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患妻沈银翎陆映沈云兮》 第1章 沈银翎就是个妖精 沈银翎衣衫凌乱地跨坐在陆映身上,她明明已经嫁为人妇,却被太子囚禁在沈园已有三日。 陆映漫不经心地翻看字帖:“去了甘州三年,伺候男人的本事见长,这手字却还是和三年前一样不堪入目,哪有个公府千金的样?” 沈银翎扭动腰肢,一边舒服地眯起媚眼,一边暗暗自嘲,明知是在被男人亵玩,可这副身子却还是不争气地主动讨好起他。 昔年高贵风光不可一世的国公府千金,如今不仅是个罪臣之女、小官之妻,还彻底沦为了太子陆映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禁脔。 她娇声道:“臣妇全家被抄,臣妇流放甘州的那年,嫁给了当地的一个从八品小官,而殿下却娶了臣妇的堂妹当太子妃,听闻三年来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这几日殿下不在东宫陪伴妹妹,却在沈园私会臣妇,妹妹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孤在问你练字的事。” 陆映一副坐怀不乱的神情,却惩罚般把沈银翎重重往下按了按。 满满的酸胀感促使沈银翎蜷起脚趾咬住红唇,凤眼水润失神,只无力地趴在他的肩头喘息。 陆映冷淡道:“孤叫你在甘州好好练字,你可是当成了耳旁风?” 沈银翎柔弱无骨地攀上他的肩头,细细吻向他的耳根和脖颈:“那殿下想怎么惩罚臣妇嘛?” 风雨如晦,沈园书房的绿纱窗忽地被人推开。 沈银翎被陆映摁趴在了窗前,洁白的胴体在花影后若隐若现,她纤细的手指难耐地抓紧毛笔,一边描摹字帖,一边承受着身后狂风暴雨般的撞击,时而还要断断续续地念上几句诗给那人助兴。 “还是写得不好,是该罚。” 一刻钟后,陆映扫视过宣纸上越发扭曲的字迹,发狠般使力捣弄起来,沈银翎云髻散乱粉面薄汗意乱情迷,耳边的珍珠坠子急剧乱晃。 女人的吟哦声传出很远,隐隐能听见“求殿下饶了臣妇”的哭喊。 隔壁廊庑下的两名小太监听着那声音,忍不住红了耳根子。 桂全感慨道:“要不还是说沈夫人有手段呢?明明是罪臣之女,爹娘死了,家都抄了,却还能在流放前一夜爬上殿下的床,愣是叫殿下三年来对她念念不忘!这不,殿下居然安排她嫁给一个地方小官,又将那小官调任京官,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她弄回了京城!” 德顺摇摇头:“太子妃善妒,要是知道殿下和沈夫人的私情,只怕有的闹,咱们也落不着好。桂全,咱俩可得把嘴放严些。” 怕什么来什么。 两人话音刚落,廊庑尽头就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一众嬷嬷、宫女簇拥着太子妃沈云兮,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竟浩浩荡荡地往这边来了。 德顺瞪圆了眼睛,连忙示意桂全去通风报信。 他自己跪倒在地,抬高声音:“娘娘金安!” “狗奴才!”沈云兮怒不可遏地踹了他一脚,“本宫听说,殿下在沈园养了个狐狸精,那贱人在哪儿?!殿下现在是不是在陪她?!” “娘娘,没有的事呀!”德顺眼泪汪汪地抱住她的脚,“太子殿下对娘娘一往情深,怎么会在外面养狐狸精?!” “滚开!” 沈云兮恶狠狠踹开他,飞快往沈园深处走。 太子妃来抓奸的消息,很快被桂全禀报给了陆映。 “哟,妹妹来了?”沈银翎柔弱无骨地蜷缩在陆映怀里,沙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妩媚和餍足,“她如今贵为太子妃,臣妇却只是个从八品小官的夫人,照规矩,臣妇该去给她磕个头,请个安。殿下,您说是不是?” 桂全跪在廊下,不敢抬头去看书房里的情景。 心下却道,昔日沈夫人才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嫡女千金,又是京城第一美人,还和太子殿下订有婚约,真真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何等的显赫高贵! 而当年的太子妃却只不过是沈家旁系的女儿,无论是宫宴还是官宦人家的宴会,都跟屁虫似的跟在沈夫人身后,一口一个姐姐地恭敬叫着。 说当年太子妃是给沈夫人提鞋的,都不为过。 可是后来,沈国公的庶弟、也即沈云兮的父亲沈炎,向陛下检举沈国公谋反,陛下一怒之下抄了沈家,国公爷的爵位也赏给了沈炎。 沈银翎从天之骄女一朝沦为罪臣之女,处处不如她、处处讨好她的沈云兮,却一跃而成国公府千金! 就连太子妃的人选,也从沈银翎换成了沈云兮。 如今,竟轮到沈银翎给沈云兮磕头请安了。 才不过短短三年时间,姐妹境遇就如此天翻地覆,真是叫人唏嘘。 陆映面无表情,拍了拍沈银翎的屁股:“你见她干什么?把衣裳穿好,从后门出去。” 沈银翎仍有些腿软,那处酸胀的厉害。 她支撑着站起身,笑着拣起散落满地的衣裙:“臣妇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吗?自家堂妹,见一面怎么了?” 陆映平静地提醒她:“你如今,是有夫君的人。咱们现在叫偷情,你觉得很光彩?” 沈银翎挑着丹凤眼觑他。 太子陆映,高姿神彻金相玉质,皎皎如天上月,皑皑如山中雪。 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他能用光风霁月的表情,说出“偷情”二字。 廊外已经隐约传来脚步声。 沈银翎看了眼门外,不慌不忙地吻了吻陆映的面颊,柔声道:“陆映哥哥,我会乖乖练字的,你可要记得再来找我。” 她前脚跟着桂全从后门离开,沈云兮后脚就闯进了书房。 沈云兮心慌意乱地环顾四周,却只看见陆映衣冠齐整地独自端坐着,手里还握着一卷书,而房里并没有什么狐狸精。 她连忙福身行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陆映连眼皮都没抬:“你来做什么?” 沈云兮哪敢说自己是来抓奸的,心虚道:“臣妾……臣妾……” 她正不知该如何解释,突然注意到陆映的脸颊上有一个嫣红的吻痕。 她猛地瞪圆眼睛,胸腔里似烧起了一把妒火:“殿下,您的脸……” 陆映从铜镜里瞥见了脸颊上的吻痕。 必定是沈银翎临走时故意留下的。 沈银翎…… 就是个妖精。 第2章 还不快去查这贱人是谁 陆映慢条斯理地拿手帕擦去吻痕。 当年沈国公府谋反被抄,父皇曾怀疑他才是幕后主使,最终却因为没有证据而拿他无可奈何,但尽管如此,他依旧受到了牵连,他的几个兄弟蠢蠢欲动地拿这件事做文章,朝堂里曾一度传出废太子的呼声。 直到他以雷霆手段镇压了南方叛乱,又和新一任沈国公沈炎强势联姻,这才压下那些声音。 他没有向沈云兮解释什么,只冷淡道:“孤还有要事处理,太子妃自便。” 他走后,沈云兮气急败坏地掀翻桌案,发出一叠声的尖叫。 她脸红脖子粗,喘着气大吼:“查!本宫立刻就要知道那个贱人是谁!竟敢背着本宫勾引太子,本宫要毁掉她的脸,要她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宫女莲叶劝道:“娘娘莫要动怒,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您忘了去年的福儿了吗?太子殿下不过是多看了一眼她的手,您就命人剁掉了她的双手,殿下知道后,说您心肠歹毒,罚您禁足了两个月呢。” 莲心也道:“还有方蕊姑娘,上回东宫夜宴她来献舞,旁人不过称赞了句她肤白胜雪肌如凝脂,您就觉得她会抢走殿下,当晚就命人剥掉她的皮,又拿来一张黑狗皮缝在她身上,惹得殿下很是不快。” “你们懂什么?!”沈云兮咬牙切齿,“东宫里的那群贱人再如何勾引殿下,也只不过是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作妖,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可是今天这个狐狸精,竟然跑到宫外勾引殿下,她是根本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查这贱人是谁?!” 在沈云兮的尖叫声中,沈银翎已经悄然回到藕花巷的宅邸。 她沐过身,正好到了用晚膳的时辰。 高征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坐在妆镜台前。 这是他名义上的夫人。 她生得极美,即使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也仍然美的晃目,令男人心驰荡漾。 高征忽然注意到她颈间的红痕。 他知道这是什么,也知道沈银翎午后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想起那人的身份,高征不敢再看,只垂下视线,恭敬道:“沈姑娘,母亲请你去正厅吃饭。” 沈银翎慵懒地梳着头:“我说过的,我不和你的家人一起吃饭。高征,你忘记了咱们只是假夫妻吗?” 高征当然没有忘记。 三年前,太子殿下的心腹找到他,要他娶一个罪臣之女。 作为酬劳,太子殿下会在三年后提拔他为京官。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毕竟他出身寒微,如果没有贵人相助,他这辈子都得在那个边陲小镇充当县令。 见到沈银翎的第一眼,他就猜到了太子殿下和这个女人之间的关系,也知道即使他和沈银翎成了夫妻,他也绝对不能碰这个女人。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母亲说,咱们一家很久没吃过团圆饭了,我如今调任京官,应当庆祝一下。在下知道沈姑娘不情愿,可是你也不想惹来别人的怀疑不是?” 他母亲是个碎嘴子。 所以他和太子的交易以及沈银翎和太子的关系,他不敢告诉母亲。 母亲至今都以为沈银翎只是个普通孤女,而他是因为被沈银翎的美貌迷惑才非她不娶,加上这三年来,沈银翎的肚子一点动静也没有,所以母亲对她是非常不满的。 可他不想母亲对沈银翎不满。 面对他卑微恳求的姿态,沈银翎玉手托腮,涂着鲜红丹蔻的指尖点了点胭脂盒,才懒懒道了声“那好吧”。 沈银翎和高征过来的时候,正厅已经准备了一大桌菜。 高母正殷勤的给一个年轻女人夹菜:“珊珊,多亏你大哥帮忙,征哥儿才能这么顺利地调任京官,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你可要多吃一点!” 殷珊珊满面红光:“娘,我大哥是东宫幕僚,在太子殿下面前很得脸的,让征郎调任京官,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可怜你这样好一个姑娘,竟然只是征哥儿的妾。你放心,娘以后一定让征哥儿休了那个不下蛋的母鸡,让你当正头娘子!” “娘,我当不当正房不要紧,只是宏哥儿和辉哥儿已经三岁了,再过几年就到了上学的年纪。要是先生知道他们是高府庶出的孩子,只怕会轻贱了他们,不肯好好教他们学问。” 高征听见婆媳俩这番话,不禁偷偷望了一眼沈银翎。 见她脸上并无异样,他才咳嗽一声:“娘,珊珊。” 高母望过来,看见沈银翎发髻上崭新的金钗,顿时火冒三丈:“征哥儿,你也太不像话了!这次你能调任京官,全都是珊珊在背后出力的缘故,要不是她给她娘家大哥写信,求她大哥在太子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你现在还在甘州窝着呢!你不给珊珊买首饰,却给这个狐媚子买金钗!你老实说,是不是她缠着你买的?!” 高征头痛。 他哪买得起金钗呀,这钗子肯定是太子送给沈银翎的。 就连藕花巷的这座府邸、丫鬟小厮、一应日常开支,也都是用当年太子赠送的黄金置办的,所以就算沈银翎从家里拿钱买首饰,又怎么了?! 那本来就是太子给她的钱呀! 然而这话却不能直接说出来。 他正不知如何是好,沈银翎嫌不够热闹地故意拱火:“老太太可真小气,我拿你儿子的俸禄买些首饰怎么啦?我长得这样漂亮,不好好打扮,很可惜啊。” “你——” 高母差点被她气晕过去。 殷珊珊连忙站起身为她顺气:“娘身体不好,姐姐就不要气她了。这次征郎是靠我大哥才能调任京官,初来乍到还没站稳脚跟,将来各处打点都是要真金白银的。姐姐是甘州乡下人,不知道京城这地方的人情世故也情有可原,只是今后花钱还是不要大手大脚才好。” 沈银翎玩味:“你说高征能调任京官,是因为你大哥?” 第3章 给太子的女人立规矩 “不然呢?!”高母翻着白眼,“难道还能是因为你?!人家珊珊的大哥可是东宫幕僚、太子面前的红人,一句话就能让征哥儿当京官!不像你,一点用也没有,就知道花征哥儿的钱!” 高征皱眉道:“娘,您别说了。” “我还说错了不成?”高母没好气,“我看,你就是被她迷了心智!” 高征面色复杂:“行了,先吃饭!” 沈银翎歪头把玩酒盏。 她意味深长地扫视过殷珊珊,但笑不语。 酒过三巡,殷珊珊喝得微醺,开始向高母描述起京城的热闹:“再过两天就是浴佛节,我听说每年这个时候,盛国寺都会举办热闹的法会,就连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也会去施粥布善!盛国寺的老主持还会亲自开坛讲经,能进去听经的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高官夫人、世家宗妇呢!” 高母信佛,连忙道:“珊珊啊,你大哥不是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很好吗?能不能让他求求太子殿下,给我也安排一个听经的位置?” 殷珊珊满口答应:“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大哥肯定能办妥。” 她大哥是去年才被选进东宫当差的。 她其实也不知道大哥当的是什么差、和太子的关系好不好,给大哥写信求他在太子面前为征郎美言几句,完全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 没想到,竟然真的成了! 想来她大哥如今的地位很是显赫。 她越想越踏实,又补充道:“娘您就放心吧,我肯定能让您那些世家大族的老祖宗们一起听经,让您也体验一把当诰命夫人的风光!” 高母大喜过望,连忙给她夹了个鸡腿。 她怕沈银翎惦记剩下的鸡腿,于是连忙往她碗里夹了半盘子青菜,念叨道:“沈银翎,你也别怪我这当婆婆的偏心,你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哪需要吃肉?你吃青菜好了,青菜也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沈银翎看着碗里堆积成山的青菜。 她不喜欢别人给她夹菜。 那筷箸上还沾着老婆子的唾沫,脏。 她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今天来正厅吃饭,已经是给高征面子了。 她懒洋洋地扔掉筷箸,起身离席:“不吃了。” 高母眼睁睁看她走了,顿时大怒,冲着高征道:“你看看她,她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她有当儿媳妇的样吗?!” “娘,您别总是骂她——” “我还骂错了不成?!征哥儿,往后你就是京官,是有体面有腔调的人,咱们家今非昔比,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了,凡事都要开始讲规矩。可她这个样子,哪像是官太太?!我迟早要给她立一立规矩!” 高征头皮发麻。 给太子的女人立规矩,他是不想要前程了? 他急匆匆追出去,想给沈银翎道歉。 可刚追到半道,殷珊珊就赶了上来。 她一把抱住高征:“征郎……” 高征急切道:“珊珊,我还有正事要办,你别这样。” “什么正事,不就是哄沈银翎高兴吗?”殷珊珊噘嘴,“可是她除了那张脸,还有哪一点比得上我?是我给你生了儿子,是我在为你打理后院,是我帮你调任京城。沈银翎她除了吃饭还有什么用?!” 殷珊珊是瞧不起沈银翎的。 她有个秘密,其实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是从后世穿越来的。 穿过来的时候,大哥正打算把她卖给隔壁老头当续弦,换取前往京城的路费,为了冲破命运的枷锁,她毅然逃到街上,恰好被逛街的沈银翎所救。 而她对沈银翎的夫君高征一见钟情。 凭她看过无数网络小说的经验,她判断她拿到手的是个小妾上位的大女主剧本,于是她心甘情愿当了高征的小妾。 事情的发展果然像她预料的那样。 她进门不久,就赶在沈银翎的前面生下了儿子,高征爱她入骨,为了哄她高兴,甚至三年不曾踏足沈银翎的闺房! 她得意地想,就算沈银翎长了一张美艳动人的脸蛋又怎么样,她一个古人,愚昧封建木讷无趣,怎么可能斗得过她这个见多识广聪颖可爱的穿越女? “征郎……”殷珊珊撒娇,“人家不要你去哄沈银翎嘛。” 高征拿她没办法,只得先陪她回了房间。 等殷珊珊睡了,他才蹑手蹑脚地地去见沈银翎。 可惜夜深了,沈银翎不准他踏进寝屋。 隔着纱窗,他看着灯下美人的剪影,忍不住喉结滚动:“沈姑娘,今晚是我娘冒犯你了。” 沈银翎伏在桌上,笔走龙蛇:“无妨。” 宣纸上,少女的草书铁画银钩行云流水,一笔一划皆是杀伐决断,毫无白日里写给陆映看的柔弱无骨歪七扭八之感。 美人的声音婉转娇柔,像是滑过花瓣的春露。 高征耳根子泛红,不自觉放轻了声音:“话说回来,我娘很崇敬盛国寺的那位主持。可珊珊出身低微,哪有本事替我娘弄到请帖?还请沈姑娘和太子殿下说两好句,替我娘讨一张请帖。” 沈银翎轻哂:“你倒是个有孝心的。” 既不拒绝,又没答应。 高征连忙献殷勤:“沈姑娘,你上回让我去查沈国公府的现状,我已经查明白了。沈国公的掌上明珠如今贵为太子妃,听说和太子殿下十分恩爱。沈国公还有两个儿子,都是青年才俊,一个远赴边关当了少将军,一个是去年的榜眼,现任翰林院编修,将来恐怕是要入内阁当宰相的。沈家一门显赫,如今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 窗内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出一声慵懒的轻笑:“回去吧,请帖会送到你手上的。” 高征大喜过望,连忙谢过她。 他转身离开,却忍不住频频回头张望。 当今太子妃姓沈,沈银翎也姓沈。 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的一桩大案。 当年的沈国公还不是现在这位,他意图谋反却被庶弟揭发,全家都被抄斩,唯独亲闺女逃过一劫,却也从天之骄女沦为了罪臣之女,连和当朝太子的婚约都被堂妹取代。 难道,沈银翎就是三年前的那位国公府千金? 第4章 他一掌未能握拢 高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难怪太子殿下这般呵护沈银翎,想尽办法也要把她弄回京城。 高征一想到自己虽然出身寒微,但娶的却是国公府娇养的明珠、太子殿下昔年的未婚妻,哪怕明知只是假夫妻,小腹也仍然忍不住窜上一团邪火。 他迫不及待地回到殷珊珊的闺房,把她从睡梦中弄醒,将她压在身下,想象着她就是昔年高贵如今低贱的沈银翎,在女人嗯嗯哦哦的喘息声中,狠狠弄了个够。 四月初八,浴佛节。 盛国寺人声鼎沸,山脚下施粥的铺子绵延二里地,无数百姓前来上香祈福。 沈银翎戴着面纱从高家马车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远处正在施粥布善的陆映,沈云兮陪在他身边,两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璧人。 “姐姐在看什么?”殷珊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由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姐姐可真是孤陋寡闻见识短浅,怎么比我还像乡下进城的土包子?那位公子正是当今太子,我曾远远在街上见过他的!陪在他身边的女人就是当朝太子妃,他们今日施粥布善与民同乐,可真是妇唱夫随伉俪情深!” “珊珊啊,”高母突然急切出声,“你不是说会帮我弄到讲经法会的帖子吗?这怎么还没拿到手呀?难道是你大哥没要到?” 殷珊珊笑容一僵。 她前两日特意给大哥打了招呼,可是大哥却说他很忙,没空管这种事,她唯恐自己会像沈银翎那样被高母嫌弃,所以没敢告诉高母真相。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尽量拖延时间:“娘,不是下午才开坛讲经吗?您急什么?我哥现在要护卫太子安危,抽不出空来找我,等中午吃斋饭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把请帖送过来的。” 高母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这样。珊珊啊,你是个懂事的,比某些人强多了,咱们高家以后还是要指望你的。” 殷珊珊得了表扬,得意地瞟向沈银翎。 可是沈银翎已经不在原地。 沈银翎站在排队喝粥的百姓中间,朝陆映的施粥摊位移动。 轮到她的时候,沈云兮正沉浸在周围几位官家小姐的吹捧声中,四周又挤满了摩肩擦踵的百姓,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沈银翎蒙着面纱,抬起卷翘纤长的眼睫,含情凝涕地注视陆映。 陆映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只淡漠地递给她一份粥。 沈银翎伸手接过,借着粥碗的掩护,用尾指轻轻挠了挠他的掌心。 陆映拧眉,与她四目相对。 沈银翎娇声:“殿下,臣妇还想要一个馒头。” 陆映面无表情,递给她一个白面馒头。 沈银翎捧着馒头,意味深长:“这馒头……好大。” 天气渐热,她今日只穿着一袭单薄的袒领襦裙,酥胸半掩,起伏的温软看起来比馒头更加雪白娇嫩。 陆映扫了眼,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腹。 是比馒头大。 那日在沈园书房,他一掌未能握拢。 沈银翎飞快地偷瞄了一眼沈云兮,笑靥如花声音极轻:“陆映哥哥,我在南边第一间禅房等你。” 可是她等到晌午,也没等到陆映。 她面无表情地踏出禅房,径直往寺庙里的一处佛殿走去。 桂全和德顺守在佛殿的廊庑下,瞧见沈银翎过来,连忙行了个礼。 德顺恭敬道:“沈夫人来得不巧,殿下和娘娘刚请教过主持佛法,现下正在殿内打坐静心参悟佛法。沈夫人,要不您改日再来找殿下?” 沈银翎没搭理他。 她推开殿门,径直踏进殿内。 这处佛殿没有香客,是专门为太子准备的,从前沈银翎还是国公府千金的时候,也曾陪陆映在这里打坐过。 她冷眼望向蒲团上那两人的背影。 沈云兮正闭着眼睛面朝佛像,柔声道:“臣妾知道,殿下在宫外养了个女人,还时常带去沈园宠幸。能得殿下宠爱,是那位妹妹的福气。只是一直放在宫外,到底不是个事儿。” 陆映没有说话,缓缓睁开了眼睛。 因为沈银翎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凑到他的耳畔,猩红的舌尖舔过他的脖颈,旋即密密绵绵地吻向他的脸颊和薄唇。 沈云兮还在滔滔不绝:“依臣妾的意思,不如将那位妹妹纳入东宫,早晚与臣妾做个伴,说些民间趣闻替臣妾解闷儿,我们姐妹也能一同侍奉殿下。臣妾昔日是善妒了些,但是现在已经改掉了这个毛病……” 她身侧,陆映推开沈银翎,却被她水蛇似的再次缠了上来。 沈银翎搂住他的脖颈,香肩半露,柔弱无骨地挂在他的怀里。 她仰起头,红唇微启,无声道:“为什么不去禅房找我?” 陆映眉头紧锁,还要推开她,女人嫩葱的小手却作乱似的沿着他的腹部一路往下,直到停在某处,反复打圈摩挲。 男人浑身的血液,骤然冲向了那一处。 沈银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她抬手,妩媚地拔下自己发髻上的金钗,任由满头青丝如海藻般散落,正要吻向陆映的唇,下一瞬突然被他拦腰抱起,大步朝殿外走去。 沈银翎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透过陆映的臂弯回眸,朝沈云兮抛了个飞吻。 沈云兮闭着眼睛,毫无所觉:“不如早日把妹妹接到宫里,臣妾就盼着她在东宫为殿下开枝散叶呢。殿下以为如何?” 她说完,却久久没听见回答。 她睁开眼,身边的蒲团空空如也,陆映早已不知去向。 唯独地砖上留了一支金钗。 她猛然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拣起金钗,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果然闻到了浓郁的脂粉香。 这是女人戴过的金钗! 肯定是沈园那个狐狸精! 那个狐狸精居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把太子勾走了! 她怎么敢?! 她甚至还故意把金钗留在这里挑衅她! “啊啊啊啊啊!” 沈云兮气得胸腔剧烈起伏,面容扭曲浑身颤抖,发出了一叠声的尖叫。 她用力把金钗砸在地上,厉声吼道:“来人!给本宫搜,哪怕把盛国寺翻过来,本宫也要找到那个贱人!” 第5章 殿下不喜欢吗? 盛国寺后山破屋。 陆映一手抱着沈银翎,一手掩上门。 他把沈银翎丢在地上,丹凤眼瞧不出情绪:“你好大的胆子,可知孤正在和太子妃打坐静心?” 沈银翎从袖管里掏出一个卷轴:“谁让殿下不肯去禅房?臣妇新近练了字,想拿给您请教都没机会。” 陆映接过卷轴,一边展开一边道:“沈国公府的女眷都在盛国寺,你婶母若是知道你把孤从她女儿身边带走,只怕你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会保护臣妇的。” 陆映不置可否。 他扫了眼卷轴上的字:“还是写得不好。” 沈银翎暧昧地贴上他的胸膛,葱白似的指尖打圈轻抚过他的胸肌:“字写得不好,那诗写的如何?殿下喜欢吗?这首诗,是臣妇前夜思念殿下时亲手所作呢。” 陆映看着那几句诗—— 红豆妆点羊脂玉,酒污乱翻石榴裙。 花蕊乍破水浆迸,银枪乱捣一室春。 陆映眉头紧锁:“淫词艳曲,不堪入目。” 沈银翎抱住他的腰身,轻轻歪头:“殿下不喜欢吗?” “佛门清净地,休要如此。”陆映拂开她的双手,“今后有太子妃在的场合,不准再像今天这样乱来。” “为什么?” “她是太子妃,孤不可折损她的颜面。” 沈银翎看着他。 他玄衣金簪端肃矜贵,皎皎如天上月皑皑如山中雪,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会对正室负责的男人。 所以他待沈云兮好,是理所当然。 但她仍然想问问他,沈云兮是他的太子妃,那她呢,她是什么? 凤眼里涌出复杂的情绪,又很快被戏谑取代。 她粉白的小脸像是初春的桃花,眼眸里笼着湿润的水雾,重又挑逗地抱住陆映:“可是……当着她的面玩,你不觉得很刺激吗?” 被她轻抚的小腹,迅速蹿上一团邪火。 这个女人,比三年前更会撩拨男人,简直太不正经了。 陆映抚上她娇嫩的脸庞,声音沙哑阴沉:“沈银翎……” 几线天光从破漏的屋顶倾泻。 沈银翎衣裙委地,正要张臂跨坐到陆映腰间,却被按住肩膀,迫着她跪下。 沈银翎跪倒在男人脚边,抬起水润润的凤眼扫他一眼,识趣地低下头,用嘴解开他的腰带。 陆映感觉到被温软的唇腔包覆,喉结微微滚动,眼瞳晦暗复杂。 若是放在三年前,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这位出身高贵的京城第一美人沈银翎,会在破屋里主动给男人做这种事。 可是三年后,她偏偏沦落至此。 陆映面无表情,将她的脸深深摁了下去。 这是她自找的。 一个时辰后。 陆映在沈银翎的脸上擦了擦,淡漠地整了整衣冠仪容,看起来仍是光风霁月的样子,和跪趴在地上的狼狈女人形成鲜明对比。 沈银翎揉了揉跪青的膝盖,一件件拣起散落在地的衣裙,唇瓣和腿心都磨得厉害,双腿也有些发抖打颤,只那张娇艳的小脸满是啼痕,越发娇媚水润,一看就是被滋润狠了的。 余光注意到陆映正跨出门槛,她哑声道:“殿下,臣妇想问您讨一件东西。” “嗯?” “您有盛国寺主持讲经的请帖吗?” 陆映瞥了眼她红肿晶莹的唇瓣:“你要听佛经?你这个样子适合吗?” 沈银翎咬牙。 这厮嘴里真是没一句好话。 仿佛她就是个只知道勾引男人的妖精。 她娇弱道:“替高老夫人求的。这家的老太太爱作怪,没那个慧根还要学人信佛。她儿子又没本事弄到请帖,只能求到我跟前来。” 陆映从怀袖里递给她一张请帖:“她既当了你的婆婆,你便不该称呼她高老夫人。至于高征,你该唤他一声夫君。” 沈银翎的满面春色瞬间冷却。 山野的风灌满了她单薄凌乱的衣裙,依稀可见胸脯上的淤青指印和颈间的暧昧红痕。 她噙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刚刚在破屋里,殿下揉着臣妇胸脯的时候,可不曾拿臣妇当高征的夫人。” 陆映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沈银翎,你满门被杀,只活了你一个,当安分守己才是,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已不再是当年与孤有婚约的国公府千金,你妹妹沈云兮,才是与孤拜过天地的太子妃。” 沈银翎目送他朝盛国寺后山门走去,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她从甘州回到长安,若说没有野心和算计,那她回来干什么? 她是不会放过那些害她全家的人的。 …… 陆映回到盛国寺的时候,沈云兮的宫女太监几乎把整座寺庙翻了个遍,却都一无所获。 终于熬到陆映回来,沈云兮眼眶一红,连忙迎了上来:“殿下,您去哪儿了?” 却在靠近的一瞬间,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脂粉香。 和金钗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简直可以想象到,陆映和那个贱人躲在佛寺里面做了什么! 那个贱人怎么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勾引太子! 她勉强按捺住妒火,委屈地给陆映看那支金钗。 她语速极快:“殿下不说,臣妾也知道您去了哪里。臣妾不是容不得人的妒妇,只是这位妹妹未免太过胆大包天,不仅当着臣妾的面将殿下勾走,甚至还故意留下金钗挑衅臣妾,上回在沈园书房也是如此。想来,莫不是臣妾从前得罪过她?求殿下告诉臣妾这位妹妹究竟是谁,臣妾也好当面向她赔个不是!” 第6章 沈银翎哭了 陆映淡淡道:“太子妃是什么心胸,孤早已了解。假惺惺说这些话,倒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沈云兮故作委屈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她万万没想到,她会被太子说成“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哪里像黄鼠狼了?! 陆映看了眼她脸上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的扭曲抽搐,又道:“不是要去听主持讲经?” 沈云兮憋了一肚子委屈和火气,偏又不敢追问陆映,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她只能假装出一副温婉贤淑的姿态,笑道:“殿下说的是,盛国寺主持一年也只开坛讲经一次,臣妾几个月前就期待上了。许多人都夸赞臣妾很有慧根和悟性,所以臣妾这次定要好好聆听主持箴言,争取在佛法造诣上更进一步,为殿下长脸。” 陆映道:“恭维的话你也信?那些佛经你听得懂吗?” 沈云兮被揭穿了个彻底,顿时脸红如滴血:“殿下教训的是。对了,臣妾的请帖还在殿下那里……” 请帖已经被陆映给了沈银翎。 陆映道:“路上遇见一位想听经的老妇人,没有门路弄不到请帖。她儿媳妇哭着到处求人,孤瞧着可怜,就把请帖给她了。” 高老夫人想听经。 她儿媳妇沈银翎也确实哭了—— 虽然是被他操哭的。 所以他其实不算撒谎。 沈云兮倒是不怎么在意。 反正她也不想去听经,阿弥陀佛听着怪烦的,一讲就是几个时辰,她根本一句也听不懂,偏还不能中途离场,还得从头到尾不停点头微笑,装出一副听懂了的样子。 她立刻柔声道:“殿下惜老怜贫,真是菩萨心肠。” 陆映走后,沈云兮一改贤淑温婉,黑着脸叫来莲叶:“立刻去查今天有哪些女人来了盛国寺!一个女人的名字也不许漏掉,全给本宫记到名册上,本宫要一个一个排除,非得揪出那个骚狐狸不可!” 莲叶忐忑:“那些世家贵族的老祖宗、老太太,和她们随行的嬷嬷、乳娘,也要登记到名册上吗?” “蠢货!”沈云兮怒不可遏,抬手就赏了她一巴掌,“太子有这么饥不择食吗?!当然是去查那些未出阁的千金小姐!一个个贱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跑来寺庙,平日里没见有几分善心,今儿却扭捏作态,又是施粥布善,又是听经颂佛,明明一句佛经也听不懂,却偏偏都笑的像朵月季花儿似的,不就是冲着太子来的?!打量着本宫不知道,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勾引太子!本宫迟早要她们好看!” 莲心小声提醒:“娘娘您自己不也这样?您就别数落旁人了,给殿下听见又要说您善妒。” 沈云兮勃然大怒,干脆也赏了她一巴掌。 浴佛大会到黄昏才结束。 沈银翎随高母和殷珊珊坐在马车里,膝上盖了张小毯子,蜷缩在角落闭眼假寐。 陆映看起来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可是在男女之事上实在厉害又不加节制,活像饿了三天的野狗似的,恨不能将她整个吞吃入腹! 每每挨完他的操弄,她都得休息好长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 只是这次他说话实在难听了些,她得给他一个教训。 高母一路兴奋不已:“你们是没瞧见,主持讲经的时候,我左边坐着薛尚书府的老祖宗,右边坐着沈国公府的国公夫人,那叫一个显赫风光!” 殷珊珊恭维:“娘,等征郎官拜宰相的那天,圣上肯定也会封您当一品诰命夫人的,到时候您就和她们一样风光了。” 高母慈蔼地拉过她的手:“珊珊啊,今天多亏有你,我才能听到主持讲经。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等回去以后,我让征哥儿买给你。” 殷珊珊自己也没料到居然能弄到请帖。 这张请帖肯定是大哥向太子要来的,大哥在太子面前如此得脸,等将来太子登基,大哥岂不是能成为一品权臣?! 她斜眼瞟向沈银翎,得意道:“娘,虽然我很羡慕征郎给姐姐买的金钗,但我毕竟只是个小妾,不配戴那么好的首饰。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咱们一家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高母宠溺地戳了戳她的额头,“你放心,回头,我叫征哥儿去银楼里面给你买金钗,就买和沈氏那根一模一样的金钗!” 沈银翎闭着眼睛,喑哑的声音带着戏谑:“老太太,我那根金钗价值一千两纹银呢,你确定要给她买?” “什么?!” 高母瞬间变了脸色拔高声音。 她自己都没戴过那么贵的金钗,凭什么要给殷珊珊买?! 她一个小妾,要什么金钗,难道戴银钗还不满足吗?! 殷珊珊看她脸色,就知道她不肯让征郎给她买金钗了。 一时之间,马车里气氛诡异而尴尬。 殷珊珊想着以后婆媳俩还得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虽然不甘心,却只能故作大度道:“娘,我不要金钗的。家里的好东西,都应该留给您和姐姐。等以后征郎飞黄腾达了,咱们家日子过好了,您再让征郎给我买也不迟。” 高母这才恢复慈蔼的表情,拍了拍她的手背:“可怜见的,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殷珊珊羞涩地笑着,藏在袖管里的双手却早已掐破了掌心。 这死老太婆真是小气! 要是放在她那个时代,她早撺掇征郎把她送去养老院了,省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碍眼! 浴佛节后,沈银翎开始闭门不出。 即使陆映派人来接她去沈园,她也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陆映知道,她这是闹脾气呢。 因为他要她安分守己,又说她妹妹才是与他拜过天地的太子妃,所以她吃醋生气了。 陆映心里不大痛快。 他贵为皇太子,素日里只有女人求他的份,哪有他向女人低头的道理? 第7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陆映不再找沈银翎,只将她晾在那里。 这一晾就是两个月,已经临近端阳节了。 东宫书房,窗外的石榴花渐渐开得热闹,沉甸甸红艳艳缀满了枝头。 陆映批着折子,听见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声响,许久也不见静下来。 他寒着脸:“桂全!” 桂全连忙捧着拂尘从外面进来,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殿下有何吩咐?” “外面在闹什么?” “启禀殿下,再过两日就是端阳节,太子妃招呼良娣、美人、宝林等姬妾们包粽子呢,说是端阳节晚上要在东宫举办夜宴,请殿下吃她们亲手包的粽子!” 桂全一边禀报,一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两个月以来,太子殿下的脾气每日渐长,也不爱召人侍寝,成日待在书房或者朝堂。 从前批折子时专心致志,根本不会被外界的声音干扰,今儿却连远处的动静都能听见。 桂全忍不住猜测,太子的变化或许和沈夫人有关。 据他所知,德顺曾替太子跑了几趟高家,想请沈夫人前往沈园和太子相聚,却都被沈夫人以风寒入体为由拒绝了,想必太子这是恼羞成怒了。 太子整日不快,连带着他们这些底下的人也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他想着,越发恭敬:“提起端阳节,宫里赏赐了好多粽子、香囊、雄黄酒,殿下可要派人送一些去高家?” 陆映面无表情地瞥向他。 桂全连忙伏低身子:“倒不是为了沈夫人,而是因为那高征乃是您亲自从甘州调到京城任职的,奴才听闻他这段时间事必躬亲谨言慎行,是块当官的好料子。端阳节赏他些东西,也不足为奇。” 书房陷入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桂全才听到一声冷淡的“可”。 他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去办了。 藕花巷。 高家也在准备过端阳节。 沈银翎向来懒得插手这些庶务,只握着团扇靠坐在廊庑的摇椅上,慵懒地看着一树石榴花。 高征负着手立在回廊边。 石阶上落满了石榴花,他看见日头透过青葱树叶照在沈银翎的脸颊上,她的肌肤白得发光,似乎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光,银线刺绣山茶花的石榴红薄纱大衫逶迤曳地,香妃色的上襦无意识地滑落肩头,露出绵白娇嫩的半抹浑圆酥胸。 高征从没有见过这么白的女人。 小羊羔似的细腻娇嫩。 据他观察,太子已经很久没来找过她了。 她是被抛弃了吗? 他的喉头忍不住上下滚动。 他不嫌弃沈银翎是被太子抛弃的女人。 他愿意接纳她。 高征鼓足勇气走上前去。 初夏的风带来女人身上的幽香,比石榴花香还要好闻。 高征沉醉道:“沈姑娘。” 沈银翎回过神,注意到高征落在自己胸脯上的视线,淡然地拉拢上襦:“何事?” 高征气息紊乱,耳根子逐渐泛红。 这个女人就连声音也如此动听,好似春风吹过小池塘,细雨拂拭碧波莲叶。 他稳了稳心神,柔声道:“快到端阳节了,我想问问沈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但凡我能在京城买到的,我一定给你买回来!” 沈银翎轻哂:“不必拐弯抹角,你想说什么?” 高征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太子殿下很久没来找过你了。” “所以?” 高征咽了咽口水,捏紧双拳:“我想告诉沈姑娘,如果太子殿下不要你了,高某不才,愿意代替太子殿下保护沈姑娘,一生一世对沈姑娘好!” 他豁出勇气看了一眼沈银翎,脸颊逐渐爬满红晕。 他继续道:“高某与沈姑娘,原本就是拜过堂的夫妻。夫妻本是同林鸟,比起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东宫太子,理应是高某和沈姑娘更亲近才是!” 沈银翎笑出了声。 她歪头,朝他勾了勾纤细的手指:“你过来。” 高征红着脸,毫不迟疑地俯下身去:“沈姑娘?” 葱白的食指轻轻挑起高征的下巴,沈银翎微微仰头,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她暧昧地凑到他的耳畔,红唇呵气如兰:“高征,你是不是喜欢我?” 像是被一箭射中心脏,高征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的一下就炸开了花! 不巧,桂全领着两个小太监,正捧着各种赏赐踏进后院。 刚一进来,就看见了廊庑下的这幅暧昧画面。 他猛地瞪圆了眼睛。 沈夫人和高征这是?! 难道他们…… 他惊恐不已,立刻提醒般重重咳嗽了几声。 高征呆呆愣愣的,整个人像是踩在了云端,沉浸在温柔乡里。 直到桂全大喝一声“高大人”,他才猛然惊醒。 他腿软地后退几步,没提防一个踉跄骤然跌倒在地,腿间已是滑腻腻一片湿润,生生弄湿了亵裤。 他又羞又臊,慌忙扯了扯袍裾借以遮掩。 稍微整理过仪容,他才红着脸转向桂全:“桂公公!” 桂全脸色难看:“这是殿下端阳节的赏赐。” 高征正要谢恩,桂全已经转向沈银翎:“沈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银翎慵懒起身:“自然。” 桂全跟着沈银翎踏进闺房,才愁眉苦脸道:“敢问沈夫人,您和高大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银翎取出一只精巧的木匣:“我和高征是夫妻,怎么回事不都是理所应当?” “这……”桂全快哭了,“您让奴才如何回禀殿下呢?” “该怎么回禀就怎么回禀。”沈银翎把木匣交给他,“拿去给太子交差。” 桂全带着木匣回到东宫,跪在陆映面前的时候,已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硬着头皮:“殿下的赏赐已经送到了高家。奴才带来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殿下想先听哪个?” “少故弄玄虚。” “是……” 桂全只得硬着头皮,如实禀报沈银翎和高征在廊庑里的场景。 听见高征湿了裤子,陆映脸都黑了。 桂全赶在他发怒之前,连忙呈上匣子:“这是沈夫人托奴才带给殿下的东西,想必是送给您的定情信物!殿下您瞧,沈夫人心里果然还是挂念着您的!” 陆映勉强缓和了脸色。 他打开匣子。 匣子里盛着各式各样的珠钗首饰,全是他这几个月以来送给沈银翎的。 里面还附了一张字条,约他端阳节那日城南画舫见,说是要谈清楚以后互不往来两不相欠的事。 石榴树透窗而来的阴影,遮蔽了陆映的脸。 “沈银翎……” 他生生将字条捏成了齑粉。 第8章 昔年高贵的官家美人 端阳节这日天气不好,天空阴云密布似要落雨。 城南运河要举办龙舟赛,沿岸酒楼都被达官显贵早早预订。 陆映和沈云兮抵达飞来阁的时候,权贵子弟已经到了不少。 三公主陆芊芊和沈云兮一向交好。 她凑过来,热情地握住沈云兮的双手,称赞道:“几天没见,皇嫂又漂亮了许多!太子皇兄可真宠你,瞧瞧,这样贵的东珠,也舍得拿出来给你缀在鞋面儿上!” 沈云兮今天穿的是一双蜀锦的绣鞋,鞋头各缀一颗硕大无比的东珠,十分华丽富贵。 她红着脸看了一眼陆映。 虽然太子殿下待她不算热络,但夫妻之间起码的敬重还是有的,东宫的库房钥匙也都交给了她保管,是以她在吃穿用度上一向非常奢靡。 而她也很乐意在人前营造出和陆映非常恩爱的形象。 她甜蜜道:“殿下待我自是极好的。” “可不就是极好?”陆芊芊笑眯眯的,“以前沈银翎还在的时候,太子皇兄对她都没有对你好呢!这样大的东珠,我可没见他给沈银翎送过!” 沈云兮想起沈银翎,脸色有些复杂。 她父亲是沈家庶子,不如沈银翎的父亲有本事。 所以她在外面的地位远不如沈银翎。 她只能靠着讨好沈银翎,才能跟她出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可是她长得也不如沈银翎漂亮,每次出门,无论她怎样精心打扮,都会沦为衬托沈银翎美貌的小丫鬟。 偏偏沈银翎还是未来的太子妃。 她眼巴巴地看着沈银翎和陆映郎才女貌出双入对,可是自己却只能叫那个高姿神彻的男人姐夫,一想到将来沈银翎还会成为皇后,而自己要跪在她面前喊娘娘,她就嫉恨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可是—— 沈云兮悄悄挺直了脊背。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沈银翎的父亲和兄长全死了,而她的爹爹成了国公爷! 她取代沈银翎嫁给了陆映。 她现在不仅可以和陆映光明正大出双入对,她还会和陆映生下孩子,她甚至还会当上皇后,她和她的孩子都将贵不可言! 至于沈银翎…… 沈云兮眼底流露出一抹讥笑和轻贱。 沈银翎入狱之后,她曾前往探视,发现那里的狱卒全是男人。 于是她买通狱卒,吩咐他们好好“伺候”她。 一个女人,一个美的倾国倾城的女人,在天牢里待上一个月会有怎样的待遇,沈云兮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出来那画面该有多么精彩。 要不是当时她正忙着准备和太子的大婚,她都想约上陆芊芊她们,去天牢现场观摩欣赏。 现在沈银翎被远远流放去了甘州,大约已经嫁给了那里的某个又老又矮又丑又穷的男人。 昔年高贵的官家美人,如今不仅夜夜都得被低贱的百姓玩弄,还得用精心保养了多年的肚子为他生孩子,即使今天过节,也依旧要大着肚子,牲口似的在田里干活。 数年之后,从她沈云兮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将会贵为太子,而沈银翎的孩子却只是个低贱的百姓,只能卑微地跪在她的孩子面前。 世世代代,永无翻身之日。 沈云兮越想越兴奋,只恨不能亲眼看看沈银翎的惨状。 她落座,优雅地端起一盏茶,故作惆怅地叹息:“说起来,也不知道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现在去了甘州那种穷困潦倒的地方,得吃多少苦呀。” “我听说甘州位于两国边境处,有许多来往客商,所以窑子也多。”陆芊芊轻摇团扇,“沈银翎长得那样漂亮,说不定被卖进窑子了也未可知。” “窑子那种地方很脏的。”另一位姑娘面露嫌弃,“她若是被玩死在里面,那可真给沈家丢脸。” 沈云兮轻轻叹口气:“有这种自甘堕落的姐姐,我也没办法。” “对了,”有个公子哥儿开口提议,“我听我爹说大理寺新调来了一个从八品的评事,姓高,好像就是从甘州那边调来的。咱们何不请他家的女眷过来,问问她们认不认识沈银翎?” 沈云兮起了兴致,吩咐莲叶道:“快去请她们!” 陆映突然冷冷开口:“大过节的,提她干什么?” 众人对视一眼,猜测陆映是嫌沈银翎太脏了。 陆芊芊赞同道:“也是,大过节的,提她也不嫌晦气!” 沈云兮吃了口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笑容。 从前她还以为太子对沈银翎有多么情深义重,结果沈家出事以后,沈银翎冒着滂沱大雨跪在东宫门口,苦苦哀求太子救她父兄,她跪了一整夜,落魄的不成样子,还被路过的宫人们指指点点,可太子根本连见都不肯见她。 沈云兮情不自禁地想,沈银翎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她到底没福气嫁给太子。 回想当年,谁能想到最后是她这个不起眼的沈家庶女,当上了太子妃呢? 沈云兮越想越得意,挽袖为陆映斟茶:“飞来阁的君山银针最是不错,不比宫里的差,殿下您尝尝。您嫌姐姐的名字脏了耳朵,咱们往后不提她就是了。只是臣妾每每想到姐姐昔年那般高贵冷艳贵不可言,如今却沦为乡野村妇甚或青楼妓子,不仅要伏低做小卑躬屈膝,还要用精贵的身子伺候那些粗人,仍不免有些唏嘘。姐姐受伯父牵连,也是个可怜人呢。” 这番话看似充满同情怜悯,实则字字句句都是轻贱。 当年沈银翎在京城我行我素独断专行,曾得罪过不少公子小姐。 或有嫉妒的,或有爱而不得的,他们听着这番话,想象着沈银翎在乡野村镇里“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香艳情景,心中不禁十分痛快,忍不住窃笑起来。 陆芊芊笑嘻嘻道:“什么可怜人,她就是罪有应得!如今太子皇兄和皇嫂恩恩爱爱,还提她这么个晦气玩意儿干什么?皇嫂,你可得加把劲,抓紧时间给皇兄生个大胖小子!皇兄,你说是不是?” 第9章 孤不许 给陆映生个大胖小子…… 沈云兮摸了摸平坦的腹部。 嫁进东宫的这三年时间,她不是没有想过生个儿子稳固地位。 只是陆映在那方面十分冷淡克制。 她贵为正室,陆映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按照宫规去她房里,可是除此之外,其余时间他根本不召她侍寝,有时候被朝堂政事耽搁,甚至连初一、十五的规矩也免了。 她曾动过歪心思,给陆映下药勾引,可是对方宁愿泡在冷水里,也不肯破例召她侍寝,事后不仅狠狠训斥了她一顿,更是长达整整一年不曾踏足她的寝殿。 掐指算来,她和陆映的最后一次房事,竟然停留在一年前! 沈云兮心里着急,不禁期待地望向陆映:“殿下,臣妾也很想有个孩子。” 陆映淡淡道:“会有的。” 沈云兮压低声音:“臣妾亲手给殿下包了粽子,等龙舟赛结束,殿下就陪臣妾回东宫吃粽子吧?今夜,臣妾想让殿下陪伴臣妾。殿下,您说好不好嘛?” 女人身上熏了香。 靠近的时候,香味浓郁到刺鼻。 陆映想起了沈银翎身上的味道。 她用的不知是何种香料,每每褪去衣裳,一身冰肌玉骨都会透出栀子花和青橘的幽冷甜香。 他喜欢沈银翎身上的味道。 可是沈银翎胆大包天,竟然敢和他一刀两断。 她是什么身份,一刀两断这种事,轮得到她来提吗? 他的眸色阴暗几分,对沈云兮道:“今夜,孤陪你就是。” 沈云兮欣喜若狂,连忙又替他斟茶:“殿下都一年未曾和臣妾欢好了,您不知道这一年对臣妾来说有多么煎熬!要是换成姐姐,殿下可会冷落她这么久?殿下,臣妾想知道在您心里,臣妾和姐姐谁更重要。” 她把茶盏送到陆映的唇边。 对上她充满期待的眼神,陆映想起了“小人得志”四个字。 他这位太子妃,处处都显得小家子气。 周围都是人,她也好意思把“欢好”二字挂在嘴边。 他原本不打算赴沈银翎的城南画舫之约,可是和沈云兮相处实在令他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他道:“孤出去走走。” 沈云兮看他起身离席,暗道也许是他不想听见与沈银翎有关的一切。 早知道就不提沈银翎了! 她懊恼地捏紧茶盏,低声吩咐莲叶道:“跟紧点,看看太子是不是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 城南画舫。 陆映察觉到背后有人盯梢,于是解下拴在画舫旁的一艘乌篷船,借着画舫船楼的遮掩,带沈银翎坐乌篷船悄然离开了城郊运河。 乌篷船划向河流分支,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一处湖泊停下。 远处山野层峦叠嶂,湖面生长着层层叠叠的莲叶,微风吹来碧波千顷,四周寂静无人。 沈银翎钻出船舱:“臣妇不过是想当面向殿下说一句分道扬镳各自安好,殿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把臣妾带到这种没人的地方?给妹妹知道,又该生殿下的气了。臣妇没名没分的,可不敢破坏殿下和妹妹的感情。” 陆映瞥向她。 她今日穿了件石榴红襦裙,挽着鹅黄色的披帛,鬓角簪一朵碗口大的牡丹花,偏偏她生得极美,那张娇艳欲滴的脸硬生生压下了牡丹的雍容华贵。 她口口声声说爱他入骨,可是两个月没见,她似乎一点也不想念他,脸色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在高家过得很好。 他道:“你要与孤一刀两断?” 沈银翎骄矜地抬起下巴:“是。” 陆映伸出手,捻了捻她鬓角的牡丹花。 视线落在少女饱满精致的红唇上,他用指腹勾勒出她的唇形。 他平静道:“为了高征?” 沈银翎戏谑地弯起唇角:“殿下,他是臣妇的夫君,臣妇本就应该为他守身如玉,与其他不相干的男人划清界限。” 不相干的男人…… 按在唇瓣上的手指陡然用力。 陆映常年练武,指腹上结着薄薄一层茧,少女娇嫩的唇瓣如何禁得住这般揉弄! 沈银翎吃痛,想要推开陆映,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牵制住双手。 陆映扯过她的披帛,把她的双手牢牢捆在身后。 他坐在乌篷船船头,将她抱进怀里。 沈银翎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她咬了咬牙,抬腿乱蹬:“陆映,你放开我!” 陆映挑开她的襦裙系带,随手解开裙衫,一件件扔在了莲叶上。 很快,怀里的女人就成了待宰的小羊羔,半点儿遮羞的布料也没有。 沈银翎紧紧并拢双腿,不敢再随意乱蹬,红着一双水润润的凤眼瞪向陆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映把她摁趴在腿上,扬起巴掌扇向她挺翘圆润的丰盈。 巴掌声回荡在湖面上。 沈银翎又疼又羞,偏偏挣脱不得,被迫承受着陆续不停的巴掌。 她眉尖紧蹙:“陆映,是你自己不要我的!是你叫我安分守己的!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枉你贵为皇太子,你还要不要脸?!我如今身份低微不敢肖想其他,我只想和高征安安分分过日子也不行吗?!” 直到将那处白嫩饱满生生打出鲜红的指印,陆映才停手。 他眉眼压得很低,带出些阴郁残忍。 他捏住沈银翎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一字一顿:“孤不许。” 沈银翎喘息着,泪湿于睫楚楚可怜。 陆映很满意她现在的模样。 他抱着沈银翎进了船舱。 他把沈银翎放在褥子上:“偷情这件事,唯有孤才有叫停的资格。沈银翎,你没有。” 乌篷船的船舱十分狭小。 偏偏陆映生得宽肩窄腰体态高大,一进来,就像把整座船舱都填满了一般。 他衣冠齐整,只撩开袍裾,从背后将跪伏在地的沈银翎占有。 弓着身子时,健硕的胸膛紧紧贴着少女纤薄的脊背,直到两人彻底严丝合缝,从他身后几乎看不见那白生生的娇小少女。 沈银翎一侧脸颊贴在褥子上,艰难地启唇喘息。 船舱这样狭窄,两人又是这种姿势,她根本无法挣扎! 莲叶田田。 乌篷船随风行驶在莲叶间,“咯吱、咯吱”地剧烈摇晃,间或掺杂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沈银翎承受着那人的疾风骤雨,整个人被撞的散了架,又被他强硬地揽住腰肢撑了起来。 她呻吟着,难耐地闭上眼睛,脸颊不停摩擦着褥子,这种愉悦又残忍的折磨似乎无休无止。 背后传来陆映沙哑隐忍的声音:“和高征做过吗?” 第10章 殿下饶了臣妇吧 沈银翎睁开凤眼。 她眼尾绯红如花瓣,眼瞳雾濛濛的,看起来十分凄楚可怜。 “说话。” 陆映的语气躁戾了几分,动作也越发凶猛。 沈银翎难耐地吟哦出声。 眼前一阵阵白光闪过,她脚趾蜷起,整个人像是被填满,浑身都在发软发酸。 她带着哭腔,委屈地哑声控诉:“殿下欺负人。” “孤哪里欺负人了?” 沈银翎只是哭:“殿下饶了臣妇吧。” 她避而不答的态度,令陆映周身的戾气越发浓厚,哪还有初见时那副清冷端持的模样。 他沉着脸:“孤在问你话。你和高征做到哪一步了?!” “臣妇没有……”沈银翎梨花带雨浑身颤抖,“臣妇不敢……” 陆映垂眸看她。 妖精似的女人,头一回在他身下哭成这副样子,俨然是真的怕了他。 他这才缓和了态度:“没有最好。” 就在沈银翎松口气的功夫,他突然摁住她嫩生生的脊背。 乌篷船再次剧烈摇晃起来,比之前都要猛烈,像是狂风骤雨到了高潮,女人痛苦而欢愉的哀啼声回荡在莲叶之间,却激不起身上那人的半分怜惜。 直到一刻钟后,这场带着惩罚性质的欢好才彻底停息。 船只停在了莲叶深处。 水面涟漪圈圈扩散。 船舱里,沈银翎仍然被缚着双手,蜷缩在褥子角落轻轻喘息,身体里的余韵犹如一圈圈漾开的波浪,她脸颊绯红如洇湿的石榴花瓣,眼神涣散朦胧。 陆映坐在船头。 他仍是衣冠齐整端方清冷的君子模样,一眼望去犹如皎皎云间月。 莲叶一望无际,乌篷船驶远了,沈银翎的裙衫早已不见踪影。 他随手折了一支莲花。 不过,这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她穿不穿都一样。 他冷冷清清地问:“知道错了吗?” 沈银翎声音沙哑:“臣妇知错了。” “错哪儿了?” “殿下肯垂怜臣妇,是臣妇的福气。臣妇不该对您心存怨恨,更不该提出和您一刀两断的话。但凡您有所需求,臣妇都该及时赶去沈园。” 女人小意温柔。 陆映脸上不辨喜怒:“过来。” 沈银翎缚着双手,只能膝行至他面前。 陆映捏住她的下巴,将莲花簪在她的鬓角。 沈银翎顺势伏进他的怀里,眼尾仍带泪痕:“可是殿下,臣妇好害怕。” 陆映玩味的把玩她的青丝:“天底下,还有你沈银翎怕的人?” 沈银翎故作委屈惶恐:“臣妇害怕妹妹。若是她知道了臣妇与您之间的这些事,她一定会杀了臣妇的。” 陆映很清楚,沈银翎根本不怕沈云兮。 否则,又怎么会故意在他脸颊上留下吻痕,又怎么会故意在佛殿里给沈云兮留下金钗。 她这是在撒娇呢。 “殿下,”沈银翎含娇带嗔,“从今往后,臣妇定当安分守己,再不敢肖想殿下,更不敢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盼着殿下能念在臣妇懂事听话的份上,别让妹妹伤害臣妾……” 她难得伏低做小。 今天又实在乖顺。 哪怕明知她是在演戏争宠,陆映也仍旧心软了两分。 沈银翎是他的女人。 就算沈银翎不说,他也不可能放任她一直待在高家。 将来有合适的机会,他是要把她接到宫里的。 他揉着她的丰盈,放缓了态度:“倒也不是不可以肖想。” “真的吗?”沈银翎的凤眼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逞的小狐狸。 她伏在他怀里,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陆映哥哥,你真好。” 亲完,她忽然懊恼地娇滴滴说道:“瞧我,又喊您陆映哥哥了。我如今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妇人,怎么配像从前那样,直呼您的名讳?陆映哥哥这样亲昵的称呼,大约只有贵为太子妃的妹妹才配叫吧。殿下放心,臣妇自知身份卑微,再也不敢和妹妹争了。” 她睫羽低垂,一副自责歉疚的模样。 泪珠儿欲落不落,十分我见犹怜。 陆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何必自甘轻贱?孤把沈园送给你。” 沈园正是沈银翎的父亲从前居住的府邸。 她猛然抬起头:“真的吗?” “假的。” 陆映冷声,掌心用力。 沈银翎吃痛不已,骤然发出一声婉转娇啼,整个人像是虾子般躬了起来。 陆映冷眼以对:“沈银翎,你也不瞧瞧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沈云兮虽然蠢笨了些,却好歹是孤明媒正娶的正室,你是什么身份,你拿什么和她比?何况孤都说了,允许你肖想其他,你说这些话,莫非是还想得寸进尺?沈银翎,你明明知道孤最重视规矩,僭越攀比之事,孤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阴沉沉的天空划过闪电。 初夏雷声轰鸣,湖面骤然起了风。 沈银翎冻得浑身轻颤,她不着寸缕地坐在男人的怀里,光天化日山水之间显得香艳而又狼狈。 她低着头:“殿下说的是。” 垂下的长睫,覆盖住了眼瞳深处的算计和恶意。 她故意晾了陆映两个月。 她今日,原是来收网的。 可她高估了自己在陆映心里的位置。 也低估了沈云兮在东宫的地位。 至少在此时此刻,太子陆映并不能成为供她驱使的一条狗。 是她失算了。 沈银翎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当年她还是国公府千金的时候,京城里的王孙公子都很喜欢她,唯独与她定有婚约的陆映除外。 他总是冷冷清清矜贵自持,对她以礼相待,却又生不出更多的热络情绪。 直到现在,她仍然无法看透这个男人。 每当她以为他被自己掌控的时候,现实就会狠狠给她一巴掌。 陆映,陆映…… “殿下!” 远处突然隐隐传来呼喊声。 陆映和沈银翎寻声望去,一艘画舫正朝这边驶来。 沈云兮、陆芊芊等人站在船舷边,身边簇拥着无数公子小姐,找到这艘掩映在莲叶里的乌篷船不过是时间问题。 沈银翎识趣道:“我去船舱躲着。” 陆映按住她:“没用。” 按照沈云兮那种多疑的性格,她一定会仔细搜查乌篷船船舱。 沈银翎不解:“那怎么办?” 陆映掀开乌篷船船头的木板,木板底下是一方极狭小的空间,只堪堪容得下一个蜷缩的女人。 他吩咐道:“进去。” 沈银翎咬了咬唇瓣,不大情愿:“殿下……” 陆映见她动也不动,于是亲自动手把她摁了进去,怕她故意发出声音,又拿了一节莲藕塞进她的嘴里,这才关上木板,锁住外面的铜锁。 沈银翎连件遮羞的衣物也没有,双手还被缚在身后,整个人被迫蜷缩在这里,只能透过木板缝隙看见外面的一点点天光。 她听见沈云兮焦急的声音由远而近:“殿下,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第11章 陆映哥哥,你好残忍 画舫渐渐靠近乌篷船。 沈云兮踩着木梯踏上乌篷船,一双眼滴溜溜地扫视过船舱,见船上确实没有什么女人,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亲昵地挽住陆映的手臂,娇声道:“殿下只说出来走走,这都走了多远了?龙舟赛都进行到大半了,咱们现在回去,兴许还能赶上看比赛结果。” 陆映“嗯”了声,示意小厮把乌篷船拴在船尾随行,这才随沈云兮登上画舫。 朱漆画舫里垂落珠帘,铺着干净昂贵的紫竹席垫,矮案上摆满了珍馐美味和琼浆佳酿,还有几个侍女跪坐在角落伺候。 陆芊芊是个爱热闹的性子,立刻招呼众人玩起游戏。 她安排大家围着矮案落座,拿来一面羊皮鼓和一支莲花:“咱们也不玩行酒令那些雅的,就玩击鼓传花好了。我来当判官,鼓点停下的时候,莲花在谁手里,谁就得听我指挥,要么回答我的问题,要么做一件冒险的事。” 沈云兮紧挨着陆映,笑道:“芊芊是咱们之中最会玩的,那就听你的吧。” 陆芊芊背对众人开始击鼓。 等到鼓声停下,她回眸,莲花恰巧落在沈云兮的手里。 陆芊芊朝她促狭地眨了眨眼睛,命令道:“请太子妃亲吻在场最喜欢的人。” 众人顿时发出起哄的笑声。 沈云兮捧着莲花,含羞带臊地望向陆映:“殿下……” 陆映不置可否。 沈云兮凝视他线条极漂亮清正的俊美侧颜,眼中难掩爱慕之意。 她从很早之前就喜欢陆映了。 爹爹帮她除掉了沈银翎,如今这个男人,是独属于她沈云兮的夫君。 她脸颊绯红,心跳如雷地闭上眼,缓缓凑近陆映的唇。 陆映没有推开她。 看见了心满意足的画面,画舫里顿时爆发出更加热烈的起哄声。 船身破开湖面。 被拴在船尾的乌篷船,留下一道长长的涟漪。 乌篷船的木板夹层里,沈银翎被绑缚双手,不着寸缕地蜷缩在狭小阴暗的空间里,她嘴里塞着一截莲藕,只能默默抬起卷翘的长睫,透过木板缝隙,望向头顶那一线天光。 她听见他们在笑,在闹。 她听见陆芊芊命令沈云兮亲吻陆映。 沈云兮是陆映的太子妃,他那样重视规矩的人,自然没有在外人面前落她脸面的道理。 是以,画舫里的起哄声越发热闹。 唯独她被囚禁在船头的夹层里,狼狈而又孤单。 沈银翎眼睫轻颤,屈辱地闭上了眼。 今年的龙舟赛很热闹,闹到黄昏才散。 天色暗沉,运河上空的云层压得很低,随着绵绵密密的雨丝落在河面上,来往客商纷纷躲进客栈、酒楼避雨,摊贩们也收起了沿河摊位。 沈云兮挽着陆映的手臂离开飞来阁,软声道:“殿下,咱们也该回宫了。您答应过臣妾,今夜会陪伴臣妾,可不许食言。臣妾记得您曾说石榴红的襦裙好看,臣妾今年叫绣娘做了十几身,晚上穿给您看?” “嗯。” 两人正要登上轿辇,陆映注意到高征站在不远处,一副想要上前又不敢的姿态。 他吩咐沈云兮:“你先回东宫,孤还有要事处理。” 沈云兮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高征,见对方是个男的,不禁放心地笑道:“殿下日理万机,今儿过节也该歇歇才是。不过既然您要忙,那臣妾先回东宫就是了。您可要早点回来,臣妾和姐妹们都等着您一道过端阳节呢。” 轿辇走后,高征才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 他不敢看陆映,只低着头拱手作揖:“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何事?” 高征犹豫片刻,小心翼翼道:“原本不该来叨扰殿下,只是微臣今儿一天都没瞧见沈姑娘,心里十分担忧。微臣原以为沈姑娘陪伴在殿下身边,可是殿下今天似乎一直待在飞来阁和太子妃在一起。微臣怕弄丢了沈姑娘,心里实在着急。” 陆映负着手。 闻言,他瞥向江边。 那艘乌篷船仍旧拴在画舫上。 沈银翎,被锁在乌篷船里整整一天。 他转了转玉扳指,道:“兴许已经回家了。” 高征愣了愣,只得道:“那微臣回家瞧瞧。” 他正要走,陆映突然叫住他。 高征茫然:“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陆映盯着他:“你喜欢沈银翎?” 他的语速缓慢而平静。 可眉眼之间的阴霾,比运河上的乌云还要寒冷摄人。 他是皇太子。 是大周国的继承人。 高征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后背一瞬间冒出细密冷汗。 他知道,肯定是桂公公把前两日廊庑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太子。 他惶恐道:“太子明鉴,微臣不敢!” 陆映垂眸看他。 直到冷汗浸湿了高征的衣衫,他才一字一顿:“你最好不敢。” 高征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运河上起了大风。 不过片刻功夫,水天一色黯淡无光,豆大的雨珠倾盆砸落,水面和江岸已没有一个行人。 陆映撑着伞踏上乌篷船。 他打开铜锁,掀起木板。 狭小的空间阴暗潮湿,沈银翎昏迷不醒地蜷缩在里面,她双手被缚,嘴里塞着一截莲藕,被雨水打湿的乌发蜿蜒紧贴着细白的肌肤,看起来可怜而又屈辱。 今天的龙舟赛这样热闹,处处都是商贩和百姓。 他们在周围来来往往,兴许还有人踩着这艘乌篷船去别的船上兜售货物。 他们不会知道,脚底下的空舱里,还锁着一个不着寸缕的美人。 若是有人好奇打开了木板,看见这幅情景,只怕会痛骂她光天化日不知廉耻。 别说寻常姑娘,就算是青楼妓子也不会廉价到这种份上,不穿衣裳给人锁在船里。 可这美人,偏偏还是昔年沈国公府娇养出来的千金。 是老师的掌上明珠。 但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谁让她当年背叛他呢? 陆映单膝蹲在船头,一手撑伞,一手轻抚过沈银翎苍白娇嫩的面颊。 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瞳眸里的情绪,他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 昏色更浓。 虽然今天是端阳节,可沈园里却是凄风苦雨。 沈银翎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侍女清洗过身子,绞干头发换上了崭新干净的寝衣。 她看着坐在榻边背对着自己看书的陆映,眼底掠过恨意。 “醒了?” 陆映闻声回眸。 沈银翎刹那间掩藏了恨意,委屈地红了眼眶,张开手臂从身后抱住他:“陆映哥哥,你好残忍!” 第12章 今夜,不许求饶 少女温软,馨香扑鼻。 陆映合上书卷,不动如山:“大夫说你染了风寒,孤已经吩咐人去熬药了。今夜不必回高家,就歇在沈园。” 沈银翎紧紧抱着他的腰身,小脸贴在他的背上。 她的声音带了些沙哑鼻音:“那你呢?你会留下来陪我吗?” 陆映试图掰开她的手:“孤答应了太子妃,今夜在东宫陪她过节。” 身后的少女陷入沉默。 很快,陆映就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衣裳,大约是沈银翎的眼泪。 她哽咽:“陆映哥哥把我一个人赤身裸体锁在乌篷船里,自己却去陪妹妹他们饮酒作乐。我还听见了三公主要妹妹亲你,陆映哥哥,你明知我爱你入骨,却强迫我看你们恩爱,你可曾想过我是怎样的心如刀割?” 陆映沉默。 他是不相信沈银翎爱他入骨的。 “陆映哥哥,我要你留下来陪我过节。”沈银翎娇娇怯怯地攀上他的肩头,“你都陪妹妹过了三年的端阳节了,今年就陪我一次嘛?陆映哥哥,你明知我离不开你……” 陆映看着她。 少女的眉梢眼角充满了纯情天真。 那双水润微挑的凤眼里,写满了对他的浓情蜜意,仿佛偌大的天地之间,她唯独只能看见他一人,唯独只能容下他一人。 他看了眼角落的滴漏,道:“孤可以留下来陪你用晚膳。只是今夜还是要回东宫就寝的,太子妃还在等孤。” 沈银翎顿时破涕为笑,满足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陆映哥哥,你对我真好!” 陆映原本打算吃顿饭就走,想着顶多不过半个时辰的事。 哪知沈银翎坚持要亲手为他包粽子。 陆映翻了几页书,随口道:“孤赶时间,你包三五个就可以了。” “殿下放心,很快的。” 滴漏声声。 窗外的天色早就彻底黑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映从书页里抬起头,却看见竹篮里一个粽子也没有。 他盯向正在忙活的沈银翎,少女正努力往粽叶里面塞糯米,可是糯米总会从叶缝里漏出来,她硬生生忙碌了半晌,却连一个粽子也包不好! 他拆穿她:“沈银翎,你在拖时间?” 沈银翎红着眼睛,委屈无措地望向他:“陆映哥哥,我没有故意拖延时间,我只是才想起来原来我不会包粽子,我娘还没来得及教我,就,就……” 她低下头,抽噎了一声。 陆映一时无言以对。 沈银翎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带着几分讨好和卑微:“要不殿下还是回东宫吧?妹妹肯定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端午的粽子。婶母那样手巧,妹妹包粽子的手艺必定也是不差的。不像臣妇,臣妇什么也做不好,只会惹殿下生气。” 她说着说着,又难过地哭了起来。 夜雨潇潇。 她的哭声显得那么悲切心酸。 陆映揉了揉眉心。 哪怕明知沈银翎是三分真七分假,可是想起白日里把她赤身裸体锁在乌篷船的羞辱,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再训斥她。 他道:“过来。” 沈银翎抽噎着,慢吞吞走到陆映跟前:“殿下……” 陆映握住她的手,把她抱进怀里。 大掌熟稔地探进她的衣衫里,他一边轻轻揉弄,一边低声与她讲道理:“你今非昔比,是无依无靠的罪臣之女。而沈云兮的父兄手掌兵权,她是孤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且不说孤与她是结发夫妻,便是看在她父兄的份上,孤也要敬她几分。你拿什么与她争呢?” 沈银翎伏在他的怀里,卷翘的眼睫遮掩了瞳眸里的叛逆。 她爹爹根本没有造反。 她爹爹是被冤枉的! 叔父栽赃陷害,害死她全家,她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见她不说话,陆映加重力道:“沈银翎?” 沈银翎嘤咛一声,抬起水汪汪的凤眼:“殿下,您弄疼臣妇了。” “孤的话,你可有听进去?” 沈银翎娇媚地揽住他的脖颈:“臣妇没有和她争,臣妇就是舍不得殿下……”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惊雷声。 沈银翎受惊般钻进陆映的怀里:“殿下,臣妇害怕!您别走,您别走嘛……” 少女娇软如春水。 妖精似的紧紧缠住了他,不停用那温软轻蹭他的胸膛。 她身上的寝衣是他的,穿在她身上显得过于宽大,随着她乱动,盘扣和系带纷纷松开,灯烛下一身肌肤白腻刺眼,她腰肢细窄深陷,颤巍巍耸起的丰盈将肚兜支撑的过于紧绷。 陆映眸色转深,喉头发干。 沈银翎才从甘州回京城的时候,还是少女般窈窕清瘦的身段。 回京以后,他吩咐侍女给她用了秘药,这才半年时间过去,那丰盈就像是被生生揉大了几寸,沉甸甸的拢在衣裳里面,显得十分惹眼,稍有不慎露出来就很不成体统,丝毫没有良家女子该有的贤淑模样,倒像是哪家权贵府上的乳娘。 他提醒道:“你该请绣娘新裁几身合适的衣裳了。” 沈银翎抬手掩住胸口,再如何厚脸皮,此刻也忍不住脸颊发烫。 她知道陆映给她用了药。 因为她不是他的太子妃,不用陪他出入高门宴会,所以她看起来可以不必那么贤良淑德。 若是娘亲在世,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沈银翎瞳孔冰冷,面上却越发媚态横生,故意引着陆映的手贴上那处。 她娇声道:“烦请殿下替臣妇丈量一二,瞧瞧臣妇得用几尺的布料才好?” 陆映浑身肌肉紧绷,饶是再好的定力,此刻也情不自禁败下阵来。 他箍住沈银翎腰肢的手,忍不住暗暗收紧,浑身的血液都急剧汇到了某一处。 窗外雨打芭蕉,初夏的雷雨又滂沱而至。 沈银翎见他这副反映,唇角噙起坏笑。 她扬起脖颈,红唇贴上他的耳垂,轻轻吹气:“雨这样大,难道殿下要冒雨回宫吗?多不方便呀。万一染上风寒,岂不是更糟?殿下今夜留宿在沈园也是情非得已,想来妹妹是能理解的。” 少女肉浮骨酥,满脸乖巧,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陆映着想。 陆映瞳孔幽深晦暗,哪怕明知她又在骗他,却还是忍不住将她抱向床帐。 他把沈银翎扔在榻上,顺势朝她屁股拍了一巴掌:“今夜,不许求饶。” 沈银翎娇喘了一声,凤眼里却藏满得逞的暗芒。 另一边,东宫。 沈云兮带着众多姬妾,正在大殿等待陆映回来过节。 第13章 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沈云兮提前几天就开始布置这座大殿,打定了主意要率领东宫姬妾,给陆映过一个团圆美满的端阳节,充分展示自己身为太子妃的贤良淑德、温柔解意。 此时,她坐在上座,一边轻抚茶盅,一边白着眼扫视那些莺莺燕燕。 她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跟孔雀开屏似的! 碍眼。 非常碍眼! 要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贤良大度,她才不会允许她们来和太子过节。 她真想把这些女人全杀了,省得她们个个都在惦记太子! 滴漏声声,殿外的天色彻底黑了,瓢泼大雨倾盆而至,殿内烛火摇曳,气温似乎冷了几分。 食案上堆积着小山般的粽子和美酒佳肴,可是陆映迟迟不回,宫女们只得热了一遍又一遍,那粽子都快蒸散架了,鱼肉虾蟹更是早没了刚出锅时的鲜美。 等了太久,东宫姬妾们的期待兴奋劲都没了,说笑声也渐渐小了。 沈云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以为太子不过是和下属官员说两句话就回来,可这都过了多久了! 她问道:“什么时辰了?” 莲心答道:“回禀娘娘,快到寅时了。” “都寅时了……”沈云兮焦急地盯着殿外,“殿下怎么还不回来!” 莲心劝道:“许是底下的官员们要请太子吃酒,一时耽搁了也未可知,往常这种事也是发生过的。” “一群不懂事的酒囊饭袋!”沈云兮骂了一句,“也不瞧瞧今儿是什么日子,一大帮子臭男人,总缠着殿下做什么?!” 见时辰太晚,已经有姬妾开始打瞌睡,沈云兮不耐烦地摆摆手:“都散了。” 她回到寝殿,却丝毫没有睡意。 她望着殿外的潇潇落雨,仍旧怀揣着一丝期待:“你们说,殿下今夜还会回来吗?” 莲叶笑着回答道:“娘娘忘了吗?殿下答应过您,今夜会陪您。想是酒宴上脱不开身,这才耽搁到现在。男人嘛,在外面吃酒应酬很正常,等醒完酒,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 沈云兮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是啊,他答应过我会陪我的。他向来言出必行,他一定不会食言的。快,吩咐宫人去放热水,本宫要沐浴更衣梳妆打扮!” 她泡了个澡,又用香膏涂抹全身,确保每一寸肌肤都散发出香味。 换上石榴红的襦裙,她又坐到梳妆台前精心打扮。 梳头,施粉,描眉,花钿…… 抱着即将和心上人共度良宵的欢喜雀跃,她每一个步骤都没有省略,直到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才算是打扮好。 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满头珠翠贵不可言的自己,感慨道:“都说富贵养人,本宫从前还不信,现在却是信了。放在三年前,这种鸾凤衔珠的发钗和凤穿牡丹的刺绣襦裙,本宫哪有资格穿戴?”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问莲心道:“你瞧瞧,本宫和当年的姐姐,谁更美貌?” 莲心想起了沈银翎惊为天人的容貌和身段。 纵然她只是个女子,却也至今过目不忘。 昔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岂是浪得虚名? 就算太子妃用尽心思地打扮,可是在绝对的美貌面前,也只能落于下风。 然而面对沈云兮充满压迫感的视线,她只敢恭敬道:“娘娘是在说笑吗?沈银翎那个贱人怎么配和您相提并论?以前是您年纪小没长开的缘故,才显得她好看,可是现在看来自然是您更胜一筹。” 这个回答令沈云兮非常满意。 她拿起装满香粉的珐琅瓷盒,用心往脖颈间扑了些香粉。 等太子亲吻她的时候,就会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她命宫人铺上鸳鸯戏水的崭新床褥,又提前备好了事后的羹汤和热水,连蜡烛也换成了红烛。 她如同新嫁娘般坐在床边,满眼期待,脸颊泛红。 灯烛燃了一整夜。 沈云兮眼巴巴地盼着陆映回宫,可是直到雨停了,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也没能把陆映盼回来。 她脸上的妆容斑驳起皮,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倚在寝殿门口,眼角不停抽搐,嘴里骂骂咧咧:“定是那些酒囊饭袋给殿下进献了美人,殿下舍不得回宫了!给本宫知道是谁进献的,定要父兄革了他的官职!” “娘娘!奴婢打听到消息了!”莲叶喘着气,匆匆忙忙地跑回来,“太子殿下昨晚没有和同僚喝酒,而是歇在了沈园!” “什么?!”沈云兮陡然拔高声音,脸色沉黑如锅底,“肯定又是那个贱人勾引了太子,不许他回来陪本宫过节!本宫没找她麻烦,她倒是屡次三番蹬鼻子上脸!本宫今日不扒了她的皮,她是不知道本宫的厉害!来人,摆驾沈园!” 沈云兮的车辇抵达沈园的时候,还是清晨。 桂全和德顺窝在廊檐下打瞌睡,还没来得及禀报,就被沈云兮的嬷嬷踢开了。 沈云兮风风火火,一把推开寝屋房门:“殿下!” 春帐低垂。 桌上红烛燃了大半,屋子里弥漫着暧昧浓郁的麝香气息。 沈云兮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知道这味道代表着什么。 她脸色惨白,死死盯着罗帐,连声音都在发抖:“殿下明明答应过臣妾,昨晚会陪臣妾过节,可是您竟然……您竟然……” 动静惊醒了帐内沉睡的人。 沈银翎睁开卷翘的长睫。 她睡在里侧,陆映紧紧抱着她,一整夜过去,他那滚烫还埋在她的身体里。 酸胀得紧。 她听着沈云兮的大吵大闹,眼瞳里掠过一丝讥诮和嘲讽。 她张开双臂攀上陆映的肩膀,随着锦被滑落,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遍布红印。 “殿下……嗯……哦……” 她沙哑娇声,顺势发出几声令人面红耳赤的嘤咛。 帐外,沈云兮并没有听出她就是沈银翎。 她胸脯剧烈起伏,不敢置信地尖叫:“贱人!你怎么敢当着本宫的面,和殿下做苟且之事?!本宫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她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伸手就扯开了罗帐。 第14章 避子汤 陆映本来就烦。 他眼疾手快把沈银翎按在身下,扯过锦被将她从头到脚蒙了起来。 他冷眼睨向沈云兮:“闹够没有?” 沈云兮眼红如滴血,伸手指着微微隆起的锦被,愤怒道:“殿下,您竟然护着这个贱人?!她屡次三番在臣妾面前耀武扬威,还故意不让臣妾陪您过节,这种狐媚子就该毁了她的脸,把她送进军营,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陆映眉心直跳:“你身为太子妃,这是你该说出来的话吗?!” 沈云兮紧紧扯着手帕,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可是臣妾昨夜等了您一宿,臣妾委屈……” “昨夜,是孤食言了,孤会补偿你——” “殿下……” 藏在锦被里的沈银翎突然娇滴滴地唤了一声。 她一边作势往外爬,一边哑着嗓子道:“都是我不好,昨夜见雨势太大,怕殿下赶回东宫会染上风寒,这才请殿下留宿此地。蒙殿下疼爱抬举,侍奉了殿下一整夜,倒是耽搁了娘娘和殿下团圆欢好。错在我而不在殿下,我给娘娘赔礼道歉就是……” 陆映额角青筋跳得更狠。 他一把按住锦被里的沈银翎,声音低沉地命令:“不准乱动。” 沈云兮呆愣愣站在原地。 这个贱人说,她侍奉了太子一整夜? 她是在故意挑衅她吗?! 沈云兮恨不能尖叫出声,碍于陆映在场,才生生忍住冲上去撕碎沈银翎的冲动。 偏偏陆映护着这个贱人,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沈云兮浑身发抖,转身把房间的东西全砸了,一边砸一边咆哮:“你这个贱妇!太子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你得意什么?你得意什么?!不过是个供人消遣的玩意儿,连东宫的门都进不去,你在本宫面前嘚瑟什么?!啊啊啊啊啊——!!” 崩溃的尖叫声震耳欲聋。 陆映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知道沈云兮没有度量。 却不知道她竟然能发疯到这种程度! 他不是重欲之人。 娶了沈云兮为太子妃,他就没再碰过其他姬妾,在他和沈云兮整整两年没有孩子之后,他才开始临幸那些姬妾,谁知却是睡一个死一个,有的淹死井里,有的悬梁而死,也有的被挑了错处活活折磨致死。 他知道是沈云兮下的手。 念在她父兄的份上他未曾追究,不成想却助长了她的嫉妒和气焰,如今居然敢当着他的面砸东西。 锦被里,沈银翎抱住陆映的腰抽噎起来:“殿下,娘娘好可怕,人家惶恐……” 娇娇怯怯寻求保护的姿态,和沈云兮的暴躁粗野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云兮听见这娇滴滴的声音,顿时更加怒不可遏。 她不顾陆映还在场,伸手就去拽锦被:“贱人!本宫扇歪你的脸!” 指尖还没碰到被褥,就被陆映一把攥住手腕。 沈云兮吃痛惨叫,下一瞬就被推倒在地。 她狼狈地抬起头,对上男人冷冰冰的视线:“太子妃,你逾矩了。” 沈云兮捂住攥疼的手腕,梨花带雨地哭诉:“是殿下自己先违背了承诺,臣妾不过是想看看这个贱人究竟是谁,臣妾何错之有?!难道在您的心里,臣妾还比不上这个贱人吗?!” “孤从前罚你抄写的《女德》和《女诫》,你可还记得?” 提起这两本书,沈云兮心虚地抿了抿嘴唇。 从前她犯错的时候,太子总是要她抄写这两本书,要她学习为妇之道。 可她根本没那个耐心。 她都是让宫女帮她抄的。 她咳嗽一声,声如蚊蚋:“夫妇之道,参配阴阳,参配阴阳,阴阳……” 她“阴阳”了个半晌,也没“阴阳”出个所以然来。 陆映:“后面的呢?” “记……记不得了……” 陆映沉默。 他就知道,几百遍书都是别人帮她代抄的。 沈国公父子三人都十分聪明狡猾,怎么偏偏生出了这么个蠢笨的女人? 锦被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沈银翎憋笑憋的辛苦。 不知道是笑沈云兮蠢笨,还是笑她在东宫枯等一夜的狼狈。 可沈云兮到底是他的发妻,她的脸面便是东宫的脸面,没有让沈银翎这般嘲笑作践的道理。 陆映平静道:“孤昨夜食言,是孤不好,孤说过,会补偿你。” 沈云兮抽抽噎噎:“殿下要如何补偿臣妾?” 陆映披上外裳:“珠玉首饰,绫罗绸缎,你想要什么?” 沈云兮犹豫。 她确实喜欢这些奢靡昂贵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还喜欢和夫人小姐们赌钱,因为手气不好,她带进宫的嫁妆已经输掉了大半,纵然太子殿下允许她使用库房里的东西,可那些东西都是宫里的,根本不能折成现银。 她想了想,打算问陆映要十万两银票。 她正要张嘴,身后的张嬷嬷突然按住她。 张嬷嬷是沈云兮的母亲亲自调教出来的老人,这三年来一直在东宫陪伴沈云兮,常常替她拿主意,算是沈云兮最重要的心腹。 张嬷嬷板着脸走上前,朝陆映福了一礼:“殿下明鉴,娘娘一心系在您身上,并不想要什么补偿。只是有一点,还请殿下做主。” “说。” 张嬷嬷看了眼锦被,老脸上掠过一抹阴毒:“东宫的第一个小皇孙,关乎江山社稷国家命脉,绝不能从一个无名无分的女人肚子里爬出来。殿下应当明白老奴的意思。” 寝屋里陷入寂静。 沈云兮崇拜地望向张嬷嬷。 怪道人们常说姜还是老的辣,张嬷嬷说话一针见血,这样的要求,可比那劳什子的十万两银票有用多了! 陆映静默半晌,道:“自然。” 张嬷嬷拱了拱手:“还请殿下赐药。” 锦被里,沈银翎笑不出来了。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死死掐住被褥。 张嬷嬷…… 她当然记得这个老婊子! 婶娘身边最诡计多端的老太婆,当年家中女眷下了大狱,因为外祖父是边关重臣,再加上太后和外祖母是幼时的手帕交,所以天子并不打算对娘亲下死手,可是这老太婆却告诉娘亲,不仅父兄死了,连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没了! 当时女眷分开关押,娘亲并不知道她的现状,她以为她真的不在人世了。 丈夫、儿子、女儿全死了,娘亲在绝望之下,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天牢里。 张嬷嬷,张翠春…… 沈银翎眼眶发红发狠。 德顺很快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避子汤。 张嬷嬷嗅了嗅汤药味儿,满意地笑道:“这碗汤加了猛料,比寻常避子汤厉害许多。一碗下肚,虽不说断子绝孙,起码可保女子五年之内生不出孩子。” 沈云兮优雅落座:“请吧?” 第15章 不可能为了沈银翎让太子妃丢了体面 陆映接过避子汤,随手掩上床帐。 沈云兮眉头紧锁。 都到这个地步了,可太子殿下居然还护着这贱人,不肯叫她展露真容。 东宫里可没有哪个女人,能让太子这么上心! 她焦急地望向张嬷嬷:“嬷嬷……” 张嬷嬷低声安抚:“太子的姬妾可以有无数个,可太子妃只有您一位。任她们掀翻天去,只要生不出孩子,就怎么也动摇不了您的位置。夫人说过,御夫之道,在于张弛有度,您总是束缚太子,不许他亲近别的女人,反而对您不好。” 沈云兮委屈地咬了咬嘴唇,不甘心地望向罗帐。 帐内,沈银翎拥着锦被蜷缩在床榻角落。 避子汤的药味悄然弥漫,苦涩而又浓厚。 她摇头:“我不喝……” 陆映沉默地注视她,狭眸透着山一般的压迫感。 沈银翎颤颤抬起眼睫,声音带着几分哀求:“陆映哥哥……” 陆映眉眼清冷。 他是读圣贤书的人,向来瞧不起宠妾灭妻的男人。 身为储君,他更不愿意开这个头。 他不可能为了沈银翎,让太子妃丢了体面。 更何况自古以来嫡庶有别,他希望他的第一个儿子是正室所出,而不是从沈银翎肚子里出来的。 再者,他知道沈银翎不爱他。 这个女人极度精明自私,谁对她有利,她就爱谁。 她若怀上孩子,只会将孩子当做要挟他的筹码。 沈银翎…… 她不适合当一位母亲。 他用大掌捏住沈银翎白嫩的双颊,迫着她张开唇齿。 沈银翎试图挣扎。 锦被悄然滑落,少女一身雪腻腻的肌肤上遍布各种淤青红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陆映哥哥……”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模糊不清。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真的推开了陆映。 她的肌肤最是娇嫩白皙,那双颊上清晰地呈现出陆映的鲜红指印,看起来十分可怜。 她想躲,可是床帐里根本没有她可以藏起来的地方。 陆映把那碗避子汤放在床头,将她拽到怀里,拿昨夜用过的绳索绑住她的双手,高高吊在床梁上,迫使她只能跪坐在床榻中间,浑身轻颤逃无可逃。 他大口饮了避子汤,扣住她的后脑,将那汤尽数渡进了她的唇齿间。 反复三次,直到一大碗避子汤都被灌进了沈银翎的肚子方才罢休。 沈银翎垂着头喘息,泪珠子顺着尖俏的下巴滴落在锦被上。 陆映撩开罗帐,披衣下榻,顺手把瓷碗递给德顺:“太子妃满意了吗?” 沈云兮也没料到,他做事这般干脆果决,连哄都不肯哄帐内的贱人,就给她灌了避子汤。 想来这贱人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也没有多少吧? 一想到这金相玉质冷冷清清的矜贵男人,只允许自己为他生下嫡子,沈云兮心里就泛上一股甜蜜,别的狐狸精用尽手段又如何,到头来太子妃终究是她沈云兮。 她亲自为陆映更衣系带:“殿下到底还是心疼臣妾的。” 她又悄悄瞥向床帐。 帐幔虽然厚重,却仍然可以看见一道朦胧身影,是那个女人被高高吊在里面的剪影。 看起来真贱。 活像个用烂的玩物。 可笑她竟然和一个玩物争风吃醋。 寝屋里其他的宫女、嬷嬷、太监俱都低着头,只敢用眼角余光好奇地打量那床帐后的剪影,虽然不知道被太子金屋藏娇的女人究竟是谁,但心里却也都是像沈云兮这么想的。 沈云兮没再把沈银翎放在心上,继续为陆映扣上腰带。 终于收拾好,她挽住陆映的手臂,柔声道:“殿下还没用早膳吧?臣妾已经吩咐人在东宫预备了丰厚的早膳,您要不要陪臣妾回宫用膳?还是,就留在这里陪伴这位妹妹?” 最后一句话透着嘲讽和揶揄。 她自是知道,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太子是不可能留在沈园了。 陆映果然道:“回宫。” 他未曾回头看一眼沈银翎,径直和沈云兮踏出了寝屋。 宫人们纷纷跟上,一时间嘈杂的寝屋只剩下沈银翎和两个婢女。 海棠和微雨对视一眼,连忙卷起帐幔,为沈银翎松绑。 她们不敢看沈银翎,只低着头问道:“夫人可要沐浴?” 沈银翎推开她们。 她披上罗衫,踉踉跄跄地奔进西房,毫不迟疑的往嘴里灌催吐的东西。 似乎是嫌弃那催吐药发挥的不够快,她又开始抠弄自己的嗓子眼,她对自己很残忍,下手又快又狠,没过片刻,那一大碗避子汤就被她全部吐了出来。 她虚脱无力地跌坐在地,鸦青发丝被冷汗浸湿,紧紧贴着苍白的面颊。 她抬起眼睫,突然张狂地笑出了声。 她全家被杀孑然一身,她能拿上赌桌的资本就只剩下她的身体和她的尊严。 陆映和沈云兮要喂她避子汤,她偏是不肯。 陆映那样的性子,但凡她怀上孩子,他就绝不可能逼她打掉。 她偏要怀上陆映的孩子。 她偏要拿那孩子当筹码! 她偏要赢了沈云兮,偏要赢了沈家! 偏要将这上京城,搅个天翻地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笑得肆意而又妖艳。 追过来的海棠和微雨面面相觑。 她们是太子拨过来侍奉沈银翎的丫鬟。 沈夫人吐掉了避子汤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太子? 第16章 太子他要杀我! 像是看出了她们的心思,沈银翎声音沙哑:“你们侍奉过我,沈云兮若是知道,凭她的心胸只怕将来容不下你们。倒不如跟了我,将来我若得太子青眼母凭子贵进入东宫,你们也能得脸不是?” 海棠和微雨陷入沉默。 显然是被沈银翎说中了心事。 过了半晌,海棠和微雨福了一礼:“但凭夫人做主。” 沈银翎满意地笑了起来,水润妩媚的凤眼里尽是蛊惑野心。 沈银翎在沈园休整了两日,才回到藕花巷的高宅。 刚一进门,就听婆子说高征病倒了。 踏进高征的寝屋,高母和殷珊珊守在病榻前,正伤心地掉眼泪呢。 瞥见沈银翎,高母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着急上火起了燎泡的嘴巴一张一合:“你还知道来探病?!你夫君都病了两日,你晓不晓得?!” 殷珊珊捂着手帕哭哭啼啼:“姐姐,大夫说夫君是过度惊吓引起的心悸焦虑、瘫痪晕厥,如今夫君连汤药都喝不下去,这可如何是好!” 病榻上的男人双颊凹陷,脸色苍白,看起来虚弱至极。 “过度惊吓?”沈银翎挑眉,“他回来之前,见过什么人?” 殷珊珊抹了抹眼泪:“端午节那天,夫君去太子跟前说了两句话,回来就这样了。” 沈银翎了然。 大约是桂全把她和高征的事回禀了陆映,陆映敲打高征了。 她有些好笑。 天底下,竟然还有大男人能被活活吓成这副怂样。 她道:“他不会有事的。”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高母怒骂,“征哥儿爬都爬起不来了,连衙门点卯都没去,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不会有事?!都是你这丧门星害的,要是我的征哥儿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殷珊珊也怨怪地瞪了眼沈银翎,随即安慰道:“娘,您也不要太过担心,我这就去找大哥,请他在太子面前为征郎美言几句。” “对对对,你大哥在太子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咱们还有你大哥可以依靠!”高母连忙附和,“你赶紧去库房拿钱,上下打点总是要钱的,也不知道咱们这点家底够不够……” 婆媳俩商量着去库房了。 沈银翎拿来一杯凉茶,泼到了高征的脸上。 高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瞧见是沈银翎,顿时脸色更加惨白。 他恐惧道:“沈姑娘,你,你回来了?太子,太子他要杀我!” “他不会杀你的。”沈银翎慵懒地倚在床边,“你对他还有用,所以他不会动你。高征,你记着,一个人只要还有价值,就不会被上位者轻易抛弃。” 高征眼瞳里遍布红血丝,嘴唇干到起皮。 他呆呆注视沈银翎,少女雪肤乌发,美得惊心动魄。 他喉结滚动,哑声道:“在下,在下对沈姑娘,有价值吗?” 沈银翎冲他一笑:“当然。” 她笑起来很美。 高征呆呆的。 “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才行。”沈银翎又道。 高征费劲地点点头,凝视着沈银翎那张脸,裂开嘴痴痴笑了起来。 另一边,殷珊珊把高家剩余的两千两雪花纹银全拿去孝敬给了她的兄长殷洋。 她道:“哥,这可是我们高家所有的银票了,你可一定要替征郎好好打点!” 殷洋拿食指蘸了蘸唾沫,贪婪地数起银票,头也不抬道:“小妹,你就放心吧,白花花的银票撒出去,没有办不成的事儿!你叫妹夫不必担忧,太子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不会寻他麻烦的!” 殷珊珊好奇:“哥,你和太子的关系很好吗?” 殷洋心虚地蹭了蹭鼻子。 他只是东宫里面抬轿子的轿夫,太子连他的脸都记不得,怎么可能关系很好? 他把银票揣进怀里,骗她道:“那可不?太子压根儿离不开我,我不在的时候,他连出行都不方便!我让太子往东走,他就不敢往西走!你就别操心了,妹夫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殷珊珊见他拍着胸脯打包票,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她谢过殷洋,才兴高采烈地返回高家。 高母迫不及待地迎上来:“珊珊呀,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娘,您就放心吧,我哥说他会叫太子不要找夫君麻烦的。” 高母惊叹:“诶唷,亲家舅哥这么厉害?他和太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太子很依赖他,连平时去哪儿都是我哥替他做主。”殷珊珊笑眯眯的,“大概是幕僚、军师一类的人物吧!将来夫君在衙门里面做出些功绩了,就让我哥跟太子说一声,让太子提拔夫君当一品权臣。” 高母顿时喜笑颜开,捧着殷珊珊的手夸赞:“我们高家祖坟冒青烟了,竟娶了你这么个贤惠的人物!” 殷珊珊谦虚道:“我哪里比得上姐姐贤惠?” “她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高母嗤之以鼻,“珊珊啊,等征郎痊愈了,我就让他把你扶正,只有你才配当我们高家的少夫人!” 殷珊珊喜不自禁。 然而高家没了压箱底的存银,这几日的吃穿用度就变得紧张起来。 用早膳的时候,高征提了一句怎么只有白粥,然后就听见高母提起,殷珊珊把两千多两银票全都送去给了殷洋。 他险些吐血:“什么?!” 高母没好气地骂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要不是珊珊,太子会轻易放过你?!两千多两雪花纹银买你的命,已经是很划算的了,这还是太子看在珊珊大哥的面子上!” 高征脸色发青,心口滴血似的疼。 沈姑娘说,太子只是敲打他一番,根本没有杀他的意思! 他就是虚惊一场! 没成想,殷珊珊居然掏空家底去找关系!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殷珊珊一边喂孩子吃饭,一边温柔笑道:“娘,您就别夸我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钱哪有征郎的命重要?” 高征紧紧捏着筷子:“你们把钱都送出去了,咱们还怎么过日子?!” “这有何难?”殷珊珊微笑,“我赚钱的法子成千上万,娘、征郎,你们就等着瞧吧,我很快就会赚回来几万两雪花纹银的。” 她和沈银翎那个封建老土的女人可不一样。 她可是穿越女! 她读过无数本穿越小说,深谙穿越女发家致富的途径。 只要她想,她随时都可以当女首富! 第17章 太子殿下兴师问罪来了 用过早膳,高征在游廊里叫住殷珊珊:“那笔钱,还能要回来吗?” “征郎,你怎么犯糊涂了?”殷珊珊不悦,“送出去的礼金,岂有重新拿回来的道理?!那是你的买命钱呀!更何况我都说过了我能把钱赚回来,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高征无语。 当年纳殷珊珊为妾,纯粹是她自己主动爬上了他的床的缘故。 当时他被沈银翎吸引却爱而不得,连碰都不敢碰,这才与殷珊珊干柴烈火搞到了一起。 他觉得殷珊珊身上有沈银翎所没有的热情活泼和冰雪聪明,对他来说,殷珊珊和沈银翎就像是朱砂痣和白月光,就像是娥皇和女英,拥有她们这样的一妻一妾,他非常满足。 他曾想过,如果太子不要沈银翎了,那他就带着沈银翎和殷珊珊一起过日子。 她们两个在他心里,是同等的重要。 可是自从到了京城,他觉得殷珊珊仿佛变笨了。 他烦恼地揉了揉眉心:“你打算怎么赚钱?” “这是我的秘密。”殷珊珊狡黠一笑,“你就等着发财好了!” 半个月后,殷珊珊拿着一沓纸去找沈银翎。 她开门见山:“这是我写的小说,还请姐姐指教一二。若是姐姐觉得好看,我就请书局的人替我印刷出售,赚点银钱补贴家用。” 殷珊珊得意地等着沈银翎的点评。 根据她看过无数网络小说的心得,穿越女最简单的致富方法就是写小说。 什么邪王霸爱小医妃、娘娘带球跑皇上后面追、庶女有泪之我被摄政王当成嫡姐替身等等剧情,她倒背如流。 沈银翎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女,肯定没读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新颖小说! “哟,你还会写话本子呢?” 沈银翎瞧着新鲜,随手翻开了第一页。 她略微扫了眼。 套路古板,非常古板。 坊肆间那些写书的落魄书生,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和三教九流之地,什么狗血剧情没写过,殷珊珊写的这本书里所谓的强取豪夺、先婚后爱、替身代嫁,都是人家玩剩下的了。 她合上书页,柔声道:“这都是假的,读起来没意思。” 殷珊珊的脸色瞬间黑了。 她叫沈银翎指教,又不是真的请她指教! 她只是来听表扬的! 她只是想从沈银翎的脸上,看见她对自己这个穿越女博学多才的惊叹和艳羡! 沈银翎用指尖轻点桌案。 这半个月以来,陆映大约是为了沈云兮的脸面,都没来找过她。 她也曾叫海棠请陆映去沈园相聚,可消息就像石沉大海。 她看着殷珊珊写的小说,忽然心生一计:“妹妹不妨大胆一点,把男主角换成当朝太子,再把女主角换成某位达官显贵的夫人,至于剧情,就写他们两个明明是青梅竹马却被迫分开,然后就在宫宴、御花园、寺庙、野外等各种地方相会苟合。妹妹的文采这样好,很适合描写男女间那些香艳的剧情的。反正大家想看的无非就是男女间那点子事,写得出格一些也是无妨的。” 虽然事发之后,很有可能会被官府以“造谣太子”的罪名追究。 殷珊珊愣住了。 这…… 这也太大胆了吧?! 不过,听起来确实刺激。 刺激到不像是沈银翎这么个深闺弃妇,能想出来的。 她转念一想,定是征郎三年未曾和她同房,她太过寂寞难耐所以想象出来的。 古代女人真是可怜。 沈银翎没有夫君的疼爱,也没有子嗣傍身,真不知道她平时是怎么消磨时间的,估计连院子里有几块砖都摸清楚了吧。 她怜悯地指点起沈银翎:“你知道征郎根本就不喜欢你吧?我要是你,就趁早和他和离,说不定还能趁着年轻再嫁个男人。” 沈银翎微笑:“我不会跟你抢高征的。” 殷珊珊不忿:“什么叫不跟我抢?!征郎本来就不喜欢你!你知道为什么征郎不肯与你同房吗?因为我告诉过他,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他才不碰你。你也亲眼看见了我大哥的本事,我这样的身份,将来迟早是要当正室的。你要是识相点,就赶紧自请下堂,别等到将来我撵你走!” 她说完,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殷珊珊是个行动派。 才半个月的光景,她撰写的话本子《太子殿下:臣妇有礼》就刊印成书,因为里面的人物都是有原型的,所以在民间卖的很火爆。 一时之间,陆映和朝堂里的某位官夫人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 东宫。 无数本《太子殿下:臣妇有礼》堆积在大殿里。 沈云兮发疯似的,用力撕烂每一本书:“是哪个贱货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编排这些个东西出来?!殿下明明只爱本宫一人,什么张夫人、李夫人、王夫人,根本就是没有的事!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快传本宫的命令,叫那些书局不许再印刷这种书!” 纸张散落。 依稀可见油印的墨字,诸如“宽衣解带”、“紧密相连”、“不着寸缕”等等令人面红耳赤的字词,还详细描述了太子和女主人公花前月下的各种风流韵事,可女主人公却偏偏不是太子妃沈云兮。 沈云兮看着那些描写,心脏剧烈收缩,嫉妒的几乎发狂。 莲心劝道:“那些民间的私人小作坊胡乱印刷,如何禁止的过来?反正都是些迂腐文人编撰出来的故事,又不是真的,娘娘何必放在心上?” “你懂什么?!”沈云兮啐了她一口,“本宫这就去找太子,请他亲自出面封禁销毁!” 张嬷嬷拦住她:“娘娘身在东宫,最要紧的是沉得住气。这些话本子无足轻重,影响不了娘娘和殿下之间的感情。御夫之道,在于张弛有度,这次的事,娘娘不妨假装不知道。抓紧时间怀上小皇孙,才是当务之急。您忘了吗?很快就该月初了,到时候殿下怜惜娘娘受了委屈,肯定会来与您圆房的。” 沈云兮红了眼眶。 她沉默片刻,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本宫听嬷嬷的。对了,娘亲才送了受孕的偏方进来,快叫宫人们煮了给本宫服食!无论如何,月初那日,本宫都要一举得子!” 沈银翎从海棠那里得知东宫风平浪静,不由笑了起来。 沈云兮连这都能忍,肯定是张嬷嬷在旁边劝导的缘故。 要是将来张嬷嬷死了…… 沈云兮得疯成什么样? 她正乐不可支,微雨匆匆进来禀报:“夫人,太子殿下来了,您快梳妆打扮起来吧!” 沈银翎饶有兴味地把玩着《太子殿下,臣妇有礼》这本书。 狗男人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得多气呀,居然连夜跑来找她。 第18章 我只想伺候陆映哥哥 陆映还是头一回来沈银翎的屋子。 从前沈家还没有垮台的时候,他和沈银翎虽然有婚约关系,但彼此都保持着端庄守礼,他从没有去过她的闺房。 沈银翎的寝屋布置风格和沈云兮不同,沈云兮喜欢在寝殿里摆满昂贵的金银器皿、珠玉古董,以前他库房里有两尊六尺高的红珊瑚树,她喜欢的不得了,硬是搬去了她的寝殿,丝毫不顾摆在那里有多么不伦不类。 沈银翎的寝屋却像是男子的书房。 竟有些端肃的味道。 他的目光落在沈银翎的身上。 少女刚沐浴梳妆过,在灯火下屈膝行礼的时候,周身笼着一层朦胧雾气,犹如明珠生晕。 她只穿着宽松的家常襦裙,白天在人前束胸的布条解了去,也没穿肚兜或者主腰,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袒领下遮掩不住的半抹雪白丰盈,越发显得她腰肢细瘦身段饱满。 他落座:“跪下。” 沈银翎对上他冷肃的视线,只得跪了下去。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可那处丰盈却因为没有束缚的缘故,在胸前颤巍巍地晃动,好似春水漾开的一圈圈涟漪波纹。 荡妇。 陆映想着,忍住小腹发紧的冲动,仍旧板着一张脸。 他今天是来兴师问罪的。 沈银翎膝行至他脚边,小手牵住他的一角袍裾,仰着头柔声道:“殿下许久没找臣妇了,怎么一见面就这么凶?您都要吓到臣妇了。” 女人小狐狸似的矫揉造作,一副娇滴滴的做派。 陆映视而不见,从怀袖里取出一卷书册:“这东西,与你有关吗?” 是殷珊珊写的那本书。 沈银翎笑得花枝乱颤:“这可是民间最火爆的话本子,没想到殿下也在看。殿下您知道吗?您在里面表现得可好了,一夜十次呢,臣妇看着真是上头,正在等书局出下册呢。” 还要出下册? 陆映脸色更黑:“这本书与你有没有关系?” “当然与臣妇无关,臣妇还没有傻到暴露自己的身份,惹妹妹不高兴。”沈银翎翻着书,纤纤玉指忽然指着其中一页,“这姿势倒是新奇,殿下与臣妇还从未试过呢。” 陆映瞥了眼书页内容:“轻浮。” “殿下不喜欢吗?”沈银翎反问,暧昧地攀上他的膝盖。 陆映推开她。 他没使力,沈银翎却柔弱无骨地跌倒在地。 本就宽松的衣衫悄然滑落,露出白生生娇嫩嫩的娇躯,灯火下羊脂玉似的格外醒目。 她香肩半露,软声道:“殿下弄疼人家了。” 妖精。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会做戏? 陆映想起今日是为正事而来,才勉强按捺住小腹的邪火。 他把书册丢在她面前:“孤查过了,这东西是殷珊珊写的。沈银翎,是你在背后怂恿她写的吧?因为孤不理你,你就使小性子弄出这种东西,逼着孤来见你。你可知编排当朝太子,乃是大罪?你唯恐天下不乱,非要把孤与你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吗?” 被拆穿真相,沈银翎毫不在意地拢了拢衣衫。 她脆声:“臣妇就是觉得好玩。” “好玩?你可知这几日,那些官员是用什么眼神看孤的?太子妃虽然没说什么,可她在东宫都快疯了。” 沈银翎一想到沈云兮看见陆映在话本子里,和别的女人一夜十次时的表情,就噗嗤笑出了声。 陆映挑眉:“你还敢笑?” 沈银翎轻咳一声,假装正经地收敛笑容:“陆映哥哥,我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高家,高老太太不喜欢我,殷珊珊也不喜欢我,我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成日里无事可干,总得寻点儿乐子吧?” “人家不喜欢你,总是有缘由的。你没事的时候去高老夫人跟前立立规矩、尽尽孝心,人家怎么会不喜欢你?” “我才不要伺候那老太太呢。”沈银翎主动坐进他的怀里,“我只想伺候陆映哥哥——” “跪好了。” 陆映把她拎下去。 “地上冷,人家跪得膝盖疼。”沈银翎顺势缠住他的手臂,“陆映哥哥心疼心疼人家……” 陆映巍然不动,心里对话本子的气却消了不少。 他随手翻开话本子:“以前不是挺能跪的?” 他本意是指这半年来,沈银翎经常被他召去沈园侍寝,常常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然而话音落地,两人却同时想到了当年沈国公府被抄的事。 当时沈银翎的父兄都被关进了天牢,家族亲友和其他世交唯恐惹火上身都选择冷眼旁观。 她走投无路,只能去求陆映。 东宫门前,她摘下腕间的金手镯塞给宫人,恳求道:“劳烦公公转告太子殿下,就说沈银翎有要事求见!” 宫人掂了掂金手镯,皮笑肉不笑:“倒不是奴才不肯为沈姑娘递话,只是太子殿下今日约了别的姑娘,恐怕无暇见您。” “别的姑娘?”沈银翎唇色苍白,“他约了谁?” “哟,这不是姐姐吗?你也是来和太子殿下吃茶赏花的吗?”沈云兮被侍女们簇拥着,娇娇俏俏地走了过来,“姐姐,不是我说你,伯父和堂哥都还在天牢里呢,你怎么还有空来找男人谈情说爱?” 沈银翎手脚冰凉。 原来陆映约见的姑娘,是她的堂妹沈云兮。 那宫人谄媚的朝沈云兮行了个礼:“二姑娘终于来了!殿下等候您多时了!” 当时沈银翎因为父兄的事,已经两天不曾合眼。 她头脑混混沌沌,如抓救命稻草般抓住沈云兮的手:“妹妹能否替我转告太子,我想见他一面?我父兄没有谋反,我想求太子重新彻查!” 沈云兮欣赏着她卑微乞求的姿态:“姐姐糊涂了吗?伯父他们犯的是大罪,岂是说重新彻查就能重新彻查的?更何况……别怪我没提醒姐姐,姐姐求人也该有个求人的样子不是?” 沈银翎沉默片刻,乖觉地跪在了东宫门口:“请妹妹转告太子殿下,他一日不肯见我,我就跪在这里一日。” 午后天色阴沉,绵绵密密的雨丝落了下来,渐渐化作瓢泼大雨。 沈云兮陪着陆映坐在窗前烹茶赏雨,故意试探:“听说姐姐还跪在宫门口,淋着这样大的雨,真是可怜呢。” 陆映只是淡漠下棋。 他知道沈银翎是来求他的。 可是就在沈家被抄的前几日,他亲眼看见沈银翎和别的男人楼抱在一起,亲耳听见她告诉别的男人,说他陆映寡言无趣,与他相处的每时每刻都感到恶心。 如今祸到临头,她不去求她的情夫,却求到了他的头上。 难道他陆映就是拿来给她利用的吗? 他还没下贱到那个份上。 他寒着脸:“她爱跪就跪。” 到了黄昏,天色稍霁。 沈云兮乘坐轿辇从东宫出来的时候,掀开一角窗帘,就看见沈银翎还孤零零跪在宫门口,浑身都湿透了,四周路过的宫人们正朝她指指点点。 可是陆映仍旧没有要见她的意思。 她又生生跪了一整夜,可陆映还是没有见她。 于是那一天,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陆映是不可能娶沈银翎的了。 高家。 陆映岔开话题:“话本子的事,还是该罚。” 听到熟悉的语气,沈银翎心知陆映被自己哄好了。 她道:“臣妇近日身子总是难受的紧,怕是禁不住罚。” 陆映解开她的裙衫检查:“身子怎么了?” 第19章 他年少时曾被沈银翎骗过 海棠正巧进来送热茶。 她和沈银翎对了个眼神,接话道:“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自打夫人饮了张嬷嬷的避子汤,身子骨就比从前虚弱了很多。大夫说是伤了根基,不仅将来再难受孕,兴许还会影响寿命。虽然张嬷嬷是掌事嬷嬷,可这事儿做的实在是不地道,未免太狠毒了些。” 等到她说完,沈银翎才训斥:“没眼力的东西,这些话不要拿到殿下面前说,没得影响殿下和娘娘的感情!” “奴婢就是替您委屈!” 沈银翎红着眼圈伏在陆映的怀里:“臣妇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张嬷嬷,让她对臣妇下此毒手。臣妇素日里是娇纵了些,可那也是殿下您宠出来的,与她有什么干系?听闻东宫里面死了不少姐妹,太子妃娘娘向来温婉贤淑,定是张嬷嬷在旁边挑唆的缘故。殿下,这老毒妇断不可留!” 陆映慢条斯理地揉着她的身子。 女人舒服地哼唧起来。 那张娇艳动人的小脸看起来春情荡漾,亲手养大的猫儿似的乖顺香软。 他知道沈银翎是在和海棠唱双簧戏。 这小狐狸精嫉恨张嬷嬷逼她喝避子汤,这是给张嬷嬷上眼药呢。 他道:“想借孤的刀,杀人?” 沈银翎的算计被他看穿,撒娇道:“怎么会?!臣妇敬重张嬷嬷还来不及,不过随口抱怨两句,难道还真敢逼死她吗?” 陆映暗道,这女人变脸跟唱戏似的,她的话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 他惩罚般捏了捏她:“张翠春是太子妃的陪嫁嬷嬷,代表的是太子妃的脸面,让你喝避子汤也是为了皇嗣着想。” 沈银翎难耐嘤咛,主动攀上他的脖颈:“殿下,臣妇没想对她怎么样,臣妇对叔父一家都敬重得很呢。” 她说的话,陆映一个字也不相信。 他只知道,沈银翎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人,也是最会骗人的女人。 年少时,沈银翎还不似现在这般乖巧,他就曾被她狠狠地骗过。 他懒得再和她斡旋,拍了拍她的屁股:“衣裳脱了。” 沈银翎宛如一只骄傲神气的小兽物,挑着勾人的凤眼问:“殿下想和臣妇试试,话本子里的那个?” 陆映翻到话本子的另一页:“孤更想与你试试这个。” 沈银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不禁小脸一白。 繁星如织,春水晃荡。 陆映在天亮的时候才抽身离开。 沈银翎一觉睡到黄昏,直到被远处的嘈杂声吵醒。 她支撑着坐起身,拢了拢滑落的锦被,声音沙哑地问道:“外面在吵什么?” 海棠挽起帐幔,瞧见她脸上残存着红晕和餍足,像是开到荼蘼的娇花,一身细嫩雪白的肌肤上遍布指印,虽然自己也是个女人,可是看见这幅香艳场景也忍不住面红耳赤心生喜欢。 她红着脸侍奉沈银翎梳洗打扮:“还不是殷姨娘?听说她写了一本书,卖得可好了,今儿书局送稿酬过来,整整三万两雪花纹银。别说高老夫人,连高大人都看直了眼。殷姨娘请他们去外面吃了鲍鱼海参宴席,又给高老夫人买了许多珠钗首饰,现在正在大肆打赏府里的下人们呢。只不过殷姨娘小气,故意没赏咱们院里的人,说是让夫人您自个儿拿钱打赏。” 她和微雨以及沈银翎身边的其他丫鬟嬷嬷,都是太子的人,月银和赏钱也是从太子那边领。 大家都见过世面,对殷珊珊的小恩小惠倒是不怎么眼馋。 逢年过节,太子殿下指缝里随便漏一点,就抵得上殷珊珊所有的赏钱了。 微雨捧来糕点,接话道:“奴婢瞧着,那位殷姨娘就是小人得志!不过就是赚了点钱,也不知道猖狂些什么,恨不能嚷嚷的人尽皆知。又是请绣娘登门裁剪夏衣,又是大张旗鼓要给两位哥儿聘请启蒙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当家主母呢!” 沈银翎不以为意地饮了一口茶:“那老太太得了好处,接下来恐怕要抬举殷珊珊了。” 说曹操曹操到。 高母身边的嬷嬷过来,说老夫人请沈银翎去垂花厅商量事情。 沈银翎到的时候,高母满头珠翠,全是今天新买的。 她把玩着腕上的金镯子,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咱们珊珊有本事,几万两雪花纹银,在家里坐着不动就赚回来了!” “娘,这才几万两纹银,不算什么的。”殷珊珊信心满满,“我厉害的手段还在后头呢,您和征郎就等着瞧吧!” 沈银翎含笑落座:“听说妹妹赚了很多钱?” 高母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那可不?!不像某些人,就知道吃!今天我叫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我和征哥儿已经决定扶珊珊当平妻,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沈银翎瞥向高征。 高征心虚地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他也没想到,殷珊珊这么会赚钱。 细细想来,殷珊珊这三年来又是替他打理后院主持中馈,又是替他生下了两个儿子,现在还帮他赚了这么多钱,而沈银翎固然美貌,却并不能让他占到任何便宜,就像是触摸不到的水中月镜中花。 所以他扶殷珊珊为平妻,也是理所应当。 他总不能为了沈银翎这么个虚无缥缈的梦,放着自己的日子不过了吧? 沈银翎轻笑一声。 她又不喜欢高征,管他让谁当平妻呢。 她道:“我有什么不乐意的,你们自己决定就行。对了,妹妹写的书叫什么名字,不妨拿出来让我拜读一番长长见识?” 殷珊珊有些心虚。 她这本小说,原本就是在沈银翎的指导下写出来的。 她想着古代官府在书籍的内容方面应该是没有管制的,所以敞开了写,写的十分大胆香艳,男女床笫间的情景描述得活灵活现,各种器官名称都写出来了。 书局老板为了配合她,甚至还聘请画师,贴心地附上了很多插图。 俗称为,小黄书。 这种小说私底下看看也就罢了,堂而皇之拿出来给人看,到底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正琢磨该如何拒绝沈银翎,高征笑着开口:“是啊珊珊,我到现在也没看见过你写的书。不如你送我几本吧,我拿去送给同僚,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殷珊珊脸颊发烧。 拿小黄书送同僚?! 怕是要被人笑话死! 她只得红着脸道:“征郎,这本书是专门写给深闺女子看的,用来当做无聊时的消遣,不适合你这样雄伟的男子阅读。” 高母慈蔼道:“这么说,我也能看?珊珊啊,我真是万万没想到,我们高家竟出了个你这样的才女!我打算在家中设宴,宴请各位官家夫人,再请两个说书人,把你写的话本子当众说给她们听,给咱们高家长长脸,你觉得如何呀?” 殷珊珊觉得不如何。 请那些官家夫人听太子对某位夫人是如何强取豪夺强制爱的吗? 还是听太子一夜十次是多么勇猛过人? 好丢脸的! 第20章 既然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她正涨红着脸不知如何是好,沈银翎忽然柔声道:“妹妹写的那本书是不是还有下册?不妨等全部写完了,再安排说书人进府不迟,大家也能听个完整的故事不是?” 殷珊珊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朝沈银翎投去感激的一瞥,却忘了这个话题原本就是沈银翎挑起来的。 她一本正经道:“姐姐说得没错,我那本书确实还有下册。娘、征郎,你们就不要再问了,更不要大张旗鼓请别人来府里听说书,我写书需要一个很安静的创作环境的。” 她如今能赚钱。 高母和高征便把她当做宝贝似的拱了起来,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 至于抬为平妻之事,高母决定亲自操办,还特意请高人挑了下个月的一个良辰吉日。 殷珊珊原本也想趁热打铁,推出《太子殿下,臣妇有礼》的下册。 只是在闺房里憋了两日,憋出来的几个套路都被书局老板否决了。 书局老板嫌弃她想出来的剧情不够新颖,完全只是在重复上一册的内容,于是拿了几本卖得好的话本子供她参考。 殷珊珊翻了翻,惊奇地发现原来古人玩得这么花! 她实在憋不出什么精彩的名堂,只能去问沈银翎。 沈银翎躺在摇椅上,一边轻摇团扇,一边弯着凤眼笑:“这有什么难的?你可以接着写太子妃发现了太子和那位夫人苟合的事,于是各种围追堵截,可是却都一无所获。另一边,为了追求刺激,太子把夫人带去了太子妃的寝殿,让她穿太子妃的寝衣,睡太子妃的床榻。” 确实刺激…… 殷珊珊想着,咽了咽口水:“然后呢?” “然后,太子妃生不出孩子,那位夫人却怀上了太子的骨肉。之后母凭子贵入主东宫,于是太子妃每天夜里都只能透过窗户上的剪影,看太子和夫人恩爱甜蜜的姿势,听对方婉转娇酥的呻吟,可自己寂寞难耐,只能流着泪和宫里的太监们偷情。最后太子妃偷情的事情东窗事发,被一根白绫勒死,从此太子和夫人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殷珊珊听得心潮澎湃。 沈银翎短短的一番话,却给她提供了无数灵感。 比如太子妃和宫里的太监们偷情,这其中就有很大的发挥空间! 她有了方向,连忙兴冲冲回去继续写了。 才不过短短十日,《太子殿下,臣妇有礼》的下册就出现在了京城的各大书铺里,自然也出现在了沈云兮的寝殿。 书中角色除了那位夫人,其他重要角色都大胆地引用了本朝人物的真名。 沈云兮熬夜看完,顶着两个黑眼圈,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她使劲把话本子砸了出去,气得几乎快要晕过去。 她扯着喉咙尖叫:“到底是哪个贱人在背后编排本宫?!本宫怎么就沦落到要和太监偷情了?!本宫凭什么要被一根白绫赐死?!” 莲心捡起话本子。 翻开的那一页,章节标题正好是“沈云兮独守空闺寂寞难耐,海公公自荐枕席窃玉偷香”。 莲心扫了几眼章节内容,顿时羞得面红耳赤。 她合上话本子:“娘娘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这些话本子都是别人胡编乱造的,大家不过看个乐子,不会有人当真的。张嬷嬷一直教导您沉住气,您都忘了不成?” “沉住气、沉住气,本宫都快气死了,还要怎么沉住气?!”沈云兮气得砸碎几个昂贵的茶盏,“那老东西翻来覆去只会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替本宫出气,简直就是来吃干饭的!赶明儿本宫回禀了娘亲,把她撵回国公府去!” 她一边在殿内来回踱步,一边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知道这种书在民间流传很广,就算销毁,也仍然有人私藏。 倒不如…… 以毒攻毒! 沈云兮灵光一闪,立刻道:“你们去坊市间找几个穷书生,给他们一笔钱,叫他们写本宫和太子殿下的爱情故事,怎么大胆香艳就怎么写,一定要超过这本《太子殿下,臣妇有礼》!尺度不是问题,唯一的要求,就是全书只能有本宫一位女主角,其他女人不准和太子殿下发生关系!” 莲叶眼睛一亮:“娘娘真是冰雪聪明!” 莲心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妥。 但是又说不上来。 她想提醒沈云兮去问问张嬷嬷的意见,但是看沈云兮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又不敢提醒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才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各种话本子就突然涌现在各大书店里。 光看书名就令人热血贲张,什么《揭秘:太子妃沈云兮侍寝经过详述》、《美人香:关于太子妃不得不说的那点事》、《东宫野史:太子妃误吞秘药,沈云兮乍泄风情》…… 正所谓野史不一定保真,但一定够野,所以这些话本子刚上市就凭借香艳大胆的内容被抢购一空,如今京城里人人都在谈论沈云兮在东宫是何等浪荡风情。 海棠替沈银翎买了几本回来。 沈银翎一边翻看,一边笑得肚子疼。 这些话本子,不用想就知道是沈云兮自己搞出来的! 为的是压下那本《太子殿下,臣妇有礼》。 见过请人写自传的,没见过请人写小黄书还拿自己当女主角的! 甚至还要拿出去卖! 沈云兮真是个人才! 她揉着笑疼的肚子,问道:“太子那边什么反应?” 微雨回答道:“太子殿下还不知道这些话本子是太子妃自作主张弄出来的,现下正命人查幕后主使是谁,还要收缴销毁所有的话本子呢。” 沈银翎很想亲眼瞧瞧,当陆映知道这些书是沈云兮自己的杰作时,该会是怎样精彩绝伦的表情。 她望了眼天色。 临近黄昏,夏风惠畅。 她心情愉悦地吩咐:“去满堂春订个雅间,我要宴请贵客。” 微雨好奇:“夫人是要宴请太子殿下吗?” 沈银翎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薄施脂粉:“我的故人,可不止他一人。” 第21章 殿下,臣妾有个惊喜想告诉您 就在沈银翎前往满堂春时,东宫。 沈云兮看着书桌上的十几册话本子,十分心满意足。 她伸出染着丹蔻的指甲,抚摸话本子的封皮,得意笑道:“从前本宫最瞧不起那些酸腐文人,没想到他们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这些情节写得活灵活现,看得本宫心潮澎湃、激情四射。最妙的是文里的插图,本宫都想裱起来挂在床帐里面了!” 她眼下一片青黑,是这两天熬夜看话本子看的。 莲叶恭维道:“奴婢听书局的掌柜们说,这些话本子的销量已经远超那本《太子殿下,臣妇有礼》,如今不止京城的百姓都在议论娘娘和太子殿下,就连其他州府的百姓也都听说了您的名号。娘娘,您出名了!” 沈云兮倨傲地抬了抬下巴:“也叫京城里的那些贱人知道,本宫和殿下的感情有多好,没事儿别来惦记殿下!” 话音刚落,太监禀报陆映过来了。 沈云兮连忙激动地迎了出去:“殿下,臣妾有个惊喜想告诉您——” 话还没说完,却看见陆映的脸色不是很好。 她关心道:“殿下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惹您不开心了?” 陆映瞥见堆在桌上的那些话本子,不禁拧起眉头:“这些腌臜东西,你放在寝宫里面做什么?” 腌臜东西…… 沈云兮捏着手帕,心脏一紧。 糟糕,她光顾着自己爽了,也没问问太子殿下喜不喜欢这些话本子。 看样子,似乎是不太喜欢的…… 她只得白着脸,讪讪回答:“是底下的人送过来的,臣妾正不知如何处理呢。” “拿去烧了。孤已命人彻查,是谁恶意编排这些东西。你这两天别出宫了,省的叫人笑话。” 沈云兮很不理解。 她身为书里的女主角,独得太子恩宠可谓风光无限,怎么会成为笑话呢? 她懵懵懂懂地问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谁会笑话臣妾呢?她们羡慕都来不及呢。” 陆映额角青筋乱跳。 沈银翎太过聪明狡猾令他头疼,可沈云兮却是蠢笨无知的令他头疼。 他按捺住火气:“你在宫闱里的私事被宣扬出去,你觉得很光彩?如今提起太子妃,所有人都只会想起书里描写的孟浪淫荡恬不知耻,你的威严何在,体面何在?!沈云兮,这些话本子传播之广,连你爹娘、你兄长都看过了!这两天谏官的奏章雪花一般出现在父皇的案头,骂孤与你白日宣淫,生活混乱!” 孟浪淫荡,恬不知耻,白日宣淫…… 连爹娘、兄长都看过了…… 沈云兮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她只顾着和那本《太子殿下,臣妇有礼》较量,竟然忘了这些话本子会被所有人看见! 一想到爹娘和兄长看见里面关于自己的各种香艳描写,什么“沈云兮不着寸缕地躺在太子的身下”、“沈云兮哭着褪去衣裳,主动抬起腿”等等等等,沈云兮顿时脑袋充血几欲晕厥! 她这下是真哭了,哭的比话本子里描写的还要狠。 她跪倒在地,却不敢承认这些东西是自己特意花钱请人写出来的。 “殿下!”她紧紧扯住陆映的袍裾,“您得想办法救救臣妾的名声呀,否则臣妾将来如何去见文武百官,如何面对他们的家眷?!” 陆映抽出袍裾:“孤今日过来,就是想问你,近日可得罪过什么人?对方连你腰间红痣的事情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想必是你身边的人。” 沈云兮啼哭的表情骤然僵住。 这些细节…… 当然是她为了增加故事的真实性,自己透露出去的啦。 然而这话哪能和太子说,否则太子肯定会罚她的! 她心虚地低下头,哽咽道:“臣妾一向为人和善,怎么可能得罪人?大约是哪位姐妹看臣妾不顺眼,故意针对臣妾的吧!殿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呀!” 陆映心里其实早已有了猜测—— 沈银翎。 只是目前还没有证据。 他揉了揉眉心:“孤出宫一趟。” 陆映来到高家,却被告知沈银翎去了满堂春。 此时,满堂春楼上雅间。 “沈姐姐!” 清越的少年声音传来。 一位发束金冠的少年急匆匆跨进门槛,欣喜道:“沈姐姐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也不派人告诉我一声?我还想给沈姐姐接风洗尘呢!” 沈银翎微笑:“一年没见,阿泽长高了。” 陆嘉泽,肃王府的世子爷,陆映的亲堂弟。 他比沈银翎小两岁,喜好美人,幼时常常跟在沈银翎屁股后面充当小跟班儿。 后来沈家出事,沈银翎流放甘州,恰巧陆嘉泽去了北方封地探望肃王,于是那两年沈银翎经常和陆嘉泽来往,感情倒是比在京城的时候更加深厚,亲姐弟似的无话不谈。 “对了,”陆嘉泽侧过身,“沈姐姐,你让我把崔季一并带过来,我把他带来了!” 站在陆嘉泽身后的青年,穿一袭青色直裰,眉眼如描淡若春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读书人,身上虽有股子清冷劲,却和陆映的清冷感完全不同。 陆映像是冰冷的金石骨玉,矜贵自持不可亲近,否则便将撞击的粉身碎骨。 而这青年的冷感,却犹如寒夜春雨,明明落在衣衫上,却又转眼消弭无踪,只余下肌肤浸湿的微凉。 沈银翎声音甜软:“崔季,好久不见。” 崔季朝她作了个揖:“沈夫人。” 三年前甘州大旱。 崔季是沈银翎在流放的路上,捡到的孤儿。 当时崔季身无分文饿倒在路边,全靠她一路投喂,才勉强活下来。 她见他是个读书人,便资助他留在甘州读书,直到去年春闱会试,才放他上京赶考,又给陆嘉泽写信,要他照顾崔季。 所以,沈银翎其实是崔季的救命恩人。 落座后,沈银翎把玩着酒盏,凤眼里盛着盈盈笑意:“崔季,听说你去年考上了探花郎,被天子授任为刑部主事,恭喜你了。” 崔季垂着眼帘:“夫人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我且问你,若有人写书编排太子、造谣生事,该当何罪?” 第22章 孤不许你再见他 崔季看了一眼沈银翎。 本朝风气开放,市井间其实有不少描写男欢女爱的话本子,也有拿当朝人物代入乱写的,基本上属于民不举官不究。 但沈银翎是崔季见过的最唯利是图的女人,他不认为她此举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联想到近日京中那些闹得沸沸扬扬的话本子,他立刻猜到这是沈银翎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道:“如果情况属实,自然应当罚没所得利润,视情节严重与否,将涉案人员关进衙门,等候亲眷交纳保释金。沈夫人问这个问题,可是要,匿名检举什么人?” 他咬重了“匿名”二字。 沈银翎从袖袋里取出一封书信,推到崔季面前。 崔季展开。 信上字迹铁画银钩,条分缕析直指要害,写明了当朝太子妃沈云兮和大理寺高评事之妾殷珊珊,利用撰写话本子的便利,编排太子造谣生事,在民间大肆传播淫词艳曲、污秽文章。 “哟嗬!”陆嘉泽凑过去瞄了一眼,乐了,“我听府里的小厮们讨论过这些话本子,还以为是沈云兮的哪个死对头写的,没想到居然是她自己写的!拿自己当小黄书的女主角,还到处卖,她可真是个人才!” 沈银翎吃了口酒:“殷珊珊也就罢了,可沈云兮贵为太子妃,只怕崔大人不敢抓她。” 崔季收起书信,仍旧是淡淡的态度:“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身为刑部官员,理应按律执法,岂能因为犯人身份尊卑就区别对待?” 沈银翎慵懒托腮:“崔大人可真是两袖清风,不畏强权。” 明明是夸赞,语气里却听不出褒贬。 崔季却像是对她的阴阳怪气早已习以为常。 陆嘉泽嚷嚷:“既然已经说完了正事,沈姐姐,那咱俩来划拳吃酒吧!我要好好给你接风洗尘!” 他是个人来疯,有他在的酒席就算只有三个人,也仍旧热热闹闹的。 崔季听着他和沈银翎说说笑笑,只在一旁安静地吃酒用膳。 夏日傍晚的阳光透过菱花窗照进来,在沈银翎的东珠耳铛上跳跃,折射出浅金色的光点。 那光点投影在崔季修长的手背上,晃花了他的眼。 不知是否是街上有小姑娘叫卖栀子花的缘故,对崔季而言,这个黄昏似乎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香,就像他和沈夫人在甘州的那两年,他时常闻到的味道。 余光掠过沈银翎因为微醺而铺上薄红的芙蓉面。 崔季不动声色地想,他大约也有些酒热了。 沈银翎回到藕花巷高家的时候,日头已经从围墙上落了下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都不知去哪儿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虚掩的槅扇,旋即推门而入。 寝屋昏暗。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正一手支颐闭眼假寐,玄色绣金锦袍在椅子上铺陈开,笼在暗色里的面容眉骨深邃金相玉质,压低的薄唇透出无声的压迫感。 陆映。 “哟,”沈银翎掩上屋门,娇娇地坐进他的怀里,“什么风把陆映哥哥吹来了?” 陆映睁开眼。 彼此距离很近,他清楚地闻到了女人身上的酒香。 他道:“喝酒了?” 沈银翎取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拭去脖颈间的薄汗:“屋子里闷,就去酒楼坐了会儿。陆映哥哥,你可没说不许我出门。” 陆映看着她。 已是盛夏,女人穿着京城里流行的袒领薄纱襦裙,因为天气热又加上她才从外面回来的缘故,她细嫩白皙的脖颈间冒出了一层香汗,冰丝上襦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饱满诱惑的曲线。 他眸色沉沉:“你一个人吗?” “不然还能有谁?”沈银翎娇娇气气地反问,“难道我会和高征那个笨蛋一起吃酒吗?” “你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自然不会和高征同席坐饮,不过——”陆映怜惜地轻抚过她娇嫩的脸颊,狭眸更加晦暗深沉,“刑部主事崔季,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沈银翎挑眉:“你派人跟踪我?” 陆映没有回答。 带着薄茧的指腹勾勒出沈银翎的唇线,又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 胸前的系带被挑开。 衣裙散落在腰间。 原本用来束胸的白绫,从身后绑住了沈银翎的双手。 昏暗的寝屋里,白皙温软的春山顶着一点茱萸,随着几个巴掌声,那春山颤巍巍抖动,烙上了鲜红而残忍的指印,女人唇齿间溢出隐忍的叫声,带着一点可怜的哽咽,只低垂的卷翘眼睫,遮掩了瞳孔里的一丝恨。 陆映忽然掰正沈银翎的脸。 四目相对。 他一字一顿:“崔季也是从甘州来的,你们早就认识了是不是?沈银翎,你在甘州,背着孤干了什么?” 沈银翎抬起长睫,静静看着他。 半晌,她突然笑了起来。 她生得极美,就算现在的处境十分狼狈,也仍然美得令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主动凑近陆映的耳畔,声音暧昧又挑衅:“你猜?” 陆映胸腔里,骤然翻涌出强烈的情绪。 他死死盯着怀里的女人。 沈银翎流放甘州的那三年,平均每半个月就要给他寄一封书信,信上写着缠缠绵绵的情话,诉说她有多么想念他、有多么爱他,还说她想见他,不停催促他想办法让她尽快回到京城。 他以为,他以为至少在甘州的那三年,沈银翎是安分守己的,是喜欢他的。 可是崔季的出现,就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掌掴在了他的脸上。 就像三年前沈国公府还没有垮台的时候,她曾对他做过的事! 沈银翎的骨子里,分明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私、贪婪、虚伪、风流、不可掌控! 她是天底下最漂亮也最会骗人的女人,她只适合当床笫间的玩物。 陆映知道的。 他知道沈银翎的劣根性的。 可是,尽管如此,今时今刻,他还是被沈银翎牵动了情绪。 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因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 他道:“孤不许你再见他。” “殿下想限制臣妇的自由?” “不可以吗?” “殿下,您该不会是喜欢上臣妇了吧?” 第23章 她只是消遣和玩物 话音落地,周遭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陆映像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薄唇冷漠下压:“喜欢你?沈银翎,这世上,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床笫间的玩物。” 床笫间的玩物…… 沈银翎安静地看着他。 黑暗中,陆映面无表情:“不准你见崔季,只是因为孤不喜欢和别的男人共用一件东西。脏。” 沈银翎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道:“臣妇记下了。” 陆映很满意她的乖巧听话。 他揉了揉她绵白高耸的丰盈,随即把陈嬷嬷叫了进来。 他拍了下沈银翎的屁股,示意她去墙边站着。 他一边用茶盖轻抚茶汤,一边淡漠地吩咐陈嬷嬷:“孤要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别的男人留下的痕迹。” 陈嬷嬷是东宫的老人了。 她当着陆映的面,板着脸命沈银翎自己脱掉全部衣裳,一会儿要她趴在墙上,一会儿又要她张开腿,从里到外细细检查起她的身子。 沈银翎始终没有表情,只沉默照做。 过了半刻钟,陈嬷嬷才恭敬道:“启禀殿下,夫人身上干干净净,除了沾上些酒香,并没有其他男人的痕迹。” 陆映略一颔首。 陈嬷嬷退下后,他道:“过来。” 沈银翎牵着裙裳坐到他的腿上,垂着长睫不发一语。 陆映捏住她的脸,迫使她抬起头:“委屈了?” “臣妇不敢……”沈银翎低眉顺眼,“今夜,殿下要留下来吗?” 陆映把玩着她的绵软,低低“嗯”了一声。 沈银翎忽然抬起卷翘的长睫:“臣妇的寝屋到底小了些,离高家人也近,若是闹出什么动静,只怕殿下脸上不好看。不如还是去沈园吧?” 沈园是当年沈银翎祖上置办的一处园林宅院。 沈家被抄之后,辗转流落到了陆映的手里。 陆映想起什么,幽幽道了声好。 可他并没有把沈银翎带进沈园的楼阁。 两人来到东南角的一座旧凉亭,但见月色清亮,人迹罕至,四周花影婆娑暗香浮动,几只飞蛾围着石灯,随着蛐蛐儿声翩跹起舞。 陆映坐到石凳上,朝沈银翎伸出手。 沈银翎轻嗤,将小手放到他的掌心:“殿下真有闲情雅致,您带臣妇来这里,莫非是为了赏月——” 话音未落,却被陆映反握住手腕。 他把她摁跪在自己面前。 沈银翎仰起头,陆映的脸背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他道:“自己脱。” 虽然此处无人,但终究还是在外面。 沈银翎有些不情愿。 然而来自上方的视线实在太过阴冷压迫,她只得抿着嘴,慢慢褪下衣裙。 无需陆映吩咐,她识趣地膝行到他跟前,解开他的腰带,拂开他的锦袍,又用小嘴咬住他的亵裤,一点点褪下。 庞大的狰狞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带着浓厚的麝香腥味。 沈银翎低着头,一点点含进嘴里。 陆映道:“抬头。” 沈银翎仰起头。 月色清透,将女人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她勉强才能含住丑陋的狰狞,白嫩的双颊被撑得高高鼓起,饱满嫣红的樱唇被彻底撑开,内勾外挑的妩媚凤眼透出楚楚可怜的水润光泽,清楚地倒映出陆映高高在上的面容。 陆映轻抚过她的头,随即将她的脸深深按了下去。 若是放在三年前,他大约也想不到,骄傲如沈银翎,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过了约莫一刻钟,他示意沈银翎趴在石桌上。 石桌冰凉。 他从身后一贯而入将她满满占有。 沈银翎发出一声难耐的闷哼。 他太大了。 没有前戏的爱,每每都会令她生疼,需要很久才能慢慢适应过来。 陆映轻抚着女人光洁如玉的脊背,随即拽起她的青丝,迫使她高高扬起头。 他道:“你大约已经不记得这个地方了。” 这个姿势充满屈辱。 沈银翎喘息着,双手撑在石桌上,胸脯被迫整个往前挺,因为被陆映用了迷药的缘故,颤巍巍晃荡出春水一般的波纹,被男人用另一只手肆意玩弄。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殿下……” 陆映健硕的胸膛与沈银翎的脊背相贴地严丝合缝,大掌掐住她凝白的细腰,他扳过她的小脸,俯首含住她的唇,下一瞬,将她的闷哼声尽数吞进肚中。 星夜沉浮,不知今夕何夕。 沈银翎意识模糊之际,陆映惩罚般咬了一口她的耳珠。 他声音沙哑:“你不记得了。” 三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沈银翎背叛了他。 当时沈银翎的母亲过寿,沈园来了不少宾客,他身为准女婿自然也要来。 寿宴过后,他急于回宫,想和沈银翎道别却不见她的踪影,最后找到这座凉亭,哪想到竟然看见她和陆时渊抱在一起。 陆时渊是张贵妃的长子,只可惜是个双腿瘫痪的残废,早就失去了夺嫡的资格。 沈夫人寿宴那日,是他前往江南封地的前一日。 当时他的轮椅倒在一旁,他抱着沈银翎滚倒在台阶上。 他呼吸急促地问沈银翎:“如果没有陆映,你会选我吗?” 当年陆映听着这个问题只觉好笑,因为沈银翎说过只爱他一人。 可是沈银翎却挽住他的脖颈,娇滴滴地回答:“臣女与太子殿下的婚约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对他没有任何感情,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令臣女感到恶心。太子终究寡言无趣,不及时渊哥哥与我投缘。” 陆时渊很满意她的回答,与她搂抱着吻到了一起。 陆映忘了那日,他是怎么走出沈园的。 他只记得那天下了瓢泼大雨,浸湿了他的衣衫,直冷到人的心坎里去。 沈银翎这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他爱。 乌云蔽月。 亭子里,石桌旁,他待沈银翎,再无怜惜。 沈银翎起初还能勉强承受。 到最后,就只剩下歇斯底里的求饶。 月上中天的时候,她仰面躺在石桌上,身子几乎对折,脚趾难耐地一阵阵蜷起,而陆映还在她身上继续。 她的后背硌的生疼,眼神迷离涣散。 其实她很多时候,都看不清陆映的心思,他像是清清冷冷的一口古井,她从井口望去,望不见井水最幽深的地方藏着什么。 她早已不记得这座亭子,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不明白陆映为什么突然就变得怒不可遏,凶成了这副模样。 泪珠顺着眼角滚落。 她喘息着、呻吟着,软声哀求:“陆映哥哥,你饶了我吧,让我歇歇吧……” 男人没有理会她,反而变本加厉。 夜色沉沉,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直到黎明,沈银翎才被陆映带回去沐浴更衣。 她早已晕厥,任由海棠和微雨侍奉她清洗身子。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眼底都是惊骇。 也不知她们家夫人是怎么惹怒了太子殿下,今夜竟被折磨成这副模样! 终于清洗干净,她俩哆哆嗦嗦把沈银翎送进了床榻。 陆映也已经沐过身。 他看着躺在身侧不省人事的女人,狭眸里的情绪复杂至极。 沈银翎。 沈银翎……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即使今夜狠狠蹂躏过她,似乎也无法抵消他心里对她的恨。 可是,为什么要恨呢? 这个女人不值得他爱,也不值得他恨。 她只是消遣和玩物。 陆映想,他不该对一个玩物生出爱恨。 昨夜闹到太晚。 陆映和沈银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桂全战战兢兢地进来:“殿下,出大事了,太子妃娘娘被刑部的人抓进大牢里面去了!” 第24章 陆映的脸色太精彩了 屋子里寂静了一瞬。 陆映拨开帐幔,声音低哑:“什么?” 床榻内侧,沈银翎忍着腿心的酸痛感,支撑着坐起。 她把锦被拢在胸前,娇美嫣红的小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哑着小嗓子替桂全重复:“殿下,桂公公说妹妹被刑部的人抓进大牢里去了!” 陆映寒着脸转向她:“你高兴什么?” “人家没有高兴呀,人家只不过是怕您没听清楚,帮桂公公复述一遍罢了!” 陆映知道,这小狐狸精是在幸灾乐祸。 他问桂全:“她干了什么,被刑部抓起来了?” “回禀殿下,奴才打听过了,娘娘被抓是因为近日京中流行的那些话本子。有知情人士向刑部匿名举报,市面上那些与娘娘有关的话本子,全是娘娘自己策划出来的。刑部认定那些话本子乃是淫词艳曲、污秽文章,所以连夜带人把娘娘抓了起来。” 寝屋里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过了半晌,陆映才问道:“那些话本子,是沈云兮自己弄出来的?” “是!据娘娘在官衙里面交代,那些书都是她重金聘请民间的书生写的,书里的一些宫闱秘事、皇族隐私,也全都是她自己透露出去的。为的,是压下那本《太子殿下,臣妇有礼》的风头,宣告她对您的主权呐。” 陆映抬手揉了揉眉心。 沈云兮…… 真是个人才。 他怎么就娶了个如此蠢笨丢脸的太子妃? 桂全战战兢兢:“殿下,沈国公夫人和大世子沈行瀚已经去了刑部,也缴纳了保释金,可刑部不肯放人,非要您亲自过去接人。” “孤知道了。” 陆映瞥向沈银翎,这小狐狸正乐不可支,捂着肚子躲在锦被里面笑。 他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拖出被褥:“你昨晚去见崔季,就是为了告发沈云兮?” 沈银翎无辜地眨了眨凤眼,纤白娇嫩的手指轻轻拽住陆映的寝衣,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她软声道:“臣妇只是和崔大人叙旧,臣妇怎敢对妹妹下手?臣妇怜爱妹妹都来不及呢——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可怜兮兮的语气陡然一变,她演着演着,像是再也忍不住,再次捧腹大笑。 但她想,这不能怪她。 实在是陆映的脸色太精彩了! 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花重金组织民间书生,以她自己为女主角撰写各种小黄书,唯恐别人不知道她和陆映在床笫间的表现,还大肆卖到市井间,甚至连她自己腰间有一红痣这种秘密,都大咧咧写在书上供人观看…… 沈银翎笑得肚子疼。 陆映额角青筋乱跳。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夜沈银翎会突然要求来沈园。 因为桂全他们知道,他每次带沈银翎来沈园会干什么,他们自然不敢来打扰他。 于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沈云兮被抓进刑部衙门的事情持续发酵了一夜,等到今天晌午,已是闹得满城皆知,颜面尽失。 他黑着脸:“等孤处理完沈云兮的事,再过来收拾你。” 沈银翎拿起胡乱扔在床尾的肚兜,给自己穿上。 她一边系上系带,一边抬眸娇嗔:“收拾?怎么收拾?像昨晚那样吗?殿下雄壮威武,再来一夜,臣妇会吃不消的……” 原本束胸用的布条,被丢在了高家。 正常尺寸的肚兜穿在她身上,便显得很有些紧俏局促,像是即将膨胀开的花骨朵,令人叹为观止。 陆映存了作践她的心思,这大半年来一直吩咐陈嬷嬷拿宫中秘药用在她的身上,一日也未曾落下过。 那秘药原是宫妃们问太医院要来,用在身上取悦天子的。 用上一两个月就已经能有非常明显的改观,没人会像沈银翎这样用上大半年。 于是昔年看起来高贵优雅纤秾合度的国公府千金,若是哪日忘了用布条束胸,看起来便很不像是良家女子,真真是肉浮骨酥,妩媚如妖。 陆映冷笑着扯过肚兜,朝她那里重重给了几巴掌,见那水波晃动白的惹眼,又掐着她的身子,狠狠将她揉捏成不同的形状。 他道:“沈银翎,你总是学不乖。” 沈银翎吃痛,白着脸发出一连串嘤咛。 肚兜被陆映扯坏了系带。 她只得用小手托住自己的胸,轻声道:“殿下别打了,臣妇侍奉殿下更衣。” 说完,起身去拿陆映挂在木施上的锦袍。 她回眸看向陆映,帐幔遮挡了彼此的视线。 她顿了顿,悄悄弄了些香膏抹在锦袍的领口和袖口,才不动声色地捧着锦袍去找陆映。 陆映梳洗更衣完毕,前脚离开沈园,沈银翎后脚就跟了出去。 她乘坐马车,径直来到刑部大门外,停在了马路对面。 微雨替她买了些茶点回来,兴奋地禀报道:“夫人,昨夜不止太子妃出事,连殷姨娘也被抓起来了!有人匿名举报殷姨娘编排太子和朝中女眷,原来那本《太子殿下,臣妇有礼》,就是出自殷姨娘的手笔呢!” 茶水很香,糕点也很精致。 沈银翎慢条斯理地享用,樱唇噙着一丝讥笑。 如果崔季懂她的心思,就会把沈云兮和殷珊珊关在一起。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女人在刑部官衙里面度过了多么精彩的一夜! 此刻,陆映已经进了刑部。 前来接待的官员正是崔季。 崔季作了个揖,把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又道:“现下太子妃正在牢里关着,殿下要过去看看吗?” 陆映瞥他一眼。 崔季。 去年的探花郎。 果然生得清隽秀丽,和他那位庶兄一样,是沈银翎喜欢的那一款。 崔季也在悄眼打量陆映。 他来到京城以后,曾听肃王府小世子提起过,当朝太子陆映,曾是沈夫人的未婚夫。 可他如今,却娶了沈夫人的堂妹。 夏风吹来陆映身上的味道,崔季闻出那是某种香膏的味道。 他很熟悉。 是沈夫人惯常用的那种香膏,是她自制的,外面的胭脂铺子里买不到。 蝉鸣声声。 白花花的日头,照在刑部官衙后院的青石板砖上。 在这个炎热的中午,崔季注视陆映投落在地砖上的影子,仿佛窥破了某个惊天秘密。 而此刻大牢里,沈云兮和殷珊珊正打得不可开交。 第25章 殿下身上有狐狸精的味道 沈云兮和殷珊珊一开始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殷珊珊听说沈云兮是太子妃,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像是小说里面的女主那样,遇见了贵人和机缘。 她腆着脸上前自报家门,沈云兮却没怎么搭理她。 于是殷珊珊询问沈云兮,有没有读过最近京中大火的《太子殿下,臣妇有礼》,并且自豪地介绍说,那本书就是自己写的,指望能从沈云兮那里得到一个才女的封号。 她不说还好,一说完,沈云兮当即大怒,一巴掌就抽在了她脸上! 陆映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沈云兮骑在殷珊珊的身上,发疯般朝她脸上扇巴掌:“贱人!你怎么敢编排太子和别的女人恩爱?!本宫打死你这个贱人!” 殷珊珊脸颊红肿,万万没料到,当朝太子妃居然是个泼妇!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嘛?!你懂不懂什么叫人人平等?!” 沈云兮扯着嗓子尖叫:“贱人,谁准你在本宫面前自称我的?!” 刑部的一众官员,都围在陆映身边看。 瞧见太子妃这副泼辣模样,不禁面面相觑。 没想到太子妃平日里表现得知书达理,又是插花、又是练字、又是作画,可是私底下竟然这样不堪! 陆映转着墨玉扳指,脸色沉寒如水。 他很想扭头就走,可是沈云兮偏偏是他的太子妃。 他道:“沈云兮。” 声音惊醒了狂怒中的女人。 沈云兮回过头,看见陆映和刑部的官员们都在,顿时脸色煞白。 她咬着嘴唇站起身,顶着乱如鸡窝的发髻,讪讪行了个福身礼:“臣妾给殿下请安……” “请安?”陆映讥诮,“有你这般‘惊才绝艳’的太子妃,孤寝食难安。” “臣妾……”沈云兮又急又气又羞,“臣妾不是故意的!都是殷珊珊这个贱人胡编乱写,造谣殿下和朝中大臣的女眷暧昧来往,臣妾为了给殿下正一正名声,一时心急,才花重金邀请文人墨客,为殿下和臣妾编写故事。臣妾也不知道他们会写的那么露骨,殿下明鉴,这件事和臣妾无关呀!” 沈国公夫人秦氏带着长子沈行瀚走了过来。 她劝道:“兮儿年纪轻不懂事,一时犯错也是有的。她既在刑部大牢关了一夜,想必已经知错了,太子殿下就莫要再责罚她了。” 陆映冷声:“年纪轻不懂事?孤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率领军队南下平定叛乱了。” “殿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岂是兮儿一个小女子能比的?”秦氏赔着笑脸,“殿下便是看在国公爷和我的面子上,也请莫要责罚兮儿,兮儿往后都不敢了。” 她紧紧护着沈云兮。 她年纪大,陆映不好再说什么,便给沈云兮办理了出狱手续。 沈云兮犹不解气:“那殷珊珊呢?难道那个贱人也要被保释出去?!殿下,臣妾要她死!” 陆映面无表情:“你已经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如果还想担上刻薄寡恩的名声,尽可以让她死。” 沈云兮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只得委屈道:“臣妾知晓了——” 话音未落,她忽然闻见陆映身上传来一股脂粉香。 是很特别的那种脂粉香,带一点栀子花的甜香馥郁,又带有青杏和柑橘的清新甘甜。 她似乎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 她的瞳孔突然缩小。 她记起来了! 那日盛国寺,那个狐狸精留下来的金钗上就有这种脂粉香! 她还以为太子和那个狐狸精断了往来,没想到他居然又去见她了! 难怪他一夜未曾露面今日又姗姗来迟,原来是被狐狸精绊住了脚! 沈云兮心脏剧烈收缩,仗着母亲和长兄都在这里,当即不管不顾哭闹起来:“殿下身上有狐狸精的味道!殿下昨夜是在陪那个贱人是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她突然发作,顿时令所有人都侧目相看。 连秦氏和沈行瀚都觉得很没有面子。 秦氏唯恐女儿在官员们面前落下“善妒”的名声,连忙呵斥道:“兮儿,你在刑部闹什么?!有什么事,回宫再说!” “娘,我没闹!”沈云兮积攒了几个月的委屈和愤怒尽数漫上心头,“是太子殿下在宫外养了个狐狸精,那狐狸精屡次三番挑衅我,昨夜还缠着太子殿下,不让他来刑部救我!娘,您快帮我劝劝太子殿下,把那个狐狸精杖毙了去!” 秦氏脸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滚烫。 劝太子? 她有几个胆子敢劝太子? 如今的太子羽翼丰满,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在朝中孤立无援,要和他们沈家联姻的太子。 兮儿嫁进东宫三年无所出,偏还不许让东宫其他姬妾怀孕。 太子不曾休了她,已经是念了当年夫君帮他稳固太子之位的旧情了。 兮儿身为太子妃,却明目张胆弄出一堆写满淫词艳曲的话本子,若再加上没有容人之度的罪名,传出去只怕要被百官弹劾! 她求救地望向沈行瀚。 沈行瀚冷冷扫了一眼沈云兮。 沈云兮不怕母亲,却很害怕这位长兄,顿时就噤了声。 沈行瀚朝陆映拱手:“兮儿年岁尚幼,懵懂无知也是有的。还请殿下多多管教她,罚她禁足东宫也好,罚她抄写佛经也罢,我沈家绝无二话!至于所谓的‘狐狸精’,想必是兮儿误会了,微臣知晓殿下光风霁月,绝非耽于女色之辈,又怎会在宫外养外室?” 这番话说的很漂亮。 他们沈家如今是和陆映绑在一条船上的。 太子在宫外养狐狸精的事情要是传播开来,名声必定受损。 他们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道理自家人拆自家人的船。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 沈家人里面,也就沈行瀚是个拎得清的。 他淡淡道:“这次事情闹得很大,孤还要进宫面圣,先走一步。” “殿下!” 沈云兮呼喊,可陆映连头都没回。 沈云兮狠狠地跺了跺脚:“娘,你看他!他养狐狸精不算,他还对我甩脸子!当年他和沈银翎那个贱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有对沈银翎这样甩过脸子!” “够了。”沈行瀚厉声,“沈银翎什么手段,你什么手段,你也敢和她比?!进宫三年,连个皇孙都生不出来,整日只知道拈酸吃醋。你再使小性子,我就另外安排庶妹进东宫替你生了!” 沈云兮被这么一吓唬,顿时嚎啕大哭。 “好了。”秦氏心疼地拍了拍沈云兮,又瞪了眼沈行瀚,“什么安排庶女进宫,太子的第一个儿子,只能从我女儿肚子里爬出来!” 母子三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刑部官衙门口。 沈行瀚负着手,强烈地察觉出有一道窥探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他望向长街对面的那辆马车。 第26章 给我掌她的嘴 是很普通不过的青皮马车。 秦氏问道:“瀚哥儿,你在看什么?” 沈行瀚收回视线,暗道也许是路人头回瞧见太子妃进官衙大牢,觉得新鲜才多看了他们两眼。 他道:“没什么。兮儿,你这次犯了大错,回宫以后,你要自罚俸禄、自请禁足,如此,才能堵住谏官们的嘴。” “大哥惯会欺负自己人!”沈云兮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要不是崔季那个狗东西不顾尊卑,非要把我抓进官衙,哪有现在这些破事?!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查出幕后主使是我的,此人丝毫不把我和沈国公府放在眼里,大哥,你快想办法弄死他,也算替我解恨!” 崔季…… 沈行瀚想起这个人,眸光深了一些。 崔季是去年的探花郎,颇得圣上青眼,特意将他留在了京城做官。 第一个官职,就是拥有实权的刑部主事。 文武百官都看得出来,圣上这是在培养崔季。 沈行瀚道:“此人动不得。非但动不得,咱们还要拉拢他。” “大哥!”沈云兮不敢置信,“这狗东西让我颜面扫地,你竟然还要拉拢他?!” “你颜面扫地,是你自己没脑子,关人家什么事?”沈行瀚没好气,“正因为你颜面扫地,所以咱们才更要拉拢他,如此,才能彰显咱们沈家的气度。” 沈云兮气得不轻,晃起秦氏的手:“娘,你看大哥!” 秦氏宠溺地戳了戳她额头:“你呀,多大岁数的姑娘了,都已经嫁了人,被哥哥欺负,不找你夫君做主,却来跟娘亲撒娇。怎么,娘亲能管你一辈子吗?” “怎么就不能?娘亲要给我当一辈子的靠山呢!”沈云兮吐了吐舌头,脸上透出一种娇娇的神气,“不提这些了,娘,咱们去买樱桃酥酪吧,我这些天待在东宫,很想念满堂春的樱桃酥酪。以前没嫁给太子殿下的时候,您经常带我去吃的。” “好好好,娘给你买樱桃酥酪吃。” “如今正是吃樱桃的时节,娘,我打算过两天在东宫举办樱桃宴,宴请官家贵妇和士族小姐前来吃樱桃。我要在宴会上充分展现我的矜持娴雅,借此扭转名声。” “倒是个好主意,兮儿果真是懂事了。” 母女俩挽着手,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地登上了马车。 沈银翎透过马车窗帘,目送沈家的马车渐行渐远。 沈云兮进了官衙大牢,还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可她的父兄和母亲,却没能活着出来。 她拣起一块糕点。 这个时节,是该吃樱桃酥酪的时节。 满堂春的樱桃酥酪最是有名,将冰镇过的上品樱桃取出果核,放在水晶碗里,淋上一层乳酪和蔗浆,不仅颜色漂亮,而且酸甜解暑。 往年母亲和兄长还在世的时候,也常常带她去吃。 沈银翎尝了一口微雨买来的糕点。 有些酸,还有些苦。 不好吃。 她忽然发脾气掀翻了碟子。 回到藕花巷高家,已是黄昏。 殷珊珊被高征保释出来了,正站在垂花厅哭。 她写话本子赚的几万两雪花纹银全被官府没收了,高母的满头珠翠没了,新买的绫罗绸缎退回了店铺,府上新添的贵重东西能退的都退了。 为了给她凑保释金,高征低声下气借遍了同僚,才勉强凑够。 如今高家已是揭不开锅了。 高母怒不可遏地骂殷珊珊:“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写什么不好,竟然写那些个编排当朝太子的污秽文章!亏我还以为我高家祖坟冒青烟出了个大文豪,没想到是出了个臭笔杆子!现在大街上人人都知道我高家有个不知廉耻满脑子废料的小妾,殷珊珊,我高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殷珊珊委屈极了。 她在牢里被沈云兮扇巴掌,回来后又被高母指责。 她明明是高贵聪明的穿越女,是手拿小妾上位剧本的大女主,怎么就在古代混成了这样?! 她一边哭一边控诉:“这事怎能怪我?要怪只怪这个时代不够开放!男欢女爱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千千万万对夫妻私底下都在做的事情,怎么就不能写了?!” 小黄书怎么了。 她那个时代,还有卖黄片的呢! “你还敢顶嘴?!”高母怒不可遏,冲两个嬷嬷道,“给我掌她的嘴!” 殷珊珊虽然是个小妾,可这些年因为沈银翎不管事的缘故,她几乎形同于高家少夫人。 她哪受过这委屈! 她立刻上蹿下跳:“你们怎么能动手打人?!你们这是犯法!你们侵犯了我的人权!我要去法院告你们!” 沈银翎跨进门槛的时候,就听见殷珊珊撕心裂肺的哭闹。 她轻哂:“哟,这是演的哪一出戏,哪吒闹海?” 见她进来,高母更加气怒,指着她的鼻子骂:“沈氏,你也是,身为当家主母,却不知道管束府上的小妾,任由她在外面乱来!现在可好,捅出一堆篓子,还得征哥儿替你们收拾!” 沈银翎挑眉:“小妾?老太太不是打算抬妹妹为平妻吗?怎么又成了小妾?” 高母脸上火辣辣的烫。 什么平妻,早知道殷珊珊这般靠不住,她怎么可能说出抬为平妻的话! “呸!”她冲殷珊珊啐了一口,“还平妻,她想得美!若不是念在宏哥儿和辉哥儿的面子上,我定要发卖了这个扫把星!” 殷珊珊气急败坏:“买卖人口是犯法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读过书?” “够了!”高征不耐烦,“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外面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上,殷珊珊,你这段日子就不要出门见客了,自己待在后院好好反思反思。至于平妻的事,先就这么算了吧!” 殷珊珊急了。 她忍气吞声当了三年小妾,好容易熬到抬为平妻,凭什么就这么算了?! 她连忙喊道:“征郎,你不就是愁手里没银子吗?赚钱其实很简单的,除了写话本子,我还有别的赚钱路子!” 高征将信将疑:“什么路子?” 殷珊珊兴奋道:“咱们可以向那些世家贵族放高利贷呀,或者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上开青楼妓馆或者赌坊,保准月入斗金!” 这些都是她从小说里面学到的。 那些穿越女都是这么发家致富的。 她照葫芦画瓢,一准儿没错! 她是新时代女性,她会的东西多着呢,她可不是沈银翎这种古板迂腐的封建妇女! 她想着,期待地等着高征夸她冰雪聪明能干贤惠。 第27章 日常全靠陆映养着 高征额角青筋跳得更狠,怒骂道:“什么青楼妓馆,殷珊珊,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一个良家女子,怎能把这种腌臜地方挂在嘴边?!我高家虽说不是名门贵族,却也算是书香门第,怎可做烟花柳巷的生意?!你生怕我高家今天被人笑话的还不够吗?!” 至于赌坊,更是胡扯! 能在京城开赌坊的人家,哪家没有大靠山,可他们高家有什么?! 还有放高利贷,真不知道殷珊珊这脑子是怎么长的,他们自己家现在都揭不开锅了,哪有钱去放高利贷?! “征郎,”殷珊珊被骂懵了,“这些都是发家致富的良方呀,你不赞成我去做也就罢了,你怎么还骂我?你变的和沈银翎一样迂腐了呢!” 高征脸色比锅底还黑:“要不是看在你哥哥乃是太子心腹的份上,我定要拿家法处置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赶紧滚回去闭门思过!” 殷珊珊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垂花厅的人都散了以后,高征在回廊里叫住了沈银翎。 他有些局促:“沈姑娘……” “高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高征脸颊发烫,只敢低头注视沈银翎被夏风吹卷的裙裾:“刑部那边的保释金,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一直欠着同僚的钱,总不像回事,上值的时候仿佛总矮他们一截似的。所以我想……我想问问你,能不能……能不能……” 沈银翎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微笑:“你想借钱?” 高征头低的更狠:“……是。” 问女人借钱,总归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尤其还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沈银翎从廊外掐了一朵洁白圆润的栀子花。 把玩片刻,她玩味地抬眸:“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听见能到借钱,高征眼睛一亮,“只是什么?” 沈银翎不紧不慢道:“我总听你们提起,殷珊珊的哥哥很厉害,是太子身边最重要的心腹和幕僚,不知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托陆嘉泽查过陆映身边的几个幕僚。 可是里面没有姓殷的人物。 所以她猜测,难道殷珊珊和她兄长是两个姓氏? 高征回答道:“她大哥叫殷洋,据说太子十分器重他,很多重要的事情都会询问他的意见,就连每天的行程也都由她大哥决定。太子依赖他的程度,几乎到了他让太子往东太子就绝不会往西的地步。” 沈银翎随手把栀子花插在了鬓角。 她怎么不知道,陆映身边有这么一号人物? 何况连她都掌控不了陆映,殷珊珊的兄长居然能左右他的意见?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让高征去海棠那里取钱。 她自己其实是没什么钱的。 日常全靠陆映养着。 刚回京城那会儿,她在陆映跟前撒娇,哄的陆映把他在钱庄的信物交给了她,所以她实际上能调动不少钱,一笔保释金自然不算什么,她也没指望高征将来还她。 她在窗前的贵妃榻上坐了,吩咐微雨道:“你去查查,东宫里面有没有殷洋这号人物。” “殷洋?”微雨正坐在绣墩上绣手帕,闻言笑了起来,“这倒不必查,奴婢知道他。” “说来听听。” “乃是东宫里面专为太子殿下抬轿子的轿夫,生得人高马大,轿辇抬的可稳了!不过好赌了些,去年好容易娶了个媳妇,结果赌的倾家荡产,连媳妇也抵押了出去!因为这事儿,东宫里的宫人们都听说了他!” 沈银翎听罢,不由失笑。 她还以为殷洋多厉害,原来只是个轿夫。 说什么“让太子往东太子就绝不会往西”,他抬着轿子,他要往东这能不往东嘛? 沈银翎抿了口花茶,清明澄澈的眼瞳里跳跃着点点光影。 她饶有兴致道:“既是个赌徒,想必手头十分短缺。你替我转告他,如果他能向我提供太子的每日行踪,我可以每月付给他五百两纹银作为报酬。” 五百两纹银!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微雨吃惊过后,望了眼门外,见陈嬷嬷不在附近,才压低声音道:“钱也就罢了,可太子殿下若是知晓您收买东宫轿夫,打探他的行踪,只怕要生气的!” “怕什么?”沈银翎不以为意,“只要咱们不说出去,他是不会知道的。况且,就算他知道了又如何,他只会以为我是因为爱他入骨,才会打探他的行踪。微雨你记着,女人做错事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得把做错事的缘由归结到是因为爱他这一点上。毕竟,一个男人,是不忍心责罚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人的。” 微雨听得懵懵懂懂。 她看着沈银翎。 夏日黄昏的浅金色微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斜倚在贵妃榻上的美人风情万种,碧色披帛和石榴红的罗裙逶迤曳地,簪在鬓角的栀子花雪白圆润,她柳眉入鬓凤眼上挑,慵懒的手捧花鸟茶盏,宛如一副绝佳的仕女图。 沈银翎不仅生得美貌,而且还很懂男人。 东宫里面,没有一个美人比她更有手段。 微雨不禁有些崇拜她。 海棠挽着一个金丝竹篮从外面进来:“夫人让奴婢给高大人拿一笔钱,奴婢已经办妥了。除了保释金,奴婢还按照您的吩咐,多给了他两千两纹银,想来足够高府下半年的开销了,也省的高老太太再来搅扰夫人的安宁。” 微雨好奇:“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海棠笑着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红布:“是东宫送来的荔枝。” 荔枝只有一束,约莫两三斤的样子,但颗颗鲜红圆润,看起来十分新鲜。 微雨激动:“夫人,荔枝可是稀罕东西!” “从岭南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连马都活活跑死了,能不稀罕吗?”海棠把荔枝泡进冰水里面,“听说就连宫里的娘娘们也只能分到一点点。咱们夫人能收到整整一束,证明太子殿下心里面还是有咱们夫人的。” 沈银翎把玩着茶盏。 荔枝的香气在闺房里弥漫。 她脑海中想的,却是沈云兮的樱桃宴。 她忽然计上心头。 她把陆映在钱庄的信物交给海棠:“你出府一趟,把城里城外所有果铺的樱桃全都买下。就说,太子要用。” 既然沈云兮要办樱桃宴,那她就提前买光所有樱桃。 第28章 她哪懂字画呀 陆映的信物很管用。 不仅从钱庄调出了一大笔钱,还顺利买下了京城内外所有果铺的樱桃。 一筐筐樱桃流水似的送进沈银翎的小院,逐渐堆积成山。 沈银翎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就让海棠赏给府里的下人们,但最后还是剩下了上百筐。 微雨不解:“夫人买这么多樱桃做什么?天气这样炎热,若是吃不完只怕会坏掉,多可惜呀。” 沈银翎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大碗红艳艳的樱桃酥酪。 她低着头拿银汤匙搅拌,不知怎的,总也吃不出当年和娘亲在满堂春吃的那个味道。 她漫不经心道:“我喜欢。” 美人便是娇纵任性,也比旁人多几分可爱。 微雨想着,笑道:“千金难买美人笑,您既喜欢,浪费些许也是无妨的,总归花的是太子殿下的钱。” 沈银翎把那碗樱桃酥酪放在小几上,慵懒地一手支颐:“等天黑了,就把樱桃全送出城,扔进山里喂鸟。” 微雨应了声是。 哪知扔樱桃的时候,恰巧在后院门口撞上殷珊珊。 她原本被罚禁足,不知怎的又给解了。 据知情丫鬟透露,是因为她想出了一个赚钱的新法子,高征十分看重,所以决定不再罚她。 “哪来这么多樱桃?”殷珊珊好奇地打量箩筐,“这是要送去哪儿?” 微雨答道:“夫人吃不完,让扔了。” “扔了?!”殷珊珊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么多樱桃,扔了多可惜呀,沈银翎疯了吧?!就算吃不完,也可以做别的打算呀。我就知道,像她这种迂腐古板的封建内宅女子,根本就不懂什么叫二次利用!” 她顿了顿,又道:“这样吧,把这些樱桃全送去我的院子。” 微雨提醒:“您也吃不完呀。” 殷珊珊得意洋洋:“你管我?我自有用处!” 她昨夜和高征商量过了,既然不能开青楼妓馆或者赌坊,那么不妨趁着现在正值酷暑盛夏,在京城里面开一家冷饮店。 她也不是完全胸无点墨,她至少从穿越小说上学到了硝石制冰的法子。 一般医馆都有卖硝石,只要把硝石融进水里,那水就会变得很凉,再在水里放上碗盆等容器,倒进干净的水,水就会慢慢结冰。 其实她化学不好,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理,幸亏这个法子足够简单她才能记到现在。 凭她掌握的制冰技术,一定能日进斗金! 而这些樱桃正好可以拿来榨汁,冰镇之后定能卖上高价! 最要紧的是,上百筐鲜嫩樱桃,居然不用花一个铜板,这可大大压低了成本价! 简直就是大自然的馈赠! 她想着,笑容灿烂地命令:“现在就把这些樱桃全送去我院子里,等我明天和征郎盘下了城中商铺,就搬去店里备用。” 微雨倒是无所谓。 反正是要扔掉的,被殷姨娘捡回去也是一样。 她回去向沈银翎复命,沈银翎好奇:“盘商铺?莫非她要开店?”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看殷姨娘那副踌躇满志的模样,似乎是要干一番大事业。” 沈银翎摇了摇白纱团扇,暗道倒不是她瞧不起殷珊珊,而是那姑娘实在不像是能干大事的人,不惹祸上身就不错了。 她懒得管殷珊珊的破事,放下团扇,漫不经心地剥开一颗荔枝。 荔枝肉晶莹剔透,雪白纯净,散发出甜郁的清香。 她送进唇里,心里盘算着沈云兮的樱桃宴。 她把城里的樱桃全买完了,沈云兮的樱桃宴怕是开不成了。 夏夜的风透窗而来,送来蛐蛐儿和蛙虫的鸣叫声。 沈银翎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 沈云兮打算借着樱桃宴为自己正一正名声,所以很重视这次宴会,特意提前两天把请帖送去了各家高门大户。 结果宴会前一天,莲心突然匆匆忙忙过来找她:“娘娘,御膳房的樱桃都用完了,那些皇商还没有送新一批的樱桃进宫,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拿来问本宫?”沈云兮正捧着话本子看,闻言十分的不耐烦。 市井里面这些与她相关的话本子都被销毁了,这几本是她偷偷留下来作纪念的。 她觉得那些书生把她写的很好,床笫间的故事热辣带劲儿,看的她热血沸腾。 她翻了一页书,头也不抬道:“御膳房没有了,就去宫外的果铺订购啊!如今正是吃樱桃的时节,只要白花花的银子使出去,哪会买不到呢?真是蠢货!” 莲心解释:“宫外的果铺也没货了,说是全部存货都被买走了,城郊果农也都说没货。” 沈云兮这才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被买走了?被谁买走了?” “奴婢听他们说,好像是太子急需一大批樱桃,所以特意遣了婢女拿着他的信物去订货,调走了城里城外所有的樱桃。” 沈云兮顿时失笑:“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太子殿下。莲心,你怎么这样糊涂?太子殿下大肆订购樱桃,那肯定是为了本宫的樱桃宴做准备呀。明天一早,太子殿下肯定会为本宫的樱桃宴安排上最鲜嫩、最甘甜的樱桃,让那些世家贵妇大快朵颐,给本宫长脸。你退下吧,这事儿没什么可操心的。” 莲心仍然觉得不妥。 但她看沈云兮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又不敢再劝,只得屈膝退下。 到了次日,京城里一大半身份显赫的官家夫人、千金小姐都来了东宫。 沈云兮热热闹闹地招待她们,又是当众表演写字、点茶,又是安排大家鉴赏古董字画,铁了心要洗刷掉话本子带来的的负面影响,竭力表现出自己的温文尔雅秀外慧中。 可她哪懂字画呀。 幼时沈家宗族请了大儒登门授课,她母亲秦氏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沈银翎读书的时候,她就躲在学堂后面梳妆打扮,连《千字文》都没认全。 此刻,沈云兮指着墙上挂着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大字,称赞道:“这字写得好,‘关关且住九鸟,在河之洲’,讲的是有九只鸟,住在名叫关关的河洲上,像本宫这样窈窕的淑女,会被像太子殿下那样的君子追求。” 在场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虽说当年沈银翎嚣张跋扈了些,但好歹是认得字的。 可沈云兮这位太子妃…… 沈国公夫人秦氏脸上火辣辣的烫,连忙转移话题:“娘娘不是说要请我们吃樱桃宴?眼看着已经晌午了,还是快开席吧!” 第29章 没有樱桃的樱桃宴 沈云兮娇嗔地瞪了眼自己娘亲。 她娘真是,她难得炫耀一番自己的才学,还没听见人恭维呢,她娘就打断了她。 她只得道:“莲心,请诸位夫人前往水榭,准备开席。” 宾客们落座后,宫女捧着香茶鱼贯而入。 这水榭三面透风,还有一面挂满了和樱桃有关的各式字画,以便供人观赏。 沈云兮柔声道:“今日的宴会名为樱桃宴,本宫特意预定了最甜美多汁的樱桃,请宫中御厨,为你们精心准备了樱桃酥酪、樱桃酥山、樱桃花糕、樱桃汁等点心和饮品。享用过后,本宫还会为你们每人准备一篮大樱桃,带回府上慢慢品尝。” 在场的贵妇和小姐们都起身称谢,一时间可谓宾主尽欢。 陆芊芊脆声:“皇嫂这里的樱桃肯定比别处的好,我今天可要吃个够!” “你呀,”沈云兮娇嗔,“整天就知道吃,真是个小馋猫。当心吃胖了,将来被驸马笑话!” “皇嫂,你取笑我!” “怎么能是取笑呢?”沈云兮一副温柔婉约的长嫂姿态,“也不知道将来谁有那个福气,能娶了咱们出身高贵秀外慧中的芊芊公主。” “什么嘛,”陆芊芊噘嘴,“我哪里称得上秀外慧中,依我看,在场的女子里面,也就皇嫂你才能称得上才貌双绝秀外慧中!你们说,是不是呀?” 众人纷纷附和。 心里面却都打起了嘀咕。 这对姑嫂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句的,也不嫌虚伪。 依她们看,这对姑嫂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谁也称不上秀外慧中。 这种宴席真是无聊,她们只想赶紧吃完了回家。 然而不知怎么回事,眼看话题都逐渐干巴了,却还不见宫人端来樱桃。 沈云兮脸上有些挂不住,压低声音对莲心道:“御膳房是在绣花吗?!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把本宫的樱桃端上来?!你赶紧亲自走一趟,去催催他们!” 莲心来到御膳房,哪知这里一颗樱桃也没有。 更别提什么樱桃酥酪、樱桃花糕! 御膳房总管振振有词:“我等昨日已经提前告知太子妃,全城的樱桃都没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太子妃就不要为难我们御膳房了!” 莲心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回去告诉沈云兮,宫里没有樱桃。 “什么?!”沈云兮不敢置信,陡然拔高声音,“没有樱桃?!” 宾客们听见动静,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莲心紧张:“娘娘,奴婢看今日这樱桃宴怕是办不成了,不如赶紧打发她们回去吧。” 沈云兮一张脸涨得通红:“什么叫办不成了?!本宫难得在东宫办一次宴会,怎么就办不成了?!你还不赶紧叫御膳房的人想办法,要是今天拿不出樱桃,本宫砍了他们的脑袋!” “京城的樱桃都卖光了,就算您砍了他们的脑袋,他们也拿不出来呀!” 沈云兮气得胸脯剧烈起伏。 她贵为堂堂太子妃,开个樱桃宴,却连一颗樱桃也拿不出来,反倒叫客人们干等着,这叫怎么个事?! 她忍不住喊道:“不是说太子收购了所有樱桃吗?!他那里总有吧?!你去问他要呀!” 莲心战战兢兢跪倒在地:“娘娘,殿下今日不在东宫。” 沈云兮脸色难看:“他肯定又去见那个狐狸精了!” 主仆俩的对话,悉数传入宾客们的耳朵里。 她们对视一眼,懂了。 沈云兮请她们来吃樱桃宴,结果根本就没有樱桃。 亏她们大清早就爬起来沐浴更衣梳妆打扮,这不是故意整她们吗? 也不知道沈云兮是怎么办事儿的,堂堂太子妃,举办宴席之前竟然不知道提前预备食材,天底下哪有她这样的太子妃,小事都做不好,将来又该如何母仪天下? 又或者说,沈云兮是根本没把她们这些人放在眼里,所以才懒得提前预备食材! 一位老夫人起身,沉着脸道:“既然娘娘未曾预备食材,我等还是先行告辞。” 她是京中最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六个儿子为守国门战死沙场,仅留下几个年幼的孙儿,她白发苍苍却亲自操持将军府,含辛茹苦把几个孙儿培养成才,有的去了战场镇守边关,有的科举入仕步入朝堂,可谓满门忠臣。 便是面见天子,那也是能被天子恭恭敬敬称一声“老太君”的。 没想到,她难得进宫一趟,竟然在太子妃沈云兮这里饿了肚子! 简直是笑话! “诶!”沈云兮急了,“你老别急着走呀,本宫保证,很快就会有樱桃端上桌!莲心,还不赶紧扶陈老太君坐?!” 然而就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沈云兮灵机一动,忽然想起东宫里面有一棵樱桃树。 她立刻吩咐莲叶:“咱们宫里不就有一棵樱桃树?你赶紧带人去摘!” “可是娘娘,”莲叶为难,“那棵树结的樱桃又苦又涩又小,如何能入口?” “蠢货,都这时候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能弄来樱桃就不错了!你还不快去!” 莲叶只得去带着宫人去爬树摘樱桃。 沈云兮生怕冷场,温温柔柔地笑道:“大家放心,既然是樱桃宴,那肯定是会有樱桃的,大家耐心等等吧。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本宫先领着大家欣赏一番这些字画。诸位请看,这画上的樱桃又大又圆……咕嘟。” 她看着画上的樱桃,自己先咽了一口口水。 水榭里寂静无声。 众人清楚地听见了她咽口水的声音。 那位陈老夫人失望的连连摇头。 朝中有这种太子妃,简直是江山社稷的不幸!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莲叶终于领着宫人们回来了。 新摘的樱桃盛在一个个碗里,被送到了夫人小姐的食案上。 众人看着樱桃,又是一阵无语。 这些樱桃又小又青又硬,上面甚至还有虫眼儿! 太子妃大张旗鼓请她们进宫赴宴,竟然拿这种货色招待她们! 也不知是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还是不把她们身后的夫君和宗族放在眼里! 沈云兮热情地招呼道:“诸位别看这樱桃小了些,但它们却是本宫亲手种出来的。看起来酸,吃起来甜。陈老夫人,你老饿坏了吧?你老快尝尝吧!” 陈老夫人念着她年纪轻不懂事,勉强给她面子,拣起一颗樱桃送进嘴里。 只听得“咯嘣”一声脆响,那颗樱桃活生生硌掉了陈老夫人所剩不多的一颗牙。 第30章 陆映想杀她 东宫,书房。 沈云兮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殿下,臣妾不是故意弄坏陈老太君的牙的!御膳房的人说,京城所有的樱桃都被殿下收购了,臣妾无法,只得拿东宫后园子那棵树上结的樱桃招待她们,可那些樱桃太小太硬,这才硌掉了陈老太君的牙,这件事与臣妾无关呀!” 陆映的脸色极其难看。 他根本就没有收购樱桃。 据他查到的消息,是沈银翎派人拿着他的信物,以他的名义买走了所有樱桃。 在她的算计下,沈云兮在东宫举办的樱桃宴就成了个笑话。 沈银翎…… 她如今还没露面,就已经把沈云兮害的惨不忍睹。 将来她若是露了面,沈云兮岂不是要疯了? “殿下!”沈云兮见他出神,忍不住继续哭诉,“殿下,臣妾心里委屈呀!您到底把樱桃弄到哪里去了,您是不是拿去养宫外的那个狐狸精了呀?!” 陆映冷眼瞥向她。 沈云兮是他的太子妃,言行举止代表的是他的意思。 今日大张旗鼓请那些官家夫人入宫赴宴,结果却拿最差的樱桃招待人家。 她们身后的世家宗族,还以为是他陆映瞧不起他们呢。 尤其是那些武将,陈家六子为国捐躯的事情历历在目,可他们的母亲却在他的东宫崩掉了一颗牙,听说出宫的时候满嘴都是血,拐杖都要握不住了! 这叫那些武将如何看待他?! 陆映看着沈云兮,犹如看着一块不开窍的木头:“你闯了这么大的祸,还有脸提什么狐狸精?赶紧回去收拾仪容,和孤一道去向陈老太君登门致歉。” “臣妾不去!”沈云兮噘嘴,“她再显赫,也不过是个朝臣夫人,臣妾贵为堂堂太子妃,岂能向她道歉?这叫臣妾的脸面往哪搁?” 陆映面无表情:“你不想去,也不是不可以。” “当真?!” “孤会休了你。” 沈云兮傻了眼。 她嫁给陆映的这三年没少闯祸,对方再如何生气,也从未说过休她这种话。 可见今天,是真的恼了。 她吓破了胆,连忙哭着哀求:“殿下别生气,不就是登门道歉吗?臣妾去就是了!臣妾这就去收拾一番仪容,再从库房里挑些金贵的礼物……” 她战战兢兢地爬起来,手脚并用地奔出书房。 陆映看着她慌慌张张风度全无的样子,脸色越发沉寒。 如果当年沈致没有出事,沈银翎入主东宫,情况会不会和现在完全不同? 不…… 他不可能让沈银翎入主东宫。 就在沈致父子出事的前几日,沈银翎背着他,和他的庶兄搂搂抱抱卿卿我我。 她背叛了他。 所以,就算她的父亲没出事,他也不可能娶沈银翎为太子妃。 沈云兮只是蠢了点,但却是一心一意爱着他。 可是沈银翎那个女人,心里面根本就只有她自己。 是夜。 夜凉如水。 沈银翎泡在洒满花瓣的浴桶里。 微雨一边给她捏肩,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今日东宫发生的事情。 听说沈云兮的樱桃活生生硌掉了陈老太君的牙,沈银翎险些笑出声。 微雨也笑:“午后,太子殿下亲自带着太子妃登门向陈老太君道歉,当着陈老太君的面,罚去她一整年的俸禄,又要她去盛国寺手抄三十卷佛经,供在庙里给故去的几位陈将军祈福,说是不抄完不准回宫。虽说罚的不算很重,但经历了话本子和樱桃宴这两件事,太子妃的名声算是臭了,那些官家贵妇私底下提起她,都直摇头呢!” 沈银翎乐不可支。 她弯着眼,吹去手背上的玫瑰花瓣。 她想,往后沈云兮恐怕再也不想吃樱桃了。 娘亲死在了天牢里,她这辈子再也没办法和娘亲吃一次满堂春的樱桃酥酪,所以沈云兮也不能再和秦氏去吃,这样才算公平。 沈银翎靠在浴桶上,轻轻闭上了眼。 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盥洗室门口。 是陆映。 微雨正要提醒沈银翎,陆映示意她退下。 陆映静静站在浴桶前,垂眸看着沈银翎。 热气氤氲。 女人的芙蓉面粉嫩妩媚,灯烛的微光里,一身肌肤白的像是在发光,一瓣瓣嫣红的玫瑰花贴在她的锁骨和肩臂上,像是《聊斋》里面勾人魂魄的狐狸精。 他的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负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墨玉扳指。 他想,只要他现在出手,轻而易举就能掐断她的脖子,让这个女人永远消失在世上,永远不能再给他添乱,永远不能再影响他的情绪…… 许是感知到了什么,沈银翎忽然睁开眼。 映入瞳孔的青年,金相玉质清冷矜贵。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墨黑瞳孔里一闪而过的杀意。 陆映想杀她。 就因为她毁了沈云兮的樱桃宴? 沈银翎瞳眸中闪过暗光,忽然扬起樱唇:“陆映哥哥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陆映仍旧缓慢地转动墨玉扳指,没有回答她的话。 沈银翎慵懒地伸出手,从一旁的碟子里拣起一颗樱桃。 纤细白嫩的指尖捏住碧绿色樱桃蒂,她往后仰起头,轻启唇瓣,用猩红的舌尖漫不经心地舔了舔樱桃,才慢条斯理的整个含入口中。 她挑着丹凤眼斜睨向陆映,含糊不清地问道:“陆映哥哥要吃樱桃吗?” 陆映没说话。 于是沈银翎从浴桶里站起身,抱住他的窄腰,踮起脚尖将口中的樱桃渡进陆映的嘴里。 四目相对。 她的吻技不算很好,显得生疏却又充满欲望,不知是谁咬破了樱桃,汁液在两人唇齿间弥漫,甘甜中带着丝丝酸意,像是一瞬间爆开的暧昧和情欲。 而此时,沈银翎正不着寸缕。 高耸白嫩的温软,紧紧贴着陆映的胸膛,几乎压扁成了饼。 女人身上自带的香气席卷而来,携裹着蒸腾的热气,一瞬间充斥了陆映的鼻腔,惹得他下腹一阵阵发紧发热。 他反手揽住沈银翎的细腰,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带有勾引意味的吻。 水花四溅。 挤了两个人的浴桶显得格外狭窄,沈银翎的双手被陆映高举过头顶,双腿则被分开高高架在浴桶边缘,整个人像是劈叉般从中间对折劈开,她背靠浴桶无处可逃,只能硬生生迎着那巨大的狰狞之物,强势挤进了身体里。 娇美的面容瞬间充满痛苦,她难耐地闷哼出声。 第31章 她成了陆映的禁脔和玩物 这种城门大开的狼狈姿势,促使沈银翎尽数吞没了陆映的狰狞凶物,饱满的酸胀感令她眼前闪过一阵阵白光。 浴桶狭小,两人挤在里面,完全是皮肉相贴,严丝合缝。 浴桶底部的撞击声被洗澡水吞没。 盥洗室里青灯朦胧,陆映一手禁锢住沈银翎的双手,一手肆意揉弄她胸前的温软,女人大大张开的双脚高高搭在浴桶两侧边缘,纤薄的脊背抵着浴桶逃无可逃,白皙的脖颈被迫高高扬起。 她闭着凤眼,疼痛而又欢愉的呻吟声经久不绝,随着男人凶悍的攻城掠地而时高时低,浴桶边缘的小脚高高翘起,系在洁白脚腕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活像是一头被圈住自由的小兽。 蜡泪滚落。 水声未曾停歇过,满地都是溅出来的水珠,而浴桶里的沈银翎已经渐渐无力挣扎。 陆映把她抱起来,随手拿过毛巾擦拭干净她的身体,又抱着她坐在了窗边的贵妃榻上。 沈银翎靠在陆映的胸膛上,搭在他腿侧的双腿被迫分开,脚趾微微蜷起,体内仍旧埋着他的凶物。 她闭着眼睛喘息,有气无力道:“殿下召太子妃侍寝的时候,也是如此这般吗?” 陆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拿过一只珐琅描金的瓷罐,声音淡淡:“孤说过多少遍,叫你不要挑衅太子妃,你似乎始终听不明白。太子妃进刑部大牢的事情是你挑起来的,樱桃宴的事情也是你挑起来的。沈银翎,孤没剩多少耐心了。” 他打开瓷罐,用指腹挑出洁白的膏脂。 膏脂散发出馥郁甜香,像是某种珍稀药材。 他垂眸:“自己托起来。” 沈银翎顿了顿,才红着脸缓慢托起自己的丰盈。 这种事,每天都要发生。 她知道这药膏是宫中秘药,但凡体面些的宫妃都不会拿来用,可陆映偏爱用在她身上。 有时候他不来,就会吩咐陈嬷嬷替她涂抹,一天也不许落下。 有时候她沐浴更衣,看见自己的身体被养成了这般浪荡妩媚的模样,也会羞恨陆映把她当成了禁脔和玩物。 可她没有办法。 她最大的靠山就是陆映,她必须成为他喜欢的样子,直到彻底驯服他的那天。 陆映把膏脂抹在上面,慢条斯理地揉搓。 他把给她上药这件事,当成了一件消遣的乐子。 陆映垂着眼睫,此时此刻,他知道怀里的女人是彻底属于他的。 她如今不再是国公府千金,她只是个无身份低微的罪臣之女小官之妻,平心而论,她这几个月在京城掀起的浪花或许给沈云兮带来了巨大的烦恼,但在他眼里其实不过是小打小闹。 他没必要杀她的。 她身上还有价值。 比如给他侍寝。 他并非重欲之人,但和沈银翎同房的感觉很好,胜过东宫任何一个姬妾。 便是念在这个份上,他也不该杀她。 将来时机成熟,把她接进东宫当个侍妾,也未尝不可。 等到药膏彻底融进肌肤,陆映才赏了沈银翎清脆的两巴掌:“趴好了。” 沈银翎捂着颤巍巍的胸口,乖觉地跪趴在贵妃榻上,感受着身后一贯到底的凶猛。 疾风骤雨从不会怜惜娇花。 沈银翎浑身娇颤,唇齿间再次溢出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就在她急促地哆嗦着、喘息着、求绕着,眼前一阵阵发黑时,屋外突然传来海棠的声音:“夫人,高大人来了,说是有事情要跟您商量。” 沈银翎猛然攥紧被褥。 高征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正欲叫海棠打发走高征,身后却传来陆映玩味又带着危险的声音:“孤竟不知,他还会在夜里来找你。你们平时,也常常在夜间来往吗?” “臣妇没有……” 沈银翎有气无力地解释着,却听见陆映吩咐道:“让他进来。” 沈银翎身子一僵:“殿下?” 很快,高征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他在盥洗室的屏风外站定,不敢往里面乱看,低着头恭敬道:“沈姑娘是在沐浴吗?现在可方便说话?” 绢纱屏风又薄又透,清楚地倒映出高征的身影。 陆映面无表情,指尖顺着沈银翎的后颈和脊骨缓慢下移,激起她一阵酥麻凉意。 他低声提醒:“沈银翎,你夫君在问你话。” 沈银翎背对着屏风跪伏在贵妃榻上。 她不知道高征有没有透过屏风看见她的不堪。 她只能勉强假装出平时的清冷矜持:“高大人有什么事?” 屏风外,高征皱了皱眉。 他觉得沈银翎的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声音也沙哑了些。 也许是沐浴的缘故? 他想着,带着几分腼腆回答道:“是这样的,珊珊和我商量过了,打算在京城里开一家冷饮店,我们已经选好了店铺,打算明天开业,我想邀请沈姑娘过去吃饮子。” 沈银翎把脸埋在被褥里,唇齿间发出难耐的细微喘息。 她勉强道:“我生平不爱热闹,我——嗯……” 陆映恶作剧般狠狠搅动了一下,沈银翎浑身酥软,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格外婉转娇媚。 高征愣住。 他不是傻瓜。 这里面的声音是…… 他鼓起勇气透过屏风望去,影影绰绰地看见窗边的贵妃榻上有一对交叠的人影。 男人宽肩窄腰身姿高大,几乎把身下的女人挡的严严实实。 他们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高征的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 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沈,沈姑娘……” 沈银翎颤抖得厉害:“我,我明天就不去了——” 话音未落,她突然发出一声哀叫! 像是痛苦到了极致,又像是欢愉到了极致。 欢爱的声音传了出来,疾风骤雨般迅猛,丝毫没有节制或者怜惜。 贵妃榻发出吱呀声响,与女人歇斯底里的婉转哀鸣彻底融合成暧昧的乐章。 高征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眨也不眨地盯着屏风。 虽然当年说好了,他和沈银翎只是带有交易性质的假成亲,但三年过去,他早已把沈银翎视为心上人、白月光、所有物。 可是现在,他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美人,正被太子殿下当成狗般肆意欺辱玩弄。 他胸腔里陡然涌出一股浓烈的恨意。 他想冲进去赶走陆映,他想告诉陆映,沈银翎是他的妻! 可是他不敢。 他白着脸,脚上像是生了根,根本挪不开步子。 直到月上中天,屏风后的动静才算停歇。 陆映穿戴整齐,步出屏风。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眼脸色灰败的高征,才淡漠离开。 高征被他那晦暗威冷的一眼吓住,反应过来后连忙低头拱手:“微臣恭送殿下。” 送走陆映,他注意到屏风后久久没有动静,不禁大着胆子,偷偷往里面看去。 第32章 能嫁给他,是沈银翎高攀了 烛光微弱,躺在贵妃榻上的美人,像是被风雨摧坏的一朵芙蓉花。 她的肌肤又白又嫩,稍微触碰就会留下鲜红指印,尽管关键部位盖着薄毯,但仍然可以看见她雪白的肩臂上残留着不少暧昧红痕。 她虚弱地闭着眼睛,纤长的睫羽宛如垂落的蝶翼。 像是晕过去了。 鬼使神差的,高征悄悄走了过去。 视线顺着薄毯往下,沈银翎的一条腿无力地耷拉在贵妃榻边缘,骨肉匀停肌理细腻,羊脂玉似的娇嫩白皙,那纤细的脚踝上还扣着一枚精致的金铃铛脚镯。 高征的呼吸急促了些。 他刚刚在那场漫长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里面,就听见了细微的铃铛声,原来是从沈银翎的脚镯上传出来的。 他胸脯如公鸡般不停起伏,情不自禁又朝沈银翎走近两步。 他想,如今虽是夏日,可夜里还是有些冷的。 他作为沈银翎的夫君,应当照顾好她,不能让她就这么赤身裸体地躺在这里。 或许他应该替她重新盖好薄毯。 又或许,他应该把她抱回寝屋。 他这不是在占她的便宜,而是君子所为。 高征思绪纷涌心潮澎湃,喉结不停滚动,凝视沈银翎的目光变了又变。 直到窗外传来一声鹧鸪鸟叫,他才回过神。 他心跳如雷,激动地朝沈银翎伸出手去—— 就在这时,榻上美人突然睁开了眼:“高大人?” 她虽然虚弱无力,凤眼里还透着没有完全褪却的迷离潮红,但声线却是极冷的。 像是在警告高征,不要乱来。 高征讪讪地缩回手:“沈,沈姑娘……” “你在这里干什么?!” 一声呵斥突然传来,吓得高征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连忙寻声望去,海棠捧着寝衣站在屏风边,不悦地拧起眉毛:“高大人,夜深了,我家夫人要就寝了,您没事的话,还请早点回去休息!” 高征额角冒出细密冷汗,咳嗽了两声:“自然,自然!我刚刚,我刚刚只是想给沈姑娘盖毯子……对,盖毯子!如今夜里凉,你们这些当丫鬟的,也该照顾好沈姑娘才是!” 他在海棠的注视中,狼狈地落荒而逃。 直到跑出沈银翎的小院子,他才长长喘了口气。 他满脸后怕,回眸望向灯火通明的闺房。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否则只怕要被沈银翎禀报给太子。 到时候,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懊恼地沿着碎石小路往殷珊珊的院子走,脑海中浮现的时而是屏风后沈银翎和陆映交叠的身影,时而是沈银翎一丝不挂躺在贵妃榻上的姿态。 他眼睛里遍布红血丝,欲求不满地咽了咽口水,又伸手揉了揉裤裆。 原来沈银翎在床上叫的那样浪荡卑贱。 和她平时在自己面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完全不同。 其实仔细想想,她曾经再显赫又怎样,如今还不就是个罪臣之女? 能嫁给他这么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读书人,已经是她高攀了。 他不嫌弃她就不错了,真不知道她平日里怎么有脸装清高。 高征突然觉得,沈银翎就该像服侍陆映那样服侍他。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直奔殷珊珊的寝屋。 月亮升得很高。 此时盛国寺里,沈云兮却是孤枕难眠。 她披了衣裳来禅院散步,气恼地揪掉几朵石榴花:“殿下把本宫打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自己却在京城逍遥快活!那些樱桃的事,他至今也没给本宫一个交代,定是他拿去送给那个狐狸精了!” 张嬷嬷脸色阴沉:“原本老奴以为,只要宫外的那个女人生不出儿子,就威胁不到娘娘的地位。却没想到,她竟然有本事利用太子殿下,在樱桃宴上动手脚,让娘娘丢尽脸面!娘娘,看来此女留不得了!” “嬷嬷只会说些漂亮的场面话!”沈云兮怨怪地瞪她一眼,“如今咱们连那个狐狸精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要怎么除掉她?!” “这有何难?”张嬷嬷冷笑,“只要派人去城里细细打听,这几日谁家囤积了大量樱桃,不就知道谁是那个狐狸精了吗?” 沈云兮眼前一亮。 对啊! 她可以通过樱桃来找到狐狸精呀! 她连忙道:“快,现在就派人去查!等本宫把她揪出来,定要亲手剥了她的皮,看她还怎么勾引殿下!” …… 殷珊珊的冷饮店,开张第一天就生意火爆。 便宜廉价的冰块和各种口味的冷饮,吸引了无数王孙贵族和平民百姓,其中樱桃汁因为酸甜可口所以销量最好,那些喜欢樱桃的官家小姐也纷纷结伴前来光顾。 才不过短短两天功夫,殷珊珊就赚了个盆满钵满。 高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又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吃饭,宣布要抬殷珊珊为平妻,日子就定在下个月。 殷珊珊得意的不行,笑眯眯为高老太太布菜,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派头。 高老太太享受着她的服侍,又瞪向沈银翎:“到底还是珊珊有本事,自己争气赚钱也就罢了,她娘家大哥也能在太子跟前帮衬着征哥儿,不仅替征哥儿还清了欠同僚的钱,还多给了咱们家两千两雪花纹银。咱们家能渡过难关,全靠她娘家大哥!” 沈银翎挑眉:“老太太,你说那两千两纹银,是殷珊珊的大哥给的?” 高老太太没好气:“不然还能是你给的吗?!” 沈银翎睨向高征。 高征满脸心虚。 他那日从海棠那里拿到了银票,却被母亲逼问从哪弄来这么多钱。 他不敢出卖太子和沈银翎,情急之下干脆说是殷珊珊的大哥给的。 反正也不差这一回了。 沈银翎见他如此,不由轻哂,懒得拆穿他。 高老太太接着训斥:“这次冷饮店能赚钱,全靠珊珊。沈氏,你可得跟她好好学!” “其实也不算什么啦。”殷珊珊一脸谦虚,“不过话说回来,现在店里特别忙,人手不够用,如果另外请人,只怕又得花钱。我想着姐姐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知能否去我店里搭把手?如果能帮着清洁卫生什么的,咱们也能少出一份月钱不是?” “这个提议好!”高老太太第一个赞成,她早就看不惯沈银翎天天在家里闲着,“沈氏,你明天就去店里帮忙。” 第33章 殿下,臣妇想去东宫看看 沈银翎把玩着茶盏。 从出生起,她就没干过脏活儿累活儿。 哪怕后来家道中落流放甘州,靠着陆映的关系,她依旧仆婢成群活得舒舒服服。 人一旦开始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她才不要吃苦呢。 她温柔地注视殷珊珊:“妹妹是个做生意的奇才,我倒也愿意跟着妹妹学点东西。我别的不行,算账却很有一手。不如我去店里给妹妹当账房先生吧?账本放在自己人身上,妹妹也能放心不是?” 殷珊珊懵了。 沈银翎要拿账本?! 这可不行! 经济大权总要牢牢握在她自己手里,她才能真正放心的! 思及此,殷珊珊立刻数落她道:“像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妇人,连家里的账都看不明白,你能看明白店里的账?” 沈银翎故作伤心:“妹妹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也是好心想帮你呀。” “得了吧,你什么也不懂,要是在店里得罪了什么人、搞砸了什么事,岂不是影响我做生意?现在我的生意正在起步阶段,你还是不要去打搅我了,省的影响我赚钱!” 沈银翎拿小手帕按了按眼尾:“妹妹这话真叫人伤心难过,呜呜呜。” 殷珊珊不耐烦:“你哭什么哭?果然古代的女人就是迂腐懦弱,不仅依附男人生存,还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好像谁欠你钱似的!你还是别去了吧,不然到时候我还得分出精力照顾你,麻烦死了!” 沈银翎柔弱温顺地点点头:“那好吧。” 殷珊珊轻哼一声,继续给高老太太布菜。 夹菜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殷珊珊的饮子店一炮而红,接连几日生意火爆。 她店里囤积了大量樱桃的消息,也被沈云兮的手下打听的一清二楚。 盛国寺。 沈云兮拍案而起,黑着脸怒骂:“本宫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那个写书的贱人!难怪她会写殿下和朝臣之妻暧昧来往,因为她就是殿下养在宫外的狐狸精!殿下把樱桃全都买给了她,却叫本宫的樱桃宴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这口恶气本宫必须出,若是不剥了她的皮,本宫也不配称太子妃了!” “娘娘别急。”张嬷嬷规劝,“如今娘娘的佛经还没抄完,如果现在贸然离开盛国寺,只怕又会被殿下责骂。依老奴之见,不妨先耐着性子抄完佛经,再找机会向殷珊珊算账。总归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跑不掉的。” 沈云兮想想也是。 她才触怒了殿下,可不敢再忤逆他。 万一被休了那可就真完了。 她只得噘着嘴重新拿起毛笔:“殿下不许旁人帮本宫,非叫本宫亲自抄佛经,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啊?!陈老太婆也是,她都那把岁数了,那颗牙恐怕早就要掉了,却赖在本宫头上,本宫真是倒霉。” “娘娘吃些茶点。”莲叶端来香茶和花糕,“再过几天就是七夕节,您加把劲赶在七夕节前抄完佛经,就能回宫和殿下共度团圆佳节了。” 想起七夕节,沈云兮的心情这才稍微好点。 她羞赧道:“殿下不是重欲之人,但却是个极重规矩的人,每年七夕,他都会陪伴本宫,料想今年也不例外。今年七夕,本宫定要和殿下共度良宵,一举得子!莲叶,你现在就派人回东宫,吩咐宫女嬷嬷提前打扫宫殿,预备鲜花、香料、茶果,再替本宫预备几身新裁的寝衣。” 莲叶连忙称是。 ……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 正值黄昏,沈园深处的绣楼里,沈银翎侍奉陆映批折子,无意中提了一句。 她跪坐在书案旁,手执牙白绢纱团扇,只穿着简单的碧青色袒领窄袖上襦和石榴红罗裙,堆云似的乌青发丝用一根象牙簪尽数挽起,几缕碎发顺着额角垂落,在夕光下散发出浅金色的光泽,小脸欺霜赛雪似的白,只脸颊透出不正常的潮红。 天气太热,她私底下是不愿束胸的。 袒领下露出半抹高耸的浑圆白腻,随着她研墨扑扇,颤巍巍地晃动出春水般的涟漪。 可谓人间尤物。 陆映看着折子。 是谏官们弹劾沈云兮和他的折子,无外乎仍是话本子和樱桃宴的事,更有甚者,还有弹劾他膝下无子影响江山社稷的。 他当然知道这些谏官是被人组织起来的,也知道组织者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张贵妃的儿子——慎王陆争流。 这些弹劾的折子原该送去皇帝的案头,但现在却出现在了他的沈园。 唆使言官拿这些小事弹劾他,陆争流也就这点本事了。 陆映不在意的把折子扔到旁边。 他把沈银翎抱进怀里,一手探进她的裙底:“七夕怎么了?” 沈银翎娇喘了一声,脸颊潮红更甚:“妹妹已经被殿下送去盛国寺有好些日子了,七夕佳节原该夫妻团圆,殿下不去接她回宫吗?嗯……啊……” 她嘤咛着,很快看见陆映从裙底抽出了一枚鸡血石雕刻的细长圆印章。 含得有些久,已是温热。 他扔到地上:“是要接她回宫。” 那些弹劾他的奏章里面,别的也就罢了,倒是无子这一条值得注意。 他如今虚岁二十二,膝下没有孩子,确实不太像话。 他应该和沈云兮有个嫡子。 七夕节就是很不错的时间。 沈银翎喘了口气,倚在他怀里替他打起扇子:“都是臣妇不好,这些天一直霸占殿下,倒是叫殿下冷落了妹妹。臣妇看见那些奏章里面,有弹劾殿下膝下无子的,殿下是打算趁着七夕节,让妹妹怀上皇嗣吗?” 陆映没有避讳:“嗯。” 沈银翎低垂睫羽,墨黑的瞳孔里掠过几丝复杂的情绪。 半晌,她忽然道:“可是妹妹那么笨,生出来的孩子一定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陆映把玩她温软的大掌倏然收紧,不悦地警告:“沈银翎。” 沈银翎吃痛,白着小脸求饶:“臣妇说错话了,臣妇只是听见殿下说要和妹妹生个孩子,有些拈酸吃醋。话说回来,臣妇好些年没去过东宫了,也不知道现在东宫是什么样子,殿下和妹妹的寝宫又是什么样子。” 顿了顿,她娇声:“殿下,臣妇想去东宫看看。” 第34章 他就是要羞辱沈银翎 陆映拒绝:“不行。” “陆映哥哥……”沈银翎使劲儿蹭着他的胸膛,声音越发妩媚娇纵,“陆映哥哥,你就让我去看一眼嘛,反正妹妹如今还在盛国寺,我看完就走,绝对妨碍不到她的。” 陆映瞳眸晦暗。 如今沈银翎不过是个落魄潦倒的小官之妻,是见不得光的禁脔和玩物,如果她看见沈云兮的寝宫富丽堂皇,她会难过吗?会羡慕吗? 会遗憾没能成为他的太子妃吗? 鬼使神差的,陆映道了个“可”字。 当夜沈银翎就乔装打扮成小太监,被陆映无声无息地带进了东宫。 他屏退了沈云兮寝宫里伺候的宫女和嬷嬷,淡淡道:“这就是孤和太子妃大婚时的寝宫。” 沈银翎好奇地朝四周望去。 黄铜包金树形烛台矗立在寝宫各个角落,地面铺着描金莲花的橙色地砖,宫人们才打扫布置过,一瓶瓶鲜嫩的花束散发出幽香,桌案上摆满了精致的茶果,殿内陈设着一水儿的紫檀木雕花家私,妆镜台上摆满了昂贵稀罕的珠宝步摇和胭脂水粉,全是宫中匠师御制而成。 最惹眼的则是那座拔步床,巍峨耸立帷幔重重,床梁雕琢凤穿牡丹的图案,几乎可以媲美一间小型闺房。 沈银翎看着那张拔步床。 她流放甘州的那年,陆映就是在这里迎娶了沈云兮。 沈银翎几乎可以想象出,那一夜东宫是如何的热闹,那一夜沈云兮是如何的婉转承欢,那一夜的龙凤喜烛一定燃到了很晚很晚。 指甲嵌进了掌心。 不知怎的,她心里突然有些落寞。 陆映欣赏着她脸上的表情。 其实,如果当年沈银翎没有背叛他,他或许会保她留在京城,他或许不会迎娶沈云兮。 他当然知道沈云兮和沈银翎这对堂姐妹的关系很不好。 他是故意迎娶沈云兮的。 他就是要羞辱沈银翎。 他就是要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看清楚,这世上能决定她命运的男人不是她的情夫陆时渊,而是他陆映。 他道:“看够了没有?” “妹妹的寝宫真是漂亮。”沈银翎弯起凤眼称赞。 陆映漫不经心:“将来她当了皇后,寝宫还会更加漂亮。” 沈银翎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令她生疼。 她面上仍是笑吟吟的表情:“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真叫臣妇羡慕。” “孤是她的夫君,自然疼她宠她。”陆映轻哂,“沈银翎,你如今是高征的妻子,你与太子妃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将来孤玩腻了你,你大可回归高家,让你的夫君疼你宠你。凭你在床笫间的表现,想必是能讨高征欢心的。” 他声线淡漠,却字字诛心。 沈银翎非要来东宫,那他带她来就是。 总归是她要自取其辱。 恰在这时,桂全匆匆进来,恭声道:“殿下,皇上急召您去御书房!” 陆映瞥向沈银翎。 沈银翎一脸乖巧:“殿下放心去吧,臣妇就在这里,不会到处乱跑的。” 陆映走后,沈银翎吃了些茶果,发现寝殿连接的侧殿设有白玉浴池,于是惬意地更衣沐浴。 沈云兮的衣橱很大,宫女已经收拾过了,现在摆在里面的全是当季的衣裳鞋袜。 沈银翎沐过身,从中挑出一件崭新的藕荷色丝绸寝衣。 沈云兮的身段过于单薄清瘦,她的寝衣穿在沈银翎的身上,便显得很有些紧俏,越发衬托出她饱满有致的身段,沈银翎只觉胸口被勒得发紧,只得解开斜襟的两个扣子。 陆映从御书房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端坐在梳妆台前。 她穿着沈云兮新裁的寝衣,认真地用着沈云兮的胭脂水粉。 仿佛她本该就是这座寝宫的女主人。 陆映皱眉:“沈银翎!” 沈银翎把刚用鲜红胭脂写好的一张纸条,藏进了妆奁最深处。 她不动声色地含笑抬眸:“陆映哥哥,你回来啦!”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银铃,笑起来时又乖又甜,令陆映想起沈国公府还没垮台的时候,她每每见到他,也总是会这样开心地唤他陆映哥哥。 可是…… 目光落在她的胸口。 她穿不下沈云兮的寝衣,因为撑得厉害,只能解开两粒扣子。 于是那圆润绵白的丰盈就露出了小半,毫不知羞地在那里轻颤,与荡妇无异。 也时刻提醒着陆映,沈银翎早已不是当年的沈银翎。 他面无表情:“衣裳换了,出宫。” “陆映哥哥……”沈银翎起身抱住他的腰身,“反正妹妹这几日都不会回来,你就让我在这里住两夜又如何?总归她是不会知道的。” “沈银翎!” 沈银翎充耳不闻,反而踮起脚尖吻向他的薄唇。 陆映毫不留情地推开她:“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沈银翎跌倒在地,吃痛地红了眼眶。 她抬起泪盈盈的凤眼:“臣妇知道,这是殿下和妹妹大婚的寝宫,臣妇只是不甘心!殿下的太子妃明明应该是臣妇,可是最后却变成了妹妹。妹妹有爹娘疼爱,又有殿下千娇万宠,可臣妇却再也不是昔年的国公府千金。臣妇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臣妇只能仰仗殿下怜惜,才能在这吃人的京城里面活下去……臣妇只是想在这样漂亮的寝宫里面住两晚,体验一番妹妹的幸福,如此,也就心满意足了……” 陆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哭得梨花带雨,犹如芍药笼烟。 雾蒙蒙的破碎感,轻易就能激起男人的怜惜。 陆映面无表情地想,她真的后悔吗? 这个女人如此擅长骗人,她此时此刻说的话,是真的吗? “殿下……”沈银翎拽住陆映的袍裾,楚楚可怜地仰起头,“殿下若是不喜,臣妇这就换了衣裳出宫就是。臣妇卑贱,殿下怕臣妇弄脏了妹妹的寝宫,也是有的。臣妇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惹殿下和妹妹不喜……” 她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陆映沉默良久,俯身将她抱起。 沈银翎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声音发颤:“殿下?” 陆映抱着她,径直走向那座拔步床。 第35章 沈银翎,你是不是荡妇? 帐幔垂落,遮挡了寝殿里的烛光。 拔步床里,沈银翎被陆映放在柔软的锦被上。 她张开双臂挽住陆映的脖颈,十分主动地贴上他的薄唇。 “陆映哥哥……” 红鸾被翻。 少女凝白的肌肤和正红色绣凤凰锦被相映成辉,她含混不清地喊着身上男人的名字,眯起的凤眸里尽是湿润潮意。 娇躯勾勒出妩媚的线条,她浑身都被填满,随着陆映所掌控的节奏而前后起伏,一波波侵袭而来的快感促使她浑身战栗,粉嫩的指甲隐忍地挠过陆映的脊背,留下几道浅淡的划痕。 情到浓时,她被撞的仰着脖颈眼神涣散,无意识地吟哦求饶:“嗯……陆映哥哥轻些……若是在床笫间留下什么痕迹,妹妹知道了要生气的,只怕要打死臣妇……” 她含着泪蜷缩在陆映怀里,逃无可逃地承受着他的宠幸。 一边是被情欲折磨的欲生欲死,一边是对沈云兮的害怕恐惧。 仿佛世间唯有陆映,才是可以供她避风的地方。 陆映垂眸看着身下的美人,眼底尽是嘲弄:“你怕她?” “怕的……” “既怕她,又为何故意在她的寝宫里勾引孤?” “臣妇没有勾引殿下——嗯哦!” 女人的解释被残忍地打断。 陆映愈发变本加厉:“没有勾引?嗯?” 沈银翎哭得厉害,只得娇娇弱弱地承认:“是臣妇故意勾引殿下,殿下饶了臣妇吧,臣妇再也不敢了……” 陆映却像是得了意趣,继续盘问她:“沈银翎,你是不是荡妇?” 撞击时重时轻。 沈银翎的身子前后晃动,她抬起雪白的藕臂,遮住自己湿润泛红的双眼,哑着嗓子回答:“是……臣妇是荡妇……” “怎么个浪荡法?” “臣妇不知廉耻,臣妇不要脸,臣妇故意在妹妹的寝宫里勾引殿下……”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打湿了枕巾。 她躺在那里,比青楼妓子还要夸张的胸前遍布暧昧指印,随着撞击而晃出雪白的涟漪。 昔年贵不可言娇纵放肆的国公府千金,竟真成了个床笫间的玩物。 尊严尽失,体态浪荡,还会说供男人解闷的荤话。 陆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应当很满意沈银翎被训成这副模样。 但是,他的心脏深处却弥漫开了奇怪的情绪。 他眸色沉黑,喜怒莫辨。 于是后半场只剩无言。 沈银翎在东宫待了两日。 她随意使用沈云兮的东西,又在临走之前取出一枚香囊,悄悄放在了床梁上方。 是一枚黑色香囊,在甘州,这种香料常常会用作房中的避孕之物。 但如果闻久了,比如连续闻个一年半载,就会对女子的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更严重的甚至会导致终身不孕。 这是她送给沈云兮的礼物。 但愿她会喜欢。 七夕当日,沈云兮终于抄完三十卷佛经。 她从盛国寺摆驾回宫,回城之后直奔殷珊珊的冷饮店。 天气有些炎热,前来购买饮子的顾客排起了长队,正焦灼等待之际,却看见太子妃的轿辇抬了过来,轿辇四周垂落薄纱,坐在里头的女子可不就是太子妃。 一时之间,百姓们纷纷跪地行礼。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殷珊珊,她匆匆跑出来,诧异道:“太子妃?” 诧异过后,她不禁得意洋洋:“难道太子妃娘娘也是慕名而来,想尝尝臣妇店里的冷饮?上回话本子的事,是臣妇的错,作为赔礼,今儿本店冷饮太子妃可随便畅饮,全部免费!本店的特色招牌是冰樱桃汁,太子妃可要点上一杯?” 轿辇内,沈云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脸上是不加遮掩的憎恨。 那些樱桃,果然在这个贱货手里! 这个贱货不仅勾引太子,甚至还故意做空她的樱桃宴,叫她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活活在盛国寺抄了七八天的经书! 她的手都要抄断了! 最恼人的是这个贱货长得也不怎么样,真不知道殿下喜欢她什么! 她厉声:“给本宫砸!” 宫女嬷嬷不管不顾地开始砸起店里的摆设,尤其是堆积在后院的一筐筐樱桃,全被嬷嬷们搬到大街上,倒的满地都是,引来不少百姓哄抢。 殷珊珊尖叫着去拦她们:“你们干什么?!光天化日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别碰我的东西!” 然而那群膀大腰圆的嬷嬷,压根儿就不听她的话。 她被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装修精致的店面被砸得一塌糊涂。 沈云兮悠闲地吹了吹指甲,示意莲叶挑开薄纱。 她欣赏着殷珊珊狼狈的模样,悠悠道:“你自己犯了什么错,自己心里没数吗?” 殷珊珊怨恨地瞪向她。 原来这就是万恶的封建社会,这些上位者竟然能当街打砸百姓店铺! 她梗着脖子道:“话本子的事,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样?!” 沈云兮冷笑:“你自己私底下干了什么,打量本宫不知道吗?!” 殷珊珊咬住嘴唇。 她私底下也没干什么呀! 不就是开了个冷饮店? 难道太子妃也开了个冷饮店,而自己的冷饮店生意太好,抢走了她的生意? 沈云兮见她不说话,态度不禁更加凌厉:“看你这样子,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给本宫打!打到她认错为止!” 两个嬷嬷立刻上前按住殷珊珊,另外几人轮番朝她扇起耳光! 殷珊珊尖叫着乱踢乱蹬,竟真叫她挣脱了去! 她爬到旁边的摊位上,抡起一根长棍,发疯般大叫:“太子妃你也太霸道了,抢不过我就使这些阴私手段,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市场经济,什么叫公平竞争?!你这是在扰乱市场秩序!” 沈云兮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市场经济、市场秩序,这个贱货到底在讲什么?! 不过公平竞争这个词,她倒是明白的。 她黑着脸怒骂:“本宫乃是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殷珊珊,你是什么身份,你也配与本宫公平竞争?!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本宫狠狠地打她?!” 殷珊珊双拳难敌四手,被嬷嬷们扯到地上,一阵拳打脚踢,直把她打得哀叫连连。 等嬷嬷们让开,沈云兮好整以暇地望过去,就看见殷珊珊浑身是血生死不明。 她满意地勾起唇角:“贱人,这就是勾引殿下的代价!给本宫扒了她的衣裳,带她去游街示众,也叫大家瞧瞧,这个女人有多么不要脸!” 话音落地,高征终于闻讯赶了过来。 他远远瞧见殷珊珊的惨状,顿时大吃一惊:“娘娘住手!珊珊和太子殿下是清白的呀!” 第36章 这些樱桃,是谁给你的 沈云兮不屑地睨向他:“你就是殷珊珊的夫君?你都快成绿毛龟了你知道吗?殷珊珊这贱人不知廉耻勾引太子,人本宫带走了,放心,本宫不会弄死她,只会叫她生不如死!” 高征半跪在地,心疼地抱住殷珊珊,“娘娘,珊珊根本就不认识太子殿下,何来勾引一说?您误会了呀!” “看来高大人还蒙在鼓里,”沈云兮冷笑,“可见这贱人是真的可恶。高大人放心,本宫会顺带帮你也出一口恶气。来人,把殷珊珊这个贱人带走!” 两个嬷嬷正要上前,张嬷嬷忽然道了声“且慢”。 沈云兮不忿:“张嬷嬷?!” 张嬷嬷指着殷珊珊,低声道:“此女容貌普通身份低微,而太子殿下龙章凤姿贵不可言,理应不会被这种女人勾引。老奴在想,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沈云兮闻言,不禁眉头紧锁:“嬷嬷的意思是,殷珊珊不是那个狐狸精?” 张嬷嬷盯向殷珊珊,板着脸喝问:“贱婢,你店铺里的这些樱桃,是从哪里来的?!” 殷珊珊蜷缩在高征的怀里。 她满脸是血,意识却还是清醒的,整个身子止不住地抽搐。 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怎么就成了勾引太子的贱人了呢? 她私底下根本就没见过太子呀。 这些古人仗着权贵身份,滥用私刑当街打人,还毁掉了她的生意,真是可恶至极! 等将来她像小说里的穿越女那样飞黄腾达,她定要杀了沈云兮以雪今日之恨! 她满腔怨恨却不敢表露出来,颤声道:“这些樱桃,是我从——” 她正要回答说这些樱桃是从沈银翎那里捡来的,不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随着一队禁卫军出现,百姓们纷纷让开一条路。 出现在街面上的陆映,骑在黑色高头骏马上,金簪束发衣袍猎猎,烈阳下犹如天人之姿。 他清冷冷扫了眼满街狼藉:“这些樱桃,是孤听高征提起他府上姨娘要开冷饮店,特意赏赐他们的。太子妃连这也要过问吗?” 众人皆都愣住了。 殷珊珊呆愣愣地张开嘴。 这些樱桃分明是她从沈银翎那里捡来的,怎么变成了是太子赏的? 难道…… 她突然灵机一动。 太子殿下肯定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这些樱桃大约的确是他赏给征郎和自己开店用的,但因为沈银翎才是高家的正室,所以东宫的小厮们就擅自把樱桃搬去了沈银翎的院子。 沈银翎那个贱妇,这些年一直都在嫉妒自己,她看不惯太子殿下赏赐自己樱桃,所以才会趁着天黑,命令婢女偷偷扔掉樱桃! 殷珊珊自以为捋清了事情的真相,立刻哭嚎着大喊:“臣妇多谢太子殿下还臣妇清白!呜呜呜!臣妇白挨了这么久的打!” 她哭得撕心裂肺,配合着那张血糊糊的小脸,看着叫人瘆得慌。 沈云兮握着团扇的手指,悄然发白。 原来殷珊珊和殿下是清白的。 这些樱桃,是殿下赏给她和高征开店用的…… 也是,殷珊珊这种货色,连东宫里面最低等的姬妾都不如,太子殿下怎么会和她偷情? 她竟打错了人! 她讪讪起身:“殿下,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只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被张嬷嬷蒙蔽撺掇,这才对殷珊珊痛下毒手……” 陆映面无表情:“你才在盛国寺思过,却一回京就再次惹出麻烦。怎么,你是嫌谏官弹劾你弹劾的还不够吗?” 沈云兮眼泪汪汪地跪倒在地:“殿下,臣妾没有!臣妾只是……臣妾只是见不得外面的贱货勾引您,臣妾怕她们带坏了您呀!” “够了。”陆映沉声,“立刻回宫闭门思过!” 沈云兮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才在盛国寺闭门思过,好容易熬到回京,居然又要闭门思过! 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偏偏还没抓到那个勾引殿下的狐狸精!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可她不敢反驳陆映,只得哭着谢过恩,脚步踉跄,被莲心扶着才勉强登上轿辇。 她走后,高征带着殷珊珊跪倒在地:“微臣谢殿下解围。”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 这次的事情,本就因他和沈银翎而起,高征和殷珊珊是受他们连累了。 他道:“今日损失,孤会两倍赔偿。” 高征闻言,顿时心中一喜:“殿下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 陆映又瞥向殷珊珊,她鼻青脸肿浑身是血,看起来很有些可怜。 他知道,殷珊珊的樱桃是从沈银翎那里捡的。 这位高府姨娘也是倒霉,捡谁的东西不好,偏偏要捡沈银翎的。 沈银翎是一条剧毒的花蛇,连带着她身边的一切都是有毒的,轻易触碰不得。 陆映存了弥补殷珊珊的心思,道:“今日之事,是太子妃的错,孤会命宫中御医亲自为你医治,直到痊愈为止。” 说罢,又赏赐了好些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殷珊珊是被用担架抬回高家的。 正值黄昏,沈银翎摇着团扇出门观看,只见她被打的皮开肉绽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她躺在担架上,却仿佛很愉悦的样子,正龇着牙笑。 高母带着两个孩子跟在担架旁边,装模作样地掉了几滴眼泪:“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出门做生意,怎么被打成了这副鬼样子?!” 高征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高母才放下心来:“阿弥陀佛,原来是误会!” 殷珊珊得意洋洋:“娘,太子殿下不仅派了太医为我看诊,还赏了我好多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定是我哥哥在他面前得脸的缘故,他才会这般看重我!” “是了,都是亲家舅哥的功劳!”高母与有荣焉,“你们怎么也不请太子殿下来咱们家里吃顿饭?”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有空来咱们家吃饭?话说回来,咱们家也还有一笔账要算呢。”殷珊珊没好气地瞪向沈银翎,“姐姐,原来那些樱桃是太子赏赐给我和征郎的,可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昧下来,还要偷偷扔掉?!你是不是嫉妒我在太子面前得脸?!” 第37章 她不就是瞧不起他吗? 沈银翎通过高征的话,已经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原本她还担心殷珊珊会不会通过樱桃推测出她和陆映的关系,没想到这姑娘压根儿就没那个脑子。 她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故作懊恼:“呀,被妹妹猜到了我的心思呢,这可如何是好?” “哼!”殷珊珊又是得意又是不屑,“你不就是恨我进门以后,被征郎独宠吗?你羡慕我有个厉害的大哥,也嫉妒我大哥在太子跟前得脸,而你却是个无依无靠生不出孩子的可怜妇人!可是沈银翎,你再恨我,你也不应该在太子殿下的赏赐上面做文章!你知不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太子的赏赐是绝对不能随便扔掉的?!这次幸好被我捡了回来,否则,你这身皮子都要被打烂!” 她说的头头是道,一副很了解宫中规矩的模样。 “阿弥陀佛!”高母连忙念了一句佛号,又后怕地拍了拍胸脯,“珊珊呀,原来京城里面有这么多规矩,我们见识浅陋,都不懂呢。幸好有你,往后,你得多教教沈氏规矩,可不能再叫她犯错!” 殷珊珊自信地点点头:“娘,您就放心吧,我会教姐姐规矩的。” 她穿越过来的身份虽然只是甘州的一个农女,但她在现代世界可是读过无数网络小说! 见到贵人怎么称呼、怎么行礼,她清楚得很呢! 她可不像沈银翎,乡下妇人,胸大无脑! 殷珊珊又劝高征道:“征郎,虽然我还不是平妻,没资格在这里数落姐姐,但姐姐这次确实犯了大错。我看,征郎还是让姐姐去跪祠堂吧,也叫她长长记性,省得今后继续犯错。” 她故意当着高家众多仆妇说这番话。 无疑是想在府上立威。 高征眼神复杂地望向沈银翎。 他不太敢罚她跪祠堂,但一想到她那夜是如何在太子身下婉转承欢的,心底就不自觉浮现出一股对她的轻贱。 沈银翎明明就是个不要脸的浪荡女人,却故意在他面前假正经,还不许他碰她。 她不就是瞧不起他吗?! 可她也不看看她自己什么身份,罪臣之女罢了,太子的一个玩物,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等什么时候太子玩腻了她,她可就随他这个夫君处置了。 他有意在沈银翎面前抖威风,于是皱眉道:“沈氏,珊珊说得不错,你确实应该去祠堂反省反省。” 沈银翎是打算继续住在高家的。 她目前还不想和高征他们翻脸。 于是她可怜兮兮地望了一眼殷珊珊,柔柔弱弱道:“我恨自己暴露马脚,竟然在扔樱桃的时候被妹妹发现……妹妹冰雪聪明,我自愧不如。我这就去祠堂好好反省。” 她团扇掩面,像是哭泣般轻轻耸动肩膀,随即飘飘然转身离开。 她并没有去跪祠堂。 第二天黄昏,她仔细梳妆打扮了一番,就从侧门离开了高家。 今日是七夕佳节,她可不愿意孤零零一个人待在高家。 所以她主动给崔季下了帖子,邀请他画舫小聚。 崔季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在甘州的那三年,她就很喜欢和崔季对弈,可是自打来到京城,她就没和崔季独处过。 她有些怀念和他在棋盘上厮杀时的快感了。 暮色四合,火烧云红透了半边天。 沈银翎刚踏上画舫,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适时挑开船帘。 崔季略一倾身:“沈夫人。” 沈银翎望去,崔季一袭青色直裰,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眸里似乎永远藏着春山般的温润和清冷,像是在落一场永远不会停歇的春雨。 她微笑:“好久不见,崔大人。” 画舫徐徐穿过水面,崔季看着两岸灯火:“京城的七夕,与甘州到底是不同的。” 百姓夜游喧嚣滔天,摊贩云集百戏游街,可谓万人空巷,河岸边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千灯万盏高低错落,整座奉京城宛如一片深金色的灯海。 沈银翎漫不经心:“只不过是富庶些罢了。” 崔季的目光落在河岸边。 岸边是一对对出来游玩的年轻男女,少女们身穿今夏新裁的襦裙,梳着各式各样的发髻,髻边或是簪花或是插戴步摇,空气里弥漫着脂粉和玉兰、海棠的清香,几乎人人手上都提着一盏新买的花灯,她们脸上的笑容,比天边的火烧云还要娇怯嫣红。 崔季突然问道:“沈夫人年少时,也曾与人一起看过花灯吗?” 沈银翎没有回答。 却想起年少时,她和陆映曾在七夕的夜里一起看过灯的。 那时她嫌弃陆映清冷寡言,于是总不爱给他好脸,也就高兴的时候会唤他几声陆映哥哥。 她猜测陆映应当也是不喜欢她的。 之所以主动约她出府看花灯,只不过是因为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他那个人端肃清冷,一向很重视规矩,干不出宠妾灭妻的事,没成亲的时候他只会对未婚妻好,成亲之后他也只会敬重太子妃一人。 就像现在,他娶了沈云兮当太子妃,所以每次她针对沈云兮,他都要狠狠地惩罚她。 沈银翎想起自己留在沈云兮妆奁最深处的那张字条,不由弯起眉眼。 都两天了,也不知道沈云兮有没有发现那张字条…… 就在沈银翎和崔季泛舟河上时,东宫。 今日是七夕。 沈云兮惴惴不安地沐浴更衣:“莲心,你说太子殿下会来找本宫过节吗?” 莲心一边为她梳头,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答:“按照往年的惯例,殿下是要来见您的,再和您一道去乾清宫给皇上和张贵妃娘娘请安,然后回东宫祭拜织女。” 祭拜过织女,就到了沈云兮最期待的环节。 沈云兮脸颊绯红:“只盼着殿下不要被殷珊珊的事情影响才好。对了,本宫今晚要戴那支最华丽的鸾凤点翠金步摇,你快给本宫戴上。” 莲心打开妆奁最底层,正要拿起那支步摇,却看见步摇旁边还躺着一张字条。 她疑惑地拿起字条:“这是什么?” 第38章 她和谁一道去看花灯 沈云兮夺过字条,上面用红色的胭脂写着两行字: ——娘娘的寝衣穿起来很舒服,娘娘的床睡起来也很舒服。 字迹秀丽婉转,明显是女人的笔迹。 沈云兮双手发抖。 这是…… 这是谁给她留的字条?! 难道有人在她去盛国寺的时候,偷偷来过她的寝宫?! 生怕她不知道似的,还特意留下了字条! 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世上敢如此挑衅她的女人,只有宫外的那个狐狸精!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把她带进了东宫,还带进了她的寝殿! 在她辛辛苦苦抄写佛经的时候,那个贱人在她的寝殿,穿着她的寝衣,睡着她的床榻,和太子殿下颠鸾倒凤! 沈云兮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她猛然攥紧字条,连面部肌肉都开始颤抖:“贱人……贱人!” 满殿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沈云兮面目狰狞,霍然起身,发狠般把字条撕碎。 她想起就连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都可能被那个贱人用过,顿时怒不可遏地扫落所有瓶瓶罐罐,盛满珠钗首饰的锦盒全部跌落在地,一时间满殿都是珍珠滚落的声音。 沈云兮呼吸急促,飞奔到衣橱前。 她发疯般一件件扯出绫罗衣裳,扔在地上不算,还狠狠抬脚踩了下去。 一想到她的衣裳居然被情敌穿过,她就直犯恶心。 她眼睛发红声音粗哑:“给本宫扔了,把这些衣裳全给本宫扔了!” 宫人们忙不迭照做,她又飞快走到拔步床前,嫌恶的将软枕、锦被全都拽到地上。 她竭力撕扯着帷幔,小脸狰狞扭曲:“把这些东西拿出去烧了,全烧了!一件也不许留!凡是寝宫里能换的东西,全给本宫换成新的!” 寝殿里一片狼藉,宫人们诚惶诚恐地纷纷照做。 莲心劝道:“娘娘莫要着急,对方越是挑衅,咱们越是不能乱了阵脚,她不过就是个床上的玩意儿,总归是越不过您去的。今儿是七夕佳节,您该梳妆打扮,安心等候殿下过来才是。” “滚开啊!”沈云兮一把推开她,扯着嗓门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贱人!贱人!!贱人!!!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贱人?!等本宫抓到她,定要剥了她的皮、挖了她的眼睛,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啊啊啊啊啊啊——!!” 陆映出现在珠帘旁的时候,就看见沈云兮正在那里跺脚发疯。 他眼底尽是疏离冷漠。 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从前他偶尔召幸其他姬妾,沈云兮就是这副疯癫样子。 而她疯完之后,他宠幸的姬妾就会在第二天莫名其妙地死掉。 可他和沈云兮并非寻常夫妻,他们是太子与太子妃,是大周国未来的帝后,怎能一直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 陆映寒着脸,独自来到乾清宫,皇帝正带着张贵妃吃酒赏月。 张贵妃虽然虚岁三十五,但风韵犹存,在后宫里面最得皇帝宠爱。 他们两人的儿子陆争流也在,少年乌发红唇金簪朱袍,很有些风流倜傥的模样,年纪轻轻就封了慎王。 陆映请过安,想起自己在陆争流这个年纪的时候,母后早逝,外祖家又隔着万水千山,朝廷里无人为他说话,他明明是嫡子,却未曾封王,也未曾受封太子。 他的太子之位,是他自己抢过来的。 从沈银翎的情夫手上抢过来的。 他想着,听见张贵妃问道:“今天是七夕,太子妃怎么没和太子一道过来?” 陆映声音淡淡:“太子妃犯了点错,正在东宫禁足。” “女儿家家的,娇娇气气,犯些错误也实属正常,哪就严重到需要禁足了?”张贵妃笑意温和,俨然一副慈蔼的长辈模样,“太子对太子妃,也太严格了些。今天过节,该让她出来玩的。” 她待所有的皇子公主都是这副宽和的姿态,因此在宫中名声很好。 沈云兮也喜欢亲近张贵妃,因为张贵妃从不要求她遵循宫规,更不会苛责她的礼仪和规矩。 可就是这么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唯独对她自己的儿子要求很高。 是以,陆争流被她培养的文武双全,才只是个少年郎就已经在边关历练过了,丝毫未曾沾上王孙公子纨绔奢靡的风气。 陆映道:“不劳贵妃费心。” “怎么说话的?!”皇帝陆煜不悦开口,“你该唤贵妃一声母妃!” “陛下……”张贵妃连忙拦住他,“今儿过节,您发什么脾气?太子年少,一时有些叛逆也是正常的,陛下不要逼他。都是一家人,打断血肉连着筋,臣妾是不在意什么称呼的。太子开心,就足够了。” “你呀,就喜欢宠着孩子们!”陆煜宠溺地点了点张贵妃的眉心,“太子都虚岁二十了,哪里年少了?!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儿子都有好几个了,哪像他这么不懂事!” 张贵妃拣起一颗葡萄,剥开皮送到他的嘴边:“陛下英明神武,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陆煜心情颇好,凝视着她那张春花秋月般的俏丽面庞,笑着吃了那颗葡萄,还不忘舔了舔她的指尖。 张贵妃脸颊绯红,含羞带臊地悄悄瞪他一眼:“孩子面前,还这样不正经!” 陆煜轻笑,拉住她的手放进怀里:“朕与爱妃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哪里不正经了?” “陛下……”张贵妃小心翼翼地望了眼陆映的脸色,“‘伉俪情深’‘举案齐眉’,原是形容夫妻恩爱的,臣妾只是您的妃子,可不敢乱用这两个词。” “朕说是伉俪情深,就是伉俪情深!”陆煜冷笑,也瞥向陆映,“朕是天子,谁还敢有异议不成?!” 陆煜面不改色。 他知道张贵妃的算盘。 她想当皇后,却因为出身太过低微而被群臣反对,她便退而求其次,只为陆争流算计太子之位。 她以为在雍国是天子陆煜做主。 殊不知朝中大权,早就暗中向他倾斜了。 当朝天子确实是陆煜。 可是能决定谁坐在那张位置上的人,实际却是他陆映。 张贵妃和陆争流,不过是他眼中的笑话。 他把玩着茶盏,终觉宫中无趣,于是借着更衣的由头离开了乾清宫。 陆映来到高家,却被陈嬷嬷告知沈银翎出去看灯了。 陆映面无表情:“她和谁一道去的?” 第39章 许的什么愿 陈嬷嬷实诚道:“夫人是一个人出门的,大约只是上街看看,很快就会回来。” 陆映环顾四周,沈银翎的小院子里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准备乞巧用的瓜果、点心和针线,寝屋里也只点着几盏青灯,显得有些冷清,不像是在过节。 陆映的视线落在书案上。 黄花梨木的笔架边缘,搭着一张巴掌大小的红色剪纸。 剪的是个人像。 他伸手拿起。 海棠送茶进来,不由笑道:“昨夜落雨,屋子里清清冷冷,丫鬟们都睡去了。夫人无聊,就对着灯烛剪纸玩儿,奴婢瞧着,这小像的轮廓和五官倒很有几分像是殿下。” 陆映摩挲着剪纸小像。 这是他的小像吗? 他想象着沈银翎在灯烛下,认认真真剪出他的小像,不由怔神。 是她故作痴情,还是真的思念他? 不论是何种缘故,陆映脸上的神情仍旧柔和了些。 过了片刻,他把小像挂回笔架边缘,吩咐海棠和微雨道:“你们去街上买些花灯,拿回来挂在院子里。” 大过节的,家里冷冷清清总是不像话的。 顿了顿,他又道:“再去买些茶果点心,就买满堂春的。” 他记得,沈银翎很爱吃满堂春的樱桃酥酪。 海棠和微雨笑着对视一眼,立刻去办了。 京城十八肆古街,画舫正从拱桥下悠悠穿过。 竹帘低垂,舫内明灯摇曳。 沈银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沈行瀚想要拉拢你?” “前阵子的事了。”崔季跟着落子,“请我喝了几次酒,又提了两次家中庶妹的亲事。” 沈银翎轻哂:“沈行瀚这是想要通过嫁娶,把你绑到沈家的船上。你是怎么回答的?” 崔季注视棋盘上交错纵横的黑白:“他要与我结交,我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至于婚事,我只说如今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他就没有过多追问了。” “往后他再请你喝酒赴宴,你去就是了。”沈银翎玩味,“崔大人前程似锦,婚事确实不必着急,将来若能出将入相,自然有更好的等着你。” 更好的? 崔季看了一眼沈银翎。 灯烛下的美人芙蓉花面,倾国倾城。 他想,京城里的女子,怕是谁也越不过沈银翎去。 还能有谁能比她更好呢?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崔季继续道:“除此之外,我听沈行瀚提起,他二弟沈行雷会赶在年底沈炎四十大寿之前回京。沈行雷在边关的这两年,立下了不少军功,这次回京不仅会受封将军,沈炎还打算为他请旨赐婚。” 沈银翎并不意外。 她的叔父和婶母,把三个孩子的前程规划得很好。 幼女沈云兮嫁进东宫当太子妃,将来奔着母仪天下去的。 长子沈行瀚走科举取士的路线,如今年纪轻轻就进了内阁,今后是要当首辅的,而他娶的夫人则是琅琊王的掌上明珠、当今天子的亲侄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有“天下第一才女”的美誉,是真真正正的名门贵女,将来是要做沈国公府的当家主母的。 次子沈行雷自幼力大无穷,于是走的武举路线,两年前远赴边关建功立业,是年轻武将里面的佼佼者,最擅长冲锋陷阵,只是性子急了些,容易受人挑唆。 沈银翎猜测,秦氏为了压一压他的性子,很可能会安排他和文臣清贵家的千金联姻。 自此,昔日的国公府庶出一脉,彻底站在了奉京城最显赫风光的地方。 而叔父和婶母这一切算计的关键,在沈云兮身上。 等到将来陆映继位,沈云兮的儿子受封太子登基为帝,到那个时候,叔父一家成了天子的外祖,才算是真正的顶尖世家名门显贵,可与皇族比肩而立。 沈银翎漫不经心地拣起一颗黑子。 黑子入局,生生斩断了白子的命脉。 崔季手执白子,怔怔看着棋盘。 他精心布置的纵横交错,全都被沈银翎这一步棋毁掉了。 自此,满盘皆输。 沈银翎声线清冷:“我以身入局,愿胜天半子。” 她要亲自挑拨沈云兮和陆映的感情,把沈云兮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拉下来。 她抬眸直视崔季:“崔大人会一直帮我吗?” 美人眸光沉静从容。 崔季不敢逼视,低头拱手:“夫人之命,莫敢不从。” 画舫缓缓靠岸。 崔季站在船头,目送沈银翎缓步踏进河岸边的人流之中,少女衣袂飘飘,沿街的花灯也无法压下她的明艳夺目,她像是从天上落进凡尘里的一颗星星。 崔季想,她也是落进他命运里的一颗星星。 沈银翎穿过长街,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自己,可是回头细看,却又找不到人影。 她心中隐隐不安,正要返回藕花巷高家,却在巷子口发现了正原地打转的翠翠。 翠翠专门负责给殷洋传话,若是陆映那边去了什么地方,她就会立刻前来禀报给沈银翎。 她恭敬地行了个礼:“可算是找到夫人了!殷洋打发奴婢前来传话,说太子殿下没在东宫过节,现下车驾已经去了高家。” 沈银翎挑眉。 陆映不在东宫陪沈云兮过节,居然还有心思来找她? 她想了想,折返到街上买了一盏花灯,又写了祈愿签文贴在灯上。 从侧门回到高家小院,却见原本清冷的小院子拉起了错落有致的红绳,红绳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石桌上也摆满了新鲜瓜果和针线,是用来祭拜织女的。 大约是陆映吩咐海棠她们买回来的。 沈银翎想着,故意露出惊喜天真的表情,娇笑道:“好呀,海棠、微雨,你们竟背着我偷偷在这里过乞巧节!” “是孤命她们布置的。” 陆映负手出现在廊下。 沈银翎闻声望去,不禁“吃惊”地睁大凤眼,旋即眉眼弯如新月,一手提着花灯,一手挽住繁复的裙角,“欢欢喜喜”地奔向陆映。 她依恋地抱住陆映的腰身,嗓音清脆如银铃:“陆映哥哥!” 她用脸颊蹭了蹭陆映的胸膛:“陆映哥哥,我还以为你今夜会陪妹妹过节,我还以为你不会来看我了……这么久没见面,我好想你!” “才不过两日没见,哪里久了?” “《诗经》里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沈银翎开心地仰起小脸,“算起来,我与陆映哥哥已有六年没见呢!难道陆映哥哥就不想我吗?” 她笑容洋溢发自肺腑,直甜到人的心坎里。 陆映的目光落在她提着的花灯上:“你买的灯?” 沈银翎乖巧地点点头:“我在月老庙买的,还许了愿呢!” 陆映问道:“许的什么愿?” 第40章 那一年,他是真心想娶沈银翎 沈银翎给他看自己写在花灯上的祈愿签文: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花好月圆,银翎辉映。 她的字迹和回京时一样笨拙,似乎一点长进也没有。 但是映衬着花灯的烛光,又莫名稚气可爱。 沈银翎软声道:“我无名无分地跟了陆映哥哥,到底不好直接写出咱们俩的名字,怕别人看见了误会,也怕妹妹知道了生气。我只能用这种迂回婉转的方式,向月老祈求陆映哥哥永远和我在一起,花好月圆,长长久久。” 满园花灯。 台阶上,石榴花落了一地。 少女容颜殊丽眼瞳期冀,白嫩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胜过世间最昂贵的胭脂。 陆映不知道沈银翎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她肯如此,便算是对他用心了。 他认真的同她十指相扣:“会长长久久的。” 夜凉如水。 沐浴过后,陆映没有再给沈银翎用药。 春帐垂落,暗香浮动,帐中一双人影交叠起伏。 沈银翎腰间垫着绣枕,腿心酸胀的厉害,被迫挽住陆映的脖颈,难耐地吟哦着,脚腕上的金镯子发出深深浅浅的铃音,潮水般的快意几乎将她彻底淹没。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夜的陆映似乎比往日都要温柔。 只是他的欲求仍旧比寻常男子更重,再温柔也还是弄了她半宿,沈银翎支撑不住,渐渐在他身下沉沉睡了过去。 陆映毫无睡意。 他看着怀里的女人,想起年少时,也曾在七夕时主动约她出门看灯。 他和沈银翎就像河边那一对对普通的年轻男女,穿过花灯如昼的古街时,他看着前方蹦蹦跳跳的沈银翎,看着她发髻边飘飞的嫩绿色丝带,想象着若干年后两人拜堂成亲,远处楼阁的万家灯火也会有一盏属于他们。 那一年,他还不是太子。 那一年,他是真心想娶沈银翎。 带着薄茧的大掌,轻抚过怀中女子的眉眼和鬓角。 陆映想,如果沈银翎永远都像今夜这般乖巧,永远都像今夜这般喜欢他,该有多好。 这世上,该有一个姑娘是认真喜欢他的。 星星化作黎明前的露珠,闺房窗外的石榴花又落几重。 这一夜,沈银翎做了一个遥远古旧的梦。 她梦见十二岁那年,和陆映一起上街看灯。 满街花灯绚烂夺目,她举着五彩鱼灯,蹦蹦跳跳地穿过熙攘的人群,看灯,看人,看街边各式各样的铺子,看穿街过巷的热闹百戏,也会时而回头看看那个古井般清冷端肃的少年郎。 他似乎一直在她身后。 可是梦中最后一次回眸,他突然就不在了。 远处着了大火,满街的百姓像是失去了面容,苍白麻木的从她身边走过,她手里的鱼灯悄然熄灭,她彷徨无助地到处寻找陆映,可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心脏倏然收紧疼痛。 两行清泪顺着沈银翎的眼尾滚落。 春帐深处,她无意识地哽咽着,往陆映怀里钻了钻:“陆映哥哥……” “孤一直在。” 陆映吻了吻她的眉心。 今夜,他不打算回东宫。 此时的东宫,沈云兮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寝宫里能换的东西几乎都换了一遍。 折腾了大半宿,却还不见陆映过来陪她一起过七夕。 莲心找了宫人打听,才知道陆映的车撵早出宫了。 “什么?!” 沈云兮面色扭曲狰狞,尖叫着起身砸碎茶盏,发髻边的金步摇险些拍打到莲心的脸上。 她期待了这么久的七夕佳节,还精心准备了茶果、香料、寝衣,原本指望和太子琴瑟和鸣,可是太子居然出宫了! “必定是宫外的那个狐狸精勾引了殿下!没皮没脸的小娼妇,平时也就罢了,特意赶着七夕佳节勾引殿下出宫,不是故意挑衅本宫又是什么?!给本宫知道她是谁,本宫定要揭了她的皮,灭了她的九族!” 她脸色铁青,胸脯剧烈起伏,却偏偏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一腔怒火根本没地方撒! 她骤然落座,狠狠拍了拍桌案,指着跪倒一片的宫人怒骂:“都是些不中用的奴才,都几个月了,连那小娼妇是谁都查不出来!本宫养你们有何用?!滚,都给本宫滚!” 宫人们哆哆嗦嗦磕了个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云兮看着空落落的寝殿,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张嬷嬷出现在殿外,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长长叹息一声。 她踏进来:“娘娘。” 沈云兮红着眼睛,声音尖细:“本宫叫你们滚,嬷嬷是没听见吗?!你不会觉得本宫小时候吃了你两口奶,你就与旁人不同了吧?!” “娘娘性子太急,往后是要吃亏的。” “本宫性子太急?!本宫都忍了那小娼妇将近半年,本宫哪里心急了?!怎么,如今连嬷嬷你都瞧不起本宫吗?!” 张嬷嬷摇了摇头,脸上仍然是那副慈爱无奈的神情。 她是沈云兮的乳母,这些年亲眼看着沈云兮从嗷嗷待哺的小婴儿长成大姑娘,一向是把她当做亲闺女看待的。 在她眼里,沈云兮只是嘴巴毒了点,但心肠不坏的。 她变戏法儿似的拿出一张纸,笑道:“娘娘您瞧,这是什么?” 沈云兮瞥了一眼,顿时脸色更加难看:“张嬷嬷,你是老糊涂了吗?!本宫都把那小娼妇留的字给撕了,你怎么又给捡回来了?!还重新粘在了一起!怎么,你是嫌本宫还不够来气吗?!赶紧拿出去扔了,否则本宫叫人打你板子!” “娘娘别急。”张嬷嬷苍老的脸在烛火下闪烁着诡谲的光,“那小娼妇留些别的也就罢了,可偏偏留下了字条。一个人再如何伪装,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字迹。咱们完全可以凭借纸上的字迹,找到她本人呀!” 第41章 你整天和太子厮混偷情 沈云兮想通了其中的诀窍,顿时大喜过望:“嬷嬷果然聪慧!本宫这就派人出宫,叫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儿们拿出墨宝,收上来比对字迹!” “娘娘不可!”张嬷嬷又劝。 沈云兮不耐烦:“又怎么了?!” “以老奴之见,不如安排一场吟诗作赋的赏花大会,然后将那些小姐全部请进东宫,让她们当场写字。如此,方能杜绝私下作弊的可能。” 沈云兮一想也是。 她得意道:“姜还是老的辣,嬷嬷到底比本宫多了几个心眼。看来母亲派你跟着本宫进宫,是正确的。嬷嬷放心,若能揪出那个小娼妇,将来本宫肯定给你养老送终。” 张嬷嬷谦虚道:“为娘娘尽忠,乃是老奴的本分,老奴身份低微,怎敢奢求娘娘为老奴养老送终?” 她嘴上这么说着,老脸却笑的满是褶子。 她是沈府的家生子。 嫁的男人也是沈府的奴才。 那年她刚出生不久的亲闺女和沈云兮同时发高烧,她只顾着照看沈云兮,却忘了自己的亲闺女,导致亲闺女活生生病死,嫁的男人也因为这件事被她活活气死了。 但她不后悔。 对她来说,沈云兮就和她的亲闺女是一样的。 沈云兮当上太子妃,就等于她的亲闺女当上太子妃。 现在沈云兮说要为她养老送终,可见是把她这个乳娘当成了亲生母亲,她这些年付出的感情终于得到了回应。 很快,沈云兮的赏花大会如火如荼地举行,然而遍邀京城闺秀作诗写赋,也没有谁的笔迹和东宫妆奁底下那张字条相同。 沈云兮不死心,又举办了第二场赏花大会,连官宦家中那些从不出门的庶女和表小姐都邀请来了,可仍然没找到字迹相同的人。 她疑惑:“难道勾引太子的小娼妇,不是官家小姐?” 莲叶一边给她打扇子,一边猜测:“也许是商户人家的女儿吧,奴婢听说那些市井商户都是下九流的人家,做起生意来最不要脸,这种人家养出来的闺女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伏低做小勾引男人的事她们最擅长不过了!” “都怪嬷嬷出的馊主意,”沈云兮刻薄地瞪了眼张嬷嬷,“说什么能根据字迹找到那小娼妇,结果害本宫白忙活一场!张翠春,你再这般不中用,本宫就把你撵回国公府了!” 张嬷嬷讪讪。 她也没料到会扑个空。 一把年纪了还被沈云兮当着所有宫女的面指责,她心里不大好受,然而看着对方年轻的脸,她又忍不住自我安慰起来,暗道如今太子妃年纪还小,等她再长大些就能懂事了。 她赔着笑脸:“娘娘别急,老奴还有一计,一定可以揪出那个小娼妇!” 沈云兮没好气:“说来听听。” 张嬷嬷屏退宫女,苍老的眼睛里透出歹毒:“再过半个月,就是秋猎。到时候您称病不去,那小娼妇见您不在,肯定会去猎场上爬床献媚。到时候您再突然出现,杀她一个措手不及,岂不就能知道她究竟是谁了?” 沈云兮闻言,不觉心动:“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 “秋猎?” 藕花巷高家,高征召集所有人宣布了这个消息。 高母和殷珊珊大吃一惊。 毕竟一般能陪伴御驾随行前往的,都是正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今年破例让高征携带家眷前往,简直就是奇迹! “肯定是我大哥在太子面前为征郎美言的缘故!”殷珊珊笃定,望向沈银翎的目光透出几分得意,“姐姐,这次你能出去见世面,可都是托了我的福呢。到时候围场里会有许多皇亲国戚,你不懂规矩,可得放机灵点,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别到时候惹出笑话,让征郎被人瞧不起!” 沈银翎轻摇团扇。 上回殷珊珊被沈云兮的人打了一顿,在床上活活躺了一个多月才恢复,被抬为平妻的事情也因此耽搁了。 等她痊愈,早已过了卖冷饮的季节,沈银翎听说她把冷饮店关了,这些天似乎在忙着筹备什么快递公司,经营模式类似于走镖,只是迄今为止还没接到过订单,毕竟南北各地的镖局太多了。 她戏谑地看着殷珊珊,温声道:“那我可得多谢妹妹了。这次秋猎,我定要跟着妹妹,好好见见世面。” 殷珊珊轻哼一声,没把她放在眼里,兴奋地转向高征:“征郎,咱们快收拾东西吧?” 高征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起初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是非常骄傲的。 但随即他就想到,他能参加秋猎并不是因为自己做出了政绩,而是因为沈银翎。 太子想要在猎场上操弄沈银翎,所以才破例允准他携带家眷前往。 一想到要把和自己拜过堂的正室夫人送到别的男人床上,任由对方肆意凌辱玩弄,偏偏自己不仅不能有任何怨言还得对他感恩戴德,高征胸口就堵得慌。 他梗着脖子道:“秋猎没什么好玩的,我看,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征郎!”殷珊珊不解,“这样好的机会,天底下头一份的殊荣,我大哥好容易才为咱们求来的,怎么能不去?!咱们必须去呀!” “是呀征哥儿,”高母跟着劝说,“这可是拓展人脉的好机会,你不仅要去,还得牢牢跟在太子身边,多结交认识一些朝中大员。如此,官途才能顺当啊!” 高征双手紧攥,一张脸绷得通红。 官途? 他的官途根本就是靠卖妻得来的! 沈银翎把他们三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发出一声轻笑。 她是一定要去猎场的。 上回七夕夜,陆映肉眼可见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她得加把劲儿,继续推进她和陆映的感情。 她慵懒起身,瞥向高征:“既然是太子给的殊荣,高大人还是不要拒绝为好,免得惹太子生气,白白耽搁了前程。” 高征一噎。 他知道这是沈银翎在警告他。 他目送沈银翎踏出门槛,心底生出一股浓烈的嫉妒和恼恨。 他攥了攥拳头,情不自禁在回廊里追上沈银翎,质问道:“沈氏,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去猎场上和他私会吗?!” 沈银翎淡漠:“我和谁私会,应当与高大人无关吧?” “可是——” “可是什么?” 高征呼吸急促胸脯起伏。 他凝视沈银翎,初秋的阳光透过石榴树照在她白嫩娇艳的脸上,她美的不似凡俗女子,哪怕明知她不是完璧之身,此刻高征也情不自禁心头一晃,为她倾倒。 他终于忍不住道:“可是,你我才是夫妻呀!你整天和太子厮混偷情,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第42章 陆映知道她和崔季赏灯的事了 沈银翎凤眼微挑:“高大人,你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当年咱们成亲之前的约定?” 高征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当然没有忘记当年以假成亲换取前程的约定! 他也一直记得,他们只是假夫妻。 可是三年时间相处下来,他早已把沈银翎当成了自己的私有物。 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去服侍另一个男人,他就像吞了个苍蝇似的恶心! “没本事反抗太子,却在我跟前耍威风。”沈银翎讥讽,“高征,你也不过如此了。” 她摇着团扇,径直离开。 高征颓然地靠在廊柱上。 是,他确实不敢找太子的麻烦。 可是沈银翎到底是他的妻,她怎么能用看待废物的那种眼神看待他呢? 她明明是饱读诗书学过规矩的国公府千金,难道她忘了什么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征郎!”殷珊珊突然出现,“你这是怎么了?” 高征虚弱无力地靠在她身上:“珊珊,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会?!”殷珊珊瞪圆了眼睛,“征郎你可是宰相根苗,再加上我大哥在太子面前为你美言,你将来肯定能飞黄腾达当首辅的!” 高征很受用这番话,心里这才舒坦了些。 只是沈银翎的轻视令他丢了脸面,他咽不下这口气。 如果沈银翎和太子的事,被太子妃发现就好了。 如果被发现了,她是不是就不能再和太子往来了? 到那个时候,沈银翎能够依靠的男人也就只有他了,他想对她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高征的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到了秋猎这日,皇家围场的山脚下搭起了无数顶帐篷。 黄昏时分,陆嘉泽趁着众人都聚在篝火堆边玩闹,带着崔季偷偷来看沈银翎。 “沈姐姐,快尝尝新鲜的烤鹿肉!”陆嘉泽献宝似的捧出一盘热腾腾的鹿肉,“我亲手烤的!” 沈银翎还没来得及尝呢,海棠匆匆过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太子召她过去。 沈银翎面色淡淡,起身向陆嘉泽和崔季告辞。 陆嘉泽是知道她和陆映的事的。 他怅然若失:“我那堂兄生性冷漠霸道,只怕今夜又要折磨沈姐姐了。真不知道沈姐姐造了什么孽,当年沈伯伯全家被下了大狱,沈姐姐求到他的东宫,他连帮都不肯帮一下,如今却又百般强求沈姐姐……” 崔季抿着薄唇。 陆嘉泽忽然瞪向他:“崔季,沈姐姐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可得争口气努力往上爬,只有爬到高位,将来你才能从我堂兄手里护住沈姐姐!” 崔季面容清冷,低低应了声是。 沈银翎被宫人带进陆映的大帐,却发现帐内不止他一人,他的心腹薛伶也在,两人似乎正在谈论朝堂上的事。 她正要回避,听见陆映道:“过来。” 沈银翎乖巧地跪坐到他身后,悄眼望向矮案对面,在看见跪坐薛伶身后的少女时不觉怔住。 陆映声音淡淡:“还不给薛大人请安?” 沈银翎压抑住震惊的心情,起身福了一礼:“见过薛大人,见过……”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那个少女。 薛伶拽了拽拴在少女脖子上的锁链,笑容又邪又毒:“怎么,沈姑娘不认得绵绵了吗?” 沈银翎暗暗攥紧双手。 她当然认得薛绵绵! 薛家嫡长女,薛太傅的掌上明珠! 只是三年前薛家爆出了一桩丑闻,原来当年薛夫人生的并非是薛绵绵,而是一个儿子,因为被后院姨娘嫉妒,所以那姨娘联合家奴使了掉包计,偷偷把家奴刚出生的女儿和薛夫人的嫡子掉了包。 从此,真正的薛家公子成了个小厮,自幼为奴卑贱可怜,而家奴的女儿反倒成了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千金小姐! 事情败露之后,薛太傅和薛夫人立刻认回薛伶,至于处境尴尬的薛绵绵,有的人说她被薛家送去了庄子里,有的人则说她被薛家远远地嫁走了。 沈银翎当年和薛绵绵交情很好。 当时她得知薛家出事,立刻派人去查,得到的消息却是薛绵绵在一个雨夜失踪了,连薛尚书和薛夫人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却没想到,原来这三年来,她一直在薛伶的手上! 薛绵绵也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银翎。 她还以为沈银翎流放甘州,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没想到她居然当了太子的禁脔! 从前在闺阁的时候,她明明记得沈银翎说过不喜欢太子。 想来,她跟了太子也是情势所迫。 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可是碍于陆映和薛伶在场,两人又都无话可说。 过了半晌,沈银翎注意到了拴在薛绵绵颈间的锁链。 比拴狗的铁链要略细一些,紧紧扣在薛绵绵的脖颈上,前端的牛皮手环被薛伶牢牢握住,羞辱意味十足。 沈银翎心尖一颤,瞪向薛伶:“薛大人未免欺人太甚!” 薛伶唇角的笑容骤然一冷。 薛绵绵浑身一颤,连忙冲沈银翎摆了摆小手:“昭昭,我没事的……” “昭昭”是沈银翎幼时跟着老师读书时,学那些男子给自己取的字,每次写文章,她都会署名“沈昭昭”。 时隔三年再次听见这个称呼,她有些怔然。 她眼眶微红:“你都这样了,怎么会没事?你怕他?!” 薛绵绵垂着卷翘的长睫,虽然沉默不语,可微颤的身子却出卖了她内心对薛伶的恐惧,仿佛这三年来她在薛伶身边经历了十分可怕的事。 薛伶目光不善地盯着沈银翎,像是毒蛇盯住了猎物:“多年没见,沈姑娘的脾气一点也没变,还是和从前一样——招人讨厌,让人想要,彻底毁掉。” 他的眼神比数九寒天的冰棱还要冷,像是来自地狱恶鬼的窥探,令人心尖发颤。 陆映把沈银翎扯到身后:“薛伶,她是孤的人。” 薛伶的笑声又阴又冷,哑着嗓子戏谑道:“沈姑娘是殿下的人?可是微臣怎么在七夕那夜,看见她和刑部主事崔季,一道乘船赏灯?” 第43章 受罚 沈银翎的眼皮子轻颤了下。 难怪那夜她总觉得有人在窥视自己,原来是薛伶…… 他竟然把自己和崔季私会的事情,告诉了陆映! 可她之前才答应过陆映,不会再和崔季见面! 她骤然察觉到一股威冷的压迫感从陆映身上传出,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慢慢望向陆映。 对方正端起瓷盏喝茶,动作仪态矜贵优雅,侧脸线条却极其冷峻淡漠,狭长的丹凤眼里似是藏着疾风骤雨,漆黑浓墨犹如黑云摧城。 想起这个男人折磨人的手段,沈银翎藏在襦裙底下的娇躯不由狠狠哆嗦。 她眼眶一红,柔若无骨的小手拽住陆映的袖角:“陆映哥哥,我没有……” 陆映没有搭理她。 他冷淡地瞥向薛伶:“猎场的消息,可靠吗?” “微臣的消息,何时出过差错?”薛伶轻嗤,“既然张贵妃存心不想让您活,您又何必对她手下留情?微臣这里,倒是有一条良策……” “说。” “殿下不妨捕猎一头珍奇异兽,在它的腹腔内塞满火药,等拉回营帐,趁着天子携张贵妃以及其他皇子公主凑近观看时……”薛伶的笑声分外阴毒兴奋,做了个爆炸的动作,“‘砰’!炸药爆炸,血花四溅,碎肉纷飞,人头落地,定然是世间绝美的景象!” 沈银翎看着薛伶。 这个人,想在围场上弑君? 薛家是开国功臣之后,历代家主忠君爱国忠厚朴实,薛尚书半辈子兢兢业业披肝沥胆,不曾想竟然生出了一个如此叛逆大胆的嫡长子! 而这条计策显然无法在陆映这里通过。 他抿了口茶:“太毒。” 薛伶不屑:“殿下不就是怕将来在史官那里的名声不好听吗?”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今还没到撕破脸的时候,名正言顺方是上策。” “既然如此,殿下不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贵妃在林子深处准备了凶禽猛兽,只等你明日自投罗网,殿下不如将她儿子陆争流引诱到山里,也替他预备些豺狼虎豹。他若活,便是他福大命大。他若死,便是他福薄命浅,与殿下无关。谅大理寺和刑部那边,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沈银翎眸光微动,忽然为陆映挽袖斟茶:“臣妇流放甘州的时候,曾见当地猎人使用过一种香粉,人闻起来没有味道,但却能吸引猛兽。若将那香粉藏进慎王殿下的荷包里面,等他深入山脉丛林,成群结队的猛兽闻着味儿找过去,定会将他撕成碎片。” 陆映瞥向她。 她生得倾国倾城,言语间却是不加掩饰的歹毒。 薛伶抚掌大笑:“这个计策好!殿下,陆争流带过来的侍妾不就是您的人吗?不妨今夜就赶制荷包,安排她明日一早给陆争流戴上!” “臣妇恰巧知道香粉的配方,”沈银翎如小兽般乖巧地跪在陆映身侧,用胸前的温软蹭了蹭他的手臂,“殿下,臣妇这就把配方写给薛大人可好?” 陆映知道,她和崔季私会的事情被自己知晓了,她这是在讨好自己。 他不置可否,由着沈银翎去书案上写香粉配方。 薛伶拿到配方,扯了扯拴在薛绵绵脖颈上的锁链:“走了。” 薛绵绵不肯走。 她不安地望着沈银翎和陆映。 她和薛伶在这里,太子不方便就私会的事情问罪昭昭。 如果她和薛伶走了,昭昭会不会被太子打骂惩罚? 她小心翼翼地乞求:“公子,奴婢和昭昭数年未见,今夜可否为她设宴接风?” 昭昭…… 薛伶居高临下地睨着薛绵绵。 她唤沈银翎倒是唤得亲切。 他的目光又落在沈银翎的身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瞳眸里突然闪烁起恶毒玩味的暗芒。 他冷嗤:“薛绵绵,你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没数吗?设宴接风,你一个奴婢也配?你是我薛伶的人,卖身契都签了,这辈子只许伺候我一个人,少对别人献殷勤,女的也不行!” 不容薛绵绵再说什么,他拽着锁链就走。 薛绵绵脖颈吃痛,只得被迫跟着他往外走。 她担忧地回眸望向沈银翎,沈银翎冲她略一颔首,示意她别担心。 两人走后,大帐内陷入寂静。 沈银翎知道崔季的事情必须给陆映一个解释。 她主动跪到陆映脚边,低眉顺眼道:“殿下明鉴,臣妇没有私会崔大人,臣妇与他不过是偶遇罢了。” 陆映眼神凉薄。 七夕那夜,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收了心,他还以为她是喜欢他的。 他甚至想过,要与她长长久久。 那花灯上的祈愿签文——岁岁年年,年年岁岁,花好月圆,银翎辉映,原来只是她写出来欺骗他的谎言。 而他那夜,居然因为这签文而对沈银翎心软! 陆映气息冷冽低沉,倾身捏住沈银翎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四目相对,他面无表情:“偶遇?偶遇到了画舫上?” 沈银翎的目光不躲不闪,温声细语:“是专门看灯的画舫,载了不少船客,臣妇上船的时候,崔大人就已经在船头赏灯了。后来臣妇想着男女有别,就赶紧上岸走了。太子殿下明鉴,臣妇待世间其他男子都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唯独待您真心实意一往情深。” 金色的烛火在她的瞳眸里跳跃,映衬出温润深情的光泽。 可是陆映不相信她的话。 他松开手:“自己脱。” 沈银翎眼睫轻颤。 僵持片刻,她乖觉地脱下一件件裙裳。 她肌肤白嫩细腻,娇躯匀称晶莹,偏偏胸前温软高耸娇嫩,随着她被陆映按在书案上,在微冷的秋夜里颤巍巍勾勒出春水般的涟漪。 “腿张开。” “啊嗯……殿下轻些……” 粗暴的对待,令沈银翎的声音染上哭腔。 陆映眼瞳里的黑云摧城化作实质性的疾风骤雨,将沈银翎牢牢钉死在书案边。 重重的撞击中,笔墨纸砚散落满地。 几滴墨汁溅到女人洁白的胴体上,黑与白交织成暧昧的色彩,像是蛊惑人心的花纹。 直到烛火燃了大半,陆映才发出一声长长的低喘。 他抽身而出,整理过仪容,见沈银翎狼狈地趴在书案上,双腿大张浑身轻颤,于是拣起一根毛笔,就着沈银翎肌肤上的墨汁,在她光裸的后背上随意写了两个字。 沈银翎喘息着,妩媚的凤眼含满泪珠。 她努力回头张望:“殿下写了什么?” 第44章 陆映哥哥,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陆映丢掉毛笔:“跪好了。” 沈银翎脸色发白。 陆映对她的惩罚,似乎还没有结束。 她支撑着穿好裙衫,乖觉地跪在书案边。 她没有束胸,于是沉甸甸的白嫩温软几乎要撑破那件石榴红的襦裙,搭配着情欲未退的潮红小脸,她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勾人的妩媚。 陆映眸色深邃。 眼前的女人,早已失去了少女的单薄纯真。 他对她的恨意又多两分,道:“私会崔季,对孤撒谎,沈银翎,你自己说,孤该怎么罚你?” 沈银翎委屈地垂着眼睫。 秋夜寒凉,她环住纤细的手臂,只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陆映没再看她,吩咐桂全道:“叫陈嬷嬷进来。” 沈银翎浑身一颤,知道他要陈嬷嬷罚自己,连忙膝行至他跟前。 小手紧紧拽住他的袍裾,她满脸是泪,乞求地抬起头:“陆映哥哥,我知错了!我再不敢和崔季见面,再不敢对你撒谎,求你别叫陈嬷嬷来!” 陆映拂开她的手:“你不是知错了,你只是知道你要挨罚了。” 他又吩咐德顺:“宣崔季。” 夜已深。 崔季进来的时候,看见沈银翎衣衫不整地跪在书案边,白腻腻的胸前尽是暧昧痕迹,一位膀大腰圆的嬷嬷正朝她脸上扇耳光。 而陆映端坐在上座翻看书卷,像是听不见那摧人心肝的巴掌声。 崔季稳了稳心神,目不斜视,朝陆映拱手作揖:“微臣参加太子殿下。” 陆映掀起眼皮。 烛火下的探花郎皮相清隽,和沈银翎三年前的情夫生得有些像,看起来是她喜欢的那一款。 他合上书卷,道:“上回话本子的案件,崔大人不畏强权,将太子妃从东宫抓走,真可谓两袖清风。难怪父皇赏识你。” 崔季拱手:“殿下恕罪,微臣并非有意针对太子妃,只是按律办事罢了。” 陆映道:“桂全。” 桂全连忙捧着一柄如意走到崔季跟前,尖着嗓子道:“太子殿下很欣赏崔大人的刚正不阿,这柄白玉牡丹如意乃是殿下平日经常赏玩之物,今夜便赐给崔大人了。” 崔季没接,用余光瞥了眼还在挨巴掌的沈银翎,问道:“不知沈夫人犯了什么错,要被如此掌掴?” 陆映慢条斯理道:“她私会外男在先,刻意欺骗孤在后,崔大人说,她该不该掌嘴?” 话音落地,崔季便知今夜太子突然召见他,为的是七夕那夜他和沈夫人画舫赏灯一事。 太子在试探他。 他面不改色,再次拱手:“沈夫人之事,乃是殿下内务,微臣身为外人不敢置喙。至于这柄白玉牡丹如意,既然它是殿下心爱之物,平日又时常赏玩,微臣不敢夺殿下所爱!” 陆映摩挲着玉扳指。 他脸上仍旧是清冷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对崔季的回答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半晌,他才幽幽道:“既然崔大人不敢要这柄如意,那么孤便另外赐你些金银之物。” 崔季俯首:“微臣谢殿下赏赐!” 他捧着赏赐,慢慢退出营帐。 直到帐帘放下,他脸上的恭谨之色才渐渐退去。 他站在帐外,静静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巴掌声和女人隐忍悲哀的啜泣。 捧着托盘的手早已紧攥到指节发白。 原来沈夫人在太子身边,过的是这种日子。 月色如霜,清冷冷地披在他的直裰上。 他的瞳眸比月色更加寒凉,心脏深处,悄然生出绵绵密密的痛感,针扎似的。 帐内。 不知过了多久,陆映才抬手示意陈嬷嬷退下。 沈银翎虚弱无力地歪倒在地,白嫩饱满的双颊早已红肿,清晰地浮现出无数鲜红指印。 她颤颤抬起睫毛,望向陆映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陆映把她抱到床榻上,托起她的小脸在灯火下细看。 他分析道:“七夕那夜,你并不知道孤要来高家,于是约崔季画舫赏灯。孤没猜错的话,应当是有人向你通风报信,你得知孤已经到了高家,才故意买了盏花灯,又写下祈愿签文,好拿来讨孤欢心。沈银翎,你敢收买孤身边的人,打探孤的行踪?” 沈银翎蜷缩在他怀里。 她没料到这个男人如此心思缜密,连她收买殷洋的事情都能推理出来。 她原本是奔着掌控陆映来的。 可是没想到三年没见,这个男人的城府变得如此深不可测! 男人衣襟上的雪松香清冽寒凉。 