的时候,都想给他俩脖子上拴个绳。 不是喜欢腻在一起吗?那就永远别分开了! 见到齐夏的时候,他正坐在教学楼前的长椅上,一脸不满地玩着手机,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总算回来了,再把我丢在这里,我俩就得割袍断义了。”齐夏抬头看了乔木一眼,语气中带着点哀怨。 乔木把药和巧克力饼干递给他,勉强笑了笑,“抱歉啊,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骗砸!什么事能让你坐标长达十五分钟一!动!不!动!”齐夏叫着。 乔木觉得一巴掌把他盖死算了。 第115章 roche 一来二去的时间磋磨,离校之前就赶上了烟火盛宴。 齐夏啃完了了一盒巧克力饼干,似乎补进了些精气一样,拖着刚揉完药酒的伤腿狂跑,比天上被崩掉的烟花还要开心。 乔木被感染得高兴了点,也陪着走了几步。 烟火之下,满天绚丽。 乔木在巨大的天穹之下仰望,想到了除夕夜那天的火树银花,满室星河。 他知道顾栩言能看见,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下。 他希望顾栩言也和他一样,拥有完整的孤独。 尽管顾栩言否认了和冉因的关系,但乔木却依然还是介意。他觉得顾栩言的好可以少分给别人一点,尽数都给他留下。 他希望能够在某个不经意的回眸,能再看见熟悉的身影。 但顾栩言始终没有出现。 乔木的愿望落空了。 此起彼伏的轰鸣声震彻耳际,带起心脏的跳动。 齐夏在天空下大喊:“我要早点自由——” 乔木听了觉得好笑,觉得齐夏的日子已经是天上了。 父母开明,朋友很多,哥哥疼爱。但齐夏却说:“我恨读书——” “行吧。”乔木笑笑,“这点也不难实现。” 齐夏想要的东西简单,他有的东西也足够多。高中毕业后,完全可以选择出国留学,不需要花费很大力气,就可以有很漂亮的学历。回国后齐霆也会帮他很多,是个一眼就可以望到头的顺风顺水的人生。 世界上是有人幸福的,即便这个人不是他,但是他的朋友也很不错。 乔木为齐夏觉得开心。 可面对这样盛大的景象,乔木却丝毫没有想说出自己愿望的欲望。他的想法和之前一样,一千零一颗星星实现不了的愿望,漫天烟火也实现不了。 或许在昏暗处受了陌生人的薄待,在内心空荡时便会想起。 他此刻无比想顾栩言,很后悔在他和齐夏发生争执时没有去问候他一句。如果顾栩言没有生气,或许他就不会一个人去买什么东西,更不会遇见那种意外。 可现在想来,他觉得自己刚刚太担心自己的秘密会暴露了,以至于齐夏和顾栩言动手的时候,他只想快点逃走,而不敢多停留一些时间。 他太自私,也太懦弱了,乔木忽然觉得他所一直以为的喜欢一文不值,要不然怎么忍心在顾栩言最先受到伤害的时候,还可以那么冷漠地和顾栩言说话? 回家的路上,乔木专门查了一下袖扣的品牌,遗憾的是,这东西并不是什么限量款的物件,售价只有几百块。这样的东西,大概连vip客户资料都不会建立,想要找出来肯定是难上加难,可乔木又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身边究竟是谁会有这样的心思。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夏逢知,在他认识的人中,这个人的可恶程度是可以和唯一一个可以撼动顾栩言的人选。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那家伙虽然可恶,也有过前科,但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只会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没有道理这么难为人的。 乔木把自己的好友列表拖出来,总共也没有多少人,一百多个,去掉一些不曾见过面的。再筛选下来就没什么人了。他一个一个找过去。 唯一保持稍微密切联系的就那么几个,所谓稍微密切,也没有聊过多少次,同学中只有原希,讨论最多的也就只有解题的思路。 其他的同学接触得很少,初中时的好友也基本上都删除了。自从乔木被孤立霸凌之后,他没有留下来什么好友。 现在班里加的同学也不算多,年纪上符合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但一个比一个荒唐。 排除了夏逢知这个错误选项之外,乔木可悲的发现,自己居然无人可选了。 好友栏滑过了一遍,乔木又重新回到页面顶端又看了一次。 鬼使神差地,他在顾栩言的页面上多停留了一下。 他的头像很简单,应该是随手画下的抽象画,乔木给他的备注是顾√。 当初给这个备注的时候,是因为觉得要是直接把符号换成狗的话,大概是要挨揍。 所以就稍微地委婉了一下,乔木想了想,决定还是要给顾栩言换一个备注,可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他究竟应该改一个什么好,他在顾栩言个人名片那一页已经停留得够久了,忽然发现顾栩言的微信名称好像换掉了。 ——roche。 这是个什么名字? 顾栩言之前的微信名也是一串字母,太长了乔木没记住,而这个名字应该是近期新换的,或者也有可能换了一段时间了。 于是秉承着暗恋者的基本素养,他把名字复制下来,粘贴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 但答案出来了,乔木也没有看出来什么意思,大概翻译有两个,岩石,罗氏。 第二个是什么企业的名字,顾栩言不太可能是这个意思,那就是岩石。 ……多好的名字,像个性冷淡。 乔木摇头叹了叹气,然后把顾栩言的备注改成了本本分分的名字,他不能够给顾栩言什么亲密的称呼,他们之间也没有那么亲密。 暗恋要藏好踪迹,要悄无声息,只有月亮知道他喜欢,顾栩言不能知道。 回到家的时候,乔木盼着想要见到的身影并没有出现,顾栩言大概又回了顾家了。 这似乎成了他对乔木的一种戒断训练。 一不开心就用这种方法折磨他。 有什么了不起呢?乔木一点也不在意,凭什么顾栩言可以想走就走,而乔木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 张妈把饭摆好了,但乔木一口都没吃。 没什么了不起的,离开了谁都要活。 可他上楼的时候又看到了那架钢琴……于是又开始有些茫然。 哥,你这次打算走多久呢? 第116章 手伤 顾栩言永远都有退路,但乔木没有。他似乎患上了分离焦虑症,即便这种症状不是很明显,但乔木依然很敏锐地察觉到了。 怎么办呢?他似乎总是让顾栩言不高兴。 乔木觉得自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喜欢也只是变相索取的一种说辞,因为他足够贪婪,才想用这样的情感定义他对顾栩言之前的感情。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对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却把所有恶意都给了顾栩言。 因为童年时的心结,他一直都记恨着。 在他第一次回到顾家过年时,面对顾栩言避开所有人送过来的巧克力,他也全部打翻了。 顾栩言打破他的头,顾栩言推他下水,顾栩言在绑架犯那里让坏人杀了他,顾栩言告诉自己已经把小猫送人了。 顾栩言没让他好过,他似乎也没让顾栩言好过。 乔木一笔一笔地记着,然后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若是要落地为兄弟,为什么又要给乔木和顾栩言安排这样的身世呢? 他总是惹顾栩言不开心,乔木曾经把考虑过把这件事列做自己终生奋斗的目标。奈何只过了这么一点时间,他就完全变了卦。 顾栩言把他留在那所房子里,乔木很不开心。 他好像真的很少做过什么让顾栩言高兴的事,就连唯一送过的钢笔也是支坏掉的半残。 而答应赔他的杯子却因为一次次的挑选迟迟未能敲定,乔木拿着那颗袖扣把玩,不知道该选个什么样的杯子给顾栩言。 好像什么东西配他都逊色,那样的嘴唇,就该自己亲自喂进去一点水,把自己没有办法说出口的爱意也一同渡进去。 或许是吸引力法则真的存在,乔木在去食堂的某个不经意抬眸真的看见了顾栩言。 他坐在窗户边上,一个人。 阳光落下来,照亮他半张脸。 乔木像是受到什么致命诱惑一样,本来要往窗口去的脚步却生生换了方向,不由自主地往顾栩言的方向走了几步。 大脑的迟钝反应在宕机十几秒之后才重新连接成功,乔木顿时顿在原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齐夏在后面拽了他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该走的那条路上。 乔木就那么直愣愣地又看了顾栩言好几秒,直到顾栩言的对面做了夏逢知他们才收回了目光。 齐夏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无能狂怒道:“你还是下载个防沉迷系统吧,我都怀疑顾栩言给你下蛊了,你没看到你刚刚那个眼神。顾栩言但凡看得到,就能发现得出异常。” “哦。”乔木怅然若失地点了点头,庆幸齐夏把他拽过来了,心跳的频率依然很有些失常。 如果齐夏不打断他的动作,乔木很怀疑自己去到顾栩言身边会不会做出直接闯进他怀里的举动。 这种依恋像是与生俱来的,基因里排列着亲密的证据。 乔木想要远离这种亲近的欲望,就是在违背自己的本能。 他们来的比较晚,买饭时已经没有人排队了,很快就搞定了今天的午饭。 在选位子坐的时候,齐夏无声地看了乔木一眼,然后无奈地选择了一个方便看到顾栩言的位置。 “迟早被你气死。”他埋怨道。 乔木笑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一边吃着饭,一边和齐夏说着话,但在很多个时刻,乔木都会往顾栩言那边看一眼。 其实也看不见多少,顾栩言坐在里侧的位置。食堂很大,中间还可以再坐上十个人,乔木暗暗地叹了口气,然后退而求其次地想看看顾栩言今天吃了什么。 可这不看不要紧,一眼看过去,乔木的心就凉了一半。 顾栩言的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吃饭的动作也显得生疏很多。 几乎顾不得想别的什么,他立刻放下手里的筷子,往顾栩言的方向去。 夏逢知最早看见他和他打了声招呼,但乔木没有理会,他死死盯着顾栩言那只伤手,在他们吃饭的桌子旁边站住脚步。 “手,怎么了?”他语气冷静地问。 顾栩言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受了点小伤,不要紧。”他似乎已经习惯了乔木的敏感,干脆地抬起手,轻轻转动了手腕,纱布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看不出来什么的,手上缠了一圈纱布。 但乔木的心却阵阵发疼,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没有任何实证他也可以猜得出来,顾栩言究竟是怎么受伤的。 昨晚弹琴的时候手还是好好的,那受伤的时间点就只会是在他和齐夏离开之后。 他惹顾栩言不高兴,所以顾栩言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现在简明微云池都在,在这样公共的场合,乔木本来什么都不该问的,可他还是问了:“是我昨天让你生气了吗?” 顾栩言看着他,目光和乔木对上,无端流露出几分心疼的味道,也或许是他的错觉。 可顾栩言的确很认真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像是在安慰一样,“伤心有一点,没有生气。” 这话一落音,对面的云池啪地摔碎个汤勺,瓷器的破裂声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乔木被这一声惊得身子一颤,看向了云池。 云池冷眼看着顾栩言,“别以为这件事我没有收拾你就算过去了,你再敢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 “云池……”简明微愣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吧?” 云池剐了简明微一眼,哼了一声,“乔木,先去吃饭吧,阿言这边我会照顾的。” 这话的针对性就很强了,云池显然是不高兴见到乔木。 本来好好的吃饭时间,因为乔木过来弄成这个样子,乔木的目光暗了暗,那种酸涩感像是慢慢蔓延的苦药,一点一点地浸到骨头里。 顾栩言明明是他一个人的哥哥,但亲近程度似乎都要排在这些人之后,随便什么朋友,都可以给乔木脸色看。 乔木心有戚戚,乔木无可奈何。 他其实很希望顾栩言会说些什么,却又明白顾栩言什么都不会说。 乔木没有去看桌子上坐着的任何人,垂着目光怔怔地点了几下头就准备走。 顾栩言却在这个时候开口,“池哥,别这样。”他站起身来,对着简明微和夏逢知说,“你们先吃,我带乔木出去。” 乔木闻言目光一凝,离开的动作就顿住了一下。转头看过去的时候,顾栩言已经从夏逢知身后走出来了。 “顾栩言,你确定吗?”云池面无表情地问道。 “池哥。”顾栩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叫了一遍云池,这就是他的答案了。 乔木一时不明白他们之间到底在打什么哑谜,但顾栩言已经轻轻拍了拍他温声道:“走吧……” 第117章 恶念 乔木就这样跟着顾栩言出去了,似乎丝毫不在意昨天的事情,走在他身旁没有想要询问的样子。 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但乔木依然觉得心底一片寒凉,像是幽池不见日光的湖水。 他们似乎都是这样,有很多很多不会去提及的话,像永远隔着一层纱帘,不去细究过往的种种细节。 顾栩言没有问过乔木那些莫名的依恋是怎么回事。 乔木也从来没有问过顾栩言那些没有道理的事。 他们总有自己的解释。 ——乔木过于需要陪伴只是因为孤单,因为于在野不在身边,所以顾栩言成了一个很好的替代品。 而顾栩言做的那些事也仅仅是因为动了恻隐之心,有那么一小点的意愿想要做一个哥哥。 毕竟除却个人情感之外,他们还有那点血缘牵绊着。 所以,很多说不清的情愫都有了很好的托词。 顾栩言的脾气一向是不太好的,但乔木已经太久没有见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了,所以自伤这种事,似乎都不太可能是顾栩言能够做出来的事。 可乔木知道,他会做的,顾栩言不是什么情绪平和的人。 不然家里也不需要放置全套的拳击装备,顾栩言练的也不是拳击。 “你的饭还没有吃完,就这么走吗?”乔木看着余光看着顾栩言。 顾栩言笑了一下,极浅极淡,像日光浅掠。 乔木看了过去,被光晃了眼。 顾栩言说:“再不走,怕是有些人要哭了呢。” 乔木闻言皱了皱眉,顾栩言语气中的戏谑太过明显了,乔木不认为自己那么无用,很不满这样的评价。“你说的是谁?” 顾栩言看了过来,目光中是暖的,带着点笑意与宠溺,“没说你。” “哦。”乔木看了看顾栩言受伤的手,没什么心情闹情绪,他心疼得很。 现在多看见顾栩言一刻,都恨不得把那只手捧到手心里,小心呵护。 可他不能——这不是兄弟之间会做的事情。 乔木轻轻缓了一口气,然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找别的话题,“刚刚你出来的时候,云池很生气。” 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他为什么针对你?” “没事的。不关你的事情。”顾栩言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似乎是为了阻止乔木继续问下去一样,转换了话题,“一会要吃点什么?” “嗯?”乔木怔神。 他们在一处石桌前坐下来的,顾栩言叫了私房菜,很快有人送到学校,顾栩言先行去取餐了。 乔木就坐在树荫下等着,过往的同学逐渐多了起来,路过的交谈声几个字句落下,有些喧闹却不惹人心烦。 乔木被这种闲适氛围感染到,也觉得日长飞絮,人间好时节。 但这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便在人群中看到几个相熟的面孔。 那些人显然也看见了乔木,明显可见地眼神一滞,可却并没有开口打招呼,像是陌路人一样。 这些人,都是那天足球场上在乔木遭遇霸凌时袖手旁观的人,很久没有见过了。 或许这个世界是有些病的,穷人想成为有钱人,有钱人想变得更有钱。有了富贵还想要权力,有些人生来就要争。 可就算是富家子弟面对更高的人时,也只能识时务地对他们不轨行事视而不见。 生存法则其实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只不过在人类世界被美化被掩藏。 乔木自小遭受了太多的暴力对待,这种东西是不会因为经常发生就可以习惯的,他见到那些人,想起那些事,还是会觉得很难受,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需要用血腥和骨肉填满。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需要遭受这样的对待? 为什么即使他什么都不做却依然得不到别人的好脸色? 命运待他太刻薄了,他痛得厉害,就想让别人也痛一痛。 突然,身后一声轻响,是有人靠近的声音。乔木浑身激灵了一下,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之后的正常反应。 他很快回过头,惊魂未定,眼神骤然凌厉了起来。 顾栩言被他的神情惊了一下,连忙叫道:“乔木。” 乔木盯着最后几步小跑过来的顾栩言好一会。 “怎么了?”顾栩言的眉头皱得很深,神情担忧,“是我吓到你了吗?” 哦。 乔木眨一下眼睛,看着顾栩言。“没有。” 但是你走不了了。 乔木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顾栩言出现了,他心底的恨与恶像是在一瞬间被抚平了一样,像一个软了手脚的妖怪,软塌塌地摊在地上。 小怪物期盼着,把肚皮亮出来,希望顾栩言摸一摸。 先原谅这个世界三分钟吧。 顾栩言还是有些不放心,手在乔木的额头上探了探,“真的没事?” 接触顾栩言掌心温度的一瞬间,乔木也好像一只软了手脚的妖怪,情不自禁地往前倒了倒。 但只是很短的距离,乔木定住了身形,这点渴望应该不至于被顾栩言发现,他有些庆幸清醒了一点,“没事。你点了什么菜?” 他把目光移开,拎起顾栩言拿来的午饭。 顾栩言看他可以正常交谈了稍稍放了心,把点的餐一样一样拿出来。 餐具是特别定制的,和乔木三十块点的外卖显现出明显的差别。 黑松露鹅肝焗饭,黄油虾还有一道苹果炖猪排,两杯清爽的果汁饮品。 ——都是他比较喜欢吃的。 但黄油虾和猪排都只有一份,乔木不清楚为什么顾栩言要点这样的菜。 甚至有一瞬间他又习惯性地认为这人是不是故意不让餐厅提前分开,然后端到这里来准备独占的。 他试探性地去夹了一只虾尾,然后吃自己的那份鹅肝焗饭。 一边吃,一边观察着顾栩言的举动。 顾栩言先吃了两口鹅肝焗饭,然后喝了点果汁,叉子在盘子里挑了挑,把鹅肝送到口中,又放下了餐具。 乔木又有些不高兴了,但没有舍得发脾气,毕竟顾栩言还是个伤员。他把苹果炖猪排往顾栩言那里推了推,“这道菜我没有碰过,你吃吧。” 顾栩言听到这话愣了愣,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在靠近乔木的那边,夹了一块虾尾送入口中。温声问道:“这样行了吗?” 顾栩言看着乔木,有风拂过,树影摇曳了一下,乔木看到了顾栩言眼睛的碎光。 他心念一动,捏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轻喃出声:“行……” 啪啪啪——“可真是兄弟情深啊,顾大少爷。” 有人在背后鼓掌说话,笑得开怀,乔木却忽然打了个冷战。 未及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 ——洛文秋!! 第118章 细节 顾栩言不悦地皱了皱眉,警惕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洛文秋毫不客气地在桌子的一侧坐下,手拍在乔木的肩膀上,“来学习啊,学学怎么和私生子相亲相爱,秋毫无犯。” 乔木应激性地反感,把洛文秋的手一把打开,“滚!” 顾栩言也随之起身把洛文秋生生拽起来,推到一边去,站到乔木身旁,“手放干净点。” 洛文秋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眼中恶意又起,但笑得十分灿烂,“瞧瞧瞧瞧,我不过是拍了一下,你弟弟又不是泥捏的,难道还怕我把人拍坏了吗?” “洛文秋。”顾栩言居高临下道:“别在这里煞风景。” “嗯?”洛文秋松了松自己的腕带,“怎么?顾大少爷不会因为这个就要动手吧?” 他说着眼睛向下看了一眼,装作才看见的样子,“呦,我说错话了,手伤成这样,怕是不方便动手了,啧啧啧,是怎么伤到的啊?” 他凑近了,压低了声音,“总不能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自己后悔莫及,自我惩处才弄伤的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乔木一眼。 顾栩言的反应迟疑了片刻,而后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和你无关。” 这话几乎还没有落音,他就被乔木往后拽了一把,随后那道身影便挡在顾栩言的面前,对着洛文秋的脸就是重重一拳。 洛文秋被打得重心不稳,往一旁偏了两步才稳住身形,但起身之后,却也不恼,反而笑滋滋地看着顾栩言,“行啊,手段够高明,你。”他点了顾栩言一下,“我受教了。” 不明不白的几句话,洛文秋说完就自顾自走人了,留下乔木依然僵直着身体,半晌才放松下来。 “我……我不是故意要打他的……”乔木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解释道:“是他……” “我知道。”顾栩言忍不住捏了捏乔木的手腕,“我知道……” 最终这场饭也并没有吃好,洛文秋来过之后,乔木和顾栩言便各抱心思,根本不复开始时的心境了。 顾栩言这样宽和,乔木心里却很难受,他想解释昨晚发生的事,最起码告诉他一声齐夏为什么会动手,但话到嘴边却又丝毫不能提及。 顾栩言无疑是生气的,所以才会在盛怒之下伤到手。 可顾栩言没有问,就好像他总能轻易原谅乔木一样,也很轻易原谅了乔木的朋友。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是哥哥吗? 所以即便乔木这个弟弟桀骜,不逊,卑劣,也一样可以得到关照。 回到教室后,乔木依然在纠结这个问题,然后就看到齐夏讨债一样在门口准备截杀他。 乔木这才想起来,他去食堂的时候是和谁一起去的了。 他一路逃亡,最终在操场上认罪伏法,被齐夏抓住蹂躏了几下,然后那货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 问了一个智障的问题,“你要是喜欢男生的话,那我这么做,算不算性骚扰啊?” 他很难得地自我反思了一下,乔木翻了个白眼,揪了根草插齐夏唇缝里了。 最终这场独自抛下朋友孤独用餐的恶性事件,乔木许诺写三天作业才得到了齐夏的谅解。 一整天之内,乔木把身边的人都排查了遍,依旧想不到究竟是谁丧心病狂在湖边吻他。 一想到自己人生的初吻,被一个无名氏夺走,他脑子里愤而自尽再把那混蛋千刀万剐的心思都有了。 初吻啊。 怎么会有人连男生都不放过? 乔木不明白。 而最让他生气的是,他在面对这种事情不仅丝毫没有自保之力,甚至在后面为了汲取赖以生存的氧气,似乎还回应了。 划掉似乎。 他回应了。 乔木欲哭无泪。 继续推断着,那人身上有烟草味,但口腔里的味道却很浅淡,应该不是长期抽烟的人。 ——虽然他也没有和长期吸烟的人接过吻,但就是不像。 乔木想着想着就开始抓狂了,那混蛋留下的线索太少,为了找出始作俑者,他只能一遍一遍回忆那些细节。 可这些细节在脑海里留存得也很模糊,乔木没办法在那种情况下还保持高度清醒,一切都很乱,烫热,乔木被勾得有些意乱,站都站不稳。 以至于中间要没用到几乎全靠那个男人的支撑才能保持身体的平衡,男人把腿放在乔木的双脚中间,屈膝往上托了一下乔木的身体,乔木在那种屈辱的对待中惊喘出声。 所有的地方基本都被碰了个遍。 他不敢想象,若是这个人不执着于隐藏身份的话,那那只蒙住他双眼的手又会放到哪里去。 他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心中那个恨意如万马奔腾。 他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就拿出那枚袖扣聊表发泄,把上面的扣子掰过来掰过去,然而玩着玩着他却可悲的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事情了。 袖扣背面是金属材质,应该很容易留下指纹之类的。可现在这东西已经在自己手里过了无数遍,八个指纹也得被自己磨完了。 他成了毁尸灭迹的帮凶了。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然后自我放逐。 齐夏从卫生间回来了,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开口道:“怎么了?又受什么打击了?是不是顾栩言死啦?” 乔木扒拉了一下被齐夏弄乱的头发,“别闹,自己玩去。” “啧,现在就护上了。”齐夏哼了一声,然后注意到乔木手里玩的东西,非常自然地就拿了过来,“在哪儿捡的这东西?” 乔木一把夺过来,仿佛生怕齐夏会从这枚小小的袖口上看出自己的悲惨遭遇一样,“什么捡的,我就不能是自己的吗?” 齐夏一听就乐了,“你衣柜里有一件法式衬衫吗?还你的东西,那另一只去哪里了?你别告诉你只买了一只准备夹在耳朵上cos不良少年。” 第119章 恶习 “法式衬衫?”乔木一下子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什么法式衬衫?” 齐夏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说你乱捡东西你还不高兴,现在露馅了吧?” “喂!我说法式衬衫的事。” 齐夏一副被打断高兴场面的样子,拿出手机搜索图片给他看,“法式衬衫按袖口来分的话,有单层和双层的区别,袖扣就是专门设计出来搭配这种衬衫的。” 他把图片细节放大了一点,“这种袖口没有扣子,有两个或者四个扣眼,只能搭配袖扣扣好。” 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最后恨恨道,“我就知道顾家人都混蛋,这样的东西都不让你接触。” 他痛心疾首,万般可怜地拍着乔木,像是乔木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嚷嚷着要把乔木带回家做弟弟。 乔木把人推开,往他嘴里塞了根没剥皮的火腿肠,上课铃声也适时响起,世界清静了。 乔木简单看了一下法式衬衫的一些科普,似乎除了袖口的位置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有所不同,无非就是把袖口钉扣子的地方挖个洞,让想要穿这种衣服的人额外去买西装配饰罢了。 他想不到究竟是谁爱穿衬衫。 学校里见的人平时只穿校服,校服的白衬衫可不是什么法式的,配不了这种袖扣。 而校庆会那天,所有人又几乎都是好好装扮一番的,把那天当做灰姑娘需要赴宴的晚会一样颇为重视。 女孩子们的裙子很漂亮,很多男生头发也是被打理过的,喷了摩斯定型。 那还能有谁? 原希? 不至于吧…… 原希看起来就是五好少年。 虽然多得知了一点信息,但信息实在太少了,根本没办法锁定确切的对象,和没有也差不多。 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乔木不可能允许他再来一次。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乔木一直在很努力地运动健身,但不知道为什么,效果总是微乎其微。 肌肉是有了一点,但离乔木想要的程度还相差甚远。他练得有些泄劲,打电话给齐夏。 齐夏这段时间已经陪他打了好长时间的网球了,现在一听到乔木的电话就害怕。 “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好吗?”齐夏有气无力地,“这样,我给你办张健身卡,以后放学时间不要出现在我身边,我们间接性断绝朋友关系好吧。” …… “不用……”乔木把电话挂掉了,他打网球也不是为了健身。 他去家里的工具箱,找到了卷尺拿出来量了量自己的身高。 这种事情他对自己很宽容,稍微往上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但即便是这样,卷尺上的数字依旧停在180往下一点点的位置。 这尺子坏了,乔木烦躁地把卷尺扔了出去。 顾栩言比他高,乔木很烦躁。 顾栩言每天都在眼前晃,乔木很烦躁。 顾栩言没有一次主动索吻,乔木很烦躁。 这种负面情绪几乎一和顾栩言在一起就会滋生,而且越来越极端。 顾栩言和冉因的关系还像之前一样,好几次乔木都看得见他们同时出现。 乔木觉得这样不好,冉因毕竟是个女孩子,再怎么青梅竹马已经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人都长大了,就该把那些用不到的陈年旧情都舍掉。 或许是心里坏了一点,所以乔木的脑子也开始坏了。 顾栩言偶尔还是要回顾家住,因为林莉对于顾栩言这种不着家的生活常态十分不满。顾栩言一回去,家里就彻底空了下来。 于在野打电话过来问他八音盒里的曲子听完了没。 没有。乔木并没有听。 自从上次顾栩言看到八音盒生气之后,乔木就没有让八音盒再见天日过。 但于在野这么问了,他也只能说:“听完了。” “嗯。”于在野那边沉默良久,“所以,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 意思?乔木烦躁地吐出一口烟,然后像是在阅读理解一样,去理解于在野这话的含意。 送八音盒能有什么意思? 不就是普通的生日礼物吗? 不过里面的曲谱的确很多,大概有三四十首。 于在野说过他大学生活还算比较忙碌,有社团的事需要做,还要考各种证书,能挤出时间来给乔木打那些曲谱应该是很不容易。 谱子都是需要对照五线谱一个一个手工打孔,要是错了一个位置,那就需要重新来过。 这份礼物于在野至少要提前两个月就开始准备了。 “野哥……”乔木觉得眼睛里面有热意,“你什么时候回来?” 于在野那边愣了愣,随后语气沉了下来,“木木,你现在在吸烟吗?” 乔木看了看指间快要燃尽的烟,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是很不好的习惯,他知道,却还是染上了。 他去过心理诊所,可那里的咨询费需要八百一个小时,乔木捏着自己的钱果断走人了。 这世上得了病的,好像都愿意花钱,用金钱买地位,用金钱买时间,用金钱买健康。 但乔木的命贱,他不配,也不舍得。 他开始有点庆幸顾城那个时候没有不舍得,要不然当初他应激性心理障碍最严重的时候,大概就会被赶出去。 要是在外面流浪这么多年,现在指不定已经疯的不成样子,需要靠翻垃圾桶找吃的。 和那只猫一样。 乔木不能生病。 顾城很忌讳这一点,乔木本来就带了乔月儿这个幸福破坏者的基因,再也不能遗传乔月儿的疾病了。 脏像是骨子里带来的,内里清洗不干净,表面上也要看起来干净。 抽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他的痛苦,既能排解情绪,还能缩短性命,就当一举两得了。 他掐掉烟,准备把烟头丢到外面去,但还没来及转身,顾栩言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乔木。” 乔木吓了一跳,寒意顺着脊背之上电流一样蔓延至四肢百骸,他豁然转身,看到顾栩言面部解锁打开院门的身影。 他总是不说话,只会叫乔木的名字,好像要通过这样一个称呼,让乔木听懂他所有的情绪。 “顾……”他眼神闪躲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是不是不回来,就永远发现不了了?”顾栩言语气如常地问,眼神扫过乔木的手,步步逼近,却又步步萧索。“是吗?乔木……” 乔木在这种审视之下,连忙把烟头藏进自己的掌心中。 顾栩言看着,叹了一口气,向前了两步,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方手帕。 “不怕,没有发脾气。”他把乔木的手托起来,抚平他握拳的手,把烟头丢在地上,用手帕去擦乔木的掌心。“之后别吸了,戒掉。” 乔木的手在顾栩言的掌中发烫,微微有些酥麻,他看着顾栩言为他擦手的轻慢动作有些出神。“顾栩言,戒掉好难。” 话音未落,乔木被带着落入了顾栩言的怀抱—— 第120章 烟草味 阔别已久的味道再次回归时,乔木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潮水一般的暖意向他涌来。 他有些茫然,耳边却似乎听见了顾栩言带着痛意的喘息与叹息。 顾栩言嗓音发哑:“别这样……别让我担心。” 兄弟之间也会这样拥抱吗?乔木想了一下。 他只有顾栩言这一个哥哥,没有其他的人可以用来做对比。难道因为血缘上更近一些,所以身体也可以更近一些? 他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不妨碍他很想要。 他想要这种亲近。 乔木反应迟钝地抬起手,慢慢地往顾栩言的腰间放,可手还没有贴上去,这个被赐予的拥抱就结束了。 顾栩言轻轻放开他,像是警告一般轻声说道:“难戒也要戒,不许染上这种恶习。” “哦……”他停了半晌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想,下次看来要找个更隐蔽的地方了。 乔木被顾栩言带着,回到别墅里,把自己没有抽完的烟全部上交。 顾栩言就对着那些只有十五块一包的烟叹气。 乔木在旁边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为被顾栩言发现了就是一顿臭骂,但顾栩言没骂他他一样很难受。 他把视线垂下来,不敢去看顾栩言的脸色。 “下次不许买了,别让我再看见。” “看见会怎么样?” “挨打。” “哦。”乔木缩了缩脖子,眼神却冷下来,顾栩言如果动手的话,他就给他喂春药。 看看他的手段强硬的程度和那里是不是一致的。 但他这一晃神之间就不经意注意到了顾栩言今天穿的衬衫袖口的设计,就是那种齐夏给他科普过的,什么法式衬衫的设计。 乔木之后百度了一下,双层法式衬衫是四个扣眼,需要把袖口末端翻折上去之后再把袖扣佩戴上去。单层法式衬衫相对日常一些,有两个扣眼。 他眸中惊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栩言,眼中跳动着火光。 “顾栩言。”他越想越不对劲,似乎那天那个男人强迫自己时候的压迫感和顾栩言带来的感觉也十分接近。“你抽烟吗?” 他问。 顾栩言把烟全都丢进垃圾桶内,,没有注意到乔木此刻的神情,如常答道:“不抽,讨厌烟草味。” 乔木的脸色变了变,渐渐平息了下来。 对啊,顾栩言不抽烟。 乔木在家里从未发现他有这样的习惯。 是他想多了。 想要人想要得快疯,才靠自己脑补对号入座。顾栩言没有道理做这样的事,他喜欢女生。 “可……”乔木想到这里刚想走,但又想起来一个疑点,“我身上也有烟草味。” 顾栩言目光一凌,像是被戳中什么痛处一样看了过来。 乔木却把那种目光误解为:你还敢提抽烟的事? “对……额……”乔木被凶得舌头打了一下结,“我去洗澡,现在就去。” 顾栩言逼迫他戒烟,乔木不乐意,但顾栩言说他不喜欢烟草味,乔木就真的一口烟都没再抽过。 让着点他也没什么问题,谁叫乔木喜欢他呢? 时间五月三十号,离放假还有一个月时间,学习的任务比较重。 为了应对这种压力大的生活,乔木还是悄悄去医院挂了心理科,买了些药回来,把包装的瓶子换掉,放在房间里,悄悄地吃。 或许是药起了作用,或许是顾栩言最近分给他的时间比较多,乔木的状态比那些混沌的日子里好了很多。 他没有太多可以悲春伤秋的时间,所有的错都已经铸成,乔木需要在这样的日子里学会自救。 不然其他人因为自己而遭受的苦难都会一钱不值。 临近暑假的时候,他用从夏逢知那里坑来的钱报了一个雅思的封闭训练班,准备在假期恶补一下。 克制爱意和克制恨意一样艰难,远了痛,近了也痛。 乔木找出了之前冯旭给他的那粒小药丸,他当日收起来是想当做一个罪证收集的,然而兜兜转转,这颗药好像还是要用在顾栩言的身上。 乔木想用在顾栩言的身上。 学期的最后一天,齐夏拿到成绩单像是在看生死簿一样,“丸辣,我不能和你做同桌了……” 齐夏转过来的时候是齐霆给学校塞了钱,所以才在a班上了一年的时间,但一年过去了之后,齐霆看着齐夏一如既往的破成绩,就差把齐夏人道毁灭了,根本没再打算在这个长期赔本的股票上继续投资。 “我哥说,我这次还是垫底的话,回家吃鞭子。我要找个地方出家了。”他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 乔木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出家需要本科以上,你再忍忍吧。” “你闭嘴吧————” 学校的家长会是何叔过来的,顾栩言那边也是这样。这种情况在学校里非常常见,家长会开得像秘书会。 但齐霆亲自过来了,齐夏讨好的语气像是见了债主一样谄媚。 乔木看了只想发笑。 齐霆盯着他看了一小会,顺带着把乔木的成绩单也看了看,默默地记了下来。 乔木看着别人的哥哥,想到了自己的哥哥。 可惜顾栩言还没有满十八岁,他甚至还需要别人来给他开家长会。 但想一想似乎也快了,顾栩言的成人礼在六十六天之后。 他已经想好要送些什么了…… 第121章 低贱 刚放假,乔木马不停蹄地回了乔家村,在那里过了几天。 但过程并没有很愉快,乔木三天后就走了。 乔宇在饭桌上把乔木筷子上的肉打掉,很大声说,“妈,我们家什么时候让外人来住了吗?那个有钱的爹不要他了吗?” 刚说完,乔知言就往他脑袋上砸了一下,“不吃滚出去。” 饭桌上为了外人打儿子,陆霞摔了碗走出去的。 乔家人对他很有怨言,乔月儿在市里的精神病院住着,每一年都是需要缴纳费用的。 乔木先转给了乔知言三十万,“舅舅,剩下的,等我毕业工作之后还您。” 乔知言不太愿意接受,甚至也不愿意和乔木说话。 刘红英回到老家之后,乔知言面对乔木的厌恶程度似乎并没有提高,反而更胜从前了。 最后是陆霞走进来把卡拿走的,“之后的钱也就算了,你妈那边大概也就这段时间的事,我只希望等她出院了之后,你自己把她带走,不要让她再回来这个家。” “好。”乔木答应道。 刘红英现在精神状态好了点,乔木大部分的时候跟着她一起上果园,刘红英在做饭的时候单留出来一份饭,悄悄塞给乔木。 “吃吧,乖。” 饭盒打开,里面有肉,乔木的眼眶红了,“外婆,还是你疼我。” “傻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夏天,园子里成熟的桃子葡萄都很好吃。刘红英给他拿水洗干净了,放到乔木手边。 本来也就只打算待三天的,但最终离开时却也不那么和顺。 乔宇在果园里把乔木正在吃的饭打掉,“好啊,你。怎么,在那个家里没吃过肉?要到我家来吃肉?你霸占我奶奶这么长时间还不够,她回家里来你也要跟过来!” 乔木看着掉在地上的肉,心中压抑着怒火。 “我跟你讲,我家里就算有的是肉,喂了狗也不给你,你跟你妈一样,都是下贱的货色——” 后面的话乔木没有听到,因为他把乔宇的牙打掉了。 乔知言赶来时,乔木正把乔宇按在地上打。 最后这场闹剧以乔木脑后被陆霞砸出一道血口收尾。 见了血,一时之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刘红英心疼得一直哭,拿着手帕捂着乔木的伤口。 乔知言恨铁不成钢地骂了陆霞两句,陆霞却丝毫不客气又反驳了回去。 卫生站离得不远,一片慌乱之下把乔木送了过来,做了下简单的处理。 “伤口需要缝针,建议后边还是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怎么搞的能伤到这里?” 乔知言脸色难看,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小心碰的。”乔木答道。 那医生就来气了,“用什么能碰成这样?这么大个人了,别把医生当傻子。” 他拿起弯曲的针,把缝伤口的线消了毒。“这边这种东西根本不常用,没有那种无痕线,七天之后记得过来拆。” 医生手里拿的就是普通的线,家里缝衣服用的,乔木就开始紧张了起来。直到医生拿过备皮刀他才下定了决心,“医生,我不缝针。” “你帮我消毒,包上伤口就好。” 总不能好好地来,后面秃着头回去,对家里不好交代。 虽然顾城严晴不经常回来,但头发被刮了之后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长出来,他们向来不喜欢乔木和乔家人来往,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惹他们不开心。 最终伤口还是没有缝合,医生简单地包了一下就唉声叹气地放他走了。 乔家是不能待了,刘红英只能送乔木走。 一路上二人没有说太多的话,但他们都知道,这大概就是这辈子最后的见面了。 到了县城,刘红英带着他从小摩的上下来,试探性地问了句,“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妈妈?” “医院搬了个地址,名字没改,地图上应该能搜得到。” “算了。”乔木叹了口气,“她不想见我……” 刘红英看着乔木失血过多的脸心疼得掉泪,“都是我的错,让你来这一趟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外婆,别这么说,在家里好好的,手机记得及时充电,我有空就给您打电话。” 刘红英目送他进了车站。 整个过程乔木都没有太鲜明的感觉,如同河流之中的浮萍,逆来顺受,随波逐流。跟着人群下车上车直到快到京市的时候,时间在晚上十点。 脑袋越来越昏,他给顾栩言打电话,一接通就有些莫名的哽咽:“顾栩言……” 很多片段都像是镜花水月,乔木想要记住,想要珍藏,最后却都无从寻觅。 顾栩言如今站在他面前,却好像隔了一道不可见的壁障。 意识像一条暗河,低温将河水冰封,也封住了那些本该鲜明的喜怒哀乐。 顾栩言在回答他的问题,又说些别的什么话,可乔木并没有听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有花被风吹落。落在顾栩言的肩膀上,乔木就看着那片花瓣出神。 良久,顾栩言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右肩。 乔木走上前,把那片花瓣取了下来,然后亮给他看。 顾栩言和他告别,说要回去 乔木垂下眼睫,没有去看顾栩言的表情。 太多太多的事了,每一件都很烦,似乎是身体以前受过的虐待都在此刻成为复发的沉疴,在心底慢慢腐烂。 他问顾栩言:“能不能别走?” 他说:“我好像真的……” “很需要你……” 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流出,滴到枕头里。 顾栩言在床边坐着,抬手帮他抹去。“我在……” “顾栩言……” “我在。” 顾栩言看着睡梦中还叫着他名字乔木,心疼得厉害,他接到电话就赶去车站,但还没来得及赶到就被顾城一个电话叫到了医院。 床上的人昏迷不醒,顾城脸色阴沉不已,严晴也在一边坐着,“他这两天去了哪里?” 顾栩言脚下发轻,声音也飘忽:“他怎么了?” 严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顾城开了口,“发烧,脑袋上有外伤,击打所致。” “嗯。”顾栩言坐在床边看乔木,“医生怎么说?要紧吗?” “说?怎么说?”严晴语气发冷,“怎么说都无所谓,你现在派人去查,我看到底是谁做的,要是不把她送进去,我的严字倒过来写!” 顾城只能上前来又安抚:“别生那么大的气,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对于乔木去哪里的问题其实根本不需要解答,毕竟,车票还在他的口袋里,目的地上的信息十分清晰。 那个地方又偏又远,总不可能是旅游观光才去的那里。 唯一的可能性就只有去探亲。 这让严晴没有办法不生气。 “你们回家吵吧,别影响乔木休息。”顾栩言无心理会父母的争吵,出言赶人。 一家人的另类团聚闹得不欢而散,顾城安排好护工之后就陪着严晴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顾栩言和乔木。 “额,小少爷,要不你还是先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照看就行了。”请来的护工很无奈,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拿了钱究竟要干些什么。 擦脸擦手换药的工作都被雇主代替了。 “没事,你去外间休息吧,有事的话我喊你。” “啊?”护工大概第一见到这样的雇主,有些不可思议。 “嗯,去吧。” 晚上三点,乔木的烧退了,但睡眠质量却一直不好,像是在做噩梦,顾栩言上了床,把人揽在怀里安抚着。 护工阿姨回到外间也不是很安心,毕竟拿了工资不干活对不起自己的职业修养,于是悄悄推开门去看,谁知道就看到这两人抱在一起的样子。 她有些心生疑窦,觉得有些怪异,直到清醒的那个吻了吻病人的额头。 她才脑后轰然一下明白了过来。 可,这俩人不是亲兄弟吗?她傻眼了。 第122章 助攻 乔木见顾栩言出现在病房中,几乎是一愕然,在得知严晴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便丝毫没有停留的给严晴打了电话。 再晚一步,去乔家村砸场子的人都要上飞机了。 乔木好劝歹劝,最后把刘红英搬出来才把严晴这个想法压了下来。 刘红英的年纪大了,严晴要真派人去闹事,免不了会伤及到她。 严晴也是考虑到这个老人还不错的缘故偃旗息鼓,只让乔木保证之后没事不再踏足乔家村了就挂了电话。 电话被挂断,乔木还是有一点没有缓过来。 他向来知道严晴手段强硬,不然也不会把林莉那个古怪老太太训成二十四孝好婆婆。但他却不知道严晴身上还有这样的匪气。 能够一脸冷静的说道:“没关系,到时候他们医药费多少钱我都给,这个你不用担心。” 这是医药费的事吗? 就好像一个匪徒平静的安慰瑟瑟发抖的受害者,便举起棒槌边说:没事,不是很疼,我会给你治疗的。 乔木弱弱地看着顾栩言问:“晴姨做的是正经生意没错吧?” 顾栩言噗呲一笑,把一块蜜瓜喂进乔木口中。 护工阿姨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手里的水都跟着晃了两下,她干笑了两声,尴尬道:“你们兄弟感情还真好啊。” 乔木心里有鬼,听到这话迟疑了一下,看向顾栩言,却莫名觉得顾栩言似乎也不那么坦然。 哦,对。护工阿姨说了“兄弟”。 顾栩言可从来不想有乔木这个兄弟。 导医台旁中午休息时间,护工阿姨悄摸摸地跟值班的小护士聊闲话。 “那边那个vip病房里的俩人,是兄弟俩哈?” “当然啦。”小护士理所应当的回答道:“这一家你可得好好照顾,他妈妈是医院的大股东来着,有钱得要命。” “啊。”护工阿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那小孩好像是领养的。” “领养的?”护工阿姨疑惑道。 “对啊。”她把病人信息找出来,“这女老板姓严,她老公姓顾,可住院来的那小孩姓乔。” 她说到一半又想到别的可能性,于是懒得八卦了,“哎呀,谁知道呢?一家人各姓各的,还挺有意思。” “哦。”护工阿姨拿着水壶走了,嘴里喃喃着:“领养的。” 要不是亲兄弟的话,她觉得这事还可以被原谅的,毕竟没有哪个母亲能够接受自己两个儿子搞到一起去。 可这个想法在护工阿姨问过顾栩言家里还有别的兄弟吗之后,就彻底变了。 小少爷似乎不太满意护工太多话,于是警惕地看过来。 倒是乔木回答了她这个问题,“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了。” 乔木不知道这个问题为什么会惹怒顾栩言,但以己度人,他不想让顾栩言对一个以病患护理为生的阿姨发什么脾气,于是在中间说了一句。 “阿姨,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会。” 护工阿姨欲言又止了一会,神色难以言说,乔木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 人走出房间之后乔木才皱眉说了一句顾栩言:“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顾栩言否认了这个问题。 乔木嗤之以鼻。 已经耽误了几天了,乔木只在医院待了两天,就一头扎进雅思培训班里去了。 顾栩言想要挽留的手一瞬间落空,只能目送尚未康复的乔木远行。 长夏未尽,却只剩满地光影。 顾栩言在俱乐部里看着茵茵草地发呆。 夏逢知瞧见了自觉理亏,这段时间他迷上了沙漠徒步,一有点时间就冒着气死自己亲爹的风险翘课出去,一时把顾栩言的终身大事给忘了。 “怎么了?言哥,今天状态不好?” “没有。”顾栩言把球杆交给球童,“不太想玩,你们继续吧,我回去。” “回去有什么好玩的?”他眼里透着狡黠的笑意,“家里又没有别的人了。” 果然,这话一出,顾栩言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落寞了。 “话说,你和乔木最近关系怎么样了?” “还好。” “还好?” 还好可不好。 夏逢知把乔木和顾栩言约出去滑雪的时候,本来是想一颗药药倒俩,往床上一丢,完事。 可惜乔木放了他的鸽子。 夏逢知只能望雪兴叹。 不过这种促成的想法在后面有了转变,言哥打人很疼,小小乔看上去好像也很不经做的样子。 真的把他们一上来就凑到床上去,夏逢知怕自己得躲到撒哈拉大沙漠才能逃避言哥的追杀了。 并且他那向来走肾不走心的兄弟,最近居然玩起了纯爱,夏逢知不理解,那个人面柯基心的家伙怎么有功夫做这些小破事。 但他那兄弟却说,这个是他的真爱,骂夏逢知肤浅。 真正的爱情得需要过程上的沉淀,而不是他那套看上了就上的强盗理论。 哦,那之前只知道上的家伙又是谁?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打算把新学到的东西用在顾栩言身上实践一下。 顾栩言对乔木的心思他明白,乔木对顾栩言也并非没有意思。 ——顾栩言手受伤那次,那家伙难过得就像顾栩言断了胳膊一样。 傻子都看得出来。 要是让这俩人主动戳破窗户纸,得等到地老天荒去了。 于是在结束之后他拨通了冉因的电话,“喂,冉因姐?哎——不借你的游轮开party。” “言哥十八岁生日快到了,你这个时候还不开口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知道,可之后家族联姻是一回事,你和言哥的心思又是另一回事,这两者能一样吗?” “什么?没事,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 挂了电话之后,夏逢知已经觉得脸有点疼了,希望到时候冉因下手可以手下留情一点。 他这么可爱,冉因应该不会真的生气的对吧? 第123章 邀约 封闭训练班里的时间手机大部分时间都是要收起来的,只有晚上的时候才可以免于这种管控,乔木被英式英语的发音折磨得苦不堪言。 或许是睡得不习惯的原因,脖子后面起了一小片红疹,痒痒的,也很不舒服。 雅思机考的话需要熟悉电脑上的键位,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去敲英文单词。刚做完一天高强度的训练,浑身的疲惫感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他靠在椅背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在明天就可以刑满释放了,这算是一种安慰。 他生无可恋地摊在座位上,仅剩的一点力气只用来想一个念头——我要洋人死! 乔木的手机壁纸换成了清宫剧里慈禧的剧照,看着心情也好一些。 刚做完一套完形填空,乔木目光盯着桌上的手机安静地看了一会这个壁纸,自娱自乐着。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来自夏逢知的微信消息跳了出来,[明天出来玩。] 呵,乔木现在只想睡觉,明天也不打算见人。 他没想回复这条消息,准备洗漱一下上床。 但夏逢知的消息很快就过来了,[你要是不来的话,我就会过去。] [我过去做点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乔木看到消息,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把自己带来的药倒出来混着矿泉水吞下去,以免自己一会被刺激到从楼上一跃而下。 [我求你了,放过我行吗?] 夏逢知不发信息了,发了语音过来,乔木为了保护自己的心脏,点击转了文字,[求你了哥(可怜)这么久没见了,你都不想我吗?] 谢谢,一点都不想。 乔木第一次知道语音转文字可以自动配表情了,庆幸自己没有听那个语音。 他觉得夏逢知大概有人格分裂,因为他下面的消息又发了一连串过来, [不想也得来,我没有在问你的意见,别让我去抓你。] [威胁,jig.] [上次放我鸽子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还是听话点比较好。] 乔木开始想应约话带哪把刀比较好,但夏逢知一句话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言哥也会来。] 哦。 窗外有风吹进来,惊起一片涟漪。乔木看了一下沉郁的天色,心中一软。 两个月了,他很少和顾栩言分开那么长时间,想得骨头都疼。可他又没办法给顾栩言发很多信息,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需要藏好自己的心思。 乔木眼珠动了动,在屏幕上敲击了几下,[地址]。 夏逢知很快回道,[不用了,我亲自去接你]。 夏逢知说到做到,第二天傍晚准时到了指定地点来接乔木了。 车外是黄昏时分的城市,天色渐暗,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乔木拖着行李箱出了大厦门,对面的车就响了两下,乔木止住步子,看见了染着粉毛的夏逢知玩世不恭地打开车门露面,对他招了一下手。 乔木一开始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接受了现实——夏逢知这个性子,或许哪天他变成女孩了乔木也不会太惊讶。 乔木自我安慰着走了过去,最终还是没忍住提醒了一下,“快开学了。” 德辉学校对于发型倒是没有太苛责的要求,但这个发色是肯定不行的。 “我知道。”夏逢知浑不在意地拨了拨头发,“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到什么时候?明天就要正式报到了。 这家伙,又准备日常逃课了。 “你爸没有打断你的腿,可真的是很大方了。” “不能够,他脾气没有那么好。”夏逢知否认道,“他以前是想揍我来着,可我从三楼跳下去之后,他就老实多了。” 闻言,乔木甘拜下风。 街道上川流不息,但有很多车子给他们让路,乔木只认识前面的小金人,却不知道这款车属于哪个车型,嘈杂的声音被阻隔在外,显得有些遥远和模糊。 乔木坐在副驾驶上,目光望向窗外,没什么心思说话。 夏逢知倒是兴致不减,“干什么要来这又苦又累的训练班啊?晴姨总不能连家庭教师都不给你请吧?再说了,言哥的语言成绩那么好,你怎么不去让他给你补习?” 乔木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顾栩言做老师,比恐怖片差不了多少好吗?” 他知道顾栩言在语言方面有天赋,他的书房里除了一些英文原着的典藏版书籍,还有一些德文和法文的,顾栩言偶尔都会看看。 的确是免费老师的好人选,但乔木对着顾栩言是没有办法学得下去的。 “哪里有这么夸张?”夏逢知不以为然。 乔木没有回应,低下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两个月的封闭训练班虽然苦了一点,但好在没有给乔木留下太多间隙想顾栩言,可一但出来了,他又要和顾栩言相处,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怎样都是折磨。 车子很快停在了一家奢华会所的门口。夏逢知率先下了车,乔木跟在他后面,抬头打量着这栋建筑,富丽堂皇的外观和周围的灯光交相辉映,透出一种极度奢靡的气息。 是那种如果没有人相约的话,乔木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走进会所,扑面而来的香熏混合味道瞬间充斥了乔木的鼻腔,让他有些反感。大厅里人影交错,暧昧的低语声与轻快的音乐交织,一切似乎都在释放着一种放纵与沉溺的气息。 乔木显得有些局促,但既然来了,也只能和夏逢知一起跟着侍应生的引路向前走,走过那些灯光旖旎的长廊。 顾栩言会来吗? 顾栩言会来吧。 顾栩言平时也来这种地方吗? 他忍不住想,那些女生的裙子有点短,看上去不太好,至少行动起来很不方便。 顾栩言以前来的话,会在这里做些什么呢?乔木脚步发轻,又忍不住自我安慰。应该不会的,顾栩言有些洁癖。 但他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说辞——顾栩言让他睡自己的床。 那还算洁癖吗? 是只让他睡,还是很多人都可以睡呢? 他越想越乱,心里酸得要命又屈得厉害。 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自认为喜欢一个人是可以不求回报的,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没有任何爱是不求回报的。 第124章 背叛 他喜欢顾栩言,即便顾栩言还不知道,可乔木就是忍不住把他当做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即使仅仅是想到顾栩言有“出轨”的可能,他都觉得自己被背叛。 心里的那股混乱感愈发强烈,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顾栩言的身影,那些一幕幕,对着别人笑的样子。 乔木牙关咬的死紧,几乎是靠着那一点点回忆支撑着走下去的,一边痛恨自己想要得太多,一边被这种念头折磨得五内俱焚。 忽然,他的脚步停住了,目光在走廊的另一端定格。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顾栩言站在走廊的尽头,昏暗的灯光从他背后洒下,将他的身影拉长得模糊而遥远。修长的身形挺立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的一切奢华格格不入。光影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模糊不清,像是随时会消失在这浮华的空气中。 顾栩言抬眼看了过来,两人视线在空气中相撞,乔木张了张口却只呼出一口憋闷的浊气。 顾栩言看见了他,眼神错愣了一下,脚步也顿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乔木看着他回应道:“夏逢知带我过来的。” “言哥?”夏逢知戏谑的声音响起,“怎么?有了亲弟弟?就看不见我了是吗?” 顾栩言看了一眼夏逢知,很是无奈地笑了笑。 乔木缓慢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这种场合下的见面应该开心还是应该觉得凄凉。 十里欢场,见心上人。 包间的门被推开,简明微和云池已经在里面了,里头的光线比外面还要暗一些,伴随着低沉的音乐节奏,气氛立刻被热闹的氛围淹没。几个舞者跳着辣舞,侍应生在旁边伺候着,看起来还算干净,但乔木依然不那么开心。 云池一见到顾栩言和乔木一起进来,就先行把身边的位子让了出来,面色不虞地冲顾栩言勾了勾手。 顾栩言愣了愣,回头看了看乔木。 乔木目光暗了暗,像是习惯接受所有的厌恶一样,接受了云池的厌恶。 即便他什么都没有做,但这好像就是他应得的一样,所有坏的,不好的,阴暗的东西都是他的。 乔木没有理会顾栩言的那个眼神,跟着夏逢知到里侧落了座。 包厢里有调酒师,但乔木只拿了瓶认识的饮料喝着。 舞蹈之后有花式调酒的表演,乔木不动声色地在光影变换之间用余光看着一杯接一杯的顾栩言。 就在这时,包厢里却忽然进来了几个女孩。 乔木皱了皱眉,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夏逢知搂着乔木,在嘈杂的音乐声中大声道:“选一个喜欢的。” 乔木把人推开了,于是夏逢知一个人留下了两个。 云池看起来有些不悦,好在坐到他身边的女孩也算安静,他缓了缓脸色,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简明微特意过来夏逢知身边说:“你不怕云池一会给你一巴掌啊?胆子这么大?” 夏逢知吃掉怀里女孩剥好的葡萄,“哥~你不喜欢吗?” “切。”简明微嫌弃地甩给他一个白眼,“少以己度人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乔木注意到简明微身边那女孩递过来的酒倒是被他一杯不落地全部喝掉了。 夏逢知的手在往女孩的衣服里伸,乔木余光瞥见了,目不斜视地在夏逢知手上砸了一下。 夏逢知也不闹,呵呵笑着去接另一个女孩喂过来的酒。 而顾栩言…… 顾栩言身边也坐了一个人,女孩正轻声和顾栩言说着什么,微微倾身靠近他。顾栩言目光没有分给她什么,做了个抗拒的手势。 可那个女孩显然没有云池身边的那个懂事,只安静了一会就又往顾栩言身边凑。 所谓温柔乡,也不过如此了吧。 乔木无声地看着,也不做掩饰了,就是平静地看着,心如刀割。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餐点也供应到位,dj打碟让人亢奋,表演的女歌者很专业,一切都透着纸醉金迷的奢靡气息。 乔木把夏逢知放在女孩腿上的手拽回来,万般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乔木想错了,夏逢知不是那种只是有几分恶趣味的小孩,他在这个圈子里泡久了,自然是什么都知道。 夏逢知笑笑,打发两个女孩走人,临走前还在其中一个女孩的吊带丝袜里塞了一小卷钞票。 乔木想把他的脑袋捶爆。 身旁清净了,但顾栩言那边出了状况。 女孩要喂酒,但顾栩言不要,这杯酒在争执之间就尽数洒到了顾栩言的衬衫上。 云池在一边看着,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女孩很殷勤地拿纸巾帮顾栩言擦,却被扣住了手腕。 乔木从背后一把把女孩拎起来,声音里带着不自觉的冷意,“这件衣服需要你半年的工资,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女孩被乔木拎起的瞬间,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了一下,但随即转为了恼怒。“你是谁啊?用得着这么凶?”她不满地甩了甩手,企图挣脱乔木的控制。 乔木没有多言,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随后便质问起顾栩言:“你要让她继续留下来吗?” 顾栩言或许是有几分醉意,眼神里带着些不明的探究。顾微微皱眉,抬起头,眼神透过昏暗的灯光落在乔木脸上。两人对视的瞬间,乔木几乎要被顾栩言目光中那几分类似痛苦的复杂情绪击溃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顾栩言要让他看见那样的神情,眼底亮亮的,却压着浓重的暗流。眉心蹙着,无声诉求。 是因为乔木前来打搅,他才觉得这样痛苦是吗? 乔木沉默地想。 胸口有一种淡淡的窒息感,浓重的绝望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把周围氧气剥夺。 乔木越来越难受,手指在轻微地发抖。 周遭在这个时候昏暗了下来,一首歌唱毕,进入短暂的静默时刻。 乔木捏着女孩的手也松了下来。 何必要问呢? 乔木想。 这本来就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算了,让她下去吧。”顾栩言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 那女孩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灯光亮起之下瞪了乔木一眼,愤愤然拿起包,匆匆离开了包厢。 包厢里安静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紧张的气息。 夏逢知笑着过来,走到乔木身边来拍了拍他:“没事,我去处理。” 顾栩言沉默片刻,把乔木拉下来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乔木的后背,“你先吃点东西,我去处理一下衬衫。” 语气是温和的,说话的时候带起淡淡的酒气,乔木的心却依旧沉着。 为什么那么久不见,只有乔木一个人在想他? 这一点都不公平。 半点都不公平。 即便单向暗恋本来就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 但乔木现在很不开心,他需要让顾栩言知道。 片刻后,他也跟着走进了卫生间。门刚被他轻轻合上,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 顾栩言站在水池边,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抬眼从镜子里看着乔木,手上的纸巾还按在胸口被酒洒湿的衬衫处,看起来还没有反应过来。 乔木靠在门边,一言不发,反手把卫生间的门锁上,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第125章 只带你 一切的喧嚣被阻隔在外,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也变得稠密。 顾栩言目光一下子变得压抑而克制,他似乎是知道乔木为什么要过来,但还是要多问一句,“你怎么来了?” 顾栩言总是这样,他似乎永远也不知道乔木为什么生气。 但即便是这样蠢的问题,乔木听到之后似乎也没那么生气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从顾栩言身上扫过,落在顾栩言在镜子里领口处裸露的肌肤上。 ——衬衫已经微微起皱,浸着那种靡丽的红。 他有那么一瞬间原谅了刚刚那个女孩,因为没人可以对这样的顾栩言不动心。 乔木嗓子发干,眼神停留了片刻,开口问道:“我把那个人赶走,你生气了吗?” “没有。”顾栩言转过身来,和乔木对视,目光柔软而沉重地看着乔木,“为什么不高兴?” “你的衬衫脏了,是高兴的事吗?”乔木问道。 “不要紧。”顾栩言安抚了一句。 一件衣服的确不要紧,但乔木不喜欢顾栩言不合时宜的宽容:“你不打算让她赔吗?” 顾栩言向前走了一步,压近了二人之间本就逼仄的距离。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在乔木的肩膀磋磨了几下,“乖,别这样。” 他这样说话,就好像只有乔木在无理取闹。 “不这样要怎样?”乔木觉得自己很不开心,他单手攥住顾栩言的衣领,猝不及防地把他用力往前一拉,“这样吗?” 顾栩言被拽得重心不稳,往前栽了一步,几乎要整个人撞在乔木的身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扶住了乔木的肩膀,防止他们一起跌倒。 这个距离已经太近了,如果二人都是极度清醒的情况下便会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兄弟”该有的距离。 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莫名的微妙,乔木抬手拿走了顾栩言手中的纸巾,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气息是灼热的,眼神也热,乔木看着顾栩言过分白皙的皮肤,喉头滚动了一下。 他说:“顾栩言……” ——“我来帮你擦衬衫。” 顾栩言有些脱力地喘出一口气,像是醉酒之后的人,任人摆布的那样,受到牵引,膝弯软了一下。不受控制地向乔木又凑近了两分。 而后下巴微扬,长睫扇落,或许是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于是选择顺从,颈部的曲线随着动作被拉长,乔木听到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既模糊又性感的声音。 “嗯……” 人的本性的确是动物,即便过去了千百万年,也没有办法磨灭骨子里的兽性。乔木看着这样的顾栩言,很想在他的颈侧上咬下去,像是犬科动物禁锢自己的猎物一样。 但他不能这么做,于是只能磨磨充斥着痒意的齿根。手慢慢上移,抚过那颗勾人的小痣,虎口在顾栩言的颈动脉上略微施压地按了一下,而后抬眸问道:“如果我今天不来的话,你和她会去哪里?” 顾栩言的呼吸明显加重了一瞬,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情绪:“谁?” 乔木被这个明知故问的答案气到,于是扣住顾栩言下颚的位置,迫使他微微抬头,一字一句道:“被我赶走的那个人,你喜欢吗?你喜欢她吗?你是准备带她去酒店,还是打算在这里解决?” “木木……” “回答我!” 乔木觉得自己大概也是喝了酒,不然不会这么不计后果,顾栩言看着他的眼神那种承载着无法承受之重的眼神,纠葛又煎熬。 他离得这么近,却依然看不清顾栩言。 “不会……”顾栩言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节,缓下了乔木紧绷的神经。“哪里都不会。” “不和她去任何地方,不带她回家。”他看着乔木,手慢慢握上乔木攥着他衣领的手腕,严丝合缝地贴着。 气息与乔木纠缠,他说——“只带你回去,好吗?” 乔木的心情复杂,情绪像被卷进了无数的旋涡中,压抑、渴望、以及未尽的失落。他的手被握着,那种灼热的念头却还在脑中盘旋,几乎让他失去控制,仿佛只要他再靠近一点,就可以越过那条界限。 顾栩言喝醉了! 他喝醉了! 乔木可以对他做任何事!! 这个想法几乎只在一瞬间便充斥着在整个大脑,他眼睛炽热,不管不顾地按在了顾栩言的后颈—— ——咚咚咚!!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像一桶冷水,把乔木浇了个透心凉。从高空跌到谷底只在片刻时间,乔木被这声怒喝打断,理智瞬间回归到身体里面,而后尽数变得冰凉。 云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不耐烦和怒意:“顾栩言,你给我滚出来!” 顾栩言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看了看乔木尚且在自己肩膀之上的手臂笑了笑,在上面安抚了两下。 “没事。” 乔木失落地让出些许位置,把近在咫尺就能索取的温柔不情不愿地放掉。 当然没事。 对于顾栩言来说肯定没事,但对于乔木来说,这种错失,已经足够他后悔了。 他又一次错过了……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门外站着个怒气难掩的云池。 他点了点了顾栩言,而后恨铁不成钢地转身离开。 “额。”夏逢知尴尬地笑笑,“应该没事,言哥他家里大概……叫他回家吃饭了。” …… 乔木看着云池离开的方向有些怨毒。 云池不喜欢自己和顾栩言过多接触,但他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顾栩言的亲弟弟。 既然是亲弟弟,那亲两下又有什么关系? 以后他不仅要亲,还要把云池塞在床底下听他们做。 看看这人会不会因此气绝身亡! 第126章 喜欢 乔木站在原地,胸中的怒火还未完全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空洞感。 顾栩言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那些试探、那些未尽的暧昧都没发生过。 \"走吧,大家还在里面玩呢。\"夏逢知拍了拍乔木的肩膀,轻松地说着,试图缓解刚刚那种压抑的氛围。 外面的会所灯光昏黄,霓虹灯闪烁不定,耳边是嘈杂的音乐声,和卫生间那狭小的空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乔木的心却一点一点沉入冰湖。 顾栩言和他人交流的时候,语气自若,神态生动。半点都没有喝醉的样子,也就是说,从始至终他都是清醒的。 不清醒的人是乔木。 还好,还好。 他没有真的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举动,还不算太糟。 没有吧?应该没有。 乔木又没有真的亲下去,有什么关系呢。 包厢里,简明微正拿着话筒在唱歌,声音有些走调,但气氛却很热烈。桌上摆满了小吃和饮料,烹饪好的牛排火腿端上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精味和食物的香气。 几瓶鸡尾酒已经开了大半。顾栩言和乔木回到座位上,顾栩言面色如常,拿起桌上的一杯饮料,轻轻抿了一口,好像刚才在卫生间里发生的一切从未存在过。 “你们把云池气走啦?”简明微停下了唱歌,瞥了一眼乔木,半开玩笑地说,“好本事啊阿言,等着挨打吧。” 乔木不作声,眼神淡淡地扫过简明微,然后坐下,拿起一杯酒灌了一口。 刚刚云池的敲门声犹在耳边回响,有种作案未遂就要被逮捕归案的心虚感,让他有些难以言喻的烦躁。 因为一句话,便失了分寸,真的是脑子坏掉了。 即便得逞了又能怎么样? 喜欢难道就一定要体现在那些事情上吗? 乔木躁郁地往顾栩言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又是一颤。 ——好像,该体现的时候还是要一点的。 酒瓶一瓶接一瓶地被打开,大家的情绪也逐渐放松。简明微和夏逢知两人已经喝得有些微醉,和一众服务生的游戏也玩得如火如荼。顾栩言心情似乎是好了一点,没有再继续喝闷酒,反而总像是有点压不住笑意似的。 乔木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开心的,顾栩言对人的提防心也太浅薄了一点,完全不知道刚刚如果没有云池的惊扰的话,自己会遭遇些什么。 他一边责怪顾栩言的掉以轻心,一边又有一种劫后重生的不踏实感。 差一点,差一点就万劫不复了…… 这家会所的走廊有流苏状的灯,离开前夏逢知拉着简明微去处理什么事情。于是在这里等的人就只剩下乔木和顾栩言。 流速灯的高度刚好,千丝万缕地垂下来,乔木与顾栩言站在灯的两侧,它的长度恰好可以分隔住过分欲壑难填的视线。 近在咫尺,却似乎又十分遥远。 乔木心里酿着一点酸意,带着求而不得的苦,每一丝都让人黯然。 血脉相连的人想要相爱,就要剥皮拆骨,血肉模糊。 乔木不是不知道,只是情欲胜于理智,似乎只是顷刻间的事情。 即便一次次地告诫,一次次克制,也敌不过那些猝不及防的悸动。 他们隔着灯丝相望,视线不曾交错的瞬间,都是错过的。 ——精神接吻。 乔木抬手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垂下的玻璃灯丝,冰凉华丽的玻璃在指尖拂过,像触及顾栩言微长的头发那样,纠缠不清,却又如同逝水。 “喜欢吗?”顾栩言问。 乔木微微一怔,指尖在灯丝上滑过的动作一顿。许久,他才哑声回道:“喜欢。” 顾栩言的眼神微动,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他轻轻点头,“嗯。” 四目隔着灯盏相对,欲言又止。 “喜欢。”乔木又重复了一遍。可喜欢又怎么样呢? 流苏灯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摇曳,交错着光与影,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银河。 顾栩言,我喜欢…… 开学报到的那一天,齐夏来到乔木身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的,痛陈学校分班不合理的罪状。 乔木嫌弃的把脸上被他溅的口水都用手擦到齐夏的身上。 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班都已经分定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 报到的第一天,放学时间很早,不到中午的时间就开始陆续开始放学。阳光透过学校门口的大树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夏日气息。校门口人来人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校园,气氛充满了放松和闲适。 齐夏像一只无精打采的猫咪,连乔木要去牵自行车都要跟着一起去。 他看着齐夏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也就随他去了。 走出校门后,齐夏恹恹地上了自家司机的车,乔木简单安慰了两句,终于把人打发走了。 刚打算骑自行车回家的乔木,突然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心跳加速了几分,那人站在人群的边缘,隔着人流,笑容灿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身上凝聚。 “野哥,你怎么来了?”乔木有些意外,但脸上很快浮现出笑容,喜出望外地牵着自行车跑过去。 暑假期间长达两个月,但乔木一次都没有见到于在野。 从乔家庄一回来就进了医院,这件事情没敢让于在野知道,免得他担心。 后面又无缝衔接地去了训练班,连网络上的聊天都比平时少了很多。 于在野开学时间是比他们这群高中生要晚上几天的,但乔木还是很意外能在这里看到他。 于在野的笑容更加温暖,他走上前,轻松地拍了拍乔木的肩膀,“来接你回家。” “接我?”乔木的笑容变得更加明朗,“怎么?今年不用早过去几天组织新生接送的事宜吗?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已经离开京市了。” “不用。”于在野接过乔木手里的自行车,满不在乎地笑笑,“我休学了。” “休学?”乔木听到这个答案后一愕然,“为什么呀?是……你怎么了吗?” 休学这种事情,乔木除了于在野生病这种原因外,想不到别的,顿时紧张了起来。 于在野无奈地按下乔木打算检查他身体的手,叹息着叫道:“木木,如果我不回来的话,你打算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抽烟,醉酒,把身体折腾得不成样子,就连现在的脸色看起来都苍白得很。 “也不全是为了这个。”他看着乔木怔楞的表情继续道,为了让乔木心安,也只能用这个理由:“我休学最主要的目的是创业,之后会一直留在京市,然后——” “然后怎么样?” 冰凉的嗓音从背后响起,于在野和乔木一同回头,看见了顾栩言冷峻的面色。 “乔木,你要和他走吗?” 第127章 修罗场 夏日的阳光炙烤着校园门口的地面,空气中浮动着一层燥热的波纹,仿佛所有人都被这酷暑逼得心情烦躁。 这两个人又遇上了。 乔木生无可恋地想。 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但其实已经走了一会了。 他有点不明白顾栩言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平心而论,乔木觉得于在野相貌也不错,属于温润那一挂的,应该也不至于让人看到他的脸就反感的地步吧? 在他无语的这段时间里,顾栩言已经和于在野吵了有几句了。 乔木欲哭无泪,对着顾栩言劝道,“天气挺热的,别在这里说话了,司机应该还在等你,我和野哥就先走了。” 他干笑了几声,打算和于在野溜走,没有注意到于在野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胜利者的姿态。 顾栩言目光冷峻,瞥了于在野一眼,随后淡淡地说:“司机今天没来。” 他陈述这个事实。 嗯,司机今天没来。然后呢?抓着自己有什么用呢?乔木无声地看了看顾栩言握住自己手臂的手,有点不明白。 “没来就打车,抓着他做什么?”于在野无情道,目光看着顾栩言,手却扣上了乔木的另一条手臂,“怎么?需要我给你付车费吗?” 乔木无语到有点想笑,于在野是很少会说这些苛刻的话的,他一直以为只有顾栩言才会这么讲话。 但这俩像左右护法一样拉着他拌嘴,画面实在太诡异了。 “野哥……”乔木无奈地劝和,又和顾栩言说话,“司机路上出状况了吗?要不要紧?” 顾栩言摇摇头,“只是我没办法回去了。” 于在野晃了晃乔木的胳膊,“我定了你之前说想要尝试的那家店的座位,今天晚上的,要是不去可就浪费了。” “乔木!”顾栩言似乎是觉得苦情戏没有用了,所以带出了一点脾气。 于在野皱了皱眉,“顾栩言,我没定你的座位,让路好吗?” …… 两个人,这两个人!!! 乔木心里都要呕死了,顾栩言几乎一见到他和于在野有一点点的接触就要生气,连于在野送的东西都不愿意看到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俩人这辈子都不要同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野哥,我今天回家还有事,还是不过去了吧。”他抽出了被于在野拉住的胳膊,“改天,改天我请你。” 他从于在野手里拿回自行车的掌控权,“那个,额。”在人前他几乎不叫顾栩言的名字,但哥哥却也是从来没有叫过的。 于是他只能对着顾栩言说,“我帮你叫车,先走了哈。” 他拉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没有拽动,顾栩言反而还握得更紧了,用一双受伤的眼睛看着他,把乔木瞧得差点就要心软。 但是于在野也在这里,乔木也不能多说些什么,只能用力挣脱了一下,准备先离开这个破地方再给顾栩言打车。 再在这里待上半分钟,他就得呕血而死。 他俩可就自己这么一个便宜弟弟,可轻点嚯嚯吧。 在这二人的注视下,乔木走着走着跑起来,然后滑行上车,蹬得飞起。身后,顾栩言和于在野的目光如影随形般跟随着他,久久没有消散。 拐过了一个路口,他赶紧停下车给于在野发了条消息。 [野哥,你不要和顾栩言一般见识。] [我们晚上在那家餐厅门口见。] [顾栩言控制欲全都用在我身上了(无奈)] [之后我找个借口出门就好] [不想和他吵架] [拜托,jig.] 发完了一串消息,乔木才给顾栩言打上车。然后松了口气往家里赶,实在太热了。 然而乔木不知道的是,他发给于在野的消息于在野转头就给顾栩言看了。“这下人不在这了,你家司机也不用消失了吧?我先走了,晚上还要和他吃饭,不奉陪了。” “于在野!”顾栩言怒道。 “顾栩言。”于在野扬眉道,“你没有资格说我。” “如果他真的过得好,我也就不会连这些时间都不愿意等,一定要在这个时候特意办了休学回到京市。” “两年,两年时间,等他高中毕业,我就带他走。”于在野继续道:“你不敢做的事,我敢。” 于在野不止一次后悔过去那么远的地方避开乔木,他本以为见到更多的人之后,就会把那些不正常的心思消弭掉。 他做了一场漫长的戒断,却在听到乔木和他通话时,那一点夹杂的吐息之间的哽咽彻底崩塌。 举目无亲的境地,乔木再也没有别处可以诉苦,只能靠烟草麻痹神经,于在野心疼得要命。 或许一开始勇敢一点,就不会留下乔木一个人这样苦苦煎熬着。 这种悔恨与愧疚折磨着他,让他不顾一切地一定要回来,把乔木接到身边来。 而顾栩言,根本不在他竞争的考虑范围之内。 权贵之于普通人,就像是难以逾越的高山。但岂不知权贵之于他们的子女也是一座高山。 这样家庭里出生的后代,可以站在高山上看更好的风景,也要受困于这座山的束缚,想要挣脱,就要褪下半层皮。 父权是冰冷且不容冒犯的,你按照他们的样子长成便是一路锦绣,一堂安乐,但若是生出一点离经叛道的想法便会触动那些难以撼动的权威,得到从未见过的严厉惩罚。 顾栩言身为顾严两家的后人,就代表着他这辈子都很难拥有真正的自由。 乔木是他亲弟弟,没人会任由他乱来。 顾栩言再喜欢,也只能看着。 可即便是看着,于在野也不是很高兴了。 高门家族都是冰冷的华丽坟墓,里面的温情太过匮乏,根本不足以浇灌乔木健康长大,他要让顾栩言连看的机会都没有。 他要带乔木走! “你试试看。”顾栩言拍了拍他的肩膀错身而过,“看看是你先带走他,还是我先弄死你。” 顾栩言笑得云淡风轻,带着点凉薄的残忍,毫不在意地向乔木离开的方向步行而去。 第128章 受伤 乔木这边已经骑了一段路了,为了自己逃出生天而感到庆幸,手机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乔木停下车接通,里面传出了陌生男人的声音,“你好,是你打的车吧?” “啊,是啊。”乔木有点没反应过来,单手拿着手机,把车子挪到树荫下面,“我不是给备注了吗?到了那里打那个电话就行。” “我打了六个电话!”司机有些气急败坏,“根本没有人接!现在订单已经要超时了!” “不好意思哈师傅,我先联系一下坐车的人,您稍等。” 乔木给人家道完了歉,又转头给顾栩言打电话,有些心烦意乱地不知道这个人究竟在干什么。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顾栩言的那边的车流声从听筒传了过来。 “车已经到了,你还在校门口吗?车牌尾号0483,你找找——” “乔木。”顾栩言淡淡地叫道,“我……已经在路上了。” “你怎么了?”乔木被他语气中虚弱震惊到。 “没什么。”顾栩言继续说话,“我自己回去也可以,走路用不了多长时间。” 乔木一听到这话就毛了,这大太阳的,骑车都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这家伙居然说走过去用不了多长时间? “顾栩言!别耽误我时间!”他有点压不住火气,“告诉我你在哪,我让司机过去接你。” 那边的顾栩言不说话了,只有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身后响起了尖锐的车鸣声,随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大声吼道:“要死啊你,红绿灯不会看啊!!” “顾栩言!”乔木这下真是又气又急,“你他妈的找个凉快地方待着,我现在就过去!” 挂断了电话,通话记录上显示两个未接通的来电。弹窗上显示司机已取消订单的消息,乔木额角跳了两下,把手机往口袋里狠狠一塞。 顾栩言,你完啦! 他调转了车头,往非机动车道的右侧路牙上面那条道走,一股火怎么都压不住。 他是小孩吗?这样闹脾气顶着大太阳自己走路,防晒霜都不知道有没有擦,也不怕晒伤,中暑了怎么办?被车碰了怎么办? 都是魂淡! 顾栩言大概也从来没在外面的大马路上走过路,他的那双脚只逛过商场会所和公园别墅,最多的步数大概都奉献给家里的跑步机和健身房了。 阳光刺眼,路面反射出的热浪扑面而来,让他心情更加烦躁。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头也开始冒汗。 等他逮到顾栩言,就一定———— 嗯。 一定怎么来着? 乔木大脑有些宕机。 他看见顾栩言站在道路旁的香樟树下,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的身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干净到极致,脸色微微泛白,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滑过没几分血色的脸颊。目光漫无目的地看向马路对面的方向搜寻着什么,整个人显得疲惫又脆弱。 那一瞬间,乔木脑中轰得一下,突然明白书里面的一句话。 ——我愿为你,千千万万遍。 所有的恨又有缘由,但所有的爱都是情不自禁。 他愣愣地按了一下自行车的铃声,心软得一塌糊涂。 顾栩言听到声音,循声转过头来。 那双眼睛在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晕,黑白分明,如同清澈的湖水,带着些许无助的神情望向他。乔木忽然觉得心脏被轻轻揪了一下,有点痛,又有点柔软。 \"乔木……\"顾栩言语气如常地唤乔木的名字,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吸引力。 乔木喉咙一紧,责备的话语全都堵在了嗓子眼。缓了好久才说了叹了一口气,脸色冷道:“站在这里看风景吗?” 顾栩言微微垂下眼睑,嘴角扯了扯,像是在埋怨一样,低声说道:“我没有让你过来。” 乔木目光剐了他一下,语气依然带着点恼火,“不过来怎么看得到你这副狼狈模样啊?” 顾栩言似乎还在为于在野的出现而生气,别过脸去,没再说话。 乔木算是彻底输给他了,从车上下来了,推着车子走到他身边,然后调转了一下车头的方向。 “上来!”乔木命令道, 顾栩言看着他,没有动作。 “再不上来我走了!!” 此话一出,顾栩言下意识地抓住了自行车的后座,然后走近了几步,面不改色纡尊降贵地坐了上来。 乔木看了却忽然又觉得有些窘迫,车后座很硬,顾栩言坐起来应该很不舒服,但眼下乔木又不能给他提供什么软垫。 他叹了口气,把车筐里的书包拉链打开翻了翻,从里面拿出一本比较薄的书递给顾栩言,“拿着挡着阳光。” 吩咐完这一句,乔木也不再说什么了,踩下脚蹬子,用力驱动起自行车。 大夏天的,他自己骑车都觉得辛苦,却还要来接这个少爷。以后得多亲几下讨回些利息才行! 此时此刻,顾家司机开着车悄悄摸摸地从一个岔路口掉头往反方向的地方开,然后语音弹电话给老大。 “哥,来接顾少爷第一天,他说别让他看见我是什么意思?他是针对我吧?” 接人却不许出现,哪有这样的道理? 晚上八点三十分,乔木在想着怎么找借口溜出去,顾栩言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书,不知道书房是用来干什么的。 于在野已经到了餐厅等了半个小时了,乔木这边却连大门都出不去。 万般无奈之下,乔木只能趁着顾栩言起身去倒水的功夫,硬着头皮若无其事地下楼。 如果顾栩言一会问起来,乔木就说自己是去出门散步。 总不会有人法西斯到连散步都不让去吧? 不会吧?乔木狐疑道。 但想起顾栩言往日的种种罪状,又觉得并不是没有可能。 他就喜欢玩驯化那一套! 乔木轻手轻脚地往下走,可顾栩言最近变得善良了许多,应该会宽容一些的。 终于,步下了楼梯,乔木已经躲过了顾栩言目光击杀范围,可以稍稍放点心了。 他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身后的动静,离大门五米,三米,顾栩言还是没有开口和他说话! yes! 乔木暗喜! 两米。 一米。 摸到门把手了! 咔哒! 乔木在为了即将打开的大门提前欢呼,但身后却猝不及防地传来一声玻璃杯打碎的声音,随之传来的还有顾栩言的压抑的痛呼!!! 乔木心脏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他看见顾栩言正站在直饮机旁,背对着自己站着,脚下散落着碎裂的玻璃杯,水渍混合着玻璃碎片洒了一地。单手握住另一只手,脊背微弯,显然是受了伤。 “顾栩言!”来不及多想,他就冲到了顾栩言的身边,就看见他掌心处触目惊心的伤口! 第129章 娇气 鲜红的血滴在玻璃碎片上,乔木脑海里有一瞬间的茫然,身形也跟着晃了一下。片刻后,才定定地看着顾栩言手上的手木然地走过去。 顾栩言扶住他的肩膀,似乎乔木现在和他比起来更像是那个受伤的人,更需要承托一样。 他迟钝地看向顾栩言的脸,在那张脸上却没有看到什么伤痛的神色,反而焦急担心的情绪更多。 顾栩言在说话,但乔木有些没有听清,他点了点头,像是对顾栩言的回应一样,然后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做的事。 迟来的反应比正常情况下要急促几分,目光慌乱地去找家里的药箱,手忙脚乱到没有章法。 乔木觉得自己的反应还算冷静,没有失态,直到他一路惶惶地再次跑到顾栩言面前,把他按在椅子上,给他伤口消毒的时候,才忽然有点觉得回温。 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脸上,被顾栩言用拇指轻轻擦去,他才惊觉自己哭了。 “木木……没有这么严重。”顾栩言用一双担忧的眼睛看着他,爱意在冰层之下流动,于克制之下寂静无望。 静水流深,不忍言说。 “顾栩言,你被养得太娇气了。”乔木批评道。 他觉得顾栩言太难养了,以后要挣好多好多钱才能把人照顾好,就这样还要担心他偶尔把自己弄伤。 的确不是很严重的伤口,清理干净过后,就是浅浅的一条,也就是刚刚有血的时候看起来严重一点。 “我三岁起就不会打碎东西了,你怎么比我没用那么多?” 三岁时,他摔了碗的那次,乔月儿把他打到昏迷,从那之后,他就不敢再毛手毛脚碰坏任何东西。在被关在家里的那些时间,他通常都是安静地坐着,即便墙角就有一个他很喜欢的皮球,但乔木从来不去拍。 ——万一碰坏了东西会挨打。 顾栩言看着他,眼里闪过难言的痛意,忽然有点后悔自己用这种方法留下乔木。 于在野回来了,乔木是开心的。比以往都开心很多,顾栩言不该这么自私。 “你不是要出门吗?有事的话就先走吧,我自己来处理就好。”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浅浅的影子,想要把手收回来。 可刚刚一动,手掌便被乔木握住了,他红着眼睛看了顾栩言一眼,语调冷淡:“你还是别说话了。”没有一句是他爱听的。 乔木总是这样,顶着这样让人心疼的脸,说着些没有温度的话。 顾栩言看着他眼中水气又重了起来,便有些茫然了,他想不出乔木是从什么开始会任由自己接近,总是带着这样一副可怜的神情看着他,无声地在诉说渴望。 抱也让抱,摸也让摸。 似乎顾栩言做什么都不会受到拒绝一样,一切的一切,真的,仅仅只是雏鸟情节吗? 他有些不太敢想下去。 在这种事情上自作多情是没有意义的。 而且万一,万一真的存在的话,顾栩言不知道应该拿乔木怎么办。 自己尚且在全线溃败的边缘,又如何承接来自乔木一丁点的回应呢。 顾栩言安静地看着乔木为他细心地清理伤口、消毒、包扎,眼中的郁色欲滴。 伤口处理工作到了收尾,乔木都没有敢抬头看顾栩言一眼。 要是换做别人的话,乔木肯定能看得出来这种伤口不是玻璃划伤的,更何况从玻璃杯落地到乔木转头只是一瞬间的事,顾栩言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那些碎片,更不可能被划伤。 明明有这么多疑点,但乔木半分都想不起来,伤在顾栩言手上,却好像划在他的心里。 若是此时抬眼,乔木怕自己会忍不住贴上顾栩言的唇,用这种方式得到一些安慰。 白色的纱布在指间被挽成一个蝴蝶结,细小的摩擦声窸窸窣窣,预示着这次亲近的结尾。 乔木平视着顾栩言的胸膛,他知道那里有多温暖,他拥有过那种温暖。 顾栩言是会抱他的,在每一个乔木情绪低沉的时候。 