却比秋夜还冷,似无形的锁链,牢牢禁锢住了她。 泪珠儿犹如断线珍珠,她哽咽着搂住陆映的脖颈,娇声道:“陆映哥哥,你罚也罚了,骂也骂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陆映哥哥,我以父兄的名誉发誓,我和崔季绝对是清白的!陆映哥哥,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泪水滚进陆映的衣领。 略有些烫。 陆映扳正她的脸。 女人妩媚的凤眼湿润泛红,满是卑微乞求。 她真的知道错了吗? 陆映猜不透。 也懒得猜。 他解开她的裙衫,欺身而上。 “陆映哥哥……” 帐中又传出嗯嗯啊啊的声音,无休无止。 次日清晨。 陆映已经起了,正对着铜镜整理箭袖。 德顺抱着拂尘进来禀报:“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 陆映漫不经心:“她不是称病不来吗?” “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山前的卫兵说看见娘娘的轿辇往这边来了,许是娘娘突然病好了也未可知?”德顺偷摸儿地瞟了眼床榻上的沈银翎,“眼见着娘娘要来给殿下请安,要不先请沈夫人避一避?再迟些,怕是要冲撞娘娘了!” 陆映“嗯”了声。 沈银翎只得支撑着坐起身。 浑身的骨头像是被碾碎了又重新拼接起来一般,被掌掴过的脸颊也还火辣辣的疼。 她看了一眼陆映的背影,又望向散落在地的裙衫。 裙衫都被撕坏了,根本没法儿穿。 德顺极有眼色,连忙拿出一套预先准备好的宫女服饰:“沈夫人先穿上这套衣裙,待会儿混在宫女之中,也好悄悄离开。” 沈银翎低着头,默默换上宫女服饰。 桂全又匆匆进来禀报:“娘娘快到了!那张嬷嬷气势汹汹,看起来像是来抓奸的!只怕是冲着沈夫人来的!” 这个时候,沈银翎再出门已经来不及。 陆映吩咐:“把外面伺候的宫女全叫进来。” 于是沈云兮进来的时候,没看见预料中的狐狸精,倒是看见大帐内跪着十几个低着头的青衣宫女。 陆映坐在食案边用早膳:“太子妃病好了?” 第45章 还不过来给太子妃擦鞋 沈云兮回过神,连忙福了一礼:“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臣妾昨夜就病好了,怕殿下孤单,所以特意起早来猎场陪伴殿下。” “孤瞧着,太子妃是在找什么人?” 沈云兮唯恐被陆映嫌弃,违心道:“臣妾没找什么人!对了,不知道这些宫女犯了什么错,怎么大清早跪在这里?若是惹了殿下生气,不妨拉出去通通杖毙,省得放在身边碍眼!” 陆映喝粥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太子妃就是这副德行,动不动就要杖毙宫人,罚去盛国寺抄了那么久的佛经,也仍然没学会“慈悲”二字,不知将来该如何母仪天下。 他道:“坐下用膳。” 沈云兮难得和陆映一块儿用膳,闻言顿时一喜,柔柔道了声“是”。 她坐到陆映对面,主动为他布菜:“早知围场上的饭菜如此简单,臣妾就该带几个御厨过来。这道虾皮火腿冬瓜汤看起来还算鲜美,臣妾为殿下盛一碗尝个鲜。” 陆映有些不耐烦。 沈云兮也忒没眼色了些,他才喝了粥,她又上赶着叫他喝汤。 他道:“你自己喝吧。” 余光瞥见和宫女们跪在一起的沈银翎,他又补了一句:“太子妃太瘦了,该补一补。” 沈云兮不可思议。 她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听见陆映关心她的话! 她激动不已,红着眼眶道:“臣妾多谢殿下关心!殿下日理万机,您才应当多补一补呢!殿下今日可是要上猎场?等您回来,臣妾命人给您做您爱吃的菜!” 她脸上的欢喜、感动和倾慕,都真真切切。 陆映看在眼里,又想起沈银翎对他的欺骗和谎言。 他不禁暗暗自嘲,世上总该有女子是喜欢他的,可那女子绝不是沈银翎,东宫里任何一个姬妾,都比沈银翎更爱他。 本该叫她和这些宫女一起退下,此刻他却故意没出声,任由她跪在角落,自己继续和沈云兮用早膳。 沈云兮用了一碗粥就饱了。 这一饱,话就多了起来。 她深情款款地凝视陆映,情不自禁坦白道:“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臣妾今日匆匆过来,原是听见了一些风声,说殿下在猎场宠爱别的女人,臣妾一时好奇,就想来看看那位姐妹究竟是谁。没想到殿下并未宠幸别人,竟是臣妾误听了谣言。殿下,您不会责怪臣妾吧?” 陆映:“在孤心里,太子妃是最要紧的,何来责怪一说?” 沈云兮又兴奋又激动。 向来清冷寡言的太子,竟然说她是他心里最要紧的女人! 她还以为…… 她还以为太子殿下不喜欢她呢! 她双颊绯红,柔情蜜意:“在臣妾心里,殿下也是最要紧的,殿下胜过世间所有的男儿!” 陆映朝她伸出手。 沈云兮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飞快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顺势倚进他的怀里:“殿下……” 帐中气氛暧昧。 沈银翎和其他宫女一样,保持着低头跪地的姿势。 她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心头泛起一片阴霾。 她还以为陆映不喜欢沈云兮,娶她不过是政治联姻,她还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挑拨陆映和沈云兮的感情,轻而易举就能把沈云兮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拉下来。 没想到,陆映心里竟然是有沈云兮的。 他那样清冷端肃的男子,向来不喜欢哄人,他既然肯哄沈云兮,那就证明他心里有她。 可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女人既然是沈云兮,那他又为何不宠幸沈云兮,反而总是宠幸自己? 她正沉思,忽然听见沈云兮苦恼地“哎呀”一声:“臣妾来的匆忙,绣鞋底都沾上泥土了!” 陆映瞥向沈银翎:“还不过来给太子妃擦鞋?” 沈银翎浑身一僵。 陆映竟然让她给沈云兮擦鞋…… 他竟敢这样作践她! 沈云兮见她迟迟不动,不由骂道:“殿下身边的宫女也太欠调教了些,怎么,殿下竟使唤不动你吗?!” 沈银翎垂着头,强忍心头涌出的愤恨,一声不吭地行至沈云兮跟前。 她跪倒在地,拿手帕仔细为她擦拭绣鞋。 沈云兮轻哼一声,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没规矩的东西!” 陆映冷淡道:“不必为这种东西置气。” “殿下说的是。”沈云兮倚在他怀里,添油加醋道,“殿下和宫外的那个妹妹还在继续来往吗?那个妹妹故意在臣妾的妆奁里留下字条,说您疼她,不仅带她在臣妾的寝宫留宿,而且还说您早晚要帮她取代臣妾的位置,可臣妾不信她的话,殿下是最重视规矩的人,不会平白无故休了臣妾。臣妾以为,她挑衅臣妾倒是无所谓,只怕她将来进了东宫,会冲撞宫里的其他贵人。” 陆映竟不知,他带沈银翎去东宫的那次,她居然敢给沈云兮留字条。 虽然不知道字条内容是否如沈云兮说的这样,但她敢留字条,就已经足够嚣张跋扈。 难怪七夕那天,沈云兮会气成那样。 他凉薄地看着沈银翎:“玩物罢了,也配进宫?太子妃身子不好,孤才屡屡召幸她,偏她生性浪荡,喜欢投怀送抱,还总能玩出许多花样来。正经妻妾,自是不会下贱到她那个份上。” 玩物,浪荡,下贱…… 陆映的声音平静清冷。 却字字如刀,刀刀割在沈银翎的心脏上。 她垂着头,紧紧捏着手帕,一点点为沈云兮擦去绣鞋上的泥土。 这番话令沈云兮笑靥如花,仰头亲了亲陆映的下巴,撒娇道:“殿下到底是心疼臣妾的。” 帐外传来号角声,陆映今日也是要进山打猎的。 沈云兮侍奉他戴上护膝:“再过三个月,臣妾的父亲就要过寿了,殿下不妨趁着这次秋猎,亲自为父亲猎些狐狸,制成狐裘。至于臣妾,臣妾新得了一块极品玉料,上个月才送去江南,命南方最有名的玉匠为父亲打造一尊三尺来高的白玉佛像,想来父亲会喜欢的。” 两人商议着沈炎过寿的事情,俨然一副夫妻模样。 沈银翎沉默地随宫女们退出去,回到自己居住的大帐。 海棠早已备好沐浴的热水:“夫人回来了?” 沈银翎褪下裙衫泡进浴桶,想起什么,吩咐道:“拿一面铜镜过来。” 她就着海棠捧来的铜镜,看清楚了陆映写在自己后背上的两个字—— 荡妇。 热气蒸腾。 海棠连忙道:“奴婢这就为夫人擦掉!” 沈银翎泡在浴桶里,慢慢闭上眼。 陆映不喜欢她。 陆映为了沈云兮,羞辱她。 再睁开眼时,她瞳色阴狠:“让崔季告诉陆争流,他的侍妾是陆映的奸细,叫他留心对方送的香囊荷包。” 第46章 当他的禁脔,我心甘情愿 海棠正要去办,一个面生的小丫鬟突然闯了进来。 她是个小哑巴,一边比划一边咿咿呀呀,又把一张纸条塞给沈银翎,才兔子似的飞快跑走。 纸条上是薛绵绵的字迹,提醒她薛伶以她的名义,偷偷派人向陆争流告密,把侍妾奸细和香囊的事情全说了出去,他想把背叛太子的脏水泼在她身上,要她想办法提防着点。 沈银翎看罢,玩味道:“不必去找陆争流了,已经有人替咱们告密了。” 她示意海棠烧掉纸条,闭着眼睛靠在浴桶上,脑海中一会儿掠过薛伶阴毒的算计,一会儿掠过陆映和沈云兮对她的轻贱,心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沈银翎沐过浴,在帐中睡到午后才醒。 刚梳妆完,殷珊珊突然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圈椅上嚎啕大哭,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微雨端来热茶,笑道:“姨娘怎么哭成了这样?” 殷珊珊泪流满面地控诉:“他们都欺负我!我夫君是宰相根苗,大哥又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儿,我殷珊珊也算是个体面人了,我好心好意给那些贵夫人递名片,想着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可是她们不仅不肯收,还嘲讽我满身铜臭,上不得台面!” 沈银翎拿起桌上的小盒子。 小盒子里面塞着满满一摞卡片。 她抽出一张细瞧,上面印着殷珊珊的名字和简介,身份是“龙卷风快递公司董事长”。 她不清楚“董事长”是个什么东西,猜测大约是掌柜一类的角色。 能陪伴圣驾来猎场的夫人们,个个非富即贵,自然瞧不上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女子,嘲讽殷珊珊浑身铜臭也在情理之中。 殷珊珊继续哭诉:“那些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我懒得和她们计较,于是就拿着名片去拜访那些达官显贵、王孙公子。可他们嫌弃我是女流之辈,又说男女授受不亲,就叫人把我撵了出来!呜呜呜呜呜!这些人太迂腐了,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男女平等!” 海棠和微雨对视一眼。 这位殷姨娘说起话来奇奇怪怪,像得了失心疯似的! 沈银翎吩咐道:“给殷姨娘打盆水,洗洗脸。” 海棠福了一礼,连忙去办。 殷珊珊哭够了,一边擦脸一边埋怨:“这些古人不知深浅,不知道我将来迟早要一发冲天一鸣惊人。我夫君是宰相根苗,我大哥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儿,等将来我的快递公司覆盖整个天下的时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再巴结我也晚了!” 沈银翎托着腮。 殷珊珊没什么朋友,每次都喜欢跑她面前发牢骚。 她的目光落在“龙卷风快递公司”下面那行小字上——衣食住行都能送,今日下单明日达,送件快,快如龙卷风。 她的脑海中悄然浮现出沈云兮的话: ——臣妾新得了一块极品玉料,上个月才送去江南,命南方最有名的的玉匠为父亲打造一尊三尺来高的白玉佛像,想来父亲会喜欢的。 叔父命真好。 还能大操大办过四十大寿,不像爹爹,四十岁生辰那日,是在暗无天日的牢里度过的。 细白的指尖轻抚过名片,如果沈云兮的白玉佛像到生辰前几日才完工,走官道运输流程的话肯定是来不及赶上沈炎大寿的,到时候她必定要想别的法子。 如果让沈云兮通过殷珊珊那个所谓的快递公司,把白玉佛像快递到京城…… 岂不是能方便她在快递里面做手脚? 她也想送叔父一份寿礼呢。 到时候沈云兮追查下去,也只能查到殷珊珊的头上。 思及此,沈银翎柔声道:“妹妹乃是经商天才,将来肯定是大周首富,何必为了这些人几句话伤心难过?妹妹的快递公司既然是面向权贵人家的,依我之见,不妨抬高价格,比如五百两纹银或者一千两纹银送一件货物,如此一来,虽然寻常百姓望而却步,但却能在权贵圈子里打出名号,还愁将来没有回头客吗?” 沈云兮那个蠢货,一向认为贵的就是好的。 殷珊珊定价越高,就越能吸引她的注意。 殷珊珊明白沈银翎的意思。 沈银翎是让她抢占高端市场。 如此也好,高端市场才符合她官太太的身份不是? 她破涕为笑,倨傲道:“哼,你说的法子我其实早就想到了,只是没说出来而已!你不会觉得你很聪明吧?” “我生性愚钝,自然不及妹妹冰雪聪明。”沈银翎微笑,“像妹妹这种惊才绝艳的人物,真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姐姐拜服!” 殷珊珊对这番话很是受用。 她揉了揉手绢,斜睨向沈银翎:“你一直待在帐中吗?好容易出来一趟,你也该出去走走,见见世面,多结交结交那些官家夫人。别总缩在帐篷里面,显得小家子气,反倒给征郎丢脸。” 她一副当家主母训诫小妾的口吻。 沈银翎仍是浅浅笑着:“妹妹说的是,我这就出去走走。” 殷珊珊目送她踏出营帐,舒心地喝了口茶。 正房夫人当成沈银翎这样,也是够窝囊的。 自己一点主见也没有,只知道听小妾的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银翎是妾,她殷珊珊才是当家主母呢! 沈银翎踏出营帐,当即戴上一块面纱遮住容貌。 已是黄昏,天际蔓延开一望无际的红色火烧云。 马蹄声起。 沈银翎寻声望去,乌发红唇金簪朱袍的少年郎骑在白马上,由十几个贵族公子簇拥着,意气风发地朝山脚营地疾驰而来。 慎王,陆争流。 陆映命人用香囊害他,他却毫发无损。 陆映看见了不得气死? 她一边想,一边走向薛伶的营帐。 薛伶随陆映去山中打猎,营帐里面寂静无声。 她穿过屏风,看见薛绵绵坐在烛台边刺绣,细嫩白皙的脖颈上仍然扣着锁链,锁链一端连接着床角,她的行动范围只是屏风后这一小方天地。 她唤道:“绵绵。” 薛绵绵回过神,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沈银翎心疼地抚摸锁链,“钥匙在哪里?” “钥匙被他随身带着,轻易是拿不到的。”薛绵绵黯然地摇了摇头,随即关切道,“对了,我写给你的纸条你可看过了?你可得提防着点!” 沈银翎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放心。” 薛绵绵又着急问道:“你不是流放甘州了吗?怎么又回了京城?还当了太子殿下的……” 她不忍说出“禁脔”那个词。 她知道三年前的沈银翎,是多么矜贵的天之骄女。 “是我自己算计的结果,唯有如此,我才有机会回到京城,才有机会给父兄报仇。当他的禁脔,是我心甘情愿。倒是你,你怎么被薛伶弄成了这样?薛尚书他们可知情?他们好歹养了你那么多年,难道就任由你被薛伶折磨欺辱?” 第47章 她永远都要向他赎罪 薛绵绵的神情更加黯然:“爹爹和娘亲以为我接受不了事实,在三年前的雨夜离家出走了。这些年虽然也曾派人找我,但都一无所获。他们不知道,其实我就锁在薛伶的院子里,与他们仅仅一墙之隔。” “难道你就没有尝试过自救?” “我当然试过!”薛绵绵红了眼圈,“可是薛伶拿我从前的贴身婢女威胁我,他说如果我敢逃跑,他就会打死春儿和冬儿!他说我鸠占鹊巢,明明是个奴婢,却代替他享了那么多年的富贵,他说我后半辈子就应该为奴为婢伺候他还债……” “调包之事,是薛家姨娘和你亲生母亲干的,便是还债,也该找她们还债,找你做什么?更何况就算要你还债,也不至于像狗一样把你囚禁起来吧?”沈银翎冷笑,“我看,薛伶就是故意的!” 薛绵绵想起三年来的心酸委屈,不禁掉起了眼泪。 她的生母早就病故了,所以薛伶能复仇的对象只有那个薛家姨娘和她。 薛家姨娘被薛伶打得半死拿去喂狗,活生生叫野狗吃空了肚子。 而她被薛伶押在旁边观看,血液、脏器和肠子几乎快要溅到她的脸上! 她以为她会和那个姨娘一样下场,可是薛伶没有打她也没有杀她。 他把她锁进了他寝屋的密室里。 在她及笄的那一夜,他破了她的身子,让她当了他的暖床丫鬟。 这一当,就是暗无天日的三年。 三年里她学了很多伺候人的规矩,每日的吃喝用度都是靠着讨好薛伶才能获得,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单纯不知世事的尚书府大小姐了。 薛伶的花样很多,她在密室里被折磨得快要疯掉,也曾哭求薛伶放她走,可是薛伶说,除非他玩够了,否则她永远都要被囚禁在他的密室里,她永远都要向他赎罪。 薛绵绵有些恍惚。 除了刚出生时身不由己被人调包,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过薛伶,叫他这般恨她。 她分明记得自己从前还是小姐的时候,对阖府上下的小厮都很好,逢年过节也会打赏他们。 她揉了揉泪眼,软声道:“昭昭,你别管我了,这个时辰想必薛伶快要回来了,你快走吧。要是被他发现,你我都要挨罚。” 沈银翎低下头。 她回京才不过半年,力量薄弱,报仇尚且艰难,更何况从薛伶那个疯子手里救出绵绵。 她想了想,忽然紧紧握住薛绵绵的手:“虽然我现在救不了你,但至少我知道了你还活在薛伶身边。绵绵,将来,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薛绵绵没有指望沈银翎救她。 对她而言,沈银翎能好好活着,能为父兄报仇,就已经很好了。 千言万语化作婆娑泪眼,她依依不舍地抱了抱沈银翎。 沈银翎刚从营帐出来,就撞上了打猎回来的薛伶。 薛伶不善地打量她:“哟,沈夫人怎么在这里?太子正找你呢。” 沈银翎知道他的算计,也知道他等着看自己被太子厌弃。 可他不知道,她正打算将计就计。 她轻哂,毫不在意的与他擦身而过。 薛伶饶有兴味地望了眼她的背影,脸上又露出那副玩味恶毒的表情,像是在期待即将发生的事。 他很快收回视线踏进帐内。 薛绵绵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不由自主浑身轻颤,连忙沏了一杯热茶。 她恭敬地跪倒在地,把热茶高举过头顶,声音发颤:“公子请用茶……” 薛伶大刀阔斧地落座,没去接那盏茶。 良久,直到薛绵绵双手发抖,茶水溢出茶盏,他才慢悠悠问道:“沈银翎和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薛绵绵垂着眼睫,“就是姐妹间一些关心的话……” 薛伶抬手打翻茶盏,擭住她的小脸,迫着她仰起头,“以后离她远点,听见没有?” 他才从猎场上回来,衣袍上沾染了浓烈的血腥气息。 薛绵绵胆怯地迎上他的视线,牙关打颤,却强忍恐惧地乞求道:“公子,昭昭是可怜人,您能不能……能不能在太子跟前,多帮帮她?” 薛伶神色一凛。 薛绵绵顿时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身子。 薛伶讥讽:“人家两口子的事,你掺和什么?伺候好本公子就够了!” 薛绵绵委屈地抿了抿唇瓣,清亮的泪珠子顺着脸颊潸然滚落:“可是,可是昭昭真的很可怜……” 薛伶不耐烦地“啧”了声,一把将她拎到怀里,大掌直接撩开了她层层叠叠的裙裾。 随着男人凶悍地长驱直入,薛绵绵吃痛地哼唧了一声,小脸迅速浮起一层薄红,泪盈盈地抱住薛伶的肩头,无助地颤抖着。 两人体态差距过大,娇小绵白的少女深深陷进男人朱红色的锦袍里,活像一只不慎跌进猛兽巢穴里的小白兔,根本无力逃脱。 薛绵绵渐渐哭得厉害。 她平时也哭,只是今日因为有了沈银翎的缘故,她哭得更是凄惨几分。 薛伶不耐烦:“你再哭一声试试?!” 薛绵绵吸了吸小鼻子,虽然勉强支止住了哭声,可泪珠子却仍然像是断线珍珠。 薛伶脸色沉黑如水,绷着脸结束之后,从怀里取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塞进薛绵绵手里。 是他猎到的一只小兔子。 他觉得这小兔子和薛绵绵有些像,就给带回来了。 他猜测薛绵绵应该是喜欢的。 “小兔子?”薛绵绵哑声呢喃,见怎么摆弄那小兔子都一动不动,不禁哭得更加大声,“公子送奴婢一只死掉的兔子是什么意思?公子是要杀了奴婢吗?!” 薛伶:“……” 回程的路上,他把兔子捂的紧了些。 也许是被他捂死的。 他面子上过不去,于是顺势吓唬薛绵绵道:“你要是不听话,就和这兔子一个下场。” 薛绵绵顿时恐惧地捂住嘴,哭得更加悲切。 薛伶更烦了。 营帐外暮色四合。 篝火边围着不少王孙公子、世家小姐,都在庆贺今天猎场上的收获,烤肉味飘出很远,笑闹声不绝于耳。 沈银翎被桂全请进了半山腰的一座凉亭。 凉亭的地砖上,赫然躺着一具女尸。 陆映端坐在石凳上,淡淡道:“你可知道她是谁?” 沈银翎摇头:“臣妇不知。” “她是陆争流最宠爱的侍妾,也是孤放在他身边的暗桩。”陆映的脸隐在昏暗的山色里,修长的指尖慢条斯理地轻点石桌,“她本名叫卿琉,六岁起就效忠于孤,十五岁当了陆争流的侍妾,今年十八岁,因为被人告密而暴露了奸细身份,死在了陆争流的弓箭下。” 秋夜的山风有些寒凉。 沈银翎柔柔弱弱地站在风里,娇艳动人的面容满是无辜:“殿下不会以为,是臣妇告密的吧?” 第48章 磕九十九个头 陆映凉薄反问:“不是吗?” “知晓昨夜计划的人,除了臣妇还有薛伶,殿下为何不怀疑薛伶,反倒只怀疑臣妇?更何况除了薛伶,臣妇相信肯定还有别人经手过香囊,兴许是他们向慎王告密的也未可知呢?” 她振振有词,脸上不见半点心虚。 若是放在三年前,陆映肯定会相信她的话。 可是现在,陆映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不再和沈银翎掰扯,吩咐侍卫道:“把卿琉埋了。” 几名侍卫合力埋葬了卿琉,又为她立了碑。 沈银翎正站在旁边看,突然被两名侍卫押住肩膀,迫使她跪倒在卿琉的坟冢前。 陆映:“给卿琉磕头。” 沈银翎脸色发白,一边挣扎一边喊道:“臣妇无错,为何要磕头?!殿下怀疑臣妇是告密之人,也该拿出证据才是!” “证据?你敢问孤要证据?”陆映眼眸如寒刀,“沈银翎,你打量着孤眼盲心盲吗?!你虽然不方便直接出面,但是凭崔季和你的关系,你指使他替你告密易如反掌。卿琉与你未曾见过面,你却戳穿她的奸细身份,毫不留情置她于死地,沈银翎,你是毒妇!” 他母后早逝,他在宫中并不受宠。 因为尝够了孤单无助的滋味,所以他十分珍视自幼就跟在身边的心腹。 卿琉便是其中之一。 沈银翎害死他的心腹,怎能让他不恼怒! 旁边的侍卫们也是认识卿琉的,望向沈银翎的目光充满厌恶,押着她就朝墓碑狠狠磕头。 沈银翎一边被迫磕头,一边哭哭啼啼:“殿下仅凭推测,就断定是臣妇告密,臣妇不服!” 陆映起身走到沈银翎身侧,单膝蹲下,抬手揪住她的长发。 沈银翎吃痛地仰起头。 陆映面无表情:“卿琉于孤,如同崔季于你。沈银翎,你今日可以不磕头,但孤不保证,崔季能活着从猎场回京。” 沈银翎红着眼睛:“崔季是难得的将相之才,殿下要在没有人证物证的情况下,为了一个尚不能定论的罪名,杀害国之栋梁吗?” “孤很欣赏崔季。”陆映沉声,“但现在,他的主子,害死了孤的心腹。若孤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将来又如何护卫江山社稷?说什么人证物证,沈银翎,你心如蛇蝎,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要什么人证物证?!” 他松开沈银翎的头发,起身道:“磕头。九十九个,少一个,崔季都不能活着离开猎场。” 山风吹鼓了沈银翎的宽袖和裙裾,越发显得她腰肢轻盈细瘦。 她咬住嘴唇,沉默半晌,终是认命般朝墓碑磕头。 九十九个磕完,白嫩的额头已是一片青紫,小脸上更是挂满了晶莹泪珠。 陆映看在眼里,瞳色漆黑幽深。 骄傲如沈银翎,竟然愿意为了一个甘州来的崔季,乖乖跪在那里磕九十九个头。 她对陆时渊很好,对崔季也很好。 她对所有男人都很好。 唯独对他…… ——臣女对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令臣女感到恶心。太子终究寡言无趣,不及时渊哥哥与我投缘。 在她眼里,他陆映是很脏的人吗? 陆映胸腔里翻涌着恨意:“为什么要向陆争流告密?怎么,你不希望他出事?沈银翎,你不会又在私底下勾搭上陆争流了吧?你就这么贱,这么离不开男人?” “臣妇没有告密!虽然臣妇恼恨殿下让臣妇为妹妹擦鞋,也想过破坏殿下的计划作为报复,但臣妇一想到卿琉姑娘是个无辜之人,不该被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就忍住了告密的冲动。” 沈银翎抱住陆映的小腿,楚楚可怜地仰起头:“臣妇深爱殿下,臣妇怎么会阻挠殿下的大计?求殿下不要生臣妇的气,臣妇再也不敢嫉妒妹妹,哪怕您要臣妇为妹妹擦鞋洗衣,臣妇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她那张哭过后的小脸娇艳欲滴,像是被暮色笼着的一朵带露芍药。 娇娇怯怯,深情款款。 陆映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收紧。 嫉妒…… 沈银翎这种女人,会嫉妒他和沈云兮吗? 陆映仍然是不相信她的:“即使要你伺候太子妃,你也愿意?” “如果这样能让殿下相信臣妇是清白的,臣妇愿意!” “那么即日起,你就负责为太子妃擦鞋洗衣,做满一个月为止。” 沈银翎深深伏地:“臣妇遵旨。” 她垂着头,凤眼里掠过得逞的暗芒。 上回塞进沈云兮寝宫的那个香囊,药效发挥得太慢了,万一被宫女扔了那更是白算计一场。 不如用那种香粉给沈云兮洗衣裳,让她每日贴身穿着,那药效发作的才叫快呢,不出一个月,保管能叫沈云兮彻底断了生孩子的念头。 她利用薛伶的栽赃陷害,兜兜转转这么久,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去做这件事。 陆映给沈银翎弄来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勒令她这一个月都要戴在脸上,也好方便她出现在沈云兮眼皮子底下。 沈银翎戴上人皮面具,又换上东宫的宫女装束。 回到营帐,沈银翎被陈嬷嬷监视着,给沈云兮洗衣裳。 陈嬷嬷见她把香粉撒进木盆里,不由喝问:“这是什么?!” 沈银翎自是懒得手洗,一边用木棍搅拌衣物,一边笑吟吟地回答:“嬷嬷有所不知,这是一种专门用来浣洗衣物的香粉,甘州那边的妇人们都很爱用。不仅能把衣裳洗干净,还能让衣裙保持一整天的香味呢。” 陈嬷嬷古怪地看她一眼。 饶是她见多识广,也没见过给情敌洗衣裳还能这么高兴的。 她谅沈银翎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耍花招,于是就没再多问。 是夜。 陆映安排沈银翎在营帐里当差,负责夜间的茶水、灯烛。 他要让她亲眼看着,他是如何临幸沈云兮的。 第49章 你就这么贱? 可是他和沈云兮并没有同房,因为沈云兮突然来了月事。 沈云兮没能侍寝,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她在床上撒娇:“殿下,夜深了,您就别看书了,当心伤了眼睛。等过几日臣妾身子好了,咱们就同房吧?今日父皇还当着百官的面,叫咱们赶快给他生个小皇孙呢。殿下,咱们可要加把劲儿!” 陆映翻了一页书:“你先睡。” 沈云兮心满意足地躺了下去,挨着陆映进入了梦乡。 她睡觉沉,还喜欢打呼噜。 没过片刻,营帐里就响起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沈银翎捧着鎏金烛台,孤零零跪在床脚边听候差遣。 沈云兮又蠢又坏,她不明白陆映究竟喜欢她什么。 她抬起头,借着烛光偷偷打量陆映。 他靠坐在床上看一本古籍,身边躺着女人也能如此专心致志,亏他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想着,突然放下烛台,伸手探进锦被。 指尖刚碰到陆映的大腿,陆映一记眼刀扫了过来,低声警告:“安分些。” 沈银翎凤眼无辜:“陆映哥哥,我只是想给你盖被子……” 盖被子? 陆映眼眸晦暗。 她的手都探进他腿根了,她这是在给什么盖被子? 他握住沈银翎作乱的小手:“当着她的面你也敢放肆,不想活了?” “人家的性命,早就交付给了陆映哥哥……”沈银翎娇嗔,干脆起身坐到床榻上,撒娇地扑进陆映怀里,伸出指腹在他胸前打圈,“陆映哥哥当真舍得由着妹妹弄死人家吗?” 陆映头皮发麻。 沈云兮就睡在旁边,沈银翎简直胆大包天! 他紧紧攥住沈银翎的手腕,拖着她步出营帐。 直到踏进一片黢黑的小树林,他才松开手:“到底想干什么?” 沈银翎揉了揉被攥疼的手腕,眼里噙着一丝讥诮。 陆映可真是在乎沈云兮,唯恐她知晓自己的存在会不高兴,竟然大半夜把她带到这种鬼地方。 她款款上前抱住陆映:“妹妹来了月事不方便侍寝,我愿意代替她侍奉陆映哥哥……” 陆映浑身紧绷,心头无名火起,一把擭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你就这么贱?” 沈银翎眼瞳微颤,心里漾开轻微疼痛。 须臾,她故作妩媚:“比不得妹妹冰清玉洁,臣妇原本就是个荡妇,殿下早已知道的不是?” 四周寂静的诡异。 陆映周身的气息逐渐冰冷阴沉,下一瞬,他把沈银翎按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直接撕碎了她的裙衫,从她身后凶狠地占有了她。 他一手按住沈银翎的脑袋,迫使她无法回头。 他哑声:“孤看见你,便觉得肮脏恶心。沈银翎,你也只配在这种地方与人苟合。” 秋夜山风寒凉,吹的沈银翎浑身轻颤。 她抱着树干,娇嫩的胴体一下又一下狠狠撞在上面,粗糙的树皮摩得她肌肤生疼。 肮脏恶心?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陆映眼里肮脏恶心的存在。 她自嘲地弯起唇角,泪珠子却大颗大颗地滚落。 唇齿间无法避免地溢出声音。 她怕引来巡逻的侍卫,只能闭上眼,强忍着那极致的欢愉和疼痛,在黑夜里无声落泪。 一个时辰后。 再次回到营帐,沈云兮还在呼呼大睡。 沈银翎虚弱无力地跪倒在地,双腿哆嗦得厉害,因为没能及时清理,黏黏腻腻十分难受。 她扶住床榻,仰起头望向陆映,眼眸里含着泪:“殿下能否容我回去沐浴休息?” 陆映靠坐在床榻上,淡漠地瞥向她:“你觉得呢?” 沈银翎抿了抿唇瓣,知道他不肯放她回去。 她沉默地捧起那盏烛台。 夜还很长。 沈银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陆映搂着沈云兮,夫妻俩睡得十分安稳。 心脏深处,生出绵绵密密的疼痛,针扎似的。 真是奇怪,她又不喜欢陆映,可是为什么看见他和沈云兮恩爱,她会不开心? 也许是因为,沈云兮占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吧…… 接连两日,沈银翎都以宫女身份留在陆映的大帐。 白日里,她为沈云兮浣洗衣裙、鞋袜、手帕。 断子绝孙的香粉彻底渗透进贴身物件里,偏沈云兮不知情,还夸赞沈银翎的衣裳洗的又干净又香。 沈银翎看着她贪婪地嗅闻那些香手帕,微笑着福了一礼:“能为娘娘效劳,是奴婢的福分。” 到了夜间,她仍旧留在营帐当差。 陆映会在沈云兮睡着之后,把她带去小树林苟合,有时候是在树下,有时候是在草地上。 他恨她告密害死卿琉,发了狠地折磨她,任由她如何哭着求饶也不肯放过她,直到尽兴了才会带她返回营帐。 沈银翎一连两日不曾回营帐,高征屡次三番想找陆映问个清楚,却又害怕得罪陆映。 他只得时常徘徊在陆映的大帐附近,直到亲眼看见陆映带着宫女打扮的女人步入小树林。 夜色太沉,他看不见那宫女的容貌,只能凭借背影判断她就是沈银翎。 高征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沈银翎……” 他简直无法想象,沈银翎作为国公府娇养出来的千金,怎么有脸和男人在野外苟合! 便是青楼妓子,也不会下贱到这个份上! 娶了这样的夫人,简直令他蒙羞! 他得尽快把事情捅到太子妃面前! 高征唯恐被陆映记恨,不敢亲自揭发沈银翎,于是故意当着殷珊珊的面叹气。 殷珊珊不解:“夫君乃是宰相根苗,前程大好,好端端的怎么叹起气来了?” “昨夜……”高征吞吞吐吐,“昨夜我亲眼看见,太子殿下偷偷带着一个女人去了小树林。这事儿做得隐蔽,恐怕太子妃还不知道。” 殷珊珊眼珠一转:“你是说,太子殿下背着太子妃,在外面偷吃?正好太子妃瞧我不顺眼,征郎,你说我要是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子妃,她会不会从此以后就把我当成自己人?” 殷珊珊不由幻想起她和沈云兮不打不相识然后化敌为友的剧情. 按照她看网络小说的经验,她就是小妾上位精明霸道的女主,太子妃沈云兮就是活泼可爱常犯迷糊的女二,太子和征郎是好兄弟,她和太子妃则是好姐妹。 第50章 陆映哥哥……疼…… 面对殷珊珊的蠢蠢欲试,高征含糊道:“也许吧。不过这都是你们女人家的事,我一个男人掺和在里面像什么话?所以如果太子妃问起来,你就说是你自己亲眼所见。” 殷珊珊毫不犹豫就去找沈云兮了。 沈云兮正和陆芊芊等人围在一起,看昨日侍卫们抓回来的一窝狼崽子。 殷珊珊把事情说了一遍,谄媚道:“千真万确,臣妇亲眼所见!那贱人生得一脸狐媚子相,体态婀娜窈窕,必定是她趁娘娘睡着了,勾引殿下去小树林干那种事!” 沈云兮脸色铁青。 她还以为太子殿下这几日没有亲近别的女人,没想到竟然是百般瞒着她的! 她又怨恨地瞪了眼殷珊珊。 这个贱妇真是讨人厌,话本子和樱桃宴的事情也就罢了,现在她居然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说太子背着她宠幸宫女! 这叫她堂堂太子妃的脸面往哪里搁?! 她按捺住火气和嫉妒,勉强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太子殿下向来不近女色,想必是你看错了。” “臣妇看得真真切切,怎么会看错呢?!”殷珊珊斩钉截铁,“娘娘,您可不能任由那些狐媚子勾引太子,带坏了咱们猎场的风气!您若信我,咱们今夜就去抓奸!” “大胆!”陆芊芊厉声斥责,“殷珊珊,你是什么身份,怎敢在背后编排我皇兄,还说出‘抓奸’这种话?!便是皇兄宠幸女子又如何,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沈云兮同样没有好脸:“无凭无据就敢挑拨本宫和太子的关系,殷珊珊,你究竟是何居心?!来人,把她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 殷珊珊吓得脸色惨白,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 她一边挣扎一边嚷嚷:“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帮你,你居然恩将仇报!说打就打,难道我没有人权吗?!你们这些万恶的统治者、万恶的封建社会,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自由平等公正?!你们的法律实在是太落后了!我就该亲自出手,给你们重新拟定律法!” 这些话,沈云兮和陆芊芊根本听不懂。 两人回到营帐,沈云兮咬牙切齿:“那殷珊珊虽然是个疯妇,但想必不敢欺骗本宫。芊芊,不瞒你说,本宫其实一早就发现殿下在宫外有个相好的,只是半年来一直揪不到她的狐狸尾巴!没想到,她现在竟然敢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勾引太子!” 沈银翎微笑着送来茶点。 陆芊芊端起茶盏:“既然殷珊珊的话不是空穴来风,那么皇嫂不妨按照她说的,今夜悄悄埋伏在小树林附近,看看皇兄的相好究竟是谁。只要知道了那人的身份,将来还愁没办法处置她吗?” 沈云兮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沈银翎拿新洗的手帕包起一块花糕,恭敬地送到她面前:“这是小厨房才送来的芙蓉糕,娘娘尝尝?” “好香啊!”陆芊芊嗅了嗅鼻子,“不是芙蓉糕的香味,倒像是皇嫂手帕的香味。说起来,皇嫂这两日用的是什么熏香?从我跟前走过去的时候,连带起的衣风都是香的,真是好闻呢。” 沈云兮闻言,不禁很是得意。 她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香喷喷的手帕,优雅地按了按额角:“本宫也不清楚,也许是本宫的体香吧!整日在猎场走来走去,这不就出了一身香汗?偏你鼻子灵,一闻就闻出来了。” 陆芊芊走后,沈云兮才转向沈银翎:“你的衣裳洗得很好,等回宫以后,本宫的帐幔被套枕巾,你也一并替本宫洗了。” 沈银翎忍着笑,款款福了一礼:“谨遵娘娘之命。” 她踏出大帐,遥遥望了眼猎场上英姿飒爽的陆映。 既然沈云兮今夜想要抓奸,那么她不介意推她一把。 借着沈云兮的手,把陆映偷情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也好叫陆映看清楚,他喜欢的太子妃究竟是怎样一个蠢货。 是夜。 沈云兮很早就睡了。 陆映带沈银翎穿过小树林,来到了一处山洞。 山洞里有一潭温泉,插在墙壁上的几支火把清楚地照亮了洞内景象,衣裙和绣鞋被随意扔在地上,沈银翎银簪盘发跪坐在温泉池边,肌肤如牛奶般雪白娇嫩,昏暗的山洞里看起来分外招眼。 她一边为陆映捏肩,一边温声细语:“陆映哥哥明鉴,卿琉之事确实不是我向慎王告密的。陆映哥哥冤枉我没关系,可是如果陆映哥哥身边真的有别的奸细,只怕将来要吃亏。” 她看了眼陆映清冷的侧脸,又接着道:“陆映哥哥别怪我多嘴,薛伶能干出私自囚禁绵绵的事情,可见人品败坏不可信任。更何况他才跟了你几年,他对你当真忠心耿耿吗?若是他私底下投靠了慎王,你也不知道呀。” 陆映闭着眼睛,嫌她力道轻:“在床上挺会伺候男人的,怎么却不会捏肩捶腿?” “陆映哥哥,人家和你说薛伶呢——” 沈银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映拽进了怀里。 水花四溅。 她睁开眼,却见陆映脸色阴郁:“薛伶是什么人,无需你来告诉孤。沈银翎,你自己尚且对孤不忠,又怎敢怀疑别人?” 沈银翎莫名其妙。 她什么时候对陆映不忠了? 陆映转身把她抵在温泉池壁上,低头与她四目相对:“记住你的身份,别再在孤耳边提朝堂政事。后宫尚且不得干政,更何况你?” 沈银翎蜷缩在他怀里,睫毛轻颤,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陆映哥哥,人家没有干政……” 陆映没再多言,抬起她的一条腿,狠狠地贯穿了她。 “嗯……” 沈银翎猝不及防,重重地喘了一声。 不等她缓一缓,陆映已经开始大开大合地攻城掠地。 “嗯……陆映哥哥轻些……” 肌肤相贴,温泉池里的温度悄然攀升,整个山洞在夜色里弥漫开意乱情迷的暧昧。 沈银翎无路可逃,只得攀住陆映紧绷的肩膀,潮水般的快感一波波席卷而来,促使她只能眯起眼睛,随着陆映的掌控而前后摇晃。 她凤眼含泪,一边喘息一边含混不清:“陆映哥哥……疼……我后半夜还要给你和妹妹值夜当差,明日还要为妹妹洗衣擦鞋……求你怜惜些……” 第51章 他要她逃不脱,挣不开,求不得 回应她的是更加激烈的狂风骤雨。 极致的痛苦和欢愉交织在一起。 沈银翎呜呜咽咽,哀叫连连。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情事才终于慢慢平息。 两人并未分开,沈银翎虚弱无力地挂在陆映身上,感受着体内的酸胀酥麻,哑着嗓子哽咽道:“陆映哥哥对待妹妹,也是这般凶狠吗?” 陆映沉默。 他对沈云兮,从来只是规规矩矩。 但这种事不能让沈银翎知道。 于是他道:“她与你自然不同。” 沈银翎用贝齿咬住唇瓣。 沈云兮是他的太子妃,体面尊贵养尊处优,自然与她这种主动送上门的玩物不同。 可是她至今仍旧想不明白,陆映究竟喜欢沈云兮哪一点。 总不能是喜欢她蠢吧? 至于自己,她确信陆映是喜欢她的身子的,否则又何至于整夜整夜与她欢好? 可是肉体的欢愉并不足以征服一个男人,也许她该试试攻心。 她思量着,娇躯与陆映贴的更近,漂亮的丹凤眼格外水润潮湿:“今日围场射猎,臣妇悄悄站在边上看,殿下百步穿杨英姿飒爽,真是厉害呢,令臣妇倾倒。” 陆映垂眸看她满是崇拜的小脸:“和陆争流比呢?” 沈银翎娇笑一声:“慎王虽然也算出挑,但哪比得上殿下龙章凤姿英明神武?不独臣妇看您,其他闺阁小姐也都在偷偷看您呢。” 陆映重重拍了拍她的屁股:“撒谎。” 沈银翎吃痛地挺直了身子,眼泪汪汪地软声道:“臣妇怎敢欺骗殿下?” “陆争流的骑射,是父皇亲自教授,可孤的骑射却是寻常夫子教授。你还敢说没有欺骗孤?” 沈银翎看着他眼底凝结的霜意,顿时猜到陆映这是在嫉妒陆争流。 陆映生母早逝,不得圣宠,就算后来坐上太子之位,也仍然被皇帝猜忌嫌弃。 他从没有得到过父爱。 陆映,他很孤独。 思及此,她凤眼潋滟,情真意切:“可是在臣妇看来,殿下的骑射功夫其实早已胜过天子。殿下,天子老了,而您正当壮年。” 山洞寂静,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沈银翎攀上陆映的宽肩,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她声音缱绻而又深情:“皇宫虽然华丽却过于冰冷,连规矩也都是不近人情的。殿下日夜待在宫中,也会觉得冷吧?臣妇想让殿下知道,臣妇这颗炽热的心永远属于殿下,臣妇想要温暖殿下。” 火把的光笼罩在她身上。 水光潋滟,美人乌发红唇,肌肤比耳边的珍珠坠子还要雪白细腻,饱满窈窕的娇躯在温泉池里缓缓沉浮,卷翘微挑的长睫站满了细碎的晶莹水珠,她犹如一尾蛊惑人心的人鱼。 陆映的大掌按在她的胸口处,几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心跳声。 他脸上情绪莫辨。 沈银翎,她总是骗他。 他已分不清真假。 他掐住沈银翎的细腰,把她放在温泉池边,再次占有了她。 山洞里热气氤氲,又回响起了暧昧的啪啪水声。 陆映眼眸沉沉,居高临下地盯着沈银翎那张意乱情迷的小脸,懒得分辨她是真心还是谎言。 只要他足够强大,沈银翎就得永远臣服于他。 如果谎言能说一辈子,那也算成真了。 他这一辈子,都要把沈银翎牢牢囚禁在身边。 他要她逃不脱,挣不开,求不得。 就在山洞里一片狼藉暧昧时,沈云兮和陆芊芊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小树林里。 陆芊芊指着远处的山洞:“皇嫂你瞧,那山洞里有光!想必皇兄正和那个小娼妇在里面泡温泉呢!” 沈云兮叱骂:“贱人!本宫从未和殿下一起泡过温泉,她倒是先泡上了!今夜不撕烂她的脸,本宫这太子妃也不必当了!还愣着干什么,都走快些,本宫现在就要知道那贱人到底是谁!” 纷乱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 沈银翎正被陆映压在身下,随着他的掌控而呻吟喘息,银簪坠地,她满头青丝铺散如海藻,浑身香汗淋漓,颊上薄红如洇血,活像个美貌勾人的妖物。 她听着洞外的嘈杂声,料想是沈云兮找了过来。 眼瞳里掠过得逞的坏意,她用双腿紧紧缠住陆映的窄腰,娇喘微微故作可怜:“嗯啊……殿下,有人来了……哦……会不会是太子妃发现了咱们?殿下,臣妇好害怕……” 陆映闭了闭眼,又快又狠,惹得沈银翎高声叫了起来。 陆映眉头紧锁:“声音小些。” 这个距离,只怕沈云兮已经听见了。 可沈银翎却像是根本忍不住,脸颊潮红湿润:“殿下轻些!求殿下怜惜!” 陆映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直至情到浓时,他与沈银翎的身体紧密相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沈银翎高高扬起脖颈,唇齿间的呻吟既痛苦又欢愉,像是古曲演奏到了高潮。 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了山洞门口,沈云兮怒不可遏的声音传了进来:“贱人!娼妇!谁准许你勾引殿下的?!叫的那么浪,你是怕本宫听不见吗?!” 沈银翎瑟瑟发抖地抱住陆映,楚楚可怜地红了眼眶:“果真是妹妹来了……我好害怕,陆映哥哥救我!” 陆映淡漠地拣起衣裳穿好:“先躲进水里。” 沈银翎依恋地亲了亲他的脸颊,才乖巧地潜进温泉池。 沈云兮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洞内满地狼藉,还扔着女子的衣物。 她气急败坏地四处张望,却没看见女人的身影。 她按捺住妒火,委屈的朝陆映福了一礼:“臣妾给殿下请安!臣妾并非不能容人之辈,殿下何故背着臣妾宠幸别的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妾善妒呢!还请殿下把那位妹妹交给臣妾调教,等臣妾教会了她规矩,将来也好为殿下纳进东宫。” 陆映一边整理仪容,一边淡淡道:“太子妃有心了,此事孤另有打算。” 沈云兮不甘心地咬住唇瓣。 太子这是防她呢。 她这几年对东宫姬妾下手太狠,导致太子膝下至今也没个子嗣,朝臣都有意见了。 可她深爱太子,又如何能容忍别的女人侍奉太子?! 张嬷嬷替她回话道:“既然太子殿下另有打算,娘娘就不插手这件事了。夜已深,还请殿下和娘娘回去就寝。” 陆映径直离开山洞。 沈云兮落在后面,不解地瞪向张嬷嬷:“嬷嬷,你老糊涂了吗?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 张嬷嬷冷笑一声:“咱们来的突然,那小娼妇来不及逃跑,必定还躲在山洞里面。娘娘放心,老奴已经派人牢牢把守住山洞的各个出入口,只要她敢露头,她就得死!她若不敢露头,饿死在山洞里面也是迟早的事,倒省得脏了咱们的手!” 沈云兮眼睛一亮,顿时笑了起来:“还是嬷嬷老谋深算。” 陆芊芊从后面跟来上来,献宝似的拿出衣裙和绣鞋:“皇嫂你瞧,我把那贱人的衣裳都拿走了!看她怎么有脸出来!” 第52章 你我迟早会有子嗣 姑嫂俩对视一眼,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哪知回到营地,却发现营帐门口来了不少人。 陆争流首当其冲,揶揄道:“听闻皇兄宠幸了一个女子,皇嫂和三妹大半夜带着人去捉奸,可捉到了?” 人群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还有人躲在后面偷笑。 沈云兮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善妒,以致东宫至今还没有子嗣出生。 当今世道,富贵人家的男子尚且三妻四妾,陆映身为东宫太子,宠幸女子又何其正常不过,偏偏沈云兮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半夜三更跑出去抓奸,简直贻笑大方! 沈云兮慌了神。 她明明是偷偷摸摸带着人去抓奸的,怎么这些人全都知道了?! 虽然她嫉妒太子宠幸别的女子,但她并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否则以皇上的脾气,肯定要责骂太子放浪形骸品行不端。 她胆怯地望向陆映,对方慢条斯理道:“六弟半夜不睡觉,却跑来过问孤的私事,你就这般无所事事?” 陆争流愉悦道:“臣弟的侍妾突然暴毙,臣弟心里难受,所以睡得晚了些。听闻皇兄这边出了事,出于关心,特意过来瞧瞧。不知皇兄的新欢是谁?明日求了父皇,说不定还能指给皇兄当侧妃呢。” 这话看似是在恭贺,实则却是嘲讽。 朝堂里的人,谁不知道皇帝和太子关系不睦。 可是太子素日里端肃自持,根本没留下任何把柄。 这次秋猎,太子破天荒地宠幸一个神秘女子,太子妃又兴师动众半夜捉奸,这等风流韵事,肯定会被皇帝拿来大做文章。 陆映不疾不徐:“孤竟不知,六弟年纪轻轻就当起月老来了。若是空闲时间太多,不妨多读些书,别整天盯着别人。孤记得上个月六弟作的文章,还被太傅评价为陈词滥调,一无是处。” 陆争流噎了噎。 陆映嘴毒。 他一向说不过他的。 不过今夜看了这出戏也还算不错。 回到营帐,沈云兮惊恐地跪倒在地:“殿下,臣妾今夜捉奸之事,只有芊芊知道!臣妾也不明白为什么慎王会知道这件事,还把这件事给闹大了……臣妾是无辜的呀!” 陆映没把陆争流看笑话的事情放在心上。 左不过是宠幸女子,难道父皇还能为了这种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不成? 顶多挨两句骂也就没事了。 只是,沈云兮实在是蠢笨了些。 话本子和樱桃宴的事情办的不漂亮也就罢了,连捉奸都能落人话柄惹人笑话。 蠢到极致,便是可笑。 他瞥向跪在地上的女人:“以后做事,三思而行。” 沈云兮胆颤心惊:“臣妾谨记殿下教诲……” 她又担忧道:“都是臣妾不好,明日父皇不会怪罪殿下吧?为了殿下的名声,臣妾愿意亲自去父皇面前澄清,就说殿下并未宠幸女子,都是臣妾误会了。” 陆映把玩着玉扳指。 沈云兮虽然蠢笨,可待他却是真心。 不像沈银翎…… 想起那个女人,陆映的瞳色就情不自禁晦暗几分。 他道:“今夜之事,是有心人在背后设计,与你无关。再者,孤还不至于需要一个女子为孤顶罪求情。起来吧。” 沈云兮款款起身,又小心翼翼道:“今夜是臣妾鲁莽了,实在是臣妾太过爱慕殿下,所以才会忍不住找去了温泉池。殿下可否告诉臣妾,那位妹妹究竟是谁?臣妾保证不对她做什么,臣妾就只是单纯好奇。” 陆映安静地看着她。 沈云兮被他看得发毛,羞赧地抬手摸了摸脸颊:“殿下为何一直看着臣妾?臣妾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你我迟早会有子嗣,只要你不兴风作浪,你是太子妃的事实永远不会改变。”陆映提醒,“所以,别总想着对付旁人。” 沈云兮被他拆穿心事,顿时脸上发烫。 陆映揉了揉眉心:“你性子太急,太蠢,也太毒。回宫以后,罚抄十卷佛经,好好磨一磨性子。” “什么?!” 沈云兮不敢置信,对上陆映沉寒的脸色,只得不甘心地喏喏称是。 另一边。 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 有人好奇:“太子绝非重欲之人,能被他宠幸的女子,必定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不知道究竟是谁?” 陆争流走在前头,爽利讥笑:“凭她是谁,也越不过沈银翎去!天底下环肥燕瘦百花争艳,她沈银翎偏偏就能独占魁首!只可惜三年前流放甘州,这辈子咱们再也瞧不见那等绝色!” 提起沈银翎,众人沉默了一瞬。 显然是想起了当年是如何惊艳于她的美貌。 沈银翎走后,京城第一美人花落谁家迟迟无法给出定论。 但只要她在,这个头衔毫无疑问就是属于她的。 崔季听着这些议论,踩着月色,悄然往小树林方向走去。 太子妃捉奸,是沈银翎命他放出去的消息。 他知道她的打算。 她是要把京城的水搅浑,是要让陆映与沈云兮离心。 他想着,潜入一处水流,顺着水下暗流,一路游进了山洞底部的温泉。 他游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沈银翎像一尾人鱼浸泡在池子里,正在独自玩水。 海藻似的青丝垂落在她光滑白皙的身段上,恰巧遮住了胸前高耸的白嫩温软,露出的肌肤上隐约可见鲜红指痕和暧昧淤青,可想而知陆映在这里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余光瞥见他,她莞尔一笑:“哟,崔大人来了。” 崔季收回视线,解开外袍裹在她的身上:“我带沈夫人从水下出去。” 沈银翎把小手放进他的掌心,娇笑:“我就知道,凭崔大人的脑子,肯定能想到我被困在了这里,也肯定能想到救我出去的法子。崔大人,你是我的恩人呢。” 肌肤相触,女人的手细腻温软,柔弱无骨。 崔季面如春山,耳根子却悄悄发烫。 他一手揽住沈银翎的细腰,带着她潜进了温泉池底。 因为要在水里憋气半盏茶的时间,崔季怕沈银翎吃不消,于是时时关注她的状态,见她果然渐渐涨红了小脸,便果断按住她的后脑,贴上她的唇瓣,深深渡了一口气。 凭着这口气,沈银翎被崔季平安无事地带到了树林另一边。 月亮西沉,已是黎明之前。 沈银翎拥着崔季的衣袍,闻见上面残留着栀子花的甜香。 她望向他,向来沉默的男人正用指腹轻抚薄唇,沾湿的发梢乌黑细润,衬得他肤色冷白,低垂的眉眼是春山细雨般的清隽,如往常一般回避着她的视线。 水边暗香浮动。 她忽然凑到他的耳畔:“崔大人,你可不要喜欢我。” 像是深藏的秘密被挖了出来,崔季白色里衣下的身体骤然绷紧。 第53章 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背叛孤 山风越境,漫山遍野簌簌作响。 崔季突然抬头直视沈银翎:“我知道京城的规矩。谁强大,谁就能得到沈夫人。沈夫人焉知将来,崔某不会强大到足以夺取沈夫人?” 向来温润淡然的男人,第一回在沈银翎面前暴露出极强的野心和侵略性,此时此刻他的眼神和陆映的眼神出奇的像。 沈银翎哂笑,卷翘的长睫遮掩了眼瞳里相似的野心。 她道:“我在路边捡到你的那日,就看出了你藏在骨子里傲气。崔季,有野心是好事,只是别把野心用在我的身上。我沈银翎,绝非是能够轻易被人夺取的东西。” …… 秋猎结束之后,沈银翎被陆映带去了东宫,白天专门给沈云兮洗衣裳,夜里则被召进他的书房,伺候他笔墨或者侍奉他就寝。 这日莲叶捧着托盘找到她,吩咐道:“这里是一套缂丝襦裙,价值千金珍贵无比,过两日娘娘要在三公主的赏花宴上穿的。你给清洗干净,别忘了用你老家那种香料,娘娘喜欢那个味儿。” 沈银翎称是。 她已经在东宫待了七日,每日都用那种特殊香粉为沈云兮浣洗衣裳和鞋袜,连她的枕巾和被套也都用这种香粉浸泡了一遍,她懒得手洗,只赤着双脚在水盆里踩了几遍,可谓是彻底腌入味儿了。 算算日子,再过大半个月,沈云兮就彻底怀不上孩子了。 这香粉比麝香还好用。 沈银翎心情颇好,把那套襦裙泡在融了香粉的水里,刚端起碗筷打算吃午饭,小院子的门突然被人踹开。 一名身姿高挑梳着马尾的少女闯了进来,身边还跟着几个侍卫。 那少女冷冰冰道:“你就是向慎王告密,害死卿琉的人?” 沈银翎歪头:“你是?” “我乃太子殿下的心腹护卫蕊珠,也是和卿琉一起长大的好姐妹。这几日外出办差,今日回宫才知道卿琉被你害死了。”少女步步紧逼,“我听他们说,你并非普通宫女,而是沈致的女儿沈银翎,太子殿下昔年的未婚妻?” 陆映的心腹都知道沈银翎的存在。 因此蕊珠知道沈银翎的身份并不奇怪。 沈银翎莞尔一笑:“蕊珠姑娘今日是来寻仇的吗?我仍然是那句话,卿琉姑娘并非是我害死的——” “住嘴!”蕊珠抬手打翻了她手里的碗筷。 沈银翎望了眼还没动筷的饭菜,脸上神情渐冷:“第一,卿琉并非是我害死的。第二,就算她是我害死的,如何处置我自有太子定夺,蕊珠姑娘莫非是想越俎代庖?” 话音刚落,蕊珠陡然扇了她一耳光。 蕊珠是习武之人,力道极大。 沈银翎的半边脸颊骤然红肿,她捂住脸跌倒在台阶上,蹙着眉望向蕊珠。 蕊珠红着眼眶:“你这毒妇,不配提卿琉的名字!太子不准我伤你性命,那我便要你生不如死!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从今往后,不许给她吃好饭好菜,不许给她送东西!见一次,给我打她一次!” 余光瞥见木盆里的那件缂丝襦裙,蕊珠毫不犹豫撕开几个大口子。 她冷笑:“听闻沈姑娘如今专门为太子妃洗衣裳,我倒要瞧瞧,你把太子妃的衣裳洗成了这副样子,要如何向她交差。咱们走!” 小院子里一片狼藉。 沈银翎垂着眼睫,眼瞳一片霜意。 她挨巴掌也就罢了,可沈云兮的襦裙毁掉了却不好处理。 眼见再有大半个月就能害她那好妹妹断子绝孙,她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是夜。 陆映刚踏进书房,就听见屏风后面传出啜泣声。 沈银翎坐在床榻边,正捂着手帕掉眼泪。 她卸去了人皮面具,宫灯下那张娇艳欲滴的芙蓉花面微微红肿,还残留着鲜红的指印。 他道:“挨打了?” 沈银翎扭转过身去:“我都说了卿琉并非是我害死的,陆映哥哥不肯信我,所有人都不肯信我!今日你的侍女蕊珠打我耳光不说,还故意撕坏了妹妹的缂丝襦裙……过两日莲叶问我要襦裙,我拿什么交差?妹妹若是知道我弄坏了她的襦裙,定然也要罚我……” 泪珠子扑簌簌地滚落。 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陆映声音淡漠:“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背叛孤?” “我没有背叛陆映哥哥!”沈银翎哭得更凶,细薄的双肩轻轻颤抖,“卿琉不是我害死的,不是我!” 她惯会骗人。 陆映已经无法判断她的真假。 他转身去书案旁处理奏章。 沈银翎哭了片刻,见他不仅不安慰她,反而心安理得地看奏章,于是红着眼圈坐到他怀里。 她搂住陆映的脖颈,含着泪珠娇声道:“臣妇知道蕊珠姑娘和卿琉姑娘姐妹情深,她误会臣妇害死卿琉姑娘,一时打骂臣妇也是有的,臣妇不怪她。只是她故意撕毁太子妃的缂丝襦裙,却叫臣妇不好交差。殿下替臣妇想想法子,若是太子妃派人来拿裙子,臣妇拿什么交差呢?” 陆映翻着奏章:“现在知道怕了?” 沈银翎撒娇地晃了晃身子:“殿下……” 见陆映仍旧没什么反应,也不说替她解决麻烦,沈银翎暗暗咬牙,只得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宫灯在秋夜里晕开淡金色的光华。 沈银翎褪去衣裙,跨坐到陆映腰间,一边细细吻他的唇,一边轻轻扭动娇躯,尽己所能地取悦于他,宛如乖巧雌伏的小兽。 书案上的奏章纷纷跌落在地。 女子婉转娇媚的吟哦声传出书房,外面的桂全和德顺对视一眼,红着脸低下头去。 一个时辰后,沈银翎腰下垫着软枕,赤身裸体躺在床榻上喘息。 一波波酥麻余韵席卷着她的身体,促使她情不自禁地轻颤,一根从床梁垂落的黄绸带穿过她的腿弯,将那条细嫩匀长的腿高高吊起,扣在脚腕上的金铃铛发出细微声响,浪荡不堪却又美得勾魂摄魄。 她脸颊潮红,凤眼迷离地望向陆映:“殿下,缂丝襦裙的事,您会帮臣妇吗?” 第54章 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陆映整理过仪容,丢下一句“自己想办法”,就去屏风外面处理奏章了。 沈银翎气得不轻。 狗男人真是有种,吃干抹净却不帮她解决麻烦! 简直是提了裤子就不认人! 她没能再求陆映,就被桂全和德顺送回了浣洗衣裳的小院子,因为陆映一般是不许她留在书房过夜的。 书房里残留着沈银翎身上特有的幽香。 陆映批了几本折子,脑海中却反复浮现出沈银翎在他身下哭着求饶的模样,她被高高吊起一条腿任由他予取予求,小脸上的鲜红指印楚楚可怜,却还要哽咽着说些讨他喜欢的助兴的词儿。 若是放在三年前,谁也想象不到沈国公府骄傲矜贵的掌上明珠会沦为如此低贱的罪奴,连他身边任意一个护卫都能随意掌掴她。 他揉了揉眉心,吩咐宫人道:“去趟御织局,命绣娘悄悄赶工做一套缂丝襦裙,要和太子妃的那套一模一样。” 再次握住朱笔,他想他并不是心疼沈银翎。 而是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现下,还不是暴露沈银翎身份的时候。 沈银翎并不知道陆映的安排。 她回到小院子,狠狠踩了几脚那身缂丝襦裙,才沉着脸踏进厢房。 陆映那个狗东西不肯帮她,她自己想办法就是! 次日清晨。 沈银翎端着洗好晾干的两套鞋袜,去了沈云兮的寝宫。 寝宫里弥漫着一股异香,是她的杰作。 她垂下眼帘,捧着托盘福身行礼:“娘娘的鞋袜。” 沈云兮端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莲心往发髻上插凤钗,没搭理她,只一个劲儿地数落张嬷嬷:“嬷嬷真是没用,亏你还说让那小娼妇死在山洞,可是本宫今日派人去洞里收尸,却根本没瞧见她的尸体!你究竟是怎么办事的?!严防死守竟然也能让那小娼妇跑掉,真是没用!” 张嬷嬷老脸发烫,唯唯诺诺:“老奴也不知道那温泉直通树林外面的溪流,此事是老奴疏忽了!” “哼!”沈云兮没好气,“你赶紧滚吧,别在这里碍本宫的眼!” 她骂完张嬷嬷,纤纤玉指指向沈银翎:“你,侍奉本宫换鞋!” 她才起来,并未穿袜,还只趿拉着一双软鞋。 沈银翎垂着头跪倒在她跟前,拿起罗袜就往她脚上套。 新洗的白色罗袜,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沈云兮陶醉地闭上眼睛嗅闻:“你是才进宫的宫女吗?洗衣裳的手艺真是不错,往后就留在东宫,专门为本宫浣洗衣物吧。洗得好,本宫重重有赏!” 沈银翎还未说话,张嬷嬷眉头紧锁,提醒道:“这香味未免太浓了些,闻起来不似寻常香料。娘娘,老奴听说一些香料是有毒的,保险起见,还是请太医过来检查一番为妙。” 沈云兮愣了愣。 她只顾着香,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她正要叫莲心去请太医,沈银翎幽幽开口:“奴婢从前是专门给太子殿下洗衣裳的,太子殿下夸赞奴婢衣裳洗得好,又夸赞这香味好闻,只是不大适合男子,所以才特意把奴婢调过来给娘娘洗衣裳。太子殿下对娘娘一片痴心,张嬷嬷说这些话,莫非是怀疑殿下的真心?” “什么?!”沈云兮惊喜,“你是太子殿下拨过来伺候本宫的?!” 沈银翎面不改色:“正是。这些香粉都是奴婢从家乡带过来的,家乡那边的妇人们用了数百年,从未出现过任何问题。若真有问题,殿下也不会让奴婢来伺候娘娘了。” 半真半假的话,哄得沈云兮心花怒放。 她立刻呵斥张嬷嬷:“嬷嬷越老越糊涂,竟怀疑起太子的真心!你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为本宫办事?!你再这般不中用,本宫就打发你回国公府了!” 张嬷嬷紧紧揪着衣角,一张老脸臊得通红:“娘娘这话真是诛心,老奴待娘娘如何,娘娘还不清楚吗?!当年老奴的亲闺女和娘娘同时生病,老奴衣不解带地照看娘娘,以致亲闺女活活病死,连老奴的夫君也被气死了!娘娘,老奴是真心待您好呀!” 提起这桩往事,沈云兮不禁有些动容。 沈银翎替沈云兮穿上蜀锦面儿的绣鞋,柔声道:“张嬷嬷未曾因为死了亲闺女和夫君,就对娘娘怀恨在心,蓄意潜伏暗中报复,真可谓是一片忠心。奴婢该向张嬷嬷好好学习。” 沈云兮愣了愣。 蓄意潜伏暗中报复? 她以前怎么从没想过这一点? 难怪她一直抓不到宫外的那个小娼妇,原来是张嬷嬷故意放水! 比如秋猎,都把那小娼妇堵在山洞里面了,偏还能让她跑掉,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 沈云兮的脸色难看极了:“往后,嬷嬷还是不要近身伺候本宫了。寝殿里的事情,就让莲心和莲叶安排宫人来做就好。” “娘娘!”张嬷嬷不敢置信,“老奴冤枉啊,老奴对您一片忠心,您怎么能被这贱婢挑唆,怀疑老奴?!” “行了!”沈云兮不耐烦,“本宫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嬷嬷自便吧!” 说罢,带着莲心和莲叶径直离开了寝宫。 沈银翎心情愉悦地回到小院子,张嬷嬷很快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 张嬷嬷语气不善:“你当真是太子拨来伺候娘娘的?!” 沈银翎挑眉:“如假包换。” 张嬷嬷脸色阴沉,步步逼近:“你这贱婢,故意挑拨我和娘娘的关系,究竟意欲何为?!” “嬷嬷冤枉我,我不过是说了句嬷嬷忠心,哪里挑拨你和娘娘的关系了?”沈银翎一脸无辜,“嬷嬷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呢?难怪会被娘娘嫌弃。” 张嬷嬷气得胸口疼,扬手就扇向她的脸:“我打死你个贱婢!” 巴掌还没碰到沈银翎,沈银翎就惊呼一声,顺势跌倒在地。 她带翻了搭在院子里的衣架,晾在上面的那件缂丝襦裙立刻被锋利的竹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反而遮掩了蕊珠在上面做的手脚。 张嬷嬷还没反应过来,沈银翎已经拣起缂丝襦裙,哭着奔出小院子:“娘娘,张嬷嬷推了奴婢!张嬷嬷弄坏了您的襦裙!” 她一路跑一路嚷嚷,很快,整个东宫都知道张嬷嬷弄坏了太子妃的襦裙。 第55章 沈银翎,你怎么敢 沈云兮本来就对张嬷嬷很不满,得知她弄坏了那件价值千金的缂丝襦裙,顿时怒不可遏,也不听张嬷嬷辩解,当即命令宫人们打她板子。 沈银翎站在旁边看。 年过四十的掌事嬷嬷,平日里向来威严御下,此刻被按在长凳上打,老脸狰狞扭曲,又是泪又是汗,嘴里叫的十分凄惨,脸面更是丢的一干二净。 二十板子打完,她屁股血肉模糊,整个人冷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沈云兮慵懒地坐在廊下:“嬷嬷故意损毁本宫的缂丝襦裙,那襦裙价值千金,便是把嬷嬷卖了都赔不起。今儿这二十大板,乃是小惩大诫,嬷嬷今后可得当心着点。” 张嬷嬷面如金纸嘴唇哆嗦,声音沙哑说不出半个字。 沈银翎微笑着目送她被两个宫女抬走。 被效忠了十几年的主子打成这样,也不知张翠春心里作何感想? 不过她身上的这点痛,比起娘亲的命根本就是轻如鸿毛。 她迟早…… 迟早要张翠春偿命。 这边的动静,早已被人禀报给了陆映。 桂全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御织局那边,可还要为太子妃继续赶制缂丝襦裙?” “不必了。”陆映笔走龙蛇。 沈银翎很聪明。 她这么一个聪明而且目的性极强的女子,却甘心进宫为沈云兮洗衣裳…… 陆映心里疑窦丛生。 他吩咐道:“让蕊珠彻查沈银翎,孤要知道,除了浣洗衣物,她还在东宫做了什么。” 蕊珠带着几名侍卫来到沈银翎的小院子,瞧见院子里晾满了衣裙和鞋袜,沈银翎正坐在廊庑台阶上晒太阳。 她没戴那张人皮面具,秋阳下的脸灿若芳华娇艳欲滴,即使穿着宫女服制,也丝毫不影响她的清丽妩媚。 蕊珠不由想起昨夜从御书房外面路过时,从里面传出来的浪荡声音。 沈银翎就是靠着张脸,勾引太子的。 她眼底掠过几分嫉恨,冷冷道:“沈姑娘真是有本事,竟能祸水东引,脱逃娘娘的责罚。” “你怎么又来了?”沈银翎慵懒地望向她,像是秋阳里餍足的猫儿,“我都说了,卿琉姑娘并不是我害死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蕊珠没理她,吩咐侍卫道:“进去搜!” 沈银翎看着侍卫们冲进厢房,眯了眯凤眼:“你想搜什么?” 蕊珠的视线在她的脸上逡巡:“太子殿下怀疑你进宫的目的不纯,自然是搜查一切可疑之物。” 沈银翎轻哂。 陆映可真聪明,她才进宫几日,他就已经开始疑心了。 一刻钟后,侍卫们出来禀报:“蕊珠姑娘,屋子里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和香粉、皂荚,并没有其他可疑之物。” “还有一个地方没搜,”蕊珠恶狠狠指向沈银翎,杏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恶意,“给我扒光她的衣裳,从里到外,搜个仔细!” 侍卫们正要动手,沈银翎横眉冷对:“男女有别,我已委身太子殿下,谁敢动我?!” 蕊珠不甘示弱:“我奉太子之命彻查沈姑娘,沈姑娘是要抗旨吗?!给我扒!”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也很憎恶沈银翎害死了卿琉,但她毕竟是太子的女人。 他们身为下属,岂敢轻易扒她衣裳? 蕊珠咬了咬牙:“你们不肯搜,我亲自来就是!” 她自幼习武,力气大得惊人,轻而易举就把沈银翎拽进厢房,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推倒在地,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的宫裙,连带着束胸的布条也没放过,很快就把她剥了个精光。 沈银翎簪环坠地,海藻般的青丝倾泻曳地,她被蕊珠逼到角落,只得蜷缩着护住自己。 屋内光影昏暗,美人娇躯白皙窈窕晶莹剔透,一张小脸楚楚可怜。 蕊珠心底不屑。 这些女子惯会以美色取悦太子殿下,等她们年老色衰,就知道美色其实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想着,又看见沈银翎肌肤上遍布暧昧红痕。 她知道,这些全是太子留下的痕迹。 可想而知,昨夜书房,她和太子殿下之间究竟有多么激烈! 蕊珠越想越气,双目赤红,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贱妇!” 沈银翎脸颊薄红如血,连眼皮都红透了。 她抬起凤眼:“蕊珠姑娘查也查了,可否还我一个清白?” “清白?!”蕊珠讥讽,“你向慎王告密,害死了卿琉,你这种蛇蝎毒妇能有什么清白?!” 沈银翎盯着她,良久,突然噙起一个冷笑:“蕊珠姑娘究竟是恨我害死了卿琉,还是恨我得到了陆映哥哥的宠爱?蕊珠姑娘跟了陆映哥哥这么久,恐怕他根本不曾拿你当做女人吧?” 犹如巨石投进湖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蕊珠的脸色骤然一白,提起鞭子指向沈银翎:“你这贱妇胡说八道什么?!我对殿下只有崇敬佩服,绝无任何龌龊心思!就算是有情分,那也只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分!你以为天底下的女子都和你一样,喜欢爬男人床吗?!听说你已经嫁给了大理寺评事为妻,如今却不知廉耻爬上妹夫的床,沈银翎,亏你从前还是国公府千金,你爹娘就是这般教你的?!” 提及爹娘,沈银翎的周身气势骤然变冷。 “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吗?”蕊珠得意一笑,倾身拽住沈银翎的长发,眼底淬着恶毒的光,“我倒是忘了,沈姑娘父母双亡全家被抄,早早就流放了甘州。既然已经没人教你规矩,那么不妨由我亲自教教你,何为尊卑,何为廉耻!” 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沈银翎突然咬住她的耳朵。 她咬的又快又狠,蕊珠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活生生撕下了半只耳朵! 蕊珠吃痛地倒退几步,尖叫着捂住鲜血淋漓的耳朵:“沈银翎,你疯了?!” 沈银翎赶在侍卫们闯进来之前套上衣裙,含笑将青丝抚到一侧,被鲜血染红的樱唇,令她看起来格外妖艳昳丽。 她柔声:“我家教如何,不需要蕊珠姑娘来评价。蕊珠姑娘还是赶紧去太医院,瞧瞧能不能把耳朵缝上去吧。” 蕊珠狠狠剜了她一眼:“你给我等着!” 她忍着剧痛,带着半只耳朵匆匆赶向太医院。 沈银翎也没闲着,整理过仪容,直奔陆映的书房。 等蕊珠包扎好伤口,从太医院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梨花带雨地跪在陆映脚边,俨然一副告完状的神气模样。 她惊呆了。 不是,明明是沈银翎咬掉了她的耳朵,她怎么有脸告状的?! 沈银翎柔柔弱弱地伏在陆映的膝头,胆怯地望了眼蕊珠:“蕊珠姐姐公报私仇,想要臣妇性命,幸亏臣妇聪慧,才侥幸逃过一劫。殿下,卿琉姑娘真的不是臣妇害死的,求殿下明察!” “太子殿下!”蕊珠连忙跪倒在地,“奴婢没有公报私仇,明明是沈姑娘不肯配合调查,而且她还咬掉了奴婢的耳朵!” 陆映挑眉。 他刚刚只听到沈银翎一个劲儿地哭诉委屈,还以为她真在蕊珠的手上受了委屈,却不知她竟然咬掉了蕊珠的耳朵! 第56章 晚上好好补偿你 沈银翎哽咽:“就算我有错,难道蕊珠姐姐就没有错吗?我不过是提了一句你爱慕太子殿下,你就恼了!” 蕊珠瞪大眼睛,魂都快被吓没了! 从前也有姐妹对太子殿下表露爱意,甚至不顾一切给太子下药意图爬上他的床,却被太子直接打发去做苦役,没几年就活活累死了。 蕊珠脸色苍白,果断磕了个头:“太子殿下明鉴,奴婢对您忠心耿耿,绝无那种心思!沈姑娘谋害卿琉在前,信口开河污蔑奴婢在后,搅得整个东宫不得安宁,还请殿下严惩!” 认识卿琉的那些心腹侍卫,纷纷跟着跪倒在地。 他们齐声:“求殿下严惩沈银翎!” “殿下!” 沈银翎哭得脸颊湿润薄红,犹如梨花带雨烟笼芍药,娇弱无力地攀上陆映的膝头:“臣妇真的没有向慎王殿下告密,更没有谋害卿琉姑娘!那日臣妇从殿下大帐中出来,就直接回帐篷沐浴更衣了,哪有时间去告密?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召海棠和微雨进宫询问。她们是殿下的人,在这种大事上不敢撒谎的!” 见陆映沉默不语,她哭着朝天抬起四指:“臣妇起誓,若臣妇向慎王告密害死卿琉姑娘,父兄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陆映转了转墨玉扳指。 他和蕊珠一样,认定是沈银翎告的密。 可是别的也就罢了,沈银翎竟敢拿她父兄起誓。 难道当真不是她告密的? 他垂眸看她:“孤会彻查。” 沈银翎按了按湿润的眼尾,楚楚可怜道:“多谢殿下,想来臣妇此身很快就能分明了。” 蕊珠虽然气不过,却也只能退出书房。 她摸了摸包扎着绷带的耳朵,愤愤不平地回头瞪了一眼,低声咒骂:“真是个贱胚子,仗着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就不知廉耻勾引殿下!还以为自己是国公府千金吗?如今也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小官之妻,嚣张什么?!” 她抿了抿嘴,语气发酸:“水性杨花身份下贱,连我都不如呢,不过就是个玩物罢了……” 要是太子妃知道她的存在就好了。 太子妃那样高贵正派的人物,肯定容不得这贱胚子勾引殿下。 看来她得想个办法,把沈银翎的存在捅到太子妃面前去! 而陆映的行动力,比沈银翎预想的还要快。 才不过三日,她就被召到书房,说是已经查明告密的真相。 “是薛伶告的密。”陆映声音淡漠不辨喜怒,“他厌恶你和薛绵绵交情好,因此故意栽赃陷害你。孤已经罚他去暴室自省了。” 沈银翎嗓音柔媚:“谁知道他是故意栽赃陷害臣妇,还是想背叛殿下?这种人心思叵测,再如何聪明,殿下也不该委以重用。” “孤知道,你想从他手上救出薛绵绵。只是这种浅薄的挑拨离间,今后还是不要用在孤的身上。” 沈银翎也没否认,大大方方地替他研墨,娇声道:“殿下英明神武熟谙人心,总能轻易看穿臣妇的心思。这次臣妇能洗刷冤屈,也都是殿下明察秋毫的缘故。” “马屁精。” “臣妇明明是实话实说,怎么就成了拍马屁?”沈银翎干脆坐到他怀里,“只是,殿下从前冤枉臣妇一事怎么说?殿下逼着臣妇给卿琉姑娘磕了九十九个头,人家的额头到现在还疼得厉害呢……” 纤白的手指,在男人胸膛上缓缓打圈,激起一阵酥麻之意。 陆映握住她作乱的小手:“别闹,批折子。” “殿下要怎么补偿臣妇嘛?”沈银翎不依不饶,柔弱无骨地挽住他的脖颈。 “晚上好好补偿你。” 沈银翎脸颊一红。 这厮说的是人话吗?! 说什么晚上补偿,那爽的是她吗? 明明是他自己! 她在他怀里闹了起来,使劲儿晃起他的手臂:“臣妇不依,臣妇不依!” 陆映正写字呢,毛笔一歪,折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重重的墨痕。 他搁下毛笔:“孤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剥开沈银翎的宫裙,拍了拍她的屁股:“去书桌底下跪着。” “殿下……” “跪着。” 男人的声音不容置喙。 沈银翎暗骂陆映不要脸,却也只能乖觉地爬进书桌底下,跪在了他的两腿之间。 陆映把她的脑袋按向那处。 浓郁的麝香气息扑面而来。 沈银翎沉默半晌,只得张唇吻了上去。 另一边,沈云兮正带着莲心等人匆匆赶向书房。 这几日东宫流言纷起,说太子在书房里召幸了一个宫女,也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反正说的有鼻子有眼。 她倒要亲眼瞧瞧,是哪个宫女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和太子欢好! 桂全被她突然过来吓了一跳,连忙恭声道:“娘娘,太子殿下正在处理政务,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容奴才先进去为您通报!” “狗东西!”沈云兮没好气,“本宫你也敢拦?!赶紧让开!” 不等桂全说话,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上前推开了桂全。 沈云兮踏进书房,却见陆映衣冠齐整地端坐在书案后批折子,哪有什么承欢的宫女! 陆映不悦:“太子妃又在闹什么?” 沈云兮心虚不已,福身行礼:“臣妾……臣妾没有闹,臣妾就是来探望殿下的。” 陆映忽然低低“嘶”了一声。 沈云兮连忙关切道:“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陆映眼瞳晦暗,喉结难耐滚动。 沈银翎竟敢偷偷咬他…… 他伸手,将她的脸深深按了下去。 良久,他缓声道:“无事。” 沈云兮狐疑。 她总觉得太子看起来怪怪的。 然而陆映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一边翻折子一边道:“孤还要处理政事,太子妃请便。” 沈云兮哪里舍得走。 她上前研墨:“殿下的书房里连个伺候的宫人也没有,不如臣妾来给殿下研墨吧。” “啪!” 她话音刚落,就不慎把一本折子碰落在地。 她正要弯腰去捡,却被陆映拽进怀里。 沈云兮红着脸:“殿下!” 陆映没说话。 沈银翎还赤身裸体跪在书案底下,沈云兮弯下腰就能看见她,他自然不会叫她发现沈银翎的存在。 “殿下……”沈云兮暗自兴奋,忍不住扭动起来,“青天白日的,您这是要对臣妾干什么呀?” 第57章 今晚陆映要宠幸沈云兮 陆映不动声色地拿过笔墨纸砚:“检查一下你的字有没有进步。” 沈云兮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握笔的手都有些不稳:“臣妾的字还是那个样,还请殿下指教一二。” 她一边说,一边甜蜜的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陆映扫了眼。 沈云兮和沈银翎不愧是堂姐妹,两人的字如出一辙的丑。 沈银翎也就罢了,沈云兮身为他的太子妃,拥有一手拿不上台面的字丢的是他的人。 他握住沈云兮的手背:“孤教你。” 沈云兮怔了怔,望向他的眼神越发爱慕崇敬。 书案底下。 沈银翎不着寸缕跪坐在地,安静地听着上方传来的说话声。 原来陆映喜欢一个女子,是会握着对方的手,亲自教她写字的。 而不是像对待她那样,只会口头点评哪几个字好,哪几个字不好。 她有些恼,也有些酸。 她伸手,作怪地扯掉了陆映的云纹皂靴,又故意挠了挠他的脚心。 陆映一边面不改色地教沈云兮写字,一边用脚揉向沈银翎的身子。 他比沈银翎自己还要熟悉她身体的每个部分,稍一用力,跪在书案底下少女就忍不住瘫软成一片春水。 她难耐地闭着眼睛,檀口轻启细喘微微,细嫩匀称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城门大开,任由陆映用脚掌揉弄那处,继而用脚趾探进去攻城掠地。 沈云兮突然竖起耳朵:“殿下可曾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陆映用另一只脚踢了踢沈银翎,警告她别叫出来,脚下动作却变本加厉:“未曾听见。” “也许是臣妾听错了吧。”沈云兮一脸幸福地搁下毛笔,挽住陆映的脖颈,“殿下您待臣妾真好,臣妾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您会亲自教臣妾写自己的名字。” 陆映面色淡漠。 只是教她写字,这也算好吗? 他从前待沈银翎更好,只是从来没有被珍惜过。 她甚至不知廉耻勾引他的庶兄。 沈银翎这种女人,不值得他用心。 陆映平静道:“将来,孤还会待你更好。” “殿下……” 沈云兮撒着娇扑进他的怀里。 书案底下,沈银翎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紧紧扶着桌壁,眼前一阵阵白光掠过,脚趾不可自制地蜷起,她情不自禁哆嗦颤抖,一股股热潮袭卷着体内,已是濒临极点。 她终于发出一声销魂的“嗯”声,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 纤纤玉手虚弱无力地垂落下来,她神魂游离,像是漂浮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却恰恰抚摸过沈云兮的大腿。 沈云兮顿时一颤。 她红着脸:“殿下,青天白日的,这不合适吧?” 陆映沉默。 书桌底下,沈银翎平复着呼吸,胸脯泛起一阵阵起伏的雪白涟漪。 闻言,她媚眼如丝地瞥向上方,看不见沈云兮和陆映的脸,只能看见她坐在陆映的怀里。 凤眼掠过恶意,她故意又揉了一把沈云兮的大腿。 沈云兮立刻轻呼出声,矫揉造作地捶了一把陆映的胸口:“殿下,您好坏呀!” 陆映知道是沈银翎搞的鬼。 他松开沈云兮:“回去收拾一番,孤夜里去你寝宫。” “真的吗?!”沈云兮大喜过望,“臣妾这就回去沐浴更衣,洒扫宫闱。” 她走后,陆映瞥向书案底下:“还不滚出来?” 沈银翎虚脱无力地爬了出来。 陆映把她拽到怀里,大掌掐住她的小脸:“太子妃在场,怎么也敢如此不安分?” 她的脸犹如巴掌大,陆映一掌就能握住。 沈银翎双颊被掐,被迫噘起红唇,露出雪白的贝齿。 凤眼迷离水润,她哑着嗓子撒娇:“臣妇见殿下疼爱妹妹,忍不住心生嫉妒,所以才故意挑逗殿下,殿下不要生气嘛。” 心生嫉妒…… 陆映眯了眯狭眸。 当年他一心想娶沈银翎,却撞见她和皇兄在私底下暧昧厮混,搂抱亲吻。 那天细雨绵绵,他怀着妒恨,从沈园浑浑噩噩回到东宫,发了一夜的高烧。 原来自私沈银翎,也会嫉妒他宠爱别的女人吗? 她是该嫉妒的。 凡是他尝过的滋味,她都应该统统尝上一遍。 陆映轻抚她娇艳白嫩的脸蛋,字字如刀:“现在就嫉妒了?往后看见孤与她生儿育女琴瑟和鸣,你却只能当个见不得光的暖床丫鬟,你又该怎么办?沈银翎,好好摆正自己的心态。” 沈银翎的心脏骤然一紧。 明明不爱陆映。 可是听见这番话,仍旧令她生出浓浓的不甘心,像是在柔软的心尖上蒙了一层阴翳。 陆映似乎还嫌她不够难堪卑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肆意把玩着她的身子,继续道:“纵然孤与你曾有过婚约,可孤如今已经娶了你妹妹。你爬上妹夫的床,已经够不要脸了,怎么还敢嫉妒云兮?” 沈银翎耳根子发烫,脸颊更是薄红如血。 她垂着通红的眼皮,轻声称是。 是夜。 今晚陆映要宠幸沈云兮。 沈银翎从桂全那里拿了一包药,毫不犹豫地拌进了沈云兮的茶里。 她高价弄来的蒙汗药,分量足够沈云兮一觉睡死到天亮。 于是陆映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沈云兮鼾声如雷地躺在拔步床里,睡得死沉死沉。 沈银翎手捧烛台跪在床脚,一脸无辜:“臣妇进来的时候,妹妹就已经睡着了,想必是操持东宫累得紧,恐怕今夜没法儿给殿下侍寝了。” 陆映瞥她一眼。 虽然没有证据,但并不妨碍他怀疑是沈银翎做的手脚。 他道:“竟然这么巧吗?” 沈银翎抬起水润妩媚的凤眼:“臣妇愿意代替妹妹,为殿下侍寝。” 拔步床间烛影摇曳,少女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勾引和风情。 陆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狭眸里一片漆黑阴郁。 很快,沈银翎被陆映摆成了跪在地上脸朝床榻的姿势。 男人从背后将她一贯到底。 没有前戏的饱胀感,令沈银翎忍不住痛呼出声。 陆映从后面揪住她的长发,迫使她仰起头望向床榻。 他声音清冷:“沈银翎,你现在在干什么?” 沈银翎被迫看着熟睡不醒的沈云兮,浑身轻颤:“殿下……” “孤在问你话。” 饶是沈银翎私底下再如何放得下尊严,此刻撑在地上的双手也忍不住暗暗收紧。 她知道陆映想听什么。 第58章 沈银翎不配他喜欢 沈银翎脸颊像是在发烧,红透了大片,连尾音也颤抖得厉害:“臣妇……臣妇恬不知耻,故意当着妹妹的面,勾引殿下欢好……嗯哦……殿下轻些!” 陆映眼眸阴冷,心脏却涌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少年时真心喜欢的女子,私底下竟是这般不要脸,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浪荡淫贱。 沈银翎…… 确实不配他喜欢。 “荡妇。” 他骂了一句,掐着她的细腰,就这么从背后操弄起来。 今夜他力气很大,几乎是往死里弄。 沈银翎起先还能用双手撑着地板,后来浑身酸软,只能颤巍巍扶住床榻边缘,整个上身都靠在了床边。 她高高仰起白皙细嫩的脖颈,忍不住叫出了声。 陆映挑眉,稍一停顿:“你再叫,该把云兮叫醒了。沈银翎,你若惹她生气,孤绝不饶你。” 云兮…… 沈银翎眼睫轻颤,抓紧时间低低喘息。 原来陆映也会这么亲昵地唤沈云兮的名字。 她面皮更烫,哑声道:“臣妇知错了……” 陆映讥笑,又故意狠狠撞了撞她。 沈银翎的十指深深掐进被褥,忍不住再次呻吟出声。 陆映“啧”了声,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回头:“就这么喜欢叫?” 沈银翎梨花带雨摇尾乞怜:“臣妇受不住了,求殿下饶了臣妇吧!” 陆映无视她的求饶,随手拣起亵裤,团成一团堵住了她的嘴。 沈银翎发不出声音,又不敢反抗,只能跪在沈云兮的床榻前,由着陆映变本加厉地予取予求,整个人像是完全沦为了供他泄欲的暖床丫鬟。 烛火燃了半夜。 陆映餍足,从隔壁沐浴回来的时候,看见沈银翎一丝不挂双腿大张地躺在地上,仿佛一块用完扔掉的破布,藕白的手臂搭在眼睛上,整个人像是彻底虚脱晕厥了过去。 他掀开锦被,坐上床榻:“把地上的水擦干净。如果叫云兮发现了端倪,惹她不高兴,你知道孤的手段。” 沈银翎仍旧用手臂搭着眼睛。 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滚落在地。 她哑着嗓子:“臣妇知道了……” 次日黄昏。 沈银翎又被召进书房。 她看见陆映,双腿忍不住打颤。 她垂下头福身行礼,声音仍有些沙哑:“臣妇给殿下请安。” 陆映没看她,一边批折子一边道:“既不是你害死卿琉,你也不必再留在宫中受罚。回去收拾东西,孤会命人送你回高家。” 沈银翎暗暗算了算时间。 在秋猎场上,她给沈云兮洗了三日的衣裳。 来到东宫,又给她洗了大半个月衣裳。 可是那绝育药,起码得花上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彻底发挥效用。 思及此,她软声道:“臣妇既然答应了殿下,要为妹妹洗一个月的衣裳,怎么能半途而废?更何况臣妇也想通过伺候妹妹这件事来告诉殿下,臣妇对妹妹绝不敢再生妒忌之心。臣妇自知身份卑贱,也知道殿下和妹妹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臣妇只求能在妹妹不方便的时候替她伺候殿下,也就心满意足了。” 少女伏低做小。 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上,写满了对陆映的爱慕和深情。 可她越是如此,陆映越是怀疑她动机不纯。 骄傲如沈银翎,当真甘心纡尊降贵,为奴为婢伺候沈云兮? 他语气不容置喙:“即刻出宫。” 沈银翎抿了抿唇瓣,只得行了个退礼。 她回到厢房收拾东西,看了眼匣子里剩余的香粉,忽然心生一计。 她叫来莲叶,温声叮嘱:“莲叶姐姐,我今日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被罚去冷宫当差,今后恐怕不能再为娘娘浣洗衣物了。娘娘素日最喜欢这些香粉,烦请你让顶替我的宫女接着用这些香粉为娘娘洗衣裳。” 等莲叶应下,她才放心出宫。 陆嘉泽得到她要出宫的消息,一早就守在藕花巷巷尾。 从侧门进了高家,陆嘉泽把提在手上的几包糕点交给海棠,心疼道:“我那堂兄也忒狠心了,冤枉你告密不说,还私自把你扣留在东宫为奴为婢!” 沈银翎在水盆里洗掉那张人皮面具。 比起害沈云兮失去生育能力,她这大半个月在东宫为奴为婢其实不算什么。 如今陆映还不知道她私底下干的事,等再过半个月,沈云兮的身体出现异常时,他就该发现了。 到那个时候,凭陆映对沈云兮的疼爱,只怕自己要没好果子吃。 她必须另外找一位靠山。 不求那靠山有多偏袒自己,起码要能在陆映面前护住自己的性命。 沈银翎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问道:“太后娘娘还在小坎寺吗?” “去年冬天皇姑姑染病去世,皇祖母这大半年都呆在小坎寺为她诵经祈福。”陆嘉泽回答,“沈姐姐,莫非你想去找皇祖母?皇祖母最疼我,我倒是可以为你引荐。” 沈银翎略一颔首,想起什么又叮嘱道:“你派人走一趟江南,找一位名唤王锋钰的玉匠,无论使用何种手段,都务必要拖慢他给沈云兮雕刻佛像的进度。” 虽然陆嘉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两天之后,沈银翎带着亲手抄写的佛经,直奔小坎寺。 小坎寺坐落在距离京城五十里外的苍龙山上。 陆嘉泽先进禅房和郦太后说了些吉祥话,才慢慢引出沈银翎。 郦太后微阖双目,轻轻捻动佛珠:“昭昭从甘州回了京城?” “皇祖母,沈姐姐在三年前嫁给了甘州的一个县令,那县令调任京城,她就跟他一起回来了,我也是偶然在街上碰到沈姐姐的。闲聊之中我向她说了京城的近况,她得知皇姑母病逝,就亲手抄了几卷佛经,送来寺庙为皇姑母祈福。她如今就等候在外面,皇祖母可要见她?” 禅房寂静。 过了片刻,郦太后才道了声“可”。 沈银翎很快被嬷嬷引了进来。 她伏地磕头:“罪臣之女沈银翎,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去了甘州三年,请安的规矩却还不曾忘。”郦太后示意嬷嬷扶她起来,“当年你就是京中最规矩得体的姑娘,若不是你父兄造孽,如今你已是哀家的孙媳妇了。” “是臣妇没有福气。”沈银翎眼眶微红,“好在妹妹代替臣妇嫁给了太子殿下,妹妹是个极细心体贴的妙人儿,想来在侍奉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事情上,与臣妇是一样的。太子殿下私下召见了臣妇几次,也夸妹妹懂事呢。” 郦太后没说话,唇角却往下压了压。 沈银翎看在眼里,便知她不喜沈云兮。 她心底对讨好郦太后又多了几分把握,恭敬地奉上佛经:“臣妇听闻贤孝长公主病逝,心中悲痛万分,特意为长公主抄写了几卷佛经,还请太后娘娘过目。若是妥当,臣妇想供奉在佛殿里为长公主祈福。” 郦太后翻开佛经,看清楚了上面的内容,不由面色凝重:“昭昭,这是……” 第59章 只怕娘娘将来再难怀上子嗣 陆嘉泽心惊胆战:“皇祖母,是不是沈姐姐写得不好?沈姐姐心中悲痛,一时没写好也是有的——” “不。”郦太后打断他的话,“她写得非常好。” 陆嘉泽闻言,下意识凑过去看,不由呆住。 纸上用金墨写就的佛经,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笔笔慈悲却又字字狠戾,半佛半魔的书法风格,竟是天底下从未有过的,像是充满迷惘又像是参破一切,像是杀伐果决又像是悲天悯人,变幻无穷的笔调,仿佛藏着无限精妙! 根本不像是沈银翎这种年轻女子能写出来的! 郦太后头一回郑重地望向沈银翎:“你这一手字,可有什么说法?” 沈银翎侃侃而谈:“‘花开两生面,人生佛魔间’,臣妇这几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流放甘州的三年,不仅时时反省己身,也在闲暇时诵经拜佛,希望减轻父兄犯下的罪孽。‘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则应’,臣妇以为,生是修行,死亦是修行;显赫风光是修行,落魄潦倒亦是修行。我于修行中自然见道,因此悟出了这一手字。” “好,好,好!”郦太后连道三个好字,保养得宜的面容上满是慈悲怜悯,“你能悟到这些,可见流放的那三年磨砺了你的心性,对你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手字哀家很是喜欢,你把这卷佛经供在殿内,另外再替哀家誊抄几卷,哀家想拿去送给京中的挚交好友。” 沈银翎立刻磕了个头:“臣妇多谢太后娘娘赏识!” 她当然明白,郦太后拿她手抄的佛经去送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郦太后欣赏她、抬举她,有意为她在京城正式露面造势,意味着她的身份不再仅仅只是罪臣之女和小官之妻,还是被太后娘娘亲自认可的书法名家。 从禅房出来,陆嘉泽由衷地恭贺道:“没想到,沈姐姐竟然凭借一手字就能得到皇祖母的赏识!有皇祖母庇佑,堂兄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欺负你了!” 沈银翎微微一笑。 郦太后赏识她,自然不是仅仅因为一手字。 字是一方面,郦太后需要一枚棋子,也是一方面。 当今天子并非她这位太后亲生,她和陆映这个皇孙就更不亲厚了。 据她所知,东宫里面没有一位姬妾,是郦太后的人。 郦太后需要在陆映身边安插一枚棋子,以便将来扶持郦家。 比起背后有沈家撑腰又头脑蠢笨的沈云兮,全家被抄无依无靠的她无疑是更好的人选。 所以,她与郦太后的这场交易,不过是各取所需。 十天之后,沈银翎手抄的佛经被郦太后派人送去了各大世家的府上,赏赐给那些德高望重的老祖宗,因为书法过于精妙诡谲气势磅礴,很快就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浪。 可是佛经上没有落款和印章,众人互相打听,最后只听说这手字出自于沈夫人之手。 至于这位沈夫人姓甚名谁,谁也不知道。 不少勋贵想求一卷沈夫人的手抄佛经,却都找不着门路。 东宫。 沈云兮近日身子不适,系着抹额卧病在床:“听你这么说,那位沈夫人竟是个人物?” 前来探病的陆芊芊回答道:“可不就是?她的书法诡谲精妙,据说还很有佛性,引得京城里不少人趋之若鹜,连那些满腹诗书的大儒都夸她的字写得好。如今大家都在打听她的身份,都想求一卷手抄佛经呢。只可惜她的墨宝不在市面上流通,就算有人开价千两黄金,也根本买不到!” “竟然这般精贵!” 沈云兮感慨着,杏眼里冒出精光。 她身为太子妃,本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唯有最精贵的东西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是父亲的四十大寿,父亲一向信佛,如果她能请到沈夫人,在爹爹的寿宴上亲笔题写祝寿贺文,岂不是既能讨爹爹喜欢,又能彰显他们沈家的显赫? 思及此,沈云兮口吻骄傲:“凭她是谁,既然身在大周,那就是咱们大周的子民。芊芊,咱们俩贵为皇族中人,身份自是高贵,若是找她写字,那是对她的赏识和抬举,她该感恩戴德才是。” “是这个理儿。”陆芊芊一脸赞成,“皇嫂是太子妃,而我是当朝三公主,找她写字是给她脸,她还敢拒绝不成?” 沈云兮打定主意要请沈夫人来参加寿宴,于是立刻派宫人去打听那位沈夫人家住何方。 宫人前脚出去,陈太医后脚过来请平安脉。 沈云兮慵懒道:“不知道是不是秋困的缘故,本宫的身子近日总是乏得很,陈太医你替本宫瞧瞧。” 陈太医细细诊过脉,脸色变了又变。 “你这是什么表情?”陆芊芊皱眉,“莫非皇嫂有什么不妥?!” “不不不……”陈太医连忙低头拱手,“娘娘的身子很好,只是因为夜里没睡安稳的缘故,所以才会感到疲乏,喝些安神汤也就好了。” 开完安神汤的方子,陈太医并没有离开东宫,而是背着药箱去见陆映。 他屏退宫人,跪倒在地:“启禀太子殿下,这一个月来娘娘突然身子大损,体内阴寒过重,只怕将来再难怀上子嗣!” 书房寂静,落针可闻。 窗外的石榴树结了一层厚厚的石榴,沉甸甸压弯了枝桠。 陆映把玩着墨玉扳指,脸上仍是处变不惊:“可查出是什么缘故?” “这……”陈太医为难沉吟,“还得细查。” “此事莫要声张。” 陆映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石榴树的斑驳光影,照落在陆映的脸颊和锦袍上。 太子妃不能有孕,是影响江山社稷的大事。 这意味着他除非休妻或者将姬妾的子嗣过继到沈云兮膝下,否则不可能再有嫡出子嗣。 能无声无息陷害沈云兮绝育…… 陆映抬起薄薄的眼皮,漆黑的眼瞳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影。 沈银翎。 会是她的手笔吗? 不出两日,玄金卫就查出了沈云兮绝嗣的真相。 陆映看着摆在案几上的黑色香囊和剩余的一点香粉,金相玉质清冷矜贵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 “沈银翎……” 他一字一顿,整张脸都隐在了石榴树的阴影里。 第60章 太子要您即刻前往沈园 沈银翎是被高征从小坎寺接回藕花巷的。 她在高家一向不怎么露面,因此即使离开了这么久,除了高征其他人根本就没发现。 她来给高母请安的时候,高母忍不住骂骂咧咧:“天底下竟有这样稀罕的事,当儿媳妇的一个月才来给婆母请一次安,你怎么不干脆等我死了再来?!” 沈银翎摆弄着茶盏:“那我走?” 高母气得够呛:“你——” 高征打断她:“娘,沈氏是身体不好,所以才难得过来请安,您就不要责怪她了。” “难怪姐姐瞧着清瘦了些。”殷珊珊给高母顺了顺气,“再者,姐姐是乡下人,不懂规矩也是有的,娘何必跟她计较?来人,把宏哥儿和辉哥儿抱过来,哄老人家高兴高兴。” 沈银翎掀起眼皮看她:“妹妹的快递公司怎么样了?可还在经营?” “那是自然!”殷珊珊梗着脖子,“虽然最近没什么生意,但将来肯定是能赚钱的!而且除了快递公司,我打算再开一家西餐厅,专门服务上流人士,肯定能日进斗金!我呀,生来就是劳碌命,我可没有姐姐享清福的好运气!” 沈银翎虽然不知道西餐厅是什么,但她的快递公司还没倒闭就好。 也方便她将来在沈云兮的那尊白玉佛像寿礼上做手脚,给叔父一个巨大的惊喜。 说着话,高宏和高辉被乳母牵了过来。 高征看着婆媳俩逗弄孩子,对沈银翎道:“我打听过了,京城里的名门望族,早在族中子弟两三岁时就开始聘请先生为他们启蒙。眼见着宏哥儿和辉哥儿已经到了年纪,我想请你替我打听打听,瞧瞧京城里可有适合的名师。” 沈银翎把玩茶盏。 原来高征急不可耐把她从小坎寺接回高家,是为了这个。 “征郎!”殷珊珊突然大叫,“姐姐是从乡下来的,从没见过世面,又没有结交过什么达官显贵、官家贵妇,她哪懂什么启蒙、什么名师?你找错人了!” 高征眉头紧锁。 沈银翎再如何不堪,昔年也曾是高贵的国公府千金。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去哪里聘请名师? 如果能让她求一求太子殿下,还愁宏哥儿和辉哥儿没有好先生教吗? 于是他训斥道:“我和沈氏商量启蒙的事,你插什么嘴?!” “宏哥儿和辉哥儿是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怎么就不能插嘴?!”殷珊珊跺了跺脚,“姐姐虽是嫡母,却见识短浅孤陋寡闻,又不像我有个当太子府幕僚的大哥,她一个乡下妇人哪来的本事聘请名师?!孩子启蒙的事我会亲自处理,无需姐姐插手!” 她唯恐沈银翎会害她的两个儿子,连忙吩咐乳母把他们抱走了。 高征气得不轻:“胡闹!” 高母数落道:“我看是你胡闹才对!珊珊说得不错,沈氏一个乡下妇人哪懂怎么教孩子,还得是珊珊亲自出马才行。珊珊啊,你别听征哥儿的话,往后怎么教孩子,你说了算!” 殷珊珊这才破涕为笑,恭敬地福了一礼:“多谢娘!” 沈银翎才懒得管高家的两个儿子。 她正要回侧院,却在半路被高征叫住。 高征不安道:“沈姑娘,珊珊不懂事,请你见谅。这请先生的事,还得是你来。虽然你我只是假成亲,但宏哥儿和辉哥儿好歹唤你一声嫡母,你该对他们负责的。” 沈银翎随手掐了一朵墨菊。 嫡母? 殷珊珊对她严防死守,生怕那两个孩子亲近她,所以他们自打出生以来就从未唤过她母亲。 虽然她也不在意就是了。 念着稚子无辜,她仍然道:“我幼时的启蒙先生俞老夫子就住在北郊,你若愿意,我可以手书一封,为你引荐。” 俞老夫子最疼她不过。 当年父兄出事,俞老夫子甚至豁下老脸,亲自为他们奔走求情。 可惜,如今她委身陆映,已经没有脸面去见他。 高征激动:“俞老夫子?莫非是俞青衡俞老夫子?!我听说京中小半朝臣都出自他的门下,天底下的读书人或多或少都读过他的著作,当年我还在寒窗苦读的时候,就背诵过他的好几篇文章,针砭时事,字字珠玑,真乃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正是他。” “如果能拜到他的门下,宏哥儿和辉哥儿定能前程锦绣贵不可言!”高征激动不已,“沈姑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若能事成,我定让宏哥儿和辉哥儿给你磕头,将来他俩出将入相,我定要让他们好好孝敬你,在天子面前为你讨个封赏,让你当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 沈银翎嗤之以鼻。 她回京的野心,从来就不仅仅是诰命夫人。 她朝高征略一颔首,径直离去。 沈银翎回到书房,很快就写好了引荐信,命微雨给高征送去。 微雨前脚出门,德顺后脚就来了。 他恭恭敬敬:“殿下请沈夫人到沈园一叙。” 沈银翎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几名玄金卫。 算算时间,陆映应当已经知道沈云兮绝育的事了。 他派人登门相请,恐怕是想找她算账。 她不动声色,温声细语:“我今日才从小坎寺回京,身子疲乏得很,能否明日再去沈园?” 德顺没说话,只是微笑。 “我明白太子的意思了。”沈银翎抬手扶了扶步摇,“德公公,能否容我先梳洗打扮一番,再去见太子殿下?” 德顺恭声:“沈夫人,太子要您即刻前往沈园。” 沈银翎顿了顿,笑容不达眼底:“既然殿下迫不及待想见我,我这就动身。” 她随德顺往外走,暗暗递给海棠一个眼神,示意她想办法联系郦太后。 海棠会意,在她和德顺离开之后就要前往小坎寺,哪知却被陈嬷嬷拦住。 陈嬷嬷神情严厉:“你和微雨从前护着沈夫人的事,殿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海棠,你可不要犯糊涂!我会亲自监督你和微雨,谁也别想把消息走漏出去!” 沈园。 沈银翎并没有被带进楼阁,而是直接被送进了地牢。 穿过狭长阴暗的甬道,她看见陆映白衣胜雪,坐在审讯堂上喝茶。 听见脚步声,陆映抬眸望了过来。 第61章 陆映为了沈云兮惩罚她 四目相对。 沈银翎挽起裙裾,娇娇媚媚地走上前:“臣妇前往小坎寺为父兄和娘亲祈福,细细算来已有半个月没见殿下。臣妇对殿下朝思暮想,殿下可想念臣妇?” 她如往常那般,柔弱无骨地倚向陆映的宽肩。 然而还没靠近,就被玄金卫拦住。 两名玄金卫毫不客气地按住沈银翎,迫使她跪倒在审讯堂下。 沈银翎抬起无辜的小脸:“陆映哥哥这是做什么?您要审我?!” 德顺捧着托盘走上前:“沈夫人,这两样东西你可认得?” 托盘里,赫然放着黑色香囊和香粉。 陆映瞳眸冰冷:“黑色香囊,是从太子妃的床梁上搜出来的。至于香粉,则是你专门用来为她浣洗衣物的香料。太医说,这些香料带有剧毒,若是女子长久嗅闻,轻则精神萎靡,重则不孕不育。沈银翎,你故意示弱进入东宫,谋算的却是太子妃的子嗣。你怎么敢?” 沈银翎像是第一次知道,惊讶地望着托盘上的东西。 过了片刻,她认真地摇了摇头:“陆映哥哥,我不知道这些香料危害这么大,我只是觉得好闻,所以才用在妹妹的身上。陆映哥哥明鉴,我绝无谋害妹妹子嗣的想法!” 陆映面无表情。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这个女人红口白牙还敢分辨。 她生得美貌,即便跪在阴暗的地牢,也仍旧美的雍容娇艳明珠生晕,好似开到荼蘼的牡丹。 那小脸如此委屈,若非他深知她的性情和为人,他都要相信她是无辜的了。 他缓声:“孤屡次三番告诫你,不要打太子妃的主意,不要把手伸进东宫,你却一直当做耳旁风。沈银翎,孤对你,已经没有耐心了。” 他是皇太子。 世上本不该有女子忤逆他的意思,挑战他的底线。 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曾是从前背叛过他的人。 沈银翎,太不乖了。 他道:“蕊珠。” 蕊珠立刻从角落走了出来:“殿下有何吩咐?” “沈银翎暂且交予你管教,孤不想再看见她忤逆孤的意思。” 蕊珠满脸窃喜,连忙拱手:“奴婢遵命!” 眼见陆映要走,沈银翎连忙拽住他的袍裾:“陆映哥哥,我都说了我不知道那香粉会导致女子不孕不育,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更何况蕊珠姐姐一向记恨我咬掉了她的半只耳朵,你是存心要让我在她手上受折磨吗?!” 墙壁上烛影摇曳。 少女眼眶绯红,楚楚可怜。 陆映垂眸,眼瞳清冷孤绝:“你可知害太子妃不孕不育,乃是杀头的大罪?孤没取你性命,已经是念在从前的情分上,沈银翎,你该知道好歹。” 他冷冷抽出袍裾,径直拂袖离去。 沈银翎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脏深处情绪复杂。 说来说去,陆映惩罚她还是为了沈云兮。 沈云兮谋害皇嗣和东宫姬妾,他可以不追究。 而她害沈云兮不孕不育,他就要这般罚她。 陆映,还真是深爱沈云兮…… 沈银翎还沉浸在情绪中,脸颊上突然挨了重重一个巴掌。 她捂住脸,就看见蕊珠居高临下得意洋洋地盯着她:“沈银翎,你大约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落到我的手上吧?” 沈银翎环顾四周,德顺他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蕊珠的人。 她抿了抿唇瓣,忽而扬起一个妖艳挑衅的笑容:“那又如何?总归太子只是吩咐你管教我,未曾吩咐你取我性命,可见心里有我。” “贱妇!”蕊珠又恶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太子只会喜欢太子妃那样高贵端庄的千金小姐,才不会喜欢你这种低贱浪荡的罪臣之女!来人,给她换上囚服,我要好好管教她!” 一刻钟后,沈银翎的钗环首饰和衣裙里衣全都被扒了下来。 她被迫换上一套囚服,双手铐在身后,摆成了跪在地上的姿势。 蕊珠倨傲地坐在她面前,拿戒尺挑起她的下巴,嘲讽道:“沈银翎,你当真是国公府千金?瞧瞧你这副身段,便是那些官宦人家府上的乳娘,也不及你来的夺人眼球。生了副如此下贱的狐媚身子,难怪能爬上殿下的床!” 沈银翎睫毛轻颤。 陆映铁了心要罚她,她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暗暗祈祷郦太后能早点救她。 蕊珠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悦,拿戒尺狠狠抽打她的胸脯:“贱妇!我跟你说话,你是没听见?!” 沈银翎吃痛,倔强道:“那日东宫,是你辱骂我在先我才反击!蕊珠姑娘,你久居深宫,应当知道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你这次放我一马,将来我若有出头之日,定然不忘你今日的恩德。” “出头之日?”蕊珠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太子殿下已经厌弃你了,你哪来的出头之日?!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念在你和太子妃是堂姐妹的份上,我便罚你每日掌嘴二十,杖刑二十。怎么样,沈银翎,我是不是格外宽宏大量?” 沈银翎呼吸急促。 掌嘴也就罢了,每日杖刑二十,只怕不出七日,她就得命送黄泉。 然而蕊珠铁了心要折磨她,她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今日的掌嘴二十,由蕊珠亲自执行。 等到打完,沈银翎双颊通红满是指印,狼狈地蜷缩在角落。 蕊珠满意地长长舒了口气,命令道:“拖到长凳上,扒了裤子杖责二十!” 她故意没给沈银翎嘴里塞东西。 女人的惨叫声,逐渐响彻整座地牢。 等到二十杖打完,沈银翎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都被冷汗浸湿。 她神志模糊,泪水顺着眼角不停滚落。 这里是沈园,是她爹爹精心设计的园子。 可是陆映却安排她在这里受刑。 她好恨陆映…… 好恨好恨…… 蕊珠瞪着她。 她穿着破破烂烂的囚服,青丝随意挽在一侧,那张白皙娇艳的小脸虽然带着鲜红的指印,但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即使身处昏暗阴冷的牢房,她看起来也仍然像是笼了一层霞光。 沈银翎…… 太美了。 蕊珠忽然想到,即使她如今落到自己的手里,但只要她拥有这张脸,将来复宠不过是迟早的事。 到那个时候,自己恐怕要就遭殃了。 心底生出一丝忌惮,她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狞笑着踢了踢沈银翎的脸蛋:“沈姑娘,你这就受不住了吗?咱们接下来,可要玩个新鲜的花样。” 第62章 只要不玩死怎么弄都可以 几名侍卫很快在地牢里烧起了一炉通红的炭火。 蕊珠握住一头烫的通红的铁钳,钳头刻了“淫娃荡妇”四个字。 她残忍道:“我瞧着,这四个字和沈姑娘很是相配。沈姑娘,你说说,我烙在你什么地方最合适呢?脸颊上怎么样?” 烙铁凑到沈银翎脸颊边,冒出滚烫的气息。 沈银翎浑身是血,鼻尖也冒出细密冷汗:“陆映哥哥最喜欢我这张脸,你若敢乱来,他肯定饶不了你!就算他饶了你,肯定也会与你生出嫌隙!” 蕊珠心头掠过一丝慌乱。 她知道沈银翎说得没错,贸然毁掉她的脸,只会导致两败俱伤。 她脸面上过不去,干脆又给了沈银翎一巴掌:“住嘴!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唤的?!沈银翎,你现在求求我,说不定我一高兴,就不在你身上烙这四个字了!” 沈银翎被打的偏过头去。 她知道蕊珠恨她。 就算她现在低声下气地求饶,蕊珠也不可能放过她。 “怎么,死到临头还不吭声?”蕊珠冷笑着撕开沈银翎的囚服,“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昏暗的天牢里,女人被侍卫按住挣扎的手脚,露出雪白高耸的前胸,在深秋寒冷的空气里晃出一波波香艳的涟漪。 几名侍卫咽了咽口水,虽然低下了头,但还是忍不住用余光偷瞄。 “沈姑娘肤白胜雪,身段窈窕,真是勾人得紧。”蕊珠满脸嫉妒,“想来,太子殿下也很喜欢你这身皮子吧?” 沈银翎轻颤:“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 蕊珠笑容阴毒,突然就把通红的烙铁按在了沈银翎的后肩上! 沈银翎浑身紧绷,陡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皮肉被烫得滋滋作响。 等蕊珠拿开烙铁,沈银翎白嫩的肌肤上赫然多出了四个字: ——淫娃荡妇。 细密冷汗浸湿了沈银翎的鬓发,她喘息着、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 蕊珠恣意地笑了起来:“沈姑娘明知太子殿下已经娶了你妹妹当太子妃,却还不知廉耻主动爬上他的床,这四个字,烙印在沈姑娘的身上真是无比合适。” 沈银翎虚弱无力,终于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薛尚书府。 薛伶今日心情好,晚膳特意多加了几个菜。 薛绵绵一边为他斟酒,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事让公子这样高兴?” “当然是沈银翎挨罚!”薛伶冷笑,“上回猎场告密之事,她害我被太子责罚,这次终于轮到她受罚了!” 薛绵绵心脏一紧:“昭昭犯了什么事,要被责罚?” “害沈云兮绝嗣!她够狠吧?”薛伶兴致盎然地饮了一口酒,“可是太子比她还狠,直接把她交给蕊珠管教。蕊珠和她有过节,她落到蕊珠手里,定然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我听说蕊珠罚她每日掌嘴二十,杖刑二十,被折磨的哟,那叫一个惨!” 薛绵绵小脸惨白。 薛伶凑到她面前,鼻尖几乎贴上了她的鼻尖,玩味又危险道:“怎么,你心疼了?” 薛绵绵眼眶里蓄满了泪珠,一把抱住薛伶的手臂:“公子,昭昭她身娇体弱,哪里吃过这种苦?!每日二十杖,便是男人也受不住呀!奴婢求您在太子面前替她说说情,不要再罚她了!” 薛伶垂眸看她。 小姑娘动不动就眼眶红红,像是只兔子。 平日里不见她心疼他,如今倒是心疼起外人来了。 他冷哼一声:“我若不肯呢?” 薛绵绵咬住唇瓣,面色雪白。 片刻过后,她突然跪倒在地,哽咽道:“只要公子愿意救她,奴婢……奴婢愿意为公子做任何事!” 薛伶玩味:“任何事?包括那件事吗?” 薛绵绵愣了愣,小脸越发惨白。 漂亮的杏眼里掠过屈辱之色,她紧紧揪住手帕:“自然是包括的……” 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决心,薛绵绵颤抖着解开薛伶的腰带,慢慢褪下他的亵裤。 带着腥味的浓郁男性气息扑面而来。 面对庞大丑陋的狰狞,她闭了闭眼,豁出去般凑了过去。 薛伶倒抽一口凉气。 少女丝毫没有技巧,动作生涩稚嫩,腮帮子撑得圆圆,偶尔抬起眼睫时,那双明媚的杏眼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之色。 薛伶盯着她,眼眸猩红。 他一直想让薛绵绵为自己做这件事,只是小姑娘嫌脏,死活都不愿意。 没想到,她竟然肯为沈银翎做到这个份上。 看来,让沈银翎活着倒比死了强,等于又多了一个拿捏薛绵绵的把柄。 他深深呼吸,紧紧按住她的小脑袋,声音沙哑:“你这张嘴,倒是会吃……” 次日,沈园。 沈银翎趴在牢房的床榻上,蕊珠突然带着人进来:“沈银翎,又到受罚的时间了!” 沈银翎没有搭理她。 蕊珠不忿。 明明都沦落到这个份上了,这贱妇竟然还敢不理她! 她狠狠挥了挥鞭子,叱骂:“贱妇,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 沈银翎平静地睁开眼:“是先掌嘴,还是先受杖刑?” 这副波澜不惊的姿态,令蕊珠十分恼火:“把她拖出来!” 沈银翎被侍卫们拖出牢房,身上的囚服昨日就被蕊珠撕坏了,衣不蔽体十分狼狈。 蕊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底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让这些侍卫强了沈银翎,太子殿下是不是就不会再要她了? 她这种贱人,原本就不配伺候太子。 蕊珠眼底流露出一抹恶毒,脆声道:“你们这两天专门伺候这贱妇,想必很是辛苦。我做主,你们今日就拿她泄火吧!只要不玩死,怎么玩都可以!” 第63章 替孤生个孩子 侍卫们面面相觑。 一名侍卫犹豫道:“蕊珠姐姐,沈银翎是太子的女人,我们怎么敢对她乱来呀?” “呸,一个玩物罢了,你们怕什么?!更何况太子都不要她了,说不定很快就会赐死她!”蕊珠不耐烦,“你们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这种好事可不常见,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侍卫们迟疑地望向沈银翎。 女人即使狼狈,也仍旧美得惊心动魄,是他们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几人咽了咽口水,正要大着胆子上前,地牢铁门突然被人推开。 桂全带着几个小宫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太子有旨,请沈夫人移步山月居说话——哟,沈夫人,您怎么被欺负成了这副样子?!蕊珠,太子让你管教沈夫人,可没叫你私底下动刑啊!” 蕊珠万万没料到,太子竟然还会召见沈银翎。 她心里有些畏惧,只得赔着笑脸道:“桂公公,实在是这贱人不服管教我才动的手,这不能怪我呀!” “行了行了!”桂全哪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不耐烦地摆摆手,“给沈夫人准备一副担架。” 蕊珠帮着把沈银翎扶上担架,悄悄凑到她的耳畔,愤愤不平道:“这次让你侥幸逃了去,下一次,你可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沈银翎一脸冷漠。 下一次? 她不会再给蕊珠欺辱她的机会了。 几名宫女伺候沈银翎沐浴梳洗过,才把她送进沈园西南角的山月居。 陆映坐在窗边,参悟面前的一盘残棋。 沈银翎收敛怨恨,福了一礼:“臣妇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陆映捻着白玉棋子,掀起眼皮瞥她一眼。 女人在地牢受了折磨,短短两日就清瘦了一圈,脸色也格外苍白,双颊上还残留着鲜红的指印,内勾外挑的凤眼含着欲落不落的泪珠,十分楚楚可怜。 他收回视线,脑海中想起薛伶刚刚的建议—— 既然太子妃已经无法生育,不如就让沈银翎代劳。反正太子妃蠢笨,沈银翎生的孩子必定比她生的聪明,到时候养在太子妃名下,也是一样的。至于生完之后如何处置沈银翎,可以安排她进宫充当乳娘,也可仍然养在宫外当做禁脔,还不是随殿下的心意? 陆映心里有了念头,把白玉棋子扔进棋篓:“在地牢反省的这几日,可知错了?” “臣妇知错。臣妇不该在没弄清楚的情况下,就擅自给妹妹使用那种香粉。如今妹妹再也不能生育,可该如何是好!婶母若是知道,肯定会为妹妹伤心难过!殿下,难道御医真的治不好妹妹了吗?!” 她那张小脸上又是悲伤又是关切,甚至还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 任谁看了,都要夸一句演技极佳。 陆映简直没眼看。 他呷了一口茶:“过来。” “殿下……” 沈银翎娇娇地倚了过去。 陆映搂住她的腰肢,大掌探进她的上襦轻轻揉捏:“瘦了。” “蕊珠苛待臣妇,一日三餐都送些青菜豆腐,能不瘦吗?陆映哥哥真是狠心,把我扔在地牢不闻不问,任人欺负!” “她如何欺负你?” “除了每天被扇耳光,还要挨二十杖刑。今日若非陆映哥哥及时救我出来,她还要让那些侍卫排着队,排着队……” 沈银翎捂着小手帕哽咽不能语,哭得凄凄惨惨柔柔弱弱,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孤看看伤。” 陆映挑开沈银翎的碧青上襦。 沈银翎乖觉地背转过身去,由他解开那件藕荷色肚兜。 深秋黄昏的日光从绿纱窗照了进来,女人羊脂玉似的饱满娇躯完完整整地呈现在眼中。 白皙挺翘的屁股果然被打得红肿,像是白煮蛋染上了一层红,瞧着便觉得可怜。 陆映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她的脊梁,带起一阵酥麻凉意。 沈银翎声音发软:“殿下……” 陆映拍了拍她的屁股,突然从背后一贯到底。 毫无温存前戏,令沈银翎吃痛地惊叫出声。 她狼狈地趴倒在软榻矮桌上,一局残棋被她弄乱,黑白棋子滚落满地。 陆映的胸膛紧贴着她纤薄的脊背,支撑在矮案上的手臂肌肉贲张,线条极其流畅漂亮。 随着撞击声起,沈银翎紧紧抓住矮桌边缘,哭出了声:“陆映哥哥……疼!” 她才挨了杖刑,哪禁得住这样狠戾的撞击! 陆映动作未停,一手按住她的腰肢,一手抚摸她的胸脯,目光触及到她肩背上的那几个烙字,眼眸不禁阴沉如水:“淫娃荡妇?” 沈银翎脸颊铺开一层薄红,泪珠子似断线珍珠:“是蕊珠烙上去的……她说我不配侍奉陆映哥哥,说我水性杨花不知廉耻……嗯啊……陆映哥哥轻些……说我明明都已经嫁了人,却还要爬自家妹夫的床……可是我做什么都是陆映哥哥亲口允准的,与她什么相干?她自己爱慕陆映哥哥却求而不得,就转头嫉妒上了我。陆映哥哥,我真是委屈……” 陆映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书房寂静,一时间只有男女情事的啪啪水声。 夕阳的余晖照在女人洁白的胴体上,屋内光影逐渐昏惑。 陆映喉结滚动,闭了闭眼,终于抽身而出。 他把沈银翎翻过来,少女早已哭花了小脸,沉浸在情事过后的余韵里,一边哆嗦一边喘息:“求陆映哥哥为我做主……” 她未施粉黛,娇艳欲滴的小脸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偏偏眉梢眼角又都是潮红的妩媚风情。 她肌肤白,因为刚刚一直趴在棋桌上的缘故,不少黑白棋子都深深嵌进了她胸前的软肉里,显得格外风骚浪荡。 陆映的脸隐在昏暗里。 其实,他觉得这四个字形容的很贴切。 三年前,三年后,沈银翎向来如此。 他伸出手,替她拣出一粒粒棋子。 见他只是沉默,沈银翎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臂:“陆映哥哥?” 陆映慢条斯理的把棋子放进棋篓,又将她抱进怀里,细细吻向她的耳根和脖颈:“替孤生个孩子。” 第64章 陆映就这么喜欢沈云兮吗? 陆映的吻绵密温柔,落在敏感的地方,带起一阵意乱情迷。 沈银翎高高扬起细白的脖颈,由他顺着锁骨慢慢向下亲吻。 她狐狸般眯着凤眼,在浑身一阵阵酥麻快意中想了很多。 沈云兮再也不能生育,所以陆映需要一个女人替他生下嫡子。 他没有选择东宫姬妾,却选择了她。 这一刹那,沈银翎觉得陆映是喜欢她的。 “嗯哦……陆映哥哥……” 随着巨物再一次闯进身体,腿心熟悉的酸胀饱满感袭来,沈银翎忍不住在男人怀里轻颤。 陆映突然将她抱起。 沈银翎细嫩的双腿紧紧缠着他的腰身,一边难耐呻吟,一边承受着撞击,被他带进了山月居的密室。 密室里设有床榻和桌椅。 陆映将她放在榻上欺身而下,一边吻她,一边扯过连接着墙壁的铁链,扣在了她的脖颈上。 “嗯……”沈银翎喘息着,“陆映哥哥几时……哦……学会了薛伶那一套?” 陆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看她情到浓时那张粉白小脸的意乱情迷,看她身不由己沉沦欲海的浪荡淫贱,也看她樱唇张张合合,给他说一些助兴的荤话。 他冷眼看着,明明身下正做着极致欢愉的欢爱之事,可眼中却是一片清冷矜贵。 沈银翎的胆子太大了。 野心也太大了。 他该给她一个教训。 他哑声:“孤知道,那碗避子汤你全吐了出去,你是能生育的。孤要你生个孩子,出生之后记到太子妃名下,由她亲自抚育。当然,孤可以开恩,让你作为乳娘随同进宫,每日喂奶时可见他几面。除此之外,终身不得相认。” 沈银翎猛然睁开凤眼。 她脸上春潮褪去,只剩不敢置信:“你要我给沈云兮生孩子?!” “是你害她终身不育,为她生子,是你欠她的。” “陆映!你明知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怎么敢让我给她生孩子?!怎么敢让我的孩子唤她母亲?!我死也不肯!” “肯不肯,不是你说了算。” 陆映抓住她挣扎的双手,用披帛牢牢捆在床头。 沈银翎粗重地喘息着,不停尖叫:“陆映,你不是人!你太欺负人了!” 陆映对她的咒骂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一下一下地撞击,又快又狠又深。 他睨着女人扭曲痛苦的小脸,狭眸腥红,心底浮起一丝冷意。 三年前,沈银翎不知廉耻勾引他庶兄的时候,大约想不到会有今日吧? 好好的太子妃不肯当,偏要去做勾引男人卖弄风骚的事情。 他成全她就是。 又过了两刻多钟,他才低低喘息一声,缓缓抽身而出。 他拿起软枕垫在沈银翎的腰下,又将她双腿高高吊起,以方便受孕。 沈银翎的眼泪早已打湿了睫毛。 她透过朦胧泪眼望向陆映,饶是一向从容冷静,此刻也莫名其妙心乱如麻,仿佛事情即将脱离她的掌控。 她不理解,陆映就这么喜欢沈云兮吗? 喜欢到即使沈云兮不能生育,他也舍不得休了她。 喜欢到要把她囚禁在这座密室,只等将来生下孩子好给沈云兮送去。 可她究竟哪里不如沈云兮? 她又何曾如此卑贱过? 沈银翎姿势狼狈挣扎不得,啜泣道:“陆映哥哥,便是念在从前的情分上,你也不该这样对我……” “你也敢和孤提从前的情分?” “从前你我是未婚夫妻,你对我的情意本就胜过沈云兮,我为何不敢提?!以前年少时,你我一起逛街赏灯、参加庙会、乘船踏青,那些事情你都忘了不成?!” 提起这些,陆映的脸色更加沉寒如水。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是他主动约沈银翎的。 细细算来,沈银翎竟从未主动邀约过他! 想必私底下,她邀约的该是其他男人,比如他那位残废庶兄! 他捏住沈银翎精致的下巴:“从前?孤从前请你参加各种宴会,不过是想借着你的名义让云兮出府赴宴。你不出来,孤又如何见云兮?” 冷冷清清的几句话。 却犹如晴天霹雳,令沈银翎彻底呆住。 从前她每次外出赴宴,沈云兮确实喜欢缠着她带她一起参加。 她想着沈云兮还没订下婚事,多去宴会上见见世面、结交人脉也是好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陆映竟然早就和沈云兮勾搭上了! 亏她当年即使不喜欢陆映,却在知道大皇子拿捏了陆映的把柄之后,念着他们是未婚夫妻,于是特意在私底下牺牲色相勾引大皇子,想方设法替陆映毁掉那件证物…… 她胸脯剧烈起伏,漂亮妩媚的丹凤眼腥红湿润,从牙缝里蹦出的字带着颤音:“陆映,你敢背叛我?你们怎么敢欺我至此……” 泪珠子扑簌簌滚落。 她死死瞪着陆映,像是要用目光剜出他的心,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陆映欣赏着她的崩溃愤怒和无能为力,心脏的位置蔓延开快意。 真好,沈银翎也尝到了背叛的滋味。 可她本就不爱他,所以她此刻感受到的痛楚,不及他当年万分之一。 陆映拿秘药涂抹在她的胸前和臀部,轻拢慢捻细细揉搓:“孤偏要欺你。沈银翎,后半辈子,孤要你亲眼看着孤和太子妃恩爱白头,亲眼看着你的孩子承欢膝下唤她母亲。孤要你一辈子,都只能对沈云兮俯首称臣。” 此时此刻,男人撕去了平日里清冷自持的伪装,金相玉质的面庞上流露出浓浓的残忍。 令人生畏。 他扔掉空药罐,不再多看沈银翎一眼,径直起身离去。 密室的石门重重合上。 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剩一片漆黑。 沈银翎不着寸缕地躺在榻上,泪水还在不停滚落。 “陆映,陆映……” 她呢喃着这个名字,黑暗里携着无边恨意。 一连半个月,陆映都会临幸密室。 只有他在这里的两个时辰会点上灯笼,再从外面给沈银翎带些吃食。 沈银翎精神萎靡不振地坐在他腿上,低头吃他喂到唇边的花糕。 她知道男人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只得勉强装出讨好的语气:“陆映哥哥,我被关在这里多少日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第65章 人家已经学乖了 陆映轻抚她白皙嫩滑的肌体:“受孕之后,自然会带你出去。” 宫中御制糕点本该美味鲜香,可沈银翎吃起来却是一点滋味也没有。 虽然她不知道究竟被关了几日,但起码很有一段时间了,郦太后也该出手救她了才是。 “吃不下了……”她推开陆映喂食物的手,娇娇地靠在他的胸膛上,“陆映哥哥,我孤零零待在这种地方,每天都很无聊。你能不能告诉我最近京城里的趣事儿?听说太后娘娘在小坎寺礼佛,她可回京了?” 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少了从前的空灵清脆。 像是蔫哒哒的一株花。 陆映漫不经心:“打听太后做什么?” “人家无事可做嘛。”沈银翎撒娇般晃了晃他的手臂,“要不你明天过来的时候,给我带几本书解解闷儿?人家已经学乖了,定然再不敢乱来的。” “学乖了?有多乖?” 沈银翎主动跨坐到陆映腰间,咬了咬唇瓣,忍着疼痛尽数吞没了狰狞巨物。 她一边前后摇动,一边讨好地亲吻陆映的薄唇和脖颈:“香粉的事,是我对不住妹妹。陆映哥哥既然要我替妹妹生子,那我生就是了。以后陆映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怕要我为奴为婢伺候妹妹也无妨,只要陆映哥哥别丢下我就好……从前是我不懂事,我如今方知,我早已爱陆映哥哥入骨。陆映哥哥……” 她张开藕白的嫩臂,忘情地攀上陆映的宽肩。 确实乖的不像话。 陆映抚摸过她的脑袋,旋即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嗯啊……陆映哥哥!不要在这里啊……” 女人白嫩的双腿被架在圈椅两侧的扶手上,她被迫抱住陆映,逃无可逃地承受着他大开大合的攻城掠地。 极致的欢愉令她不停婉转娇啼,用秘药滋润了半个月的身段越发窈窕饱满,在强烈的欲海沉浮中晃荡出白生生的涟漪,鸦发紧贴着娇艳欲滴的潮红小脸,粉白剔透的娇躯上已是薄汗涔涔。 陆映眼眸漆黑深沉,尽是无边欲望。 沉浸在情事中的沈银翎…… 简直就是个妖精! 次日。 沈银翎还在昏睡中,忽然被软软的小手推醒:“昭昭,昭昭!” “绵绵?”沈银翎睡眼惺忪,在看清楚了眼前的少女之后顿时睡意全消,连忙支撑着坐起身,“你怎么在这里?” “我特意求了公子恩典,来沈园看你。”薛绵绵满眼心疼,“我听公子说,你在蕊珠的手上吃了很多苦,我就求公子救你。如今看来,他虽然把你从蕊珠的手上救了出来,但你在太子殿下这里仍旧吃了很多苦……从前太子殿下不是很喜欢你吗?怎么就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沈银翎自嘲:“喜欢我?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从未喜欢过我。” 陆映喜欢的女人,一直都是沈云兮啊。 尽管沈云兮笨得要死,根本不适合当太子妃,可他仍旧把她扶上了那个位置。 沈云兮命真好。 心脏蔓延开针扎似的疼痛,她很快转移话题:“绵绵,原来是你帮我从蕊珠手上解脱出来的,我还以为是郦太后呢。薛伶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你是不是又答应他什么过分要求了?” 薛绵绵眼瞳一暗。 她不愿意让沈银翎担心她,于是挤出一个笑脸:“公子挺疼我的,你就不要担心我了。” “薛伶行事诡谲心性狠毒,我怎么能不担心你?更何况他将来迟早会娶妻生子,到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提起这个,薛绵绵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与他有过约定,等他将来娶妻生子,就会打发我去庄子上当奴婢,不必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听说娘亲——我听说尚书夫人已经在给他物色妻子人选,昭昭,也许他很快就会娶妻生子!到那时候,我就能自由了!” 她长相甜美乖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点。 沈银翎看着她一脸天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薛伶那种恶鬼,怎么可能放过她? 只怕唯有薛伶身死,才会彻底放过她。 她不忍戳破薛绵绵的希望,又问道:“郦太后回京没有?” “回了。”薛绵绵点了点小脑袋,“昨日回的,阵仗可大了,不少人去街上看热闹呢。” 沈银翎松了口气:“回了就好……” 只要郦太后回京,她就有出去的希望。 她确实想生个孩子拿捏陆映。 但这个孩子,绝对不能养在沈云兮的身边。 所以现在,绝非她受孕的好时机。 就在她和薛绵绵说话的时候,宫中。 今日太后回宫,来慈宁宫请安的皇子公主嫔妃络绎不绝。 陆映和沈云兮过来的时候,郦太后正欣赏沈银翎手抄的佛经。 她温声道:“镜危,你瞧瞧这幅字如何?” “镜危”是陆映的字,素日里只有郦太后这般唤他。 陆映还没说话,沈云兮笑吟吟道:“可是那位传说中的沈夫人的字?臣妾虽然身在东宫,却也听芊芊提起过沈夫人的大名。字是写的不错的,只是为人傲慢了些,臣妾堂堂太子妃,前阵子派人打听她家住何方,竟然没打听到!以臣妾愚见,都是皇祖母你们这些读书人把那些文人墨客捧得太高,以致于叫他们养成了得意忘形的性子,连咱们皇族也不放在眼里了!” 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须知笔墨文化也是一个王朝综合实力的表现,所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很重视那些文人墨客。 沈云兮这番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陆映垂着眼皮:“太子妃见识浅陋,还请皇祖母见谅。” 郦太后冷冷道:“确实是‘愚见’。沈云兮,你退下,哀家还有话要叮嘱镜危。” 沈云兮满脸惶恐。 太后娘娘一向不喜欢她,她不过是想讨好她,怎么又惹她生气了? 可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得惴惴不安地退了出去。 郦太后把佛经递给陆映:“你瞧瞧,这字写得如何?” 陆映细细翻看,评价道:“铁画银钩入木三分,通篇笔墨兼具杀伐决断和慈悲怜悯两种特性,犹如花开两面半佛半魔。此等书法,足以传世。皇祖母,这位沈夫人倒是位难得的书法大家。” “好眼光。”郦太后笑了起来,“你猜猜,她是谁?” 第66章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孤 陆映翻了一页佛经:“既然皇祖母让孙儿猜,那么想必是孙儿认识的人。她姓沈……莫非是沈银翎?孙儿记得,她上个月走了一趟小坎寺。” 他语气平静,眼底却泛起些微波澜。 原来沈银翎的字写得这么好。 可她却故意藏拙,在他面前假装字迹丑陋。 她又一次骗了他。 他就不该心软,允准薛绵绵去沈园探望她。 郦太后颔首:“正是。哀家在小坎寺看见她的时候,发现她比三年前稳重端庄了许多。沈家谋逆的事终究与她无关,她是被她父兄连累了。昔年那样高傲的千金贵女,眼见着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没想到最后竟嫁给了一个从八品小官,也是个可怜孩子。” 陆映面无表情。 心里却暗暗哂笑。 端庄? 他是瞧不出沈银翎哪里端庄的。 “镜危,”郦太后突然唤他,“哀家听她提起,你曾在私底下召见过她。哀家是知道你当年对她的心意的,哀家今日问你一句,你如今对她,还是那个心意吗?” 她这个皇孙,少年时多喜欢沈银翎呀。 所有人都以为他和沈银翎的婚事是天子和沈致商量决定的,可她却知道,这桩婚事是他暗地里使了手段,逼他父皇赐婚的。 只是她这皇孙平日里不显山不漏水,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无人知道他的心意罢了,还只当他和沈银翎的婚事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就连沈银翎自己都不知道。 陆映漠然:“往事暗沉不可追,皇祖母,从前的事不必再提。孙儿如今已经娶了太子妃,与沈夫人自当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郦太后看着他。 她在后宫生活了那么多年,见过多少人精,怎会瞧不出陆映的细微心思。 想是陆映和沈银翎之间有什么误会,才会疏离到这个份上。 不过,她只要沈银翎活着就行,误会不误会的,不在她的处理范围之内。 她轻抚茶盖,优雅地吹了吹茶汤:“听说,昭昭自打从小坎寺回京,就被太子召去沈园,之后就不知去向了。” “原来皇祖母已经派人查过。”陆映合上佛经,“既然您都已经知道了,又何必百般试探?倒不如直接问孙儿要人。” “哀家与她的祖母曾是闺中密友。小姑娘如今落难,哀家自然没有不帮一把的道理。镜危,你可不要欺负了她!” …… 陆映从慈宁宫回到沈园,已是黄昏。 他提着灯笼踏进密室,看见沈银翎脖颈上扣着铁链,衣不蔽体地蜷缩在床榻上睡觉。 许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她连忙坐起身:“陆映哥哥?” 陆映点燃灯烛,将那卷佛经扔到她面前。 沈银翎垂眸看着佛经。 这卷东西能出现在陆映手里,代表郦太后已经敲打过他。 她要被放出去了。 她捧起佛经,丝毫没有被拆穿谎言的愧疚心虚,笑靥如花道:“这是我亲笔誊抄的佛经,怎么会在陆映哥哥手里?都是陆映哥哥调教的好,我才能写出一手如此漂亮的字。” 陆映看着她。 密室内没有准备衣物,她只裹着薄毯,青丝垂落铺散在枕上,身段格外窈窕饱满,因为没有束胸的缘故,稍微一点动作就能牵扯出高耸的温软波澜,已经全然不像是青涩少女。 她冲着他笑,那张小脸未施粉黛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妩媚上挑的凤眼里充满了讨好,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 他一字一顿:“除了字迹,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孤?” 四目相对。 沈银翎突然解开裹在身上的薄毯,从容下榻,一步步走向他:“臣妇赤身裸体站在这里,臣妇还能有什么东西可以隐瞒殿下?” 她在陆映跟前站定,仰起头时,目光缱绻深情:“殿下,臣妇爱您入骨,臣妇身心都是属于您的。” 像是害怕陆映不信她,她握住他的大掌,紧紧按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陆映眼眸沉沉。 如果放在三年前,他听见沈银翎这番话,大约会开心得难以入眠。 但是现在…… 他看着沈银翎这副用秘药浸润过后的肉浮骨酥的妩媚娇躯,看着她被蕊珠烙印在肩背处的“淫娃荡妇”四个字,只觉得她字字句句都十分可笑。 沈银翎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最会骗人的女人。 他再也不要信她了。 他把沈银翎按在墙壁上。 随着女人娇哼出声,他挺了挺胯,从身后将她整个贯穿。 健硕的胸肌紧贴着她纤薄的脊背,他俯首凑到她耳畔:“别以为攀上太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沈银翎,你该知道能主宰你命运的人,只有孤。” 沈银翎的双手被高高擒起。 她双腿大张趴在墙壁上,被迫踮起脚尖,温热的娇躯和冰冷的墙壁严丝相贴得严丝合缝,整个人似是串在了陆映的那处地方。 撞击声和水声分外清晰。 “殿下……嗯哦……臣妇……臣妇从未对您生过异心……” 她娇喘着,乖觉地随着男人的掌控而起伏。 “殿下要臣妇生孩子……嗯啊……臣妇也是应了的……臣妇……臣妇给殿下生孩子!” 简单的一句话,却刺激的陆映头皮发紧。 “荡妇!” 他狠戾地骂了一句,动作越发凶悍。 次日,沈银翎就被放出了山月居。 海棠一边给她擦拭保养肌肤的珍珠桃花膏,一边忍不住心疼:“肩背的这处烙疤十分严重,又没有及时医治,只怕将来很难除掉了。太子殿下真是狠心!” 沈银翎刚沐过身,正趴在窗边软榻上。 闻言,她只是讥笑。 被关进密室之后,她也曾求陆映替她延请太医诊治烙疤。 可陆映却说,她行事肆无忌惮,连太子妃也该害,就该留下这道疤,将来也好时时刻刻瞧着,以便长长记性。 这狗男人着实可恶,若非他还有利用价值,她都懒得伺候了! 不过,陆映不能得罪,但蕊珠却可以。 蕊珠该死! 心思百转千回,她忽然睁开凤眼,笑容灿烂明媚:“你去告诉蕊珠,就说我预备了几道小菜,打算今夜请她在沈园用膳。” 顿了顿,她的笑容越发妖冶昳丽:“再派人告诉沈云兮,今夜太子殿下会在沈园私会一位红颜知己。” 第67章 太子妃已经发现他们的关系了 是夜,沈园。 沈银翎陪着陆映用晚膳,用到一半时,海棠匆匆进来,附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 沈银翎优雅地擦了擦手:“殿下,容臣妇出去更衣。” 主仆俩来到回廊转角,蕊珠已经等在了那里。 沈银翎微微一笑:“蕊珠姐姐。” 蕊珠翻了个白眼:“乱叫什么?!我可不想有你这种贱人当妹妹!真是个狐媚子,居然能活着从殿下手里逃出来,还能得太后的青眼!沈银翎,你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沈银翎仍是微笑:“今夜请蕊珠姑娘赴宴,并非是为了吵架。我知道你对太子殿下一片真心,我请你来,是想成全你。” “成全我?” 沈银翎望向廊外的秋夜美景,语气从容:“这几日,我仔细想过了,我与蕊珠姑娘本就是误会一场,又何必怀恨在心纠缠不清?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共同伺候太子殿下。如今殿下已经被我灌得半醉,蕊珠姑娘,你可敢进屋侍奉,将生米煮成熟饭?” 蕊珠愣住:“你……你会有这么好心?” “并非是出于好心。我这人向来功利,不愿意树敌太多。所以今夜帮你,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路已经铺好,只看蕊珠姑娘你敢不敢走。若是蕊珠姑娘能得殿下疼爱,还请将来在太子殿下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蕊珠犹豫。 夜风吹拂着她的高马尾,她缓慢摩挲剑柄,似乎是在衡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脑海中浮现出陆映金相玉质清冷矜贵的身姿,她很快下定决心:“既然你为我铺好了路,我自然没有不领情的道理。连你这种贱妇都能得到殿下的宠爱,我这种干干净净的良家女子为何不能?你放心,将来我若能当东宫宠妾,我肯定会提携你!” 灯笼忽明忽暗,沈银翎的笑容意味深长:“蕊珠姐姐好魄力!只是你今夜的装束太简单了些,不如我重新为你梳妆打扮。” 一刻钟后,蕊珠出现在了垂花厅。 她含羞带怯地望了眼陆映,款款地走了过去:“太子殿下……” 陆映正在吃酒:“沈银翎呢?” “沈夫人不胜酒力,去隔壁厢房休息了,特意叮嘱奴婢好好伺候殿下。” 过于矫揉造作的声音,令陆映十分不适。 他抬眸望去,就看见蕊珠浓妆艳抹,薄纱襦裙的领口开得很低,发髻上还戴了朵大红牡丹。 简直俗不可耐,哪像是东宫暗卫。 他蹙眉:“谁让你打扮成这样的?” 蕊珠心脏砰砰乱跳。 她在殿下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殿下从未注意过她的穿着打扮。 没想到经由沈银翎一梳妆,殿下就注意到她了。 殿下终于意识到她是女人了吗? 她学着沈银翎平日里撒娇的姿态,拿捏着嗓子娇滴滴道:“殿下喜欢吗?” 陆映扫了眼她腮帮子上的两坨大红胭脂:“像乡下说亲的媒婆。” 蕊珠:……! 她的妆竟然有这么浓吗? 她还嫌沈银翎给她化的妆不够显眼,特意命令她多上几遍胭脂和腮红呢。 她无措地揪着手帕,一张脸涨得通红:“殿下,奴婢只是想打扮得好看一点,让您心情愉悦一点……都是沈夫人不好,故意给奴婢画这么丑……” 陆映饮酒的兴致烟消云散:“出去。” “殿下,”蕊珠哪肯放过这个机会,“沈夫人一时半刻是回不来了,不如让奴婢伺候您吧?您是皇太子,身边哪能没人伺候呢?” 话音刚落,紧闭的槅扇突然被人重重推开。 沈云兮带着一群宫婢,气势汹汹地跨进门槛:“好你个贱婢,竟敢背着本宫勾引太子!这次,可算是给本宫逮着了吧?!来人,把她拿下!” 蕊珠吓得双膝一软。 随着沈云兮一巴掌落在脸颊上,她此时此刻终于回过味来。 说什么化干戈为玉帛,今夜这场宴,恐怕根本就是沈银翎那个贱人故意设下的鸿门宴! 她从来没想过要把她引荐给太子,她是要借太子妃的手,报复她! 沈银翎好深的心机! 她一边挣扎,一边哭诉:“娘娘饶命!今夜并非是奴婢有意勾引殿下,而是——” 她正要把沈银翎交代出来,突然察觉到一道冰冷阴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下意识望去,就看见陆映冷漠地看着自己,狭眸里的威胁意味十足。 仿佛只要她敢报出沈银翎的名字,她就会立刻死在这里。 太子和太子妃孰重孰轻,沈云兮还是分得清的。 她一个哆嗦,选择了缄默地低下头。 “无耻贱婢!”沈云兮愤怒不已,又赏了她两个耳光,“大晚上的穿成这副浪荡模样,跑来勾引殿下,怎么,你是没见过男人吗?!本宫道是谁缠着殿下,原来是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长长的指甲故意划过蕊珠的脸颊,留下了几道清晰血痕。 蕊珠身为陆映身边的暗卫,一向心高气傲,最是瞧不起后宫争宠的女人。 她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闻言,顿时呜呜咽咽啼哭出声。 陆映揉了揉眉心。 很轻易就猜到了今晚这场闹剧,又出自沈银翎的手笔。 卿琉才死,蕊珠身为她唯一的姐妹,陆映对她是有一定宽容度的。 他澄清道:“太子妃慎言,她只是过来布菜斟酒,并未勾引孤。” “殿下!”沈云兮不甘心地跺了跺绣花鞋,“您怎么能护着这狐媚子呢?!您忘了她从前是怎么挑衅臣妾的吗?!臣妾也不是小气的人,您若实在喜欢她,臣妾愿意安排她进东宫当您的姬妾,只是从今往后,再不可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她说着,眼底掠过一抹恶毒算计。 东宫是她的地盘。 让蕊珠以姬妾的身份待在宫里,方便她以后下手。 陆映自然知道她的打算,正要拒绝,蕊珠突然跪倒在地。 她哭诉:“殿下,既然娘娘已经发现您和奴婢的关系了,您就不要再遮掩了吧?奴婢愿意当您的侍妾,愿意一辈子侍奉您和娘娘!” 她心跳如擂鼓。 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倒不如顺着太子妃的话往上爬,承认自己就是和太子偷情的那个狐狸精,以此进入东宫。 只要能进东宫当妾,那她就成了太子殿下名正言顺的女人,将来还愁没有承宠的机会吗? 她赌,赌太子为了掩盖沈银翎的存在,不会拆穿她今夜的谎言。 陆映垂眸,安静地看着哭花脸的蕊珠。 古井般平静无澜的眼神,令蕊珠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第68章 奴婢愿意为殿下绵延皇嗣 陆映道:“你和卿琉一样,打小就是护卫孤的暗卫。孤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是继续当暗卫,还是去当侍妾?” 蕊珠呼吸急促。 当暗卫有什么好的,成日里打打杀杀,都不能好好梳妆打扮。 比起见不得光的暗卫,自然还是给太子当小妾更好! 她本就爱慕太子,而且将来太子登基为帝,说不定她还能捞个贵妃当当。 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磕了个响头:“奴婢愿意侍奉太子殿下,为殿下绵延皇嗣!” 陆映眸色更沉:“既如此,孤便把你交予太子妃。” 他没了用膳的兴致,径直拂袖离去。 蕊珠跪坐在地,如劫后余生般轻轻喘息,眼底却迸发出欢喜兴奋的暗芒。 沈云兮嫉恨地咬了咬牙,等陆映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廊外,才咒骂道:“不懂规矩的贱婢,本宫这就教你怎么做人!来人,给本宫狠狠地打!” 莲叶带着几个嬷嬷,立刻冲上前殴打起蕊珠。 蕊珠虽然身怀武功,却不敢对沈云兮的婢女动手,只得一边挣扎一边呼喊饶命。 隔壁厢房,一灯如豆。 沈银翎端坐在灯下,面前的香茶冒起丝丝缕缕的热雾。 她听着隔壁传来的叫骂声、殴打声和哭求声,嫣红精致的唇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过了约莫两刻钟,那声音才渐渐消停。 微雨悄悄进来禀报:“夫人,太子妃回宫了,蕊珠受了重伤,还在隔壁躺着。” 沈银翎来到垂花厅,刚跨进门槛就看见蕊珠浑身是血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 她优雅落座:“蕊珠姐姐。” 蕊珠勉强睁开青肿的眼睛,语气狰狞:“你……你敢害我!” “所谓福祸相依,我虽害你,可你也得偿所愿当了太子的姬妾不是?这不比没名没分跟着太子殿下强上许多?” “话虽如此,可太子妃恨毒了我!只怕我将来在她手下,没有好果子吃!” 沈银翎微微一笑:“她恨你,是因为你私自勾搭殿下,犯了她的大忌。东宫终究是她的地盘,所以你唯一的出路,是投她所好,讨好她、奉承她,向她表明你绝对没有和她争宠的野心。” “我待她已经足够敬重,我还要如何讨好她?” “蕊珠姐姐,你不是说太子妃最是高贵得体、温柔善良吗?不如你自废武功吧。毕竟你唯一胜过她的地方,是你陪殿下出生入死的身手。她若知道你自废武功,定会明白你不会与她争宠的决心,到时候自然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 蕊珠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自废武功?!你可知我这身武功是辛辛苦苦从小练出来的?!你可知我没日没夜付出了多少艰辛,才能从众多暗卫中脱颖而出站在殿下身边?!你现在叫我自废武功?!” 烛火明明灭灭。 沈银翎娇艳的面容半明半暗,嗓音蛊惑妩媚:“蕊珠姐姐……舍不得吗?” “不……不!”蕊珠脸上露出近似魔怔的表情,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为了太子殿下,我当然舍得!只要是为了他,我什么都舍得!不就是练了十几年的武功吗?我不要了就是了!” 话音刚落,她猛地抬手拍向自己的发顶。 随着一口鲜血喷出,她虚弱无力地跌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她嘴里呢喃着“殿下”二字,眼睛里闪烁着炽热的爱慕情意,旋即就彻底晕厥了过去。 海棠小声:“夫人,她好像晕过去了。” 沈银翎轻嗤:“她若不肯自废武功,我倒还敬她自重自爱。可她为了个男人,轻而易举就舍弃了苦练半生的东西,可见是个蠢货。她在沈云兮手上活不了几天,咱们走。” 主仆俩踏出垂花厅,海棠又担心道:“若是殿下知道,今夜发生的一切是夫人的手笔,会不会责怪您?” “不会。”沈银翎笃定,“蕊珠一不该对他生出情愫,二不该贸然顶替我认下和太子偷情的身份,三不该在他给出的两项选择中,挑了他最厌恶的那一个。对他而言,蕊珠已经是一枚弃子。既是弃子,我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还重要吗?” 海棠心悦诚服:“夫人真是好算计!不过,奴婢倒是以为,太子把蕊珠交给太子妃处理,是不是也存着为夫人报仇的心思?毕竟在沈园地牢里的时候,蕊珠曾那般折磨羞辱您……” 沈银翎轻哂:“回京以后,我在他身边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自视过高。对他而言,我还没有重要到值得他为我报仇的地步。” 已是深秋,寒风骤起。 沈银翎垂着眼睫,想起陆映从年少起就喜欢沈云兮,心里涌上奇怪的情绪。 像是池塘里枯萎的荷叶,又像是坠落冷风的秋花。 闷闷的,不得自在。 次日,主仆俩回到藕花巷,沈银翎琢磨着半个多月没在高家露脸,得去前院转转才行。 哪知刚到前院,就看见院子里排起了长队,全是褒衣博带的读书人。 海棠好奇:“这是在干什么?” 殷珊珊的侍女红杏踏出门槛,喊道:“三十一号!三十一号是谁啊?到你了!” 一名读书人喊了声“在这里”,就摇头晃脑地跟着红杏进屋了。 沈银翎挑眉:“咱们进去瞧瞧。” 书房里,殷珊珊坐在书案后面,正板着小脸问话:“叫什么名字?” “夫人,我叫应博学!” “多少岁?” “四十二岁了!” “读过哪些书,得过哪些奖?在幼儿教育这一块有多少年的经验?你对应试教育和八股取士的看法是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素质教育?你打算从哪些方面给宏哥儿和辉哥儿启蒙?” 殷珊珊正严肃问话,余光瞥见沈银翎,不禁嫌弃道:“我正给宏哥儿和辉哥儿面试启蒙先生呢,你来干什么?你可别想捣乱!” 面试启蒙先生? 海棠满脸不解,小声对沈银翎道:“夫人,您去沈园之前,不是给两位小公子写了举荐信吗?难道是俞老夫子不肯收他们为学生,所以殷姨娘才重新挑选启蒙先生?” 沈银翎落座:“老师最疼我,如果知道高宏和高辉是我亲自举荐的,没有不肯收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殷珊珊终于面试完了所有应征者:“你们都先回去等消息,具体录用谁,我和夫君还要再商量商量,三天之后再给你们答复。” 那群读书人走后,高征和高母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殷珊珊笑道:“娘、夫君,这是所有应征者的资料,我已经打过分了,现在给你们过目。” 沈银翎问道:“高征,我给你的举荐信呢?” 高征愣了一下,瞟了眼殷珊珊,才慢吞吞回答道:“扔了。” 第69章 臣妇哪一日不曾乖巧? 沈银翎:“扔了?” “哼,”殷珊珊没好气,“姐姐,你打量着我们都是傻瓜吗?!那可是俞老夫子,我托人问过了,他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大儒,朝堂里不少官员都出自他的门下,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他那种大人物,是你这种甘州乡下来的妇人随便就能攀附上的吗?我知道你眼红我大哥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嫉妒我总能为夫君办成大事,可你也不能为了得到夫君的宠爱,就假装自己和俞老夫子认识吧?” 高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起初他拿到举荐信的时候很高兴,还以为宏哥儿和辉哥儿能有个大好前程了。 后来还是殷珊珊的话提醒了他。 沈银翎怎么可能认识俞老夫子呢? 就算她曾经是沈国公府的掌上明珠,可她毕竟是女流之辈,那么多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尚且不能入俞老夫子的法眼,她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拜入他的门下? 后来他细细思量,怀疑沈银翎是在通过这种方式,讨好他和他的两个儿子。 毕竟她不可能一辈子当太子的禁脔,将来她迟早是要回归高家的,提前讨好他也是理所应当。 他认真道:“沈氏,你说你是俞老夫子的徒弟,可是我私底下调查过了,俞老夫子根本就没收过女徒弟。就算你想和珊珊攀比,你也不能撒谎骗人呀!” 沈银翎被气笑了。 她没有骗人,她确实是俞老夫子最疼爱的小徒弟。 只是她幼时顽劣,总爱惹出许多祸端,老头子头疼欲裂,不准她在外面提起他是她的老师,所以知道她和俞老夫子关系的人,京城里屈指可数。 她懒得和高征殷珊珊辩驳。 总归吃亏的人不是她,而是他俩的双胞胎儿子。 高母见她不说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无话可说了吗?!幸好征哥儿没带着你的举荐信去见俞老夫子,否则人家不认账,把征哥儿拒之门外,丢的可是咱们整个高家的脸面!” 高宏和高辉也冲沈银翎吐舌头: “略略略,不要脸,骗人精!” “爹爹不疼你,爹爹只爱娘亲,所以你嫉妒我们娘亲!” 沈银翎面色微寒。 三岁小儿哪会说这种话,肯定是殷珊珊在背后教的。 况且寻常人家也知道嫡庶有别,她虽然和高征是假成亲,却也占了正室的位置,按照规矩,这两个小孩儿应当唤殷珊珊“姨娘”才是,现在却堂而皇之唤殷珊珊“娘亲”。 而高老太太和高征却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这一家子成日里把体面挂在嘴上,可行事作风简直完全不照规矩来! 沈银翎讥嘲:“如此看来,倒是我的不是了。妹妹如此能干,今日又相看了那么多读书人,想必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启蒙先生人选,那么我就不插手你们的事了。” 她带着海棠径直离去。 跨出门槛的时候,殷珊珊和高征的声音从背后追了上来: “夫君,姐姐为了争宠而撒谎,也太不择手段了!这些年你不去她房里,完全是因为爱我入骨,答应了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虽然占了正室的名分,可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她究竟懂不懂咱俩爱情的含金量?” “只怪我待她太过温柔,才给了她争宠的勇气。不过珊珊你放心,我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人!” “……” 拐过回廊,海棠气得不轻:“高大人和殷姨娘也太过分了!夫人明明是想帮他们,却被他们猜忌嫌弃!一群没眼力见的东西,夫人的那封举荐信,可是京城里多少王孙公子求都求不来的宝贝!” 话音刚落,就见一位中年妇人抱着个稚童躲在假山旁边哭,那稚童约莫三四岁,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病得厉害。 海棠轻声提醒:“夫人,那是厨房的王妈妈。” 沈银翎道:“去问问她哭什么。” 过了片刻,海棠回来禀报:“她儿子生了重病无钱医治,想问殷姨娘透支一年月钱,没成想殷姨娘不仅拒绝了她,还骂她儿子是短命鬼,让死外面去,别坏了高家的风水。她实在走投无路,所以偷偷躲在这里伤心难过。” 顿了顿,海棠又望了眼那个稚童:“这孩子奴婢撞见过几次,乖巧温顺得紧,还曾往夫人您院子里送过几次小野花儿。只是因为出身低贱,常常被高宏和高辉两位小少爷欺负。” “出身低贱算什么?古时候多少王侯将相,不都出身寒微吗?只要肯往上爬,那便是好的。”沈银翎眸光轻闪,“拿一袋银钱送过王妈妈,就说是我赏的。再问问她孩子,病好以后想不想读书。” 海棠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 高大人和殷姨娘瞧不起她,也瞧不起她的举荐信,认定那是假的。 可夫人不服气。 这是要抬举府里仆妇的孩子,故意打他们的脸哩! 她笑道:“奴婢这就去办!” 夜里落了一场秋雨。 沈银翎坐在灯下练字,不曾想陆映竟然过来了。 她款款起身,温柔地取下他的大袖外裳:“天黑落雨,地上最是泥泞难行,殿下怎么亲自过来了?您若是想念臣妇,大可派人接臣妇去沈园相聚,何苦辛苦走这一趟?” 陆映落座,把她搂进怀里,看她纸上的字:“你如今倒是乖巧。” “瞧殿下说的,臣妇哪一日不曾乖巧?” 陆映顿了顿,道:“蕊珠死了。” 蕊珠进东宫,才不过一天功夫。 却就这么死了。 据说是冲撞了沈云兮,沈云兮命人乱棍打死的。 沈银翎柔弱无骨地倚靠在他的怀里:“妹妹太深爱殿下,容不得您身边出现别的女人。” 她想给沈云兮上眼药。 可是陆映喜欢沈云兮,她说那些话只会适得其反,让陆映厌恶她。 倒不如顺着他来,再慢慢挑拨离间。 她挽住陆映的脖颈,亲了亲他的薄唇,娇声道:“臣妇也爱慕殿下,但是对臣妇而言,殿下开心才是最要紧的。所以您身边有多少红颜知己,臣妇都不介意,更不会与她们争风吃醋。” 既然暂时不能挑拨陆映和沈云兮的关系,那么她给自己刷一波好感总没问题吧? 狗男人看见她这么大度,肯定会觉得她十分懂事体贴。 然而下一瞬,陆映周身的温度却阴寒了几分。 天底下的男女,但凡动了感情,怎会不争风吃醋? 沈银翎这番话,摆明了是没把他放在心里。 第70章 宠了半年怎么肚子还是没动静 陆映沉着脸解开沈银翎的襦裙,灯烛下狠狠揉弄她的胸脯。 沈银翎脸颊红透,吃痛娇呼:“殿下!” 这个狗男人也太喜怒无常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难道是嫌她如今身份低微,没资格与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思及此,沈银翎眼泪汪汪地求饶:“殿下,臣妇知错……” “错哪儿了?” “错在……错在不该说那些争风吃醋的话。臣妇带罪之身,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哪来的资格争风吃醋呢?殿下肯临幸臣妇,已是臣妇的造化……” 她咬着小手帕嘤嘤啼哭。 本以为能哄陆映高兴,哪知一番话说完,对方脸色更沉。 陆映把她抱到菱花窗边,在少女呜呜咽咽的婉转娇啼中狠狠操弄。 沈银翎靠在窗上,细白柔嫩的双腿紧紧缠住陆映的腰身,整个人像是挂在了他身上一般,随着他的动作而上下起伏,饱满白嫩的胸脯泛出春水般的涟漪,看得陆映下腹一阵阵发紧。 沈银翎喘息着,那张芙蓉玉面冒出细密汗珠,体香氤氲暗香浮动,格外暧昧温存。 情到浓时,陆映突然抽身而出。 沈银翎睁开妩媚迷乱的凤眼,有些茫然无措:“殿下?” “怎么,舍不得?只是换个位置而已。”陆映嘲弄着把她抱到床榻上,摆成了跪伏的姿势,“太医说,这个姿势有助于女子受孕。” 他在沈银翎的肚子底下垫了个软枕,迫使她高高抬起屁股。 随着凶物一贯到底,沈银翎瞬间高高仰起头:“嗯啊!殿下!殿下轻些……” 春水声声。 陆映嗓音沙哑性感:“宠了半年,怎么肚子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嗯……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张嬷嬷给臣妇灌了避子汤,臣妇……臣妇怎能怀得上……嗯哦……” 陆映轻哂:“那碗汤你喝没喝进去,孤能不知道吗?” 这小狐狸精是半点亏都不肯吃的,怎么肯甘心喝下避子汤,她事后必定是吐了出来。 又过了整整两刻钟,陆映才紧紧抵着沈银翎,与她皮肉相贴,尽数给了她。 “呜……” 沈银翎被烫得浑身直哆嗦,身体里的一股股快感灭顶而来,身下的被褥都浸湿了大片。 她双颊潮红,两眼失神地瘫软在床上,娇躯还在细微颤抖,由着陆映把她搂进怀里。 陆映垂首,一边目光沉沉地抚摸她肩背后方“淫娃荡妇”的烙印,一边亲吻她的眉眼和樱唇:“经由蕊珠管教过后,你倒是乖巧了许多。沈银翎,抓紧时间为孤生个孩子。” 他并非是为了惩罚沈银翎。 而是张贵妃又在暗地里给他使绊子,唆使朝中谏官弹劾他已过弱冠之年却膝下无子,不利于稳定江山社稷。 他现在,需要一个嫡子。 沈银翎垂着沾满了细碎泪珠的睫毛。 她确实有用孩子要挟陆映的打算,可她不是傻子,她还没蠢到白白给陆映和沈云兮生孩子的地步。 她娇缠上陆映,软声道:“臣妇当然想尽快为殿下和娘娘生个儿子,可受孕之事并非臣妇一人所能为,今后殿下若是得空,不妨多来陪陪臣妇,想必很快就能怀上了……” 怀里的女人小羔羊似的温软妩媚,勾的陆映小腹又起了一阵邪火。 “妖精。” 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倾身而来。 陆映在后半夜才离开。 海棠进来侍奉沈银翎沐浴,不忘背着陈嬷嬷悄悄塞给她一粒避孕丹丸,这种避孕丹丸是陆嘉泽特意从民间寻来的,一粒可管一个月,还不伤身,沈银翎囤积了足足一瓶。 一场秋雨一场寒,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初冬。 昨夜霜重,沈园里的草木窗棂都结了一层白霜。 陆映站在暖阁里望去,捧着茶点穿过回廊的沈银翎梳着妇人发髻,石榴红对襟撒金袄裙也遮掩不住她曼妙窈窕的身段,举手投足都是妩媚风情,那张芙蓉花面却透着娇怯羞赧,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谁家的新嫁娘。 沈银翎很快登上暖阁,款款把茶点放在书案上:“殿下用茶。” 陆映落座:“你近日似乎心情很好。” 沈银翎微微一笑。 再过一个月就该是叔父的生辰了,一想到她给叔父准备的寿礼她就兴奋,心情能不好吗? 她这么想着,嘴上却甜甜道:“陪伴殿下的每一日,臣妇的心情都很好。” 陆映轻嗤,显然打心底里不信她的话。 沈银翎趁他吃茶,亲自为他整理书案,目光忽然被一封信吸引:“这是……我叔父的信?” 陆映颔首:“沈炎听说老师即将过寿,特意请孤帮他捎带一封贺文。” 沈银翎按着那封信。 俞老先生不仅是她的老师,也是陆映的老师。 老师平时不见外人,所以沈炎托陆映替他捎带贺文也是有的。 沈银翎眸光闪了闪,又假装天真烂漫地问道:“叔父和老师一向没有往来,怎么突然给老师写起了祝寿贺文?” “沈家族学荒废已久,沈炎想聘请老师下山授课。” 沈银翎心底咯噔一下。 三年前,沈家族学在整个大周国都很有名,为国家培育了不少栋梁之材。 后来因为父兄出事,不仅沈家族学遭到了关闭,连学生和夫子们也都散了。 没想到,沈炎竟然想重新建立族学。 可见沈炎不仅想要取代父亲在京城里的地位,还野心勃勃想要建立他们这一庶出血脉在读书人中的声望,为长远打算! 可他一个弑兄之人,不忠不孝,他也配? 沈银翎粉面含霜,喃喃道:“老师不会答应的。” 陆映淡然吃茶。 沈银翎流放甘州三年,因此不知道老师这三年来有多痛恨沈炎,他厌恶沈炎和沈致明明是至亲骨肉,却毅然告发长兄谋反,可见心性毒辣利益熏心,再加上他是真心疼爱沈银翎,所以出山任教这件事,他是万万不可能答应的。 不过,哪怕装装样子,他也还是要走一趟,正好给老师贺寿。 沈银翎回到高家,思量过后,决定亲自走一趟俞府,探探老师的口风。 她带着海棠微雨出府买寿礼的时候,正巧撞见了在前院玩耍的高宏和高辉。 两人养得胖乎乎的,此刻正骑在一个稚童的身上,扯着嗓子喊道:“你骗人,我娘说俞老夫子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教书先生,你这种低贱卑微的奴才,怎么可能拜入他的门下?!” 高母站在屋檐下,笑的十分慈蔼:“瞧我乖孙,玩得多开心呀!” 殷珊珊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呵斥:“你们几个丫鬟看紧点,可别让小公子摔着了!这狗儿满嘴谎言,竟敢说自己拜俞老先生为师,可见该打!他敢反抗,你们就打他!奴才的儿子,这辈子也是当奴才的命,自是不能叫他伤了公子!” 第71章 他最不喜欢撒谎的女人 沈银翎问道:“那孩子是?” 海棠满脸愤慨:“正是您上个月送去俞老夫子门下念书的孩子,老人家嫌弃他叫狗儿不好听,特意为他取名白鹤鸣。又念他年幼,每逢半个月允许他回一趟家。上次回来的时候,特意给您摘了一束野花,跑来咱们院子里想给您磕头谢恩,只是您那日恰巧去沈园了。” 沈银翎安静地看着那孩子。 才三四岁左右,穿得十分朴素,因为被人欺负而滚了一身泥巴,手里却紧紧抓着一束小野花。 他哭得十分凄惨:“我没有骗人,我真的拜俞夫子为师了呜呜呜!” 沈银翎看不过眼,径直走过去:“这是在闹什么?” 白鹤鸣瞧见沈银翎,顿时眼睛一亮。 他奄奄一息地爬到她的脚边:“夫人……夫人……” 他还年幼,被欺凌了这么久,再也支撑不住,含着泪晕厥了过去。 沈银翎吩咐海棠:“把他抱去我的院子里,找个大夫替他看看。” “慢着!”殷珊珊不悦,“姐姐还不知道吧?宏哥儿和辉哥儿在这个狗奴才的包袱里面翻出了笔墨纸砚,他这种贱婢生的孩子,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必定是手脚不干净偷的!年纪小小就当了贼,还满嘴谎言,说他拜了俞老夫子为师,这套笔墨纸砚是老人家赏他的,简直是笑话!夫君既然让我执掌后院,我自然要好好罚他!不过是打了他两棍子,又让他被宏哥儿和辉哥儿当狗骑,小惩大诫,又不会死,姐姐心疼什么?姐姐若是干扰我治家,这打理家务的活儿,我今后可都不干了!” 沈银翎没料到,她送白鹤鸣去读书,竟然害了这孩子。 她澄清道:“他确实拜入了俞老夫子的门下。” 高征正巧过来。 闻言,他眉头紧锁:“沈银翎,我知道你心善,为了维护那小贼,不惜对全家人撒谎。只是狗儿小小年纪就敢行窃,将来长大了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大祸。要我说,不如乱棍打死!” 沈银翎目光平静:“便是官府审案,也要讲究人证物证俱全。既然你们说他包袱里的笔墨纸砚是偷的,那么阖府上下可有谁丢了文房四宝?又有谁能作这起盗窃案的人证?” 院子里一时陷入寂静。 沈银翎弯腰拾起散落在地的文房四宝:“这套东西就是俞老夫子送给那孩子的,却被你们冤枉成偷来的。高征、殷珊珊,你们应该向那孩子道歉。” “姐姐,你疯了吧?!我们是主他是仆,天底下哪有主子向奴才道歉的道理?!亏你还是土生土长的古人,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卑贵贱呀?!”殷珊珊没好气。 高征和高母同时点头,深以为然。 殷珊珊又补充道:“况且就算府里的人没丢东西,也许他是从外面偷的也未可知呢?我和夫君正打算明天出城,带宏哥儿和辉哥儿去见俞老夫子,问他要不要收两个孩子为徒。既然你坚持说狗儿是俞老夫子的学生,那咱们明天问问俞老夫子就知道了!” 高征颔首,劝道:“沈银翎,你就不要再闹了。否则闹到俞老夫子那等体面人的跟前,你脸上也不好看。” “谁脸上不好看,还未可知呢。” 沈银翎冷笑,带着海棠微雨和白鹤鸣径直离开。 高母冲着她的背影,嫌弃地啐了一口:“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高家真是倒霉,怎么就娶了这么个谎话精、扫把星!” 高征凝视沈银翎的背影,眼底藏着怜悯和无奈。 他能理解沈银翎想要证明自己价值的虚荣心,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俞老夫子的事情上撒谎。 难道她不知道,他最不喜欢撒谎的女人了吗? 侧院厢房。 白鹤鸣躺在床榻上,伤口都被包扎妥当了,小脸也洗得干干净净。 望向沈银翎时,他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充满了孺慕,稚声道:“谢谢夫人救我……我娘说,我这样卑贱的小孩儿,原是不配夫人出手相救的,更不配送去读书,都是夫人菩萨心肠,所以才帮我……” 沈银翎从小到大,还从未被人夸赞过“菩萨心肠”。 她好笑,教他道:“人贵自重,你虽然出身低微,但只要肯争气那就是好的。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你用功读书,将来不会比高宏和高辉差劲的。” 白鹤鸣认真地点了点头:“我还给夫人摘了漂亮的小花,可惜弄脏了不好看了……” 沈银翎望向他手里握着的一小束野花。 即使挨打受欺负他也不曾松开手,现下看起来蔫头巴脑,已经没有刚摘下来时的新鲜娇艳。 可是这份报恩的心意却很难得。 沈银翎郑重道:“多谢你。” 她吩咐微雨把那束小野花插进白瓷瓶里,又问道:“殷珊珊不是已经请了启蒙先生吗?怎么又要去登俞府的门?” “奴婢打听过了,原来殷姨娘上个月请的启蒙先生是个骗子。”微雨一边插花一边回答,“他在高家教了大半个月的书,摸清楚了院落位置和仆妇小厮的作息习惯,偷走了一千多两银票和各种金银首饰,连夜就跑路了,到现在还没抓到呢!殷姨娘和高大人一商量,觉得还是请个靠谱的启蒙先生比较稳妥,这才要带两位小公子去拜俞老先生为师。” 海棠领着白鹤鸣的母亲进门:“京城里多少权贵子弟都入不了俞老先生的法眼,殷姨娘倒是自信,她也不瞧瞧她那两个儿子——” 许是觉得背后嚼舌根不好,海棠又住了嘴。 然而在场的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高宏和高辉娇宠惯了,天资极差蠢笨自私,如果没有贵人引荐,俞老先生根本连看都不屑看一眼的。 王妈妈红着眼圈,拉着白鹤鸣给沈银翎磕头:“上个月夫人赏赐了一袋银钱,硬生生把狗儿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今日又从殷姨娘手底下救了狗儿,奴婢和狗儿真不知道要怎么感激您才好!” 沈银翎虚扶一把:“俞老先生给他取了正经名字,王妈妈还是不要再叫他狗儿了。” “是是是!”王妈妈由衷地抹了抹眼泪,“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俩这辈子也报不完!往后狗儿——不是,往后我们母子就是您最忠心的奴才,连带着鹤鸣这条命都是您的!” 白鹤鸣脆声:“夫人,我今后一定会好好读书,肝脑涂地,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沈银翎并不指望一个小孩子能报答她。 她帮白鹤鸣,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 母子俩走后,海棠道:“往日里只觉得夫人清冷孤傲,其实夫人心肠挺好的。” 沈银翎瞪她一眼:“我安排白鹤鸣拜入恩师门下,不过是为了气高征和殷珊珊,我可不是什么好人。” 海棠和微雨相视一笑。 她俩早已习惯沈银翎的口是心非嘴硬心软了。 次日。 今日是俞老先生的寿辰,前来登门祝寿的学生络绎不绝,俞府比往日更加热闹。 沈银翎没撞见陆映,却在外面撞见了高征和殷珊珊。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还带着高宏和高辉两个孩子,俨然一副来拜师的姿态。 瞧见沈银翎牵着白鹤鸣从马车下来,殷珊珊不可思议:“不是,你什么身份呀,你还真敢来?!竟然还把这小贱种也带来了?!” 第72章 白疼了你那么多年 白鹤鸣看了眼沈银翎,在她的眼神鼓励下反驳道:“殷姨娘,我不是贱种!俞老夫子真的是我的老师,我已经在这里读了一个月的书了!” 殷珊珊气笑了。 她一脸鄙夷地瞪向沈银翎:“姐姐,小孩子不懂事,连你也不懂事吗?你究竟知不知道俞老先生是怎样的大人物?他可不是你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封建妇人随随便便就能见到的!” “珊珊说得不错。”高征附和,“沈银翎,你还是赶紧回家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见沈银翎不仅不肯回,还牵着白鹤鸣往俞府侧门走,高征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追过去,低声呵斥:“我知道你以前家世显赫,就算是俞老先生也得高看你一眼。可是沈银翎,你要知道今非昔比,你如今只是个卑贱的罪臣之女,俞老先生怎么可能还愿意见你?!我好歹是你的夫君,你要是被俞府的下人撵出来,我的脸面也不好看!你别任性了,赶紧回去!” “夫君?”沈银翎哂笑,“你算我哪门子夫君?高征,别忘了你我成亲之前的那纸协议。” 高征的面色涨得通红。 他和沈银翎成亲之前拟定了协议,其中一条是不准干涉对方生活。 所以沈银翎今日要做什么,他根本无权过问。 殷珊珊看着高征无功而返,不禁气恼地跺了跺绣花鞋:“夫君,你怎么能放任姐姐乱来呢?今日客人这么多,万一姐姐不懂事冲撞了贵人,我大哥可不会替你料理烂摊子!而且姐姐什么也不懂,要是惹恼了俞老先生,他不肯收宏哥儿和辉哥儿为徒该如何是好?!” “行了。”高征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咱们先进去见俞老先生。” 两人递上拜帖,可俞府的小厮却不肯放行:“我家先生并未邀请二位。” 殷珊珊不敢置信:“你知不知道我夫君是谁?!” “不知道。” “我大哥殷洋是太子跟前的红人儿,我夫君高征从前是甘州县令,现在贵为从八品大理寺评事,乃是宰相根苗、太子心腹,我儿子是俞老先生未来的得意门生,你到底懂不懂我们一家四口的含金量?!” “不懂。” “你——”殷珊珊气得不轻,“你简直没眼力见!我告诉你,我的两个儿子天资聪颖,乃是宰相根苗,你要是耽搁了我儿子拜师启蒙,害俞老先生损失了两个天才学生,那可是大罪!” “哦。” 见这小厮一副油盐不进的姿态,殷珊珊气的快要呕血。 前来祝寿的官宦和文人络绎不绝,瞧见一家四口被拦在门外,有的好奇有的讥笑,高征和殷珊珊脸颊发烫,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 最后还是高征小声道:“我看沈银翎是从侧门进去的,要不咱们也从侧门走吧。” 一家四口来到俞府侧门,又被小厮拦住了:“你们是?” 殷珊珊正要报上家门,高征抢先道:“刚刚是不是进去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夫人?我是她的夫君高征,我们是来找她的。” 小厮上下打量高征。 没想到,沈姑娘那样的天之骄女,没能嫁给太子,却嫁了这么个不堪的男人。 他心中唏嘘,只道高征是跟着沈银翎来给自家老先生拜寿的,于是就把他放了进去。 此时,俞府书房。 沈银翎规规矩矩跪倒在地:“学生沈银翎,给老师请安。” 俞老夫子横眉冷对:“你还有脸来见老夫!老夫听说你早在三月份的时候就已经回了京城,你现在才来见老夫,可见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老夫白疼了你那么多年!” “老师……”沈银翎起身,撒娇般拽了拽他的衣袖,“我也想来给老师请安,只是您也知道我目前的处境,若是叔父他们知道我回来了,肯定不会给我好果子吃,我是怕连累老师。” “你惯是个伶牙俐齿的,再无理的事情也能扯出三分道理来!我是外人吗?我怕你连累吗?!”俞老夫子又生气又无奈,“罢了罢了,便当是老夫上辈子欠你的!今天你来见老夫,肯定不单单只是拜寿那么简单,说吧,你又想要什么了?” 沈银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一点,俞老夫子在她年幼时就深有体会。 偏这孩子讨喜又聪明,总叫他喜欢的不得了。 沈银翎亲自为俞老夫子斟茶:“老师,我听说叔父打算请你出山,去沈家族学任教。您也知道我和叔父之间的深仇大恨,您可不许去!” “就算你不说,老夫也不会去的。”提起沈炎,俞老夫子脸色一沉,“沈炎趋炎附势野心勃勃,老夫与他根本不是一路人!” “那……若是太子替他来请,您也不去吗?” 俞老夫子瞥她一眼:“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你忘了你幼时和镜危一起读书,老夫偏心了你多少次?这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沈银翎这才破涕为笑,款款福了一礼:“学生谢过老师!” 正说着话,书童进来禀报,说是太子和太子妃过来祝寿。 沈银翎牵着白鹤鸣躲进帷幔后面,悄眼望去,果然是那两人。 两人请过安,陆映送上寿礼:“这是今年秋天,江南水田的一束稻种。” 沈银翎知道老师的故乡就在江南,陆映这份寿礼送的很好。 然而旁边的沈云兮却愣住了,脱口而出道:“殿下就送这个?!” 陆映没说话,冷漠地盯了她一眼。 沈云兮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她还以为太子殿下有多看重俞青衡这个老师,没想到俞青衡过寿,殿下居然只送了一束便宜的稻子,可见这老东西根本无足轻重! 思及此,她懒得再装出循规蹈矩的样子,举止仪态也散漫了许多。 寒暄了片刻,陆映终于提起正题:“沈国公有重建沈家族学的打算,有意聘请老师前往授课,老师可愿意?” 俞老夫子轻捋胡须:“老夫打算重新编撰前朝史书,没时间。” 陆映颔首:“既然如此,想来沈国公也能理解。” “殿下!”沈云兮不悦娇嗔。 太子殿下真是太笨了,连托词都听不出来! 她娇声道:“俞老先生这话一听就是借口,我爹爹才不能理解呢!俞老先生,我爹爹请你是看得起你,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陆映眉心狠狠跳了跳。 这些年因为沈致父子的事情,老师怪他不曾出手相助,嫌他薄情寡性,因此很少来往。 他头一回带沈云兮来见老师,没想到沈云兮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第73章 还不带着你的妾室滚出去 陆映厉声呵斥:“不得无礼!” 沈云兮吓了一跳:“殿……殿下?” 俞老夫子气得不轻,愤慨拂袖:“好好好!没想到在太子妃眼里,老夫竟是不识抬举之人!太子妃请回吧,老夫这儿庙小,容不下您!” 沈云兮委屈地红了眼眶,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俞青衡虽然德高望重,但连个官职都没有,而她却是堂堂太子妃,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 她亲自来请俞青衡去沈家族学授课,不就是在抬举他吗? 这老东西和那个沈夫人一样令人讨厌,一个不肯下山,一个不肯给她爹爹写祝寿贺词,一个个清高的不行,也不知道拽什么! 陆映见她杵在那里不动,沉声道:“退下。” 沈云兮心不甘情不愿地福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陆映郑重的朝俞老夫子作揖行礼:“太子妃冲撞了老师,是学生管教无方。” 俞老夫子轻哼一声,没搭理他,对帷幔那边道:“出来吧。” 沈银翎牵着白鹤鸣走出来,朝陆映福了一礼。 俞老夫子轻捋胡须:“昭昭回京的事,太子知道吗?” 而陆映陷入了沉默。 他怎么会不知道沈银翎回京? 这件事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知晓俞青衡有多么疼爱沈银翎,如果叫他知道沈银翎在私底下当了他的禁脔,只怕有的闹。 因此,他答道:“学生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俞老夫子摆摆手,示意他俩都坐。 这两个孩子,一个是他当亲孙女疼爱的,一个是他当得意门生栽培的。 原以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没想到沈家出了那样的事。 才不过短短三年光景,已是物是人非。 陆映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喟叹,目光落在白鹤鸣身上,狭眸阴郁了两分:“他是……” 沈银翎递给白鹤鸣一块糕点,凤眼里噙着戏谑,骗他道:“太子殿下,他是臣妇在甘州生下的孩子。” 陆映的身体骤然绷紧。 这孩子约莫三四岁的年纪,算算时间,难道是他和沈银翎的? 他还来不及细问,书童匆匆进来:“老先生,书房外面来了一对男女,那男的自称是沈夫人的夫君,说要给您祝寿!” 高征很快领着殷珊珊和高宏、高辉进来了。 见太子也在,高征连忙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暗道难怪沈银翎能明目张胆地进俞府,原来是靠着太子殿下。 俞老先生打量高征,见他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瞟,心中已是十分不喜,直接道:“老夫今日没空招待二位,既然已经见过礼,那请回吧。” “且慢!”殷珊珊突然指向沈银翎,“俞老先生,您知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我夫君的妻室?她能坐在这里,我夫君为什么不能?我夫君可是宰相根苗!” 俞老夫子打量她:“你又是谁?” “我是高家小妾,我叫殷珊珊。”殷珊珊得意洋洋地自报家门,又把两个儿子推到面前来,“我和夫君今日过来,主要是为了让您当宏哥儿和辉哥儿的启蒙老师。” 书房静谧。 沈银翎垂下眼睫,强忍住发笑的冲动。 寻常人家办宴席,尚且不会让小妾出面招待客人。 高征倒好,居然把殷珊珊带到了老师跟前! 这不是存心让人生气吗? 果然,俞老先生不忿道:“高征,你叫个妾室与老夫说话,是何居心?!” 高征吓了一跳。 他祖祖辈辈都在边陲小镇,哪里知道京城里的规矩? 殷珊珊嘴快,已经倒豆子似的开始反驳:“俞老先生,您这话就不对了,天底下人人平等,您凭什么瞧不起妾室?!难道我们当小妾的就没有人权吗?听说您桃李满天下,没想到您的心胸这么狭隘!” “你——” 俞老夫子气得脸色铁青。 他今天过寿,昭昭又特意来看他,本来别提有多高兴,没想到先是来了个沈云兮,现在又来了个殷珊珊,简直是要活活气死他! 他怒道:“高征,还不带着你的妾室滚出去?!” 殷珊珊还想争辩,高征突然扬手给了她一巴掌:“不懂事的东西,还不快给老先生磕头赔罪?!” 前程和女人之间,高征还是分得清的。 俞青衡不仅桃李满天下,而且还是太子的恩师,他怎么能得罪! 殷珊珊的半边脸颊立刻红肿了起来,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高征:“你打我?!” “快给老先生磕头赔罪!”高征声嘶力竭,拼命给殷珊珊使眼色。 殷珊珊这才注意到陆映脸色难看。 她可以不在意腐朽落后的俞青衡,但却不能不在意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 思及此,她只能委屈地跪倒在地:“是我说错了话,还请老先生莫要见怪。” 沈银翎捏着手帕,悄悄推了一把白鹤鸣。 白鹤鸣会意,立刻懂事地站了出来,献出自己的那份贺礼:“老师今日生辰,不值当为了这些人生气。学生家贫,送不起老师贵重之物。这是学生亲手抄写的贺寿词,还有母亲为您纳的一双鞋履,学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三四岁的稚童,生得白净清秀,讲话时有条不紊,很讨人喜欢。 俞老夫子的心情这才稍微好转了些。 殷珊珊和高征却是满脸错愕。 狗儿这个贱种,居然当真拜入了俞青衡的门下? 那套文房四宝,也当真是俞青衡送的? 这怎么可能呢?! 殷珊珊忍不住喊出了声:“老先生,这孩子名叫狗儿,是个贱种,您怎么能收这种人当学生呢?!” 贱种? 陆映转动墨玉扳指的手骤然一紧。 他沉着脸盯向殷珊珊。 这贱婢,居然敢骂他的儿子为贱种?! 殷珊珊只觉脊背一凉。 她忐忑地悄眼望去,正对上陆映阴沉如水的眼神。 她浑身轻颤,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太子殿下了。 也许是因为太子喜欢这个小贱种? 不过,等太子看到宏哥儿和辉哥儿的表现,肯定就会觉得那贱种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了。 殷珊珊自信地唤道:“宏哥儿、辉哥儿,我在家里是怎么教你们的?还不快来给老先生祝寿?” 据她观察,这些古人的祝寿词都太老土了。 她教给宏哥儿和辉哥儿的祝寿词,绝对能让俞老夫子和太子殿下耳目一新,也让沈银翎这个古板落后的封建妇人好好涨涨见识,瞧瞧她是怎么教孩子的! 高宏和高辉手拉着手,满脸自信地走上前。 两人先是鞠了个躬:“祝俞老帅哥生日快乐!” 书房落针可闻。 俞青衡嘴角抽搐。 老……老帅哥?! 高宏和高辉对视一眼,自顾自开始唱起了练习许久的祝寿词。 第74章 他没料到沈银翎是第一次 兄弟俩唱快板儿似的异口同声: “我们祝愿俞老帅哥生活越来越好,事业一路小跑,收入迅速提高,美女为您倾倒!吃不愁,穿不愁,不住平楼住高楼!大财小财天天进,一顺百顺发发发!您上山是虎,下山是龙,天下任你纵横!事业成,情场赢,潇洒走遍整座城!家中招财进宝,生活锦上添花!敬您一杯福寿酒,祝您活到九十九!” 殷珊珊笑得合不拢嘴。 不枉她教了兄弟俩整整半个月,可算是把这段话背全了! 这可是后世流行的网络段子,这些古人肯定没听过,不得狠狠惊艳一番?! 说不定俞青衡一高兴,就会立刻收她的宏哥儿和辉哥儿为徒,甚至当场给他们一人一个大红包! 然而书房里的气氛却越来越诡异。 就连高征的表情都变的十分微妙。 天底下的读书人,谁不知道俞青衡一生未娶。 这段祝词里提到“美女为您倾倒”,算是怎么个事儿?! 岂不是暗示老人家为老不尊?! 恩师被辱,陆映失去了所有耐心:“高征,带着你的小妾和儿子,立刻滚出去。” 高征双腿哆嗦,几乎不敢去看俞青衡和陆映的脸色,连忙拉起殷珊珊和两个孩子:“快走!” “哎呀,夫君你干什么呀!”殷珊珊满脸不解,“难道宏哥儿和辉哥儿表现的还不够好吗?!这祝寿词多带劲儿呀,不比那小贱种强百倍千倍?!” “爹!爹!”两个孩子也努力挣扎,“我们不走!娘说今天有喜酒吃,有烤鸭和大鸡腿!我们要吃大鸡腿,我们要吃大鸡腿!” 高征耳根子发烧,脸都丢尽了! 他一人给了一个耳刮子:“再闹,我就把你们撵出家门!” 一家四口吵吵闹闹地走远了。 俞青衡揉了揉太阳穴:“吵的我头疼。你们俩也出去,鹤鸣留下就好。” 离开书房,陆映将沈银翎拽进游廊尽头的书室,把她紧紧抵在门后。 沈银翎仰起小脸,迎上陆映充满压迫感的眼神,用指腹暧昧轻抚他的薄唇:“你是不是想问,白鹤鸣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陆映沉默地盯着她。 目光交汇,彼此都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彼时沈银翎被关进天牢,沈云兮特意叮嘱狱卒们好好“照顾”她。 幸亏陆嘉泽及时出现,从狱卒的身下救出了沈银翎。 他用薄毯裹住沈银翎,红着眼眶道:“沈姐姐受苦了!我这里有假死药,沈姐姐吃下,我送你出城!” 沈银翎低着头,浑身发抖。 叔父害死了她的父兄,婶母害死了她的娘亲,连沈云兮也要收买狱卒羞辱她! 此仇不共戴天! 她一把抓住陆嘉泽的手,连指尖都在发颤:“阿泽,送我去东宫,一晚就好!” 陆嘉泽隐隐猜到了她的计划,稚嫩的面庞充满了担忧:“沈姐姐,我那堂兄冷情冷面,即使你赌上清白,只怕也打动不了他……” “可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陆嘉泽沉默良久,选择尊重沈银翎。 当夜,陆映回宫的时候,看见床上多了一个裹在薄毯里的女人。 女人的脸埋在毯子里,看不清楚容貌。 陆嘉泽搓了搓手,轻咳一声:“那什么,这是臣弟特意孝敬堂兄的礼物,请您笑纳!” 说罢,一溜烟就跑了。 陆映拿剑刃挑开薄毯。 出现在视线中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 容貌娇艳,窈窕有致,肌白胜雪,起伏的温软和深深凹陷的细腰,无一处不迷人,每一寸线条都像是精工雕琢而成。 陆映眯了眯眼:“沈银翎?” 沈银翎跪坐在床沿上,卸去了往日里的傲慢和娇贵,低眉顺眼地解开他的腰带:“罪臣之女沈银翎,今夜愿服侍太子殿下。” 殿外狂风暴雨,殿内烛火幽微,跳动的烛芯明明灭灭,好似命悬一线。 带着温软的唇齿,轻轻裹住陆映的狰狞凶物。 少女抬起眼睫,凤眼迷离卑微。 彼时,陆映身边还从没有过女人。 他沉默良久,不客气地紧紧按住沈银翎的脑袋,在结束了第一次之后才欺身而上。 沈银翎死死掐住身下的锦被,随着巨物的闯入,破瓜的疼痛感骤然袭来,疼得她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唇齿间也溢出了一丝难耐的呻吟。 陆映看着她。 他没料到她是第一次。 他还以为她的第一次给了他的庶兄陆时渊。 他难得起了一丝怜悯:“疼吗?” “疼……”沈银翎眼泪汪汪楚楚可怜,张开白嫩的藕臂,柔弱无骨地环住陆映的脖颈,“求殿下怜惜臣女,求殿下轻些……” 红鸾被翻。 沈银翎抱着陆映沉入欲海,竭尽所能地取悦身上的男人。 一夜过后,她用清白和满身的暧昧红痕,换到了三年后从流放之地返回京城的机会。 陆映记得那一夜,沈银翎似乎没有服用避子汤。 书室。 他凝视沈银翎的眼睛:“白鹤鸣,是孤的儿子吗?” 沈银翎轻笑:“您希望是,还是不是?” 女人狡猾的像是小狐狸,陆映每每面对她,都觉得比处理政务还要头疼棘手。 他道:“孤没时间和你玩猜谜的把戏。” “幼时在俞府求学,殿下常常陪臣妇玩猜谜的游戏,殿下忘了吗?” 沈银翎踮起脚尖,环住陆映的脖颈。 陆映生得高大,便衬的她十分娇小,即使踮起脚尖,嘴唇也才堪堪贴到他的下巴。 “至于白鹤鸣……”她暧昧地吻了吻陆映的喉结,“殿下希望他是您的儿子,那就是。殿下希望不是,也可以不是……” 陆映脸色铁青。 什么叫“也可以不是”?! 难道沈银翎去了甘州的第一年,就在那里和别的男人欢好还生下了孩子?! 他一把擭住沈银翎的腰身促使她与自己紧密相贴,大掌狠狠捏住她的双颊:“你在甘州,有了别的男人?是谁?是崔季吗?” 第75章 沈银翎,孤是这天下的储君 沈银翎踮着脚尖,被迫张开红唇,露出雪白的贝齿。 她按住陆映的手,满脸无辜:“今日是老师的寿辰,殿下就不要闹了吧?太子妃还在外面等着您呢,孩子的事,不妨以后慢慢说。” 陆映的脸色更加难看:“沈银翎!” 沈银翎像是笃定他不敢在俞府乱来,口吻甚至带上了挑衅:“殿下有何吩咐?” “你是不是觉得,在老师府上,孤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他记得幼时,沈银翎总爱招惹他。 有时候他好端端坐在书室读书,也会被她捉弄。 等他反击的时候,她就会装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哭着找老师告状,说他欺负了她。 老师偏心沈银翎,明知这小狐狸精是个惹祸精,也总会帮着她训斥他,导致他虽是皇子,可在俞府的地位却远不如沈银翎。 然而今非昔比。 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喜欢沈银翎的蠢货。 “臣妇好害怕哦,”沈银翎眼中的挑衅意味更浓,“殿下要拿臣妇怎么样呢?” 话音刚落,陆映就把她抵在了门后。 他用大掌牢牢禁锢住她的双手,又用膝盖轻而易举分开了她的双腿,另一只手熟稔地挑开她的衣裙系带,才不过短短几瞬,女人就被剥了个精光,连带着束胸的布条也随着裙裾掉落在地。 沈银翎不敢置信:“陆映,这不是沈园!老师府上,你怎么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陆映面无表情地挤进她的身体,“沈银翎,孤是老师的学生,也是这天下的储君。” 男人气息凛冽,下压的眉骨令他充满了压迫感。 沈银翎闷哼一声,浑身都瘫软了下来,整个人像是被陆映掌控。 她抬起眼睫望向占有自己的这个男人,突然意识到陆映已不再是当年读书时被她捉弄的无趣少年。 他是储君啊。 这些年,他学的是帝王之术,他站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天底下怎么能有人挑衅他? 另一边。 高征和殷珊珊来到前院,见前来祝寿的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一时间舍不得离开,干脆厚着脸皮也坐上了酒席。 “没想到,狗儿那个厨娘生的贱种,竟然也能拜入俞老先生的门下,还被他亲自赐名……”高征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咱们的儿子却反而被俞老先生嫌弃!殷珊珊,都怪你教给他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讨不到老人家的欢心!” 殷珊珊往高宏和高辉碗里扒拉菜肴:“夫君,这事儿怎么能怪我呢?要怪只能怪俞老先生没眼光,听不出来我那首祝寿词的水准有多高!” 高征嫌弃地看了眼两个儿子。 吃吃吃,就知道吃! 都吃成大胖子了! 他没好气道:“你也该在养孩子的事情上长点心,你瞧瞧沈银翎,人家把那小贱种调教的多好,多讨俞老先生高兴!说来说去,都怪你扔了她的举荐信!如果当初咱们拿着那封信来找俞老先生,说不定宏哥儿和辉哥儿现在也能被俞老先生收为门生,亲自带着结交达官显贵!” “夫君!”殷珊珊瞪大眼睛,“这件事怎么能怪我呢?!我只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沈银翎一个乡下妇人怎么可能认识俞老先生,然后你就信了,那封举荐信也是你亲手扔掉的呀!” 高征耳根子发烫,闷闷地喝了一杯酒。 “不过话说回来,”殷珊珊疑惑,“沈银翎是怎么认识俞老先生的?而且还让狗儿那个小贱种拜入了他的门下……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高征紧紧抿着嘴唇。 还能有什么猫腻,她一个罪臣女自然没那个能耐,还不都是靠着出卖色相,给太子吹枕边风? 她身为宏哥儿和辉哥儿的嫡母,不想着给两个孩子挣前程,却把这么好的机会送给了厨娘生的贱种,简直荒唐! “我知道了!”殷珊珊突然眼睛一亮,“夫君,我听说俞青衡至今没有娶妻,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沈银翎色诱了他?!否则她一个胸大无脑的乡下妇人,凭什么能让俞青衡心甘情愿收狗儿为徒?而且你发现没有,沈银翎没有出现在宴席上,俞青衡也没有出现在宴席上,他俩肯定苟且厮混去了!啧啧,我就说古代这些读书人没一个好东西,老了也不例外!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给人当老师的!” 高征脸色一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可没有胡说。夫君你等着,我很快就会找到证据!” 殷珊珊说罢,径直离开了宴席。 高征原本想要拦她,想了想,又忍住了。 殷珊珊其实搞错了对象,沈银翎偷情的男人不是俞青衡,而是太子。 如果她能抓到沈银翎和太子苟且厮混,并且把事情闹大…… 高征悄悄望向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酒席的沈云兮。 凭借太子妃善妒的心性,肯定容不下沈银翎继续和太子偷情。 到时候,沈银翎就是他一个人的了,还愁她不上赶着伺候他、讨好他? 殷珊珊悄悄来到俞府后院,溜达了一大圈,最后出现在了藏书室外。 俞府的楼阁院落都门窗大敞,唯有这一处门窗紧闭。 她猫着腰走到菱花窗下,把耳朵贴上去,很快就听见了里面传出来的嘤咛呻吟。 虽然听不大真切,但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她无比确信里面有男女正在做那种事! 肯定就是沈银翎和俞青衡! 殷珊珊无比激动,没有惊动里面的两人,偷摸着喊人去了。 藏书室内,沈银翎眼睛蒙着一根丝带,双手捆在身后,跪趴在冷硬的竹木地板上。 她几乎被撞散了架,凝白柔嫩的娇躯像是化作一滩春水,脚趾难耐地蜷起,被陆映强硬禁锢着腰肢才没有软倒在地。 身体和心理的双重羞辱,促使她整个人极度敏感,直到陆映终于释放,她才哆嗦着软倒在地,身子情不自禁地一阵阵抽搐。 陆映整理了一番仪容,又取出木塞塞进沈银翎身下,以便叫她早些怀上子嗣。 做完这些,他淡漠地瞥向窗外的方向。 刚刚,那里有人。 他垂眸看了眼瘫软在地的少女,她被折磨成这样,这个时候再穿衣梳头已然是来不及了。 他抱起少女,将她锁进了一座小书橱。 很快,殷珊珊领着大批宾客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她脆声道:“我确实听见这间房里有动静,也不知道那对奸夫淫妇是谁,青天白日的真是不要脸!你们过去一看就知道了!” 沈云兮也在其中,忐忑地问张嬷嬷:“难道是殿下和那个狐狸精?!” 第79章 你对昭昭,做了什么? 张嬷嬷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娘娘别急,今儿来的宾客那么多,未必就是殿下。” 殷珊珊离她俩最近,听见她俩的议论,忍不住讨好道:“娘娘放心,这次绝对不是太子殿下!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偷情的人好像是俞老先生!” 沈云兮震惊地捂住嘴:“不会吧?!他可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我骗你干什么?” “也是,”沈云兮揪住手帕,满脸八卦之色,“本宫早就说这些读书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个个故作清高,私底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那个靠写字出名的沈夫人如此,这个俞老先生也是如此!也就是太子殿下和朝臣们被他们蒙蔽了双眼,分不清人心好坏!” 她俩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前后左右的妇人们,几乎都听见了这些议论。 于是俞老先生在寿宴上和女人偷情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在宾客之中衍生出了无数版本。 “你们听说没有?俞老先生金屋藏娇,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玩‘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床上把戏呢!” “你这个消息是假的!我听到的版本是,俞老先生和那位太后称誉的女书法家沈夫人偷情,孩子都三岁了!” “嗐,没想到老师也是风流人物!都这把年纪了,还能老当益壮驰骋情场!” “……” 消息传到俞青衡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带着白鹤鸣在书房静坐。 闻言,他气的七窍生烟:“老夫竟不知,老夫成了个白日偷情的贼子!太子妃和高家姨娘好厉害的两张嘴,竟敢辱我至此!今日我若不当面和她们分辨个清楚,只怕要落个晚节不保的名声!” 他当即直奔藏书室。 此时,殷珊珊带着沈云兮等人已经到了藏书室门口。 殷珊珊首当其冲撞开屋门:“狗男女,还不赶紧滚出来?!” 众人好奇地伸头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排排书架和书橱,哪有什么偷情的男女。 沈云兮眉头紧锁:“殷珊珊,你不是说有人在这里偷情吗?人呢?” “这……”殷珊珊也很不理解,“我没有骗你们,我真看见有人在这里偷情了!也许,也许是俞老先生年纪大了,所以结束得比较快吧!对对对,肯定就是因为他比较快!” 在场宾客的脸色变了又变。 这高家姨娘,平白无故造谣俞老先生偷情也就罢了,没想到居然还当众说他快! 这哪个男人能忍得了! 陆映负着手出现在人群外面,听见这句话脸色也是陡然一黑。 殷珊珊是在说他快吗? 他哪里快了?! 他简直不知道高征是从哪里娶来的这位姨娘,天底下哪个女人会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把男人快不快的挂在嘴边,真是荒谬! 高征已是满头大汗。 他还以为能借殷珊珊之手,挑明沈银翎和太子的关系,没想到不仅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沦为了全场的笑柄! 他连忙伸手去拽殷珊珊:“别胡说八道了!赶紧跟我回去!你是嫌咱们还不够丢脸吗?!” “夫君!”殷珊珊挣开他,“我没有骗人,我刚刚路过这里的时候,真的听见里面传出了男欢女爱的声音!你等着瞧,我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证明我没有撒谎!” 她环顾藏书室,果断开始翻找起那些可以藏人的书橱。 陆映眯了眯狭眸。 眼看殷珊珊的手伸到了锁着沈银翎的那座书橱,他声音清寒:“闹够了没有?” “太子殿下来了?” 宾客们连忙行礼。 沈云兮见他穿戴整齐,不像是与人偷情的样子,心头笼罩的阴霾这才一扫而空。 她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住陆映的手臂:“殿下去哪儿了?臣妾刚刚在宴席上都没看见您。” 陆映只盯着殷珊珊:“你造谣老师与女人偷情,污蔑老师清白名声,殷珊珊,若非今日是老师的寿宴,孤定然杖杀了你。” 他是皇太子。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磅礴气势从周身散发出来,压得宾客们鸦雀无声,浑然不敢直视。 殷珊珊头皮发麻,吓得跪倒在地:“臣妇,臣妇不是有心污蔑俞老先生偷情——” “不是有心?!” 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陡然传来。 众人望去,俞老先生气到拄了拐杖,带着白鹤鸣颤巍巍走了过来:“老夫教了几十年的书,自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不知为我大周国输送了多少栋梁之材。没成想过个生日,竟要被你和太子妃如此污蔑羞辱!” 沈云兮吓得浑身一颤,狼狈地跪倒在地,扯住陆映的袍裾:“殿下,臣妾没有参与造谣!俞老先生偷情的事情,都是殷珊珊这小贱人说的,和臣妾无关呀!” 俞老先生冷笑一声:“太子妃说的是,竟是老夫冤枉你了!您是太子妃,是太子殿下心尖尖儿上的人物,老夫怎敢与您作对?可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烦请您和那位姨娘立刻离开俞府,俞府庙小,容不下你们二位大佛!” 陆映缓慢转动墨玉扳指。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已经不可能善了。 否则传出去,定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他冷冷瞥向沈云兮:“口无遮拦,该罚。回东宫抄写佛经十卷。” 沈云兮快要哭出来了:“殿下!” 高征惴惴不安地拉起殷珊珊,连太子都罚了太子妃,他如果不罚殷珊珊,也太说不过去了。 他朝俞老先生赔不是:“是我疏于管教,才叫珊珊胡言乱语。您放心,回家以后,我定然狠狠罚她跪祠堂,还求老先生念在我们诚心改过的份上,不要与我们计较……” 俞老先生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看了一出乌龙戏,宾客们议论着沈云兮和殷珊珊出糗的样子,兴致勃勃地散场。 俞老先生瞪向陆映:“镜危,你留下来。” 陆映不动如山:“老师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俞老先生幽幽道:“你对昭昭,做了什么?” “您知道了?” 俞老先生狠狠瞪他一眼:“在书房里就已经察觉到了些许端倪,今日殷珊珊提起有人在藏书室偷情,便算是印证了我的猜测。镜危,你幼时曾跟着沈致学过两年骑射,他也算是你的老师,当年你对沈致父子见死不救,怎么现在还要欺负人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沈家究竟哪里对不起你?!” 第80章 他对沈银翎太狠了一些 陆映沉默。 当年沈致父子谋反,证据确凿。 而且父皇忌惮他们功高盖主,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所以哪怕没有谋反一事,父皇也是铁了心要办他们。 而他那时连太子之位都没坐稳,如果他去帮沈致,只会被父皇打成沈致一派,连他一起诛杀殆尽,到那个时候,恐怕就连沈银翎都要保不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年他唯一能做的,唯有弃车保帅。 时至今日,他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面对俞老先生严厉的质问,他平静道:“孤是沈致的学生,却也是大周国的皇子。身在皇宫,有多少魑魅魍魉在盯着孤,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尸骨无存。老师,孤当年保不住沈致,只能保住自己。正是因为当年的选择,孤才能拥有现在的权势和地位。孤身边的幕僚和朝臣,再也不会沦为沈致那般下场。老师,高处不胜寒,孤不后悔。” 俞老先生紧紧握住拐杖:“好一个高处不胜寒,好一个不后悔!你只记得你自己,却不记得我是如何教你做人的!” “老师教的是做人的道理,可是仅凭做人,如何能在深宫活下来?老师,孤要学的,是驭人之道,是帝王之术。” 俞老先生愣了愣。 他复杂地看着面前金相玉质清冷矜贵的青年,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良久,他长长叹息一声,拄着拐杖离开了藏书室。 陆映走到书橱前,打开了黄铜小锁。 蜷缩在书橱里的少女小脸苍白,如今已是初冬,她赤身裸体锁在这里,整个人情不自禁地轻颤,已是冻得鼻尖通红。 陆映轻抚过她冰凉的肌肤,感受到少女哆嗦的更狠了些,才解开蒙住她眼睛的丝带,又解开了束缚住双手的布条。 沈银翎抬起湿润绯红的凤眼,怔怔看着陆映。 刚刚他和老师的对话,她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他为自保,不愿意救她的父兄…… 扪心自问,如果当年是她处在陆映的位置上,也许她也会做出和陆映一样的选择。 可是亲耳听见陆映说出不后悔这三个字,她心里仍旧像是落了一场冬雨,冷的她牙关打颤。 陆映面无表情:“爬出来,把衣裳穿好。” 沈银翎咬着唇瓣,低头爬出书橱。 陆映看着她:“孤最后再问你一遍,白鹤鸣是不是孤的儿子?” 沈银翎背对着他,拣起衣裳一件件穿好,始终沉默不语。 “沈银翎,这种事孤一查便知,如果你敢骗孤——” “他当然不是您的儿子,不过是臣妇哄您的罢了。”沈银翎微微侧过脸,娇艳欲滴的面容浸润了丝丝寒意,“臣妇这般回答,殿下可满意?臣妇这种女人,背负罪名生性淫贱,生出来的孩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还得躲躲藏藏伏低做小,被人戳着脊梁骨咒骂是小贱种。反倒不如不生来得好。” “沈银翎!” “作甚?” “孤与你的孩子,不会被人咒骂。” 沈银翎冷笑。 他们的孩子自然不会被人咒骂,只是她这位生母却永远没有光明正大出现的机会,他们的孩子会被带入东宫,会被教养在沈云兮的膝下,唤沈云兮为母亲。 她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沈银翎背对着陆映扣好衣襟盘扣,即便穿着袄裙,也遮掩不住她窈窕高挑的美妙身段。 她挽起青丝,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后脖颈,纤白的十指穿梭过海藻似的浓密长发,她挽发的手艺又灵巧又精致,掌中的金簪像是刺客游刃有余的刀。 陆映眸色深深。 幼时他和沈银翎在俞府求学读书,他好好地趴在桌上睡午觉,却被小姑娘故意弄醒,他气不过拽了一下她的发带,她的头发就全散了。 那时她才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哭着找老师告状,说他如何如何欺负了她。 老师偏心,当即就叫他在走廊罚站半个时辰。 而沈银翎却得意的像是一只小花蝴蝶,一边趾高气扬地从他面前经过,一边拿丝带重新系好满头发丝,那是个落雪的初冬,细细的雪花落在她的发梢,她悄悄冲他扮鬼脸,粉粉嫩嫩娇娇俏俏,漂亮的不像话。 那时他不能欺负沈银翎,现在却能了。 陆映道:“今夜,孤会派马车接你去沈园。” 沈银翎回眸:“殿下为何不去宠幸妹妹?” “孤说过,她体弱,禁不得折腾。” 沈银翎面无表情。 沈云兮体弱? 她看她能吃能喝能睡,明明就壮的像是一头牛。 陆映这狗男人到底有多心疼沈云兮? 陆映瞥她一眼,又补充道:“这段时间频繁召你侍寝,只是为了让你尽快怀上孤的子嗣。沈银翎,你不要生出别的心思。” 沈银翎嘲弄地扯了扯唇角:“臣妇知道自己的身份,无需殿下提醒。” 她这么说着,心脏深处却蔓延开针扎似的疼。 从小到大,她自问样样胜过沈云兮,没想到如今却处处不如她。 不仅要在床笫间讨好她的夫君,还要为他们生个孩子。 她成了个什么? 她福了一礼,与他擦身而过。 陆映清晰地捕捉到她眼底的那一抹悲哀。 他转了转墨玉扳指。 他今日,是不是对沈银翎太狠了一些? 另一边,俞府外。 沈云兮坐在马车里面等待陆映,眼圈仍旧是红红的:“嬷嬷,本宫今日闯下大祸,可该如何是好?!太子殿下本就不待见本宫,这回不得更加讨厌本宫?” 张嬷嬷眉头紧锁:“娘娘有没有发现,自打今年开春,咱们就事事不顺,像是暗地里有什么人给咱们使绊子似的!” “可不就是?!”沈云兮尖声,“太子殿下在盛国寺丢下本宫与别的女人欢好,端阳节也是和别的女人过的!之后的话本子一案,更是连累本宫进了刑部大牢!还有樱桃宴,也叫本宫沦为所有官家贵妇的笑柄,名声尽毁!后面的秋猎更不用提,太子殿下竟然在猎场上与别的女人一起泡温泉!还有今日,本宫不仅没能帮爹爹请到俞青衡下山授课,反而被一顿训斥,本宫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张嬷嬷浑浊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老奴左思右想,这些事情像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娘娘,您仔细想想,这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似乎都牵扯到了一家人。” “哪一家人?” “高家!” 沈云兮愣了愣。 确实,盛国寺浴佛节,高家在场,据她后来调查所知,太子是把她的请帖赏给了高老夫人。 端阳节,高征在场,就是他请走了太子。 话本子和樱桃宴的事情,更是高家小妾殷珊珊一手挑起。 至于秋猎,也是殷珊珊发现太子偷情的。 而今日俞青衡府上的事情,也和殷珊珊息息相关。 沈云兮不可思议:“可是嬷嬷,太子殿下怎么可能和殷珊珊偷情?!咱们之前不是怀疑过一次了吗?!” 张嬷嬷眯了眯凌厉的老眼:“老奴的意思是,整件事情的关键点,在于从未出现过的那个女人——高家少夫人!” 第81章 东宫侍妾 经由张嬷嬷这么一提,沈云兮才陡然想起她似乎从没有见过高家少夫人。 她咬牙切齿:“难道勾引太子殿下的那个狐狸精,就是高家少夫人?!莲心,立刻去叫殷珊珊过来,就说本宫有话要问她!” 原本沈云兮和张嬷嬷都以为,一直以来勾引陆映的狐狸精是蕊珠。 可是直到蕊珠被打死,她们也没从她身上或者住处搜到那股子特别的脂粉香料。 所以张嬷嬷断定,勾引太子的贱人另有其人,蕊珠根本就是冒充的。 殷珊珊过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要挨打了。 谁知沈云兮只是问她沈银翎的事。 殷珊珊撇了撇嘴:“哦,你问那个女人啊!她是甘州本地人氏,自幼父母双亡,是个木讷迂腐的封建妇人,连账都算不好,全靠我执掌中馈打理后院。” 沈云兮又问:“那她长得怎么样?” 殷珊珊想起沈银翎那副花容月貌,不由心生嫉妒,随口道:“丑!非常丑!又老又丑!正因为她长得丑,所以夫君从不去她房里,她嫁给夫君这么多年,连个孩子都没有!她也没什么朋友,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提有多上不得台面!” 沈云兮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失望地看向张嬷嬷:“嬷嬷,你又推断错了。这高家少夫人,一看就不是那种勾引男人的狐狸精,她怎么可能和殿下牵扯到一起?!依本宫看,勾引殿下的小娼妇另有其人。嬷嬷,你每次信誓旦旦地出谋划策,结果都坏了事。你再这般不中用,本宫就把你打发回母亲身边服侍了。” 张嬷嬷讪讪称是,老脸臊得通红。 一刻钟后,陆映终于从俞府出来。 沈云兮小心翼翼地笑道:“殿下,俞老先生可还怪臣妾?” 陆映扫她一眼,没说话。 沈云兮自知理亏,窘迫不已,原本还想请陆映和她一起回家探望爹娘,此时此刻也没脸说出口了,只得自己乘坐马车回沈国公府。 哪知俞府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连沈炎都知道了。 “孽女!”沈炎怒不可遏,“你竟然在背后编排俞老先生与人偷情!还闹得人尽皆知!” “爹!”沈云兮吓得跪倒在地,“女儿只不过是嘴快才说了两句,都是那高家姨娘的错,是她误导了女儿!” 沈炎厉声:“‘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你进宫之前,我和你娘是怎么叮嘱你的?!我们叫你务必要谨言慎行,你都忘了不成?!鹦鹉面前尚且不敢乱说,你又怎么敢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谈论俞老先生的隐私?!你是要为父被朝中所有文臣弹劾教女无方吗?!你兄长还在内阁做官,你是想让他被所有同僚孤立吗?!” 沈云兮浑身发抖:“爹,女儿只不过是随口八卦了两句,哪……哪有您说的这么严重?” “好了!”秦氏扶起沈云兮,“兮儿难得回来一趟,夫君你就不要说她了。” 端坐在侧的沈行瀚轻笑:“蠢成这样,还不能说了?娘,都是您惯坏了她。依我看,不如把心雅送进东宫,心雅聪慧,肯定能帮妹妹争宠,也好扭转妹妹在太子心里的印象。” “你到底是我的长兄,还是沈心雅的长兄?!”沈云兮怒骂,“沈心雅那个低贱的庶女,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我才不要她进宫呢!太子殿下是我一个人的,谁也不准和我抢!” “兮儿放心,没人和你抢!”秦氏连忙温柔哄她,“娘知道今天的事是个意外,不能全都怪罪在你身上,你今后切记谨言慎行,也就没事了。” “娘……” 沈云兮撒娇地伏在秦氏怀里。 沈炎没好气:“你就宠她吧!” 秦氏怜爱地刮了刮沈云兮的鼻尖:“可怜见的,难得回一趟家,还要被你爹爹这般数落。娘叫小厨房预备了你最爱吃的蟹粉酥和桂花鸭,走,咱们去吃好吃的!” 母女俩欢欢喜喜地离开了书房。 沈行瀚脸上轻松的神色悄然褪去,声音低沉道:“妹妹娇纵任性,这一年来捅出了不少篓子。今日得罪了俞青衡,只怕将来在文臣中再无名声可言。虽然心雅只是庶女,但她的容貌却和沈银翎有两分相似,身上那股子聪明劲儿也很像。要是把她送入东宫,兴许会得太子青眼。若能生下小皇孙,那也是我沈家的血脉,与妹妹生的没什么差别。爹,也许咱们应该尽早准备起来了。” “你说的不错。”沈炎轻抚胡须,“兮儿被宠坏了,行事肆无忌惮,咱们得叫心雅跟着她,也好时时提点她。若能帮兮儿生个小皇孙,那就更好不过。” 书房门外。 沈云兮去而复返。 她原本是想回来问问爹爹,四十大寿打算怎么办。 却没想到,居然听见了这些话! 她死死捏着手帕,她是不可能容许沈心雅那个贱人进宫服侍太子的! 看来,她必须得争口气才行! 文臣的支持和生下小皇孙,她两样都得抓! 张嬷嬷陪着她离开书房回廊,悄声道:“依老奴看,只要娘娘能请动那位沈夫人出山,亲自为国公爷题词贺寿,说不定就能改变国公爷和世子爷对您的印象,也能叫那些文臣瞧瞧,您贵为堂堂太子妃,是很看重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最要紧的是,老奴听说那位沈夫人和太后娘娘交好,如果您能请到沈夫人,岂不就是和太后娘娘打好了关系?” 沈云兮眼睛一亮:“张嬷嬷,没想到你活了一把年纪,终于有用了一次!” “至于子嗣……”张嬷嬷有些小心翼翼,“这一年来,娘娘和殿下进展的很不顺利。依老奴看,与其眼睁睁看着殿下宠幸宫外的狐狸精,不如先安排东宫姬妾侍寝。无论谁生下子嗣,娘娘都可以抱到身边抚育,去母留子这种事,对您来说也不算什么难事不是?” 沈云兮有些不甘心地摸了摸平坦的腹部。 她也清楚,再怀不上孩子,父兄真的会把沈心雅送进东宫。 与其和沈心雅争,不如安排自己的心腹承宠。 她只得道:“嬷嬷可有合适的人选?” “老奴以为,白选侍就很不错。” 沈云兮挑眉:“白霜霜?” 白霜霜是沈银翎从前的贴身大丫鬟。 当年张嬷嬷跑去天牢告诉沈银翎的娘亲程蕙,说沈银翎过世了,但程蕙不相信。 于是张嬷嬷许诺白霜霜,只要她肯出面证明沈银翎死了,将来沈云兮入主东宫,就让她给太子殿下当侍妾,白霜霜受不住这等诱惑,立刻答应作伪证。 白霜霜带着一根沾血的金步摇,哭着告诉程蕙,沈银翎被狱卒玷污了身子,不堪受辱于是用金簪自刎。 程蕙见她是沈银翎的大丫鬟,又见那金步摇确实是沈银翎的东西,这才相信沈银翎真的死了,绝望之下,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天牢。 后来沈云兮当了太子妃,按照约定安排白霜霜当了东宫侍妾。 但三年来,一直没让她侍寝。 张嬷嬷分析道:“太子待沈银翎,必定是有些情分的。念在沈银翎的份上,肯定愿意宠幸她曾经的大丫鬟。白霜霜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就算有了身孕,还不是任由娘娘您拿捏?” 第82章 孤的女人,娇宠些又如何? 比起那个学人精沈心雅,沈云兮当然宁愿是白霜霜承宠。 她翻了个白眼:“都是些不要脸的狐媚子,卯着劲儿想和本宫抢夺太子殿下!本宫瞧着,就没一个好的!嬷嬷,本宫可以安排白霜霜侍寝,但是等她生完孩子,你一定要帮本宫除掉她!” “我的娘娘诶,您就放心好了,老奴肯定会帮您去母留子的!” 沈云兮这边正商量着,另一边,沈银翎乘坐马车回了高家。 她刚进门,高征就黑着脸冲了过来:“沈氏,你为什么要骗我?!” 沈银翎嫌弃:“高大人喝多了吗?青天白日说什么胡话?” “你明明有能力安排俞老先生收徒,为什么不想着宏哥儿和辉哥儿,反而要便宜了那个厨娘生的贱种?!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个家当家,有没有把宏哥儿和辉哥儿看作亲生儿子?!” 沈银翎轻嗤。 把高宏和高辉当成亲生儿子? 那怎么可能呢? 她道:“高征,是你自己亲手扔掉了引荐信,现在又发什么疯?” “那是因为我以为那封信是假的!”高征崩溃,“我怎么知道你真的能搭上俞老先生的人脉?!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银翎无语。 微雨站出来斥责:“我家夫人早就说过了,是高大人自己不相信,还拒绝了夫人的好意,非要让殷姨娘为两位小公子挑选启蒙先生。如今看见我家夫人送别的孩子去俞府读书,您又眼红了,还反过来责怪夫人,你堂堂七尺男儿,也不嫌丢人!” “你——” 高征气得不轻,却又碍于微雨是从东宫出来的丫鬟,不敢叱骂她。 “征郎!”殷珊珊匆匆赶了过来,“你贵为朝廷命官,和一个丫鬟吵架岂不是丢了体面?!既然那老头子存心不想收宏哥儿和辉哥儿为徒,连姐姐也不肯帮忙,那咱们也不必求他们了,省得叫他们看不起!” 高征重重叹息一声:“俞老先生乃是一代大儒,这天底下,还能有谁比他教得更好?” “这有什么?”殷珊珊自信满满,“我会亲自给宏哥儿和辉哥儿启蒙。” 高征不可思议:“你?” 殷珊珊捋了捋刘海儿:“征郎,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肯定比那个老头子教得更好的!” 虽然她读书的时候语数英从来没有及格过,政史地物化生更是一塌糊涂,最后走艺考上了个专科学校,但她毕竟是现代人,她肯定要比这群古人聪明多了。 她亲自给宏哥儿和辉哥儿启蒙,说不定立刻就能发掘出他们的天赋,让俞老夫子后悔没收她的两个儿子为徒! 殷珊珊越想越兴奋:“你们这里的教材太落后了,满纸都是之乎者也,简直不知所谓!我决定亲自为宏哥儿和辉哥儿编写几本教科书,语数英同时抓,肯定能让他们俩赢在起跑线上!说不定一年之后,我的教材就会风靡天下,所有小孩儿都会使用我写的书,谁还在乎那个姓俞的老头!” 她说风就是雨,话音落地就开始行动起来。 微雨目瞪口呆:“夫人,奴婢瞧着,这位殷姨娘怎么神神叨叨的?教科书是什么,语数英又是什么?” 沈银翎也不清楚。 她懒得管殷珊珊和她儿子的破事,径直回房沐浴更衣。 今日俞府的事令她不大痛快,她梳妆的时候无意瞥见陆映在钱庄的信物,干脆吩咐海棠带着信物,前往城郊购买了一座温泉山庄。 冬季天寒,正是泡温泉的时节。 反正是陆映的钱,她不花也会被沈云兮花掉,她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了自己。 正巧沈云兮一直在寻找所谓的太后面前的红人沈夫人,她便叫微雨放出消息,只说沈夫人就住在温泉山庄。 东宫。 德顺把这一个月来的银钱流水禀报给陆映听,得知沈银翎大手一挥,花十万两雪花纹银购买了一座温泉山庄,陆映微微挑眉。 那小狐狸精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他昨日到底伤了她的心,这几日娇惯她些也无妨。 薛伶正和陆映对弈,嘲讽道:“都沦为罪臣之女了,还这般讲究奢靡,殿下也该给她立立规矩。” 陆映落了一子:“孤的女人,娇宠些又如何?” 薛伶还想说什么,跪坐在他身侧的薛绵绵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薛伶瞪向她:“你是小哑巴吗?有事情不会直接说?” 薛绵绵难堪地红着脸蛋,声如蚊蚋:“公子,奴婢和昭昭多日未见,奴婢想去温泉山庄探望昭昭。” 薛伶没理她。 自打知道沈银翎回京,这小姑娘心心念念都是她。 可他上回被陆映罚去暴室反省三天,也没见这小姑娘惦记他。 “公子……”薛绵绵又拽了拽他的袖角,小心翼翼地换了一种说法,“听说泡温泉对身体好,还能让肌肤更加润泽健康,奴婢想泡温泉,您带奴婢去昭昭的温泉山庄吧?” “那都是骗人的。你回家往浴桶里倒些水泡澡,效果是一样的。” 薛绵绵用贝齿咬住唇瓣,偏圆的鹿眼悄然漫上一层水雾。 半晌,她道:“往年冬日,奴婢都会去城郊泡温泉。可是自打跟了公子,奴婢就再也没泡过温泉了……” 薛伶额角青筋乱跳。 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自打跟了他就再也没泡过温泉?! 仿佛他没那个经济实力似的! 对比起刚刚陆映的那句“孤的女人,娇宠些又如何”,倒显得他十分寒酸小气。 薛伶耳根子发烫,道:“什么了不得的事,也值得你哭哭啼啼?不就是泡温泉吗?沈银翎有的,难道我还会短缺了你?德公公,你刚刚说沈银翎买的那座温泉山庄多少钱来着?” “回禀薛大人,一共十万两雪花纹银。” 薛伶:“……” 十万两雪花纹银…… 他还真没有。 他私底下搞来的钱都拿去养暗卫和死士了,账上还真没现银。 他轻咳一声:“买山庄得办手续,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办下来。罢了,你去沈银翎的庄子里泡温泉也是一样的。” 陆映嫌弃地瞥他一眼。 薛伶只当没看见。 薛绵绵却很欢喜,已经盘算起明天给沈银翎带些亲手烹制的糕点。 次日。 薛绵绵乘坐小轿来到温泉山庄,和沈银翎舒舒服服地泡在了温泉池子里。 沈银翎道:“薛伶这次倒是大方,竟然肯放你来见我。” 薛绵绵讪讪,没好意思和她说薛伶的抠搜样。 微雨进来送茶点:“夫人,太子妃来了,说是想要求见您。” “太子妃?”薛绵绵惶恐,“她怎么会来找你?昭昭,难道她知道你回京了?!她那么坏,她会杀了你的!” 沈银翎示意她别怕:“她不知道我的存在,还以为住在这里的人是那位写佛偈的沈夫人。她今日有求于我,不敢乱来。” “那……那你要见她吗?” 第83章 殿下心疼了? 沈银翎泡在温泉里,低垂眼睫把玩嫣红花瓣。 沈云兮是陆映的心上人。 这对狗男女,在多年前就背叛了她…… 明明不爱陆映,可心底依旧浮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过了片刻,她吩咐微雨道:“你叫她在山庄门口等着,就说我正在会客。” 结果沈云兮在寒风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也没等到沈银翎。 她不耐烦地跺了跺绣花鞋,小脸狰狞扭曲:“不是,本宫特意上山找她,她这是什么态度?!本宫贵为堂堂太子妃,她究竟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陪她过来的陆芊芊打了个喷嚏,不耐烦地骂道:“不过就是会写两笔字,她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连皇嫂都不放在眼里,她是想上天吗?!来人,给本公主砸,把山庄大门砸开!本公主倒要瞧瞧,这位传说中的沈夫人究竟长了几头几臂!” 禁卫军正要动手,张嬷嬷阻拦:“不可!” 陆芊芊不悦:“张嬷嬷!” “娘娘、三公主,”张嬷嬷福了一礼,“娘娘本就名声不佳,如果今日再砸了沈夫人的大门,来日传到太后娘娘和朝臣们的耳朵里,只怕娘娘又要遭人诟病。” 沈云兮脸色一白。 她险些忘了,沈夫人可是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儿。 她砸沈夫人的门,不就等于砸太后娘娘的门? 她是不想活了吗?! “不能砸……”她一把抓住陆芊芊的手,“不仅不能砸,咱们还要态度恭敬些!” “正是,”张嬷嬷一脸欣慰,“依老奴之见,既然沈夫人不肯见娘娘,那么娘娘不妨明日、后日都来一趟,只要心诚,说不定就能打动沈夫人。就算不能打动沈夫人,您为国公爷四十大寿,三顾茅庐邀请沈夫人的事情传出去,那也是美谈一桩,到时候人人都会夸赞您孝顺的。” 沈云兮茅塞顿开:“对对对,她见不见本宫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的心意到了!” 这么想着,她吩咐莲心等人把带来的礼物放在山庄门口,才乘坐车辇离去。 接连七日,沈云兮都会光顾温泉山庄。 很快,京城里所有人都知道沈云兮为了替父亲求沈夫人的一幅字,不惜放下太子妃的身段,日日去温泉山庄求见沈夫人。 天气渐渐寒冷,她竟不顾身体,每天都要在山庄外面站上一个时辰。 原本嫌弃沈云兮的文臣逐渐开始对她改观,短短几天功夫,满朝文武都知道太子妃是个非常孝顺的人。 沈园。 沈银翎过来伺候陆映的时候,听见他问道:“孤听人说,你每天都让太子妃在温泉山庄外面站一个时辰?” 男人金簪狐裘矜贵端肃,正在窗下写字。 因为他垂眸看字的缘故,沈银翎看不清楚他眼里的情绪。 她一边研墨,一边试探:“殿下心疼了?” 陆映提笔蘸墨,故意道:“她是孤的太子妃,孤自然心疼她。你行事,也该适可而止。” 沈银翎研墨的手微微一顿,低声称是。 她也没料到,沈云兮会利用罚站的事挽回声誉。 所以继续闭门不见也没有意义了,她已经派人告诉沈云兮,沈炎大寿那天,她会亲自过去题词祝寿。 但愿叔父能消受得起。 她正盘算,桂全急匆匆进来禀报:“殿下,太子妃来了!” 无需陆映吩咐,沈银翎搁下毛笔,乖觉地藏进了书桌底下。 沈云兮跨进门槛,笑吟吟道:“殿下这两日都是歇在沈园的,臣妾不放心,特意来探望殿下。” 她如今在京城的名声渐渐好了起来,连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陆映漫不经心:“天寒地冻,太子妃不必亲自出宫探视。” “殿下是在关心臣妾吗?”沈云兮脸颊一红,眼里是遮掩不住的爱慕,“只要能看见殿下,吹风受冻算什么?臣妾愿意为了您吃任何苦……” 她还想再说点情话,张嬷嬷暗示般咳嗽了一声。 沈云兮这才回过神,把跟在身后的一位少女拽到前面:“殿下,臣妾怕您在沈园住的不习惯,也怕宫外的人伺候得不好,所以特意挑了白选侍过来服侍您。今后,就让白选侍留在沈园照顾您的饮食起居,可好?” 白选侍? 沈银翎悄悄挑起桌帘一角。 被沈云兮推出来的少女,穿着华贵的宫裙,颈间系着一条狐毛围脖,金钗玉簪环佩伶仃,竟然是她从前的大丫鬟白霜霜。 沈家被抄以后,她身边的丫鬟死的死卖的卖,没想到白霜霜竟然进了东宫,还当了陆映的姬妾。 她是怎么办到的? 沈银翎心中狐疑。 白霜霜款款上前福了一礼:“臣妾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她自幼服侍沈银翎,与她同吃同住一起长大,规矩仪态是沈银翎亲自调教出来的。 落在陆映眼中,白霜霜的言行举止和妆容打扮都和沈银翎有三分相像,令他想起沈银翎还是闺阁少女时的活泼娇俏。 不知这对主仆在三年后相认,该是怎样的情景? 他摩挲着墨玉扳指:“太子妃有心了。” 沈云兮又道:“白选侍的琵琶弹得极好,殿下还没听过吧?白选侍,你还不弹给殿下听?” 白霜霜又福了一礼,才抱着琵琶坐到绣墩上。 少女低头轻抚琵琶,十指纤纤如嫩葱,烟粉色的比甲衬的她肌肤白皙容貌娇嫩。 沈云兮暗暗骂了白霜霜一句小贱人,才不动声色地带着宫女们退了出去,还不忘为两人掩上房门。 她站在廊下,愤恨地跺了跺脚:“瞧白霜霜那股子狐媚劲儿,要不是本宫怀不上孩子,才不会抬举她这贱人!等她将来生了儿子,本宫立刻就要杀了她!” 张嬷嬷安慰道:“叫白霜霜留在沈园,不仅能抓紧时间怀上子嗣,也能帮您打听那个勾引太子殿下的狐狸精究竟是谁,一举两得,娘娘该高兴才是!” 沈云兮撇了撇嘴,仍旧不大痛快。 书房。 白霜霜弹完一曲琵琶,羞涩地看向陆映:“这首曲子是大小姐还没流放甘州的时候,亲自教臣妾的。殿下喜欢吗?” 陆映知道沈银翎在看着他们。 他道:“你和你家小姐,很像。” 第84章 沈银翎,孤想看你争宠 白霜霜拿手帕按了按眼角:“许多人都这么说,只是臣妾蒲柳之姿,远远不及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可惜小姐流放甘州,这辈子都不能再回京城,真是可怜呢。也不知小姐在甘州过得好不好……” 陆映把玩着扳指。 这个女人的言行举止看似很沈昭昭有三分相像,实则模仿痕迹太重,眉梢眼角都是虚伪,看久了就会发现一点儿也不像。 他道:“退下吧,孤夜里再去看你。” 白霜霜心中一喜,屈膝福了一礼才红着脸退出书房。 陆映瞥向书桌:“你去了甘州以后,京城里发生了不少事,她如今是孤的侍妾。” 沈银翎钻出来,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道:“国公府被抄,如果白霜霜是为求自保投靠沈云兮,那我不怪她,毕竟她也只是个弱女子。” 但是…… 沈银翎面色一凛。 但是,如果她将来发现白霜霜背地里做了对不起她和沈家的事情,那她绝对饶不了她! 陆映幽幽道:“你倒是大方。她曾是你的婢女,孤若是宠幸她,你就不会难过吗?” 沈银翎想了想,答道:“您是这天下的储君,绵延皇嗣开枝散叶是您的责任。如果您喜欢白霜霜,自然可以宠幸她。臣妇没名没分,又怎么敢为这种事情伤心难过?便是吃醋,臣妇也是没有资格的。” 她自问答得极好,可陆映脸上却分辨不出喜怒。 僵持之际,陆映突然把她拽到怀里。 大掌探进她的裙底,他道:“天下男女,若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不可能不为他吃醋的。沈银翎,你无动于衷,是因为你心里没有孤。” 陆映比沈银翎自己还要熟悉她的身体。 沈银翎嘤咛出声,喘着气儿道:“臣妇心里怎么会没有殿下?!臣妇自然拈酸吃醋,只是不敢表露出来罢了!从前臣妇吃妹妹的醋,被殿下罚的还少吗?” 说着说着,竟委屈地红了眼眶。 陆映想起从前似乎是罚的重了些,不由心头一软。 他解开她的衣襟盘扣,吻向她雪嫩纤细的脖颈:“孤现在想看你吃醋争宠。” 气息交错,沈银翎被挑逗得意乱情迷,在他怀里不停颤抖。 这个狗男人仿佛有什么大病,她争宠的时候他总是骂她罚她,现在她不争宠了,他又逼着她争宠,不是有病又是什么! 而且白霜霜还是她从前的丫鬟。 他竟然要她和她的丫鬟争宠! 她正羞恼,等回过神的时候陆映已经剥光了她的衣裙。 男人宽大的墨狐大氅铺在地板上,她护着胸跪在大氅上,窈窕起伏的饱满曲线令人血脉贲张,雪白莹润的肌肤和墨黑华贵的狐氅交相辉映,抬眸时微挑的凤眼含着楚楚可怜的泪珠,像是志怪故事里的狐妖。 陆映依旧端坐在官帽椅上,饶有兴致地垂眸看她:“沈银翎,孤想看你争宠。” 沈银翎早就在心里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她完全不理解陆映这诡异的癖好! 可她不敢忤逆这个男人,只得伸手拽住他的袍裾:“陆映哥哥……” “嗯?” “陆映哥哥今夜不要去宠幸白霜霜,好不好?” “为什么?” “因为……因为人家会吃醋……” “吃醋?你现在的身份配吃醋吗?沈银翎,你是太子妃的姐姐,你该称呼孤一声妹夫,可你却不知廉耻爬上孤的床,还不许孤宠幸霜霜,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尽管知道这些话只是陆映在床笫间的恶趣味,可沈银翎还是难堪的红了脸。 她睫羽轻颤,慢慢直起上半身,亲手给陆映解开腰带:“臣妇深爱太子殿下,求求殿下今夜就疼爱臣妇一回吧。臣妇离不开您,臣妇愿意为您做任何事!” 她挽住陆映的脖颈,往后仰躺在狐氅上,勾着他欺身而来。 女人被陆映压在身下,整个身子都深深陷进了狐氅里,她一身肌肤欺霜赛雪,比华贵雍容的狐氅还要嫩滑细腻,格外惹人注目。 陆映身姿高大挺拔,相比之下她显得那么娇小玲珑,从侧面几乎看不见她的身子了。 两人的尺寸根本不匹配。 沈银翎闷哼着,强忍着痛楚吞下了陆映的巨大狰狞。 起初的疼痛过后,只剩下灭顶的快感。 她竭尽所能地配合陆映,明明是冬天却冒出一层细密香汗:“殿下轻些……嗯哦……” 陆映垂眸看她。 这一年来,秘药的作用发挥显著,每日的药膏都深深浸润到了胸脯和臀部,显得十分巍峨可观,稍微动起来那娇躯就能晃动出雪白的涟漪,他知道她如今所穿的肚兜和亵裤都要亲手裁制,因为世面上几乎买不到她的尺寸了。 他喉结滚动,哑声骂道:“贱妇,你这般勾引孤,就不怕白选侍知道了生气?” 沈银翎凤眼迷离:“改日……改日臣妇向白选侍赔不是……今夜臣妇只想好好伺候殿下,求殿下不要去白选侍房里……” 女人的吟哦声传出很远。 从黄昏一直到入夜,始终没有停下来过。 白霜霜沐浴过后,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陆映过来。 她忍不住来到书房,却远远听见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她不敢置信,塞了一锭银子给桂全:“桂公公,殿下不是说好了今夜会去我房里吗?他这是在宠幸谁啊?” 桂全收了银锭,笑眯眯道:“殿下贵为太子,自然是想宠幸谁就宠幸谁。天寒地冻的,白选侍还是快些回屋吧,您身娇肉贵,可别冻坏了身子。想来殿下这边,一时半刻是没法儿结束了。” 白霜霜死死咬住唇瓣。 太子殿下明明说好了要去她房里,却临时变卦,反而宠幸起另一个女人。 这叫她的脸往哪里搁?! 她不甘心地盯向菱花窗,只隐约瞧见里面有人影晃动,但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她冷声:“我是娘娘亲自安排照顾殿下的人,这位妹妹好大的胆子,连我的恩宠也敢抢。我明儿倒要过来瞧瞧,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拂袖就走,转身的刹那,突然听见书房里传出一声高亢难耐的娇啼。 这声音…… 白霜霜如遭雷劈。 她怎么听着,这声音像极了沈银翎?! 第85章 跪下 白霜霜紧紧掐住掌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沈银翎明明在三年前就流放去了甘州,她亲眼看着囚车驶出京城的,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沈园?! 也许只是声音相似罢了! 等明天有机会,她再过来看看那女人究竟是谁。 她想着,惴惴不安地回了自己的厢房。 次日清晨。 沈银翎被陆映折腾了大半夜,还昏睡在帐中。 陆映晨起练剑,眼尖地发现远处陆嘉泽抱着一个大包袱,正鬼鬼祟祟地穿过梅花树林。 他收剑,唤道:“陆嘉泽。” 陆嘉泽吓了一跳,想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只得战战兢兢走到陆映跟前:“堂兄。” “手里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 “陆嘉泽。” 陆映身上的压迫感过于强烈,陆嘉泽又一向畏惧他,只不过被喊了一声名字,就吓的脸都白了,只得垂头丧气地交出包袱。 陆映挑开。 包袱里面裹着一件非常华美的雪白狐裘,还有一匣金锭、一盒首饰、一封信。 他拆开信,竟然是陆时渊从江南寄给沈银翎的。 信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对她的思念之情,末尾又说他很快就要迎娶江南知府的掌上明珠,说是父皇赐婚他没法拒绝,叮嘱沈银翎好好照顾自己,将来有机会他一定会把她从甘州接去江南。 陆嘉泽正要偷偷摸摸地溜走,陆映道:“这三年来,他们经常书信往来?” 明明声线没有任何起伏,陆嘉泽却莫名冷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转过身,轻咳一声:“倒也没有经常。大堂哥爱慕沈姐姐,担心甘州苦寒之地,沈姐姐会在那边过得不好,所以每逢冬天都会寄一些吃的穿的用的过去。这次沈姐姐回京,大堂哥还不知道,是我半路截下了他的东西,想着偷偷给沈姐姐送过来……” 陆映把信纸捻为齑粉:“你这牵红线的月老,倒是能耐。” 陆嘉泽没敢回嘴。 陆映拆开首饰盒,盛放在表层的都是些寻常的金簪子、金手镯、金耳坠,倒是底层的那副珊瑚手串十分漂亮稀罕。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陆映冷笑,“孤这位庶兄,待沈银翎还真是一往情深。” 他拿着陆时渊寄来的这些东西,径直去找沈银翎。 沈银翎睡眼朦胧,一手撑着床榻,一手笼着锦被:“吴王殿下从江南给臣妇寄东西来了?” 陆映把包袱丢在地上:“自己看。” 沈银翎披了件衣裳颤颤下塌,在包袱里面翻了片刻,凤眼忍不住漾起笑意。 她并不喜欢吴王陆时渊,但是陆时渊对她却是真的好,一有机会就给她寄东西,他知道她喜欢珠玉珍宝和昂贵的东西,于是每逢冬季都要给她做一件狐裘,今年这件狐裘柔软顺滑品相顶级,在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这一匣金锭子她也十分喜欢,还有这些首饰她也喜欢! 最妙的是这副珊瑚手串,红润饱满纹理清晰,一颗颗大珊瑚珠之间点缀着小金珠子,光影下很是光彩夺目,衬得她肌肤雪白如玉。 她一件件试戴,脸上的笑容被陆映尽收眼底。 他缓缓转动墨玉扳指,胸腔里弥漫开戾气,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被沈银翎背叛的那个雨天。 陆时渊不过送她一些小玩意儿,她就高兴成这样。 她也不想想,是谁把她从甘州弄回京城的。 更何况难道他就没送过她东西吗? 那座温泉山庄不就是花他钱买的?! 他盯着她,一字一顿:“陆时渊的东西,就这么好?” “样样都好,”沈银翎欣赏着腕上的珊瑚手串,娇艳欲滴的小脸上满是欢喜,“而且还很实用,件件都能穿戴出去。殿下先出去吧,容臣妇梳妆打扮,换上这件狐裘。” 陆映眉骨下压,声音阴沉:“沈银翎。” 沈银翎不解:“殿下?” “你喜欢陆时渊送的东西?” 沈银翎茫然:“当然喜欢。” 天底下,谁会不喜欢这些贵重的东西呢? 比如那匣子金锭,足够她挥霍很长时间了。 陆映的脸色更加阴寒。 沈银翎喜欢陆时渊送的东西,不就等于她喜欢陆时渊? 她怎么敢…… 他道:“跪下。” 沈银翎这才察觉到他在生气。 她顿了顿,缓缓跪倒在地,脸上的欢喜悄然化作小心翼翼:“殿下怎么突然生气了?” 总不能是因为她喜欢陆时渊送的东西而生气吧? 他又不爱她,左不过是拿她当个暖床丫鬟,他管她喜欢谁送的东西呢。 陆映倾身,挑起沈银翎的下巴。 四目相对,谁也读不懂对方眼里的情绪。 良久,陆映命令:“孤不准你收别的男人的东西。” “殿下不喜欢臣妇,将来迟早是要抛弃臣妇的。臣妇为今后打算,收了这些礼物,多攒些银钱也不行吗?” 女人振振有词,激的陆映额角青筋乱跳。 他眸色阴寒,讥嘲道:“任何男人的东西你都要收,沈银翎,孤竟不知你如此不知检点。怎么,你是打算今后去江南当陆时渊的侍妾?还是干脆直接去青楼卖?想来后者能拿到的赏钱更多。” 沈银翎怔怔盯着他。 她万万没想到,在陆映心里,她是这样的女人。 她怒极反笑,破罐子破摔:“殿下才知道臣妇是这种女人吗?!臣妇若知道礼义廉耻,也不会勾搭殿下了!臣妇就是这样的人,谁能给臣妇带来更多的利益,臣妇就爱谁!” “沈银翎!” “臣妇在!” “你大逆不道!” “殿下今日才知道吗?!” 陆映浑身紧绷,狭眸猩红。 面前的女人倔强的像是小兽,处处都在跟他唱反调,令他简直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他突然箍住沈银翎的细腰,把她狠狠推到床上,不管不顾地挤开她的双腿。 沈银翎推拒着,可她身娇体软,那点子捶打的力气对于陆映来说不过是蚍蜉撼树。 陆映常年习武,解开衣物时肌肉贲张,漂亮强健的肌肉线条绝非一日功夫可以练出来的,躺在他身下的沈银翎显得异常娇小,他握住沈银翎细嫩雪白的左腿,轻而易举就高高抬起到肩头。 少女被他深深压进了锦被里,挣扎不了半分,只得呜咽着承受他大开大合的宠幸。 第86章 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大小姐 沈银翎娇啼婉转,指甲发狠地划过陆映的脊背,然而除了徒劳地留下挠痕根本没有别的作用。 窗外飘起了细雪,逐渐堆积在了光秃秃的枝头。 床帐里,随着陆映越来越快,连拔步床都在咯吱作响。 沈银翎呜咽一声:“陆映,你欺负人!” 她哆嗦着,张嘴就咬在了他的肩头! 男人哪里都硬,连肩臂也硬的像是烙铁,硌的沈银翎牙疼,即便使劲儿也没能咬掉他一块肉,只咬出了带着血迹的深深齿痕。 陆映低低“嘶”了一声,旋即按住她的细腰,尽数释放在了她的体内。 沈银翎发丝凌乱,两眼无神娇喘微微,深深陷进褥子里,张开的腿根本无力合拢。 床笫间的炽热褪去,陆映眸色转冷,寒着脸下塌穿衣。 桂全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殿下,白选侍求见,说是给您煲了粥。” “叫她进来。” 沈银翎还在失神,听见陆映让白霜霜进来,原本遍布春情的潮红小脸迅速变成苍白。 她拉过锦被遮住身子,声音嘶哑:“陆映!” 陆映一边整理仪容,一边回眸看她:“沈昭昭天不怕地不怕,连孤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你竟怕自己从前的婢女吗?” 他使坏,故意唤沈银翎从前的小字。 令沈银翎情不自禁想起当年还是国公府大小姐时,那段风光无限的岁月。 她咬住唇瓣,知道陆映这是故意给她难堪。 很快,白霜霜迫不及待地进来了:“殿下,臣妾给您煲了鸡丝粳米粥……” 话音未落,却注意到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暧昧气息。 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床榻。 沈银翎手快,赶在她望过来的刹那,及时放下了帐幔。 可是那帐幔轻薄透光,白霜霜仍然可以看见里面还有个女人。 仅看体态,倒不像是沈银翎。 她记得沈银翎体态轻盈单薄,远远不及这个女人饱满丰腴。 难怪这一年来能闹得太子妃焦头烂额,又令殿下魂牵梦绕,瞧她身段果然是有几分资本的,只是不知道脸长得如何。 白霜霜想着,笑道:“原来昨夜是这位妹妹伺候殿下的,妹妹也快起来吧,我煲了粥,咱们可以一块儿用膳。” 帐中只有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音。 白霜霜微恼。 她如今贵为东宫选侍,是太子殿下过了明路的姬妾,怎么着也比这个女人高贵吧? 也不知道她在骄傲什么,居然连话都不回! 白霜霜委屈地望向陆映:“殿下,可是臣妾哪里做得不好,惹这位妹妹不喜?” 陆映大刀金马地坐到圈椅上,冷眼睨向低垂的帐幔:“沈银翎,白选侍在跟你说话。” 白霜霜在听见“沈银翎”三个字后,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她不敢置信地盯向帐幔。 怎么会? 沈银翎怎么会在京城?! 莫非,只是某个同名同姓的女子? 她心头疑云重重,情不自禁走上前去,缓缓挑开了帐幔。 帐中少女像是十分难堪,抬袖掩面背转过脸去。 白霜霜咬牙,扳过她的肩头—— 少女青丝如瀑,掩映在秀发里的那张脸艳若芙蓉倾国倾城,内勾外挑的丹凤眼透着天然风情,不是沈银翎又是谁! 白霜霜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畏惧,脚步踉跄地后退两步。 沈银翎! 她竟然回京了! 一想起自己当年联合张嬷嬷逼死夫人,白霜霜心底就涌出了深深的惶恐。 沈银翎那么聪明,如果她知道是她害死了夫人,她肯定不会放过她! 不过…… 当年的事情做得十分隐蔽,只有张嬷嬷、沈云兮和秦氏知道是她帮忙害死了夫人,即便将来东窗事发,只要她咬死不认,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想必沈银翎也是不会相信的,她完全可以推说是张嬷嬷她们冤枉她。 事到如今,她一点也不后悔当年的抉择。 当年她明明爱慕太子殿下,可是沈银翎却没看出来,也根本没有让她当太子侍妾的想法,还开玩笑说要把她嫁给一位当县令的远房表哥做正头娘子。 可是跟太子殿下相比,县令算什么东西? 她虽然是奴婢,但自幼和沈银翎同吃同住,在国公府上位同副小姐,再加上她生得秀美窈窕,走出去人人都以为她是哪家的小姐,所以她凭什么要嫁给一个小小县令? 她不甘心! 所以,在张嬷嬷向她抛出橄榄枝时,她果断答应帮忙害死夫人。 她以为沈家垮台,沈银翎永远不会有回京的那天,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沈银翎回京也不是没有好处。 东宫里面,沈云兮一人独大,导致整整三年都没有姬妾生下孩子。 白霜霜也很清楚,即便自己这次能顺利产子,恐怕也会被沈云兮去母留子。 如果能利用沈银翎牵制沈云兮,她从中渔翁得利,是不是就能保住自己和孩子? 白霜霜心思百转千回,很快就决定向沈云兮隐瞒沈银翎回京的消息。 她迅速红了眼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小姐!” 沈银翎瞥向她。 她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天真无知的沈银翎,父兄死后,她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因此她没有错过白霜霜最初看见她时,眼底一闪而过的畏惧。 白霜霜在畏惧什么? 沈银翎判断为心虚。 她猜测,白霜霜肯定是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才能向沈云兮换到东宫选侍的位置。 她不动声色,哑声道:“沈家被抄,我如今已不是什么大小姐,你起来。” 白霜霜哭哭啼啼地站起身:“当年国公爷和世子爷没了,您又被流放甘州,府上的奴才丫鬟死的死、卖的卖,奴婢侥幸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这才能进东宫当了选侍。大小姐不会生奴婢的气吧?” “你我情同姐妹,你没受牵连已是万幸,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白霜霜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奴婢服侍您梳洗更衣。” 陆映幽幽开口:“如今你是主,她是奴,哪有主子服侍奴才梳洗更衣的道理?” 白霜霜愣住:“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陆映的目光落在沈银翎身上,她的脸色肉眼可见清寒几分,正弯腰拣起散落在地的东西,是陆时渊送的那些,而那副珊瑚手串甚至还戴在她的手腕上。 她倒是宝贵陆时渊送的东西。 陆映眸色沉沉,玩味道:“沈银翎,不和白氏说说你这几年的遭遇吗?” 第87章 白选侍召你过去伺候 沈银翎拎起那件雪白的狐裘,知道陆映是存心想让她难堪。 她破罐子破摔,直视陆映的眼睛:“殿下是想听臣妇说,当年是如何与高征洞房花烛的,还是想听臣妇是如何与吴王殿下鸿雁传书的?又或者,是如何与崔季花前月下弹琴对弈的?” 陆映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捏紧。 四目相对,像是产生了无形的火光与电流,谁也不肯率先认输。 最后陆映把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径直拂袖离去。 “殿下!” 白霜霜娇声呼喊,跟着追了出去。 沈银翎无声地坐到床榻边缘,因为被陆映蹂躏了大半夜的缘故,整个身子骨都在疼。 她抬袖抹了抹眼泪。 只有在没人的时候,她才敢流露出委屈心酸。 微雨端着热水进来伺候:“夫人?” 沈银翎咽下泪水,一边梳洗一边吩咐:“派翠翠去殷洋那里一趟,叫他打听白霜霜是怎么当上东宫选侍的。” 她不信是陆映主动纳她为妾。 她要知道当年沈家垮台,白霜霜背地里做了什么。 微雨的动作很快,才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就从殷洋那里弄来了消息。 她压低声音:“当年白选侍是被太子妃带进东宫的,这三年来一直没被太子殿下临幸,期间也曾求了张嬷嬷几次,只是都被敷衍打发了。” 沈银翎把玩着珊瑚手串,沉吟道:“既然是被沈云兮带进宫的,她想承宠却不去求沈云兮,怎么反倒去求张嬷嬷?她和张嬷嬷很熟吗?” “夫人糊涂了?”微雨轻笑,“张嬷嬷是太子妃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太子妃的意思,她求张嬷嬷和求太子妃不都一样?” 沈银翎没说话。 求张嬷嬷和求沈云兮当然是不一样的。 沈云兮掌管整个东宫,比张嬷嬷更有话语权,白霜霜是聪明人,除非她知道求张嬷嬷更有利于她,否则她一定会直接去找沈云兮。 那么,为什么她认定张嬷嬷会更有利于她? 当年沈家还没被抄的时候,她分明和沈云兮更熟悉,她和张嬷嬷根本没什么来往。 “张翠春,白霜霜……” 沈银翎呢喃着这两个名字,脸上冷静的出奇。 看来,事情还得从张翠春那里查。 她正思索,白霜霜的心腹宫女凌儿过来,倨傲道:“沈夫人,太子殿下召你过去伺候。” 沈银翎过来的时候,陆映刚和白霜霜用过晚膳。 她福了一礼:“太子殿下、白选侍。” 白霜霜连忙起身,像是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大小姐……” 陆映道:“叫她沈氏。” 白霜霜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沈,沈氏……” 沈银翎并不在意这些称呼:“太子殿下唤臣妇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陆映沉默。 他叫沈银翎过来,并没有什么事。 他只是觉得和白霜霜相处十分无趣,所以就叫她过来了。 白霜霜眼珠微动,突然笑着抱起琵琶:“长夜无趣,臣妾给殿下弹两支曲子吧。臣妾的琵琶还是沈氏教的,可惜臣妾才疏学浅,远远不及沈氏弹得好,殿下可别笑话臣妾。” 陆映盯着沈银翎:“孤竟从未听过你的琵琶。你来弹给孤和白选侍听。” “殿下,这不合适吧?”白霜霜迟疑,眼里却藏着兴奋和得意,“沈氏毕竟曾经是臣妾侍奉的小姐,怎么能让她弹琵琶给臣妾听呢?那她成什么人了?岂不是……岂不是和卖唱的伶人戏子一般?” 陆映面色淡漠。 在甘州的那三年,沈银翎肯定没有少弹琵琶给崔季听。 崔季都能听,他和白霜霜又有什么听不得的? 沈银翎像是没什么情绪,抱着琵琶坐到绣墩上,稍微调试过琴弦就开始弹奏起来。 琴音如流水。 灯下美人十指纤细凝白如玉,弹琵琶的姿态很美。 陆映眸色沉沉。 这曲子,她弹给多少男人听过? 陆时渊听过没有? 高征听过没有? 崔季听过没有? 也许他们都听过,也许不止他们听过。 可唯独他,认识她十多年,却从未听她弹过琵琶。 胸腔里弥漫着莫名的戾气,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白霜霜小意温柔地为他满上酒:“雪夜天寒,最适宜饮酒。这坛酒是北地进贡的,虽然醉人但并不伤身,殿下若是兴致好,多喝些也无妨。” 她依偎在陆映怀里,一边给他喂酒,一边自己也喝了两盅。 酒至微醺,白霜霜逐渐飘飘然,娇声道:“殿下,只听琵琶曲有什么意思,不如叫沈氏为咱们唱两支小曲儿解解闷。沈氏的声音那么好听,想必唱曲儿也是极好听的。” 陆映一手抵着额头。 视线有些朦胧,他瞧见沈银翎坐在灯烛下弹琵琶,浑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明珠光晕,无论她是高贵还是低贱,她都美的不像话。 可就是这个女人,背着他这个未婚夫和别的男人拥吻,甚至说出了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感到恶心这种伤人至极的话。 他曾经想过,只要她改过自新,他就原谅她,将来接她进东宫,给她一个不高不低的位份,允许她怀上子嗣。 可是她没有改过自新。 她依旧在和陆时渊藕断丝连,她的手腕上,甚至还戴着对方新送的珊瑚手串…… “殿下!”白霜霜撒娇般摇晃着陆映的手臂,“您就让沈氏唱个小曲儿听嘛!” 陆映反手把她抱进怀里,惹得她发出一声娇呼。 他睨向沈银翎:“孤和白氏要就寝了,你退下。” 沈银翎按住琴弦,低着头福了一礼,退出了屋子。 她站在回廊下,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慢慢融化,才一言不发地回了自己居住的寝屋。 次日清晨。 凌儿又过来道:“沈夫人,我家选侍召你过去伺候。” 沈银翎过来的时候,只见床帐紧掩,陆映和白霜霜还没起来。 听见脚步声,白霜霜挑开帐幔,秀美的小脸上满是歉疚,轻声道:“你来了?昨夜殿下与我缠绵一宿,到黎明时才沉沉睡去。我想着也许他醒来后想见你,就把你召过来了。” 她看着沈银翎,眼里闪烁着歹毒的暗光。 其实昨夜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有宠幸她。 他喝了太多的酒,到现在都还没有酒醒。 白霜霜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于是就想到拿沈银翎出气,在她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这才把她召过来。 她温声道:“你先坐,也许殿下很快就醒了。凌儿,你来伺候我洗漱梳头。” “选侍,”凌儿作出为难的样子,“奴婢还要去小厨房煲鸡汤,太子殿下醒来要喝的,恐怕没法儿伺候您。要不,您让沈夫人服侍您?” “这……”白霜霜犹豫地望向沈银翎,“沈氏,你能服侍我吗?” 第88章 孤宠幸别的女人,你不高兴? 沈银翎气笑了。 没想到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竟然把白霜霜这种人当成姐妹。 这姑娘从前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如今见她落魄,就开始落井下石给她难堪! 她没说话,只看向白霜霜身后。 白霜霜皱了皱眉,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去,却见陆映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淡漠地整理中衣。 白霜霜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解释道:“殿下,臣妾不是有心羞辱沈氏,只是臣妾在东宫过了三年养尊处优的日子,每天都有人伺候,早就忘了怎么梳头、更衣。臣妾不愿意蓬头垢面见您,所以才提出让沈氏服侍臣妾……” 陆映面无表情,示意沈银翎伺候他穿衣。 白霜霜这番解释,是拿他当傻瓜糊弄。 他虽然憎恨沈银翎与别的男人藕断丝连,但也厌恶白霜霜这种背叛主子踩高捧低的小人。 他冷冷道:“怎么梳头更衣都忘了,莫非你的记性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白霜霜暗暗恼恨自己耐不住性子,对沈银翎出手太快,以致于惹来太子殿下的反感。 她低着头,惶恐地跪在床榻上:“自打国公府被抄,臣妾这三年来时常做噩梦,所以记性差了些……” 沈银翎为陆映扣上腰带:“臣妇这里倒是有个方子可以治疗记性不好的毛病。用人参、远志、茯苓、石菖蒲煮成汤水服用,可安神补气,对心肾不交、善忘失眠大有裨益。桂公公,劳烦你走一趟小厨房,吩咐厨娘为白选侍烹煮药汤。” 陆映洗漱过后,沈银翎陪着他在垂花厅用早膳。 白霜霜守在旁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上前伺候,又怕陆映嫌弃。 桂公公很快端着一盆药汤过来,皮笑肉不笑道:“白选侍,这可是小厨房精心为您烹制的药汤,您得趁热喝了才有用。” 那盛汤的盆足有半个脸盆大小,白霜霜当即就黑了脸。 她惨兮兮地望向陆映:“太子殿下……” 陆映漫不经心:“沈氏好心给你准备的汤药,你若是不喝,岂不是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白霜霜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妆容精致的小脸颇有些狰狞扭曲。 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殿下说的是。” 她像是盯着仇人般盯着那一大盆药汤,又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去喝。 也不知道小厨房是怎么煮的,药汤又苦又涩,她才喝了一口就想吐。 碍于陆映在场,她只能强忍恶心,硬生生灌下了大半盆。 她捂住胀痛的肚子,喉咙口一阵阵往外翻涌着苦味儿,仿佛连全身的血液都被苦药汤代替,最后她实在喝不下去,捂住嘴不顾形象地直奔西房呕吐去了。 沈银翎轻哂。 她把玩着杯盏,悄悄在桌下踢掉一只绣花鞋。 娇嫩的小脚丫子顺着陆映的小腿慢慢往上攀爬,她凤眼含情,软声道:“殿下罚白选侍,是因为她昨夜欺负臣妇,所以您想为臣妇出气?” 她作乱的脚丫子几乎探到了陆映的大腿根,充满了挑逗意味。 这女人太不正经了。 陆映想着,目光又落在她的手腕上。 她竟然还敢继续戴着那副红珊瑚手串。 他道:“你想多了,孤罚她,不过是因为孤最厌恶叛主之人。” “原来是这样。”沈银翎噘了噘嘴,“臣妇还以为您是心疼臣妇呢。” 陆映冷笑:“你有吴王心疼,还要孤心疼你做什么?” 沈银翎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来不及遮掩的一丝酸意。 她突然意识到,陆映发脾气是因为陆时渊送她的礼物。 她用脚丫子轻戳陆映的腿根,玩味道:“殿下莫非是在吃醋?” “吃醋?”陆映一把握住她捣乱的脚丫子,“孤犯得着为一个暖床工具吃醋?孤只是有洁癖,厌恶和别人共享一个女人。” 他这么说,沈银翎心里却并不难受。 吃醋也好,占有欲也罢,他为她从昨日闹到今日,便算是在意她的表现。 只要他肯在意她,就代表她是有机会把沈云兮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拉下来的。 她神气又妩媚地笑道:“殿下希望臣妇只属于殿下一人?殿下好霸道哦。” 陆映闻言,微微挑眉。 不承认也不是,可若是承认,倒显得他很在意沈银翎似的。 他沉默地摩挲她的脚丫子,他常年习武,手掌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茧,弄得沈银翎脚心发痒。 沈银翎脸颊迅速涌上奇异的绯红,娇娇地轻哼一声,试图挣开他的手:“痒,放开我!” 陆映察觉到她的害怕,将她拽到怀里,仍然握着她脱掉绣花鞋的那只脚,顺势连她的罗袜也给脱了:“痒?哪里痒?” 他一边问一边挠她的脚掌心。 沈银翎在他怀里使劲扑腾,却怎么挣脱不开,最后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殿下欺负人!放开我,你放开我呀哈哈哈!呜呜呜……” 陆映垂眸,看着少女被折磨到濒临崩溃的可怜模样。 不知怎的,他就想欺负她。 让她的情绪随他的掌控而上下起伏,只为他一个人或笑或哭,再也不要为了别的男人动容。 沈银翎,原本就应该是他陆映的掌中之物。 他没再折磨她的小脚丫子,一手握住她细嫩的脚踝,一手箍住她的细腰,低头吻向她的面颊。 桂全极有眼色地轻咳一声,示意伺候的宫人们都退下。 陆映解开沈银翎的衣裙,要她跪在圆凳上,从她身后挤了进去。 沈银翎趴在桌上,繁复厚重的衣裙堆积在腰间,承受着他的宠幸,一边吟哦一边高高扬起头颅,整个人被撞的发颤,连带着放在桌上茶壶和茶盏也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陆映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清楚地看见了她在掉眼泪。 他扶住她的细腰,哑声道:“哭什么?” “殿下……嗯啊……殿下昨夜才宠幸了白霜霜……” 陆映面无表情。 他昨夜并没有宠幸白霜霜。 但他没有解释,只是发狠地反复顶撞沈银翎:“孤宠幸别的女人,你不高兴?” 第89章 殿下要给臣妇什么位份 沈银翎喘息着,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陆映俯身贴近她的耳朵,带着些恶趣味:“沈银翎,你虽落魄,可骨子里却比谁都要傲慢。和自己从前的婢女争宠,令你感到羞辱,是不是?” 被说中的心事,沈银翎脸颊潮红,睫羽轻颤。 “可是怎么办呢?”陆映轻声慢语,“往后,你不只要和白霜霜争宠,你还要和东宫其他姬妾争宠,你还要跪在沈云兮的面前,称呼她娘娘,以小妾的身份伺候她、敬重她,事事以她为尊。” 沈银翎紧紧攥住双手。 不会这样的…… 她不会让沈云兮在那个位置上坐太久! 她失去的东西,她会一件一件全部夺回来! 陆映轻抚过她光裸的娇躯,把玩着她胸前沉甸甸的温软:“这几天,你就留在沈园,和白霜霜以姐妹身份相处。往后进了东宫,也能提前习惯争宠的日子。” “嗯啊……”沈银翎娇喘着,身子不停撞击桌案,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殿下以后……哦……会安排臣妇进宫?殿下……殿下要给臣妇什么位份……” 位份? 陆映揉了揉她的身子:“你想要什么位份?” 沈银翎凤眼迷离,朦胧水雾里藏着丝丝缕缕的野心。 她费尽心思从甘州回京,自然是冲着太子妃之位来的。 这原本就应该是她的位置! 她按捺住勃勃野心,小意温柔道:“臣妇不敢奢求太多,只要能让臣妇陪伴殿下左右,便是和霜霜姐姐一样的选侍位置,臣妇也心满意足了。” “选侍?”陆映轻哂,“你倒是敢想。人家白霜霜好歹是良籍女子,你是什么?三年前你被没入奴籍,至今也还在奴籍里,能当个更衣就算是抬举你了。” 按照本朝规矩,东宫姬妾按照太子妃、侧妃、昭仪、良娣、选侍、美人、更衣排序,更衣排在最末,连侧妃身边的丫鬟都比不上,几乎谁都可以使唤。 沈银翎有些难堪。 她不知道陆映是真心想让她当更衣,还是只是说出来羞辱她的。 她只能媚笑道:“别说是更衣,就算是没名没分在陆映哥哥身边当个宫女,臣妇也满足了。” 陆映看着她肩后烙印的“淫娃荡妇”四个字,狭眸像是染上了霜色。 这个女人当初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当,非要去勾引他的庶兄。 如今她连东宫最低等的姬妾都不如,连她昔日的丫鬟都不如,不知道她是否会后悔? 他没再言语,紧紧掐住沈银翎的细腰,狠狠在她身上泄了一次欲。 陆映走后,沈银翎双膝发软,衣衫不整地跪倒在地。 她爬起来,整理过仪容又缓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去找白霜霜。 白霜霜已经吐完了,正趴在回廊上休息。 瞧见沈银翎,她下意识站起身,眼里带着戒备之色,委屈地解释道:“沈氏,我真不是故意要你服侍我的!咱俩从小同吃同住,夫人更是把我当成半个闺女看待,我对你绝对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过习惯了有人伺候的日子……” 沈银翎微笑:“瞧你,我又没拿你怎么样,你怕什么?” 白霜霜不安地捏紧手帕:“我……我只是怕你误会,想跟你解释清楚……” 沈银翎朝她步步逼近。 她生得过于美艳夺目,不笑时丹凤眼微微挑起,带出些许清冷凌厉的弧度。 她比白霜霜略高两寸,倾身凑到她耳畔:“白霜霜,我已经知道你做的事情了。” 少女声音凉薄,对白霜霜而言却宛如惊雷炸响,吓得她迅速后退两步。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沈银翎:“你……你……” 沈银翎见她如此反应,更加断定她私底下绝对做了对不起沈家的事情。 只是究竟是什么事,还得从张翠春那个老东西身上找线索。 她莞尔一笑:“我不过是想说你昨夜承宠的事,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白霜霜呼吸急促,一时间解释不出来。 沈银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天真,真情实意地拉住白霜霜的手:“从前你我是主仆关系,现在你我又一起侍奉殿下,可谓情同姐妹。往后,我愿尊称你为白姐姐,你我姐妹相称,可好?” 白霜霜心跳如擂鼓,唯恐沈银翎诈她,试图找出她表情里的端倪,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紧张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暗道大约是自己想多了。 她害死夫人的事情,只有张嬷嬷和太子妃知道,沈银翎又怎么会知道呢? 思及此,她柔声回应道:“沈妹妹,你肯这么想,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一声“沈妹妹”,沈银翎没什么反应,白霜霜心里却很得意。 纵然沈银翎出身再高贵,如今还不是要和她这个丫鬟互称姐妹? 不,她甚至都还不如她! 白霜霜想着,姿态不由拿高了两分:“沈妹妹,念在从前主仆一场的份上,别怪我没提点你,东宫是太子妃的地盘,尊卑有序泾渭分明,像你这种爬床的,人人都会瞧不起,连东宫的普通宫女都不如。你可千万记得谨言慎行,今后不可以再挑衅太子妃,更不能再做出狐媚子姿态,不知廉耻勾引太子。” 沈银翎唇角噙着莫名的弧度,款款福了一礼:“白姐姐教训的是。” 看着她如此乖巧听话,白霜霜越发得意,只当是被流放的那三年叫她长了记性。 她扶了扶金步摇:“我也乏了,你先退下吧。” 沈银翎回到寝屋,正琢磨着如何从张翠春那里套话,微雨突然领着薛绵绵来了。 “昭昭!” 薛绵绵娇声喊着,欢欢喜喜地扑进沈银翎怀里。 沈银翎惊喜:“你怎么来了?” 今日天寒,薛绵绵穿了身桃粉青罩纱刺绣夹袄,领口一圈雪白兔毛衬得她娇俏可爱,小脸圆圆杏眼圆圆,连鼻尖也是圆润的,因为在外面吹了冷风的缘故,冻得脸颊红红,活像个娇滴滴的小兔子。 她弯起杏眼:“公子来沈园找太子殿下议事,我求了他许久,他才放我来见你!” 沈银翎吩咐微雨去端热姜茶,又把白霜霜的事情讲给了薛绵绵听。 薛绵绵吃惊:“这么说,白霜霜很有可能在三年前背叛了伯父伯母?” “沈家被抄的过程中,她究竟做了什么手脚,恐怕只有张翠春知道。只可惜我如今身份受限,没办法审问张翠春。” 薛绵绵想了想,忽然道:“我有个办法,能叫白霜霜主动说出当年的真相。” 第90章 挑明她和高征假成亲的事 薛绵绵压低声音:“我家公子擅长口技,如果让他易容成张嬷嬷的模样,模仿张嬷嬷的声音,岂不是就能骗取白霜霜的信任?再想法子套套话,想必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不是什么难事。” 沈银翎好奇:“薛伶还会口技?” “他单名一个‘伶’字,是幼时他养父为他取的。他养父在进尚书府做事之前,乃是街头卖艺的伶人,精通各种杂耍,他的口技就是他养父教的。” 沈银翎更加好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薛绵绵攥紧小手帕。 她幼时顽劣娇气,一旦哭起来谁也哄不好,母亲实在没办法,就挑了同龄的薛伶去后院给她表演杂耍。 那时的薛伶沉默寡言,但表演口技却很有一套,无论谁的声音他都能模仿,就连动物的声音也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知道她喜欢看他表演,母亲就时常让薛伶来后院给她解闷儿。 只是现在薛伶身份尊贵,已经不可能再用口技哄她高兴了。 沈银翎见她一脸难堪,就没再追问,只说道:“薛伶厌恶我,就像我厌恶他那般,想让他出面帮我,只怕有些困难……”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沈银翎的目光落在薛绵绵身上,像是看待一只待宰的肥美小羊羔。 薛绵绵打了个寒战:“昭昭,你这是什么表情?怪吓人的。” 沈银翎微微一笑:“我去找薛伶。” “等等!”薛绵绵叫住她,“这个时辰,恐怕他和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了沈园。我听说今天十八肆大街上新开了一家酒楼,叫什么爱神降临西餐厅,听着好生新奇。太子妃在里面预定了位置,请了许多人人吃酒赴宴,他和太子殿下大约也去了。” 西餐厅? 沈银翎在殷珊珊口中听过这个词。 没想到,殷珊珊还真把酒楼开起来了。 她又问道:“今天又不是特殊的日子,沈云兮怎么会想到请人去酒楼赴宴?” “你还不知道吗?沈行雷从边关回来了。” 沈银翎蓦地一凛。 沈行雷是沈云兮的嫡亲二哥,也是她的二堂兄。 沈行雷自幼跟随爹爹习武,可以说一身本事全是爹爹教的,就连最开始去战场打仗,也是爹爹和兄长亲自带着他,兄长为了扶他一把,甚至主动揽下他在军中的过失,反倒把自己的军功让给他。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忘恩负义到跟沈炎一起栽赃陷害她的父兄,指证父兄在军中克扣粮饷、虐打士兵、勾结敌寇! 薛绵绵又道:“我听公子说,你婶母安排沈行雷和我二妹妹相看,彼此两家都很满意。沈云兮这次在酒楼筹办宴饮,也是为了给沈行雷和我二妹妹制造相处的机会,以便培养感情,撮合他们尽快完婚。” 沈银翎本就想去找薛伶,听见沈行雷要和薛晴晴相看,更来了兴致。 她道:“如此,我可就非去不可了。” 爱神降临西餐厅坐落在京城十八肆沿河大街上。 殷珊珊下了血本装修,店面精致幽雅,选用了无数块透明琉璃拼接成墙面,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熠熠生辉,店内曲径通幽,养着各种花卉植物,巴掌大的小灯笼挂满了一株株翠绿松柏,颇有火树银花之感,据店里的小二介绍,这叫圣诞树,专门用在冬季装饰。 “我听说他们店招待客人的丫鬟小厮不叫店小二,叫什么侍应生。”薛绵绵蒙着面纱,“你瞧,他们穿的也好奇怪呢,他们管这个叫衬衫、西服、西裤。” 沈银翎望去,这些端着盘子来往穿梭的小二们,穿着统一的黑白相间的衣裳裤子皮鞋,领口还打了个奇怪的结。 墙壁上挂着的巨幅装饰字画也很古怪,线条扭曲色彩浓烈,饶是沈银翎擅长书画,也认不出这画的是什么东西。 小二哥笑眯眯地介绍道:“这些画是我们老板娘亲手画的,据说是后现代主义抽象风格,她说没有艺术细胞的普通人根本品鉴不了,只有精通艺术的天才才能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薛绵绵叹息:“昭昭,这些话我简直一句也听不懂。这位老板娘可真是个神人。” 沈银翎好笑。 这些字词,也只有殷珊珊才能说得出来,也不知道她都是从哪儿学的。 两人预定了临河的位置,刚落座,殷珊珊就突然跳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高征。 殷珊珊得意洋洋:“姐姐是来偷师的吗?” 沈银翎:“……?” 殷珊珊晃了晃手里的名册:“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虽然是这间西餐厅的老板娘,但我事事亲力亲为,所有顾客名单我都会过目。今天开张第一天,你就迫不及待地预定了这里的座位,不是来偷师的又是什么?你怕我鬼点子太多,彻底抢走夫君的宠爱,所以打算向我偷师,我分析的没错吧?” 沈银翎:“……” 她真的,完全不理解殷珊珊每天都在想什么。 殷珊珊翘起嘴角:“只可惜我会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你能偷走我的技术,却偷不走我的天赋和人生经历。像你这种迂腐封建的妇人,这辈子也爬不到我的高度。” 沈银翎无语。 她难得带薛绵绵下馆子,结果一出来就撞上了殷珊珊这个蠢货,真是丢脸。 她道:“哦。” “你这是什么态度?”殷珊珊不满地噘了噘嘴,拽了拽高征的衣袖:“征郎你看她……” 高征板着脸,心里却暗自高兴。 沈银翎这般不待见殷珊珊,是不是证明她心里有他? 毕竟他到底是她的夫君,就算她如今伺候太子,将来被太子厌弃了也是要回归高家的,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在意他这位结发夫君。 他虽然喜欢看沈银翎为他吃醋,但并不希望沈银翎和殷珊珊关系不睦。 毕竟只有内宅安稳,他才能一门心思用在仕途上。 他毫不客气地训斥道:“沈氏,珊珊费心费力为咱们家操劳,你怎么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她?我知道你嫉妒珊珊古灵精怪又有才华,能想出这么多赚钱的主意,但你是正室,你应该有容人之度才是!” 沈银翎莫名其妙。 她哪里容不下殷珊珊了? 她连掌家权都不要,平时也不和高家人往来,殷珊珊虽然是小妾,但实际上和当家主母也没什么分别,她这还容不下殷珊珊呐? 她有些厌烦殷珊珊和高征了,趁着两人都在场,决定直接挑明她和高征假成亲的事。 