或许是今天晚上还没有吃药,乔木觉得脑子里那一点痛苦又被放大,他焦急迫切地想要得到一点,委屈而可怜的想要。 “顾栩言。”心底悲伤的海潮涌上来,浸润岸边枯萎秋石。 “顾栩言。”他又叫了一遍顾栩言的名字,然后放开顾栩言被包扎好的手,一点一点往顾栩言怀里凑,他给足了顾栩言拒绝的机会,却又怕极了顾栩言的拒绝,“以后我帮你倒水好吗?不让你受伤……” 顾栩言神思恍惚了一下,身体虽然没动,却如同在河面之上受了一次水波荡漾,这短短的一个怔愣之间,便被抱了个满怀。 他听到乔木闷在他怀中的声音,酸而软,说话时的热气扑在自己胸口处,带着点苦涩的味道,“好不好……” 他无望地闭上了眼,胸口带出微微震颤的起伏,良久把乔木往上托了托,蹭了两下他的头发,“下次不会了,我保证……” 京市最繁华的商场,高楼之上可以纵观无边夜景,服务员过来催了三次,这个客人才开始点餐,一杯接一杯的酒灌下去,清醒着沉沦。 放了于在野鸽子这件事情让乔木第二天想起来愧疚至死,他百般无奈地打电话给于在野,直到电话响了第三次才被接听。 “野哥……”乔木求饶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但还是得硬着头皮道歉,“哥~我对不起你。” “昨天,昨天我明明很快就能出门的,可后面有点事情耽误了,我一时心急,也没有给你回复消息说一声,等到后面,我……” “没事。”解释的话被于在野两个字轻声截断,“我没有生你的气。” 电话打到现在,于在野才回了这么一句话,这不是生气就怪了,“野哥野哥,今天我请客好吧?我带你去吃东西,我保证!这次绝不失约!” “木木……”于在野的嗓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依然很温柔,“不用道这么多歉,我都明白。” “想见面的话我去接你,想弥补的话,就不用了。”于在野说:“这么点小事,不至于这么诚惶诚恐。或者,你想吃小蛋糕吗?中午,我送给你好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于在野这句话的语气很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说过,可这并不耽误他因为被原谅而感到高兴,于是满口答应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他趁着午餐时间悄悄和于在野约定了地点,像是销赃接头的小偷小摸一样,一路躲避行踪往传达室去。一路上引得好多同学侧目。 “那不是那个谁吗?” 旁边同学应道:“就是。” “真可怜,这么快就被家里折磨疯了。” 另一个人表示痛惜。 结伴的二人一脸惋惜加看戏的表情目送乔木一步三回头的步伐过去。 第130章 星星 顾栩言的生日礼物到了,乔木从齐霆那里把东西悄悄带回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看。 是一枚定制款的胸针,很漂亮,乔木画的草图,齐霆帮忙找的设计师。 别针下面吊着枚微微晃动坠子,太阳花的造型,花心中央的材质是陨铁…… ——是一颗死掉的星星。 乔木没有钱为顾栩言买下一整颗星星,只能买得到这么一点小小的一片。 它坠落在地球上,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划破天际,变成转瞬即逝的流星,尸体遗留下来,跌落入归途。 宇宙这么大,亿万光年,它偏偏来到了这座星球,没有化作宇宙中无尽星尘,而是以残损的模样做最后的奔赴。 一场残忍的浪漫,最终化作掌中爱物。 他不想做与顾栩言遥遥相望的行星,不想隔着那么深的寂寞无尽渴望,他想做落入顾栩言胸膛的残片,即便心意未明,也要占据那二寸之地。 星星啊星星,死了也是要干活的,最好乖一点,实现我的愿望! 乔木对着那枚胸针碎碎念了一会,然后小心地收进盒子里藏好。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每过一天乔木便会开心一点,他每天都打开盒子依依不舍地看,即便和于在野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时不时露出几分笑意。 于在野的公司是和朋友一起做的,租在了城南的写字楼,位置不算繁华,但胜在租金合理,空间宽敞。乔木第一次跟他去看的时候,推开门看到里面还有些简陋,墙角堆着几箱没拆封的设备和材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尘。 乔木常常过去帮忙布置一下,没有发现顾栩言一天比一天深沉的脸色,直到于在野再次来接乔木,被顾栩言撞见的那一刻。 他下意识地想退出来,但一看到顾栩言身边的冉因就停住了脚步。 许久未曾有过的坏情绪油然而生,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薄待。 ——从头到尾,好像只有乔木一个人在避讳着不做让顾栩言不开心的事。而顾栩言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欢冉因,却还要总是和她出双入对,不是说没有关系吗?没关系走得这么近干嘛! 乔木太过生气,以至于忽略了冉因旁边的云池夏逢知等人。 夏逢知看见了他,隔得老远和乔木打招呼,眼见着还要说些什么东西的,顾栩言在这个时候却瞪了夏逢知一眼,语气不善地说道:“让他走。” “啊?哦。”夏逢知闭了嘴,于是笑意盈盈眼睁睁地看着乔木上了车。 顾栩言冷哼了一声,反手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都拍进夏逢知的怀里。 顾栩言的成人礼已经明确下来要在严家办,严文书严文复也为了这件事情提前赶回家来。为了这事,林莉和顾城还吵了好几次。 ——她不敢和严晴吵架,就只能和顾城吵。自己的亲孙子,十八岁生日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要在外祖父家过。 再这么下去,外人都不知道顾栩言究竟是她顾家的孙子,还是严家的孙子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林莉的愤怒也没能改变这场生日会敲定的细节,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筹备了,林莉再怎么不高兴也只能自己忍着。 做媳妇的时候伏低做小,做婆婆的时候居然还要伏低做小,林莉真想一口血呕死。 生日会挪到严家去办,那就不是一场单纯的成人礼了,届时京市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过来,商业性质会多于真诚的祝福。 而且在那种宴会上,他们这些小辈也要被拉去做社交的,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自由可言。 为了开开心心地玩上一场,他们提前定了一个蛋糕,准备在正式生日的前一天提前庆祝一下。 此刻云泽庄园内布置的party现场已经万事俱备了。 “你不告诉他吗?”上车之后冉因问道:“之后他回去的话,看到了会不会又闹脾气?” 顾栩言回过神,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平静:“不会。” 云池在后面翻了个白眼。 夏逢知探头过来,用那种一贯的,不知世事的语气问道:“言哥,真不告诉乔木啊?这样多不好。” 尾调轻扬,没有听出半分不好的地方来。 顾栩言别过头不说话了。 一路上车子里弥漫着诡异的安静,简明微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无可奈何。 别墅里装点的很漂亮,大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处垂下,光芒璀璨,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灯光经过水晶的折射,撒下斑斓的光影。 长条形的主桌上铺着一块珍珠白的丝绸桌布,桌布下缘缀有细密的金线装饰。桌上摆满了精美的花卉。银制餐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晶莹剔透的酒杯排列整齐。 增设了点心台和酒水台,为了玩得开心,没有准备那些花里胡哨的环节,现场只有七八个服务人员穿行其中。 同学请的不多,只有二十余人,现在基本上彻底来齐了。 自从上面几次的不欢而散,云池和顾栩言的关系就不是很好了,简明微觉得自己作为大哥,有义务在当中劝和一下。 别墅四楼天台,简明微拉着一脸不悦的云池过去。 “今天阿言生日,你这个样子可扫兴了啊。” “哼。”云池寒着脸,“他的兴现在还需要我来扫吗?早已经扫得一干二净了。” “那你这个脸色又是怎么怎么回事?他的这种事情,你管的了吗?”简明微抿了一口酒,看着远处的灯光说:“云池,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即便是顾总,是晴姨,他们来了也不一定能够阻止。” 他这一番意有所指的交流让云池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了。” 简明微一听就气得跳脚了,上来捏云池脸颊,“你还说!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你一早就知道,这么久了都不告诉是吧?” 云池把简明微的手拍走,嫌弃地在自己脸颊上蹭了一下,继而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简明微无语问苍天,冷笑道:“你两次发火都是针对人家小朋友的,乔木又没有招你惹你,干什么这么过分。” “但后来,在会所那一次。”简明微继续说道,忍住想要挠头的郁闷心思,嫌弃道:“到底谁会和别人共享一个卫生间啊,除了行不轨之事,其他的,我想不到别的什么。还有后来你的脸色,他们二人被你轰出来之后的神色,谁看不出来!” “……” 地下一层有影院,地下二层是小型酒吧,很多人过来敬个酒说说笑笑一会就各自找乐子了,顾栩言坐在吧台边上看着手表上的时间。 八点了。 乔木还是没有回来。 他对着夏逢知勾了勾手,把人召唤过来,“你给他打个电话。” “啊?谁呀。”夏逢知眉眼含笑装傻充愣,直到顾栩言抬手举在他头顶扬了一下才夸张地缩了缩头。 “我打,我现在就打。” 他浅笑着退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拨了一下乔木的号码,然后立刻挂断,眼中潋滟醉意——反正顾栩言也没有说打电话干什么,他干脆装作不知道。 现在时间还早呢,得再晾晾他言哥,不然这人就不知道什么是失落~ 第131章 山荷叶花 当理智和心意发生冲突时,人就会变得痛苦。痛苦和酸涩都变得有些麻木,甚至连哭的情绪都被淡化。 可现在还不能做别的,他已经做下太多不好解释的事情了,不能再一错再错。 他站在窗户前,看着天空中猎户座的方向,看着那三颗看不清楚颜色的蓝超巨星。想着在这样一片天空下,顾栩言会和冉因去什么地方。 知慕少艾,两小无猜。真是让人羡慕。 可惜了。这么一段金玉良缘,注定是成不了的。 乔木不会放过顾栩言。 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也只是现在而已。来日方长,乔木不是很急。 他这么想着。 不急,不急。 他劝慰自己,却越安慰越是焦躁,越安慰越是心烦,最后那股怒意化成了难以克制的战栗,于是他在这种等待的煎熬中终于站起身来,和于在野打了声招呼。 “回去?现在吗?” “嗯。”乔木点头。回去,他当然要回去。 他要看顾栩言今天什么时候会回家,还是不打算回来了。 这些账他要一笔一笔地记,顾栩言让他伤心的事情,他日后都要讨回来。 不能就这么算了,乔木难过地想,不能就这么算了…… 于在野看着刚到的外卖,轻声叹了口气,“不打算吃了饭再走吗?” 乔木看了看桌子上的菜,木然道:“不了吧。” 他觉得有些对不起于在野了,明明有些菜还是他刚刚点的。但现在,此时此刻看着眼前的东西,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从心底泛起来的恶心。 “野哥,我想回家了。” 于在野的目光动了动,绕过茶几,从乔木的手臂外侧往下滑,一直拉到乔木的手腕。 乔木无奈地叹了口气,“野哥,我没事。” “木木。”于在野看着他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说那里是家的。” 乔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问题,从前不是家,因为没有家人,但现在不同了,乔木却没办法和于在野分享他的快乐。 于在野这个时候是真的有些难过的,这些日子以来,这种难过便时不时地会出现在于在野脸上。 和很久之前的那个下午一样,如出一辙的忧愁。 乔木是不愿意看到于在野难过的,这个人是世界上为数不多在意自己的人了。 算了算了,就陪他吃这顿饭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奔着九点半的方向走,乔木坐着于在野的车在回云泽庄园的路上。 明明是个盛夏,乔木却觉得窗外万物凋零,他还是没有让于在野安心地吃完一顿饭。 “野哥……”乔木刚叫出口一个称呼,就被于在野断了。 以他对乔木的理解,好像从短短的两个字之间就能知道乔木的下半句话说什么似的。 “你要是再说些道歉的话,我就真的生气了。”于在野看着路况,回应着乔木这声呼唤,“你和我永远都不需要说这三个字。” 乔木愣了一会,然后后知后觉地有一点乐,他觉得于在野在说谎——明明那么爱生气。 “好像因为我在学校打架,而躲起来不见人的人不是你似的。”乔木皱了一下鼻子,“我都很疼了,你还要生我的气,害得我从五家村回来那一个星期都睡不好。” 乔木想着自己以前做的傻事,补充道:“都用来折星星了。” 于在野浅笑了一下,“傻样子。” “不过也不错。”乔木想了想,“至少没有白折。” 每一颗星星都被完整地保留着,在于在野的房间门口,垂挂着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那些星星还留在原地,没有改变过。 夏逢知这边懒洋洋地喝了一点酒,把在场喜欢的女孩微信都加了个遍才漫不经心地倒在卡座上。 负二楼有氛围灯光,看起来和外面的酒吧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是个消愁地好地方。 但这里好像消不了他言哥的愁了,夏逢知有些得意,觉得在面对“人是他气走的”这件事情上有着莫名的成就感。 十分钟之前,顾栩言怒气冲冲地把夏逢知从吧台前抓走,像薅小鸡子一样把夏逢知拽过去按在墙上,压着他的后颈,语气森冷地问道:“你打了吗?” “打了打了!”夏逢知连忙举手求饶,故意道——“就是哥~,乔木又不是很听我的话,你管得了我,也不能管人家愿不愿意回来不是吗?” “对吧~”他讨巧地问道,顾栩言却一下子换了副神色。 就好像整个人瞬间被投入冰湖一样,没顶的压抑在顷刻之间倒灌入肺腑。 夏逢知在心里小小地疑惑了一下,他是只说了一句话而已吧? 怎么就能把人气成这样? 唉,可怜的言哥。 夏逢知感慨地叹了口气,然后给乔木发了一连串消息—— [木木~] [照片] [言哥今天在家里举办了生日会。] [但是却一直不让别人告诉你] [太过分了!] [我现在知道你的痛苦了,兄弟多的家庭的确不好相处。] [不过……不过也有可能是冉因姐也在的缘故吧。] [你在这里,他可能会觉得不痛快,毕竟晴姨管教很严格,言哥也不敢太放肆。] [别难过~言哥有的,我也不会让你少了的。] [截图:好友列表。] [回头分你两个~] ……………… 四楼的花房,顾栩言正在里面修剪花草,一边剪一边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他就是太宽容了,所以人人都可以觊觎他的东西。 他顾忌着乔木,所以一直都没有对于在野出重手,可于在野却愈发得寸进尺。不仅要从那千里之外回来,还要日日都把乔木带走。 就连这样的日子,都不愿意还给他。 太不懂事了。 乔木就是被这样的人带坏的。 所以才夜不归宿,总是留下他一个人。 他拿着剪刀,沉默着,把那些盛开的花全部施以极刑,从脑袋的地方剪掉,那些绚丽的颜色顷刻间便成为了一具美丽的尸体。 这个是于在野,咔嚓咔嚓。 这个是齐夏,咔嚓咔嚓。 这个是夏逢知,咔嚓咔嚓。 所有的人都不应该存在,所有的人都不应该出现。要不然乔木就不会发现不了他,就不会发现在这样生机勃勃的花房里,还有几盆默默生长的山荷叶花。 他养了那么久的花。 乱花渐欲迷人眼,所以乔木就看不见。 乔木看不见山荷叶,乔木看不见顾栩言。 第132章 零点 簌簌的花叶声落地,在这个满月降至的夏夜,连一声惨叫也喊不出来,便悄然无声地死去。 花房里荼蘼遍地,哀怨无声。 唯有那几盆山荷叶花依旧偏安一隅,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小小的白色花朵摇曳着脆弱的茎,毫无所知地盛放。 就在这时,花房外突然传来车子引擎的声音。顾栩言猛然抬头,皱起了眉,耳边的声音让他的意识从混乱中抽离出来。 他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转身走向花房的玻璃窗前,抛下手中的剪刀,冷峻的面庞在月光下显得越发冷白。 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在了楼下。他凝视着那辆车,恨意渐生——于在野的车,果然是他。 车门一开,乔木从副驾驶上走了下来。 顾栩言冷眼看着,心却狠狠一沉。 乔木站在车边,正低声与于在野说着什么,是那种很少见的轻松与自在。顾栩言气息不稳地舒了一口气,手习惯性地紧紧攥着胃部上方的皮肉,五指没入衣料之中,几乎要把布帛都撕裂。 还是很疼。 无论见过多少次,他都觉得疼。 可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乔木不应该这样。 如果真的没有那个心思的话,为什么要对他的手伤万般疼惜,为什么要用那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为什么要卑微伏低,求一个拥抱? 手足之间,难道这种切肤之痛,也会同感同受吗? 楼下于在野轻轻靠近了乔木,微微低下头,似乎说了句什么。乔木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那笑容让顾栩言几乎直不起身来。压抑的痛意忽然剧烈起来,让他不得不为此低头。 五指在玻璃上摩擦出清晰的指痕,他扶着玻璃不断下坠,直到几乎匍匐在地。 他自暴自弃地苦笑起来,躺在一片繁花的地板上。看着花房之上,那透明的天。 无尽的夜,包容这世界所有黑暗,却偏偏容不下他。 不过也好,告别吧,说不定,以后就没机会告别了呢? 顾栩言默默地想,额头上沁着细密的冷汗,嘴唇因为疼痛而过度发白,笑容却脆弱又残忍。 于在野,喜欢什么样的方法呢? 乔木在路上就看到了夏逢知的消息,一颗心沉了又沉,直到落入无边黑暗。 顾栩言不让他回来,因为冉因在这里。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至少在前十六年的生命中,他从来没有想过和女孩子会成为情敌。 这太讽刺了。 他在家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听着屋里的乐声与欢声,自怨自艾地想,何必要急匆匆地赶回来,生日会上没有他,顾栩言一定很高兴。 他忍了忍眼底的酸意,然后才站起身来,在大门上输入密码。 ——锁是可以指纹解锁的,但那样速度会很快。乔木得给里面的人一些反应的时间。 滴滴滴滴滴滴,叮咚,已开锁。 机械声的女音响起,乔木把门拉开了一点,敏锐地察觉到房间里的喧闹声都停了一瞬。 乔木眼底泛苦,沉默着把门彻底打开,没人可以察觉他的难过,乔木不愿意让旁人感知到这种难过,于是他垂着目光,走进了客厅。 众人一见顾栩言这个名义上的弟弟,脸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了点不太正常的神色。 这些人中有一些去年也来参加过顾栩言的生日会,所以多少知道一点他们兄弟不和的事情。 本来好好的一场欢宴,愣是让这个私生子弄得不欢而散。 争吵声从厨房里传出来,越来越大,引得外面的众人面面相觑,于是对乔木更没有什么好印象了。 ——本来也不该有。 小三上位尚且为人所不耻,更何况这个人连妈都没有,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野孩子,就毫不知耻地登堂入室,全然把自己当成了顾家的主人,简直可恶。 不正常的尴尬氛围维持了片刻,后面后很快恢复了正常。继续攀谈说笑,全然当乔木不存在。 这种情况乔木见得也很多了,所以不是很在意。 这个世界上既然有尊贵的人,就该有卑贱的人,要不然谁来衬托那些人高尚的优越感呢? 乔木余光悄悄看了一下场内,没有看见顾栩言和冉因的身影,只见到那个摆在长桌上的生日蛋糕。 没有动过的痕迹。 也是。 顾栩言的生日又不是今天。 他们提前一晚上庆祝,大概也会到零点再点燃蜡烛吧。 放礼物的地方又堆满了盒子,似乎比去年的礼物更多了。 喜欢的人没看到,却看到了仇人,乔木从云池跟前路过,冷着脸浅浅地哼了一下。 ——要不是这个人,顾栩言的初吻早就被他占了,怎么会等到今天? 等等,顾栩言初吻是还在的吧?会在吗? ……他甚至比自己还大一岁,说不定……说不定早就给哪个混蛋了! 乔木想到这里就有点怄了,怒气冲冲地上楼,把地板踩出地震的声音。 很好,把这些人都吵死,先吵死那个姓云的。 他走到一半站于高台之上,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遥遥看了一眼长桌上的蛋糕。 ——那样,那个蛋糕就是他和顾栩言两个人的了。 吃不完也没关系,要扔掉也没关系,反正不给别人。 乔木黯然神伤了一下,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感到可笑,而后脚步又变得沉重。 这种事情,他怎么做得了主呢? 他又不是顾栩言,对这里的东西没有支配权。 不过好在,他有自己的小蛋糕。 乔木走进房间里,把刚刚从外面买的小蛋糕从包装袋里拿出来,这个点只能买到小的了。 他不要到那些人的中间,成为不受欢迎的异类,受着白眼,也不想和那些普通的人一样,排着队等着接受顾栩言分割过后的爱。 今年,顾栩言大概也不会给自己做蛋糕了吧……毕竟上次就已经伤透他的心了。 他在房间内孤独的灯光下沉默着。 没关系。乔木想。 等客厅内关于顾栩言生日的祝福歌一响,乔木也点燃蜡烛,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给他的哥哥唱祝福歌。都是一样的。 乔木的祈愿一定比任何人都真诚,也更有用——没有人会比他更爱顾栩言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乔木在房间里布置了一下,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个可以过生日的场所,可怜熊被安放在书桌正对面,蜡烛插好,桌子旁边没有喝完的饮料被倒进杯子里,星星胸针打开包装盒,半阖着摆好,就好像顾栩言真的会看见这一切一样。 他笑着,满眼碎光,期待着零点的到来。 可到了生日歌响起的时候,他连这点愿望,都化作了泡影—— 第133章 告白 乔木看着自己布置的那一角,心里还是难以克制地期待顾栩言可以推门进来。 他们因为蛋糕的事情吵过架,顾栩言今天应该也会问问,问一问他要不要一起下楼,分一块蛋糕。 顾栩言知道乔木有多小气的,他会问的。 那样的话,即便乔木不让顾栩言进门,顾栩言也可以窥见房中半分难以觉察的情意。 乔木把向店员讨要的蜡烛插在小蛋糕上,然后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 虽然还没有火光,乔木却恍然看见了烛光摇曳的模样,温柔缱绻,像顾栩言的眼睛,沉溺其中,便不知年月。 这样的目光,顾栩言并不是很高兴施舍给乔木,但即便只有那么一两次,乔木也很容易记住。 但他等啊等,等啊等,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门外却还是没有声音。 他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他最近没有惹顾栩言生气,即便是在顾栩言面前上了一次于在野的车也不至于把他气到不愿意说话的地步。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力也在退化,因为病得太厉害,所以渐渐自我封闭。 但想了想乔木还是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如果真的是病情加重的话,他也只会罹患妄想症,毕竟比起害怕顾栩言的讨厌来,他更渴望得到顾栩言的爱。 可为了以防万一,乔木还是去吃了药,房间里没有水,杯子里只有一些柠檬茶。 柠檬茶是不能喝的。 他这里什么都没有,柠檬茶需要用来cos顾栩言生日会上的红酒,是最后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他不能喝掉。 乔木想着想着,看着自己玻璃杯的浅红色液体发笑,然后把药片一股脑倒在嘴里,目光无知无觉地定格在那枚胸针上,然后一下一下咀嚼着口中的药片,苦涩的药片被臼齿磨碎,摩擦的声响在传入耳鼓,带出一点病态的欢愉。 这个画面若叫旁人看了定然会觉得有些诡异,没有人可以面对这种苦涩的味道还露出这样心满意足的笑容。没人会把这种行为归类到“正常人”的范畴里。 药是需要藏好的,即便顾城来的次数不多,即便这个房间看起来非常安全。 但乔木就是有点不放心。 一旦被顾城得知他染上了这种恶心的病,一定会把顾栩言带走的。他们都偏爱顾栩言。 乔木不嫉妒,也不难过,只是有点心疼。不知道为什么,顾栩言被那么多人爱着,乔木却依然觉得他不是那么开心。 好像立于暖阳之下一座隔绝日光的空洞,里面承载了不为人知的凉意与晦暗,似乎所有的快乐都是悲伤的基调,所以浅尝辄止,不达眼底。 乔木轻轻地叹了口气,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如果没有乔木,严晴不会像现在这样性格冷淡,顾栩言也不会搬到这种地方来,顾家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所有美好的一切从乔木出现地那一天就开始出现裂痕,直到分崩离析,成了如今的局面。 这么想着,乔木原谅了顾栩言今日的冷落。 他欠顾栩言的太多了。 乔木房门之外,夏逢知眼疾手快地拦住了顾栩言:“言哥,快要点蜡烛了,你还不过来。” “哎呀。”他压低了声音在这里心安理得地欺上瞒下,“乔木今天被迫早点回家已经很不高兴了,你这个时候再叫他出来,岂不是火上浇油吗?” 顾栩言皱着眉,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夏逢知指了指自己的手表,“马上就要分蛋糕了,不出二十分钟,大家该散的也就散了,到时候你再和乔木好好聊聊。” 见顾栩言还有点迟疑,夏逢知就催促道:“别耽误时间了,刚刚看池哥的脸色不太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他把顾栩言连拉带拽地拖下了楼,然后等着欣赏自己的杰作。 楼下的生日歌响起了,透过隔音效果颇好的门传了进来,即便不用去看,乔木也知道顾栩言现在的神情。 烛火摇曳间,是一种染上人间烟火的温柔。 乔木见过那样的顾栩言,站在众人之间,众星捧月。 他回想着那个场景,只觉得那个时候的顾栩言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更高贵,也比任何人都碍眼。 其实乔木早该发现不对的,为什么别人,任何人的恶意都可以接受。 仿佛被厌恶就是他人生的必修课,和风与月一样,他活着,便永远都无法避免。 对所有人的恶意都接受,却半点接受不了顾栩言的。 即便是有童年的那些事情做说辞,可为什么面对顾栩言那一丁点厌恶的眼神里,除了愤怒之外,还有泼天的委屈。 他好像一直都……一直都很希望顾栩言能够爱他。 否则乔木不会那么容易原谅一个人的。 顾栩言把他推下水,想要淹死他,这么大的事情。乔木却因为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玩具熊就不计较了。 是乔木太傻,被自以为是的恨蒙蔽了这么久,以至于没能早点察觉自己的心思。 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微弱的烛光在眼前燃起,朦胧的光亮映下,在乔木脸上投出柔和的光影,空旷的房间里显现出几分静谧的温柔。 众人欢聚为众人乐,而我只为你一个。 乔木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空间里,唱着只有他一个人听得到的生日歌。 烛火映着他的眉眼,安宁而温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顾栩言,生日快乐啊。 大厅里的歌声要要悠扬的多,在乔木之前率先结了尾,紧接着传来几声礼花炸响的声音。乔木在这种声音里笑着,把蜡烛拔出来,用纸巾擦干净放在桌子边上。然后拿起杯子,准备先喝一点东西。 可就在短短的时间内,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乔木一开始以为他们在玩抹蛋糕的游戏,只是愣了一下就恢复如常。但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楼下几个人的欢呼声逐渐变大,许多人在起哄,吵闹声迅速蔓延。 乔木狐疑地皱了皱眉。 呼喊声从杂乱变得整齐,最后连成了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刺耳的声音传入鼓膜,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身体却先做出了反应。乔木不受控制地脊骨软了一下,像是瞬间遭受了什么重击,紧接着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这是,在喊些什么? 他有些茫然地往外走,步伐机械而迟缓,像是不见最终罪状便不肯依旧负隅顽抗的恶人一样,一定要亲眼所见才肯束手就擒。 他攥着手里的玻璃杯,指节用力到发白,自己却丝毫未曾察觉。 然后——他看见了人群中央的顾栩言和冉因! 周围的人在喊着在一起,水晶灯洒下璀璨的光,礼裙华贵而耀眼。 那些人在等,等顾栩言点头,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顾栩言会点头。似乎顾栩言一旦松口之后,便是惠及众人花好月圆人长久的上上美事。 冉因,在向顾栩言表白。 为什么呀?乔木有些不明白。 顾栩言说过他们之间没有关系的,冉因为什么表白啊? 顾栩言站在冉因对面,似乎是有所感触一样,他抬眼看向了乔木所站的位置,目光难言而晦暗。 乔木对上了那个目光,嘴角勾起了一抹苦涩的笑,眼中含泪,然后冲他扬了扬水杯,将杯中的柠檬水尽数从二楼倾泻而下,一滴不剩地全部倒在了冉因身上! 第134章 质问 一石惊起千层浪,冉因精致的妆容被弄得一塌糊涂,谩骂声瞬间响起,冉因在狼狈中冷冷抬眼看着乔木。 那些人像是气疯了,有几个人几乎要夺路上来把乔木撕烂。乔木看着眼前的境况,冲着顾栩言展颜一笑,然后随手杯子从二楼砸了下来,碎片飞溅,吓退了一众女生。 “滚!都给我滚!”乔木怒不可遏地吼着,不等他们上来拿人,自己便以凌厉之势下了楼,推开几个拦路的碍眼货色,横在了冉因和顾栩言之间。 “时间太晚了,冉大小姐,要诉衷情,要谈真爱还是先歇一歇吧。” “乔木!”顾栩言一把把乔木拉了回来,“你做什么!” 乔木一见顾栩言阻拦,怒火瞬间撞上心头,他将顾栩言狠狠推开,嘶声道:“怎么了?你心疼了是吗?我就是讨厌这些人,就是恶心这些人!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乌合之众弄到这所房子里来吵闹?你没有其他的去处了吗!” 顾栩言被乔木这一推,后退了几步,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他从来没有见过乔木如此失控的样子,仿佛再多一点的刺激就会让他崩溃。 “我就这么一小块干净的地方!顾栩言!”乔木咬牙切齿道:“顾栩言!连这点东西!你都不留给我!” 他其实很希望今天自己没有回来,要是住在了外面,说不定什么都看不到。 看不到,就不会那么痛苦。 可顾栩言把他们的表白现场搬到了云泽庄园,乔木能怎么办呢? 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避。 是了,顾栩言当日是说过,说过他和冉因没有关系。 但他也说过。 ——冉家和严家向来交好,即便这件事情被曝光于人前,也不会掀起任何风波。 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是可以轻而易举就受到家族中人的支持的。 无灾无难,水到渠成,千好万好,金玉良缘! 乔木含泪苦笑,带着股狠倔的劲儿,生生压下即将崩盘的情绪。转头又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和冉因说话,“冉大小姐,请您走吧。弄坏的衣服,我会原价赔偿。” 柠檬茶的汁液顺着冉因近日打理得当的柔软卷发往下滴落,平静的神情下是显而易见的愤怒,而姿态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似乎因为乔木而失态是这世界上最不值得的事。 她单手秉退了给她擦拭的女孩,面不改色地抬手对着乔木的脸高高扬起—— “冉因!”手腕被顾栩言先一步握住,乔木意料之中的痛意并没有出现,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栩言。 他根本没打算躲的,毕竟在这场纠纷里,乔木是始作俑者。 同样诧异的还有冉因,她看了一眼顾栩言,冷厉地把手抽走:“你今天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自小家世优渥,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从前看在顾栩言的面子上,她才愿意赏乔木几个好脸色,不然像他那样的人,身上的风都别想裹着那股穷气吹到冉因身上! 她冷哼一声,面色寒霜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显然今天的事情若无法善了,那就别了了! 夏逢知看着咂舌,默默在心里给乔木竖大拇指。 那可是冉因啊,连他都不敢乱来的主,乔木居然有胆量往她脑袋上倒饮料! “诸位,你们先分蛋糕,有早回的也可以现在回去,我就先退一步了。” 说着,顾栩言便一路箍着乔木的手臂,不由分说地把人拖上楼。 来到乔木房门之前,密码输入进去,狠狠将人推进卧室。 “说!想做什么!” 在顾栩言看来,乔木这么做是毫无道理的,至少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对女孩子动手。 更何况,是这样大的羞辱。冉因告白这件事情,他再在此之前从未想过,只是交好的一众好友都在,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会太伤人,顾栩言不知道如何是好。 理智上告诉他,应该表面上同意,背地里再和冉因说清楚。但心意却由不得顾栩言这么做。 ——乔木在家里。 他不想让乔木伤心。 即便现在还什么都没有确定。 “怎么?”乔木恨道:“我破坏你的好事了是吗?” “是!我要是不出去的话,说不定明日你就成了冉家的乘龙快婿了,能和顾城一样,替自己找个好地方高嫁了!” “乔木!”顾栩言喝止道。 乔木自嘲地笑笑,“金玉良缘,多好啊,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为什么要拖到这个时候?”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 “顾栩言。”乔木含泪冷声唤着他的名字,逼问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这一刻,似乎什么都不想管了,什么道德,人伦,下场都去见鬼。 他太想太想让顾栩言知道了! 乔木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在今夜之前,他甚至认为自己可以容忍顾栩言娶妻生子!直到乔木有能力将人劫走的地步才图穷匕见。 他忍了忍喉间的哽咽,拉着顾栩言的手腕,胸口颤巍巍地起伏,讨好似的把顾栩言拽到桌子前面,让他看清那份礼物,“我本来,是想给你过生日的。” 他几乎像个刚开智的孩童,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固执一字一句地控诉。“可是你不让我回来。” 很大一滴眼泪沿着脸上的泪痕再次滑落,声音里的哽咽更是藏也藏不住,“就连……就连生日歌,都不喊我一起唱。” “顾栩言。”乔木痛苦地闭上了眼,“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因为冉因在,你怕我和晴姨告状,所以……才不允许我出现吗?” 乔木的眼形偏圆,是一种很乖巧的眼睛,此刻却不堪重负地往下掉泪,仿佛每一滴都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太可怜了,像是个饱受委屈的稚子,一直疼到顾栩言心里去。 来不及开口回答问题,心防便被冲垮,身体本能使然地一把乔木拥入怀中,将所有的颤抖,不安,焦躁尽数揽入。 第135章 道歉 如果明天世界毁灭,顾栩言如今就不会只索取一个拥抱。 顾栩言该去吻他的泪,再讨一个苦涩的吻。乔木有的时候很乖,在这样脆弱的时刻,顾栩言可以卑鄙一点,他能得到的一个全然清醒的吻。 乔木打不过他的,只能选择承受,或者被迫承受。 可是…… 桌子上,放着那个破旧的小熊。 于在野送的那个小熊。 这么旧了,还要留着。不仅留着,还放在了他的生日礼物旁边。 乔木明明说,是要给他过生日的。 顾栩言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没办法懂,他难言地看了一眼那个角落,似乎是乔木难过得太厉害,所以让他也变得一样难过。 “别这样哭……”顾栩言颤声说道,而后轻轻缓了一口气,手上又加了几分气力,像是终于受不住了一样,汲取一点安定的情绪,“我没有这个意思。” 顾栩言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的夜色。“怎么会不让你出现呢……” 多傻的话啊。 天色太暗了,乔木看不清顾栩言的恶意。 他都要疯到要去捏死于在野了,而他的弟弟,还在怀疑他讨厌自己。 顾栩言口中还有淡淡的血腥气,却将凶意化作齿间绕指柔,“只是觉得你可能不喜欢,不喜欢和那些人一起。” “以后不会了……”他苦涩地安慰道。 明明心有千千结,偏偏无一可倾诉。 上帝在创造人类的时候,一定是怀有恶意的。不然不会有这么一种生物,过得如此富足而如此贫瘠。 身处金玉浮华地,心如深壑意难平。得了生存上的安逸还不满足,一定要求那些遥不可及的安慰。 拥抱是一个太委婉的动作,乔木不会愚蠢到认为这是顾栩言明白之后的馈赠。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血亲,没人会对坦然接受如此荒唐的事。 顾栩言大概有点笨,乔木明明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还是不懂。 “你喜欢她吗?顾栩言。”乔木轻而缓地问,似乎生怕触动这房中脆弱的安宁,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语气中那一点卑微的祈求的意味。“顾栩言,你……喜欢吗?” “不——” 一颗石子轻轻投进了波心,带起了一圈一圈涟漪,乔木终于在怔愣之后,茫然地收了收目光,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顾栩言,但动作很快被挡住。 拥抱的姿势,并不能给乔木多余的空间去通过观察验证顾栩言言语之间的真实性。但就是那么若即若离的一个暧昧距离,彻底使乔木卸了力气,似乎顾栩言的体温走过漫长的征程,此刻才通过跳动的心脏传入他的胸腔,他埋在顾栩言的颈窝处痛哭,压抑不住的哽咽声逸散而出,泪水无声地浸透了顾栩言的皮肤。 他抓了一点顾栩言腰侧的衣料,死死攥紧,“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我好像……总是让你不高兴。”乔木眼下的湿意越来越重,贴着顾栩言被洇湿的衬衫上,愈发狼狈。“对不起。” “对不起……” 乔木觉得自己走不出来了,情绪像是不受控制的怪物一样,拉扯着他,明明上一秒才决定的事情下一秒就会被自己亲自推翻。 明明想让顾栩言高兴的,最后却拉着他一同落寞。就这么一天,他都没有办法让顾栩言开心一点。 不该伤害别人的,不应该对女生动手,不应该出去搅局。 没有他的话,今天所有人都会很开心。 顾栩言任由他这么哭了一会,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把人揽着,带到了床边上。 他抽了张纸巾在乔木的眼下轻轻擦拭,看着他微微红肿的眼睛蹙眉劝慰着:“再哭下去,明天就见不了人了。” “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他叹息着笑:“人家女孩子受了欺负还没有掉眼泪,反倒你,哭得这样可怜……” 乔木的手攥得紧紧的,放在腿上的位置,郁结地看着顾栩言,他觉得这个人很没有礼貌。 一个难得的拥抱,开始和结束都由他来掌控着,全然没有问过乔木还要不要继续抱。 他有点不高兴了。 “要不要和人家道个歉?”顾栩言眉眼温柔看着他说,试图正确引导,“我带你去,不会让人为难你。” 乔木的眉头皱起来,眼尾虽然还是红的,但已然没有半点委屈求怜的心思。 ——顾栩言果然更喜欢女孩子的。所以即便“不喜欢”,也舍不得让“人家女孩子”受委屈。 “你让我现在去和她道歉?” 顾栩言察觉到了不对——乔木骨子里那种防备重新又泛了起来。 他目光变了变,有些无措地唤道,“木木?” “别这么叫我!”一个缱绻的称呼,被冷冷打断。 “你还是觉得我今天不该出现的。”乔木笑笑,不知道该庆幸顾栩言的委婉,还是应该难过顾栩言的敷衍。 满心愤懑无处流淌,连房间里的光线都变得晦暗难言。 冉因问顾栩言要一个交代,顾栩言就把自己送出去做为交代。 在众人面前,让乔木心甘情愿舍弃自尊,对另一个人卑躬屈膝。 “我将自己的不满施加在别人身上,伤害了‘人家女孩子’,所以,只是道歉而已,对我来说已经算是占尽了便宜,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栩言蹙眉道,显然注意到了乔木在那个称呼上的重音。他的语气中流露出无奈,“冉因自小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若是——” “委屈?”乔木含怨冷笑道。 他觉得冉因一点也不无辜,她试图把顾栩言占为己有!这么过分的事,乔木只是泼了她一杯饮料,已经够仁慈了。更何况他也没想从那一巴掌之间全身而退,他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挨打远比道歉简单得多。 他给了冉因报复的机会了,是冉因自己没有做得更干脆一些。 为什么最后,到头来所有的错都是乔木一个人的? 他倒在冉因头上的饮料,众人都看得到,冉因扎在他心里的刀子,所有人都看不到! 这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对他最不公平! 偏偏顾栩言不知道,偏偏顾栩言不心疼他! 为了维护冉因的自尊,让乔木舍弃自尊。 “是……天大的委屈……”乔木含泪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骗子……” 第136章 救救我 他深深望了顾栩言一眼,颓然将人推了一把。 顾栩言就好像遭受了什么重创一样,茫然地看了一眼乔木刚刚推开他时按压过的位置,一边看着乔木毫无留恋地往外走,久久反应不过来。 乔木太傻了,以至于顾栩言说什么他都信,他竟然会信顾栩言对冉因丝毫无意。 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言,却轻而易举蒙蔽了乔木这个蠢货。 如果连这种偏向都不叫喜欢的话,那乔木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太难堪了,实在是太难堪了。他流干了眼泪,也比不过冉因轻飘飘的一句话。 冉因要一个交代,顾栩言就来教训他。 什么温情,只不过是让宠物听话的戏码而已!——顾栩言甚至,甚至不愿意让自己多抱一下。 女孩子是有特权的,而他没有。他只是一个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永远不能抬头望天,要习惯与腌臜的垃圾为伍。 可是凭什么? 他的爱不脏…… “乔木!”顾栩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乔木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 楼下热闹的氛围已经彻底冷了下去,见乔木下来的样子皆是一众提防。 顾栩言紧随乔木身后下的楼,尚在台阶上便看到乔木手中掂了一瓶红酒,气势汹汹地朝着冉因走去。 夏逢知慌不迭地站起拦在冉因面前,旁边一个女孩子下意识地护着冉因的头。 嘈杂的慌乱声顿时响起,顾栩言心中一紧,痛呼道:“乔木!!!” 冉因若是在这里受了伤,明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别想安宁。 一片慌乱间,乔木拔掉红酒上已经拔出的软木塞,手臂上抬,瓶口朝下,将瓶内剩余的酒液尽数浇在了自己的头上。 猩红的液体顺着发丝滴滴答答地流下,血一样,染红了乔木的面颊。他冷冷看着愣在台阶之上的顾栩言,眼中透出决绝:“这样,你满意了吗?” 酒瓶颓然落地,碎成一地尖锐。乔木在众人未及反应的目光里,大步走向大门的方向,按下把手,推门而去! 天色不算黑,月夜明朗,乔木一路跑着,不想让任何人窥见他这个狼狈的模样。 人脚步凌乱地越过,眼泪落在原地,好像足够快的话,就可以与悲伤告别。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很想把自己的心剜出来,将附着其上的名为顾栩言的毒素一点一点剐干净。 原来喜欢,真的会让人这么痛苦啊。 他一路慌不择路,几乎像是逃避什么可怕的追捕一样,见到阴影处就往里面拐,半点都不想看到光亮。 离开他,离开他。 再也不想看见他。 别见了,别让他这么痛。 他真的,再也不想痛了。 吞下去的药像是过期了一样,他丝毫没有被治愈的痕迹,反而在这种极端的起伏里越来越难受,他在跗骨的折磨中一脚落空跌在了草坪上。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疼痛,让他有种半死的感觉。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痛苦。 他挣扎着仰面朝上躺着,试图自救中手指在另一条手臂上挖出数道血痕。 原来生病,是这样的感觉啊。 他没办法说话,没办法起身,没办法看清楚任何东西。 星星在头顶恍惚地旋转,像是宇宙崩塌的前兆。 乔木半张着口,徒劳地捂住被自己抓伤的伤口。按压着,企图让它痊愈。 他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只是一种入骨的疲累。 像是十几年的经受的苦难都像这无边的黑暗一样,无声地笼罩下来,想要把他吞噬。 乔木没有挣扎,也没有害怕,似乎活着还是死了都不是那么重要。 真正的悲伤到来时,原来人的状态是可以如此平静的。 滴答滴,滴答滴,你睡醒了吗? 暖风轻轻地吹向每一个家…… 滴答滴,滴答滴, 你还记得吗? 小朋友的梦想……快快长大…… ……妈妈。 乔木在这片地方一点一点蜷缩起来,眼泪滴到草坪上。 “以后别来了。”乔月儿从铁门后出来见他,坐在座位上之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这个,“不想看见你。” 年幼的乔木试图在乔月儿脸上找出来一丝不忍心的表情,却依然失败了。 他没有说话,把自己带来的饭菜打开,刘红英在一旁不忍心地劝了几句,乔月儿把刚打开的饭菜扫到了地上。 “下次,你要是带他过来的话,你也别来了。” 她对着刘红英这么说道。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总会有一点的吧。 乔木觉得自己那天看错了。 他自欺欺人地想,如果一点爱都没有的话,乔月儿不会把他生下来的。 可惜太少了。 乔木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大概是因为乔月儿这个亲生母亲都不爱他,所以其他人也不会爱他。 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一阵风吹过,月亮隐进云彩中,带着夏夜花木繁茂的飒飒声,显得辽远而空阔。 远处,传来有人呼喊的声音。 乔木被这种动静惊醒,诧然看着周围的环境。 那道声音还有渐渐靠近的趋势——在叫着乔木的名字。 不是顾栩言的声音。 乔木的眼神低落了下来。 四周光线很暗,黑,没有人,乔木不想被那些人找到,于是强行坐起身来。 眼泪已经变得冰凉,黏在脸上,不太舒服。 他摸到在跌倒时落在一旁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看着手臂上的伤。 没有觉得很疼。 可他觉得无比悲凉,他又怔愣了良久,直到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与理智一同回拢的,是不曾改变的的恐惧。 他不能被顾家的人找到,也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 好黑。 乔木满眼泪水惶恐地看了看周围,不见天的黑。 会有什么东西过来的,抓住他的脚踝,把它折断。他听到自己牙齿在小声打颤,其实整个人也都是颤的,慌乱间,他再次按亮手机屏幕,拨通了一个电话:“喂……野哥……救、救救我……” 第137章 就这样吧 空荡荡的地下停车场,仿佛连呼吸都会有回声。乔木把自己缩在墙根底下,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车库里温度低得厉害,自带一股阴寒之气,似乎没有比外面好很多。 但这已经是乔木能找到的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了。 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乔木警惕地看了一眼来车,目光瞬间冷了下来,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车牌,心才稍稍安定。 于在野一进来就准确定位到了乔木的位置,凌晨一点五十三。乔木就一个人,蹲坐在冰冷的地上。 见他来了,才抬眼说了话,声音都是哑的:“野哥……” “木木……”于在野皱起了眉,心像是被彻底挖去了一块,他怎么都不能接受几个小时前还可以和他说笑的乔木现在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手臂上清晰可见的几道指痕,皮肉都被挖去了几条,鲜红的伤口裸露着。整个人都没有半分的生气,像是死过一次一样。 于在野步履艰难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加快了脚步,“你这是……怎么了?” “谁欺负你了是吗?” 他走到乔木身边,把人半抱着,眼神心疼地看过他的伤口,碰都不敢碰乔木的手臂,“身上……还伤到别的地方了吗?” 乔木摇了摇头,语调还是那种带着平静的枯萎之气:“没了。” “我……”他闪躲了一下目光,看向了别处:“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语气光下浮沉一样飘着,呓语一般叹息着:“顾栩言不喜欢我……他不要我了……” 于在野齿关紧了一下,“那你呢?” “你喜欢他吗?”他问着,把乔木头上的草摘掉了一颗。 “不喜欢。”乔木闷闷地回答。 “木木。”于在野苦笑了一下,没有去听乔木这个表面上的答案,他们之间不需要相信这样虚伪的回应。乔木的心事,昭然若揭,他叹着,“我来晚了,是吗?” “什么?”乔木疑惑地看着于在野,有些读不懂他脸上那刻的情绪。 “没什么。”于在野摇了摇头,忽然又伤感地笑道:“大概,是你的星星没有折够一千零一颗吧,所以我的心愿实现不了了……” “什么心愿?”乔木蹙眉道:“很重要吗?” 于在野又摇了摇头,“没有带你回家重要。” 他说着,然后从乔木的膝弯绕下去,“野哥!”乔木拦了一下,却又缩回了手。 顾栩言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再次拨通了电话,可再次被挂断。 他看着于在野,把乔木一下捞起,横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向车里。 “您好,您拨通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 手机自动息屏,车子走远,顾栩言的手机上收到了两条消息。 [我今天去于在野那里] [下次吧,下次我道歉] 坏人做错了事情,还想要求得可怜。 乔木觉得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对冉因发难,又不愿道歉,自己跑出来,还会害怕。要很多很多的温暖滋养才会靠近,却会因为一丁点冷淡而迅速远离。 此时此刻,他真的觉得顾栩言还挺可怜的,有自己这么一个糟心的弟弟,受了半分委屈,都想还给他十分。 就这样吧。 他还不能彻底崩溃。 乔木没有按时服药以来,没有失控过,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根本没办法做到全然清醒,对于顾栩言的渴望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掌控程度,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了。 严家,第二天顾栩言正式的生日。 乔木被顾栩言带去了。 本来不想去的,可看着顾栩言的眼睛,还是有被蛊惑到。 本以为往期的生日会已经足够华丽了,却不料和成人礼比起来却分文不值。礼服是定做的,领口处的钻石在灯光下闪着碎光,顾栩言站在众人之前姿态从容地说了生日词。 全然看不出在来的路上还是一言不发的阴郁模样。人很多,乔木只能远远地看一眼。眼是热的,心却是冷的。 致词过后,主持人上台宣布了生日贺礼。 “舅舅严克,舅妈夏央,送我们顾小公子私人飞机两架——” “二舅舅严却,二舅妈白若迎,海滨别墅一套,黄金六十六斤——” 白若迎在台下对着顾栩言招手,严却无奈地看了看她,“我让你准备礼物,你就备了这个?” “怎么了?我不觉得有问题啊。”白若迎笑了笑,“多好~以后言言结婚,聘礼还能用的上~” “……” 股份,商铺,豪车,珠宝。 “奶奶林莉,海岛一座——” 林莉咬着手帕在台下强忍眼泪,顾城凑过来说了句,“妈,没必要这么激动吧?” “才不是!”林莉矢口否认道:“为了把严家人比下去,我连自己的私房钱都动用了,谁知道他们送的东西都这么简朴。”她情绪有点绷不住了,“我的钱啊……” …… …… 严家向来讲究勤俭,就连文复文起他们成人礼也不比顾栩言的铺张。这次严家人倒是都聚齐了。 乔木一直都知道自己与顾栩言是云泥之别,却没有想过,这差距竟然还要大上几分。 他生日宴上随随便便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大概都需要普通人穷尽一生才可能拥有。 乔木一边看着,一边笑自己的痴心妄想,妄想爬万里天梯摘月,只会被摔得粉身碎骨。 可顾栩言和他的目光对上,便平地起了波澜。乔木看着他满身华贵的礼服上,别了一枚不值一钱的胸针。 ——来之前,还是没有的。 乔木看着那枚胸针,自以为送了自己顶好的东西,在这样华贵的场合里,却显得像是地摊上摆着的垃圾。 不止胸针,他也是。 他也是这里的垃圾。 乔木转身欲走,但没走多远便被人叫住了,他回过头,被顾栩言的美色晃了一下眼。 “你怎么……” “要去吃点东西吗?”顾栩言问。 乔木摇了摇头—— “走吧。”顾栩言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先行一步走向了餐点台,似乎笃定乔木会跟上来。 他没有猜错,因为乔木真的跟着过去了。 “晴姨,知道昨天的事了吗?”乔木问。 顾栩言摇了摇头:“只有爸知道。” “冉因……” “她那边你不用管了,我调和好了。”他把一小块巧克力蛋糕端给了乔木,“先吃点东西。” 乔木还想说什么,却没有什么开口的欲望。 内心的独白远远多于说出口的话,他一直很累。此刻站着,也很累。 好像昨晚的发泄抽掉了所有力气一样。 “怎么了?”顾栩言发现了不对劲,伸手去探乔木的额头。温度是正常的,于是他叹了口气,“还生我的气?” “没,没有。” 乔木拿起旁边的刀叉,往口中送了一点。 “我——” “——阿言!”一道清冷的女声从背后响起,适时打断了顾栩言的谈话。 乔木抬头望去,一众男女,都是他不认识的人。 “姐。”顾栩言在这个时候微微颔首唤道。 那女人听了好像也并不是很高兴,只是微微缓和了一点脸色,继续命令道:“过来。” 声音威严而不容置疑,没什么情绪的目光透着薄薄的镜片向乔木这里看了一眼,眼中微不可察的鄙夷便瞬间将的血液冷掉。 第138章 以后 一场齐聚了京市七成权贵的生日宴,外面有当红明星献唱,书房里却是一片冷肃。 严文书点了几下桌面,警告意味十足,“这样的场合,你让他来干什么?” “姐。”顾栩言解释道:“乔木也长大了,也该见一见这样的场面,而且,我妈妈是知道的……” 严文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脸上的不悦更深,仿佛顾栩言这几句话触动了她心底的逆鳞。“顾栩言?”她沉声反问,带着几分冰冷的嘲讽,“他有什么必要来见这种场面?你是想让他给姑姑难堪吗?” “长大了,然后呢?长大之后,就可以跟你争夺家产了?”严文书久在官场,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质,“他若是安分点,赏他几百万不是问题,他若是不安分,我保证顾家的钱不会有一分落在他头上。” 顾栩言的脸色渐渐苍白,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微微发白,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严文书这副模样,有些不可置信,“姐?” “别叫我!”严文书依然是不悦,“姑姑待人宽容,谁知道你也是这个样子。你爸爸做下这样的事,不知道把这个人藏好了,还堂而皇之地带到众人面前。之后姑姑的心血,难道真的要让你和他平分吗?” “连你和他的关系都相处得甚是融洽,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被连累无端遭遇绑架?”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她说到这个事,就更是生气了,“好了伤疤忘了疼!” “文复把房子给你准备好了,保姆我帮你安排,今日起,不许再回那种地方。” “姐!我不要!”顾栩言终于听不下去了出声打断,眼见着严文书明显怒气又起,他又闷声安抚道:“我在他身边住着总比离得远要好一些,不然我爸会给些什么还未可知。” “嗯。”严文书抬眼,“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身后都是眼睛,顾栩言连想在哪里,想做什么都做不了主。这场成人礼与其说是庆祝他成人,倒不如说是庆祝他入坟。 金钱权力堆砌出来的通天塔,每上一层都要辗转于无数杯盏金玉之间。 他们这些人,受着家族的供养,手可摘星,也受着家族约束,身不由己。 乔木找了个安静的阳台,把宴会厅里的吃食带出来一些,摆在了茶几的一边。鞋子是湿的,沾了透明的酒渍。 原本想找冉因道歉的,但现在是不用了。 人和人之间都有无法破除的壁障,似乎脱离了学校那样的环境,他们有被划分为三六九等,即便是同桌饮酒,也无法破除阶级的阻隔。 冉因还是善良一点,她没有真的让乔木用手给她擦鞋,只是同样回敬了一杯。 算是了了吗? 算是吧。 他看着楼下华丽庄园沉默,身后的门却传来了推开的声音。几乎不用去看,乔木就知道谁在身后。 除了顾栩言,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过来找他。 包括原希和夏逢知。 他们不敢触严家的霉头。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乔木说了一句,看着顾栩言在身旁坐下。 “今天月亮都不圆了。” “嗯。”乔木喝了口果汁,然后把杯子放回到桌面上,“圆了也没什么用。” “有的。”顾栩言说,像是没有看到过乔木的动作一样将桌子上他刚刚放下的杯子起来自己喝了一口。 乔木看着他,有些诧异地欲言又止。 “你说……以后会是什么样呢?”顾栩言忽然问道。 以后? 乔木不敢想以后了。 他觉得顾栩言大概是看出来了他可笑的企图,于是才带着乔木来到了这样的地方。 来宾有很多都是在新闻频道才能看到的人物,每一个都是不可触及的。 夏天一日一日过去,乔木通过严晴得到了住校申请书上的签字。 严晴本来是不太想签的,但碍不住乔木的坚持,还是点了头。 乔木把东西带走那天,顾栩言就站在楼下看着,一言不发。 乔木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怕看了,就走不掉了。 房间里,乔木很多喜欢的东西都在,唯独把那只残破的玩具熊带走。 顾栩言抚着那已经没有温度的床榻,在这里度过了很多个乔木不在的晚上。 乔木周末的时候会回来,在家里做短暂的停留。宿舍的环境其实并不是怎么好,乔木不太喜欢人多的住处。但既然想要绝了自己的心思,走上这一步,是无法避免的。 他失眠又严重了,晚上熄灯后没有办法看书,他就抱着那个熊安静地躺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 直到生理上的绝对困倦带走最后的意识。 而此刻他躺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是不是臆想得太厉害,他总是觉得这里,有顾栩言的味道。 他开始幻听,做很多梦。 听见顾栩言在路边叫他,梦见顾栩言抹掉他的泪,在他尚在睡梦中的时候扣住他的手指,然后,就睡在他的身旁。 乔木又去了那家诊所,把诊金付了过去。 但医生说他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因为在顾栩言那里受了极大的创伤,所以爱上了这个加害者。 乔木很努力地解释,解释顾栩言不那么坏,解释顾栩言对他也还可以,后面就没有再要杀他了。 乔木在诊室里哭得很厉害,医生让他去开药。 爱,是一种病吗? 第139章 指纹 大概是吧,之前乔木是没有那么难过的。 很多事情要做,要吃饭,要睡觉,要读书。乔木觉得有些分身乏术,有限的一点时间都没什么情绪。 像是被困在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墙角,和这个世界一起下沉。 于在野知道乔木生病了,心疼得掉眼泪,说要去和顾栩言算账。 乔木想阻止他,于是把于在野脸上的泪擦掉,于在野却给了他一个吻。 乔木没有太反应过来,舔了一下被贴过的嘴唇,他问于在野:“野哥,这算是安慰吗?” 于在野摇头:“没有人会这么安慰弟弟,木木,这是爱……” “他让你难过,让你哭,别要他了,好吗?”于在野泪眼模糊地看着乔木:“我该早点回来的。我该立刻回来的,我怎么这么蠢!” 他看上去很痛心,但乔木不想用他的方式劝慰朋友。 乔木挣脱于在野的怀抱,往后退了数步。“野哥,你冷静一下。” 有些慌乱地在唇上狠狠擦了一把,于在野只是轻轻贴了一下,就勾起了乔木之前的痛苦回忆。他劝于在野:“我没事的。我现在在治疗了。医生说很快就好,问题不大。” “我去开了新的药,效果还不错,这些天没有那么难过了。野哥,你……你可能是喝多了,我就先回去了。” “乔木!!”于在野看着乔木慌不迭从他身边逃离的样子,像是被刀子刺中了一样。 他回来晚了,他来不及了。 “只能是他了吗?”他问乔木。 乔木的背影僵住,沉思半晌,还是不知道如何作答这个问题。 他没办法想以后会发生的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以后。“野哥,早点休息吧。” 齐夏去了别的班级,乔木看到他交了新的朋友,上次拉着乔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们说的话,乔木插不进去。 这个夏天,哥哥和朋友,他都没有了。 乔木说了谎,换了药之后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依然会在自己的房间察觉到顾栩言的味道。 梧桐大道的阳光依然炙热,把所有声音隔绝,唯余满地碎光,乔木在长长的路上回头,恍然间能看到顾栩言站在光影处对他笑,玉兰花开在夏日里,阳光满地,树影浮动。 他开始喜欢这些梦,如果相见只能在这里的话。 很多时候他都在梦里寻找,走过浅灰色漫长的荒原,在落日的天边下给顾栩言送别。 顾城要带顾栩言离开,轮渡即将驶向大洋彼岸,乔木留不住…… 有轻柔的吻落在脸颊,乔木流下一滴眼泪,又很难过在梦里也要这样难过。 “哥……”他叫顾栩言。 “嗯。” “我们……?”他求顾栩言。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爸叫我回了。” “……好。”他放掉顾栩言…… 可这个人总是在的,乔木与他同上一所学校,乔木与他同住一个屋檐。 无论是住校还是回家,似乎都是分不开的。 乔木有些想求他,求他搬回顾家,但人又很矛盾,顾栩言不在的时候,乔木的思念甚至愈发重了。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上,下意识的恐惧让他瞬间从目送的黄昏骤然惊醒,双眸猛地睁大后,看到了那个本该背离自己的身影。 乔木攥住了顾栩言的手,把他惊了一下,二人在黑暗中僵持了一会,顾栩言才松了口气,反握住乔木的手。 “过来看看你……”他这么说道,似乎是觉得有些难堪,“穿件衣服睡觉吧,空调温度很低,容易生病。” 乔木一言不发,从噩梦中惊醒后见到了梦中人有种劫后重生的感觉,他看了看书桌上的电子钟,平淡地陈述了一下事实,“现在是晚上两点钟。” “嗯。”顾栩言像是不准备正视自己的罪行一样,半点想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简单地说道:“我知道……” 知道?乔木有些生气,他会知道些什么? 顾栩言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乔木现在就想把他拽下来,压在身下,把所有的愤慨都肆无忌惮地发泄出来! 乔木的喘息声越来越重,攥住顾栩言的手也越来越紧,直到微微发颤。 “乔木。”顾栩言怔忡地坐了下来,挡住光线的传播路径后把床头灯按亮,轻轻抚触着乔木有些僵直地手臂,查看乔木的神色,“怎么了吗?” “木木!” 直到那有些焦急手抚上乔木的面颊时,乔木才压下了那些晦暗的心思,他看了顾栩言一会,而后平稳下错乱的呼吸,轻轻放手。语调发沉地哑声道:“我没事。” 乔木觉得都这种情况了,说出的话一定带着些难以消弭的恶念,但出人意料地,这句话听起来倒是平静的。 顾栩言又在骗人,说房间里会冷,乔木拉了一下身上的薄毯,觉得血液上涌,难以忽略的燥热。 “你走吧。”乔木背过身去,声音闷在毯子中,“之后别进来了。” 沉寂良久,乔木听到顾栩言在他身后说,“好。” 而后脚步声由近及远,门被打开,又合上。 乔木安静的躺了一会,起床冲了个凉水澡。 人很怪,爱和欲有时分不开。可顾栩言那么怕疼,捏一下都会痛,又怎么承受得住? 第二天是个周末,乔木在顾栩言走后并没有辗转难眠,做那些杂乱的梦,反而一觉睡到了十一点钟。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泄露进来,透过薄纱洒在地板上,斑驳的光影伴随着微风在房间里轻轻摇曳。乔木坐在床边,凝视着地上那些闪烁的光点,有点恍惚。 他郁闷地发现,顾栩言好像比安眠药管用得多。 烦的是,这种药,医院竟然不卖。 他有些负气地敲敲打打了一番,把床头摆得好好的东西都掀翻。看着那个摆件大头朝下的眼样子又觉得有些好笑。顾家的采购不知道什么文凭,这种幼稚十足的东西也会被买回来。 他穿了衣服,推开门出去,在反手关门的时候却轻轻迟疑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一个问题。 这个门的密码,他不是改过一次吗? 那顾栩言昨天是怎么进来的? 指纹锁可以用指纹,机械钥匙和磁卡解锁。但乔木修改密码的时候注意过,里面的信息只有自己一两枚指纹,没有别的多出来的东西。 对了,那天,顾栩言在这里举办生日会的那天,乔木亲眼看见他按下的密码,没有丝毫迟疑。 他,他是知道的。 即便乔木换了密码,他也知道。 乔木诧然地看着那个密码锁,玻璃面板上,还有些浅淡的指纹——阿姨还没有来得及打扫。 为了验证这个事实,他找来了透明胶带,把上面的指纹小心地沾了下来,而后,乔木把自己开锁时可能会用到的食指指纹沾取了印泥,按在了白纸上,两枚指纹放在了一起。 ——果不其然,是不一样的。 第140章 端倪 潘多拉的魔盒渐渐打开,乔木发现一点藏不住的端倪。 酒醉后被换上的睡衣,受伤后被怜惜的伤口,担下的恶名,生日的蛋糕,除夕夜的星空,会所里的旖旎。 乔木恨顾栩言的迟钝,他自己好像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他给顾栩言发信息,顾栩言就会回家,为什么弹琴给他听,为什么要陪他午睡。 还有那支钢笔。 乔木一直以为顾栩言并不会知道究竟是谁送的,但在见过顾栩言那样华丽的生日宴后,他不可能再抱着这样愚蠢的想法。 一堆昂贵的物品中,只有自己随手丢进去的钢笔是破烂。 怎么会不知道是谁送的呢?顾栩言的身边,还有除了乔木之外第二个穷鬼吗? 不!不…… 乔木把桌子上的红色红印窝成一团,不会的。 他头痛欲裂,觉得被拉扯得厉害。一方面觉得顾栩言是很有些异常地,一方面又觉得,一定不会是,不会是乔木想要地那种异常。 而且,不是说就这样吗? 不是说好了到此为止了吗? 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无端的猜忌,给自己营造镜花水月的想象? 顾栩言不恨自己就已经很好了,他能疼自己就已经非常仁慈了,乔木怎么能再去奢望,奢望一个从头到尾都对不起的人来爱自己呢? 别想了,别想了!!!别发疯!!! 乔木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目光破碎而痛苦,瞳孔也在发颤。 乔木,乔木,他叫自己的名字,你要堕落到什么地步呢? 前程不要了,外婆不管了,欠下的债也可以不还了吗? 一条命悬在顾栩言身上,没了这个人,就会死吗? 是吗? 不。不行。 刘红英还在乔家村等着他。 顾家的抚养费,他也没有还过一分。 还想……去看海……他还没有真真正正地为自己活过一次。 不能在这里纠结一份不确定的情意。 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站起身来的,从桌边走到床边这短短的距离花了很大的力气,纸团从手中掉了下来,滚在了地板上,他把自己丢在床上,安静的等这一波情绪的反扑过去。 正午,天很热。乔木却觉得外面的温度刚好,他上了四楼的露台。 阳光的炙烤会让人有点活着的温度。 刚好。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待着。 可平静的氛围并没有维持很久,情绪被收拾好很简单,崩塌起来却很容易。 世界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纱幕笼罩,四周的一切都显得不那么清楚。像是另一场没有目的地的梦境,他一路跋涉,却连一口新鲜的空气都没有办法获得。 他在桌子上趴了一会,他渴望有场大雨,倾盆而下,世界垮塌,风鸣悲歌,火烧天际。 他想死。 又想要痛快地生。 他想要一个绝对自由的世界,露台之上,和那个放飞纸飞机小孩的身影重叠。 不想要禁锢,不想要痛苦,不想终日惶惶。 想杀了自己,也杀了顾栩言。 悲壮的死和恣意的生一样伟大,他来到露台边上,看着脚下的世界。 不高,也不可怕。 他想试试一脚踏空的感觉,像是灵魂被抽离的失重。 “木木……”叹息一般的呼唤在身后响起,乔木愕然回了神。他微微侧了一点头,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楼下适时传来了张妈叫他吃饭的声响…… 乔木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四楼的高度,摔下去得多疼…… 无病呻吟。乔木自嘲地想着,得不到就要去死,这样的人真可怕。 他要是顾栩言,也会躲得远远的。 深叹了一口气之后,他回应了一声张妈,准备下楼吃点东西,即便不是很饿。 路过花房的时候,乔木往里面看了一眼,里头的场景和多日前的已经截然不同了,显得孤零零的。 乔木心怀疑窦地走进去看了一眼,满目的惨状。 有的花被拦腰剪断无人打扫,地上还有两个打碎的花盆,死掉的植物苟延残喘的耷拉着。 几乎没有什么完好的植物可以幸免于难,不用细想他都可以立刻明白过来——这里曾经刮起一阵风暴,来自于顾栩言。 除了他,没有人会在这里做这些事情。 花房的植物都比较娇贵,定期会有专人来打理的,乔木这段时间不在家,并不清楚园艺师是否和之前一样定时上门。 但大概率是否定的。 这里不仅无人照料,还无人打扫,顾栩言就任由这些死掉的植物在这里曝尸荒野,既不放过,也不爱护。 只有那几盆白色小花依然健在,但也只是健在了,泥土干结到失去了水分,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乔木虽然不懂这种花的照料方法,但至少知道,这么渴下去的话,那一息也要没有了。 太阳正烈,花房里温度很高。 这个地方不是浇水的好地方,乔木忧心忡忡地看了一会这几盆花。 然后认命似的,把它们一个一个搬出去,露台一侧有阴凉处,乔木把花暂时安放在了这里。 他不知道顾栩言究竟怎么了,平日里这么喜欢的花也不照顾了。要是它们真的死了,顾栩言回来又不高兴。 烦!他自己都想死了,还要管顾栩言高不高兴。 喜欢一个人好累啊,他想变个树懒,每天只负责吃东西和中毒就好。而不是在这么热的天气,像只勤劳的蚂蚁一样搬花。 花,好像多了点…… 顾栩言似乎是又买了一些。 这种破花是救过他的命吗! 他一边怨怼着,一边任劳任怨,把这些可怜的小东西都喂上水。 乔木坐在阴凉处,看着那些花,似乎也没有那么丑了。 天气预报上说是有台风过境,可能会有强降雨,乔木没有看天气的习惯,周一如同平常一样去了学校。 周三中午,校园里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起来。天空像是被墨汁泼洒过一般,阴沉得厉害。老师的讲课声依然在教室里回荡,但有些人已经开始心不在焉。 临近风雨前的压抑感弥漫着,少年人却觉得新奇更甚。有些人兴奋地窃窃私语,看着窗外的天色乐呵,就好像这风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样。 乔木也看了看窗外,想起学校里并没有伞。 老柏不高兴地拍了三下桌子,“怎么?外面的天就这么好看啊?等会把你们一个个都撵出去看就高兴了。” 这一片并不属于台风的中心区,风力也到不了破坏性的程度,影响并不是很大。 轻伤不下战场,老柏秉承着世界末日前也要讲完最后一道数学题的良好品德,强制把开小差的学生注意力拉回来。 不到三分钟,校园广播响了起来,平时温和的女声此刻显得有些急促:“各位同学请注意,由于天气情况突变,学校决定提前停课。请大家按照老师的安排,有序离开教室,尽快回家——” 第141章 台风天 广播刚结束,教室里便炸开了锅。面对突然停课的消息,大部分人的兴奋是多于担心的。于是一众人开始忐忐忑忑地收拾起东西,留下老柏一个人看着这帮孩子兴叹。 求知欲这么低!以后怎么造福社会啊!一个个的就想着回家! “哇,真的停课了啊!” “daddy,派人过来接我~对,学校停课了。” “打个车回去叭,不想在这里等家里的司机了。”有人说道,但过一会就啊了一下,“谁打车打得这么快!!” 同学们议论纷纷,有些人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班主任也走进教室,简单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让大家自由离开。乔木缓缓地站起来,机械地把书本收进书包里。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教室,有些人是三五成群地一起走,有些则是匆匆忙忙地想赶在大雨之前离开学校。走廊上开始变得喧闹起来,脚步声、谈笑声,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慌乱。 “乔木,一起走吗?”原希看见了他,叫了一声。 乔木抬头看了看原希,摇了摇头:“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我让人送你回去。”原希似乎是知道乔木在考虑什么一样。 “不了,谢谢。”乔木的自行车是新的,他很宝贝,放在这里,万一有什么损坏的话会心疼。 原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跟其他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校园广播再次响起,催促着还未离开的学生尽快撤离。乔木终于走到了校门口,看到许多同学已经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等待,脸上带着或兴奋或焦虑的表情。 “天呐,怎么还没来接我啊!”一个女生紧握着手机,焦急地在拨打电话。 “别急,估计路上堵车了,暂时不会下雨。”另一个同学在一旁安慰道。 更多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走出了校园,校门口的保安也在指挥着交通,确保每个人都能安全离开。尽管乌云蔽空,但晦暗之下的画面却是无畏的。 似乎世界末日永远不会降临在风华正茂之际,他们依旧笑谈琐事,像是漫长人生中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一样,汇聚成一副美好的剪影。 乔木笑了笑,牵着自己的车子走出了校门,在这些少爷小姐等私家车的时间里,他居然会是最先踏上回家之路的幸运儿。风渐渐有些大了,乔木牵着车子越过人群,向远处驶去。 风灌进他的白衬衫里,将略微宽大的衣服灌得鼓胀,在晦暗的世界中露出天光的白。自行车链条发出规律的机械声,辐条在旋转中变换,风卷起碎发,带着些恰到好处的畅快,拂乱整个季节的动荡。 夏天快结束了。 人真是奇怪,似乎总在一路流离,奔赴自由的流浪,追寻沿途的月光,盛夏时想要一场秋雨,萧瑟中又想要炙热的日光。 放纵都在风声中变得肆意,被赋予自由的权利。 他很久没有感觉到生命中那么明晰的流动了。 顾栩言这会,应该已经坐上车了吧…… 雨点开始零星地落下,打在他的肩膀上、脸上,乔木并不在意被弄湿,他喜欢这样的感觉。 街道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大家都在赶着回家避雨。车水马龙的声音渐渐被雨声掩盖,世界变得模糊起来。乔木在雨中急行,与整个世界隔绝,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这样任性一次,似乎很多积存的郁结,都被雨水冲刷干净。他放开双手,双臂打开成一个飞翔的动作,在雨中仰面发笑。自行车稳稳向前行驶,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等回到家之后,他身上几乎没有什么干的地方了,张妈把毛巾拿过来给他擦头发,埋怨他不带雨具还不打车。 乔木也只是笑着回应了几句,接过来毛巾,把头发揉干。 其实他很想倒进沙发里,把顾栩言喜欢坐的地方弄湿,但乔木并不确定他会不会回来。 毕竟,在他离开前的那个周日,天色亮起来之后,乔木就没有见过顾栩言了。 不明白这个人的古怪脾气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自己半夜闯入别人的房间,乔木还没有生气,他却躲着不见人了。 张妈中午并没有准备午餐,现在正在厨房里忙活,乔木于是上楼换一件衣服。 手机从口袋里摸出来的时候,乔木瞬间有点欲哭无泪了。他觉得吃药大概会把人吃傻,所以连这个也忘了。 没有办法,乔木只能把手机擦了擦,,换好了衣服后把它塞进了厨房的米缸。 张妈在一旁笑骂他粗心,然后递给他一碗姜汤,“先去喝一点吧,暖一暖,东西坏了不要紧,人别被弄坏了。” 乔木笑着接过来往餐厅走,边喝着汤一边想着顾栩言的行踪——他果然不回来了。 这么久都没有到家。 落地窗外的雨下得如痴如醉,片刻不停,乔木看着看着便笑了。 这么大的雨,做什么都不会被听到。一个恶念十足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多想,乔木又忽然愣住了。 楼顶的花!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那个人或许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而且,他应该也不会允许再有人来花房打理。那些娇嫩的花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雨,不顾一切地,他跑上了楼。 乔木没有去拐角处乘坐电梯,而是选择更易到达的楼梯方向,一路向上。 推开露台的门,迎面便是风雨交杂之声。他没有停下,径直跑到花房外,看到那些被雨水冲刷的花瓣,心中不由得一紧。 花盆有的已经歪了,不知道受了多久的摧残。上面多出来的檐几乎已经形同虚设,风吹乱雨珠,从外面刮进来。 乔木一脚踏出去,刚换好的衣服就瞬间被浇透。 花盆比较大,单手没办法拿,乔木只能一盆一盆地往花房送,花瓣在雨中显得极为可怜。 乔木看着,焦灼得毫无章法,生怕手里的东西受到一丝一毫的摧毁,动作急促而急促,像是幼年打碎碗之后惶恐的补救,似乎再慢一点,依然有人会过来打他一样。 他没有害怕这种情况会在顾栩言身上重演,他只是怕,怕来不及…… 第142章 变色 灰暗的墙砖堆砌成高塔,墙根之下却缺砖少瓦千疮百孔,乔木茫然地站在高塔之前,看它摇摇欲坠,他想要补救,却被禁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高塔向自己的方向崩塌。 一次,又一次。 漫长而无声,他很乱,想哭,想要求救。 但没有人在,他不能发出声音。 暴雨如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一样,乔木在辽阔的天际之下,搬着永远都搬不完的花。 看着自己被掩埋,被倾压,不知道何处来的危塔,为什么总是要困住他一个人。时间被拉长,有种缺氧的窒息感。 突然——他在雨幕之下顿住脚步,有些愕然地看手里的花。 本来是白色的,可现在都每一片花瓣都变得透明了。 怎么会这样? 他忧虑地皱紧眉头,回头去看仍在檐顶之下的那盆。最外侧的几朵,也变了颜色。 是,被淋坏了吗?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斥:“你在干什么?” 乔木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到顾栩言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眸光闪动,他站在檐下,浑身竟也被淋得湿透。 “这么大的雨,在这儿发什么呆?” 顾栩言的神情是不悦的,但乔木一见到人就高兴,献宝似的给顾栩言看:“这种花,这花会变颜色!” 顾栩言脸色变了,走进雨里,来到乔木身边,从一种生气,变成了另外一种。 乔木一下子就读懂了顾栩言的情绪,他觉得自己这次有进步。他推了推顾栩言,“没关系,我很快的,很快就搬完,不会弄坏的,我小心。” “你不要在外面,雨很大,会生病。”他这么和顾栩言说着。 顾栩言却丝毫不买账,他抓着乔木的手腕说道,“跟我回去。” 乔木有些急,“很快就搬完了,你……” “跟我回去!”顾栩言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目光也凌厉了起来,乔木被惊了一下,浑身打了个寒战。 不…… 手上被顾栩言攥着,他往外推了一把,眼睛中有惧色。 他一直觉得顾栩言不会,不会像乔月儿那么对待他。可是不是的…… 顾栩言不好。 他没有做错什么,但顾栩言还是凶他。 “乔木……”顾栩言似乎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然后关切地看了看乔木的神色。 乔木眼神彷徨,仿佛顾栩言伸过来的不是手,而是一把锋利的刀子。 和很多年前那个绑架案之后,他失声哭了一声,把顾栩言推开。手里的花盆应声落地! 碎片和泥土瞬间溅开,雨水迅速将泥土冲得四处流淌,透明的花瓣在雨里被打得无助。 顾栩言还在说些什么,乔木听不清了。 他浑身都是冷的,死死盯住那些碎片怔愣,片刻之后才抬头看着顾栩言焦急的眼睛,有些不解地问。 “是不是,我做什么都会是错的呢?” 他的声音几乎被暴雨掩盖,但顾栩言却听得一清二楚。那一瞬间,他觉得胸口被什么狠狠刺了一下,无法呼吸。 乔木有些反应不过来,叹息着,对自己下意识的怯懦失望,也对顾栩言的怒意心凉。 他现在不是五岁,却依旧保留着对顾栩言下意识的恐惧,即便现在关系已然转变,但他却好像依然走不出被绑架的那间暗室,忘不了没顶的池水。这些痛苦的回忆从未被抹去,只是乔木不愿意去想。 再度被勾起这样的反应时,乔木眼前看到的不是担心他淋雨会生病的顾栩言,而是在暗室里妄图杀掉他的顾栩言。 斯德哥尔摩,是吗?会是吗?乔木不明白。 这究竟是喜欢,还是病呢。 乔木推掉顾栩言攥在他手臂上的手,没有再和顾栩言说一句话。他还是怨他。 雨地里,只留下了顾栩言一个人。 上帝给了每个人表达“想要”的权利,却似乎并没有给乔木。 他有点不高兴,不知道为什么都这么大了,还会害怕。又怪罪顾栩言,为什么做得那样过分。 乔木站在浴室里,淋浴的水落下来,像是依然身处无边雨幕之中。 吹风机发出呜呜的声响,暖风吹过来,也没有十分舒服。手里的吹风机被人拿走,乔木看了看镜子中的顾栩言,面无表情道:“我记得我关门了。” “嗯。”顾栩言把吹风机抬着,给乔木吹头发,“我打开了。” “我说过让你不要来了。” “嗯。” “你知道密码。” “知道。” “顾栩言……” 顾栩言垂眸,乔木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只听见他说道:“我把花种好了,以后不凶你……” 乔木无助地闭上了眼。 身后传来顾栩言若即若离的温度,修长的手指在乔木的发间拨弄,偶尔擦过乔木的头皮,带来一阵酥酥麻麻的触感。半晌之后,乔木才强迫自己从这种让人沉溺的温柔中脱离出来,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身上还是湿的。”乔木说。 “不要紧……”顾栩言回答。似乎是吸取了刚刚的教训一样,他把每一个尾音放得轻缓,没有半点不悦的模样。 乔木鼻子酸酸地,他解释道:“我是觉得,你会喜欢。” “那些花,你很喜欢……”乔木忍了忍有些哽咽的呼吸,低着头,“所以——” 话没有说完,因为——顾栩言走了。 吹风机的声音骤然停止,乔木抬眼看了看镜子中空荡荡的镜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错了,才会引得顾栩言不高兴再次扬长而去。 片刻怔愣之后,那点委屈顿时变得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克制的恼羞成怒。他在浴室中寻找着,但得找得到皮带马鞭之类的东西,他都要去抽爆顾栩言的头! 可看了一圈,又一无所获,他顿时变得有些泄气了。郁闷地走到床边把自己丢上去,决定今天再理顾栩言他就是狗! 下午两点钟,整座京市都笼罩在骤雨之下,新闻官方播报积水路段,并呼吁居民减少外出。台风带来的影响,似乎比预想的要大得多。 午饭才刚刚端到桌子上,张妈紧急接了个电话就急着要出门,她家小孙子被开水烫伤了。 现在出门不是很安全,但眼下是个没有办法的事,顾栩言有点担心张妈的安全。 “要叫司机过来吗?” 张妈摇了摇头,“来不及了,我自己开车过去。” “嗯。”顾栩言点点头。 张妈拿着车钥匙去了地下车库。 乔木有点担心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饭也有点吃不下去了,他看了一眼顾栩言,然后白了他一眼,把桌子上的可乐鸡翅都连盘子端回了自己的卧室。 在房间里吃饭是不被允许的,但现在家里只有他和顾栩言两个人而已,所以不用担心这个。 他拿着筷子和米饭,过一会又来下面顺了两杯甜牛奶。然后怀着愤慨的心思在房间里吃了午饭。 晚上的时候,顾栩言突然发了烧,乔木有些不知所措,就因为自己抢了所有的可乐鸡翅吗? 第143章 下厨 张妈煮的姜汤还剩一点,乔木把它温了一下,送到顾栩言的房间里。 他们相视无言地进了房,乔木把体温枪往顾栩言的额上贴了一下。三十七度六,不是很高。 顾栩言把体温枪拉下来,说没事。 他问乔木:“要吃点什么吗?我去做。” 灯光下,顾栩言面颊上带着一丝病态的红,嘴唇却是没什么血色的。 乔木有些不高兴。他觉得顾栩言不仅不乖,还丝毫不懂得察言观色。 ——他已经很心疼了。 顾栩言还要说去做饭这种屁话!他那双手,大概连天然气怎么开都不知道吧。 “我以为你会再叫个阿姨来。” “雨太大,不安全。”顾栩言说。 “嗯。”乔木嗯了一声,忍不住泛起酸意,今天顾栩言在露台找他的时候,就已经被淋了个透彻,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处干的,还和自己在外面僵持。“我去做吧,想吃点什么?” 顾栩言愣了良久,才答道:“都可以。” 乔木低垂着眼睫下了楼,但晚餐的事情,并不是那么容易被解决的,乔木开始动手了之后才发现操作上的困难。 他只会煲汤,把东西洗一洗,丢进水里调味。 不过,也不能只有汤,顾栩言吃东西挑剔,总得做出个他能够入口的东西。 砂锅中煮上了皮蛋瘦肉粥,乔木手里的配菜才终于切好了告一段落。搜了一下做菜的教程,把需要的每一件调料一一摆到面前来,直到再三确认无一遗漏的情况下才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终于开火。 第一步,把锅烧热。 需要烧多热呢?乔木低下身子,视线与锅齐平,盯着它随时可能会冒出热气的锅底。好像慢了点,乔木看着把旋钮调了一下。 油倒入锅中,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热油的香气扑鼻而来。他小心翼翼地将火候调至小一点,然后转身去寻找食材,花椒丢进去,找葱段,姜片,还有……姜片呢?乔木皱了皱眉,刚刚还放在这里的。 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半点都没有看到姜的影子,锅里的油滚了起来,明明切了的,怎么找不到了? 他开始急了,把操作台上的盘子一个个搬起来看,一度怀疑是他们私藏了自己的东西。 哎呀!等终于意识到锅里还在烧的时候乔木就有些慌了,算了,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他把切得大块的葱丢进去,离了两米远来了个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投入。刚准备上前把火调大一点锅里嘣地一声,冒出一阵明亮的火焰。 一下子燎到他的脸上来,乔木躲闪不及,有几根头发顿时被烧焦,他惊叫一声,退出半米远,盘子掉在地上也来不及管,就慌忙去接水。 谁知下一刻本该在房间休息的顾栩言却及时出现,挡在了他的身前,乔木下意识地想把顾栩言往身后拽,但没有来得及。只见他迅速抓起锅盖,一下子盖在了锅上,火焰瞬间被闷灭,锅盖下传来油的噼啪声。 “你怎么……?”乔木不喜欢刚刚被顾栩言护在他身前的样子,很危险,顾栩言还生着病。 顾栩言看着他笑了笑,手指捏了捏乔木的头发,戏谑道:“你来做?” “这是意外!”乔木觉得自己被看轻,和顾栩言解释,“不会再发生了,没关系。” “算了。”顾栩言的手在乔木头上压了一下,“别再有意外了……” 乔木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微微怔住,心脏和锅里的油一样沸反盈天。 顾栩言把火关上,转身又对乔木说:“出去吧,我来。” “你会吗?”乔木有些担心。 顾栩言却似笑非笑说:“大概吧。” 乔木不放心,很难能放心。做饭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乔木怕顾栩言做不好,还弄伤了自己。 但顾栩言不让他留在厨房里,说是会有味道。 乔木突然很后悔,这么久以来,都没有学到什么实用的技能,还要让顾栩言的衣服上沾上油烟味。 他有些自责地看着顾栩言的衬衫——一定很贵。 顾栩言没有便宜的衣服。 但目光落在袖口时,他有些微微愣住了,依然是那种法式衬衫的袖口设计。虽然顾栩言并没有戴袖口,但乔木还是忍不住怀疑,“你好像,很喜欢穿这种衣服……” 顾栩言看了看他,有些犹疑,“怎么了吗?” 乔木摇了摇头,“没。” 他转身走出去,中途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顾栩言一眼。 可能吗?他自我怀疑道。 一时间真的觉得自己脑子真的坏掉了。 那天晚上,他和顾栩言不欢而散,带着齐夏先行离开了,怎么可能会是他? 房间里,小小的流云纹袖口躺在自己的掌心中,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顾栩言看起来,是要防备自己被这么对待的人,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看着看着,他火气又有点上来了,把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恨恨道:“别让我逮到!!!” 顾栩言的熟练程度,似乎比他好多了,很快就把晚餐准备妥当,端上了桌子。 乔木看着卖相不错的肉酱意面有些欣喜,在确认顾栩言没有受伤之后满眼笑意地坐了下来。 “有点烫,要等一下。”顾栩言温声提醒,眼角眉梢尽是暖意。 乔木吹了吹,挑起一根尝了尝,瞬间眼睛都亮了。味道出奇地不错!正想开口夸赞一番,却忽然注意到顾栩言手背上一片明显的红。 顾栩言愣了一下,顺着乔木的目光看去,而后安慰道,“不疼。” 乔木没有说话,移开了目光。 顾栩言肤色冷白,受了伤,便比一般人更加明显。他的手……已经伤过很多次了。 