第91章 殿下帮帮臣妇 沈银翎道:“高征,你宠殷珊珊是你的事,与我何干?我有什么容不下她的,毕竟咱们只是——” “假成亲”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店小二匆匆过来:“老板娘,太子妃他们那间包厢要你亲自过去介绍菜式!” 殷珊珊更加得意:“姐姐看见了吧?连太子妃都来我这家西餐厅吃饭,可见将来日入斗金绝不是梦。做生意是要有天赋的,像你这种妇道人家无论怎么偷师,也学不会我凤毛麟角的功夫,你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 说罢,趾高气昂地带着高征离开。 薛绵绵担忧地望向沈银翎:“昭昭……” “无妨。” 沈银翎丝毫没把殷珊珊的话放在心上,她今夜过来是为了薛伶。 薛绵绵见她没有伤心难过,这才道:“小二哥,麻烦给我们这桌上菜。” “真是土鳖!”那店小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什么小二哥,这位姑娘,你能不能时髦一点,叫我们侍应生或者威特儿?没得拉低我们西餐厅的档次!” 沈银翎和薛绵绵一阵无语。 这家店简直不知所谓! 很快,店小二就陆续端来了饭菜。 他振振有词地介绍道:“这道法式鹅肝酱和大西洋三文鱼是前菜。” 薛绵绵浅浅尝了一口所谓的鹅肝酱,有点怀疑:“这是鹅肝吗?” 店小二轻咳一声:“我们家老板娘说了,咱们这里的鹅肝和法式鹅肝不一样,法式鹅肝口味绵密甜美,而咱们这里的却味道偏苦,不兴吃,所以就用猪肝代替。” 他说的头头是道,仿佛自己吃过一样。 “大西洋三文鱼?”沈银翎好奇地看着盘子里的鱼片,“这是何种鱼?” 店小二流露出一副鄙夷的目光:“你连大西洋三文鱼都不知道,还学人吃西餐?我们家老板娘说了,三文鱼是一种海水鱼,但因为咱们这里没有,所以就用别的生鱼片代替。” 沈银翎挑眉:“那不就是用葱、芥佐味的普通鱼脍咯。鱼脍就鱼脍,还偏要叫什么大西洋三文鱼。” 店小二脸上有些过不去,轻咳一声:“你懂什么?我们家老板娘说了,这叫格调。接下来要上的是法式洋葱汤和鲜果布拉塔沙拉,主菜是安格斯肉眼热盘牛排和慢炖鸭肉番茄意大利面。” 薛绵绵暗道不就是洋葱汤、水果盘、煎牛肉和拌面嘛,这家店可真会搞花头。 而且那么一点点菜,还偏要盛在非常大的盘子里, 她这么想着,没好意思说出来,仿佛自己真的很土鳖似的。 沈银翎吃了几块煎牛肉,懒得再等接下来的菜式,径直找去了沈云兮他们的包间。 包间门开着,里面传出说笑声。 她望进去,除了陆映、沈云兮、薛伶、陆芊芊等人,沈云兮还邀请了不少与她交好的公子小姐,今夜的主角沈行雷和薛晴晴也在。 沈行雷正给薛晴晴夹菜。 他出身行伍,生得高高壮壮铁塔似的,肌肤黝黑嘴唇偏厚,笑起来格外憨厚老实,仿佛没有任何心机城府,是会讨长辈眼缘喜欢的那一类男人。 薛晴晴文文静静坐在那儿,对爹娘安排的未婚夫也很满意,乖巧地接受着他的照顾。 沈云兮笑道:“你们瞧,本宫的二哥和晴姑娘真是般配,不知道明年能否喝到你们的喜酒?” 陆芊芊娇声:“说起般配,皇嫂和皇兄郎才女貌,也很般配呀!幸亏嫁给皇兄的是皇嫂你,如果换作沈银翎,那我可是不依的!” 沈银翎气笑了。 陆芊芊还真是什么场合都能提她一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城里面最想她的人是她陆芊芊呢。 陆映生母早逝,是被陆芊芊的母妃抚育长大的,所以陆芊芊和陆映虽然是同父异母,但要比其他公主皇子亲近许多。 念在这层关系上,她从前对陆芊芊挺好的,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送她一份。 后来陆芊芊看中她娘亲送她的一套石榴红宝石簪环头面,软磨硬泡想要了去,但那套头面是外祖母送给娘亲压箱底的嫁妆,一代代传下来,她自然不能转赠给陆芊芊。 自那以后,陆芊芊就和她彻底结下了梁子。 后来她全家被抄,那套红宝石簪环头面大约是被陆芊芊拿走了。 她想着,陆映似乎若有所感,侧眸朝门口望了过来。 沈银翎冲他妩媚一笑。 陆映眉尖轻蹙,旋即起身离席。 他随沈银翎来到后花园,冬夜寒凉,顾客都在酒楼里面用膳,园子里冷清无人。 陆映道:“你跑到这里做什么?生怕太子妃不知道你的存在?” 虽然沈银翎早已习惯他维护沈云兮,但被劈头盖脸地呵斥,心里仍旧泛起丝丝疼痛。 仿佛她真的是见不得光的很贱的女人。 她假装不在意,纤纤玉指勾起陆映的腰带,撒娇道:“殿下,臣妇想求薛大人帮臣妇一个忙,可是您也知道,薛大人向来厌恶臣妇,恐怕是不肯答应的。所以您替臣妇出面好不好?” 陆映面无表情。 这里是酒楼,沈银翎却不管不住伸手勾他的腰带。 比起世家贵女,实在是太轻浮浪荡了。 和青楼外面摇着手帕揽客的女人有什么区别? 他呵斥道:“在外面放正经点。” 沈银翎想笑。 她这副性子不正是陆映亲自养出来的? 连她裹在衣裙底下的身子皮肉,都被他拿秘药浸润成了勾人的模样。 他明明喜欢这一口,如今却又装出清冷端持的姿态。 她越发变本加厉,干脆抱住陆映的窄腰,一边用柔软的胸脯蹭他,一边仰着头撒娇:“殿下帮帮臣妇……” 陆映头皮发麻,下腹一阵阵收紧。 恰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映握住沈银翎的细腰,带着她闪身去了树后。 后花园只挂着寥寥几盏灯笼,松柏树影斑驳,因此来人并没有注意他们两人。 沈银翎好奇地望过去,来人是个年轻姑娘,看装束似乎不是京城本地人。 “你怎么找来了?!” 一道男声响起,竟是沈行雷。 “夫君……”那姑娘眼泪汪汪地开口,“帆哥儿哭得厉害,想是思念爹爹了。你今日在外面陪伴薛姑娘玩了一天,却把我们娘儿俩扔在小院子里受苦。” 夫君? 沈银翎霎时竖起了耳朵。 这个年轻女人,竟然唤沈行雷夫君! 而且听她的意思,她和沈行雷似乎已经有了儿子! 陆映抱着沈银翎坐在一架秋千上,垂眸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又在起坏心思了。 他们躲避得仓促,此时的姿势不太雅观,沈银翎跨坐在他的腰间,正紧贴着他的胯下。 第92章 孤以为沈昭昭早已不是在乎尊严的人 沈行雷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妙娘,你也知道我和薛晴晴的婚事是爹娘安排的。娶她是为了和薛尚书府强强联合,将来更有利于我的仕途。如今她还没过门,我自然要在她身上多花点心思。” “夫君,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薛小姐比我出身高贵,毕竟我只是猎户人家的女儿。我爹爹为救你而死,我这辈子无依无靠,能指望的也就只有你了。你过得好了,我和帆哥儿才能过得好。” “妙娘,你真是懂事。你放心,就算我娶了薛晴晴,我也只在乎你和帆哥儿。在我心里,薛晴晴始终只是个拿来应付爹娘的工具,咱们才是一家三口。” 孙妙娘感动地扑进沈行雷怀里:“夫君!” “妙娘!” 见四周没人,沈行雷干脆低头捧起孙妙娘的脸亲吻起来,大掌更是肆无忌惮地揉弄起她的胸口,惹得孙妙娘发出一连串叫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沈银翎挑了挑眉。 她正愁沈行雷和尚书府联姻之后,叔父一家在京城的地位更加稳固,没想到沈行雷这就给她送把柄来了。 寻常人家的公子尚且不会在成亲之前就诞下庶长子,更何况国公府和尚书府这种人家。 如果薛尚书知道沈行雷已经和边关女子生了个儿子,根本不可能再把薛晴晴嫁过去。 她正兴奋,冷不防被撩起罗裙。 寒风灌进来,她不敢置信地盯向陆映。 陆映挺身,就着坐在秋千上的姿势占有了她。 重新散落开的罗裙遮盖了两人紧密相连的部位,看上去就像是一对寻常男女在坐秋千。 陆映对上沈银翎震惊的眼神,无声地作了个口型:“自己动。” 沈银翎咬牙,用眼神控诉他的过分。 陆映挑了挑眉:“不肯?” 他揽住她的细腰,作势就要起身。 沈银翎还想多听听沈行雷和孙妙娘的事情,哪肯现在就走,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动了起来。 陆映轻哂,将两根手指探进她的唇齿,如同交合般肆意玩弄起她的舌头。 沈行雷和孙妙娘亲热了片刻,才慢慢分开。 孙妙娘依偎在沈行雷怀里,软声道:“那药,可给薛小姐吃了?” “放心,我把药下在了她的茶水里面,亲眼看着她全部喝下去了。” “那就好。那药是我从我们村赤脚大夫那里买的,据说女子经常服食,不出半年,就能坏了身子,再也不能生育。夫君,我倒不是对薛小姐心狠,而是为了咱们帆哥儿着想。万一将来她要是生下了儿子,国公府哪还有咱们帆哥儿的容身之处?” “你说得对,帆哥儿是我你爱情的结晶,绝对不能当庶子。等将来她三年无所出,我就把帆哥儿领进府里,说是过继来的孩子,让她替咱们养在膝下。到时候薛晴晴见生不出孩子我都不休她,肯定对我感激涕零,对咱们帆哥儿也能上心。她饱读诗书,定然能把咱们的帆哥儿教得很好。等帆哥儿从她那里学不到东西了,我再以平妻之礼娶你,让你以生母身份认回帆哥儿。” “夫君,你待我们母子真好……” “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我待你和帆哥儿不好,还能待谁好?好了,夜里怪冷的,快回去吧,等我这边结束,就回去陪你和帆哥儿。” 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树后的秋千架上,沈银翎坐在陆映的身上起伏。 “嗯……” 她带着鼻音喘息,明明是冬夜,额头却冒出了一层香汗。 她搂着陆映的脖颈,软声道:“还没成亲就有了庶子,而且还要谋害薛二姑娘的身子,臣妇这位二堂哥真是能耐。” 陆映抚摸她意乱情迷的脸:“你不也谋害了太子妃的身子吗?与沈行雷有什么分别?” “臣妇与他……嗯哦……自然是不同的……”沈银翎得了沈行雷的把柄,也没有忘记今夜来这里的目的,“言归正传,薛大人那边,殿下究竟肯不肯帮臣妇?” 陆映握住她的双腿,让她紧紧盘在他的腰间。 他把她重重按了下去,淡淡道:“你不是已经有了让薛伶出面帮你的筹码?” 沈银翎娇喘一声,整个人被瞬间填满。 她恍然想起薛晴晴是薛伶的亲妹妹,如果告诉薛伶,他亲妹妹被沈行雷下了绝育药,薛伶定然得承她这份情,自然也就会出面帮她的忙了。 可沈行雷是陆映的小舅子,他怎么会容忍她故意拆散沈行雷的婚事? 沈银翎又很快想起,陆映是储君。 沈家四处联姻,将来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威胁的是皇权。 拆散沈行雷和尚书府的联姻,对陆映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先是皇太子,其次才是喜欢沈云兮的陆映。 陆映见她表情变化,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算计。 他轻哂,突然荡起了秋千。 风声赫赫。 沈银翎猝不及防,只能抱住陆映。 她整个人像是紧紧缠在了他的腰上,身下皮肉相贴,比往常更加严丝合缝,随着秋千晃荡而辗转研磨,再加上是在外面,几乎可以听见酒楼里面传出来的说笑声,令沈银翎刺激的浑身发软,偏又不敢松开手。 荡了几次,沈银翎脸颊潮红,低声求饶:“陆映哥哥,不要这样……” 陆映停住秋千,要她面朝酒楼扶住秋千架,随即从身后开始了大开大合的操弄。 沈银翎脸颊发烫:“陆映哥哥,不要在外面,会被人看见的……” 这种后花园,随时都有可能来人。 更何况她正对着酒楼,楼上任意一个人站到窗前,都能清楚地看见她的脸。 “看见又如何?”陆映并不在意,“孤以为,沈昭昭早已不是在乎脸面尊严的人。” 沈银翎被他撞得浑身轻颤,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哟。” 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嗤。 沈银翎一个激灵,下意识寻声望去。 薛伶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玩味地看着这边:“太子殿下真是好兴致。得亏是沈姑娘,换做其他世家小姐,谁能在园子里做出今夜这般大胆举止?便是青楼妓子,也不及沈姑娘浪荡风骚。” 明明还穿着衣裳。 可是此时此刻,沈银翎却像是一丝不挂,被人完全看了去。 她紧紧扶着秋千架,脸颊火烧火燎地烫,明明是来找薛伶的,但已然说不出半个字。 第93章 他们连肌肤之亲都没发生过 沈银翎浑身紧绷,惹的陆映低低“嘶”了一声,拍了拍她的屁股:“放松些。” 薛伶就在台阶上看着,沈银翎怎么可能放松! 浑身的血液像是涌上了头,她扶着秋千架的双手用力到指关节发白,脸上的春潮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冰封似的难堪和憎恨。 陆映察觉到她情绪不对,沉声道:“薛伶。” 薛伶散漫地转过身去。 陆映掐着沈银翎的细腰,撞的秋千架吱呀作响。 沈银翎咬紧牙关,硬是不肯发出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陆映彻底在她身上泄了火,才松开她。 她双膝发软,狼狈地跪倒在地,身下湿漉漉一片。 她无声地垂着头,在黑暗中摸索着整理了一番仪容,扶着秋千架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又是那副慵懒高贵的世家女姿态,仿佛刚刚和陆映的事情被人撞见,只是一场根本不存在的幻觉。 “听闻小薛大人擅长口技,”沈银翎款款福了一礼,“在下斗胆,请小薛大人帮一个忙。” 薛伶含笑看她,眼里都是戏谑:“什么忙,连太子都帮不了,还得求到我的头上?” 沈银翎把白霜霜的事情说了一遍,薛伶玩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沈姑娘求我帮忙,该拿出应有的态度才是。” 沈银翎不紧不慢道:“贵府的薛二姑娘正在和沈行雷说亲是不是?国公府和尚书府想要强强联合,只可惜这门亲事并不妥当。沈行雷在边关的时候就有了外室,连庶长子都生出来了。那外室不是个好相与的,正和沈行雷密谋,在薛二姑娘的茶水里下药,要她不孕不育,这辈子都替那外室养孩子。你们薛家被算计至此,可见我那二堂哥有多可恨。” “沈姑娘想要用这个秘密来换我帮忙?”薛伶纵声大笑,一袭红袍在雪夜里衬得他又邪又欲,“可是沈姑娘,薛晴晴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尚书府是否被算计又与我何干?!我那半路爹娘又不疼我爱我,我为何要为他们打算?!” 沈银翎挑眉。 她没料到,薛伶对薛尚书府的感情这么浅薄。 也是,他这种没心没肺的歹毒之人,连公然弑君的计谋都敢献出来,又怎么可能在意双亲。 她轻笑,又道:“那么,用绵绵的喜好作为交换,行不行?” “沈银翎,你是不是在犯蠢?!”薛伶脸上的笑容阴冷几分,“薛绵绵是我的婢女,我怎么会在意一个婢女的喜好?我管她喜欢什么,总之她这辈子都得伺候我!” 沈银翎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的情绪波动。 如果他真的一点也不在意绵绵,那么他根本就不会被绵绵影响情绪。 她赌对了。 她知道薛伶是非常在意脸面的人,于是婉转迂回道:“绵绵很喜欢哭是不是?” 薛伶面无表情。 岂止是喜欢哭,那小姑娘简直就是泪做的,娇的什么似的,一天能哭上好几回! 小时候这样,长大了也还没改! 他简直烦死了! “如果小薛大人知道了绵绵的喜好,等她再掉眼泪的时候,你哄起来可就简单多了。”沈银翎柔声细语循循善诱,“岂不是能给小薛大人减省很多麻烦?” 薛伶没吭声,算是应承了。 沈银翎讲了几样薛绵绵的喜好,才告诉薛伶她要他伪装张嬷嬷,从白霜霜嘴里套话。 “你要我扮演一个老女人?!”薛伶当即反悔,“不行!” 沈银翎眉尖轻蹙,没料到这厮居然要赖账。 陆映淡漠地倚靠在树干上,声音冷沉威严:“薛伶,君子当一诺千金。” 薛伶撇了撇嘴:“罢了罢了,看在殿下的面子上,沈银翎,我就帮你这一回。” 他说完,径直去找薛绵绵了。 沈银翎酝酿着措辞,对陆映道:“如果白霜霜当真做了对不起我沈家的事,臣妇绝不会放过她。臣妇若是害死白霜霜,殿下会心疼吗?她毕竟是您的宠妾,而且还是妹妹亲自举荐的。” 宠妾? 陆映暗暗不悦。 沈昭昭从哪一点看出来,白霜霜是他的宠妾的? 他们根本连肌肤之亲都没发生过。 心里起了些戾气,他道:“只要不伤及太子妃,孤不会插手你和白霜霜之间的明争暗斗。” 说罢,径直进了酒楼。 沈银翎站在寒风里。 明明是期待的回答,可是不知怎的,她心里却不大痛快。 陆映…… 还真是疼爱沈云兮。 她沉默地回到酒楼,冷不丁撞见沈云兮等人迎面走来。 她侧身躲到旁边,听见沈云兮笑道:“殷珊珊,你终于干了一件好事,你这西餐厅还是相当不错的,装修和菜品也很有档次,很符合本宫的身份。” “臣妇多谢娘娘夸奖!娘娘可真有眼光!” “本宫的父亲下个月过寿,每年过寿都在府里庆祝也很没意思,所以本宫打算包下你的西餐厅,替他预备寿宴酒席,招待各家宾客,叫他老人家高兴高兴。殷珊珊,这活儿你能接吗?” “能接,当然能接!为国公爷举办寿宴,是臣妇的荣幸!臣妇谢娘娘抬举!” “……”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从楼梯下去了。 沈银翎玩味挑眉。 这种不知所谓的酒楼,大约只有沈云兮觉得很有档次。 她倒是很期待,殷珊珊会在这种西餐厅里为沈炎办出一场怎样的寿宴。 次日。 薛伶带着人皮面具,如约来到沈园。 他去换衣裳的功夫,沈银翎把薛绵绵拉到旁边,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又道:“你可怪我拿你的喜好来换薛伶帮忙套话?” “怎会?!”薛绵绵使劲摇头,“我知道昭昭要做的事情都是很重要的事情,能帮到你我就很开心了,才不会怪你呢!对了,我还得谢谢你告诉我沈行雷的事,公子不肯帮忙,我得自己想办法悄悄告诉晴晴。虽然我和晴晴不是亲姐妹,但她到底唤了我十多年的姐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 两人说着话,薛伶出来了。 他戴着人皮面具,穿着嬷嬷的衣裳,俨然就是张嬷嬷站在那里。 第94章 爱恨嗔痴贪恶欲,她占全了 薛伶掐着嗓子,模仿出张嬷嬷的声音:“怎么样?可有什么破绽?” 沈银翎怔了怔,不觉惊艳:“小薛大人扮演得惟妙惟肖,就算是我也瞧不出任何破绽。” 薛绵绵也捂住小嘴,满脸震撼。 薛伶瞟了眼薛绵绵,很满意她震惊敬佩的表情,轻哼一声,去找白霜霜了。 白霜霜带着侍女,正在亭子里赏雪。 沈银翎和薛绵绵躲在回廊拐角,看着薛伶迈着细碎小步踏进亭子:“白选侍。” “呀,真是稀客!”白霜霜惊讶地站起身,“什么风把张嬷嬷吹来了?您快请坐!凌儿,还不快给嬷嬷看茶!” “我来找你,是奉了太子妃之命。”薛伶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地端起热茶,“你来沈园也有好几日了,娘娘问你可有打听到那个勾引太子殿下的狐狸精究竟是谁。” 白霜霜面露犹豫之色:“这……那狐狸精藏得很深,我暂时还没看见过她的真容。不过烦请嬷嬷转告娘娘,我一定会尽快查清楚狐狸精的身份,再想办法怀上子嗣!” “哼!”薛伶不悦地重重放下茶盏,“白霜霜,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对沈家干的事!再这般拖拖拉拉不为娘娘办事,休怪我翻脸无情,把你当年做的事情抖搂出去!” 白霜霜显然被打击到了。 她战战兢兢地站起身,语气复杂道:“嬷嬷,咱们不是说好了,这辈子都不再提起那件事吗?你怎么又……” “反正四周没人,提起又如何?又不会被人偷听了去!” 白霜霜咬了咬嘴唇:“嬷嬷,当年的事情,明明你才是主谋。是你逼我告诉夫人,大小姐被狱卒们轮番强暴,不堪受辱用金簪自刎。夫人承受不住打击,这才悬梁自尽。虽然说沈国公府被抄,但夫人的娘家还在,而且太后娘娘也很疼爱夫人,如果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倒霉的不只是我,连你也会被追究。既然约定好了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那么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你都不应该再拿出来说,更不应该用这件事威胁我、逼迫我!” 回廊拐角。 沈银翎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掐出了血印。 她只知道娘亲是被张嬷嬷害死的,却不知道张嬷嬷为了让娘亲相信她死了,竟然安排白霜霜作伪证! 是了,白霜霜是跟了她十年的贴身侍女,白霜霜的话,娘亲怎么会不相信! 白霜霜自幼被卖到府里当奴婢,她瞧着机灵就给放在了身边,自问从小到大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甚至连读书都要带她一起,她不肯学,她还好言相劝来着,虽然学不会吟诗作词,但到底会写字算账,比府里的管事还要强上许多。 娘亲更是把白霜霜当成半个亲闺女看待,她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别的丫鬟好,走到大街上去,谁看见了不以为是哪户权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姐! 白霜霜怎么忍心背叛娘亲,怎么忍心看着娘亲在她面前悬梁自尽! “白霜霜……” 沈银翎死死盯着亭子里那个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女人,恨不能撕烂她那张嘴! 薛绵绵也瞪圆了眼睛,看着白霜霜的目光充满了不解和鄙夷。 主仆俩回到寝屋,薛绵绵关切道:“昭昭,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沈银翎面色沉寒:“我如今势单力薄,想对付二叔一家犹如蚍蜉撼树。但对付区区一个白霜霜,不是什么难事。” 薛绵绵认真地点了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沈银翎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 她的心柔软了两分:“你还要帮薛二姑娘看清楚沈行雷的真面目,这也是很要紧的事情。对付白霜霜,我自己来就行。” 送走了薛绵绵和薛伶,沈银翎开始算计怎么报仇。 一连落了三日小雪。 陆映忙于朝堂政务没来沈园,沈银翎夜里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海藻似的青丝披散曳地,她盯着烛火难以成眠,微雨进来催了几次就寝也像是没听见。 微雨担忧:“夜深了,夫人这般熬着,只怕对身子不好。” 沈银翎拿起剪刀,慢条斯理地剪短一截烛芯:“一想到白霜霜害死了娘亲,我就睡不着。一想到叔父全家锦衣玉食权倾朝野,我就寝食难安。” 烛光映照在美人面上,那双丹凤眼透出半佛半魔的癫狂,令人惊艳却又畏惧。 微雨心疼:“您这般娇滴滴的姑娘,原该被娇养在掌心的。打打杀杀这种事,不适合您。” 沈银翎轻哂。 当年父兄和娘亲还在的时候,就把她保护得很好,总以为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可她其实什么都懂。 爱恨嗔痴贪恶欲,她占全了。 便是算计旁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她只要自己大仇得报就好,哪管别处洪水滔天! 次日。 海棠匆匆找了过来:“夫人,殷洋托翠翠递消息,说是想问您借两万两雪花纹银。” 沈银翎挑眉:“他又去赌坊输钱了?” “这次倒不是,奴婢听说是殷姨娘问他借的。殷姨娘的西餐厅经营不善,就开张那天赚到了钱,后面几天亏损严重,如今资金紧缺,急需银钱周转。据殷姨娘说,只要能撑过这十天,等办了沈国公过寿的宴席,就能打响名声,扭亏为盈赚上一大笔钱。” 沈银翎轻嗤。 殷珊珊那所谓的西餐厅,味道一般也就罢了,而且还定价极高,普通人根本消费不起,不倒闭才是见鬼。 也就沈云兮那爱慕虚荣的大冤种喜欢去。 安排殷珊珊在西餐厅给沈炎办四十大寿的宴席,她怀疑沈云兮的脑子被驴踢了,她简直想象不出来那群最讲究规矩体面的朝堂权贵,一边男男女女混坐在一起,一边吃着半生不熟的牛排,该是怎样精彩的画面! 她道:“告诉殷洋,钱可以借,但他们得出利息。” 海棠迟疑:“您就不怕殷姨娘办砸了沈国公的寿宴,到时候还不上这笔钱?” “无妨。” 沈银翎毫不在意。 反正花的是陆映的钱。 而且办砸了更好。 海棠“诶”了一声,立刻去办。 殷洋投桃报李,在午后派遣翠翠过来,说今日陆映会来沈园。 沈银翎提前梳妆打扮,在黄昏时分终于等到陆映。 她娇娇俏俏地迎了上去:“臣妇给殿下请安。” 白霜霜因为临时打扮耽搁了时间,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被陆映亲手扶起,即便已为人妇,可她那张芙蓉花面在园中雪光的映衬下,依旧雍容倾城,一颦一笑宛如绝世容光。 白霜霜摸了摸自己仓促梳起的发髻,即便自诩容颜秀美,也在沈银翎无可挑剔的美貌面前感到了自卑。 “白姐姐?”沈银翎像是才看见她,一脸天真无辜,“我预备了热酒,打算邀请殿下玩行酒令,你要一起来吗?哦,我倒是忘了,白姐姐从前最厌烦读书,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又怎么会做行酒令呢?白姐姐每次陪我读书的时候,都喜欢对着我的兄长发花痴——” 她突然抬手掩住小嘴:“呀,臣妇失言了。” 第95章 疼了大半年,怎么还没怀上 四周寂静。 白霜霜不敢置信。 沈银翎疯了?! 她在说什么胡话! 这不是拐弯抹角地骂她胸无点墨吗?! 而且她怎么能把她偷看大公子的事情告诉太子殿下! 她年少时不懂事,确实倾慕过大公子,也想过当大公子的小妾,只是后来被大公子私底下回绝之后,也就断了念想,专心喜欢太子殿下。 如今她得偿所愿当了东宫侍妾,沈银翎这个贱人竟然见不得她好,把她爱慕大公子的事情抖搂了出来! 这岂不是会让太子殿下误会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慌张地解释道:“殿下,臣妾年少不懂事,确实崇敬大公子文武双全,但臣妾对大公子绝无男女之情,苍天可鉴,臣妾毕生挚爱,唯有殿下一人!” 陆映面无表情。 他管白霜霜喜欢谁,他根本就不在意这种吃里扒外的叛主之人。 他冷淡道:“雪地天寒,白选侍早些回屋休息。” 说罢,牵着沈银翎去了山月居。 沈银翎悄悄回眸。 白霜霜愕然地站在原地,正愤恨不平地揪着手帕。 她弯起红唇。 白霜霜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惜拿娘亲的性命当踏脚石。 那么,她偏要她一辈子为奴为婢,一辈子抬不起头,一辈子为娘亲赎罪! 山月居书房燃着地龙,室内暖如春日。 沈银翎侍奉陆映脱掉大氅,从身后攀上他的肩膀:“殿下多日没来沈园,臣妇好想您……” 陆映落座,把她抱到怀里,熟稔地挑开她的袄裙:“有多想?” 沈银翎娇笑:“欲生欲死地想,彻夜难眠地想。殿下呢,殿下有没有想念臣妇?” 陆映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临近年底,朝堂事多。孤这几日又要处理政务,又要陪太子妃过冬至,哪抽得出空想你?” 沈银翎脸上的媚笑僵了一瞬。 她看着陆映的眼睛,试图找到他撒谎的痕迹,却发现自己根本读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是了,他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他怎么会让一个女人读懂他的心。 身上的衣物很快就被脱得干干净净,她一丝不挂地跨坐在男人怀里,可对方却偏偏衣冠齐整,大掌肆无忌惮地游离在她的娇躯上,她早就从里到外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 她被陆映摆在书桌上,细嫩的长腿盘上他的窄腰,主动迎合着他,直到艰难地吞下他的狰狞。 她高高仰起脖颈,发出一声长长的喘息,媚眼如丝道:“难道殿下一点也不想念臣妇吗?” “想啊。” “有多想?” 女人柔情似水,肌肤嫩滑身段饱满,像是朵颤巍巍盛开的娇花。 陆映每次碰她,都觉得头皮酥麻。 带着薄茧的指腹抚摸过沈银翎肩背上的烙字,他声音低沉性感:“最想你在床上的浪荡劲儿。沈银翎,东宫姬妾,竟没有一个比你贱。蕊珠烙在你肩背上的那四个字,半点也没错。” 男人清冷端肃,连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也仍然是淡漠从容的模样。 沈银翎羞耻得脸颊发烫,紧紧咬住唇瓣,狼狈地说不出一个字。 “怎么不说话?”陆映一下一下地抵着她,“孤说错了吗?” “没有……”沈银翎勉强绽出一个笑容,“殿下金口玉言,字字是真……是臣妇主动爬上殿下的床,也是臣妇屡次三番勾引殿下,在殿下面前,臣妇原就是没有尊严脸面的人……” 少女卑贱到了尘埃。 陆映讥笑,箍着她的腰肢开始发泄这几天的火气。 一个时辰后。 沈银翎瘫软在地,簪环脱落,鸦青长发如绸缎般蜿蜒曳地。 她喘息着,白嫩的膝盖跪出一片青紫,纤细的手臂无力地搭在额上,整个人还在轻微哆嗦,体内的余韵一股股涌上来,惹得她凤眼迷离湿润,几乎要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 缓了许久,她攀上陆映的膝盖,软声道:“今夜殿下就不去找白姐姐了吧?” 陆映坐在圈椅上,一边翻看奏章,一边道:“你都使尽浑身解数了,孤哪有再去找别的女人的道理?明日再去罢。” “明日也不行……”沈银翎撒娇般坐进他的怀里,“白姐姐心狠手辣,害死臣妇的娘亲,这种蛇蝎毒妇,杀了也不为过,殿下怎么能宠她呢?” 见陆映没说话,沈银翎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声音越发的娇:“殿下……” 少女像是小狐狸精,缠人的很。 陆映只得道:“孤不去就是了。” 沈银翎这才娇笑起来:“臣妇就知道,殿下最疼臣妇不过。” 陆映瞥向她,狭眸一片清寒:“你还知道孤疼你?疼了大半年,怎么还没怀上?” “子嗣这种事,全靠天意,岂是人为能强求的?话说回来,比起儿子,臣妇倒是更想要个女儿。殿下呢,殿下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陆映是不在意男孩儿或者女孩儿的。 只是他身为储君,需要一个嫡子来向文武百官和江山社稷交代。 他盯着奏章,低头亲了亲沈银翎的唇角,道:“先生一个儿子过继给太子妃,之后生的无论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只要你乖巧听话,都能养在你身边。” 把她的子嗣过继给沈云兮? 想得美。 沈银翎想着,伏在陆映的怀里,嘴上甜蜜道:“臣妇向来是没有什么主见的,一切但凭殿下做主。” 陆映翻了一页奏折。 没有主见? 沈银翎这小狐狸精的心眼子比一百个沈云兮加起来还要多,她会没有主见? 书房温暖,沈银翎拥着墨狐裘,渐渐在陆映怀里睡了过去。 陆映看完折子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透过灯火依稀可见窗外飘起了细雪。 他瞥向怀里的女人,她仍旧不着寸缕,墨狐裘越发衬得她肌肤奶白晶莹,剥壳荔枝似的水嫩通透,半点瑕疵疤痕也无,许是这几天没睡好,她此刻睡得很沉,笼在狐裘里的那张小脸比芙蓉花还要娇艳欲滴。 粗糙的指腹,慢慢抚上她的唇瓣。 她是樱桃小口,但唇瓣格外饱满嫣红,陆映知道吻上去是多么柔软香甜。 指尖顺着她的下巴和锁骨一路往下,把玩过那两处沉甸高耸的温软,又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放在身边疼爱了大半年,怎么会怀不上子嗣呢? 陆映盯着沈银翎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吩咐桂全去传陈太医。 第96章 不是血燕窝我不吃的 桂全恭敬笑道:“这个时辰,想必陈太医已经歇息了。奴才瞧着,沈夫人至今还没怀上,恐怕是因为忧思过重的缘故。奴才听宫里的嬷嬷们闲聊,说是女子过度紧张忧虑,是会影响到子嗣的。” 忧思过重? 陆映望向沈银翎。 自打她回到京城,这大半年来一直躲躲藏藏不敢见人。 她虽然胆大心细又聪明伶俐,但毕竟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他常常拿沈云兮压她,她喘不过气来也是有的。 再加上前阵子被蕊珠那般虐打…… 陆映的眼神多出几分怜惜,一时间打消了请太医诊脉的心思,只轻轻掐了掐沈银翎的脸蛋:“沈昭昭,起来用晚膳。” 沈银翎在睡梦中嘤咛一声,娇娇地伏在他的怀里,俨然是不乐意起来。 “不吃晚饭怎么能行?”陆映又揪了揪她的小耳朵,“听话,吃过再睡。” “陆映哥哥真是讨厌……” 被从睡梦里弄醒,沈银翎带着些鼻音怨怪,娇气妩媚的模样,活像一只慵懒神气的波斯猫。 她伸了个懒腰,眼见墨狐裘要从她身上滑落,陆映及时替她裹住,又将她整个抱在怀里。 他转向桂全:“叫小厨房把晚膳送到书房。” 桂全“诶”了声,很快领着侍女们进来送菜。 布菜的时候,桂全心里直泛嘀咕。 他家殿下非常重视规矩,从来不在书房用膳,不仅是嫌弃饭菜的味道会混淆掉纸墨香,也还因为在书房用膳不合乎宫廷礼仪。 没想到,却为沈夫人开了先例。 陆映小心翼翼地吹凉勺子里的燕窝,喂到沈银翎的唇边。 沈银翎撒娇地扭过头去:“人家吃不下。” “不用晚膳,夜里饿了怎么办?乖。” 沈银翎挑剔地望了一眼那碗燕窝,咕哝:“怎么是白燕窝呀?不是血燕窝我不吃的……” 她那张脸生得灿烂娇艳,笼在华贵的墨狐裘里,更显得娇贵雍容,仿佛天生就该是一朵人间富贵花,天生就被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捧在手掌心。 陆映便盯向桂全:“血燕窝呢?” 桂全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好家伙,国库一年也只收上来十斤血燕窝,其中五斤孝敬给了太后娘娘、张贵妃和太子妃,剩余五斤全被太子殿下赏赐给了沈夫人。 统共只有五斤,早被沈夫人吃完了,哪儿还有呀! 他只得讪讪回答:“回禀殿下,血燕窝早在半个月以前就吃完了,如今库房里已是没有了!” 陆映接过宫女呈上来的鱼片虾仁粥:“从孤的私库走帐,去各地收购十斤回来。” 桂全连忙称是。 他看着陆映吹凉鱼片粥,一勺一勺地喂进沈银翎的嘴里,那神情动作简直是娇宠细致极了,就算当年他和太子妃大婚,也没见他这般耐心过。 哪像是对待暖床丫鬟,分明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桂全看在眼里,暗道沈夫人可真是好手段。 将来东宫鹿死谁手,恐怕还未可知呐。 沈银翎渐渐吃饱了,窝在陆映怀里看他吃饭。 他用膳的姿态非常端庄优雅,即使碗筷相碰也半点儿声音都没有,简直称得上赏心悦目。 其实跟着陆映挺好的。 手揽大权出身高贵不说,人长得英俊高大,闺房里器大活好,平时出手也大方,十万两雪花纹银的温泉山庄说买就买,眉头都没皱一下。 除了脾气时好时坏,其他方面无可挑剔。 她不由弯着眼睛笑。 陆映净过手漱过口,淡淡道:“你笑什么?” 沈银翎仰起头,主动亲了亲他的薄唇:“陆映哥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映的脸色冷了一瞬:“孤命人买血燕窝,不过是为了养好你的身体,方便日后生子,你别想岔了。” 沈银翎不乐意地“哦”了一声,心里却道,这大半年时间相处下来,她不相信陆映心里完全没有她。 便是酒肉情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交合厮混,也该生出感情来了。 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和陆映磨。 她迟早会抓住他的心。 一连三日,陆映都召沈银翎侍寝。 白霜霜煎熬了三天,实在坐不住了,于是带着亲手熬的鸡汤过来探望。 沈银翎在书房外面拦住她,娇笑道:“白姐姐来得不巧,殿下正在处理政务,恐怕没时间见你。” 白霜霜咬牙切齿:“沈氏,我是太子妃钦点的选侍,专门从东宫拨来沈园照顾殿下起居的!你一连三日拦着不让我面见太子,是何居心?!就算你曾经是太子的未婚妻,可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你只不过是个小官之妻,哪来的脸与我争宠?!我没把你的存在告诉太子妃,已经是对你的恩赐,你再敢不长眼,休怪我不念从前的情分!” 沈银翎立刻作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白姐姐,我自知身份低微,怎么敢与你争宠呢?求你不要把我回京的事告诉太子妃,否则她一定会打死我的!” 见她瑟瑟发抖,白霜霜心里这才舒坦。 她不耐烦道:“既然知道好歹,那你还不让开?” 沈银翎让开路,目送她踏进书房,凤眼里的胆怯畏惧逐渐被戏谑取代。 她从微雨手里接过一盆花,跟着进了书房。 白霜霜正在为陆映献上鸡汤,只是陆映拒绝了。 “这么好的鸡汤,倒掉多可惜呀。”沈银翎柔柔开口,“不如就赏给臣妇吧。” 白霜霜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她辛辛苦苦熬了一个下午的鸡汤,没想到居然便宜了沈银翎这个贱人! 沈银翎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白眼,款款捧上那盆花:“白姐姐,这是我前两日在沈园找到的,是我娘亲生前最喜欢的那盆绿腊梅花。从前娘亲待你最好,想必你也十分思念我娘亲吧?我把这盆花送给你,你可以放在寝屋好好照顾,留个念想。往后,你看见它,就等于看见了我娘亲。” 白霜霜认得这盆造型别致的绿腊梅花。 她幼时在沈夫人屋子里玩闹,不小心撞碎了这盆绿腊梅花,但沈夫人不仅没怪罪她,还拉着她的手细细安慰,还给了她许多糖果吃。 没想到,沈夫人都死了三年,这盆花却还活着。 一想到沈夫人吊死在天牢里的惨状,白霜霜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望向那盆绿腊梅花时浑身都不自在。 要她把这盆绿腊梅花放在寝屋,她晚上还能睡得着觉吗? 她立刻拒绝:“这么有意义的东西,沈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吧!” 沈银翎噘嘴,凤眼里泛起盈盈泪光:“殿下,您看白姐姐,臣妇好心送她东西,她都不肯收。殿下,白姐姐是不是不喜欢臣妇呀?” 第97章 白氏撞鬼,是你的手笔吧? 沈银翎这几日表现的格外乖巧,陆映与她蜜里调油似的,哪有不偏袒她的道理。 他朝沈银翎伸出手:“过来。” “殿下……” 沈银翎娇娇地唤着,把小手放在他的掌心,柔弱无骨地倚进他的怀里,又当着白霜霜的面,炫耀似的主动攀上陆映的肩头。 陆映摩挲着她的细腰,对白霜霜道:“你们主仆一场,既然是昭昭送给你的东西,收下就是了。日日放在床头看着,也不算忘本。” 白霜霜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太子殿下居然偏心沈银翎到了这个地步! 仿佛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不敢顶撞陆映,只得不情不愿地福了一礼:“臣妾知道了。” 她走后,沈银翎用指尖在陆映胸前画圈:“臣妇与白姐姐一同住在沈园,殿下只顾着疼爱臣妇,却忽略了白姐姐,白姐姐一时气不过也是有的。殿下今夜,还是去看看白姐姐吧,臣妇怕她不高兴。” 陆映挑眉:“沈昭昭什么时候懂得关心别人了?” “臣妇自知如今身份低贱,连白姐姐都不如。”沈银翎难过地咬了咬唇瓣,“可是尽管如此,臣妇也是打算要和殿下共度余生的。将来若是蒙殿下疼爱,抬举臣妇去东宫当个侍妾或者丫鬟,那么臣妇和白姐姐她们定然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和白姐姐处好关系,将来岂不是省了许多麻烦?臣妇不愿意让殿下操心后宫这些琐事,臣妇愿意为了殿下,和其他姐妹友好相处……” 少女情真意切。 字字句句,都像是在为陆映打算。 “你倒是乖巧。” 陆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大掌熟稔地探进她的裙底,惹得沈银翎发出一连串吟哦呻吟。 他比她自己还要清楚她的身体,稍一玩弄,沈银翎就彻底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软的犹如一滩春水。 她凤眼迷离地喘息着,暗道陆映这厮器大活好也就罢了,连手上功夫也是不差的。 跟着他,很多时候她也很享受。 夜色渐深的时候,陆映当真去了白霜霜的寝屋。 那盆绿腊梅花就摆在花几上,散发出若有似无的香气。 白霜霜打扮得精致体面,殷勤地奉上酒盏:“夜里寒凉,殿下喝两杯酒去去寒。臣妾虽然不像沈氏那样擅长吟诗作对,但也能弹两支小曲儿为殿下解闷。臣妾的故乡远在江南,殿下若是愿意,臣妾还可以为殿下唱些江南小曲儿。” 她说着,就抱起了琵琶。 女人的唱曲儿声穿透宅院园林,雪夜里格外清晰袅绕。 微雨伺候沈银翎梳妆,忍不住骂骂咧咧:“还东宫选侍呢,和那些青楼卖唱的有什么两样!真是上不得台面!” 沈银翎穿了一袭素白衣裙,将长发梳成娘亲昔日的那样。 她对着铜镜往脸上扑了许多脂粉,轻哂:“活在深宫的女子,争的不过是那份宠幸,谁又比谁高贵?使什么手段不要紧,要紧的是有没有用。” “夫人说的是,奴婢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夫人您是不知道,她给身边的丫鬟取名凌儿,为的就是羞辱您!整日里凌儿、凌儿的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使唤您呢!” 沈银翎不在乎这些。 她用脂粉把小脸涂得苍白,又在眼下涂了些青色颜料,五官比例也照着娘亲的模样作了微调。 她本就和娘亲生的有三分像,这么一化妆,灯烛下乍然看去,竟像是她娘活了过来。 微雨懵懂:“夫人,您这是要去干什么?” 沈银翎拿起一截白绫:“去报仇。” 沈园守夜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沈银翎得宠,毫不费力就被她打发下去了。 沈银翎把白绫系在脖子上,独自出现在白霜霜的窗外。 白霜霜正弹着琵琶唱着曲儿,冷不丁瞧见黑黢黢的琉璃窗外突然映出一张人脸,柳叶眉鹅蛋脸,梳着妇人发髻,面容苍白一身狼狈,可不正是沈夫人! 她眼下青黑,嘴唇猩红,脖子上还系着白绫! 正死死瞪着自己! 白霜霜吓得惊叫一声。 陆映背对着窗户,没有看见那一幕。 他不悦:“大惊小怪什么?” 白霜霜定睛细看,窗子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脸了。 她揉了揉眼睛,瞟了眼那盆绿腊梅花,暗道大约是自己的错觉。 她赔着笑脸道:“臣妾一时疏忽,还请殿下见谅……” 说罢,继续弹唱起来。 屋子里热,绿腊梅花悄然怒放,被沈银翎用喷壶喷进花蕊的香粉悄然挥发出来,分量虽然微弱,但足以令本就心神不宁的人更加恍惚发怔。 沈银翎再次贴近窗外,直勾勾盯着白霜霜。 像是在质问她,为什么要欺骗她,为什么要联合张嬷嬷害死她。 她身后是黢黑的寒夜,她穿着一身白,长长的指甲缓慢挠过琉璃窗,像是下一刻就会钻进来! 白霜霜甜软的唱腔瞬间跑调,尖叫着摔下琵琶,面色惨白地钻进陆映怀里:“有鬼!” 陆映回眸望去,窗外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鬼。 海棠适时进来,恭声道:“奴婢给殿下请安,给白选侍请安!殿下,我家夫人梦魇心悸,想请您过去瞧瞧。” “不行!”白霜霜回过神,一把抓住陆映的衣袖,“殿下说好了今夜陪伴臣妾,为什么要去找沈氏?!殿下,臣妾害怕,臣妾看见不干净的东西了,求您不要离开!您身上有真龙之气,您在臣妾身边,那东西不敢进来的!” 她是真的怕,连鼻尖都冒出了细密冷汗。 陆映拂开她的手:“世上哪有鬼怪之物,你是疯了吗?” 说罢,径直起身离去。 “殿下!求您不要离开,求您怜惜臣妾!” 白霜霜哭着喊着去拽他的袍裾,却只抓到了一片空气,徒留地跌倒在地。 她眼睁睁看着陆映消失在视野中,又惊恐地望向窗外。 见窗外依旧一片黢黑,这才稍稍安心。 她呢喃:“我只不过是撒了个谎而已,沈家不是我害的,老爷和公子也不是我害的,您要报仇就去找二老爷他们,您找我干什么?” 余光瞥见床头花几上那一盆绿腊梅花,脑海中情不自禁想起沈夫人的音容笑貌,她心跳如雷,惴惴不安地走过去抱起那盆花。 都是这绿腊梅花不好! 她这么多年没梦到过沈夫人,偏偏这绿腊梅花一送过来,她就看见了沈夫人的脸! 她得砸了这盆花! 还没来得及行动,海棠笑吟吟提醒:“白选侍要干什么?这盆绿腊梅花乃是我家夫人送的,太子殿下特意叮嘱放在你床头,以便时时观赏怀念。您要是砸了它,虽然我家夫人不会追究,但只怕太子殿下那里不好交代。” 白霜霜双手哆嗦面如金纸,到底没敢砸了那盆花。 也许,也许今夜窗外的人脸,只是她的幻觉吧? 另一边,陆映来到沈银翎的寝屋,只见少女穿着寝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可怜。 见他进来,沈银翎支撑着坐起身,娇滴滴道:“殿下,臣妇梦魇了,心里着实慌得厉害,您替臣妇揉揉胸脯好不好?” 陆映在床沿边坐了:“白氏撞鬼,是你的手笔吧?” 第98章 他就喜欢看她吃醋较劲儿 沈银翎笑出了声,从身后抱住男人的宽肩:“殿下果然英明神武,臣妇做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臣妇欺负白姐姐,殿下心疼没有?” 陆映把她抱进怀里,解开她的寝衣,肆意揉弄她的高耸。 沈银翎也不抗拒,嘤咛着主动往他掌心挺了挺胸脯。 陆映看在眼里,暗道只要沈昭昭乖巧听话不生二心,她想对付谁都没关系。 更何况他对白氏没有任何感情,又嫌她叛主,心疼自然是犯不上的。 他就喜欢看沈昭昭吃醋较劲儿的那个小样子。 …… 接连三日,白霜霜都仿佛在窗外看见了沈夫人苍白的脸。 她整夜整夜睡不安稳,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惊吓不轻,恨不能躲进被褥深处。 白天出门的时候,即使化了浓妆,也仍然遮掩不住眼睛下面熬出来的乌青色,人也像是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的人干似的,哪还有刚从东宫出来的水灵劲儿。 她原本指望把沈银翎踩在脚底下,如今却看见她就躲。 她托人买了纸钱和香烛,私底下偷偷烧给沈夫人,一边烧一边念叨是她对不起沈夫人、沈银翎,求沈夫人以后别再来找她。 沈银翎渐渐玩腻了。 白霜霜的胆子太小了,沈云兮连抬举人都抬举不好,挑了这么个废物送来沈园,还不够她玩的。 这夜,她趁着白霜霜去屏风后面沐浴更衣,偷偷爬上房梁,把白绫牢牢系在梁上。 等白霜霜坐在梳妆台前的时候,她拽着白绫慢慢悬挂在半空,大红色绣花鞋尖有一下没一下的从背后踢白霜霜。 “凌儿!”白霜霜烦躁地扔掉木梳,“我有没有教过你宫里的规矩?!有什么事走到跟前来福身禀报就是,在背后戳人是什么意思?!” 没人回答她。 沈银翎低头,唇角噙着一抹讥笑,依旧用绣花鞋轻轻踢她。 白霜霜大怒,回头就想给凌儿一耳光,不成想撞入眼帘的不是凌儿,而是一双绣花鞋。 她下意识抬起头,就看见沈夫人吊在房梁上,一张脸苍白乌青,那眼珠子还死死瞪着她。 白霜霜:“……” 她翻了个白银,吓得径直晕死过去。 沈银翎跳到地上,嫌弃地踢了踢她:“胆子这般小,当年却敢谋害我娘亲性命……” 她拎着白绫,本想勒死白霜霜,想了想又收回了手。 就这么死了有什么意思。 生不如死才有趣儿。 第二天,沈银翎本想继续折磨白霜霜,海棠却进来禀报道:“夫人,白选侍疯了!” 沈银翎来到园子里,天气这样冷,白霜霜却穿着单薄的里衣,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大喊大叫:“我乃太子殿下的未婚妻沈银翎,我是要当太子妃的女人!你们看见我还不赶紧跪下?!” 她折了一枝红梅,妩媚地插进发髻:“我出身高贵,容貌倾国,京城里所有的男儿都是我的裙下之臣……太子殿下,臣女昨夜收到了您的信,也偷偷给您写了情书,您拆开看了没有?” 她疯疯癫癫的,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沈银翎。 陆映出现在回廊里。 他盯着白霜霜,想起从前他和沈银翎确实通了一段时间的书信。 那时他觉得沈银翎在回信里面展现的性格和平时表现的完全不一样,他不喜欢回信里那个矫揉造作虚荣作势的沈银翎,于是后来就停止书信来往了。 如今看来,很可能是白霜霜擅自截下了他的书信,又自作主张代替沈银翎给他回信。 当时她是沈银翎身边的大丫鬟,她完全可以做到的。 一想到和白霜霜这种叛主之人有过书信往来互诉衷肠,陆映一阵恶心,沉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拖下去?” 沈银翎看着白霜霜的嘴被堵上抹布,又挣扎着被侍卫们拖下去,心底一片清冷。 她不知道书信的事,也没往书信方面想。 她只觉得也许白霜霜从很早的时候,就想取代她成为陆映的女人。 只是她没有发现罢了。 而张翠春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心思,并且拿来做文章,利用白霜霜谋害娘亲…… 看来,往后她待人接物还得更加谨慎细心才行。 午后,薛伶来找陆映议事,薛绵绵跟了过来,一头扎进了沈银翎的屋子。 她欢喜道:“昭昭,我已经把沈行雷在外面养外室还有私生子的消息,悄悄传到了晴晴耳边,前两日,晴晴亲眼看见沈行雷出入孙妙娘的私宅,也亲眼看见了他们的私生子。她今天好像打算带着爹爹和娘亲去捉奸,也好名正言顺和沈行雷退婚。” 沈银翎递给她一杯热杏仁茶:“沈行雷虽然鲁莽愚钝,但我那位大堂兄却很有城府。你们家想退婚,我瞧着,恐怕不会那么容易。” “不会吧?”薛绵绵顿时小脸皱巴成团,“成亲之前就有了私生子,这么严重的事情无论放在谁家都是要退婚的,就算闹到皇帝面前,我们家那也是占理的,怎么会退不成呢?” 说着话,薛绵绵决定和沈银翎亲自过去瞧瞧。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孙妙娘暂居的那座小院子,院子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薛绵绵撩起一角窗帘:“爹爹、娘亲和晴晴都在,沈行雷和沈行瀚兄弟也在……咦,晴晴怎么哭了?” 沈银翎望去。 薛晴晴哭得十分悲切委屈:“爹爹、娘亲,女儿真的看见沈二公子出入这座小院子,还和住在里面的一位妙龄娘子搂搂抱抱,那小娘子怀里抱着个娃娃,说是叫帆哥儿,已经会唤沈二公子爹爹了。女儿没有撒谎,女儿看的真真切切!” 沈行雷紧紧捏着拳头,老实憨厚的脸上充满了痛苦:“薛伯父、薛伯母,晚辈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要被晴晴姑娘这般冤枉!晚辈房里连通房丫头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干出养外室这种混账事?!想必是晚辈哪里做得不好,惹晴晴姑娘不高兴,所以才要通过这种方式,与晚辈退婚!” 薛尚书怒不可遏:“薛晴晴,你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爹爹,女儿没有胡闹,女儿真的看见——” “住嘴!”薛尚书大喝,“你自己也看见了,住在这里的明明是一对老人家,哪儿来的妙龄女子?!” 沈行雷一脸黯然:“上个月我回京的时候,瞧见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十分可怜,一时起了怜悯之心,就将他们临时安顿在了这里。却没想到,我的这点怜悯之心,竟然成了晴晴姑娘攻击我的借口……” 他委屈地垂着头,看起来老实巴交,仿佛真的遭受到了天大的冤屈。 第99章 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薛晴晴咬住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她看得清清楚楚,沈行雷在这里养了个外室,那外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带着爹爹和娘亲过来的时候,这小院子就换了人住?! 难道是沈行雷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偷偷转移了那个外室?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她红着眼圈,仰头望向沈行雷。 一开始娘亲安排相看夫婿的时候,她也很满意这位年纪轻轻就立下累累军功的国公府二公子,毕竟他看起来是那么老实憨厚! 两人逛园子的时候,他会贴心的在石墩子上铺好手帕再叫她坐,说是干净保暖。 用膳的时候,他会给她剥虾替她挡酒,还不许其他公子小姐笑话她。 他和每个年轻女子都刻意保持距离,连丫鬟也不例外,她问他为什么,他就满脸骄傲地回答说,他如今是有未婚妻的男人,他爱他的未婚妻,他要给他的未婚妻足够的安全感。 她听着这些话,情不自禁就红了脸颊。 才不过短短几天时间相处,他就让她觉得,嫁给他一定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男人看似老实敦厚的皮囊底下,藏着的是虚伪和恶毒。 他明明养着外室和外室子,却假装洁身自好,假装对男女之情一无所知,披着老实男人的外衣欺骗她、欺骗她的家人,妄图把薛尚书府绑在他们沈国公府的船上…… 薛晴晴简直不敢想象,如果她不知道沈行雷背后做的这些事,真嫁去了沈国公府,嫁给了这么一个虚伪的男人,她往后余生可要怎么办! 她跺了跺绣花鞋,面对所有人质疑的目光,坚定道:“沈二公子有能耐转移外室和外室子,可我不信你就一点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爹爹、娘亲,请你们派人翻找这座小院子,一定能找到那对母子在这里生活过的证据!” “够了!”薛夫人眉头紧锁,“晴晴,你嫌咱们今天丢的脸还不够吗?赶紧给沈二公子道歉!” “娘,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道歉?” 沈行雷满脸真诚:“薛伯母,请您不要逼迫晴晴姑娘,都是我不好,一定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她不高兴,这才让她想出这个法子栽赃陷害我,好与我退婚。我不在意名声,我只求晴晴姑娘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好,我是真心想求娶你,我愿意为了你改正所有缺点……” 一番话发自肺腑,薛家和沈家跟来的丫鬟小厮都感动不已。 薛尚书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薛晴晴:“这样好的夫婿,又有本事又谦卑老实,又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打着灯笼上哪儿找去?!你要是连他都不满意,这辈子也别嫁了,天底下没有男人比他更好!” 薛夫人连连点头,很赞成这番话。 薛晴晴眼睁睁看着沈行雷把黑的说成白的,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站在沈行雷那边。 所有人望向她时,都是嫌她不懂事的眼神。 她百口莫辩,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都像是冲上了头。 正不知如何是好,她突然想起那个小哑巴侍女递过来的另一条消息: 沈行雷为了给外室子腾位置,会在她的酒水里面下慢性药,导致她将来不孕不育。 如果能抓到沈行雷下药的证据,是不是就能在爹爹和娘亲面前证明,沈行雷确实不是个东西? 那她就能退婚了! 思及此,薛晴晴连忙道:“大约是我当时看花了眼,一时错怪沈二公子了。爹爹、娘亲,不如咱们在酒楼设宴,为沈二公子赔不是吧?” 薛夫人的柔情柔和了许多:“好孩子,你肯这么想,那是再好不过。” 她的大女儿绵绵不知所踪,这些年又是报官又是派人出去找,却还是音讯全无。 薛伶终究是个男儿郎,和她又不交心,平日里除了请安问好再没有别的话,如今她膝下只有晴晴这么一个知冷知热的女儿,她盼望晴晴能嫁到好人家。 她千挑万选,沈行雷虽然是世家公子,但丝毫没有纨绔脾气,年纪轻轻就挣到了军功,已经是晴晴能嫁到的最好的夫婿。 所以这门婚事,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撮合成的。 薛尚书和薛夫人先登上了马车。 薛晴晴复杂地望向沈行雷,却见他慢慢敛去脸上的憨厚老实,只含笑看着自己。 她暗暗捏紧了拳头:“沈二公子……” “你都知道了?”沈行雷戏谑地压低声音,“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你私底下跟踪我,我也不能提前遮掩妙娘和帆哥儿的事。薛晴晴,你是不是以为你很聪明啊?” 薛晴晴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他。 她爹娘才刚上马车,这个男人就懒得伪装了! 她呼吸急促:“你果然——” “对,没错,我不仅养外室,还有了私生子。”沈行雷微笑着摊开手,“可那又如何,不会有人相信这些的,你瞧瞧,连你爹娘都不相信你呢。” 薛晴晴咬住嘴唇,浑身颤抖,愤怒到说不出话来。 她又望向沈行瀚,作为沈行雷的大哥,翰林院的新贵,他脸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显然,他早已知道弟弟的所作所为! 这一家子…… 沈国公府的这一家子,简直烂透了! 沈行雷凑近她:“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不仅有外室子,还打算让你以后生不出孩子,替妙娘抚育帆哥儿,直到帆哥儿长大成材。” 他生得高大威武皮肤黝黑,简直像是站在薛晴晴面前的一座铁塔。 薛晴晴没觉得害怕,只觉得无比气愤。 她扬起巴掌就要打向沈行雷,却被他握住手腕,轻而易举地推了开。 沈行雷冷笑:“你我成亲,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别以为你是世家小姐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也别在我面前耍大小姐脾气,今后你要是敢惹我和妙娘不高兴,你就等着挨打!” “行了,别太过火。”沈行瀚不痛不痒地发话,“薛尚书去了酒楼,咱们也过去吧。” 因为距离有些远,薛绵绵听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妹妹一定受了好大的委屈,否则凭她那副胆怯懦弱的性子,怎么可能动手打人! 她心疼地红了眼眶:“昭昭,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呀?” 第100章 陆映哥哥,人家没有 “他们要去酒楼,咱们也跟过去瞧瞧。” 沈银翎说着,吩咐车夫跟上去。 来到酒楼,沈银翎要了薛尚书他们隔壁的雅间。 薛绵绵急得不行,忍不住把耳朵贴到墙上细听。 隔壁,薛晴晴看着面前的这杯酒。 这杯酒是沈行雷给她斟的,她亲眼看见他从指甲里抖落了一些药粉进去,想必就是害她不孕不育的那种药物。 她急切道:“爹爹、娘亲,沈二公子给女儿下药!” 薛尚书眉头紧锁:“混账东西,你说什么胡话?!行雷是你的未婚夫,好端端的他给你下药干什么?!” “我亲眼看见的!”薛晴晴辩解,“一定是那种导致女子不孕的药物!他亲口告诉我,他为了那个外室子,不允许我怀孕,还要我替他那个外室抚育孩子!爹爹,我真的没有撒谎骗人!” “住嘴!”薛尚书怒喝,“且不说这番话有多么荒唐,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可行雷哪有那么傻,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你?!孽女,你当我们所有人都是白痴吗?!” 薛夫人崩溃地扶住额头:“绵绵丢了,晴晴傻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沈行雷像是受到了天大的伤害,八尺男儿红了眼眶,心痛不已道:“晴晴姑娘,你究竟是对沈某哪里不满意?!为什么要编排这种谎话污蔑沈某?!编撰出子虚乌有的外室和外室子也就罢了,如今连下药的事情都编出来了,这话要是传出去,你要沈某今后如何在京城做人?!沈某自问对晴晴姑娘用情至深,没想到晴晴姑娘却要屡次三番败坏沈某的名声!” 他看起来是那么正义凛然。 仿佛做错事的人,当真是薛晴晴。 薛晴晴涨红了脸,坚定道:“爹爹和娘亲若是不信,可以请大夫过来检查,大夫一定能发现这酒水有问题!” “混账东西!”薛尚书严厉地指着薛晴晴的脸,“你嫌咱们家丢人丢的还不够,还要请外人来看吗?!” 沈行雷道:“薛伯父,既然晴晴姑娘坚持要请大夫,那就请吧,正好能还沈某一个清白。” 薛晴晴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在触及到他眼中暗藏的讥讽时,薛晴晴后知后觉,她又被沈行雷摆了一道。 恐怕这杯酒,根本就没有下药! 果然,赶来的大夫很快印证了她的猜测,这杯酒没有任何问题。 明明雅间很温暖,可薛晴晴却手脚冰凉。 她注视沈行雷,像是在注视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这个人……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对她?! 他怎么能这么坏?! 沈行雷对上她的视线,像是有些畏惧地瑟缩了一下。 随即,他又像是鼓起了勇气,温厚老实道:“我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让晴晴姑娘误会了,竟然说我在这杯酒里给你下了药。今天当着伯父伯母的面,我就把话说明白吧,晴晴姑娘,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是真心想要求娶你的。就算你厌恶我、想尽办法诬陷我,我也仍然喜欢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合适的妻子人选。除了你,沈某绝不会娶别的女人为妻!” 一番话情真意切。 不仅感动了在场的大夫,连那些偷偷围在雅间外面看热闹的食客也都感动不已,暗暗赞叹沈家二公子的深情似海。 对比起来,薛家的这位二小姐就太不懂事了。 就算不喜欢人家想要悔婚,也不至于用诬陷人家的方式呀! 简直称得上尖酸刻薄了! 得亏沈二公子宽宏大量用情至深,要是换成旁的男子,说不定两家就此结仇了也未可知! 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真不知道薛二小姐还在挑剔什么! 薛尚书老脸发烫,数落薛晴晴道:“你看看人家行雷,做事坦坦荡荡,这才是君子,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我这当爹的不偏心你这个女儿,实在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太不像话了!这门亲事绝不会更改,你赶紧给行雷赔个不是!” 薛晴晴的泪珠在眼眶里面打转。 谁也不肯相信她。 就连她的家人,也认定是她撒谎,是她不懂事。 如果姐姐还在家里就好了,姐姐一定会相信她的…… 她抹了一把滚落的泪珠子,不肯向沈行雷道歉,委屈地冲出了雅间。 薛尚书叹了口气,只得亲自向沈行雷赔不是:“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行雷你不要和她计较。往后,我们可就把她托付给你了。” “薛伯父太客气了!”沈行雷憨厚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容老实诚恳,“我喜欢晴晴,就算她不懂事也是喜欢的。她毕竟年纪还小,任性妄为也是有的,等明年嫁过来为人妻为人母,慢慢也就懂事了。” 一番话说的很漂亮,令薛尚书对他的好感又多了两分,欣慰的目光像是在看待亲儿子。 隔壁雅间。 薛绵绵气得攥紧小手:“可恶!我原以为你那个堂妹就足够可恶了,没想到他们三兄妹一样的可恶!昭昭,爹娘根本不相信晴晴的话,我现在可要怎么办呀?总不能真让晴晴嫁给沈行雷呀!” 沈银翎没说话,往杯子里斟酒。 原本薛晴晴是占了先机的,坏就坏在她到底是没心眼的深闺小姐,不知道人心险恶,被沈行雷发现了她的行踪和计划,这才导致功亏一篑,还坏掉了自己的名声。 薛家这俩姐妹,被薛尚书夫妻养的一个赛一个胆子小,她也没指望她俩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她抿了口酒,脑子里浮现出一个计划,道:“这件事交给我。” 沈炎即将过寿。 这是他承袭国公爵位以来过的第一个完整的大寿,因此沈家打定主意大操大办,沈云兮作为嫡女和当朝太子妃,更是大包大揽,直接揽下了举办寿宴的任务。 陆映这几日政务繁忙,留宿在沈园的时间屈指可数。 眼看着再过两日就是沈炎的大寿,沈银翎也要回藕花巷准备起来了。 这是她在沈园度过的最后一夜。 帐中暖香弥漫,陆映在沈银翎身上泄过两次火,已过夜半了。 锦被里,沈银翎被陆映抱在怀里,纤细的脊背紧贴着他健硕的胸膛,柔嫩的小手轻抚男人横在自己胸口前的手臂,软声道:“叔父过寿,陆映哥哥接下来要陪妹妹参加酒席,怕是没空搭理我……” 陆映握住塞进她身体的玉塞:“好好在高家待着,别想着破坏人家寿宴。” 沈银翎本就受不住他夜夜索求,今夜好容易熬到结束,早就瘫软成水,哪受得了他弄。 她连忙拦住他作乱的手:“陆映哥哥,人家没有……” 第101章 陆映哥哥饶了我吧 陆映常年习武,平日里看起来挺拔清瘦,衣裳底下却都是贲张健硕的肌肉,连手臂线条都格外强硬漂亮,单凭力气,沈银翎根本挡不住他的手,很快就被弄的嘤咛娇哼。 她睫毛上挂着细密泪珠,小猫似的哼哼唧唧:“陆映哥哥……不要了陆映哥哥……人家受不住……陆映哥哥饶了我吧……” 陆映把她翻了个面儿,面对面捧起她的脸。 他凝视她的双眼,问道:“你男人是谁?” 沈银翎娇滴滴的,相当配合:“是陆映哥哥……” 听见这个答案,陆映眼里清冷褪去,多出了几分柔和。 他用指腹轻抚过沈银翎泛红湿润意乱情迷的凤眼,他要沈银翎心里眼里全都是他,他要沈银翎喜欢他、爱慕他,把他视作她唯一的天。 他吻去她眼睫上的细碎泪珠:“睡觉。” 次日,沈银翎回到了藕花巷高家。 殷珊珊忙得脚不沾地,活脱脱一个女强人姿态,看见沈银翎出现在面前,不禁插着腰叫唤:“姐姐真是好福气,整日躲在后院享清闲,不像我,又要亲自给宏哥儿和辉哥儿启蒙,又要预备沈国公的寿宴,忙的连饭都没工夫吃!” “哟,”沈银翎捧着珐琅彩描金小手炉,“妹妹好生贤惠,姐姐真是自愧不如呢。” 殷珊珊忍不住瞪她一眼:“说句难听的话,姐姐你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身为当家主母,却什么事儿也不管!你出去打听打听,偌大的京城里谁家是小妾当家做主?!哎哟,这些账本我是一天也看不下去了!偏偏这个家离了我,就不成个样子了!” 沈银翎看着她。 她把账本掷在桌案上,眉梢眼角都是得意,却故意拿捏出一副很累很不情愿的姿态,靠坐在熏笼边的靠椅上,身边还有两个小丫鬟捏肩捶腿,仿佛掌家和做生意都是别人逼着她去做的似的。 沈银翎觉得好笑,于是道:“你要是不愿意掌家,我来也成。” “成什么成?!”殷珊珊顿时眉头一竖,“你连账本都看不明白,你能掌家?!别到时候贻笑大方!” 沈银翎懒得跟她废话。 她知道,这姑娘根本就是舍不得放权。 她今日是来高母面前露个脸的,没想到高母在睡午觉,这里只坐了个殷珊珊。 正要离开,没料到高母午睡结束出来了。 高母瞧见沈银翎,先是皱了皱眉,才喝问道:“怎么,听说珊珊明天要给沈国公办寿宴,你坐不住,想过来打听消息?我告诉你,如今珊珊跟你可不一样了,她是太子妃面前的红人,你猜猜,这场宴席她能赚多少?!” “多少?” “这个数!”高母伸出一根手指头,语气夸张,“一场宴席,净赚一万两雪花纹银!” 沈银翎挑眉。 殷珊珊从她那里借了两万两纹银,用来做酒楼的资金周转。 半个月过去,也就是说她实际用在沈炎寿宴上的银钱,是不到两万两的。 再刨除一万两的利润,那么寿宴也就花了几千两。 这次沈炎寿宴,沈云兮卯足了劲儿大操大办,她估计最起码也要预备四十桌宴席,几千两纹银平摊到每一桌,岂不是只有一二百两纹银? 可如今京城物价走高,光是一坛好酒就得数百两纹银,可想而知殷珊珊的酒席是什么档次。 估计沈炎他们看见宴席,脸都得绿了。 她暗自发笑,面上却惊叹道:“妹妹生财有道,真是厉害!” 高母洋洋得意:“等这场寿宴办完,珊珊的西餐厅名号就会彻底打响,到时候咱们家日进斗金,不出一年就能攒下万贯家财!沈银翎,比起珊珊你真是差劲儿,又不能帮征哥儿挣前程,又不能为咱们家赚钱,依我看,就应该让珊珊做妻,让你做妾!” “娘,”殷珊珊一脸谦虚,“姐姐愚钝又没见过世面,估计看见太子妃和沈国公那种人物,腿都会吓得发软,咱们又何必强求她呢?只要姐姐不给咱们家惹麻烦,不给夫君添堵,咱们就该阿弥陀佛了!” 高母也是这般想的。 她睨了眼沈银翎那张过于娇艳雍容的脸,厌恶地轻哼一声:“我早说女子长得太好看不是什么好事,幸好征哥儿又娶了珊珊你这么个贤惠的小妾,否则征哥儿定要被这狐狸精给迷的不思进取!” 沈银翎无动于衷。 权当高母是在夸她长得好看了。 殷珊珊瞟向沈银翎,脸上一股子揶揄怜悯:“不过话说回来,姐姐一个甘州乡下来的妇人,没见过世面也挺可怜。姐姐要是愿意的话,后天我可以带你一块儿去西餐厅长长见识,看看京城里的那些权贵名流都是怎么交际的。但是丑话说在前头,你只能偷偷地看,可不准冲撞了他们。” “不必了。”沈银翎抚了抚裙裾,起身,“妹妹还是好好筹办宴席吧,到底是国公府的寿宴,到时候可别以次充好,弄出贻笑大方的事。” 高母看着她离开,冷笑道:“什么以次充好,我瞧着,沈氏分明就是嫉妒珊珊你!” 殷珊珊心慌了一瞬。 这次寿宴,太子妃连定金都没付,她心里本就存着些不满,再加上资金紧张,所以确实在席面上做了些手脚,比如拿黄瓜代替海参,拿粉丝代替鱼翅。 但厨子酱料放得足,就算是拌鞋底子都香,她不相信有人能吃得出来。 她越想越安心,自信道:“姐姐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终究不如我见多识广聪颖伶俐,心里发酸水也是有的。她嘴上说不去,说不定后天自个儿偷偷去了,我还不了解她吗?” 就像她开张那回,沈银翎不就去她的西餐厅偷师了? 殷珊珊打定主意,后天一定要让沈银翎这个村妇,好好见识一番什么叫上流社会。 第二天。 沈银翎从侧门离开,坐上了陆嘉泽停在藕花巷的马车。 陆嘉泽兴奋:“沈姐姐,上回你让我查孙妙娘,我已经查到了她现在的住处,也按照你的吩咐,把说客都安排好了,我带你过去瞧瞧!” 第102章 叔父寿宴 马车行驶了两刻钟,很快停在一座偏僻的巷弄。 沈银翎挑开窗帘望去。 孙妙娘抱着帆哥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端着一盘水饺走了进去,唠家常地笑道:“才几天功夫,我瞧着哥儿又长大了些!” 孙妙娘欣慰地望着孩子:“小孩子长起来快。” “这是我今天早上包的饺子,荠菜肉馅儿的,端一盘来给你尝尝鲜。”妇人坐在了小凳子上,逗了逗帆哥儿,“妙娘啊,你长得这么标致,又生了个男娃娃,你家男人怎么也不知道顾家?两三天才回来一趟,莫不是在外面养了小的?” 孙妙娘的脸色变了变:“夫君和我一向恩爱,张大娘你可不要乱说!” “我这不是关心你们娘儿俩吗?”妇人一脸八卦,“我有个远房侄女儿,也是生的十分标致,可惜父母双亡,只好委身跟了个绸缎商人。虽然生了一对双胞胎,但是两人没办酒也没拜堂。后来那商人去南方进货的时候,又看上了当地一位财主家的千金。他写信给我侄女儿,说是打算迎娶那位千金,又说只是逢场作戏,等利用完了那个千金,就回北方找我侄女儿。” 孙妙娘听得入神。 她和沈郎,不也是这样? 薛晴晴就像是财主家的千金,比她出身高贵,比她门当户对。 而沈郎,如今也打算迎娶薛晴晴…… 她忍不住紧张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男人就和财主家的千金成亲啦,还生了七八个孩子!嘴上说是逢场作戏,可男人嘛,不都一回事?见着新欢就忘了旧爱,新娶了媳妇,哪还记得以前的情人!可怜我那侄女儿,只好一个人孤苦伶仃拉扯俩孩子,十年过去了,都熬的人老珠黄了,还住在城郊破庙,巴巴儿地盼着男人来北方找她呢!” 孙妙娘紧紧咬住嘴唇。 她和沈郎,会是这样的结果吗? 她曾经远远看过薛晴晴,对方生得小家碧玉清丽秀气,举手投足间都是温婉得体。 比起薛晴晴,她简直差远了! 虽然沈郎嘴上说成亲以后不会碰她、不会让她怀上子嗣,但凡事都有个如果,如果他后悔了呢?如果他先婚后爱喜欢上薛晴晴了呢? 那她和帆哥儿怎么办? 她又不像薛晴晴还有尚书府可以依靠撑腰,她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全指望沈郎替她张罗后半生,替帆哥儿谋个好前程。 沈郎只是嘴上给了她保证,就算将来反悔,她也毫无办法! 难道将来,她也会沦落到带着帆哥儿去住破庙,等着别人的施舍?! 孙妙娘越想越怕,连声音都开始发颤:“张大娘,那依你看,要是有女子遇见这种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张大娘轻哼一声:“我要是我那侄女儿,我就闹!” “闹?” “去男人家里闹,即便是豁出脸面撒泼打滚,也要讨个说法!最好赶着人多的时候去,把事情闹大,叫所有人都知道这男人已经有了外室和外室子,他为了脸面,总不能拿棍子把咱们打出去吧?无论如何也只能容下咱们不是?!就算他家里人不喜,可那么多人看着,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只要过了明路,就算当个小妾姨娘那也值了!总比见不得光躲在外头强吧?” 张大娘声如洪钟,字字句句都说进了孙妙娘的心坎里。 是啊,与其偷偷摸摸躲在外头,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还不如赌一把,去沈国公府当姨娘! 只要过了明路,她的帆哥儿就是沈家二房名正言顺的长子! 听说他的大嫂还没生出儿子,那她的帆哥儿就是沈国公夫人膝下第一个金孙,天底下哪有当祖母的不疼孙子的,就算庶出又怎样,沈国公夫妇肯定是要把她的帆哥儿当成宝贝疙瘩看待的! 正好明天就是沈国公的寿宴,听沈郎说,太子妃要为沈国公在最好的酒楼里举办宴会,到时候京城里所有达官显贵都会到场赴宴。 如果她抱着帆哥儿赶过去当场认亲…… 沈家还能不认下他们娘儿俩? 她越想越是这么回事儿,不禁打定了主意,明天就去酒楼闹,非得名正言顺地进国公府! 张大娘把她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老脸上掠过一丝得逞,旋即笑着起身道:“时辰不早,我不跟你唠嗑儿了。我那侄女儿还等在城郊破庙,我得紧赶着给她送一盘饺子去,不能叫她饿死了不是?” 沈银翎放下窗帘。 她望向陆嘉泽:“这位孙大娘,是你安排的人吧?这件事情你办的很漂亮。” 陆嘉泽笑嘻嘻的:“我早就看不惯沈行雷了,惯会装出一副老实样,私底下干的却是豺狼虎豹猪狗不如的事!如果能搅合掉他和薛家的姻缘,我心里也高兴!” 沈银翎轻哂,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茶。 “对了,”陆嘉泽望向她,“沈姐姐,明天沈炎四十大寿你也会到场吧?到时候,我去藕花巷接你?你回京这么久,头一次在大家面前亮相,总归不能寒酸了!” 面对他的好意,沈银翎欣然称谢。 沈炎的寿宴,终于在次日拉开了帷幕。 如今沈家是京城炙手可热的家族,达官显贵自然没有不到场庆贺的道理,才是晌午,西餐厅门口的街面上已经是车水马龙,停满了各家府上前来道贺赴宴的马车。 沈云兮穿着隆重的凤穿牡丹刺绣宫裙,戴着夸张的金凤衔珠大发冠,和沈家人一块儿招呼来往宾客。 德高望重的陈老夫人也在,她上回在沈云兮的樱桃宴上硌掉了一颗牙,今天是看在陆映的面子上才来的。 她环顾四周,眉头紧锁:“太子妃,不知臣妇等人该坐在何处?” 一楼大厅被殷珊珊派人搬空了桌椅摆设,空出一大片地方,只在四周设了吧台和香槟塔。 宾客们站在大厅里面,男男女女简直无所适从。 一些羞赧的女眷更是躲到了角落,唯恐和男眷们搅合到一起。 见有人提出疑问,殷珊珊亲自出面,笑着解答道:“这位老夫人有所不知,这里是西餐厅,和中式酒楼不一样。今日的寿宴不拘男女,一律都待在大厅,也好方便彼此交流叙旧。希望大家不要腼腆,自己找喜欢的位置坐下就成!” 陈老夫人不敢置信:“自古以来,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避嫌尚且来不及,你竟然让我们这些女眷,和那些男眷待在一处?!” 殷珊珊见她穿戴朴素,不由嫌弃地瞪她一眼:“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的思想怎么这么古板陈旧?而且你老都老了,谁会对你有想法呀?!” 第100章 叔父大寿,我来晚了! 陈老夫人一口气闷在胸膛,险些被活活气死! 这叫什么话?! 她活这么大岁数,竟从未听过如此荒诞不羁的言辞! 她哆嗦着指向殷珊珊:“你……你……” 沈云兮在旁边掩袖窃笑。 当初樱桃宴上,陈老夫人是如何针对她的,她历历在目,最后甚至还害她在盛国寺抄了整整半个月的佛经。 她觉得殷珊珊真是难得做了一件好事,这两句话怼的可太解气了! 而且她也认为没必要把寿宴办的那么严肃,非得男眷和女眷分开坐,大家热热闹闹地待在一个大厅里,说说笑笑难道不开心吗? 这些老货就是迂腐。 她想着,打哈哈道:“陈老夫人,这位殷姨娘初来京城不大懂事,一时说错话也是有的,你身为长辈,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听见殷珊珊的身份只是个姨娘,陈老夫人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转向秦氏,颤声道:“你们沈家办宴席,居然让一个姨娘操办?!我堂堂正一品诰命夫人,你们竟然让我被一个姨娘挤兑?!” 姨娘是什么? 是妾! 在大周朝,妾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凡稍微正式点的场合,谁会带小妾赴宴啊! 沈国公府倒好,居然让一个小妾来筹备宴席! 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秦氏讪讪,接收到四周贵妇们异样的眼神,脸颊火辣辣的烫。 她也没想到,沈云兮竟然会让一个小妾准备寿宴。 她忍不住拉了拉沈云兮的衣袖:“兮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沈云兮解释,殷珊珊先嚷嚷起来了:“姨娘怎么了?!姨娘难道就不是人了?!瞧不起谁呀!你们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人人平等,什么叫公正自由?!我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思想都有大问题!”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行瀚皱了皱眉,声音沉冷地呵斥道:“父亲大寿,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既然已经把寿宴弄成了现在这样,那就继续办,咱们几个当晚辈的先送寿礼!” 沈炎和秦氏坐到了上座。 大厅里其他人都站着。 威远将军府的老将军不满地背着手:“沈国公府好大的威风,他们夫妻俩安安稳稳地坐着,却叫咱们这些宾客站在底下!” 他已有七十高龄。 今天难得出来吃喜酒,没想到居然还得站着! 陈老夫人的脸色更是十分难看:“放眼京城,就数你我两个人辈分最高,就算是在皇帝面前,那也是要赐座的,沈国公府倒好,居然叫咱们站在着!就算沈炎是寿星,也没这样的道理呀!” 其他宾客同样窃窃私语,很不理解沈国公府的做法。 众目睽睽之下,沈炎和秦氏夫妻俩都有些不大自在。 那站着的人里面还有太子殿下和公侯郡王,天底下哪有叫这些人站着,他们夫妻俩却高高坐在上面的道理! 饶是沈炎再如何阴险狡诈城府深沉,此时一颗心也像是被抓挠个不停,屁股底下火烧火燎地发烫,恨不能立刻起身离开座椅,把太子他们请上来坐! 秦氏小声道:“这都是兮儿安排的,兮儿一片孝心,咱们可不能拂了她的面子!她本就不得太子欢心,咱们当爹娘的更要给她体面才是。” 说着话,沈行瀚率先送上寿礼。 是他亲笔绘图,由他的夫人清河郡主亲手绣成的一副八仙贺寿屏风。 瞧着清雅却又不失金贵,沈炎很是满意,出言夸奖了沈行瀚和清河郡主几句。 沈云兮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这种俗物,长兄长嫂也好意思拿出来!” 清河郡主一向和这小姑子不大对付。 闻言,她忍着火气问道:“不知太子妃准备了什么寿礼?不如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 “本宫的寿礼,自然与你们的不一样。”沈云兮得意洋洋,“本宫为父亲准备了两件寿礼,这第一件,就是沈夫人亲笔题写的祝寿贺词。对,没错,就是那位以书法著称的沈夫人,她今日会应本宫邀请,亲自到场为本宫的父亲祝寿!” 沈夫人? 大厅的宾客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震惊私语。 陈老夫人激动道:“莫非是太后娘娘称赞的那位书法名家,沈夫人?!她的字有价无市千金难买,我也是侥幸得到了太后娘娘赏赐的一卷佛偈,才有幸欣赏她的真迹!那真可谓是鬼斧神工,传世之作!” 其他官宦权贵也或多或少看见过沈银翎亲笔书写的佛偈,对这位女书法名家很是仰慕崇敬,得知沈云兮竟然能请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夫人,不禁纷纷面露艳羡。 威远将军府的老将军激动问道:“不知那位沈夫人在哪里?” 沈云兮讪讪。 她其实也不知道沈夫人有没有到场。 她忍不住责备殷珊珊:“你是怎么开门做生意的?沈夫人那样的贵客,你怎么也不知道注意点?!现在好了,人来没来都不知道!” 殷珊珊委屈死了。 她是西餐厅的老板,又不是沈云兮的宫女,她只管做好寿宴席面就好了,难道还要帮着她招待客人不成?! 沈云兮只得提高声音,冲人群喊道:“沈夫人!沈夫人你来了没有?!” 人群一阵缄默。 陈老夫人深深叹息。 京城里的官宦人家,哪有连客人来没来都不知道的,还扯着嗓门到处喊,这般行径和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沈云兮这太子妃简直就是荒谬! 沈云兮喊了半晌,也没见人应答。 她脸颊涨得通红,正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突然传来一连串银铃似的娇笑声: “叔父今日大寿,我来晚了!” 这声音是…… 沈云兮猛然瞪圆了眼睛。 其他人也听出了这声音的不同寻常,不敢置信地寻声望去,只见肃王府小世子亲自开路,身后跟着的那位美人分外惹人注目。 美人身段高挑窈窕,穿一件莲紫色上襦,搭配石榴红刺绣罗裙,暗黄色腰封缀着繁复的环佩璎珞,领口围着一圈雍容华贵的墨紫色狐狸毛,衬得肌肤格外凝白娇嫩,剥壳荔枝似的水灵。 她蓬松精致的鸦青发髻好似堆云,插着两柄玉叶榴花重工金钗,笼在狐狸毛里的瓜子小脸娇艳张扬雍容倾国,最是那双内勾外挑的丹凤眼,仿佛天生含着无限柔情蜜意。 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沈银翎…… 竟然是沈银翎! 第101章 太子究竟喜不喜欢沈银翎 她的美貌令在场众人暂时忘记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只一味沉沦在她的色相之下。 一些纨绔子弟惊艳到屏息凝神,死死盯着她不放,恨不能把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 其余的年轻公子虽然好些,但也不乏失态的,即使后知后觉地收回视线,也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看她。 就连慎王陆争流都忍不住多看了沈银翎几眼,暗道京城最不缺美人,可如此人间尤物,天底下当真只有沈银翎一人。 在场的一些年轻妇人们则眉头紧锁,联想起当年沈银翎凭着这张脸在京城里搅风搅雨、惹得无数男人为她打破头的那段岁月,不禁暗暗拧了一把身侧的夫君,唯恐他们被勾走了魂儿。 陆映轻哂。 他就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沈银翎一定会来。 而且以她的性子,必定会在所有人到齐之后才压轴出场。 艳惊全场,这是她从小到大一贯的行事风格。 不知过了多久,宾客们才终于回过神,忍不住互相询问:“竟然是沈银翎!她不是在三年前就被流放甘州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 沈云兮同样不敢置信。 三年了,她以为沈银翎会死在那个边疆破城,再也威胁不到自己太子妃的地位,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 而且她的容貌甚至比三年前更加光彩照人! 好似一轮绝世容光的明月,娇矜地踩在云端,把满场的女子都艳压了下去,显得她们是那么黯淡无光! 她下意识望向陆映。 对方正注视沈银翎,虽然仍旧是清冷淡漠的神情,但她就是察觉到了他眼底泛起的一丝涟漪。 沈云兮不由攥紧双手。 太子的心思宛如一口古井,谁也猜不透井里藏着什么,从小到大她都不确定太子究竟喜不喜欢沈银翎。 但天底下的男人,但凡手中握有权势,哪有不钟意美人的? 沈银翎绝世容光,从前还是陆映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她不相信陆映能心如止水。 她忍不住拽了拽秦氏的衣袖:“娘……” 秦氏忌惮地盯着沈银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稍安勿躁,咱们先探探她的底细。” 她摆出一副婶母的架势,正要问沈银翎怎么回来了,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大喊:“沈银翎,你没事儿乱攀什么亲戚?!虽然你们都姓沈,但是在这里过寿的可是沈国公沈大人,你一个甘州乡下来的村妇,怎么能腆着脸叫人家叔父呢?!我早就叮嘱你不要来捣乱,省得冲撞了贵人,你偏是不听,为了出风头连脸都不要了!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 喊话的人正是殷珊珊。 她又烦恼又得意地瞪着沈银翎。 她就说这封建妇人小家子气,嘴上说不来,可还不是巴巴儿地跑来了? 宾客们神情各异地看着殷珊珊。 这位高家姨娘是傻瓜吗? 人家沈银翎原本就是沈炎如假包换的亲侄女,哪儿来的乱攀亲戚一说? 就连高征也看不过眼,悄悄扯了扯殷珊珊:“这不是咱们能掺和的事,你快闭嘴吧!” “征郎!”殷珊珊甩开他的手,一脸理所当然,“你没瞧见沈银翎在这里乱认亲戚吗?我知道她嫉妒我,嫉妒我的兄长是太子面前的红人儿,嫉妒我为你生下了两个儿子,所以她着急想寻一门靠山。可是沈国公乃是当朝太子妃的父亲,岂能容得她乱攀亲戚?她在后宅使些小手段和我争宠也就罢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么没眼力见儿,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抬高自己的身价呀!” 高征头皮发麻,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压低声音:“你别闹了,她就是人家沈国公的亲侄女!” “征郎,你也傻了吗?!”殷珊珊不敢置信,“她明明是甘州乡下的孤女,靠着一张脸才嫁给你为妻,她怎么可能是当朝国公爷的亲侄女呢?!” 高征百爪挠心,暗道人家沈银翎不仅是沈国公的亲侄女,她爹爹还是上一任沈国公呢! 而高征和殷珊珊的对话落入众人耳朵里,他们望向沈银翎的目光不禁变了又变。 原来沈银翎在甘州的时候,就已经嫁了人。 之所以会出现在京城,是因为高征调任京官的缘故。 不少王孙公子流露出惋惜的表情。 沈银翎这等绝色佳人,居然嫁给了高征这么一个出身贫寒、官职低微的平庸男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从那高家姨娘的话里还可以听出来,沈银翎不得高征喜爱,在后宅过着和人争宠的日子。 他们联想起三年前沈银翎在京城是何等风光,不禁越发唏嘘。 一些心怀鬼胎的纨绔子弟悄悄打量沈银翎,当年沈银翎出身高贵又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谁也不敢对她起心思,可她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官之妻,高征这种从八品小官,连他们府上的大管事都不如,也不知能否逼迫高征夜里给他们开个后门,容许他们窃玉偷香,也尝尝昔年天之骄女的滋味。 沈云兮盯着沈银翎,眼神变了又变。 原来沈银翎是靠着高征回京的。 亏她还以为她有什么特殊手段呢,害她吓了一跳。 她睨着沈银翎,表情由惊愕化为讥讽。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的沈银翎是多么风光显赫,但凡参加宴席,那些世家小姐和王孙公子没有不捧着她的,就算出门买首饰衣裳,但凡她看中的也没人敢和她抢。 可如今时过境迁,昔日的天之骄女居然只嫁给了一个从八品的小官,连她身边的莲心和莲叶都不如,更别提和那些世家小姐们比! 她扫视沈银翎浑身上下,既然她已经嫁了人,想必太子殿下不会再对她起心思了。 毕竟,哪有男人放着黄花闺女不要,反倒喜欢一个嫁了人的妇人? 而且当年沈家被抄,沈银翎锒铛入狱,她可是买通了所有狱卒,要他们好好“伺候”沈银翎的,也不知她的这位好姐姐被玩弄成了什么样子,想必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和破鞋也没什么差别了。 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断然看不上这种破鞋! 不过,为了彰显自己身为太子妃的宽和大度,她得对沈银翎好一些才行,也能让殿下注意到她是何等温柔贤惠不计前嫌。 她想着,故意装出惊喜的表情:“姐姐从甘州回来了?!本宫这几年一直在担心姐姐,生怕你在甘州过得不好,没想到你竟然又回到了京城。” 秦氏也慈蔼笑道:“昭昭啊,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父兄犯的错,和你没有关系,我们家没有不认你这个亲侄女的道理。往后,你要和国公府多多来往,没事的时候去东宫陪陪你妹妹,她如今嫁给了太子,已是太子妃了。” “是呀姐姐,”沈云兮的语气带着浓浓的炫耀意味,“你流放甘州不久,本宫就和太子殿下成亲了。本宫知道,太子曾是姐姐的未婚夫,可如今却成了本宫的夫婿。而姐姐你,竟然嫁给了一个区区小官为妻。世事无常,非人力所能更改,姐姐不会责怪我吧?” 沈银翎轻哂:“你我是姐妹,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没把沈云兮放在眼里。 一个连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太子妃,就算得到了陆映的心又如何,根本无足轻重。 殷珊珊听着她们的对话,惊愕地呆愣在原地。 沈银翎竟然是太子妃的堂姐?! 她是被流放到甘州的?! 她居然是官家小姐! 难怪她长得那么好看,言行举止一点儿也不像是乡下妇人,原来她曾是世家大族的千金! 殷珊珊一想起自己从前总是贬低沈银翎,嫌她没见过世面,嫌她不懂京城的人情世故,嫌她不如自己人脉广会赚钱,脸颊就火辣辣的烫。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沈银翎,既然你是沈家的小姐,那你为什么要故意骗我,说你是甘州乡下的孤女?!这一年来看着我百般出丑,你背地里一定觉得很开心是不是?!同样都是女人,同样服侍征郎,怎么你的心思这么歹毒呀?!” 沈银翎挑眉。 自始至终,她从未说过自己是个孤女。 都是殷珊珊和高母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 她唇上噙着浅笑,漫不经心道:“妹妹和高大人的感情不是十分深厚吗?怎么,高大人私底下没和你提起过我的身份?” 殷珊珊瞳孔缩小,不敢置信地望向高征:“征郎,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高征嘴唇蠕动,没敢说话。 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今日这个局,根本就不是他和殷珊珊能掺和的! 殷珊珊却像是遭到了背叛,含着泪水控诉:“征郎,我一直觉得你我情比金坚,也一直认为相爱的人之间不应该存在秘密,我什么事情都告诉了你,可是你怎么故意向我隐瞒沈银翎的身份?!这一年来,沈银翎把我当成了小丑,你是不是也拿我当个小丑看待?!征郎,你不是说,这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吗?!” 大庭广众说这些情情爱爱的话,高征只觉得脸都丢尽了。 他拼命拉扯殷珊珊的手臂:“咱们赶紧走吧!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 “我不走!”殷珊珊挣开他,“要走,你把沈银翎一块儿带走!就算她是沈国公的亲侄女,可这里是我开的西餐厅,她凭什么没有请柬就能进来?!我不做她的生意,我不准她出现在我的西餐厅!” 沈云兮欣赏地看了一眼殷珊珊。 她还以为这位高家姨娘是个废物,没想到还挺有用的。 她存心羞辱沈银翎,跟着殷珊珊的话茬,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是啊姐姐,今天父亲过寿,我并没有邀请你,你擅自出现在这里终究是不好的。大伯和大堂兄曾经犯下谋逆之罪,你就应该日夜待在佛堂里面忏悔,怎么能擅自跑到我父亲的宴会上来呢?万一被父皇误会,我们家和你们家有什么牵扯,那可如何是好……” 沈银翎笑出了声:“妹妹在说什么?我明明是被你邀请来的呀。你刚刚不是还在叫我吗?” 第102章 沈银翎是故意咒他 沈云兮翻了个白眼。 她邀请沈银翎?! 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回京了,又怎么可能邀请她?! 这贱人在做什么春秋大梦呀! 她毫不犹豫地否定:“姐姐是在甘州摔坏脑子了吗?有没有邀请你,本宫心里还没数吗?!” 见沈家人的表情都很难看,高征心乱如麻。 看样子,沈银翎和沈国公府乃至太子妃的关系都很不好。 他身为沈银翎名义上的夫君,不知道会不会被她连累? 万一惹怒了沈国公和太子妃,他的官途岂不是岌岌可危?! 思及此,高征暗暗怨恨沈银翎自作主张跑到寿宴上来,于是果断上前,板着脸呵斥:“沈氏,你怎么回事,不好好在后院呆着,竟然跑到这种地方来!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说什么是太子妃邀请你来的,人家都不知道你回京了,怎么邀请你?!我做主,你赶紧给沈国公和太子妃磕头认错,然后跟我回家!” 沈银翎挑眉。 眼看他要伸手过来拉扯,陆嘉泽及时护在了沈银翎面前:“走开!” 高征愣了愣,意识到陆嘉泽是在叫自己走开,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烫。 他明明是沈银翎的夫君,凭什么叫他走开? 就算陆嘉泽贵为肃王府世子爷,也不能这样对他呀! 沈银翎果然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勾搭太子也就罢了,竟然还勾搭了肃王府世子! 他心头火起,却不敢对陆嘉泽甩脸子发脾气,只得转向沈炎和沈云兮,赔着笑脸道:“贱内不知轻重、不懂规矩,擅自闯进寿宴现场,还请国公爷、太子妃见谅!明天一早,我就带着贱内去沈国公府,给国公爷赔礼请罪!” 沈云兮看着他卑躬屈膝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亏沈银翎高傲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只能嫁给这么一个废物男人? 连她男人都得在自己面前弯腰低头,更遑论她! 她和沈银翎的地位终究是颠倒了,如今她已经彻底把沈银翎踩在了脚底下! 她压抑住得意的嘴角,骄矜道:“本宫并非小肚鸡肠的人,既然高大人这么说了,本宫就不追究姐姐今天的过错了。只是姐姐须得记着,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你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沈银翎,今后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再犯今天这种错误。” 高征暗暗松了口气,拼命朝沈银翎使眼色:“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太子妃的恩典?!” 沈银翎却笑了起来:“我何错之有?” 沈云兮不悦:“不请自来,还不算错吗?!” “我说过了,我是被妹妹请来的。”沈银翎从陆嘉泽手里接过请柬,“妹妹三番五次登门作请,难道忘了不成?” 沈云兮看清楚了那封请柬的内容,不由恼怒地提高声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分明是本宫送给沈夫人的请柬,你是沈夫人——” “吗”字还没说出口,沈云兮突然愣住。 沈银翎,沈夫人…… 难道…… 她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 沈夫人的字写得那样好,被无数文人墨客追捧,还深得太后娘娘欢心,听闻还曾和太后娘娘在小坎寺谈佛论道,她估摸着起码也得是那种阅历无数的中老年妇女吧,怎么可能会是沈银翎呢?! 她身为堂堂太子妃都不能讨太后娘娘欢心,沈银翎凭什么?! 沈银翎柔声道:“妹妹亲自登门,请我给叔父题写祝寿贺词,这不,我都把东西带过来了。阿泽。” 陆嘉泽会意,立刻展开了抱住怀里的卷轴。 众人望去,是一副非常漂亮的“寿”字大图,果然和沈夫人的字体一模一样,半佛半魔,变幻无穷,气势诡谲磅礴,相当有收藏价值。 只是…… 陈老夫人颇懂书法,评价道:“不愧是太后娘娘欣赏的书法名家,果然是好字!只是按照本朝规矩,祝寿用的‘寿’字讲究一笔写就,可沈夫人这个‘寿’字……” 众人仔细望去,只见本该是连笔的“寿”字,竟然从中间断了一笔! 沈炎的脸色极其难看。 “寿”字断笔,寓意着半路夭折,不得善终! 沈银翎,这是故意咒他! 沈行雷按捺不住脾气,立刻吼道:“沈银翎,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见不得我爹好?!来人,给我把这个贱人轰出去!” “且慢。”陈老夫人抬手阻止,“书法奥义无穷,不如先听听沈夫人的解释。” 沈银翎款款福了一礼:“叔父,这个‘寿’字从中折断,并非是不得善终的意思,而是叔父两段人生的体现。叔父从前是沈家庶子,如今却贵为国公爷,可见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侄女想到这一点,才故意在‘寿’字上做了手脚,寓意叔父后半生焕然一新,得偿所愿。” 大厅寂静。 沈银翎这个解释,自然是没什么人相信的。 毕竟京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她的父兄可都死在了沈炎的手上。 要说她不恨沈炎,谁信呢? 可偏偏她解释的十分冠冕堂皇,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沈炎眯着眼。 什么叫“得偿所愿”? 倒显得他觊觎国公爷的位置很久了似的! 他这个大侄女一向伶牙俐齿,完全不像是大哥大嫂那对忠厚夫妻能生出来的! 不过再伶俐又如何,身后有太后撑腰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个女流之辈。 就算她有心复仇,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只能在这种琐碎小事上做手脚,膈应膈应他。 他心中冷笑,完全没把沈银翎放在眼里。 他声音雄浑如洪钟:“昭昭的心意,叔父领了。来人,把这副‘寿’字收起来,回府以后挂在我的书房,我也好时时观赏,时时体会昭昭的孝心。” 不就是一幅字吗? 难道还能要了他的命不成? 嫡兄在狱中被赐毒酒的那天,京城落了好大一场瓢泼大雨,白色闪电像划破天空的巨蛇,他独自坐在祠堂里面,对着上百位祖宗牌位饮酒作乐,庆贺自己如愿以偿。 当初他连祖宗牌位都不怕,如今,又岂会怕一副断笔的“寿”字? 他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上,靠的就是过人的胆识和气魄! 沈银翎与他四目相对,像是幼兽试图挑衅圈占了领地的猛兽。 彼此眼中,都浸润着无边寒意。 “好了,”沈行瀚突然出声,打破了僵持的局面,试图把事情拉到正轨上,“今天父亲过寿,兮儿准备的第二件寿礼是什么?快拿出来让父亲高兴高兴!” 沈云兮吩咐道:“抬出来。” 几名侍卫很快抬着木箱出现。 沈云兮喜滋滋道:“爹爹,女儿知道您信佛,心肠最是慈悲不过,这是女儿命江南最有名的玉匠大师给您雕刻的一尊白玉佛像,雕了整整三个月,快马加鞭才送过来的。” 她说完,掀开木箱的盖子。 众人定睛望去。 没见到什么白玉佛像,倒是从里面钻出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尖声大喊:“不是我、不是我!害死大夫人的人不是我,是张嬷嬷!是张嬷嬷逼我骗夫人大小姐死了,是张嬷嬷逼死了夫人!” 第103章 难道是陆映的手笔 藏在木箱里的人正是白霜霜。 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是东宫的白选侍……” “谁是白选侍呀?” “你们不知道吗?她以前是沈银翎的贴身丫鬟,后来沈家被抄,她不知怎么就进了东宫,还当了太子的侍妾。”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呀?难道当年程蕙的死另有隐情?” “……” 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沈云兮脸色铁青:“白霜霜,本宫不是叫你去沈园服侍太子殿下吗?你怎么会在这里?本宫的白玉佛像呢?!” 秦氏眉头紧锁,紧紧揪着手帕。 都什么时候了,兮儿还在想她的那尊白玉佛像! 白霜霜这小贱人竟然把程蕙的死因当众抖搂了出来,这不是给她们捅娄子吗?! 当年沈家出事,因为程蕙娘家显赫,所以太后娘娘和皇上是无意迁怒程蕙的,更没想过取她性命,可是她和兮儿怎能容忍程蕙活着日后报仇,于是特意安排张嬷嬷想法子逼程蕙悬梁自尽。 原本以为这桩命案以自杀结案,永远不会再有人提起,没想到白霜霜竟然当众说出了真相! 她立刻命令道:“二郎,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胡说八道的贱婢拖下去!” 沈行雷正要上前,沈银翎阻止道:“且慢!婶母,白选侍是我从前的婢女,她这番话虽然颠三倒四,但我怎么听着,像是我母亲的死另有隐情?” “能有什么隐情?”沈行雷不屑地粗着嗓门,“你父兄犯下大罪,你娘羞愧不已自尽而亡,有什么问题吗?!白霜霜这娘儿们已经疯了,疯子的话,岂能当真?!话说回来,我倒是很好奇这娘儿们是怎么钻到箱子里面的,莫非是有人在兮儿的寿礼中做了手脚,故意毁掉我父亲的寿宴?!” 他目光灼灼,充满压迫感地盯着沈银翎。 沈银翎轻哂。 这份寿礼,确实是她做的手脚。 她提前命人前往江南,故意拖慢白玉佛像雕刻进度,如此一来沈云兮为了赶上寿宴,只能被迫放弃走官道运输,转而花大价钱请殷珊珊的快递公司帮忙。 殷珊珊那所谓的快递公司漏洞百出,安保方面更是一塌糊涂,所以她轻而易举就在码头上掉包了寿礼,用白霜霜代替了白玉佛像。 她原本只是想捉弄一下叔父一家,却没料到白霜霜居然当众喊出了娘亲死亡的真相。 难道是陆映的手笔? 她狐疑地望向陆映。 对方已经坐下来了,正把玩着墨玉扳指,侧脸清冷矜贵,身后站着几位皇亲贵胄,面对沈家家事,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看热闹的姿态。 沈银翎自嘲。 且不说陆映贵为皇族不可能沾手这些破事,光凭陆映喜欢沈云兮这一点,他就不可能帮她处理白霜霜,用特殊手段诱使白霜霜当众说出真相。 她没猜错的话,也许是因为白霜霜在沈园撞鬼的刺激太大了,一时承受不住,所以才会说出口,以便减轻自身罪孽。 陆映把沈银翎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 他眯了眯狭眸。 这小狐狸精一副不相信他的样子。 她不相信他会为她出手。 亏他为了设计白霜霜当众说出真相,私底下在她身上用了那么贵重的药水,那药水是薛伶从西域重金购置的,喝下去之后,能令人不由自主地说出这辈子做过的最记忆深刻的事。 千金一瓶呐。 沈银翎这小狐狸精,可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 他想着,余光注视面对沈家人的刁难却依旧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的沈银翎,薄唇噙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陆嘉泽适时搬来一张圈椅。 沈银翎优雅落座,捧着珐琅彩的小手炉,盈盈笑道:“二堂哥是在怀疑我?寿礼是妹妹亲自准备的,听说是从江南走水路千里迢迢运回来的。我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哪来的本事做手脚?” 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沈云兮。 她猛地瞪向殷珊珊。 她的这件寿礼,全程走的是殷珊珊的快递公司,如果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那么也只能是殷珊珊干的! 殷珊珊原本还沉浸在对沈银翎身份的震惊里,骤然对上沈云兮阴沉沉的目光,顿时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太太太太子妃……” “啪!” 沈云兮抬手就赏了她一耳光:“贱婢!故意装出和沈银翎为敌的样子,背地里却和她狼狈为奸,打量着联合起来蒙骗本宫呢?!” 殷珊珊捂住红肿的脸颊,哭得十分厉害:“娘娘,臣妇没有!臣妇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臣妇的手下运送的明明是白玉佛像,臣妇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臣妇冤枉呀!” 大厅里乱糟糟的。 最后还是沈行瀚沉声道:“行了!父亲难得办一次大寿,本该是好日子,闹闹哄哄成什么体统?!二弟,你叫两个婆子把白选侍捆起来,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沈银翎眯了眯眼。 如果由着沈行雷把白霜霜绑下去,只怕等不到明天,沈家人就会灭了白霜霜的口,放出她突然暴毙的消息。 她正想着如何阻拦,陈老夫人突然悠悠道:“疯子的话虽不足信,但天底下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只怕当年薛夫人的死,确实藏着内情。为了撇清嫌疑,沈国公和秦夫人还是仔细查一查为好。不如就传张嬷嬷过来吧,问问她当年薛夫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德高望重,就算是天子和太后也要给她几分面子。 更何况在场的人里面,谁的辈分也越不过她去。 面对她的提议,秦氏面色复杂,活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沈云兮更是暗暗瞪了一眼陈老夫人。 她不就是硌掉了她一颗牙吗? 这老东西至于斤斤计较,在这里故意报复她家?! 虽然很不情愿,但秦氏和沈云兮还是叫来了张嬷嬷。 张嬷嬷行了大礼,骤然瞧见沈银翎,顿时脸色大变:“大小姐?!” “嬷嬷看见我,很意外?”沈银翎盈盈浅笑,“我想问问嬷嬷,当年你为什么要安排白霜霜带着血簪进入天牢,骗我母亲说我死了?不知我母亲哪里得罪了你,要你如此处心积虑,害她性命?” 第104章 竟敢当着他的面和崔季眉来眼去 陆映看着沈银翎。 这小狐狸精没有问张翠春,是不是她安排白霜霜骗她母亲的,而是直接质问她,为什么要害她母亲的性命。 张翠春对现场局面毫不知情,她不知道白霜霜疯了,也许会误以为对方已经供出了当年事件的真相,面对沈银翎的突然回京和众人的审判,很有可能会在情急之下露出马脚破绽。 他慢条斯理地捻着墨玉扳指,冷淡的狭眸里藏着丝丝缕缕的温情。 沈银翎这小狐狸精…… 还真是狡猾阴险,叫他喜欢。 张翠春果然愣在了原地,一张老脸又青又白又红。 她不敢置信地瞪向白霜霜:“白选侍,你怎么,你怎么——” “张嬷嬷!”沈行瀚突然强势打断了她的话,“当年天牢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伯母会突然悬梁自尽?!白选侍疯了,她说是你安排她拿着血簪骗大伯母沈银翎已经死了,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张翠春对上沈行瀚阴冷的目光,心脏怦怦乱跳。 大公子这么问,就代表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她还能掰扯掰扯。 她朝沈银翎福了一礼,油腔滑调道:“老奴给大小姐请安!大小姐既然已经回京,怎么也不去国公府看看老爷和夫人?也不枉他们疼您一场。” 沈银翎挑眉:“说正事。” 张翠春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管她沈银翎是怎么回京的,反正她全家被抄,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翻出天来不成? 她有太子妃和夫人护着,岂会怕沈银翎一个罪臣之女! 她想着,笑眯眯道:“瞧您问的,大夫人为何会在天牢悬梁自尽,老奴怎会知道?老奴是二房那边的奴才,素日里和大夫人没有往来,自然没有害她性命的理由。白选侍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她的话岂能当做证词?大小姐一向聪明伶俐,怎么三年没见,反倒变蠢了?” 沈银翎皮笑肉不笑,微挑的丹凤眼带出几分凌厉。 好一个张翠春。 从前见到她都是卑躬屈膝,如今却敢当众数落她蠢笨。 许是觉得白霜霜疯了,当年又没有留下其他人证物证,她那张堆满褶子的老脸笑的像是一朵菊花,一副肆无忌惮的得意神情。 沈银翎正琢磨如何逼她露出马脚,人群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刑部办案,还请诸位让路。” 众人让开,来人竟然是崔季。 他身穿墨绿色官袍,身后跟着十几个刑部小吏,其中两名小吏还扣押着一名狱卒。 沈炎眉头紧锁。 他今日过寿,刑部的人跑来这里干什么? 真是晦气! 他身为国公爷,而崔季毕竟只是刑部里面一个小小的主事官员,他自然没有自降身份亲自交涉的道理,于是给了沈行瀚一个眼神。 沈行瀚出面道:“崔大人,今日是我父亲四十大寿,不知道你兴师动众跑来这里,所为何事?” 崔季拱手行了一礼:“叨扰国公爷过寿,是下官的过错。只是这件案子十分要紧,太后娘娘亲自吩咐,务必要即刻办理。” 他连郦太后都抬出来了,沈行瀚再想阻拦也没有理由。 崔季环顾四周:“不知哪位是张翠春张嬷嬷?” 秦氏和沈云兮眼皮子猛地一跳。 郦太后和程蕙的母亲乃是手帕交,难道她亲自出面,也是为了程蕙之死?! 张翠春刚刚的从容淡定都消失不见,勉强端出东宫掌事嬷嬷的架子,回道:“崔大人,老奴正是张翠春。” 崔季略一颔首,眸光冰冷:“三年前,沈大夫人在天牢里悬梁自尽,经当年的狱卒投案自首,指认你涉嫌谋害沈大夫人,骗她沈银翎已死,故意逼她悬梁自尽。张嬷嬷,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刑部。” 全场哗然。 如果说白霜霜的证词,令众人对张翠春将信将疑,那么崔季的出现无疑是一锤定音。 众所周知,崔季是去年的探花郎,进入刑部办案以来,从未出过一件差错。 既然他敢当着太子妃的面抓捕她的掌事嬷嬷,那么她谋害程蕙的事情也必定属实。 那狱卒战战兢兢地看着张翠春:“我记得很清楚,沈大夫人悬梁自尽的那一夜,张嬷嬷亲自找到我,给我五百两银钱,让我出去打酒喝,还叮嘱我一整晚都不许回到牢房。可我到底放心不下,于是就偷偷躲在外面看。张嬷嬷很快领着一个叫白霜霜的丫鬟进了牢房,拿着一根血簪骗沈大夫人,说沈银翎小姐已经自刎死了。沈大夫人悲痛欲绝,最后一根白绫吊死在了梁上!” 张翠春脸上血色褪尽。 她睚眦欲裂地瞪着那名投案自首的狱卒。 她当然认得这个狱卒,当年就是他负责看守程蕙。 没成想,三年后,他竟然敢指认她! 她老脸上的横肉急剧颤抖,吼道:“你胡说八道!我……我根本就没见过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官自会慢慢审问。”崔季沉声,“来人,把张翠春押入刑部大牢。” 两名小吏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擒住张翠春。 张翠春被他们架出去,心里虽然打着鼓,但也不是十分害怕。 毕竟她可是太子妃的乳娘,又是东宫的掌事嬷嬷,又体面又尊贵,刑部的人岂敢对她乱来? 想必太子妃很快就会救她出来的。 于是她一边挣扎,一边回头高声叮嘱:“娘娘,您知道老奴是冤枉的呀娘娘!娘娘定要想办法救老奴出来呀!” 沈云兮小脸苍白,早已躲到秦氏身后。 她还以为张嬷嬷干的事情永远不会暴露,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所有人知道了。 这老东西真是没有! 她可不能和这老东西扯上关系,否则一个谋害大伯母的罪名扣下来,她可担不起! 沈银翎把玩着小手炉,目光和崔季略一交汇。 她很清楚,崔季这是在帮她。 瞧那狱卒双腿打颤的模样,未必就是他主动投案自首,只怕是崔季私底下调查出了蛛丝马迹,对那狱卒动刑,逼他说出了那夜的真相,又想办法把事情捅到了郦太后跟前,这才有了今天这出戏。 她弯起丹凤眼,冲崔季妩媚一笑。 崔季迅速低眉敛目,拱了拱手,离开了现场。 两人的互动,尽数落在了陆映的眼中。 他沉默着,指腹却用力到微微泛白。 沈银翎…… 竟敢当着他的面和崔季眉来眼去。 她怎么敢! 眼看原本热闹的寿宴陷入了无限猜忌之中,秦氏咳嗽一声,连忙笑着扯开话题:“兮儿的寿礼已经送过了,二郎啊,你给你父亲准备了什么?” 准备了什么? 沈银翎轻哂。 沈行雷给他爹准备了一个宝贝大孙子! 第105章 陆映哥哥明明就生气了 秦氏帮腔:“二郎才从边关归来,想必为夫君准备了别出心裁的寿礼。二郎啊,快拿出来让你父亲高兴高兴!” 沈行雷走到大厅中间,仍旧是那副老实憨厚的做派。 他拱手道:“父亲大寿,孩儿知晓您不缺金银之物,就不送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了。再加上孩儿不擅文墨,不能像堂妹那样送您字画,所以只好为您献上一支边塞歌舞。这次在边疆打了胜仗,孩儿和我大周儿郎们围着篝火庆功时,跳的就是这一支边塞舞。” “好好好!”沈炎大喜,“我儿和大周儿郎们沙场征伐,可谓是为国争光。为父若能看看你们的歌舞,便也算是亲临现场,参与庆贺了!” 沈行雷吹了声口哨,二十名心腹卫兵立刻出现在大厅。 他们个个身穿细铠彪悍强壮,有的扛着牛皮大鼓,有的握着唢呐箫笛,随着鼓点声起,一名壮汉放开喉咙高歌,充满边塞风味的歌谣仿佛让在场所有人都置身戈壁草原,抬头就能看见蓝天白云和振翅翱翔的雄鹰。 沈行雷脱掉外裳,露出黝黑健硕的胸肌和手臂。 他的舞蹈铿锵有力,充满了力量美,像是壁画上的图腾。 薛尚书满脸欣赏,忍不住低声训斥起薛晴晴:“你瞧瞧人家,年纪轻轻就军功赫赫,人又老实本分,有这么一位夫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薛晴晴紧紧咬着唇瓣。 周围的人都在夸奖沈行雷。 可是她曾亲眼看见沈行雷和一个妙龄女子搂搂抱抱,他们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沈行雷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就不是良人! 她不知道该如何拆穿沈行雷的真面目,只得忍着委屈站在那里。 沈银翎打了个呵欠。 她这位二堂兄,惯会装腔作势这一套。 他不过就是想利用这支舞提醒在场宾客,他们这一支庶出血脉如今不仅扎根京城,还在军营里有了自己的力量。 他和叔父,想让所有人看清楚,他们一家早已今非昔比。 沈银翎起身,悄然离席。 她来到盥洗室,殷珊珊把这里设计得很特别,还特意在净手的地方镶嵌了一面很大的铜镜。 她对着铜镜补了点口脂,抬头的时候就看见镜子里多出了一张金相玉质的清冷面容。 她弯起凤眼:“陆映哥哥不在大厅里陪伴妹妹,怎么来找我了?” 陆映没说话,一手从背后揽住她的细腰,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 两人紧密相贴,沈银翎被夹在净手池和男人的胸膛之间,敏锐地察觉到了浓烈的压迫感。 她回眸,瞳孔中倒映出陆映沉冷的脸。 她清楚地意识到,狗男人不知怎么又生气了。 “陆映哥哥是怪我毁掉了叔父的寿宴?”沈银翎试探。 陆映沉默。 他连沈炎都不在意,会在意这场寿宴吗? 他是对崔季生气。 这小狐狸精一点儿也读不懂他的心思。 沈银翎见他不语,于是娇声道:“陆映哥哥,人家只不过是想为娘亲报仇罢了,人家针对的也只有张翠春一人呀。人家从未想过毁掉叔父的寿宴,也从未想过惹妹妹生气,您就放心吧。” 陆映冷嗤,大掌熟稔地探进她的裙底:“孤并未生气。” “嗯……” 沈银翎感受着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忍不住从唇齿间溢出一丝颤抖的声音。 陆映比她还要熟悉她自己的身体,轻而易举就能让她丢盔弃甲,在他怀里瘫软成一汪春水。 她扶着净手池,颤声道:“陆映哥哥明明就生气了……” 陆映没吭声,手上力道骤然加重。 沈银翎脚趾蜷起双膝发软,若非被陆映掐着腰肢,此刻早已跪倒在地。 偏偏这处地方就在回廊拐角,要是有人过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 沈银翎忍不住频频朝回廊张望,鼻音略重,急促道:“陆映哥哥……人家……人家知错了,不要在这里,会被人看见的……” “错哪儿了?” 沈银翎粉白的脸颊晕起一层薄红。 错哪儿了? 她怎么知道自己错哪儿了! 她眼尾像是绯红湿润的花瓣,只得带着哭腔猜测:“臣妇错在不应该顶撞太子妃……” “不对。” “臣妇……臣妇错在不应该来赴宴……” “不对。” 男人手上的动作越发快速,沈银翎酸软的厉害,终于忍不住高高扬起脖颈,叫出了声。 “殿下……不要了……不要了……” 她濒临极限拼命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脱陆映的掌心,只能可怜巴巴地趴在净手池上,哆嗦着任由身后的男人肆意把玩。 陆映抽出手。 他拿手帕细细擦拭手指,睨向滑落在地的沈银翎:“你又和崔季来往了。” 沈银翎喘着气,连雪白娇嫩的颈子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她抬起卷翘的长睫,楚楚可怜地扯住陆映的袍裾:“臣妇没有……臣妇这段时间都呆在沈园,臣妇哪有时间和他来往?今日之事,是太后娘娘指使崔大人所为,与臣妇无关呀。” 陆映居高临下。 在人前耀武扬威腹黑狡猾的小狐狸精,私底下到了他面前,却是这副低贱卑微的姿态。 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白霜霜的事,想必确实无暇和崔季来往。 他单膝蹲下,轻抚少女娇艳雍容的面庞,带着薄茧的指尖缓慢勾勒出她那双天生含情的凤眼。 他道:“这双眼睛,不准再看崔季。否则,孤就毁了它。” 沈银翎的体内涌出一股股余韵,她红唇轻启,还在不停喘息。 她与陆映四目相对。 原来陆映生气,是因为她多看了崔季几眼? 果然,就算陆映不喜欢她,对她也是怀着满满的占有欲的。 他把她视作私有物,他要她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男人。 他对她有需求就好。 有需求,才能谈条件,才能让关系更进一步。 沈银翎笑容妩媚明艳,娇娇地倚进陆映的怀里:“殿下说的哪里话,臣妇爱慕殿下还来不及呢,眼里又怎能容得下别的男人?在臣妇眼里,世上千千万万个男儿,都不及殿下英明神武,龙章凤姿……” 少女温软馨香。 陆映面无表情,心里却道论起阿谀谄媚的功夫,天底下无人能及沈昭昭。 就在这时,回廊尽头突然传来沈云兮的一声大喝: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第106章 他不喜别的男人盯着沈银翎 沈银翎挑眉。 她和陆映的关系,被沈云兮发现了吗?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陆映先一步把她护在怀里。 沈云兮尖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们两个不去服侍宾客,却躲在楼梯拐角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殷珊珊就是这样管教店员的?!今天乃是本宫父亲的寿辰,你们两个少在这里卿卿我我,赶紧滚出去!” 沈银翎探出小脑袋望去,才发现沈云兮骂的不是她和陆映,而是酒楼里的丫鬟小厮。 她目送沈云兮匆匆忙忙离开,一副到处寻找陆映的样子,红唇弯起一个弧度。 如今沈云兮和叔父一家还不知道她和陆映的关系,如果有朝一日,他们发现她就是陆映养在宫外的情人,不知该是什么表情? 她收回视线,突然意识到陆映把她抱得很紧,大掌紧紧护在她的后脑上,似乎生怕她被沈云兮发现了。 她轻声试探:“陆映哥哥是在保护我吗?” 陆映松手,狭眸里掠过幽深复杂的情绪:“少往脸上贴金,不过是怕太子妃看见你生气罢了。” 沈银翎情不自禁翻了个小白眼。 她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狗男人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的。 可她不信,陆映能喜欢沈云兮一辈子。 她满心不服气,却故作乖巧地站起身:“咱们离开的太久,只怕外面的人会起疑心,到时候妹妹又要不开心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陆映拽住她的袖角。 沈银翎不解:“陆映哥哥?” 陆映脸色沉冷。 他是不愿意沈银翎回到寿宴上的。 瞧瞧她现在这副样子,满脸春潮未褪,连细白的颈子都泛着潮红,本就含情的丹凤眼水润润的,简直令男人浮想联翩,根本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从前云端之上的娇贵美人,如今成了京城里人人可以采撷的一朵娇花,他完全可以想象出席上那些纨绔,是如何琢磨如何从高征那里下手,得到沈银翎的春宵一夜。 他不喜别的男人盯着沈银翎。 他道:“不准回去。” 沈银翎暗自咬牙。 这狗男人不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她还等着看孙妙娘抱着孩子找上门的好戏呢,她怎么可能不回去?! 她知道陆映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于是抱着他的衣袖撒娇:“陆映哥哥,人家想去吃叔父的寿宴喜酒嘛。再说了,崔季都走了,人家不会乱看别的男人的。” 小狐狸精娇软的什么似的。 柔软的胸脯更是整个贴在了他的手臂上。 陆映被她闹的烦,捏住她白嫩的下巴:“真想去?” 沈银翎双眼晶亮,点头如小鸡啄米:“想!” 下一瞬,陆映把她按趴在墙上。 沈银翎只觉下身一凉,繁复的石榴罗裙就该掀了起来。 很快,一块冰冷圆长的东西被硬生生塞了进来,她紧紧扶住墙壁,忍不住嘤咛出声。 薄薄的眼皮晕开一层大范围的红,她轻轻喘息:“陆映哥哥,你又,你又……” 她难堪地咬住唇瓣,羞臊地说不下去。 陆映又把那方玉印章放了进来…… 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陆映拍了拍她的屁股:“敢掉出来,你知道下场。等寿宴结束,孤会亲自检查。” 沈银翎不是非要去寿宴上招摇吗? 他就把印章放在她身上。 那是他的私人印章,代表着他的标记,代表着沈银翎是他的女人。 他倒要瞧瞧,京城里谁敢和他争。 沈银翎抚了抚罗裙上的褶皱,脸颊红红地瞪了眼陆映,只得含着印章去寿宴上。 偏生这里是二楼的盥洗室,她扶着楼梯往下走,感受着那东西随脚步撞来撞去,每一步都颤得慌,好在那印章玉质特殊,与一般玉料不同,不仅不会损坏身体反而还会对身体有滋养作用。 她刚走到大厅,整个人就娇的不成样子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堪堪坐到椅子上。 陆嘉泽狐疑地瞅她一眼,压低声音道:“沈姐姐,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沈银翎不自然地按了按白嫩细腻的额角,眉眼格外水润娇矜:“太热了……” 陆嘉泽更加摸不着头脑。 大冬天的,就算酒楼里燃了地龙,也没有很热呀。 不过,沈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似乎更漂亮了。 陆映随后一步回来,沈云兮连忙紧张地挽住他的手臂:“殿下去了何处?臣妾找了您好久。” 陆映声音淡淡:“更衣。” 沈云兮咬住唇瓣,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没往沈银翎那边看,这才悄悄放了心。 大厅里,沈行雷和卫兵们的边塞歌舞终于结束,厅堂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把张翠春和白霜霜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沈行雷在行军打仗方面颇有经验,如果再历练几年,也许沈家很快就会出现一位军中新贵。 沈炎这一支庶出血脉,终究是要彻底站到京城最风光的地方了。 陆嘉泽忍不住评价道:“我瞧着,沈行雷心术不正,在打仗方面又鲁莽专权贪功冒进,虽然现在打了几场胜仗,看似风光无两,但将来时间长了,短板暴露,未必就能建功立业。” 沈银翎也是这般想的。 大周国年轻一辈里,在行军打仗方面最有天赋的小将军明明是她的嫡兄…… 想起父兄枉死,她眼眸掠过一抹黯然,又很快被坚定取代。 既然父兄已死,那么她愿意以女子之身重新撑起沈家嫡出门庭。 她要沈炎全家陪葬! 周遭一片热闹,薛夫人笑吟吟道:“沈小将军果然英武过人,可见沈国公教养的极好。今日是沈国公四十大寿,我们家晴晴也为你准备了一份寿礼。晴晴。” 京城里的权贵们,谁不知道沈家即将和薛家联姻。 作为还没过门的准儿媳,薛晴晴单独出来送寿礼也无可厚非。 薛晴晴抿着小嘴,只站在原地不动。 薛夫人暗恼,把她推了出来,面上笑道:“孩子腼腆,这是害臊呢!女儿家哪有不出嫁的,将来晴晴你迟早要过沈家门,还不快给沈国公请安祝寿。” 薛晴晴不情不愿地走上前。 她福了一礼,呈上带来的寿礼:“这是小女亲手绣的麻姑祝寿图,祝国公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秦氏立刻笑容满面地夸奖起来:“哟,晴晴真是手巧。瞧这绣工,可比我们家兮儿强多了!” 沈云兮娇嗔:“娘,二嫂都还没过门,您就开始偏心她了!女儿不依!” 第107章 我不嫁! “你这孩子,真是小心眼儿。”秦氏一边数落沈云兮,一边慈爱地搂住薛晴晴,“晴晴合我眼缘,我第一次看见她就喜欢的不得了,心里已是把她当成了女儿看待。晴晴又斯文又漂亮,可不像你和家里的几个姐妹,皮猴儿似的!你们能有晴晴一半乖巧伶俐,我就阿弥陀佛了!” 一番话惹得交好的贵妇人们纷纷笑了起来,一时间大厅里的气氛十分轻松快活。 “娘!” 沈云兮故作羞臊地跺了跺绣花鞋,眉梢眼角却都是矜持的得意。 她悄悄瞥了眼沈银翎。 当年每逢重要场合,出风头的都是沈银翎和她大哥沈行野。 如今风水轮流转,主人翁终于轮到她家了。 沈银翎再也不是人群恭维称赞的中心。 沈银翎轻哂,只当没看见沈云兮的眼神。 叔父一家想和薛尚书联姻,能不能联成还未可知呢。 也不知沈云兮骄傲个什么劲儿。 她优雅地拣起一颗杏仁糖,含进了嘴里。 沈行雷一脸憨厚老实:“晴晴姑娘有所不知,自打咱们俩的事成了,我娘就天天在家念叨你,说你温柔娴静,是天地下顶好顶好的姑娘,又骂我不通文墨,肚子里没有墨水,说我配不上你,逼着我每天读书写字。晴晴姑娘,我娘是真心喜欢你的,将来你嫁进府里就知道了,她一定会把你当成亲闺女疼爱。” 被秦氏搂在怀里的薛晴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她恐惧沈行雷,恐惧沈家。 她不理解,沈行雷明明在外面养了外室和外室子,明明已经知道她知晓了他的秘密,他为什么还能装出一副忠厚无辜的样子? 她悄悄望向沈行瀚。 作为沈行雷的嫡亲兄长,沈行瀚也知道孙妙娘的事,可他此时此刻却跟着周围人一起笑,那张儒雅清隽的脸上满是欣慰和期待,仿佛真的很喜欢她这位即将过门的弟媳。 沈家兄弟如此擅长伪装,那么秦氏呢? 沈家呢? 会不会他们全家都知道孙妙娘的存在? 会不会他们全家都是伪善之人?! 他们期待她嫁进来,只是因为她的父亲是尚书,在文臣之中颇有地位,他们看中的并非她这个人,而是爹爹能给他们带去的利益。 所以,他们才会处心积虑要她去当儿媳妇。 至于进门之后,她是死是活,她能否生下孩子,她是幸福还是悲伤,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 这样的猜测,令薛晴晴感到毛骨悚然。 她紧紧揪着手帕,只觉得秦氏和沈行雷的笑容都格外狰狞可怖,她很想挣开秦氏搭在肩上的手,很想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 “对了……”秦氏忽然笑了起来,“我想着趁夫君今日过寿,不如安排两个孩子交换庚帖、订下婚期,如此也算双喜临门。薛夫人,你看如何?” 薛夫人喜气洋洋:“两个孩子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你们家诚心求娶,我们家也是真心想嫁,都是为了两个孩子的未来着想,如果能尽早订婚成亲,那自然是极好。正好大家都在,也能为两个孩子做个见证。” 秦氏大喜过望,立刻吩咐丫鬟拿来庚帖。 许多夫人都围上去看热闹,想沾沾喜气。 薛晴晴孤零零杵在原地,正不知如何是好,沈行雷忽然含笑看向她。 他嘴唇厚,生的一副忠厚面相,然而此时此刻眼睛里藏着的却是阴险扭曲。 他弯起嘴角,用只有薛晴晴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妙娘让我代她向你请安。对了,帆哥儿也想向你这位嫡母请安。还没过门就有了儿子,薛晴晴,你高兴不高兴?” 薛晴晴浑身紧绷,小脸苍白。 她不理解,沈行雷这是什么恶趣味。 他们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般羞辱她?! 沈行雷欣赏着她的无助和畏惧,仿佛看见了他在边疆的时候,带着心腹卫兵偷偷屠村时,那些老幼妇孺苦苦哀求却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婴儿和老人死在面前时流露出的悲伤和绝望。 欺凌弱小的刺激感,令他血脉贲张,格外兴奋。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恣意,继续低声挑衅:“对了,晴晴姑娘还不知道吧?你今天喝的茶也被我下了药。我瞧你似乎很不情愿嫁给我的样子,要不你再去告诉你爹娘,我给你茶水里下了药?” 薛晴晴紧紧攥着双手,盯着沈行雷的眼睛逐渐变红。 她不知道沈行雷这番话是真是假。 憋了半晌,她咬牙:“你又想骗我!” 事不过三,要是她再次大张旗鼓告诉所有人,沈行雷给她下了药,可大夫却没查出来,那么所有人都会觉得是她在任性胡闹,今后她再说沈行雷不好,也不会有人相信了。 沈行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晴晴姑娘真是聪明。” 薛晴晴浑身轻颤,打心底里生出一种无力感。 她想撕碎面前男人伪善的假面,却根本无从下手。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远处。 陆嘉泽把沈行雷和薛晴晴说话的样子尽收眼底,忍不住骂道:“要不是我知道沈行雷的真面目,我也要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个畜生是什么好人了!” 沈银翎盯着沈行雷张张合合的嘴,清楚地读懂了他的唇语。 她的视线落在薛晴晴没喝完的那盏茶上。 她和薛晴晴想的不一样,她倒是认为,沈行雷今天给薛晴晴下了药。 他笃定薛晴晴不敢再次闹事,所以肆无忌惮地当众投毒,把薛晴晴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也深深地嘲讽了薛尚书府的尊严。 “真有意思,”她轻哂,余光意味深长地扫过一旁的薛伶,“薛尚书府竟没一个能明辨是非的人了吗?可惜绵绵不在,否则,她说什么也要为薛二妹妹出头的。” 薛伶也是来赴宴的。 他像是没听见沈银翎的话,只慢悠悠地剥着瓜子,腕上佩戴的一串古银铃铛护腕发出细微声响。 沈银翎和陆嘉泽说话的功夫,那边已经交换好了庚帖。 秦氏笑得合不拢嘴,热切地握住薛晴晴的小手:“我盼着晴晴早点进门,也急着抱孙子,所以和你娘商量过了,明年春天,就是你和行雷大婚的日子!晴晴啊,我可是真心实意喜欢你这个儿媳妇,我们全家人都喜欢你!回头,我就命人重新布置府邸!” 沈行雷笑得腼腆忠厚:“娘,我那院子这么多年都没修葺过,现在可好,晴晴还没进门呢,你就要为她重新布置府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您的闺女,我是赘婿呢。” 秦氏搂住薛晴晴:“你这皮猴,当然比不上我们晴晴!” 她的手掌肥厚油腻。 薛晴晴觉得像是游走在身上的毒蛇,膈应得慌。 一想到要嫁进这个虚伪的家族,一想到沈行雷的卑鄙无耻,即便她再如何胆怯内向,此刻也终于忍不住浑身颤抖,生出了强烈的反抗欲。 她挣开秦氏,大声道:“我不嫁!” 第108章 孙妙娘来了 原本喧哗的大厅,瞬间变得寂静。 沈银翎弯起丹凤眼,饶有兴致地注视薛晴晴。 亏绵绵总说她这二妹妹胆小,她瞧着,却是个格外勇敢的姑娘。 薛夫人脸上发热,率先斥责道:“晴晴,大喜的日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秦氏眼睛里掠过一丝毒辣和阴霾,面上却笑吟吟的:“晴晴,是不是二郎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替你揍他!” 沈行雷满脸委屈悲伤:“晴晴姑娘,我自问这些天待你如珠如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为什么不肯嫁给我?” 所有人都看着薛晴晴。 所有人都不理解,为什么薛晴晴不肯嫁给沈行雷这般忠厚老实、前程锦绣的小将军。 怪道说尚书府的两位小姐胆怯木讷,大小姐薛绵绵不知所踪也就罢了,如今这位二小姐果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姑娘。 沈云兮的语气尖酸了一些:“薛晴晴,京城里多少大家闺秀想嫁给本宫的二哥,二哥都不放在眼里,你怎么敢拒绝的?难道你以为,你还能嫁给更好的男人不成?” “我从未想过,今后要嫁给一个多么多么好的男人,我从未想过嫁人的事情……”薛晴晴声音发颤,像是绷紧的琴弦发出的哀鸣,“我平生所愿,是我姐姐早些回家……” 她孤零零站在大厅中间。 如果姐姐在身边,一定会相信她的话,一定不会让她嫁给沈行雷这种畜生。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珠,随即坚定地望向沈行雷。 她伸手,定定指着沈行雷:“沈家二公子,沈行雷,他不仅豢养外室,还与外室有了一个名叫沈帆的私生子,已经足足两岁了。他和那外室十分恩爱,为了那个私生子,他们商量着要给我下药,叫我嫁过去以后一辈子怀不上孩子。他们私底下议论,说我读的书多,又懂京城里的规矩,说我一定很擅长抚育孩子。他们要我抚育他们的私生子成人成材,再从我身边夺走!等到我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就给那外室腾位置!” 满场寂静,落针可闻。 沈银翎恨不得站起身给薛晴晴鼓掌。 她一个小姑娘,被欺负到这个份上,还能条分缕析把事情讲清楚,不愧是绵绵的妹妹。 她含笑望向叔父一家,面对薛晴晴的指认,不知他们该如何解释? 沈家人惊疑不定。 秦氏是知道孙妙娘和帆哥儿的存在的,她虽然厌恶孙妙娘一介村妇勾引了她儿子,可帆哥儿却着实讨喜,是她的第一个孙子不说,还长得白白胖胖,眉眼像极了二郎小时候,还会稚声稚气地唤她祖母。 所以对于沈行雷和孙妙娘的计划,她是知情并且支持的。 薛晴晴一个外姓的儿媳妇,当然比不上她的宝贝金孙来得重要! 如果能利用薛家的权势和资源,为她的宝贝金孙铺路,那岂不是美事一桩?!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薛晴晴居然知道了孙妙娘和帆哥儿的存在!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惊慌地望向沈行雷。 沈行雷对母亲的眼神恍若未闻,只饶有兴趣地盯着薛晴晴。 他还以为这姑娘被吓破了胆,不敢再指认他,没想到她竟然还敢! 他用舌尖顶着上颚,缓慢而危险地磨了磨牙,眼睛里迸射出暗芒,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郊狼。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薛尚书突然厉声大喝:“孽女!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被谁下了降头吗?!沈家二郎行得端做得正,哪来的外室和外室子?!我看,你就是欠抽!” 他说着话,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扇向薛晴晴。 “哎哟,薛大人!”秦氏连忙拦住他,“女儿家娇气任性,打不得,打不得!小孩子不懂事,许是从哪里听信了谣言也未可知。我们家二郎立了军功,京城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呢,要说没有嫉妒他的,那哪儿能呀?!他们就指着破坏这桩婚事,心里才舒坦呢。” “薛伯父!”沈行雷护在薛晴晴面前,一副顶天立地好男人的姿态,“我相信晴晴只是一时误会了我,以后我会慢慢向她证明我是清白的。今日之事,我不怪她,毕竟女子天生处于弱势地位,如果我是女子,我也会对未来夫君慎之又慎的。” 一番话情真意切,设身处地站在女子的角度考虑。 大厅里不少夫人千金暗暗感动,望向沈行雷的目光充满了欣赏,在注意到他身后的薛晴晴时,则忍不住嫌弃地撇了撇嘴。 薛尚书满门清正,真不明白怎么会养出了这么个不知好歹满口谎言的女儿! 薛夫人脸颊滚烫,暗暗决定给薛晴晴的嫁妆再多准备几抬,也算是弥补一下沈家。 她不好意思道:“大喜的日子,瞧这事儿闹的,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晴晴,你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给伯母和行雷他们赔礼道歉?” 薛晴晴咬着下唇,死活不肯道歉。 她又没撒谎,她为什么要道歉?!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秦氏捂着手帕,眼底掠过不耐烦。 她还以为薛晴晴多么知书达理,没想到竟是个给台阶不要的蠢货! 她故作生气:“晴晴啊,我今天是放下国公夫人的身段,给你这么一个晚辈把好话都说尽了。你再这般不讲道理,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见她如此,薛夫人和薛尚书更加难堪。 薛尚书气红了眼:“孽女,你是要为父丢尽脸面才罢休是不是?!” 沈行雷连忙劝道:“伯父,晴晴姑娘年纪小,一时糊涂想不开也是有的,您就不要责怪她了。” “孽女,你瞧瞧人家行雷多大度!”薛尚书没好气地指着薛晴晴,深深叹了口气,“连这样的夫婿你都不喜欢,为父真不知道你还想嫁给谁!你是不是想上天?!” 薛晴晴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愿忤逆爹娘。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她只能带着哭腔,无力道:“从小到大,我没有撒过一次谎,可是如今,爹爹和娘亲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我。沈小将军并不喜欢我,他身边已有良人、已有子嗣,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 “晴晴姑娘,”沈行雷深情款款,“我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哪儿来的什么良人?我心里眼里,确确实实只有晴晴姑娘一人。我上个月从边疆回京,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无药可救地爱上了你。我向你保证,如果你嫁给我,我这辈子绝对不纳妾不设通房。晴晴姑娘,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娶你为妻!” 他长了一副忠厚老实的外貌。 如此当众剖白心意,令在场不少女子都感动不已。 毕竟,谁家夫君不纳妾,沈小将军敢当众说出这番话,已经胜过世间无数男儿。 沈行雷像是还嫌不够,突然朝天抬起四指:“我沈行雷对天发誓,绝对没在外面养什么外室和外室子!我这辈子,只爱晴晴姑娘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是不相信什么地狱阴司报应的。 他杀了那么多人,折磨过那么多老幼妇孺,阎王爷要收他早收了。 还怕多薛晴晴一个吗? 周围传来称赞声,全都在夸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真男人。 他看着薛晴晴,眼睛里流露出只有对方才能看见的戏谑和嘲讽。 像是在嘲讽薛晴晴的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沈银翎突然娇声道:“你们瞧,那里怎么来了一对母子?” 众人望去,果然瞧见一对脸生的年轻母子站在大厅边缘。 那女子生得娟秀姣好,抱在怀里的儿子看起来已有两岁,眉眼竟像极了沈行雷。 第109章 夫君,帆哥儿想你了 沈银翎把玩着小手炉,声音娇软却不容人忽视:“哟,这孩子生的真可爱,眉眼竟有些像我二堂哥。” 众人也是这般想的。 只是大家拿捏不准这孩子和沈家的关系,谁也不好意思贸然说出来。 如今有沈银翎开头,众人的目光便光明正大在沈行雷和帆哥儿之间逡巡,联想起薛晴晴一口咬定沈行雷养了外室和外室子,顿时浮想联翩。 薛尚书和薛夫人更是难免起了疑心。 夫妻俩狐疑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稳重的人,不方便率先质问,便等着沈家人主动给个交代。 秦氏和沈行雷脸色剧变。 他们万万没想到,孙妙娘会抱着帆哥儿找来这里! 他们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要她这几年千万别在人前露脸,可她怎么公然跑到寿宴上来了! 秦氏心一狠,为了和薛家的联姻,正要撵孙妙娘出去,沈银翎眼疾手快,起身笑道:“这位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可是来寻人的?天寒地冻的快进来吧,可别冻坏了孩子。瞧这孩子穿得多单薄呀,正巧我这里有条小毯子。阿泽。” 陆嘉泽笑嘻嘻的,把提前预备好的一条小毯子递给孙妙娘:“先借给你用。” 借东西是要还的,这么一来,沈家人想撵孙妙娘出去也不方便了。 秦氏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忍不住恶狠狠瞪了一眼沈银翎。 程蕙那个贱人惹人厌,她生的女儿也是如此! 她暗暗攥紧手帕,只得眼睁睁看着孙妙娘忐忑地踏进大厅,楚楚可怜地环顾四周,在看见沈行雷之后,顿时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激动地落下泪来。 孙妙娘怯生生唤道:“夫君……” 称呼一出,满场哗然。 沈银翎抬起纤细的玉手,不敢置信地掩住唇瓣:“这位姑娘,你唤我二堂哥夫君?可我二堂哥尚未娶亲,他的未婚妻就站在这里,你是何人,你怎么能唤他夫君呢?” 孙妙娘紧紧抱着帆哥儿,心思百转千回。 她刚刚还没进来的时候,就听见沈行雷的话了。 他说他没养外室和外室子,还说这辈子只爱薛晴晴一人,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是这番话他前不久才对她说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对着另一个女人说。 亏她以为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没想到他和别的男人一样都是见一个爱一个! 也是,薛晴晴出身高贵容貌秀美,又知书达理温柔娴雅,她一个边疆小城出来的农女,哪比得上尚书府的千金小姐呢? 说什么等薛晴晴进门以后,就把她的帆哥儿抱给薛晴晴养,等将来帆哥儿成材了再认回来,也许根本就是诓骗她的,也许是他和薛晴晴联合起来设的局,他们想夺走她唯一的筹码! 幸亏她听张大娘的话,没有乖乖躲在小院。 否则,只怕她也会沦落到和张大娘的远房侄女一样的下场! 无论如何,她今天都得让沈家承认她! 她想着,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坚决神色。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扯沈行雷的衣裳:“夫君,孩子哭得厉害,说是想爹爹了,你不能不管他呀!” 沈行雷脸色铁青。 他刚刚还当众发誓,说绝对没有养外室和外室子,现在这算什么?!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薛尚书眉头紧锁,不敢置信:“沈行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发誓说你没养外室吗?!” 沈行雷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他知道,今天要是不和孙妙娘撇清关系,只怕不仅他和薛家的联姻要毁于一旦,而且还会名声扫地,将来再没脸在朝堂上行走。 尽管平日里再如何心疼孙妙娘,他此刻也忍不住暗骂她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恨铁不成钢,恶狠狠瞪了眼孙妙娘,毫不犹豫地扯开她的手:“这位姑娘,沈某压根儿就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请你立刻离开!” 孙妙娘呼吸急促。 她认识沈行雷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 果然,他变心了! 她咬住唇瓣,脆弱地摇摇欲坠:“夫君,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不肯认我和孩子?” “什么你和孩子,我儿清清白白一个人,岂能叫你败坏声誉!”秦氏恼怒,“我不知道你这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受何人指示,在我沈家的寿宴上招摇撞骗,污蔑我儿!总之今日寿宴,容不得你捣乱,来人,立刻把她轰出去!” “婶母!” 沈银翎娇滴滴地唤了一声:“这位姐姐瞧着着实可怜,莫非是认错了人?不如咱们让她把话说清楚,也能还二堂哥一个清白不是?” “沈银翎!”沈行雷怒喝,“我们家的事,你瞎掺和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女人,更不知道她怀里的孩子是谁的!” 他整个人暴躁不堪,那张黝黑的脸涨得通红,连眼睛也滴血似的红的,呼吸急促胸脯起伏,像是竖起了翅膀和鸡冠的雄性斗鸡,仿佛下一瞬就会拿拳头砸人。 和刚刚展现出来的憨厚老实,全然不同。 沈银翎无辜地瑟缩了一下,娇艳动人的小脸上满是惶恐:“不认识就不认识呗,二堂哥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怪吓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恼羞成怒呢。” 大厅里的宾客们面色各异,怀疑居多。 是啊,如果真的不认识,沈行雷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倒像是心里有鬼。 而且沈行雷这样子也太吓人了,哪像是教养良好的贵公子,分明像是随时随地暴躁发怒的疯子! 薛夫人下意识护住薛晴晴。 不管那对母子究竟和沈行雷有没有关系,光看他现在的表现,她简直怀疑将来他会不会一拳打死她的晴晴。 看来这门婚事,确实有重新斟酌的必要。 沈行翰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禁暗暗皱眉。 他的弟弟哪里都好,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曾经因为醉酒的缘故,在军营中用拳头活生生打死了一个小卒。 要不是自己及时出面,重金抚恤了那个小卒的家人,弟弟的从军生涯就算是彻底到头了。 今日这篓子,他无论如何也得替他弟弟兜住。 他立刻冷冰冰道:“二弟,你退下。” 沈行雷压抑住怒气,不情不愿地退到他的身后。 沈行翰盯向孙妙娘:“今日是我父亲的寿宴,也是我二弟和薛小姐定亲的日子,这位姑娘莫非是故意跑来捣乱的?不知我二弟哪里对不住你,让你这般见不得他好?还是说,是背后有人指使你、挑唆你,故意污蔑我二弟名声、破坏两家联姻?这位姑娘,须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旁人的话,还是少听为妙。” 沈银翎挑眉。 不愧是两年前的科举榜眼,沈行翰到底比沈行雷多了两把刷子。 这段话向孙妙娘传递了两个意思,第一,和薛家联姻有利于沈行雷的仕途,她作为外室,夫君过得好她才能过得好,她怎能故意毁掉夫君的仕途? 第二,如果她是听信了别人的话跑来捣乱,那么恐怕是对方不怀好意,故意利用她毁掉沈行雷,她可不能听信了谗言。 果然,此话一出,孙妙娘陷入了纠结。 第110章 我愿意让帆哥儿和沈郎滴血验亲! 沈行翰看着孙妙娘权衡利弊的模样,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递给沈云兮一个眼神。 如果沈云兮足够聪明,就知道他这是要她开口,找个借口把孙妙娘弄走。 可惜沈云兮没能理解他的暗示。 沈云兮正看热闹呢,突然接收到他的眼神,只觉莫名其妙。 她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并没有做错事,于是忍不住回瞪了一眼沈行翰。 她这位长兄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平日里比爹爹还要威严也就罢了,还想把沈心雅那个贱人送去东宫分她的宠爱,如今好端端的还要盯她,他盯她干什么? 祸是沈行雷闯下的,又不是她! 沈行翰额头青筋乱跳。 他就说他这妹妹是个蠢货,关键时刻半点儿也理解不了他的意思! 真是一无是处! 旁边身穿鹅黄袄裙的沈心雅,把沈行翰和沈云兮的眼神来往尽收眼底,突然捏着手帕站了出来,柔声道:“父亲、母亲,莫非这位姑娘不是来找二哥的,而是找泸南表哥的?” 秦泸南是秦氏的娘家侄子,和沈行雷一样生的高大黑壮,两人若是走一块儿,乍一眼望去很像是亲兄弟。 沈行翰微不可察地弯起唇角。 沈心雅虽然不是他的亲妹妹,但却比沈云兮聪明多了。 他立刻顺着沈心雅的话,递给秦泸南一个眼神。 只要秦泸南认下孙妙娘,那么今天这件事就可以完美地遮掩过去。 秦泸南会意,立刻装出一副和孙妙娘很熟的样子,扯着喉咙嚷嚷道:“我不是叫你们别来吗?怎么听不懂人话?!既然咱们有了孩子,我自然会负责到底,你找上门算什么意思?!还认错了人,平白给行雷表哥添麻烦,叫人误会了他!” 秦家远不如沈家显赫,如今沈家需要秦泸南帮忙,他哪有不肯的道理。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纨绔,连名声都不在乎,多一个外室子又算什么! “哎哟!”秦氏一拍巴掌,“闹了半晌,原来是这姑娘认错了人!泸南啊,你也是,好好的怎么能搞大人家姑娘的肚子呢?还不赶紧带她下去,有什么话小两口好好说清楚,可别再闹出笑话!” “姑母说的是……” 秦泸南上前就去拉扯孙妙娘。 孙妙娘迟疑。 就这么离开,以后可就再也没有像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了。 可她自然也是盼着沈行雷好的,毕竟他爬的越高,将来帆哥儿的起点就越高。 她深深看了一眼沈行雷。 如今,她只能盼着沈行雷是在人前演戏,是在用甜言蜜语欺骗薛晴晴。 她想着,正要和秦泸南离开,沈银翎突然松了口气般笑道:“原来你们是表哥的外室和外室子。表哥也是,喜抱麟儿,怎么也不给我们大家送请帖?不知这孩子可曾取名?想必是和表哥一个姓吧?” 秦泸南迟疑:“这……尚未取名。” 沈银翎立刻道:“秦表哥真是,何不趁着陈老夫人在场,请她亲自为孩子取名?也好沾沾陈老夫人的福气。” 眼见陈老夫人沉吟着准备取名,孙妙娘立刻尖声叫喊:“不行!” 她的孩子明明是沈国公府的第一个宝贝金孙,还没来得及上沈家族谱呢,凭什么要和秦泸南一个姓?! 她早就都打听过京城的权贵人家有哪些了,比起沈家,秦家算什么东西! 沈银翎莞尔:“为何不行?莫非小表嫂瞧不上陈老夫人?” “不是……”孙妙娘惊慌,“只是……只是……” 她回答不上来,只好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向沈行雷求助。 在场的宾客们几乎都是人精,哪有看不懂她的眼神的。 众人的视线在沈行雷和孙妙娘之间逡巡,已是隐约猜到了沈家的算计。 沈银翎微笑:“小表嫂真是奇怪,给孩子取名这么要紧的事,不去问秦家表哥的意见,怎么反倒一个劲儿地看我二堂哥?小表嫂还是注意些影响吧,毕竟我二堂哥是要议亲娶妻的人了,可不能再和别的女子牵扯不清。” 一番话,说的孙妙娘脸颊涨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痴痴注视沈行雷,一想到今日若是认下自己是秦泸南外室的身份,恐怕她今后再也没办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 陪伴他的,只会是薛晴晴…… 沈银翎又凑过去逗弄帆哥儿:“这孩子真可爱。薛二姑娘,等你过门,也会给我二堂哥生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吧?将来他和这孩子就是表兄弟呢。” 孙妙娘浑身轻颤。 薛晴晴会给沈郎生下孩子吗? 那她的帆哥儿怎么办? 她的帆哥儿,岂不是永远只能以秦泸南外室子的身份自居? 将来还如何入沈家族谱,如何以沈国公嫡孙的身份步入朝堂?! 不行! 她绝不能容忍这一切发生! 眼见孙妙娘表情急剧变化,沈行翰暗道不好。 他正要说些什么,孙妙娘已经“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沈炎和秦氏面前。 孙妙娘哭诉:“国公爷、国公夫人,妙娘不知做错了什么,惹的你们如此厌弃,不仅不肯承认我和沈郎的关系,还逼着我承认我是秦公子的外室……可怜帆哥儿心心念念都是沈郎和祖父祖母,巴巴儿地盼着能早些回家呢!” 沈炎脸色发白。 当初行雷寄信回来,说是和边塞的农女有了孩子,还要带回京城,他怕坏了和薛家的联姻,是坚决不同意的,都是秦氏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哭闹着要看孙子,这才让行雷把孙妙娘和帆哥儿带回了京城。 早知这个女人如此不省事,当初他就该坚持自己的想法! 秦氏也没想到孙妙娘如此大胆。 她心慌意乱,不敢往薛家人那边看上一眼,只得抬手指着孙妙娘,恨恨道:“你……你可不要乱说……我们家二郎行事作风最是端正不过,岂会在婚前弄出外室子?!你……你可不要污蔑了他!” 沈行雷脸绷得很紧:“这位姑娘,沈某根本就不认识你,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就连沈云兮也蹦了出来,辱骂道:“你这泼妇,连证据都没有,怎敢往本宫的二哥身上泼脏水?小心本宫命人杖毙了你!” 孙妙娘见他们态度强硬,不仅不肯承认她,而且还要赶她走,顿时手脚冰凉,一颗心渐渐沉入了深谷。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忽然传来娇滴滴的悦耳声音:“妹妹说的不错,子嗣之事,岂是红口白牙就能分辨的?这位姑娘,除非滴血验亲,否则你休想进我叔父家的门!” 滴血验亲? 沈家人脸色骤变,不约而同地瞪向说话的沈银翎。 沈银翎无辜歪头,拢在狐狸毛里的小脸唇红齿白凤眼妩媚,金叶子镂空雕花耳坠衬的她分外娇艳明媚。 孙妙娘眼睛发亮,高声喊道:“请在场的诸位叔伯婶姨作个见证,我愿意让帆哥儿和沈郎滴血验亲!” 第111章 沈炎只觉老脸都丢尽了 “滴血验亲……”秦氏嘴唇发抖,“这……这怎么可以?不可理喻,简直就是……简直就是荒谬!” 陈老夫人质问道:“为什么不可以?莫非你们沈家人心里有鬼?” 秦氏面红耳赤,只得悄悄拽了拽沈炎的衣袖:“老爷,你快想想办法呀!” 沈炎气怒地压低声音:“沈行雷那小崽子惹出来的事,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一早就说,不能把这对母子带回京城,你偏是不听,说什么想抱孙子,撺掇着非要老二把这娘儿俩领回来!” “老爷!”秦氏委屈,“后来你不也是同意了的吗?你说不能让沈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你还说要亲自给帆哥儿取名!你如今,怎么就只怪罪我一个人?!” 沈炎老脸一热,沉着脸没再吭声。 沈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沈银翎却是笑靥如花,喜气洋洋道:“恭喜二叔、贺喜二叔,二堂哥还没娶亲,就已经给您生出了宝贝孙子,让您能够在大寿这天含饴弄孙。试问天底下,还有什么寿礼比宝贝金孙更能叫人高兴?二叔的福气,果然不是旁人能有的!” 沈家人闻言,脸色更臭了。 碍于宾客在场,再加上孙妙娘这副烂摊子,才无暇和沈银翎计较。 众人见沈家人都不说话,顿时确定了孙妙娘和帆哥儿确实是沈行雷的外室和外室子。 亏他刚刚还在发誓,说自己绝对没有外室和私生子,真不知道他怎么有脸说出口的! 威远将军府的老将军忍不住出言讥嘲:“我大周男儿,本应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沈小将军既然已经在外面有了妻室,又何必百般推诿遮掩,又何必上赶着和薛家联姻?岂不是白白耽搁了人家闺女?想来薛尚书,也不愿意自己的掌上明珠还没过门就成了嫡母吧!” 薛尚书脸色铁青。 他还以为是晴晴骗人,没想到骗人的竟然是沈行雷! 他怎么敢装出那副老实忠厚的模样,怎么敢上他薛家提亲! 他怎么敢欺辱他的女儿! 他大喝:“沈炎,今日之事,你们沈家必须给我薛家一个交代!” 沈炎只觉老脸都丢尽了! 今天是他的四十大寿,本应该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度过。 没成想,从沈银翎出现开始,一切就都变了味…… 错在己方,他只得勉强笑道:“薛兄,实不相瞒,事情其实是这样的,三年前我儿去往边关建功立业,这个女人对我儿一见钟情,不惜趁着我儿醉酒,故意爬上了他的床。但我儿对她绝无非分之想,对这孩子的出现也是始料不及。我也是怕影响咱们两家的婚事,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帮忙隐瞒。” 孙妙娘瞳孔收缩,不敢置信。 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明明就是她和沈行雷你情我愿,怎么就成了她爬床?! 沈炎接着道:“请薛兄放心,我会立刻命人把他们娘儿俩送回边疆,绝不会让他们妨碍到晴晴和二郎!往后,晴晴就是沈国公府说一不二的二少夫人!” 听见沈炎要把自己和孩子送走,孙妙娘天都要塌了。 她抹着眼泪,膝行到沈行雷面前:“沈郎,我跟了你三年,你怎么忍心这么对我?!沈郎,你说句话啊沈郎!” 沈行雷眉头紧锁,胸腔里燃烧着怒意。 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孙妙娘竟然是个蠢货?! 父亲这话明显就是托词,更何况就算送走了,将来也能重新接回来呀! 她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孙妙娘见他脸上隐隐含着怒气,顿时暗道不好。 她今日豁出脸来,是为了光明正大进入沈国公府当姨娘。 虽然她希望沈行雷迎娶薛晴晴,在事业上更上一层楼,但如果代价是牺牲她和帆哥儿,她宁肯毁掉两家联姻。 思及此,她突然不管不顾地抱着孩子跪倒在薛晴晴面前。 她一身狼狈,拼命朝薛晴晴磕头:“我从没想过破坏薛小姐和沈郎议亲,我找来这里,只是因为帆哥儿想爹爹了……薛小姐宽容大度,定会体谅我的舐犊之情!求薛小姐不要把我们娘儿俩赶出京城,求薛小姐能容下我们娘儿俩!我们会乖乖待在国公府角落,绝不会打扰薛小姐和沈郎!呜呜呜呜……” 她自己磕头还不够,又按着帆哥儿的脑袋,逼着他这么个小小的孩子跟着磕头。 她满脸狰狞,狠狠拧了一把帆哥儿的手臂,嘶吼道:“还不快给你未来嫡母磕头请罪?!谁叫你是私生子,是见不得光的下贱东西?!要怪,就怪你是从我这么个卑贱女人的肚皮里面爬出来的!” 帆哥儿还只是个两岁小孩儿,哪懂什么尊卑贵贱,只吓得嗷嗷大哭。 孙妙娘边哭边笑地望向薛晴晴:“薛姑娘满意了吗?” 薛晴晴哪见过这架势,早就吓坏了,红着眼睛躲到薛夫人身后:“娘……” 沈银翎拿手帕优雅地按了按眼尾,柔声道:“这对母子真是可怜。薛二妹妹,既然薛尚书和薛夫人铁了心要你嫁给我二堂哥,那你就嫁吧。虽说还没过门就有了庶子,但你爹娘都说了,我二堂哥忠厚老实,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呢。想来孙姑娘和帆哥儿,只是意外!” 这番话,令薛尚书和薛夫人面红耳赤。 “不嫁了!”薛夫人哽咽,“我薛家的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至于还没成亲就给人当了嫡母?!” 薛尚书也愤怒道:“沈家二郎未婚有子,却屡次三番欺骗我们!沈炎,我看你是根本不把我们薛家放在眼里!此事我会禀报圣上,我倒要瞧瞧,圣上是怎么个说法!” 夫妻俩牵着薛晴晴就要走。 “诶!都是误会,哪里就要闹到陛下跟前去?!二位先坐下来,咱们慢慢把话说清楚!” 秦氏急了,试图上前拉扯薛夫人。 沈银翎不知何时站在了沈云兮的身边,轻声道:“薛家人可真是不识好歹,二堂哥出身高贵前程锦绣,就算有私生子又如何?难道他还配不上薛晴晴吗?” 沈云兮虽然厌恶沈银翎,但她觉得她今天这话确实没说错。 她想着,立刻端起太子妃的架子喊道:“娘,你别管他们了!不过是个区区尚书之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薛晴晴是公主呢!男人三妻四妾何其正常,二哥不过是弄出一个外室和外室子,又算得了什么?!就他们家事多!薛晴晴连一对母子都容不下,可见她心胸狭隘,刻薄善妒!这种女人,只怕将来京城里面没人敢娶!本宫倒是庆幸,她没进咱们沈家的门!” 话音落地,满场震惊! 宾客们简直不敢置信,这些刻薄尖酸的话,是从太子妃嘴里说出来的! 第112章 她巴不得拉拢陆映身边的心腹能臣 京城里稍微体面些的世家贵族,都不会在娶妻之前弄出庶长子,否则就是打嫡妻和岳家的脸,而且就算只是普通百姓人家,也没有还没娶妻就多个私生子的道理,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和体统! 可是今日,沈行雷不仅弄出了外室子,甚至还联合全家人公然欺骗薛家,可谓行迹恶劣道德败坏! 然而太子妃作为他的亲妹妹,不仅不引以为耻,反而出言咒骂薛二小姐不识好歹! 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不讲道理的小姑子! 偏偏这个女人,还是他们的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 这般德行,怎配为后! 陈老夫人立刻威严道:“太子妃慎言!此事错在沈家而不在薛家,您身为太子妃,更应当公平公正才是!” “本宫所言,句句属实!”沈云兮不耐烦,“陈老夫人,今日之事是我沈薛两家的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少叭叭两句吧,没得老了还惹人厌烦!” 陈老夫人愣住,一张老脸又青又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以她为首的一众老夫人,彼此对视几眼,暗暗摇了摇头,对沈云兮已是失望至极。 薛夫人活活气哭了。 她搂着薛晴晴,哽咽道:“晴晴何错之有,竟惹的太子妃这般当众辱骂她?!你们沈家,未免欺人太甚……” 薛尚书心疼妻女,一把年纪也红了眼眶。 他们想着今天是亲家公的寿辰,原本欢欢喜喜过来庆祝,没想到要被人家指着鼻子骂。 他擦了擦眼尾的泪水,决绝道:“好好好,竟是我们薛家高攀了你们沈家!既如此,我薛慎就把话放在这里,沈炎,我薛家的女儿绝不会与你们沈家联姻,免得被人说成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不知好歹!夫人,我们这等人家,不配给国公爷祝寿,我们走!” 沈炎眼睁睁看着他们往大厅外面走,知道今日和薛家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可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呢? 即便孙妙娘和帆哥儿暴露了又如何,大不了解除婚约赔礼道歉就是,怎么两家就成仇人了呢? 都是兮儿的那番话引起的! 他想着,忍不住恶狠狠瞪了一眼沈云兮。 沈云兮压根儿没察觉到,反而继续嚣张讥笑:“放眼京城,本宫的二哥想要和谁家的姑娘联姻不成,难道就非得吊死在你们薛家这一棵树上?!亲事谈不成就翻脸不认人,你们薛家也就这点气量了!本宫倒要瞧瞧,以后薛晴晴能嫁到什么人家!” 她的声音犹如跗骨之蛆,从背后追上了薛尚书他们。 一直保持安静的薛伶,突然笑出了声。 沈云兮不满地瞪向他:“薛伶,你笑什么?!” 薛伶玩味:“我妹妹不仅指认沈行雷豢养外室和外室子,还指认他在酒水里面下毒,要毁她身子,害她一辈子不孕不育。陈太医,可否请你替我妹妹检查一下这盏茶?” 沈行雷的瞳孔骤然缩小。 如果只是隐瞒妙娘和帆哥儿的存在,那么说破天也不过是个道德层面的问题。 可一旦涉及到投毒,那就是律法方面的事了! 没想到薛家满门蠢货,却出了薛伶这么个较真的人! 他恼恨咬牙,递给沈行瀚一个求助的眼神。 沈行瀚虽然恨铁不成钢,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给弟弟收拾烂摊子。 他温和又不失冷肃:“小薛大人这话可笑至极。且不说我二弟干不出投毒的事,就算干出来了,也必定是在私底下偷偷进行的。今日是我父亲四十大寿,来往宾客这么多,我二弟怎么可能当众投毒?今日你们薛家退婚,我沈家无话可说,改日必定登门致歉。只是投毒这种事,涉及到毁谤陷害,还请小薛大人慎言,免得彻底伤了两家和气,影响将来在朝堂上的同僚关系!” “和气?”薛伶哂笑,“我以为,咱们两家早就彻底撕破脸了,原来还没有吗?” 不似薛尚书忠厚沉稳,薛伶行事刁钻狠辣不留余地。 那张过于冶艳邪气的面庞上充斥着傲慢,丝毫没把沈家放在眼里。 沈云兮气急败坏:“薛伶,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不过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你怎么敢不把我沈家放在眼里?!” 话音落地,沈炎、沈行瀚又是一阵头皮发麻,恨不能上前堵住她的嘴! 这死丫头没有别的能耐,得罪人的本事却是一流! 人家薛伶乃是太子心腹,却被沈云兮骂成狗,以此类推,在她眼里,太子殿下身边的所有心腹和党羽岂不都是狗? 往后太子登基,他们可都是拥有从龙之功的重臣,他们会如何看待沈云兮、如何看待他们沈家?! 沈银翎笑容甜美妩媚。 沈云兮不得人心,那她可就不客气啦,她巴不得拉拢陆映身边的心腹能臣呢。 她的声音犹如和风细雨:“妹妹这话真是伤人。小薛大人和太子殿下明明亲如手足,怎么就成了走狗?” 沈云兮不耐烦地狠狠剜她一眼:“有你什么事儿呀?你瞎掺和什么?!” 沈银翎故作娇弱:“是我失言了。不过,为了证明二堂哥的清白,还是请陈太医尽快查验一下茶水,省得以后被人诟病。” 沈行瀚还想阻拦,陈太医却已经上前查看起来。 过了片刻,他朝众人拱了拱手:“这杯茶被人放了红花,虽然分量不多,但如果长期饮用,会导致女子身体受损,终身不育!” 大厅里一片死寂。 陈老夫人等宾客满脸惊愕。 原本他们还以为,沈家二郎是个忠厚老实的晚辈。 没想到,他不仅早早有了外室,还为了那个外室的儿子,肆无忌惮给未婚妻投毒! 什么青年才俊、值得托付,根本就是豺狼虎豹、狼子野心! 心性这般可怕,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他! 沈行雷黝黑的面庞,瞬间涨得通红。 被当众揭穿真面目的羞恼,令他呼吸急促、肌肉贲张,垂在腿侧的大掌狠狠攥成了拳头。 他突然抬起眼皮,凶狠地盯向沈银翎。 都是沈银翎的错…… 都是这个贱人在中间搅和,才闹成了这般局面! “我打死你这个贱货!” 他暴躁地大吼一声,猛然扬起拳头砸向沈银翎的脸! 第113章 我打死你这个贱货 沈银翎不躲不避,反而嘲讽般抬起弧线精致的雪白下颚。 陆映正坐在圈椅上吃茶。 出拳的赫赫风声传进耳朵里,他掀起眼帘,手中茶盏携裹着劲风,笔直袭向沈行雷! 那茶盏在半路上硬生生撞到沈行雷的拳头! 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茶盏,可沈行雷却觉得虎口震得发麻,拳头再也没办法前进半寸! 下一瞬,瓷盏破裂,无数碎瓷片扎进了他的拳头里,看起来血肉模糊分外可怖! 他脸色铁青地捂住拳头,痛得眼角抽搐,连声音都在发颤:“太子殿下?!” “大庭广众,殴打女子,成何体统?”陆映声音清冷,“还不退下?” 沈行雷咬着牙,只得狼狈地退到沈行瀚身侧,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仍然盯紧了沈银翎。 宾客们虽然都没说话,但心里对沈行雷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 这年轻人不仅公然辱骂堂妹是“贱货”,还要对她拳脚相加,哪有半点世家公子的风度! 同样都是在边疆待了数年的小将军,想当年沈行野却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翩翩佳公子,在沈府落难之后,他唯恐连累未婚妻,毫不犹豫地退掉了和周家的婚事,真真是男儿所为! 比起沈行野,给未婚妻投毒的沈行雷简直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众人对视几眼,暗道他们这种正经人家,是绝不可能再把女儿嫁给沈行雷了。 薛尚书护住泪如雨下的妻女,又心疼又愤怒:“沈炎,不知我们家晴晴做错了什么,要你们这般对她?!养外室不算,还要给她投毒!你们沈家未免也欺人太甚了!这件事,我定会向陛下讨个公道!” 秦氏目送他带着妻女离去,忍不住埋怨:“虽说这件事错在我们沈家,但是他们薛家难道就没有错吗?外室和外室子这种丑闻,他们薛家就不能帮忙遮掩一下?何必非得在众目睽睽之下闹,弄得双方脸上都不好看!” 沈炎没说话,心里却也是这般想的。 沈行瀚拍了拍沈行雷的肩膀,低声道:“二弟不必有心理负担,总归薛家满门清正,做不出私下报复的阴毒之事,左不过要你在陛下面前认个错。” “大哥说得没错。”沈云兮附和,“二哥,反正那薛晴晴也没多好,将来我一定亲自给你挑一位更美貌高贵的千金小姐,让薛家后悔今天退婚的决定!” 薛伶慢悠悠跟在薛尚书等人后面。 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回眸望向沈家人,脸上的笑容又邪又野,浅色的瞳眸一片阴寒。 薛家人走后,秦氏烦闷地扫了眼孙妙娘母子,示意身边的嬷嬷先把他们带下去。 她勉强维持住国公夫人的端庄温柔,朝宾客们笑道:“让诸位见笑了!寿宴继续,继续!” 沈银翎温声细语:“闹了这么久,大家也都饿了。婶母,不知咱们该怎么入席?我来了这么久,都还没看见席面呢。” 该怎么入席? 秦氏两眼一抹黑。 今日的寿宴是兮儿办的,她怎么知道该去那儿入席! 她只得望向沈云兮。 沈云兮又望向殷珊珊,质问道:“席面呢?!” 殷珊珊微微一笑,大声道:“上菜!” 随着她话音落地,十几名身穿白衣白裤、头戴白帽的厨子,端着一盘盘菜走了出来。 殷珊珊介绍道:“这是爱神降临西餐厅的厨子们,都是我花重金从别的地方挖来的,诸位别看他们穿的奇怪,这些衣裳其实名叫‘厨师服’,是我们西餐厅的标志之一。” 大厅一阵沉默。 什么厨师服,他们闻所未闻! 寿宴这种喜庆的场合,又不是发丧,这些人穿白衣裳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咒沈炎吗?! 沈炎脸都黑了,碍于这是沈云兮操办的宴席,才强忍着没有发作。 很快,大厅四周的吧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陈老夫人迟疑:“这些桌子又细又长,老身竟从未见过。座椅也只有寥寥十几个高脚圆凳,莫非是要我们站着吃?” 殷珊珊得意道:“老太婆,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自助餐,大家想吃什么,可以自己走过去拿,完全不必受拘束。大家在这里随意走动,一边吃一边闲聊,岂不快活?” 大厅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自古以来,吃饭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哪有一边吃一边聊的? 而且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最讲究用膳的规矩,站着吃饭像什么话! 这场寿宴,简直荒谬! 念在沈家乃是京城新贵的份上,众人硬着头皮给了沈炎几分薄面,勉强尝起那些菜肴。 好在酒菜看起来还是十分鲜艳好看的,都是他们没见过的菜式。 陆嘉泽抱着好奇尝了一口鱼,不顾形象地吐了出来:“这鱼臭了!” “虾肉也有点走味。” “这是鱼翅吗?我吃着怎么像是红薯粉丝?” “呸,这根本就不是海参,这是黄瓜!” “……” 大厅里怨声载道。 瞧着琳琅满目鲜艳漂亮的菜肴,居然没有一样能入口! 殷珊珊头皮发麻。 这些达官显贵的舌头也太灵了吧,她都吩咐厨子用重辣重盐掩盖食材本身的不新鲜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能尝得出来! 沈云兮气得脸都歪了:“殷珊珊,本宫叫你承办寿宴,你就办成了这样?!你是不是故意和我们沈国公府作对?!” “不是的……”殷珊珊惶恐不已,随即突然灵机一动,哽咽道,“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现在这个时代,贫富差距过大,导致咱们这些官宦人家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而不少百姓却流离失所失饥寒交加。我用这些坏掉的食材,是想提醒大家,民间百姓正在受苦,咱们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享乐,就不管百姓疾苦了!太子妃、沈国公,咱们应该重新制定律法,确保天下大同,人人富贵!” 她自觉回答的很好,还慈悲地流了两滴眼泪。 沈云兮想扇死她的心都有了! 第114章 用嘴 给爹爹过寿,本来就是为了喜庆热闹,殷珊珊倒好,居然当众扯这些假仁假义的大道理! 怎么,难道他们沈家过一次寿,天下百姓就会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谁过寿不大操大办,偏他们沈家操办不得! 她厉声道:“赶紧命人把这些臭鱼烂虾都撤了,重新上几桌好的!” 殷珊珊委屈:“娘娘,您都没付定金,这场宴席还是臣妇问别人借钱操办的。臣妇手里捉襟见肘,厨房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食材了。” 沈云兮脸颊发烫,气到嘴角抽搐:“你把宴席办成这样,还想要本宫付钱?!你做梦!” “娘娘,您不会是打算赖账吧?!没想到堂堂太子妃还要赖账!” “本宫这是赖账吗?!本宫是不满意你的宴席质量!” “娘娘连定金都没付,难道还想吃鲍鱼燕窝吗?!” “好你个小贱人,本宫还没向你追究白玉佛像寿礼出差错的事情,你还敢质问起本宫来了!”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当众扯皮起来,令在场宾客叹为观止。 威远将军府的老将军实在受不了这场闹剧,摆摆手道:“老夫活这么大年纪,还从未见过如此奇葩的寿宴!沈国公,老夫突然想起家中的门还没关,老夫先告辞了!” 沈云兮连忙道:“别走呀!就算没有吃的,你们还可以欣赏这里的艺术作品呀!挂在墙上的画是后现代主义抽象风格,别的地方都没有的,你们就不想鉴赏一下?!” 什么后现代主义抽象风格,在场宾客闻所未闻,只觉荒谬至极! 于是她越挽留,宾客跑得越快。 一时之间,原本热闹的大厅只剩下寥寥几人。 沈炎自觉丢脸,抬袖掩面,低声数落秦氏:“你养出来的好女儿!” 秦氏讪讪:“就算兮儿有错,难道那高家姨娘就没有错吗?寿宴办的不好,她哪来的脸要钱?” 沈云兮和殷珊珊的争吵,最后以沈行瀚出面付了两千两纹银收场。 沈行瀚冷冷扫了一眼沈云兮:“今日的寿宴,令咱们全家都沦为了笑柄。往后,家里的事情你就不要掺和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尽快诞下皇嗣。” 沈云兮委屈:“我费心费力是为了谁?我不也是想父亲的寿宴能办得风光一些吗?” 沈行雷暗自磨牙:“今日之事,怪不得兮儿,全是沈银翎那个贱货惹出来的!如果不是她多嘴多舌,妙娘和帆哥儿早就被泸南表哥带走了,又怎么会闹出后面的事?!” “三年前我就说过,对大伯一家,务必斩草除根,你们为了取乐,偏要留下沈银翎这个祸患。”沈行瀚沉声,“依我看,咱们得趁着她羽翼未丰,尽快除掉她。” 沈云兮扯住沈行瀚的衣袖,撒娇道:“大哥,她不过是个小官之妻,她还能掀出什么风浪?倒不如留她一命,放在京城慢慢折磨。反正东宫无趣,平日里拿她当个乐子,大概会很好玩的。” 沈行瀚提醒:“她非池中物,豢养猛虎,当心伤人。” “那就拔掉她的利齿和爪子,看她还如何伤人!”沈行雷捏了捏拳头,“大哥放心好了,有我替兮儿撑腰,沈银翎不敢对她做什么的!这贱货毁掉了咱们家和薛家的联姻,我正愁满腔怒火没处撒,正好可以狠狠撒在她身上!” 沈行瀚见弟弟妹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思量片刻,正色道:“听说她这次回京,是因为她夫君高征调任大理寺评事的缘故。据我所知,调任之事乃是太子殿下亲自安排,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莫非太子殿下,是为了沈银翎才把高征调任回京?” 沈云兮脸色发白:“这不可能吧?” 早在天牢里的时候,沈银翎就被那些狱卒强暴了。 后来流放甘州,又嫁给了高征为妻。 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破鞋? 莲心忽然悄声提醒:“娘娘,这一年来,太子殿下一直和宫外的那个狐狸精纠缠不清,莫非那狐狸精就是沈银翎?算算时间,差不多就是在高征调任回京之后。” 沈云兮的脸色更加苍白:“不会的……不会的……太子在哪里?本宫要找他问个清楚!” 此刻,陆映正坐在陆嘉泽的马车里。 陆嘉泽最怕这位堂兄,乖觉的给他和沈银翎腾了位置,自个儿坐到马车外面去了。 沈银翎心情好,主动倚进陆映怀里。 她那张灿若桃花的小脸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潮红:“殿下快给臣妇取出来吧,臣妇难受得紧,快要含不住了……” “孤只看见你伶牙俐齿挑拨离间,倒没瞧见你难受。”陆映环着她的细腰,伸手探进她的裙下,“上面的嘴那么伶俐,下面那张嘴怎么就含不住了?” 他使坏,不仅不肯给她弄出来,还故意往里面推了推,胀的沈银翎忍不住娇哼出声,浑身发软,难耐地闭上睫毛,连睫毛根也染开了一片薄红。 她一手扶着陆映的宽肩,撒娇般哼哼唧唧:“人家哪里伶俐了?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臣妇和二堂哥可不一样,臣妇是老实人……” 老实人? 陆映轻哂。 他毫不怀疑,今天孙妙娘母子就是沈昭昭故意安排的。 薛家是文臣一派的重要官员,经过今天的事,算是彻底断掉了沈家和文臣联姻的可能,但凡体面些的人家,也都不会再把女儿嫁给沈行雷。 沈云兮弄出这场荒诞滑稽的寿宴,也把以陈老夫人为首的宾客得罪了个彻底,太子妃不得人心,即便将来膝下有子,朝中也未必有大臣愿意支持他们母子。 沈家,等同自断一臂。 至于沈昭昭…… 她不仅利用“沈夫人”的身份完成了回京之后的第一次完美亮相,引来陈老夫人等人的赞赏,还利用白霜霜这份“寿礼”,把张翠春拖下大牢,为娘亲昭雪报仇。 不仅如此,她还收买了他身边人的人心。 比如薛伶,他从前不待见沈昭昭,可薛晴晴终究是他亲妹子,沈昭昭间接帮薛晴晴摆脱了沈行雷这个畜生,这份情薛伶得认。 再加上沈云兮辱骂以薛伶为首的心腹幕僚为“走狗”,是以这群幕僚恐怕转而对沈昭昭了产生亲近和好感。 论起玩弄人心,沈云兮和沈行雷兄妹俩绑在一起都不是沈昭昭的对手。 他任由白玉印章堵在她那处,抽回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抚过少女嫣红饱满的唇瓣。 沈昭昭就是用这张嘴,把“挑拨离间”、“收买人心”八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起了兴致,忽然把她拉到胯下:“用嘴。” 第115章 她记得服侍陆映的规矩 沈银翎跪在陆映双腿之间,琥珀色的瞳孔写满了抗拒:“殿下……阿泽还在外面呢。” “那又如何?”陆映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不记得自己身份了吗?” 沈银翎咬了咬唇。 虽然不情愿,偏偏现在还得借助这狗男人的力量。 她只得选择顺从。 她记得服侍陆映的规矩。 她先一件件褪去了自己的衣裙和里衣,才颤着不着寸缕的雪嫩身子,伸手解开他的腰带。 带着浓厚麝香气息的庞大狰狞,带着羞辱意味,重重拍打在她的脸上。 她垂着眼帘,沉默地张嘴吞下。 陆映轻抚她的脑袋,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享受了片刻,他道:“抬起头。” 沈银翎被迫仰起头,一边看着陆映的脸色,一边继续服侍他。 马车摇摇晃晃。 车厢里面的对话,被陆嘉泽尽数听到了耳朵里。 他脸色发白。 虽然十分心疼沈银翎,然而一想到陆映那个清冷端肃的皮子底下藏着怎样狠毒霸道的灵魂,就愣是没敢出声。 当年夺嫡之争何其激烈,牵连了不少皇子,其中尤以陆映和陆时渊争斗的最厉害。 陆时渊背靠张贵妃,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能争过母后离世多年的陆映。 那一年,京城死了好几个皇子。 就连陆时渊的腿,也废在了那场争斗里。 被卷进夺嫡之争的成年皇子里面,犹如养蛊般活到最后的,是无依无靠的陆映。 陆嘉泽想着当年的惨状,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继续催车前行,无奈临近年底街上人多,马车移动的十分缓慢。 行驶到十八肆大街上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从后面追了过来,车夫甩着皮鞭,吓得百姓们纷纷退让。 到了跟前,沈云兮挑开车帘,质问道:“沈银翎呢?!” 她原本是出来找陆映的,谁知陆映不在。 正巧看见肃王府的马车,联想到沈银翎和陆嘉泽是一块儿过去赴宴的,而太子又很可能和沈银翎在一块儿,所以她才急头白脸地叫住了陆嘉泽。 陆嘉泽头疼欲裂。 车厢里面的情况就已经足够他烦恼了,现在可好,又添上一个沈云兮! 他轻咳一声:“沈姐姐受了风寒,吹不得风,正在车厢里面坐着。皇嫂有什么话可以告诉我,我回头转告她就是了。” “受了风寒?”沈云兮面色扭曲,“本宫看她一张嘴比谁都能说会道,她能受什么风寒?!必定是你故意欺骗本宫!让开,本宫要亲眼瞧瞧!” 肃王府的马车窗帘拉的那般严实,她隐隐怀疑是太子和沈银翎躲在里面干不好的事。 她必须亲眼看个明白! 如果让她知道,沈银翎敢勾引太子,她一定弄死她! 车厢里,陆映按着沈银翎的脑袋。 她的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了他的胯下。 车厢外面是熙攘繁华的京城,无数百姓摩肩擦踵从旁边路过,他们永远也想不到,昔日高贵骄傲的国公府千金,此刻正一丝不挂,跪在男人的身下做着见不得光的羞事。 她沦为了妹妹夫君的禁脔。 身心的双重刺激之下,沈银翎浑身轻颤,白皙的肌肤泛起一层层薄红。 陆映垂眸看她,指尖轻抚过她红透的耳珠和脖颈,激起少女一阵酥麻痒意。 他深深按住她的后脑,微微扬起脖颈,喉结难耐地上下滚动。 终于结束了…… 沈银翎跪坐在地,揉了揉酸麻的腮帮子,本想将嘴里的东西吐在手帕上,接收到陆映清冷的眼神,只得识趣地掩住唇瓣,生生咽了下去。 “沈银翎!本宫叫你,你可是听不见?!” 沈云兮暴躁的声音再次传了进来。 沈银翎匆匆穿上袄裙,撩开窗帘一角:“妹妹恕罪,我受了风寒,烧的迷糊,这才没听见你在叫我……” 沈云兮仔细打量她,她面色潮红声音沙哑,确实像是在发烧。 她又望向车厢。 陆映就靠在窗边的车壁上,然而从她的角度是看不见的,只能瞧见车厢里只有沈银翎一人。 她这才放了心,又恶狠狠瞪了眼沈银翎。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竟然给了沈银翎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连她搭在窗上的手,都格外纤细娇嫩,像是白玉雕琢而成。 她忍不住挑起毛病:“什么你我,姐姐流放甘州三年,连京城的规矩都忘了吗?!本宫如今是太子妃,你要称呼本宫娘娘,自称臣妇!本宫唤你一声姐姐,是给你脸,但你应该有自知之明,以你现在的身份是不能唤本宫妹妹的!你再这般不懂规矩,本宫就派嬷嬷去调教你了!” 沈银翎低眉顺眼:“娘娘说的是,是臣妇逾矩了。” “你如今,倒是乖巧。”沈云兮挑眉,存心羞辱她,“想当年,人人都以为姐姐会成为太子妃,可是到了最后,却是本宫嫁给了太子殿下。姐姐,你难不难过?嫉不嫉妒?” 沈银翎故意往陆映肩头倚靠,白嫩的指腹在他胸口缓慢打圈,柔声道:“臣妇福薄,又和太子无缘,自然不配做太子妃。娘娘福泽深厚,又和殿下两情相悦,臣妇争不过娘娘,也不敢争。” 这番话,令沈云兮心情舒畅。 要是放在三年前,打死她也想象不出来高傲如沈银翎会低声下气到这个份上。 大哥还说要斩草除根,依她看,沈银翎早就失去了所有锋芒和锐气,不值得他们出手弄死。 她冷哼:“你这么懂事,看来甘州三年没有白待。话说回来,你回京这么久,也该去国公府给本宫的爹娘请安,他们毕竟是你的长辈。本宫打算明天在国公府设梅花宴,你记得过来。” 她都想好明天如何羞辱沈银翎了。 从前沈银翎还是国公府千金的时候,因为过于跋扈高傲,得罪过许多世家小姐,她要把她们全都请到府上,让她们看看如今的沈银翎是多么落魄! 沈银翎温顺道:“臣妇记下了。” 沈银翎放下窗帘,红唇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她原本就计划去国公府一趟,沈云兮的邀请正中她的下怀。 父兄绝对没有某朝篡位的心思,肯定是叔父栽赃陷害。 要是能从国公府找到证明父兄清白的证据,岂不是就能翻案? 她瞟了眼陆映,敛去笑意,开始故作委屈地掉眼泪。 陆映感觉她又要作妖:“哭什么?” “殿下欺负臣妇,娘娘也欺负臣妇……” 陆映把她抱到怀里:“你不想去,那就称病不去。” 沈银翎梨花带雨,哑着小嗓子:“娘娘的性子,殿下还不了解吗?臣妇若是称病,她肯定会大发雷霆,到时候定会变本加厉地欺负臣妇……殿下心疼娘娘,却不心疼臣妇,只会叫臣妇白白被欺负了去。” 少女犹如出水芙蓉,因为一年来不停被男人滋润的缘故,眉眼间一股子媚态,撩人心弦得紧。 第116章 沈昭昭喜欢,纵着她也无妨 陆映就喜欢她这副扭捏撒娇的做作样子。 他揉了揉她的耳珠,又吻了吻她的唇瓣:“孤会保护你。” 沈银翎嘤咛着软倒在他怀里,眉眼却藏着三分算计,亲了亲陆映的薄唇:“殿下明天也去国公府好不好?妹妹他们肯定会欺负臣妇,臣妇柔弱胆怯,想请殿下保护臣妇……” 柔弱胆怯…… 陆映怎么也没法把这两个词和沈银翎联系在一起。 他漫不经心:“看你表现。” 于是马车没回藕花巷,径直驶去了沈园。 暮色四合,海棠和桂全守在回廊下,听着屋子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羞的面红耳赤不敢抬头。 直到月兔东升,陆映才叫水进来。 海棠微雨领着两个小宫女,红着脸挑开帷幔,床帐深处弥漫着暧昧的幽香,太子爷赤着清峻健硕的上身,正低声哄着躲在里侧的少女。 海棠和微雨对了个眼神,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陆映看着沈银翎窈窕的背影,伸手想把她扳正过来:“下次不看了,你别恼。” 沈银翎挣开他的手,面朝床壁,嗲着小嗓子哭哭啼啼:“人家面子里子都没了,一身清白都给了你,你还非要盯着人家那里看,一个劲儿地取笑人家。” “孤何曾取笑过你?孤分明是夸你生得美。” “殿下惯会取笑人家,那种地方怎么会生得美!你就是故意取笑人家!呜呜呜!” 陆映哄不好她。 这小狐狸精最近越来越擅长撒娇造作,他一点辙也没有。 半晌,他只得先更衣洗漱:“孤今夜还要回东宫处理政务,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只管叫人去买就是。临近年底,绛玉轩大约又新到了一批玉器首饰,你叫掌柜的拿来沈园供你挑选。” 沈银翎轻哼着坐起身:“说什么回去处理政务,殿下分明就是急不可耐地回去陪伴太子妃。臣妇到底福薄,比不得太子妃更得殿下欢心……” 陆映回眸看她。 她一手笼着锦被遮挡酥胸,一手软软地撑在床榻上,鸦青长发海藻似的披散在小脸两侧,即便身处昏色的帐幔里,肌肤也依旧白的发光,整个人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芙蓉。 他捕捉到她眼里的醋意,轻哂:“吃醋了?” 沈银翎知道,这厮如今非常喜欢看她拈酸吃醋。 于是她撇了撇唇角,故意酸溜溜地扭过脸去:“不敢!” “好了,孤真的是回去处理政务。北方传来消息,有边境百姓勾结燕国,军情紧急,孤不得不回东宫。”陆映伸手摸了摸沈银翎的脑袋,“明天,孤会亲自去沈国公府,不叫太子妃他们欺负狠了你。” 沈银翎转了转漆黑澄明的眼珠,忽然娇笑着命人取来笔墨。 她把玩着毛笔,歪头道:“除了去国公府这件事,还有一件事,殿下也得依了人家。” “何事?” 沈银翎的笑容越发灿烂,还带着一点坏坏的神气。 她跪坐在榻上,卷起陆映的衣袖,在他的手臂上写了五个大字。 海棠和微雨看清楚了那五个字,不由小脸一白,当即就吓的跪倒在地。 桂全和德顺不解缘由,茫然地望过去,顿时惊恐不已,连忙跪了下去:“殿下息怒!” 屋子里一片寂静。 陆映看着手臂上的字,久久不发一语。 沈银翎把玩着毛笔,有些不高兴:“殿下不喜欢吗?” 陆映淡漠地放下衣袖:“没有不喜欢。” 闺房之乐罢了。 沈昭昭喜欢,纵着她也无妨。 只要她肯乖乖给他生个嫡子,只要她肯乖乖待在他的身边,不对别的男人生出心思,他愿意就这么纵着她。 沈银翎弯起眉眼:“那殿下不许擦掉,更不许洗掉!” “孤知道了。” 陆映捏了一把她娇蛮漂亮的脸蛋,才起身离开。 桂全和德顺震惊地对视一眼。 沈夫人都在太子殿下身上写那种东西了,殿下竟然不生气?! 不是,沈夫人究竟给太子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呀?! 两人来不及思考,连忙捧着拂尘跟上陆映。 陆映走后,沈银翎坐在床榻边缘,一边沉思着什么,一边慢悠悠地晃动那双白生生的脚丫子。 海棠服侍她洗漱净面,轻声道:“夫人写那几个字,未免太过胆大,万一殿下动怒,失了恩宠可要如何是好……” 沈银翎托着腮,凤眼潋滟着光彩,轻哂道:“闺房之乐罢了,他的器量还不至于容不下这几个字。况且,一想到明天要赴国公府的鸿门宴,陆映的身上却有那么几个字,我就觉得很有趣。要是被人瞧见,那可就更刺激了。” 海棠一脸无奈:“奴婢不懂这些,只觉得您格外大胆。也是殿下宠您的缘故,若是换作别的女子,别说闺房之乐,只怕脑袋都要被摘下来。” 沈银翎笑出了声。 她写这几个字,确实有试探陆映底线的意思。 目前看来,陆映对她的容忍度还挺高。 收拾了一番,又用过晚膳,海棠正要命婢女放热水沐浴,沈银翎却吩咐道:“去刑部。” 沈园有出行的软轿。 来到刑部大牢,沈银翎揭开兔毛斗篷兜帽:“崔大人审的如何了?” 不等崔季回答,她看了一眼绑在刑架上血肉模糊生死不明的张嬷嬷,挑了挑眉:“崔大人并非严刑逼供的那类酷吏,看来是这婆子嘴巴太硬,你撬不开她嘴的缘故。” 崔季沉默。 起初他并没有对张翠春施加酷刑。 只是张翠春上来就开始辱骂他和他的手下,根本就不配合审问,又说她是太子妃的乳娘,对她不敬就是对太子妃不敬,扬言等她出狱之后,要把他们全部弄死。 他这才选择动刑。 可这老货一身都是硬骨头,死活不肯招出当年真相,只一个劲儿地哭喊她是冤枉的。 崔季低声:“她很聪明,知道唯有咬死不认,才是唯一的活路。” 沈银翎拿起一盏烛台,凑到张翠春面前。 她打量这张苍老憔悴的熟系面孔:“崔大人,我倒是知道一种专审犯人的酷刑。命两名狱卒守在张嬷嬷身边,不许她睡觉,但凡稍微闭上眼,就替她强硬撑开,始终让她保持眼前光线明亮的状态。不出两日,保准她就把藏在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了。” 她的声音温柔娇媚宛如和风细雨,字字句句,却都残忍至极。 张嬷嬷勉强睁开一条眼缝,气若游丝:“翎姐儿……可真是……可真是心狠……” “瞧嬷嬷说的,”沈银翎清脆地笑出了声,“比起你对我娘亲做的事,我做的这些不过算是皮毛。论起心狠,我还是要向嬷嬷学习的。” “你……你……”张嬷嬷浑浊的眼球里闪烁着恶毒,嗓子沙哑像是卡了一口浓痰,“你以为,大老爷和大夫人出事,当真只是二老爷在背后推波助澜?你以为,他们当真没有谋逆之心?!翎姐儿,他们分明是你害死的!” 第117章 她揉着崔季的唇 沈银翎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张嬷嬷不再说话,只阴毒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苍老喑哑如乌鸦,反复回荡在牢房,令人不寒而栗。 沈银翎面寒如水,从墙上摘下皮鞭,毫不犹豫地抽向张嬷嬷。 张嬷嬷诡异的笑脸逐顷刻之间化作扭曲狰狞,她不停惨叫:“我如今贵为东宫掌事嬷嬷,太子妃一定会会来救我!翎姐儿,你敢打我,太子妃会杀了你,她一定会杀了你!” 血珠子不停溅到沈银翎的衣裙和脸颊上。 少女看似柔弱,实则浑身上下无一丝赘肉,纤细窈窕的娇躯里蕴藏着惊人的力量,一鞭又一鞭,她挥鞭的力道竟丝毫不逊于男性狱卒。 崔季安静地注视她。 他知道,在甘州的那三年,沈银翎并没有一味待在后宅。 她去城郊练习骑射,也花重金聘请老师教她如何拉弓和运用巧劲。 燃烧着炭火的铁炉,把整间牢房都照亮了,沈银翎周身像是笼着一层光晕,娇艳明媚的容貌和嫣红残忍的血珠混合在一起,更添几分荼蘼颓败之美,琥珀色的瞳眸映照着着金色烛火,几绺漆发被细汗打湿,胡乱黏在她雪嫩的鬓角。 崔季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 很想走上前,替她拢一拢鬓角的乱发。 她这样的女人,天生就应该从头发丝精致到绣花鞋尖,天生就应该站在高高的云端,不沾一丝污浊尘垢。 不知抽了多久,张嬷嬷咯出一口血,彻底不省人事。 沈银翎扔掉皮鞭。 崔季见她朝四周扫了一眼,料想她是在找净手的水盆。 他上前:“刑部大牢一向是污秽之地,没准备那些干净物件儿。你若不嫌弃,请先用崔某的手帕。” 沈银翎垂眸看他伸出来的手。 男人的手拿惯了毛笔,指节修长如玉,递过来的那方手帕也很干净洁白。 她顿了顿,没接。 她用指腹抹去脸颊上的血珠,缓慢涂抹到崔季的薄唇上。 她盯着崔季的眼睛,微笑:“我不仅要张翠春认罪,还要她说出当年父兄谋逆的真相。崔大人,能做到吗?” 女人的手指细软娇嫩,反复摩挲过崔季的唇。 肌肤的幽香穿透了血腥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崔季的鼻尖。 他呼吸之间都是沈银翎的香味,经由炭炉的炙烤,比往日更加馥郁热烈,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直往他每个毛孔里面钻,激活了他藏在心底的野心和欲望。 想要独占面前的美人。 哪怕她已为人妻,哪怕她当了太子的禁脔。 崔季伸出手,细细为沈银翎拢好鬓角乱发。 肌肤相触,火热滚烫。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落在她眼尾的一颗赤红血珠,忽然倾身低首,用嘴唇吻去了那颗血珠。 女人的肌肤细嫩如羊脂玉。 崔季食髓知味,眸色愈深,嘴唇在她眼尾停留片刻,开始试探着亲吻她的唇瓣—— 却被沈银翎一把推开。 崔季退后两步,凝视沈银翎的双眼,唇角噙着一点弧度,嗓音深沉低哑:“夫人之命,莫敢不从。” 沈银翎抬手覆在被他吻过的眼尾,丹凤眼不辨喜怒。 良久,她夺过他手里的帕子,重重擦拭了一下眼尾,又扔在了崔季的脚边。 她娇矜地轻哼一声,戴起斗篷兜帽,高傲地扭头离去。 崔季的心腹侍从不由生气:“沈夫人这是何意?!她一介罪臣之女,还当了那位见不得光的禁脔,她有什么资格嫌弃大人您?!” 崔季俯身,拾起那方手帕。 那张清隽如轻寒细雨的面容敛去了平静,只剩下近乎癫狂的贪婪和占有欲。 他深深嗅闻手帕:“没有她,就没有如今的崔季。凭崔某想要得到她,她便有资格嫌弃崔某。” 主仆俩说着话,突然有狱卒慌慌张张进来禀报:“崔大人,不好了!刘老五突然在狱中暴毙!” 刘老五是指证张翠春杀人的重要人证,崔季心头一凛,立刻去隔壁牢房查看。 崔季等人离开之后,原本昏死过去的张嬷嬷突然睁开一条眼缝。 血液模糊了她的眼球,她干瘪的嘴唇突然弯起一个夸张狰狞的弧度。 原来翎姐儿不止嫁给了高征,还在暗地里勾引了崔季。 甚至,她还恬不知耻当了禁脔。 “娘娘呀……”她残喘着喃喃自语,“您得快点救老奴出去,老奴想把情报告诉您呀……” 几道阴影悄然出现在牢房里。 一名小厮低声道:“大公子,崔季已经被调虎离山,咱们动作得快些。” 沈行瀚步出阴影,随手摘下挡脸的兜帽。 他望向被绑在刑架上的张嬷嬷,缓慢摩挲手里的匕首。 平心而论,张翠春是他们家资历最老的奴婢。 他和二弟、兮儿,都是张翠春奶大的。 他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是现在情况紧急,万一张翠春招供,只怕会连累他们。 所以他和二弟、兮儿商量,这老东西还是尽快死了为妙。 他想着,正要亲自送张翠春最后一程,张翠春突然激动地挣扎道:“是不是瀚哥儿来了?!老奴好像闻见你身上的气味了!老奴就知道,您和娘娘一定会想办法救老奴出去!” 她用力睁开眼睛,可惜额头淌落的血液黏住了她的眼球,令她看不清楚面前的景象,只依稀闻到浅浅的竹墨香。 她记得这是沈行瀚从小到大最喜欢的香料,她以前给他缝荷包的时候,每次都会特意花私房钱买这种香料缝进荷包里面。 牢房的墙壁上,映照出沈行瀚举起匕首的影子:“嬷嬷的鼻子好生厉害。” “那是自然!”张嬷嬷很是自豪,“您小时候最不喜欢吃芹菜,那些个丫鬟做事情不尽心,端着一碗芹菜肉馅儿的饺子非要喂给您吃,老奴隔着三尺远,就闻出那饺子里面有芹菜馅儿,狠狠地罚了那些个丫鬟!” 沈行瀚不耐烦听这些小时候的事。 他正要动手,张嬷嬷又兴奋道:“瀚哥儿,您快带老奴离开这里,老奴想面见娘娘!刚刚老奴从崔季那里偷听到了翎姐儿的一个惊天秘密,着急告诉娘娘!” 第118章 姐姐会祝福本宫和太子殿下吗? 关于沈银翎的惊天秘密? 沈行瀚眯了眯眼,像是在掂量这个秘密的价值。 过了半晌,他确定张翠春是真的看不见他手里的匕首之后,才对手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救她出去。 次日,沈国公府。 沈云兮果然邀请了不少年轻姑娘登门做客,有的已经嫁做人妇,有的还待字闺中,但无一例外全都是沈银翎从前得罪过的人。 她们个个翘首盼望沈银翎的到来,很想看看沈银翎流放三年,有没有变老或者变丑。 梅花宴设在园林暖阁里。 陆芊芊也在席上,一脸八卦之色:“我昨日在宫里陪伴母妃,听说沈银翎回京了,震惊了许久,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回不了京城了呢!不过话说回来,她以前那么嚣张跋扈,没想到如今却只嫁给了一个从八品的小吏,啧啧,估计现在的感觉大约是生不如死吧?我要是她,我可没脸出来见人。” “本宫这位堂姐,向来是不要脸的,芊芊你怎么能跟她比?”沈云兮剥开橘子瓣,想起昨夜张翠春告诉自己的话,唇角的笑容又深了两分,“不过堂姐也是可怜人,你们待会儿见了她,可莫要欺负取笑她。” 女子们皆都称是,心里却很不以为意。 如果沈云兮真心护着沈银翎,今日也就不会办这劳什子的梅花宴了。 她们等候了两刻钟,沈银翎才姗姗来迟。 阔别三年有余,众女迫不及待地好奇望去。 天光一色,园子里积了一层薄雪。 如珠如玉般的美人,在侍女的引领下,袅袅婷婷地穿过梅花林和拱桥,绯红袄裙格外显眼,外面系着的那条雍容华贵的雪白狐狸毛斗篷,更衬的美人花面娇艳欲滴,比雪光还要明净夺目。 走近了,她一边拾阶而上,一边解开狐狸毛斗篷,鬓边金钗清脆伶仃。 她把狐狸毛斗篷交给侍女,笑吟吟道:“多年不见,诸位姐姐妹妹可还安好?” 美人眼波流转,澄明的像是天上明月,瞬间照亮了整座暖阁。 众女呆呆看着她那张脸,一时无言以对。 她们原本就知道沈银翎长得好看,可是三年后再见,仍旧会被狠狠惊艳到。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好看的美人,就算流放三年,也丝毫未曾折损她的美貌,反倒比三年前更加风情万种撩人心弦…… 沈云兮看的暗自咬牙。 贱人就是贱人,勾引男人也就罢了,现在连女人都要勾引! 小时候这贱人就是仗着这张脸,每年都比她多拿许多压岁钱,就连出门买东西,那些掌柜的也喜欢主动给这贱人让价,却把她撇在旁边不闻不问,仿佛天底下所有人都在围着这贱人转! 她今日叫沈银翎过来,可不是看她出风头的! 她暗示般瞥向吏部侍郎的千金。 她记得这位千金以前在首饰铺子里被沈银翎抢过心仪的首饰,伤心地哭了好久,今天还不得找回场子? 哪知那位千金只是害羞地看着沈银翎,小声道:“她长得这么美,那套珍珠头面就该戴在她头上。其实她当年说的没错,我的肤色更适合戴玉。” 沈云兮翻了个白眼,又瞥向一位紫衣姑娘。 她记得这姑娘的未婚夫曾被沈银翎迷得神魂颠倒,哭着闹着要退婚,导致这姑娘一家在京中丢了很大的脸。 哪知紫衣姑娘面对沈银翎时,不见什么憎恨,反倒露出了惊艳感激之色,轻声道:“其实我还得谢谢沈银翎,要不是她,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那前未婚夫竟是个酒色之徒,也不会遇到视我为宝的现未婚夫了!” 沈云兮气得想吐血。 一群没用的东西,刚刚还热热闹闹地商量如何给沈银翎下马威,现在倒好,才不过一个照面就都被打回了原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她决定亲自上场。 她皮笑肉不笑:“姐姐可叫我们好等。” “沈银翎,你从前总是最后到也就罢了,可你如今不过就是个从八品小吏的妻室,你哪来的脸面让我们等?”陆芊芊不怀好意,“依我看,你就应该罚酒三杯!来人,给她端酒!” 莲叶立刻端出事先准备好的三盏酒:“沈夫人,请吧?” 沈银翎望去。 与其说是三杯酒,不如说是三大海碗酒,寻常男人尚且喝不下这么多,更何况她这种女子。 沈云兮和陆芊芊,摆明了是拿她寻开心。 她还没说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哟,皇嫂你们在办宴会呢?” 众女望去,说话的人是陆嘉泽,他和太子殿下等人正往这边过来。 沈云兮眼前一亮,连忙带着女眷们福身行礼:“还以为殿下今日公务繁忙不来了,没想到您还是来了。您是为臣妾来的吗?臣妾只是在娘家小住两日而已,您不必如此担心……” 陆映的视线越过她,落在了沈银翎身上。 若非沈昭昭,他并不想来沈家。 他拂袖落座:“在聊什么?” “皇兄,”陆芊芊开腔,“皇嫂在办梅花宴,沈银翎来得最晚,我们罚她饮酒三杯,可她不肯!” 陆映看向那三杯酒。 用海碗当酒杯,摆明了是在欺负沈昭昭。 他记得沈昭昭不仅酒量极差,而且酒品也极差,在场的不止有女眷也还有男客,万一她当着他们的面脱衣裳耍酒疯,叫人家看了身子,岂不是被占了便宜? 他面色沉沉,正要给沈银翎开脱,陆嘉泽突然撸起袖管:“皇嫂,你这事办的就不地道了,沈姐姐好容易回京,你不给她办接风宴也就罢了,怎么还欺负起人家来了?罢了,这几杯酒我替沈姐姐喝了!” 说罢,端起海碗就往嘴边送。 沈云兮气得暗暗咬牙。 她只是想整一整沈银翎,有陆嘉泽什么事儿?! 三大海碗下了肚,饶是陆嘉泽酒量再好,此刻也情不自禁头晕眼花酩酊大醉,嘴里嚷嚷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手舞足蹈地奔出了暖阁。 沈云兮懒得管他,紧挨着陆映落座,满脸天真道:“姐姐,虽然从前你才是太子殿下的未婚妻,但太子殿下想娶的女人其实是本宫,从前与你的种种过往,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如今太子殿下和本宫成了夫妻,你会祝福我们的是不是?” 沈银翎顿了顿,浮起一个笑容:“太子殿下和妹妹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臣妇见了也很欢喜,自然是要祝福的。” 她斟了一盏酒:“臣妇祝太子殿下和妹妹早生麟儿,白头偕老!” 陆芊芊插嘴道:“这事还需要你说吗?皇兄和皇嫂肯定会白头偕老的!沈银翎,我皇兄最是清正端肃不过,别以为你和他从前有过婚约关系,就能勾引他!以后离我皇兄远点!” 清正端肃? 沈银翎笑容讥诮。 她从前也认为陆映清正端肃寡言无趣,只是现在却瞧不出他哪里端肃了,只瞧见他如狼似虎欲求无度,肆无忌惮夺臣之妻。 她的目光落在陆映的手臂上。 他那衣袖底下,还遮着她昨夜在床笫间写的字呢。 沈银翎正要饮酒,凤眸里突然掠过三分坏意,旋即像是没站稳,整个人朝前方倾倒! 她堪堪扶住桌案,然而手里的那杯酒却尽数泼在了陆映的衣袖上。 “呀!”沈银翎惊呼,连忙挽起陆映的袖管,“臣妇替殿下擦拭酒渍!” 第119章 沈昭昭的狗 陆映眸色一凛。 在沈银翎掀开袖管的前一瞬,他侧身避开了她。 四目相对,他清楚地看见了沈银翎藏在眼底的戏谑。 差一点。 差一点,沈银翎写在他手臂上的那五个字就会暴露在众人的视野里—— 沈昭昭的狗。 陆映没法想象,要是这群人看见他手臂上的字,会怎么想他和沈昭昭。 三天没打上房揭瓦,这小狐狸精的胆子也太肥了。 他就是太纵着她了! 他拂袖,面上清寒如玉:“沈夫人自重。” 沈银翎险些笑出声。 陆映这狗男人居然让她自重! 私底下的时候,他怎么不让她自重了? 她忍住笑意,正儿八经地福了一礼:“刚刚是臣妇没站稳,臣妇向太子殿下赔不是。” 沈云兮眉头紧锁。 这两人看起来实在不算清白。 但若说有什么,又不大瞧得出来。 毕竟沈银翎已为人妇,而太子殿下又一向清正端肃,总不至于不顾人伦夺臣之妻吧? “娘娘,”沈银翎打断了她的思考,“正值隆冬时节,太子殿下湿了衣袖,只怕会染上风寒。娘娘何不请殿下去厢房更衣?” 沈云兮回过神,暗道沈银翎倒是难得懂事了一回。 如果沈银翎能一直这么懂事乖巧,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倒是未必不能容忍她待在京城,权当自己多个随便使唤的丫鬟罢了。 她想着,殷勤道:“殿下,臣妾伺候您更衣可好?” 陆映拿手帕擦拭袖口酒渍:“只是些微酒水,没必要麻烦。” 沈昭昭这小狐狸精一肚子坏水,不过是想借着更衣的名头,让沈云兮看见他手臂上的字。 她就不怕他们的关系被沈云兮发现之后,对方对她起杀心? 小时候就顽劣胆大,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简直叫他头疼。 陆映收起手帕,清冷的眼底藏着谁也没发现的宠溺,像是藏在冬日崇山峻岭里的一泓温泉。 恰在这时,国公府的侍女们端来了小厨房新出炉的梅花糕。 沈云兮示意众人品尝,笑道:“今日设梅花宴,不仅是为了请诸位欣赏梅花,也是为了给本宫的二哥挑一位称心如意的未婚妻。” 顿了顿,她的语气里多了几分高傲:“昨日寿宴,薛家退婚的事想必诸位都已经知道了。薛晴晴心比天高,瞧不上本宫的二哥,本宫偏要替二哥争口气,为他挑一位更高贵、更美貌、更知书达理的未婚妻!” 暖阁寂静。 众女望着手里的梅花糕,一时陷入了沉默。 她们还以为今天是来看沈银翎笑话的,因此个个盛装前来,没想到居然还要给沈行雷选妻! 好家伙,谁不知道沈行雷还没成亲就搞出了外室子,如今那外室带着儿子登堂入室当了沈行雷的小妾,那孩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庶长子。 她们可都是正经人家的小姐,谁愿意还没过门就给人当娘! 她们又不是嫁不出去了! 简直荒谬! 而且昨天沈行雷在寿宴上表现的也太可怕了,一会儿忠厚老实,一会儿又阴郁暴躁,不仅公然称呼自家堂妹为“贱货”,还想当众打人,他那拳头活像铁锤,若非太子相救,只怕沈银翎会被当场锤死! 这般粗鲁,谁知道沈行雷私底下有没有暴力倾向! 她们可不敢赌上自己的性命! 见大家都不说话,完全没有想象中争宠献媚竞争上岗的热闹,沈云兮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二哥前程锦绣文武双全,是年轻一辈里最厉害的小将军,不过就是多了一房娇妾和一个儿子罢了,这些女人有什么可挑剔的?! 她瞟向身穿杏黄色袄裙的少女:“听闻上官妹妹还未说亲?” 上官毓是相府千金,可谓饱读诗书世代清贵,在京城圈子里的地位不亚于薛晴晴。 听见沈云兮叫她,她手里的梅花糕顿时变的十分烫手,恨不能立刻回家请爹娘给她另说一门亲事,省得被沈云兮惦记! 她福了一礼,讪讪道:“娘娘,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不敢妄议。” 这是回绝的意思了。 沈云兮脸色一垮:“怎么,上官姑娘瞧不上本宫的二哥?” “臣女不敢!”上官毓连忙屈膝低头,“沈小将军年轻勇猛前程锦绣,实在是臣女不敢高攀!” 陆芊芊不悦:“哼!上官毓,你不就是嫌弃沈家二哥有庶长子吗?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你有什么可嫌弃的?” “臣女没有嫌弃……”上官毓战战兢兢,“只是……只是臣女毕竟出身文臣之家,所以爹娘更倾向于挑选读书人为婿。” 陆芊芊翻了个白眼:“原来上官姑娘是嫌沈二哥太过粗鲁。我知道昨天寿宴上,沈二哥动手打人,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你长居深闺,不懂那就是男子气概。男人嘛,但凡有点血性,一言不合哪有不动拳头的?反正打的又不是你,你管他打谁呢!咱们女儿家嫁人,就得挑沈二哥这种真男人!” 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上官毓张了张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诡异的寂静里,沈银翎突然笑出了声。 沈云兮抓住发难的机会,不悦地瞪向她,呵斥道:“沈银翎,三公主和上官姑娘说话,你笑什么?这种场合,可不是你能随便发出声音的地方!你如今身份低微,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沈银翎福了一礼:“是臣妇逾矩了,臣妇只是为二堂哥高兴。” “高兴什么?!” “娘娘难道还没发现吗?公主殿下这般夸赞二堂哥,不是对他情根深种又是什么?这么一桩亲上加亲的好婚事摆在眼前,臣妇是发自肺腑的为二堂哥高兴呀!” 沈云兮惊讶地望向陆芊芊:“芊芊,你喜欢本宫的二哥?” 陆芊芊脸色胀红如猪肝。 她什么时候喜欢沈行雷了?! 沈行雷脾气躁郁可怕,德行败坏恶毒,动辄动手打人,还有一房宠妾和庶长子,她身为公主金尊玉贵,岂能嫁给这种低劣不堪的男人! 第120章 皇兄清正端肃,绝无可能夺臣之妻 陆芊芊结巴:“皇嫂,我,我和沈二哥只是兄妹之情……” “公主殿下真爱说笑,”沈银翎温声细语,“哪有兄妹之情还能臊红脸的?肯定是您爱慕二堂哥,却因为年纪轻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才会红了脸颊。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二堂哥又是出身名门骁勇善战的小将军,天底下,再没有别人比二位更加登对了。娘娘,您说是不是?” 沈云兮暗自激动。 她卯足了劲儿要为二哥挑一个好媳妇,也好叫薛晴晴后悔到肠子发青。 试问京城里,还有谁比陆芊芊更合适?!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 她拉住陆芊芊的手:“芊芊,你也是,既然早就喜欢上本宫的二哥了,怎么也不告诉本宫?你放心,本宫一定给你做主!” 陆芊芊气到快要呕血。 沈银翎眼瞎吗?! 她脸红是因为害臊吗?! 她是被活生生气红的! 谁要嫁给沈行雷那个暴躁莽夫啊,他怎么配得上自己呀! 然而面对沈云兮殷殷期盼的眼神,她又不好直接翻脸,只得讪讪一笑:“皇嫂,我的婚事还得父皇和皇祖母做主,咱们说了不算的。” 沈云兮只当她是承认喜欢沈行雷了,于是笑眯眯道:“你放心,本宫一定找机会求父皇和皇祖母赐婚。往后,咱们姑嫂要更加亲近才是。” 陆芊芊无言以对,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叫她难受得紧,偏又没地方发泄,只得狠狠剜了一眼沈银翎。 正说着话,沈行雷和秦泸南过来了。 他朝陆映作揖行礼:“才听府里的管事说太子殿下来了,微臣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陆映微一颔首。 “二堂哥。”沈银翎微笑,“我们刚巧提到你呢。” 听见她的声音,沈行雷整个人都开始变得暴躁。 就是因为沈银翎在寿宴上挑拨离间,他和薛家的亲事才会就此黄掉,薛慎那个老东西甚至还在陛下面前告他一状,搞得他如今被陛下惩罚罢官半年,要明年才能继续挂他的将军印! 他捏的拳头咯吱作响,目光不善地盯向沈银翎:“你还敢来国公府?” “昨日是我不好,坏了二堂哥的姻缘。”沈银翎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不,我今天特意前来赔礼道歉,还帮二堂哥牵了一根红线呢。公主殿下仰慕二堂哥许久,你还不知道吧?” 陆芊芊:“……?!” 她原以为这件事情已经混过去了,沈银翎怎么又提起来了! 对上沈行雷探究的眼神,她连忙否认:“我没有!” “都是自己人,公主殿下有什么可害臊的?”沈银翎弯着眉眼,“二堂哥,我没有骗你,不信你问娘娘,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 沈云兮一脸欣慰:“不错,芊芊确实心仪二哥。” 沈行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公主殿下喜欢沈某。” 娶公主,可比娶薛晴晴强上百倍。 公主多么高贵呀,就像是边塞的烈马,想必征服起来更有趣味。 一想到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被他的拳头打服,将来纡尊降贵为他抚育帆哥儿,一辈子服侍他和妙娘,沈行雷就忍不住暗暗兴奋。 “我——” 陆芊芊脸色又红又白,真正是百口莫辩,只能徒劳地朝沈银翎飞眼刀。 沈行雷舔了舔厚唇,再次流露出忠厚老实的神情,故作体贴道:“罢了,公主殿下脸皮薄,此事就此揭过,你们谁都不要再取笑她了。” “瞧瞧,”沈云兮朝众人笑道,“芊芊还没过门,二哥就开始护着她了,本宫都要吃醋了。” 陆芊芊崩溃。 不是,谁要沈行雷这种货色护着她呀?! 能不能别把她和沈行雷的名字绑在一起! 沈云兮又柔声道:“芊芊,二哥除了兵法谋略,骑射也很擅长。宴会无趣,不如就请他为咱们表演射箭吧,一定能让你大开眼界。” 提起射箭,秦泸南不怀好意地望向沈银翎,提议道:“射草靶子太过无趣,不如射活物来的有意思。” 沈行雷会意,立刻道:“在场众人,唯独堂妹身份最低,请堂妹头顶苹果站到园子里,只看我百步之外,能不能射中苹果就是。” 莲叶立刻递给沈银翎一个苹果:“沈夫人,请吧?” 沈银翎把玩着苹果。 放在三年前,京城里大小宴会,谁敢让她顶着苹果被当成活靶子射箭? 沈行雷和沈云兮,这是故意折辱她。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陆映,这狗男人如今对她兴致正浓,定是舍不得她被沈行雷伤害的。 思及此,她咬了一口苹果,才慢条斯理地步出暖阁。 宾客们纷纷挤到廊下观看。 陆芊芊只觉出了一口恶气:“这贱人十分讨厌,我看也别射什么苹果了,射死她才好呢!或者毁掉她的脸,叫她再也不敢勾引男人!” 沈行雷拉开弓箭。 大伯一家都很讨厌,沈银翎这贱人也很讨厌。 他才不会让她轻易去死。 他要慢慢折磨她,让她失去一切,痛不欲生! 泛着寒光的箭头,笔直指向沈银翎的脸。 他正要射出去,陆映忽然道:“且慢。” 沈云兮愣住:“殿下不会是心疼姐姐了吧?姐姐如今已为人妇,她的夫君自然会疼她爱她,殿下为她操什么心呢?更何况二哥射艺极佳,断不会让姐姐出事的。” 陆映道:“孤多日未曾碰过弓箭,有些手痒,今日想和沈小将军较量一番。” 沈云兮见他不是心疼沈银翎,这才悄悄放心,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殿下和二哥可以一起,看看谁的射箭功夫更加厉害。” 说话间,已有侍从为陆映呈上弓弦。 陆映和沈行雷同时拈弓搭箭,瞄向远处雪地里的少女。 沈云兮翘起唇角,忍不住对陆芊芊咬耳朵:“本宫还担心殿下对沈银翎旧情未了,如今看来,他根本没把沈银翎放在眼里。他与咱们一样,都只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解闷儿的玩物。” 陆芊芊把玩着手帕:“沈银翎都嫁过人了,皇兄自然不会在意这种破鞋。更何况皇兄一向清正端肃,夺臣之妻这种事,乃是罔顾人伦礼崩乐坏,世上任何男人都有可能做,唯独皇兄绝无可能。” 说着话,两支羽箭离弦而去,呼啸着袭向沈银翎! 第121章 老奴要告发翎姐儿不知廉耻与人私通 沈银翎不躲不闪,凤眸潋滟如水。 沈行雷的那支箭直冲她面门而来,却在射中她的刹那,被陆映的那支箭生生射断! 她垂眸看着落在绣花鞋前的断箭,唇瓣弯起一个妖冶惑人的弧度。 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沈云兮和陆芊芊皆都愣住。 太子这是…… 在帮沈银翎?! 沈行雷皱眉:“微臣竟不知,太子殿下如此怜香惜玉,莫非是对沈银翎余情未了?” 陆映继续拈弓搭箭:“皇祖母很器重她,命她亲自誊抄除夕夜法华殿烧给皇姑母的经书。如果沈小将军想惹皇祖母不高兴,大可一箭射穿她的眉心。” 沈行雷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知道郦太后喜欢沈银翎,却没料到竟然对她器重到了这个份上。 他若明目张胆对沈银翎下手,倒显得是在挑衅郦太后…… 陆映面无表情,一箭射穿沈银翎头顶的苹果:“沈小将军不继续吗?” 沈行雷兴致缺缺。 今日安排射箭这一出戏,原本就是想让沈银翎在众人面前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又或者干脆毁掉她那张脸。 可太子都这么说了,他还怎么继续下手。 他一箭射到远处的树干上,皮笑肉不笑:“殿下射艺精绝,微臣自愧不如!” 沈云兮和陆芊芊对视一眼。 她们俩原本就不得太后娘娘喜爱,自然不能再这般明目张胆地羞辱沈银翎。 幸好,她们还准备了后手…… “罢了罢了!”沈云兮流露出大方得体的笑容,“好好的梅花宴,打打杀杀像什么话?本宫已经吩咐宫人在暖阁预备了酒席,诸位请上二楼。” 宾客们浩浩荡荡往二楼去了。 沈银翎拣起雪地里的苹果,拔出羽箭,递给陆映:“殿下的箭。” 陆映看着她:“怕吗?” 孤身赴宴,龙潭虎穴,群狼环伺,怕吗? 沈银翎对上他的视线,笑靥如花:“有殿下在,臣妇不怕。殿下会一直保护臣妇的,就像刚刚从沈行雷的羽箭底下,保护臣妇那般。” 她的表情如此笃定。 陆映想要否定她的说辞。 想要否定他对沈银翎的在意。 从前种种背叛,他至今都还没有原谅她。 可是…… 即便他能用语言否认沈银翎的这些话,也没法否认刚刚射箭时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怕一时失手,没能挡下沈行雷的那支箭。 怕沈昭昭就此毁掉容貌。 他倒不是垂涎她的脸,而是这小狐狸精十分爱美,从前在老师府上读书的时候,就总爱往发髻上绑各种颜色的丝带,要是她脸上出现了疤痕或者瑕疵,她得多么伤心。 陆映无法面对内心的想法。 无法面对遭遇过沈银翎的背叛,还要对她心存怜惜的自己。 于是他的态度冷了几分,低声告诫:“在外面别说这些话,没的叫太子妃听见了误会。” 他没接沈银翎递过来的羽箭,径直转身进了暖阁。 沈银翎气笑了。 狗男人的脾气阴晴不定,要不是念在他位高权重,她才懒得伺候,早巴结旁人去了! 她登上暖阁二楼,正要落座,却见席上已经没有椅子了。 沈云兮笑道:“都是莲心不好,算错了宾客人数,少准备了一把椅子。姐姐不介意的话,不妨就站在旁边吃吧。或者等我们吃完了,你再上桌和莲心莲叶她们一起吃也不迟。” “皇嫂对她也太客气了!”陆芊芊不屑,“今天前来赴宴的人,谁不是出身显赫地位高贵?可她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官之妻,哪有资格和咱们平起平坐?她就应该为皇嫂布菜才是!能伺候皇嫂,也是她的荣幸!” 沈银翎把玩着小手炉。 她从三年前的抄家劫难里捡回一条命,就没想过再从沈云兮手上受委屈。 她吃不成,沈云兮他们也别想吃。 她款款行至沈云兮身边:“公主殿下说的是,臣妇如今身份低微,自然不配和娘娘平起平坐、一同用膳。臣妇愿意侍奉娘娘用膳。” 沈云兮嘴角上扬。 她看了沈银翎那么多年的脸色,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轮到这贱人伏低做小看她的脸色!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沈银翎给她夹的菜,沈银翎突然打了个喷嚏! 沈银翎抬袖掩住口鼻,歉疚道:“刚刚二堂哥让臣妇去雪地里站着,一时吹了风,受了些风寒,真是对不住。这一桌饭菜怕是都不能吃了,请太子殿下恕罪,请娘娘恕罪!” 沈云兮:“……” 陆芊芊:“……” 一桌人对着满桌珍馐佳肴大眼瞪小眼。 虽然说他们也不知道沈银翎是真打喷嚏还是装出来的,但他们都是讲究体面的人,哪还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吃这桌菜! 偏偏沈银翎确实吹了风,而且还是沈行雷害的,他们似乎也没有怪罪她的理由。 沈行雷实在忍无可忍,猛然起身一拍桌子:“沈银翎,你故意的是不是?!” 沈银翎面露惊恐,高声喊道:“二堂哥别打我!” 沈行雷气的脸都黑了,胸脯剧烈起伏。 沈银翎这话喊的,仿佛他经常打女人似的! 本来他回京以后的名声挺好的,都是沈银翎作妖,害他在大家眼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暴躁易怒男! 沈云兮重重搁下筷箸,脸色也极其难看。 她忍无可忍,决定拿出杀手锏。 她拍了拍巴掌,两名小丫鬟立刻搀扶着浑身是伤的张嬷嬷走了出来。 沈银翎面色微凛。 张翠春明明被关在刑部大牢,怎么会出现在沈国公府? 沈云兮冷笑:“刑部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强行扣留本宫的乳母,甚至不顾她年事已高,对她刑讯逼供。若非本宫及时派人相救,只怕张嬷嬷此刻已经死在了刑部大牢!嬷嬷回府以后,告诉了本宫一个惊天秘密。那秘密牵扯到沈银翎,本宫念在从前的姐妹情份上,原不想追究,只是兹事体大,只怕放纵下去,将来酿成大祸,因此不得不追究。” 关于沈银翎的惊天秘密? 暖阁里,宾客们面面相觑,好奇不已。 沈云兮瞥向张嬷嬷:“嬷嬷,你来说。” 张嬷嬷踉跄着跪倒在地:“殿下、娘娘,老奴要告发翎姐儿不知廉耻与人私通,明明嫁为人妇,私底下却当了别人的禁脔暗娼!” 第122章 孤不会吃一个玩物的醋 话音落地,满场皆惊。 众人不可思议地望向沈银翎。 有人不相信她会与人私通,也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和她私通的男人是谁。 沈银翎悄悄瞥向陆映。 对方倒是淡定从容,仿佛根本不在意张嬷嬷的这番话。 也是,如果张嬷嬷指认的男人是陆映,以沈云兮那副臭脾气早就发作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俩都没慌,倒是以上官毓为首的一批贵女,下意识往他俩身上看。 她们都知道当年沈银翎和太子是青梅竹马,难不成和沈银翎私通的男人,是太子? 难怪刚刚沈行雷刻意欺负沈银翎的时候,太子会出面帮忙。 沈云兮瞧见她们的视线在陆映和沈银翎之间逡巡,顿时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这群没脑子的小贱人也不仔细想想,太子殿下人中龙凤何等尊贵,怎么可能看得上沈银翎这种嫁过人的破鞋! 她勉强维持住太子妃的端庄娴雅,威严道:“嬷嬷,告诉大家,那奸夫是谁。” 张嬷嬷高声道:“启禀娘娘,那奸夫不是旁人,正是刑部主事崔季!” 沈银翎险些笑出声。 她还以为张翠春要指认谁呢,没想到居然是崔季。 不知崔季知不知道,他和她私通了? 众人则是一惊。 谁不知道崔季乃是陛下看重的探花郎,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将来前程不可限量! 多少朝中官员有意和他说亲,却都被他拒绝,他怎么会和沈银翎一个有夫之妇私通? 沈云兮严肃道:“此事非同小可,嬷嬷可得说仔细了!” “娘娘,老奴昨夜在刑部大牢,亲眼看见翎姐儿乔装打扮来到监牢,和崔大人干那苟且之事!哎哟喂,说起来还是翎姐儿主动的,她不知廉耻,伸手揉弄崔大人的嘴,勾着崔大人去亲她。后面的搂搂抱抱,说出来简直污了姑娘们的耳朵!”张嬷嬷表情夸张添油加醋,“当时老奴被打得晕晕乎乎,还隐约听见什么见不得光,什么当了禁脔!老奴料想,定是翎姐儿嫌弃高征官位低微,见崔大人年轻俊俏又有前途,所以勾引了他,主动当了他的禁脔!”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 在场众人,已是信了大半。 陆映缓缓转动指间的墨玉扳指。 沈银翎答应过他,绝对不会再和崔季私下见面。 没想到,昨夜竟然背着他去了刑部。 她怎么敢! 沈银翎没朝陆映那边看,却也能感受到来自那个方向的强烈注视。 陆映的怒意像是化作了千钧重的摧城黑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狗男人的占有欲太强了! 知道她昨夜又去见了崔季,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 惹恼别人也就罢了,可若是得罪了这个狗男人,她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她立刻红了眼圈,委屈道:“太子殿下明鉴、娘娘明鉴,臣妇与崔季清清白白,何曾有过苟且?张嬷嬷血口喷人,可是因为昨日之事蓄意报复我?!” “究竟是不是冤枉你,请崔季过来就知道了。”沈云兮倨傲地抬了抬下颌,“来人,去叫崔季。对了,把高征和殷珊珊一并带过来,本宫要仔细审问他们,是否知道你和崔季之间的关系!沈银翎,你若真敢婚内私通,可别怪本宫不顾念姐妹之情!就算是太后娘娘,想来也保不住你!” 沈银翎拿帕子按了按眼尾不存在的泪水。 崔季当然不可能承认这莫须有的关系。 至于高征和殷珊珊,他们连她平日去了何处都不知道,再加上有陆映压着,他们哪敢当张翠春的人证。 当务之急,还是搞定陆映。 她柔柔弱弱地福了一礼:“容臣妇先去更衣。” 她离开暖阁,沿着回廊去了盥洗用的西房。 刚净过手,身后悄然覆下一道挺拔高大的阴影。 沈银翎弯了弯唇角,转身时那张芙蓉花面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无辜:“陆映哥哥,妹妹和张翠春故意做局诬陷人家!人家心里难受!” 旁边就是镂花窗。 时值隆冬,窗外碧青的湘妃竹枝上积了一层薄雪,雪霰被吹进来,在少女的眉梢眼角悄然化作晶莹剔透的细碎水珠,为她平添几分哀伤凄艳。 陆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分不清她是演戏还是真情。 他道:“你昨夜,去刑部见了崔季?” 沈银翎知道这事儿瞒不过去。 陆映想查,迟早是能查出来的。 与其那时候被迫认下,倒不如现在主动承认。 她啜泣着牵住他的袖角:“张翠春害死我娘亲,我想去问她话,所以才偷偷去了刑部,和崔季只不过是打了个照面罢了,并没有像张翠春说的那样蓄意勾引。我心里藏着谁,陆映哥哥还不清楚吗?” 少女的小手柔弱无骨。 雪嫩剔透的指尖覆在他黑金色的袖角上,越发显得细白纤秀,水葱儿似的。 见他沉默,她便悄悄勾住他的两根手指,撒娇似的摇晃:“陆映哥哥英明神武,该知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人家和崔季真的没有私情,都是张翠春那个老虔婆,故意编排出来冤枉人家的。人家对陆映哥哥一往情深,在甘州待了三年,对陆映哥哥的思念与日俱增。陆映哥哥人中龙凤顶天立地,岂是区区崔季能比得上的?” 陆映垂眸看她。 这小狐狸精一张嘴,像是含了蜜。 察觉到他在看她,顿时讨好地弯起那双内勾外挑的丹凤眼,脸上的笑容又甜又纯,仿佛心里藏了个蜜糖罐子似的。 他心头的无名火,不知怎的就悄然熄灭了。 沈昭昭的母亲被张翠春害死,连夜去刑部大牢审讯那个老毒妇也是有的。 换做是他,兴许等不到入夜,就要去见张翠春。 崔季又在刑部做事,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半路遇见了打个招呼也没什么。 他想着,面上淡淡:“如此说来,倒是孤错怪你了?” “陆映哥哥也是因为太过在意,所以才会生气吃醋,人家能理解的。” “孤不会吃一个玩物的醋。” 沈银翎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乖巧地卷起他的半截衣袖:“我替陆映哥哥擦掉手臂上的字,到底是咱们的闺房之趣,给外人瞧见就不好了。” 第123章 他对沈银翎怎么会没有非分之想呢 陆映面无表情,由着她取出手帕,擦去自己手臂上写着的“沈昭昭的狗”那五个簪花小楷。 这小狐狸精惯会卖乖讨好,在暖阁里的时候故意掀他衣袖,现在又说给人瞧见不好。 合着横竖都是她占理儿。 沈银翎擦干净字,仰起小脸:“臣妇虽是殿下的玩物,可却也是活生生的人。既然是人,又怎能无心?殿下总是‘玩物’、‘玩物’的叫,会叫臣妇伤心的。” 她语调平缓,清澈的眼瞳里却藏着哀伤。 仿佛真的被陆映伤到了。 陆映看着她,眸中不辨喜怒:“你想听孤叫你什么?” 沈银翎的指尖,顺着陆映的喉结一路往下,缓慢滑过他结实的手臂。 就在半盏茶之前,他手臂的这处地方,还残留着她写的字: ——沈昭昭的狗。 而他并未生气。 她眼眸灿如星辰秋水,看什么都深情如许:“昭昭。殿下,臣妇小字昭昭。” 昭昭…… 沈昭昭…… 这么多年过去,陆映从来只在心里唤过这个名字。 沈银翎撒娇般晃了晃陆映的手臂:“殿下,臣妇想听您唤臣妇的小字。” 陆映蹙眉:“孤从未唤过女子的小字。” 在他的认知里,男女授受不亲,贸然唤人家姑娘闺中小字显得很不庄重。 沈银翎一脸探究好奇:“殿下不会连妹妹的小字也未曾唤过吧?” 陆映沉默。 他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沈云兮的小字是什么。 圆圆还是芳芳,又或者翩翩,反正他从来没问过,沈云兮也从来没有称呼方面的闲情雅致。 沈银翎凝视他的眼睛,瞬间洞悉了他的心思,不禁脆生生地笑了起来:“殿下娶了沈云兮这么久,该不会还不知道她的小字是什么吧?殿下当真喜欢她?” 陆映不喜她这种胜券在握的狡猾神情,仿佛自己被她掌控了似的。 于是他道:“称呼什么的,都不重要。孤只知道,她是孤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就足够了。” 沈银翎撇了撇嘴。 所以说,陆映这厮就是不解风情,寡言无趣,太过正经。 她歪头:“既然称呼不重要,那殿下今后就唤臣妇昭昭,臣妇喜欢殿下唤臣妇的小字。” 陆映不置可否。 沈银翎使劲儿晃了晃他的手臂:“殿下,您就唤一声嘛!” 小狐狸精娇软的什么似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缠人得紧。 陆映烦得很,只得低声道:“沈昭昭。” 沈银翎扬起灿烂的笑脸。 其实陆映错了。 人与人之间的称呼,比什么都重要。 譬如亲近的人可以称兄道弟或者互称姐妹,而关系疏远的人互相称呼时就要更疏离客套一些。 称呼是一种暗示。 称呼越亲昵,关系也就越亲近。 她始终相信,攻略陆映,攻心为上。 重新回到暖阁,沈银翎一想到给陆映顺好了毛,就有底气多了。 她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沈云兮不给她准备高脚圆凳,她就径直走到上官毓身边:“劳驾?” 上官毓虽然以前讨厌沈银翎张扬跋扈,不像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但沈银翎刚刚好歹在婚事上帮了她,没叫她被太子妃牵着鼻子走,被迫和沈行雷那种可怕的男人绑在一起,毁掉清白名声也毁掉一辈子。 是以,她不顾沈云兮的凌厉眼神,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把圆凳让给了沈银翎。 沈银翎冲她微一福身,优雅落座。 崔季、高征和殷珊珊就很快被请到了府上。 沈云兮因为话本子的事情本就看崔季不顺眼,这次是卯足了劲儿,要把他和沈银翎一起处理掉。 她严肃道:“崔季,张嬷嬷告发你和沈银翎私通苟且,人证俱全,你还不从实招来?!” 崔季声音淡淡:“昨夜刘老五被杀,张翠春被劫狱,微臣下令彻查,没想到竟是太子妃的手笔。太子妃可知道,劫狱是何罪?” “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屈打成招,又是何罪?!若非本宫的人及时赶到刑部大牢,张嬷嬷就被你活活打死了!本宫还没追究你滥用私刑,你倒是敢质问本宫为何劫狱!”沈云兮不忿地拍了拍桌子,“多说无用,本宫今日只问你一句,你认不认私通之罪?!” “微臣无罪,为何要认?” “你还敢嘴硬?!据本宫所知,你和沈银翎早在甘州的时候就认识了,甘州三年,想必你们经常私相授受!” “当年微臣家乡遭遇饥荒,微臣饿晕在路边,是沈夫人救了微臣。沈夫人深明大义,资助微臣三年,又给微臣准备盘缠,鼓励微臣上京赶考,微臣这才侥幸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沈夫人对微臣有知遇之恩,微臣亦对沈夫人感激涕零!” 崔季生得清隽挺拔,犹如一株凌寒松柏。 字字句句,清正至极。 沈云兮咬牙切齿:“好一个知遇之恩,好一个感激涕零!崔季,你敢发誓,你对沈银翎绝无非分之想吗?!当然,如果是她主动勾引的你,你也可以告诉本宫,只要你主动交代,本宫绝不会怪你,只会问罪她一人。崔季,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否则你这官途,也就到头了!” 崔季目不斜视。 可余光,却仍然被沈银翎满满占据。 她就端坐在那里,透进窗来的雪光照在她身上,她美的雍容娇艳晶莹剔透。 怎么会没有非分之想呢? 在他濒死之际,她撑着一柄油纸伞出现在他面前,她的裙裾比云朵还要圣洁干净,她伸过来的手白嫩纤细,她娇艳欲滴的面容透着怜悯,像是老天爷不忍他就此饿死,特意派下凡间救他的神女。 甘州寒窗苦读,她不仅亲自为他准备应试书籍,还为他调用所有人脉资源,从千里之遥的京城里聘请名师夫子,为他猜题押卷。 他出身寒微,说话时透着一口浓浓的乡音,也是她一个字一个字亲自为他纠正发音,教他京城里的官话和雅音,不至于在殿试时被人笑话。 七百多个日夜。 他对沈银翎,怎么会没有非分之想呢? 第124章 臣妇不愿验身 可是,他偏偏不能承认。 否则便是害了沈夫人。 他只能把这份感情藏在心里,直到将来强大到足以从太子手里夺取她。 崔季看了一眼沈银翎,按捺住胸腔里翻涌着汹涌澎湃的感情,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微臣发誓,微臣对沈夫人,只有敬重,绝无爱慕。” 沈银翎没看他,反而悄悄朝陆映俏皮地眨了眨眼,像是在表忠心说,你瞧,我和这个叫崔季的男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崔季笼在袖管里的双手骤然收紧,求而不得的苦涩重重压在了心头。 沈云兮恨得咬牙:“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如今可是太子妃,她都拿官途威胁崔季了,可他居然仍旧向着沈银翎! 她只得转向高征:“本宫听闻,沈银翎在流放甘州的时候嫁给了你。高征,本宫问你,那三年里她和崔季可有往来?你不要害怕,你若有委屈,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高征垂着头,面上十分难堪。 昨日寿宴结束之后,沈银翎就没回家。 他几乎不用想,就知道她定是又去沈园和太子厮混了。 如今太子的事情还瞒在鼓里,现在又冒出一个崔季。 他简直不知道,沈银翎背着他这个夫君,究竟还在外面勾引了多少个男人! 等她回家,他定要好好管教管教她! 他想着,尽管心中对沈银翎有诸多不满,却碍于陆映在场,只得恭声道:“回禀娘娘,微臣虽然娶了沈氏,但因为夫妻感情不睦,所以三年来从未行过周公之礼,平日里更是毫无交流。至于沈氏私底下和谁往来,微臣着实不知!” 话音落地,宾客们都惊讶起来。 高征和沈银翎成亲三年,竟然从没碰过她! 放着这样娇艳美貌的女人不碰,这高征莫非是个圣人?! “征郎说的不错,”殷珊珊抢过话头,“我可以作证,征郎绝对没有碰过沈银翎,因为征郎答应过我,要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歇在我的屋子里!说起来姐姐也是可怜,竟然从未得到过夫君的疼爱。姐姐半夜孤独,找崔大人排解寂寞,也未尝没有可能。” 陆芊芊冷笑:“如此看来,沈银翎和崔季私通,是有动机的。” “好一对不知廉耻的奸夫淫妇!”沈云兮端出太子妃的威严架势,“来人,给本宫把他们拿下,送入天牢签字画押!崔季如何处置请父皇裁决,至于沈氏……沈氏虽然是本宫的堂姐,但本宫身为太子妃,绝不会为她徇私枉法。既然她这般喜欢男人,那就送入教坊司为妓吧!” 眼见沈行雷带着侍卫就要抓人,沈银翎柔声道:“且慢。” 沈云兮冷笑:“你父兄谋逆造反,你与人私通苟且,你们一家子简直丢尽我们沈家的脸面!沈银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便是审问犯人,也该给犯人申诉解释的机会不是?”沈银翎坐姿优雅,比起沈云兮倒更显得从容不迫,“殷珊珊的证词都是她的猜测,而张嬷嬷和臣妇有仇,她的证词不足为信。娘娘,臣妇以为,目前这一切都不足以证明,臣妇和崔大人有私情。” 沈云兮咬住嘴唇。 沈银翎伶牙俐齿,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她根本说不过她! 眼见陷入僵局,殷珊珊眼珠一转,突然朝沈云兮福了一礼:“娘娘,我有个办法,可以立刻查清楚沈氏和崔大人究竟有没有私通!” “说。” 殷珊珊脆声道:“众所周知,征郎从未碰过沈氏,所以沈氏在理论上仍旧是完璧之身。娘娘只需要派两个嬷嬷验看沈氏的清白是否还在,若是不在了,那么自然也就能证明她与崔季私通了!” 沈云兮眼前一亮。 沈银翎的清白早就没了。 三年前,她可是特意吩咐狱卒们好好“关照”她的。 哪怕沈银翎没和崔季私通,可是只要验过身,那么她今日怎么也得背上私通的罪名! 也好叫太子殿下瞧瞧,他昔年的青梅竹马如今有多么不堪! 她不禁得意地瞥向沈银翎:“沈氏,你敢验身吗?”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沈银翎身上。 沈银翎似是为难,红着脸轻轻咬了咬指甲。 这幅情景落在沈云兮的眼里,明显就是心虚。 她提高声音:“沈氏,本宫在问你话!” 沈银翎抬起纤长的睫羽:“娘娘,臣妇不愿验身。” “验不验身,可由不得你!”陆芊芊得意洋洋,“来人,把沈氏带去楼下,务必要验得清楚明白!” 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站了出来,不由分说地抓住沈银翎。 “不……”沈银翎泫然欲泣,拿捏着矫揉造作的尺度,“臣妇不验身,臣妇死也不验身!” “你不肯验身,那就证明你做贼心虚,证明你和崔季做过苟且之事!”沈云兮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像是彻底抓住了沈银翎的死穴,“沈氏,本宫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刻验身;第二,承认和崔季私通,自愿去教坊司为妓!” 沈银翎柔弱地咬了咬唇瓣,一双丹凤眼含着万种情思,款款朝陆映投去深情一瞥。 她突然挣脱嬷嬷跪倒在地,梨花带雨道:“求娘娘不要再追问了!臣妇承认,臣妇早已不是完璧之身,但臣妇的清白绝不是给了崔大人,臣妇与崔大人也绝对不是那种关系!臣妇在去甘州之前,就已经失身于人。至于那人是谁,恕臣妇无可奉告!” 这番话落在沈云兮耳朵里,更是印证了她的想法—— 沈银翎肯定是因为被狱卒们强暴过了,所以才不敢让人验身,所以才没脸说出真相! 她有些兴奋。 她想撕下沈银翎的伪装,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这个贱人的皮囊底下有多么肮脏! 让太子殿下看清楚,他昔年的未婚妻早已是“一双玉璧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破鞋! 她道:“你遮遮掩掩,可见心里有鬼!沈氏,本宫命你立刻说出当年的情况,若是当年有人逼迫你、欺辱你,你也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本宫自会你做主。” “不……”沈银翎泪眼朦胧地望了一眼陆映的方向,“那人身份非比寻常,若是说出来,只怕会玷污他的名声,所以臣妇绝不会出卖他。当年之事,是臣妇心甘情愿,哪怕今日要为此受罚,臣妇也绝无怨言!” 她一脸决绝,仿佛可以为了陆映豁出一切。 陆映把玩着墨玉扳指。 他知道这又是沈昭昭的小把戏。 小狐狸精这是故意演戏,想让他知道她对他有多么深情,想让他心疼她。 小狐狸精演技精湛又工于心计,若是换作旁的男人,只怕早已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第125章 当年夺她清白的男人,是孤 可他已经被沈银翎欺骗过无数次,早已心硬如铁,岂会被再次打动! 凭小狐狸精演出花来,他也不会动容。 是以,陆映侧脸淡漠,只当不在意暖阁里的这出戏。 而沈银翎的那番话听在沈云兮的耳朵里,就是推诿和狡辩。 说什么“身份非比寻常”,不过就是几十个狱卒,能有什么非比寻常的? 这贱人不就是害怕被人揭露不光彩的过去吗? 她费劲心思遮掩,她就偏要撕开她的伤口,让所有人看见她肮脏丑陋的一面! 只是把沈银翎踩在脚底下算什么,她还要把昔年高贵骄傲的京城第一美人,彻底从云端拉进泥泞,成为人人可以采撷的一朵娇花! 沈云兮按捺住激动,厉声道:“兹事体大,由不得你不说!” “不错!”陆芊芊帮腔,“沈银翎,你不肯说出来,只怕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只是为了遮掩和崔季私通的事实而捏造出来的谎言!” 沈银翎像是被欺负狠了。 她啜泣着抬起衣袖,只露出一双无辜含泪的妙目,恰似烟笼芍药,可谓是我见犹怜。 秦泸南色眯眯地舔了舔嘴唇。 当年他就对沈银翎的美貌垂涎欲滴,却碍于对方身份高贵而不敢动手。 如今美人落难,他岂有不怜惜之理! 他笑道:“银翎表妹,你就老老实实交代夺去你清白的那个男人是谁吧。事情闹大了,吃苦头的也是你,你何苦为了一个衣冠禽兽,去大牢里面受刑呢?” 陆映正吃茶,闻言眼底掠过一抹厉色。 衣冠禽兽? 秦泸南还真敢说! 沈行雷用舌尖抵着上颚转了一圈,冷笑道:“当年伯父一家谋反,连堂妹也被下了天牢。堂妹对往事如此遮遮掩掩,莫非是因为当年欺辱你清白的人,是那些狱卒?” “天呐!”沈云兮故作震惊地捂住嘴,“姐姐,本宫竟不知道当年你在天牢里面遭遇了那种非人的对待!不知当时一共有多少个男人?又是谁率先对你动手动脚的?当年你在天牢呆了一个月,难道那一个月你都在被他们欺辱?!你遇见了这么可怕的事,你怎么也不告诉本宫一声呢?!” 兄妹俩三言两语,就毁掉了沈银翎的名声和清白。 暖阁里的宾客们更是震惊到无以复加。 一些从前爱慕过沈银翎的公子,个个扼腕摇头,有的望向她时满脸同情,有的则充满了鄙薄和肉欲,仿佛想要透过她的衣衫,一窥她华服包裹下的娇躯。 “原来银翎表妹有过如此不堪的过去。”秦泸南满脸凝重,“也许正是因为银翎表妹遭受过巨大的伤害,而高征心中另有所爱从不关心她,所以她在极端寂寞之中,才会选择和崔季私通。银翎表妹,我分析的没错吧?” 沈银翎只一个劲儿地哽咽,纤薄的双肩轻轻颤抖,并不回答他的话。 “姐姐真是糊涂!”沈云兮呵斥,“就算你被无数狱卒强暴,你也不该因此走上歧路!婚内私通乃是大罪,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最,就算本宫顾念旧情,也是保不住你的!来人啊,立刻把沈银翎送去教坊司!从今往后,本宫只当没有这个姐姐了!” 以秦泸南为首的一些心术不正的纨绔,情不自禁地面露兴奋。 教坊司那种寻欢作乐的地方,女人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昔年美人如花隔云端,他们连亲一亲沈银翎的袖角都没资格。 如今,只需要稍微花些钱,就能让她陪他们睡觉。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去教坊司找沈银翎了! 眼见两个嬷嬷走上前来,沈银翎娇啼出声:“你们说的字字句句,我都听不懂!我是失身于人,但绝不是那些狱卒!那人……那人身份尊贵,我是万万不可能说出他的名字的!你们欺我如今是无依无靠的孤女,要送我去教坊司,要毁我名声辱我清白,我不知如何解释,只能以死明志!” 说罢,她飞快起身,径直跃出花窗! 暖阁里爆发出一阵惊呼。 陆映眉头一凛,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跟着沈银翎跃出了花窗! 他在空中抱住沈银翎,蕴着轻功稳稳落地。 窗边的沈云兮等人见他俩没事,纷纷跑下暖阁去看他们。 暖阁门口的雪地里,陆映黑金色的锦袍猎猎翻飞,侧脸冷峻薄情,深邃的眉弓和挺拔的鼻梁勾勒出立体漂亮的骨相,周身散发出不可忽视的上位者气势。 他文武双修,宽肩窄腰的健硕体态,仿佛一只手就能抱起怀中那娇小窈窕香软绝色的美人。 而此刻美人含泪,纤白细嫩的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几绺乱发拂过她的面容,像是清冷破碎的纯白琉璃。 漫天细雪犹如落樱,轻盈地覆在沈银翎的眉梢眼睫,更显她那双丹凤眼含情凝涕深情款款。 她哽咽:“臣妇一心求死,殿下为何要救臣妇?” 陆映唇线绷得很紧。 一心求死? 没见过一心求死的人选择从二楼跳窗的,偏偏外面的枯草地上还积着一层雪。 这小狐狸精又在演戏骗人了。 可是归根究底,今日这鸿门宴是他的太子妃咄咄逼人欺人太甚,错在太子妃而不在沈昭昭。 “殿下!”沈云兮崩溃大喊,“这贱人那样脏,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睡过,又不知廉耻和崔季私通,说不定身上还带着病,您金尊玉贵,您怎么能抱着她呢?!” 陆映抬眸:“她从未被狱卒凌辱过,也从未和崔季私通。” 众人一愣。 陆映接着道:“当年夺她清白的男人,是孤。” 私通苟且的人,也是他。 逼着沈昭昭充当禁脔的人是他,欺她辱她折磨她的人还是他。 沈昭昭有什么错呢?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滞。 沈云兮不敢置信,嘴巴大张,像是能塞进一个鸭蛋。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竟然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和沈银翎有了夫妻之实?! 当年她买通的狱卒根本就没派上用场,反而叫沈银翎勾搭上了太子殿下?! 他们两个竟然睡过! 他们两个竟然背着她偷偷睡到了一起! 她眼睁睁看着陆映抱着沈银翎离开,浑身的血液像是涌上了头,激的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发昏,愤怒和嫉妒几乎快要把她撕成碎片! 合着她今天大张旗鼓设下这个局,不仅没能证明沈银翎被狱卒强暴、和崔季私通、彻底毁掉她的名声,反而让太子殿下亲自开口,证明了他和沈银翎有过肌肤之亲?! 第126章 沈昭昭,你爱孤吗? 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他怎么能和沈银翎有肌肤之亲?! 沈云兮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察觉到众人好奇地看着自己,更觉颜面扫地。 她转身怒喝:“看什么看?!你们就这么喜欢看本宫丢人现眼?!” 上官毓等人表情各异。 虽然她们从前也不喜欢沈银翎,想悄悄看她笑话,但至少不会像沈云兮这样,变着法儿对她落井下石折磨欺辱,甚至想尽办法要把她送进教坊司为妓,这种心思简直恶毒到了极致! 大家同为女子,又都是一块儿在京城长大的,何必互相为难呢? 沈云兮虽然贵为太子妃,但实在没有未来国母应有的慈悲和气度。 太子妃的宴席,她们是再也不想参加了。 上官毓福了一礼:“时辰不早,臣女等人也该告退了。” 沈云兮巴不得她们赶紧滚,立刻道:“莲心,替本宫送客!” 另一边,陆映抱着沈银翎进了一座抱厦。 抱厦里设有床榻,还燃着温暖的炭火。 沈银翎坐在榻上,梨花带雨地搂住陆映:“今日若非殿下及时相救,臣妇早已死在了雪地里。殿下之恩,臣妇无以为报……” “别装了,只是二楼,死不了。”陆映按住她的手,“受伤没有?” 沈银翎丝毫没有被拆穿心计的尴尬,擦了擦收放自如的泪珠,娇声道:“臣妇跳窗的时候,不慎扭伤了脚,现在脚踝还疼得厉害呢,殿下替臣妇揉揉……” 陆映脱下她的绣鞋和罗袜。 少女脚踝纤细嫩白,踝骨凸出,更显纤细瘦长。 此刻微微青肿,果然是扭伤了。 他伸手揉了揉,沈银翎顿时娇娇气气地呻吟出声:“殿下,臣妇疼……” “得上药。”陆映重又给她穿上鞋袜,“先回沈园,孤叫陈太医替你诊治。” 沈银翎乖巧地点点头,凤眼里倒映出男人金相玉质的面容,忍不住痴痴地笑了起来。 陆映道:“笑什么?” “殿下对臣妇真好,不仅从二堂兄的羽箭下保护了臣妇的性命,还当着妹妹的面,不惜承认和臣妇有过夫妻之实,维护了臣妇的清白,让臣妇免于去教坊司为妓的命运。”沈银翎扑进他的怀里,“殿下是世上最好的男儿,臣妇这辈子跟定殿下了!” 少女温软馨香,字字真情。 陆映却无法判断这番话的真假。 应当,应当是真的吧? 沈昭昭这番话,应当不是骗他的吧? 他自问除了身份,其他能给沈昭昭的都给她了,把她从甘州弄回京城,给她可以调用上百万两雪花纹银的钱庄信物,就算她闯出了害太子妃绝育这种杀头大祸,他也未曾重罚她。 至于身份,就算现在给不了她,可将来那也是迟早的事。 他对沈昭昭,大约已经足够好了。 她不至于再次欺骗他。 他想着,抬手覆在沈银翎的腰间。 他低声问道:“沈昭昭,你爱孤吗?” “怎么会不爱呢?”沈银翎反问,从他怀里仰起小脸,认真的同他对视,“殿下对臣妇的好,臣妇一刻也不曾忘。臣妇愿意为殿下生儿育女开枝散叶,愿意一生一世陪伴殿下。” 陆映轻抚她的小脸,狭眸里的坚冰悄然融化。 指腹落在沈银翎的唇角,他俯首,温柔地含住了她的唇瓣。 唇齿纠缠,彼此交换着气息,比以往任何一次亲吻都要亲密炽热。 沈银翎睁着眼,看见陆映垂着眼睫,那张骨相立体的俊脸上满是意乱情迷,哪还有在外人面前的清冷端肃。 她微不可察地弯起唇角,旋即一手搂住陆映的脖颈,一手顺着他的胸膛逐渐下滑。 陆映察觉到她的意图,顺势将她压在竹榻上,一边亲吻她的耳珠,一边解开她的袄裙。 沈银翎的耳侧和脖颈最是敏感不过,忍不住红着小脸发出一连串娇哼,小猫似的挠人心弦。 她雌伏在陆映健硕的胸膛下,激吻之间已是衣带松散香肩半露,她那身凝白肌肤散发出诱人的幽香,丝丝缕缕萦绕在陆映的鼻尖,像是拽着他堕入欲望的药引。 “殿下……” 沈银翎嗓音娇媚。 陆映熟稔地挑开她束胸的白绫,肆意揉搓着她胸前的浑圆温软,引得她又是一阵难耐吟哦。 就在抱厦里的暧昧温度逐渐上升时,桂全突然在外面叩了叩门:“殿下,太子妃正在到处找您!” 陆映的呼吸有些重。 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和沈银翎还在国公府里。 他起身,瞥向榻上云鬓散乱的少女:“孤今夜派马车接你去沈园。” 沈银翎温顺地点点头:“臣妇等着殿下。” 直到陆映的身影消失在抱厦门外,她才敛去脸上的潮红春情,漫不经心地整理好衣衫。 说什么沈园,她瞧着,今日这国公府的大门,未必那么容易出去。 “沈姐姐!” 陆嘉泽摸了进来,少年脸上一派清明,哪有什么醉酒的迹象。 他压低声音:“我假装醉酒,把国公府跑了个遍,沈炎和沈行瀚的书房有侍卫专门看守,我进不去,最后只去了沈行雷的书房。” 沈银翎一边整理发髻,一边问道:“如何?” “没翻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倒是发现了这个。”陆嘉泽递给沈银翎一串东西,“我瞧这玩意儿很特别,就偷偷拿了一串出来。反正他有一大盒,料想也发现不了。” 沈银翎接过。 是几十颗牙齿串在一起,制作而成的手串。 陆嘉泽好奇:“应当是什么野兽的牙齿吧?沈行雷真恶心,放着金手镯银手镯不要,偏偏喜欢收藏这种兽牙手串!” “不是兽牙……”沈银翎低声,“这是人齿。” 陆嘉泽瞳孔骤然缩小:“什么?!” “这是用人的牙齿制成的手串。”沈银翎把上面的纹路指给陆嘉泽看,“你瞧,这上面还有磨损的纹路,这一颗乳牙应当属于一位幼童。” 陆嘉泽更加嫌弃:“沈行雷好变态!” 沈银翎把手串收进荷包。 边疆战争频繁,遭殃的是当地百姓。 这些牙齿,也许是沈行雷从那些死者身上拔下来的吧。 她道:“既然没搜到有用的东西,那咱们也该离开了。” 陆嘉泽扶起她,朝抱厦外面走去。 另一边,沈云兮终于在回廊里找到了陆映。 她急切道:“殿下和姐姐何时有的夫妻之实?!臣妾竟从未听说过!” 第127章 你在质问孤? 陆映负手而立,冷淡地看着她。 沈云兮被他看的不大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小声道:“殿下一直看着臣妾做什么?” “三年前沈银翎入狱,你曾买通狱卒欺辱她,是不是?” 沈云兮一惊,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心虚:“殿……殿下,臣妾没有。沈银翎是臣妾的堂姐,臣妾怎么可能落井下石故意欺她?当年姐姐入狱,臣妾还特意探望过她一次,臣妾担心她在天牢过得不好,还给她送了很多吃的穿的呢!” 陆映懒得和她争辩。 当年沈银翎入狱,他全程都有派人监视。 沈云兮和陆芊芊背地里干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他虽然厌恨沈银翎背叛他,但她到底当了他那么多年的未婚妻,眼睁睁看着她被狱卒们凌辱这种事,但凡是个男人都做不出来。 是以,他私下命人警告了那些狱卒。 沈银翎在天牢的那一个月,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他道:“你是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你我的联姻关乎江山社稷,沈银翎影响不到你的地位。你从前做过的事孤不想追究,只是这些手段今后别再用了,免得贻笑大方,也失了体面。” 沈云兮脸颊一阵阵发烫。 殿下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她贵为堂堂太子妃,不过是惩处一个小官之妻,她何错之有? 她委屈道:“沈银翎和崔季私通,是张嬷嬷亲耳听见的,臣妾身为太子妃,怎能容忍眼皮底下有人不知廉耻私通苟且?臣妾知道,姐姐从前是殿下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她和殿下的情分自然不是臣妾能比的。但臣妾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殿下今日当众承认和她有过夫妻之实,可曾想过这是在往臣妾脸上甩巴掌?!您让那些宾客如何看待臣妾?” “你在质问孤?” 男人眉骨下压,上位者的气势一瞬间暴露无遗。 无形的压力落在沈云兮的肩头,像是化作千钧重的巨石,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臣妾……臣妾失言了!” 陆映寒着脸拂袖离去。 “殿下!” 沈云兮狼狈地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远,下意识往前爬了两步,试图拽住他的袍裾,却只是徒劳地抓住了一片空气。 一道颀长温润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沈行瀚扶起沈云兮:“妹妹只记得他是你的夫君,却不记得他还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 “那又如何?!”沈云兮哭着甩开他的手,“本宫可是和他拜过堂的夫妻!” “你们先是君臣,再是夫妻。”沈行瀚强调,“寻常贵族联姻尚且不敢奢求夫妻恩爱伉俪情深,妹妹嫁进东宫,就更不应该执着于儿女情长。父亲扶持你坐到太子妃的位置上,是为了振兴咱们的家族,而不是让你整日沉迷于男欢女爱卿卿我我!” 沈云兮眉眼狠厉:“本宫深爱殿下,本宫就是无法容忍他亲近别的女人!连殷珊珊那种低贱的女人都敢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宫贵为堂堂太子妃,又为何不能?!” 沈行瀚眼中满是失望。 这一刻,他甚至期望沈银翎才是他的亲妹妹。 至少,沈银翎不会蠢到妄想和当朝太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云兮气势汹汹地回到暖阁,抬手就给了张嬷嬷一耳光。 张嬷嬷被打蒙了:“娘娘?” “没用的蠢货!”沈云兮怒骂,“要不是你指认崔季和沈银翎私通,本宫今日也不会丢这么大的脸!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和沈银翎那贱人曾有过夫妻之实,你让他们如何看待本宫?!本宫从前事事不如沈银翎,费尽心思才嫁给太子殿下,总算是把那贱人踩在了脚底下!可是今日之后,人人都会知道太子殿下曾临幸过她,人人都会知道他们曾是一对青梅竹马!本宫竟成了个笑话!” 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一想到陆映和沈银翎曾经做过那么亲密的事,她就忍不住心生妒忌,恨不能撕烂沈银翎那张娇艳动人的脸! “都是你这老货害的!” 她含泪瞪向张嬷嬷,忍不住又给了她一耳光! 张嬷嬷脸颊火辣辣的疼,耳朵被扇得嗡嗡作响,口腔里的一颗牙似乎也被扇得松动了。 她捂住脸颊,小心翼翼地讨好道:“娘娘,老奴当时在刑部大牢里听得真真切切,那沈银翎确实和崔季不清不楚,还当了别人禁脔。老奴以为,太子殿下的话未必属实,或许是因为念旧情,所以亲自出面为翎姐儿遮掩。” 沈云兮顿住哭声,迟疑地望向她:“你是说,沈银翎和太子之间,是清白的?” “他俩是否清白,还有待商榷,但沈银翎和崔季之间,绝对不清白!”张嬷嬷一口咬定,“老奴以为,翎姐儿到底和咱们殿下有过那么多年的情分,娘娘动辄就要把翎姐儿送去教坊司为奴为妓的,未免太过刻薄,也伤了殿下的颜面,所以殿下才不得不为翎姐儿作证。” 沈云兮咬了咬嘴唇。 是了,太子殿下从前就说过她刻薄善妒,没有未来国母应有的慈悲。 她哽咽道:“本宫知道,殿下欣赏宽容大度、心地善良的女子,只是本宫既然爱他,又如何能容得下他身边出现别的女子?” 张嬷嬷慈蔼道:“依老奴之见,既然殿下和太后娘娘都能容得下沈银翎,那么娘娘也得容得下才是——” “嬷嬷,本宫容不下她!” “老奴知道娘娘想对付沈银翎,只是表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既然她现在还在国公府,娘娘不妨留她小住一日,正巧秦泸南表公子也在府里,他们两人夜间会发生什么,这可不关娘娘的事……” 沈云兮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借秦泸南之手,毁掉沈银翎。 到时候就算太子殿下查起来,也查不到她头上。 有了对付沈银翎的法子,沈云兮心情舒畅,望向张嬷嬷红肿的脸:“刚刚是本宫不好,可打疼嬷嬷了?” 张嬷嬷受宠若惊:“娘娘刚刚在气头上,掌掴老奴也是情有可原。老奴早就把娘娘当成亲闺女看待,便是挨娘娘几个巴掌又算什么?!娘娘没把老奴当外人,老奴这心里高兴哩!” 沈云兮笑了笑,心里却一片鄙夷。 呸! 谁要当这老货的亲闺女了? 她身份高贵,这老东西也好意思腆着个老脸攀亲戚! 她转头问莲心道:“客人都送走了?芊芊和本宫的二哥呢?” 莲心回答道:“回禀娘娘,客人都走了,至于三公主和二公子,他们好像是去找沈银翎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想问问她。” 第128章 兴风作浪沈昭昭 沈银翎扭伤了脚踝,被陆嘉泽搀扶着穿过花径,往国公府大门方向走。 却在半路上被陆芊芊和沈行雷叫住。 沈银翎知道他们来者不善。 沈云兮一计不成,这两人怕是又想了另外的主意,特意跑过来报复她的。 她微笑着打量两人,率先道:“三公主和二堂哥真是恩爱,才刚挑明心意没多久,就开始同进同出。我从前眼拙,竟没发现二位早已彼此钟情,不知何时能喝到二位的喜酒?” 陆芊芊脸色难看,骂道:“少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叫住你,是因为我刚刚丢了一支金钗,我怀疑是你偷的!” “陆芊芊!”陆嘉泽不悦,“沈姐姐生得这么漂亮,道德人品也是极好,她才不会偷东西呢!” 陆芊芊翻了个白眼:“陆嘉泽,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这么幼稚?!人的道德品格,岂是根据长相美丑决定的?!沈银翎如今身份低微,只是个从八品小官之妻,她买不起金钗,眼馋我的暗中偷走也是有的!” “呸!”陆嘉泽嫌弃,“金钗什么的,但凡沈姐姐想要,便是十斤重的我也送得起,她怎么可能去偷你的?!你少在这里栽赃陷害!” 沈行雷把陆芊芊护在身后,阴郁道:“芊芊公主有没有栽赃陷害,只需搜沈银翎的身就知道了。沈银翎,你敢让人搜身吗?” 沈银翎拢了拢白狐毛斗篷。 对上陆芊芊得意洋洋的眼神,她便猜到自己斗篷的暗袋里被她藏了东西。 当时进暖阁的时候,所有人都把斗篷或者大氅挂在了楼下的木施上,想必陆芊芊就是趁着她跳窗那会儿,偷偷动的手脚。 她记得陆芊芊今天佩戴的发钗。 是娘亲嫁妆里面的那支石榴红填八宝琉璃金钗,以前陆芊芊曾经问她要,但因为那一整套头面是从外祖母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意义和普通首饰不一样,所以当时她拒绝了陆芊芊的要求。 如今回想,当年除了这一个要求她没满足陆芊芊,其他首饰衣裳,但凡陆芊芊想要的她从没有不给的,作为未来姑嫂关系,她完全把陆芊芊当成了可爱娇蛮的小妹妹,她待陆芊芊已经仁至义尽。 可是她到头来,也没养熟这头白眼狼。 在她全家被抄之际,陆芊芊不仅对她不闻不问,还和沈云兮勾搭在一起,想来在买通狱卒凌辱她的这件事里,也有陆芊芊的手笔。 沈银翎其实很不理解,陆芊芊为什么会更青睐沈云兮当她的皇嫂。 沈云兮那种抠搜小气上不得台面的人,难道会比她出手更大方吗? 还是说有的人就是贱,就是喂不饱的狗,就是不能对她太好? 凤眼里闪过雪霰般的寒意,她面上仍然噙着笑容:“我若说,我没偷呢?” 陆芊芊倨傲地抬起下巴:“如果你没偷,本公主就给你道歉!如果你偷了,本公主要你脱掉斗篷和袄裙,只穿着里衣走出沈国公府,冲着长街大喊三句‘我父兄是乱臣贼子,我沈银翎是不知廉耻的小偷’。沈银翎,你敢不敢赌?!” 沈银翎弯起唇角:“我若偷了,便按照公主的要求去做。可我若没偷,我要求公主走到长街上,大喊三声‘沈银翎,对不起’,如何?” 陆芊芊像是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会输,脆声道:“好,我和你赌!” 不远处的楼阁上,陆映负手而立,安静地注视花径上的动静。 没在花宴上现身的薛伶,此刻宛如鬼魅般坐在红泥小火炉边,一边大快朵颐地吃酒,一边给烤网上的鸡翅翻了个面儿。 他笑眯眯道:“要说兴风作浪,恐怕天底下没谁能胜过沈银翎,便是没有风浪,她也有本事给你掀起天大的风浪来。今儿这赌局,殿下是站陆芊芊那边,还是站沈银翎那边?” 陆映摩挲着墨玉扳指。 视线落在花径岔道上,一道清隽颀长的身影正往沈昭昭那边走。 是崔季。 他眯了眯狭眸,转身下楼。 薛伶挑眉,一边把卷进菜叶子的五花肉往嘴里塞,一边含混不清:“哟,殿下这就急不可耐要去现场拉架了?您倒是等等我呀!” 他起身去追陆映。 余光扫到食案上的那盘梅花糕,顿了顿,他又干脆把一整盘都揣进了兜里。 沈国公府的梅花糕味道极好。 想来薛绵绵那丫头大约会很喜欢吃。 他倒不是为了哄那小姑娘高兴,而是看不惯沈国公府欺负薛家,所以要多拿他们一点东西。 此刻,花径上。 沈银翎解开斗篷,随手丢在地上:“公主要亲自翻看吗?” 陆芊芊连忙走过去细细翻查,很快在暗袋里面找出了那根金钗。 她乐不可支,笑着举起金钗:“沈银翎,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银翎挑眉:“公主殿下怎么证明,这就是你丢的那根金钗?” 陆芊芊愣了愣,沉着脸道:“你什么意思?!今天所有宾客都看见我佩戴的是这根金钗,你是不是要我把她们全部叫回来当证人,你才肯死心?!沈银翎,愿赌服输,我要求你现在立刻脱掉袄裙,去街上喊那句话!” “陆芊芊,你——”陆嘉泽怒不可遏,“你简直欺人太甚!” “芊芊公主可没有欺负谁。”沈行雷笑着抬了抬下颚,“谁叫堂妹手脚不干净呢?自作自受,怪不得谁。” 陆嘉泽着急:“沈姐姐,这根金钗肯定是陆芊芊栽赃嫁祸给你的!” 沈银翎微微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注视陆芊芊,俏脸上的神情仍旧平静温和:“公主殿下说这是你金钗,可我怎么瞧着,它分明是我娘亲嫁妆里面的东西?” “那又如何?”陆芊芊一脸骄矜,“你全家被抄,府里的东西都被充公拍卖,就连你父亲亲自设计修缮的沈园也被我皇兄买走了。你娘的嫁妆,早就不是你的了!” “当年我家虽然被抄,但圣上和太后娘娘有意放过娘亲,是以娘亲的嫁妆、私银,都不在充公范围内。我去小坎寺礼佛的时候,偶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告诉我,娘亲的东西都被她暂时保管在慈宁宫,等着将来送还给我。不知我娘亲的东西,怎么到了公主殿下的手里?莫非是公主殿下……偷的?” 第129章 他打不过陆映 被沈银翎质问,陆芊芊心虚地揪了揪手帕。 当年她看上了程蕙的那些首饰,沈家被抄之后,她央着母妃去求父皇,把程蕙嫁妆里面的首饰全都赏给她,可惜皇祖母横插一脚,把程蕙的嫁妆要去了慈宁宫,就连父皇也不好多说什么。 她实在喜欢那套石榴红填八宝黄金头面,于是趁着给皇祖母请安的时候,悄悄从慈宁宫库房拿了出来。 反正程蕙的首饰那么多,就算少一套也不会被人发现的。 后来她戴着程蕙的首饰招摇过市,见果真没什么人注意,就更加大胆,这三年陆续从慈宁宫库房拿了好几套价值连城的珍稀头面,因为程蕙为人低调,从未在人前佩戴过这些首饰,再加上程家远在西北,就更不会有人能认出她的首饰出自程蕙的嫁妆。 她今日拿金钗栽赃沈银翎,完全是因为她已经把金钗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可她竟忘了,这首饰原本就属于沈银翎…… “公主殿下怎么不说话?”沈银翎柔声问询,“难道是做贼心虚?” “你胡说八道什么?!”陆芊芊像是炸毛的猫,“这根金钗明明就是皇祖母赏给我的,才不是我偷的!”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么不妨请殿下与我一同进宫,去太后娘娘跟前对峙。” “你——”陆芊芊抬手指向沈银翎,气得胸脯剧烈起伏,“沈银翎,你别小人得志!” “究竟是我小人得志,还是公主殿下存心污蔑故意栽赃,明眼人心里都有数。”沈银翎抬起精致雪白的下颚,“到这个时候,公主殿下也还要一口咬定,是我偷了金钗吗?!” 陆芊芊气得眼圈通红。 皇祖母不喜欢她的母妃,连带着对她的态度也十分冷淡。 如果去皇祖母跟前对峙,她一定会向着沈银翎。 到时候,别说证明沈银翎是小偷了,自己反倒会落下一个盗窃的罪名。 今日之事,绝不能闹大! 她磨了磨牙,不情不愿地丢掉那件狐裘:“这根金钗不是我丢的那根,想是我一时看走了眼,认错了首饰。沈银翎,你走吧,本公主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 昂贵的雪白狐裘被扔在地砖上,沾到了雪水和些微泥泞。 沈银翎已是不想要了。 她轻哂:“走?公主殿下莫非是忘记了刚刚的赌约?” “你——”陆芊芊小脸通红,抬手指向沈银翎的鼻尖,“你可不要欺人太甚!” “并非是我欺人太甚,而是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更应当愿赌服输、言出必行,否则,岂不是失了皇家风度?”沈银翎毫不退让,“殿下既然亲口答应我,输了的话就去长街上大喊三声‘沈银翎,对不起’,那么殿下请吧?” 陆芊芊咬住唇瓣,脚下像是长了根,一动也不动地杵在那里。 她可是公主,凭什么要去大街上向沈银翎道歉! 她不要脸面的吗?! 沈行雷看出了她的不情愿,端出一副好男人的架势把她护在身后,冷冷地警告道:“沈银翎,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一味穷追不舍,对谁都没好处。” “二堂哥这话简直可笑,穷追不舍的人是我吗?明明是你们先污蔑我盗窃的。如果今日的输家是我,想来你们也不会轻易放过我吧?二堂哥若是心疼公主殿下,不妨替她去街上道歉,我倒是也能接受。” 沈行雷暴怒不已:“贱人,给你脸你不要,怎么,你以为你如今还是当年的国公府千金吗?!屡次三番挑衅于我,我看你是存心找死!” 话音落地,他扬起铁拳就砸向沈银翎! “沈姐姐!” 陆嘉泽正要把沈银翎推到旁边,一道劲风掠过,他踉跄着后退几步。 等定睛望去,一道玄金色的挺拔身影出现在花径上。 是陆映。 他拥着沈银翎,一手格挡住沈行雷的铁拳,那张金相玉质的俊脸始终保持淡漠矜贵。 陆嘉泽松了口气,头一回觉得自家堂兄还挺有男人气概。 沈行雷脸色扭曲狰狞。 为了追求力量,他这些年刻意训练自身肌肉,还在私底下吃了不少秘药,因此看起来格外雄壮健硕虎背熊腰,手掌发育的甚至比蒲扇还要大,不像是中原汉人,倒像是蛮族中的佼佼者。 而陆映虽然身姿高大颀长,但在他这种铁塔肉山似的壮汉面前,仍旧显得不够看。 可就是这么一个不够看的男人,却轻轻松松就接下了他的一拳。 甚至,回弹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发麻! 他打不过陆映。 意识到这一点,沈行雷收回拳头:“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陆映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陆芊芊的身上:“愿赌服输,言出必行,陆芊芊,别让孤失望。” “皇兄!” 陆芊芊不敢置信,换来的却是陆映的冷脸。 她实在无法,气鼓鼓地跺了跺脚,狠狠剜了一眼沈银翎:“道歉就道歉!来日方长,沈银翎,咱们慢慢玩!” 她正要去长街上喊话道歉,沈银翎忽然道:“且慢。” 陆芊芊得逞地弯起嘴角:“怎么,你不敢让本公主给你道歉了?” 沈银翎没搭理她,反而朝陆映福了一礼:“三公主盗窃臣妇母亲的嫁妆,说出去终究丢脸,为了皇族体面,臣妇不愿闹大。只是母亲既已魂归离恨天,她的遗物对臣妇意义重大,还请殿下为臣妇做主,请三公主归还母亲所有遗物。” 