乔木真的笨死了,他怎么能相信一个倒水都会受伤的人会平安无恙做好一顿饭呢?明明说了要照顾好顾栩言,却反过来让顾栩言照顾他…… “怎么了?”顾栩言有些怔忡地问,“是不好吃吗?” 乔木抬脸看了一眼顾栩言,眼底的酸意几乎要忍不住了,他把筷子拍下,负气道:“是,难吃死了!” 他其实很想再多加一句话,让顾栩言以后都别下厨了,但是没能说得出来。再不离开,他就真的会彻底忍不住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留下了顾栩言一个人…… 第144章 我有点怕 沉寂的安静维持了很久很久,乔木心口痛得很厉害,乱麻一样梗住,怎样都无法释怀。他在床上躺了半晌都没能缓解,疼痛无声蔓延。 就在这份窒息的安静中,房间门突然轻轻一响。伴随着一阵柔和的灯光,门外的肉类香气飘了进来,打破了房内的凝滞。 顾栩言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吃这个吧,我尝过了,不难吃。” 乔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呼吸瞬间滞涩。 顾栩言说完这句话,没有等乔木的回应,只把牛排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深深看了乔木转身出了门。 锁舌发出清脆的声响,回荡在耳边,久久不散。竭力维持的平静轻而易举被击垮,心底的眷恋山洪一般摧枯拉朽奔流而来,瞬间冲破心防。 顾栩言总是这样,什么都给,好的,坏的,似乎从来不用过问乔木的意见。可现在的他,又如何能承受一场落雨? 数个无比想要的念头在脑海中瞬间炸开,他猛然坐起身,动作仓促得几乎让他头晕目眩,脚步有些踉跄地踩在地板上,却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房门。 乔木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支撑——他不能再错过。门几乎是被蛮力生生拽开的,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金属摩擦音。 面向顾栩言离开的方向嘶声道:“哥————!” 只一个字,便泪如雨下,嘴唇颤抖着,受了某种牵引一般泪眼向着顾栩言走去。 顾栩言的脚步顿住了,背影霎时一僵,缓慢而惊讶地回过头来。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走廊尽头的灯光模糊了乔木的视线,但他却清楚地看到顾栩言的表情从错愕变得复杂。 “你……”他似乎并没有比乔木平静多少,声音也在颤,“你叫我……” 最后一个字节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尾音,轻到微不可闻,但乔木听到了。 于是他又叫了一遍,“哥。”乔木赤足踩在地板上,短短的几步路眼泪又盈满了眼眶,轻声询问他,“不对吗?” 顾栩言半句话都说不出,心口不自然地起伏着,仿佛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只剩下难言的凝视,看着乔木一步步靠近,眼泪在昏暗的灯光下,像颗陨落的星。 “哥……”乔木在离顾栩言很近的地方站住脚,声音微微发颤,头也低垂着。 他伸出手,指尖试探性地轻轻触碰顾栩言的衣袖。心中的煎熬一点点涌上来,仿佛只能看到近在咫尺那一方好颜色,他的手顺着顾栩言的手臂滑上去,最终犹豫地环住了他的腰身。 两颗心脏隔着无用的皮囊剧烈跳动,没人去管这一刻究竟合不合兄弟之礼,只想要灵魂中那本能的战栗。 顾栩言的身子微微一僵,似乎被定格,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抱住。 乔木的脸埋在顾栩言的肩膀处,温热的泪水渗透进他的衣服,温热而冰凉。声音哽咽着,颤抖却倔强:“哥……今天很黑,我有点怕……能不能,和你睡?……我乖……” 房间里依旧是寂静无声,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交缠。这样好的画面,顾栩言在梦中也未曾见过,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生怕一切皆是梦幻泡影。 他目光昏默地看着怀中人,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手微微迟疑地放在了乔木的背上,声如梦呓般问:“你……怕?” 乔木点了点头,怕遭到拒绝,于是收紧了手臂。 顾栩言沉默了几秒,气息不稳的呼出一口气,敛了眉目,涩声道:“好……” 晚饭吃了两份,“难吃”的意面也没有剩下。顾栩言就在一旁看着,目光中有万语千言。 当终于再次回到这个卧房的时候,乔木的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既欣喜,又兴奋。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说的话,他不想乖,想缠着顾栩言,想要抚摸,亲吻,想要喘息,放纵。 可顾栩言似乎很不想,这样的天气,他却穿了秋天的睡衣。 乔木就想啊,自己在梦中脱衣服的习惯要是改一改就好了,他就把顾栩言的衣服脱了。让他不着寸缕,覆在真丝软被之下。 他笑着,但顾栩言的眼神看了过来,似乎带了一点钩子一样,潋滟着魅色。“在看什么?”顾栩言问。 “没有。”乔木摇了摇头,把被子拉上来。 窗帘被拉上,紧紧遮蔽。房内,便暗无天日,只剩夜雨拍窗,不眠不休。 乔木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沉默,他应该问,因为顾栩言永远不会问。 可他也没有那么不怕死。 好不容易得来的亲近机会,不能因为一句话而付之东流。 顾栩言坐在了床边,而后躺了下来,就躺在他的身边,那股熟悉的味道又清晰了。 “睡吧……”顾栩言说。 于是乔木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他想告诉顾栩言:哥,单纯地睡觉好没意思啊…… 顾栩言看起来很喜欢乖小孩,好像乔木每次听话的时候都能受到奖赏。说不定,把话说的软一些,顾栩言会同意的。 他想着想着有些又有些郁闷——这里并没有东西,会很疼。 本来已经死掉的心思,在夜里又张牙舞爪的死而复生,在心底枝繁叶茂,遮天蔽日。 藤蔓长进了血管,占据了整个身体的流动。乔木一动,便酥痒得厉害,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他感受着身旁那股熟悉的温度,很久很久,才缓缓沉入了浅浅的睡眠。 这一夜,梦境中依旧有些混乱,但都是暖的。 低哑的手风琴演奏着岁月静好的天空之城,像是夏日午后,融融阳光。没有一丝哀伤,乔木灵魂落了下来,安睡在顾栩言的身旁,再也没有漫无目的的长途跋涉。 哥,怎么办…… 我真的……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第145章 重演 雨下了一夜,在早上停了,窗帘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明黄色的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乔木眼珠动了一下,睡意昏沉之间,下意识地往枕边摸了摸,入手是温热的,他的心随着动作颤抖了一下,继而睁开眼。 房间里很安静,有清浅的呼吸声。乔木近乎恍惚地看着眼前熟睡的人,阳光勾勒出顾栩言清俊的轮廓,映照出无与伦比的宁静。 乔木放轻了呼吸,在很久的时间内乔木都没有动,生怕惊扰了幻境。直到意识慢慢回归之后才露出一点欣喜,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轻抚了一下顾栩言柔软的发丝。 一夜的安宁滋养出一点静谧的魂魄,乔木觉得很安宁,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似乎从记事开始,就没有这样心安的时刻了。他笑了笑,不明白顾栩言为什么比他早睡那么久,却依旧还在赖床。 他贴了一下顾栩言的脸颊,温度已经降下去了,没有什么异常。乔木松了一口气,又静静地看了一会,而后忍不住捏了一点他的头发,往顾栩言的脸上碰了碰。顾栩言有被捉弄到,从鼻间发出一声细微而模糊的呻吟声。 乔木愣了愣,呼吸都停了一瞬。而后又想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连睡梦中的这种反应都像是在发情? 乔木不敢再碰了,抬手把他的碎发别到耳后。随后却倏地愣住了——顾栩言的耳廓根部的皮肤有不正常的凹陷,像是……伤疤? 心中顿时一紧,他立马上前细细查探,却发现原来不止那一点,几乎整个耳朵根部都有这种细微的凹陷,没有办法和其他部分的皮肤完美贴合。只有靠近耳垂的地方那一点是完好的,没有伤到的痕迹。“这……”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乔木的心顿时痛结成一团,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疤痕如今看起来无害,可只看这个长度,便可以知道当初究竟伤得有多么厉害。可是……顾家的人是怎么会让顾栩言伤成这个样子? 几乎……乔木心疼得微微哽咽,几乎像要把整只耳朵……割下来一样…… 根本不可能的。 不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谁会不经意间伤到耳朵这个地方? 就在乔木心中翻涌着疑虑与心疼时,突然,他与顾栩言的目光意外对上。 一瞬间,顾栩言像是忽然被惊到了一样,困倦的目光顿时闪过一丝慌乱,迅速坐起身来,手一下捂住自己脖颈。 “你……醒了?”顾栩言有些语塞地问。 这种莫名的排斥让乔木的心顿时一沉,审视的看着顾栩言躲闪的目光。“你怎么了?” 顾栩言摇了摇头,背对着乔木下了床,清了清嗓子,“咳,今、今天会有新的阿姨过来,饿了的话,起床吃点东西吧。” 又在逃避…… 顾栩言这样的态度,是不可能会说了。乔木看着顾栩言离开的背影,眼底积压了怒火。 总是这样,总是用这样的态度,拒绝乔木的靠近。 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极力克制住想要把人抓回来的心情。 顾栩言先行换了衣服出了门,乔木对着床脚被送出来的衣服有些出神,顾栩言昨晚入睡时穿的好像不是这套睡衣……虽然颜色很像,但是不是。 乔木有些狐疑,转头看了一眼未曾遮严的窗帘,心里那股异样又明显了很多。 他进过顾栩言的房间,窗帘是不会被拉成这样的,顾栩言睡觉时很不喜欢有光。他从另一边下床,穿上了自己的拖鞋,而后走到窗帘边上看了一眼,没错的。 折光率极高的面料,对着阳光的时候,都丝毫不会有漏光,而且,昨晚乔木记得,窗帘是遮盖严实的。 太多地方不对劲了…… 乔木心事重重地推敲这些细节之处,依旧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门被乔木打开之前,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顾栩言的卧室,狐疑地推开了门。 谁知出了卧室还没有走三步,身后就有人说话。 “乔木?” 乔木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有些愕然地转过身来,“晴……晴姨?” “嗯。”严晴的目光颇有压迫感地看过来,略带疑惑地问道:“你是在阿言的房间休息的吗?” “不,不是。”乔木下意识否定,“我过来找个东西。” “嗯。”严晴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云泽庄园了,久到让乔木觉得,这里面只有他和顾栩言两个人一样。 早餐是乔木不认识地年轻佣人做的,张妈还没有回来。 清晨的天光透过薄薄的窗帘洒进来,淡淡的阳光斜照在餐桌上,屋内的气氛却与外界的清朗截然不同,压抑得仿佛连阳光都无法驱散。 乔木有些不太自在,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他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一定要赖到顾栩言的房中,一醒来却看见了他妈妈,愧疚又心虚…… 严晴要是不出现的话,乔木可能还要自我沉沦一段时间,等着下一刻的登高跌重,但严晴来了。 乔木的妄想,也就只能是妄想了。 难熬的早餐时间过去,乔木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没有看顾栩言一眼。直到最后严晴不悦地放下了筷子,眉头皱起来,语气不善地看向顾栩言:“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 顾栩言闻言抬起脸来,明显不悦地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严晴。 严晴也看着他的眼睛,“刚满十八岁,就想要恋爱自由了吗?”她目光扫了一下顾栩言衣领下面的位置,“下次再搞成这样,就别回来了。” “什……什么?”乔木有些不明白这通指责从何而来,直到顾栩言再次抬手,按在了脖颈相同的位置! 血液轰地一下向脸上逆流,他想到了一个荒谬的可能。 “是……是不是?”他看着顾栩言询问,看到了他同样不自然的神情。 顾栩言下床的时候,好像也捂了一下脖子,乔木回想那一瞬间,是有些异样的。 严晴已经起身离席了,乔木于是站起身来,干涩吞咽了一口唾液,去翻顾栩言的衣领—— 眼睛忽而又闭上了! 白皙的皮肉之下,两点暧昧的红鲜红欲滴。 乔木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仿佛被什么烫到一般。呼吸一时之间变得紊乱,心跳如雷,不知道应该要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问出这个问题,既希望顾栩言否认,又希望顾栩言承认。几乎是用极其艰难的声音才问出口:“是……我……做的吗?” 第146章 伤疤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不安的情愫,被一点一点释放出来。乔木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裤边,眼前的光景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 “是吗?”乔木又问了一遍。 顾栩言抚了一下脖子上的吻痕,不自然地别开脸,“你那个时候睡着了,大概……”他试探性地问,“大概是认错了人了吧……” “啊?”乔木微微瞪大了眼睛,显然,在刚刚自己头脑风暴的那么长时间以来,他似乎没有想到比“认错人”这种理由更能逃脱一死的了。于是他肯定说道,小狗一样点头,“对,是,我认错人了。” 他觉得这个理由,大概,应该可以打消顾栩言的疑心。 他总不能告诉顾栩言[我没认错人!一整夜都在梦见你,一直都很想上你]这种话。 他烦躁地挠挠脖颈后面,真的要说了,顾栩言做鬼都不会放过他的! 又很烦!醒的时候都没胆量亲,睡觉时耍流氓又忘记什么味道了! 早知道下来吃饭前就不刷牙了!!! 乔木追悔莫及,顾栩言的脸色却瞬间阴沉了下来,用那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了乔木一会,然后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乔木觉得自己失算了,谁会信认错人这种屁话啊?而且,这分明很像电视剧里酒后乱性的渣男语录。 做人太不坦荡了!乔木欲哭无泪,既不能和顾栩言解释,也不好去道什么歉。 肯定会露馅的! 他长出一口气,浑浑噩噩地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向厨房去拿自己可怜的手机。 好在事情并没有太坏,手机接上电源之后还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谁知刚到了开机页面,就看到十几个来自顾栩言的电话,微信上也有很多没有回复的消息。 最上面的是夏逢知的,但乔木最先点开了顾栩言的聊天框,上面只有一条,[今天有雨,不要自己一个人回去,和我一起回家。] 乔木看着,心里有些酸胀,不知道是什么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顾栩言,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发得最多的是齐夏的消息,一连十几条。 乔木一条一条看下去,然后越看越激动。 [叹气jig.] [你别告诉我生日宴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和言哥还没有说开?] [脑子不多的话,就省着点用,别都浪费在学习上。] [你在生日会上离家出走,我带着人找了你半夜,困都困死了,言哥忽然打电话过来说让我不用找了。] [他的心思,你真的看不明白吗?] [照片。] [喏,正生怕你淋雨,准备满校园带你回去呢。] [可怜……] [啧啧啧,风这么大,伞都吹翻了。] [哈哈哈,第一次看到言哥这个样子。] [你问我?] [呵,我也没带伞。] [我家司机还没到,下次要扣他工资。] [哎,你说,为什么会有人只因为我把蛇放在车上就辞职啊?] [好没道理。] [叹气,jpg.] [我爸说,我再玩那些腿多的和没腿的就打死我。] [这个已经是我今年换的第五个司机了。] [你说,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敬业乐业啊,呵。] 乔木自动忽略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颤抖着手指打字过去,[他的什么心思?] 夏逢知说的话可信吗?乔木有些怀疑,他把那张顾栩言的照片放大了一点,有些模糊。 大概是在很远的地方放大拍的,根据距离的测算,夏逢知应该是在传达室的方向。 而顾栩言去的是宿舍。 这两个位置相邻得很远,要是没有伞的话,根本就到不了那个地方就会被淋个透彻。所以,是因为这个,顾栩言才会浑身湿透的吗? 夏逢知的信息是三分钟之后回的,[你别管这个,用点药,保证言哥交代得干干净净的~] [当然了,木木~如果你对言哥没有那个心思的话,早点移情别恋吧。] [可以恋恋我,我好看~] [自拍。] 乔木眼前一黑,就知道这个人没有一句是真话,他把那张自拍及时点击了删除,要不然就想打人了。 不过,乔木的疑心也实实在在地落到了实处,顾栩言有太多地方不对劲了,他需要知道。 思虑之下,他拨通了张妈的电话,在询问过小孩子的伤情之后才决定问个明白,“阿姨,你知道,顾栩言的耳朵是怎么受伤的吗?” 张妈的声音在那头迟疑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道:“你那个时候还小,又受到了惊吓,记不得也正常。” 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乔木听到有机械的运转声,像是水房之类的地方,“还不是那次绑架……” “唉。”张妈叹了口气,“听夫人说,绑匪一开始不肯交代后来应该是用了些手段才让他吐了个干净。” “少爷是严家的外孙,他们到底是顾忌着点,原本是不打算动手的,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又换了目标。” 她这句话说得含糊,但乔木听懂了。 他和顾栩言一同被绑架,受害者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换了目标,也就是原本该落在乔木身上的刀子,落在了顾栩言的身上…… “下手太狠了!要是严家二爷的人晚去一步,怕是补救的机会都没有,用的还是生锈的刀子!这几个丧——” “小少爷,你……你还好吗?”张妈察觉到不对,止住了话头问道。 乔木强忍着眼泪,耳中洪流奔赴,勉强答道:“没事,我没事……” “阿姨,我……下次再说……” 乔木挂断电话的手几乎在颤抖,握着手机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了椅背上。他想起那段让自己记恨至今的话,每一句都像针扎进心里。 “是。你把他杀了吧。”这句话像是在脑海中无数次地回放,每一次都让乔木的心脏狠狠一缩。但好像从未有一次让他这样痛不欲生。 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六岁的顾栩言对绑匪说:“即便是这样,你们也得不到任何一分钱的。你要知道他只是我爸爸的私生子。别说是一根手指,便是一颗脑袋,也不一定会怎么样,我爸爸根本不会在乎。” 他用这样客观冷静的语言救下了不懂事的弟弟,然后,换得十二年的怨恨! 乔木忍不住抬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可以缓解那种尖锐的疼痛。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微风轻拂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仿佛一切都平静如常,可乔木的世界仿佛已经崩塌了。 他曾无数次回想起那次绑架的细节,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那个被保护的人。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耳朵,指尖摩挲着耳廓,冰凉的触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顾栩言耳朵上那道疤痕。锈掉的刀子,会有多疼啊…… “换了目标……” 乔木的心脏再次剧烈收缩。他闭上眼睛,指尖微微发颤,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可能发生的画面:顾栩言被绑匪折磨,刀子划破耳廓,鲜血四溅——他努力压制住脑中不断涌现的画面,但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泪水迅速涌上眼眶,一滴一滴滚落下来。 “顾栩言……” 他喃喃着这个名字,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他仗着这番话,恨了顾栩言十二年。 打翻他送来的巧克力,看着他一颗一颗在地上捡起来,然后放进盒子里,离开自己的房间。 哥……你痛不痛啊。 心脏的疼痛凝结成了实感,像是罹患了某种生理疾病,乔木连手都是颤抖的,跌落在地上,毫无起身的力气。 许久之后,他终于缓过来了一点,眼中泪光尚朦胧,却半点都哭不出来了。窗外的天光逐渐变得柔和,日光洒在房间里,像是一层温暖的薄纱,盖在他冰冷的心上。 乔木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门口,仿佛每一步都在迈向无法回避的宿命。 第147章 消融 门从里面被打开,乔木对上了顾栩言微微惊诧的眼睛。 “怎么了?”只一瞬间,那种惊讶就演变成了担忧,抬手扶上了乔木的手臂。“发生什么事了?” 乔木被带得踉跄了一下,他依然觉得脑子不是很清醒,含糊不清地盯着顾栩言看。 “木木!”顾栩言把乔木带进来,把门合上,几乎是把人半抱着带进来的,语气也有了几分惧色,“你不要吓我。” 乔木微微笑了一点, “哥。”乔木偶人一般被摆布,坐在了床尾的位置,看着顾栩言的目光中有几分病态的迷惘。 他说:“我都知道了。” “什么?”顾栩言蹙眉,半蹲在乔木面前。 乔木笑了笑,似乎被顾栩言的这个宠溺的姿势取悦到,抬手抚向他的耳际,目光也偏移过去。 动作很慢,不会太惹人厌烦,顾栩言若是抗拒,可以随时推开,但他没有,只是困惑地看着乔木的动作,予取予夺。 指尖插进墨色之间,轻轻滑过耳廓伤疤处。乔木不忍在语气中施加一分力气,“这里……我都知道了……” 他看着他,极为不舍,十二年前落在顾栩言身上的刀子,如今正插在自己的胸口,乔木鲜血淋漓,乔木万劫不复。 但他依然还是笑着的,温顺的眼睛里透着破碎的暖意,手指向下,从耳侧滑到颌骨,喃喃地解释道:“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那个时候,我太害怕了,觉得你有点凶。”他笑了一下,又很快说道,像是安慰一样看着顾栩言的眼睛:“也不多,就一点点而已。” “哥。”他说着说着,又有点想哭,不过还是忍住了,“你……是不是一直都恨我?” “总是做错事,让你不高兴,总要发脾气,从不知收敛。”乔木的声音隔了重峦叠嶂的岁月,为记忆添上旁白,“我觉得你欠我的,我觉得你应该还我,我总是让你还我。想把我心上的痛也分给你一点。” “不过……”乔木闪躲了一下目光,继而说道:“不过哪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往别人脑袋上砸石头的?” 他征求着顾栩言的原谅,“所以,我也不是那么生性恶劣对吗?” “我只是……只是有点蠢而已,我一直都没有想过,想过你说的话,会是在救我。” “真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乔木的哽咽还是没有忍住,眼尾变得更红,“我一直都觉得你很讨厌我,那些……那些想杀掉我的瞬间,都是真的。” 话音刚落,顾栩言像是彻底忍不住了一样,把乔木一把按在怀里,痛苦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顾栩言闭上了眼睛,声音也在颤抖,“我怎么舍得?” 一开始的厌恶是真的,想要惩罚也是真的。 但顾栩言从未想过,把那个小孩杀掉。 他把他推下泳池,只想看他狼狈的样子,却不知道,原来天底下还有的小孩不会游泳。他们家没有泳池吗? 顾栩言疑惑地看着,却忽然惊觉直到此刻为止并没有佣人是那种十万火急的模样赶过来救人——和顾栩言发生危险的时候全然不同。 顾栩言看了一圈,甚至还有两个人对上了他的目光,然后不约而同地移开眼。 泳池中有一个即将断送的性命,而赶过来的人,没有愿意下水的。 他们在岸边,伸出一根乔木根本触碰不到地棍子,在演戏。 每个人都怕他。 怕顾栩言。 怕违逆了顾栩言的意思,怕救了不该救的人,所以默许。 默许乔木的死亡。 顾栩言读懂了,读懂了这些人的意思,于是他自己潜入了池底捞起了命悬一线的可怜虫。 听大人们说,这个野孩子只比他小一岁,但是轻多了,瘦弱而苍白,一只手,就可以捏死。 “看什么看!还不救人!”顾栩言怒了,对着岸边的人发火,这才有人将乔木抱了起来,做心外按压。 可怜的野孩子。 他没有妈妈了。 顾栩言有点难过,但是又不那么难过。 因为乔木在抢自己的妈妈。 他跟着严晴去了医院,严晴温声和乔木说话,顾栩言在房门之外不肯进去,听着一墙之隔的母亲对着别人的孩子关怀。 他为什么要来到自己的家呢? 年幼的顾栩言不明白。 少年的顾栩言依旧不明白。 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弟弟,注定是要毁掉他的。 乔木怔愣着,对这种迟到的道歉有些意外。他从未想过顾栩言也会道歉,和他道歉…… 顾栩言在哭…… 他都没有哭,顾栩言却这么难过。 “那……”乔木试探道:“今天还能和你一起睡吗?” 他珉珉嘴唇,“今天,我不认错人……” 顾栩言哑声道:“可以。” 乔木喜出望外,想溺死在这片温柔里,他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门外便响起了轻快的敲门声。 ——佣人敲门后都会说话,在这个家里不会在敲门后表明来意的就只有一个人。严晴! 几乎是来不及反应的,心怀不轨两个人便立刻拉开了距离,不自然地站起身来。乔木脸上,甚至还有些惶恐。 顾栩言本来都打算去开门了,但还是抚了抚乔木的手臂,温声安慰道:“没事。” 但不可能没事。 二人的神情都太不对劲了,严晴还是没有忍住盘问了几句,略带狐疑的目光让乔木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之下,所有的阴暗都无处躲藏。 “已经过去了,为了这个难过,不值得。”严晴安慰为此伤心的乔木。 乔木就又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再次提起来之后,严晴看起来依旧是反应平平的? 还有…… 猫咪的事件。 乔木已经解释了,已经认罪了。严晴分明已经知道,知道这件事情和顾栩言无关。 可为什么顾栩言和严晴的关系并没有因此好多少?就好像这么多年来,高墙筑起,就从未想过跨越。 所以面对顾栩言的伤痛,也可以淡然处之。 乔木心疼地看了看顾栩言,不明白他心里究竟是何滋味…… 第148章 你要走了吗 夜幕下,云泽庄园外的风声轻拂,透过窗棂带来丝丝凉意,晚上十点钟,乔木觉得不太有可能在这个时间点碰上严晴了,于是放轻了脚步,想去顾栩言的房间。 谁知刚路过书房,便听到里面的争吵。乔木靠在书房门边,耳朵贴在门框上,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愈发清晰。 严晴的声音冷冽,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顾栩言的迟疑:“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顾栩言倔强地抬起头,声音虽然低沉,但丝毫不顺从:“我不想出国。” “那你想做什么?”严晴勃然大怒,“继续留在这里虚度光阴吗?” 书房里,严晴一步步逼近:“普通的人生活,你过不起。要成为顾家的下一代掌权人,没有这种任性的权利。” 顾栩言咬紧了牙关,眼神中带着固执:“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着急?从来不问我想与不想?” 严晴忽然冷笑一声,目光冰冷地盯住他:“你没有说‘不’的权利,顾栩言。”她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你不会想让我来替你安排好一切的。” “我太惯着你了。”严晴叹了口气,“或许,初中毕业那一年就该把你送走。” 顾栩言顿时攥紧了拳头,呼吸急促,情绪近乎要爆发出来,语气却是无力的:“一年,就一年。我只是想要一丁点自己的选择权,难道连这都不行?” 严晴的眼神闪过一丝失望:“高中的课业都已经学习完毕,有什么必要一定要再耽误一年的时间在这里?” “把你和他放在一起,不是为了让你玩物丧志的。”严晴有些后悔放开对顾栩言的管控,才会让他任性至此。 这一年,顾栩言的课外班几乎断了个干净,像是要彻底和顾家做彻底的分割一样,连成人礼这样大的场合,中间都要频繁失踪。司机在雨天把顾栩言的状况报给严晴的时候,她只淡淡地回了一声知道了,而后安静地打开了云泽庄园玄关处的监控看了一眼。 ——淋得像只落汤鸡。 太胡闹了。 她抿了口咖啡,让助理把之前准备好的留学材料拿给她。 顾栩言对乔木太好了,好到成人礼都要把乔木带过去,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已经超出她的容许范围内。 严晴此刻还没有大方到可以让乔木分走一半家产的地步。 慈不掌兵,义不经商。 若是任由这两个人的兄弟情义日渐深厚,在之后的商场厮杀之上,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能让顾栩言留下这样大的祸患。 “你的语言成绩是合格的,在这些之间挑选一个学校,三个月之后,你离开。”严晴冷静而客观地下了这个决定。 “都是一样的,没有再拖下去的必要。” 顾栩言眉头紧皱,声音沙哑:“你只关心顾家的利益,可你有没有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吗?” “等你真正可以掌控的时候,再来和我说这件事情吧。”严晴并不在意。“要么你走,要么他走。” “顾栩言,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顾栩言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他说:“好。” 乔木慌乱地躲回了自己的房中,生怕多逗留一刻就要被严晴发现。 ——顾栩言要走了,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办法留给他。乔木追不上的。 十八岁之后,他就要脱离顾家这个地方了,从此和这里的繁华,再无任何关联。 顾栩言留不下,乔木出不去。 他们之间,本身就是不对等的。 夜半,乔木没有合眼,也没有去顾栩言的房间。他没有心情再去。 或许是严晴平日里太过宽容了,所以才让乔木忘记了,忘记她只是顾栩言的母亲。 严晴平日里对他的态度甚至有时会比对待顾栩言更加亲和一点,但一切,都是假的。 乔木只是一个卑劣的窃夺者。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梦见第一次在顾家看见严晴时候的场景。 “夫人,人带回来了。”佣人说道。 “嗯,带下去吧。”严晴别开了眼,没有多看乔木额上地伤疤,对佣人随口吩咐道,“改天把这个名字改了。” 乔慕。 太碍眼了。 “好。” 于是乔木从一段“错误的爱慕”变成了“无心的草木”,两个名字,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 半梦半醒间,有人上了床,乔木往后看了一眼,但是被来人沉默地抱住。 没有人说什么,乔木转过来,在顾栩言的怀里哭了。 “哥,你要走了吗?” 长久的安静之下,顾栩言叹了口气说,“嗯……”良久,或许是见乔木并无回应,他伸手去摸乔木的脸又道:“不要难过。” 怎么会不难过呢?乔木想。 “你会忘记我吗?” “说什么傻话。” “哥,一辈子太长了……” 每个人在沉默中无言,仿佛置身于暴雨下的屋檐,只有相互依偎才可以取暖。可顾栩言不属于这里,他早晚是要走的。 天黑了,顾栩言就要告别了。 天长路远,再无归期。 收养协议到期后,乔木便成了一个再次无“家”可归的人。法律上没有拟制血亲的关系,血缘上也没有世人的认承。 兜兜转转,他们最后还是回归到了原点,还是要送别的。 成为“认识的人”。 乔木觉得顾栩言应该懂。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口的。但顾栩言只是抱着他,没有来吻他的脸。 “睡吧……总会好的……”顾栩言这样说,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总会好的吗?乔木不知道。 昏暗的西餐厅角落里,四周寂静得几乎让人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餐厅外头的街景在模糊的玻璃窗上投下了不规则的斑驳光影,酒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在那微弱的灯光下泛着某种诱人的温柔色泽,乔木坐在窗边,无心去看夜景,每一口酒下肚,都是苦涩的味道。针一样在喉咙里刺开了一道道细微的伤口,连带着心里的痛愈加清晰。 喝得越多,心里的空洞就会越大。失落会随着时间一点点地侵蚀,像无边的黑暗吞噬着最后的光亮。 顾栩言会走。 这个念头多日来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着灼烧的痛感,仿佛在试图唤醒他混乱的意识。可这些都只是徒劳,反而让他更清醒地意识到——他什么都做不了。 离别都是毫无征兆的,越想要,就越失去。 他撑着脑袋,整个人慢慢滑落在桌面上,手腕无力地垂在桌边,眼前的灯光开始变得愈加模糊。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第三遍响起。 乔木看着,没有去接。服务员叹了口气,帮他按下了接听键。 “喂?你好,请问您是机主的朋友吗?” 第149章 我是你哥 酒精麻痹了大脑,也麻痹了痛苦,似乎治愈心伤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它同归于尽。 拥一怀染血的玫瑰,倒在冬日的雪夜里。 眼前的世界被酒精浸透,整个餐厅的光线晃动着,折射出模糊的光晕。灵魂失重,如同依旧在梦里,现实和虚幻,原来只差了这么点距离。他的视线模糊不清,眼前的一切都蒙尘,直到—— 一双修长的腿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乔木愣住了,醉眼迷离中,他看见顾栩言的脸映入眼帘。那张脸一如既往,清冷而冷峻,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责备和——怜惜。 顾栩言看着他,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眉头微皱,声音低哑而叹息:“本事大了,都可以一个人跑出来买醉了。” 乔木笑了笑,笑意里满是苦涩,在顾栩言的掌心中蹭了蹭:“你都要走了,还管我做什么……” 顾栩言上前一步,将乔木从座位上扶起,乔木的身体软软地靠在顾栩言的手臂之上,微凉的气息让他清醒了些许,心里的痛却更加鲜明。 “难受吗?”顾栩言问。 乔木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带你回家。”顾栩言施加了一些力气,想将乔木架起。 可乔木轻轻推了一他一下,口中喃喃,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倦和心酸:“哥,我不跟你走了。” 顾栩言的气息颤抖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说话。手上施加了几分力气,带着点不容抗拒的意味,嘴上诱哄着:“没有别人会过来了,这里睡觉不舒服,会难受。” 乔木的眼泪掉下来,站起来的瞬间,头一阵眩晕,脚下踉跄着差点摔倒。顾栩言扶住了他,将他半搂半扶地带出了餐厅。 街灯一排排掠过,路上车流渐少。明暗的光影在顾栩言脸上浮动着,清冷的脸染上人间的暖。一如既往地想让人靠近…… “顾栩言……”他唤道,声音微弱,像是要被夜风带走。 于是那双眼睛转过来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乔木看出了一丝心疼。于是他笑了笑又叫了顾栩言一声。这次顾栩言应了,他说:“顾栩言听到了。” 乔木头晕地厉害,心也疼得过分。一声接着一声剧烈跳动着,就好像病发的前兆。 “你为什么要来?”他轻声呢喃,“为什么来了,又不救我……” 或许自己真的不正常吧,和乔月儿一样,是个神经病。他看到顾栩言站在那里,就想要毁掉他。 这一切不是爱,只是欲。 在污秽中长大的人,骨子里都是脏的。他想要顾栩言,想到骨头都疼。 “停车。”乔木心冷了下来,“停车!” 顾栩言看起来似乎很无奈,“你又要做什么?” “我让你停车!!”乔木声音骤然拔高,“谁让你管我?谁让你带我出来?谁要回那个家!!” 顾栩言没有看他,避开了前面一辆车,目光直视前方,声音冷静:“服务员给我打了电话……” 乔木愣了一下,心里突然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笑得更加苦涩:“只是因为这个吗……” 顾栩言叹了口气,侧眼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终于将车缓缓停在了路边。 “为什么不高兴?”顾栩言问他。 乔木却只是看了一眼顾栩言,清亮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他凑过去,凑到顾栩言面前说话,“.哥.,你好乖。” 顾栩言被这副样子逗笑了,眸子染上极浅的笑意,“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嗯。”乔木理所当然地点头。 顾栩言无奈地摇了摇头,“难受的话就把座椅放下来,先睡一会,很快就到家了。” “能有多快?”乔木问,手攀上了顾栩言的肩膀问,“到家了还难受怎么办?” 顾栩言神色有些异样,看着乔木摇摇晃晃地起身,手臂撑着车座的边缘,笨拙地跨过中间的操作台。 “.哥~|”乔木软着嗓子问,腿一下跨坐到顾栩言的身上,面对着面,拉到了一个极为亲密的距离,看着心有不忍的顾栩言问:“到家了……还难受怎么办?” “木木……”顾栩言的嗓子干l涸,眉头微皱,他吞咽了一下,无用地提醒道:“别闹。” 乔木摇摇头,脸颊因为醉酒而泛着红l晕,他双手撑在顾栩言的肩膀上,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丝含糊的笑意:“哥l……你知道我要l做l什么的对吗?” 顾栩言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手微微颤抖着。 乔木靠得近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均匀的呼吸,还有那微微发烫的体温,手指轻轻滑过顾栩言的耳际。 “顾栩言,知道怎么不躲啊?……”乔木再次呢喃,声音变得更加低柔而黏l人。 然后,不等顾栩言回应,乔木直接低头吻了上去。 钢琴的几个重音同时按下,发出极具震撼的一个声调,继而高潮迭起,振聋发聩,空荡的礼堂被激烈的乐声震颤,黑白琴键跳动着,如痴如醉。苦等不得的爱恋,荡气回肠的起伏,欲l求未满的渴望,都在这一刻不断叠l高,层层递进! 痛苦的渴求被华丽桎梏,座椅被放低,手指攥紧到极致。 看似毫无心动之人,却依然在乐声中沉沦,将血泪一同融入起叠沉落的音符之间。 于是,顾栩言动了动,微微用力将他往自己怀里拉近了一些。 乔木便愈发放l纵。 “哥l。” “哥l……” 他叫l着顾栩言的名字,模l糊而低l哑。 “够了。”顾栩言单手扣住他的下巴,往上狠狠抬了一下。“够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背离身l体的本l能。“乖,别发疯。” “哥l……”乔木的唇边还有暧l昧的水l痕,整个人茫l然着,被这声声喝止唤醒,他将手覆了上去,“为什么不行?” “我l是l你l哥l。”顾栩言痛苦地回答,一双受伤的眸子看着俯身下去的乔木。 乔木凄然笑了一下,无所谓这个什么命定的事实,继续我行我素。 但是没用的。 他强迫不了顾栩言,整个人被一下子拉起,按在了怀里。 两人靠得近的不能再近,心却远得不能再远。 顾栩言的衣衫凌l乱着,拉l链被打开,很不l正l常的起l伏蛰l伏在柔软的布料之下。 只l差l一l点。 乔木靠在顾栩言怀中,听着他同样炙l热而狂l乱的心跳,丧l失l掉所有力l气。 他问顾栩言:“哥l,这样,是正常的吗?” 顾栩言的目光暗了暗,他的手轻轻贴着乔木的后脑勺,声音低l沉且压l抑:“不是。” “你不该来的……”乔木轻声说,泪水无声地滑落。 “嗯……” 第150章 骊歌 一句话,就断送了所有的可能。 乔木明白的。 喜极而泣与粉身碎骨之间,几乎就只差了那么一瞬。 灯火流动之下,喧嚣晦暗之中,他们躲在幽闭的空间里,做着世俗难容的触碰。 身体的热意未消,心却已经被投入深湖。乔木在顾栩言怀中静静地捱着,等着最剧烈的心跳归于止息,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火燎原的爱意,平息,平复,平静无声。 血l缘将他们相l连,捆l绑在一处,血l缘将他们禁l锢,不得越雷池。 挣不脱,又爱不得。 他们尚且无法控制自己的命运,又如何带上对方呢。 河面上的少年立于冰层,四周茫然一片,没有前路和回程,他们被困住了。 “哥。”乔木静默许久而后唤顾栩言,手指在他脸上碰了一下说道,语调沉如寒露,呓语一般,“你哭得我好疼啊……” 心上长出了口子,不用动,便会流血。顾栩言的哽咽声更甚,但也只能告诉乔木——“对不起。” 世界末日般,他们沉沦于爱意,又相送于无声。 顾栩言不能冒险,他见过顾城的下场。决不能让乔木也受到那样的伤害。 不,一旦此事暴露,乔木需要遭受的,定然比顾城当日惨烈百倍。 被顾家扫地出门的弃子,定然会遭受践踏与驱逐。而顾栩言那时依然只能和六岁那年一样,被捂住口鼻,看着楼下的人对所爱之人施刑,哀求与挣扎无用,唯有强权才能喝止。 人要解决多少顾虑,才能毫无顾忌地向死而生呢? 可乔木不懂,他不想懂这些。 他看着顾栩言的脸,声音低低地带着些许乞求:“不回家好不好?我们去……最近的酒店。” 顾栩言没有回答,乔木心里一沉,轻轻唤了一声:“哥……” 房间的门被打开时,乔木是笑着的,他一遍一遍勾着顾栩言。醉意朦胧地靠在顾栩言身上,双手紧紧揽住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顾栩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扣住他伸进衣服里的时候的手。“不行。”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却依旧克制。 “为什么不行?”乔木不解,目光迷茫地看着顾栩言,乖巧的眼睛湿漉漉的。 顾栩言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抹掉了乔木眼角的泪,柔声道:“会死的。” “我舅舅不会允许,太冒险了。”他喃喃自语道。 乔木愣了一下,而后问顾栩言:“那我不要自己的性命了呢?” “不行。”顾栩言回答,极近轻柔地安抚,又略带战栗地重复,“一定不行。” 是的。 严家。 不需要做别的,只要让乔木退了学,他便再无还手之力了,没有办法的。 他这一辈子,都要被毁掉了。 宿醉的记忆变得模糊,乔木希望自己都忘了,但很遗憾。 并没有。 他依然记得。 顾栩言用一句彼此都明白的事实作为回绝,乔木却无从反驳。 他们还会见面,却不会拥抱。 乔木没有办法和解,偏执的不解蚕食着仅有的快乐,一点一点地把他吞噬。 一次次想通,又一次次痛苦。 封锁的柜门后面,乔木找到了另一枚流云纹袖扣。 目光随着心跳声停滞了两秒,继而反扑成一场山呼海啸。 荒唐的记忆突然汹涌而至——错乱的呼吸,荒唐的沉沦,难抑的痛心。所有的一切,一切不正常的反应,都是因为,那个人,是顾栩言呀。 早已昭然若揭的爱意,却在明确断送后才被发现。 那么早,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但乔木的嘴角却勾起一丝再痛快不过的笑意。 过去那些他不曾明白的细节,如今像拼图一样在脑海里一点点拼合,变得如此清晰。“顾栩言,你这个混蛋。” 天气开始变,顾栩言回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他给他做饭,却不吻他的脸。 痛苦像一团黑雾笼罩住他,剥夺曾经一切的鲜活。他走在街上,熙熙攘攘之间,也觉得自己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的孤岛。 他和于在野见了一面,想把刘红英的东西搬回来,于在野看着他,却只问他好不好。 “还行。” “你在治疗吗?”于在野压不住心疼之意。 “在的。”乔木回答他说:“每天都吃药,没有落下。” “那你有好吗?”于在野落泪。 于在野擦了擦眼泪,强忍住心里的酸楚,走近了几步,低声说:“即便这样,也不跟我走吗?” “野哥。”乔木的目光微微一颤,但他很快转过头,避开了于在野的目光,低声说道:“你分明知道,又何必要问我呢?” 于在野医不了他的病,乔木的解药不是他。 “乔木……”于在野的声音几乎哽咽,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站在一起,却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乔木的心早已沉入深渊,而于在野也只能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他沉沦,却无力将他拉回。 “野哥,保重啊。”乔木低声说完,转身离去。 乔木觉得自己并不没有那么痛苦,他只是不开心而已。 没有什么的,生活本来也不值得开心。 顾栩言给他发的消息,乔木每一条都会看,但是每一条都不会回。 他不想让顾栩言也一样痛苦。 怨恨是有的,他实在太想他了。 入冬时分,连秋天也要过去了。 漫长的夏日似乎只璀璨过一瞬间,然后和顾栩言一同离开。他笑着,独自在落叶满地的梧桐大道上远行。 手机响了三次,乔木抬手接过来,看到是刘红英的电话,他才露出些许笑意按下了接听键。 “喂,外婆?” 电话那头久久没有声音,而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说话声,沉闷而痛苦,“乔木,我觉得还是应该和你说的。” “什么?”乔木听出了乔娜的声音。 “奶奶已经走了,我觉得,她会想见你的……”乔娜的声音在哽咽,“后天火化,你要是来得及的话,就过来送她一程吧。” 第151章 栗子 “什么?”乔木的心猛地一沉,耳边的世界仿佛瞬间静止。 仿佛听不懂乔娜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样,他不知道“走了”是什么意思,好像自己越晚明白,就越可以给乔娜对说过的话修正的机会。 他看了看来电号码,一时之间有些无法确定这是不是一场噩梦。 眼前的景象在瞬间模糊,他又问了一遍:“你是乔娜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这样没有意义。”似乎是她本身已经不堪重负,所以分不出力气去安慰一个无关紧要的“弟弟”。乔娜最后只说:“要是来的话,就过来吧。” 接着,直到电话挂断的声音化作遥远的回响,乔木依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前几天还和刘红英打过电话,跟她说元旦放假了去看她,见一面也好,乔木不在那里住下便不会生事。 刘红英笑着说好,“秋天了,山里啊,有好多板栗。我多摘一点,窖上,等你来了带走。” “外婆。”乔木当时眼眶酸酸的,他舍不得刘红英年龄这么大了,还要辛苦,“我不爱吃板栗,别去了。” “没事。”刘红英笑着说,“给小野带过去一点,你俩分着,都有。” 乔木没有再拒绝。 他告诉刘红英,想要高二参加高考,刘红英担心,会不会少了一年,成绩会差一点,让乔木慢慢来,不急。 乔木安慰她,“不会差很多的,高二的时候,新课都学完了。” “外婆,等我上了大学,我就把你带走。”他对着刘红英说着以后的期许。 刘红英却哽咽地问他,“是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呢? 秋夜,无星无月,乔木拿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塞了两件外套就出了门。 思绪如同涣散的沙粒,无法聚焦,唯有手腕上那枚朱砂是热的,乔木把它摘下来,攥在了手心里。温热的触感,让他稍微感到真实,乔木握紧了,仿佛是抓住了与刘红英之间最后的纽带。 高铁站里的人很多,喧嚣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乔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耳边却是被蒙住的。 所有的喧嚣、交谈、提示,似乎都与他无关,他一遍一遍地看手机上列车的信息,一遍一遍地确认显示屏上的车次。然后跟着人群机械地移动,眼前的景象不断交替,却依旧找不到几分真实的感觉。 他在想刘红英,想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心中无尽的悲伤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一遍遍亲眼看着自己被掩埋。 但他觉得不对,刘红英怎么舍得在这个时候丢下他呢?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多爱她。 乔木还没有真正的独立,没有好好的挣到第一笔钱,还没有帮刘红英买很多很多的东西。 甚至,今年的元旦也没有到来。 太多太多的事情没有兑现了,刘红英不会的。他觉得这件事情就是一场恶作剧。乔娜虽然不会说谎,但耐不住乔家还有一个乔宇。 或许等乔木回去之后,就能看到刘红英笑呵呵的从房子里走出来。 下了高铁,就是客车。车窗外的风景迅速变换,树木、房屋和田野一闪而过,像是无数个他与刘红英共同度过的瞬间,纷纷被现实抹去。 乔木望着窗外,眼神空洞,只想等抵达之后再得到刘红英一个温暖的怀抱。 出租车转摩的,每一次换乘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风呼啸而过,颠簸动荡的车厢里空荡而寒冷。 司机师傅在前面说着口音很重的话,乔木听不明白,也听不清楚。 见没有得到回应,师傅也就不说话了,就这样一路行驶在崎岖的山路,绵延无尽头。乔木手心里朱砂透着温度,指尖压得发白,心中却是一片恍惚。 似乎这种事情就是有预兆的,每一片月光都在预示不可逆转的悲剧。 “快到了吧?”他问司机。 “快了快了。” 满地的落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后半程落了雨,满地悲秋。 彩色的遮阴网搭成的棺蓬立在细雨里,高耸的招魂蟠被打湿,花圈靠了一圈。 半夜四点钟,乔木一下车就踉跄了一下,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自己也已经死了。 乔家的门是敞开的,两侧有挽联,主屋的灯亮着,乔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他看到了躺在堂屋中央的刘红英。 长明灯燃着,火盆中有残灰,一双筷子插在米饭当中,摆的端端正正。 满屋白绫,披麻戴孝! 无数把钢刀插入肺腑,乔木脚底一软,晃了一下。 接下来的事,他便记不得了。 陆霞不喜欢他,要赶他走,乔知言不说话。乔宇气急败坏地推搡他,扣开他的手指,不依不饶地谴责他带这种东西过来就是为了打扰奶奶的安宁。 红线在手指上勒出血印,乔木依旧没放手。 兵荒马乱之间,他只是看着几步之遥的刘红英。 那张脸被火纸盖住了,什么都瞧不真切。灵前闹得太荒唐,乔知言才出口阻止。直到乔媛赶来,一巴掌扇到乔宇头上,才结束这场闹剧。 耳鸣声经久不绝,乔媛拉了拉乔木手中的朱砂,拍了拍他的手背,“给我吧,我帮你收着。” 乔木于是看了她一眼,轻轻放开了手。 心,像是撕裂了一样难受,但乔木半点都哭不出来。他只是上前拿开了刘红英脸上的纸,握着她早已僵硬的手看着。 还没有到元旦呢。 还没有等到下次见面呢。 还没有买上新的衣服呢。 这怎么可能呢? 秋风入堂,烛火摇曳了一下。乔知言从里屋拿过了一套孝服放下,一言未发。 乔媛去而复返,再次来到灵堂内。“奶奶是在山下的河里被发现的,找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对着乔木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她前几天总是上山……” 乔木目光空洞地转过来,看着乔媛重复道,每一个字都说的心如死灰。 “前几天总是上山?” 乔媛垂下目光表示肯定的回答,“山上的栗子熟了。”乔媛说这句话的时候,几乎就要哭出来,“也不知道她要这么多的栗子干什么?她又吃不了……” “哦……”乔木答道,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第152章 灰烬 乔木第一次知道原来死亡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人生下来就被划定了阶级,一直到死去也没有办法抹除。 大屏幕上清清楚楚的标注了:刘红英——普通炉,乔木想换,但乔知言不愿意。 乔知言不愿意,乔木就只能看着。 刘红英的衣服是新的,在节俭了近二十年之后,在死亡到来之后,刘红英终于有了一套新的衣服。 然后她被推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捧骨灰。 唢呐声声,秋风瑟瑟。纸扎陪葬品摆满了院子,金的山,银的山,要是有下辈子,便不用再受苦了吧。 高头大马,金童玉女,木棺帘盖上坠着各色宝石。人们迎来送往,叩头烧纸,柳树做安棍,枝头挂纸钱。 新铺的稻草有香气,和着棺木的油漆,成了入肺的苦。 乔木一身缟素地守在棺蓬中,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按下了接通。 “现在胆子大了,都敢旷课了,你们班主任刚刚打电话过来……”顾城的声音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而后警觉道:“你现在在哪里?” “乔家村。” 顾城声音顿时冷了下来,“还回去做什么?现在又不是假期时间,上次的教训是不是全都忘了?” “我外婆去世了。”乔木平静的说道,顾城那边一下子住了嘴。 “有麻烦吗?需不需要我派人过去?”他问。 乔木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说:“不用。不需要人。挂了吧。” 这样短的一句话,乔木几乎说两三个字就要停顿一次,他实在太累了。 他身处这样盛大的离别中,却如同一个过客,冷眼旁观着别人的喜怒哀乐。 幼年,他看着刘红英燃炉子的狼狈模样,坐在她怀里说,长大后一定给她买大大的空调,买不会漏水的房子,放多少蜂窝煤都可以,刘红英笑。 那天炉子里燃起的黑烟,变成了今日烧纸时落在裤子上灰烬。 记忆的所有昏黄时刻,都被棺材前的明火,焚烧殆尽。 晚上,是需要守灵的,这是刘红英在家里的,最后一晚了。 乔木在棺木的另一边靠着,似乎还没怎么流泪,眼睛就已经干涸了。 他看着白纸糊上的灯罩,看着静静燃烧的灯火,生的出路像是被堵死了一样。 点点滴滴的回忆不断浮现,清晰得仿佛还是昨天,可那个给他取暖的人,给他拥抱的人,给他打伞的人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看他一眼。 外婆,我不吃栗子了,你回来好吗? 乔木心底的祈求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怕打破了乔家人的安宁。 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等着刘红英回应,等着她像往常那样轻声笑着,用安慰的语气和他说话。 可是,什么都没有。 乔木闭上了眼睛,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滴在刘红英的照片上。 第二天午后,埋葬仪式如期而至。 打幡引路,摔盆起灵。一切都有族中长辈指引着,一行人抬着供桌走在最前面,棺材紧随其后,送葬队浩浩荡荡。 供桌本该有乔月儿的一个,但乔月儿不在,所以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摆着些酒水点心。 生也寂寥,死也寂寥。 阳光满地,落在山道上,却没有半分温度。乔木随着队伍走在黄吴寨的山道上,听着哀乐声声,步步沉重。 棺材被几个人抬起,慢慢放入已经挖好的坑里。四周的唢呐声越发哀伤,风中夹杂着送葬的纸钱,纷纷扬扬地飘在空中,如同破碎的梦。 “孝子送行!” 乔知言捧起一捧土,洒在棺木之上,“娘,您一路走好啊——”乔木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第二捧土再次落下,乔知言又送:“娘!一路走好——”土缓缓落在棺材上,像是某种无情的宣判。血迹顺着乔木的指缝流下,但他毫无察觉。 第三下,“娘——一路走好!”哀乐齐声奏起,本家众人以铁锹填坑。棺材上的土一铲一铲覆盖,刘红英的身影渐渐被掩埋。 乔木的泪水瞬间决堤,涌出眼眶,像是所有的眼泪都要在这一刻流干净一样,情绪忽然地崩溃。 “不要——!”乔木突然嘶喊,声音撕裂了原本寂静的送葬场面。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眼中满是痛苦与绝望。他猛地向前冲去,想要跳进那个深坑,想要抓住快要被盖严的棺材。 “外婆!别走!!”乔木的声音沙哑而绝望,喊得撕心裂肺。他拼命地伸出双手,仿佛只要能触碰到棺材,就能把刘红英从那冰冷的坟墓里拽出来,就能回到过去,回到他还可以依赖她、依偎在她身旁的日子。 他想和小时候一样,躺在刘红英的身旁。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外婆,没有人要我了。 他不顾一切往下跳,旁边的人死死地拉住他,紧紧按住他的肩膀。他拼命挣扎,哭喊,哀求,但所有的无助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无力。 “求求你,求求你。” 让我一起死吧—— 他这样肝肠寸断,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土一点点填满那个坑,最后连棺材的轮廓都彻底消失了。 “外婆……”乔木喃喃道,声音已经嘶哑得近乎无法辨认,他的双腿软了下去,被人扶住。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被抽空,胸腔破了一个洞。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空荡荡的,只有风在他耳边呼啸,剥夺所有温暖。 乔媛让他回去,乔木却根本无法起身。他只能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任由悲痛将他整个人淹没。 坟土被填平,新坟渐渐成形,周围的人开始低声讨论,互相安慰着。只有乔木跪坐在墓旁,双眼失焦,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所有人都三三两两地散去,乔家人也下了山,乔木却依然被困在这里,万千绝望的境地。 他再也没有外婆了…… 暮色四合。 乔木守在昏暗里,守在无人地。第一次没有怕黑,也没有怕鬼。满身孝衣未去,如同山中一孤魂野鬼。 落叶发出被踩烂的声音,乔木的眼睛动了动。 面前人似乎比他还要伤心:“你就是这样照顾自己的吗?” 乔木觉得自己看错了,顾栩言根本不会知道这里。于是他没有笑,也没有说话。 直到,更加清晰的声音响起,带着痛断肝肠的怜惜微微发颤,“乔木!” “顾栩言?”乔木茫然了…… 大家能看到149章吗?今天改了n次了,说我!disu!!!呜呜呜,我已经收敛很多了,本来想狂写的。从大奔换成摇摇乐都不行啊~~~~~ 第153章 错误 “你来,是为了看我有多可怜吗?”乔木语气萧瑟,像是山间的风。 他知道顾栩言的无奈,知道顾栩言的顾虑,但即便是知道,也还是会绝望。 ——顾栩言喜欢他,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他有那么多的说辞,但说到底也是不那么喜欢罢了。 如果他像乔木爱他一样,深爱着乔木,又怎么会舍得推开。 顾栩言不知道乔木有多需要他,好像在二人相对却不能相拥的日子里,极度痛苦的,就只有乔木一个人。 “你明明知道我在想什么,却还是来了。顾栩言,耍我就这么好玩吗?” “木木……” “滚吧。”乔木身心俱疲地闭上了眼,不再看任何人。 他不想那么可怜,不想总是在央求。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什么都不想要。 顾栩言是哥哥,是严晴的儿子。乔木可以烂掉,爱谁都没关系,但顾栩言不行 他该永远在圣洁的聚光灯下,弹着自己曲子。落了幕,他依然是城堡的主人。 何苦要逼他…… 王子该和公主相爱,他们世代繁荣。 “顾栩言,你走吧。等到天一黑,就走不了了……” “你看见了,没了谁都没关系的,总要活着的。”他这么说着,却摩挲着墓碑上的字,半点都不想再留下去了。 目光在碑文上描摹着,手下是冰凉的温度,唯一可以不顾一切爱他的人已经走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给他全然的偏爱了。 那就走吧。 如果快一点,说不定还能赶得上,像小时候那样,拽着刘红英的衣襟,去街上买一大串冰糖葫芦。 乔木笑笑,站起身来,脚步踉跄,一步一步,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一直想做山间的鸟,自由来去,不受拘束,很快,很快就要自由了。 他死了,顾栩言也自由了。 都好。 哥,我总是在目送别人离开,今日,你也送送我吧。乔木垂泪想到,原来,真正的离别到来前还是会这么不舍,他半点都不想让顾栩言难过。 不过他们,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血l脉相连的人想要相l爱,就要剥皮拆骨,乔木痛得够多了。 但身后的人不愿意放过他,在乔木与顾栩言无声告别的时间里,风声在他反应之前落到了实处,强硬地把他转过来,去吻他的唇。 乔木有些茫然的困惑,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失去了身体的主导权,就像个抽去骨骼的偶人,被迫接受所有的赠予。 酸涩的吻化作爱意,流到心里去,随着每一次跳动,都泵出冰凉的血。 顾栩言一定有点难过,乔木尝到了他那些苦涩,心变得更疼,直到彻底承受不住那股凉意之时,他才想到要推开顾栩言,伸出去的手被扣住,不容抗拒地压在胸前。 太晚了。 乔木哭。 落空了太多次,如今已经太迟了。 “别走,别走。”顾栩言死死揽着他,几乎承担了他身体所有的重量。乔木的膝弯软了一下,却被捞起,毫无生气地任凭摆布。 顾栩言又贴了上来,他木然着,没力气回应,也没力气反抗。他接受顾栩言给的所有,痛苦的,酸涩的,剜心的,直到氧气变得极度稀薄,顾栩言才终于放过了他。 乔木讷讷,整个人难过又委屈,目光茫然地看着顾栩言,人依旧被抱着。 “哥。l”他l叫l,心依然是痛的,他没有办法在顾栩言身上找到半分安全感。 抱了人也不是他的,亲了人也不是他的,即便再如何温柔缱绻,天亮了,顾栩言就要走了。 “这算怜悯吗?”他问顾栩言。 “不是。”顾栩言看着他,声音里也在浸淫着苦涩。 “那是什么?”乔木也在看着他,哀伤而平静,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太难,于是问了别的:“我又做错了对吗?” 顾栩言不忍看他那双破碎的双眼,于是把人抱着,按在怀里,气息微颤道:“是我的错。” “……你知道错……为什么不走?”心像是永远落不到谷底一样,不断下沉。 顾栩言问他:“要是舍得,我又何必来?” 乔木不明白,他真的迷茫了,“可你说了,你是我l哥。” 顾栩言贴着他的耳边,哽咽而坚定:“所以……我l生l来l就可以爱你。” 山风越过树梢,倦鸟归林,树叶簌簌,乔木的瞳仁颤抖,被这句话震颤到无法言语。 “你……你说什么?”乔木愕然,双手死死地抓住顾栩言的衣襟,整个人都瑟缩在他怀中。 “我说。”顾栩言揽紧了乔木,像是要用尽所有力气安慰:“——回到我身边,哪里我都陪你去。” 一语,终身误! 乔木在顾栩言怀里,哭尽了此生最后的血泪。二人都极度狼狈,像是被围剿的兽,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哀嚎。 顾栩言哭着去擦乔木崩溃的泪,把一次次推开他的人拉入怀中。 “顾栩言,我恨死你了。”乔木脸上泪痕交错,脆弱得像是要断送掉性命,“我真的……恨死你了……” “嗯。”顾栩言忍着苦水,在夜色降临之下任由蹉跎。 下山的路,乔木没有自己走,他沉默而安静地贴着顾栩言的背,被稳稳地背着。 他们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一切恶果似乎在相遇时就定下,从此无可悔改,一世沉沦。 用一次粉身碎骨,换一个永恒的拥抱。 值得的。 回到村头,乔木看着面色冷峻的乔媛,没有说出顾栩言的身份。 他们被安排在邻居家的一个房间,对着暗黄的灯光静坐。乔木拿起水壶准备煮水,看了看又放了回去。 他对着顾栩言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去哪里?”顾栩言不放心,“我和你一起。” “不了。”乔木看了看他,不想让沿途的泥泞弄脏顾栩言的鞋子。手机上的灯光不算太明亮,乔木刚出来没多久就飘有细雨落下,滴滴点点,他在雨幕中慢慢走着,避开被车轮碾过的洼地。 到了商店,买了些水和吃的,看着包装上的配料表,忧心忡忡地放进袋子里。这里买不到平日里顾栩言平日里吃的东西,只有这些了。 回去的路上,雨稍稍大了一点,乔木想着山上那座孤坟,心中还是发痛。 雨打新坟,在这里是吉祥的预兆,就好像人活着的时候辛劳半生还不够,死了也要继续保佑这家人繁荣昌盛。 乔木觉得痛苦,可没有过多久,他抬眼看到了顾栩言的身影。举着伞——鞋子已经全脏了。 第154章 贱命 你怎么?”乔木刚想问些什么,顾栩言就向他奔来,雨伞整个罩在他头上,一只手死死地揽住他。 “哥?”乔木感觉到了顾栩言身上那种细微的恐惧,于是握住了他的手腕,“怎么了?” 顾栩言在他的发顶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地回答:“没事。” 他这么说着,但手还是没有放开,只是走到了一侧,扣住乔木的臂膀,低垂着目光看着他说:“先回去吧。” “嗯……” 他们一同在雨里走着,身后就黄色的土地。风雨飘摇中,前路昏暗。 昏黄的灯光下,乔木把矿泉水包装打开,倒进烧水壶里,他很抱歉,于是和顾栩言说:“这里没有你平日里喝的那个品牌,只有这种。” 顾栩言看着桌子上那种三块钱一瓶的包装,看着独自歉疚的乔木,心里一阵阵发疼,他又走过去,把人抱着。在乔木的颈侧,将那些心疼与怜惜,都融入亲昵的眷恋之中。 晚上的时候,他们是躺在一张床上的,被子比较硬,乔木把它掖了又掖,怕味道不是很好闻,所以把它拉到顾栩言的颈下,“睡吧。”乔木看着他说,却被整个包住,昏昏沉沉。 这是刘红英不在家的第一个晚上,屋外有雨,乔木背对着顾栩言,在漫长的夜里无声落泪。 那个老太太,她第一次住在那样荒凉的地方,会不会害怕啊? 窗外雨声渐起…… 顾栩言沉默的从背后抱住他,把他拉进自己的怀里。乔木就有些止不住自己的声音,人这一辈子要流多少眼泪呢?要尝过多少苦,才能够与幸福会面。 他身上盖着被子,心里却一阵阵发寒。一瞬间落空的心,再也找不到归途。 “顾栩言……我没有家了……”他这样和他哥说。 顾栩言的心便被击碎了…… 怀里的人,破碎得像是一团碾烂的骨肉皮囊看起来虽然完好,但内里已经破败不堪,像一个存活于世间的行尸走肉。 他再如何安慰,也没有办法将乔木破碎的骨一片一片缝原。 “乖宝……”他叫乔木,煎熬而痛苦,“你这样,是要我心疼死吗……” 他开始后悔,后悔在当日刘红英生病想要离开京市的时候,没有把她留下来,如果当日他再坚持一点,是不是今日乔木就不用承受这样的痛苦? “哥,对不起。” 他是舍不得顾栩言难过的,但现在他的情绪掌控并不在自己的手里,只能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转向顾栩言的方向,贴着他的心口,维持着游丝般的呼吸。 顾栩言解不了他的痛,只能看着他在这场失去中经历漫长的凌迟。 早上,乔木起得早了一点,把顾栩言的鞋子擦好,放在了床边。 壶里煮着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顾栩言怀里空了,于是被惊醒,一睁眼便看到了乔木在床边的身影。 眼睛肿的很厉害,失去了所有色彩。见顾栩言醒了,于是拿粥给他喝。 “这里没有什么好的吃食,你先用一点,等会我给你找车。” “乔木。”顾栩言看着他,起身下床。 “嗯。”乔木应道。 看着他那一双饱受摧残的眼睛,顾栩言最终没有说什么。只坐在矮凳上,把粥一口一口喂给乔木喝。 乔木看着顾栩言眼底的红血丝,怜惜地拨了一下他的眼睫。有些打趣地说道:“都不漂亮了。” 顾栩言挖了一口粥递到他的唇边,眼底染上浅淡笑意。“以前是很漂亮吗?” “嗯。”乔木点头。 二人又笑了笑,却都是苦涩的味道。 老人下地的第二天,主家还会再摆一桌。外面临时的棚子已经被拆掉了,只剩下两三张圆桌还在。 昨天葬礼上看过的一些熟脸三三两两地聚集,和秋天一样冷。 不远处的车子边上聚集了不少小孩儿,在说说笑笑地讨论那辆车好帅,都是半大的孩子,听起来倒是很热闹。 乔木往前走了两步,远远看着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转过头和顾栩言确定。 “是。”顾栩言点头承认了。 “你疯了吗?”乔木瞬间就生气了,“那么远的路,你一个人开过来?” “没有很远。”顾栩言安抚道。 “是远不远的问题吗?昨晚下了雨,这儿的路一点都不好走,往这边通的出租车都很少。顾栩言,你怎么敢?” 顾栩言是有驾照的,在满十八岁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拿到手了,但是指望他开车在哪里呢?他进进出出基本上都有司机,自己碰车的时候少之又少,乔木唯一一次坐过他的车也只有那么一次。 他不敢想在那样的情况下,顾栩言是如何才能保持冷静,然后平安的来到自己的面前,如果中途出现了任何一丁点的意外,乔木不知道怎样才能原谅自己。 “我……我不知道怎么转车……”顾栩言见他生气瞬间也有点为难了,他想要来找乔木,但是如果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 “没有一直开,前面叫了代驾。”他和乔木解释,“只是代驾觉得这边太偏了,生怕我要把他拐到山里卖掉他,所以说后面半程怎么加钱也不肯进来了。没有办法,我才只能自己开过来。” 乔木听了这番略带喜剧色彩的解释,心情并没有好一点,依然很心疼顾栩言的奔波。 心力交瘁,又疼又急。 早午饭的时候,乔木和乔家人坐在一起吃的,顾栩言在他的旁边坐着,不动声色地给他夹菜。 可乔木吃起来很艰难,没过多长时间就立刻起身向远处跑去,连同早上喝下的粥都一点不剩的吐了出来。 顾栩言跟过去给他顺气,喂了他一口水。 手在额头上一探,眼神便沉了下来,“发烧了。” 他把一次性杯子放在一个凳子上,“这里的诊所在哪里?我去给你拿药。” “不用。”乔木拉住他,不想让他离开。“一会儿就走了,不要紧。” “要紧。”顾栩言拍拍他的手,“你先去房间里等我,很快我就回来。” ——“恶心!”正在二人争执之际,前方忽然有人说话。 乔木抬眼看了过去,声音立马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乔宇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目光,高声重复一遍,“我说你恶心。” 他向前走着,继续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被你那有钱的爹扫地出门?原来是在别人家里做这样的勾当才被留下的。” “兄弟相!间!你们家还真会自我消化!” 顾栩言听到这样恶心的字眼,立刻便按捺不住疾步向前。 “哥!!”乔木急速唤了一声,但没能阻止。 接着一个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骤然响起,乔木惊了一下,看向及时出现的乔媛。 那一巴掌,竟是乔媛打的。 “姐,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干出这样龌龊的事情难道还不让说吗?” “闭嘴!你再敢多讲一个字,我打断你的腿。”乔媛声音更厉,颇有长姐的风范。 “你们俩,跟我进来。” 乔木看了一眼顾栩言,二人对视了一眼,和乔媛进了房间。 “乔木,是他逼你的吗?”乔媛目光怔忡,逐渐在乔木的沉默中得到答案。 “好,好的很。”乔媛看向顾栩言,“他才十七岁。你呢?你又有多大?” “表姐。”乔木叫了她一句,在阻止这种变相质问,但被打断。 “你以为我很愿意管你吗?如果要不是因为奶奶的原因,我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顾小少爷,他和你不一样。我们这些人的命贱,玩不了外面那些风花雪月,你保证得了他的安全吗?” “可以。”顾栩言对上她的目光,“他的命不贱。” 第155章 荒山 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不欢而散的,没有人可以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下去。乔媛勃然大怒,“你做出这样的事怎么有脸再来见奶奶?” “她疼了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自甘堕落的吗?” “乔木!你做的事比姑姑更可恶!” 她说到最后,语气几乎是平静的,为乔木和顾栩言二人之间的事下了最恶毒的定义。 “不一样的,我和她不一样。” 乔木反驳道,他不觉得自己这么可恶。 “你心里清楚!这个人,难道以后就不会结婚了吗?” “乔木!顾家会允许从他这里从此绝后吗?” 一声声责怨,像是刀劈斧凿般砍向乔木的脑壳,他眼前发黑,耳鸣不断,乔媛的话戳到了他最痛的地方。 他没有去想这么远的以后,也从未奢望与顾栩言有这么长的以后。但此刻就将真相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逼迫他承认终将离散的事实,乔木没有办法接受。 “哥……”他求救一般喊着顾栩言,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回应,手无助地抓着,攥到什么东西也无从分辨,“哥……” “我们走吧……哥,带我走吧……” 为什么所有的事都要以万般萧条作为结尾?他就不能拥有一天纯粹的幸福吗?为什么都要过来打碎他? 很多画面都是混乱的,伴随着尖锐的疼痛模糊不清。就好像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无时无刻都在崩塌溃败。 顾栩言焦急地和他说话但乔木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开一合,听不真切任何一句话。 他很怕,怕极了,他一直都知道这条路非常难走,但没有想到还没有开始走,就已经受到了这样的对待。 从来没有人会用这样恶毒的语言骂顾栩言,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无声的祈求,顾栩言才从此踏入深渊,泥足深陷。 他怕顾栩言委屈,怕他一旦委屈就会离自己而去。 被带上车的时候,乔木的精神依然是有一些恍惚的,他被喂下了退烧药,但是情况却依然没有好很多。 顾栩言在前面开着车,乔木在后面躺着,缩成小小的一团不言不语。 “要喝水吗?”顾栩言问他。“很难受的话就先睡一会儿,到了城区我叫醒你。” “嗯。”乔木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偶人一样,回应着顾栩言说的话。 “哥……她说的不是真的。”乔木毫无情绪的说,他觉得他的喜欢并不肮脏。“我们没有在乱|轮,只是在相爱罢了……” “对不起啊,又让你受委屈。”乔木觉得很无力,但还是有些舍不得。“哥……如果你要结婚的话,能不能晚一点?” “人长大了总是会好的吧,或许长大了,我就可以接受自己一个人了。” “但现在不行……”乔木的眼泪掉下来,自己却毫无察觉。“现在我不能没有你。” 车在行驶途中发出噪音,车厢里却静的可怕,顾栩言觉得有刀子在戳他的心。 “不结婚,不离开你。”良久,他哑声道:“所以你也要一直陪着我,不许自己一个人独自走开。” “木木。”他叹了口气,“别让我这么难过。” 乔木听到这样的话,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唇角勾出了一点极浅的微笑。 梦里,还是那个安宁的天空之城。 乔木这几天状态一直都很差,总是低烧不退,昏昏沉沉。回到京市之后也一直在医院里度过,勉强吃下去的东西也很快就会吐出来。 在离开乔家村的第二天,乔木就没有因为刘红英的离世而掉过一滴眼泪。 但总是生病,无法康复。 一片昏黄的树荫下,刘红英踩着着自己的手工布鞋。从梧桐树下走过来,把手里刚切好的西瓜递给乔木。 乔木刚想去接,但是刘红英却快速的收了回来。她说:“我忘了,你现在不能吃我的东西了。” “为什么?” “小木啊,该回去了。他在等着你呢……” 刘红英说着就要走,乔木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臂。但手指穿过她的旧衣服,握在她手臂白色的骨头上。 “现在总知道是为什么了吧?”刘红英笑着。“小木现在不需要我给买吃的了,乖,好好的啊。” 她又说这样的话,又是那样笑着。像以往所有所有的离别一样,没有征求乔木的同意,便消失在落日的余晖里。 乔木在这样的梦里被生生痛醒,手指近乎扭曲的攥紧自己胸前的衣料,额头颈下尽是冷汗。 “木木!” “木木!” 手指被强制拉开,然后嵌入了另外一个温暖的事物中。“醒一醒!” “木木!” 一声声呼唤从遥远变得真实,乔木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却对上了一双极痛的眸子。 几日来,未改分毫。 有灯亮着,还在黑夜之间。那双眼睛便晦暗又痛苦,说出来的话却是温暖的。“乖,不怕了。” “哥……”乔木语气虚弱的唤了他一声,看着他憔悴不堪的神色。 “嗯,我在。” “哥……”乔木想哭,既心疼又难过,于是问顾栩言,“你能抱抱我吗?” “好。”顾栩言摸了摸他的额头,上了床单手揽住他,怜惜地擦着他额上的汗。“多大了,还要哄着睡。” “没有办法。”乔木在他哥的怀里蹭了一下,声音带了些虚弱的软,尾调却是笑着的,“我有哥。” “嗯。”顾栩言在他发顶吻了一下,“所以,永远都有人哄着你。” 乔木笑了一下,跌在顾栩言怀里不说话了。 很久,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乔木自己的意识再度昏沉之时,他听到了一声极为煎熬的喟叹。 “也别睡得太久啊,我也……很需要你……” 或许是真的太过不忍,又或许是受了刘红英的安慰,总之在病了七天之后,乔木终于走出了黄吴寨的荒山,重回人世间。 第156章 不满 在他生病住院的这段时间里,顾城曾经来过医院看他一次,并提出要给他打一笔钱,让她出去四处走走,散散心。但乔木拒绝了,他现在哪里都不想去。 顾栩言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又可以每天回到云泽庄园了。乔木问他原因,他却总是不说。 精神状态好了一点之后,乔木没有让自己继续消沉下去。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雅思,竞赛,毕业考试,每一样都很重要。 他这段时间已经落下了太多功课,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了。 现在,他连这个住所都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之中。和顾栩言的事情一旦败露,等待他的就是扫地出门。 乔木需要在那之前,为自己挣到一条路。 情绪还是很差,这些天也一直都没有服药。喜怒变得不再受他控制,乔木开始大把大把地吃药,以求片刻的安宁。 这件在从前非常容易做到的事情,现在变得极为艰难了,他需要更加小心翼翼的避开顾栩言的眼睛,不能够让任何人发现。 乔木想做一个正常人,于是在有光的时间里,他竭力保持这种正常。 除了沉默一些,与别的人并没有什么差别。读书学习,把自己关起来,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沉默而固执地钻进顾栩言的被子里,安静地窝在他的怀里得到简短的安宁。 “别那么辛苦。”顾栩言心疼地抱着他,“瘦了好多了。” 乔木不说话,只去吻顾栩言的唇。 他们不做l爱,只是会接很多缠l绵的吻。 乔木偶尔会越界,但顾栩言不纵容他。 “你还小。”他这么和乔木说话,但嗓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气息焦l灼,眼神晦l涩。 他觉得情况有些不对,顾栩言在这样的接触中有很强的压l迫感,他很凶,像是要吃l掉自己,所以顾栩言不给,乔木便毫无办法。 他又l热l又l燥l,却只能枯等。 “哥,你在杀人。”乔木控诉他,“你就是要看着我被l欲l望屠戮。” “顾栩言是混蛋。”乔木给他下定义。 “嗯。”顾栩言认承,烫l热的气息在乔木耳边拂过,“舍不得碰你。” 乔木有的时候在怀疑,是不是顾栩言好人做的久了,就会忘记他之前那副恶劣的样子。 但不是的。 顾栩言没有那么高尚。 偶尔在梦中醒来,他都能听到浴室里,传出来的,压l抑的喘l息。 ——分明是个囚奴,却要装作神父。 乔木生气。 雅思的考试是每个月都有的,之前因为想要追求更好的成绩,所以一直拖着。但现在的经历不允许他一次性对付这么多的事情,于是他约了机考的场次。 口语和笔试是在同一天,他抽到了一个背过的话题。what responsibilities should a couple take? 题库里的答案大概是,打理好自己的财务,教育好自己的孩子。 但乔木不对,他觉得在教育孩子之前,应该先有一个,该无休止地做,为人类的繁衍做出贡献。 虽然他与顾栩言都是男生,没太可能“做贡献”,但缺少做的过程,这个没太可能,就会变成没可能。 顾栩言显然缺少这种探索的精神,这样不好,需要改。 为了帮顾栩言改掉这种偷懒的恶习,他找到了之前冯旭给他的那颗药。 这药已经被他反反复复的看过很多次了,今天就是良辰吉时。 他在玻璃杯里装满了水,又有些犹疑地倒掉了一部分。 他怕顾栩言喝不了这么多,会有些浪费。又怕顾栩言喝的太多,对身体有害,这样的东西会安全吗? 乔木忍不住想,这是冯旭从什么样的地方弄到的呢? 真的可以用吗? 要不,先放一点?先放一点够吗? 先放一点的话,药力会不会被大量减弱?会有那样的效果吗? 但是如果全放进去的话,会不会导致顾栩言的身体出问题? 正是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一道声音把他吓了一跳,手剧烈一抖,指间一空。 “你在干什么?”顾栩言在他身后问。 乔木做贼心虚的慌乱,转过身来。语气十分不自然,“喝,喝水。” 他抓起玻璃杯亮给顾栩言看,“我喝水。” “怎么现在这么容易被吓到,是不是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又闯祸了吗?”顾栩言眉眼温柔地看着他问。 有的人持美行凶,丝毫不顾及他人的死活。 顾栩言实在有些好看得过分,仅仅是看着,乔木就有些意乱情迷,他无助地咽了一下口水,怔怔地摇着头,语气轻飘,“我不会做坏事……” 话说出来才觉得自己嗓子干的厉害,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不自然,他避开顾栩言的目光,喝了两口杯子里的水。问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今天怎么这个时间回来?” “木木。”顾栩言看着他,颇有兴致地审视,“以前也是这个时间。” “哦……”乔木悻悻地放下杯子,“好吧。” 他竟然在用不用药如何用药这件事情上,浪费了一个多小时。 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 他有些焦急的向身后看了一眼,没有发现那粒药丸的影子。 “在找什么?”顾栩言问他。 乔木怒视回去,“上楼换你的衣服去吧!” 顾栩言皱了皱眉,目光黯淡了一些。“木木?” “快去!”乔木有些焦灼了。 责怪顾栩言在不该回来的时候回来,害得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半个小时,说不定再多给他半个小时,他就能很快的做出决定,然后那杯水就非常顺利的,可以喂进顾栩言的口中。 确定顾栩言没有在看的时候,乔木非常快的翻看了在岛台上其他物件遮挡的后面有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但是很失望,什么都没有。 顾栩言适时从楼上下来,问他:“衣服换好了,还有别的要求吗?” 乔木又气,“我说了,你会做吗?” 哼! 如果顾栩言肯答应他的要求,他就不会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唯一的药也没有了。 他半点机会也没了! 一想到这个,他就没办法不迁怒。这种郁闷一直维持到晚上七点,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药找到了…… 它……它就躲在自己的身体里……经久不散! 呼l吸声一点一点凌l乱,眼神一点一点失l焦,意识被无形l操l控着。 他把它按下去,但还是会起l来,喝水也没有用,只会更l渴。 乔木茫然无措,没有半点方法,门却在这个时候被打开,那道门几乎是形同虚设的!挡不住半点顾栩言的身影! 那道声音传了进来,带着点宠溺的味道——“那我要怎样弥补,你才能不生气呢?” 乔木闻言如同白日见鬼,潮l红的脸色瞬间变白,窘迫地按住异l样的地方,惶惶不安地转身,目光正对上顾栩言的视线! “哥……”他下意识地捂l紧罪证,却只让它变得更明显。顾栩言注意到了那只欲盖弥彰的手,眼神瞬间变得深不见底! 第157章 败露 窒息的安宁持续了半晌,在乔木越来越涨红的脸色中,顾栩言忽的笑了,“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 他迈着步子走进来,风随意动,目光里的宠溺揶揄却是暖的,“每天都想吗?” “不,不是。”乔木向后退了半步,却撞上了书桌,退无可退。 “那,这个?”顾栩言的目光向下看了一眼。乔木的手还紧紧遮盖着,不肯松开,像是打算负隅顽抗到底,拼命想要守着自己的清白。 “别,别看。”他声音都l软l了,目光却是又l渴l又倔的。他觉得丢脸,也很怕被顾栩言看出端倪。 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全是他的错,如果顾栩言肯乖一点的话,他就不会出此下策,更加不可能把自己弄到如今这样难堪的地步。 如今这个人不仅破坏了自己的计划,还在这里嘲笑自己的无能。 他更气了,于是乔木恼羞成怒道,“你走!” “嗯,好。”顾栩言最近总是千依百顺。在这件事情上也不例外,非常善解人意的答应了。 但脚步却没有退后半步,根本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只是嘴上诱哄道。“你不要生气。” “我走了。”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依然盯在乔木身上,眼神有些热意。像是一定要征求乔木的同意一般,一动不动的盯住他。 乔木的手都有些抖了,又难过又焦躁。他是不想顾栩言走的,却又丝毫不愿意先软下来。 好没面子,也太下流。 或许是看乔木并没有反应,于是顾栩言又问,“我真的走了?” 身体的热l意反扑,乔木死死地盯着顾栩言退后的那半步,终于难以克制的哭l求。“哥!l求l求l你。” “哥……我,l我好难l受。” 他想要去抓顾栩言的衣服,求他让步,求他允许,但脚下却是软l的,一个下坠,跌落在顾栩言温l热的怀抱里。 没有落空的接触得到了回应,心是满的,这种满足甚至比l生l理上的快l感更加强烈。乔木顿时有些头皮发麻,舒l服l得想l要呻l吟。 “你怎么?”顾栩言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入l手的温l度有些异样。 体温烫l热,不是正常的反应。顾栩言这才察觉出了不对,把没有力l气攀附自己的人整个捞起,看着他那双被烧得湿l红的双眼,语气冷下来,“你吃了什么?” “没……”乔木艰难地摇了摇头,竭力想要抓住他,企图获取信任。嗓音艰l涩道:“没有吃。” 但声音更哑,不成字句。 心火陡然暴起,焚尽荒原。 顾栩言贴上去,亲了亲他的唇,分开的时候拉出暧l昧的丝。 “乖宝。”手指按上去,在唇齿间磋l磨,顾栩言喉结活动了一下,目光在乔木脸上上l下l游l移,带着蛊惑,“不说,就什么都没有了……” 乔木看着他尚且自持的目光,愈发难熬,指l腹l被l含l进l去吮l吸,缠l绵而色l情。 “哥l”乔木想哭,要认输,说出来的话模糊不清“药……冯旭给的药……” 眼神也是浑浊的,涌动着爱和l欲l,还有……怨念。 “你好凶。”乔木语气恨恨道,像是煎熬到毫无办法一样:“就该给你下的!” “看你……看你吃下去之后,还会不会这么凶。” 他这样难过,顾栩言本该是要安慰他的,应该给他所有想要的,应该抱着他,哄着他。 但顾栩言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给。他只是攥着乔木的领子,把他拉得更远了一点,教训他。 ——他居然还要教训他? 乔木眼泪掉下来,意识模糊地听顾栩言骂他。 “惯坏了,做了错事,还要狡辩了。”顾栩言说。 乔木眼底的绝望漫了上来,一点一点遮盖欲l望。 “不知道什么药都敢用,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顾栩言叹息了一下,担忧地把人往床上带。“不怕惹祸吗?” 乔木闭上了眼睛,他能惹什么祸呢? 他那么乖。 才不会有错。 心累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传来,乔木问他,“你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我?” “都只是可怜罢了……” “如果不是因为怜悯,你为什么会选择在那样的一个时机……答应我?” 他不肯,不让碰。 所以算什么呢? “你真的……不是在哄我玩耍吗?” 很清晰的一声叹l息传入耳际,乔木睁开的双眼猝然缩紧,被握l住的地方传来热意,一下接着一下,撩拨心弦。 他煎l熬地看着顾栩言,眼神涣l散地l叫l,眼尾的泪滴下。 烫l热l。 像做了一场旖l旎的梦,乔木震颤到几欲身死,一遍又一遍地讨l要,直到意l识彻底涣散。 空气是稠l密的,交织了欲。 乔木不太敢看顾栩言,只要一看到,便会想到那天的状况。 他在顾栩言手中坠落,跌进一片泥沼。 面前,顾栩言的面容依然素如新雪,脖颈染上暧昧的红,长眉轻蹙。 乔木想要帮他,却得到了一声哑声的拒绝。 “哥,l但是它不是这么说的……” 顾栩言笑笑,像是怜惜性命一般护着乔木,给他浴发擦身,“不用管它。” 乔木意识昏沉,沉溺在无际的梦海里。 几乎是无法克制的,这几天只要乔木看见顾栩言的身影便会目光涣散。 他缠了顾栩言几次,直到第五天,顾栩言摸着他汗湿的头发说,“乖宝,药性应该过去了。” 乔木气哄哄的,抱着自己的枕头走了。 顾栩言知道什么呢?他能明白什么! 乔木想要他。 这是心瘾,无药可治。 顾栩言一点都不懂! 他混蛋! 乔木开始开始常常和混蛋在学校碰面,一起吃午饭,也一同放学,甚至有的时候,乔木下课也要去看一看。 想看看顾栩言究竟在做什么,想借助那么遥遥一眼望梅止渴。 乔木看向教室里的目光与被偷看的人对上,于是那个人眉眼弯了弯,走出来,给他拥抱和亲吻。 紫藤萝长廊下阳光灿烂,永不坠落的花丛下有光和热,乔木躺在顾栩言的膝盖上,看湛蓝的天。 “哥,花又开了……” 顾栩言看着光秃秃的长廊,毫无底线地应和道,“嗯。” “喜欢啊?” “喜欢……” 第158章 吃药 “要等四月。” “什么?”乔木疑惑道。 “真的要想看花的话,要等春天。”顾栩言摸了摸他的头发,“现在还太冷。” 乔木到了十分需要他的地步,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顾栩言一直都心疼。 情况并没有变好,乔木还是会在睡梦中被噩梦惊醒,一旦醒了,便会缠着顾栩言要安慰。用那种极为可怜的语气哀求,顾栩言不让,他便依偎在他怀里蹭。 会流很多眼泪,每一滴都让顾栩言心软。 但太过频繁了,顾栩言担心他伤了身体,便每日让张妈做一些温补的药膳。 乔木一边喝着,一边用那种狡黠的狗狗眼看着他哥。 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评价道:“味道不好。” “嗯。”顾栩言看着他乖顺的样子点头,“那你要不要喝?” 乔木知道答案,但是还是要问,“可以不喝吗?” 顾栩言一笑,“不行。” 最后的结果往往是顾栩言把人拉过来,一勺一勺地喂下去。 不过好在,尽管睡眠状况不是很好,可乔木白天的状态看不出什么异样,顾栩言稍稍放心一些。 也只是一些。 乔木可以读很长时间的书,能独立做非常多的功课,但这只限于有事情可做的情况下。而一旦完成了他定下的学习目标后,乔木似乎又变得脆弱。 会无意识地粘着他,像是患了分离焦虑症一样。即便同在一个空间之内,隔一会都要用目光去寻。 直到视线落到实处,这种焦虑才会有被缓解的症状。 似乎生怕上一刻的岁月静好,都是水月镜花。 顾栩言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总不会离他太远,在可以的情况下,去哪里都要把他带上。 四楼的露台上,放了软垫,乔木不愿意自己坐着,于是窝在顾栩言怀里。 中午的日光下,晒得像一只困倦的猫。 “哥。”乔木看着花房里依旧生机勃勃的植物,他问顾栩言,“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些花?没有什么好看的。” 顾栩言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作答,“山荷叶花的花语是纯净的爱和默默守护。” 乔木听完了,沉默了良久,然后埋怨好不公平,埋怨等待太苦。 他有很多很多的怨言,听得顾栩言心里难过。 心疼便成了本能。 这种需要让顾栩言的心都是软的,即便乔木提出想要在这个时间来长廊晒太阳他也纵容着。 天还是冷的,顾栩言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乔木身上,在没有花开的长廊下度过一个闲适的午后。 顾栩言提醒之后,乔木似乎变得不那么高兴了,他闷闷地应道:“哦。”乔木木然地看了看天,重复了一遍,“要等春天……” 高三的时间点,班里经常会有请假的情况,他们的家庭有条件给他们安排顶尖的老师一对一授课,根据所学的情况查漏补缺,所以在这方面,学校管理的也不是很严格。 顾栩言也经常会缺课,为了考上目标院校。 “怎么?你又肯了?”顾城在书房里,看着他做的练习题调笑。不过良久又正色道:“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之前你妈妈说过的打算没有那么仓促,你不想去的话,我可以从中周旋一下。” 顾城是知道严晴的打算的,他觉得太过着急了。 他们二人尚在盛年,何苦要连累顾栩言过早辛苦。以顾家今时今日的地位,顾栩言本该过最畅快的日子,不用受任何辖制。 “你拧不过她的。”顾栩言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如果想逃脱我妈的管制,这是最好的办法。” 顾城看着他,沉默良久,“你知道的,这不是。” “这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脱到另一个牢笼中去,你舅舅那边,只会更加没有自由。” 严家从l政l者众,严文书,严文复和严文起如今都在体l制l内。 小辈之中,只有外出留学的文意和年龄最小的文思逃脱过家里的安排。 联姻,入仕,两件人生大事,几乎都是被定好了的。他们想要逃脱尚且来不及,没有人会甘心套上枷锁。 但顾栩言不同,他是自愿入牢笼的。 即便按照这条路走下去,大概率也会是不错的选择,但作为父亲,顾城还是希望顾栩言能够更加自由一些。 至少,若是从商的话,他还可以多加助益,不会让顾栩言孤立无援。 ——顾城不太愿意承认因为之前的风波,他至今对这俩大舅子都有血脉上的惧意的。 他不愿意让顾栩言也成为那样的人,被寄予太高的厚望,就注定会负重难行。 顾栩言和他不同。 顾城生来就喜欢这些功名利禄,喜欢追名逐利,他在这里厮杀,是享受胜利的成果的。可顾栩言不一样,顾城看的出来。 或许是什么都有了,所以他什么都不想要。 没有太大的关系,顾城不认为这是胸无大志的表现。 “我挣的钱已经可以让你花上十辈子不止了,如果你再活得辛苦,会让我觉得我的努力毫无用处。” 他们父子之间第一次进行这样成年人之间的对话,但顾栩言面对顾城,是无法坦诚的。 他想要的,顾城不能给他。 他想要乔木,就要挣脱他人的枷锁。 爱不能永远活在黑暗下。 “你有想要的东西了是吗?”顾城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他,“你刚刚的眼神,向是和狼王夺肉的小狼。” 一个眼神,让顾城察觉到了那种类似于动物之间竞争的本能,他从自己的儿子身上感受到了危机感。 “不想做的事情,我帮你去推脱,有想夺的东西,那就要靠你自己了!”顾城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起身路过顾栩言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在缺少争夺之力的情况下,需要掩盖好自己的欲望。” 书房的门被关上,顾栩言维持着顾城离开时的那个动作,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我会的。” 回去的时候,买了乔木喜欢吃的甜点,这一次他出来得久了,不知道乔木会不会想他。 手机上没有信息,乔木很乖,大概知道自己在忙,于是很少会发信息过来。 顾栩言把刚刚买的蛋糕拍了照片发过去,告诉他很快回家。 乔木没有回复。 顾栩言依旧觉得心里暖暖的,似乎消息发过了,就可以期待乔木开心的样子了。 这种欣喜维持了一路,直到乔木的房间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彻底僵住! 白色的药片洒落一地,乔木慌张地转过身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掩饰。 顾栩言的心骤然沉落,只是见他如此惊惶,才伪装出一副毫无所知的样子问:“在吃的什么药?” “哦。”乔木把地上的药拢起,收在掌心里,挤出一点微笑,若无其事地回答:“vc片。” 第159章 分手 “我,哥,今天我大概要做题到很晚,一周后有个竞赛,这段时间应该都会很忙。你,你吃了晚饭的话,就先回房间休息吧……” 乔木转过身背对着顾栩言说,把颤抖的手藏在身前,指节握到发白,带动着手臂颤动,他用另一只手攥住,竭力自制着。 地上有一粒没有捡起的药丸,乔木看见,用脚踩住了,碾得粉碎。“真的会比较晚,不需要等我了。” “不会想我吗?”顾栩言问他。 乔木愣了一下,脊背僵直着,有些不太能理解顾栩言的意思,他很少会说这样的话。 “vc片,吃了多久了?” “没,没有多久。”乔木回答道,“不是经常吃,就是,看见了,才想起来。” “嗯。”顾栩言点了点头,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你买了蛋糕,不吃吗?” 乔木闻言,避无可避地转过身来,对上顾栩言暗郁难掩的目光。“哥……” 他抖着手,心底压了阴云,如同在深渊里回望一般,看着顾栩言的眼睛,难言而无望地求救。 顾栩言似乎站得极远,身上有光,虚无缥缈。 可他说,他说带了蛋糕。 乔木就想去试一试,想接住他哥给予的所有温情。 他竭力伸手过去拿,但蛋糕掉在了地上。 ——他不认为是顾栩言故意的。只觉得是自己判断错了方位,于是视线随着蛋糕的方向落在了地板上。 于是他看见了顾栩言迈步过来的脚步,没来得及抬头看,喉咙便被锁住。 乔木被迫仰面,迎接一个窒息而错乱的吻。 灯光凌乱,乔木眼底水汽漫过心湖,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顾栩言把他掼在床上,整个人覆l上,在乔木的颈间心口落下怨恨。 “哥l……” 乔木叫他,想让他停下。 这样太凶,他有些害怕。 但紧紧攥l着的手被按死,扣在枕侧,他整个人抖l了起来,誓死握紧痉l挛的手指。 他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心里绝望地祈求,但颤抖的唇却是干涸的,说不出一句话。 手掌被生l硬地打l开,被汗水潮l湿的药片落入顾栩言的眼中,他瞳仁颤抖了几下,去看乔木那双无望地眼睛。 于是,布帛被撕l裂,乔木的衣衫破l碎。 他内心颤抖地瑟l缩起来,缩在顾栩言的怀里,手紧紧攥着顾栩言心口的衣料,“哥l……” 不知道在心里叫过多少遍的称呼终于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乔木哭了出来,语气依旧虚浮着:“我疼……” 接着,几滴温l热的液体落在了乔木的颈侧,他被烫得痛了一下,目光略有回神地去看顾栩言的脸。 但是看不到…… 顾栩言像是失去所有力气一样,跌伏在乔木身上,失声痛哭。 山壁一样,笼罩着乔木破碎的身体。 好像所有刺向乔木的刀,尽数都插l进了顾栩言的背。 他又做错了……乔木痛苦地想。他有些无措地看着顾栩言,挣扎着想去擦他的泪,但最终也只是把手贴上了顾栩言侧颊,摸到了满手的温热。 “觉得委屈是吗?”顾栩言把他的手拉下来,不再用那样大的力气,抬起脸和乔木对视着,红着眼睛问他。 乔木不觉得委屈,乔木觉得难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顾栩言要流泪。 明明,被欺l负的人是他。 这个人,不仅要这样强迫他,还要如此折磨他。 “别哭。”乔木劝道:“都给你。” 几乎破l碎地眼中聚起一丝暖意,对刚刚还在行凶的人报以毫无条件的爱意,他吻在顾栩言的手臂上,眼睫轻合:“能不能轻l一点?” 顾栩言也笑着,看着他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万剑穿心,将罪证阐明——“那根本就不是vc。” “乔木。”他的语气颤抖,气息缓一阵,颤一阵,积聚了所有力气,才把话说出来,“我真该把你的骨头折断,每一根,都纳入我的怀里。” 沉默良久,乔木接收了这句病态的表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心有满足似在求饶地说话,“会好疼啊。” 顾栩言于是又有片刻崩溃,将乔木拢在身下,埋在他颈间痛苦地流泪。 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还要装作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顾栩言就是被这样的乔木骗了。 “我看着你一日一日消亡,一日一日无助。” “你难过,我的心都要碎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顾栩言目光哀伤地去整理乔木的衣衫,动作轻缓而怜惜,丝毫没有刚刚失控的样子,“我一直都很怕。” “怕你和那一日一样。” “好像如果我去晚了,就只能收获你的尸身一样。” “你往山里走,不看我,也不看月。” “木木,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他动作轻柔地去擦乔木脸上的泪,无尽眷恋痴迷的忧伤目光,“好在,我没有迟到。” “我把你带回来了……” 但乔木回来就一直生病,一直在生病。睡梦中都在哭,在追无法挽回的生命。 脆弱而无望。 顾栩言在长夜里抱着他,心疼得无法合眼。他一遍一遍拍着乔木的背,一遍一遍地乞求他能健康。怎样都可以,只要不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不知天地日月。 顾栩言毫无办法,他半点手段都没有。 乔木的心病,在于刘红英的离世。 顾栩言纵有千般能耐,也不可能让一个人死而复生。“我以为你只是在难过。” “你一次次推开我,一次次拥抱我。好像无论那种依赖有多深刻,你都可以将自己割裂出去。” 乔木看着这样的顾栩言,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恐,“我,让你伤心了吗?” “乔木……”顾栩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是抗抑郁的药。” ——“你生病了,却不肯告诉我……” “不!”乔木听到这里,似乎才真正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整个人立马变得焦躁起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就是!就是vc!”乔木扒着顾栩言的手臂,惶然哀求:“哥,我错了,我以后不吃了,不是那样的,我没有生病。” “哥!”他哭,“我是健康的。”他摇头,“我不是精神病。”他求:“求你,信我!” “我不疼了,我不怕疼了,你来。”乔木破碎着一双眼睛,伤痕累累的灵魂在求着最后的出路,“怎样都可以。” “乔木!”顾栩言恨他,恨他这样毫无原则的退让,不讲条件的献祭。 可这声饱含痛意的心疼,落到乔木耳中,就成了打碎美梦的重锤。 他得到了拒绝,于是眼中含泪,冷漠地看着顾栩言:“我都这样了,你也不要吗?” 自尊被舍弃,宁愿屈居人下,交付灵与肉。 即便这样,顾栩言还是要拒绝。 “所以,你要和我分手吗?”乔木心如死水地问。 第160章 十三月 顾栩言不说话,顾栩言看着他。依旧是那样难过的样子。 乔木去摸顾栩言的脸,把他憔悴的面庞托在掌心,“所以,你觉得辛苦了是吗?” “你觉得难过,是吗?” 乔木问他,却似乎根本不必问。 顾栩言从前不是这样的,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态,像是春日里,叶间落下的日光,永远与痛苦绝缘。 乔木知道,乔木都能看得见,可他也没有办法,“我本来是想让你笑的,可和我在一起之后,你却总是哭。” 在一起之后,乔木再也没有见过顾栩言那样柔和的神情,即便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千依百顺,眸子里也是深藏忧心,没有一时是真的快乐,纵容他,安慰他,守护他,每一次从噩梦惊醒,都能看到夜不安枕的顾栩言。 他似乎是不需要睡眠的,能够在乔木任何一个需要被拯救的瞬间出现。可是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也会生出让人痛心的血丝。 “我不想的。”乔木摸顾栩言的头发,在指间一圈一圈地绕着,无限感伤,“可是没有办法。” “哥,我好像已经坏掉了。” “怎么能告诉你呢?”他看着自己的手指,看着缠绕其间的墨发,神情恍惚地轻诉:“我那样舍不得你。” 若是一切都明晰,怎知会得到还是失去?他太过珍惜,不敢冒险。 “而且——顾城知道后,也会把你带走的。” “我太怕失去你了。” 他把目光移到顾栩言的脸上,看了一会,似乎又被顾栩言落下的泪烫伤,于是便有些清醒过来,还是舍不得的:“不过……陪一个精神病人,的确是很大的折磨。你现在走,也来得及……” 唔—— 话音未落,乔木便被吻住,剥夺掉所有呼吸,极度绝望间,得到一个苦涩至极的吻。 缱绻温柔,好像什么都舍弃,只要此时此刻,方寸之间的留连,不见天明,就用黑暗滋养温情。 爱意被喂入唇l齿之间,便成了温热灵魂的养料,乔木心生喟叹地承受着,既难过又欣慰。 熨帖的重量覆在心口,像是整个世界的疼痛。 乔木闭着眼睛,感受心底的万物生l长。贫瘠的土地上,有野草生芽,汲取着所有的力量漫无目的的生长。 “哥l,哥l,我错了……” “嗯……”似乎被取l悦到,顾栩言抬起脸来看了看他,又垂下眸子,长睫微阖,颇有兴l致地l打l量l他一番,像平日里问过他的所有问句一样平静:“要qing)点……为什么还会这样?” ……乔木看着他,有片刻怔愣,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于是乔木崩l溃,“哥l。” “乔木。”顾栩言看着他,眸底又是叹息的,既心疼又怜惜的神情,悬l而l不l决地折l磨他,“是我太好说话了是吗?” 他似乎也很痛苦,不知道要怎 样才能让弟弟听话,只能用上这样的办法,“做错了事情,自己还要难过。隐瞒我,欺骗我,疏远我。” “不肯给我丝毫的信任。”他指端加了几分l气l力,言语间带了痛心的威胁。“是不是一定,要我把心剜给你呢?” 乔木痛苦地摇头。 “还敢吗?”顾栩言居高临下地逼问。 “不,不敢了。”乔木断断续续地答。 “嗯。乖。”顾栩言目光幽暗的看着他,终于打算放过。 ——动l作被乔木制住,神情似乎更加难堪,语气却坚定:“不行。” “别那样。” 太侮辱人了。乔木舍不得。 这种带有臣l服意味的动作,他可以做,顾栩言不行。 ——他本来就不应该做。 可手被顾栩言拉下来,送到唇边l贴了一下,告诉他,“这是奖l励。” 乔木于是陷了进去,再也爬不出来。 ………… “哥。”他嗓音依旧哑l着,却勉力坐起身来,艰l难地说道:“漱l口……” 顾栩言看着他,眸心蓄着l 不l可l名l状的水汽,薄l红的嘴l唇一l合,喉l珠l滚l动。 乔木的大脑被l烧l坏l,看着他这个样l子l久l久l无l法l回l神,“……苦吗?” 顾栩言摇了摇头,似乎到了现在才后知后觉l察l觉l了l羞l意,避开了乔木探视的目光,脸l颊l烧l红,低声道:“( )的。” 乔木笑笑,去擦他的唇角,“哥l……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l会啊……” “嗯。”顾栩言在他身旁躺下,安静地把乔木抱在怀里,“我是哥l哥……” 哦,哥哥。 乔木笑着闭上了眼睛,在他身边安眠。无际的黑暗笼罩着,乔木就栖息在顾栩言黑色的影子中,像是一个不愿挣脱的梦魇。 他隔着水面看月,明亮而遥远。 “哥,我们会分手吗?”意识昏沉前,他问道。 顾栩言的气息就在耳际,说话时胸腔带起细微的颤动,他回答乔木:“如果有十三月的话,十三月三十二号,那一天真的到来。” “哦。”乔木安心了,朗月入怀。 一年里没有十三月,一月中也没有三十二天。 所以他们永远也不会有分开的那一天,永远光明灿烂,永远热泪盈眶。 站在春天的花丛里永不坠落。 第161章 上瘾 醒来的时候,可怜熊是被丢在地上的。乔木看了看从浴室走出来的顾栩言,颇为好笑地看着他 “谁扔的。” 顾栩言别开脸,不悦的摸样,“能剪烂吗?” “为什么?” “丑。”顾栩言用脚尖踢了一下那只熊,“已经很旧了,说不定,会有病菌。” “哦~~”乔木凑到顾栩言面前去,很近的距离问他,“怎么办啊……可是我很喜欢呢……” 顾栩言的目光陡然就变了,变得既受伤又恼怒,他抚上乔木的头发,手指没入发丝深处,“不行。” “你不能喜欢别人的东西。” “嗯~”乔木盯着他的眼睛微微点头,“所以,这不是别人的东西。”他把下巴搭在顾栩言的肩膀上,向前半步,十分自然地讨得一个拥抱。“这是我哥的东西。” “哥,我可以喜欢吗?” “什……什么?”顾栩言似乎是没有听懂这句话一样,他不记得自己送过这么廉价的玩具。 乔木抱着他的手臂收紧了,“我觉得你讨厌我。” 他在顾栩言颈间蹭了一下,语气沉闷而委屈,“所以连这个都不肯留给我。” “哥……” “你把它扔掉的时候……我真的很难过。” “你对我不好……” 乔木这样难过,声声埋怨,顾栩言这才去看那个丑东西记忆中有关于类似的回忆被拉出,他心房震颤,细碎得拼合到一起。 家里一片凌乱,争吵声让顾栩言觉得厌烦。他走过偏厅,想要逃避。可在角落的夹缝间,他看到了那个可怜巴巴的野孩子。 因为没有人要,也得不到什么爱,所以在哭。 哭得默不作声,盈着满眼的泪抬头看他。 整个人小小的一团,看见他,又露出那样惊恐的神情,似乎很怕自己的模样。 顾栩言无声和他对视着,良久才叹了口气,他不是很想给他安慰,只是觉得乔木哭得很丑,他看着,不是很高兴。 于是他抬手在沙发靠背上拿下来一个什么东西,轻轻塞进那个小孩的手里。 小孩诚惶诚恐,用一双大眼睛询问他的意图。 但顾栩言不想和他说话。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爸爸妈妈依旧是往日的模样。于是他没有理会那个可怜的神情,不屑地转身离去。 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熊,甚至没有进顾栩言玩具房的资格,所以他拿起来,施舍给了乔木。 以至于这么多年以后,顾栩言已经对这个东西全然没了印象。 不仅没有印象,还要把他唯一赠与乔木的东西,当做别人送的,扔了出去…… 那么冷的天气,乔木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冬夜里一遍一遍寻找,直到高烧难退,晕倒在他面前。 “乔木。”他想到那天夜里,乔木痛心的神情,心里像是有刀绞过,“怎么才能补偿你呢……” 上帝该给人类一颗透明的心脏,能让人围观每一次跳动,这样便不会在那些无休止的拉扯中煎熬,用一次次恶劣的行径,中伤心上人。 乔木贴在顾栩言怀中,很乖,“你已经,把自己给我了。” “顾栩言,我别无所求。” 日子太恍惚,好的东西像是在梦里出现一样。乔木开始按时吃药治疗,情况有了些好转,除了对那件事情的热衷程度不减。 顾栩言很担心,他问医生,乔木有没有可能是有性瘾。 当时那个医生的目光在病人和病人哥哥怔愣了一下,最后清了清嗓子和他说:“这大概是多巴胺成l瘾l。” “从神经科学角度上来说,所有上瘾行为都和多巴胺有关,适量的多巴胺可以维持正常的情绪认知和动作的需要,可一旦过量,会导致情绪失控,大脑极度亢奋,易怒等一系列不良反应。” “还是要克制一点的,多巴胺成瘾后,可能会导致病人在这方面的情况更加糟糕。过于依赖,不是什么好事。” “嗯。”顾栩言记下了医嘱。 看了看身旁欲言又止的乔木,心中更痛。所以并非是那样旖旎的原因,他只是在生病。因为想要得到快乐,所以常常索求。 “哥,我觉得他说的不对。” 乔木不喜欢那个医生,他觉得那个人在否认他对顾栩言的渴望。 医生总是这样,会把这样那样的反应归咎于病症。却很少去考虑爱。 他是爱顾栩言的。 即便上瘾,也是对这个人有瘾。 回家的路上,乔木不是很高兴,“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了?” 他平淡着一双眼睛问顾栩言,等待接听一个满意的回复。 可顾栩言说了,他又不信。 晚上,就缩在自己的房间里,无言地睁着眼睛,看着夜色。 治疗变得痛苦。 乔木一边渴望得到爱,一边又去质疑爱。 他很怕顾栩言有朝一日真的会离开,可又没办法控制那些莫名其妙的坏情绪。 他开始理解乔月儿了。 或许像他们这样的人,本身就不应该走进别人的生活。 但乔木也走不出去。 住校生涯早已被顾栩言终结掉,他只能回到这里来。 刘红英去世后,他便不怕鬼了。甚至渴望见到一只,以此证明刘红英的存在。 他偶尔和顾栩言玩捉迷藏,顾栩言每次都会找到他。可顾栩言不是很有耐心,找的时间久了就要难过。 乔木就给他擦眼泪,在回家的路上被抱着,在顾栩言怀里说好听的话。 顾栩言不怪他,只是让他乖一点。 乔木看着顾栩言,似懂非懂,不过再后来,他就躲在一个固定的地方,顾栩言可以找到他,便不再哭了。 学习还是要学的,可对乔木来说有些艰难,他便把针尖刺进甲缝里,换一种方式疼痛,以求清醒。 被顾栩言看见了……于是那些针都没进了顾栩言的胸膛里。 乔木哭,撕心裂肺,痛彻心扉。 他不敢再伤害自己了。 顾栩言真可恶,他总是知道怎么治他。 乔木对于疼痛的敏感程度降低了很多,可顾栩言知道怎么让他最痛。 那件事情过后,乔木哄了他很久,才重新得到带有疼痛的疼爱。 他们去看海,去滑雪,去无尽夜里俯瞰城市。 度过很多个荒诞而暧昧的时刻,顾栩言会一遍一遍地告诉乔木,他究竟有多爱。 乔木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慢慢被治愈。 “哥,我回来——”话还没有说完,乔木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偌大的客厅里,有顾城和严晴,甚至——林莉也在。 “哦~”顾城拉长了音调,重复了一遍那个称呼,“哥——” 顾栩言刚好从后面走过来,顾城看着他,满眼调笑,“他对你改口倒比我更快~” 第162章 转让 这是一场极其诡异的团圆饭,至少乔木从未在云泽庄园看见过林莉。 乔木安静的吃着饭,没有多说些什么。 席间严晴与顾栩言说了几句话,不是很愉快地结尾了。 顾家的产业之后肯定是需要人打理的,可是顾栩言却固执地非要选择另外一条更加狭窄的路。 严晴很不高兴,却拿他的固执毫无办法。有了严却的支持,严晴不能采取强制措施。 “晴姨,我吃好了。”饭桌上的氛围并不是很愉快,乔木不想再待下去了。 而且他很不喜欢自己现在和顾栩言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一对普通的兄弟一样,毫无交融。 乔木看着他不高兴,想要哄他,却又不能说很多话。 在人前他们还是要这样,相望而不能相拥,乔木觉得难过。这场聚餐,倒好像是叫醒他的梦,在无声提醒着乔木不要过分沉溺。 日记上的日期,是2025年1月24日。 ——他和顾栩言在一起不到三个月的时间。 就这样短暂吗? 人生真的很像一场荒诞的梦,无数个场景堆积起来。好梦总是很容易醒,而噩梦却是漫长而无望的。 乔木又看了一眼顾栩言。 ——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不能永远是他的呢? 不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吗?顾栩言以后娶了别人的话,他弟弟会有多伤心啊。 可怜的弟弟…… “过来。”顾栩言抬眼叫他,语气如常,在他的盘子里放了一块虾肉。 乔木下意识地看了看其他人的反应,有些冷了下来,他怕被别人看出来什么端倪。 “言言。”林莉叹了口气,颇有些惋惜的模样,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唉,吃饭吧。” 顾栩言给了乔木一个安抚的目光,把想走的人留了下来。 乔木坐下去,默不作声的吃着顾栩言夹的菜。吃着吃着,他忽然有些想乐。 这一家人平静得太久了,很没有意思。他现在就应该走到顾栩言的身旁,坐在他腿上,而后小人得志地让顾栩言喂他。 给在座的诸位一点震撼。 顾城一定很生气,说不定还要打他。 但乔木一定不生气。 他要告诉顾城,“谢谢哦,你真是一个好人,还给我分配男朋友。” “在高兴什么?”顾栩言忍不住问。 乔木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太放肆了。“啊,没有。” “嗯。”顾栩言没有再询问,只是从桌子下面握紧了乔木的手。 他们在最危险的地方相爱,像是某种英勇的不屈。顾栩言试图用这样的安慰,来抚平他的不安。 但乔木看到一侧的严晴,目光还是暗了下来。 他不想对不起任何人,却偏偏谁都对不起。严晴因为他而承受的痛苦有些太多了,不应该再多加上一些。可时至今日,乔木已经不可原谅了。 他开始有些怀念那段意识昏沉的时候,至少顾栩言陪在他身边时,乔木不会去想其他的任何东西。 可现在…… 一个文件袋被推到了乔木面前,“这里面是云泽庄园的产权转让协议,你签个字,等会儿我带走。” 书房里,严晴这样和他说话。 “产权转让?”乔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严晴点了点头说:“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什么?”乔木更糊涂了。 “长大了,是该分开了。”严晴看着他说,“之后的路应该由你来决定怎么走。” 书房里的阳光落下,像极了一场静谧的图画。 但实际不是的,乔木觉得有点痛,生命在被抽离的那种痛。 “是……要把我赶出去吗?”乔木觉得自己明白了。 严晴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乔木,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看我的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语气淡漠,听不出来什么温情。“只是觉得顾栩言有的东西,你也应该有。” “只是可能没有那么多。”她继续道:“不过该给你的,都不会少。” “我不要。”乔木随口便拒绝了,“晴姨,我不需要这些。” 严晴看着他,目光渐渐不明,“你觉得这样很高尚吗?” 乔木摇了摇头,“我从顾家得到的已经太多了,我没有那么贪心。” “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乔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结,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要顾家的什么东西。 他又不姓顾。 “嗯。不错。”乔木离开的书房又有人说话,顾城从书柜后走了出来。“没有让我失望。” “所以,你想要说什么?”严晴侧目问他。 “晴晴。”顾城叫严晴的名字,“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弥补。但如果你要是因为这个,就一定要强迫阿言离开,是不是就太武断了?” “他外婆已经走了。” “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怜悯也好,你就当我是心疼了吧。” “顾城。”严晴看向他,“我们之间最没得谈的就是这件事。” “而且,我没有打算用一套房子去试探他。” “至于你的儿子,你自己定吧。” “不要给我找麻烦。” 人的感情很怪,严晴是把那个私生子当做自己的晚辈的,但疼爱也不可能太多。 她可以因为心软,而养一个可怜的孩子,但绝对不会因为心软,把本该属于自己儿子的家产分出去。 乔木的苦难不是她造成的,不可能给他太多弥补。那些为数不多的心软,也只不过是看在多年前那个在她书里放花的小孩的情分上。 那些日子里,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却得到了另一个。 但再多的温情,也不足以让严晴为他人作嫁衣裳。 被背叛的经历提醒她,即便是枕边人也是要防着的。 乔木与顾城,毕竟是血亲。 第163章 附赠 很快就到了乔木生日了,他“被收养”的生涯就要结束了。 [我什么时候需要搬出去?] 乔木给顾城发了信息,他需要提前做好时间上的准备,把属于自己的那些鸡零狗碎的物件挪出顾家人的地方。 书房里,顾城看着这条消息久久无言。 他曾经十分痛恨这个孩子,若不是为了证明他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以保全豪门贵婿的身份,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微贱的孩子见到自己的面。 他做事情谨慎,没有将这件事情假手于人。在去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别说不是,即便是,顾城也有办法让他变得“不是”。 他不需要这样多余的孩子。 可这个想法在见到乔木之后便发生了转变。 小小的人,躺在病床上。 周围有其他病人的家属,只有他的床前空无一人。 甚至,连一根香蕉,一串葡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属于小孩子的玩具了。 身上太多的伤,还发着烧,没有人管他。他那个舅妈不依不饶,一定要让顾城负责,给一笔抚养费也可以。开口便是一个黑心的数字,在那样一个地方,足够养大十个孩子。 乔木醒了,看着他,然后往后缩。 “害怕?”顾城皱眉,不高兴见到这样一个懦弱的劣质后代。 乔木摇了摇头。 “知道我是谁吗?”顾城又问。 乔木点头,视线没有移开。 “想和我走吗?” 这下乔木沉默了,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维持着刚刚的动作,像是没有听清顾城的问题一样。 于是顾城又问了一遍。 这下乔木似乎反应过来了,或许是经历了太多事,所以看得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你不想要我。”他缩在被子里,脸上带着病态的白。“舅妈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 陆霞说要把他丢到山上喂狼,乔木觉得有一点怕,他不是很想被咬,太疼了。 他想和刘红英在一起,但刘红英也不能养他,她只是一个依靠儿子生活的老人。 顾城觉得这个小孩很有心机,太会装可怜了。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断送自己辛苦打拼的前程,他改了亲子鉴定的检测结果,带着一份可以自证清白的证据回到了京市。 几天后,他吩咐手下人给送去些抚养费。 给钱就可以了,似乎只要不死在自己面前,就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乔木失踪了,手下的人说,在顾城离开那里的那天就没了踪影。 整个家里,只有刘红英愿意出去找。 这孩子在逼他。顾城觉得死了更好,他死掉了,便是抹去了自己身上的污点。 但这个想法只持续了半根烟的时间,顾城就立刻打电话让正在返程的人立刻回去。 一时的心软,最后一步步拖延到今时今日的地步,麻烦得要命。 可即便是条狗,养了十年也不会舍得丢弃,更何况,这是个人。 他叹了口气,给乔木回过去信息,[大学毕业吧,就当是附赠。] 乔木:[……] 顾城:[不用觉得亏欠,费用要还我的。] 乔木:[嗯。] 他们,永远不会是真正的父子…… 好像这世界的倒霉事都落到乔木一个人头上一样,他觉得自己生病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自己真的很惨。 最近他的病况有所好转,但在学习的精力上还是差了很多,更不必说其他方面的事。 顾栩言自从要帮他清心之后,便不再肯像之前那样纵容他了。 乔木在几次讨要无果的情况下,愤而搬回了自己房间。 这样似乎还会好一点,没有那么煎熬。毕竟躺在顾栩言的身边,他就总是想。 对于地位的转换方面,乔木也觉得有些郁闷。他觉得自己应该比顾栩言厉害才对,而且,在那么多地方都不如顾栩言的情况下,他总要在别的地方赢回来的吧? 但乔木偷偷对比过。 转而便被重创,顾栩言的尺寸……是比他……嗯,大一点。 对。 就是一点! 没有大很多! 百度搜索:男生十八岁还会变大吗?吃什么可以促进发育?锻炼可以变大吗? 好烦啊! 上帝一点都不偏爱他! 而且他有些不太能接受他哥是这个样子的。 他没有觉得他哥应该有情欲。 那样高不可攀的人,不应该会和这些肮脏的欲望有丝毫关联。可这个人自己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得漂亮得要命吧?天,想看。 “在干什么?”顾栩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乔木啪地一下合上了日记本。 “怎么了?” 乔木白了他一眼,恨恨道:“改天就把这破门拆了。” 反正也没有半点用处! “嗯。”顾栩言点头,“好。”然后缱绻的吻落下来。 乔木被贴得密不透风,直到最后怎么上的床都不知道。似乎所有东西都可以交付,顾栩言的怀中是爱与归属,是云和暖流。 “你……欺负人……”乔木意乱之间控诉,但被压下。 “没有。”顾栩言否认,此刻嗓音里的喑哑,带动着他身体里某根神经的牵动。 乔木就别无办法了。 他是顾栩言的囚徒。 “哥,讨厌你。” “嗯。”顾栩言应了一声,又去吻他,最后在他颈侧停留,抬着眸子,“所以,今天是因为我才不开心的吗?” …… 乔木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鼻子却忽然一酸。他难受痛苦的时候,顾栩言也一并难受痛苦着。 就好像上帝生怕乔木承受不了这样破碎的人生,所以,先给了他一个哥哥。 痛苦随着血液分流,装进了两个人的身体。 他自伤的事情过后,顾栩言忽然就变得很胆小,乔木觉得他哥也需要吃药,不然也会在这种担忧里生病。 他们没办法每天每时每刻都在一起,所以每一个再见,顾栩言都很心急,似乎生怕乔木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在弄出不易察觉的伤口。 “哥。”乔木安慰了一下顾栩言,随后说道,“没有那么脆弱。” 他不敢的。 从那几根针穿进顾栩言胸口的时候,他这辈子都不敢再自我伤害了。他怕自己制造的痛苦,附加在顾栩言的灵魂之上。 “嗯,好乖。” 乔木破涕为笑,问他:“那好乖的弟弟,今天有没有奖励?” ——“有。” 第164章 体验 乔木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顾城站在他面前对他说。“不要介意这些,就当是馈赠吧。” 乔木看着他,然后开口。 “好的。爸爸。” 说完了这句话,他在顾城的目光中走到顾栩言身前,毫无顾忌地坐在了他的腿上,攀附着他的脖颈,扭头和顾城说。“这个馈赠我很喜欢,我要给你写一封感谢信。” 声音缥缈又恍惚,顾城在梦里的脸开始崩裂,乔木觉得他有可能是不喜欢感谢信。于是说道:“锦旗也行,真的感谢家里分配的男朋友。” 顾城大概是被气疯了,因为乔木看见他在听完这句话之后笑了。 乔木察觉出了危险的气息,他想跑却跑不了,身前的顾栩言抱着太安心了。 然后他就看到,顾城举了个巨大的火把,丢在他身上…… 真没礼貌。 随随便便就杀人,太过分了。 乔木被这个梦吓醒了,觉得郁闷,甚至有一点想去找顾城算账的意思。 他觉得顾城这个人小气的要命,顾栩言的小气大概就是从他那里遗传来的。顾城不愿意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字,把顾栩言赔给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谁亏欠了别人的不需要偿还呀? 呵~ 顾栩言目光幽暗地从他身边醒来,房间外的灯光透进来,能看见他的暗夜中微微反光的眸子。 “没事。”乔木在他的眼皮上亲了一下。“没有被吓醒。” “嗯……”顾栩言掩了掩乔木身边的被子,把人又往怀里拢了拢,“睡吧。” “哦。”乔木在顾栩言下颌处蹭了蹭,声音中有些刚醒来时特有的模糊,“哥,你好烫啊……” “嗯。”顾栩言边说着,边挪开了一些。“睡觉,不许说话。” 乔木无端笑了起来,手臂微抬,手指在上面弹了一下,在顾栩言闷哼中警告到:“不许凶我。” 顾栩言便认输。 会在他这种毫无道理的无理取闹中败下阵来。 没有办法,被爱的人就是要得寸进尺的,他在顾栩言这里可以肆无忌惮的行使被爱的权利。 毕竟,他也不知道像这样的好日子究竟什么时候就会结束? 如果早知道哪一年哪一月就是一段关系的终结,那他一定尽力演出,不留遗憾。 顾栩言只比他大一岁,他能给他什么呢? 以后,像是个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人是不会对没有希望的事情,抱有美好的幻想。 相爱可以抵万难,但对于他们来说,爱,本身就是万难。 乔木看了看手中的戒指,最终还是让柜姐放了回去。 这种枷锁,不能戴在顾栩言的手指上。 总要有人圆满的吧。 乔木低着头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上,初冬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落在地面,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 悬铃木落叶的时间总是持续很长,像是要经历一整个秋天,才能凋零全部的思念。 空气中微凉的风掠过脸庞,乔木就走在顾栩言的影子里。 很多事情都好像是一场永不会消散的梦,紫藤萝开的绚烂,校园广播曲耳熟能详。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能用橡皮擦去,再工工整整不慌不忙的填上正确答案。 不会有任何人会提前离场。 十三月二十三日永远都不会到来,顾栩言在那片天空下永远爱他。 “两位好啊~”有人调笑道。 乔木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和顾栩言在一起的时间太过宝贵,短暂而又难得。 在这个时候洛文秋还要出现,实在是太过煞风景。 “让开。”顾栩言言简意赅。 “嗯~好~”洛文秋看着他们二人后退,很轻地啧了一声,“顾大少爷,害怕弟弟争家产也不需要用上这么肮脏的手段吧?” “你说什么?”顾栩言挑眉道。 “没~”洛文秋笑意不减,“我能说什么呢?我还要防着我哥哥把我赶出家门呢~” 他又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乔木想把这个人的脑袋往地上撞,看看他叫痛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阴阳怪气。 握紧的手被顾栩言包住,乔木怨毒的目光瞬间松懈,移到了顾栩言脸上,就成了有些懵懂的茫然。 “眉头都要皱到一起了,不好看。”顾栩言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我都知道,不会放过他的。” 顾栩言这样安慰,乔木瞬间便觉得疼了,似乎那些源于洛文秋的霸凌,痛感直到今日依然还存在他的骨缝之间。 “嗯!”乔木抽了抽鼻子,立志道:“以后我要用最大的砖头砸他的脑袋。” “不好。”顾栩言笑,毫无原则地哄道,“血会溅出来,有一点脏,而且,没有乖小孩爱打架的。” 顾栩言又在把他当孩子哄了,乔木烦他。于是在他耳畔悠悠道:“哥,那有乖小孩爱求l做吗?” 他甩开顾栩言的手,笑着往前走了两步,阳光下,顾栩言一脸无奈,耳根染上红晕。 洛文秋在这边闲庭信步地走着,随手拿出了手机:“表哥,帮我问问,那个疯女人什么时候能出来?” “怎么不确定呢?”他往后看了一眼,“我亲眼见到的,不会有错。” “真恶心。”他评价道。 校庆会的那天晚上,他刚刚和一个女的分手,被她哭得心烦,随便找了个僻静地方待着。 然后,他就看到一个人压着另一个…… 这豪门望族,尽是腌臜之事。可这种事情即便是洛文秋也是第一次看见,哦,原来在他有限的眼界外,还有人敢于如此离经叛道。 不知道该说这人好魄力,还是该赞他好手段。 兄弟相争,居然也要压上情这个字。 顾家,顾栩言,乔木。 真好,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不懂。”洛文秋笑着,继续和手机那头的人说话。“这种事情是不能当场叫停的,只有拥有的时候多快乐,在失去的时候才会多痛苦。” “我想他们都会体验到的。” 没有人可以独立于秩序之外生存,顾栩言妄图打破规则,便要知道,有些事情是不以个人意志而改变的。 第165章 心理医生 复诊的时间是每周一次,乔木大多数的时候是不愿意去的,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最没有选择权,因为顾栩言不会让着他。 在某些事情上,顾栩言还是和从前一样专制。 乔木很烦,于是很用力。把那双眼睛欺l辱得染上水汽才肯罢休。 “哥,你戒过毒吗?”他仰躺在床上,头发凌乱,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是欲l求不满的。“这都可以忍?” 顾栩言松了衬衫上的两颗扣子,看起来就在失控的边缘游走,眼尾泛红。拦着乔木的手背经络隆起,一开口,气息都是烫的,“不行。” “嗯……”乔木心领神会,目光哀痛地看了一眼那个地方,顾栩言是有l欲l的,却从不让他去碰。 他明白顾栩言,所以不逼他。 他们只做到如今这个份上,尚且还可以为对方以后留下退路,不至于,退无可退,无可转圜。 “顾栩言……” “嗯?” 乔木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抱歉道:“惹你不开心了。” “没有……” “那我不开心了。”乔木掀起眼皮,试图再争取一下,“心理医生真的很贵。” “八百块给我吧,我保证对你笑两个月。” 顾栩言笑了笑,“乖宝,别这么节俭。” “有很多钱,够你花一辈子。” “哈哈。”乔木在顾栩言臂弯里蹭,没有去求证那个一辈子,乔木看着他的脸,指尖在顾栩言耳际抚过,“哥,那我明天买冰激凌要两个球。” “……行。” 哥哥真好,乔木觉得,该给哥买点东西。 ——他真怕那里会出问题。 “好烦啊。”乔木目光幽怨地看着,顾栩言都长了,还不愿意给他玩。 多浪费。 病房里,乔木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牛仔裤的边缘,脚尖轻轻在地板上点着,有些心烦。 医生从桌上拿起乔木的最新检查片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但随即露出一抹笑容:“进展很不错啊。你看这里——” 他把片子转过来给乔木和顾栩言看,指着其中几处位置,“之前这些区域显示出明显的压力反应,现在都平稳多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能恢复到这种程度,确实不常见。” 乔木听到这话,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疑惑:“可是我还是觉得有时候……情绪很难控制。” 医生笑了笑答道:“这很正常,恢复是一个过程。情绪有波动是人之常情,关键是你现在能更好地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这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你要给自己多一些时间,不要急着要求自己‘完全康复’。健康不是一夜之间的事。” 顾栩言在旁边插话,“他最近情绪失控的时间比之前要少,躯体化的症状也有所减轻,只是……” “吃的东西不多,依赖性也很强。” 医生点点头,在病历上记下。“这些都不算是什么比较严重的症状,只要不出现自伤,自毁,自杀这样的极端行为,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平日里可以多关注他这个情况,如果表现出来的依赖性比较强的话,尽量还是不要让他一个人。” 乔木狡黠地笑了笑,又故作无奈地看了看顾栩言。 医生叹了叹气又说道,“只是我之前说的话,你究竟注意了没?” “病人年纪比较小,你这样做下去的话很伤身体。” “啊?”乔木有点懵。 医生继续指责着,是在对顾栩言说话:“少爷说……等他的病好了,就要绑你回去。” “太胡闹了!”他低头啧声道。 乔木张了张嘴,看了看顾栩言。顾栩言对他摇了摇头,权当安抚。 出了诊室,乔木问那个医生口中的少爷是谁,顾栩言拍了拍他的肩背,坦然告知,“是云池。” “云……云池?” “嗯。”顾栩言点头,“不想让家里知道的话,就只能让他帮忙了。” “可是……”乔木有些不解,“他不是很喜欢我,为什么会愿意?” “他是不是知道我和你的事了?会有什么影响吗?”乔木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有些着急了。“他刚刚说,要什么来着?” 云池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这个人,自己是独生子,就来管别人的哥哥,乔木不高兴。 “他会做什么吗?” “木木。”顾栩言打断了乔木骤起的焦灼,轻声安抚道:“我看起来,是很不让人放心吗?” 乔木怔怔地摇了摇头,顾栩言目光中有了些赞许。“所以,不用为我忧心。” “我才是哥哥。” 顾栩言重复了一遍这个事实。 有风吹过,乔木有一瞬间的晃神。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喜欢顾栩言,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 天气冷了,一走出室外就会有风,乔木被妥善包裹起来,没有感受到多少凉意,今年,可以一起看雪了。 回家后,顾栩言的手机上收到了几条信息。 [你弟弟本来就很计较,不用在意他偶尔的情绪波动。] [不是生病导致的。] [他只是心眼小罢了。] “在看什么?”乔木问顾栩言。 “哦。”顾栩言把手机收了起来,“没事。” “嗯……”乔木悻悻地走过去几步,嘴里哼着不着边际的调子,很不老实地在顾栩言身上摸了一把,才像兔子一样跑远了一点。 顾栩言重新拿起手机,给那个医生回复信息。[为什么这么说他?] 医生:[因为第一次看诊的时候,他用了桌子上几张纸巾。] [我看着他,他认为我不让他用。] [于是愤而连抽了几张,擦眼泪。] [擦完了眼泪擦座椅扶手……(用很大一坨纸,并挑衅地看着我)] 顾栩言皱眉,[所以,你为什么不让他用?] 接着又问:[诊疗室里有监控吗?这段录像能不能拷给我?] 敲! c院的医疗诊室里发出一声东西倒地的声音,小助理连忙跑进来,只听到主治医生在哀嚎着:“他神经病啊!” “我也要个心理医生!” 第166章 不给别人 乔木一直都在等十三月的到来,可是生日过去了,初雪看过了,连寒假都要结束了,十三月依然杳无踪迹。 他们接了很多吻,做了很多事,乔木越来越沉溺。 一切都好像是报答一般,就好像乔木在承受了巨大的苦难之后,终于有了春和景明的日子。乔木在这样的日光下,恍然觉得黑暗永远不会来临。 过年前的时间,乔木去看了刘红英,在她的坟前放了一束花。 又有些觉得凄凉。 她活着的时候,乔木没办法给她什么,人死了,没有人来拦着乔木的赠予,老太太不说话,便只能接受了。 “外婆。”他把刘红英坟边的草拔了拔,跪在地上和她说话,“好久没有来我的梦里了,这样不好。” “我还是,很想见你的。” “那种饼,我总学不会。”乔木笑了笑,和以往的岁月一样,像是刘红英还在时一样,“家里的阿姨做出来的味道也不好。” 他说着说着,吸了吸鼻子,眼眶一红,“那罐腌辣椒好辣啊,我吃了几次,都没有吃完一小根,太辣了。” “所以……您是怎么吃的下去的啊?”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里,好像所有的痛苦都褪去了颜色,乔木不再计较,越来越释怀。 唯有刘红英的事情上,他依旧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总是一遍遍地在山里找,然后在潮水般汹涌的绝望和窒息中惊醒。甚至很多次明明知道刘红英的离去,却依然怕被梦破碎。 可最后的最后,他却总能看见乔家村满目的白,漫天的纸钱,看见刘红英躺在那里,火纸覆面。 然后一切又消散,散于梦境的晦暗里。 乔木一直想着走出去,把她接过去,可是一切都晚。 他总是晚。 他后悔没有多和刘红英多见几次,再多几次。如果之前多团聚,或许乔木也不会这样悔恨。 “外婆。”火舌舔舐着纸钱,燃烧成灰烬,他语气平静下来,看着火光,“我和我哥在一起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错。” “但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之前生了病。” “有点难过……” “你会怪我吗?” 会吗? 无人应答,唯有山风萧瑟。刘红英不理他了,是不是还在责怪他,责怪他最后一次见面时,没有多说说话呢? 下山的时候,乔木一直在掉眼泪。好像已经医好的病,重新卷土而来。他回头看了看那座矮小的坟墓,满眼哀鸿。 ——为什么那么低啊? 刘红英老了,腰也是佝偻的。所以死了之后坟墓也低……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或许是天真的冷了,走下来的时候,便觉得不舒服。山下的摩的师傅在等着,他需要今晚赶到县城去借宿。 乔家村,已经没有他的地方了。 刚走到车前打了一个喷嚏,车后便走出来一道人影,把手里的衣服披在乔木的背上。 乔木看着他目光暖意融融,“我记得,我和你说过了。” “嗯。”顾栩言拿纸巾擦乔木的手,“但是我还是不放心。” 这个地方,乔木来了两次,便病了两次,住在医院里,神色恹恹。 顾栩言不舍得再让他一个人回来。 他这样好,乔木便越来越忧虑了。“以后,对别人也这样吗?” 顾栩言看着他。 乔木便又说道:“别这样吧……”他盯着顾栩言的眼睛,“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你我更亲密了。” “能不能为我保留一点点,不要全都给别人?” 乔木的眼睛很亮,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依然显得有几分破碎。顾栩言抚了抚他的眼角,轻笑道:“不给别人。都给你留着。” 无形的河流缓缓流淌,没有尽头,河水浑浊,带着一股腐烂的气味。乔木漂浮在这条河上,无可攀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虚无的水流。 很多人在沿岸走过,但无人救他,乔木笑着,平静迎接消亡,却发现最后的最后,他躺在顾栩言的臂弯里。 世界荒诞且美好,荒原尽头有如血残阳。 他们义无反顾奔赴。 乔木学会了烤蛋挞,虽然是在用坏了两个微波炉之后,但做出来的东西已经很好吃了。 顾栩言不是很支持他进厨房,但乔木知道,那些烤焦的蛋挞,最后都是进了谁的肚子。 “哥,现在胃不痛啦?”乔木问他。 顾栩言就揉着他的头发笑,把人从身上撕下来,按在凳子上,给他擦脸上的灰。 “真的知道心疼我,就别让我这样担心。”擦着擦着,他又有些不满意了。“别这么辛苦,刚刚好一点,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 ——乔木白净地面庞上,都有了浅青色的黑眼圈了。 他叫苦不迭,“期末考试考砸了,被我数学老师骂得惨得很呢。”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原希终于霸榜班里全科第一了,还过来问我有没有生病……” “嗯。”顾栩言点了点头,而后话锋一转,语气平板地说:“我看见你去见于在野了……” ……………… “……哥。”乔木小心翼翼地叫他,提醒道:“这两者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刚刚说的是——” “不重要。”顾栩言挑眉道:“我没有生气。” “啊……”这句话可信度真的很低,乔木有些欲哭无泪。 果不其然,那个说着不生气的哥哥,过了一会就过来一脸认真地问乔木:“和他出去之后,还要我吗?” ? 这个问题乔木没有办法回答,于是把一个吃完了的蛋挞皮扣在顾栩言的脑袋上,二人在客厅里打闹了一会。 挠痒痒这种事情,顾栩言做得得心应手,一定要逼得乔木求饶。这次却连求饶都没有用,直到被压着亲了很多下才得以被原谅。 乔木目光迷离,眼神氤氲地看着顾栩言,“哥,我十八岁了。” “不是小孩子,就可以做了吧?”在纠结无数次之后,他还是想要顾栩言,甚至,在此刻的顾栩言眼中,看到了些松动。 或许再近一点,乔木靠近了一点,把自己送上去,再近一点,大概就可以得逞。 顾栩言的呼吸错乱掉了…… 乔木觉得快乐,为自己即将得到的东西快乐,可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 “咳!”顾栩言有些狼狈地拉开一点距离,天光之下,耳际尽红,勾人 得不像话。 “接电话吧……”顾栩言提醒他。 乔木于是起身在他颈侧吮了一口,而后才欲拒还迎地离开——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声音冷淡—— “喂,乔木。” “我出来了。” 短短七个字,人间地狱! 第167章 以前 乔木差点就忘了,他竟然天真的认为自己真的可以和之前破败不堪的过往划清界限,从此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痴心……妄想。 “木木……怎么了?”顾栩言感觉他的神色不对,于是上前问道。 乔木看了看他,勉强挤出了一点微笑。对顾栩言摇了摇头,说:“没事,推销电话……” “木木……”顾栩言有些担心的想去伸手抱他,但是伸出去的手却被乔木轻轻推开。 “哥,我有点累了。”他与顾栩言错开身走了两步,语气恍惚道:“好困。” “乔木。”顾栩言扣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泛苦,“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不想……”他把人转过来,慢慢慢慢地拥进怀里。“我只是怕,怕你后悔。” 顾栩言眷恋地蹭了蹭乔木的肩膀,万般无奈道,“对不起,应该要比你再大几岁的。” 如果顾栩言可以早出生几年的话,或许他们现在就不会是这样艰难的光景,就不用隐瞒这些难言的事实。 ——顾栩言一定努力成长,疯狂汲取。 直到可以完全把控自己的命运为止,直到可以挣脱家里的束缚为止,直到可以保护乔木为止。 他一定不会迟疑。 可是现在,顾栩言太怕了。 这场与命运之争与父权之争尚未开始,他不能将乔木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成败犹未可知,他要为乔木留下退路。 若是真的不成,乔木还可以拥有一段干干净净的人生,不用被打上洗不净的烙印。 “不重要了……”乔木在顾栩言怀中说,轻的像是一声叹息。 “什么?”顾栩言拉开了一点距离看他,眉心蹙起,满是担忧。 乔木看着那双淡漠的眼睛,像是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哥,我知道的。我明白。” 十三月,就要到了…… 关于这件事情,他们似乎永远都跨越不过去。他们生活在日光下,而爱意只能滋长于无人处。 他们每日躲躲藏藏,战战兢兢,偷得一点甘甜,却终日担心这些美好会化作梦幻泡影。 “会好的。”顾栩言揉着乔木的头发,“都会好的……” “嗯……”乔木轻轻应和道,却在心里叹息——不会的。 冬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洒在木质的地板上,晕染出一片温暖的色调。 乔木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不时望向门口,不安又彷徨。 他是想念乔月儿的,没有孩子会不想念自己的妈妈,无论她有多过分。但又害怕…… 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还在疼。从虐待中长大,便注定要在虐待中煎熬。 这已经是他第七次喝水了,直到最后他几乎是想逃走的,他觉得只要不见就好了,只要不看到乔月儿出现自己在自己面前,他依然可以当做这个人不存在。 可就在他猛然下定决心的时候,那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门口。 乔木的心猛地一紧,眼前便模糊了。 几年不见了…… 也大概是前段时间病的太久,他对乔月儿的样子都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只有那些挥舞着棍棒的身影是清晰的。 他真的很想问乔月儿,像是天下所有不被爱的孩子那样,质问自己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你就不能爱我一点儿呢?] “还是这么爱哭……”乔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走到乔木身边,刚想抬手,像是一个擦泪的动作,乔木却像是某种应激反应一样,啪地站起身来。 目光颤抖地看着现在矮他一头的女人。气息也在颤,说不出话来。 岁月在乔月儿的脸上留下了痕迹,眼神中多了几分沧桑,不过四十几岁的年纪,发间已然有了白发。 唯有语气中的凉薄如旧,维持着夙日的矜贵。在乔月儿的世界里,体面比命更重要。 她抬眼看着乔木,像是以往遭到拒绝的反应一样收回了手。问道:“怕我?” “我应该怕你吗?”乔木问她。 乔月儿却答道,像是失望透顶地回答,“我是你妈。” 乔木闭了闭眼睛,按着乔月儿的肩膀,把她往后推了推。“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在乔月儿眼里,没有看到任何值得庆幸的改变。乔木依然是那个只会给她带来累赘的废物。 生命不是乔木痛苦的起点,乔月儿和顾城的相遇才是。 所以他永远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在他降临于这个世界之前所有的错误都已经铸成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放弃挣扎地坐下。 “你回来,舅舅知道了吗?” “哼。”乔月儿轻轻哼了一声,“见面这么久,你的第一句称呼居然是叫别人的。” “怎么?”她挑眉道:“有的别的妈,便不再认我了?” 乔木点点头,负气挑衅般问,“如果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做呢?” 桌子下,他死死扣着自己的手臂,语气疲累而凄怆,“你是去抢去夺,还是不管不问呢?” 乔月儿的脸色更冷,怒意在空气中蔓延,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 “哦~”乔木轻轻哦了一声,继续道,“我忘了。” 他苦笑了一下,“你还可以把我关起来,用棍子打,用巴掌扇。” “妈妈。”他隔了十三年又一次叫出了这个称呼,便有些泪眼婆娑,他看着这个人,像是固执得要证明什么似的,“可是我已经长大了,那样的时刻,不会再上演了。” 亲生母子,也凉薄如斯,多可悲啊。 乔月儿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像也在哀叹一样说:“是啊,长大了。以前,你不敢这样和我讲话的……” 以前,她还提以前…… 好像那些对于乔木来说的至暗时刻放在乔月儿的身上依然是有被怀念的资格的,像是满足了她某种控制欲的辉煌时刻。 她在告诉乔木,你以前可是没有这个自由的。 乔木笑着流泪,哭出了声音。 似乎所有的刀子只有由最亲近的人捅进去才会最痛,他这些年想破脑袋都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活成那么可悲的模样?为什么连亲生母亲都那样恨他? “你……一点都没改。” 第168章 我带你走 服务员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注意到了是在等人的客人身前坐了人。轻声走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先生,请问现在需要点单吗?” 乔木微微叹气,脸上泪痕未干,于是避开了来人的视线,答道:“两杯美式。” 乔月儿的神情动了一下,与乔木八分相似的眼眸漾起波澜。 服务员走后良久,她才轻声道,“你以前最不爱喝这个了。” “是吗?”乔木反问她。 乔月儿神色一僵,“这么久没见了,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和我说话吗?” “妈妈。”乔木微微挑眉道。“你还想让我怎么和您说话呀?” “是,我最不喜欢苦的东西了。”他看着乔月儿一字一句道:“但没有办法呀。” “你回家的时间并不固定,家里没有吃的时候,我也会喝一点。” “你把我关在阳台上的时候……我甚至,喝过洗衣液。”他像是回想到最不堪的往事一样痛苦,“本来这些事情都已经忘记了的,偏偏前段时间又想起了。” 做心理治疗的过程很痛苦,需要一遍一遍的撕开伤疤,然后指着血淋淋的伤口告诉医生——看啊,我就是这里疼。 医生不给你敷药。他会问,会让你回想,让你一遍遍叙述,为什么会伤得这么厉害啊? 乔月儿本来是想生气的,但听到这样的话也没有办法生气了。最后只是轻声说,“我那个时候只是生病了,没有想把你怎么样。” “嗯……至少还活着,我需要谢谢你。” 不远处,一辆车里,顾栩言的眼睛死死盯着这里,手掌按住胃痛的地方,无人可窥见的心碎。 他往座椅后背靠了靠,唇齿间,泛起了一丝血腥。修长的双眉紧蹙着,承受掌下巨大的痛苦。 他花了很多时间,才把乔木修好,可是珍宝被别人弄碎,却是一瞬间的事情。 顾栩言的心都在滴血,被乔木的痛苦刺伤。 咖啡很快被端了上来,袅袅的热气升腾着。乔木轻轻搅拌着咖啡,“这些年,过得好吗?” 乔月儿微微一怔,而后往口中送了一口,语气平静地反问,“会好到哪里去?” “嗯。”乔木应了一声,表示知道。 不好,不好就好。 他也过得不好,不还是活下来了吗? 乔月儿也不能过得好。 又是一阵沉默。 “你在顾家呢?”乔月儿抬眼问他。 乔木苦笑了一下,“你也说了,是顾家。不是乔家吧?” 他一直想告诉乔月儿他有多委屈。他这么多年里遭受过多少人的白眼轻视与厌恶。 可见到了妈妈,她也同样白眼轻视与厌恶。 这世界真没意思,他想要回家找他哥了。 “没用。”乔月儿评价道。 一时间,乔木觉得自己听错了,他觉得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人用这样凉薄的两个字加在他的身上。 但乔月儿接下来的话,却让乔木相信自己的耳朵。 乔月儿说:“这么多年了,连一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你丝毫没有让顾城为你动容,枉费我当日为你的打算。” 乔木愣了一会,然后,笑了起来,心酸与痛苦,“我以为……我以为你今天要见我,是为了带我走的。” “太痴心妄想了!”他叹息着,反问自己,“我怎么这么蠢?” 乔月儿把汤匙放到碟子上,语气更加不解,“带你走?我要带你去哪儿呢?” “我一个刚出院的精神病人,自己的工作尚且艰难。我带着你,让你现在辍学吗?” “乔木。”她叫乔木的名字,像是为极了他打算一样。“这么大了,应该懂点儿事儿了。” “这座城市这么豪华,但是只有位于最顶端的人才能欣赏到无限的盛景,只要你一日是顾城的儿子,便终身都是顾城的儿子,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所以你要想成为人上人,就需要自己去争去夺。离开了那里,你以为你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阳光这么亮,却一点都照不到心里来,乔木想给自己一刀,血淋淋地死在乔月儿面前。 看她癫狂,看她受伤,看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白日梦破碎。 都死了,就彻底干净了。 他手在颤抖,报复性地看着面前的人。 恨像是在心里扎了根,根本剐不干净。 颤抖的手腕,被乔月儿有些怔忡地抚上,“怎么了你?” 温柔的触感落到皮肤上,乔木像是受到刺激一样猛的把手抽出来,打落了桌子上一口未动的咖啡,杯盘破碎。 乔木猝然站起,大声吼道:“不许你再碰我。” 眼泪滑落,乔木狠倔地看着乔月儿,字句咬碎,“以后,都不许再碰我。” 他转身欲走,却在刚回过头就看到咖啡店的门再度开启,顾栩言就站在门边上红着眼睛看他。 乔木嘴唇动了动,不知道应不应该在乔月儿面前叫顾栩言。他辛苦隐瞒的真相,还是没有逃得过顾栩言的眼睛。 顾栩言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过来把乔木往自己的身前带了带。“没事,我带你回家……” 乔木的气息颤抖着,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字节。他和顾栩言都知道,那个字是“哥”。 “嗯。”顾栩言拍了拍他。“走吧——” 要怎样解释呢?这样一个既定的错误。 当年刘红英出现在顾家的大门前时,花了很久的时间,才让顾城同意让乔木每个星期去一次五家村。 即便是这样,他们依然是不满的。 本来就是山沟里认回来的孩子,现在被养在了高门大院,却还想和那些穷亲戚有所来往。 这样下去难以调教,陋习难改。 所以顾城不允许乔木多去。 而现在乔木所接触的可不是那些所谓的穷亲戚,是导致顾家轩然大波的凶手。 顾栩言会怪他的…… “哥,你不要难过。”乔木扯了扯他的衣服,“可以给你打两下,三下也行,原谅我……” 他怕他哥生气。 后座的车门被打开,乔木被丢了进去。他还没有来及伤心,却见到顾栩言也一并进来了。 然后,脖子被掐住,顾栩言报复一般地吻他。 乔木不怕。 怎样都可以……顾栩言要的,他都能给。 顾栩言在哭,有湿热的液体滴在乔木的面颊上,他说:“乖宝,毕了业,我带你走吧。” “不等了……我带你离开。” 第169章 有吧 离开,去远方,奔赴自由与爱。 每一个都美好得让人向往,可顾栩言在身边的话,乔木便哪里都不想去了。 顾栩言凶的时候真的很凶,乔木的灵魂被镇于躯体之内,不得挣脱。 他是很能忍痛的,但此时此刻,却由内升起了一些惧意。似乎任由顾栩言继续失控下去,一切都会变得不可收拾。 大脑艰难的运转着,似乎在建立“想要逃脱”这个想法上都要花费百倍的时间。 他艰难地攒出一些力气,推了推顾栩言的肩膀,语气艰难:“别……别在这里。” 头发里都是热烘烘的水汽,有几缕沾在额头之上,目光也涣散着,“哥,回家好不好?” “回家再……呃——” 顾栩言并不打算好好听话的样子,全然不理会他的无助,似乎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身体内每一寸骨血温热,再无痛楚。 乔木有些欲哭无泪,妄图坠落。 但顾栩言亲了一会,便不再肯有别的动作,他抬脸看乔木,声音哑得不像话,眼神晦暗,里面倒映着乔木予取予夺的样子。 “回家做什么呢?”他啄了一下乔木的唇,明知故问:“什么别在这里?” 乔木愣了愣,继而笑了,“又捉弄我吗?” “没有。”顾栩言看似十分温良恭俭让地问他,“只是想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明明是这样旖旎的画面,可问他问题的人却好像冷了下来,乔木的目光动了动,眼中水汽变凉。 “你……”眼尾依旧是红的,让人瞧了有种不忍再看的痛意,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哥问,去求证,“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顾栩言看着他,有些不忍的神色。 “哥……”乔木抓上了顾栩言的衣服,“我不是故意要隐瞒你的,只是怕你——” “怕我生气。”顾栩言把话接过来,慢慢把乔木的衣服拉好,“如果我不过来的话,你现在,又要去哪里呢?” “难道所有的痛苦,都要避开我吗?”顾栩言的视线从那双让人心疼的眼睛移到他的唇角上来,轻轻在上面碰了一下,声音苦涩:“那你还要我做什么呢?” 乔木有些迷茫了,他觉得顾栩言大概是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于是问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顾栩言点了一下头。 “那你还?”“不重要。” 顾栩言轻轻揽了一下乔木,胸口轻微震颤着:“是谁都不重要。” “我现在,只想要你可以好好的。” “不许再对我有秘密,不许一个人跑出来,不许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行吗?” “没有人这样霸道的。”乔木皱了皱眉。 “哼。”顾栩言放开他,平复了一下气息,冷漠说道:“再有下次,屁股打烂。” 他说完了这句话,若无其事的跨到前面去,坐在了驾驶座的位置,将车打着火,掉转车头,驶入主路。 走了好一阵平缓的路,乔木忽然从后面戳了戳顾栩言的肩膀和手臂。 “干嘛?”顾栩言从车里的后视镜看他,无奈问道。 “哦。”乔木继续低头研究顾栩言身上的衣料,“没事,就是看看,你把我哥的魂藏在哪里去了。” 他抬脸哀怨地看着顾栩言,一字一句道:“他从来不对我说那样的话。” 顾栩言笑了一下,转了一下方向盘变道:“哦……” 哦?乔木轻轻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前路无望了。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超市,乔木没有神采的眼神渐渐来了兴致。 “哥,我们去买点吃的吧。” 顾栩言愣了愣,看着他说:“好。” 乔木平日里不是很喜欢吃零食的,比起那些包装好的东西,他更喜欢步行街里的小吃。但这次却意外来了兴致,在购物车里放了很多。 顾栩言就跟在他后面,看着他一件一件往下拿。 “不生气吗?”乔木扭头问他。 “为什么要生气?” 他这样回答着,却迎面碰上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乔木的眼睛亮了亮,语气轻快了一些,“野哥?你怎么在这里?” 货架那头的于在野目光动容了一下,乔木又有些后知后觉地止住脚步。 ——太过习以为常了,以至于还是见到于在野就会高兴的条件反射,很多时候都会忘记于在野的隐晦心思。 如今一见,便觉得有所亏欠。 “野哥,你怎么到这边来了?” 于在野走了过来,垂眸看着他,“工作室搬了新的地方,所以过来了,就在这附近。” “哦。” “乔木。”顾栩言在身后叫道:“该走了。” 乔木为难地看了一下他,又转过头看于在野。“那……” “没事……”于在野目光中带着几分疲倦,“走吧。” 他这样说着,然后无声目送。 乔木背过身去,也很不好受。 有吗?有吧。 他想。 如果那个夏天,于在野没有离开的话。 可即便是今时今日的情况,乔木也有些不忍心,他不想让于在野难过。似乎哄他开心对乔木来说是从幼年就定下的基因。 乔木总打架,总是受伤。手上的伤疤被抠破一次又一次,于在野就总生气,也不让他单独和巷子里的其他人玩。 乔木就得哄他。 但到现在,他连这个事情都没办法做了。 于在野需要把心腾出来,安放另一段幸福,他不能再占有任何比重。 “哥。我们走吧。” 顾栩言看着他,目光中暗流涌动,脸色也沉了下去。 “哥?”乔木又叫他。 “嗯。”顾栩言点了点头,“走吧。” 这世间总是有阴差阳错,有无法追回。 如果不离开就好了,如果早一点就好了,如果不放手就好了。 遗憾积存在心里,总也抹不去,但人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有时候拼尽全力,也不能将过错挽回,那个夏天里,于在野坐上大巴车忍痛离开京市,错过了另外一种人生。 会好吗?会吧。 时间总是要向前走的。 第170章 让我爱他 京市最奢华的俱乐部里,最不缺的就是富家子弟。 洛文秋接了一个电话,而后把手里的烟在水晶烟灰缸里按灭。 一个男人在一边看着他这个神态,有些担忧。 通红的火星在外力下变成一个死掉的灰烬,洛文秋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东西都送到了吧?”他属于十分俊朗的样貌,带着这样漫不经心的残忍在靡丽的灯光下,倒有些让人移不开眼。“送到了就好。” 确认了一些细节,他把电话挂断。 一旁的男人开口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他轻轻地啧了一声,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表哥,我能出什么事?” 闻寺皱紧了眉,“你问我?”他开门见山,“姑父今天的电话打过来五次了,你一直在这里,是要怎样呢?” 洛文秋冷笑了一下,“他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我了,难得啊,洛风彦回来之后,他还能看得到我这个儿子。” “别给我耍这种脾气!”闻寺语气严厉了起来,“今天是姑父的五十大寿,你今天缺席,像什么样子?” “难道真的想让所有风头都让那个野种占尽吗?” “表哥!”洛文秋也恼了,“我不想去演这些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恶心戏码,那女人和她的儿子,我见一面都烦。” 唉!闻寺叹了口气,但也毫无办法。“你年纪不小了,洛风彦比你大,在这些事情上,你要是不争,那可就真的没有了。” “表哥,你不帮我啊?”他没骨头地问了句。 “帮!”闻寺认命地回答,从一旁拿了外套拍了拍,“我和你一起去,总行了吧?” 他摇了摇头,又有些无奈,“我帮你帮的还少吗?” “对了。”闻寺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前段时间让我放出来的那个人,她的精神状态依然不是很好。像她这种病,基本上是需要一直治疗的。你不要给我惹事,弄出来什么祸端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洛文秋满口答应。 超市里—— “哥。” “哥……” “哥!”乔木拉住了好一会不再理他的顾栩言,却只看到他转头看他时一双受伤的眼睛。 “我没有做过什么……”乔木有些无措,他一点都不想让顾栩言难过。 这段时间,顾栩言流的泪已经够多了,他经常在梦中醒来,见顾栩言还是那样看着他,眼里泛着水光。 “哥……” “嗯。”顾栩言应道,而后会拍拍他,“睡吧。” 他和顾栩言好像只有一颗心,他少痛的那部分,都转移到了顾栩言的胸膛里。 “我错了。”乔木认错。 顾栩言勉强地点了点头,而后叹了口气,“是我的错,不该生气。” 乔木嗫嚅着,有些愧疚:“对不起。” 顾栩言有些苦涩地得意了一下,他看得出乔木见到于在野时候的不忍,但也明白乔木的心思。 ——于在野不会再有机会了。 从荒山上,告白夜,台风天,在乔木有意无意靠近地自己的每一刻,于在野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乔木如今面对于在野时的不忍心,只是往日旧情作祟,有些心疼罢了——无关情爱的心疼。 弟弟太过善良,也不是那么好的事情。 顾栩言不喜欢,却也无奈。 他给乔木的太少了,不然,那两个人本该不会见面的。 “这次是为了什么道歉啊?”顾栩言凑到乔木面前,语气略带戏谑地问:“怎么这么爱说对不起?倒好像是我在欺负你一样。” “……”乔木觉得他就是在被欺负。 但碍于理亏,他不能说。 可他不说,顾栩言还是要问的。“那你和我说说,哪里做错了?” 有的人就是这样,乔木觉得顾栩言骨子里的恶劣依旧还是存在的,他该找根丝带拴在他哥的脖子上,另一头攥在自己的手里,让他明白一些道理。 “走吧。”乔木捏了一角他的衣服轻轻向前扯了一下,“待会把人惹生气了,你还不是要哄他?” “很容易气吗?”顾栩言跟上去问。 “非常!”乔木肯定道,回头用恃宠而骄的眼神威胁他哥。 “好吧,好吧。”顾栩言便不再计较了,“以后少见他。” “没有见很多次。” “那就再少一点吧。”顾栩言直接道,而后很直白地给出了理由:“我会难过的。” “哦。”乔木为此刻大方的哥哥觉得意外,他以为,还会像之前那些时候一样,生很多的气。 顾栩言喜欢生气,比他还小气。 或许是因为太过心疼,顾栩言如今好像半点脾气都没有了。他一直在为乔木的喜乐让步,似乎多说一句重话,便会在乔木伤痛地天平上增加砝码。 顾栩言喜欢他,顾栩言是好人。 乔木有点想笑,难以克制的开心。而这个庆幸之心一直维持到回家之后,乔木把一堆东西放在了客厅的餐桌上,准备上楼。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玄关处的灯亮着。 他刚想去开灯,却被拎着领子,压在了另一处。 “你!”只来得及说一个字,便被吻住,细密的热气严丝合缝地拥着他,纠缠不休。 “有……有监控。”慌乱之余,乔木在尚且保存了一点理智,于是出声提醒。 “没有了。”顾栩言与他鼻尖相碰,轻声安抚:“在那个台风天过后的晚上,监控被我废掉了。” “嗯?”乔木难耐地睁开眼睛,只看到顾栩言离得极近的眉目。他喘着气问:“你说回家来,做什么呢?” 乔木笑了笑,但又挣脱了两下,“没有东西。” “是吗?”顾栩言挑眉道:“可我看见你买了……” 乔木下意识捂紧了口袋,狡辩道:“没有。” 顾栩言不说话,只吻他。 所有纷扰几乎都是尘烟,他们在这里建造爱的乌托邦。如果沦陷是种罪孽的话,他们已然被判处了终身。 求求世俗,让我爱他。 分开的时候,二人目光中都是有泪的,像是所有的幸福,都有痛苦作为底色。 “会怕吗?”顾栩言问他。 乔木轻轻摇了摇头,左不过一副骨肉,怎可比魂灵交l欢。 “嗯……”顾栩言哑声应道,无比煎熬的音色。 昏暗中,爱欲不言,如有实质地交融,柔弱无骨地勾着,一触即发——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客厅的灯尽数亮起,他们陡然一惊,向楼上看去。 二楼的走廊之上,严晴冷眼睥睨,将一切腌臜,尽收眼底!!! 第171章 后悔 倒映着爱与希望的镜子忽的倒地破碎,乔木站在碎片之间,被溅起的碎片划伤脸颊。他感觉到了痛意,于是看满地的碎片,在严晴的注视下,慌乱而绝望地俯身下去捡,妄图收拢每一片尖锐。心中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他淹没。 严晴从高台步下,失望而高绝,目光冷淡。她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台阶,鞋跟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审判前夕倒计时的钟声,逼得空气愈发稀薄。 “妈。”顾栩言微微颔首轻声唤道,像是什么都不打算狡辩了一般。 严晴没有应答,继续以那样生疏的目光看着厅堂之内的两个人,如同陌路。 “没事……”顾栩言像是怕乔木被吓到一样,转头轻声对乔木说道,在严晴看不到的地方搓捻了一下乔木的手指。 怎么可能会没事……乔木心知肚明的绝望。看着严晴来的方向,眸光颤抖,声音也颤抖。“晴姨 ……” 严晴停在他们面前,眼神锐利而沉静。她没有发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愤怒。这种冷静比任何愤怒都更可怕——那是一种看透一切的绝对权威。 乔木想开口解释,但无论是解释还是狡辩都显得卑鄙而可恶。 严晴一直被蒙在鼓里,承受来自乔木的伤害,她又做错了什么? 养着丈夫的私生子,却赔上了自己的亲儿子。 乔木不是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恨,只是情不由己,罪由骨生。 他们一直在这泥泞中煎熬挣扎,最后还是被困死其中。 爱,是唯一不可克制的念。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顾栩言的右脸上,心惊肉跳的一声巨响,激起了无数暗涌。 顾栩言的脸狠狠偏到了一边去,当场嘴角溢血。 乔木怔在原地,惶恐的双目中,泪水决堤。 严晴没有去理会乔木的反应,只是将目光定在了顾栩言的身上。 一掌未绝,又一掌落下。 她在这个时候依旧是体面的,似乎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损毁一丝优雅。 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眼前,以最罪恶的方式撕开帷幕。他们没有任何说辞可以辩驳,认与不认都会是死局。 顾栩言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抹掉,转身看着乔木,施以一个安抚的目光。 乔木饱含痛意的眼神落在了顾栩言的脸上,指尖发冷,想要去触碰。 严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那半张脸几乎瞬间就已然红肿,这样暗的灯光,乔木偏偏瞧清楚了那鲜明的指痕。 顾栩言叹了口气,把乔木的手包住,神情却是快慰的,“不疼。” 他没有理会尚且发怒的严晴,只将乔木带到了几步之外的客房前,将门推开,“先去休息一会,不会有事的。” “顾栩言……”乔木的心被击碎,目光破败而痛苦地看着他哥,“你又要一个人吗?” “乖。”顾栩言软声道:“进去,等我。” 乔木目光凝了一瞬,整个人便被顾栩言不容拒绝地推了进去。门在他眼前轻轻合上,随着一声轻响,将痛苦分隔成两个世界。 乔木靠着门缓缓蹲下,目光空洞着,看着窗外的月光,沉入无边深海…… 门外的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严晴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刀刃般划破寂静。 “解释。”严晴看着他,气息沉寂着,眼中无边的冷。 “没什么好解释的。”顾栩言把门锁上,转过头轻声和严晴说:“就是您看到的那样。” 啪—— 又是一掌! “他是你亲弟弟!”严晴的神情在此刻似乎才有了破裂,“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顾栩言!你是不是疯了?”严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即便是亲眼所见。 这一生驰骋商场,风里雨里宦海浮沉过来的,她什么都见过,没有任何事可以打到她。 但此刻,她却真真切切有有一种心在滴血的感觉,觉得荒唐,人世间最大的荒唐!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顾栩言的回答很平静,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我知道。” “知道!知道!”严晴迟到了十数年的情感爆发,在那日顾城出轨都没有爆出情绪终于在此刻碎了个干净。她顺手摸起了什么,狠狠朝顾栩言的肩膀砸去,而后捡起那件还算趁手的摆件一下一下重重砸着。 “知道还要做!” “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你是疯了是吗!” “亲弟弟!亲弟弟也要做!!!” “脸面,廉耻,未来,统统都不要了是吗?你是要严顾两家,一起陪你丢人吗!” “顾栩言!你简直让我恶心!”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几乎都遭了殃,严晴已然彻底失控了 顾栩言身子晃了晃,却始终站着,没有躲也没有抵抗。他只垂下头,用手背抹去嘴角不断渗出的血迹。 “正正经经的人不要做,处处忤逆我!我养你这么久,就为了今天你告诉我——你爱你弟弟?!”严晴喘着粗气,嗓音因过度激动而嘶哑,“你就这么恨我吗?!” 她抄起桌上的玻璃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散开来,仿佛她支离破碎的心。 “我留下他,我养着他,我让他和你上同样昂贵的学校。我对不起你们吗?顾栩言,这么多年,没有亲情也该有恩情在了吧?”她喘息粗重,指着顾栩言,一字一顿地咬着牙说,“可你呢?你却偏偏要和这个人搅到一起!是觉得十几年前我丢的面子还不够,所以要在折断我的脊梁骨吗!!!” “你们父子!”严晴掉下了眼泪,“我欠你们父子的吗!” 说到最后,几乎连身体最后的力气都在无边的愤怒与伤心中焚烧殆尽,严晴语气怆然而平静:“为了这个人,家也不要了吗?” 顾栩言紧紧抿着唇,眼神像一潭死水,他最不愿意看见严晴难过,在之前的那场风波里,严晴已然受到了莫大的伤害,而如今这一幕,便是把她彻底击溃。“妈……” 严晴苦笑着背过身去,步伐踉跄地走着,“你没资格再叫我妈……你不配……” 是她错了…… 惑于旧情,错付终身。天真地以为在这样的境况中可以得一片栖身之地。 可十三年过去了,夫不夫,妻不妻,子不子,父不父。 她疲惫地拨通了一个电话,下了指令,“带些人过来,连同顾城一起拘过来。” 顾栩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种冷静到绝望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突然笑了,笑得极轻极淡。轻轻开口:“妈,你觉得我错了,那就错吧。” 严晴怔住,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了某种无法形容的疲惫和决绝。 顾栩言继续说,声音沙哑却平静,“我没有打算后悔……” 门外的沉默如同漫长的冬夜,无尽且无边。乔木在房中听着一切的声音,已然埋没在这无边的黑夜里。 第172章 关回去 荒原的尽头是破碎与崩塌,乔木被困在这里,脚下的地面松软,如同泥沼。每走一步,脚下的泥土便向下塌陷,随时都可能跌入。 顾栩言又骗他,像是很多年前说可以救下那只猫一样。 什么都不会有。 他在捡手下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是他自己,破碎而失序,将手掌割的面目全非。 他很想出去,出去和严晴说,打我吧。 顾栩言没挨过什么打,他会难过的。 锁舌转动了一下,乔木木然地站起,外面的动静已然有了片刻止息,所以,该轮到他了。 门被打开,顾栩言逆光出现,看着同样狼狈破碎地乔木。 “怎么又受伤了?”顾栩言目光无力地看着乔木,伸手抹了一下他的唇,“别咬了,会疼。” 巨大的耳鸣声,在此刻响彻不绝,乔木觉得整颗心都被碾碎了,成了腥臭的血水。 “你说……会没事的……”他苦笑着问,却几乎站都站不住。 顾栩言浅色的衣料上,已然有了好几处血迹,根本没法遮挡。 世界缓慢旋转,像是一部扭曲的电影卷轴,画面模糊不清,破碎而荒诞。 不出十分钟,别墅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黑色轿车像潮水般涌来,有人将房门打开,把顾栩言拖出去。 顾城来得比较迟,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距离那通电话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一进客厅便看到这样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三个人都如同经历一场骤雨一般。 “怎么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看包装像是甜点之类的。 顾栩言的衣服没有被换掉,于是顾城一眼便瞧见。“出了什么事?” 严晴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手,身后立刻有人递上了一个档案袋。她把东西送到顾城面前,“你自己看。” 牛皮纸的档案袋,和别的什么堪称罪恶的物证扯不上任何关系。但顾城看着,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乔木面上地灰败,顾栩言身上的伤,严晴眉眼间的失望。 他皱眉窥探着,动作沉缓地接过那个东西。 文件袋被打开,里面的东西重见天日。照片上,是顾栩言和乔木的身影,一张并肩而行的照片。 “谁拍的这些?” 顾城问。 这张照片的角度不是正常拍摄的角度。 “往下看。”严晴冷声勒令道。 顾城于是一张一张翻看了起来,拥抱,牵手,枕膝,倚靠。 各种模糊了像素的角度,顾城看得眉头紧蹙,他在三人神情之上确认了一番,似乎明白这就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于是松了口气,“晴晴,这不可能……” 他不以为然地把东西丢到桌子上,“不会的。你把这些东西给我,我现在去查,看看究竟是谁做的。” “怎么可能那么荒谬?”他觉得有些好笑,“大概也就是他们关系——” “——若是我亲眼看看见了呢?”严晴忽的打断道,而后看着顾城一双笑意渐退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亲眼所见。在这里!在我的面前!” 顾城神色僵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怎么会?” 他看向乔木和顾栩言,“你们又犯的什么浑!敢开这种玩笑!” 顾栩言抬眼看了一眼顾城,无声认承。 死寂持续片刻,顾城勃然大怒:“荒唐!!!” “你……你们?” “对不起。”乔木出声道,“不是顾栩言的错,是我……” “乔木?”顾栩言愕然道。 “你闭嘴!”乔木厉声打断,继而又和严晴说话,连个称呼也没有脸再去叫,目光闪避着。“是我先说的,他不同意,我没有收手。他拗不过我,所以才——” “够了!”顾城半句话都听不下去,冷冷地看向顾栩言,目光如锋刃,“你来说!” “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顾城音色里压着一层火,迫切地想要求证。 顾栩言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 “是我偏要动心的。” 一句话,便引爆顾城的怒火,脸色瞬间青白交错,茶几上的蛋糕被一下子抄起,啪地砸在了顾栩言的头上,“住口!” 他握紧了拳头,颤抖着压下怒火,吩咐下去:“把他拖走,关回去!” 保镖们迅速上前,毫不留情地控制住顾栩言的双臂,将人提起。 乔木眼睁睁看着,却丝毫不能阻止。“不要动他,我走!我会走的!别这么对他!” 他这样说着,却丝毫不见有任何好转,顾栩言想要安慰他,可却只能以目光相望。 “放开他!”乔木嘶吼,声嘶力竭地扑过去,但却被人扯了回来。 严晴声音平静得可怕,叹息着:“你以为你是谁呢?” “乔木,想要拉住他之前,该看一看自己。” 严晴站起,目光冷漠地看着乔木,像是过往多年,所有的关爱,都敌不过骨子里的鄙夷。 她应该生气的,乔木觉得不过分。 可又被这目光刺伤——难道这么多年了,真的,没有半点爱吗? 乔木的嘴唇发抖,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泪水模糊视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栩言被保镖强行拖向门外。 “别带他走!求你!”乔木的声音几乎撕裂,“他什么都没做错!是我……是我……” 顾栩言回头看了乔木一眼,最终也只能破碎地劝道:“别哭……” 严晴拍了拍自己的裙角,由上而下地看着顾城,“你的儿子,你自己处理。” 保养得宜的手没有一丝装饰,在离开前在顾城肩膀上拍了一下,极具压迫感的声音说道:“我要一个像样的答复!” 第173章 父亲 客厅里的保镖撤走了大半,只有几个人依然尽职尽责守在这里,顾城看起来有些恍惚。他身上穿着的是比较正式的西服,此刻却显得有些萧索。 没人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他又拿起那些照片看,一张一张地看,似乎还在找让自己相信的细节。 如果不是严晴亲眼所见,如果不是乔木亲口承认,顾城死也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和他们之间的非常关系联系在一起,他疲惫万分,没了刚刚训斥顾栩言的气势:“乔木,你是在报复我吗?” 低哑的问候在客厅里回荡,刺在了乔木的心上。 即便他从未唤过顾城一声爸爸,但这个人,他始终都是在的。 当年他去乔家村见到了乔木,是不打算要的。乔木知道,于是他走了。 乔家乔知言不喜欢他,陆霞也厌恶他,他需要找一个看起来还不错的人家,要远一些,问一问别人家需不需要小孩。 他已经可以自己吃饭睡觉了,很好养。 可那里的山太大了,乔木顺着村口地山道走,走了很远都找不到另一个村子。想要折返,却又迷了路。顾城找到他时,乔木还没有觉得什么。 但顾城发了很大的脾气,特别凶,乔木怕他。 后来,他要带自己回家,乔木也怕。 他不想再挨打了。 顾城看起来很喜欢打人。 但这么久了,他没有打过自己。对于乔木这样的人来说,在顾家的日子,已然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得多了。 他破坏了,整个家的平静。他有愧,可也有怨。 怨顾城把他接回来,却依旧任由他孤独。孤独到整个童年,都没有什么伙伴。 亲情这个东西,大概本就不属于乔木。可乔木还是想问:为什么? 明明是亲生的。 顾城看着他,眼中似有万语千言,他继续道,似乎笃定了这样的事实:“阿言不是那样的人,是你。” 乔木的眼神颤动了两下,不想懂为什么在顾城这里,顾栩言永远比他好千倍万倍。 父爱之前,顾栩言不再是他哥哥,也不是爱人,是竞争者,唯一的竞争者。 “你觉得,我就是这样卑鄙吗?”乔木问顾城。 顾城的眼神也是沉重的,他似乎也委屈,“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吗?” “作为父亲,该尽的义务我尽了吧?” 每一句话,都问得乔木鲜血淋漓,但顾城还是不满意,他看不到乔木的痛,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你妈妈用上手段有了你,却多加虐待。我好好的人生被你母子搅乱,差点便要妻离子散。