陆芊芊猛然瞪大眼睛:“沈银翎!” 陆映垂眸看着沈银翎。 小狐狸精对别的事情淡漠宽容,但是涉及到她父兄和爹娘,却是十分郑重。 半晌,他道:“可。” 陆芊芊天都要塌了! 那些首饰是她凭本事拿的,凭什么要还回去! 她正要说话,沈银翎含笑望向她:“三公主何必惦记臣妇的那点东西?您想要什么,只管去找太子妃就是了,你们姑嫂关系那么好,难不成她还会舍不得给你吗?” 陆芊芊胸口像是噎了一团棉花,愣是说不出话来。 沈云兮那么小气,她能要到好东西那才是见鬼! 再说了,沈云兮手上也没什么好东西,秦氏小门小户的,哪比得上程蕙压箱底的宝贝多! 她瞪了一眼沈银翎,愤愤不平地快步离开。 沈行雷威胁地深深瞪了一眼沈银翎,去追陆芊芊了。 沈银翎的唇角始终噙着笑。 看来陆芊芊也知道,沈云兮对她并不大方。 可就算如此,陆芊芊也仍旧选择站在沈云兮那边。 可见人有时候还不如狗,狗还知道冲人摇尾巴,陆芊芊却是贪心不足,忘恩负义! 寒风吹过树梢。 沈银翎拢了拢手臂,正觉寒冷,一袭温暖的大氅突然裹在了她的肩头。 她原以为是陆映,然而抬眸望去,为她披上大氅的人却是崔季。 崔季不知出现了多久,做出给沈银翎披衣裳的举止令所有人始料未及。 陆映负着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崔季和沈银翎肩头的大氅,清冷如玉的面庞上隐隐掠过杀意。 第130章 沈银翎,是孤的 崔季垂眸,后退两步,朝沈银翎拱手作揖:“曾答应过你,要让张翠春认罪伏法,没想到沈家会明目张胆前往刑部暗杀人证。没能为夫人解忧,是崔季无能。” 绒雪被风吹过两人之间,像是铺天盖地的梨花。 沈银翎拂去眉梢眼睫的细雪,没有错过陆映眼底的杀意。 她道:“是挺无能的。” 明明是细润妩媚的音调,这一刻落在崔季耳中,却比雪花还要冰凉。 沈银翎摘下披在肩上的大氅,用两根手指勾着:“我虽落难,可有太子殿下垂怜,这些年倒也没受过什么委屈,吃穿用度更不必说,无论在甘州还是在京城,样样都是极好的。像崔大人这种棉布料子的大氅,连我身边的丫鬟都瞧不上,更何况我?崔大人想怜香惜玉,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没得叫人瞧不起,也惹人笑话。” 话音落地,她松开手。 那件厚实温暖的大氅,立刻跌落在雪地里。 宛如崔季的尊严和脸面。 沈银翎转身:“阿泽,咱们走。” “诶!” 陆嘉泽应了声,笑嘻嘻地跟上了她。 花径上,只剩下陆映、薛伶和崔季。 薛伶饶有兴味地打量这二人。 崔季俯身,从雪地里捡起那件深青色的棉布大氅,慢慢拍干净上面的雪,重新穿上身。 他一年俸禄没几个钱,这件大氅是他前几日才从裁缝铺子里新做的,花了五两纹银。 京城物贵,他从未穿过这么贵的衣裳。 他不知道沈银翎发脾气是因为忌惮陆映,还是因为他没能让张翠春认罪,又或者两样都有。 但毫无疑问的是,比起陆映,他是无能的。 他今日令沈夫人失望了。 他正要向陆映告辞,陆映忽然开口:“那小姑娘惯爱精贵珍稀之物,今日穿在身上的那件白狐裘,是孤入冬前送她的,价值三千两雪花纹银,却因为陆芊芊栽赃陷害的缘故,直接就丢弃不要了。锦衣玉食娇养出来的人儿,瞧不上崔大人的棉衣大氅也是有的。奢靡如此,是孤太过宠她的缘故。今日落了崔大人的脸,孤替她向你赔不是。” 崔季攥紧指骨。 太子殿下向来沉默寡言。 即便在朝堂上,也不曾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 而这字字句句,都是在嘲讽他的寒酸和落魄。 都说当今太子清冷端肃仁厚爱民,可那些朝臣大约永远想不到,陆映会有如此刻薄的一面。 崔季望向陆映。 可他不过就是因为托生在了一位身份高贵的女人的肚子里,才能拥有皇子的显赫身份,在雕栏玉砌锦衣玉食的皇宫里长大,他又凭什么瞧不起自己? 他立在雪地里,不卑不亢:“微臣无妻无妾,这辈子也未曾爱过别的女子。纵然沈夫人怨怪微臣,微臣也绝无怨言。甘州三年,沈夫人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此生,愿为沈夫人肝脑涂地。” 甘州三年…… 这四个字,宛如触及陆映的逆鳞。 他对沈银翎在甘州的那三年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沈银翎还曾在那三年里和远在江南的陆时渊有过书信往来! 她连数千里之外的陆时渊都能勾引,又何况是近在咫尺的崔季! 谁知道她和崔季究竟发生过什么! 陆映负着手,步步逼近崔季,直到在他面前站定。 大雪骤起。 他的面容比漫天风雪还要清冷摄人,漆黑的狭眸濒临走火入魔的失控:“沈银翎,是孤的。” 生也是他的。 死也是他的。 那个女人,就只能是他陆映的掌中之物! 寒风吹拂着崔季的衣袂:“微臣要和殿下,公平竞争。” “公平竞争?” 陆映反问,突然笑了起来。 那笑声回荡在风雪里,充满了戏谑和霸道。 像是上位者撕去了清冷端肃光风霁月的伪装,以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态,肆意嘲讽下位者的不自量力。 终于笑够了,陆映缓声:“能用权势得到的东西,孤为何要与你公平竞争?你奉若神女遥不可及的女子,只不过是孤手掌间的一个玩物。她在孤面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比狗还要听话。” 崔季骤然捏紧双手,骨骼在呼啸的寒风里咯吱作响。 陆映薄唇轻勾,转身和薛伶没入了风雪之中。 远处石壁前,沈银翎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骂我?” 陆嘉泽回头张望,见没有陆映的身影,才敢脱下斗篷裹在沈银翎肩头:“好家伙,崔季胆子也太大了,连我都不敢当着皇兄的面给你披衣裳,他倒是敢……他也不怕皇兄杀了他!沈姐姐可注意到皇兄刚刚的眼神了?真是吓人!” “陆映那厮惯会伪装,瞧着光风霁月克己复礼,私底下干的却是兄弟相残、夺臣之妻的事。”沈银翎嘲讽评价,“不过,他公正贤明也好,奸佞恶毒也罢,终究不过是我往上爬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沈姐姐不喜欢皇兄吗?” “喜欢啊,喜欢他的太子身份,喜欢他手里握着的权势,喜欢他屡次三番轻贱于我,却又偏偏离不开我的蠢样。” 美人笑起来张扬明媚,在以鹅蛋脸为美的这个朝代,一张娇艳尖俏的瓜子脸硬生生美出了倾国倾城之感,仿佛天底下的男人就该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正说着话,莲叶匆匆追了过来:“奴婢给世子爷请安!沈夫人,我家娘娘说外面风雪渐盛、马车难行,邀请您在府里小住一晚,等明日天晴了再回高家。厢房已经收拾出来,被褥和炭炉也都准备好了,还请您不要辜负娘娘的一番盛情。” 沈银翎早就猜到了,她今天给了沈云兮难堪,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离开的。 她并不害怕,笑吟吟道:“替我转告娘娘,臣妇多谢她的挽留。” 沈银翎被留在国公府过夜,陆映自然也留了下来。 沈行瀚抓住机会,支走沈云兮,特意让沈心雅打扮得精致美艳,给陆映送宵夜。 陆嘉泽故意引着沈云兮去抓了个现形,沈云兮醋火中烧,当即砸了沈心雅手里端着的汤羹和碗碟,又开始不管不顾地大吵大闹。 陆嘉泽乐不可支,悄悄来找沈银翎,把沈家兄妹大打出手的事情告诉了她。 沈银翎已经沐过身。 她对着铜镜,把鸦青长发梳拢到一侧:“阿泽,你去告诉陆映,就说我害怕叔父和婶母,我想见他。他若不来,你就说我心绞痛,非见他一面不可。” 陆嘉泽屁颠颠儿地照办去了,才不过两刻钟,陆映就来到了沈银翎的厢房。 厢房前后种着一片湘妃竹,雪夜里分外静谧风雅。 陆映驻足,屋内一灯如豆,有泠泠琴音从窗后传出。 桂全捧着拂尘跟在陆映身后,小声道:“是《古相思曲》,想必是沈夫人在思念殿下。” 陆映携着风雪,推门而入。 第131章 想疼她,又怕太过娇纵了她 沈银翎坐在琴案后,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跳跃。 窗棂上映照着湘妃竹的雪影,青灯的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淡金色,她身穿牙白色交领上襦,系着一条嫩黄罗裙,卷翘的长睫在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投落扇形阴影,与她的琴音一样,那张芙蓉花面上是抑制不住的相思和惆怅。 沈昭昭…… 是在思念他吗? 陆映喉结微微滚动,看了半晌,才道:“听陆嘉泽说,你想见孤?” 像是才发现陆映进来了,沈银翎按住琴弦,欣喜地抬起头:“陆映哥哥?” 她挽起罗裙,轻盈地快步走到陆映跟前,紧紧抱住他的窄腰,将柔软的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闭着眼,哽咽道:“我还以为,陆映哥哥今夜要陪伴太子妃,没空来见我了……陆映哥哥,我一个人待在叔父的府上,我好害怕!” 小姑娘身娇体软,一口一个陆映哥哥,像是把他视作可以拯救她的英雄,又像是把他当做为她遮风避雨的天。 陆映表情莫测,看不出喜怒。 他坐到床榻边沿,把她抱到怀里:“陆嘉泽还说,你心绞痛?” “许是今日被太子妃和公主殿下吓坏了,心痛得厉害,陆映哥哥替我揉揉……” 沈银翎娇声说着,握住陆映的手,覆在自己的心脏位置。 床帐挽起一半,光影昏暗暧昧。 陆映隔着衣料揉弄她的酥胸,听着沈银翎猫儿般娇哼的声音,暗道沈昭昭哪里是被吓坏了心绞痛,分明是她故意争宠的小手段。 他懒得拆穿她,只揉了片刻就收回手,转而握住她的小腿:“扭伤的脚踝,可擦过药了?” 沈银翎乖巧道:“虽然这座府邸曾是我爹爹的,但如今的家主到底成了叔父,我怕那些个丫鬟婆子嫌我多事,因此不敢麻烦她们拿药。等明日回了高家,我再上药也不迟。” 陆映卷起她的裙裾,又脱掉她的绣花鞋和罗袜。 借着烛火看了看,脚踝处仍旧一片青紫,隐隐有肿大的迹象。 他蹙眉,从怀袖里摸出一只小药瓶,倒了些清凉的药露在伤口上。 沈银翎“嘶”了一声:“疼……” “跳窗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疼?”陆映收起药瓶,“这会儿倒是娇气起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揉弄沈银翎的脚踝,想把药露揉进伤口附近的肌肤里。 他也知道自己指腹粗糙,因此动作下意识的克制轻柔。 沈银翎搂住他的脖颈,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跳窗的时候,只想着如何替陆映哥哥遮掩隐瞒,省得他们坏了你的名声,倒没想过疼不疼的。” 少女口吻缠绵,帐中弥漫着她肌肤散发出来的幽香。 那双内勾外挑的丹凤眼柔情似水,仿佛只盈盈盛着陆映一个男人。 陆映揽住她的细腰,对她白日里对待崔季的态度很是满意,对她现下的乖巧也很是满意。 他眸色渐深,逐渐落在她饱满的樱唇上。 他俯首,含住了她的唇瓣。 沈银翎伸手抵住他坚硬的胸膛,被吻得意乱情迷,含混不清道:“太子妃还在隔壁主院,陆映哥哥与我在这里偷偷欢好,只怕娘娘要生气的。要不……要不陆映哥哥还是回去陪伴娘娘吧?我虽委屈了些,但只要陆映哥哥和娘娘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 小狐狸精把“欲拒还迎”、“口是心非”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映暗暗轻嗤,故意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他作势起身,沈银翎果然从后面抱住他,娇声娇气道:“陆映哥哥别走……” “不是你要孤去陪太子妃?” 沈银翎牵住陆映的袖角:“人家只是说说而已,谁让您当真的?” 陆映熟稔地解开她的腰带,很快就把她剥了个精光。 他高大健硕的身影笼罩在她上方,垂眸,就看见沈银翎小羊羔似的躺在宝蓝色织花绒毯上。 四目相对,她眨了眨眼,像是得逞的狐狸。 陆映挑眉。 想疼她,又怕太过娇纵了她。 于是他伸手捏住她尖俏雪嫩的下巴:“大周朝有规矩,去岳家省亲时,不得与妻室欢好。孤今夜留宿在你屋子里,是因为要敬重太子妃和岳家。” 沈银翎咬了咬唇瓣。 不知怎的,有些扫兴。 她便只轻轻“嗯”了声。 陆映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缓慢整个没入。 沈银翎雪白的小脸逐渐铺开薄红,她呻吟着,渐渐适应了陆映的尺寸。 “陆映哥哥,慢些……” 她扶住陆映的宽肩,感受着体内深深浅浅的撞击,媚眼如丝红唇微启,酸胀感化作一重重余韵,从身下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连脚趾也忍不住悄然蜷起。 屋子里只燃着一盆炭,本该清冷寒凉,可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肌肤却格外滚烫灼热,情欲的火焰舔舐着理智,似要把他们烧成灰烬。 沈银翎娇喘着,被陆映摆成了跪趴的姿势,下陷的腰窝和纤薄的脊背勾勒出惊人的美妙弧度,随着身后的撞击,胸前雪嫩的高耸晃出一波波涟漪,直到被男人粗粝的大掌揉捏出不同的形状。 香汗浸湿了她的鬓发,紧贴在她潮红动情的小脸上。 男人健硕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两人躯体上的每个毛孔似乎都在张开,散发混合出浓郁的体香,叫嚣着情到浓时的水乳交融。 水声晃荡不绝,扣在少女脚踝上的金铃铛叮铃作响。 在静谧的雪夜里,化作一曲靡靡乐章。 极致的高潮过后,乐章落下一记重重的尾音。 沈银翎高高昂起脖颈,最后那声暧昧诱人的娇喘,宛如兽物濒临极限的呜咽。 陆映抱着她,那东西还埋在她的体内。 沈银翎细细喘息,直到余韵平息,才翻身亲吻陆映的薄唇和脸颊。 陆映握住她纤白的手指,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鼻尖,低垂的纤长眼睫覆盖了他漆黑的瞳孔。 他声音沙哑,透着没有完全褪去的情欲:“沈昭昭,你和崔季,是清白的吗?” 沈银翎像小狐狸一般轻轻歪头,微挑的凤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陆映自己都不清白,却执着于她是否清白。 他爱着他的太子妃,却不许她对别的男人动心。 少女那张娇艳动人的小脸上流露出天真和无辜,明媚的红唇驾轻就熟地说着陆映爱听的情话:“臣妇对别的男子不屑一顾,纵然亲近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臣妇的心,只属于殿下一人。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剖开瞧瞧。” 第132章 这般娇贵胡闹,不过是仗着他宠她 她牵着陆映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陆映反握住她的手:“沈昭昭,如果将来你敢和别的男人一起背叛孤,孤定会剖出你的心脏喂狗。” 男人清冷的声线底下,藏着偏执和欲望,像是藏在地底下的野火。 但凡稍微失控,就会形成燎原之势。 沈银翎脆生生地笑了起来:“殿下真坏,只知道威逼,却没有利诱。臣妇跟了殿下,真是半点儿好处也没捞到。” 陆映捏住她的脸蛋。 这小狐狸精还好意思说没捞到好处。 若不是他,她此刻还在甘州那破落地方呆着。 没心肝的小东西。 两人正温存着,桂全忽然在外面叩了叩门,恭声道:“启禀殿下,德顺抓了个鬼鬼祟祟的小贼,正要翻窗来找沈夫人!您猜是谁?竟然是秦泸南秦公子!奴才不知如何处置,特意来问问殿下。” 陆映还没说话,沈银翎已经“嗖”的坐起身。 他挑眉。 这小狐狸精怕是又来劲儿了。 沈银翎脆声道:“带他进来。” 桂全见陆映没反对,便推开门,让德顺拖着秦泸南进来了。 沈银翎穿好中衣,伸手撩开帐幔,笑道:“听说秦家表哥翻窗来找我?这么晚了,表哥不走正门,怎么反倒翻起窗户来了?给别人看见,还以为你我之间有什么苟且呢。” 秦泸南浑身轻颤。 沈云兮吩咐他今晚来找沈银翎,要他和她生米煮成熟饭。 强暴女子这种事情他可熟练了,这些年仗着表妹是太子妃,他没少欺凌那些无权无势的良家妇女,再加上沈银翎长得那么好看,他早在三年前就觊觎上了,因此欣然答应了沈云兮。 他趁着夜色摸过来,本想翻窗进屋,没想到周围竟然埋伏着太子殿下身边的内侍总管! 可是太子殿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沈银翎的厢房附近? 他咽了咽口水,探究地望向床帐。 似是为了引证他的猜测,陆映披着衣衫,淡然地揽过沈银翎:“你在看什么?” 秦泸南的瞳孔骤然缩小,几乎失声:“太子殿下?!” 陆映脸上不辨喜怒。 他对秦泸南毫无兴趣,余光瞥见怀里的沈银翎中衣领口微微敞开,灯烛下露出雪嫩饱满的酥胸,顿时有些不满,不动声色的把她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护食般的举动,令秦泸南再次震惊。 白日里,他只知道太子殿下和沈银翎有过夫妻之实。 却没想到,三年之后,他们竟然藕断丝连,不清不楚! 他还以为沈银翎如今落魄,可以被他随意欺辱霸占,谅那高征也不敢说什么,没想到她私底下竟然当了太子的禁脔! 这件事儿,恐怕表妹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他咽了咽口水,勉强赔起笑脸:“草民原是来探望银翎表妹的,不知太子殿下在此,是草民失礼了!不敢搅扰殿下的兴致,草民这就告退!” 他想走,却被德顺紧紧按住肩膀,跪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银翎不喜被陆映护在怀里。 她钻出来,在床沿上坐了,慵懒地晃动脚丫子:“谁家好人探望表妹,是半夜翻窗进来的?表哥今夜,怕是来者不善吧?怎么,你觉得我如今只是个小官之妻,所以可以被你随意欺辱?” “表妹这话说的,”秦泸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直视她,“我哪儿敢呀!” 早知太子殿下在这里,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啊! 沈银翎笑容妩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表哥这般胆怯,怎么也敢学人采花?” 秦泸南浑身发颤。 槅扇微掩,寒风吹进来,冻得他骨头缝都透着冷。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今夜他撞破了太子殿下和沈银翎的事,也不知能否全身而退。 太子殿下清正端肃,在京城里一向有贤名,没想到私下做的竟是夺臣之妻有悖人伦的恶事! 他垂着头,余光正巧落在沈银翎的脚丫子上。 那是一双非常漂亮精致的脚,脚踝纤细修长骨节微凸,金铃铛脚镯衬得肌肤凝白如玉,脚趾头圆润小巧,粉嫩嫩的脚指甲像是贝壳,可见主人平日里保养得极好。 他对女子的脚没有怪癖,可此时见了,也忍不住心神荡漾,想放在掌心细细把玩…… 见他盯着沈银翎的脚丫子发呆,陆映眉骨下压。 他沉声:“秦泸南。” 秦泸南吓得回过神,连忙伏地叩首:“殿下饶命!” “陆映哥哥!”沈银翎委屈不满地晃了晃陆映的手臂,“女儿家身娇体贵,岂能被男人随意看了去?泸南表哥看了我的脚,我今后可要怎么做人呀!人家不想活了!” 陆映又好气又好笑。 这小狐狸平日里又坏又胆大包天,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被男人看了脚,就寻死觅活? 这般娇贵胡闹,不过是仗着他宠她。 他耐心道:“那你想如何?” 沈银翎正做出一副掩袖垂泪的作态,闻言,余光瞥向秦泸南,唇角微微翘起:“女儿家的清白最是要紧,要不泸南表哥就以死谢罪吧——” “沈银翎!”秦泸南崩溃,“我不过就是看了你的脚,你至于给太子殿下吹枕边风要我性命?!我知道,你是怕我把你和太子殿下的事情告诉太子妃,引来太子妃的报复,你放心,今夜的事情,我绝不会透露一个字出去!” 他掌心冒汗,又战战兢兢朝陆映磕头:“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滥杀无辜!求殿下饶命!” 沈银翎又撒娇般晃了晃陆映的手臂:“陆映哥哥……” 陆映拿她没办法:“你想如何就如何。” 秦泸南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太子殿下?!” 沈银翎娇声道:“劳烦德顺公公把他绑起来吊在横梁上,我今日观看陆映哥哥和二堂哥比试射箭,也有些心血来潮,想求陆映哥哥教我箭术。死物无趣,想借泸南表哥当个活靶子。” 秦泸南面色狰狞,这话分明是他白日里说过的! 他厉声威胁:“沈银翎,你敢!我表妹可是太子妃!” 沈银翎委屈地晃了晃陆映:“陆映哥哥,你看他!” 陆映面无表情:“堵住他的嘴,绑起来。” 秦泸南猛然瞪大眼睛,还想骂些什么,德顺眼疾手快,已经拿抹布塞他嘴里了! 他双手被捆,高高吊在横梁上,一张扭曲的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沈银翎靠在陆映怀里,拈弓搭箭。 明明精于射艺,少女却像是柔弱不能自理,连弓弦都拉不开:“陆映哥哥,这把弓箭好沉呀,也就只有你这样孔武有力的男子才能拉开吧?” 陆映从身后环住她,大掌覆在她细嫩的小手上,带着她一点点抬起闪着锋利寒芒的羽箭。 沈银翎对上秦泸南惊恐的眼神,笑声清脆:“陆映哥哥,我若不小心射歪了怎么办?” 第133章 沈昭昭,孤对你好不好 陆映毫不在意:“射歪了就射歪了,总有一箭能射中的。” 话音落地,羽箭“嗖”的一声射向秦泸南! 眼看羽箭呼啸着来到自己面前,秦泸南睚眦欲裂,在半空中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箭没入自己的脚踝,脸色惨白地发出一声呜咽。 “呀!” 沈银翎面露无辜:“陆映哥哥,我射歪了。” “再来。” 陆映抱着她,重新拈弓搭箭。 沈银翎乖巧地眯了眯眼,像是初学射箭,动作笨拙可爱。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吊在半空中的秦泸南几乎被射成了一个刺猬! 偏偏每一箭都偏离要害,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虚弱地睁开眼缝,望向沈银翎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沈银翎…… 根本就是故意折磨他! 这个女人看起来美貌倾城天真灿烂,皮囊底下却藏着一颗阴险毒辣的心! 她这次回京,根本就不是意外! 是她勾引了太子殿下,才能回到京城! 她想为沈致和沈行野父子报仇,她想报复三年前害她全家的人! 他秦泸南今夜会死,也根本不是因为撞破了她和太子殿下偷情,而是因为她原本就打算报复他,他是她复仇的开始! 沈银翎,是从阴私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鲜血滴滴答答地淌落在地板上,蜿蜒着渗进缝隙里。 捆绑秦泸南的麻绳,被沈银翎一箭射断。 秦泸南感受着生命的流逝,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朝门外爬去。 他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沈云兮和沈行瀚,让他们斩草除根,尽快杀了沈银翎! 他浑身是血,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烛火下触目惊心。 许是觉得血腥气息过于浓郁,陆映蹙了蹙眉,递给桂全一个眼神。 桂全立刻推开半扇门。 寒风携裹着雪粒子,呼啸着灌进室内,将几盏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沈银翎起身,赤脚走到床榻前。 她披散的青丝漫天飞舞。 她一手拢住青丝,用嘴唇咬住发梢末端。 少女琥珀色的瞳孔水润明透,鸦青发丝和凝白肌肤交相辉映,在红唇的点缀下,交织出别样的野性和妩媚,像是难以征服的兽物。 她重新朝秦泸南拈弓搭箭。 最后一箭。 羽箭的呼啸声被风雪湮灭,才不过眨眼之间,寒冷的箭头就径直没入了秦泸南的颈后脊椎。 秦泸南爬行的动作悄然停滞。 屋子里,只剩下北风凛冽的声音。 德顺上前试探了一番鼻息,禀报道:“太子殿下,人死了。” “拖出去。” 沈银翎看着秦泸南的尸体被拖出厢房扔进雪地,又用化尸粉化成了一滩水,彻底抹去了他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证明。 她面色薄凉,驻足看了片刻,才扔掉弓箭,转身扑进陆映的怀里。 她软声:“殿下,臣妇好害怕!” 陆映抚摸她的秀发,低头亲吻她柔软的唇瓣和面颊。 “沈昭昭,孤对你好不好?” “父兄和娘亲走后,殿下是世上待臣妇最好的人。” “你会背叛孤吗?” “臣妇会永远忠于殿下。” 少女的低语声,在深长静谧的雪夜里,宛如妖精的蛊惑。 饱满柔嫩的红唇,像是蜻蜓点水般掠过陆映的鼻尖、脸颊和脖颈,最后停在他的薄唇上。 浅尝辄止。 即将离开的刹那,沈银翎缓缓抬眸,正对上陆映深邃的眼瞳。 四目相对,像是天雷勾动地火的碰撞,一刹那绽放出的火花钩织成情网,寸寸炽热丝丝黏腻。 于是那个吻,又化作食髓知味的辗转反复。 陆映一手揽住沈银翎纤薄的脊背,翻身将她压进宝蓝色的绒毯里,极力加深这个吻,直到沈银翎呼吸不过来才终于停止。 沈银翎喘息着睁开眼,和近在咫尺的陆映呼吸交融。 “沈昭昭……” 陆映呢喃着她的小字,没给她更多休息的时间,抚弄着她的柔软的身子,熟悉的肉刃再次填满了她的身体。 他常年习武体魄强健,健硕的腹肌下是性感的公狗腰,床上的资本丝毫不逊色朝堂上的地位,无需沈银翎做些什么,他只稍微挺动胯部,就足以令她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的额角冒出细密汗珠,听着沈银翎的呻吟和求饶,比往常更加用力地征服着这个貌美狡猾的女人,似乎是要把她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叫她挣不开、逃不掉,一辈子臣服在他的胯下! 春水染湿了床褥。 这一夜,沈银翎是晕睡过去的。 次日。 才是清晨,沈云兮就带着张嬷嬷等人过来了。 原本是来捉奸的,谁知道闯进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沈银翎一个人。 “臣妇给娘娘请安。”沈银翎已经梳妆打扮妥当,起身福了一礼,“娘娘起得好早。” 沈云兮环顾四周,见果真没有秦泸南的踪影,不禁失望极了。 沈银翎柔声道:“娘娘在看什么?” 沈云兮回过神,脸色不大好看:“没……没什么……” 沈银翎笑道:“多谢娘娘留臣妇过夜,今日雪停,臣妇也该回家了。” 沈云兮扑了个空,自然没什么好脸,倨傲地拖长音调道:“用过早膳再走吧。姐姐嫁去了高家那种小门小户,只怕这三年来再也没有吃过什么好东西吧?京城物贵,恐怕高大人置办的府邸宅院也很寻常,连国公府上的这种厢房都比不上。真是可怜姐姐一朵娇花,竟是插在了牛粪上!” 沈银翎垂头轻笑。 沈云兮记性真差,这就忘了她如今不只是高征的妻子,还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沈夫人。 一张字画,就足以卖出千金。 她嘴上恭顺道:“娘娘说的是,臣妇自知如今落魄,比不得娘娘娇贵雍容,仪态万千。还望娘娘念在臣妇与您曾是姐妹的份上,多帮帮臣妇的夫君。” 沈云兮看着她卑躬屈膝的姿态,不禁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对秦泸南的事情也少了几分介怀。 她道:“沈银翎,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你的字写得不错,将来本宫有空,就召你去东宫教本宫写字。若是教得好,本宫就让太子殿下抬举你的夫君。若是教得不好,仔细你的皮!” 她训斥完,欣赏了一番沈银翎屈膝称是的模样,得意洋洋地离开。 刚步出门槛,沈银翎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能否请张嬷嬷留步?” 张嬷嬷愣了愣,望向沈云兮。 在得到沈云兮的点头应允之后,她才沉着脸留了下来:“翎姐儿有什么话想说?” 沈银翎朝她福了一礼,语气十分真诚:“我一直以为,是嬷嬷害死了我娘,因此对嬷嬷怀恨在心。却没想到,昨夜嬷嬷竟然特意叮嘱我秦家表哥的事。嬷嬷如此关心我,想来从前是我多疑了,我在此向嬷嬷赔礼道歉。” 张嬷嬷脸色大变。 她昨夜什么时候叮嘱沈银翎秦泸南的事了?! 她想说什么,沈银翎已经款款离开了厢房。 她连忙追了出去:“翎姐儿!” “啪!” 沈云兮已经一个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张嬷嬷被打懵了:“娘娘?!” “好你个老不死的!”沈云兮怒不可遏,“本宫就说秦泸南怎么会失手,原来是因为你给沈银翎通风报信!” “娘娘,老奴没有啊!” “你若没有,她为何要向你这么个杀母仇人赔礼道歉?!” 第134章 给本宫剪了这老货的舌头 张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拽住沈云兮的衣裙:“娘娘,翎姐儿诡计多端,她知道您生性多疑,她这么说,是故意借此挑拨咱们的关系,利用娘娘的手除掉老奴!娘娘,您可不能上她的当呀!” 沈云兮气得不轻,抽出裙裾,骂道:“蠢东西,你吃里扒外给沈银翎通风报信,却说是本宫生性多疑?!”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嬷嬷年纪大了,今日倒是本宫的不是了!本宫这就回禀母亲,把你留在国公府安享晚年,往后也不必跟着本宫回东宫当掌事嬷嬷了!” 沈云兮原本就对张嬷嬷很不满,秦泸南的事就像是导火线,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她气冲冲来到后院,正撞见沈银翎向秦氏辞行。 秦氏戴着镶玉貂毛昭君套斜倚在主座,拿捏着国公夫人的派头:“这座府邸,从前翎姐儿也是住过的。虽说大伯一家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但你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往后,你要多和我们来往,莫要因为自己身份低微,就与我们生分了。皇帝家还有三门穷亲戚,更何况你我?” 沈银翎温声道:“婶母说的是。” “娘!” 沈云兮冲了进来,嫌弃地瞪了眼沈银翎,才附在秦氏耳边低语,把昨夜的算计都告诉了她。 说完,她撒娇地摇晃秦氏:“张嬷嬷又老又不中用,如今还干出吃里扒外的事,这等奴婢,女儿可不敢用!娘,您就让那老货留在国公府吧,女儿不想在东宫看见她!” 秦氏眉头紧锁。 张嬷嬷是她用了几十年的老人,要说叛主,她是如何也不相信的。 她盯向沈银翎:“翎姐儿,张嬷嬷昨夜和你说了什么?” 沈银翎笑吟吟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说秦家表哥昨夜也歇在了这边,又说秦家表哥一向稀里糊涂的,只怕夜里喝多了酒要闹事,叫我锁好门窗,别让他进去了。” “翎姐儿!” 一瘸一拐赶过来的张嬷嬷,恰好听见了沈银翎这番话。 她不敢置信:“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何时与你说过这些话?!” 沈银翎怯怯地站起身,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嬷嬷自己说的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她演的这么像,张嬷嬷真真是百口莫辩,只得狼狈地跪倒在地,哭诉道:“娘娘、夫人,老奴昨夜一直待在房里,根本就没见过翎姐儿,又如何向她通风报信?!老奴是家生子,老奴打从出生起,就对国公府忠心耿耿,老奴不敢也不可能生出异心呀!” “嬷嬷在说什么,什么通风报信,我怎么听不懂?”沈银翎一脸懵懂,旋即郑重其事地转向秦氏和沈云兮,“想是张嬷嬷和娘娘、婶母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吧?” 顿了顿,她笑道:“娘娘、婶母,我可以作证,张嬷嬷对国公府确实一片忠心。我听说娘娘小时候病重,张嬷嬷的亲闺女也同样身染重病,可嬷嬷却一门心思扑在娘娘身上,衣不解带地照顾娘娘,以致于亲闺女活活病死,连带她夫君也被气死了。张嬷嬷没有怀恨在心蓄意潜伏暗中报复,却一直好好侍奉娘娘和婶娘,其忠心可见一斑!” 明明是在帮着张嬷嬷说话,张嬷嬷听在耳朵里,心下却是一片冰凉。 沈银翎这番话,分明是火上浇油,不怀好意! 她故意引着娘娘和夫人怀疑她,她是要她的命啊! 张嬷嬷正想辩解,却被沈银翎以一副关切的口吻抢过了话头:“张嬷嬷,你怎么也不为自己辩解?府里的老人们,就数嬷嬷这张嘴最是伶俐,昨夜叮嘱我紧锁门窗时的字字句句,我可都牢牢记在心里呢!到底是我年轻,竟听信了旁人的话,以为嬷嬷是害死娘亲的凶手,没想到嬷嬷才是最惦记我的人。” 沈云兮气得脸色铁青。 国公府如今可是她的地盘,沈银翎孤身一人歇在了她的地盘,多好的机会呀,要是秦泸南能得手,难道还坐实不了沈银翎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罪名?! 都怪张翠春这个老东西! 她厉声道:“喜欢通风报信是吧?来人,把这老货给本宫拖出去,拿剪子剪了她的舌头!本宫看她以后还如何通风报信!” “娘娘!”张嬷嬷惊愕惶恐,满脸是泪,“老奴一辈子都奉献给了国公府,您怎么能听信旁人三言两语,就要这般对待老奴?!老奴亲自奶大了您和两个哥儿,您小时候重病不起,老奴连亲闺女都顾不上,日日夜夜在床榻边照看您,您现在怎么能这样惩罚老奴?!” 沈云兮原本有些后悔重罚张嬷嬷。 没想到,张嬷嬷居然敢拿小时候的事情说教她! 不过就是几口奶,没有她也会有别的乳嬷嬷,她不过就是个下贱的奴婢,挑选她当乳嬷嬷是抬举她,她倒好,竟敢当成是她自己的功劳! 沈云兮狠戾道:“没见过奴婢和主子顶嘴的!可见张嬷嬷这张嘴真真是厉害!你们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拖出去剪了舌头?!” 张嬷嬷见她发狠,连忙嚎啕大哭着转向秦氏:“夫人啊,老奴冤枉啊!这些年老奴是如何忠心耿耿出谋划策,夫人都在看眼里,求夫人为老奴做主啊!” 秦氏犹豫地转向沈云兮:“兮儿——” “母亲不必多言!这老货仗着奶过女儿和两位哥哥,屡次三番拿乔作态,在东宫里的风头几乎盖过了本宫!这一年来更是昏招频出,本宫早就不耐烦她了!你们几个,立刻动手!” 秦氏捏着手帕。 想为张嬷嬷求情,却又怕伤了沈云兮身为太子妃的体面和威严,导致她将来不好管教身边的奴才。 权衡再三,秦氏终是默认了沈云兮的决定,由着张嬷嬷被拖了出去。 反正左不过是个奴才,又哪里比得上女儿的脸面要紧? 沈银翎端坐在圆凳上,安静地吃着杏仁茶。 外面很快传来张嬷嬷凄厉的惨叫,只一声儿就再没了声音。 没过多久,一名婆子端着盘子进来:“娘娘、夫人,这是张嬷嬷的舌头。” 那盘子上搁着血淋淋的一条舌头,屋子里伺候的婢女连忙白着脸低下头去。 沈云兮只看了一眼就偏过头去,嫌恶地拿手帕捂住嘴:“这种腌臜东西,端进来做什么?!大清早的也不嫌晦气!赶紧端远点!” 沈银翎倒是看了很久。 张嬷嬷就是凭借这条舌头,用谎言欺骗了娘亲。 如今她被剪了舌头,真是痛快。 她想着,等秦氏和沈云兮走后,才起身去看张嬷嬷。 第135章 张嬷嬷之死 今日放晴,院子里堆积着昨夜的落雪,踩上去咯吱作响。 沈银翎来到厢房,屋子里没有烧炭,冷飕飕的像是冰洞。 张嬷嬷孤零零躺在床上,地上扔着无数染血的纱布,很明显沈云兮并没有给她请大夫止血。 沈银翎站在床前。 透窗而来的雪光照在她的脸颊上,透出玉一般的色泽。 她柔柔笑道:“张嬷嬷。” 张嬷嬷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喉咙里咕哝着什么,却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嬷嬷被剪了舌头,还是省点力气,别说话了。”沈银翎捧着温暖的小手炉,“嬷嬷谨小慎微聪明睿智,可惜效忠错了主人。在东宫的时候,我就曾提起过你亲闺女病死的事,用和今日同样的‘怀恨在心蓄意潜伏暗中报复’的借口,让嬷嬷挨了太子妃的板子,嬷嬷可还记得?” 张嬷嬷瞬间瞪大了眼珠子。 秋猎过后,东宫里面那个突然冒出来洗衣裳的小宫女,竟然是沈银翎假扮的?! 沈银翎吃吃笑了起来:“当时我和太子殿下闹着玩儿,嫌宫外无趣,就让他给我弄了一张人皮面具,去东宫里玩。哦对了,这一年来,太子殿下在宫外宠幸的那个女子就是我,我想着姐妹共事一夫怪不好意思的,就没敢告诉太子妃——不过,其实也不算姐妹共事一夫吧,毕竟这一年来太子殿下都没碰过太子妃不是?” 张嬷嬷满脸震惊,眉毛倒竖。 她颤抖着指向沈银翎,想说点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嗬”的粗哑声音,像是卡了一口老痰。 “瞧嬷嬷激动的,”沈银翎温声细语,“太子妃都这样对你了,你却还要对她死心塌地,果然是忠奴呢。嬷嬷一直在为太子妃打算,想让她尽快诞下皇嗣,可是嬷嬷还不知道吧?太子妃早就生不出孩子了。其实嬷嬷那日猜的没错,确实是洗衣裳的香料出了问题。那香料是我在甘州寻来的,若是女子嗅闻久了,会导致终身不孕。” 沈银翎弯起眉眼,笑容格外灿烂天真,活像是稚气未脱顽皮狡猾的闺阁少女。 仿佛她干的不是害人断子绝孙的事,而只是闲来无事往人家的茶水里放了几颗糖。 张嬷嬷眼眶发红,浑身哆嗦。 她说不了话,只得挣扎着爬起来,想要掌掴沈银翎。 沈银翎侧过身。 张嬷嬷狼狈地摔倒在地,撞翻了一桌的茶壶杯盏。 瓷器叮叮当当地砸落在她头上,她趴在血水之中,喉咙里虚弱地发出老鸦般的“嗬嗬”声音,在昏暗肮脏的墙根阴影里,抬起遍布红血丝的浑浊老眼,不甘心地死死瞪向沈银翎。 那眼神里有愤怒和震惊,更多的则是畏惧。 像是不明白一个出身士族娇艳高贵的少女,背地里怎么能干出那么残忍阴毒的事! 沈银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站在宁静圣洁的雪光里,这一刹那,脸上的无悲无喜像是审判恶民的观音。 她轻言细语:“嬷嬷你瞧,你都快要死了,沈云兮却仍然不曾派大夫过来为你看诊。你把沈云兮当成亲女儿疼爱,可是在人家眼里,你只不过是个命如草芥的贱婢。为了沈云兮这种人,嬷嬷冲锋陷阵做尽恶事,到头来不仅连亲闺女和夫君都没保住,甚至还搭上了自己的尊严和性命。值得吗?” 张嬷嬷干枯如树皮的双手死死攥紧。 她喉咙滚动,不知是在憎恨沈银翎还是憎恨沈云兮,也不知是在悔恨当年不顾亲闺女还是在悔恨害死了程蕙,那张苍老狰狞的脸上悄然淌落两行老泪,只张着满是血水的嘴,不停咿咿呀呀。 沈银翎眼神渐冷,像是失去了和她玩耍的兴致。 她幽幽道:“到了黄泉地府,嬷嬷记得向我娘亲磕头赔罪。” 她没再多看张嬷嬷一眼,微微抬了抬下颚,转身步出厢房。 她脊梁挺直像是撑着一柄无形的尺子,仪态是刻进骨子里的高贵,一如当年那个踩在云端上的国公府千金。 张嬷嬷浑身是血伏在地上,瞪着血红的眼珠,目送沈银翎渐行渐远,逐渐没了气息。 沈银翎乘坐马车返回藕花巷,微雨及时端来热姜茶和雪花酥,关切道:“奴婢听说夫人昨日被太子妃为难了,可有伤着哪里?” “无妨。”沈银翎吃了口茶,“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张嬷嬷房里的血腥味太重,她嫌恶心。 热水还没准备好,高征和尹珊珊却找上了门。 殷珊珊愤愤不平道:“姐姐不仅隐瞒身世,还和太子殿下有过苟且!你这般不堪,又被太子妃全家记恨,你怎么敢嫁给征郎的?!你就不怕连累征郎的仕途?!” 高征没说话,脸上却也满是不悦。 他就没见过当夫人当成沈银翎这样的。 在太子妃的宴席上极尽挑拨离间、兴风作浪,唯恐天下太平似的! 丝毫不考虑他这位夫君的前程! 他忍不住训斥道:“沈氏,你从前再如何高贵,那也是从前的事。你现在只是罪臣之女,去人家府上赴宴,就应该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国公府是何等勋贵人家,沈国公在朝堂上一个不高兴,我这大理寺评事就算是做到了头!你身为妻子,也该体恤我寒窗苦读多年,就算不想法子替我筹谋前程,也不该到处得罪人,拖我的后腿才是!” 沈银翎眼神渐冷。 她拖高征后腿? 没有她,这厮还待在甘州那个穷乡僻壤当县令呢。 别说京官,就凭他的天资和家境,他这辈子都没有升迁的机会! 她冷笑:“高征,你若怕我连累你,不如咱们现在就和离。” 高征愣了愣。 和离? 他从未想过和沈银翎和离! 虽然这个女人水性杨花勾三搭四,还当了太子的禁脔,但能带给他的好处却是实打实的。 不说调任京官这种大事,就连他们居住的府邸、使唤的丫鬟,也都是花沈银翎的钱买的。 他脸上发烫,有些恼羞成怒。 这个女人明知他现在手头拮据,却故意说这种话,摆明了是在给他难堪。 而且…… 而且她长得那么好看,他身为她的夫君却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现在就和离,叫他如何甘心! 他攥着双手,白着脸道:“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却整天想着和离,是太子给你的底气吗?!你想与我和离,然后投奔太子是不是?!” 第136章 当着他的面,揉弄沈银翎的身子 沈银翎还没说话,殷珊珊抢先道:“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太子妃,他那样清正端肃的人,才不会和姐姐这种有夫之妇纠缠不清。就算姐姐再如何想攀高枝儿,也该先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姐姐靠着夫君重回京城,不想着感恩戴德,为夫君的前程出钱出力,却变着法儿的去外面勾搭男人,难道你们这些古代女子,都没有尊严和风骨的吗?!” 这俩人一唱一和,俨然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沈银翎轻抚茶盏,连眼皮都懒得抬:“二位有功夫来我院子里说这些话,不妨还是想想怎么还钱。听说妹妹的酒楼早就入不敷出了,想必这段时间损失了很多钱吧?本指望靠着二叔的寿宴盘活酒楼,却终究贻笑大方功亏一篑,连带着经营的镖局也被太子妃下令关门闭店。不知妹妹这些天,究竟在外面借了多少钱?” 殷珊珊脖子一缩。 沈银翎怎么知道她借钱的事? 她硬着头皮道:“你这头发长见识短的封建妇人,倒是管起我来了!就算我借了点钱又如何,将来肯定有本事还上的!我和你可不一样,我有无数赚钱的路子,只要我想,我立刻就能赚到钱!” “行了,别提钱了!”高征不耐烦地摆摆手。 他来京城一年,发现那些王孙公子和文人墨客都不会计较金钱。 所以,他也不愿意在银钱的问题上喋喋不休,否则便显得过于市侩,没个读书人的样子。 他正色道:“沈氏,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为了和你吵架。” 沈银翎托腮:“愿闻其详。” “我们收到芸妹子的家书,她和她夫君会在三天后抵达京城。”殷珊珊抢先说道,“芸妹子在信里说,一家人还是要住在一起才好,这次过来就不走了。” 沈银翎弯起唇角。 高芸…… 高芸是高征的亲妹妹,很早就嫁给了甘州当地的商人邹大成。 邹大成靠着茶叶生意起家,攒下了不少家当,在甘州一带很有名气。 夫妻俩过着富贵日子,便很有些眼高于顶瞧不起人。 当年她在甘州的时候,高芸嫌她是个出身低微的孤女,配不上她哥哥高征,因此没少为难过她。 这次夫妻俩上京,恐怕是觉得高征在京城混得不错,特意赶来投奔的。 沈银翎并不在意高家的家事。 她漫不经心道:“来就来呗。” “我和珊珊商量过了,”高征一本正经,“我们打算三天后在酒楼设宴,不仅是为妹妹和妹夫接风,也是为了宴请大舅哥。自打来到京城,大舅哥就帮了我们不少忙,我们是该好好表示一下感激的。” 沈银翎轻哂。 那些忙分明是她帮的,到了高征和殷珊珊这里,反倒成了殷洋帮的。 殷洋一个轿夫,他能帮上什么忙? 沈银翎道:“你们说这么多,是要我也去赴宴?” “你是高家的少夫人,这么重要的家宴,自然是要去的!”高征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另外,你这两天找机会告诉太子殿下,让他想办法安排邹大成当专供茶叶的皇商。” 沈银翎:“……?” 不是,高征这一脸理所当然是怎么回事? 他哪来的脸,让当朝太子给邹大成开后门走关系当皇商?! 殷珊珊轻哼一声:“本来我是打算让我哥帮忙的,后来仔细想了想,这一年来我忙前忙后,又是赚银子又是打理后院又是给孩子启蒙,而你身为正室,却什么活儿也不干,半点儿也没帮过征郎。你以前不是当过国公府千金吗?那你就想办法找找关系,安排妹夫去当皇商,在接风宴上给芸妹子和妹夫一个惊喜。如此,你也算是这个家尽一份力了!” 高征赞同地点了点头。 两人像是交代任务,说完就离开了这里。 海棠咋舌:“饶是奴婢这些年在宫里见识过不少奇葩,却也没见识过高大人和殷姨娘这么奇葩的人!” 微雨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脸让夫人去求太子殿下,安排邹大成当皇商!” 沈银翎放下茶盏,压根儿没把高征和殷珊珊的话放在心上。 她伸了个懒腰,正琢磨要不要去城郊温泉山庄住两夜,顺带把薛绵绵接过去一同泡温泉,桂全突然悄摸摸地过来了,说是太子殿下今夜会派马车接她去沈园。 今夜起了风雪。 沈银翎从侧门离开,刚进马车就被陆映拽到了怀里。 他摘下她的兜帽和斗篷,揉了揉她细嫩的双手:“冷不冷?” “殿下怎么亲自来接臣妇了?”沈银翎欢喜地倚进他的怀里,“见着殿下,臣妇心里热乎乎的,才不冷呢。” 小狐狸精惯会卖乖讨好。 虽然陆映早已知道沈银翎的性子,却还是微微扬起薄唇。 马车渐渐驶出藕花巷,迎着大雪朝沈园方向而去。 行了一段路,负责驾车的德顺小声道:“殿下,前面的牛车好像是崔大人的。” 陆映挑开马车门帘。 路边停着一辆牛车,大约是车辕出了问题,车夫正在检修。 崔季站在旁边,帮忙提着风灯照看,天寒地冻的,姿态绝对算不上多么优雅。 陆映示意停车:“崔大人的马车坏了?” 崔季转身,一眼撞见陆映和他怀里的少女。 夜色沉沉,风雪似乎比刚刚更冷了几分,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他垂下眼帘,拱手作揖:“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见过沈夫人。” 陆映轻哂:“京城冬夜的风雪,最是迫人不过。崔大人若是在路边站久了,只怕会染上风寒,不如坐孤的马车回府?” 崔季沉默。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 太子这番话看起来像是关心,实则不过是故意在沈夫人面前,嘲讽他的寒酸和落魄。 他道:“多谢殿下,微臣的车大约很快就能修好。” “崔大人一介文臣,身边又没有护卫,深更半夜徘徊街头,只怕遇上小偷强盗。”陆映当着他的面,揉弄起沈银翎的身子,“孤正好无事,不妨就在这里陪你片刻。” 带着薄茧的粗粝手掌,探进了沈银翎的袄裙。 她冬日未曾束胸,感受着男人手掌肆无忌惮的揉弄,紧咬住唇瓣才没有发出不堪的声音。 她不愿和崔季面对面,于是扭过头去,带着乞求小声道:“殿下,咱们走吧?” 第137章 她是被陆映豢养的情人 陆映反问:“为什么要走?” 沈银翎随意编了个借口:“太冷了……” “孤抱着你,就不冷了。”陆映故意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沈昭昭何故板着脸?莫非是碰见崔大人,不高兴?” 男人力道极大。 沈银翎挣脱不开,又不好对他甩脸子。 她知道这狗男人看不惯崔季喜欢她,所以故意用这种方式刺激崔季。 她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陆映性子这么恶劣? “殿下捏疼臣妇了……”沈银翎软声软气,凤眼里含着盈盈泪光,“夜里这样冷,臣妇只想赶紧回榻上暖暖身子。而且臣妇也不想和崔大人待在一起,他连张春翠的案子都审不好,白费了臣妇的栽培,看着就叫人生气。” 陆映勾唇。 显然是很满意沈银翎的回答。 他放下门帘隔绝了崔季的视线,宣誓主权般含住少女嫣红饱满的唇。 明珠琉璃灯在车厢里摇曳,雪夜中光影昏惑却又暧昧。 沈银翎被陆映放在毯子上,腰封不知何时被解了开来,裙衫松垮凌乱,察觉到男人正用膝盖顶开自己的双腿,她下意识扶住他的宽肩,旋即就感觉到身体被狠狠填满。 陆映使坏,故意在这一刻松开了她的唇。 身体传来的生涩痛感,令她疼的情不自禁叫出了声儿。 虽然隔着马车,可她很清楚崔季就站在路边。 这声音传出去,她以后还如何做人! 陆映太不是东西了! 她羞耻不已,红着眼圈咬了一口陆映的肩膀。 陆映闷哼,惩罚般狠狠搅动。 尽管沈银翎有心克制,却还是细细软软地叫出了声儿,那一丝酥麻快意穿透痛感,从脊椎骨瞬间蔓延到指尖,她情不自禁绷紧了身子,连脚趾都难耐蜷起。 尽管恨陆映拿她当个玩物,可这副被他用无数秘药滋养了日日夜夜的身体却是极端敏感的,即便在这种情形下,也依旧能漾开铺天盖地的快感,连薄薄的眼皮子都渐染开一层红晕。 她高高仰起脖颈,薄薄的粉色从眉梢眼角一路蔓延到锁骨、腰窝,她整个身子都在男人的大掌中发软发烫。 所有的感官都在清清楚楚地告诉她,她已经不再是昔年那个冰清玉洁娇纵蛮横的国公府千金。 她是被陆映藏在沈园,豢养调教的情人。 崔季站在路边。 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从面前驶过,隐约从里面传出女子抑制不住的娇软吟哦。 随着令人面红耳赤的碰撞水声传来,那马车晃晃荡荡得厉害,里面的吟哦声很快被急促的尖叫取代,间或夹杂着几声低泣和哀求。 车厢里的人在做什么,不言而喻。 崔季注视马车驶进漫天风雪,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京城宵禁,前后巷弄一片黢黑寂静。 唯独他手中提着的风灯,散发出一团微弱光芒,将他的脸照得朦朦胧胧,半明半暗。 沈园。 沈银翎腿软,是被陆映用斗篷裹了身子抱下马车的。 燃着地龙的寝屋温暖如春,还插着几瓶花房在暖室里精心栽培出来的牡丹。 沈银翎梳洗过后,换了干净的寝衣从屏风后出来,寒着小脸坐在床榻上,全然无视陆映使唤她去书桌上拿两本书过来的命令。 陆映把手里看完的那卷书放在枕边,看着她道:“刚刚在马车里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又恼了?” 沈银翎别过身,仍旧不肯理他。 陆映揉了揉眉心。 这小狐狸精脾气阴晴不定,也不知随了谁。 他只好道:“沈昭昭,谁惹你生气了?” “殿下还好意思问?”沈银翎哽咽着瞪向他,“臣妇自知身份低微,因此从未向殿下索要过位份。可是今夜偶遇崔季,您却当着他的面亵玩臣妇。您私底下把臣妇当成玩物也就罢了,可臣妇在外面也是要脸的,您叫臣妇以后如何做人……” 她拿小手帕捂住脸,趴在锦被上呜呜咽咽啼哭起来。 陆映了然。 原来是为了这一茬。 沈银翎偷偷瞟他一眼,继续哭诉:“左右臣妇不讨殿下欢心,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臣妇不活了呜呜呜……” 陆映道:“是孤错了。” “殿下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您怎么会错呢?”沈银翎楚楚可怜地坐起身,含着泪回眸瞥了一眼陆映,“到底是臣妇不好,不能像太子妃那般讨殿下欢心。想来臣妇对殿下的感情只是一厢情愿,往后,臣妇还是不要和殿下来往了。” 陆映薄唇绷得很紧,生怕自己当场笑出声。 他在宫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 却没有哪一个,像沈昭昭这般矫揉造作,偏又不让人生厌。 他握住沈银翎的手:“并非一厢情愿。” 沈银翎眼眸微动,定定看着他。 察觉到少女眼里暗藏的期待,陆映知道她想听见何种答案。 若是放在三年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他喜欢她,想要娶她为妻。 可是经历过种种背叛,“喜欢”二字,他没法儿再对沈银翎说出口。 他如今对沈银翎,更多的是床榻上的欲望。 他们是世上最合拍的情人,但绝对不是可以相濡以沫同甘共苦的夫妻。 这一点,他拎得清。 他认真地回答道:“虽然孤身边最重要的女人是太子妃,但你也并非没有半点分量。太子妃不能生育,沈昭昭,孤希望东宫的第一个小皇孙,是你生出来的。” 沈银翎的泪珠子还挂在脸颊上。 她看着陆映,眼神有些陌生。 这些天她用尽浑身解数讨陆映欢心,可是到头来,仍旧不如沈云兮重要。 陆映宠幸她,似乎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皇嗣,好过继到沈云兮的名下。 心脏蔓延开丝丝缕缕的疼痛,像是完美无瑕的瓷器出现了一道道细微裂缝。 她强颜欢笑:“臣妇知晓了。” 陆映握住她的脚踝:“前日的扭伤可好些了?” “早就不疼了。” 陆映脱下她的罗袜,见脚踝位置仍旧泛着青紫色,正色道:“还是要请太医瞧瞧,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沈银翎注视他认真的侧脸。 这个男人明明不爱她,有时候却又像是很在意她一般,待她极其细致体贴。 君心似海,不可捉摸。 她抿了一下唇角,反正她又不爱陆映,管他喜欢谁呢? 还不如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照顾。 今夜风雪太盛,陈太医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因此来的人是他儿子。 小陈太医仔细检查过沈银翎的脚踝,恭声道:“回禀太子殿下,沈夫人的扭伤已经好了大半,不出两日就会彻底痊愈。” 陆映这才放心。 正要叫桂全送小陈太医出去,想起什么,他忽然又吩咐道:“给夫人切脉问诊,查查她为何这么久都没怀上子嗣。” 沈银翎一怔,下意识回绝:“我不要。” 她这一年来都在服食避子药。 万一被查出来,陆映不得气得活吞了她? 第138章 沈昭昭那个狐狸精,跑了! “乖,”陆映揉了揉她的发顶,“小陈太医是宫中有名的妇科圣手,几位后妃的身子都是他在开药照顾,如果你身体有什么问题,他定然能帮你调理妥当。” “陆映哥哥,我不要……”沈银翎撒娇般钻进陆映的怀里,“男女授受不亲,我才不要他替我诊脉!” 小陈太医尴尬。 他都娶妻生子了,诊个脉而已,怎么就男女授受不亲了呢?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根丝线:“沈夫人放心,我将线头一端绑在您的手腕上,一端捏在我的指尖,我可以通过丝线的轻微震动,来判断沈夫人的身体情况,绝不会占您的便宜。” 沈银翎咬牙。 长江后浪推前浪,现在的太医居然已经这么厉害了吗?! 她想了想,又撒娇道:“诊过脉,定然会让我喝药。陆映哥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最不喜欢喝药,人家不要诊脉嘛!” “沈夫人不必忧心,”小陈太医恭声,“我可以把药草研磨成丹丸,再在外面包裹一层糖衣,您就着茶水服用,是半点儿也尝不到苦味的!” 沈银翎:“……” 这太医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她没了借口,再推拒反倒会引起陆映的疑心。 她只得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任由陆映替她绑上丝线。 小陈太医诊了半晌,脸上神情莫辨。 过了片刻,他深深看了一眼沈银翎,收起丝线,朝陆映拱手:“请殿下移步外面说话。” 陆映见他如此,猜测也许是沈银翎的身子出现了很大问题。 他怕沈银翎有心理负担,轻声哄她道:“你在房里等着,孤去去就回。若真怀不上子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孤不会因此抛弃你。你莫怕。” 沈银翎垂着小脸。 听见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她才紧紧攥住帐幔。 看小陈太医这架势,恐怕是已经查出了她在服食避子药。 陆映知道了真相,肯定会罚她的。 沈银翎没有犹豫,迅速穿好袄裙,直接翻窗跑了。 陆映进来,就看见内室的床榻上空空如也,窗棂大开,风雪灌进来,整个屋子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沈昭昭那个狐狸精,跑了! 旁边的桂全抱着拂尘,胆颤心惊目瞪口呆:“沈夫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要不是小陈太医诊脉,他家殿下到现在都还被沈夫人蒙在鼓里,不知道她为了避免怀上殿下的皇嗣,每个月都服食避子药。 桂全想不明白,天底下多少女子想为太子诞下皇嗣,怎么偏偏沈夫人就不肯呢? 他念着沈银翎对他们这些太监宫女打赏阔绰的情分上,硬着头皮堆出一个笑容,进言道:“殿下,沈夫人年纪小,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十八岁芳龄,再加上母亲逝世无人教导,小姑娘一时畏惧生子也是有的……” 灌进来的风雪,吹熄了屋子里的几盏灯。 陆映的脸隐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里,令人看不真切。 他忽然转身,踏进了屋外的风雪之中。 沈银翎裹着狐裘,在雪地里飞快奔跑。 从前还曾嫌弃沈园修的不够宽敞广阔,如今却觉得这园子未免也太大了! 从寝屋跑到园子东门,需要花上整整一刻钟的时间! 马车就停在东门,她现在只求立刻乘坐马车躲回高家。 陆映虽然狗了点,但应当不至于大张旗鼓跑到臣子家里捉拿她吧? 迎面而来的风雪带着阻力。 沈银翎一手提着灯,一手挽着繁复厚重的裙裾,在雪地里跋涉了片刻,终于隐约看到挂在东门底下的一排红灯笼。 她眼里掠过欢喜,正要加快步伐,身后突然传来呼啸声! 一支利箭从背后射落她挽发的金簪。 少女转身回顾,散落开来的满头青丝在夜雪中纷乱翻飞,犹如无数墨笔勾勒,衬的她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愈发苍白。 妩媚从容的丹凤眼,在倒映出穿过风雪的那道熟悉身影时,一瞬间化作仓惶和惊惧。 陆映策马而来。 乌骓踏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沈银翎面前,嘶鸣着高高抬起前蹄。 沈银翎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手中的灯笼也摔了出去,燃烧的火舌舔上笼纱和竹篾骨架,很快在雪地里化作一蓬橘红色的火焰,清晰地照亮了陆映。 他金簪玄衣,面容肃冷,周身散发出来的威势和压迫感更胜于今夜的风雪。 他扔掉弓箭,抽出马鞭。 马鞭利落地卷起少女的细腰,顷刻之间就把她卷到了马背上。 陆映捏住她尖俏雪嫩的下巴。 四目相对,沈银翎看见他的眼睛隐隐泛红。 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他? 为什么明明答应了要给他生一个继承人,却又在背地里偷偷服食避子药? 为什么明明说着喜欢他、深爱他,却又总是欺骗他、背叛他? 雪花落在沈银翎的眉梢眼睫上,像是点缀她那张脸的剔透水晶。 她眨了眨眼,一派天真无辜:“什么为什么?臣妇刚刚突然想起手帕落在了马车上,因此着急去东门拿,殿下可是误以为臣妇想要逃跑?殿下,您多虑了。” 陆映呼吸重了一些。 又来了…… 这个女人惯用的伎俩。 转移话题,答非所问。 他的声音比北风还要凛冽摄人:“沈银翎,你是不是觉得,孤很有耐心?” “殿下怎么了嘛?”沈银翎害怕地咬了咬唇瓣,凤眼里盛着盈盈泪珠,“刚刚在屋子里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恼了?莫非是小陈太医对您说了什么谗言?” 陆映厉声:“沈银翎!” 沈园静谧。 他的声音在雪地里传出很远。 沈银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臣妇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殿下这副样子,让臣妇好害怕!” 陆映的眉心突突乱跳,压抑着火气逼问:“太医说你每个月都在服食避子药!沈银翎,你口口声声说你爱孤,口口声声你说你想为孤诞下皇嗣,可你分明是在骗孤!你为什么,为什么屡次三番欺骗孤?!孤待你不好吗?!” 沈银翎静静看着他发疯。 她脸上挂满了楚楚可怜的泪珠,可眼底却藏着薄凉和嘲讽。 她说什么陆映都相信,那她说父兄是被冤枉的,他为什么不信? “沈银翎!” 见她沉默不语,陆映再次加重声音。 “臣妇每个月都在服食避子药?”沈银翎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愕和恐惧,“殿下,臣妇发誓,臣妇并不知道这件事,想是有人要暗中谋害臣妇!莫非,莫非是太子妃?!” 第139章 他怎么会喜欢一个黑心肝的女子 陆映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倏然收紧。 沈银翎只觉骨头都快被捏碎了,顿时娇滴滴地叫唤起来:“殿下,您弄疼臣妇了……” “太子妃前两日才知道你回京,她如何给你下药?!”向来清冷自持的男人,在这个雪夜里变得暴怒阴郁,“沈银翎,你撒谎也该有个分寸!” 沈银翎挣开他的手,哽咽道:“除了她,臣妇真的不知道还能有谁。也许,也许太子妃是假装才知道臣妇回京的呢?” 少女胡搅蛮缠。 然而他们两人心知肚明,沈云兮头脑简单脾气火爆,根本就不是隐忍不发的性格。 陆映黑着脸回到寝屋,拎着沈银翎的衣领翻身下马,直接把她拖回屋子。 他松开手,沈银翎猝不及防跌倒在地,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殿下……” 陆映大刀金马地坐在床沿上,红着眼睛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服食避子药? 为什么在被拆穿之后,还要假模假样地继续欺骗他? 对她来说,骗他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沈银翎膝行到他的脚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娇弱无助地抱住他的小腿:“殿下明察秋毫,臣妇真的不知道避子药的事情。自打臣妇回京,就深蒙殿下疼爱,想是有人暗中嫉妒,给臣妇下药也未可知……” 陆映居高临下地看她,漆眸染着霜色。 半晌,他忽然伸手捏住她的脸,同她四目相对:“如此说来,竟是你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出了问题。既然她们照看不周,那就全部杖毙,换一批伺候。” 沈银翎跪坐在地,一手捏着手帕,一手扶住陆映的膝盖。 沾着细碎泪珠的长睫,低垂着遮掩了瞳眸里的情绪。 当朝太子陆映,素有清正贤德之名。 她很清楚,他是不可能为了这种男女之事,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处死海棠和微雨她们的。 她重又仰起头,柔声道:“臣妇但凭殿下做主。” 陆映骤然攥紧双手。 这个女人为了掩饰她的谎言,连人命都不在乎。 她还在乎什么? 崔季吗?! 还是陆时渊?! 她仗着他没有证据,肆意编造出漏洞百出的谎言,也是他这些天太宠她的缘故,纵的她越发胆大妄为,连他都不放在眼里了! 撒谎成性,不知好歹,胆大包天…… 陆映想不通,从前他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黑心肝的女子。 他隐忍着怒火,声音极低沉:“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不承认,孤就拿你无可奈何?” 沈银翎一边啜泣,一边拿小手帕擦拭脸颊上的泪珠:“臣妇根本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臣妇比天下任何女子都要爱慕您,也很想为您诞下子嗣,可如今臣妇被奸人陷害,您不想着如何揪出下毒的凶手,却说是臣妇故意服食避子药,难道在您的心里,臣妇对您的爱就如此不堪吗?” 她透过指缝瞄了一眼陆映,继续委屈哭诉:“臣妇爱慕的男子,却对臣妇半点信任也无。这些年的朝思暮想,竟都是臣妇一厢情愿!臣妇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呜呜——” 少女的啼哭声,在德顺呈上一瓶丹药时戛然而止。 德顺恭声道:“奴才奉殿下之命,带人搜了海棠姑娘和微雨姑娘居住的厢房,在她们的妆奁里面发现了这瓶药。” 因为沈银翎经常留宿沈园,所以海棠和微雨也时常跟过来照顾,两个人虽是侍女,却也单独预备了起居的厢房。 沈银翎看着那瓶丹药,捏着手帕的指尖用力到悄然泛白。 陆映示意小陈太医检查丹药。 小陈太医检查了一番,拱手道:“这瓶丹药调配得极好,既能避孕,又不会损伤女子的身体。瞧着不像是宫中太医院的配方,尤其是茯陵子、桑棘、白棳这三味药,乃是甘州当地特有的药草。如果微臣没猜错的话,这些丹药乃是沈夫人从甘州带过来的。” 陆映冷着脸把药瓶扔到沈银翎面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窗外风雪呼啸,屋子里静的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哔剥声。 沈银翎止住眼泪,漫不经心的往指间缠绕手帕。 过了半晌,她呼出一口气,笑着抬起头:“臣妇无话可说。” 陆映的下颚线绷得很紧。 这个女人…… 她被揭穿了谎言,竟然还笑得出来! 他一字一顿:“你不肯怀上孤的子嗣,是因为不想把孩子送给太子妃抚养,还是因为不喜欢孤?” 沈银翎把玩着手帕。 脑海中,掠过陆映今夜的那句话: ——虽然孤身边最重要的女人是太子妃,但你也并非没有半点分量。太子妃不能生育,沈昭昭,孤希望东宫的第一个小皇孙,是你生出来的。 她厌恶沈云兮。 也厌恶喜欢沈云兮的陆映。 她突然就不想再演戏了。 她破罐子破摔,轻描淡写地回答:“当然是因为不喜欢你。” “你说你爱孤,是在骗孤?” “是。” 屋子里燃着地龙,明明比春天还要温暖,可在场众人在这一瞬间,却都感受到了刺骨的冷。 陆映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脑海之中,一会儿浮现出沈银翎在他怀里撒娇的模样,一会儿又浮现出她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她像是用云朵织成的情网,把他牢牢缠绕在里面,叫他看不见除她之外的所有女人,叫他为她上瘾沉沦。 她用清醒的眼神,冷眼旁观他的逐渐堕落和不可自拔。 她用戏谑的手段,在三年后再次嘲讽戏弄了他的信任。 陆映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覆盖住了沈银翎整个人,烛火摇曳,他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动,看起来像是摇摇欲坠的巍峨玉山,即将压垮跪在那里的窈窕少女。 他垂眸看她,声线毫无起伏:“告诉孤,你想为谁生孩子?” 沈银翎嘲弄:“崔季,陆时渊,高征……随便谁都可以,除了你。” 庞大汹涌的压迫感,刹那间从陆映周身散发出来,他看着沈银翎,玄金色的衣袍无风自舞。 在场众人惊骇不已,连忙跪倒在地屏息凝神。 “好一个除了孤……”陆映脸上十分平静,狭眸却越发猩红,“沈银翎,好一个除了孤!孤早该知道,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个玩弄人心的妖妇。你想为他们生孩子?来人,拿绝子汤。” 一刻钟后,德顺端着匆匆煎好的药进来了。 第140章 但凡你的事,孤都要过问 那碗药不知是拿什么草药煎的,药味十分苦涩浓厚。 两名小太监按住沈银翎,不由分说地给她灌了进去。 沈银翎拼命挣扎,却还是被迫喝下了大半。 白瓷碗砸落在地摔得粉碎,她挣开两个小太监,踉跄着后退几步方才站稳。 她抬袖擦去唇边的褐色药汁,红着眼睛凝视陆映。 她记得年少时,陆映虽然沉默寡言性子清冷,和她这种活泼外向的姑娘玩不到一起去,但每每与她一同参加宴会或者外出逛街,他都会默默照顾她的感受。 十四岁那年,春夏之交青杏尚小,她记得少年金簪黑衣长身玉立,陪她去城郊踏青。 他蹙着眉叮嘱她不可学其他姑娘去河边玩水,说河边危险万一落水就不好了,殊不知她骨子里才是一身顽劣,在河边玩水的举动原本就是她率先发起的。 那时,她觉得陆映即使不喜欢她,但心里大约也对她存了好感。 否则,又何至于关心她? 可她没想到,那样的陆映,在这个雪夜会变的如此面目可憎。 他心心念念,都是她的堂妹。 若是别人她也认了,可偏偏沈云兮是她的血仇。 她强撑着濒临崩溃的绝望,细嫩的手掌却下意识抚上平坦的腹部。 她不知道陆映给她灌的是什么药。 大约比张翠春的那碗药厉害多了。 也许她这辈子,再也不能怀上子嗣,就像沈云兮那样。 她强忍心酸,故作不在乎:“只许你迎娶太子妃,在东宫养一群姬妾,却不许我和别的男人寻欢作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我原本就不是你的妻妾,你根本就没资格过问我的私事。你管我给谁生孩子,我爱给谁生就给谁生,你是什么东西,你管得着我吗?!” 小陈太医和桂全等人大惊失色。 沈夫人居然敢质问殿下,他是什么东西! 他们压根儿就没见过有人敢这般顶撞太子殿下! 他们起了一身冷汗,唯恐牵涉其中,连忙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陆映和沈银翎。 陆映踏过一地碎瓷片,直直朝沈银翎逼近:“孤没资格过问?” 男人的压迫感太强。 沈银翎下意识后退,直到纤薄的脊背撞上墙壁。 陆映擭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同他直视:“但凡你的事,孤都要过问。” 沈银翎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丹凤眼里却藏着浓浓的讥讽。 她伸出手,在陆映胸膛上漫不经心地打圈:“哟,臣妇竟不知殿下如此在意臣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情根深种的女人不是太子妃,而是臣妇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玩弄人心的妖妇呢。殿下清正端肃如玉君子,可不敢与我这种妖妇纠缠,否则,外人该如何看待您?” 纤细如水葱似的指尖,顺着陆映的胸膛一路往下,直到停留在他的腰带上。 她勾了勾腰带,姿态暧昧却又挑衅。 陆映一把握住她的手。 像是再也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继续挑衅他的尊严和脸面,他将她打横抱起,径直走向床榻。 “往后余生,都不能再有孕,也算是给太子妃赎罪。沈银翎,孤曾说过,你我的关系,何时开始由你说了算,何时结束,由孤说了算。左右不过是个玩物,如今彻底坏了身子,想是以后怎么玩都可以了。” 床帐垂落。 毫无前戏的房事,疼的沈银翎再次掉下眼泪。 她拼命捶打咒骂陆映,却根本无济于事。 一巴掌扇过去,他不仅没怎么样,还有闲心摸着被打的那半边脸轻笑,她心头火起,又打了一巴掌,却把自己的手给打疼了。 被秘药滋养了小一年的身子,不仅体态丰腴晶莹白润,还格外敏感。 起初的疼痛过后,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欢愉。 沈银翎满脸是泪。 她想逃离这间寝屋,身体的欲望却促使她不由自主地缠紧了陆映,随着他深深浅浅的撞击,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甚至在男人故意使坏停止动作时,主动在他胯下摇晃起娇躯,倒像是她迫不及待要和陆映做这种事。 她颤颤闭上眼。 厌恨陆映,也厌恨身不由己的自己。 陆映居高临下地欣赏她脸上的春情:“被嫌弃厌恶的男人玩弄,也会产生快感……沈银翎,孤的东宫,可没有你这种女人。” 沈银翎被他压在身下,胸口剧烈起伏,粉白的肌肤上遍布细密香汗。 她呼吸急促,咬牙切齿:“你才知我生性浪荡吗?你既厌我,又何必纠缠我?!只怕割舍不下这段关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陆映的额头也都是汗。 一滴汗珠顺着他的喉结滚落,淌过健硕漂亮的胸肌,一直没入刀砍斧削般的狭窄腰线下,直到滴落在沈银翎光洁白嫩的小腹,与她一身香汗悄然相融。 他垂着头,额前散落几绺乌黑乱发,狭眸却比发色还要深沉阴郁。 他的声音沙哑性感:“割舍不下?孤不爱你,怎会割舍不下?你撒谎成性、心思恶毒,与你一刀两断、恩断义绝,也好,也好,也好!” 他连道了三声“也好”,旋即按住沈银翎的细腰,动作更加凶悍激烈,几乎化作视线捕捉不到的道道残影。 沈银翎浑身猛烈颤栗,脊梁像是绷成了一张弓。 她细嫩纤小的双手紧紧掐住他肌肉贲发的粗野手臂,发出一叠声短促高亢的尖叫。 “不要了!不要了!!” 细密汗珠合着泪水,打湿了她的鬓边秀发,紧紧黏在粉白潮红的脸蛋上,她张着嘴剧烈喘气,像是一尾被抛上岸的人鱼。 “不要……” “不要了……” “……” 夜色沉沉,大雪簌簌。 小陈太医等人站在回廊底下,大眼瞪小眼。 桂全试探:“小陈太医,您给沈夫人煎的避子汤,莫非真能让她终身绝嗣?” “那哪儿能啊!”明明是雪夜,小陈太医却擦了一把额头冒出来的冷汗,“太子殿下把沈夫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听说连太子妃被她害的终身不育,也没怎么追究她的过错。今夜这事儿,我要是敢给沈夫人下猛药,将来他俩重归于好,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我!那碗药就是寻常补药,对身子没什么影响,太子殿下心里也是有数的,主要就是想在沈夫人面前找回颜面。” 桂全和德顺听罢,心里只有两个字: 拧巴! 太子殿下,也忒拧巴了! 次日清晨,陆映站在床前整理好仪容。 他瞥向帐中,少女破布似的蜷缩在锦被深处,即便正在熟睡,眉眼间也仍旧笼着一层忧郁,像是破碎清冷的白琉璃,屋子里温暖如春,她雪嫩的锁骨和藕臂都露在外面,清晰可见连绵不绝的暧昧吻痕和青紫指印,可见昨夜的情事究竟有多激烈。 陆映收回视线,面上无波无澜。 他踏出屋子,冷淡地吩咐道:“往后,不必再给她送东西。” 桂全抱着拂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殿下是要和沈夫人断了关系?” 陆映没说话。 沈银翎就像带毒的罂粟。 服食久了,会令人上瘾。 他不该沉溺于与她之间的儿女情长。 当断则断,才是上策。 良久,他低低“嗯”了一声。 沈银翎被悄悄送回藕花巷的时候,京城的大雪已经停了,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 高家侧院,沈银翎坐在窗下的竹榻上,就着矮案抄写佛经。 她未施粉黛,垂着纤长的眼睫,唇瓣还有些红肿—— 是陆映昨夜咬的。 微海棠端来茶点,愧疚道:“听桂公公说,昨夜夫人和殿下吵得很凶,都是奴婢不好,没藏好那瓶避子药……” 沈银翎并不在意:“与你无关。” 就算没搜出那瓶药,陆映也仍然相信是她自己服食的避子药。 那厮虽然不解风情,但还没有蠢到以为她是个良善之人。 虽然这次撕破了脸,失去了陆映这个靠山,但是没有关系,她还有太后娘娘撑腰。 再不济,实在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时,大不了她去爬陆映他爹的床就是了! 只要她还活着,她就一定会想办法为父兄和娘亲报仇! 接连三天,陆映都没派人接沈银翎去沈园,更不曾像从前过节那样,赏赐各种各样的稀罕宝贝。 微雨着急:“夫人,殿下莫非是要和您一刀两断?!要不您就服个软,去哄哄殿下?太子妃和三公主都对您虎视眈眈,若是失了殿下的宠爱和庇佑,您在京城该如何生存下去?” 第141章 她心里的男人只有孤 “他爱断不断,我没那个闲工夫去哄他。” 沈银翎抄完佛经,坐到梳妆台前补妆。 左右照了照,她又往云髻上插了一朵攒金丝芙蓉花簪。 今日是高征和殷珊珊在酒楼宴请高芸邹大成夫妻以及殷洋的日子,按照高征的意思,这是高家最重要的家宴,她沈银翎作为正室夫人,必须也得到场参加才像话。 沈银翎不在意所谓的高家家宴。 她今日出门,主要是为了绵绵去的。 今夜城北开设夜市,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商客,她特意给绵绵下了帖子,约她一道去玩。 自打回京以来,她还没好好逛过街市呢。 主子要逛街,海棠体贴地开箱笼拿钱,看见陆映的钱庄信物,不禁为难起来:“夫人,太子殿下的钱庄信物还在咱们这里,要不要派人送还给他?” “还,连带他以前送的首饰也一并还回去。”沈银翎轻嗤,“他以为我没了他就活不下去了,我倒是偏要活给他瞧。” 海棠打发翠翠把东西送还给东宫,陆映拿到东西的时候,正在书房和薛伶议事。 他打开匣子,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他送给沈银翎的东西。 连最重要的钱庄信物,也被送还了回来。 薛伶幸灾乐祸:“殿下和沈夫人又吵架了?看来这次吵的挺严重的,她连信物都还给您了,想必是要和您一刀两断呐。” 陆映合上匣子,表情淡漠:“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也是,东宫美人如云,哪个不对殿下一往情深?殿下倒也不必吊死在她一棵树上,就让她有眼无珠喜欢别的男人好了,崔季也好,陆时渊也罢,反正都比不上殿下。” 陆映按住匣子。 他明明贵为储君,可偏偏手段用尽,也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 想起沈银翎的倔强和反骨,他脸面就挂不住。 他不悦强调:“她心里的男人只有孤。” 薛伶挑眉。 想笑,又不敢笑。 他效忠的这位太子,哪哪儿都好,就是对男女之事不甚精通。 人家沈银翎连东西都原封送还了,摆明了是一刀两断,还心里有他呢? 他把玩着一枚铜钱,道:“何以见得?” “她若当真想和孤一刀两断,大可在三天前就派人送回这些东西。她特意挑在今日送还东西,可见是孤冷落了她三日,她实在受不住的缘故。她还东西是假,想要吸引孤的注意,是真。” 陆映分析得头头是道。 真真假假,连他自己都信了三分。 毕竟这三日对他而言十分难熬,他忍不住地想,也许沈昭昭服食避子药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她那个人看起来娇柔婉转,实则一身反骨,那夜说的都是反话也未可知。 他不该那样逼她,不该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薛伶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沈银翎究竟喂了太子什么迷魂汤,这位堪称英明神武、不近女色、清正端肃的年轻储君,居然开始了自我攻略。 薛绵绵跪坐在薛伶身后摆弄茶具。 她知道昭昭要报仇,她想帮昭昭博得太子的心,让她的复仇之路多一点助力。 她央求般悄悄扯了扯薛伶的衣袖。 薛伶会意,轻咳一声:“沈夫人约了微臣的丫鬟今夜去逛城北夜市,微臣打算随行,殿下可要同往?倒不是为了见沈夫人,而是为了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陆映沉默。 按住匣子的手悄然收紧,半晌,他才漫不经心道:“临近年底,孤是该瞧瞧民间疾苦。你这提议,甚好。” 薛绵绵知道沈银翎今天要去金玉满堂,去参加那劳什子的高家家宴。 高家人都不好,要是能把太子殿下请过去,万一到时候昭昭被他们欺负,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她小声道:“听说昭昭会在金玉满堂用晚膳,太子殿下,不如咱们也去吧?倒不是为了见昭昭,而是方便夜里一块儿去城北夜市。” 陆映面色淡淡,心里却渐渐笼罩起一层阴霾。 沈昭昭要去金玉满堂用晚膳? 她是一个人去,还是和别人一起去? 莫非是约了崔季? 也许她觉得她已经不再是他的禁脔,所以可以肆无忌惮把他撇到旁边,大张旗鼓私会崔季。 陆映眉眼沉冷,道了声“可”。 …… 金玉满堂。 沈银翎进来的时候,高芸和邹大成夫妻已经到了,正和高征、殷珊珊唠家常。 高芸握住殷珊珊的手,一脸欣喜:“还是珊姐姐厉害,只不过给娘家哥哥写了封信,就让我大哥成功升任京官,少走几十年弯路!珊姐姐,你是我们高家的大功臣!” “我这点本事算什么?”殷珊珊轻笑,“比起沈银翎,那可是差远了!” 高芸和邹大成,早已从刚刚的谈话里知道了沈银翎的出身和家世。 高芸不屑:“说得好听,其实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罢了!论起来,还不如我们这些良民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殷珊珊捏着手帕,“芸妹子你是不知道,她手段厉害着呢,早在三年前,就勾引太子殿下破了她的身子!都说古代女子讲究清白,我瞧着,她还不如我清白呢!我要是婚前就被男人破了身子,啧啧,我可没脸活下去!” 高芸更加不屑:“清白身子给出去,人家不也没把她收进东宫?反而风风光光迎娶了她的堂妹。可见太子殿下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儿,尝个新鲜罢了!” 殷珊珊捂着嘴笑。 就连高征也觉得高芸这话有理。 一时间,雅间里响起此起彼伏的讥笑声。 沈银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温声道:“诸位在说什么,这样高兴?” 她生得非常美艳动人。 高芸眼里闪过嫉妒,不动声色地笑道:“大嫂来了?快坐。” 沈银翎解开狐毛斗篷,优雅地坐到位置上:“听说妹妹和妹夫这次来了京城,就不打算走了,要在这边继续做茶叶生意?” “正是。”高芸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大哥如今是京官,大舅哥又是东宫幕僚、太子面前的红人儿,我们想着有他们照顾,在这边肯定能赚更多钱。” 邹大成盘着核桃,询问道:“对了,皇商的事情,不知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高征转向沈银翎,一副理所应当的口吻:“你有没有让太子殿下安排妹夫当专供茶叶的皇商?你在家什么也不干也就罢了,这种打个招呼的小事总能办好吧?” 第142章 她一贯瞧不上沈银翎 沈银翎吃了口茶。 要是高家以礼待她,她倒也愿意帮高芸和邹大成一把。 只是高家人的心眼儿又小又坏,实在上不了台面。 她故意作出愁容来:“我给太子殿下写了几封信,恳求他帮妹夫当上皇商,只是都被回绝。我到底是个女儿家,不好过度干涉朝廷任命之事。再加上太子又没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无论我怎么请求,根本都只是无济于事。” 高芸翻了个白眼:“真没用。” 她一贯瞧不上沈银翎。 这个女人从前就配不上她大哥,现在她大哥当了京官,就更配不上了! 她的大哥前程锦绣宰相根苗,就该那些有权有势的公主贵女来配! 高征脸色难看,呵斥道:“我都给妹妹、妹夫打了包票,说一定能帮他们弄到皇商的牌匾,你现在说办不成,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搁?!上回找俞老夫子拜师也是,你不帮宏哥儿和辉哥儿,却偏偏帮了个厨娘的孩子,沈氏,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夫君,有没有把这个家当成家?!” 殷珊珊冷笑:“亏姐姐以前还当过国公府千金,没想到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都能找关系让征郎调任京官,姐姐身为当家主母,怎么就不能找找关系,安排妹夫当皇商?!” 沈银翎捏着小手帕作啼哭之状:“都是我不好,帮不到你们。我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得请珊珊妹妹帮忙。既然大舅哥是太子殿下面前的红人儿,想必皇商什么的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珊珊妹妹,芸妹子他们远道而来不容易,这个忙,你可一定要帮呀!” 高芸和邹大成立刻望向殷珊珊。 高芸殷切道:“是啊珊姐姐,我们可是变卖家产过来的,临走的时候特意发了话,要来京城当皇商,要是当不上,消息传回老家多丢脸呀!珊姐姐,你可不能不帮我们!” 殷珊珊有些得意。 沈银翎出身名门又如何,当了正室又如何,现在高家有事,这些人还不是得求她? 她胸有成竹:“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让我哥帮你们安排好的。” 说曹操曹操到,殷洋来了。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绸缎锦袍,看起来很有些人模狗样。 邹大成立刻殷勤地站起身,满面笑容道:“这位就是大舅哥吧?果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高芸一边附和,一边捂住鼻子,低声道:“珊姐姐,怎么大舅哥身上一股子味儿?” 殷珊珊也闻到了。 像是马身上的尿骚味儿,怪冲鼻子的。 她狐疑道:“大哥,你身上是什么味儿呀?” 殷洋尴尬。 他虽然是轿夫,但也干些喂马的活儿。 他才在马厩里面当完值赶过来,只匆匆换了衣裳,根本没来得及洗澡,能不有味儿吗? 沈银翎玉手托腮,把他脸上的难堪尽收眼底,娇笑道:“听说大舅哥乃是东宫幕僚身份贵重,想必是熏了什么我们未曾闻过的香料吧?” “对对对!”殷洋感激地看了一眼沈银翎,“我身上熏的是太子殿下赏赐的香料,听说是西域进贡的,千金一两,外面根本买不到,你们没闻过也是有的!” 他虽然被沈银翎收买,但平时传信都是通过翠翠,所以并不知道眼前的美人就是他的衣食父母。 “原来如此……”高芸一脸陶醉,“起初闻着是有些刺鼻,可是闻久了,果然甘甜馥郁,别有一番风味,着实令人心旷神怡!夫君,京城到底和甘州那种小地方不同,连香料都格外好闻呢!” 沈银翎险些笑出声。 拿马尿骚味儿当上等香料闻,高芸还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殷洋见蒙混过去,顿时满脸春风得意,大大咧咧地落座,俨然一副太子心腹的姿态。 菜上齐后,殷珊珊主动给殷洋加了一筷子鲍鱼:“大哥,在场所有人里,就数你和太子殿下最亲近,劳烦你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说好话,给妹夫安排个皇商当当吧!将来妹夫发达了,肯定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殷洋吃得满嘴流油,含混不清道:“我说你们今日为何请我赴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高芸亲自挽袖为他斟酒:“大舅哥,大家都知道你最有能耐,你就说,这事儿办不办得成吧?” 殷洋抹了抹嘴。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高家这一家子人竟然认为,高征能调任京官,是因为他,还说他是什么太子心腹东宫幕僚。 全家一来京城,就对他嘘寒问暖,还送了他许多银票和土特产。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他当然全盘收下了那些好处。 没想到,他们居然又要请他办事。 他滴溜溜地转动眼珠子,不妨先答应他们,也好问他们索要好处。 等过完年,就告诉他们这事儿办不了,就说太后或者张贵妃的亲戚也要当皇商,她们关系太硬,他搞不定。 谅这群人也找不出他的破绽。 他考虑妥当,故作为难道:“这事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皇商这位置油水多,京城里多少人盯着,除了你们,早就有其他人求到了太子跟前……” 高芸含笑道:“我们虽然是从小地方来的,却也知道京城物贵,没有钱那是寸步难行。这一点银子,还请大舅哥笑纳。” 殷洋瞟了眼她推过来的信封。 他拿起来,在手中掂量,估摸是五百两银票。 他撇了撇嘴。 五百两算什么,他那东家每个月都给他五百两! 他放下信封,皮笑肉不笑:“不瞒各位,这事儿,是真不好办。” 邹大成直言道:“都是自己人,大舅哥就把话说明白吧,究竟要多少钱才能当上皇商?” “起码,这个数!” 殷洋伸出了三根手指。 高芸迟疑:“三百两?” 殷洋摇摇头,道:“三千两!” 三千两! 高芸夫妻倒吸一口凉气。 他俩变卖了祖业和家产,现在手头总共不过六千两雪花纹银,要他们拿出一半贿赂殷洋,实在是叫他们肉疼。 沈银翎笑吟吟的。 高家真是人才辈出。 也不仔细查一查殷洋的底细,就开始贿赂起人家来了。 她见高芸和邹大成还在犹豫,干脆添了一把火:“我听说皇商很是了不得,不仅专供宫里的茶叶,还会与朝廷命官打交道。干个一两年,人脉广了、路子宽了,还愁赚不到钱?难怪那些皇商个个穿金戴银脑满肠肥呢,连住的宅院,都比一品大员的府邸阔绰豪奢。” 一番话像是诱饵。 高芸和邹大成一想到将来腰缠万贯富可敌国,顿时不再犹豫,果断掏出三千两银票塞给殷洋。 三千两算什么? 将来他们可是要赚大钱的人! 第143章 他陆映就不是真男人了?! 殷洋拿到银票,笑的眼尾褶子都出来了:“你们放心,这事儿我一定尽力而为!” 殷珊珊自豪不已:“大哥真有本事,连太子都对你言听计从,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为帝,大哥肯定会被封为丞相的!” 沈银翎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封为丞相? 他一个抬轿子的轿夫,人家陆映压根儿就不认识他,他拿头封啊! “你笑什么?!”殷珊珊没好气地瞪向她,“不是我说你,你平时一点儿用都没有也就罢了,现在连芸妹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这会儿子你还有脸笑?!” “就是。”高芸附和,“依我看,哥哥就应该把珊姐姐扶正,把你贬为小妾!反正你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家世比不上珊姐姐,脑子比不上珊姐姐,连贤惠也比不上她!皇商的事,你是一点力也没出,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我提前把话放在这里,将来我夫君当了皇商赚了大钱,是一个铜板都不会给你的,你别惦记了!” 沈银翎压抑住上扬的唇角。 当皇商赚大钱? 她估计今天晚上殷洋就得把那三千两银票扔进赌场。 高芸邹大成夫妻这辈子也别想当上皇商了! 她简直迫不急待地想亲眼看看,高芸发现殷洋只是个轿夫,那三千两雪花纹银打了水漂以后,会是什么嘴脸,会怎么对待殷珊珊。 她柔声道:“我只是单纯为妹妹和妹夫高兴罢了,没别的意思。” 高芸和殷珊珊翻了个白眼。 众人都没再管她,把她冷落在一旁,热热闹闹地吃酒划拳。 沈银翎也不觉得尴尬,从容地用了些饭菜,就出去透气了。 隔壁雅间。 陆映等人就在这里,清楚地听见了高家的所有对话。 薛绵绵紧紧攥住小拳头:“我就知道昭昭会被他们欺负,高征明明沾了昭昭的光,却放任他的家人排挤昭昭,简直不像个男人。公子,奴婢能不能去请昭昭来咱们这里用晚膳?” 薛伶吊儿郎当地靠坐在圈椅上,笑眯眯地烤肉:“今儿太子做东,这得问太子的意思。” 薛绵绵祈求地望向陆映:“太子殿下?” 陆映淡漠吃酒:“孤与她早已划清界限泾渭分明,况且彼此都已嫁娶,同桌用膳,乃是男女授受不亲。” 薛绵绵咬了咬唇瓣,只得作罢。 趁着陆映放下酒盏出去更衣的功夫,薛绵绵忍不住小声道:“公子,奴婢瞧着殿下分明是在意昭昭的,可他怎么不承认呀?” 薛伶把她拽进怀里。 他揉了揉少女娇嫩的樱唇,粗糙的指腹又按上她小鹿似的眼睛,笑容又野又悍:“薛绵绵,你这双眼睛再敢看别的男人,本公子就挖掉它,听清楚了没有?” 薛绵绵吓得一个哆嗦,含着两包泪,乖巧地点了点头。 陆映来到回廊尽头。 这里建造了一圈美人靠,可以俯瞰京城的雪景。 已经入夜,檐下悬挂的一串串灯笼散发出橘色光晕,照亮了立在美人靠前的少女。 陆映淡淡道:“怎么,没有孤,你连高家都待不下去了吗?” 沈银翎回眸。 玄衣金簪的男人立在自己身后,数日未见,他周身像是蒙着一层阴翳,透出摄人的压迫感。 她轻哂:“殿下是在关心臣妇吗?” 陆映一噎。 这个女人的嘴有时候甜如蜜糖,有时候却像是含了一把刀,字字句句锋利无匹。 他今夜出来,原是想问问沈银翎,她服食避子药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然而真的面对这个女人时,他满腹的言语只化作冷漠的一句话:“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没注意到回廊另一端的高征。 他是出来找沈银翎的。 好好的家宴,大家都在雅间说话,她一个人出来这么久也太不像话了,哪有正室的样子。 却没料到,竟然撞见了沈银翎和太子。 隔得太远,他听不清楚他们二人在说什么,但孤男寡女能有什么好话,肯定是那些缠绵悱恻不堪入耳的淫词艳语。 高征痛苦地攥紧拳头。 沈银翎明明是他的妻,太子却屡次三番夺臣之妻,就连他的家宴也要跑来掺和。 这种苦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沈银翎……” 他不敢对太子如何,只能愤怒地瞪着沈银翎。 他手里,也不是没有沈银翎的把柄。 那日在沈国公府,他躲在照壁后面,曾亲耳听见沈银翎和肃王府小世子的对话: ——陆映那厮惯会伪装,瞧着光风霁月克己复礼,私底下干的却是兄弟相残、夺臣之妻的事。不过,他公正贤明也好,奸佞恶毒也罢,终究不过是我往上爬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沈姐姐不喜欢皇兄吗? ——喜欢啊,喜欢他的太子身份,喜欢他手里握着的权势,喜欢他屡次三番轻贱于我,却又偏偏离不开我的蠢样。 如果他把沈银翎的这些话告诉太子,太子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从此就和沈银翎一刀两断? 到时候,沈银翎才能真正回归家庭,老老实实成为他的妻,和珊珊一样为他的前程添砖加瓦出钱出力,为高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高征舔了舔嘴唇,向太子告发沈银翎的念头逐渐强烈。 沈银翎浑然不知高征的所思所想。 她没怎么搭理陆映,在高家家宴散场之后,就找到了薛绵绵,约着一起去城北逛夜市。 每年这个时候,京城城北都会举办通宵达旦的大型夜市,铺子里不仅有天南海北的商人,还汇聚了西域、东洋等异国他乡的客商,他们带来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全是平时很难见到的,这种夜市一办就是七天,京城里许多从不出户的闺阁小姐也会偷偷前来玩乐。 往年冬天,沈银翎总会约着薛绵绵一同出来逛。 因为薛伶不许薛绵绵在人前露脸,所以她出门在外总是蒙着纱巾。 她兴奋道:“昭昭,我没想到,有生之年咱们还能一起再逛城北夜市!” 沈银翎心情也很不错:“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送你。” 身后传来陆映幽幽的声音:“钱庄信物都还给孤了,你拿什么付账?” 沈银翎见不得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噙起一个明媚张扬的笑容:“太子殿下不必多虑,肯为臣妇花钱的人多得很。阿泽就不必说了,时渊哥哥往年寄给臣妇的银票和贵重之物,臣妇还没动过呢,那些东西足够臣妇挥霍很长一段时间了。时渊哥哥到底是大方之人,就算没能在一起,也愿意念在从前的情分上养着臣妇,可见是真男人。” 陆映负在身后的手骤然攥紧。 时渊哥哥? 这个女人竟然敢喊陆时渊哥哥?! 还说陆时渊养着她?! 怎么,陆时渊是真男人,他陆映就不是真男人了?! 第144章 她心里终究是藏着孤的 薛绵绵惊惧地咽了一口口水,小声道:“昭昭,你说这些话,就不怕殿下生气?” 沈银翎毫不在意:“他爱生不生。” 薛绵绵不禁崇拜地看着她。 自打昭昭回京,都不知道触怒太子殿下多少回了,可她半点儿都不带怵的。 要是她也有昭昭的胆识和智谋就好了,说不定她早就逃出薛伶的手掌心了。 她做梦都想离开那个暴躁阴郁的臭男人! 薛绵绵情不自禁攥住裙裾,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 这里这么多人,胖的矮的高的瘦的,天南海北的人都来了,要是她趁着人多眼杂偷偷逃跑,随便找个箱子躲进去,是不是就能彻底摆脱薛伶那个大魔王了? 反正春儿和冬儿如今都去了晴晴身边伺候,薛伶念在兄妹之情上,应当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 两人身后,薛伶把玩着铜钱,微笑:“原来殿下喜欢牙尖嘴利的,难怪东宫里的姬妾,都入不了殿下的眼。” 陆映负着手,目光落在沈银翎的发簪上:“孤并不喜欢她。” 薛伶轻嗤。 这话谁信啊! 反正他是不相信的。 他看向薛绵绵,虽然这个女人爱哭了一些,但好在又乖又笨,比沈银翎容易拿捏多了。 他不禁恣意道:“殿下还是得学学微臣,小姑娘放身边养了三四年,教的又斯文又规矩,对微臣一往情深,再加上胆子小又怕生,便是打死她,她也生不出逃跑的心思。” 所以,他连拴在薛绵绵脖子上的细铁链也给取走了,好好的雪嫩肌肤每日落下一圈红痕,到底是难看了些,反正薛绵绵也不敢逃跑,取了也就取了。 陆映面无表情,胸腔里却闷着一口气。 都是男人,难道他还比不过薛伶这个疯子吗? 他不愿落了下风,冷声道:“孤虽然不喜欢沈昭昭,但她心里终究是藏着孤的。否则,为何要故意退回钱庄信物?又为何故意提起陆时渊?” “打住!”薛伶叫停,“殿下上回说沈夫人故意退回钱庄信物,是为了吸引您的注意,这是否是胡扯暂且不提,可她故意提起陆时渊,怎么又成了证明她喜欢你的证据?”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她提起陆时渊,无非是想让孤吃醋,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薛伶:“……” 他还真看不出来! 陆映漫不经心:“你对薛绵绵的感情扭曲变态,可孤在感情方面却一向稳重禁欲,所以,别把孤和你混为一谈。” 薛伶:“……” 论起扭曲变态,谁比得过他陆映啊?! 好好的太子,连夺臣之妻的事都干出来了,那臣妻偏偏还是他的妻姐,他还稳重呢? 沈园里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甚至包括外面的园林秋千,他敢说陆映都带着沈银翎做过,一夜叫了多少次水都不知道,他在沈银翎身上纵欲荒唐到这种程度,还禁欲呢?! 薛伶翻了个白眼,懒得拆穿陆映,拿铜钱在路边儿买了个花糕吃。 沈银翎和薛绵绵走在前面,忽然看见有猜灯谜的小摊。 薛绵绵指着其中一件奖品:“昭昭,这不是你从前挂在闺房里面的那盏走马灯吗?” 沈银翎看着那盏灯。 是金丝楠木雕琢而成的走马灯,十二面浮雕生肖图案,古色古香惟妙惟肖。 她低声呢喃:“这是我十岁生辰时,爹爹寻来木料,亲手为我雕琢的灯笼……” 沈家被抄,贵重的东西没入国库,其他小玩意儿则流入了市场。 没想到她今夜这么走运,会撞见这只走马灯。 而猜灯谜,恰巧是她的强项。 她立刻付钱,道:“掌柜的,我要猜谜。” “我也要猜!” 一道嚣张跋扈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沈银翎望去,来人竟是陆芊芊和沈行雷。 这两人似乎真看对了眼儿,连夜市都要一起逛。 沈银翎莞尔,揶揄道:“二位这是?” 陆芊芊耳根子有些红,昂着头反问:“要你管?!” 她从前也觉得沈行雷不好。 不仅豢养外室和外室子,而且还粗鲁暴躁动辄打人,一看就不是女子良配。 可是这几天沈行雷总是追随她左右,嘘寒问暖小意温柔,比那些世家公子还要体贴细致。 他也解释了他和孙妙娘之间的关系,原来是孙妙娘一厢情愿给他下药赖上他的,他出于男人的责任心,才无奈把她和帆哥儿带回京城,对他们娘儿俩负责。 陆芊芊觉得沈行雷真是很不错。 都怪沈银翎和薛家人,要不是他们故意抹黑沈行雷,他何至于被罢官半年! 她很同情沈行雷,因此这些天渐渐和他走得近了些。 沈银翎把陆芊芊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就猜到她对沈行雷动了心。 要是放在三四年前,她身为未来嫂子,说什么也要拦着陆芊芊,不让她往火坑里面跳。 可如今,她巴不得陆芊芊和沈行雷绑死。 她转向小摊老板:“劳烦老板出题。” 小摊老板笑吟吟道:“要答对十题,才能赢得奖品。第一道题,字面不着一字,猜一药草名。” “字面不着一字?”陆芊芊皱眉,“这叫什么谜题?!” 沈行雷只擅长蛮力,对猜谜同样一无所知。 沈银翎脆声道:“白芷,谐音‘白纸’。” 小摊老板连忙颔首:“答对了!” 陆芊芊翻了个白眼:“其实我刚刚也想到了,只是被抢了先。” 小摊老板接着道:“第二题,有头无颈,有眼无眉,无脚能走,有翅难飞,打一动物名。” 沈银翎微笑,朝陆芊芊作了个“请”的手势。 陆芊芊气得咬牙。 沈银翎这贱人,明知道她猜不出来,还让她先猜,这不是羞辱她又是什么?! 见陆芊芊不说话,沈银翎才道:“是鱼。” “对了!”小摊老板连连点头,“第三题,百年松柏老芭蕉,打一成语。” 沈银翎不假思索:“粗枝大叶。” “又对了!” “……” 沈银翎猜灯谜的速度很快,仿佛不需要过脑子就能猜出来。 陆芊芊站在旁边干瞪眼,别说抢答,根本就连见缝插针的机会都没有,有时候她甚至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是这个答案,沈银翎已经开始回答下一题了! 陆映和薛伶坐在长街对面的茶摊上,街上人来人往熙攘繁华,因此陆芊芊和沈行雷都没注意到他们。 薛伶把玩着铜钱,笑道:“不过一盏走马灯罢了,却能引得这些姑娘争破头。” 陆映吃茶。 他知道那并非是寻常走马灯。 那是沈国公送给沈昭昭的十岁生辰礼物。 沉沉目光落在陆芊芊的身上。 他这皇妹娇纵跋扈,虽然输了灯谜,但只怕未必肯认账。 第145章 沈郎,你看她 果然如陆映所料,眼见沈银翎赢了十道灯谜,陆芊芊厉声命令小摊老板:“不准你把那盏走马灯给她!” 沈行雷声如洪钟:“站在你们面前的姑娘,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女,芊芊公主!现在公主看上了这盏灯,你们还不赶紧双手奉上?!当心我掀了你们的摊子,砍了你们的脑袋!” 小摊老板脸色惨白。 他只不过是做点小本买卖,完全没想到会招惹到当朝公主。 他无权无势,哪敢和陆芊芊和沈行雷作对,只得跟沈银翎道了声对不住,战战兢兢把走马灯献给陆芊芊。 陆芊芊提着灯,得意洋洋地瞥向沈银翎:“猜对灯谜又如何,到头来,这盏灯还不是到了本公主的手里?沈银翎,上回在沈国公府,你害我把到手的几套簪环头面全部还了回去,那么今夜,我偏要夺你所爱!你不是想要这盏灯吗?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赏赐给你,如何?” 少女以势压人。 沈银翎平静道:“我若不肯呢?” 陆芊芊微笑着伸出提灯的那只手。 下一瞬,精致的木雕走马灯“哐当”一声砸落在地。 沈银翎垂眸,漂亮精致的木雕灯笼,残忍地碎成了几瓣。 陆芊芊大笑出声:“哎呀,没拿稳,摔碎了!这可如何是好?” 沈银翎沉默。 她知道,就算她刚刚给陆芊芊磕头,对方也不可能把灯笼还给她,结局还是一样的结局。 她单膝蹲下,伸手轻抚破碎的木雕。 十岁的记忆很遥远。 印象里,爹爹总是外出征战,常年不在府里。 她生辰宴那天,爹爹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笑吟吟地送给她这只木雕走马灯,摸着她的头祝贺她又长大一岁。 当时她被宠得娇惯任性,噘着嘴嫌弃这灯笼没有珠宝玛瑙贵重,指责爹爹常年不在府里,一点儿也不了解她,一点儿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爹爹不仅不生气,反而大笑着说她果然长大了,和其他小姑娘一样知道爱美了,当即就命人去街上重新为她挑选生辰礼物。 后来她才知道,这只灯笼是爹爹亲手雕刻制作而成。 在边疆的每个寒夜,他孤零零坐在帐篷的青灯下,听着塞外的玉笛声,念着他远在京城的小女儿,数年未见,他以为他的小女儿仍然还是那个稚气未脱喜欢动物的小姑娘。 他握着匕首,一笔一划认真地雕刻出十二生肖的图案,它们个个憨态可掬,见证着一位父亲对掌上明珠的爱。 沈银翎捧起掉在地上,断成半截的木雕小狗。 小时候她身子格外娇弱,对花粉和动物毛发过敏,娘亲为了她的身体着想,不准她养小动物,可是她实在馋得慌,死乞白赖地央求哥哥给她买小狗。 哥哥偷偷从外面给她抱回来一只小狗,模样像极了走马灯上的这一只。 小黑狗长得虎头虎脑,哥哥就给它取名“斧头”。 后来…… 后来斧头陪了她很久很久,直到抄家那日,斧头看见卫兵用力拉扯她,于是扑上去咬住卫兵的裤脚,被卫兵拿长矛捅穿了脊背。 沈银翎抚摸半截小狗木雕,鼻尖酸涩,眼眶通红。 “昭昭……”薛绵绵担忧地看着她,旋即鼓起勇气望向陆芊芊,结巴道,“公主殿下未免……未免欺人太甚……” 她带着面纱,陆芊芊没认出她来,不屑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哪来的胆子跑到本公主面前蹦跶?!当心本公主弄死你!” “无外乎是和沈银翎的同党。”沈行雷冷笑,“戴个面纱装神弄鬼,也不瞧瞧芊芊公主是什么身份,你们两个又是什么身份!我倒要瞧瞧,这面纱底下是不是一张倒人胃口的脸!”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来拽薛绵绵的面纱。 沈银翎突然站起身,一把推开沈行雷的手。 她天生一双丹凤眼,再加上下颌线干净利落,不笑的时候,那张芙蓉花面就显得格外清凌寒冷,脊梁挺直如尺,仪态矜贵高傲,上位者的气度暴露无遗,比陆芊芊还要像一位骄傲的公主。 她发过誓,再也不会让外人伤害她在乎的人和物。 走马灯如此,薛绵绵也是如此。 “道歉。” 沈银翎盯着陆芊芊的双眼,一字一顿。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陆芊芊讥笑,“沈银翎,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哪来的资格让我给你道歉?!你如今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连我身边的宫女都比不上,你也配让我道歉?!别说一盏灯笼,就算我今夜取你性命,父皇也根本不会问罪于我!” “啪!” 话音刚落,沈银翎突然给了她一耳光。 陆芊芊被打懵了,不敢置信地捂住脸:“你敢打我?!” 沈银翎一字一顿:“仗着公主之尊,当街索要商人货物,此乃一罪;以势压人,肆意要挟百姓性命,此乃二罪。当今圣上英明公正爱民如子,我若报官,他必定不会偏袒公主殿下。” 不知何时,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也许是早就嫉恨权贵仗势欺人,他们纷纷为沈银翎叫好。 陆芊芊恼火。 她今夜也没做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欺负了一下沈银翎,怎么就摊上事了?! 在场的不过都是些低贱卑微的草民,难道还能拿她这位尊贵的公主怎么样吗? 可是察觉到百姓们恨不能立刻把她扭送官府的表情,她又有些慌张。 她扯着沈行雷的袖角撒娇:“沈郎,你看她……” 沈行雷憎恶地瞪着沈银翎:“公主莫怕,我这堂妹牙尖嘴利,惯会吓唬人!” 他黑着脸瞥向四周,抬手掀翻两个街边摊位,暴躁道:“你们这群贱民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 他生得又黑又壮,活像一座大肉山,百姓们不敢招惹他,虽然嫉恨他们以势压人,却也只能后退几步。 沈行雷大步上前,一把攥住沈银翎的手腕:“贱人!你一个罪臣之女,怎么敢屡次三番挑衅公主殿下和我沈家?!今夜我就弄死你,我倒要瞧瞧,太后娘娘到底会不会为了你和沈家作对!” 他骤然吹了声口哨。 一匹高头大马嘶鸣着冲过来,浑身的腱子肉格外发达矫健。 沈行雷扯过麻绳,狞笑:“堂妹这一身细肉,小羊羔似的白嫩,若是绑在马尾巴上拖行,那血肉从地上一层层刮下来,染红整条街面,不知该是何等漂亮?!” 街对面的茶肆里,薛伶兴奋地低低吹了声口哨:“太子殿下,该你英雄救美了!” 陆映注视沈银翎和沈行雷这对堂兄妹,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第146章 皇兄,求您严惩沈银翎 沈行雷面目狰狞,拽着麻绳就要绑沈银翎的手。 沈银翎面色清寒。 在甘州那三年,她虽然学过几招防身的招式,但都是关键时刻偷袭保命用的。 毕竟女子和男子的力量天然悬殊,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那三招根本不可能正面用在沈行雷身上。 她正沉吟破局之法,薛绵绵突然护在了她面前。 小姑娘比她还要娇小玲珑手无缚鸡之力,明明是螳臂当车,却仍然鼓足勇气,冲沈行雷叫喊:“不许你动昭昭!否则,否则我就……” 她急的不行,却根本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沈行雷。 最后,她环顾左右,干脆从旁边的摊位上抽出一把油纸伞,战战兢兢挡在自己面前:“反正,反正你别过来……” 薛伶噗嗤笑出了声:“好可爱。” 沈银翎眼眶泛红。 与她血浓于水的亲人,恨不能她惨死街头。 可是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绵绵,却愿意拿命护她。 “臭婊子,给老子滚开!” 沈行雷暴躁地推开薛绵绵,一把攥住沈银翎的手臂,熟稔地往她双手上打结。 他的手比蒲扇还要大,薛绵绵哪禁得起他推,当即就撞到卖伞的摊位上倒地不起。 薛伶眼神一凛。 他站起身,还没迈出步子,沈银翎已经利落地拔下发簪,插进了沈行雷的胸口! 变故来得太快,沈银翎的动作也太快。 众人都愣住了。 沈行雷低下头,看见胸口渗出来的血液渐渐染红了锦袍。 下一瞬,他往后仰倒,重重砸在了地面上。 “啊——!!” 陆芊芊陡然发出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 沈银翎淡漠地拢了拢披散翻飞的青丝,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别叫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杀猪。” “你……你……”陆芊芊一手捂住嘴,一手颤抖地指着沈银翎的鼻尖,“你竟然当街杀害沈郎……他可是你的堂兄,你好狠毒的心肠!” 沈银翎厌恶地拂开她的手指:“人没死。” 她又不傻。 当街杀人她也得偿命,她才不要为了沈行雷这个蠢货搭上自己的命。 自打回到京城,她就怕遇上今天这种情况,所以身上的簪环首饰都是做过手脚的,以便用于防身。 比如发簪,这根簪子上涂着麻醉药,这种麻醉药在甘州都是猎户用在野猪身上的,一点点剂量就足以让几百斤重的大野猪睡上一天一夜,所以沈行雷才会在受伤之后直接晕死过去。 陆芊芊闻言,慌慌张张地试探了一下沈行雷的鼻息,见他还有气儿,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她愤恨地瞪向沈银翎:“无论如何,你当街伤人是事实!来人呀,给本公主把她绑起来,扭送官府!” 她贵为公主,哪怕是逛夜市,背地里也有不少暗卫跟随保护。 随着她一声令下,十几名暗卫立刻出现在街面上,将沈银翎团团围住。 沈银翎哂笑。 陆芊芊咬牙切齿:“你笑什么?!” 沈银翎脆声:“敢问公主殿下,臣妇正当防卫,也有错吗?” “正当防卫?”陆芊芊仗着人多势众,冷笑着反问,“在场之人,哪只眼睛看见你是正当防卫了?我看,今夜种种,分明就是你嫉恨沈郎,蓄意谋杀!刺杀朝廷命官乃是死罪,就算我当街处死你,明日父皇和百官也不会有一句不是!就算闹到了皇祖母跟前,皇祖母也无话可说!” 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是天家帝姬! 她料定哪怕自己当街欺负人,百姓们畏惧天家威严,也不敢出面指认她,所以行事越发肆无忌惮。 “公主殿下这番话,分明是指鹿为马,”沈银翎据理力争,“明明是你和沈行雷先挑衅臣妇的,是你们先抢走了我赢来的走马灯,事情才会闹到这个地步。” “一派胡言!”陆芊芊狞笑,“那盏走马灯分明是我赢的,你猜灯谜猜不过我,所以心生嫉妒,故意打碎我的灯笼。沈郎一时气愤,只不过与你产生了几句口角,你就要杀他!沈银翎,你毁坏我的东西在先,谋杀沈郎在后,人证物证俱全,你该死!” 她洋洋得意。 明明是欺凌者,这一刻却把自己伪造成了完美的受害人。 她睨着沈银翎,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仿佛事情已成定局:“沈银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见沈银翎沉默,她越发得意忘形,冲着周围大喊:“你们说说,事情是不是本公主说的这样?!本公主最是温柔善良不过,你们可没看见本公主仗势欺人吧?!” 百姓们咬牙切齿,对她这种行径深恶痛绝,却因为害怕皇家报复而不敢出面指认。 沈银翎幽幽叹了口气。 她转向茶肆,款款福身:“公主殿下颠倒黑白污蔑臣妇,求太子殿下为臣妇做主。” 太……太子殿下? 陆芊芊愣了愣,顺着沈银翎的视线望去,这才注意到陆映和薛伶就在对面。 她惊呆了。 皇兄什么时候来的? 她竟然一无所知! 难道皇兄一早就坐在了那里,把她和沈郎的所作所为全部看了眼里?! 她知道今夜之事其实是她和沈郎不占理儿,她仗着四周没人敢给沈银翎作证,本想趁机弄死她,没想到皇兄居然在这里! 皇兄一向清正端肃,肯定不会偏袒她和沈郎的。 陆芊芊头皮发麻,白着小脸,讪讪福了一礼:“皇兄……” 陆映轻抚茶盏,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她。 那种淡漠的眼神,令陆芊芊更加惶恐不安。 她只得赔起笑脸:“皇兄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提醒臣妹?臣妹也好请皇兄吃些宵夜。” 陆映把茶盏搁在案几上。 瓷器和木器相撞,发出重重的一声响,惊的陆芊芊抖了三抖。 陆映不怒自威:“陆芊芊,你平日里对待其他人,也是这般仗势欺人?” 陆芊芊吓得跪倒在地,含着泪道:“皇兄,臣妹没有!都是沈银翎不好,她知道您在这里却不提醒臣妹,一步步引诱臣妹踏进陷阱,故意看臣妹出丑!皇兄,求您严惩沈银翎!” 陆映瞥了眼死猪般躺在地上的沈行雷,沉声吩咐:“先把他抬到客栈。” 一行人来到客栈,暗卫仔细检查过沈行雷身上的伤,来到隔壁厢房回禀道:“回太子、三公主,这根金簪避开了要害,插的也不深,沈小将军只是受了些轻微皮外伤。等麻醉药效过了,大约就能醒过来了。” 陆芊芊自知理亏,不敢再为沈行雷讨什么公道。 她恨恨地扯了扯手绢。 眼珠子转过恶意,她剜了一眼沈银翎,勉强笑道:“罢了,看在皇兄的面子上,沈银翎,你我还是冰释前嫌吧。来人,上酒。” 暗卫端上来一壶酒。 陆芊芊亲自斟酒。 都是打小在京城权贵圈子里面长大的,沈银翎与陆芊芊一样,见识过无数内宅龌龊勾心斗角,她眯了眯眼,注意到陆芊芊从指甲里抖落些许粉末,悄然融在了酒盏之中。 她就知道,陆芊芊不会轻易向她赔礼道歉。 陆芊芊笑道:“沈银翎,这杯酒,我敬你!” 沈银翎没接,反而指着她的绣花鞋:“公主殿下的绣鞋脏了。” 陆芊芊金枝玉叶,哪能容忍绣鞋沾上泥土,连忙放下酒盏,拿手帕弯腰擦拭绣鞋。 沈银翎不动声色地调换了两人的酒盏。 余光瞥向陆映,他负手立在窗边,正欣赏夜市景致,似乎没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 第147章 臣妇一个也不喜欢 陆芊芊擦干净绣花鞋,重又端起酒盏:“沈银翎,喝完这杯酒,你我就冰释前嫌吧?” 沈银翎接过,假装没看见她眼睛里的急不可耐:“谨遵殿下之命。” 两人各自饮尽杯中酒,陆芊芊热情地挽住沈银翎的手臂:“我记得当年你家还没被抄的时候,咱们常常一起逛街买东西,感情可好了。走,咱们现在就去逛夜市。” 沈银翎随她跨出厢房。 等转过回廊,陆芊芊骤然松开手,满脸笑容瞬间退去,压低声音怒骂:“贱人!你不会觉得皇兄每次都能救你吧?!将来,总有皇兄照看不到的时候!” 沈银翎把玩着垂落在肩侧的青丝,莞尔一笑:“戏班子里,人家小戏子学变脸都要拜师花钱,公主殿下倒是不必,脸变得这么快,都可以直接上台表演了呢,省了多少功夫呀?” “你这贱人一向伶牙利齿,我说不过你!不过,你就没察觉到你现在的身体出现了一丝异样吗?” “异样?没有呀。倒是公主殿下,今夜天气寒凉,你穿得这么少,你不冷吗?” 冷? 陆芊芊丝毫没感觉到冷。 甚至…… 她甚至感到很热! 她忍不住扯了扯领口。 一股子热气从身体深处渐渐散发开来,燥的她浑身不自在,明明刚刚在房里喝了酒,现在却又莫名其妙口干舌燥,下身更是诡异地空虚起来,像是在渴求什么东西的进入和填满。 她蹭了蹭双腿,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你……你交换了那两杯酒?!” 沈银翎一脸无辜:“对呀。” “你——” 陆芊芊崩溃失语,想要上前掌掴沈银翎,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沈银翎弯起眉眼,打量她春情泛滥的潮红小脸:“看你这样子,我大约猜到了你给我下的是什么药。沈行雷就在隔壁客房,公主殿下何不赶紧找他解毒呢?我那麻醉药虽然麻痹了他的四肢,但想来那玩意儿还是能用的——只是要劳驾公主辛苦一些。” “你……” 陆芊芊又羞又怒,想要掌掴沈银翎,可是身体一点儿劲也使不上。 她下的是世间最猛烈的春药,没有任何解药,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和五六个男人同时交欢,否则就会暴毙而亡。 她原本想着离这里不远就是一条烟花柳巷,她可以把沈银翎引到那个地方,再为她挑选五六个最丑最老的男人,让她彻底被糟践玩坏。 可是没想到…… 最后中毒的人居然是她! 身体里窜出一股股暖流,渴求着水乳交融的快感。 陆芊芊紧紧夹住面条般发软的双腿,几乎快要支撑不住。 沈银翎体贴地为她推开隔壁屋门:“殿下还是抓紧时间吧,我瞧着也心疼。” 陆芊芊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急匆匆跨进门槛,却还不忘转身指向沈银翎:“你给我等着!” 她往床榻小跑两步,又忍着恶心和羞臊,厉声命令道:“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几个也进来!” 沈银翎的瞳孔微微放大。 好家伙,这药够猛的! 光靠沈行雷一个人居然解不了! 不过,陆芊芊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她替这群人关上房门。 离开客栈的时候,夜空下起了细雪。 她没带油纸伞,只得站在屋檐下,耐心地等待雪停。 高低错落的楼阁屋台挂满了灯笼,照亮了漫天飘飞的细雪,街面上的摊贩都支起了暗黄色桐油大伞,百姓们撑伞提灯兴致依旧,一盏盏灯笼连绵不绝,映衬着雪景里的笑闹声,更有人间烟火气。 细雪被寒风吹到了她的脸上。 熟悉的雪松香从旁边传来,一柄宽大的纸伞突然倾斜,将她整个笼罩在伞下。 她诧异望去,竟是陆映。 她收回视线。 不可否认,陆映今夜没有偏袒陆芊芊和沈行雷,其实就已经算是帮了她。 她咽下那些尖酸嘲讽的言辞,只幽幽道:“殿下都与臣妇一刀两断了,又何必为臣妇撑伞?殿下是有妻室的人,处处留情,似乎不大妥当。” “孤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要吃避子药?”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殿下很重要吗?” “很重要。” 沈银翎仰头望向陆续。 四目相对,男人的狭眸漆黑深沉,藏着沈银翎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并没有自恋到以为陆映是因为喜欢她,所以才要追问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重新追问,无非是因为避子药涉及到了他的尊严问题。 一个男人,一个身为储君的男人,怎么会不在意尊严呢? 他可以不喜欢她、可以抛弃她,但她身为他的金丝雀,却不可以不喜欢他、不可以抛弃他。 见她久久不语,陆映加重音调:“沈银翎,孤在问你话。” “说实话,从小到大,臣妇每次和殿下交谈,实在算不上开心。”沈银翎不紧不慢,“比如今夜这个问题,臣妇若是不回答,您会不高兴。可若是回答,你仍旧会败了兴致。到时候,吃亏的总是臣妇。您要臣妇如何是好呢?” “孤只想听一句实话。” “行吧。”沈银翎宛如破罐子破摔,“臣妇服食避子药,是因为太子妃。臣妇不愿意十月怀胎,最后却只能母子分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唤别的女人为娘亲。” 女人瞳眸澄明清澈,不像是在撒谎。 陆映紧紧握住伞柄。 原来她服食避子药,不是因为她不喜欢他或者不愿意给他生孩子,而是因为沈云兮。 难怪她不肯说。 毕竟当初在沈园山月居的时候,她就曾说过这个理由。 下场是,被他关在密室狠狠折磨了半个月。 陆映有些懊恼,面上却仍旧是淡淡的。 笼罩在心上的那层阴霾,似乎因此被揭了去,细润的雪花落在他的心尖上,像是在温柔地抚平女人在那里留下的伤疤。 他沉默了良久,才道:“那夜沈园,你说你可以为崔季、陆时渊、高征,为任何男人生下子嗣,唯独除了孤。真话?假话?” “当然是假话。他们三人,臣妇一个也不喜欢。” “那一夜,你说你不爱孤。真话?假话?” 第148章 陆映,你什么意思?! 沈银翎觉得陆映很奇怪。 按理说,男人比女人更不在乎情爱,尤其是陆映这种出身皇族位高权重的男人。 可是自打她回京以来,陆映似乎一直在想办法证明,她是爱他的。 然而当她说她爱他,他又不信,即使在床榻上干柴烈火激烈交欢,即使在春闺里耳鬓厮磨山盟海誓,他也不仍旧相信她爱他。 可是当她真的说出她不爱他的时候,他又试图搜索她爱他的证明,试图从她的嘴里撬出另一个答案。 沈银翎也不知道,陆映究竟想听什么。 总之这个男人太难伺候了,比崔季和陆时渊难搞定多了。 她反问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孤只想知道答案。” 沈银翎戏谑:“说了殿下又要不高兴。” 陆映握伞的手悄然收紧,指关节泛出苍白:“果然……” 果然,沈昭昭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他。 这三年来的一切,都是她在骗他。 沈银翎见不得他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仿佛他是被她骗了贞洁的小妇人似的。 她随口道:“臣妇心里,自然是深爱殿下的。” “你骗孤。” “行吧,臣妇不爱殿下。” “沈银翎,孤要听实话。” 沈银翎:“……” 有时候一个人面对陆映,确实挺无助的。 她讥讽弯唇,慵懒地拉长音调:“不能让殿下满意,是臣妇的过错。” “自然。” 沈银翎:“……” 狗男人的脸皮真够厚的,也不知是没听出来她在反讽,还是听出来了却假装不知道! 她见外面雪势小了些,于是抬步踏下台阶:“绵绵不见了,臣妇去找她。” “沈银翎——” 陆映伸手,按住了她圆润纤巧的肩头。 沈银翎回眸。 四目相对。 陆映沉默许久,喉结滚动,缓声道:“这三日,孤一直——” “太子殿下!”德顺突然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大事不妙,薛姑娘不见了!小薛大人疯了,命人封锁了整座夜市,正带着亲兵到处搜人呢!” “绵绵不见了?”沈银翎蹙眉,“怎么会不见了?!” “哎哟,好像是薛姑娘央求小薛大人带她去夜市上看傩戏,周围全是戴木雕面具的伶人,也不知怎的,薛姑娘就被人群冲散了!等小薛大人回过神的时候,哪还有薛姑娘的踪影啊!” 沈银翎心急如焚。 绵绵胆小怯懦,从小到大一直被保护在薛府,若是被歹人绑走,必定毫无招架之力。 她生得漂亮,好点的结局是被拐子卖到山野村庄给人当媳妇,坏点的结局…… 只怕会被卖进烟花柳巷! 她挽起繁复的裙裾,正要冲到街上找人,却被陆映一把抓住手臂。 她回眸,目露凶光:“放开!” 陆映被她眼神里的不耐烦刺痛。 他原想告诉她,这三日,他一直在想她,也一直在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今夜他才知道,原来在这个女人的心里,他甚至连薛绵绵都比不上。 他忍着那一丝钝痛,低声道:“你觉得,薛绵绵会主动央求薛伶,带她去看傩戏吗?” 沈银翎一怔。 绵绵厌恶薛伶。 她对薛伶一向是能躲就躲的态度,以前去温泉山庄玩,她也是拖到实在不能再拖的时辰,才磨磨蹭蹭地返回薛伶身边。 这样的绵绵,当然不可能主动央求薛伶带她去看傩戏! 沈银翎眼眸发亮:“殿下的意思是,这次绵绵失踪,并非是歹人劫持,而是她自己想逃?” 陆映松开她的手。 沈昭昭一向聪明,稍微点拨她就能明白。 “可是……”沈银翎又有了别的担忧,“就算绵绵能逃过今天,那明天呢?后天呢?薛伶不会放过她的,哪怕掘地三尺,他也会把绵绵找出来。更何况就算绵绵能侥幸逃出城,她一个弱女子该如何生存?养在温室里的娇花,是熬不过室外的寒冬的。” 陆映看着沈银翎。 他倒不这么想。 譬如沈昭昭,曾几何时不也是养在温室里的娇花? 可她不仅捱过了抄家,还捱过了流放甘州的那三年,平平安安返回了京城。 他想了想,提醒道:“薛伶并非善类,你别掺和他和薛绵绵的事了。” 沈银翎用手挽住在北风中散乱翻飞的青丝,看着远处披坚执锐到处搜人的亲兵,暗道就算她想掺和,如今也没有那个能力掺和。 今夜天气不好,细雪渐渐成鹅毛之势,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已经有摊贩开始收摊回家了。 陆映道:“先回客栈。” 两人要了一间上房,侍女刚端来热茶,回廊外传来一阵骚动。 很快,薛伶一脚踹开房门,拎着薛绵绵的后衣领进来了。 沈银翎连忙起身:“绵绵!” 薛伶像是拍猫似的,伸手给薛绵绵拍干净发髻和衣裙上的绒雪,一边咬牙一边狞笑:“小东西长本事了,知道逃跑了!是不是铁链子还没拴够啊,啊?!” 薛绵绵捂着脸哭,细细的哭声像是猫儿,一声一声挠在人的心弦上。 桂全是跟出去找人的,目睹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他小声对沈银翎和陆映道:“薛姑娘没跑远,就藏在戏班子的箱笼里面,透过缝隙往外面看的时候,正巧被弯腰窥视箱笼的薛大人撞见!” 沈银翎挑眉。 她简直不敢想象,胆小如鼠的绵绵,趴在箱笼缝隙往外张望,却正巧看见薛伶那张凑近放大的脸,该是何等恐怖惊惧! 恐怕和老鼠看见老鼠洞门口有张猫脸的感觉,也没区别吧? 薛伶拍干净薛绵绵身上的绒雪,把她丢在地上,随手解开缠在腰间的软鞭,在空气中抽了一下响鞭,明明没抽到薛绵绵身上,却吓得她抖了三抖。 薛伶垂下薄薄的眼皮,清隽邪气的脸庞上透着似笑非笑:“跑啊,怎么不跑了?!” “呜呜呜……”薛绵绵哭着跪倒在地,死死抱住他的小腿,“奴婢不敢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公子不要惩罚奴婢!” 薛伶舔了一下嘴角,把鞭子一端缠绕在薛绵绵细嫩的颈子上,另一端握在自己手里。 他抬眸瞥向沈银翎:“往后,沈夫人和绵绵还是不再来往了,免得带坏了绵绵!” 说罢,拽着鞭子径直离开。 沈银翎气得不轻:“薛伶,你站住!你放开绵绵——” 话音未落,一枚铜钱从薛伶掌心脱手,径直袭向她的脸! 沈银翎还没反应过来,陆映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他随意用两指夹住那枚铜钱,嗓音沉冷威严:“薛伶,打狗还要看主人。” 铜钱被掷回薛伶手里,薛伶冷哼一声:“看好你的女人。” 说罢,拽着薛绵绵大步流星地走了。 沈银翎怒不可遏,偏又打不过薛伶,夺不回薛绵绵。 她只得怒气冲冲地瞪向陆映:“陆映,你什么意思?!谁是你的狗?!” 第149章 不能白白便宜了陆映 陆映落座:“字面意思。” “你——” 沈银翎气得够呛,念在他好歹救了自己的份上,才按捺住脾气。 反正她也骂过陆映是狗,双方算是扯平了。 她敷衍潦草地福了一礼:“时辰不早,臣妇先行告退。” 陆映没什么反应,由着她下楼出门。 沈银翎站在客栈门口,为难地看着越来越大的漫天落雪。 她来的时候坐的是薛家的马车,本打算回程时让薛伶他们送自己,于是就让自己的马车先行回府,却没想到会和薛伶闹翻,连回藕花巷的马车都没有了。 雪这样大,地面已经积了半尺高,夜市里也没有载客的马车可以供她驱使。 驴车倒是有,只是肮脏破旧,还挤满了男男女女。 她不乐意坐驴车。 思来想去,沈银翎只得被迫返回客栈,本想要一间上房,哪知已经住满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重新回到楼顶的那间上房。 陆映像是料定了她会折返,正气定神闲地摆弄棋盘。 沈银翎伸手,纤白的玉指按在一粒黑棋上,软了语气:“殿下可否容臣妇在这里暂住一晚?” 陆映连头都没抬:“孤是有妻室的人,与沈夫人在一间房里过夜,似乎不大妥当。” 沈银翎:“……” 她半个时辰前才说: ——殿下都与臣妇一刀两断了,又何必为臣妇撑伞?殿下是有妻室的人,处处留情,似乎不大妥当。 这厮现在把这句话还给她,摆明了是在记仇。 他逼她喝绝子汤,她都没有如何,他反倒因为一句话小心眼儿上了。 烛火明光,沈银翎瞪着陆映。 男人玄衣金簪,金相玉质骨相深邃,清冷漂亮的侧脸线条营造出高低错落的光影,把玩着几枚棋子的大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极是好看。 慢悠悠的姿态,像是在放饵钓鱼,愿者上钩。 沈银翎知道,他在等自己主动低头。 他舍不得她的身子。 其实和陆映重归于好,对沈银翎而言是利大于弊的。 她看了陆映很久很久,才扬起一个妩媚明艳的笑容,按在棋盘上的玉指悄然向前,直到暧昧地覆在陆映的手背上,挑逗般轻蹭他的指骨和腕骨。 她轻声细语:“从前的事,是臣妇错了,殿下就让臣妇住在这里吧?殿下若是怕传出去坏了名声,那您大可放心,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更何况殿下日理万机,偶尔放纵一回,也不值当什么……” 少女说着话,柔嫩的指尖已经挑逗似的探进陆映的袖口。 陆映反握住她的手。 少女的手柔弱无骨肌肤雪嫩,比宫廷里的丝绸还要柔滑。 他一掌就可包覆。 他轻而易举把沈银翎拽进怀里,少女石榴红的裙带和衣袖把小佛桌上的黑白棋子扫落在地,带着暗香的衣风拂过烛台,跳跃的光影将两张贴近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陆映垂眸看她,声线低沉:“你在勾引孤。” 沈银翎抚摸他的脸庞:“臣妇从三年前,就在勾引殿下了。” “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沈银翎太了解他在床笫间的恶趣味了,也很清楚他想听什么。 她微微挺胸,主动凑到陆映的耳畔:“臣妇是殿下的妻姐,生性浪荡不堪,不想回家陪伴夫君,只想爬上您的床榻。殿下,求您垂怜臣妇。” 柔嫩的指尖滑落在陆映的喉结上,带起一阵酥麻热意。 陆映周身肌肤滚烫,扯了扯衣领,突然抱起沈银翎踏进房间附带的浴堂。 浴堂只有半间房那么大,装饰雅致奢靡,用白色大理石砌成一方半圆形浴池,最妙的是浴池正靠着的大窗是用整块透明琉璃镶嵌而成,泡澡的时候不仅能看见街面上的热闹,还能欣赏漫天大雪。 浴池蒸腾着热雾。 沈银翎靠在浴池边缘,双手搂着陆映的脖颈,细嫩的小腿被高高挂在他的宽肩上。 三日不曾同房,面对陆映的攻城掠地,她到底是有些紧张的,不免浑身轻颤,胸前白嫩的高耸忍不住晃动,在铺满花瓣的水面上带起一阵细微涟漪,散发出女儿家天然的暗香。 “陆映哥哥……” 她喘息着,生涩的疼痛感促使她眯起凤眼,眼尾已是有些泛红。 陆映尺寸惊人。 疼痛之余,她不禁神思游离,怀疑东宫里的那些姬妾究竟是怎么承宠的。 “别怕……” 陆映亲吻她的脸颊和唇瓣,额头也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才三天没弄,这小狐狸精简直紧致的像是处子。 他知道再这么蹭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突然含住她的唇。 下一瞬,沈银翎的下身被彻底贯穿。 身体像是被劈开,她浑身战栗,高高仰起脖颈,那一声高亢难忍的吟叫却被陆映尽数吞入薄唇。 起初的疼痛过后,丝丝麻麻的快感悄然攀上沈银翎的脊椎,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直到把整张小脸都灼烧成醉人的潮红。 陆映低头亲吻她的耳珠:“昭昭……沈昭昭……” 渐渐适应了陆映的尺寸和温度,沈银翎无力地扶住他的宽肩,发出细细的呻吟。 她一边吟哦,一边嗔怪:“殿下只当从前的事没发生过,却不知道您把臣妇伤的有多深……您把臣妇当成了床笫间解闷儿的玩物,连避子药那等虎狼之药也要给臣妇灌下,臣妇回去以后哭了好久……” 陆映把她抱到琉璃窗边,一边深深浅浅的顶撞,一边借着雪色看她的脸。 小狐狸精的睫毛很长,沾着细碎晶莹的水珠,也不知道是水雾还是眼泪,眼尾晕染出去的酡红色宛如胭脂,雪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像是被她拨动了心弦,他托起她的下巴,吻去她眼尾的泪珠:“那药只是寻常补药,孤吓唬你的。” 沈银翎默了一瞬。 那夜闹过之后,她回到藕花巷冷静下来,其实就预感到了那药是假的。 陆映在她面前虽然称不上君子端方,但也绝对做不出给女人下绝子药这种阴毒龌龊的事。 只是…… 她也不能白白便宜了陆映,得讨些好处。 第150章 再也不能勾引旁的男人 她推拒着陆映健硕的胸膛,赌气般娇声道:“殿下明知臣妇胆小怯懦,却还用这种事吓唬臣妇,臣妇险些就因此难过到上吊自尽了!” 陆映又好气又好笑。 沈昭昭会因为这种事悬梁自尽? 说出去谁信啊。 这小狐狸精不过是变着法儿地问他讨要好处。 他倒也愿意惯着她。 他舔舐过她雪嫩幽香的侧颈,哑声道:“想要什么?” 沈银翎的侧颈一向敏感,哪禁得起他舔,顿时情不自禁浑身酥麻,紧紧扶住男人的宽肩才没有瘫软滑落进浴池里。 她轻喘着:“嗯……要殿下的钱庄信物……和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沈银翎抬起雾蒙蒙的凤眼:“臣妇要殿下保证,若是下次又惹恼了您,您可不许再像这回一样,肆意对臣妇发脾气,说什么一刀两断、再无往来的狠话……没得叫人伤心。” 她高高盘起鸦青云髻,脖颈儿纤细凝长,几缕青丝被水雾浸湿,蜿蜒贴在白玉似的脸颊上,那嘴唇儿嫣红饱满,像是吸饱了水珠的花瓣,勾的陆映忍不住拿指腹揉搓摩挲。 洒在浴池里的玫瑰花瓣贴在她玉雕似的锁骨上,一滴晶莹剔透的花露顺着锁骨滑落,淌过胸前圆润起伏的雪白山峦,看的陆映头皮发麻喉头发干。 他声音嘶哑:“都依你。” 不等沈银翎再说什么,他把她翻了个面儿,抵在琉璃窗前。 琉璃窗正对着夜市。 虽然大部分商人都收了摊子,但茶肆酒馆仍旧灯火通明,招待着南来北往的客商。 沈银翎不着寸缕,娇软的身子紧贴在冰凉的琉璃上,背后却抵着男人火热滚烫的胸膛。 她像是被压成了一块饼。 羞臊促使她浑身的肌肤都泛起了薄粉色泽,她软声:“不要在这里……” 会被人看见的。 陆映轻哂,牢牢箍住她细软的腰肢,慢条斯理地吻过她细白单薄的脊背:“这扇琉璃窗只能从里面看见外面,外面的人是瞧不见咱们的。” 他那样强势。 沈银翎娇喘微微无力挣扎,因为琉璃窗的缘故比往日更加脸薄羞臊无法自持,她害怕被街上的人发现自己现在这副姿态,连欢愉时的叫声都细软克制许多,像是呖呖莺声,小爪子似的挠人心肝。 她红着脸,全然想不明白,平日里端肃清冷的男人,怎么能在床帏间玩出这许多花样来。 好在雪渐渐大了,琉璃窗外结了一层凝白霜花,倒是隔绝了内外视线。 陆映从身后捏住沈银翎的下巴,迫使她望向琉璃窗:“你瞧。” 琉璃窗模糊倒映出二人交叠厮磨的身影。 陆映的大掌覆在她温软纤细的腰窝上,宽肩窄腰的体态在她身后暴露无遗。 而她那样娇小凝白,被迫吞下了他的狰狞,他稍微动上一丝一毫,就如同撩动了她浑身的肌弦,一阵阵颤栗令她几乎无法保持理智,情不自禁朱唇微启,唇齿间再度溢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那张动了情的芙蓉花面粉白剔透,仿佛能掐出水。 她垂下薄而红透的眼皮,从喉咙间发出的声音是她自己都没听过的妩媚沙哑:“别看……” “好看的。” 陆映从后面细细舔舐她的耳珠,恨不能把她整个卷进腹中。 叫这小狐狸精再也不能勾引旁的男人。 他在琉璃窗边,把她弄了够。 夜渐深。 沈银翎在浴室中几度失神,最后累的晕睡了过去。 陆映替她擦干净身子,仔细为她穿上崭新的寝衣,才把她抱回暖帐。 他并无睡意,轻抚过她熟睡的脸蛋,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他唤来桂全,低声吩咐他去问客栈老板索要木匠的工具箱。 桂全很快拎着工具箱进来:“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陆映在桌边撩袍落座:“修灯。” 他知道那盏金丝楠木走马灯,是沈国公当年送给沈昭昭的十岁生辰礼物。 如今被陆芊芊砸坏,沈昭昭不知道有多心疼难过。 他想帮她修补好。 他虽贵为太子,但因为不受父皇宠爱,从前也是吃过苦的。 木工和雕刻,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桂全小心翼翼挑亮灯烛:“殿下何不明日再修?天这样黑,仔细伤了眼睛。” 陆映没说话,已经开始上手修复走马灯。 他想让沈昭昭明天醒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一盏完好如初的木灯。 她大约会很高兴的。 次日。 沈银翎是被食物的香味诱醒的。 她坐起身,桌案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膳,鱼片粥、燕窝羹、金丝卷、红豆糕、小笼包等等,林林总总得有二十几样。 守在房中的侍女恭声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厨房给沈夫人做的。” 沈银翎眼底涌出笑意,声音却还有些沙哑:“殿下真是体贴。他人呢?” “回禀夫人,殿下一个时辰前就已经上朝去了。怕打搅夫人好梦,因此没叫醒您。” 屋子里很暖。 沈银翎赤脚踩在地砖铺着的地毯上,正欲洗漱更衣,忽然注意到木施上挂着的一盏灯笼。 是爹爹送她的那件十岁生辰礼物。 昨夜明明被陆芊芊砸坏了,不知怎的又被人重新修复,完好如新地挂在那里,灯笼里面点了一根蜡烛,木雕的十二生肖栩栩如生,陆续从眼前旋转而过,连那只很像斧头的小狗也好好地镶嵌在灯面上,看起来活蹦乱跳十分可爱。 侍女笑道:“殿下一夜没睡,亲手为夫人修复了这盏木灯。殿下说,这盏灯对夫人意义非凡,他希望您看见了能够欢喜。” 沈银翎轻抚过木灯,眼瞳情绪复杂。 陆映…… 这个男人明明爱着沈云兮,却又在她这里处处留情。 所作所为,简直让她误以为他已经对她俯首称臣。 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银翎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她咬了咬唇瓣,通过疼痛来提醒自己,她与陆映不过是逢场作戏。 自始至终,她不过都是在利用这个男人报仇。 皇宫里,最多余的就是感情。 她很快掩饰好眼眸里的冰冷,笑容灿烂天真:“劳烦姐姐替我谢过殿下,就说我很是欢喜,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洗漱过后,用过早膳,沈银翎才提着灯笼离开客房。 刚来到三楼,就听见这里闹哄哄的,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她好奇:“这是在闹什么?” 一个小二哥道:“听说当朝三公主昨夜歇在了这里,还和沈国公府的二公子共度良宵!” 沈银翎想起了这档子事,莞尔:“男欢女爱,何其正常不过,怎么会引来这么多人围观?” “嗐!”小二哥兴奋地压低声音,“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也就罢了,您是不知道,除了沈二公子,三公主昨夜还召幸了四名暗卫!六人一块儿,好家伙,那叫一个刺激!听说沈国公夫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待会儿肯定热闹!” 第151章 恭喜婶母得了位金枝玉叶当儿媳妇 沈银翎险些忘了,陆芊芊昨夜还叫了几个暗卫进去。 她站在人群外面看热闹,楼梯口传来一阵骚动,不知是谁扯着嗓门嚷嚷起来:“都让开、都让开,没瞧见沈国公府来人了吗?!” 秦氏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闻言脸上一红。 亲儿子和当朝公主在客栈里面干出那种事,关键是还有其他几个男人在场,说出去难道很光彩吗?! 她听见消息的时候,根本就不想来,可是夫君更加不想来,说是会影响他在百姓心中的官威,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来给沈行雷收拾烂摊子。 沈银翎随着人流来到房间门口。 朝里望去,陆芊芊衣衫不整地坐在床榻上哭,沈行雷身上的麻醉药早就过了药效,正暴躁地踹倒一副博古架,架子上的玉器瓷器叮叮当当砸碎在地,整个房间一片狼藉。 秦氏踏进门槛,压根儿就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她只得蹙着眉尖:“二郎!” “娘!”沈行雷犹如找到了主心骨,“昨夜之事我根本毫不知情,可公主却不肯放我走,非要叫我对她负责,你快跟她讲讲道理!” “你怎么不知情?!”陆芊芊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厉声呵斥,“昨夜你对我干了什么,需要我帮你回忆一遍吗?!你夺走了我的清白,怎么能不负责到底?!沈行雷,我竟不知你是这种卑鄙小人!” 沈行雷暴跳如雷,一拳砸塌了圆桌:“你的清白是我夺走的吗?!我在床上醒来的时候,你正在旁边和其他几个男人——” 他面红耳赤,从鼻孔里重重哼出一口气,臊得再难启齿。 秦氏捏着手帕,不忿道:“公主殿下自己不爱惜名声和身子,却把罪名栽赃到我们家二郎身上!这笔账,我们家二郎不认!” “我不管!”陆芊芊尖声,“沈行雷夺走了我的清白,就得娶我!” 她很清楚,闹出了今天这件事,往后京城里面不可能再有世家公子愿意娶她。 与其被远远地嫁出去,还不如赖死在沈行雷身上! “贱人!” 沈行雷气急败坏。 他从前是想过求娶陆芊芊。 可那得建立在陆芊芊是黄花大姑娘的基础上。 哪怕她不是黄花闺女,念在她贵为公主的份上他也认了,但问题是她不能公然和那么多男人交欢啊,这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将来文武百官会怎么看他?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笑话他是个绿王八的! 他越想越气,脸红脖子粗,上前就要掌掴陆芊芊:“我打死你个荡妇!” 昨夜和陆芊芊欢好的几名暗卫,立刻护在了她的面前:“公主金枝玉叶贵为帝姬,沈公子是想造反吗?!” 陆芊芊擦了擦脸上的泪,得意地瞪向沈行雷:“当今大周,没有不能养面首的规矩,就算本公主召幸了几个侍卫,又算得了什么?你还没成亲就弄出了外室和外室子,比起我来也好不到哪去。你昨夜夺我清白,已是既定事实,我这就请父皇和母妃为我做主!” 秦氏天都要塌了。 娶个公主儿媳妇过门,这是好事。 可是娶一个名声扫地水性杨花的公主过门,简直就是家门不幸! 说句难听的,今后陆芊芊生的儿子都不一定是沈家的种! 以后,天底下的人要怎么看待她的二郎?! 这还不如娶薛晴晴呢! 她扶住门框才没跌倒在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孙妙娘也来了,就跟在秦氏身后。 她柔声道:“母亲身子不好,公主殿下怎么能这样气她?咱们身为女子,最要紧的就是谦卑恭顺孝敬长辈,有什么话大可以坐下来慢慢谈,何必争锋相对呢?” 陆芊芊挑眉:“你就是那个大闹沈国公寿宴的外室?听说你带着儿子跪在薛晴晴面前拼命磕头,直接把她吓哭了。” 孙妙娘嘴角流露出一抹不以为意的弧度,面上却故作谦恭地给陆芊芊福了一礼:“贱妾只是害怕薛姑娘容不下臣妇母子,因此多磕了几个头。贱妾虽然是从边疆村子里来的农女,但也知道何为规矩,何为礼仪。贱妾身为姨娘,就该给正室磕头行礼。而公主身为晚辈,就该给母亲请安问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顶撞冒犯。” 她自以为说得极好,和陆芊芊形成了鲜明对比,定能讨秦氏和沈行雷欢心。 可秦氏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陆芊芊更是冷笑一声:“我斗不过沈银翎也就罢了,你这贱人哪来的胆子,敢舞到本公主跟前来?!本公主可不是薛晴晴那个孬种。来人,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暗卫立刻出现在孙妙娘面前,抬手就给了她两耳光。 孙妙娘捂着脸尖叫一声,下一瞬,直接就被暗卫丢了出去! 沈行雷更加恼火,粗声吼道:“陆芊芊!” 陆芊芊也很恼火,压根儿不想理他,迅速收拾妥当,带着暗卫匆匆出门直奔皇宫。 “陆芊芊你给我站住!” 沈行雷在后面追,气的脸红如煮熟的虾子,像是头上冒烟的公牛。 看热闹的人群,冲着秦氏和孙妙娘指指点点,一边窃笑一边渐渐散去。 沈银翎等到人少了,才款款行至秦氏身边:“婶母。” 秦氏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抚着胸口骂道:“你这人怎么神出鬼没的?!” “恭喜婶母,得了位金枝玉叶当儿媳妇。”沈银翎笑吟吟的,弯起眉眼的姿态乖巧明艳,“全京城的夫人里面,可就只有婶母才有这般福气。” 秦氏气得快要呕血。 什么福气,根本就是晦气! 谁要娶陆芊芊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啊! 可是光天化日隔墙有耳,她又不能诋毁陆芊芊,否则传到皇帝耳朵里,人家还以为她对皇族有什么不满呢。 她只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事儿就不劳你操心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是。” 沈银翎柔声应着,欣赏着秦氏脸上的崩溃,心情十分愉悦。 从客栈出来,沈银翎担心薛绵绵,又雇了一辆马车去往薛家。 马车行驶到薛府门前时,长街传来一声雄浑暴怒的大吼:“沈银翎,你给老子站住!” 马车堪堪停稳。 沈银翎踩着脚凳下车,回眸望去,沈行雷大约没能拦住陆芊芊,竟跑来找她的麻烦,他一手提刀策马而来,那张黑脸狰狞扭曲,俨然一副要砍死她的架势。 沈银翎挽着裙裾,迅速踏上薛府台阶,叩了叩门环:“敢问小薛大人在家吗?我奉太子之命,前来拜谒。” 陆映的名头果然好使,管事立刻就打开了门。 沈银翎闪身进去的刹那,沈行雷拎着刀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一刀刺向门缝! 第152章 薛伶要议亲? 管事眼疾手快,连忙关上府门。 刀刃刺在坚硬的朱门上,划拉出刺耳尖锐的声音。 府门隔绝了沈行雷不堪入耳的怒骂,无外乎是什么“婊子”、“贱货”一类的难听之词。 沈银翎松了口气。 幸好她跑得快,否则就被沈行雷杀了。 “沈姐姐。” 一道细软的女音突然传来,是薛晴晴。 “沈姐姐……”薛晴晴迟疑,“可否请你借一步说话?” 两人并肩穿过游廊,薛晴晴捏着手帕,小声道:“没想到,会再次在家中撞上沈姐姐。自打我姐姐失踪,你又去了甘州,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你了。” 当年沈银翎和薛绵绵交好,因此常常来薛家做客,也把薛晴晴当成了自己的妹妹。 后来沈家被抄,她自顾不暇,就再也没来过薛家。 “沈姐姐……”薛晴晴忽然驻足,认真地看着沈银翎的双眼,“你是不是知道我姐姐在哪里?” 沈银翎一怔。 薛晴晴性子软弱木讷,绝对算不上冰雪聪明。 没想到,她竟然能猜到这一点。 她不动声色:“何以见得?” “我之所以能发现沈行雷养了外室和外室子,是因为有个小哑巴侍女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纸条上清清楚楚写明了这个消息。”薛晴晴红了眼眶,“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在那个小侍女的身上和纸条上,闻到了我姐姐的气息。尽管纸条上的字迹刻意改变过,但我感觉那就是我姐姐的笔记。可惜,后来那小侍女就不见了,我没机会细问姐姐的下落。” 沈银翎莞尔。 虽然薛绵绵和薛晴晴并非血浓于水的亲姐妹,可是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她俩的感情比寻常人家的亲姐妹还要好,像是形成了无形的羁绊。 她望向薛府的亭台楼阁。 可惜,薛晴晴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日思夜想的姐姐,其实一直都在这座府邸里。 只是不能与她相认。 她很想告诉薛晴晴,绵绵被薛伶关起来了。 但薛伶就是个疯子,如果贸然说出这种事,只怕引起的后果是不可掌控的。 她柔声道:“我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不过你放心,将来我要是有了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 薛晴晴很是难过,小声道:“沈姐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妨,我能理解,也等得起。沈姐姐要是能见到我姐姐,劳烦你转告她,我很想她,我们一起在后院种的梅花已经开了四次,我酿了梅花酒,就埋在那棵树下,我要等她回来一起喝。” 沈银翎有些动容,轻轻道了声“好”。 她道别薛晴晴,径直来到薛伶居住的院落。 薛伶不在。 管事讪讪道:“昨夜从城北回来以后,公子和绵绵姑娘闹了一宿,公子心烦意乱,才刚睡下,绵绵姑娘还在暖阁里面受罚呢,听说要罚完才能离开暖阁。” 沈银翎心尖一颤。 薛伶那个变态,不知会怎么折磨绵绵? 脑海中掠过不可言说的画面,她道:“烦请管事带路。” 这里是薛府,管事自然不必担心沈银翎能带走薛绵绵,于是大大方方领她去了暖阁。 踏进内室,沈银翎原以为会看见各种不堪入目或者血腥残忍的画面。 结果,薛绵绵穿着嫩青襦裙,梳着元宝髻,正好好地跪坐在地上捯饬一碗豆子。 除了看起来无精打采,倒不像是挨罚受伤的样子。 她唤道:“绵绵。” 薛绵绵连忙抬起头:“你怎么来了?!” “我怕薛伶欺负你,所以过来瞧瞧你。”沈银翎快步走到她面前,“你没事吧?” 薛绵绵摇了摇头:“我没事。昨夜是我鲁莽了,看见夜市里有那么多人,突然奇想趁乱逃跑,结果却被他抓了个正着……” “我听管事说,那疯子罚你了?” 薛绵绵耳根子发烫。 昨夜她被薛伶揪回来,按在榻上好一阵折磨。 她哭闹着认错,可他不肯放过她,在床帐里,把试过的、没试过的姿势全做了个遍,她细胳膊细腿的,根本拗不过他,只得乖乖受着。 他像疯魔一般,一直逼问她还敢不敢逃。 她心里想着她要是被逼狠了,将来有机会还是打算继续逃跑的。 可是面对薛伶阴暗扭曲的面容,她只敢一边摇头一边掉眼泪,反反复复地回答再也不敢了。 闹到凌晨,她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关进了这座暖阁。 薛绵绵漂亮的眼瞳蒙上一层细雾,不好意思提昨夜的房事,只委屈道:“他罚我待在暖阁,把红豆和绿豆一一拣出来。” 沈银翎望了眼那一碗豆子,奇异地挑了挑眉:“那他罚的还不算重,也就半个时辰的事。” “什么呀,”薛绵绵带上哭腔,“你瞧那边!” 沈银翎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暖阁角落摆着一口大缸,缸里面堆满了红豆和绿豆! 沈银翎:“……” 薛伶还真是…… 很会折磨人! 薛绵绵瘫坐在地,抽动着双肩啜泣:“他说我必须分清楚所有豆子,才能再次出门。昭昭,我这得拣到什么时候去呀?!恐怕等过完年,也未必能拣完,呜呜呜我的命好苦呀……” 沈银翎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得递给她一块手帕。 等到小姑娘哭声减弱,她才转移话题道:“对了,我来的时候遇见了晴晴,她请我转告你,她很想你,她亲手酿了梅花酒,就埋在你们一起种的梅花树下,她要等你一起喝。” 薛绵绵捏着手帕,抽了抽小鼻子:“呜呜呜我也好想念晴晴……” 沈银翎倒了杯热茶递给她。 薛绵绵接过,忽然抬起清澈如洗的鹿眼,神秘兮兮道:“昭昭,也许我很快就能被放出去见晴晴了。我听院子里的嬷嬷们议论,母亲——薛夫人正在为公子相看,打算趁着过年和正月这段时间,尽快为公子订下亲事。等公子有了未婚妻,想必就不会再注意我,到时候我就不必再被拘在他身边了。” “薛伶要议亲?” 沈银翎有些诧异。 薛伶那种疯子,谁敢和他议亲啊? 不要命了吗?! 第153章 陆映哥哥,我今天都吓坏了呢 “具体是谁,我也不大清楚。”薛绵绵抱着茶盏,“反正是谁都行,我只想早点离开。” 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管事突然上来请,说是薛伶醒了,放话让沈银翎赶紧滚。 沈银翎也想滚。 可是沈行雷还虎视眈眈地守在薛府大门外,她滚不了。 薛伶睡眼惺忪地站在廊下,少年邪气俊美的脸上遍布不耐烦。 他磨了磨尖牙,记恨地盯着沈银翎。 从前他的绵绵再乖巧温顺不过,可是自打和沈银翎重逢,就开始各种使小性子,现在连逃跑这种事都敢干,简直就是被带坏了! 他的声音透着没睡饱的喑哑和暴躁:“你还不走,是等着我把你叉出去吗?” 沈银翎脸皮厚,权当没看见他在生气。 她款款福了一礼:“还请小薛大人预备马车,从侧门送我出去。” 薛绵绵推开暖阁的窗户,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糯声糯气地央求道:“公子,您就送昭昭回去吧?” 薛伶狠狠磨牙,没好气地瞪向她:“我给你脸了?!豆子拣完没有?!” “还没有……” 薛绵绵缩了缩小脖子,连忙躲回去继续拣豆子。 沈银翎懒得再和薛伶虚与委蛇,淡淡道:“我那堂哥就守在贵府外面,如果你不肯送我出去,导致我被他乱刀砍死,只怕太子那边你不好交代。” “啧,你威胁我?” “不敢。”沈银翎眼眸流转,“小薛大人何必对我抱有这么大敌意?沈行雷与贵府有仇,昨夜还在街上推搡绵绵,也算是你的仇敌。你我合作共赢,一起对付他,难道不好吗?” “弱者才会与人合作。” 沈银翎吃吃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话虽如此,可就算是强壮如雄狮,身后也会有隶属的狮群。既然合作能够为彼此省心省力,小薛大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看你这样,似乎已经有了对付沈行雷的办法。” 沈银翎轻哂:“杀一个人固然容易,可我要的,是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心中自然已经有对付他的主意,只是在行动之前,我要他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少女从容淡漠。 仿佛面对再大的波澜,她也不会担忧自己的性命,反而只会嫌弃那波澜弄脏了裙角。 薛伶面露凶光,用舌尖狠狠顶了一下左颚。 陆映待他有恩,他也不可能真的放任沈银翎去死。 刚刚那番话,不过是吓唬她一下。 他不耐烦地吩咐管事:“去套马车,送她出府。” 沈银翎是从薛家侧门离开的。 她本想直接回藕花巷高家,然而考虑到沈行雷在薛府蹲不到她,或许会去高家找她,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沈行雷不是陆映,以他的暴躁性格,砸了高家都有可能。 高征那一家子又都自私自利,根本不可能出面保护她。 城郊温泉山庄也不安全,高征稍微打听就能知道那是她的私宅,宅子里只留着几个侍女洒扫庭阶,根本没有人能保证她的安全。 老师家里倒是能去,只是未免会给老师添麻烦。 除了这些,剩下唯一能去的地方,就只有沈园了。 沈银翎考虑妥当,吩咐车夫直接去沈园。 陆映夜里回到沈园,沈银翎正坐在窗边软榻上翻书。 听见回廊外传来的脚步声,她放下书卷,望向掌镜。 镜子里的少女未施粉黛,三千青丝披散在腰间,衬得小脸细白娇艳。 她故意抓乱青丝,很满意自己在镜子里楚楚可怜殊丽清冷的模样。 陆映已经推开了屋门。 沈银翎把掌镜扣在小佛桌上,赤着脚奔向他,紧紧抱住他的窄腰,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姿态:“陆映哥哥救我!堂哥他要杀我!我今天都吓坏了呢!” 陆映牵着她坐回榻上。 他心知肚明,这小狐狸精又在飙戏了。 她要是真怕,岂会招惹沈行雷? 他把她抱到怀里:“沈行雷提刀追去薛家的事,孤已有所耳闻。不过,他最近一段时间恐怕要自顾不暇,不会再来找你麻烦了。” 沈银翎乖巧地伏在他的胸膛上:“自顾不暇?莫非,皇上给他和三公主赐了婚?” 陆映“嗯”了声,将她的青丝拢在掌心。 少女的发量浓密蓬松,灯火下折射出黛青色泽,漂亮的犹如堆云,陆映一掌不能握拢。 他取来一把桃花木梳,仔细替她梳理青丝。 沈银翎坐在他的腿上,任由他梳弄长发。 她伸出纤白指尖,在他的胸膛上慢慢打圈,娇声道:“也是,他们二人闹出这样大的丑闻,想来陛下也只能给他们赐婚。三公主可真糊涂,我那堂哥性情暴戾,可不是什么良配呐。” 陆映轻哂:“你亲手给陆芊芊挖的坑,算计她到这个地步,却又嫌弃她糊涂。” 沈银翎一噎。 她抬起羽睫望向陆映,她还以为这厮没发现她私底下动的手脚,没想到他早就知道了。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声音愈发的娇:“陆映哥哥就不心疼三公主吗?” 陆映沉默。 他虽然自幼寄养在陆芊芊的母妃身边,但对陆芊芊并没有什么兄妹之情。 也许曾经有,但早就在那些年的争斗中磨平了。 陆芊芊的母妃刘氏是宫女出身,因为模样生得好而被皇帝临幸,这才怀上陆芊芊。 可惜母女俩的脑子都不怎么聪明。 刘氏笃定自己一定还会怀上男胎,将来说不准能子凭母贵当上皇后,因此对年幼的他算不上善待,他房里的膳食连寻常宫女都不如,衣裳破了也没人缝补。 甚至于,刘氏走火入魔,生怕他将来会和她八字还没一撇的未来男胎争储,于是故意打发他干各种活儿,挤压他读书练武的时间。 陆芊芊更是目中无人,只当没有他这位皇兄,就算偶尔撞见也是昂着脖子擦肩而过,从来不愿意请安问好。 这种情况,在他赢得了储位之后才有所改善。 刘氏年岁渐长,再加上张贵妃专宠,终于不再指望能怀上男胎,于是重新正视起他这位寄养的皇子,每日里又是送汤送饭,又是嘘寒问暖,陆芊芊更是一口一个“皇兄”,俨然是把他当成了亲哥哥。 天家薄情。 他早已看穿母女俩的真面目,又怎会被这点浅薄亲情打动,不过维持着表面和睦罢了。 是以,即便知道沈银翎对陆芊芊下手,他也无动于衷。 沈银翎往指间缠绕一缕青丝,歪头娇笑:“陆映哥哥,人家问你话呢,你在想什么呀?” 陆映回过神,漫不经心地按住她的红唇:“孤在想,用什么才能堵住沈昭昭这张嘴。” 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少女娇嫩的唇瓣,径直探进了她的唇齿之中。 第154章 今晚不行,疼 陆映垂着眼帘,捉弄般按住沈银翎香软的小舌,肆意翻搅她的唇齿,带出一片暧昧柔腻。 饶是陆映看惯了各色各样的美人,也仍旧觉得沈银翎的嘴唇是最漂亮的。 她的唇色是天然的牡丹红,唇形微翘,唇瓣宛如吸饱了水的花瓣,因为被他搅弄的缘故,烛火下泛出荼蘼晶莹的水光,看得他眼眸渐深喉咙发紧,忍不住想要是换成那物含在她口中,又该是何等风情。 沈银翎媚眼微阖朱唇张启,被他弄得难受,喉管里不禁发出黄莺般娇软细嫩的喘息。 那张芙蓉花面铺开一层薄红,诱着陆映上前啃咬她的脸蛋,将这娇娇人儿整个吞入腹中。 陆映抽出手指,低头含住她的唇瓣。 软糯糯的触感,像是含住了包子尖儿上漏出的一点红豆沙。 大掌按住少女的细腰,他一手探进她松散的衣领,揉弄粉团似的绵软。 “陆映哥哥……” 沈银翎知道他想要了。 她细细地喘着气儿,想起两人昨夜在客栈浴池里的疾风骤雨,腿心不禁一阵阵生疼。 拜他所赐,那里还红肿的厉害呢。 她用力推拒男人的胸膛:“今晚不行,疼……” “疼?”陆映挑眉,撩起她的裙裾。 沈银翎想并拢双腿,却被他强硬分开。 就着灯火看了一眼,确实有些狼狈凄惨。 他给她放下裙裾,按捺住下腹的邪火,目光重又落在她的唇瓣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炙热情欲。 他喉结滚动:“沈昭昭……” 沈银翎知道他想干嘛。 她不乐意给陆映做那事儿,每每做完腮帮子都酸麻不已,根本受不住。 她伸出一根手指,顽劣地抵在他的唇上:“不行!宫里当差的宫女内侍还有休假的时候呢,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每天都得当值?” 陆映挑眉。 小狐狸精刚回京那会儿,对他可谓千依百顺,这才几个月过去,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孤宠你,你还不乐意,谁娇纵的你?” 他低低骂了一句,顺势握住沈银翎的手,吻了吻她那根抵在唇前的玉指,又在齿尖缓慢研磨。 “疼……”沈银翎娇嗔着抽回手,“我原本打算和绵绵逛城北夜市,只是昨夜出了那样的事,到底是没逛成。陆映哥哥今夜陪我去逛好不好?” 陆映知道,小姑娘家都喜欢逛街。 沈银翎尤甚。 沈致程蕙都是宠女儿的人,沈国公府还没被抄的时候,那真是三天一小逛五天一大逛,各种绫罗绸缎珠钗首饰一车车往府里拖。 当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去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他常常听见那些年轻公子议论,说沈银翎花起钱来如何如何大手大脚,用的胭脂水粉如何如何贵重奢靡,衣食住行如何如何精细讲究,虽然生得美但恐怕不是贤德女子,娶进家门只会败家。 言谈之间很是鄙夷瞧不起,但眼神里又都藏着想要采撷美人的欲望。 他不大看得起那些男子。 沈昭昭花的又不是他们的钱,不知道他们在肉疼什么。 何况天底下的美人,谁不是拿钱养出来的,就算是仅有五分容貌的寻常女子,富贵财气也能将她们养出七分美貌。 所以,自打沈昭昭跟了他,他在钱财方面从未苛待过这姑娘。 陆映想了想,道:“今夜是开市第二天,附近城池想看热闹的百姓都赶来了,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还是不要去了吧。” 沈银翎不悦:“殿下瞧不起三教九流的人?” 陆映耐心回答道:“孤是怕他们招惹到你。” 小狐狸精娇贵的什么似的,怎么能去人群里面挤来挤去? 万一被不长眼的男人占了便宜怎么办。 然而这个回答显然无法令沈银翎满意。 她噘着嘴起身,也不搭理陆映,径直坐到对窗的书案旁看书去了。 陆映揉了揉额角。 敢对他甩脸子的女人,天底下大约也就只有这小狐狸精了。 他虽然不肯带她去城北,但又没说不让她逛夜市。 他起身踏出屋子,唤来桂全低语了几句。 屋子里,沈银翎自然是没心思看书的。 陆映这厮也忒小气了,连夜市都不让她逛! 是舍不得给她花钱吗? 她不知道这狗男人又出去干什么了,似乎是在回廊底下和桂全窃窃私语,估计没憋好事儿。 她正抻着小脖子张望,陆映推门进来。 她连忙收回视线,假装一点儿也不好奇地继续翻书。 陆映怎么会察觉不到她的小动作,看着她道:“书拿倒了。” 沈银翎连忙调整书卷,却发现根本就没拿倒书,这狗男人是故意骗她的! 她脸颊微红,含羞带怒地瞪了眼陆映,随即又自顾自低头翻书。 陆映弯起唇角,没与她计较。 他坐到榻边,拿起刚来时她看的那卷书,接着她看到的地方继续往后翻阅。 夜色静谧。 期间沈银翎偷偷朝陆映这边瞅了几眼,男人却像是入定的高僧,丝毫不受她影响。 沈银翎有些气恼,故意在换书的时候做出很大的动静,然而陆映依旧巍然不动。 “狗男人……” 沈银翎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声。 恰在这时,桂全突然叩门进来,向陆映低语了几句。 陆映放下书卷,对沈银翎道:“走吧。” “走去哪儿?”沈银翎没好气。 陆映拿起木施上的白狐斗篷裹在她的肩头,又牵起她的手:“去园子里面逛逛。” 沈银翎不肯。 这厮仿佛有那什么大病,放着好好的夜市不带她逛,居然要去逛园子! 园子里那样清冷,又是百花凋零的冬日,夜里有什么可逛的? 她可不是什么清高孤洁的文化人。 她只爱王权富贵烟火人间,对那所谓的阳春白雪诗词歌赋毫无兴趣! 她一手被陆映拽着,一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扒住书案边缘,活像是被主人拽着爪子往外拖、连尾巴都炸了毛的波斯猫。 她倔强道:“园子里那样冷,我不去!” 陆映可由不得她。 他轻而易举扒开沈银翎抓住书案边缘的手,拖着她径直出了屋子。 两人较量着穿过几道回廊和照壁,很快来到了北边园子。 沈银翎怔住。 原本冬夜里清冷暗沉的园子,花灯如昼,汇集了上百个摊位,有卖炸豆腐、烩鸭掌、烤羊肉等民间宵夜的,也有卖衣衫领抹、珠玉器皿的,还有卖磨喝乐、鲁班锁等小玩意儿的,甚至还有唱曲儿的、投壶的、变脸的,天南海北异国他乡,各色特产应有尽有。 园子里伺候的宫人们和陆映的亲卫们,流连于各个摊位上,三三两两笑逐颜开,与逛街的寻常百姓无异。 陆映淡然道:“城北夜市嘈杂混乱,孤让人从中挑选了一些东西还不错的摊主,带进沈园摆摊。如此,既可不必与他人拥挤争抢亦或是排队等待,又可由着你随意逛夜市,买些心仪之物。” 扑面而来的夜风带着萧瑟寒意。 沈银翎把玩着一缕青丝,表情隐没在灯笼的阴影里。 陆映握住她的手:“不喜欢?” 第155章 孤不生气 沈银翎轻声:“没有不喜欢。” 事实上,她很喜欢。 她只是在欢喜之余,又有些难过。 陆映待她这么一个金屋藏娇的禁脔尚且如此用心,又何况是沈云兮那位发妻? 大约是连心都捧给沈云兮了吧? 可陆映…… 本该是她的夫君。 察觉到自己的心境出现了一丝变化,沈银翎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男人各种蛮横讨厌的行为,用强大的意志力抑制住了心脏深处那丝微微萌动的感觉。 她身负血海深仇,儿女情长永远都要排在血仇之后。 她可以攻略陆映。 却不可以对陆映动心。 动心,则乱。 动心,则输。 她噙起一个乖巧完美到无可挑剔的笑容,重复强调了一遍:“殿下,臣妇很喜欢。” “这个时候,就不必自称臣妇了。”陆映牵起她的手,“咱们过去瞧瞧。” 沈银翎又不肯了。 她矜持道:“我还没梳头净面呢,我得梳妆了才能逛夜市。” 说罢,挽着裙裾,匆匆折返回屋子里梳妆打扮。 陆映按了按额角,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这小狐狸精把容貌看的比什么都要紧,明明已经很好看了,可是连夜里逛自家园子都还要重新梳妆打扮,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多精力。 过了三刻钟,陆映终于等到了沈银翎。 少女梳了个精致的留仙髻,脸上薄施脂粉,本就殊丽的面容更加色泽秾艳夺目。 沈银翎转了个圈:“好看吗?” 陆映“嗯”了声,牵起她的手往东园走。 沈银翎有些不忿。 亏她打扮了这么久,这厮就简简单单“嗯”了一声,怪恼人的! 待会儿她定要大买特买,大肆花他的钱! 进了东园,也许是接到了陆映的命令,那些乔装成百姓的宫女和侍卫并没有行礼,倒真营造出了寻常市井夜市的感觉。 沈银翎挑了一些首饰和精巧小玩意儿,明知摊主把价钱往高了喊,却故意不还价,只让陆映付钱。 陆映轻哂,也不说什么,只纵着她胡乱买东西。 买了上百件首饰,沈银翎才觑着陆映,瓮声瓮气道:“我买这么多,你就不生气?” 陆映淡淡道:“无妨。” 他从小就知道沈昭昭这狐狸精就是个小吞金兽。 这些年,他弄了许多钱,够她挥霍几辈子了。 沈银翎见他始终情绪稳定,又脆声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买来赏赐给海棠她们的,花了许多银钱,陆映哥哥不会生气吧?” 陆映仍旧淡定:“孤不生气。” 沈银翎:“……” 不说别的,除非她沾惹别的男人,否则这厮的脾气还真是十分稳定。 她轻哼一声,懒得同他置气,继续逛夜市。 两边摊位是卖夜宵的,有爆炒螺蛳的,有烤河鲜蔬菜的,浓厚的食物香气弥漫在空气里,是闺阁里面绝对闻不到的烟火味儿。 她嗅了嗅小鼻子:“好香啊。” 陆映比她高出一个头。 他垂眸看着少女,于烟火味中闻到了一丝她后颈散发出的暗香。 馥郁深甜,比花酿还要醉人。 他低声:“是好香。” “陆映哥哥贵为储君,平日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没想到也会觉得夜市的食物很香。陆映哥哥还真是很擅长与民同乐。” 少女尾音上挑。 像是打趣儿,又像是揶揄。 陆映对她的阴阳怪气早已习以为常。 他顺着她买了十几样新奇的食物,才离开东园折返回屋子。 他俩一走,沈园的夜市也就罢了。 桂全抱着拂尘指挥他们撤走搭好的摊位,忍不住感慨:“真金白银的散出去,特意请这些摊主来沈园摆摊,又花那许多钱给他们换了上等干净的食材,好容易营造出夜市氛围,就只供沈夫人一人玩乐了半个时辰!” 德顺摇摇头:“殿下平日里也算节俭,可是一撞上沈夫人……” 桂全和德顺的脑子里,同时飘过“穷奢极欲”四个字。 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如此了。 沈银翎回到屋子,每一样宵夜都尝了一口。 陆映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 小姑娘出身名门贵族,自幼锦衣玉食娇养长大,虽然落魄,可吃东西的仪态仍旧优雅矜贵。 脊梁挺直犹如拿立着一把无形的尺子,全程没有发出半点碗筷相碰的声音,就连漱口也是用帕子掩住唇齿,侧过头悄没生息地吐在了宫女捧来的白瓷罐里…… 沈银翎抬眸:“我吃好了。” 陆映回过神,就着她吃过的食物,也每样都尝了些。 沈银翎手捧小脸,眼神古怪地盯着他。 陆映身为储君,自然是贵不可言。 可他居然愿意吃她没吃完的食物…… 她自然不会再次犯蠢,以为陆映是心悦她、喜欢她。 她猜测,他大约只是不想浪费。 她隐约记得,陆映没当上太子之前,似乎在宫里的日子过得不大好。 不过那时她尚还年幼,性子养得骄傲矜贵,来往结交的都是受宠的皇子或者显赫权贵家的孩子,比如陆时渊和陆嘉泽。 透明如陆映,自然是不被她放在眼里的,所以她对幼年陆映的印象其实不大深。 陆映用罢宵夜,刚叫人把剩余的食物撤下去,一名小太监突然匆匆进来禀报:“太子殿下,大理寺评事高征高大人求见!” 沈银翎挑眉。 陆映脸色淡淡:“叫他进来。” 高征进了屋子,一眼看见摆弄各种首饰的沈银翎。 他压抑住怒气,朝陆映行了礼,沉声道:“太子殿下,今日午后沈行雷跑到微臣的家里,要微臣交出沈姑娘,微臣交不出来,他就带人砸了微臣的家!现在微臣家里乱成一锅粥,还请太子殿下做主!” 沈银翎噗嗤笑出了声。 她就猜到沈行雷会去高家找她。 高征听见她在笑,脸色顿时更加难看:“沈姑娘,此事有你而起,你怎么能幸灾乐祸?!” “砸了又如何?”沈银翎早看不惯高征了,立刻抬起尖俏雪嫩的下巴,“那座府邸原本就是我出钱买的,就算砸了,心疼的人也该是我,高大人心疼什么?” “你——” 高征气红了眼睛。 虽然那座府邸是沈银翎买的,各个院落的装修也是她花的钱,但他也并非没有出力。 他知道京城房价高,凭他的俸禄这辈子也买不起这么宽敞气派的宅院,所以他一直很珍惜这座府邸,前前后后种了许多花草,有空的时候就指挥丫鬟小厮擦拭回廊、门窗,连挂在屋子里的字画也是花了心思亲手创作的。 他早就把那座府邸看成了自己的私宅。 现在私宅被砸,他怎么能不心疼?! 他越想越气,看见沈银翎倚靠在陆映身边的娇媚姿态,就更是火大。 他想起那日在沈国公府听见沈银翎说陆映的坏话,于是黑着脸道:“我有要事禀报太子殿下,还请沈姑娘暂时回避!” 他如今也顾不了许多了。 他必须拆散沈银翎和太子的关系,把她带回去好好管教! 第156章 你怎么敢觊觎孤的女人?! 沈银翎不以为意,径直起身回避。 高征这才把那天在沈国公府听见的话,原原本本复述给陆映听。 ——陆映那厮惯会伪装,瞧着光风霁月克己复礼,私底下干的却是兄弟相残、夺臣之妻的事。不过,他公正贤明也好,奸佞恶毒也罢,终究不过是我往上爬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沈姐姐不喜欢皇兄吗? ——喜欢啊,喜欢他的太子身份,喜欢他手里握着的权势,喜欢他屡次三番轻贱于我,却又偏偏离不开我的蠢样。 高征说完之后,不敢看陆映的脸色,只低着头拱手道:“微臣今夜来说这些话,并非是告密,纯粹是因为看不惯沈姑娘眼高于顶、言行不一,糟践了太子殿下对她的情意!微臣为太子殿下感到痛心!” 他说完,站得脚心生疼,却还迟迟不见陆映有所言语。 更没有他想象中的雷霆暴怒。 他心中惴惴不安,大着胆子抬起头,只见那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安静地坐在烛火旁,修长细密的眼睫遮住了他的黑瞳,不知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他咬了咬牙,试探着小声道:“殿……殿下?”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一道清寒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 陆映的声音不辨喜怒:“喜欢她?” 高征一愣:“殿下?” “你喜欢她?” 高征的小心思被看穿,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明鉴,微臣对沈姑娘绝无非分之想!微臣只是觉得沈姑娘配不上您!” 陆映垂眸看他:“你若大方承认,孤还敬你有几分胆色。如此遮遮掩掩弯弯绕绕,不像是个男子,倒像是扭捏作态的小妇人。” 大冷的冬夜,高征却浑身冒汗。 磅礴沉重的压迫感从上方传来,他以头贴地,惶恐的几乎说不出话。 他是喜欢沈银翎,魂牵梦绕的喜欢! 连和殷珊珊同房时,也总是把她那张脸幻想成沈银翎的脸! 可是,他还没喜欢到能够为了她得罪太子! 他寒窗苦读那么多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甘州来到京城当了京官,眼看着前程锦绣光宗耀祖,怎么能毁在一个女人身上?! 他擦了擦额头滴落的汗珠,嘴唇嗫嚅:“微臣……微臣……” 陆映拿起小佛桌上倒扣的掌镜,掷到高征面前。 高征慌忙拣起,瞧见是一面精巧的镜子,不由心下茫然:“殿下,这是……” “照照自己的样子。”陆映沉声,“你也配喜欢她?不过是暂时把她放在你那里罢了,你倒是动了心思。高征,你怎么敢觊觎孤的女人?!”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惨白如纸,喉头一阵阵吞咽收紧。 高征突然意识到,太子并非是把沈银翎当成了一件玩物。 他似乎,非常在意沈银翎。 他浑身战栗,再次以头贴地:“微臣有罪!” “滚。” 高征连滚带爬地跑出屋子,扑面而来的寒风令他情不自禁打了几个喷嚏,心脏却跳的很快,浑身仍旧是滚烫的,连耳根子都在发烧。 他抬袖擦拭脸颊,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羞恼。 归根究底,还是沈银翎不好。 要不是她总打扮得花枝招展,处处在府里勾引他,他又怎么会心生嫉妒? 既然已经当了太子的女人,就应当安分守己,整日待在房里才是。 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晃悠,为什么要参加他家的家宴,为什么要处处以他正房夫人的身份自居?! 这些行为不就是在暗示他,她其实已经把他当成了夫君吗?! 这贱妇处处留情,真是可恨! 他绝不会就这么便宜了她! 高征越想越气,黑着脸瞪了眼紧闭的槅扇,才甩着袖子大步离去。 屋子里,烛火明光。 沈银翎从屏风后面绕出来的时候,看见陆映正在吃茶。 她眼波流转,旋即倚坐在他身侧,纤纤玉手搭上他的宽肩,软声道:“高大人和殿下说了什么?想必是关于臣妇的坏话吧?” 陆映合上茶盏,避开她的触碰。 沈银翎扑了个空,心下有些暗恼,面上却故作娇嗔:“高大人全家都不喜臣妇,他若是向殿下进献了什么谗言,殿下可不许听。” “你从未把高征放在眼里。” “他算什么东西?自然不值得我放在眼里。”沈银翎撇了撇嘴,端起陆映吃过的茶,也尝了小口,“这么多年过去,殿下怎么还和少时一样,喜欢喝君山银针?我吃着有些苦,还是更喜欢普洱。” 陆映看着她拿帕子轻轻按压唇角。 少女的姿态优雅高贵,眼界也高,连千金难买的君山银针都瞧不上。 他收回视线,缓声道:“恐怕连孤,你也未曾放在眼里过吧?在你心里,孤只不过是个屡次轻贱你却又离不开你的蠢货,只不过是你往上爬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沈银翎挑眉。 这番话,是她前几日在沈国公府说的。 陆映怎么知道的? 联想到高征今夜的异常举动,她顿时明白隔墙有耳,那天她和阿泽的话被高征偷听到了。 屋子里一时寂静下来。 沈银翎把玩着手绢,悄悄看了陆映一眼。 男人侧脸清冷,不辨喜怒。 过了片刻,她又悄悄看了他一眼。 反复几次,陆映像是忍无可忍:“你就没有什么要解释的?” 沈银翎叹息:“这些话确实是我说的。” 陆映按在小佛桌上的手悄然收紧,指节泛白。 沈银翎慢悠悠道:“不过,那夜在客栈,陆映哥哥可是答应过我,如果将来我又惹恼了你,你不许生气,也不许对我发脾气,更不许说什么一刀两断再不往来的话。君子一言,重若千钧,陆映哥哥不准反悔。” 陆映额角青筋乱跳。 那夜他就不应该随便答应沈银翎! 察觉到少女藏在眼里的一丝得意,他眉骨狠戾下压,突然捏住她的下巴:“孤纵的你!” 话音刚落,沈银翎就被他压在了身下。 因为屋子里暖和,所以她只穿着单薄的衣裙。 察觉到男人探进衣领肆意游走的大掌,她脸颊铺开一层薄红,挣扎道:“陆映哥哥忘了吗?我那处才受了伤,你不能乱来!你不能欺负人!呜呜呜好疼呀!救命啊,当朝太子强抢民妇草菅人命啦!” 陆映脸色沉黑如水。 他压根儿就没碰到沈银翎的下身,她叫什么疼?! 仿佛他是什么大奸大恶奸淫掳掠的强盗似的! 第157章 指甲挠过陆映的脖颈 他狠狠按住沈银翎的唇瓣,咬牙切齿:“闭嘴!” 沈银翎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晶莹的泪珠。 楚楚可怜之余,清润明亮的眼瞳里又似藏着一线狡黠,像是嘲讽陆映拿她毫无办法。 下一瞬,陆映突然咬住她的唇。 沈银翎瞳孔放大,所有的言语都被堵住。 纤弱的娇躯完全无法抵御男人的入侵,很快就被霸占了身子。 “呜……禽兽……” 她含混不清地咒骂,尖利的指甲挠过陆映的脖颈,留下几道清晰血痕。 陆映吃痛,眉头紧锁地捂住脖颈。 幸而如今是冬日,锦袍领口很高,不必担心明日上朝被人发现。 他呼吸略重,磨着牙笑,声音又低又欲:“沈昭昭,你真是能耐!” 牙尖嘴利,连爪子都很锋利。 简直就是个修炼得道的小狐狸精! 迎接沈银翎的,是毫无怜惜的疾风骤雨。 陆映像是恨极了她那些话,又或者恨极了她这个人,将她的双手牢牢禁锢在头顶,大掌按住她的细腰,不顾她的叫骂,极尽所能攻城掠地。 沈银翎喘息得厉害。 疼痛感夹杂着极致的欢愉,她一边抗拒陆映,身体的本能却又一边促使她迎合陆映。 酥麻愉悦顺着脊椎蔓延到指尖,几乎要把她推向云端。 她浑身战栗,连脚趾都紧紧蜷缩起来,烛火下的肌肤被情欲染成了秾艳的胭脂色,连眼尾都染得红透水润,落在陆映眼里,像是一团粉白柔腻的奶糖,软香香的惊人,也甜腻腻的惊人,恨不能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最后重重一记,仿佛乐音演奏到了高潮。 烛火陡然摇曳,似是命悬一线。 沈银翎浑身绷紧如弓弦,每一寸弧度都漂亮异常,喉咙里最后发出的娇喘,恰似小兽被猛兽征服时,难耐雌伏撩人心弦的呻吟。 丹凤眼湿润迷蒙。 烛火忽明忽暗,宛如摇摇欲坠的一线天光。 沈银翎看着那点天光如飒沓流星般慢慢坠落,眼前的一切终于归于黑暗寂静。 陆映一腿屈膝,坐在软榻上,赤着的上身肌肉贲张,隐隐可见一层薄汗。 他稍微清理过胯下,看向昏睡过去的少女,伸手替她盖上薄毯。 这般娇弱,却还要变着法儿地挑衅他。 也不知道图什么。 他穿上中衣,脑海中又涌现出高征的那些话。 欺骗,背叛,利用…… 他不知道该拿沈银翎怎么办了。 次日。 沈银翎是在床榻上醒来的。 枕边冰凉,陆映不见踪影,大约是上朝去了。 梳洗更衣妥当,她乘坐马车返回高家,打算找高征算账。 进了府门,整个宅院残垣断壁一片狼藉,能砸的全砸了,连祠堂的供桌都翻倒在地。 果然是沈行雷那种人的手笔。 偌大的府邸静悄悄的,高家那群人竟不知去向。 海棠不解:“真是奇怪,高大人他们上哪儿去了?” “连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都不见了……”微雨朝四周看了看,“难道是搬走了?不能吧,他们也买不起京城的大宅子呀!” 沈银翎懒得管高征他们,吩咐道:“把我院里有用的东西拣出来,咱们先回城郊山庄。” 马车行驶到城郊温泉山庄,却见这里吵吵闹闹的,高家的丫鬟小厮全来了,正忙着把东西搬到各个院子里,殷珊珊吆喝着指挥,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海棠吃惊:“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沈银翎面色清寒。 她曾放出消息,这处山庄是她作为“沈夫人”的私宅,既然高征和殷珊珊知道了她的身份,那么打听到她名下的这座宅院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没想到,高征和殷珊珊居然拖家带口搬进了这里。 “哟,你来了?”殷珊珊注意到她,带着怨气道,“托你的福,昨儿沈家二公子带人砸了咱们的家,连供奉祖宗的祠堂都给砸了!我们全家无处可去,我和征郎突然想到你写毛笔字赚了不少钱,在城郊还有座山庄,于是就带全家人搬过来住了。现在征郎去官衙了,家里的一切由我主持,我已经分配好了各个院子由谁居住,你住的地方是东院儿,去吧。” 沈银翎的目光落在前方空地上。 那里乱七八糟堆着的,扔满了她摆放在主院的东西。 高家的小厮还在往外搬箱笼、衣橱等物,他们不识货,一寸一金的云锦鹅绒被褥大咧咧地丢在地上,还踩了几个黢黑的脚印。 殷珊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撇了撇嘴,不以为意:“我和征郎商量过了,征郎既是一家之主,主院就应该由他居住,所以就把你的东西丢出来了。正所谓出嫁从夫,你应当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沈银翎眼神渐冷,突然想到什么,没搭理殷珊珊,径直走向山庄后院。 后院遍种奇珍异草,就算是冬日也依旧葱茏翠绿。 几泓温泉冒着蒸腾热气,由假山、绿植和竹篱笆隔绝开,每一泓温泉都不同,有的具有强身健体的药效,有的可滋补女子身体,有的则满是润甜花香,泡上两刻钟就能解去一身疲乏。 隔着一段距离,沈银翎就已经听到了温泉里面传出来的笑闹声。 微雨亦步亦趋,脸色十分难看:“奴婢好像听见了高老太太和宏哥儿、辉哥儿的声音,他们不会已经泡上了温泉了吧?!” 海棠紧紧抿着唇,担忧地望了一眼沈银翎。 她们家夫人有洁癖,一向不喜外人来泡温泉,再加上本就厌恶高家人,这会儿子只怕是已经恼上了。 沈银翎推开竹篱门。 只见她最喜欢的那座温泉里,高老太太和高芸正泡在里面,母女俩一脸高贵得意之态,俨然是把这里看成了她们的私有领地。 宏哥儿蹲在水池边玩石头,她花重金搜罗来的摆饰玉石,被他砸了个稀巴烂。 辉哥儿也在,正对着旁边的绿植撒尿。 高老太太看见了,不仅不阻止,反而夸奖他尿得又高又远。 微雨急忙厉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她语气太凶,当即就吓哭了两个孩子。 高老太太注意到沈银翎,皱着眉骂道:“你这贱妇,还有脸回来?!你得罪了沈国公府,捅出了那么大的篓子,却只顾着一个人躲在外头逍遥快活,叫我们这些老的小的在家里受罪!” 高芸翻了个白眼,跟着道:“沈银翎,你藏着这样好的温泉山庄,却不跟母亲和大哥说,只顾自己一个人享受,我们家娶了你真是倒霉!我做主,以后这温泉山庄,咱们全家人一起住!” 第158章 你一个封建妇人竟敢打我这个现代女性 沈银翎一字一顿:“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立刻滚出这里。” “哟,”高芸挑眉,“你命令谁呀?!你可别忘了你夫君姓什么,我们又姓什么!在高家,你沈银翎才是外人,才是身份最低微的人!连伺候婆母和小姑子的规矩都不懂,真是晦气!将来我决不允许我大哥给你请封诰命夫人!” “不错!”高母附和,“沈银翎,你既然嫁到了我们高家,那你的宅子也就是我们的宅子,还分什么彼此?我以婆母的身份命令你,现在立刻过来给我和芸儿搓背,再给宏哥儿和辉哥儿搓个澡,我就原谅你!” 母女俩趾高气昂,一副拿捏住了沈银翎的表情。 毕竟,高征前程锦绣宰相根苗,将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而沈银翎只不过是区区罪臣之女,嫁进她们高家是她高攀了! 沈银翎冷冷道:“不肯走?” 高芸不忿:“听不懂人话是吗?!你现在是高家妇,你的东西就是我哥哥的东西,我哥哥的东西就是高家的东西,你到底懂不懂?!” 高母更是严厉呵斥:“对着婆母和小姑子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沈银翎,我以婆母的身份命令你,自己跪下来掌嘴二十,再去祠堂好好跪着反省!” “微雨。”沈银翎唤道。 微雨立刻拱手:“奴婢在!” “全部拖出去。” “是!” 微雨是学过功夫的,在陆映的心腹之中,一身武力甚至很排得上号。 她揉了揉拳头,毫不费力地捞起高母和高芸,拎着后脖颈往外拖。 高母和高芸惊呆了! 两人一边挣扎,一边手忙脚乱地拣起衣衫裹住身子。 高母臊得老脸通红,尖声大喊:“沈银翎,你还有没有儿媳妇的样子了?!你怎么敢如此对待我!我可是你的婆母!” “贱人!”高芸更是怒不可遏,“你快点让这贱婢放开我们!否则等我哥哥下朝回来,我一定让他休了你!” 海棠厉声道:“胆敢对夫人不敬,微雨,打!” 微雨可不跟她们客气,一人甩了几个耳光,又拎起来继续往外面拖。 “啊啊啊啊啊啊——!!” 高芸发出一叠声的尖叫,被微雨又掌掴了几巴掌才老实。 高母倚老卖老哭天抢地:“我的命好苦啊!我儿媳妇要杀我啊!她嫌我又老又不中用,要把我从家里赶出去流落街头,她要活活虐待死我啊!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呀……” 微雨翻了个白眼,干脆也赏了她几巴掌。 两人的鬼哭狼嚎声渐行渐远。 沈银翎冷眼睨向两个目瞪口呆的小孩儿:“还不滚?” 宏哥儿和辉哥儿呆愣几瞬,哇地一声就哭了,边哭边飞快跑了出去。 沈银翎嫌弃地扫了眼脏乱的温泉池:“整座山庄,全部拆了重建。泉水也挖了,重新引流。” 海棠立刻福了一礼:“是。” 高母和高芸被扔了出去,高家的管事和小厮大惊失色,连忙要从微雨手里夺人。 结果十几个男人加起来也不是微雨的对手,全都被撂倒在地,又给拖了出去,连带着他们搬进山庄的箱笼、行李,也一并丢下了山。 殷珊珊急了。 她连忙去找沈银翎理论:“亏你还是封建妇人,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人伦纲常、为妇之道?!你每天都不去婆母身边立规矩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对婆母和小姑子大不敬?!你这样是要被休的你知不知道?!” 沈银翎冷眼看着她。 殷珊珊被她看得发怵,忍不住后退半步:“你……你看什么看?难道我说错了不成?” “妹妹说得很好。”沈银翎歪头,“那么喜欢立规矩,往后,你自己好好待在那老太太身边立规矩就是了。” “我和你们这些封建妇人可不一样!”殷珊珊骄傲地昂起脖子,“我可是现代女性,讲究平等自由,待在后宅相夫教子、侍奉公婆那一套,在我身上行不通!我是要赚大钱的人,将来,是要和征郎平起平坐的!” 沈银翎打量她浑身上下。 淡漠薄凉的眼神,令殷珊珊浑身不自在。 她咬牙:“沈银翎,你到底想干嘛?!” 沈银翎噙起讥笑:“自我之下,贵贱有别;自我之上,人人平等。你奉行的,不就是这一套准则吗?你自诩眼界开阔、文明先进,与寻常后宅女子不同,可我瞧着,你分明是自大狂妄、目中无人!你自诩男女平等、巾帼不让须眉,可我瞧着,你分明媚男爱男,事事以男人为尊,成败以男人来论!殷珊珊,你根本就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你比后宅女子还要固步自封,还要目光短浅,还要愚蠢迂腐!” 一番话,把殷珊珊骂了个淋漓尽致。 殷珊珊嘴巴大张,仿佛能塞进一个鸭蛋。 她震惊地瞪着沈银翎,逐渐恼羞成怒:“你……你竟然敢这么说我?!” “不光说你,我还要打你!”沈银翎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从沈炎寿宴到沈国公府家宴,你屡次三番诬陷我、轻贱我,这巴掌,算我回敬你!” 殷珊珊被打懵了。 她捂着红肿的脸颊,迅速含了两包泪,使劲儿跺了跺脚:“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一个落后迂腐的封建妇人,竟然敢打我这个现代主义女性!我等着,我要告诉征郎!” 她哭着跑走了。 沈银翎还没消气。 她冷冷吩咐:“让翠翠转告殷洋,立刻还上两万两银票。否则,我要他命!” 那两万两纹银,是殷洋帮高征和殷珊珊借的。 她不管这两个人用什么办法还债,总之,她非得从这一家人身上掏出点东西来才罢休! 她没再管高家人的死活,带着海棠和微雨去问俞青衡借宿了。 白鹤鸣还在俞府读书。 得知沈银翎来了,小家伙飞奔着过来请安,还非常绅士地带了一束新摘的小梅花。 沈银翎欣然接受他的小礼物,又考了他几则论语,小家伙对答如流,竟很有些读书天赋。 陆映赶来接人的时候,就看见暮色昏黄疏影横斜,穿着榴红罗袄的少女倚在回廊上,正认真地考问白鹤鸣书卷题目,凝白的芙蓉花面一片温柔,与面对他时的那种温柔解语截然不同。 他眼神暗了暗。 这小姑娘每每面对他时,笑的多少有些虚伪了。 第159章 昭昭,你别怕他! 他看了片刻,才去给俞青衡请安。 沈银翎的余光也注意到了陆映。 她撇了一下嘴。 还想着今夜躲在老师这里清净一下,没想到这厮像是狗,闻着味儿就找了过来。 “夫人!”白鹤鸣稚声稚气,“您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把我送到这里读书,您教会了我什么是善良。我前两天去后山玩,看见了一个晕倒在路边的可怜人,我也想学夫人乐善好施,就把他救了回来!” 沈银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家伙长本事了。” “我领夫人去瞧瞧他!” 白鹤鸣欢快地牵住沈银翎的袖角,带她去了东厢房。 厢房里果然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中年男人,虚脱得厉害,身上还有不少伤。 他的穿戴打扮都很简朴,看衣着靴履不像是京城人氏,倒像是北方边疆牧民的装束。 沈银翎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旧手绢。 白鹤鸣脆声:“夫人也瞧见手绢了吗?想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他连昏过去了都要牢牢抓着。” 沈银翎抽出手绢。 她抖开,手绢上写着歪歪扭扭的血书,还按着几十个血指印。 她看着看着,渐渐愣住了。 她脸色凝重,越往后看,越是心惊肉跳。 她猛然握紧手绢,声音低哑:“沈行雷……” 白鹤鸣不解:“夫人?” 沈银翎把手绢藏进自己的袖袋,忽然认真地望向他:“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帮了我一个大忙。” 白鹤鸣歪了歪头,仍旧一脸茫然。 沈银翎叮嘱他道:“若是将来这个人侥幸活了下来,你就转告他,安心待在俞府养伤,他和村民们的心愿,刑部主事崔季会替他达成。” 白鹤鸣虽然听不明白,但只要是夫人做的那肯定就是对的,于是郑重地点了点小脑袋。 沈银翎走到屋外,对海棠道:“我从沈行雷那里拿来的牙齿手串,可还在?” 海棠点了点头:“夫人的东西都在高府废墟里,奴婢着人一一拣了出来。小丫头们做事仔细,既是您房中的东西,定然不会遗漏的,这个时辰想必已经送去了沈园搁置。” “那就好……” 沈银翎望向廊外的梅花。 等陆芊芊和沈行雷大婚的时候,她打算送他们一件新婚大礼。 她要沈行雷万劫不复! 另一边,陆映给俞青衡请了安,师生二人坐在窗前对弈。 俞青衡摩挲着棋子:“我虽隐居在这里,却也对朝廷局势略有耳闻。听闻圣上专宠张贵妃,似乎打算安排张贵妃之子陆争流,明年开春以后,去北部边疆任职历练?” “嗯。”陆映跟了一子,“这两个月北方不大太平,牧民部落爆发了几场叛乱,父皇的意思是让陆争流过去处理。” “北方三十万铁骑,从前效忠沈致,如今却被皇帝和沈炎瓜分。”俞青衡声音低沉几分,“我瞧着,皇帝这是要把他手里的军权,交给陆争流。” 陆映面色淡淡:“北方势力盘根错节,陆争流吃不下。” 棋盘上黑白交错,缠斗之势错综复杂。 俞青衡深深盯了一眼陆映:“不可掉以轻心。” “学生知道。”陆映淡漠落子。 俞青衡回过神望向棋盘,发现自己的白子已成困兽之斗,顿时懊恼地拍了拍大腿:“一时不察,竟叫你钻了空子!不行,这局不算,重来,重来!” 晚膳是在俞府用的。 俞青衡念叨着要吃沈银翎亲手做的牛肉饼,沈银翎也乐意做给他吃,于是亲自下了一趟厨。 师徒三人坐在垂花厅用膳,俞青衡忍不住夸奖:“昭昭学问做得好,厨艺也好。要说最大的毛病,就是人懒了点。不过有下人伺候,倒也无伤大雅。” 沈银翎往他盘子里夹了个牛肉饼,娇嗔:“好心做菜给老师吃,还要被挑毛病,早知老师这么难伺候,我今日就不来了!” 俞青衡抚须大笑,尝了几口饼,赞扬道:“昭昭做的牛肉饼,还是和从前一样劲道鲜香,旁人做不出这个味儿来!镜危,你吃着呢?” 陆映淡漠:“尚可。” 沈银翎没好气地斜他一眼。 她知道的,这狗男人嘴里一向说不出什么好话。 然而陆映说着尚可,嘴巴却没闲着,人家俞青衡还没吃两个,他倒是吃了一大盘子,生怕有人跟他抢似的,气得俞青衡吹胡子瞪眼。 用过晚膳,俞青衡吩咐下人拿来十几副卷轴。 沈银翎好奇:“这是什么?” 俞青衡抚摸着胡须,有些得意:“你那甘州来的夫君,家底子薄弱也就罢了,人品也不怎么样,听说常常和同僚去逛花街柳巷,很不是个东西,我瞧不上他,你赶紧想办法跟他和离!这些卷轴上画的人物都是我的学生,人品、相貌、家世,样样都好。昭昭你瞧瞧可有心仪的,若有看得上的,赶明儿我就把他叫到府里,与你当面相看。我亲自保媒,他不敢不从的!” 沈银翎头皮发麻。 她忘了,她老师还有做媒的爱好! 她没说话,只悄悄看了一眼陆映。 陆映冷冷道:“老师年纪大了,总爱操心些有的没的。” 俞青衡没好气:“我不替昭昭操心,难道你来替她操心?我瞧着,你也不是个东西!” 陆映知道,老师还在为他把沈昭昭养做禁脔不高兴。 大事没定下来之前,他不想在这里做出什么口头承诺,于是只捻了捻墨玉扳指,没有说话。 落在俞青衡眼里,就是吃干抹净不想负责的意思了。 他又哼了一声,捧着画卷问沈银翎:“昭昭可有喜欢的郎君?” 老人家语气慈蔼,眼神怜惜,是真心实意把沈银翎当成亲孙女看待。 沈银翎细细翻看。 每一幅卷轴都写清楚了画上郎君的名字、年龄、家世、官职和性格,可见老爷子是花了很大心思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 她明白,老人家年纪渐长,担心他百年之后,京城里没有靠谱的人替他照看她。 她心里热热的,柔柔笑道:“我瞧着,个个都好。”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陆映眼神凛寒如刀,仿佛她要是真敢从里面挑男人,他就杀了她。 俞青衡又哼了一声:“昭昭,你挑你的,别怕他!” 第160章 她看不惯陆映那副清冷持重的姿态 沈银翎合拢画卷,正色道:“老师美意,昭昭心领,只是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思挑选佳婿。况且和离之事,也不是说办就能立刻办成的。等将来我想挑一位新夫婿时,再来请老师做主。” 俞青衡虽然遗憾,却也没法儿在这种事情上真替她做主,只得随她去了。 因为陆映的缘故,沈银翎今夜没能留宿俞府。 两人乘坐马车回到沈园,陆映全程没有说话。 沈银翎知道他还在为了那些话生气。 她没心思哄他,亲自翻箱倒柜,终于从高家废墟搬过来的那堆箱笼里面,翻出了从沈行雷书房里面偷来的牙齿手链。 她把牙齿手链和那条手绢一起交给海棠,叮嘱她偷偷送去崔季的府上。 做完这些事,她回到寝屋,瞧见陆映已经沐过身,正坐在烛火下翻看字帖。 是她近日用的的字帖。 她笑盈盈道:“臣妇的字,好看吗?” 陆映真不知道她怎么有脸问得出来。 这狐狸精明明写的一手好字,却总是拿歪歪扭扭的字迹糊弄他,要不是皇祖母,他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他瞥向沈银翎。 这女人不知道刚刚找什么东西去了,满头满脸都是尘土,连鼻尖都沾着一块灰,活像一只脏兮兮的花猫。 他合上字帖:“你打算就这么上床就寝?” 沈银翎莫名其妙:“不然?” 陆映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沈银翎不明所以,望向镜子,顿时赧然。 她取出手帕擦去鼻尖灰尘,有些羞,也有些恼。 她一向精致洁净,除了抄家和前往东宫求陆映救人那两次,把自己弄脏这种事已经许多年不曾发生过了。 她又瞅向陆映,真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 嫩白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她那双丹凤眼潋滟着坏意,突然故意趴到床榻上,滚了一圈之后拉起锦被盖住下半张脸。 她望向陆映,瓮声瓮气的:“臣妇打算今夜就这么睡。” 陆映没来得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的床榻弄脏弄乱。 他脸色沉寒,伸手去捉她:“沈银翎!” 沈银翎像是灵巧的狐狸,立刻就藏进了锦被里,卷着被子滚到床榻角落。 她躲在锦被里面窃笑,大掌抚过秾艳如云的青丝,像是狐狸戏弄完书生,得意地摇动蓬松漂亮的尾巴。 沐浴自然是要沐浴的。 只是她看不惯陆映那副清冷持重的姿态,她就想看他破防的样子。 所以,暂时就让他拥有一个脏兮兮的禁脔吧! 陆映在沈园受了一肚子气,天还没亮就上朝去了。 沈银翎刚用过早膳,高征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他不忿:“沈氏,你竟然把我娘和妹妹她们撵出了温泉山庄?!” 沈银翎弯起眉眼:“确有其事。” “你——”高征没想到她居然承认的这么痛快,“你凭什么撵她们走?!你都嫁到高家了,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你有那么好的温泉山庄,你凭什么不让我家里人住?!亏你还是高门嫡女,出嫁从夫的道理,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沈银翎微笑:“需不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遍,你我之间的协议?” 假成亲之前他们拟定过协议,婚后互不干涉对方名下资财。 高征这番话,确实违背了协议内容。 高征面红耳赤:“那又如何?!都是因为你的缘故,藕花巷的宅子才会被沈二公子砸成废墟,你赔我们一座温泉山庄,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 本来母亲和妹妹她们被撵出来,他想着重新修缮藕花巷的宅邸也就罢了,没料到大舅哥殷洋昨天晚上突然找上门,催他们还钱。 他这才知道,殷珊珊为了盘活西餐厅,居然问殷洋借了两万两雪花纹银! 虽然把西餐厅抵押出去换到了钱,但仍旧不够还殷洋的。 殷洋催得厉害,半点亲戚情面也不讲,他们实在没法儿,只得把藕花巷的地契给抵押出去,这才勉强凑够钱。 现在他们一家子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唯一的指望就是沈银翎的温泉山庄! 沈银翎漫不经心:“我若是你,可没闲情逸致来沈园找我麻烦。眼见着就要过年,高大人还是抓紧时间租个小院,供全家人过个团圆年吧。好歹也是来到京城的第一个除夕,总归不能怠慢了不是?” “租……租个小院?!”高征嘴唇发抖,像是遭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我如今身为京官,最是讲究体面不过,哪能拖家带口去市井里面租房子住?万一同僚前来拜访,脸上岂不难堪?!” 沈银翎笑出了声。 她捧着小手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欣赏他脸上的屈辱:“听说高大人出身寒微,寒窗苦读的时候,连茅屋草舍都住过。就算是当了甘州县令,住的也不过是寻常瓦院。怎么,从前住得,现在就住不得了?” 高征不忿甩袖:“从前和现在怎么能一样!” 沈银翎脸色轻寒几分:“天底下的读书人,可不是人人都能像高大人这么走运,有一步登天的机会。来京城一年,政绩没做出来,倒是学会了虚荣攀比、骄奢淫欲那一套!高征,你在甘州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感激我给你这个机会,你说你要为天下万民做主,你要当个大清官,将来有机会,还要回甘州,造福故乡的百姓!高征,你从前的志向,你都忘了吗?!” 少女的喝问,像是当头一棒。 高征眼前的情景晃了晃,依稀又回到了少年凿壁偷光寒窗苦读的那些年。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紧紧攥着拳头,声音少了几分底气:“我只是希望,全家人能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 沈银翎递给海棠一个眼神。 海棠会意,从袖袋里取出一袋银锭丢在台阶上。 沈银翎淡淡道:“我只能给你这么多。” 高征舔了舔嘴唇,丝毫没觉得被羞辱,反而流露出贪婪之色。 他小跑着上前,弯腰拣起钱袋子,红着脸小声道:“多谢……” 沈银翎沉默,只眼底掠过失望。 高征抱着那袋银锭往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回头道:“对了,今儿宫里有人来高家找你,说是太子妃传召你入宫。” 第161章 算她哪门子亲戚 高征走后,海棠面色凝重:“夫人,太子妃这个时候召您入宫,大约是因为前两日夜市客栈发生的事,只怕她要对您不利。” “天牢都待过了,东宫又有什么可怕的?我若不去,反倒让人家小瞧了我。”沈银翎扶了扶簪子,“换身衣裳,进宫。” 东宫风景一如当年。 只是陆映的楼台殿宇里面,多了些娇妻美妾。 沈银翎踏进大殿,福了一礼:“臣妇给太子妃请安。” 沈云兮翻了个白眼。 夜市的事情她都听说了,她怀疑是沈银翎这贱人做的手脚,弄坏了陆芊芊的名声,还把陆芊芊和她二哥死死绑在了一起。 从前她是很希望陆芊芊嫁给她二哥的。 可是现在陆芊芊的名声都臭了,怎么配得上她二哥? 她虽然住在宫里,却也知道市井间的百姓都议论陆芊芊是个水性杨花淫荡无耻的女人,可怜她二哥出身名门前程锦绣,居然要迎娶这种女人! 都怪沈银翎! 她铁了心要给沈银翎一点颜色瞧瞧,于是存心挑毛病,威严道:“堂姐见到本宫,连规矩都忘了?!你如今只是个小官之妻,照规矩理应向本宫行跪拜大礼,可你只行了屈膝礼,可见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莲叶,给本宫打!” 莲叶抡圆了巴掌,正要扇向沈银翎,沈银翎笑道:“是臣妇不好,流放乡野多年,一时忘了规矩。多谢娘娘提醒,待会儿臣妇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定会行大礼。” 沈云兮竖着柳叶眉:“你还想去给皇祖母请安?你觉得,你今天能完好无损走出东宫的大门?” “臣妇已经派侍女禀报太后娘娘,祭祀孝贤长公主用的佛经已经全部抄写妥当,会在今日斋戒沐浴之后,亲自送去慈宁宫。”沈银翎柔声细语,“明日就是在法华殿为孝贤长公主供灯祭祀的日子,想必太后娘娘是不愿意看见臣妇失约的。臣妇若是顶着巴掌印去见太后娘娘,只怕娘娘这边也不好交代。” 沈云兮掐紧拢在宽袖里的双手,愤恨地瞪着沈银翎。 这个贱人一向诡计多端,没想到连后手都准备好了! 她竟不好明目张胆对她动手! 明明是自己的地盘,她却不能随心所欲,反倒叫沈银翎拿捏了七寸! 沈云兮越想越气,正没地方发泄,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暴躁的大喊: “沈银翎!你这贱人,你还敢进宫?!” 陆芊芊一手提着剑,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沈银翎闪身避开她刺过来的剑。 小姑娘没练过剑,力气软绵绵的,沈银翎轻而易举就夺走了宝剑。 沈银翎笑道:“公主殿下好事在即,怎么如此动怒?” “你还有脸提?!要不是你那天晚上交换了酒盏——”陆芊芊按住话头,到底没脸提那夜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只怒不可遏道,“你坏了我的清白名声,叫我被人看作千夫所指的荡妇,如今连父皇和皇祖母都不想见我了,只把我拘在宫里,等着十天后草草出嫁,连嫁妆都没备几抬!沈银翎,你害我至此,我定要杀了你才肯罢休!” 她伸手夺剑,沈银翎再次闪身。 沈银翎一脸无辜:“公主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千夫所指,什么荡妇,您是天家帝姬,谁敢如此议论您?难道不要脑袋了吗?” 陆芊芊愣了愣。 突然意识到这些天那些宫女太监虽然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但谁也不敢当她的面嚼舌根。 反倒是自己成天大呼小叫,恨不能把“荡妇”二字挂在嘴上。 也是,这种事情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等时间长了,别人自然也就忘了。 她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复杂地剜了眼沈银翎。 这贱人讨厌归讨厌,但聪明也是真聪明…… “贱妾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殿里正闹着,一道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来人竟是孙妙娘。 孙妙娘穿着一身素白宽袖袄裙,楚楚可怜地跪倒在地:“贱妾今日被芊芊公主召进宫训话,一训就是两个时辰,还没来得及给娘娘请安,娘娘恕罪!” 陆芊芊嫌恶。 她想着她就要当沈行雷的正房夫人了,于是就把孙妙娘叫进宫。 名为训话,实则磋磨。 也好叫这小妾认清楚大小王,省得以后在府里不安分。 本来磋磨得好好的,突然听宫女说沈银翎进宫了,她这才匆匆赶来东宫算账,没想到这贱蹄子也跟了过来,这番话名为请安,实则分明就是向沈云兮告状。 陆芊芊撇了撇嘴,道:“皇嫂,我不过是看她从乡下来,好心教她一些规矩罢了。” 沈云兮面色不虞:“她到底是二哥的枕边人,你做事掂量着些,别太过分了。” 沈银翎亲自扶起孙妙娘:“娘娘说的极是。小嫂子不仅是二堂哥的枕边人,还是帆哥儿的亲生母亲,若是公主殿下训得狠了,只怕会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孙妙娘感激地看了一眼沈银翎。 如今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名唤沈银翎的姑娘才是京城里待她最好的人,不仅帮她进了沈国公府,而且还帮她在公主面前说好话,就连太子妃这小姑子也比不上。 她梨花带雨,柔声道:“到底是贱妾不好,惹恼了公主殿下。贱妾向公主殿下赔罪。” 陆芊芊不忿:“惺惺作态!你这种女人,我在宫里见多了!以后少在我和沈郎跟前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气!” 孙妙娘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哽咽道:“贱妾知晓了……” “可怜见的。”沈银翎一脸怜悯,“大家都是女人,公主何必为难小嫂子呢?” 陆芊芊更加恼火:“沈银翎,这里有你什么事儿?!” “都是贱妾不好,求公主殿下不要责骂沈堂妹。”孙妙娘楚楚可怜,“沈堂妹毕竟是亲戚,公主殿下有气就冲贱妾来吧,还是不要对亲戚不敬。否则传到沈郎的耳朵里,只怕也会对公主殿下印象不好。” 陆芊芊气得心肝疼。 不是,沈银翎这贱人算她哪门子亲戚?! 她是什么东西呀! 她噌地站起身,抬手就把孙妙娘扇翻在地:“贱人,你还拿沈行雷威胁上我了?!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杖毙了你!” 孙妙娘捂住红肿的脸颊,余光瞥见一道高壮黝黑的身影正急匆匆往这边来。 可不正是沈行雷! 肯定是他担心自己久久没有回府,特意进宫来找她的! 她立刻啼哭出声,跪在陆芊芊脚边,死死拽住她的裙裾:“贱妾只是想让公主殿下敬爱亲戚、谦逊温恭,并不是在威胁公主!贱妾知错,求公主不要杖毙贱妾!” 第162章 难怪陆映会栽在她身上 陆芊芊烦躁不已:“本公主如何行事,轮得到你来说教?!滚开呀!” 她气性上来,一脚踹向孙妙娘! 好巧不巧,那一脚就踹在了孙妙娘的肚子上! 孙妙娘当即发出一声惨叫,捂住肚子蜷缩在地,疼得小脸苍白,豆大的汗珠直往额头下淌。 “妙娘!” 沈行雷大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抱住孙妙娘。 他恨恨地瞪向陆芊芊:“妙娘好心教你向善,你这是什么态度?!” 陆芊芊被他凶悍仇恨的眼神吓了一跳。 她明明记得沈行雷告诉过她,他不喜欢孙妙娘,都是孙妙娘勾引的他。 怎么现在…… 沈云兮轻咳一声:“二哥,这是皇宫。” 沈行雷想起陆芊芊的身份,勉强按捺住怒火,黑着脸抱起孙妙娘:“既然是妙娘触怒了公主,那微臣带她先行回府,好生教训一番。” 沈银翎突然脆声道:“呀,小嫂子流了好多血!” 众人这才注意到,孙妙娘素白的衫裙上全是血。 沈银翎惊讶地掩住唇齿:“瞧这架势,难道是小产?” 沈行雷不敢置信:“妙娘,你……” 孙妙娘感受着下腹的坠痛感,哭得呜呜咽咽。 她只是想示弱争宠,让沈郎怜惜她,但却没想到陆芊芊那一脚竟然会要了她孩子的命! 她暗暗生恨,死死揪住沈行雷的衣襟,虚弱道:“贱妾已有一个月身孕,原本打算等胎像稳定了再告诉你,没想到,没想到……” 她含着泪望向陆芊芊。 陆芊芊悚然一惊,连忙心虚地骂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你怀孕了,我那一脚根本就没用力,我可不是故意害你的!皇嫂,你要给我作证呀!” 沈云兮的脸色十分难看:“还是先请个御医看看吧。如果真是小产……芊芊,那你可就是我沈家的罪人了!” “皇嫂,满京城的姐妹里面,咱俩一向是最要好不过的,怎么你现在反而偏向这小贱人啊?!” 沈云兮扫视她浑身上下:“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吗?” 她的眼神充满了嫌弃,仿佛陆芊芊是什么很脏的东西。 陆芊芊意识到什么,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皇嫂,你什么意思?!” “本宫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你最好祈祷孙妙娘没事,否则,本宫一定会把今天的事禀报给皇祖母和张贵妃,请她们派人好好管教你。” 沈行雷死死瞪着陆芊芊,撕去了前几日温柔宠溺体贴入微的伪装,厉声道:“妙娘怀的是我的骨肉,要是我孩子出了什么事,就算你是公主,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说罢,威胁般狠狠指了指陆芊芊,才抱着孙妙娘,随沈云兮去隔壁看诊。 陆芊芊踉跄了两步,强撑的脊梁像是彻底垮掉。 她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心头漫上一阵阵委屈和惶恐。 她不明白,为什么才不过短短几天,沈云兮和沈行雷这对兄妹就像是换了个人,简直像是豺狼虎豹披上了人皮。 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透过朦胧泪眼看见沈银翎,恼恨道:“我现在成了个笑话,你高兴了吧?!果然,你们沈家没一个好东西!” 沈银翎轻哂:“公主亲自为自己挑的皇嫂和夫婿,又有什么可怨怪的?” 陆芊芊想起自己从前是如何盛赞沈云兮和沈行雷的,不禁一阵后悔,哭着冲了出去。 沈银翎也离开了东宫,带着抄好的佛经去见郦太后。 慈宁宫。 郦太后细细翻看过那几本佛经,笑道:“昭昭的字,怎么看也看不倦。” “不过是为孝贤长公主尽一点绵薄心意,太后娘娘喜欢就好。” 郦太后示意嬷嬷收起佛经,目光落在沈银翎的脸上。 少女高髻华裙,美艳不可方物,便是宫中三千美人,也不可望其项背。 难怪她那端方自持、清正守礼的皇孙,会栽在她身上。 她眼底的笑容多了些意味深长:“听说,昭昭是从东宫那边过来的?太子妃一向不是个好相与的,可曾为难你?” “二堂哥的侍妾小产了,东宫大乱,太子妃自顾不暇,又谈何为难臣妇?更何况有太后娘娘庇佑,满京城里,谁都要给臣妇几分薄面的。” 沈银翎这番话说的漂亮。 婉转告诉郦太后,她不仅从沈云兮手里全身而退,还闹的东宫鸡犬不宁,可见手段远胜沈云兮,是个有价值的人。 另外也是在向郦太后投诚,表明她是郦太后的人。 果然,郦太后低低笑了起来:“倒是哀家多虑了。也是,昭昭自幼就是个鬼灵精,天底下只有你能叫别人吃亏的份,谁又敢让你吃亏?” 沈银翎剥了个金丝蜜橘,柔声道:“太后娘娘惯会取笑臣妇。” “只是哀家没想到,那沈行雷不仅有了庶长子,还让侍妾又怀上了孩子。”郦太后摇了摇头,“沈炎到底是庶出一脉,连子孙也上不得台面!” 沈银翎细细剥干净橘瓣上的白色脉络,微笑着把果然放在碟子里,呈给郦太后享用。 郦太后随意拣起一瓣:“蜜橘无籽,乃是上品。可咱们后宫宅院里的女人,若是无子,那便是不堪大用,纵使能一时笼络住男人的心,也没法儿保证一世的荣华富贵。” 沈银翎清楚,郦太后这是在点自己。 果然,郦太后盯向她:“如今东宫无子,谁能最先诞下皇嗣,将来便可母凭子贵,说不得一步登天也是有可能的。你虽被镜危养在了外面,但就凭他对你的疼爱,未尝不能一试。” 沈银翎垂着眼睫:“回禀太后娘娘,并非是臣妇不愿怀上子嗣,而是暂时怀不得。殿下曾提起过,将来臣妇若是生下孩子,就抱养到太子妃膝下。臣妇与太子妃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愿意把孩子交给她抚养,因此才耽搁到现在。” “原来如此。”郦太后微微颔首,“这也不是什么难事,等你真的生下来,哀家可以替你抚育,你不必担心被沈云兮抢了孩子。昭昭,皇宫里面,子嗣是最要紧的,你可不能再耽搁下去!” 沈银翎恭声:“臣妇谨遵太后娘娘教诲。” 已是暮色四合,沈银翎见郦太后也乏了,便告辞退下。 她走之后,一道殊丽的身影从屏风后出现。 少女目送沈银翎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柔声道:“皇姑奶奶,沈银翎会听您的话吗?” 第163章 对她又爱又怜 郦太后淡然焚香:“她一介孤女,无依无靠,不听哀家的话,又能听谁的话?等她诞下子嗣,哀家就交予你照顾。你总埋怨镜危不肯亲近你,等咱们手里有了孩子,他肯定会时常来慈宁宫探望,到时候,自然会与你有说不完的话。” 少女脸上一喜,羞答答地福身行礼:“多谢皇姑奶奶!” 郦太后看着袅袅升起的香雾,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暗芒:“咱们郦家,必须再出一位皇后。” 沈银翎乘坐马车,悄然返回沈园。 是夜,桂全过来传话,说是太子今夜要来。 沈银翎沐浴更衣的时候,海棠屏退了伺候的丫鬟们,悄悄取出避子药,试探道:“太后娘娘都那么疼您了,您还要服食这药吗?” 沈银翎没犹豫,倒出一粒吞进喉中。 “把药瓶藏好,别再叫人发现了。”她一一系好中衣盘扣,“郦太后虽然是外祖母的手帕交,但在宫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未必还存着初心。她疼我是一回事,是不是利用我,又是一回事。我的孩子,必须放在自己身边才安心。” 海棠郑重地点了点头,把药瓶收了起来。 沈银翎绞干头发来到寝屋,陆映也才刚到,正摘下沾了绒雪的狐裘。 沈银翎笑吟吟接过那件狐裘,径直挂到木施上:“外面下雪了?” 陆映沉默。 沈银翎撒娇般抱住他的腰身:“殿下怎么不说话?” 陆映捏了捏她细嫩嫩的脸蛋:“孤在想,沈昭昭果然不会伺候人,那狐裘上还带着雪,你拍也不拍就直接挂了起来,也不怕损了毛质。连件衣裳都挂不好,给太子妃浣衣的那半个月,你是怎么洗的?” 沈银翎心虚。 没好意思告诉陆映,她根本没有手洗,全是拿木棍敷衍搅拌了事的。 而且一想到洗几件衣裳就能让沈云兮彻底绝嗣,她那个高兴呀,干活儿都有奔头了! 陆映见她眼珠子滴溜溜转,就知道她肯定没老老实实给沈云兮洗衣裳。 他懒得追究过去的事,落座道:“今日孙妙娘在东宫小产,是你的手笔?” “那哪儿能呀!”沈银翎连忙捱着他落座,亲自为他斟茶,“臣妇一向胆小怕事,怎么敢害人家流产?臣妇看得真真切切,是三公主把孙妙娘踢小产的!不知她们现在情况如何?孩子可有保住?” 她的话,陆映一个字也不相信。 沈昭昭巧舌如簧牙尖嘴利,肯定是她在中间煽风点火,才让陆芊芊动手的。 他吃了口茶:“孩子没保住。事情闹到了父皇跟前,陆芊芊被罚禁足,到出嫁那日才能放出来。” 沈银翎弯唇,从果盘里捡了一颗杏干喂进嘴里。 陆芊芊再如何荒唐,终究也是天家公主,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妾流产就被重罚。 只是沈行雷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等陆芊芊嫁到沈国公府,才是她遭罪的开始。 她心情愉悦,伏在陆映的肩头,故意冲他耳蜗吹气:“话说回来,殿下这段时日与我私会的也太频繁了,太子妃没有发现咱们的关系吧?总是偷偷摸摸的,真叫臣妇害臊,都是殿下不好,把臣妇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热气喷洒在颈边,带着酸酸甜甜的奶杏香。 小狐狸精的声音软软媚媚的,像是无数小爪子勾挠在陆映的心弦上。 他本就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夜半更深被她这么撩拨,哪里禁受得住。 他箍住沈银翎的细腰,大掌探进她的上襦:“当初明明是你先勾引孤的。” 少女身娇体软,媚态横生。 不堪一握的细腰上,偏生束着颤巍巍的两团白嫩柔软,因为用了秘药的缘故,解开束胸绫布时在陆映掌心晃荡出白生生的涟漪,几乎要溢出他的掌心。 陆映深吸一口气,对这妖精是又爱又怜。 下腹一阵阵收紧发热,他捏住她的下巴,深深吻上她的唇。 沈银翎迎合着他,却又鱼儿似的故意躲避戏弄他,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又娇声叫着太大了进不去,要他回东宫找别的姬妾。 直把陆映气得眼眸猩红、撩得欲火焚身,干脆狠狠给了她屁股两巴掌,才叫这小狐狸精老实下来。 …… 十日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就到了沈行雷和陆芊芊大婚的日子。 公主黄昏出降,沈银翎也去观礼了。 不知是因为时间紧迫还是因为两人名声败坏,这场大婚举办的十分潦草,处处都透着敷衍。 尽管宾客盈门,可那也是看在皇族和沈国公府势力如日中天的份上才来的,有的送了贺礼之后,连宴席都没吃就走了,一些官家贵妇甚至都没有让自家掌上明珠露面,只带着儿子来观礼,像是生怕陆芊芊教坏了自家千金。 陆映也没到场,只有沈云兮来了。 行过夫妻大礼,沈行雷去前院陪男宾们吃酒。 后院的女眷们根本不搭理陆芊芊,连洞房都不闹,只把她一个人丢在新房。 沈银翎站在新房窗外,看见房内布置简单,只简单悬挂着几根红绸,连龙凤喜烛都只有细细矮矮的两根,可是按照传统习俗,龙凤喜烛烧得越久才能寓意新人婚姻越长久,新房里的这一对,倒像是生怕沈行雷和陆芊芊白头偕老。 陆芊芊一把扯下喜帕,发疯般将桌上的冷茶冷水尽数扫落在地。 她脸红脖子粗,指着房门怒骂:“本公主给沈家脸了?!他们这是什么态度?!本公主金枝玉叶,给他们当媳妇,他们不把本公主供起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如此敷衍本公主?!沈云兮也是,枉我和她姐妹一场,她却连添妆都不给我添!果然和沈银翎那贱人一样,沈家就没一个好东西,是我看错人了!” 宫女连忙劝道:“殿下莫要气恼,妆花了就不美了,待会儿您还要和姑爷洞房呢。您嫁人之前,刘妃娘娘百般叮嘱,从前的事情不重要,孩子才是最要紧的,等您和姑爷有了孩子,想必姑爷就不会计较客栈的事儿了!” “洞房……”陆芊芊咬着这个词,这才稍微气消,重又坐到床榻上,拿起喜帕盖在头上,“是要洞房的。虽然我和许多男人都睡过了,但我不信我比不过一个生过孩子的女人,我定要沈郎回心转意!” 沈银翎看了片刻,转身离开,径直去找孙妙娘。 第164章 醉打金枝 孙妙娘才小产过,歇了十日,身子已经好了大半。 见沈银翎过来,她感激道:“上回在东宫,多谢沈堂妹帮我。我算是看明白了,沈家女眷里面,也就堂妹是真心待我的。” 沈银翎微笑:“那是自然,我这人一向热心肠。我今夜过来探望你,也是怕堂哥娶亲,小嫂子心里难受。” “谁叫我是妾呢?”孙妙娘一脸黯然,“我出身不好,比不得芊芊公主金枝玉叶贵不可言。就连害我小产这种天大的罪过,皇上也只不过是罚她禁足几日。想来今后我在沈家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烛火映照出沈银翎半明半暗的芙蓉花面。 她拨弄烛火,意味深长:“再如何金枝玉叶,嫁到沈家,那就是沈家妇,与你也没什么分别。听说堂哥对你一往情深,对芊芊公主不过是逢场作戏,要是今夜堂哥为了你,不去和芊芊公主圆房,那么沈家下人们必定把你看的比公主还要金贵,再不敢对你甩脸子。” 孙妙娘怔住。 她犹豫地揪住手帕:“这……” 沈银翎正色:“我与小嫂子投缘,因此不妨多说两句,既然你来了京城,那就不得不争,既然迟早要争,又何必在意是现在还是将来?就算小嫂子不在意恩宠,可也得为帆哥儿打算不是?万一芊芊公主怀上男胎,帆哥儿要怎么办?” 孙妙娘的呼吸重了些。 她很清楚,陆芊芊可不是薛晴晴。 陆芊芊脾气暴躁又豁得出去,根本就不好拿捏。 她从前还敢打薛晴晴嫁妆的主意,想着等薛晴晴进门,就让沈郎从她嫁妆里面抠出一半送给自己。 可是陆芊芊那么凶悍,别说分一半嫁妆给她,恐怕连容下她都难! 等陆芊芊站稳脚跟,只怕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她和帆哥儿! 孙妙娘有了危机感,不禁感激地望向沈银翎:“我就知道,堂妹是真心为我打算的。” 她心里有了主意,收拾了一番,径直抱着帆哥儿去找陆芊芊。 陆芊芊原本正在等待沈行雷来和她洞房。 哪知没盼到沈行雷,倒是等到了孙妙娘和沈银翎。 这两个人都是她讨厌的,陆芊芊当即就黑了脸。 孙妙娘像是没看见她的脸色,款款福了一礼,柔声道:“姐姐和沈郎大婚,妙娘特意带帆哥儿来给姐姐请安。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姐姐在府里不必拘束,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吩咐小厨房去做。” 陆芊芊气得鼻子都歪了。 明明她才是正室,孙妙娘这副当家主母的口吻算怎么回事?! 而且哪有大婚当夜,小妾抱着私生子跑到正室跟前请安问好的?! 这哪里是请安,分明就是添堵! 她压下去的火气又烧了起来,厉声道:“谁是你姐姐?!怎么,小产的教训还没记牢吗?!是不是要本公主再弄死你这个儿子,你才知道本公主的手段?!” 孙妙娘咬牙,眼底藏恨。 余光瞥见门外出现的一角大红袍裾,她立刻满眼是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贱妾只是想向您请安问好,不知哪里惹怒了姐姐,竟让您这般憎恶贱妾,甚至还想要帆哥儿的性命……贱妾和帆哥儿孤苦无依,只求姐姐能容得下贱妾!” 她抱着帆哥儿,居然再次上演沈炎寿宴上的那一幕,开始拼命给陆芊芊磕头。 她一边哭一边道:“都是贱妾和帆哥儿的错,没能入姐姐的眼!帆哥儿,要怪你就怪你托生在了我的肚子里,没能拥有一位像姐姐这样高贵优雅的亲生母亲!帆哥儿,你别哭,谁叫你是贱人生的贱种呢?你得给嫡母磕头啊,便是磕头磕死在这里,那也是咱们命不好,怨不得姐姐!” 沈银翎简直惊呆了。 这位孙妙娘…… 还真是个人才! 眼看娘儿俩把头磕的邦邦响,陆芊芊被逼急了,起身咒骂道:“你们是不是有病啊?!滚啊,别我在这里碍眼!” “砰!” 沈行雷陡然踹开了房门。 他喝了不少酒,面红耳赤醉意醺醺, “沈郎!” 孙妙娘抱着帆哥儿,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陆芊芊也委屈,尖声道:“沈行雷,你养的这是什么小妾,简直跟疯子一样!我什么也没干,她就开始拼命磕头!” “住嘴!” 沈行雷眼睛腥红,抬手就狠狠扇了陆芊芊一巴掌。 他的手像蒲扇那么大,一身蛮力也十分惊人,一巴掌下去,陆芊芊几乎是倒飞出去撞到床榻上,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的情景都开始模糊。 沈行雷扶起孙妙娘,恨恨道:“陆芊芊,你自己脏成那样,我肯娶你已经是你的福气,你怎么还敢如此逼迫妙娘母子?!你就这么容不下他们吗?!” 陆芊芊被宫女们搀扶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向沈行雷:“我贵为公主,金枝玉叶,你居然打我?!” “我打你怎么了?!”沈行雷粗声大吼,像是一头疯爆的公牛,高大幽黑如肉山般的身姿,在新房里产生了强大恐怖的压迫感,“什么公主,嫁给我就是我沈家的妇人,我便是每天打你两顿,那也不过是夫君教训妻妾,谁敢说什么不成?!你想害死我儿子,我打死你都是轻的!” “你还想打死我?!”陆芊芊尖叫,这半个月以来的委屈和脾气爆发出来,立刻不管不顾地冲上前,抓挠沈行雷的脸,“你打我呀,你打我呀!你有种就打我呀!” 沈行雷喝了酒,本就神志不清。 被陆芊芊抓挠了一通,火气更是蹭蹭蹭往上冒。 他一把握住陆芊芊的手腕,毫不犹豫地一拳砸到了她的鼻梁上! 陆芊芊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沈行雷却不肯罢休,又把她抡起来砸到地上。 宫女们爆发出尖叫,想上前劝架,却被沈行雷一脚一个全踢开了! 今夜大婚,陆芊芊的暗卫都不在后院,因此根本没人拦得住沈行雷,他像是躁狂的斗牛,抡圆了拳头,一拳拳砸向陆芊芊,简直要把她砸成肉泥! 孙妙娘抱着帆哥儿,在旁边哭哭啼啼:“别打了别打了……” 这么劝着,却也只是站在原地抹眼泪,根本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沈银翎冷眼旁观。 倒是想起了陆芊芊在沈国公府的那番言论: ——原来上官姑娘是嫌沈二哥太过粗鲁。我知道昨天寿宴上,沈二哥动手打人,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可你长居深闺,不懂那就是男子气概。男人嘛,但凡有点血性,一言不合哪有不动拳头的?反正打的又不是你,你管他打谁呢!咱们女儿家嫁人,就得挑沈二哥这种真男人! 第165章 沈昭昭,咱们回家 沈银翎怕自己笑出声,于是悄没生息地离开了新房。 她来到前院,大部分宾客都还没走。 她故作惶恐地喊道:“不好啦,新房里面闹起来了,沈行雷快要打死公主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骇然。 秦氏抚着胸口,魂都要吓出来了:“好好的怎么会打起来?!莫不是公主不懂事,说了什么刺激二郎的话?!二郎的拳头那么硬,万一打出个好歹……” 陆芊芊再如何不得皇帝宠爱,那也是公主。 要是死在沈行雷的拳头底下,他们家岂有好果子吃?! “娘,咱们赶紧过去看看吧!”沈云兮也慌。 母女俩率先往后院赶,其他宾客也连忙跟了上去。 沈银翎站在回廊里。 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崔季身上。 眼神交汇,崔季略一颔首,悄悄离开了国公府。 沈银翎返回后院的时候,宾客已经哗啦啦全部涌到了这里,根本没给沈家替沈行雷遮掩丑事的时间。 沈银翎透过人群望去,陆芊芊浑身是血面目青肿,连鼻梁都被打断了,一根肋骨刺破胸腔大咧咧地露在外面,看起来十分瘆人,正被赶来的暗卫小心翼翼抬上担架。 沈行雷被控制住,浑身肌肉贲张,因为剧烈喘气的缘故,鼻孔张得很大,血红的眼睛瞪的像是铜铃,宛如一头发怒失控的大公牛。 他怒吼道:“这贱人打我在先,我凭什么不能还手?!她甚至叫嚣着要弄死我的爱妾和我的儿子,我揍她何错之有?!女人就是要打,就算公主也不例外,难道你们都没打过女人吗?!” “我的儿呀!”秦氏哭天抢地,“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少说两句吧!大郎,咱们现在可要如何是好呀!” 沈行瀚面色清寒:“二弟一向脾气不好,我总劝他改,母亲却总是从中阻拦,说什么从军的男子汉就该是这种脾气。如今闯出祸来,母亲可称心如意了?!” 秦氏没脸回答,只呜呜咽咽地哭。 眼看沈行雷和陆芊芊被送进皇宫,宾客们忍不住议论纷纷,偌大的国公府闹哄哄的。 沈行瀚虽然恼恨沈行雷行事肆无忌惮,却也只得站出来收拾烂摊子。 他朝四周拱了拱手:“舍弟喝多了酒,一时和公主发生了口角,所以才会闹起来。夫妻嘛,哪有不吵架的?倒是让诸位见笑了。今日寒舍招待不周,还请诸位改日登门,再喝喜酒。来人,送客!” 他才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就已经进入内阁,娶的还是清河郡主,成为下一任首辅不过是时间问题。 宾客们愿意给他这个面子,于是纷纷告辞离去。 沈银翎要走的时候,突然被沈行瀚叫住。 隔着夜色,他冷冷打量这个三年后重新出现在京城的堂妹。 他道:“今年国公府陆续发生了很多事,想必有很多是你的手笔吧?” 沈银翎扬起红唇:“堂兄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我如今不过是个妇道人家,做的也只是后宅里的事,其余的,一概不知。” 她福了一礼,径直离去。 “大哥!”沈云兮急匆匆地找到沈行瀚,望了眼沈银翎的背影,忍不住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和沈银翎这贱人纠缠不清?她不过就是个小官之妻,穷酸落魄卑贱,对咱们一点威胁也没有,你管她干什么呀?当务之急,是二哥的事!你还是赶紧进宫,想办法救救二哥吧!” 沈行瀚暗自拧紧眉头。 小官之妻,穷酸落魄卑贱…… 狡猾聪明心狠手辣如沈银翎,真的仅仅只是个小官之妻吗? 他似乎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 沈银翎离开国公府的时候,孙妙娘从背后追了上来:“沈堂妹!” 沈银翎微笑:“小嫂子叫我做什么?” “沈郎被带进宫了……”孙妙娘跑的直喘气,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把公主打成了那样,皇上不会追究他的过错吧?万一他有个好歹,我和帆哥儿娘儿俩可怎么活……” 起初她也觉得沈行雷打得好。 可是渐渐的,她发现陆芊芊快要被活活打死了。 本想锁上门为沈行雷遮掩,哪知突然来了许多宾客,她想遮掩也遮掩不住。 沈银翎欣赏着她的惊慌之色,懒得继续装和气:“放心吧,今夜陛下不仅会追究他醉打金枝的罪行,还会追究他别的大罪。至于你们娘儿俩要怎么活,关我什么事?” 孙妙娘愣住,像是第一次认识沈银翎:“你……你……”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无论是自己小产还是陆芊芊被打,这个叫沈银翎的堂妹都在场。 她四两拨千斤,用那些言语,轻而易举就挑起了她和陆芊芊之间的矛盾,这才把局面引入现在这个困境…… 沈银翎,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好人。 她狼子野心,她是想害死沈郎! 沈银翎才不管孙妙娘是怎么想的,更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她乘坐马车回到沈园,夜空正飘落簌簌大雪,园子里的亭台楼阁都燃起了灯烛。 “下雪了……” 她走在雪地里,脚步又碎又快,连绣花鞋掉了都没察觉到,像是欢欣雀跃的小女孩儿。 她一边仰头欣赏着四周的鹅毛大雪,一边伸出双手去接那些雪花。 长风吹落了她的金簪。 乌黑浓密的青丝拖曳在雪地里,映衬着少女雪白娇艳的小脸和雍容华贵的石榴红广袖罗裙,微挑的眼尾带着些妖气和纯真,宛如成了精的小狐狸。 雪盈宽袖,疏影暗香。 陆映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在大雪中忘情转圈。 他知道今日沈国公府的婚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也知道崔季呈上了沈行雷别的罪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沈行雷这辈子算是完了。 这小狐狸精…… 是在庆祝吗? 他静静看着沈银翎。 不知怎的,在听见她又尖又脆又疯的笑声时,他的心脏悄然漫上一股疼痛。 “沈昭昭。” 他语气复杂地唤了一声,突然上前抱住了沈银翎。 他轻声:“外面冷,咱们回家。” 第166章 陆映,我已经没有家了 雪地里,陆映的胸膛很温暖。 沈银翎把脸埋在他的胸口,近乎贪婪地嗅闻他身上的雪松香。 她的声音比雪花还要轻:“陆映,我已经没有家了。” 爹爹、娘亲、兄长,她珍爱的至亲都已经不在人世。 不会再有人亲手给她雕刻走马灯当生辰礼物,不会再有人含笑搂着她说昭昭和娘亲长得真像,也不会再有人抱着小狗崽子偷偷翻墙进来,献宝似的送给她养。 她孤零零活在人世间,她没有家了。 少女的眼泪濡湿了陆映的衣襟。 明明是雪夜,陆映却觉得胸口滚烫。 他轻抚沈银翎的脊背,又用下巴抚蹭她的脑袋,良久,直到确定怀中的小姑娘情绪渐渐稳定,才将她打横抱起。 沈银翎拽着他的衣襟,娇气地抬起满是泪珠的小脸。 她意思是让陆映给她擦眼泪,可是陆映平视前方,压根儿就没看见她的小动作。 沈银翎暗恼,用那双湿润朦胧的丹凤眼,含羞带嗔地瞪了一眼陆映。 不知道替女孩子擦眼泪也就罢了,可她都哭成这样了,还不见这狗男人来一句安慰,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突然就更加委屈了,哽咽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抱着我,不过是想占我便宜!” 陆映:“……?” 他不过是见这小姑娘的绣花鞋落在了雪地里,怕她冻着脚才抱着她回屋,这也有错? 沈银翎呜呜咽咽:“瞧你走得这样急,定是急不可耐想和我同塌欢好!亏你被人夸赞清正端肃、持重守礼,私底下分明就是个色欲熏心的登徒子!” 陆映:“……” 他不过是见风雪太盛,怕冻着这小姑娘,因此才走得快了些,这也有错?! 沈银翎打着哭嗝,在他怀里挣扎闹腾:“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夺了我的清白却又不喜欢我,甚至还娶了我的堂妹,你一点也不好!陆映,我讨厌你!” 小姑娘作天作地。 简直就是个惹祸的精怪! 幸好陆映体型高大健硕有力,无论沈银翎怎么闹腾,也仍旧被陆映稳稳抱在怀里,不至于掉到地上摔个屁股墩儿。 只是小姑娘像一尾滑不溜秋的鱼,陆映看路的时候,险些被她从臂弯里面钻出去。 他蹙眉:“别乱动。” 然而现在的沈银翎压根儿不听他的话。 陆映见她冥顽不灵,干脆扛沙包似的把她扛到肩头,大步朝远处的楼阁走去。 沈银翎咬牙切齿。 谁家好男人抱女人会用这种姿势呀,她是姑娘又不是沙袋! 她拼命捶打陆映的脊背:“我数三个数,你立刻就要放我下来!一,二——” 不等她数到“三”,陆映直接给了她屁股两巴掌。 “啪、啪”的拍打声,在雪地里分外清晰,跟在后面的桂全和德顺忍不住低头窃笑。 沈银翎脸颊通红。 疼倒不怎么疼,就是臊得慌。 她压着小嗓子尖叫:“陆映!” 陆映:“你再叫,孤继续打了。” 男人声音低沉磁性,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 他身居太子之位,性格又内敛深沉,他可不会跟人开玩笑,说打那就是真打。 沈银翎发现自己确实拿他无可奈何,只得恼恨地捶着他的肩头,柔弱无助的被扛进了楼阁里。 沐过身,已是深夜。 沈银翎盘膝坐在榻上,一边用指尖梳理鸦青长发,一边忍不住拿眼睛觑陆映。 这厮像是有处理不完的政务,来沈园的时候也常常带着一尺来高的奏章。 正巧桂全进来送安神茶,沈银翎趁机问道:“桂公公,你从宫里出来,可知道沈行雷和陆芊芊怎么样了?” 桂全瞅了眼陆映,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恭声道:“回沈夫人话,芊芊公主受了重伤,肋骨被打断三根,鼻梁也被打断了,好在是没有性命之忧。刘妃娘娘心疼公主,吵着要圣上严惩沈二公子,只是沈家那边和稀泥,说是因为芊芊公主要害死帆哥儿,沈二公子情急之下才会动手打人。两边扯皮了许久,最后惊动了太后娘娘,小惩大诫,罚了沈二公子二十杖,叫芊芊公主还回沈家去,和沈二公子继续当夫妻。” 沈银翎轻哂。 这种结果,也不知是在惩罚沈行雷,还是在惩罚陆芊芊。 她呷了一口安神茶:“还有呢?” 桂全崇敬地看她一眼。 不愧是沈夫人,居然知道沈行雷的事还有下文。 他道:“刑部主事崔大人连夜进宫,弹劾沈二公子在边关任将军职位期间,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带领亲兵屠戮村落,虐杀无数老幼妇孺。人证物证俱全,天子震怒,当即就把沈二公子下进了诏狱!” 他一边说,一边感慨摇头:“起初沈二公子不承认自己犯下了那些罪行,于是崔大人直接请出了人证,是个受尽折磨的边关牧民。那牧民痛哭流涕,指认沈二公子奸淫掳掠,最后屠杀了他的村落,他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他拿出了写在手绢上的一封血书,血书上面清清楚楚揭露了沈二公子犯下的罪行,还按了全体村民的血指印!” 沈银翎莞尔。 这牧民,就是白鹤鸣在后山救回去的那个可怜人。 “圣上命人连夜搜查沈二公子的院子,您猜怎么着?竟然从他的书房里面,搜出了整整一箱牙齿手链!沈大公子为弟弟狡辩,说这些牙齿都是敌军将士的。 “哪知崔大人早有准备,当场请来仵作检验,仵作惊骇,说那些牙齿有很多都属于稚童和少年少女,可见根本不是什么敌军将士的牙齿,分明就是沈二公子从百姓嘴里拔下来的!沈二公子丧心病狂要留作纪念,这才带回了京城!这些牙齿,也成了证明他有罪的关键性证物。” 安神茶起初清苦,渐渐在唇齿间弥漫出甘甜滋味。 沈银翎好奇道:“圣上要怎么罚他?杀头,还是流放?” “按规矩是要杀头的,”桂全解释,“只是沈国公夫妻和太子妃苦苦相求,再加上沈二公子又是驸马,陛下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又觉得沈二公子天生神力实在难得,就罚他三天后流放边疆,充作兵卒,戴罪立功,永世不得回京。” 桂全退下以后,陆映道:“可是觉得罚轻了?” 第167章 他的身体喜欢她,想要她 他说完,不见沈银翎回答,不由瞥向她。 小姑娘一脸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唤道:“沈昭昭。” 沈银翎回过神,弯起眉眼:“不轻,正好。” 正好方便她后面的计划。 陆映处理完政务,沐过身后坐到床边。 沈银翎心情愉悦,从被窝里伸出双脚给他看:“我新染的丹蔻,你瞧瞧颜色好不好看?” 陆映垂眸。 这狐狸精爱美爱俏,连脚丫子都保养得嫩白细腻,精致漂亮的脚趾头上涂着嫣红丹蔻,衬着脚踝上纤细的金铃铛脚镯子,十分赏心悦目,叫人看着就觉得香香软软的。 他握住她的小腿,一边抚摸,一边淡淡道:“沈行雷被褫夺官职,父皇把他手里的五万精兵交给了陆争流。” 沈银翎欣赏着脚上的丹蔻,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父皇老了,这些年又被张贵妃掏空了身子,自打入冬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就更是着急为陆争流谋算。朝堂党争,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明争暗斗越发激烈。沈行雷的事,虽是你一手设计,可未必不是他乐见其成的。沈昭昭,他不喜孤,他要让陆争流取代孤。” 陆映把沈银翎抱到怀里,大掌摩挲着她细嫩的腰腹,却并没有什么色情狎弄的意思。 反倒像是眷恋。 沈银翎道:“如此说来,臣妇设计沈行雷,倒是妨碍殿下争权了?殿下这话,分明是在责怪臣妇。” 陆映正色:“沈行雷虽然是一员猛将,但他屠戮百姓,心术不正,罪大恶极。孤便是争权,也不屑于用这种人。” 沈银翎看着他,果然没从他的眉眼中读出怪罪的情绪。 他生得骨相立体清冷矜贵,同龄人中难得的正派,毫无纨绔子弟的恶劣习气。 他不会因为沈行雷是他心上人的亲哥哥,就想方设法徇私舞弊,替对方开脱。 圣人似的。 沈银翎眼底划过一抹坏意,忽然跨坐到他的腰间,细嫩的指尖轻抚过他的薄唇:“都说太子陆映清正端肃,我从前不觉得,如今倒是品出了点儿意思。” 阴阳怪气的语调。 陆映垂眸看她,知道她接下来肯定没好话。 果然,沈银翎红唇轻启:“太子殿下如此端方持重,怎么私底下却和妻姐纠缠不清?若是叫谏官们知道殿下夺臣之妻,不知会如何弹劾殿下?” 凤眼中的坏意渐渐凝聚成实质的阴霾,她恶劣地凑到陆映的耳畔:“天子想废掉您,改立陆争流为储君,可惜您光风霁月英明神武无可挑剔,他寻了多年也寻不到错处。可是现在,臣妇好像抓到了殿下的把柄……” “殿下,臣妇就是您的把柄。” 少女轻言慢语,呵气如兰。 陆映轻哂,牢牢握住她的手:“孤没有把柄,是因为握着孤把柄的人,都死了。沈昭昭,你也想试试吗?” 四目相对。 像是火花迸溅,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半晌,沈银翎微微后仰,娇矜地抬起脚丫子,顺着陆映的胸膛缓慢下移,直到停顿在他的胯下。 细嫩皎白的小脚丫,和男人的玄色中裤形成了鲜明的颜色对比。 她故意压在上面磨蹭,清楚地感受到了尺寸和温度的变化。 这男人嘴上不老实,身体却还是老实的。 他的身体喜欢她,想要她。 她像是得逞的小狐狸精,柔情似水道:“殿下舍得吗?” 陆映道:“舍不得。” “臣妇就知道——” 沈银翎还没来得及翘尾巴呢,就被陆映挑开盘扣和系带,将剥成小羊羔似的她压在锦被上。 双腿被膝盖熟稔地抵开。 她隔着中裤都感受到了男人的灼热,忍不住红了脸:“陆映,你我辩论,你见自己说不过我,就开始动手动脚!哪有你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陆映薄唇紧抿。 难道是他先动的手脚吗? 分明是这小狐狸精自己后爪子不安分,在那里撩拨他、勾引他! 天底下,再没有人比沈昭昭更擅长倒打一耙。 他倾身吻上少女的耳珠。 那吻细细密密,在察觉到沈银翎的挣扎之后,逐渐化作噬咬。 锋利的牙齿,在少女细嫩雪白的薄肩和侧颈上留下绯红印记,像是狼王咬住了狐狸的命脉。 他深吸一口气,运胯,狠狠顶入。 沈银翎高高昂起脖颈儿,发出一声兽物般难耐的呜咽,像是痛苦到了极致,又像是欢愉到了极致,胸前的雪白丰盈随着那一记颤抖,晃动出春水般细嫩的涟漪。 两人都在喘息。 陆映抬起漆黑深邃的狭眸:“沈昭昭,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有道理的辩驳都是没有用的。孤霸占妻姐又如何,夺臣之妻又如何,被谏官弹劾又如何?只要孤想,朝堂上的官员大可全部换上一批新人,就连史书怎么写,也不过全凭孤的心意。” 男人狠戾霸道。 仿佛白日里的清冷端肃,不过全是伪装。 锦被上的金线刺绣鸳鸯纠缠在一起。 “陆映哥哥……” 沈银翎在锦被上翻滚,明明是雪夜却黏腻腻出了一层香汗,惹得春帐里弥漫着浓郁的异香,吟哦娇啼声更是经久不绝。 烛火阑珊,雪夜漫长。 次日。 陆映上朝去了,沈银翎睡到午后才醒。 她精心梳妆打扮,乘坐马车去了诏狱。 崔季知道她一定会来,早就恭候在此,拱手道:“沈国公夫人带着沈行瀚和沈云兮,正在里面探望沈行雷,恐怕夫人要等上片刻了。” “他们在才好玩。” 沈银翎摘下斗篷递给微雨,径直踏进狱中。 诏狱环境阴寒潮湿。 沈行雷挨了二十杖,现下正狼狈地趴在草床上,龇牙咧嘴道:“娘,你别哭哭啼啼的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将来妹夫登基为帝,凭我们的亲戚关系,他肯定会把我从边疆召回来!” “你被打成这样,娘心疼啊!”秦氏只恨不能亲自替沈行雷受刑,“都是陆芊芊不好,什么金枝玉叶,根本就是个扫把星、克夫命!她没嫁进来之前,哪有这么多事儿?!” 第168章 假孕争宠? 沈行瀚揉了揉眉心:“娘,你也别怨怪别人。此事归根究底,还是二弟不好。我早几年就跟二弟你说过,要你克制脾气,不可随意动粗,你偏是不听!小时候虐待丫鬟,从军了又虐杀属下,现在连屠村这种事情都敢干出来!你虐杀了几百个牧民,陛下没要你的脑袋,已经是看在陆芊芊的面子上了!” 秦氏又急又气,哭着去拍打他:“牧民的命算什么,哪有你弟弟要紧?!你这当哥哥的不想办法捞他出来也就罢了,还在这里骂他,你有几个弟弟啊?!” “要我说,”沈云兮突然开口,“这事儿确实错在大哥。要是当初你听我的话,在闹出话本子那件案子的时候就直接弄死崔季,现在他又怎么会控告二哥屠村?!你倒好,非要拉拢崔季,你拉拢成功了吗?!” “妇人之见,愚不可及!”沈行瀚眉头紧锁,“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没有崔季,也会有别人检举二弟。此事错不在崔季,而在二弟自己!” 沈行雷没好气:“行了,你们别吵了!我最好奇的是,崔季远在京城,他是怎么知道我干的那些事的?” 是啊,崔季是怎么布下这张罗网的? 他把罪证准备的如此齐全,沈行雷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诏狱阴冷。 就连穿堂而过的风,都带着死亡的腐烂气息。 沈行瀚脊背发寒,仿佛暗地里有一双眼正在窥视他们全家。 沈银翎…… 脑海中下意识蹦出了这个名字。 他的眉头不由皱得更深。 这些事情的背后,会不会是沈银翎在推波助澜? 毕竟,崔季当年可是受过她的恩惠的…… 一股危机感浮上心头,他当机立断:“沈银翎绝不能再留了!” “关那贱人什么事呀?”沈云兮不耐烦,“沈银翎自顾不暇,连殷珊珊都斗不过,就算记恨咱们,也不过是在后宅之事上小打小闹,她哪儿来的胆子把手伸到朝堂上?你没见崔季拉了个贱民出来吗?肯定是那贱民跋山涉水来到京城,找他告的状!” 秦氏深以为然:“兮儿说得不错。沈银翎再如何狡猾,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女子,她哪儿懂朝堂上的事?大郎啊,你还是赶紧想办法除掉崔季吧,也算是为你弟弟报仇!” 沈行瀚和他们说不通,沉着脸离开了监牢。 穿过甬道,却正巧撞见沈银翎。 沈银翎提着食盒,含笑福了一礼:“堂兄。” 沈行瀚目送她与自己擦身而过,眉头多了几分阴鸷和忌惮,旋即唤来心腹耳语了几句。 那心腹点了点头,立刻去办了。 沈银翎来到关押沈行雷的监牢,听见母子三人正在议论: 沈云兮:“大哥真是蠢笨如猪,连大小王都分不清!当务之急明明是除掉崔季给二哥报仇,有沈银翎什么事?” 秦氏:“你大哥也就读书厉害,其他方面,真不如你和二郎。” 沈行雷:“谁说不是呢?他连挑媳妇的眼光都不好,那清河郡主除了出身高贵,其他方面根本不值一提!对咱们大家的态度也只是淡淡的,好像瞧不起咱们似的,平日里还得大哥哄着,珠宝首饰绫罗绸缎捧到她跟前,她连看都不看一眼,仿佛心里装着别人似的!要我说,这种女人就该打,打多了她就知道怕了!” 母子三人在背后蛐蛐着沈行瀚的坏话,沈银翎轻咳了一声。 沈行雷和她最是不对付。 他睚眦欲裂地跳起来:“贱人,你怎么敢来这里的?!” 话音刚落,就因为动作剧烈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面目扭曲。 沈云兮厉声骂道:“沈银翎,谁准你来探望本宫的二哥的?!你是不是来看他笑话的?!” “娘娘,臣妇冤枉呀,臣妇是真心实意来探望二堂哥的。”沈银翎放下手里的食盒,红着眼圈取出手帕,装模作样地捂住嘴,“二堂哥年纪轻轻,就毁了前程,我瞧着真是可怜呐。” 沈行雷额角青筋乱跳,把铁栅栏门撞得砰砰响:“贱人,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沈云兮也愤怒道:“二哥再如何落魄,那也比你强!等将来太子殿下登基为帝,本宫就让他立刻把二哥从边疆调回来!” “二堂哥有机会回来就好。”沈银翎像是松了口气,轻抚过胸膛,“虽然太子殿下在宫外养了情人,这一年还给了她专房独宠,但臣妇很清楚,殿下心里最疼爱的女人仍旧是娘娘您,他肯定会如娘娘所愿的。” 沈云兮骤然瞪大眼睛。 她暴怒急躁:“你胡说八道什么?!” 沈银翎像是被吓到,楚楚可怜地后退两步:“太子在宫外有女人的事情,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娘娘难道不知道吗?” 沈云兮当然知道。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从沈银翎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仿佛她没本事俘获陆映的心似的! 这叫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而且怎么就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她狠狠跺了跺绣花鞋,撒娇似的晃了晃秦氏的手臂:“娘,你看她!” 秦氏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即像护崽的母鸡似的瞪向沈银翎:“翎姐儿,你故意和你妹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嫉妒她嫁给了太子殿下,而你只嫁给了一个碌碌无为出身贫寒的小官?!” “婶母,我并非这个意思。”沈银翎一脸柔弱无辜,“咱们是血浓于水的亲戚,虽然从前有过嫌隙,但到底比旁人亲近不是?更何况夫家待我不好,往后我能仰仗的人,也只有婶母和叔父了,讨好都来不及,又怎么敢心生嫉妒?” 秦氏这才稍微气顺,翻了个白眼,训诫道:“你既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以后就不要在兮儿跟前提这些话!” “是。”沈银翎笑了笑,“其实凭娘娘与太子殿下的情分,想留住他,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云兮狐疑:“你有什么主意?” “臣妇以为,只要娘娘能尽快怀上皇嗣,说不定太子殿下就会和宫外的狐狸精断了关系,专心陪娘娘养胎。” 沈云兮又是一阵气怒:“难道本宫不想尽快怀上皇嗣吗?!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本宫都没怀上,难道现在说怀就能怀上?!沈银翎,你是不是故意笑话本宫?!” “娘娘,所谓有孕,难道就一定要肚子里有种吗?” “沈银翎,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肚子里没种怎么能叫——” 沈云兮突然止住了话头。 沈银翎的意思是,假孕争宠? 第169章 他愿意把命给她 假装自己怀上子嗣,吸引太子殿下关心。 哪怕将来生不出来也没关系,大可推到那些东宫姬妾的头上,就说是她们给她下药或者推了她,害死了她还没出生的皇嗣。 到时候太子殿下怜惜她,肯定会经常探望临幸她。 同房的次数多了,还愁怀不上真正的皇嗣吗? 沈云兮心里蠢蠢欲动,嘴上却骂道:“你这贱妇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假孕争宠,乃是欺君之罪?!这种话,今后不准你再提!” “也是……”沈银翎一脸怅婉,“太子妃见谅,是臣妇忘了规矩。” 沈银翎离开诏狱,唇角噙着一抹讥笑。 崔季跟在她身后:“夫人觉得,太子妃会假孕争宠吗?” “如果张翠春还活着,肯定会拦着她,但那老东西已经死了。沈云兮只看得见眼前的利益,却不顾忌背后的风险,为了陆映的宠爱,这一招,她势在必行。咱们只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陆映早就知道沈云兮坏了身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 她凭空冒出一个身孕…… 也不知道陆映会作何感想。 崔季送沈银翎到诏狱后门,想起在狱中撞见的沈行瀚,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阵波澜。 沈行瀚聪明绝顶。 他会猜出沈行雷案子的背后,是沈夫人在推波助澜吗? 想起沈云兮的那句“当务之急明明是除掉崔季给二哥报仇,有沈银翎什么事”,他心下更加不安。 鬼使神差的,他道:“从后门到街上,需要途径一条无人的巷子,崔某送夫人一程?” 沈银翎深深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两人登上车,微雨挽着缰绳催动马车朝前行驶。 车厢内,沈银翎给崔季斟了一盏茶:“再过半月就是除夕,过完除夕,崔大人该有二十三岁了。这次沈行雷的案子你办的很漂亮,圣上必定嘉奖你,趁着风头正盛,你也是时候挑一位夫人了。” 车厢里熏着香。 崔季出身寒微,没接触过名贵的香料,闻不出是什么香,只觉得很好闻。 他看着沈银翎斟茶,她生得娇艳动人,就连一双纤纤玉手也比旁的女子好看,她指甲上没染丹蔻,圆润修长的指甲呈现出贝壳般的淡粉色,雪白的肌肤和雨过天青色瓷盏相得益彰,令他想要牢牢握进掌心。 略苦的茶香,冲淡了崔季心底的一丝旖旎。 他接过那盏茶:“崔某暂时还没有娶妻的打算。” 沈银翎没接话,只抬袖饮茶。 “况且,”崔季的目光大胆地落在她的脸上,“崔某不娶妻,才更有利于夫人不是?夫人自诩是逐利之人,怎么却忘了这一点?” 他不娶妻,才能全心全意为沈银翎办事。 若是娶了妻,只怕将来做事也会受妻儿牵制,没法儿再和沈银翎密谋来往。 沈银翎弯唇:“我虽是逐利之人,但崔大人毕竟不是外人。崔大人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郎,前程可谓一片锦绣,我希望崔大人能有娶妻生子的正常人生,而不是受我拖累,一辈子为我所用,一辈子走在血刃上。” 少女声音轻柔婉转。 像是露珠轻盈滑过崔季的胸腔,看似没有留下什么,实则早已洇湿了他一瓣瓣的心脏。 他喉结滚动,毫不掩饰眼里的爱慕和欲望:“我甘愿为夫人所用,甘愿做夫人手里的刀。” 沈银翎双手捧脸,细细打量崔季,丹凤眼藏着一丝戏谑。 崔季真好骗。 难道他就没想过,她故意说这些话,不过是诱使他越陷越深,诱使他一辈子为她效力? 她正想着,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沈银翎挑开门帘:“怎么了?” 微雨拔出腰间宝剑:“夫人,有刺客!” 话音刚落,四周传来呼啸风声! 七八个手执利刃的蒙面黑衣人,从小巷两侧的高墙跳下,凶悍地袭向马车! 微雨的功夫虽然很好,但这些人也都称得上训练有素的高手,她双拳难敌四手,只得跳上马车车顶,尽力护住车厢拖延时间。 黑衣人无孔不入,其中有人用钩锁钩住车厢门窗,随着他们拽动铁链,车厢骤然四分五裂! 眼见四周寒光乍现,崔季毫不犹豫地抱住沈银翎滚落出去! 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长刀笔直袭向沈银翎! “夫人!” 微雨惊骇,被两名黑衣人架住,根本无法上前相救! 崔季连犹豫也未曾,直接挡在了沈银翎身前! 长刀刺入他的胸膛,血液迅速染红了他的官袍。 此间的动静终于惊动诏狱的官员和狱卒,眼见人群涌了过来,虽然没能刺杀沈银翎,但那群黑衣人却也只能放弃计划,迅速踩上高墙抽身离去。 沈银翎捂住崔季汨汨流血的伤口,脸色有些复杂。 崔季满手是血,颤抖着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他虚弱地看着她,在捕捉到少女细微的动容时,唇畔弯起心甘情愿的弧度。 他知道她并非是什么重情重义、菩萨心肠的女子,刚刚让他娶妻的那番话,也不过只是客套话,又或者说,是她对他的欺骗和引诱,以便为她自己博取更多的好感。 沈银翎的底色,是薄凉和虚伪。 可尽管如此,他仍然想为她献祭他的真心。 他愿意把命给她…… 少女的脸在瞳孔中渐渐模糊,崔季昏死了过去。 两个时辰后,肃国公府。 陆嘉泽正和一群纨绔在城郊赛马,得知出了事,立刻就赶了回来。 他身上还是赛马的胡服装束,风风火火地跨进门槛:“沈姐姐!我听说崔季替你挡了一刀,现在要死了?!” “死不了。”沈银翎回眸看了眼床榻上的崔季,“大夫说那一刀没有伤到心脏,他只是失血过多暂时晕了过去,多修养一段时日就好。” 陆嘉泽落座,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到底是文弱书生,想学人英雄救美,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反倒差点儿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他没什么钱,只在京城里租了套一进的宅院,我瞧着简陋得很,实在不适宜养伤。他家中又没有侍女照顾,只一个手脚笨拙的小书童,连汤药都煎不好,所以我就把他带到了你的府上。”沈银翎从袖袋里取出一叠银票,“你让厨房给他多做些上好的滋补药膳,不必吝惜银钱,若是用完了只管再问我要。” “沈姐姐,”陆嘉泽不悦,“我不缺钱!” “你的是你的。”沈银翎强势。 陆嘉泽只得接了银票,心里却忍不住犯嘀咕,这些银票也不是沈姐姐的,而是陆映那厮的。 等于沈姐姐花陆映的钱,养崔季。 万一给陆映那厮知道,不得反了天去…… 第170章 这小狐狸精要开始告状了 陆嘉泽想着,又问道:“对了,沈姐姐可知道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除了沈行瀚,还能是谁?” 沈银翎想起诏狱里面沈行瀚看她的眼神,丹凤眼流露出一抹兴味。 沈家这一年来都很不顺,凭沈行瀚的脑子,想必已经怀疑到了她身上。 他是个狠人,知道斩草要除根,只可惜算漏了她身边有人保护。 陆嘉泽冷笑:“沈家人里面,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沈行瀚!这家伙看似光风霁月,学的不过是行野大哥那一套,连穿着打扮都在刻意模仿行野大哥!” 沈银翎怔了怔。 突然想起来,沈行瀚的穿着打扮举止言行,似乎确实和她亲哥哥有几分相似。 陆嘉泽又道:“我记得小时候的一年上元节,大家去街上看花灯,行野大哥猜中了好些灯谜,连清河郡主都夸他厉害,沈行瀚猜不过他,孤零零站在阴影里,眼睛红的像是在滴血,可怕的简直像是要吃人,最后还是行野大哥照顾他的心情,故意答错了几题,他那脸色才稍微好点! “后来无论行野大哥干什么,他都要抢着模仿,好像非得证明他比行野大哥更厉害才行。这些年京城里面但凡有人提起行野大哥,他都要当场甩脸子。什么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就是个嫉妒怪,学人精!” 沈银翎并不知道男人间的这些明争暗斗。 她沉吟片刻,道:“沈行瀚的事先放在后面,当务之急,是沈行雷。我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流放边疆,在外面继续逍遥快活。阿泽,我要沈行雷生不如死。” 两人低语了几句,陆嘉泽玩味:“这个主意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他走后,沈银翎坐在床边,伸手为崔季掖了掖被角。 男人胸膛上缠着重重纱布,幸而血已经止住了。 他不如陆映常年习武身姿健硕,他和其他读书人一样清隽颀长,只生着一层薄肌,因为常年在室内读书的缘故,肌肤呈现出偏白的色泽。 沈银翎的视线落在他的颈间。 那里佩戴着一枚墨玉圆环坠子,玉料极是珍贵纯净。 她不由挑眉。 崔季两袖清风家底单薄,他哪儿来的这枚玉环? 不等她细思,肃王府的丫鬟端来了刚煎好的药汤。 沈银翎让出位置,想了想,趁着天色还没有彻底黑下来,又坐马车悄悄去了一趟相府。 相府千金上官毓在闺阁里招待的她。 上官毓柔声道:“上回在国公府,多谢沈夫人出言相帮。当年总觉得沈夫人嚣张跋扈出言无状,如今倒是证明当年是我看走了眼。还请沈夫人今晚留下,也好让我设宴赔罪。” 陆芊芊新婚那夜,被沈行雷暴打的事情她早就听说了。 得知陆芊芊被活活打断了三根肋骨,她十分后怕,也庆幸不是自己嫁给了沈行雷,更感激沈银翎那日肯帮她说话。 所以就算沈银翎今日不登门,改日她也是打算亲自去谢她的。 面对上官毓的感激,沈银翎道:“赔罪就不必了。你既要谢我,不妨拿出些诚意。” 上官毓顿了顿。 她感动了半天,合着沈银翎是上门要谢礼来了? 果然就算流放甘州,她也仍旧是当年的性子。 她道:“沈夫人直说就是。” “刑部侍郎即将告老还乡,我想让令尊在朝堂上,举荐崔季为刑部侍郎。” 上官毓愕然。 她示意丫鬟掩上门窗,才为难道:“沈夫人,朝堂官员任职之事,岂是你我女流之辈可以置喙的?” “天子欣赏崔季,再加上这一年来,崔季在刑部屡破奇案,两袖清风甚至到了连皇亲国戚也不徇私枉法的程度,先是为了话本子的事情抓太子妃入狱,后又检举驸马沈行雷屠戮百姓,可谓政绩斐然,升官是迟早的事。我只是想请令尊在上朝的时候举荐一句而已,连嘴皮子功夫都不必费,能不能成只不过全在天子一念之间,结果如何也与令尊并无干系。上官姑娘刚刚还说要谢我,难道现在要反悔吗?” 少女伶牙俐齿。 上官毓根本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笑着抬手扶额:“当年京城里面,就属沈夫人和清河郡主最难对付,如今四年过去,沈夫人的性子果然还是一点也没变。罢了,我既然说要谢你,自然是要说到做到。这件事我会与爹爹商量,你放心就是。但究竟能不能成,我也不敢保证。” 沈银翎含笑谢过她。 回到沈园,已经暮色四合。 沈银翎梳洗打扮了一番,故意用脂粉把小脸涂成苍白颜色。 陆映夜间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女穿着霜白中衣坐在窗边软榻上,外边拥着他的一件墨色狐裘,那小脸儿血色褪尽,正委屈地一个劲儿地掉眼泪,水灵灵的模样儿,像极了一颗剥了壳的荔枝。 他知道今日诏狱发生的事。 一进门瞧见沈银翎这副作态,心下暗道这小狐狸精铁定是要开始告状了。 他一边摘下大氅,一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按照流程问道:“谁又招惹你了?” “还不就是臣妇的堂兄?”沈银翎哭得眼圈红红,“他想杀了臣妇!” “你不是好好坐在这里?” “是崔大人救了臣妇,他替臣妇挡了一刀……”沈银翎赤脚下塌,娇娇软软地扑进陆映怀里,“若非崔大人,臣妇此刻怕是见不着殿下了!殿下定要好好谢他才是!” 陆映揽过她的细腰。 小狐狸精浑身香香软软,连头发丝都带着他喜欢的香味。 他想象不出来,这狐狸精若是死在了诏狱,该是怎样的情景。 得知她被刺杀的时候,他甚至忘了追究崔季为什么会和沈昭昭同乘一辆马车,他只庆幸那个时候崔季恰巧在她的身旁。 他不喜崔季。 厌恶崔季。 可今日之事,他确实要谢崔季。 他低头吻了吻沈银翎的发心:“你想孤怎么谢他?” 沈银翎乖巧地伏在他怀里,往指间缠绕一缕青丝:“听说刑部侍郎即将告老还乡,臣妇以为,崔大人很适合那个位置……” 第171章 臣妇心里藏着谁,殿下没数吗? 陆映道:“这件事,你求错了人。父皇不喜孤,不会如孤所愿的。” “殿下……”沈银翎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畔,“上官丞相会亲自举荐崔季为刑部侍郎,到时候殿下只管一味反对就是了,您越是反对,天子就越是要任用崔大人为刑部侍郎……” 烛火缱绻。 陆映眸色深深地盯着沈银翎。 可惜这狐狸精是个女人。 否则,沈致一家未必会输给沈炎。 子夜时分,春帐低垂,传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沈昭昭……”陆映赤着精壮的上身,大掌爱抚过少女的娇躯,“多少寒门举子穷其一生,也触及不到刑部侍郎的位置。这次孤以侍郎之位谢他,往后,你与他不可再有往来。” 沈银翎浑身酸软无力,伏在他怀里细细喘息。 锦被底下,纤细白皙的小腿还勾着他的腰。 她垂着眼睫,暗道侍郎之位算什么,往后,她还要扶持崔季去更高的地方。 侍郎,尚书,首辅…… 她要崔季一步步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上,她要崔季做她的刀。 叫陆映今后再也不能随便欺负她。 她捋了捋被香汗沾湿的鬓发,哑着小嗓子道:“臣妇心里藏着谁,殿下没数吗?臣妇与崔季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就算您逼着臣妇喜欢他,臣妇也瞧不上他的。” “更何况——” 她突然像狐狸般直起上身,玉手交叠着搭在陆映的右肩上。 她仰头吻了吻陆映的唇角,眨眼睛的时候睫尾又长又密,像是两把勾挠人心的小扇子。 她直视陆映:“更何况,臣妇这身子乃是殿下一手调教出来的,用了那么多宫中秘药,连体质都改变了……臣妇此生,都离不开殿下了……” 少女身娇体弱。 明明没生过孩子,却丰盈饱满的像是张开的花骨朵。 稍微一碰,就软的不行,真真是水做的娇人儿。 陆映在房中的欲求一向旺盛,花样又多,若是换做寻常女子早就吃不住了,偏沈银翎用了太多秘药,总能容纳他胡作非为,就算各种花样都用在了她身上,不消两日就又恢复如初,一身冰肌玉骨比处子还要细嫩娇贵。 陆映揽过她的细腰,眸色又深又欲。 他勾起少女雪嫩的下巴,低头亲吻她的唇瓣,声音低沉沙哑:“离不开,才最好。若叫孤知道你想逃,孤就打折你的腿,再给你用上一年秘药,叫你再也离不开男人。” 肌肤相贴,滚烫如水。 明明是雪夜,两人翻滚时身上却都是黏腻细汗,在封闭的春帐里氤氲出暧昧的香甜气息。 陆映发了狠,想要彻底征服这个总爱折磨他的狐狸精。 至死方休。 …… 两天后。 今天是沈行雷流放边疆的日子。 沈银翎站在城楼上,目送那辆囚车渐行渐远。 寒风凛冽,吹拂着她的脸。 她却像是感受不到寒冷,那张粉白小脸甚至因为兴奋而晕染开奇异的胭脂红,连雪嫩的耳廓也冻红了个透彻。 她欢喜地想,原来目睹厌恶之人被流放,是这种感觉。 想必当年沈云兮他们站在城楼上,看着自己被流放甘州的时候,也如她这般兴奋吧? 不同的是,当年他们斩草不除根,留了自己一命。 这一次,她是要赶尽杀绝的。 离开城楼的时候,沈银翎吩咐微雨:“晚上叫厨房多做两个菜,再烫一壶好酒。” 微雨“诶”了声,正要搀扶她踩上马车脚凳,身后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沈表妹。” 沈银翎转身,莞尔:“小嫂子?你也是来送二堂哥最后一程的吗?” 孙妙娘抱着帆哥儿,哭得眼圈红肿:“你为什么要害沈郎?!” 那夜沈国公府,她亲耳听见沈银翎说: ——放心吧,今夜陛下不仅会追究他醉打金枝的罪行,还会追究他别的大罪。 所以那天夜里,在崔季检举沈郎屠村的事情之前,沈银翎就已经知道了! 甚至,很可能是她指使崔季的! 她忍不住上前抓住沈银翎的袖角:“你们不是亲戚吗?就算他父亲揭发你父亲谋反,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就不能放下仇恨慈悲为怀吗?!你怎么这么坏?!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帆哥儿和他爹爹骨肉分离?!” 微雨不耐烦地挡开她:“少在这里拉拉扯扯,离我家夫人远些!” 孙妙娘哭得厉害:“天底下竟然有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你配当沈郎的妹妹吗?!你配当帆哥儿的姑母吗?!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以后帆哥儿长大了,是绝不会认你这个姑母的!将来帆哥儿有了出息,当了大将军,也绝不会替你在婆家撑腰!你休想沾到帆哥儿半点好处!” 微雨的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 她也不知道孙妙娘哪里来的脸,敢冲着她家夫人说这些话。 她家夫人自有贵人相助,才不需要什么侄儿! 眼看孙妙娘闹得厉害,沈银翎微笑:“我若是你,此刻就该庆幸。” “庆幸什么?!” “如果沈行雷没事,那么他和陆芊芊还得继续当夫妻。将来他们肯定会有嫡子,甚至不止一个。到时候,你的儿子就会永远被陆芊芊的儿子踩在脚底下。现在沈行雷流放边疆,那么你的帆哥儿,可就是他留下的唯一子嗣。凭秦氏对沈行雷的偏爱,你猜,她会不会更加宝贝你的帆哥儿?” 孙妙娘懵了。 这番话…… 好像是有那么点道理。 男人有什么要紧,关键还是荣华富贵。 既然能母凭子贵,那么为什么还要在乎男人呢? 沈行雷留下,只会让别的女人生出更多的子嗣,分走帆哥儿的资源和人脉;沈行雷走了,她的帆哥儿可就是沈家二房唯一的血脉了…… “小嫂子,母凭子贵,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沈银翎含笑登上马车。 马车走远以后,一道颀长儒雅的身影出现在孙妙娘身后。 沈行瀚冷冷问道:“可问出什么来了?” 孙妙娘转身,怯怯道:“沈堂妹是来给沈郎送行的,看起来不像是对咱们家怀恨在心的样子。她说她既然嫁了人,就代表她早已放下过去的恩恩怨怨,现在只想和夫君好好过日子,生个大胖小子。” 沈行瀚眉头紧锁。 这番话,着实不像是沈银翎能说得出来的。 他总觉得二弟的事情和沈银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为什么抓不到证据呢? 是夜。 临近年关,风雪连绵。 陆映从宫里回来,看见沈银翎赤着脚倚坐在窗畔,嘴里哼唱着童谣,用指尖梳拢蓬松浓密的青丝,暗紫色斜襟缎面寝裙衬得她肌肤冷白细腻,掐腰的设计显得腰肢不堪一握。 他走过去,把她拥进怀里:“你坐在这里,是在等人吗?” 沈银翎看着窗外犹如鬼魅的重重雪影,红唇弯起奇异的弧度:“是在等人。” 第172章 今夜倒是主动 陆映把她抱到腿上:“等孤?” 沈银翎没有回答,只从窗外收回视线,又环住他的脖颈,主动吻上他的薄唇。 她才喝过玫瑰花茶,唇齿间一股子玫瑰花的馥郁甜香。 令陆映着迷。 这小狐狸精,今夜倒是主动。 他想着,反扣住她的后脑,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吻。 与此同时,城郊三十里外的驿站。 大雪连天。 负责押送沈行雷的侍卫们早被沈家重金收买,此刻正拿沈行雷当公子伺候,屋子里布置着金银细软绫罗绸缎,连热水和炭火都供得足足的,只恨不能再找两个女人来供沈行雷快活,哪像是在流放,倒像是富贵公子出门游学。 为首的侍卫拱手道:“驿站简陋,比不得国公府富丽堂皇,还请沈公子暂时将就。” 沈行雷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只能趴在床榻上摆弄小人儿。 他今日无聊时拿野草扎的小人儿,上面还贴了个纸条,纸条上写的正是沈银翎的生辰八字。 “贱货,叫你陷害我!” “贱货,叫你陷害我!” “……” 他卯足了力气,一针针扎到草人身上,黝黑的脸狰狞扭曲。 窗外是雪落的声音。 只那声音里面,似乎还藏着别的窸窣声响。 若值夜的侍卫未曾躲到屋子里偷懒,就会看见一队人马正井然有序地朝驿站围拢过来。 陆嘉泽骑在高头大马上,盯着驿站,打了个手势。 他身后,肃王府的暗卫们悄无声息地翻身下马,如黑烟般无声无息地潜入驿站,很快就摸到各个厢房,拿薄刃从身后结果了那群侍卫的性命。 沈行雷还在扎小人。 迷烟透过窗户孔洞吹进房间,才不过片刻功夫,他双眼一阖,径直晕死了过去。 一名暗卫把他扛了起来,另一人扔了一具死囚尸体在床榻上,旋即悄然离开了驿站。 陆嘉泽带着人马疾驰回城。 他们身后燃起熊熊大火,冲天火光拔地而起,很快就彻底吞噬了整座驿站。 次日。 陆映上朝去了。 沈银翎醒得很早,刚用过早膳,海棠就进来禀报,说是肃王府世子前来献宝。 陆嘉泽很快指挥着心腹抬进来一口巨大的箱笼,掀开来,里面盛放着几件精巧贵重的玉雕。 “真好看,阿泽有心了。” 沈银翎微笑,命人把箱笼抬进密室。 打开箱笼夹层,沈行雷被五花大绑捆在里面,嘴里还塞着一块抹布。 陆嘉泽邀功:“沈姐姐,这件事我办的是不是很漂亮?” “是很漂亮。”沈银翎居高临下地打量沈行雷,拔出他嘴里的抹布,“二堂哥,咱们又见面了。” 沈行雷早醒了。 起初的震惊过后,他愤怒地拼命挣扎:“沈银翎,你这臭婊子,你把我绑到这里是想干什么?!你放开我,我命令你赶紧放开我!” 陆嘉泽眉头一挑,朝他脸上就是一拳! 他冷冷喝问:“再不把嘴巴放干净,我就剪了你的舌头!” “你敢!”沈行雷怒不可遏,“我乃沈国公府二公子,我妹妹乃是当朝太子妃,你们两个狼狈为奸,把我绑到这里,是不要命了吗?!” 他厉声叫喊,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脸猥琐:“陆嘉泽,你这么帮沈银翎,该不会是被我这贱货堂妹勾引了吧?!你睡过她了?滋味如何?她在天牢和甘州的时候,大约已经被无数男人睡过了,婊子而已,你也不嫌脏!你现在把我放了,我叫我大哥给你送十个美人,如何?” 陆嘉泽愠怒,想对他动手,又想起这是沈银翎的猎物,于是只得望向沈银翎。 沈银翎一点动怒的意思都没有。 她款款落座,把玩起一条手串。 正是从沈行雷书房里面偷出来的那条。 她笑意柔柔:“二堂哥这张嘴,怪叫人讨厌的。阿泽刚刚说,把你的舌头剪了,这提议真是不错,但我以为,既然二堂哥曾拔过无数百姓的牙,那么我拔你几颗想来也是不碍事的。” 陆嘉泽立刻吩咐心腹:“没听见沈姐姐的话吗?!” 几名心腹立刻上前,毫不犹豫地按住沈行雷,拿了铁钳等物要给他拔牙。 沈行雷脸色发白。 这群人,是来真的! 他心底生出了一丝恐惧,开始奋力挣扎:“沈银翎,你这个贱人,我背后可是整个国公府,你若敢伤我一分,我定要你死无全尸!” 沈银翎歪头:“二堂哥是我父兄亲自培养出来的人,我兄长不仅为你揽下过失,还把他的军功算在了你的头上,明明恩重如山,你却以怨报德,污蔑我父兄虐待士兵、贪污军饷。沈行雷,我父兄仁慈,我却不是什么仁慈之人。” 一颗颗牙齿被拔了下来。 沈行雷凄厉惨叫,疼得满头冷汗,嘴里全是血污。 以前他虐待百姓的时候,只觉得那些老幼妇孺惨叫起来很好玩,尤其是那些女人,每次他命人拔掉她们孩子的牙齿时,她们就叫的分外凄惨绝望。 他很喜欢听那种惨叫声。 可是这次轮到自己,他却觉得好煎熬好痛苦,即便是堂堂九尺男儿,那种牙齿碎裂的锥心疼痛也令他感到生不如死! 他脸色惨白,死死瞪着沈银翎。 原来大哥没有说错,这个贱人一直对他们家怀恨在心! 难道他的流放不是意外,而是这贱人一手促成?!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沈银翎俏皮地弯起眉眼:“二堂哥,你猜对了哦,这么多年,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抄家灭门之仇。我等待了这么久,就是想把你们连根拔起,一个一个全部弄死。你瞧,你是第一个,接下来该是谁呢?” 她扳着手指头,像是在认真思考。 “贱人——!!” 沈行雷从喉管里发出沙哑的吼叫。 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那些暗卫,用脑袋恶狠狠顶向沈银翎! 可惜—— 他脖子上套了一根玄铁锁链。 另一端扣在密室的墙上,根本挣脱不开! 沈银翎单手支颐,像是有些苦恼:“二堂哥,你好不乖。你总这样大吼大叫,陆映哥哥会发现我把你藏在了这里的。” 沈行雷愣了愣。 “咦,你还没发现吗?”沈银翎一脸天真无辜,“这里是沈园呀,是爹爹亲手设计建造,打算在我大婚时送给我的园子。虽然现在记在了陆映哥哥的名下,但陆映哥哥疼我,许我和他一起住在这里。哦对了,陆映哥哥冷落沈云兮的这一年,都是在这里和我共度春宵。他好烦,总是喜欢黏着我,就算我在他手臂上写他是‘沈银翎的狗’,他都不生气呢。” 第173章 为陆映哥哥祈福 沈行雷陡然瞪大眼珠子:“你……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年来陆映哥哥金屋藏娇,藏的不是旁人,是我。” 沈银翎笑吟吟的:“当年我家被抄,我连夜爬上陆映哥哥的床,叫他对我食髓知味,便是娶了沈云兮也仍旧想着我。不然二堂哥以为我是怎么从甘州回来的?靠高征那个蠢货吗?当然不是啦,是陆映哥哥派人去甘州,安排我和高征假成亲,又借高征调任京城为官的名义把我弄回来的。” 少女美艳绝伦。 言谈举止娇俏大方,眉眼间流露出幸福的神情,像是在讲述一个美好动人的爱情故事。 沈行雷脸红脖子粗,像头公牛一样喘息:“好你个贱人,你竟敢背着兮儿,勾搭太子!我们全家都不会放过你的——” 他还想攻击沈银翎,却被暗卫牢牢抓住脖子上的铁链,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沈行雷气红了眼,狰狞着瞪向沈银翎:“你勾引太子又如何?总归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禁脔罢了!你父兄死在断头台上,将来,你也会死在那里!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识相的话,赶紧把我放出去,我倒是可以向大哥和妹妹为你求个全尸!” 沈银翎冷眼看着他。 父兄之死,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疤。 她永远不能原谅沈炎全家! 她起身,从密室的架子上挑了一把铁锤。 她拖着铁锤,一步步逼近沈行雷。 沈行雷半张脸都是血,一边伸舌头舔血渍,一边看着她笑:“堂妹气急败坏,想对我动手?你敢吗?你敢和沈家作对吗?我父亲乃是沈国公,我妹妹乃是太子妃,我大哥乃是未来的首辅,沈银翎,你不过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你真敢对我动手吗?!” 沈银翎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男人看起来凶神恶煞,整个身子都拱了起来。 令沈银翎想起,那些炸毛的猫儿。 猫儿在遇见危险的时候,会炸开浑身毛发,因为这样能令它们的体型看起来更加庞大。 可说到底,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如今的沈行雷,也是一样。 她噙起一点笑意:“二堂哥在害怕。” “害怕?!”沈行雷讥讽,“我怎么可能怕你这么个出卖身体的婊子?沈银翎,亏你父兄和母亲都是正派清流人物,当年天牢审讯,用遍了刑具你爹也不肯认罪,骨头硬的和铁一样!没想到,竟培养出了你这么个不择手段的婊子!连妹婿的床也爬,你和青楼里那些卖身的贱货有什么分别?!” “沈行雷!” 陆嘉泽大怒,正想上前,却被沈银翎伸手拦住。 沈银翎看着沈行雷:“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个爬床的贱货。” 密室寂静,落针可闻。 沈银翎仍旧弯着眉眼:“可是,那又如何?只要能赢,那又如何?” 话音落地,她高高抡起铁锤! 沈行雷手脚被绑,根本无法逃脱! 那一锤子,重重砸在了他的膝盖上! 惨叫声响彻整座密室! 沈行雷满地打滚,疼的眼珠子都凸出来了,整个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 “贱人,你怎么敢——” 他声音嘶哑地辱骂,还没骂完,沈银翎又是一铁锤! 沈行雷另一个膝盖骨,碎了。 对于行军打仗的人而言,双腿最是重要不过。 失去膝盖骨,意味着再也不能奔跑,再也不能骑马! 沈银翎歪头:“我记得二堂哥的马术,是你小时候,我爹爹手把手亲自教的,连你的第一匹马,也是我爹爹花重金购置来的宝马驹。二堂哥既然这么瞧不上我爹爹,那么今后也不必再骑马了。” 沈行雷的冷汗浸湿了衣衫。 他颤抖地躺在地上,刚刚的虚张声势早就消弭无踪,眼底的恐惧终于藏不住了。 沈银翎…… 她不怕沈家报复,她是真心要他的命! 他嘴唇一张一合,想说点求饶的话,可是又拉不下脸。 沈银翎不过是个贱货,他怎么能向贱货求饶…… 沈银翎轻哂,示意侍卫按住他的双手。 她的声音像云朵一样轻柔:“我记得,二堂哥善用流星锤。小时候你羡慕我兄长的枪法,也想学红缨枪,可我兄长却说你力大无穷,最适合用锤。他倾囊相授,不仅把他懂的招数都交给了你,还特意为你聘请善用锤的武术师傅,把你教的很厉害。二堂哥,从小到大,我兄长从未对不起你过。” 沈行雷剧烈喘息,眼里的恐惧越发浓了。 “沈行雷,你每每在战场上使用流星锤的时候,可曾想过我的兄长?大约是没有的吧?”沈银翎讥笑,“你这双手,不配再拿流星锤。” 她举起铁锤,毫不客气地砸向沈行雷的手臂! 像是发泄般接连砸了十几下,沈行雷的两条手臂,从肩膀到指尖全部粉碎! 汨汨血液,染红了密室的地砖。 沈行雷活活疼得晕死在血泊里,整个身体扭曲成了麻花,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银翎丢掉铁锤,吩咐微雨:“给他喂哑药,不许他再发出声音。身上的伤口都给他包扎起来,用最好的药,不许他死,但也不许他痊愈。” 众人离开了密室,陆嘉泽看着关起来的门:“沈姐姐,你打算让他一直待在这里?” “就这么弄死他,未免太便宜他了。阿泽,我要他余生都囚禁在这座狭小黑暗的密室,亲耳听着我和陆映缠绵恩爱。” 烛火摇曳。 陆嘉泽凝视沈银翎眼底的恨意,十分心疼。 他坚定道:“我永远站在沈姐姐这边!” 是夜。 陆映从宫中回来,刚踏进寝屋,就直觉不对劲。 他环顾四周,明明家私摆设未曾动过,可他敏锐地察觉到屋子里多出了一些陌生气息。 转进内室,一侧墙壁上新设了佛龛,正供奉着一尊佛像。 那股陌生的感觉,是来自这尊佛像? 他看着站在佛像前虔诚烧香的少女,沈昭昭是无利不起早,一颗心狠毒的什么似的,她还会拜佛? 他问道:“何时开始信佛了?” 沈银翎奉上香炷,才笑盈盈转向他:“和太后娘娘学的,我娘生前也时常上香拜佛,说是能积福积寿。我闲来无事,就想着不如也在沈园供奉一尊佛像,也好时时为陆映哥哥祈福。” 小狐狸精一副贤惠做派。 陆映却不信她的话。 他的视线在房里转了一圈,除了这尊佛像,屋子里并没有多出其他东西。 难道是他多虑了? 沈银翎把他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 沈园是爹爹亲手设计修建的,就算如今到了陆映的手里,他也没能掌握全部楼阁假山的结构,他只知道山月居的书房里面有一间密室,却不知道这间寝屋也带了个密室。 可他不是好糊弄的人,说不定会察觉到密室里面沈行雷的气息。 所以她特意请了这尊佛像,用来干扰陆映的判断。 她看着陆映走向密室方向的那堵墙,一颗心不由悄悄提了起来。 第174章 陆映哥哥疼我 好在陆映只是站在那里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 他道:“沈园不是设有佛堂吗?如今正空置着,把这尊佛像请去那里吧。” 沈银翎猜测自己大约是蒙混过去了,于是乖巧称是。 陆映去隔壁浴房沐身,回来的时候看见沈银翎正趴在床榻上看书。 小姑娘只穿了件藕荷色主腰和牙白中裤,她随手把那头浓密蓬松的青丝拨到身侧,灯笼的光影里正好露出大片细腻雪白的脊背。 视线往后,少女腰窝下陷,臀部弧度圆润惊人。 而她一边翻动书页,一边百无聊赖地晃动举在半空中的脚丫子,戴在脚踝上的金铃铛镯子叮铃叮铃的作响。 令陆映想起那些旖旎暧昧的夜晚,她在他身下求饶时,那双修长纤细的小腿儿就高高架在他的肩膀上,那脚踝上的金铃铛也总是伴随着她的哭声响个不停。 男人狭眸晦暗,喉头一阵阵发干。 半晌,他哑着嗓子训斥:“没个看书的样子。” “陆映哥哥!”沈银翎清脆脆地唤了一声,丢下书本,坐起身朝他张开双臂,“你终于洗完了!” 陆映行至床榻边,沈银翎立刻抱住他的窄腰。 她未曾束胸,那处温软抵在男人健硕的胸膛上,令陆映的心忍不住地软了下来。 他反手把她抱进怀里,摸了摸她温热的脸蛋儿:“今天出门没有?都做了些什么?” 沈银翎眉眼乖顺,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没有出门,只专心等待陆映哥哥回来。” “听陈嬷嬷说,陆嘉泽今日来看你了?” 沈银翎暗暗撇嘴。 这厮明明都调查过了,却又来问她。 她道:“阿泽带了几件玉器送给我,我命人收进库房了,陆映哥哥想拿出来鉴赏吗?” 见她回答得老实,陆映也就没再继续追问陆嘉泽的事,只又问道:“晚膳用的哪些菜?孤记得你爱吃血燕窝,厨房里可有供给?” 沈银翎有些烦。 这狗男人有时候挺啰嗦的,连她每顿吃什么菜都要问清楚。 他管她吃什么菜,难不成她还会亏待自己不成? 她亏待谁也不能亏待了自己呀。 察觉出少女眼底的不耐烦,陆映眼瞳暗了暗。 这小狐狸精就是这般难伺候。 他不过是好心多问几句,她就这般没耐心,要是放在三四年前她还没被抄家的时候,凭她的傲气,估摸着这个时候已经要开始对他甩脸子了。 可她却从来不曾关心他今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有没有遇见烦心的事。 她就惦记着从他这里捞好处! 沈银翎丝毫不管他是什么心情,只仰头吻了吻他的唇角,丹凤眼里流露出撩人的妩媚,暗示意味十足:“陆映哥哥……” 她鲜少这般主动。 陆映的大掌顺着她圆润嫩白的肩头,慢慢滑落至后腰,在那细嫩的腰窝处反复摩挲。 他眼眸沉沉:“想要?” “陆映哥哥疼我……” 沈银翎张臂挽住他的脖颈,细细绵绵的吻相继落在他的下颚和耳后。 她一边亲吻,一边扭动着细腰,直把陆映蹭出了一股邪火。 大掌扣住她的后脑,迫使她高高仰起头,他狠狠吻向她纤细的颈子,少女又痒又酥,情不自禁发出一声短促柔腻的细叫。 陆映顺着她的颈子吻了下去。 覆在她腰窝上的手熟稔地挑开她的主腰系绳,怀里的少女顿时犹如奶白柔软的小羊羔,娇滴滴等着他咬噬吞吃,他的吻便急促霸道了些,带着湿润的灼热温度,生生在沈银翎的锁骨上烙印出草莓色的印记,又顺着起伏的绵白线条,暧昧地落在了其他地方。 “嗯……陆映哥哥……” 沈银翎难以自抑地颤抖,小脸儿已被情欲染成胭脂红。 她自己主动撩起来的房事,这个时候再讨饶,倒像是欲拒还迎。 陆映把她放在锦被上,一掌握拢她的双手,按在她的头顶。 他细细咬着她的唇瓣儿,在注意到少女渐渐意乱情迷的表情之后,腰下猛然一沉。 在沈银翎叫出来的刹那,他故意使坏堵住她的嘴。 紧接着,便是疾风骤雨般的占有。 沈银翎浑身紧绷,血液像是冲上了头,想要挣扎却只是徒劳,双腿儿渐渐酸软的什么似的,只得硬生生承受着陆映的大开大合,极致的欢愉将一身雪白肌肤晕染成粉白,长睫上已是挂满了细碎泪珠。 陆映折腾了她半晌,才松开她的唇。 沈银翎哽咽着,随着他的深深浅浅,也轻急重缓地叫了起来,小黄莺似的细软叫声,尾音娇娇媚媚带着哭腔,像是带着无数小钩子,直往人心里钻,听得陆映欲火焚身,一身肌肉硬的什么似的。 只恨这小狐狸精太过娇软柔弱,不能往更深处折腾,不能听见更撩人心弦的娇啼。 总像是吃不够。 总想把这小狐狸精吞进腹中随身携带,随时随地拿出来折磨一番,不叫其他男人肖想。 陆映喉头发干,眼瞳猩红,哑声道:“你个狐狸精,惯会勾引孤,孤迟早死在你身上!” 沈银翎吸着气:“明明是殿下夺臣之妻,却反倒说是臣妇勾引您……臣妇的清白都被您夺走了,您要对人家负责的……” 陆映把她翻了个面,重又压在榻上。 胸膛紧贴着她单薄玉白的脊骨,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研磨,一边低头咬噬她的耳珠:“你想孤怎么对你负责?” 负距离的接触,令沈银翎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撑着锦被,娇躯难耐地轻微摇动,娇声娇气道:“以后殿下得了好东西,不能只惦记着太子妃,臣妇也想要一份……臣妇偷偷摸摸跟着殿下,时常担惊受怕,唯恐叫人发现,坏了殿下名声。都说一女不跟二夫,臣妇自己心里面也常常羞愤欲绝,恨不能投湖自尽……臣妇可委屈了!” 陆映吻上她的后颈:“都依你。” 水声潺潺。 女子的吟哦声又响了起来,婉转娇媚,经久不绝。 一墙之隔的密室。 沈行雷被绑在椅子上。 他手脚都废了,连嗓子都被毒哑了。 他听着寝屋里的淫语浪叫,一双眼遍布红血丝。 沈银翎竟然真的勾引了太子! 第175章 送给陆映的新年礼物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勾引太子! 沈家被抄,她流放甘州还不安分,她为什么还要勾引兮儿的夫君?! 这一刻,沈行雷无比后悔没听沈行瀚的话,斩草除根杀掉沈银翎这个祸患! 他想挣开绳索,可是手脚筋骨全都粉碎了,他根本就使不上力气。 他想呼喊、想吸引陆映的注意,可是张开嘴,根本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只能孤零零待在黑暗里,听着沈银翎和陆映红鸾被翻! 他突然想到,兮儿还不知道陆映养在宫外的狐狸精就是沈银翎。 兮儿对沈银翎根本就没有任何防范之心! 他呼吸急促,有心告诉兮儿这件事,却根本没法儿办到! 密室里,沈行雷又煎熬又痛苦。 长久的孤独和黑暗就像是吞噬情绪的野兽,一点点蚕食着他的怒意,最后只给他留下了无边恐惧,他忍不住胡思乱想,想自己的手脚是不是真的废了,是不是再也不能骑马射箭。 他于那恐惧中,又怀揣着一线希望。 大哥应该能发现他在驿站失踪了吧? 大哥应该会来救他的吧? 等大哥救他出去,他就告诉他沈银翎对他干了什么,还要告诉兮儿沈银翎勾引了太子! 他想着,骨裂的疼痛再次侵袭全身,他冷汗淋漓,在密室中又一次晕厥过去。 …… 然而驿站起火,完美掩盖了那个雪夜的掳掠。 陆嘉泽精心挑选的死囚和沈行雷体态骨架极度相似,于是沈行瀚把那具死囚的骨骸当成了沈行雷,葬进了祖坟。 沈家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就连沈云兮也没心情找沈银翎的麻烦。 偌大的京城,根本就没人发现沈行雷还在苟延残喘苦苦支撑。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 陆映得了一套点翠头面,盛在金丝楠木锦盒里,送给了沈银翎。 沈银翎是识货的。 打开锦盒的刹那,她眼睛发亮:“这套点翠首饰十分稀罕难得,就算有钱也买不到,陆映哥哥从哪儿得来的?!” 陆映吃了口茶。 这玩意儿是他从一位晋商那里得来的。 人家做的是茶叶丝绸生意,想拿到皇商的匾额,就求到了他这里。 他原本不想管这种小事,可对方送来的这套点翠头面却令他起了心思。 就连宫里都没有如此华贵漂亮的点翠首饰,关键是头冠簪环耳饰项圈璎珞很是齐全,便是张贵妃万千宠爱于一身,也凑不出来半套。 他知道沈昭昭最喜欢这种奢靡华贵的首饰,就给收下了。 他没回答沈银翎的问题,只淡淡道:“送你的新年礼物。” “我很喜欢……”沈银翎爱不释手,甚至已经想好了要用前几天新裁的一件石榴红白玉珍珠赤金锁袄裙来配,“太子妃和其他东宫姬妾都有吗?还是独我一个人有?” “当然是你一个人有。”陆映没好气,“怎么,点翠是很寻常的首饰吗?岂能人人都有?” 沈银翎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心实意,手里的钗子还没放下呢,就凑过去亲了一口陆映的脸颊。 她甜甜道:“陆映哥哥,你待我真好。” 陆映面无表情。 这一年来,小狐狸精只知道收礼物,却从没有送过他什么东西。 人家的妻妾或者相好,还知道送亲手缝制的衣裳靴履,又或者哪怕简单点的荷包手绢也是好的。 可是沈昭昭呢? 别说礼物了,她连平日里小厨房端来的点心都要先尝尝,不好吃的才会剩给他吃。 小没良心的东西。 沈银翎见他面色不虞,看在点翠首饰的份上,关心道:“陆映哥哥,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陆映轻抚茶盏:“孤在想,何时能收到沈昭昭的礼物。” 沈银翎莞尔。 原来陆映不高兴,是因为她没送过他东西。 等陆映去书房和幕僚议事之后,她来到隔壁厢房。 这里摆了不少东西,是她打算新年时送出去的。 她给薛绵绵和薛晴晴两姐妹各自准备了一件狐狸毛缎面织锦斗篷,一件雀青一件鹅黄,料子是从巴蜀那边得来的,京城难得一见,兜帽又大又暖,缀着一圈白绒绒的兔毛,两姐妹肯定会喜欢。 送给陆嘉泽的是一副牛角弓箭,请上乘兵器大师打造,弓身黑亮,骨角包裹软木,两侧包绿鲨皮,内侧用嵌金手法雕刻陆嘉泽的名字,搭配二十八支轻羽哨箭,是陆嘉泽偏爱的风格。 她还给崔季准备了新年礼物。 虽然崔季家贫,但直接赠他银钱他是不会要的,他那人又不舍得在衣食住行上面花钱,所以沈银翎给他买了两套鹅绒锦被,又估摸着他的尺寸,请绣娘裁制了几套锦袍和靴履,上回见面,她看见他的衣袖都打补丁了。 冬日天寒,正月间又要宴客,她怕崔季招待不周叫同僚笑话,于是又叫翠翠帮着买了两筐银丝炭,和一些常见的鱼肉年货。 崔季的一大箩筐东西加起来,都不及薛家姐妹的斗篷或者陆嘉泽的弓箭昂贵,但胜在实用,若是再往贵了送,人家恐怕就不会收了。 至于陆映…… 沈银翎也没想好要送他什么。 她压根儿就没打算给他准备礼物。 更何况她花的就是他的钱,拿他的钱给他买礼物算怎么回事。 海棠提议道:“奴婢看其他女子,都喜欢亲手给心爱的男子做一些荷包、靴履,夫人何不效仿她们,也给殿下做些衣裳玩意儿?虽不贵重,但到底是夫人的一番心意,殿下肯定会喜欢的。” 沈银翎沉默。 作为国公府千金,她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唯独不善女红刺绣。 以前娘亲教她刺绣,教了整整一个月,见她绣出来的鸳鸯活像鸭肠子,不禁叹息:“昭昭今后若是嫁了人,可千万不许动针,能让侍女代劳就让她们代劳,没得辱没了国公府的名声。” 连辱没名声的话都讲出来了,可见她的刺绣功底究竟有多差劲。 大过年的,她总不能给陆映绣个鸭肠子吧? 她虽然只是个禁脔,但也是很有操守和追求的禁脔,一向力求事事完美,才貌双全绝无任何短板,她可不能让那些东宫姬妾比了下去! 她轻咳一声,没好意思说自己不会刺绣,只道:“再过两三日就是除夕,现在拿针,如何来得及?还是去街上买点现成的东西吧。” 她叫海棠把厢房里的那些礼物都送出去,又唤来翠翠,吩咐她去街上买件顺眼的礼物。 翠翠犹豫:“街上货物琳琅满目,奴婢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呀。” 沈银翎想了想,道:“去书局买本书吧。” 送什么东西都容易出错。 送陆映一本书,总归是错不了的。 翠翠道:“可是夫人,奴婢也不识字呀。” “哪本书卖得好你就买哪本。” 翠翠到了书局,见市井里许多男子都在买一本画册,还围着画册指指点点嘻嘻哈哈。 她凑过去翻了翻,画册里面是两个小人儿在打架,还写了一些诗。 她虽然看不明白,但一想到这画册这么受人欢迎,那么买回来绝对错不了。 她知道这是沈银翎要送给陆映的新年礼物,于是贴心地问掌柜要了镂花柳木匣子包装,又在外面扎了个漂亮的丝带蝴蝶结。 黄昏时分,陆映从宫里回来。 看见翠翠抱着木盒子一蹦一跳地回来,他问沈银翎道:“你那丫鬟,手里拿的什么?” 沈银翎柔情蜜意:“是臣妇精挑细选,送给殿下的新年礼物呀。” 第176章 偏偏就是她,伤他最深 沈昭昭送他的新年礼物? 陆映的薄唇不着痕迹地翘起。 其实这几天,他有注意到沈昭昭在准备新年礼物。 他趁她不在的时候细细翻看过,其中几件东西是年轻男子用的,虽然颜色他不大喜欢,但如果是沈昭昭送的,他自然是要用起来的。 他想着,拿过镂花柳木匣子,见外面还扎着丝带蝴蝶结,暗道不枉他疼了沈昭昭一场,小狐狸精好歹还是用了心思的。 沈银翎抱着手炉坐在明窗下,目光带着几分好奇,落在翠翠脸上。 翠翠老成持重地点了点头,满脸写着“您就放心吧”,又翘起两根大拇指碰了碰,暗示沈银翎和陆映甜甜蜜蜜,才喜滋滋地退了出去,还不忘贴心的为二人掩上门。 陆映拆开丝带,打开木匣子。 里面是一本精致的画册。 打开来,镂花窗外杨柳依依,镂花窗后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儿衣衫不整地躺在竹榻上,正一上一下激烈打架。 旁边还提着一首小诗—— 云上月初小,卿卿何袅袅。 茱萸揉双兔,蜜水满花壶。 陆映:“……” 沈银翎:“……” 陆映又往后翻了几页,全是这种春宫图和酸唧唧的小诗,这根本就是一本避火图! 才不过一瞬间,男人心思百转千回。 他甚至觉得,是不是沈昭昭嫌弃他闺中无趣,花样太少,所以才会送他这么一本东西? 他紧紧按住画册:“沈银翎,这就是你精挑细选,送给孤的新年礼物?” 沈银翎耳根子泛红。 她怎么知道翠翠挑了一本避火图回来! 她“啊”了声,小心翼翼道:“想必……想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陆映的脸色极其难看,“你的意思是,这是你买给你自己看的?你平日没事儿就看这个?!” 明明是冬日,沈银翎却急出来一身香汗。 这个问题叫她怎么回答? 她要是否认,那不就坐实了这本避火图是送给陆映的礼物吗? 要是承认,岂不是显得自己像个变态。 她脸蛋红红的,突然灵机一动:“这是……这是我送给绵绵的,对,就是送给绵绵的!” “什么送给绵绵的?” 一道阴郁的少年音从外面传来,薛伶身穿丹红箭袖锦袍,正挑开珠帘进来。 目光落在小佛桌的画册子上,他挑眉,径直伸手拿了起来:“避火图?沈银翎,你送薛绵绵避火图?” 沈银翎:“……” 她默默把脸转到另一边,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薛伶古怪地扫了眼沈银翎:“还以为你不喜欢薛绵绵和我待在一块儿,竟是我看错了你。这东西我们今晚会试试的,我先替她谢过你了。” 沈银翎:“……” 但愿绵绵不会恨她! 薛伶收下画册,对陆映道:“才收到消息,吴王陆时渊携王妃罗晚照一同进京面圣祭祖,原本定于这两日到达,不想大雪封路耽搁了时间,大概会在正月初二初三抵达京城。” 陆时渊? 陆映摩挲着墨玉扳指,目光瞥向沈银翎。 听见旧情人进京,这小狐狸精倒是没什么反应,也或许只是装出来的平静,她只低头研究抱在怀里的那只攒金丝翠玉珐琅小手炉。 薛伶又道:“吴王妃的父亲乃是江南知府,嫡兄则是盐铁使,这一家子富可敌国,可谓是江南一带的土皇帝。听说他们这次进京,还带上了吴王妃的嫡亲妹妹吴晚湘,似乎有和陆争流联姻的意思。殿下,若将来陆争流掌管了西北兵权,又娶了吴晚湘,占尽江南富庶,咱们可就要落于下风了。依微臣的意思,不妨派人出京,直接在半路堵杀吴王夫妻和同行的江南官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陆映道:“你除了杀人,还会干什么?如此莽夫行径,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薛伶撇了撇嘴:“干脆直接嘛,省得算计来算计去,也不嫌辛苦。” 陆映漫不经心地轻抚茶盏:“西北军权构成复杂,并非陆争流想拿到就能拿到的。此事孤自有计较,你不必插手。” 薛伶倒是无所谓,径直告辞离去。 陆映望向沈银翎:“吴王进京,你欢喜吗?” 沈银翎用指腹蹭了蹭小手炉,嘴上道:“那哪儿能呀,臣妇对别的男人毫无兴趣,心里眼里就只有殿下您一人。” 陆映不信。 陆时渊去江南封地之前,他亲眼看见沈银翎和他在凉亭里搂搂抱抱,吻得难舍难分。 他亲耳听见沈银翎评价他寡言无趣,不及陆时渊与她投缘,还说与他相处的每一刻都感到恶心。 那些话字字句句都宛如银针,深深刺进了他的心脏。 就算过了这么多年,沈园凉亭里的那一幕也仍旧藏在他心底深处,就算如今通过娶沈云兮来报复沈银翎,甚至故意把沈银翎养作禁脔,他也仍旧没办法忘记那伤人至深的一幕。 他从小到大,从未喜欢过谁。 沈银翎是他唯一喜欢过的女人。 可偏偏就是她,伤他最深。 胸腔里燃起了火气,他冷笑道:“人家如今已经娶妻,乃是江南知府的掌上明珠,就算你想与他重修旧好,也不能了。” 沈银翎垂着纤长的眼睫。 她不知道陆时渊已经娶妻了。 这些年他每次寄信,从未提过此事。 如果她知道他已经有了王妃,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收下那些贵重之物的。 陆映把她的沉默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心里吃醋难受,不禁愈发气闷。 他扪心自问,这一年来他待沈银翎算得上很不错了。 谁家禁脔能成日里吃上血燕窝,谁家禁脔能骑在男主人头上作威作福? 可是此时此刻,她听见旧情人进京了,就又把他忘在了脑后,只顾着吃醋去了! 陆映越想越气,冷冷道:“与其想着你的时渊哥哥,不如好好想想送孤什么礼物。若是孤不满意,沈银翎,你那套点翠头面也别想留着了。” 说罢,径直拂袖离去。 沈银翎莫名其妙。 她都没怎么说话,谁知道怎么又惹怒了这尊祖宗?! 多大的人了,又贵为储君,他想要什么没有,却偏偏咬着她讨要礼物。 难道她还能送出朵花儿来不成?! 而且他也忒小气了,送出去的点翠首饰还想要回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177章 沈氏,你还知道回来?! 沈银翎也恼,起身道:“海棠,收拾东西,咱们走!” 她原本打算回城郊温泉山庄,然而想起已有多日没在高家露脸,未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打消了念头,转而吩咐翠翠去打听高家人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翠翠很快回来禀报:“高大人一家原本在城西租了个破院子,前段时间殷姨娘不知怎么的突然赚了很多钱,就又回藕花巷买了座宅院。” 沈银翎好奇。 殷珊珊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赚钱的花样还挺多,不知道这次又做了什么生意。 她乘坐马车回到藕花巷,果然在巷子尾看见了高府的匾额。 踏进门槛,高家正在准备过年,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瞧见沈银翎回来,殷珊珊插着腰站在垂花厅门口:“哟,姐姐还有脸回家呢?怎么,不住那座温泉山庄了吗?姐姐还是走吧,这个房子是我出钱买的,容不下姐姐这尊大佛!” “就是!”高芸坐在厅里的圈椅上,柳眉倒竖,“沈银翎,你怎么有脸进来的?你不肯让我们住你的温泉山庄,有本事你也别回这里住!我们家不欢迎你,你赶紧滚!” 她们都还在记恨沈银翎把她们撵出温泉山庄的事。 高母得知沈银翎回来了,更是从后院健步如飞地来到垂花厅,尖声骂道:“不孝顺的东西,竟敢把婆母撵出门,幸亏珊珊是个好的,这才叫我们一家人有个像样的地方过年!沈氏,我高家没你这么个不孝顺的儿媳妇,等过完年,我就叫征哥儿休了你,抬珊珊为正妻!你现在就滚,赶紧滚!” 院子里闹哄哄的。 高征才从官衙回来,瞧见沈银翎回来了,顿时眼睛一亮。 虽然厌恨沈银翎勾三搭四红杏出墙,但她实在太过美貌,一段时间没见,更加容光焕发明媚照人,令他压根儿移不开视线。 惊艳之余,他又有些鄙夷。 这等绝色,太子不也是说打发她走就打发她走了吗? 毕竟要过年了,太子得陪着太子妃,哪有空陪她这么个床上玩物! 不过,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只要沈银翎今后老实本分,他是可以原谅她的。 等走到跟前,他才克制着放慢脚步,学着朝中那些大腹便便的官僚负着手挺着肚子,威严道:“沈氏,你还知道回来?!” 沈银翎打量他浑身上下。 一年过去,高征长胖了,脑门儿也高了些。 也是,整日和同僚酒桌应酬,胡吃海喝的,哪能不胖? 她道:“少在我跟前摆架子,去叫人给我收拾一个单独的院子出来。” 高征眉头紧皱,拿捏着官威:“沈氏,这就是你和我说话的态度?!虽然你我只是假成亲,但在高家我就是你的夫君,你应该恪守为人妻的本分才是!你再这般娇蛮任性,将来等太子殿下厌弃了你,我可不会收留你!” 沈银翎睨着他,像是睨着一条狗。 她突然笑了,语气宛如逗狗:“崔季即将调任刑部侍郎,他现在的官职会空缺出来。高征,你想不想坐到刑部主事的位置上去?” 高征愣住。 他只知道崔季前段时间立了功,却不知道他即将升任刑部侍郎。 沈银翎这段时间一直陪伴太子殿下,想来这个消息错不了。 比起从八品的大理寺评事,刑部主事可是个实打实的正经官职,历来只有天子器重的人才能担任,而且比起他现在的官职,这个位置也更容易干出政绩,方便将来升迁。 崔季不就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升迁了吗? 他向往不已,态度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你真的能帮我坐到那个位置上?” “骗你作甚?” “好,好,好!”高征大喜,“沈氏啊,比起珊珊,到底还是你更有用,更为我的前程着想!你放心,我这就命人给你收拾一个单独的院子,哪怕你要在家里招待太子殿下,那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得知沈银翎要在家里住下来,殷珊珊和高芸立刻闹了起来。 高芸脆声道:“大哥忘了她在温泉山庄的时候,是怎么对待娘亲和我们的了吗?!她不许我们住她那里,她又凭什么住我们家?!像她这等悍妇,就应该立刻休了才是!大哥,珊姐姐才是你的良配呀!” 殷珊珊红了眼圈:“征郎,你心里是不是还有她呀?你不是说好了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头发长见识短,你们懂什么?”高征没好气,“赶紧去收拾院子!” 沈银翎很快在高家住了下来。 她嫌这里的摆设太过简陋,又命人重新置办了一套紫檀木家私,连带着帷帐、坐垫、软枕、被褥等细软之物也一应换做崭新的丝绸锦缎。 当夜,殷珊珊就亲自找了过来。 她开门见山道:“沈银翎,你怎么就不知羞呢?” 沈银翎正坐在妆镜台前梳头,闻言,好奇道:“我怎么不知羞了?” 殷珊珊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我知道,当初你把我们撵出温泉山庄,其实是因为你喜欢征郎,你想引起征郎的注意,好让他亲自求你。可是征郎爱我入骨又清高孤傲,他不愿意求你,你恼羞成怒,所以这段时间才一直没露面,你就想看我们难看狼狈的样子。你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我们,你很快发现我赚钱买了房子,你开始着急了,你害怕彻底失去征郎,所以才会突然回家。” 沈银翎:“……” 她很好奇,殷珊珊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殷珊珊一脸严肃:“我分析的没错吧?” 沈银翎微笑鼓掌:“太对了,你观察的如此细致入微,简直是包青天在世!妹妹有这等才华,还在后院干什么,你就应该去刑部和大理寺当官破案才是!” 殷珊珊更加得意。 沈银翎说的路子她早就想过了,她看过不少小说,都是女主角穿越古代当仵作,和男主角一起破案,最后当上一品诰命夫人或者干脆直接当王妃。 她原本是计划走这条路的,后来发现自己不懂验尸和破案,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轻咳一声,义正言辞道:“沈银翎,你虽然是正室,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爱情里面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你明知道征郎不爱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缠着他呢?你能不能要点脸,主动退出我和征郎的爱情世界?你也不想当阻碍男女主角在一起的恶毒炮灰女配吧?” 第178章 唯独对他敷衍潦草 恶毒炮灰女配? 沈银翎暗道这词儿倒是新鲜,也不知殷珊珊从哪儿学来的。 刨除人品问题,她其实觉得殷珊珊这姑娘有许多地方都可圈可点。 比如制冰的小妙招、快递公司和西餐厅的创意,只是这姑娘平日里表现的并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些创意是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她故意逗殷珊珊道:“我要是阻碍你们,又如何呢?” “哼!”殷珊珊没好气,“按照我看过的穿越小说定律,里面的恶毒炮灰女配结局都会很惨,要么死无全尸,要么生不如死!像你这种没眼力见的正室,一般都会在机关算尽之后,被我这种穿越女主角戳穿真面目,然后遭到休弃,嫁给一个低贱贫穷的百姓或者仆役,潦草一生!而我和征郎,则会荣华富贵风光无限,甚至载入史册!沈银翎,我现在可是出于人道主义才来提醒你,你别不识好歹!” 沈银翎莞尔:“可是,你又如何证明,你和高征一定是男女主,而我只是个衬托你们爱情忠贞不渝的配角呢?” 这个问题,把殷珊珊问住了。 良久,她不屑道:“反正小说里面都是这么写的!而且难道你就没有发现吗?我和你们这些封建妇人根本不一样,我比你们聪明多了!” 她吩咐侍女拿来一本精致的画册,丢给沈银翎看。 她沾沾自喜:“瞧见没,这就是我没有本金却也能在短短半个月时间内,赚到上万两雪花纹银的秘诀。像这种经天纬地超凡脱俗的赚钱方法,你这种没见识的封建妇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沈银翎翻开画册。 每一页都画着女子的衣衫裙式,各种风格配色都有,款式新颖,是京城从未有过的。 殷珊珊得意洋洋:“我把我亲手设计的衣裙样式画在了册子上,送给那些官家太太或者富家小姐参考,如果她们有喜欢的,就可以下单预定,一件裙衫的预定价格为八两纹银,她们有的人一口气就预定了十几件。订的人越多,我拿到的定金就越多,也就不愁没本钱生产裙衫了。沈银翎,这就叫预售制,像你这种蠢笨没见识的封建妇人,恐怕连听都没听过吧?” 这也是她最近才想起来的。 以前她逛淘宝的时候,许多好看的衣裙都是预售制,付了定金还要再等上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那些电商才会生产发货。 她照葫芦画瓢,在古代也搞出了预售制。 瞧瞧,这不就赚钱了? 而且那些衣裙也不是她设计的,全是她凭借逛汉服店的记忆,回想起来的款式。 后世的新颖款式,果然轻而易举就征服了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古代女子。 她想着,望向沈银翎时更加充满优越感:“怎么样,和我一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孤陋寡闻榆木脑袋?像我这种聪明绝顶的人都不是女主角,谁还能是?!” 沈银翎合上画册:“衣裙款式确实很漂亮,但画册是一回事,实物又是一回事,你就这么肯定,绣娘裁制出来的实物衣裙,真的和画册上的一模一样吗?万一颜色或者版型出现了差别,人家穿上身不好看,要求退定金,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这倒不是她危言耸听,更不是见不得殷珊珊好。 而是她小时候跟着娘亲学刺绣,遇到过这种事。 脑子里想的是一朵牡丹花,结果绣到绣布上,就成了一坨豆腐渣。 裁制刺绣衣裙可比绣一朵牡丹花难多了,好的绣娘更是千金难求。 殷珊珊的图片画的那么精致繁琐,寻常绣娘根本就没那个本事做出来。 “哼!”殷珊珊一把夺过画册,“你就是嫉妒我,见不得我好!过完年我会亲自跑一趟江南,挑选合适的布料,到时候你就等着看我赚大钱吧!” 她气势汹汹地走了。 沈银翎见她这幅焦躁样子,就猜到这次估摸着又赚不到钱了。 她摇了摇头,沐身涤发去了。 另一边,沈园。 陆映下朝,发现沈园人去楼空。 桂全战战兢兢:“启禀殿下,沈夫人……沈夫人说是要回高家过年。” 陆映一时无言。 他不过是冷了个脸,她就直接搬走了。 他来到隔壁厢房,他知道沈昭昭把新年礼物都堆在了这里,如今却是一件也不见了。 桂全解释道:“沈夫人已经命令海棠姑娘把那些礼物都送人了。” 陆映怔然。 那么多礼物,可他一件也没收到。 他道:“都送谁了?” “那两件斗篷,分别送给了薛绵绵、薛晴晴两位姑娘;牛角包青鲨皮弓箭送给了肃王府小世子殿下;至于鹅绒被褥、衣裳靴履等物,则是全部送去了崔大人家里。” 陆映的脸隐在了厢房的阴影里。 原来那些衣裳靴履,是送给崔季的。 亏他还在暗地里悄悄拿靴履比了一下自己的脚,还寻思怎么大小不合适,却原来那两双靴履根本就是送给别的男人的。 沈昭昭…… 她知道薛家姐妹爱俏爱暖,就送了斗篷。 她知道陆嘉泽喜欢骑射,就送了弓箭。 她知道崔季家贫又有自尊,就送了实用之物。 唯独对他…… 她从未送过他一件像样的礼物。 就算是她丫鬟从市井上买来的那本避火图,也根本就只是丫鬟自己挑的,她敷衍潦草,连亲自挑选都不肯,所以才闹出了乌龙! 陆映闭了闭眼。 心底涌出一股深深的失望。 他早该知道那小狐狸精凉薄无情,对她再好也换不回她的真心,他为什么还要对她心怀希望呢? 良久,他沉声道:“回宫。” 东宫。 沈云兮听见陆映今夜召自己侍寝,顿时喜得什么似的,连忙梳妆打扮起来。 莲叶一边伺候她梳头,一边高兴道:“宫外的野狐狸精到底都是殿下一时兴起随便玩玩的,瞧瞧,临到过年除夕这种日子,殿下还不是要回到娘娘身边?” 沈云兮笑逐颜开。 她挑了一对红珊瑚耳珠:“传本宫的话,今晚东宫人人有赏!” 莲心为她戴上耳珠,喜悦道:“娘娘今夜,定要一举怀上皇嗣才好!” 第179章 贻笑大方 沈云兮兴冲冲来到陆映的寝宫,娇滴滴道:“臣妾给殿下请安。” 寝宫燃着无数根烛火,将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陆映正坐在窗边软榻上看书。 沈云兮请过安,主动坐到他的身边:“殿下在看什么书?” “《论语》。” “《论语》呀,这本书臣妾也略有涉猎,以前看过许多遍呢。” 陆映瞥她一眼。 他这位太子妃一向喜欢金银玉器古董绫罗,对读书毫无兴趣,怎么看也不像是读过《论语》的样子。 他懒得拆穿她,只淡淡翻了一页书。 沈云兮想象着自己和陆映红袖添香灯下论学的场景,岂肯放弃难得的共同话题,立刻指着书上的那行字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句话说的真是好。” 陆映见她如此肯定,暗道也许沈云兮真的研究过《论语》也未可知。 他道:“哪里好?” 沈云兮认真道:“这句话是说,一个国家,死人的速度就像河流一样奔流不息,每天日夜早晚都在死人。殿下,这句话有很深的警戒意义,它是在提醒我们,作为官员和统治者,应当处理好每天死掉的尸体,避免他们被冲进河流,引起下游的瘟疫。” 陆映:“……” 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指时光就像河水一样一去不复返,感慨人生世事变幻无常,怎么就成了死人速度和河水一样奔流不息? 他合上书:“太子妃若真想与人读书论道,还是先认真吃透几本书,再开口为妙。” 省的贻笑大方。 沈云兮丝毫没察觉到他的嫌弃,娇羞道:“臣妾的大哥也曾与臣妾说过这些话,殿下和大哥是不是觉得臣妾悟性太高,很适合读书,所以想调教臣妾好好读书,成就一代贤名?只是臣妾的母亲教导臣妾,女子无才便是德,臣妾以为读书乃是男子该做的事,若是女子读了太多书,倒显得越俎代庖,不成体统了。所以臣妾今后也不打算读书。” 陆映:“……” 他跟沈云兮说话,完全是对牛弹琴。 他跟她说不通。 他想着两人到底是夫妻,眼前这姑娘又深爱自己,不像沈银翎那个狐狸精,只知道要这要那,从来没送过他好东西,也从来没对他用过心。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起身就走的冲动。 他没再提读书的事,转移话题道:“陪孤下两局棋。” 在沈园的时候,他与沈银翎常常灯下对弈。 虽然沈银翎棋艺不及他,但凭借着聪明狡猾会耍小手段,倒也险胜过他几次。 他未曾与沈云兮下过棋,也不知道他这太子妃棋艺如何。 他摆好棋盘,与沈云兮猜了先手,开始落子。 下着下着,他盯着棋盘,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果然,下一刻,沈云兮激动道:“我赢了、我赢了!殿下,您是不是故意让着臣妾呀?” 陆映勉强维持住耐心:“你哪里赢了?” “您瞧,我的五颗黑棋子在棋盘上连成了一条直线,这不就是赢了?”沈云兮得意洋洋,“殿下,您不会没玩过五子棋吧?” 五子棋…… 陆映额角青筋乱跳。 他要下的是围棋,谁要下五子棋了?! 沈云兮喋喋不休:“殿下英明神武,臣妾还以为您下棋也很厉害呢,没想到还不如臣妾,真是个臭棋篓子,哈哈哈哈哈!” 她自以为是在开玩笑,还觉得自己讲话很有水平和情调,笑得十分开心。 陆映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把棋子一颗颗收进棋篓。 “这就不玩儿了吗?殿下不会玩不起吧?”沈云兮有点遗憾,旋即又兴奋道,“殿下,您是不是打算要和臣妾就寝了呀?” 就寝? 陆映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虽然觉得沈云兮真心难得,但和这姑娘待在一起,简直就是一种煎熬。 “殿下……”沈云兮终于察觉到陆映的情绪不对,连忙抱住他,“殿下,臣妾刚刚不是有意笑话您的,您说了今夜召臣妾侍寝的,您不许食言!” 陆映也想留下来。 他再也不要痴迷沈银翎那个狐狸精。 大掌揽住沈云兮的腰身,他把她抱到床榻上,却发现即使身下的女人精心打扮香气扑鼻,即使脱光了衣裳躺在那里,也仍然激不起他的半分欲望。 余光落在沈云兮的耳畔。 她今夜戴了一对红珊瑚耳坠。 令他想起入冬那会儿,陆时渊曾给沈银翎寄过的一串红珊瑚手钏。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陆时渊是在难过他不能光明正大疼惜沈银翎吗? 这对狗男女藕断丝连,寄情于物,实在令他恼怒。 如果当时他没发现陆时渊的书信和礼物,沈银翎会给他回信吗? 会给他寄礼物吗? 可是沈银翎从未送过他一件像样的礼物! 陆映不想在这种时候分心。 可沈银翎就像是毒药,深入了他的四肢百骸,叫他不得不分心。 他闭了闭眼,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沈银翎的所有缺点,又过了一遍沈云兮的所有优点。 却崩溃发现,自己想要的,还是那个狐狸精。 陆映深深吸气,终于没法再勉强自己。 他起身:“时辰不早,太子妃先睡吧。” 沈云兮愣住。 都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太子殿下居然收手不干了?! 她臊红了脸,委屈地坐起身:“是臣妾哪里做的不好吗?殿下尽管说出来,臣妾一定改!” “不是你的问题。”陆映眸色沉沉,“你就歇在孤的寝宫,不会有人知道今夜之事的。” 只要沈云兮歇在这里,就不会有人知道她其实没有承宠。 如此,也不算失了太子妃的脸面。 更何况其实就算他不这么做,东宫里也没人敢笑话她。 这些年沈云兮害死了多少东宫姬妾,吊死的吊死、剥皮的剥皮,剩余的几个女人早就吓破了胆,别说笑话她,她们如今是连争宠都不敢。 沈云兮却不肯干。 她靠着爹爹栽赃陷害伯父一家,才谋算到今天的位置。 若不能得到陆映的心,她岂不是连沈银翎都不如?! 她哭诉:“殿下看似思虑周当,维护了臣妾的脸面,可是却伤了臣妾的心!臣妾清清白白嫁给殿下,殿下为何不肯与臣妾同房?!难道臣妾还比不上宫外的那个狐狸精吗?臣妾对殿下一往情深,殿下为何要辜负臣妾?!殷珊珊那种小贱人都敢叫嚣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殿下为何不能与臣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180章 太子殿下被野狐狸迷了一年 陆映眉骨下压,正色道:“孤与你并非寻常夫妻,你我肩上担着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的责任,如何一生一世一双人?” 沈云兮噘嘴。 什么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关她什么事? 她哽咽道:“臣妾心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臣妾心里就只有殿下一人!臣妾看见别的女子亲近殿下,心里就又酸又苦,恨不能把她们全部弄死,省得她们缠着殿下,碍臣妾的眼!” “沈云兮,你将来会是孤的皇后,所谓母仪天下,是成为天下的母亲,你应当保护皇宫里的其他女子,而不是处心积虑对付她们。” 沈云兮翻了个白眼。 要她保护后宫里的其他女人?! 她们倒是想得美! 她恨不能她们都去死,也好让自己独占太子殿下! 陆映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心中越发烦躁,冷冷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殿下!” 沈云兮柔弱地喊了一声,却根本无法唤起男人心里的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陆映今夜睡在书房。 他躺在内室的金丝楠木床榻上,对着一灯烛火,脑海中浮现出的又是沈银翎的脸。 陆时渊即将进京。 她这个时候,是不是在期待着、欢喜着? 若是两人见面,她会不会与他旧情复燃? 陆映越想,狭眸里越是一片苍凉。 他想不通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 他心烦气躁,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画册。 是沈银翎说要送给薛绵绵的那本,后来他从薛伶手里拿回来了。 他知道这本书原是她打算送给自己的,只是她那丫鬟不识字,买错了书。 虽然是拿不出手的避火图,可他仍旧一直藏在枕头底下。 他一页一页翻看,没能静下心,反倒更加心浮气躁。 “沈昭昭……” 他盯着画册,低声呢喃出这个名字。 画册上那些妩媚妖娆的女子,似乎都变成了沈银翎的样子,反反复复地勾着他、缠着他,撩人心弦媚态横生。 陆映浑身肌肉绷得很紧,周身的温度也滚烫几分。 与沈银翎共度的一个个漫漫长夜,走马灯似的掠过眼前,比画册里面的这些姿势要精彩多了。 他忍着欲望闭了闭眼,最后像是再也无法抑制那份冲动,终于把手探进了锦被底下。 沈昭昭…… 沈昭昭…… 他好像中了那个女人的毒。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喘息,拿手帕擦拭过身下,丢在了地砖上。 次日。 陆映天还没亮就起床练剑去了。 沈云兮亲自过来给他送早膳,没撞见人,倒是撞见了地砖上的那团手帕。 她捡起来,闻见上面的味道,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她攥着手帕回到自己的寝宫,趴在床榻上嚎啕大哭。 莲心连忙屏退左右宫女,关切道:“娘娘昨夜去侍寝,不是高高兴兴的吗?怎么是哭着回来的?您在那边受了委屈吗?” 沈云兮哭着坐起身,给她看那条手帕:“太子殿下不喜欢本宫,他宁愿自己解决,都不想和本宫同房!本宫防住了东宫姬妾,却没能防住他的手!” 莲心吃惊:“怎会如此?!可是娘娘惹殿下不喜了?” “怎么可能?!昨夜本宫先是和殿下讨论了《论语》,向他展示了过人的理解能力和领悟能力。接着又和他一起当窗对弈,还轻轻松松赢了他一局呢!也许是因为殿下觉得本宫太过聪慧,盖过了他的风头,所以不喜?也许殿下喜欢那种笨蛋美人……莲心,你说本宫要不要假装笨一点、蠢一点?” 莲心沉默。 她家主子蠢笨如猪又莫名自信,肯定是先把《论语》胡扯一通,然后又下了个最简单的五子棋,殿下觉得没办法和她沟通交流,所以才会选择分房睡。 她没敢直言,只小声道:“这条手帕,也未必没有用处。” “什么用处?” 莲心凑到沈云兮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沈云兮脸色微变:“你让本宫用这条手帕……这能行吗?真的能怀上孩子吗?” “殿下不肯与您同房,您又急需一个子嗣,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了。奴婢瞧这帕子上的东西还挺多,想必是有些用的。更何况沈夫人不是说了吗?肚子里有没有种不要紧,要紧的是吸引殿下的注意,让他留在东宫陪伴您,和宫外的狐狸精断掉联系……” 沈云兮的表情急剧变幻,像是在考虑这个法子的可行性。 良久,她脸上露出一抹决绝:“那就试试吧。若能怀上,是本宫运气好。若怀不上……本宫也要对外声称,本宫有了身孕!” 太子殿下被宫外的野狐狸迷了一年。 新的一年,她绝对不能再让太子殿下和那个狐狸精继续来往了! 她还要借着身孕,查出那个屡次三番羞辱她的狐狸精究竟是谁! 京城落了一场大雪。 转眼已是除夕。 藕花巷高府,因为高芸夫妻投奔的缘故,今年府里热热闹闹的。 只是这份热闹自然是把沈银翎排除在外的。 沈银翎巴不得落个清净,叫小厨房准备了一大桌珍馐美味,请这一年来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吃酒,又每人赏了许多银票,连一向严厉的陈嬷嬷都笑逐颜开。 沈银翎自个儿在房里设了一桌宴席,除了自己的碗筷,又另外摆了三副碗筷。 是父兄和娘亲的。 窗外传来爆竹声,巷子里稚童奔跑呼喊的兴奋声音经久不绝。 她听着,慢慢饮尽杯中酒,想象着父兄和娘亲也在陪伴自己,这一刻竟也不觉得孤单。 只是落在酒水里的眉眼倒影,却到底透出些薄凉寂寥。 等用过年夜饭,陆嘉泽突然派了马车过来请,说是邀请沈银翎去肃王府守岁。 肃王夫妻远在西北,陆嘉泽一个人留在京城,这个时候大约是才参加完宫宴回来。 沈银翎没有推拒,重新梳妆过后就去了。 她来到肃王府,被侍女引着穿廊过院,直到踏进一座后院暖阁。 此间静谧。 沈银翎敏锐地注意到,暖阁里的熏香不是陆嘉泽惯用的香料。 她挑起珠帘。 屏风前的轮椅慢慢转了过来。 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剑眉星目姿容俊朗,白衣胜雪气度温润,膝头搭着一条如意花纹绒毯。 他柔声:“昭昭,好久不见。” 另一边。 陆映参加过宫宴,趁着夜色来到沈园。 他摸了摸床榻,被枕轻寒。 这几天,那小狐狸精一次也没回来过。 他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听着远处传来的除夕热闹,想着沈银翎此刻大约正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高家受委屈。 踌躇良久,他决定亲自去高家一趟。 好歹是除夕。 她又没有爹娘兄长,他该陪她守岁的。 第181章 跪下 陆映来到高家,却被陈嬷嬷告知沈银翎被肃王府的马车接走了。 他赶到肃王府,没瞧见沈银翎,反倒瞧见陆嘉泽带着几个少年小厮,正在雪地里高高兴兴地踢球。 他接住小厮无意中踢过来的蹴鞠球:“陆嘉泽。” 陆嘉泽听见他的声音,险些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瞟了眼陆映手里的蹴鞠球,也不敢讨要,讪讪道:“皇兄,你不在东宫守岁,怎么出宫来找臣弟了?” “沈银翎呢?” 陆嘉泽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臣弟接了沈姐姐来肃王府守岁,后来沈姐姐说她有事,就提前回高家了。怎么,皇兄没在半路上碰见她吗?” 陆映的声音低冷几分,带着威胁的意味:“陆嘉泽。” 陆嘉泽双腿发软。 要是给陆映这厮知道,他帮忙安排沈姐姐和陆时渊私底下见面,不得打断他的腿? 他心虚地瞟了一眼暖阁方向,梗着脖子小声道:“臣弟真不知道沈姐姐在哪里。她要是没回高家,兴许是去了城郊温泉山庄也未可知,也可能是去陪俞老头过除夕了……” 话音未落,却见陆映拔腿就走。 竟是朝暖阁方向走的! 陆嘉泽天都要塌了,连忙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皇兄这是要去哪儿?!皇兄你等等臣弟呀!皇兄,臣弟带你踢球好不好?!皇兄!!” 暖阁。 陆时渊细细凝视沈银翎的眉眼:“我才从江南进京。四年未见,昭昭过得好吗?” 沈银翎福了一礼:“托殿下的福,臣妇一切都好。” 听见她自称“臣妇”,陆时渊的眼眸掠过一抹戾气。 他早已打听过这些年发生的事,也知道沈银翎嫁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 他压抑住那份怒意,冷冷道:“他竟也舍得你嫁人!亏他身为太子,难道除了安排你嫁人,就再没有别的办法把你弄回京城了吗?!” 沈银翎不置可否。 只要能回京,她就已经很欢喜了。 想起什么,她认真道:“还没恭贺殿下,新娶了王妃。” “父皇赐婚,不得不娶。”陆时渊轻描淡写,又把话题转回沈银翎的身上,“我知道昭昭回京,是为了给你父兄和娘亲报仇。你委身陆映,也是为了利用他手中的权柄。可是昭昭,你有没有想过,沈云兮是陆映的太子妃,沈炎是陆映的岳丈,将来图穷匕见的时候,他会容忍你向他的妻室和岳家复仇吗?” 沈银翎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能陷害沈行雷,是因为沈行雷本人作恶多端,恰好与陆映的观念背道而驰。 可是,沈行瀚呢? 沈炎呢? 她回京这么久,至今也没找到他们的把柄。 至于沈云兮,她是陆映深爱的女人,更是他敬重的太子妃。 他万万不可能放任自己对付沈云兮。 她沉默片刻,道:“吴王殿下说得轻松,却不知委身陆映,是我唯一能选择的路。” “不,你还有一个更好的选择——跟我回江南。陆映现在虽是太子,可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若登基为帝的人是我亲弟弟陆争流,那么陆映自身难保,自然也就护不住沈炎和沈云兮一家。到那个时候,你想对他们如何,就如何。昭昭,其实你和陆映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我才是殊途同归。” 沈银翎冷冷看着他:“吴王殿下已经娶了王妃,你想让我给你做妾?还是和陆映一样,让我做见不得光的禁脔?” “昭昭——” “吴王殿下,这种话,请你以后别再提起。” 暖阁静谧。 两人除夕夜的初次重逢,算不得愉快。 不知过了多久,陆时渊深深吸了一口气:“昭昭,你爱上陆映了?” “我从未爱上过任何人。” “你家被抄,他为了自身利益袖手旁观。甚至在你父兄死后,为了西北兵权,选择与沈云兮联姻。昭昭,你若爱上陆映,就等同背叛你的父兄。” “我说过,我不爱他。” 陆时渊咄咄逼人:“那你对他,是何感情?” “利用。” “只有利用?” “只有利用。” 少女一字一顿,像是在重复回答,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珠帘声响。 陆嘉泽紧张地轻咳了一声。 沈银翎回过神,转身望去,就看见陆映系着一件黑色鹤氅,静静站在暖阁的阴影里,那样金相玉质清冷矜贵的一个人,此刻却像是与黑暗融为了一体,狭眸里面是化不开的浓郁阴沉。 竟不知来了多久。 又听去了他们多少句话…… 陆映没看她,目光落在陆时渊身上:“二哥提前回京,怎么不进宫给父皇请安?” 陆时渊淡淡道:“舟车疲倦,先在阿泽这里休整片刻。” “是吗?二哥没空进宫,倒是有空和沈氏闲谈。沈氏如今已经嫁做人妇,二哥也已娶了王妃,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只怕有碍名声。” “我与昭昭自幼一同长大,不必顾忌那些。倒是你,太子陆映,素有清正端肃的雅名,你如今与昭昭,又是什么关系?夺臣之妻,你就不怕天下人议论?” “是孤夺臣之妻,还是沈氏自荐枕席,二哥大可亲自问问她。” 暖阁气氛诡异,莫名的压迫感悄然蔓延。 明明燃着温暖的地龙,却有丝丝缕缕的寒意往人的骨头缝里面钻。 陆嘉泽忍不住退后两步,十分后悔答应帮陆时渊约沈银翎来此处。 不知过了多久,陆映才道:“沈氏,过来。” 沈银翎垂着眼睫,沉默片刻,终是选择走到他身边。 陆映握住她的手,径直离开了暖阁。 一路无话地回到沈园,陆映才道:“跪下。” 沈银翎抿了抿唇瓣,低着头跪倒在织锦地毯上。 陆映坐到榻边。 他注视这个过分美貌的女人,胸腔里像是有千万只蛊虫在咬噬他的心脏,又是疼,又是酸,又是恨,它们交织成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彻底摧毁他的理智。 良久,他哑声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沈银翎仍旧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她不仅没什么想解释的,甚至开始思考陆时渊那番话的可行性。 皇位更迭,素来伴随着朝臣权柄的转移。 如果陆映输给了陆争流,而她又恰巧站队陆争流,有陆时渊撑腰,她岂不是不必费尽心思,就能把沈炎一家一网打尽? 关键在于,陆争流能否赢过陆映…… 她正琢磨陆争流有几分胜算,陆映沉声:“沈银翎,你有没有听见孤的话?” 第182章 爬过来 沈银翎抬起头。 不远处的男人,金尊玉贵,城府深沉,权倾朝野。 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虎口夺食般从众多成年皇子手里抢到了储君之位,他一步一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心性和实力可见一斑。 她其实不太看好陆争流。 如果硬要押宝,她还是想押陆映。 思及此,她弯起眉眼,娇声道:“臣妇并不知道吴王殿下也在肃王府,今夜与他相见,完全只是个意外。至于臣妇在暖阁里说的那些话,不过全是哄骗他的。臣妇待殿下一心一意,恨不能连命都交给殿下,又怎么舍得利用殿下?” 少女伶牙俐齿能说会道,那张嘴天生就像含了蜜糖。 搭配着她楚楚可怜的表情,如果换作一个没有定力的男人,此刻大约已经被她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陆映审视着她。 对她的解释,自然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他眼底浸润着霜色:“多年没见,你倒是与他生分了。当年一口一个‘时渊哥哥’,叫的极尽亲热,如今对他的称呼怎么变成了‘吴王殿下’?” 沈银翎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云纹金锁璎珞项圈。 她不过就是和陆时渊见了一面,又没做什么,这狗男人至于摆出一副审问的架势? 她又不是犯人! “沈银翎。” 见她沉默不语,陆映加重音调。 沈银翎只得柔声道:“小时候不懂事,见吴王殿下亲切温和,像是邻家哥哥,才与他走得近了些。如今他既娶了王妃,臣妇自然应当与他保持距离。” 亲切温和? 陆映想起从前,陆时渊在诸多皇子之中确实称得上亲切温和。 而他因为生母早逝,寄居在刘妃宫里,所以养成了独来独往的性子,鲜少和其他世家公子、官宦小姐来往,就连他们举办的宴会也很少去。 寄人篱下的那些年,沈银翎从未多看过他一眼…… 胸腔里的情绪越发烦躁,他道:“孤也娶了太子妃,怎么不见你与孤保持距离?” 沈银翎起身,袅袅娜娜地走向陆映:“您和吴王岂可相提并论?您——” “跪好了。” 沈银翎暗暗撇嘴,只得重新跪好:“昔年夺嫡之争何其激烈危险,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虽然吴王意气风发运筹帷幄,可终究还是败在了您的手底下,甚至废了一双腿。臣妇天生崇慕强者,您既是赢家,那便是臣妇心里最厉害的男人。只要能留在您的身边,哪怕要臣妇做小,或者只堪堪当个暖床丫鬟,臣妇也甘之如饴。” 陆映睨着她。 这小狐狸精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还夸他是最厉害的男人。 胸腔里积存的烦躁郁闷消散不少,他道:“爬过来。” 沈银翎僵了僵。 她深知陆映已经被哄好了七八分,这个时候自然是不能再忤逆他的。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戾气,垂下眼帘,沿着织锦地毯,慢慢爬向陆映。 撑在绒毯上的双手偶尔从袖管里露出指尖,娇白细嫩水葱似的。 今日是除夕,她穿着一条崭新的石榴红罗裙,宽袖裙带曳地,勾勒出凹陷下去的细腰和挺翘圆润的臀,呈现出妩媚柔软的弧度和曲线。 因为脱掉了墨狐氅衣的缘故,露出了雪白纤细的脖颈和锁骨,那温软下坠的厉害,随着动作而微微摇晃,像是要晃花人的眼睛。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她爬了很久才爬到陆映的脚边。 陆映伸手,抬起她的下巴。 四目相对,少女不知何时红了眼眶,漂亮的丹凤眼一片湿润凄楚。 陆映道:“委屈了?” 沈银翎哑声:“臣妇不敢。” 陆映把她抱到榻上,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裙衫。 今夜是除夕。 他原本想好好陪沈银翎守岁,他不想这样的。 只是陆时渊的突然到来,像是唤醒过去记忆的一把钥匙,那些封存了的阴暗岁月纷至沓来,反复萦绕在陆映的心头,令他烦躁不堪,急需用什么来证明沈银翎是属于他的。 丝带从背后捆住了少女的双手,又吊在了床梁上。 沈银翎跪趴在榻上,肚子底下垫着柔软的枕头,像是被扭过双翼的天鹅。 “嗯……” 感受着那人从身后的霸占,她高高扬起脖颈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陆映挺动着,又倾身亲吻她的脸:“孤不喜欢陆时渊。” 从小就不喜欢。 明明他的母后才是父皇的原配,可父皇却偏宠张贵妃。 在母后病逝之后,这种偏宠越发肆无忌惮,他甚至想要越过他这个皇后所出的嫡子,立陆时渊为皇太子。 小时候,他还不懂朝堂里的明争暗斗。 他崇敬父皇,曾在除夕夜带着亲手画的肖像画去献给父皇。 却在张贵妃的宫里,看见父皇和张贵妃、陆时渊陆争流守岁。 他们像民间百姓那样和睦自在,父皇甚至亲自陪那两兄弟玩射覆,输的人要在脸上贴一根一根的纸条,平日里威严不可一世的父皇,半张脸都贴满了纸条,看起来滑稽极了,可他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张贵妃一边剪纸贴窗花,一边含笑数落父皇过于溺爱孩子。 他拿着肖像画站在门口,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最后还是张贵妃率先注意到他,笑道:“四殿下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殿中的笑闹声就停了下来。 他手足无措,眼巴巴看着父皇:“儿臣……儿臣来给父皇请安。父皇,这是儿臣给您画的肖像画。” 他小心翼翼呈上那副画作。 那是他整整半个月的心血,他觉得他把父皇画的十分年轻英俊。 可父皇连看都没看,就随手扔在旁边:“朕不是说了,今夜大家在各自宫里守岁,不必过来请安吗?” 彼时只有五岁的陆映沉默着。 不敢告诉父皇,刘妃只顾着照顾陆芊芊,根本没给他安排年夜饭。 他的寝殿好冷清好孤单。 他什么也没有。 张贵妃倒是热情:“本宫命小厨房做了饺子,这个时辰想必已经快煮熟了,四殿下要不要留下来一同吃饺子?” “我——” 他还没回答,父皇替他道:“他不吃。这种吃食,刘妃自会为他准备,你不必为他操心。” 他忘了他是怎么离开那座宫殿的。 他只记得自己前脚刚踏出去,就听见陆时渊在背后评论他的画:“父皇,四弟把你画的好丑。” 第183章 陆映哥哥……不要了 父皇的声音像是扎人的刀:“拿去香炉里烧了,没得碍人眼。” 那一刻,小小的陆映就已经知道,碍父皇眼的不是那副画。 而是他。 嫉妒宛如滋生的野草,在那个除夕夜扎根在了他的心脏深处。 他嫉妒陆时渊和陆争流,嫉妒他们得到了父皇的疼爱。 而他明明也是父皇的儿子,却连一碗饺子都不配和父皇一起吃。 热闹的除夕夜,他只有冷冰冰的寝宫。 后来,他看着父皇亲自给陆时渊陆争流兄弟启蒙,看着父皇亲自教导他们骑射功夫。 他像个见不得光的鬼魂,躲在阴暗的角落,窥视着他们的父慈子孝,一家团圆。 床帐里,少女娇喘声急促。 腿心酸胀的厉害。 她快要被撞散架了。 若非身下还垫着软枕,她此刻大约已经彻底瘫软下去。 她哽咽,连话都说不全:“陆……陆映哥哥……” 陆映健硕的胸膛紧贴着她纤细的脊背。 他倾身嗅闻她颈间的香气,一手扶着她的腰肢,一手肆无忌惮地揉弄过她温软的身体,薄唇在她唇瓣和脸颊上落下无数吻,像是留下了证明他存在的烙印。 少女的眼泪滴落在陆映的手背。 滚烫灼热。 “你哭了……” 陆映哑声,停下了动作。 他随手扯过一条丝带,缠绕过沈银翎的眼睛,系在了她的脑后。 他按住她的腰肢,刻意与她保持一点距离,声音透着欲望,像是溺水之人急切地寻求浮木:“沈昭昭,你爱过陆时渊吗?爱过他吗?” 沈银翎喘息着,只是哭。 呜呜咽咽的吟哦声,小黄莺似的细嫩娇软。 她是被他欺负哭的。 她蒙着眼睛,周身一片黑暗,就连身下也变得格外空虚不适。 黑暗带来的惶惑和危险,令她无意识地往后挪,试图更加贴近身后的男人,从他身上寻找一丝温暖和安全感,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声意味不明的低低嗤笑。 陆映看着她狼狈无措却又妩媚撩人的姿态。 从他的角度,倒像是她不知餍足,主动投怀送抱。 他忽然想起年少时的一场春日宴。 那时,沈银翎是京城里最显赫风光的世家小姐。 不仅是家世出众,容貌更是打小就招眼,很得妃嫔们的喜爱,常常邀请她进宫赴宴。 皇子们更是十分喜欢她。 他们把其他小姑娘扔在旁边,只殷勤地陪她放风筝。 而那时候的他,一向沉默寡言,自然不会去凑那种无聊的热闹,他就站在柳树下看他们。 陆嘉泽也在。 那时候他还很小,只是个小豆丁,根本挤不进皇子堆里。 他只能站在他身边,激动地稚声稚气道:“陆映皇兄,你瞧见没有,沈姐姐真是好看!她笑起来的时候简直比春天里的那些牡丹花还要好看!” 陆映没搭理他。 恰在这时,沈银翎的风筝断了线,挂到了他身边的这棵柳树上。 簇拥着她的那些皇子,顿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在远处叫喊着命令他赶紧爬树捡风筝。 彼时的沈银翎梳着双髻,还未褪去婴儿肥的稚嫩小脸娇俏明艳,穿一身嫩青上襦搭配红石榴罗裙,也娇矜地远远看着他,一副等着他给她送风筝的大小姐姿态。 可他想,他身为天家贵胄,为什么要给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跑腿? 而且那小姑娘眉眼傲慢无礼,瞧着就很不讨喜。 于是他板着脸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呼喊。 最后还是陆时渊跑过来捡了风筝。 他含笑把风筝递给沈银翎,周围许多人都在起哄。 陆嘉泽激动不已:“陆映皇兄,大家都说,沈姐姐将来一定会嫁给时渊皇兄的!你瞧,他们郎才女貌,真是登对呀!” 陆映沉默地看着远处的那对金童玉女。 那时候他虽然只是个少年,却早已知道父皇有意立陆时渊为太子。 而众所周知,沈银翎出身高贵,容貌美丽,会是未来的太子妃。 她和陆时渊,是天生一对。 她会成为陆时渊的太子妃。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就连皇宫里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宫女太监,也都知道二皇子陆时渊和沈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沈银翎,是皇帝和张贵妃认可的一对。 他们会成亲,会生子,会在将来携手登上帝后的宝座。 那时候,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陆嘉泽见他沉默,忍不住脆声问道:“陆映皇兄,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你不认可时渊皇兄和沈姐姐在一起吗?沈姐姐多好看呀,我觉得世上只有她才配得上时渊皇兄!” 也不知怎的,那一刻,他破天荒地评价道:“好看吗?我不觉得。” 话音落地,沈银翎恰巧被众星捧月从附近经过。 小姑娘明显听见了他这句话。 当时她就红了眼眶,委屈地瞪他一眼,哭着跑走了。 那些皇子认定是他惹哭了沈银翎,就因为这件小事,从那天起,他被他们排挤孤立了很久。 春帐低垂,光影黯淡。 陆映看着一丝不挂跪在自己面前的蒙眼少女,伸出遍布薄茧的粗粝指腹,慢条斯理地轻抚过她光洁的脊背,在看见她轻微战栗时,狭眸里掠过一抹狠戾。 昔年的天之骄女,失去了所有依靠,终究没能如愿嫁给陆时渊。 更没能成为太子妃或者皇后。 当年那些人都没有想到,那个骄傲的小姑娘,最后成了他豢养的禁脔。 陆映道不清心中情绪。 想起过往种种,又想起如今沈银翎和陆时渊背着他私下见面,只觉心烦意乱,被背叛的阴郁情绪几乎完全占据了他的心头。 他冷冷道:“自己动。” 面前的娇人儿僵了一瞬,很快,她乖巧地挪动身体,极尽所能地取悦他。 陆映被惹出火来,不耐烦地掐住她的细腰。 紧接着,便是疾风骤雨。 像是夏天的倾盆暴雨,骤然摧打在芭蕉叶上。 “陆映哥哥……不要了……” 沈银翎娇喘,那声音随着陆映的动作而变得轻重缓急,像是被他彻底操控征服。 就连凝白肌肤上蔓延开的胭脂色,也都是因他而起。 她蒙着眼睛,除了陆映凭心情给予她的欢愉和疼痛,几乎完全丧失了别的五感,仿佛在这一方天地间,她能依靠的只有陆映一人。 第184章 新年快乐,沈昭昭 那声音渐急。 像是鼓点到了高潮。 沈银翎也不知哪里又惹怒了陆映,叫他这般不快。 她承受着所有,叫声高亢,直至一度失声,浑身痉挛。 一股股余韵席卷直脚尖,她浑身绷紧如弓弦。 直到消化掉最后一股快感,她才因为被吊着双手的缘故,深深地低下头去。 宛如骄傲的白天鹅,为这一场戏低头谢幕。 子时已过,外面隐隐传来迎新年的爆竹声,间或夹杂着幼童们的欢呼。 春帐静谧,陆映在黑暗中抚摸沈银翎的身体,从脸颊到肩颈,流连过胸前高耸的温软,又一寸一寸丈量过她的蛮腰和细腿,像是在确认她是真真切切属于他的。 少女已经晕睡过去了。 陆映紧紧抱住她,贪婪地亲吻她的脸颊和嘴唇。 “沈昭昭,沈昭昭……” “新年快乐,沈昭昭……” 他一声一声地念,沙哑的声音透着温柔缱绻小心翼翼,大掌轻抚过少女的脑袋。 仿佛刚刚那个狠戾粗暴的男人并不是他。 一墙之隔的密室。 沈行雷被关押了多日,每天只有一个侍女悄悄来给他送饭菜,而且那饭菜大半都是馊的,可想而知根本就是沈银翎那贱人故意折磨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视线里一片黑暗,于是听觉被无限放大。 他清楚地听见陆映在唤沈银翎的小字。 一声又一声,像是怎么也唤不够。 沈行雷从没有见过陆映对哪个女子这样有耐心过。 就算是他亲妹妹沈云兮,也从没有得到过陆映的温柔。 陆映…… 喜欢沈银翎吗? 这个念头在沈行雷的心底生根发芽,他心中的危机感一重更胜一重,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暗暗期盼大哥能早些发现他被囚禁在了这里,能早些救他出去。 可是,大哥真的能发现他在这里吗? 死水般的黑暗,一日又一日地折磨着沈行雷的意志。 他发现,他开始恐惧沈银翎了。 …… 次日。 正月初一。 沈银翎昨夜被折腾的太疲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 海棠和微雨伺候她梳洗更衣,小心翼翼道:“殿下去了宫里,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看您。” 沈银翎神色恹恹,没什么反应。 海棠观察着她的表情,又道:“殿下说正月初一要吃元宝饺子,临出门前特意叮嘱小厨房为您包了好些饺子,馅儿类也多,有虾仁海鲜、荠菜瘦肉、冬笋香菇瘦肉、牛肉鸡蛋、三鲜等等,您想吃哪种口味?还是每样都来两个?” 沈银翎吃了口热橘皮茶。 陆映那厮年纪轻轻,行事作风却沉稳端肃,像极了那些过于循规蹈矩的长辈。 说什么正月初一要吃元宝饺子,她虽然知道有这种民间习俗,但她向来是不屑遵守的。 她照了照菱花铜镜。 今天是正月初一,她穿了身新做的石榴花蜀锦袄裙,胸前挂着一只云纹金锁璎珞项圈,只发髻上的首饰素了些。 想了想,她打开陆映送她的那套点翠头面。 她抽出两支点翠牡丹金流苏簪子戴在髻上,这才稍微满意。 她照着铜镜,认真道:“我不吃。” 海棠和微雨对视一眼,劝道:“都说正月初一吃元宝饺子,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大吉大利,您总要意思意思,吃两口的。” “我不喜欢吃饺子。” 沈银翎强调。 两人还想再劝,余光瞥见挑了珠帘进来的男人,立刻屏息凝神退到旁边。 陆映才从宫里回来。 今日吴王夫妻进宫请安,天子龙心大悦,中午免不了设下一场宫宴,遍邀文武百官及其家眷。 他懒得看他们父慈子孝,就提前离席了。 他负着手,看着沈银翎:“你又闹什么脾气?” 沈银翎用尾指挑了点朱红胭脂,往唇瓣上抹了抹。 她瞥向陆映,一边抿匀唇上的胭脂,一边想起昨夜他对她的羞辱。 明亮锐利的凤眼里藏着叛逆,她声音清凌凌的:“臣妇不想吃饺子,也算是闹脾气吗?” “正月初一吃饺子,是习俗。” “臣妇从不在意这些习俗。从前臣妇的爹娘还在世的时候,臣妇在府里也是不屑于正月初一吃饺子的。臣妇不喜欢吃饺子。” 陆映眉骨下压,狭眸里潋滟着霜色。 大正月的,本应当高高兴兴才是,可这小狐狸精从一见面就要忤逆他,就要跟他吵。 年少时,他曾在张贵妃的宫里看见过沈银翎吃饺子,那个时候她含笑告诉张贵妃,她喜欢吃饺子,还说张贵妃宫里的饺子很好吃。 现在到了他身边,她又说她不喜欢吃饺子。 这小狐狸精一身反骨,天生就爱和他唱反调。 可是正月初一本就应该吃元包饺子,小时候他寄居在刘妃宫里的那些年,他想吃也没人给他煮,如今他巴巴儿地叫小厨房给她包饺子,她却死活不肯吃。 惯的她! 他沉着脸吩咐宫女:“去端饺子。” 过了片刻,宫女端来一盘饺子,恭敬地摆在窗边软榻的小佛桌上。 陆映坐在软榻上,看向沈银翎。 可是沈银翎依旧稳稳当当地坐在妆镜台前,察觉到他的视线,甚至还扭过脸去,不肯看他。 陆映屈指叩了叩佛桌:“过来。” 沈银翎垂眸摆弄胸前的金锁,没搭理他。 陆映加重音调:“孤叫你过来。” 沈银翎沉默片刻,才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娇矜的在小佛桌对面坐了。 陆映拿筷子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她唇边:“虾仁海鲜馅儿的。” 沈银翎娇纵地扭过头,不吃。 筷子悬在半空。 海棠和微雨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陆映顿了顿,又蘸了蘸酱汁,才重新送到她的唇边。 “臣妇不吃饺子……” 沈银翎倔强,像是铁了心要和陆映作对。 陆映忍耐着脾气:“你究竟是不喜欢吃饺子,还是不喜欢吃孤命人给你包的饺子?小时候去张贵妃宫里拜年,孤看你两口一个吃的挺欢的。怎么,是孤这里的饺子有毒吗?竟叫你难以下咽?!” 沈银翎猛然转向他。 她去张贵妃宫里拜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小事了,她都不记得了,亏他还记得! 她摆弄金锁。 其实她并不是不喜欢吃饺子,她只是咽不下昨夜被他羞辱的那口恶气。 就是故意和他作对,就是想看他烦躁不堪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恰在这时,德顺进来禀报:“殿下,吴王殿下求见!” 第185章 她不会乱要东西的 侍从推着轮椅进来了。 陆时渊坐在轮椅上,目光掠过陆映和沈银翎,又扫了眼小佛桌上的饺子,温声道:“怎么,四弟在宫宴上没有吃饱吗?” 陆映搁下筷箸:“一时兴起,想喂沈氏吃饺子。皇兄从前,可喂过沈氏?” 陆时渊沉默。 他年少时对昭昭一往情深,但发乎情止乎礼,除了前往江南封地前夕,与昭昭在沈园凉亭里拥吻,他没有对她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喂东西吃这种亲密的事,自然也是没有过的。 他保持着温润笑意,不答反问:“我怎么瞧着,这盘饺子还未动过?怎么,昭昭不肯吃你喂的东西吗?” 沈银翎脆声道:“臣妇说了不想吃饺子,可太子殿下非要喂给臣妇吃。” 陆映拧眉。 沈昭昭这是在告状?! 他盯向沈银翎,沈银翎只是扭过头,不想看他。 陆时渊蹙眉:“昭昭不喜欢吃,你就不要喂给她吃。” 沈银翎又道:“比起饺子,臣妇更想吃红豆春卷。” 陆时渊立刻道:“四弟,吩咐厨房给昭昭炸红豆春卷。” 陆映额角青筋乱跳。 他这位庶兄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依着沈昭昭! 沈昭昭性子娇纵任性,与他这庶兄完全脱不开关系! 他沉声:“她想要炸春卷,你就给她炸春卷。她想要皇位,你给不给她皇位?” “昭昭心里自有分寸,她不会乱要东西的。” 陆时渊温柔地注视沈银翎,却发现她凝白的手腕上多了一圈红色勒痕。 沈银翎不动声色的把双手藏进宽袖:“没错,臣妇心里一向是很有分寸的。” 陆映脸色阴沉如水。 她有分寸? 她有什么分寸?! 若事事依着她,只怕她能把京城翻个天! 陆映吩咐沈银翎:“退下。” 沈银翎不想退下。 察觉到陆映不太美妙的情绪,她只能朝两人福了一礼,正要退下,陆映又吩咐道:“把饺子端下去吃了。” 沈银翎不情不愿地端起那盘饺子,磨磨唧唧地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陆映和陆时渊。 陆时渊质问:“你为何非要事事逼她?!” “逼她?”陆映看着陆时渊明显心疼了的表情,“若非孤出手,她此时还在甘州那个苦寒之地受苦。皇兄既然心疼她,为何不想办法把她弄回京城,反倒要孤这么个恶人出手?怎么,难道皇兄所谓的疼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陆时渊沉默片刻,道:“江南势力盘根错节,并不亚于京城。她去甘州的那几年,我在江南堪堪站稳脚跟。等我有能力接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你弄回了京城。” 放在膝上的双手攥紧成拳。 这些年,他日思夜想都是昭昭。 他怕昭昭在甘州苦寒之地吃不好穿不暖,他怕当地百姓欺负他的昭昭。 他不想娶罗晚照的。 可是为了尽快在江南站稳脚跟、尽快接昭昭回来,他不得不娶。 视线落在屋子里。 他知道这是陆映宠幸昭昭的寝屋。 好在陆映没有亏待昭昭,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昂贵奢靡,都是昭昭从前用惯了的。 他又看向拔步床。 帐幔卷起,床梁上垂落着几根缎带。 缎带…… 陆时渊蓦然想起沈银翎手腕上的红色勒痕。 都是男人,他岂会不知道床上的那些把戏。 可那些把戏,都是用在出身低贱的下等妾室或者通房丫鬟身上的! 心脏抽痛,他不敢置信地盯向陆映,一度失声:“陆映,你把昭昭当成了什么?!你怎么敢?!” “孤为何不敢?” “她是沈国公的掌上明珠!” “从前是。” “你——” 陆时渊彻底失声。 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一年来,昭昭在陆映身边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厉声:“五鬼!” 五道黑色魅影,如一捧捧青烟般出现在他身后,身上覆盖着浓郁危险的死气。 陆映面色淡淡,把玩茶盏。 他身后,隐在暗处的两名暗卫同样浮现出身形。 寝屋狭小不方便打斗,两拨人出现在院子里,他们都是当世罕见的绝顶高手,被皇族中人招揽豢养,招式快的常人难以捕捉,只能看见角落的那株梅花树漫天落英,飒飒风声像是刀刃刺破空气。 回廊下,陆映和陆时渊看着他们交手。 彼此心知肚明,这一场交手并没有用尽双方底牌和全力,只不过是发泄这些年来的不甘心,只不过是对对方实力的试探。 另一边。 沈银翎吃了几个饺子,挽着裙裾,蹑手蹑脚地回到寝屋。 她把密室门推开一条缝。 一线光影照进密室。 沈行雷被绑在椅子上,面色蜡黄憔悴,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儿的,也许是因为这些年没吃饱,再加上四肢被废,他高大的体型都缩水了一圈。 四目相对,沈行雷猛然瞪圆了眼睛,愤怒地剧烈扭动起身子。 他想辱骂沈银翎,却只能从喉管里发出细微的“嗬嗬”声。 沈银翎神情顽劣狡猾:“二堂哥,你瞧,就算我落魄至此,太子和吴王也仍然不肯放弃我。你说,我怎么就那么招人稀罕呢?陆映哥哥若是登基为帝,我指定是要被纳入后宫的,到时候和沈云兮争后位,一定很好玩。可若是陆争流登基为帝,时渊哥哥定是要除掉你们全家,为我报仇的。嗐,我都不知道该站队谁了,真烦。” 沈行雷呼吸急促。 他自然听见了陆映和陆时渊的对话。 他从未想过,皇子之中竟然也能出情种。 而且他们竟然不约而同地喜欢沈银翎这种贱货! 他死死盯着沈银翎那张脸,她生得娇艳绝伦,可凤眼却藏着锋利危险的暗芒。 这个贱人的手段,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她阴毒残忍,根本就不像是大伯父那忠厚一家能生出来的种…… “二堂哥,”沈银翎一脸天真无辜,瞬间洞悉了沈行雷的心思,“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在怕我?” 沈行雷恐惧地打了个寒颤。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期盼沈行瀚能来救他。 他喘息着,身下突然涌出一股热流。 他尿了。 第186章 你敢说你没喜欢过陆时渊吗? 沈银翎掩住口鼻:“二堂哥,你好脏呀。若非我给的赏钱够高,我身边的侍女都不想替你清理呢,你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注意些才是。” 说罢,她嫌恶地掩上密室的门。 沈行雷颤抖地坐在黑暗里,裤子早已湿透。 他被束缚在这张椅子上,根本就没办法找地方小解! 这么多天,他只能尿在身上。 以前他在边疆的时候,就喜欢折磨那些百姓,他把他们当做牲口关在马厩,看着他们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棚子里,带着亲兵们肆意取笑他们不知廉耻、肮脏恶臭。 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居然会轮到自己! 浓浓的无力感和羞耻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闭上眼,两行泪水悄然滚落。 他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才能来救他。 他快要被沈银翎折磨疯了…… 院子里的打斗以平局收场。 陆时渊走后,陆映踏进寝屋内室,看见沈银翎正站在书架前,转身时发现他进来了,顿时流露出一刹那的惊慌。 他把她的惊慌,归结为见到旧情人的心虚。 他面色不虞:“见着旧情人,高兴了?刚刚怎么不唤他时渊哥哥?是不喜欢吗?” 沈银翎背靠书架,用身体遮掩了打开密室的那只青铜小鸟机关。 她双手背在身后,悄悄将小鸟翅膀复原。 她嘴上道:“臣妇十三岁那年,就被赐婚给了太子殿下,此后两年,一直都是殿下的未婚妻,直到沈国公府被抄,臣妇流放甘州。试问臣妇哪来的时间与吴王谈情说爱?又如何与吴王当情人?” “你与孤定有婚约,并不妨碍你私底下与他勾勾搭搭。” “臣妇何时与吴王勾搭过?!” 陆映恼火。 他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连他都能在光天化日下撞见,可想而知这对男女私底下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只可惜没有证据,没法儿令沈银翎招认。 他一字一顿:“人在做天在看,沈银翎,你勾引过谁,自己心里有数。” 沈银翎气性上来:“臣妇心里没数!臣妇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吴王待她是很好。 哪怕她被赐婚给了陆映,他也依旧待她温润和善,事事依从。 可他们从未逾越雷池半步! 也就是那年吴王抓到了陆映私下贩卖盐铁大肆敛财的把柄,她害怕陆映出事,才不惜亲自讨好吴王,在他去江南封地的前夕,从他手里偷到了账册,又悄悄烧成了灰烬。 除了这件事,她自问没有对不住陆映的地方。 更何况这件事的出发点,原也是为了保住陆映的太子之位。 可她越是否定,陆映越是恼火:“你敢以你爹娘的名义发誓,你对陆时渊,绝没有半分爱慕吗?在你被赐婚给孤之前,在你情窦初开的年纪,你当真未曾喜欢过陆时渊?!” 沈银翎无意识地抓紧身后的书架。 在她还没被赐婚给陆映的那些年…… 那些年,她也才是初懂人事的豆蔻之年。 她只记得当时周围所有人都说天子偏爱张贵妃所出之子陆时渊,陆时渊会是太子,会是未来的天子。 而她当时又是京城里面最出挑的贵女,才貌出身举世无双。 人人都说她和陆时渊天生一对,她会成为陆时渊的太子妃,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年少的她,被捧得太高了。 她虚荣骄傲,一心追逐显赫风光。 她觉得那些人说的都是对的。 她长的那么好看,天生就应该站在最高的地方,天生就应该配世间最位高权重的男儿。 是以,年少时她确实常常和陆时渊来往,她喜欢他白衣胜雪温润如玉,喜欢他出身皇族才貌双绝,更喜欢他对自己千依百顺事事迁就,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自己。 后来她被赐婚给陆映,还悄悄难过了一段时间。 只是这份难过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陆映很快就坐上了太子之位。 她很开心。 因为她又可以当太子妃了。 面对陆映的质问,沈银翎抠弄书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少女的沉默,落在陆映眼里,便等同于无声的默认。 他垂着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睫影覆盖在眼下,明明和沈银翎近在咫尺,却又像是隔着天涯。 自己究竟是哪里不如陆时渊呢? 为什么父皇不喜欢他,沈昭昭也不喜欢他? 就连以陆嘉泽为首的堂兄弟们,似乎也更亲近陆时渊,而每次面对他的时候,都像是老鼠见了猫。 到底是正月初一,陆映不想和沈银翎吵架。 静默良久,他低低问道:“饺子吃完没有?” 沈银翎从书架空隙上端出盘子:“喏。” 陆映接过那盘饺子。 这小姑娘一向有挑嘴的毛病,只挑着虾仁海鲜馅儿的吃了,还有一只荠菜瘦肉馅儿的饺子吃了一口扔在盘子里,其余饺子则是一口没尝。 沈银翎看着他,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这个样子挺可怕的,于是悄悄溜了出去。 陆映端着饺子坐到窗边。 他夹起沈银翎吃剩的饺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幼时寄居在刘妃的宫里,逢年过节都没有人和他一起过。 他自己捡来灯笼布置寝殿,自己在小厨房包粽子、青团、饺子、煮长寿面等饭食,他遵循传统习俗,自己认认真真地陪自己过节、过生辰。 今天是正月初一,应当吃元宝饺子的。 他觉得沈银翎父兄和娘亲都不在了,他应当陪她一起吃饺子。 可是小姑娘不喜欢。 陆映咽下饺子。 饺子已经凉透了。 …… 沈银翎乘坐马车,带着海棠和微雨偷偷摸摸回到了藕花巷高家。 陈嬷嬷呈上一封请帖:“太子妃派人送来的,邀请夫人正月初三进宫赴宴。听说是贵妃娘娘专门为吴王和吴王妃举办的宴会,请了不少人呢。” 沈银翎不在意。 张贵妃的宴会,沈云兮却特意邀请自己,无非是因为她曾经差一点就嫁给了吴王。 她想引起吴王妃的嫉妒,想利用她来对付自己。 沈银翎托腮。 早知今日如此麻烦,当年她就不该和陆时渊牵扯不清。 正琢磨着,殷珊珊和高芸突然前来拜访。 第187章 吴王妃的审视 殷珊珊和高芸被请进来,姑嫂俩你推我搡,像是有什么难为情的事,不好意思张口。 沈银翎一眼洞穿两人的小心思,晃了晃手里的请帖:“想去?” 姑嫂俩两眼放光。 今儿宫里来人送请帖,邀请沈银翎正月初三参加宫宴,两人立刻就惦记上了。 殷珊珊想去推销自己设计的预售制襦裙,毕竟能进宫赴宴的都是贵夫人和官家小姐,如果能得到她们的青睐,还愁将来没有销量吗? 而且听说吴王妃也会去,她可是江南知府的千金,要是能和她搞好关系结为姐妹,说不定她去江南采购丝绸的时候,吴王妃会大手一挥给她全部免单,就像小说里面写的那样! 高芸则是想瞧瞧皇宫是什么样,再结交一些达官显贵。 毕竟她迟早是要当皇商夫人的,提前熟悉一下官宦圈子,对将来做生意大有裨益。 而且…… 高芸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耳根子悄悄泛红。 而且她长得其实挺好看的,否则也不能嫁给邹大成那种有钱人。 可邹大成也只是在甘州称得上有钱,自打来到京城,她就发现这里遍地都是富家大户、官宦名流,邹大成算个屁呀,他那点祖产在京城连买宅院都不够的! 要是她能趁这个机会进宫赴宴,被某个达官显贵一见倾心,那她岂不是能一步登天? 高芸越想越美,不由期待地望向沈银翎。 她和殷珊珊异口同声:“你能带我们去见见世面吗?” 沈银翎的眼神像是在看白痴。 这姑嫂俩从前处处针对她,她们凭什么认为,她愿意帮她们? 她恶劣地弯起红唇,故意骗她们道:“我倒是想,只可惜请柬上面写明了只能带一位家眷,要不你们俩商量商量,看究竟带谁比较合适?” 殷珊珊和高芸愣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殷珊珊焦急道:“芸妹子,我看还是我的事情更重要,这可关系到咱们家今后能不能赚大钱!” 高芸委屈:“珊姐姐,你不是说你经常和你大哥逛皇宫吗?你都去过那么多回了,而我难得来京城一趟,只是想看看皇宫是什么样,你连这点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高芸,你怎么也变成了头发长见识短的封建妇人?!” “殷珊珊,我给你脸了?你骂谁呢?!” “……” 海棠接收到沈银翎递过来的眼神,朝两人恭声道:“二位还是回去仔细商量吧,反正还有两日时间呢。我家夫人乏了,现下想休息了。” 姑嫂俩吵吵嚷嚷地走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 海棠给沈银翎斟了一盏热茶:“这场宫宴,恐怕来者不善,夫人当真要去?” 沈银翎玩味地把玩请帖:“我回京这么久,你见我在沈云兮手上吃过亏吗?她敢请,我自然是敢去的。” 转眼便到了正月初三。 沈银翎正要乘车进宫,高芸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笑道:“嫂子,等等我!” 沈银翎暗道看来这姑嫂俩的争斗,还是以小姑子获胜告终。 她让高芸登上马车,打量她浑身上下。 高芸得意地张开双臂给她看自己的新衣裳:“好看吗?我新裁的衣裳!” 沈银翎把她脸上的春心荡漾尽收眼底。 她这名义上的小姑子,只怕不是进宫见世面的,而是起了另寻高枝儿的心思。 她本着最后一点良心,提醒道:“京城乱花迷人眼,芸妹妹别丢了初心才好。” 高芸翻了个白眼:“你说话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沈银翎微微一笑,懒得再管她。 宴会是在御花园含香殿举办的。 高芸忍不住东看看西看看,最后竟和沈银翎走散了。 她原本也不想和沈银翎待在一处,于是没去找她,干脆自己四处走动起来。 沈银翎踏进含香殿,被宫女引进了二楼暖阁。 正值正月,暖阁里来了不少公子小姐,正热热闹闹地说话。 张贵妃坐在上座,旁边一侧坐着陆争流,一侧坐着陆时渊和罗晚照,沈云兮也在,陆映倒是没露面。 她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臣妇给贵妃娘娘请安,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给二殿下、五殿下请安,给王妃娘娘请安。” 暖阁里渐渐安静下来。 这还是沈银翎回京一年以来,第一次进宫。 众人想起当年沈银翎和陆时渊仿佛也曾有过一段情,那时候京城里传了好久的谣言,说沈银翎将来会嫁给陆时渊,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位都没有否认。 张贵妃甚至还经常请沈银翎进宫玩耍,俨然是把她当成了认定的儿媳妇。 那些谣言,直到沈银翎被赐婚给陆映,才稍微平息。 如今倒好,陆映和陆时渊竟都娶了别的女人,他们原本以为一定会成为太子妃的沈银翎,反倒一朝坠落云端,嫁了个从八品的小吏。 若非太子妃相邀,她甚至连这种宴会都没资格参加。 她如今的身份地位,甚至都不配和他们这些公子小姐来往,更别提再和太子殿下、吴王殿下有什么牵扯! 真是世事弄人! 张贵妃虚扶了一把,笑道:“多年没见,昭昭还是和从前一样美貌动人。” “要不怎么能被二皇兄喜欢呢?”沈云兮突然柔声开口,“二皇嫂,你一到京城就问本宫,二皇兄年少时喜欢的女人长什么样,喏,本宫这位堂姐就是了。你瞧着,觉得她如何?” 沈银翎微一挑眉,悄悄望向罗晚照。 女人是典型的小家碧玉长相,称不上多么光彩夺目,倒像是生了什么病,看起来过于清瘦苍白,眉眼间仿佛天生含着一缕愁。 罗晚照也在打量沈银翎。 越看,眼中的愁绪越是浓重。 良久,她温声道:“你叫沈银翎是吗?” 沈银翎瞥了眼陆时渊,见他安然端坐,于是道:“回王妃娘娘,臣妇闺名沈银翎。” 罗晚照招了招手:“你过来。” 沈银翎垂着眼睫,款款走到她跟前。 罗晚照拉住她的手,细细看过她的眉眼、肩颈、身段,又看了看她的双手。 末了,她轻声道:“转过身我看看。” 沈银翎眉尖轻蹙。 罗晚照这态度,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她强忍不适,在罗晚照面前转了一圈。 第188章 看来孤该改口称呼你小皇嫂了 “果然是个尤物。”罗晚照轻声细语,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落寞,声音低的只有沈银翎一个人听见,“难怪这些年我对他那样好,他却依旧只对你念念不忘……” 旁边的沈云兮愣住了。 事情的发展,怎么和她预料的不一样? 按照她的计划,罗晚照就应该醋意上头,当场掌掴沈银翎这贱人才是! 可她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喃喃自语,看起来半点儿怒意都没有?! 她轻咳一声,强调道:“皇嫂,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沈银翎说?” 比如当众告诫这贱人安分守己,以后不准接近吴王之类的。 给这贱人安上狐狸精的名头,叫她被所有人耻笑! 罗晚照没有搭理她,反而拉住沈银翎的手,对她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沈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云兮目送她们两人离开含香殿,暗道罗晚照肯定是私底下警告沈银翎去了。 她脆声道:“让诸位见笑了,我这堂姐一向不安分,嫁了人还要勾三搭四红杏出墙,上回不就险些和崔季闹出了荒唐事?二皇嫂肯定是敲打她去了,她这种女子,就该被好好敲打,省得勾搭有夫之妇,辱没我沈家名声!” 陆时渊蹙眉,向来温润的面庞上流露出厉色:“太子妃慎言!” 沈云兮被他吓了一跳:“二皇兄这么凶做什么?难不成本宫说错话了不成?!瞧你这么维护沈银翎,肯定是被她勾引过了!先是崔季,再是二皇兄,本宫看沈银翎干脆投身秦楼楚馆得了!” 陆时渊被她气得不轻。 完全不理解,陆映是怎么看上这种满嘴胡言乱语上不得台面的女人的。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当众和女人争执,只得沉着脸离开了含香殿。 御花园一处回廊。 罗晚照遣散了跟着的宫女,只让沈银翎扶着她。 穿行过回廊,罗晚照道:“王爷不愿娶我,我磨了他好些年,又让爹爹求天子赐婚,才终于在去年春天,如愿以偿嫁给了他。王爷时常在睡梦里喊你的小字,我派人来京城打听了他的过往,才知道原来他和你是青梅竹马,原来你差一点就嫁给了他。 “探子说,你是京城公认的大美人,比我妹妹湘儿还要美,可湘儿已经是江南第一美人,我不信世上还有比她更好看的女子。然而今日见到你,我才知道从前是我一叶障目,坐井观天。沈氏,你生的这么美,王爷这辈子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了。” 朔风凛冽。 罗晚照本就身子柔弱,此刻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沈银翎对罗晚照和陆时渊的爱恨情仇,根本没有一点兴趣。 她敷衍道:“娘娘好好养病,痊愈之后也会很好看的。” 罗晚照突然褪下腕间的白玉手镯,戴到沈银翎的手腕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沈银翎不肯收:“娘娘什么意思?” 罗晚照因为生病而微微凹陷的杏眼,迸发出一点乞求的光亮:“我想为王爷聘你为妾。” 沈银翎:“……?!”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她提醒:“我嫁人了你知不知道?” “不过是个从八品的小吏罢了,样貌出身才华,样样比不过王爷,我不信你喜欢他。”罗晚照一脸诚恳,“我可以帮你跟他和离,然后带你回江南,让你当王爷的小妾。我知道你在京城有很多仇家,江南不一样,江南是王爷和吴家的地盘,太子妃的手伸不到那里去。” “吴王殿下知道你要为他聘我为妾吗?” “这就是我与他商量之后的结果。” “你那么喜欢他,你就不嫉妒?” “只要王爷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沈银翎眉尖轻蹙,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 恰在这时,对面回廊传来一声讥讽嗤笑。 隔着梅花疏影,沈银翎看见陆映金簪玄衣负手而立,竟把她和罗晚照的对话全部听了去。 沈银翎头疼。 陆映这狗男人,原本就认定她和陆时渊不清不楚,现在可好,听见这些话,以他多疑的性子,肯定会猜忌是她自己蓄谋离开京城,攀附陆时渊的高枝儿! 罗晚照也注意到了陆映,福身行礼:“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沈银翎硬着头皮,跟着福了一礼。 陆映盯着沈银翎,声音比朔风还要冰冷刺骨:“看来要不了多久,孤就该改口称呼你小皇嫂了。难为你熬了许多年,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孤该对你道一声恭喜。” 说罢,不等沈银翎解释什么,径直寒着脸拂袖离去。 罗晚照还不知道陆映和沈银翎之间的关系。 她孜孜不倦地劝沈银翎:“王爷人中龙凤,你跟了他,即使为妾,也不吃亏的。我也算得上是通情达理的主母,将来你过了门,我是绝对不会为难你的。我知道你从前风光显赫,可今时不同往日,除了王爷,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娘娘,”沈银翎打断她,“我对王爷没有男女之情,去江南做妾什么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娘娘身后有家族撑腰,您完全没必要为了迎合一个男人,违心为他纳妾,百般委屈自己。” “委屈?”罗晚照摇头,“只要他高兴,我不觉得委屈!沈妹妹,难道你这辈子没有爱过一个人吗?爱一个人,是全心全意为他打算,是以他的欢喜为自己的欢喜,是以他的悲伤为自己的悲伤。沈夫人,只要王爷高兴,别说是纳一个你,就算是王爷想纳十个百个小妾,我也甘之如饴!” 提起陆时渊,女人眼睛里满是光亮。 仿佛陆时渊就是她的整片天。 沈银翎完全不理解她的想法。 她把罗晚照的这番言论归结为吃饱了撑的,福了一礼,径直走了。 陆时渊推着轮椅,出现在回廊里。 “王爷。”罗晚照连忙上前,殷勤地为他拢了拢盖在双膝上的绒毯,“沈妹妹不肯答应妾身,她不愿意去江南给您当妾。” 陆时渊凝视沈银翎匆匆远去的背影:“她曾是那样的天之骄女,让她远赴江南当妾,是委屈她了。” 罗晚照看着陆时渊那张俊逸温雅的面庞,柔声道:“妾身也很喜欢沈妹妹,妾身想去求求陛下和贵妃娘娘,让他们把沈妹妹赐给您当侧妃。虽然比不得正妃显赫,但好歹也能正式写进皇族族谱,如此,也不算辱没了沈妹妹。” 第189章 她永远也学不乖! 陆时渊摇了摇头:“父皇不允。” 当年他在江南封地,得知沈家被抄、陆映另娶沈云兮,也曾写信给父皇,请求他把昭昭赐给他,哪怕是侧妃也好。 可是父皇一反常态地不肯。 父皇说沈家被抄另有隐情,还说昭昭不是寻常女子,不许他再和昭昭来往。 寒风刺骨。 陆时渊反握住罗晚照的手:“总之,昭昭的事,你费心了。” 十指相扣,罗晚照脸颊红透,伸手覆在陆时渊的手背上:“王爷的心病,便也是妾身的心病。这世上的人和物,但凡王爷想要的,妾身莫不尽力而为。妾身以为,既然沈妹妹不愿意去江南,陛下又不肯把她赐给你,不妨悄悄把她‘请’去江南。” “‘请’去江南?” “王爷一向英明睿智,怎会不明白妾身的意思?至于沈妹妹,将来她就会知道,王爷和妾身这么做都是为了她好。” 陆时渊权衡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久久不语。 罗晚照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依恋地闭上双眼:“妾身病弱之体,这辈子无福为王爷生下一子半女。妾身喜欢沈妹妹,妾身盼望沈妹妹到了江南以后,能为王爷多多诞育子嗣……若她将来生下男胎,便是要妾身自请下堂,把王妃之位让给她,妾身也甘愿!” 陆时渊轻抚过她的鬓发:“昭昭性子娇纵,不适宜当正室。更何况你是本王的发妻,有着旁人没有的情谊,本王不会让你自请下堂。本王保证,昭昭若是诞下男胎,定会抱到你膝下抚育。” “王爷……” 罗晚照当即感动地哭出了声。 夫妻俩自顾自商量着,沈银翎已经走出了很远。 她终于在一座抱厦找到陆映:“殿下……” 陆映倚在窗边投喂鱼食:“你还找孤做什么?” “臣妇从没有想过,要去当吴王的小妾!” 陆映把鱼食小碗放在窗台上,转身看她:“沈银翎,你一边哄着孤,一边哄着陆时渊,你累不累?” 四目相对。 沈银翎清楚地捕捉到男人狭眸里的一丝厌倦。 她咬了咬唇瓣:“殿下不信臣妇。” “孤从前信过你很多次,可是事实告诉孤,你不值得信任。孤警告过你不准再见崔季,你仍旧肆无忌惮地与他私下见面。孤警告过你不准动太子妃,可你甚至害她绝嗣。你一遍遍说你爱孤,可实际上却背着孤吃避子药,背着孤和陆时渊私会。沈银翎,你自己告诉孤,你究竟哪里值得信任?” 窗外的水面上,深红浅粉的梅花瓣落了薄薄一层。 陆映金簪玄衣,骨相立体容貌英俊,金相玉质清冷矜贵,像是遥不可及的山中雪。 昔日面对沈银翎时狭眸里总留着若有似无的一点温度,可是今时今日,那双漆黑眼瞳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霜雪,那样的眼神比刀刃还要伤人。 沈银翎沉默,不知如何解释。 最后她干脆走上前,像往常一样踮起脚尖亲吻他的唇—— 却被陆映推开。 沈银翎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她仰起头,男人居高临下神态冷漠:“从前是孤看走了眼,孤以为你早晚会收心、早晚会学乖,可是直到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你给亲近之人都送了新年礼物,连崔季都有,却唯独舍不得为孤花上一点心思。你只记得报仇,只记得你自己享乐,你从没有考虑过孤的心情。” 沈银翎拢在袖管里的双手不自觉地暗暗掐紧。 陆映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没有心的怪物。 她活着,她回到京城,就只是为了报仇! 她永远也学不乖! 她永远也不认为自己有错! 陆映转身就走。 沈银翎红着眼睛爬起来:“陆映,你现在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 陆映驻足,背对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沈银翎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她柔软的脸蛋贴在他的脊背上,声音破碎柔弱:“陆映哥哥,你舍得抛弃我吗?” 陆映闭上眼。 一次次的背叛涌上心头,沈银翎和陆时渊凉亭拥吻的画面越发清晰。 脑海中,更是反复浮现出沈银翎和罗晚照的对话。 当时沈银翎没有拒绝罗晚照,而是问她,这件事陆时渊知不知道。 所以她心里,也是存了想给陆时渊当妾的心思吧? 她那样骄傲的一个姑娘,竟然想给陆时渊当妾…… 她宁愿给陆时渊那个双腿瘫痪的废物当妾,都不肯跟着他…… 他究竟还在舍不得什么? 陆映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根一根掰开沈银翎的手指。 他声音清冷低沉:“你不是喜欢自由吗?往后,你想继续当高征的夫人也好,想去当陆时渊的小妾也罢,哪怕你改嫁崔季,孤都不会多言一句。沈银翎,你我之间,到此为止。” 他大步离开了抱厦。 沈银翎孤零零站在原地。 她垂下头。 明明攻略陆映失败,明明应该伤心的,可是不知怎的,她哭不出来。 她这辈子的泪水,似乎都在那场抄家之中流尽了。 陆映说得对,她就是个没有心的人。 失去了陆映,她还可以找别的靠山。 她总能报仇的。 她像没事人一样,慢条斯理地踏出抱厦。 没走多远,竟然遇见了戴着面纱的薛绵绵。 她诧异:“绵绵?” “好巧呀!”薛绵绵欢喜地拉住沈银翎的手,又指了指远处,“我终于把那一缸红豆绿豆分清楚了,公子允我出门,特意带我进宫赴宴。” 沈银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薛伶正独自坐在花亭里。 她问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干什么?” 薛绵绵眉开眼笑:“尚书夫人为他安排了一场相亲,对方姑娘还没过来,听说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呢。昭昭,要是他们能相看上,大约今年就能成亲,到时候我就能被放到庄子上了!我再也不用日日面对公子!” 此时,花亭里面。 薛伶本来就不想相亲。 他等得不耐烦,正要离开,一道清脆娇蛮的女音突然传来:“喂,那个谁,帮忙捡一下手帕!” 说话间,一条嫩粉色手帕被风吹到了花亭地砖上。 第190章 薛伶未必就愿意娶你 薛伶垂眸看了眼那条手帕,又看了眼亭子外面桀骜不驯的粉衣少女。 他“啧”了声,没搭理少女的要求,径直踏出亭子。 没走两步,粉衣少女恼羞成怒地冲到他面前:“诶?你这人怎么这样?!身为男人最起码的风度都没有吗?!” “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少叽叽歪歪。让开。” “你——”少女气急败坏,“都说名门望族的世家公子腹有诗书谦逊有礼,没想到竟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薛伶挑眉,从头到脚打量少女。 半晌,他道:“你就是母亲安排,和我相看的人?” 少女怔了怔。 她是江南知府的千金、吴王妃的嫡亲妹子,这次跟着姐姐姐夫进京,家里确实有安排她和五皇子陆争流联姻的意思。 莫非这个蛮横无理的少年,就是陆争流? 罗晚湘仔仔细细打量薛伶,北方少年身量偏高,穿一袭朱色宽袖锦袍,唇红齿白轮廓漂亮,鼻梁的弧度很美,狭长的桃花眼蕴着邪气,居高临下的眼神宛如审视,周身的桀骜野性和侵略感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 不像是在皇宫里面锦衣玉食的尊贵皇子,倒像是从囚笼里厮杀出来的悍匪。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有遇到过这么特别的少年郎。 无论是皮相还是性情,罗晚湘都挺满意的,脆声道:“不错,我就是要嫁给你的人!” 薛伶嫌弃:“我可没说要娶你。” “你——” 罗晚湘再一次语噎。 她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多少王孙公子求而不得! 可是他竟然敢说,不想娶她?! 莫非他把她当成了那些庸脂俗粉? 为了证明自己和别的姑娘不一样,罗晚湘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你不想娶我,难道我就想嫁给你吗?!你未免也太小瞧别人了!你记着,我和那些只会嘤嘤啼哭的小姑娘可不一样,你欺负了我,我绝不会放过你!看招!” 话音落地,软鞭陡然袭向薛伶! 薛伶躲开罗晚湘的攻击:“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罗晚湘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说过,我可不是闺阁里那些娇娇软软的小姑娘!你既然敢招惹我,那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你一个少年郎,总不至于不敢和我这么个姑娘家比试一番吧?出手吧,要么打败我,要么被我打败,别叫我瞧不起你!” 她说完,再次袭向薛伶。 远处,薛绵绵吃惊:“好好的相看婚事,怎么打起来啦?” 沈银翎打量罗晚湘:“那根本就不是国子监祭酒的千金。” 花亭外的打斗,吸引了不少公子小姐前来围观。 薛伶接连避开罗晚湘三十招,自认为已经足够给她留脸面了,可是这个女人就像是猪脑子,丝毫看不出他在放水,反而变本加厉地攻击他。 他开始不耐烦,侧身避开罗晚湘的一记鞭子,随手折下一枝手臂长的梅花。 柔软的梅花枝,在他手里像是利剑。 他轻而易举挑开软鞭,动作快的几乎捕捉不到残影,只一个瞬间就出现在罗晚湘的身后。 大掌从背后握住罗晚湘拿鞭子的手,那枝梅花像是长剑横在她的颈前。 他垂眸:“服气没有?” 罗晚湘呼吸急促。 少年的手掌温热宽厚,就那么牢牢包覆着她的小手…… 横在颈前的梅花抖落些微花瓣,在鼻尖弥漫出清甜的香味。 仿佛身后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郎,也凝结着梅花的三分魂魄。 她从前遇到的少年,都只会屁颠屁颠朝她献殷勤,就算她强势要求比试身手,也总是故意让着她,哪像现在这个,居然敢要挟她,还问她服气没有…… 她脸颊通红,一把推开薛伶:“你欺负人!” “湘儿。” 人群里传来罗晚照的呼唤。 罗晚湘连忙小跑过去,一边挽住罗晚照的手,一边跺了跺绣花鞋,娇嗔道:“姐姐,你看他,他欺负我!” 罗晚照安慰般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薛伶笑道:“舍妹无礼,让小薛大人见笑了。” 罗晚湘疑惑:“小薛大人?他不是五皇子吗?” 罗晚照宠溺道:“你这孩子,怎么认错人了呢?他是薛尚书的嫡长子,薛伶。” 薛伶也挑了挑眉:“原来你不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 “什么国子监祭酒的女儿,”罗晚湘不屑地抬了抬下巴,“我叫罗晚湘,我爹爹是江南知府,我兄长是江南盐运使,我姐姐是吴王妃!” 薛伶略一作揖:“打搅。” 他转身就走。 “诶——” 罗晚湘还想说点什么,却见他已经走远。 她噘了噘嘴:“这人真讨厌。” “好了,”罗晚照替她理了理发髻,“待会儿还要去见五殿下呢,你这孩子怎么也不注意一番仪容?” “姐姐……”罗晚湘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手臂,“这个薛伶,可曾娶妻生子?我与他不打不相识,倒是觉得十分投缘。” 罗晚照蹙眉:“你看上薛伶了?可是爹爹希望你给五殿下当侧妃——” “姐姐,你已经嫁给了吴王殿下,咱们两家的关系已经足够稳固,根本不需要再亲上加亲。可我要是嫁给薛伶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我可以拉拢薛尚书,让薛家站在咱们这边。” 罗晚照犹豫:“可是薛伶未必愿意娶你。” “他怎么不愿意?我和京城里那些死气沉沉的大家闺秀可不一样,经过刚刚一番打斗,他肯定觉得我很特别。而且我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就算放眼京城,也没有比我更漂亮的姑娘,他怎么可能不对我动心?!” 罗晚照为难:“这件事,恐怕还需要从长计议。” “对了,”罗晚湘想起什么又连忙追问,“姐姐你有没有见到那个叫沈银翎的女人?听说她是姐夫年少时深爱的姑娘,还是京城第一美人,她长的有我好看吗?” 罗晚照望了眼罗晚湘。 妹妹美则美矣,但也只是那种常见的美,完全比不上沈银翎那张脸所带来的惊艳冲击。 她活了二十年,直到今日看见沈银翎,才知道原来世上真的有倾国倾城的佳人。 罗晚湘见她陷入沉思,忍不住晃了晃她的手:“姐姐?” 第191章 小通房 罗晚照回过神,不愿意让妹妹难过伤心,笑道:“当然是湘儿更好看。” “我就说嘛,”罗晚湘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世上怎么会有女人比我还要好看?什么京城第一美人,这些人不过是没见过好的,鼠目寸光罢了!姐姐,你放心,等沈银翎当了姐夫的小妾,我一定会帮你好好敲打她,叫她不要恃宠而骄,不记得自己姓什么!” 罗晚照心底涌出苦涩:“她不愿意当王爷的小妾。” “什么?!” 罗晚湘震惊:“她一个罪臣之女,给姐夫当小妾是咱们家好心抬举她,要不是姐姐你体弱多病无法生子,哪轮得到她呀?她连这都不愿意,难道她还想上天不成?!哼,我看,她就是故意拿乔摆架子。我这就去告诉她,机会只有一次,别给脸不要脸!” 她转身就走,罗晚照拉都拉不住。 另一边。 薛伶被罗晚湘弄得厌烦恶心,直到看见池塘边的薛绵绵,心情才稍微好点。 他走过去,故意掀起薛绵绵的兜帽,盖住她的小脑袋:“在看什么?” “公子……”薛绵绵连忙福身行礼,“奴婢在和昭昭看鱼。” “幼稚,鱼有什么好看的?” “鱼不好看,难道小薛大人的相亲好看?”沈银翎莞尔,“不过,连相亲对象都弄错了,也确实称得上精彩。” 薛绵绵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薛伶额角青筋乱跳。 沈银翎一张嘴就像淬了毒,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拽过薛绵绵的小手:“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少跟沈银翎来往?没得带坏了你。” 他要带薛绵绵离开,转身的时候竟然又撞见了罗晚湘。 罗晚湘的视线掠过他搭在薛绵绵腕上的手,眼底流露出几分不喜:“薛伶,她是谁?” 薛伶压根儿不带搭理她的,拖着薛绵绵就走了。 “你——”罗晚湘气得直跺脚,“薛伶,你是不是故意拿她气我?!” “脑子有病。” 薛伶低低骂了一句,走得更快了。 薛绵绵忍不住回头张望,正对上罗晚湘淬了毒似的眼神。 她打了个寒战,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上薛伶。 罗晚湘气得狠狠跺了跺脚。 这个小丫鬟虽然蒙着面纱,但回眸时那双眼睛却很漂亮。 难道是薛伶的通房丫鬟?! 他竟然敢找通房! 她盯着薛绵绵的时候,沈银翎也在一旁打量她。 片刻后,她宛如读懂人心的小狐狸精,微微弯起红唇,慵懒地扶了扶点翠发簪,心里悄然生出一个计划。 “哼!”罗晚湘从鼻孔里重重出了一口气,扭过身望向沈银翎,“喂,刚刚那个丫鬟,是薛伶的通房吗——” 话音未落,她突然呆住。 端着鱼食玉碗站在池塘边的女人,身段高挑窈窕,肌肤凝白胜雪,乌发红唇芙蓉面,美得惊心动魄。 她倒映在水面的倩影,被寒风拂动涟漪,宛如妖娆妩媚摆弄着九条尾巴的狐狸精。 世上竟有这么好看的女人…… 罗晚湘不自觉吞了吞口水:“你……你是?” 沈银翎款款福了一礼:“罗二小姐,我叫沈银翎。” 沈银翎…… 罗晚湘的脑子有一瞬间呆滞。 她就是沈银翎! 沈银翎竟然长得这么美! 姐姐还说她比沈银翎好看,分明是哄骗她的! 她一张脸臊得通红,想起来意,羞怒道:“你就是沈银翎?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肯给我姐夫当小妾?!” 沈银翎无言以对。 这年头,不仅正房忙着给夫君找小妾,连小姨子都开始张罗着要给姐夫找个妾。 她道:“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吴王妃。” “我听说你从前在京城很风光,可是你现在都沦落到伺候从八品小官的地步了,为什么还要故意摆架子,不肯给我姐夫当妾?” 沈银翎微微一笑,转移话题:“你看上薛伶了?” 罗晚湘一愣。 被戳破少女心事,她脸颊通红:“关你什么事?!” “你刚刚问我,那个女子是不是薛伶的通房,其实你没猜错,她确实是。薛伶很疼爱她,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恨不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她每说一句,罗晚湘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她紧紧攥住软鞭,没好气道:“沈银翎,你跟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我是善妒的女人?我告诉你,我和你们这些女人可不一样,我自幼学武,平时交际的也都是王孙公子,我才学不会你们女人争风吃醋的那一套!” 沈银翎笑意更浓:“那是自然,凭罗二小姐的容色和胆识,无需任何手段,就能让薛伶为你倾倒。小小通房,根本无足畏惧。只是那小通房成日里勾引薛伶,未免叫薛伶沉迷女色,耽搁前程。” 罗晚湘想起薛绵绵回眸时的那一瞥,不觉心生厌烦。 她道:“你说的没错,那小通房确实一副狐媚子做派。” 沈银翎循循善诱:“为了薛伶着想,罗二小姐可以去薛夫人面前提上一嘴,就说这小通房整日引诱薛伶,薛夫人爱子心切,自然会发落了那小通房,也就妨碍不到薛伶的前程了。” 罗晚湘陷入了沉思。 沈银翎的凤眼里藏着暗芒。 她如今身份低微受制于人,不好光明正大帮助绵绵。 如果能利用罗晚湘,让薛夫人发现绵绵就在薛伶的身边,凭借薛尚书夫妻对绵绵的疼爱,肯定会把她从薛伶身边救出来。 到时候收为义女也好,远远送出去也罢,总归是能摆脱薛伶。 她正筹谋,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沈夫人好算计。” 沈银翎抬眸望去,陆映负手站在梅树底下,竟不知来了多久。 陆映对罗晚湘道:“罗二小姐可曾想过,你擅自跑到薛夫人面前说这些,是否会给人留下多嘴多舌的印象?孤以为,罗二小姐耿直飒爽,并非挑拨离间心思深沉的长舌妇人。” 沈银翎骤然捏紧鱼食小碗。 陆映这是故意坏她的事! 而且这话听起来,好像在骂她是个挑拨离间心思深沉的长舌妇人似的! 第192章 你就不吃醋? 罗晚湘后知后觉,愤怒地瞪向沈银翎:“好呀,原来你故意害我!我这就去告诉姐姐,将来你去江南当了妾,我定让我姐姐罚你!” 她甩袖离去。 沈银翎微恼,望向陆映:“殿下要与臣妇一刀两断,臣妇并无怨言。可是你为什么要坏臣妇的事?” 陆映漫不经心:“孤想如何就如何。” “你——” 沈银翎气结,偏又拿他无可奈何。 陆映看着她,眼底浸润着寒霜:“你巴巴儿地讨好罗晚照,想跟着陆时渊去江南,岂料人家根本就没拿你当回事,还没过门,就要先挨罚。沈银翎,这就是你选的路?” 沈银翎听得心烦气躁。 她何时讨好过罗晚照? 这狗男人听风就是雨,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认定了她喜欢陆时渊,怎么就认定了她想去江南当小妾。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问清楚:“敢问殿下,自打当年臣妇与您订亲,您可曾亲眼看见过臣妇亲近吴王殿下?还是别人向您进了什么污蔑臣妇的谗言?” 陆映唇线绷得很紧。 这个女人还好意思问出这句话。 她是不是觉得,她和陆时渊躲在沈园亲热,他就不知道? 他冷冷道:“过去的事,孤不想再提。但是沈银翎,你要知道,孤不是傻子。” 沈银翎目送他离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罢了,她和陆映这狗男人说不通。 她独自在园子里走了片刻,突然瞧见了高芸。 她正和一个青年站在拱桥上,隔着很远,都能看见她笑得花枝乱颤,整个身子都在往青年那边靠。 沈银翎认得那个青年。 他叫卫九,是陆嘉泽的随从,长得还算清秀俊逸,因为肃王府富贵显赫的缘故,他的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的公子还要好。 不过,这两人怎么搞到一起去了? 莫非高芸把卫九当成了王孙公子,想通过卫九一步登天嫁进名门望族? 她看着高芸千娇百媚讨好卫九的作态,懒得提醒这名义上的小姑子,径直走了。 宫宴还在继续。 陆时渊难得回京,又是带着王妃回来的,张贵妃特意请了戏班子进宫唱戏,又请了好些伶人百戏,表演吞剑、喷火、踩高跷等杂耍。 最引人瞩目的是打铁花表演。 御花园的开阔场地,宫娥们特意熄了宫灯。 沈银翎站在人群外,一片黑暗中,隐约看见伶人们拿起柳木勺,舀起烧得通红的铁水,用力敲击在花棚下。 下一瞬,铁水化作无数燃烧的铁屑溅到半空。 她仰起头。 火树银花不夜城,万点星辰开萤海。 璀璨绚烂的橘色火光像是点燃了半边天,盛大灿烂如无数流星坠落。 火光照亮了宾客们的脸,一些年轻小姐尤其欢喜,忍不住纷纷叫好。 热闹的喧嚣里,沈银翎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隔着打铁花望去,正对上陆时渊望过来的视线。 陆时渊像是没料到她会看自己,立刻报之以温润一笑。 沈银翎也客气地笑了笑。 她移开视线,却又瞧见陆时渊和罗晚照旁边,站着陆映和沈云兮。 沈云兮一边欢呼雀跃,一边兴奋地和陆映说着什么。 陆映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只安静地牵住她的小手,像是在用自己的清正端肃,来包容她的娇蛮活泼。 沈云兮满脸幸福,亲昵地靠在他的肩头,与他一起观看这场难得的打铁花表演。 是夫妻情深的模样。 打铁花带来的温热,被寒风吹散。 沈银翎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搓了搓手臂,转身离开了此地。 陆映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她的背影。 他刚刚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精的什么似的,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紧跟着望向他这个方向。 幸亏他及时收回视线,才没叫她发现。 他知道她在看他,于是故意牵起沈云兮的手,故意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头,故意让她看见他和沈云兮亲近。 他想让她知道,这世上不只有她一个女人。 既然她非要喜欢陆时渊,那就喜欢好了。 他陆映也不是不能宠爱别的女人。 明明目的达到。 可是不知怎的,陆映心里依旧没那么痛快。 他望向漫天打铁花,完全没听见沈云兮在耳边嚷嚷了什么。 他甚至出神地想,为什么打铁花是金色而不是银色。 她叫沈银翎,她的名字里面就有个“银”字…… “殿下,”沈云兮突然娇滴滴开口,“长夜漫漫,臣妾今夜想陪您共度良宵。” 陆映兴致缺缺地松开她的手:“孤还有正事要办。” 说罢,径直走了。 沈云兮傻愣愣立在原地,一张俏脸又红又青,连忙追了上去:“殿下难得出来赴宴,怎么夜里还要处理政务?!那些事让幕僚们去做不行吗?殿下!殿下!!” 陆映已经走远了。 沈云兮委屈地跺了跺脚:“殿下……” 莲心扶住她,蹙眉道:“算算日子,殿下已经很久没召幸娘娘和其他东宫姬妾了。殿下年纪轻轻,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怎会如此呢?宫外的狐狸精再如何蛊惑殿下,还能独占恩宠不成?她吃得消吗?!” 沈云兮愤恨:“话虽粗,可理不粗。殿下那样厉害,连本宫都受不住,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消?!莲心,你快替本宫想想办法,赶紧查出那贱人是谁!本宫若不剥了她的皮,这太子妃就算是白当了!” 莲心闻了闻空气里弥散的铁屑味,突然道:“娘娘,您正月间不是才得了一盒西域进贡的丝萝香吗?这种香料很特别,只要熏在衣袖领口,香味就会缠绵三日不绝。若是和谁接触,对方的衣裳也会沾上丝萝香。娘娘,咱们只要悄悄在太子殿下的锦袍上熏一点丝萝香,他亲近了哪个女人,咱们一闻便知……” 主仆俩商议着,另一边。 罗晚湘欣赏了片刻打铁花,忍不住在人群中找起薛伶。 却看见薛伶拖着白天见过的那个小通房,正往远处回廊里面走。 她不悦地噘了噘嘴:“这些女人真是不知廉耻,皇宫重地,也敢勾引男人!你们自己不学好,难怪红杏出墙、水性杨花这些词都是形容女人的!和你们一起当女人,真是脏了我的清白,还是和男人一起玩,更合我的心意!” 她想着,悄悄跟了上去。 转过回廊,却见拐角处悬着一盏宫灯。 宫灯下明光灿烂。 薛伶把那小通房牢牢抵在廊柱上,一掌握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一掌掐住她的细腰,正低头狠狠亲吻她的唇瓣! 他身姿高大挺拔,朱红色锦袍在夜风中摇曳,几乎完全笼罩住了怀里那个过分娇小的人儿! 罗晚湘震惊地捂住嘴。 不知过了多久,薛伶才放开那小通房。 修长手指捏住小通房的脸蛋,他带着戾气质问:“我与人相看,你就不吃醋?” 第193章 一副宝贝狠了的样子 薛绵绵被亲的细细喘气,脸蛋红红,连嘴唇儿也更加润泽嫣红。 她委屈地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睫毛,鹿眼迅速滚上两包泪,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了这个混世魔王。 她带着哭腔:“奴婢没有吃醋……” “没有吃醋?” “奴婢盼着公子好,盼着公子能早些订下亲事,早些娶妻生子。” “我若娶妻,主母容不下你,你该当如何?” 薛绵绵乖巧:“奴婢会收拾包袱,走得远远的,绝不给少夫人和公子添堵。” 薛伶的眼神愈发凶悍,磨着牙问她:“你是不是早就想跑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娶妻生子,你就能离开我?!” 薛绵绵眼巴巴的:“公子当年亲口承诺,娶妻之后就会放我离开……” “当年不过是见你哭得厉害,吵的我睡不着觉,故意拿这话骗你的。薛绵绵,我这种人说出来的话,你也信?!” 薛绵绵不敢置信地仰头看他。 她在这个混世魔王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日夜饱受折磨羞辱,唯一的念想就是他赶紧娶妻生子,好放她走。 可是今夜,他竟然说那个承诺只不过是骗她的……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薛绵绵当即就哭出了声。 她使劲儿捶打薛伶:“你怎么这么坏?!爹爹和娘亲都很好,晴晴也很好,你这种无赖怎么会和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你说话不算数,你是个混账!” 小姑娘的拳头和她的脾气一样,细嫩娇软。 打在薛伶的胸膛上,半点儿也不疼。 薛伶捉住她的小手,桃花眼里带着些血腥气:“我原本就是个混账,你现在才发现吗?怎么,我不配当他们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你配?你可别忘了,你从前的锦衣玉食,都是从我这里偷的!你是个小偷,你娘也是个小偷!” “我不是小偷,我娘也不是小偷……”薛绵绵崩溃大哭,“我已经向你赎罪了整整四年,你不能那么坏,你不能连我的一生都要剥夺……” 一想到这辈子都得伺候这混世魔王,小姑娘就绝望不已哭闹不休,像一尾濒死蹦跶的鱼。 仓皇挣扎之中,她一巴掌拍到薛伶的脸颊上。 “够了!” 看了半天的罗晚湘,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 她飞快走过去,指着薛绵绵的鼻子骂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动手打人?!身为女子,就该循规蹈矩温顺柔婉,你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吗?!像你这样的贱婢,放在我们江南,早就乱棍打死了!” 薛绵绵泪眼朦胧地看着罗晚湘。 她看得出来,罗晚湘相中了薛伶。 可是罗晚湘不喜欢她。 一想到将来罗晚湘也许会嫁给薛伶当少夫人,她不知又要过上何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而这种日子竟然没有尽头,她就害怕到浑身轻颤泪流不止。 罗晚湘皱眉:“你瞪着我干什么?!还不赶紧跪下磕头认错?!我最烦你这种女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薛伶也没料到,会突然蹦出来一个罗晚湘。 他抬起宽袖,把薛绵绵紧紧护在怀里:“姓罗的,这里有你什么事儿?” 罗晚湘噘嘴:“薛伶,我可是在帮你!这贱婢摆明了是在勾引你,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亏我今天还觉得你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可是现在看来,你和他们一样分不清狐媚子和好女人!” “你有病吧?” 薛伶不耐烦,用宽袖裹着薛绵绵就走。 少年俊美妖艳朱袍飒飒,少女娇气柔弱,被摁在少年胸膛前的脸儿白生生的带着晶莹泪珠子,比薛伶的巴掌还要小,似乎是生怕她被别人看了去,薛伶还拿宽袖遮住了她的小脸。 一副宝贝狠了的样子。 罗晚湘看着他们,蓦然想起了沈银翎的那句话: ——薛伶很疼爱她,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恨不能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如今看来,沈银翎这句话竟没有半分虚假。 罗晚湘羞怒不已。 她难得看上一个少年郎,可这少年郎居然不把她放在眼里! 他和其他男人一样,也喜欢那些庸脂俗粉! 她眼眶一红,哭着跺了跺绣花鞋,又解下缠在腰间的软鞭,骤然从背后袭向薛伶! 风声赫赫。 薛伶单手抱住薛绵绵,及时闪身到了回廊一侧。 惯性使然,罗晚湘没能刹住身子,整个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不等她爬起来,薛伶一脚踩在她背上,不耐烦道:“姓罗的,你要不是个女人,我早弄死你八百回了!你我连陌生人都不是,你哪来的脸管我的事?以后少在我跟前出现,否则,我可不会顾忌吴王,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他脸色沉寒,抱着薛绵绵径直离去。 罗晚湘狼狈地爬起来,后背好大一个鞋印! 她哭着冲薛伶大喊:“你将来可别后悔!” 薛伶压根儿不带搭理她的。 罗晚照急匆匆找了过来:“湘儿,那边正热闹着,我一扭头你就不见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还不就是薛伶咯?”罗晚湘哭哭啼啼地拣起掉在地上的软鞭,“姐姐,他为了一个小通房对我甩脸子,我气不过拿鞭子抽他,他竟敢躲开,还趁我跌倒,狠狠踩了我一脚!” 罗晚湘一时无言。 半晌,她才酝酿着措辞:“也许,你和小薛大人根本就不合适。不妨还是和五殿下相看相看吧?爹爹和王爷都希望你能嫁给五殿下当侧妃,将来五殿下若是得登大宝,你可就是贵妃娘娘了,天底下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殊荣?” “我不要!” 罗晚湘义正言辞:“姐姐,你们这些凡俗女子,只知道盯着富贵荣华。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只要真情,不求富贵。虽然薛伶踩了我一脚,可这也恰恰证明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那些普通男人只知道对我献殷勤,但他却敢对我不理不睬,可见他是个有血性的真男人。姐姐,我认定薛伶了,这辈子非他不嫁!” 罗晚照头疼不已:“他那般宠爱小通房,你一贯霸道,如何受得了?” 第194章 求您放奴婢走吧 “这就要劳烦姐姐亲自出马了。趁着在京城逗留的这些天,多带我参加一些宴会,制造和薛伶相处的机会。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我率真坦诚,又是一副直肠子,到时候我可以像兄弟一样与他相处,甚至还能与他过上几招。姐姐,那小通房可没本事陪他过招练武,他一定会觉得我很特别!” 姐妹俩商量着,薛伶已经抱着薛绵绵走远了。 花径幽深,只两侧悬挂着宫灯。 薛伶拧着眉头。 小姑娘还在他怀里哭,哭声细细弱弱,像是软弱无助的小奶猫,弄的他心烦意乱。 他把薛绵绵放在地上,命令道:“不准再哭了。” 薛绵绵垂着湿润的睫毛,泪珠子还在往外滚落。 她也不想一遇到事情就哭,可天生的泪失禁体质根本没法儿改变。 罗晚湘那样厌恶她,将来要是真嫁给了薛伶,她还怎么活?! 察觉到她的恐惧,薛伶皱着眉道:“我不会娶她。” 薛绵绵抬起朦胧泪眼,小脸仍是迟疑表情:“您不喜欢她?” 薛伶别过脸:“我如今,还不想娶妻。不只是她,连那国子监祭酒的女儿,我也不打算相看。” 夜风微凉,暗香浮动。 薛绵绵突然上前牵住他的宽袖,示意他看她。 四目相对。 薛绵绵仰着头,声音透着刚哭过的沙哑:“可是您将来总要娶妻的,就算没有罗二小姐,没有国子监祭酒的千金,也会有别人,若是个宽容的主母也就罢了,若是个凶狠的,只怕她未必能容下奴婢。奴婢愿意向公子赎罪,但奴婢不愿意连命都交代在这件事上。公子,四年时间也够了,求您放奴婢走吧!” 她挽起裙裾,竟直直跪了下去。 膝盖磕在大理石上,薛伶心尖猛地一颤。 他垂眸看着那娇小的一团,脸上遍布阴霾:“你已经是我的人,你还想去哪里?将来给我做妾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离开?!” 做妾…… 薛绵绵咬了咬嘴唇。 薛家门风清正,她作为薛家嫡长女长大,读四书五经,学琴棋书画,她这辈子就没学过做妾。 她回忆着薛夫人的教导,脊骨挺直,一字一顿:“‘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母亲从小教我和晴晴自尊自爱自重,不可以色侍人。虽然我如今不再是薛家的女儿,可母亲教诲,我此生难忘。要我给公子做妾,我宁死不从!” 跟着薛伶的这些年,她一直抱着将来能被放出去的希望,这才熬了过来。 现在要她一辈子给薛伶当妾,她情愿一头撞死! 薛伶盯着她。 不愧是薛尚书夫妻亲自教出来的女儿,果然和他们一样古板迂腐,不可理喻! 她一个奴婢生出来的女孩,给他做妾,难道还委屈了她不成?! 他耐着性子在她面前单膝蹲下,大掌抚上她柔嫩圆润的面颊:“我知道你在害怕,我保证,将来的薛少夫人一定性子柔婉,绝不会欺负了你。” 薛绵绵决绝摇头:“不。奴婢死也不做妾。” 薛伶那张冶艳的脸上,陡然戾气横生:“老子给你脸了?!你是不是还想回去分豆子?!” 他凶恶可怕,影子被宫灯投落在地,整个包覆住了薛绵绵,像是要吃掉她的鬼怪。 薛绵绵恐惧地低下头。 细弱的双肩轻轻颤抖,泪珠子又开始一颗一颗砸落在地,断线珍珠似的。 薛伶最见不得她哭。 可这小姑娘完全就是泪做的,他稍微凶一点就要哭,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能哭! 他头疼欲裂,起身道:“回家!” 薛绵绵不想回家,只跪在那里哭。 薛伶走出去几步,见她没跟上来,顿时气急败坏地折返回来:“老子又没死,你哭坟呢哭?!你走不走?!” “不走……” 薛伶眉尖一挑,不顾她的尖叫挣扎,直接把她捞起来扛在了肩上。 另一边。 沈银翎离开了热闹的人群,原本打算出宫回府,岂料天色太暗,没提防鹅卵石小径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她踩上去立刻就摔倒在地,连脚踝也被扭伤了。 她疼的“嘶”了一声,只得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朝四周张望:“有人吗?” 连喊了几遍,不见宫人出现,倒是引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映。 他从这条小径回东宫,没想到撞见了沈银翎。 视线掠过她的脚踝,他道:“扭伤了?” 沈银翎垂着眼帘:“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烦请殿下替臣妇找个宫女过来,扶臣妇出宫。” “孤不想让人知道,孤私底下遇见过你。传到太子妃耳朵里,没得叫她误会。” 沈银翎扶着脚踝,娇艳的脸隐在昏暗的夜色里,已是一片霜意。 想起刚刚观看打铁花时,陆映和沈云兮相互依偎着的模样,她胸腔里更是翻涌出异样的情绪,就连心跳也仿佛更快了几分,堵的她难受得紧。 她低声道:“那就不劳烦殿下了。” 陆映“嗯”了声。 眼看两人间的气氛陷入诡异僵局,跟在后面的桂全突然咳嗽了一声:“殿下,奴才突然想起随身带了红花油,要不奴才替沈夫人上药?” 陆映还没说话,沈银翎礼貌道:“那就有劳桂公公了。” 她又不是傻子。 她和陆映闹僵了,又不代表她不能从他那里拿点好处,反正她没皮没脸惯了的。 身体是自己的,总归不能亏待了自己。 她挽起裙裾,卷下半截罗袜。 “哟!”桂全吃惊,“竟伤的这么重!” 陆映用余光望去。 少女原本白皙纤细的脚踝,淤青肿胀触目惊心,比上次在沈国公府跳窗时的扭伤还要严重。 “得赶紧擦上红花油,揉一揉才成!” 桂全念叨着就要上前。 陆映冷冷呵止:“别给她上药。” 自打上回沈银翎在沈国公府扭伤了脚踝,他就在私底下翻阅过医书,原来脚踝扭伤之后不能立刻擦药揉弄,一般情况下,需要先冰敷片刻消肿止疼,再修养两日,才能揉弄药油。 沈银翎不解,带着愠怒质问:“虽然殿下与臣妇不再往来,可是红花油值几个钱,臣妇用您一点都用不得吗?!” 说着话,因为脚踝疼痛,漂亮的丹凤眼已经带上了委屈泪意。 第195章 陆映,我讨厌你 陆映沉默。 他取出手帕,从树枝上取了些积雪。 等积雪融化浸湿了手帕,他才在沈银翎面前单膝蹲下,仔细将手帕敷在她受伤的地方。 他声线波澜不惊:“扭伤之后,需要冰敷消肿,之后才能上药。” 沈银翎看着脚踝上那块崭新的黑色丝绸手帕,帕子一角绣了个“映”字。 冰冰凉凉的感觉冲淡了扭伤带来的肿胀热痛,果然比直接揉药油强上许多。 她望向蹲在面前的陆映,万种心绪涌上心头。 小时候大家都夸她长得漂亮,唯独他说他不觉得。 她讨厌他,偷偷鼓动其他皇子孤立他。 可命运却偏偏把她和他绑在一起,叫她成了他未过门的太子妃。 当她终于接受要嫁给他的现实,命运却又在两年后拆散了他们。 造化弄人,他八抬大轿迎娶了她的妹妹,她却沦为了他金屋藏娇的禁脔。 夜色昏惑,沈银翎的凤眼里仍旧带着一点泪意,像是破碎晶亮的星芒。 她小声:“陆映,我讨厌你。” 陆映垂着眼帘。 他骨相立体英俊清冷,在凛冬的夜色中,就连面部线条投落的阴影都格外深邃沉郁。 他低声:“我也讨厌你。” 彼此沉默之际,花径尽头突然传来喧哗声。 桂全耳朵尖,连忙压低声音禀报:“殿下,好像是太子妃的轿辇过来了!” 陆映瞥向沈银翎。 她脚踝扭伤,这个时候想走也走不了,沈云兮会撞见他们俩待在一起的。 未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陆映打横抱起沈银翎,径直藏进了旁边的假山里。 假山洞窟狭小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陆映凭着过人的夜间视力,才没撞到太湖石上。 他正要把沈银翎放在地上,这女人却紧紧缠住他,娇呼道:“别把我放下来!假山里面多久没打扫过了,地上肯定又是青苔又是湿泥巴,脏,我不要弄脏绣鞋!” 陆映额角青筋跳了跳。 沈银翎不愧是沈银翎,这种时候还爱干净。 他沉声:“孤没有义务一直抱着你,孤松手了。” 说着话,竟然当真送开了手。 沈银翎连忙八爪鱼似的缠住陆映,双腿紧紧圈住他的腰身。 她脚上这双绣鞋,瞧着不显山漏水的,但可是蜀锦做的! 她才不要弄脏! 陆映脸色沉寒。 女人紧贴着他的腰身,偏偏还是这种暧昧的姿势,黑暗中的触感被无限放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怀里的狐狸精有多么身娇体软…… 他咬牙切齿:“沈银翎——” “嘘!她来了……” 沈银翎伸出食指,抵在陆映的唇前。 花径上很快亮起一盏盏宫灯。 沈云兮歪坐在轿辇上,懒散道:“本宫都还没玩够呢,宴席竟就这么散场了。左右今夜无事,莲叶,你去请吴王妃和她妹妹来东宫,陪本宫打叶子牌。” 莲叶道:“娘娘,您过年这几天一直在打牌,输了好些钱出去了。” “高兴嘛。” “可是您的私库里的钱都输光了,这个月的月钱也输没了。” “这有什么?派人回国公府,问本宫的母亲索要些补贴就是了。” “您上个月才派人要过五万两雪花纹银,清河郡主当时就不高兴了呢。大公子又一贯宠着清河郡主,当时就放话接下来的两个月,不准您再回家要钱。” “哼,本宫那大嫂就是个贱人,她一个外姓的媳妇,嫁过来三年了,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她管本宫从娘家拿钱干什么?!等将来本宫当上皇后,他们还不都得靠本宫光宗耀祖?!” “……” 轿辇渐行渐远。 假山洞窟里,沈银翎的食指还抵在陆映的唇前。 她一向矜贵爱美,冬日里连指尖都细致地涂着桃花香膏。 那手指温软细嫩,就那么抵在陆映的唇上。 黑暗中,陆映清晰地闻到指尖散发出的桃花香,在湿冷的假山洞窟里如此甜郁诱人。 浑身的血液像是躁动起来。 他喉结滚动,突然不想忍耐。 他偏头咬住沈银翎的食指,边咬边吻,在少女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细密齿痕。 沈银翎的瞳孔骤然缩小,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陆映抵在了假山的石壁上! 她抽回手指,呼吸急促:“你——” 陆映低头吻住她的唇,把她的所有言语都封在了口中。 大掌轻抚过她盘在他腰间的腿,又顺着弧线慢慢覆在了她的臀上。 身体紧密相贴,隔着锦衣也能察觉到彼此的滚烫温度。 沈银翎试图挣扎,却因为秘药的缘故不争气地软了身子,起初尚还咬紧牙关,才不过片刻功夫,就主动揽住陆映的脖颈,欲拒还迎地配合着他的侵略。 衣裙被丢在太湖石上。 那根束胸的白绫布,从洞窟入口一直拖到假山深处。 沈银翎喘息着,发现这里竟然还有一座隐蔽的石室。 一束月光透过最上方的圆形假山空隙照进来,正落在石室中间的石床上,因为许久没人打扫的缘故,那石床落了好些枯枝败叶。 陆映随手拂开枯叶,解开系在肩上的墨黑狐毛大氅,整个铺在了石床上。 沈银翎仰躺在狐毛上,正好可以看见上方的假山空隙。 这个时候,若有人爬上假山最高处,大约就能看见她这副不着寸缕的模样。 她眉尖轻蹙,抗拒地扶住陆映的宽肩:“不要在这里——” 少女白生柔嫩的肌肤和雍容华贵的墨黑色狐裘形成了鲜明对比,她金簪委地,青丝铺散,眼尾挑着胭脂色,像是志怪故事里成了精的狐狸。 陆映赤着上身,与她身体紧密相连。 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贲张,顺势架起她一条修长匀称的腿,对比之下,少女的小腿绵白细嫩骨肉匀停,而他的手臂竟比她的小腿还要粗上三分。 雨打芭蕉,声声急促。 沈银翎想要压抑自己的声音,却根本控制不住,原本抗拒的表情渐渐化作意乱情迷,她放弃地闭上眼睛,只当没瞧见上方那巨大的假山空隙。 她极力配合陆映,眼看即将攀上愉悦的顶峰,陆映却突然恶劣地停顿下来。 他低头咬弄她的耳珠,嗓音沙哑性感:“你刚刚说,不要什么?” 第196章 求孤 陡然的空虚,巨大的失落感。 沈银翎喘息着睁开眼,眼眸一片湿润澄澈。 她无措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清晰地读懂了他眼底的戏谑。 像是在嘲弄,她这副离不开他的身子。 沈银翎眼圈泛红湿润,嗓子哑到近乎失声:“欺负人……” 陆映抚摸她嫩滑光洁的脸颊,眼眸欲色沉沉:“偏爱欺负你。” 沈银翎睫毛轻颤,难耐地闭了闭眼。 生理性的清泪顺着眼角滚落,她情不自禁在他身下扭动细腰。 她带着哭腔呢喃:“陆映,陆映……” 男人的灼热气息喷吐在颈边:“求孤。” 他残忍又霸道,像是刻意报复。 酥麻之意蔓延到沈银翎全身,连白皙的耳颈也随之染上了暧昧绯色。 纤白的双手被他一掌握拢,高举过头顶,根本连挣扎也做不到。 全然是城门大开予取予求的姿态。 沈银翎煎熬地咬了咬嘴唇,已是溃不成军濒临崩溃:“陆映……” “求孤。” 冷冰冰的两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了沈银翎的心脏上。 心理防线被彻底击碎。 沈银翎的哭腔破碎到不成语调:“求你……” 陆映也忍耐的煎熬,额角已是冒出一层细汗。 少女尾音未落,他狠狠将她占有。 像是宣泄这几天以来的嫉妒,像是报复她的薄凉无情,他比以往更加肆无忌惮。 疾风骤雨般的临幸,促使沈银翎忍不住高声吟哦。 此刻,假山外的花径上,陆时渊和罗晚照正巧路过。 若有似无的婉转娇啼,被他们尽数听了去。 罗晚照轻咳一声,当即羞红了脸,只当是偷情的宫女侍卫。 她到底是江南来的客,不方便说什么,更不好出面惩处,便只笑道:“还没开春呢,这猫儿就叫上了。” 陆时渊捕捉着假山深处传来的女子声音,温润如玉的脸笼罩在夜色里,不辨喜怒。 半个时辰后。 罗晚照在宫里沐浴更衣,陆时渊去而复返,悄然出现在假山外。 而那声音,竟然还未停歇。 他脸色沉黑如水,吩咐道:“推本王进去。” 陆时渊出现的突然。 心腹侍从提着宫灯,骤然照亮了整座石室。 沈银翎余光瞥见他,脸上血色尽无! 她的衣裙都还在外面的太湖石上,便只能慌乱地拉过狐裘,堪堪遮住胸口。 陆映刚好完事。 他不紧不慢地抽出来,淡漠地系上袍裤,又穿上中衣和外袍。 他道:“皇兄怎么用空来此?” 陆时渊眼睛血红,只死死盯着沈银翎。 沈银翎垂着红透的眼睫,垂落的青丝遮住了两边侧脸。 她一手笼着胸口的狐裘,跪坐起来,无声无息地躲到了陆映的身后。 只那白皙如玉的双腿,像是藏不住的狐狸尾巴,仍然裸露在陆时渊的视线中。 白生生的,刺目。 陆时渊想着刚刚的惊鸿一瞥,少女不着寸缕,腰肢细软一掌可握,胸脯却沉甸甸的,竟比宫里的乳娘还要可观,一身细嫩皮子遍布青红痕迹,就那么被陆映肆意玩弄。 哪还像是良家女子! 心脏狠狠作痛。 他眉头紧锁,声音晦涩:“昭昭,你怎么……” 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失声,心痛到没办法继续问下去。 陆映冷眼看着他悲痛欲绝的模样。 心底涌现出丝丝缕缕的痛快。 他很想知道,陆时渊亲眼看见沈银翎在他床上的这副模样之后,还会带她去江南做妾吗? 他弯起薄唇:“怎么,皇兄未曾见过她这个样子吗?孤倒是常常看见。” “陆映!”陆时渊厉声,“你真不是个东西!” 陆映轻哂:“皇兄,今夜之事,是她主动求孤。” 陆时渊愣了愣,红着眼睛望向沈银翎。 陆映回眸,也看向她,语气餍足之余,又带着一丝戏谑和残忍:“沈氏,你自己说,是不是你求的孤?” 因为他侧过身子的缘故,沈银翎无处可藏。 她青丝散乱如瀑,纤白玉手紧紧拢住胸前的狐裘,墨黑色的狐狸皮毛雍容华贵,衬得少女肌肤雪白细润,锁骨和肩头的曲线完美到像是用羊脂玉一寸一寸雕琢而成,就连裸露在外的细嫩双腿和点缀着朱红丹蔻的脚尖,都漂亮到无可挑剔。 陆时渊的侍卫不敢多看,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 石室突然落雪。 纷纷细雪从假山上方的空隙飘落进来,温柔地落在少女的青丝和狐裘上。 她安静地跪坐在那一束月光里,仿佛被世俗惊醒的大妖。 花面艳骨,偏瞳仁漆黑,描绘出不谙世事的清纯懵懂。 陆映和陆时渊注视着她,一时间都有些失神。 不知过了多久,沈银翎才低垂眼帘,哑声道:“吴王殿下,这一切,都是臣妇自愿的。是臣妇不知廉耻,主动求着太子殿下与臣妇欢好。臣妇生性浪荡,并非良家女子,臣妇不配给您做妾。” 话音落地的刹那,一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滚落。 断线珍珠似的落在狐裘上,楚楚可怜。 却不知是出于羞耻,还是出于委屈。 陆时渊放在腿上的双手,骤然攥紧成拳:“昭昭……” 他不信昭昭是浪荡的女子。 这一切,必定是陆映胁迫! 他愤怒地盯向陆映,想要命人动手,却又怕闹出动静,彻底坏了沈银翎的名声。 良久,他才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陆映,我绝不会放过你!” 陆映低低笑了起来。 沈银翎多有本事呀,他二皇兄这么温润斯文的男人,竟也能被她逼的说出这种狠话。 闹得兄弟相残京城不安,沈银翎果然是个狐狸精。 他散漫地伸出手,擦拭过少女脸颊上的泪珠:“成王败寇,四年前皇兄输给了孤,就该想到今日的结局。你想报仇,孤等着就是。” …… 沈银翎是被陆映的心腹宫女,悄悄搀扶着送到马车上的。 她泪痕已干,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眼底一片薄凉恨意。 陆映和陆时渊都已经娶妻,却还这般对待她。 一个拿她当禁脔,一个拿她当妾。 她是活生生的人,她又不是玩物! 微雨在车外轻声道:“夫人,高芸来了。” 沈银翎咽下满腹委屈,很快就看见高芸挑了车帘进来,动作轻盈欢快,俨然一副春风得意的架势。 高芸丝毫没注意到沈银翎的异样,迫不及待地炫耀道:“沈银翎,你是不是很好奇,我进宫的这半天,都去了哪里?肃王府世子爷你知道吗?我这一天,都是在和他逛园子!” 第197章 又是甜蜜又是委屈 车厢光线昏暗。 沈银翎声音清冷:“肃王府世子爷?陆嘉泽?” “没错,就是他!”高芸把玩着手绢,嘴角忍不住往上翘,“我与他天南海北相谈甚欢,还聊了一些人生理想——” 她突然想起自己已为人妇,于是勉强收敛了那副春情荡漾的表情:“当然了,我与他来往,主要是为了打听朝廷有没有安排我们家当皇商。虽然后来越聊越投机,但我们始终保持距离,并没有突破男女大防,我们更像是一生难遇的知己。” 沈银翎面无表情。 阿泽今天一直在和那些年轻公子玩蹴鞠。 和高芸说话的,分明就是阿泽身边的小厮卫九。 高芸想钓个金龟婿,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她不喜欢高芸,懒得提点她,似笑非笑地捧杀道:“没想到芸妹妹竟然和世子爷做了知己,这可是十分难得的事。芸妹妹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将来发达了,别忘了提携我。” “哼,这事儿全凭我有手段。”高芸骄傲不已,又嫌弃地打量沈银翎浑身上下,“我们高家如今也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家了,我的知己是肃王府世子爷,珊姐姐的大哥是太子心腹,我兄长是大理寺京官还是宰相根苗,我夫君即将成为皇商,说不定将来还会成为天下首富,现在全家最没用的人就是你!亏你从前还是国公府千金,怎么如此废物?!” 沈银翎原本心情不好。 闻言,险些笑出声。 高芸红杏出墙,所谓的知己根本就只是肃王府的小厮。 殷珊珊的大哥,只是东宫里面好赌成性的轿夫。 至于高征,他那官职怎么来的,他心里有数。 而邹大成别说当天下首富了,就连当皇商都遥遥无期。 一家子废物,倒是自我感觉良好起来了,动不动就自称体面人家,也不知哪来的脸。 她微笑:“是是是,往后余生,我倒是要依靠你们了。” “算你识相。” “只是——”沈银翎歪头,“妹夫的皇商,怎么还没批下来呀?眼见着正月过后就是开春,开春过后就是雨水,妹妹和妹夫是做茶叶生意的,怎么会不知道雨前茶才好呢?错过这一季,剩下一整年都收不到好茶,今年还怎么赚钱?” 高芸怔住。 沈银翎的声音带着蛊惑:“三千两银子砸下去,怎么也得听个响吧?可是都一个月过去了,却还不见殷洋那边传来什么回信,芸妹妹心里就不着急?万一事情没办成……” “不可能!”高芸恼了,“大舅哥可是太子面前的红人!要不是他,我大哥现在还在甘州当县令呢!他亲自出马,这种小事肯定能成!沈银翎,你说这些话,纯粹就是嫉妒珊姐姐手眼通天,能走太子的门路!你赶紧闭嘴吧你!” 沈银翎靠在车厢里笑。 她已经在高芸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只等将来高芸发现殷洋的真面目,和殷珊珊撕破脸。 …… 沈银翎修养了两日,脚踝扭伤已经不疼不肿了。 正月初五,她牵着白鹤鸣去给俞青衡拜年,一大一小都得了俞青衡的红包,白鹤鸣头一回收到这么大的红包,顿时喜的小脸通红。 正月初六,沈银翎去薛家拜年。 薛尚书夫妻都不是踩高捧低的人,当年和沈致程蕙夫妻也有些交情,因此很欢迎沈银翎过来拜访,又叮嘱她平日没事多来走动,不可生疏了两家关系。 薛夫人又慈蔼道:“今儿府里来了不少客人,年轻的公子小姐都聚在东园,昭昭若是愿意,也去瞧瞧吧。晴晴在那边,她会照顾你的。” 东园果然热闹。 除了薛伶兄妹和京城里的公子小姐,罗晚照也带着妹妹罗晚湘过来了,甚至连陆映和沈云兮也在。 薛伶虽然脾气不好,可今日到底是东道主,他是要亲自招待那些公子哥儿的。 女客那边,罗晚湘最积极:“这么坐着挺无聊的,要不咱们选一个人出来表演才艺?” 众女一致说上官毓的琴弹得最好,请她给大家弹琴。 罗晚湘不甘心。 这些女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呢,怎么就看不出来她想亲自表演才艺? 她瞟了眼薛伶的方向,急于表现自己,于是突然站起来:“你们这些女子,成日里只知道弹琴作画,简直没意思透了!上官小姐,那些老掉牙的曲子你也别弹了,还是看我舞剑吧!” 上官毓尴尬不已,只得被迫停下弹琴。 罗晚湘余光瞟见那些男客纷纷看向她,心里得意几分,豪迈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她装出一副喝醉了的样子,砸碎酒盏,抽出佩剑。 她一边吟诗,一边舞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她的功夫完全只是花架子。 软弱无力的舞剑,笨拙呆滞的转圈,看的众人又是尴尬又是想笑。 罗晚湘倒是自我感觉良好。 想象中的自己冯虚御风飘逸飒爽,比话本子里那些绝顶女高手还要超凡脱俗!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所有人都在看她。 那些世家公子一定觉得她好特别,和他们接触过的官家小姐完全不一样! 薛伶不得被她迷死? 她悄悄望向薛伶。 这一望却不得了,薛伶竟然背对着她,正和一个男人讲话! 他是故意的吧? 他明知她在舞剑,却故意不看她,故意叫她着急! 他怎么总是喜欢惹她生气,难道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吗?! 罗晚湘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委屈。 突然她灵机一动,一边舞剑一边挪向薛伶,嘴里还在高声吟诵:“……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吟诵完这篇诗,她“巧合”地出现在薛伶面前,一边摆出个挽剑花的潇洒姿势,一边端起案几上的酒坛子,狂放不羁地仰头往嘴里灌。 灌了一半,她潇洒地砸碎酒坛子,仰天狂啸:“好酒,好酒!你们这些凡俗女子,只知道琴棋书画相夫教子,根本就不知道像男人一样舞剑饮酒有多么畅快恣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尴尬到脚趾扣地。 罗晚照默默扭过脸,假装没看见妹妹这副丢人现眼的样子。 第198章 他的小通房怎么唤薛夫人娘 沈银翎正替罗晚湘尴尬,突然被人牵了牵袖角。 她回眸,薛晴晴眼巴巴地小声道:“沈姐姐,已经过完年了,我姐姐何时能回来呀?” 小姑娘确信沈银翎知道她姐姐的下落。 却也知道出于某些原因,不方便直接说出口。 她耐心等待,可实在是想念的紧,所以忍不住悄悄询问。 沈银翎望向罗晚湘,凤眼里掠过算计,玩味道:“也许很快就会回来了。” 那边,罗晚湘倾尽全力表现自己也没能得到薛伶一个正眼,对方甚至嫌弃地转身走远。 她气性上来,突然当众摔了佩剑。 在场的小姐们莫名其妙。 上官毓小心翼翼:“罗二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招惹你了吗?” 罗晚湘瞥了眼薛伶的背影,生怕他听不见似的,抬高声音道:“谁能招惹我呀,我只是单纯心情不好!你们能不能都别问了,能不能放过我?!你们这些女子,只知道胭脂水粉,根本就不懂我!我的事,就只能我自己解决,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个人硬扛,根本就没有人真正关心我……” 她越说越委屈,突然双手合成喇叭状,朝天大喊:“罗晚湘,你要坚强!没有人为你遮风挡雨,你就要学会自己为自己撑伞!” 喊完,哭着跑走了。 上官毓讪讪。 她好心关心她两句,这罗二小姐倒是脾气大。 连带着还把在场所有姐妹都给骂了。 说什么有事硬扛,她一个千娇万宠的知府千金,胜过世间多少女子,她能有什么事? 简直莫名其妙! 沈银翎在一座凉亭里找到了哭泣不止的罗晚湘。 她递给她一块手帕,微笑:“罗二小姐果然和我们这些普通女子不一样,你这么坚强,真是叫人心疼。” 罗晚湘接过手帕,看她一眼:“你是来讨好我的吗?怎么,你想通了,要给我姐夫当妾?” “我的事情暂且不提,刚刚我看见罗二小姐当众舞剑,那剑术可真是精妙绝伦,天下无双!罗二小姐的身手这样好,又像男人一样有一副侠肝义胆,我想请你救一个人。” “算你有眼光。”罗晚湘吸了吸鼻子,有些得意,“你想让我救谁?” “薛伶的小通房。” “救她?!” “不瞒罗二小姐,她其实是被薛伶暗中囚禁在薛府的。她不喜欢薛伶,不想留在薛伶身边,如果你能救她离开这里,既是行侠仗义,也是帮自己减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何乐而不为呢?” 罗晚湘听得眉头直皱:“你说她不喜欢薛伶?这怎么可能呢?!她一个卑贱的小通房,怎么会不喜欢薛伶?!沈银翎,你是不是故意骗我?!你们这些女人,最诡计多端了!” “就算是我骗你,这件事对你也仍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有那个小通房从薛伶身边彻底消失,薛伶才能有空注意到你不是?”沈银翎把手绘的薛家地图递给她,“你瞧,薛家没什么护卫,你只需要从这座暖阁里救出她,再把她从后门送走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罗晚湘看着地图。 不可否认,沈银翎的话很有道理。 她动心了。 为了给罗晚湘制造救人的机会,沈银翎亲自动手,在薛家后院放了一把火。 家丁和丫鬟们都赶去救火,罗晚湘凭着三脚猫功夫,顺利翻墙潜入薛伶的院子,很快找到了那座暖阁。 她破门而入:“喂,我来救你出去!” 薛绵绵正打盹儿,闻言一愣:“救我出去?” “少废话!” 罗晚湘拽着薛绵绵就走。 她兢兢业业地按照沈银翎给的地图,认真穿过几处照壁回廊,谁知没走到后门,反倒踏进了正院。 撞上正在正院招待其他官夫人们的薛夫人,她傻了。 沈银翎故意拿假地图骗她?! 她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薛夫人手里的茶盏骤然摔落在地,红着眼眶,不敢置信地站起身:“绵……绵绵?!” 薛绵绵也呆住了。 她今日,见到了母亲? 被薛伶囚禁在身边的这几年,是她此生最黯淡无光的经历。 遥远的过去宛如浮光掠影,年幼时在薛夫人身边的日子是那么精彩温馨。 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有光明正大出现在母亲面前的这一天。 她鼻尖一酸,即便清楚薛夫人并不是她的母亲,却还是激动地重重跪倒在地:“娘!” “我的绵绵!” 薛夫人失态地跑过来,紧紧把薛绵绵搂进怀里。 母女相逢抱头痛哭,惹得其他官夫人纷纷跟着落泪。 罗晚湘彻底惊呆了。 薛伶唤薛夫人母亲,他的小通房怎么也唤薛夫人娘? 难道…… 难道他们是…… 兄妹?! 薛伶囚禁亲妹妹,这算什么?! 她失声:“你们薛家——” “多谢罗二小姐,替薛伯母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养女。”沈银翎突然出现,郑重朝罗晚湘福了一礼,“罗二小姐是在江南找到她的吗?薛伯母一向很疼爱绵绵,定会重金酬谢你。小薛大人作为绵绵的兄长,想必也会感激你的。” 罗晚湘张大嘴巴,“乱伦”两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原来这个叫薛绵绵的姑娘,是薛家的养女。 她这些天打听过薛家的事,知道薛家当年抱错过孩子,家里是有个叫薛绵绵的假千金,只是这些年一直不见音讯。 没想到,是被薛伶囚禁在了他的院子里。 而沈银翎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在提醒她,只要薛绵绵回到薛夫人身边,她和薛伶就只会是兄妹。 既是兄妹,薛绵绵自然也就不可能再当他的通房或者小妾。 罗晚湘虽然厌恶沈银翎算计她、利用她,但好歹结果还是不错的。 薛夫人感激她把薛绵绵送回来,说不定还会让她嫁给薛伶。 她脑子转过了弯,立刻道:“绵绵姑娘流落江南,恰巧被我捡回府里。她这些年跟个闷葫芦似的,从来没有提起过以前的事。今天带她来薛家赴宴,我见她泪如雨下,仔细询问才知道原来她曾是伯母的女儿。” 沈银翎装模作样地拿帕子按了按眼尾:“绵绵能平安回来,是天大的喜事。不知伯母是打算送她去庄子上住,还是正式收为养女?” “不去庄子上……”薛夫人哭着抚摸薛绵绵的小脸,“绵绵是我亲自带大的女儿,定是要留在我身边的。我们绵绵以后还是薛家的姑娘,还是我的亲闺女!” “娘!娘!!” 万种心酸涌上心头,薛绵绵一声声唤着,摧人心肝,惹人落泪。 她靠在薛夫人怀里,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薛伶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正巧看见母女相认的一刻。 第199章 叫哥哥呀 薛伶脸色阴鸷。 他才不过招待了几个客人,没想到自家后院就起火了! 他藏在窝里的小金丝雀,竟叫人逮了出来! “伶儿!”薛夫人抹着眼泪,搂着薛绵绵站起身,“这是你绵绵妹妹!” 薛伶不善地盯着薛绵绵,似笑非笑,一字一顿:“绵绵妹妹?” 薛绵绵怕他怕惯了。 她不敢与他对视,只垂下头,小心翼翼往薛夫人身后瑟缩。 薛伶磨着牙,阴阳怪气:“母亲,我只有晴晴一个亲妹妹,哪来的绵绵妹妹?” 薛夫人紧紧搂住薛绵绵,哽咽道:“母亲知道,当年弄错了孩子,叫你吃了十几年苦,是委屈了你。只是这件事是那姨娘作恶,绵绵尚还在襁褓之中,她懂什么呢?母亲疼了她十几年,早就把她当成亲闺女看待。伶儿,母亲舍不得她,离不得她!” 薛夫人呜咽出声。 哭了片刻,她才继续道:“母亲只是想把她收作养女,她性子乖巧,不会抢你东西,更不会妨碍到你什么……” “母亲糊涂了吗?”薛伶想方设法阻挠,“即便是养女,将来她出嫁,你和父亲也得给她出一份嫁妆。母亲,薛家的东西都是我的,我可不愿意她分我财产!” “混账东西!”薛尚书终于赶了过来,指着薛伶怒骂,“我和你娘还没死,你就惦记上我们的财产了?!你一个男子,怎么如此的小气?!” 薛夫人道:“伶儿,这事你放心,绵绵的嫁妆从我嫁妆里面出就是了!” “不行!”薛伶依旧反对,“你的嫁妆都是晴晴的,凭什么要分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 “大哥,”薛晴晴站了出来,紧紧贴着薛绵绵,还悄悄牵住她的手,“我不介意的,我不介意母亲分一半嫁妆给姐姐。就算母亲要把所有嫁妆都给姐姐,我也是很愿意的!我只要姐姐回家……大哥,你就让姐姐和我一样,当你的妹妹吧,我们以后会好好孝敬你的!” 薛夫人怂恿薛绵绵:“快叫哥哥。” 薛绵绵哆哆嗦嗦,鼓起勇气朝薛伶福了一礼:“哥哥……” 薛伶牙疼。 什么哥哥,他才不要当薛绵绵的哥哥! 然而木已成舟,他的话在薛家根本毫无分量,在薛尚书和薛夫人的果断安排下,今天的宴席立刻变成了薛绵绵的接风宴和认亲宴。 薛绵绵被侍女领着,去闺房梳洗更衣。 薛夫人视她为掌上明珠,即使她消失了这么多年,闺房摆设也已经和从前一样,甚至还添了许多新奇可爱的小玩意儿,但凡薛晴晴有的,薛夫人总是少不了薛绵绵的。 衣橱里的裙衫、绣鞋,每年也都会新裁上几套,她就怕万一将来她的绵绵突然回家,会没有衣裳穿。 薛绵绵忍不住趴在床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她梳洗更衣,换上了薛夫人给她买的袄裙。 她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少女,梳双环髻,脸蛋圆润,穿一身嫩青色窄袖镶兔毛边袄裙,裙子上用金线满绣玉兔捣药的图案,胸前佩戴着沉甸甸的八宝璎珞金项圈。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 她又是薛绵绵了。 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太阳底下的薛绵绵,可以抱着母亲的手臂冲她撒娇的薛绵绵。 过去被薛伶囚禁的那四年,仿佛只是她的大梦一场…… 她冲着镜子甜甜地弯了弯小鹿眼,冷不丁镜子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张脸。 唇红齿白妖冶俊美,眉目间却浮着阴郁戾气。 薛伶! 她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就看见薛伶已经凑到了跟前。 薛伶恶意勾唇,伸手捏住她白嫩的下巴:“怕什么?刚刚叫哥哥不是叫的挺开心的吗?叫呀,怎么不继续叫了?” 薛绵绵呼吸急促,眼圈迅速浮红,已是恐惧地含了两包泪。 薛伶戏谑:“哭什么?叫呀!” 薛绵绵浑身发抖,声音细细嫩嫩带着颤音:“兄……兄长……” 薛伶额角青筋乱跳:“我让你叫,你还真敢叫?!” “呜呜呜……”薛绵绵害怕地哭出了声,“明明是你让我叫的,我不叫你生气,我叫了你又不高兴……” 薛伶这人喜怒无常。 她遇见这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薛伶被她激怒,倾身凑近她的脸,压低的声音透着威胁:“别以为你被母亲认作养女,我就会从此罢手。薛绵绵,你欠我的东西,一辈子也还不完。” 视线下移,落在少女嫣红莹润的小嘴儿上。 他喉结微微滚动,突然狠狠亲了她一口。 薛绵绵瞳孔放大,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都已经是薛伶的义妹,他怎么还敢…… 薛伶欣赏着她错愕震惊的小脸,讥笑:“这里是我家,我想如何就如何。有本事,你就去和父亲母亲告状,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偏心你这个养女,还是偏袒我这个亲生儿子。薛绵绵,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少年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回味的意思擦过下唇。 他深深盯了眼薛绵绵,才冷笑着拂袖离去。 薛绵绵天都要塌了! 她趴在梳妆台上,又是大哭一场。 哭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把自己远远地嫁出去! 另一边。 薛伶径直找到了沈银翎。 他开门见山:“今日之事,是你一手设计?” 沈银翎一脸无辜:“小薛大人这是何意?绵绵能认祖归宗,分明是罗二小姐的功劳,与我什么相干?” “罗晚湘蠢钝如猪,没那个脑子。而事发之前,只有你找过罗晚湘。沈银翎,你是不是觉得,有太子替你撑腰,我就拿你无可奈何?” “我听不懂小薛大人在说什么。” “等着。” 薛伶撂下这两个字就走了。 沈银翎知道他想报复自己。 从她帮绵绵回到薛夫人和薛晴晴身边的那一刻,她就准备好了接受薛伶的报复。 她不后悔。 可她没料到薛伶出手这样快、这样狠,宴席才刚结束,宾客们正聚集在园林水榭说话,就有人找上了门。 是一位胖乎乎的年轻商人,眉眼很是讨喜,正是年前带着一套点翠首饰,走陆映的门路,想当专供茶叶的皇商的那位。 他被引进水榭,恭敬朝陆映拜倒:“小人钱多宝给太子殿下请安!” 他抬起头,注意到旁边沈银翎发髻上佩戴的两支点翠步摇,连忙殷勤地朝她拜倒:“小人给太子妃请安!” 他认得这两支点翠步摇。 是他年前为了皇商之位,特意献给太子殿下的。 既然步摇出现在这位姑娘的发髻上,那么想必她就是太子妃了。 沈云兮不敢置信,呵斥道:“你乱拜什么?!她是哪门子太子妃?!本宫才是!” 薛伶斜坐在圈椅上,含笑轻抚茶盏:“钱多宝,你怎么认错人了?” 第200章 曾以为他临幸自己,就是喜欢 钱多宝愣住。 他大着胆子看了看沈云兮,又看了看沈银翎:“这……” 沈银翎垂着睫羽,扶了扶发髻上的点翠牡丹金步摇,心下已经猜到这套首饰的来历。 亏朝臣们夸赞陆映清正端肃刚直不阿,没想到背地里也敢收受贿赂。 薛伶故意放这商人进来,无非是想借他之口,揭穿她和陆映之间见不得光的关系。 她帮助绵绵逃离他的魔掌,这就是他的报复了。 年纪轻轻,却是睚眦必报,狠毒得紧。 她也不慌,只戏谑地望向陆映。 毕竟,要是钱多宝交代事实,陆映收受贿赂这条罪也逃不掉。 陆映清楚地察觉到了她的视线。 他不动如山,淡漠饮茶。 他步入朝堂以来,从未收受过贿赂。 钱多宝能当上专供茶叶的皇商,完全是凭借他自己万亩茶庄的实力,与他关系不大。 他收下那套点翠首饰,是因为念着沈银翎。 可这狐狸精享受着他给的好处,却反而一副看他笑话的姿态。 他就不该对她好。 钱多宝跪在地上,早已汗流浃背。 商人精明市侩,他又是商人中的翘楚,岂能没察觉到这些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勾心斗角! 没想到太子和太子妃关系平平,反而更加疼爱一个嫁过人的妇人! 这种真相,是他一个普通百姓能知道的吗?! 太子不会杀他灭口吧?! 他脑补出一部狗血大戏,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谄媚笑道:“之所以认错人,乃是因为刚刚没看见太子妃。草民只瞧见这位夫人容色倾城,一时激动,就误以为她是太子妃。如今见到您,方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绝色’,什么叫‘神仙妃子’!如果这位夫人和娘娘您站在一块儿,草民是断然不会认错人的!” 沈云兮哼了声,心里仍有些不大痛快。 她冷冷道:“本宫要去更衣,堂姐,你陪本宫。” 她是太子妃,沈银翎没有拒绝的资格。 来到后院一座厢房,沈云兮落座,寒着脸质问:“那商人唤你太子妃,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沈银翎低眉敛目:“娘娘说的什么话?臣妇已为人妇,对太子殿下没有任何心思。” 沈云兮没好气地瞪她:“你最好是,否则,本宫剥了你的皮!如今太子殿下就只喜欢本宫,你去东宫打听打听,那些姬妾有多久没侍过寝了?而本宫可是半个月前才侍过寝的!” 半个月前…… 沈银翎想起那个时候,她和陆映才因为陆时渊吵了一架。 想来,每次他们爆发矛盾,他都会回东宫找沈云兮吧? 沈云兮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侍寝再正常不过。 她曾以为他临幸自己,就是喜欢。 可是后来问过他,才知道原来他是怕在那方面弄疼了沈云兮,所以才总在她身上泄欲。 她只不过是他在房事上,泄欲的玩物。 沈银翎眼中掠过浓浓的自嘲,面上却漫不经心地恭维道:“太子和娘娘恩爱,臣妇也为您欢喜。” 沈云兮吃了口热茶,心情好了不少。 她瞥向沈银翎,故意骗她道:“姐姐,殿下曾在私底下告诉本宫,他当年并不喜欢你,只是看你家世显赫,才会选择与你订亲。他说你孤傲自负、虚荣刻薄,仗着长的有几分姿色,就咄咄逼人、大小姐脾气,他每每与你见面,都会感到无比厌烦。早在你家被抄之前,他就已经喜欢上本宫了。” 她每说一句话,沈银翎的脸色就冷凝一分。 当年陆映沉默寡言,总是不爱搭理她。 当时她就觉得这狗男人大约是不喜欢自己的。 如今,沈云兮这番话算是和陆映的剖白验证上了。 他也曾亲口说过,他早就喜欢沈云兮了,他与她每次见面,都是为了见到沈云兮。 厢房燃着地龙,十分温暖。 可沈银翎却觉得骨头缝都透着寒。 那股寒意弥漫到心脏深处,叫她疼得难受。 她不禁扪心自问,当年为了帮陆映销毁私卖盐铁的证据,用尽手段哄着陆时渊,甚至还在私底下牺牲了色相,真的值得吗? 陆映和沈云兮,一起背叛了她…… 沈云兮欣赏着她的冷脸,像是找到了乐子,笑着问道:“姐姐,你怎么不说话?本宫和殿下情比金坚,你就不为我们的爱情感动吗?” 沈银翎强忍着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淡淡道:“臣妇祝愿娘娘和殿下鸾凤和鸣,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那是自然。” 沈云兮得意洋洋,正欲打发沈银翎走,目光掠过她过分窈窕的身段,不觉皱了皱眉。 她可没忘记,当年这贱人在天牢里,是被太子殿下破瓜的。 她也配?! 她转了转眼珠子,突然褪下白玉手镯:“好歹姐妹一场,本宫如今贵为太子妃,总得赏你点什么东西才像话。喏,这玉镯子赏给你了,你可别说本宫没把你当姐妹。” 她伸出手。 然而沈银翎还没来得及接,她就松开了手。 白玉手镯砸在地砖上,摔了个粉碎。 “呀!”沈云兮立刻起身,“沈银翎,本宫好心赏你东西,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是不是嫉妒本宫当了太子妃,而你只能去伺候从八品小官?!” 沈银翎没说话。 四目相对,她清楚地读懂了沈云兮眼底的恶意。 下一瞬,沈云兮抬手指着门口:“这白玉手镯是本宫的祖传之物,有钱也买不到,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本宫就不叫你赔了,你现在立刻去院子里跪着,本宫几时消气了,你几时起来!” 她说完,原本以为沈银翎会像以前那样伶牙俐齿,搬出各路救兵,想方设法不肯罚跪。 可是意外的,沈银翎竟然一言不发地走出厢房,就那么跪在了院子里。 莲叶恭敬道:“娘娘威武!瞧沈银翎这副模样,恐怕是彻底怕了娘娘!” 沈云兮起初的茫然过后,也开始高兴起来。 是呀,她现在可是堂堂太子妃。 沈银翎再如何伶牙俐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根本不值一提。 乖乖听话,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欣赏着沈银翎跪在院子里的姿态,笑道:“当年祖母驾鹤西去,本宫和丫鬟们捉迷藏,不小心撞翻了她的牌位和香烛,烧了祠堂和祖宗牌位。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后来小厮们不也扑灭大火了吗?偏大伯母心狠,竟然罚本宫跪在祠堂门口整整一个时辰,真是可恶!如今本宫也罚她女儿跪在门口,这才算出了当年的那口恶气!” 顿了顿,她脸上笑意更浓:“去请那些官夫人和小姐过来,就说本宫请她们打叶子牌。” 莲叶提醒:“娘娘,沈银翎还跪在那里呢。” “她犯了错,就让她跪着呗。” 第201章 沈夫人压根儿没看上咱太子爷? 薛府跑马场。 陆映负着手站在栏杆边,看钱多宝从远处牵来一匹骏马。 德顺匆匆凑到他耳畔,低声禀报道:“殿下,沈夫人不知怎的触怒了太子妃,太子妃罚她跪在院子里,好些官夫人和小姐都瞧见了。薛夫人和薛绵绵姑娘在后院忙着互诉衷肠,还不知道这事儿。殿下,这样大冷的天,您看……” 陆映淡漠:“她那种性子,岂肯吃亏?” “若是从前,沈夫人是万万不可能吃亏的。只是今儿也不知怎的,沈夫人和往常不大一样,连辩解的话都没说一句。奴才让底下的小太监远远盯着,说是沈夫人看起来有些心灰意冷的样子。” 薛伶闻言,在旁边笑了起来。 陆映瞥向他:“利用钱多宝进府请安,让太子妃嫉恨沈氏对她下手,这就是你的手笔?” 薛伶一副纨绔姿态:“殿下又不喜欢沈氏,微臣不过是让她罚跪片刻,这才哪到哪儿?比起她设局安排薛绵绵回归薛家,微臣这点手段着实不算什么。” 说着话,钱多宝已经把马牵过来了。 薛伶利落地翻进栏杆:“这就是你从西北给我买回来的马?” 当初钱多宝能走陆映的门路,完全是薛伶暗中牵线。 这匹马,是钱多宝对薛伶的谢礼。 钱多宝笑容讨喜:“此马名为照夜玉狮子,通体珍珠似的雪白,身上一根杂毛也没有!您瞧瞧这鬃毛,就跟那上好的缎子一样!此马矫健敏捷日行千里,正所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这匹照夜玉狮子,跑的那是比天边儿的流星还要快!” 薛伶拍了拍照夜玉狮子,很是满意。 他正要骑马跑上几圈,陆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比他更快一步翻身上马。 他握着缰绳:“孤正好缺一匹坐骑。” 薛伶:“……?!” 他眼睁睁看着陆映策马疾驰一骑绝尘,终于绷不住了,忍不住破口大骂:“陆映,你故意的吧你?!我只不过稍微算计了一下沈银翎,你就要抢我的马!那她抢我女人,这笔账怎么算?!自古以来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陆映,你也太重色轻友了吧你?!” 回答他的是跑马场扬起的灰尘。 薛伶咳嗽了几声,气急败坏:“你们一个抢我女人,一个抢我的马,这日子没法儿过了!没法儿过了!咱们还谋算什么,赶紧散伙吧!” 珍珠白的照夜玉狮子,宛如闪电般出现在薛伶面前。 陆映居高临下,玄衣猎猎:“你说什么?” 储君虽然年轻,却已隐隐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薛伶讪讪:“没……没什么……” 陆映神情凛然,带着照夜玉狮子走了。 钱多宝拱手作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直到陆映消失在视野中,才小心翼翼地抚了抚胸口:“我的乖乖,这太子爷也太吓人了吧?” 他说着话,又望向薛伶。 太子爷牵走了照夜玉狮子,小薛大人看起来虽然挺生气,但眉眼间并没有什么怨恨,竟不像是他平日里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小气模样。 他陪着薛伶往前院走,好奇道:“小薛大人,那马儿……” “太子喜欢,那就给他。”薛伶满不在乎,“我与他之间,永远不必生分。” 他骂归骂,但心里并没有舍不得。 连他这条命都是陆映救的。 不过区区一匹照夜玉狮子,算得了什么? 钱多宝满脸疑惑。 这小薛大人和太子爷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渊源,两人虽然以君臣相称,但平日里相处起来却像是亲兄弟一般。 他想着,又想到了那位容色倾国的少女。 哪有人不喜欢香艳八卦之事的。 他顿时流露出谄媚的笑容,压低声音问道:“小薛大人,那位沈夫人和咱太子爷又是怎么回事?草民送咱太子爷的点翠首饰,竟出现在了她的身上!莫非,她是太子爷的相好?听说她已经嫁人,咱太子爷最重视规矩,一向是克己守礼之人,他竟也会为了个妇人打破自己的原则底线?” 薛伶嫌弃地扫他一眼:“‘咱太子爷’?” 钱多宝搓了搓手,大胖脸上喜气洋洋:“草民既然走了太子爷和您的门路,那不也算是咱自己人了嘛?小薛大人,您就跟草民透个风,这位沈夫人,是不是咱太子爷藏在心尖尖儿上的心肝小宝贝?” 薛伶冷笑一声:“他倒是把她当成个宝贝,只是人家却没把他放在心上。” “我滴个乖乖!”钱多宝更加好奇,“这么说,人家沈夫人压根儿没看上咱太子爷?” 两人在背后蛐蛐着,冷不防正前方传来一道冷厉的视线。 陆映不知何时勒住缰绳停在那里,竟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薛伶自觉作了个闭嘴的动作。 钱多宝轻咳一声,也不敢继续问了。 薛家的宴席渐渐散场。 陆映来侧院找沈云兮,屋子里凑了两桌,正在热热闹闹地打叶子牌。 他穿过庭院,看见沈银翎孤零零跪在青砖上,小脸清冷淡漠。 即使知道他来了,她也仍然垂着眼睫,不曾多看他一眼…… “殿下,您怎么来了?”沈云兮娇滴滴地迎了出来,“臣妾正和姐妹们打牌呢。” 陆映淡淡道:“时辰不早,该回宫了。” 沈云兮咬了咬嘴唇。 这才下午未时三刻,沈银翎这贱人只跪了半个时辰。 现在动身回宫,岂不是就不能再罚她跪? 这也太便宜她了。 沈云兮带着撒娇意味,央求道:“殿下,人家还想再玩会儿……” “回宫。”陆映强调。 沈云兮不敢忤逆他,只得勉强道:“臣妾这就吩咐莲叶莲心收拾东西,即刻动身。” 她要回宫,屋子里的牌局就只能散了。 能被沈云兮邀请参加牌局的这群贵妇人和小姐,都是与她交好之人,她们被丫鬟们簇拥着穿过庭院,路过沈银翎面前,忍不住指着她窃笑私语。 沈云兮挽住陆映的手臂,娇声道:“姐姐故意弄坏臣妾的白玉手镯,所以臣妾才罚她跪在这里,殿下可心疼姐姐?” 陆映面无表情:“你是太子妃,她既做错事,你罚她是理所应当。孤与她毫无关系,为何要心疼她?” 沈云兮闻言,顿时欣喜若狂。 从沈银翎面前路过时,忍不住得意地瞥她一眼。 第202章 要沈银翎服侍他 沈银翎垂着眉眼,安静地注视两人的鞋履从跟前踏过去。 寒风吹过小院,树枝上的薄雪簌簌跌落,落在她的发髻和衣裙上。 她像是感觉不到冷意,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 细白的指关节,冻出青玉一般的色泽,和石榴红织金袖口形成鲜明对比。 她仰起头。 干秃秃的树枝,把天空切割成杂乱无章的图案,褐色的枝干和灰白色的天空交织成黯淡无光的色彩,京城的冬季干冷单调,而春天是那么遥远。 少女眼圈猩红,盈盈泪光里浮动着刻骨铭心的恨。 指尖死死抠弄过树皮。 精心保养的指甲,生生断裂成两截,有嫣红的血液流出来,缓缓渗进了树皮里。 她声音喑哑,重若千钧:“想要他们,全部去死。” 黄昏时分。 沈银翎刚回到高家,就被高母派人请去了前厅。 高母没好气:“听说你今天去薛家赴宴,得罪了太子妃?还被罚跪了?” 沈银翎承认得干脆:“是。” 沈云兮好容易把她踩在脚底下,这种事情当然会大肆宣扬,高母他们知道了也不奇怪。 高母气怒地扶住额头:“我们高家真是倒霉,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儿媳妇?!你得罪了太子妃,就等于得罪了太子,要是以后太子在朝堂上给征哥儿穿小鞋可如何是好?!你是想逼死征哥儿吗?!以后我征哥儿还怎么当官?!” 沈银翎淡漠地瞥向高征:“你也这么认为?” 高征当然知道,沈银翎和太子妃的争斗,并不会影响太子对他的印象。 但太子妃毕竟是沈国公的掌上明珠,她兄长沈行瀚又年纪轻轻就进了内阁,沈银翎得罪她总是不大好的。 是以,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殷珊珊一边嗑瓜子,一边道:“虽然姐姐从前出身显赫,可到底今非昔比。依我看,这种高门大户的宴会姐姐今后就不要再参加了,省得不懂规矩,得罪那些贵人。像你这种封建妇人,没什么自知之明,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以为能去赴宴就是好的,却不知道只是白白当了别人的笑话。” “珊姐姐说得不错。”高芸含笑附和,“沈银翎,人家明显就不想带你这种人玩,挤不进的圈子,你何必硬挤呢?与其去宴会上被人笑话,倒不如安安分分待在家里,想办法替我大哥生个一子半女才好,或者在母亲跟前立立规矩也是不错的。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是不要心比天高,做出那些丢人现眼攀附权贵的事。” 沈银翎冷眼看着这对姑嫂。 这两人没什么能耐,说起风凉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说什么丢人现眼攀附权贵,她再如何攀附,能比得上高芸吗? 连攀附对象都能弄错,把小厮认成世子爷,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她突然哂笑。 高母没好气:“沈氏,你还有脸笑?!你帮不到征哥儿的前程也就罢了,还处处给他添乱。要不是征哥儿念旧,想着你们到底夫妻一场,不肯贬你为妾,我非得亲自做主,让你当小,让珊珊当正房!” “我确实比不上珊珊妹妹,不仅安排夫君入京为官,还能让妹夫当上皇商。”沈银翎似笑非笑,“对了,提起皇商,妹夫不是叫邹大成吗?怎么改名钱多宝了?” 高芸不悦:“什么钱多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夫君从未改过名!” “没改过名?”沈银翎故作疑惑,“这就奇怪了,今儿我在薛家,听他们说今年专供茶叶的新皇商就叫钱多宝,我还寻思是不是妹夫改名了,怎么,妹夫竟没有叫过这个名字吗?那钱多宝是谁?” 垂花厅陷入寂静。 那钱多宝还能是谁,不就是新上任的皇商吗? 邹大成率先回过神,着急上火地望向殷珊珊:“小嫂子,你不是说,能让我当皇商吗?我都把一半积蓄交给大舅哥了,这怎么事情没办成啊?说好了让太子殿下安排我当皇商的,怎么被钱多宝抢了去?!” 高芸也无法理解:“珊姐姐,怎么回事呀?几千两雪花纹银呢,扔进水里还能听个响,这怎么大舅哥没把事情办下来呀?!” 殷珊珊也懵了。 面对夫妻俩连环炮似的追问,她只得勉强安抚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明天我亲自去问问我大哥就是了。” 邹大成和高芸却不肯放过她,仍旧缠着她讨要说法。 眼看垂花厅闹哄哄的,沈银翎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她穿过回廊,高征忽然从背后追了上来。 他目睹了高芸和邹大成竹篮打水一场空,开始觉得那殷洋简直不靠谱。 事实上,他仔细回想,殷洋似乎根本就没怎么帮过他家。 他的一切,根本就是沈银翎给的。 想起自己的前途,他这才急匆匆来追沈银翎:“沈氏,你上回不是说,能让我接替崔季的空缺,去当刑部主事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太子那边怎么说?” 沈银翎漫不经心:“官员调任的事,岂能那么快定下?” “不定下来,我怎么能睡得安稳?”高征不悦地甩了甩袖子,“我看,你是根本没有尽心尽力给我办事!你如今正值青春貌美,就该抓紧时间讨好太子殿下,省得将来人老色衰,被人家嫌弃。你多陪他睡上几回,事情不也就成了?两腿一张的事,对你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怎么就那么麻烦了?!” 沈银翎冷眼看着他。 才不过半个正月,这个男人就又长胖了几分。 可想而知,这些天是如何与狐朋狗友胡吃海喝的。 满脸油腻,暄暄狗吠,叫人恶心。 寒风吹拂着她的步摇,在她那张娇艳欲滴的脸上摇曳出诡谲的光影。 她忽然在暮色里绽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夫君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 少女美得惊心动魄。 高征呆住。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沈银翎已经走远了。 他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伸手揉了揉裆部。 他等不及了。 等他荣升刑部主事之后,他一定要沈银翎服侍他! 第203章 她真要去给他当妾? 次日。 皇城正式张贴了告示,公布了今年的皇商人选。 而茶商一栏,赫然写着钱多宝的名字。 高家得知这个消息,一大早就炸开了锅。 高芸和邹大成追着殷珊珊问责,想叫殷洋把那三千两银票还回来,殷珊珊请来殷洋,对方却推说送出去的钱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说是要不回来了,一时间整个府邸闹得人仰马翻。 沈银翎没空管他们的破事,从侧门乘坐马车,悄悄去了肃王府。 “沈姐姐!”陆嘉泽把她请进后园,“你要我找的人,我昨天连夜给你找来了,他是附近耍火壶耍得最厉害的老师傅。沈姐姐,你是想看火壶表演吗?” 沈银翎摇了摇头。 她郑重朝那老师傅福了一礼:“还请老先生教我火壶。” 陆嘉泽吃惊地瞪大眼睛。 所谓火壶,与打铁花有异曲同工之妙,表演者举起一根沉木棍,沉木棍两边镶嵌一尺来长的正方体铁篓,铁篓里装满烧红的木炭,通过上下抖动铁棍,使木炭燃烧成火花,随着表演者手持铁棍翻转腾挪而抛散满天,形成类似于火树银花的盛大景象。 这些都是民间伶人学的,沈姐姐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她学这个做什么? 那老师傅笑道:“这位夫人,我看你是锦衣玉食的娇人儿,可知这项技艺十分难学?那铁篓重达三十斤,你不仅要把它举起来,还要舞出各种飘逸潇洒的动作,仅仅是这一项,就把无数女学徒拒之门外。况且火壶表演里,炭屑火花漫天都是,即使戴上特制面具和防火斗篷,也仍然难以避免练习过程中被烧伤。所以并非是我不愿意教你,而是这些苦,你吃不了!” “我能吃苦。”沈银翎很冷静,“你怕我力气小,可我能轻松拉开边疆士兵常用的战弓,射杀数百斤重的猛兽。你怕我被烧伤,我库房里藏着千金一匹的火浣布,哪怕在火海里滚上一圈,也根本不怕被火灼伤。老先生,这是一百两黄金,你教是不教?” 海棠适时端来一盘金光闪闪的金元宝。 老师傅呼吸一窒。 于是从正月初六到正月十三,沈银翎每天都来肃王府练习火壶,常常一练就是四五个时辰。 虽然她穿着火浣布制成的斗篷,可仍旧难以避免被烫伤,娇嫩的掌心更是磨出了水泡。 好在她以前在甘州的时候曾有练过弓箭的基础,力气要比寻常闺阁女子大些,功夫不负有心人,竟在短短几天时间里,把火壶练得有模有样。 陆嘉泽心疼不已,亲自给她包扎掌心的燎泡:“沈姐姐到底想干什么?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就该莳花弄草赏玩琴棋才是,玩什么火壶呀……” 沈银翎认真问道:“我让你秘密安排金玉满堂的老板与我见面,你可安排妥当了?” “妥当得很!”陆嘉泽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我约了他今夜亥时两刻,在城北画舫上与你见面。沈姐姐放心,我全程没有泄露你和我的任何信息,他甚至连咱们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沈银翎微一颔首:“多谢。” 是夜,陆嘉泽陪着沈银翎来到约定的画舫。 隔着屏风,沈银翎从正下方推出一颗和田玉雕琢成的印章。 金玉满堂的郝老板茫然不解:“您这是?” “我在大胜钱庄存了黄金万两,这是拿到黄金的信物。”沈银翎轻言慢语,“正月十五,我要包场金玉满堂一天。我不仅要你们闭门谢客,我还要酒楼里所有的厨子、小二、侍女,全部离场。” 郝老板盯着和田玉印章。 他认得这就是大胜钱庄的信物。 虽然正月十五那天的所有包间都被达官显贵们预定完了,但谁能拒绝黄金万两呢? 这么多钱,别说仅仅包下一天,就算是买了金玉满堂,那也绰绰有余了! 他脸上难掩贪婪之色,却还是谨慎问道:“敢问夫人,您出手如此阔绰,是想在金玉满堂做些什么?” 陆嘉泽冷冷呵斥:“不该问的别问!你只说,愿不愿意就是!” 利字当头,郝老板哪有不肯的。 他当即笑道:“愿意,当然愿意!夫人放心,到正月十五那天,别说是活人,就连一只一只活鸡、一条活鱼,都不会出现在酒楼里!” 郝老板走后,陆嘉泽更加好奇:“沈姐姐,你又是学火壶,又是订酒楼,你到底打算做什么?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在和太子皇兄闹别扭,难道你是想包下金玉满堂,专门给他一个人表演火壶,借此和他重归于好?” “重归于好?”沈银翎斟了一杯酒,唇畔噙着讥笑,“他想得美。” 她不要和陆映重归于好。 她要所有人死。 正月十四。 沈银翎模仿薛伶的笔迹,给罗晚湘写了一封帖子,约她明日去金玉满堂过上元节。 她曾伺候过陆映批折子,因此记得薛伶的字迹,模仿起来毫不费力。 命人送出去之后,她又模仿薛绵绵的字迹,给薛伶写了一封帖子,同样约他明日去金玉满堂过节。 之后,她按照沈云兮的笔迹,给陆时渊和罗晚照写了一封帖子,内容都是明日去金玉满堂过节。 她又回忆着沈行雷的字迹,用沈行雷的口吻给沈炎、秦氏、沈行瀚和沈云兮写了一封信,信中说他还活着,只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不方便露面,打算明日与他们在金玉满堂相见。 她知道沈行瀚疑心病重,于是特意拿了沈行雷的贴身玉佩放在信封里,一并送去了国公府。 至于高家…… 她伪造出陆映的太子印章,用陆映的笔迹给高征下帖子,请他带上全家人,于明晚戌时三刻前往金玉满堂赴宴,说是要与他们商量高征就任刑部主事的具体事宜。 做完这些,她开始给陆映写信。 提起毛笔,直到墨珠滴落在宣纸上,也迟迟无法落笔。 该模仿谁的字迹,约陆映出来呢? 目光落在梳妆台上。 那里摆放着一整套点翠首饰,是陆映年前送给她的。 他问她要新年回礼,可她到现在也没有送给他。 沈银翎想了想,重新提笔蘸墨,以自己原本的字迹和口吻,给陆映写了一封信。 她写完,吩咐海棠送去东宫。 陆映喜静。 虽然还是正月,又临近上元节,但东宫仍旧肃穆庄严,除了屋檐和树枝上多了些宫灯,并没有其他花里胡哨的装饰。 海棠送信过来的时候,陆映刚接到桂全的禀报,说他存放在大胜钱庄的黄金,被人取走了。 陆映批着折子。 他的钱庄信物一直都在沈银翎那里,不用想就知道是她取的。 她是打算带着这万两黄金的嫁妆,和陆时渊回江南吗? 她真要去给他当妾? 第204章 她低头,孤就得原谅她吗? 德顺进来禀报:“殿下,沈夫人派海棠姑娘给您送了封信。” 陆映搁下朱笔,拆开海棠呈上来的信。 信中果然是沈银翎的字迹,约他明日前往金玉满堂,说是要送他新年礼物。 她用了心,选的信纸是昂贵的澄心堂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纸上一行行泥金簪花小楷情真意切,仔细述说着她这段时间的委屈和思念。 信纸上还细细熏了她惯用的桃花香,翻阅时暗香扑鼻,仿佛她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颦一笑宛如初春的娇嫩桃花,那若有似无的一缕缕香气萦绕在他的衣袖和鼻尖,就像是她娇滴滴地缠着他,央他明日陪她赴宴。 陆映抬眸看向海棠:“你家夫人,这几日都在忙什么?” 海棠恭声道:“夫人这阵子请了一位老师傅,每天教她表演火壶。” 她知道,她家夫人的事情太子殿下根本就是了如指掌。 无论是学习火壶还是包下金玉满堂,哪件事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与其撒谎,倒不如老实回答。 陆映摩挲着信笺。 那狐狸精又是包下酒楼,又是学火壶…… 莫非是真想与他重归于好? 包下酒楼是为了上元节那夜单独与他共进晚膳,学习火壶则是为了表演给他看。 取走黄金,也不是为了当嫁妆,而是为了给他购置新年礼物…… 也许她发现了陆时渊并没有那么爱她。 也许是被她沈云兮罚跪之后,发现她在京城树敌太多,真正能依靠的只有他陆映一人。 陆映想,她大约是想通了。 她想回头了。 她放下了姿态,她在求他给她机会。 可是,难道她回头他就得接受吗? 她朝三暮四水性杨花,明明都已经一刀两断了,她还回头做什么? 陆映慢条斯理地收起信笺:“回去转告你家夫人,明日孤是否赴宴,全凭心情。也许去,也许不去。” 海棠走后,德顺小心翼翼地提醒:“爷,沈夫人难得主动低头一回……” 陆映沉声:“她低头,孤就得原谅她吗?” 那狐狸精倔强孤傲。 就算低头,也不过是为了利益低头,而不是为了他这个人。 她想挽回的只是他能带给她的荣华富贵,而不是他的心。 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心。 次日,正月十五。 上元节只在夜里才热闹,因此达官显贵或者寻常百姓都是在临近黄昏时才开始准备过节。 傍晚时分,京城的火烧云横贯天际,就连皇宫都能瞧见壮丽景致。 陆映还在不紧不慢地批折子。 德顺在旁边伺候笔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陆映淡淡道:“想说什么?” 德顺恭声:“爷,沈夫人今夜约您戌时三刻前往金玉满堂共进晚膳,现在已经酉时了,还剩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您不准备准备吗?” “孤从未说过要去赴她的宴。” 男人盯着折子,睫羽覆盖着眼瞳里的清冷。 那狐狸精又不爱他。 就算他不去,她也不会真的伤心欲绝。 就让她等着好了。 起码也要等上两三个时辰,也尝尝失望煎熬的滋味。 他想着,又打开另一本折子。 德顺与桂全对视一眼,两人打小伺候就陆映,怎么会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 他是想去,却又拉不下脸去,就得这么拖拉着到最后一刻,才磨磨蹭蹭过去。 仿佛只要比沈夫人去得晚,就能证明他比她更不在意今夜的见面。 可是何必呢? 人家沈夫人难得递个台阶过来,现在不赶紧踩上去重修旧好,还等什么呢? 等沈夫人翻了脸,到最后辗转难眠的又是爷自己。 桂全轻咳一声,小声劝道:“沈夫人向来没什么耐心,爷要是不去,恐怕她等不了半刻钟就要走了。况且今夜又是上元节,奴才猜测,吴王殿下、肃王府小世子、崔大人他们,大约也很想约沈夫人看花灯。” 陆映脸色难看。 他知道那狐狸精一向很受男人欢迎。 去年七夕,他只不过在宫里多呆了会儿,她就急不可耐地跑出去和崔季坐船赏灯。 德顺观察着他的脸色,谄媚笑道:“爷早些出宫,倒不是为了沈夫人,而是为了沿路看看京城里面的花灯。听说今夜城北有一尊百尺多高的巨型灯海菩萨,工部建了一个多月才建好,可壮观、可好看了,爷过去瞧瞧呗?也叫奴才们开开眼,见见世面!” 陆映沉默片刻,这才搁下朱笔,矜持地起身更衣。 他稍作梳洗,重新整理了发髻,簪了一副乌金蟠龙象牙冠。 雕琢精致的乌金龙尾一路蜿蜒到耳侧,像是活了一般盘踞在那里,带出不可一世的天家威严。 他平时很少佩戴这种过于华丽雍容的发冠,今夜戴上,本就金相玉质的容貌被衬托的更加贵气霸道,可谓高姿神彻威仪赫赫。 只是小太监们捧来的衣裳,却不能叫他满意。 桂全试探道:“这身暗青色缎面窄袖常服是新裁的,殿下试试?” 陆映看了眼。 他记得那狐狸精爱穿红罗裙,青色布料在她身上从来都只是点缀。 她大约是不喜欢青色的。 况且她那么喜爱金银珠宝荣华富贵,她是瞧不上这种简单低调的常服的。 于是他嫌弃:“太素。” “这身朱红色宽袖圆领对襟罩纱袍呢?用金线满绣宝相花纹,殿下穿上绝对好看!” 陆映扫了眼。 好看是好看的,只是太过隆重华丽。 那狐狸精看见他穿这身锦袍,心里肯定会猜想他是不是为了今夜赴约,精心打扮过。 若叫她误以为他喜欢她、重视她,岂不是笑话? 她不知会得意成什么样。 他冷冷道:“怎么,孤今夜是去与人订亲吗?只不过随便吃个饭,穿这么繁琐隆重做什么?” 桂全只好又命小太监们拿出另外十几身衣裳。 陆映却都不满意。 要么颜色不好,要么款式不喜欢,要么太过普通,就连“看起来太新了”都能成为他不满意的理由。 桂全和德顺对视一眼。 他们家殿下这哪是去见沈夫人啊,简直是去见活祖宗!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陆映却穿着平日里穿惯了的那件羽黑色织金对襟锦袍出门了。 只腰上换了新的蹀躞嵌玉革带,里衣罗袜靴履,也都悄悄换了崭新的。 第205章 她嘴刁 京城的上元节一向热闹。 夜色笼罩之下,满城花灯光明灿烂,百戏伶人热闹非凡,除了寻常百姓出门游玩,就连闺阁小姐们也都盛装出行。 耸立在城北的那尊灯海菩萨尤其醒目,高达百尺,遮天蔽日,蔚为壮观,一手掐诀一手拈花,以悲天悯人的姿态俯瞰京城。 陆映没叫内侍随从跟着,孤身一人踏进了金玉满堂。 金玉满堂张灯结彩,穹顶垂落巨型宫灯,四周装饰着五彩斑斓的油纸灯串和丝带,是过节的样子,奇怪的却是整座酒楼格外安静,连侍奉的丫鬟小厮都没有。 陆映的薄唇抿出一点弧度。 那小狐狸精一向有很多鬼点子,现在不知道又在偷偷筹谋什么。 他按照信上的内容,来到四楼雅间。 雅间里面已经预备好了一桌宴席,奇怪的是仍旧没有人伺候。 他来早了,那狐狸精还没到。 他在窗边坐了,望向街面上的万人空巷车水马龙。 路边有叫卖花灯和彩绘面具的,还有小女孩儿叫卖新摘的蜡梅花,生意最好的摊位当属卖汤圆的,女儿家喜食甜食,那些闺阁小姐都成群结队去买汤圆吃。 陆映端起酒盏正要饮用,突然想起他是不是应该给沈银翎也买些汤圆。 汤圆寓意好,代表着团团圆圆。 如果今夜那狐狸精诚心和他重修旧好,这个时候吃一碗汤圆最合适不过。 只是她嘴刁,只怕不爱吃路边的便宜汤圆。 他想着沈银翎挑剔娇矜的姿态,薄唇抿出更深的笑意,旋即又悄悄压了下去,带着些不想被人发现的矜持。 正要继续饮酒,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 他透过门上的镂花缝隙望去,来人是高征、殷珊珊他们全家。 一行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说说笑笑地往隔壁包间去了。 他捏紧了琉璃酒盏。 沈昭昭不是包下了整座酒楼吗? 怎么除了邀请他,还邀请了高征他们? 他正想着,外面又有说话声传来,是陆时渊和罗晚照、罗晚湘。 他们三人进了包间没多久,沈炎、秦氏、沈行瀚、沈云兮也来了。 一家四口嘀咕着什么,神色匆匆地钻进了回廊尽头的雅间。 陆映彻底没了吃酒的兴致。 他从怀里摸出那封信。 信上明明白白写着,她要在金玉满堂设宴,只款待他一个人。 可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金玉满堂? 看起来,似乎也是受人邀请过来的。 他看了眼滴漏,现在已经是戌时三刻,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 然而沈昭昭还没有出现。 他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刻钟,依旧不见沈银翎的身影。 甚至连个侍奉的丫鬟都没有。 回廊尽头的雅间也开始躁动不安,又过了一刻钟,沈云兮忍不住率先推门而出。 她站在扶栏边,急切地朝四周张望,怒不可遏道:“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你为什么要假扮本宫的二哥,约我们来这里?!怎么,我们来了,你却不敢现身吗?!” 她的大吵大闹,惊动了其他包间的人。 罗晚照推开雅间的梨花木门,惊讶道:“太子妃?你已经到了?你既然已经到了酒楼,怎么不来找我们?!” 沈云兮莫名其妙:“本宫为什么要找你们?” 罗晚照也很莫名其妙:“不是你约妾身和王爷来金玉满堂吃酒的吗?” “你记错了吧?本宫从来没有约过你们!” “怎么可能?”罗晚照把帖子递给她瞧,“这不是你亲笔写的帖子吗?” 沈云兮盯着帖子上的字迹,一脸不可思议:“虽然字迹相同,但这封帖子绝对不是本宫写的!本宫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收到这封帖子!” 罗晚照和陆时渊对视一眼,脸上都是不解。 陆时渊屈指叩了叩轮椅扶手,忽然沉声问道:“太子妃既然不是来赴约的,那你又是为何来到这里?” “本宫收到了二哥的信,他在信上说他还活着,只是因为一些事情不方便露面,叫本宫和父亲母亲大哥悄悄来这里见他。”沈云兮扬了扬那封信,“信里还附带了二哥贴身佩戴的玉佩,我们心里疑惑,这才亲自过来看个究竟。” 说话间,高征、殷珊珊等人也被动静吸引出来了。 高征一眼瞧见这么多达官显贵,顿时谄媚地躬身行礼:“诸位也是在等太子殿下吗?” “太子殿下?”沈行瀚眯了眯眼,“看样子,你是被太子请来这里的?” “是呀!”高征兴奋,“难道你们不是吗?” 陆映适时推开门。 高征瞧见他,顿时大喜:“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您瞧微臣,竟搞错了包间,原来您是在这座包间里面!” 高芸等人也很激动,紧紧簇拥在高老太太身边,压抑着声音欢喜道:“娘,他就是太子殿下……” 高母泪眼盈眶:“阿弥陀佛,老身有生之年竟然能和太子殿下一起过节……” 殷珊珊得意:“太子殿下邀请咱们全家人赴宴,一定是我大哥在背后出力的缘故。高芸,虽然妹夫没当上皇商,可是太子殿下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肯定会补偿咱们家的,说不定会安排征郎升官。” 高芸对她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珊姐姐,从前竟然是我错怪了你和大舅哥!” “……” 一家子吵吵闹闹的,一副即将鸡犬升天的与有荣焉,仿佛高征明天就能官拜丞相。 一大家子,就差跪下来给陆映磕头谢恩了。 陆映面色冷然:“孤并未邀请你们。” 喧哗声寂静了一瞬。 高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什……什么?殿下您……您没有邀请微臣?” 陆映攥紧了沈银翎的那封信,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搭理他。 “可是……”高征咽了口口水,从怀袖里取出那封帖子,“可是微臣分明就收到了您的帖子,您瞧,这上面还有您的印章呢!” 沈云兮一把夺过,仔细看了眼,疑惑道:“殿下,这确实是您的笔迹和印章——” 话音未落,一扇门被重重推开。 罗晚湘气势汹汹地跑出来,环顾四周,大喊大叫:“薛伶?!薛伶!你约我来这里,自己却不敢现身吗?你是不是就喜欢戏弄我、欺负我?!你一个少年郎,却故意欺负小姑娘,我讨厌你,讨厌你!” 她说完,另一扇门被推开。 薛伶不耐烦地摇扇而出:“少把自己当盘菜,我可没约你!” 罗晚湘质问:“你没约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伶脸色不大好看:“自然是有人约我来的。” 他收到了薛绵绵亲笔写的帖子才来的,亏他还仔细收拾了一番,没想到居然是一场无聊的骗局! 众人面面相觑。 陆时渊:“这么说,大家聚在这里,都是因为收到了一封伪造的帖子?” 沈云兮咬牙切齿:“把我们引到这里,却又不肯现身,谁那么无聊啊?!” “还能是谁?”薛伶冷笑,“京城里面,只有一个人,和在场诸位都有关联。” 第206章 她恨毒了他……她竟这样恨他吗? “你的意思是,”沈行瀚眉头紧锁,“沈银翎?” 薛伶瞟了眼陆映,轻咳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云兮不解:“且不说那贱人哪来的本事,伪造出这么多封书信,那她为什么要把咱们引到这里呢?雅间里还都是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她干嘛要花重金给咱们准备这么好的宴席?难道是为了讨好咱们?” 陆时渊摇头。 昭昭恨毒了沈云兮一家,他不觉得昭昭会通过这种方式,讨好他们。 他望向陆映:“你怎么看?” 陆映静默,只垂眸看着手里的那封信。 信上,依然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桃花香。 她骗他。 她又一次骗了他。 他以为她今夜要与他重修旧好,可是她却设了个局,把所有人都请到了金玉满堂。 在场所有人,唯一的共同点,是欺负过她。 比如高家,高征明明是靠着她才能走到今天,却总是处处打压她、羞辱她。 而吴家姐妹,从未将她当人看待,动不动就要她去江南当妾,还一直扬言去了江南以后要狠狠罚她。 至于薛伶,因为薛绵绵的缘故,他和沈银翎一直有矛盾存在,这个矛盾在前几日薛府家宴上,由薛绵绵认祖归宗一事激化到高潮。 沈炎一家就更不必说了。 她全家被抄、父兄被杀,沈炎一家功不可没,可谓是有血海深仇。 那么,剩下的他和陆时渊呢? 沈银翎,连他们也憎恨上了吗? 是了,他们一个拿她当见不得光的禁脔,一个拿她当玩物似的妾,可她是那样骄傲的姑娘,骨子里都是世家女的不可屈服,她憎恨他们也是有的。 那么,她把他们所有人弄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映狭眸情绪复杂。 就在这时,悬挂在酒楼穹顶的巨型宫灯突然湮灭。 整座酒楼的光倏然暗了下去。 罗晚湘咋咋呼呼:“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秦氏惊怕地指着楼下大堂:“那里……那里好像有个人!” 众人连忙趴到雕花扶栏边往下张望,果然瞧见大堂里站着一道黑影。 也不知是男是女,系着件宽大的猩红色连帽斗篷,在昏暗里游刃有余地举起沉木棍。 铁篓里装满了烧红的木炭。 随着她挥舞沉木棍,木炭开始燃烧,千万点火光透过铁网挥洒在空中,火树银花似的漂亮。 她挥舞得游刃有余。 无数金色花火漫天飞舞,像是千千万万只萤火虫在黑暗中汇聚成的橘色灯海,天女散花灿烂夺目,她的大红斗篷在火光中猎猎翻飞,戴在脸上的暗金色面具给她添了几分神秘感,宛如远古黄帝蚩尤时代的大祭司。 陆时渊呢喃:“火除邪祟,百家安宁,是谓火壶……” “什么嘛,”沈云兮不屑,“这人大费周章把我们请到这里,神神秘秘搞了半天,就只是为了给我们表演火壶?好看倒是好看的,只是未免有些过于装神弄鬼。哼,他敢拿本宫的二哥当诱饵,本宫可不接受他的讨好!” 沈行瀚眉头紧锁:“没有这么简单。” 信里的玉佩,确实是他二弟的东西。 可他二弟已经死了,贴身之物怎么会出现在别人手里? 难道他二弟的死,另有隐情? 他紧紧盯着楼下大堂的那个人,随着对方舞动火壶,无数花火散落在半空,宛如燃烧的纸钱,就那么被四起的寒风吹向酒楼上方。 酒楼上方…… 他突然仰起头。 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酒楼上方悬挂着无数油纸灯串和丝带,都是易燃之物,此时已经被花火点燃,橘红色的火舌迅速卷噬着这些东西,已经有蔓延燃烧的趋势! 他厉声提醒:“酒楼着火了!” “着火了?!” 众人回过神,跟着朝上方望去,灯串和丝带都在燃烧,大火正往那座巨型宫灯上烧! 陆映再次望向大堂。 刚刚站在那里玩火壶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酒楼门窗紧掩,不用想就知道被人从外面反锁了。 他攥紧那封信,信里已经隐隐猜到沈银翎的计划。 “快逃呀!” 众人尖叫着,却发现浑身根本使不上力气! 陆时渊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提醒道:“饭菜和茶水有毒。” 他们之中不乏天家皇族,在外面用膳何等小心,每道菜和茶水都是要用银针试毒的。 于是对方放弃使用容易被发现的剧毒,而是选择了无色无味的软筋散,就连银针也查不出来! 沈云兮软倒在扶栏边,红着眼圈大骂:“这人大费周章,到底是想干什么呀!” 想干什么? 陆映脸色沉沉。 沈银翎,想让他们所有人葬身火海。 她想让他们死…… 而他阴差阳错,因为记挂着要不是给沈银翎准备一碗汤圆,所以没碰雅间里的茶水。 可他仍旧像是使不上力,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转身回到雅间。 他推开菱花窗。 这里正对着城北那尊灯海菩萨。 极目远眺,他看见一道人影出现在天梯上,飞快朝菩萨拈花的手掌爬去。 透过夜色,隐约可见那人正扔掉面具、推开兜帽。 猩红色斗篷在夜风中翻飞,少女青丝乱舞,骤然一个回眸,即便隔着很远很远,陆映也仍旧认出了她的脸。 沈昭昭。 果然是她。 设局的人是她,投毒的人是她,纵火的人也是她。 原来她今夜,不是要与他重修旧好。 而是想要他死。 她恨毒了他,她像是憎恨沈云兮一家那样憎恨着他。 她竟这样恨他吗? 寒风扑面而来。 陆映却觉得周身滚热,一颗心在油锅里煎了又煎,几乎要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明明没有中毒,可他却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 他紧紧扶着窗棂,用力到指关节泛白,才不至于脱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金玉满堂的火势越来越大。 回廊里的众人纷纷瘫软在地,连跳楼逃跑都做不到,只能徒劳地大喊救命。 楼里渐渐浓烟滚滚,呛的众人只得捂住口鼻,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云兮、罗晚湘等女眷惊恐地哭了起来。 罗晚照紧紧依偎在陆时渊身边,与他十指相扣,哑声道:“王爷,妾身害怕……” 陆时渊尽量保持平静,低声安慰她道:“不会有事的……” 殷珊珊嚎啕大哭:“我才穿越过来一年,难道就要死在这里?!说好的女主角呢?!” “……” 城北,灯海菩萨。 沈银翎踩着天梯,爬到了灯海菩萨拈花的手掌上。 她坐在菩萨掌心,遥遥望向金玉满堂。 熊熊大火冲天而起,一整条街的百姓都在抢着救火。 她弯起唇角。 沈云兮那些人就要死了,真好。 她想着,目光忽然被窗边的陆映吸引。 不愧是从众多皇子之中厮杀出来的储君,居然猜到了她就是凶手,正安静地遥遥看她。 她笑容明媚灿烂,朝他远远抛了个飞吻。 她口型无声:“真好骗。” 第207章 他要平安去到沈银翎的身边 真好骗…… 陆映清楚地读懂了她的口型。 原来,今夜的约会,自始至终都是一场骗局。 她从没有想过要与他重修旧好破镜重圆,从没有想过要为他准备新年礼物,更不曾要与他结伴逛上元节的灯市,一起吃什么汤圆。 她引他来这里,是为了害死他。 火光映照着陆映那张清冷寂然的脸。 他红着眼睛,凝望坐在菩萨掌心的少女。 灯火明光,她猩红色的斗篷和鸦青秀发在寒风中摇曳生姿,连扬起的弧度都极尽张扬妩媚,像是丹青妙手带着醉意,用墨笔肆意勾勒出来的尤物,在灯海中美的竟不似凡俗女子了。 她身后,巨大的灯海菩萨流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 而她坐在菩萨拈花的掌心,像是干了坏事的狐狸精撒着娇依附菩萨,寻求佛门庇佑。 娇俏,灵动,美貌。 她被他如珠如宝地捧在掌心整整一年,娇养的什么似的,但凡他能弄到手的好东西,钱庄信物也好、点翠首饰也罢,还有其他绫罗绸缎稀世珍宝,全都一件不落地送到她面前。 她蜀锦鞋头镶嵌的东珠,就连沈云兮都没有! 可她却要他死。 她要他死…… 他想不通,这个女人怎么就能心狠到这个地步呢? 怎么就要杀了他呢? 男人喉咙间翻涌着苦涩。 仿佛正在燃烧的不是酒楼,而是他胸腔里的肝胆,她毫不留情地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她引起的火焰是那样灼热燎人,把他最苦涩的胆汁都给烧出来了…… 随着长风过境,金玉满堂的火势越来越大。 百姓和禁卫军轮番救火,可惜水源太远,根本来不及扑灭熊熊大火。 沈银翎坐在菩萨的掌心。 她俯瞰着蔓延的火势,眼中满是奇异的光。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她肆意大笑,像是得了莫大的乐趣。 沈云兮那群人要是烧死在酒楼,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欺负她了。 她的大仇也算得报了。 父兄和娘亲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很欢喜吧? 她好想念爹爹、娘亲,好想念兄长…… 一点冰凉液体,悄然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哭了吗? 沈银翎抬手擦泪,却发现脸颊上的水珠越来越多越来越凉,这并非是自己的眼泪。 街面上,突然传来百姓兴奋的呼喊声: “下雨啦,下雨啦!” “阿弥陀佛,老天爷开眼,真是一场好雨呀!” “……”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京城上空,配合着禁卫军们救火,竟真叫火势小了下去! 陆映和陆时渊的心腹们,裹着湿毯子冲进火场,迅速把所有人一一抢了出来。 虽然不少人被浓烟呛得晕厥过去,但因为抢救及时,至少性命无忧,就连高母都没死,反被抬上担架,前往附近医馆看伤。 沈银翎怔怔看着他们。 下雨了…… 她算计了这么多日,算天算地算尽人心,却独独没算到今夜有雨…… “今夜有雨,今夜有雨……” 她呢喃,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滚落。 她抬手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断线珍珠似的打湿了衣襟。 今夜有雨…… 今夜怎么会有雨呢? 少女的笑声渐渐凄怆绝望。 她仰起头望向黑茫茫的夜空,雨丝落在她的眼瞳里,与泪水一同涌了出来。 她浑身都被打湿,怔怔坐在那里,像是一只湿了羽毛飞不起来的灵鸟。 金玉满堂的街面上。 沈行瀚把沈炎和秦氏扶进回府的轿辇,突然敏锐地望向城北的灯海菩萨。 菩萨掌心,正坐着一个少女。 隔着茫茫雨幕看不大真切,只能通过轮廓依稀看见她裹着斗篷,似乎正是酒楼纵火的人。 秉着绝不错放一人的原则,他立刻指着少女,高声命令道:“刺客就坐在灯海菩萨的手掌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抓人?!” 今夜之事非同小可,禁卫军们毫不犹豫,立刻出动了上百人,暗流般涌向灯海菩萨的方向。 沈银翎像是没察觉到自己即将被抓。 她站起身,从怀袖里取出一个火折子。 她面色出奇的沉静,看着燃起的火折子呢喃低语:“此计不成,非我之过。爹爹、娘亲、兄长,是老天爷不肯帮我,是老天爷不肯帮我……” 少女声音渐小。 她松开手。 火折子笔直坠落,将整座灯海菩萨都点燃了! 灯海菩萨是用油纸和木头搭建而成的,再加上里面点了无数盏明灯,本就比酒楼易燃,经风一吹,火势渐长,顷刻之间就冲天而起! 远处,薛伶皱眉:“她要自焚?” 自焚…… 陆映的脸半明半暗。 他看着火光里那个小小的人影,心脏像是被狠狠擭住,疼的几乎要喘不过气。 她要自焚…… 她都没有好好解释为什么要杀他,她就要自焚…… 他不允! 陆映猛然一吹口哨。 一匹白马如闪电般出现在他面前。 他翻身上马,不顾薛伶等人在身后呼喊,朝灯海菩萨绝尘而去! ——此马名为照夜玉狮子,通体珍珠似的雪白,身上一根杂毛也没有!您瞧瞧这鬃毛,就跟那上好的缎子一样!此马矫健敏捷日行千里,正所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这匹照夜玉狮子,跑的那是比天边儿的流星还要快! 因为火势而引起的长街混乱,迅速被照夜玉狮子抛在身后。 陆映紧紧握着缰绳,指关节生生泛出白青色。 雨水模糊了视线。 冰冷的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全世界的风雨都在阻拦他奔向那片火海,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或者严寒,目之所及,只有远处那座熊熊燃烧的灯海菩萨。 火势蔓延的那么快,才不过顷刻之间,这座巨型灯海就开始倾塌。 附近的百姓开始撤离,乌泱泱的人群拥挤嘈杂。 马蹄飒沓。 白马逆人流而行,快的像是一道道难以捕捉的残影,掠过雨幕中无数光怪陆离的花灯,眨眼间就出现在街市之外。 陆映不知道这匹照夜玉狮子究竟有没有流星那么快。 但他希望它能快一点,在快一点…… 能带着他,平安去到沈银翎的身边…… 下一瞬,灯海菩萨轰然坍塌! 雪白的骏马化作残影,嘶鸣着冲进火海! …… 沈银翎站在最高的灯架上。 四周是熊熊烈焰。 她知道禁卫军正在追捕她的路上。 她逃不出去的。 被抓住的下场,是生不如死。 少女扔掉火浣布裁制而成的猩红斗篷,只穿一袭素白斜襟罗裙,漫不经心地拿玉簪挽起一半青丝,姿势依旧从容妩媚,像是误入人间的狐狸。 她闭上眼,从最高处纵身一跃。 第208章 陆映,你为什么要救我? 一抹白色的袅袅身影,从灯海菩萨的掌心坠落,如一线飘摇哀绝的白鸟。 耳侧呼啸着热风。 火焰瞬间将她吞噬。 庞大的木头骨架轰然坍塌,接连发出震耳欲聋的喧嚣声。 于那炙热的轰鸣里,少女的心出奇的宁静。 脑海中,甚至浮现出幼时听娘亲哼唱过的歌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个飘零在外头……” 幼时,爹爹总是戍守边关,几年也难得回家一趟。 她闹着要爹爹。 春夜花影婆娑,娘亲抱着她,坐在洒满月光的回廊里,含笑指着天上的月亮:“宝宝,月亮圆不圆呀?” 她伏在娘亲怀里,奶声奶气道:“月亮圆……” “宝宝在看月亮,爹爹也在看月亮。宝宝有什么话想和爹爹说,只管悄悄告诉月亮就是了,爹爹会听见的。” 她眨了眨眼睛,合上小胖手,对着月亮道:“月亮啊月亮,我想爹爹啦,我想爹爹回来看我和娘亲……” 那一年,她才三岁。 她远比同龄人早慧,虽然才三岁,却已经知道娘亲是在骗她。 月亮那么遥远、那么冰冷,它是没办法告诉爹爹,她在想他的。 可她看着娘亲湿红的眼睛,还是故意装出了单纯天真的样子,装模作样地向月亮许愿。 月亮…… 沈银翎睁开眼。 正上方,遮天蔽日的大火被风雨灌出了一个缺口。 真可惜,今夜有雨,不见明月。 她想再对着月亮说一声思念,也不能够了。 少女眼尾滑落的泪珠,被热风蒸发。 老天爷不肯帮她。 世间没有神明能倾听她的祈求—— 一道劲风突然从身后呼啸而来! 沈银翎下意识回眸。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骏马载着那位君临天下的储君,正越过万千火海而来! 他一身玄黑色织金窄袖锦袍猎猎翻飞,蹀躞革带勒出宽肩窄腰的健硕身段,黑金蟠龙象牙冠更添霸气,金相玉质清冷矜贵,下压的眉眼浮着猩红戾气,所过之处风声赫赫,连嚣张的火焰也蛰伏收拢,臣服般为他让开了路! 大掌箍住沈银翎的腰肢,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身后是接连坍塌的骨架和冲天而起的滚滚浓烟。 照夜玉狮子踏过火焰,宛如一道追上时间和命运的流星,化作雪白残影,嘶鸣着冲出了火海! …… “绥绥白狐, 九尾庞庞。 成于家室, 我都攸昌……” 陆映十五岁那年,沈银翎才不过十二岁的年纪。 上元节,京城灯火如昼。 豆蔻之年的少女,脸上戴一张木雕狐狸面具,身穿雪白的斜襟束腰曲裾裙,柔顺的鸦青长发用红缎带束在腰后,嫩柳般抽条的身姿窈窕婀娜。 她站在游神队伍的花台上,随着鼓点跳起了祭神祈福的巫舞。 她跳舞是极好看的。 无数贵公子追逐着游神队伍,为她而倾倒。 那一年的沈银翎,才不过初初长成,就仅凭一支巫舞,引得万人空巷争相目睹,拿下了“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那一夜,盛大的节日气氛使得全城高潮,有走火入魔的纨绔为她倾倒,带着上百个家丁冲进游神队伍,不管不顾要将她抢走。 当时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禁卫军根本来不及赶来,游神队伍被冲散,百姓开始发生骚乱,抬着花台的轿夫们被捅了一刀,宛如神明的少女尖叫着从高台坠落。 狐狸面具在地上砸成两瓣。 少女眼尾浮红肤白胜雪,额前凌乱的几绺青丝衬得她无助可怜,只脆弱地伏在地上,眼神晶亮害怕,小兽般惊慌失措地看着周围的混乱。 开始有恶人浑水摸鱼,把手伸向她的身子。 礼崩乐坏。 陆映不想出手的。 然而看着那些失了神志的男人争相撕扯少女的领口和罗裙,看着少女无处可躲的可怜模样,他还是选择了出手。 他的功夫很好。 他握着狭刀,轻而易举赶走了那些疯子,单手抱起少女,逃离了这条彻底陷入打砸抢混乱的十八肆长街。 他把沈银翎带到冷清的护城河边,看着她背对自己整理衣裙。 她抬手挽发,露出一截后颈。 白生生的,纤细优雅。 陆映的目光避开她,无意识地落在水面。 灯火泛起涟漪,水面倒映出的少女已经挽起长发,正低头重新系好曲裾的系带。 她腰肢细软轻盈,露在外面的胸脯像是娇嫩的花骨朵,才是初初结苞的形态。 陆映眼神一暗,喉头发干。 十五岁的少年,从未想过情爱,从未想过女人。 却在今夜,第一回意识到原来女子是如此柔弱娇媚…… “谢谢你救我。” 沈银翎终于整理好衣裙,转过身称谢,带着婴儿肥的稚嫩脸蛋红扑扑的,声音宛如细嫩娇脆的小黄莺。 陆映沉默,把碎成两瓣的狐狸面具还给她。 沈银翎伸手来接。 他触碰到她的指尖,只觉莫名滚烫。 烫的他耳根子都红了。 他不喜沈银翎平日里的嚣张跋扈,自觉救她已经是心善,原本打算一走了之,这一刻却鬼使神差道:“我送你回家。” 那一夜,他回宫躺在榻上,沈银翎的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突然想,他一定要得到她。 从陆时渊手里,抢夺她。 …… 水和火冲刷着京城。 远离了彻底化作汪洋火海的灯海菩萨,照夜玉狮子的速度才慢下来,打着响鼻甩了甩鬃毛上沾到的灰尘,载着两人穿行过城北昏暗寂静的街道,两人一马被漆黑冰冷的绵绵雨幕所笼罩。 沈银翎擦了擦脸,声音嘶哑:“陆映……” 陆映从身后拥着她。 那张骨相立体的俊脸隐在暗处,薄唇和下颌线绷得很紧,眉骨和鼻梁的深邃阴影令他看起来凛然不可亲近。 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扶着沈银翎的细腰,只低低“嗯”了声。 雨丝吹进沈银翎的眼睛。 她揉着眼睛质问:“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救她? 陆映漆黑的眼瞳里像是凝结了冰雪。 看见灯海菩萨着火的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沈银翎不能死。 她不能死…… 他沉默良久,声线低沉:“今夜之事闹得太大,需要有人交代。” “交代……”沈银翎自嘲地弯起红唇,“原来你救我,是要拿我去和天子交代。” 第209章 陆映想,他快要被沈银翎逼疯了 陆映没再说话,带着她来到巷弄尽头。 这里是他的一处宅院,平日里鲜少过来,只留了两个婆子打扫,这个时辰那两个婆子还在外面吃酒看灯。 带着沈银翎踏进内室,他吹亮灯烛。 他从衣橱里拿了套崭新的衣裳:“先去沐浴更衣。” 沈银翎接过,看着他的眼睛:“一个死囚,还需要沐浴更衣吗?” 她今夜犯了这么大的事。 不仅仅是刺杀太子、吴王和沈国公等人,她还纵火烧了金玉满堂和灯海菩萨。 无论谁来审,结局都是死。 陆映没说话。 沈银翎又扯着唇角笑了笑,才抱着衣裳去了屏风后。 陆映安静地坐在竹榻上。 他听着隔壁传来的哗啦水声,不知在想什么,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缓慢叩击膝盖,长长的睫羽覆盖了漆黑眼瞳,只烛火跳跃时才潋滟出些许寒冷霜色。 半个时辰过去,沈银翎才终于出来。 她把中裤扔在木施上,一边绞干头发,一边道:“你的衣裳太大了。” 她只穿了件牙白中衣,因为衣裳过于宽大的缘故,下摆已经接近她的膝盖。 细嫩雪白的一双小腿露在外面,肌骨匀称笔直纤长,连微微凸起的脚踝都透出冰雕般的精致,踩在暗红竹木地板上的脚丫子还涂着鲜红的丹蔻,她寸寸肌肤都是娇养出来的细腻矜贵。 她擦着头发,站在屏风边看陆映,像是没事人似的笑问:“你怎么不说话?” 陆映抬眸,同她四目相对。 他不理解,为什么沈银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 她犯了这样大的事,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自首;第二,藏在这里,永远不能出门,永远不能再使用你的名字和身份。” 沈银翎慢慢歪头。 青丝垂落在她的脸颊两侧,她的目光懵懂天真,像是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她温柔无害地提醒:“陆映,我今夜,可是想要你的命。” 她想要他的命。 可他却给了她除了自首之外的选择。 刻意遗忘的事情被再次提起,陆映狭眸里的猩红戾气更加浓重。 沈银翎看着他。 良久,玉足踩过地板,她慢条斯理地走到陆映面前。 她熟稔地倚坐进他的怀里,一手挽住他的宽肩,一手抚上他的面庞,压低的声音透着蛊惑,再一次问他:“陆映,你为什么要救我?” 女人才沐浴过,温软的娇躯散发出甜郁的幽香,丝丝缕缕直往陆眏心里钻。 他捉住她乱摸的小手,微微与她拉开距离:“你想听见何种回答?” “你知道我想听的答案……”沈银翎主动贴上他的胸膛,唇瓣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耳廓,“陆映,你分明知道我想听见什么答案……” 她像是一尾狐狸,摇晃着九尾来勾引他。 那中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胸前大片雪白,仅仅只是扫上一眼就足以令人目眩神迷,惊叹世间竟有如此尤物。 “陆映……” “陆映……” 她一声声唤着,挽住他的脖颈,主动跨坐到他的腰间,细细亲吻他的薄唇和耳颈。 陆映不为所动,半张脸都隐进了床帐投落的阴影里。 沈银翎吻了半晌,见他毫无反应,于是主动解开他的蹀躞扣带,又跪倒在地,脱掉他的靴履和罗袜。 她已经很会伺候他。 很快,两人的衣衫都被扔在了地板上。 少女不着寸缕,妖精似的顺着他的膝盖爬上来,掌心触摸过的肌肉是坚硬滚烫的,这是独属于陆映的温度。 她试图深吻他的唇。 男人由着她在怀里为所欲为,直到她百般不得章法,才按住她的腰身,把她压在竹榻上,胯下狠狠一沉。 “嗯……” 沈银翎喘息,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唇齿间溢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 皮肉相贴,水声泥泞。 陆映挺着胯:“沈银翎,你选哪一条路?” 少女呢喃:“哪一条路?” 第一条,自首。 她今夜行事太狠,得罪了太多人,自首的下场,无非是被折磨到生不如死,再被削首示众。 第二条,藏在这里。 藏住陆映的私宅,永远不能再见光,永远不能再见从前的挚交好友。 舍弃自己的姓名和身世,孤零零软禁在这座小小的宅院。 在陆映心血来潮前来临幸她时,主动伺候他、服侍他,成为真正被圈养的禁脔,从此仰他鼻息而活。 沈银翎紧紧扶着男人的宽肩,被他撞的双眼失神湿润。 清泪涌出,她闭了闭眼。 她哪一条路,都不想选。 帐中光影昏暗。 她忽然红着眼圈凝向陆映,凤眼里藏着几分脆弱,声音破碎到不成调:“陆映,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陆映沉默,连动作也停了下来。 “陆映……”沈银翎哽咽,仰头亲吻他的眉眼,“陆映……我想知道答案……告诉我好不好……” 她的嗓音细弱娇柔,主动在他身下扭动娇躯,带着几分讨好。 陆映喉结滚动,垂眸看着少女脸上的泪水。 他知道沈银翎想听什么。 她想听他亲口承认,他喜欢她,他爱她。 她想证明他的心里从未有过沈云兮,她想证明他依旧属于她。 可是陆映无法回答。 她不在京城的那三年,他其实过得很好。 不必为谁花心思,不必为谁牵肠挂肚。 可是自从她回到京城,他的一切都乱了。 他需要给她收拾烂摊子,需要时时刻刻盯着她,需要知道她每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需要知道她是不是又在算计谁,需要知道她有没有勾引男人、有没有和陆时渊藕断丝连。 他担心他会再一次遭受她的背叛。 很多时候,他甚至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他甚至会想,也许在最开始陆嘉泽把赤身裸体的她送到东宫时,他就不应该与这个女人产生羁绊。 如此,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麻烦。 他快要被她逼疯了。 面对少女期待的眼神,他狠了狠心,最终选择了用沉默回答。 粗粝的指腹擦过她脸上的泪水,他默默将她摆成跪趴的姿势。 他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上,将她的脸深深按进了软枕。 疾风骤雨般的侵略。 一时之间,屋子里只剩下快速撞击的暧昧水声。 沈银翎浑身颤抖。 清楚地意识到,陆映不想看见她的脸。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泪水打湿了枕巾,她想挣扎,却被男人从身后霸道地握住双手,牢牢禁锢在腰后。 她连挣扎都做不到! 只能予取予求,用这种屈辱的姿势来满足他!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浑身痉挛泪流满面,陆映才终于松开她。 他一件件穿上衣物,侧脸清冷孤绝:“孤已经回答了你。你呢,你选哪一条路?” 第210章 沈昭昭,孤该拿你怎么办? 沈银翎拢着身子蜷缩成团,青丝遮住了半张小脸,细薄透雪的双肩还在情不自禁地颤栗。 她透过朦胧泪眼望向陆映。 他用这种方式,沉默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他不喜欢她更不爱她,心里藏着的姑娘也不是她。 他只是对她的身体着迷…… 救她,只不过是为了在她身上纵欲…… 沈银翎今夜经历了大喜大悲,再加上承受陆映的临幸,身体里的疲倦如海潮般一阵阵袭来。 她眼皮沉重,再也支撑不住,终于昏睡了过去。 陆映正好衣冠,回眸瞥向竹榻上的少女:“沈银翎?” 女人没有回答。 陆映站在竹榻前,视线往下,她的手臂和胸口还残留着为了学习火壶留下的一些烫伤。 她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为了报仇,竟也肯吃这些苦…… 指腹轻抚过她细嫩的脸颊。 她就那样恨吗? 连带着他也恨上了。 认识她这么久以来,哪怕遭遇她的背叛,他也从未真正想过杀她。 而她却要他死…… 她的心怎么就这么狠? 最要命的是,他偏偏对一个要杀他的女人,存了怜惜。 他舍不得她死。 理智告诉陆映,沈银翎这个女人不能再留了。 可感情却控制着他的身体,促使他一次次为她降低底线,一次次出手救她。 陆映眼中情绪复杂,大掌轻抚过沈银翎额前的乱发,声音低不可闻:“沈昭昭……孤该拿你怎么办?” 烛火燃烧,烛芯发出细微的哔啵声。 良久,陆映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袖里取出沈银翎给他写的那封信,就着蜡烛悄无声息地烧成了灰烬。 他低声:“缚灵。” 暗卫从阴影里浮现:“主子?” “你亲自去一趟肃王府,让陆嘉泽悄悄过来接人。” “是。” “……让他转告沈银翎,如果有人盘问她今夜去了何处,必须回答哪里也没去,一直待在肃王府。” “遵命!” 丑时已过。 陆映策马离开巷弄时,正遇上前来搜查的禁卫军。 他骑在马背上冷冷道:“孤追逐刺客来到此处,没有在这里发现踪迹,想是对方声东击西。调集所有兵马,往城南搜查。” 禁卫军不疑有他,立刻领命称是。 雨已经停了。 上元节的繁华热闹被大火付之一炬,好在并没有造成百姓伤亡,金玉满堂和灯海菩萨的大火扑灭得及时,也没有造成更多的财务损失。 百姓们都涌上街头,津津有味地谈论起今夜这场事故。 陆映回到东宫,除了沈炎夫妇、高家亲眷等人已经回家歇息,沈云兮、沈行瀚、陆时渊、吴家姐妹以及高征都还在。 软筋散的药效早就过了,众人正七嘴八舌地猜测谁是刺客。 沈云兮的嗓门尤其大:“还能是谁?肯定是沈银翎!咱们在场所有人,都和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定是她对我们怀恨在心,所以才设计这出戏,想把咱们全部烧死!” 陆时渊眉头紧锁:“无凭无据,太子妃不可胡言乱语!” “本宫哪里胡言乱语了?!”沈云兮不服气,“今天晚上沈银翎一直没露面,难道还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吗?高征,你是那贱人的夫君,你来说她今晚去了哪里?!” 高征战战兢兢:“微臣不知道她今夜在哪里,但她到底只是妇道人家,看起来又一向柔柔弱弱,纵火杀人这种事,她怕是不敢做的……” 罗晚照也提出了疑问:“我听说那火壶重达三十斤,沈妹妹身娇体弱,怎么可能举得起来?” “万事皆有可能。” 沈行瀚负着手,清隽的脸上裹着阴霾:“今夜表演的火壶的刺客,动作略显生疏,可见是近日才学的。火壶难度极大,但凡初学者,身上不可避免都会出现烫伤。所以,咱们只需要派人检查沈银翎身上是否有烫伤即可。若有烫伤,那便证明,她就是凶手。” 罗晚湘灰头土脸,憎恶道:“这个主意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受过今夜这种委屈和惊吓!她全家被抄,她能活着已经是天子开恩,亏她还敢对我们这些人上人下的手,她和不知道感恩戴德的白眼狼有什么区别?!姐夫、姐姐,你们可不许拦着我教训她!” 沈云兮恶毒道:“对付这种贱人,就得把她送去京城最低劣的窑子,要她死在那里!” “……” 众人的对话,被陆映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沈行瀚注意到陆映,连忙拱手作揖:“太子殿下,大家都指认沈银翎就是刺客。请您即刻颁布逮捕令,全城捉拿沈银翎!”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陆映。 像是担心陆映为了沈银翎徇私,又像是在观察他的细微神情。 陆映不躲不闪,同他直视:“此事孤自有分寸,无需你多言。” 另一边。 陆嘉泽把沈银翎带回肃王府,急吼吼地命令侍女们给她更衣梳头。 沈银翎还有些困乏,撑着玉腮坐在梳妆台前,漫不经心地把玩钗环脂粉。 陆嘉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在旁边团团转,一边急切地叮嘱道:“沈姐姐,陆映让我转告你,待会儿要是有人盘问你今夜去了哪里,你就说哪儿也没去,一直和我待在肃王府过节。我已经命人伪造了一桌没吃完的美酒佳肴,到时候咱们就说先是在前厅吃了酒,后面又游园看灯,然后你乏了,就在暖阁里面睡着了——沈姐姐,你有没有听见我的话呀?” “我记着呢。” 沈银翎打了个呵欠,把胭脂放在鼻下轻嗅。 看来,陆映终究没让她从那两条路里面选。 他给她安排了第三条路—— 找到人证,证明她今晚从未出现在事故现场,证明她是清白的。 陆映…… 她有些困惑。 其实陆映很清楚,她是不会自首的,如果一定要让她选,她肯定会选第二条路。 对他而言,第二条路似乎也更有利于他。 永远把她囚禁在那座孤僻的小院,叫她再也翻不起风浪,叫她永远看他的脸色活着,岂不是更方便他予取予求? 可他却替她选择了第三条路。 陆映,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不等沈银翎想出答案,外面传来乌泱泱的嘈杂声。 很快,侍女挑开毡帘,以沈云兮为首的一群人冲了进来。 沈银翎一一扫视过他们,沈云兮,陆时渊,罗晚照,罗晚湘,高征…… 全是今夜的受害者。 她歪头,娇艳欲滴的小脸露出恰到好处的天真无辜:“你们这是做什么?莫非都是来肃王府过上元节的?阿泽,我不知道你邀请了这么多人——” “贱人!”沈云兮冲上前,直接给了她一巴掌,“你少装蒜了!今天晚上你干了什么,需要本宫替你复述一遍吗?!” 沈银翎捂住脸,望向她。 沈云兮的半张脸都烧红了,正敷着紫色药膏,看起来又丑又滑稽。 头发也被烧焦了小半,蜷曲着贴在头皮上,即便过了这么久,也还能闻到发丝的焦味。 沈银翎想笑。 她忍住笑意,怯生生道:“臣妇今夜一直待在肃王府,臣妇不知做错了什么,惹的娘娘如此动怒,还请娘娘明示。” “昭昭!”陆时渊开口,“今夜金玉满堂着火了,我们被困在酒楼里,险些葬身火海。太子妃坚持认为你就是刺客,想让你验身,瞧瞧身上是否有烫伤。” “烫伤?”沈银翎更加惶惑,“刺客身上为什么会有烫伤?” 沈行瀚冷冷道:“那刺客亲自给我们表演了一场火壶,我怀疑她是近日才学的。但凡练习火壶,身上必定或多或少会有烫伤。沈银翎,只要你接受验身,就能知道你是不是刺客了。” 沈银翎心底一片冰凉。 沈行瀚可真是聪明,连这都能想到。 她眼圈泛红湿润,楚楚可怜地望向陆时渊:“吴王殿下也认为,臣妇是刺客吗?” 陆时渊的心都要化了,连忙道:“我从未想过你是刺客!昭昭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可能干出纵火之事?” “吴王殿下,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这贱人究竟是不是刺客,一验便知!”沈云兮不耐烦,“沈银翎,你赶紧脱衣裳给大家瞧瞧!” 沈银翎柔弱地捂着胸口,泪珠子大颗大颗滚落。 她委屈道:“那日沈国公府家宴,娘娘指认臣妇和崔大人私通,要求臣妇当众验身,可最后却证明了臣妇是清白的。娘娘与臣妇同为女子,岂会不知道女儿家的清白名声最是要紧?您屡次三番逼迫臣妇脱掉衣裳,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沈云兮柳眉倒竖:“沈银翎,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质疑本宫?!你全家谋反,爹娘兄长没一个好东西!你如今不过是个贱妇,怎敢忤逆本宫?!本宫叫你脱你就脱!莲叶莲心,你们还不动手?!” “且慢!”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崔季身着刑部官员的官服,携着一身寒意踏了进来。 他看了眼沈银翎,沉声道:“此案已经交由刑部处理,既然娘娘怀疑沈银翎是刺客,那么验身之事,也该交由刑部查验。” 第211章 验身 崔季如今正式升任为刑部侍郎,年前为沈银翎挡刀所受的伤也已经痊愈,穿着朱色官袍站在灯烛下,像是一把在春雨中出鞘的寒刀。 沈云兮咬牙:“交给刑部?谁不知道你崔侍郎和这贱人关系最好,本宫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私底下包庇她?!本宫现在就要验身,当众验身!” “孤来。” 清寒的声音在人群外响起,携着万钧重的力道。 是陆映。 他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银翎:“孤与诸位一样,受困在金玉满堂,险些葬身火海。如果真是此女做的,孤决不轻饶。” 沈云兮愣了愣。 她唯恐陆映被沈银翎勾了魂,本想阻止,可陆映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显然是要公事公办。 自己若是阻止,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她不认为陆映会放过想要刺杀他的凶手,只得退一步道:“殿下,臣妾想与您一同亲眼验看。” “还是我来吧。”一直没出声的罗晚照突然开口,“太子妃和沈妹妹一向不睦,未免又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和矛盾,还是妾身替太子妃效劳吧。正好我们家也是受害者,妾身代替王爷验看,再合适不过。” 沈云兮对她还是很放心的。 毕竟,沈银翎可是她和罗晚照共同的情敌。 于是一行四人进了内室。 屏风后,沈银翎背对着三人站立,指尖覆在碧玉盘扣上。 她慢慢解开一粒粒盘扣,脱下繁复厚重的缎面袄裙。 中衣单薄。 她将长发拢到一侧,脱掉一半中衣时,雪白纤薄的脊背在灯烛里恍若透明,两扇蝴蝶骨精致如玉,再往下,细腰盈盈不堪一握,凹陷的腰窝轻易就能激起人的欲念,少女每一寸肌骨都完美到无可挑剔,真真配得上“冰肌玉骨”四个字。 崔季还是第一回看见这样的沈银翎。 饶是定力再好,也忍不住口干舌燥,眸子里一片深沉。 内室寂静。 仿佛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够了。” 沈银翎还要脱,陆映突然上前,替她裹住中衣。 温热粗粝的手掌,紧紧覆盖着沈银翎的手背,他的力气那样大,像是不允她再多脱半寸衣物。 沈银翎仰起头,看他。 她不觉得陆映是为了她的脸面和尊严着想。 他今夜在她身上留下了那么多新鲜的暧昧痕迹,若是继续脱下去,一定会被其他两人发现端倪。 崔季也就罢了,罗晚照却是个外人,而且还是他竞争对手那边的人。 到时候,他夺臣之妻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 他是为了他自己着想。 他才不是为了她…… 陆映瞥向崔季和罗晚照:“孤已经检查过,你们还要继续检查吗?” 他贵为储君,天家威严压迫下来,逼得人不敢同他直视。 崔季原本就是向着沈银翎的,因此拱手道:“微臣也已经检查完毕。” 罗晚照还想把沈银翎带去江南,给陆时渊当小妾,因此也是不愿意沈银翎出事的。 她笑道:“妾身看过了,沈妹妹干干净净,身上没有任何烧伤、灼伤的疤痕。今夜之事,与沈妹妹无关。” 陆映和崔季相继出去,罗晚照体贴地留下来,帮沈银翎重新穿好衣裙。 她一边帮沈银翎系好中衣系带,一边低声道:“沈妹妹,太子妃对你虎视眈眈,没事也要攀咬到你身上,这种日子太危险了,你不是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的。你还是听我一句劝,跟着王爷回江南。只有在江南,你才是安全的——” 话音未落,却从沈银翎身上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她抬眸,惊诧地看着她。 沈银翎道:“王妃看着我做什么?” “丝萝香。”罗晚照眉尖轻蹙,“沈妹妹的身上,残留着丝萝香……” 沈银翎脸色倏然变白。 她在书上读到过丝萝香,乃是这几年西域新兴起的香料,一旦透过肌肤沾上,就很难洗掉,非得三五日才能彻底从身上消失。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香料。 今夜身上突然出现,只可能是在城北小院子里的时候,陆映传给她的。 可陆映从来对稀奇古怪的香料没什么兴趣,平日里只用龙涎香。 这丝萝香来得古怪,莫非是沈云兮为了抓住陆映偷情的女子,悄悄熏在他衣料上的? 显然罗晚照也发现了这一点。 罗晚照面色难看:“我今夜只在太子殿下的身上闻到了浓郁的丝萝香,接着就是沈妹妹你。沈妹妹,你和太子殿下……难怪你不肯给王爷当妾,原来是另攀了高枝儿?” 一向温婉柔弱的女人,凹陷的杏眼里流露出不悦。 仿佛沈银翎背叛了陆时渊一般。 沈银翎穿好袄裙,起初的惊惧过后,俏脸上流露出冷意:“王妃不必做出这副神情,仿佛吴王殿下的小妾红杏出墙了似的。我既不是他的小妾,也不是您的奴婢,我攀附谁的高枝儿,都与您和吴王殿下无关。今夜之事,您若能视而不见,咱们依旧可以互相来往。您若是想捅到沈云兮跟前,我也不是不能奉陪到底。” 罗晚照像是难以启齿:“这件事,王爷知道吗?” “他什么都知道。” 罗晚照更加惊愕。 王爷那样温文尔雅循规蹈矩的一个人,怎么会对沈银翎这种红杏出墙的女子念念不忘?! 而自己明明冰清玉洁地跟了他,却得不到他的半分喜爱…… 就因为沈银翎长得比她好看吗? 可是除了那张脸,她还有哪里比她强呢? 她胸腔里情不自禁涌出苦涩酸意,整个人像是垮掉了一般。 沈银翎厌烦地扫了她一眼:“你不必作出这么一副满腹委屈的样子,男女之事向来没有定数规律可循,不是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胜过你。你自己也有可圈可点的地方,男子的喜爱,绝非衡量你我优劣的标尺。” “你懂什么?!”罗晚照突然就翻了脸,“我这辈子只为王爷而活,他的喜爱,就是我追逐一生的东西!沈银翎,你一个罪臣之女,凭什么轻贱王爷的感情?!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少女人求而不得的珍宝?!” “沈银翎!” 沈云兮突然闯了进来,打断了屋内的对话。 她气势汹汹:“本宫不相信你是冤枉的,肯定是殿下和崔季偏袒你!本宫一定要亲自验身,看看你身上究竟有没有烧伤!”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伸手扯下她的袄裙。 沈银翎面色沉寒,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她身上岂止有烧伤,她还沾染了陆映的丝萝香。 袄裙厚实繁琐,穿在身上还能稍微遮掩香味,但若是脱了,可就能闻见味儿了。 而她现在本就身陷危局,她不想再被沈云兮发现她和陆映偷情,惹出更多的麻烦。 第212章 她窥不破陆映的心 沈云兮不敢相信,沈银翎竟然敢反抗她! 她试着甩开沈银翎,却发现对方力气极大,铁钳似的箍住她的手腕,怎么也挣不开! 她竖起被火燎了一半的焦黑眉毛,厉声道:“本宫贵为堂堂太子妃,你这贱妇,怎敢忤逆本宫?!” 沈银翎针锋相对:“太子殿下、崔大人和吴王妃都已经检查过,娘娘却声称他们偏袒臣妇,非要亲自检查一遍。怎么,娘娘是想指认他们三人包庇臣妇,徇私枉法?!” 陆映等人跟进了内室,恰巧听见这番话。 陆嘉泽率先喊起来:“太子妃,徇私枉法可不是小罪,这是要入狱的!你真要指认太子皇兄和崔大人徇私枉法?” 沈云兮慌了。 她只是想亲眼看看沈银翎身上到底有没有烧伤,她没想过要害太子入狱! 她望向陆映,见他神色清冷,正眼也不看自己,不禁百爪挠心。 殿下本就和她不亲近,再闹出她指认他徇私枉法的事情,只怕从此要彻底生分了! 也许…… 也许真的是她太过多疑? 她在薛府要沈银翎罚跪,殿下都不置一词,可见殿下对她这种嫁了人的女子是完全没有感情的。 她只得放弃重新验身的想法,小心翼翼地讨好道:“臣妾只是担心殿下和崔大人没检查仔细,遗漏了什么,并没有要指认您徇私枉法的意思。臣妾知道,您是再清正不过的人,那刺客今夜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无论是火烧酒楼和灯海菩萨,还是意图行刺殿下,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您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倒是臣妾多虑了。” 陆映淡淡道:“刺客是谁,刑部自会查明。都散了——” “且慢。” 沈行瀚突然幽幽开口。 他朝众人亮了亮手里的玉佩:“今夜,大家都是因为收到了邀约的帖子,才会前往金玉满堂。可我沈家收到的帖子与诸位不一样,乃是与我二弟沈行雷有关。信封里面,甚至还附带了一枚玉佩——这是我二弟从小到大的贴身之物。” 陆嘉泽嚷嚷:“那和沈姐姐有什么关系?!” “年前,我二弟流放边疆,歇脚的驿站突然着火,我闻讯赶去,所有人都葬身火海,我没找到二弟,只找到了一副和他体型相似的焦黑骸骨。我以为二弟死了,那就是二弟的骨骸。可是这枚玉佩和那封信的突然出现,令我有理由怀疑,二弟没死,只是被人李代桃僵,藏了起来。” 沈行瀚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沈银翎的眼睛,不放过她的任何细微表情。 然而沈银翎只是抬袖掩唇,流露出和其他人一样的惊愕神情。 陆嘉泽在旁边“嘿嘿”一声,扯着喉咙道:“那又咋地?沈行雷死不死,和沈姐姐有什么关系?!沈行瀚,你该不会是想说,是沈姐姐把沈行雷藏起来了吧?沈姐姐吃饱了撑的,藏他干什么?” 沈行瀚紧紧抿着唇。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报仇。 他无比确信,沈银翎正记恨着他们全家! 他稳了稳心神,继续道:“另外,还请诸位注意,大家收到的帖子虽然字迹不同,但所用的纸和墨却都是昂贵罕见的澄心堂纸和徽墨,可见这些帖子出自同一人之手。诸位可还记得,沈银翎是太后娘娘钦点的丹青妙手?她的一手字出神入化,模仿不同的字迹对她而言可谓是易如反掌。综上,今夜的刺客除了她,还能是谁?!” 男人掷地有声。 把所有怀疑的目光,又都聚回了沈银翎的身上。 他果断朝陆映拱手:“太子殿下,微臣以为,不可轻易放过这个女人。还是得把她收监入狱,细细审问,再派人仔细搜查她的住处,瞧瞧她用的是什么纸和墨。此事事关微臣亲弟弟的安危,微臣不得不慎重!” 沈银翎安静地站在原地,细密的长睫阴影覆盖了瞳仁。 她从未想过今夜会失败。 她以为这些人连同所有帖子和信笺,都会葬身火海,不在世间留下一丝痕迹。 所以书房里的澄心堂纸和徽墨仍旧大咧咧地摆在桌案上,根本来不及清理。 如果现在派人搜查…… 少女拢在袖管里的双手,不自觉掐紧掌心。 “沈卿想搜,孤自然没有拦着的理由。”陆映突然开口,“来人,去高家搜。” 沈银翎悄悄抬眸,不着痕迹地扫他一眼。 男人面容清冷端肃,敲不出任何异样。 她想,他既保了她,那就不至于再把她推出去。 莫非他已经提前派人清理过她的书房,销毁掉了剩余的澄心堂纸和徽墨? 他竟提前预料到了沈行瀚的想法,深思熟虑到了这一步。 城府深到这个程度,她窥不破他的心,倒也不冤枉了…… 一个时辰后,禁卫军飞快进来禀报:“回禀太子殿下、吴王殿下、沈翰林,沈夫人书房里只有市面上常见的普通宣纸宣墨,没有所谓的澄心堂纸和徽墨。” 沈银翎悬起的心,彻底放了下去。 她压住唇角的弧度,凤眼里含着三分泪意,楚楚可怜地凝望沈行瀚:“如此,堂兄可放心了?” 沈行瀚眉目沉郁。 禁卫军里面也有他的人,他想搜的其实不止是沈银翎的书房,还有整个高家。 他怀疑沈银翎把二弟藏在了高家。 可是他的人回禀,高家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人。 二弟不在高家…… 他深深看了一眼沈银翎,沉默地拂袖离去。 沈云兮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 在场众人渐渐散场。 沈银翎朝陆映福了一礼:“臣妇恭送太子殿下。” 陆映看着她,少女眉梢眼角都是愉悦,似乎是因为戏弄到了沈行瀚和沈云兮而开心,她显然没把今夜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完全没感到后怕,也根本没有引以为戒。 没皮,没脸,没心。 他想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才沉默地抬步离去。 夜色渐深。 沈银翎告别了陆嘉泽,乘坐马车返回藕花巷高家,却在后门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行瀚系着鹤氅,玉簪束发,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沈银翎扶着海棠的手下了马车,柔柔笑道:“堂兄有什么话不能在肃王府说,怎么反倒来了这里?夜深露冷,当心染上风寒。” “这里只有你我,你不必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沈行瀚危险地眯了眯眼,“我只问你一句,你把二弟藏在了哪里?” 第213章 你忘了幼时的情意了吗? 沈银翎慵懒地扶了扶金步摇:“堂兄这话是什么意思?且不说我一个小小女子如何藏人,何况二堂兄已经葬身火海,人死如何复生呢?如果堂兄今夜登门,只是为了逼问我这件事,那么未免太过惊悚荒谬,恕我不能奉陪。” 她抽身就走。 沈行瀚却紧紧跟在她身后,随她一起踏进高府:“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银翎,你今夜露了太多马脚。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却碍于我生性多疑,为了引我上钩,只得被迫拿出了二弟的玉佩。可你终究棋差一着,你没算到今夜有雨。” 沈银翎穿过回廊:“我听不懂堂兄在说什么。” 沈行瀚跟着她进了寝屋。 寝屋连着书房,房屋陈设肃穆端严,一点也不像是女子的闺房。 可见房屋主人心思严谨,并不是贪图富贵纵欲享乐之人。 沈行瀚不禁越发确信,沈银翎回京就是为了复仇。 可惜二弟和兮儿过于轻敌,不知道斩草除根的道理,他们想和沈银翎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殊不知老鼠有时候也会戏弄猫。 二弟出事,和沈银翎绝对脱不了干系。 沈银翎…… 不能再留了。 他脸上掠过杀意,余光落在屋外。 屋外草木摇曳树影婆娑,寂静的连一只虫子的叫声都听不见,像是藏着无数杀人于无形的刺客,只等沈行瀚一声令下,就立刻冲进来杀了沈银翎。 她如今不过是个罪臣之女、小官之妻,身边又没有护卫,杀了也就杀了。 稍加遮掩,天子是不会追究他的过错的…… 男人心怀叵测,步步都是危机。 沈银翎突然道:“堂兄难得来一趟,不如坐下来吃杯茶?” 沈行瀚顿了顿,没有拒绝。 两人靠窗了,沈银翎吩咐海棠搬来一套点茶的工具。 她把陶壶架在红泥小火炉上,用竹镊夹了一块茶饼,慢慢捣碎研磨。 月色清幽,透窗而来。 少女唇畔噙着笑意:“我记得当年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堂兄和我兄长关系很好,连喜好都极为相似。兄长爱吃茶,堂兄便也爱上了吃茶。那时你们还在族学读书,我常常会算着你们放课回家的时间,亲自在廊下为你们煮茶。堂兄也曾夸赞我点茶的手艺很好。” 罗茶、烫盏、添注。 碧绿色的茶粉映衬着她的玉手,越发显得纤白好看。 沈行瀚巍然不动。 他注视沈银翎,眼前这张娇艳动人的美人面,与小时候带着婴儿肥的稚嫩脸蛋悄然重合。 他记得年幼时每天放课回家,沈银翎都会稚声稚气地唤他堂兄。 年少时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都很喜欢沈银翎。 沈银翎聪明又有眼力见,比起沈云兮,沈银翎才更像是他的亲妹妹。 可是他们立场不同,虽然骨子里留着相同的血液,但他们注定是仇家。 他讳莫如深:“你想打温情牌?” 沈银翎用筅环来回拂动茶汤,茶汤表面的颜色逐渐变成鲜白。 茶盏里终于看不见一丝水痕,她才双手呈上:“我与堂兄,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兄妹,更何况你和沈行雷不同,你太像我的亲哥哥了,我待你,自然也与待他不同。堂兄,我如今无依无靠,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能从抄家那场劫难里活下来,就已经是奇迹,怎敢提什么报仇?堂兄,你真的舍得对付我吗?你忘了幼时的情意了吗?” 少女字字温软。 却句句都是绝杀。 沈行瀚接过茶盏,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没有饮用。 良久,他放下茶盏,拔出发髻上的绿玉簪,用簪尖挑了些茶膏,在鲜白的茶面上写了个字—— 巢。 写完,他又用玉簪搅乱了整个茶面。 沈银翎低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堂兄还是决意要置我于死地吗?” 沈行瀚把玉簪放在茶案上:“沈银翎,要怪,就怪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你在京城一日,你我便是一日的仇敌。奉劝你早些把二弟的下落告诉我,否则,你会吃很多苦。” 他拂袖离去。 沈银翎没去送她。 她一手托腮,一手把玩那盏茶。 沈行瀚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要她不出现在京城,他就不会动她。 看来,他今夜还是对她动了恻隐之心。 沈银翎打了个呵欠,起身道:“铺床,我要就寝。” 床帐低垂。 沈银翎明明困顿之际,却莫名睡不着觉。 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今夜陆映策马穿过火海,救她出去的画面。 她从没有见过那样严肃紧张的陆映。 无论他是出于在乎才救她,还是出于贪恋她的身体才救她,这份情,她都得认。 也许她应该当面谢谢他。 也许,她应该为他备一份厚礼…… 黎明之前,万籁俱寂。 被沈行瀚搁在茶案上的那只绿玉簪,突然在月色里动了动,簪尖悄然化作灵巧的蛇尾。 这根本就不是玉簪,而是一尾冬眠僵硬的蛊蛇! 红泥小火炉残余的温度唤醒了它,它游曳着碧绿色的细小身躯,吐着鲜红的信子,无声而危险的朝屋子里最温暖的床帐爬去。 次日。 沈银翎昨夜睡得那样晚,海棠和微雨都不敢打搅她。 直到她黄昏还没醒来,两人这才察觉出不妥。 她们来到寝屋,屋子虽然燃着地龙,可温度却低的可怕。 两人对视一眼,慌忙跑到床前。 撩开厚重的帐幔,一股摄人的冷气扑面而来。 榻上的少女气息微弱,睫毛和眉梢凝结着霜雪,肌肤冷白发青,嘴唇冻得通红,整个人像是刚从冰雕里凿出来一般! “夫人!” 两人惊慌失措地大喊。 她们试图唤醒沈银翎,但只是徒劳。 “我去拿热水!” 海棠白着脸端来热水,仔细给沈银翎擦拭身子。 可是即便擦去了那些寒冷的霜晶,她也仍旧昏迷不醒,看似暖和起来的身体,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又开始诡异地凝结起霜雪。 两个丫鬟哪遇到过这种事,连忙请来陈嬷嬷。 陈嬷嬷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多识广。 她仔细检查了一番,严肃道:“我瞧着,夫人像是中毒。我幼时听宫里的老人们说,苗疆有一种蛊蛇,外形像极了绿竹簪子,名唤竹灵冰魄,虽然名字好听,然而但凡被咬上一口,就会浑身发冷结冰,虽不致死,却每隔三天都要发作,经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直到彻底绝望自杀身亡!” 海棠心细。 她翻查过沈银翎的床榻和绣枕,很快从被褥里面找出一条小蛇:“嬷嬷你瞧!” 这蛇咬了人就不能活了,僵死多时,浑身的翠绿色都褪成了灰绿。 微雨带着哭腔:“肯定是沈行瀚干的!昨天夜里就只有他来过夫人的寝屋!陈嬷嬷,咱们现在可要怎么办呀?!” 陈嬷嬷当机立断:“去找太子——” “嬷嬷……” 床榻上,突然传来虚弱的声音。 沈银翎醒了。 即使裹着鹅绒锦被,也仍旧冷的浑身发抖。 她颤声:“不能找他。” 第214章 关于她的消息,孤一概不听 微雨又着急又不解:“可是您都这样了!” “不能找他……” 沈银翎紧咬住打颤的牙关。 昨夜她捅出那么大的篓子,甚至还想杀了陆映! 陆映肯帮她,已经是顾念从前的情分。 这毒又不致命,她忍忍就过去了。 她不能再找他了…… 她没有脸再找他了…… 寒意渗进她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她颤声:“多弄些汤婆子和火炉进来……” 微雨担心:“夫人……” 沈银翎难耐地闭了闭眼。 她对沈行瀚打了一张温情牌,使得他昨夜没有对她痛下死手。 可他却用蛊毒的方式,警告她不要再起幺蛾子,警告她交代沈行雷的下落。 他要她拿沈行雷的下落,向他换取解药。 深入骨髓缝隙的寒冷,促使沈银翎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泪水顺着眼尾滑落,接触到肌肤迅速凝结成冰晶,就连柔顺的青丝也攀上了细碎的霜雪,看起来十分可怜。 可那通红的眼眶里,却都是绝不妥协的意志。 海棠很快弄来汤婆子和火炉,但根本没办法缓解沈银翎的症状,少女抱着暖炉蜷缩在锦被深处,咬着牙关在黑暗中煎熬,盼着毒性能早些过去。 熬到次日天明,那些霜冰才从她周身融化。 她疲惫地堪堪睡去,睡了整整一个白日。 身体的虚弱促使她这两日都不能出门,捱到第三日,蛊毒又开始发作。 她不肯向沈行雷低头,咬着牙拼命硬扛。 屋子里火炉似的热。 她却仍旧冻的直哆嗦。 陈嬷嬷热的只穿一件薄薄的绸衫子,拿毛巾一遍遍擦汗,低声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般熬,何况夫人还是个娇娇女子?咱们必须想个法子!” 海棠急切道:“嬷嬷可知道这蛊毒的解药是什么?” “这……”陈嬷嬷为难,“知道是知道的,可惜咱们根本弄不到手呀。这毒是寒毒,唯一的解药,是天下至热之物——火山血灵芝,年份须得在五百年以上。一半煎成汤药给夫人服用,祛除五脏六腑的毒素;剩余的一半,由另一人生嚼服食,以体温给夫人祛除肌骨表面的毒素。” 海棠和微雨面面相觑。 两人都是在宫里长大的,知道这火山血灵芝乃是天下至宝,她们知道的两支,一支被赐给了沈国公沈炎,一支被珍藏在了国库。 沈国公的那支,想都不要想。 至于国库的那支…… 微雨心疼地看着冻到昏迷过去的沈银翎,再也忍不了,起身道:“我去求太子殿下,把血灵芝赏给夫人!” 尽管沈银翎不许她们去求陆映,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 陈嬷嬷沉重地点点头,默许了她。 今日天气不好,临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 东宫。 陆映正在书房和幕僚议事,听桂全禀报微雨求见,道:“不见。” 桂全不解:“殿下?” 陆映讳莫如深。 沈银翎想杀他。 他帮她压下纵火烧楼、谋杀皇子的大案,已是仁至义尽。 可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也没见她亲自过来,当面道一声谢。 听说她这三天,连门都没出。 可见她是没有心的人。 纵火案和刺杀案是他最后一次帮沈银翎。 他打定主意,往后余生,与她两不相欠,永不来往。 他强调:“不见。以后关于她的消息,孤一概不听。” 桂全只得喏喏称是,退到了外面。 微雨迎上桂全,急切道:“桂公公,殿下肯见奴婢吗?!” 桂全抱着拂尘道:“殿下正忙着议事,现下没工夫见你。” 想了想,他又道:“我瞧你如此慌张着急,莫不是沈夫人那边出了什么事?” 微雨的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哽咽道:“夫人中了蛊毒,陈嬷嬷说,叫什么竹灵冰魄。那毒好生霸道厉害,虽不致死,却叫人日夜煎熬!夫人弱不禁风,哪吃得了这种苦?!我们当奴婢的看在眼里,比自己挨了刀子还要心疼!桂公公,您再和殿下说说吧?哪怕他不出面也没关系,只求他把国库里的那朵血灵芝赏给夫人!” “这……”桂全也很为难,“你先回去吧,等殿下处理完国事,我再试着进言一番。” 微雨哭哭啼啼地走了。 走到皇宫门口,恰巧撞上崔季。 崔季认得她:“你不是沈夫人身边的侍女吗?” “崔大人!”微雨也是走投无路,连忙哭着跪倒在地,“我家夫人出事了!” 崔季听完她的叙述,清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 只听描述,他就已经能想象出那蛊毒时如何残忍。 她竟生生煎熬了三日! 他眉头紧锁,问道:“只有血灵芝能救她?” “是!”微雨泪流满面地点头,虽然知道崔季身份并不显赫,却还是怀揣了一线希望,“崔大人能拿到血灵芝吗?!” 崔季仰头望向巍峨壮阔的皇宫,伸手摸了摸藏在衣裳里的玉佩。 眼中涌出复杂情绪,他低声:“崔某愿意一试。” …… 夜色逐渐笼罩了皇宫。 雨幕里,错落宫灯渐次燃起。 陆映处理完公务,桂全示意小太监们端上晚膳。 他一边为陆映布菜,一边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怪道沈夫人这几天没来谢恩,听微雨姑娘说,原来是沈夫人出了大事!” “孤不是说过,不想听见她的消息吗?” “是是是!”桂全恭敬躬身,给了自己一耳巴子,“是奴才多嘴了!” 陆映安静地用着膳。 明明是珍馐佳肴,却越吃越不是滋味儿。 说什么出了大事,她整日待在家里,她能出什么事? 反倒是他,这三天一直在帮她遮掩上元节那两起案子,光是从死囚里面找替死鬼,就找了整整两日。 烛火跳跃。 窗外雨打芭蕉,吵的人心烦意乱。 陆映食不知味,最后把筷箸重重搁在桌案上。 顿了顿,他才捏了捏眉心,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般问道:“她出什么事了?” 桂全一喜,连忙把沈银翎中了竹灵冰魄的事情说了出来。 第215章 陆映,你为什么要自作多情? 竹灵冰魄…… 陆映脸色沉寒如水。 他有想过上元节的事情结束以后,以沈行瀚多疑谨慎的性格,可能会继续怀疑沈银翎,可能会暗中对她施以报复。 可是他没料到,沈行瀚下手这么快。 这蛊毒放在寻常男人身上,尚且痛不欲生恨不能用自刎来结束痛苦,她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却活生生熬了三天! 她如何吃得了这种苦! 他起身,想立刻去见沈银翎,然而想起两人之间的爱恨纠葛,又生生止住了步子。 他以什么身份去见她呢? 她都想杀他了,他还巴巴儿地赶过去做什么?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一刀两断,就不该再拖泥带水继续牵扯才是。 桂全看着他重新落座,不由试探:“殿下,微雨姑娘还说,您要是不方便过去探望沈夫人,把国库里的那朵血灵芝赏给她也行。世上能解毒的,也就只有血灵芝了。” 陆映垂眸。 他知道怎么解竹灵冰魄的毒。 仅有血灵芝是不够的,还需要有人另外服食一半血灵芝,以体温为她解开肌骨表面的毒素。 然而是药三分毒,健康的人贸然服食血灵芝,等于在体内引入了热毒,虽然可以和竹灵冰魄带来的毒性相抵消,但仍然会对身体造成巨大伤害。 所以,就算沈银翎拿到了血灵芝,也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为她解毒。 罢了。 罢了…… 只此一次,只当是帮她收拾上元节的烂摊子了。 他道:“不必大费周章去国库了,孤记得孤的私库里就有一支血灵芝,你去拿来。” 这东西是钱多宝正式当上皇商以后送的。 他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手里总有旁人想象不到的稀罕物。 本以为永远也用不上,没想到却又用在了沈银翎身上。 桂全很快取来血灵芝。 陆映服食了一半,感受着体内汹涌澎湃的炙热,带着剩余的一半悄然出宫。 今夜落雨,湿寒摄骨。 他来到藕花巷高家,陈嬷嬷管教有方,即便女主子出了这样大的事,小侧院也依旧保持安静平和,丫鬟婆子们都待在自己的厢房,谁也不敢玩忽职守。 主屋亮着灯。 他撑着伞走到廊下,守在门口的海棠和微雨看见他犹如撞鬼,连忙白着脸福身请安。 陆映道:“站在外面干什么?自家夫人出了事,里面都不留人伺候吗?” 两个丫鬟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紧张到连头都不敢抬,更别提请他进去为沈银翎解毒。 陆映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问道:“谁在里面?” 海棠和微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殿下恕罪!” 陆映越过他们,推开了朱漆槅扇。 屋子里弥漫着异香,是血灵芝的味道。 视线穿过珠帘。 床榻两侧的帐幔被高高卷起,崔季坐在榻上,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沈银翎。 冰霜蔓延了两人全身,连眉梢眼睫都凝结着冰晶。 崔季冻的嘴唇青紫浑身发抖,却始终不肯放开怀里的少女。 明明是前途无量清隽如玉的探花郎,却不顾她是罪臣之女,不顾她嫁作人妇,不顾她名声扫地人尽可夫,在这个雨夜,偏生把她抱的那样紧,像是抱住了他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珍宝。 他低头亲吻沈银翎的脸颊和嘴唇,带着小心翼翼和缱绻爱慕。 血灵芝开始在他的体内发生作用。 随着热意从五脏六腑涌出,两人身上的冰晶逐渐开始融化成水。 崔季终究只是个文弱的读书人。 他承受不住血灵芝带来的副作用。 随着沈银翎的好转,他额角的一缕青丝悄然化作雪白。 然而即便如此,他脸上也毫无悔意…… 陆映攥紧锦盒。 看来,沈银翎已经不需要他的血灵芝了。 陆映看着他们,自嘲地扯了扯薄唇。 他连收拢在廊下的纸伞都没拿,就转身踏进了屋外的风雨里,声音比雨丝还要清寒:“别告诉她孤来过这里。” 夜色沉沉,风雨如晦。 藕花巷两侧人家的红灯笼,在昏暗的雨水中像是血染。 陆映孤身一人穿过巷弄。 春寒料峭,落在脸上的雨珠明明是冰凉刺骨的,可他却浑身热汗。 体内压制不住的热毒涌上喉咙,他狼狈地扶住墙壁,生生咯出一口血。 撑着墙壁的手用力到骨关节泛白,他低着头,阴影笼罩住全脸,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滚落,薄唇几乎绷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唇角的血水和雨珠一起滴落在地,渗进了脚边的青砖缝隙。 “自作多情……” 他哑声呢喃。 “陆映,你为什么要自作多情,自取其辱?” 沈银翎那种绝色美人,无论怎样名声败坏,但只要她一句话,世间就有无数男人肯为她赴汤蹈火。 哪就需要他来献殷勤呢? 过去在她手上吃过的亏、遭过的背叛,还不够吗? 他抬袖,缓缓擦去唇边的鲜血。 他抬起头,眼神晦暗冰冷。 照夜玉狮子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打着响鼻去蹭他。 陆映握住缰绳,有些踉跄地翻身上马。 他不想回宫里,也不想去沈园。 他需要能睡个安稳觉的地方。 他拍了拍骏马,轻声道:“去老师家。” 次日清晨。 沈银翎是在崔季的怀里醒来的。 身体里的蛊毒已经解了,这几天以来,她从未睡的像昨夜那样踏实过。 她坐起身,看着崔季额角那缕白发。 良久,她神情莫测,伸手摸了摸他的白发。 