我浑然不知的时候,却要承受那个女人掀起的波澜——” “我没有想要什么!”乔木听不下去一个字,他看着顾城,没有任何温情,“我甚至,没有想要过来。” “顾城。”他第二次直呼顾城的名字,却是无比痛心的,“我知道你不想要我,这么多年,在你眼里,我只是你的一时疏忽惹下的冤孽。” “那时我只想找个地方,活下去。是你让你把我带回去,是你先开始摆布我的命运。” “我宁愿你无情,我宁愿我死去,那样我就不用背负一身罪孽,在你的家里寄人篱下。” “你救了我吗?”他眼中含泪问顾城,“如果你真的把我当亲子,那为什么我依然会活得这样痛苦?” 冰凉压抑的气氛压在心头,让整个客厅都显得阴寒无比。 他们从未如此直白地聊过这个问题,“父与子”只是写在了亲子鉴定之上罢了。 似乎不去过多苛求,他们依然可以像正常的父子一样维持表面的平和,就可以对那些不堪视而不见。 可所有一切,都已经破碎,什么都不剩了。 乔木轻微地在发着抖,战栗几乎是从骨子里泛上来的,难以克制,他几乎是有些偏执地问:“你可曾有一刻,一刻真的分出一点父爱呢?” “你……”顾城看着他,这个问题却噎了满喉。没有吗?怎么会没有呢? 乔木叹了口气,将心底的惶措不安压下,像是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他释怀了,于是继续道:“我不和顾栩言争。” “我对他的感情,也从未建立在任何龃龉之上。” “这就是爱!”乔木掷地有声。 “他是你亲哥哥!!!”顾城咬牙切齿。 “我知道啊。”乔木点了点头,看着面目全非的顾城,“但我还能有谁呢?” “我生病治疗的时候,你在哪?我被绑在床上一整个下午的时候,你又在哪儿呢?在我永远都拽不开那扇门的时候,你又是在哪里呢?” ——“只有我哥爱我。” “父亲。”他叫顾城,却是字字锥心的,“你,只会恶心我血液里的脏。” “你觉得……”顾城嘴唇开合了几次,才把话接下去,“你觉得这些年,真的,什么亲情都不曾有过吗?” 心脏处剧烈地疼痛,乔木倚靠在沙发靠背上,仰面看着华丽的灯光,冰凉,冷清,照亮他眼角滴下的泪,乔木在这种寂寥的苦涩中答道:“或许有吧,或许有过怜爱的。” “但这种怜爱,赏玩。”声音中溢出两分难以克制的哽咽,他继续道:“和鱼缸里的鱼,摸过的狗没什么两样。” “你知道我可怜,才会可怜我。” “但我的可怜,又是谁造成的呢?” 若是能预知这一路的辛酸,谁还愿意赤裸降生,来迎接一生的苦难。 生而无趣。 顾城看着他,用那种极为痛心失望的眼神,注视了良久。 乔木不做挣扎了,只是求道:“别让晴姨打他,他身体不好……” “你没有什么要为自己说的吗?”顾城问他。 乔木笑了一下,“怎样都好。” “你定好了的话。” “命也可以还你。” 第174章 断联 那天晚上客厅的灯亮了很晚很晚,顾城坐在沙发上,淡薄的烟雾在眼前弥漫着,他摘下了眼镜,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乔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什么也没做,只是抱着那个小熊躺着,和以往所有无眠的夜一样,看着窗外的夜色。 事情没有败露之前,乔木日日都在担心失去,如今一朝失去,他却反而平静下来了。 好像心脏处结了寒冰,已然和这个冬夜一样没了温度。 夜风打过晦暗的枝叶,簌簌而去,不可追回。 哥,你疼不疼啊…… 他想之前的那些事,却发现可恶的人似乎只有他自己。为了求而不得爱自毁,积郁成心上的疤。 敏感而尖利,脆弱而阴暗。从来都是,不可窥见日光的心境。 他不愿一个人守在凉薄之地,于是求了顾栩言。但他又给了顾栩言什么呢? 痛苦,哀伤,夜不成眠。 他在,拖垮这个人。 这个念头浮上心头的时候,乔木是痛苦的。爱和恨,好像都伤人。他也没有给过顾栩言什么好东西,占他的,悔他的。 全是错。 他躺了很久,捱过最痛的时间,然后沉默着起身。打开床边的抽屉,收拾自己的东西。 有什么是自己东西呢? 乔木站在衣柜前良久,半晌反应不过来。 什么都是别人的,他没有自己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乔木预想的骤雨却一直都没有落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去上学。那里高昂的学费,已经不是乔木可以高攀的了。 但顾城没有说话,似乎是再也不想和他说话了。 临近开学,班级里的群聊热闹了起来,依旧是那样熟络的氛围。 原希问他要不要出来聚一聚,大家都在。 乔木看了看门外守着的人,拒绝了。 这些天顾城基本都回来,在云泽庄园住下。那些保镖也都在,不动如山地守着。 只有露台上是干净的,没有看守和防备。乔木该跳下去,但那里死不了人。 而且,他哥会难过的。 怎样都要再见一面,见最后一面。 相遇没有好好说话,别离总该有个结语。让风去往旷野,让心隔于高墙。 顾栩言不那么坚强,也是个爱哭鬼罢了,要是没有相送,便不会有欢欣。 乔木得等。 花房里,没有什么生趣了,那几株山荷叶也是萎靡的。似乎是知道一切的结束,它也想死于这个严冬,不必待下一个花期了。 乔木给它们施了肥,想为顾栩言留住这一点珍爱的东西。 总要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作为一段故事的见证吧。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学的时间,乔木甚至觉得顾城会这样关他一辈子,但有人来了。 那人乔木不认识。 整个家里,没有乔木认识的人了。 “小少爷,顾总派我来送您上学。”那人道,公事公办的口吻。 “嗯。”乔木收了收东西,又放回去。 没有什么可收的。 他的手机没有被管控,这些天里有很多条信息进来,却唯独没有顾栩言的。 没有人肯告诉他顾栩言的消息,张妈也一样。 不会有事的。他这么和自己说,也只能这样想。 学校里人很多,一片嘈杂,乔木跻身其中,像是一片幽魂。这个世界没有顾栩言,好像一切都没了意趣。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又有什么值得他苦苦挣扎的。 齐夏找到他,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猜到了几分,“我和你说过的,你和顾栩言……唉。” 他似乎是想再劝,但看着乔木这个样子,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一定要这样才知道痛。” 他无奈地抱怨。 乔木一言未发。 齐夏接着说道:“搬出来吧。明天,我把房子的钥匙给你,没事,天塌不了。” 乔木忽然就觉得有些痛了,看了看头顶的天,依旧难言。 “别这样,他又看不到,谁来心疼呢?”他拍了拍乔木肩膀,劝慰道。 ………… 好的梦总是不长久,偷得一场镜花水月,最终都是要没有的。 “我不会有事的。”乔木这样和齐夏说。不想再看到别人因为自己而难过了,“不过我没有办法去,齐夏。” “我们不是一类人。” 他不想给所有人都带来痛苦,如果最后要走的话,总要有人想起他的时候,是要笑着的。 齐夏那样快乐,要多笑。 “嗯。”齐夏没有发脾气,而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行。” 他这么说着,于是在当天晚上把人劫走了。在乔木还没有来得及上自家车之前,被人一把从后面薅走,推上了另一辆车。 “你?”乔木皱眉道。 “闭嘴!”齐夏厉声打断,“再废话,我就卖你到山沟里去!” “齐夏……”乔木有些无奈了,“我不能走。” “呸!”齐夏啐了他一口,不由分说地去摸乔木的手机,然后按亮开机键,人面解锁。 “哪一个是你那缺德的爹?”齐夏毫不客气地打开乔木的好友翻看,还不忘问候顾城一番。 “你要做什么?”乔木想要夺回去,但没能成功。齐夏挡着他,十分可恶地笑道:“找到了。” 乔木给顾城的备注是名字,很好找。 于是,不出半分钟,顾城的电话被拨通,那头露出顾城略带压迫感的神色。 在看到齐夏之后,这种神色更加明显了。“乔木人呢?” 齐夏砸了一下座椅发泄愤恨,而后大发慈悲地给顾城看了一眼,“叔叔,他在我旁边呢。” “今天晚上,乔木可以去我家住的吧,我寒假作业都没写,老师让我补呢。” 顾城摸着手下一打厚厚的病历,静静地看着齐夏在对面滔滔不绝。 “总不会有人虐待小孩到没有半点人身自由吧?你说是吗?叔~叔~?” “可以。”顾城大概是烦了,觉得聒噪,于是在说完之后率先按下了电话。 齐夏气得紧跟着挥了好几下拳头,骂了句脏话,“一看就是那种可恨的家伙!戴着个眼镜!谁家好人戴这么骚包的眼镜???” 他平等讨厌所有人,大声道,“敲!” “……”这一通操作下来,几乎没有给乔木半点可以回绝的余地,他看着这样鲜活的齐夏,即便在这种人生至暗时刻,也不免觉得好笑,“行,我接受拐带了。” “你接受?”齐夏恶狠狠地反驳,“我还没有接受呢!” “你个狗东西,谁说的和我不是一类人来着?!”他去揉乔木的脸,泄恨一样。“有的人,良心不知道是不是被狗吃了!” “……”乔木知道他在说地是什么事,于是在齐夏撤回这种蹂躏之后,也只能如实相告。 “你都有别的朋友了……” 齐夏蔑了他一眼,阴阳怪气的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变脸,“怎么?我不能有别的朋友啊?我那么多的话,不和同学说都自己留着吗?” “我卖给你啦?要给你守节?” “我……” “你什么你?”齐夏丝毫不觉得愧疚,“我就是要有别的朋友,那又怎样?我是把你休了,还是赶你回娘家了?” “到底是谁先疏远的!!”他似乎誓要把这种问题问个明白,而后又吐槽道,“好好说话你不要,偏偏喜欢上门打劫的!早该劫你!” ………… 顾家的书房里,顾栩言和顾城相对而坐,顾栩言手上还打着吊瓶,一些细小的伤口被包着。整张脸都是病态的白,没有半分血色。 “爸,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什么都晚了。” “你帮帮我……” 第175章 诛心 压抑的书房里,连风都透不进来,像是有山压着心口。满架的书籍像冷眼旁观的证人,沉默而无情。昏黄的光圈映在深色的木桌上,苟延残喘的喘息。 顾栩言坐在椅子上,双手垂落在膝盖,目光平静而苍白。 顾城看着满桌的求救,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从桌边拿起一支雪茄,点燃吸了一口,烟雾在空气中慢慢散开,像一条无声的裂缝。 他眉头深锁,目光停留在窗外那片漆黑的虚无中,却看到了他从未设想过的荒谬结局。一生精于计算,掌控一切,却从未预见在这个父子之间的战场上,一次次落败。 “所以,是可怜吗?”顾城终于打破沉默,“你可怜他,所以才这么做。” 半晌,沉默以对。顾栩言没有承认,便是答案了。 顾城苦笑了一下,像是最后的辩白,万般难以理解地替自己的儿子辩白,“你不是这样的人。” 顾栩言和乔木不同,他是从小养在膝下的,顾城知道他。 不可能会这样。 “现在能帮我的,只有您了。”顾栩言说道。 “帮?”顾城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看着顾栩言,“我帮你什么呢?你是要我帮我的儿子和我另一个儿子搞在一起吗?” “顾栩言。”他第一次这样叫顾栩言的名字,平静地发问,“这对一个父亲来说,是可以接受的吗?” 顾栩言看着他,久久无言。 顾城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几乎是瞬间衰老的,目光里的沧桑,他从未在顾城脸上看见过。“对不起……” “有用吗?”顾城淡淡发问,失望地看着他,“能让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你要毁了自己吗?!”他语气压低,隐忍着,却好像又明白。 顾栩言决定的事情,从不以他人意志而转移。 这个回答没有用,不会是顾城想要听到的。 最后,他只后倚靠在座椅靠背上,看着书房的天花板,口中喃喃出两个恶毒而诛心的字眼。“乱l伦……” 两个字,伤人,灭己! 窒息的沉默无边流淌,暗夜长亘,风声依旧被封锁在窗帘之外,漫长而幽暗。 其实很多时候都想不明白,这一生的庸碌,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生似乎并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变好,只是从一种困苦,到另外一种困苦中去。 乔木隔了很久之后又来到了齐夏的家里,入目的场景依旧是和谐而温暖的。 齐霆交了女朋友,最近在家里住,大概是要订婚。 饭桌上在聊着拍婚纱照的事情,乔木听了,有些感叹。 齐夏给他夹了很多菜,生怕他饿死一样往他碗里堆,看得他哥那个女朋友一堆饭莫名其妙地对乔木笑了好几次。 乔木不太懂她的意思,只能尴尬又礼貌地报以微笑。 晚上的时候,他和齐夏是住同一间房间的,家里有客房,但是床突然湿了。 乔木为难地表示可以回去住,可他的鞋也泡了水。 ——齐夏家里为什么那么多水? 水管漏了? 乔木疑惑地看了看天花板,没漏啊。 但不管怎么说,乔木还是留下了。齐夏拿着自己的被子去睡飘窗,乔木有些无语:“你干嘛?” 齐夏转过头拧眉道,“你说呢?” …… 他觉得有些无语,但又觉得大概齐夏是介意的,毕竟,乔木喜欢同性。 “再多想敲死你哈。”齐夏转过头来,用枕头砸了一下乔木的头。 但敲完之后他又安静下来,顺带着坐到了床上,“别想那些事了。” 这件事情,身为局外人的他是没有办法左右的,“还会有别人的。” 乔木笑了笑,低声说,“没有了。” 齐夏就看着他心疼,继而愤愤道,“都是顾栩言的错!” 乔木把这个人的脑袋用一根手指戳开了。 晚上九点多,齐夏妈妈敲开了门,送进来新的睡衣和拖鞋,“早点睡哈,别玩得太晚。” “好的妈么~”齐夏应答道。 然后看着有些为难的乔木迟疑道,“你需要我躲开吗?” 乔木很想给他一下,但那货又很快地拉上窗帘,把自己关在飘窗的小牢狱里面了。 半个小时后,乔木在朋友圈刷到了自己的照片,齐夏发的:捡到一只小狗回家~ 乔木起身,愤而拉开窗帘,阴恻恻地笑着。 齐夏就在这种被讨伐的目光里,又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闪光灯还没关。 怂且骨头硬。 乔木按住他揉了一通才罢休。 此时此刻,齐霆的房间里。 “笑什么呢?这么开心?”齐霆问女孩。 吴悦在床上拧成麻花,并在齐夏那条朋友圈下留言:嗑到真的了! 齐夏:? “问你呢!”齐霆把人从被子里刨出来,又换了个问题,“为什么往那小孩的鞋子里倒水?” “咳,你看见啦?”吴悦心虚地把脑袋从被子下面露出来,两只眼睛水灵灵的。 “嗯。”齐霆无情地点头。 吴悦欲哭无泪了,“不是故意的。” “……”根本不可能。 “哎呀!”吴悦自暴自弃,“不把人留下来小夏子怎么得偿所愿啊?” “什么得偿所愿?”齐霆皱眉。 吴悦不肯理他了,踢了这个木头一脚。 乔木要是知道自己在齐夏家留宿的第一晚,被家里所有人都当做是未来儿媳妇一样照顾,他大概也就不等天明了。趁夜就从齐夏家里跳下去,让这些房子统统降价! 可齐夏在房间里和乔木争到底哪个哪个奥特曼的必杀技厉害…… 乔木不知道这个话题是怎么开始的,于是冷着脸自我反思了一下,于是齐夏认输,“好吧,你是对的。” 于是乔木转身回去,在床上躺好,看着眼前一角的景色,慢慢陷入了沉思。 世界在崩裂,他好像没有被彻底摧毁。 好像依旧是有些暖意的。 但心口又空荡。 他知道齐夏的用意,很抱歉。他怕无法偿还这些善意,让齐夏平白辛苦。 “睡吧。” “乔木。”齐夏又叫乔木的名字,“天不会塌的。” “人生,也不是只有爱情。” 第176章 基因作祟 是这样的。 但又不是。 人生不是只有爱情,还有虐待,漠视,怨恨,欺凌…… 都不是好的东西,偏偏却都给了他。 顾栩言被带走,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近况。 好像得到和失去都仓促,命运如刀,割断了那一线相连的牵绊。 乔木放爱人于人海…… “米米来,多西多来米,米索拉西拉索来咪……” 华丽的灯光下,乔木遥望舞台上的身影,聚光灯落在他身上。 遥远,圣洁。那个人没有看他,只垂眸弹奏着爱与离别。 有多少爱恋,只能遥远相望,就像月光,洒在海面…… 要告别吗? 可是,我还想见他。 一生冗长,无所依恋,只是想到以后都要这样守望,便不堪忍受那个极限,想化作舍去一切的尘埃。 我不想与你成为两个再无关联的个体,想做你足下尘埃,耳际南风,便见一次吧。 就当最后一次。 那天过后,乔木和齐夏的关系又亲近了很多。顾城看着手下人传来的照片,任其发展着,妄图乔木和顾栩言之间,还可以有转圜之地。 若是有别人的出现,他至少不必失去所有的筹码。 乔木被顾城送到心理诊所的时候,他震惊了一小会,但很快就平静地接受了。 ——顾栩言已经被带走了,他没有需要害怕的地方了。 他不怕被拆散,也不怕被厌恶。 当一切都施加下来的时候,恐惧就成了无用的东西。 但他还是低估了顾城。 这场心理治疗,居然是让乔木学会认错。 “遗传性性吸引,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在分开多年之后再见面,就会产生这种生理性依赖。” “所以,这不是爱。” “基因作祟。” 医生在对面说话,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没有一丝怜悯。 他很认真地告诉乔木,一切都是错的。 “加上你童年时期,对他的怨恨过多,这种心理经过漫长的时间转化,被虐待的人,会爱上施虐者。” 乔木冷冷地看着。 医生继续说,“这种虐待不只是身体上的虐待,精神上的虐待也算。” “因为你哥哥长期对你发号施令,所以你想自我保护,于是示好,把所有都给他。可这一切,都是基于对恐惧的服从。” “人是可以被驯养的,所以你所得到的,都只是假的。” ……………… 那什么是真的呢? 乔木不知道。 他很累,不想再去想了。 “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现在分开一段时间就好,正常接受治疗,会好的。” “只是因为生病吗?”顾城还是想问。 医生叹了口气,“您送他来这,不就是想要得到这个答案吗?” “即便不是,也要是了。” “别让他们见面,也只能这样了。” 医生说道。 这件事情是极其为难他的职业道德的,但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豪门秘辛,除了掩盖,别无他法。 他们不是普通的兄弟,家里是真的有皇位要传的。 乔木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房内空荡的灯光,自己也迷茫了。 他不知道怎样是对的。 如果真的只是对于上位者的服从,那此刻的他,又为什么那么心痛? 手机上,顾栩言的聊天框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一条消息了。 乔木没有发过去,顾栩言也没有给他回。 肌肤相亲的两个人,原来之间的联系竟是这样脆弱。他掌心贴在锁骨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顾栩言的温度。 曾经一抬手便可以获得的拥抱,如今却只能摸到一片虚无。 都没有了。 日子过的恍惚而虚幻,时间不再被赋予特殊的意义,他有快乐,却没有真正的快乐。 镜子里的水雾被擦掉,露出来一张陌生的脸。 哥,你再不回来,我连自己都认不清了…… 他唤顾栩言的名字。 时间过了一个月,乔木不想再去看医生了,他搬出了云泽庄园。 没有去齐夏那里,而是自己租了一间房子。 很空,装修老旧,灯光也暗。 房子有两个房间,乔木就住在最小的那一个。除了床,什么都放不下。 顾家没有好人,他讨厌姓顾的! 顾栩言不理他。 顾城压迫他。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房间里有股子霉味,应该是常年不见光的原因,但乔木不介意。 他这次出来带的东西很少,只有些生活用品和几套衣服。不再有免费的饭菜可以享用的情况下,乔木戒掉了早饭。 不吃也没有什么关系。 学校生活他也不太喜欢了,月考的成绩下来,老柏揪着他骂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林小林把人劝走的。 “不止数学,各科成绩都在降,你究竟是怎么了?”她翻看学生们的成绩表,点在了乔木的位置,“但在有些科目科目已经划到二十名开外了,班级排名降了十几位,从上次期末考试就开始不对,是不是下次还会有下降的空间?” 她有些恨铁不成钢,乔木没有被这样骂过。 “对不起……”乔木道歉,于是沉默。 “再叫你爸来一次!”林小林不忍再说下去,于是下了别的指令。 但乔木却说,“他不会再来了,老师。” 极浅地笑了一下,却还是苦涩的,“他不是我爸爸了……” 林小林被这样的反应弄得说不出话来,叹了口气,“是家里出事,你才会这样吗?” 乔木摇了摇头,不想再说话,轻轻拿回桌子上属于自己试卷,从前总在140+分数,现在掉到了113。 乔木觉得不是家里出事,因为他没有家了。 顾城的怜悯,只是赋予他更多的绝望。 乔木不想到最后,看见镜子里面目全非的一张脸。 他觉得,他应该是个快乐的人吧。 齐夏来过几次,每一次都骂骂咧咧的,把顾家上下和乔木自己都骂一遍,然后气哄哄地往他的旧房子里送东西。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杀千刀的有钱人……” “你也是有钱人。”乔木看着快上万的躺椅,“走的时候,把这个搬走,这里不是一个长住的地方。” “我知道啊。”齐夏不解,“所以我才买这种便宜点的。啧,是不太舒服。” “没事!”他很中二地安慰乔木,“你结婚的时候,我肯定舍得放血!” “嗯……”考虑到实际情况,齐夏又补了一句,“和男朋友结婚也给。” …… 咚咚咚—— 正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外面的房门被敲响了。 这里没有什么门铃的存在,所以只能这样敲门。“你又买东西了?” 乔木疑惑道,然后去开门。 齐夏有点想不清自己有没有别的东西今天到货了,也跟着一块过去看。 大门随着锁舌运转的声音被开启,外间的声控灯昏黄,筋骨明晰的手扶上了缓缓开启的门。 再见骨中骨。 “哥……”欲语泪先流! 第177章 平安绳 “嗯……”门外的灯光灭了—— “你怎么……会来?”乔木有些恍惚,不知道像这样的再见,是不是另外一场幻梦。 但他没有选择和齐夏求证,一刻也不想把视线从他哥的脸上移开。 “来看看你。”顾栩言说着,此刻眼中是隐约有泪光的,埋于无边郁海之下,不见底的痛。 “不让我进去吗?”他看着依旧怔神的乔木,目光里的哀楚闪动了一下,微微挑眉道。 破败老旧的居民楼底下,停着一辆百万级别的库里南。车窗被微微开启,丝丝缕缕的烟雾从车内逸出,无奈又苍白。月光无声无息笼罩下来,明暗交错分割。照亮男人的侧脸。 顾城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缓缓吐出一股烟雾,沉默良久,他目光看向身后的座椅,染血的绷带被拆掉,凌乱地堆放在座位上,触目惊心的血。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决绝的顾栩言,惊异于这个孩子与自己一脉相承的脾性,又恨他在这件事情上固执。 一个两个,都在逼他。 齐夏早在顾栩言进来之后,就拿着外套冷着脸走人了,老旧的出租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乔木看得痛极。 “吃东西了吗?”顾栩言的脸色太过苍白,乔木忧心。 顾栩言点了点头,看了看房间的陈设。 很多东西都是新的,都是另一个人送进来的。 顾栩言眉头轻蹙,半晌才转过头看乔木,带着一点苦涩的笑意,音色也是苦的,“我没说分手。” “嗯……”乔木目光垂了下去,“我知道。” “伤好了吗?”乔木问他。 顾栩言答:“好了。” 乔木的目光定格在顾栩言深色的衣料上,只有薄薄的一件。“不会冷吗?” 这房间里暖气并不足,比不得家里的温度。 顾栩言摇了摇头。 乔木便不再多话,向前半步,去解他的衣扣。 顾栩言用手挡住,抗拒着对上乔木破碎的目光。 无声对峙着,看着他明了的眼神被眼泪氤氲。 因为不可能。 顾栩言夜晚出现在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顾家那么多人,不可能放走重点监管的对象。 所以,这次再见绝不顺遂,顾栩言不付出任何代价是求不得的。 顾栩言意图阻挡的手被拉下来,衬衫的扣子一颗一颗被解开,露出冷白的皮肉。 很多地方的伤已然愈合,只留下浅淡的青紫,像是没入魂魄的沉疴。 乔木轻轻抚触着,指尖微颤,生怕牵动某根神经,扯出缠绵的痛。 如果不是他,顾栩言一辈子都不会经历这些,不会忍受这样的痛楚。 乔木很痛苦,自责而钻心。 他一直在恍惚间摇摆,怀疑这段畸形的依赖是不是源于基因中的错码。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哥哥。 午夜未眠的时候,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坐在窗户边上,吹冷彻心扉的风,看楼下的凄凄晦色,一遍一遍去想。 病态的欲望,是不是源自早已畸变的心。 乔木和别人的世界,好像一直都是不一样的。 幼儿园的画纸上,只有他的作品上充斥着灰暗无望和挣扎。 没有那样晴朗的天,那样澄净的蓝。 他开始怀疑自己,一切的动机是否纯粹。 医生说的好像很对,他动摇了。 既相信,又怀疑。 因为,他觉得又很不对。 他的渴求,好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分离而变淡,而是越来越沉重。 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 这种纠结左右拉扯着他,直到一切都模糊掉。 他看不清这个世界,也看不清自己。 可这样漫长而煎熬的纠结,只在这次重逢里便破灭。 他一定是爱着这个人的,和其他所有该死的原因都不一样。他需要把那个心理医生打一顿,这样爱骗人,该被关起来。 “别看了。”顾栩言不忍心见他这样的神情,意欲阻止。 乔木长缓了一口气,将顾栩言的衣衫拉开。 再三阻止无果的情况下,无法隐瞒的境地里,乔木看见了顾栩言心口上,一道血迹干涸的伤口。 心中的酸意,瞬间涌上了心头,乔木拼命忍耐,却依旧红了眼眶,他目光仍是狠倔的,却有刺入肺腑的痛。他看着顾栩言的脸,从牙根处挤出了几个字节,“又骗我……” 房间里燃了残烛,在风里飘忽不定,不知何时就会彻底熄灭,连余温都不剩。 但乔木看着看着却笑了,瞥见了顾栩言身l下的异样,手指轻轻挑了一下顾栩言的裤子边缘,低下身去——却被拉起。 “不用。”顾栩言轻声拒绝着。 “对不起。”乔木很抱歉,“没什么能给你。” 他在顾栩言怀里贴了一会,这里的暖,能解心里的痛,他得到了片刻平静,目光却依旧幽暗地看着那处伤口。 “以后就不见了吧。”“没关系,我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乔木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什么?” “有在按时吃药吗?”顾栩言压低了眉头,似乎是没有听清乔木刚刚的话。 “吃了。”乔木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吃了药,就不许胡言乱语。” 他捏了一下乔木的侧腰,目光又暗了暗,“还是瘦了……” 他把乔木手腕托起,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往乔木的手腕上绕。 “朱砂还在吗?” “在。”乔木看着那根红色的编织绳,瞥见顾栩言手腕上也有一根相同的手绳,“这是什么?” “平安绳。”他把线圈收紧了,看着乔木,“不许摘下来。” “为什么要听你的?”乔木依旧有反骨。 顾栩言在他怒目而视的眼睛上吻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不许发脾气。”乔木把头转开了。 他觉得如果这就是顾栩言的惩罚手段,他真的很难会听话。 “乔木。”顾栩言摩挲着乔木手绳的位置,和他说话,叫他的名字。 “这两根平安绳是彼此相连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栩言轻声说道,在离乔木很近的位置,倾注所有深情,“如果你死掉了……” 他把乔木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如果你死掉了,这里的刀子,就会贯穿我的胸膛。” 第178章 让步 顾栩言走了,没有多做什么停留,他们的再见似乎是有期限的。 那扇老旧的门被打开,顾栩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反手将门合上。 乔木看着他走,只站在原地,没有去留,像是送别另一场梦。 “我们不分手。” “我和你在一起。” “等我。” “好好活着。” “别让我难过……”顾栩言吻他的头发,“要是连你也没有了,我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顾栩言在留他,用自己的性命。 包装的盒子被顾栩言塞进乔木的手里,打开后,是一张便签。 ——只要星星还在天空闪烁,我们就不必害怕生活的坎坷。 难过的话,就看星空吧。 只是很抱歉,我不能常来见你。 别哭太多次,我会心疼。 别怪我…… 对不起…… 一字一句,沉如哀叹。 乔木看着绕在手腕上的平安绳,默默不语。如果这就是顾栩言的目的的话,那他达到了。 “处理好了吗?”顾城问上车的人。 顾栩言嗯了一声。 “妈不会知道吧?” “你还担心这个?”顾城发动车辆,懒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给他请最好的医生,不许欺骗他!”顾栩言对这一点十分刻薄,恨顾城的腌臜手段。 “知道了。” 病历送进顾城的书房,被顾栩言看了个干净,于是他以刀相挟,逼顾城退让。 “他已经生病了,你还要这样对他是吗?” “你这是要毁了他!” “如果我让你去!那就是毁了你!毁了顾家!”顾城目眦欲裂,问顾栩言的后果,“你能背负一世骂名吗?能接受走到哪里都要被别人戳脊梁骨吗?说我顾城的儿子苟合于室!家风败坏吗!” “我可以!”顾栩言把刀子戳进去,“没有人比他的命重要!” “收养也好,转赠也罢。您的产业可以有无数个人选!”血流了出来,染红衣服,顾栩言一字一句道,“我只有他!” 僵持了极为漫长的时间,气氛因无声血流而变得焦灼。顾栩言的手颤抖了一下,逸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顾城闭上了眼,回想起多次在顾家楼上,看见乔木孤独的身影。 深夜里,冷风肆虐,他衣着单薄地来到根本看不见顾栩言的地方,无望地凝视着。 好像不被发现,便可以这样思念。 顾城偶然间瞧见的时候,不知道那是乔木第几次这么做了。 从一个孤寂,站到另一场孤寂里去。 顾城认输了…… 医生也说了,那种虚假的治疗对乔木并不管用,乔木有很强的抵抗意识,难以被引导蒙骗。 这样下去,只会导致更糟的问题。 “不能太多,我只能答应你,一个月一次,不能停留太长时间。”他让步了,在两个人的性命之忧下让步。 如果,顾城很希望没有这种如果,但事与愿违的话,如果他们到了三十岁,还不改此心,那顾城也就不去理会了。 都随他吧。 一场秘密的约定被敲定下来,顾栩言就一直在家里被困着。 面对严晴的冷脸,和无奈的焦灼。 云池去过几次,问他知不知道错,又看着他的脸叹息,最后拂袖而去。 简明微不知道为什么四人组总是要少一个人,于是每次聚会都郁闷。 夏逢知倒是想把乔木送进去,或者把顾栩言偷走,但他们都不肯同意这些荒唐的计划。 这让他很郁闷。 现在一切的事情都只有严晴和顾城知道,甚至林莉也是一直被瞒着的。 她经常跑到顾栩言房间里抹眼泪,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和严晴说过话了。 严家人不知道,所以乔木便会是安全的。 不能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 乔木很烦这些治疗,但还是每周都要去,他答应顾栩言要好好活着。 齐夏大概每天都要写一张a4纸的脏话,因为一提到顾栩言,齐夏就有想弄死他的恨意,但每一次却都没有骂出口。 乔木觉得他有进步。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严晴好像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百忙之中,让司机接回了乔木。 还是在云泽庄园。 乔木不是很想见她,却又不得不见。 “对不起。”除了这句话,乔木没有什么可以和严晴说的。 严晴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疲惫,把手里的东西甩给他。“什么时候的事?” 纸上,是乔木的就诊记录。 “对不起。”乔木觉得自己还是应该道歉。 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却从未向严晴袒露过。 如果严晴早就知道的话,她一定不会让顾栩言在这里,泥足深陷。 或许早一点,一切都来得及。 坠入深渊的人,也只会是他一个。 “除了道歉,没有别的想说的了?” 乔木讷讷,他能说什么呢? 没得解释自己的无辜,更无法求得自己的宽恕,他只能道歉。 “这里转到你的名下了,之后怎么处置是你自己的事。”严晴再次开口,“里面的东西我会让人搬走,其他的事情顾城会管的。” “乔木,我真希望当时没有那么心软。” 没人可以强迫严晴任何事情,她不点头的话,乔木便是死了也不会和顾家扯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是她一时鬼迷心窍,养狼成患,偏偏此刻,又不是全然能恨的。 顾栩言和她生疏。 但乔木不是。 他会把一些东西留下来,当做留在这个家的报答。 母亲节的画,画得很丑,但推到她的面前。 节日的礼品,廉价的东西,可也递给她。 深夜的参茶,用的还是顾家的参,敲开门,放在她的桌前。 严晴觉得这个小孩太会讨好了,是有所求的。 但乔木偏偏什么都不求,也什么都不说。 只是把这些他觉得好的东西,给严晴,与其说是讨好,倒像是在赎罪。 赎乔月儿的罪。 如果不是私生子,严晴一定会更疼他一点,但是不可能的。 什么都是命定的变数,严晴越不过去。爱恨都不纯粹,所以别扭又尴尬。 直到造成今天的局面。 乔月儿毁了严晴的人生,她不可能再让乔月儿的儿子毁了她儿子的人生。 ——只留给他一点东西吧。 之后他们不再惹祸的话,可以多给一点。 这是严晴能给的,最大的仁慈了。 第179章 搬离 卑劣的偷窃者得到了宽恕,但却依旧卑劣着。 他不能接受严晴的馈赠,不能觊觎别人的珍宝,却又眼红人家的财富。 [我不要这栋房子。] [让晴姨别忙了,我把我的东西搬走。] 虽然没有什么是他的。 但那些衣服物品,乔木用过了的,顾家自然没有理由留下来。 都是垃圾。 乔木即便不挪走,也会被丢掉的。 客厅里,寂静无声,夜色透过落地窗,月光透过薄云,一片昏暗。 顾城没有回复消息,倒是于在野给他发了消息。 [木木,真的不过来吗?] [我不做别的。] [只是觉得,你一个人住。] [会觉得孤独。] 于在野不是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了,但乔木不可能同意。他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给于在野的,乔木能给的,也不是他最想要的。 [野哥] [别说这个了吧] [早点休息] 于在野看着老旧小区楼上黑漆漆的灯光,无声任由夜风磋磨着,手里是炖好的甜汤,但都冷了。 所以,你又能去哪里呢? 乔木已经没有别的依靠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这样大的京市,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呢? 他叹了口气,在路灯下走远。 遗憾和情深,只有风知道。 从云泽庄园回去,需要走很远的路。 可即便是这样,乔木依旧选择一个人走着,放空一下大脑。 街道车水马龙,只有他的孤独完整而无价,举目无亲的孤独。 要等多久呢? 思念尸横遍野,空巷无人应答,这条曲折的路,他还要走很久。 雅尔达的夜晚漫长又黑暗,他们守着无边黑暗,等待最后的黎明。 期中考试,这个老柏没有骂人,乔木的成绩也开始往好的方向上发展,没有再出现那样荒唐的错误。 再次相见是一个下午,考试过后的时间,顾栩言出现在校园里,身边跟着两个保镖。 日光落在他身上,轮回流转。 相爱可以赢万难,可对他们来说,爱本身就是万难。 相顾无言,唯有凝望与错过。 阳光下,影子交错又相拥,只片刻时间又分离,风也缱绻。 “乔木——” ——嗡,乔木的脚步被定格。 “路上小心。” “好……” 流动的风吹动眼前的碎发,难以压制的意动,随春日并生。 是个酸涩的季节。 乔木把东西搬走了,一件一件拿的,背着自己的背包,骑车离开了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于在野在他搬家后来过一次,看到了还未来得及归放的音乐盒。在乔木忙于收纳的间隙里,他打开了那个放着曲谱带的匣子。 最下面的角落里,放着一卷被固定的谱子,轻轻一扯,那点牵连便崩断,透明的固体胶无力挽留着,最终却被分开。 乔木没有听过这个,所以永远都不会知道,在那样一个苦夏里,那首粤语歌究竟唱了怎样的深情。 不用再记起,怎会忘记? 失忆蝴蝶,便到此为止了。 第三个月的第九天,有人敲开了乔木的门。问他:“你被赶出来了,是吗?” 阴鸷又冷漠的一张脸,似乎看了就会刺痛人心。 “我说了,我不想见你。” “所以呢?”乔月儿挑眉道:“你觉得这样就可以切断你我之间所有的联系吗?” “骨肉之情,是可以被分割的吗?” 乔木没有请她进来,只是看着那双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眼睛质问,“别人家的骨肉也会像你我一样吗?” 乔月儿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进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错过的时间,和犯下的过错都已经无可弥补了,她只希望还能来得及。 乔木觉得很讽刺,从前他弱小,只能承受毒打,如今他强壮,却又不能对乔月儿下手。 她把自己养到了五岁,所以再多的错,好像一句生养之恩便可以盖过。 小孩子真可怜,生来就会爱妈妈,可大人很可恶,他们不一定会爱自己的小孩。 乔月儿在乔木那里住了下来,带上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住进了主卧室。 乔木把他的东西丢出去,乔月儿便去捡回,“乔木,除了我,你还有谁呢?” “没有你我依然还是活着的,如果在你身边,说不定,现在已经没我了。” 他说的这样明白,但乔月儿不理会,依旧每天都来。 然后成为这里的房客。 她有精神病史,所以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只能去家政。 从前乔月儿最讨厌这些琐事,但如今为了生活,却也不得不做。 乔木半点都不想看见她,可看着她有些干裂的手,还是叹了口气,买了两管护手霜放在了家里的玄关柜上。 罢了,就半年时间。 等乔木可以走出去,便什么都不要了。 心理治疗从一周两次缩减为两周一次,乔木的病况明显见好,于是重复着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 乔月儿会给他做饭,却不怎么说话。 他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温情的话要说,一提起,便全是隔阂。 他觉得这样的解释并不对,人不会因为生病,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所爱之人施暴。 所以乔月儿的说辞,都只是借口罢了。 “顾城都把你赶到这个地方来了,还常来让人带你回去是要做什么?”乔月儿在饭桌上淡淡的拨着碗里的米饭,尽是不满,“这算是施舍吗?” “你操心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去问他?”乔木不想理会这些破问题。 乔月儿的目光凝住,成了冷漠的冰。 她不想吗? 不。 是她不能。 一别十多年,精神病院的治疗和磋磨,已然腐蚀掉她原有的美貌。她已经不年轻了,甚至,也没了体面。 在出来之后,她远远看见过一次顾城,依旧是意气风发的风貌,似乎和之前的他并没有半分区别,反而更沉稳恣意,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岁月寄予的魅力。 而他身旁的那个女人…… 或许之前乔月儿还可以在外貌上与之平分秋色,但如今,连她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了。 好像这痛苦的岁月里,衰老的只有乔月儿一个。 她不甘心,却也要认命。 可顾城做得太绝了,竟然忍心把自己的儿子赶到这种地方来。 不能所有好事都让那个女人占尽,乔月儿得帮帮眼前这个蠢货,否则,自己的心思便都白费了。 第180章 孤岛 乔木觉得自己走了,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但没用多长时间,顾栩言又把他带到了这个房子里,度过了一个柔软的午后。 他们没有做别的,只是拥抱。 乔木在顾栩言身边很快便入睡,沉醉于这场水月镜花。 然后顾栩言离开…… 这次的时间好像很短,短到有些猝不及防,他还没有来得及感受,便要承受再次失去的代价。 顾栩言抽走手臂,动作极为轻柔,怕惊醒熟睡中的人。 但乔木没有那么傻,他感觉得到,复归的温暖慢慢从骨肉间抽离。 被褥之下的手指,下意识想要挽留,可时间到了,即便是不舍,乔木也只能让他走。 房间里窗帘被合上,黑暗而寂静,他听到顾栩言的呼吸哽咽,然后在自己的额头落下很轻的一个吻。 这样的离别不适合泪眼相送,乔木便没有睁开眼睛。 好像再回到梦境中去,就能当做顾栩言从未离开。 “下次别来了。”车上顾城说道。 “可以答应我了。” “哼。”顾城面色一寒,打了方向盘,缓慢驶离,“阿言,别再逼我。” 乔木的病已经好很多了,没有必要继续再维持这样的见面。 于是这个午后,成了不可复刻的回忆。 白玉兰的花期过了,长满了嫩绿的叶子。 春雨浇湿桃花,乔木折了一只,放在了可怜熊的手里。 悬铃木复苏的时间很慢,似乎只有在炙热的夏日才会遮云蔽日,隔绝整个夏天的热。 时间一刻不停地向前走,不再为任何人驻足。 乔木的治疗已经结束了。 可很奇怪,他还是觉得难过。 没有吃完的药品堆放在柜子里,成了结满陈旧气息的往事。 他问顾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有什么关系呢?”顾城回复他,“见与不见,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的……乔木知道。 他一直想要真正的自由,能够无所牵挂,自由翱翔,但有了思念的人之后,他忽然就不想了。 湛蓝的海水之中,只有那一点地方是可供驻足的。乔木想落下去,在孤岛上栖息,即便它什么都没有,还要时刻担心被海浪淹没。 朝不保夕也没关系,乔木愿意。 可别人不愿意。 他们不让乔木停歇,手执良弓值守,乔木一旦靠近,便会遭到射杀。 于是乔木不落下,也不离开。 它盘旋在海域上空,终日徘徊,不唱悲歌,只沉默地等待。 夏逢知会给乔木带信,每一封,都被他看了无数遍。 后面他不舍得再看了,便把信收好,封存妥当。 最后在很多个无眠的夜里,在日记本上写下思念的诗。 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啊? 高l考前几天,乔月儿发现了乔木的准考证。然后拿着去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考试?” 乔木看了看她山雨欲来的面容,云淡风轻地回答,“不可以吗?” “能早一点离开你,你应该觉得开心。” 对一个人失望的最后,乔木好像不再抱有对关爱的幻想。 这么多年了,乔月儿的本性还是没有改变的。 他依然会对顾城的薄待而怨恨,大概觉得,乔木没有分到亿万家财,便是天底下最不公的事情。 “妈。”乔木打断她的牢骚,“你觉得,像我这种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孩子,有这样的富贵命吗?” 乔月儿抬手要打他,却被扣住手腕,“这件事情,还是等下辈子吧。” 他甩开乔月儿的手往外走,又停住脚步,似有些哀叹命运一般说:“如果下辈子我还这么倒霉,投胎到你的肚子里的话。” 家里的东西被砸了很多,乔木回来之后发现了。 便宜的碗碟被换过了一遍,乔月儿若无其事地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自己面前,扮演母慈子孝。 “这是我做的芒果西米露,你尝尝。” “尝尝吧,做了很久,不比外面的差。”她这样劝乔木,但并没有讨到什么好脸色,而后气氛又冷了下来,“那你要我怎样呢?” “要和你道歉吗?” “不用。”乔木轻声道,而后看着乔月儿的眼睛说,“我芒果过敏。” “……我不知道……”乔月儿泄了气,没有办法了。 “您知道什么呢?” 亲生母亲,何至于此啊。 “乔木,别太自负。”就着考试的事情,乔月儿不打算让步,“多出一年的时间,你可以拔高很多的分数,没有必要提前。” “哦。”乔木点头,把准考证拿了过来。 乔月儿根本就不知道,这样的时间他到底等了多久。 早也盼,晚也盼,盼着长大,盼着天明,盼着不再恐惧,盼着自由眷顾。 他想要的就在眼前,一刻也不想等了。 六月,年年都有一样的场景,寒窗苦读的日子,都盼着此刻能够金榜题名。 进入考场时候,乔木看见了那个人,于是最后一程,是并肩而行的。 “没有纸巾可以给你擦眼泪。”顾栩言说。 “嗯,那你想办法。” 乔木很无理取闹。 进入考场的人那样多,他们走在人潮里,依旧不同的。 这是,阳光下的人。 顾栩言捏了捏他的手,“不要紧张,别把题目都看错了。” “不会。”乔木对他展颜一笑。 六月的阳光一样灿烂,顾栩言心头一软,想即刻带他逃离,去流浪,去远方。 一场考试很快就结束,所有人的命运在冥冥之中悄然运转。 等一切结束,便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了。 乔木出来地比较早,在前面没有看见几个人离场。倒是一眼看见了校门外的乔月儿,一身红色旗袍,其笑晏晏。 他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看见了那个依旧年轻的母亲,在幼儿园门口接他回家。 母与子,总是有过好日子的。 “怎么苦着一张脸?”乔月儿问他,而后又说,“没关系,考的不好还有明年,别太大压力。” 乔木不知道说什么,他笑不出来,心里泛苦。 他是恨这个妈妈的,恨她为什么要不能纯粹的好,或者纯粹的坏,一定要这样来拉扯他心里的伤。 “中暑了吗?”乔月儿见他不说话,于是皱眉,想去摸他的额头。 乔木别了过去,闷闷地答道,“没有。” “嗯嗯。”乔月儿点了点头,拨了一下乔木的头发,他躲闪不及,被触碰到。 “——乔木。”冷淡的声音在更远处响起,人群嘈杂之声里夹杂难以忽视的寒意。 乔木看了过去,瞳孔骤然一缩,“晴……晴姨?” 第181章 报复 考场之外,阳光肆意流淌,一阵微风拂过,却无济于事,只能稍微拨动一缕汗湿的头发。有些家长扇着扇子,有人拿出湿纸巾擦拭额头上的汗珠,但更多人只是呆呆地站着,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 严晴在众人之间,却依旧是那样不可侵犯的。 她推开保镖手里的伞,走入阳光下。 目光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这是毁了她一生幸福的人。 严晴从未见过她。 从前,是因为这人卑微,入不了眼。后来,是因为严晴清高,不愿意相见。 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和这样借机上位的女人计较,甚至没有必要和她说上一句话。仅仅是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恶心。 若不是这种骄傲,乔月儿根本没有任何可能再站到阳光下。 一个意识不清的精神病人,根本用不到她动手。 只要她稍稍授意,便会有人替她解决这个祸患。 她不缺乏狠心,金融场上打击对家,多少人家破人亡,在她面前跳楼严晴都可以面不改色。 但严晴看着当时尚且年幼的乔木,却总是一次次地放过这个人。 孩子总会长大的,亲生母亲也永远都是都是亲生母亲。 而且,严晴并不愿意用自己的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她和乔月儿并不一样。 严晴的地位,并不是乔月儿凭借和顾城那一夜露水夫妻之情就可以触及得到的。 “你搬出去,是因为这个吗?”严晴眼睛看着乔月儿,问题却是在问乔木。 “晴姨。”乔木不动声色地把乔月儿挡在身后,“您怎么来了?” 严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不能来吗?” 乔月儿在严晴出现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模样。“好久不见。” 严晴嗤笑一声,眉头微挑,看向乔月儿的位置,语气淡淡道,“从未见过。” “晴姨。”气氛太焦灼了,乔木有一种即将窒息的感觉,他对严晴微微颔首,“太阳太烈了,您……我就先回去了。” 这句话说到了一半,被乔木打住。 ——他现在已经没有讨好严晴的资格了。 犯下这样的过错,严晴不可能还愿意听他多说一句废话。 乔月儿不能在这里,她们两个人,本来就是不应该见面的。 他拉着乔月儿想走——“原来……”乔月儿并不想动,脚步没有挪开半步,“你一直都是这样对他的吗?” 赤裸裸的一句埋怨,在这个时候脱口而出,乔月儿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却要在这个时候胡搅蛮缠。 乔木狠狠拽了一下乔月儿的胳膊,目光羞愤地看着她,低喝道:“走!!” 他怎么有脸? 乔木想。 顾栩言和他的牵连一朝东窗事发,严晴没有动他一根指头,乔木早已心怀愧疚了。 怎么有脸让自己的亲生母亲,一对破坏别人家庭的恶人母子,在这里为自己鸣不平? 他们凭什么? 严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我没必要和不相关的人交代这些琐事。” “我是他妈!”乔月儿更怒。 “哦~”严晴继续回到,“谁在乎呢?” “晴姨,对不起,对不起。”乔木连连道歉,眼底积攒着水光,“她生病了,别和她计较。我现在就走,我们立刻就走!” “乔木!” “走!”乔木红着眼睛,将乔月儿拉了又拉,三拽两拽地脱离人群。 “夫人。”保镖把伞打了过来,“需要派人跟着吗?” 严晴接过保镖手里的帕子,轻轻擦了两下额头。“不用。” 她看向乔木离开的方向,想到刚刚他那样卑微的样子,像是傲骨都折断了,为他人的错卑躬屈膝。 “我是不是……真的太心软了?”严晴喃喃道。 有些痛苦是附着在血液上的,想要彻底剜去,便要痛彻心扉。 她养了那么久的孩子,此刻却要受到那些腌臜的侵蚀。 是她错了。 乔木不听话,可以被打被骂,但除了严晴自己,她不想看到还有别的人有资格凌驾于她之上,为难一个孩子。 那么多年,她还没有听到一声妈呢…… “你放开我!”僻静的巷子里,车流量都变得很少,乔月儿狠狠甩开乔木的手,“你在她那里,一直都是这样的是吗?” “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她痛心地看着乔木,“你怎么可以没用到这个地步?” “没有自尊?不要脸面吗?!” “我有什么脸!”乔木狠狠挥了一下手臂,手中的考试袋在身后的树干上砸出一声闷响。 “你要脸面,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 “从那个时候你就该知道,这个人的血,永远都是脏的!” 私生子,顾城和乔月儿,甚至连苟合都算不上,只是一场算计之下的产物。 乔月儿不想分手,歇斯底里地缠着顾城。 顾城为了摆脱这样一个疯女人,从当时那个项目里抽身而去,回到了京市。 他当时是被顾老爷子外放出去历练的,所有资料都保密,查起来很困难。 所以乔月儿花了很多时间,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 京市遍地是豪门,顾家当年并不起眼,但即便是这样,顾城的家世在乔月儿眼里,已经是极为难得的金龟婿了。 可就当乔月儿千辛万苦再入职顾家的公司时,却发现,顾城居然已经结婚了。 他们还没分手,顾城怎么能结婚呢? 乔月儿不信,可顾栩言的出现,却由不得她不信。 顾城身边的女人也很不一样,让遍身二手名牌服饰的乔月儿显得像小丑。 她找过顾城几次,得到的却是解雇的通知。 人生被毁了两次,她不甘心。 所以除了强求,她没有别的办法,酒会上,她把顾城带走,然后圆了自己的心愿。 她录了像,本来是想发给那个女人看的。 若不是无意得知严晴的家世,她根本不会忍辱偷生。 想给别人制造痛苦,却不料都成了自己的痛苦。 她没胆量报复严晴,就只能自食其果了。 第182章 赔偿 阴暗的会所包房里,一少年点着烟,不耐烦地在空气中挥了两下,像是在赶苍蝇。 “说了以后不许来找我,你还敢过来?” 女人站在一旁,看着华丽椅背之前的少年,有几分不屑,“我装作保洁过来的,不会出什么问题。” “保洁……”少年傲慢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像是在这两个字上啐了一口,烟灰被好看的手指轻轻点掉,声音轻慢又鄙夷,“也就只配做保洁。” “什么?”女人皱了皱眉。 “没什么。”少年不耐烦了,“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有!我有!”女人开腔答道。 “说!”那少年似乎很烦这个打一棍子崩一个屁的低等人,耐心快要告罄了。 “我想让她死!” “嗯?”少年微微转过头来,似乎来了点兴致,“哦?” “不可以吗?” 那人轻嗤了一下,眼神似乎在看一个废物,“在京市,没人敢这么做。” “她两个哥哥,可不是吃素的。” “你也不敢?”女人问他。 “嗯。”他毫不在意地点点头,“这样的勾当,我可承担不起。” 一场谈判以失败告终。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乔木倒是没有见过严晴和乔月儿,只看见了他哥。 从校门口走向考场的路太近了,他每次都舍不得,从斜下方的角度去看顾栩言的脸。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筛下一地斑驳光影,落在他的脸上,梦幻又美好,有些不想做题,想做他。 “乖宝,真的会忘记知识点的。” “哥。”乔木不在乎,他是一定不会有错的,在这样的事情上,都只能是哥哥的错。“是你引诱的我。” 顾栩言云淡风轻地笑了,低眉看着他,“对不起,总让你受苦。” “你在信里写好多遍了,我很烦听这个。” 顾栩言没有再多说什么,路走到了尽头,总是要分离的,他抬手替乔木理了理衬衫的领子,手指在他的颈侧停留了一瞬,然后轻轻推了一下:“不要分心。” 时间到了。 乔木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深不见底的对视中,有万语千言。 要经过多少次离别,才能换得相守呢? 他们好像总是要告别,以目光,以流连。 该死的世界,我哥本来就该是我的! 顾城那么小气,连个像样的名字都不给他,就应该把顾栩言赔给他! 洗的白白的,送上他的床! 妈的! “在干什么呢?”监考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说教室里拐角处的一个同学。 乔木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了一下,骤然回神,然后发现自己的草稿纸上,居然在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盯着纸上的鬼画符愣了一下,默默良久思绪才转动起来,真该把顾家二父子都起诉了! 惑人心智! 好在是最后的检查环节,并没有出什么差错,乔木收了收自己的心思,继续检查起考卷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检查的,反正也不会错什么题。 考试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出分的这段时间等的有些煎熬。 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还是有些茫然的,好像所有要做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一下子便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还有,刘红英。 他一直盼着让刘红英知道的事情,如今却再也不能和她分享了。 坐一班很慢的公交,去往五家村,一路上的繁阴依旧,却再也没有来接他回家的老太太。 蝉鸣聒噪,不知疲倦,绿杨沙堤里,往日重现。 “外婆,以后我要挣好多好多的钱,给你买最大的房子!” “好!外婆等着!”刘红英笑着,每一道皱纹里都是笑意,在风里回头看他,旧褂子上被汗意沾湿,在车轮的滚动中飘舞。 刘红英应该不会骗他,她的头发还那样黑,像是不会老一样。 但刘红英最会骗人了。 骗他说会等,骗他说再见,骗他说今天的晚饭很丰盛。 走过长长的林荫,只有野鸟啼鸣,他等不到有人再叫他回家了。 “树?”一个眼熟的大娘疑惑着看着广阔的天空,似乎明白乔木究竟在问些什么,“哦,早就卖了。” “那棵树那么长时间了,芯里都开始烂了。”她努努嘴,指向不远处的手压井,“那么多人都在这里洗衣服,各种脏水都泼在这里,它哪里还有几年好活呢?” “再加上,树太大了也不好!遮了好大一片天!刮大风倒下来,能砸垮三户人家,多不安全!” 那大娘是个多话的,乔木问一句,她就说出来这么多。 “好久不见你外婆了,今年还回来吗?”她问乔木,“她烙的煎饼香!我这都多长时间没吃了!” “大娘。”乔木忍了忍眼泪,“她不会回来了。” “哦。”大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老家了是吧?回老家也好!有儿有女的亲亲热热地过!” “唉,我就说怎么这段时间也不见你回来了,没事也来玩玩,比市里空气好。” “嗯。好。”乔木应答道。 一片炙热下,梧桐树只留下了粗大的树根,那些藏在桐花里的童年,再也回不去了。 视线被眼泪模糊,掉下来,又重新清晰。 泪眼朦胧间,看见远处的身影。 二十二岁的于在野看着落单的人,目光苦涩。 “想哭就哭吧……”于在野走近一些,“我还在这里……” 乔木克制着,没有向前,眼泪都压在眼眶里,盈成泉。 “木木。”于在野向他走来,伸手碰他,却停在了一个不曾触及得距离里,“长大了,就不再需要我了吗?” 乔木埋入他怀里痛哭,边哭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他跟于在野道过很多歉,却从未因为自己的有所保留而道歉。 在很小的时候,乔木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给他。 要不是他的确比于在野小太多,自己的漂亮衣服也能分给于在野穿。 一定超神气。 可现在,乔木不能把心分给他。 他没有办法把这样的喜欢分割出去。 但于在野,却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保留过往的,唯一的人了。 “笨蛋。”于在野笑着,眼角却有泪,“不爱一个人是不用道歉的,你没有做错。” 在爱里和解,与遗憾言和。 友情的破碎,也是灿烂的…… 第183章 恶人 生活在困境中的人似乎对“走出去”有一种执念,总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吹自由的风,淋新生的雨。 可总有这样那样的牵绊,让向往,只能是向往。 中午的时候,乔木在于在野家里吃了饭。 看着于在野的房门口依旧挂着那样的帘子,一颗一颗纸折的星星悬挂着,在阳光下轻轻摇晃。 “别看了。”于在野往他盘子里放了一块香肠,“之后……” 他让乔木别看,自己却以那样感伤的目光描摹着,仿佛透过时光,瞧见过往——客厅的大风扇转动,二人年幼又无知。星星被一颗一颗穿起,于在野给眼巴巴在旁边看着的乔木再塞一颗糖。 仿佛那样一个下午,永远不会消逝一样 但此时此刻,他却只能说,“之后拆下来……” 有些辜负阴差阳错,但最终依旧会铸成,乔木无话可说。 拒绝,是会有负罪感的。 所以还是回不去,乔木不忍心看见他难过。 “一年了。” 这一年乔木过得恍惚而混乱,被时间裹挟前行,已经很久不去计较今天的日期了。 但乔木还记得于在野留在京市的原因。 “休学的时间最长只能一年,很快就要再回去了。”于在野懂他的意思,于是替他说完。 “你的成绩优异得多,还是留在这座城市。”他和乔木说着,“择校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参谋。” “好。” 乔木也不想走了。 不想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流浪。 在刘红英走后,他便极少在没有顾栩言的地方体会到心安的归属感。 虽然不知道顾栩言会去哪里,但留在京市总是好的。他不能走的太远,怕顾栩言把他忘记。 吃完了饭,乔木独自来到刘红英住过的小屋,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在这里见刘红英的样子,天空里下着雨,她穿了件花纹暗沉的旧褂子,在檐下擦着头发。 现在却已经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房间里的东西都被乔木搬到了出租屋里,只有两张床还在这里,推开门,迎面就是一股腐朽的味道。 他在刘红英的床上睡了一会,又醒来,在日落之前离开。 于在野送他,一路光斑晃动,轻的像一场梦。 “野哥。”路上有风吹过来,阴凉,“以后会是什么样啊。” “要等到以后才知道。”于在野在车前笑着,风卷起他的碎发,眉眼不如初,音调却依旧,“用眼睛看。” “嗯……” 路上又买了点东西,去喂那只独眼的白猫,小猫舔着他的手,把猫粮全都吃光。 即便是时移世易,他还是不能带它回家。 一个错误有过一次就够了,不能再来。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乔木从恍惚中回神,看着上面的陌生号码,迟疑了一下,还是接听了电话。 没有接到什么奇怪的推销,只听到了顾栩言的声音。 “在做什么?” 乔木听着这样的熟悉的声音,有点委屈。 他很久没有接到顾栩言命令他回家的电话了,这样一个落日熔金的黄昏,忽然无数个时间点重合。 从声声怨怼,变成了入骨思念。 “嗯。”顾栩言在那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又在哭呀?” “我不在,谁给你擦眼泪呢?” “没有。”乔木否认,而后又问道:“你现在,可以和我联系了吗?晴姨……” “妈不会知道的。”顾栩言打消他的疑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顾栩言的音色里是有异样的。“以后,想我了,可以通话。” “哦,那想见你要怎么办?”他问。 顾栩言沉默了,急诊室里的心电图出现几声警报,他抬手把传感器取掉。 “什么声音?”乔木皱了皱眉。 “冰箱。”顾栩言苍白地笑着,“冰箱忘记关了。” 乔木笑了笑,“哥,少吃些冰的吧,会胃痛。” 顾栩言回他,“好。”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这个时间点,乔月儿却还没有回来。顾栩言在电话中告诉乔木,给严晴发照片的人查到了。 但乔木问是谁,他却不说。 还能有谁呢? 无非还是那些人。 在这个圈子里,乔木吃罪不起任何人。即便是知道了答案,也不能做些什么。 在这件事情上,他无冤可诉。 市中的办公大厦里,洛兴企业的员工已经连续加班半个月的时间了,直到半夜才陆续有人离开。 “再这么加下去,我的老公们就要丧偶了。”一个女孩满脸怨气地上了台阶,垂死挣扎之际打开手机游戏,进度条缓慢运行着。 “忍忍吧。”她朋友说道,“你没看这些天老杨那个脸,越来越半死了。” “哦。”女孩无力地回应了一下,点了点手机里的“老公”,有男生的声音传了出来。“谁care啊!洗了算了,这哔了狗的工作,我要回家种田!” “谁知道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公司项目一个个被破坏。咱老板现在一个头三个大,不是碰上什么瘟神了吧?” 此刻洛川正在他最高层的办公室里和“瘟神”通话,以往儒雅的风度一分不剩,对着手机骂着,口水横飞,“你他妈的究竟要干什么?诚心找我晦气是不是!” 他都快疯了。 顾家那个疯子,从半个月前就在做空他的股票,非正常手段竞标,大力散播集团的负面新闻,压都压不下去。 这段时间的股票,比帽子还绿! 他真想找个人,把顾城埋了,省得他作妖! “不是我做的,别这样想我。”顾城指尖轻轻转动,面无表情的旋转着酒中的冰块,魅惑又凉薄。 “****,还和我装傻!”洛川根本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先骂为快,“你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了?杀你父母还是挖你祖坟了?你真以为我不会反击吗?” “那就来喽。”顾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又很嫌弃地嗤了一声,“洛总,别那么大火气。” 根本不管用,对面拒绝了他的劝阻,并扔过来顾家的祖宗十八代,最后气急败坏地问,“你他妈的总得给我个原因吧?” “哦~~~”顾城痛苦地应答了一声,醉意昏沉地回。“因为……我心情不好。” 他听起来好像很委屈,比洛川这个苦主更委屈,“我老婆不和我说话了,都是你的错。”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脏话,而后世界就清静了,最后的声音,是手机砸在地上的声音。 顾城很气,他觉得这个老东西居然还敢生气,不可理喻! 他的混球儿子送过来的破东西毁了他的家,顾城都没有骂人,洛川凭什么骂! 厚重的书房门发出一点声响,把手被按了下来,门推开了一些角度。 “怎么?”严晴面色如冰,“打算把自己喝死吗?” 顾城就这样看着她目光氤氲。 “说话!”严晴喝道。 顾城轻轻哦了一声,然后醉醺醺地走过来,把脑袋搭在严晴的肩膀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用怎样的方法逃避着。 夫妻俩,如出一辙的无奈。 这样的变数里,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 第184章 第一个 顾栩言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弄到了可以用以联络的手机,但乔木很开心,几乎睡觉的时候都要攥着手机。一有震动就醒来,看看是不是他哥的消息。 有的时候一夜可以醒好几次,昏昏沉沉间,还是像之前那样做梦。 梦见顾栩言在自己身边,扣进空荡的指掌之间,覆在他身上。 所有的不安和渴望,似乎只有真正相依时才能被化解,乔木在那虚幻的感触中得到。 十八岁的夏天,湛蓝又明朗,除了他,什么都有了。 乔月儿工作很辛苦,早出晚归,日复一日。 乔木开心,又不开心。 他们再见之后,乔木没有叫过她妈妈,但怜悯之心还是有的。于是一边厌恶,一边包揽了家里的家务。 除了做饭。 他做的东西很难吃。 只能煮面和汤。所以很多次的失败品都要靠他自己消化,辛辛苦苦两个小时,把碳水化合物煎成碳。 他叹了口气,拿了个不是很糊的放进盘子里,走到客厅的茶几边上,慢慢吃着。 填饱肚子就好。 正在吃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乔木怔了怔,然后看见乔月儿的脸。 手里的一张面目全非的饼死状凄惨,乔木不知道该嚼两口,还是该丢掉,于是很高明地选择不说话。 反正他也不想说话。 但乔月儿看见了他手里的东西,立马连着盘子端走了。 “这个也能吃吗?我不在家,你就这么糊弄!”她擦了擦眼睛,急匆匆地去厨房。 乔木在顾家的时候吃东西还是比较挑的,但现在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了,刚搬进来的时候清水挂面拌黄豆酱都吃过一个星期。 他还有很多钱,甚至足够他找个小县城养老了。但乔木还要还给别人,不能用很多。 至于今天的饼,完全是意外。 可乔月儿觉得他受苦了,好像他长大了之后,吃的苦都比小的时候要明显得多。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端上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动容的。 以前,在乔木的记忆里,这大概是唯一属于乔月儿的味道了。 她那个时候上班很晚,也辛苦,回家做饭就匆忙。 这种面煮熟很快。 “你先吃着,我给你炸点鸡米花去。”乔月儿忙碌着,在老旧的灯光下模糊。 乔木其实不想吃,但还是没有阻止。 他说,“好。” 面入了口,是温热熨帖的,有些慰藉的作用,乔木没有刻意去感受。 东西炸的很快,端上来的时候乔木的面才吃了一半。 乔月儿没有做自己的那份,只看着乔木吃。 “是没钱了吗?下次我来的晚的话,就去外面吃。”她擦擦手,头也不抬地说,“点外卖也行。” “唉。”她看了看乔木,“你不会做饭,以后结了婚怎么办?让女孩做饭吗?” “……”乔木无语了一会,夹了块鸡米花吃着,“我没想结婚。” 乔月儿的脸色又冷了下来,“是因为我吗?” “不是。和你没关系。” “那就是因为顾城!” 她性格又乖戾了,乔木的筷子顿在了原处,半晌,才叹息道,“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的病,究竟有没有好。” 乔月儿不说话了,面色寒了又寒,起身回房间去了。 乔木看着空荡的客厅,只有一面窗户能见到夜色,深深地叹了口气。 期盼不是一瞬间消亡的,她会给一点,抹去一截,再给一点,周而复始。 夜半,他拿出手机,给顾栩言发了条消息,【哥,我好想你。】 ——“不管你愿不愿意,这场宴会,你也必须要去!” 严晴把礼服丢到顾栩言床上,“那妮子喜欢你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有必要拖着。” “我不喜欢她!” “那你喜欢谁???”严晴的声音陡然拔高,“你再敢说错一个字,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 “妈!冉因才刚成年!有必要吗?” “等?等到什么?” “你以为所有人都是任你挑选的吗?”严晴不悦道,“冉家跟前的人,可不止你一个。” “这次是冉夫人办的品酒会,她深居简出,很少露面,这次公然邀请,必定是有所用意的。” “顾栩言,别让我失望。”严晴看了看他,“你做错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两件。” “只是见见,没必要这样抗拒吧?”顾城在严晴走后良久来到顾栩言的房间,“这段时间,你和你妈吵的,已经足够多了。” “呵。”顾栩言抬了抬眼,“所以,你们就这样逼我……” 严晴给他请诊疗师,想要医他的病,但那些手段对他没用,心理上的痛苦,带来的却是生理上的病变。 在进过一次急诊之后,那个人便不敢再待下去了。 “我错了吗?”顾栩言看着他,“如果不是他还在,我不会这样受制于人。” 顾栩言走不了,他不能让乔木承受一丝一毫的风险。 更不想他跟着自己颠沛流离,东躲西藏。 于是只能这样。 “为什么一定是他啊?”顾城不理解,他甚至可以退让到接受顾栩言喜欢别的什么人,只要不是乔木就好。 “爸。”顾栩言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在床尾,眼神怀念着,“他是第一个为我拦下责打的人。” 在他所有的,孤立无援的漫长时刻里,乔木站了出来。 瘦小,苍白,甚至因为他的恶念,才刚刚出院,比他还年幼的身体,拦在严晴的面前,让她住手,让她放过。 顾栩言没有见过这么傻的小孩了。 “什么???”顾城愕然,他不能理解。 这样不l伦之事,竟只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 顾栩言被体罚的次数不多,毕竟家里就他这么一个孩子,自然是很宝贝的。 但严晴性格使然,她的孩子,只能由她来管教。 从来不许他人在严晴管教的时候说话。 顾栩言小的时候,要学的东西很多,不过这也没什么,在这个圈子里,所有人似乎都是一样的。 钢琴,美术,马术,高尔夫……如此种种,不计其数。 教育资金是没有上限的,请的老师都要最顶级的。 严晴批评他做得不好的时候,顾城只能在旁边看着,顾栩言也一直很省心,不会说什么,只把自己关起来慢慢练。 每一次都可以完成得很出色。 六岁就办了自己的画展,虽然也只是富人的游戏。 他一直没有觉得这种教育方式有什么问题,在顾城看来,顾栩言是可以游刃有余地完成这一切的。很多东西,比他做得还要出色。 “你从来不会站在我这边。”顾栩言轻声道,“你只会看着,看着我妈施加在我身上的一切。” “爸。”他声音听起来很疲累,“那这样一个接班人,您满意了吗?” 第185章 窥探 一句话,问得顾城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满意吗? 支离破碎的人,就在这样的荒唐中,再也回不去。 “这条路不好走,阿言。”顾城语重心长,“人生的路还那么长,以后你会后悔的。” 顾栩言看了顾城一眼,目光像是零落的秋一般冰凉,带着萧索的寒意,“我的以后,不用您来指点了。” 宽敞的房间里,响起一声深深的叹息。 终于陷入万籁俱寂。 [哥,可以视频吗?] 手机的里的短信新增了一条消息,此时此刻,不同晦暗中的二人都难眠,等待雅尔达的朝阳。 [可以。] [要等一会。] 乔木回到:[嗯。] 大约几分钟的时间,夏逢知的微信视频打了过来。乔木本来想按掉,但鬼使神差地,却点了接听。 那头出现的,是顾栩言的脸。 “哥……”乔木把房间里的大灯打开,虽然还是有些暗,“我猜到了,很聪明吧?” “嗯。聪明。”顾栩言的眸光有些颤抖,仿佛在极力克制什么,最终还是艰难地说,“好乖。” 藤蔓深缠心脏,带起无法缓解的痛意,乔木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介意分离。 他们一直都不是多话的人,从前在一起时,最多的语言输出都是用来吵架的。 所以即便是现在也沉默。 “为什么不开心?”顾栩言看着他,“你住的地方……” “会很辛苦……”他皱了皱眉,觉得好像是这样一个老旧的房子,把乔木也带的灰败几分,“不想回去的话,去找夏逢知,在他那里挑一套喜欢的。” “你和他的关系很好吗?”乔木问。 顾栩言愣了一下,“没有很好。” “那你让我在他的房产里挑,是打算敲诈吗?”乔木故意道,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还有,那天,你让他枕在你的腿上。” 顾栩言会心笑了笑,“以后不会了。” “哦……” 没有什么重点地聊了一会,彼此都没有说那些无法确定的事。好像不去计较,就能不去面对。可说着说着,两人还是沉默了。 眼神里的思念和痛楚无法压下,“哥,我都快忘记你的味道了……” 从事发到现在,整整四个月二十三天的时间,每一天都混乱焦灼,兵荒马乱。 他们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陪在彼此身边了。 顾栩言也会痛,会因为见不到而焦灼,可别无他法。 他甚至不能再带乔木远走高飞了,一旦有其他变故,恐怕在异国他乡里,乔木的尸骨都不会被找到。 “都怪你。”乔木笑了一下,“从前总不肯让我多轻薄一下。” “哥,要是可以biu地一下出现在你身边就好了,话说,你的那个卧室,我还没有进去过。” “以前你好小气,什么都不给我。” 乔木碎碎念着,顾栩言一个字都没有回复,他有些担心顾栩言是不是累了,不想听这些话。可片刻之后,乔木竟然听到顾栩言那头窸窸窣窣的声响,衣料摩擦的声音。 镜头里的那张脸,也变得难以描摹,像是整个画面都被浴室的水汽氤氲,模l糊又暧l昧。 他愣住了,心跳在一瞬间漏了一拍,随即忍不住低笑出声,他知道他哥在做什么了。 不明白这样一张脸,要怎样才能完成自我慰藉。 “我没有做什么……”乔木觉得自己很无辜,而后又和顾栩言说,“怎么那么爱动啊?你也生病了吗?” 回应他的,是顾栩言一声极为难l耐地喘l息。“没……没有生病。” “哦。那你轻l点……”乔木避开了一点顾栩言的目光,“我之后还要呢,弄l坏了可就没办法用了。” “……”顾栩言不说话,一双眼睛渴求地看着屏幕里的人。 良久,乔木觉察到了一些异样,“哥,你出什么事了吗?” 顾栩言摇了摇头,散乱的发丝在真丝枕套上轻微变动了一下,似乎更煎熬,乔木听到那面的声音愈发急l促。 这不是该有的反应,反而,像是泄愤,没有半点旖l旎的味道。 乔木便有些慌了神,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据他对顾栩言的了解,不会出现这样难以自控的时刻,否则也不会一再拦下乔木想要触碰的手:“顾栩言,你清醒一点。” “嗯……”顾栩言闷l声道,却把手机按在了心口处,发出更为难耐的闷l哼,尾l调都是乱的。 “对不起……” “对不起……”他道。“我……” 他话没有说完,甚至衣物也没有整理好,便俯身床下剧烈干呕。“乔木——” “哥!” “哥!我在!” “哥!” ——“乔木……” 生理性的反感,在创伤后的心理中作祟,被“纠正”的记忆一遍遍回放,那个人拿着照片在他面前,嘴唇翕动着,太阳穴处,传来极为明晰的疼痛,冰凉的电极片紧贴,屏幕上都是混乱的人影。 他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但又很庆幸,庆幸乔木不用经历这样的酷刑。呕完了胃里的酸水,乔木在那头已然哭得不成样子了。 “是他们,对你做什么了,是吗?”模糊的声音传进耳廓,顾栩言混乱的思维有了一丝清醒。 放在枕被之上的手机,被冷汗涔涔的手拿起,顾栩言目光凌厉着,在看见手机屏幕之后又软下来,勉强坐起,轻笑否认着,“没有。” “不许乱想。”他笑得极为痛心,去触碰乔木的脸,却只摸到冰凉的屏幕。 乔木把脸别到一边去,用袖子狠狠蹭了一下眼睛。他问顾栩言,“想见我吗?” 顾栩言看着他的脸不说话了。 “顾栩言!” “……想。”顾栩言回,但又立刻说,“不要过来,太晚了。” “还是不想。” 顾栩言看了看手上尚且留有痕迹的淤青,“怎么会?周五吧,那天见。” 顾栩言还是有事情隐瞒着,却依旧不打算告诉他,乔木心里疼,却也只能回应道:“好。” 房间门外,乔月儿贴在墙壁边上,冷着脸,全程听完了一切。她看着不远处桌子上刚刚被翻出来的那堆药品,目光阴沉不明。 第186章 贪欢 周五,那就是还有三天,乔木写东西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几乎隔一会就要看一下时间,包括齐夏约他出来玩的时候也是一样,根本没有办法用心去做任何一件事。 终于熬到第三天中午的时间,乔木午饭过后好好地洗了个澡,一边敲代码一边等顾栩言的消息。半晌又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有些担心柜子的气味会不会沾到衣服上。 夏天,天黑的很晚。 他觉得顾栩言不会在尚且有亮光的时候见他,他们之间,本身也不是可以见光的关系。 六点多的时候,微信上来了一条消息,从未见过的号码。 “下楼。” 他立刻便雀跃了起来,抓着手机便想出门,但出去之前又拐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照一照。 一辆不太起眼的车停在楼下,车灯亮着。 主驾驶的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惊得乔木几乎就想往后撤。 是认识的人,但乔木一点都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别的什么人。 简明微把后排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顾栩言的脸,语气如常地说道:“再不上车,我就走了。” 风似乎一瞬间大了一点,吹得树影晃动,带起沙沙的声响。乔木看着顾栩言似笑非笑的神情,甚至没有半分精力计较简明微话语中的虚实。 “过来。”顾栩言道。 但其实不用他说,乔木便不由自主地迈步过去了。 打开门,坐到了顾栩言的旁边,手被握住了,细细磋磨着。简明微看了一眼后视镜,把后座的挡板升起来了。 乔木于是靠进了顾栩言的怀里,去嗅他衣领间让人安心的味道。 顾栩言揽着他的后腰,安抚性地摩挲着,“见了人,就要撒娇吗?” “不行吗?”乔木外侧的腿迈了一下,坐在了顾栩言的腿上,面对面的埋在他的怀里。 “行。”顾栩言回答他,胸腔里细密的酸涩。 “——两位。”前座传来了简明微的声音,“前面还有人。” 顾栩言笑了一下,没有理会简明微的话。 乔木凑过去与他哥接吻,轻缓而温柔,他哥看起来,好像比他还需要安慰。 简明微认命地把车拐进窄巷里,加快了车速,发动机的轰鸣响在耳边,心跳声如同一场雷鸣。温柔的纠缠里,顾栩言温热的指腹按了一下乔木的眼下,抹掉了他眼角的泪。 乔木不知道这个相见的时间会在那个时间点结束,或许又仅仅是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之后,他们便又要分开。 偷来的时间,短暂得让人心悸。 “哥,你别要我了吧。”乔木说。 这样太苦了,他不想拖累这个人了。 顾栩言轻笑了一下,然后咬了一点乔木耳际的皮肉。“不许胡说。” 汽车穿过一道长巷,像是能在尽头回到过去一样奔赴,没有离别,也没有悲伤。 路口有一家花店,车停了下来,几人下了车。 夏逢知往乔木怀里随手丢了支花,然后心安理得地让云池付钱。 “明哥~你速度太慢了。”夏逢知捏了捏自己的后颈,“有这个时间,我们都该到地方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接?”简明微不爽。 夏逢知理直气壮,“我不是没有国内的驾照吗?” ……乔木其实很多时候都会忘记,夏逢知还是个没有成年的不良少年。 “走吧走吧,到地方再看,要坐我车吗?可以坐腿上。”他口无遮拦地对乔木说话,然后被顾栩言施以一笑又立马求饶,“错了,我错了。” 时间不早了,几人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便再次上车往目的地去。 乔木有些担心,“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顾栩言否定道,“没有人跟着。” 乔木稍稍放心了。 车子一路从老城区的巷子里驶出,向外开去。在落日余晖的光芒下,映照得像奔赴新生的逃亡。 “要私奔吗?” “可以。”顾栩言看着他,“只要你愿意。” 简明微:……他觉得他需要一大笔精神损失费。 目的地是个度假的庄园,不是很豪华的地方,但很清静,车子被停在了景区的停车场,然后乘船出入。 夕阳收尽残照,只在天边留下一丝光影。 临近夜晚,上岛的游客不多,所以船舱里也显得很安宁。顾栩言带着乔木来到了二层的甲板上,看着湖光里的暮色。 水鸟在空中飞过,江潮翻滚不歇,在天与水之间,这承载他们移动的船舶成了唯一的载体,与世隔绝,有种逃离成功的错觉。 港口灯火阑珊,光点越来越远,没有什么能打扰他们的了。 乔木很仔细地看顾栩言,比面对一堆化学试剂时还要认真。顾栩言拉了拉他,“没有受伤。” “嗯。”乔木回应了一句,“但你的话,很多时候都特别不可信。” “哥,你很适合去诈骗。”他控诉顾栩言的恶行,却被压在怀里亲。 乔木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那个校庆会的晚上一样。 承接过来的,除了辛酸的爱意之外,还有掠夺与痛楚。 顾栩言似乎真的很痛苦,乔木感觉到他的手臂在颤抖,以至于分开的时候,他面色都是白的。 “顾栩言……” 顾栩言嗯了一声,勉强压制住作呕的冲动,对着乔木笑了一下,“有些晕船。” 他找了个借口。 乔木看了看周围,这样开阔的天地。“会吗?” 船行驶地很平稳,湖面无波。 顾栩言说,“没事,只有一点。” 乔木把这一点归咎于顾栩言的胃病上,陷入隐忧。 “该早带你过来的,时间有些晚了,看不见好的风景了。”顾栩言捏了捏乔木的手, “没关系。”乔木想看的,也不止是风景。 甲板上有几个座位,他们坐了一会,乔木枕在顾栩言膝上,又有些坏心思把脑袋埋进他怀中。 “乖宝……”顾栩言叹了口气,“这样不舒服。” “哦,那你忍忍。”乔木一点都没有这方面的自觉性,想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占有可得到的一切,单手揽着顾栩言的腰。声音因为过度贴近而显得模糊,“哥,明年还可以来吗?” 他不太想去提以后的时间,却又真的很想有以后。 明年,好像并不是很贪心的样子,乔木觉得他哥可以接受。 果然,顾栩言答道:“可以。” 殊不知风月之间,只剩一晌贪欢。 第187章 希望 他们静静坐着,享受来之不易的片刻安宁,像是从未拥有过平静的日子一样。 从最初的相遇,便是一路流离。 有很多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如同这艘船舶一样,注定要驶向黑暗。 但此时此刻,在这样的宁静中,乔木什么都不愿意想了。他昏昏欲睡,放弃所有抵抗。有顾栩言在身边,他永远不会担心被丢下。 他这样安心,以至于一直都没有看到。 在这样的接触中,顾栩言竟是痛苦的。他克制住手上的颤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让云池送一件衣服上来。 靠近港口的时候,乔木依旧在睡着,顾栩言看着他没有作声。 直到船上的广播响起,乔木才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 模糊之中,对上了顾栩言的眼神,乔木下意识地拉上了顾栩言的衣服,像是每次梦醒时刻徒劳无功的挽留。 “哥……”他开口说话,却发现这次是可以唤得出声音的,于是意识逐渐回笼。 他没有在清醒后面临失去。 “嗯。冷吗?”顾栩言摸了摸他的手臂,像是在反省自己考虑不周一样皱了皱眉,“应该给你带一条毯子的。” “现在是夏天。”乔木觉得他哥变得很多虑,“没有那么脆弱。” “嗯~~~~”有人在一旁应答道,“要是你们俩再不下船,一会需要的就不是毯子了。” 夏逢知嫌弃地挥了挥手,“蚊子这么多,一会就得把你们吸贫血。” 顾栩言闻言站了起来,看了乔木一眼,拉了一下他的手腕,“走吧。” 下了甲板,从一楼船舱出口下船,岛上已经亮起了灯,风飒飒地吹着,全然不像盛夏时节的温度。 月光照下来,天上人间的朦胧。 “会累吗?”顾栩言问乔木。 这段路程比他想的要远一些。 乔木摇了摇头,二人走在了最前面。 夏逢知点了一根烟,好整以暇地叼在口中,看着他们走在前面的身影。 因为笑的太欠,所以被大包小包走下来的简明微当头丢了一个大包。然后怨种一样,步履蹒跚地往前去。 简明微一个人挂着一堆东西,拍了一下云池想要帮忙的手,独自一人背负着七零八落的东西去了预先定好的房间。 夏逢知嗤笑了一声,认命地跟了上去。 莲花盛放的季节,湖边大片大片的绽放,风一过,暗香浮动。走过一段风雨连廊,乔木才发现那几个人都不见了。 “我们不和他们一起吗?” 顾栩言回过头问他,“不。” “或者。”顾栩言看着月光下那双泛着冷色的眼睛问,“你想要和他们一起吗?” “比和我单独待着,更喜欢他们吗?” 乔木白了他一眼,手指从顾栩言的脸颊滑到了他嘴唇处,恶劣地往他口中戳了一下。 顾栩言面色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混乱中带了些许心悸。 追上了乔木离开的背影。 魂魄里烙下了印记一般,催促他占有。 于是在做其他事情之前,乔木便失掉所有力气。眼里的光更亮了一点,抬头与他哥对视。 “你好像……很喜欢这样强l迫我……”他气息湿l润,却觉得更l渴,目光带着一点似有若无的媚意,将他哥心口处的意料攥得褶皱不堪。“这里也可以……” 顾栩言指端颤抖了一下,笑意中带着一点酸楚,四周风柳茂盛,苇塘漫漫,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会弄伤你……” “我不介意!”他的手指悬在顾栩言的裤扣之间,大概是觉得自己刚刚太凶,于是又放缓了语气。“我不介意……” “我想要你……” 停泊的游船之中,顾栩言被按在座位上,乔木半蹲下来。 风过芦苇丛,无人知晓。 但还是不行的。 靠近与拥有,都有距离的分隔。 顾栩言最后也只是吻他,不肯同意。 乔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承接这样安慰。 可直到起身离开的时候,心痛也并没有被缓解的迹象。乔木看着顾栩言裤子上那几点污渍,目光逗留了一会,然后低下身子给他擦。 “木木……我……”顾栩言眸光颤抖地想把他拉起,说出的话都带有几分颤意。 乔木捏了一下他的手腕,“没关系。我知道。” 顾栩言不能。 ——兄弟。 他们逃不过。 乔木明白这一点,所以比别人更绝望,甚至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 问他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接受。 因为这样未曾完成的情事,以至于最后在水上飞机之上的旅程都是无味的。 顾栩言在驾驶位,乔木坐在他的旁边,飞机在这片水域徘徊,机翼的红飘带飞舞着,自由而无畏。 “顾栩言!”他叫顾栩言的名字,不甘而愤慨。 “嗯。”顾栩言看了他一眼,“在呢。” “顾栩言——大混蛋!!!”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决堤,那拉长的呼唤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一点一点地被夜色吞没,成了模糊的回声。 “哥……”他不敢触及顾栩言的手,只抚上了他的肩背,“混蛋哥哥。” 顾栩言和他对视着,飞机在低空盘旋,划出一道微微偏离航线的弧度。 乔木看着他那双有些模糊的眼睛,轻声道:“要快乐啊。” “希望你快乐……”即便没有我。 时时在渴望相见,却又时时在明白结局。声音被风吹散,杳无踪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哥,你会记得我吗?” “当然。” “哥,我们会分手吗?” “如果,有十三月的话。” “哥,我喜欢你。” “嗯……” 回去的时候,顾栩言扶了乔木一下,帮他摘掉头上的安全帽和护具,乔木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一下扬长而去。 大概要生很长时间的气。 可并没有。 回到房间的时候,他还是会往顾栩言身边靠,强迫他分出一条手臂来做自己的枕头。有恃无恐地看着顾栩言温暖的眼睛,在这样的对望里昏沉。 “不会太久的。”顾栩言安慰他。“现在还不行。” “什么?” “睡吧。”顾栩言抚摸乔木的头发。 要想真的远走高飞而不受搜查,就只有一个办法。 只是还需要很久的时间,现在还不到承诺的时候。 第188章 祸起 翌日天光初现,乔木便察觉到了身边的空荡,等到顾栩言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面对他控诉的眼神,顾栩言只能把拿过来的早餐先放在一边,安抚他的情绪。 乔木没有很难过,他甚至觉得顾栩言这个时候离开也很合理。 这一次,已经停留太长的时间了。 但面对这样额外获得的拥抱,乔木还是没有抗拒地在顾栩言臂弯中沉默良久。、 然后去吻他锁骨下的那颗痣。 “要起床吗?” “嗯。” 顾栩言把低眉,把乔木衣袖折了上去,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去吧。” 乔木其实很好奇昨晚顾栩言带过来一堆东西里究竟有什么,一进浴室便知道了。全新的洗漱用品,都是他之前会用的品牌。 牙膏是挤好的,毛巾折放整齐。 一切都准备得十分齐全,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就连这套睡衣都是顾栩言带过来的。 早餐是在岛上的餐馆吃的,透过镂空窗棂,能看见湖面上清新的山色。 朝阳悬空,云霞泛红。 顾栩言往他的盘子里放了颗丸子,让他回神。 与世隔绝的一整个夜晚,让他不是很想看到时间的转换。 吃完了早餐,在岛上随便逛了逛,又吃了些东西,乔木看着小贩卖的莲蓬,然后拉走准备付款的顾栩言,去水边自己摘。 没有玩太多的项目,在第三个单人活动的过程中,乔木就不那么高兴了。 以后一个人的时间会有很多,可和顾栩言在一起的时间的时间却不多。 他们找了个阴凉偏僻的地方,慢慢聊着天。 顾栩言坐在一旁剥莲子,乔木心安理得地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在心安理得地享受一段时间的照顾后,他忽然又有些觉得不那么心安理得了。 ——顾栩言的手那么好看,却要用来伺候他吃东西。 “在看什么?” 乔木皱着眉摇了摇头。——嫩莲子真的挺好吃的,他之前没有尝过这种新鲜的风味。 就一天,他哥应该不会介意。 “哥,你的手指很长。” 顾栩言手下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无奈地笑笑。“嗯……” 乔木瞧出他揶揄的样子,把这人递过来的东西抽走,“是你的错。” 如果顾栩言不回应,他一定不会想歪。 “好。” 百依百顺的顾栩言。 乔木需要表扬他,于是在下一颗莲子递过来的时候,他吮了一下他的指腹。 很轻,蜻蜓点水地碰了一点。 顾栩言的手颤了一下,面色忽然白了一点。 “哥?” 顾栩言怔了两秒,又面色如常,“没事。” ……乔木有些狐疑,但顾栩言伸手过来摸他的头发,“真的没事。” 他信了。 时间到了中午,日光变得刺眼,岛上的温度也上升了很多,午饭过后,顾栩言给乔木无意间划出的小伤口擦了药。 莲子没有剩下,顾栩言看着乔木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途离开了一段时间。 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他上了一艘木船,有大爷在船上等着。整理了一下乔木脑袋上的遮阳帽,木船向藕塘深处划去。 撑起长篙停驻,载回半船荷香。 乔木看着半开的荷花,忽然想到了那首涉江采芙蓉。 而后又觉得里面的内容悲伤,止住了这个想法。 他拿出手机,想记录一下此时此刻的美好,但取景框里的荷塘那样漂亮,他却把摄像头翻转了一下,给视线并不在这里的顾栩言和他拍了张照片。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居然是他们至今为止的第一张合照。 在岸上再次见到云池他们的时候,乔木攥着荷花的手紧了紧。 云池道:“该回去了。” 顾栩言说:“好。” 于是他们再度来到港口,明明还是个艳阳天,水边的温度却这样低了。 嘈杂的人声被湖面的风吹散,乔木的掌心冰凉。目光没有什么落脚点地看着远处的湖景,有鸟飞过。 裹挟湿意的风灌进肺里,乔木有些喘不过气,夏天还有很长的时间,回去的路却已经这样短暂了。 熟悉的道路映入眼帘之时,乔木还觉得有些恍惚。 “下车吧。”顾栩言捏了捏他的掌骨提醒道。 “嗯。”乔木沉默地打开了车门,抱着几支有些脱水的荷花,远没有刚采下的时候好看了。 顾栩言把后备箱打开,把一个手袋递到乔木手上。 “别难过,还会有下次的。” “好。”乔木接过了东西,垂眸的瞬间,眼睛酸酸的。“会等很久吗?” 顾栩言摇摇头,“不会。” “嗯……” 当离别的钟声敲响时,好像所有的拖延都无力,乔木背过身走,却又忍不住回眸。 