崔季惊醒,撞见她白皙红润的小脸,不禁笑道:“看来,夫人已经痊愈了。” 沈银翎收回手,沉默良久,低声道:“多谢。” “崔某这条命,本就是夫人所救。”崔季起身下榻,对着铜镜整理衣冠,“我不觉得夫人需要对崔某道谢。” 沈银翎坐在床沿上,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晃动双脚:“血灵芝无比珍贵,天子不会同意浪费在我身上。你是如何拿到手的?” 崔季注视铜镜。 他把悬落在胸口的玉佩藏进衣裳里:“这是崔某的事。” 沈银翎赤脚下榻,绕到他面前。 她解开崔季领口的两粒盘扣,伸手捏住丝绳,拽出了那枚色泽上乘的环形玉佩。 她抬眸,直视崔季的眼:“崔季,你究竟是谁?” 第216章 崔季只想效忠夫人 其实崔季的皮囊生得极好,唇红齿白清隽温润,如今又染上了京城的王权贵气,更像是一株临风玉树。 着实不像是寻常百姓家能生出来的种。 崔季夺过玉环,放回了衣裳里。 他一粒一粒重新扣上盘扣,目光始终落在沈银翎的脸上:“崔季不是别的谁,在夫人面前,崔季就是崔季,是夫人在路边捡到的落魄书生,是夫人一手抬举起来的刑部侍郎。” 沈银翎对他的身世已是猜到几分。 见他不肯明说,便也不再多言。 她叫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又道:“昨夜之事,是我欠你。作为谢礼,我今天会带你去城郊见我的老师,老师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你想在朝堂上更进一步,拜入他的门下是很好的选择——” “当然,”她漱口净面之后,坐到梳妆台前,一边匀粉描眉,一边侧目望向崔季,“其实你如今也用不着我抬举。只要你肯,那人随时愿意亲自给你铺一条繁花似锦的大路。” 崔季看着她。 少女芙蓉花面,当窗理妆。 明艳娇媚的不像话。 他眸色深深:“崔季只想效忠夫人。” 才是清晨,沈银翎就带着崔季来到了城郊俞府。 俞青衡正在院子里练字,老人家见了崔季高兴的什么似的:“早就听说过崔探花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真是丰神俊朗才貌双全,难怪会被天子钦点为探花郎!” 崔季恭敬地拱手作揖:“晚辈字子衡,老先生唤晚辈子衡就好。在甘州的时候,晚辈第一次从沈夫人手里拜读到老先生的文章,只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这几年晚辈陆续背下了您的所有文章,字字句句针砭时弊,其中关于田地变法和盐铁改革的政见,更是令晚辈受益匪浅!” “哦?”俞青衡惊诧,“你竟背下了老夫写的所有文章?” 他当场考问了崔季几篇文章,对方竟果真对答如流。 俞青衡脸上的惊喜几乎肉眼可见。 没有老人家,会不喜欢读书厉害又视自己为榜样的年轻后辈。 而且这后辈还两袖清风,明明出身寒微却敢和权贵作对,入京一年,政绩斐然。 俞青衡笑眯眯地打量崔季,又笑眯眯地打量沈银翎,随即像是窥破了什么机密,捋着胡须大笑起来。 沈银翎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道:“老师一把年纪了还没个正经样子!” “昭昭啊,你这话可就冤枉老师了!老师啥都没说,怎么就不正经了?”俞青衡眉梢眼角都是揶揄的笑,“老夫只是单纯欣赏子衡的才华!” 院子里正热热闹闹说着话,三人突然同时感觉背后一凉。 转身望去,回廊里,陆映正推门而出。 他昨夜没睡好,眼下一片青黑,狭眸里还浮着红血丝,羽黑色锦袍的映衬下,连脸色和唇色都比平常苍白虚弱,仿佛刚生过一场大病。 沈银翎没料到陆映也在这里。 “哈哈哈,镜危啊,你醒了?”俞青衡笑着向沈银翎和崔季解释,“昨天晚上下雨,镜危突然跑过来借宿,睡到这个时辰才醒!镜危啊,这是崔季崔子衡,如今官拜刑部侍郎,学问真是很不错,你应当在朝堂上见过的!” 崔季作揖:“太子殿下。” 陆映面无表情,狭眸浮红更甚。 沈银翎竟然把崔季带到了老师这里…… 她从未带别的男人来过俞府,就连年少时和陆时渊交好,都不曾亲自带陆时渊来拜访老师。 她所有暧昧过的男人里面,就只有他和她同为老师的得意门生,他们从小就拜入了师门,即使读书的那些年互相看不顺眼,但也算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了多年。 城北俞府,更像是只属于他们两个的隐秘之地。 可是现在,她却带着崔季来到这里,像是横插进来的一把刀,破坏了他们的秘密,让老师和这个地方,不再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她想干什么? 向老师引荐崔季? 还是向老师介绍她未来的夫婿? 这就是他替她压下案子的回报? 陆映没搭理崔季,带着戾气转身进屋,“砰”的一声重重关上槅扇。 崔季淡然地垂下眼眸。 俞青衡尴尬地轻咳一声:“镜危天生就是这性子,子衡你不必往心里去。对了,南山的村民送了我一只老母鸡和一条新鲜猪肉,我瞧后山冒了许多冬笋,咱们去挖几颗回来,中午就吃冬笋炖鸡汤和笋丁猪肉春饼!” “哇,有鸡汤喝!”白鹤鸣小朋友做完了早课,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拽着俞青衡的袖角央求,“爷爷、爷爷,我也要和夫人他们去挖冬笋!那些笋总喜欢藏在厚厚的枯竹叶底下,我眼睛尖,我最会找了!” “好好好,你也去你也去!” 崔季温声道:“我去拿锄头。” 一行四人笑语盈盈,带着锄头就要去后山。 陆映突然“砰”的一声推开槅扇。 随着他出现,院子里的笑闹声诡异地寂静下来。 白鹤鸣最怕他了,不禁瑟缩着躲到沈银翎身后。 陆映步下回廊台阶,拿过沈银翎手里的锄头,冷冷道:“不是要去后山吗?走啊。” 众人都没料到,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也要参与哇冬笋的行动。 起初的轻松欢乐一扫而空,队伍里的气氛霎时变得凝重沉闷,就连最活泼的白鹤鸣也不敢贸然讲话,只紧张地牵住沈银翎的袖角。 陆映像是没有察觉到这种改变,又或者察觉到了却享受这种氛围,他从容不迫地走在队伍中间,恰好隔开了崔季和沈银翎。 他想,他没理由因为崔季的到来,就孤零零地躲在房间里。 俞青衡是他的老师,俞府是他自幼读书的地方。 他不是外人。 崔季才是那个外人。 时值早春,后山苍绿新鲜。 一行人踏进山里,偶尔会在山道上遇见浣洗衣物的农妇,又时而听见大山深处樵夫们的悠扬山歌,被空山新雨后的山中环境影响,队伍里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沉闷严肃—— 至少俞青衡、沈银翎和白鹤鸣不再那么沉闷严肃。 俞青衡和沈银翎笑吟吟讨论待会儿怎么煎春饼,白鹤鸣则兴奋地跑在最前面。 陆映和崔季却仍旧一言不发。 两人一个劲儿挥舞锄头埋头挖笋,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挖冬笋比赛,非得在数量上分出个胜负。 第217章 陆映的胸腔里燃起了一团妒火 陆映显然更胜一筹。 短短两刻钟过去,他竹篓里的竹笋已经比崔季多了四五颗。 白鹤鸣丝毫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觉陆映十分可怕,还是崔季要更好相处一些,于是在发现了一颗巨大无比的冬笋之后,高高兴兴地直奔崔季。 他奶声奶气地指着南边儿:“崔哥哥,那边有一颗好大的笋!” 有白鹤鸣帮忙,崔季完全不必花时间寻找冬笋。 很快,他背篓里的笋子数量就超过了陆映。 陆映的脸色越发难看,等回到俞府,那张脸已经可以用沉黑如水来形容。 他独自踏进厨房,悄悄把崔季挖的那一篓冬笋全部丢去了窗外。 沈银翎看着紧闭的厨房门,忍不住和俞青衡咬耳朵:“他今天到底怎么了?” 俞青衡双手拢在袖管里,很乐意看陆映吃瘪,笑眯眯地压低声音道:“昨天半夜跑过来的时候,脸色就很难看,好像谁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许是今天挖笋子挖的不如崔季多,心情就更不好了。” 沈银翎微一挑眉。 连挖笋子这种事情都要比…… 男人这种生物,不论地位高低贵贱,有时候都挺无聊的。 俞青衡和陆映、崔季进了书房,不知是去对弈还是去谈论政事了。 沈银翎叫白鹤鸣帮忙剥笋壳,亲自下厨做冬笋炖鸡汤和笋丁猪肉春饼。 虽然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素日里是一贯不肯下厨的,但厨艺却称得上顶尖,只是她爱惜肌肤,怕在厨房里面呆久了,油烟污渍损伤皮肤,这才不肯进厨房。 今日的食材都是顶新鲜的。 稍微放些佐料、调些酱汁,就已经非常鲜美可口,春笋鸡汤的鲜香味飘出很远,馋的白鹤鸣趴在炉子旁舍不得走开。 春寒料峭,天空又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书房里,俞青衡与崔季坐而论道,越谈越是投机。 他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茶,望了眼窗外天色,笑道:“我仿佛闻到鸡汤的香味了。这个时辰,想必昭昭已经把饭菜弄好了,我也饿了,咱们去前厅用膳吧。” 从书房到前厅,需要经过一段青砖小路,然而书房里的纸伞却只有两把。 陆映一边收拾棋桌,一边淡淡道:“老师先走,孤和崔季共一把伞。” 俞青衡走后,陆映站在廊下,撑开另一把纸伞。 他看都不看崔季,更别提和他共一把伞,径直就离开了书房。 陆映来到前厅,俞青衡诧异道:“你怎么一个人来的?子衡呢?” 陆映漫不经心地收拢纸伞:“他不饿。” “他上山走了那么长的路,怎么可能不饿?”俞青衡一脸狐疑地捋了捋胡须,“镜危,该不会是你不想和他共一把伞,故意让他淋雨过来吧?” “我去瞧瞧。” 沈银翎解下围裙,拿起纸伞,往书房而去。 陆映骤然捏紧双拳,看她踏进茫茫雨幕。 沈昭昭……她就那么在意崔季?! 沈银翎在半路遇见崔季,他果然是一路淋雨过来的。 陆映那厮说崔季不饿,分明是因为不想和他共撑一把伞。 幼稚。 她想着,把纸伞倾向崔季:“怎么不等我去接你?” “一点小雨,不算什么。”崔季淡然地拿过纸伞,将大半倾斜到她那边,“你身子才痊愈,别再着凉了。” 沈银翎望了眼他额角那缕白发,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很快来到前厅。 白鹤鸣踮起脚尖,踩着小板凳把碗筷摆在桌子上,稚声道:“夫人和崔哥哥来咯,爷爷,咱们可以开饭啦!” 陆映闻言,瞥向门外。 崔季一袭青袍容貌清隽,撑着油纸伞,紧紧护着身边的少女。 少女穿着嫩黄色窄袖织金上襦,搭配石榴红罗裙,纤腰细细,似乎是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正仰起头朝崔季笑。 她笑起来时两靥浅浅,凤眼弯起,明媚撩人,仿佛连周遭的景致都因为她而显得明亮鲜活起来。 他们看起来真相配。 不像是朋友,反倒更像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 昨夜他们借着解毒的名义楼抱在一起,谁知道后面有没有做别的事? 陆映收回视线,胸腔里涌出负面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 终于要开饭了,崔季正要坐到沈银翎身边,陆映撩袍,不动声色地抢先落座。 崔季顿了顿,沉默地坐到对面。 开饭之后,崔季正要盛一碗春笋炖鸡汤,陆映却按住汤匙,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叫崔季的手顿在半空,十分的尴尬。 俞青衡轻咳一声,笑道:“我最爱吃昭昭做的饼,子衡啊,你还没尝过吧?” 崔季恭声:“沈夫人做的春饼,看着就很有卖相,闻起来也很香,我今日定要好好尝尝。” 他伸筷子夹春饼,陆映面无表情,又按住了他的筷子。 崔季再好脾气,被故意连着落了面子,此刻也忍不住抬眸:“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陆映拿了个食盒,把十几张春饼全部装了进去。 他合上食盒的盖子,漫不经心道:“带回东宫,给狗吃。” 崔季哑然,脸色十分难看。 陆映盯着沈银翎,一字一顿:“沈夫人舍不得吗?” 却不知是在问她舍不得这些春饼,还是舍不得他落崔季的脸面。 沈银翎前几日才大闹过上元节,全靠陆映帮她把案子遮掩了过去。 她本就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又怎么可能拒绝这种小事。 她道:“几张春饼而已,殿下想拿就拿吧。厨房里还有剩余的面团和馅儿料,我再做就是了。” 说罢,像是试图缓和气氛,又起身给在场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春笋鸡汤。 崔季接过鸡汤,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含笑望向沈银翎,温声道:“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鸡汤,夫人真是好手艺。” 沈银翎心情还不错:“崔大人谬赞。” 想起崔季昨夜那样帮她,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一缕,她又给崔季夹了个鸡腿:“你昨夜伤了身子,该多补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一副夫妻架势。 加上座位正好是在彼此对面,更方便了眼神交流。 陆映坐在旁边,脸色更加沉黑。 难道昨夜他就没受伤吗? 为什么沈银翎只知道照顾崔季? 况且什么叫“多补补”,崔季昨夜干了什么他就虚了,需要多补补?! 陆映的胸腔里像是燃起了一团妒火,往常的从容淡漠全都被焚烧殆尽。 他没办法再和这两个人待在同一个屋檐下,没办法再多看他们一眼。 他霍然起身,拎着食盒拂袖离席:“孤饱了,告辞。” 上元节的事,沈银翎一直想当面谢他。 她放下筷箸,跟着起身:“我去送送他。” 第218章 沈银翎,孤快要被你逼疯了 俞府回廊。 沈银翎远远叫住陆映:“太子殿下留步。” 陆映瞥向对面回廊,少女正抱着伞快步追过来。 他不想为她逗留,然而看见飘进来的雨丝打湿了她的裙裾时,他还是留在了原地。 他冷冷道:“作何?” “上元节的事,臣妇还没有好好谢过殿下。”沈银翎追过来,把纸伞递给他,“思来想去,臣妇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能让殿下记挂的,也只不过是这副身子。臣妇从前总是试图得到殿下的心,在受挫之后,甚至心生怨恨,想要谋害殿下的性命。然而经过在城北小院的那一夜,臣妇已经彻底明白,您心里只有太子妃。您放心,臣妇今后不会不知好歹,再继续问您那些愚蠢的问题。往后,臣妇绝不会再痴缠您,臣妇会做一个懂事规矩的情人。” 她鲜少这般疏离认真。 陆映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清楚地捕捉到她眼眸里的一丝敬重和感激。 她敬重他。 沈昭昭,竟然开始敬重他…… 陆映只觉得无比荒谬。 他要她的敬重做什么?! 他又不是她的老师或者长辈! 他们是见不得光的男女关系,谁也不比谁高尚到哪里去,私下无人的时候只会沉迷于欲色,对彼此永远都存着征服欲和炙热的男女欲念。 他们的关系里面,可以存在爱慕、缠痴、期冀、干柴烈火等情愫,甚至也可以存在欲望、嫉妒、贪婪、怨恨、占有欲等等负面情绪。 但唯独不需要敬重。 一股荒唐感油然而生,他道:“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废话?” 沈银翎莫名其妙:“这是臣妇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这不是废话。” 陆映盯着她的眼睛:“你喜欢崔季。” 沈银翎更加莫名其妙:“臣妇不喜欢崔季。” “你喜欢。”陆映斩钉截铁,语气多了一分阴阳怪气,“你和他多有缘啊,竟然能在流放甘州的路上救了他。你一步步把他扶持到今天的位置上,简直就是他的救赎。而他也只肯对你俯首称臣,效犬马之劳,比死士还要忠诚。你们相识于微末,这些年相濡与沫肝胆相照,谁有你们俩感情深厚?” 他越说,眼睛越是猩红。 他一步步逼近沈银翎:“孤以为,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陆时渊。如今看来,竟是孤错了。沈银翎,你变心的速度比谁都要快,谁能带给你好处,谁能陪伴在你身边,谁能为你掏心掏肺,你就喜欢谁。 “你贪得无厌、自私自利、目中无人,你心里只有报仇,你看不见旁人的付出,更不会感激旁人的心血,你整日对孤献媚争宠,转过头却可以翻脸不认人,残忍谋害孤的性命!沈银翎,孤是活生生的人,孤也是有感情的,孤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 明明贵为储君,明明身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明明该是沈银翎的主人。 可是,陆映每次面对这个女人,总是生出一种无力感。 仿佛一直以来,被牵着鼻子走的人都是他而不是沈银翎。 这一年来,他除了处理国事,还要想尽办法遮掩与她偷情之事,动用关系替她收拾各种烂摊子,不择手段地搞钱以供她挥金如土。 甚至,他还得时时刻刻提防她有没有和旧情人死灰复燃,有没有和崔季藕断丝连,有没有背着他勾引别的男人。 明明该是上位者,却活得狼狈难堪。 他都不像是他自己了。 铅灰色的天空掠过几道白色闪电,很快滚起惊雷。 春雷起,惊蛰醒,万物生。 陆映的心,却仿佛一颗深埋地底,彻底死在了这个冬季的花根。 细雨寒凉。 雨丝被风吹到两人身上,打湿了半边鬓发和衣裙袍裾,在春寒料峭的天,冻的人忍不住轻颤。 陆映睫毛上凝着雨珠,狭眸血红可怕,整个人都绷得很紧。 他凝视近在咫尺的少女。 她依旧是那副纯良无害的表情,仿佛当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怒,为什么崩溃。 甚至,她还有闲情逸致掏出手绢,慢条斯理地擦去脸颊上的雨珠。 像是生怕雨水弄花了她的妆容和美貌,她时时刻刻注意仪表举止,就连这种时候都不例外,擦拭脸颊时衣袖恰到好处地下滑半截,算计好了似的露出手腕上一对精致锃亮的圆条金手镯,更衬她肌肤凝白如雪。 良久,她才收起手帕,面无表情道:“过去,我是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是,陆映,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未必会比我做得更好。更何况我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陆映看着她。 这就是沈银翎了。 没皮,没脸,没心。 她从来只会指责他人,她从来不会真正反思她自己。 她不爱他,她只爱她自己。 他眼睛红的像是要滴血,怔怔凝视这个占据了他整个少年时期的女人。 他声音低哑微不可闻:“沈银翎……孤快要被你逼疯了……” 恰巧天空响起一声惊雷。 陆映的这句话被惊雷覆盖,沈银翎没有听清楚。 等她想要追问的时候,陆映已经快步离开了俞府。 沈银翎站了片刻,没所谓地往回走。 反正她也没指望从陆映嘴里听见什么好话。 她今天原本想要好好道谢,她连姿态都放得很低,但奈何对方不领情。 这不能怪她。 陆映回到东宫,就因为体内的热毒和连续淋雨而病倒了。 迷迷糊糊烧了两日,脑子里总是无端回想起年少时和沈银翎经历的种种。 那些她不在意的记忆,他点点滴滴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梦境里光怪陆离,有时候是赐婚前她和他拌嘴,有时候是赐婚后,他带她去夜市上买各种小玩意儿,他记得她小时候很爱吃福安桥的炸年糕和熟糖藕,后来那家摊位的老婆婆离世,她就再也没吃过了。 他跑遍整个京城给她买别家的炸年糕和熟糖藕,可她只吃了一口就扔了。 她说他买的东西不好吃…… 浑浑噩噩之中,陆映突然想,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夺嫡之争从未结束,他还没有真正登上那个位置。 他不能再因为沈银翎,荒芜了正事。 沈银翎…… 不能再留在京城了。 第三日,陆映退了高烧。 桂全端来稀粥,心疼道:“殿下也该爱惜身子才是!” 陆映面无血色,喝了口稀粥,觉不出什么味儿来。 他道:“孤从俞府带回来的食盒呢?把里面的春饼拿去热热。” 桂全为难:“那春饼都放了三日了,虽说如今天气寒冷,尚还能吃,只是到底不那么新鲜了。殿下想吃春饼,奴才叫御膳房重新做就是了!” “孤就想吃食盒里的那些。” 第219章 你要把昭昭送出京城?! 桂全拗不过他,只得去给他热春饼。 陆映就着稀粥吃了两张春饼,叫桂全把剩下的放在冰库里冻着,明日再拿出来吃。 桂全拎着食盒出去,忍不住摇着头唉声叹气。 这些春饼一看就是出自沈夫人之手。 真不知道她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把殿下迷成了这样? 薛伶得知陆映生病,特意进宫探视。 他倚站在寝殿里,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微臣猜错,殿下难道是为情所伤?” 陆映没给他好脸色:“去叫钱多宝进宫。” “得嘞!”薛伶懒懒散散地往外走,“您是爷,您说了算。” 钱多宝很快被薛伶带进东宫,屁颠屁颠儿地行了个磕头大礼。 陆映开门见山:“你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多,孤问你,你可有忘情蛊?” “这……”钱多宝为难地挠了挠头,“殿下未曾去过苗疆,不知道这玩意儿只是话本子里编出来的东西。不过,草民手里另有一种蛊,通过新鲜血液进入身体,虽然不会叫人失忆,但可以控制人的欲望,削减对最不可得之物或者最不可得之人的执念,在苗疆,这蛊毒经常用于戒赌、戒酒、戒烟。这戒人嘛,听说也是有过很多先例的。” 见陆映听得仔细,钱多宝继续恭敬道:“这蛊名唤断念,执念越深,所需使用次数就越多,寻常人用上三五次,差不多就能忘记心中执念。如果执念特别深,就得用上七八次。用来遗情忘爱,是再合适不过的。” 断念…… 断念…… 断掉对她的念想,仍然做回没有遇见她之前的自己。 陆映很怀念从前的自己。 他道:“孤今日就要。” 钱多宝好奇:“殿下莫非是为了沈夫人?” 话音落地,靠坐在软榻上的男人周身气息陡然一凛。 就连寝殿里的气压,都仿佛低沉恐怖下来! 钱多宝吓的浑身哆嗦,连忙以头贴地:“殿下恕罪,是草民多嘴了!” 他战战兢兢和薛伶退到殿外,忍不住抚着胸口道:“我滴个乖乖,那沈夫人真是好手段,竟叫咱们殿下煎熬成这样!为了断掉对她的执念,不惜在自己身上用蛊!” 薛伶倒是心情愉悦:“他肯放下对沈银翎的执念,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钱多宝笑嘻嘻道:“像我就不需要这种蛊,我和我夫人恩爱得紧,连孩子都生了两个!我们打算生十个!她今儿中午亲自下厨,特意给我做了好酒好菜,还卤了我爱吃的猪蹄和猪耳朵,小薛大人可要去我家里小酌两杯?” “……” 陆映耳力极好。 钱多宝和薛伶在殿外回廊下的对话,被他一字不落地听到了。 他自嘲地扯了扯薄唇。 连钱多宝都能夫妻和顺,恩爱如蜜。 他贵为太子,却偏偏不能得偿所愿,叫沈银翎对他倾心。 果然人世间的情爱,绝非地位权势能够换来的…… 是夜。 陆映拿匕首在手臂上划开一条口子,喂了一只嫣红色的蛊虫进去。 蛊虫很快融进血液里。 他包扎好伤口,吩咐德顺道:“去请吴王,就说孤有要事与他商议。” “……什么?!你要把昭昭送出京城?!” 陆时渊连夜过来,得知陆映要把沈银翎送走,不由惊诧。 陆映面无表情:“三天后,皇族会在盛国寺祭天祈福,皇祖母欣赏沈银翎的书法,会把祭文交给她书写,所以她一定会随行。等仪式结束,孤会派人把她悄悄送到码头,那时候正是你回江南的日子,你可以把她带去江南。” 陆时渊紧紧扣着轮椅扶手,按捺住激动问道:“是她自己要求的吗?她想和我回江南?!” 陆映讥讽:“你说呢?你该不会以为,她喜欢你吧?” 陆时渊沉默。 他当然知道昭昭不喜欢他。 他在很多年以前,就知道昭昭谁也不喜欢。 她最喜欢的人,永远是她自己。 许是也想到了这一点,陆映的脸色也难看几分。 兄弟俩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陆时渊才又问道:“她知道她要和我去江南吗?” 陆映道:“你觉得呢?” “所以,你是想让我不顾她的意愿,把她掳掠到江南?” “别说的好像你很尊重她的意愿一样。她不愿意给你当妾,你还不是让你的王妃三番四次去说服她吗?就算孤今夜不提起这件事,想必皇兄也早就做好了掳她去江南的打算吧?” 陆时渊又是沉默半晌,才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陆映讥嘲地扯了扯薄唇。 他挺瞧不起陆时渊的虚伪的。 不过,不可否认,陆时渊确实待沈银翎极好。 他的目光落在陆时渊的腿上。 就连他这双腿…… 也是为沈银翎而坏。 当年,随着皇子们渐渐长大,太子之位悬而不决,京城里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 其中尤以他和陆时渊的竞争最激烈。 一部分朝臣支持他这位皇后所出的嫡子,更多的朝臣则支持张贵妃所出的陆时渊。 就连父皇,也因为深爱张贵妃的缘故,想立陆时渊为储君。 可是自古以来立子以贵不以长,父皇想名正言顺地立太子,就绕不开他—— 除非他死。 是,父皇生出了想让他死的念头。 那一年,他遭遇了大大小小无数场刺杀,侥幸全部躲了过去。 最后,有人开始往他的饭菜茶酒里面下毒。 那天是端阳节,他一个人在宫里过节。 他只吃了两口米饭就被其他事情打断,所以中毒不深,剧毒没能要他的命,只腹部绞痛的厉害。 那年他才十五岁,孤立无援,对这座吃人的皇宫感到恐惧。 他孤零零骑马去找老师,终于来到城郊俞府,已是疼得满头大汗面如金纸,狼狈地抱着肚子蜷曲在俞府门口,五脏六腑像是被人拿生锈的铁钳反复搅动,痛苦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想用脑袋拼命撞墙。 端阳节大雨倾盆。 就在这时,陆时渊的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口。 他是来接沈银翎回城过节的。 他和他不一样。 事事都有人替他操心,他不必不像他这么狼狈。 于是他把心思都花在沈银翎的身上,他知道怎么讨这个小姑娘的欢心,他在马车车门上系了一束碧绿的艾草和菖蒲,又在四角悬挂精致的五彩辟邪宫灯香囊,他把这座本就华美异常的马车装点的更加漂亮,和他本人一样像是开屏的孔雀。 当时沈银翎推开府门,和陆时渊一同撞见了痛苦无助的他。 第220章 他要美人不要性命 陆映记得,当年沈银翎又惊又怕地看着他,话却是对着陆时渊说的:“时渊哥哥,他怎么了?” 陆时渊撑着伞走过来,担心道:“四弟,你这是怎么了?” 陆映扶着墙壁,忍受着剧痛,一点点爬了起来。 他抬起猩红的眼睛,冷冷看了眼陆时渊。 他的这位庶兄,就是如此虚伪。 明知道他是遭人投毒,却还要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故意在沈银翎面前关心他。 若非父皇偏心,亲自为他铺路,他哪来的资格在他面前高高在上? 又哪来的资本,表现出一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菩萨心肠? 别人帮他干尽坏事,他却还要故作伪善,假惺惺地关心他…… 他没搭理这两人,强忍着疼痛,用肩膀撞开沈银翎,踉跄着踏进了俞府。 当时他一身戾气,撞的沈银翎险些跌倒在地。 她眼瞳里带上湿意,捂住撞疼的肩膀,忍不住小声骂道:“时渊哥哥好心关心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样冷血的人,难怪没人陪你过端阳节,你活该孤家寡人一辈子!时渊哥哥,咱们走!” 小姑娘牙尖嘴利。 说完这番话,就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陆时渊的马车。 少年陆映靠在府门旁边,红着眼睛目送那辆马车下山过节。 他能想象得出来,他们一起过节时是怎样的热闹有趣。 那一刻,他突然想,他不能拥有的东西,陆时渊也不应该拥有。 父皇想置他于死地,想让陆时渊来当太子。 那么,他偏不让他们如意。 他偏要陆时渊这辈子都不能再打太子之位的主意。 那时他连活着都很艰难,所以手段也称得上相当卑鄙。 他命人伪造了和沈银翎惯用马车完全相同的一辆马车,就连拉车的马都是相同的毛色和体型。 他让陆时渊误以为,沈银翎就坐在车里。 他安排那辆伪造的马车出现马儿失控的情况,当着陆时渊的面跌下山崖,又让薛伶坐在车里,假装出沈银翎的声色音调,高声呼喊救命。 陆时渊多深情呀。 他要美人不要性命。 他当即就不顾一切地冲向那辆马车,试图拽住缰绳征服烈马。 结局就是,他坠崖了。 虽然侥幸没死,但一双腿却彻底瘫痪。 一个瘫痪的皇子是不可能问鼎帝位的,朝中老臣不容许他们的天子是个废人。 陆时渊彻底断绝了夺嫡争储的希望。 可即便如此,陆时渊也不曾迁怒沈银翎。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她、爱着她,甚至还求父皇为他们赐婚,却被他半路截胡了。 那时沈银翎伏在陆时渊的膝头,哭了很久很久。 如今想来,也不知她是在哭陆时渊的双腿,还是在哭她不能当太子妃…… 东宫。 陆映想起从前的事,心情不大美妙,被蛊虫压下去的执念像是死灰复燃,那个狐狸精娇蛮无礼地盘踞在他的心脏深处,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忘掉对她的感情和执念。 陆映强压下纷乱的思绪,对陆时渊道:“你不必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说什么为她考虑。一个男人想要得到一个女人,是世间最正常不过的事。你既同意了孤的计划,那么咱们约定,今后,永远别让她出现在京城。” “但是……”陆时渊又有些犹豫,“把昭昭掳到江南,虽然不算什么难事,但如何让她留在江南,却是个难题。四弟,我怕她会偷偷跑回来,也怕她和我闹。” 陆映的脸色更加难看。 很多时候,他其实挺瞧不上陆时渊这位庶兄的。 连个女人都管不住,他能顶什么用? 他没好气:“关押,捆绑,威逼,利诱……种种法子,哪种不能用?” 陆时渊眉头紧锁:“昭昭会不高兴的。” “陆时渊,她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孤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别再让她出现在京城,别再让她出现在孤的眼前!” 陆时渊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告辞。 心里却道,如果昭昭真的那么好对付,他这四弟又怎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他看陆映的眼神,似乎是快被昭昭逼疯了。 估计之所以肯放她离京,也是因为实在招架不住的缘故吧。 陆时渊走后,陆映深深吸了口气,发现自己仍旧无法平息心情,心脏跳动得厉害,不停收缩膨胀,像是要彻底爆炸。 他厌恶这种不稳定的情绪。 他又往手臂上狠狠划了一道口子,取出蛊虫喂了进去。 …… 次日。 沈银翎收到郦太后的懿旨,要她抄写祭文,两天后陪伴銮驾,去盛国寺祭天祈福,到时候京城里正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也都会去。 高家人知道之后,激动的什么似的,一窝蜂涌到了她的小侧院。 高母高兴坏了:“我吃斋念佛,一向与佛门有缘,这祭天祈福,我是肯定要参加的!沈氏啊,你在太后娘娘起居的禅房旁边给我也安排一间,我没事就和太后娘娘谈谈佛法,肯定能和她成为好姐妹。” “是啊!”高芸附和,“娘最懂佛法了,沈氏,但凡你还有点孝心,就应该把娘引荐给太后娘娘。往后两位老太太有了交情,大哥的前程也就不必发愁了。” 高征跟着道:“沈氏啊,你去和太后娘娘打声招呼,就说我们全家人都要去。” 沈银翎托着腮。 看这一家子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笑话。 她莞尔,目光忽然掠过殷珊珊:“珊妹妹最有本事了,这种小事,你们怎么不去找她?大舅哥那样厉害,安排你们全家去盛国寺参加祭天祈福,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提起殷洋,一家子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毕竟,高芸和邹大成走他的门路,不仅没能当上皇商,连那三千两雪花纹银也都还没拿回来呢。 殷珊珊心虚地轻咳一声,反驳道:“我大哥虽然在太子跟前说得上话,但也不好总是找太子开后门,毕竟他都已经帮咱们家开了无数次后门了,再开,别人会说咱们家是关系户的。沈银翎,像你这种没见识的内宅妇人,是不会明白这种人情世故的!” “是嘛?”沈银翎轻哂,“原来咱们家还是关系户。” 殷珊珊没好气:“要不是我大哥,征郎现在还在甘州当芝麻县令呢。征郎靠着我大哥调任京官,怎么不算关系户?要是指望你这么个罪臣之女,估计再过两百年,你也帮不到征郎!” 第221章 都一年了肚子还是没动静 “行了!” 高征不耐烦地打断她。 殷珊珊一直把“关系户”挂在嘴边,实在令他臊得慌。 仿佛他肚子里一点儿真才实学都没有似的! 他道:“你们都出去,我和沈氏说几句话。” “征郎!”殷珊珊生怕他私底下和沈银翎发生什么,于是撒着娇晃了晃他的手臂,“你答应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在外面等你,你可不许在她这里多待哦!” 等她们都出去了,高征才沉声问道:“沈氏,这次祭天祈福,我不参加也没什么。只是刑部主事的位置,你究竟有没有替我好好争取?太子那边到底怎么说?” “瞧你,着什么急?” “这都多久了,我怎么能不着急?!我看你这些天一直待在家里,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伺候太子殿下?!你也别装什么贞洁烈女,对你来说,这只不过是在床上双腿一张的事,你平时都做惯了的,不比我在衙门里面兢兢业业做政绩来得轻松?但凡你心里还有这个家,你就应该替我着想,尽快把事情办下来!” 他说的那么理所应当。 却忘了沈银翎根本不是他的妻,她只是在他家里暂住。 沈银翎屈指叩了叩书案。 她盯着高征看了半晌,道:“你觉得我依附太子,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不然呢?”高征理直气壮地反问,“不就是陪他睡觉,难道这很困难吗?这就是你们女人的优势了,随便陪别人睡睡觉,就能得到无数好处。不像我们男人,只能脚踏实地,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到高位。真不是我瞧不起你们这些女人,而是你们女人但凡稍微有点出息的,像是当了什么女富商、女将军,那都是拿身体换的,背地里不知道陪多少男人睡过了!” 沈银翎眼神渐冷。 良久,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高大人不愧是读书人出身,如此睿智聪慧,简直把人心看的太透彻了。你放心,这事儿我既答应过你,自然是要帮你的。我不仅要帮你当上刑部主事,我还要带你去参加盛国寺的祭天祈福,让你在太后娘娘和其他皇族跟前露脸。” 高征顿时心花怒放,暗道沈银翎心里果然还是有他这位夫君的。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之后,沈银翎把玩着手里的杯盏,眼底尽是讥嘲。 她记得皇族里面,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庄亲王喜好男风。 假使她把高征送到庄亲王的榻上,不知他是否还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些话? 她给高征靠陪睡挣前程的机会,他应该感激她才是。 …… 转眼就到了前往盛国寺祭天祈福的那日。 沈银翎带着高征出门的时候,正巧撞上殷珊珊、高芸和高母三人。 殷珊珊得意道:“姐姐小气,不肯带我们去参加祭天祈福,只专门带上夫君一人,莫非是想和夫君过二人世界?可惜啊可惜,你算漏了我的本事。我昨天和大哥稍微抱怨了两句,他就立刻去找太子殿下,让我们也参加祭天祈福。看来姐姐和夫君过二人世界的计划,要泡汤了呢。” 沈银翎挑开马车的窗帘,侧目看她:“既然妹妹这么在意他,那就让他和你们坐一辆马车吧,我先走一步。” 她正好不想和高征同车。 殷珊珊简直出现的太是时候了。 殷珊珊轻哼一声,把沈银翎这副表现,归结为戳破心事恼羞成怒。 她冲着沈银翎的马车大喊:“我知道你对征郎一往情深,但你吃醋也该有个限度,哪家正室夫人像你这么任性啊?!你和小说里面描写的那些端庄贤惠的正房夫人完全不一样!但凡你稍微对我好点,我也不至于让你没有一点被征郎承宠的机会!” 沈银翎坐在马车里,听见殷珊珊说要让她被高征承宠,顿时脸色一黑。 马车跑得更快了,喂了殷珊珊一嘴巴灰。 …… 每年这个时候,皇太后和天子都会率领百官在盛国寺祭天祈福,皇家幡旗从山下绵延到半山腰的寺庙里面,能进去的都是达官显贵及其家眷。 正式的祭天仪式定在明日,今天寺庙里准备了禅房,供给大家沐浴净身,吃斋茹素。 沈银翎带着写好的祭文去见郦太后。 郦太后捻着佛珠,仔细看过祭文,点头道:“昭昭的字,又进步了些。” “心里想着太后娘娘,不觉心神安定,所以能静下心来好好写字。”沈银翎温声细语,“臣妇还给孝贤长公主另外写了几篇祭文,等祭天仪式结束之后,臣妇想烧给长公主殿下,以慰殿下在天之灵。” “你有心了。”郦太后的目光落在她平坦的腹部,“只是,你在哀家这里用心,怎么却不在太子跟前多用点心?都一年了,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没得叫人心里着急。昭昭,哀家早就和你说过,宫里的女人最要紧的是子嗣。你只有给太子生下皇嗣,将来才能母凭子贵,真正在京城站稳脚跟。” 沈银翎垂着眉眼。 她现在不是能不能怀上子嗣的问题。 她是根本不知道,她现在和陆映是什么关系。 自打在俞府分别,陆映这些天就没找过她,仿佛真要和她断绝来往。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装出羞赧的表情:“太后娘娘说的是,臣妇会好好努力的。” 说着话,陆映和沈云兮过来请安了。 沈云兮注意到沈银翎也在,不由嫌弃:“沈银翎,你来干什么?!你这种身份,也配参加祭天祈福?!” “太子妃!”郦太后不悦,“昭昭是哀家的客人。” 沈云兮不敢忤逆她,讨好地笑道:“是孙媳有眼无珠……对了皇祖母,孙媳亲手给皇姑姑写了几篇祭文,想拿来给您过目……” “不必了。”郦太后没好气,“你出去,镜危留下来,陪哀家用晚膳。” 沈云兮瞪大眼睛。 她百般讨好郦太后,这死老太婆却不把她放在眼里! 反而叫太子殿下单独留下来陪她用晚膳,这不就等于是陪沈银翎这贱人用晚膳?! 这怎么能行! 她正要死乞白赖的也留下来,陆映面无表情道:“多谢皇祖母盛情,只是孙儿还有政事急着处理,恐怕不能陪您。还是让太子妃留下来吧。” 郦太后略一挑眉。 陆映这是? 她用余光瞥向沈银翎,小姑娘垂着眼帘,自始至终都没有和陆映有过眼神接触。 看来,这两人是吵架了。 第222章 太子是在跟臣妇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郦太后有些烦躁,摆摆手道:“既然没空,就都走吧!” 陆映和沈云兮走后,郦太后轻抚茶盏:“说吧,怎么回事?” 沈银翎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这么快就被郦太后发现,她和陆映发生了矛盾。 她只得故作委屈道:“臣妇不知怎么触怒了太子殿下,不瞒太后娘娘,臣妇和殿下已经有多日不曾来往。不过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妇——” “哀家如何放心?!” 郦太后把茶盏重重掷在小佛桌上,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凶恶可怕,又及时缓和了语气:“昭昭,你如今什么也没有,又被沈云兮他们忌惮,只有尽快诞下子嗣,你才能在京城里有一席之地。昭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子嗣的重要呢?!” 沈银翎乖顺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教训的是。” 她这么说着,心里却忍不住怀疑起郦太后的用心。 屡次三番强调子嗣,如此急不可耐,哪像是在真心为她考虑? 比起希望她承宠,郦太后似乎更像是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皇嗣…… 她对郦太后又多了一层防备,面上却越发恭敬温顺,小心翼翼地伺候起她。 用过晚膳,暮色四合。 沈银翎陪着郦太后念了一个时辰的佛经。 郦太后笑道:“好孩子,辛苦你陪了哀家一天。刘嬷嬷,你带她去禅房歇息吧。” 盛国寺有许多禅院、禅房。 夜里光影昏暗,看起来都十分相似。 刘嬷嬷把沈银翎送到一座清幽的禅院门口,恭声道:“这是夫人歇脚的地方,宫女已经把您的行李放进去了,也已准备好沐身的热水,老奴先去和太后娘娘复命了。” 沈银翎踏进禅院。 她的行李果然已经放在了禅房的衣橱里面,屏风后的浴桶也盛满了热水,香膏、脂粉等物也都十分齐全。 她试了下水温,很快脱去衣物泡了进去。 奔波了一天,她泡在浴桶里,感受着热水冲淡四肢百骸的疲惫,将折叠的毛巾搭在额头上,在氤氲热气中惬意地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陆映携着山间春夜的寒气,推门而入。 刚进门,就听见屏风后传出哗啦响的玩水声,还伴随着软绵绵的娇俏哼唱: “俏冤家, 在天涯, 偏那里绿杨堪系马。 困坐南窗下, 数对清风想念他。 蛾眉淡了教谁画? 瘦岩岩羞戴石榴花……” 陆映脸色倏然一凛。 这是沈银翎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他的禅院里面? 他原本还在想,钱多宝进献的蛊虫还是有点用处的,除了在郦太后那里见过沈银翎,他今日一整天也没想过她几次,假以时日,再加上沈银翎离京,他一定能彻底放下她。 不成想,今夜居然又撞见了她! 他寒着脸踏进屏风后,沈银翎背对着他泡在浴桶里,鸦青长发高高挽起宛如堆云,露出雪白纤细的后颈和脊背,两扇蝴蝶骨在烛火下温润凝白,每一寸肌骨都精致细腻。 她一边拿皂膏搓弄肩头,一边继续哼唱:“俏冤家,在天涯……” 刚唱完一句,就注意到浴桶旁边多了一道影子。 她悚然一惊,猛然回眸,正好与陆映四目相对。 她下意识护住胸口,脸颊嫣红如滴血:“你……你突然出现,吓人家一跳!” 陆映脸色难看。 这里是他的禅院。 他回房就寝天经地义,这狐狸精夜里跑到他的房间洗澡,还好意思说他吓了她一跳? 他不想再和沈银翎牵扯不清,冷冷道:“立刻穿好衣裳。” 沈银翎看着他踏出屏风,忍不住咬了咬唇瓣,只得匆匆清洗干净。 陆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他听着屏风后传出的水声,克制住朝那边看的冲动。 在心里默念了两句《金刚经》,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响起沈银翎刚刚的歌声。 他忍不住地想,那狐狸精唱着“数对清风想念他”的时候,心里想念的是谁? 她又期待着谁为她画上蛾眉呢? 俏冤家,俏冤家…… 她的冤家,是谁? 陆映胡思乱想的功夫,沈银翎穿好衣裙走了出来。 她看着陆映,男人盯着小佛桌上的茶盏,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格外专心致志,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出来了。 禅房幽雅,青灯寥寥。 他金簪玄衣,影子落在窗棂上,中原人里罕见的高大挺拔。 他的侧脸线条立体英俊,睫毛很长,能在眼睑下覆出一片阴影,鼻梁比寻常男子要更挺拔漂亮,虽然总是不爱笑,但薄唇的弧度十分性感,透着寻常男子少见的欲色,女儿家与他说话时,会很容易把害羞的目光放在他的嘴唇上。 陆映…… 他是个很好看的男子。 床笫间欢好时,也很令她满意。 沈银翎想着,又想起他今夜来她的房里,难道又是为了那事儿? 她看着出神的陆映,心里顿时有了个主意。 于是等陆映回过神的时候,就瞧见对面竹榻上,沈银翎斜倚在榻边,罗裙肆意铺散,露出一双慵懒交叠的嫩白长腿,玉足还矫情地绷得直直的,丝绸衣衫褪落到香肩以下,樱桃小嘴轻咬着浅粉色披帛,见他望过来,一双凤眼含羞带臊地暗送秋波。 陆映:“……?” 这又是哪出戏? 沈银翎似乎还嫌不够,又伸出纤纤玉手拔下珠钗。 鸦青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她抬起纤长浓密的睫羽,丹凤眼含情脉脉,欲语还休地凝望他。 陆映:“……” 禅房里弥漫着脂粉香。 沈银翎颊红如胭,嗓音甜软:“正所谓‘有花堪折直须折’、‘春宵一刻值千金’,陆映哥哥,臣妇已然准备好侍寝了。” 陆映额角青筋乱跳。 手臂割出来伤口隐隐作痛,仿佛那些蛊虫全部失去了作用。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侍寝?” “陆映哥哥~~”沈银翎声音婉转一波三折,“您装什么糊涂呢?您今夜来臣妇的禅房,为的不就是那档子破事吗?” 陆映:“……” 沈银翎是有什么毛病吗?! 这里明明就是他的禅房! 是她主动来找他的! 他压抑着火气和欲念,厉声命令:“下来,把衣裳穿好。” 沈银翎不可思议。 她知道这段时间她和陆映的关系不大好,可她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连台阶都递得好好的,他再生气也该消气了! 更何况他自己半夜跑到她的禅房,不是为了那档子破事儿,还能是为了什么? 他倒是装得一本正经起来了! 她理直气壮:“殿下是在跟臣妇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吗?” 陆映:“……?” 沈银翎瞟了眼窗边软榻。 陆映这狗男人心理变态阴暗扭曲,莫非他是想追求刺激,不在床上做,而在窗边做? 反正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罢了,看在他不计前嫌从灯海菩萨里面救了她的份上,她就勉强主动一点,再给他一个台阶吧。 沈银翎想到这里,赤脚走到窗边软榻前,在陆映复杂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到他怀里。 她一边解开衣带,一边娇嗔:“你这般玩弄戏耍于我,可真是欺负人!” 裙衫委地。 少女浑身不着一物,鸦青长发蓬松微卷,只耳边簪了一支粉贝壳钗饰,腰间系着珍珠璎珞裙,烛火下,一身肌骨竟比东海珍珠还要细腻娇白,活像是海里修成人形的鲛鱼。 她双手环胸,娇娇软软地撒娇:“陆映哥哥,这样总行了吧?” 陆映:“……” 第223章 多谢殿下收留臣妇 窗外夜色沉沉。 明明应该是肃穆端严的禅房,此刻却浮动着女儿家特有的甜郁暗香。 怀里的少女芙蓉花面肌骨生香,是这座青灰色禅房里唯一的艳色。 即使隔着锦袍衣料,陆映也能察觉到她肌肤的柔软和温度。 他喉结滚动,克制住碰她的强烈冲动,手掌紧紧按在小佛桌上。 他黑着脸命令:“下去,把衣裳穿好。” 沈银翎不解:“太子半夜三更跑到臣妇的禅房,却又故意装出一副圣人模样,您究竟想干什么?” “孤再说一遍,这里是孤的禅房。你若不信,大可去门口瞧瞧牌子。” 因为参加祭天祈福的达官显贵太多了,未免有人走错房间,所以盛国寺特意在每一间禅房门口都挂了写有名讳的小木牌子。 沈银翎穿好衣裙,狐疑地走到门外。 借着檐下灯笼看了一眼,得,门边还真挂着写有“陆映”二字的木牌! 只是因为天色太黑,再加上又是刘嬷嬷亲自送她过来的,所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 估计是郦太后见她和陆映吵架,所以才故意这么安排。 闹了一场乌龙,她讪讪进来,红着脸从衣橱里取出自己的行李:“是臣妇弄错了……” 陆映讥讽:“弄错了?沈夫人向来冰雪聪明心细如尘,还能弄错这种事吗?连行李都带过来了,可见你根本就是想在孤这里过夜。怎么,嫌崔季身份低微,不能带给你好处,又想勾引孤了吗?” “你——”沈银翎气急反笑,“要不是太后娘娘故意让刘嬷嬷把我带到这里,我才不会闹出这种误会!你要是不信,大可明日亲自去问问太后娘娘!” 她冷哼一声,拎起包袱扭头就走。 哪知包袱没扎严实,她刚迈出脚,里面的东西就全部撒落在地。 除了衣裳、膏脂、首饰等物,还掉出几件造型奇怪的东西—— 陆映在沈银翎买来的那本辟火图上见过,这些都是专门用在床笫间的小玩意儿。 诡异的寂静中,一枚做工复杂造型精巧的金色镂空圆球,里面含着一颗金铃铛,叮叮铛铛地滚到陆映脚边,后面还拖着一根细长的红丝带。 是缅铃。 用于男欢女爱时的道具,可使女子无比销魂。 陆映倾身拾起,在指尖把玩。 片刻后,他抬眸看向沈银翎:“你随身带着这个?” 沈银翎面红耳赤,咬牙道:“臣妇也不知道,为什么包袱里面会多出这些东西……” “不知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东西是皇祖母给你的?皇祖母一把年纪,怎会如此荒唐无聊?!沈银翎,你撒谎也该有个限度。” 沈银翎头一次体会到百口莫辩的滋味儿。 包袱是刘嬷嬷放到这里的,这些东西肯定也是她受郦太后指使,悄悄放进去的。 她也很好奇,郦太后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玩这么花,随便就能掏出这么多小玩意儿? 早知今夜如此丢脸,她就不来盛国寺了! 她飞快拣起地上的东西,在当着陆映的面,拣起一根玉制的仿真那玩意儿之后,脸颊羞红如滴血,几乎快要呼吸不过来。 她把这些东西塞进包袱,到底没好意思去拿陆映手里的缅铃,小声道:“殿下只当臣妇今夜从未来过吧!” 说完,一溜烟逃了出去。 陆映把缅铃丢在软榻上。 缅铃滴溜溜地转,还在发出叮叮铛铛的声音。 令陆映情不自禁想起,这小东西要是用在沈银翎身上,欢爱时又该是何等情形…… 他好容易熄灭的欲火重新燃烧起来,无论在脑子里念多少遍《金刚经》都没用。 佛经里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可他忍不住想,沈银翎明明就是真实存在的,她撩起的欲念也是真实存在的,真实到他的每一寸肌骨、每一处脏腑都能感受到疼痛。 又痛,又上瘾。 意识到心里的执念重新生根发芽,陆映脸色极其难看,立刻打开钱多宝进献的骨盒,从里面取出一只蛊虫。 沈银翎浑然不知她走后,屋子里发生的事。 她拎着包袱踏出这座禅院,问了两个路过的小僧弥,才找到自己的禅房。 正打算回房休息,哪知却远远看见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自己的禅房。 山里的夜这样黑,宫灯寥寥数盏,巡逻的禁卫军又都走远了,那人全然有恃无恐。 沈银翎没再上前半步。 她躲在廊柱后面,悄悄注视窗前高丽纸上的投影,那个黑衣人大约以为她在床上睡着,于是举起长剑,毫不犹豫地刺向床榻。 这人…… 是来杀她的! 是谁派来的? 沈行瀚? 她白天的时候和沈行瀚在盛国寺里遇见过,他已经知道她解毒了。 沈行瀚此人心胸狭隘,手段残酷,不信神佛。 他没能得偿所愿,从她嘴里套出沈行雷的下落,于是趁着盛国寺之行对她痛下杀手,完全是他那种性格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刺客已经发现床榻上没有人,正气急败坏地踏出门槛。 沈银翎注视他在夜色中消失,暗道今晚她恐怕不能回房睡了。 偌大的寺庙,她没有能投奔的人,只能拎着包袱,悄悄返回陆映的禅院。 随着她推开门,陆映正放下衣袖,遮掩住手臂上缠绕的绷带。 他望向去而复返的沈银翎,心脏狠狠一跳。 他正想方设法摆脱对她的执念,她倒好,没事儿就往他跟前凑! 钱多宝说三五只蛊虫就能忘掉执念,无论是烟瘾、酒瘾还是赌瘾,都能轻松戒掉。 可他呢? 他手臂上的划伤已经超过三五条了! 这狐狸精是嫌他还不够狼狈吗? 陆映脸色阴寒如水:“沈银翎,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银翎轻咳一声:“臣妇想问殿下借宿一晚……” “借宿?!” “臣妇……臣妇可以出房钱……”沈银翎磨磨蹭蹭挪到窗边软榻前,从袖管里掏出一枚银锭,小心翼翼地放到佛桌上,“喏,给你房钱。” “你觉得,孤缺这一锭银子?” “既然殿下不缺钱,那臣妇就收回了。”沈银翎欢欢喜喜地福了一礼,“多谢殿下收留!” 陆映看着她径直扑向床榻,几近崩溃。 他什么时候说过要收留她了?! 第224章 这是孤的被子 陆映板着脸来到床榻前:“起来!” 沈银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只露出楚楚可怜的一双眼:“不是臣妇非要赖在这里,而是堂兄派了刺客暗杀臣妇,臣妇半路撞见,十分害怕,实在无处可去,才不得不回来。只求殿下念在从前的情分上,救臣妇一命……” 陆映知道,这狐狸精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天家皇族和朝廷命官都歇在盛国寺,沈行瀚在寺庙里安排刺客,未免太过胆大包天。 而他只想把沈银翎远远送走,并没有想过要她的命,于是想了想,道:“你睡软榻。” 对沈银翎而言,睡软榻也比回去送死强。 她抱着被子往软榻走,却被陆映拽住一个被角:“这是孤的被子。” “小气。” 沈银翎嘀咕,只得松开被子。 她在软榻上抱膝而坐,忍不住望向陆映。 他坐在灯下看书,也不知看的是什么书,很投入的样子。 这狗男人像是当真转了性子,即使与她私下相处,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与她缠绵欢好,圣人似的一脸清冷端肃,仿佛彻底戒了色。 上元节那天的纵火烧楼,真就给他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吗? 竟是要彻底和她生分了…… 她想着,一阵阵困意来袭,渐渐趴在小佛桌上睡了过去。 禅房里烛火幽微。 陆映合上手里的佛经。 他抬眸望向对面浅眠的少女,眼睛里浮着红血丝。 其实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简直要怀疑,钱多宝进献的蛊虫究竟是真是假。 为什么他一遇见沈银翎,所有的稳定情绪就都消失无踪? 非得用尽心力,才能装出不在意的样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佛经藏进枕头底下,才躺下就寝。 夜色渐深。 山里冷,沈银翎才小睡了片刻,就被冻醒了。 她打了个喷嚏,一边揉搓双臂,一边望向陆映的床榻。 他背朝自己躺在榻上,大约已经睡熟了。 她实在冷,想了想,干脆蹑手蹑脚地摸了过去。 她轻轻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躺在了外侧。 陆映背对着她,在黑暗中睁开眼。 这个狐狸精是不是以为他睡着了? 他甚至能察觉到,她试图把被子往她那边拽。 想起刚刚她打了个喷嚏,又才中过寒毒,于是他勉强忍耐,装作没有发现她偷爬上榻,也没有发现她偷拽被子。 然而这个狐狸精实在过分。 她拽了三分之一的被子不算,像是生怕冻着了她自己,又开始继续拽被子。 陆映闭上眼,额角青筋乱跳。 这个狐狸精就是这样。 睡觉的时候,恨不能把整张被子都裹在她自己身上,丝毫不考虑他要怎么睡! 沈银翎没察觉到陆映的心情变化,还在兢兢业业地拽被子。 她怕冷。 往常冬夜,房间里都燃着地龙,而且她还能窝在陆映的怀里睡觉,现在身下的褥子这么薄,被子又才只有一小半,她会染上风寒的! 她努力拽着,终于成功拽到大半张被子。 她松了口气,开始闭上眼睡觉。 陆映也以为能好好睡觉了。 哪知睡着睡着,背后突然贴过来一个温软的身子。 沈银翎八爪鱼似的缠抱着他,一条长腿跨过他的腰,怕冷般贴得紧紧。 她的呼吸无意识地喷吐在男人的后颈,寒夜里炙热而又暧昧。 似乎是觉得这种睡姿很舒服,她渐渐呼吸匀长。 陆映却不那么舒服。 他浑身紧绷,像是一张拉紧的弓弦。 这狐狸精的一只手绕过肩颈贴在他的胸口,小腿搁在他的腰上,简直毫无睡相可言! 隔着中衣的薄薄布料,他几乎能感受到少女的肌肤是何等细嫩柔软。 窗外传来山间夜雨声。 禅房的黑暗里,男人浑身的血液都涌向身下。 他屏息凝神,试图把沈银翎的腿从自己身上拿下去。 她睡姿不雅,中裤滑到膝盖,他的大掌触摸到她绵白细腻的小腿,就没办法再松开。 雨声里,夹杂着远处佛殿传来的木鱼声和诵经声。 佛说,“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佛说,“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 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佛早就告诫过世人,过于强烈的欲望和情感,就像是拿着火把逆风而行,那业火终究会烧到自己的手上,以致于被欲望和情感伤害反噬自身,彻底摧毁理智和思考。 这些道理,陆映都懂。 但是—— 沈银翎半睡半醒,突然娇娇气气地唤了一声:“陆映……” 只这一声。 陆映绷在心理的那根弦,彻底断裂摧毁。 这一瞬,什么佛祖菩萨、清规戒律都被抛之脑后。 陆映想,他身边睡着的姑娘,是沈昭昭呀。 是那个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小姑娘。 是他即将彻底失去的小姑娘。 粗粝的手掌,忍不住地轻抚少女嫩滑的肌肤。 他再也不肯抑制骨血里的冲动和欲火,一手握住沈银翎的双手高举过她的头顶,一手握住她的一只纤细脚踝架在自己的肩头。 多日未曾欢好,少女生涩稚嫩。 撑开的疼痛惊醒了沈银翎,她不敢置信地尖叫:“陆映,你疯了?!” 她主动的时候,他板着个棺材脸。 现在她睡觉了,他倒是起劲儿了! 像有什么大病一样! 她心里不服气,扭动身子拼命挣扎:“你放开我,你——” 陆映低头封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的控诉。 春夜喜雨。 山间的花骨朵悄然绽放。 …… 另一边。 刺客在寺庙了溜达了一圈,也没找到沈银翎的踪影,只得回去向沈行瀚复命。 沈云兮也在。 她没好气地瞪了眼刺客:“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那贱人肯定就在盛国寺,你仔细找找不就能找到了?!” 沈行瀚示意刺客退下,一边轻抚茶盏,一边道:“这次祭天祈福,薛家也来人了,也许沈银翎是去找薛绵绵串门了也未可知。” “大哥,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对了,你不是说二哥很可能在沈银翎手上吗?你今夜派人杀她,那二哥怎么办?” 沈行瀚吹了吹茶汤,低头轻呷一口。 他感受着唇齿间的微苦,淡淡道:“我这几天仔细想过了,沈银翎记恨咱们家,要是二弟真在她手上,恐怕已经受尽折磨,就算救回来,也只是个废人。与其让二弟玷污咱们家的门楣,倒不如就让他这么死了。” 第225章 太子的相好是沈银翎? 他生得清秀雅俊。 言辞之间,却没什么温度,连亲兄弟都可以随意舍弃。 沈云兮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心生畏惧。 沈行瀚放下茶盏:“今夜算她命大,但她不会每次都这么走运。走,咱们去她的禅房瞧瞧。如果能碰见她回来,我也想问问她,她究竟是怎么拿到血灵芝的。” 兄妹二人来到沈银翎的禅房。 沈银翎不在,就连行李也没出现在屋子里,倒是桌案上搁置着一个寺庙里专门用来存放祭文的万寿花纹木匣子。 沈云兮东翻翻细看看,最后打开那只匣子:“哟,这是那贱人写给孝贤长公主的祭文。” 沈行瀚凑过来看。 纸上字迹极为漂亮,甚至比历届的状元郎写的还要好。 他忌惮道:“沈银翎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头脑也聪明,竟不逊于沈行野。幸亏她是个女子,否则只怕朝堂上必有她一席之地。从前咱们的栽赃陷害,也未必能得逞。” “哼,”沈云兮不屑,“大哥惯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她这么说着,看着那一篇篇祭文,也忍不住生出些嫉妒。 她的字就远不如沈银翎。 就连太子殿下都嫌弃她字写得丑。 她咬了咬嘴唇,又给自己找补:“她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个女人。既是女人,就不该读那么多书。娘亲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见她学那么多东西,完全是自降身价,不及本宫高贵淑雅。” 沈行瀚看她一眼,没搭理她这些蠢话。 沈云兮嘴上贬低着沈银翎,可是一张张翻看过她写的祭文,却越看越是心痒难耐。 这样好看的一手毛笔字,比她大哥写的还要漂亮。 要是她也能写的这样好看,太子殿下是不是就会多看她两眼? 说不定就连郦太后也会对她刮目相看。 她捏着祭文,不想放回去了。 见禅房里有笔墨纸砚,她干脆抽出七八张纸,在每一张上画了个大乌龟,冒充祭文放回木匣子。 她笑道:“等明天祭天祈福的仪式过后,皇祖母会亲自为孝贤长公主祈福,到时候沈银翎在佛殿里当众拿出这一沓大乌龟,皇祖母肯定会觉得她对长公主不敬,狠狠地罚她!本宫再趁机献上这些祭文,就说是本宫亲手书写,皇祖母必定会对本宫青眼有加!” 沈行瀚对她们这些女儿家的小打小闹完全不感兴趣。 他在房里踱步了一圈,拧着眉头道:“这房间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恐怕沈银翎今天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那她能去哪儿?总不能一直待在薛绵绵房里吧?薛家的三个女眷,好像同住一间禅房,她晚上也挤不下呀。” 沈行瀚思索良久,突然道:“你之前说,太子这一年来,一直在宫外有个相好?” “可不是?”沈云兮没好气,“本宫抓了几次也没抓着!前几天听莲心的话,特意在殿下的常服上熏了丝萝香,本想借着香料逮住那个狐狸精,没成想到现在都没影!丝萝香那么贵重,也不能一直拿来找狐狸精,本宫干脆留着自己用了!” 沈行瀚低声:“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狐狸精就是沈银翎?也许她此刻,就在太子的禅房。” “大哥,你糊涂了吗?沈银翎都嫁过人了,殿下放着东宫大把大把的黄花闺女不要,怎么可能要她这么个人妇?!今天皇祖母特意让殿下陪她和那贱人用晚膳,殿下都不肯呢!殿下最是清正端肃,他是绝不可能在佛门清净地,和臣子之妻同塌欢好的!” “那你说,沈银翎还能去哪里?” 沈云兮也回答不上来。 今夜有雨,大家都睡得很早。 可现在都夜半三更了,沈银翎竟然还没回房间…… 这原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沈行瀚注视雨幕,淡淡道:“世上大部分男子,只要对某个女人动了真心,就不会在乎她有没有嫁过人、有没有生过孩子。譬如古时候的夏姬,因为天资艳丽,被许多权贵争相追逐,曾先后当过三位君王的王后、七位士大夫的夫人。我常常想,高征调任京城,究竟是不是太子的手笔?他是不是想借着高征,悄无声息把沈银翎弄回京城?” 沈云兮攥紧了那一沓祭文。 她的太子殿下皎皎如水中月,皑皑如高山雪。 他真的会对沈银翎那种贱货动心吗? 联想起陆映曾经亲口承认,是他夺走了沈银翎的清白,沈云兮不由紧张起来。 一想到沈银翎很可能就是太子养在宫外,屡次三番挑衅自己的狐狸精,她就心跳加速,嫉妒和愤怒几乎快要蹦出胸口。 她愤愤道:“只要去殿下的禅房瞧一瞧,就知道沈银翎究竟在不在他那里了!” 她健步如飞,直奔陆映的禅院。 夜雨绵绵。 水汽透过窗棂缝隙钻进来,整个禅房的温度都很低。 被褥里却是火热。 郦太后给的小玩意儿,几乎都被陆映用上了。 沈银翎嘴里塞着东西无法发出声音,被陆映握着脚踝弄了好些时辰,因为情动的缘故,一身雪肌都泛出暧昧秾艳的胭脂色,纤秾合度的娇躯情不自禁颤抖痉挛,生理性的眼泪顺着眼尾滑落,又被男人沉默吻去。 她以为终于结束了,趴在榻上不停喘息。 却见陆映拿过缅铃,不由分说地推进了她那里。 那铃儿自顾转动起来,发出叮叮铃铃的声音。 她瞳孔骤然放大,试图弄出来,可惜双手被披帛反绑,只能在榻上徒劳地拼命扭动身体,身上嫣红更甚,像是开出了一朵朵桃花。 她眼前一阵阵发白,不停踢蹬双腿,消化着从未有过的灭顶之潮。 陆映也没料到,这小玩意儿如此厉害。 他正要替她取出来,屋外突然传来叩门声: “殿下,臣妾和哥哥来探望您了。” 是沈云兮。 陆映眸色沉沉,推开窗户让山风冲散屋子里的暧昧气味,目光落在欲生欲死的沈银翎身上,沉吟半晌,拿出她嘴里塞着的东西,抱着她踏进了屏风后的浴桶里。 沈银翎也不想被沈云兮发现。 她强忍着痛苦和欢愉,凤眼湿红,带着怨怪看了眼陆映,才深吸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潜进了浴桶。 第226章 小没良心的东西 沈云兮和沈行瀚在门外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屋里有动静。 兄妹俩对视一眼,干脆鼓起勇气闯了进来。 却听见屏风后水声哗啦,陆映正在沐浴,难怪没听见他们的叩门声。 沈云兮环顾四周,禅房不算大,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难道又是她多虑了? 陆映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从屏风后传来:“怎么,孤的禅房,是可以随便闯进来的吗?” 沈云兮连忙冲着屏风福了一礼,又小心翼翼往里面瞄了一眼:“殿下恕罪,臣妾不是有心擅闯,只是没听见殿下的声音,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一时紧张担心,这才不顾一切闯进来——” “滚。” 沈云兮吓得要命,哪敢继续逗留,一溜烟就跑了。 沈行瀚见这禅房里实在没有可疑的地方,也只能告了罪,悻悻离开。 屏风后。 沈银翎急切地钻出水面,娇弱无力地搂住陆映的脖颈。 水底下,她情不自禁蹭弄双腿,像是人鱼在摇曳漂亮鲜艳的鱼尾。 她脸红如滴血,睫毛上都是细碎泪珠,哑着小嗓子央求:“殿下……求您拿出来……臣妇……臣妇要受不住了……” 陆映捏住她尖俏的下巴,不紧不慢地吻去她脸颊上的泪珠。 “殿下……” 沈银翎哽咽喘息,牵住陆映的手就往浴桶里面拽。 她鲜少这般失态。 陆映见她快要濒临极限,这才取出缅铃。 沈银翎像是一团春水般瘫软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才不曾彻底滑落进浴桶里面,喘息声带着哭腔,娇弱的厉害。 海藻般的青丝浮在水面上,宛如一条围成弧形的狐狸尾巴,把他和她都圈在了里面。 陆映垂眸看她。 这狐狸精大约是疲惫极了,喘了片刻,顾不得责怪他,眼睫扑闪的速度渐渐变慢,很快就昏睡了过去。 他把她抱起来,仔细擦拭干净身子,又给她绞干头发,才将她放进自己的被褥。 她怕冷,下意识往他怀里钻,嘴里软软呢哝:“陆映……” 睡梦里察觉到男人抱住了自己,被窝里暖和和的,她才安安稳稳睡了过去,浑然不顾这般贴着他,他身下有多么难受。 罢了,也就这两日了。 两日过后,他将与她天涯海角,不复相见。 再宠她最后两日吧。 陆映捏了捏她嫩生生的脸蛋。 “小没良心的东西。” 次日黎明。 天色还黑,陆映拿被子卷起沈银翎,悄无声息的把她抱回了她自己的禅房。 沈银翎在清晨醒来,发现枕头边放着自己的包袱,里面那些不堪入目的小玩意儿倒是都不见了。 她坐起身,意识到自己是被陆映送回来的。 想起昨夜的荒唐,她忍不住又泛嘀咕,她都和陆映睡了,这算不算重修旧好? 上元节的事,他应当不生气了吧?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没来由好了几分。 洗漱梳妆之后,宫女来送早膳,从食盒里一层一层取出食物:“这是太子殿下吩咐奴婢专门给您送来的,有盛国寺特供的素鲜面和红豆包子,还有御膳房做的碧涧豆儿糕、琼叶糕、蜜浮酥柰花。虽然庙里不能见油腥,但是太子殿下说您寒毒才好,不能吃的太素,于是吩咐御膳房偷偷给您做了一碟嫩香椿炒鸡蛋。” 沈银翎拿起竹筷:“别的也就罢了,这碟嫩香椿炒鸡蛋倒是稀罕。现在还没过正月,怎么就有香椿了?” 她吃惯了山珍海味,自然觉得野菜最香。 “也是凑巧,御膳房的人在后山挖野菜的时候发现的。”小宫女笑吟吟的,“那香椿树才刚长出一丢丢嫩芽,就全被摘了来。一半拿来给您炒鸡蛋,一半拿去分给太后娘娘、张贵妃和太子妃,听说大家都很稀罕呢。” 沈银翎尝了一筷子香椿,果真鲜美细嫩。 陆映待她还是上了心的,想必已经原谅上元节的事了。 用过早膳,沈银翎把行李收进橱子里。 她又打开书案上的万寿花纹木匣子,检查起里面的几篇祭文—— 却发现她的祭文,被人换成了乱涂乱写的几只大乌龟。 沈银翎暗暗捏紧那几张纸。 有人偷偷换掉了她的祭文。 也是她做事谨慎,尤其是在关于郦太后这位大靠山的事情上更是慎之又慎,否则,如果她直接带着这东西去见郦太后,哪怕郦太后明知她是被陷害的,也会嫌弃她没用,没对孝贤长公主尽心。 这事究竟是谁干的? 昨夜的刺客显然没这么无聊,沈银翎判断,那刺客走后,又有别的人来过她的房里。 她立刻搜查起房里的蛛丝马迹,可惜对方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沈银翎想了想,重新拿起木匣子查看,突然敏锐地嗅到了一丝香气—— 丝萝香。 她以前被陆映弄到身上过。 而陆映衣袍上的丝萝香,是被沈云兮熏上去的,只有她手里有这种香料。 沈银翎立刻想起昨天在太后房里,沈云兮说她也给孝贤长公主写了祭文。 就沈云兮那笔丑字,她都不知道她怎么有脸拿得出手的。 难道,她的祭文被沈云兮偷走了? 这个时辰,重新写祭文已经来不及。 她必须把祭文从沈云兮那里拿回来。 她正琢磨,门外突然走进来两个打扫房间的宫女。 沈银翎看着她们俩行过礼,熟稔地扫地铺床,不由挑眉:“殷珊珊,高芸?” 殷珊珊和高芸如遭雷劈,不敢置信地抬头望向沈银翎:“这是你的禅房?!” “不然呢?”沈银翎意外地打量她们,“你俩怎么当上宫女了?” 殷珊珊和高芸脸色极其难看。 她们昨天兴冲冲来到盛国寺,还以为能和其他官家小姐、世家贵妇一样受到招待,体体面面的和那些高僧们交流佛法。 没想到,却被殷洋要求换上宫女服制! 殷洋说,寺庙里已经没有多余的禅房供给她们住,他只能托关系让她们以宫女身份进来服侍,睡在宫女们休息的大通铺。 殷珊珊和高芸虽然嫌弃,但来都来了,总不能回去吧? 于是这才沦落到给人打扫禅房的地步。 沈银翎把她们的脸色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肯定是殷洋不想暴露他东宫轿夫的身份,所以才用这种方式把她们两个弄进盛国寺。 因为是皇家的祭天祈福,所以庙里不许那些贵妇小姐带丫鬟嬷嬷,就只有宫女们伺候,盛国寺的人手本来就紧张,让她们俩进来充当临时宫女打扫房屋,说不定殷洋还能从内务总管那里小赚一笔。 沈银翎又问道:“高老太太呢?” 她可没忘记,高母可是一直嚷嚷着要和郦太后交流佛法。 殷珊珊和高芸的脸色更加难看。 最后还是殷珊珊讪讪回答:“婆母被我大哥安排成老嬷嬷,专门给贵人洗衣裳去了……” 她也没想到,她们仨巴巴儿地赶来盛国寺,没想到居然是来服侍人的! 真是造孽! 高芸的脸面挂不住,没好气道:“沈银翎,你识相的话就赶紧想办法给我们三个安排住处,再找十几个宫女伺候我们,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嫂子了!” 沈银翎看着她俩羞恼的模样,又看了眼盛放祭文的万寿花纹木匣子,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何不利用这两人,从沈云兮那里偷回自己的祭文? 第227章 最好打死她 沈银翎故意露出为难之色:“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只是我人微言轻,在太后娘娘身边,只不过比寻常宫女稍微体面点。更何况太后娘娘老都老了,在庙里也说不上什么话,你们要想被好好招待,还是得去求太子妃。” “说来说去,都怪你不好!”高芸嫌弃,“你和太子妃明明是堂姐妹,你却非要得罪她,连累我们也不好和沈国公府以亲戚身份互相走动!如果没有娶你,说不定我大哥现在已经是刑部侍郎了,哪还有崔季什么事!” 沈银翎故作歉疚:“等回家以后,我再向夫君请罪就是。如今祭天祈福仪式即将开始,我得去太后娘娘身边了。还请你们替我看好这份祭文,这是我写给孝贤长公主的,太后娘娘十分重视,午后要亲自烧给长公主的。 “对了,听说太子妃那边也写了一份,只是她字迹丑陋,昨天提了好几次想和我交换祭文,我都没答应她。我怕她会派人来偷,你们可一定要替我看住了。若是这些祭文能得太后娘娘青眼,我也能在她面前为夫君说些好话。” 沈银翎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两人,才离开禅房。 殷珊珊和高芸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只万寿花纹木匣子。 高芸小声:“珊姐姐,你说,要是咱俩偷偷调换沈银翎和太子妃的祭文,太子妃知道以后,会不会对咱们青眼有加?就连沈银翎都说太后娘娘老了不管事,与其让她拿着祭文讨好太后,还不如咱们拿去投靠太子妃。”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是这么想的!”殷珊珊按捺住激动,“太子妃看咱们这么识相,说不定还会安排咱们住进禅房,叫宫女伺候。芸妹子,咱们的好日子可在后头呢!” 苍天可鉴,她这个穿越女终于要开始出人头地了! 她一直坚信,她就是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而太子妃沈云兮,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二。 她们注定会成为好姐妹,今天的祭文事件,就是她们关系的转折点! 祭天祈福仪式开始之后,大家都去了佛寺前院,后院禅房几乎没人。 殷珊珊和高芸悄悄调换了沈银翎和沈云兮房里的万寿花纹木匣子,笑嘻嘻给高母和高征报喜去了。 高母洗衣裳洗的腰酸背疼,手都泡肿了。 她揉着腰站起来,激动道:“这么说,我不用再洗这些衣裳了?咱们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娘,有太子妃帮忙,您很快就能去和太后娘娘谈论佛法了!”高芸得意。 “阿弥陀佛!”高母红了眼眶,“我身为堂堂从八品大理寺评事的母亲,在京城里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竟然在寺庙里面给人洗了一夜衣裳!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珊珊啊,不是我说你,你那大哥也太不靠谱了!这都办的什么事?!” 殷珊珊硬着头皮道:“娘,这不是都好起来了吗?” “还有那个沈银翎,”高母挺着腰杆咒骂,“不孝顺的玩意儿,身为儿媳妇,成日里只知道伺候太后娘娘,却不知道伺候我!一点不替我这婆婆着想,没德行的东西!等我到了太后娘娘跟前,定要好好说说她!” 高征没参与她们对沈银翎的声讨,只专心思考自己的前程。 他虽然来了盛国寺,但没人帮他引荐,那些正三品以上的官宦看都不看他一眼。 比如昨天晚上,几位公卿大夫在谈论南北农作物,他坐在他们中间,信心满满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可是他们眼高于顶,谁也不搭理他,只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讥笑,弄得他下不来台,十分尴尬。 这些公卿大夫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今日得罪的是谁! 他们得罪的,是未来的宰相首辅,是新帝的左膀右臂! 高征回来之后,愤怒地想了一夜,他想往上爬,还是得指望沈银翎。 他打定主意,今夜就要把沈银翎送到太子的床上,叫她张开腿,给他挣个好前程! 高家人各怀心思的时候,祭天祈福有条不紊地进行。 等仪式结束,已经是中午。 沈银翎陪郦太后用了午膳,回到禅房,果然发现两份祭文被调换了,她轻抚木匣子,眼底都是薄凉讥诮。 午后,是祭祀孝贤长公主的时辰。 孝贤长公主是郦太后的亲闺女,也是皇帝陆煜比较疼爱的妹妹,因此皇族很重视这次祭祀,除了沈银翎以外只邀请了皇室成员参加,特意在华光殿设了长明宫灯,又请了上百位高僧为她诵经祈福。 郦太后老年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免不了又落了好些眼泪。 被刘嬷嬷搀扶着,才没有因为伤心过度而晕厥过去。 沈云兮抹着眼泪,哽咽道:“可怜皇姑姑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倒是叫咱们这些活着的人伤心难过。皇祖母,孙媳特意花了心思,认真为皇姑姑写了几篇祭文,想要好好祭奠她,以慰她在天之灵。” 郦太后哀伤地闭了闭眼:“拿出来吧。” 沈云兮从莲心手里接过万寿花纹木匣子,正要打开,忽然用余光瞥向沈银翎。 她微微一笑,像是无意间提起:“听说堂姐也为皇姑姑写了祭文,堂姐,不如咱们先看看你的吧?” 沈银翎没错过她眼底充满恶意的期待。 她温声道:“臣妇谨遵娘娘之命。” 沈云兮心里得意,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她简直不敢想象,待会儿郦太后瞧见沈银翎拿出几副画满大乌龟的图纸时,该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恐怕会气到当场命人打沈银翎板子吧? 最好打死她才好! 她越想越激动,忍不住抻长了脖子去看—— 却看见沈银翎拿出来的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祭文,字字句句慷慨激昂悲哀婉约,字迹犹如龙飞凤舞铁画银钩,写到悲伤的地方,一团笔墨被稍微晕开,竟像是笔者在为孝贤长公主的红颜早逝而哀痛落泪! 郦太后一张张翻看,越看越是哭得不能自已,几度晕厥在刘嬷嬷怀里。 沈云兮懵了。 她明明把沈银翎的祭文换成了大乌龟,这些祭文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难道沈银翎又重新写了一份? 她狐疑地盯着沈银翎,却见对方红着眼圈安抚郦太后,脸上半点儿端倪都看不出来。 她正不知所措,郦太后含泪问道:“太子妃写的祭文呢?” 第228章 羞辱公主、殴打太后、假孕欺君 沈云兮回过神。 虽然没能害沈银翎挨罚,但她毕竟偷到了她的祭文,她也不算亏。 郦太后和太子殿下看见她的字突然写的这么好,说不定还会夸奖她。 她想着,打开木匣子,梨花带雨道:“皇祖母,这就是孙媳给皇姑姑写的祭文。孙媳写的时候,总会想起皇姑姑的音容笑貌,忍不住悲伤过度,写晕了好几次呢。” 郦太后接过。 她看着纸上那些大乌龟,脸上的悲伤神情顿时一扫而无,只剩不敢置信的雷霆之怒。 沈云兮还在滔滔不绝:“孙媳虽然和皇姑姑不太熟,但一向钦佩她的高尚品德。可惜皇姑姑走得太早了,孙媳都没来得及向她好好学习。不过,太后娘娘放心,孙媳会代替皇姑姑,好好孝顺您、伺候您——” “沈云兮!” 郦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沈云兮吓了一跳。 她斗胆望向郦太后,看见老人家连手都在发抖。 可见那些祭文写的实在太好了,把这老人家感动得不行! 她捂着手帕嘤嘤啼哭:“皇祖母,孙媳知道孙媳这次的祭文写的很好,可谓是超常发挥,感人肺腑,发人深省!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定要节哀,千万不能因为这几篇祭文,就悲伤过度,伤了身体!想必皇姑姑在天之灵,也希望您能健康顺遂——” 她还没说完呢,郦太后直接就把那几张纸砸在了她的脸上。 纸张的锋利边缘划伤了沈云兮的额头。 她下意识接住一张,就看见纸上画着好大一个乌龟! 其他宣纸纷纷扬扬落在华光殿的地砖上。 众人好奇望去,每一张纸都画满了乌龟! 一时间,整座佛殿寂静到落针可闻。 沈云兮当即吓得脸色惨白。 她明明就把这些大乌龟塞进了沈银翎的匣子里,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她这里?! 难道是沈银翎发现了,又给偷偷换回来了?! 她连忙望向沈银翎。 对方站在郦太后身边,正朝她勾唇而笑。 果然是她! “你这贱人——” 沈云兮暴怒,抬手就要去打沈银翎。 结果沈银翎避让开,沈云兮直接一巴掌扇到了郦太后的头上! 连老人发髻上那支凤穿牡丹大花冠,都给活生生打歪了! 几缕白发从老人额前垂落,看起来十分狼狈。 沈云兮险些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惶恐地跪倒在地:“皇祖母,孙媳不是有意对您动手,都是沈银翎,都是沈银翎故意害孙媳!” “昭昭害你?!”郦太后脸色铁青,“怎么,你进献的祭文,也是昭昭害你吗?!” “不是……孙媳……孙媳……这些祭文,不是孙媳的……孙媳也不知道上面为什么会画着这么多大乌龟……” 沈云兮浑身发抖,拼命想要解释,却笨嘴拙舌,根本不知道从何解释起。 郦太后恶狠狠道:“你故意在祭文上画满乌龟,是想羞辱哀家的孝贤吗?!沈云兮,你今日不敬长辈,羞辱孝贤,还辱骂哀家是贱人,以下犯上对哀家动手,哀家看,你是想造反!不忠不孝,无法无天,德行败坏,这太子妃,你也别当了!” “皇祖母!!” 沈云兮崩溃地大叫出声。 她这一生,最在意的就是太子殿下了。 她绝不能被休弃! 她顾不得再和沈银翎掰扯,开始拼命朝郦太后磕头:“孙媳没有对皇姑姑和您不敬,孙媳也不知道这些祭文是怎么回事,孙媳是被人陷害的!孙媳刚刚骂的是沈银翎,孙媳没有骂您呀!都是因为沈银翎那贱人躲开了孙媳的巴掌,所以那一巴掌才会不小心打到您的头上!皇祖母明鉴!皇祖母恕罪呀!” 少女鼻涕眼泪横流,吓得浑身发抖,全然一副不经事的小家子气模样,哪还有太子妃该有的端庄大方。 见她如此,陆煜和张贵妃的脸上不禁也掠过一抹嫌弃。 沈银翎压住上扬的嘴角。 她只是设计沈云兮自食其果,没想到她这位好堂妹竟然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又悄悄望向陆映。 对方眉尖轻蹙,似乎没有要给沈云兮求情的意思。 沈银翎歪了歪头。 这狗男人那么喜欢沈云兮,瞧见心上人哭成这样,他就不心疼吗? 她忍不住悄悄往指间缠绕手帕,联想起今日小宫女送给她的嫩香椿炒鸡蛋,心里不由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难道陆映说喜欢沈云兮,只是故意气她? 他误以为她的心上人是陆时渊或者崔季,为了他的脸面,所以才故意拿沈云兮来气她。 她正琢磨,沈云兮突然扶着额头,柔弱地晕倒在地。 “娘娘!”莲心连忙冲过来扶起沈云兮,“娘娘您怎么了娘娘?!” 沈云兮气息奄奄,勉强睁开一条眼缝,捂着嘴朝旁边干呕了两声。 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不约而同地变了。 郦太后皱眉:“来人,宣太医!” 这次来盛国寺祭祀的随行太医姓方,是个小胡子中年男人。 他背着药箱匆匆赶过来,当众把脉之后,捋着胡须笑道:“恭喜太子殿下,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娘娘,太子妃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佛殿寂静。 方太医道过喜,发现在场的皇族个个表情凝重,好像没谁高兴。 沈银翎把玩着手绢。 天子和张贵妃并不喜欢陆映,自然也就不待见沈云兮,更别提他俩的孩子。 郦太后厌恶沈云兮,一直希望她能赶在沈云兮前面生下儿子,自然也是不想看见沈云兮怀孕的。 至于陆映…… 陆映可是清清楚楚,她用香料害沈云兮绝嗣,所以他这位太子妃根本就不可能怀孕。 那么现在声称怀孕,只有一种可能—— 沈云兮收买了方太医,她是在假孕。 他能高兴才怪了。 沈银翎看热闹不嫌事大,欢欢喜喜地娇声道:“没想到娘娘竟然怀了身孕,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臣妇恭贺太子殿下,恭贺陛下和太后娘娘!” 沈云兮惴惴不安地靠在莲心怀里。 她原本就打算假孕,也一早就收买好了方太医。 本来想着等祭天祈福结束之后,再声称有孕,可是没想到今天出了这档子破事,她实在害怕被褫夺太子妃之位,只好提前用了这一招。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殿下,咱们要有孩子了……” 陆映面无表情。 沈云兮能生孩子吗? 她生个枕头还差不多。 张贵妃突然道:“此事非同小可,方太医,你可检查仔细了?陛下,臣妾以为,还是请盛国寺的方丈亲自瞧瞧吧?方丈精通医术,定能调理好兮儿的身子。” 郦太后也不相信,沈云兮这么巧就能怀上身孕。 她郑重道:“哀家看,是得请方丈瞧瞧。” 沈云兮心尖一颤,紧紧掐住莲心的手臂。 她又没怀上身孕,要是方丈亲自把脉,她会露馅儿的! 到时候,羞辱长公主、殴打太后、假孕欺君,数罪并罚,她还能当太子妃吗?! 第229章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沈云兮正惶恐之际,沈银翎忽然道:“慧觉方丈虽然医术高明,但毕竟不擅长妇人内科,要他为太子妃诊脉安胎,只怕不妥,倒不如回到宫里,再细细诊看。” 沈云兮万万没料到,唯一帮她说话的人竟然是沈银翎! 她没怎么感激,反倒越发瞧不起她来。 亏大哥总说沈银翎聪明过人,可是今日看来,她帮她这么个仇人,不是蠢又是什么? 难道她以为,她帮她一次,她就会记挂她的好,从此以后不再针对她吗? 天真! 其他人也有些诧异。 沈银翎垂下眼睫。 她从未想过帮沈云兮。 她比任何人都想沈云兮赶紧从太子妃的位置上滚下来。 只是今日这几件事,无论是羞辱长公主还是殴打郦太后,其实不过都是误会,根本不足以让沈云兮被废,也就沈云兮不禁吓,所以才搬出假孕当挡箭牌。 她很清楚,就算沈云兮现在被发现是假孕,但只要沈炎还在国公爷的位置上一日,就可保她在太子妃的位置上一日。 与其让她被轻描淡写地罚上一顿,倒不如暂且帮她瞒住假孕的事,看看以后能不能彻底闹大,若是九个月后沈云兮真能蠢到拿别人的孩子假冒皇子写进族谱,那么就算沈炎再如何位高权重,也挡不住沈云兮自己作死。 见此情形,郦太后只得沉着脸道:“你与镜危成亲三年有余,难得怀上皇嗣,算是一桩喜事。可今日之事,你也太不像话了,哀家罚你回宫以后,罚俸一年,禁足半年,抄写两百卷佛经,你可服气?” 沈云兮悄悄松了口气,感激涕零道:“孙媳多谢皇祖母恩典!” 只要能保住太子妃之位,别说两百卷佛经,就算是两千卷,她也愿意抄! 众人走后,佛殿里只剩下陆映和沈云兮。 沈云兮有些怵他,小心翼翼地笑道:“臣妾怀上孩子,殿下不高兴吗?” “孤已有两年不曾与你同房。” 沈云兮心虚地低下头:“殿下有所不知,一个月前,臣妾去书房找您,没看见您的踪影,却看见地上扔着一团手绢,里面裹着您的……裹着您的……臣妾实在太想要个孩子了,就把手绢拿回去,然后……殿下,您不会怪罪臣妾吧?” 她每说一句,陆映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想起沈云兮被那狐狸精害的终身不能生育,他到底没忍心拆穿她假孕的事。 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他提醒道:“你既做了这件事,那么就要做的干净,别给人留下把柄。至于你肚子里的‘孩子’……你也要提前做好打算。” 他本意是提醒沈云兮,别让人发现她是假孕,将来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小产”,让这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彻底消失。 沈云兮却以为陆映是在关心自己。 她红着眼圈道:“殿下放心,臣妾一定小心谨慎,绝不让别人谋害臣妾,给您生个大胖小子!” 陆映和她说不通。 他捏了捏眉心,面无表情地踏出了佛殿。 沈云兮也回到自己居住的禅房,却看见门口徘徊着两个宫女和一个老嬷嬷。 她定睛细看,其中一个宫女可不就是殷珊珊! 她竖起眉毛,嫌恶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给娘娘请安!” 三人高高兴兴福了一礼。 殷珊珊和沈云兮最熟,率先笑道:“我们是来寺庙里面做义工的。听说娘娘想要沈银翎写给孝贤长公主的祭文,所以今天举行祭天祈福大典的时候,我和芸妹妹特意帮娘娘和沈银翎更换了禅房里的祭文。娘娘可欢喜?想必太后娘娘一定狠狠表扬了娘娘一番吧?” 沈云兮霍然掐紧手掌。 她说她昨夜偷来的祭文怎么变成了几张大乌龟,原来是高家女眷干的好事! 她没找她们算账,她们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高芸头一回见太子妃,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凤冠和宫裙。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她以后和邹大成和离,嫁给肃王府世子爷,岂不是就能和太子妃以妯娌身份相处? 到时候,她也能打扮得这么华丽高贵…… 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一副自来熟的口吻:“娘娘,民女是沈银翎的小姑子,算起来也该称呼您一声堂姐。沈银翎不懂事,从前对您多有得罪,我们特意代她来向您赔不是。论关系,咱们也算是亲戚,今后两家人还是要多走动走动才好!” 沈云兮翻了个白眼。 堂姐?! 她可没有高家这种穷亲戚! 也不知沈银翎是从哪里搜罗来这一家子极品的! 她正暴躁,高母突然拿捏着长辈的架势,幽幽开口:“太子妃呀,芸儿和珊珊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也该表示表示才行。再者,我一个老人家,又是你堂姐的婆母,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再年轻不懂规矩,也应该知道把我们请进屋里,好吃好喝的招待才是。再给我们安排几间禅房,派几个宫女过来伺候!” 她如此理直气壮,连沈云兮都惊呆了。 沈云兮怒不可遏:“你们还好意思提帮忙?!要不是你们,本宫怎么会被皇祖母惩罚?!本宫怀疑,你们根本就是沈银翎派来故意和本宫作对的!莲叶莲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几个疯婆子打出盛国寺去?!” 两人领命,拿起扫帚就来撵人。 “哎呀!”殷珊珊尖叫,“你们干什么呀?!太子妃,我们可是帮了你的大忙!你怎么恩将仇报呀?!” 高芸也慌了,一边躲一边嚷嚷:“太子妃,我们好心好意帮你,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偷换祭文是很容易的事情吗?!你就是这样对待亲戚的吗?!” 高母狼狈地扶着腰:“哎哟喂我的老腰!太子妃,我好歹是你的长辈!我的征哥儿既是太子心腹,又是宰相根苗,咱们两家理应亲近才是,你怎么能在寺庙里面撵人呢?!我还没和太后娘娘谈论佛法呢!” 沈云兮气得小脸通红:“本宫贵为太子妃,乃是未来的国母,你们这些阿猫阿狗,怎配与本宫攀附亲戚?!” 她看着这三个疯婆子被撵出去,想起沈银翎这辈子都得和她们为伍,不禁又得意起来。 沈银翎那种贱人,就得伺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婆母、小姑子。 而她…… 她摸了摸肚子,眼睛里掠过一阵阵精光。 她可是要母仪天下的女人! 另一边。 沈银翎离开佛殿之后,高征很快在回廊里找到了她。 他急切道:“你来盛国寺两天了,有没有去见太子?” “高征,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沈银翎轻言慢语,“这里毕竟是佛门清净地,难道你想让我在寺庙里面勾引太子?” 高征想了想,道:“听说今天夜里山脚下有个庙会集市,我会替你把太子殿下约过去。那地方又不是寺庙,你总能勾引他了吧?你可记住了,我升任刑部主事,是顶顶要紧的事情,你必须放在第一位,你要放低姿态,好好地求求他。” 沈银翎莞尔一笑:“你放心,我肯定会赴约。对了,听说庄亲王对甘州的民俗文化很感兴趣,你何不趁着这次机会,邀请他夜游佛寺谈古论今?如果他赏识你,想来你的晋升速度还可以更快。” 第230章 陆映,你喜不喜欢我? 高征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夜游佛寺是多么文雅的事情呀,自古以来只有那些文人骚客才会有这般闲情逸致。 听说庄亲王是天子的亲弟弟,要是能和他一见如故称兄道弟,他岂不是在天子面前也能得脸? 他何须再看太子的脸色?! 他欣慰地望向沈银翎:“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只是碍于太子,一直不敢说出口。沈氏,你我是夫妻,你今后,还得继续像今天一样为我的前程筹谋打算,知道吗?” 敲打完沈银翎,他才踌躇满志地去找陆映。 毕竟庄亲王那边还不算十拿九稳,为了刑部主事的位置,他得多押几个宝才行。 陆映得知沈银翎约他去庙会,并没有拒绝。 毕竟他很快就要送她去江南了。 今夜,是他与她共度的最后一段时光。 许是知道这一点,陆时渊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像是在默认他与她好好道别。 天色将晚。 陆映穿了件玄黑色绣金罩纱对襟锦袍,金冠束发,在后山门等待沈银翎。 沈银翎过来的时候,看见不止他在,连薛家姐妹、阿泽和薛伶也在。 “是太子殿下吩咐我们来的,”薛绵绵紧紧握住她的手,喜悦的小脸红扑扑的,“昭昭,咱们许久没有一起逛过庙会了,今天晚上肯定会很好玩!” 陆嘉泽雀跃道:“寺庙里面那些个素斋,我可吃不惯,这两天可算是把我憋坏了!沈姐姐,咱们先找个摊子吃点肉吧,我要吃烤猪蹄!吃十个!” 沈银翎含笑称好,又探究地看了一眼陆映。 这狗男人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 居然这么大方,叫绵绵和阿泽陪她逛庙会。 像是转了性子。 一行人来到庙会,土地庙前花灯幢幢,小贩们叫卖的东西虽然不如京城里面的昂贵奢靡,但价廉物美颇有意趣,附近赶集的村民们个个笑逐颜开,整座庙会热热闹闹的。 陆嘉泽像是饿狗投胎,嗷呜一声就拽着薛伶去了烤肉摊:“老板,要二十个烤猪蹄、三十扇烤羊排、六十串五花肉……” 顿了顿,他瞄了眼陆映,犹犹豫豫的和薛伶商量道:“你说,要不要给他弄几串烤猪腰子?听说那玩意儿补肾,男人吃了以后在房里会很厉害的。” 薛伶:“你要不怕死,可以试试。” 陆嘉泽显然不怕死,犹豫道:“其实韭菜也挺补肾的……” 陆映站在烤肉摊另一边,正端着盘子挑选摊位旁边的那些蔬菜。 一顿饭只吃肉总归是不好的,得荤素搭配才好。 谁知他刚拿起一把韭菜,听见了陆嘉泽的这番言论。 他顿了顿,默不作声的把韭菜放了回去。 “沈姐姐,你过来,你过来一下!”陆嘉泽突然冲沈银翎招招手,压低声音道,“沈姐姐,我这太子堂兄,在房里表现的怎么样?你说,我要不要给他点两串猪腰子?” 陆映也很想知道沈银翎那狐狸精会怎么回答。 因此他没有过去揍陆嘉泽,只假装没听见,继续挑选蔬菜。 沈银翎轻咳一声。 倒不是她对陆映有特殊感情,只是陆映在床上那活儿,确实没话说。 资本也足够雄厚。 然而这话怎么好意思往外说呢。 于是她轻咳一声,在花灯里微微红了脸,假装不在意道:“尚可。” 陆映的脸色,瞬间阴寒。 尚可? 原来在这狐狸精眼里,他仅仅只是尚可?! 昨夜哭着求饶的人,难道是他吗?! “尚可呀……”陆嘉泽拖长音调,偷偷打量了一眼陆映,旋即果断对摊主道,“再加三串烤猪腰子!啊?小孩儿不能吃?我不是小孩儿啊,而且也不是我吃,喏,是他吃,他吃!” 他指着陆映。 摊主夫妻好奇地打量陆映,最后老板娘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烤猪腰子去了。 陆映:“……” 拿菜的手青筋暴起。 他按捺住弄死陆嘉泽的冲动,冷着脸把那一盘蔬菜递给摊主。 烤好的食物很快端上了桌。 沈银翎扫了眼。 大家点的东西太多了,铺了满满一桌,看起来琳琅满目。 陆映坐在她旁边,拿起一条烤鱼放在她的盘子里。 他记得这狐狸精因为怕长胖,所以晚上不怎么吃肉。 但鱼肉和猪肉不一样,鱼肉吃了不会那么容易长胖,而且也很有营养。 沈银翎却面露挑剔,把那条烤鱼挑到陆映碗里,娇声道:“陆映哥哥,人家不想吃烤鱼,人家想吃烤虾球和烤年糕。” 陆映还能说什么? 他和这狐狸精,也就只剩最后一晚了。 他只能依着她、纵着她,把虾球和年糕夹她碗里。 等烤猪蹄端上来,陆嘉泽快激动哭了,连忙捧起一个香喷喷的猪蹄:“我两天没闻到肉味儿了,整整两天了!今天晚上一定要吃个够!”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一天三顿,总想吃肉。 他正要咬下去,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直接拿走了那只烤猪蹄。 陆嘉泽茫然地望向陆映:“堂哥?” 陆映面无表情,把那三串烤猪腰子放在他盘子里:“你吃这个。” 陆嘉泽:“……” 他突然意识到,他拽着薛伶和沈姐姐在背后蛐蛐陆映的那些话,全都被他听了去。 呃。 陆嘉泽心虚地眨了眨眼,想起沈银翎刚刚的样子,也学着她嗲声嗲气地撒娇道:“陆映哥哥,人家不想吃烤猪腰子,人家想吃烤猪蹄和烤羊排。” 陆映连眼皮都没抬:“不想吃就滚。” 陆嘉泽:“……” 区别对待! 重色轻友! 这就是他和陆映不亲近的原因! 陆嘉泽哭哭啼啼,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去吃烤猪腰子。 沈银翎这顿饭倒是吃的挺开心,还和薛家姐妹小酌了两杯。 吃完烧烤,薛晴晴和陆嘉泽年纪小,已经开始犯困,薛伶和薛绵绵便送他们回寺庙了。 陆映付过账,在庙会的集市里买了几盏河灯和香烛供品。 他带沈银翎去了河边。 月色清幽,河面波光粼粼。 他点燃河灯,郑重地望向少女:“过来,给你爹娘兄长磕头祈福。” 沈银翎坐在石头上:“为什么?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陆映沉默。 明天她就会被送去江南。 他想让她最后一次,在京城祭奠她的爹娘和兄长。 沈银翎捧着脸,喝过酒的脸颊透着酡红:“陆映,你今天好奇怪。” 陆映只格外认真地重复:“过来。” 沈银翎只得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河灯。 她仰头看他,丹凤眼潋滟着微光:“我听你的话,给爹娘兄长磕头祈福,那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陆映,你喜不喜欢我?” 第231章 陆映,你没意思透了 陆映沉默片刻,道:“先过来磕头祭祀。” 他的态度那么坚决,沈银翎只得走到河边,与他一起祭奠爹娘和兄长。 往回走的时候,虽然满天星辰,但夜色惶惶树影婆娑,通往盛国寺的山阶格外陡峭危险。 陆映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听见后面的脚步声渐渐没跟上来。 他转身望去,那小狐狸精一手挽着繁复的罗裙,含着泪坐在台阶上。 沈银翎仰头看他,委屈:“脚扭了……” 陆映蹙眉。 这已经是她第三回扭伤脚了。 真够娇弱的。 他想着,走过去把灯笼递给她,又在她跟前蹲下:“上来。” 沈银翎这才破涕为笑,趴到他的后背上,一手提着灯,一手紧紧扶住他的肩膀。 陆映背着她往寺庙里走。 小狐狸精真轻。 轻到他一手就可托举。 夜风里氤氲着早春的泥土香和嫩芽香,山阶两侧的婆娑树影在风中摇晃,明黄色的巍峨寺庙看起来还很遥远。 沈银翎望向陆映的侧脸,吓唬他道:“你瞧前面那个影子,张牙舞爪的,像不像鬼?陆映,有鬼来找你了。” 幼稚。 那明明就是一棵树影。 陆映想着,没理她。 沈银翎没能吓唬到他,不忿地鼓了鼓腮帮子:“你真没情趣。” 她似乎是有些无聊,于是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就着笼光,看他脸上的树影明明暗暗,也看他根根分明的修长睫毛。 过了片刻,她忽然指着天上:“陆映你瞧,天狗食月!我娘说天狗很厉害的,要是它看见我们,会连我们一起吃掉的!” 陆映望了眼月亮。 什么天狗食月,根本就是飘过来一片乌云遮挡了月亮。 说什么天狗会吃人,只怕是沈国公夫人编出来吓唬这小狐狸精的,省得她顽皮,大晚上还要跑出去玩,不叫人省心。 沈银翎见他还是沉默,忍不住趴在他耳朵边道:“陆映,你没意思透了。” 陆映踩上一级级台阶。 脑海中却想起三四年前,沈银翎在陆时渊面前评价他寡言无趣,太过正经。 心脏深处,蔓延开密密麻麻的疼。 他忽然想,是不是他从前做的不够好,才叫这小狐狸精嫌弃他? 沉默良久,他低声道:“天狗怕火,你提着灯笼,它看见灯笼就不会吃我们了。” 沈银翎怔住。 回过神,她笑得花枝乱颤,歪着头得意道:“陆映,我刚刚是故意骗你的!这世上才没有什么天狗呢,你真笨!” 陆映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她。 只不着痕迹地弯起薄唇。 终于回到盛国寺,沈银翎从陆映背上跳下来,娇矜地提起一小截罗裙,伸出绣花鞋,脚尖绷得直直的。 她狡猾道:“陆映你瞧,我没有扭伤脚,我就是懒得爬台阶,所以才故意骗你。” 她笑得眉眼弯弯,像是占了很大的便宜。 陆映也不恼。 他伸出手,温和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沈昭昭骗人最厉害了。” 男人的手掌宽大温厚,带着暖意和宠溺。 沈银翎身子一僵。 等她仰头望去时,陆映已经踏进了山门。 “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她嘟囔着,迈开小碎步跟了上去。 寺庙里古木参天,夜深人静时多少有些寂寥瘆人。 沈银翎和陆映路过一座偏僻的禅院,却听见里面传来叫喊声和哭泣声。 “王爷住手!微臣……微臣只是想邀请您夜游古刹,谈谈甘州的民风见闻,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哟,你还装上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满京城谁不知道本王喜好男风?你半夜三更约本王出来,不是投怀送抱又是什么?!怎么,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王爷,微臣不知道,微臣真的不知道——” 紧接着就是两个巴掌声。 显然是庄亲王恼了,赏了高征两个大嘴巴子。 庄亲王阴恻恻道:“小东西,你越哭,本王越是兴奋。还不赶紧把裤子脱了?!” “王爷,微臣三代单传,乃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微臣不能做这种事呀!要不……要不微臣去把微臣的夫人献给您?!她是京城第一美人,您肯定会喜欢她的——” “住嘴!没用的孬种,连自己的妻妾都能往别人床上送,还真男人?呸!少他娘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 沈银翎听得两眼放光。 这高征还真是个蠢货,她让他去约庄亲王,他居然真敢约! 既然他觉得用爬床来换取前程是很简单的事,那么就让他自己试试好了。 她还想再听一会儿,陆映直接把她给拖走了。 沈银翎被迫跟上他的步子,忍不住撒娇:“你走这么急干什么?人家还想再听听呢。” 陆映黑着脸。 那种事情,有什么好听的? 也不怕脏了耳朵。 他冷冷道:“不许听。” 沈银翎忍不住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很快被他带进了一座灯火明光的佛殿。 她是不信佛的。 当年爹娘和兄长被下狱,她走投无路,最后流着血泪求遍了京城里里外外的寺庙,却也没有什么佛祖菩萨来救她的至亲。 娘亲那样信佛,一辈子捐了那么多香火钱,可是临到头来也没能捡回性命。 后来,她再也没有虔诚地拜过佛。 她站在旁边,看着陆映捐了一大笔香火钱,又虔诚地上了香,最后求来一枚护身符。 她歪头,阴阳怪气地揶揄:“太子殿下到底和我们这些普通人不一样,太子殿下格外遵循传统习俗,端阳节一定要吃粽子,七月初七要买花灯布置庭院,大年初一一定要吃元宝饺子,上元节得吃汤圆,进寺庙要捐钱上香……太子殿下,你比那些老人家还要古板守旧呢!” 陆映握着护身符:“遵循传统,认真生活,也有错吗?” “没有错呀。只是那些习俗都是老掉牙的东西,你年纪轻轻就如此一板一眼,未免显得太过无趣。像我,我偏要端阳节吃年糕,大年初一吃春卷,上元节吃饺子!那些道呀佛呀的,我也是不信的!” 满殿绮华,宫灯烂漫。 菩萨拈花,悲悯地注视站在莲花灯下的少女。 少女罗裙葳蕤,眉眼娇艳,桀骜叛逆,仿佛浑身都是反骨。 陆映忽然伸手,轻轻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他低声:“菩萨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你——” 沈银翎捂着额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陆映戴上了那枚护身符。 第232章 陆映,你的心跳得好快 陆映亲手给她塞进衣裳领口:“孤认真求来的,不许取下来,不许损坏。” 他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 沈银翎的声音带着些娇气的试探:“这护身符,是单我一个人有,还是沈云兮她们都有?” “你一个人有。” 沈银翎翘了翘嘴角,得寸进尺地问道:“陆映,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眼神充满执着,像是今天晚上就必须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陆映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沈银翎一板一眼地分析:“早膳的时候,统共就那么点嫩香椿,可是你却分了一半给我。白天在华光殿里,沈云兮哭得那么可怜,你却无动于衷,然而喜欢一个人,真的能对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吗?现在,你又专程为我求护身符,只为我一个人求……陆映,你要是不喜欢我,这些行为很难说得过去呀。” 陆映看着她。 这个小狐狸精,精的什么似的。 窥探人心,试探人心。 非得证明他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是属于她的。 “陆映,我想知道……”沈银翎踮起脚尖,吻上他的薄唇,“我很想很想知道……” 陆映推开她,蹙眉道:“昭昭,菩萨面前,不得放肆。” 他说完,朝上方的菩萨双掌合十,闭目低头,似是告罪。 夜风吹进来,佛殿里的莲花灯次第熄灭。 沈银翎站在清幽月色里,注视着陆映颀长高大的背影。 良久,她一件一件褪去衣裙。 轻软的莲青色披帛被山风卷起,恰巧蒙在了菩萨的眼睛上。 沈银翎从后面抱住陆映的腰,小脸倔强清冷:“陆映,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陆映浑身紧绷。 这小狐狸精已经绕到他面前,仰着头亲吻他的下巴和嘴唇:“陆映,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 幽香扑鼻。 沈银翎一手搭在陆映的肩上,芝兰般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耳廓:“陆映,你睁开眼睛,你看看我好不好看……” 陆映缓缓睁开眼。 少女芙蓉花面,不知何时拔去了发钗,如瀑青丝和胜雪肌肤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对比,窈窕高挑的胴体美好的令人目眩神迷,明明不着寸缕,在这佛殿里却莫名圣洁,令人难起邪念。 沈银翎格外认真地问道:“陆映,我好看吗?” 陆映的手掌心悄然冒出一层热汗。 他低声承认:“好看。” 沈银翎靠在他的胸膛上:“陆映,你的心跳得好快……” 陆映深深吸气,缓缓闭了闭眼。 这些天喂进骨血里的那些蛊虫,仿佛全是摆设。 一点用处也没有。 他按捺住心中纷涌的情绪,维持着端肃清冷的神情,俯身拣起地上的衣裙,重新披在她的肩头:“佛门清净地——” “是你的佛门清净地。”沈银翎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护身符上,“陆映,盛国寺里的泥塑金身是你的佛,而你是我的佛。” 她从灯海菩萨坠落的那一刹那,是陆映骑白马而来救了她。 他比佛祖菩萨来得更快。 护身符紧贴着少女的心口。 陆映的掌心按在她的胸口,隔着护身符,也能察觉到她温热有力的心跳。 面对这么一个大胆的女子,又曾是年少时唯一喜欢过的姑娘,陆映喉咙发干,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沸腾。 他喉结滚动,浑身紧绷犹如弓弦,仍旧在极力克制冲动:“沈昭昭——” 沈银翎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前。 她的目光定定落在他的唇上,嗓音低哑深情:“这世上,有的人皈依佛,有的人皈依法,有的人皈依僧,而我,我只皈依陆映。沈昭昭……想要皈依陆映……” 陆映的一寸寸肌骨都在颤栗。 年少时喜欢的姑娘,突然不着寸缕地站在佛殿里,背对着菩萨,认真地告诉他,她不皈依佛,她只皈依他。 仿佛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只有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 他不是天下人的佛,却是她的佛。 随着沈银翎说完最后一个字,炙热的欲火彻底焚烧了陆映的理智,摧枯拉朽般毁掉了他所有的自制和矜持。 他紧紧揽住她的细腰,将她往怀中一带。 低头,狠狠吻向她的唇。 唇齿辗转。 鸦青长发在地砖上铺散开,少女青春美妙的胴体在金色烛火中泛出珍珠白的光泽,战栗着迎接陆映的轻抚和进入。 皮肉相贴,水乳交融,宛如捣练春水。 系在脚踝上的金铃铛清脆作响,与远处隐隐传来的木鱼声交织成禁欲却又撩人的声音。 蒙住了眼睛的菩萨拈花而笑,始终以宽忍慈悲的姿态面对殿下众生。 “陆映……陆映……” 沈银翎忘情地亲吻男人的薄唇。 被填满的这一刻,她想陆映是喜欢她的。 而她,她也愿意以后和他好好在一起,愿意陪他度过每一个节日,愿意在路过寺庙时虔诚地上香祈福供奉神佛,她再也不会叛逆到端阳节吃年糕大年初一吃春卷,她再也不会起上元节那夜的狠毒心思。 她愿意在大仇得报之后,与他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她…… 她是心悦陆映的。 大掌流连过少女的娇躯。 陆映在她的肩颈和胸前留下无数暧昧吻痕,修长粗粝的手指更是在她的细腰和腿侧带出斑驳鲜红的指印,像是雪肌上盛开的一朵朵桃花。 他想,他果真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太子。 他快要被欲火烧成恶鬼了。 贪婪地想要在沈昭昭的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痕迹,恶毒地希望陆时渊会在看见这些印记时痛不欲生,时时刻刻提醒这位庶兄,沈昭昭的第一个男人是他陆映。 他被沈昭昭活生生拽下高台,从一个端肃清正循规蹈矩的太子,变成了嫉妒贪婪夺臣之妻的小人。 爱恨嗔痴贪恶欲。 他陆映占全了。 沈昭昭…… 沈昭昭…… 上天安排他遇见这个女人,像是故意给他安排的一场劫难,搅乱了他人生的所有安排,让他变的不像他自己。 他没法儿解决这场劫难,他能解决的就只有沈昭昭。 陆映抵着沈银翎,肌肉贲张如雄狮,热汗从公狗腰滑落到两人的交合处,他那样大开大合地侵占着她,比往常更加凶悍用力,像是一场最后的夜宴。 沈银翎粉面薄汗,身子抖的像是娇颤颤的粉团,小兽般娇喘尖叫。 她终于渐渐受不住了,浑身痉挛脚趾蜷起,指尖生生刺破陆映的肩头,血珠顺着两人的肌体淌落,像是开到荼蘼的往生花。 随着陆映发泄在她的身体里,她颤抖着咬破了他的嘴唇。 她气喘吁吁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唇齿间的血腥味,眼中的意乱情迷逐渐褪去,月色里只剩幽亮缠绵的情愫。 她仰头,指尖轻抚过他的下颌和眉眼:“陆映,你为什么一直觉得,我喜欢的人是陆时渊?是我曾经做过什么事,让你误会了吗?” 第233章 他要她,去当陆时渊的小妾?! 临别在即,陆映不愿意提起从前那些不好的事。 于是他握住少女的手,沉默地亲吻她的指尖。 恰在这时,殿外远远传来敲钟声,已经是凌晨寅时了。 是他和陆时渊约定的时间。 “陆映——” 沈银翎还想追问,陆映的手刀落在了她的侧颈,她来不及反应就晕了过去。 佛寺钟声回荡在整座寺庙,像是一声声催促。 陆映凝视怀里昏睡过去的少女,一想到要把她送到陆时渊的身边,此生再难相见,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拉扯撕裂,令他痛不欲生。 他眼睛血红,拿匕首在手臂上割开一道口子,从玉盒里取出蛊虫,熟稔地喂进血液里。 一只…… 两只…… 三只…… 他给自己喂了这么多蛊虫,他想他一定能放下对沈昭昭的执念。 他给沈银翎穿好衣裙,怕她着凉,又在外面裹了一件斗篷,才亲自抱着她来到山脚下的码头。 陆时渊已经在船上等着了,有些按捺不住的紧张:“我和王妃在船舱里面,给昭昭布置了一间房。虽然暂时要委屈她和我们一起坐船,但是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返回江南,命人在梁园给昭昭单独预备了绣楼和侍女。” 梁园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园林,堪称天下第一园。 以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著称,一半归属陆时渊,一半归属盐铁使罗锡白。 传说罗锡白在梁园豢养了无数美人,穷奢极欲挥金如土,厨房每日生火做饭不用柴木而用蜡烛,每间绣房都用花椒涂饰墙面,就连园子里伺候的下等丫鬟都锦衣玉食,用东海珍珠来妆点面颊。 陆映对陆时渊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他虽然瞧不起这位庶兄,却也知道他骨子里是个体贴细致的男子。 他不会对沈昭昭不好。 陆映把沈银翎放在床榻上:“孤想和她道别,皇兄能否先出去?” “自然。” 陆时渊退了出去。 陆映替沈银翎把护身符藏进领口,又把桂全和德顺抬进来的箱笼放到床边。 箱笼里的东西,是他来盛国寺之前亲手整理出来的。 有新买的花糕酥点,也有几身新裁的石榴裙和几套珠钗首饰,连带年前他送的那套点翠头面,也放了进去。 他知道陆时渊不会在物质上苛待沈昭昭。 可他还是怕她受委屈,总是想着多给她带一些东西。 他取下腰间佩戴的龙纹玉佩,仔细系在了她的手腕上。 这是太子信物。 若是江南的人欺负她,她拿出信物,他们就不敢了。 若他将来登基为帝,这枚信物的威慑力只会更大。 他一寸一寸抚摸过少女的手,又抚上她的脸颊,缓慢勾勒出她的眉眼,像是想要彻底记住她这张脸。 指腹反复摩挲她的唇瓣,她的嘴唇红润饱满,像是早春的牡丹花瓣。 他的沈昭昭,真是漂亮得不像话。 他倾身,用额头无声地抵住她的额头…… 东方泛起鱼肚白。 陆映站在岸边,目送那艘大船破开早春的薄雾,沿着河水,往南方驶去。 一身红袍的薛伶出现在他身边,双手拢在宽袖里:“不后悔?” 陆映没有回答。 他不仅想坐到那个位置上,他还想问鼎天下。 他不能再让沈昭昭继续扰乱他的情绪和理智了。 更何况她喜欢荣华富贵,而他给她找的去处就是天底下最富庶的地方。 到那以后,她应该会喜欢,也应该会渐渐忘记京城的一切。 随着大船渐行渐远,河水两岸的树木遮蔽了陆映的视线。 他的脸隐在黎明前的暗色里,低声道:“派人去把前面那一段水路的树都砍了。” 薛伶挑眉:“它们又没招惹你。” 怎么没有招惹呢? 陆映想,它们分明挡住了他目送沈昭昭的大船离开的视线。 返回佛寺的时候,太阳渐渐升了起来,金光照在佛寺的琉璃瓦顶,折射出华丽温暖的光影。 薛伶看着陆映的背影。 他踩在山阶上,整个人却是阴郁寒冷的色调。 仿佛送走沈银翎的同时,也少了几分人味。 薛伶随手折下一根树枝。 突然不清楚把沈银翎那妖女送走,究竟是福是祸。 …… 沈银翎昏迷了整整六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她坐起身,下意识望向窗外。 她居然在船上,两岸景色还十分陌生! 脑海中飞快掠过昨夜的记忆,她在佛殿里和陆映欢好,最后似乎是被他打晕了…… 她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掀开放在床边的箱笼,里面是包扎严实的零嘴,下面叠着许多件石榴裙,她的妆奁也在,妆奁最后一层塞了厚厚一沓银票,还有两袋专门打赏下人的碎银锭子。 系在手腕上的玉佩忽然碰到箱笼。 沈银翎拿起来一看,一眼认出是陆映从小到大随身佩戴的信物。 他这是什么意思? 心底突然浮现出不妙的预感,她顾不得穿上鞋袜整理仪容,赤脚跑到甲板上,正巧看见陆时渊和罗家姐妹在用晚膳。 “哟?你终于醒了?”罗晚湘阴阳怪气,“不是说不喜欢我姐夫,不想和我们回江南吗?现在还不是巴巴儿地登上了我们的船?你们这些庸脂俗粉,明明就喜欢攀附权贵,装什么呢?” “湘儿,不得无礼!”罗晚照呵斥了一声,又关切地转向沈银翎,“沈妹妹,你饿不饿?今晚有新鲜的鱼羹,还有些花糕点心,你瞧瞧可有爱吃的?” 沈银翎没有回答。 她跑到船舷边,朝北方张望。 大船行了整整一天,已经看不见京城了。 这是去江南的船,是陆时渊的船。 陆映,把她送到了陆时渊的船上。 他要她,和陆时渊一起回江南。 他要她,去当陆时渊的小妾! 亏她还以为他是喜欢她的,亏她昨夜还想和他重修旧好安度余生,再也不对他起坏心思! 可他竟然把她送给了陆时渊! 她像个玩物一样,被他送给了陆时渊! 明明…… 明明昨天夜里他们还那样缠绵…… 晚风吹拂着少女的长发。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渐渐盈满泪珠,倏然迎风滚落。 “昭昭……”陆时渊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我和陆映商量过了,对你来说,京城太过危险,跟我回江南,才是你最好的选择。那里没有沈国公府的人,无论是沈行瀚还是沈云兮,他们都不能再对你下手了。对了,我早上看了一眼,陆映还给你带了许多零嘴和衣裳首饰,等去了江南,我再给你买那边时兴的款式——” “你闭嘴!” 沈银翎突然厉声尖叫。 陆时渊有些担忧:“昭昭……” 沈银翎眼睛血红,死死盯着京城的方向,按在船舷上的双手,用力到指关节泛白。 陆映,他凭什么不问她的意见,就擅自做主把她送去江南?! 她突然飞快跑进船舱,拖着那一箱东西来到甲板上。 她把那些昂贵的衣裳首饰和零嘴,一件一件全部丢进了河里。 她好像是被陆映送人的阿猫阿狗,连带着她用惯了的猫碗狗碗和玩具猫窝,一同送给了新一任主人。 可她沈银翎不是阿猫阿狗。 她是活生生的人。 第234章 她恨陆映,恨陆时渊 大船仍旧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上,走水路需要小半个月才能到江南。 今夜无风,夜空晴朗,满天繁星。 沈银翎站在船舷边,垂眸看着船尾的粼粼波光。 运河宽阔无边,她现在根本没法儿逃回京城…… 陆时渊没敢往她跟前凑,叫罗晚照给她送了饭菜。 “沈妹妹。”罗晚照轻声细语,“太子这么做,已经证明你在他心里,是可以随意舍弃的人。他既薄情,你又何必对他多情呢?倒不如安安生生随王爷待在江南,等你住进了梁园,你就会知道什么叫泼天富贵,什么叫天上人间。你会爱上梁园的安逸和奢靡,会爱上王爷的温柔和才情,你绝不会再想起京城的尔虞我诈和落魄潦倒。” 沈银翎垂着头。 罗晚照凝视着她,几绺碎发从她额前垂落,即使不施粉黛鬓发散乱,夜色里的少女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是兄长珍藏在梁园的所有美人,加起来也无法匹敌的倾国美貌。 她忍不住伸出手,体贴的为她捋了捋乱发:“沈妹妹,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接受王爷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何必自苦呢?虽是做妾,可那也是王爷的妾,比当别人的正房夫人还要显赫体面的。” 沈银翎推开她的手。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陆时渊! 她恨陆映,恨陆时渊,恨每个不把她当回事的人! 恨意在心底滋生蔓延,她对着黑暗湿冷的河面,突然扬起一个嘲讽恶毒的笑容。 陆映背叛了她。 她以为的佛,她以为的救世主,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 既然如此,那么她要让陆映后悔,把她送给别的男人。 她要让陆映,亲赴江南,求着她回京! 脑海中有了大概的计划,沈银翎像是恢复了力气,拿起罗晚照端来的饭菜,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罗晚照又惊喜又欣慰:“沈妹妹想通了?!” “哼,”罗晚湘恰巧出来透气,闻言嫌弃地撇了撇嘴,“姐,我早就跟你说过,你别瞧沈银翎嘴巴硬,可是她心里根本就是很想给姐夫做妾的!她声名狼藉,又是罪臣之女,能跟姐夫回江南,她心里不定怎么偷着乐呢!等见识到梁园的金碧辉煌,你撵她走她都舍不得走!她这种女人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又当又立,我见多了!” 沈银翎冷眼看向她:“罗二姑娘倒是想跟了薛伶,可惜人家没瞧上你。便是当妾,人家也瞧不上!” “你——”罗晚湘又羞又怒,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我打死你!” “行了!”罗晚照死死拦住妹妹,“都是一家人,你们别吵了!” 结果,沈银翎和罗晚湘吵了整整一路。 等半个月后大船抵达临安城,陆时渊和罗晚照被吵的头都大了一圈。 江南二月,草长莺飞。 沈银翎乘坐马车进入梁园,撩开窗帘望去,果然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三步一亭台五步一楼阁,曲苑流水假山嶙峋,甚至还囊括了湖泊和山脉。 来往仆婢小童,皆都衣衫绫罗佩戴如意金锁,很难想象住在这里的主人家该是何等富可敌国。 罗晚湘得意:“怎么样?可见识到我家的富贵了?我们家的梁园,乃是天下第一园,富丽堂皇,你们京城可没有!要说斗富,你们北人终究还是逊我们南人一筹!”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沈银翎放下马车窗帘,“我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罗晚湘气急,“我爹爹和兄长才没有贪污受贿呢!这些钱财都是正经所得,你不懂不要乱说啊!” 沈银翎没跟她争辩。 罗家往上数三代,也不过就是寻常百姓。 能在短短两代就积累出如此庞大惊人的财富,要说没有见不得人的手段,谁信啊? 难怪陆时渊要娶罗晚照。 他是要以江南之富,帮他弟弟陆争流谋夺那个位置。 陆时渊给沈银翎准备的绣楼名唤昭月楼,前后种满梨树,正值开花时节,一眼望去花海洁白如雪,掩映着墨绿色琉璃瓦的楼阁亭台,挂在屋檐下的塔刹檐铃在春风中招摇作响。 陆时渊柔声介绍:“昭月楼地势高,昭昭登上六楼,可以俯瞰半座梁园的美景。王妃特意为你预备了九十九名伺候的丫鬟、小童和嬷嬷,胭脂水粉、裙衫绣鞋和珠钗首饰也都预备齐全。我知道你喜欢读书写字,就命人搜罗江南一带的古籍和珍奇文玩,为你布置了一座大书房,你看见之后,一定会喜欢的。” 沈银翎不置可否,道:“我累了。” 罗晚照立刻笑道:“昭月楼里砌了浴池,整个池子都是用白玉雕刻而成,池底镶嵌了上百朵纯金莲花,专供沈妹妹一人使用,我这就叫丫鬟们给你引山泉水沐浴。沈妹妹好好休息,三天之后,我为你和王爷举行纳妾礼,到时候,把江南有头有脸的达官显贵都叫过来,好好热闹热闹。” 罗晚湘阴阳怪气:“沈银翎,你故意冷着个脸,实际上心里还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了吧?你这种女人,贪慕虚荣又故作清高,我见多了!” “湘儿,不得无礼。”罗晚照训斥了她一句,亲自挽起沈银翎的手,“沈妹妹,我带你进去瞧瞧,你要是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和我说。” 昭月楼极尽奢靡。 沈银翎却无心欣赏:“王妃,我想休息了。” “我知道的,车舟劳顿,是该好好休息。”罗晚照轻抚着她的手,“只是你既来了江南,我少不得要叮嘱你两句,往后,不可再念着太子,不可再念着京城。往后,王爷才是你的地、你的天。你要像我一样,全身心都爱慕王爷,愿意为王爷生,愿意为王爷死……” 沈银翎眉尖轻蹙,抽回自己的手。 罗晚照自己喜欢陆时渊也就罢了,还要逼着她也喜欢。 罗家姐妹都像有那什么大病似的! “沈妹妹,我身子骨羸弱,这辈子无福为王爷诞下一子半女,这个重担就交到你身上了。”罗晚照临走之际,还不忘提起子嗣,“但凡勋贵人家,哪有让妾室生育嫡子的道理?比如太子,你跟了他一年,他不也不肯让你诞下子嗣吗?可见他并非真心待你,只不过是把你当成玩物,说送人也就送人了。也就王爷和我厚道,不计前嫌,把你当成家人。沈妹妹,你可要争口气呀!” 第235章 把她当成玩物 终于送走了罗晚照,沈银翎厌烦地揉了揉耳朵。 她也不矫情,直接让丫鬟伺候她沐浴更衣。 另一边。 罗晚湘打定主意,要给沈银翎一个下马威。 她策马来到梁园后山。 这里建了一座兽园,收藏了各种各样的凶兽猛禽,她大哥罗锡白平日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待在这里逗弄野兽。 罗晚湘过来的时候,就瞧见锦衣华服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兴奋地挥舞双手高声叫喊,身边簇拥着几位环肥燕瘦的美人,可不正是她大哥! 斗兽场内,两个瘦骨嶙峋的奴隶,正气喘吁吁和一头老虎对峙,才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那头饿了三天的老虎就径直扑向奴隶,张嘴咬断了他们的脖子。 血液从颈腔喷涌。 场边的权贵们发出扫兴的嘘声,唯恐被血液溅到身上弄脏了华服,纷纷嫌恶侧身。 斗兽场一侧,白骨堆积如山,一个个骷髅头串在竹竿子上用以妆点这座斗兽场,显然这些南方权贵早已对猛兽吃人习以为常。 “大哥!” 罗晚湘脆声。 “湘儿!”罗锡白大喜,拉着她来到旁边,“你从京城回来了?!怎么样,那位五殿下可能入你的眼?!咱们湘儿身为江南第一美人,只怕他看见你的第一眼,就被你彻底迷了魂吧?婚期定在哪天,想要什么嫁妆,你只管说!” 罗晚湘臊红了脸。 没好意思告诉他,她心仪薛伶,可惜人家压根儿就不想看见她。 她道:“大哥,你别管我了,倒是姐姐和姐夫的事,你可一定要管管!” 说罢,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沈银翎的事,说她如何如何贪慕虚荣,如何如何狐媚子作态,如何如何欺负她、打压她、离间她和姐姐姐夫的关系。 说到最后,罗晚湘红着眼圈道:“我自幼被大哥和姐姐护在手掌心,也算是娇养长大,她沈银翎不过就是个罪臣之女,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我?!她家再如何有权有势,如今也被抄家了不是?她就该夹着尾巴做人,看我的脸色行事才对!可我不过数落她两句,她就百般嘲讽我、欺负我,简直不把咱们江南罗家当回事!” 沈银翎…… 罗锡白对这个名字相当熟悉。 前任沈国公的掌上明珠,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美人。 虽然见过她的人回到江南以后,都极力称赞她的美貌,可罗锡白却嗤之以鼻。 那些人是没见过好的,所以才会觉得沈银翎长得美。 可他的梁园里面,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那沈银翎在她们面前恐怕根本就不够看的。 倒不是他吹,南方比北方富庶,南方的女子也普遍比北方的女子水灵好看。 所谓的“京城第一美人”,放在他的梁园,只怕连一等丫鬟都比不上,不过就是北人没见过世面,自以为是弄出来的噱头罢了! 他那大妹夫陆时渊也是个眼盲心瞎的,放着他如花似玉善解人意大妹子不爱,偏偏对沈银翎一往情深,不过就是青梅竹马的情意,这么多年却一直念念不忘。 这趟京诚之行,甚至还敢把那贱人带回江南! 定是那贱人如今落魄,求着陆时渊收留她的! 她简直是把他们罗家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 罗锡白的胖脸上,浮现出阴恻恻的神情:“她现在在哪里?!” 罗晚湘心中一喜:“大哥,她在昭月楼!” 罗锡白立刻吩咐随从带上刀剑、牵上猛兽,气势汹汹的往昭月楼去了。 沈银翎已经沐浴完毕。 她坐在内室的妆镜台前,拿起象牙嵌金梳子,慢条斯理地梳理如云秀发。 两名丫鬟着急忙慌地进来跪倒在地:“不好了,沈姑娘,罗大人和二小姐闯进来了!” 说话间,罗锡白和罗晚湘已经进来了。 隔着金珠串成的帘幕,罗锡白厉声道:“你就是那个贱货?!” 沈银翎起身,不疾不徐地步出珠帘。 正值早春黄昏,夕光透窗而入,满墙梨花照影。 罗锡白只瞧见女子用象牙梳子挑开金珠帘,那握着梳子的纤纤玉手比象牙还要白嫩细腻,指尖没涂丹蔻,却天生的粉嫩晶莹。 这沈银翎的手还是挺好看的,也算可圈可点。 只是那脸,恐怕就只称得上是庸脂俗粉了。 他斜着眼睛,很快瞧见了步出金珠帘的少女。 只一个照面,他就愣住,连忙正眼细看。 少女身段高挑窈窕,穿着件梨花白缂丝斜襟春裙,蓬松如云的鸦青长发迤逦曳地,肌肤雪白如玉吹弹可破,那张脸堪称芙蓉花面,明明未施粉黛,却眉翠唇红凤眼如狐,秾艳妍丽,往那里一站,仿佛整间屋子都亮了起来,真真是世间绝色! 他珍藏在梁园里的所有美人加起来,也只是萤火之光,岂可与面前美人皓月争辉! 罗锡白彻底呆住了。 沈银翎嗓音淡漠:“你说谁是贱货?” “当然是说你!”罗晚湘没好气,余光瞥见面容呆滞的罗锡白,不由皱眉,“大哥,你还发什么呆啊,赶紧揍她一顿呀!女人就得打,打多了她才会听话!” 罗锡白回过神,一双眼却舍不得从沈银翎身上移开。 钟灵毓秀造化神奇,世间竟生出了这等绝色美人,别说是他的梁园,就算放眼整个江南,也挑不出第二位来! 难怪那些见过她的人,都极力赞叹她的容貌! 可笑他竟然觉得他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如今看来,他罗锡白才是井底之蛙! 他自惭形秽,朝沈银翎作了个揖,红着脸道:“是在下唐突了……” “大哥?!” 罗晚湘不敢置信。 不是,她大哥凶神恶煞,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恶,他对着个女人脸红个什么劲儿呀?! 她忍不住跺着脚尖叫:“大哥,你道什么歉,你快叫人打她呀!” 沈银翎优雅落座:“你们是来教训我的?” “那哪儿能呀?!”罗锡白连忙摆了摆小胖手,“我们就是过来看看,看看沈姑娘还缺什么!” 沈银翎岂能看不出他的心思。 这些男人见色起意,把她当成玩物,和陆映一个德行。 那她为什么不把这些男人也当成玩物? 就像他们对待她那样。 她要让陆映知道,即使离了他,她也能活得很好,她也能报仇。 她心底一片薄凉讥诮,面上却故意流露出害怕的神情,楚楚可怜道:“那你身后那些拿刀的随从,和他们牵着的猛兽,又是什么意思?罗哥哥是要杀了我吗?” 罗哥哥…… 罗锡白陶醉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快要咧到耳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酥了。 第236章 不是叫你来给她撑腰的 罗锡白回过神,轻咳一声,夹着嗓子温柔道:“这不是想着沈姑娘刚到梁园,打算宰两头野兽,做成野味给沈姑娘接风洗尘吗?在下想着现宰的新鲜,所以特意带着屠夫过来了!惊扰了沈姑娘,真是对不住!” 罗晚湘人都傻了。 她大哥在说什么胡话?! 那些身手矫健的护卫,怎么就成了屠夫?! 他心爱的那两头北疆高山白狼,怎么就成了野味?! 她大哥疯了吗?! 她立刻叫嚷起来:“大哥,你被这狐狸精迷了心窍吗?!这两头白狼是你花了十万两雪花纹银,不远万里从北疆运到江南的,你疯了你要宰了它们?!” 沈银翎玉手托腮:“原来它们是罗哥哥的心爱之物,我若是吃了它们,只怕罗哥哥要心疼的。” 一声声“罗哥哥”,叫的罗锡白心都要化了。 他平生有三大爱好:美人,斗兽,劫财。 而沈银翎是他生平所见最好看的女子。 他连忙殷勤道:“不心疼、不心疼!如果能搏美人一笑,那它们也算死得其所了!” 沈银翎起身,好奇地打量那两头白狼:“可是它们这么可爱,我舍不得吃它们呢。”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试图抚摸它们。 两头狼都是凶兽,面对陌生人立刻发出危险的低吼,不停龇牙咧嘴。 “呀!”沈银翎花容失色,惊恐地躲到罗锡白身后,“罗哥哥,人家好害怕!” 少女身上的脂粉幽香扑面而来。 那柔弱无骨的小手,就那么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只探出一双水盈盈的丹凤眼,又害怕又好奇地打量白狼。 真真是我见犹怜! 罗锡白连忙柔声轻哄:“沈姑娘别怕,这两头畜生拴着铁链,它们咬不到你的!” 哄完沈银翎,他又厉声命令护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这两头畜生冲撞了沈姑娘?!还不赶紧把它们牵下去宰了?!” 罗晚湘不敢置信:“大哥,我是叫你来教训沈银翎的,不是叫你来给她撑腰的!姐姐和姐夫不向着我了,连你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吗?!” “都是我不好……”沈银翎突然哽咽,“我害罗哥哥和湘儿妹妹生了嫌隙……” 罗晚湘气怒:“我和我大哥说话,有你什么事?!你闭嘴!” “罗晚湘!”罗锡白厉声喊她全名,意识到沈银翎正看着自己,又连忙努力地收拢大肥肚子,作出一副斯文雅致的读书人姿态,“湘儿,你一天到晚大呼小叫,举止粗鲁言语刻薄,哪像是闺阁小姐?你应该多向沈姑娘学习,做一位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罗晚湘懵了:“大哥以前明明夸我像男人一样豪迈奔放,说我和那些读过书的闺阁女子截然不同,怎么今天却嫌弃我举止粗鲁言语刻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罗锡白深情款款地凝视沈银翎,“我今日见到沈姑娘,方才知晓原来世上竟有这般多愁善感、温柔善良的好姑娘。” 罗晚湘快被气吐血了。 不是,她大哥哪只眼睛看见沈银翎多愁善感、温柔善良了?! 这贱人骂起人来比她还狠,一张嘴跟刀子似的,她们在船上吵了半个月,她愣是一次都没吵过她! 她气愤到口不择言:“大哥,你是被这狐狸精勾了魂吗?!你也不瞧瞧你自己,你长得那么胖,肚子里也没墨水,成日里不是打劫商贾,就是买卖官爵,你恶事做尽,人家图你什么?!人家喜欢的可是我那玉树临风温润如玉的姐夫,人家可是我姐夫未过门的小妾!” 罗锡白脸色铁青。 他万万没想到,他干的那些事情会被自家小妹抖搂出来! 这不是影响他在美人心里的形象吗?! 他有些紧张地瞄向沈银翎,却发现对方正含情脉脉地凝视自己。 沈银翎娇滴滴道:“我倒是觉得,罗哥哥这不是胖,而是心宽体胖,宰相肚里能撑船。罗哥哥有容人之度,比男人还要男人,比宰相还要宰相。瞧这将军肚,虽然没有墨水,却藏着天地乾坤和黎民百姓,撑起来的何止是你们罗家,还有整个江南的一片天呢。” 罗锡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这番言论。 偏偏夸他的还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虽然他身边豢养的那些女人也经常奉承他,可她们是因为畏惧他才百般献媚,完全不像沈姑娘这般真心实意。 他当即心花怒放,喜的胖脸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望向沈银翎的眼神都害羞几分。 罗晚湘人都傻了。 不是,原来沈银翎这张嘴不止藏着刀子,还含着蜜糖呀? 她就没见过这么会拍马屁的人! 沈银翎继续娇声道:“至于打劫商贾,罗哥哥替天行道行侠仗义,打劫的必定都是鱼肉百姓的奸商!至于买卖官爵,罗哥哥肯定是估量了对方的人品才华以后,才拟定的官职,明明是因材举荐,怎么能叫买卖呢?” 罗锡白都被夸的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连连挠头。 他鼓起勇气望向沈银翎,却见少女满脸崇拜地朝他眨了下左眼。 那样娇俏灵动的眨眼…… 罗锡白只觉心脏仿佛被人射中一箭,蔓延开酥酥麻麻的感觉,片刻的心悸过后,心脏雀跃欢喜骤然疾跳,小鹿似的几乎快要蹦出他的胸口! 他抿着嘴唇笑,不敢和沈银翎对视,羞涩地低下头去:“这都叫沈姑娘发现了……讨厌!” 罗晚湘:“……” 她呆愣愣站在原地。 也没人告诉她,沈银翎这么能说会道颠倒黑白啊! 她这么能说,她怎么不去衙门里面当状师啊?! 眼见自家亲哥也不肯维护自己,她嘴唇发抖,委屈道:“你们……你们欺负人!” 她跺了跺绣花鞋,红着眼圈跑走了。 沈银翎没空管她。 她注视着面前胖乎乎的罗锡白,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不想给陆时渊当妾,可陆时渊和罗晚照却偏偏逼她当妾,还把纳妾礼定在了三天后。 她何不利用罗锡白,帮她摆脱这个困局? 思及此,她委屈道:“都是我不好,害湘儿妹妹不高兴了……” “这怎么能怪你?!”罗锡白哪受得了美人落泪,连忙出言安慰,“罗晚湘那丫头被宠坏了,脾气臭的很,以后她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来给你出头!” “可是……可是三天之后,我就会成为吴王殿下的小妾。我与罗哥哥男女有别,我又是个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的女子,怎么能经常找你呢?” 罗锡白一想到这般美人,即将成为大舅子的小妾,也忍不住长吁短叹。 沈银翎梨花带雨地凝视他:“其实我不是自愿给吴王殿下当妾的,我不喜欢吴王殿下,我是被他掳掠到江南的。” “什么?!你是被抓来的?!” 沈银翎拿小手帕遮着脸,哭得柔情似水:“不过,我并不后悔来江南。因为我在这里,遇见了真正心仪的男子。他不仅英明神武,没有因为亲妹妹一面之词就欺负一个弱女子,他还顶天立地,庇佑了江南一方安宁……他才是真男人!” 罗锡白越听,嘴角越是绷不住地高高翘起。 他羞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腼腆道:“沈姑娘,你说的……你说的该不会是我吧?” 第237章 沈家嫡女,绝不为妾! 沈银翎害羞地侧过半个身子,娇嗔:“明知故问!讨厌!” 罗锡白喜不自胜,耳根子都臊红了:“沈姑娘放心,我惯是个英明神武两袖清风的官员,你既然是被掳掠到江南的,那就是蓄意拐卖!本朝律令,拐卖妇女儿童,一律……一律……” 他挠了挠头,背不出后面的律令。 他只得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义正言辞道:“凡是拐卖妇女儿童者,本官决不轻饶!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做主!” “青天大老爷!” 沈银翎娇滴滴地唤了一声,满脸都是崇拜。 又夸张又做作。 要是陆映在这里,必定要骂她矫揉造作。 偏罗锡白就吃这一套。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人叫过他青天大老爷! 他连腰背都挺直几分,正气凛然地安抚道:“沈姑娘暂且就住在这座昭月楼,有什么消息,我会立刻告诉你的。” “天色已晚,罗哥哥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吧?”沈银翎邀请,“我初来乍到的,人生地不熟,实在害怕得紧……” 于是在接下来的酒桌上,沈银翎开始和罗锡白讲述她的过往。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朵坚韧顽强的小白花,添油加醋地讲述了自己是如何经历了抄家磨难之后在甘州生存下来的,是如何被迫嫁给高征的,是如何被陆映强取豪夺的,又是如何被陆时渊欺负掳掠的…… 只刻意省略掉自己爬床和复仇的那一部分。 反正在罗锡白听来,就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天底下所有人都是坏的,就她是好的,就她最无辜。 酒过三巡,罗锡白红着眼圈,义愤填膺地捏紧拳头:“他们简直可恶至极!只恨罗某没有早点遇见沈姑娘,否则,我肯定舍不得让你吃这么多苦!沈姑娘放心,将来我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他们都是京城里的权贵,比如太子陆映,别说我得罪不起,就连罗哥哥你也得罪不起。” 沈银翎挽起袖管,为他斟酒:“都说江南富贵,江南盐铁使罗锡白堪称天下首富,临安梁园堪称天下第一园,可是据我所知,太子陆映同样富可敌国。效忠他的一位北方商人钱多宝,如今已是专供茶叶的皇商,听说就连江南一带都有他的万亩茶田。这几天,正是收新茶的日子,想来他手底下的茶商们,很快就要带着新茶前往北方和边疆售卖。到时候,又是一大笔进账。” 顿了顿,她抬起纤长卷翘的睫羽,意味深长地注视罗锡白:“罗哥哥再如何劫富济贫,只怕也不敢劫掠太子的商队吧?” “谁说我不敢?!”罗锡白拍案而起,富态的胖脸上满是凶光,大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气势,“罗某今日方知,当朝太子罔顾人伦夺臣之妻,亏他素有光风霁月端肃清正的雅名,没想到全是放屁!他手下人的商队,我还偏就劫定了!” 沈银翎双手捧心满脸崇拜:“罗哥哥,你可真是男人中的男人,吕布中的吕布!” 等罗锡白气势汹汹地走后,沈银翎才冷漠地净面洗手。 她踏进内室,倚站在镂花圆窗前,安静地望向天上的那轮明月。 今夜月缺,一弦如钩。 清风吹拂着她的宽袖和裙裾,洁白的梨花瓣纷纷扬扬吹进室内,满室梨香氤氲。 “昭昭。” 身后忽然传来陆时渊的声音。 沈银翎背对着他,淡淡道:“怎么,在吴王殿下眼里,如今我的绣楼,是可以不经允准,在深更半夜随随便便闯进来的地方吗?” 陆时渊凝视她的背影:“听说你留了罗锡白用晚膳。昭昭,你想利用他,对付陆映?京城的一切,你就那么放不下吗?忘记仇恨,安安稳稳待在江南度过余生,难道不好吗?” “你要我忘记仇恨?”沈银翎转身,险些气笑了,“我父兄惨死,我全家上百口人一夜被诛,你要我就这么算了?!” “昭昭,伯父伯母那么疼爱你,他们在九泉之下,肯定也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我记得年少时,有一回你生病了,我去你家探视,伯母告诉我,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嫁个好人家,一辈子不争不斗,一辈子无病无灾,一辈子顺顺遂遂。我想,你跟着我来江南,也算是了却了伯母的心愿——” “你住口!” 沈银翎打断他的话,宽袖在夜风中急剧招摇:“陆时渊,你也有脸提我的父亲母亲?!你逼我给你做妾,你也有脸说了却了我母亲的心愿?!” 陆时渊鲜少看见这么生气的沈银翎。 他不自觉地按紧了轮椅扶手:“昭昭,我知道做妾是委屈了你,但妻也好、妾也罢,都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我待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真心实意的。何况你如今是罪臣之女,就算我有心给你正室位份,我也给不了……” “我父兄是被冤枉的。”沈银翎声音极冷,“我父亲戍守边关二十年,风雪无阻。我兄长年纪轻轻为国征战,十八岁就拿下河西九城。他们是功臣,不是罪臣!我沈家满门忠烈,沈家嫡女,绝不为妾!” 少女眼眸浮着戾气。 曳地青丝和裙裾缠绕翻飞,月色如血,像是连那满室梨花瓣都染成了血红。 陆时渊不知如何回答。 沈国公沈致和长子沈行野密谋造反,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不认为父皇会断错案。 只不过是因为昭昭心地纯善,没有参与进去,所以才不曾知晓她父兄狼子野心的一面。 他深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宽忍:“昭昭,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只知道人应该往前看,人应该为自己而活。你不能一辈子活在你父兄死亡的阴影里,你还这么年轻,你应该重新拥有自己的家。昭昭,我想给你一个家。” “陆时渊,别装的这么冠冕堂皇了。”沈银翎背对着月光,艳丽绝伦的脸上笼罩着阴霾,“妾,玩意儿罢了,也算是家人?你只不过是想满足你年少时,没有满足的欲望而已。你与陆映,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昭昭,我不许你这么说!我是真心爱你,我与陆映不一样!” “那我问你,如果将来陆争流登基为帝,我想当吴王妃,你会答应吗?” 第238章 纳妾礼 可以吗? 陆时渊沉默。 良久,他躲避着沈银翎的视线,声音艰涩:“昭昭,你明知她对我有恩……” 江南一带的势力支持,是陆争流夺嫡的关键之一。 罗晚照劝说她的父兄支持陆争流,对陆时渊而言便是有恩。 陆时渊垂下头,有些颓糜:“昭昭,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不能背弃她。” 沈银翎笑了起来:“你瞧,你心里明明有了她的位置,却还要逼我为妾。听说你的王妃不能生育,我猜,你是想让我给你们生个儿子,以后抱养到她的膝下吧?” “昭昭!” 陆时渊不敢置信,眼圈通红,“你这话也太诛心了!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始终就没变过!你流放甘州的那三年,我哪一年没给你寄信寄钱寄东西?!如果我不在意你,我何必费那些功夫?!你这么说,与作践羞辱我的感情有何分别?!” “你的感情?你有什么感情?我记忆里的陆时渊,温润如玉用情至深,是个满腹诗书的才子。而不是现在这个……”沈银翎盯着陆时渊,像是在斟酌最精准的用词,“而不是现在这个,虚伪自私,勾结官宦,鱼肉百姓,视人命为草芥的吴王殿下!” “我没有!” “听说梁园是你和罗锡白共同拥有的资产,天下第一园,穷奢极欲,挥金如土。吴王殿下敢拍着胸脯保证,建造这座园林的钱财里面,每一个铜板都是干净的吗?罗锡白和他爹靠着劫掠富商买卖官爵,获得了泼天富贵,想来吴王殿下也经常参与其中吧?” 陆时渊万万没想到,沈银翎才来梁园不过一天,就已经打听到了罗家的底细。 甚至…… 甚至还猜到了他和罗家狼狈为奸! 是了,他的昭昭,一向很聪明的…… 陆时渊脸色发白。 可他到底舍不得对年少时深爱的少女说一句重话,只痛苦道:“昭昭,你早晚会知道,我是有苦衷的。我与陆映不一样,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你。我事事都可以依着你、纵着你,唯独留在江南这一件事,你得依着我。” 他摇着轮椅,转身离开。 像是落荒而逃。 转眼就到了纳妾当日。 罗晚照亲自张罗,在梁园设了九九八十一桌丰盛的筵席。 碍于沈银翎已经嫁过人的特殊身份,陆时渊和罗晚照只对外声称要纳的小妾是从京城带回来的一位孤女,名唤绿珠,很得吴王夫妻喜爱。 罗晚照亲自侍奉陆时渊整理衣衫,遗憾道:“沈妹妹曾是公府千金,以妾礼迎她进门,终究是委屈她了。我本想安排她凤冠霞帔,以正室礼嫁给王爷,无奈被父亲和妹妹阻拦,说是太不像话。” 陆时渊感喟地拍了拍她的手:“如果昭昭能像你这么懂事,我不知该有多么省心。年少时喜欢她娇俏活泼,如今却总觉得她过于锋芒毕露,不及你温柔似水。小姑娘到底不懂事,又经历了许多磨难,只怕她的脾气一时难以改过来,往后,劳烦王妃多教教她。” 罗晚照感动哽咽。 她伏在陆时渊的膝上:“王爷不离不弃,还如此称赞妾身,妾身实在欢喜……妾身盼望沈妹妹能早些为王爷诞下子嗣,开枝散叶,绵延后代。” “顺利的话,也许本王今年就会和昭昭有孩子。自然,本王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陆时渊深深呼吸,按捺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感情,仔细照了照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眉目温润秀俊,身穿绯红色喜服,像是一棵挺拔的修竹。 容貌看起来,仍旧和年少时相差无几。 他知道昭昭对他有许多意见。 但是这都不重要。 等纳妾礼成,她就是他的女人了。 时间会冲淡一切,等将来昭昭怀上他的孩子,她就会安心待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想起陆映,再也不会想起那所谓的仇恨。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得到昭昭了。 然而他和众多宾客等了半个时辰,直到错过吉时,也没等到去接沈银翎的轿辇回来。 吴王夫妻急匆匆来到昭月楼,却见四周牢牢围着数百名私兵。 派来接亲的粉色花轿被扣押在旁边,那些轿夫、喜娘和丫鬟被打了个半死。 罗晚照吃惊:“是我大哥的私兵……” 说话间,昭月楼的大门徐徐打开。 罗锡白挺着将军肚,鬓发抹着桂花油,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屋檐下:“妹妹、妹夫,沈姑娘说,她是被你们二人掳掠到江南的,本官问你们,这事是真是假?!” 陆时渊万万没想到,罗锡白会亲自为昭昭出头撑腰。 昭昭她怎么能放着他这个青梅竹马不要,反而去求助罗锡白这么个陌生人?! “妹夫,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陆时渊心里不是滋味,只得道:“大哥,事情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罗锡白一脸恨铁不成钢,指着夫妻俩数落,“咱们也算是体面人家,你们怎么能强抢民女呢?!人家不愿意给你当妾,你就不应该逼迫她!瞧沈姑娘可怜见的,又没个肩膀依靠,你们是想活活逼死她吗?!” 罗晚照急了:“大哥,宾客都在梁园等着——” “你别说话!”罗锡白打断她,“你也是,你想帮妹夫纳妾,就该正正经经找个姑娘,光天化日把人抢回来算怎么回事?!我罗家的风骨,都要被你丢尽了!行了行了,我做主,取消纳妾礼,你们谁也不许再逼迫沈姑娘!至于那些宾客,就跟他们说人跑了就是了!” 众人面面相觑。 说人跑了,这叫怎么个事儿?! 陆时渊也很清楚,有罗锡白亲自出面,他今日是得不到昭昭了。 他的心沉进水底,下意识仰头望向楼上。 容色娇艳的少女,根本就没有换上喜服,像是早已笃定今日的纳妾礼成不了。 她穿着一袭雪白襦裙,闲适地靠在雕花扶栏边,黄昏的风拂起她披散的秀发,她回眸,伸手抬起横斜梨花,居高临下地冲他嫣然一笑。 仿佛是在嘲讽他的算计不过是水月镜花,终究落了空。 …… 与此同时,京城,东宫。 黄昏的风把一枚梨花瓣吹落到了陆映的书案上。 他合上奏章,冷眼望向跪在底下的钱多宝:“你刚刚说,三天前,有人劫持了你的商队?” 第239章 那狐狸精就那么能兴风作浪? “是啊!”钱多宝满面愁容,“江南那边飞鸽传书过来,说刚收的几万斤新茶,价值四五十万两雪花纹银,还没出南边地界儿就被抢了!连草民想献给殿下的那几斤顶级龙井,也没了!负责押送茶叶的商贾和护卫,全被打伤,光是医药钱草民就出了三千两!您说草民刚当上皇商第一年,怎么就出了这档子破事儿?!” 陆映放下朱笔。 钱多宝没去找江南的地方官,反而跑到他面前哭诉,只有一种可能—— 江南的地方官,与劫匪狼狈为奸。 可是但凡为官的,哪个不耳聪目明,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钱多宝是他陆映的人。 敢公然劫掠当朝太子的商队…… 陆映眼底压抑着冷意。 是沈昭昭的手笔吗? 她在报复他? 他瞥向钱多宝。 钱多宝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对上他的视线,连忙恭敬地低下头:“草民虽然称得上腰缠万贯,但四五十万两雪花纹银,对草民而言也并非是一笔小数目。草民还想把茶叶卖给边疆的异族牧民,再从他们手上换取骏马,将来好为殿下效命。可如今……” “此事因孤而起,孤会给你一个交代。” “草民谢过殿下!” 钱多宝磕了个头,高高兴兴地走了。 薛伶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把玩金算盘,风凉话一套接着一套:“哟,沈银翎真是命硬,不仅到哪儿都能活,还能活得很好。早就听说罗锡白是江南的土皇帝,靠着两代人劫掠商贾发家致富,她这才刚到临安城呢,就能蛊惑罗锡白替她出手……啧,到底亲兄弟一场,陆时渊也不帮您拦着点儿。” 陆映按揉眉心。 那狐狸精走了半个月,他每天都在往血液里喂食断念蛊。 原以为看不见她的脸、听不到她的消息,这辈子慢慢也就能放下对她的执念。 没想到,她竟然有本事隔着迢迢千里,强迫他重新想起她。 她就那么能兴风作浪? 书房里正说着话,桂全匆匆进来禀报,说是高征求见。 盛国寺那夜,他被庄亲王强迫,虽然在最后关头逃了出来,但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他哭着向陆映磕头,百般控诉沈银翎是如何欺负他、陷害他的。 陆映把他提拔为刑部主事,又让他对外宣称沈银翎如今在小坎寺静修,算是圆了她一直没在京城露面的疑点。 高征跪倒在地,擦着额头的汗水,紧张道:“太子殿下,太后娘娘今儿一早就派人来微臣家里询问沈姑娘的下落,虽然微臣一直强调沈姑娘在小坎寺修行,但是太后娘娘似乎不肯相信,那老嬷嬷还板着脸,质问微臣是不是故意把沈姑娘藏起来了!” 陆映叩击书案。 皇祖母这不是在敲打高征,而是在敲打他。 陆映亲自走了一趟坤宁宫。 郦太后的脸色不大好看:“哀家这些天一直在找昭昭,镜危,你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听说是去小坎寺静修了。” 郦太后没好气:“你打量着哀家是个傻瓜,随意糊弄呢?昭昭那样的性子,如何能静修得下来?!哀家问你,你到底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沈云兮有孕,她比谁都要着急。 也曾派人去东宫查探,然而她这好皇孙雷霆手段,整个东宫口风出奇得紧,根本查不出来沈云兮的身孕到底是真是假。 她还指望沈银翎能提前诞下皇嗣,好为她郦家做个嫁衣裳。 如今可好,连人都找不着了,更别提怀孕! 她捻着佛珠,浑浊的老眼里掠过暗芒,瞥了一眼屏风后。 屏风后的黄衣少女会意,端着茶水点心款款走了出来。 她的声音如烟水般缥缈空灵:“表哥万福。” 陆映没看她。 郦珠笑道:“沈姐姐会伺候人,又精通佛法,皇姑奶奶每次上香祈福,最离不开的人就是她了。这些天见不到沈姐姐,皇姑奶奶心里着急,表哥莫要见笑。” 她一边说,一边把茶点放在陆映身边的花几上。 她生得美貌,纤纤玉手保养得宜,新涂着大红丹蔻,搭配天青色冰裂纹瓷盏,瞧着十分赏心悦目。 陆映却没用那些茶点。 他起身:“如果皇祖母是问她的事,孙儿自始至终就一句话,她在小坎寺静修。其他的,孙儿一概不知。” 郦珠眼睁睁目送他离去,忍不住用指甲深深划过茶盘底部。 她眉尖锁愁,却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捧着茶盘,柔柔屈膝:“表哥慢走。” 陆映回到东宫,薛伶还没走,正跷着二郎腿坐在他书房吃点心,含混道:“刚刚俞青衡派人给你送信来了。” 陆映拆开信。 老师在信里质问他,他把沈昭昭弄去哪儿了。 他把信按在桌上,正要提笔回复,德顺又进来禀报,说是崔季求见。 薛伶乐不可支:“估计也是来问你沈银翎下落的!” 很快,那位年纪轻轻的刑部侍郎就匆匆进来了。 朱色官袍衬得他肤白清隽,眉目间像是蕴着一场轻寒的春雨。 他声线清冷:“殿下究竟把沈夫人藏到了哪里?您不必拿小坎寺搪塞微臣,微臣这两日派人去过小坎寺,海棠和微雨虽然守在那里,但禅院里面根本没有她的身影!” 陆映面无表情。 合着那狐狸精不见了,全天下都跑来问他要人。 老师和皇祖母也就罢了,连崔季都来了。 怎么,他欠他的吗? 陆映的视线掠过崔季额前的那缕白发,狭眸里浮现出几丝戾气:“比起她去了哪里,孤更好奇,你那日是怎么从国库里拿到血灵芝的。” 父皇一向抠门。 就算是他这个亲生儿子索要国库里的宝物,他都要推三阻四。 更何况崔季? 崔季眉目如山:“殿下的这个问题,似乎和沈夫人去了哪里没有任何关系。微臣和沈夫人是患难之交,殿下一日不肯告诉微臣沈夫人的去向,微臣就一日不会罢休。哪怕掘地三尺,微臣也要找到沈夫人的下落!也叫殿下知道,这世上还有人一直在找她!” 陆映目送他拂袖离去,吩咐桂全:“去一趟甲库,把他的甲历拿过来。” 崔季的甲历上,记录的生平很简单,母亲早逝,父亲不详,是在村镇里吃百家饭长大的。 薛伶凑过来瞧:“这也看不出什么啊。” 陆映的指腹落在崔季的出生年月上。 他声音极凉薄:“往前推十个月,正是父皇北巡的那段时间。” 薛伶的瞳孔微微放大:“你的意思是,崔季的生父——” 第240章 她可曾和陆时渊生米煮成熟饭? 薛伶想起这半个月来,天子常常在朝堂上褒扬崔季,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他复杂地看向陆映。 他正背转过身,沉默地面对廊外的梨花。 他效忠的这位皇太子,明明贵为储君,却什么也不能从父亲那里得到,无论是言语上的夸奖还是物质上的赏赐,他统统没有。 明明是嫡长子,却连流落在外的私生子都不如。 天子,该有多厌恶陆映? 既然厌恶,为什么又要把他生下来? 薛伶突然烦躁不已,压着声音狠戾道:“反正也没公开相认,不如趁他羽翼未丰,直接杀了!将来朝堂上,也能少个人和你作对!”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 他要想杀崔季,早在知道他和沈昭昭一起在七夕夜里乘船赏灯时,就直接杀了。 他缓声道:“孤虽厌恶崔季,但此人不畏权贵,是难得的将相之才——” “你疯了?!你这时候开始惜才了?!” “孤若是不惜才,也就没有如今的薛伶了。” 薛伶想起自己的过往,不由一噎。 他和陆映认识的时候,还不是什么尚书家的公子,只是薛家一个牵马的小厮。 薛家举行宴饮,一位纨绔不顾他的劝告,非要驯服薛家才买回来的一匹烈马,却被甩飞出去,当场摔断一条腿。 眼看那烈马横冲直撞,薛伶毫不犹豫纵身而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驯服了烈马。 可是那纨绔不依不饶,见他身份低贱,于是非得杀了他和那匹烈马解恨。 当时他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是个谁也瞧不起的小马奴。 连薛尚书都觉得,左不过是个低贱的下人,拿去给那纨绔解气也没什么。 可是,陆映却站出来保了他。 陆映不仅没有因为他的身份而瞧不起他,反而称赞他勇敢无畏身手敏健,不应该拘束在小小的薛家马厩,问他愿不愿意离开薛家,去军营建功立业。 千里马常有,但伯乐难求。 陆映,就是他的伯乐。 “好嘛,那不杀他就是了。” 薛伶嘀咕着落座。 他悄悄望向陆映。 年轻的太子爷玄衣金簪背影高大,在梨树投落的阴影里,莫名带出几分早春的寂寥。 明明贵为王朝的储君,可是一天到晚总板着个脸,见不到一个笑容。 自打沈银翎走后,就更是如此。 陆映他像是连轴转的陀螺,从天还没亮就开始忙碌,又是处理国事,又是与幕僚议事,往往一忙就是几个时辰,总得桂全和德顺催好几遍,才会熄灯就寝。 偌大的东宫里面,除了桂全和德顺,也没有旁的人叮嘱他按时吃饭睡觉,叮嘱他别累坏了身子。 高处不胜寒…… 薛伶一边剥花生,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那位不是想安排陆争流去北方军队历练吗?正好现在换季,边疆不少人得了风寒,我就请几位将军各自上书,撒谎说边疆疑似出现疫病,现在奏章已经送到了那位的龙案上。那位拿陆争流当眼珠子似的宝贝,如今骤然听闻北方出现疫病,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安排他的宝贝眼珠子北上了。” 陆映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谁叫微臣是您的心腹呢?那位不帮您筹谋打算,微臣总得帮着您不是?” 否则,又有谁会真正心疼他们的太子呢? 薛伶走后,陆映瞥向花几。 薛伶剥了一小盘花生米,他知道是给他剥的。 这小子,年纪不大,自己的家事都处理成一团浆糊,倒是心疼起他来了。 陆映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倒也脆香。 陆映重又望向崔季的甲历。 沈昭昭,大约也猜到了崔季的身世吧? 她把崔季引荐给老师,究竟是因为感激,还是因为他的出身? 陆映猜不透少女的心思。 能引得天家三兄弟为她争风吃醋,她简直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狐狸精。 春风透窗,吹进来一枚梨花瓣。 陆映伸手接住。 梨花雪白娇嫩,令他想起沈银翎那张春水映梨花的小脸。 也不知道她在江南如何了。 可曾和陆时渊生米煮成熟饭,可曾喜欢上江南的风景? 她是不是也会对陆时渊撒娇,就像过去对他撒娇那般? 也许,她也会在夜里卷走陆时渊的被子,也会故意和陆时渊唱反调不吃他点的酒菜,也会娇蛮任性地问陆时渊讨要各种昂贵珍稀的首饰…… 自然,她也会在晨起理妆时,娇娇俏俏地问陆时渊,她今日的妆好不好看;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亲自为陆时渊搭配好第二天要穿的发簪和锦袍;逢年过节,她还会亲自下厨,给陆时渊展示一手好厨艺…… 她那样擅长讨人喜欢,除了陆时渊,大约还有别的男人对她一往情深。 比如罗锡白。 陆映一想到沈银翎和别的男人暧昧拉扯,一想到她把用在他身上的手段用在别的男人身上,心脏就像是被谁狠狠揪扯,仿佛被谁夺走了很重要的东西。 有些事,不能想。 陆映掀开袖管,毫不犹豫地割开皮肉,往血液里喂了一只蛊虫,随着蛊虫融进骨血,像是一片冰镇薄荷叶落进酒碗,一股冰凉席卷到四肢百骸,连五脏六腑都渐渐氤氲开薄凉。 他会渐渐忘记那个狐狸精。 他一定会忘记她的。 …… 江南。 沈银翎命人在昭月楼外的梨花树上,结了一架高高的秋千。 她踩在秋千上,小丫鬟们在底下推着,渐渐推得很高,像是能飞到天上。 罗晚湘过来的时候,看见少女挽在臂弯的披帛和宽袖裙裾迎风招摇,花荫里,她的肌肤比梨花瓣还要白皙娇嫩,活脱脱像是梨花树精化成的小仙女。 竟不知比她漂亮多少倍! 难怪姐夫要力排众议纳她为妾! 现在梁园里面,人人都说这位沈姑娘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她的脸都丢尽了! 她压下心头的嫉恨,冷笑道:“哟,你还有心情荡秋千呢?你知不知道我大哥很快就要说亲了?!等他娶了媳妇,他可就没空管你的死活了!” 沈银翎不以为意。 罗锡白和她说过这件事。 罗晚照记恨罗锡白保护她,于是找罗知府告状,还把他抢劫皇商的事情说了出去。 罗知府认定罗锡白是没人管束才胆大包天,于是打算给他娶一房媳妇,好时时刻刻管着他。 沈银翎唇角微扬:“只要罗哥哥娶的女人不是陆芊芊,他娶谁我都不怕。” “陆芊芊?” 罗晚湘很快想起她去京城的时候,听过的一些传闻。 据说当朝九公主陆芊芊和沈银翎不和,新婚夜被打断三根肋骨,就是沈银翎的手笔。 罗晚湘不禁转了转眼珠子。 要是她大哥把陆芊芊娶到江南,岂不是就有人能治一治沈银翎了?! “哎呀,”沈银翎突然掩唇,作出一副懊悔的姿态,“我好傻,竟然暴露了自己唯一的弱点!如果陆芊芊被赐婚给罗哥哥,太子肯定会和小薛大人为她送嫁江南,那我岂不是给你和小薛大人制造了相处的机会?!我竟然帮了我讨厌的人,我好恨我自己!” 罗晚湘闻言,顿时双眼发光,兴奋不已。 第241章 美人恩 罗晚湘得意道:“你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这就让爹爹替大哥求娶陆芊芊!” 沈银翎看着她飞快跑走,唇角笑意更媚。 她抢了钱多宝万亩茶田的新茶,陆映能坐得住才怪。 她倒要瞧瞧,假使陆芊芊真赐婚给了罗锡白,他会不会亲自走一趟江南。 是夜。 沈银翎正用晚膳,罗锡白匆匆忙忙过来了。 他怒不可遏:“我那小妹疯了,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怂恿父亲上书朝廷,替我求娶陆芊芊!我如今根本就不想成亲,他们这是要逼死我!” “什么?” 沈银翎状似吃惊,手里的银汤匙跌落在地。 罗锡白连忙关切道:“沈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沈银翎起身,扶住桌案边缘,身形如风中花瓣摇摇欲坠:“我从甘州回京之后,陆芊芊屡次三番欺负我、羞辱我,不仅侵吞了我娘亲的嫁妆,还栽赃陷害污蔑我偷她金钗……连她自己得罪了沈行雷,在新婚夜被暴打的事情,也怪到了我头上……罗哥哥,要是你娶了她,我怕是活不了了!” 罗锡白大惊:“竟有这种事?!” “我家教有方又胆子小,从来不会撒谎骗人,更何况这些事京城里人人皆知,罗哥哥随便派人打听就能知道。罗哥哥,谢谢你这段时间庇佑我,你是男人中的男人、英雄中的英雄,只是小女子福薄命浅,只能尽快自尽,省得将来被陆芊芊报复欺辱!” 沈银翎哭着捂住嘴,快步走向窗边,似乎是打算跳楼。 “沈妹妹!”罗锡白心痛地拉住她的衣袖,急得胖脸上都是汗,“使不得呀!” “罗哥哥,陆芊芊一向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想是湘儿妹妹太厌恶我,所以才出此下策,利用她来对付我……”沈银翎哭得梨花带雨,“与其等着将来被陆芊芊伤害羞辱,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至少不必在她手上受罪,不必……不必忍着心酸,眼睁睁看着罗哥哥娶她过门……” 江南以瘦为美,不仅要求女子身段纤细,在对男子的审美上也以清瘦为佳,尤其是像陆时渊那种白衣胜雪风度翩翩出口成章的男人,在女子之中最受欢迎。 可罗锡白却因为小时候生病的缘故,吃了太多太杂的药,养出了一副过胖的体格。 小时候他就经常因为这副体型被同龄小孩欺负,长大了,那些官家小姐也都不喜欢他,她们宁愿嫁给相貌清俊的清贫书生,也不愿意嫁给富可敌国的他。 他只能靠着钱财,在梁园豢养美人。 那些美人,都是他买来的。 他很清楚,他不仅是个恶人还是个很丑陋的夫君,所以她们都不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只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卖身进来,她们从不会为了他争风吃醋,每次他碰她们的时候,她们虽然会做出欢愉的表情,可是眼睛里的嫌弃几乎快要溢出来。 她们怕着他、哄着他,也厌恨他。 就连他的亲妹妹罗晚湘,也曾当面说出过他长得胖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这种伤人的话。 只有沈银翎…… 只有这位温柔似水的沈妹妹,真心欣赏他的灵魂和体魄,夸赞他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遇见这么美貌的女子,肯为他伤心吃醋、心酸落泪。 罗锡白不肯辜负美人恩。 他红着眼圈,软声哄道:“我的小祖宗,你再哭,可要把我的心都给哭碎了!我心里藏着谁,你还不知道吗?自打你来了梁园,那些姬妾我是一次也没去看过!别说那陆芊芊是当朝九公主,就算她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沈银翎委委屈屈地抽搭着:“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比真金还真!就算将来赐婚圣旨下来,我被迫娶她,我也不会与她圆房!她来了正好,她敢嫁过来,我就敢替沈妹妹报仇出气!我倒要瞧瞧,她陆芊芊长了几个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罗锡白的人!” 沈银翎顿时破涕为笑:“罗哥哥,你真好……” “你爹娘和兄长都不在人世了,京城里的那些人又都欺负你,我不待你好,还有谁能待你好?” “可是……”沈银翎垂眸盯着绣花鞋尖,“可是我还是怕。她嫁过来,就是梁园的女主人,这里的丫鬟婆子都受她调遣,万一哪天你不在……” 她本意是想问罗锡白要一些私兵。 却没想到,罗锡白大手一挥:“这有何难?!我把梁园送给你就是了!来人啊,去拿房屋地契,再叫地方官和师爷过来当见证!” 沈银翎猛然抬头望向他。 “不过,这座梁园只有东边儿才是我的,西边儿那一半是陆时渊的地盘。”罗锡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沈妹妹,你不会介意吧?” 沈银翎眉心轻蹙。 她复杂地看着罗锡白,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胖胖的、脸上带着喜感的,传闻中是所谓的江南首富的男子。 罗锡白没发现她眼底的异常情绪,只夹着声音温柔哄道:“瞧你,脸颊上还挂着泪珠子,多叫人心疼呀?” 他不敢擅自碰她,只牵着她的袖角,带她重新落座,又叫丫鬟进来给她梳洗净面。 沈银翎望向盛满花汁的金盆。 水面漾开涟漪,她的脸有些模糊了。 …… “罗锡白求娶陆芊芊?” 东宫。 陆映得知这一消息,忍不住挑眉。 “可不是?”薛伶讥笑,“我没猜错的话,恐怕又是沈银翎的手笔。她什么意思?想嘲讽你,还是想让你亲自送亲去江南,与你来个当面对峙?” 廊外梨花如雪,陆映的脸隐在花影中,格外清冷寂寥。 那双狭眸里不见什么情绪,倒是比冬雪还要薄凉。 薛伶不由想起这几日,陆映相继拔除了陆争流放进禁卫军里的几名奸细,又以酷刑审问新下狱的贪官,接连处死朝堂里其他几个贪官,哪怕其中一位是郦太后的亲侄儿,郦太后亲自登门求情,他也没放过。 随着蛊虫的使用,他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淡,像是彻底没了七情六欲。 作为臣子,薛伶希望自己效忠的储君永远这般清醒冷酷。 可是作为兄弟…… 薛伶想念从前的陆映。 沉吟片刻,他忽然道:“要不殿下还是走一趟江南?其实我觉得,你一意孤行送走沈银翎,自始至终不曾过问她的意见,终究有些不妥。” 第242章 殿下真喜欢上沈银翎了? 见陆映没什么反应,薛伶故意激他道:“先是抢劫皇商,再是设计赐婚,她张牙舞爪的,战书都千里迢迢扔您脸上了,和在太岁头上动土有什么区别?您真不过去瞧瞧?殿下,您不会是怕了她吧?” 陆映回眸,冷冷瞥他一眼。 显然是知道他在用激将法。 薛伶心虚地拢了拢宽袖,却压抑不住好奇:“真喜欢上沈银翎了?” 薛伶作为旁观者,很清楚在陆映这里,沈银翎一直都是最特殊的那个。 他犯了错都要去暴室里面滚上一圈刑,可沈银翎犯了错,却从来不会真正受罚。 就连害太子妃绝嗣这种杀头的大罪,最后也不了了之。 他记得年少时刚认识陆映那会儿,就曾看见他一个人站在人群外面,默默注视贵女中间活泼张扬与人笑谈的沈银翎,那样专注深邃的眼神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然而面对他的问题,陆映只是轻抚过暗藏伤痕的手臂,冷冰冰道:“不喜欢。” 薛伶撇了撇嘴。 不信! 他同情地注视陆映,以他这位旁观者来看,他们家殿下分明就是对沈银翎动了情,无奈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人家一心报仇,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是在利用他。 说句难听的,沈银翎对薛绵绵,都比对陆映来的情真意切。 陆映的脸色极其难看:“薛伶,你再用那种眼神看孤,孤就把你丢去边关。” 薛伶没敢再招惹他,抬袖捂住自己的眼睛:“行行行,我不看行了吧?” 书房里寂静了很久,直到庭院里起了风。 梨花瓣纷纷扬扬。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抛开她不谈,江南一带的地方势力都因为陆时渊和罗晚照联姻的缘故,转而支持陆争流。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他们官匪勾结,何不利用送亲的机会,把南方派系的官员一网打尽?” 薛伶放下宽袖,桃花眼发亮:“殿下的意思是,还是打算亲自去一趟江南?” “江南富贵,孤心向往之。” 意味深长的口吻,带着若有似无的危险。 像是潜藏在云层里的暴怒雷霆。 薛伶弯唇,笑容邪肆张扬。 他不在乎陆映去江南,是为了敲打南方官员还是为了沈银翎。 他只想陆映能够开心一点。 另一边。 天子应允了罗知府的赐婚请求。 陆芊芊年前才被沈行雷打断了三根肋骨,如今好容易修养到能下床走路,骤然听说自己又要嫁去千里迢迢的江南,顿时天都要塌了,在寝殿哭着闹着不肯嫁。 刘妃心疼女儿,跪在御书房外面哭着求皇帝收回成命,然而跪了半日,陆煜也不见她。 最后出来见她的是张贵妃。 张贵妃居高临下,柔声道:“天子一言九鼎,陛下既然应允了罗家的求亲,岂有食言的道理?姐姐跪在这里逼迫陛下,倒像是把陛下架在了火上烤,叫他脸上过不去。” 刘妃大怒:“你住嘴!嫁的又不是你女儿,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贵妃抿着唇儿笑。 她自然是不心疼的。 刘妃和陆芊芊都是陆映那边的人,如果陆芊芊嫁给京城里的权臣,那么就等同陆映又多了一个助力,倒不如把她远远嫁去罗家,如此一来她的婚姻就不能带给陆映任何帮助了。 陛下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答应罗家的求亲。 她温声细语:“念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姐姐可别怪本宫没有提醒你,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姐姐在御书房门口跪了这么久,给来往的朝臣们瞧见,还以为姐姐是对陛下有什么不满呢。姐姐宫女出身,手上没什么压箱底的好东西,本就不能给芊芊准备嫁妆,若是再得罪了陛下,芊芊远嫁江南,没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将来在异地他乡可要怎么办?” 刘妃气得浑身发抖。 她眼睁睁看着张贵妃笑吟吟进了御书房,而自己却被太监们拦在外面,知道天子是不会松口了,绝望之下,只得仓惶离开。 她求助无门,最后只能去求陆映。 可东宫的人根本不放她进去。 刘妃忍不住站在宫门口高声嚷嚷,一会儿哭嚎说陆映和陆芊芊是血浓于水的兄妹,陆映不能看着妹妹跳进火坑,一会儿又叫嚣着她对陆映有抚育之恩,陆映就应该报答她,阻止陆芊芊嫁到江南。 陆映听着桂全的禀报,在宣纸上勾勒出江南的舆图。 他垂着眼帘,薄唇轻启:“撵走。” 于是两个太监架起刘妃,客客气气把她“请”走了。 陆映搁下毛笔,在宫女端来的水盆里净手:“婚期定在何日?” “回禀殿下,大婚定在三月十八。陛下和张贵妃的意思是送亲队伍三月初就得从京城出发,省得耽搁了吉时。” “替孤上书天子,就说孤体恤皇妹远嫁,恳请送嫁江南。” “是。” 陆映拿丝帕擦过手,望向摊在书案上的江南舆图。 那位对他眼不见为净,巴不得他送嫁江南。 也许,盼着他死在江南也未可知。 这一趟行程,注定不会简单。 …… 江南有二宝。 一宝是临安梁园。 朱漆碧栏雕梁画栋,穷奢极欲天上人间,堪称天下第一园。 另一件宝物,则是住在梁园里面,名唤绿珠的美人。 有人说此女是从北方来的,是吴王的小妾,也是吴王的红颜知己。 也有人说罗锡白对此女一见钟情,不惜为了她和大舅子吴王大打出手,最后为求平衡,两人决定把这个美人锁在梁园,由他们连襟共同享用。 更有离谱的,说这美人是山里的狐狸精修成了人形,专门出来诱惑男人的,证据就是自打她住进梁园,江南的百花花期就变得很长。 总之民间众说纷纭。 百姓津津乐道于复杂的男女关系,在茶余饭后编撰出了各种各样香艳离奇的绯闻艳史。 陆映送亲的船队驶入江南地界,靠岸休整的时候就听见了这些传闻。 薛伶坐在茶寮里,听着四周百姓的议论,忍不住八卦道:“您猜这所谓的绿珠姑娘是谁?” 陆映正用沸水烫洗茶盏。 这间临河的茶寮过于简陋潦草,茶具粗糙,好在茶水倒还新鲜。 薛伶在他身边,早已习惯自问自答:“沈银翎可真是有本事,这才到江南多久,就弄得人尽皆知,好在吴王他们还知道给她弄个假身份、假名字,否则世人若是知晓她已为人妇的身份,免不了又要掀起一场波澜。” 说着话,河面上远远驶来一支船队。 是罗锡白的迎亲队伍。 为首的楼船里,罗锡白激动地摩拳擦掌:“妹妹,我看见陆映他们的送亲队伍了!盼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会会陆映和陆芊芊这对狗男女!你放心,义兄我今儿一定给你出口恶气!” 他虽然倾慕沈银翎,却也自惭形秽,于是干脆和她结拜成了兄妹。 如今沈银翎在梁园里面,是以小姐的身份居住的。 沈银翎站在花窗旁,优雅地拿着西洋望远镜,镜头正对着茶寮。 似是若有所感,陆映突然遥遥望向她的方向。 第243章 她狠狠给了陆映一巴掌 陆映的视线太过冰冷。 骤然对上,沈银翎握着西洋望远镜的手悄然攥紧。 茶寮里。 薛伶好奇:“你在看什么?” 陆映收回视线,拿起面前的茶壶:“没什么。” 他只是隐隐觉得,有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在窥视他。 会是那个狐狸精吗? 她也来了? 和罗锡白一起? 从壶嘴倒进茶盏里的茶水满溢了出来。 陆映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拿毛巾擦拭干净。 他的心,好像从进入江南地界儿,就开始乱了。 送亲和迎亲的队伍在岸上汇合之后,罗锡白手持折扇,笑眯眯道:“微臣虽然远在江南,却也听说过当朝太子清正端肃克己守礼,今日一见,果真是玉树临风,气度不凡呐!” 他格外咬重了“清正端肃克己守礼”八个字。 似是藏着几分讽刺。 毕竟,先是夺臣之妻,后又把臣子的妻室送给自家兄弟做小妾。 这等荒唐行径,怎么也称不上光风霁月吧? 陆映却面不改色:“孤亦久闻罗大人‘悍匪’的美名。” 罗锡白笑了两声,合拢折扇,抬手作请:“请诸位登船!” 他虽然体格高胖,但举止仪态却很有风度,说话间,已经迈着标准的四方步引路去了。 送亲的队伍换乘到罗锡白的楼船上,陆映清晰地听见顶楼传来古琴声。 那琴声夹杂在江南大运河迎面而来的风声里,很有些杀伐决断苍劲萧瑟的古味。 是她在弹琴吗? 她就在这座楼船里? 那么,刚刚窥视他的那道视线,是不是也是她? 陆映手臂上的伤口开始隐隐发痒作痛。 他很想现在就割开皮肉,再喂一只蛊虫到血肉里,借此压抑住心底纷涌的情绪。 罗锡白观察着他的神色,笑吟吟吩咐道:“开船。” 今日河面上的风有些大。 罗锡白冲舵手和船员使了个眼色。 很快,行驶在河面上的楼船开始变得摇摇晃晃,十分颠簸。 才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送亲的队伍里就已经陆续有禁卫军开始趴在船舷上晕船呕吐,尤其是那些身娇体弱的陪嫁宫女和嬷嬷,渐渐把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罗锡白夸张道:“你们北人怎么如此不堪?还禁卫军呢,坐个船都能吐成这样!若是将来发生水战,你们可该如何是好?太子殿下,不是微臣瞧不起你们北方的士兵,只是你们的体质也太弱了!” 话音落地,四周的南方士兵都哄笑起来。 “喂,你这胖子怎么说话的——” 薛伶正要发怒,陆映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很清楚,罗锡白这是在给他们下马威。 这大约也是沈银翎的意思。 船楼上的琴声还在继续,轻拢慢捻,意境悠然。 她倒是好雅兴。 陆映忽然抽出薛伶的佩剑,众人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罗锡白手底下那名负责掌舵的心腹,就被从身后齐肩削掉了脑袋。 血液从颈腔喷薄而出,瞬间染红了船舵和甲板! 随着尸体轰然倒地,那颗头颅骨碌碌滚到了罗锡白的脚边。 四周寂静,所有人屏息凝神。 船上,唯独剩下赫赫风声和悠扬的古琴声。 陆映冷漠地收剑入鞘,抬起薄薄的眼皮,看向旁边另一个吓得呆若木鸡的副舵手:“现在,可以好好开船了吗?” 那副舵手打了个寒战,惊恐地望向罗锡白。 罗锡白脸色铁青地握紧折扇,咬牙切齿:“太子这是何意?!” 陆映眯起狭眸:“都说南人水性好,可是这人却连船都开不稳。罗大人富可敌国,怎么雇了个招摇撞骗的庸才?孤替你除掉他,你该谢恩。” 天家皇族强大的威慑力从他周身蔓延开,压得罗锡白快要喘不过气。 罗锡白忌惮地深深盯了他一样,才飞快转身登上船楼。 他推开顶层的镂花槅扇,气出了一身热汗:“妹妹,那陆映也太嚣张了!他竟然杀了我的人!难道他不知道,南边儿是我的地盘?!” 沈银翎按住琴弦,微怔。 陆映在感情方面虽然是个烂人,但绝不是滥杀无辜的那一类当权者。 怎么这次出手如此狠辣? 她起身,从袖袋里取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亲自为罗锡白擦拭额角汗珠:“义兄莫慌——” 话还没说完,一道带着浓烈压迫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陆映玄衣金簪,冷冷看着沈银翎替罗锡白擦汗。 罗锡白吓了一大跳,指着陆映道:“你你你……你怎么擅自跑到这里来了?!” 陆映连个正眼都没给他:“滚出去。” 罗锡白又气又怒:“你叫谁滚出去?!” 陆映没再搭理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右手运转周身内力,罗锡白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吸到门外,紧接着那人一甩黑色绣金宽袖,两扇镂花槅扇“砰”的一声在自己眼前重重关上! “嗐你这人怎么回事?!” 罗锡白嚷嚷着去捶门,可无论他怎么捶、怎么踢,那两道槅扇仍旧纹丝不动。 屋内。 陆映盯着沈银翎。 她梳着金钗牡丹抱面髻,穿江南流行的梨花白锦缎抹胸,搭配石榴红撒金罗裙,外面罩着一件水红色轻纱大袖,袅袅婷婷地站在那里,才不过一个月没见,容色似乎更加娇艳欲滴。 陆映眉眼间渗出霜色。 她倒是入乡随俗得很快。 他一字一顿:“抢劫皇商,求婚公主,才不过一个月没见,你又长本事了。” 沈银翎赏玩着一把精巧的镂花小金扇子:“这位公子姓甚名谁?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小女子可不认识你,更听不懂你说的话。” “沈银翎。” “这里可没有什么沈银翎。”少女轻移莲步,用小金扇子轻佻地拂拭过陆映的脸颊,眼波如水,“这里,只有梁园的绿珠姑娘……” 陆映握住她纤细娇嫩的手腕。 刚刚她主动给罗锡白擦汗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久久徘徊。 他不觉暗暗用力,低声道:“你在江南兴风作浪,不就是为了逼着孤从京城来见你?现在孤来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难道是想让孤亲眼看看,你在这里是如何受男人喜欢的?!” “你弄疼我了!”沈银翎吃痛挣扎。 陆映皱眉,不觉松开手。 沈银翎捂住手腕,丹凤眼中泪光点点。 她肌肤娇嫩,此刻雪白的腕骨已经泛出一片红,瞧着触目惊心。 她揉了揉痛处,突然狠狠给了陆映一巴掌。 第244章 她甚至觉得,她是喜欢陆映的 陆映被打的偏过脸去。 沈银翎敛去了那股子轻佻和媚态,小脸如寒霜般凛然肃杀:“你还有脸问我,我把你引到江南,是为了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问都不问我一句,就把我送给陆时渊?!怎么,我沈银翎是你陆映的私有物吗?可以被你随意送人?!” 她的指甲像是狐狸的爪子,留的略长也略尖。 打这一巴掌的时候,尾指刮过陆映的唇角,带出一道细微血痕。 陆映垂着眼帘,舔了舔嘴角的血腥。 那双狭眸沉黑如墨,丝丝缕缕渗着寒气。 他没法儿跟沈银翎解释,她的存在已经完全扰乱了他的情绪和理智。 他没法儿忍受她八百个心眼子,嘴上说着喜欢他、爱着他,背地里却可以不管不顾设计他葬身火海。 更没法儿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和崔季你侬我侬互生情愫。 他一步步爬到储君的位置,他还有没完成的大业。 可他舍不得杀她。 他只能把她送走。 他道:“孤给你选的归宿,难道不好吗?陆时渊爱你入骨,和他安安稳稳终老江南,不比身陷京城尔虞我诈诡谲算计好吗?当他的小妾,不比在孤身边当那见不得人的禁脔来的体面吗?你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陆映不理解。 反正沈银翎又不喜欢他。 反正她离了谁都能活得很好。 他愿意放手,他愿意成全,她应当高兴才是。 她又跟他生什么气呢? 沈银翎眼眶通红,捏着小金折扇的手忍不住发抖。 在盛国寺的那些天,她有认真想过,要好好和陆映在一起。 她有认真考究过自己的心。 她甚至觉得,她是喜欢陆映的。 可就在她准备完全交付身心时,陆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把她送上了陆时渊的船! 这让她完完全全成了个笑话! 她的感情,她的尊严,她的心,全都成了笑话! 她出身世家大族,骨子里的骄傲,令她必须对陆映作出反击! 她的语速很快,尾音微微上扬:“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喜欢你擅自替我做决定。我逼你来江南,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我现在过得有多好。陆时渊什么事情都纵着我,就连罗锡白也唯我马首是瞻。陆映,我已经站到了他们的阵营里面,我和他们一样,也盼望将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陆争流而不是你!” 报复般说完这些话,她盯着陆映,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一丝醋意、哀伤和舍不得。 仿佛只要陆映因为她而生出这些负面情绪,她就可以扳回一局,她就可以做这场感情游戏里的赢家。 但是没有。 陆映只是平静道:“孤现在看见了。但,与孤何干?” 沈银翎藏在宽袖里的双手,霍然攥紧。 面前的男人,和一个月前相比少了许多人味,眼睛里几乎看不见情绪波动,就连说话的音调也始终波澜不惊。 盛国寺的那个春夜,背着她爬上半山台阶的男人,哄着她别怕天狗的男人,和现在的陆映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虽说自古以来天家无情,可沈银翎印象里的陆映还没有无情到这个份上。 简直比庙里清修的和尚还要缺少七情六欲! 四目相对。 良久,陆映突然移开视线,转身离去。 打开镂花槅扇的时候,趴在外面的罗锡白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陆映像是无意中踩到他那张胖脸上,踩的力道有些重,痛的罗锡白发出一声惨叫。 陆映看都不看他一眼,疾步穿过回廊。 罗锡白捂住脸,一脸晦气地爬起来:“不是,他有病啊?好好的踩人脸干什么?!妹妹,他可有欺负你?!” 沈银翎摇了摇头,漂亮的丹凤眼里掠过几分疑虑。 四季更替星轮斗转,人世间一切变幻都有规律可循,人的感情也不例外。 陆映突然变的如此冷酷,不仅是对她,关键是还对其他人也同样冷酷无情,这绝对是有原因的。 她要找出这个原因。 另一边,陆映踩过朱漆楼梯,独自在拐弯阴影处站定。 他捂住伤痕累累的左臂,低垂的睫毛覆落阴影,遮挡了瞳珠里的暗光。 尽管装的平静,可他自己很清楚,他还是没法儿心平气和地面对那个女人。 亲耳听见她说,她要站到陆时渊的阵营里面、她希望将来继位的人是陆争流而不是他,他心里骤然漫上一阵钝痛,像是被人拿生锈的刀刃慢慢磨伤心脏。 他从怀袖里取出白玉盒子。 掀开盒子,里面还有十几只蛊虫。 他已经数不清这一个月以来他往身体里种了多少蛊虫,他以为随着他一次次服用,蛊虫会逐渐起到作用,在前阵子的某段时间,他甚至欣喜地发现自己没有再梦见过沈银翎。 可是…… 可是今天站在她面前的这一刹那,对上她的视线心脏摆停的这一刹那,他就知道,所有的蛊虫都功亏一篑。 他忍不住想,他其实不必如此辛苦的。 他是储君,他完全可以把沈银翎囚禁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某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派重兵看守,让她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但是…… 他囚禁着她的身体,她却囚禁了他的心。 他不想再为这个狐狸精患得患失,不想再为她发疯了。 他还要走到那个最高的位置上,完成他的大业。 陆映捏着白玉盒子的手渐渐收紧。 良久,理智终于战胜了冲动。 他再一次掀开袖管,狠心划开皮肉,喂了一只新的蛊虫进去。 三天后。 船队终于来到了临安城。 正式大婚要在后日,罗锡白今晚特意在高台水榭设夜宴,宴请陆映、薛伶和其他随行官员。 陆时渊和吴晚照没参加,陆芊芊因为婚前不能和罗锡白见面也没来。 罗晚湘倒是来了,坐在薛伶对面,小脸臭臭的,不时用碗碟相撞发出巨大声音,或者大声呵斥布菜的丫鬟,间隙再朝薛伶瞟上一眼,可惜对方压根儿就没看她,气得她连灌了两盅酒。 陆映扫了眼水榭。 水榭里的一应陈设家私都是金丝楠木雕琢而成,里外熏的都是昂贵的沉香,连餐具也都用的金银玉器,树枝形状的纯金烛台立在水榭两侧,将高台照得亮如白昼。 水面波光粼粼,长满了这个时节不该有的碧绿莲叶,中间立着一座戏台子,少女们跳着江南的采莲舞,发饰红珊瑚,面颊装饰东海珍珠,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和颈背全都涂满了金粉,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面前的菜品同样琳琅满目。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煎炸烹煮样样精致,宫里有的这里的有,宫里没有的这里也有。 连那细葱段里面都塞了肉丝,仅这一点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江南官员的穷奢极欲,可见一斑。 罗锡白笑道:“别的也就罢了,太子殿下面前的那道烤乳猪,乃是用人乳喂养三月而成,口感细腻鲜嫩,别处吃不到的,殿下定要好好尝尝!” 薛伶正要吃呢,闻言连忙恶心地喝了口酒。 陆映也没碰那道烤乳猪。 罗锡白眯了眯眼,又笑道:“莫非太子嫌罗某粗鄙,瞧不上这里的下酒菜?罢了,罗某也不是小气的人,这杯酒,罗某敬你!” 他举起酒盏,看似客气,实则却连“微臣”都不肯自称。 在座的南方官员都是他的人,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陆映。 毕竟,要是陆映喝了这杯酒,那可就是在向他们南方势力低头了。 然而陆映没喝。 罗锡白不悦,重重把酒盏扣在矮案上:“太子殿下一不肯吃罗某的饭菜,二不肯喝罗某敬的酒,莫非是瞧不起我?!来人,给太子斟酒,他若不喝,就斩了斟酒之人!” 斟酒的是个年轻美貌的侍女。 她娇滴滴捧起酒盏:“请太子饮酒。”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没接。 立刻有侍卫上前,在侍女凄厉惊恐的惨叫声中,把她拖到场中,一刀结果了她的性命。 罗锡白饶有兴致:“再斟!” 第二个侍女脸色惨白,双手发抖地捧起酒盏:“求……求太子饮酒……” 陆映依旧没接。 侍卫把她拖到旁边,手起刀落,又是血溅当场。 水榭落针可闻。 窗外传来蛙鸣和蟋蟀叫声,江南春江花月夜自是美不胜收。 只水榭里气氛凝绝诡异。 在接连斩了六个侍女之后,罗锡白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他听说太子陆映心怀苍生,本想利用这一点逼迫他饮酒失态,再慢慢用纸醉金迷和香车美人毁掉他的意志,向天下人证明,他陆映不过就是个贪图享乐的伪君子,根本配不上储君的位置。 可是事情怎么不按照他预料的那样发展? 眼见场面陷入僵局,半醉半醒的罗晚湘突然指着屏风后,语气拈酸:“都说江南有两件宝物,一件是梁园,一件是沈银翎。为什么不叫她出来,为太子斟酒?” 第245章 殿下舍不得我死? 罗晚湘是委屈的。 以前她才是江南第一美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可是自打沈银翎来到梁园,大家见了她都说从前坐井观天有眼无珠,把个普通小姑娘奉为第一美人,却不知道天下竟还有这等尤物,所有人都说沈银翎才应该是第一美人。 园子里的那些丫鬟侍女,有事没事就往昭月楼跑,就想一睹沈银翎的风采。 就连沈银翎的发型、妆容和穿搭,都被她们争相模仿。 罗晚湘简直要气疯了! 如今好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她可不要放过沈银翎! 瞧那位太子就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要是他不肯喝沈银翎斟的酒,那沈银翎也得死! 罗晚湘按捺住兴奋,起身抽过侍卫的佩剑:“行酒令就是军令,今夜我来做令官,在场所有人都得听我的话!” 说话间,她抬剑指向屏风后:“沈银翎,我命你给太子斟酒!” “胡闹!”罗锡白猛然一拍桌案,“今夜我宴请太子和小薛大人,在场的都是男子,让你坐在这里吃酒已经是例外,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瞎掺和什么?!还不赶紧退下?!” “兄长!”罗晚湘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你以前不是称赞我举止豪迈,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很有大将之风吗?以前你还经常带着我和手底下的官员们宴饮,令官也是安排我做过好几回的,难道你都忘记了吗?!我今夜当令官,又有什么不妥?!” 罗锡白气急:“这怎么能一样——” “酒席之中,令官最大,小女子莫敢不从。” 一道轻婉娇媚如玉珠落盘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来。 搭配着席间的琼浆佳酿和水榭外的风月春花,已是叫人酥了半边骨头。 众人忍不住喉头发干,急切地望向屏风方向。 这些南方派系的官员也早就听说梁园里来了一位美人,生的那叫一个倾国倾城,罗大人喜爱至极,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往常宴会,根本舍不得带出来见客。 没想到今夜,却有幸亲眼见上一面。 沈银翎踏出屏风:“只是,这里可没有什么叫做沈银翎的姑娘。” 少女今夜盛妆而来。 乌发红唇雪肌冰骨,眉间贴着翠绿花钿,石榴红宽袖如云,一身艳色生生压过了水榭里的纸醉金迷。 一出场,就令众人屏息凝神,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行了!”罗晚湘不耐烦,“我管你现在是叫沈银翎还是叫绿珠,我命令你赶紧去给太子斟酒!他若不肯喝你斟的酒,前面那些侍女可就是你的下场!” 罗锡白还要阻拦,沈银翎已经款款行至陆映身侧。 她跪坐下来,挽袖斟酒。 纤纤玉指捧起白玉酒樽,送到陆映面前。 她弯起朱唇,抬眸,凤眼波光潋滟:“请太子饮酒。” 陆映冷眼瞥向她。 她明知这场夜宴,是罗锡白在故意落他的面子,却还是亲自上场劝酒……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她总是向着别人。 心底生出一团火,烧的陆映浑身不舒服,手臂上的伤口又开始发痒发痛。 他收回视线,冷冰冰道:“你就这么自信,孤愿意喝你斟的酒?” 顿了顿,他再次盯向沈银翎,眉骨下压,狭眸浸润着漆黑霜色:“你就这么自信,你在孤这里,与别的女子不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低到只有沈银翎一个人听见。 落在其他人眼里,便是陆映正和沈银翎僵持。 罗晚湘一脸揶揄,高声讥讽:“什么第一美人,我瞧着,也不过如此嘛!果然老祖宗诚不欺我,以色侍人,终究是不能长久的!” 罗锡白脸色铁青。 他和罗晚湘不一样,他是知道陆映和沈银翎有过一段情事的。 他们南方有句老话,“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陆映也未免太不是东西了,连陪了他那么久的情人都不肯给半分薄面,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冷酷心狠的男人?! 在座其他人舍不得这等绝色香消玉殒,纷纷劝道: “美人斟酒,最是销魂,太子殿下何必为难她呢?就喝一口吧?” “都说当朝太子光风霁月最是君子,岂能眼睁睁看着无辜女子惨死在自己面前?” “要不,微臣替太子饮了绿珠姑娘这杯酒?” “微臣也愿意代酒一杯!” “……” 此起彼伏的声音里,陆映的脸色愈发沉冷。 这些个男人见色起意,一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表情,哪还有半分士子书生、国家栋梁的样子? 江南地方官员蛇鼠一窝,也不知道他那位庶兄来这里这么多年,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沈银翎依旧保持着手捧酒樽的姿势,压低声音:“上元节那夜,我曾试图谋杀殿下,殿下却不曾与我计较。仅凭这一点,难道还不能证明我在殿下心里是特别的吗?我这条命原本就是殿下救的,您今夜若是想拿回去,那么尽管拿回去就是了。” 少女的语调始终漫不经心,丝毫不害怕丢掉性命。 她说完,微微仰头,自顾喝起了白玉酒樽里的美酒。 陆映骤然捏紧墨玉扳指。 下一刻,罗晚湘满脸喜悦,迫不及待道:“大家都看见了吧?不是我非要她死,而是太子不肯喝她斟的酒!按照今夜酒席上的规矩,她也该死!” 她举剑,毫不犹豫的从背后刺向沈银翎! 罗锡白又惊又怕,站起身怒喝:“罗晚湘!” 罗晚湘却根本不理他。 护卫们站得有些远,谁也来不及上前阻拦。 眼见剑尖即将没入沈银翎的后心,陆映伸手,直接把沈银翎捞进了自己怀里。 他面无表情,夺过她捧在掌心的白玉酒樽。 就着酒樽边缘少女的红色唇印,他仰头饮尽了剩余的酒液。 他把酒樽掷在地上,冷眼睨向罗锡白:“孤初到江南,就听闻绿珠姑娘与梁园并称临安双壁,今夜夜宴,让她为孤斟酒,才算罗爱卿的诚意。” 沈银翎暗暗讥笑。 这杯酒,是罗锡白给陆映设的下马威。 他要是喝了,那就是在向江南势力低头。 可他若是不喝,那么她就会死在他面前。 他既要保存太子和朝廷的颜面,却又不想她死,亏他能想出这么一番两全的说辞。 薛伶轻咳一声,作出微醉的姿态,打圆场道:“罗大人,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样样都要最好的,这敬酒之人,自然也应当是水榭里最美的女子。瞧你这眼力见,你早该叫绿珠姑娘出来给太子敬酒了,否则,你也不至于害死那么多侍女呀!”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抬高了陆映的身份,又把侍女们的死全都怪罪在了罗锡白的身上。 罗锡白气的满脸横肉直颤,偏生说不过他! 罗晚湘没能如愿弄死沈银翎,也恨的暗暗咬牙,不情不愿地扔掉了佩剑。 沈银翎倚靠在陆映怀里,仰头凑到他的耳畔,语调疏离却又暧昧:“殿下舍不得我死?” 她虽柔弱无骨,却终究是个活生生的人,浑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陆映的左手。 陆映左臂伤口生疼,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未曾舍不得。” 沈银翎从他身上,敏锐又清晰地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挑眉:“你受伤了?” 第246章 太子和沈银翎是什么关系 陆映面不改色:“没有。” 沈银翎看着他那张孤傲清冷的脸,就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任何真话。 她站起身,垂眸瞥向陆映,浓密长睫在白嫩的脸庞上覆落阴影。 因为妆容秾艳的缘故,她不笑时,那双丹凤眼勾勒出慵懒颓废的戾气:“殿下来江南,想必见我只是顺路,替钱多宝找回被抢的新茶和夺取江南的富贵,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可惜江南虽好,却也步步杀机,殿下带伤之身,可得仔细了……小心在这里丢了性命。” 撂下这些话,她径直离开。 陆映不动如山。 从小到大,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退缩两个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罗锡白没有任何分别,他们都是靠着抢夺别人的东西才能在这个人世间立足,只不过罗锡白抢夺的是富商的真金白银,而他抢夺的是同父兄弟的权势利益。 他是被父皇抛弃的野狗。 他一无所有,所以见到好东西,就得自己扑上去撕咬争抢。 江南富贵,他既来了,那么无论如何都是要从罗锡白的身上撕下一大块肉的。 夜宴散场之后,侍女们提灯引着北方来的客人们,各自进了梁园里面的院落楼阁。 薛伶踏进自己的寝屋,却瞧见沈银翎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他拢着宽袖,玩味:“我该称呼你沈夫人,还是该称呼你绿珠姑娘?” 沈银翎自顾斟茶:“绵绵过的可还安好?” “应该比你好。不过你私下见我,想问的大约不是这个吧?” 沈银翎吹了吹茶汤,不再与他斡旋:“陆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薛伶落座,吃惊之余又起了兴致。 在京城,无论是天子还是皇太后,亦或者是东宫里的沈云兮和其他姬妾,谁也没察觉到陆映的变化,他们认为他天生就是这种冷淡的性子。 唯独沈银翎…… 她和陆映才不过见了两面,就察觉到了他的不一样。 他托腮,笑容透着好奇的探究:“你喜欢他?” 沈银翎也笑:“小薛大人难道不知道,恨一个人,也会察觉到他的变化吗?我虽落魄,却也不会卑贱到去喜欢一个屡次三番羞辱我,甚至把我当做物品,随意送人的男人。” 金色的烛火在少女琥珀色的瞳孔里跳跃。 像是两簇燃烧的复仇烈焰。 清清楚楚地宣告,她对陆映绝对不存在任何爱意。 薛伶摆弄宽袖。 他从前一度轻视沈银翎。 可是自从上元节过后,他就对这个女人彻底改观了。 他至今仍旧记得,上元节那夜他和其他人险些死在了金玉满堂,事后陆映不惜动用各种关系,甚至瞒天过海从死牢里带出一名囚徒,顶下了纵火烧楼和刺杀皇子的大罪。 期间,陆映曾派人悄悄去过高家,带走了沈银翎书房里的澄心堂纸和徽墨。 所以他猜测,上元节纵火案的凶手是沈银翎。 陆映是在为沈银翎遮掩。 沈银翎…… 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奸猾狡诈、胆大包天,使用诡计把他们一个个引诱到金玉满堂,不管不顾地妄图烧死他们! 听说沈致和程蕙夫妻最是忠厚老实,没想到他们竟然能生出这么凶恶残忍的女子! 薛伶扪心自问,连他的疯劲儿都未必赶得上沈银翎! 难怪太子不惜在自己身上使用蛊虫,也要断绝对她的执念。 他道:“你既不喜欢太子,又何必问这些?”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可是,薛某乃是太子的人,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出卖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陆映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他给不了的,我也能给。只要小薛大人肯告诉我,陆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就是江南的贵客。” 见薛伶沉吟不语,沈银翎循循善诱:“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和陆映不是一路人。陆映行事作风太过正经,譬如去年在皇家猎场上,我就觉得小薛大人利用兽物炸死天子、张贵妃和其他皇子的计划,相当的完美,可他却不肯,可见此人迂腐刻板,冥顽不化。小薛大人,你我,再加上绵绵,我们才是一路人……” 薛伶从宽袖里取出一枚金色铜钱。 他把铜钱抛掷空中,又伸手接住:“事实上,不止你一个人这么说。” 所有见过陆映和他的人,都说他们俩完全不是一路人。 陆映行事作风力求端肃,绝不使用太过歹毒的计谋。 可他偏偏就爱献上各种各样伤天害理、伤及无辜的狠毒计策。 自然,从来没有一条被陆映采纳过。 就连他父亲薛尚书,也常常骂他心思恶毒、城府深沉,不像是他亲生儿子,也不配跟在陆映身边侍奉,甚至还劝陆映赶紧把他撵走。 沈银翎嗓音慵懒:“只要小薛大人站在江南这一边,将来事成之后,江南就是小薛大人的封地,盐铁官营,税收多少全由你定。绵绵性情恬静,想必也会喜欢上江南的富贵和风景。” 薛伶低笑,周身邪气纵生:“这么说,沈夫人已经决定站在陆争流和陆时渊那边?” 沈银翎面色自若:“既然陆映在我和沈云兮之间选择了她,那么我自然也在他和陆争流之间,选择了陆争流。男女之事,向来没有定数规律可言,我只知道我想复仇,陆争流是最好的选择。” 金色铜钱落在薛伶的手背上,他用右手捂住。 他玩味:“沈夫人猜猜,是吉是凶?” “我从来不信阴私神佛,求神问卦。”沈银翎从容起身,“薛伶,我明天就要知道你的答案。” 她离开之后,薛伶望了眼手背上的铜钱。 “真遗憾,是凶卦呐。” …… 就在沈银翎去找薛伶的时候,罗家姐妹悄悄出现在了昭月楼。 罗晚照警惕地朝四周看了两眼,才把一包药粉倒进沈银翎寝屋的茶壶里。 罗晚湘不满:“姐,哪有你这样的王妃,上赶着给别的女人下春药,生怕姐夫睡不到她似的!她那种狐狸精,又出身罪臣之家,根本就不配给姐夫当小妾!” “你懂什么?”罗晚照低声呵斥,“我这几天眼皮子一直跳,总觉得要出大事,想是应在太子身上了,只怕他这次见到沈银翎之后,会后悔把她送给王爷。我想着,只有让沈银翎尽快和王爷生米煮成熟饭,尽快怀上王爷的子嗣,用孩子来拴住她,我这心里才踏实!” 罗晚湘震惊:“是太子把沈银翎送给姐夫的?!太子和沈银翎又是什么关系?!” 第247章 明明我才应该是第一美人 罗晚照拔下一根金簪,把茶壶里的药粉搅拌均匀:“你以为沈银翎是怎么从甘州那种鬼地方回来的?我听王爷说,她在流放前一夜爬上了太子的床,只花了一夜工夫,就叫太子殿下三年来念念不忘,这才安排她嫁给高征,再利用高征把她弄回京城。回京以后,她给太子当了一整年的禁脔,偏生太子护着她,太子妃抓了一年,也没能抓到她!” 她盖好茶壶,把金簪插回发髻,又道:“当年沈国公府还没垮台的时候,沈银翎与王爷青梅竹马天赐一对,岂料却被太子横刀夺爱。我想,也许太子待沈银翎,终究是有几分特别的。所谓的爬床,怕不止是沈银翎一厢情愿,也是太子顺水推舟。” 罗晚湘越听越傻眼。 太子殿下那种人,看起来清冷孤傲不可攀附,清正端肃克己守礼,她连看一眼都忍不住心生敬畏和惶恐。 可就是这样的太子,私底下竟然能干出夺臣之妻的事? 偏偏对方还是沈银翎…… 那个比她还要好看,而且还是薛绵绵好姐妹的女人。 想起今夜夜宴上,太子饮尽了沈银翎剩余的半盏酒,罗晚湘已是信了七八分。 她的语气带着酸意:“可是沈银翎都这样了,罪臣之女名声尽毁,又和其他男人不清不楚,哪比得上咱们这种清白干净出身高贵的好姑娘?想来太子只不过是玩玩她而已吧?” “湘儿,你可别忘了,若是放在四年前,凭你我的身份,连见她一面都很困难。也是她父兄谋反,才显得咱们比她高贵。如今她虽是落魄孤女,但和那些皇子的情分都还在,你忘了肃王府的世子爷是如何护着她的了吗?” 罗晚湘撇了撇嘴:“她除了会靠那张脸勾引男人,还会什么?!整日里混在男人堆里,哪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反正我是瞧不起她的!” “行了,快走吧,待会儿她该回来了。” 罗晚湘转了转眼珠子:“姐,你先走吧,我把茶壶茶盏放归原位,省得她怀疑。” 罗晚照走后,罗晚湘从怀袖里取出一包药,尽数倾倒进了茶壶。 她端起茶壶摇了摇,娇俏的小脸在昏暗中显得有些狰狞:“明明我才应该是第一美人,我才应该是所有皇子世子纨绔公子捧在手掌心的团宠,你却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你去死吧!国公之女有什么了不起的,如今还不就是男人胯下的玩物?!呸!” 她又朝茶壶里吐了一口唾沫,才大大咧咧地离开。 一刻钟后,沈银翎从薛伶的住处回来了。 随着闺房燃起灯烛,她察觉到桌上的茶壶茶盏被人动过。 梁园里面到底没有自己的心腹,她在这里处处小心,连茶壶嘴朝向哪个方向都是有数的。 可是现在茶壶的摆放朝向,和她出门时不一样。 她掀开壶盖,看见水面漂浮着类似唾沫的东西。 她心底一阵恶心,已经隐隐猜到了是谁干的。 她拎起茶壶,毫不犹豫地掷在地上。 …… 罗锡白带着人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披头散发地蜷缩在拔步床上,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他连忙上前:“沈妹妹,我听说你这里出事了?!” “义兄!”沈银翎哭着钻进他怀里,“有人要杀我!” 她越过罗锡白的身躯,颤颤指着红木地板:“你瞧……” 罗锡白连忙望过去,就看见茶壶摔裂成几瓣,淌落出来的茶水生生腐蚀了地板! 毋庸置疑,茶水有毒! 沈银翎瑟瑟发抖:“夜宴散场以后,我在园子里散了会儿步,觉着有些口渴,就回来了。本想喝茶,谁知没拿稳,不小心把茶壶摔在了地上,这才发现茶里有毒……义兄,我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谁,她竟要这么害我!莫非是见不得义兄待我好?!” 罗锡白怒不可遏:“你是我罗锡白的义妹,那人胆敢害你,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来人,给我查,把梁园翻个底朝天,也要给我查出是谁下的毒!” 此刻,罗家姐妹已经各自返回住处。 罗晚照亲自为陆时渊梳头,柔声笑道:“这个时辰,想必沈妹妹已经喝下了那杯茶。等春药发作起来,无论是谁,她都愿意把自己给了他。虽说手段是低劣了些,但只要是为了王爷,妾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王爷开心,妾身也就开心了。” 陆时渊注视铜镜,心情有些复杂。 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他也算光风霁月谦谦君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用下药的方式,逼昭昭就范。 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陆映的突然到来,令他疑心对方是不是反悔把昭昭送给他,是不是想再次把昭昭从他身边夺走。 他只能用这种手段,让昭昭怀上他的孩子,为他和孩子留在江南。 他也是为了昭昭好。 陆时渊深深呼吸,借以缓解陆映带来的压力。 他随即拍了拍罗晚照的手:“我与王妃乃是结发夫妻,即便将来我与昭昭有了孩子,也不会影响到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罗晚照感动地红了眼眶:“王爷……” 夫妻俩正说着话,罗锡白的私兵突然闯了进来,强势道:“罗大人有令,请王妃和二小姐去昭月楼一趟!” 昭月楼。 吴王夫妻和罗晚湘赶过来的时候,瞧见沈银翎娇滴滴靠坐在床榻边,鸦青长发顺滑地垂落在胸前和腰后,小脸似是笼着一层朦胧雾气,长睫湿漉漉的,俨然刚哭过一场的样子。 罗锡白正殷勤地陪在旁边哄她,手里还端着一碗金丝燕窝。 余光瞥见他们进来了,罗锡白没好气,怒骂道:“你们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竟然敢在我眼皮子底下给沈妹妹下药,莫不是打量着我死了?!要不是我在昭月楼附近多安排了两队巡逻的卫兵,我还不知道你们俩姐妹今夜偷偷溜进了昭月楼!” 吴晚照一惊。 她和陆时渊对视一眼,没想到下药的事情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陆时渊脸颊发烫,不敢想象昭昭知道了他给她下春药,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眉头紧锁,沉声道:“此事是本王指使,与她们无关。昭昭原该是本王的小妾,大舅哥却见色起意横刀夺爱,不惜毁掉本王的纳妾礼,此举已是过分至极。今夜本王想借催情药与昭昭欢好,大舅哥竟又出面阻拦。大舅哥可别忘了,九公主已经到了梁园,她才是你三天后要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至于昭昭,昭昭往后的事,全权由本王负责,还请大舅哥莫再插手!” 催情药…… 沈银翎眼眸忽闪。 原来那壶酒里不仅有剧毒,还有催情药…… 她的视线掠过罗家两姐妹,已是猜到了催情药是谁放的,剧毒又是谁放的。 “催情药?!”罗锡白不敢置信暴跳如雷,脸上横肉一颤一颤,“不是,妹夫,你给一个弱女子下催情药?!你还是男人嘛你?!” 第248章 以后我是妻,你是妾 陆时渊冷笑:“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本王何至于使这种卑劣手段?!” “我那叫横插一脚吗?你拐卖良家妇女,你还有理了?!” “谁拐卖良家妇女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沈银翎啜泣:“催情药是一回事,毒药又是另一回事……我只想问问湘儿妹妹,为什么要下毒害我,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你了?” “下毒?!”陆时渊惊骇不已,“湘儿,你给昭昭下毒?!” 吴晚照也愣住了:“湘儿?!” 罗晚湘咬牙:“我……我不过是见不得这狐狸精一会儿勾引姐夫,一会儿又勾引大哥!难道你们还没发现吗?自打她来到梁园,咱们家就一天到晚鸡犬不宁,可见这狐狸精就是个祸害!我毒死一个祸害,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派胡言!”罗锡白厉声训斥,“沈妹妹从来就没有勾引过我!” 陆时渊也紧锁眉头:“本王纳昭昭为妾,同样是心甘情愿。” 罗晚照催促:“湘儿,你今夜险些酿出大祸!还不快向沈妹妹道歉?!” 罗晚湘呼吸急促。 在场的明明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却逼着她给她最厌恨的女人道歉! 可是她根本就没错! 她贵为江南知府的掌上明珠、吴王妃的嫡亲妹妹,不过是想毒杀一个身份卑贱没有后台的罪臣之女,杀了也就杀了,凭什么要低头道歉?! 她委屈地红了眼圈,疾言厉色:“这几年,大哥和姐夫劫掠了那么多商队,手底下犯了无数人命,你们都不把人命当回事,我为什么又要当回事?!我看这贱人不顺眼,杀了也就杀了,更何况她又没死!你们就为了这点小事,深更半夜对我大吼大叫,逼着我给她道歉,在你们心里,这贱人比我还重要是不是?!既然你们这么喜欢这贱人,那你们跟她过日子好了,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们!” 说完,跺了跺绣花鞋,哭着跑了出去。 沈银翎擦了擦泪,善解人意:“湘儿妹妹年纪小,一时糊涂也是有的。义兄,左右我今天晚上没出事,你快去哄一哄她吧。” 罗锡白感动道:“到底是你懂事。” 他走后,罗晚照神情复杂地注视沈银翎。 虽然她谴责了罗晚湘投毒的行为,但对方到底是她的嫡亲妹妹。 看见罗晚湘掉眼泪,她心里也不好受。 因此她忍不住怨怪道:“沈妹妹,我说句公道话,今天晚上的事,你也有错。你既然没喝下那壶茶,那么就不应该惊动兄长,以致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湘儿年轻气盛,在你没来之前一向集全家人的万千宠爱于一身,你夺走了兄长的疼爱,她一时没想开,嫉恨你也是有的,你身为王爷的妾室,也算是她的姐姐,你应该宽宏大量,替她把投毒的事情遮掩过去。” 沈银翎往指尖缠绕发丝。 她从前觉得罗晚照挺可怜的。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冷淡道:“第一,我不是吴王的小妾。第二,我没有义务替伤害我的人遮掩罪行。” 罗晚照急了:“你都来了江南,怎么不是王爷的小妾?!你别以为太子南下,你就能和他一起回京,我告诉你,你既然来了梁园,那么这辈子都得安安分分地伺候王爷,替王爷生儿育女!我想着王爷喜欢你,所以一直不愿意在你身上动用家法,可你如果还是如此冥顽不宁,我不敢保证,以后不会对你家法伺候!” 沈银翎瞥向陆时渊:“你也是这般想的?” 陆时渊仍旧眉头紧蹙:“昭昭,我对你的心意,自始至终从未改变。只是你的脾气确实应该改一改了,你父兄都不在了,你不能再如此任性,王妃说这些肺腑之言,也都是为了你好。” 任性…… 肺腑之言…… 沈银翎打量陆时渊。 从前她流放甘州,每年都会收到陆时渊从江南寄过去的东西。 那时,她对陆时渊心生感激。 她以为,陆时渊是真心喜欢她的。 可是如今看来,他的喜欢也不过尔尔。 她弯唇,弧度嘲讽。 陆时渊见不得她这种笑容,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因此他回避了沈银翎的视线,一边转动轮椅往外走,一边道:“昭昭,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就算王妃说话重了些,也不过是在给你立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将来你一定能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 罗晚照更是直视沈银翎,正色道:“沈妹妹,今夜的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你要牢牢记住,以后我是妻,你是妾,咱们虽然情同姐妹,但终究大小有别,我的话,你还是要听的。你明天去给湘儿道个歉,这事就算完了。” 沈银翎目送他们夫妻离开。 叫她给罗晚湘道歉?! 罗晚照疯了还是她疯了? 简直异想天开。 …… 次日。 还有两天就是罗锡白和陆芊芊大婚的日子,梁园已经开始张灯结彩。 今儿罗锡白安排陆映等人游览梁园,陆时渊和罗晚照等人亲自作陪,丫鬟仆妇、侍卫小厮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队伍蔚为壮观,逛了两三个景点,罗锡白就以疲乏为由,安排众人在园子里自由观赏。 沈银翎在一座假山旁,找到落单的薛伶:“昨晚的事,小薛大人考虑得如何了?” 薛伶把玩一枚铜钱,斜睨着她:“我记得沈夫人从前极其厌恶薛某,而且也不赞成薛某霸占绵绵。如果我投靠你,将来事成之后,你过河拆桥怎么办?” “我现在也是一样的厌恶你。”沈银翎毫不掩饰,“但我对你的喜恶,并不会妨碍你我的合作。况且以小薛大人的能力,难道会害怕我一个弱女子的报复?” 薛伶轻哂。 沈银翎要是弱女子,天底下就没有弱女子了。 他漫不经心:“太子左臂有伤,而且伤势颇重,似乎是因为一直往血肉里面喂食蛊虫的原因。至于究竟是什么蛊虫,这我就不得而知了,只听说是钱多宝进献的。” 沈银翎细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像是在撒谎,这才展露笑颜:“多谢。从此,小薛大人便是江南的贵客,大人但凡有所求,江南必定有所应。” 薛伶离开后,罗锡白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他疑惑地摇着折扇:“妹妹,这陆映位高权重,有什么想不开的,竟然要往自己身上种蛊虫?听说那玩意儿是苗疆的东西,阴邪的很,一般人舍不得在自己身上折腾。” 第249章 她大约是想哥哥了吧? 沈银翎也想不通:“只能等将来抓到钱多宝,再细细问个究竟。” “说起钱多宝,我上回不是抢了他手下商队的上万斤新茶吗?昨天夜里陆映的人在园子里好一番查探,想必就是在查那些茶叶。哼,幸好我听你的话,把那批茶全送去了码头,叫他们搜了个空!这次下江南,我不仅要让陆映那个伪君子找不到茶叶,还要叫他有来无回!我虽远在江南,却也知道当朝天子属意陆争流继位太子,便是陆映死在江南,料想也不会有人追究!” 清风吹拂着落梨花。 沈银翎拂开挡在面前的一枝低垂梨花:“陆争流当太子,最大的受益人是陆时渊而不是义兄。义兄坐拥鱼米之乡江南之富,手下私兵数万,难道自己就没那个心思吗?” 罗锡白一怔。 沈银翎看他一眼,轻声漫语:“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历来改朝换代都是寻常,义兄是经天纬地应时而生的大英雄、真男人,不去北方争权夺势戎马天下,怎能甘心一直盘踞在小小的江南?” 一番话,说的罗锡白热血沸腾,脑子里已经有了自己沙场征伐一骑当千的雄伟画面。 沈银翎突然款款屈膝,语气楚楚可怜:“义兄,我自小就被陆家兄弟争抢掠夺。如今我父兄蒙难,我沦为无依无靠的孤女,他们两个欺负我的时候就更加肆无忌惮。可我不喜欢他们,我只仰慕义兄这种大丈夫、真英雄。我知道将来无论是陆映继位,还是陆争流继位,我都讨不到好果子吃,还求义兄垂怜,为昭昭遮蔽风雨!” 梨花疏影,波光潋滟,美人多娇。 罗锡白哪里受得住。 他连忙扶起沈银翎,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这事儿就算天王老子都不管,我罗锡白也管定了!谋反就谋反,我早受够那鸟朝廷了!” 沈银翎低眉而笑。 这些男人真好骗…… 稍微给他们几个好脸,他们就像是见了骨头的狗,争相摇着尾巴献媚。 她心情不错,娇声道:“义兄,听说他们要去逛慈音寺,咱们也过去瞧瞧?” “好!对了,慈音寺的素斋很不错,咱们过去尝尝!” 罗锡白说着,瞧见她发髻上落了几枚梨花瓣,于是倾身从她发间小心翼翼地摘下。 男人体型庞大。 倾身的时候投落厚重阴影,把沈银翎整个笼罩在里面。 可是他肥胖的手指头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沈银翎不禁想起他刚刚扶她起来时,也特意在手掌上覆了一层宽袖。 她垂着长睫。 她认识罗锡白一个月,对方虽然是个恶人,但待她却称得上真心实意,不仅始终与她保持距离,而且即便后来结拜为兄妹,他也不曾心怀鬼胎,利用这份关系做出什么不好的举止。 每次看向她时,他的眼睛里都是真心实意的惊艳和怜惜,而非其他男人的那种亵玩色欲。 令她想起自己的亲兄长。 春日迟迟,假山旁梨花如雪。 沈银翎注视他的眼睛,恍惚间像是看见了自己亲哥哥的眼睛。 她不觉柔声:“都听阿兄的话。” 她过去不爱听哥哥的话。 抄家那日,哥哥要她躲在他的身后,她不肯听,执拗地站出来大声告诉那些官员,她爹爹和阿兄没有谋反。 那些差役生气地上前拉扯她,哥哥送给她的小狗吼叫着冲上去撕咬他们的裤腿,结果竟被他们活活打死。 沈银翎鼻尖发酸。 如今她想听哥哥的话,也没机会了…… 罗锡白清楚地意识到,面前的娇人儿似乎正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人。 他听说沈银翎曾有一位亲哥哥,她大约是想哥哥了吧? …… 慈音寺就建在梁园里面,矗立在千酉湖湖畔,里面住着上百名僧侣,受罗家供养。 寺庙里面有一座九层宝塔,名为千酉塔,塔顶是重达百斤的纯金制成,最顶端镶嵌了一颗硕大无比的明珠,即使在千酉湖对岸,也能看见明珠和金顶折射出的璀璨光芒。 沈银翎和罗锡白过来的时候,陆映等人正从大雄宝殿出来。 陆映的脸色算不上好看,侧脸孤绝清冷,像是氤氲着一层寒雾。 倒是罗晚湘在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刚刚你们看见的佛像,一整座都是用金子做的哦!镶嵌在眼睛里面的宝石,是我爹爹花重金从西域那边购买的!还有袈裟,乃是请江南十几位顶尖绣娘,用金线纺织绣成,镶嵌在袈裟上面的珍珠都是东海那边得来的,外面根本买不到!你们京城自诩富贵繁华,可是就算你们所谓的国寺,恐怕也比不上我们罗家的家庙吧?” 这话纯属大逆不道。 可是在场之人像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 就连陆时渊和罗晚照都没有训斥她。 沈银翎瞥见陆映的脸色更加清寒,不觉弯唇。 就算她不曾怂恿罗家对付陆映,瞧陆映这幅样子,只怕也已经对罗家起了杀心。 到用斋饭的时候,罗晚湘吵着闹着不愿意和沈银翎在一张饭桌上吃饭。 不等罗锡白呵斥她,沈银翎起身道:“无妨,我来的时候看见千酉湖湖景很美,我去那边吃。” 罗晚湘翻了个白眼:“你倒是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园是你家呢。” 沈银翎轻哂。 罗晚湘还不知道,罗锡白已经把半座梁园送给了她。 其中也包括慈音寺和千酉湖所在的这半边地盘。 所以严格来说,梁园确实算是她的家。 画舫停泊在湖畔,珠帘香幕朱漆花楼,从镂花窗望出去就能看见碧波千顷。 江南多雨。 侍女们送来饭菜的时候,湖面上细雨蒙蒙冰凉沁骨,整座梁园都笼罩在雨幕里。 沈银翎正要动筷,一道玄色身影出现在画舫上。 陆映挑开珠帘踏进画舫。 慈音寺的斋饭结束以后,他独自在梁园走了走,没想到正巧碰到下雨天,也没想到他只是来临近的画舫避雨,却在这里撞见了正要用膳的沈银翎。 绵绵雨丝敲叩在画舫外,万籁俱寂,天地一色。 沈银翎朱唇轻启:“来都来了,不妨坐下来吃杯酒?喏,江南的女儿红,京城没有的。” 陆映望了眼她手边的那一小坛酒,在她对面沉默落座。 “看你这样子,不像是在欣赏风景,倒像是在园子里找什么东西。”沈银翎替他斟满美酒,“是在找钱多宝被抢的那上万斤新茶吗?” 纤白玉手捧着琉璃小酒盏,还算恭敬地递到陆映面前。 陆映接过,粗粝的指腹无意间覆在了沈银翎的指尖。 肌肤相触,滚烫。 第250章 殿下怎么舍得把我送人? 陆映指尖微微停顿,随即神情淡漠地接过那盏酒:“如果在罗家找到新茶,那就能证明他们官匪勾结,也就有了彻查罗家的理由。你最好离罗锡白远一点,否则将来罗家倾覆,你未必有好果子吃。” “殿下忘了吗?我是经历过抄家的人,一个钟鸣鼎食的家族,倾覆以后是怎样的落魄潦倒受人奚落,我比谁都要清楚——自然,殿下忘了也是有的,毕竟我家被抄的时候,殿下正忙着和我撇清关系。我至今仍旧记得我去东宫求你的那天,雨势比今天大多了,你对跪在宫门口的我不闻不问,反倒和沈云兮谈情说爱,私下幽会。” 少女声色温婉妩媚,不见什么怨气,反倒尽是嘲讽。 女儿红入喉,甘甜醇厚,酒劲绵长。 陆映眸色清冷,对过去不置一词,放下酒盏道:“提醒你远离罗锡白,是孤最后的善意,听与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知道的晓得殿下是念在从前的情分上才提醒我。”沈银翎给他夹了一只蟹黄汤包,“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是在吃罗锡白的醋呢。” “孤从不吃醋。既然孤可以把你随手送人,那么你凭什么认为,孤会为你吃醋?沈银翎,孤是储君,孤只想征伐天下,不想儿女情长。” 沈银翎娇娇地笑了起来:“瞧您,人家只是随口一说,您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陆映脸色难看。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 轻而易举挑起他的情绪,事后却又轻描淡写地说是他小题大做。 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流露出恼怒或者其他情绪,于是冷冷垂眸,夹起那只蟹黄汤包送进嘴里。 刚咬了一口,他就忍不住皱眉。 烫。 特别烫! 这包子看起来比小笼包还要精巧一些,谁知一口咬下去里面不是馅儿,竟然是汤汁! 而且那汤汁滚烫! 他下意识想吐出来,却又不想在沈银翎面前狼狈失态,只得硬生生忍下了被烫嘴的疼痛,假装无事地咽下了那一口。 沈银翎托腮看他。 这狗男人大约觉得他掩饰得很好。 实则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被烫到了嘴,他忍疼忍得辛苦,连薄薄的眼皮子都红了。 她知道这狗男人最要面子,于是强忍住笑出来的冲动,解释道:“这叫蟹黄汤包,是江南特有的面食,和咱们京城的包子不一样,里面包着的是蟹黄汤馅儿,吃的时候要像我这样——” 她拿筷子夹起一只蟹黄汤包,先是放在唇前吹了吹,又小心翼翼咬了小口。 鲜香的汤汁顺着筷子流进盘子里,她又吹了吹汤包,确定不烫嘴了,才优雅地喂进嘴里。 陆映看着她。 少女是世家大族按照太子妃的标准精心培养出来的嫡女,坐在那里脊梁挺直犹如尺量,微微张嘴时唇红齿白,咀嚼的时候绝不会露出牙齿也绝不会发生声音,只白嫩嫩的腮帮子微微鼓起,丹凤眼潋滟着灵动水光,带着几分得意斜睨向他。 像是在说,瞧你,连蟹黄汤包都不会吃,也不是很厉害嘛。 陆映重新夹起一只汤包。 他学着沈银翎教的那样,吹了吹汤包,才一口咬下去—— 然后蟹黄汤汁就全部溅到了沈银翎的抹胸上。 沈银翎:“……” 陆映:“……” 珍贵的梨花白云锦抹胸突兀地沾上汤汁,顺着纹理方向晕染开大片深色,已是穿不得了。 画舫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雨势渐渐大了。 画舫里面又没有可以更换的衣物,沈银翎只得道:“我去里间洗洗。” 她进去之后,过了很久才带着一丝急迫,喊话道:“你能不能进来帮我?” 陆映搁下筷箸。 这狐狸精连衣裳都洗不好吗? 未免太娇气了些。 他想着,起身踏进里间,却不料刚进门就被人抱住。 少女的水红薄纱大袖滑落到臂弯,妖娆地露出一片雪白纤薄的肩颈,踮起脚尖就吻向陆映的薄唇。 骤然袭进怀里的暗香和温软,令陆映浑身绷紧,像是一张拉紧的弓弦。 沈银翎贴着他的唇,抬起娇媚水润的丹凤眼,声音柔婉暧昧,带着丝丝缕缕的闺怨:“殿下怎么舍得把我送人?” 陆映呼吸之间,充斥着少女身上的脂粉幽香。 她贴他贴的那样紧,像是春日里钻进衣裳的花粉和柳絮,明明已经拂拭干净,身体里却又有什么地方隐隐发痒发烫,等撩开衣袖,就瞧见肌肤上出现大片大片的红痕,而那花粉和柳絮却仍旧躲在肌肤的某个地方,明知道它就在那里,却怎么也寻不见踪影。 陆映压抑住骨血里发痒发烫的欲望,伸手就想把她拽开:“沈银翎!” “人家好想你……”沈银翎死死抱住他的腰身,“人家来了江南,一次也没和陆时渊、罗锡白亲近过,人家心里只有你……陆映哥哥,你是我的天、你是我的佛,人家只要你!” 她说着甜腻腻的情话,仰头就吻向陆映的颈侧和薄唇。 丝丝麻麻的酥意在陆映身上蔓延,被蛊虫浸成冰冷的血液像是重新沸腾起来。 他手背青筋暴起,已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你都把罗锡白迷成那样了,可见私底下在他身上花了不少功夫,你还有脸说心里只有孤?!” “人家对别的男人都是逢场作戏,只有待陆映哥哥才是真情实意……”沈银翎搂住他的脖颈,娇艳欲滴的小脸充满了委屈和讨好,“而且人家和罗锡白真的是清白的,他是我认的义兄……” 义兄…… 陆映在心底念出这个词。 原来他是义兄。 这么说,接亲那日,沈银翎给罗锡白擦汗,也只是出于兄妹之情? 他将信将疑之际,沈银翎已经把他拽到了床榻上。 一件件衣物被丢到地板上。 沈银翎跨坐在他腰间,为他解开中衣。 男人体态高大健硕,手臂肌肉线条十分漂亮。 她悄悄望向他的左臂。 她记得薛伶说过,陆映的左臂喂食了许多蛊虫,是他的弱点所在。 她刚刚诱惑陆映,才不是讨好献媚,她为的是近距离观察他的左臂—— 岂料即便脱掉了他的中衣,他的手臂上还缠着白纱布,她仍然看不出所以然! “没看见孤左臂的伤口,你很失望?” 陆映低沉幽冷的声音忽然传来。 沈银翎还没回过神,就被陆映翻身狠狠压在了身下。 他抚着她的小脸,像是抚着一件易碎的白瓷器。 覆落的长睫在眼尾拉出危险的阴影,他的声音像是含着薄凉沁骨的雪:“刚刚那些话,又是在骗孤?” 第251章 你玩完了,该轮到孤了 沈银翎被拆穿小心思,也不慌。 指尖顺着男人紧实的手臂一点点上滑到他的肩膀,最后停顿在他的唇上。 她盯着他的唇,像是在窥视他的欲望。 娇艳明媚的笑容里,藏着蛊惑人心的妖气:“殿下听着那些话,心里不也很欢喜吗?既然欢喜,又何必追究是谎言还是真语?正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殿下何不趁着被大雨困在画舫的这个闲适午后,与我鱼水欢好,共赴巫山?” 指尖携裹着幽甜的脂粉香,探进陆映的薄唇。 沈银翎抬起眼睫,与陆映四目相对。 她突然飞快舔了下他的唇角。 像是在给他发出最盛情的邀请。 早春时节,湖面上漫天落雨,天地皆白。 画舫里水汽氤氲一片潮湿,温度却升的很高。 肌肤相触黏黏腻腻。 几绺长长的乌青发丝被汗水浸湿,紧贴着少女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像是缠绕她的黑色花纹,妩媚艳丽却又危情致命。 陆映眼眸深邃,面无表情地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 在意识到她这段时间并没有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之后,内心深处的嫉妒和不甘像是被火燎烧褪去的枯草,带着愉悦的独占欲如海浪般渐渐攀至顶峰,连动作都变得温柔。 沈银翎翻身把陆映压在了身下,试图掌控主动权。 仿佛娇柔的藤蔓缠上参天古树,想借着他的躯干,也去看一看上头的阳光。 陆映沉默地轻抚她的小脸,任由她为所欲为,在她好一番放纵过后打算离开软榻休息时,忽而一掌揽过她的细腰,又把她强势地压进了怀里。 “你玩完了,该轮到孤了。” “唔,陆映——” 沈银翎受不住,刚唤出他的名字,就被男人霸道地堵住唇瓣,尽数吞咽了她所有的控诉。 碧波千顷,水面摇曳,无休无止。 等到黄昏时分,这场春雨才终于停歇。 天际横陈着万里晚霞,一道彩虹跨过千酉湖,倒映在落日余晖金光粼粼的湖面。 画舫里弥漫着旖旎暧昧的浓郁气息。 直到陆映推开窗,骤然灌进来的晚风才吹散了那些气味。 他站在洗脸架旁,面无表情地搓洗那件沾到蟹黄汤汁的云锦抹胸。 沈银翎披着他的外裳靠坐在床上,青丝垂落在胸前腰后,小脸散布着未褪的餍足潮红。 她嘴里咬着一缕青丝,好奇地窥视陆映抱着纱布的左臂。 刚刚在榻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她故意屡次三番压到他的左臂,他的伤口似乎裂开了,渗出来的血液染红了大半条白纱布,如此触目惊心,可见他那只左臂上绝对不只一道伤口。 他究竟喂了多少只蛊虫进去? 沈银翎的视线在陆映赤着的上身上扫了一圈。 他孤劲挺拔体态健硕,没病没灾的,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种蛊虫? 她想不通,见他洗衣裳的时候一脸认真,于是随意挑了个话题:“殿下还会洗衣裳呢?” 陆映不理她,继续搓洗抹胸。 沈银翎娇嗔:“在床上的时候,就学不会像别的男人那样说点好听的话哄人高兴,怎么完事以后,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死样?我又不欠你的。” 陆映停下搓洗的动作,冷着脸盯向她:“别的男人那么能耐,那你去叫他们来给你洗。” 那抹胸才洗了一半呢。 沈银翎轻咳一声,心虚地拢了拢外裳:“还是殿下来吧,殿下最有能耐。” 她瞄了眼依旧沉着脸的陆映,又娇滴滴地补充:“殿下不仅是在文治武功上有能耐,在闺房里也是相当有能耐的,刚刚昭昭都受不住了呢。” 陆映一时无语。 这狐狸精一张嘴跟含了蜜似的,能说会道,叫他无言以对。 他收回视线,继续冷着脸搓洗那件抹胸。 好在云锦细软光滑,不需要借助皂荚,也能很容易清洗干净。 他用内力烘干抹胸,丢给沈银翎:“穿好。” 沈银翎摸了摸还带着温度的抹胸,不由惊喜:“没想到殿下的内功还能这么用,往后若是暴雨连绵,又有想穿却洗掉还没干的衣裳,倒不必再用炭火烘烤,请殿下用内力烘一烘就行了,既简单又便捷!” 陆映脸色极其难看。 合着他勤勤恳恳练出来的一身内功,专门用来给这狐狸精烘衣裳?! 他脸上似是覆盖了一层寒霜,扯过搭在沈银翎肩头的外裳,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殿下……”沈银翎捧着抹胸,含情脉脉地唤了一声,“这抹胸的几根系带都是在背后,我一个人系不上,船上又没有侍女,殿下帮我?” 陆映没理她。 正要跨出门槛,少女慵懒的声音又追了上来:“殿下若是不肯,那我只能随意一裹,就这么出去了。要是万一系带松散滑落,给人瞧见身上的吻痕,我也只能说是殿下的杰作。” 陆映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沉着脸折返回来,一声不吭地拿过抹胸。 沈银翎弯起朱唇,背朝向他,将青丝撩到前胸一侧。 陆映坐在床沿边,给她系上系带。 少女肉浮骨酥,该丰盈的地方丰盈、该细瘦的地方细瘦,凹陷的腰窝像是极致诱惑的温柔刀,绵白的身子恰似东海珍珠,指腹触及的地方细腻柔滑,绸缎似的细嫩,一些鲜红指印和吻痕为她平添几分破碎感,瞧上一眼就惹人怜惜。 令他想起两人刚刚巫山云雨时,她这副天生媚骨有多么销魂。 他屏息凝神,压下脑海里纷乱的情绪,认真给她系好抹胸丝带。 沈银翎微微侧眸,目光落在他的左臂。 他已经穿好了衣裳,宽大的玄金色衣袖遮蔽了视线,无法再细看那些渗血的纱布。 她抿了下唇瓣,像是无意间提起:“殿下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要我给你换药吗?” “别打孤的主意。”陆映系好最后一根丝带,拣起地上的罗裙和大袖,“衣裳穿好。” 沈银翎抱着皱成一团的真丝衣裙,目送他离开画舫,眼底凝结着浓浓的算计和讥诮。 回到昭月楼已经是黄昏。 沈银翎在书房晃悠了一圈,这里的藏书虽然丰富,但记载着苗疆蛊术的书籍却寥寥无几。 她想了想,命侍女们去了一趟梁园的藏书楼,把关于蛊虫的古籍全部搬过来。 另一边。 陆映刚回到院子,薛伶兴冲冲过来:“殿下午后去哪儿了?” 陆映想起和沈银翎厮混了两个时辰,忍不住烦恼地抬手抵着眉心:“随便走了走。” “你叫我们偷偷搜查梁园,你猜,黑白缚灵找到了什么?” 就像陆时渊身边豢养着名为“五鬼”的五个顶级高手,陆映身边也有两名绝顶剑客,平日里神出鬼没,和其他护卫从不同行。 陆映想起他在船上提起新茶时沈银翎的态度,料想那些茶叶肯定不在梁园。 所以黑白缚灵找到的,不是那上万斤茶叶。 他问道:“找到了什么?” 第252章 那狐狸精一心与他为敌 薛伶把陆映带进屋子里,指着趴在饭桌旁狼吞虎咽的女子:“喏。” 陆映认得她是高征的小妾,好像叫什么殷珊珊。 殷珊珊正往嘴里扒饭,注意到陆映进来了,顿时热泪盈眶,顾不得张嘴时饭粒子直掉,嚎啕大哭跪倒在地。 她抹着泪,含混不清道:“臣妇给太子殿下请安!没想到隔着千里迢迢也能看见您亲切的面容,臣妇一见到您就不害怕了,您简直就是玉皇大帝真神降世!呜呜呜呜呜!” 薛伶低声道:“慈音寺底下有个地牢,据说关押了上百人,全是途经江南的商贾。因为殿下下江南的缘故,罗锡白心生警惕,前几天把他们分批转移走了。殷珊珊因为钻进了稻草堆里睡觉,所以被私兵无意间落下了。白灵发现她的时候,已经饿了整整两天。” 陆映瞥向殷珊珊。 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跪在那里吃馒头,果然像是受尽苦楚的样子。 殷珊珊咽下一口馒头,哽咽道:“不瞒太子殿下,臣妇来江南是为了买丝绸,您也知道,臣妇不是普通的封建妇人,臣妇是要做生意赚大钱的。臣妇最近做的是衣裙生意,年前收了那些官宦小姐富家千金的定金,就想着来江南进货——” “说正事。”薛伶冷冷提醒。 “臣妇揣了几万两银票下江南,没想到落脚的客栈竟然是个黑店,抢了银票不算,还把臣妇关进了地牢!不过我知道,我作为这本小说的女主角,一定不会死在那种地方,所以就算没有吃的,我也顽强地活了下来!正所谓‘阳光总在风雨后’、‘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果然,我盼到了太子殿下!” 她心潮澎湃,连自称都忘了。 陆映思忖片刻,问道:“你可知道,他们把其他人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这个我还真知道!”殷珊珊斩钉截铁,“我听那些护卫们议论,说什么罗大人要把我们全杀了,再把尸骸丢进斗兽场,不过绿珠姑娘劝住了他,说是先把我们送去什么码头,暂且避避风头,等事情过了再从头打算。殿下,这罗大人是谁,绿珠姑娘又是谁?” 陆映和薛伶都没回答她。 薛伶道:“临安城附近有四十三座码头,咱们就那么点人手,还得避着罗锡白。一一搜查的话,没有十天半月,根本搜不下来。” “十天半月,太久了,孤等不起。”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忽然沉沉望向殷珊珊:“殷姑娘在江南算是陌生面孔,罗锡白他们认不得你。孤会把你送出梁园,你可以声称寻找丢失的孩子,也可以声称与夫君走散,总之你要想办法在城里聘用一些乞丐、稚童等不打眼的小人物,让他们为你搜罗所有码头的可疑之处,一旦发现那些被关押的商人,或者发现数量过于庞大的新茶,就即刻通知孤的人。能否办到?” 薛伶和陆映都以为殷珊珊会胆怯害怕。 岂料这姑娘摩拳擦掌,双眼发亮:“太子殿下,我等这个机会等太久了!我就知道作为女主角,总有一日我会一鸣惊人!您放心,这活儿包在我身上!叫小乞丐找人嘛,这故事情节我在电视和小说里面见多了!” 安排好这件事,陆映少了一桩心病。 他遥遥望向昭月楼的方向。 那狐狸精一心与他为敌。 如果罗家倒台,她当如何? 子夜过半。 昭月楼里灯火如昼。 沈银翎早已沐过身,正伏在书案边翻看那些古籍。 能通过血液进入身体的蛊虫有很多种,可是每一种都和陆映的症状对不上。 他看起来完全是个没病没灾的正常人,一点儿也瞧不出身体里种着蛊虫。 如果非要说哪种蛊与他症状相符,似乎就只有名为“断念”的蛊。 据说服用之后,可以令人减少七情六欲,以致彻底除掉某种执念。 倒是附和陆映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可沈银翎不觉得他需要减少七情六欲,毕竟他原本就是那种一天到晚摆着个棺材死人脸的人。 她看的头疼,不禁合上古籍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 四周静谧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身后。 沈银翎立刻睁开眼。 透过手边的铜镜望去,来人竟然是罗晚照,她手里拿着衣裙,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嬷嬷。 沈银翎起身,福了一礼:“这么晚了,吴王妃来昭月楼做什么?” 罗晚照紧紧捏着衣裙,声音微微颤抖:“我问你,你下午在画舫里面干了什么?” 沈银翎迎上她的视线:“避雨。” “避雨?”罗晚照本就病恹恹的脸更加蜡黄憔悴,残留着红血丝的眼瞳里闪烁着浓浓的怨恨,“我检查过你的亵裤,上面还残留着男子的浊物!沈氏,我再问你一遍,你在画舫里面究竟干了什么?!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王爷的事?!奸夫又是谁?!” 她把衣裙狠狠扔在沈银翎的脚边。 沈银翎垂眸望去,是自己白天穿的那一套。 连亵裤都在。 她白皙的眉心微微蹙起。 罗晚照是变态吗? 居然检查她的衣裙? 她冷冷道:“再强调一遍,我不是陆时渊的小妾,我是被你们强行掳掠到这里的。我干什么、我与谁欢好,都与王妃无关。我要就寝了,王妃请便。” 罗晚照拦住她:“你以为有兄长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我告诉你,昭月楼附近的巡逻护卫已经被我调走,兄长也去了官衙不在梁园,今夜的梁园,王爷最大。” “哟,”沈银翎讥嘲,“太子还在呢,怎么就陆时渊最大了?” “你——”罗晚照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看来那奸夫,就是太子无疑了!沈氏,王爷和我待你不薄,我们是为了你好,才把你千里迢迢带回江南!虽是做妾,却也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就是用红杏出墙回报王爷和我的?!” 烛火跳跃。 她凹陷的眼睛里满是疯魔。 沈银翎知晓她性子顽固,根本说不通,于是寒着脸就要走。 罗晚照却厉声呵斥:“不准走!把她绑了!” 沈银翎避开嬷嬷们伸过来的手,敏捷地跳到靠窗的墙边,摘下墙上的一把绿漆雕花弓箭。 冰冷的箭头指向那群嬷嬷,少女娇艳欲滴的面庞上似是覆了一层寒霜,舌尖邪佞地轻抵了下上颚:“正好许久没练习射箭了,你们再上前一步试试?” “放肆!”罗晚照不忿,“哪个世家大族的小妾,红杏出墙还不用受罚?!哪个小妾又敢拿弓箭指着当家主母?!沈氏,你如何对得起王爷,如何对得起我?!” 第253章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 见沈银翎丝毫没有放下弓箭的意思,罗晚照催促:“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拿下,仔细教她规矩?!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她一个弱女子,如何会使弓箭?!” 嬷嬷们不再犹豫,立刻冲上前。 沈银翎脸上杀意毕现,毫不犹豫拈弓搭箭。 箭头闪烁着寒芒,呼啸着袭向最前面的嬷嬷! 随着一声闷响,箭头笔直没入心脏! 那老嬷嬷呆愣在原地,旋即摇摇欲坠,轰然倒地。 沈银翎没放过其他嬷嬷。 一箭一个,尽数射杀。 华贵冰冷的昭月楼里,逐渐弥漫开死亡的阴郁气息,血液顺着地板缝隙汨汨流淌,染红了垂落的帷幔,也染红了罗晚照的绣花鞋。 罗晚照的脚像是生了根,站在那里,怎么也移不开半步。 她脸色苍白,嘴唇翕动:“你……你怎么敢……” 沈银翎歪头,冰冷的箭头直指罗晚照的眉心。 她弯唇:“从京城初见开始,王妃就口口声声说要与我当姐妹,口口声声说把我掳掠到江南是为了我好。你看起来一副当家主母的贤惠温婉姿态,又是主动为夫君纳妾,又是与我姐妹相称,可是王妃真的想与我做姐妹吗?我看,未必吧?” “沈银翎,你疯了是不是?”罗晚照虚弱地扶住博古架,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理解,“我是真心为王爷聘你为妾的,也是真心为了你好,你这般糟践别人的真心,难怪会家破人亡!” 沈银翎倚窗而立,闻言轻嗤:“别自欺欺人了。贵妃宫里初见,你打量我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死物,哪像是在看活人?说什么为了王爷做什么都愿意,罗晚照,其实你心里也很不甘心吧?不甘心爱慕多年的男人心里装着别的女人,不甘心亲手把她送到他的床上。 “可是你别无选择,为了赢得他的敬重,为了得到梦寐以求的子嗣,你只能按照他的意念行事。可你终究不是个城府深沉的女人,自卑心理作祟,你试图找我麻烦,试图通过你是妻我是妾的言论来证明你比我强。 “在你看见我根本不爱陆时渊之后,你彻底破防,你没法儿接受你视为情敌的女人,居然根本就不把你和你的男人当回事,根本就不想与你争、与你抢,于是你强硬给我冠上‘红杏出墙’的罪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赢了我。 “罗晚照,你可不可怜?” 昭月楼寂静无声。 窗外明月高悬,梨花如雪。 罗晚照浑身发抖,蜡黄的脸颊渐渐浮现出诡异的潮红。 她缓缓摇头:“沈银翎,你根本就不懂……” 不懂她的王爷究竟有多好。 不懂爱一个人,可以为他牺牲到什么程度。 她病弱憔悴的脸庞上,突然噙起一个陶醉的笑容:“我初见王爷,也是这般春日。我和湘儿在园子里放纸鸢,不成想断了风筝线。我追逐着纸鸢闯进他的院子,发现他的院子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鸢,全是他亲手做的。而他白衣胜雪青簪束发,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身后是无数杆青翠欲滴的潇湘竹,他垂着眉眼在纸上作画,很快就画好了一只漂亮的翠鸟。 “他注意到我,得知我是来捡纸鸢的,就让侍卫替我四处翻找。虽然没找到,但他却容许我在他这里另挑一只纸鸢。我一只一只的看,每一只纸鸢上都用小楷写了一个女孩儿的名字——昭昭。 “我问他,‘昭昭’是谁。他说,那是他喜欢的姑娘,可惜他们相隔万里,他只能在纸鸢上写下她的小字,再把这些纸鸢都放到天上,期待将来有朝一日,它们能带着他的爱念,飞到万里之外的甘州,飞到她的身边。 “那一刻,我看着他清隽舒朗的脸,第一回尝到嫉妒的滋味,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为我亲手做纸鸢,为我偷偷写下无数遍小字。我忍不住想,他得多爱那个姑娘呀?如果那个姑娘是我,该多好呀? “我心里涌出酸意,于是我告诉他,我要他赔我纸鸢,但不许从现成的里面赔,我要他亲手为我做一只新的纸鸢,画上我喜欢的千酉湖落日,再在角落写上我的小字。他是那么温柔大方的一个人,他弯着眼睛,答应了我的要求。” 罗晚照回忆过往,脸上自然流露出浓浓的欢喜:“沈银翎,你能明白那一刻我的感受吗?我喜欢上了一个本身就很好的男人,他和江南的那些贪官污吏不一样,和我兄长那种酒色之徒也不一样,他像是苍松翠竹清风朗月,而我肆意追逐他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能抓到他的手,把这个深情高贵的男人据为己有……” 她突然收敛了笑容,含着几分妒忌,怒目瞪向沈银翎:“我至今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辜负王爷,毕竟他那么好,而且又那么喜欢你!沈银翎,你知不知道我们南方有句俗语,辜负真心的人,是要吞一万根针的?!” 沈银翎淡漠地看着她似癫似狂的表情。 真心…… 她不觉得现在的陆时渊对她有多少真心。 真心喜欢一个女子,岂会不顾她的意愿? 岂会强迫她为妾? 他不过是沉浸在他自以为是的痴情里面,执着于扮演一个令他自己感动的角色。 她收起弓箭,淡淡道:“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工夫掺和你们的儿女情长,陪你们演你爱我我爱他的无聊把戏。王妃请回。” 罗晚照紧紧咬着牙关。 什么叫无聊把戏? 遇见王爷,她才知道她从前十几年都白活了,只有这个人,只有这个名叫陆时渊的男人,才能让她的后半生变得精彩有趣。 她打算这辈子都要爱着王爷,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眼底浮现出决绝,一步步走向沈银翎:“沈银翎,你是我见过的所有女人之中,最薄情、最冷血的一个!你长这么大,根本就没好好爱过一个男人!像你这种没体会过爱情滋味的女人,根本就是不完整的!” 沈银翎紧紧握住弓箭。 好好爱一个男人? 她家都没了,父兄和娘亲全部惨死,她不想着如何报仇,反倒要去爱一个男人?! 她又不是畜生! 罗晚照步步逼近,蜡黄病弱的脸上遍布阴霾:“沈银翎,我要向王爷揭穿你的真面目,让他知道你是一个不值得深爱的女人!” 沈银翎下意识紧锁眉头:“你想干什么?” 罗晚照来到她面前,突然朝她诡异一笑,随即翻身跳窗! 第254章 陆映气息凛冽 沈银翎赶在她坠窗的前一瞬,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臂。 罗晚照的身形,好似半空中摇摇欲坠的枯蝶。 她仰起头,瘦弱小脸狰狞扭曲:“放开我!” 沈银翎咬着牙:“不放!” 她的寝屋在昭月楼三楼,虽然说下面是一片草地,但掉下去多少得受点伤,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推的罗晚照呢,偏偏她屋子里又死了这么多嬷嬷,到时候她有嘴也说不清。 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罗晚照眼眶通红,声音沙哑:“你不肯从了王爷,现在又假惺惺装什么好人?!你想让王爷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子、想让王爷怜惜你,我告诉你,你做梦!我今夜一定要让王爷看清楚,你是个多么恶毒的女人!” 话音落地,她伸出长长的指甲,狠狠挠向沈银翎的手臂! 已是春天,沈银翎只穿了件轻纱大袖,因为倾身救人的缘故,半截手臂都露在外面。 被罗晚照这么用力一挠,雪嫩纤细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五条长长的血痕,皮肉外翻十分恐怖,可见对方是怀着怨恨下了死手。 沈银翎吃痛,抓着她的手骤然松开。 罗晚照笔直坠下花窗,半空中却还朝沈银翎诡异微笑。 沈银翎捂住受伤的手臂,在罗晚照坠地的刹那,看见四面八方亮起了无数笼火,人影晃动,声音嘈杂。 罗晚湘尖叫着扑了上去:“姐!” 夜风吹落梨花白。 沈银翎隔着混乱的丫鬟和仆妇,远远望向人群中的陆时渊。 他坐在轮椅上,也正不敢置信地仰头看她。 她忽然意识到,今夜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局。 罗晚照早就安排好了陆时渊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果不是她突然动手杀人,那么陆时渊他们看见的就是她私会陆映红杏出墙的证据,再加上罗锡白被调虎离山,那么她今夜一定会沦为陆时渊床上的玩物,而且因为陆映的缘故,陆时渊对她的喜爱也会大大降低,这正合了罗晚照的心意。 但是事情出现了意外—— 她动手了。 于是罗晚照干脆选择跳窗,用自残的方式栽赃陷害她。 结局所达成的效果都是一样的—— 让陆时渊对她失望,与她离心。 罗晚湘的声音又尖又细:“姐夫,是沈银翎推了姐,是沈银翎干的!” 护卫们涌进昭月楼,很快发现了嬷嬷们的尸体,立刻把她们抬到了外面。 匆匆赶来的府医替罗晚照诊过脉,叹息道:“好在娘娘只是从三楼掉下来,如果楼层再高些,只怕是要出人命的。娘娘现在摔断了胳膊,需要重新接骨。脑袋也受了伤,所以才昏迷不醒,至于会不会留下后遗症,还得等她醒来之后再好好观察。” 丫鬟们把罗晚照放在担架上,神色焦灼地抬走了。 罗晚湘哭着晃了晃陆时渊的胳膊:“姐夫,姐姐对这贱人那么好,甚至比对我都要好,可这贱人却还要对姐姐下死手,可见心地恶毒,是个蛇蝎毒妇!你可一定要严惩她!” “昭昭……”陆时渊失声,眼里满是失望和不解,“你为什么要害王妃?” 沈银翎站在檐下,捂着受伤的手臂。 水红色大袖垂落,遮住了那些伤口。 灯笼的火光在她的眼睫上跳跃,她语气沉冷:“是她自己跳的。” “你撒谎也该有个限度!”罗晚湘厉声大喊,“我姐那么喜欢姐夫,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楼?!我来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是你把我姐推出窗的,我看见是你松开了她的手臂!” “我也看见了。”陆时渊眉头紧锁,望向沈银翎的眼神十分陌生,“昭昭,我记忆里的你,虽然娇蛮任性,但心地善良。可是你怎么……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沈银翎依旧面无表情:“我只解释一遍,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她转身就往昭月楼里面走,却被罗晚湘追上来拽住手臂。 “贱人!我们家没有哪里对不起你过,可是你为什么要谋害我姐?!你害了她,你还想全身而退?!” 她恶狠狠扇向沈银翎的脸。 沈银翎握住她的手,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罗晚湘不敢置信地捂住脸:“你打我?!你居然敢打我?!” 沈银翎甩了甩手,轻描淡写:“打就打了,又能如何?我早就想打你了。” “你——”罗晚湘猛然抽出腰间长鞭,“你们这些女人,素日里妖妖媚媚,就知道勾引男人,争宠献媚!我今夜就给我姐讨个公道!” 她虽然只是三脚猫功夫,可终究也是练过的。 沈银翎猝不及防,只来得及侧身避开,却被她结结实实甩了一鞭,正中脊背! 她伏在槅扇上,发出一声闷哼,不由回眸望向陆时渊。 然而陆时渊只是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面容严肃深沉,眉尖微微蹙起,似乎也想借罗晚湘之手,给她一个教训。 他不相信她是被罗晚照栽赃陷害的。 或者,也许他知道她是冤枉的,可是她来到江南的这一个月,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与他预想的妻妾成双红袖添香完全不一样,他恼恨她的不可拿捏,于是故意借罗晚照设下的这个局,给她一个教训,叫她知道江南是谁说了算。 她不由想起年少时的那些年。 那时陆时渊的双腿还是完好的,总爱趁着拜访国公府的机会,偷偷来探望她。 他会给她带一些京城里的小点心,也会带一些市井里面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少年光风朗月,爱说爱笑,爱逗她开心,满心满眼都是她。 他曾是那么有抱负的一个人。 他们躲在梨花树下谈天说地,他给她讲他陪天子巡游时的见闻,讲那些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百姓,讲那些被苛捐杂税压的抬不起头的商贾和农民。 他说,昭昭,如果他将来为臣,那么他一定要两袖清风肃清山河。 如果他将来为君,那么他一定要心怀社稷爱民如子。 那年的春风吹拂着满树梨花,他洁白的衣袖招摇而舞。 可是那年的梨花早已坠地泥淖,污浊不堪。 他也是。 带着细刺的长鞭呼啸着划破空气,再次朝沈银翎袭来! 一道劲风突然出现。 一枚铜钱狠狠敲击在罗晚湘的手腕上,痛的她被迫松开皮鞭。 陆映收手,眉眼恹恹:“在闹什么?” 男人立在夜色里,玄衣金簪革带军靴,过于英俊的面庞上覆着一层慑人的寒霜。 他的余光落在沈银翎身上。 她衣衫凌乱皮开肉绽,除了罗晚照那一鞭,手臂似乎也受了伤,粘稠的鲜红血液正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陆映眉骨一压,气息瞬间凛冽。 第255章 孤后悔了 罗晚湘捂着手腕,含着怨毒告状:“太子殿下,这贱人推我姐下楼,她想害死我姐!我姐夫也亲眼看见了!这贱人是我姐夫的小妾,这是我家的家事,还请殿下不要插手!” 陆映瞥向陆时渊。 陆时渊的心脏突地颤了一下,不知怎的,竟不大敢直视这位嫡出的弟弟。 陆映问沈银翎:“你推了罗晚照?” “我没有。”沈银翎否认,“是她带人闯进昭月楼找我麻烦,见我不肯束手就擒,就用跳窗的方式陷害我。我曾试图救她,她非但不肯,还挠伤了我的手臂。” 她当众卷起袖管。 众人借着灯笼的火光望去,那条白嫩纤细的藕臂上,果真遍布长长的五道挠伤。 陆映上前,替她放下衣袖。 手指无意间相触。 触碰过后的刹那,两人都有些僵住。 旋即,陆映不再避讳,温热有力的手掌紧紧覆在了少女的手背上。 他高大的影子笼罩在她的全身,像是从这偌大的梁园里面圈出来的一块地盘,刻意沾上他的气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或者侮辱。 他冷冷对陆时渊道:“皇兄看见她手臂上的伤了?皇嫂掉出窗外,理应不遗余力抓住她的手才是,为何反倒要在她的手臂上挠出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倒像是沈姑娘有意救她,她却故意不让她救。” 陆时渊紧紧按着轮椅扶手。 他的视线在陆映和沈银翎之间逡巡,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和不甘。 他当然知道昭昭不可能推罗晚照。 只是…… 只是,他想让昭昭服软,他想让昭昭求他。 却没想到,陆映会亲自出现…… 罗晚湘也终于回过味来。 她不知道姐姐今天晚上的计划,还以为是沈银翎推的她,没想到居然是姐姐自己跳下来的。 姐姐对自己也太狠了,可归根究底还是沈银翎逼的她! 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嫉恨地瞪了眼沈银翎,才回去探望罗晚照。 众人渐渐散了。 陆映带着沈银翎回到寝屋,给她上药。 白灵特意送宫中御药过来,低声禀报道:“殿下,吴王殿下没走,还在楼下垂花厅等着。” 陆映剥开沈银翎的那件水红色轻纱大袖。 烛火莹莹,少女肌肤细腻皎白,剥壳荔枝似的水嫩通透。 只脊背和手臂的伤口触目惊心,嫣红的血液蜿蜒而下,与凝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将系在腰间的石榴裙也染成了更深的红。 大约很疼,她鬓间早已被细汗染湿,鸦青发丝一绺一绺地贴在两鬓,脸色白的吓人。 随着陆映处理伤口和上药,朱唇轻启,发出强忍疼痛的倒吸气声。 眼眶红了一片。 却没哭。 白灵送过药后就自觉背转过身不敢乱看,听见自家主子清冷冷地开口:“和孤作对时,不是挺有能耐?怎么在罗家姐妹手底下吃了这么大的亏?” 沈银翎忍着疼,嘴里却还不忘讥讽:“人家可是知府家的千金,又是吴王殿下明媒正娶的王妃,为她们撑腰的人能从千酉湖排到城门口去。我算什么东西,我拿什么和她们斗?” “罗锡白不是挺愿意给你撑腰的?” “殿下这话,倒像是吃醋。” “少自作多情。” 陆映警告了一句,目光落在她脊背的那道鞭伤上。 罗晚湘没有手下留情,这一鞭皮开肉绽骂鲜血淋漓,他撒了好些药粉才止住血。 他眸色幽深,在金盆里拧了一把毛巾,小心翼翼替她擦拭干净旁边的血渍。 不小心碰到伤口时,少女虽然没吭声,身体却本能地抽动痉挛了一下。 她很疼。 偏又擅长忍耐。 令陆映想起她还在京城的时候,稍微扭伤脚踝就要钻进他怀里哭哭啼啼,撒着娇要他疼她,娇弱可怜的不成样子。 他把她送到江南,送到陆时渊的身边,原是想着他们青梅竹马,陆时渊又对她情根深种,说什么也不会委屈了她。 可是今日亲眼见到他们剑拔弩张,才知道原来事情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难怪她要投靠罗锡白。 陆映虚垂着长睫,瞳色更暗,像是交织着一场暴雨欲来的阴霾。 终于包扎完伤口,陆映叫来丫鬟,服侍沈银翎就寝。 他下了楼,垂花厅灯火明光,陆时渊果然还等在这里。 陆时渊转动轮椅,急切地迎上来:“昭昭伤势如何?” 陆映看着他:“你也配提她?” “整个江南的官员都知道,吴王有个未过门的小妾,名唤绿珠,就住在梁园。”陆时渊正色,“既然迟早要与我做妾,我为何不能提她?四弟莫非忘了,是你亲手把她送给了我?难不成你还想重新把她要回去?” 陆映脸色阴沉。 “小妾”两个字,莫名刺耳。 他突然意识到,把沈昭昭交给陆时渊,是一件多么荒唐离谱的错事。 下一瞬,他的身影出现在陆时渊面前。 拳风擦破空气,骤然袭向陆时渊那张光风霁月的脸! 五鬼悄无声息地挡在陆时渊身前,硬生生接下了那一拳! 黑白缚灵同时现身,加入了这场战局。 陆时渊死死按住扶手,语调又快又毒:“是四弟自己舍弃了她,如今又假惺惺装什么深情?泼出的水无法收回,你在昭昭心里留下的伤疤同样无法治愈!陆镜危,比起我,你才是伤她最深的人!” 五鬼招式诡谲变幻莫测,黑白缚灵却像是插进深渊的的两把刀,以极其强悍的实力将他们的防御全部击溃,五人踉跄着倒退出去,不约而同地抬袖抹了一把嘴边的血渍。 眼见陆映的身影踏风而来,五鬼对视一眼,发了狠的再次迎了上去—— 玄黑色宽袖上的织金云纹,像是夜里流动的金芒,他们五个人联手甚至都没能在他手底下过上两招,就被强大到变态的内力震飞了出去! 陆映甩袖,两道劲气危险地袭向陆时渊! 陆时渊扇开水墨折扇,勉强抵挡住他的攻击:“怎么,我说到你的痛处,让你恼羞成怒了?人是你先放弃的,你现在为她出头,算怎么回事?!” 后一道劲气穿透折扇,从陆时渊颊边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陆映面无表情,黑色锦袍无风自舞,狭眸里浸润出比黑夜还要浓的暗色:“孤后悔了。” 陆时渊一怔。 第256章我要储君之位,也要沈银翎 陆时渊喉结滚动,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对昭昭来江南这件事,他不知道有多高兴,他曾想过哪怕她现在无法接受自己也没有关系,余生那么长,时间那么充裕,他可以慢慢打动她,将来她总有接受他的那天。 可是现在,陆映却说他后悔了。 像是投入水面的一颗石头,打碎了他镜花水月的幻想。 陆时渊绷着脸,一字一顿:“你说你后悔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不再与陆时渊做口舌之辩,陆映周身的凌厉气息如雷霆般翻涌。 下一瞬,掌风携着上位者的怒意,朝陆时渊凌空而来,像是乌云里倾泻出无数雷电! 陆时渊被迫抬起折扇招架。 折扇剧烈颤抖。 白纸从扇骨上纷纷剥落,眨眼之间坚硬的铁桦木扇骨支离破碎!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轮椅四分五裂,陆时渊整个倒飞出去! 他撞倒了一排博古架,木头的灰尘和碎屑漫天飞舞,他支撑着地板,狼狈地坐起身。 他一边咳嗽一边抬起头,肺腑里的空气仿佛都要被抽干,胸腔剧烈鼓动像是被抛上岸的鱼,喉头漫上一片腥甜,他抬袖捂嘴,血液却争先恐后从牙缝里渗出,雪白的袖管上尽是斑斑血渍,像是宣纸上盛开的桃花。 “殿下!” 五鬼也都被陆映的掌风震伤了脏腑,踉跄着跑来扶他。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沉不住气,冲陆映吼道:“太子仗着双腿完好身体健康,如此欺负我们家王爷,算什么本事?!都说当朝太子光风霁月端肃清正,难道欺负残废之人,就是你所谓的清正?!” 陆时渊一把推开他:“住嘴!” 他眼圈通红,忌惮地盯向陆映。 男人立在灯下,玄衣金簪金相玉质,沉默寡言却又异常强大。 偏偏还是他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 “王爷,难道卑职还说错了不成?”那年纪最小的暗卫不服气,“您本就双腿瘫痪,如何与人打斗?!皇太子摆明了是在欺负你!” “欺负……”陆映咀嚼着这个词,目光犹如乌沉沉的积云,“皇兄觉得,孤欺负了你?” 陆时渊的脸颊隐隐发烫,下颌线绷得很紧,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欺负…… 若论欺负,该是他欺负陆映才是。 其实年少时,他曾和陆映打过两架。 当时他双腿完好,被父皇寄予厚望,是皇子之中最有可能登上太子之位的人。 父皇和母妃花了无数心血培养他,不仅请了几位大儒亲自教他读书和帝王之术,还为他聘请了天底下最厉害的剑客、刀客当老师。 就连他的射艺,都是父皇亲自下场教导。 他从小时候起,就被母妃用各种珍稀补品滋养身体,陆映与他明明只相差两岁,可是因为他吃了太多天材地宝,看起来比陆映要强壮很多,每次秋猎,他都是皇子之中收获最丰富的人,他都是唯一一个能催马追上父皇脚步的人。 而那时的陆映寄居在刘妃宫里,一日三餐时间不定,也不会有御医专门为他调配膳食。 那时的陆映,看起来就像是瘦弱可怜的小豆芽。 那年除夕夜宫宴,孩子们嫌弃无趣,纷纷跑到御花园玩雪和焰火。 人多嘈杂,昭昭缀在绣花鞋头的明珠突然不见了,他陪着她四处寻找,却发现那颗明珠正被陆映捏在指尖。 也是过于年少轻狂,他当即就断定是陆映偷了昭昭的明珠。 可陆映不承认。 他说这是他捡的。 没有孩子站在陆映那边,因为他们眼里的陆映,清高孤傲独来独往,是个不合群的小怪物,他穿的那样普通寒酸,又不受皇帝疼爱,偷盗明珠拿去换钱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面对愈演愈烈的讨伐声,陆映突然发脾气,沉着脸捏碎了那颗明珠。 四周一瞬寂静。 那是昭昭最喜欢的明珠,难得凑成一对。 昭昭怔愣过后,立刻就哭了。 而他哪能容忍陆映这么欺负昭昭,毫不犹豫冲上前和陆映打了起来。 那年陆映几岁? 九岁,还是十岁? 他忘了。 他只记得那个除夕夜御花园一片混乱,大家名为拉架,实则都看不惯陆映我行我素,借着劝架的名义禁锢住陆映的双手双腿,不让他反抗。 而他挥拳,拳拳到肉,把陆映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他享受着被众人追捧的滋味。 享受着把这个所谓的嫡出的四弟,踩在脚底下的滋味。 后来他听说,他们打完散场以后,是一个小太监清扫鞭炮满地散落的红炮衣时,才发现了蜷缩在雪地里奄奄一息的陆映。 陆映被带回宫,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能下床走路。 之后他的性情就越发乖戾清冷,即便去国子监读书,也从不与人说话。 他与陆映的第二次打架,是昭昭十二岁那年的正月。 当时上元节才过去两天,陆映突然找上门,说他要问父皇讨一道赐婚圣旨,他要娶昭昭。 他还叫他从今往后离昭昭远点,说是不想听见京城里再有关于他们两人暧昧不清的谣言。 可他怎么肯! 他拒绝了陆映的要求,陆映像是意料之中,面无表情和他大打出手。 当时他想,他是父皇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从小到大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天材地宝,可谓文武双全智谋过人,更重要的是他还是未来内定的帝王。 他占尽优势,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他怎么会输? 他怎么可能会输给陆映这种没人疼爱的落魄皇子? 他想,他会像多年前那个除夕夜那般,再次把陆映打到下不来床。 然而——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甚至没能在陆映手底下过完十招! 他狼狈地趴在雨水里,血液染红了他的白衣,痛到牙齿打颤,几乎说不出话! 他怎么也想不通,才不过短短几年功夫,陆映怎么就成长的这么快?! 简直就是怪物! 细雨簌簌。 陆映的影子倾覆在他身上。 他突然惶恐地发现,不知不觉中,他的四弟已经长的非常高大挺拔,甚至比他还要高出小半个头,鹤立鸡群的姿态,像是悬天之月峨峨玉山! 他听见陆映比凛冬还要沉冷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皇兄,我要储君之位,也要沈银翎。你若不肯让,那我便自己来夺。” 这番行径,与其说是登门商量,倒不如说更像是下达通知。 第257章 薛伶不会背叛陆映 昭月楼。 垂花厅门窗洞开,烛火招摇。 陆时渊复杂地注视陆映。 年少时他从未把这个所谓的嫡出四弟放在眼里过,他仗着父皇和母妃的疼爱在京城呼风唤雨,享受着万众瞩目众星捧月,自以为一定能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 可现实却让他狠狠栽了跟头。 他抬袖擦去嘴角血渍,俊朗如月的面庞上突然流露出一抹嘲讽:“我是让昭昭受到了委屈,可你呢,难道你就没有给过她委屈受?你现在反悔了,你想带她走,可你又能带她去哪里?四弟,你可别忘了,你与我一样是娶过妻的人,你的太子妃,同样容不下她!” 昔年,兄弟俩曾竞相追逐沈银翎—— 那个出身国公府,骄傲如天上明月的少女。 可时过境迁,他们谁也没能如愿以偿娶她过门。 他眼底藏着怨恨,嘴上讥讽更甚:“四弟,比起我,其实你才是输家,昭昭从前好歹喜欢过我,可她却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还不知道吧?在你们赐婚之后,她曾亲口告诉我她不想当你的未婚妻,就在我前往江南封地的前一天,她还在沈园对我投怀送抱,说你寡言无趣,恶心至极!” 陆映垂在腿侧的双手骤然捏紧。 周身的凛寒气息节节攀升,像是隆冬时节从西北极地刮来的刺骨冷风。 他狭眸一片猩红:“陆时渊,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陆时渊撕去了平日里温润如玉的君子姿态,肆意欣赏陆映的失态:“陆映,你的母后生下你不久就亡故了,父皇不爱你,宫里没有人在乎你。你倒是喜欢昭昭,只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像你这种独来独往的怪物,连昭昭也不爱你!陆映,你徒有储君之位,却依旧可悲可怜!你这种孤家寡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陆映的眸子像是淬了血。 他一步步朝陆时渊逼近。 明明没有动用任何内力,那道玄黑色的高大身影却带给人强大的压迫感,像是压境的乌云。 他在陆时渊面前站定,居高临下。 就在陆时渊以为他即将动手之际,陆映突然道:“皇兄想激怒孤?” 陆时渊怔住。 陆映垂眸,长睫的阴影在眼下覆着出一片乌沉阴霾:“皇兄想激孤对你动手,你若重伤,孤便会落个残害手足的名声,事情传到京城,父皇也就有了废黜太子的理由。皇兄为了陆争流以身入局,真是令人钦佩。这就是所谓的,手足之情吗?” 陆时渊暗暗攥紧袖管里的双手。 清隽的面庞上,隐隐浮现出计谋被拆穿的羞怒。 他哑声:“像你这种六亲不认的怪物,自然不会懂所谓的手足之情!” “唷,这都已经丑时了,你们还不睡呀?” 一道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薛伶抱臂倚在槅扇旁,夜色里的朱红色宽袖锦袍像是肆意燃烧的烈,少年唇红齿白明媚如火,勾唇而笑时带出几分邪佞。 