隔着无法触及的距离,做了无声的告别。 长夏的疏影里,有过相爱的温度。 八月末旬的时间,乔木准备带走的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看着顾栩言给他留下的东西,一一都收进了箱子里,其实也没有什么。 一处商铺,三张银行卡。 铺子已经被租出去了,有一张卡的背面写了租金。 乔木去看过,是一家珠宝店,位置很好。 他哥好像很担心他会饿死一样。 洛家接连三个项目崩盘,夏逢知在和他说的时候笑得很开心。乔木问他为什么幸灾乐祸,夏逢知说因为他想。 …… 好吧,开心就好。 他百无聊赖地吃着饭,扣上了手机。 很羡慕夏逢知这种忧他人之乐,乐他人之忧的缺德性格。 日子过得平静无波,中间和严晴见了一次。两个人坐在一起,平静地喝完了一杯咖啡。 乔木手底下捏着整理好的账本,却没有送出去。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严晴好像并不想要这样的偿还,她来到这里,似乎只是为了一杯咖啡。 他看着严晴离开的背影,想到顾栩言已经一个星期没有给自己回复信息了。 心里那种隐忧,渐渐清晰了起来。 临近暑假结束的第五天,乔木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他以为是顾栩言的电话,丝毫没有设防地接了起来。 但那头传来的,却并不是顾栩言的声音。 “乔木。”极为平常的一个称呼,乔木听了却面色一寒。 是洛文秋。 “有何贵干?” 那头笑了一下,有钢琴演奏的声音。“好久不见,说话这样无情吗?” “不说就滚。” “别挂!”洛文秋的声音急促了几分,华丽的酒店泳池边上,玩弄着手中红色的朱砂,“只是想问问你。” “你亲l哥l哥*起来爽不爽啊?”他佯装叹气,“可惜了,分开这么久,得少多少快活日子。” “你说什么?”乔木抓住了重点。 “没什么。”洛文秋安抚道,“就是不知道,送给你阿姨的那些照片她不当回事,不仅不砍了你,反而怪我破坏揭穿了真相,蠢女人。你说,这些照片要是落入严家的手里会怎样呢?” 他啧了一声,“要是让那帮护短鬼知道,你和你那个低贱的妈会怎样呢?” 第189章 求人 怎样? 乔木已经不在乎了。 但这件事情,不能再连累到其他人了。 “所以,你想怎样?”乔木一边问他,一边随手看了看桌上的刀刃。 “来吧,这样有意思的事情,在电话里面说多没意思啊。” “好。”乔木把刀刃按回保护壳内,本身就是一件很没有意思的一件事。 他把东西装进口袋里,打车去了洛文秋发给他的位置。 ——【到了之后,会有门童带你进来的。】 一路上的心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异样,只是觉得很烦,很烦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惹人厌烦的蠢货。 每一个人都很烦,没有什么干净的地方,他很想回到他哥的身边。 天气很热,城市的阳光依旧,喧嚣依旧。 他不在乎洛文秋要做什么,只要他的目标是自己就好。 一路穿过老城区,来到富人的游乐场,人生好像就是这样奇怪,乔木越想逃离的,却越牵扯不清。 一进大厅就有人注意到了他,带他七拐八绕地从走了很多路。乔木看着四处都在的摄像头,警惕心却丝毫都没有放下来。 越是华丽的表象,便越是危险。 “等等。”乔木叫住了带路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走电梯?”乔木看着不远处的电梯,掀起眼皮问。 “哦,楼上有客人,员工不允许在这个时候占用电梯。” “是吗?” 门童笑了笑,做了个指引的动作,“这边请——” 乔木上去了。 本以为洛文秋会在这个地方做些什么,但整个过程竟然是顺利的,没有任何状况。 酒店的泳池边上,湿润的空气里混杂着氯水的气味。乔木的目光冷冷扫过那几个熟悉而厌恶的面孔——洛文秋、冯旭、方若明、郑好,一个不落,悠然地倚靠在躺椅上,如同一群捕猎的豺狼,狎昵而傲慢,眼神里透着轻蔑和恶意。 乔木的拳头悄然收紧,手指微微发白,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他一步步走近,步伐沉稳而不急不缓。 有侍者递上了红酒,送到乔木的面前。 乔木低眉看了一眼,随手推开:“想要我做什么,才能把东西给我?” 空气顿时凝滞了一瞬,随后冯旭最先不满地嗤笑出声,和身旁的方若明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嘴角的笑意不怀好意地上扬:“啧,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 “瞧瞧!” 狎昵无耻的目光在乔木身上剐了一道,“这么久不见了,倒是比之前俊了很多。” 方若明接过话茬,笑容越发讥诮:“不愧是家传的优良作风,你妈妈情妇当不成做荡妇,你~你家产争不了就睡哥哥。” “我说当日顾栩言为什么疯狗一样把我们拘过去,感情那个时候就搞上了。真脏!” 话音未落,几人哄然大笑,仿佛看了个天大的笑话。 笑声尖利刺耳,在空旷的泳池边回荡。 乔木目光幽寒地看着这些人,很后悔当日没有做得更绝一点。 如果他们都死了,顾栩言今日也不用平白遭这些人唾骂。 洛文秋眯着眼,仿佛一只懒散却致命的毒蛇,慢悠悠地劝阻了一句,“好了。” “人家大老远地过来,你们别这么逗他了。”他慢条斯理起身,走到乔木的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啧,可惜了。” “不过也算你有本事,能把那个人弄到手。不然……”恶毒地言语在口中浸淫着,“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搞死你。” “洛文秋,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听你说这些废话,无论是谁在我这里兴师问罪,也轮不到你这样人。”乔木侧身对上他的目光,“要怎样才肯把东西交出来?” 冰凉的手指拍了拍乔木的脸颊,洛文秋好像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羞辱他,但湿漉漉的手掌很快就被乔木扣住,目光冷对着。 “不打算说吗?” 不打算说的话,就不用说了。 洛文秋看着他笑,“我好像能理解,你为什么能受到夏逢知的优待了。” “洛文秋!”乔木的手紧了几分,但洛文秋轻松挣脱了他的束缚。 掌骨明晰的手在他肩膀上点两下,“很简单,跪下。” “和我认错!” “错?”乔木想不明白他会有什么错,以至于从第一次和这个人的见面就要受到长达一年多的欺凌。 “嗯。”洛文秋毫无愧意地点头。 “你怕不是疯了。” 这种要求,乔木根本不会同意。 “嗯。”洛文秋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如果再加上这个呢?” 他从乔木身边走开,来到躺椅的边上,随便打开了地上的包。 一截红色的手绳露出来,下面悬着一颗小小的朱砂。 那是乔木的东西! 刘红英送给他,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寸步不离地戴着——直到刘红英逝世。 乔木担心这个东西真的有什么力量,会引来离世之人的惧怕。 怕刘红英因为这个就不来见他了,所以他一直收着,不敢放在自己的身边。 他觉得如果有另一个世界的话,刘红英一定会想他,一定会来看他。 所以这个东西就需要妥善保存,不能伤到了来团聚的人。 已经很久没有去翻看了,但乔木还是认得。 “这个东西,你怎么拿到的?” “肯定不是因为我喜欢才去拿的,不知道是什么破东西。”他嫌弃地看了一眼,然后把珠子从手绳上退下。“对了,你外婆,我倒是见过一次,人还不错。” “你说什么?”乔木有所预感一样,察觉到了洛文秋的诛心之语。 “就那次,你还不知道吧。”洛文秋笑了笑,“我在她那里买了个煎饼,过一会派人砸了她的摊子。啧,老太太站在街边唯唯诺诺的样子,瞧着好可怜啊。” “味道还不错,就是……”洛文秋没有说完。 乔木没有给他什么反应时间,便一拳把他砸倒在地,口袋里的刀子也没有想起来,就一圈一圈只压在他身上一拳一拳锤着洛文秋的脑袋,手痛的发麻,乔木觉得他应该找块石头来,砸下去可以听到颅骨碎裂的声音。 他是真想杀了这个人了。 第190章 接吻 他想到那个下雨天,刘红英穿上了旧褂子,在檐下擦淋湿的头发。三轮车坏成那个样子,又那么冷。 那是她生病之后第一次出摊,本来是想要继续留下来的。 刘红英不忍和乔木分开,于是想试试能不能继续挣钱。 却在那样一个雨天里遇见了前来找茬的洛文秋。 一辈子吃了那样多的苦,老了竟然还要被少年人欺凌。 乔木怎么能不恨呢? 他甚至感觉所有的恨似乎都用上了,手边有个重物的话,他也会用掉。可只打了四下,还这样不够,乔木便被拉开了,他情绪有些失控,想要挣脱被钳制的手。“洛文秋,你还是人吗?” 洛文秋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脸上带着点残忍的笑,推开扶他的方若明。 “乔木。”他看着乔木的眼睛,“你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在那个冬天,打开下水道的铁盖。” “什么?” 洛文秋走到他身旁蹲下,“那里面关着的人,是我哥。” “他本来都要死了。” “那么冷的天,他一定会死的。” “可你救了他。” “后来我找你,找了很久。” “却发现你和他居然是一样脏的人。” “真令我恶心。” 他把珠子亮到乔木眼前,给他看清楚,“你这个人总会忘事,所以你也不记得,篮球场那次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在那之前我也找过你,想让你把做的那个期刊论文给我。”他收回了手里的东西,慢悠悠走到泳池边上,“老师那边都打通了,偏偏你不同意。” 这些事情,乔木其实都不怎么记得了。 因为日子混乱又匆忙,所以大脑选择性遗忘。如果不是洛文秋说起,乔木不会把那天下午拿着棒棒糖拦着他的人联系到一起去。 他说可以给自己钱,如果可以获奖,之后的奖金也可以给自己,只要乔木同意。 乔木没有很想理他,觉得莫名其妙。 穿鞋的跑不过骑自行车的,洛文秋被他甩下了。 而至于救人的那件事,他就更无辜了。 “所以,你就去为难我外婆?”乔木没办法与这个人共情,“她做错了什么??!” 说到这个事情,洛文秋有些沉默了,良久才说,“别这么说,好像显得我很可恶。” “那一天我赔了她五千块钱呢,她摆半个月的摊都挣不了这么多吧?” 一字一句,像是有刀子在乔木身上划,可偏偏现在双手被反剪,没有还手之力。 “乔木。”洛文秋苦口婆心地劝他,“别太冲动。” “你外婆虽然不在了,但你舅舅他们还在啊。要是他们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外婆得有多伤心是吧?” 他说完,对控制着乔木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所以我也玩够了,只要你把这东西捡起来。我就原谅你,把那些照片也给你。” “捡?”乔木看了看洛文秋手里的东西,“你到底要做什么!!” “还给我!” 乔木伸手去夺,但洛文秋已经先他一步把珠子丢下水了。 “洛文秋!!!”乔木扑了个空,于是又砸了洛文秋一拳,眼看他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圈红肿,“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挑眉道。 漫不经心地把人推了一下,砰地一声,池面水花四溅。 潜泳区,十米高台。训练有素的人可以沉入池底,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乔木。 他学过游泳,像是在自虐一样一遍遍在溺亡的痛苦里记住顾栩言的可恶。 但也仅仅只可以自保。 被推下水的情况也显然不包括在正常范围之内,他还是害怕。 因为没有人来救他。 在刚入水的那几秒里他是有些空白的,像是故事的重演。 但很快他便回了神,这已经不是十几年前了。 乔木在水下艰难睁开眼睛,往下浮潜。 冰冷的池水瞬间将他包裹,他拼命向下游,试图抓住那条朱砂手链。可越往下,水压越重,他的胸腔仿佛要炸裂,氧气正在迅速耗尽。 视线模糊,肺部像被烈火灼烧一般疼痛,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可他不愿意放弃。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条红色的手链……但下一秒,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窒息感像巨浪一般席卷而来。 水的冰冷侵蚀着他的思绪,一种绝望笼罩了他——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从水中穿透而来,紧紧地环住他的腰。 唇间被吻住,传来温热而湿润的触感,一股清新的空气被源源不断地渡入他干涸的肺中。乔木愣住了,混乱的思绪和本能的求生让他根本来不及拒绝。那人紧贴着他,将唇间的氧气渡尽,仿佛决心要把他从死神手中抢回来。 不用去想别的什么,虽然不知道他会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除了顾栩言,根本不会有旁人。 乔木虚弱地张开眼睛,看到了那双即痛的眸子。水波荡漾间,他好像还是当年在顾家溺水的小孩。 乔木记不得谁把他捞上去了,可现在想起来了。 这个人推了他,却又救他。 哥,那个时候,你也会不舍吗? 乔木没有再怪罪的意思,他只是心疼顾栩言这样的眼神,好像此次坠落的人是他一样。 他想要知道,那个时候的哥哥,对可恨的乔木,有过怜爱吗? 冲破水面的一瞬,空气扑面而来,乔木忍不住猛烈地咳嗽,水花四溅。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睁开湿漉漉的眼睛,视野里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顾栩言单手托着他的背,将他拉到泳池边缘。 “没事了,”顾栩言低声安抚,声音透着少见的紧张,“我在这儿,别怕。” 乔木不怕。 乔木想他。 于是在劫后重生的一瞬间,他拥抱了这个人。 顾栩言疼得心都要皱起来,只能以轻吻安抚,想要将乔木从无边的冷寂中唤醒。 “没事了,没事了。” 池边四周,楼上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了很多人,西装革履,熠熠生辉。寂静像巨大的泡沫,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没人敢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锁在那两人的身上——两个少年湿透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大胆而禁忌。 ——“阿……阿言???” 楼上传来一声不可置信的称呼。 乔木抖了一下,目眦欲裂地循着声音看去。 ——顾城,严晴,冉因,云池…… 还有那个生日会上,乔木见过的很多人。 “他们……在接吻?”有人低声惊呼。 瞬间,耳边窃窃私语的声音像涟漪般扩散开来。 第191章 动乱 “阿言,你在做什么?”白若迎的声音透着一丝颤抖,却又无法掩饰心中的怒火与不满。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难以置信。 四周的议论声打了起来,乔木的心仿佛被拧紧,又酸又疼。他本能地拉开与顾栩言的距离,却发现这一切根本没用。那些眼神——探究的、揣测的、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的——毫不掩饰地落在他们身上。 顾栩言依旧站在原地,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蜷曲。他看着乔木,目光深沉,仿佛在一瞬间权衡了无数情绪。 然而那冰冷的拒绝和克制的目光,如同一记重锤,将他心中的火焰狠狠熄灭。他咬紧牙关,喉头滚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阿言!”严晴在连廊之上高声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带你弟弟去换衣服!” 话音落下,四周响起轻微的抽气声,所有人目光交错,满是诧异与意味深长。 “弟弟?”有人低声重复,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 众人之中认识顾栩言的大有人在,认识乔木的却寥寥无几。 “居然是……弟弟吗?”有人咂舌道。 终于有人想到了这段往事,“顾家那个养子?” 是的,在外面,乔木只能是“顾家的养子”。 他没有身份,没有姓名,只有这样一个代号。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仅仅是“养子”,但没有人会说。 顾家情况复杂,这宗往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个私生子大家很少见过。这样一来,刚刚那样旖旎的画面有了这层关系好像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亲兄弟之间,亲亲抱抱什么的,应该……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众人交换了眼神,低语声逐渐扩大成一片低沉的涟漪。 事涉严晴,没有人敢多嘴另一个人悻悻地压低声音,但眼底的好奇依然闪烁。 “各位。”严晴平静地看了看周围,“兄弟之间的举动,诸位不会会错意的吧?” 她这么一说,谁敢会错? 人群里只有白若迎往严晴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积蓄着痛心。 乔木的脸色煞白,他低垂着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能感受到那些窥探的眼神像针刺一样扎在背上,无法逃避,也无法反驳。心里的防线像是濒临崩塌的堤坝,一波接一波的窒息感。 “晴姨,我,先走了。”他低了低头,和严晴告别。 “慢着!”顾城开口道。“我记得,这场宴会并没有邀请你过来吧?” 他问乔木这样的问题,一瞬间便有人用更加兴奋的眼神看着这边。 果然,私生子永远都是私生子。 即便入了豪门,也改不了自己的命。出身微贱,便会一直微贱。 “顾叔叔,今天会场内还有别的活动,就别让这一点小事搅了您的好心情。”云池适时开了口,“我先送乔木回去。” “云池,今天的事情不着急。”顾城轻轻带过这个问题,从一旁的楼梯步下。 “让大家看笑话了。”他边走边说,“我这个不成器的幺子,向来见不得什么大世面,所以一直都没有带到人前来。” “据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因为一时贪玩,跟到这里。”顾城目光看着跳台上的几个裹着浴巾的几人,皮笑肉不笑地问,“几位小公子,是谁这么有兴致,把他一起带进来了?” “弄得满身是水,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嗯?” “顾城!!”洛文秋几人没有作答,洛川倒是忍不住了大叫一声,“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儿子会特意为难你家的人吗?” 这些日子一直被针对,偏偏还处处吃瘪,洛川已经很憋屈了,现在洛文秋也要被人当着面这样找茬,他怎能不怒? “洛总。”顾城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句,随后道:“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你!!”洛川庆幸他此刻还没什么可以致死的疾病,否则被一个竖子如此针对,早就要驾鹤西去了。 “大家都消消气。”一旁的贵妇人开了口,“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事,没必要闹得这样不愉快。” “来人。”她随口叫了一声,“找人给两位小公子准备两套更换的衣衫,换好之后一起过来吧。” “因因,带阿言下去。”那女人唤了一声冉因,但侧目看去时却发现冉因并未挪动。 华丽的装扮下,泫然欲泣,直直地盯着顾栩言的方向。 心里掀起一阵风暴,冉因彻底怔在原地,心中的震惊与怨恨交织,她从未想过顾栩言不是他的。 青梅竹马的情分,在此刻见了分晓。她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看明白了一切。 他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想把这一切扭转成一场误会,可喉头像被死死堵住,只剩下无声的挣扎。 有人上前拉住了顾栩言,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但刚刚触及到的手被顾栩言推开。 他看着严文思山雨欲来的神色,依旧固执。 抬脚一步一步步上高台。 “顾栩言!”乔木快步拦下,但徒劳无功。顾栩言只给了那样一个怜惜的目光,便推开他。 他扯下自己的领带,一圈一圈的缠绕在自己手上,看向了站在台上的洛文秋和冯旭。 空气骤然紧绷,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记得,我和你们说过了。”顾栩言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嗓音冷得像冰层下的刀锋。没有任何预警。 没有一句废话,便动了手。洛文秋甚至来不及后退,脸上就挨了一记重拳。他被打得身体一晃,眼前一阵发黑,倒吸一口凉气,刚想咒骂,顾栩言的第二拳已经无情砸向他的脸颊。 冯旭想上前拦住,却被顾栩言一个横扫踢倒在地,肋骨间传来钝痛。郑好和方若明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顾栩言三两下丢进了水里。 他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了,冯旭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人。 “顾栩言,你疯了吗??”他牙齿有些发颤,惊惶地看了看周围的人,又压低了声音,“你真不怕我们把事情都捅出去!让那小子万劫不复吗!” 第192章 误杀 话音未落,就见顾栩言的拳头又一次挥下,精准而沉默,没有丝毫犹豫。 洛文秋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但顾栩言像听不到一般,沉默地挥拳,一拳接一拳,毫无停顿。拳头击中肉体的闷响回荡在四周,让人不寒而栗。 “住手——!反了!都反了!”洛川终于喊道,大叫着下楼,“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拦住他,这就是顾家的家风是吗!!疯子!一群疯子!!!”。 几个穿着整齐制服的服务生从四面走廊上涌入,试图制止这场闹剧,可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速度又慢了下来。有人试探性地靠近顾栩言,想要扶住洛文秋,有人则迅速打电话联络了酒店管理层和安保部门。 顾栩言的眼神空洞而冷漠,仿佛情绪都被抽离了。 他知道洛文秋,也没有忘记究竟是谁在乔木身上留下的伤,没有忘记是谁把照片寄给了严晴。 他和乔木这些日子的痛苦,都少不了这个人的加持。 还有,他怎么敢! 乔木很怕水,一直都怕。 顾栩言知道。 初中的时候,他们是有游泳课的。他悄悄地去看过,见过乔木那样挣扎的眼神,一次次从水中逃亡。 那样简单的动作,到了乔木的身上似乎就成了极大的艰难。 顾栩言谁都不怪,他只能责怪自己。 多少次午夜梦回,看见那个沉没在池底的孩童都会一次次惊醒,而后彻夜难眠。 幼年的乔木误杀了猫咪。 而顾栩言误杀了他年幼的弟弟。 如果不是那样恶劣的心思,乔木一定不会恨他,即便仇恨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埋下了。 可乔木很好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他们本该快乐。 顾栩言恨自己那时那么多的憎恨。 大人的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哥!!”乔木颤抖地扣上了顾栩言的肩膀,再不拦下的话,洛文秋说不定真的会被打死! 顾栩言余光看了看他,似乎终于决定要收手。拳头在最后一次落下时,洛文秋已经满脸是血,趴在地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顾栩言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缓缓直起身,冷冷扫视了那些围观的人一圈。 然后,他转过身,走向乔木。 乔木站在原地,浑身僵硬。他抬起眼,看见顾栩言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乔木的喉咙发紧,想拒绝,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顾栩言握住他的手,冰凉的指尖贴合在一起,带着不可抗拒的决绝。 “走吧。”顾栩言低声说,没有一丝犹豫。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无人敢拦。乔木的手微微颤抖,但最终还是被顾栩言牵着,一步步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冉因突然从旁边过来,挡在了顾栩言的侧前方,捏住了顾栩言衣袖的一角。 “为什么不是我?”她的声音像一根断裂的弦,近乎绝望。 顾栩言垂下眼,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多做停留。只是轻轻一扯,衣袖从冉因的指尖滑落。 “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他说得轻,却冷如寒风。 这场宴会是冉家办的。 目的是什么,顾栩言也很清楚。 即便一开始不那么清楚,但看见盛装出席的冉因后,他不应该还不明白。 先定下来,再说以后的事。 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们为什么不行呢? 冉因怔住,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期待、所有的坚持,都如同一场幻梦,在这一刻彻底破碎。 洛川见状怒不可遏,大步上前,指着顾栩言和乔木吼道: “你们还想跑?今天不把这事说清楚,谁都别想走!” 但就在这时,一名酒店经理匆匆赶到,站到两人之间,面色严肃。 “洛总,顾总,二位冷静啊,事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找个时间——”他说话间,示意保安将混乱的场面隔开。 “上一边去!”洛川怒不可遏,洛文秋已经被打得看不出模样了,还能有什么误会! 顾栩言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不屑。“清楚?洛叔叔,你最好也想想你家那位少爷究竟做了什么。否则,下一次,就不只是今天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拉起乔木的手,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叫嚣,径直朝酒店门口走去。 乔木没有挣扎,任由顾栩言的手紧紧握住。他明白,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生活。那条与顾栩言并肩而行的路,注定是一条没有回头的长路。 一切尚未来到开端,许多磨难还待上演。 风透过大门灌入,让人微微一颤。有种隔世的恍惚,但乔木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顾栩言,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安定。 “顾栩言。”他轻声唤道。 顾栩言低下头,目光柔和了几分*“嗯?” 乔木顿了顿,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没什么,我们走吧。” 黄昏的天色如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夕阳在天际尽情燃烧,云霞被染成灿烂的橙红与温柔的金粉,仿佛无声地吟唱着夏日最后的乐章。 酒店内的混乱声逐渐远去,只有风声和他们并肩而行的步伐,响彻在静谧的街道上。 “这下,真的要开始逃亡了。” 上了车,顾栩言拿毛巾给乔木擦拭头发。而后又把衣服褪下来,盖上薄毯。 鞋子里也都是水,很狼狈。 可乔木的表情却像是痛快的,好像即便是死掉也无所谓。 “哥,我连累你了。” 顾栩言扣了一下他的头,然后把他的鞋子脱下,赤裸的足放在他的膝盖上,用毛巾轻轻拭过。 “没关系。” 反正是注定了的宿命了,就交给命运吧。 第193章 车祸 宴会结束,顾城和严晴连带着白若迎严文思一并回了严家,在晚餐结束后的时间里聚在了严家的会客厅。 严克,夏央,严却,白若迎,严晴,顾城。 六个人,一个不缺。 会客厅的气氛沉重得如同压顶的乌云,丝丝缕缕的怒火在空气中燃烧,却无人主动退让半分。晚餐的温情与表面的和睦在这一刻如同薄冰般脆弱,顷刻碎裂。 碎裂的茶盏还在顾城脚边散落,瓷片上残留的水迹映着晕黄的灯光,像一片片刺眼的伤痕。顾城微微低头,神情复杂,双手紧握在膝上,指节泛白。 这样的事,本身就是瞒不过去的。 “你养的好儿子!”严克怒不可遏。 夏央在一旁也面色如霜,“你别告诉我,这样荒唐的事竟然是你默许的吗?” “小晴在顾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看在言言的份上,我们没和你计较,现在是要怎样?”夏央还是很有豪门长嫂的风范的,提到这样的事,言语之间很有威严,“得寸进尺还是一劳永逸啊?” “毁了言言,这样你们就圆满了是吗?” “不用分严家还是顾家,最后都成了乔家的了?” “大嫂。”顾城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想法,“阿言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这样毁他?” “那是要怎样!” “把言言和一个私生子养在一起,不管不问。”夏央脾气暴起来无人说话,“任由他自己自生自灭,这不是你做出来的事吗?!” 白若迎在一旁忍着泪,对这样的事说不出话来,“把言言送走,你的那个儿子,你自己处理。” “处理?”严却此刻才终于开口,“这样有辱家风的东西,还要什么处理!” “不如沉江去!落得干净!” “二哥!”顾城一听便急了,“他……他毕竟……毕竟也是顾家的血脉啊。” 他在这件事情上理亏,所以永远都抬不起头,但此刻若是还视若无睹,恐怕乔木真的会被死亡。 这个阶层,能做的东西太多了。 只是很多都见不得光,所以被掩埋覆盖。 捂住穷人的眼睛,堵住他们的嘴巴,不能看,不能说,所以很多人才觉得外面一直,都是艳阳天。 “那阿言呢?”严克开口,“那个人是你顾家的血脉,我家阿言是捡来的?” “你以为所有人都会一样蠢吗?”他冷嗤一声,“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严家清白了一辈子,却托你的福,两次凌于他人唇舌之上。” “你要置这些人的面子于何地?要让小晴再度沦为他人的笑柄吗?”严克目光压迫,“顾城。” “我劝你适可而止!” 止?如何止呢? 沉默在此刻如同刀割般难捱,像是一场无声的审判。 窗外的夜风徐徐吹拂,吹散了远方残留的霞光。天色已然转暗,严家的灯火透过窗子映在地上,却并不温暖。 顾城闭了闭眼,心中仿佛有千斤重担。 最后他是独自一人回到顾家老宅的。 严晴没有回来,她很累了。 其实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严晴似乎从来没有觉得疲惫过。 可所有的事情昨日重现,命运的轮盘旋转,又回到了起点,怎能不磨人呢? 大厅的灯光有些昏暗,远处风声穿窗而过,带来些许凉意。顾城刚进门,就看到两个少年站在门廊的阴影里。 “爸。”顾栩言低眉轻唤着,语气里带着些沉重。乔木则站在他身后,像只惹祸的猫,却故作镇定地垂着眼,一言不发。 “你们好啊,你们真行。”顾城捏了捏发痛的眉心,想到今日在泳池旁边看到的那个场景。 有的时候知道是一回事,而看到却是另外一回事。 明知道乔木的身份,明知道顾栩言的所作所为。可作为父亲,他一直试图理智地面对,但当现实摆在眼前,亲眼看到的时候,那种冲击感远比想象来得沉重。 乔木长得不像他,但顾城做过三次dna检测,不可能出错。他有的时候其实比任何人都想,想乔木要不是他亲生的就好了。 那么当年他就可以问心无愧,对这个陌生人的可怜之处无动于衷,便也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 “把他带回来,是要做什么呢?”顾城问顾栩言。“你觉得,你能护得住他吗?”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死神动一动手指,就能随机发放给很多人生命终止牌。 “你得走了。” “越是留在这里,他就越危险。” “以后别再见面了。如果还想平安的话。” 顾城可以接受这样的丑闻,自从看到这二人的偏执。 他觉得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的了,任何情感、羁绊,甚至亲情,在权力和威胁面前,都显得如此脆弱。爱与不爱,都是荷尔蒙的谎言。 顾栩言却没有任何动摇,他的目光平静而执拗,仿佛早就做好了决定一样。“爸,我不走。”顾栩言握了握拳,“您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能够明白。” 今天在泳池边上,若是乔木被欺凌的事轻轻揭过,那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人软弱可欺,所有人都会来踹他两脚。 即便乔木的存在,并未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但谁让他是顾城的儿子呢? 他们奈何不了顾城,那拿他生下的垃圾儿子出出气也不错。 顾城在商业场上,可是有很多仇家的。 毕竟这样大家业,不可能在短短十年之中扶摇直上九万里,做了人上人上人的位置。 同样的道理,顾栩言要是走了,便没有替乔木拦下严家的人了。 他们不会放过乔木的。 两位舅舅都是极为传统的作风,连严文思穿短一点的裙子都要被骂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任由视如己出的顾栩言败坏人l伦。 “明天,我要去见大舅舅一次。”顾栩言坚持道,心中有了自己的打算。 “这些天就让乔木在这里住吧,学校报到的事宜你看着给他处理了吧。” 说完这些话,顾栩言便带着乔木离开了。 剩下又恼又累的顾城,不知道该对谁发脾气——手里握着的风筝断了线,在本该最有控制权的地方。 一切似乎都比想象中进行的顺利,顾栩言回了严家,在拒绝严家的安排后,似乎也没有惹出什么额外的风浪。 第四天,顾栩言有事出门,离开前吻了乔木的额头,告诉他回家时可以给他带海鲜粥。 乔木看着他的眼睛说,还想要两块巧克力蛋糕。 顾栩言说好。 他们告了别。 但当顾栩言回来的时候家里却已经没有人了,房间里空空的。 他找了好几处地方,却在半个小时后接到了乔木出车祸的电话…… 第194章 事故 时间倒回一天前,顾城再次从严家回来。 对于这样的事情,严晴已经不想再耗费任何精力。但她的意思一直很明确,根本没有任何退步的可能。 无论再过多久,她都没有办法理解这样荒唐的事。 太可笑了。 自以为做了好事,却发现这十几年来,做的竟然是一个孽。 她给了乔木一条路,也是最后的路,把东西交给顾城的时候,彼此一句话都没说,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 顾城在家里从不吸烟,也很少会在晚辈面前吸。但最近这样的好习惯被破坏了,只要看见这两个人,他便忍不住。 他是不忍心打乔木的,但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他真的很后悔,后悔在之前那么多的风波里,没有任由这个人自生自灭。 “这是什么?”乔木低头看着顾城推过来的档案袋,指尖轻触纸张边缘,声音冷淡。 书房的窗户半开,空气流动缓慢。烟雾未能散尽,像一层无形的幕布压在两人之间,让乔木的喉咙发紧,口中泛起淡淡的苦涩。 “新的身份。”顾城夹着烟,抬眼看向乔木,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缓缓吸了一口,然后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发出微微的刺啦声。 “你得走了。”他平淡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往哪里走?”乔木问他。 “哪里都好。”顾城道,“只要别回来,别见顾栩言。” 话音落下,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烟灰缸里尚未冷却的烟头冒出一丝丝白烟,像残存的余烬。乔木低垂的目光掠过桌上的档案袋,随后又慢慢抬头,看向顾城的眼睛。 他的眼神动了动,那是一种深藏在心底的痛楚——无声而无望的痛。 顾城敲了敲桌子,提醒道:“乔木,这样没用。” “你一直被养在外面,过普通人的日子,所以永远不会明白顾栩言的无奈。你以为,他真的能护得了你吗?” “五年,十年,二十年。只要他一天活在家族的庇佑下,便一天都不能随心所欲。你们之间,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还有,你妈妈那边,你觉得有了这样的事情,她还可以在京市生存下来吗?” 若不是看在乔木的面子上,连顾城都不会放过乔月儿。 其实乔木喜欢谁都没有关系,男人,女人,不是人都可以,但唯独不是是顾栩言。 顾栩言喜欢谁也没有太大的关系,莺莺燕燕塞满一屋子,漂亮男孩养下一栋楼都可以。 可顾栩言唯独不能犯下这样的错误。 不能为了这样一个弟弟,拒下其他人的安排。 乔木是顾城眼中一颗刺,是严家脚下的泥。 他们不可能容忍一个来自乡野的腌臜东西,在他们脸上再度落下一掌。 别说这件事情,就算是乔木日后要沾手属于顾家任何一点东西,他们也不可能答应。 私生子的荣耀,就代表着破坏者的胜利。 他只配被一辈子踩在脚下,在日后苟且偷生的日子里仰望触不可及的存在。 所以当初的领养协议只签到了十八岁,让他安稳活下来,已经是上位者仅剩的仁慈了。 至于十八岁过后,不论是怎样的坠落,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见惯了这个世界的浮华,再回到一无所有的境地里,本身就是一种惩罚。 但他惹了最不能惹的祸,所以连日后的平静都不太可能有了。 在严家的角度上,他们甚至允许顾栩言拿乔木当做玩物戏耍亵玩,但绝不允许他为了这样一个人在严克面前说——我和他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舅舅,不要去动他。” 年轻人总觉得世界是自己的,不受一点打击还以为人生总是一帆风顺的。 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是要给他们看一看真实的伤疤的。 什么死啊伤啊的,嘴上说说半文钱都不值,只有见了血,才知道错。 顾栩言需要一个干净的脸面,与世家贵女联姻延续家族的荣耀。至于婚姻是名存实亡还是举案齐眉都没关系。 这世上,权利和财富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有了这两者,爱不过是用来调剂的游戏。 严晴大概知道他们的打算,所以提前给了乔木选择。 顾城和乔木说:“别让顾栩言为难。” “他只比你大一岁,凭什么要承受那么大的压力?” 乔木一直沉默着,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其实都明白。 顾栩言没有要他,是想最后都有个干干净净的前程可以走。乔木也没有想过能和顾栩言怎么样,只是不见面也好,不联系也好,只要顾栩言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心永远是有所牵绊的。 像冬夜的星辰,明亮而清冽。 遥遥相望就够了,能够看见就够了。 所以乔木没有理由拒绝。 因为他从未想过能与顾栩言以绝对光明的形式站在聚光灯下,对所有围观的人宣布。 我是哥哥的爱人。 他还没有等到他哥的小蛋糕。 顾栩言总是这样。 肯定是不想让他吃,所以才会来得这么慢。 又是一个艳阳天,乔木乘车从顾宅离开。 就像多年前那个下午一样,乔木抱着自己的小布包,装走了顾栩言送的可怜熊,一别十年。 没有什么好伤感的。 时间会医好他哥的伤,而他的痛苦不重要。 就在他陷入自己的思绪时,突然,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乔木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整辆车剧烈震动,接着便是沉闷的撞击声。车厢内的人群惊呼、嘈杂,车外的鸣笛声此起彼伏。 乔木的脑子一片混乱,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又杂乱。人们的叫喊声、车轮摩擦路面的尖锐声、玻璃破碎的脆响,仿佛一切都在迅速远离他。 在下一秒,剧烈的冲击力传来,他整个人被狠狠甩了出去,头撞到了车窗边,世界骤然变得安静了。 不太痛,他有些庆幸。 模糊中,他感到自己被人从地上抬起,有人喊着“快叫救护车!”、“快点,他流了好多血!”空气中弥漫着焦躁和血腥的气味。 世界摇晃起来,他的身体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冰冷的深海。刺耳的救护车警笛声响起,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呼喊着什么,但所有的声音像是隔着水传来,断断续续,模糊不清,而后彻底丧失了意识。 第195章 决裂 当顾栩言推开急诊室大门时,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冰冷。冷色调的灯光映在瓷砖地板上,反射出一片苍白。护士正忙着登记病例,来来往往的人群像一个混乱的漩涡。 他的脚步有一瞬的踉跄,几乎是冲到护士台前,声音沙哑而急促:“乔木,车祸送来的,在哪个病房?” 护士抬头看他一眼:“刚做完检查,应该在急诊观察室。” 顾栩言没有再听多余的解释,转身迈开步子,往观察室跑去。每一步都是麻木的,像是被困在一个无声的梦魇里,所有的感官都钝化了,只有心跳还在狂乱地撞击着胸腔。 推开观察室的门,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乔木。额头缠着纱布,手腕吊着石膏,安静得不像话。 几道擦伤横亘在他瘦削的脸上,像几笔凌乱的刀痕。那双常常带着些许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顾栩言走在床边,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像被利刃割开,疼得发麻。 他靠近乔木,缓缓在床边坐下,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想说句话,却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喉头哽咽,只能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喘息。 顾栩言忍着泪,垂眸,小心翼翼地握住乔木身侧的手。 ——冰冷而柔软,早已没有了平日的温度。 几根管子连在乔木的身体上,检测仪发出滴滴的跳动声,起伏尚且在正常的范围内。 感觉到手心之中尚且温热的触感,顾栩言才有一种劫后重生之感,血液缓缓流动,在掌心处回温。 好像一切关于生命的律动,都和另一个心跳息息相关,无法割舍。 顾栩言哽咽了一声,手指微微用力,将那只虚弱的手握住。半晌才开了口,“一点都不听话……” 没过多久,顾栩言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了,顾城在某个时间点从外面匆匆赶来,和他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顾栩言走出病房,看到肇事司机正被两个交警押着,脸上毫无悔意。那张脸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严文复的私人保镖。 顾栩言的目光骤然冰冷,像一把利刃。他一步步走过去,声音低得可怕:“是你?” 司机讷讷了一声,避开他的目光:“小少爷,我只是奉命行事。” 顾栩言瞳孔一缩,攥紧拳头,强忍着将他当场打倒的冲动。“谁的命令?”他冷声质问。 司机微微抬了眼,露出一抹歉意:“您心里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吗?” “嗯,好。”顾栩言笑了笑,“很好。” 他片刻都未曾逗留转身便走,毫不犹豫地拨通了严文复的电话,但对方挂断得干脆利落。 他没有再打第二遍,而是抓起车钥匙,神色如冰。 暮色笼罩着城市,但顾栩言眼前只剩下怒火。他一路疾驰,风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在耳边呼啸,面上一片冷静,心中却翻腾着狂风巨浪。 车子一路开到严家主楼之前,在入户门前急停,轮胎擦地发出刺耳的尖响。顾栩言推开车门,大步走进严家的大门。 守卫拦住了他:“顾少,少爷正在休息——”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顾栩言一把推开。 “让开。”声音冷得像冬夜的冰霜,不容拒绝。 严文复坐在客厅里,手里端着一杯红酒,显然已经在等他。见顾栩言闯进来,他似笑非笑地抬眼:“阿言,好久不见。” 顾栩言的脚步在门口一顿,随即一步步逼近。他的眼神冰冷而凛冽,刀一般直指严文复的心脏。冷静的表象下,怒火滔天。 “是你指使的吗?”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不可置疑的质问。 严文复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漾起波纹。“别这么激动。”他轻笑,“先坐下,喝杯酒,冷静一下。” 顾栩言的目光锐利如刀,步伐稳健地逼近。“哥,今天的事是警告吗?” 严文复不急不缓地耸了耸肩:“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有时候你的坚持,带给别人的只有伤害。” 顾栩言的拳头猛地收紧,骨节因极度用力而发白,指尖微微颤抖着。眼睛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炙热情绪,他从未在一众疼爱自己的严家兄姐之前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乔木的事,我不允许你再插手。” 严文复抿了一口红酒,依旧保持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笑意。“不插手?”他语调轻快,像是在讨论一件琐碎的小事。“你以为我不动他,就没有人会动他了吗?” “生日会那天,我看到了。” “你避开人群,去他的身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是谁,你真的不知道吗?” “阿言,没有人会允许你这样毁掉自己。” 顾栩言嗤笑一声,眸中带着无以复加的失望,他觉得最应该担心的只是严家两位长辈,殊不知自小一同长大的表哥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哥,您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严家的名声?” 严文复的神色变了变,此刻的顾栩言在他眼中也是陌生的。“阿言,你昏了头了。” “哥。”顾栩言唤道。 “有些话,我和舅舅说过,现在,也和你说一遍。”他慢步走了过来,“我绝不允许乔木出事,前程,权柄,身家,即便所有的东西对我来说都唾手可得,但在我眼里,没有什么是我不能舍的。” “请您转告舅舅,如果他要乔木的命,那便连我的,一并拿走吧。” 顾栩言没有办法,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幼稚的把戏。 除了这个,他没有任何博弈的筹码。 唯一能赌的,就只有这些人的偏爱。可也正是这些偏爱,在他原本可以相对自由的人生里上了诸多枷锁。 反抗,就需要付出代价。 顾栩言冷冷地盯着他,忽然抬手,从桌子上取过严文复手边的军工刀,寒光在昏黄的灯光下一闪而过。他一言不发,忽然猛地一刀扎进自己的掌心。刀刃刺破皮肉,血液瞬间涌出,染红了他苍白的指尖。 他抬起那只淌血的手,高高举起,血滴沿着手掌蜿蜒而下,滴落在地板上,在严文复面前划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哥,我不说谎的。”顾栩言的声音低沉,“从今天起,如果乔木再受一点伤,我拼尽一切,也会让你付出代价。” 严文复望着那只血淋淋的手掌,眼神微微一变,笑意淡去。他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僵了一瞬,“你这样偏执,让姑姑如何自处!” “顾栩言!你要让她亲眼看着你们兄l弟l相l奸吗!” 顾栩言没有再说话,那双眼睛深沉得像一汪死水,没有一丝波澜。他松开刀柄,将沾满鲜血的手随意擦在衣袖上,转身离开。 脚步铿锵,坚定而冷漠,仿佛踏在深渊的边缘,却没有丝毫犹疑。 身后,严文复的警告声低低响起。“你会后悔的!” 顾栩言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却丝毫没有停留。从这一刻起,便没有回头路给他走了。 第196章 不要了 夜色沉沉,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细微的“滴——滴”声,像时间在无声地流逝。昏暗的灯光在天花板上投下淡淡的光晕,病床旁,顾栩言安静地坐着,手肘支在膝盖上,疲惫却温柔地注视着乔木。 生命体征平稳之后,乔木就被转入了高级病房。严晴和顾城在病房吵了几句,顾栩言把他们赶出去了。 凌晨两点,乔木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眼睛,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比意识清醒更早察觉到的是顾栩言的体温,脸颊上被他轻轻用手背贴了一下,乔木转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正近在咫尺。 “哪里不舒服吗?”顾栩言微垂着眼,神情疲倦关切地问。 乔木轻轻摇了摇头,盯着顾栩言看了很久。 “怎么?”顾栩言似乎笑了一下,那双眼睛里是有片刻笑意的,“碰坏了脑袋,不记得我了吗?” 乔木被这句话逗笑,觉得既矛盾,又奇怪,都这样的境地了,他们竟然还有力气笑。“哥……” 他开口唤道,却发现从嘴唇到喉咙都干疼得要命,“想喝水……” “好。”顾栩言起身给他倒。 房间里太昏暗,这样的距离也看不清什么东西,但乔木的目光并没有移开,只用那样近乎平静的眼神看着顾栩言的背影。 温热的水流进杯子里,顾栩言拧上吸管杯的盖子,转身递到了乔木的嘴边,乔木小口小口地喝了几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浑身都疼,他最讨厌疼了。 “还喝吗?” 乔木摇了摇头,“不了。” “嗯。”顾栩言把手收了回去,乔木这才看到他的手上也缠了厚厚的绷带。 “顾栩言……”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顾栩言看了看他目光盯住的方向,轻声安抚了一句,“不疼。” 又是这样的话。 这个人,即便骗人,也懒得想什么新鲜的话术。 “医生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大事。有些脑震荡,轻微内出血,腕骨骨折,其他部位擦伤。” “司机呢?”乔木问,“他有没有什么事?” 顾栩言的目光暗了暗,“没有……” 司机…… 送乔木回去的司机,也是严家的人。 跟在严晴身边的,能为严家使用的人。 所以这场车祸是故意制造的,可责任却是双方的,一个故意失误,一个故意撞上。 在撞击发生的瞬间,司机早已打了方向盘,将事故碰撞带来的伤害都叠加在乔木身上。 可乔木在醒来之后,第一个关心的却是加害者。 “你自己的伤都要养很久呢?”顾栩言摸了摸乔木的头发,“不知道会不会撞坏。” “以后不聪明了,不还是要难过?” 乔木动了动唇,想笑一下,却没有笑出声音来。 “再睡会吧,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顾栩言温声劝道,“天亮了,再陪你说话。” 一股酸涩的暖流流经心脏,乔木觉得心里又酸又涨,看着暗夜中,顾栩言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叹息,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了这份静谧:“哥,你走吧。” 顾栩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藏着看不穿执着。他微微笑了笑,声音低哑:“你让我去哪里呢?” 乔木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劝解顾栩言,“别这样,哥,到此为止吧……” 无望的沉默持续十几秒,像是过完了人的一辈子。 顾栩言笑意淡了些,泛着苦,声音也如此,羽毛般的话语飘在空中,却压得乔木的心生疼。 他问——“你不要我了吗?” 短短一句话,乔木却觉得自己被刀刺穿。 顾栩言在他心里一直是那个校庆会上,高台独奏的存在。 他不该被扯下来,和他一起经受这诸多磋磨。 他的哥哥,本来就该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而不是在这里卑微求存,问这样的问题。 可……乔木看向顾栩言的手,厚厚的纱布包裹着伤口,血迹隐隐透出纱布的边缘。 只一眼,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无声的隐痛。 “不要了……”他说,声音像一根断裂的弦,脆弱得几乎听不见。 顾栩言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点了点头,眼底光芒尽散。“嗯,”他轻声说,“先睡吧,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无力反抗的温柔与坚定,像是一张安全的网,把乔木牢牢地包裹在其中,不给他任何推开的余地。 “哥……”顾栩言在逼他,逼他把诛心之语再度重申,“我说的是……” 乔木声音颤抖,嘴唇也在颤抖,根本没有办法讲出那句话。 “没关系,我要你。”顾栩言及时阻住他的下文。然后站起身,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从床头拿过一个精致的小纸盒,放在乔木面前。“没有巧克力的了,要是不困的话,要吃一点吗?” 乔木愣住了。 顾栩言在他的怔愣的目光里叹了口气,然后打开盒子,将蛋糕取出来。 “这么笨,要是让别的什么人带回家,不知道要受怎样的欺负。” 他这样说,然后挖了一勺送到乔木的嘴边,停了一会,就这样看着他,从静默变得饶有兴致,“不吃啊?” “眼泪掉进来,可就变苦了……” “只有你喜欢欺负我。”乔木控诉他这种行为,然后张口珉掉了勺子上所有的奶油。奶油的甜腻在舌尖蔓延开来,眼泪却还是没有止住。 无眠的夜,乔月儿守在廊外,姗姗来迟。 亲生母亲,在自己儿子出事后,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严晴什么都有了,地位,尊严,名声,荣耀。 现在,却还要来夺她儿子的性命,看来,她的计划一点都不过分。 只有死了顾栩言,才能让严晴感受到,什么是痛彻心扉。 第197章 最后一次 第二天中午,乔木在昏沉之间醒来,却没有第一时间看见顾栩言的身影。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监护仪偶尔发出低沉的“滴滴”声,和窗外远处的汽车鸣笛若隐若现。 房间里,只有顾城的身影。 他无声地和顾城对望了片刻,又极为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没有问顾栩言的去向,只觉得有些可惜,他睡得太久了,所以顾栩言离开了。 生死之际走了一遭,可父子之间还是冷的。顾城或许会心疼乔木,但看见顾栩言的新伤,却只有埋怨和悔恨。 ——即便另一个儿子也满身是伤。 他看乔木醒了,神色也并没有动容多少,甚至没有开口问一句,从旁边的文件夹中拿出一张拼凑粘贴起来的病历单,递给乔木。 撕碎的病历上写的名字是顾栩言。 受伤时间:伤后30分钟内就医。 受伤原因:自发性行为导致,使用长约15cm的尖刃匕首,直接刺穿左手背,贯穿至掌心。 伤口描述:穿刺伤口伴有大量出血,患者自述因情绪失控主动致伤。无既往精神病史,但近期情绪波动较大。 局部情况:左手掌中央有直径约1.5cm的刺入伤口,伤口周围皮肤红肿。手背有对应的出口伤口,出血较为明显。局部肌腱未完全断裂,但部分损伤,手指活动受限,疼痛剧烈。掌心及手背皮下淤血明显。触觉轻微减弱,怀疑正中神经部分受损。 影像学检查x光:骨骼无明显骨折,关节结构完整。无异物残留。 超声检查:掌心肌腱部分断裂,局部神经结构受压变形。无血管主干断裂。 初步诊断,左掌心刺穿伤,局部肌腱损伤,轻度失血性休克,正中神经疑似部分受损。 因患者有自伤行为,建议安排心理科会诊,评估其情绪状态并提供必要的心理支持和干预。 乔木的瞳仁颤抖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尖锐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猛烈。 麻木的痛意中,那种“想见”的渴望,几乎在模糊的潜意识里都打下了烙印。 “他……”乔木轻咳了两声,字句断续,“他怎么样了?” 顾城道:“顾栩言以后再也弹不了钢琴了。” 乔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片刻才扯出一点笑意,轻薄如纸,眼底死寂。绵长的苦涩浸着,像是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 乔木不明白。 他的日子,为什么总是这样。 然后拔掉身上的电极片,一步一步平静而虚浮地走出病房。 长长的医院过道里,只有尽头的窗户有光。 他抬眸看着,平静而空洞。 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日光了。 没有泪流,也无需绝望,可心脏处的空洞却跗骨。 他明明都同意了,他同意要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会害顾栩言受伤。 他再也听不到顾栩言的琴声了,凭什么呢? 喜欢一个人,是他的罪孽吗? 顾城是带了人来的,用来离开的时候护着乔木的安全。 但护送也好,监视也罢,好像都没有关系了。 他被围在中间,额上裹着厚厚的绷带,黑亮的眼眸涣散着,皮肤病白,整个人如同没有灵魂的偶人一般,享受着他人生第一次“少爷”的待遇。 他走了,于是顾栩言回来在看到的又是空荡荡的房间,再次人去屋空,顾栩言几乎要发疯。 严晴派人守着他,看着顾栩言从质问到崩溃。砸了所有的东西,坐在一片废墟里。 额角破了一点,被玻璃划伤,滴下血来。 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着,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严晴是在最后出现在这家医院的,高贵依旧,看众人俯首,她对保镖轻轻挥了挥手。几个高大的男人立刻上前一步,将顾栩言牢牢控制住。 他拼命挣扎,手上的伤口因用力而渗出鲜血,却没有任何人同情他的愤怒。事不关己,所以冷眼旁观。额角的血顺着鬓发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严晴缓缓走近,目光冰冷而淡漠。 “为什么?”顾栩言低声问,声音沙哑,仿佛喉咙被撕裂过,“为什么!” 严晴站定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身狼藉的儿子,“顾栩言,你怎么有脸这个?” “要不是你,我本该有两个儿子的。” “我养他这么大。” “不是给你糟蹋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好像真的在惋惜这段错失的母子之情。 可不是真的。 顾栩言明白她。 乔木是很乖,小心翼翼地做人,从来都不在他们面前叫痛。 所以在那些被放逐的日子,他们便觉得乔木不会痛了。 这样的孩子,严晴喜欢的。不然不会在乔木小学过后,给他从普通的学校转入贵族学校。 但严晴的喜欢,也并没有多少,即便是对顾栩言这个亲生儿子,也不会有多少。 她爱自己的面子,逾越一切的事物。 “车祸。”顾栩言抬眼看严晴,“你真的一无所知吗?” “严文复不常回严家,乔木出事之前他的人便赶回了京市。你不可能全然不知道!” 严晴垂着眸,沉默以对。 默认了。 “你知道,却依旧任由他去做。” “是因为知道严文复只想震慑我一下,不会伤了乔木的性命吗?” “不死,就可以任由你们磋磨是吗?” 顾栩言字字泣血,质问严晴。 “他还在受伤!他还没有好!”顾栩言嘶哑地吼出这句话,眼底血丝密布,声音几乎是破碎的,“你们怎么忍心啊?” “他……”他还那样需要我…… 说好了等天亮,天亮了还是要陪他说话的。 顾栩言还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 已经错过了那么多事,他们已经错过了太久太久。为什么,连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要求,到最后都要失约? 严晴微微挑眉,像是听到了一个愚蠢的笑话,对于乔木,愧疚和怨恨,心疼和厌恶,这些都有。但不会影响她要做的决定,严晴有自己不可退让的底线,一切都无法动摇:“看看你自己吧。” “为了这样一个人,你连自己都要不认识了。” “他是你亲弟弟。”对于这一点,每每提起对她而言都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顾栩言。” “别再疯下去了。” 雷霆手段用上,不服管的孩子便听了话,他们没得选。这世上所有凄惨的事,落到谁头上谁都要受着,没有人可以例外。 只要对方还在这世上,就不用担心山穷水尽。 所以严晴不担心这样的事。 乔木还安好的情况下,她永远不会担心顾栩言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掌控者拥有操纵权。 顾栩言回到了之前的生活状态,进出都有很多人跟着。 顾城每天都回家,家里却再也没有家的味道了。林莉知道了一切,恨不得每天咒骂乔木万万次。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该死的人呢?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狼心狗肺的小畜生! 顾栩言的手伤了,好像精神也垮了。可顾城回家的时间点他会准时下楼,询问乔木的情况。 其实也不是询问,只是目光的简单交流。 两个眼神之间,便可以说完所有想讲的话。 日子焦灼着,没有尽头。 直到第三天,顾栩言私藏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 ——哥,再见个面吧。 位置 最后一次,我等你。 第198章 无人接听 最后一次…… 如果人生只有最后一次见面的话,即便隔着刀山火海,想去的人也会披荆斩棘地去。 没有人会迟疑,即便代价是自己的性命。 于是顾栩言也没有迟疑,他赶走保镖,从林莉的房间里逃走。来不及做什么准备,没有知会任何人便走了。从顾家老宅一路狂奔,拦下了出租车。 乔木这两天总是犯困,不知道是不是脑震荡的后遗症。顾城的人在这里守着几天,但早上的时候,乔月儿把这些人都赶走了。 乔木有些庆幸,对于这样的事情,乔月儿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给乔木做饭,放在旁边,没有在顾栩言的问题上多问。 温热的粥放进乔木的手里,乔木喝了几口。 “下午要出去吗?”乔木看她换了衣服,很新。 以前乔月儿很喜欢漂亮的衣服,所以没有什么钱可以用来养乔木。 她那个时候年轻貌美,像花一样的年岁,其实穿什么都会很好看,但她还是很执着于打扮。不过在重逢之后,乔月儿很少穿这么漂亮的衣服了,不是很贵的衣服。 “嗯。会出去。”乔月儿回答他的问题,又带着点笑意,问了一个新的问题,“这样好看吗?” 乔木愣了愣,而后偏了偏视线,很难得的平静回答,“好看。” “嗯。”乔月儿看着他。“头上的伤……” “没关系,过几天拆了线很快就好了。”乔木对于这种程度的伤口比较有经验。 乔月儿没说话,然后看着他,眼底有隐忍的泪。 乔木有点心疼。心疼幼年的自己。 他很少看见乔月儿这个表情,心疼而难过的表情,他曾经很希望看见这样的乔月儿,在那些痛苦而绝望的时刻。他都希望拥有一个正常的妈妈,能给他一个正常温度的拥抱。 而不是那样病态的强迫,和肆意的虐待。 长大了真好,长大了,曾经那些难以忍受的折磨,都成了可以心和气平的对话。 乔月儿不会再恶语相向,因为她知道这个儿子如今拥有了可以反抗的能力。 地位调转,慢慢偏移,在以后也不会再有反转的时刻。 乔木那些只能靠依附乔月儿才能生存的时间,一去不复返了。 “乔木……”乔月儿叹了口气,目光微垂,没有去看他,“他……有没有……碰过你?” 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乔木的手一顿,指尖掠过碗沿,心口变得发闷。 他知道乔月儿在问什么问题,却也最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乔木。”乔月儿又唤。 “没有。”乔木呼出一口气,终于开口,“他没有。” 乔月儿没有再追问,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捏紧的手,指节泛白。 “没事了。”乔木淡淡地说,语气轻得仿佛说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过去了。” “过段时间我们就要离开京市了,去的地方会很远,不过没关系。”乔木说,“和我们当年住的地方很近,你应该会习惯。” “我需要读一次高三,重新参加考试。”他把碗放到桌子上,似乎是想让乔月儿安心一点,“我的成绩还不错,不会考得太差。” ——当然不会太差。 他今年的分数,已经足够上顶尖的学校了。 乔月儿扣紧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听了这样难得温情的话,悔不当初地叹气。 “以前,不是故意打你的……”她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是我的错。” 最后几个字低如呢喃,飘散在空荡的房间里。 乔木没有立刻回应她的道歉,只是抬头望向窗外,那片渐渐暗下的天幕。光线透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微凉的风拂过他的发梢。 一片寂静里,他对亲生母亲说道:“没有意义了……” 所有的苦都已经遭受,所以无论是道歉,还是忏悔,都没有意义。 小时候的他总是很疼,他过不去。 成长的代价,就是学会在孤独中找到平衡,然后不再回头。 “嗯……”乔月儿忍了忍眼泪,站起身来,“那我走啦?” 乔木看了过去。 乔月儿挤出了点笑意,对他说,“慕慕,我走了……” 没来由的,乔木鼻子一酸,在心底回应了一句妈妈。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就不用把名字换成如今的字眼。他会有爸爸妈妈,乔月儿也不会痛苦。那样的话,她应该一直都是漂亮的样子,乔木也会成为小孩中的顽皮大王,快乐而天真着。 当初乔月儿若不偏执,便不会有这一切错误的开始。多好呀…… 乔月儿走了,但接下来的时间,乔木却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他在房间里走了走,喝了口杯子里的凉水,却依旧焦灼。 心烦意乱地随手抓过手机准备打发一下时间,无意间注意到屏幕的边缘间隙里有些残留的水痕,仿佛被人匆忙间用湿手触碰过。 他一瞬间愣住,在毫无预兆不良预感的催促下乔木快速解锁了了手机,翻看手机里的消息。 几经查探,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银行卡里的余额也并没有变动,他松了口气。 但心底依旧有些沉重,直到何叔打来了电话,“乔木,少爷出事了——” 乔木一颗心万丈高楼坠落,几乎是无措的迷茫。 每一个字他都可以听懂,但连在一起,却成了可怕的噩梦。 何叔说:“你要是劝不住你妈妈,就来不及了。” “刀子横在少爷的脖子上,警力还在调派的过程中,快来,片刻不能耽搁,我派了车——” 没有时间等,乔木几乎是立刻夺门而出的。挂掉了何叔的电话,打给乔月儿。 ————嘟嘟嘟。 无人接听。 第199章 坠落 高楼天台之上,一部手机在桌子的边缘震动,可所有人都听不见,没有人有时间理会。 天空的余晖已渐渐褪去,最后一抹橙红挂在天边,与深蓝的暮色交织,仿佛一场即将散去的盛宴。 空气中弥漫着热浪散尽后的闷燥,仿佛一口闷气憋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地面上的柏油路还留着白日暴晒后的余温,楼下的消防队员穿着厚重的防护服,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忙着摆放救生气垫。 周围有警察维持秩序,楼下支起消防气垫。警戒线拉起,却依旧围了很多人在看热闹。 “别靠近警戒线!”一名警察朝围观的人群喊着,嗓音沙哑,在夏夜的喧嚣中却显得无力。 “队长,这个楼层太高了,真的出事的话,这些安全措施根本不够。”一个年轻消防员在救援现场说道。 被他唤住的男人眉头紧皱,看着高处的天气,风速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近百米的高空已经远远超过了救生气垫的救援距离,根本提供不了任何让人安心的保障。四周聚集的群众越发密集,人们抬头望向顶层,不少人掏出手机拍摄或直播。人群中有人低语,有人叹息,也有人窃笑,看热闹的兴奋与不安交织在一起。 “风太大,超过了五级。”他咬紧牙关,声音低沉而严厉。“这种风速下,即便有人跳下来,气垫也无法精准接住。” 出租车呼啸而来,乔木几乎是冲上车,声音急促:“快,去这儿。”他将手机上的定位递给司机。 司机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没有多问,车子很快便发动起来。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城市中的霓虹灯亮起来,如流星般在视野中掠过,模糊在乔木的视野中。 车在目的地急停,在慌乱地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后,才突破了层层关卡,推开生锈的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幕让他心跳骤停的画面—— 顾栩言双手无力垂落,身形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冒着冷汗,而一把锋利的刀正抵在他的脖颈旁。握刀的乔月儿眼神已几近疯狂,满脸是扭曲的恨意。 铁门打开的声音极为明晰,天台之上的人都向乔木看去。 乔月儿目光转向他,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笑:“来了?我知道你会来的。” 站在一旁的顾城和严晴目光沉冷,面色紧绷。几个警察也在场,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随时准备行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感。 “你想干什么?”乔木一字一顿地问,声音冰冷而克制。 乔月儿手中的刀贴得更紧了些,顾栩言的喉结微微滚动,却依然没有出声。 “我要他们付出代价。”乔月儿的眼神在顾城和严晴之间游走,语气充满了仇恨。 “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走,我们离开,不是只有京市才会有好日子,我养你不就够了吗?” “走?”她的声音尖锐而极端,目光凌乱着,“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蠢货!” “自己在顾家十几年,却连个姓氏都落不上,被人赶出来,被这个人欺凌。” “顾城。”她矛头调转了,“我好好的孩子,怎么到了你那就全是伤病?” “都是你儿子的错!” “如果没有他,乔木该清清白白地喜欢一个女人,而不是成这样一个恶心的同性恋!!” “是你们所有人的错!” “你要什么我都给,房产,股份,都可以。”顾城冷声道,眼中尽是压抑,“先把顾栩言放下来。” “伤了他,一切就都没有了。”他竭力维持着冷静,恨不得现在冲过去把乔月儿碎尸万段,但碍于顾栩言的性命,他只能不动。 “钱,钱算什么东西呢?”乔月儿不为所动,“你能把我儿子还给我吗?” “我回来这么久了,乔木没有喊过我一声妈。” “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贱人更好?你不想要疯子母亲,所以看上她了是吗?啊?” 乔月儿似乎谁都怪罪,见谁都是仇人。 “严晴,你养了他,所以就要抢走他!你没有自己的儿子吗?恶心!抢别人的男人,还要抢别人的儿子。” “别以为我不知道乔木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养够了,就想弄死!” “谁允许的?” “谁允许的!!!” “妈!!”乔木目眦欲裂,“你别说了!放了顾栩言。”他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我带你走,我们不再回来了,好吗?” “别这样,真的。不要这样。” “呵。”乔月儿冷笑了一下,冷冷看着乔木,“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这个人?” 她手里的刀往顾栩言脖子上压紧了,“没出息的东西!” “我放了他?我放了他岂不是让你称心如意,你俩又要搞在一起,做些令人作呕的事情!” “你们毁了我,我也要毁掉你们的一切!” 顾栩言的呼吸愈发急促,他的腿一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自己。乔木瞳孔紧缩,看到那把刀在顾栩言颈侧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住手!”严晴一声痛呼,“你说的要求,我都答应。” “晴晴!”顾城急道。 严晴推开他稳步上前,“你要顾城,我让开这个位子,你要我跪下认错,我也可以。你放过顾栩言,我来做你的人质,所有的要求,我都答应你。” 严晴这样说道,可乔月儿却癫狂地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蠢货吗!” “你可是严晴啊。” “乔木,看看看看,这是严晴!” “哈哈哈,她说要给我跪下!” “你不高兴吗?” “你不高兴吗!!” “你也有今天!!把别人的儿子据为己有,还虐待打骂!这就是你的报应!毁了我儿子的报应!” “跪啊!你怎么不跪!是舍不得你可笑的尊严吗?那就是能舍得你儿子的命了!” 严晴看着她缓缓下移重心,目光坚毅。 “不要……”顾栩言喃喃,目光破碎,不忍再看。 但严晴却并未迟疑。 ——“慢着!”即将跪下的一瞬间,手臂却被乔木从后而上的身影扶住了。 他不能让严晴承受这样的屈辱,膝弯一软代了这一跪。“妈……”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求你了,放了他吧,好吗?” 乔木膝行向前,一声声哀求:“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恨我可以,你杀我也可以,但求你别伤害他。” 乔月儿的笑声愈发尖锐,像一把生锈的刀,一寸寸剐着乔木的心。她的眼神已经失去理智,手中的刀在顾栩言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血珠顺着锋利的刀刃滑落。 “妈,求你……” 乔木抬起头,眼泪夺眶而出,“没有退路的,你这样做,根本就是在自毁。” 乔月儿愣了片刻,眼神游离了一瞬,似乎在乔木痛苦的神情中觉得有些哀凉。可她的手依旧没有放松,刀锋仍旧紧贴在顾栩言的肌肤上。 这个笨蛋。 乔月儿心痛。 不知道为什么乔木会被养得这样愚蠢。 有顾栩言在,顾家所有的东西都不会是他的。只有这个人死了,她的儿子才能得天天日。不用背负肮脏的罪孽,登堂入室,攥住顾家的命脉。 顾城会护好他的,乔月儿相信——顾栩言死后,乔木就成了顾城唯一的儿子。 乔月儿想要赢,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就是要看着严晴痛苦,痛不欲生! 眼见她的情绪愈发混乱,远处一声沉闷的枪响撕裂了夏夜的闷热。 乔月儿的身体猛地一震,或许是疯子异于常人的感官,她反应的速度竟出奇地快,在子弹到达之前,竟拼尽全力将顾栩言推入深渊。 手中的刀倏地滑落,她的眼神空洞而不可置信,印堂凭空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孔洞,像一个木偶般无力倒下。 “妈——!” 乔木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可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片刻缓解悲痛的时间都没有给乔木留下,顾栩言便直直从高空跌落,乔木伸手去抓,失控的重心一同随他跌向天台的边缘。 风声呼啸而过,世界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乔木只感觉身体被失重感拉扯着向下坠落,这样难过的时刻,乔木能够紧紧抓住的,却只有顾栩言的衣角。 毁灭性的绝望在眼中崩塌,一臂之隔的距离里,生死不知。 他从未这样渴望过他哥的拥抱,抛尽血泪,向死而生。 若能双双坠亡,下辈子一定可以在一起。 “别……怕……” 漫长的空白里,乔木说不出一个字,相望无言,唯有目光做诀别。 顾栩言的声音却在此时低低响起。 乔木睁大了眼睛,在无尽的下坠中,感觉到身体被牢牢抱住,脑后有温热的触感,他看到顾栩言的脸近在咫尺,对方的眼神专注而深沉,如同黑夜里唯一的星光。 “活……下去……”在坠落尘埃之际,在生死相隔之时,顾栩言唯一能给的,就只有这三个破碎的字句。 低不可闻,在耳畔响起,被风撕碎。砰—— 两人的身体重重砸在了消防气垫的边缘,他听到顾栩言喉咙里压抑的一声闷哼,巨大的重力使人再度弹起,砸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乔木背上紧紧禁锢的力度终于全然松懈了! 他眼神空洞,抬眸瞬间看到顾栩言苍白的脸庞和身下被浸透的血…… 天边,落霞满天! 第200章 病危 黄昏之际,天空染成了一片惨烈的红,如同洒落的鲜血,在云层的缝隙间四散涌动。晚风从远方吹来,带着凉意,裹挟着草木的清苦味道,在天地之间无声回旋。 顾栩言口中有血,从唇角溢出,冷白的皮肤被镇于鲜血之间,温热,血腥…… 他看了乔木一眼,满眼不舍,像是穷尽一生的情深,眼睫轻合—— 哥…… 你别走啊…… 我在这里,你还能去哪儿呢…… 医护人员蜂拥而上,动作迅速而精准,带着氧气罩、急救箱、担架,呼喊声此起彼伏。有人在清理顾栩言身上的血迹,匆匆为他套上氧气罩,检查脉搏和呼吸,脸上是严峻的神情。 急救指令像连珠炮般交错,他们的声音随着心跳监测仪的滴滴声混杂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 鲜红的血像无声的潮水般涌出,将白色的急救单迅速染透,刺目的红色在落日余晖中尤为触目惊心。 担架上的顾栩言一动不动,稍有闪失就会彻底破裂。医护人员的步伐急促,每一秒都显得无比紧迫。 乔木的眼神始终追随着那道身影,纱布之下,双眸失色。晚风簌簌拂过他的衣角,掀起那被血污染脏的布料。目光空洞而死寂,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救护车逐渐驶远。 风掠过他的脸庞,绕过他的肩膀与背脊,将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轻轻扬起。 可是内心深处,却仿佛一片空白,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一丝希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剩下无边的麻木,像掉进了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挣扎着想追过去,指端一寸一寸用力,却依旧觉得彻骨冰凉。伤痕累累的身体不再听从他的指挥,没了顾栩言,他与世界断联。耳边的声音逐渐变远,世界开始旋转,他的视野忽明忽暗,意识如同破损的风筝,随风飘摇。 顷刻间,眼前彻底一片漆黑。最后一缕落日的余温在脸上消散,连同顾栩言的气息一并远去,而意识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红霞一点点在天际消散,光芒逐渐暗淡,仿佛一场短暂的燃烧正走向终结。夜色正在逼近,天地间的色彩被吞噬殆尽,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在不远处伺机而动。 日暮已尽,天地无声。 天空下了雨,细密如丝,将天地笼罩着,一片阴霾。 乔木蹲在花圃下,看着无边丝雨,花被淋得娇艳,所以没有人管他会不会淋湿。 乔木拿一根棍子,戳着脚下的泥土,百无聊赖。 一个小孩没意思,他想要回家。 可家里也没意思,没有人爱他。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道声音响起。 成年后的顾栩言撑着透明的雨伞低眉看他,“好可怜的小孩啊,没有人要吗?” 小乔木抬眼看了那个人一眼,觉得有些难过,与生俱来的难过。 顾栩言眉眼温柔,“没有人要的话,那我就捡走了?” 很简单的话,可乔木就是痛哭到无法止息。 哥,你把我带走吧…… 无论哪里,我都陪你去。 顾栩言把他单手抱起来,乔木伏在他肩膀上,小小的人,满脸都是眼泪。 可顾栩言的身影很快就消散,门前的雨停了,乔木被轻轻碰了一下,于是花和雨都化作虚无。 长长的过道,只有乔木一个人的身影。 心痛与现实相连,灰败的色调转做眼前的黑暗。乔木在一片痛心的昏沉中缓缓睁开眼睛,心都是碎的。 视野模糊不清,白色的天花板像是覆了一层雾。耳边的机器嗡鸣若有若无,像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视线还没有清晰,他便强撑着起了身。强硬地撑着手边的扶手,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护士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上前阻拦:“你不能乱动!你需要休息!” 乔木推开她,眼神涣散却带着决绝,像个失控的幽魂,拖着沉重的身体一路寻找。 诊室的字牌在视线里模糊又清晰,在视野中虚花。他晃了晃头,步步踉跄,一个人在偌大的医院寻觅,跌跌撞撞地穿过一条条走廊,四周有人推着医疗设备快速经过,声音重叠在一起,像另一场慌乱的梦。 他咽了咽口中的津液,眼前发黑,终于在某个节点,摸到了有顾家人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医生进进出出,大量的医疗用品送进送出,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合,有人出来和坐在长椅上的严晴说着话。 乔木口中漾起了一丝血气,强撑着一步一步过去,看着那个送出来的单子。 他听不清这些人的话,每一句都夹杂着杂乱的噪音。 有人来扶他,手也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那张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病危通知书。 乔木的心狠狠抽痛,整个人僵在原地。不敢去看字眼,目光却控制不住地黏在上面。签名栏里,“严晴”两个字静静躺在那里,如同盖棺定论,薄如蝉翼的希望被轻易撕碎。 漫长的绝望里,电梯口方向有人匆匆赶来,高跟鞋发出啪啪啪的声响,连成一串,林莉大概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泪痕交错的流着。 “严晴!言言!言言现在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尖利而慌张,一进来就失掉所有风度。 “说话呀!!”“怎么样了!!!”见她不答,林莉立刻承受不住了,催促严晴回神。 严晴缓慢地抬头,目光也是没有一丝生气的,在她的脸上,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狼狈和萧索。深吸了一口气才说话,声音平静而绝望:“已经……签过两次病危通知书了……” 轻飘飘一句话,林莉的脸色瞬间惨白,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不可能,怎么会呢?他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他说……” 他说很快就回来,不会让严晴发现。 他说想见那个人。 他声泪俱下,求林莉替他遮掩。 才仅仅是几个小时的时间,怎么能告诉她,顾栩言命在旦夕了呢? 林莉崩溃了,她双膝一软,重重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的哭泣声如同撕裂的嗓音:“言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的哭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响,仿佛连空气都在为她的痛苦而颤动。 “你骗我的吧?” “是不是觉得我把他放走了,所以你骗我?是要给我一个惩罚是吧!” “那个贱人怎么会出现在京市!!!” “你们都知道对吗??那个疯子!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 “她敢动我的言言!我跟她拼了!!啊啊啊啊——” 她慌乱地想要站起,好像要立刻提刀去再杀乔月儿一万次,万万次! 可腿上没有力气,几次都瘫软,有人扶着她也没有用。可就在这个时候,林莉无意中瞥见了在一旁的乔木愤怒在这一瞬间瞬间点燃,冲向了乔木,毫不犹豫地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第201章 灾星 “你这个灾星!灾星!我早就说了!让言言离你远一点!” “你害死他了!” “满意了吗!!啊?” “我顾家是欠了你什么债,让你要这样报复我!!” 林莉一句一句骂着,每一句都往乔木最痛的地方戳。 乔木的头被打偏,脸颊瞬间发热,耳边的嗡鸣声犹如巨浪般袭来,他没有反抗,只是站在那里,心中无尽的自责和绝望如潮水般涌来,木然地承受一切惩罚。 “灾星!灾星!”林莉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每一个巴掌都像是要把乔木活活打死。 掉下楼的是两个人,林莉却只在意另一个孙子。愤怒的泪水滑落她的声音尖利,充满了绝望与恨意。 乔木的脸上火辣辣的,口腔里有血,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楚。他的眼神空洞,目光无处依靠,承受着每一句言语上凌迟,无尽的愧疚与绝望。 “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出事!”林莉的声音如同利刃,“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顾栩言要是没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林莉怒火冲天,施加最大的恶意。 乔木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怎么也流不下来。身体的每一处都在痛苦,心中却空洞无物,被撕扯得粉碎。 “够了,别闹了!”顾城从外面闯了进来,面色阴沉,目光如刀般锋利。他走到林莉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地将她拉开。 林莉被顾城拉开,失去了继续发泄的对象,情绪瞬间崩溃,倒进了顾城怀里,嚎啕大哭:“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言言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混乱的氛围持续了良久,终于在这一刻平息下来。 有很多人来,很多人走。 顶尖的专家被调过来,来来往往。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顾城冷冷问道,瞥了角落里的乔木一眼。 乔木没有回答,丧失了所有交流的欲望。 “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呢?”顾城极为痛心,“他现在性命垂危,根本就看不到……” 顾城的话说得痛苦,在人的伤口上撒盐。 可乔木只是身形晃了一下,然后顺着墙根蹲下。 他等着,等顾栩言的消息。 他哥那样舍不得他,一定不忍心离开的。 手术在艰难地进行着,医生在与死神博弈。 顾栩言出事之前被喂下了很多麻痹神经的药,严家已经吩咐了专人去查,一丝线索都不要放过。 乔月儿的尸体被带走,安放咋医院的太平间里,有专人看守。 严家的人来了两拨,又陆陆续续走掉,只有夏央和白若迎留下了。 严文书最后赶到,被严文思拉走。 走的时候,严文思看着乔木叹气,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手帕塞进了乔木的手里。 没有人管他,还是严文思叫了护士来给他处理新的伤口。 一切都很乱。 气氛沉重而压抑,无形的重压笼罩着,所有的声音在耳边变得遥远而模糊,只有内心的绝望在不断回响。 此时,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医生走了出来,神情凝重。顾城与林莉立即转身迎上前去,心中无比紧张。乔木的心也随之紧缩,脸上的血色在这一瞬间褪去,身体如同被抽空般,站了起来。 “医生,顾栩言他……”林莉颤声问道,声音中透着焦虑与不安。 医生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面色严肃:“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已经尽力了,但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会不会醒过来。”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击碎了所有人的希望。林莉的身体在瞬间如同失去支撑,踉跄后退,眼泪止不住地流下,绝望地呼喊着:“不!不会的!他不会有事的!” “危险期在五到七天,如果这个时间醒不过来的,大概率就不会再醒了,你们家属做好准备。” 手术室的门再次关闭,顾栩言的情况依旧不明,林莉的哭声依旧在乔木的耳边回响,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苍白。 “你走吧。”严晴直到此时,才开口和乔木说第一句话。 “他没事的话,我派人通知你。”这是严晴说的第二句话。 “别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最后一句。 乔月儿为了这样那样的报复,谋杀她的儿子。而严晴只是让他离开,已经足够宽宏大量了。 如果顾栩言真的救不回来,严晴不确定,那个时候的她,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心慈手软。 “晴姨!” 严晴起身走开,满身沉重,乔木在她身后跪下,低低唤道:“晴姨……” “让我再看看他吧……” “只要他没事,我向您保证,再也不见他。” “乔木。”严晴回道:“你应该叫我——顾夫人。” ——“别让我恨你。” 乔木和乔月儿样貌相似,落在此时此刻的严晴眼中,都是一张令人生厌的脸,她根本无法原谅。 乔木被剥夺了见面的权利。 于是只能在苦等中枯萎。 在漫长的绝望里,乔木去认了尸,然后看着乔月儿印堂处的伤口痛惜。 他无法理解乔月儿这样荒唐的举动,却更接受不了这样惨烈的离别。 明明这些日子,乔月儿都没有情绪崩溃过,却为什么会在最后的时间里,选择去做这样疯狂的事。 亲生母亲害了自己的爱人,一死一伤,这其中苦痛让乔木怎样去承受呢? 顾家的人里,只有何叔还愿意回复他消息了。 重症监护室里,顾栩言安静地躺着,面色苍白,身上连接着各种管子。 门外的人没有断绝过,很多人在这个时候过来,表示自己的关切。 乔木守在楼梯口,遥望着病房的方向。 夜晚,就守着窗户入睡。 满身伤痕。 一等就是几天。 他不敢有片刻的合眼,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顾栩言躺在血泊里的画面。 脸上染了血,乔木怎么都擦不干净,反而满手污浊。 在这场谋杀里,他也是帮凶。 明明知道的。 早就该知道的。 乔木错得太荒唐了。 明知这条路这样苦,为什么当初那么忍心,忍心拖顾栩言入局。 