可望向陆眏时,桃花眼里的邪佞却瞬间化作柔情:“我叫小厨房做了宵夜,都是江南地道的美食,还配了两坛女儿红,既然殿下不睡,那我陪您小酌几杯?” 陆映仍旧看着陆时渊。 临走之际,他的语调无波无澜:“你说这世上没有人在乎孤,你错了。陆时渊,你有兄弟手足,孤也有。” 薛伶冷淡地瞥了眼陆时渊,转身去追陆映。 明月当空,梨花照影。 薛伶道:“我派人悄悄去看了眼殷珊珊,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出门在外并不怯懦,做事情也还算干脆利落,她借着和夫君走散的名头,花钱雇佣临安城里的流氓地痞去码头找人。目前已经搜了十座码头,想来过不了几日,就能有好消息传回来。” 陆映“嗯”了声。 薛伶又看他一眼:“明天就是罗锡白迎娶九公主的日子,江南这边的所有行动,大约都会定在这一日。沈银翎自以为策反了我,大约今天白天就会派人安排我为她办事。江南这一场硬仗肯定是要打的,殿下若还在意她,是否要把她从整件事情里面摘出来?” 提起沈银翎,陆映抬手抵了抵眉心。 脑海中,反复闪现过她手臂和脊背的伤痕。 顿了顿,他语气沉沉:“江南与孤的种种矛盾,都是她在幕后一手促成,如何能摘得出来?不必管她,孤对她另有安排。” 或许,他就不该把这狐狸精送到江南。 陆时渊降不住她,罗锡白也降不住她。 她活像那闹海的哪吒,非得把这片水域搅得翻天覆地才肯罢休。 不过…… 搅乱了也好。 江南官匪勾结,这种情况在陆时渊就任封地之后更加猖獗。 这么多年,父皇视而不见,暗暗存着笼络江南之富替陆争流铺路的心思。 那狐狸精把水搅浑了,正好方便他下手。 行至居住的院落,陆映推开槅扇正要进屋,薛伶在后面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那个,殿下说您也有手足兄弟,是谁呀?” 陆映望向他,眼底浮现些微笑意:“你说呢?” 闹了一宿,沈银翎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她一边漱口净面,一边问丫鬟道:“罗大人回梁园没有?” “昨儿夜里回来的。”小丫鬟恭敬回答,“奴婢听说大人刚一回来,二小姐就跑过去告状,说您如何如何逼迫王妃,害的王妃至今昏迷不醒,好在大人明察秋毫,很快就知道是王妃陷害您,于是便把二小姐数落了一顿。对了,大人说等您醒了,请您去他书房一趟,说是有急事和您商量。” 沈银翎梳妆过后,来到罗锡白的书房。 “义妹!”罗锡白连忙示意她坐,脸色有些凝重,“明天就是我迎娶陆芊芊的日子,咱们真要在明天动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明天梁园鱼龙混杂,是最方便咱们动手的日子。”沈银翎摇开那把精致的泥金小折扇,“我让义兄弄的药,义兄可弄到手了?” “都在这里了。”罗锡白从匣子里取出药包,“义妹别看这药粉只有这么一小包,但毒性极其厉害,这么一点点融进酒缸,就足以封锁数百人的内力功夫,功夫越厉害效果越明显,管他是大罗神仙还是妖魔鬼怪,都得成软骨虾!” “哦?听起来果真厉害。” “义妹,”罗锡白又问,“你打算让薛伶亲自下药吗?他如今是咱们的内应,由他来做,想必不会引起陆映的疑心。” “不。薛伶不会背叛陆映。” “什么?” “他那种人和野狗一样,一旦认主就不会再改。他是诈降。”沈银翎平静地拆开药包,“让他相信,我们相信了他,只不过是我的一点小伎俩,骗陆映和他降低戒心的手段罢了。” 她拔下金簪,用簪尖把药粉分成两份。 她道:“直接让厨房的人在酒缸里面下药。剩余的一半药粉我会命人交给薛伶,他大约以为这就是咱们的手段,只要他不下药,那些酒水就是干净的,所以他和陆映不会设防,他们一定会喝席上的酒。” 罗锡白慎重地点了点头,又道:“如果咱们成功,义妹打算如何处置陆映?” 第258章 你自己没有兄长吗?! 如何处置陆映? 长睫在眼尾覆落绵密的阴影,像是与他交织的那些光阴。 她与陆映纠缠多年,她不能完全爱他,却也做不到完全恨他。 她将金簪插回发髻:“在朝在野,陆映都有着清正端肃的名声,拥护者不在少数。公然杀他,会引起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对江南的怨恨,义兄,咱们不能当那个坏人。不如先软禁起来,具体如何,先看京城那边的态度。” “也好。”罗锡白又笑道,“对了,你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侍女抱出一只竹篮,掀开锦缎,里面居然卧着一只才刚满月的小狗。 沈银翎微怔:“小狗?” “这可不是普通的狗!”罗锡白那张胖脸神采奕奕,“这是雪山狼狗,我才从一个西域商人那里买来的!我养凶兽最有经验,你瞧它通体纯白无一根杂毛,脸型端正,爪子骨架很大,将来一定是个罕见的大体格子!这种狼狗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你把它养好了,将来顶得上十几二十个护卫,肯定能护义妹一生周全……” 男人絮絮叨叨地念着。 落在沈银翎耳朵里,渐渐穿透光阴岁月,和沈行野的声音相重合: ——这是我才从一家猎户那里抱来的狗,这可不是普通的狗,这是他们山里人最喜爱的狼狗!你瞧它毛色正骨架大,将来一定是只看门护院的好狗!我听说这种狼狗认主,你把它养好了,将来遇到危险的时候它比人还可靠,肯定能护妹妹一生周全…… 一生周全…… 沈银翎眼瞳如深潭倒影,鼻尖悄悄发酸。 她到底没能一生周全。 纤弱的手掌轻抚过小狗的脑袋。 那小狗睁开朦胧睡眼,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沈银翎,轻轻发出一声“嗷呜”。 种种反应,竟像极了阿兄当年赠她的那条小狗。 罗锡白见沈银翎的表情不对劲,不禁忐忑:“义妹不喜欢狗吗?” 沈银翎摇了摇头:“我很喜欢……我能不能叫它小斧头?” 罗锡白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当然可以!这原本就是送给你的,你想叫它什么就叫它什么!” 他喜欢飞禽走兽,他的斗兽场就养了许多猛兽。 可惜,他的两个亲妹子不仅不喜欢而且还十分嫌弃。 前些年他曾送过一条漂亮的西洋卷毛狗给湘儿,结果当天就被撵了出来,湘儿嫌它不干净,说会弄脏她的闺房,叫他和他的狗都离她的闺房远点。 却没想到,沈家妹妹会和他一样喜欢这些兽物。 沈银翎把小狗从竹篮子里面抱出来,小狗被它母亲喂养的白白胖胖一脸懵懂,摇着尾巴撒开爪子,欢欢喜喜地追逐她如浪花般散开的裙裾。 沈银翎拿了火腿喂它,脆声道:“阿兄你快看,它已经会吃东西了!” 罗锡白跟着笑:“它喜欢你。” 书房外的回廊里。 罗晚湘站在窗边,看着里面逗狗的两人,脸色阴晴定不定。 姐姐都那样了,大哥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哄沈银翎开心! 昨夜园子里闹得那样厉害,连姐夫也莫名其妙受了伤,自打回去以后,姐夫也不去探望姐姐,反倒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家里乱成一锅粥,真不知道大哥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哄女人! 沈银翎敏感地捕捉到罗晚湘那道凌厉凶悍的视线。 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仍旧和罗锡白一起逗弄小狗。 “阿兄,”她亲昵的把那一碟火腿塞进罗锡白手里,“你来喂喂它。” 看着罗锡白笑眯眯地去喂狗,沈银翎的丹凤眼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情。 罗锡白送她小狗。 阿兄也曾送她小狗…… 两道不同的身影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她知道罗锡白是别人的兄长。 可是这一刻,她仍然自私地想把他占为己有,想把他留在身边。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良温柔天真单纯的好姑娘。 她是坏人。 “砰!” 槅扇猛地被人踹开。 罗晚湘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沈银翎,你一天到晚缠着别人的兄长,你贱不贱啊?!你自己没有兄长吗?!” “湘儿!”罗锡白厉声呵斥,“你怎么跟沈妹妹说话的?!还有没有女儿家的样子了?!” “大哥就知道陪着这贱人,却忘了姐姐和我!这贱人比我们这种正经姑娘会哄男人些,你就被她哄得忘乎所以。”罗晚湘不忿,“姐姐现在昏迷不醒,可你连看都不去看一眼,你哪里又有长兄的样子了?!” “你——” 罗锡白气到语噎。 他回梁园以后,是打算去看罗晚照的,可是当他听说她坠楼是因为她咎由自取,妄图栽赃陷害沈家妹妹,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知道沈家妹妹做错了什么,要被他的两个妹妹如此欺负! 沈银翎抱着小狗站在罗锡白身边,嗓音轻柔婉约:“王妃坠楼,至今昏迷不醒,既然大夫说需要静养,义兄又如何能去打搅她?更何况义兄也不是医者,义兄前去探望,除了添乱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罗锡白连忙点头:“对对对!湘儿,你听见没有,沈妹妹说的才是大实话!” “你们——”罗晚湘狠狠跺了跺绣花鞋,“大哥,我只问你最后一句,你是要陪这贱人,还是跟我去探望姐姐?!你今日要是不跟我走,往后我和姐姐都不认你这个大哥了!” “湘儿!”罗锡白崩溃。 “义兄近来公务缠身,本就压力巨大,湘儿妹妹一定要把他牵扯到咱们的事情里面来吗?”沈银翎轻声细语,和罗晚湘的大吼大叫形成鲜明对比,“义兄虽然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却终究只是凡人之躯,他也有烦恼,他只是想在这里静一静,湘儿妹妹为什么一定要逼他?” 罗锡白连连点头,欣慰地凝视沈银翎,胖脸上全是感动。 仿佛天底下只有这个姑娘,才是真正懂他的、理解他的人。 沈银翎转向罗锡白,柔情似水:“义兄,我今晚亲自下厨,做春饼给你吃好不好?” “好好好!”罗锡白喜不自胜,感喟道,“遇见沈妹妹,我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般乖巧懂事的妹妹!” 眼见自己根本插不上话,罗晚湘愤恨磨牙。 这些男人都是死鱼眼睛,根本看不出来沈银翎就是个喜欢勾引男人的贱人! 就只有她和姐姐看出来了! 为了守护这个家,她一定要想办法除掉她! 姐夫和大哥是指望不上了,看来,她只能想办法让陆芊芊出手。 第259章 殿下认为,妾身该死? 次日。 今天是罗锡白和陆芊芊正式大婚的日子,才刚清晨,梁园的客人就开始络绎不绝,但凡江南有头有脸的官员或者富商,都携带家眷亲自过来祝贺,光是堆放贺礼的院子就用了上十座,罗锡白亲自招待,整个园子好不热闹。 婚宴定在黄昏,千酉湖畔万灯如昼,流光璀璨。 随着炮竹声起,一艘装饰华丽的朱漆楼船,檐角挂满八角琉璃宫灯,沿着明镜似的湖面,朝岸边缓缓驶来,隐隐可见雕栏玉砌的船楼上宫女们鬓影衣香,簇拥着一位红衣少女。 那少女手执团扇遮住正脸,正是新娘打扮的陆芊芊。 “新娘子的船到咯!” 年纪小的客人们兴奋呼喊。 虽说陆芊芊是嫁过一次人的,可她毕竟贵为公主。 江南的官员们未曾见过公主,因此十分好奇她的声音相貌,纷纷朝她仔细打量。 不远处的楼阁上,薛伶抱臂站在沈银翎身侧,玩味道:“沈姑娘这番设计倒是有趣,让九公主乘船从湖对岸过来,看起来又讲究又有仪式感,真是新鲜。改明儿我纳绵绵为妾,也要如此设计。” 听见“妾”字,沈银翎眼睫扑闪。 须臾,她看了眼立在湖畔的陆映:“我让薛大人下到酒缸里的药,薛大人可曾照做?” 薛伶轻哂:“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两人说着话,那艘朱漆楼船已经到了湖畔。 宫女们沿着鲜红地毯款款走下楼船,分列在地毯两侧,恭迎陆芊芊下船。 罗锡白站在红毯尽头。 他今日难得仔细打扮,穿了身裁剪合身的喜服,正看着陆芊芊。 司仪高声:“请新娘下船!” 陆芊芊动也不动。 司仪愣了愣,以为她没听见,连忙抬高声音拖长音调:“请新娘下船——!” 陆芊芊仍旧不动。 四周寂静了一瞬,目光不约而同地全部落在她身上,各种议论私语声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起。 罗晚湘坐在观礼的人群里,情不自禁勾起嘴角。 她今天早上借着添妆的名头,成功见到了陆芊芊。 她告诉陆芊芊,沈银翎化名绿珠,不知廉耻以已婚妇人之身跟着她姐夫来到江南,打算当她姐夫的小妾,岂料又意外相中她大哥,于是百般勾引,竟和她大哥借着结拜兄妹之名行苟且之事! 果然不出她所料,陆芊芊当时就愤怒地砸碎了一桌胭脂水粉! 陆芊芊面容扭曲,一双眼睛像是淬了毒,厉声道:“这贱人当初险些害我被沈行雷活活打死,不成想现在居然变本加厉,竟敢勾引我的夫君!她好大的胆子!今日我陆芊芊不与她清算总账,这公主也不必当了!” 朱漆画楼,宫灯摇曳,波光粼粼。 陆芊芊握着遮面团扇,声音很有些目空一切的高傲:“我乃当朝九公主陆芊芊,奉父皇圣旨,今日出降江南盐运使罗锡白。但是在成亲之前,本公主有两句话想问问驸马。” 罗锡白已经有些不耐烦。 他本就瞧不上陆芊芊,只想赶紧拜堂成亲,捉拿陆映。 偏这个女人事多又态度恶劣,下船之前还要啰嗦两句! 他按捺住性子,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公主请说。” 陆芊芊悄悄透过团扇纱面看他。 她原本很不情愿嫁给罗锡白,母妃哭求父皇无果,只得四处打听罗锡白的为人和生平。 没想到,这位江南盐运使瞧着不显山不漏水,可他竟然是江南首富! 闻名天下的梁园,就是他的产业! 想着往后能过上穷奢极欲纸醉金迷的日子,陆芊芊这才勉强正视这桩赐婚。 在看见罗锡白肥胖的体型和平庸的脸庞之后,陆芊芊不禁又有些失望和嫌弃。 她的态度恶劣又倨傲:“听说驸马在园子里养了个名唤绿珠的姑娘?这一个月以来还将她引为知己,好吃好喝地供养着?” 罗锡白毫不避讳:“确有此事。” “你可知道,你是我的驸马?!”陆芊芊的语调冷厉两分,“未经我的允许,你怎么敢私自养女人?!我要你现在就处死她,否则,我今夜就不下船!” 像是为了表达决心,她还让宫女端来一把玫瑰椅,就那么当众坐了下来。 岸边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罗晚湘叫嚣道:“大哥,你没听见公主发话了吗?!你再不处死那个贱人,今夜就娶不到公主了!咱们罗家几百年才出一个驸马,难道你想毁掉这桩光宗耀祖的婚事?!” 陆芊芊闻言,骄矜地抬了抬下巴。 她虽然在容貌和才华方面比不上沈银翎,可是只要她一日是公主,她就能一日把沈银翎踩在脚底下。 比如今夜,如果她执意不肯下船,那么这场婚礼罗锡白将无法收场。 只要他不傻,他就该知道迎娶公主是多么光耀门楣的事。 为了迎娶自己,他只能选择杀掉沈银翎! 罗锡白看着她自以为是的姿态,险些笑出声。 要不是为了沈家妹妹的计划,他才不要娶这种女人! 他没理她,反而认真地转向陆映:“太子殿下也认为,有必要杀掉绿珠姑娘吗?”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 他很清楚,沈银翎就躲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暗中观察着他们。 今夜的婚礼是那狐狸精一手策划,他很想看看她接下来的花样。 于是他淡淡道:“孤认为,皇妹所言极是。” 陆芊芊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这位清清冷冷的皇兄,竟然肯为她撑腰。 在他眼里,前未婚妻和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之间,到底还是妹妹重要吧? 她想着,嘴角笑意更浓,情不自禁地环视岸边的宾客,企图找到惊慌失措的沈银翎。 就在这时,宾客突然让开一条路。 原本嘈杂的人群鸦雀无声。 踏月而来的少女,云鬟雾鬓肌骨如雪,柳软花媚极尽鲜妍,穿着江南时兴的梨花白云锦抹胸,搭配石榴裙和暗绿色垂纱大袖,步摇环佩簪花戴玉,湖畔宫灯的映衬下犹如瑶台仙姬神仙妃子。 她经过的地方,像是连四周的光影都偏爱般明亮几分。 众人呼吸一窒。 这就是才来江南不过一个多月,就引得罗锡白和陆时渊连襟相争,大名鼎鼎的绿珠姑娘? 陆芊芊猛然起身,睚眦欲裂:“果真是你!” 沈银翎谁也没搭理,凤眸盈盈宛如剪水秋瞳,似笑非笑地凝视陆映:“殿下认为,妾身该死?” 第260章 这就是你的诚意吗? 陆映还没回答,沈银翎就像是不想听他说话,率先端起一杯酒。 她柔声:“妾身无意给公主添堵,这杯酒,妾身先祝九公主和阿兄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她掩袖,当众饮尽杯中酒。 陆芊芊冷哼一声:“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沈银翎再斟一杯酒,转向京城来的那批送嫁队伍。 今夜大婚,为求喜庆,梁园给这些从北方送嫁过来的禁卫军和陆芊芊的暗卫们也安排了座位,酒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每一桌都放着两坛女儿红。 她落落大方地举杯:“第二杯酒,妾身祝愿各位能在江南玩得尽兴,江南女子柔情似水,如果诸位能够在这里偶遇良缘修成正果,那就更好不过。” 这话说得甜蜜动听。 在场的禁卫军和暗卫大都是还没成家的毛头小伙,瞧着沈银翎的美貌,不禁对江南心向往之,连忙举起杯盏,配合她饮尽了杯中酒。 沈银翎用指腹摩挲酒杯,注视他们喉头滚动咽下酒液,丹凤眼透出几分讥诮。 她斟了第三杯酒,款款行至陆映面前。 “第三杯酒……”她凝视陆映,“妾身祝愿大周山河无恙,南北同乐,国泰民安。” 她饮了半杯,把酒杯送到陆映的唇边,笑容明媚冶艳:“三天前殿下刚到梁园的时候,便是妾身为殿下斟的酒。这一杯酒,殿下能否也赏个脸?” 陆映虚垂着眼帘,清晰地看见了她故意留在酒杯边缘的红唇印痕。 目光稍抬,落在她娇艳欲滴的脸上。 她喝酒上脸,此刻脸颊醺红水润,娇娇怯怯不胜酒力的姿态像是掩映在春雾里的桃花,宫灯流火,千酉湖湖光照影,她送到他唇边的女儿红散发出醇厚的酒香,引诱着他一撷芬芳。 他凝视她的眼睛:“绿珠姑娘亲自喂酒,孤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接过酒杯,沿着她的唇痕一饮而尽。 亲眼看着陆映饮尽杯中酒,沈银翎这才展露真正笑颜。 陆芊芊已经不耐烦:“驸马,你就是这般放任她在梁园饮酒作乐的?我让你杀了她,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数三个数,要么你杀了她,要么我即刻启程回京!一,二——” 罗锡白动也不动。 侍从甚至搬来一把按照他体型特制的金丝楠木太师椅,他慵懒落座,随手理了理袍裾。 陆芊芊有些下不来台。 她紧紧捏着团扇,指尖用力到发白。 罗锡白这是什么意思? 江南为了沈银翎,竟然要拒绝和她联姻的机会?! 罗晚湘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眼珠子转了又转,她怕自己逼罗锡白太过反而引起他的反骨,于是退后一步劝道:“大哥,公主千金之体身份贵重,既然绿珠惹了公主不高兴,你身为驸马,理应为公主出头才是!你要是实在怜香惜玉,不愿意在大婚之夜沾上人命血腥,不妨先把绿珠送出梁园,等公主气消了,再叫她回来给公主磕头赔不是就是了!” 罗锡白蹙着眉头看向她:“湘儿,你何时开始向着外人了?” 罗晚湘面色僵了僵:“大哥,公主是我亲大嫂,怎么就成了外人?那贱人才是外人!现在婚礼进行到一半,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爹爹和娘亲还等在厅堂,等着你和公主去拜堂行礼呢。为了大局着想,你必须把绿珠送走,好歹哄公主高兴了才是呀!” “湘儿妹妹还不知道吗?阿兄已经把他手里的半座梁园送给了我。”沈银翎突然出声,“既然我是这里的主人,怎么还会有被赶出去的说法?” 话音落地,万籁俱寂。 梁园素有“天下第一园”的美誉,占地面积很广,积累着富可敌国的财富。 可是今夜,沈银翎竟然说,罗锡白把半座梁园都送给了她? 像是怕大家不信,沈银翎还特意吩咐侍女取出盖有官府印章的房屋地契:“喏,已经请官府的人公证过了,现在我才是梁园的主人。湘儿妹妹在我家里吃酒席,怎么还要把我这个主人家撵出去呢?” 罗晚湘嘴巴张大,仿佛能塞进一个鹅蛋。 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她不敢置信地转向罗锡白,声音尖细锐利:“大哥,你把梁园送给了这个贱人?!你连我和姐姐都没送,却送给了这个才认识不过一个多月的贱人?!她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点,除了相貌,她还有哪里值得你惦记的?!你竟对这贱人如此上心!” “湘儿!”罗锡白不悦,“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整天把‘贱人’二字挂在嘴边?你也该跟着沈妹妹好好学规矩,莫要再做出让人笑话的事情来!” 罗晚湘崩溃:“大哥!” “行了。”罗锡白不耐烦地摇开折扇,“我与沈妹妹一见如故,她给了我旁人从未给过的温暖和陪伴,我送她些小玩意儿又算什么?我又不是送不起,你至于这般大呼小叫?没得叫人看轻了咱们罗家!更何况梁园是我自己攒下的私财,如何处置是我自己的事,你一个当妹妹的,倒是把手伸到哥哥家里来了!” 罗晚湘快气哭了:“那你如何给公主交代?!咱们身为臣子,岂能得罪公主?!” 陆芊芊挺直脊背,厉声呼喊:“吉时就要过了,罗大人今夜当真要为了这贱人与本公主作对?!听闻是罗知府代罗大人主动求娶本公主的,怎么,这就是你的诚意?!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你想当驸马,必须满足本公主的两个要求,第一,把梁园从这贱人手上拿回来,放在本公主的名下。第二,杀了她!否则,本公主就不嫁给你了!” 她以为狠狠威胁了罗锡白。 哪知罗锡白摇扇冷笑:“如果公主不想嫁,那么现在就可以启程回京。” 陆芊芊一噎。 她放下团扇,不敢置信地盯向罗锡白。 明明是这男人主动求娶她的,可他现在摆出这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什么意思?! 回京自然是不可能回京的,要是父皇知道她没嫁成,肯定要骂死她。 那些闺阁小姐也会笑话她! 她前后为难,只得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继续威胁:“罗锡白,这就是你对本公主的态度?难道你想为了这贱人造反?!” 造反…… 罗锡白陡然收拢折扇,胖脸上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来。 他今夜,还真就想造反! 他都听沈妹妹说了,狗皇帝听信佞臣的话,污蔑她父兄谋反,陷害忠良诛杀忠臣,不配坐在皇位上! 当今太子夺臣之妻,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罗锡白冲冠一怒为红颜,反了天下又如何?! 第261章 沈银翎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陆芊芊原本想等着罗锡白服软。 她毕竟是远嫁而来,虽然贵为公主,可这里终究是异地他乡,能信任的也只有自己从宫里带来的几个宫女嬷嬷,如果她今夜能踩着沈银翎立威,将来也就不怕受人欺负了。 可是罗锡白表情松弛淡然,只是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心底渐渐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难道罗锡白…… 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想娶她? 现在婚礼陷入僵局,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根本下不来台,这要如何是好? 她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陆映。 陆映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把她送到江南就算是完成了任务,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罗锡白轻摇折扇,反客为主:“我数三个数,如果公主依旧不肯过来与罗某拜堂成亲,那么这桩婚事就作罢好了。” 陆芊芊猛然瞪大眼睛,拢在宽袖里的双手,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印! 她万万没想到,罗锡白竟然模仿她! “一。” 陆芊芊呼吸急促,全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二。” 陆芊芊咬牙。 她原想立威,没成想却被摆了一道! 可她贵为公主,再怎么想嫁人,也不能就这么低头呀! 这叫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三。” 陆芊芊在脸面和低头之间反复徘徊,不知道该选哪样才好。 随着罗锡白数完三声,她双脚发软,脱力地扶住宫女。 春夜里,掌心已是悄然冒出了一层细汗。 她咬住嘴唇,心里仍旧忍不住怀着一线期望。 她和罗锡白成亲,是罗家主动求娶,是父皇的旨意。 罗锡白再怎么不肯给她留面子,总不至于真的忤逆父皇的旨意吧? 他总要娶她的。 下一瞬,她却看见罗锡白摇开折扇,对宾客们豪爽道:“诸位都亲眼看见了,今夜是公主不想嫁给罗某,而非罗某不愿意娶她。这桩婚事就此取消,让大家白跑一趟,罗某心中十分歉疚,改日定当设宴,再请诸位饮酒作乐。今夜,还请大家先行回府。” 江南的官员富商们面面相觑。 沈银翎柔声道:“来人,送客。” 众人虽然满心好奇,却也只能先行告退。 罗晚湘人都懵了。 她还指望利用陆芊芊狠狠整治沈银翎,结果他大哥不娶陆芊芊了?! 她失声:“大哥?!” 陆芊芊也没想到,罗锡白竟然能这么果断! 她彻底瘫坐在地,知道事情无法收场了。 一想到千里迢迢无功而返,回京后会面临怎样父皇怎样的雷霆之怒,太阳穴就跟针扎似的,突突的疼痛。 等到宾客们都散场了,罗晚湘终于忍无可忍地跳脚:“大哥,你不娶公主,这是抗旨!你几个胆子,敢和京城作对?!你不要命了吗?!你现在赶紧哄一哄公主,说不定还能把她哄好,继续把这场大婚办下去——” “来人。”沈银翎突然打断她的话,“把京城来的这些人全部抓起来,关进慈音寺。” 宫灯的华美光影里,少女的声音婉转纤柔,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强硬。 罗晚湘一脸不可思议,一度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你要把谁抓起来?” 沈银翎没理她。 隐藏在夜色里的私兵们应声而动,毫不迟疑地涌向陆映、陆芊芊等人。 罗晚湘骤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沈银翎,你疯了?!你要抓当朝太子和公主?!你要和朝廷作对?!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沈银翎听而不闻,只望向陆映。 男人今日穿了件正式的鸦青色绣金莲花纹锦袍,金冠束发,姿容清绝。 面对来势汹汹的私兵,他试图抵抗,手脚却使不上力,撑着剑单膝跪地。 当朝太子,皎皎如天上月,皑皑如高山雪,现下却是难得一见的狼狈。 薛伶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被几名私兵团团围住,却使不出任何内力和功夫,不独他如此,京城来的所有禁卫军都是如此,即使拔出刀来,手脚也忍不住的发软。 薛伶不敢置信:“我分明没下毒,沈银翎,你坑我?!” “早就知道小薛大人舍不得背叛太子了。我假装信任你,安排你下药,只不过是降低你们戒心的幌子而已,实则已经提前让厨娘在你们酒桌上的女儿红里下了药。”沈银翎歪头,“现在,你们统统都是我的阶下囚了。” 陆芊芊和她的宫女也被抓了起来。 陆芊芊崩溃:“沈银翎,你这贱人,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疯了?!我皇兄可是储君!” 沈银翎才不管这些。 她一抬手,私兵们立刻就将整个送亲队伍押去慈音寺。 陆映被看管得最严,前后左右都是披坚执锐的私兵。 路过沈银翎身边,他淡淡扫她一眼。 沈银翎与他四目相对。 她弯起丹凤眼,又问出了最初的那个问题:“殿下认为,妾身该死吗?” 陆映轻启薄唇:“屡次三番行刺储君,鼓动朝廷命官抢劫商队,掳掠公主,策划谋反……桩桩件件,都是死罪。沈国公夫妻忠厚朴实,究竟是如何生出沈昭昭这等胆大包天、奸猾狡诈的姑娘?” “忠厚朴实,不也被冠上了谋逆造反的罪名?”沈银翎轻哂,“倒不如干脆坐实罪名。” 陆映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朝慈音寺走去。 “大哥!”罗晚湘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沈银翎发疯,你也要跟着她发疯吗?我算是彻底看出来了,她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你跟着她,你会被害死的!咱们现在赶紧把太子和小薛大人放出来,兴许还能求得他们的原谅,你不能犯傻呀!” “湘儿,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官场上的博弈。”罗锡白摇了摇头。 沈银翎也讥诮地瞥向罗晚湘:“你以为没有今晚这出戏,江南和太子就能相安无事?罗家这些年干了什么,朝廷一清二楚,只不过是被当今天子压了下来罢了。等到将来陆映登基,他是要和你们算总账的。所以,倒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 罗晚湘人都傻了。 她以为沈银翎只不过就是个长得漂亮点的花瓶,再如何蹦跶也只不过是在后宅搅风搅雨。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沈银翎竟然亲手策划了谋反! 那可是谋反! 连她这种常年厮混在男人堆里,见识胆魄都远超普通姑娘的女子,都绝不敢碰的东西! 她浑身发抖:“我看,你们两个都疯了……” “放心吧,”沈银翎不在意,“所有宾客都以为婚事作罢,太子他们已经启程回京,不会有人知道他们被囚禁在慈音寺。罗晚湘,为了罗家着想,你也得把嘴巴闭严实了。” 罗晚湘想死。 一想到她大哥和沈银翎囚禁了当朝太子,后面还不知道要对他怎么样,她就吓的连路都走不稳了,她如何把嘴巴闭严实?!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第262章 陆映哥哥还敢喝我斟的酒吗? 罗晚湘见鬼似的盯着沈银翎和罗锡白,像是生怕和他们沾上关系,一溜烟逃走了。 罗锡白正色:“妹妹,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等。”沈银翎注视慈音寺的方向,“等京城里的动静,等龙椅上那位的态度。不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位还指望江南地方势力拥护陆争流登基为帝,所以即便知道咱们囚禁陆映,他也不会对罗家如何,反而会乐见其成。义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妹妹但说无妨。” “陆映和陆芊芊没能回京,那位为了做表面功夫,肯定会派人南下调查。如果来的人是沈行瀚和沈云兮,我想请义兄把他们两个交给我处置。” 罗锡白明白她的深仇大恨,郑重地点点头:“都依你。” 梁园平静了三日。 沈银翎站在回廊底下,把切成小块的苹果放进鸟笼里。 她看着鹦鹉啄食苹果,漫不经心地问道:“慈音寺里情况如何?” 跟在后面的侍女小心翼翼地禀报:“太子被囚禁在顶层,依照姑娘的吩咐,特意拿玄铁锁链牢牢锁着他的手脚,料想翻不出什么乱子来。小薛大人和其他礼官也都好好关押着,卫兵每两个时辰巡逻一次,目前瞧不出任何异动。至于九公主,她和宫女们关在一层,虽然还算安分,但就是嘴巴有些坏,听说时常带着宫女们一起辱骂您。” 沈银翎轻哂。 从前听不得别人骂自己,自打父兄出事以后,对这种事情倒是看得开了。 骂就骂,她身上又不会少块肉。 她净过手,悠悠道:“叫小厨房预备食盒,我要亲自探望太子。” 她登上慈音寺顶层,恰是黄昏。 夕光在千酉湖湖面上倒映出波光粼粼的金色,阳光跳跃着佛塔卷翘的檐角上,又落在陆映的眼瞳里。 陆映看着她。 她今日没穿江南时兴的抹胸罗裙,反倒穿了件桃花粉的短襦,搭配天青色三涧裙,鱼尾般的裙裾随着少女的脚步,轻盈地四散落开,愈发衬得她身段窈窕高挑。 她梳着很复杂的发髻,满头青丝编成几股缠满彩线和金线的辫子,又重复交叠盘在头上,只两边额角垂落几根辫子,有些像古老壁画里的仕女。 那张芙蓉花面依旧娇艳欲滴,可见她这几天吃得好睡得香,对闯下的祸事丝毫没有感到愧疚或者畏惧。 沈银翎笑吟吟的,把食盒放在桌案上:“闲来无事,特意前来探望陆映哥哥。带了些酒菜,都是江南的口味,也不知道陆映哥哥吃不吃得惯。” 她一边说,一边把菜肴一碟碟摆出来。 春笋炒肉,糖醋小排,花雕醉虾,梅菜扣肉,莼菜汤…… 再配一壶女儿红。 她的口吻那般从容温柔,不像是来探监的,倒像是某个寻常黄昏,妻子为忙碌晚归的夫君做好一桌饭菜。 她斟了一杯酒,琥珀色瞳仁清澈天真:“陆映哥哥这几天过得好吗?” 不见对方回答,她不由望向陆映。 玄铁锁链的长度,足以支撑陆映在这间房里自由行走。 从一国储君沦为阶下囚,像是被从云端拽进泥泞,也许他这辈子也没受过这种屈辱。 可他却依旧保持着孤绝矜贵的气度,倚窗而立的姿态,不像是被囚禁在这里,倒像是他心甘情愿留在这个地方。 沈银翎把酒杯送到他的唇边,丹凤眼里藏着显而易见的坏笑:“陆映哥哥还敢喝我斟的酒吗?” 陆映接过那杯酒,坦然地一饮而尽,把酒杯递还给她:“你不会让孤死在这里。” 他太了解她了。 纵使她再如何厌恨一个人,可只要这个人对她还有利用价值,她就不会让他死。 沈银翎歪头,娇俏的把玩起一根辫子:“我已经让人把你和陆芊芊被扣在江南的消息,悄悄传去了京城。你猜,以沈云兮对你的深厚感情,她会不会亲自过来救你?” 陆映看着她。 这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些从前从未想过的事。 他一直以为,沈银翎设计陆芊芊嫁到江南,是为了逼他现身,是为了逼他和她当面对质。 可是现在,他突然开始怀疑沈银翎另有目的。 她真正筹谋的,也许根本就不是他。 她不在乎他是否把她赠送给了别的男人,也不在乎他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她真正在乎的,还是她的灭门之仇。 她想利用他,把沈云兮和沈行瀚也引到江南。 如今江南罗家为她所用,只要她想,她完全可以在这里杀了沈云兮和沈行瀚! 又或者,扣住这对兄妹,继续引诱沈炎和秦氏下江南! 即便已经停了蛊虫,可遍布伤痕的左臂又开始隐隐作痛。 明明该被沈银翎质问他为什么要把她送人,他反倒更想质问她,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在乎他。 亏他还在为她被罗家姐妹欺负而心疼后悔,亏他还在考虑这件事情过后,他要如何把她从谋逆的罪名里面摘出来,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带回京城,可她却全然没考虑过他! “陆映……”沈银翎忽然抱住他,像是求知若渴,“要是我把沈云兮引到江南,在你面前杀了她,你会不会心疼?会不会恨我?” 最后一点夕阳,在千酉湖湖面尽头跳跃。 夕光落在她的眼瞳里,闪烁着漂亮却又危险的金芒。 沈银翎眨了眨睫羽,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其实那夜昭月楼,你打落罗晚湘的鞭子,在她和陆时渊面前为我出头,又亲自替我上药,我挺开心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要把我送给陆时渊,也许是因为我曾试图刺杀你,也许是因为我的存在妨碍了你的夫妻关系或者宏图大业,但我想,我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你。” 她仰起头,深情款款地凝视陆映的狭眸:“只要你肯亲笔写一封信,让沈云兮和沈行瀚来临安找你,我就原谅你。” 少女垂落在额角的细巧发辫,无意间蹭过陆映的脸颊。 微痒。 令陆映生出一股揪她小辫子的冲动。 第263章 你故意玩弄孤? 陆映忍不住抬手,用指腹捏住她的小辫子。 沈银翎撇过头,小辫子细巧顺滑,小鱼尾巴似的从男人指间溜走。 她微恼:“你不肯答应我?” 陆映回味似的捻了捻指腹:“你明知孤不是那种人。” 沈银翎呛他:“你说得好听,我看,分明是你舍不得沈云兮吧?” 这也是她恼怒的点。 盛国寺之行,陆映待她那样温柔宽忍,甚至为她在佛寺里破戒,她开始疑心陆映只不过是拿沈云兮故意气她、故意叫她吃醋,可他倒好,转身就把她送到了陆时渊的船上! 她沈昭昭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偏偏在陆映身上栽了这么大的跟头! 尊严、脸面、感情,统统都被他碾得稀碎! 她可以输给世上女人,但唯独不能接受输给沈云兮那种蠢东西! 沈银翎恶狠狠瞪他一眼,拎起食盒扭头就走。 踏出房门,她沉声吩咐看守的护卫:“从现在起,谁也不许给太子送食物进来!” 她倒要瞧瞧,在他心里,是沈云兮要紧,还是他自己的性命要紧! 少女娇蛮任性的声音穿透房门,落在陆映的耳朵里。 男人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狐狸精。 沈银翎回到昭月楼,一头扎进了书房。 她模仿陆映的字迹,给沈云兮写了一封信,让她和沈行瀚亲自来一趟临安城。 她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块玉佩,郑重地压在信纸上。 这块玉佩是她来临安之前,陆映系在她手腕上的,算是太子信物,沈云兮和沈行瀚看见这块玉佩,就不会起疑心了。 只是…… 她盯着宣纸上的字迹。 她可以把沈行雷的字迹模仿的惟妙惟肖,但却不能把陆映的字模仿的十成像。 实在是陆映的书法自成一家,清正端肃如中天明月,遒劲规整似崖边松柏,与她走的是浑然不同的路子,她能模仿出外形,却模仿不出神骨风韵,骗骗沈云兮还好说,可沈行瀚那一关肯定过不了。 沈银翎有些烦躁,把写好的信纸揉成一团,随手扔了出去。 她一夜没睡好,第二天黄昏又提上食盒,亲自走了一趟慈音寺。 陆映一天没有进食,只喝了些水。 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倚坐在窗边翻看佛经,十指修长骨节分明,侧脸骨相优越,千酉湖反射的粼粼夕光在他的眉梢眼角跳跃,勾勒出山寒水冷的剪影轮廓,金相玉质清冷矜贵,极是好看。 沈银翎反手带上门:“你可想通了?” 陆映放下佛经:“想通什么?” 沈银翎抿唇:“看来,你是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了。” 陆映摩挲着佛经,认真看向踏进房间的少女。 她今日没扎小辫子,把头发全梳上去挽了个朝云近香髻,插两把金镶玉梳篾,鬓边别着几朵新摘的嫩粉蔷薇,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心和脖颈,搭配鹅黄色窄袖短襦,看起来娇艳灵动,仿佛也沾染了江南的三分春意。 沈银翎把食盒放在桌案上,屈指叩了叩桌板,像是在权衡究竟该拿他怎么办。 良久,她的视线落在他的左臂上。 丹凤眼底掠过恶意,她忽然按住墙上的机关。 横梁上的滚轮轰然而动,囚禁住陆映手脚的玄铁锁链发出铮鸣。 很快,几根锁链争相收紧。 陆映被迫以大字型被束缚在墙边。 沈银翎走近他:“我一直很好奇,殿下究竟在自己身上种了什么蛊虫,今日,终于可以一探究竟了。” 陆映警告:“沈银翎。” 沈银翎听而不闻,谅他也挣不开铁索,干脆利落地掀起他的衣袖。 她解开层层叠叠的白纱布,但见男人手臂肌肉紧实,却遍布新伤旧痕,乍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足有几十道伤疤! 她讶异:“你给自己种了几十只蛊虫?你疯了?” 陆映深深吸了一口气,没回答她。 沈银翎更加好奇:“你没病没灾,弄这些邪门的东西干什么?我这段时间查过古籍,听说有的蛊虫可以塑造更强大的肉身,莫非你是为了追求更强大的身体?或者,是嫌中原的功夫不够你用,你想学习苗疆巫蛊,得到令人忍闻风丧胆的力量?” 陆映垂着眼帘不去看她,语气极冷:“与你无关。” “不过,”沈银翎对他的不配合早已习以为常,“我不觉得你是那种为了追求极致的强大,选择去走歪门邪道的人。陆映,你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面对少女探究好奇的眼神,陆映仍是那句话:“与你无关。” 沈银翎轻哂。 她欣赏着陆映被囚禁的姿态,突然抬起纤纤玉指。 玉指抵在他的胸口,暧昧转圈:“其实在房事上,你是与我最合拍的人……那日千酉湖落雨,我很喜欢在画舫上与你厮混的那个下午……” 她的目光从陆映的眼睛移到他的薄唇上。 她再次踮脚,吻上了他的唇。 唇齿相触,一个灼热一个温凉。 少女细嫩的手掌搭在他的宽肩上,她微微侧头,朱唇轻启,丁香小舌肆意试探侵略,两股气息互相纠缠,像是炽热的蔷薇花撞上冰凉的薄荷叶,在这个春日黄昏碰撞出令人目眩神迷的滋味。 她的吻技很好。 陆映垂着眼睫。 因为被拖链束缚了手脚的缘故,只得任由少女在唇上放肆。 她的呼吸近在咫尺,薄施脂粉的脸颊散发出馥郁的花香,和呼出的热气余温混在一起,丝丝缕缕纠缠着他。 他渐渐意动,开始主动勾着沈银翎的唇舌,反复吮吸她娇嫩香软的唇瓣。 就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时,沈银翎突然与他拉开半寸距离。 青葱似的雪嫩指尖,顺着男人起伏的喉结,一路滑到他的腹下。 她玩味地扫了眼他蓬起的锦袍,才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耳根泛红,薄唇水润嫣红,一向清冷漆黑的狭眸里弥漫着未褪的潮意和情欲,几绺乱发从额前垂落,衣领微微敞开,全然是欲求不满的姿态,被铁链高高吊起的双手和捆住的双脚,为他更添几分禁欲性感。 囚徒困境。 她弯唇,嗓音娇媚讥讽:“当朝太子,皎皎如山中月,皑皑如高山雪,没想到,也会有这般狼狈失态的时候……” 陆映抬起眼睫,除却眼底的情欲,清冷矜贵的脸上仍是波澜不惊:“你故意玩弄孤?” 沈银翎凑到他耳畔,暧昧地压低声音:“我就喜欢玩弄殿下,明天,我还会来。” 撂下这句话,她含笑离开房间—— 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咔哒”。 她回眸。 窗外,夕阳在千酉湖尽头跳跃。 陆映不知何时解开了手上的镣铐。 鸦青色的锦袍在房间里覆落阴影,像是邪神张开了黑色双翼,笼罩了整座佛塔。 随着夕阳沉进湖面,黑夜笼罩了整座梁园。 陆映的脸隐在夜色里,轻轻揉弄腕骨上的淤痕:“玩弄孤,看孤狼狈失态,很有趣吗?” 第264章 若是受不住,就亲一口孤 沈银翎的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尖。 就在她要喊人的刹那,强大的内力携裹着黑暗朝她席卷而来! 她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卷到内墙! 黑暗里,陆映把她抱在怀里,单手揽住她的腰肢,倾身低头,霸道地含住她的唇瓣,也堵住了她求救的叫喊声。 “唔——” 沈银翎拼命挣扎,然而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挣扎都只是徒劳! 男人的气息顺着唇齿侵袭而入,蛮横地叩开她的牙关,与她的舌尖肆意纠缠,凛冽如霜雪的气势化作实质般的黑暗,层层携裹在她周身,像是编织出厚实的蚕蛹,将她层层包裹,不容她挣脱半分! 昂贵的丝绸和云锦,在黑暗中寸寸裂开。 少女的肌肤白的宛如牛奶,窈窕饱满的身段被粗粝的指腹寸寸丈量,纤细的小腿高高架在陆映的宽肩上,随着强势闯入,她因为被含住唇珠只能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像是骤然绷紧的弓弦。 还未适应,那人却已开始无度索取。 系在脚踝上的金铃铛叮叮铃铃急速作响。 夜色里,千家万户捣衣声声。 千酉湖畔的蔷薇深红浅粉,渐渐凝结出一层露水,露水争相漫出花瓣,娇嫩的花瓣像是被无形的手揉碎揉乱,轻拢慢捻,欲说还羞。 细弱的经脉,连接到少女的四肢百骸。 佛塔顶层的房间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其他的感官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灭顶的愉悦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情不自禁想发出声音,却被陆映点了哑穴。 陆映突然停顿。 他抵着她,在她耳畔低语:“若是受不住,就亲一口孤的脸颊。” 他紧紧扣住少女的细腰,在黑暗中与她鼻尖相抵,呼吸交融。 下一瞬—— 像是千千万万颗雨点倾盆坠落,无情浇打着芭蕉梧桐,卷起的风雨几乎要摧折细嫩蔷薇! 沈银翎受不住,身子轻微痉挛,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她使劲拍打陆映的肩背,却只是徒劳,想起男人刚刚的叮嘱,她摸索着吻向他的脸颊。 轻轻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可陆映毫无反应,只顾掐着她的腰撷取索要。 沈银翎张着唇,在黑暗里无声喘息,以为他是没察觉到,于是哭着再一次亲了亲他的脸颊,然而无论她亲多少次,陆映都像是不曾发现,只沉腰挺胯,变本加厉地攻城掠地。 不要了…… 不要了…… 沈银翎快疯了! 细弱无力地攀着他的宽肩,她求饶似的,一次又一次地主动亲他。 直到听见他不可抑止地发出一声轻笑,沈银翎才后知后觉,他是在戏弄她。 他分明是故意骗她主动亲他! 少女眼眶绯红湿润,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啊啊”声,一张小脸梨花带雨烟笼芍药,在陆映怀里颤抖着、哆嗦着、哭泣着,却一次次被掐着细腰捞起来,一次次与他共赴巫山云雨。 簪在鬓角的蔷薇花坠落在地。 雪腻的肌骨压在花瓣上,沁出嫣红的汁液,在满室荼蘼中平添一分甘甜馥郁。 再也禁不住陆映的折腾,沈银翎慢慢晕厥了过去。 月上中天。 陆映披衣起身,注视蜷缩在墙角的少女。 也不知江南是怎么养她的,身子骨竟比在京城的时候还要娇弱。 他拣起裙衫盖在她身上,替她解开哑穴,又拂开她被香汗染湿的额发。 没有多做停留,他翻出窗户。 鸦青色外袍在夜风中凛凛翻飞。 他像是一只展开羽翼的鸦鸟,又似一片薄薄的漆黑刀刃,悄无声息地从九重佛塔一跃而下,踩着卷翘的檐角消失在夜色中。 …… 次日。 昭月楼。 沈银翎已经从慈音寺回来,沉着脸沐浴梳妆,换上崭新的大袖罗裙。 她赤脚站在书房里,因为勃然大怒的缘故,把书案上的卷轴和文房四宝尽数扫落在地。 她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才终于利用陆芊芊大婚的契机抓住陆映,没想到竟然让他跑了,逃跑之前,甚至还故意戏弄她,故意把她吃干抹净! 她还怎么和京城那边谈判,还怎么引诱沈云兮和沈行瀚来江南?! 春阳透着暖意,梨花花影照进书房,在墙壁和地板上投落深浅光影。 沈银翎垂着眼睫,瞳孔四周晕开暗红光圈。 她事事谨慎小心,她没法儿接受是因为自己疏忽轻敌,才导致陆映逃走。 侍女们跪倒一片,战战兢兢道:“小姐息怒!” 沈银翎抬起猩红的眼:“在临安城里张贴告示,就说罗大人抓获了一批匪徒,没想到为首的悍匪逃跑了,罗大人要他立刻回来自首,否则,拖延一日,罗大人就杀他一个属下!从他妹妹杀起!” 如今就连罗锡白,都事事听从她的话。 侍女们不敢置喙,连忙去办。 沈银翎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那块蟠龙玉佩。 指尖拂拭过上面的“陆映”二字,她眼底皆是狠戾。 是夜。 告示张贴到了临安城的大小街巷。 罗晚湘拿着侍女从外面带回来的一张告示,像是拿着烫手山芋。 她跺着脚大骂:“疯子!沈银翎是疯子,大哥也是疯子!拘禁太子、挑衅朝廷、谋害公主,他们是有几个脑袋可以砍?!我如今还未嫁人,若是连累了我,我这辈子都毁了!” 她想找罗晚照商量,看看能不能阻止那两个疯子,然而罗晚照自打坠楼之后就没有醒过来。 她姐夫倒是醒着,但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肯见,跟昏迷不醒也没什么差别了。 罗晚湘左思右想,决定亲自去一趟慈音寺。 要是能把薛伶他们救出来,也算大功一件。 罗晚湘换了一身夜行衣,鬼鬼祟祟地出现在慈音寺外。 她埋伏在花丛里,正伸着脑袋悄悄观察,却发现慈音寺的大门“吱呀”一声,在清幽月色里悄然打开。 守在门口的几名私兵连忙回头。 红色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内,系在红线上的铜钱叮铃作响,随着薛伶催动红线,才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几名私兵的脖颈上就出现了一道细长血线。 他们甚至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红线浸润了鲜血,像是喝饱了的兵器,更加猩红醒目,月色里闪烁着妖冶的锋利暗芒。 罗晚湘捂住嘴。 她万万没想到,薛伶的功夫竟然这样厉害! 难道正月间在京城交手的那两回,他特意给自己放了水? 在他心里,她是特殊的姑娘吗? 薛伶收起红线和铜钱,目光突然警惕地落在花丛上:“谁?” 第265章 你不了解陆映 “是我!”罗晚湘站起身,杏眼里藏着爱慕,“我听说沈银翎丧心病狂要杀你们,所以特意来救你们。小薛大人,我虽然是罗家女,但我和我大哥不一样,我从来就没想过背叛朝廷,我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薛伶身后,越来越多的礼官和禁卫军涌现。 罗晚湘不由惊讶:“我听说,沈银翎每天都会让人在茶水里下毒,让你们没办法催动内力,可是现在看来,原来你们根本就没有中毒?!” 小陈太医挤了出来,与有荣焉地笑道:“公主大婚前一日,沈夫人命人给小薛大人送去毒药,在下作为随行御医,奉太子之命,花了一个下午研究出解药,又连夜制出药丸随身收藏。为大家解毒,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罗晚湘不由吃惊。 原来被关进慈音寺,只是太子殿下有意示弱。 可仅仅只是囚禁太子这一项罪名,就足以让罗家倾覆。 罗晚湘起了一身冷汗,顾不得儿女情长,连忙道:“小薛大人,你们可都看仔细了,我和罗家不是一路人,我和你们才是殊途同归!将来要是太子对罗家发难,你们可得多多替我说话!只要你们肯保我,我……我可以去偷我爹和我大哥的账本!” 薛伶把玩着一枚铜钱,邪气弯唇。 罗家两代悍匪,没想到竟生出了罗晚湘这么个大孝女。 算是今夜的意外收获。 他当即承诺:“只要你能拿到账本,罗锡白的事情影响不到你。” 他还要趁着夜黑风高,带着礼官和禁卫军去和陆映汇合,因此没在梁园多做停留。 他们走后,罗晚湘瘫软在地:“账本……” 如今父兄都靠不住,姐姐也变的像其他庸脂俗粉那样只知道情情爱爱,现在她唯一自救的办法就是账本。 她平复了情绪,正要回自己的院子,忽然想起薛伶他们撤走的时候,似乎没带上陆芊芊。 等明天天亮,沈银翎发现薛伶他们都逃跑了,肯定会拿陆芊芊撒气。 要是她偷偷把公主藏起来,岂不是大功一件? 她一头扎进慈音寺:“公主殿下!” …… 次日。 沈银翎梳洗的时候,侍女战战兢兢禀报了慈音寺的情况:“小薛大人和九公主都不见了,连带着那些礼官、禁卫军,也都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巡逻的卫兵死的死伤的伤,有吓晕过去的人醒过来,说是什么也没看见,只听见铜钱声响,随即就瞧见一根细细的红线缠上了旁边人的脖颈,那红线比刀刃还要锋利,被缠上的人立刻就喷血死了!” 沈银翎还没来得及穿罗袜绣鞋。 光洁的脚丫子踩在地板上,鸦青发丝蜿蜒曳地,丝绸似的乌亮顺滑,从发丝里露出一张白嫩尖俏的小脸,因为正在净面的缘故,刚用毛巾打湿的脸颊湿漉漉的,像是寒雾笼罩的梨花。 她静默良久,才面无表情,把毛巾重重扔进金盆。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侍女们的衣裙,她们低着头跪倒一片,谁也不敢说话。 “妹妹!” 罗锡白从外面大步进来,胖脸上满是严峻之色:“听说薛伶他们逃跑了,这可如何是好?他们的性命原本是咱们捏在手里最大的底牌,现在咱们拿什么和陆映斗?” 沈银翎声音低沉:“封锁城门,搜城!” 罗锡白犹豫:“他们好容易才逃出去,会不会已经连夜离开临安城,返回京城了?” “不会。陆映盯上了江南这块肥肉,轻易不会离开。你,我,罗家,江南,早就被他当成猎物,这次博弈,要么他死,要么我们死。阿兄,现在就搜城,只要能抓到人,生死不论!” 罗锡白谨慎点头:“我这就让人去办!” 又过去三天,还是没有关于陆映的消息传回来。 他和薛伶等人像是人间蒸发,明明身处人生地不熟的江南,却没给卫兵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沈银翎每天都在观察临安城的舆图。 卫兵搜过的地方、不可能藏人的地方,她全部用毛笔清清楚楚地圈了出来,推演着剩下的街巷里面,还有什么地方最有可能做他的藏身之处。 罗锡白有些心疼:“妹妹这几天都没能睡个好觉,要我说,你也不必这么辛苦,管他能不能抓到,就算没抓到又如何,总归江南是咱们的地盘,他没有外援,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不成?” 沈银翎攥紧毛笔:“你不了解陆映……” 那个男人能从众多皇子之中杀出重围,他的心性,比她想象的还要坚韧。 临安城里越是平静,她就越是疑心他在筹谋什么大事。 “嗐!”罗锡白浑不在意地抢过毛笔丢在旁边,“妹妹,你听我的,咱们别再想他的事了,先好好放松放松!今儿天气好,走,哥哥带你去斗兽场热闹热闹!我跟你讲,我养的狮子昨天才成年,就和园子里那头吊睛白额大老虎打了一架……” 男人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牵着沈银翎的袖角拉她出去。 沈银翎揉了揉太阳穴。 她在昭月楼待了整整三天,神经格外紧绷,骤然晒在温暖的太阳底下,确实放松了些。 为了哄她高兴,罗锡白特意吩咐仆从去请其他官僚和富商,又请了好些女眷过来做客,一时间梁园里的那座斗兽场人声鼎沸,格外热闹。 沈银翎端坐在罗锡白身侧,面前的桌案上放着精致的花糕点心和四季水果。 她撑着腮,视线掠过周围的看客,他们都带了贴身护卫前来,也许这是江南官员出行时的一贯作风,但不知怎的,看着高处的檐角在那些护卫的脸上投落阴影,她心底隐隐生出些许不安。 她按捺住这份不安,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她眯着丹凤眼,望向场子里的兽斗。 然而脑海里回旋重复的,却是她和陆映在江南的博弈。 这几天,他究竟藏到哪里去了? “兽斗无趣,”罗锡白喝了几盅酒,开始酒精上头,高声吩咐道,“来人,去牵奴隶过来,我要看人兽相斗!” 场子周围顿时呼声雀跃。 没过片刻,管事领着一个少年出现在斗兽场内。 少年身穿窄袖斜襟红袍,戴一张狐狸面具,身形清瘦修长,手上戴了副黑色半截牛皮手套。 是斗兽场里的新面孔。 四周的纨绔公子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随着铁闸门缓缓打开,那头刚成年的雄狮昂首挺胸缓步而出。 它围着红衣少年踱步片刻,昂头发出一声独属于草原霸者的嘶吼,随即张开血盆大口,抖动浑身鬃毛,猛然扑向少年! 嘈杂声里,沈银翎忽然听见铜钱碰撞的细微声响。 她抬起眼睫,望向场内。 红衣少年的手里悄然出现几根串着铜钱的红线,他身形如鬼魅,倏忽消失在原地。 他敏捷地跃到雄狮背上,红线穿过狮子的脖颈,众人只看见热血喷涌而出,只一个照面就染红了雄狮的毛发,那头雄狮甚至没来得及刹住步子,就踉跄着轰然倒地,颈腔里的血液汨汨流淌,形成一片血泊。 满场寂静。 沈银翎紧紧盯着红衣少年,瞳珠骤然缩小。 薛伶? 铜钱声叮叮当当。 少年扔掉狐狸面具,笑容邪气冶艳:“罗大人,见到太子殿下,为何不跪?” 春风过境。 众人下意识望向斗兽场最高的地方。 玄衣金簪的男人临风而立,无数梨花瓣在他的宽袖间缠绕徘徊。 他面无表情地垂眸:“罗锡白,你收受贿赂,结党营私,官匪勾结,劫杀商贾,囚禁太子,挑衅朝廷……你可知罪?” 第266章 不准伤害她 罗锡白霍然起身:“太子?!” 起初的讶异过后,他冷笑:“好、好、好,我没找到你,你倒是主动送上门来了!我今儿就要给沈家妹妹报仇!来人,把他拿下!” 斗兽场里的私兵正要动手,经由官僚和富商带进来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雪亮的刀刃危险地架在他们的脖颈上。 这些护卫,竟然都是陆映的人! 罗锡白的脸色极其难看,死死盯向昔日的同僚和部下:“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几家官员,不约而同地避开他的视线,额头冒出一层细密冷汗。 有人拱手道:“罗大人罪行累累,理应早些认罪伏法才是。我等都是朝廷忠臣,一向为太子殿下和天子效力,今日帮助殿下进入梁园,也只是分内之事。罗大人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你应该明白回头是岸的道理啊!” 沈银翎依旧撑着腮。 倒是明白了陆映这几天去了哪里。 他没有藏起来,而是带着人一一拜访了临安城里的官僚和富商。 也许是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些人选择背叛罗锡白,倒戈陆映。 罗锡白腮帮子上的肥肉愤怒地颤抖着,眯起眼睛道:“你们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们可别忘了,我干的那些事情里面,你们也有参与!抢来的钱财,你们也有分赃!账本都还在我的书房里,你们向他投诚,就不怕他连你们一起,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那群人低着头,没有回答他。 反倒一道清脆的女音突然传来:“大哥是说这些账本吗?” 罗晚湘梳着高马尾,示意丫鬟们把一箱账本抬进斗兽场。 亲眼看见账本,那些官僚的眼睛瞬间亮起。 罗锡白眉头紧锁:“湘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罗晚湘没理他,朝陆映和薛伶拱了拱手:“答应殿下和小薛大人的事情,臣女已经办到。另外,臣女还要告发父兄买卖官爵、收受贿赂、谋财害命!还请二位念在臣女主动投诚的份上,不要让罗家的罪名牵连到臣女头上!” 罗锡白浑身发抖,不敢置信:“湘儿……” 罗晚湘背对着他,朝天竖起四指:“臣女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罗锡白几乎崩溃。 他厉声呵斥:“罗晚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罗晚湘愤怒地转向他,“你和爹爹从前官匪勾结谋财害命也就罢了,现在更是色迷心窍,听信贱人之言,囚禁太子背叛朝廷,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我罗晚湘清清白白,打小就不和你们这种人同流合污,我今日站出来揭发你们,何错之有?!” 罗锡白眼瞳里满是震惊和不理解。 往日,他和父亲对罗晚湘疼爱有加。 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往她房里送。 那时候她不嫌那些东西是赃物,明知是抢来的却依旧戴在头上,现在倒是嫌弃上了…… 沈银翎看着兄妹决裂的这一幕,从面前的藤枝上拣下一颗碧青葡萄。 她慢条斯理地剥开葡萄皮,将葡萄果肉放进唇齿间。 果肉爆开酸甜的汁液,她忍不住眯了眯眼,视线再次落在那箱账本上。 她猜到陆映和那些江南官僚的交易内容了。 像是印证她的猜测,薛伶一把火点燃了那箱账本。 陆映嗓音淡漠:“前尘往事,既往不咎。孤不知诸位从前做过什么,但从现在起,如果诸位再敢违背律法,孤会亲自处决你们。” 官僚们皆都长长松了口气,朝他心悦诚服地跪倒在地:“殿下千岁!我等誓死效忠殿下!” 比起跟着罗锡白提心吊胆,不知道哪天就会被揭发罪行抄家问斩,当然是洗白身家投靠太子来的快活! 罗锡白脸色铁青:“你们受罗家抬举,才坐到今天的官位上,这些年靠着罗家拿了多少好处?!平日里吃香喝辣,又哪一次少了你们?!你们怎么敢背信弃义忘恩负义?!” 众人纷纷朝北方拱手,七嘴八舌道: “我等身为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与罗家何干?” “不错!从前我等活在罗家的阴影底下,如果不跟你们同流合污,就会被排挤到死,从前的一切都是我们被迫的!” “如今有太子殿下为我等伸张正义,殿下真乃明君也!” “……” 罗锡白眼眶血红,几乎咬碎牙关:“没想到,我罗家抬举出来的人,竟不如一条狗来的忠心!我罗家未曾对不起你们过,你们却要墙倒众人推,置我罗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面对他的指责,一众官员和富商都选择回避他的视线,只当是没听见。 更有甚者,甚至开始劝他主动自首,兴许太子殿下仁慈,愿意饶他性命。 罗锡白听着这些话,愤怒到肌肉贲张,手臂上一条条青筋争相暴起:“你们这些白眼狼——” 沈银翎忽然拉住他的袖角。 “阿兄。”少女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显得尤为清婉,“他们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你说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纵使辱骂千万句,人家依旧好好戴着官帽,稳稳当当地坐在衙门里。 何必多费口舌呢? 她抬眼望向高处的陆映。 她和其他人一样,一直以为当朝太子刚正不阿两袖清风,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所以她万万没有想到,陆映会诏安拉拢其他江南官员,联合他们孤立罗家。 他明知这些人手上也不干净…… 水至清则无鱼,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就是帝王之术吗? 这一局,她又输了…… “阿兄……”沈银翎牵紧罗锡白的袖口,“咱们走。” 园子里还养着罗锡白的私兵。 随着两方兵马战到一起,沈银翎和罗锡白趁乱消失在斗兽场里。 薛伶找到陆映:“怎么说?” “封锁梁园,活捉罗锡白。”陆映沉冷下令,顿了顿,补充道,“不得伤害她。” 薛伶轻哂。 这几天,沈银翎可是下了死令,在全城搜拿他们,生死不论。 到了太子这里,却是不准伤害她。 他不要太爱!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抓人去了。 罗锡白和沈银翎被私兵们保护着,原本打算通过密道前往城北码头,谁知罗晚湘背叛得彻底,连带着把密道的存在都告诉了陆映。 密道口被人把守,两人只得退进昭月楼。 到黄昏时分,昭月楼附近被陆映调集过来的军队团团围住。 楼里,上百名私兵紧紧守在每一层的扶栏后,朝那些士兵拈弓搭箭,不许他们靠近半步。 可昭月楼里无论是箭矢还是食物都极其有限,根本撑不了三天。 第267章 妹妹,陆映很在意你 是夜。 沈银翎站在顶楼的扶栏后。 整座梁园灯火通明,一箱箱金银财宝被运了出来,由禁卫军清点之后贴上封条,火把的队伍延伸到数里之外,罗家积攒的财宝可谓是富可敌国。 夜风吹拂着鬓发。 沈银翎看见远处的高楼飞檐卷角,燃着上百盏宫灯,薛伶等人正在翻看账册,陆映倚靠在雕花窗前听他们报账,侧眸时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他的视线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收了回去。 像是笃定,她和罗锡白已经是困兽之斗。 沈银翎心烦意乱,转身回到屋子里,罗锡白正拿着肉脯,逗弄那条雪白的小狼狗崽子。 她轻声:“阿兄……” 心里到底是愧疚的。 如果没有她,也许要等到陆映登基为帝才会处理他们,罗家好歹还能安稳几年。 可是因为她把陆映引到江南,一切都提前了,昔年盘踞在江南的庞然大物被砍去了爪牙,仿佛一朝倾覆,昔日发号施令的掌舵者沦为瓮中之鳖,要不了两天就会成为朝廷的阶下囚。 罗锡白起身,拉着她坐到圈椅上。 他抱着小狗安慰道:“你不必愧疚,我罗家本就参与了夺嫡之争,既然敢以臣子之身站队,又怎么会害怕失败后遭人报复?比起你,我倒是更恨湘儿无情!” 沈银翎垂着眼睫,看夜风吹拂石榴红丝绸裙裾,在清幽月色里泛起涟漪。 “妹妹,你把这个收好。” 罗锡白从颈间摘下一块牙雕,郑重地塞进沈银翎手里。 牙雕精巧细腻,磨得很薄,雕琢着罗锡白的名字。 沈银翎看着掌心的牙雕,不由好奇:“这是什么?” “我罗家两代为匪,积攒了泼天富贵。”罗锡白狞笑,“陆映以为查抄了梁园,就能没收我的所有资产,简直可笑!殊不知我真正的钱财,全都存在聚贤庄,由那里的掌柜亲自打理。那掌柜是个厉害人物,这些年钱生钱,不知将财产翻了多少倍!妹妹,昭月楼我是没法儿活着出去了,可我的钱也不能便宜了别人,你把信物收好,将来好歹能拿那些钱傍身!” 沈银翎眉头紧锁:“阿兄……” “陆映不会伤你。”罗锡白凝视她的丹凤眼,“都是男人,我看见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若真不管你的死活,早就派人杀进昭月楼了。他投鼠忌器,唯恐我走投无路拿你当人质,所以才始终按兵不动。妹妹,陆映很在意你。” 沈银翎缓缓摇头。 陆映要是当真在意她,又怎么会让她沦为见不得光的禁脔? 又怎么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迎娶沈云兮当太子妃? 他在意的,最多只是她这身皮囊。 就在沈银翎和罗锡白被困在昭月楼的时候,另一边。 陆时渊已经知道梁园里发生的事情了。 他这些天闭门不出夜不能寐,眼下两团青黑,看起来很有些憔悴。 听见侍卫禀报的消息,他也不大提得起劲,只独自坐在回廊里,借着檐下的灯笼光翻看手里的折扇。 那日和陆映打斗,以致折扇被毁,这是他新作的一把折扇,扇面仍然题着那首诗: ——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他轻抚扇面,脑海里浮光掠影般涌现出少年时的回忆和如今的困境。 恍惚间,突然觉得自己当真面目可憎,和年少时相差甚远。 难怪昭昭讨厌他。 只是,他如今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昭昭的父兄都是罪臣,而且偏偏还都是犯了谋逆之罪的大罪臣,她身份不比往昔,就算他肯,父皇那边也根本就不可能让她做他的正妃。 她怎么就不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呢? 也许,只有他放弃当这个王爷,或许才有可能和昭昭做夫妻。 陆时渊垂着头,湘妃竹影在他雪白的衣袍上投落婆娑阴影,像是墨笔描绘的水墨画。 不当王爷,不管朝廷,不参与夺嫡之争…… 与昭昭游览天下、寄情山水,做一对寻常人家的富贵夫妻…… 如果是这样,她会愿意吗? 陆时渊突然很想当面问问沈银翎,如果他不当王爷了,她能不能跟他在一起。 心里存着一口气,他像是重新活了过来,那张清隽雅贵的脸上浮现出活力和期望,他推着轮椅,试图赶往昭月楼。 谁知还没离开回廊,就有侍女匆匆赶来,惊喜道:“王爷,王妃刚刚醒了!喝了些汤药,有精神多了,正问您在哪里呢!” 陆时渊望向低垂的门帘。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放弃荣华富贵和昭昭浪迹天涯,那么有些话也该和罗晚照说明白了。 他回到寝屋,罗晚照果然醒了。 她本就身体虚弱,经过这一场坠楼事故,看起来更加憔悴清瘦,露在外面的手腕细的仿佛一折就断,连衣裳也支撑不起来了。 只是在看见陆时渊的时候,她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仍旧浮现出浓情蜜意:“王爷……” 陆时渊关心道:“本王叫大夫进来,再给你看看。” “大夫已经看过了,才刚走。”罗晚照露出一个缱绻温柔的笑容,“王爷,沈妹妹不是故意推妾身下楼的,是妾身惹恼了沈妹妹在先,她一时不高兴才推的妾身,妾身不怪她。听说妾身昏迷了好几天,您和大哥,未曾责怪沈妹妹吧?” 陆时渊看着罗晚照憔悴蜡黄的脸,到底不忍心告诉她,他们早已知道是她主动坠楼。 他给她掖了掖被角:“这几天,梁园发生了很多事。你先把身子养好,我再慢慢和你细说。” 罗晚照点了点头,眉心却仍旧笼着一层愁绪,柔声道:“好在妾身没什么大碍,您和大哥也不要一味苛责沈妹妹,想来她吸取了教训,下次就不敢了。” 陆时渊从侍女手里接过白米粥。 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罗晚照唇边:“你身子虚弱,还是少说两句吧。” 这是他第一次照顾罗晚照。 罗晚照的颧骨四周悄然浮现出红晕,连晦涩干枯的眼瞳也像是有了奕奕神采。 她小心翼翼地吃了那勺米粥,含羞带怯地望向陆时渊:“王爷鲜少待妾身这样好……往后余生,王爷都会待妾身这么好吗?” 陆时渊沉默。 良久,他低声道:“咱们和离吧。” 第268章 江山美人,孤从不惧怕与人争抢 罗晚照坐在床榻上。 夜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进来,春夜的风明明轻缓惬意,她却浑身发冷,牙关打颤。 她对着陆时渊,脸上肌肉忍不住拉扯,迅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脸,随即那眉梢眼角又很快耷拉下去,嘴角抽搐般翕动,配合着久病未愈的憔悴面容,看起来又丑陋又难堪。 可她的眼睛里仍旧藏着最后一线期望,声音沙哑地问道:“王爷说什么?” 陆时渊面不改色:“本王想与你和离。” 罗晚照盯着他,无意识地吞咽口水,放在锦被上的双手悄然攥紧。 她眼眶里浮出泪水,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为什么?” “本王与你,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本王与昭昭,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事到如今,本王已决意放弃吴王的位置,与昭昭隐姓埋名浪迹天涯。你曾说本王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所以你会同意和离的,是不是?” 罗晚照凝视着他,泪珠大颗大颗滚落。 锦被晕开深色。 她声音嘶哑,几近哀求:“可是王爷曾经说过,无论如何,吴王妃的位置都只属于妾身……哪怕沈妹妹来了江南,这一点也绝不会改变……王爷忘记曾经的承诺了吗?” “我既不是王爷,又哪来的王妃?我意已决,我只想和昭昭长相厮守,我不想再当这个不知所谓、面目可憎的吴王了!” 陆时渊一脸决绝,转动轮椅就要离开寝屋。 “王爷!王爷!!” 罗晚照泪如雨下,不顾身娇体弱,下床想要拦他。 然而她昏睡了那么多天,根本就使不上力气,一下床就狼狈地跌倒在地,伸出的手徒劳地抓到一片空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时渊离开。 “王爷!您不能抛下妾身!” 她声嘶力竭。 男人却听而不闻。 昭月楼外面围着许多禁卫军,陆时渊进不去,只得先去找陆映。 已过子时,陆映那边还在清点账簿。 得知陆时渊的来意,他把两本厚厚的账本丢到他跟前:“皇兄还有心思找她?这几年你在江南干了什么,需要孤替你回忆一遍吗?” 陆时渊拣起账簿。 草草翻了几页,那张清隽雅贵的脸庞上涌现出惊讶和难堪。 他虽然知道他这些年和罗家狼狈为奸没干好事,但也没想到他竟然陆续参加过那么多场劫掠商队和收受贿赂的活动! 陆映拂袖落座:“江南的赋税征收,比别的地方要高出两层,所有款项全都进了吴王府的库房。看来皇兄在江南的这几年,过的很是滋润,难怪每年都要给沈银翎寄去那么多珍奇异宝。” 陆时渊捧着账簿,掌心发烫冒汗。 他不愿意再回想这几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把账簿丢到旁边,正色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我只问你,能不能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让我进昭月楼见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问她。如果我能得偿所愿,我愿意从此退出夺嫡之争,绝不再给你使绊子。” 陆映轻抚茶盏。 陆时渊想问那狐狸精什么事,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 父皇和张贵妃倾尽全力,就培养出了这么个只会围着女人转的废物。 而他也很清楚,陆时渊就算当面问沈昭昭,也问不出什么来。 因为那狐狸精在乎的东西绝非情爱,她只在乎她自己,只在乎她的深仇大恨。 他眼底尽是凉薄,丢给他一块令牌。 “多谢!”陆时渊紧紧握住令牌,望向陆映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复杂,“你明知我要去干什么,你就不怕她答应我,与我远走高飞浪迹天涯?毕竟,我与昭昭是有感情基础的,若我许她正妻之位,她未必不肯跟我走……” 陆映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白痴。 一个皇子,空占着庶长子的位置,然而从几年前起就因为双腿残废彻底失去了夺嫡的资格,现在又在封地犯下斑斑罪行。 凭他这些年和罗家一起犯下的事,褫夺爵位都是轻的。 他即将失去所有的权势和倚仗,竟然还妄想沈昭昭与他远走高飞? 沈昭昭唯利是图,是不会在一个废物身上浪费功夫的。 他是如此,陆时渊是如此,罗锡白也是如此。 他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侧脸骨相优越,一身气度孤傲矜贵,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冷:“无论是权势、江山还是美人,孤从不惧怕与人争抢。好东西,原就是靠抢的。皇兄想与孤争沈银翎,那么尽管一试,孤给你这个机会。” 陆时渊盯着他。 自大,狂妄,招人讨厌。 陆映从小到大,似乎一直没改掉这些毛病。 但他不知道,人和物是不一样的。 人心多变,虽然昭昭不想给他当妾,但未必就不想给他当妻。 他绷着脸,一声不吭地离开了。 靠着陆映的令牌,陆时渊顺利进入昭月楼。 他给沈银翎带了些新鲜饭菜,又请罗锡白暂时回避。 他开门见山,郑重道:“昭昭,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因为你身份特殊,所以只要我还是王爷,我就不能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我想通了,我不当吴王了,也不再参与朝廷里的党派争斗,我想与你归隐山林,从此做一对平常夫妻。昭昭,我想娶你。” 沈银翎吃东西的姿态很优雅。 她垂着眼睫,漫不经心:“罗晚照呢?” “你不必担心她会介入咱们的感情,我已经告诉她,我要与她和离。昭昭,前些天是我不好,这几天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皇子身份,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沈银翎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像是看着一个蠢货。 她冷冷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你也看见了。怎么,你觉得放弃王爷之位,仅凭一个庶民身份,就能从陆映的手底下保住我和罗锡白的命?陆时渊,你好歹也是参与过夺嫡之争的,怎么人家陆映就能绝地翻盘,而你偏偏就这么平庸无能?你与罗家是姻亲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保住我和阿兄,保住罗家在江南的势力!江南是你的封地,你怎么能在自己的地盘上输给陆映?你明明可以保住所有人的!陆时渊,你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陆时渊也不恼,急切道:“就算外面洪水滔天,可那与我何干?昭昭,我顾不了那么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废物!” 沈银翎躁戾地掀翻了摆满食物的矮案。 珍馐佳肴洒落满地。 她面若寒霜:“滚。” 第269章 陆映,你爱昭昭吗? 她的语气很重。 陆时渊被她伤到了心,清隽雅贵的面庞上流露出难堪和悲哀。 他握紧折扇:“昭昭,我不明白,远离尔虞我诈是非争斗,难道不好吗?你一定要为了所谓的仇恨,搭上自己的一辈子?你的一生,也只不过短短百年,何苦呢?!” 沈银翎不笑时,那双丹凤眼显的格外锋利冷艳:“沈家世代清白战功累累,爹爹和兄长戍守边关护卫家国,这些年从未出过差错。他们本该是这个国家的英雄,却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谩骂。我作为沈家的女儿,理应为他们翻案陈情,绝没有躲起来苟且偷生的道理!” 陆时渊失落。 沈致和沈行野谋反的案子,是父皇亲自判决的。 他的父皇英明神武,乃是一代明君,怎么可能冤枉忠臣? 偏偏昭昭不肯死心,一口咬定她的父兄是冤枉的…… 他低声呢喃:“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你想翻案陈情,简直比登天还要难。难道不替你父兄讨个公道,你这辈子就不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吗?” 沈银翎侧着身子。 月色和笼火交织在她的罗裙上,潋滟出萤火般的光泽,她的肌肤比梨花瓣还要雪白细腻,因为未施脂粉的缘故,眉梢眼角减弱了几分娇艳之色,在这样的春夜里透出天然的凛冽锋芒。 她的声音轻薄而又坚韧,像是浸透了风雪的刀刃:“朝闻道,夕死可矣。” “朝闻道,夕死可矣……” 陆时渊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仿佛每个字都重若千钧。 他沉默良久,凄然而笑:“昭昭,我明白你的决心了,只要能翻案陈情,还你父兄一个公道,你是不畏惧死亡的。” 他抬眸凝视沈银翎,目光带着缱绻爱慕:“昭昭虽是弱女子,却能为了父兄舍弃荣华富贵和安逸生活,不愧是我从小到大喜欢的姑娘。比起你,一门心思都放在情情爱爱上面的我,要逊色多了。” 沈银翎没说话,脸色依旧很冷。 梁园里起了风,梨花瓣纷纷扬扬地吹进扶栏。 陆时渊伸手接住一瓣梨花。 忽然记起许多年前时,他也曾是个有抱负的少年。 和昭昭坐在梨花树下时的誓言犹在耳畔: ——昭昭,如果我将来为臣,那么我一定要两袖清风肃清山河。如果我将来为君,那么我一定要心怀社稷爱民如子! 可那样的誓言,终究被他遗忘在时光的洪流里。 和陆映的夺嫡之争令他筋疲力尽,甚至还失去了一双腿。 他以败者的身份来到江南,为了站稳脚跟、为了追求权势,不惜违背自己的心,和其他官僚一起勾结土匪、买卖官爵,干出许多令人发指的事。 他渐渐变的不像他了。 梨花瓣从男人的掌心飘落,附着在他雪白的袍裾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凝望了一眼沈银翎,才催动轮椅离开昭月楼。 陆时渊找到陆映,态度难得强硬:“江南屯兵二十万,兵符在我那里。只要我下令,你和薛伶未必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江南。陆映,我要你对罗家既往不咎,对昭昭既往不咎。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这次放过罗家,但凡我还是吴王,我保证江南再无官匪勾结、收受贿赂之事。我陆时渊,还大周国一个崭新的江南。” 陆映撑着额头。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整肃,罗家的账簿已经全部整理完毕。 他这几天都没睡好,狭眸底下覆着淡淡的青黑阴影,太阳穴隐隐发胀。 听见陆时渊的这番威胁,他揉了揉太阳穴,薄唇扬起讥讽弧度。 想必他这位庶兄不仅在沈昭昭那里碰了壁,还被对方狠狠羞辱谩骂了一番,这才从儿女情长里面挣脱出来,知道洗心革面,拿兵权护住罗家。 只可惜,晚了。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枚兵符:“皇兄是说这个吗?” 陆时渊的瞳孔瞬间收缩,连忙伸手去夺:“我的兵符,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陆映避开他的手:“皇兄这几天闭门不出,自然给了孤可乘之机。皇兄自幼学习帝王之术,岂会不明白没有人愿意跟着一个沉湎女色、前途尽毁的主子?皇兄身边的心腹,自然也不例外。” 陆时渊这才意识到,身边人背叛了他。 原来在他想着昭昭的时候,陆映已经在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事。 联络官僚,倾覆罗家,夺走兵权…… 桩桩件件,果断狠辣,直取要害。 就像当年,他只顾着追逐昭昭,却没发现陆映早已从当年除夕夜御花园里那个单方面挨打的小孩子,成长为比他更加强大的皇储,可想而知在他沉浸在美人香的时候,陆映私底下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三番四次输给陆映,不冤。 昭昭那样慕强的姑娘,放弃他而选择陆映,是再正确不过的策略。 陆时渊紧绷的身体渐渐软了下去,就连笔挺的双肩也悄然坍塌几分。 他握着那把题有“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的折扇,在这样一个春月夜,面对玄衣金簪清冷孤傲的陆映,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永远失去了昭昭。 他斗不过陆映。 从前斗不过,现在斗不过。 将来,更加斗不过。 他垂下头,沉默良久,低声道:“陆映,你爱昭昭吗?” 陆映没有回答他。 年轻的储君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望向对面的昭月楼时,漆黑的眼底透出浓浓的占有欲。 他对沈昭昭,可以有怜惜,可以有喜欢,但唯独不可以有爱。 “爱”这一字,对未来的帝王而言未免太过沉重。 他所学的帝王之术,没有教过他怎么爱一个女子。 老师说过,帝王的爱,应当平等地给予黎民苍生,而不能只吝啬地给予一人。 陆时渊看着他,突然笑了两声,倒也明白自己在夺嫡之争时输在了哪里。 他推动轮椅转身朝外走去:“我知道你投鼠忌器,害怕罗锡白拿昭昭当人质,因此久久不肯攻入昭月楼。你放心吧,罗锡白如今把昭昭看的比他眼珠子还重要,他万万舍不得伤害昭昭——自然,昭昭也将罗锡白当成了她的亲阿兄。陆映,我在昭昭那里已是一盘死局,可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昭昭已经失去过一回阿兄,你若再杀了罗锡白,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第270章 我去求陆映 沈昭昭和罗锡白…… 陆映望向昭月楼。 他知道罗锡白待沈昭昭极好,可是罗锡白罪迹斑斑,犯的桩桩件件都是死罪 他既为储君,在别的事上都可以依着她,然而在这件事上,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又过了两日。 沈银翎抱着小狼狗崽子,把最后一块肉脯喂给了它。 她原本指望陆时渊能调集军队,保下她和罗锡白,可是外面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已经是宣告了陆时渊的失败。 她把狗崽子放在竹篮里,完全想不通陆时渊坐拥二十万军队,而陆映在江南只有区区上百名送亲的禁卫军,闭着眼睛都能赢的局,陆时渊他究竟是怎么输给陆映的? “妹妹。” 罗锡白披坚执锐,出现在寝屋里。 他脸色凝重:“昭月楼里的粮食要吃尽了,我打算放手一搏,要是能侥幸送你出去,也不枉你我兄妹一场。” 沈银翎起身。 柔软的石榴红丝绸裙裾拖曳过地板,她走到罗锡白面前,伸手为他整理盔甲,一如她年幼时曾经为即将出征的沈行野做过的那般。 男人体态高大肥壮,加上盔甲的衬托,显的她格外纤细娇小。 她仰起头,眉心轻蹙:“我去求陆映。” 罗锡白摇了摇头。 即使对沈银翎怀着好感,可他自知容貌丑陋,所以只敢和她兄妹相称,也从来没有碰过她,今日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眉心笼着的轻愁,他试探着伸出粗壮的手指,慢慢落在她白皙光洁的眉心。 他缓缓地,缓缓地捻开她蹙起的眉心。 他弯起嘴角,赤诚笑道:“妹妹绝世容光,就该时常微笑才是,妹妹笑起来才好看。” 妹妹笑起来才好看…… 沈银翎恍惚。 记忆里,阿兄也曾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现实和过去重叠模糊,她忽然扑进罗锡白的怀里:“阿兄……我不想你死……” 她没有家人了。 罗锡白是她从甘州回来以后,唯一一个像是家人的存在,她知道她无论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他会无条件为她付出一切,纵容她所有的脾气和任性。 她是个卑劣的女人。 她失去了亲哥哥,她见不得罗晚湘带着罗锡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于是她抢来她的哥哥当阿兄,执着地沉迷于扮演兄妹游戏,贪婪又恶毒的把他当成亲哥哥的替身,妄图回到从前的日子,妄图依旧被家人爱着、疼着、宠着。 “阿兄……” 沈银翎像是在唤沈行野,又像是在唤罗锡白。 罗锡白斗胆,小心翼翼地轻抚她的脊背,又低头嗅闻她的发香。 “不能保护好你,不能杀进京城为你报仇,是我罗锡白无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找到了一套侍女的衣裙,你现在换上,等我们打起来,你就偷偷溜出去,假装成梁园的侍女,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如果能逃出梁园,那就更好不过。” 陆映那边,也失去了所有的耐心。 禁卫军开始攻入昭月楼,双方短兵交接,一时间整座楼都回荡着厮杀声。 罗锡白悍匪出身,以一当百力能扛鼎,随手就能将涌过来的禁卫军扛起来丢出去。 “走!别回头!” 他满脸是血厉声大吼,声音震的茶盏都出现了裂纹。 他夺过四面八方捅向他的长矛,十几根长矛说折断就折断。 沈银翎抱着小狗,听话地奔出昭月楼后门。 昭月楼后面是一座精巧的小园子,春天时节百花盛开争奇斗艳,她钻进花丛,沿着竹篱笆往前爬。 她记得这里藏着个狗洞来着,罗锡白送她的小狗崽子就从这里偷偷溜出去玩过。 为今之计,只有逃出临安,想办法回到京城。 反正她在江南用的是“绿珠”的化名,即便陆映想追究她的罪责,但她只要咬死不认,再加上太后娘娘撑腰,想必陆映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这么想着,钻出狗洞之后一路往前跑。 跑了很长一段距离,她忍不住回头张望。 昭月楼里还在厮杀。 罗锡白节节败退,快要被逼到顶层。 银亮的盔甲上遍布血污,他越战越勇,狞笑着用长刀捅死了几名禁卫军,然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脸颊划破了好几道伤口,右肩和大腿各自插着一根羽箭。 罗锡白…… 沈银翎无声地呢喃这个名字。 自打家族被抄,就没有人像罗锡白这样不管不顾的对她好。 撺掇他囚禁太子,他就囚禁太子。 撺掇他谋反,他就真敢谋反。 明知她对他利用居多,却从未有过任何怨言。 她知道他该死,可她这两个月实打实承了他的情,她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一走了之。 沈银翎突然调转方向,毅然去找陆映。 陆映这几天,起居在距离昭月楼不远的一座抱厦里。 沈银翎过来的时候,梁园起了风,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琉璃瓦檐上,发出空灵悦耳的声音。 黑白缚灵守在门口,见她过来,没做任何阻拦。 她闯进抱厦。 屋子里陈设着一水儿的金丝楠木家私,如意宝瓶雕花窗窗牗洞开,碧绿的芭蕉叶探了进来,积聚在芭蕉叶上的雨珠骨碌碌地转,很快顺着叶梢滴落在地板上。 因为光影昏暗,书桌旁点了两盏琉璃灯。 陆映斜倚在圈椅上,正垂眸翻看账簿。 也不知哪里不如他的意,薄唇弧度讥诮,眼底的冷意几乎要浸润出来。 沈银翎跪倒在地。 她仰头看着陆映:“我知道罗锡白罪无可恕,但是求太子放他一条性命,流放也好,充军也罢,他会用余生赎罪。” 陆映像是料到她会来。 他翻了一页账簿:“幼时,老师教我们‘嫉恶如仇’。如今,你要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一个犯下累累重罪的罪臣求情?仅凭官匪勾结劫杀商队这一点,罗锡白就得死。” “他对不起天下人,但没有对不起我。” 沈银翎眼眶泛红,因为冒雨而来的缘故,几绺乱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旁,一张小脸显的格外苍白清冷,像是枝头破碎的梨花。 她凝视陆映:“我知道他该死,如果我是官,我也会判他死,可我不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我靠着他的庇佑,避免了沦为陆时渊的小妾,有尊严地活过了这两个月,要我忘情弃礼,要我眼睁睁看着他死,我过不了心里这一关。” 她膝行至陆映脚边,伸手拽住他的袍裾:“你是太子,你能保下那么多同流合污的江南官员,你怎么就独独不能保下他?把死罪改成流放充军,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吗?” 第271章 像是发泄又像是惩罚 陆映垂眸看她:“江南官员贪污腐败,孤深恨之。之所以没有连根拔起,只是因为要利用他们对付罗家,再加上顾忌这片地域的稳定,所以才不能全部换血,即便如此,与罗家来往最密切的那几个官员,也被孤下了大狱。沈昭昭,你应当明白孤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孤无法为罗锡白那种贪官污吏徇私枉法。” 沈银翎抿了抿唇瓣,仍旧紧紧攥着他的袍裾。 纤白的手指和玄黑色织金锦袍形成鲜明对比,少女的肤色如玉如雪,只指尖泛出充血的秾艳嫣红,可见她抓的有多么用力。 她凝视陆映,细密的长睫落在瞳孔里,丝丝缕缕都是乞求。 她难得这般。 陆映眉头紧锁,冷硬道:“如果换作是孤,你会为孤这般求人吗?” 沈银翎知道,他大约是不会心软了。 她垂下头,双肩塌陷跪坐在地,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她低声:“你不会落入这般境地。” 陆映多有手段啊。 从不受宠的弃子到权倾朝野的储君,朝堂里哪个皇子是他的对手? 就连她…… 从上元节到江南,她有两次害他的机会,她汲汲营营费尽心机,可到头来却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伤到。 明明师出同门,可老师教给他们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 老师教她“父子之亲,夫妇之道,天性也。虽有患祸,犹蒙死而存之。诚爱结于心,仁厚之至也,岂能违之哉”,可老师教给陆映的却是统御之术、治国之道、帝王之本。 她斗不过陆映。 风雨吹开了前窗。 昭月楼的厮杀声隐隐传了进来。 沈银翎起身走到窗边,隔着茫茫雨幕,看见罗锡白浑身浴血,他的心腹全死了,他被禁卫军逼到角落,真正是困兽之斗。 他肆意叫嚣、挑衅,接连掀翻了五六个涌上来的禁卫军。 可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力气用尽,他只得气喘吁吁地靠在扶栏边,抬袖抹去脸上混杂的血水、汗水和雨水。 禁卫军像是怎么也杀不尽。 雪亮的矛头和刀剑对着他,仿佛一群鬣狗在试探落单的雄狮。 在杀退第二波禁卫军之后,罗锡白撑着一截断掉的长矛半跪在地,盔甲破碎大半,血珠顺着眼皮滚落,脸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剧烈厮杀中张开,喘息声在雨幕中无限放大,起伏的胸膛像是濒死挣扎的鱼—— 阿兄。 恍惚中,罗锡白像是听见有人轻轻柔柔地唤他。 他容貌丑陋无恶不作,正经的官家小姐都不愿意嫁给他,连他的两个嫡亲妹妹也嫌弃他,与他并不亲近,愿意这般唤他的,唯有沈家妹妹。 风雨吹落簌簌梨花。 罗锡白缓缓转头,透过模糊了眼球的血水,望向昭月楼外面的那株梨花树。 梨花胜雪,像极了她的姿容。 他这辈子,能够遇见沈家妹妹,遇见这么个仙女似的人物,这一生已是没什么遗憾了。 下辈子,他想当个好人。 哪怕依旧不英俊也没有关系,至少可以堂堂正正地告诉沈家妹妹,他心悦她。 容貌丑陋的男人,浑身肌肉贲张,在绝境中睁大遍布红血丝的眼睛。 他大吼着,再一次与禁卫军厮杀。 风雨如晦。 梨花瓣纷纷扬扬。 战至最后,罗锡白身中数刀,好似一瓣梨花,从昭月楼顶坠楼而下。 他摔得面目全非,已是没了气息。 落花瓣在地面铺了浅浅一层,纯白被血水染红,雨水沉默地冲刷罪恶。 四周渐渐围了不少人。 是殷珊珊在码头发现的那一批商人,这两日被陆映派人带回梁园,用以指认罗锡白的罪名。 他们冲罗锡白烂泥般的尸体吐口水,又捡起石头砸他。 “都让开!” 罗晚湘大吼一声,牵着两头白狼挤开他们。 她放开绳索,任由那两头野兽冲上前啃食罗锡白。 她高声道:“我虽是罗家女,可我和罗锡白绝不是一路人,以前他干坏事的时候,我总是劝他向善,可他根本不听我的话,甚至还对我这个亲妹妹拳脚相加!这种人作恶多端,不配为人!就这么死了,可真是便宜了他!” 四周的人对罗锡白也没有什么同情,纷纷议论起这个男人的半生过错。 沈银翎紧紧按住窗弦。 于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罗锡白咎由自取。 可是于情,她仍旧忍不住对罗晚湘生出一丝怨恨。 她哑声:“罗锡白已死,可否让我为他收尸?” 陆映站在她身边,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他垂着薄薄的眼皮,窗外那株高大的芭蕉在他脸上覆落阴影,更添几分清冷孤傲。 四目相对。 陆映清晰地看见了沈银翎通红的眼眶,和两行滚落的清泪。 他用指腹替她拭去泪水,语气像是浸润过雨水般寒凉:“罗锡白庇佑了你两个月,可是孤呢?孤庇佑了你多久?沈银翎,如果今日死的人是孤,你也会像心疼罗锡白这样心疼孤,为孤掉眼泪吗?” 沈银翎没有回答。 她透过朦胧泪眼凝视陆映,眼神里藏着三分怨恨三分凉薄,余下的情绪太过复杂,陆映看不懂。 陆映不想再看她的眼睛。 大掌覆盖在她的双眼上,他倾身,低头吻向她的唇。 沈银翎被抵在花窗边,上身微微向后倾倒,男人一手捂着她的眼睛,一手钳制住她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芭蕉叶上的雨珠骨碌碌滚落,从身后打湿了少女桃花粉的襦裙,蜿蜒湿意顺着脊梁往下蔓延,使得丝绸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窈窕透明的曲线。 轻寒湿气弥漫在周身,沈银翎只觉得从骨缝里透出冷。 唇齿相触。 陆映有些失控,几近啃咬般亲吻她的唇瓣,像是发泄,又像是惩罚。 沈银翎细密的睫毛在陆映掌心急剧颤抖,娇白的面容被泪水打湿,被迫承受着他的吻。 男人的呼吸和嘴唇都是炙热的,沈银翎无声的任由他纠缠啃咬,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窗台边,像是彻底失去了继续与他争斗的勇气和决心。 良久,陆映才结束了这个深吻。 他揽住她的细腰,薄唇依旧紧贴着她的唇,低声:“除了账上贪污受贿的银钱,罗锡白还在暗地里转移了一部分资财,数额高达两千万两雪花纹银。你可知大周国一年税收,也不过仅仅两千万两?” 沈银翎沉默。 陆映盯着她的眼瞳:“罗锡白有没有告诉你,那两千万两纹银的去向?” 第272章 不锁着她,他心下难安 沈银翎轻轻摇头。 陆映依旧注视她:“你知道那是赃款吗?” 沈银翎抬眸,一字一顿:“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屋子里陷入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薛伶突然闯了进来:“你不是说那两千万两纹银可能在沈银翎那里吗?我亲自搜了一遍昭月楼,怎么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在看见沈银翎也在这里时,薛伶的话戛然而止。 他哂笑:“哟,我说昭月楼那边打了半天,怎么也没瞧见你的身影,原来是早就跑了。怎么,看见罗锡白失势,又想投靠太子?沈姑娘,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三心二意了吧?” 陆映呵止:“出去。” “出去就出去。” 薛伶拢着宽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银翎,心情愉悦地出去了。 陆映坐回圈椅上,大掌按住账簿。 风雨如晦,书案旁那两盏绿琉璃灯发出的光芒显得尤为柔和明亮,在陆映的面容上照出或明或暗的光影,过于优越挺拔的骨相无论在怎样的氛围里都是英俊好看的。 他揉了揉太阳穴。 罗家倾覆来得突然,那笔钱又数额巨大,罗锡白不仅没时间而且也不可能交给罗家姐妹。 唯一知道下落的人,只有沈银翎。 他再次看向沈银翎,良久,唤道:“来人。” 两名侍女走了进来。 陆映吩咐:“搜身。” 门窗都被关了起来,沈银翎被两名侍女拉到屏风后。 她没有反抗,似乎是知道即便反抗也无济于事。 衣裙被一件件解开,侍女们一寸一寸地检查衣物,唯恐遗漏了缝在衣裳里面的暗袋,连绣花鞋底都没放过,拿匕首划开了鞋底仔细检查,就连蓬松挽起的发髻也要拆开了细瞧。 不知过了多久,两名侍女才捧着一件护身符出来:“启禀殿下,沈姑娘身上只有这件东西颇为可疑。” 陆映接过。 是一枚用黄色符纸折成的护身符,串了根红线,用来挂在颈间。 “这是殿下两个月前,在盛国寺的佛殿里,亲手为我求来的护身符。” 沈银翎披着陆映的外氅,赤脚踏出屏风。 她看着陆映,丹凤眼红红的:“这两个月以来,我一直戴在身上。” 陆映沉默。 他记得这枚护身符,是他亲自戴在她身上的。 他把护身符还给沈银翎:“孤允许你给罗锡白收尸,但你必须说出那笔钱的下落。之后,江南的事,孤不会再为难你。” 沈银翎握住护身符。 她转过身,用指尖捏了捏那枚护身符,察觉藏到里面的兽牙信物还在,才重新戴在颈间。 说是给罗锡白收尸,然而他的尸体早就被两头狼啃得不成样子。 沈银翎拿锦缎裹了,连同他平时穿惯的常服和靴履,一起埋在了千酉湖畔的草丛里。 等做完这些,陆映的禁卫军出现在她身后:“殿下请姑娘移步慈音寺。” 沈银翎知道陆映不会放过她。 在弄清楚那笔钱的下落之前,陆映肯定是要审问她的。 她同几名禁卫军来到慈音寺,这里成了临时关押犯人的场所,除了罗知府等罗家男眷,和罗锡白走得最近的那几名官僚也被关了进去,佛寺里哭声和求饶声连成一片。 沈银翎被关进了慈音寺第九层。 昔日用来束缚陆映的玄铁锁链,牢牢禁锢住她的手脚,叫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小小的一间房。 她坐在窗边,迎着湿润的晚风,忍不住嘲弄地笑出声。 才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她和陆映的处境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成了他的阶下囚。 子夜时分,陆映悄然出现在慈音寺第九层。 沈银翎还没睡,穿着身梨花白的大袖罗裙,梳了复杂的发髻,一本正经地坐在书案边翻看佛经,手里还握着一根毛笔,做读书笔记似的在佛经旁边写写画画。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道:“殿下夜半造访,是怕白日里被人瞧见,传出什么闲话吗?” 她虽然被关在慈音寺,却也能猜到外面早已流言纷飞。 早在前几天躲进昭月楼的时候,就有许多人说她是红颜祸水,诱惑离间了罗锡白和陆时渊,这才导致罗家倾覆。 他们忘记了罗家本就犯下了累累罪行,反倒将她比成祸国殃民的妲己妹喜,把所有的罪名都安在她身上,又说罗锡白干的那些恶事全是她暗中撺掇的,纷纷骂她该死,殊不知她才来江南不过两个月。 这个时候和她接触,显然不利于陆映的名声。 陆映没回答她,目光掠过那本佛经:“不是说不信神佛吗?” “不信神佛,就不能翻阅佛经吗?” 陆映拿起那本佛经,想看看她从佛经里悟出了什么,写下了哪些心得。 哪知垂眸一看,沈昭昭在纸上写的哪里是什么读书心得,她在佛陀菩萨的插图上添了几笔胡须和头发,又在空白的地方画了好些小人儿,有簪花仕女图,有老翁垂钓图,有小儿嬉戏图。 翻了几页,居然还画了两幅不正经的男女巫山云雨图。 陆映把佛经还给她:“一天到晚,不务正业。” 沈银翎气笑了。 她晃了晃锁链:“我被囚禁在这里,殿下指望我做什么正经的事情?倒是你,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用得着拿玄铁锁链锁着我吗?” 陆映挑眉。 眼前的少女虽然没习武,却从骨子里透出危险。 不锁着她,他心下难安。 他揉了揉眉心,正色:“孤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没时间与你斡旋。孤再问你一次,罗锡白的那笔钱,究竟藏在了何处?你早点说出来,孤早点送你回京,难道不好吗?” 沈银翎把玩着毛笔,顽劣歪头,用五彩金线绑在两侧额角的小辫子也跟着动了一下。 她微笑:“我说过,我不知道。” 少女水灵灵的眉眼透着狡黠和不逊,像是难以驯服的小狐狸。 陆映知道,就算今夜佛祖菩萨来了,也没法儿从她嘴里问出一句真话。 他看着她扭过头去之后,额角跟着晃动的小辫子。 不知怎的,心脏仿佛被她那根小辫子的尾巴扫了一下似的,莫名发痒发颤。 她小时候经常编辫子,长大了就鲜少编了。 早在他被囚禁在慈音寺的时候,就很想拽一拽她的辫子。 这么想着,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捏住她的小辫子。 沈银翎蹙眉,维护地拽出那根小辫子:“你干什么?!” 五彩金线绑的并不紧。 她这么一拽,柔顺的发丝从金线圈里滑出,编好的辫子瞬间散乱开来。 陆映贵为太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即使在斗兽场和罗锡白对峙,也不曾落于下风。 然而此时此刻,对上沈银翎瞪过来的眼神,他突然心虚。 他下意识道:“孤替你重新编。” 第273章 陆映,你欺负人 陆映卸下她的簪环,指节穿过少女云藻般浓密蓬松的青丝,试着给她编一根辫子。 他曾见过宫里的女子当窗理妆。 她们很轻易就能编出顺滑的发辫,他以为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谁知沈银翎的头发就和她本人一样顽劣不逊,时而从他的掌心溜走,时而缠绕在他的指尖,任他百般折腾,也编不出来那一根根漂亮的发辫。 战场和朝堂上所向披靡的男人,刀剑长枪使得出神入化,一手行楷如行云流水,偏偏在给少女梳头时笨手笨脚。 “我还以为太子殿下无所不能,没想到连辫子都编不好。”沈银翎夺过那捧青丝,随手拢到左侧,拿梳篾细细地梳,娇艳欲滴的眉眼透着浓浓的嘲讽,“怎么,你娶了沈云兮那么久,竟没为她描过眉梳过头吗?看来,太子殿下并不是一位体贴的夫君。没嫁给你,反倒是我走运。” 她胆子大,什么话都敢说。 陆映下压的眉骨勾勒出阴霾:“纵使没嫁给孤,你不也依旧成了孤的女人?” 他握紧锁链,把沈银翎往怀里一拽。 沈银翎猝不及防,手里的梳篾掉落在地。 大掌扣住她的脑袋,他强势地吻向她的唇。 “陆映——唔——” 陆映压着她来到墙边,锁链相撞发出伶仃声响,他熟稔地解开云锦抹胸和百迭罗裙,沈银翎浑身便只剩薄纱大袖,若隐若现地笼着娇躯,像是被寒雾笼罩的雪白梨花。 “你放开我!陆映,你把我锁在这里,你夺臣之妻罔顾人伦——” 一团亵裤被塞进沈银翎的嘴里。 骤然袭来的浓郁麝香气息使得沈银翎几乎窒息,她跪在地上浑身哆嗦,感受着背后一贯到底的刺痛,屈辱感油然而生,泪珠滑过脸颊,无声地跌落在地。 锁链扣在她纤白的手腕和脚踝上,冷硬的玄铁和温软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像是被囚禁的狐狸,平添几分靡靡欲色。 春意盈室,暗香浮动。 混乱之中,不知是谁撞到了墙上的开关,横梁上的滚轮骤然滚动,锁链渐渐收紧,被桎梏的少女像是砧板上的羔羊,高高吊起双臂,涟漪轻颤,任由陆映为所欲为。 系在脚踝上的金铃铛骤然转急。 少女青丝凌乱,两粒东珠耳坠剧烈摇曳,却没法儿发出声音,只能战栗着消化掉陆映带给她的惩罚。 锁链声伴随着水声。 叫守在外面的黑白缚灵悄悄红了脸。 至月渐西沉的时辰,满屋的动静终于停了下来。 徒留一声若有似无的喟叹。 …… 沈银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陆映不知去向,她蜷缩在墙角,身上盖着他的披风。 稍一动弹,手腕和脚踝就被玄铁磨的生疼。 腿间黏腻腻的感觉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一切,她深深垂着头,堆云般的乱发遮住了她的脸。 接连几夜,陆映都会在子时准时出现。 他仍然要问她罗锡白的那笔钱去了哪里,她或吵或闹或撒娇服软,可陆映只相信他自己的推断,他坚信那笔钱落在了她的手里。 沈银翎不肯说。 一夜夜缠绵到天亮,有时候是他索求无度,有时候是她故意戏弄他,最激烈的时候,她求饶到声嘶力竭,最后指甲深深挠过他的脊背留下十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又发狠地咬着他的肩膀掉眼泪,小兽般几乎要咬下他一块皮肉。 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随意拿她的罗裙擦去血液。 他没法儿处理后背的伤口,于是拿来剪刀,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剪掉了她十根寸长的尖利指甲。 沈银翎低头看着修剪圆润的指甲,抬手就给了陆映一巴掌。 陆映也不恼。 他用左手掐住她的两边脸颊,看她那张被香汗打湿的小脸,也看她眼瞳里面深藏的惊惧和怨恨。 他哑着声音:“给孤生个孩子。” 沈银翎这才骤然想起,她远在江南,身边根本没有避子药。 无边的寒意从砖缝钻进她的四肢百骸,她咬住带血的唇瓣,突然像是被欺负狠了,再次凶悍地扑进他怀里,撕咬他的手臂和胸膛。 直到她满嘴是血,才发脾气地砸了砸禁锢手脚的沉重的玄铁锁链,用额头抵着陆映的胸口,哭得声嘶力竭。 她哽咽:“陆映,你欺负人……” 陆映也好不到哪里去。 肩膀和胸口全是牙印血痕,最严重的地方皮肉外翻,看着十分渗人。 年轻的太子清冷矜贵,抬起沈银翎的脸:“是你先招惹孤的。” 他不管不顾,再次吻了上去。 另一边。 罗家姐妹没有被牵连到这次的事情里面。 陆时渊拟好了和离书,郑重地交给罗晚照:“我已经签过字、按过手印,你看过之后觉得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画押了。” 罗晚照这几天一直通过装病躲避他,就是不想再提和离的事。 今天陆时渊直接闯进她的寝屋,她根本无处可躲。 她坐在榻上,看着那封和离书,不停摇头:“妾身早就决心要一辈子伺候王爷,妾身不愿意和王爷和离。如果王爷想要逼死妾身,妾身现在就可以死给您看!” 陆时渊正色道:“如果本王告诉你,当年初见只是本王设下的骗局,你还会如此吗?” 罗晚照紧紧攥着衣角。 陆时渊接着道:“当年本王初来江南,这里的官员却都以你们罗家马首是瞻,明明是本王的封地,可本王却连话语权都没有。为了站稳脚跟,尽快扩大势力,接昭昭离开甘州,本王这才想到利用你的身份,与罗家成为一条船上的人。本王与你的婚姻,只不过是算计一场,你不必再对本王一往情深。” 罗晚照咬了咬苍白的嘴唇:“妾身知道的……妾身知道,当年的初遇,都是王爷的算计。妾身嫁给您的第二个月,就在您的库房角落发现了妾身弄丢的那只纸鸢,上面的风筝线是人为割断的。是您命人藏起妾身的纸鸢,再用赔妾身纸鸢的借口,与妾身相识、相知。” 陆时渊微怔。 他复杂地注视罗晚照,没想到她早已知道当年的算计。 “可是尽管如此……”罗晚照鼓起勇气,同陆时渊对视,“尽管如此,妾身依旧爱慕您。您相信一见钟情吗?妾身相信,因为妾身看见您的第一眼,就爱上您了。” 她起身走到陆时渊身边,跪坐在轮椅边,用脸颊依恋地轻蹭他的腿。 泪水滚落,她哽咽不成声:“妾身可以失去罗家,但妾身绝不能失去王爷。如果王爷一定要与妾身和离,妾身唯有一死!” 第274章 学不会她那些狐媚作态 罗晚照病了很多年,身子骨瘦弱不堪。 从陆时渊的角度,可以看见她两颊凹陷颧骨突出,像是油尽灯枯一般。 到底当了多年夫妻,他怜惜地轻抚她的头发:“你何苦呢?” 罗晚照只是哭:“王爷,妾身错了,妾身保证再也不为难沈妹妹,只要能陪伴在王爷身边,哪怕要妾身做小也没关系……” 这些天她已经知道梁园发生的一切,也知道她主动跳窗陷害沈银翎的事情早已暴露。 她以为是因为这件事,陆时渊才要与她和离。 陆时渊扶正她,郑重道:“本王与你和离,并非是因为你陷害昭昭。本王也很清楚,即便与你和离,昭昭也不可能再回到本王身边。本王只是……” 他只是,不想再做这个吴王了。 不想再做那些官匪勾结、贪污受贿、天怒民怨的事。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读圣贤书长大,年少时的志向是忠臣明君。 他许诺过昭昭,要还山河社稷一个太平。 心底氤氲着潮寒湿意,像是在落一场春雨。 陆时渊望向窗外的富贵景致:“自打本王来到江南,就渐渐变得面目可憎,变的不像本王自己。现在,本王想要重新找回自己。” “妾身愿意陪王爷一起!” 陆时渊摇了摇头,温柔的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别再时时刻刻念着本王了,你也该试着把自己放在心上,找回原本的你自己。” “王爷……” 罗晚照泣不成声地拽住他的衣袖。 她想继续挽留,却被陆时渊拂开了手。 男人转动轮椅,从容淡然地驶出寝屋。 “王爷!” 罗晚照悲痛难忍追了出去,却在院子里被五鬼拦下,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时渊彻底离开。 她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像是被抽去了灵魂。 说什么找回原本的自己,她的生命里没有王爷,就像是失去水源的土壤,贫瘠无趣,连一朵花也开不出来,她要原本的自己干什么?! 她只想和王爷在一起…… “姐!” 罗晚湘从外面进来,见她如此狼狈,不由诧异:“你怎么坐在地上?” 罗晚照没回答。 罗晚湘眼尖地发现掉落在回廊里的和离书,捡起来看了一眼,不由悲愤:“咱们家刚垮台,姐夫就要与你和离?!怎么,他嫌弃你是罪臣之女?!罪臣之女也分三六九等,咱们罗家的女儿一向清清白白,从来就没掺和过那些犯罪的事,只不过是个天真无知的闺阁女子罢了,他凭什么嫌弃你?!” 天色阴沉,随着长风四起,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了园子里。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罗晚照痴痴看着陆时渊离开的方向,任由雨丝落在脸颊上,和泪水混合在一起。 罗晚湘把她扶进屋子里,愤愤不平道:“都是沈银翎的错!自打她来到江南,咱们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我在京城的时候就看她不顺眼了,仗着几分姿色,成日里搔首弄姿勾引男人,这种贱人就该打死才是!姐姐你倒是心善,把她带回江南好生调教,却没想到她不领情,罪臣之女罢了,却还眼高于顶,瞧不上小妾的位置,还害的咱们家破人亡!” 罗晚照想起父兄蒙难和家族倾覆,不由悲从中来。 她哽咽不成调:“是我不好,原是见她可怜,又见王爷喜欢她,这才把她带回江南。却没想到,竟是引狼入室……” “呵。”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轻蔑的讥笑。 罗家姐妹寻声望去,是陆芊芊。 她抱臂倚站在门口,冷笑道:“你们俩也是真够蠢的,竟然才发现沈银翎的真面目。” “公主殿下。”罗晚湘福了一礼,“沈银翎不死,难出我们心中恶气,听说公主与她结怨很深,您可有什么高见?” “那贱人就是个狐狸精。”陆芊芊走进来,摸了摸肋骨的位置,“她惯会花言巧语蛊惑人心,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如果咱们要对付她,必须一击必杀,绝不能给她争辩的机会!” 狐狸精…… 罗晚照的脑海里,浮现出沈银翎的身影。 她和沈银翎毕竟是情敌,她想知道她身上有哪些吸引王爷的特质,所以在沈银翎刚住进梁园的那几天,她曾经偷偷窥视过她沐浴更衣。 听说沈银翎未曾生过孩子,可她出浴时的那副身段,饱满窈窕妩媚多娇,就算是青楼里最婀娜丰满的妓子,也不如她来的热血贲张,简直叫人看了直流鼻血。 难怪能勾引男人! 还有她那张芙蓉花面…… 她以为她妹妹已经是难得的美人,可是当湘儿站在沈银翎身边的时候,那对比就像是丫鬟和小姐,竟被衬托的黯淡无光犹如村妇!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女子生得这般倾国倾城? 除非,她是狐狸修成了精! 狐狸狡黠又会妖术,这才勾的王爷对她念念不忘! 甚至罔顾结发夫妻的情分,要与她和离! 罗晚照越想越有可能,不禁咬牙道:“不瞒公主殿下,妾身幼时看过许多志怪故事,里面记载狐狸会修成人形,专门来人间勾引男子,吸食阳气。我听说沈银翎性子狡黠奸诈,和沈国公夫妇的忠厚朴实完全不一样,妾身以为,也许真正的沈银翎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是狐狸精霸占了她的皮囊!” 陆芊芊愣了愣。 她虽然厌恨沈银翎,却也没觉得她是狐狸精变的。 罗晚照满嘴志怪狐精,这是被沈银翎刺激疯了吗? 她皱眉道:“神怪之谈,口说无凭,别人是不会相信咱们的。” “她勾引了那么多男人,难道还不算证据吗?”罗晚湘不忿,“正经姑娘,谁会像她那样水性杨花,成日厮混在男人堆里?比如咱们几个,那可都是要脸要皮的,跟男人说两句话都会不好意思,万万学不会她那些狐媚作态!” “我有个主意……” 罗晚照从箱笼底部取出一包药粉:“我幼时体弱多病,也算病久成医,这是我年少时无意中调配出来的药,融进水里无色无味,饮用之后,会令人一夜白头,就连肌肤都会变成雪白,就像话本子里描写的白狐狸。虽然效果只能持续三天,但也足够咱们证明她就是狐妖了。若是慈音寺的方丈和临安城的百姓知道她是妖孽,断断不会放过她,倒不必脏了咱们的手。” 第275章 凡人女子根本不可能长成她那样 是夜。 这几天,罗家和附属官员贪污的资财全部清点完毕,罪证也都列举齐全,那些被送去码头的商人们成了最好的人证,从货船上卸下来的几万斤茶叶,也成为了证物之一。 陆映亲自坐堂,判处罗知府等十几名官员问斩之刑,定于明日午时千酉湖畔行刑。 为了以儆效尤,他允准当地百姓进入梁园观刑。 也许是还在给这件大案作收尾工作,陆映今晚没来慈音寺。 沈银翎坐在窗台上,听见佛塔里哭声震天。 明天就要赶赴刑场的男人们抱头痛哭,前来送别的家眷们也都相拥而泣。 她正听着,没想到罗晚照突然过来探视她。 罗晚照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脸色蜡黄眼下乌青,明明才不过双十年华,眼尾却已爬上细纹。 沈银翎猜测她这几天过得很不好。 “我来探望父亲,给父亲送最后一顿晚膳。”罗晚照深深呼吸,顿了顿,鼓起勇气望向沈银翎,“沈妹妹知道吗?王爷要与我和离。他说,他不想再当吴王了,他想找回原本的自己。沈妹妹,是你在王爷耳边说了什么吗?” 沈银翎晃悠双脚,带着锁链叮铃作响。 亲爹都要死了,亏罗晚照还有心思惦记陆时渊。 她将披散的长发梳拢到一侧,漫不经心道:“他的选择很好,他从前确实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罗家倾覆,王妃没被牵连已是万幸,如今夫妻和离,也许您也应该试试找回原本的自己。” 她不喜罗晚照,因此只是说了一番客套话。 然而落在罗晚照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 她觉得沈银翎字字句句都是得意和讽刺。 她故意炫耀她了解年少时的王爷,故意笑话她罗家倾覆父兄被杀,故意戳她肺管子提醒她王爷不要她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女人?! 亏她原本还在犹豫,明天究竟要不要对沈银翎动手,如今看来,她不必再对她存任何善心。 罗晚照的眼睛里爬上红血丝,哑声道:“早知你会祸害罗家、祸害我和王爷的感情,当初我就不该大发善心,千里迢迢把你京城带回来!枉费我把你当成姐妹,我今日才知道,你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银翎倚靠在窗棂上,弯着眉眼提醒:“王妃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江南这一趟,难道是我愿意来的吗?你和陆时渊强迫我来这里当小妾,我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倒是先委屈上了!” 她身后是清冷月色。 少女鸦青浓密的秀发流水般蜿蜒坠地,掩映在秀发中的芙蓉花面娇艳欲滴,就连赤着的双脚也白嫩细腻精致小巧,笑起来时眉眼水灵风姿袅袅,梨花白的宽袖和裙裾招摇如风,不像是人间囚徒,倒像是被菩萨镇压在佛塔里的小狐狸精。 如此尤物,令罗晚照每看一眼都觉得自惭形秽。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了摸自己蜡黄的脸,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怨恨和不甘。 然而一想到如此尤物很可能是妖物变幻而成,人间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绝色,她心里也就没那么不平衡了。 她瞥了眼桌上的茶水。 陆芊芊和罗晚湘早就收买了送饭送水的僧人,药粉已经被拌进了茶水里。 她很想知道,如果王爷和太子殿下亲眼看见她是妖物,他们还会护着她、爱着她吗? 胸腔里藏着隐秘的期待,她最后看了一眼沈银翎的脸,没再多言,迅速离开了慈音寺。 沈银翎又晃了晃脚丫子。 她注视那扇门被看守从外面锁上,忍不住挑眉。 总觉得罗晚照的眼神很不对。 次日。 才是清晨,千酉湖畔就已经吵闹起来。 沈银翎睡眼惺忪地坐起身,趴到窗边朝远处张望。 今儿天气不大好,天色阴沉沉的,湖畔聚集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连小摊小贩都涌进梁园叫卖果子吃食,就等着看午时的斩首。 罗知府那一批罪臣还没有被押送过去,只有禁卫军在湖边维持秩序。 她打了个呵欠,冷不丁瞧见垂落在脸颊两侧的秀发竟是雪白。 她怔了怔,一瞬间睡意全消,迅速来到房间角落。 陆映在这里给她置办了一座妆镜台。 铜镜里倒映出的少女,才不过一夜之间,就变的青丝成雪肌肤苍白,愈发衬的凤眼漆黑、朱唇鲜红,竟像是吃过人的妖怪! 沈银翎摸了摸白发。 到底只是十九岁的少女,又一向爱惜容貌,乍然瞧见自己变成这样,脸上难以避免地浮出慌乱之色。 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来到桌边,揭开茶壶盖子,闻了闻里面的气味。 她记得昨夜罗晚照过来探视她,临走的时候偷看了一眼这壶茶。 她疑心是茶水有问题,然而这壶茶闻起来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她想了想,从妆镜台上摸了一根银簪探进茶水,没过片刻,银白的簪身迅速蔓延开青黑色。 茶里有毒…… 可这毒没让她死,只是将她变成了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只怕罗晚照她们,还有别的后手。 她向来惜命,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拖延,于是拖着锁链来到门后,使劲捶打大门:“我要见陆映!” 可惜,佛塔里的看守被罗晚照以慰问为由送了掺了大量蒙汗药的饭菜,现下早已昏睡,外面根本无人应答。 千酉湖畔。 陆芊芊和罗锡白的心腹侍女扮成普通女子,散落在百姓当中,绘声绘色地讲述起梁园里面的奇闻轶事。 老百姓对达官显贵的家事十分八卦好奇,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听说梁园里面最古怪的,当属那位绿珠姑娘!”一个小丫鬟神神秘秘,“据说她长得倾国倾城,把吴王殿下和罗锡白迷得神魂颠倒,罗家干的那些恶事,全是她在背后挑唆的!你们猜以前那些商人是怎么死的?我阿姐在梁园当差,她说每夜子时,罗锡白都会把打劫来的精壮男人送进她的昭月楼,任由她吸食阳气!我阿姐说,她侥幸见过绿珠姑娘几次,凡人女子根本不可能长成她那样,她是靠吸食男人和吃人心,才能维持美貌!” 众人听得连连咋舌,纷纷追问细节。 那小丫鬟又道:“我阿姐还说,就连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也很有可能被她迷惑了神志。否则她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太子殿下凭什么不杀她呢?甚至还把她单独囚禁在慈音寺佛塔顶层,俨然一副金屋藏娇的架势! “不是我危言耸听,要是她真的迷惑了太子殿下,把殿下变成一位昏君,咱们的江山社稷可就完了!我看,咱们得趁着太子殿下还没彻底失去神智,请他烧死那个狐狸精!” 一番话,轻而易举就煽动了百姓。 第276章 沈银翎可是陆映的心肝小宝贝 于是千酉湖畔,原本对贪官污吏的骂声,开始渐渐转变为对沈银翎的声讨。 薛伶听见心腹回禀这件事,没怎么放在心上,更没拿去给陆映添堵。 反正沈银翎最喜欢兴风作浪,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江南关于她的谣言都甚嚣尘上,也不差今日这一回,过会儿也就偃旗息鼓了。 如他所料,晌午时分,禁卫军们押着罗知府等人来到湖畔,那些声讨声立刻就平息了下去,百姓们义愤填膺,纷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毫不客气地砸向那群贪官。 午时已到。 陆映亲自监斩,细数这些人犯下的累累罪行。 那群贪官和他们的家眷都在哭,然而到底罪孽深重,无论怎么悔不当初也没法儿挽救性命。 随着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十几颗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血液染红了梁园的土壤。 笼罩在整座江南的阴云,似乎因此驱散不少。 陆映从容道:“江南原是鱼米之乡,百姓本该富足长乐,然而这些年苛捐杂税徭役沉重,以致农民没法安心种地,商贾不能潜心经商。孤体恤苍生黎民之苦,决意免除江南三年赋税徭役,商贾南来北往,水陆驿道通行无阻。开仓放粮,藏富于民。” 免除赋税徭役,为商贾提供经商便利,这是实打实的利民。 百姓们激动地跪伏在地,不约而同口呼“太子千岁”。 声音回荡在千酉湖上,经久不绝。 就在这时,百姓里面忽然有人高声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如今梁园里面有狐妖作祟,勾引男人祸害苍生,求太子惩处狐妖,除魔卫道,护卫社稷!” 慈音寺佛塔。 窗户紧闭。 沈银翎靠在窗后,不愿意被外面的人看见自己这幅样子。 她听着这几句呼喊,已是猜到了幕后之人的谋算。 她们厌恨她至极,于是给她投毒,再冠上狐妖的名号,利用百姓对付她…… 外面穿来开锁声响。 随着“砰”的一声响,罗晚湘踹门而入。 一眼看见白发雪肤红唇的少女,罗晚湘忍不住笑了起来:“沈银翎,你也有今天?!看来我姐的药果然有用!” 沈银翎冷冷盯着她。 想起的并非是自己身中奇毒,而是她牵来两头狼,啃食罗锡白尸体的画面。 “你瞪着我干什么?”罗晚湘朝她步步逼近,秀美的脸上满是倨傲,“我最厌烦你这种女人,整天围着男人打转,仿佛一刻也离不开男人!要不是你,我大哥也不会惨死,我姐夫也不会与我姐和离!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千酉湖畔,连我姐夫和太子殿下也在,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你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看你还怎么勾引男人!” 说罢,她猛然扑向沈银翎。 沈银翎立刻避开,又利用锁链绊倒罗晚湘。 罗晚湘的脑袋狼狈地砸在窗台上,磕的满脸是血。 她哀嚎着爬起来,不依不饶的再次袭向沈银翎。 她到底练过好几年功夫,和沈银翎这种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锁链的桎梏,沈银翎终究还是被她揪住了长发,恶狠狠拖到了窗边。 罗晚湘呼吸急促:“既然你这么喜欢当狐媚子,那就当个够好了!” 此时,千酉湖畔。 经由那人的煽动,其他人也都想起来今天听到的谣言。 热血上头群情激奋,他们跟着高喊:“求太子惩处狐妖,除魔卫道,护卫社稷!”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瞥向薛伶。 薛伶心虚地蹭了蹭鼻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晌午听见的那些谣言和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不一样,这次根本就是有人故意布局,利用煽动百姓来对付沈银翎。 好家伙,沈银翎可是陆映的心肝小宝贝。 把天捅出篓子,也没见陆映罚她怎样。 如果被当成狐妖烧死,那还了得?! 他哪敢怠慢,硬着头皮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陆映脸色沉冷:“事情结束以后,孤再跟你算账。” 薛伶讪讪拢着宽袖,忍不住嘀咕:“说好的好兄弟呢?” 陆映没理他,给了黑白缚灵一个眼神,示意他们立刻转移沈银翎。 可到底晚了一步。 佛塔顶层的窗户忽然被人推开。 罗晚湘拽着沈银翎的头发,出现在窗后,厉声道:“我是罗家二小姐罗晚湘,我要告发梁园私藏妖孽!这位绿珠姑娘,就是会吃人心的狐妖!” 众人仰起头。 天空乌云重重。 几线金色天光从云隙间坠落,照在了佛塔上。 高窗边挣扎的少女,生得白发雪肤,虽然美貌妖艳,但看起来十分诡异,她的唇色那样血红,像是才刚吃完人心的样子,春风过境,她的头发本就浓密蓬松又长到曳地,经风一吹,不禁在风中纷乱飞舞,像是狐狸妩媚摇摆的尾巴。 “妖!” “是妖孽!” “……” 百姓何曾见过这种白发雪肤的少女,顿时如临大敌,情不自禁后退几步。 一些年迈迷信的老人更是跪倒在地恸哭出声:“天降狐妖,大周有难矣!太子殿下,不烧死狐妖,社稷不安啊!!” 罗晚照站在陆时渊的轮椅旁边,眼底闪过一丝痛快,面上却捂着嘴惊讶道:“没想到,沈妹妹竟然是狐妖……” “昭昭不是狐妖!”陆时渊眉头紧锁。 他急切地凝视沈银翎。 少女和罗晚湘打了一架,两人身上都有挂彩,只不过昭昭更凄惨一些,被罗晚湘揪住白发按在窗前,苍白的脸颊紧贴着窗台,完完整整的向众人展示了了怪异诡谲的白发雪肤。 他攥紧双拳:“本王与昭昭一同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本王最清楚不过!必定是有人投毒害她!何况医书里面原本就有记载,有人天生羊白头,也有人因为烦恼而一夜白头,白发童颜何其常见,所以昭昭根本就不是妖!” 罗晚湘厉声嘶吼:“都这个时候了,姐夫还要向着妖孽吗?!她不仅害你们夫妻离心,还诱惑大哥和爹爹,让他们犯下累累大罪!红颜祸水,危害苍生,她就是妖!” 百姓都被煽动,纷纷叫嚣着烧死狐妖。 妖…… 略显粗糙的窗台,硌的沈银翎脸颊生疼。 泪水顺着眼角滚落,琥珀色的丹凤眼逐渐浮上猩红血色。 她不想来江南的,却被他们强制带到了江南。 她对罗家姐妹没有恶意,这两人却不肯放过她。 她闭了闭眼,想起罗晚照强迫自己为妾,想起罗晚湘的陷害,想起罗锡白的死,再睁开眼时,瞳孔中一片阴森戾气。 罗晚湘还在义正言辞:“我罗晚湘和罗家从不同流合污,我自幼习武,心性纯善,最见不得藏污纳垢,最厌恶牛鬼蛇神!今日我揭穿她的狐妖身份,就是为了向太子殿下求一个公道,为天下苍生求一个公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银翎趁她不备,陡然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脑袋重重磕在窗台上! 罗晚湘发出一声凄厉尖叫! 沈银翎仍不罢休,将锁链缠上她的脖颈,红着眼睛喘息着道:“罗晚湘,你是牛皮袋嘛这么能装?!你自私卑劣,享受着罗锡白带给你的一切,却又嫌恶他丑陋凶恶,罗家最恶心的人,就是你!” 锁链勒的罗晚湘半死不活,小脸胀红,两眼冒泪花。 她艰难地咳嗽着,却还不忘狠狠瞪向沈银翎:“贱人……我不会……我不会放过你的……” 沈银翎恶从胆边生,突然把她推下了佛塔! 第277章 陆映,你敷衍我! 九层佛塔高耸入云。 罗晚湘猝不及防,尖叫着坠下佛塔! 少女身躯柔软,重重砸在坚硬的青石板砖上,脑壳破碎骨头碎裂,污血顺着砖缝蔓延,血肉模糊地趴在那里,像是一滩丑陋的肉泥。 她的半边脸摔碎了,像是烂掉的半颗苹果,剩下一只完好的眼球怔怔盯着前方虚空,液体缓缓从眼眶流淌出来,是混杂着血液的眼泪。 春风吹拂湖面涟漪,周围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罗晚照不敢置信地捂住脑袋,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湘儿!” 她飞快跑到罗晚湘的身边,哆嗦着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鼻息,可是罗晚湘已经没了生命特征。 她活泼娇俏可爱灵动的妹妹,就这么离开了她。 “湘儿……湘儿……” 罗晚照连声音都在颤抖。 泪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她愤怒又畏惧地仰起头,死死瞪向佛塔。 站在窗边的少女白发雪肤,美得惊心动魄,眉梢眼角都是孤冷邪戾。 俯瞰她们姐妹时,眼瞳里充满鄙夷和冷漠,没有丝毫该有的愧疚! “沈银翎……” 罗晚照嘴唇发抖,呢喃出了这个困扰她多年的名字。 这些年的不甘和嫉妒涌上心头。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和陆时渊大婚那晚,明明是新婚夜,可王爷并不高兴,王爷借酒浇愁般喝了许多酒,在她身上放纵的时候,却哭着喊出了沈银翎的小字。 这些年午夜梦回同床异梦,王爷总会在长夜里呼喊沈银翎。 每年冬天,他还要给沈银翎寄去许多昂贵珍奇的首饰和数额巨大的金锭。 她记得其中有一副红珊瑚手钏,乃是王爷花重金从东海客商那里购置的,她一眼就相中了,王爷问她好不好看,她以为是王爷送给她的,就笑着说好看,却没想到,那也是王爷送给沈银翎的东西。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她求而不得的男人,心里却藏着年少时的青梅竹马,他把她藏在心上,即便相隔万里,即便多年不见,也仍旧心肝似的疼爱怜惜,唯恐她在苦寒之地过得不好。 可她身为发妻,却没能得到男女之爱,仅得到了他一点可怜的怜悯。 可她要怜悯干什么呢? 罗晚照心如刀绞。 她眼眸里掠过一抹浓浓的憎恨和悲哀,哭着转向众人:“狐妖害死了我妹妹,迷惑了我的夫君,恳求诸位为我出头,烧死狐妖,以绝后患!” 百姓们是亲眼看见沈银翎把罗晚湘推下佛塔的,也相信罗晚照的话。 男的害怕自己被狐妖吃了心脏,女的害怕自家相公儿子被迷惑勾引,于是群情激愤,高声呼喊着“烧死狐妖、以绝后患”,随即像是乌泱泱的潮水,气势汹汹地闯进了慈音寺,大有活撕了沈银翎的架势。 薛伶挑眉:“喔豁,完蛋了!” 黑白缚灵请示陆映:“殿下,卑职愿前往佛塔救人!” 陆映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随手穿上玄黑色连帽斗篷,拿兜帽遮住脸,踩着佛塔旁边的石灯,蕴着轻功跃上瓦檐,几个起落就出现在了顶楼。 踏进窗内,沈银翎正费劲儿地搬动桌角,试图砸坏锁链。 听见背后传来风声,她一把将锁链摔在他身上,脸色极其难看:“太子殿下还知道来救人?要不是你把我关在这里,我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 百姓们涌上楼梯的声音隐隐传来。 陆映面无表情地解开锁链,将她揽在怀里:“抱紧了。” 沈银翎委屈地抱住他的腰身。 陆映翻出高窗,一手搂住怀里的少女,如同一尾黑色鸦雀,踩着瓦檐几个起落,就从佛塔背面消失在了远处的园林里。 百姓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佛塔正面,谁也没注意到沈银翎早已无声无息地离开。 罗晚照怀揣着巨大的期望,等着这些愤怒的百姓把沈银翎拖下来烧死,好为自己讨个公道,哪知没等到沈银翎,倒是迎来了一场踩踏事故。 涌进佛塔的人太多了,你推我搡互相践踏,沈银翎没害死谁,他们自己倒是先死了十几个。 终于爬到顶层,却看见锁链掉落在地,哪还有狐妖的身影! 小丫鬟很快把事情回禀给了罗晚照。 “不见了?她怎么会不见了?” 罗晚照脸色苍白喃喃自语。 小丫鬟紧张不已脊背发寒:“是啊,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那样高的佛塔,又没有别的出口,她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在禅房里?王妃,您说,她是不是真的是狐妖啊?!她会不会报复咱们啊?!” 罗晚照压低声音呵斥:“人正不怕影子歪,就算她是妖,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么说着,她仍旧浑身发冷,悄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手臂,咬着牙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二小姐的尸身带回去埋了?!” 另一边。 沈银翎被陆映带进了他起居的抱厦。 少女第一时间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那张脸,又捻了捻那头雪白的长发:“小陈太医呢?” 陆映落座,端起一盏茶。 他用茶盖撇去茶沫:“已经叫人去请了。” 沈银翎梳了梳那头白发,很是不喜欢自己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于是不耐烦的把木梳掷在桌上。 她赤着脚,在抱厦里来回踱步,语速急促声音嘲讽:“是我小瞧罗家姐妹了!除了她们,这次的事情恐怕你那个好妹妹陆芊芊也有参与!我不曾对付她们,她们倒是要置我于死地!陆映,我不会放过她们!” 陆映沉默。 沈昭昭的心眼儿,有时候比针尖还要小。 他领教过的。 沈银翎本就烦躁,余光瞥见陆映面色疏离淡漠,仍是那副清冷孤傲的姿态,仿佛万事尽在他的掌控,又想起这趟江南之行他不仅得到了罗家的财富和陆时渊的兵权,还得到了南方百姓的民心,顿时更加不高兴了。 她飞快坐到陆映的腿上,捧起陆映的脸,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觉得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 陆映平静道:“没有。” 沈昭昭是被迫来到江南的。 她做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主要责任还是在他和陆时渊。 他把她从甘州带回京城,本就对她负有责任,却又为了权势和内心的宁静而选择放弃她。 陆时渊不敢忤逆父皇和张贵妃,不敢光明正大迎娶昭昭,却又为了满足私欲而强迫她做妾。 错在他们,而不在她。 “你心里就是那般认为的!”沈银翎不依不饶地揪住他的衣襟,刁蛮又任性,“陆映,你不敢看我,你是不是嫌我丑?” 陆映抬眸看她。 少女白发雪肤红唇,虽然诡谲,却有种妖异的美。 她怎样都是好看的。 于是他道:“没有。” “你回答慢了半拍!”沈银翎仍旧气冲冲的,“你在撒谎!” 陆映认真道:“孤没有。” “在千酉湖边的时候,面对那些百姓,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现在就只会说‘没有’?!”沈银翎眼眶红红,情绪失控,“陆映,你敷衍我!” 陆映想说“没有”,想起少女娇蛮的苛责,话到嘴边只得生生咽下这两个字。 沈银翎更加恼怒:“你不说话?你默认了?!” 第278章 吴王妃受不了刺激就疯了 陆映揉了揉眉心。 合着他说话也不对,不说话也不对。 他只得道:“孤默认什么了?” “你默认我丑!” “孤没有。” 沈银翎跨坐在他腰间,拿白发缠上他的脖颈,像是用狐狸尾巴圈住了猎物。 她凶狠地抵上陆映的鼻尖,眉眼娇艳又张扬,放狠话的样子像是张牙舞爪的小狐狸:“我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陆映,你要是不赶紧想办法把我变回去,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她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陆映知道,她是干得出来的。 沈昭昭无法无天,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陈太医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沈银翎正冲着他们家太子放狠话,而太子一脸淡然,明摆着不跟她计较,向来清冷孤绝的狭眸里甚至还隐隐浮现着纵容之色。 小陈太医也算是领教过这姑娘的手段,还没看诊呢就已经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地请安问好,又从药箱里取出脉枕和红线,要为沈银翎诊脉。 诊了片刻,他笑道:“不是什么大事,连解药都不需要。沈姑娘随意吃喝玩乐,等过个两三日,这毒就会自己从身体里排掉。” 沈银翎捋了捋白发,这才稍微放心。 她朝陆映摊开手掌。 陆映挑眉:“作甚?” 沈银翎理所当然:“金锭。” 陆映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示意近侍取来一枚沉甸甸的金锭。 沈银翎把那枚金锭放到药箱上,眼波潋滟着狡黠光华,嘴上客客气气道:“小陈太医南下辛苦,这点赏钱你拿回去吃酒。听说小陈太医乃是妇科圣手,往后小女子如果有哪里不舒服,还想请你不吝麻烦,替我看诊。” 小陈太医看着那枚金锭,目瞪口呆。 他跟着父亲在宫中行医也有几年光景了,哪见过这种大手笔的打赏?! 就连当年张贵妃怀孕生子,父亲也只堪堪得了五十两纹银的赏钱! 这沈姑娘可真大方,出手就是金锭! 而且还是拿太子的钱做人情! 他又抬袖擦了擦额头冷汗,试探性地望向陆映。 陆映示意他收了,他才笑逐颜开地抱起金锭和药箱,行过谢礼后退了下去。 沈银翎往指尖缠绕一缕青丝。 她在太医院没有人脉,小陈太医虽然是陆映的人,但搞好关系总是利大于弊的。 陆映捏住她的脸颊:“你倒是出息了,拿孤的钱做人情。” “什么叫你的钱?”沈银翎反唇相讥,“罗锡白把半座梁园都送给了我,所以这里囤积的钱财原本就应该属于我。你一律充公,我没和你计较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如何?这趟江南之行,我被羞辱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你也该好好补偿我才是!” 陆映提醒:“罗锡白消失的那两千万两纹银,不是还在你那里吗?你也没吃亏。” “什么两千两纹银,”沈银翎拂开他的手,“我不知道,也没听过!” 她扭腰穿过屏风,去内室研究她那张脸。 陆映看着屏风后那道隐隐绰绰的身影。 他知道这狐狸精受了委屈。 也知道她嘴巴严,无论怎么恩威并施都撬不开她那张嘴,问不出那笔钱的下落。 视线落在书案堆积如山的账簿上。 罗家的案子由他全权负责,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能遮掩过去。 罢了,随她吧。 屏风后。 沈银翎抱着宝相花纹掌镜坐在床榻边。 她看着镜子,脑海里想的却是那笔钱。 她摸了摸藏在衣襟里面的护身符,看来离开江南之前,她得悄悄去一趟聚贤庄。 两千万两雪花纹银…… 她没有拱手让给陆映的道理。 …… 因为白发雪肤的缘故,沈银翎这两天不方便在人前露面,一直被陆映藏在抱厦。 听前来送膳食的小宫女提起,如今临安城都在讨论梁园的“绿珠姑娘”,百姓们对她那天突然在佛塔消失的事情感到无比震惊,大都认定她就是狐妖,茶余饭后谈论她的兴趣明显大于罗知府和罗锡白等贪官污吏,歌楼酒肆甚至还有不少落魄书生,为她写了许多风花雪月的故事,俨然已经成了江南的一桩传奇。 沈银翎不在意这些。 她看着铜镜里已经恢复如初的相貌,漫不经心地问道:“罗晚照呢?” 那小宫女一边把珍馐美味端上桌,一边恭声道:“听说吴王执意要与吴王妃和离,又说要去慈音寺出家,吴王妃受不了刺激就疯了!吴王没办法,只得暂时放下出家的打算,这两天一直在求访临安名医,要为吴王妃诊治。” “她疯了?” 沈银翎盯着铜镜,诧异挑眉。 到罗晚湘头七那夜,沈银翎利落地翻出花窗,直奔罗晚湘的坟冢。 虽然她生前一直嚷嚷着和罗家并非同流合污的关系,可罗晚照依旧把她葬在了罗家祖坟里。 沈银翎躲在坟冢后面,没过多久,就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乌云蔽月。 罗晚照放下灯笼,跪倒在墓碑前,从竹篮里取出香烛纸钱等物,哭泣着烧在火盆里:“湘儿,都是姐姐没用,要是姐姐能早点发现沈银翎是个黑心肝的东西,姐姐说什么也不会把她带回江南…… “湘儿,如今王爷铁了心要与我和离,我只能装疯称病拖延时间。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该如何是好?如果我是沈银翎就好了,如果我像她那么美貌,王爷是不是就不会抛下我?湘儿,我失去了父兄和你,我不能再失去王爷了……你在天有灵,能不能替姐姐除掉沈银翎?” 因为罗家倾覆的缘故,这些天罗家坟地没人打扫,已经遍生野草。 女子嘶哑的哭诉声传出很远,像是春夜狸猫的嚎叫。 随着春雷声从云层里传出来,雨丝淅淅沥沥地落在了漫山遍野,为这新坟更添几分凄切。 沈银翎紧贴着坟冢,轻手轻脚地爬到墓碑前。 罗晚照哭得专注,完全没注意到她。 沈银翎直起上身,凑到她耳边低语:“听说王妃疯了,我怎么瞧着,王妃神思清明,一点儿也没疯?” 罗晚照陡然瞪大眼珠。 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身侧。 放在地上的那盏灯笼,正好从下方照亮了沈银翎的脸。 少女穿着素白罗裙,如狐狸般跪坐在地,浓密乌黑的青丝披散在脸颊两侧,那张脸虽然娇艳欲滴却白的吓人,眼尾微挑唇角轻勾,上扬而又锐利的五官,在深夜里勾勒出狐狸般的妖媚狡黠,乍然望去令人肝胆俱裂! “啊——!!” 罗晚照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 她连灯笼都顾不得拣,手脚并用就往回逃。 沈银翎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拽了回来,冷笑道:“陆芊芊和罗晚湘有勇无谋蠢钝如猪,所以在茶水里下毒把我弄成不人不鬼的样子,是你出的主意吧?罗晚照,你一边说要与我做姐妹,一边想方设法地谋害我,你虚不虚伪呀?” 罗晚照拼命挣扎,声音凄厉:“是你害我和王爷夫妻离心,我才对你下手的!你不肯安安分分当王爷的小妾,却百般勾引我大哥,我不过教训你几回,你就撺掇王爷与我和离!沈银翎,你不过就是个潦倒落魄的罪臣之女,你凭什么拒绝王爷的爱?!你凭什么不肯当王爷的小妾?!你为什么要反抗我的安排?!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认命?!” 第279章 陆时渊的爱,根本就拿不出手 这些年,罗晚照从陆时渊的话里,陆陆续续拼凑出沈银翎的模样—— 明艳美貌,娇纵任性,是一位出身高贵才思敏捷的名门小姐。 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公府千金,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何等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罗晚照嫉妒啊。 她逼着沈银翎当妾,不仅是为了讨好陆时渊,也藏着作践沈银翎的私心。 她要毁掉王爷记忆里那个娇纵任性的千金小姐,要她面目全非,要她低贱到尘埃! 只有这样,王爷才会对她彻底失望,才会不再爱她。 她筹谋了很久,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可是她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沈银翎的反骨和心狠。 亏王爷总夸赞沈银翎心地纯善、温柔婉约、毫无城府,让她误以为沈银翎是个好拿捏的女人,直到她和沈银翎接触日深,她才发现她就是个蛇蝎美人,和那几个词根本沾不上半点关系! “认命?” 春雨打湿了罗家祖坟的草木。 沈银翎的眼瞳染上冷意:“我长得好看,人也聪明,许多人都喜欢我,就连陆映和皇太后都愿意为我撑腰。罗晚照,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未曾走到山穷水尽那一步,我为什么要认命?你是我什么人你就叫我认命?你怎么知道我将来没有翻盘的机会?” 冰冷的雨水淋在罗晚照的身上,她本就体弱多病,此刻风寒入体忍不住连连咳嗽。 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抽动肩膀:“父兄惨死,家族被抄……哪还有什么翻盘的机会?如今我与你是一样的,可我比你识时务,我知道我唯一的救赎就是王爷,只要保住吴王妃的位置,我就能像从前一样风风光光地活下去!而你却不知好歹,拒绝当王爷的小妾——” “我们不一样。”沈银翎打断她,“罗家贪污受贿无恶不作,可我的父兄却是被奸臣陷害的。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风不风光,但我只知道总有一天……将来总有一天,我会为他们翻案!” 春雨淅沥。 羊角流苏灯笼被雨水打湿,光影半明半暗。 罗晚照虚弱地抬起眼帘看她。 少女的眼神比野草还要坚韧,根本无惧这一场风雨。 这样的眼神,这样旺盛的生命力,令罗晚照感到害怕,也感到浓浓的自卑。 她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难道王爷钟情于沈银翎,并非仅仅是见色起意,而是被她身上这股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所吸引沉沦? 和她的卑怯病弱迥然不同,沈银翎像是一轮盛大耀眼的太阳,蛮横地驱逐了潮冷的寒夜…… 浑浊的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这一刻,罗晚照仿佛被刺伤了眼睛。 再无斗志,心力交瘁,几近崩溃。 她避开沈银翎的视线,捂着嘴咳嗽,强撑着吴王妃的架子,狼狈而强硬地命令道:“这个时辰,我该吃药了,你送我回去!” “送你回去?”沈银翎歪头讥笑,“罗晚照,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都想置我于死地了,如今落在我的手里,你竟然妄想我送你回去?怎么,我沈昭昭在你眼里,是什么大冤种、大善人吗?” “这里是罗家祖坟!”罗晚照声嘶力竭,“你身边的这座坟冢,是湘儿的新坟!你害死了湘儿,你哪来的胆子,在她坟前对我动手?!” 话音刚落,沈银翎一手反扭住她的胳膊,一手拽着她的头发,猛地将她脑袋砸向墓碑! 罗晚照根本无力反抗! 随着“砰砰砰”三声闷响,罗晚照头破血流,犹如风中落叶从她手中滑落在地。 鲜血浸红了墓碑。 血液顺着裂开的额头汨汨涌出,与坟地里的雨水混合在一起,渗透进野草根和土壤。 沈银翎起身,居高临下冷眼看她:“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她,她死了我又有何惧?” 罗晚照濒临死亡,残余的一线神志在雨夜里犹如摇摇欲坠的烛火。 她趴在墓碑前,颅骨破裂,半边脸被血液、雨水和春泥污浊,只能颤巍巍地伸出手,不甘心的试图握住沈银翎的脚踝。 她嘴唇翕动,声音微不可闻:“为什么……拒绝王爷的爱……为什么……不肯做妾……” 那可是王爷的爱啊。 是她终其一生,也没能得到的珍贵东西。 沈银翎怎么能拒绝呢? 沈银翎听见“妾”字就烦。 “妾”不过就是个后院的玩意儿,也就比府里的奴才高贵些,生死都拿捏在别人手里,更别提尊严、体面,如果一个女子无路可走委身为妾,那没什么可置喙的,但凡有别的出路,又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当妾呢? 更何况强迫她为妾,可见陆时渊的爱,根本就拿不出手。 她扔下“你有病,我可没病”这句话,就挣开罗晚照,匆匆离开了坟地。 夜色黢黑,漫天雨丝,冰冷刺骨。 罗晚照孤零零地趴在雨水中,目送沈银翎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终于不甘心地失去了呼吸。 罗晚照的死,并没有在梁园引起轩然大波。 除了陆时渊感念夫妻一场,在葬礼上掉了几滴泪,根本无人前来吊唁,更别提伤心在意。 沈银翎急于去聚贤庄看看那笔钱,于是趁着陆映这几天忙于会见江南各地的官员,以逛临安城为由,乘坐马车离开梁园,陆映自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因此叫了一批丫鬟侍卫跟着。 到了聚贤庄,沈银翎打发丫鬟们在楼下等着,亲自上楼去见掌柜。 聚贤庄的掌柜,出乎意料的年轻,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 少女生得清秀白皙,下颌线很是利落清爽,挽着简单的道姑髻,绑了一根梨花白发带,穿蓝白相间的罩纱道姑袍,抱着金算盘坐在书案后面算账。 瞥见沈银翎递过来的信物,她抱着金算盘起身:“这间聚贤庄,明面上迎来送往做各种生意,实际上只专门服务罗大人。在我这些年的运作之下,那笔钱已经翻了两番。既然您是新一任庄主,那么您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这些年聚贤庄的所有账簿、材料。” 比起那些账簿和资料,沈银翎对眼前的少女兴趣更大。 她落座:“你叫什么名字?” 她在京城势单力薄,如果能有几位像样的心腹,将来做事能方便许多。 第280章 昭昭,就那么讨厌他吗? “梨落。” “姓什么?” 少女顿了顿,回答道:“文。” “文梨落……”沈银翎品着这个名字,忽然道,“我在甘州的时候,听说洛阳有一户富可敌国的家族,专门做西域和中原的香料、宝石和丝绸生意,乃是北方首富,家族里个个都是经商的人才,就连晋商钱多宝在文家面前都不值一提。你和洛阳文家,莫非有什么渊源?” 道袍少女眼眸里掠过寒意:“庄主真爱说笑,文家远在洛阳,而我则在江南,虽然说是两家同姓,但分明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如果我有个北方首富做父亲,又何至于在这里替别人数钱?” 沈银翎察言观色,见她似乎不大愿意提起洛阳文家。 她笑着转移话题:“我很快就会离开江南,你这几天可以交代一下聚贤庄在南方的生意,准备北上京城,重新开店。” 梨落颔首:“我知道了。” 沈银翎准备下楼之际,又好奇道:“你年纪这样小,却有本事把罗锡白的钱翻上两番。你很擅长经商?” “自然。”少女眉眼间都是骄傲,“我对看过的账簿和数字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也能敏锐地察觉到藏在市井里的商机。如果能去京城,我会有更大的施展拳脚的空间。” 沈银翎闻言,丹凤眼微微放光。 盯着梨落的眼神,像是在盯着一只即将出圈下蛋的母鸡。 梨落蹙眉,戒备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庄主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没有磨镜之好。” “放心,我取向正常,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不等梨落放松,沈银翎含笑伸出两根手指,“两年。我给你两年时间,把聚贤庄现有银钱再翻上两番。对你而言,这应当不成问题吧?” 梨落噎了噎,小脸雪白。 不是,她虽然是擅长经商的天才少女,但不代表她所有的买卖都能稳赚不赔啊! 两年赚四千万两雪花纹银,这是什么概念?! 大周国一年的税收,也才两千万两纹银! 原以为罗锡白已经够折腾人了,终于盼到他死了,怎么这位新任庄主更加变态?! 沈银翎扬起白嫩光洁的下巴:“咱们的目标,是一步步成为京城首富、大周首富,乃至天下首富!” 士农工商。 虽说商在最末一等,可是如果积蓄的财富足够惊人,未必不能买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像是吸水的海绵。 为了报仇,无论怎样的力量她都愿意吸纳进身体里,一点一滴都舍不得放过。 罗锡白的钱和聚贤庄的人,她全都要! 梨落目送她离开,抱着金算盘的手指悄然攥紧。 她已经能想象出,自己鞍前马后任劳任怨伺候这位新任庄主的日子了! 不过…… 她转身回到内室,问侍女道:“查清楚了没有,她当真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沈银翎?” “千真万确!”侍女恭声,“她在江南化名绿珠,实则真实身份是前任沈国公沈致的掌上明珠。小姐,奴婢派出去查探的人回禀,罗家倾覆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她并非传言中的红颜祸水,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着实了得,就连当朝太子也与她关系匪浅。那日慈音寺,就是太子救走了她!小姐跟着她的话,假使将来她能一步登天,那么您倚仗她的声势,未必不能回到洛阳,为夫人报仇雪恨!” “沈银翎……”梨落呢喃着这个名字,“我愿意为她效力,也愿意把赌注压在她的身上,但愿她不会让我失望。” …… 梁园。 江南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 陆时渊自知罪孽深重,也知道此生再难挽回沈银翎的心。 他决意在慈音寺出家为僧。 落发那天的清晨,陆时渊想以吴王的模样再见沈银翎一面。 来到她起居的抱厦,叩开门扉,开门的却是陆映。 陆映平静道:“我们打算今天启程回京,天还没亮她就先动身去码头了。” 陆时渊失落,喃喃道:“她已经走了?” 抱厦外面的石阶旁摆了几盆天竺葵,枝头缀满了深红浅粉的花朵,在清晨的空气里弥散出一种淡淡的酸苦味。 陆时渊的胸腔也像是涌上了那股味道,令他牙根发苦。 昭昭明知他出家以后,从此两地相隔,此生再难相见,可她仍然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么走了…… 昭昭,就那么讨厌他吗? 他哀切地攥紧拳头,在心底深深叹息。 末了,他抬眸看向陆映:“终究是我对不住她,她既不想见我,我也无话可说。陆映,关于昭昭,我有件事情想向你澄清——” 还没来得及说,抱厦里突然传出推开花窗的“吱呀”声音。 陆时渊心尖一颤。 陆映不近女色,如今金屋藏娇,藏的还能是谁? 昭昭根本就没走,只是陆映不想让他见她而已! 清隽雅贵的面庞上流露出一抹讥讽,陆时渊冷笑着一字一顿:“陆映,你就小心眼至此?” 陆映无言。 他身居高位,无论是权势还是美人,都不畏惧与人争抢。 即便让陆时渊和沈昭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也丝毫不担心沈昭昭会被抢走。 今日并非是他不愿意让陆时渊见沈昭昭,而是沈昭昭自己不想见他。 他也没解释,沉默片刻,道:“皇兄还有什么想说的?” 陆时渊薄唇紧抿。 他原想告诉陆映,当年在沈园,他和昭昭私下亲密,其实只是他故意设计。 那时他握着陆映的把柄,而昭昭不愿意陆映失势,所以才百般缠着他,试图偷回销毁把柄。 昭昭是自私虚荣了一些。 她想当太子妃,她喜欢华贵的珠钗首饰和绫罗绸缎,她比任何人都要爱惜自己的美貌。 可是她的这些喜好从来没有妨碍过别人。 她也从来没有对不起陆映过。 陆时渊眼瞳里浮上凉薄,憎恨陆映的小气,突然就不想再替昭昭澄清误会。 就让陆映一直误会昭昭吧。 就让陆映心里永远横亘着一根刺,永远误会昭昭曾经喜欢过他的庶兄。 陆时渊扯了扯薄唇:“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他深深看了一眼抱厦,慢慢摇转轮椅,朝慈音寺方向而去。 陆映回到内室,沈银翎正靠在窗边。 窗外的芭蕉翠绿欲滴,顽劣地探进来几张芭蕉叶。 她今日穿着件深青色薄纱大袖,云锦抹胸衬托着她高耸的丰盈,愈发显得身段高挑腰肢纤细,趴在窗台上朝外张望,鬓边的金步摇轻轻摇曳,在洁白娇嫩的脸颊边覆落阴影。 陆映从身后抱住她:“陆时渊出家,真不去看他?” 第281章 多唤几声,孤爱听 少女声音凉薄:“和尚见多了,剃度有什么可看的?” 她与陆时渊的情分,早在他强迫她为妾的这些天里消耗的一干二净。 对她而言,陆时渊与慈音寺里别的和尚也没什么区别。 露珠顺着头顶上方的芭蕉叶尖滑落,正巧落在沈银翎的额心,陆映掐着她的腰,俯首吻去那颗露珠,细细密密的吻又相继落在她的脸颊和唇角,直到吻上她娇嫩饱满的唇珠。 少女发钗坠落,本就松松垮垮挽起的长发如丝绸般散落在地。 沈银翎转身捶他:“刚梳的头又乱了——” 陆映不管那些。 他钳制住她的手,撬开她的唇齿,与她气息交融。 她在芭蕉树旁站久了,呼吸里似乎也染上了芭蕉叶的清甜微苦,只那唇舌却犹如香软花露,陆映痴迷于她的味道,将她抵在窗台前辗转反侧纠缠不休,像是戏水的鱼,时而吮吸她的唇珠,时而轻咬她的唇瓣,怎么也尝不够。 只是他的心思倒也没全用在这里。 他在想陆时渊。 看见这狐狸精对陆时渊如此无情,他本该高兴才是。 可是不知怎的,他在这呖呖莺歌草木葳蕤的春日,嗅到了一丝兔死狐悲的哀伤。 沈昭昭的心,像是两扇落锁的朱门,钥匙不知去向,可那门环又惹了铜锈,他在外面怎么叩也叩不开。 他眼眸晦暗深沉,于那情欲里藏着一丝理智:“沈昭昭喜欢怎样的男子?” 沈银翎被他锁在怀里逃无可逃。 男人身上的雪松香清冽好闻。 她在他的掌心里睁开眼睫。 年轻的储君玄衣金簪,生得金相玉质骨相优越,一身天家气度矜贵孤绝,清冷幽深的眼神里独独倒映出她的面容。 她道:“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想问就问了。” 沈银翎梳拢长发,认真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喜欢怎样的男子,但是毋庸置疑,殿下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倾心的那一类男子。” 一声不吭就把她送给吴王。 罔顾她的乞求,要了罗锡白的命。 他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他只在意完美的婚姻和循规蹈矩的宫闱生活。 他是未来的大周皇帝。 天家无情。 她又不傻,她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帝王呢? 抱厦里陷入良久的寂静。 陆映嗓音低沉:“孤想也是。” 他把沈银翎抱到窗台上坐着,随着少女系带散落,云锦抹胸和罗裙散乱地堆叠在地。 芭蕉叶葳蕤碧绿,影影绰绰半遮半掩,只依稀看见少女纤秾合度嫩白水润的剪影,她坐在窗台上,浓密蓬松的鸦青长发散乱到窗外,肌骨娇艳,像是藏在江南某处园林里的梨花精。 “嗯……陆映……” 她娇滴滴环住陆映的脖颈,急促的从鼻腔里发出娇哼。 珍珠耳坠急剧摇晃。 清晨的露珠在芭蕉叶间打转滑滚,水声湿润幽咽泉流,将泥土也浸润成湿色。 藏在叶间的芭蕉花悄然露出嫩粉深红的花朵,晶莹剔透的露珠儿在花心反复研磨打转,惹得芭蕉花娇羞地躲进叶子里。 沈银翎粉面香汗,轻颤着抬起深青色宽袖遮住湿红小脸,嗓子低哑破碎不成腔调:“陆映!陆映……” 陆映动作未停,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多唤几声,孤爱听。” 沈银翎被欺负狠了,呜呜咽咽:“你这个混账……” “骂孤,孤也爱听。” “……” 半个时辰后,陆映才结束这一场欢好,神情淡然地整理仪容,仿佛刚刚那个孟浪轻浮的男人和他不是同一个人。 沈银翎双腿发软,扶着窗棂才不曾跌倒在地。 她含羞带怒地瞪了一眼陆映:“殿下昨夜轻薄我,今天清晨依旧不知检点。不知我与殿下,如今究竟是什么关系?” “从前那种关系。”陆映显然已经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你继续做高征名义上的夫人,将来孤登基为帝,自会接你入宫,妃位之下,任你挑选。你不想把孩子抱养在沈云兮的膝下,孤也依你。只要你安分守己,孩子你可以留在身边亲自教养。” 沈银翎也没指望他能立刻松口,现在就许诺她皇后之位。 只是关于子嗣的承诺,倒是一个意外收获。 她伸出雪嫩嫩的脚丫子,抵在陆映的心口,娇矜道:“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继续做你的情人……陆映,这要看你的表现。” 陆映也不恼。 他把这狐狸精送给了陆时渊,如今失而复得,已是喜事。 他不能太过贪心,指望不费工夫就能把她哄好。 大掌摩挲了一下她的脚丫子,他拣起散落在地的衣裳鞋袜:“清晨有些凉,孤替你穿衣。” 今天是启程回京的日子。 沈银翎收拾妥当,用过早膳,乘坐宝盖香车前往码头坐船。 陆映稍后一步。 他打开钱多宝进献的玉盒,盒子里还剩十只蛊虫。 他掀开衣袖,再次划出一道伤口,把十只蛊虫全部喂了进去。 不出所料,即使蛊虫全部融入了血液,他的情绪也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不曾放下对沈昭昭的执念,也不曾变的断情绝欲。 蛊虫,失效了。 陆映扔掉玉盒,沉默地放下衣袖。 于他,沈昭昭的作用远胜于苗疆蛊虫。 她就是最厉害的那只蛊。 …… 沈银翎才来临安城的时候,江南的梨花才不过开了些许。 如今离开,满城梨花犹如雪海,春风过境,花瓣纷纷扬扬,在河面上铺了薄薄一层。 楼船渐渐驶离江南。 沈银翎站在船舷边,最后回看了一眼这座隐在江南薄雾里的繁华古城,听着风声中隐隐传来的古刹钟声,从怀袖里取出一只红珊瑚手钏。 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这个时辰,陆时渊应当已经剃度出家了。 她抚摸着红珊瑚手钏,随即不再留恋地扔进了河里。 “沈银翎?!” 出来吹风透气的陆芊芊,一眼看见了她。 陆芊芊不敢置信:“你没死?!” 沈银翎微笑:“公主很失望?” “难道是我皇兄救了你?!你……你是不是勾引了皇兄?!” “你猜呀。” “你——”陆芊芊怒不可遏,上前就要掌掴她,“贱人,你害我沦落到二嫁的地步,我不会原谅你的!” 沈银翎握住她的手腕,柔声提醒:“二嫁?公主先后嫁给沈行雷、罗锡白,可惜两位皆都英年早逝。公主再嫁,就是三嫁了。哎呀,公主不会克夫吧?” 第282章 皇兄和沈银翎……这怎么可能 少女看似娇婉柔弱,实则力气颇大,陆芊芊那一巴掌僵在空中愣是没法儿落下来。 陆芊芊恼怒地收回手,委屈地揉了揉腕骨:“谁克夫了?谁克夫了?!他们自己要死,与本公主什么相干?!你再敢胡言乱语,本公主撕烂你的嘴!更何况,纵然本公主三嫁,那也比你高贵,你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官之妻,给本公主提鞋都不配,也不知猖狂什么!” 沈银翎唇角噙着笑,抬手捋开被河风吹乱的秀发。 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把陆芊芊当做亲妹妹看待,即使明知她有些踩高捧低,也不过当成是小姑娘的娇蛮任性而一笑置之。 可是她以为的姐妹情,在陆芊芊心里竟然没有一套红宝石首饰来得重要。 她只是拒绝了陆芊芊一次,从此就被她百般记恨、百般羞辱。 甚至,还认定沈云兮比她更配陆映,更适合当她的皇嫂。 “小官之妻……” 沈银翎品着这个称呼,倾身凑到陆芊芊的耳畔:“我在江南犯了那样大的事,你猜是谁保下我的?公主可曾听过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太子虽然心怀社稷,可终究是个男人,男人嘛,总是很容易犯错的,太子也不例外。” 意有所指的一番话。 陆芊芊绷着小脸,语气尖锐:“沈银翎,你疯了?!皇兄清正端肃光风霁月,朝臣们都说他是正人君子!像你这种嫁了人的女子,就算百般勾引,他也不会被你动摇的!他可能会念在你们有过婚约的份上救你一命,但他绝不可能和你做出那种事!你流放甘州三年,谁知道和多少男人睡过,你都那样脏了,就别玷污我皇兄了!” 沈银翎轻哂。 目光越过陆芊芊的肩膀,落在船楼二楼的花窗后。 陆映大约刚和薛伶议完事,正负手站在窗后看她。 她提起裙裾,优雅地登上二楼。 陆映生得玉树临风身姿高大,比沈银翎几乎高出一个头。 纤纤玉手揪住他的衣襟,沈银翎迫着他低下头。 她踮起脚尖,肆无忌惮地吻上他的薄唇。 船舷边,陆芊芊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沈银翎环住陆映的脖颈,他的嘴唇温软微凉,唇齿相碰,可以嗅到浅浅的雪松香。 清冽微苦。 她不排斥,还有些喜欢。 陆映怎会不知道这狐狸精打的什么主意,此时此刻却也纵着她去了。 大掌她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他把她压在窗边,反客为主地掠夺她的味道,直将那嫣红饱满的唇瓣吮吸成更深的艳色。 薛伶“啧”了声。 这两人是根本不把他当人。 “骗人的吧?”陆芊芊情不自禁呢喃出声,“皇兄和沈银翎……这怎么可能呢?!” 她印象里的皇兄,寡言少语清冷孤傲,是绝对不可能被女色诱惑的那种人。 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和沈银翎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难道沈银翎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陆芊芊的胸腔里像是燃起了一把火,烧得她心肺窒息难受,她以为沈银翎这辈子只能当个小官之妻,再也爬不到她的头上耀武扬威,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难道沈云兮找了一年的狐狸精,就是沈银翎? 难道沈银翎回京,并不是意外? 陆芊芊后知后觉,脊背迅速爬上一股凉意。 如果这些猜想都是真的,那么沈银翎究竟算计了皇兄多少年?! 她回到京城,仅仅只是想勾引皇兄吗? 还是……还是为了复仇? 陆芊芊不敢想。 她呼吸急促小脸惨白,暗道绝不能再放任沈银翎这么猖狂了,等她回京以后,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沈云兮,让沈云兮对付她去! 她这么盘算着,却察觉到一道清寒幽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是皇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清晰地捕捉到陆映眼底的威胁意味。 仿佛是在警告她,要是敢把他和沈银翎的事情说出去,就要她不得好死。 陆芊芊心肝俱颤。 她知道自己在皇兄心里没什么分量,因此哪还敢多嘴多舌,只得福了一礼,白着脸跑走了。 船楼上,陆映结束了这个深吻。 他松开沈银翎:“人走了。” 沈银翎回眸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甲板,眉梢眼角带着未褪的旖旎风情,用指腹轻轻按了按唇瓣:“真是个不经吓的。” 陆映眼神晦暗,替她扶了扶歪斜的发钗:“就不怕她把事情说出去?” “怕这怕那畏首畏尾,我何必回京?”沈银翎往指尖缠绕手绢,丹凤眼藏着狐狸般的狡黠笑意,“这次江南之行,你扳倒了罗家,占尽江南财富、兵权和人心。宫里那两位知道,还不定得生多大的气呢。正愁抓不到你的把柄,要是知道你夺臣之妻,你这太子之位,只怕是坐到头了。所以,咱们的事情要是传出去,该怕的是人你,而不是我。” 陆映依旧面无表情。 很早之前,他就知道沈银翎的存在是他的软肋和把柄。 但是他不在乎。 通往帝位的那条路,太冷,太险,也太孤独。 有这狐狸精兴风作浪翻天搅地,会有意思很多。 他撩袍落座:“你这次去江南,知道内情的没有几个人。孤已经把所有罪责安到了‘绿珠’的头上,回京以后,你只需要对外声称这段时间一直在小坎寺修行祈福即可。” 沈银翎不置可否。 有陆映撑腰,接下来的行程陆芊芊没敢再找沈银翎的麻烦。 虽然依旧恼恨,但出于忌惮,每每见到沈银翎只翻了个白眼,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半个月多后,大船终于行驶到了京城。 沈银翎不能和陆映一道进京,被黑白缚灵护送去了小坎寺。 海棠和微雨守着空禅院,唯恐被人发现沈银翎根本不在京城,见她突然回京,悬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连忙欣喜地请安寒暄,又把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她。 与沈银翎有关的只有三件事,一件是沈云兮已经怀胎三月,一件是高征升任刑部主事,还有一件是殷珊珊前几天从江南回京,说是协助太子破案有功,被奖赏了满满一大船的丝绸,如今在京城开了间成衣铺。 微雨脆声道:“高老太太可高兴了,逢人就夸殷姨娘是个聪明灵光的,又说要扶她当平妻,还诋毁夫人是个不中用的,叫您这辈子都待在小坎寺,别回高家了!” 第283章 你这叫娇妻、叫绿茶、叫雌竞 沈银翎轻嗤:“她不让回,我就不回吗?我偏要回。” 沈银翎回藕花巷的消息传到高母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垂花厅里,和殷珊珊、高芸挑选一批丝绸。 闻言,她啐了一口:“早不回、晚不回,偏偏在珊珊赚钱的时候回来,真是晦气!” 殷珊珊翘起嘴角,捧着丝绸道:“我早就和娘说过的,定是姐姐嫉妒我被征郎疼爱,所以才赌气跑到小坎寺。她原指望征郎去寺庙里面哄她,没想到等了两个月也没能等到征郎。如今她听说我立了大功又赚了大钱,心里着急,生怕再不回来府里就彻底没了她的立足之地,所以才着急忙慌地赶回来。” 高芸翻了个白眼,嘲讽道:“从前咱们想住她的温泉山庄她都不肯,不知道她怎么有脸赖在咱们家不走的。所以说啊,这女人就是离不开男人,瞧瞧,娘刚说要抬珊珊姐当平妻,她就急了!殊不知夫妻生活也讲究情投意合,大哥不喜欢她,她再怎么耍手段都是没用的!” “想来芸妹妹和妹夫大约是很情投意合的吧?”殷珊珊揶揄地捏了一把高芸的脸,“瞧你,这段时间春风满面,一看就知道和妹夫蜜里调油!” “哎呀,珊珊姐你真讨厌!” 高芸含羞带臊地拂开殷珊珊的手。 她低垂眼睫,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她和邹大成才没有蜜里调油呢。 他们都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过房事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和肃王府的世子爷来往。 小时候和姐妹们玩抽签,她抽到的是杏花签,寓意今后会得一位贵婿,没想到是应在了世子爷的身上! 世子爷不仅出身高贵容貌俊秀,而且还会在床笫间说一些哄她的情话,比邹大成那个榆木疙瘩好多了! 邹大成算什么东西,将来她可是要嫁进肃王府当世子妃的。 一想到以后要和太子妃那种高贵的女人当妯娌,高芸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端,高家无论是谁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沈银翎来到垂花厅,看见桌案上堆满了各色丝绸。 殷珊珊得意:“姐姐不是说,我那成衣生意做不下来吗?可我如今不仅得到了太子殿下赏赐的一大船丝绸,还从江南请回了几位有名的绣娘。我的成衣铺已经正式开张,订单甚至排到了秋后,光是预付款,说出来就能吓死你。姐姐到底只是没见过世面的封建妇人,没听说过预售制,更没听说过淘宝京东拼多多。我掌握的经商手段,可不是姐姐这种井底之蛙能想象得出来的!” 沈银翎扫了眼那些丝绸。 再过一个月就该入夏了。 这些丝绸虽然质量不错,但明显是偏厚的春款,完全不适宜裁制夏裙。 而且如果她没忘记的话,当时殷珊珊在画册上提供的襦裙款式十分精美繁复,十天半月也未必能绣完一件,如果实物和画册上的款式相差甚远,那些官家小姐是不会买账的。 她不理解殷珊珊怎么能这么自信。 她摇了摇泥金错花小折扇:“妹妹的襦裙已经绣制出来了?” “……这倒还没有。但也快了。” “还是等妹妹的襦裙绣制出来,送到客人手上,妹妹再与我说这些话吧。” “你瞧不起谁呀?!”殷珊珊忍不住叉腰,“你突然回家,不就是因为从我身上察觉到了危机感吗?你故意说这些丧气话,不就是为了打消我的积极性吗?!你自己是个长居深闺一无是处的封建妇人,却见不得别的女子建功立业经商赚钱,像男人一样大放光彩,放在我们那个时代,你这叫娇妻、叫绿茶、叫雌竞,你究竟懂不懂?!” “就是!”高芸也站了出来,“沈银翎,你也配和珊珊姐比?珊珊姐经商赚钱,是咱们女子的表率。哪像你,半点儿也帮不到我大哥!真不知道我大哥娶你有什么用!” 高母同样不忿地瞪着沈银翎:“征哥儿那点俸禄,哪够补贴家用的?如今咱们家全靠珊珊撑着,你倒好,咱们家成衣铺刚开张,你就说丧气话,你是想把店铺的气运都说没了吗?!” 说罢,唯恐沈银翎真的影响到那间成衣铺的气运,婆媳三人合着手掌,神神叨叨地求菩萨佛祖去了。 沈银翎无言以对。 高家这几个女人,简直就是活宝。 她的嘴要有那么灵,她还用得着费尽心机讨好陆映? 复仇算什么,她当皇帝都不成问题。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摇着泥金小扇子离开垂花厅,刚拐过游廊,高芸突然追了上来。 高芸轻咳一声,有些别扭:“那个,你以前不是国公府大小姐吗?你应该认识一些宫里的嬷嬷、宫女吧?” 沈银翎打量她:“你想干什么?” “我想学宫中的规矩教条和仪态礼节。” “学那个做什么?” 高芸咬了咬嘴唇。 她将来可是要当肃王府世子妃的,她会经常跟随陆嘉泽进宫参加宴会。 仪态规矩什么的,不得抓紧时间学起来? 省的将来临时抱佛脚,被别人笑话。 面对沈银翎好奇的目光,她不耐烦道:“你管我学那些做什么,反正你赶紧替我找两个教习嬷嬷,最好在一个月以内就教会我所有的宫规和礼仪!这件事你要是办的漂亮,我会考虑在大哥面前为你美言两句,至少不至于让你一直独守空房。” 沈银翎看着她耳尖若有似无的一抹红,忽然想起两个月前撞见过她和陆嘉泽的侍卫孤男寡女谈笑风生的画面,当时高芸还把那侍卫当成了陆嘉泽本人。 她微微挑眉。 她这名义上的小姑子…… 莫不是以为她勾搭上了阿泽,以后能当世子妃? 她忍俊不禁,突然笑出声来。 高芸羞怒:“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虽然出身寒微,但你可知道我今后会爬上怎样的高位?!” “我岂敢瞧不起你?”沈银翎用小扇子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弯起的丹凤眼,“芸妹妹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肯定给你请一位最好的教习嬷嬷。” 高芸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沈银翎回到偏院,直接叫来陈嬷嬷,打发她亲自去教高芸规矩礼仪。 她自己休整了一日,在第二天分别去给郦太后和老师请安。 却没想到,会在老师的书房遇见崔季。 第284章 陆映一来,气氛就冷了 崔季凝视沈银翎,垂在腿侧的双手激动攥紧,声音微哽:“昨儿得到消息,知道你回京了,原想去高家探望,却碍于礼数不敢前往。想着你今天或许会来给老师请安,所以一大早就等在这里了。数月没见,夫人可还安好?” 他没问沈银翎这两个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遇见了什么事。 他知道如今即使官居侍郎,天底下也仍然有许多事情是他插不上话的。 作为男人,既然没那个本事插手,事后再百般询问反倒显得虚伪。 沈银翎微笑:“放心,我好得很。倒是你,刑部侍郎的位置,坐着可还舒坦?” 崔季没有回答。 沈银翎细细打量他,两个月没见,他的气质在刑部和朝堂得到了沉淀,看起来更加沉稳内敛。 许是被京城的繁华富贵浸淫,又或者是因为他本身的血缘缘故,即便穿着普通的靛青色窄袖收腰锦袍,身上也多出了一丝贵气,像是浸润在春雨里的一棵松竹。 她莞尔,摘掉自己腰间的玉佩。 那玉佩是锦鲤造型,无论男女都可佩戴。 她把玉佩挂在崔季的腰上:“靛青色虽然沉稳大气,只是对你这个年纪来说有些老气了,不妨请绣娘拿鹅黄丝线在袖口和领口绣些云鹤花样。再者,你如今官位显赫,也可适当佩戴些金银玉饰,倒不是给自己瞧的,而是叫外面一些不长眼的东西知晓,你是有身份的人,为你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崔季垂眸。 少女手指纤细白嫩,和靛青色的锦袍相得益彰,衣袍颜色更翠,她的肌肤也更粉白通透。 他记得四年前,沈银翎在路边救了他,也是亲自为他准备了崭新的衣袍鞋袜。 她说人靠衣装,读书人就该有读书人的样子,所以她不止要求他时刻保持衣衫整洁,还训练他的举止谈吐,半年后,他看起来不再是个腼腆木讷的乡下土包子,倒像是哪户王侯将相家的公子。 后来他来京城参加春闱和殿试,一次也没因为出身寒微见识短浅而闹出笑话。 可以说没有沈银翎,就没有如今的崔季。 崔季克制住捉住她那只手的冲动,低声道:“崔季记下了。” “哟,昭昭回来了?”俞青衡拿着两本棋谱从库房回来,“我刚刚还和子衡说,估摸着你下午可能会来这里小坐,果然被我料到了!” 他也没问这两个月以来,沈银翎究竟去了何处。 仅凭太子和她同日回京这一点,老人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 “过来看看老师。”沈银翎笑吟吟的,“鹤鸣呢?” “在后院读书呢。”俞青衡把棋谱递给她,“你来得正好,陪我下两盘棋。” 沈银翎没客气,第一局就把俞青衡杀的片甲不留。 俞青衡捻着胡须,诧异道:“昭昭的棋风变了。” 从前沈银翎的棋风偏向温和大气,偶尔穿插些诡谲莫测出其不意的小伎俩,像是躲在暗处随时准备偷袭的狐狸。 而如今,她的棋风在隐隐向陆映靠拢。 走一步算十步,大开大合包揽万象,犹如鲸生万物。 沈银翎从棋盘上拣起一颗颗棋子:“老师教的好。” 俞青衡嘟囔:“我只教了你们围棋入门,可没教你们进阶下法……” 沈银翎垂着眼睫。 老师欣赏她爹爹的忠厚仁义,因此教给她的也是忠厚仁义那一套,也就是她骨子里比沈家人多了一根反骨,所以才没有完全走爹爹他们的老路。 可老师教给陆映的,却是帝王之术。 想起在江南输给陆映的那一场败仗,沈银翎又是窝火又是不甘心。 她笑眯眯望向俞青衡,丹凤眼里藏着一丝危险,娇声娇气道:“老师,咱们再来一局。” 于是沈银翎又把俞青衡杀的片甲不留。 俞青衡懊恼地拍着大腿,龇牙咧嘴:“我算是看出来了,昭昭你是故意的!为师可没惹你,谁惹了你你找谁出气去,找我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儿算什么本事?!” 沈银翎赢了两局,舒坦了。 她一边收拾棋盘,一边笑道:“老师把他教的那样厉害,我可斗不过他。我既斗不过他,那只好来找他的老师。” “我是他的老师,我就不是你的老师啦?!”俞青衡气得吹胡子瞪眼,“孽徒,孽徒!” 沈银翎哄他道:“老师想不想吃灌汤包?这是我新学的面点,咱们晚膳吃灌汤包如何?” 俞青衡年轻的时候游学江南,尝过那里的灌汤包,至今念念不忘。 他这才眉开眼笑:“还算你有良心!” 沈银翎亲自下厨,做了几屉灌汤包。 她在梁园的时候专门讨教过灌汤包的做法,用母鸡和猪皮熬制的高汤做皮冻,因为没有蟹黄,就选用了猪瘦肉馅儿和羊肉馅儿两种馅儿料,又调配了香醋和嫩姜丝作蘸料。 等蒸好了已经是黄昏。 她夹了只汤包吹了吹,轻轻咬开薄皮,顿时满口浓郁汤汁,再咬一口,肉馅鲜香醇正不腻,而醋姜的酸香完美中和了汤汁的甜腻。 上品。 她在心里给了评价,才把灌汤包端上桌。 这是崔季第二次吃沈银翎做的面点。 严格来说其实是第一次,因为春饼那次他还没吃到嘴里,就被陆映强硬地带走了所有春饼。 沈银翎看着他猝不及防被烫到嘴的模样,没笑话他,只是耐心地教他怎么吃灌汤包。 陆映踏进门槛的时候,就看见她正亲自做示范。 而崔季耳尖微红。 都是男人,崔季在想什么,陆映一清二楚。 他记得在梁园的画舫上,他被灌汤包烫到嘴,这狐狸精只一个劲儿地笑话他,轮到崔季,她倒是不笑了。 心底涌出些许不快。 他把带来的锦盒放在桌上:“原想着来老师这里吃顿饭,没想到已经吃上了。” 他一来,气氛就冷了。 俞青衡轻咳一声,尴尬地堆起笑脸:“哟,来都来了,还带东西干什么?” “在临安城买的一套文房四宝,记挂着老师喜欢这些东西,就带回来了。”陆映落座,“孤是重视礼数的人,不像老师的某些学生,登门拜访不带东西就算了,还往老师这里塞小孩儿,指望老师替她教养。更有甚者,中途拜师也就罢了,连拜师宴都不知道办,甚至屡次空手而来。” 意有所指的一番话。 第285章 崔季,你似乎很自信 沈银翎和陆映拌嘴惯了,是不在意这些话的,甚至还顺手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崔季听着,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母亲早逝,自己吃百家饭长大,从前不懂礼数只一味读书,不知道去别人家里登门做客是要带礼物的。 后来遇见了沈银翎,她教会了他为人处世的规矩礼仪,让他看起来像是教养良好的人。 因此他虽然家中贫寒,但每次来探望俞老夫子,都会带些水果糕点。 他瞥了一眼陆映送的那套文房四宝。 锦盒精美,绣着“藏墨阁”三个隶书小字。 他听同僚们议论过,江南藏墨阁的文房四宝最是有名,普普通通的一套也得上千两纹银,能令陆映千里迢迢带回来送给俞老夫子的文房四宝,只怕没有一万两雪花纹银根本买不到。 一万两雪花纹银…… 以他目前的俸禄,起码得攒上十年。 崔季唇线绷得很紧,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俞青衡轻咳一声:“话也不能这么说,老夫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学生们时常过来探望,老夫就已经很高兴了。正所谓‘礼轻情意重’,学生的心意到了,比什么金银财宝都要强。好了好了,镜危啊,你从宫里大老远过来一趟也不容易,快尝尝昭昭做的灌汤包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见小老头儿岔开话题,陆映轻嗤。 他不在乎老师偏心沈昭昭,但老师不可以在他和崔季之间偏心崔季。 老师的语气,明显是待他更加亲近,对待崔季反而显得客气。 越客气,越疏远。 陆映明白这个道理,也就没再计较。 席间,俞青衡问道:“我听说,北疆边境又起了冲突?” 陆映颔首:“上个月的事了。” 他昨日回京,连夜处理了这两个月落下的政务。 当初因为沈行雷肆意虐杀百姓的缘故,导致边疆不少游牧村落投靠北边的燕国和西域的一些小国,如今沈行雷虽然死了,但造成的影响却很难挽回,那些异族国家利用这一点大肆攻讦周国,声称要替百姓讨回公道,因此前段时间边疆接连爆发了几场小型战役,丢了不少土地。 俞青衡眉头紧锁:“老夫还听说,边疆诸国隐隐有联合之势,意图南下中原,分食大周。朝堂里和战两派争执激烈,天子似乎有意与北方求和。” 沈银翎小口小口吃着包子,覆落的长睫遮住了瞳孔里的阴影。 沈家守国门。 如果父兄还在,北方诸国怎么敢如此放肆。 凭借父兄的才干,只要天子点头应允,他们能直接杀到燕国的都城去。 想起如今蛇鼠一窝的朝堂,沈银翎的心就冷了几分,忍不住悄悄望向陆映。 陆映呢? 他是主和,还是主战? 陆映没有直接表明立场,只慢条斯理道:“孤去江南的两个月,父皇陆续升任了一些心腹在朝中担任要职,孤的人被排挤了不少。这些官员以陆争流马首是瞻,都是主和派,根据宫中的细作回禀,父皇和燕国已经通过书信,他们打算下个月派遣使臣前来京城和谈,陆争流会是这次和谈的负责人。” 沈银翎给自己盛了一碗火腿豆腐汤。 菜汤鲜美咸香,略烫。 只是她的心却像是沉浸在了冰冷汪洋里,不能温暖半分。 说起来她家和燕国还有一段渊源,当初父兄还在的时候,兄长曾经一路打到燕国以南,短短一年就收复了对方八座城池,要不是被天子急召回京,大约还能收复更多失地。 如今两国和谈,她隐隐预感那些城池都会被还给燕国。 俞青衡捋了捋胡须,面色凝重:“我周朝自古以来就是泱泱大国,岂可向番邦俯首称臣?镜危,你要多盯着点,别让咱们中原失了百姓和疆土,沦为天下的笑话。若是能战……” “若能战,学生万死不辞,寸土不让。”陆映眉眼端肃。 崔季深深看了一眼陆映,眼中多了些另外的情绪。 过了片刻,他正色道:“臣前几天进宫,在御书房听陛下提起,说是要为瑞王殿下纳洛阳文氏女为侧妃。” 洛阳文氏,北方首富,和西域诸国多有生意来往。 这两年,陆争流的正妃人选迟迟未定,皇帝和张贵妃慎之又慎,简直挑花了眼,这个嫌反应迟钝那个嫌不够美貌,简直不知道要给他挑选一位怎样惊天动地高贵聪慧的完美王妃才好。 如今皇帝给陆争流纳这么一位侧妃,很明显是拉拢文氏,替陆争流铺路造势。 陆映吃了几个灌汤包,也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陆争流要纳侧妃的事,连他都未曾耳闻,可见是宫中机密。 崔季深得父皇信任,他肯把这件事说出来,倒是难得。 俞青衡摇了摇头,抚着陆映的手臂叹息:“这话本不该老夫来说,只是你父亲如此为瑞王殿下筹谋打算,也太偏心了。寻常百姓人家,爹娘偏心尚且要惹出许多事端,更何况天家皇族?储君既立,帝王偏心幼子,徒惹祸患罢了!” 陆映的眼瞳不见半点波澜。 父皇偏心,他早在幼时就深深领教过了。 这些年一颗心早已千锤百炼,百毒不侵。 他不在乎父皇偏心。 年长者里,有老师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后,足够了。 天色已晚。 俞青衡留他们歇在府里,吩咐丫鬟收拾了客房。 老人家睡眠短,嫌长夜漫漫,又叫陆映和崔季去书房陪他下棋说话,结果还没下完两盘棋就开始犯困,又打发两人各自回房。 两人穿过回廊,陆映目不斜视道:“文氏女的事,孤承你的情。” 崔季认真道:“臣从北方来,见识过北方连年战乱民不聊生饿殍遍野的炼狱场景。臣不在意那张位置由谁来坐,臣只在乎谁能真正终止这场战争。” 陆映:“你似乎认为,孤会是一位明君。” “于天下苍生是明君,于沈夫人,却未必。” “你喜欢沈昭昭。” “是,臣喜欢她。”崔季承认得干脆,“臣还知道,太子殿下也喜欢她。但只要您坐在那张位置上,您和她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陆映止住了步伐。 狭眸里流淌着危险的暗芒,他直视崔季,金相玉质的面容比月色还要幽冷:“你在宣战?崔季,你似乎很自信。” 第286章 陆映,你小时候就喜欢我了 “太子很清楚,君王的爱是大爱。君王理应心怀社稷,事事以国事为重,后宫粉黛更应该雨露均沾。所以您能分给沈夫人的爱,就只有那么可怜的一丁点。”崔季语气平静,“可沈夫人家破人亡,她心思敏感细腻,需要的是不分是非对错的偏爱和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独宠。这种偏爱和独宠,殿下给不了,臣给得了。” 崔季靛青色的锦袍在夜风中微微摇曳,缀在腰间的玉佩朦胧生晕。 他继续道:“臣因沈夫人而活在人世间,臣可以完完整整属于沈夫人,殿下不可以。”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 要是放在两个月前,他听见崔季这番话肯定要发怒。 可是现在,他依旧心平气和。 崔季妄图得到沈昭昭,却不知道那狐狸精最爱的是她自己。 她对年少时的情人陆时渊都没什么眷恋,更何况崔季? 因此他评价道:“你是个很大胆也很有耐心的人。” 崔季不置可否,拱手作揖,离开了回廊。 沈银翎并不知道这两人的争论。 她睡不着,于是悄悄穿过回廊,溜进了陆映的寝屋。 陆映把她送给陆时渊,这段时间心里必定是愧疚的。 她要利用他的愧疚,讨要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她和崔季住的都是客房,陆映的这间寝屋却是他小时候在俞府住惯的那一间。 沈银翎隐约记得他读书的时候不怎么爱回宫,常常在老师这里一住就是两个月,到十五六岁的年纪才搬回皇宫,没想到老师把他的寝屋一直保存到现在。 屋子里的家私摆设都是竹制,弥漫着淡雅的竹香。 花窗敞开,窗外月明千里,一簇簇芙蓉花在月色下争奇斗艳。 沈银翎擎着烛台,一一点燃房中灯盏。 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书案,案上铺设文房四宝,落了许多芙蓉花瓣,一张竹编躺椅放在旁边,因为有些年头的缘故,竹篾温润如黄玉蜜蜡。 沈银翎坐在躺椅上,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 余光落在旁边的书架上,她随手抽出一本旧书。 是《论语》,她也有一本,小时候老师亲手赠给他们的。 只是她那本早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陆映的这本倒是保存得很好,书页一点脏污和折痕也没有,空白的地方密密麻麻写着课堂笔记和他自己的见解,内容详实一丝不苟,她几乎可以想象的出来陆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是怎样在老师的课上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 他一向是个做事细致又认真的人。 沈银翎想着,往后翻了几页,突然挑眉。 书里夹着几张宣纸,宣纸上画着小女孩儿不就是她?! 有的是她在课堂上睡着了的画像,陆映这厮不地道,连她流口水冒鼻涕泡泡的样子都给画下来了! 有的是她独自在俞府后院练舞,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抱着脚踝哇哇大哭的样子。 还有的是她逃课后躲在厨房偷吃鸡腿,一脸灶灰鬼鬼祟祟的样子。 总之没有一张是能看的。 沈银翎羞恼地咬了咬牙,脸上很快又掠过一抹狐疑。 陆映居然从小时候就开始关注她了。 连她逃课吃鸡腿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你跑到孤的房里干什么?” 陆映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沈银翎慢悠悠转过身:“我要沈园。” 窗外夜色阴暗不明,月色拂过她的发髻和裙裾,她明眸皓齿比今夜的芙蓉还要秾艳娇甜,额间刘海儿朝两边卷开,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心,眉梢眼角透出狡黠和算计,眯起丹凤眼微笑的样子看起来蔫儿坏。 而她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沈园。 陆映扫了一圈房间,最后望向她手里拿着的那本《论语》:“你拿了罗锡白的两千万两雪花纹银,还不够吗?” “殿下这话真是冤枉人,我已经说过很多遍,我不知道罗锡白的那笔钱去了何处。”沈银翎滴水不漏,随即扬了扬手里的那本《论语》,“殿下要是不肯如我的意,我明天就让人把你小时候喜欢我的事情宣扬出去。我是不怕丢人的,可殿下却要顾及身为储君的名声。殿下尽得江南之富,手头并不缺钱,拿沈园换取名声,对你而言是很合算的买卖不是?” 陆映看着那本《论语》。 这是他小时候的书,这么多年未曾翻开过。 如今看着熟悉的封皮,倒是有些印象了—— 他在书里,夹了沈昭昭的许多张画像。 一向清冷孤傲鲜少情绪外露的年轻储君,此时忍不住悄然蹙眉。 沈昭昭是狗吗? 怎么藏了多年的东西,也能叫她闻着味儿搜罗出来? 沈银翎把他的表情变幻尽收眼底,语气无比肯定:“陆映,你小时候就喜欢我了,是不是?” 陆映重又恢复高深莫测的表情:“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画我?还一画就是这么多张!” “孤那时候很讨厌你。想让老师看见你丑陋的一面。” 沈银翎暗暗磨牙。 这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来就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怎么,承认喜欢过她,是什么天打雷劈的事情吗? 是会死吗? 陆映只当没看见她要吃人的眼神,又恢复了高深莫测生人勿近的姿态。 他唤来桂全和德顺准备热水,走到屏风后一边解腰带,一边下逐客令:“孤现在要沐浴更衣——当然,如果你想留宿这里,孤也并不介意。” 屏风后很快传来水声。 沈银翎把《论语》丢在书案上,心里仍有些不大服气。 她一边翻箱倒柜,一边没好气道:“你把我送给陆时渊,本就应该补偿我。送我沈园做补偿,很合理的一件事不是?” 陆映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来:“不合理。你在江南闯了那么大的祸,是孤替你做了遮掩,连你私吞两千万两雪花纹银的事情也没与你计较。你现在又想要沈园,未免太过贪心。” 沈银翎从书案最深处的屉子里,翻出一只陈旧的圆形锦盒。 虽然年代久远,但依旧能看见上面精美的雕花。 她一边琢磨怎么打开锦盒,一边骂道:“陆映,你是天底下最小气的男人。” “孤不小气。孤只是与你讲道理。” “可我不想听你讲道理……” 沈银翎在侧面找到了锦盒开关。 她旋开锦盒盖子,看见里面全是小姑娘的东西。 坏掉的簪花、扎发的缎带、褪色的珍珠手钏、珐琅宝石小戒指、精巧的象牙梳篾…… 全是她在俞府读书的时候,不小心弄丢的那些。 年少时的陆映,居然仔仔细细全部搜集起来,存放在最隐秘的锦盒里。 这一瞬,沈银翎忽然想,她不想听陆映讲道理。 她想听年少时的陆映,说一句喜欢。 第287章 陆映,你今夜是我的 陆映沐过身,换了件牙白色的棉质寝衣。 踏出屏风,沈银翎还没走。 这狐狸精踢掉绣花鞋,有恃无恐地歪躺在竹椅上,娇小的双足掩映在裙裾底下,正捧着新拆的一盒花糕挑挑拣拣细嚼慢咽,绸质的海棠粉春裙如流水般贴身,勾勒出少女纤细单薄的腰肢——他知道她的腰有多软。 书案上放着一只打开的圆形旧锦盒。 陆映瞳孔骤然缩小。 这狐狸精竟然把这东西翻了出来! 他脸色沉沉地上前,在盖拢锦盒时朝里面瞥了一眼。 里面是他年少时搜罗来的东西,有的是沈昭昭扔的,有的则是她不小心弄丢的。 沈昭昭惯是喜新厌旧,有了新的首饰就不要旧的了,一个不顺她心意就扔到窗外,那时她的房间就在他对面,因此顺手就能捡到。 还有的是她不小心弄丢的小玩意儿,她小时候粗心马虎爱丢东西,诚然他捡到了本应当归还给她,可是自打那年除夕宫宴,他在御花园捡到她缀在鞋头的东海明珠却反被倒打一耙说是他偷的之后,他就懒得再还给她任何小玩意儿。 大掌紧紧覆在锦盒上。 日积月累的,他慢慢就攒出了满满当当一盒子。 按理说,他本该在沈昭昭背叛他之后就丢掉与她相关的一切,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忘记藏在《论语》里的那些画像,也早已忘记这一盒小玩意儿。 他以为忘记了就不存在了。 直到今夜被沈昭昭重新翻找出来,他才突然意识到,那些东西一直藏在那里。 年少时的记忆,也一直藏在心上。 上弦月藏进了云海。 陆映的脸笼罩在春夜的暗色里,轮廓骨相俊美无俦,象征太子身份的蟠龙纹金簪流转出淡淡的华贵冰冷光泽。 他喜欢上沈银翎的时候,她是京城里最显赫耀眼的一颗明珠,他的兄弟们都喜欢她,连那些出身王侯将相的世家公子也对她情有独钟,同龄少年们像是争争抢抢的过江之鲫,竞相讨好她,妄图得到她的芳心。 可她那样耀眼、那样骄傲,所有人都觉得,她会是未来的皇后。 而他当年,只不过是个备受冷落前途暗淡被人轻贱的皇子。 就连好心归还明珠都会被视作盗窃,更何况喜欢? 沈昭昭轻易说出口的喜欢,是少年陆映最不敢启齿的秘密。 他的喜欢,是个不切实际的笑话,只能藏在不为人知的黑暗里。 锦盒陈旧。 密封着他难堪的过往,也密封着年少的自尊。 “我一直以为……”沈银翎斟酌字词,“你小时候很讨厌我。” 陆映的声线清冷克制:“是很讨厌。” 沈银翎不在意他的言语,只含笑望向他的眼睛:“陆映,你曾说你年少时喜欢的姑娘是沈云兮,你说你约我出门踏青、逛街、赴宴,都只是为了看见她。你撒谎了,是不是?天子赐婚,你表面上绷着脸,但其实心里面很高兴,是不是?每次咱俩出去玩,你虽然全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你一直在悄悄地偷看我,是不是?” 少女心思精明细腻,毫不留情地拆穿了过去的谎言。 陆映沉默,视线游离。 沈银翎伸出脚丫子,足尖绷得很直。 她仰靠在躺椅上,怀里抱着那盒花糕,用足尖点了点陆映。 陆映瞥向她。 沈银翎弯起丹凤眼,声音娇甜:“陆映,真看不出来,你性子还挺别扭的呀。” 窗外的芙蓉花在春夜的长风里低低私语。 照在陆映衣袖上的婆娑花影,带出几分柔软的意味。 他面冷如寒霜,朝少女欺身而去。 霸道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堵住了她调笑的言辞。 “唔,陆映——” 沈银翎猝不及防,怀里的那盒花糕跌落在地。 空气里蔓延开糕点的甜香,陆映深深辗转,尝到少女的唇齿间也是甘甜清冽的花瓣香味。 似乎是百合香。 他垂着眼睫,粗粝的大掌轻抚过她的肩头和腰肢,熟稔地解开了春裙的系带。 沈银翎借着月色,清晰地捕捉到他耳尖泛起的一点嫣红。 他恼羞成怒,却不知如何才能在这场感情的博弈中占据上风,于是试图在床榻上征服她。 这狗男人真是不经逗。 她莞尔,忽而翻身将他压在躺椅上。 她跨坐在他腰间,用鸦青长发缠绕在他颈间。 少女身姿娇小,香肩半露,身后的花窗外是大片大片盛开的芙蓉花。 她倾身吻了吻陆映的薄唇,一手撑在陆映宽厚的胸膛上,一手撩起脸侧滑落的青丝,眉梢眼角都是狡猾:“陆映,你今夜是我的。” 她再次吻了上去。 陆映按着她凹陷的细腰和圆臀,由着她肆意放纵。 抵死缠绵。 春帐低垂。 陆映薄汗涔涔,反客为主将沈银翎压在身下。 他弓着公狗腰的时候,忽然想,也许崔季说错了。 其实沈昭昭不在乎什么偏爱,也不在乎什么独宠。 少女一身野性,一身反骨。 她从甘州杀回京城,她从来就不是菟丝花。 她自己就能给足她自己偏爱和独宠。 次日清晨。 沈银翎醒来的时候,陆映已经回宫了。 她坐起身,枕边放着一沓买卖文书,是沈园的房屋地契。 虽然名义上说是买卖,但沈银翎并没有付钱,陆映也已经签过字按过手印,连官府的印章都盖妥了,只需要她签上名字按上手印即可生效。 沈银翎心情愉悦地吻了吻契书。 狗男人还算识相。 和老师辞别之后,她没有直接回高家,而是去找陆嘉泽。 两个月没见,陆嘉泽看见她就嗷嗷大哭。 他原本打算出城狩猎,也临时取消了计划,非要在金玉满堂为沈银翎设宴接风。 离中午还有一段时间,沈银翎干脆带着他去了城北大街。 文梨落比她早两天抵达京城,在城北大街购置了新的店铺,是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木楼,楼里的布置一应都是梨花木的,十分清幽文雅。 文梨落头戴莲花冠,穿梨白色罩纱道袍,才十六七岁的年纪,就已经有仙风道骨那味儿了。 她道:“等会儿要叫人去订制匾额,沈夫人觉得是继续用‘聚贤庄’,还是改个名字?” “‘聚贤庄’听起来像是哪家的土匪头子在招揽落草为寇的好兄弟,”沈银翎否决了这个名字,“就叫七宝阁。” 文梨落没什么意见,吩咐丫鬟现在就去订制匾额。 陆嘉泽剥了几颗花生喂进嘴里,好奇道:“沈姐姐,你要做生意?你打算做什么生意呀?” 沈银翎坦言:“我是甩手掌柜,七宝阁的生意由文姑娘说了算。” 文梨落抱起金算盘:“我已经想好了,七宝阁明面上仍然是做钱庄生意,私底下我打算买卖粮食。听闻边疆起了几场冲突,根据我的线人传回来的消息,燕国和西域诸国隐隐有联合之势,这种时候粮食显得尤为重要,咱们现在入场,亏不了。” 优秀的商人,对时局总是十分敏感的。 沈银翎撇去茶盏里的浮沫:“我没意见。” 正商量着,窗外传来鞭炮声和喧哗声。 三人来到窗前,只见大街对面新店开张,十分热闹。 陆嘉泽好奇道:“沈姐姐,这好像是一家成衣店,你瞧店里店外展示了好多衣裙。” 沈银翎念出了对面匾额上题写的店名:“香奈儿全球国际连锁网红店?” 文梨落挑眉,第一次流露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天真懵懂:“这店名真够复杂的。香奈儿,是指衣裳很香又耐穿吗?全球国际是什么,网红又是什么?” 第288章 他想和沈银翎成为真正的夫妻 令人匪夷所思的奇怪名字,沈银翎曾在殷珊珊开的酒楼里见识过一次。 她猜测这间成衣店也是殷珊珊开的。 果然,等放完两串鞭炮,殷珊珊兴高采烈地走出店铺,热情地招徕起前来光顾的客人。 沈银翎对她的服装生意没什么兴趣,带着陆嘉泽和文梨落吃饭去了。 用过午膳回到藕花巷高家,高征今天休沐,大约是为了堵她,就等在她居住的小侧院门口。 高征看见她,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随即脸色难看地呵斥道:“你回来了整整两天,却不去正院和我打声招呼,也太不像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未把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呢。” 沈银翎穿过院门:“我本来就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 高征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闻言气得一噎。 瞟见她婀娜摇曳的腰身,他又勉强压下那口气:“听说你这两个月一直在小坎寺吃斋念佛?不是我说你,你身为正室,理应为咱们这个家多花点时间和心思才好,怎么就知道往外跑?我同僚不知情,还问我是不是宠妾灭妻,把你气走了。你让我如何在官场立足?” 沈银翎有些烦,转身睨向他:“假成亲的事又忘了吗?我给你脸了?” 少女明艳夺目,晃花了高征的眼。 同僚们常常拿他打趣,说他娶到了京城第一美人,夸他艳福不浅。 可是只有他知道,成亲多年,他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 他心里刺挠,攥了攥双拳,忍不住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跟了太子殿下,像是麻雀飞上了高枝儿,哪还会把我放在眼里?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太子是有妻妾的人,他对你只不过是玩玩而已,高家才是你后半辈子的依靠! “沈氏,你总嫌我不争气,可你不在的这两个月,我靠自己爬上了刑部主事的位置,你去翻翻京城志,除了崔季,这几十年来还有谁能在这个年纪爬上这个位置?你嫁给我,也不算委屈了你。我不与你计较你利用庄亲王害我的事,你就不能收敛心思,与我好好过日子?” 他是真心想和沈银翎成为真正的夫妻。 想让沈银翎为他诞下子嗣,为他打理后院孝顺母亲。 虽然她跟过别的男人,但他念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可以不与她计较。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宽容大度,但凡是个女子,都该感激涕零才是。 沈银翎把玩着手里的泥金小折扇。 桃花枝把春阳割裂成不同形状的阴影,照在她白嫩娇艳的面庞上,明媚的五官在阴影里带出些许戾气。 她冷冷道:“别说我跟了太子,就算我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可能与你做夫妻。高征,你只不过是我回到京城的一张踏板,既然只是个工具人,就该有工具人的觉悟,别成日里摆出一副我与你做夫妻是我占了便宜的嘴脸。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心里盘算什么,彼此心里有数。你再喋喋不休,或许我应当开始考虑与你和离,另找一张踏板。” 一番话,丝毫没有和高征拉扯对弈的意思。 反倒是要直接掀翻棋局的架势。 高征面红耳赤:“好,既然你这么绝情,那我也不必给你留任何脸面,我明天就扶殷珊珊当平妻!” “随便。” “沈银翎!”高征气怒,“希望你明天来吃喜酒的时候,也能表现的像现在这样不在乎!” “好的。” 高征心梗,只得眼睁睁看着她踏上台阶进了屋子。 夜里。 微雨揣着请帖进来:“夫人,高征打发府里的管事大肆采买红灯笼、红丝绸等物,又给同僚们送去请帖,说是明天要扶殷姨娘当平妻,请他们来府里吃酒!喏,他还挑衅似的给您也送了一张请帖。高老太太可高兴了,到处夸奖殷姨娘,还说要是府里没有您就好了,他们一家子不知道该有多幸福!” 沈银翎把沈园的房屋地契藏进妆奁:“随他们去。” 她留在高家,只是为了借助高家少夫人的身份,掩盖她和陆映偷情的事。 她锁上妆奁的铜锁。 高家一堆麻烦事儿,从高征到殷珊珊就没有消停的。 也许,她应该考虑换个身份遮掩。 第二天,沈银翎还在睡懒觉呢,就听见隔墙鞭炮声起热闹非凡。 海棠服侍她洗漱梳妆,微雨在旁边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高征升了刑部主事,朝堂里不少官员愿意给他面子,特意拖家带口来吃喜酒。现在前院人可多了,奴婢偷偷过去瞅了一眼,那些人不怎么谈论殷姨娘,反倒都在偷偷议论您。” “议论我什么?” “有的嘲讽您落魄撂倒,笑话您空有美貌却连个姨娘都斗不过,还有的男子十分可恶,悄悄聚在一起说您的荤话。不过其中也有不少人怜惜您,说高征配不上您。” 沈银翎坐在梳妆台前,轻哂。 一个女子,若是出身高贵容貌美丽,那么很容易就会受人瞩目,迎接她的将是接踵而至的谣言。 好在她习以为常,那些不相干的人,无论说出怎样恶劣的言语都无法令她伤心难过。 左右今日无事,她颇有闲情逸致地簪了两根点翠凤钗,起身道:“走,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她来的时候,高征正和殷珊珊给宾客们敬酒。 按理说殷珊珊本该盖着红盖头坐在新房里的,只是她声称这种成亲模式是落后腐朽的封建糟粕,她坚持要在宾客面前露脸,于是婚礼模式就演变成了她和高征一桌一桌敬酒。 尽管高征和高母十分不满,然而想着要给沈银翎一个下马威,再加上殷珊珊会赚钱,也就忍过去了。 沈银翎一来,前院的气氛就变了。 高芸鄙夷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 宾客们对视一眼。 连小姑子都敢大声斥责,可见沈银翎在高家的地位真是不怎么样。 可是沈银翎如今深得太后娘娘喜爱,又生得美貌动人,高征没理由不喜欢她呀。 高征是瞎了眼吗? “我来恭贺珊妹妹被扶为平妻。”沈银翎斟了一杯酒,“怎么,不欢迎我吗?” 殷珊珊一脸戒备,脆声道:“我知道姐姐心里不舒服,可今天是我和征郎大喜的日子,同为女子,你应当理解这一天对我有多么重要,你再不舒服也该忍着才是。我是个接受过现代文化的女性,我不想和你搞雌竞,我只想告诉你,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你赶紧走吧,不要再打扰我和征郎了。” 第289章 要殷姨娘退订金 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 沈银翎看着殷珊珊。 她亲眼目睹这小姑娘是怎么一步一步爬到姨娘的位置上的,也亲眼见证了她这些年是如何想方设法为高家赚钱的,她明明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因为操劳过度而显得满脸疲态。 可是,高征当真爱她吗? 她张嘴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不知道高征经常背着她和同僚在外面风流快活。 其实沈银翎在某些方面很欣赏殷珊珊。 比如她总有数之不尽的鬼点子,敢闯敢干敢赌,胜过世间许多男子。 只是这姑娘仿佛脑子有泡,偏偏栽在了男人身上。 她落座:“既然你对你和高征的感情充满信心,又何必担心我与你争?我只不过是来吃杯喜酒罢了。” 殷珊珊嫌弃地撇了撇嘴。 在她眼里,沈银翎就像一张撕不掉的狗皮膏药,听不懂人话似的非要黏着她和征郎。 她本想发脾气,然而想起自己毕竟接受过现代化九年义务教育,而这些封建妇人就像她奶奶那样愚昧落后,就算她对着这些蠢物讲道理,恐怕也只是对牛弹琴。 她既厌恶瞧不起沈银翎,心里又有些可怜她,不禁扬着眉毛道:“算了,你想看就看吧,自己非要找罪受我又何必拦着你!” 眼见吉时已到,高征和殷珊珊正要拜堂成亲,外面突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高母不悦,端起老祖宗的架子喝问道:“我高家办喜事,外面在吵什么?!” 管事很快回来禀报:“老夫人不好了!十几位姑娘带着护卫找上门来,说是要殷姨娘还钱!” 院子里的热闹气氛顿时凝滞下来。 高征狐疑道:“珊珊,你问人借钱了?” “没有啊,”殷珊珊也很茫然,吩咐管事道,“叫她们进来,我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几位姑娘很快被带了进来。 沈银翎托腮望去,这些姑娘衣衫绫罗,都是京城里非富即贵的小姐。 为首的姑娘示意丫鬟把带来的裙子扔在地上,眉眼凌厉:“殷珊珊,去年冬天我们姐妹花重金在你这里预定了襦裙,当时你亲口承诺我们拿到手的裙子会和画册上的一样好看,昨天你通知我们,说现货已经准备好了,叫我们派丫鬟去你店里拿。可是你自己瞧瞧,这些襦裙和画册上的是一样的吗?!” 沈银翎望向那些襦裙。 她记得画册上的襦裙绣花繁多,可是这些只有袖口和裙摆上有一点点绣花。 衣料材质也不一样,画册上的轻盈鲜艳,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来穿上身时该有多么飘逸,可是地上这些裙子材质偏厚颜色偏深,看起来又沉又闷。 果然如她所料,殷珊珊预售的衣裳根本货不对版。 “殷珊珊,你是不是把我们当成傻子糊弄?!” “就是!货不对版,还害我们等了那么长时间,我们要求退订金!” “退钱!退钱!” “……” 小姑娘们闹着,明显不肯善罢甘休。 高征眉头紧锁,不悦地盯向殷珊珊:“你怎么回事?做生意都做不好,人家登门大闹,这么多同僚看着,你叫我的脸往哪里搁?!” “是啊珊珊,”高母也不高兴,“你明知征哥儿在朝中当官,身份尊贵,最是要脸面的人,你怎么还给他添乱呢?” 沈银翎轻摇折扇。 殷珊珊赚钱的时候,高家这对母子与有荣焉的把她挂在嘴上,现在一旦惹出麻烦,他们就不问缘由一顿苛责。 真正的家人,不应当是这样的。 殷珊珊自诩见多识广,她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然而殷珊珊丝毫没有责怪高家母子,反倒红着脸对那群小姑娘嚷嚷:“怎么不一样?这些衣裙的款式明明就是一样的!” “你打量着我们年纪小好糊弄吗?!”小姑娘们不肯让步,“从颜色到材质都不一样,连版型都不一样,穿上身又胖又丑,完全没有图册上的漂亮!” 殷珊珊叉腰冷笑:“你自己长得胖,怎么还怪起衣裳来了?!人家模特穿着好看,你买回家穿着不好看,那不就是你自己的问题咯?!” “你——”小姑娘们简直被她的厚颜无耻惊到。 殷珊珊又吩咐丫鬟拿来图册,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角落的两行小字道:“你们看清楚了,‘图片仅供参考’,参考懂不懂?!‘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殷珊珊所有’,所以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自己心甘情愿预订的,又不是我拿刀逼你们的,凭什么要求退订金?!而且预售合同上可是写的明明白白,‘订金不退’,你们是没长眼,看不见这四个大字吗?!” 一个小丫鬟翻出预售契书,果然在最后一页看见了“订金不退”四个字。 她迟疑地拿给小姑娘们看:“小姐……” 小姑娘们再次被殷珊珊的骚操作惊到了。 她们明明占着理儿,此刻却反倒像是无理取闹。 殷珊珊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今天成亲,懒得跟你们计较,你们赶紧走吧,别耽搁了我的吉时。” 小姑娘们涉世未深,虽然觉得对方不地道,可碍于白纸黑字的契书,到底没敢继续追究,只得悻悻走了。 高母松了口气:“还是珊珊有本事,要是换作沈氏,可处理不了这种烂摊子!” 沈银翎轻哂。 高母短视,还以为殷珊珊干了什么好事。 人家说无奸不商,殷珊珊今天这事做的太不厚道了,宾客们心里还不知道会怎么嘲笑高家。 “娘,您过誉了。”殷珊珊含羞带笑地挽住高征,“征郎,咱们继续拜堂成亲吧?” 高母拎不清,高征却知道殷珊珊这种行为很不好。 士农工商,商在最末一等,若是济世的仁商也就罢了,偏偏殷珊珊还是个奸商。 他要是抬殷珊珊当平妻,那么京城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高征不辨忠奸,别人会觉得他也会是个奸臣。 到时候,他还能有升迁的希望吗? 他突然“啪”的一声,给了殷珊珊一耳光。 他疾言厉色,一副要与她划清界限的表情:“我高征是两袖清风的读书人,这辈子最瞧不起的就是奸商。珊珊,你太令我失望了,平妻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第290章 沈云兮怀着龙种 是夜。 殷珊珊坐在后院台阶上,哭得十分委屈,身上还穿着白天时的红嫁衣。 她想不明白,征郎明明是靠她养家,以前还经常夸奖她鬼主意多能赚钱,比沈银翎有用多了,怎么今天转头就说出了那么薄情伤人的话呢? 还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打她…… 沈银翎出现在她面前。 她轻摇折扇,幽幽道:“你还没明白吗吗?高家母子,根本就没把你当成家人。” 殷珊珊打着哭嗝抬起头,呜咽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我告诉你,就算我与征郎一时不睦,可我到底给他生了两个儿子,轮不到你笑话我!你都没有和征郎圆过房,与其在这里笑话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前途!” 冥顽不宁。 沈银翎脑海中浮现出这四个字。 她顿了顿,道:“比起高征,我更好奇你那些经商的点子都是怎么想出来的?是你自己的主意吗?” 殷珊珊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戒备地看向沈银翎,疑心这个女人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当然知道她的身份在古代是个异类,如果被人知道她来自另一个时代,也许这些愚昧封建的古人会把她当成妖孽烧死也未可知。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 虽然她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还时不时对她散发善意,可是根据她看过的那些宫斗宅斗小说,这些封建妇人最喜欢窝里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不定她心里早就想弄死她几千回了。 她得提防沈银翎。 殷珊珊想着,擦了擦眼泪和鼻涕,站起身道:“当然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行了,你别想挑拨我和征郎的关系,我和征郎情比金坚,不是你这种封建妇人能比的!” 说罢,趾高气昂地走了。 沈银翎收拢折扇,扇尖若有所思地抵在白嫩的下巴上。 她总觉得殷珊珊的许多想法,完全不符合这个朝代的现实情况,殷珊珊并不聪明,可见那些想法也不是她自己凭空想出来的,反而像是谁教她的那般。 虽然说这个女人在她的复仇计划里无足轻重,但沈银翎仍旧对她充满了好奇。 她唤来海棠,叮嘱道:“派个人去一趟甘州,仔细查一下殷珊珊的过去。” “是。”海棠应着,又道,“太子刚刚派马车过来,接您今夜去沈园。” 沈银翎有些嫌弃。 昨夜才亲近过,那狗男人又想要了。 她本想晾着陆映,然而想起如今沈园已经到了自己的名下,又起了过去瞧瞧的心思。 更何况,她那位好堂哥还关在沈园呢。 这么久没见,她应当过去瞧瞧他。 乘坐马车来到沈园,园子里灯火通明。 陆映不知到了多久,已经沐过身换过衣裳,坐在灯烛下处理公务。 沈银翎和端茶送水的小宫女对视一眼。 这小宫女早被沈银翎收买,专门在她不在的时候负责偷偷给沈行雷送吃食。 对视之间,小宫女微微颔首,暗示沈行雷关在密室还没死。 沈银翎放了心。 她不在乎沈行雷身体状况如何。 对她而言,只要他没死就行。 她想一直折磨他。 “陆映哥哥。” 踏进内室,沈银翎甜甜地唤了一声。 她熟稔地扑进他怀里,坐到他腿上,抬起藕臂娇滴滴地环住他的脖颈。 她亲了一口他的脸颊,眉眼妩媚:“陆映哥哥就这么舍不得人家吗?去江南那两个月离不开臣妇也就罢了,好容易回了京城,不在东宫陪伴妹妹,却迫不及待把臣妇召到这里,要与臣妇共度春宵……倘若妹妹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臣妇怎么样都不打紧,要不陆映哥哥还是回东宫陪伴妹妹吧?省的妹妹独守空房,实在可怜。” 陆映挑眉。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烧了?还是撞邪了?” 沈银翎歪过脑袋避开他的手,撒娇道:“人家好声好气与你说话,怎么就是撞邪了?陆映哥哥惯会笑话人家,讨厌……” 陆映捏住她的小脸,端详片刻,重又松开。 要不是这狐狸精眼瞳里面一如既往藏满狡黠,他简直要以为她是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他正色:“好好说话,不许夹着嗓子。” 沈银翎往指间缠绕丝帕,视线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密室方向。 她又不是和陆映说话,她是在故意气沈行雷。 此刻,一墙之隔的黑暗密室。 沈行雷时隔两个月再次听见沈银翎的声音,不由激动地剧烈挣扎起来。 可是他手脚筋都被挑断,嘴里割了舌头又塞了抹布,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挣扎了片刻,就颓然无力地停了下来。 连续几个月没离开过密室,他浑身的肌肉都在萎缩,每天早晚两碗粥只能勉强维持他的生命体征,他如今像是沦为了一个废人,根本提不上任何力气—— 不,与其说是像废人,不如说更像是不人不鬼的东西。 听着沈银翎和陆映的说笑声,两行掺杂着血水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关上多久。 心底一片绝望。 他甚至没有力气再恨沈银翎。 他只想死,只想尽快解脱…… 沈行雷孤零零在黑暗里煎熬时,沈银翎沐过身,趁着陆映还在处理公务,爬上床打了个滚。 水润润的凤眼凝视帐顶,她嘴里悠闲地咬着一缕青丝。 虽然沈园归她了,但她还想要更多。 她忽然望向陆映。 如果在陆映心里放置一座天秤,天秤一侧是沈云兮和沈家能带给他的利益,另一侧则是还没有为父兄洗脱罪名的她,陆映会选哪一个呢? 换位思考,沈银翎觉得如果她置身于陆映的位置,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利益。 她是利益至上的人。 陆映,和她是一样的人吗? 就在她思考这些时,沈园高墙之外。 陆芊芊的马车停在阴影里。 她撩开一角窗帘,忌惮地望向高墙内的树影。 江南之行,让她确认勾引了皇兄一年之久的狐狸精就是沈银翎那个贱人。 可是皇兄不让她对付沈银翎,否则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懊恼地捶了捶车壁,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如果她让沈云兮“阴差阳错”地发现,沈银翎就是那个狐狸精,岂不是就能借刀杀人了? 沈云兮如今怀着龙种,在皇兄心里的分量,怎么也该超过沈银翎那贱人吧? 第291章 臣妇没有勾引殿下 沈园里一夜荒唐。 次日,沈银翎睡到晌午才醒。 即便这一年来早已习惯陆映在房事上的强度,可她仍旧会在醒来时感到腿心酸胀难忍,四肢百骸仿佛被车轮碾压过了一遍,双腿面条似的提不起力气。 而陆映那边却恰恰相反。 这般频繁无度的房事索求,半点儿也没影响到他的身体,他天还没亮就能起床练剑,接着就沐浴更衣上朝听政,精神的什么似的。 沈银翎撑着床榻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红痕。 她“嘶”了一声,怀疑自己迟早会在床上被他折腾死。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候了陆映祖宗十八代,才寒着脸洗漱梳妆。 海棠突然匆匆进来,谨慎道:“夫人,太子妃和九公主突然到访,看门的婆子拦不住,已经进园子了。” 沈银翎还有些朦胧春困。 她坐在梳妆台前撑着额头,眼睫低垂,微微扑闪。 陆映是个谨慎的人,他既然把沈园送给了她,那么昨夜出宫留宿,必不会让旁人知晓他来了这里,省得再传出什么风声,让人察觉到他和她在私底下的关系。 那么沈云兮突然跑到这里,只可能是受人挑唆指点。 是陆芊芊吗? 沈银翎已是猜到了七七八八,淡淡道:“想必又是来捉奸的。派人去请太子,再把他留在房里的东西收拾收拾,锁到库房里去。” 等沈云兮杀气腾腾地闯进寝屋,屋子里的东西都被收拾妥当了,看起来像是寻常闺房。 沈银翎起身,款款福了一礼:“臣妇给娘娘请安,给九公主请安。” “贱人!本宫万万没想到,勾引太子的人竟然是你!” 沈云兮咬牙切齿浑身发抖,上前就要给她一巴掌。 沈银翎握住她的手腕:“娘娘慎言,臣妇安分守己,从来没有勾引过太子!” “你还敢顶嘴?!沈园是太子名下的园子,你能在这里过夜,不是靠勾引他还能是靠勾引谁?!”沈云兮气得脸红脖子粗,“你这贱人,竟敢趁着本宫怀孕,蓄意勾引太子!你老实交代,去年那个屡次三番挑衅本宫的狐狸精,是不是就是你?!” 怀孕…… 沈银翎瞥了眼沈云兮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去了江南两个月,倒是忘了这一茬。 看样子从她离京以后,沈云兮硬是假装怀孕一直撑到现在。 她打算伪装多久? 难道她真敢狸猫换太子,将来弄个假皇孙来糊弄天子? 沈银翎敛去眼底的玩味,抬起水润润的丹凤眼,无辜道:“臣妇没有勾引太子,更不曾挑衅过娘娘。臣妇自打嫁给夫君,就恪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岂敢与旁人私通?” “你还装!”沈云兮急了,“你要是和殿下没关系,为什么会在沈园过夜?!沈银翎,你贱不贱啊,你明知本宫对殿下一往情深非他不可,却还要从本宫手里抢走他!你都已经嫁人了,你还不安分!你知不知道,仅凭红杏出墙这一条罪名,本宫现在就能命人把你沉塘?!” 她眼睛发红,死死瞪着沈银翎。 从前她觉得沈银翎都已经是嫁过人的破鞋了,太子殿下肯定瞧不上她。 可是现在,这贱人竟然光明正大在沈园过夜。 殿下离京那么久,好容易回来,不在东宫与她这位太子妃同床共枕,反倒来找沈银翎。 难道太子不嫌她脏,不嫌她伺候过别的男人? 太子殿下光风霁月清正端肃,难道真的会为了这贱人打破原则,干出夺臣之妻的荒唐事? 沈云兮又着急又生气,满心都是浓浓的危机感。 如果是别的女人勾引殿下也就罢了。 可偏偏这个女人是沈银翎。 是从小到大笼罩在她头上的阴影…… 陆芊芊在旁边看着,嘴角悄然流露出一抹狞笑,故意叹口气道:“皇嫂,这些个女人不安分,成日里爱慕虚荣想往上爬,咱们这些年在宫里早就见多了。不过嘛,这件事儿到底不光彩,传出去只怕会损了皇兄的清誉。依我看,你也不必声张,你是皇兄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处置一个爬床的贱婢算什么?不如私底下悄悄处置了她,对外就说是她自己突然暴毙,也算是对这件事有个交代。” 沈云兮胸脯起伏。 是啊。 她可是太子妃。 她为什么要畏惧一个罪臣之女小官之妻? 她和沈银翎的尊卑身份,早在四年前就对调了。 思及此,她按捺住火气,沉沉落座,拿出了太子妃的威严:“沈银翎,你到现在,都不肯承认勾引太子吗?!” 沈银翎只是捏着小手帕啼哭。 梨花带雨的娇弱姿态,看的沈云兮火冒三丈,吼道:“本宫问你话,你哭什么哭?!” 沈银翎像是被吓到,惊慌失措地跪坐在地,哭得更加弱不禁风我见犹怜。 沈云兮气的心脏抽搐。 她都还没对她做什么,也不知道这贱人在哭什么! 她扫视过沈银翎浑身上下,最后恶毒地盯着她那张过分美貌的脸蛋:“姐姐仗着这副狐媚样,红杏出墙勾引太子,按照大周律法,是要刺字流放的!来人,把她给本宫按住,拿匕首在她脸上刻‘荡妇’二字!” “太子妃恕罪!” 屋子里,海棠和微雨等丫鬟惊慌失措,连忙跪地求情。 沈云兮厉声:“莲心莲叶,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动手?!出了事,本宫担着!” 莲心莲叶对视一眼,立刻带着几个嬷嬷上前按住沈银翎。 沈银翎一边挣扎一边哭诉:“臣妇没有勾引殿下……臣妇没有……” “住嘴!”膀大腰圆的嬷嬷给了她一耳光,“你再敢在娘娘面前顶嘴,我就把你嘴巴缝起来!” “你要把谁的嘴巴缝起来?” 清冷凌厉的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陆映负手站在门槛外,身后还跟着十几位王孙公子。 “臣妾给殿下请安……” 沈云兮连忙带着人福身行礼。 行过礼,她斟酌着字词控诉道:“殿下,谁不知道沈园是您的私人园林,沈银翎不知廉耻红杏出墙,竟然妄图来沈园,向殿下投怀送抱!臣妾知道殿下最是清正端肃,必定没被她勾引,只是臣妾心里实在气愤不过,因此打算小惩大诫,罚她一罚!” 陆映瞥向沈银翎。 小狐狸精蜷缩着被几个嬷嬷按在地上,挣扎之中衣衫凌乱香肩半露,金钗坠地青丝曳地,身子纤弱轻颤,白皙娇嫩的脸颊上赫然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察觉到他的视线,小狐狸精哽咽着抬起雾蒙蒙的丹凤眼,嗲着小嗓子道:“娘娘仅凭臣妇在沈园过夜,就断定臣妇勾引殿下,可是沈园早就被殿下卖给了臣妇呀。臣妇在自己家里过夜,怎么就成了爬床勾引?” 沈云兮惊呆了。 不是,沈园什么时候被殿下卖给沈银翎了?! 这贱人刚刚怎么不说?! 第292章 再过两天就是臣妇的生辰 沈云兮暗暗握紧双手,目光在陆映和沈银翎之间来回逡巡,像是审视地盘的雌兽。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太子殿下故意遮掩他和沈银翎之间的私情。 京城里谁不知道沈园就是太子殿下的私人园林,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转手给了沈银翎呢? 而且沈银翎一个罪臣之女,哪来的钱买这般精致的园林? 她控诉道:“殿下是把臣妾当三岁小儿糊弄吗?! “臣妾早已改过自新,不再是善妒之人,臣妾容得下别的姐妹伺候殿下,只是这人绝不能是沈银翎。她已为人妇,殿下与她在一起是有违人伦,殿下连自己的清誉都不在乎了吗?! “臣妇知道‘贤惠’二字怎么写,臣妇今日给您留了脸面,只说是这贱妇勾引您,没拆穿您和她的丑事,可您却和她联手蒙蔽欺骗臣妾!您今日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和她私会吗?! “殿下心里,可还有臣妾?可还有臣妾肚子里的小皇孙?!”沈云兮说着说着,悲痛欲绝地捂住肚子,“臣妾已经能感受到宝宝的情绪了,他在哭,他在哭自己的爹爹公然维护别的女人……” 她演得情真意切。 仿佛肚子里真有一个孩子。 沈银翎险些当场笑出声。 用宽袖遮掩了小脸,才堪堪维持住梨花带雨的姿态。 陆映抬手揉了揉眉心。 一个沈银翎已经足够令他头疼,可他的太子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沉声强调:“沈园确实卖给了沈夫人,太子妃若是不信,可以去官衙调取地契档案。” “倒也不必那么麻烦。”沈银翎扶着海棠的手,娇滴滴站了起来,“臣妇的妆奁里就放着契约文书……” 她取出买卖文书和房屋地契,当众展示。 沈云兮看了一眼,不禁面色一白。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沈园当真被太子卖给了沈银翎! “五十万两雪花纹银……”沈云兮抓住了疑点,“你从哪儿弄这么多钱?!” 陆芊芊脸色难看。 还能是从哪儿弄来的,肯定是罗锡白给她的! 罗家富可敌国,乃是江南首富,罗锡白又是罗家的话事人,他指头缝里随便漏一点就是一大笔钱! 罗家的案子又是皇兄办的,皇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银翎就能捞到不少油水! 她明明知道沈银翎的底细,偏偏不敢说出口,只得站在旁边干着急。 沈银翎娇声:“这笔钱是阿泽给臣妇的。阿泽与臣妇情同姐弟,怜惜臣妇孤苦无依,想着沈园原是臣妇的父亲亲自修建督造的园子,就特意求了太子殿下,把沈园转卖给了臣妇。” “胡说八道!”沈云兮面容扭曲,声音尖细,“你回京都这么久了,他早不买给你晚不买给你,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买给你?!沈银翎,你还想糊弄本宫是不是?!” 沈银翎像是被吓到,霎时哽咽出声,害怕的往后退了半步。 落在众人眼中可谓娇娇怯怯我见犹怜,和太子妃的张牙舞爪狰狞扭曲形成了鲜明对比。 沈云兮又是一阵眼角抽搐。 她不明白为什么沈银翎这么能演戏! 她没好气地骂道:“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宫可没打你,你哭什么哭?!” 沈银翎抬起沾满泪珠的湿润睫毛,不安地揉弄手帕:“娘娘当真不知道吗?” “废话,本宫知道为什么还来问你?!” “因为……因为再过两天,就是臣妇的生辰。这座沈园,是阿泽提前给臣妇准备的礼物。臣妇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好好过生辰,娘娘连生辰也不许臣妇过吗?” 少女声音细弱无助,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四周落针可闻。 众人的目光掠过沈云兮。 虽然她是太子妃,但众人还是忍不住鄙夷上了。 连自家堂姐的生辰都记不得,还这般咄咄逼人,怀疑太子和堂姐私通,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陆映面色淡漠。 沈昭昭这一番说辞可谓是滴水不漏。 陆嘉泽必定是站在她那边的,肃王府也确实富贵滔天,沈云兮连求证都不能。 沈云兮浑身发抖。 她徒劳地咬着牙,只得放弃逼问沈银翎,转而望向陆映:“那么殿下今日来沈园……” “园里还有些东西没有交接妥当。”沈银翎柔柔地接过话头,一双含情眼越过她的肩膀落在陆映的脸上,“而且沈园的牡丹开了,殿下派人与臣妇商量,说是要亲自来挖几株好看的带回东宫送给娘娘。看见殿下和娘娘感情和睦夫妻恩爱,臣妇心里也很高兴。” 沈云兮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她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要送她牡丹花! 成亲多年,太子殿下从未送过她花! 早知如此,她刚刚就不闹了! 她激动地攥紧双手,满含爱慕地望向陆映:“殿下,臣妾不知道您是想送臣妾牡丹花,刚刚是臣妾误会您了……” 陆映面无表情:“肚子里的孩子,还在哭吗?” “不哭了!”沈云兮笑逐颜开,伸手摸了摸肚子,“臣妾听见他在笑呢!” 陆映知道她肚子里空空如也,根本就没有子嗣。 他没说什么,只冷淡吩咐:“你先回东宫。” 沈云兮虽然丢了脸,但一想到太子殿下要送她牡丹花,心里的嫉恨和阴霾就一扫而空,得意地瞟了眼沈银翎,高高兴兴地走了。 沈银翎款款福身:“恭送娘娘。” 眼角余光朝密室方向看了一眼,樱唇弯起恶劣弧度。 想必密室里的沈行雷,也听见了沈云兮的声音。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他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不能呼救,不能相见,不知道怎样煎熬呢。 如她所料,密室里的沈行雷正拼命挣扎。 可是他被绑得结结实实,哪怕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移动身下的圈椅。 他想说话,他想大喊,他想叫沈云兮救她,他想提醒沈云兮别被沈银翎这个可怕的妖女骗了,她就是和太子偷情的贱人! 但他做不到! 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滚落。 沈行雷从前也算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他玩弄过那么多人命,却独独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被人玩弄! 偏偏还是一个他瞧不起的女人! 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嗬嗬”的喘息声音。 然而密室墙体十分厚实,这点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他只能徒劳地听着沈云兮带着丫鬟嬷嬷离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希望离自己远去。 与此同时。 京城以北。 阳春三月,花木蓬勃。 一名小厮匆匆跑到马车边,低声道:“大公子,刚刚那名老樵夫说他看得真真切切,去年那个冬夜,确实有一行人悄悄出现在驿站附近。他们刚走,二公子歇脚的驿站就起了大火。那老樵夫还看见他们走的时候扛了一个人,会不会就是二公子?” 车帘卷起。 沈行瀚眉目清冷。 二弟,果然没死。 第293章 是沈银翎把你藏在这里的吗? 沈行瀚在很早之前就猜到沈行雷没死,而是被人秘密藏了起来。 处理政事之余,他坚持不懈地走访了两个多月,把驿站附近的村庄全部调查了一遍,才终于从那个住在半山腰上的老樵夫的嘴里撬到了一点线索。 “只是……”小厮愁眉苦脸,“大公子,那老樵夫说雪夜太黑,他只模糊瞧见一队人马,凶手具体长什么样却是没看清楚……” 沈行瀚折了一枝嫩柳条。 沈银翎想绑架二弟,有能力出动一队人马帮她又不怕得罪沈国公府的,京城里还能有谁? 只有陆嘉泽了。 问题在于,沈银翎把二弟藏到了什么地方。 这两个月以来,高家几乎被他的暗探翻了个底朝天,他疑心高家藏有密室、地牢,可派出去的暗探们带回来的消息始终如一:二弟不在高家。 听说沈银翎在城郊有一座温泉山庄,他也曾派人仔细查探,但那边也没有二弟的踪迹。 他甚至疑心沈银翎是不是丧心病狂,把二弟藏进了肃王府。 但根据暗探得到的消息,肃王府里也没有二弟的线索。 沈行瀚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吩咐道:“回城。” 回到沈家,秦氏急匆匆赶过来,把沈云兮一早出宫驾临沈园的消息告诉了他。 秦氏着急道:“瀚哥儿,你说兮儿都怀上龙种了,怎么太子殿下对她还是不上心?!” 沈行瀚拂袖落座。 他妹妹又蠢又坏又没情趣,他要是太子,他也瞧不上。 秦氏推了他一把:“你别光坐着不说话呀,你这当亲哥哥的,怎么也不替你妹妹着着急?!你说和太子偷情的那个狐狸精,到底是不是翎姐儿呀?” 沈行瀚端起一盏热茶:“太后娘娘罚她禁足半年,她是一点也没听进去。本就不讨太后和皇帝喜欢,竟还大张旗鼓跑出宫捉奸,给皇族丢脸。若那狐狸精不是沈银翎还好,若是,太子便会被陆争流一派的朝臣扣上‘夺臣之妻’的污名。沈云兮这是生怕太子身上没有脏水,嫌他在太子之位坐的太安逸了。” “你这孩子!”秦氏忍不住骂了一句,“兮儿是你亲妹妹,她也是为了肚子里的龙种,为了咱们沈家的前程,才这般小心谨慎,不许太子在宫外乱搞。你不体恤她也就罢了,怎么还说风凉话呢?!” 沈行瀚撇了撇茶沫,低头喝了一口茶。 他看,沈云兮才不是为了什么龙种、什么沈家前程。 她纯粹是为了她自己。 秦氏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说来也是怪,没想到沈园竟然被太子殿下卖给了翎姐儿。你说翎姐儿都落魄成那样了,居然出手就是五十万两雪花纹银,听说是肃王府那位世子爷给她的……” 她后面啰啰嗦嗦,沈行瀚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紧紧捏住茶盏,脑子里电光火石般掠过白光。 沈园…… 沈园也在沈银翎的名下?! 那么二弟,有没有可能被关在沈园? 太子知道吗? 如果太子知道并且帮助隐瞒,那么他对沈家的态度是否值得商榷? 沈行瀚心底升起一股危机感,客客气气把秦氏请了出去,又叫来心腹:“这些天仔细盯着沈园,但凡她有外出的迹象,立刻回来禀报。” 他必须亲自查探一趟沈园。 沈行瀚很快就等到了这个机会。 次日一早,沈银翎梳妆妥当,捎带上在江南购置的新奇小玩意儿当登门礼,乘坐马车前往薛家,探望薛绵绵姐妹。 她刚走,沈行瀚那边就知道了消息。 沈行瀚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亲信直接潜入沈园。 沈园里只有一些丫鬟嬷嬷,外门的小厮也不是什么顶尖高手,再加上沈园曾是太子的地盘,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可能在这里撒野,因此他们没有任何防备,沈行瀚轻而易举就潜入了沈园深处。 摸索到沈银翎平日里起居的那间寝屋,他扫了眼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又打开衣橱瞧了瞧。 心腹禀报:“公子,这儿看起来只是一间装饰华贵些的寻常闺房。更何况那沈银翎再如何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把二公子关在她的起居室里吧?那得多变态呀?” 沈行瀚眉头紧锁。 沈银翎的性子诡谲多变,本来就不能以常人的心思来揣度她。 说不定,她真把二弟囚禁在了这间寝屋。 沈行瀚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判断力,下令道:“仔细搜查,瞧瞧这间房里有没有暗室。” 心腹们重新搜查起寝屋。 一名护卫叩了叩内侧的墙壁,突然严肃道:“公子,这墙后面藏着一间密室!” 沈行瀚走过去叩了叩墙壁,脸色一变。 他摆弄起嵌在墙里的装饰物,很快发现一只青铜小鸟的翅膀是活动暗括。 他毫不犹豫地按下小鸟翅膀。 随着一阵轰隆声响,心腹们连忙把沈行瀚护在身后,紧接着就瞧见那面墙壁缓缓打开。 一股骚臭味儿扑面而来。 众人望去,只见沈行雷被绑在圈椅上,脸颊凹陷形容憔悴,手脚被废一身狼藉,衣裳血痂早已发黑,各种污秽物弄脏了他的裤子,看起来惨不忍睹。 护卫不敢置信:“公子,当真是二公子!” “二弟……” 沈行瀚喃喃。 他紧紧盯着面前这个瘦弱可怜的男人,几乎没法儿把他和印象里那个高塔般壮硕跋扈的弟弟联系在一起。 而密室里骤然涌进来的光影,瞬间刺伤了沈行雷的双眼。 他紧紧闭着眼睛,脸颊上流淌出两行血泪。 他知道来人是他的兄长。 兄长知道他没死,兄长终于来救他了…… 血泪打湿了衣襟。 他情绪激动,很想告诉兄长沈银翎对他做了什么,很想让兄长狠狠折磨沈银翎,然而他只能发出脆弱的呜咽。 护卫们颇有眼力,立刻上前给他解绑。 沈行瀚亲自拔出塞在沈行雷嘴里的抹布:“是沈银翎把你藏在这里的吗?” 话音刚落,就看见沈行雷已经没了舌头。 沈行雷靠在沈行瀚怀里,九尺男儿委屈到哽咽不能语。 沈行瀚轻抚着他的脑袋。 他有想过沈银翎或许会折磨二弟。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沈银翎会把他折腾到这种地步! 他浑身发抖,清隽的脸上弥漫着刺骨的寒意:“沈银翎……” 第294章 妹妹想嫁给谁 薛家。 薛家姐妹留沈银翎吃午饭。 趁着薛晴晴带丫鬟们去后院挖那坛梅花酒的功夫,沈银翎悄悄问道:“薛伶欺负你没有?” 薛绵绵摇摇头,鹿眼里藏着后怕:“我刚认亲回家的那段时间,他夜里不大安分,总是偷偷跑到我的房里。后来我和妹妹睡在一块儿,他就不乱来了。前几天从江南回来,给我和妹妹各带了一份礼物,只看了我几眼,没有欺负我。” 沈银翎这才放心,又叮嘱道:“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往薛夫人院子里跑。他再猖狂,总不至于当着薛夫人的面为所欲为吧?” “我晓得的。”薛绵绵握住她的手,“昭昭,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妹妹已经说好了人家。” “晴晴说好了人家?是哪一家?” “是国子监祭酒的嫡次子。” 沈银翎略一思忖,脑海中浮现出对应的一张脸。 国子监祭酒的嫡次子名唤谷梁,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出身清贵,自己也上进,前些年就有功名在身了,如今在户部当官。 薛绵绵解释道:“小时候我和晴晴在他们家的族学里读书,那个时候就认识了。晴晴出了和沈行雷退婚那档子事,谷家的伯母私底下找上门来,说谷梁打小就喜欢晴晴,想与我们家结亲。母亲想着,晴晴性子文静腼腆,去大家族当长媳不合适,当二儿媳妇倒是正好,不必承担太多的责任,也不必费心操劳家事,最重要的是两家人知根知底,不怕再闹出沈行雷那种事,便也觉得这桩婚事很是不错。” 沈银翎点点头:“婚期可定下了?” “定下了,就在五月。” “这么急?” 薛绵绵压低声音:“我也是偷听我爹爹和薛伶的谈话才知道的,听说朝廷要外派一名官员去江南担任临安知府,如果不出意外,可能就是谷梁过去。母亲想着,得在人家外派之前把婚事办妥,到时候安排妹妹和谷梁一道去临安。” 沈银翎挑眉。 如今江南尽归陆映。 派出去的临安知府,必定是陆映的心腹。 原来看似中立的谷家,也是太子党派的人物吗? “我也想早点嫁出去……”薛绵绵叹了口气,“只是母亲说我才回家,舍不得我现在就嫁出去,要多留我一年再给我说人家。” “妹妹想早点嫁出去?” 一道邪佞的声音飘了过来。 薛绵绵吓了一跳。 她躲在沈银翎的身后悄悄望去,只见薛伶穿一身朱红色宽袖锦袍,倚在不远处的廊柱旁,笑的比廊外的牡丹花还灿烂,弯起的冶艳眉眼无端带出几分危险意味。 怪瘆人的。 她一看见薛伶就腿软,拿手帕擦了擦脑门儿上的细密冷汗:“兄,兄长……” 薛伶幽幽道:“妹妹想嫁给谁?” “没,没想嫁给谁……” “是吗?” 薛伶笼着宽袖走过来,抬手给薛绵绵捋了捋被春风吹乱的鬓发:“我从江南带给你的那支粉珍珠攒花金步摇,你怎么不戴?” 他生得唇红齿白俊美冶艳,眉眼天生含情,令人想起“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诗文。 虽还是少年,却身姿挺拔如玉树,衬得薛绵绵娇小玲珑,轻易就把少女整个笼罩在面前的阴影里。 令薛绵绵想起过去被关在他的院子里赎罪的记忆。 薛绵绵不想得罪他。 她只想安安稳稳度过这一年时光,来年春天顺顺利利地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她垂着睫毛,忍不住抖如筛糠:“我我我……我这就去戴……” 她想立刻回自己闺房,薛伶却玩味挑眉:“我是鬼吗?叫你怕成这样?” 薛绵绵暗道,他不是鬼也和鬼也差不多了。 他甚至比鬼还要吓人。 她回避着他的视线,小心翼翼道:“你是兄长……” “兄长……”薛伶品着这个词,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偷走我的身份那么多年,如今,你也有脸称呼我兄长吗?怎么,父亲母亲把你收为养女,你就真当自己是薛家小姐了?” 薛绵绵小脸煞白,眼眶迅速浮红,嗫嚅道:“我已经赎罪很多年了……” 甚至…… 甚至连姑娘家最宝贵的东西,也被薛伶夺走。 她不知道还要怎么赎罪。 而且她留下来,也并不是贪图薛家的富贵。 她甚至都想好了,将来出嫁的时候,绝不拿薛府的一针一线…… 沈银翎揉了揉太阳穴,牵起薛绵绵的手:“晴晴快要带着那坛酒回来了,咱们去垂花厅。” 薛伶扫了眼沈银翎,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鬼影似的飘走了。 沈银翎好奇:“他在薛家,一向这么神出鬼没吗?” “可不是?”薛绵绵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唯恐薛伶又从哪个角落冒出来,“昭昭,我太怕他了,将来我一定要嫁的远远的,嫁到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去!” 沈银翎和薛家姐妹用过午膳,才乘坐马车返回沈园。 午膳时饮了两盅梅花酒。 那酒酿的后劲有些大,她撑着额头,脸颊泛着浅浅的酡红。 抵达沈园门口,驾车的微雨犹豫道:“夫人,咱们园子好像出事了……” 沈银翎缓了缓酒劲,拿折扇挑开马车门帘。 官差包围了沈园,一副要查抄的架势。 沈行瀚负手站在门口,大理寺卿正和他低声谈论什么。 瞧见她,两人顿时停下交谈。 大理寺卿张可远抬了抬手,立刻有官兵团团围住了马车。 微雨呵斥:“光天化日,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干什么?!”张可远怒喝,“沈银翎劫掠沈家二公子沈行雷,私自囚禁滥用私刑,人证物证俱全,你说本官干什么?!” 微雨脸色一变。 这些人,竟然发现了藏在沈园密室里的沈行雷! 沈行瀚盯着沈银翎。 暮春的阳光照落在她的脸上,少女冰肌玉骨容颜娇艳,额角垂落的金流苏折射出华贵的暗芒,即使东窗事发,也依旧沉静从容,只左手暗暗捏紧了泥金镂花小折扇,发白的指关节出卖了她藏在心里的一丝慌乱。 他弯唇,眼中却不见暖色:“堂妹,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狠毒的女人。” 第295章 沈银翎那贱人竟然下此狠手 春风和煦。 沈银翎眼眸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捏着折扇的手指渐渐放松,呈现出白玉一般的色泽。 她扶着微雨的手步下马车,柔声道:“我听不懂张大人和堂哥在说什么。二堂哥早在去年冬天就死在了城北驿站,怎么突然成了我劫掠他,还私自囚禁滥用私刑?难道二堂哥没死?” 沈行瀚负着手:“装傻充愣,我知道这是堂妹惯用的手段。可这事是二弟亲自指认,岂能有假?沈银翎,你把二弟害成那样,你不会觉得,这一次,你依旧能全身而退吧?” “我说了,我根本听不懂堂哥在说什么。” 张可远拂袖,严肃道:“我们在沈园的密室里发现了被囚禁数月的沈行雷,他身上多处受刑,现在已经送回沈国公府医治。沈银翎,我们怀疑你就是幕后凶手,跟本官走一趟大理寺吧!” 话音落地,侍卫们就要上前拿人。 沈银翎退后一步。 沈行瀚没找刑部,反而找了大理寺的人来处理这件事,明摆着是因为他知道崔季和她的关系,他怕崔季护短。 面对咄咄逼人的张可远,她继续温声细语:“原来你们是在沈园密室里面发现的他……敢问张大人,他被关在沈园多久了?” 沈行瀚意识到这句话里藏着陷阱,正要截过话头,张可远已经脱口而出:“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关在那里!根据密室里的情况来看,约莫已经被囚禁了四五个月!沈银翎,亏你还是女子,怎么生了一副如此歹毒的心肠?!” “四五个月?”沈银翎摇开折扇,“可是这座沈园,前天才被太子殿下转卖给我。四五个月以前,它分明还在太子的名下。这么说,私自囚禁沈行雷的凶手应当是太子才对。阿弥陀佛,也不知道太子和二堂哥什么仇什么怨,竟然要把他囚禁起来。我花那么多钱接手沈园,没想到竟会蒙受不白之冤,我也是受害者呢。张大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抓太子殿下?”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张可远懵了。 他只得求助地望向沈行瀚。 沈行瀚脸色难看。 他知道沈银翎一向能言善辩,没想到她能狡辩到这个程度! 他冷冷道:“京城里谁不知道沈园是你父亲亲手设计修建?即便这座园子曾经隶属太子,但太子也根本不知道那间房里还藏着密室。你背着太子,偷偷摸摸把二弟藏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我二弟作为受害人,亲自指认你是凶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张大人,你还等什么,还不抓人?!” 沈银翎脸色清寒。 大理寺来了不少官差。 即便微雨能杀出一条路,但这件案子总得有个交代。 她迟早是要进一趟官衙的。 她合拢折扇,没让微雨和那些官差动手,只漫不经心道:“不必你们动手,我也想知道幕后真凶究竟是谁,我愿意走一趟大理寺,配合你们查案。” 沈园的丫鬟嬷嬷也都被抓进了大理寺。 沈银翎余光注意到躲在巷弄角落的海棠,不动声色微一颔首。 于是在沈银翎进大理寺的同时,海棠按照她的眼神暗示,机灵地求到了慈宁宫。 她跪地叩首:“夫人再如何胆大,也不敢私自囚禁沈二公子呀!更何况夫人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平日里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又怎么敢对沈二公子滥用私刑?这件事必定另有隐情,求太后娘娘救救夫人!” 郦太后倚在宝蓝色团花缎面靠枕上。 她对沈银翎,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这小姑娘乃是她手帕交的嫡亲外孙女儿,念在小时候的情分上,她总要照拂两分。 爱是真的,恨也是真的。 实在是这小姑娘不听话,不仅不肯按照她的吩咐怀上子嗣,而且还无缘无故失踪了两个月,终于回京,任她百般敲打,也不肯说出这两个月究竟去了何处。 沈银翎…… 像是一只爪牙过于锋利、思想过于自我,令她无法彻底掌控的小宠物。 她决心要叫这宠物吃点苦头,日后好更听话,因此一颗一颗捻着碧玺佛珠,只闭目不语。 海棠咬牙,旋即重重磕了个头:“夫人待太后娘娘一片孝心,求太后娘娘救她!” 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一边恭敬的为郦太后揉肩,一边柔声笑道:“海棠姐姐,不是皇姑奶奶不愿意救沈夫人,实在是她干的事太过骇人听闻了。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那沈行雷偏偏是沈国公的嫡次子、太子妃的亲哥哥。这事儿几乎是捅破了天,就算皇姑奶奶亲自出面,也不好捞人呀。” 海棠直起上身,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是奴婢不懂事,这事确实不好牵连太后娘娘。只是还有一事,夫人让奴婢转告太后娘娘。 “昨日太子妃罔顾太后娘娘禁足东宫的训诫,私自跑到沈园,可谓是置您的颜面于不顾。我家夫人最是孝顺,见不得她这般不敬,于是昨夜派人去东宫,本想劝诫她一二,哪知竟阴差阳错发现她肚子里根本没有皇嗣。想是那日佛寺,她不敬长公主,又怕太后娘娘怪罪,所以才自称有孕,借以逃避责罚。” 一番话犹如平地惊雷。 郦太后睁开眼,浑浊的眼眸尖锐深邃:“你说,太子妃是假孕?!” “我家夫人行事谨慎周密,不敢有假!” 郦太后紧紧捏着碧玺佛珠。 后宫女子假孕,这可是欺君之罪! 沈云兮好大的胆子! 她脸上浮起一个笑容,温声道:“昭昭为哀家办事,果真是一片孝心。珠儿,你亲自走一趟大理寺,告诉张可远,若是伤了昭昭一根毫毛,哀家拿他是问!” 郦珠微笑,福身称是。 另一边。 沈行雷被囚禁在沈园里的这件案子,迅速在京城里传开。 虽然他称得上倒霉凄惨,但他坏事做尽,因此茶楼酒肆的百姓根本就不同情他,反倒对他的遭遇拍手称快。 东宫此刻已经闹翻了天。 沈云兮扶着肚子站在书房外面,哭诉道:“他是臣妾的亲哥哥,沈银翎那贱人竟然下此狠手,听说连他舌头都割了!求殿下为臣妾做主,为臣妾的哥哥做主,务必要砍了沈银翎的脑袋!” 第296章 沈行瀚天都要塌了 沈云兮在外面哭诉了很久,也没见陆映放自己进去。 桂全抱着拂尘,好声好气道:“殿下还在处理国事,要不娘娘改日再来?” “混账阉奴!”沈云兮赏了他一耳光,“出事的可是本宫肚子里龙种的亲舅舅,万一有个好歹,将来本宫如何向孩子交代?!” 桂全低着头,紧紧捂住脸。 他打小伺候殿下,是殿下身边最得脸最信任的内侍。 这些年,就连殿下也未曾打过他! 太子妃倒好,上来就给他一巴掌…… 目光掠过沈云兮微微隆起的肚子,他眼底暗藏讥嘲。 什么龙种,枕头还差不多! 别说肚子里没货,就算真怀上了,只怕那孩子也不愿意有沈行雷那种草芥人命祸害边疆的畜生当舅舅! “兮儿。” 清润的声音忽然传来。 沈云兮回头看见沈行瀚,顿时又高兴又委屈:“大哥!” 沈行瀚走到跟前,递给桂全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我妹妹年纪轻不懂事,桂公公别跟她计较。这些银钱,给公公买点跌打损伤的药膏,擦擦脸。” 桂全握着荷包。 沈行瀚比沈云兮会做人,起码会做表面功夫。 不过,这点儿赏钱也就百十来两纹银。 他在殿下身边做事,这点钱是不放在眼里的。 他脸上浮起一个笑脸,仍旧是恭恭敬敬的态度:“瞧沈公子说的,奴才一个阉人,哪敢和娘娘计较?奴才守在这里,实在是奉了殿下的旨意,不敢玩忽职守。想必沈公子也是来找殿下议事的,奴才这就去给您通传。” 书房里面。 陆映没在处理国事,只安静地坐在窗边。 暮春三月,榴花还没开,从沈园移植过来的几株魏紫姚黄倒是开得热闹。 斑驳花影照在他的侧脸上,带出几分清幽雅贵。 苍玉似的指尖擎着一朵刚摘下来的细嫩牡丹。 他垂眸看着那朵牡丹,眼尾覆落狭长阴影。 他知道沈昭昭一向胆大包天。 但他没想到,她竟然敢掳掠沈行雷,还把这么个大活人藏在沈园,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甚至藏了几个月! 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也就是说,他每夜与她缠绵悱恻,都会被一墙之隔的沈行雷听得一清二楚。 一想到那些鱼水之欢的长夜里,还有一个男人藏在旁边窥视偷听,陆映就从脊梁尾椎蔓延开浓浓的不自在,恨不得现在就去质问那狐狸精,她是不是疯了。 陆映料想她肯定是故意的。 她手段毒辣,不仅要折磨沈行雷的肉体,还要凌虐他的灵魂,叫他日日夜夜不得安生。 他捏了捏眉心。 如今东窗事发,他倒是想看看,那狐狸精打算如何收场! 桂全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恭声道:“殿下,沈大公子求见。” 陆映捻了捻牡丹花瓣,不置可否。 桂全揣度着他的心思,料想应当是可以放沈行瀚进来的,于是匆匆去回廊外面请人。 沈行瀚踏进书房,行过礼后直言道:“说出来不怕殿下笑话,二弟和沈银翎的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如今沈银翎虽然下了大狱,却一口咬定她毫不知情,还说沈园从前是殿下的地盘,指认殿下才是幕后凶手。” 陆映把玩着牡丹花。 他丝毫不意外沈昭昭会说出这种话。 她确实是大难临头的时候,会把黑锅推到他头上的那种人。 也不知为何,也许是早已洞悉她的性情,也许是早已习惯她的凉薄自私,陆映此刻丝毫没感到难过,平静之余,他甚至有点想笑。 他淡淡道:“她说孤是凶手?” “是。微臣知道殿下和她有过一段情,平心而论,微臣的这位堂妹确实倾国倾城冰雪聪明,假使微臣不是她的兄长,只怕也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只是此女心性恶毒手段狠辣,您待她再好,她也仍然像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利益,顷刻之间就能出卖您。但是,沈家与她不同,微臣与父亲永远站在太子这边,沈家和殿下,才是风雨同舟之人。” 陆映听着这番话,猜到了沈行瀚这趟进宫的目的—— 他不想让他插手沈行雷的案子。 他要沈昭昭死。 陆映指尖略一用力,牡丹花瓣的粘稠汁水渗到了指节间。 黏黏腻腻,荼蘼嫣红。 残损的深粉花瓣紧贴着骨节与虎口,令陆映想起沈银翎趴在他的怀里,青丝散乱香肩半露,狐狸般妖娆舔舐他掌心的画面。 如果在他的心里放置一座天平,一端是沈家父子和二十万兵权,一端是沈昭昭,那么孰重孰轻? 陆映把牡丹花放在花几上。 他在江南的时候,曾下定决心要对沈昭昭负起责任。 那个时候他知道沈昭昭是爱闯祸的性子,可他不知道她竟然这么能闯祸,提前给他埋下了一个如此大的隐患。 他沉默着,在德顺端来的水盆里净手,薄薄的眼皮低垂着。 良久,他低声:“风雨同舟?你们沈家的那艘船,早就破了个大洞。” 沈行瀚怔住:“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映拿帕子擦拭双手,清清冷冷地睨向他:“你妹妹是假孕。” 沈行瀚:“……” 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冲上了头,令他头重脚轻往后踉跄,仓促地扶住花架才堪堪站稳。 兮儿是假孕? 她都怀了三个月的身子了,宣扬的满城皆知,母亲甚至还花重金命京城的金银铺为孩子打造长命锁,结果她居然是假孕?! 假孕乃是欺君之罪,别说她太子妃的位置很有可能不保,就连他们沈家也许也会受到牵连! 这可比二弟的事情严重多了! 沈行瀚天都要塌了! 他脸色铁青,顾不得再讨论沈银翎和沈行雷的事,更顾不得平时的清贵风度,匆匆忙忙去找沈云兮问个清楚。 桂全小心翼翼道:“殿下,沈夫人还被关在大理寺,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救她出来?” 陆映揉了揉眉心:“先关她一阵子,叫她长长记性。” 桂全担忧:“沈夫人身娇肉贵,只怕会被欺负。到时候,殿下又要心疼了。” 陆映的太阳穴暗暗发胀。 那狐狸精惯会捅娄子,却要他替她收拾烂摊子。 他从书案上拣起一块圆形玉环,递给桂全:“你亲自走一趟大理寺。张可远看见这块玉,就明白孤的意思了。” 第297章 一点儿也不肯让他省心 圆形玉环,“圆”字谐音“原”,“环”字谐音“还”。 太子殿下这是警告张可远,要他将来原原本本把沈夫人还回去。 张可远先是被郦太后的亲侄孙女警告了一番,后又被皇太子的心腹内侍出面告诫,虽然他这些年处理过无数罪臣,也不是没见过勋贵子弟,可是谁的后台有这般硬,能先后请动两位大佛前来说情? 他宛如惊弓之鸟,哪还敢再对沈银翎动用私刑。 他赔着笑脸,客客气气地送桂全离开大理寺,握着玉环的手掌心已是冒出一层热汗。 玉环温润。 张可远混迹官场多年,隐隐猜到了太子殿下和沈银翎之间的关系。 太子那样一个清正端肃不近女色的人…… 没想到,竟然也会为美人折腰。 偏偏那美人还已为人妇。 能打破太子的原则,可见沈银翎在殿下心里分量几何! 张可远再也顾不得和沈行瀚的交情,当即就给沈银翎安排了单独的牢房,连带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小厨房按照她的口味精心烹制,与别的囚犯完全区别开来。 次日。 沈银翎在牢房里梳妆,薛绵绵拎着一个精美丰盛的食盒跑来探监。 小姑娘急得什么似的,狱卒刚打开牢门,就像离弦之箭一般冲了进来。 她一边检查沈银翎浑身上下有没有受伤,一边红着眼圈道:“我昨儿夜里才听说你出事了,一晚上没睡好,天还没亮就收拾东西来看你。昭昭,我娘说恐怕沈家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可要怎么办才好呀?” 沈银翎握住她的手,笑盈盈的:“哭什么,我这不是没事吗?” 薛绵绵确定她没受刑,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她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盘珍馐美味:“我睡不着,下半夜起来给你炖了一只老母鸡,天牢里伙食不好,你喝一碗鸡汤补补身子,我来得急,你瞧这鸡汤还是滚热的呢——哎呀,我怎么一直与你说这种琐碎的事!” 小姑娘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昭昭,你可想好脱身的办法了?” 鸡汤又鲜又香,可见是薛绵绵用心炖的。 沈银翎小口小口啜饮,喝了半碗,才慢条斯理道:“我被关进来两天,也没见人对我刑讯逼供。只昨天夜里被张可远提审,想让我签字画押认罪。我不干,他没办法,就放我回牢房了。你猜,他为什么拿我没办法?” 薛绵绵飞快转动脑筋,最后试探道:“难道是太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护着你?” 沈银翎轻哂:“那两人再如何护着我,也不可能把我从有罪护成无罪。” “那是为什么呢?” “我没猜错的话,恐怕沈行雷快要死了。” 沈行雷伤的那么重,却没得到及时的治疗。 而且舌头被割,手筋脚筋全被挑断,就算他想指认她,也根本发不出声音、写不了字。 所以,即便明眼人都知道就是她囚禁的沈行雷,可是在缺少绝对证据的情况下,除非她主动认罪,否则只要她咬死不认,那么大理寺和沈家都拿她毫无办法。 “所以,”沈银翎捏了捏薛绵绵白嫩嫩的脸蛋,“我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跟他们耗着就是了。等耗死沈行雷,他们就再也不能指认我了。” 如她所料,此刻沈行雷正奄奄一息。 沈国公府。 沈行雷被抬回来之后,秦氏当即请来太医院的太医们,亲自为他看诊。 可惜他伤得太重,这几个月又是在密室煎熬度过,身体和心神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已是濒临油尽灯枯的状态,全靠一腔怨恨吊着命。 秦氏端着药碗坐在床边,见儿子被人弄成这样,心疼的什么似的,衣不解带亲自照顾,才两天就瘦了一大圈,哭得眼圈浮肿脸色蜡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她舀了一勺药,试图塞进沈行雷的嘴里。 可惜沈行雷如今已是水米不进的状态,褐色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他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像是摇摇欲灭的一盏烛火。 秦氏见他如此,忍不住掩面痛哭。 孙妙娘抱着帆哥儿站在旁边,清秀的脸上满是惶恐,小声道:“婆母,夫君这个样子,还能救的回来吗?” 秦氏气怒,猛然将药碗砸在地上。 孙妙娘吓得跪伏在地,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嗷嗷大哭。 “个不要脸的贱胚子!”秦氏尖声怒骂,起身恶狠狠踹了她一脚,“要不是你勾引二郎,二郎和薛晴晴早就成亲了,又怎么会闹出后面殴打公主、流放边疆的事?!他要是没有流放边疆,又何至于被奸人掳掠,折磨成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孙妙娘被她踹到旁边,额头重重撞上桌腿。 鲜血顺着额角蜿蜒淌落。 她眼底闪过一丝愤恨。 沈行雷被流放边疆,明明是因为他自己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缘故。 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不敢抬头,重新跪好,唯唯诺诺道:“婆母教训的是……” 秦氏又踹了她一脚:“还不快滚?!” 孙妙娘抱起帆哥儿,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秦氏发泄了一通怒火,哭倒在床榻上,颤抖着抚摸沈行雷的脸庞:“我可怜的儿呀,你怎么就被人害到了这个地步?!娘心里疼啊……” 她突然坐起身,面色扭曲狰狞:“都是沈银翎那贱人的错!二郎,你放心,娘一定把她绑到你床前,要她给你磕头认错!” 她正要亲自走一趟大理寺,沈行瀚来了。 “瀚哥儿!”秦氏眼眶一红,紧紧揪住他的衣袖,“你弟弟快要不行了,这可如何是好?我瞧着太医院的人都是庸医,你赶紧去城里请几位神医过来!诊金不是问题,只要能救活你弟弟,再贵的药材我也舍得!” 沈行瀚清贵的脸上,弥漫着一片疲惫之色。 他已经试探过兮儿了。 尽管兮儿矢口否认,但他看着她慌张的神色,就知道太子说的是真的。 兮儿是假孕。 一头是兮儿假孕,一头是二弟被害。 这两个嫡亲的弟弟妹妹,是一点儿也不肯让他省心。 他瞥了眼床榻上的沈行雷。 本就罪名在身,本指望在边疆戴罪立功,将来陆映登基,或有召回京城重新为官的机会,或者哪怕改名换姓东山再起也未可知。 可他如今手脚筋都被挑断,就算救活了也只是个拖后腿的废人。 还花那个冤枉钱做什么? 沈行瀚眸子里闪过一丝阴鸷。 倒不如利用二弟最后一口气,彻底扳倒沈银翎。 沈银翎绝不能再留了。 就算赌上兮儿的太子妃之位,也必须把她弄死! 第298章 想替她服侍太子 沈行瀚敛去眼底的杀意,温声道:“母亲放心,儿子一定请来京城最好的神医,把二弟救活。” 秦氏浑然不知他的心思,欣慰地擦了擦脸颊上的泪,又叮嘱了两句,才放心离开。 她走后,沈行瀚瞥向端着药汤站在角落里的沈心雅。 母亲这两天衣不解带地照顾二弟,她虽是庶女却也伺候在旁边,不声不响的,内敛沉静处变不惊,和动不动就张牙舞爪大吼大叫的兮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人常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沈行瀚觉得这句话用在人身上也很合适。 他替沈行雷掖了掖被子:“这两天,辛苦你了。” “我不觉得辛苦,就是看着二哥煎熬受罪,心里忍不住难过。”沈心雅柔声细语,上前给沈行瀚斟了一杯茶,“说到底,还是堂姐太过分了,好歹兄妹一场,纵使再心怀怨怼,她也不该这么对待二哥,失了女子该有的温柔乖顺。” 沈行瀚接过她递来的茶。 茶水温度正好。 弟弟妹妹里面总算有一个靠谱的。 “对了,”沈心雅又关切道,“听说兄长昨日去了东宫?姐姐可还安好?姐姐嫁进东宫四年无所出,如今终于怀上一胎,可得谨慎小心才是。月份越大,越要当心,张嬷嬷不在了,也不知莲心和莲叶能不能照顾好她……” 沈行瀚吃了半杯茶,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 少女穿紫青色半臂,搭配石榴红罗裙,发髻上簪着两朵简单通透的白玉兰镶金边花,眉目之间和沈银翎有两分相像,称得上面若芙蓉清丽可人。 他摩挲着杯盏:“你是想进宫照顾她,还是想替她服侍太子?” 被拆穿心事,沈心雅脸上不见慌乱,反而平静地跪倒在地。 她垂着头:“姐姐怀着身子,只怕不方便伺候太子。如果兄长肯抬举心雅,将来在姐姐后面得个一子半女,也算是心雅的福气。再者,姐姐性情如何,兄长比心雅更清楚,我若进宫,将来也好时时与她有个照应。” 沈行瀚慢条斯理:“兮儿行事肆无忌惮,是该有个人时时在旁边警醒她。你以陪伴解闷的名义进宫照顾她,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只是现下沈家忙于二弟的事,并非你入宫的好时机。” 沈心雅表现的愈发柔顺谦恭:“兄长肯给心雅这个机会就行。前几日嫡母已经在为府里的妹妹们挑选夫婿,可是心雅无心嫁人,只想进宫服侍姐姐。如今得了兄长的首肯,心雅也能放心了。” 沈行瀚睨她一眼。 难怪今日这般积极,原是因为这个。 也是,兮儿的身孕已经有三个月了,母亲觉得胎像已稳,不需要再安排府里的庶女们进宫,于是就积极张罗起她们的婚事—— 自然,这些庶妹的婚事,全是在为他们兄妹铺路,从来没有考虑过她们自己喜不喜欢。 他道:“你的事,我会亲自去和母亲说。” “多谢兄长垂怜。我还以为,兄长会怪我汲汲营营,是个贪慕虚荣心比天高之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沈行瀚并不在意,“你想往上爬,这是好事,咱们沈家人就该如此。只是也需记得时时低头自省,绝不能忘了根基,忘了本分。” “谨记兄长教诲。” 沈心雅恭声。 她站起身,又给沈行瀚添了半杯茶。 石榴红的罗裙随着她的脚步摇曳生花,像是层层叠叠的花瓣。 她眷恋地拂拭过绣在裙摆上的朝颜花。 人人都说当朝太子清贵显赫高冷持重,年少时与京城第一美人沈银翎是青梅竹马。 可是他们都错了。 就连太子也错了。 沈云兮模仿沈银翎穿石榴红罗裙,妄图得到太子的喜欢,殊不知最开始其实是沈银翎模仿她。 当年太子一见钟情的姑娘分明是她沈心雅,沈银翎不过是抢走了她的机遇,靠着模仿她才博得殿下的喜欢罢了。 可惜太子殿下早已不记得幼时的事,以致于天底下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真相。 她身份低微,秦氏和沈云兮又一贯霸道,即便沈银翎全家被抄,她也没能接近太子,反倒叫沈云兮捡了便宜,当了太子妃。 可她不服气。 她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在沈家熬了许多年,也恨了许多年。 于是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太子殿下能看见她为止。 她有自信,只要能和太子殿下接触,就能让他想起小时候的事,到时候无论是沈云兮还是沈银翎,都只不过是她在太子殿下心里的替代品罢了。 如今苦尽甘来,她终于有了接近太子的机会…… 就在沈心雅思绪飘飞之际,秦氏叫来孙妙娘,要她陪她去一趟大理寺。 大理寺牢房。 婆媳俩过来的时候,薛绵绵已经离开,沈银翎命狱卒用绫布在牢房的横梁上结了个秋千,正百无聊赖地靠坐在秋千上看话本子。 秦氏破口大骂:“翎姐儿,你好狠的心!你把二郎害成那样,你怎么睡得着觉?!你还是人不是?!天底下哪个女人像你这般黑心肠,你也不怕将来生孩子遭报应,生个没屁股的短命鬼!” 沈银翎慢悠悠翻了一页书。 当年叔父是庶子出身,娶的秦氏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肚子里没什么墨水。 在沈家享了这么多年富贵,平日里只知道和她娘亲争个高低,却不知道多读几本书,瞧瞧,都当了国公夫人,张口闭口却还是如此粗鄙不堪。 她合上话本子,含笑望向她:“婶娘恕罪,二堂哥的事,我实在不知情。二堂哥性情粗野行事残暴,必定有许多仇家,我想着约莫是哪个仇家干的,或者是太子殿下做的也未可知。” “别装蒜了!”秦氏怒骂,“你敢做却不敢认吗?!翎姐儿,当年你爹娘兄长也算敢作敢当,可不是你这般模样!你今天要是承认,我还敬你三分!” 激将法。 沈银翎无辜歪头:“可我确实没做呀。” 秦氏被她气得胸口疼。 她简直不理解沈致和程蕙是怎么生出来这么个姑娘的,狡猾奸诈心肠恶毒手段下作,身上没有半分忠厚老实的影子,哪像是沈家的嫡亲血脉! 她拿沈银翎没办法,于是把火气发泄在孙妙娘身上,转身给了她一巴掌:“二郎被这贱胚子害成那样,你这当妾的也不知道吭声骂她!你还有没有把二郎放在心里?!真是来讨债的!” 沈银翎望向孙妙娘。 沈行雷从边关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女子,这几个月养在沈国公府,养的面色红润头发乌黑,比冬天的时候要丰腴许多。 只今日一脸委屈,额头上还有没来得及处理的伤口。 想是秦氏打的。 沈银翎眼眸微动,唇角牵起些许笑意。 第299章 怕她怕到了骨子里 是夜。 沈银翎挑剔着吃了几口狱卒送来的晚膳,崔季突然过来探视。 “白天就想过来,怕引人注目,给你添麻烦,所以才忍到现在。”他从怀袖里取出荷叶包着的酥饼,“你放心,今夜的事太子不会知道。你离京的那两个月,我在京城结交了许多人,如今也有人愿意为崔季做事了。” 沈银翎很清楚,他这是怕陆映知道他们俩私下见面,到时候又要生气罚她。 她扫了眼崔季额角那一缕白发,尝了口他带来的酥饼:“沈行雷还没死吧?” 崔季颔首:“目前还没死。夫人怕他活着,会威胁到你?” 才出炉的酥饼,咬上一口酥的掉渣,连空气里都是醇厚的芝麻香。 沈银翎舔了下嘴角的芝麻粒,认真道:“你去一趟城北的七宝阁,从掌柜那里支取一笔钱——数额你看着拿。然后拿这笔钱,去收买孙妙娘身边的丫鬟——” “沈夫人。” 崔季突然竖起一根食指,抵在沈银翎唇前。 他低声:“这般大声密谋,未免过于肆无忌惮。