当时乔木自己活不下去了,那便死好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伤心的。为什么要这么自私,为什么要拖累顾栩言,害他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漫长的等待让他感到无尽的煎熬,绝望与希望交织着,让他几乎窒息。每当医生走出手术室,乔木都绷紧神经,生怕听到噩耗。可时间越来越长,顾栩言还是没有醒,希望变得渺茫。 第七天的凌晨,医院的走廊里静悄悄的。 来这里守着的人都被安排在普通病房里休息。 乔木独自走在廊上,万籁俱寂。 即便是死,他也想死在顾栩言的身边。 第202章 离开 一侧的房门被打开,顾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父子二人无声对峙着,焦灼而煎熬。 顾城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或许是知道再无希望的境地,所以他选择施舍一些仁慈,“进去吧,他会想看见你的……” 乔木的眼神松动了。 穿上了预先备好的防护服,乔木推开了那扇门,隔着玻璃,和沉睡的顾栩言对望着。沉默良久,乔木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现在想张口却发现已经极为艰难。 嗓子干疼,像是有了裂口一样。 “哥……” 他唤道。 干涸已久的眼睛滚下泪来。 “哥……”乔木哑声重复着这个称呼,止不住崩溃,“睡得太久了。” “这么久。” “太阳都照屁股了……” “医院的台阶也很硬。” “你不在,有很多人欺负我。” “哥,我好想你。” 话及此处,泣不成声!乔木觉得人生太残酷,总是要对他这样残忍。所有珍惜的,都要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失去。 一个都留不住。 “顾栩言……”要是连你也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 为什么老天对他这样不公平,以至于得到的每一点东西,都要报复在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身上。 刘红英,乔月儿,顾栩言。 像是要把所有的血液都抽尽,只给乔木留下一副空壳…… “好了好了。”门外有医生进来,“探视的时间不能太长,会影响到病人休息,你出去吧。” 医生见惯了生离死别,所以迫使自己不与病人共情,即便是这样的时刻,“走吧。” 乔木慌乱地摇了摇头,目光破碎着,眼泪滴到嘴边,都是苦涩的味道,“求你,再给我两分钟。” “哎呀,真不行。”医生知道这家人大概是什么来头,所以不敢马虎一点。“这里不是讲话的场所,别耽误病人恢复。” “医生,拜托,我、我不说话了,我就在这里待着,再多一点时间就好,求求你。” “不行不行!”医生不耐烦了,“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倔呢?” “我——”滴—— 乔木的说话声和监护仪的声响变化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的,乔木和医生皆是心头一紧,看向了顾栩言的方向,猛然发现,顾栩言的心率,已经朝着正常的方向变化。 “医生!这……”乔木以目光询问,生怕得到的又是否定的回答。 医生也一惊,立刻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眉头微微皱起:“心率在恢复,这是好兆头。” “可是他……他在动!”乔木心中升起一丝不安的希望,清晰地看到了顾栩言手指的变化。 “他……” “我看见了。”医生缓了一口气,“你再在这里和他说几句话,我去通知家属。” 乔木连忙答应,喜极而泣,他就知道,顾栩言一定舍不得他。 他不放心他。 “哥……”乔木觉得自己有很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只剩下这样的一句,“谢谢你没有丢下我……” 折腾了半夜,顾栩言的情况终于转危为安,乔木天明之际,从观察室里出来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是虚脱的,靠一股精神吊着。 见了严晴,便笑了笑。 他嘴唇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别的称呼,只说了一句话,“他没事了……” 严晴闭了闭眼,嗤笑了一声,“如果没有你的话,他本该一直都没事的。” “嗯……”乔木惭愧的低下了头。 杀子之仇的怨恨,个中龃龉,是穷尽一生也无法消弭了。 “我会走的。” 他也只能走。 没有人会容得下一个杀人凶手的孩子。 乔木和顾栩言之间,横着乔月儿的死,无论是谁,都会过不去的,不用他人来拆散。 乔月儿的尸体到了该收敛的时候了,一切的事情走到了终点。 乔木在医院输完了营养针,然后联系了灵车,把乔月儿带走。 告别了尚未苏醒的哥哥,去安葬刚刚去世的母亲。 乔木没有给乔月儿买寿衣,他觉得乔月儿一定不喜欢。 所以最后穿在乔月儿身上的,是一件很简单到极致的白裙子。 身体已经僵硬了,所以换衣服的时候一点都不好换,乔木觉得乔月儿对他真的很不好。 她明明知道乔木有多害怕,却还是死在自己的面前,只留下他一个人。 乔木给她擦了擦脸,和乔月儿以前所有烂醉的夜一样。 他说服自己恨她,可是爱,就好像刻在骨子里一样,所以要用恨伪装,直到一切都模糊,不辩黑白。 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此生,到这里,就是终点了。 妈妈…… 乔月儿的葬礼是无声的,从头到尾只有乔木一个人。从殡仪馆走出来的时候,乔木一个人抱着骨灰盒走了很远的路。 然后看到了齐夏的身影………… 尘埃落定的无望里,在路边看着他叹气。 “上车吧。” 齐夏的寒暑假都会在老家度过,刚回到京市没有多长时间。 墓园的路曲折,乔木给乔月儿买了一个不错的位置。 他觉得乔月儿应该会高兴。 安排好了一切,在秋日之前,乔木离开了这座城市。没有告别,没有泪流,一次次挣扎的力气似乎都在镇压中耗尽,所以最后那一晚,乔木只在顾栩言的房外坐着,看着他在房间里低低咳嗽,在他看过来之前逃离。 顾栩言,要幸福啊…… 第203章 偿还 一生要经过多少的离别,才能终止这一路的颠沛流离? 要走过多少路口,才能和对的人重逢。 有人守在繁华的京城,高阁之上看尽喧嚣,有人身处偏远的小城,掩盖住所有生存的痕迹。 缘分已经尽的时候,相见就成了不可触碰的奢望。 秋天很苦。 乔木带着十七岁那年送给顾栩言陨石胸针,在这座小城里度过了一年又一年。 在顾栩言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里,乔木总是后悔又难过。 他看着满天星辰,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它们应该在光年之外明亮,在漫长的岁月里守望。而不是在最灿烂的时刻,化作破碎的星光,来到自己的身旁。 一颗陨落的星星,是已然残缺的生命,不应该把这样不吉利的东西送到顾栩言的手中。 粉身碎骨换回的拥抱弥足珍贵,但如果碎的那个人是顾栩言,他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所以他走的时候带走了这枚胸针,带走因为乔木而带来的所有厄运,离别之际,只把顾栩言送给他的手绳编进了顾栩言的那根里。 他说的,他们的性命是相连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乔木可以一点都不要,都给顾栩言。 他愿意承担所有的罪孽,苦难与厄运,分割出自己生命中一切光明,都留给他的哥哥。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乔木愿穷尽一生去祈愿。即便不得岁岁长相见,也愿所念之人日日安。 秋天正午的阳光明媚,透过车窗洒进来。窗子开着,有风吹进来。 琉璃色的眼眸在日光下澄澈,经年悲喜成了不再提及的秘密。 这世界上几乎不剩什么和他有牵绊的人了,乔木来去无拘,无人问津。 这几年他重新读了高三,拒绝了清北的邀约,在南方的小城里读完了大学。 两年修完了学分,在第三年提前毕了业。每一天都安排得满满当当,他把时间塞得严丝合缝,却仍无法填补心中的空洞。忙碌是麻木的止痛剂,日复一日地将寂寞延长。 每一天都很忙,却一天比一天死寂。 偶尔也会有失控的时候,还是会想回去。 他做了一个梦,和许久不见的老友相聚,人哄闹成一团,说要给乔木介绍个人认识。 乔木笑了,然后看那个人背着吉他,走过楼梯的转角,细碎的头发散发着健康的光泽,是那张苦求而不得的脸,和当年一样,被梦境昏黄的阳光映得无比美好。 可最终乔木也没听到他的吉他声。梦境戛然而止,仿佛时光只在一瞬间慷慨,又毫不留情地将一切剥夺。 会梦见顾栩言,然后在黑夜里哭泣。 梦见他躺在血里,漫天白雪覆盖,像一朵开得惨烈的花。 每次梦醒都好像噩梦的重演,好像相爱只是一瞬间的事,转眼就遗忘。 已经过去很久了,乔木买了车,上的京市的牌照。 在不知道把顾栩言的名字第几次写在掌心里的那天,乔木千里跋涉回到那个地方,最终却只是在出站口茫然。 不知道应该去到何方。 深夜的街头,雨水淅沥而下,灯光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模糊的影子。那些灯影交错的街道埋葬整个世界的疼痛,将他埋葬在无尽的寂寥中。 他想看雪,漫天飘洒的雪,覆盖一城狼藉。至少,在那个冬天,顾栩言是属于他的。 离开之前,乔木去见了齐夏。两人见面的瞬间,齐夏先是咬牙切齿地骂了他好几句,然后忽然崩溃大哭——我以为你死了! 乔木沉默,仿佛所有的解释都已没有意义。 后来,他定下了这辆车,驶上了那条漫长的归途。他在路上忽然想起,顾栩言当年也曾独自驱车千里。那时,他怀着怎样的心情? 第四年,京市顾家老宅收到了一特殊的快递。有银行卡,记账本,股份转让书,一处房产,还有一封信。 信的封面上写道:顾夫人亲启。 熟悉的字迹,筋骨挺拔,字斟句酌。 [别来无恙,问候安宁。 匆匆四年已过,不知京市风景是否依旧。得顾家庇佑十三载,见过太多不曾见过的风光,乔木心里感激不尽。 今有清单一份,记录了我自二年级以来所有可以得知的花销。至于在此之前的,都已经无从考究了。 乔木能力有限,辛苦劳碌上千个日夜,也只得六百三十万存款,堪堪可以偿还十三年的养育经费,如果还是不够,那很抱歉。西城扶阳大厦有商铺一处,系当年顾小公子赠与,所有收益都在所标注的卡中,曾经因资金短缺,动用过两次,现已尽数补回。 借住顾家名下房产良久,今赔付一套,以表谢意。 所转股份为我在公司所有资产,现已可以脱离我的管制,独立运行。 法人代表为公司始创者之一,夫人若不放心,可派人接管,每年分红收益会按时到账,用于补足我未曾还完的亏欠。 行笔至此,言尽无话。 遥祝夫人康健,长乐无极。 署名:木。] 严晴合上信,久久无言,目光在那素净的信封上停留了许久。四年的时光像无声的流沙,日夜堆积在顾家冷清的宅院里。 这个人已经离家四年了,但顾栩言和严晴之间的感情却没有因为乔木的离开而缓和,伤口越撕越大,再也无法愈合。那些沉默与争执,冷漠与指责,像一道道刀痕,刻在彼此心头,再也无法抹平。 顾栩言从国外留学归来后,顾城早已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儿子纳入自己的版图,让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历练,成为家族事业的继承者,但顾栩言不愿意。 一意孤行地组建了自己的团队,顽固地扎根在一个不依附家族、不被操控的世界里。 顾城试图阻止,但作用甚微,顾栩言交的那些朋友,都不是受严晴顾城压迫的角色,所以在这场父子相争母子离心的商业场上,愣是让顾栩言站住了脚跟。 第204章 应答 办公室里,父子两人隔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对峙,气氛如同拉紧的弦。顾城的脸色阴沉如水,修剪整齐的眉毛几乎拧在一起。他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敲打桌面,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声响。 “你真打算和我对着干到底?”顾城冷冷开口,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出去和我唱反调?” 顾栩言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声音不疾不徐:“爸爸,你觉得,你还能剥夺我的自由多久呢?” “阿言!”顾城眼神里的痛惜无处躲藏,“你真的要因为那些事而和家里反目成仇吗?” “过去这么久了,命都丢了半条!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 他如今只想要顾栩言听话一点,别再做这样那样无谓的挣扎,风波尽退之下,伤会自己愈合的,他不希望顾栩言再把自己困死,重复同样的结局。“你知道这行有多少坑?没了顾家的资源,你撑得住吗?” 顾栩言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着疏离:“撑不住就倒下,做不成就去死,与其被禁锢半生,倒不如痛快一点。” 顾城的脸色更难看了,顾栩言不受他的掌控,甚至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疯狂。 “阿言!”顾城敲一下桌子,“你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吗?!” 顾栩言目光冷峻:“所以,你把他赶走的时候,有想过他的未来吗?” “如果只是要说这些的话,还请您以后不要白费力气了。” “您想要的权柄,就自己握一辈子吧。” 他转身欲走,没有片刻停留。 顾城看着他,眼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怒火、失望,还有一丝隐隐的无奈。他缓缓开口:“你迟早会明白,你现在所倚仗的那些朋友,终究会离你而去。到最后,只有家人会留在你身边。” 顾栩言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父亲一眼,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可惜,我最爱的家人早就不在我身边了。” 顾城无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那一刻,他忽然觉得,顾栩言像是一只羽翼初展的孤鸟,即便前路风雨交加,也会义无反顾地飞向远方,不再回头。 乔木! 即便走了这么久,都还横亘在他们之间,再也过不去! 乔月儿的墓是每年都有人打扫的,顾栩言大概是知道乔木不会出现,所以每一次都自己过来。 不仅这里,乔家村他也派人去找过很多次。 乔木为了躲开他,连最爱的人都忍心不再去看了。 顾栩言对着墓碑上字沉默,碑文简单带过,晚辈的名单上也只有乔木一个人。 慕。最开始那个字。 母子一场,乔木在最后还是留下了一点温情。他在乔月儿墓碑上刻下的,是当初她给乔木的名字。 没有人知道乔木在哪里,茫茫人海,他像一阵风,从谁的世界路过,却又不留一丝痕迹。 顾栩言翻遍了他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仿佛乔木生来就是为离别,没给任何人留下牵绊。 还清了此生的债务,乔木四处看了看,开始了一场漫无目的的流浪。 他站在极夜的黑暗里仰望,漫天飞雪里静默。爬了雪山,看尽碧海蓝天。 穿过高山与海洋,四处流浪。有人劝他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别再这样四处漂泊,那人问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乔木笑了笑,回答得云淡风轻:“或许,我在找一个能让我停下来的理由。” 在冰岛的那段日子,过得昏沉又迷茫,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和小炉子微弱的火光相伴,屋外总是雾气沉沉。 天色阴郁得仿佛永远不会亮起,太阳偶尔探出一点头,很快又被厚重的铅云吞没。时间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白天和黑夜没有分界,仿佛整个世界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寂静梦魇。 海风不断拍打着窗户,像在诉说什么模糊不清的语言。乔木站在窗前,看着海浪无休止地涌来又退去,仿佛在上演一场永无结局的轮回。他的心被这种无尽的重复和单调感吞噬,仿佛自己的存在也不过是这世界的一部分背景,微不足道,无人察觉。 那种灰色的天幕,密不透风,他总是失眠,在漫长的黑夜里辗转反侧。 顾栩言的面容总是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在沉默中化成骨子里的依赖。 那个名字,就成了刻在心里的魔咒。 随手写下的字是他,落下的雨是他,漫天的星辰也是他。 顾栩言,顾栩言,顾栩言,顾栩言…… 乔木叫着他的名字,叫了很多很多遍,很多很多遍,没有难过,也没有崩溃,只是一遍一遍叫着。 声音落到了房间里,归于寂静,无人应答。 有时,乔木会一个人穿上厚重的风衣,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行走。海岸边的礁石湿滑而冰冷,他踩上去时,鞋底发出一声孤独的吱嘎声。在海风中,他努力呼吸,却感到胸腔里像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他想大喊出来,可是声音被风撕碎在空中,没人听得见。 只有乔木自己知道。 第六年,他结束了自己的放逐,在一座山村里停下了脚步,做了乡村小学的教师,然后一待就是两年的时间。 期间他见了齐夏,也和于在野联系过。 于在野一直很难过,这些年乔木都看在眼里,他不忍心,和于在野见了面。 依旧是心怀愧疚的,所以这次见面时,乔木补上了那些没有折完的星星。 “如果我的星星的确有用的话,就让你的愿望早点实现吧。”乔木看着他难过的眼眸,自己也很忧郁,“野哥,是我对不起你。” 于在野的公司也走入了正轨,欣欣向荣。 “所以,还是不跟我走吗?” “哥。”乔木无奈的笑了一下,“别逗我了,先吃饭吧,今天我买单,挑贵的。” 于在野苦笑了一下,开始说着京市的近况。 他告诉乔木洛家倒台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大的家族都能彻底垮掉。说商场艰险,说世态炎凉。 好像长大给每个人带来的就只剩下了忧郁。 乔木心疼他。 于在野却盯着他的手看——太多的风霜雨雪,乔木的矜贵再也不复当年了。 “纸巾要额外收费,你忍着一点。”乔木劝他。 于在野又觉得好笑,“你说的,让我点贵的。” “嗯!”乔木点了点头,“纸巾不贵,别点。” 一笑了之。 一顿饭吃到了最后,乔木的心还是冷的。他酒量依旧不好,喝一点就会醉。灯影迷离之下,他问了于在野最想要知道的问题。 “他呢?他好不好?” 于在野未及回答,便有人替他作了答。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想要知道,为什么不来问我呢?” 第205章 还走吗? 日思夜想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乔木恍然间觉得又是幻听。 他曾无数次想着,如果之后还有机会再见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有碧海蓝天,海阔天空,是涤尽纤尘,山明水秀。 但都是徒劳的。 世界太大了,他回不到顾栩言身边。 乔木不明白,如果一段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安排它开始。上帝或许就是这样,喜欢看着世人犯蠢,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一意孤行,在注定无善果的结局前沦为囚徒。 骨肉相连的人想要相爱,注定要剥皮拆骨,血肉模糊…… 乔木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酒液荡开了一圈细小的涟漪。他僵在原地,那声音仿佛跨越了无数个漫长的昼夜,穿过记忆的重重迷雾,直直撞进他的心里——遥远、恍惚,像他无数次梦里出现的幻音。 七年了,记忆里的声音已经不断失真,乔木几乎都要记不起来顾栩言是怎样和他说话的了。 这些年,他把顾栩言的名字写在掌心上,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城,去往京市的路,却再也没有成行。 他真的以为就这样了,如果平安的代价是再也不见,乔木也认承。 可…… 没有一句言语,几乎在看到顾栩言的一瞬间,泪水便模糊了视线。 春暖花开之际,乔木如同依旧身处另外一场风雪之中,困在冰岛的阴霾天气里不得脱身。 被无边的苍凉浸泡了太久,已经忘记了心痛究竟是什么感觉了。 他没有什么好值得喜悦的事情,也不为其他的任何事情而伤神。浑浑噩噩的七年里,尖锐的痛苦和盛大的喜悦似乎已经抽离了他的身体。 可此刻,看着顾栩言的眼睛,他忽然又体会到了什么是痛不欲生。 所有的苦都变成无边的苦涩,像是多年的流浪只是为了等一个人来接他回家一样。 可是,你怎么才来啊? “这么久不见,不会叫人了吗?”顾栩言缓步走过来,眼神一直定在乔木身上,神伤而凄怆。万千愁绪,至此无言。 乔木的眼神有些恍惚,嘴唇微微颤抖。他说不出一个字,无数次梦醒时刻推演的重逢场景却变得更加无措,坠入了时间的洪流里。 顾栩言眼中也有泪,但悬而未落,积郁成目中星辰,说出来的话却是伤人的,“没有时间去见我,却跑来这里见不知道什么地方跑出来的哥哥。” “乔木。”顾栩言越过于在野,低眉看着乔木的脸,声音已经哽咽,“你真当我永远不会生气吗?” 于在野恼火地叹了口气,看着顾栩言,“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这样的场景很惹人厌,顾栩言心里疼,不想和于在野计较。他看了于在野一眼,但也只有那么一眼,然后就再次垂眸,手掌抬起,接住乔木掉下来的眼泪。 “还是那么爱哭。”顾栩言轻轻蹭了一下乔木的脸颊,然后便被抱住了。 一声裹挟着寂落凋零的哭诉,化作痛彻心扉的一个字眼。 “哥——” 声音被埋在衣料温软之间,沉闷得如同凌迟骨肉的声音。 不见血泪的痛。 于在野于是彻底放弃了,无奈叹气。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无论再过多久,不该得到的还是不会得到。 从前给乔木擦眼泪的只有于在野,而以后,也只有顾栩言了。 他拿起外套,转身出了房门。 乔木一直在哭,仿佛迟来的痛苦在瞬间决堤,所以他泣不成声。 到最后整个人都是抖的,被顾栩言抱在怀里。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呢?一走七年,再不相见。 顾栩言一路追过来,却只能得到他的眼泪…… 乔木抽噎着,目光模糊,垂死般将自己依附在顾栩言的身上,似乎丧失了一切可以触动的力气。 “你那样难过,好像负心的那个人是我一样……”顾栩言忍了忍眼泪,下巴抵在乔木的发顶蹭了蹭,“要用这种方法继续折磨我是吗?” 话音未落,乔木又贴上他的心口,垂落几滴眼泪,“顾栩言,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骗子。”顾栩言应道。 于是乔木又哭,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在此刻都流尽,痛苦被和血吞下,成了杀人的刀。 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乔木被顾栩言带走,回到了静寂之地安眠。 乔木醉了酒,依旧觉得很痛。 于是在路边拦下了顾栩言的驾驶之路,从他口中汲取一些生的希望,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可需要就是需要。 灯光下,影子交叠在一起,两个人沉默地对望着,模糊了所有的悲欢和别离。 “还走吗?”顾栩言问他。 “走。”乔木回答。 擦干了脸上冰凉的眼泪,然后倒进顾栩言肩颈处喘息。“哥,没有结果的。” 他们试过了,然后伤痕累累,赔掉了性命,也换不回一朝的自由。 乔木不敢了。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顾栩言看着他这副倒在自己怀中的样子,“在我这里取暖吗?” “嗯。”乔木心安理得,“你是哥哥,所以要承担这一切的。” 顾栩言在他颈上亲了一下,然后移开了,“乔木。” “我恨不得杀了你……” 这么多年,顾栩言把大半个中国都翻遍了,那些宜居的偏远小城都走了一遍,却一直都杳无音信。 死里逃生回来,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顾栩言的心都碎了。 他不知道乔木为什么这么忍心,直到第四年的时候才给家里寄了信件,但里面,没有一个字是写给他的。 “乖宝。” “这些年,你要怎么过啊……” 一个人,无亲无故。受伤未愈,安葬了母亲,流离失所,每一点都逼得他发疯。 如果乔木出了事,他不知道还要怎样活下去。 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身边那群杀人凶手。 乔木歪在他的怀里,静静地不说话了。顾栩言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醉晕了过去,整个人昏沉得不成样子。睫毛还是湿的,就这样睡着了。 “你走不掉了。”顾栩言碰了碰他的脸,“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第206章 别乱走 一切都是沉重的,压得乔木无法喘息,顾栩言在他身上磋磨着,蒸腾掉所有痛意。 心里的伤口还是血淋淋的,乔木看到他手上的疤痕便会痛,无法说服自己就此沉沦。 顾栩言看着他的视线,便有些后悔了——当初不应该留在这样明显的位置。 “不行。” “什么?”顾栩言看着他。 “哥,不行。”乔木重复了一遍。 他不能再连累顾栩言了,若是再拖累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乔木倒恨不得立刻就去死。 “我该走了。” 皮下跳动着血淋淋的心脏,在一切未见天明之下苟延残喘,即便是有了这样的见面也是无用的。 “乔木。”顾栩言自上而下地看着他,眼中的愁意尽退,“你要是敢走,这辈子都不要再来见我。” ——本来就是没有打算要见的。 乔木太怕了。 他无数次看到顾栩言从高楼跌落,而是支离破碎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如果乔木当年可以多一点防备,乔月儿就不会有机会拿到他的手机,把顾栩言约到那样的绝境下灌下汤药。 乔木还有些庆幸,庆幸乔月儿当年对顾城的愤恨未消,所以还会打个电话,让顾城来与她见面,低头认错,俯首称臣。 若不是这样的曲折,恐怕如今乔木能看到的,就只有顾栩言的墓碑了。 “哥……忘掉吧……”乔木这样说道,轻飘飘地劝顾栩言放下一切,他哥的眼泪就这样掉在了他的脸上。 然后苦涩的吻压下,带着分割的苦痛,重新粘合,乔木就认输了,任由他取夺。 可是有些痛,乔木克制不住地发抖。 把顾栩言的心都疼得发颤,于是再一次放过。 相逢到此刻,其实是没有太多这样的心思的。只是因为太过痛苦,所以需要狂乱的痴缠来抵消。 可是乔木痛了,顾栩言便不忍心继续下去了。 第二天,顾栩言给乔木换好了衣服,手上擦了一遍又一遍的药膏。 ——在山村做老师的条件艰苦,没有什么可享受的地方,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动手。洗衣做饭打水擦地。冬天才刚刚过去,所以手上还有些冻伤未退。 乔木伸了个懒腰,心安理得地圈在顾栩言的脖子上,等着被抱起。 但是顾栩言刚刚伸手揽住他的时候,乔木又迟疑了,慌忙推开。 “怎么了?” 乔木如梦初醒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已然惊恐到积蓄了泪光。 在顾栩言身边的时候太过美好,好到让乔木时常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但现在的顾栩言已经不是当初的顾栩言了。 ——他不再是十八岁。 也不再那样康健了…… 受过那样多的伤,即便现在勉强能维持正常的生活,但也一定承受不住更多的负担。 他的哥哥,现在或许已经承载不住他的重量了。 “乔木?”顾栩言皱了皱眉,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难过又是为了什么。 乔木摇了摇头,掩盖住眼底的痛意,“没什么。” “我自己来吧。”乔木说着——自己起了身。 一切都可以视而不见,唯独顾栩言的受过的伤害不能。 乔木要是继续待在他身边,便是逼顾栩言再一次与家里决裂。 吃饭的时候,乔木一直盯着顾栩言的手背看,盯着他手背上那道浅淡的伤痕。 顾栩言愣了愣,用另一手盖住了一下,“伤疤可以去掉。” 乔木没有说话。 顾栩言又抬起头来看着他,“不会很丑的。就……”他自己也盯着那道伤疤看,“就一点点吧……”顾栩言有些不确定了。 他知道乔木喜欢漂亮的事物,在他们尚在一起的时候,总要用那样痴迷的目光看着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就可以勾过来。 可是…… 七年过去了…… 顾栩言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做到。 于是远在京市的助手第一次接到了顾栩言无关工作的电话。 “喂,小顾总。” “嗯。”顾栩言轻咳了一声,看着楼上的方向,轻皱着眉头问,“你觉得,我还好看吗?” “啊??”小孔觉得自己迷茫了。“顾……小顾总……”他一时惊惶,差点叫错了称谓,“您没事吧?” 这算什么回答?顾栩言很不满意。准备回去就扣掉这个人的工资。 但小孔的确很为难,他不知道自家那个帅得惨绝人寰的富n代老板究竟在容貌焦虑些什么。 “查一下京市顶级的美容会所,把适合的套餐定一下,我抽时间过去。” “……” “听到了吗?”顾栩言狐疑地看了看手机,怀疑是不是真的信号不好。 “听到了……” “对了。”顾栩言又想到了一个事,“一会手机上发你一个地址,你过去找一个姓于的老板,把我落在他那里的纸星星要回来。” “什么?” “纸星星。”顾栩言觉得这个助理今天很不好用,好多话都听不懂,“就是那种纸条折的,要回来!一颗都不能少!” ………… “小顾总,您要是没事的话我这边先忙了哈。祝您生活愉快。”小孔万般无语之下回复了一条这样的消息,全然不顾自家老板的死活。 于是顾栩言在楼下抽完了一整支烟。 乔木在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把酒店的一次性用品带走。 当初选这座小城和于在野见面,是因为距离折中,两人往一个标记点过来,路途上不会太远。 但周末只有两天的时间,乔木明天还要回去上课。 学校里的老师又走了一个,现在他需要带两门课。 想不到当初最不擅长的英语,却成了他需要带的课,而原因也很简单,他已经是学校里英语口语最好的老师了。 之前来过几个年轻男女,但受不了村里的生活,陆陆续续都走掉了。 所以一切就成了没有办法的事。 客房的门铃响了一声,乔木问了一句来人是谁,在听到是顾栩言的人之后就放低了戒心把门打开了。 谁知,开门进来的人——是林莉。 乔木拿起手机,打电话给了顾栩言,“哥,我想吃昨天晚上那家店里的豆沙饼,你去帮我买一点,好吗?” 顾栩言接了电话,随即上了车,“可以,在房间里乖一点,别乱走。” 这里乔木并不熟悉,顾栩言担心他迷路。 乔木说:“好——” 林莉摘下她头顶的帽子,面色如常地看着他,“乔木,你还要把顾栩言害到什么程度才甘心呢?” 第207章 凭什么 乔木面无表情地看了顾栩言的司机一眼,语气淡淡道:“你当的差事真好。” 那人脸色寒了寒,自知理亏,终究没有说什么,和林莉行了个礼就退了下去。 “有什么事吗?”乔木象征性地问一句,没有耽搁自己收拾东西的进度。 “乔木!”林莉在身后跟了上来,“你真的和你妈一样卑劣!这么久了,你就不能放过他吗?” 乔木闻听此言手上的动作僵了僵,继而回过头看她。 几年不见,林莉并没有衰老,依旧和之前一样雍容华贵,满头白发挽着,精神炯烁,和从前的样子没有半分差别。 “这么远过来,就是为了指责我吗?”乔木站起身来,“我妈已经死了,你还要怎样?挖坟鞭尸吗?” ——当初那一枪,根本就是开在了最不合时宜的时机。 乔月儿和顾栩言离天台的边缘都很近,那个时机射杀,是在拿顾栩言的性命开玩笑。 所谓疼爱,也不过如此。 严家选择那个时机下手,分明就是要连顾栩言一同教训。 只是有些失算,没有预判乔月儿超乎常人的反应力,在自己身死之前,推下了顾栩言。 是乔木的错,他也一直后悔。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想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乔木了。 他亏欠的人里,从来就没有林莉。 从小到大,这个人都从未给过他任何一点好脸色。 “你反了吗?”林莉愕然,“谁教你的这么和长辈说话?” 乔木冷哼一声,把桌子上顾栩言带来的东西放好,掀开了眼皮,没有任何称谓地和林莉说话,“你怕不是忘了,我现在,和顾家并没有关系。” 收养协议只到十八岁,如今早已过了期,没有法|律效力了。 “所以,你又算得上什么长辈?”乔木没有客气。 或许也是在记恨。 他恨林莉在手术室外的掌掴,即便那个时候他已经不觉得痛了。 但心里很痛,他不知道该恨谁。很想一刀把自己杀了,来换取顾栩言的新生。 那一年,他是带着林莉打在脸上的指痕完成了乔月儿的火化与安葬。 所以即便是惩罚,但乔木却依然有怨的,他不喜欢那些人。 顾栩言用命护下了他,不是让别人糟蹋的。他哥哥还躺在手术室里,就要让他承受这些人冷脸与责打。 更令他怨恨的是,顾栩言才见了他一次,这个人就要跑过来,连这点时间都不让他好过。 “你!你……”林莉用手指着乔木,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她不能接受一个从小在她家可怜巴巴讨饭吃的狗崽子如今长成了一个白眼狼。 乔木毫不在意地从她跟前走过去,友情提醒道:“别那么生气,我现在不会让你打。” “好,好,好……”林莉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那是不是事关顾栩言,你也可以不在乎了呢?” “什么?”乔木抬起了头,微微皱了眉。 林莉看着他,沉默了两秒才开口,“从你走后,他没有回过一次家,你好本事。” “他在国外留学那些年,说是留学,其实是拘禁。” “复建做得很痛苦,即便回国也没有踏进家宅一步,住在云泽庄园那套别墅里,后来,连别墅也被收走了。” “他就住在小旅馆里……” “你,说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呢?”乔木的眼眶发酸,语气也放轻了,那种口中发苦的感觉又漾上来。 “乔木。”林莉叫他,“你怎么还不明白?” “只要你还在这里一天,顾栩言就永远不会和家里和解。” “他自己开拓市场公司,为了一笔微末投资喝到胃出血,决意和家里决裂,自力更生。” “都是因为你!”林莉说到这里,身体有些颤抖,极为痛心的地步,“家庭父子,都不成了样子。你究竟给他下什么样的药了?” 林莉不明白,“明明已经做了强制纠正,为什么还会这样?” “如果不是你,他凭什么要受这样的苦!!” 责怪的话一句一句涌入耳中,乔木痛的有些发懵,可混乱之中,依旧有清晰的字眼被准确捕捉,“强制……纠正?” 他有些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 林莉在他这种发问里躲闪了一下眼神,自觉有愧,叹了一口气:“性向纠正。他妈妈给他做的……” “之前我也不知道,直到后来有人往他房里塞了一个小男孩。他把人打伤扔了出来,自己也进了医院。” “颤抖,干呕,怎么都止不住……” 乔木的没有挪动一步,却依旧觉得脚下一空。 ——他想到顾栩言昨晚的反应。 在他所有主动的触碰里,都会带起他皮下的僵硬——直到片刻之后才能缓解。 与其说是在紧张,倒不如说是在确认。 在确认那个人是乔木。 所以,顾栩言没有做到最后。 大概也和这个有关系……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你带着它,远走高飞。”林莉声音平静了下来,“不会有人为难你,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是别再出现在顾栩言的身边了,别让他这么痛苦。” “乔木,他是要结婚的。没有人会任由他胡来。” 林莉这样说道。 “奶奶!”叮咚的一声,房间门被门卡打开了,顾栩言正站在门口。 乔木转头望过去的目光顿住,他或许永远不会发现自己看着顾栩言的眼神,在很久之前就这样定格下来。 他创建了自己的公司,见惯了世情,能在投资方的刻意刁难下侃侃而谈,去过很多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但看着顾栩言的时候,目光里的无助似乎从未改变过。 他依然是在云泽庄园听着八音盒里的歌曲,盼着哥哥回家的乔木。 无论何时都是疼的,心脏被拉扯了一下,他站在那里,却不能有任何动作。 “奶奶。”顾栩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从房门之外走进来,伸手将乔木拦在了身后,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疲惫,“这件事不劳您操心了。” 第208章 订婚 林莉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颇为痛心地站起身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 “这些年,这些话我听了无数次了。时间还早,您现在回去的话,在天黑之前还能回到京市。”顾栩言不为所动,向门外高声道:“小余!” 那个司机闻声在房门口露面,“小顾总。” “嗯。”顾栩言嗯了一声,向小余的方向扔了一串钥匙,“送老夫人回去。” “回去之后,到人事那边打辞呈。” “言言!”林莉急了,“你爸妈不可能就这样置之不理的。” “您回去吧,路上慢一点。”顾栩言说道,转身看向乔木,声音柔和了几分,“那家店有点远,跟我一起去吧。” 乔木张了张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林莉见状,眉头一皱,怒气在胸口翻腾,“阿言!他迟早会毁了你的。” 顾栩言停下脚步,侧过身子淡淡说道:“我愿意。” 这些年不愉快的决裂时刻很多,但从未有一次让林莉意识到,这件事情是无可更改的。 顾栩言不会为了任何事情而让步。她站在原地,眼神震颤,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你以为抛弃一切,就能够如愿吗?”林莉的声音带着苦涩,带着哽咽,“你们的路,早已经走不通了……” 顾栩言没有再回应,转身拉住乔木的手,轻轻一握,坚定不移地朝门口走去。 酒店过道很宽敞,两边都是房间,灯光洒下来,厚厚的地毯垫在脚下。 这样温暖的环境,乔木却觉得手微微发抖,看着顾栩言握着的地方,耳边全是林莉说过的话。 他想到那个下午,好像所有的接触都没什么不对,只是顾栩言有些不太舒服。 也就是,在那个时间点,他已经在遭受那样的折磨了。 一个字都没有说。 迟疑的怔愣在酒店走廊之上回温,乔木骤然抽回了自己的手,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主动接触,在某一天会成为顾栩言的折磨。 顾栩言握得不太用力,于是一瞬间落了空,乔木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指尖血液微凉。 顾栩言没有回头,半张脸都在灯光的阴影之下,手指蜷缩了一下。 “是不是我不回来的话,你又要不告而别了?” “一走就是那么多年,真的打算不要我了吗?” “不……”乔木见不得顾栩言这样难过的,所以在听到这种话之后便是下意识的否认,不是的。 做梦都想见,怎么会不想要呢…… 可太多的血泪横在他们之间,再度相遇,就是重坠深渊。 顾栩言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从高楼跌落的时候,哥,你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自己的性命安危不可预知,却要留下话,让他活下来? 没有人会这么傻的。 极为沉重的哀伤覆了下来,顾栩言听到他欲言又止的答案:“木木,我们没有另一个七年可以浪费了。” 他很少会在乔木面前露出这样的情绪,好像从故事的开始就注定了故事的基调,一切都黯淡,所以他不忍心再让乔木难过,他转过身来,看了片刻乔木忍痛的眼睛,伸出手,慢慢地把人揽进了怀中。 “我会疼你,所以不要走。” 乔木僵直地埋进顾栩言的怀中,身上却依然觉得冰凉。 他根本无心听这样难过的话,满脑子都在想之前的事,不到究竟是怎样的“纠正”,才会让顾栩言对他也会有生理性的反感。 而林莉三言两语带过的那些年,顾栩言又该怎样一点一点熬过。 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跨年守岁。 这样孤独的时刻,他们竟承载了两份。 “你会恨我吗?”乔木问他,而后后颈被人捏住了。 顾栩言答道:“爱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恨呢……” * 去往山城的路很远,乔木自己开车过来的,因为在那个地方待得太久,所以骤然开这么远的路还是有点疲累。 可回去的路上却不累,因为顾栩言开车。 美其名曰顺路。 顺路,只顺了负一千多公里而已。 “那里什么都没有。”乔木不愿意承认,可山城的日子的确艰难又窘迫。 乔木做老师的工资很低,只靠着早些年投资的项目得一点稳定的收益,可他的住处是一穷二白的,几乎什么都没有,得来的钱很多都捐出去的,或者花在了学生身上。 他没办法照顾好顾栩言。 “想去看看。”顾栩言的目光看过来,“看看你躲在那里这么久,究竟是被什么勾着。” 他这样说话,乔木很想去吻他,可知道了那样的事,他最终只是攥了攥拳头。 “怎么了?”顾栩言看他。 乔木摇了摇头,打开了车门。 门刚开了一半,就被人推了进去。护了一下他的头,然后强行把他翻过来。 “乖宝。”顾栩言低眉看他,单腿跪进他双腿之间,“不难过……” 他劝慰道,然后捏着乔木的下巴亲,极尽安慰。 一个吻而已,乔木就不想让他走了。 这世界上那么多讨厌的人,为什么只有一个顾栩言,还不肯让他占有? 回程的路走了一个多小时,乔木在后座有些昏沉,但比起在这里入睡,他更想躲进顾栩言怀里。 乔木开始想要那个司机回来了…… 那个人开车的话,他就可以枕在他哥的腿上。 “困了先睡会,担心,我不会跑掉的。”顾栩言说道。 乔木并不在意这个。 人和人不可能永远都在一起的,更何况,是他和顾栩言。 他只是不想浪费难能可贵的时间,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人永远都不会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访。 在这一次补足所有的注视,或许还能让乔木再撑过七年的时间。 逃离的路,漫长而缥缈,顾栩言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两三个都被挂断了。 乔木看了看来电人,眼神黯淡了一下。“不接吗?” 顾栩言摇了摇头,而后又回道:“不会有事的。”他说着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年轻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阿言。” 顾栩言叫道:“表哥。” 严文起嗯了一声,“你现在回来。” 顾栩言看了看后座上的乔木,“哥,现在恐怕不行。” “阿言,找了这么久,能找到的早就——” “我找到他了。”顾栩言打断了他的说话,“哥,我找到他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严文起才应答了一声,“不要待得太久,姑姑那边,我帮你遮掩。三天……还是五天吧,玩得开心点。” “我奶奶知道这件事了。”顾栩言闷声道。 “不会。”严文起说,“她不会说出去的。” “嗯。” 一通电话很快就结束,随后就挂断了。“安心了吗?”顾栩言看着后视镜里的乔木问道。 乔木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事情总是事与愿违的,顾栩言最后是在第四天离开的,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喂,乔木。”齐夏在电话里和他说,“顾栩言要订婚了。” 第209章 开始 齐夏这两年也有着不对劲,他哥安排好的职位不去历练,伸手要了几处资产的分红就加入什么基金会了。 一年之中可以在外面待上十个月的时间,国内各个地方四处跑。 乔木问他为什么,他只说外面比京市干净多了。 要说这些年乔木见的故人最多的,也就只有齐夏了,寒暑假的时候,学校里没有什么事情,乔木就跟着他一起。 基金会主要救助偏远地区的孩子,乔木看着那些纯真的脸,觉得十分欣慰。 这几年经济发展得很快,但贫瘠的土地上依然有很多无人在意的花,是绽放还是枯萎全看命运。能够走出去的很少,需要付出的努力却很多。 比起京市繁华名利场,齐夏更愿意去和这些人接触。 暮色四合之时,乔木和顾栩言才到地方,几个小时的车程让人有些疲累。 下了车,熟悉的泥土香气扑面而来,山城的夜晚一如既往地安静,只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吠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乔木把车上的东西拎下来,但很快就被顾栩言全都接过去了,僵持了一瞬,顾栩言在他手上撮碾了一下,好像在他看来,乔木拿着这点东西都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 一晃这么多年,顾栩言好像真的越来越爱他了。 村里进了陌生的年轻男人,与山城环境格格不入的模样,很快就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 “哎呦,乔先生回来了啊!”第一个搭话的是王婶,像是刚从菜地回来一样,坐在外边洗菜。 她说话乡音很重,咬字不算清楚。也有人习惯用老师来称呼乔木,但年纪大一点的人还是喜欢叫“先生”,最后一个字没有声调,是专指老师的一个称谓。 “乔先生带了朋友过来啊?”另一个老汉也凑上来,膈下手下的锄头,笑得满脸热情,“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像大城市的人!” 乔木微微一笑,眼中透着些许无奈。“王婶,杨叔。”他点头招呼,声音不大,但透着一种隐隐的温和。 “这是……”王婶好奇地看向乔木身后的男人,显然对这位不速之客颇感兴趣。 乔木还没开口,顾栩言便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略微欠身,“您好,我是乔木的——” “朋友!”乔木挡住顾栩言的话头,“是我朋友,在盐市偶然遇见了,来这里玩两天。” “哎呀,还真是城里人!难怪一看就不一样呢,咱这乡下人比不了!”王婶一拍大腿,笑得眉眼弯弯,边说着话边把手里的菜篮子往乔木手上推。“刚摘的,新鲜得很,拿着吃!” “王婶,您就别取笑他了。”乔木笑了笑,接过王婶递过来的篮子,里面是两颗新鲜的白菜,绿得透亮。“您家地里的菜都便宜我了。” “哪里的话!又不值钱!”王婶拍了拍他的手,“再坐会吗?我给你搬凳子!” “不了不了,婶子,我先……先带我朋友回去。”乔木回绝道。 “哎!去吧去吧,明儿带着好好逛逛!他一看就没有来过这样的地儿。” 乔木满口答应,和顾栩言一同告了别之后才离开。 乔木看着手里的白菜,侧头对身后的顾栩言说:“哥,今晚的晚饭~” 顾栩言轻轻一笑,“只有这个?” 乔木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有肉的。” 顾栩言随即舒了一口气。微风拂过山路,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渐暗的小道上,周围是暗淡的天光。 天空渐渐被夜色吞没,呈现出一种深邃的青紫色,像墨染一般晕开,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小心翼翼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远处的山峦层叠,山尖在朦胧的暮色中隐现,如剪影般静默而庄重。 两旁的树木高低错落,风一吹,枝叶轻轻碰撞发出沙沙声,像是低语的私语。 乔木被压在树干上,细细纠缠,他站不住,顾栩言却也不扶他,只去扯他的衣裳,极尽惩罚之意。 “哥……”他被放在地上,发丝凌乱着,眼前氤氲。 他听到顾栩言说:“乔木,我不是你朋友,也不是偶然遇见的。” 顾栩言找他走了很远的路,花了很长的时间,若不是最后察觉于在野的行踪有异,大概就要和乔木永远错过了。 酸涩的嗓音在乔木耳边拂过,他睁开双目,眼角被吻出来的湿意被人抬手抹去,乔木看见天幕之下顾栩言的眼睛。 “哥……”乔木在顾栩言的掌心里蹭了一下,“别欺负我……” 他不能说别的,不能为他人所知晓,所以只能做哥哥的朋友,无法成为爱侣。 顾栩言在他眼睛上又啄了一下,然后把人拉起来揽在怀里,吹着山上的风,顾栩言问他—— “在别的朋友身边,也会这样吗?” “不会。”乔木闷声道,然后去捡地上掉下来的扣子,面无表情地摊到顾栩言面前,“你赔。” 顾栩言看了看他掌心里的扣子,然后又看了看他,而后说道:“赔了,是不是这件衣服,就可以随便撕了?” 乔木眼中漫起水雾,几乎是片刻之间便溢出了呻l吟,身体抖了一下,而后额头搭在顾栩言的肩膀上,紧闭双目。 “都没有碰你……”顾栩言无奈地笑笑,想要给他安抚,可乔木脸别到一边去,扶着顾栩言的手臂起身,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门。 微风从顾栩言的头发上拂过,他看着乔木的背影出神。 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院子都没有。 窗户还是很久以前的样式,顾栩言只在年代剧上看到过。屋里的空间应该没有多大,因为顾栩言看见摆在外面的水缸。 他默默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回到房中,乔木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正欲盖弥彰地半掩着盆里的脏衣服,脸颊还是烧红的,不愿意和顾栩言说话。 “不生气。”顾栩言伸出手,想去接下他手里的东西,“我给你洗。” “不要。”乔木看他,无声谴责却又心烦意乱,他其实很想要一个拥抱,但的确不太方便。 “哥,我好想你……” 顾栩言从前远在天边,乔木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而今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依旧觉得委屈又难过。 即便是半步之遥的距离,也消磨不掉心里的苦涩。 “木木?”顾栩言有点慌了神。 乔木却摇了摇头,忍了忍眼泪,从顾栩言身边避过去,“你先坐一会,我很快,很快就好。” 他到房门之外洗衣服去了。 顾栩言看了看,将门掩上,在屋里拨通了云池的电话。 “喂?”顾栩言开口,那头的声音模糊地传了出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不绝于耳的痛心疾首。 “池哥,你说过,会帮我的。” 云池在那边骂了一声,“顾栩言,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了是吗?” “离开了京市,谁还会认你这个顾家少爷!祖辈这么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你隐姓埋名而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顾栩言沉默以对。 云池又骂了几句,最后大概是累了,于是瘫倒在沙发上,“什么时候开始?” 顾栩言看着房间里简陋的环境,“十天吧,十天后。” “我还要回京市安排一下公司里的事。” “你还记得自己有公司是吗!”云池又气,但这件事情是提早就准备好的,他清楚更改不了顾栩言的决定。“回来后,好好聚一聚吧。” “你走了,以后大概都见不到了。” 第210章 这样算吗 晚饭是顾栩言准备的,乔木看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顾栩言任由他看着,唯独在乔木的目光定格在他手背那道疤痕上的时候抽走了手。 是不应该留在那里的,被看到就要勾起二人的伤心事。 在一片安静中吃完了晚饭,迟到了七年的安宁。 乔木的房间陈旧而朴素,但依旧能看出被整理过的痕迹。屋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摆着几件必需品,显得空荡却不杂乱。空气里有淡淡的洗涤剂的香气,混着窗外草木的味道。 旧木床紧靠墙边,铺着已经洗得发软的棉被。床旁摆着一只矮凳,书桌上面放着一杯水和一本书。几乎没有什么东西是新的,都是用了很久的东西,书的封面也有些泛黄,乔木离开他这么久,原来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顾栩言走过去拿起,里面只掉出了一张纸片。 他捡起来,翻转到正面,只看到他和乔木的一张合照。 照片被去而复返的乔木顺手拿过去,重新放回了书里,“我只有这个了,不能搞破坏。” 顾栩言的鼻子酸了酸。 那张照片是离别前的那个夏天拍的,他们在与世隔绝的荷塘之上,藕花丛中拍下的——顾栩言甚至没有看向摄像头。 “没关系。”顾栩言双手捧住乔木的脸,“以后会给你拍很多。” ——错过的那些时间,我赔给你。 缱绻的吻压下来,乔木倒进柔软的枕被之中,耳边的呼吸声已经模糊。 * 齐夏是在乔木回来的第二天到的,本来喜气洋洋地准备扑上去给乔木一个拥抱,但半路就被中途出现的顾栩言挡了下来。 “风很大,慢点跑。”顾栩言说道。 “他怎么会来这!!”齐夏失声尖叫。 他本以为乔木可以逃脱这个人的魔爪的,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落了网。 顾栩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会知道乔木的住处,我问过你很多次,你都说不知道的。” “哥……”乔木无奈地拉下了顾栩言的手,“你就别逗他了。” “切!”齐夏呲牙道:“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狠!” 顾栩言口中的问,就是逼供!他们同在京市,有业务上的往来,他跟着齐霆过去的时候,这个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然当做不认识的样子。 谈判结束后,偏偏把齐夏留下来。 ——齐霆对于顾栩言的性向有所听闻,不肯牺牲自己的弟弟求荣。 齐夏在这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中慢慢明白过来他哥的误会,脸黑得像碳一样把人赶走。 顾栩言怎么可能对他有什么不轨的心思?即便有,那也是杀心! 之前这人一见自己和乔木在一起,就冷着一张脸,就像他弟弟身边三米之内不能出现任何活物一样。 齐夏问顾栩言怎么才能签字合作,顾栩言让他交代乔木的下落。 齐夏说:那你还是不签吧。 于是这人开始威逼利诱,齐夏甚至看见了他哥已经破产流落街头的样子了。 但为了乔木,他还是没有说。 晚上喝酒的时候,齐夏喝了很多,埋怨顾栩言在这里让他们两个人没有办法说话。 乔木有些为难,好在顾栩言没有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乔木。”齐夏醉眼昏沉,手杵在胳膊上撑着下巴,头微微偏着,声音带着些疲惫和怨怼,“你是真不该再遇见他。” “那些日子,你都忘了吗?” 话语如沉石落水,泛起心底那些沉寂已久的回忆。 忘得了吗? 乔木不可能忘。 可症结就在那里,从动心之日开始,爱与不爱都是错的。 他有的时候也会想,如果他们从未卷入彼此的命运轨迹,他和顾栩言的人生是不是都会更好一点? 会好好地读书,做科研,身处顶尖的学府里,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孤独。 可是没有如果,宿命如此,无从抵抗。 爱,是自由意志的沦陷。 “晚上住在哪里?”乔木回避掉这个问题。 齐夏醉眼微张,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住你这儿!”他的语气像个执拗的小孩,带着些挑衅的意味,“行吗?” 乔木叹了口气,知道齐夏的怨气从何而来。 他轻轻拍了拍齐夏的肩膀,语气尽量平和:“我开车,送你去镇上住。” 齐夏瞪了他一眼,趴在桌上胡乱挥了挥手,算是妥协。“有地方住。” “没有特意来找你,基金会的活动在这里,所以……” “齐夏。”乔木垂眸看他,不明白他这种难过是从何而来的,“别替我难过,会好的。” 他这么劝齐夏,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出去的时候顾栩言仓促之间好像丢下了些什么,站的有些远,乔木没有看清。 “要出去吗?”顾栩言问他。 “嗯,送齐夏回去。” “太晚了,我来吧。”顾栩言从远处走过来,抬手接过乔木扶着的人。 “哥。”乔木笑了笑,“我已经不怕黑了。” “不是因为这个。”顾栩言摸了摸乔木的头发,“先回去休息,昨天没有睡好。” 乔木:…… 车上了路,开到了一半,顾栩言把车窗打开,风从窗外拂进来,带着山野夜里的微凉。 “你不会要把我扔下去吧?”齐夏的声音悠悠响起,全然没有刚刚醉到无法起身的样子。 “不会。”顾栩言回答,车内沉寂了片刻,他又道:“你喜欢他吗?” …… 齐夏的呼吸顿住了一会,良久才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齐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他对朋友们都很好,他也一直认为自己对乔木也是一样的。 可那个夏天,齐夏带着乔木去往墓园的那个夏天,看着他沉默的样子,齐夏竟觉得十分心疼。 “我曾经想过,如果你和他就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养他一辈子。” 齐夏说道,“这样算吗?” 他不明白这样的事,所以自己也迷茫。“算吧。” “因为我真不太舍得,让他再痛苦。” “乔木的人生已经足够艰难了,好不容易安稳了两年。”齐夏看着车窗外,“这里的生活虽然苦,但至少他是能够安下心来的。漂泊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决定留在什么地方。” “嗯。”顾栩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把车停下,眉头微扬,“下去!” 齐夏脸色一变,几乎快要被气笑了,“你刚刚才说不会把我扔下去!” “嗯!”顾栩言理所当然地点头——“你也说了!那是刚刚!” 汽车停下又开启,山道上留下在风中凌乱的齐夏,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草—— 第211章 辞退 今天有个学生没有来上课,听其他孩子说她家里人不让她来了。 “老师,二麻子让她回去结婚!有好几千块钱彩礼呢!” “也不是!”另一个男孩说,“她爸就是不想让她上学,家里的羊没人放了。” 乔木听了皱了皱眉。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这个村子属于比较富庶的地方,基本不会出现不让孩子上学的情况,但别的地方有。 有的学生来上课需要走十几里的山路,他们住的地方往往更穷,贫穷的背后会有一系列的问题,家暴,酗酒,好逸恶劳,不计其数。 大概率是劝不回来的,但乔木还是想试试。 一路打听来到那个女孩的家里,却只见到她大白天就在喝酒的父亲。 乔木提出自己可以资助女孩上学,全部的费用都由他来出。 但男人不同意,还问乔木:我闺女不让你资助,你直接把钱给我行吗? 乔木觉得这人不可理喻,打算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走的时候乔木在村口边上,见到了那个女孩,她穿着不太合身的旧衣服,手里拿着赶羊的棍子,她问乔木:“老师,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回去上学了?” 女孩长得不漂亮,可一双眼睛怯懦又干净,还带着她这个年纪没有的悲戚。 “先回家吧。”乔木摸了摸她的头发,“老师帮你想想办法。” 女孩扑进他怀里掉了眼泪…… 这件事情很紧要,乔木为了尽快解决,这两天几乎都没有时间和顾栩言多在一起一刻钟,直到顾栩言离开。 “不是说五天吗?”乔木有些失措。 顾栩言吻了吻他的眉心,“别担心,会回来的。” “五天,十天,最迟十天,我会来的。”顾栩言说,“把重要的东西收一收,等我回来,我们就要走了。” 无力挽留,只能送别。 顾栩言从口袋摸出来一件东西,塞进乔木的手里,正了正衣领,“给我戴上。” 乔木搓捻了一下看了过去——是他送给顾栩言的那枚胸针。 “送给别人的东西,还能再拿回去吗?”顾栩言问他,“我就知道。” 他不会把乔木送的东西弄丢的,所以只会是被乔木带走了。 乔木把那枚胸针攥得很紧,不打算归还,背到身后去。“寓意不好,还是不要了。” “顾栩言,我会送你很多,很多好东西的。”如果可以逃离的话,乔木什么都可以给他。 他们可以去冰岛,严家的势力也不会大到可以在世界范围内找到两个籍籍无名的人。 那里的天气常年阴霾,乔木可以有足够的理由待在顾栩言的身边,不让他离开。 但背过去的手被顾栩言抓起,他把乔木逼到墙角,低眉看他,“好与不好,不都是我的吗?” 乔木的手微微发颤。 “不好,就不打算给我了吗?”心脏处很疼,五指陷在乔木的头发里,他们接了一个绵长的吻,顾栩言把他往下滑的身体单手托起来,厮磨片刻。轻笑道:“怎么还没弄你,就这个样子了?” 乔木哽咽地喘了声粗气,然后揽着顾栩言的脖子吻了上去,羞耻,渴望和不舍,酸涩的情绪搅成一团,让他索取的动作有点凶,尝到了血腥味。 可顾栩言没有拒绝,也没有什么反感的抗拒。 乔木就贪心地想,再多一点吧,就一点。 以至于顾栩言离开之后,漫长的戒断反应,像是与七年前重叠。 他有些听不清这个世界的声音了。 顾栩言把胸针带走了,把乔木的希望也一并带去了远方,他知道京市是什么样子,却不知道顾栩言所说的离开要怎样安排。 不过他让乔木等,乔木就会等。 多久也没关系。 第七天,顾栩言离开后的两天时间,乔木带着乡镇上领导去了那个女孩家里,想着多了些人的劝说,事情就会有转机,但刚到那个村的村头,他就看见了一个崭新的棺材。 不祥的预感在心里萦绕着。 人群中的男人似乎看见了乔木的车,于是冲上来大叫,截停了车的进程。 乔木打开门下去看,崭新的棺材旁边盖了一张刺眼的白布。 “就是你!”男人冲上来扯着乔木的衣领,而后又向周围的人大叫,“就是因为他!我闺女才会跳下山自尽的!” “有这样的老师吗?为人师表!为人师表啊!”他说得斗志昂扬,口水乱飞,“在学校祸害女学生!” 一同来的干部觉得见状赶紧阻止,“你这是干什么!什么人都敢攀咬是吧!喝假酒啦!” 乔木冷冷地看着男人,胸中压抑的情绪逐渐攀升:“无凭无据,就随便泼人脏水?” 男人双眼泛红,他恶狠狠地喊道:“要什么证据!我给她安排的好好的亲事她不去,偏偏要去上什么学!” “那学有什么好上的啊!” “还不是被你勾着迷了心窍!奸白脸!说不定我闺女,人都已经被你糟蹋了!” 一阵愤怒与无奈夹杂的火焰瞬间在乔木心中点燃。他攥紧拳头,单手用力将男人推了出去,“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报警吧。” 男人一愣,表情瞬间变了几分慌乱:“报警?不用报警!咱们自己解决就行……你赔我点钱,这事就算了。” 那瞬间,乔木的愤怒彻底爆发。他一把揪住男人的衣领,猛地将他掀翻在地。“赔钱?”他咬牙切齿,拳头狠狠落下,“你女儿自杀了,你不管她的感受,连她想读书的权利都剥夺,现在还想用她的命来换钱?” 男人痛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住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 不远处的村民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跑过来劝架:“乔先生,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乔木喘着粗气,狠狠甩开手中的人。他眼眶泛红,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压抑与悲凉。他转身看向围拢过来的村民,声音低沉却坚定:“我可以证明,我和你女儿之间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愣住了,望着他。 乔木抬起头,仿佛卸下了某种压抑许久的枷锁:“因为我不喜欢女生。” 人群一片寂静,只有风卷过树叶发出沙沙声。男人愣在原地,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捂着脸痛苦地喘息。 乔木掏出手机,平静地拨打了报警电话。“你好,我要报案。”他说完这句话时,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剩下的事,就交给警方来解决吧。 那个女孩的尸体乔木最终都没有忍心去看,只怕见了,又是另一场噩梦。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解决了,可是没有料到的是,事发的第二天,乔木就收到了校方的辞退通知。 “校长?”乔木觉得有些讽刺。 但李校长也很为难,“乔老师,你知道的,这小地方没有什么秘密,都传遍了。” “谁敢把自家的宝贝男孩送到一个……那样的老师手里,是吧?” 第212章 等他回来 校长办公室的窗户半开,凉风卷着春日的寒意拂过窗帘。乔木站在校长面前,背脊挺直,沉默不语。校长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似乎在斟酌措辞,过了很久才抬头看向他。 “乔木,学校的决定,你应该能理解。”校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现在舆论对我们学校影响很大。这件事已经传开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公众并不在乎。他们只会记住那个标签,这两天我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很多家长往上投诉,说些有的没的。” 他这话委婉了,那些义愤填膺的家长,说出来的都很难听,用极为恶毒的词汇来表述,以至于受理投诉的工作人员都受不了。 乔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慢慢慢慢收紧了。 “不是我不想保你,但你也知道,学校也有压力……”校长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冷淡的决绝,“我们会把你辞退处理得体面一点,就说你主动辞职。这对你、对学校都好。” 乔木微微垂下眼,心中有些悲凉,点点头:“谢谢校长的照顾。” 校长像是松了口气,眼里却依旧带着一丝怜悯与避讳,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乔木的东西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用做老师了,他那些教具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来的时候孤独,去的时候也孤独。 回家途中,路过有人聚集的枯树干处。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带着讥讽和避讳。 在他刚走过那些地方,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响起。以至于乔木再不想听,也难免会听到。 “那就是那个乔老师吧?” “除了他还能是谁?”另一个人啧了两声,“怪不得长得俊,原来是个二刈子,不男不女的。” “那他跟那个城里来的那个,关系也不一般吧?”一个年轻的村妇压低声音说,眼神意味深长。 “没想到……”另一个妇女嗫嚅着,“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不要村里的丫头。” 也有几个年长的村民皱起眉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和叹息:“唉,年轻人搞这些事,不知怎么想的……” 低语声像潮水般涌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用有色眼镜审视他。乔木只当听不见,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好像突然就有些后悔之前用这样的原因来辩白了。 可是没有办法,那个女孩已经死了,即便她知道自己清白,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证明。 即便是和未成年女学生感情上有牵连这一件事就足够乔木下地狱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众口铄金,他进退两难。 可没料到辩白之后的后果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好像喜欢同性,在道德层面上比人渣畜生更让人恶心。 这件事齐夏几乎是最后知道的,火急火燎地赶到乔木那里时,结果已经定下来的。 乔木在晾衣服,见齐夏过来暂时先放下了。 齐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脚步生风地冲到乔木面前。“他们辞退你了,是不是?”齐夏声音里带着一丝抖动的怒意,“就因为那种破原因?!” 乔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静一点。 “事情已经这样了,别生气了。”乔木的声音有些解脱之后的痛快,在经过一整晚的情绪消化后,他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 可齐夏的怒火一触即发。他猛地甩开乔木的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我去找校长,我非要问问他凭什么!老子带人给他捐钱捐物,他这么对你!” 乔木无奈地叹气:“你去又能怎么样?这件事情不会凭空抹去的,他们容不下我。” 若是纵容一个性向有缺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只怕会带偏更多的学生。乔木明白这一点,所以也不愿再留。 “强行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之后也不会好的。” 齐夏怒气冲冲地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他低头咬了咬嘴唇,片刻后,低声咒骂道:“混蛋!” 齐夏原本不会在这里逗留多少时间,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暂时和团队里的人告了假,没有和基金会里的同事一同离开。 但留下来的结果是要和乔木一同遭受那些人的白眼,就连一向与乔木热络的王婶也有些躲着他,看到之后也是不冷不热的寒暄。 就好像乔木真的犯了无可饶恕的罪,一旦沾上,就会被弄脏。 乔木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望着这间不大的屋子,眼神微微失焦,没来由的疲惫。 晚饭是齐夏去买的东西,乔木不太想出门,与其出去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如还自己一些安静。 只是觉得可笑,从人人尊敬的先生,到人人喊打的老鼠,乔木只用了一句话。 一切的原罪源于性向。 学校的动作也很快,不到两天就有人来催乔木离开了,他给那个人塞了一千块,才得到了一个相对宽容的期限。 来和乔木交涉的工作人员离开时与齐夏撞了个正着,他气得在人离开很久后还烦烦躁躁地在屋里踱步——房间不大,他没有多少空间可以走,于是更气了:“他们是活不到明天了吗?大晚上的还要过来?” “房子是学校分配的。”乔木揉了揉眉心,声音轻如叹息,“合同一解除,房子自然也要收回。” “什么破屋子这么金贵!”齐夏愤愤不平。“明天就跟我走,不在这受窝囊气!” 乔木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让他宽限了一些时间,我想再等一等……” “等什么?”齐夏皱眉。 乔木望向窗外昏黄的天光,语气轻而坚定:“等他回来……” 齐夏愣了一下,脸上的愤怒渐渐退去,只剩下复杂的情绪,他又想到顾栩言问他的那个问题。 是与不是好像都不重要,这条界线已经被自己模糊了。 他生而自由,不受拘束,所以没有什么想要求的东西。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从很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他想要替这个人解决他身上的痛苦,但好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能做的都很少。 看着乔木疲惫的侧脸,齐夏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你打算一直等?”齐夏的声音变得低沉。 乔木微微一笑,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孤寂:“大概吧,即便离开这里。” 齐夏沉默了片刻,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是……” 夜风透过窗缝钻进屋子,拂动了书页和帘角。乔木靠在沙发上,仿佛听见了远方警笛声的回响,那是曾经的选择,也是他无法回头的宿命。 第213章 博弈 阳光透过那淡薄的云层,洒下斑驳的光影,映在乔木小屋的木门上。 乔木坐在小屋前的台阶上,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温暖而安静。手里捧着一本书,黑发微微凌乱着,目光却是有些放空的,他读不进任何字,听见有人的脚步声才站起身来,却在见到来人之后彻底昏暗,清俊而哀伤。 齐夏看了看他,目光也不由得苦涩了一下,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已经二十三天了,该走了。” 乔木的衣角在风中摇摆了一下,然后偏过目光,齐夏看到他眼角有了泪光。 “好。”他轻声回应,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离开山城的路,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艰难。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告别,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大地上,温暖的光影在他脚下延展,像是铺成的一条金色道路。 要走到哪里去呢? 乔木不知道。 他在京市边上有一处房子,但一次都没有住过。不知道为什么要在那里买,明明回不去。 现在好像也不是回去的好时机。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别哭了。”齐夏叹了口气,“不让你一个人。” 乔木转过头来看他,语气依旧是淡淡的,“我没哭。” 他没那么脆弱,不至于为了这样的事就要流泪,而且,他哥又不在。 “没事,我确定一下。” 乔木最终没有回到自己的那处房产,在齐夏手里的一个海滨城市的酒店暂时站住了脚。 酒店临海,阳光透亮,乔木在院落的长椅上读海子的诗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他们临别的时候留过联系方式,但那个聊天框却一直都是空着的,没有一条消息传进来。 乔木觉得很有可能是手机坏了,他重新买了一部,挑了最好的,可结果依旧是一样的。 顾栩言没有回来。 他又骗自己。 乔木早该想到的,这个人总是这样。 可乔木又不忍心怪他,如果可以的话,顾栩言也舍不得离开。 可第一个十天他失了约,就再也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一点惦念。 哥,我等不到下一个十年了…… 顾栩言说很快就回来的那个下午,迟到了十年才来到他的身边。 而如今这个约定,却没有那么幸运可以兑现了。 一天,两天,三天,三十二天……五十七天…… 乔木很想知道顾栩言的消息,很想去找他。 可是有一次车已经开到了高速上,眼见一旁道路上的惨烈车祸,他幡然醒悟过来。 如果自己现在去找顾栩言,不仅不能带他走,反而会陷他们坠入被动之地,祸事重演。 于是他驱车下了高速,身处在陌生城市的路边,伏在方向盘上痛哭。 重新放下,无异于再次剜心剖腹…… 乔木讨厌顾栩言。 计划进行的并不顺利,顾栩言还是棋差一着,以至于刚回到京市就被严晴强行带走。当面折断了顾栩言电话卡,似乎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是永远都不可能达成和解的。 所有人都在逼他,公司的运转上出了极大的问题。也是直到现在,顾栩言才初步见识到了严晴的手段。 她对付的不止顾栩言一个人,而是针对包括云池简明微他们手下一众项目,尽管如此,却依然能和简家云家的长辈保持正常的友好往来。 顾栩言在严晴的安排之下再次被送出国,送到了严文意那边。 严晴给出的时间是无限期的,扣押护照与身份证,无限期地管制。 直到最后的事情安排好。 婚期定在了六月六日,选的是京中小权贵家的女儿。严晴不再苛求女方家的门第,他对顾栩言的要求已经放到了最低。 她自己明白,顾栩言一旦结了婚,即便再怎么抗拒,也不可能再随心所欲了。 ——乔木也不会同意。 顾栩言有了婚约,乔木就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别人幸福的破坏者。 这个孩子是她养大的,她知道他的脾性,有了乔月儿的前车之鉴,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做出同样的无耻行径。 “阿言。”严文意看着他皱眉,“在英国这样加班是要把老板送上法庭的。” 顾栩言叹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继续盯着电脑,“这点自由都没有了是吗?” “表哥。” “你应该把我送回国,送到我妈妈身边,由她全权照顾,最好手脚都绑上绳索,一举一动都靠她牵动。” “阿言……别说这样的气话。”严文意和严文起不同,他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和那个私生子有什么牵扯的,不希望他走错路。“在我这里安心待上一段时间,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订婚的事,没有一个人告诉顾栩言。 现在他所有与外界的联系都是被切断的,当做犯人一样严防死守着。 手上可以用于工作联络的电脑唯一的联系软件也只有邮箱,其他的什么都用不了。 说好十天的,可是现在十个十天也要过去了。 可是严晴不知道,送他来这里,才是严晴做过的最为错误的选择。 严文意对他并没有设防,所以公司里的机密资料不需要花费什么力气就能得到。这样的世家大族,没有一个是可以全然放在日光下审视的。万般清白的数字也不可能积郁成这样政商两界皆无可撼动的世家。 没有人动得了他们,但这其中并不包括他们自己。 严家或许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千依百顺纵大的亲外甥,会有一天对他们拔刀相向。 顾栩言一直没有想过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总以为自己能够逃离,离开那些窒息的庇佑,和乔木过自由的日子,即便一辈子隐姓埋名他也认了。 可是没有人会放过他。 都在逼着顾栩言站到他们的对立面。 顾栩言并没有权限接触严家最核心的财务数据库,但这对他来说并非难事。利用职务之便获取了公司服务器的后门入口,借助一款自行编写的程序,伪装成系统维护人员,同时悄无声息地复制了机密文件。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缓移动。他知道,公司后台有自动审计程序,一旦数据转移超过20分钟就会触发警报。他微微眯起眼睛,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将文件打包成多个碎片包,藏入无数看似普通的项目文件夹中。 等到进度条走完的瞬间,他手腕一转,将整个文件压缩包嵌入一份无关紧要的市场报表里——那是公司高层从不会仔细查看的例行报告。 夜色浓如墨,窗外的风拍打着玻璃,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此时的他,已不是那个对严晴温顺体贴的青年,而是一个在黑暗中步步为营、寻找破绽的猎人。 严晴送他进修,可学成之后的顾栩言,第一个博弈的对象竟是自己的亲人。 他只希望乔木不要怪他,别怪他失约太久,再多一点时间,他用余生给乔木赔罪。 只要拿到了关键的东西,就不会有人能将他们拆散了。 第214章 信件 乔木在酒店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三个月,每天对着同一片海岸线发呆。看潮起潮落、浪花翻卷,眼神茫然而空洞,迷惘的日子一天天拉长,带着深沉的绝望。无望的等待像是腐蚀剂,将他内心一寸寸掏空。 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世界的各个角落几乎看遍,却依旧觉得孤独。顾栩言失了约,而他为之奉献的工作也不再需要他。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他找到之前一起创业的朋友,要了些工作放在手边,但能认真做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今天入住的客人里有一个小姑娘长得很可爱,眼睛黑黑的,古灵精怪,一点也不怕人。 跑上来问乔木能不能给她的爸爸妈妈拍一个照片。 乔木看着她手里的的相机,笑着同意了。 他这些年拍过很多地方的照片,只是每一张都是空的,他总觉得在极光下,沙滩上,雪地中的人,应该是两个才对。 年轻夫妇看起来很恩爱,眉眼间都是幸福的,在拍完之后过来和乔木道谢。 那小姑娘还往他手里塞了一颗糖,“大哥哥,你怎么看上去那么不开心啊?” “你妈妈没有陪你玩吗?”她歪着脑袋看乔木,满脸天真。 乔木蹲下身子和她说话,理了理她的衣领,“大哥哥是大人了,不需要妈妈陪着也可以。”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好像很喜欢乔木的样子,经常跑过来和他说话,惹得女孩妈妈有些歉疚,觉得自家女儿打扰了别人。 乔木笑笑,没有在意。 夜晚是依旧无趣的,乔木修复了几个漏洞,但在最后的运行中却总是频频出错,他心烦意乱,一遍遍校对,最后在某一个敲击键盘的动作中,乔木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细微的,难以克制的抖,一时间早已淡忘的痛苦扑杀而来,他又要回到地狱里了。 绝望,无助,那些一寸一寸熬过的痛苦,竟要在他身上再次重演,他苦思无解——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依旧这样无用呢? 眼神里的躁郁被绝望剥夺,那天,他砸了房间内所有的东西。 一片支离破碎的狼藉中,他坐在地上麻木地看着,双手抱膝,失神地望着那些残骸,眼神中是一片麻木与荒芜。直到手机响起—— “喂,乔木。”齐夏在电话里和他说,“顾栩言要订婚了……” “哦。”一滴眼泪砸了下来,乔木感觉不到痛了,“是冉因吗?” 他依然记挂着这个让他嫉妒又让他愧疚的女孩,当初那样对她,乔木很是后悔。 即便后来道了歉,得了宽宥也未能释怀——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不是。”齐夏看着齐霆收到的喜帖皱眉,“之前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嗯……”乔木向后倒了倒,靠在了墙壁上,事到如今,他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夏很担心,“我明天就回去,你等我。” “好。”乔木应道。 齐夏在第二天中午到的,屋里的东西都被换过一遍了。只有乔木脸颊上的伤还在,神情一片灰败,像是久病之人,手背上有很多处擦伤,站在廊上和他对望。 齐夏进了房间看过,浴室的镜子已经支离破碎了。房间里虽然被粗略地整理过,却依然能看得出狼狈的痕迹。笔记本电脑断成了两段,可怜兮兮地缩在床头柜上,上面凌乱地放着几本书和一些用到一半的药膏。齐夏看着这一切,脸上慢慢阴沉下来。 乔木有些心虚地走进门来,迎上齐夏的怒气。 齐夏的胸口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看着满目狼藉的房间,躁郁难安,他尽力压下怒火,走到乔木面前,眼神冰冷又压抑。 “乔木,”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你到底想干什么?” 乔木紧抿着嘴唇,低头不语,指尖轻微地颤抖着。借住在别人的地方,却把这里弄得一团糟,的确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回答我!”齐夏的声音忽然高了几分,眼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怒意,仿佛看着乔木就能将那份心痛宣泄出来,“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你以为这样做,谁会心疼?谁会回来?” 乔木被这话说得浑身一颤,抬起头来,尽力平静,可声音依旧有些颤抖:“我……我会赔的,别生那么大的气。” 乔木似乎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可怜,孑然一身,又一无所有。仿佛顷刻间就会断送掉自己的性命,却还要这样和齐夏说话。 “赔?”齐夏冷笑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抹无奈的痛楚,“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东西吗?”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这么看我是吗?” 齐夏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心里忽然生出一种无力感,眼眶发酸,声音也哑了,“他不回来就不回来,我们不等了。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乔木愣了愣,手边即将靠近的温度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撤回了方寸之间的距离。齐夏便有些愣住了,垂眸良久才轻声说道:“走,给你换房间……” 齐夏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他其实并不想要乔木。但如果他主动靠近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可乔木不想,他也没有觉得十分难过。 只觉得——哦,这样啊,没关系。 还是朋友就好,别让我看到你狼狈,每天都可怜。 心疼他的痛苦,却不愿动自己的心。 他留在这里好几天,一直注意着乔木的状态,好在除了第一天的失魂落魄外,乔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太过消极的情绪。 他们去吃了些好吃的店,在沙滩上晒太阳,穿着潜泳设备玩了水。 乔木还买了很多种漂亮的信纸,不知道在写写画画什么东西,每次齐夏去看的时候他都藏起来。 “你有那么多朋友需要写信吗?”齐夏有些不满,带着点逗弄的意思。 乔木挑眉,“怎么?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遇见这种事,他只能认输,戴上墨镜远眺另一边的海景。 乔木忽然开口说道:“想喝果汁——” “……好。”齐夏应了下来,走的时候特意嘀咕给乔木听,“信不让看,腿却要我跑,命苦啊~” 乔木眉眼含着春天的暖意,安抚道:“有给你的信。” “是吗?”齐夏小狗一般亮着眼睛。 “果汁。”乔木又道。 齐夏臭屁道:“其实我也没有很在乎这件事情,还有,你命令人的时候,真凶!”他哼着歌,走向远处的小摊子,留下一串脚印。 乔木拿过身后藏着的手,眼神里的光一下就暗淡下来了。 躯体化的反应无可克制地发作,让信纸上最后几个字都是颤的。 很简单的几句话,收件人是顾栩言。 哥,这里的天气很好,阳光席卷城市,微风穿过指间,像是多年以前的模样。 校园广播里的歌曲耳熟能详,紫藤萝开得灿烂,悬铃木繁茂如旧,那时总觉得一切尚早,能够不慌不忙地填下答案,尚可更改的答卷,没有什么是来不及的。 哥,总有一次分离,结束我们人生的第无数次分离。 有的时候,只要知道有些人依旧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已经足够了。 最后一封信,以后不再写了…… 第215章 九十九天 写给十年后的顾栩言,已经够久了,应该足够顾栩言把他淡忘了。 那个时候,说不定他哥已经有了很美满的家庭,所以他不能说太多话。 下午乔木把自己的车开去做了保养和清理,把车上一些无用的东西都丢掉了,看着焕然一新的车,他有些感慨。 这些年居无定所,所以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什么东西。除了一些衣服外,好像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电脑也被他摔坏了。 值得留下的东西又少了一件。 手机,卡,需要交代的细节,还有必要的信件,他都备好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又喝了点酒,说起之前很多很多的事,乔木借着齐夏的电脑,做之前的工作。 总有一次离别,结束之前无数次离别。 我们一生要经过许多聚散,和交好的同学,与要好的朋友,和一起长大的发小天各一方,和不想诀别的爱人再见,很多猝不及防的离别,好像都由不得我们选择。 好在这一次,乔木不是接受选择的人。 “太晚了。”齐夏看着在书桌旁伏案辛苦的人,“先回去休息,明天再做吧。” 乔木摇了摇头,“就差一点了。” “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让你在这里可不是为了让你有个地方敲代码的,缺你吃的了?” “欠的不用还吗?”乔木不以为然,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呸。”齐夏嗤笑了一声,脚够着踢了踢乔木的后腰,“你还清吗?” 乔木笑而不语。 齐夏沉了一口气,“后天我需要再回京市一趟,之前在基金会里的工作都交接的差不多了,这次去收个尾。” 乔木听完愣了一下,看向齐夏,他正穿着浴袍往床边的椅子上倒,手里端着服务员刚刚送来的果盘。“什么时候走?” “后天早上吧。”齐夏冲他笑一下,逗弄似的扬了扬下巴,“很快就回来,放心,我不会始乱终弃的。” “……”乔木没有说话,回过头把手上的工作收尾。 齐夏就在一旁懒懒散散地倚着座椅靠背,对着一本打开的书发困。迷迷糊糊间额头被人碰了一下,他睁开了眼睛,见乔木就站在自己面前。 “后天……”乔木顿了一下,“后天走之前可以去我房间见一下面吗?” “嗯?”他有些迷糊,还没办法分辨出乔木的意思。 乔木长舒了一口气。勉强笑了笑,“不是想要我写的信?给你准备了一封,你可以……在临走之前收下,那样的话,就不用在我面前打开了。” 齐夏一听就乐了,“那你得给我写两千字溢美之词才行!” 乔木眉眼弯了弯,在一片昏黄的灯光下轻声说:“好。” 夜深人静,乔木打开自己房间的台灯,端端正正给齐夏补了一封信。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再见了,齐夏。】 两千字真的很多,乔木却没有浪费什么时间来组织语言。在这个世界上,他在乎的人已经不多了,除了他哥,就只有齐夏和于在野这两个朋友。他把写好的信放进了信笺里,放到那一摞信封的旁边。 这些纸很好,不容易变黄,封存得好的话,可以留存到十年之后。 或许也用不到。 他和顾栩言已经分开了七年之久,只是短暂的见面后又分开,所以他哥应该不会太挂念。 说不定用不了十封信,再过五六年,顾栩言就会彻底忘记,走向他原本的人生。 只是哥……你真的忍心,什么信息都不给我吗? 第九十九天…… 乔木醒来得很早,去海边吹了吹风,看了人间最后一次日出,然后照常洗漱,吃饭,换上了新衣服。 一身素白。 来的时候不干净,走的时候总要干净。 “啧。”齐夏打趣他,“打理得这么精神,要去相亲?” “不去。”乔木笑了笑,“要带你出去玩。” “玩?”齐夏问:“去哪里玩?” “游乐场。” 齐夏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从乔木身旁走开,“唉,什么时候能长大啊?幼稚鬼。” “去哪里?”乔木扬声问道。 齐夏回答:“游乐园!再不跟上,你就打车过去吧。” 飞驰的过山车像是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压抑甩开,在最高点上时,乔木闭上了眼睛,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齐夏的叫声混合在风中,听起来有些遥远。被高高抛弃,灵魂失重,一切的喜恶都那样鲜明,乔木睁开眼,笑得绚烂。 没有离别的赞歌,永远炙热,永远灿烂。 天近午后,他们吃了东西。 乔木被烫到,齐夏笑着拍了好几张照片,反常的,这一次乔木并没有让他删除。在休憩区的吊床上度过了一个中午,齐夏想带他走了,可乔木不愿意。 他说——想看烟火。 摩天轮缓缓地升起,齐夏静静地看着窗外,眼前是城市的景象,耳畔是心跳的回响,身旁是乔木安静的呼吸声。到了最高点,乔木忽然开口了:“没有办法等到冬天了。” “为什么说这种话?”齐夏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不解,回头看他。 乔木笑笑:“想看雪。” “那就冬天再过来!”齐夏不以为然。 “嗯……” 夜幕降临,霓虹灯依旧闪烁,乔木想要小贩手里的那只大气球,然后就得到了。 “帮我系上。”他抬手到齐夏的面前,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嗯!欠你的!”齐夏不满自己被剥削,却又甘于被剥削。 绳结在乔木的手腕上绕过,挽了一个活结,正欲松手,耳边却忽的一热。 温热的气息扑上来,如蝴蝶将落,漫天烟火绽放。 他浑身一紧,几乎是受到惊吓一般抖了一下手。 而乔木拉开了距离。 “感觉到了吗?”他问。 “什么?”齐夏的手心出了汗,脑袋浆糊一样回想刚刚的热意,嗓音艰涩。 “刚刚想对你做的事。”乔木说道。 草……齐夏听到自己的心里随之出现的独白,越发意识到乔木的举动并不是误会——即便没有实际上的触碰。 乔木叹了口气,手指抵了一下齐夏的下巴,帮他把嘴巴合上。 “你不对劲。” “谁?”究竟是谁不对劲?乔木移情别恋了?这么突然吗?那他现在应该说什么?乔木要跟他求婚的话怎么办?可他们是朋友啊! 等等,朋友之间能结婚吗? 好像可以! 只有亲兄弟不能结婚来着。 可他什么也没准备啊!婚戒都没有! 不是,齐夏几乎想现在摸出手机疯狂下单了。 “齐夏!”乔木几乎被他这个傻样气笑了,巨大的轰鸣中他对齐夏说,“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只是习惯对我好了,以至于自己都看不明白了,刚刚……你是想躲开的。” “不要喜欢男生,会很苦。” 齐夏悸动的心当场破碎,干笑了两声,眼底的光芒散去,变得冰凉,准备回去找块豆腐撞死。 或者绝交!太丢脸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没有说什么话。乔木觉得这样可能对齐夏会好一点,失去一个朋友,会比失去一个喜欢的人要好接受的多。 分别前最后一句话,乔木说:“明天,记得来见我。” 齐夏眉头抽了两下,愤愤想到——为什么不能是你来见我?发生了这种事还要他服软,一点都不公平! 可乔木没有办法再来见他了。 第九十九天。 凌晨三点,他把手机上余额转给了齐夏,拿出了准备好的东西,在手腕划了一下。 鲜红的血液涌出,蜿蜒至指尖,没有觉得很痛,乔木侧躺在床上,手腕搭在了一边,于长夜中凝望黑暗,血滴的声音被无限放大,缓缓奏响离别的终章,把他带到虚无的黑暗中。 哥……我没有星星了…… 第216章 路转 血液流动的温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虚无感,逐渐攫取乔木的意识。他感到自己像飘浮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随着血液的流失,一点一点地滑向深渊。 他目光失焦地看着,痛感越来越弱,只有冰凉的血液流动,死亡到来之前,竟是无比平静的。没有怨念,没有痛苦。 只有冰冷至极的平静,像是一湖死水,所有的涟漪止歇,陷入永久的宁静,他坦然,且淡然。 不是很痛,真好。 庆幸的想法维持了极为长久的时间,甚至还有些许与已故者相逢的喜悦。 ——不知道现在见到刘红英,她还能不能认识自己。 乔木对于时间地概念已经极为模糊了,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伤口,而后眼睛眯起来。 里面流出的液体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不再是稀薄的血液,而是粘稠的颗粒状物体。 乔木没有见过这样奇异的景象……那些小东西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涌出,一批一批地献祭牺牲,前赴后继,似乎拼尽全力要守住生命的防线,堆积在破口的地方,像是细密粘稠的米粥。 意识已经模糊,他迟钝地用手指将那些东西抹掉,有些痛,且作用甚微,很快就会有新的涌出来。 他有些怀疑自己下刀的位置是不是不太对,因为失血的瞬间是涌出来的血色——分明是静脉血才会有的特征。 刀片就落在地上,他如果想的话,可以重新修正一次。 仅有的力气用来苦笑了一下——还是别了吧,好像还是痛。 桡动脉被割伤的话,血也会溅得到处都是,不好洗。 温水,他需要一些温水。 把手腕放进去,血液就不会凝固了。 他挣扎着支撑起身子,本该是没什么力气的,但一路踉跄,竟也走了好几步的距离,到了床尾的位置。 他抬眼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从未觉得这段距离这样遥远。 脚步几乎抬不动,在地上拖沓着,身子摇摇欲坠,眼前景物虚化。 他痛苦地眨了一下眼睛——此刻的无助,和七年前重叠。 在陌生的医院里,一间一间找顾栩言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怜了。 眼前阵阵发黑,有风吹过来,他无力抬眼,虚化的世界之中却撞上了一双怒火滔天的眼睛——齐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眼眶泛红。目光落在他手腕蜿蜒而下的血痕上,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乔木!”齐夏的喉咙哽住,整个人都僵住了,双眼像要滴出血般红着,跑上前来,死死抓住乔木的手腕双手发抖。 乔木低下头,看着被紧紧锁住的手腕,有些不适地动了动。 “还没有到明天……”他提醒齐夏,自己却没有醒过来。 梦一样昏沉的意识混乱而嘈杂,他不辩南北,没有时间,只看着一片虚无的黑暗,被禁锢着经历一场兵荒马乱。 急诊室的灯光冷冷地洒在四周,刺得齐夏眼底生疼。乔木被迅速推进来时,依旧昏沉着,气息浅薄,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手腕上鲜血已经干涸,但依然透着惊心动魄的红。 弯曲的针头钻进肉里,送进去,再从另一边刺出,医生熟练地打结,剪掉线头,整整五针,伤口几乎横贯手腕下方,所经血管无一幸免。 缝针的时候没有打麻药,因为来不及,齐夏攥着乔木的手,却抖得根本无法控制——比已然失去意识的乔木颤抖地还要厉害,双目泣血。 医生只能叫护士来帮忙攥住,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每一下都是痛的。 “之后过了恢复期再来看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伤了筋脉。”医生缝完针在诊室里叹气道,“还好割的不深,要是两条手筋被割断的话,即使捡回来一条命,手也废了。” “好。好。”齐夏目光呆滞地看着靠在护士怀中的乔木,僵硬地点点头,机械地重复着医生的话。双腿灌了铅一样,整个人依旧像是身处冰窟之中,冷到麻木地走过去。 医生又说了些惋惜的话,他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恨意和无力纠缠成一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乔木没有死掉,他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然后恨不得打死他! 他一路呆滞地走过去,推开了旁边司机想要扶他的手,将乔木瘫软的身体搂进怀里。温热的血迹沾上了齐夏的手指,冷得让他浑身僵硬。 医生低声道:“先去急诊室观察一下,输血的准备也要……小伙子,你还好吗?” “没事。”齐夏的声音沙哑,目光黯淡得如同死灰一般。他把乔木抱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一步一步把人从深水中捞起,拖向安全的地方。 意识缓慢而沉重地浮上来,像是从深水里挣脱出的气泡。乔木感觉到自己正从一片深沉的黑暗中向上攀爬,每一点触碰都伴随着钝钝的疼痛。眼前依然模糊,像罩着一层灰色的雾,冷清与静寂。 黑暗的尽头,模糊掉一切的色彩,无边寂静。 手上被人碰了几下,冰凉的湿意轻触着,乔木无意识地勾了勾手指,恍惚间有了呼吸的重量。 齐夏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但眼底却没有其他波动,只是动作顿了一下,而后继续给他擦拭指间的血迹。 直到乔木终于睁开了眼睛。 “醒了?”齐夏的声音沙哑,眼底压抑复杂。 乔木动了动手指,牵动伤口的痛意。他艰难地转头看向齐夏,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齐夏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如果我今天才去见你的话,是不是只能看到你的尸体了?” 乔木的喉咙干涩,闭上了眼,无话可答,唯有歉疚:“对不起。” “对不起?”齐夏的声音嘲弄,自伤不已,“呵~对不起……” “乔木。”齐夏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你对得起过我吗?” “游离于所有人之外,只肯给我半点牵连。”他听起来疲累到极点,“你知道失去至亲有多痛的对吧?” “又怎么敢留书自尽,让我来替你打理后事呢?” “我欠你的吗?” 第217章 寻人 乔木皱着眉头,有些茫然,齐夏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像是不会原谅他一样。 他知道错了。 应该换个地方的。 或许干脆一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乔木没有经验,他其实是很想活着的。 不甘心让自己的一生那样凄凉,所以一直挣扎着,被暗流卷入,也要拼命向上,获得一口赖以生存的氧气。 他从来没有想过死。 不过这种事情好像也不能想,因为一旦想了,就没有办法收尾。心理疾病的治疗过程太痛苦了,他不想再重复。 要等下次,等下次继续吧。 “乔木!”齐夏一见他这样恍惚的神情就气愤,看着他躲避着自己的目光发抖就生气,强行掰过他的脸逼视着,“回答我。” ——“要绝交吗?” “什……么?”乔木觉得自己听错了,或者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幻觉。 齐夏不会说这样的话。 他下意识地挣了挣,没有脱逃,而后目光便暗了下来,整个人都是萎靡的,口中喃喃那两个字眼:“绝交……” 也没有关系吧,如果要死掉的话。对……是应该绝交的…… “那你能不能……把……我留给你的那套房产接收了再绝交啊?”乔木看着他,把齐夏的手从下颚处拿下来,“很干净的,我没有住过,当初买下来也都是房产中介去办的。” 齐夏目光中五味杂陈,看上去要哭。 乔木没有见过齐夏哭,他又退了一步,“不喜欢也没有关系,你可以折现,卖掉。” “欠了你那么多东西……也应该还你……”乔木不敢看齐夏的眼睛了,他不想让唯一还在身边的朋友难过。“收下吧,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对不起。” 早知道这样的话,当初应该把这个健谈的陌生同学推到一边去,联系方式也不需要给。 齐夏不用碰到他,便不用经历这样的事。 “去你妈的!” 正愧疚之时,耳边响起了这句话。 乔木觉得自己听错了,于是抬眼确定,“你说什么?” “我说去你妈的!”齐夏被他极为平淡的发问惹怒,一下子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怎么了?我不能骂她是吗?我他妈今天就骂了!去你妈的乔木!” “我缺你那点东西是吗?” “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要饭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他妈自由!” “你死!你现在就死!”他理智全无地把乔木按在床上,拳头砸在了乔木枕边,眼泪砸下来,“你死了,我立刻就告诉顾栩言,我让他这辈子都背负你的死亡,此生都不得安生。” 拳头砸下来的时候,乔木其实是想尖叫的,但巨大的惊惧压下来,让他无法出声。他攥住齐夏的手腕,眼睛通红地看过来,“不许打我。” 齐夏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脾气,他觉得陌生,惊魂未定地缓了一口气,“别哭了。” “齐夏。” “这件事和我哥没有关系。” “只是我太累了。一直都很累。” “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好开心的事,还要连累身边的人也一起不开心。顾栩言是,你也是。” “我……” “我呸!”齐夏打断他说话,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走到窗户边上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我不想听你讲这些废话!” “有什么话,还是等他来了你和他说去吧!” “谁?”乔木皱起眉头。 “你说还有谁?”齐夏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从椅子上拿上自己的外套,“我今天就回京市,看看那人是死了还是没死!” “妈的!”他说脏话的习惯大概是改不了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沾染的,“就是死了我也给你把他挖过来!” ——“不要!”乔木勉力坐起身来,攥住齐夏的衣袖,“不要。” 乔木看着他,眸光微微发抖,“他快要结婚了,别让我走上……我妈妈的老路……” “如果他再出什么事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这辈子?”齐夏挑眉,“你还有这辈子吗?” 二人目光对望了一会,乔木明白,他这是在逼问。如果现在不答应他的话,他哥的婚期恐怕真的会耽误,“有的,有的。”乔木败下阵来。 “还死吗?”齐夏面无表情地问。 “不。”乔木的手松了松,“不了。” “哼!”齐夏冷哼一声,自行出了门。 答应了乔木不再去找顾栩言,却转眼就联系上了夏逢知。 “哪里来的我的号码?”听筒里的声音凉薄又冷漠,好整以暇的傲慢。 半分钟后就原形毕露了,“不行不行。”声音软得没有骨头似的,“这件事我不能再掺和了。” “我是能找到他啊。”夏逢知嗤笑了一下,“那又有什么用?嘬嘬嘬嘬,真乖~” “你不知道,之前因为这件事,我被我爸关在家里打了半年。” “老头子要谋杀亲子。” “要不是后来我把家里的房子点了,现在说不定还被关着呢。” “……”齐夏的额角跳了跳。只听得夏逢知又回答,“其实之前我派人找过乔木的行踪,可言哥差点都死掉了,我敢让他俩私奔吗?” “对了,那个那个,半夜尾随乔木的小混混,是我打残的!” “哈哈哈,一点都不经打!没两下就收拾了。乔木就是太仁慈了,要是我的话,我就直接撅断那破玩意,哼,反正也没什么用。” 齐夏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由什么成分组成的,怎么听怎么像精神病院在逃病人,“乔木自杀了……” “什么??”那边夸夸其谈的声音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声不由自主的——“草。” 挂了电话,齐夏就知道这事成了。 夏逢知的信息是买过来的,那几个人里,只有夏逢知的保密程度不那么高。究其原因是此人太过高调,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想把自己的名字标在屁股上招摇过市。 他联系不到其他人,在不惊动严家人的情况下,就只能这么做了。 大洋彼岸,一群雇佣兵私家侦探接了任务,叼着草问老大今天杀谁,队长说,抢人。 “嚯。”看了目标对象照片的年轻雇佣兵啐了一声,“这小子被哪个富婆看见了?要让人来抢他?” “屁!是男的!” 雇佣兵路人甲看着照片上那人的小模样,说了声:“造孽啊。” 第218章 枷锁 夏逢知今年已经二十四岁高龄了,他家老头子还不打算让他接手家里的企业。 他一度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要不然就是他爹有毛病。 直到有一次他听到他的私人医生和他爹说话,言语之间在忧虑夏逢知的超雄综合征越来越严重了。 他才有些恍然大悟,哦,原来是他有病。 那没事了。 但夏逢知觉得那个医生太不专业了,说出来的话他也不喜欢,于是一个不高兴,狠狠地把人解雇了。 “我这么温良恭俭让,你居然说我有病?不可理喻!” “没有没有没有!少爷特别健康!” “切!”夏逢知呲牙,他当然知道!然后在离开医生家的时候,把他家养的乌龟翻过来了,看它四脚朝天蠢笨的样子直乐。 他爹不让他管公司,他的卡里只有冷冰冰的几个亿,显得很贫穷,这次又为了给乔木千里寻夫花了很多钱,上哪找他这么个好朋友?也不杀人的。 严氏企业的大厦里,三十三层。 顾栩言把一堆东西放在严晴面前时,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严晴气得浑身发抖,以往的风度都荡然无存了。“你是要毁了严家吗?” 录音文件,合同与财务报表,离岸账户的转账路径。 为了对付严家,顾栩言不留余力,伪装成“智能会议助手”,悄悄将严文意和合作伙伴的每一场私密谈话都录制了下来。每隔几天,他都会将这些录音分批传输到一个离线硬盘中。传输时,他还会故意将文件名改为如“q3总结”“团队反馈”这样无关痛痒的标题。 录音文件压缩成一个50m的小包,点击传输到一处加密的云盘账号。为了防止追踪,他启用了多条加密——这些文件将先被传送至欧洲的中转服务器,再辗转到一处非洲的小型数据中心。这样一来,即便严家察觉,也永远无法追踪到源头。 查账的过程有些惊险,严文意也并不会任由他有太多时间接触办公电脑。顾栩言只能自己见缝插针找机会,在一堆信息里快速比对着资金转移的时间轴。他发现严家通过几层空壳公司,掩盖了非法资金的流入流出,每一笔金额都被巧妙地分散在几家不相关的企业中。 这样的伎俩只要揭露一层,剩下的就会如多米诺骨牌般倾倒。 资金流转图像化之后,一张精心构建的“蛛网”在屏幕上缓缓成形。严文意的名字,赫然位于网中央。他将这份图表转存为pdf,并与银行记录一起打包。 将所有数据传输完毕后,顾栩言开始清理自己的操作痕迹。他打开了专门编写的程序——这个工具能够自动销毁操作日志,并将电脑的所有行为伪装成日常系统更新。 几个命令行窗口飞速闪过,原本存储在系统中的操作记录被一点点抹去,替换为冗长而无意义的系统维护日志。做完这一切后,他顺手拔出插在电脑上的u盘,将那上面存储的文件全部格式化,确保没有任何人能找出蛛丝马迹。 他点开邮箱,登录了一个匿名账号,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这些证据汇总之后,就像一颗精准引爆的炸弹——足以让严家瞬间崩塌。 屏幕上,鼠标光标停在“发送”按钮上。顾栩言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下了那个小小的按钮。 “发送成功。”提示框一闪而过。 那一刻,顾栩言终于放下心头的巨石。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窗外,海风依旧呼啸,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鸣唱前奏。 严晴根本不敢赌,所以他把顾栩言连夜接回了国。 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她对这个儿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以至于无觉无察,让他长成一个吃人的兽。 “妈。”顾栩言不在意的碰了碰脸颊,“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与严家决裂,并非他所想。 他是资本权贵之下的受益者,是罪恶承担的共同体。 没有人会做这样让自己众叛亲离的事情。 更何况,即便严克严却倒了,在政界高位之上还有严文书严文复严文起。 尤其是严文起。 他不想让严文起难过。 所以他能拿捏的只有严晴。 “你舅舅若是知道这些,不怕他彻底寒心吗?”严晴冷声问他。 “寒心?”顾栩言冷笑了一下,长出一口气,“那辆车撞向乔木的时候,他有没有问过我会不会寒心啊?” “妈。”他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我想要的,您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或者你还有第二个选择。” ——“杀了我。” “只要杀了我,严家就不会有任何威胁。以英国那边的保密程度,我保证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拿到这些东西,严家就可以永世太平,富贵荣华地做人上人!保住您的一身荣耀!” 啪地一下,又一个耳光落下。 血腥气渐浓…… 顾栩言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血痕,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严晴。他的眼中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无法掩饰的漠然与疏离。 “您还是不明白吧?”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嘲弄,“我已经不是那个任您摆布的顾栩言了。” 严晴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盛怒的表情中透出几分震惊和不安。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顾栩言,冷静、果决,陌生。 “你以为你凭这些就能威胁我?”严晴强忍住心中的怒火,努力稳住声音。 顾栩言笑了,那笑容冷冽而讽刺,他缓缓站起身,眼神中充满了坚决,“妈,您应该很清楚,做到这一步,我已经不打算要回头了,你猜,舅舅知道后,也会把给乔木安排的祸事重新在我身上重演一次吗?” “顾栩言!你敢威胁我?”严晴的声音冷如寒冰。 顾栩言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目光锐利地望进严晴的眼中,“您现在可以拿着东西,去和舅舅说了。” “儿子和母家,您总要选一个。” 严晴咬紧牙关,脸色阴沉如水。她知道,这件事情根本不能被严克知道,她不仅不能告知,还得替顾栩言掩藏——她不敢赌。 人性,是最经不得试探的东西。 家族荣耀和已经背弃的外甥,严晴不知道严克会怎么选。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良久,严晴终于微微点头,带着一抹不甘的妥协,“你赢了。” 顾栩言没有显露出胜利的喜悦,他只是默默点头,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在他离开的瞬间,仿佛背后那扇门一合,隔断了他与严家最后的情分,象征着过去所有羁绊的结束。 “顾栩言!”严晴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淡淡的回应:“好。” 推开门的那一刻,顾栩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仿佛重压在他身上的枷锁被彻底打碎了。身后的大厦依旧灯火通明,但他再也不是那个被困在其中的傀儡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夏逢知怨鬼一样出现,带着人,本想来严晴这里打听些消息,却意外撞见了要抢的人。 “今天。”顾栩言见了他神情缓和了一些。 夏逢知不高兴,很是手欠地拍了顾栩言一下。 “怎么了?”顾栩言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 “帮我报销账单。”夏逢知冷冷说道。 “好,报销。” “嗯。”夏逢知满意的点了点头,问他要不要地址。 “什么地址?”顾栩言皱眉。 “哦~你弟弟自杀未遂之后暂住的地址……” 第219章 以爱封缄 出院的第三天,乔木讷讷地坐在躺椅上,抬起眼皮,花叶之间的阳光漏了下来,折射成七彩的光圈,看得人精神有些恍惚。只可惜这么好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不觉得暖。 今天是个好天气,院子里的花开了很多,能闻到清幽的香气。 那样艳丽的颜色,落在他眼里却是灰的,都会死的。 手腕上的伤很触目惊心,用线缝着,被碘伏浸透,像是一具烂掉的躯体。他看了看,重新包好纱布。 一切喜恶都不再重要,乔木只觉得恍惚。他不知道真正死掉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也觉得茫然。 这世界这么大,他不在了的话,风和月都没了牵连。 触及不到日光,看不见颜色,听不到风过林梢。会可惜吗? 会吧…… 乔木是个爱顾影自怜的人,他向来心疼自己的痛苦。 阿姨来过两次,逼他吃药。 乔木不想吃药,想顾栩言。 一切都寂寥无声,不见天日,绝望在落日熔金下流淌蔓延。 眼神也是不见生气的,连悲伤都变得遥不可及,什么都没有了。孤零零的,双手空空。没人理会,他是一个被遗忘了的,孤魂野鬼。 他又困又倦,闭目听风。但在下一次睁眼的瞬间,一片空洞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乔木怔怔地盯了一会,过了许久似乎才辨认出那是谁。 顾栩言…… 是顾栩言…… 他又出现了,乔木不觉得意外,不过这次好像有些不同,顾栩言似乎在哭…… 他很少看见顾栩言哭,每一次都心疼。那样好看的眼睛,不适合用来流泪。 第一百零三天。 好久不见啊,他无声地说,搭在扶手边的手指动了动,他想去碰碰顾栩言,不过抬起的手没有什么力气。手腕上缠着的绷带提醒了乔木,自己在生病,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又是幻觉…… 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垂下眼睫,行尸走肉一样撑起身体,起身,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屋里走去。 “木木……” 一声呼唤入耳,叮——乔木怔在了原地。 未及回头,便落入一个怀抱之中,身子向前倾了一下,然后被捞回。乔木眼神一僵,仿佛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他低垂的眼帘微微抬起,不可置信地望向那个熟悉的怀抱,心底感触停滞着,依旧不敢有半分波动。 一双手臂交叠在他身前,素白的衣料一如往昔。“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这声音不知重复了几遍,直到乔木被强硬转了过来,被迫与身后之人面对面的时候,他才猛然有了些大梦初醒的感觉。 一张日思夜想,入肺入骨的脸撞进了乔木眼眸深处。面前的人,焦急万分地看着他,不住地叫着他的名字。 “木木,木木!!” 乔木瞳仁瞬间放大,那种复归的温暖,似乎带给了他更大的绝望。他没有力气去确认,浑身上下血液倒流,冰凉彻骨。 过了很久才把那口气喘了出去,不可置信地,一寸一寸地抬起手,感受到身前那切切实实的温度,悲伤似乎山呼海啸般涌来。他呼吸骤然急促,窒息一般汲取着氧气挣扎,身上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木木!木木!” “你别吓我!!” 终于,在一阵手忙脚乱下,一声绝望的嚎啕倾泻而出。乔木抓着顾栩言的衣服,像是在薅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一味泪眼朦胧又倔强无比地看着顾栩言,哭得不知所以。一双手僵在原地,既不靠近,也不许顾栩言逃走。 早已经变了调的嗓音丝毫没有什么动听可言,撕心裂肺的痛哭。 顾栩言根本扶不起来他,好像自己的力气也全部丧失,两个人都狼狈不堪,如同多年前荒山之上的无助。只能任由他扑上来,死死地锁住自己的脖子。脖颈处,全是湿热滚烫的眼泪,连呼吸都是绝望的。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乔木的后背,感受到脊背僵直的力道。“没事了,没事了……” “顾,栩,言。”乔木一字字地叫着顾栩言的名字,似乎说话顷刻之间对他来说成了极为困难的事,整个人都在抖。“顾栩言!!!” “我在……我在。”顾栩言应道。 “哥——”这个称呼一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又决堤了一样。乔木甚至尝到了几分腥甜的味道,放声大哭。 哥哥。 顾栩言……你也会知道我想你吗? 为什么又迟到呢?好久啊,真的太久了。 差点就见不到了。 “哥……” 为什么他们总要经受这样的离别呢?所有偷得的美梦,都成镜花水月。 “哥……”他在顾栩言怀中颤抖,瑟缩着,向残缺求完整。他渴望他哥可以将他补全,不要留他一个人。 可是没有用,他知道的。 顾栩言不会是他的。 “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他问顾栩言,回来了,还是要走,不如不见。 太痛了。 不过乔木不应该责怪顾栩言,他尽力了。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便用尽所有力气,也不能将一切挽回。 “顾栩言。”乔木的声音还在抖着,自己都冰凉了,还想给他哥一点温度,胡乱地捧着顾栩言的脸,去蹭他面颊上的眼泪,“没关系,没关系的。” “只是我的病还没有好,等医好了,我就会好的,我不让你难过。” “哥,你不要可怜我,我会、会找别人的,我会好好的,和其他人在一起。” “你走吧,我不做你地下情人。你要结婚了,顾栩言。结婚了,还来找我做什么呢?” “我不会给你送贺礼的,你,死了这条心吧!”反反复复的话,颠三倒四没有逻辑。又是恨,又是爱。从茫然无助到恨上心头。 乔木舍不得责怪,却又不能不责怪。 顾栩言订婚了,还要他做什么? 他不做小三。 “不会,不会。”顾栩言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去抚他的背,细碎的吻落下,一寸一寸安抚,“没有别的人,不会有别人。” “乖宝,只要你。” 一切都是痛的,似乎相见把伤口重新割裂,万千苦痛,唯有——以爱封缄。 顾栩言把人抱起来,压在墙上吻,手扣住他的伤腕,一遍一遍地让他别动。 痛苦,渴慕,思念,挣扎,数载断雁孤鸿重遇,死生过境,无可抵消。唇齿相依之中,两颗伤痕累累的心脏隔着无用的皮囊跳动。 爱与恨都渡成心上毒。 “顾栩言。”乔木眼睛里发着狠,在极度苦痛之间依旧清醒,“我不再相信你了。” “我……”万箭穿心之痛,“我不要你了……” 不要再这么残忍,给了他希望又赐予他绝望,乔木只是个胆小鬼,他不想那么痛。 顾栩言手抚着他的颈侧,感受指掌之下规律的跳动,额头相贴,苦涩入骨,他吻乔木的眼泪,自己却也在哭。 只要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承担永久失去的痛苦,他就难过地发疯。 爱意未尽,怎忍离别呢? “乖宝,最后一次,好吗?” 第220章 锥心 几乎是一路吻到床边的,衣服被扯l乱,房门紧闭,乔木被顾栩言扣l着,压在房门上吻,一切都被剥夺。 乔木手颤抖着发痛,伏l在顾栩言肩膀上。脊骨被一寸一寸抚过,压平所有波折。所有抗拒都徒劳,顾栩言没有放过他。 直到订婚之事讲明,乔木才放弃抗拒。 唇间有血腥气,眼睛湿漉漉的一片,被温l热了,“哥,你会后悔的。” 他在给顾栩言最后一次放手的机会,却又生怕他会放手。 顾栩言看着他,手指在唇上压了一下,目光幽l暗,又似乎实在忍不住,磨了磨他的犬齿。 顾栩言说,“别叫这个,顾栩言不会饶恕你,哥哥也不会。” 他说的是真的,乔木真的没能逃出来。 海浪击打着海岸,潮水涌动的声响一波一波传来,有模糊的呜l咽声被压下,夜风过境,有人溺亡其中。 乔木一直觉得他哥应该不会。 他总是会放过他,好像连一点伤都不愿意让乔木受,所以很多次都只有安抚。 可这次不同,他哥好像不愿意原谅他了,所以施加了惩罚。 好像被悬在空中,有细丝牵连,成了受人摆布的偶人,脊背向下地坠着,另一端的丝线尽数绕在顾栩言的指间,只要他哥轻轻一动,就能牵动他身体内部的神经。 乔木目光焦l渴。却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自己遭受这样的酷刑,双目失了焦,一切都模糊。 “饶了我……”短短的三个字,说得可怜又艰l难,他受不住了。 恍然间,他觉得觉得他l哥就是来清理门户的,用这种方法让他去死。 但又是那样一副极为不忍心的样子,一边安抚,一边无视。 汗滴在胸口上,乔木眼睛发l烫,有些看不清东西。 “哥l……”他唇齿之间都是干l涩的,像是在阳光下晾晒过一样,失去了水分。“求你……” 他不知道在求什么,求生或者求死都行,求他l哥l别这么悬而不决,折l磨得他哪里都去不了。 他求他,但是没用,顾栩言不听他的,反而还会变本加厉。 乔木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想过这么多种死法,却唯独每一种都很痛,却唯独没有想过这样。 身下是无边的泥沼,乔木拼命往外爬,却半点都无法脱身。 “我……还在……”每一个字节都艰难,几乎听不见,但乔木依旧觉得需要提醒他一下,以免在这里葬送,“生病……” “嗯……”顾栩言抚了抚他的脸颊,然后把人捞起,“所以,别抓着被子……” “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 他这样说道,却依旧不肯停下,没有人会这样休息。 一遍一遍昏l沉,直到彻底坠落。仅有的挣扎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彼此的气息与心跳,缠l绵而又绝望。 凌晨两点半,顾栩言把熟睡的乔木从浴室抱了回来,目光一片幽沉,抚过他手臂上的伤口。 不止一道,深深浅浅的刀伤,十余道伤口都结了痂…… 房间里的灯被熄灭,顾栩言在漫长的黑夜里叹息。 四点钟……乔木在沉睡中惊醒,身边已经空空如也,一颗心迷茫中沉落! ——顾栩言又走了! 本来是没有丝毫力气下床的,可他还是倔强地起了身,在脚触碰到地面的时候跌下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要把那个人抓回来! 就绑在自己身边! 选最结实的锁链! 要戳他一刀,问一个问题! 顾栩言怎么敢走啊?他凭什么走??! 房间的门被打开,顾栩言目光动了一下,目光看了过去。 乔木几乎是拖着病体出来的,眼睛里已经全然没有缱绻的意味,双目赤红,冰冷地扫过顾栩言指间的香烟。 顾栩言愣了一下,连忙在烟灰缸里按灭,紧走几步过去搀扶。 乔木却在这个时候抬起了手,那是一个抗拒十足的动作。顾栩言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有些回避地看了看自己的衣领,“觉得有些呛吗?”他认为乔木是在介意自己身上的气味,“会戒的,之后不会了。” 他这样说道,乔木却没有听进去半个字,他的目光依旧停在顾栩言用过的烟灰缸那里——十几只烟头。 他看了看顾栩言的脸,声音发冷,“所以,你后悔了吗?” 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却依旧绷着这样倔强的脸。 顾栩言既心疼又难过,“什么?” 他问乔木,问乔木因为什么痛苦,一双手想扶上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被一把推开! “我问你是不是后悔了!”乔木的声音陡然拔高,音色尖厉,他推开顾栩言,自己也往后退了两步,几乎要跌倒。 “你是不是觉得还是女人更好?是不是没有办法再面对晴姨?把我丢下,是打算再去哪里呢?你要走吗!” “顾栩言!你知道错了是吗?所以才抽这么多烟!你后悔和我上l床了是不是!谁稀罕!谁会稀罕!” “我……”他几乎要呕血,已经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了。可声音却在这时弱了下来,他看见了顾栩言眼中的泪水,于是在唇齿之间的诛心之语怎样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他哥要哭呢?乔木不明白,该哭的人应该是他吧。 一次次被丢下,被舍弃。 顾栩言总是要他等,可他又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呢? 他等得伤痕累累,已经不愿意活了。 身体被再次揽入怀中,顾栩言吻他,一切触碰都痛苦。 地毯厚重而柔软,他深陷其中,予取予求。 哥……这算补偿吗? 他有些痛苦,叹息着叫停,“真的会死的……没有人这样凶……” 他这样说着,扣着他哥的手腕,顾栩言的哽咽声便清晰了起来,拉开了些许距离,泪眼婆娑地看他。 乔木就又慌了,看到顾栩言的眼泪,他恨不得立刻就退让。“别……”推拒的话说了没有一分钟,就彻底改变,“哥,你来。” “我不怕疼了,怎样都可以。”别这样难过,好像是我欺负了你。 他伸手去抹顾栩言的眼泪,却发现怎么都抹不干净。 顾栩言好像铁了心要让他痛苦,痛的他想死。 “顾栩言!” “顾栩言!” 他恨恨地叫着,成了一种喝止与乞求。 停下……快停下!别这样哭…… 顾栩言不再吻他,也不碰他,只是掉眼泪,止都止不住,晶莹的泪珠落在,洇湿乔木的鬓发。 “哥……” 那样好看的眼睛,在乔木面前破碎,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是他错了吗?他是不是不应该发脾气的?他让顾栩言难过了,对吗? 呼吸越来越艰难,乔木听到悲歌奏响,世界模糊,犹如梦中。 “别哭了……” 心像是被拆解了一样,意念昏沉,恍然之间又重新回到那个血色蜿蜒的寂夜。 他碰上了顾栩言的手指,才再次得到顾栩言指间的半分温柔。顾栩言抚着他的头发,拢了两下,语句也是破碎的,“乔木,你怎么敢?” “你答应过我的。” ——乔木答应过顾栩言不会自我伤害。 可手臂上的每一条疤痕都背弃。诀别的书信,字字锥心。 第221章 是他的错 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这种方式告别,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请不要告诉我哥我的死讯,他会难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那里还会不会有人在,如果可以的话,把我的骨灰埋在云泽庄园的院子里,玫瑰花圃下,我想等他来看我一眼。 我的钱不多,抱歉,最后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了。车子已经找专人清理干净了,帮我转给野哥吧,他总说摇不到号。 我给我哥写了信,每年一封,你帮我从世界不同角落寄给他。 每封都很短,我没有乱说话,他不会察觉的。 如果……如果他已经过上了新的人生,那就不要再寄了,别惊扰他的幸福。 我这一生觉得自己始终在漂泊,也许这一走,反而更能成全你们平静的生活。 不要为我难过,就当我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是不是还能有不同的结局。可是啊,齐夏,路走到这一步,已无可回头了。 再见啊,齐夏…… “我……”乔木有些恍惚地皱眉,嗅着顾栩言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么怕疼,怎么舍得下手呢?”顾栩言一点一点抚弄乔木的手,轻轻往下滑去,掩盖的布料之下,是深深浅浅的疤痕,每一道都割在顾栩言的心上,“别那么残忍,乔木。” 顾栩言失了约,所以见到乔木的尸骨。即便死讯可能被隐瞒数十年才会被顾栩言知晓,但无论何时知晓,无论过了多久,他也不会再活下去了。 寻找乔木的路,他已经兜兜转转的走过了七年的时间。所以即便赔上一生也无妨,他的路,早就不由自己决定了。 乔木痛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蜷缩在顾栩言怀中,拉扯他的衣服,像是要把自己全然融进去。 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明晰了,乔木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吻,也掉了很多很多的泪。 顾栩言把他抱了起来,去擦他的泪,一下一下蹭他的脸。 乔木觉得他们像是什么落魄的小动物,在落雨的街头,避进破败的瓦舍,四周是遮天的雨,他们就守在方寸之地,舔舐对方的伤口。 只有对方的温度足够慰藉心里的伤,不至于流浪。 可碎玻璃横在他们胸腔之上,相拥便会鲜血淋漓。 “乔木,你是要杀了我吗?” 高楼坠落之时,顾栩言用难求的生,换了乔木的活。从此两地相悬,天各一方。 被迫失约之际,乔木死了奢望心,一个人孤零零地求去,用不见做诀别。 “你以为,我很蠢吗?” “木木,我迟早都会发现的。” 在第三年的信里,他祝顾栩言家庭美满,长乐无忧。那样痛苦的字眼,留给在乔木死后独活的顾栩言。 他不能想象到那个时间点,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顾栩言应该会把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都翻一遍。 然后一遍遍崩溃,一遍遍自愈。 重复乔木孤单的流浪。 但哪里都找不到他,顾栩言大概已经疯了。 “你想要死的话,不应该只带走自己,乔木。”顾栩言这样和乔木说话,然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砰砰跳动的心口上,“那把刀子,最先刺穿的,应该是这里。” “乖宝,你以为你死了,我真的可以活得下去吗?” “对不起……”乔木还是哭,他感觉到顾栩言心底的痛,于是他更痛,“对不起。” “可是……”他和他哥道歉,却又想要挣扎一下,“可是也不全是我的错对吗?是你……是你说的回来,最后却没有回来,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他有些委屈…… 看着等待一点一点落空。 看着无望蔓延。 顾栩言痛苦地闭了闭眼睛,贴上乔木的额头。 ——是他的错…… 他明明知道,乔木很想他。 过度的悲伤换来的身体上的抗议,乔木头痛,耳鸣得昏沉,吐了两次,整个人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最后才窝在顾栩言的怀里睡去,最后一句话依然在说:“别走……” 别让我见不到你…… 意识陷入昏沉之后,才感觉到了一丝久违安心。 眼睛都是肿的,脸色苍白,脖颈上吻痕却鲜红。顾栩言有些后悔,不应该做得这么过分。 明明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差的要命,为什么还要这样欺负他…… 他疼得眼睛又发酸,视线似乎总是模糊的,像是要流尽一生的眼泪。轻轻地在乔木额上亲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把乔木抱起来,稳稳地托住他的身体,走向休息的房间。 窗户已经打开了,但里面的气味还是有些暧昧,弥漫着难言的腥气。 他看了看垃圾桶里的东西,把几乎溢出来的纸巾向下压了压,而后系上,连带垃圾桶一同丢到卫生间里面了。房间里重新归于安静,只有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头,映照出乔木宁静的睡颜。 寂夜无言,他还是很想要抽烟…… 安静地看了一会乔木熟睡的样子,又有些恨,恨他丢掉自己,一个人去死。 这样不听话,应该多打一下的。 凌晨五点半,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传进房间里。顾栩言怀里的温度滚烫,于是在昏沉中苏醒,身边的人脸都烧红的,梦里也在呢喃。 让他轻一点,说不要,叫哥,求哥哥放过。 这么不经c,却还是要攥着他的衣服不放。 顾栩言有些茫然了。 夜里骑手来的很慢,顾栩言去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是酒店的工作人员,他简单应了一声,接过了下单的药品。 灯光下有些瞧不真切,但却是有些肿了,手指贴上去,烫的。 顾栩言心疼又自责,给他抹了药喂了水。直到乔木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降下来…… 第222章 回家 齐夏是在第二天回来的,乔木手腕上的伤有些严重,医生说以后大概率会活动受限,齐霆那边有个新型的医疗器械,可以通过远红外线的治疗促进外伤恢复,还没有投入市场,但先被齐夏征用了。 往返两天的时间,又听了妈妈很多的唠叨才逃出来,路上就听阿姨给自己打电话,说乔木的房间来了别的人,她不好进去打扰。 只是现在是早上了,不知道早餐还需不需要送。 阿姨说这些话的时候支支吾吾的,有些为难。 可见这个“不好打扰”是真的很不好打扰。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谁过来了。 他气的半死要过来砍人,进了院子却只看见顾栩言的身影。 “他人呢?”齐夏没什么好气。 “还在睡。”顾栩言回答了一句,便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太阳都快照到坟头上的时间,乔木却依然没有醒。 “你要把人给我弄死吗?”齐夏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顾栩言身上皱皱巴巴还缺了颗纽扣的破衣服就生气,横冲直撞地往里面走。 “别过去。”顾栩言伸手拦下,“再等一会,让他休息一下。” “草……”齐夏有些气得牙痒痒,要不是觉得打不过,他现在应该一拳砸在顾栩言的脸上,“我让你来就是让你做这个的吗?!” “他还在生病!” “嗯。”顾栩言避开了片刻视线,然后问他,“之前,乔木住院的诊疗单有吗?” “我在这里,只看到那些信。” “有,一百万一张。” 顾栩言点了点头,“好,去拿吧。” “我是你的仆人吗??”齐夏瞬间炸毛。 只听得屋里的门被人砰地砸开,惊得正在说话的齐夏一哆嗦,二人一同向房间里看过去,顾栩言先他一步走了过去。 乔木醒了,又是患得患失的冷漠模样,绷着一张脸,双目泣血地看着顾栩言,眸光微微发颤,肉眼可见的恐慌。 和昨晚中途醒来一样的眼神。 “没走。”顾栩言皱了皱眉,伸手扶住乔木的手臂,“怎么没有多睡一会?还觉得难受吗?” 乔木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乖宝,别这样……”顾栩言无奈地勾了勾唇,把人往怀里捞了捞——乔木看起来很难站稳。 乔木高兴了一点,没骨头似的靠在顾栩言怀里,又去怪他。 在他哥这里,他永远不会真的有错。况且他知道自己被弄坏了,因为很难受,还被修了修。 于是他说:“顾栩言,你是性虐狂吗?” 顾栩言的呼吸顿住了,脖子僵持地往外偏了偏。 乔木很看不起这种敢做不敢当的做派,于是皱眉瞪着他哥。 可顾栩言的视线很奇怪,在他身后某处定着,乔木疑惑地转头看去,然后发现好像已经死了一会的齐夏。 ……脸上一红。 他不知道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好在顾栩言咳了一下,拉了拉乔木的衣领,清了清嗓子,让乔木有合适的理由离场,“先去换衣服吧。” 衣领之下,一片吻痕。 乔木想和齐夏绝交了,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 一整个下午,乔木几乎都是有些无语的。因为齐夏总是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盯着顾栩言,好像是他哥对他真的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乔木把矿泉水瓶的盖子弹到齐夏手边了,换来了一记眼刀。 “冰淇淋要化了。”乔木提醒道。 “化了也不给他吃!”齐夏恨! 没有办法,乔木只能把自己的那份给顾栩言。 齐夏看起来更恨了。 乔木觉得有些为难,毕竟在好朋友和男朋友之间,他肯定要选择后者,为难的是,怎么把好朋友的脑袋蒙上。 ——齐夏一直看着,乔木已经很久没有和顾栩言接吻了。 “好吧,你开心就好,不用管我的死活。”齐夏半死不活的回了一句,而后又可怜巴巴地补上,“你清醒一点好吗?顾栩言给你灌药了吗?” “你现在看着他的眼神,都……哎呀!”他说到一半然后又羞愤欲死,丢下意味不明的两个字就走了。 眼神?怎么了呢? 身上是酸软的,陷进棉花里,有些地方有点痛,脚步也轻飘飘的。 顾栩言从远处走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哥?” “嗯……”顾栩言应道:“别这样看着我。” 乔木不舒服地蹭了蹭,把顾栩言的手拉开,问他为什么? 顾栩言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发。 碧海蓝天里,有海鸥飞过,白色的身影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自由。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风轻轻吹着。 顾栩言目光定格在他脸上,一片安宁的海浪中开口问道:“要回去吗?” “回哪里?” “家。”顾栩言的手指在乔木的耳垂上碾过,碾得他骨头一酥,“乔木,我带你回家……” 真肉麻……乔木吻了他。 第八年,乔木结束了居无定所的日子,回到了他哥的身边。 但还是会怕的。 乔木不知道怎样面对严晴。一路上心里都很乱,不愿回到那些不堪言的痛苦里。有好几次都让顾栩言停下来,或者把他丢到路边也行。 他不回去了。 他不敢回去。 京市,是他的梦魇。 顾栩言沉默着,目光荒芜,把车开到服务区停下,去后座吻他。 好像爱意只用言语来表达太苍白,只有这样的触碰才能止痛。服务区来往的人很多,有人从他们车边路过,谈笑风生。 乔木就在这样安静的气氛里,与他哥接吻。 眼睛是睁开的,想要看清。 分开的时候唇角有暧昧水痕,乔木看着他,目光迷茫,“哥,可以要吗?” 顾栩言笑出了一点声音,说:“不行。” “哦。”乔木不开心了。 顾栩言抚摸他手腕上的纱布,看了一会,乔木把人推开了,不给睡还要这样勾他,没有这么可恶的人。 但顾栩言解开他的衣扣,温润的指尖在上面刮了一下,逼得他发颤。 好像真的没有翻身的余地了,乔木怔怔地想,又有些高兴。 他生来就要被他哥l草l的,真好。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了京市。云泽庄园的风景依旧,很安静。乔木住了进去,就不打算走了。 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安宁下去了,直到乔木又一次病发…… 第223章 不要你了 云泽庄园里,阳光似乎比从前要暖,院子里放了秋千,山荷叶摆在了院子里。之前的花草都没有了,除了角落的玫瑰,乔木看着这一切,觉得恍如隔世。 里面重新装修了一下,不再是之前刻板冷漠的风格。日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进屋内,柔和的光线铺满了整间屋子。屋内的冷色调已被温馨的米色和木质纹理替代,墙上挂着一些笔触生涩的画。 ——都是之前锁在柜子里的那些东西。 顾栩言在茫然无知的年纪收起了这些破烂,然后宝贝一样锁着,不给任何人看。 直到再次见到这个弟弟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们上了同一所学校,乔木就在顾栩言的目光中奔跑。 和暖的日光落下,操场上的少年比日光还要热烈。 顾栩言不喜欢这种异样的感觉,却还是一次次在表彰会上看着领奖台上的人发呆,自我劝诫全然没了用。 所以他离开顾家老宅,来到了乔木的身边。 但情况并没有好一点,他见了人就想要占有。也觉得乔木不应该不听话,作为哥哥,他已经很好了。乔木也应该学乖一点,对他好一点。 不要总是顶嘴。 情欲一点一点蔓延,侵蚀心脏,顾栩言看着他和别人嬉笑也会生气。 觉得自己卑劣,又甘于卑劣。 好在,他终于得到了。 “哥……”乔木回头看他,“我也是你的所有物吗?” 顾栩言走过去,看着乔木眼底透出的眷恋,微微垂眸,在他的手腕处吻了一下,“乔木,别再受伤了。” 最近公司的事情不算太忙,没有严晴的制裁后,一切事宜进行得还算顺利,风平浪静。 只是带回来的人有些黏人,以至于视频会议的时候都不肯从怀里下来。 椅子发出规律的吱嘎声,压抑的喘息声灼伤心灵。麦克风已经被关闭了,汇报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 乔木只动了几下就哭,因为没有力气,又实在想要。 于是一场会议中途中止,顾栩言给他。 回家了一个星期,乔木就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饭菜是顾栩言做的,他有些心疼。 “我现在会做菜了。”他说,“比之前做得好,你还没有吃过。” 顾栩言在他脸上蹭了蹭,看向他手腕处的伤,“要等伤口好起来。” “……”什么都不让做,爱倒是没少做。 胳膊上的疤痕都好了很多,有些浅的只留下了一道红印子,每天都擦药。 乔木觉得自己已经好了,直到一觉梦醒,看到他哥又不在身边。 安静地坐了一会,没有发脾气,独自消化了一下噩梦带来的恐惧。可手在发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耳鸣声有些吵,他觉得心烦意乱。 “顾栩言……”他叫顾栩言的名字,声音很小,顾栩言不会听到。于是他叹了口气,想要先喝点水。 水杯放在床尾的位置,他需要走过去,距离很近。 乔木摇摇晃晃地走到床尾,手指有些发抖,杯子拿起来,液面细密地颤抖。 还没有送入口中,杯子就从手里滑了,“砰”地一声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他一怔,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碎片。几片锋利的玻璃割破了他的脚踝,血珠从皮肤上渗出,在地板上洇出一点点鲜红的痕迹。 意识是迟钝的,乔木不明白这样的事有什么好茫然的,但就是觉得有些难过,不知道怎么把自己活成这个样子。 本应该自由的日子,却还是这样难过。 他大概真的遗传了什么劣质的基因吧。 乔木自嘲的笑笑,想要捡起那些碎片,可手指触到玻璃时,刺痛瞬间袭来,很多血从手上流出来,弄脏了地板。 他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越来越多的血。 像顾栩言那天身下流出来的一样。 “你在干什么?”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乔木抬眼看了看,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顾栩言站在门外的位置,瞳孔都在颤,似乎走一步都觉得艰难。 乔木没有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打碎了杯子,没有犯错。顶多……顶多是弄脏了地板。 他会擦的,一点都不重要。 乔木惊惶地看着顾栩言,看着顾栩言步步逼近,一下一下蹭着地上的血,脸上的神情几乎是恐慌的。 他不想让顾栩言知道。 以前就连累他,不能再重复。 “高兴了吗?”顾栩言问他,“这样伤害自己,会高兴吗?” “伤害?”乔木有些怔愣,像是听不懂顾栩言说的话。 直到顾栩言来到他身边,夺走他手上的碎片,乔木才忽然发现他手臂上有了很多,新的伤口,都在流血。 “哥……”乔木蹭了蹭自己的手臂,“这里有点疼了。” 很深的伤口,边缘都模糊,看上去有些凄惨。 顾栩言大概也被刺伤了,乔木看见他手在发颤,被握住的地方好像比伤口更疼了。 “才刚刚好一点,这条手臂,才刚好一点。”顾栩言苦笑,辛辛苦苦养着,却把人养的千疮百孔。 他眼中含泪地把乔木死死攥住的碎玻璃拿下来,看着地上刺目的血色,血液冰凉,“再这样的话,我就不要你了。” “嗯。”乔木点了点头,乖顺地任由顾栩言扶起。 “再这样的话,你……你说什么?”乔木皱眉看向顾栩言,好像才听清顾栩言说的话,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眉头紧皱,半晌才冷冷地开口:“不要就不要!反正你总是不要我!” 眼泪,崩溃,埋怨,乔木不想这样无用,但在顾栩言的身边,他好像一直都狼狈。 对不起,对不起。哥,我道歉了。你能听得到吗? “顾栩言,都是我的错吗?因为我软弱,无能,所以才会一次次陷进这样的痛苦里?是我想的吗?” 哥……我没想这么凶的,不要难过…… 顾栩言好像没有难过,他一直在擦乔木的眼泪,揉着他的头发说:“是哥的错,是我没有早发现,是我的错。” 伤口被细心消了毒,用药粉敷好了,顾栩言做得很细致,像是已经原谅他了。 除了眼底疲惫的破碎,一切都如常。直到吃了饭,顾栩言把他带出了门。 陌生的路一直蔓延,乔木有些慌了,“真的不要我了吗?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呢?” 第224章 唯爱可医 “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呢?”乔木音色讷讷,面无表情地看着顾栩言的身影,“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哥,我们回家吧。” “回家好不好?” “生病了。”顾栩言看了他一眼,在他万般可怜之下才开口,“生病要看医生,而且,不会不要你。” “是我的错,不应该说那些话。” “会好的,木木,都会好的……” “会吗?” “会的。”顾栩言回答。 乔木的抑郁转成了双相,治疗起来变得更加棘手,情绪落差变得很大,患得患失得厉害。 有的时候一觉醒来见不到顾栩言也会生气,发完了脾气却又难过。 顾栩言几乎都是笑着的,把人带到怀里安抚。然后在乔木的一个昏沉之间,将冰凉的手铐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意识有些模糊,但乔木还是第一时间排除了顾栩言要把他关起来的可能。 他走不远的,也根本不会走,不需要这条手铐,乔木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停留。 他抬腕提手,放到顾栩言的面前,微微挑了一下眉。 然后眼睁睁看着顾栩言把另外一段扣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这样,就不用怕丢掉了。”顾栩言说。 乔木眉头压了压,心生忧虑地看着手腕上银白色的金属,慢慢地摇了摇头,“哥,不行。” 他们依旧是见不得光的,乔木并不想继续给顾栩言难堪。 他哥有很多事情要做,需要见合作商,需要去公司。乔木都不能出现。 他是……脏的…… 回到京市已经半个多月了,但一次都没有和故人相见。严晴和顾城不会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但却都没有出现。 一直都没有出现…… 所以真正的风雨还是不会过去。 说不定还会和从前一样。 被分开,被禁锢,所有的一切,都不能由自己选择。 “为什么不行呢?”顾栩言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灼热的目光落下来,“不喜欢我吗?” “……” 乔木觉得他哥是之前好人做久了,所以现在才这样饥渴。 呜咽声被尽数吞下,只剩无助呻吟。 “哥,你~死我吧。”一点力气都没有的程度,乔木是想昏过去的。 “什么?”顾栩言的声音发哑,依旧是情l欲未消的音色。 “我想了,这是最不痛的死法了。”乔木开始考虑要不要买一些意外保险,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情况下保险会不会理赔。 “没这么凶。”顾栩言哄他。 “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嗯。”顾栩言不辩驳。 无从抵赖。 乔木最近昏睡的时间变多了,可以维持较长时间的情绪稳定,他一直都有些提心吊胆,在家里的各个角落都装上了监控。 明明从前他是最讨厌这些的。 乔木因为这个和他生了很久的气,也不愿意让他碰了,直到他答应在做l的时候把监控暂时关上才让步。 很乖。 想入亖。 看着他哭,顾栩言觉得自己好像才有些温度,他很怕乔木的眼泪,只有在这种时候是可以接受的。甚至有些喜欢。 世界这么大,而和他相拥的人只有这一个。几经浮沉,终于捧在手里的珍宝 灯光昏暗之间,乔木几乎是笑着的,缓慢握l住了他哥撑在他身侧的手,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把那只手放l在了自己的脖l颈之上。 顾栩言迟疑了一下。 乔木眼底泛着碎光,声音有点哑,下巴抬起,颈线拉l长,他说:“哥,我觉得,你会喜欢这样……” 轻哑的一句话,顾栩言眸底更暗了,扼l在脖子上的手轻轻收l紧。 薄唇轻启,说:“喜欢。” 痛是另一种占有,被禁锢之人身处相爱的深海。 他们都是病人,唯爱可医。 小孔这两天很郁闷,他家小顾总的办公室地毯这个月已经换了三次了,不知道是不是和卖地毯的好上了! 顾栩言合上文件夹,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扫了他一眼,表情平静而专注。 “就这些了是吧?”他确认道,将手中的最后一张单子签好放在桌面上,“之后像这样详细的数据,一周给我送一次,各个部门的业绩考核都要包括,尤其是新项目组的。” 小孔点了点头,手中夹着厚厚的文件夹,迅速答道:“是的,顾总,新项目组的考核数据已经单独标注出来,按部门划分。这次他们的绩效指标提升了15%,整体进展不错。” “嗯。”顾栩言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神扫过文件封面上的数据汇总,语气中带着一丝满意,“让项目组再细化一下目标,短期内继续保持这个增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技术部门上次提到的设备更新问题,有没有具体方案?” 小孔翻了翻文件夹,迅速回答道:“技术部的预算申请已经提交了,计划是本季度内更换一部分设备,但还在审核流程中,财务部有一些调整建议。我已经让他们优先安排时间,本周之内会有反馈。” 顾栩言微微颔首:“设备更新优先考虑,能推进就推进,不要拖延太久。” 小孔点了点头,将细节记录下来。 “还有就是市场部的新推广方案。”顾栩言看着她,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上周提交的方案,内容和之前几次没什么太大变化,创新力度不够,让他们再修改一下,具体的方向我会发给你。” 哗啦—— 安静的办公室传来锁链摩擦的声音,小孔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坐在他家老板身边的人。 ——已经是第十三天了。 这个人和他家老板同进同出的第十三天。 谁能告诉他,谁家老板上班办公带情人?和连在一起一样! 公司里大多都是生面孔,不认得乔木,再加上顾栩言平日里不容揣测,所以直到现在一群八卦的女孩也没有扒出来乔木是何方神圣。 只是猜到这个人大概的身份。 于是一众年轻女孩的芳心破碎了,从一开始的精致漂亮,变成了素面朝天。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怨念。 最可气的是,老板的那个小情人偶尔还会请他们喝下午茶,一副已经转正的做派让那口咖啡喝不下去,还不舍得吐。 小孔暗暗地叹了口气,不明白像他家老板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男孩看起来很小,不知道今年才几岁。 肯定是刚成年没多久就被他家老板骗到手的!啧,造孽啊。 小孔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默默记下要办的事项,锁链响动的声音让他稍稍愣了愣,而后看向乔木。 小顾总似乎也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说和小孔说话。 直到顾栩言把东西递给他的时候,乔木毫不掩盖地提起了自己的手腕,露出腕上的镣铐——另一端连着的,是顾栩言的左手! ??? 小孔愣住了。 衣冠楚楚的总裁,手腕上居然一直绑着镣铐!他是大概知道顾栩言的取向,但不知道他、他玩得这么…… “没什么事的话先下去吧。”顾栩言开口。 小孔很善解人意,他知道自家老板应该是“有事”了。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顾栩言单手扯了扯,把乔木往休息室带。 乔木就有些慌了,不肯去。“哥,我不想。” “不,你想。” “不想!” “现在想想也来得及。” 休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传出一些不堪入耳的东西。过了很久才又打开,有人从里面爬出来,可怜兮兮地去够办公室的门把手,手都是颤的,凄凄惨惨。 可依旧没有成功,又被拖进去了。 小孔大概知道,他的老板为什么要换地毯了。 第225章 补全 荒唐的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乔木已经有些习惯了。他知道他哥不会把他弄坏,所以无需多余的担心。 清醒着度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放纵一些了。 唯一让乔木有些郁闷的是,他的手好像真的好不了了。 表面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但已经做不了什么吃力的动作,甚至即便什么都不拿,尖锐而短暂的刺痛也会时不时出现,像是重新被刀片划过一样。 “在想什么?”顾栩言温声问道,把手上的毯子盖到乔木的膝盖上。 乔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整个人看起来还是没什么生气,面色也苍白。 云泽庄园请了两位新的阿姨,按照营养师配比的药膳做的,但吃了这么久,好像效果依然不是很大。 “一直闷在这里,要不要带你出去走走?”顾栩言摸了摸他的头发,眉宇之间有些忧愁的神色。 “哥。”乔木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好像一直在连累你。” 回来这么长时间,顾栩言几乎牺牲了所有的社交,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甚至,连严晴都没有见过一次。 乔木之前从林莉口中知道了顾栩言不回家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这种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以为只有自己会孤独,会在中秋的夜里打车回到出租屋里,一个人吃不好入口的饭菜,却没想到,在那些年里,顾栩言也过着同样孤独的日子。 只有自己一个人,他一定不快乐。 “没办法,谁让我是哥哥呢。”顾栩言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晃了晃秋千。“你要乖一点,别让我太难过。” 他看着乔木手腕处露出来一点疤痕,目光顿了顿,欲言又止。 所有的爱都交付,好像依旧太少。 顾城中间来过一次,顾栩言把人请走了,没有让他见到乔木的面。如今的结果,任何的努力都成了徒劳的。一场拉锯战纠葛了这么久,他似乎也妥协了。 只是依然没有走到最后。 严晴不答应的话,他与乔木的日子便永远都风雨飘摇。 所以即便是说了不再回去,顾栩言也不得不回去,他还需要严晴说服严家的人。 ——乔木再也经不得一点伤害了。 之前的事情要是再发生一次,顾栩言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与他们玉石俱焚。 车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场,昏暗的光线中,空气仿佛凝滞一般。顾栩言停好车后,侧头看向乔木:“你确定要待在这里等我吗?” 顾栩言问,还没等乔木回答就又补充道:“还是和我一起上去吧,在休息室里喝喝茶,很快的,不会被太多人看见。” 乔木是不愿意见到严晴的,即便是到了这个时间点,他依旧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愧于她。 顾栩言生死一线的劫难,是乔月儿带来的,让严晴再次面对仇人的孩子,本身就是一种亏欠。 更何况,他不仅没有放手,还再也不打算放手了。 乔木没办法补偿严晴分毫的损失。 他摇了摇头:“还是不了,我现在,不方便见晴姨。你……如果可以的话,替我问声好……” 顾栩言还是有些不放心,拿过了乔木的手机,拨通了和他的语音通话:“有事的话就唤我一声,我尽快下来。” 乔木接过自己的手机,故意道,“没事就不能说话了吗?”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顾栩言补充道:“只是电梯上信号会有些差,要多等一会才可以。” 乔木点点头,“知道啦~快去吧。” 再这么说下去,今天就没办法好好上楼了。 顾栩言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脸,才打开车门依依不舍地离开。 背影挺拔地消失在乔木的视线里,他看了一会,心情有些低落下来。 “哥,你才刚走,我就开始想你了。” 乔木长久生活在漫长的思念里,应该早就习惯这种酸涩的心情,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交颈而眠,分离好像变得更加痛苦起来。 他有些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孤身一人的时候也能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应该和所爱之人日夜相伴的。 他生来残缺,需要顾栩言来补全。 “乖宝……”顾栩言叹息着叫他,好像真的拿自己没有办法了。 电梯到了的声音叮的一声传了过来,乔木再不舍得也没有办法说话了。“去吧。” “嗯,很快就下来。”顾栩言说道。 乔木点了点头,却忽然意识到顾栩言并看不见,觉得有些好笑。 停车场重新恢复安静,他独自一人靠在座椅上,翻了翻手机,无聊地打发时间。 忽然有个人影在余光里晃了一下,乔木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诡异的身影,诡异不在于那个人的背影,而在于乔木那一瞬间莫名的熟悉感。 乔木向来不太记得身边人,高中两年还有些同学的名字是陌生的。所以不可能在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身上有这样的感觉。 他眼睛眯了一下,想不起对方是谁。 停车场里光线昏暗,看不太真切,那人身材高瘦,穿着一件暗灰色外套,是清洁工的打扮。 心中疑惑涌动,乔木下意识地推开车门,轻轻地走了出去。想看清对方的脸,这时,另一侧却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响,乔木转头一看,心里骤然一紧——是严晴。 严晴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正向车库另一头走去。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个陌生男人忽然改变了行进的方向,顺手捞了角落里的灭火器,眼神冰冷阴沉,锁定了毫无所知的严晴。 电光火石之间,乔木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 暗室中,同样昏暗的光线,他逆光而去,留下嚎啕不止的乔木。 那个背影,是幼年的那个绑架犯! “晴姨,小心!”没有时间多想,乔木大喊一声,飞快地冲了过去。 他用力一把将严晴护在身后,而下一秒,沉重的灭火器狠狠砸向他的肩膀,头也没有幸免于难,强大的力道让他眼前瞬间一黑,脑袋发出剧烈的嗡鸣声,整个身体差点站不住。 “乔木!”严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惊恐。 乔木咬紧牙关,稳住身体,压下剧痛,往外推了严晴一把:“快走,离开这里!” 严晴愣了一下,眼看乔木已经被伤,满脸不安看了看冲上来的人,咬了咬牙,不再迟疑,慌忙跑向电梯。 眼见严晴逃离,歹徒的神色阴沉下来,怒视着乔木,冷冷地说道:“多管闲事!” 他将灭火器扔到一旁,从衣服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眼中充满了狠戾的杀意。乔木后退一步,冷静地注视着歹徒,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对方握着匕首步步逼近,乔木无路可退,眼前发黑,见严晴脱险才稍稍放了心。 “你究竟是什么人?”乔木厉声道:“为什么三番四次与我家里的人过不去?!” “你家里的人?”那人面目全非地冷呵一声,恶狠狠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话,“你家里的人!”然后刀子狠狠的挥过来,语气更恨,“你家里的人!你家里的人把我害惨了!混账!” 第226章 你也该吃药了 刀锋闪过,乔木下意识去格挡,勉强去挡住对方的刀刃,右手则试图抓住对方的手腕,避免刀锋再次袭来。 男人的动作带着狠戾,刀锋数次擦过乔木的手臂和肩膀,乔木卸下他几招攻势,手上却也见了血。 答应了顾栩言不再受伤的,他又没有做到。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严家的人!都该死!都去死吧!” 乔木的体力逐渐透支,呼吸愈发急促,额头满是冷汗,双腿也逐渐支撑不住。 疼痛几乎让乔木窒息,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抬手挡住歹徒的攻击,用尽全力狠狠击向对方的手腕。歹徒的匕首险些脱手,但他眼中闪过一抹凶光,迅速调整姿势,又朝乔木的胸口刺去。 乔木侧身躲过要害,肩膀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刀刃再次撕裂皮肤,血涌了出来。 就在这时,手机里突然传来顾栩言的大喊:“乔木!乔木!!发生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了乔木一些神志,他喘息着,强撑着答话,声音微弱而急促:“哥……救我……” 话音未落,男人再次逼近,乔木连忙护住手机,勉强挡下对方的进攻后,摇摇欲坠地靠在车门上。 男人冷笑着举起匕首,眼神阴冷狠绝,准备给他最后一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停车场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几道人影从车库入口冲了过来,伴随着一声断喝:“住手!” 歹徒被压在地上,却仍不甘心,狠狠地朝着严晴咒骂:“你们都该死!尤其是你,严晴!你不得好死!” 严晴站在不远处,神情冷静而淡漠,微微俯视着他,语气冷如冰霜,是认识的眼神:“好久不见啊,事情多,一时疏忽了你,真是抱歉了。” 歹徒闻言怒吼,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双手被死死压制,根本动弹不得。就在这时,顾栩言匆匆赶来,他看了一眼满身是血、已然昏迷的乔木,眼中一片阴沉,抬头望向歹徒,脸色越发冰冷。 他走上前,静静地盯着地上的男人,忽然轻笑一声。他用脚尖轻轻挑起歹徒的头,冷冷打量了一会儿。 没再多说一句,忽然抬脚,用力踢向男人的头,一脚又一脚,毫不留情。几脚下去,男人的脸已经血肉模糊,鲜血顺着地面蜿蜒流淌。 男人疼得发出低吼,却仍在口中喃喃咒骂,不甘地瞪视着顾栩言,眼中满是疯狂和怨毒。 “顾栩言!”严晴唤了他一声,“别脏了自己的手!” 得了这样的警告,顾栩言才敛了戾气,冷笑着又是一脚,“你最好祈祷他没事,否则,你就有事了。” 而此时,乔木已支撑不住,眼前一片模糊,随着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他无力地倒在地上。顾栩言见状,眼中露出一丝急切,但转瞬又恢复冷静,冷冷看了歹徒一眼,这才示意身旁的保镖:“带走,别让他再张嘴。” 保镖迅速上前,三两下就把歹徒制服得动弹不得。与此同时,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乔木抬上了车。 顾栩言站在严晴身后,目光冰冷,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歹徒,神色冷如冰雪。他垂眼收回了目光,低声吩咐道:“别让我再见到他。” 严晴闻言,没有多言,默默注视着乔木的车驶离,眼底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乔木被紧急送往医院时,里面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车子刚停在急诊入口,便有医生和护士迅速上前,将乔木从担架上抬下,紧急推进了手术室。顾栩言一路跟随,面色凝重,等候在手术室门外。 手术室外站着数位专家,个个神情严肃,随时准备会诊。为乔木主刀的是一位资历深厚的创伤外科专家,他戴上手套,沉稳地对其他人说道:“检查清楚,主要是肩膀的刀伤,还有脑部轻微震荡,情况不算危急,但需要缝合和密切观察。” 手术室内,医护人员井然有序地处理着乔木的伤口。乔木的肩膀刀伤较深,鲜血染透了衣衫,但没有伤及大动脉,经过清创后,专家仔细地为他缝合伤口。 另一位脑科专家在一旁仔细查看着他的头部,轻轻触摸了几下后,面色稍微放松,对一旁的护士说道:“幸好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更严重的内伤。不过,接下来要卧床休养,防止加重。” 手术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外面等候的顾栩言神色阴沉,一言不发,偶尔看一眼严晴,听保镖的答话。 终于,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医生走出,摘下口罩,对严晴和顾栩言点点头:“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刀伤我们处理过了,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至于脑震荡,可能会有一段头晕和乏力的症状,建议卧床静养。” 顾栩言长舒一口气,眼中掠过一丝释然,但紧绷的面色仍未完全放松。他快步走进病房,看见躺在床上的乔木脸色苍白,右肩缠满纱布,脑后也贴着敷料。 顾栩言这才有腿上一软的感觉,鞋子上都是别人的血,一步一个鲜红的脚印,走到病床边,轻轻坐下,注视着乔木,握住了他未受伤的手,默默无言。 是他的错,是他的错。 豪门之内,日子像一团混水,尔虞我诈,几乎无人可幸免。 如果他不是出身于这样的家庭,或许乔木根本不用受这样的苦。 一次次受伤,流血。 他不应该让他一个人的。 还在生着病,伤也没有全好,现在又出了事…… 严晴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这一切,目光深沉。 “那个人呢?”顾栩言开口,和门外的严晴说话。 “被带走了。”严晴答,“数罪并罚,这次他逃不过去了。” “为什么是今天?”顾栩言侧眼看过,“你手下那么多人都是死的吗?” “我要他们真的去死!”此话一出,眼睛里已经多了几分血丝。“所有伤害他的,我都不会放过!我要让他们都付出代价!” 严晴失望地叹了口气,“顾栩言,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明明最恨以权势压人,此刻开口却全是不能见光的话。 “妈妈,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顾栩言微微挑眉,“他在你的地方受了伤,我没办法不多想!” “那个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乔木一个人的时候追上来,我怎么能确定,这不是——” ——啪! 清脆的一个耳光落在了顾栩言的脸上,严晴此刻就站在顾栩言面前,“我看,你也该吃药了!”她冷冷道。 第227章 我认了 顾栩言的眼神变得愈发凌厉,他甩开了严晴的手,声音愤怒中夹杂着一丝失控:“是,我是疯了!!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谁敢碰他,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个人是如何混进严氏企业的大楼的,又是如何从我二位舅舅手里逃脱的,一件一件,我都会查清楚!” “若是让我知晓,这里面有严家的插手,一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 严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眉眼间带着一抹冷意,她紧盯着顾栩言,声音如冰般冷酷:“顾栩言,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反了天吗?” “想充当保护伞,也要看自己有没有资格!一味逞凶斗狠,到最后不仅是乔木,连你自己都会被拖下水!” 顾栩言听到这话,怒极反笑起来,“妈,您难道真的真的不知道吗?” “我赌的不是自己的聪明,是你们的心软。” “舅舅高官厚禄,所以可只手遮天。”他微微挑眉,“但岂不知钱权之下,还有一个情字。” “他们多年的疼爱做不了假,这些我都知道。可他们害我心爱之人也为真,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动于衷。” “所以,我想要做些什么的话,是很容易的,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我有的是办法。” “乔木平安无恙,我和他们话有千番皆不论,乔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顾栩言笑笑,泪眼中带着凉薄,“那大家都别活了。” “你……”严晴被这番话气的声音发抖,像是第一次认识顾栩言一样。 尽管从前多有龃龉,但却从未像如今这样图穷匕见,至死方休。 好像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亲子,而是仇敌! “妈妈。”顾栩言轻唤道,叹息着言语,“您最好祈祷乔木长命百岁吧,否则,我真的会疯的。” “对了,还有件事,您大概还不知道。”他理了理乔木的碎发,站起身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严文复三年前官降三级的事情,举报材料——是我送的。” “现在还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多可惜啊。”顾栩言说罢笑了起来,他不是不知道这背后也少不了他大舅舅的授意,可毕竟深受其恩,不忍反目。 但他也的确恨,恨严文复下手无情,随意摆弄乔木的性命。 既然深知他用情,何苦要这样为难他呢? 多年密辛爆出,严晴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严文复被举报钱色交易时,严家人不是没有查过,只是从未想过罪魁祸首竟是自己家里人。 “他撞伤乔木一次,我只要他折损一些前途,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 “你这么做,就不怕自毁前程吗?” 严文复是严晴的晚辈,对她这个姑姑尊敬有加,可再怎么尊敬有加,也不可能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会忍而不发。 顾家是没有权的,一旦动起手来,顾栩言绝讨不到半点好处。 顾栩言闻言,看向乔木的脸,眼中满是温柔,而声音却带着彻骨的冷冽:“如果这是代价,我认了。” “无药可救。”严晴彻底伤了心,不愿再多言下去,再多的口舌,如今只是徒劳的。 “阿言——”病房的门被人打开,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顾栩言冷冷瞥了一眼,而后收回目光,“怎么?您也是来看看乔木有没有死吗?” “让您失望了,请回吧。” 顾城从门外步入,平静的目光透过镜片投射过来,神情微凉,“和你妈妈道歉。” 顾栩言看了过去,目光与顾城僵持片刻才冷嗤一声,“如果此刻躺在这里的人是我,你还会这样无动于衷吗?” “父亲。”他目光冷淡,“乔木和您早已不是父子关系了,他的事情,您之后还是少过问为好。” “顾栩言。”顾城的眼睛眯起来,“你以为如果是你妈妈有心动手的话,乔木还能在这里躺着吗?” “监控我已经调出来了,滚出去,看完了再和我说话!”顾城淡淡道,把一个u盘砸进顾栩言怀里。 顾栩言看了看,没有说话。 严晴失望透顶,深深看了顾栩言一眼,转身步出病房。 顾栩言是他亲生,可乔木也是他养大。 从前之事是多有纵容,可严晴又怎会如此狠心,亲手安排人伤他性命? 生子如此,不如没有。 顾栩言最终也没有离开病房半步,即便乔木的状况已经没什么大碍。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寸步不离地守着,眼睛都不敢闭一下。生怕一个恍惚,旧事便会重演,乔木还是会被他人带走,销声匿迹。 他承担不了这样的痛楚,失去是最可怕的梦魇。 误会与否都不重要了,顾栩言不想去考虑半分。伤了谁的心,害了谁的命都不在乎,他只想乔木能够早一点醒过来。 转入普通病房的第二天,十点三十二分,病房里安静到极致,只有检测器的声音在滴滴作响,发出规律又冰冷的声音。 再熟悉不过的响声。 乔木当年离开之后,顾栩言也是听着这样的声音,熬过一个又一个深夜,无从得知一切的消息。 漫长而绝望的孤寂,没有尽头。 本以为一切都有了了断,却不料而今还要身处波澜,重新回到这样的孤寂中去。 十七个小时,从黑夜到天明。 乔木每一声无意识的呻吟,都在凌迟顾栩言的骨肉。痛到最后,几乎都麻木了。 “小顾总,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会吧?”小孔站在床边说话,眉头皱着,“我在这里守一会,不会让先生出事的。” “不了。”顾栩言面无表情地答道,眼神中没有半分神采,“材料放下,就走吧。” “最近没什么事别过来了。” “哦。好的。”小孔讪讪退出去,不再自讨没趣。 走出病房时腿还是抖的,拿出手机疯狂在公司群里发消息。 他知道他家老板大概不是什么好东西,祸害无知少年,但不知道他连自己弟弟都不放过啊! 小孔想叛变了。 病房里重新陷入安静之中,乔木的眼珠动了一下。 模糊的意识渐渐回归,不觉得很痛,只是累,像是剥夺所有生气的疲累,让他觉得这样沉睡下去,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眼前是一片虚无,亮着白光,像是阴云密布的天,没有落脚点。耳边有模糊的声音传来,“睡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是舍不得醒?” 他恍惚了一下,想要回头看,下意识地奔赴。 不会不舍得醒,只会不舍得顾栩言。 还没有告别,不能分离。 他哥已经失去他太多次了,不能每次都匆忙。 乔木艰难地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地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顾栩言的身影,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哥……” 第228章 面对 手上被握住的力度紧了紧,乔木听到有人轻轻嗯了一声。 不用如何分辨,他听得出顾栩言的声音,于是艰难地笑了一下,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顾栩言哽咽了一瞬,看着安放于掌心的手掌,淡淡道:“以后还是不能让你离开……” “嗯。” 伤上加伤,护理起来就有些困难。乔木甚至没有起身的力气,会牵动身上的伤口。肩膀上的口子很深,几乎贴着骨骼刺过去的,所以一动就疼。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顾栩言会寸步不离地照顾。 他的一举一动都成了负累。 天光大亮的房中,顾栩言打湿了毛巾,揽着点乔木的身体,替他一下一下擦拭着后背,避开有伤的地方抚过。 这样恬静的温存时刻,乔木却只觉得难过,“哥,找一个护工吧……” 顾栩言的动作顿了一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为什么?” 乔木鼻子一酸,宁愿是被一个陌生人照顾,也不愿让顾栩言看到自己这样狼狈不堪的的模样。“好丢脸。” 尿管被拔掉之后,连去卫生间都要被抱着,身上会出冷汗,味道也不好闻。 顾栩言一直都不说什么,给他换衣服,洗裤子,可他哥的手,不是用来做这些事情的。 “哥,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让你失忆吗?”乔木泪眼汪汪的,十足的情真意切,伏在顾栩言肩头问。 顾栩言闻声就笑了,把手里的毛巾换了个位置,轻轻拨了一下乔木的头发,“之前怎么不觉得丢脸啊?” “乖宝。”他去摸乔木的唇,“以前狼狈不堪的时候,只知道叫我,不肯离开。” “没有忘记吧?” 乔木的脸黑了下来……他知道顾栩言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他竟然敢讲这种事情! 乔木求他慢一点,可这个人偏偏要折磨他,看他崩溃,一次又一次。在结束之后才肯安慰他,把人抱到一边去,换上新的床单。 “顾栩言……”他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你混蛋。” “嗯。”顾栩言不抗拒这个称呼,揽得紧了点,“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了,还怕被看吗?” 乔木别过脸去,想要生闷气。 顾栩言好像一点都不听他的话了,偏偏他拿这个人什么办法都没有,好像做了他弟弟,就要输掉一辈子一样。 衣服被重新换好,又喝了一些温水,乔木才从那种毫无隐私的窘境中缓和了一下,摸了摸鼻子。 “午饭想要吃点什么?”顾栩言问道。 乔木打开手机菜单点单,一个接着一个报名字,然后仰头看着他哥,“送过来的时候,不会少的是吧?” 顾栩言笑着摇了摇头,“不会。” “骗人!”乔木不服,按照他刚刚那样点单的方式,不可能有人会记得住。 “黑松露牛排,香煎鹅肝,蒜蓉奶油青口贝,烤龙虾配柠檬黄油,松露蘑菇意面,法式洋葱汤,松仁鱼子酱焗扇贝——” “——停!”乔木认输了,“停。不要那些了,随便来点面就好了。” “怕了你了。”乔木无奈道。 “嗯。我让人去买。” 于是可怜的小孔同志吭哧吭哧地拎了十几道菜往医院的方向去,叛变的心更强烈了! 万恶的资本家! 琳琅满目的吃食摆了整整一桌子,顾栩言还在拆鳝鱼金丝面的包装,乔木长叹一口气。 “哥,你好浪费。” 顾栩言笑而不语,把面放到他的面前,“真的不用喂吗?” 乔木早已接受现实地摇了摇头,习惯了顾栩言的反应。 医院的病号服有些大了,袖子略微长了一点,顾栩言就把袖口往上挽了几道,无可避免的,看到了手臂上尚未痊愈的伤疤。 乔木也有些担心,觉得很难看,不知道这些伤痕要是去不掉的话,顾栩言会不会厌烦。 “很丑吗?” 一句话,顾栩言眼泪差点都掉出来,很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丑。但是不能再有了。” “乔木,我会比你更痛的。” 无数的愧疚,换不回一个完好如初的乔木。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差劲,要是当年可以争取一些,或许乔木就不用被送走,一个人在云泽庄园孤零零地长大,上最普通的学校。 如果能把他留在身边的话,大概也不会让他被毁成如今的模样。 身体心理,全是伤疤。 “哦~可怜的哥哥——”乔木笑得灿烂,往顾栩言身上靠了靠,正想要说什么,病房的门忽然之间动了一下。 拉开了一条缝隙之后,慢慢扩大—— 乔木吓得一激灵,手里的筷子都颤了一下,连忙从顾栩言身上离开。 开门进来的人,是严晴! “晴——”七年不见了,严晴似乎已经不认识了他的样子,比在停车场那一眼更加陌生。 乔木还记得最后离开的那个晚上,严晴没有回过头,看乔木一眼。毫无原谅的可能,那个时候,她一定恨死他了! 乔木刚刚想叫人,可严晴面上陌生的神情却让他瞬间止住了声音。 如今他们半点情分都没有了。 甚至连这个称呼也早就已经被剥夺。 可…… ——你应该叫我顾夫人。 多年前的这句话,乔木一直记得,可这个称呼却始终叫不出口。 “有什么事吗?”顾栩言抬眼看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乔木的手背,帮他把筷子摆好。 严晴没有理他,只问道,“乔木。” “能聊聊吗?” “不能。”没有等乔木回答,顾栩言先说话了,“妈妈,他还要吃饭,没有时间。” “哥……”乔木皱眉看向顾栩言,扯了扯他的衣服。 “我不可能再让你一个人待着。”顾栩言转脸正色道,不将乔木的意愿放在眼里。 总是受伤的小孩没有自由,他们就该被捆绑在大人身旁。 乔木没有人照顾,所以顾栩言也不会把他让给任何人。 “顾栩言。”严晴冷冷叫着,“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管不了你了?” “您——”“哥。”乔木打断道,“你先到门口好不好,不走远。” 他总是要面对的。 也不可能任由顾栩言和家里的关系越闹越僵。 即便也没有几分挽回的可能,但乔木觉得,他还是要给严晴一个交代。 在乔木再三请求之下,顾栩言终于让了步,“五分钟,五分钟之后,我就回来。” “嗯嗯。”乔木点头。 顾栩言离开了房间。 严晴看着那扇门被关上,沉默良久,“乔木,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