只怕隔墙有耳。” 沈银翎怔了怔,旋即笑了起来。 从江南回来以后,她胆子大了许多,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她放下酥饼,净手净面了一番。 崔季垂着手,拇指轻轻蹭过食指。 这里曾触碰过她的嘴唇。 视线落在沈银翎的唇瓣上,暗道“口如含朱丹”大约也不过如此了。 沈银翎在帕子上擦干净掌心的水珠,压低声音道:“收买丫鬟,叫她劝孙妙娘弄死沈行雷。可以告诉她,如果沈行雷活着,秦氏迟早会给他娶妻生子,将来威胁到帆哥儿的地位。或者就说,沈行雷活着就是个负担,到时候还得她劳心劳力亲自照顾。再者,帆哥儿有这么个声名狼藉的父亲,将来不好在朝堂上做官。” 孙妙娘爱子心切。 哪怕为了孩子,她也会选择对沈行雷下手。 “我记下了。”崔季应着,又有些意外,“我听同僚们议论,七宝阁是京城新开的一家钱庄,名下也做粮食生意。原来它的幕后主人,是夫人吗?” “差不多吧。”沈银翎坐到妆镜台前,“你平日里要是手头缺钱,也可以从账面上走。” 崔季看着她左右照了照铜镜,然后往唇上补了些嫣红口脂。 她是爱惜容貌讲究风度的女子,即便孤身关在监牢里,也要时时注意仪容。 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崔季猜到她消失的那两个月是去了江南,却不知道她在那边发生了什么,可是从她一回来就能在京城里拥有一座钱庄来看,她在江南必定收获颇丰。 他暗暗握紧双拳。 是他太弱了。 始终不能与她并肩作战,连问她江南经历的勇气都没有。 他该早些爬上高位才是。 叫她面对沈国公府那个庞然大物的时候,不必太过孤单无助。 三日后。 今天是沈银翎提审的日子。 她对着铜镜梳妆打扮,精心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额角的刘海儿朝两边微卷,露出光洁白嫩的额心,眉如远山眼似秋水,凝白细润的肌肤与莲青色上襦相得益彰。 被狱卒们带到大理寺的衙门里,她瞧了周围一眼。 今儿来的人不少。 除了几位会审的官员,沈家也来了不少人。 沈行雷靠坐在一张软椅上,孙妙娘在旁边汤汤水水的伺候,也不知这几日给他服食了什么,看起来面色红润,仿佛起死回生一般,在看见她的刹那,他满脸愤恨怨毒,激动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沈银翎好奇地歪了歪头。 她叫崔季收买孙妙娘的丫鬟,莫非那丫鬟笨嘴拙舌,没能把事情办成? 正琢磨着,沈行瀚的眼神像是冰冷的毒蛇:“堂下之人,还不跪下?” 沈银翎扬了扬嘴角:“堂兄与我沾亲带故,与二堂兄也是手足兄弟,在这件案子上理应避嫌才是,在这里抖什么威风?” 沈行瀚一时无言。 张可远轻咳一声,拍了拍惊堂木:“肃静!” 他悄悄瞄了眼屏风后。 太子亲自旁听,他到底没敢让沈银翎跪下,只威严道:“沈银翎,沈家状告你掳掠沈行雷,私自囚禁滥用私刑,残忍割去沈行雷的舌头,打碎了他的膝盖和手肘,又废掉了他的手脚筋,你可认罪?” “大人,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见了血就要害怕,岂敢做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沈银翎说着说着,面露同情地望向沈行雷,眼圈恰到好处地泛了红:“真是可怜,也不知是谁动的手,什么仇什么怨呀?二哥,你疼不疼?” 像是心疼沈行雷,她朝他走近,试图摸一摸他的脸。 随着她靠近,沈行雷像是耗子见了猫,不安地颤抖抽搐,嘴里发出抗拒的“嗬嗬”声。 可见是怕她怕到了骨子里。 沈行瀚脸色一变。 他虽然把二弟当成了弃子,可他终究是自己的亲兄弟。 他这般害怕,可见这几个月被沈银翎折磨的有多惨! “呀,”沈银翎自责地抬袖掩住嘴,“瞧我,我竟是忘了,二哥被人割了舌头,已经不能讲话了……堂兄说是我下的手,可是二堂兄已经成了这样,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他是如何告诉你,我就是凶手的呢?总不至于是托梦告诉你的吧?” 四周陪审的官员,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 察觉到沈行瀚难看的脸色,又连忙低头收敛。 沈行瀚清晰地捕捉到沈银翎眼里的那一抹挑衅,冷冷道:“看来,堂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来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十几名仆从手捧大幅宣纸,有条不紊地踏进官衙。 那些宣纸写满了各种汉字,宛如一本放大的字典。 沈行瀚对沈行雷道:“二弟虽然口不能言、手不能写,但他却可以通过点头,来告诉我谁是凶手。二弟,接下来衙役会拿一根毛笔,一一指过宣纸上的汉字,但凡是你想说的字,你就点一下头。” 沈银翎唇角的笑容淡了些。 第300章 陆映这是问罪来了 衙役拿着毛笔,一一指过宣纸上的大字。 沈行雷忍着体内连绵不绝的疼痛,在“凶”“手”“是”这三个字上陆续点头。 眼见衙役圈出了这三个字,张可远捋着胡须,目光不自在地掠过沈银翎,又悄悄瞅了眼屏风。 这要是真让沈行雷指认出沈银翎就是凶手,那可如何是好? 要是他按照律例判处沈银翎秋后问斩,太子不得记恨他? 太后娘娘那边也讨不了好。 早知沈银翎的背景如此复杂,他就不接这件案子了,没得影响自己官途…… 他胡思乱想之际,沈行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虽然衙役想请他继续指认第四个字,只是见他咳得厉害,便也只好暂停。 孙妙娘连忙捧来瓷盂:“夫君……” 沈行雷面如金纸,虚弱地冲着瓷盂喘息咳嗽,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血液溅到孙妙娘的脸上,吓得她尖叫着跌坐在地,手里捧着的瓷盂也砸碎在地。 “二弟!” 沈行瀚立即上前检查情况。 沈行雷虚弱地靠在他怀里。 他浑身轻微抽搐,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是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破败的风箱,只能发出苟延残喘的粗重音调,嘴里不停有污血涌出,伴随着浓黑血块,像是破碎的肝脏。 只那一双眼怨毒却还不甘地盯紧了沈银翎,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似乎要把眼白割裂成无数碎片。 沈银翎迎上他的视线。 心里没怎么害怕。 反倒在想,当时就该弄瞎他的眼睛。 看他还怎么瞪她。 沈行瀚厉声:“叫大夫!” 这几天,他请了神医为二弟看诊。 不求痊愈,只求能让他在提审这天保持意志清醒,以便指认沈银翎。 为此,那神医使用禁药,给二弟开了一剂续命的猛药,像是抽动了他体内所有剩余的生命薪柴,在提审这一天燃烧,维持这一天的意志清醒,虽说之后就会彻底断送性命,但如果能把沈银翎拖下水,沈行瀚认为这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如今的沈国公府蒸蒸日上,像是一艘破浪的大船。 而沈银翎就像不确定因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在船底凿个窟窿。 作为国公府继承人,他不允许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存在。 他紧紧搂住沈行雷,像是安抚:“二弟,坚持住,大夫很快就来了……没能指认凶手,你也会不甘心的,是不是?阿兄陪着你,再坚持一刻,再坚持一刻……” 他生怕沈行雷晕厥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于是借着宽袖的遮掩,暗暗掐拧他的皮肉。 沈行雷痛到龇牙咧嘴,身子不停战栗。 “夫君……”孙妙娘在旁边啜泣,“夫君,你不能有事啊,帆哥儿还想让你教他骑马呢。” 女人哭得柔弱不堪,令堂上众人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孙妙娘掩在宽袖底下的小脸梨花带雨,然而眼睛里却没什么悲痛难过。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沈行雷会活着回到沈国公府。 活着就活着吧,偏偏还成了个废人。 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也没什么差别。 偏偏秦氏爱子心切,说丫鬟伺候得不周到,非叫她这个当妾的贴身照顾沈行雷,换屎换尿都叫她一个人弄,而她站在旁边监工,不容许她有半点马虎,才不过几天功夫,就把她折磨得瘦了一大圈。 想当初她跟着沈行雷来京城是为了享福,她又不是来受罪的。 要是沈行雷一辈子好不了,她岂不是还要伺候他一辈子? 孙妙娘不想伺候那废物一辈子,更不想帆哥儿有个拖累他的爹。 听伺候她和帆哥儿的丫鬟无意中提起,有种毒药无色无味,下在饮食里不出三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害人性命,她忍不住动了私心。 她花高价买来毒药,这几天陆续掺在沈行雷的饭菜里,如今可算是起了作用。 孙妙娘暗暗期盼沈行雷赶紧去死,面上却哭得越发凄厉可怜,俨然一副孤儿寡母的架势。 沈行雷又“哇”地吐出两口血,没能等到大夫过来,就倒在沈行瀚怀里,彻底没了呼吸。 只那一双眼睛仍旧瞪的宛如铜铃,满含怨毒,死不瞑目地盯着沈银翎。 “二弟!” “夫君!” 沈家人失态呼喊。 张可远有些慌乱。 他在大理寺为官多年,也没遇见过这种情景,被害人指认凶手,指认到一半突然暴毙,这叫怎么个事儿? 眼见官衙乱成了一锅粥,张可远挥挥衣袖,示意狱卒先把沈银翎带下去。 沈银翎回到监牢没多久,桂全亲自过来请,说是太子想见她。 她被领到大理寺官衙后院的一处厢房,陆映坐在窗边,正在吃茶。 男人玄衣金簪,春阳穿透绿窗纱落在他的身上,勾勒出金相玉质的俊美剪影。 沈银翎跨进门槛,小嗓子拿捏出恰到好处的阴阳怪气:“哟,我还以为,殿下只顾着和妹妹恩爱,把我忘记了呢。这么久也不来看看人家,怪叫人委屈的。” 陆映抬眸。 少女被关在大理寺多日,没见几分憔悴,反倒气血红润精神抖擞,即便被传唤提审,还有心情打扮自己,瞧瞧,那绣花鞋鞋面儿、鬓边海棠簪花和石榴红罗裙都是同一色系的,可见她早上梳妆的时候用心搭配过。 他道:“孤看你蹲大牢就和回家一样自在,怎么,你还需要孤前来探视吗?” 沈银翎噎了噎。 这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有时候能气死人。 她虽然是京城里面最会蹲大牢的女子,但她什么时候蹲大牢像回家一样自在啦? 她上前坐到陆映腿上,撒娇般搂住他的脖颈:“陆映哥哥惯会取笑人家……如今沈行雷死了,这桩案子死无对证,你说张可远会不会放我出去?大牢里怪闷的,我还是想出去。” 陆映面无表情:“孤还以为,沈昭昭就喜欢蹲大牢呢。否则,又何至于胆大包天,把沈行雷藏在沈园?” 沈银翎讪讪,知道陆映这是问罪来了。 她细细观察他的脸色:“殿下生气了?” 陆映沉默。 这事儿放在谁身上不生气? 试想,一对男女私下欢爱,可一墙之隔却囚禁着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人,那人在黑暗里聆听着他们的所有动作和情话,连最私密的事情都听了去。 偏这人还是沈行雷,是沈昭昭的堂兄。 这谁能忍?! 陆映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第301章 孤想要对你负责 陆映道:“孤知道你恨沈行雷,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何至于此?” 沈银翎垂眸把玩他束在腰间的皮革躞带:“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也要看杀的是谁。像沈行雷这种人,不仅诬陷我爹爹和兄长盗用军饷,还无缘无故打死麾下士兵,甚至仗着自己是将军,带领部下屠杀边境牧民,以折磨百姓取乐。恐怕死在他刀下的无辜百姓,比敌军贼寇都要多。 “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人,杀了他只是便宜他。我偏要他苟延残喘,偏要他受尽欺凌,偏要他不得好死。陆映哥哥,你瞧大理寺官衙里悬挂着‘明镜高悬’的匾额,可我看见的却只有官官相护,唯利是图。 “我是干了很残忍的事,可我不后悔,也不认为我做错了。有时候,世间公道不在公堂之上,而在人心之中。你去京城的茶楼酒肆问问,可有谁觉得我做错了?” 陆映知道京城里的人,最近都在议论这件案子。 那些说书人纷纷拍案叫好,唾骂沈行雷活该。 就连沈家最近都受到了影响,据说沈国公坐马车出行的时候,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教子无方,悄悄往他马车上扔臭鸡蛋。 陆映揉了揉眉心。 于理,他应当谴责沈昭昭。 毕竟她不是官府,她没有资格代替官府对沈行雷用刑。 可是于情…… 沈行雷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他凭什么能活着流放边疆,靠着沈国公府的荫庇继续作威作福? 陆映捏住沈银翎的脸蛋:“你究竟还要闯多少祸?” “疼……”少女娇声娇气,挣开他的手,将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反正你快想办法救我出去吧,我不愿意再待在大理寺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陆映拿她毫无办法。 这狐狸精一个劲儿作天作地,在京城肆无忌惮搅风搅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闯下无数弥天大祸,却把烂摊子全都留给他来收拾。 她从不会内耗自己,因为她只会怪罪他人。 “你干什么不说话?”沈银翎仰头看他,忽然凑近亲了亲他的薄唇,“我知道这件案子还没有彻底了结,我现在仍旧是嫌疑人,但正所谓‘疑罪从无’,陆映哥哥你替我找找关系,我不就能出去了吗?这对你而言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少女唇瓣娇嫩,透着口脂的馥郁花香。 见陆映依旧不语,沈银翎试图再亲他一下—— 却被陆映抵住小脸。 漂亮的丹凤眼含着不满,少女的嗓音愈发娇软:“陆映哥哥?” 陆映平静道:“燕国使臣即将入京,燕喆岷也在其中。” 燕喆岷…… “燕国皇太子?他亲自入京谈判?”沈银翎有些诧异,随即不在乎道,“与我什么相干?” “与你什么相干?”陆映认真地看着她,“当年沈行野带兵出征,拿下北方八座城池的时候,你可还记得他在战场上杀了谁?” 沈银翎想起来了。 当年是燕喆岷的亲弟弟燕喆海镇守八城,而她的兄长杀了他。 她低头把玩指甲:“你怕他进京以后,找我麻烦?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难以避免,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他总不至于为了四五年前的恩怨,千里迢迢跑来报复我吧?”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眼底却藏着几分烦躁戾气,指尖也微微泛凉。 一个沈行瀚已经够麻烦了,如果燕喆岷也想报复她—— 陆映正色:“孤打算安排你去甘州。” 沈银翎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我才刚回京,你又要把我送走?!陆映,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护不住我?你怕燕喆岷?他是太子,你也是太子,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陆映不怕燕喆岷。 父皇和陆争流想与燕国和谈,可他不想。 沈致和沈行野死后的这几年,每到秋天,燕国的军队都要南下入境,掠夺大周的粮食、水源和牛羊马匹,大周一次次忍让,换来的是对方联合西域诸国的变本加厉。 陆映很清楚,这次一旦主动低头和谈,面对的将是无止境的割地赔款俯首称臣。 他不想向蛮夷称臣。 他打算在京城解决掉燕喆岷这个麻烦,彻底断绝和谈的可能。 对上沈银翎带着质问的凌厉眼神,陆映轻抚她的细腰,像是安抚一只暴躁炸毛的狐狸。 他耐心解释:“让你去甘州,不仅是为了避开燕喆岷。你是聪明的姑娘,你应当知道这几个月以来,孤与陆争流的势力在朝堂中针锋相对,罗家的倾覆,更是加速了他的布局行动。沈昭昭,接下来的京城,或许不会很太平。孤不想你牵连其中。” 沈银翎觑着他。 春日阳光从小轩窗照进来,男人骨相优越,他处在储君的位置上,一身气度养的清冷又矜贵,肌肤偏白薄唇偏红,恰巧应了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过了半晌,她试探:“你在关心我?你怕我出事?” 陆映擎着她的细腰。 她身上很香,比春风捎进来的花香还要甘甜诱人,像是枝头上绿皮挂红的苹果,诱着人情难自禁地咬上一口。 日光温暖,他左臂那些为了蛊虫而留下的伤口,此刻正晒得隐隐发痒。 心也痒。 像是不知道该拿怀里的这个姑娘如何是好。 他克制着悸动,认真回答道:“孤想要对你负责。” 他夺了她的清白身子。 这一年来,又总让她在床笫间伺候。 虽然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怨恨她年少时待他薄情,但他毕竟是男人,既然已经决定把她正式纳入保护的羽翼下,那么该做的事情他会去做。 “等到解决掉所有麻烦,京城势力尘埃落定的那天——”他定定注视沈银翎,“孤会派人去甘州接你回来。那个时候,孤会迎你入宫。孤向你保证,最快一年,至多两年。” 沈银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已经不满足太子的位置,他想去更高的地方了。 她思忖片刻,以同样认真的口吻回答:“我不同意。陆映,我就要留在京城,我不去甘州,我哪里也不去。” 第302章 沈昭昭怎么能讨厌他呢 少女倔强。 陆映知道她柔软轻盈的襦裙底下,藏着修竹般硬直的脊梁,一旦决定了某件事,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怎么就这么倔呢? 他不想退让:“孤意已决,两天后就会安排马车带你去甘州。” “我不去……”沈银翎在他怀里使劲儿撒娇,“甘州苦寒之地,我不想再去那里吃苦了!陆映哥哥你没去过甘州,你不知道那里的饭菜有多简陋粗糙,有多不合我胃口!” 陆映虽然没去过甘州,可是昔年进入军队历练,他是在更北更苦的边关待过的。 他蹙着眉:“孤会安排两名御厨与你同行。吃穿用度,一律从京城补给。” 沈银翎咬牙:“我在那里没有可以说话解闷儿的朋友!” “让薛绵绵陪你一起去。” 沈银翎:“……” 绵绵倒是高兴,可她怀疑薛伶那个疯子能半路追上来杀了她! 反正她好容易回到京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甘州的。 陆映想登上那个位置,这两年至关重要,她不愿意陪在他身边的女人是沈云兮,那样只会加深他们同甘共苦的夫妻感情,即便陆映不喜欢沈云兮,可是念在这一段感情上,他也不会允许她将来对沈云兮下手。 再者,一两年的时间,足够她对沈家做很多事了。 如果现在回到甘州,等于前功尽弃重头再来。 她不愿意。 沈银翎信口拈来第三个借口:“可是我舍不得陆映哥哥,我一日也离不开你。” 撒谎。 陆映暗道。 眼前的狐狸精只爱她自己,只想给她的爹娘阿兄报仇,她才不会舍不得他。 她舍不得钱财也不会舍不得他。 沈银翎解开衣襟暗扣,上襦从臂弯滑落,露出一大片肩颈,春阳下雪白夺目细腻润滑。 白绫布裹着温软,弧度圆润饱满,叫它们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尺寸惊人。 她握住陆映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心口,小嘴儿像是抹了蜜:“陆映哥哥,人家这颗心可都交付与你了,我对你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若是一年不见,这颗心只怕如同冬日的花朵儿,熬不过酷寒见不到春天就要枯萎了。陆映哥哥,你忍心见它枯萎吗?” 少女的心脏,在陆映的手掌心跳跃。 沉稳有力,像是埋在深雪里,蕴藏着旺盛生命力的一颗种子。 陆映喜欢这颗种子。 他眸色渐深,手掌悄然滑落在她的后腰窝,低头吻向她的唇瓣。 沈银翎跨坐在他腰间,身子微微后倾,迎合着他的吻,勾着他愈吻愈深。 小轩窗被掩上。 几线天光透过镂花缝隙照进来,但见厢房旖旎暧昧,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都被扫落在地,坐在书案边缘的少女用双腿紧紧环住陆映的窄腰,由着他长驱直入予取予求。 衣裙散乱堆叠在腰间,像是揉皱的牡丹花瓣。 解开的白绫布拖得很长,一端系在陆映的手腕上,一端缠绕在沈银翎的细腰间,宛如水墨画中的留白,勾勒出偷香窃玉的香艳场景。 鱼水交欢情到浓时,沈银翎扯开陆映手腕间的白绫,将它系在他的颈间。 她上身躺在书案上,一手牢牢握住白绫,勾着他俯身而来。 另一只玉手挽住陆映的脖颈,她仰着头,腿心处饱满的酸胀感令她意乱情迷。 她用指尖描摹陆映清冷矜贵的眉眼,想起他年少时曾在《论语》里勾勒了无数幅她的小像,曾偷偷搜集她不要的珠钗首饰,视若珍宝地藏在锦盒。 在她遗忘的那段岁月,陆映曾悄悄喜欢过她很多年。 她忽然困惑,那般喜欢她的少年,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冷冰冰的样子? 她忍不住用舌尖轻舔了一下他的唇角,留下濡湿水痕。 水润迷离的丹凤眼维持着一丝清醒:“陆映哥哥年少时曾喜欢过我,那又从何时起,开始厌倦我的呢?是我做了让你不高兴的事情吗?” 陆映双臂撑在她的身侧。 两人紧密相贴,负距离的接触,令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灼热滚烫的温度,宛如层层叠叠的花瓣,仿佛要绞到他缴械投降,激的他额角冒出细密薄汗。 他道:“重要吗?” “我想知道……”沈银翎主动吻上他的唇,“对我来说,很重要……” 陆映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起过去。 一想到那个阴雨蒙蒙的午后,他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用生锈的铁钳搅动,血肉都在生疼。 他偷偷喜欢了很多年的少女、他决心娶为太子妃的少女,背着他与他的庶兄拥吻,还嫌弃他寡言无趣,恶心至极。 他知道他打小就不合群,旁人讨厌他也就罢了,可是沈昭昭怎么能讨厌他呢? 明明…… 他明明有很认真地对待她,他按照四时节气给她送礼物,一有空就陪她赴宴逛街,给她买珠钗首饰请她吃喜欢的馔食,洁身自好从不曾沾花惹草处处留情。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引来她那样大的恶意。 心底像是缺失了一块。 陆映的狭眸微微泛红,沉默地扣住沈银翎的后脑勺,反客为主辗转深吻。 她的滋味很香,很软,很甜。 他沉沦其中,怎么也尝不够。 胸腔里的凶兽叫嚣着索要更多,仿佛要把她深深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握住少女纤细的脚踝,将它架在宽肩上。 “嗯……” 沈银翎渐渐有些受不住,偏又被含住唇瓣叫不出声,想要推开他,却像是蚍蜉撼树推拒不了分毫,只能硬生生承受着他的临幸。 两行生理性的清泪顺着眼尾滚落。 沈银翎高高仰起头,娇软的身子随着陆映的节奏上下沉浮。 她算是发现了,过去的事情不能提。 一提,陆映再好的心情也会倏然变坏。 可她仍旧想不明白,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叫陆映对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她记得那一年,陆时渊前脚刚去江南,她家后脚就出了事。 似乎是自打她家出事起,陆映就不再见她。 难道是因为陆映身为储君,见不得臣子谋反,所以把这份厌恶牵连到了她的身上? 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她决心在为父兄平反之前,再也不提从前,省得又惹他生气。 她喘息着,在陆映终于结束了这场欢爱之后,乖巧地亲了亲他的脖颈,主动岔开话题:“陆映哥哥,求求你了,你就让我留在京城吧?” 第303章 她求过太子了? 陆映整理过仪容,拾起她掉在地上的绣鞋:“不行。” 沈银翎鼓着腮帮子,不满地看他为自己穿上绣鞋,暗道这狗男人吃也吃了,态度却半点儿也不带软的…… 陆映无视她暴躁的视线,有条不紊的给她穿好衣裙。 他垂着眼睫,动作细致,拿白绫布一层层裹住她的胸脯,末了还在她身后系了个漂亮的结,粗粝的指腹不时擦过她的肌肤,蹭的沈银翎有些痒。 那些繁复的系带和暗扣他一个也没有弄错,像是在认真的给自己的陶瓷娃娃打扮梳妆。 终于穿好衣裙,他站在沈银翎面前,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角的蓬松碎发:“两日后就走。这次和江南那次不一样,沈昭昭,孤许诺你,将来一定迎你入宫,到时候你要是想要孩子,无论几个都可以。” 沈银翎不配合地“哼”了一声,跳下书案,扭头就走。 刚打开槅扇,躲在门口偷听的张可远险些摔倒在地。 张可远爬起来,吓得低着头不敢乱看:“我我我来问问太子殿下中午可要在大理寺用膳,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他是个官场油条。 这些年从不参与皇子之争,只奉行明哲保身这一套。 屋子里,陆映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好嘞!” 张可远立刻就滚远了。 沈银翎寒着俏脸穿过回廊,在拐角处追上他:“张大人。” 张可远“诶”了声,与她保持距离,白胖圆脸上堆起笑容:“沈夫人——哦不,沈姑娘!” 什么沈夫人,她哪儿是高征的夫人呀,她分明是太子殿下的金屋藏娇! 张可远一想到在门口听见的水声和娇喘,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心潮澎湃。 太子殿下清清冷冷一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又端肃又矜贵,传言说他不近女色,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如此彪悍,他躲在外面听了足足两刻多钟才结束! 一想到沈银翎这么讨太子喜欢,将来或许会入宫为妃也未可知,张可远的态度就更加殷勤了:“不知沈姑娘唤本官,所为何事呀?” 沈银翎讥笑:“张大人倒是会钻营,我如今并没有完全洗脱嫌疑,还是大理寺的囚犯呢,一个囚犯光明正大在大人眼前晃荡,你不仅不把我关起来,还笑眯眯问我所为何事?” “这……”张可远尴尬地轻咳一声,随即依旧满脸笑容,“沈姑娘菩萨心肠,一看就不是会私自囚禁滥用私刑的那种毒妇!沈行雷的案子,必定另有隐情!” 沈银翎懒得跟他掰扯,正色道:“如果张大人觉得这件案子太过棘手,不妨把我送去刑部,交予崔季处理。” 张可远眼睛一亮。 他可巴不得这么干! 把沈银翎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刑部,既不得罪太子和太后娘娘,又不得罪太子妃和沈国公府,多好的事儿呀! 他没迟疑,立刻按照沈银翎的心思,亲自带人把她护送去了刑部。 被崔季迎进官衙的一处厢房,沈银翎看着桌上的瓜果花糕和一壶好茶,暗道陆映说错了。 她去大理寺监牢不算回家,她进刑部大牢,才像是回家。 陆映想派人送她回甘州,可是崔季与他算是对头,他在刑部没有话语权。 她躲在刑部,至少能拖延好几天。 她落座,抚了抚裙裾,抬眸瞥向崔季:“沈行雷的事情,你办的很漂亮。” 崔季为她斟茶:“崔季听闻沈行雷险些就指认出你了。是崔季不好,若那药再厉害些,就不必让夫人有片刻的担惊受怕。” 沈银翎接过那盏茶:“陆映要送我回甘州……崔季,我现在就要见陆嘉泽。” 崔季眼眸微闪,已是想到其中缘由。 他颔首:“我这就派人请他过来。” 两个时辰后。 “沈姐姐!” 陆嘉泽赶过来,十分愧疚:“都是我不好,想是我掳掠沈行雷的时候被人瞧见了,这才会被沈行瀚拿住把柄!我险些害死你!” “你为我冒险,没被我连累已是万幸,我怎么会怪你?”沈银翎请他坐,“燕国使臣即将南下,到时候天子会派使臣前往城北迎接,我要你毛遂自荐去做使臣,把我回京城的消息告诉燕国人。” 陆嘉泽挠挠头,稚嫩的脸上满是懵懂:“为什么呀?” 沈银翎没说话。 旁边的崔季解释道:“这次出使大周订立盟约的,是燕国皇太子燕喆岷。沈大公子曾在对燕国的战争中,杀了他的亲弟弟燕喆海。如果燕喆岷知道沈大公子的亲妹妹还在京城,并且如今的身份十分低微,一定会不择手段为弟弟报仇。” 陆嘉泽立刻垮下一张脸:“那怎么能叫他知道沈姐姐就在京城?!沈姐姐应该躲着他才是!” “如果崔季没猜错的话,”崔季看了一眼沈银翎,“沈夫人是打算借此摆脱太子。太子想送沈夫人回甘州,但如果燕喆岷出面阻止,那么天子看在两国相交的份上,一定会把沈夫人留下来。再者,沈夫人还没有洗清身上的嫌疑,凭借沈国公府的势力,一日没洗清,就得在天牢多待一日。但是,如果燕喆岷提出想要沈夫人,那么沈夫人完全可以借此离开牢房。” 沈银翎朝崔季嫣然一笑。 不愧是她亲自调教出来的人,想法和她完全一致。 崔季白皙的耳尖微微泛红,轻轻垂下眼睫。 陆嘉泽不悦:“可还是很危险呀!沈姐姐,咱们不如去求求太子表兄,说不定他一个心软,就把你留在京城了呢?还有皇祖母,皇祖母那么疼爱你,她肯定愿意把你放出天牢的!” “太子那边,我已经求过了,他不允。”沈银翎轻描淡写,“至于太后娘娘,她已经帮我免去了大理寺的刑讯逼供,更多的庇护,需要靠我自身的价值来换,但很明显,我现在拿不出更多的价值。” 崔季看向沈银翎。 她求过太子了? 怎么求的? 春日温暖,他注意到沈银翎今天穿的是一件对襟织花薄纱上襦,漂亮雪白的颈部和锁骨露在外面,他敏锐地捕捉到几点红痕。 像是暧昧吻痕。 他脸色倏然发白,藏在袖间的双手悄然攥紧。 第304章 是崔季逾矩了 人都说太子清正。 可崔季瞧着,他青天白日就敢在大理寺官衙对沈夫人强取豪夺,只怕也清正不到哪里去。 陆嘉泽走后,崔季递给沈银翎一罐药膏。 沈银翎打开嗅了嗅,薄荷的味道清凉好闻。 她用指腹拂拭过颈间的红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陆映深吻时的灼烫温度,她没照镜子,不知道肌肤上竟然留下了痕迹。 她没有忽略崔季刚刚的眼神,把药膏放在桌案上:“你似乎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崔季没有提起陆映,只道:“你打算在高家待多久?” “我是有些烦腻高家了。再过一段时间吧,等七宝阁在京城站稳脚跟扩张势力,等我有资格和沈家正面打擂台,再从高家脱身不迟。” “你留在高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想被人发现你和太子的事情。”崔季直言,“既然如此,张家李家,哪个不能给你打掩护?何必非得是高家?” 沈银翎一瞬洞悉了他的心思:“你想娶我?” 崔季避开她的视线:“我比高征有用。” 沈银翎托腮。 视线不加遮掩地打量崔季浑身上下,在他额角那一缕白发上停顿良久,她才弯起唇角:“崔侍郎性子执拗洁身自好,只怕也会对我要求良多。如果我嫁给你,我就不能和陆映偷情了。所以,我不嫁。” 崔季拧着眉:“你喜欢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不喜欢?他给我权和钱,尽力护我周全。而且在那方面我与他也很合拍,不至于像个未经人事的青涩小伙,连调情都不懂,只会弄疼女子。” 少女漫不经心的语气,令崔季怔住。 她是在嫌弃他吗? 嫌他在那方面是一张什么也不懂的白纸,不能让她感到满足愉悦。 崔季垂下头。 他来到京城这么久,只听说过女子取悦男子,从未听说过原来男子也需要取悦女子。 自打他科举入仕以来,也不是没有人暗中献给他美人,可他不想要。 他以为自己保持贞洁可以令她高兴,却没想到,她只想快乐,她并不在意男子是否贞洁。 良久,他认真地说道:“我可以学。” 官衙里一刹那寂静。 崔季重新望向沈银翎:“崔季从没碰过女人,这些年忙于读书,对那方面确实一无所知。遇见沈夫人之后,心里就更加容不下别的女人。但如果沈夫人喜欢经验丰富的,那么崔季也可以聘用司床姑姑教授,从头学起。” 沈银翎纤白的玉手,无意识地按在那罐药膏上。 垂下细密的长睫,遮掩了瞳眸里翻涌的情绪,也遮掩了一瞬间的悸动。 她刚刚那些刀剑一般伤人的话,不过是为了断绝崔季的心思罢了。 世间要求女子保持贞洁,却对男子宽容大度,允许他们三妻四妾,而崔季肯洁身自好做到这个份上,可见待她是一片真心。 他勤勤恳恳读书,踏踏实实做人,他是极好极干净的人,将来也会成为极好极干净的官。 他母亲早逝,他吃百家饭长大,他这辈子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他就应该像普通人那样娶妻生子,得一位真心爱他怜他的妻子,组建一个普通而又温暖的小家。 沈银翎知道自己就是个会行走的麻烦和祸患。 因此她只想与崔季合作,并不想因为自己而给他的名声泼上脏水。 何况…… 他还是那样的身份。 她按捺住心底纷乱的情绪,扬起唇角,露出一个轻佻淡漠的讥笑。 她慵懒道:“得了吧,我救你,是为了让你帮我做事,而不是让你以身相许。事到如今你也该看清楚了,我并非你想象中纯洁无瑕清清白白的女子,我私底下放荡不羁不择手段,连妹夫的床都敢爬。崔季,我唯利是图攀附权贵,虽然与你同行了一段路,但将来必定不是同路人。” 崔季紧紧盯着沈银翎。 尽管她这么说,可他知道,她不是那种人。 他面色郑重,一字一顿犹如起誓:“崔季的命,是夫人救的。崔季这辈子,都不会与夫人为敌。夫人走阳关道,崔季就走阳关道。夫人走独木桥,崔季就走独木桥。” 看似清隽内敛的男人,实则倔的什么似的。 眉骨下压的时候,竟也带出上位者该有的凛贵和威慑。 沈银翎的气场,头一次被他压了下去。 沈银翎怔了怔,旋即想到他和陆映是一样的出身,身体里流淌着一样的血液,在京城呆久了,板起脸来的时候竟也有几分相像…… 崔季倾身。 孔雀蓝的宽大官袍罩住了圈椅里的少女,竟令她显得莫名娇小柔弱。 他捏住少女白嫩细润的下巴,垂眸,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红痕上,眼眸幽深晦暗。 他忽然低下头,轻轻吻了上去。 这一刹那,沈银翎浑身战栗。 她下意识往后靠,却被崔季强硬地扣住脑袋。 他辗转舔舐吻弄那些红痕,在密闭幽暗的官衙厢房里带出滚烫暧昧的气息,像是试图用自己的刻痕,掩盖陆映在她肌肤上留下的痕迹。 沈银翎呼吸之间,充斥着他身上散发出柑橘的清苦甘香,并不难闻。 她心跳加快:“崔季!” 崔季没有说话,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忽然紧紧扣住她的脸。 他的吻不管不顾地落在她的唇瓣上,那样炙热凶悍,仿佛胸腔里的野火再也无法克制,即将把他和他暗藏多年的情欲烧成灰烬,却又透着缠绵克制,像是生怕伤了她,又像是试图讨好她。 没有技巧,全凭感情。 是和陆映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沈银翎被迫仰起小脸。 厢房静谧。 崔季的心腹看守在外面,没有人敢擅自闯入。 一束光透过轩窗照进来,恰巧落在沈银翎的脸上。 她迎着光睁开眼,瞧见上方的崔季被阴影笼罩,一身料峭春雨般的清寒气度逐渐分崩离析,透着暴雨来临前的压抑和危险。 不能再继续了…… 沈银翎后知后觉地想。 她一把推开崔季:“够了!” 崔季猝不及防后退几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指按了按下唇:“是崔季逾矩了。” “滚。” “是。” 崔季走后,沈银翎有些烦躁地站起身,在厢房踱了几步,忽然抬手掀翻了桌案。 第305章 我是你最后的靠山 次日。 今天沈银翎有访客。 文梨落依旧是道姑装扮,抱着拂尘踏进刑部官衙,身后跟了两个小丫鬟,每人手上都捧着一摞厚厚的账册。 文梨落落座,板着小脸道:“这些是入京以来,七宝阁和名下粮店的账本,我拿来给你过目。目前只是交接了江南和京城的生意,因为交接阶段有不可避免的混乱和延迟,所以这个月咱们的盈利也受到了影响,估计只有十万两左右。” 十万两雪花纹银…… 沈银翎挑眉。 她虽然出身官僚世家,但祖辈和父兄从不贪污受贿,府里的吃穿用度都是军功赏赐和父兄的俸禄,虽则府里也经营一些田亩商铺,可所有的收入加起来,一年也不过数万两纹银。 这文梨落,可真是个会下金蛋的鸡。 沈银翎略微翻了翻账簿,就又合上。 术业有专攻,她不擅长经商做生意,就算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因此她道:“文小姐,我信任你,你自己看看就行了,不必大老远拿来给我看。” “流程还是要走的。”文梨落命丫鬟收起账本,“另外,咱们粮店的合作伙伴是晋原商人钱多宝,他在晋原拥有数万亩良田,是除了洛阳文家以外,北方最富有的商贾。我听闻他和太子殿下关系密切,我认为和他合作能赚更多的钱,所以前几天带着诚意亲自登门谈生意,果然被我谈成了。” 沈银翎好奇:“商人奸诈,我听说钱多宝无利不起早,你是怎么谈成的?” “我告诉他,我家老板娘和他家太子经常偷情,他最好识相点和我们合作,然后他就爽快地答应了。” 沈银翎:“……” 行吧。 看在十万两雪花纹银的份上,她不生气。 话说回来文梨落果然很聪明,才刚到京城,就弄清楚了这里的势力划分和人物关系。 有这样伶俐的下属,她能省很多事。 她道:“七宝阁的一切经营,你可以全权做主。” “我知道。”文梨落扫了眼官衙,正儿八经地批评道,“但是老板娘你未免也太不争气了,才刚回京就进了刑部大牢。我还指望你能在京城里有所作为,比如击溃沈家夺得太子妃之位,但你现在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七宝阁有你这么一位主子说出去很丢脸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付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有什么难的,你要长点心才是。” 沈银翎:“……” 她竟不知道,她聘的这位掌柜看起来清清冷冷不食人间烟火,私底下也有如此话痨的一面。 而且这小丫头才十六七岁,顶着这么一张稚嫩的脸,她是怎么说出如此老气横秋的话的? 文梨落起身:“多的我就不说了,你犯的事情有些大,我没法儿拿钱替你斡旋周转,你还是自己想办法出来吧。你要是出不来,我可就考虑另投别家了。” 她抱着拂尘飘然离去。 两个小丫鬟朝沈银翎福了一礼,跟着跑了。 沈银翎揉了揉眉心。 算了算了。 看在十万两雪花纹银的份上,她不生气! …… 沈银翎在刑部安安稳稳住了几日。 因为崔季的刻意保护,所以陆映没能把她悄悄送走,沈行瀚的势力也没能渗透进来。 听崔季说,沈行雷现在已经下葬了,沈行瀚发现孙妙娘在沈行雷饮食里的做的手脚,当即就命人杖毙了她,对外却称孙妙娘是为了沈行雷殉情。 午后,沈银翎又迎来了一位访客。 是高征。 他看起来面容憔悴眼下乌青,大约这几天过得很不好。 高征有些怨毒地看着沈银翎:“是你害死沈行雷的吧?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知不知道,沈行瀚报复不到你,就转而报复我?如今官场人人都排挤我,以前和我交好的同僚,也不肯再与我继续来往。” 沈银翎正在烹茶。 她道:“高征,你要是不开心,可以与我和离。” 和离…… 高征紧紧握住拳头。 得知沈银翎闯祸的那天,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和离。 他虽然是借着沈银翎的东风入京为官,但他自认为娶她为妻已经算是还清了她的恩德,他不欠沈银翎什么,他不想被她连累。 相反,正如母亲所说,她这一年来吃住都在高家,是她反过来欠了他家的恩情才是。 她不以身相许为他生儿育女也就罢了,她怎么还能连累他的前途呢? 他想和离,可他又不敢忤逆太子。 他也怕被周围的人戳脊梁骨,说他一看见妻子有难就立刻遗弃,显得他刻薄寡恩。 所以,在太子没点头应允之前,他必须继续假装和沈银翎是一对夫妻。 但这样的日子太憋屈了。 明明娶的是京城第一美人,却只能看不能碰。 她出了事,连累不到她的情夫,反倒还会连累他! 简直半点儿好处也占不到! 高征紧紧盯着沈银翎,盯着她裸露在外面的雪白的颈部和锁骨。 他昨日想了一夜,他承担这么大的风险,他必须从沈银翎这里拿一点好处才行。 他咽了咽口水:“我娘说你丧心病狂,连堂弟都狠心谋害,想让我休了你,另娶一位高官家的千金小姐——不瞒你说,因为我如今贵为刑部主事的缘故,已经有不少媒人登门,要为我说一门好亲事。但我和我娘不一样,我与你终究是有些情意在的,沈氏,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怀上我的孩子,我就仍然和你当夫妻。” 沈银翎看他一眼。 她有想过,高家可能会因为她而受到牵连,被沈国公府带头孤立。 可她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高征居然还想与她生孩子。 究竟是想让她给他生个孩子,还是只是单纯想要睡她? 她似笑非笑:“我若不肯呢?” 高征死死盯着她雪白夺目的肌肤。 锁骨往下,是隐约可见的沟壑,饱满起伏雪嫩温软。 他喉头干渴的厉害,恨不能立刻撕去她的春裙,像太子那样拥她止渴。 他哑声道:“你想尝尝被休弃的滋味吗?你曾贵为天之骄女,是人人艳羡的京城第一美人,沦落到入狱已是狼狈不堪,如果再被我休弃,你可就再也没有倚仗了!我听说你被关进刑部这么久,太子殿下都不曾过来探视,可见他也嫌你心性恶毒,已是厌弃了你。沈银翎,我高征,是你最后的靠山了。” 第306章 孤不想再等了 沈银翎看着他。 距离他们从甘州来到京城,已经有一年了。 当初那个腼腆内向清秀斯文的甘州县令,在京城的朝堂官衙和烟花柳巷厮混过后,现下看起来胖了一圈,肚子里像是喝饱了油水,连那张脸都变得圆滚,油腻的令人生厌。 沈银翎收回视线,低声笑了笑:“靠山?高大人难道不知道,一个人若是穷途末路,那么她最后的靠山就只能是自己吗?高大人,恐怕你永远当不了我的靠山。” 那笑声落在高征的耳朵里,与羞辱无异。 仿佛他矮了沈银翎半截儿似的。 他羞怒不已:“我看,你就是瞧不起我!你觉得我地位卑弱,比不上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不配给你当靠山!可就算如此,我也是很年轻的刑部主事了,算得上青年才俊前程锦绣,配你一个罪臣之女,可谓是绰绰有余!” 四周还有看护的衙役,都是崔季的心腹。 高征不好直接对沈银翎做什么,只得恨恨道:“你从前是国公府千金,你高贵美貌不可一世,瞧不起我这种从寒门打拼出来的人。可是沈银翎,我迟早要你知道,我高家的门楣也可以很高,高到即便你家没被抄,也能与你门当户对!到时候,你可别回头求我!” 他黑着脸,径直拂袖离去。 他离开刑部,在街头横冲直撞。 街头有一座青楼,青天白日的也在招睐生意,那些姑娘对着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笑脸以对,然而一瞧见衣衫破烂的百姓,就满脸晦气地摆摆手,示意他们滚远些。 高征忽然觉得,沈银翎就像是这青楼里的姑娘。 她瞧不起他。 就像那些姑娘瞧不起没钱的穷人。 他心里那股火气越烧越旺,连带着陆映也憎恨上了。 虽然说是陆映把他调到京城当官的,但他本身也是有才学的,也许他靠自己也能来京城,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陆映的帮助。 既然不需要,那么他凭什么还要娶沈银翎为妻,放在家里只能看不能用? 陆映贵为太子,又凭什么对他的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夺臣之妻有违人伦,他凭什么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凭什么还能被人称颂为清正端肃不近女色? 如果陆映不是太子就好了…… 如果他不是太子,那么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对待沈银翎。 打折她的傲骨,叫她像那些卖笑姑娘一样老老实实地伺候他,再不敢顶嘴,再不敢和他作对,在他面前就和在太子殿下面前一样乖巧温顺,会撅着屁股迎合他。 这个念头在心底生根发芽,经风一吹,野草似的疯长起来。 如果陆映不是太子就好了…… 听说天子最宠爱张贵妃所出的陆争流,如果陆争流是太子就好了…… 如果他帮助陆争流当上太子,陆争流会不会重用他? 他是不是就有资格和陆映叫板了? 高征浑浑噩噩地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府邸前。 端王府。 他仰头看着匾额,过了片刻,鬼使神差地叩响了府门。 …… 东宫。 陆映正在写信,德顺悄悄过来禀报:“高征去了端王府。” 陆映面色不改。 德顺恭敬地悄悄看他一眼,年轻的储君侧脸骨相极其优越,眉弓和鼻梁都很高挺,仅是坐在书案后面,就已经能看出他异于常人的高大挺拔,像是探出低矮灌木的一棵玉树。 东宫里面,无论是太子妃还是其他姬妾,在他面前都显得过于矮小玲珑。 若说登对,还是沈夫人比较登对—— 无论是身高、相貌还是气场。 德顺斟酌着用词:“听说高征是先去了一趟刑部,出来的时候满脸怒意,之后才转而去了端王府。” 陆映下笔如游龙。 已是猜到高征的想法和打算。 叛主之人,跳梁小丑。 只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他淡淡道:“不必管他。” “是。” 陆映把写好的信做了特殊处理,让它看起来像是一张白纸,德顺知道这种信需要用特殊手段,才能让上面的文字显形。 陆映把信密封进信封里:“黑灵。” 一道阴影如烟雾般在书房角落出现,很快聚拢成一个人形。 黑灵拱手:“殿下?” “你亲自去一趟秦关,把这封信交给霍将军。” 霍家是陆映母亲的娘家,镇守秦关数十年,手中握有十五万军队—— 自然,这个数字,是天子以为的数字。 在天子看不见的地方,西北地域尽归霍家掌控,畜牧种田发展民生,陆映吩咐外祖父和舅舅利用山高皇帝远的优势只管发展壮大,所以军队的实际数量已经不动声色地翻了一倍。 德顺面色凝重:“殿下已经决心迈出那一步了吗?” 陆映净手:“孤不想再等了。” 他在京城熬了很多年。 外祖父和舅舅也熬了很多年。 想必母后在九泉之下,也等了很多年。 陆映拿起一方黑色丝绸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眉梢眼角都是清冷戾气:“若非老师教导‘名不正则言不顺’,孤甚至不想再安排中间那些程序。他那种人……死了也就死了。” 德顺垂着头。 这些话原不该他一个奴才听,因此他听见了也只当做没听见。 桂全忽然慌慌的从外面进来:“殿下,燕国使臣提前到了,就歇在京城以北五十里外的驿站!听说端王殿下和肃王世子已经带着仪仗队出城相迎,想必明日一早就会正式抵京!” 德顺愣住:“这么快?殿下,沈夫人那边怎么安排?” 陆映把帕子搭在水盆边缘。 提起沈银翎,他情不自禁揉了揉眉心。 这个狐狸精为了不去甘州,竟然躲进了刑部。 他简直能预料到,她要怎样利用燕喆岷了。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行事张扬肆无忌惮,这么下去迟早要吃亏。 顿了顿,他道:“随她去。叫海棠和微雨盯紧些,一旦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立刻禀报东宫。” 德顺应着,又道:“这几天,郦珠姑娘来了两趟东宫,说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给太子妃送东西。奴才瞧着,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更像是试探。殿下,恐怕太后娘娘那边,已经知道太子妃是假孕了。” 第307章 让她们看个够 沈云兮假孕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若是有心人加以利用,是完全可以拿来对付陆映的。 陆映却仍旧不在意,仿佛京城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除了皇祖母的人,恐怕张贵妃那边也在暗中窥探。撤掉东宫的部分护卫,她们想看,就让她们看个够。” …… 次日清晨,燕国使臣团正式入京。 天子在宫中设宴,遍邀文武百官及其家眷,宫中十分热闹。 沈云兮坐在陆映身侧,她今日用心妆扮过,穿一袭嫩黄色竖领宽袖刺绣凤穿牡丹宫裙,头戴凤凰衔珠大花冠,两侧垂落长长的金流苏,胸前挂一把如意璎珞宝石黄金锁,虽说只有六七分美貌,却也被金玉之物天家富贵堆砌到了八分。 她暗暗打量对面的燕喆岷,不屑道:“殿下,那就是燕国皇太子吗?看起来可真是……粗俗不堪!” 燕喆岷是典型的燕人长相。 眼窝深邃瞳孔泛蓝,加上鹰钩鼻和卷曲长发,与中原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穿窄袖束腰的胡服,颈间缠绕着一条黄金铸造的软蛇,镶嵌在蛇眼的蓝宝石折射出冰冷锋利的暗芒,令人莫名感觉到危险。 像是听见了沈云兮的话,他阴鸷的朝她瞥了一眼。 沈云兮惶恐地缩了缩脖子,连忙更靠近陆映一些。 “歌舞无趣。”燕喆岷忽然把手里的酒盏放在矮案上,“久闻中原乃是礼仪之邦,琴棋书画皆是一绝,贵邦的工匠也很擅长雕刻器物,其中尤以焦尾琴、绿梧琴、含玉笛最是有名。皇帝陛下,不知我可有那个荣幸,见识见识贵邦的这三件宝物?” 陆映吃了口酒。 焦尾、绿梧、含玉,这三件宝物在前朝的时候曾被一位太师收藏,后来前朝倾覆战乱频仍,加上北方诸国南下捣乱,这些宝物早就遗失在战火中了。 一百年前有一位青楼名妓自称拥有绿梧琴,洛阳文家花重金收购,没想到却是高仿的假货。 期间也有其他人自称拥有这些器物,可无一例外全是赝品。 张贵妃喜好音律,父皇在二十年前曾下令举国搜寻这三件乐器,以便讨她欢心,各地郡县倒是上贡了不少件,据说乐坊终于在里面找到了真物,现在就收藏在张贵妃的宫里,这些年只有一些身份贵重的诰命夫人受邀赏玩过,其他人却没有一睹真颜的机会。 陆煜抚着张贵妃的手,笑道:“既然燕太子想看,爱妃就拿出来给他瞧瞧吧。” 很快,宫娥们就捧着三件乐器出来了。 燕喆岷起身观看,忽然怪笑一声,抬手就把含玉笛砸碎在地。 张贵妃脸色难看:“燕太子这是何意?” “没想到堂堂礼仪之邦,竟拿假货糊弄我!”燕喆岷发出不屑的笑声,“大周皇族,弄些赝品摆在宫里,简直贻笑大方!” 陆煜面上也很难堪:“这些宝物乃是朕亲自下令搜寻来的,岂能有假?!” 燕喆岷脸上笑意更浓,阴鸷的眼睛里带着几分挑衅:“我之所以知道它们是假的,乃是因为真物在我手上。来人。” 燕国的使女,捧着三件宝物款款而来。 沈云兮惊呼:“竟然和贵妃娘娘宫里的那三件乐器一模一样!” 陆映望去。 虽然它们看起来和张贵妃宫里的一样,可细节和质地却更加精致古朴,看起来沉甸甸的富有历史感,只一眼就能看出是真物。 燕喆岷大笑,语气里难掩嘲讽之意:“听闻这三件器物,都是贵国工匠精心雕琢而成,如今却流落他国。大周皇帝,你们连自己珍贵的器物都守不住,又如何守得住疆土呢?依我看,这次和谈,你们不妨把五年前沈行野打下的那八座城池,重新送还给我们,让我们替你们守,这才显得你们有诚意!” 一时之间,大殿里落针可闻。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没料到燕喆岷会借着三件乐器,引出国土和城池这些事。 大家都知道这次和谈是由陆争流主持的,于是纷纷望向他。 陆争流坐在陆映下方。 十八九岁的少年郎,出身皇族,朱袍鲜红剑眉星目,眉间有一粒芝麻大小的朱砂痣,令他平添几分贵气。 本该是鲜衣怒马的年纪,可他的脾气似乎十分稳定,面色不改,温和笑道:“今日国宴,只谈风花雪月,不谈国家大事。燕太子坐,咱们继续吃酒。” 这是想把事情敷衍过去的意思了。 燕喆岷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又看了眼陆映,才重新落座。 饮了两盅酒,燕喆岷又道:“既然要谈风花雪月,那么自然少不了美人。皇帝陛下,我这趟南下京城,带了一位大燕国的绝世美人,她愿意为贵国献上一支舞。” 他拍了拍手。 燕国的使女们很快簇拥着一位女子踏进殿内。 众人望去。 那女子身段高挑肌肤雪白,穿着薄薄的冰蓝色轻纱长裙,臂间套两副金钏,微卷的棕色长发披散在腰后,额间横着一根黄金编织成的细额带,大约是混血,兼具燕国人的骨相和中原人的皮相,生得面若秋水,冷艳高贵。 她朝众人行了一个燕国的礼节:“燕女甘棠微,拜见周国皇帝陛下、贵妃娘娘,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 沈云兮皱了皱眉,下意识拿她和沈银翎对比。 眼前的美人美则美矣,只是似乎没有沈银翎来的浓墨重彩动人心魄。 她忍不住望向陆映。 殿下呢? 殿下会被她勾引吗? 见陆映只是看了一眼就淡然地收回视线,她这才噙起一个放心的笑容。 她就知道,她家殿下不是会被美色诱惑的那种男人。 张贵妃笑着夸奖道:“果真是个美人。” “都说中原地大物博造化神秀,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燕喆岷饶有兴致,“不知贵国可有哪一位美人,比得上甘棠微?你们守不住疆土、守不住宝物也就罢了,既然要谈风花雪月,那么总得在这方面拿出点特长吧?甘棠微虽是燕国女,可自幼学习中原的琴棋书画,就连你们的舞蹈也学得十分精妙。不知贵国可有哪位女子,敢与甘棠微争个高低?” 充满挑衅的口吻。 大殿里一些老臣十分嫌恶他的粗俗无礼,偏偏碍于天子一味和谈,不敢说什么反驳的话。 陆煜脸上不大光彩。 虽然他想和谈,但他毕竟贵为一国之君。 燕喆岷不过就是个太子,黄口小儿罢了,将来能不能当上燕国皇帝还不一定呢,在他面前也忒放肆了! 第308章 本宫还不了解她吗? 张贵妃瞧出陆煜不大高兴,立即起身福了一礼:“陛下,臣妾少时学琴,这些年虽然久居深宫,但每日勤加练习,从未荒废过琴艺,臣妾今日愿意亲自下场与甘姑娘比试。” 沈云兮按捺住兴奋,对陆映道:“听说贵妃娘娘的祖上是有名的乐师,如今宫廷里许多歌舞都是她祖上编写的。她自幼天赋异禀,拜名师学琴,岂是燕国女那种蛮人能比的?殿下,想来咱们肯定能赢过燕国!” 陆映没说话。 张贵妃十二岁就进乐坊做琴师,十五岁那年元宵,她盛装打扮在宫宴上独奏《长相思》,父皇对她一见钟情,不顾那时候母后正缠绵病榻,当晚就把她纳入后宫,从此椒房独宠。 虽然出身不高,却凭借姣好的容貌和善解人意夺得帝心,接连生下两个儿子。 二皇子陆时渊,五皇子陆争流。 陆时渊已是弃子,张贵妃如今的精力都耗费在陆争流身上,妄图为陆争流铺一条通天大道。 薄唇弯起讥嘲弧度,他不动声色,淡然饮酒。 张贵妃挑了焦尾琴,甘棠微则选了绿梧琴。 张贵妃端坐殿内,弹的依旧是那曲《长相思》。 缠绵的琴声从指尖倾泻,她不时抬眸与上座的陆煜眉目传情,撩的陆煜心潮澎湃,思绪又回到当年,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刚登基不久,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帝。 而殿内弹琴的,是那个精灵般娇俏脱俗的少女琴师。 会在他下旨纳她入后宫的时候,睁着葡萄般单纯天真的眼睛,义正言辞地拒绝道:“皇后娘娘还在病中,陛下理应照顾她、关心她,而不是纳臣妾为嫔。” 会在他临幸她的时候,咬着手帕哭哭啼啼,柔弱无助地蜷缩在他怀里:“臣妾今夜只想照顾皇后娘娘,陛下趁着她昏睡不醒,在她的寝宫里如此对待臣妾,娘娘会不高兴的。” 陆煜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善良温顺的少女。 比霍雨露那个不解风情的将门妇人强多了! 张贵妃终于弹完这支曲子,像是也想起了从前般红透了脸。 她扑进陆煜怀里:“陛下!” 她虽然已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可保养得宜,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娇娇怯怯不胜风情的姿态,惹得陆煜心颤欢喜,连忙抱住她轻抚。 他夸赞道:“爱妃弹得很好。” “陛下惯会取笑臣妾。”张贵妃笑容满面,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陆映,“比起皇后娘娘,臣妾的琴艺可差远了,要是皇后娘娘还在世就好了,定能为国争光。” 陆煜不屑:“她出身将门,只知道舞刀弄枪,哪比得上爱妃懂这些?” 殿中人神情各异。 沈云兮再如何反应迟钝,此时此刻也终于察觉到张贵妃温和可亲的皮囊底下,似乎还藏着另一张脸。 她担心地望向陆映:“殿下?” 陆映面色如常,像是不在意这些语言,狭眸里流动着暗芒,仿佛正在思索什么。 接下来弹琴的是甘棠微。 她端坐在绿梧琴旁,纤纤玉指拨弄琴弦,琴音很快回荡在殿内。 众人面面相觑,竟是没听过这支曲子。 但乐音行云流水大气端肃,冲淡了刚刚张贵妃那只曲子带来的深情缭绕缠绵悱恻,给人安定清平的感觉,仿佛九州四海繁荣富庶,百姓安康社稷安稳。 这种曲子很适宜在国宴上弹奏,比张贵妃那支要大气许多。 很难想象,这样的曲子,竟然出自一个外邦女子之手! 一曲罢,甘棠微起身行礼:“中原出圣人,圣人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小女子每每读到这里,都感喟良多,是以,亲自创作了这支名为《大同》的曲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女子愿天下大同。” 一番话说得很漂亮。 私情小爱在家国天下面前,终究显得不够看。 她和张贵妃刚刚的表现,真可谓是云泥之别。 燕喆岷率先鼓掌:“好!不愧是我燕国的女子!大周皇帝,你们国家就连贵妃都如此沉湎男女之情,便是在两国宫宴上也忘不了情情爱爱,恐怕举国上下的姑娘,都是如此心性吧?哈哈哈,在我们燕国,可是无论男女,都要从小读圣贤书、学骑射功夫的!什么情情爱爱,我们燕人只在乎江山社稷!” 张贵妃红润羞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陆煜的面子更是被碾进了泥土里,搂着张贵妃的那只手,尴尬地松了开来。 陆煜似笑非笑:“第二项比试什么?” 甘棠微红唇轻启:“棋。” 陆煜在宫里倒是养了几位国手。 可人家都是男的,又都上了岁数,到底不好拿出来对付甘棠微,否则倒显得欺负人家小姑娘似的。 陆煜左右张望了片刻,最后想起一个人,低声吩咐道:“去坤宁宫请郦珠姑娘。” 京城里围棋下得好的年轻姑娘,也就那么几个人。 沈银翎倒是厉害。 她最年少轻狂的那一年,曾经单枪匹马闯进宫里的围棋社,凭一己之力把几大国手都狠虐了一番,最后抱着象征国手身份的金棋盘扬长而去。 除了陆煜,其他人也都想起了沈银翎。 只是如今人家还待在牢里,总不至于把她放出来对付甘棠微吧? 倒显得偌大的京城真拿不出人才似的! 沈云兮撇了撇嘴,对身后的贵女小姐们道:“沈银翎是本宫的堂姐,本宫还不了解她吗?你们别以为她厉害,其实当年只是人家国手们顾忌她的身份,故意让着她,这才叫她出了风头。郦珠妹妹可比她强多了,她一定能打败这个燕国女的。” 陆映垂着长睫。 他记得沈银翎单挑五大国手的那天。 当时有许多人闻讯去看,他也在其中。 少女梳着双髻,穿一袭鹅黄色窄袖织花上襦,肌肤白嫩的像是能掐出水的新鲜荔枝。 她坐在窗下,和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们对弈,捻着棋子的指尖细腻酥白,丹凤眼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垂在肩侧的绿丝带被春风拂动,翻卷着掠过她微翘的鼻尖。 看的陆映心里莫名发痒。 后来她五局全胜,围观的年轻人们都很高兴。 陆时渊第一个冲上前,不顾男女大防,激动地紧紧抱住了她。 他站在人群后面,安静地看了片刻,就默默离开了。 陆映回想着,郦珠已经来到宫宴上。 她福了一礼,旋即和甘棠微在棋桌两侧落座。 第309章 臣想举荐一人 郦家没落了。 郦珠用余光扫了一眼陆映。 当年沈国公府被抄,陆映有意解除和沈银翎的婚约,她私底下不知道有多高兴,她听从皇姑奶奶的安排,花枝招展的去东宫转了几趟,哪知太子没有看上她,反倒叫沈云兮那个蠢货占了宝座。 她想,约莫是因为她家世平平的缘故。 可是直到去年,她发现沈银翎一个罪臣之女,家世甚至还不如她都能得到太子殿下的临幸,她才后知后觉,原来太子殿下不肯娶她并非是因为家世,而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她。 比起沈银翎,她真的差劲很多吗? 郦珠不甘心。 她自幼养在皇太后身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仪态礼数无可挑剔,她分明不比沈银翎差的。 听说张贵妃输给了燕国女。 她想赢过这个燕国的女人,她想得到太子殿下的另眼相待,就像当年沈银翎凭一己之力打败五位国手,太子殿下安静地站在人群外,偷偷看她时的暗恋眼神一样。 对面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郦珠姑娘,你再不专心下棋,可就要输给我了。” 郦珠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接连走错了两步棋。 她没敢再分心,连忙全力以赴。 可是一刻钟后,郦珠依旧迎来了死局。 甘棠微起身:“承让。” 燕喆岷意料之中,豪迈大笑:“哈哈哈,围棋分明是中原人发明的,怎么你们这些汉人,反倒会输给我们这些异邦人?大周的皇帝陛下,难道你们国家,就没有一位拿得出手的人才吗?” 在座的文武百官都十分气怒。 偏偏连输两局乃是事实,他们根本无从辩驳。 陆煜的脸色更加难看:“继续比!” 第三局,书。 陆煜顾不得年龄差距,直接喊出了陈老夫人。 陈老夫人的书法很是不错,比一些大儒都要厉害,文武百官本以为这次肯定能拿下一局,哪知那燕国女像妖孽似的,明明是异族人,可一手汉字写的比陈老夫人还要好! 燕喆岷讥笑:“贵国史书有言,黄帝时期,史官仓颉造字。中原以汉字为傲,常常批评我等番邦不读诗书不通礼法,可是怎么现在贵国的书法,反倒不如我们番邦呢?大周的皇帝陛下,我怎么瞧着,我们燕国比你们大周更像是中原的传承者?你自己说说,那些城池该不该给我们?!” 这番话,挑衅至极。 在场众人被挑起怒火,恨不能挽起袖管亲自和燕喆岷争个高低,一时间大殿里满是窃窃私语,除了主和派的那些官员,几乎每双眼睛都在冒火。 陈老夫人叹了口气:“老身确实输了。甘姑娘的书法十分精妙,恐怕京城里面,也只有沈夫人能与你一较高下。” 此言一出,其他人也再次想起了沈银翎。 是了,沈银翎的那手字可谓精妙绝伦,只要她出场,肯定能把这个燕国女比下去。 沈云兮撇了撇嘴,不屑道:“罪臣之女罢了,如今又背上人命官司,可谓不堪至极!咱们朝廷是要脸面的,怎么能让那种女人上场比试?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本宫就不信我们泱泱大周,拿不出像样的人才!实在不行,大不了本宫亲自下场!本宫与她乃是堂姐妹,身体里流着相似的血液,可见水平也是相差无几的!” 话音落地,大殿里落针可闻。 沈云兮几斤几两,大家心里都有数。 她下场比试,还不如直接认输呢! 陆煜擦了擦额头细汗。 他是想谈判求和的,可燕喆岷也太欺负人了。 这么下去,那些朝贡称臣的番邦附属小国,要怎么看待他们大周? 到时候大家都要求重新割地划分边境,他得损失多少疆土和税收! 必须得赢回一点脸面。 他想着,威严问道:“第四局,想必是比试绘画了。在座之人,谁敢应战?” 静默良久,无人应答。 坐在角落里的陆芊芊,突然似笑非笑:“皇嫂不是说要亲自下场吗?” 沈云兮一僵。 她刚刚只不过是逞能,随口一说罢了。 她那绘画功夫,连鸡蛋都画不明白,她哪能上场?! 正不知如何是好,上官敏叹了口气,起身道:“臣女愿意一试。” 沈云兮连忙附和:“本宫原想亲自上场,既然上官姑娘如此要强,那么本宫就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你了。上官姑娘,你可别叫本宫失望。” 上官敏也不想出头的。 可是她心里气。 她虽是女子,却也知道割地求和十分屈辱。 她不理解为什么天子非要和谈,明明他们有实力和燕国开战,明明有实力护卫自己的百姓和疆土。 眼看今日被番邦如此羞辱,她咽不下这口气。 哪怕最后是输,她也要让这些燕国人知道,大周国人并非全都胆小怕事。 他们是很勇敢的。 上官敏全力以赴,可最终仍旧输给了甘棠微。 甘棠微画的是一幅万里江山图,水墨画构图随意磅礴大气,虽则精妙,可是她画的明明是燕国江山,然而边境线却往南移了两百里,不仅将昔年沈行野拿命打下的八座城池尽数囊括其中,更过分的是还囊括了大周北境的雪山和草原。 燕喆岷的用意,可谓昭然若揭。 他们这次和谈,根本就是为了抢夺土地! 满殿的私语声,压也压不住。 主战派与主和派难得统一战线,纷纷瞪着燕喆岷,恨不能把他瞪出无数窟窿。 燕喆岷仿佛浑然不觉,大笑道:“贵国四局全输,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怎么,贵国当真就没有拿得出手的人了吗?亏你们自诩是礼仪之邦,如今竟被我燕国一个小小女子踩在脚底下!可笑,可笑!” 陆煜气急败坏。 他是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无数番邦小国信奉的天可汗。 他一向瞧不起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番邦,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也在学习中原文化,如今自己颜面扫地,将来如何立足?! 无论如何,他必须扳回一局! 他沉声下令:“今日两国比试,谁能赢得燕国女,朕赐郡主封号,赏丹书铁券!” 崔季适时起身:“启禀陛下,臣想举荐一人。” 第310章 崔季根本就没打算认他为父 陆煜看向崔季。 视线触及到他额前的那一缕白发时,就已经猜到他要举荐的人是谁。 他眼神沉了沉。 不得不说沈银翎那小丫头很有本事,先后诱惑了他的两个儿子还不够,连他流落在外的种也被勾的魂不守舍,为她赴汤蹈火做她裙下之臣也就罢了,前段时间甚至不惜自曝身份,为她求来一株火山灵芝。 崔季这小子傲的什么似的,根本就没打算认他为父。 可以说,如果没有沈银翎,他这辈子甚至不知道他在甘州还留了崔季这么个种。 他下旨处死了她的父兄,所以她这辈子是下定决心要和他的儿子们过不去了吗? 可是除了沈银翎,陆煜也想不出还能有谁能灭燕国女的威风。 良久,陆煜像是认命一般,淡淡道:“爱卿但说无妨。” “前沈国公府千金,沈银翎。” 崔季话音落地,大殿里寂静了很久。 上官敏垂眸而笑。 也许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类女子,天生就自带万众瞩目的特性,昔年家族鼎盛时被无数人追捧簇拥,如今家族落魄,却也仍旧是话题中心,仿佛她不来参加这场宴会,那么这场宫宴就像缺席了最重要的一块拼图似的。 仿佛这场盛大的宫宴,原本就是为了她举办的。 陆映捻着茶盏。 直到此刻,才完全看清楚沈银翎的计划。 她不仅是要利用燕喆岷洗脱罪行,她还想要更多。 他不疾不徐地吃了口茶,因为心绪淡然的缘故,可以很清晰地品尝到茶水回甘很浓,特有的馥甜滋味冲破了清苦的桎梏,在唇齿间留下若有似无的缭绕甘香,与那个狐狸精一样难以捉摸。 听着四周的议论,他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 他在原则范围内容忍沈银翎胡作非为。 现在,他想欣赏那个狐狸精接下来的表演。 沈云兮第一个反对:“她是罪臣之女,怎么能出现在宫宴上?!难道偌大的京城,就没有比她更拿得出手的人了吗?!” 陆嘉泽讥笑:“如果皇嫂还有更好的人选,不妨直说?” 沈云兮抿了抿嘴,不肯退步:“她是谋害本宫兄长的嫌疑人,兄长才过世不到一个月,可谓尸骨未寒,而她却没付出任何代价!总之这件案子没查清楚之前,决不能把她放出来!咱们大周乃是泱泱大国,怎么能叫一个囚徒,和别国比试?!简直贻笑大方!” “英雄不问出处,”陆嘉泽反驳,“比起被燕人耻笑,我还是宁愿沈姐姐出面比试!” 大多数人都是这般想的。 反正沈行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草菅人命谋害百姓,死了也就死了。 除了沈家人,根本就没有旁的人心疼。 陈老夫人最喜欢和沈云兮作对,恭声道:“启禀陛下,老身以为,肃王世子所言有理!正所谓疑罪从无,沈家指认沈夫人谋害沈行雷,然而半个多月过去,他们到现在都拿不出证据,只一味仗着权势,把沈夫人囚禁在刑部大牢。依老身看,这件案子早该结束了!” 沈云兮气得不轻。 这老虔婆,就因为被东宫的樱桃硌掉了一个颗牙,居然记恨到现在! 陆煜颔首:“传朕旨意,让沈银翎入宫觐见。” 刑部。 沈银翎在清晨时分就起床了,沐浴更衣梳妆打扮,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心。 海棠过来照顾她,不解道:“夫人孤身一人住在官衙,为何突然打扮的这样精致艳丽?莫非太子殿下今日要来?还是……还是为了崔大人?夫人,太子不喜您和崔大人过从甚密,谁知道他有没有在刑部安插眼线,您该小心些才是。” 她是真怕了。 这些天以来,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夫人和崔季独处一室密谋打算,崔季那厮看自家夫人的眼神绝对算不上清白! 万一两人有些什么,被太子殿下知道,她们这些当奴婢的挨罚也就罢了,只怕夫人自己也要遭殃! 沈银翎从铜镜里看见她诚惶诚恐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道:“放心吧,不是为了崔季。今日会有人来请我入宫赴宴,你信不信?” 海棠好奇:“是太后娘娘吗?” “不是她。过会儿你就知道了。” 如沈银翎所料,一个时辰后,崔季亲自带着宫里的宦官过来了。 四目相对,崔季略一颔首。 沈银翎便知道他们的事情办妥了。 刘公公笑着把宫宴上的事情说了一遍,恭声道:“要是沈夫人今儿个争气,打败那个燕国女,那么不仅能洗刷冤屈离开刑部,还能受封郡主,享丹书铁券!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沈夫人可一定要把握住呀!” 沈银翎端坐不动,嗓音清越:“劳烦公公转告陛下,臣妇如今戴罪之身,恐污了金殿,不敢随意入宫。那日臣妇的堂兄给臣妇冠上莫须有的罪名,亲手把臣妇送进大牢,又安排三司会审,恨不能将臣妇当堂斩首。臣妇惶恐,不敢面圣。” “这……” 刘公公表面为难,心里已是明白三分。 这位沈夫人,是要求陛下先为她洗脱罪名,再进宫面圣。 天底下敢和天子谈条件的人可没有几个,这沈夫人果真是个人物。 他想着,只得先行回宫。 得知沈银翎不肯出面,沈云兮暴怒:“什么惶恐,什么戴罪之身,她根本就是故意拿乔!她把本宫的兄长折磨得惨不忍睹,她还有理了她?!父皇亲自下旨,她不肯来就是抗旨,刘公公,你就应该当场斩了她!” 刘公公不敢接话,只低着头等待天子的命令。 陆煜有些烦躁。 沈银翎和沈家的恩怨,他是知道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知道沈家丫头哪儿来的那么大气性。 他摆摆手:“沈翰林,你亲自走一趟刑部,就说你二弟的事情只是误会,好好跟她赔礼道歉,叫她赶紧进宫。” 沈行瀚垂着头。 再一次,切身体会到沈银翎心思缜密的算计和睚眦必报的狠毒。 她害死了他的亲弟弟,却还要他赔礼道歉。 他若不肯,就是和天子作对,和大周作对。 明晃晃的施压,赤裸裸的挑衅。 第311章 沈昭昭只能是他的女人 沈行瀚不想去刑部,可他还是去了。 到的时候,海棠守在门口道:“我家夫人正在梳妆,请沈翰林稍候片刻。” 沈行瀚知道沈银翎是故意的。 他一等就是两刻钟。 终于等到不耐烦的时候,沈银翎才掀开竹帘,款款走了出来。 她福了一礼,柔声道:“堂兄。” 沈行瀚不想与她对视,声音冷冰冰的:“轿辇就等在官衙外面。” “可是,堂兄冤枉我谋害沈行雷,说我犯了私自囚禁滥用私刑之罪……”沈银翎定定站在原地,娇矜地捏着帕子,“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在京城本就活得艰难,如今被堂兄如此栽赃陷害,可谓名声扫地,就连夫君也嫌我心性恶毒,怕我影响他的官途,扬言要与我和离。堂兄,我实在是害怕。” 官衙门口种了一株两人合抱的海棠树。 正值落花时节,枝头深红浅粉,海棠花瓣落了一地。 檐下少女人比花娇,粉嫩娇艳的什么似的,看起来格外天真无害。 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虚伪,字字句句都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沈行瀚紧紧捏住拳头,抬起猩红的眼睛与她对视:“沈银翎,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银翎无辜歪头:“我向来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我哪里欺负人了?堂兄这般凶狠,想来还是怪我害死了二堂兄,既然你认定我就是凶手,那我还是继续呆在牢房好了。什么时候证明我是清白的,什么时候我再出去。” 她转身就要往回走。 沈行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天子和一众文武百官都等着呢,他要是一个人回去,叫大周国在燕国面前落了下风丢了脸,谏官和百姓的唾沫星子能活活淹死他! 沈行瀚克制着翻涌的愤恨,沉声道:“二弟的死只是意外,明天我就会撤案。” 沈银翎回眸,丹凤眼看似清亮水润,实则却藏着丝丝缕缕的阴冷嘲讽:“堂兄终于相信,我没有掳掠沈行雷,也没有囚禁他、虐待他了?” 沈行瀚抿了抿嘴唇。 再如何不情愿,他也只能回答道:“是。” “那么,”沈银翎示意海棠拿出一封文书,“请堂兄在上面签字。” 沈行瀚扫了一眼。 文书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说沈家自愿撤案,又说沈银翎是无辜的,她从头到尾就没有伤害过沈行雷,一切事故都是沈行雷自己的仇家做的,与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沈行瀚脸色铁青,强忍愤怒,飞快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掷掉毛笔:“够了没有?!” 沈银翎捧起那封文书,吹了吹墨字,笑道:“可以了。” 沈行瀚转身就走,步履极快。 沈银翎跟在他后面。 起初她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微笑,渐渐的,她笑出了声,那笑声越来越放肆,最后她竟笑得直不起腰。 沈行瀚猛然转身,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羞怒:“沈银翎!” 沈银翎捧着肚子,笑得眼圈通红:“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堂兄,你瞧,我略施小计就让你被迫承认沈行雷的死与我无关,当年你和叔父逼着我父兄承认罪行的时候,又用了何种手段呢?” 她知道父兄在临死前,遭受了很多刑罚。 明明该是大周的功臣,却被冠上叛国的罪名。 他们究竟被威逼到何种地步,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才被迫承认那些莫须有的罪行? 一定很痛吧…… 明明是戍卫疆土的大英雄,却被宵小之辈困在牢房折磨羞辱。 明明…… 明明京城里的每个人,都受到过父兄的庇护,是父兄率领军队驻扎边疆,是父兄拿性命和异族人作战,才让他们可以安安稳稳待在京城。 可是到头来,父兄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被自己的同胞害死。 沈银翎的丹凤眼含着泪。 她透过朦胧泪眼盯着沈行瀚,红唇却无法克制地弯起。 半哭半笑,疯癫至极。 沈行瀚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那寒意从他的脚底板升起,顺着脊椎骨悄然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恶魔赐予的恐惧和压力。 “疯子。” 他低低咒骂了一句,旋即迈着更快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终于进宫,金殿里等了很久的众人终于打起精神。 沈银翎跨进殿槛,一步一步行至殿内。 这座金殿专门用来举办大型宫宴,雕梁画栋藻井金漆,象征帝王权力的黄金龙椅就陈列在丹阶之上。 她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四年前的除夕。 四年。 家族倾覆,至亲身亡,辗转流落。 她终于从甘州又回到了这里。 沈银翎福身行礼,优雅的宛如天鹅垂下头颈:“臣妇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金安。” 金殿里一时寂静无声。 所有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张芙蓉花面,眉翠唇红凤眼桃腮,宛如水墨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页。 她乌黑浓密的长发挽成了蓬松如云的发髻,露出光洁白嫩的额心,鸦青色上襦遍绣暗云纹,明明是暗色系的衣裳,却反倒被少女极致娇艳明媚的容貌衬的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少女身姿高挑窈窕,石榴红罗裙曳地,鲜妍热烈的色调与发髻上的点翠金钗相呼应,仿佛一捧火,明艳艳地撞进所有人的视线,她的美那样浓烈、那样具有攻击性,似乎稍不注意,就能把爱慕者的心烧成灰烬。 沈银翎。 昔年公认的第一美人,直到四年后的今日也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陆映捏住茶盏。 有些厌倦大殿里那些男人的目光。 他瞥向燕喆岷。 对方那双泛蓝的眼睛也正紧紧盯着沈银翎,不见几分恩仇,反倒藏着几丝兴味。 很明显,燕喆岷今日设下这么个局,是故意引沈昭昭出来。 他想对沈昭昭干什么? 报复? 还是占有? 同为男人,陆映觉得后者居多。 他知道这是沈昭昭的一场游戏,但如果燕喆岷过线了,他不介意提前叫停这场游戏。 这只狡猾的狐狸精是属于他的。 帝座上,陆煜终于回过神,威严道:“朕为何宣你入宫,想必你已经知道。你可有信心,为我大周扳回几局?” 沈银翎:“臣妇不胜荣幸。” 第312章 年少时他对沈昭昭是单相思 燕喆岷饶有兴味地盯着沈银翎。 不愧是沈行野的亲妹妹,果真与旁人不一样。 他抬高声音,故意刁难:“你是大周最美的女子吗?” 这问题挺难回答的。 如果承认,那就违背了中原人自谦的美德,显得狂妄轻佻。 如果否认,又会在燕人面前落于下风。 沈银翎对上他的视线:“我们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有句古话叫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见不知什么地方就藏着比我更好看的女子,因此我不敢自称第一。但毕竟今日是两国比试,既是比试,就该分个高低,不知以皇太子的眼光来看,我和贵国的棠微姑娘,谁更担得起‘美貌’二字?” 燕喆岷紧紧握住酒盏。 女子柔顺。 他听说中原的女子尤其乖顺婉约,那些文人墨客甚至用“似水温柔”来形容她们。 可是眼前的姑娘,看似谦卑,实则浑身都是桀骜不驯,她喜欢与人争、与人斗,那双丹凤眼里藏着浓浓的挑衅意味,像是燃烧的火焰,他想忽视也忽视不掉。 这样的反问,也全然称得上刁钻。 如果他回答沈银翎更好看,那么无异于是在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可如果回答甘棠微更好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金殿上,她沈银翎就是最美貌的姑娘。 世人众口难调眼光不同,如果说旁人的美貌或许还有争议,那么她沈银翎就是绝对美貌,那么张扬明艳富有攻击性,只需往那里一站,就像是一轮炽热的太阳,仿佛能烧灼人的眼睛。 燕喆岷自打踏进京城,还是头一回落于下风。 他脸色阴沉些许,重重搁下酒盏:“请舞。” 这是要比试两国的舞蹈。 这一次甘棠微没有跳中原的舞蹈,而是选择了燕国舞。 燕国舞蹈从祭神仪式中演化而来,每一个动作都富有力量感,像是拥抱草原和雪山,像是歌颂太阳和雨水,像是祈求神明在新的一年赐予他们国家丰沛的粮草和干净的水源。 自然,生命,繁衍,死亡…… 甘棠微把北国的风带到了中原。 充满异域风情的燕舞,即便是大周朝臣也忍不住看得入神。 燕喆岷噙起一个笑容。 甘棠微的琴棋书画固然精妙绝伦,但她在舞蹈方面其实更有天赋。 他知道中原是诗书礼仪之邦,但论起舞蹈,他始终认为还是他们这些国家的舞蹈要更胜一筹。 他不知道沈银翎能拿什么赢甘棠微。 陆煜的脸色不大好看。 他只在很多年前看过沈银翎跳舞,那时候她还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跳的又是游神时的巫舞,动作都是前人设计好的,一板一眼,其实看不出什么来。 她真的能赢过甘棠微吗? 要是输了,他这大周皇帝的脸面可就要被踩在地底下去了! 朝臣们也脸色复杂地望向沈银翎,珠玉在前,显然对她没报什么期望。 沈云兮倒是挺开心的。 她轻嗤一声:“还以为多能耐,非得本宫的兄长亲自去请,没成想,不过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陆映冷冷道:“输给燕国,你很开心?” 沈云兮一噎,连忙摆手:“臣妾没有很开心!臣妾只是……只是……” 她回答不上来。 其实她一点儿也不在乎两国输赢。 她觉得即便输给燕国也没什么,反正她贵为堂堂太子妃,哪怕大周输了,哪怕割出一半疆土给燕国,她也仍旧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仍旧可以过着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日子。 她只要看见沈银翎倒霉,就很开心了。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说出来显得自己不把家国天下放在心上,不像个太子妃。 陆映的目光落在沈银翎身上。 在场众人都是在上元节的夜晚,在游神队伍里看过沈昭昭跳舞,那时她跳的是巫舞,遵循传统一板一眼,看不出特别高超的水平来。 他们没看过沈昭昭真正的舞。 陆映忽然问道:“除了巫舞,你见过她练习别的舞吗?” 沈云兮老实地摇摇头:“没见过。” 从前她虽然和沈银翎住在一个府里,但根据她的观察,沈银翎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展现出刻苦用功的一面。 沈银翎是那种暗地里追求极致完美,明面上却一定要装作风轻云淡的人,即便苦读一整夜,清晨碰到外人的时候也要漫不经心地说,啊我昨天和婢女玩双陆玩了一整夜,待会儿先生考问我文章我可回答不上来,然而当先生真的考问她的时候,她却能对答如流。 沈银翎就是这么虚伪、这么招人讨厌! 沈云兮回想着小时候的事,表情有些微妙。 小时候她真的以为沈银翎什么都不学,于是她也跟着摆烂,结果烂掉的只有她一个。 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家好着呢! 陆映道:“孤见过。” 他见过沈银翎练舞。 在俞府后花园,在落了新雪的后山,在雨过天晴的竹林,在月上中天的长夜。 少女用嫩黄色绸带绑起高马尾,身姿柔韧体态舒展,压腿的姿态像是春日里新生的嫩竹和细柳,随着她旋转,裙裾轻盈如月光片雪,她没穿鞋袜,绸裤随意往上卷起半截,露出纤长凝白骨肉匀停的一截小腿,折腰的姿态宛如皇宫里的天鹅。 而他藏在阴影里,好奇世上怎么会有姑娘,拥有那么软那么韧的腰肢。 沈银翎的舞,是少年陆映认真看完的第一支舞。 沈云兮如临大敌,狐疑道:“殿下私下见过她跳舞?莫不是她蓄意勾引您?!臣妾这位堂姐最是狡猾狐媚,您可千万不要被她的外表蒙骗了!” 陆映扯了扯薄唇。 须知,年少时,他对沈昭昭是单相思。 金殿之上,沈银翎对琴师道:“请借琵琶一用。” 五弦琵琶音色华美。 她弹的曲子名叫《阿难》,这支曲子在北方更加盛行,带有佛门庄重的味道,也带有悲天悯人的色彩。 才十九岁的少女,正该是活泼娇俏的年纪,她怀抱琵琶而舞,石榴红间色罗裙肆意旋转,宛如一头热烈灵动的小鹿。 随着乐曲渐入高潮,佛家音色渐浓。 鸦青色上襦恰恰压下了她的几分年少轻狂,与乐音完美地融为同一种肃穆色调,搭在臂间的深青色轻纱披帛像是水墨画里的祥云,围绕着她旋转飘飞。 吴带当风,反弹琵琶,神女飞天。 仿佛敦煌壁画重新活了过来,咫尺即是天涯,刹那便是永恒,中原的含蓄内敛和天竺的热情自由彻底交融,佛家的出世和道家的隐世彼此碰撞,那样的舞姿令所有人都产生了冯虚御风飘然欲仙的幻觉。 在这一刻,所谓的美彻底具象化。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沈银翎缓缓屈膝,行了个落幕礼。 第313章 殿下是在乎她的 金殿寂静,众人在这支舞里沉浸了很久。 陆煜高声喝彩打破了沉默:“好!好!不愧是沈家丫头!” 殿中这才响起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大都是称赞这支舞太过精妙,又说燕国终究比不得大周有大国之风,全然是个坐井观天沉不住气的番邦小国。 沈银翎直视燕喆岷:“皇太子以为,我大周的舞蹈比起贵国,孰优孰劣?” 按照她预想的,燕喆岷本该恼羞成怒才对。 可对方不仅没有动怒的迹象,嘴角甚至还噙起一抹笑:“沈姑娘国色天香,今日可谓一舞倾城。” 甘棠微适时屈膝:“是我输了。沈姑娘的舞蹈和琴艺都很精妙,将来沈姑娘若是得空,还请不吝赐教。” 沈云兮气恼地紧紧揪住手帕。 什么嘛,沈银翎这就赢了? 她忍不住低声咕哝:“就知道抛头露面勾引男人,不过就是一支舞而已,本宫也能跳,有什么了不起的?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前跳舞,哪有大家闺秀的规矩样子!” 她唯恐陆映被勾引了去,担忧又胆怯地望向陆映:“殿下,您也觉得堂姐的舞蹈很好看吗?” 陆映没搭理她。 但凡长了眼睛还有点审美的,都知道沈昭昭这支舞乃是上品。 关键是她的琵琶也弹得很好。 张贵妃在音律方面颇有造诣,即便是她,刚刚也听入了迷,沉浸过后露出一副自愧不如的表情。 陆映捻着墨玉扳指。 他年幼时,父皇专宠张贵妃,最喜欢听她弹琴,常常夸奖她是世上最懂音律的女子。 而他孤零零守在母后的病榻前,母后生了重病脸色总是蜡黄憔悴,每夜每夜听着隔壁宫里传来的琴声,明明是缥缈优美的乐音,却像是化作催命的丝弦,紧紧勒在母后的脖颈上。 也像是一座大山,压得小时候的他喘不过气。 偶尔天气晴朗,母后身子略微好些,也会请琴师入宫教她弹琴。 可是她出身将门,自幼学的是刀枪棍棒,她怎么也学不好弹琴。 她没法儿像张贵妃那样,轻而易举就能俘获父皇的心。 她抱着他泪如雨下,哭诉她即使再练一辈子琴,也比不过张贵妃。 可是陆映如今回头再看,其实张贵妃的琴艺也不过尔尔。 甚至连沈昭昭这么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小时候像是大山一样挡在母子面前的灾厄,其实只不过就是个长相略微出挑的琴女。 是因为当初的他们太弱小,所以才会觉得张贵妃太过强大。 沈云兮见他一味沉默,忍不住晃了晃他的手臂:“殿下,您怎么不理臣妾呀?” 陆映吃了口酒。 小时候的阴影从岁月里延伸而来,在今日悄然覆盖在了他的心尖上。 他忽然想,他不应该像父皇那般宠妾灭妻。 纵然再疼惜沈昭昭,也不该让她越过太子妃,让当年的悲剧重演。 绝对的理性在脑海里占据了上风,他淡淡道:“你与她不同,你是太子妃,你只需要打理好东宫,不必在这种事情上与她比较,非得争个长短高下。” 沈云兮怔了怔。 她凝视陆映清冷的侧脸,意识到陆映这是在安抚她。 是呀,她贵为太子妃,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 她没必要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和沈银翎那贱人争斗,只要她不犯错,只要沈国公府还在,那么她永远都是太子妃,任凭那贱人翻出天去,也越不过她的地位。 殿下到底还是在乎她的。 沈云兮悬着的心悄然放下,涌出柔情蜜意。 再次望向沈银翎时,她眼中的怒火和酸意消失无踪,只剩下轻贱和戏谑。 沈银翎扳回一局,陆煜大喜,又命她立刻和甘棠微比试书画和棋艺。 但凡是个人都会有短板,可沈银翎却宛如面面俱到的战士,无论哪种比试她都能信手拈来。 甘棠微盯着棋局,手中的棋子久久不曾落下。 她虽然只是燕国教坊司的一个孤女,但她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从小到大因为出色的天赋而被周围无数人追捧称赞,她的人生里没有一场败绩,就连燕国皇室也破例为她打开宫门,请她教授公主,她甚至被誉为“天下第一才女”。 她带着傲气和燕喆岷来到中原,试图挑战中原的姑娘。 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世上还有那样惊才绝艳的少女。 沈银翎…… 对面的少女,名叫沈银翎,她长得很美,是个无所不能的厉害人物。 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甘棠微放下棋子,起身道:“我输了。” 金殿里顿时响起雀跃欢呼。 陆嘉泽叫嚷得最欢,要不是顾忌沈银翎的身份,此刻大约早就冲上去拥抱她了。 陆煜抚须大笑,畅快淋漓。 终于笑够了,他带着几分得意瞥向燕喆岷:“中原文化博大精深,岂是你们国家的女子随便学两年就能学会的?如今可好,班门弄斧,徒惹笑话。” 燕喆岷微笑不语,眉梢眼角透着丝丝诡谲。 他的视线掠过沈银翎,莫名意味深长。 眼见宫宴继续,沈银翎脆声道:“陛下刚刚还说,要是臣妇能赢得比赛,您就赐封臣妇为郡主,赏赐丹书铁券,燕国皇太子和大家都能作证,您可不能耍赖。” 沈云兮皱眉,呵斥道:“放肆!沈银翎,你这是挟恩图报,逼着父皇赏赐你!” “臣妇不敢。只是陛下金口玉言,总不能失信吧?” 陆煜脑袋疼。 什么郡主、什么丹书铁券,不过是他一时口快,只想赶紧赢了燕国罢了。 他是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的,没想到这沈家丫头居然敢当众提起。 如今糊弄不过去,他轻咳一声,道:“朕一言九鼎,岂会失信?你今日立了大功,朕这便册封你为昭宁郡主。至于丹书铁券嘛,兹事体大,得等两国和谈之事敲定,再行赏赐。” 说罢,摆明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挥挥手示意宫宴继续。 沈银翎也不能再说什么。 她落座,嘴角噙着讥笑。 到底是老狐狸,心思就是狡猾,毕竟,册封郡主算什么,又没实权,就算册封十个、二十个也妨碍不到谁。 可是丹书铁券就不一样了,这是可以免去死罪的好东西。 她势必要弄到手的。 “大周的皇帝陛下,”燕喆岷突然开口,“我明日想游览京城,不知可否请昭宁郡主作陪?” 第314章 孤第一个杀了你 按理来说,沈银翎如今已经嫁做人妇,燕喆岷不应该如此唐突,请她作陪。 可是众人想起当年沈行野曾在战场上杀死了燕喆岷的亲弟弟,顿时猜到了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请求—— 他不是真的想让沈银翎作陪,他是为了给弟弟报仇。 众人望向沈银翎,眼神里面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沈行瀚扯了扯唇角。 他被仇恨蒙蔽,直到离开刑部大牢,才骤然想起燕喆岷和沈行野的这桩旧年恩怨,因此哪怕沈银翎活着离开刑部,他也没什么不甘心了,只想等着看好戏。 只是—— 沈行瀚再次盯向沈银翎。 他能想到的事情,沈银翎应当也能想到,她如今落入燕喆岷的手掌心,她就不害怕吗? 还是说…… 燕喆岷和沈银翎这两个人之间,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一场宫宴,在各自的猜忌中结束。 沈银翎回到藕花巷高家,高家已经得知她受封郡主的事情,府邸上下喜气洋洋。 高征激动道:“这么说,我以后就是郡马爷了?!” 四舍五入,也算皇亲国戚了! 他在京城里可以横着走! 高母喜得老脸通红:“我儿子是郡马爷,我就是郡马爷的亲娘!沈氏,我听说那座沈园是你名下的园子,你快命人收拾妥当,今日就迎我们全家住进去!如今我们高家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藕花巷里的这种宅院已经配不上我们的身份,我们就应该住在沈园那种地方!” 沈银翎不耐烦。 海棠福了一礼,对众人道:“夫人困乏得紧,现下只想回屋休息。” 她如今贵为郡主,高征和高母还指望靠她飞黄腾达,虽然心下不悦,却没敢再说什么,只得放她回侧院。 一道清瘦的身影躲在半月门后。 殷珊珊目送沈银翎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忍不住咬了咬嘴唇。 沈银翎前阵子涉嫌谋杀案,她比谁都要高兴。 她以为这封建妇人终于要死了。 没想到对方不仅没死,反而还在宫宴上大放异彩,受封郡主。 可是这不对呀。 按照她的经验,在两国宫宴上大放异彩的人应该是她这种穿越女才对,她会跳现代舞,还会吟诵李白杜甫李清照的诗句,所以受封郡主的人也应该是她,毕竟小说里面都是这么写的。 指甲无意识地抠过墙壁。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弄错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人抢走了原定的命格。 殷珊珊突然灵机一动。 莫非沈银翎其实是个恶毒女配,因为嫉妒她命好,所以暗地里请了个和尚或者道士,偷偷调换了她们两个人的命格,把她身上的高光点和荣华富贵都挪到了她自己身上? 殷珊珊记得那些换命小说里面都是这么写的。 “可恶,”她咬牙切齿,“沈银翎,我可不是任你捏圆搓扁的人,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游方道士,把咱们的命格换回来!” 她气冲冲地走了。 沈银翎对殷珊珊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 她刚回到寝屋,就看见陆映已经提前过来了。 他平日里不怎么来高家,只会在夜里派遣马车接她去沈园,今日不知为何却突然来了。 沈银翎自打躲进刑部官衙以后就和他断了私下往来,算起来也有大半个月了。 她像是准备开工干活的雇佣工,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微笑:“什么风把太子殿下吹来了?臣妇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陆映大刀金马地坐在圈椅上,正握着她抄写的一卷诗文翻看。 听见请安声,他合上书卷,垂眸睨向她。 半晌,他才道:“起来。” 沈银翎主动坐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嘴唇:“殿下,人家好想你……” 少女热情似火。 陆映握住她作乱的小手:“你和燕喆岷,做了什么交易?” 沈银翎动作一顿。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殿下在说什么,臣妇怎么听不懂?” “燕喆岷安排甘棠微在宫宴上比试琴棋书画,明面上是为了挑衅大周,实际上是为了把你从刑部救出来吧?燕喆岷没有把沈行野和他弟弟的事情迁怒到你头上,孤能想到的,就是你们做了别的交易。负责接待燕喆岷的,除了陆争流还有陆嘉泽,你打发陆嘉泽那个蠢货,替你向燕喆岷传递了什么讯息?” 沈银翎捋了捋额角的一绺碎发。 不愧是陆映,这么快就洞悉了她的秘密。 陆映见她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沉声提醒:“燕国皇帝有二十九个儿子,活到现在的,只有三个,而燕喆岷是其中的胜利者。你猜,他的兄弟手足都是怎么死的?沈昭昭,你与他合作,是在与虎谋皮。” “太子殿下,”沈银翎唇角微翘,“你不替我洗脱罪名,只想把我送去甘州,我为了留在京城,这才利用燕喆岷帮我脱困。可见即使我与他有什么交易,那也都是你逼迫的,你又有什么资格怪罪逼问?” 陆映一时失语。 这狐狸精自己囚禁沈行雷,被人发现后不仅不反省,反倒怪他不帮她脱罪?! 果然,沈昭昭只会怪罪他人,从不内耗自己。 他捏住她白嫩嫩的脸蛋,强迫她与他直视。 他压抑着脾气,质问道:“你什么都怪孤,难道孤待你还不够好吗?” 沈银翎没吭声。 陆映越看她越直觉不对劲。 无论她的父兄当年谋反是真是假,结局都是他的父皇亲自下旨斩首示众的。 沈昭昭一身反骨,她憎恨叔父告密,会不会也在同时憎恨他的父皇? 她会不会背叛大周? 陆映一向沉稳内敛,波澜不惊。 可是这个念头,却令他难以自抑地皱了皱眉。 他神情阴沉:“孤可以放任你使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但是沈昭昭,家国大事,孤不允许你乱来。如果你敢背叛大周,孤第一个杀了你。” 沈银翎看着他。 年轻的大周储君,金相玉质清冷矜贵。 自打江南之行过后,就待她越发宽容温和。 然而此时此刻,那双狭眸里却蕴藏着深厚的戾气和杀意。 清晰地提醒着她,他不只是陆映,他还是这个王朝的储君。 第315章 他给她好脸给多了 沈银翎眼眸微动,拂开他的手:“沈家戍守北疆多年,我怎么可能勾结燕国,毁掉我父兄曾经苦心孤诣守护的东西?陆映,我是很坏,可是我在你心里,难道已经坏到背叛家国的地步了吗?” 陆映沉默。 他一向读不懂这狐狸精的心思。 但是在他心里,沈昭昭确实干得出那样的事。 凡是有利于她,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沈银翎沉了沉翻涌的气息,忽然定定注视他:“这些年,我一直没问过你,你也觉得我父兄谋反了吗?我父亲也算是你的老师,你真的觉得他谋反了吗?” 陆映依旧沉默。 当年沈国公府的案子闹得很大,他全程都在关注。 以沈致和沈行野的人品性情来说,他们绝不是会背叛朝廷的奸臣。 但是,当年确实查到了他们谋反的证据。 不是从沈致的书房里面搜出来的龙袍和帝冕,也不是与下属的往来书信,因为那些东西都可以造假、都可以由别人来伪装陷害。 他翻过当年的案册,沈家谋逆真正致命的证据,是沈行野。 他揣着几块北方的兵符,单枪匹马,想要深夜出城。 后来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讯了很久也没能问出子丑寅卯,最后沈行野干脆承认他就是想谋反,但凡了解过沈行野的人,都觉得这是很奇怪的一件案子,因为沈行野是那种温和清爽的小将军,他很重视家人和朋友,也有心仪的姑娘,甚至连婚期都定下了,他实在不像是觊觎皇位野心滔天的枭雄。 陆映曾经隐隐觉得,那个深夜一定发生了什么,才导致沈行野不顾一切也要揣着兵符北上。 他命人调查,但没能查出什么线索。 他想,要么是他直觉出错,要么是沈致动用势力掩盖了那一夜的真相。 沈银翎不知道陆映的所思所想。 她直勾勾盯着陆映,语气有些冷:“你和陆时渊一样,你也觉得我父兄确实犯了谋逆之罪是不是?你也觉得,你父皇是英明神武的天子,绝对不可能判错案子是不是?” 像是触及到了她的逆鳞,她突然翻脸不认人,邦邦给了陆映两拳,寒着脸就踏进了内室。 陆映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自打从江南回来以后,这狐狸精是越来越喜欢给他甩脸子了。 说什么金屋藏娇,别人家豢养的小金丝雀起码还知道看主人家的脸色,而他豢养的这只狐狸精如今是一点儿也不顾忌他了。 他给她好脸给多了。 他语气沉沉:“明日叫海棠和微雨全程跟着,孤要知道你和燕喆岷的所有交谈内容。” 回应他的,是内室里摔东西的声音。 陆映屈指叩了叩桌案。 这狐狸精脾气越来越大,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忍了又忍,最后发现实在忍不了。 他踏进内室,瞧见她正作怪地砸碎一只冰裂纹玛瑙茶盏,价值数百两纹银的昂贵瓷器,她是半点儿也不心疼。 他记得年少时她曾说玉器碎裂的声音很好听,于是有一个纨绔为了讨她开心,直接运来一车玉器给她砸着玩儿,而那一年他在宫中寄人篱下,刘妃刻意苛待,有时候连吃饱饭都很困难。 “沈银翎。” 他唤她的全名,直接揪住了她的耳朵。 沈银翎受制于人,眼眶通红:“陆映,我讨厌你。” “孤知道。” 陆映揪着她的耳朵上了床榻。 衣裙散落,少女温软甘香,像是一朵饱满的牡丹花。 陆映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在俞府求学时的沈银翎。 她在后山竹林练舞,裙裾旋转时露出的小腿比新竹还要修长笔直,腰肢纤细柔韧,他抱着剑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一边想这女人霸占了他练剑的地方可真讨厌,一边又忍不住频频看她,在她折腰而舞时,惊讶原来少女的腰肢可以那么柔软。 如今春夜婆娑,帷帐低垂,他正握着她的细腰。 那个骄傲的世族少女,终于成为了他的掌中娇客。 随着强势的闯入,沈银翎闷哼出声,双腿紧紧缠住陆映,脚趾无意识地蜷起。 她躺在锦被上,衣襟松散,像是毫无保留地面对陆映。 唇齿都被侵入,冷冽的雪松香席卷而来,反复交融编织,迫着她接受他的气息,像是刻意在她身上留下属于他的烙印。 肌骨相贴,男人的胸膛宽厚滚烫,沈银翎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揉成一团融化的雪水了。 她感受着陆映炙热而急促的爱,难耐地闭了闭眼,喉间的娇哼宛如呖呖莺语,平白叫人羞红双颊,心跳加速—— 可她脑海里却始终维持着一线清明。 身上缠绵的男人,在年少时对她倾慕多年。 从甘州回京以来,她一步步试探他的底线,直到今日似乎才试探出个大概。 叛国。 他给她设置的底线,是叛国。 平心而论,足够宽容了。 沈银翎弯起红唇,细嫩娇润的双手轻抚过他的脊背,旋即主动吻上他的喉结。 那样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却像是含着丝丝缕缕的电流,蔓延开难以言喻的酥麻。 陆映浑身绷紧眼眸沉沉,伸手放下了帐幔。 夜色如水,缠绵悱恻。 陆映走的时候已经入夜,沈银翎沐过身,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 海棠看得心惊肉跳:“这么晚了,夫人还要会客吗?要是给太子殿下知道,他又要不高兴了。” 微雨胆子大些,爽快道:“放心吧,陈嬷嬷现下不在咱们院子里,还在教授高芸宫规礼仪呢,就算夫人会客,也不会有外人知道的。” “我要出门一趟。”沈银翎做事从不瞒着她们,“你们不用跟着。” 陆映对她那样不放心,明天肯定会另外派人跟着她和燕喆岷。 到时候许多事情都不方便拿出来谈。 所以她今夜就要见到燕喆岷。 沈银翎来到侧门,崔季的马车已经等在这里了。 崔季挑开帘幕:“沈夫人。” 沈银翎登上马车:“燕喆岷呢?” “他在行宫等你。”崔季取出一只锦盒,“还没恭喜你受封郡主,这是崔季的贺礼。” 第316章 这个交易是在背叛陆映 沈银翎好奇打开。 是一支木雕海棠发簪,用的青檀木,雕工细腻精巧。 沈银翎莞尔:“是你自己做的吗?” 车厢密封狭窄,崔季被她近距离注视,耳根子微微泛红:“你出身名门,自幼见过无数珍奇异宝,如今又身家富贵,寻常珠钗在你眼里大约不值一提。我自打来到京城,就总梦见与你在甘州的那两年。甘州苦寒之地,偏偏你屋前屋后的那几树海棠开得很好。你坐在海棠树下读书弹琴的样子,我怎么也忘不掉,就雕了一支海棠簪子。” 沈银翎合拢锦盒。 有天子保驾护航,就算崔季不肯认祖归宗,这辈子也必定荣华富贵位极人臣。 可是他不想着前程,却总是梦见过去。 才二十多岁的年纪,怎么就开始缅怀过去了呢? 她脆声道:“谢了。” “你……”崔季放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你不戴上试试吗?” 沈银翎捏着锦盒,视线掠过他额前那缕白发,沉默半晌,笑道:“是该试试。” 她抬手戴上那支木雕海棠发簪。 发簪实在简约低调,隐在充满珠光宝气的昂贵发钗里面,半点儿也不引人注意。 可沈银翎知道,它就在那里。 她扬起一个笑脸:“好看吗?” 崔季跟着笑。 他和陆映一样,素日里不大爱笑,现在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有些腼腆,但他生得白净清峻,无论做出什么样的表情都是英俊好看的。 他认真地点点头:“好看!” 马车压过一颗石子,在路上颠簸了一下。 沈银翎往前撞到茶桌上,及时被崔季扶了一把。 崔季嗅到她身上有一股情欲的气息,若有似无地掺杂在原本的脂粉香味里,像是察觉到他的贪欲和野心,昭示主权般直往他的每个毛孔里面钻。 是陆映留下的味道。 崔季再次垂下眼帘,瞳中一片漆黑暗色。 两刻钟后,马车来到了燕喆岷居住的行宫。 崔季进不去,只得目送沈银翎独自踏进殿内。 燕国的使女们领着她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殿内缭绕着热气,燕喆岷泡在两丈长的汉白玉浴池里,正惬意地享受花瓣浴。 沈银翎站在浴池边:“皇太子。” 燕喆岷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还真敢来,不愧是沈行野的亲妹妹。” 沈银翎淡淡道:“你入京之前,我让阿泽向你透露了我在京城的消息,又请他告诉你,我想与你做个交易。现在,是谈交易的时间了。” 燕喆岷起身。 水花四溅,使女们恭敬地为他擦干水渍。 他直视沈银翎,深邃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野心:“我要大周瞿河以北所有疆土。” 瞿河以北是一大片辽阔的草原,再往北是连绵起伏的雪山,翻过雪山,就是沈行野当年打下的八座城池,这些城池肩负了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也是西域诸国互市贸易的枢纽,十分繁荣富庶。 大周君臣都是软骨头,燕喆岷觉得那些主和派愿意付出这种条件,换取短暂的安宁。 问题的关键在于陆映。 陆映和他的党羽,不想和谈。 他们不肯重新划分疆土。 沈银翎弯起红唇:“虽然大周女子不能干政,但我或许可以拖延陆映,不让他干涉你和陆争流之间的结盟谈判。” 燕喆岷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他听陆争流提起过,沈银翎如今是陆映私下豢养的情人。 那清正端肃不苟言笑的大周皇太子,可是把她当成了宝贝,想方设法把她从甘州弄回京城不说,甚至不惜冒着夺臣之妻名声被毁的危险,与她保持着不清不楚的关系。 所以这话从沈银翎嘴里说出来,他信。 他张开双臂,由着使女们为他穿上丝绸宽袖外裳。 他没穿中衣,裸露在外的胸膛和腹肌看起来健美有力。 他微笑:“那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沈国公府的兵权。”沈银翎面不改色,“我要你在谈判中加上一条,让渡沈炎手里的二十万兵权,交予肃王府。沈炎是陆映一派的人物,天子不喜陆映,夺走他手里的兵权,就等于削弱陆映的权力,天子会乐见其成的。” 燕喆岷大笑起来,笑的嘴角弧度很夸张。 他审视沈银翎:“你知道这个交易,是在背叛陆映吗?” “这是我的事。” “其实我很好奇一件事——” 燕喆岷一步步走向她,过长的衣摆在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水渍,像是毒蛇爬行过潮湿的泥土。 “你父兄活着的时候,拿命去戍守疆土。到了你这里,却选择用那些疆土当做与我交易的条件。你不觉得这是在背叛他们吗?你们中原人有个说法,说人死后会在地府团聚,将来你在地府里看见他们,不怕他们怪罪你吗?” 沈银翎眼里满是嘲讽。 背叛父兄的不是她,是大周的君臣。 是沈炎、是沈行瀚,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是那些明知案子存在疑点,却为了明哲保身而不肯发声的谏官。 她这个人没能继承沈家的忠厚老实,她极度自私,天下苍生与她何干,江山社稷又与她何干,她活着就只想给父兄报仇,死也要给他们报仇。 她道:“我不知道地府是什么,我只知道人死如灯灭,我只知道一报还一报。” 燕喆岷在她跟前站定。 这中原的美人,冰肌玉骨娇艳欲滴,像是一朵生长在荆棘里的蔷薇花。 如果她不是沈行野的妹妹,他真想把她收入囊中。 燕喆岷勾唇:“行,我同意与你的交易。只不过,在交易之外,咱们似乎也有一笔账要算。” 沈银翎知道,他说的是五年前阿兄杀了他亲弟弟燕喆海的事。 燕喆岷漫不经心:“其实阿海很崇拜沈行野,他说天底下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耍花枪耍的像沈行野那么漂亮。阿海从前喜欢用弯刀,见识过沈行野的枪法之后,就改学了红缨枪。他把你哥哥视作他的兄长和老师,在两国短暂维持和平的那几个月,甚至邀请你哥哥与他一起饮酒打猎。” 沈银翎很少听到过关于兄长在北疆的事情。 “后来两国爆发战争,阿海和沈行野各自成了两军先锋。他们在战场上相遇,昔日的好兄弟变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最后的结局你也知道,是你哥哥杀死了阿海。” 燕喆岷睨向沈银翎:“作为皇太子,我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有命,我不能把阿海的死怪罪在你哥哥头上。但是作为阿海的至亲,我没法不恨你哥哥。可是你哥哥死了,我连报仇都找不到人。沈银翎,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宫殿里的使女们,不知何时全都退了下去。 浴池里的水渐渐变凉,氤氲的热气悄然消散。 黑暗和阴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宫殿内的危险节节攀升。 第317章 崔季可真是沈昭昭养的一条好狗 崔季守在行宫外面。 四周寂寥无声,檐角宫灯被风吹弄,把地砖上的花木阴影拉的扭曲变形。 他正看那些影子,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 他猛然扭头望向行宫,顾不得自己大周朝臣的身份,不管不顾地闯了进去。 一路通行无阻地来到那座宫殿,燕喆岷早已不知去向,满殿悬挂的薄纱帷幕在夜色中翻转摇曳,浴池里渐渐浮现出触目惊心的血花,一道纤弱的人影浮出水面,围绕着她的乌黑长发像是蓬松的狐狸尾巴,衬得她那张小脸苍白如纸。 “沈夫人!” 崔季哑声喊了一句,毫不犹豫地跳下浴池。 他抱住沈银翎的腰肢,带着她游到浴池边。 少女浑身湿透,轻薄的襦裙紧紧贴在肌肤上,勾勒出窈窕饱满的身段,崔季视而不见,只瞧见她的小腹插着一把燕国特有的弯月匕首,他伸手按住伤口,汨汨涌出的鲜血钻出他的指缝,把他的衣袖也染成了深红。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 崔季心跳如雷,顾不得其他,立刻拦腰抱起沈银翎,快步离开行宫。 他在刑部历练了一年,知道这种伤口很严重,要是处理得不好,沈银翎也许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也许会伤了根基再也怀不上子嗣。 他家附近没有厉害的大夫,他想了想,催促车夫立刻去沈园。 小陈太医受陆映的吩咐,就住在沈园附近,专门负责照顾沈银翎的身体。 他匆匆赶来,剪开上襦,不由吃惊:“怎么伤的这样重?!” 崔季立在窗边,指尖抵着眉心,愧疚到无言以对。 “得赶快处理伤口。” 小陈太医的脸色沉了沉,吩咐婢女立刻准备热水和纱布。 沈园伺候的宫女,很快把沈银翎受了重伤的事情禀报给东宫。 陆映从高家回宫以后,就在书房处理公文,沈云兮拎着鸡汤过来探望,本以为会像从前那样说不上几句话就会被请出去,谁知陆映今夜待她多了几分耐心,不仅没赶她走,还吩咐宫女端来花糕点心给她吃。 沈云兮啃着花糕,心里甜的什么似的。 她家太子殿下终究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不会因为沈银翎生得美貌就对她心动,他是那种不在乎皮囊而更重视内在的男人,就算沈银翎站在他面前跳断了腰,他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个认知令沈云兮十分骄傲,仿佛她终于赢过了沈银翎。 她温柔小意地笑道:“殿下平日里已经够辛苦了,今夜都这么晚了,还是不要再看那些奏章了吧?反正它们又没长脚,您明天再看、后天再看,它们也跑不了。那些百姓民生的破事儿哪里就重要了,还是您的身体更要紧一些。” 陆映在公文上仔细批注。 他白日里想过,他不能像父皇那样宠妾灭妻,让沈云兮重蹈他母后的覆辙。 只是沈云兮也该有个太子妃的样子。 他耐着心教她道:“你我虽然身份显赫,但这些都是百姓给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苍生的事是天大的事,比你我都更重要。你既是太子妃,就更应该心怀社稷,以母亲的心态看待天下子民。” 沈云兮面上笑着答应,暗地里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贵为堂堂太子妃,身份尊贵,岂是那些贱民能比的? 她生来就是为了当皇后,她才不要当那些贱民的母亲呢! 陆映见她眼底都是不屑,知道她压根儿没把这话没听进去。 沈炎和秦氏没把女儿教好,或者说他们这一家子本来就从根里烂透了,即便他现在试图重新改变沈云兮的观念,也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恰在这时,桂全匆匆进来,附在陆映耳边低语了几句。 陆映薄唇绷得很紧,额角青筋乱跳。 “殿下……”沈云兮心头一紧,“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 “孤出宫一趟。” 陆映起身就走。 “殿下!” 沈云兮追出书房,陆映步履生风,已经带着桂全和德顺消失在视线里。 沈云兮恨恨地捶了一把廊柱:“本宫难得与殿下说两句话,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又惹出祸端,把殿下从本宫身边抢走?!” 莲心小心翼翼道:“莫非还是宫外的那个狐狸精?” “那贱人痴缠了殿下整整一年,”提起这件事沈云兮就恼火,“偏生殿下护着她,本宫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谁!本宫实在想不通,京城里哪个女子这么有本事,竟然能勾的殿下如此念念不忘?!” 这一年来,从官家小姐到商贾之女,能查的她都查了个遍。 可是根本查不出和太子殿下偷情的狐狸精究竟是谁。 太子把那贱人当成宝贝,严防死守不让别人知道她的身份,这般呵护着实令人生气。 “偷得一时,偷不得一辈子。”莲心劝道,“再如何小心,将来那狐狸精总会露出马脚。奴婢现在更担心的是娘娘的肚子。” 沈云兮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假孕已有四个月。 每天揣着小枕头出现在人前,唯恐被人发现她根本没有肚子。 沈云兮咬了咬牙:“本宫叫你暗中查访京城里其他怀孕的女子,你可有好好去做?” “娘娘放心,”莲心压低声音,“咱们的人已经盯上几户人家,她们同样都是四个月份,将来谁诞下儿子,就会被秘密抱入宫中,当成是您生下来的小皇孙。” “那就好……” 沈云兮温柔地抚摸肚子,仿佛里面真的有个孩子。 另一边。 陆映赶到沈园,小陈太医已经替沈银翎处理好伤口。 他禀报道:“好在没有伤到要害,虽然失血过多,但只要静养一个月,就能彻底痊愈了。” 陆映眉尖轻蹙,看着榻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少女。 这狐狸精玩火自焚,半夜跑去找燕喆岷不知所为何事,如今引火烧身,简直就是咎由自取。 他不忍心责怪沈银翎,眸色阴沉地盯向崔季:“怎么回事?” 崔季依旧站在窗边,看起来比窗外夜色更加清冷湿寒:“微臣进去的时候,燕国太子不知去向,沈夫人已经是受伤的状态。他们谈了什么,微臣一个字也不知道。” 一个字也不知道。 陆映似笑非笑。 崔季可真是沈昭昭养的一条好狗。 第318章 孤知道你的好 把沈银翎交到了陆映的手上,崔季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很快告辞离去。 屋子里灯火阑珊。 陆映坐在床边,蹙着眉尖看沈银翎,像是想要透过她的皮囊看清楚她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那双狭眸仿佛浸润了夜色,暗沉漆黑的没有边际。 过了很久他才移开视线,轻轻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薄毯。 腹部的伤口已经处理过,缠着厚重的白纱布,大约伤得很重,血渍浸红了纱布。 他眼底多了些心疼,看了半晌,才慢慢盖好薄毯。 沈昭昭……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他省心? 灯烛在初夏的长夜里燃烧,发出微小的哔啵声响。 陆映独自守在房里,连日处理国事的疲惫袭来,撑着额头渐渐睡了去。 不知夜深几许的时候,床榻上发出一声微弱的嘤咛。 陆映惊醒,锁着眉头望向床榻:“醒了?” 沈银翎虚弱地睁开眼睫,平日里总是嫣红欲滴的嘴唇格外苍白:“我这是在哪儿?” “沈园。”陆映握住她的手,“沈昭昭,你为什么要让崔季带你去见燕喆岷?你们谈了什么?他对你动手,是因为他弟弟被你阿兄杀害的缘故吗?” 提起“燕喆岷”这三个字,沈银翎的脸色陡然变得更加苍白。 泪珠子大颗大颗顺着眼尾滚落,几绺乌黑鬓发蜿蜒贴在鬓角,显出几分破碎清冷的柔弱感。 她害怕呜咽:“陆映哥哥,他要杀我……” 陆映清晰地察觉到,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正在颤抖,仿佛这小狐狸精惶恐极了。 陆映依旧锁着眉头。 沈昭昭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她主动去见燕喆岷,必定是考虑好了所有的后果,她那般惜命,她怎么舍得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可是…… 视线里无助惊恐的少女,并不像是在演戏。 “我……”沈银翎哽咽,“我夜里去拜访他,原是为了阿兄和陆映哥哥……我告诉他,阿兄的事情我很抱歉,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去边关祭拜他弟弟。我知道陆映哥哥不想割土赔款,于是我告诉他,大周有许多铁骨铮铮的男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羸弱,比如陆映哥哥你,你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男子。我告诉他,与其强行要求重新划分疆土,不如两国互通有无互市贸易,获得双赢的结局。也不知哪句话惹恼了他,他就对我动了手……” 细薄的双肩轻轻抖动,少女呜呜咽咽,看起来楚楚可怜。 陆映持怀疑态度。 沈昭昭会为了他,深更半夜偷偷摸摸跑去找燕喆岷谈话? 怎么看怎么怪异。 可小姑娘受伤是事实,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提出疑点,叫她寒心。 他拿帕子仔细给她擦干净泪珠子:“护卫疆土,是孤的事。你一个女儿家,操心这些做什么?白日里你在金殿上与燕国女比试琴棋书画,已是为国尽力,其他的事情,交给孤来做。” “陆映哥哥……”沈银翎搭着他的手背,泪眼朦胧,“我虽然是女儿家,可老师教过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我愿意去做那些事。更何况,我不止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你……陆映哥哥,我今日在金殿上抛头露面,其实并不是为了所谓的郡主位份和丹书铁券,也不是为了维护大周的脸面,而是为了你。陆映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愿意为了你去做任何事。” 她哭了许久,小嗓子略有些沙哑,带着软软的娇气,一口一个“陆映哥哥”地喊着。 像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白兔。 而她细嫩凝白的小手就搭在陆映的手背上,酥红通透的指尖格外柔软温暖,与他玄黑色的袖口形成鲜明对比,像是搭在狼爪上的小兔爪子。 陆映反握住她的手。 不知怎的,心脏像是被某种东西填满。 犹如喝了一罐蜜糖,又像是吃了个红豆沙馅儿的包子,打心底里冒出甜丝丝的感觉,明明他不喜食甜,可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他的声音软了两分:“孤知道你的好。” 像是得到了认可,沈银翎哭得越发娇气。 陆映被她哭的心脏莫名酸涩生疼,又开始给她擦眼泪:“好好的怎么又哭了?” “陆映哥哥现在才知道我的好,我有些委屈……” “不委屈。” 沈银翎抽了抽鼻子,虚弱地拽住他的袖口,像是朵娇滴滴的芙蓉花儿:“人家今夜被燕喆岷吓坏了,陆映哥哥陪陪人家,别回东宫好不好?我想要陆映哥哥亲自保护我……” 陆映冷硬的心脏,早融化柔软的不成样子。 虽然潜意识里冷不丁觉得沈银翎又在骗他,可脑子却认为这小狐狸精是真的吓坏了。 她都伤成这么严重了,又哭成这个样子,她怎么可能骗他呢? 他替她捋开额前乱发:“孤不走,孤今夜守着你。” “陆映哥哥,你真好……” 沈银翎的丹凤眼水润温柔,深情款款地凝视陆映,像是舍不得睡去。 陆映在旁边和衣而坐,大掌摸了摸她的额头:“睡吧,孤让桂全回宫把奏章搬过来处理。” 沈银翎依偎在他身边,紧贴着他闭上了眼。 落在陆映眼里,乖的不像话。 仅有的一点疑虑被抛在脑后,他倾身吻了吻沈银翎的眉心。 沈银翎在沈园养伤的这几天,燕国和大周的结盟谈判如火如荼地进行。 陆嘉泽经常偷偷跑过来探望她,告诉她目前谈判的最新进程:“……燕喆岷问咱们要瞿河以北的疆土,还要咱们每年向他们进贡丝绸五千匹、茶叶两万斤,陆争流允了割让疆土,但不肯向他们俯首称臣,太子皇兄又横插一脚,说是半寸疆土也不能割让。反正这几天一直胶着着,谁也不肯松口……” 沈银翎靠坐在软枕旁,看案几上新插的一束荷花。 昨夜陆映带过来的,说是路过宫里的明池,看见池子上有新结的花苞,顺手就摘了几支来给她瞧,养在瓶子里,再过两日就能开花。 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十指纤纤水嫩白皙,四年前她靠沈国公府庇佑,四年后她靠陆映东山再起。 这双手,从未做过什么重活儿,在江南梁园的画舫里,连洗衣裳这种事都是陆映代劳。 陆嘉泽见她出神,忍不住唤道:“沈姐姐?” “阿泽,你说,陆映他现在对我是什么感情?” 陆嘉泽看了眼那几支新鲜纯洁的荷花苞。 暮春初夏,宫里统共就结了这么几支荷花苞,张贵妃和太子妃都没眼福看呢。 全被太子皇兄拿来送给沈姐姐了。 他认真地回答道:“我觉得,皇兄喜欢沈姐姐。” 第319章 他是沈昭昭心里最重要的人? 喜欢…… 沈银翎品着这个词。 室内弥漫着荷花苞的幽微清香,白瓷瓶里几片碧青荷叶衬得花苞粉嫩娇艳,像是一幅丹青画卷。 “喜欢……” 她垂下眼睫,细白指尖攥紧锦被。 可她和陆映不是普通男女。 他们之间的喜欢,在国仇家恨面前,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要陆映在江山和她之间选择,他会选择前者。 如果要她在家仇和陆映之间选择,她也会选择前者。 瓶子里的荷花苞还未绽放,可是沈银翎仿佛已经看见它们枯萎衰败的样子了。 是夜。 薛绵绵拎着两包糕点,跑来探望沈银翎。 小姑娘脸蛋圆圆,带着些匆匆赶路的红晕:“我都不知道你受伤了,还是听薛伶说的。我娘和晴晴都很担心你,这些糕点是我娘亲手做的,都是你喜欢的味道。” 沈银翎冲她弯起眉眼:“多谢。” “我求了娘亲,她允我住在沈园照顾你,直到你伤好为止。”薛绵绵欢欢喜喜的,指了指春儿和冬儿拎着的包袱,“你瞧,我连换洗衣裳都带过来了。昭昭,咱俩好多年没有睡在一起过了,我今夜能不能和你一块儿睡呀?” 沈银翎的伤口已经结痂,旁边睡个人也是没关系的。 她很爽快的给薛绵绵腾出半张床。 薛绵绵沐过身,换了轻软干净的寝衣,开开心心地爬上床。 她抱住沈银翎的手臂,小鹿眼圆啾啾的:“昭昭,你屋子里真香,那些荷花真好闻!” “陆映拿来的。” “原来是太子殿下送给你的。昭昭,我听薛伶讲了你们在江南的事,我觉得你在太子殿下的心里好像有点特别。要是当年你家没出事就好了,你现在肯定已经当了太子妃。你不知道,沈云兮当太子妃的前两年有多残暴,我听薛伶说,她弄死了东宫不少姬妾呢。如果你是太子妃,你肯定不会像她那样。” 少女不谙世事,一派天真。 沈银翎不在意:“哪来的如果呢?天底下根本没有‘如果’二字。” “那……”薛绵绵好奇,“那你喜欢他吗?” 沈银翎停顿片刻,柔声道:“喜欢呀,我最喜欢他了,在俞府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总是冷冷清清沉默寡言,和别的少年不一样,所以我一直偷偷关注他,慢慢就喜欢上了。” 薛绵绵瞪大眼睛。 她不知道,自己的好姐妹还有过这一段不为人知的心事! 连她都不知道呢! 想起如今陆映已经娶了太子妃,东宫里面又有那么多姬妾,她不由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怕好姐妹伤心难过,于是不再提陆映。 她来的时候准备得周到,生怕沈银翎养伤时会无聊,于是特意带了几本精挑细选的话本子,现下便张罗着要给沈银翎讲故事,像是小女孩儿精心照顾自己的布偶娃娃。 讲了两页故事,薛绵绵自己先困了,打着呵欠进入了梦乡。 沈银翎坐起身,给她盖好锦被。 夜色已深,养在白瓷瓶里的荷花已经陆续开了几瓣,空气里的花香味渐渐浓郁。 次日。 薛绵绵一夜好梦,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昭昭,你早上想吃什么呀,我去小厨房给你做,我最近在跟着娘亲学做焖面,我跟你说哦我煮面可有一手了——” 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不对劲。 她猛然望向身侧。 身边空空如也,床榻上就只有她一个人! “昭昭?!” 沈银翎不见了。 薛绵绵吓得魂都掉了。 陆映过来的时候,薛绵绵站在角落哭哭啼啼,一见着他就跪倒在地:“呜呜呜太子殿下臣女对不起您,臣女把昭昭弄丢了呜呜呜……” 海棠和微雨等伺候的丫鬟们也惊魂不定,跟着战战兢兢地跪倒一片。 薛伶上前把薛绵绵拽起来:“又不是你干的,你哭什么?” 陆映检查过寝屋,发现窗户有被撬开的痕迹,地砖和窗台上残留着几滴嫣红血渍,已经风干了。 他低声:“像是夜里被人掳走的。” 薛伶好奇:“燕国人干的?昨夜薛绵绵就睡在旁边,除非对方功夫绝顶,否则不可能在不惊动薛绵绵的情况下,把沈银翎从屋子里抓走。啧,还以为燕喆岷是个草包,没想到功夫还挺好。” 陆映捻了捻指尖的血渍:“燕喆岷三天前就有伤害她的机会,那时候他没下死手,为何三天后反倒亲自登门,强行把她掳走?这说不通。” “三天前沈银翎去见燕喆岷的时候,不是还带了崔季吗?”薛伶分析,“沈银翎如今好歹是个郡主,燕喆岷再嚣张跋扈,也不至于当着崔季的面干出杀害大周郡主的事,给人留下把柄。因此故意拖延了三日,再偷偷把沈银翎抓走,以便私底下折磨杀害她!” 薛绵绵哭得更大声了:“怎么办,要不咱们赶紧报官吧?” “蠢货,”薛伶给了她一脑瓜崩,“咱们不就是官?” 薛绵绵捂住额头,顾不得害怕薛伶,只可怜巴巴地啜泣:“太子殿下,求求您快去救救昭昭吧!昭昭能依靠的只有您了!” 陆映沉默地站在窗前。 尽管薛伶分析的很有道理,可他直觉什么地方不对劲。 “太子殿下……”薛绵绵见陆映还在思索,忍不住着急的再次央求,“您是昭昭心里最重要的人,她昨天晚上还告诉我,她在俞府读书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她说你和别人不一样,她一直都在偷偷地关注你……这辈子没能嫁给你,是她最大的遗憾……” 薛伶听得眉头直挑:“她当真那么说?” 他怎么听着这么假? 薛绵绵打了个哭嗝。 这番话中间都是昭昭亲口说的,就是首尾那两句话是她根据想象自个儿添的。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她使劲儿点头:“我从来不骗人的。” 陆映紧紧捏住窗弦。 他是沈昭昭心里最重要的人? 没能嫁给他,是沈昭昭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她年少时,真的喜欢过他吗? 纷涌的思绪干扰了陆映的思考。 他盯着那几滴颜色渐渐发暗的血渍,想起如今沈银翎或许已经被燕喆岷掳掠到某个地方虐待折磨,那些燕人无恶不作,兴许还会见色起意。 沈昭昭只跟过他一个人,那般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何禁得住他们摧残羞辱。 心脏骤然提了起来。 陆映拂袖往外走:“来人,不惜一切代价,立刻搜寻沈昭昭的下落。” 第320章 陆映哥哥,你终于来救我了 东宫暗卫的办事效率很高。 陆映很快得到情报,说沈银翎被一驾马车绑到了城郊。 薛伶跟着他策马出城,提醒道:“殿下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陆映面无表情。 他当然记得今天是和燕国正式签订盟约的日子。 薛伶迎着赫赫风声:“殿下不在,陆争流肯定会答应给燕国贼子割土上贡,万一燕国再狠点,陆争流向他们俯首称臣都是有的!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偏偏沈银翎不见了,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 照夜玉狮子在官道上疾驰。 陆映紧紧握着缰绳,下颌线绷得很紧。 薛伶的思虑,他都清楚。 可即便如此,他也必须立刻去找沈昭昭。 说好了要对她负责,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燕喆岷伤害已经是他看管不严,再出什么事的话,他一辈子都要没办法原谅自己。 他赌不起。 便是燕喆岷设下的刀山火海,他也要去踩一踩。 就在陆映出城的同时,燕喆岷大摇大摆进了皇宫。 心腹侍从小声在他耳边禀报:“陆映带着薛伶出城了,昭宁郡主精心设的局,想必没有四五个时辰,他是赶不回来的。今日的和谈,必定能顺顺利利地进行。” 燕喆岷大笑,望向前方的庄严宫殿时,深邃的眼眸满是野心。 沈家父子是他们燕国最忌惮的敌人。 他们在边关一日,他们就得龟缩在北方一日。 岂料大周君臣犯浑,选择自断一臂,这才给了他们南下的机会。 他抚摸过胸前佩戴的黄金蛇头,讥笑道:“他们中原人有句古话叫做‘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大周的君王做事不厚道,砍了臣子全家,沈银翎另投他国,也在情理之中。但愿天下多几位像大周皇帝这般愚痴的君王,咱们燕国才能顺利扩张疆土。” 心腹道:“殿下说的是。只是我听说大周的王储是个厉害人物,将来若是继位,恐为我大燕之患。” “陆映……”燕喆岷脸上掠过一抹阴鸷,“我这次来大周,一半是为了盟约,一半是为了他。他一日不死,我大燕一日不能出兵南下。” 主仆说着话,已经到了朝奉殿。 陆争流站在大殿门口,含笑抬手:“太子请。” 燕国使臣团一一落座,陆争流带着几名大周官员在对面坐下。 因为陆映不在的缘故,和谈进行得十分顺利。 眼见签字在即,燕喆岷突然道:“还有一事,请端王应允。” “太子但说无妨。” “当年沈行雷在边关戍卫,曾无端虐杀百姓,此事端王殿下知晓否?” 陆争流眼瞳微动,神色不改:“自然知道。” “沈行雷不仅虐杀了你们大周的牧民,还活捉了几十个燕国牧民,用大火残忍烧死。我知道两国征战,彼此伤亡在所难免,但普通百姓和老幼妇孺不应当算在里面。都说你们中原王朝最讲究仁义,沈行雷干出这等勾当,你们是否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陆争流用手掌按住文书。 唇上带着微笑,眼眸里却藏着思量。 他盯着燕喆岷:“此次会盟,我们大周已经展现了该有的诚意。至于沈行雷,他犯下大罪,如今早已伏法认诛。燕太子再次提出这件事,莫非是还想再问中原要些什么东西?” “哈哈哈,端王殿下多虑了。我只是想告诉端王殿下,沈行雷不仁不义,不配为将军;沈国公教子无方,不配授领兵符。我想请贵国褫夺沈国公手里的兵权,免得再发生虐杀百姓的事。” 陆争流挑眉。 城郊。 陆映循着线索,催着照夜玉狮子踏进山林。 山里小路十分难行,一行人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穿过两座山头,却还是没瞧见沈银翎。 “殿下。” 白灵捧着一块手帕出现在队伍前方:“卑职在旁边竹林里发现的。” 陆映接过,手帕是丝织的,角落绣着“昭昭”二字。 是沈昭昭的东西。 这她是被俘虏之后,悄悄从马车上丢出来做记号的吗? 他握紧手帕:“继续找。” 薛伶催马跟在后面,忍不住道:“这个时辰,燕喆岷大约已经进宫了,说不定连盟约都敲定了。殿下,你真不着急?那么大块疆土呢。”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陆映淡淡道:“即便签下盟约又如何,你以为,燕喆岷能活着回到燕国?”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燕喆岷活着回去。 如今出了沈昭昭这档事,他就更别想活着回去了。 薛伶怔了怔,随即笑出了声:“我说呢。” 在燕喆岷和陆争流他们看来,今天的结盟就像是一局棋。 他们故意引开陆映,以为能稳操胜券。 殊不知,陆映从一开始就不在棋盘上。 他是要掀翻棋盘的人。 就在陆映等人寻找沈银翎的时候,城北二十里外。 一辆马车停在荒废的庄子里,文梨落指挥侍女把沈银翎扶进屋子。 屋子已经打扫过了,床上的被褥虽然破旧却很干净。 文梨落板着一张请冷冷的小脸,四处打量了一番:“我真是倒霉,上了你的贼船。万一被太子发现你勾结燕人,我作为你的心腹,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我要是有九族,估计也得赔进去。我真是倒了血霉。” 沈银翎坐在榻上,一手托腮:“我和燕喆岷搞好关系,你也更方便和燕人做生意不是?别说关税都能比旁人少交两成,说不定人家有什么稀罕生意,也愿意交给你来做。” 文梨落想想也是,顿时就没那么气了。 她望向沈银翎,问道:“太子迟早会找到这里,到时候你怎么解释?” “船到桥头自然直,急什么?” “行吧。”文梨落拿拂尘掸了掸身上的灰,“你在这里等他吧,我得带人先回去了,省的被他瞧见,要解释不清楚了。” 文梨落走后没两个时辰,陆映就找到了这里。 沈银翎早听见马蹄声了。 在他们搜过来的时候,她故作狼狈地趴在门槛上,身边还有一截散落的草绳,仿佛才刚挣脱束缚的样子。 侍卫激动道:“殿下,昭宁郡主在那边!” 陆映望去。 少女看起来十分虚弱,满头青丝散落在地,白生生的小脸浮着病态的薄薄嫣红,丹凤眼含着盈盈泪光,整个人娇的不行。 四目相对,她委屈哽咽:“陆映哥哥,你终于来救我了……” 第321章 不想再喜欢你了 陆映在她面前单膝蹲下,手掌穿过青丝摸了摸她的小脸:“不哭。” 他垂眸,见她捂着腹部,不由蹙眉:“伤口裂开了吗?” 沈银翎吸了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一副很懂事的样子:“不碍事的,就只裂开了一点点,等回去以后,叫小陈太医重新包扎就好了。” 陆映把她打横抱起。 许是睡梦中被人掳走的缘故,她没穿鞋袜,丝绸中裤卷起半截,露出白嫩的小腿和脚丫子。 鸦青长发绸缎般垂落,从中露出半张雪白明艳的小脸。 那样刺目的凝白娇艳,像是深宅后宫里一支带露凝珠的白牡丹,一看就知道是锦衣玉食娇养出来的,被太子捧在手掌心受不得半点儿苦,与周遭破败肮脏的庄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侍卫们不敢乱看,纷纷低着头让开一条路。 陆映来的时候带了马车。 他把沈银翎抱进马车,随手拉上窗帘。 沈银翎伏在他怀里,娇声道:“我昨夜睡得好好的,突然被燕喆岷掳走,他们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塞进马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陆映哥哥了呢。岂料他把我扔在这个鬼地方就走了,没管我的死活。虽然是山中荒村,但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陆映哥哥一定会来救我……” 她抬起娇艳艳的脸蛋,明眸水润,嗓音甜软:“陆映哥哥是我的英雄……” 少女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肌肤天然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息。 靠在陆映怀里,真真是身娇体弱媚骨天成。 陆映抚弄着她的青丝:“没事就好。” “可是陆映哥哥,燕喆岷在皇城里面掳人,也太胆大包天了。” “沈昭昭。” “嗯?” 陆映低头看着怀里的娇人儿,迟疑良久,才绷着脸问道:“你昨夜和薛绵绵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沈银翎与他四目相对。 指尖无意识地抠弄过陆映的袖口。 这厮居然问她,昨夜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假的呀。 他年少时在皇子里面又不受宠又不出挑,整日里板着个死人脸,好像谁欠他二五八万一样。 她怎么可能喜欢那样的陆映? 陆映斟酌着词语,又道:“薛绵绵说,你从小就喜欢孤,还说孤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没能嫁给孤,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沈银翎:“……” 她怕陆映不来找她,所以故意通过绵绵之口告诉陆映她年少时喜欢过他,以便叫他心软。 没想到,绵绵居然还帮她扩充了几句。 这些话听起来更假了。 陆映那样聪明,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当面问她真假。 陆映低声:“孤知道你是怎样的女子,孤原是不信,可是薛绵绵是你最好的闺中密友,即便你欺骗孤,总不至于也欺骗她吧?更何况她从不撒谎,她说的这些话必定就是你的意思,所以孤才当面问你……沈昭昭,年少时,你喜欢过孤吗?” 在那些卑微偷看她的光阴里。 在那些思她如狂的夜里。 在那些搜集她遗失的珠钗发带,对着《论语》上那些泛黄的画像的饮鸩止渴的青涩年月里。 她是否,是否也在回应着他不敢为外人道的感情? 年少的陆映自尊敏感极了,小心翼翼地埋藏自己的感情,生怕被人发现端倪。 直到如今听见薛绵绵说出那一番话,才鼓起勇气来问沈银翎。 沈银翎眼睫扑闪。 她是个极度自私的坏人,年少时未曾喜欢过谁,只喜欢过太子妃这个头衔。 她维持着天真的表情,丹凤眼含着浓情蜜意,骗陆映道:“小时候,谁没做过春闺好梦,谁没喜欢过几个少年郎呢?陆映哥哥玉树临风,我自然是喜欢倾慕的。只是你那时候总是板着脸,故而不敢亲近。” 板着脸…… 陆映想起自己确实一直板着脸。 他道:“那你后来亲近陆时渊,是因为我不跟你说话?” 他心头惴惴。 他突然想,如果是因为他长年累月都不讨喜,她才转而喜欢陆时渊,才因为负气在沈园说出那些伤人的话,那么他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他知道自己年少时有多孤僻古怪招人厌。 沈银翎顺着他的话道:“对呀,谁受得了你整日板着脸,多没意思呀。我小时候爱热闹你又不是不知道,试着和你说了几次话,见你总不理我,我就不想再喜欢你了,毕竟我也是要脸面的人。” 下一瞬,外面陡然传来滚滚闷雷声。 沈银翎挑开一角窗帘。 乌云压境而来,虽然还没到黄昏,可天色已有几分昏暗。 天边掠过闪电,夏天的第一场暴雨倾盆而至。 沈银翎忧虑道:“雨这样大,如何回城?陆映哥哥,咱们在前面的驿站休息一夜吧?明天清晨再回京也不迟。” 话音落地,车厢里原本还算安宁的气氛突然一沉。 陆映深深看她一眼。 “陆映哥哥,你看我做什么?” 陆映的半张脸隐在昏惑里,声音比雨水还要冷:“你说你是被燕人蒙上眼睛塞进马车里的,你如何知道前面有一个驿站?” “我从前路过的呀。” “这间驿站,是半个月前才开始修建的。” 半个月前,沈银翎还在刑部大牢呢。 马车里陷入诡异的寂静。 骤雨敲击着车顶,车厢里光线昏暗,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陆映握住她的手:“孤找到你的时候,门槛旁边有散落的草绳,可是你的手腕和脚腕上根本没有被绑过的痕迹。” 一旦发现某个地方不对劲,其他不对劲的地方跟着露出原型,像是美好的画卷急剧褪色,露出残忍丑陋的底色,赤裸裸宣告着那些旖旎暧昧、深情款款,不过全都是欺骗。 陆映看着沈银翎她,狭眸边缘隐隐泛红。 也许他早就注意到这些细节了,他只是下意识忽略,他只是不想承认。 他继续道:“在沈园里,你伪造出半夜消失的假象,让我们怀疑你是被功夫高深的燕喆岷掳走的,所以才不曾惊醒薛绵绵。可如果你是自己主动离开的,同样也不会惊动她。再有,就是驿站,是你主动乘坐马车去那间庄子,所以才会看见驿站。你知道今天是和燕国签订盟约的日子,从腹部受伤到被人掳掠,从头到尾,都是你苦心孤诣设的局,为的是在这一天把孤弄走,好让陆争流和燕喆岷成功签订盟约。” 男人的声线清冷微寒。 像是高山之巅经年不化的白雪。 他捏住沈银翎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狭眸复杂深邃,比暴雨天还要晦暗漆黑。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和燕喆岷联手?” 为什么,要再一次利用他的感情? 第322章 陆映,我给你脸了?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 沈银翎选择了沉默。 驿站。 夜幕降临,大雨滂沱。 众人冒雨住进驿站,驿丞紧忙给他们分配了厢房,又烧了几锅热水。 潮湿寒冷的水汽从窗户和地砖的缝隙钻进来,简陋的砖瓦房屋弥漫着寒意,陆映在房里生了个火炉子,牵了根草绳,把被雨打湿的衣裳晾在上面烘干。 沈银翎是他抱进来的,拿斗篷护得严密,因此半点儿雨也没淋到。 沈银翎靠坐在床榻上,一边往指尖缠绕青丝,一边觑着陆映。 陆映背对着她坐在火炉边,正翻阅一本古籍。 沈银翎知道他打小就是个爱读书的人,马车里总是备着几本书,是那种很正经复杂的经史子集,他不喜欢看市井里面卖的火爆的那些话本子。 她小声试探:“你还在生气吗?” 空气寂静,夜雨敲窗。 陆映翻了一页书,没搭理她。 沈银翎咬了咬嘴唇,抽出一条手绢,打了个结,丢向他。 手绢结砸到陆映的后脑勺上,落在他的后颈,顺着后背骨碌碌滚落在地。 陆映忍了忍,才弯腰拣起掉在地上的手绢。 他解开手绢结,把手绢在膝盖上展平整:“干什么?” 从沈银翎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一点侧脸,眉骨压得很低,眼尾覆着一片锋利的阴霾,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那味儿了。 她小心翼翼道:“你还在生气吗?” 陆映把手帕上的褶皱一一抚平,冷冷地侧眸看向她:“不然?” 沈银翎斟酌着用词:“我与燕喆岷联手,是有缘故的……” 她想要解释,却发现无论何种言语都显得很苍白。 即便事出有因,可背叛陆映是事实。 她的家仇只是她的家仇,并不是陆映的。 嫩白纤细的指尖暗暗抓紧盖在腿上的被褥,她抿了抿鲜红的嘴唇,没再往下说。 陆映看她一眼。 潮气涌进厢房,屋内光线昏黄黯淡,她苍白的小脸浮出捣碎花瓣似的酡红,这张粉白剔透明艳张扬的脸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很多次,是能把整间厢房照亮的美貌。 偏偏就是这么好看的姑娘,心狠的像是淬了毒的刀。 忠厚朴实的沈国公夫妇,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擅长玩弄人心的女儿呢? 他胸腔里蕴着一股戾气,收回视线,把手帕和古籍一道放在桌子上:“孤去隔壁睡。” “你别走……”沈银翎放软声音阻拦他,“荒郊野外的,外面又在打雷下雨,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驿站厢房,我害怕。” 陆映站在火炉边。 火焰跳跃,在他脸上投落明明灭灭的火苗影子。 他注视沈银翎,讥讽般一字一顿:“白天的时候,你一个人待在那座废弃的深山庄子里的时候不是挺好的?怎么现在害怕上了?” 沈银翎沉默地攥紧被褥。 陆映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沈银翎,你这张嘴,是不是就只会说谎骗孤?利用薛绵绵,让孤相信你从很早之前就喜欢孤,不顾一切抛下两国盟约跑来救你,得到的却是欺骗……沈银翎,把孤玩弄于股掌之中,你是不是很得意?” 明明不曾喜欢过他。 明明只是在利用他。 却一口一个“陆映哥哥”叫的比谁都要甜,投怀送抱的时候仿佛心里眼里都是他。 明明不爱…… 为什么可以装的那么深情? 沈银翎垂下细密长睫。 她有些烦。 从江南回来以后,她就把她和陆映的关系分的很清楚——他们只是偷情的关系。 她用这层关系从他手上换取权势与情报,他在她身上也得到了放纵和快乐,明明是双向共赢,她不理解为什么陆映非要执着于验证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感情。 陆映的视线落在她的腹部。 漆黑的瞳孔四周,逐渐泛起猩红色泽。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咄咄逼人的狠戾:“为了打消孤的疑心,让孤以为你和燕喆岷当真有血海深仇,你甚至让他捅了你一刀,伪造出被他报复的假象,把孤和崔季都骗了进去。沈银翎,你真狠,你待自己都这么狠,想必待孤,只会更狠。” 沈银翎受够了他的怨怼。 她翻脸道:“陆映,我给你脸了?既然你已经看穿了我,就应当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陆映,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这般薄情寡义的女子,你还喋喋不休做什么?!怎么,舍不得干脆利落的与我一刀两断,就企图用言语绑架我,好叫我羞愧后悔反省自己?!陆映,我告诉你,我沈昭昭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你背叛大周,你还有理?” 沈银翎扯着红唇讥笑:“背叛?太子殿下指控臣妇背叛大周,也该拿出证据才是。毕竟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不是?没有证据,臣妇可不会认罪。” 少女像是一条滑溜溜的鱼。 陆映试图抓住她,可她却轻而易举就从他的掌心溜走,只有鱼尾巴留下的那串水渍证明她曾存在过。 陆映垂在腿侧的双手,悄然攥紧成拳。 他盯着沈银翎,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人。 窗外凄风苦雨,仿佛誓要把寒气吹进人的骨缝里面去。 良久,他慢慢道:“就因为你父兄枉死,所以你就要背叛大周?” 沈银翎抬起头。 昔日的含情脉脉一扫而无,那双丹凤眼只剩锋利:“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我的祖辈和父兄世世代代戍卫疆土老实本分,换来的却是斩首示众声名狼藉?!实话告诉你,当年我爬上你的床,不是因为喜欢你、舍不得你,而是赌你有朝一日,会把我从甘州捞回京城。 “陆映,如果你不是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太子,我根本就不会多看你一眼。我不感动你年少时喜欢过我,我只知道你的感情是我可以利用的东西。我也不在乎能不能成为你的姬妾妃嫔,我只知道我想把沈云兮弄死,把她全家都弄死!我也根本不想怀上你的子嗣,但如果那个孩子能让我从你这里得到更多东西,我不介意替你多生几个!” 少女的语速越来越快。 针锋相对,字字如刀。 像是在报复陆映拆穿的她谎言。 她说完,欣赏着陆映濒临崩溃的表情,甚至还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323章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 寒气席卷着厢房。 陆映浑身紧绷,眼瞳的血色越晕越深。 他死死盯着沈银翎,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姑娘可以这么城府深沉、精于伪装、心性薄凉。 她怎么可以这么坏? 怎么可以肆意践踏旁人的感情? 心脏蔓延开密密麻麻的疼痛,针扎似的叫他痛不欲生。 然而对面的少女只是抬了抬尖俏白嫩的下巴,全然一副不知悔改的骄傲姿态。 陆映站立良久,像是终于到了和她无话可说的地步。 他深深呼吸,脸色沉寒,慢慢转身离开了这间厢房。 暴雨如注。 沈银翎看着他从外面掩上屋门,脸上的嚣张跋扈悄然褪去。 空气里弥漫着水雾,她揉了揉眼睛,仿佛眼睛里面也进了雾气。 她也不知道刚刚说的是不是自己的真心话,她只知道面对陆映的指责,她必须做点什么来反击,于是就倒豆子似的说出了那一箩筐的话。 也许陆映在很久之后才会原谅她,也许永远不会原谅她。 但是如果能换得叔父兵权被夺,那么她觉得这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失去二十万兵权的沈炎,将再也没有依仗的资本。 少女睁着眼睛,合衣躺在驿站厢房的床榻上。 房梁上有蜘蛛在织网。 一只蠓虫撞到蛛网上,成了蜘蛛今夜用来消遣的美味。 沈银翎觉得陆映就是那只蠓虫,但某些时刻又觉得自己才是那只蠓虫。 蛛网丝丝缕缕纵横交错,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情网。 彼时的少女满心算计,拿感情当做陷阱,却不知道“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感情编织成的罗网,看似柔情百转,实则是能要人性命的刀。 另一边。 陆映离开厢房,独自站在廊下。 阶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袍裾,他像是察觉不到,只沉默地注视漆黑雨幕,狭眸里的阴霾浓郁的仿佛要溢出来,比夜色更加幽深冰冷。 薛伶拢着宽袖走到他身边:“哟,殿下孤零零在这里黯然神伤呢?” 陆映没搭理他。 薛伶蹭了蹭鼻尖。 驿站厢房的隔音不好,太子殿下和沈银翎的争执声,几乎被所有人都听见了。 大家连气儿都不敢喘,只当没听见。 也就他胆子大,敢跑到陆映跟前说话。 不知怎的,在这个寒雾弥漫的暴雨夜,薛伶从陆映身上品出一丝可怜来。 他咳嗽一声,满不在乎道:“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个女人吗?将来殿下继承大统,整个江山都是你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随随便便下一道圣旨,就会有无数人钻到九州四海的旮瘩角落给你挑选美人,像沈银翎那种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陆映依旧没搭理他。 他是储君,难道平日里就没有属下和地方官给他进献美人吗? 自然是有的。 也有官员投机取巧,知晓沈银翎是他青梅竹马的前未婚妻,就特意挑了相貌与沈银翎有两分相似的女子送上来。 可是他很清楚,即便容貌再相似那也不是一个人。 沈银翎就是沈银翎,再牙尖嘴利、手段狠辣,再卑贱落魄、声名狼藉,可是在他陆映的心里,她就是最特别的女人。 陆映厌倦了沈银翎撒谎的把戏和薄凉的性情,却又清醒地意识到,她是不可替代的。 薛伶见他不说话,就知道劝他放弃沈银翎这件事,没戏。 他只得道:“白灵他们在东厢房准备了烤肉和酒,肉是问附近村民买的新鲜猪肉,酒是驿丞送来的自家酿米酒,殿下跟咱们一块儿热闹热闹?这种暴雨夜,饮酒吃肉最是合宜。” 陆映揉了揉眉心。 没拒绝。 今日跟过来找人的都是心腹,曾经也跟着他前往北方边关历练,吃过同一锅的饭、饮过同一瓢的酒,在同一顶帐篷里睡过觉。 因此众人都不拘束,只当没听见自家太子殿下和他那只凶悍娇蛮小金丝雀的争执,陪着陆映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酒。 东厢房里很快醉倒一片。 陆映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瞳却是清明的。 他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廊下,对面是沈银翎休憩的那间厢房。 厢房里一片漆黑,想必她已经睡下了。 她那种人…… 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都能睡得着。 虽然有驿丞值夜,但他到底不放心荒郊野外的驿站,又疑心燕喆岷会不会半夜带人过来行刺,于是撑着额头,听着雨声,熬着酒意,亲自为她守夜。 雨势渐小。 到黎明之前,云层间只偶尔跌落几颗雨珠,顺着芭蕉叶骨碌碌滚落在地,没进了泥土里。 檐下蛛网结满露珠,蜘蛛却不知去向,经风一吹,簌簌落下无数晶莹剔透的小水珠。 天边星辰几粒,在斜对面守夜的驿丞睡着了,房里的蜡烛悄然燃尽,陷入一片昏色。 陆映眼下几分困倦,注视沈银翎的窗牗。 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句读过的诗: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次日。 天色大亮,空气里弥漫着山野清香。 回去的路上,陆映选择了骑马,把沈银翎一个人放在马车里。 等进了北城门,便算是分道扬镳,吩咐护卫送沈银翎回沈园,自个儿径直去了皇宫。 沈银翎没什么反应,更没有作妖。 她安安静静回到沈园,海棠匆匆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夫人,燕太子在书房等您。” 书房备了茶水点心,燕喆岷和甘棠微来了有一会儿了。 沈银翎更衣梳妆之后来到书房,只看了一眼燕喆岷的脸色,就知道盟约谈得很顺利。 她落座,抚了抚裙裾:“燕太子今日过来,是为了谢我?” “你我乃是互惠共赢的交易,谈何谢字?我的事情办妥了,你的事情我也替你办妥了,你们皇帝亲自下旨,加封沈炎为正德国公,正式赐予沈行瀚世子封号,命父子二人永居京城,再不必带兵出征。” 沈银翎略一挑眉。 这话听着漂亮,仿佛是在加官进爵,实则只是明升暗降,变着法儿把沈炎父子拘在京城,不许他们带兵出征,自然也就算是褫夺了他们的兵权。 “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燕喆岷示意甘棠微拿出一只锦盒,“你哥哥留了东西在阿海那里。我猜测,是给你的。” 第324章 她可能没办法当陆映的太子妃了 沈银翎打开锦盒。 里面是一枚巴掌大的青铜锯齿钥匙,她拿起来细细把玩,钥匙看起来有些陈旧,想来兄长在很多年前就交给了燕喆海保管。 她瞥向燕喆岷:“为何现在才给我?” 燕喆岷转了转手中的杯盏:“沈姑娘不会觉得,阿海被你兄长杀害,我对你当真没有任何怨言吧?这玩意儿,我原本是不打算交给你的。” 沈银翎想起在行宫的时候,燕喆岷捅她的那一刀。 当时她与他商量,用仇杀来掩盖他们结为同盟的秘密,随便捅一刀也就行了,结果燕喆岷倒好,居然捅的那么深,小陈太医说要是再深一寸,她就直接命丧当场了,很难说这不是他趁机泄愤。 沈银翎道:“那你为何又选择把这东西交给我?” 燕喆岷脸上流露出一抹怅惘和思眷:“阿海出征前曾经交代过我,如果他死在了战场上,请我一定要在将来找个机会,把这东西交还给你。从大燕王都出发的时候,我怀着满腔恨意,发誓一定要把这东西挂在你的坟头上。后来途径阿海和沈行野对阵的那片战场,仿佛又看见年少的他骑着马追逐沈行野,嚷嚷着请他去草原吃酪浆和烤羊排。我想,如果阿海还活在世上,一定也会把你当成妹妹,一定不希望你死在我的刀下。” 沈银翎从未见过燕喆海。 如今听燕喆岷提起这些往事,倒是想起了阿兄每每从京城出发去边关之前,总会带一些京城的小玩意儿,想来大约就是送给燕喆海的吧? 她想象着两国停战的那些年,阿兄带着燕喆海在边关雪原牧羊、策马、饮酒,像是多了个亲弟弟。 可是后来从某一年起,阿兄就再也没有带过那些小玩意儿。 燕喆海比她阿兄还要年少,死在阿兄枪下的时候,大约还只是个满怀赤忱的少年。 而这没有血缘关系的少年,竟比沈行雷那畜生更像阿兄的亲弟弟。 她垂下眼睫,握紧青铜钥匙:“多谢。” 燕喆岷摆摆手,起身离开了沈园。 甘棠微落后一步。 她郑重地看着沈银翎:“那天金殿比试结束以后,我家主人曾夸赞你的书法十分精妙,不知小女子可有荣幸,问郡主求一幅书法?我想每日临摹学习。” 这不是什么难事。 沈银翎的书房里面就有许多现成的字,于是挑选了几幅送给她。 甘棠微视如珍宝,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八岁那年,我被主人从数百名同龄姑娘里面挑选出来,延请名师学习中原文化,在王都里,是敢自夸一句才貌双绝的。我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郡主的天赋比我更加惊艳,我家主人很欣赏郡主。” 沈银翎注意到她提起燕喆岷时,漂亮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光芒。 她好奇:“你喜欢燕喆岷?你与他是挺相配的。” 甘棠微低头一笑:“相配?我没有那个福气。我出身卑微,才与貌都只是主人眼里可以估量的价值,归根结底我只是主人培养出来的一枚棋子。既是棋子,又怎么敢肖想他身边的位置?能为他排忧解难,我就已经很满足欢喜了。” 她行了一个中原的福身礼,才退出去。 沈银翎坐在圈椅上,细白的指尖托着一盏茶。 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她和陆映。 她小时候很骄傲也很幼稚,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太子妃,她长得好看又聪明伶俐,她觉得天底下再没有别的姑娘比她更适合那个位置。 如今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与陆映面临的何止是身份问题,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因为沈家和燕国而产生的巨大鸿沟与隔阂。 茶雾缈缈。 沈银翎望向花几上的那一瓶荷花。 陆映前些天给她摘的,昨天正巧开花,听海棠说开了一天一夜呢。 可惜她错过了花期,如今花开荼靡,花瓣边缘已有些泛黄枯萎,看起来不再那么新鲜水嫩。 她忽然想,她可能再也没办法当陆映的太子妃了。 “昭昭!” 燕喆岷和甘棠微走后没多久,薛绵绵急匆匆找了过来。 看见沈银翎完好无损,她才松了口气:“我昨天早上醒来,看见你不见了,吓得魂都要飞走了,幸好你没事!” “我阿兄给我留了东西。”沈银翎把青铜钥匙拿给薛绵绵瞧,“只是光有钥匙没有锁头,我也不知道这把钥匙是哪里的钥匙。” 薛绵绵想了想,说道:“也许沈大哥给你留了一座宝藏,里面堆满了元宝、银票、玉器、古董,昭昭,你要发财了!” 沈银翎敲了敲她的脑壳儿:“我阿兄就那点俸禄,想和别家公子一起去玩斗鸡都没钱,他哪有钱弄什么宝藏?” 薛绵绵捂住脑袋:“那也许是沈国公府某扇门的钥匙?昭昭,你们家有没有密室、地牢一类的东西?薛伶最喜欢挖地牢了,他偷偷在家里挖了好几间地牢,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把我关进去。” 沈银翎从前居住的府邸,在抄家之后被皇帝赐给了沈炎一家,如今仍旧作为沈国公府使用。 可是据她回忆,家里似乎没什么密室一类的东西。 “要不我陪你回去瞧瞧?”薛绵绵提议,“反正你如今贵为郡主,就该去他们跟前显摆显摆,省得他们总是瞧不起你。” 沈银翎想起叔父被皇帝褫夺了兵权,不由笑道:“是该回去瞧瞧。” 姐妹俩乘坐马车往沈国公府方向去,沈银翎摸了摸藏在荷包里的青铜钥匙,轻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想不通,为什么阿兄要把钥匙交给燕喆海保管?他为什么不直接送给我呢?” 薛绵绵严肃地捧着小脸:“昭昭,你想不明白,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沈银翎垂眸深思。 除非阿兄早就料到,也许将来某一天,他们沈家会面临抄家的危险,他害怕官兵搜走钥匙,所以才将这把钥匙交给一个可靠的外人保管,如此,才能保证它将来能被顺利送到她的手上。 以此延伸出来的思考,是阿兄希望她在很久之后的将来,再打开某扇门或者某个箱子。 打开的时间点,必须在沈家被抄之后。 可是,为什么呢? 第325章 要亲自把东西交到她的手上 沈银翎想不明白。 马车已经驶到沈国公府门口。 虽然沈炎被加官进爵,可是府里的气氛算不上好。 沈银翎带着薛绵绵来到垂花厅门口,沈府的侍女进去禀报:“夫人,郡主到了!” 沈银翎跨进门槛:“昭昭来探望婶母。哟,二妹妹也在?” “堂姐。”沈心雅朝她福了一礼。 秦氏翻了个白眼。 她道是哪个郡主登门拜访,没想到竟然是沈银翎! 程蕙生的这小贱蹄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时候来,不就是为了看笑话吗? 昨日两国结盟,燕太子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坏了,突然说二郎害死燕国不少百姓,沈家必须向燕国赔礼道歉,要求天子褫夺夫君的兵权,否则就不肯和谈。 当时主和派的官员有一半都在,听见这话,纷纷指责辱骂二郎,又说为了两国和平,沈家就应该就主动交出兵权,否则就是故意挑起战争。 夫君哪扛得住这口黑锅,只得被迫同意交出兵权。 天子夸奖了夫君一番,又给他加官进爵,还把瀚哥儿封为世子。 可是这种奖赏有什么用,虚名罢了,根本没有实权。 如今沈国公府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则比之前差远了! 秦氏想到这里就气。 看见沈银翎受封郡主,笑眯眯站在自己跟前,俨然一副耀武扬威的姿态,就更气了。 她往日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没怎么让兮儿在读书方面用功,没想到翎姐儿这小贱蹄子竟然能凭借琴棋书画,得到圣上亲封的郡主位份,简直是在打她的脸! 她皮笑肉不笑:“哟,什么风把翎姐儿吹来了?” 沈银翎自顾落座,朝四周看了一眼:“许久没回来,心里颇有些想念。” 秦氏又犯了个白眼。 说什么想念,这死丫头一肚子坏水,只怕是在想怎么报复他们! 她挺直脊背,端出国公府当家主母的架子,慢条斯理道:“翎姐儿,你爹娘虽然没了,可我们到底是你的叔父、婶母,你没事的时候,还是应当多来府里走走的,省得传出去,知道的晓得是你自己不愿意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夫妻苛待你了呢。” 沈银翎垂眸而笑。 薛绵绵轻咳一声,悄悄拿胳膊肘捅了捅她,示意她问问钥匙的事情。 沈银翎扫了眼秦氏,诈她道:“我父亲以前在府里弄过两间密室和地牢,不知现在叔父是不是还在用?” “什么密室和地牢?”秦氏眉头直皱,“我怎么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些地方?” 沈银翎见她如此,就知道这间府邸确实没有她不知道的密室或者地牢。 也就是说,阿兄给她的那把青铜钥匙不是用在沈国公府的。 她正要起身告辞,一名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少夫人又和大公子发生了争执,快要打起来了!” “什么?!”秦氏猛然拍案而起,“当初我就说不该娶她过门,瀚哥儿非是不听,如今可好,这么多年都没下个蛋,她不自请下堂,她有什么脸面和瀚哥儿吵?!也不知道清河王妃是怎么教女儿的!” 她顾不得沈银翎,一边骂一边往后院去了。 薛绵绵好奇:“昭昭,她们说的少夫人,不就是清河郡主吗?” 沈银翎想起了那个冷冷清清的女子。 如果当年父兄没出事,清河郡主大约已经嫁给了阿兄。 她原本应该是她的大嫂的。 她道:“咱们过去瞧瞧。” 两人悄悄来到沈家后院,游廊里围着不少看热闹的丫鬟嬷嬷,秦氏捂着嘴站在旁边,吓得脸色苍白。 沈银翎好奇地望向廊下。 廊下剑拔弩张。 清河郡主陆敏敏身穿白衣一手握剑,锋利的剑刃就架在沈行瀚的脖颈边缘,她未施粉黛容貌偏冷,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势。 沈行瀚不躲不避,定定站在那里,一双眼微微发红,只死死盯着陆敏敏。 秦氏忍不住跺着脚哭叫:“快把剑放下,快放下呀!陆敏敏,你眼里还有没有你夫君,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你再不把剑放下,我打死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 她一脸怨毒地咒骂着,竟当真上前拍打掐拧陆敏敏。 陆敏敏寒着脸避开她的手,转而用长剑指向秦氏,冷冷道:“滚!” 秦氏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听见儿媳妇叫婆婆滚!陆敏敏,这就是你们清河王府的家教?!” “娘!”沈行瀚一把拽住她,“我和敏敏说话,你掺和什么?刘嬷嬷,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带我娘走?!” 秦氏哪肯走,哭天抹地就要撒泼,一副要狠狠整治陆敏敏的婆婆架势。 沈行瀚不耐烦地递给管事一个眼神。 管事领会,立刻带着人把秦氏架走了。 沈行瀚这才重新转向陆敏敏。 他盯着她那张清冷出尘的脸看了很久,才哑声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忘不掉他?敏敏,我这些年待你不薄……” 陆敏敏握着剑,眉眼如高山:“我要出府。” 沈行瀚一动不动地挡在她面前,以沉默来回答她的要求。 陆敏敏抬剑指向沈行瀚的心脏:“我要见她。我答应过他,假使燕太子来京,那么我一定要亲自把东西交到她的手上。” 沈行瀚握住宝剑。 剑刃割开了他的掌心,鲜血溢出指缝,淋淋漓漓地滴在地上。 他用余光瞥向一旁的护卫:“世子妃倦了,扶她进屋。” “沈行瀚!” 陆敏敏想要挣扎,却被护卫强势地扶进了寝屋,连门窗都被锁紧。 沈行瀚拿帕子缠住手掌上的伤口,冷眼睨向院子里跪倒一片的丫鬟:“谁去给我娘通风报信的?” 那报信的小丫鬟垂着头瑟瑟发抖,冷汗浸湿了后背。 沈行瀚冷淡地瞥她一眼,步下台阶:“杖毙。” “世子饶命!” 小丫鬟拼命叩头求饶,可沈行瀚连头都没回。 沈银翎和薛绵绵躲在院子门口,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薛绵绵小声道:“昭昭,没想到你这堂哥坏归坏,待清河郡主却还算不错,听说这些年清河郡主不肯与他同房,他倒也没逼迫人家,也不曾纳妾或者收两个通房丫鬟。刚刚他问清河郡主是不是忘不掉他,你说,这个‘他’是不是指你阿兄呀?” 沈银翎点点头:“也许是的。” “清河郡主想要出府见一个人,也不知是想见谁……”薛绵绵快要为沈家的家事想破脑袋了,“她长居深闺,都好多年不曾出现在宴会上了呢。” 第326章 给陆映写一封和好的情书 沈银翎注视寝屋。 以前父兄还没出事的时候,清河郡主常常会来她家参加宴会。 虽然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但待她这个未来小姑子还算亲切,时不时命人送些花糕点心过来,在宫宴或者别人府里的宴会上遇见时,还会把她当成妹妹照顾。 她望向阿兄的眼神也很很炙热,小时候府里举办宴会,阿兄因为太过顽皮被罚跪祠堂,在听说清河郡主也来了的时候,立刻翻墙去见她,清河郡主牵着阿兄的手躲到爬满蔷薇的矮墙,主动垫脚亲吻阿兄的下巴。 她不曾忘记阿兄,难道清河郡主也没有忘记他吗? 回到沈园,沈银翎实在解不开青铜钥匙的秘密,只得把钥匙暂时藏进荷包里。 海棠过来问道:“夫人,这瓶子里的荷花怎么处理?” 沈银翎望向荷花。 开了两日,已是有些凋谢了。 她本想叫海棠拿出去扔掉,话到嘴边,却道:“风干了制成干花,就摆在这里吧。” 微雨笑眯眯道:“太子殿下要是看见夫人这般珍惜他送的荷花,一定会对夫人疼爱有加。” 沈银翎沉默。 陆映…… 他应当不会再来沈园了。 如果她犯的是小错,向他讨个饶、撒个娇也就了事了。 可她与燕喆岷联手的事,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他在国事上那样正派端肃,大约是很瞧不起她这种卑鄙小人的,只怕今后不仅对她避之不及,还会慢慢开始厌恶她。 沈银翎落座,纤细凝白的手指托着额角。 平心而论,其实她和陆映本就不是一路人。 她要对付沈致和沈云兮,可他们偏偏是陆映的岳丈和太子妃。 这次她害沈致被夺兵权,等于间接削弱了陆映的势力。 他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恨她呢。 指尖轻抚过眉心,她垂着眼睫道:“罢了,还是把这荷花扔了吧。他留在这屋子里的其他东西,也都收进库房。” 反正以后也用不到了。 次日。 沈银翎还在睡梦里,突然有人风风火火推门而入。 文梨落一把掀开帐幔:“老板,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睡觉?” 沈银翎翻身向里。 文梨落一把抓起她,迫着她坐起来:“一天之计在于晨,老板,如今已经卯时了。” 沈银翎揉了揉惺忪睡眼,很想给文梨落邦邦一拳头。 卯时天还没亮,她起来干什么? 她素日里没事的时候,都是睡到晌午才起来的。 文梨落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做事也忒拼了。 她真是倒霉,收服了一个这么拼的部下! 她抱着锦被,睁开困倦的眼:“作甚?” “洛阳文家的女儿进京了。”文梨落一字一顿,“今天是选秀的日子。” 沈银翎愣了愣:“选秀?” 文梨落恨铁不成钢地瞪她一眼:“亏你还是京城人氏,怎么消息如此闭塞?要是你来做生意,只怕不出三个月那店面就得倒闭。今天的选秀,不是给皇帝选秀,而是给皇子们挑选皇子妃,洛阳文家女乃是重中之重,她身后站着北方所有的富商巨贾,一旦她嫁给陆争流当妃子,那么陆争流的势力将会发展到一个可怕的地步。老板,你不是站在太子这边吗?你总得做点什么,阻止文家女嫁给陆争流吧?” 沈银翎深深呼吸。 就在文梨落以为她要拿出什么好注意的时候,她突然重重躺了下去。 沈银翎拉起锦被蒙住脑袋,声音含糊不清:“我改变站队了。文梨落,我不站陆映这边了。” 文梨落:“……?” 她紧紧抱住拂尘,几乎失声:“你说什么?!” “我和陆映闹掰了,我不站陆映这边了。” 文梨落抓狂:“老板!” 不是都当了太子豢养的小金丝雀了吗?! 不是感情很好、干柴烈火吗?! 怎么突然就闹掰了?! 那她整垮洛阳文家的计划还怎么实施? 她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一个不着调的老板! 她企图说服沈银翎重新站回陆映这边,哪知还没想好措辞,就听见沈银翎呼吸均匀绵长,竟然又睡着了! 文梨落拿沈银翎没办法,在她寝屋里踱了一圈步,突然眼睛一亮。 男女之间,不就那点子事? 老板不肯低头,她可以替代老板,向太子殿下服个软、撒个娇呀! 文梨落立刻有了计划,风风火火地离开了沈园。 她回到七宝阁的书房,握着毛笔苦思冥想,打算以沈银翎的口吻,给陆映写一封和好的情书。 可她实在没有写情书的经验,左思右想了片刻,最后只得派人去请陆嘉泽。 反正陆嘉泽对沈银翎和陆映的爱恨情仇最熟悉不过,由他来组织措辞,肯定是错不了的。 陆嘉泽喜好美人,文梨落也在他认定的美人范畴里,因此屁颠颠就过来帮忙了。 他出主意道:“既然是情书,那肯定要甜,不妨把各种情诗都安排上,齁死我太子皇兄!” 文梨落表达了自己的批判:“世子想整‘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一套?可是写这些诗句的深闺小姐实在是太多了,我认为咱们应当标新立异。” 她一边说,一边写下开篇:“映映吾爱,见信如晤。” 映映吾爱…… 陆嘉泽想象了一下陆映看见这封信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碟子里的红豆糕上,顿时灵光一闪,摇头晃脑地念诵道:“映映吾爱,红豆可以做成红豆泥,绿豆可以做成绿豆泥,那你知道你可以做成什么泥吗?” 文梨落下笔如行云流水:“什么泥?” “我爱你。” 文梨落“啧”了声,视线不期然和陆嘉泽撞在一起。 她怔了怔,很快回过神,在信纸上写下“我爱你”这三个字。 她写完,像是受到了启发,又添了一句:“映映吾爱,我最近在学习泡茶,我会泡花茶、果茶、红茶、白茶,但唯独学不会如何泡你。我想泡你,却不知水温多少才合适?” 陆嘉泽才思敏捷:“映映吾爱,你知道我喜欢哪些虾吗?我喜欢茄汁大虾、油焖大虾、麻辣龙虾,还有你可不可以想我一下?” 文梨落绷着小脸写完陆嘉泽提供的内容,又认真写道:“映映吾爱,我是个小无赖,我想一直赖在你的心里。” 两人你一句我已句,很快拼凑完一封情书。 文梨落道:“落款的署名怎么写?” 第327章 昭昭吻你 陆嘉泽嘿嘿一笑:“落款就写‘昭昭吻你’四个字和年月日就好啦!” 写完落款,陆嘉泽好奇地问道:“沈姐姐的字很特别的,你模仿的能像吗?” 文梨落吹干墨迹:“时间紧迫,我已经命人拓下她的字帖送去京城里的二十家书局,请了几十位匠工合作制成活字印刷。等字体模型雕刻好了,就直接按照咱们这封情书的内容,在宣纸上排版印刷出来就是了。我有的是钱,不怕耗费人力物力。” 陆嘉泽默默竖起大拇指。 有钱真好。 另一边。 沈银翎又睡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算是睡饱了。 她坐在妆镜台前梳妆打扮,随口问道:“今日宫中有选秀?” 微雨的消息最灵通,兴冲冲道:“奴婢打听过了,就定在今天下午。宫里除了太子殿下和端王殿下,还有两位新成年的皇子,暂时还没封王,这场选秀,想是陛下特意为他们挑选皇子妃举办的。” 沈银翎从妆奁里挑了一对碧玺翡翠的耳坠。 她一边对着铜镜戴上,一边弯起红唇:“左右咱们下午没事,也进宫瞧瞧去。” 反正她如今是皇帝亲封的郡主,想进宫比从前简单多了。 而且那狗皇帝还欠她丹书铁券,正好一并讨要了。 午后。 选秀在御花园举行。 沈银翎过来的时候,瞧见园子里鬓影衣香,处处都是走动的官家小姐。 这次选秀由张贵妃和其他几位妃嫔主持,此时她们还没到,沈云兮倒是来了,正坐在水榭里和几位年轻的贵夫人和小姐说话。 随着沈银翎踏进水榭,这里的气氛陡然一变。 沈云兮的小脸瞬间垮了:“你来干什么?!” 她最讨厌沈银翎了。 好容易盼到她全家被抄沦为罪臣之女,谁能料到她竟然又当上了郡主! 要不是这小贱蹄子已经嫁了人,她真的会害怕她会跟她抢太子殿下! “来看选秀呀。”沈银翎从容落座,摇了摇泥金小折扇,望向园子里热热闹闹的小姐们,“青春妙龄环肥燕瘦,我瞧着,个个儿都好看,也不知谁有那个福气能嫁进皇家。” 沈云兮满眼都是不屑。 嫁进皇家又如何,总归越不过她这个太子妃。 她似笑非笑:“堂姐提起这些,莫不是还心存妄想,想要嫁进皇族?只是你如今已为人妻,也该收收心思,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世上,凤凰就是凤凰,山鸡就是山鸡,便是被父皇褒奖,也只不过是披上一层五彩斑斓的羽毛,成了个锦鸡罢了!” 水榭里大都是和她交好之人。 听见这番话,知道是在指桑骂槐羞辱沈银翎,因此都很配合地哄笑起来。 沈银翎合拢折扇,倒也不恼,唇边仍旧噙着盈盈浅笑:“我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从未想过和离另嫁。只是太子殿下还没立侧妃,不知是否会趁着这次选秀,挑选两位可心的侧妃?妹妹也是,既然作为太子妃,就该早点替太子殿下打算才是,在东宫多纳一些妃嫔姬妾,也好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 沈云兮脸上的笑容悄然僵住。 这贱人真是讨厌。 明知她深爱太子殿下,竟然还叫她给殿下纳侧妃! 这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沈银翎欣赏了一眼她烦躁的表情,讥笑着收回视线—— 余光却瞥见陆映、陆争流以及其他几位皇子,就站在水榭旁边。 刚刚的对话,竟全都被他们听了去。 呃。 她唇角的笑容也僵住了。 陆映负手而立。 他刚走到水榭,就听见沈银翎叫他纳侧妃以便开枝散叶的话。 这死女人的心里果真是没有他的,只是把他当成了和沈云兮斗气的工具。 那她中午派人送来的那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那封信现在还在陆映怀里揣着,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张纸,全是肉麻的话,什么“映映吾爱”,什么“昭昭吻你”,他全程保持眉头紧锁,才勉强看完那封信。 他如今还没想好究竟要拿沈银翎怎么办,因此没给她回复。 没想到,转头就听见沈银翎在背地里蛐蛐他! “给太子殿下请安,给端王殿下请安!给十一皇子、十三皇子请安!” 水榭里的女眷们注意到他们过来,纷纷起身行礼。 沈银翎站在她们旁边,讪讪跟着行了一礼。 陆映目不斜视,径直穿过她们走到水榭另一端的男眷席位。 陆争流跟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瞥了眼沈银翎。 好在沈银翎不曾尴尬太久,张贵妃等后宫妃嫔就过来了,选秀正式开始。 第一批和第二批秀女出身普通、相貌平平,很快就被带了下去。 洛阳文氏女在第三批。 内侍宦官扯着嗓门唱喏:“洛阳商贾之女,文葵香,年方十五!” 文葵香盈盈上前,落落大方地福身请安。 沈银翎摇着泥金小折扇,好奇地打量这位令文梨落天还没亮就冲进她闺房的少女。 她虽是北方女子,却意外生得娇小玲珑小家碧玉,脸型嘴唇和文梨落有三份相似,看起来一派脉脉柔情,全然没有文梨落的清冷出尘,身上穿的料子是一寸一金的缂丝,裙裾是湘绣花鸟,首饰头面是一整块翡翠玉料雕琢而成,一看就知道今日在梳妆打扮上花了很大的功夫。 不愧是洛阳首富家的千金。 张贵妃笑道:“乖孩子,上前让本宫仔细瞧瞧。” 众人丝毫没有意外。 陆争流要和洛阳文家联姻的事情,大家早就知道了,按道理商贾人家的女儿不能参加选秀,可天子为了给陆争流争取文家的势力,硬生生下旨说祖上为军队捐助过粮草的商贾,都可以安排女儿进宫选秀,文葵香这才能进宫。 文葵香款款上前。 张贵妃拉着她的手,含笑望向陆争流:“这孩子长得乖巧温柔,本宫真是喜欢的不得了。” 陆争流微笑:“儿臣也很喜欢。” 张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文葵香的手:“好孩子,京城的风水不比洛阳差,今后你就留在宫里陪伴端王吧。” 文葵香这才斗胆望向陆争流。 十九岁的少年郎,锦衣红袍风流秀丽,眉心一粒极小的朱砂痣,一身气度真真是天潢贵胄。 文葵香瞬间红了脸,心底小鹿乱跳,含羞带怯地称是。 张贵妃为儿子挑选到了侧妃,又让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的生母为他们挑选皇子妃。 视线落在陆映身上,张贵妃忽然温柔道:“前些年东宫死了不少姬妾,太子也该另外挑选两位侧妃才是,不至于叫身边太过冷清。” 第328章 奴隶不应当直视主人 沈云兮不悦地撇了撇嘴:“贵妃娘娘!” 自打那日宫宴上,她发现张贵妃的皮囊底下还藏着另一副面孔,待她就不如往常亲近了。 张贵妃笑着打趣:“本宫倒是忘了,咱们的太子妃可是个小醋坛子。是本宫不好,本宫不该提醒太子另纳侧妃的事。” 沈云兮好歹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如今待人接物也算有些长进,听出来她这话看似亲昵,实则是当众说她爱吃醋小心眼,没有太子妃该有的气度。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呸,老绿茶! 那边十一皇子和十三皇子已经选好了皇子妃。 两人知道今日的选秀主要是给陆争流选侧妃,他们只不过是顺带的,也害怕引来猜忌,因此都不敢挑选家族鼎盛的姑娘当皇子妃,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普通的官家小姐。 眼见选秀即将结束,一道爽快的大笑声忽然传来:“我竟错过了这么热闹的盛会!” 是燕太子燕喆岷。 众人见过礼,燕喆岷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映:“他们都选了姑娘,你怎么不选一个?” 陆映淡淡道:“孤已经有太子妃了。” “嗐,谁嫌女人多呀?”燕喆岷摆了摆手,“我与陆兄十分投缘,这样吧,我把棠微送给你。棠微是我大燕国的珍宝,才貌双绝心思玲珑,自幼长在我府里,算是我的半个妹妹。她来伺候陆兄,不求什么位份、名号,只做些铺床叠被的活儿,也不算辱没了陆兄!” 众人皆都一愣。 沈银翎诧异地望向甘棠微。 甘棠微正垂着眼睫作出一副羞赧的姿态,只是那表情多少有些勉强和不自然。 沈银翎知道甘棠微很倾慕燕喆岷,没想到对方竟然要把她转手送给别的男人。 说是伺候陆映,其实只不过是燕喆岷放在陆映身边的一根眼线罢了。 她们这些被权贵豢养栽培出来的女子就是如此,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不允许有自己的灵魂和意志,只是权贵们用来收买别人的一件礼物、引诱监视别人的一把利刃。 可是,甘棠微前些天才刚问她求一幅字贴,想临摹她的书法讨燕喆岷喜欢…… 不知她的字写得怎么样了? 张贵妃眼眸流转,笑道:“本宫瞧着,甘姑娘冰雪聪明才貌双绝,伺候太子倒是甚好。” “不行,本宫不同意!”沈云兮不忿,“甘棠微这种异族女子,怎么配伺候殿下?!” “异族?”燕喆岷面露凶悍之色,“怎么,太子妃瞧不起我们燕人吗?!” 他的表情那样狰狞,胸口的黄金蛇头项圈折射出冰冷阴毒的光华,仿佛下一瞬就要咬穿沈云兮的脖子。 沈云兮缩了缩脖子,虽然心有不甘,却嗫嚅着没敢再开口,只巴巴儿地望向陆映,期待他能拒绝甘棠微。 陆映侧脸淡漠。 余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沈银翎。 这女人正定定注视甘棠微,眼神里不见什么妒忌、醋意,反倒藏着些许同情。 她竟然同情甘棠微。 怎么,甘棠微当他的姬妾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吗? 他陆镜危就那般不堪? 陆映狭眸里蕴着一片漆黑,声音沉沉:“可。” 沈云兮骤然瞪大眼睛,危机感攀升至高峰:“殿下?!” 陆映没搭理她,径直离开了御花园。 众人面面相觑,就连陆争流都好奇地挑了挑眉。 谁不知道当朝太子皎皎如云中月、皑皑若山中雪,这一年来临幸东宫姬妾的次数屈指可数,可谓是端肃清冷不近女色至极。 没想到,他竟然留下了燕国女。 不过这燕国女确实生得美貌,也许太子心动了也未可知? 众人散场以后,沈银翎默默跟了燕喆岷和甘棠微一段路。 她听见燕喆岷吩咐道:“三天后就搬进东宫,能打听到机密就尽量打听,实在打听不到,就安安分分待在东宫,如果能博得他的宠爱,引诱他荒废政事,那就更好不过。” 声线毫无起伏,只是单纯布置一个奸细的任务。 仿佛在他眼里,甘棠微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她和他的其他手下没有任何区别。 甘棠微走在他身后,如往常一般隔着两尺距离:“谨遵太子吩咐。” 御花园的白色大理石小路似乎很长,却又像是很短。 甘棠微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燕喆岷,如往常一般悄悄凝视他高大挺拔的背影。 她从八岁起,就看着他的背影、跟随他的脚步。 奴隶不应当直视主人,所以只有从背后,她才敢鼓起勇气抬起正眼看他。 而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偷看他。 身后的视线太过炽热。 比往常都要炽热贪婪、肆无忌惮。 燕喆岷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深知甘棠微只是他带来周国的一件无足轻重的消耗品,她出身奴仆低贱卑微,与他隔着巨大的鸿沟,像是天上地下的距离,这般凝视已是大逆不道的越界。 可是…… 已经允了她那么多年的偷看,再多今天一次,似乎也没什么。 燕喆岷这么想着,冷硬坚定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松动,仿佛嫩芽破土而出,又像是花蕾绽开第一片花瓣,悸动异样的感觉令他十分不适。 他定了定心神,很快把这份异样抛之脑后,只专注思考如何对付陆映。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把甘棠微彻底甩在了身后。 甘棠微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见燕喆岷,才慢慢低下头,像是盛放的娇花过于贪婪地凝视太阳,却被太阳的光芒灼伤眼睛,只得脆弱地低下花枝头颅。 沈银翎看她良久,上前道:“甘姑娘。” 甘棠微回过神,连忙擦去眼尾的湿意,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昭宁郡主。” “你不想去东宫给陆映当姬妾,是不是?” 甘棠微抿了抿唇。 沈银翎微笑:“我帮你。” “你帮我?为什么?” “你家主人太不了解陆映了。”沈银翎漫不经心,“他绝不是会被女色引诱的人,你在他身边,既不能引他堕落沉沦,又无法探听到任何机密。你留在东宫,只会成为沈云兮砧板上的肉,成为不必要的牺牲。我知道一个女子走投无路的时候有多可怜,所以我愿意拉你一把。” 甘棠微疑惑地注视她。 她来到京城已经有一段时日了,那些小姐贵妇都说昭宁郡主锋芒毕露不是好人。 可是她怎么瞧着,昭宁郡主其实是很好的人? 甘棠微眼眶微红,不由自主地抱住沈银翎。 第329章 太子殿下他超爱的 陆映已经回到东宫。 他取出怀袖里的那封信,目光掠过“昭昭吻你”四个小字上,脸色又难看两分。 这个女人说一套做一套,根本就不把他当回事。 他作为一国储君,竟成了她沈昭昭的玩物。 他提笔想要在回信里骂一骂沈银翎,可是天生的教养令他做不出骂女人的事情,对着空白的宣纸看了很久,才终于搁下毛笔。 他把白纸塞进信封,命桂全交给沈银翎。 陆嘉泽没有官职傍身,整天斗鸡走狗,如今可算是找到了一件事情干,就专门守在东宫里面等着陆映的回信呢。 他笑眯眯从桂全手里抢过信封:“桂公公伺候皇兄怪不容易的,我替你跑一趟腿吧!” 说罢,一溜烟跑了。 带着信来到七宝阁,文梨落拆开信,哪知里面竟然一个字也没写。 陆嘉泽挠头:“太子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文梨落把玩着拂尘:“必定是不肯原谅老板——我瞧着太子脾气挺好的,也不知老板干了什么事情,叫他这么生气。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这封信上面没有一个字,但他既然肯回信,那就说明他心里还是在意老板的。肃王世子,依我看,咱们还得再接再厉。” 两人商量着,侍女上楼禀报:“小姐,钱老板来跟咱们谈生意了。” 陆嘉泽笑道:“来得正好,快把他请上来!文姑娘有所不知,钱多宝是我皇兄的心腹,说不定他能帮上咱们的忙。” 钱多宝被请上楼,得知事情的经过,顿时来了兴致。 他跟那些毛头小伙可不一样,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什么情场世面没见过,根据他的经验,太子殿下对昭宁郡主分明还是有些感情的,只是拉不下脸。 他兴冲冲道:“恕草民斗胆,太子殿下的性子太过正经端肃,不知道如何跟女儿家相处,而昭宁郡主的性情又十分诡谲狡猾,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免不了要发生矛盾。两个人都不肯低头服软,你们借昭宁郡主的口吻给太子殿下写信撒娇,思路是正确的,但还缺了一把火。” 陆嘉泽和文梨落异口同声:“什么火?” 钱多宝嘿嘿一笑:“请借纸笔一用。” 黄昏时分,由钱多宝拟定、陆嘉泽和文梨落润色过后的那封信被送进了东宫。 陆映正在认真地处理公务,随手展开信纸,不由眉头紧锁。 ——镜危哥哥亲启: 时夜渐短,愈发寂寞,常常感到枕被清寒,孤独难耐。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想到与哥哥痴缠的那些夜晚,身子忍不住一阵阵空虚,很想被哥哥的雄伟填满。 昭昭写这封信时,刚沐浴过,只穿了件单薄的轻纱春裙,肩上还披着哥哥留在沈园的衣衫,被哥哥的味道包裹,令我十分安心满足。对哥哥的思念与日俱增,不知何时能再赴巫山云雨? 对了,我新买了柑橘味的澡豆,初夏用起来会在肌肤上留下柑橘的酸甜香气,镜危哥哥想闻一闻吗?还买了一罐珍珠膏脂,只是自己一个人不好涂揉在后背上,要是镜危哥哥能帮我涂揉就好了。 落款:你的亲亲心肝昭昭。 陆映:“……” 他翻手就把这封信倒扣在书案上。 桂全和德顺好奇地悄悄瞅他。 向来不苟言笑的年轻储君,眉心轻蹙身体紧绷,瞧着像是在生气,可耳尖却泛着一缕不自然的红,薄唇也抿成了十分矜贵漂亮的弧度—— 竟像是被女流氓调戏了的样子。 陆映沉默良久,重又翻开那封信。 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他才提笔蘸墨,写了一封回信。 把宣纸密封进信封里,他吩咐道:“送过去。” 桂全恭敬地接过,不用想也知道是送给沈夫人的,于是巴巴儿地离开了书房。 哪知又撞见了等候在回廊里的陆嘉泽,不出意外,那封回信又被少年笑嘻嘻地带走了。 陆嘉泽揣着信回到七宝阁,和文梨落、钱多宝凑一块儿看。 陆映的回信格式非常规矩,内容也很简洁明了: ——请自重。 陆嘉泽傻了眼:“就三个字?” 文梨落点了点头:“就三个字。” 钱多宝摸了摸下巴:“不应该呀,太子殿下他明明超爱的,怎么就回了这三个字?” 文梨落轻嗤:“多正经的人呀,都干出夺臣之妻的事了,还在这里装呢。依我看,咱们干脆别回信了,先冷落他两天。” …… 三天后。 甘棠微坐上一顶小轿,穿过御街送往皇宫。 软轿里光影昏暗,她低着头牵紧裙裾,额前垂落的金珠面帘遮住了她的面容。 使女今天给她化了很漂亮的妆容,还换上了大周的绣花襦裙,可惜那个人不曾来看她一眼。 她正沉浸在思绪里,冷不防听见御街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走在软轿旁边的使女低声道:“甘姑娘别怕,是别家的送亲队伍。也许今天是大周国的什么良辰吉日,好几家送亲队伍撞到一块儿了,吹拉弹唱的,怪吵人的。” 甘棠微没往心里去,转而开始盘算沈银翎该如何救她。 昭宁郡主承诺会救她离开,可是她都快进宫了,也不见对方的踪影。 甘棠微轻轻叹了口气,没对沈银翎抱太大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陡然失控,朝这边撞了过来! 几家的送亲队伍乱成一锅粥,你推我我推你,连花轿都撞倒在地! 新娘滚了出来,周围的丫鬟们尖叫着纷纷围起来挡住旁人的视线。 一片狼藉中,各家的媒婆扯着大嗓门吆喝,要送亲队伍赶紧恢复原状,又叫丫鬟抓紧时间把新娘子送回花轿。 甘棠微狼狈地爬起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抓住胳膊,直接把她拽进了旁边一座花轿。 另一个穿着打扮与她完全一致的人,趁机钻进了她的小轿子里。 一切发生的太过迅速,燕国使女完全没注意到,挑开窗帘见“甘棠微”好好地坐在里面,顿时松了口气,吩咐继续往前走。 远处高楼之上。 沈银翎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嫣红唇角微微翘起。 文梨落抱着金算盘,珠子拨得叭叭响:“请送亲队伍花销三十两纹银,请戏子演员花销二十六两纹银,订制服饰花销两百两纹银……我请问老板,救甘棠微是有什么必要吗?是能和太子殿下重归于好,还是能削减陆争流的势力?” 第330章 沈银翎是有些心虚的 小姑娘脸色臭臭的,一副不愿意给不相干的人花钱的样子。 沈银翎心情还不错,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两百多两纹银,救下个青春妙龄的美人儿,多划算的事情呀?反正咱们也不缺这笔钱。” “别捏我脸。你和她又不熟。” “虽然不熟,却也算是点头之交。文梨落,将来要是你出事,我也是愿意花钱救你的。” 文梨落抱住金算盘,脸颊上还带着未褪的稚气,迟疑地斜觑着沈银翎:“那你愿意在我身上花多少钱?” 沈银翎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两万两,二十万两,两百万两,两千万两……多少都舍得给你花。” 她笑盈盈的,虽然是在开玩笑,可是文梨落觉得她真的舍得给她花这么多钱。 文梨落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烂好人。” 另一边。 软轿被抬进东宫。 穿着大周襦裙、佩戴黄金面帘的少女,捂着脸快步踏进寝殿。 她躲在帷帐后,等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才等到陆映。 陆映隔着帷幕看她,冷淡道:“原本不打算亲自过来,但你毕竟是燕喆岷送进宫的人,孤有些话要和你说清楚。孤知道你家主子是什么打算,但孤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只要你不帮他传递消息充当内应,孤不会拿你怎么样。相应的,如果你肯把燕国的消息告诉孤,孤会奖赏你。” 帷幕后的少女也不说话,看起来像是在捧着帐幔发抖,连带着系在帷幔旁的金铃铛也叮铃作响。 陆映眉头紧锁。 先是沈昭昭同情甘棠微要给他做妾,后是甘棠微怕他怕成这副德行。 怎么,他陆映在她们眼里,竟然是什么十恶不赦好色如狂的登徒子吗? 陆映简直怀疑自己最近的风评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只得道:“就算你不肯传递消息,孤也不会对你如何,你不必害怕成这样。” 少女依旧不说话,似乎抖的更加厉害了。 陆映眉心蹙的更深。 顿了顿,他上前掀开帷幔。 四目相对。 陆映一字一顿:“陆嘉泽?!” 陆嘉泽心虚地沉默片刻,随即掐着兰花指挑开黄金面帘,露出一个十足谄媚的笑脸:“皇兄~~” 陆映:“……” 无需陆映严刑逼供,陆嘉泽跪倒在地,拽着他的袍裾,老老实实把事情和盘托出。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太子皇兄明鉴,沈姐姐才是这件事的主谋,我是被她利用的呜呜呜!我要是不从了她,她就……她就会……” “她就会如何?” “她就会骂我呜呜呜!” 少年聒噪的像是在炒豆子,吵的陆映额头青筋乱跳。 他挣开陆嘉泽的手,转身就离开了这处寝殿。 沈银翎在东宫是有自己的眼线的,陆映出宫去沈园的消息,很快就被殷洋通知给了翠翠。 此时沈银翎已经安顿好甘棠微,才回到沈园,正坐在雕花圆桌旁打算用午膳。 得知陆映突然过来,她好奇:“他来干什么?” “肯定没好事。”微雨分析,“奴婢听翠翠说,他是从甘姑娘寝殿里出来的,脸色十分的难看。奴婢猜测,莫不是在甘姑娘那里受了气,过来找夫人撒气的?不过太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呀……” 从“甘棠微”寝殿出来,脸色十分难看…… 沈银翎心虚地蹭了蹭鼻尖。 陆映,大约已经知道她狸猫换太子的勾当了。 她放下筷箸,起身道:“罢了,我先找个地方躲躲。要是他问你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我回甘州了!” 她挽着繁复宽大的刺绣裙裾,一溜烟跑过重重回廊。 她前脚刚走,陆映后脚就到了。 陆映盯着圆桌上还没有凉透的精致膳食,狭眸浸润着沉寒墨色:“她人呢?” 微雨暗道她家夫人果真料事如神,竟然猜到太子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答道:“夫人说她回甘州了。” 陆映无语。 这狐狸精是连敷衍他都不肯,连避而不见的理由都如此敷衍! 桂全见他脸色不对,咳嗽一声,拼命朝微雨使眼色:“微雨姑娘,你不想掉脑袋的话就赶紧交代昭宁郡主的去向!” 微雨吸了吸鼻子,哪敢帮沈银翎继续隐瞒,只得小声交代了她的去向。 陆映沿着回廊去追,穿过两处院落,很快看见了正努力翻墙的一抹莲紫色身影。 时值初夏,园子碧润,晴光疏新,围墙边一树垂丝海棠极妍静丽。 沈银翎骑在墙头,一头浓密蓬松的长发用银流苏发簪随意挽成半髻,穿了件月牙白织锦宽袖上襦,腰肢细细,臂间松松垮垮挽着繁复华丽的莲紫色罗裙,海棠光影照落在裙裾上,像是刺绣的灵动重影。 察觉到他追过来了,她不觉回眸望向他。 芙蓉花面鲜妍明丽,宛如乌云托月。 可她的那副神情却像是见了鬼,一瞬间顾不得怕高,径直跳下了围墙! 陆映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他轻功好,轻而易举跃上围墙,随即就看见了令他更加火大的一幕—— 这狐狸精无处可逃,居然爬上了树! 他来到树下,忍着怒意:“沈银翎!” 沈银翎挑了挑眉。 这狗男人好几日不曾搭理她,一副要断绝来往的姿态,今儿难得来沈园,一张嘴就是直呼她的名讳,他每次生气都喜欢直呼她的名字。 到底是自己做错事在先,沈银翎还是有些心虚的。 因此她讪讪打起招呼:“臣妇给太子殿下请安,树上的风格外清新,臣妇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您要是没事,还请先行回宫吧。” 陆映深深呼吸,按捺住怒气。 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谁在树上请安! 往日里京城贵族都说沈家昭昭最是知晓礼数和规矩,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恕他眼拙,他实在看不出这表率是表在了哪里! 这狐狸精偷梁换柱偷走了他的姬妾,她倒是能保持一脸安然自若! 他沉声道:“下来。” “你上来呀。” “孤叫你下来。” “你有本事你上来呀!” 眼见沈银翎死死抱住树干,死活不肯下去,陆映气得脑子疼,干脆一撩袍裾,径直翻身上树。 他揪住沈银翎的耳朵,一手揽住她的腰肢,轻易就把她抓下了树。 他丢开沈银翎:“跪好。” 沈银翎吸了吸鼻子,只得慢吞吞跪倒在地。 莲紫色的十二重织金罗裙在她周围散落开来,像是一朵盛开的娇花。 第331章 把人撩拨的七上八下 陆映垂眸看她:“甘棠微的事,是你干的?” 沈银翎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好像是……” 陆映下颌线绷得很紧,忍着气道:“什么叫好像是?” “殿下认为是臣妇干的,那就是臣妇干的吧,反正无论臣妇怎么解释您也是不会相信的了。” 陆映眉骨下压。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渣呢?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冤枉了这狐狸精呢。 他质问道:“为什么?” 是不希望他临幸甘棠微吗? 结合沈银翎送去东宫的那些情书,陆映产生了一种荒谬感,仿佛沈银翎是在为他争风吃醋。 可理智又告诉他,沈银翎不是那种人。 沈银翎揪了一把地上的草。 陆映这种审犯人的语气令她很是不爽,虽然她狸猫换太子弄走甘棠微确实称得上是在犯罪。 她如实道:“瞧着可怜。” 陆映拢着眉尖。 沈银翎顿了顿,忽然仰起头望向陆映:“我知道自古以来,两国之间会互相向对方派送奸细,其中女子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数量,她们往往会被送到敌国男人的床榻上,充当权贵间的玩物。结局可想而知,没几个能够善终的。甘棠微一个燕国的小姑娘,却能把中原的琴棋书画钻研的如此精通,挺厉害也挺用功的。她没伤害过谁,她应该好好活在太阳底下,继续跳她的舞,而不是凋谢在尔虞我诈的阴谋里。” 陆映眉心拢的更深了。 他注视沈银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他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怜悯。 原来奸诈狡猾如沈昭昭,也会怜悯别人? 他道:“你共情别的女人,可世上那么多暗桩奸细,比如孤的东宫里,就有太后和张贵妃派来的宫女眼线。她们一辈子活在见不得光的阴影里,一辈子不能暴露身份,只等着某个时刻牺牲自己,为她们的主子发挥作用。沈银翎,你救的过来吗?” “救不过来。”沈银翎坦言,“只是因为我遇见了甘棠微、认识了甘棠微,所以才会产生拉她一把的冲动。但是,陆映,我能救一个也是好的,从古至今的数千年历史中有千千万万个甘棠微,那么也许就会有千千万万个沈昭昭。我救了一个甘棠微,那么千千万万个沈昭昭就会救下千千万万个甘棠微。世道很坏,我已经很倒霉了,世上应该少一个女孩子继续倒霉才是。” 她没说出什么大道理。 弯弯绕绕了一堆,语气有点颓丧也有点烦躁。 但是陆映却听出了一种别样的温柔。 老师教他的是帝王之术,是大道、是苍生,所以他可以不在乎个别人的命运,牺牲小我成就大我。 但老师教给沈昭昭的却是——仁。 经历了父兄惨死、全家被抄、流放甘州,却还是愿意对别人保持同情心。 她看起来那么坏,可心脏的底色并不全是黑色。 老师把她教的很好。 陆映没有再因为甘棠微的事情生气,只道:“下不为例。” 沈银翎看着他转身离开,顿时松了口气,刚卸下紧绷感跪坐在地,对方突然又转身看她。 瞧见她一副懒散无状的姿态,那张俊脸立刻沉了沉。 沈银翎暗道这狗男人真是麻烦。 她重新跪好了,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陆映斟酌着字词:“那些信……”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沈银翎一副天真无知的表情,歪头的样子像是好奇的小狐狸。 他紧了紧双手。 这狐狸精一点儿也不正经,犯了和燕喆岷勾结这么大的错,却还敢给他写情书,什么话都敢写在信纸上,把人撩拨的七上八下,她自己倒是装的纯情烂漫。 不过姑娘家到底脸皮薄,她不好意思当面提起那两封情书也是有的。 他让她自重,也不知是否会伤到她的自尊。 陆映沉默半晌,低低道:“罢了。” 罢了? 什么罢了? 沈银翎不解地目送他离开。 陆映回到东宫,处理了几本折子,脑子里却始终盘桓着沈银翎。 他丢下毛笔,烦躁的用指节抵着眉心。 沈银翎像是有毒。 猜到她勾结燕喆岷的那一刻,他明明对她深恶痛绝失望透顶,可是几天时间过去,那份厌恨莫名其妙就减轻了许多。 可他很清楚,他不应当这样。 他是一国储君,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的底线? 但他似乎没办法与沈银翎彻底割裂。 他待沈银翎,狠话也说过、架也吵过,也曾把她拱手让人过,到最后连蛊虫都用上了,可是半点作用也没有。 她像是透明细腻的蛛丝,他穿过花木枝叶、路过亭台楼阁时,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缠到了他的指间,甚至连一阵风里都藏着她的踪影,令他防不胜防。 陆映闭了闭眼。 那日城郊驿站,少女说过的话历历在目: ——当年我爬上你的床,不是因为喜欢你、舍不得你,而是赌你有朝一日,会把我从甘州捞回京城。 ——陆映,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这般薄情寡义的女子,你还喋喋不休做什么?!怎么,舍不得干脆利落的与我一刀两断,就企图用言语绑架我,好叫我羞愧后悔反省自己?!陆映,我告诉你,我沈昭昭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黑暗中,当时那一幕被无限放大。 当时他的心被伤的千疮百孔,顾不得探究这些话是真是假。 如今细细回想,才隐约想起她说这番话时声线微微发抖,说完之后就连嘴唇也在轻颤,那张饱满雪白的脸颊褪去了浮红,丹凤眼里分明藏着一丝后悔。 陆映睁开眼。 他突然想,也许沈昭昭待他也不全是无情。 否则她为什么只爬他的床,而不去爬陆争流的床呢? 他虽然是太子,可陆争流分明也有继位的希望,更何况对她而言,其实站队陆争流才是最合适划算的。 这一点念头,令陆映梗在心里的那根刺悄悄变小融化。 他提笔,打算郑重的给沈银翎写一封回信。 桂全揣着信出门,不出意外又撞见了陆嘉泽。 陆嘉泽嘿嘿一笑,熟稔地带着信出宫了。 七宝阁。 文梨落看完回信,不由嫌弃地抱紧拂尘:“他给姑娘家写信,怎么读起来和公文一样严肃?” 第332章 过去是我不懂事 标准而规矩的回信格式就不必提了,关键是信上的字句都是仔细斟酌过的,遣词造句无比正式。 什么“燕人狡诈无情,史上曾数次背弃盟约,何况与你?你与燕喆岷共谋算,无异于与虎谋皮”,什么“但凡闺中之语,只可供你我二人房中私语,不可为外人道也,往后勿要再写于信中,恐留人把柄”…… 诸如此类,喋喋不休。 钱多宝感动地捧着书信:“不愧是太子殿下,果真端肃清正!改日我一定要给先祖烧纸,告诉他们我钱多宝没跟错主子!” “行了!”陆嘉泽一把夺过书信,“还是想想怎么回信吧。” 陆映的信太过正经也太过郑重。 如果还像以前那样回,未免显得轻佻。 他们是想撮合沈银翎和陆映的,不愿意把这事儿给办砸了。 三人绞尽脑汁陷入沉默,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半晌,文梨落率先道:“我不会写信,这你们是知道的,否则也不至于请肃王世子助阵。” 陆嘉泽苦恼:“我只会投机取巧,写一些俏皮话。” 钱多宝撑着脑袋,唉声叹气:“我只会写市井骚话,正经文书都是安排家里的账房写的。” 三人正面面相觑,侍女忽然上来禀报:“小姐,薛尚书府的姑娘来了,说是想买几件首饰。” 陆嘉泽眼睛一亮:“来得正好!” 薛绵绵和薛晴晴被请上楼的时候,完全是两脸懵逼的状态。 得知了事情的原委经过,就只剩下薛晴晴一人一脸懵逼。 薛晴晴不敢置信:“什么?!沈姐姐和太子殿下——” “嘘!”薛绵绵紧张地捂住她的嘴,“妹妹,小心隔墙有耳。” 薛晴晴天都要塌了,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 她根本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么劲爆的秘密! 太子殿下那么孤绝清冷的一个人,平日里最循规蹈矩不过,怎么会…… 怎么会夺臣之妻? 她忽然想起去年京城里流行的话本子。 怪道太子妃那样生气,原来那些话本子根本就是有原型的! 陆嘉泽一本正经:“薛家妹妹最是正经不过,比我们这些人都要乖巧听话,还请你想法子给太子皇兄写一封回信,怎么合适你就怎么写,务必要让太子殿下更加喜爱沈姐姐。” 薛绵绵想了想。 太子殿下喜欢昭昭,对昭昭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将来她复仇能更轻松。 她欣然应允。 薛绵绵拟定的情书,用活字印刷加工成沈银翎的字迹以后,很快被送进了东宫。 陆映正在书房和幕僚议事。 拆开信封,少女这次的回信果然规矩了很多,不仅严格遵守写信格式,遣词造句也十分乖巧规矩,像是个官家闺秀的样子了。 其中有两句道: ——从前总以为陆映哥哥不近人情孤傲清冷,因此不敢托付全部,直到今日收到你的那封信,才知道原来陆映哥哥是真心为我好。过去是我不懂事,干出了许多混账事,还请陆映哥哥不要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我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安安分分伺候陆映哥哥。 陆映反复看这封信。 信里的温婉细腻之气扑面而来,若非确实是沈银翎的字迹,他都要怀疑那狐狸精是不是被夺舍了。 原来骄傲嚣张如沈昭昭,也会说出“过去是我不懂事”这种话吗? 指腹摩挲着信纸。 陆映不知道她是真的悔过了还是装出来的,但看见这样的回信,心情总是会好一点的。 坐在他下方的沈行瀚,悄悄用余光扫了眼信纸。 可惜陆映是用手掌扣着看的,他看不见什么内容。 只那信封—— 沈行瀚眼睛一眯。 信封上写着“太子亲启”四个字,是沈银翎的字迹。 沈行瀚暗暗捏紧手里的茶盏,没想到沈银翎竟然一直在和太子殿下保持通信往来。 也是,他堂妹那般绝色美人,但凡是个男人都见之不忘。 太子殿下也是男人,再加上过去的情分,和沈银翎旧情复燃藕断丝连什么的,也不奇怪。 可如今的局势,对他们沈家而言太不利了。 父亲被夺了兵权,他们沈国公府就是个没有实权的空壳子。 太子的心又放在沈银翎的身上,对兮儿没有男女之情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责任感。 偏偏兮儿自己也不争气,这么多年没能怀上身孕不说,还胆大包天弄了个假孕。 假孕这件事就像是悬在他们沈家头顶上的一把利剑,将来落下来的时候,只怕连他和父亲都会受到牵连。 沈行瀚眼底暗光流转,忽然道:“殿下刚刚说,要在燕喆岷离开京城之前解决掉他,毁掉那份不平等的两国盟约,彻底绝了陆争流一党求和称臣的心思。微臣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映收起那封信:“但说无妨。” “据微臣得到的消息,燕太子将于七日后离京。眼见盛夏将至,不妨按照传统规矩,在京城举办一场盛大的灯火花会。燕太子想体察大周民情,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亲自上街观看。届时街上鱼龙混杂喧嚣拥挤,想趁乱解决掉燕太子,可谓易如反掌。” 陆映垂眸思量。 自打去年上元节,沈昭昭在京城里火烧金玉满堂和灯海菩萨以后,官府唯恐京城再次发生火灾,宵禁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夜市都被勒令关闭。 如今借着盛夏将至的名义,重新举办灯火花会,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沈行瀚见他没有反对,紧绷的身体不觉悄悄放松下来。 燕喆岷害他们沈家丢了兵权,本就该死。 如果能趁着这次盛会,顺带杀了沈银翎,那就更好不过。 起码能让沈家少一个敌人,不至于处处掣肘。 京城人最爱热闹。 得知三天后会举办盛大的灯火花会,无数商贩从外地运送焰火进京,那些关闭的夜市也重新开张,摊主摩拳擦掌打算大赚一笔,百姓个个红光满面,只等着好好热闹一场。 “灯火花会?” 沈银翎正在回廊底下喂鸟,扫了眼海棠呈上来的请帖,不由略一挑眉。 海棠笑道:“是官府举办的,说是要促进京城坊市繁荣,不仅准备了许多焰火,还请了附近的百戏进京表演。燕太子说他从未见过京城的灯火花会,因此包下一艘画舫,邀请您和端王殿下一同观赏。” 第333章 陆映那小子喜欢你 沈银翎注视鸟笼。 这对珍贵的白子玄凤鹦鹉是陆映从前送的,已经啄食完草莓和葡萄,正站在笼子里梳拢羽毛。 燕喆岷邀请她也就罢了,却又同时邀请了陆争流。 难道他不知道,她和陆争流不是一路人吗? 这就耐人寻味了。 少女唇角扬起一个笑容,又丢了一块苹果进鸟笼子里:“有意思。转告使者,我会亲自赴宴。” 到了灯火花会那夜,京城灯灿如明,万人空巷。 沈银翎乘坐马车来到十八肆大街,燕喆岷的画舫已经在河岸边等着了。 燕国使女恭敬地引着她踏上画舫。 舫内金碧璀璨,金碟枝灯点满蜡烛,矮案上也已摆好了美酒佳肴,一侧还有蛾眉螓首的乐伎弹奏胡笳琴。 沈银翎用泥金小折扇挑开垂落的黄金珠帘,凤眼盈盈:“我来晚了。” 燕喆岷和陆争流望去。 少女盛妆而来,石榴红罗裙遍绣牡丹,松石绿缎面宽袖上襦折射出灯烛金芒,随着她挽裙低首踏进舫内,鬓边金流苏轻轻摇曳,抬眸而笑时面若芙蓉恍如神仙妃子。 是像太阳一样能灼伤眼睛的艳丽美貌。 燕喆岷率先回过神,爽朗地抬手作请:“美酒已经备下,郡主请坐。” 沈银翎朝两人款款福了一礼,才矜持落座。 画舫开始在河面上行驶。 十八扇窗牗洞开,三人跪坐在蒲团上,可以清楚地欣赏两岸夜景。 燕喆岷吃了一杯酒,笑道:“不瞒郡主,我与端王结成同盟,不仅是在国事上,也是在私事上。我们打算合力对付贵国太子,直到他跌下储君之位。贵国有一句俗语叫作‘万劫不复’,我们谋算的,就是贵国太子的万劫不复。” 沈银翎莞尔:“那么,燕太子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 “拉你入伙。”陆争流勾着薄唇笑,眉间那粒朱砂痣平添几分艳色,“沈姐姐,你肯吗?” 当年他亲哥哥陆时渊追逐沈银翎的那些岁月,他是看在眼里的,他以为不出意外沈银翎会是他的亲皇嫂。 是以,他和沈银翎虽然没有来往,但他们的关系其实比许多人想象的要好。 画舫内陷入寂静,唯有乐伎还在弹奏胡笳琴。 沈银翎面不改色:“有什么好处?” 陆争流回答道:“我已经知道你和陆映是什么关系,但你无名无分,他的太子妃永远都是沈云兮。沈云兮在那个位置一日,他就不会允许你动沈家一日。你从甘州回京,本就是为了报复沈家,你跟着陆映,是与你的目标背道而驰。但与我们结盟就不一样了,我若登上那个位置,我向你保证,替你铲除沈家,加封你为长公主。” 这条件不可谓不诱人。 沈银翎垂眸而笑。 烛光穿透折扇的镂花纹,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留下繁复光影,像是羊脂白玉的雕花。 她柔声道:“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朝中无权无势,怎么配与你们结盟?恐怕我身上没有你们想要的价值。” “你有。”燕喆岷斩钉截铁,“陆映那小子喜欢你,这就够了!” 沈银翎摇开泥金小折扇。 这扇子是在江南的时候,罗锡白特意花重金从东海购置给她的。 都说迦南木有价无市、万金难求,这扇子却是用一整块迦南木沉香雕琢而成,每一支扇页都细细镂刻出春夏秋冬的花纹,颜色像是黄莺的羽毛,在光下又折射出墨绿色泽,散发出沉香特有的雅致甘香,扇柄悬挂金丝编织的同心结,十分精致华贵。 世上仅此一把。 纤白的指尖轻抚过扇骨的纹路。 沈银翎悠悠道:“你们要我背叛陆映——或者说,背刺陆映。” 燕喆岷把青铜弯月匕首重重按在矮案上,正是当时刺伤沈银翎的那一把。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作‘先礼后兵’,可小王却不屑对郡主用这种手段。”他用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沈银翎,嘴唇的弧度带着威胁意味,“小王此生敬佩的女性不多,郡主算是一位。我以为,咱们三人合作,将会很顺利也很愉快。” 沈银翎轻哂。 不屑用,不也还是用了? 陆争流挽袖斟酒:“到底肯不肯合作,沈姐姐给句话。” 另一边。 薛伶进宫来找陆映:“殿下,灯火花会已经开始,白灵锁定了他们的画舫。” 东宫的石榴花快开了,火红色的花苞密密麻麻地藏在碧绿枝叶里。 陆映踏出殿槛,阶旁落着一层薄薄的花苞。 他面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从容:“人手都安排妥当了?” 君臣二人秘密说着话,沈云兮带着宫女们就躲在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可惜距离太远,她压根儿听不清楚他们的对话内容。 她咬牙切齿:“听说今夜京城里面要举行灯火花会,本宫昨日屡次三番央求殿下带本宫一同出宫观看,可殿下始终不肯松口。没想到,他竟然要和薛伶一块儿去看!这叫什么事儿?!” 那君臣二人正穿过石榴树。 陆映玄衣金簪清冷矜贵,薛伶朱袍猎猎昳丽俊俏,看起来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再加上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如此出双入对简直令沈云兮想入非非。 “可恶!”沈云兮一拳捶到廊柱上,“本宫从前一直觉得宫外的狐狸精是个女人,如今看来,也并非没有可能是个男人!本宫上学那会儿,就曾听人提起过史上有不少国君和臣子不清不楚,所谓‘断袖之癖’就是这么来的,没想到太子殿下和薛伶……咦惹!” 她嫌弃作呕,瞪着薛伶的眼神快要喷火。 莲心小心翼翼道:“应当不至于吧?太子殿下不像是有断袖之癖的人呀,也许他们只是单纯出宫办事。” 沈云兮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薛伶的背影,宫灯下的脸色扭曲狰狞:“不至于?怎么就不至于了?怪道这姓薛的小子整日里穿得红红绿绿花枝招展,原是冲着勾引太子来的,呸!莲叶,备车,本宫这就去抓他个现形,看他往后还怎么勾引太子!” 顿了顿,她又没好气地瞪了眼莲心:“你就不必跟去了。” 沈云兮的车驾远远跟在陆映的车驾后面,很快离开了东宫。 莲心担忧了片刻,想起什么,连忙派人把沈云兮出宫捉奸的消息告诉给沈行瀚。 她算是发现了,自打张嬷嬷死后,太子妃就宛如脱缰的野马,谁也控制不住她了。 如果今夜任由她胡作非为,还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的篓子,只怕将来迟早要被太子殿下厌弃。 还是得请大公子出面才好。 第334章 孤最厌恶被人利用 十八肆大街,天香楼。 自打金玉满堂被烧,天香楼就成了京城首屈一指的酒楼,今夜灯火花会尤其热闹,楼内金灯万盏,楼外错落悬挂在檐角的正红色大宫灯也全部点亮。 沈行瀚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和陆映和薛伶汇合,正在顶楼雅座吃酒。 他推开半扇花窗,看了眼大街。 沈云兮的马车果然停在街角,把脑袋探出车窗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的丫鬟,可不就是莲叶。 眼见着莲叶跳下马车,做贼似的往天香楼而来,沈行瀚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 他有时候怀疑母亲生沈云兮的时候是不是把人扔了把胎盘养大了,否则这个妹妹怎么会这么蠢? 怀疑太子和薛伶有奸情,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薛伶托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沈兄在看什么?” 虽然一同为陆映做事,但他和沈行瀚不大对付,总嫌这人虚伪的很。 沈行瀚关上花窗:“没什么。刚刚得到消息,燕喆岷的画舫已经驶到西街,再穿过三座拱桥,就会抵达天香楼对面的石桥。他邀请了端王陆争流宴饮,身边带了六名侍卫,隐在暗处的护卫大约有十八名,陆争流那边差不多也是这个数。石桥底下预备了炸药,足够在那些护卫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画舫炸得稀烂。” 他刻意隐瞒了沈银翎也在画舫的事情。 薛伶鼓掌:“沈兄好厉害,真可谓行事缜密,难怪京城里人人都夸你是‘小诸葛’。” “小诸葛”是沈行瀚读书的时候得到的称号。 当年他和沈行野一块在族学读书,可是每次考试都被沈行野压了一头。 后来一次大考,他不惜贿赂考官提前得到了试题。 他费尽心思聘请大儒,提前准备好答案并且倒背如流,哪知考卷临时变动了几道题,那时候也是年纪小心思马虎,紧张之中没有仔细审题,仓促把背诵的答案原封不动地写了上去。 结果夫子们一看,当场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他们说他竟然能未卜先知,知道考卷原本的题目,可真是“小诸葛”。 是以,别人称呼他“小诸葛”并不是在夸他聪明,而是故意讽刺他。 后来随着他年岁渐长,才慢慢摆脱那个称呼,这些年已经没人再敢当着他的面提起。 他冷冷瞥了一眼薛伶,朝陆映拱了拱手:“微臣先去西房解个手。” 沈行瀚走下两层楼梯,在拐角处撞见了莲叶。 莲叶见到他顿时跟见到鬼一样,颤声道:“大……大公子……” “回去转告你家娘娘,太子殿下在雅座议事,叫她别来捣乱。” 莲叶见他没责怪自己,顿时松了口气,连忙恭敬称是。 沈行瀚转身要走,眼眸里突然掠过浓厚阴霾。 兮儿的假孕,是悬挂在他们沈家头顶上的一把利剑。 可笑母亲根本不知情,还在四处搜罗安胎药方。 如果让兮儿死在假孕暴露之前…… 男人面容清隽雅贵,额角碎发在脸上覆落阴影,过多的眼白令他的面相看起来多了几分凌厉削薄。 沈家的女儿那么多,无论哪一个庶女拎出来,都比沈云兮那个蠢货上得了台面。 至少她们不会自作主张想出假孕争宠这种拙劣的主意,妨碍到他的前程。 他背对着莲叶,停顿片刻,低声补充道:“让她先别回宫,沿着河道去下游,在燕子矶码头附近等上几刻钟,兴许会有意外的惊喜。” 他原本打算用火药,在天香楼对面的石桥下炸毁画舫。 可是太子殿下认为燕喆岷不是那么容易死的人,可能会被水下暗流冲去下游,于是在燕子矶也布置了刺客。 如果兮儿足够聪明,那么她就该知道利用这场刺杀伪造出惊吓过度、胎儿不保的假象,从而彻底毁掉悬在沈家头顶上的那把利剑。 但如果她运气不好,那么卷进纷争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总之,两种结果对他而言都挺不错的。 沈云兮浑然不知沈行瀚的谋算。 得知太子殿下和薛伶之间是清白的,她稍稍松了口气,又喜滋滋命人将马车赶去燕子矶。 “到底是兄长疼我,”她得意洋洋,“所以咱们女儿家活在世上,还是得娘家有个亲兄弟才行。像沈银翎那贱人,兄长被杀,娘家连个替她撑腰做主的男人都没有,活该她在高家受人欺负!也不知兄长给本宫准备了什么惊喜,最好是和太子殿下相关……” 马车逶迤离去。 半刻钟后,金碧辉煌的画舫沿着河流抵达天香楼。 薛伶推开花窗:“让我瞧瞧!” 水面倒映着两岸灯火,画舫破开粼粼波光,载着胡笳乐音缓缓行驶而来。 薛伶看清楚了舫内的三人,不由挑眉,意味深长地瞥向沈行野:“哟,沈兄怎么没提起,昭宁郡主也在船上?” 陆映正在小酌。 闻言,捏着酒盏的指节悄然收紧。 沈行瀚面不改色地转向陆映:“微臣知道殿下和堂妹有过一段情事,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想必殿下早已忘记。更何况,比起堂妹的性命,还是燕喆岷的项上人头更要紧不是?” 陆映放下酒盏。 薛伶拢着两截宽袖,饶有兴味地站在旁边看起热闹。 陆映道:“看来,沈云兮假孕和兵权被夺的事,让你感到了压力。你无法夺回被拿走的兵权,却又急于改变沈家的处境,于是选择了向沈银翎下手,借此减少沈家的宿敌。” 沈行瀚一怔。 他没料到陆映这么快就能看透他的心思,不觉悄然攥紧双手。 “可是——” 陆映脱下宽袖外裳,只穿一身箭袖修身的玄黑色劲装,刹那之间就出现在了沈行瀚面前。 他比沈行瀚高出半个头。 偌大的压迫感扑面袭来,压得沈行瀚几乎不敢呼吸,只垂着眼帘,惊慌不定地注视陆映的锦靴。 下一瞬,陆映出手。 掌风席卷,沈行瀚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倒了一架黄檀木雕花博古架。 陆映系上蒙面的黑帕,只露出一双阴冷漆黑的狭眸:“可是,孤最厌恶被人利用。” 视线落在那座画舫上。 陆映的身影化作飒沓流星,骤然从花窗跃出。 第335章 这种时候的她格外勾人 画舫里。 胡笳琴音时徐时疾。 面对陆争流的追问,沈银翎合拢折扇。 她很清楚陆争流不是陆时渊,不会无条件地纵容她,再加上燕喆岷也在这里,如果她不答应与他们结盟,只怕她今晚根本就走不出这间画舫。 不过—— 这两人也真是急功近利,他们怎么就一定知道,她不会阳奉阴违呢? 沈银翎抬起波光潋滟的丹凤眼,盈盈笑道:“我答应你们。” 少女容貌美艳好似太阳,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拟出的神态无比诚挚,仿佛是真心加入同盟的。 画舫里低沉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燕喆岷这才大笑着收起那把青铜匕首:“有昭宁郡主相助,想把陆映从那个位置上拉扯下来,想必会更加容易。不过,再有三四天我就要离京,咱们必须尽快想出拉他下马的办法。昭宁郡主最是聪敏,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沈银翎拿扇柄抵了抵下巴。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回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石桥。 今夜处处都是热闹,他们来时经过的那些拱桥上全是摊贩和拥挤的百姓,然而这座石桥只点着上百盏灿烂花灯,摊贩不知去向,也没有一个百姓经过。 沈银翎黛青的眉尖微微挑起,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悸动。 陆争流和燕喆岷发现她脸色不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同时察觉到了不对劲。 画舫即将进入石桥。 燕喆岷皱了皱鼻子。 他能从众多兄弟里面厮杀出来的,自然是有本事傍身的,他的其中一项长处是鼻子特别灵,他曾经靠这一项本事避开了几次投毒。 而此刻,他清楚地闻见了一股硝石味。 “他娘的!”他顾不得再模仿中原人的斯文儒雅,咒骂着站起身,“陆映那兔崽子搞了炸药埋伏我们!他要杀我们!” 他顾不得其他人,在画舫进入石桥底下之前,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有他首当其冲,其他人也毫不迟疑地跳进水里。 陆争流攥着沈银翎的手腕,最后一个离开画舫。 随着他们“扑通”一声扎进水面,石桥陡然爆炸! “轰隆”巨响,整座桥面完全坍塌,画舫被炸的四分五裂燃气熊熊大火,引来岸边无数人围观。 陆争流的水性极好。 他本想带着沈银翎爬上岸,然而黑暗的水底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纠缠她。 他被迫松开手,勉强在水下睁开眼。 河面上的花灯朝水底投射出五彩斑斓的朦胧光影,一个身形挺拔修长的黑衣人把沈银翎拽进他怀里,仿佛不允许她和任何男人接触,在抢过沈银翎之后,就像一尾鱼般朝反方向游去。 瞧着有些眼熟。 陆映? 陆争流浮上岸。 心腹仆从连忙拿来大氅裹住他:“主子?” 陆争流坐在岸边,漆黑的额发紧贴在面颊上,水珠顺着下巴滚落,眉心那粒朱砂痣越发鲜红欲滴。 他盯着还在熊熊燃烧的河面,脑海中反复盘桓着刚刚那一幕。 高征没有说错,陆映果真和沈姐姐有着见不得光的关系。 没想到,他那种人,循规蹈矩清冷孤傲了这么些年,背地里竟然也有离经叛道柔情似水的一面。 当年皇兄一心一意想娶沈姐姐过门,结果却被陆映半路截胡,谁也没想到京城里风光无限高贵美貌的沈大小姐,会和一个备受冷落无依无靠的皇子成为未婚夫妻。 陆争流心里突然升起一个荒唐的猜测。 也许陆映和沈姐姐定下婚约,并非是为了气皇兄,而是他自己想娶。 陆映…… 他喜欢沈姐姐。 皇兄一定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他知道他比起陆映毫无竞争力,因此选择在江南落发为僧。 陆争流捏了捏冰冷的拳头。 皇兄顾忌沈姐姐,舍不得拿她来对付陆映。 可是沈姐姐,分明是陆映最大的软肋。 仆从见他出神,以为他是在担心燕喆岷,不由禀报道:“燕人不擅凫水,这条河里又藏着暗流,只怕这会儿燕太子还不知道被冲去了哪里。卑职已经派人沿河流搜索,大约很快就能找到他。” 此时,河底的暗流冲击着沈银翎和陆映。 陆映任由暗流把他们卷到燕子矶,这个码头正在修葺,因此没什么人也没什么灯火,只零星几盏火把插在码头边,映衬着黑沉沉的河面,显得分外阴森。 他拖着沈银翎爬上岸,小姑娘不会凫水,快要晕过去了。 他捏着她的鼻子,低头往她嘴里灌了几口气。 沈银翎胸脯起伏,猛地坐起身吐了几口水。 陆映看着她。 这狐狸精神思回笼之后,第一件事是整理仪容。 她今夜盛妆打扮,只是在水里面一泡,妆容不禁花了大半,一张巴掌小脸苍白清冷楚楚可怜,像是破碎的白琉璃,湿透的锦衣华服紧贴着身子勾勒出窈窕曲线,这副姿态倒是比在画舫里的时候更吸引人些。 陆煜皱了皱眉。 他原本在燕子矶布置了刺客,此时瞧见沈银翎如此模样,立刻警告般瞥了眼周围阴影。 白灵等人隐在暗处,哪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红着脸跑了。 沈银翎浑然不知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这种时候的她格外勾人,于是朝陆映露出一个无辜委屈的表情:“臣妇险些死在水里,害怕惶恐得紧,没想到是殿下救了臣妇……殿下是臣妇的英雄。” 马屁精。 陆映想着,语气比今夜的河水还要冷:“你又背着孤上了燕喆岷的船,这次还多了个陆争流。怎么,你生怕砍不掉孤的项上人头吗?” 沈银翎环抱手臂打了个喷嚏,小嗓子带着些娇滴滴的沙哑:“臣妇没有上他的船,只是想与他当面说清楚,往后不与他往来了。更何况您英明神武,纵使我们三人联手,只怕也不是您的对手,您就别笑话臣妇了。” 她正说着,远处亮起连绵不绝的灯笼。 是燕喆岷的护卫们找了过来。 陆映眉目如山:“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 “哦。” 沈银翎从来不会在这种时候与他痴缠,乖觉地找个破屋子躲了起来。 她忍着寒冷,趴在窗弦边悄悄朝外张望。 月牙如钩,山水清银。 燕喆岷骂骂咧咧的从水里爬起来,刚甩了甩浑身的水,迎接他的就是陆映呼啸而来的剑! 长剑刺破夜色。 锋利的剑刃上折射出陆映的双眼和月光,直冷进人的心里去。 燕喆岷堪堪避开,却被削断额边一根发辫。 他满脸震惊。 陆映竟然毫不避讳他燕国皇太子的身份,如此光明正大地刺杀他! 他无视两国盟约,他是在故意挑起战争! 他疯了! 第336章 不知终日梦为鱼 陆映的剑芒接踵而至,像是错乱的月光。 “草了!” 燕喆岷低低骂了一句,解下腰间弯刀迎敌,他的护卫们已经赶到,举着火把将水边团团围了起来。 一道剑光划破了燕喆岷的左臂。 燕喆岷瞥了眼血肉模糊的伤口,禁不住气血翻涌,肌肉健硕的麦色胸肌起伏不定,黄金蓝宝石蛇头流转出异样锋利的光华。 他拧着眉头盯向陆映,声音阴沉可怖:“原本没想取你性命,只打算把你拖下储君的位置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自己找死!” 陆映淡然地立在一块礁石上。 河水拍打岸边,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他在风中翻卷的玄黑色袍裾,手里的长剑折射出寒芒,与他的狭眸一样清冷孤绝,一束月光穿透万里云层照在他身上,仿佛漠漠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他冷淡道:“不必废话。” 燕喆岷咬牙:“上!” 他是燕人。 他们燕人不像中原人那么讲究,以多打少也是常有的事,反正只要能赢就行了。 火光跳跃。 弯刀携着火焰,呼啸着袭向陆映。 燕喆岷很清楚,大周的下一任国君绝不能是陆映。 陆映太过清醒也太过聪明,不近女色不贪图享乐,听说连私生活也很简单朴素,他会是明君,大周会在他的手中发展的更加强盛富庶。 而燕国不像中原地大物博,他们能利用的资源十分有限,所以他不希望周边有一个比燕国强盛太多的国家。 今夜陆映突然出面杀他,令燕喆岷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感觉—— 他忌惮陆映的同时,陆映是不是也在忌惮他? 他是从几十个兄弟里面厮杀出来的赢家,他深谙中原文化,不仅了解佛儒道法,还对中原的兵法了如指掌,陆映害怕他把燕国的骑兵和武力发展到一个可怕的地步,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他。 这种感觉,令燕喆岷认定他和陆映是势均力敌的。 他在兵戈交接中畅快大喊:“你们中原人常说‘群雄逐鹿中原’,陆映,你是不是害怕我抢走你的‘鹿’?你把我看作了可怕的对手,是不是?!” 陆映高高跃起,袍裾猎猎翻飞。 下落的刹那,他轻轻踩在燕喆岷的刀刃上,锦靴底下是橘色的刀光和火焰,映照出他依旧淡漠矜贵的面容。 他垂眸,狭眸不辨喜怒:“对手?” 燕喆岷愣了愣。 他觉得陆映似乎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好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陆映扯了扯薄唇:“你只读过‘逐鹿中原’,可曾读过‘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到头来,不过是终日空想,黄粱一梦。你我皆如是。” 话音落地,他身后陡然浮现出无数道剑影。 剑光铮鸣,随着他的身形消失在燕喆岷的刀刃上,无数磅礴纵横的剑气凌空而来,犹如囚笼般困住燕喆岷。 燕喆岷惊骇不已,虽然用弯刀招架了大半剑气,可最终还是被一道剑气洞穿腹部。 陆映出现在他面前。 他微微侧眸,冷眼注视燕喆岷:“燕太子只知道学习中原的经史子集和兵法谋略,期望能用我们中原的东西,打败我们自己,因此能轻易说出‘逐鹿中原’的壮志雄心,殊不知中原文化博大精深,除了佛儒道法,天南海北的诗词歌赋亦是绝佳——自然,燕太子没有再翻开一本诗集的机会了。” 燕喆岷捂着腹部。 他拄着刀,踉跄着单膝跪地。 血液顺着指缝争先恐后地涌出,无论怎样用力捂住伤口止血,可是在腹部开了个大洞的情况下也根本无济于事。 护卫们失声痛呼: “殿下!” “你杀了我们殿下!” “……” 吵嚷声此起彼伏,他们怀着浓烈的憎恨,不约而同地袭向陆映! 打斗声中,一驾马车姗姗来迟。 沈云兮贪玩,在街头买了几盏花灯才慢悠悠过来,没想到刚抵达这里就撞见了有人争斗。 莲叶挑开帘幕仔细张望,旋即指着其中一人,尖声道:“娘娘,那好像是咱们太子殿下!” “哪儿呢?!”沈云兮连忙望过去。 陆映的身影十分醒目,他生得高大挺拔,即便混斗在一群燕国人里,身形体量也依旧如临风玉树峨峨青山,叫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沈云兮激动道:“难怪兄长让本宫来这里,原是因为太子殿下来了这里!兄长到底还是挂念本宫这个嫡亲妹妹的。” 莲叶眼尖,指着旁边鬼鬼祟祟的几个护卫:“娘娘,你瞧他们是不是想偷袭殿下?!” 那几个护卫正拈弓搭箭,箭头瞄准陆映,俨然是要放冷箭的意思。 沈云兮心惊肉跳。 今夜是她第一次见陆映与人打斗,并不了解他功夫深浅,只知道陆映很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她紧紧扣住车壁,满眼都是那道颀长身影,秀美的面庞上弥漫着浓浓的担忧:“殿下……” 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太子殿下。 那时候太子殿下还是沈银翎的未婚夫,他来沈国公府找她,可是沈银翎恰巧去了城郊俞府。 她和莲心、莲叶在假山旁边的草地上踢毽子,她一不留神太过用力,不小心把鸡毛毽子踢到了花径上,恰恰掉在太子殿下的脚边。 她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太子殿下正弯腰拾起来鸡毛毽子。 见她过来,他把毽子递还给她:“你是沈姑娘的妹妹吗?” 他长得很好看,比沈云兮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甚至比陆时渊还要好看,沈云兮瞄了一眼他腰间的佩玉,知道他就是当朝储君。 可他和别人一样,眼里只有沈银翎。 沈云兮有些不大高兴。 京城里所有的青年才俊见到她,都喜欢问她是不是沈银翎的妹妹,仿佛除了这一重身份,她就没有自己的名字了,而且他们和她也没有别的话题聊,只知道追着问沈银翎喜欢什么东西、有什么兴趣爱好,仿佛她就是个传话筒子。 她噘了噘嘴:“我叫沈云兮,是沈家二房的嫡女,我父亲官拜尚书郎,我不叫‘沈姑娘的妹妹’。” 陆映不仅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反而还在思考过后,郑重地改换了称呼:“沈云兮小姐。” 沈云兮小姐…… 沈云兮的心脏陡然漏跳一拍。 京城里面,从来没有哪个男子这般认真地称呼她。 她攥紧手里的鸡毛毽子,悄悄抬眼去看这位皇太子,不觉红了脸颊。 第337章 她对陆映动了心 陆映要走的时候,沈云兮蓦然想起他是沈银翎的未婚夫。 怎么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归沈银翎所有? 她心里不平衡,又舍不得陆映这么快离开,于是假装出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样子,甜甜唤道:“姐夫,你不留下来吃顿饭,顺便等等我姐姐吗?也许我姐姐很快就会回来了。” 陆映背影顿住。 分明是冷淡自若的人,却不知被这句话里的哪个词触动,竟然当真选择留下来用饭。 沈云兮缠着他,叽叽喳喳问长问短:“姐夫,你带进府里的这盆树是什么树呀?” “苹果树。” “你要送给我姐姐吗?” “嗯。” 碧绿的枝叶间开满了粉白的苹果花。 沈云兮没有多么喜欢这种小小的花朵,她更热衷于大丽菊、牡丹花那种雍容艳丽的花朵,但一想到这是陆映送给沈银翎的东西,她就想半路截胡。 她脆声道:“可是姐夫,我姐姐更喜欢名贵娇艳的那种花,你送一盆苹果树给她,她会不高兴的。要不你给我吧,我很喜欢这种简单朴素的小花!” 那个时候的陆映,刚坐上储君之位不久,也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行事作风带着些许稚气,远不如现在沉稳端肃,听她这么说,就真以为他送沈银翎这盆苹果树会惹她不高兴,于是同意把苹果树转赠给她。 那是沈云兮头一回从沈银翎手里抢到东西。 她对陆映动了心。 她请来花匠专门照顾那棵苹果树,可它刚开完花就枯萎了,连一颗苹果都没结。 那个黄昏,她蹲在枯萎的苹果树下哭了很久。 一边哭,一边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太子殿下从沈银翎手里抢过来。 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哪怕要沈银翎家破人亡,哪怕疼爱自己的伯父伯母和堂兄全都死绝,她也要搞垮他们全家,把这桩婚事抢到自己的手上。 年少时的事情犹如浮光掠影。 沈云兮咬住下唇,望向陆映时满眼都是浓情蜜意。 她突然郑重道:“莲叶,本宫舍不得太子殿下出事。” 不等莲叶说话,她突然挽着裙裾跳下马车,不顾一切冲向陆映。 “太子殿下!” 她在夜色中大声呼喊,发钗在奔跑中坠落在地,挽在臂间的披帛翻飞摇曳,一边跑一边脱掉沉重华丽的金色外裳,连绣花鞋跑丢了都不在乎。 她想,她要亲自为太子殿下挡箭。 让太子殿下知道,她是多么的深爱他! 沈云兮想象中的自己,白色的裙裾和宽袖被风吹得鼓动扬起,青丝散落如瀑,眼眶微红含情凝涕,映衬着月色下的山水美景,美人的娇媚与金戈铁马的厮杀形成强烈对比,整个人一定充满了清冷破碎感,就像是亡国公主那般楚楚动人。 太子殿下看见她奋不顾身前来救他,肯定会感动到无以复加! 肯定会被她的美貌深深震撼! 然而—— 陆映原本游刃有余地招架燕喆岷的护卫,那几个放冷箭的人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明明能全身而退,可惜突然半路跑出个沈云兮。 这女人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如鸡窝,活像是黑发白裙手脚并用到处乱窜的深山女鬼。 他怔神的一瞬间,冷不防被一支利箭擦过手臂,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随手接住那支箭,直接抛向射箭的护卫,羽箭呼啸着刺破空气,径直插进了护卫的心脏! 不知是谁认出了沈云兮,高声叫嚷着要拿沈云兮威胁陆映,陆映只得分神去保护她。 沈云兮感动极了:“殿下,您不必管臣妾,臣妾是来救您的!” 陆映眉头紧锁,根本不想理她这个拖油瓶。 “呀,殿下小心!” 一支冷箭突然射过来,陆映明明能拿剑斩断,偏偏沈云兮主动凑了上去,自我感动般张开双臂挡在他身前,直到利箭没入她的肩头。 陆映:“……” 他当年真不应该为了报复沈银翎,故意娶沈云兮当太子妃。 她这脑子…… 他怀疑当年秦氏是不是生沈云兮的时候丢了孩子,转头把胎盘养大了。 然而沈云兮好歹也算是他的太子妃,又这般不顾性命主动保护他,陆映再嫌她又蠢又坏,此刻也无话可说,只得默默解决掉剩余的护卫。 燕子矶尸横遍野。 陆映示意莲叶和其他几个小宫女把沈云兮抬进马车:“送她回宫。” 沈云兮也不知是吓晕过去了还是疼晕过去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任由她们把她抬进马车。 不远处。 沈银翎藏在窗后,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这堂妹虽然又笨又坏,但喜欢陆映的心却是真的。 假使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沈云兮一定会奋不顾身去救陆映。 反观她自己…… 沈银翎不觉得她能舍身去救陆映。 她垂眸思量的功夫,薛伶带人找到燕子矶,见陆映浑身是血,连忙拿出事先预备好的衣裳。 陆映命他们在原地生火,随即拿着衣裳来找沈银翎。 房屋坍塌了一半,月光从破漏的屋顶照进来,少女衣衫湿透跪坐在窗弦边,满头青丝紧贴着身体的窈窕曲线垂落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浓黑阴影,她肌肤通透雪白,嘴唇嫣红,抬起丹凤眼与他对视时,像是山野里成了精的小狐狸。 陆映把衣裳递给她:“我的尺寸对你来说过于宽大,先将就些。” 沈银翎接过衣裳。 指尖相触,男人肌肤灼热,似乎还带有隐隐的血腥气息。 她抱住干净温暖的衣裳,清晰地察觉到陆映待她比待沈云兮更好。 可是若论付出真心,明明沈云兮比她付出的要多。 她想问问陆映,他究竟是怎么看待她和沈云兮的。 可是却又无法问出口。 她这种身份,有什么立场去问呢? 即便曾经是陆映的未婚妻,可是被抢走了就是被抢走了,她再也不能当陆映的太子妃了。 她小声道:“我要换衣裳,你转过身去。” 陆映沉默地走出那座破屋,背对着窗户站定,隔绝了薛伶那边的视线。 沈银翎脱掉湿透的鞋袜和衣裙,连裹胸的绫布也解了开。 随意拧干衣裳擦了擦身子上的水渍,她正要穿上陆映的衣裳,冷不丁听见房梁上传来断裂声—— 轰隆! 年久失修的房屋彻底坍塌! 第338章 她远远陪着他 陆映的动作比坍塌的速度还要快,闪身进来抱住沈银翎,迅速带着她逃离了废墟。 少女被紧紧裹在宽大松软的锦袍里,纤细修长的双腿紧紧并拢,雪白的肌肤和玄黑色锦缎形成强烈对比,微湿的头发映衬着苍白精致的脸颊,水润的丹凤眼后怕地凝视陆映,仿佛是被强行掳上岸的一尾人鱼。 陆映将她抱到房屋背面,正要把她放在砖石上,沈银翎突然搂住他的脖颈。 她嫌弃地望了眼砖石:“我才刚擦干净身子,这里怪脏的。” 陆映沉默片刻,抽出一块真丝手帕垫在砖石上。 沈银翎这才满意。 脚丫子踩上陆映的手帕,她娇矜地背转过身去,慢条斯理地穿上他的衣衫。 她一边穿衣,一边瓮声瓮气道:“我的绣鞋和罗袜全都丢在了废墟里,恐怕要劳驾太子殿下抱我回去了。” 少女的背影纤细窈窕,透过破败的残垣断壁和不远处的潇潇竹林,有种妖异朦胧的美感。 陆映垂着眼帘,看她的双脚。 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出来的沈大小姐,连脚丫子都保养得娇嫩白皙,看起来格外柔软细腻,半点儿茧子都没有,踩在他手帕上的姿势是如此理所应当,仿佛世上所有好东西都应该归她享用。 他不由想起年少时曾有纨绔想讨沈银翎喜欢,特意请她出门吃野味,在得知她嫌弃山路崎岖肮脏的时候,不惜将数十里长的昂贵锦缎铺在山路和石阶上,唯恐弄脏了她的绣花鞋。 这件事曾一度在京城引起轰动,沈致程蕙夫妇担心女儿过于骄奢淫逸,最后狠狠训诫了她一顿,不准她再和那些纨绔来往。 沈家昭昭,是如珠如宝地长大的。 陆映抬手揉了揉眉心,越发觉得这个狐狸精不是来伺候他的小金丝雀,反倒更像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吞金兽。 他没惯着她,道:“自己走。” 沈银翎系好衣襟,不悦地转身瞥他一眼。 见他表情冷漠,似乎无法求情,她只得朝他伸出手:“请借宝剑一用。” “孤尚且不曾责怪你和燕喆岷、陆争流勾结,你倒是因为孤不肯抱你就生气了?你想用自刎来威胁孤?” 沈银翎嫌弃地瞪他一眼,随即抽出宝剑,削断过长的袍裾。 她把布条分别缠在双脚上。 陆映默了默。 原来她是要拿布条裹住双脚。 两人回到水边,薛伶警惕道:“有人来了……” 少女策马而来。 抓在手里的琉璃风灯随着道路颠簸上下晃荡,红斗篷在夜风中猎猎翻飞。 走近了,众人才借着火光看清楚她的脸。 沈银翎裹紧外裳:“甘棠微?” 甘棠微翻身下马,因为太着急的缘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琉璃风灯滚到地上摔得粉碎,她却顾不得风灯,跌跌撞撞地奔向燕喆岷。 “太子殿下!” 少女喊的是燕国语言,声音在长夜水边听起来格外凄怆。 她如今明面上的身份是燕国送给陆映的美人,因此抱着其他男人哭喊的画面落在旁人眼里,简直就是对陆映的背叛。 “他娘的!”一个脾气暴躁的侍卫完全忍不了,拔出刀喊道,“殿下,卑职去杀了这个女人!” 陆映抬手制止了他。 他注视抱着燕喆岷哭得肝肠寸断的甘棠微,低声对沈银翎道:“你早就知道了?” “嗯。小姑娘家家的怪不容易的,跟了燕喆岷那么多年,没得到回应不说,转头却被喜欢的人送给别的男人,放在谁身上都要难过吧?” 陆映想起自己曾亲手把沈昭昭送到陆时渊的船上。 虽然沈昭昭待他没几分真心,但想必当时的心情也是十分不美妙的。 沉默半晌,他道:“你做得对。” 尽管违背了律法和宫规,但在道德层面却挑不出什么毛病。 陆映并不是从一出生就高高在上,他也曾卑微落魄过、也曾体会过孤立无援的滋味,他认定人情道德应当凌驾于法理之上。 沈银翎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弯起丹凤眼:“哟,今天是什么日子?我竟从太子殿下这里听见了夸奖的话。” 陆映淡淡道:“做坏事批评,做好事表扬,孤一直奉行这条准则。也许是沈昭昭过去做了太多天理难容的事,因此才总挨批评,鲜少听见孤的表扬。” 沈银翎:“……” 这狗男人根本就不禁夸! 水边,甘棠微哭得难以自已。 她抚摸着燕喆岷的脸庞,往事如浮光掠影般闪过,她想起了在燕国王都的那些岁月。 人人都说燕太子独断专行,怕他铁血手腕,可是在甘棠微眼里,燕喆岷是个很好很好的王储。 他不沉迷享乐也不贪恋女色,每天早起练刀,夜里又会忙到很晚,这些年一直在为南下攻伐中原而努力。 她住在厢房,每夜都会站在窗后,偷偷观看他房里的那盏灯,惦记他今夜要熬到什么时辰,惦记他是否会饿肚子、是否会累着身子、是否会生病。 她远远陪着他。 无数个春夏秋冬,直到他熄灯歇下,她才肯睡觉。 她见证了他从寂寂无名的王子,一跃而成声名显赫的燕国王储,许多大臣都说燕国有这般王储,将来一定能攻伐大周,一定能让燕国成为天底下最强盛的国家。 他们因为他的强大而崇拜他。 可是,在她的心里,他并不是什么带领燕国强盛的王储,他只是燕喆岷。 只是她纯粹喜欢的男人。 “太子殿下,天底下厉害的人好多呀……”甘棠微温柔地吻了吻燕喆岷的眉心,“你瞧,咱们才来到中原不到一个月,就遇见了好多厉害的人物,我比不过昭宁郡主,你也败在了大周太子的手下。你想攻伐天下的志向,终究没能如愿……” 纤白的指尖,替燕喆岷拢了拢额角乱发。 甘棠微抬袖,一点点替他擦干净那张沾血的脸。 她声音清软,像是呢哝软语:“你曾说中原最好的一句古语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你说你要当那只青云直上的大鹏,要当逐鹿中原的枭雄,可是比起那些,我却更喜欢中原的另一句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 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 到底是赔上了性命。 甘棠微想,她再也没有机会和太子殿下去看一看南山的菊花了。 第339章 竟查出太子妃乃是假孕 甘棠微擦去眼泪,转向沈银翎,朝她郑重地磕了个头。 沈银翎意识到什么,刚迈出一步,甘棠微已经拔出匕首,果决地划破了自己的咽喉。 血液瞬间染红了衣裙,像是燕国最热烈的大丽花。 少女烈性至此。 在场众人皆都惊愕。 甘棠微眷恋地伏在燕喆岷胸口上,指尖轻抚他的唇角和下颌,慢慢失去了气息。 夜渐深。 回程的马车上,沈银翎拥着宽大的外裳靠坐在车厢里,盯着窗外发呆。 陆映坐在她身侧:“还在想甘棠微吗?” 沈银翎沉默。 她在书上读到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她从来不相信世上会有人深情到这种地步,可是今夜亲眼目睹甘棠微的殉情和沈云兮的以命相护,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发现心脏的位置缺失了一块东西—— 她做不到对某个男人如此深情。 即便是陆映,她对他感情最深的那几天,也只不过是愿意踏踏实实跟着他。 她日思夜想都是复仇,在她眼里所有男人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工具。 陆映看着她清冷的侧脸,以为她还在为甘棠微伤心难过。 他握住她的手:“世间至情至性之人,确实令人感动。不过,你不会成为甘棠微。” 沈银翎似笑非笑地望向他:“太子殿下是想说,我生性恶毒自私,做不出为人殉情的事?” “不是。”陆映定定注视她的双眼,“孤是想说,孤不是燕喆岷,不会成为别人的手下败将。虽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孤一定是最强的那个。孤不死,你殉哪门子情?” 月色透窗而来。 男人玄衣金簪金相玉质,优越的骨相在面颊上覆落完美阴影,连睫毛都格外细密纤长,一身气度清冷矜贵,本该孤傲到容不下任何人的狭眸里,偏偏出现了沈银翎的身影。 她占据了他的整个瞳孔。 像是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脏。 沈银翎怔怔凝望他。 马蹄声在耳边远去。 时疾时徐的车轱辘声在耳边远去。 远处林子里的各种鸟叫在耳边远去。 万籁俱寂,寂静无声。 沈银翎的耳边却响起了另一种声音—— 咚。 咚。 咚! 是陆映的心跳声吗? 不对…… 沈银翎猛然惊觉,这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自幼崇慕强者。 她对陆映动了情。 视线落在陆映的薄唇上,她扣住男人的脸,突然狠狠吻了下去。 陆映猝不及防被她扑倒。 少女像是吸食精气的狐狸精,跨坐在他腰间为所欲为,那副嚣张而又明媚的姿态,像是在肆意宣告她对陆映的使用权和占有权。 随着她胡作非为,裹在她身上的宽大的衣衫悄然滑落,露出圆润白皙的肩颈,满头秀发散落在软毯上,映衬的肌肤更加细嫩雪白,车厢里春光旖旎,暗香浮动。 陆映与她痴缠。 沈银翎喘息着低头看他,箭袖窄腰的劲装勾勒出男人完美健硕的身形,即便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受到他腹部坚硬柔韧的薄肌。 她随手挽起鬓角一缕垂落的乱发:“陆映,你能不能休了沈云兮?” 娇蛮任性、理所当然到极致的声音。 仿佛她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什么。 陆映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又反复摩挲她柔嫩的唇瓣。 他突然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骤然涌进深处的压力惹得少女发出一声娇软嘤咛,双腿无力瘫软,发酸发软的指尖只能堪堪扶住他的肩头。 陆映看着她。 少女朱唇轻启娇喘微微,芙蓉粉面已是羞红一片,凤眼水润无神,仿佛雾笼芍药雨润牡丹。 他认真道:“除了太子妃的位份,别的一切孤都可以给你。” 沈银翎抬起卷翘长睫,眼瞳里闪烁着羞怒。 她声音沙哑:“沈家失去了兵权,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让你利用了!你舍不得休了沈云兮,莫非是因为你喜欢上了她?还是因为她今夜舍身相救,让你觉得欠她一份情?还是你那所谓的可笑的责任感?!” 陆映眉头紧锁:“孤不觉得责任感是可笑的东西。” 尽管沈云兮又蠢又坏,可待他却是一片真心。 今夜打斗,她不知道他招架起来游刃有余,她是真心不计性命也要救他的。 他不能直接休了沈云兮。 沈银翎眼底蓄着一层薄雾,突然张嘴狠狠咬在了他的肩头。 “狗东西。” 陆映听见她带着哭腔,含糊不清地骂他。 陆映闭了闭眼。 没怎么感觉到肩头的疼痛,倒是小腹处像是团了火焰,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叫嚣。 他重又睁开眼,低头亲了亲身下绵白美貌的少女。 不等沈银翎反应过来,便开始了疾风骤雨般的侵略。 沈银翎承受不住,叫出了声儿。 马车前后还跟着护卫队伍,陆映伸手捂住她的嘴,动作却不减分毫。 一个月不曾碰过她的身子,今夜骤然占了她,男人怎肯轻易餍足,于是在马车进城以后,亲自抱着沈银翎踏进了沈园的楼阁。 海棠和微雨等人带着小丫鬟们福身请安。 微雨偷偷瞄了一眼,就瞧见自家夫人被裹得严严实实,一只雪嫩干净的脚丫子探了出来,在太子殿下的怀里轻颤得厉害。 沈园闹了一整夜。 沈银翎沉沉睡到黄昏才醒过来,整个人宛如被车轮碾压了一遍似的,软绵绵提不起力气。 海棠用金钩挽起垂纱帐幔,笑吟吟道:“夫人醒了?” 沈银翎支撑着勉强坐起身,昨夜的怒气袭上心头,她把靠枕、软垫等物全都砸了出去。 锦被滑落,雪白的胸脯上一片浅红吻痕,像是盛开在宣纸上的桃花。 她生得娇艳美貌,青丝蓬松浓密,睡眼惺忪地模样,俨然像是海棠春睡的神仙妃子。 海棠看得面红耳赤,饶是女子也忍不住口干舌燥,连忙羞怯地低下头:“热水已经备好,夫人要不要沐浴?” 沈银翎冷冷问道:“陆映呢?” “殿下今早回了东宫,说是去处理太子妃的事情。” “沈云兮怎么了?” “太子妃昨夜为救殿下受了重伤,太后娘娘和张贵妃担忧不已,各自派了几位御医前去诊治,谁料竟查出太子妃乃是假孕。” 第340章 太子妃被废 沈银翎赤着脚踩在地板上。 倦怠慵懒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她勾唇:“哦?” 海棠扶着她往浴房走:“如今宫里为这事儿闹翻了天,也不知要如何收场。后宫忌讳假孕,往严重了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欺君,奴婢琢磨着,沈国公再如何有本事,恐怕也保不住太子妃吧?” 侍女卷起垂落的珠帘。 沈银踏进浴房,一瞬间被蒸腾的温暖热气包围。 她略一思忖,道:“沈炎前几天才丢了兵权,皇帝为了弥补他,说不定不会重罚沈云兮。” 足尖点了点水面,她慢条斯理地泡进浴缶:“不过,有郦太后和张贵妃在,这事儿压不下去。如今只等着看陆映的态度了。” 此刻,东宫。 沈云兮哭哭啼啼地跪倒在书房,死死拽住陆映的衣袖:“殿下救救臣妾!臣妾不是故意假孕的,都是沈银翎,都是她在盛国寺给臣妾下绊子,臣妾为求自保,这才不得不假装怀上身孕!殿下明鉴,求殿下救救臣妾!” 少女哭得凄厉。 陆映站在窗前,淡漠地看着窗外的石榴树。 沈云兮见他没反应,忍不住哽咽着抬起头:“殿……殿下?” 陆映口吻平静:“父皇那边的意思是,罚你在法华殿禁足两年,罚俸三年,年节不得参与祭祀。皇祖母那边不肯答应,认定你犯的是欺君之罪,再加上三个月前在盛国寺不敬孝贤长公主,因此想数罪并罚,褫夺你的太子妃之位,将你降为庶民,关进冷宫。” 沈云兮天都要塌了! 她崩溃地跪坐在地,泪流满面痛不欲生:“殿下,臣妾是您的结发妻子,臣妾只是一时糊涂犯了点小错,您不能休弃臣妾……如果不能伺候您,臣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少女又蠢又坏。 可是这种时候,偏偏不曾拿肩头的伤口挟恩图报。 仿佛她拿命去救陆映,本就是理所应当。 陆映侧眸看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说出一个谎言的时候,就该知道往后会说出无数个谎言来圆第一个谎言。” 沈云兮抽噎着,小手紧紧抓住陆映的袍裾。 她有仔细想过如何圆谎。 她打算在临盆的时候从宫外抱一个刚出生的男婴冒充小皇孙,她连孕妇都找好了。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她没料到给太子殿下挡箭,会引来郦太后和张贵妃的趁虚而入,她们早就疑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她们派了那么多御医给她看诊,宫女们拦都拦不住,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假孕的事情被揭穿。 “臣妾再也不敢了……”沈云兮吸了吸鼻子,“求太子殿下在皇祖母跟前为臣妾求个情,臣妾当牛做马报答殿下……” 陆映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事儿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知道了,如今宣扬的满城风雨人人皆知,根本压不下来。 如他所料,坤宁宫很快送来了一道懿旨。 是郦太后亲自拟定的,说沈云兮无才无德,羞辱孝贤长公主,假孕欺君,不配为太子妃,如今褫夺位份,软禁东宫。 沈云兮彻底崩溃,眼神无光地跌坐在地,连谢恩都忘了。 郦珠也跟了过来。 她亲自扶起沈云兮:“皇姑奶奶实在生气,我劝了很久她才没把你发落冷宫。皇嫂,往后你安安分分待在东宫,将来还是有机会复位的。” 复位…… 沈云兮黯淡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连忙紧紧抓住郦珠的手:“郦珠妹妹,本宫虽然和你只有点头之交,但你知道本宫一向是把你当成亲妹妹疼爱的!这次多谢你在皇祖母跟前为本宫说话,请你以后多在她老人家面前说说我的好话!本宫若是复位,一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一边说,一边褪下手腕上的绞丝嵌玉金镯子套在郦珠的手上。 郦珠微笑:“皇嫂,你放心就是。” 她转向陆映,克制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才垂眸福身行了退礼:“表哥,臣女先回去伺候皇姑奶奶了。” 她走后,沈云兮捂住嘴哭了起来:“殿下,这次多亏了郦珠妹妹……您说臣妾今后真的能复位吗?您放心,臣妾一定好好表现,绝不让您和皇祖母失望!” 陆映面无表情。 复位? 就沈云兮这副脑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连郦珠那些安抚的鬼话也相信,他很难想象沈云兮究竟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郦珠踏出东宫,敛去刚刚的温婉柔顺,眉梢眼角都是讥嘲冷意。 她今夜亲自过来,不过是为了看沈云兮的笑话。 那废物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那么久,叫京城里多少明珠千金不服气,如今也该让贤了。 可笑那废物没脑子到这个地步,竟然对她感恩戴德,还真以为是她在皇姑奶奶跟前说了好话的缘故,才没让她被发落冷宫。 她摘下腕间的金镯子,随手扔给跟在身后的宫女:“赏你了。” 小宫女受宠若惊:“这……这太贵重了!” “给你就拿着。” 郦珠骄矜自持。 沈银翎身份卑微还是臣子之妻,沈云兮又被褫夺太子妃之位,现在京城里面能继任太子妃的,也只有她郦珠一人。 她会在皇姑奶奶的支持下,嫁给太子殿下,成为未来的皇后。 这种绞丝金镯子,她要多少就会有多少。 …… “沈云兮被褫夺了太子妃之位?” 消息传到刘妃宫里,陆芊芊惊讶不已。 刘妃恨恨道:“废得好!她二哥那般打你,如今他们家也算是罪有应得!” 陆芊芊讥笑:“亏她从前仗着太子妃的身份横行霸道,在京城里得罪了许多人,如今被废,想必日子十分难过。母妃,我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沈家姐妹都很可恶,”刘妃爱怜地抚摸她的脑袋,“可怜你贵为金枝玉叶,却在她们手上吃了许多苦。明儿个母妃去求求你父皇,让他重新给你指一门好婚事,就嫁在京城,以后也好时时进宫与母妃说话。” 陆芊芊抿了抿唇瓣。 事到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娇蛮任性没头没脑的九公主了。 她不信任那所谓的父皇。 第341章 陆映干了他不敢干的事 她依赖地靠在刘妃怀里:“父皇心里只有张贵妃和陆争流,岂会把我放在眼里?与其求父皇指婚,倒不如等太子皇兄继位,再求他为我指一门婚事。母妃,我如今也算是看出来了,太子皇兄虽然冷情冷面,但至少不像父皇那般心狠……我好歹是他名义上的亲妹妹,他不会把我推进火坑的。” 刘妃没什么主见,搂着她道:“母妃都听你的!” 皇宫另一边,张贵妃正在金光宝气的寝殿里修剪一束牡丹。 虽然只是乐坊出身,但多年养尊处优,令她看起来多了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贵气。 她一边修剪花枝,一边温声细语:“沈炎被夺兵权,沈云兮不再是太子妃,陆映等同断去一臂。流儿,如今京中局势对你可是大利。” 陆争流坐在殿侧,长腿随意伸展开来。 他把玩着一朵被剪下来的牡丹花,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接话。 张贵妃素来娴雅温婉的脸庞上弥漫出野心:“当年你哥哥败在了陆映手底下,不仅没能夺得储君之位,甚至还废了一双腿,再也没有继位的可能……流儿,这是你哥哥的仇,也是你我的仇,储君之位,咱们决不能拱手让人!” 想起陆时渊的那双腿,陆争流悄然捏紧牡丹花。 他道:“儿臣知晓的。陆映加诸在兄长身上的伤害,儿臣必定让他加倍返还。” “乖孩子。”张贵妃欣慰不已。 母子俩说着话,心腹侍从匆匆进来,低声道:“启禀贵妃娘娘、端王殿下,咱们的人沿河搜寻燕太子的下落,在燕子矶附近发现了他的尸体,死亡时间在今日凌晨,被剑气贯穿腹部而亡。” 张贵妃失手,猛然剪断了一根粗枝。 带着牡丹花和花苞的枝桠跌落在地,被陆争流俯身拾起。 张贵妃秀眉紧锁浑身发抖,不敢置信道:“是陆映杀的?!他怎敢杀害燕国皇太子?!两国才签订盟约,他就擅自诛杀对方的王储,这是单方面毁约,这是要宣战的意思!他疯了!” 燕国兵强马壮,据说有五十万弯刀骑兵。 一旦惹怒他们,燕国皇族肯定要派军队南下侵伐,到时候他们大周就完了! 陆争流凝视牡丹花枝。 他知道,陆映从来就不屑于和燕国和谈。 陆映那般傲气,怎肯割土纳税,向燕国俯首称臣? 他背着陆映签订了盟约,本以为陆映只能无可奈何,可是他没想到,他竟然敢直接诛杀燕喆岷,掀翻了这天下的棋桌! 陆争流紧紧捏着花枝,连软刺扎破手指也没察觉。 明明应该像母妃那样愤怒…… 可是不知为何,少年的胸腔里竟反复回荡着浩然铿锵的气势。 仿佛是他的心脏在大声地说,干得好,就该杀掉那些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燕人! 泱泱大周,凭什么要向番邦俯首称臣?! 他身为中原王朝的皇子,凭什么要和番邦的王子称兄道弟?! 陆映干了他不敢干的事。 牡丹花影投落在手掌上。 陆争流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只是衬托陆映的绿叶,他将来也会败在陆映的手下,就像兄长那般输得一塌糊涂。 “流儿,”张贵妃的声音唤回了陆争流的神思,“既然是陆映干的,咱们大可找到证据,将他谋害燕太子的事情公诸于众!此罪当诛,只怕陛下要将他交给燕国皇族处置的。到那个时候,能坐上太子之位的,不就只有你了吗?” 陆争流沉默片刻,轻声道:“母妃放心,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兄长报仇。” 另一边,沈国公府灯火通明。 沈炎、秦氏等人守在垂花厅,派了管事去宫里打听消息。 终于等到管事回来,得知沈云兮被废,秦氏两眼一黑,被嬷嬷搀扶着才没晕厥在地。 她哭嚎道:“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被废了?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呀?!” 沈炎脸色铁青,狠狠捶了捶桌案:“你教养出来的好女儿!连假孕争宠的事都干得出来,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干?!这可是欺君之罪!” 秦氏呜呜咽咽:“年初就说怀上了,宫里的御医也瞧过了,我还准备了许多安胎药,连小皇孙穿的肚兜都请绣娘缝制了,怎么就成假的了?” 为着沈云兮怀上皇孙的事,她没少向同龄的贵妇人们炫耀。 没成想,到头来竟然是假的! 她哭声悲切,整座垂花厅阴云密布。 陶姨娘关心道:“姐姐,兮儿小姐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圣上开恩,您就不要再伤心难过了。如今兮儿小姐被软禁东宫,想来将来还是有机会复位的。” 秦氏闻言大怒,抓起一只杯盏就狠狠砸向她:“贱妇!你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你想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别以为我的兮儿当不成太子妃,你的女儿就有机会,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杯盏砸破了陶姨娘的额头,嫣红血液蜿蜒淌落。 “姨娘!”沈心雅连忙上前查看,眼底掠过一丝阴霾,旋即委屈地望向秦氏,“我姨娘不过好心安慰两句,嫡母何必把怒气撒在她的身上?” “个贱蹄子!”秦氏怒不可遏,扬手就要打她,“这里有你什么事——” “够了!” 沈炎大怒:“这事纯粹是兮儿咎由自取,你怪罪陶姨娘母女干什么?!与其窝里斗,还不如想想怎么把咱们家从这件事情里面撇出去!老大,你怎么看?” 沈行瀚端坐吃茶,青衣玉簪,气度雅贵,丝毫没受垂花厅的争吵影响。 沈炎瞧着这从容淡定的长子,胸腔里的那口气这才稍稍平息。 他一生庸庸碌碌汲汲营营没什么大本事,还好膝下有这孩子。 当年他渴求国公之位,却到底不敢对兄长做什么,最后还是瀚哥儿进献计谋,让他栽赃陷害兄长谋反叛国,进而借着揭发罪行的功劳,以庶子身份继承沈家的国公之位。 瀚哥儿聪明绝顶,只要有他在,沈家就不会倒台。 沈行瀚撇去茶面浮沫,淡淡道:“置之死地而后生。” 沈炎愣了愣:“这是何意?” 第342章 她要得到陆映 沈行瀚不疾不徐地微笑:“父亲,咱们家与太子殿下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咱们家出事,就等于太子阵营出事。太子都不着急,您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陆映身边有个智囊团,他是其中之一。 这段时间跟着太子做事,他隐隐窥探到了太子的某种隐秘谋算。 只是如今时机还没成熟,他不能告诉外人。 秦氏哽咽道:“瀚哥儿,兮儿都到这个地步了,你怎么还有心情打哑谜?!兮儿可是你的亲妹妹呀,你怎么忍心看她受苦?” “兮儿鼠目寸光性情跋扈,让她吃点苦,对她以后大有裨益。娘,这事儿您就别操心了,好好养养身子,以后府里的庶务,由心雅打理。” “什么?!” 秦氏震惊。 不等她出言辱骂,沈心雅像是听懂了某种弦外之音,干脆利落地福身行礼:“心雅定然全力以赴,绝不辜负父亲和兄长的厚望。” 月如钩。 沈银翎披发赤足,安静地站在窗后。 命人打听了一天的消息,直到夜里,才确定沈云兮确实被废,如今正软禁东宫。 沈云兮最看重的就是太子妃的位置,如今天塌了,恐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睡个好觉。 而叔父一家,此时大约正热闹着。 她扯了扯朱唇。 明明应该痛快淋漓的,可是不知为何,心脏的位置仍旧空缺了一大块。 是不是只有弄死沈炎全家,这里的空缺才能补上? 又或者…… 沈银翎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日在马车上听到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咚…… 像是一面不知疲倦的鼓,每一声敲击,都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陆映。 她伸手,掐了一朵窗外的石榴花。 细密低垂的长睫遮住了水润的瞳孔。 她突然想,她要得到陆映—— 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陆映。 少女转身坐到梳妆台前:“替我梳妆更衣。” 海棠和微雨对视一眼,从彼此脸上看见了担惊受怕。 她们家夫人每次深更半夜跑出去,必定要搞出一些事情来。 也不知今晚是要去见谁…… 沈银翎的马车从后门离开,直奔陆争流在宫外的一处府邸。 她年少的时候被陆时渊带去那座府邸玩过,知道那里是陆争流的私宅。 管事引着她踏进书房,笑道:“郡主来得正好,我家殿下才刚从宫里出来。” 书房里只点了寥寥几盏羊角宫灯,昏黄光影勾勒出书案后少年的剪影。 沈银翎看着他。 外人眼里俊俏桀骜鲜衣怒马的端王殿下,此刻安静无声地靠坐在圈椅上,穿着云纹锦靴的双脚交叠搁在书案前,丝毫不在乎会弄脏那些重要的朝廷文册。 他一手支颐,眉心的朱砂痣黯淡无光,眉梢眼角竟流露出罕见的疲惫。 沈银翎道:“燕喆岷死了。” “沈姐姐,我知道。” “是陆映杀的。” 陆争流沉默。 沈银翎落座,端起管事送上来的茶盏:“和陆映争斗,让你感到疲倦了吗?” 陆争流安静半晌,认真道:“我和兄长感情深厚,他把我的兄长害成了残废,这笔账我是一定要从他身上讨回来的。” 沈银翎一边撇去茶面浮沫,一边诧异地看他一眼。 她还以为陆争流对付陆映,是因为储君之位和对燕国的态度问题。 没想到,竟然只是因为当年陆映废了陆时渊的双腿。 沈银翎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其实你私心里,是不想与燕国议和的吧?” “沈姐姐,”陆争流苦笑了一下,“但凡还有点热血和骨气,谁愿意与番邦议和,由着他们得寸进尺占尽便宜?虽然我不想议和,可父皇和母妃却一心求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的,我不能忤逆他,否则我将失去和陆映竞争的资格,将来又何谈报仇?沈姐姐,我肩上亦是担着责任的。” 沈银翎试着体会他的心情。 对陆争流而言,他只能在国仇家恨里面挑选一个,他选择了家恨,却又为自己的选择感到羞愧。 陆争流慢慢坐正,低头把玩一朵牡丹花。 是他从张贵妃宫里带出来的,花瓣边缘已经有些枯萎。 他不喜欢和燕国议和,也不喜欢尔虞我诈的朝堂争斗。 可是母妃谆谆教导,将来若是陆映继位,他不仅会彻底失去报仇的机会,而且天底下将再也没有他们兄弟的容身之处,他逃无可逃,他必须赢下储君之位。 以前哥哥在的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当个闲散王爷。 可是哥哥不在了,他要代替哥哥继续走那条路。 夜色透过纱窗,浸润进这间书房。 羊角宫灯燃尽两盏,更显昏暗幽惑,只隐约能看见器物的轮廓。 沈银翎凤眼沉沉,声音低不可闻:“你要走那条路,我帮你。” 陆争流望向她。 夜太深。 他看不清楚沈银翎的表情,但嗅到了她身上那溢出来的邪戾和野心。 沈银翎幽幽道:“画舫上答应你和燕喆岷,与你们结成同盟,只是欺骗你们的谎言。现在,这一刻,我的承诺才算作数——陆争流,我要帮你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陆争流:“条件?” “我要长公主之位,要江南十郡的封地,要丹书铁券,要沈炎拱手交出的那二十万兵权。” 陆争流看着她,知道她一定还没有说完。 沈银翎弯起朱唇:“我还要陆映。” 书房陷入良久的寂静。 窗外传来夏虫的鸣叫声,更显长夜寂寥。 石榴花的婆娑花影倒映在纱窗上,妆点着沈银翎和陆争流的两道剪影,像是小花精们在围观一场热闹的皮影戏。 陆争流道:“想必沈姐姐已经有对付他的办法。” “我是他诛杀燕喆岷的在场证人。” 陆争流的心脏漏跳一拍。 他手指蜷起,掌心的牡丹花似有千钧重。 他本身就厌恶燕人,他在心里为陆映做的事情拍手称快,他其实并不愿意用这件事情对付陆映。 像是看出了他的犹豫,沈银翎放下茶盏:“除此之外,堂堂太子,夺臣之妻,这项罪名够不够?” 第343章 太子欺我! 陆争流眉头紧锁:“你要以身入局?” “是。” 陆争流神情复杂。 这些年他见过很多惊才绝艳的少女,唯独没见过沈银翎这么有胆识魄力的。 果然,她和兄长根本就是两种性情的人,难怪没能走到最后。 他道:“你背叛他,就不怕他生气?” 沈银翎轻哂:“就算我不背叛他,他也不打算给我我想要的名分。既然如此,那么为何没有名分的人不能是他?难道只许你们男人对女子强取豪夺,却不许女子反过来抢夺男人吗?我也算经历过大起大落人情冷暖,什么狗屁规矩、世俗偏见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想要的东西都是靠抢的,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心仪的男人。” 少女端坐在那里,手边的茶盏冒起缕缕茶雾。 她在幽暗的灯影里勾唇而笑,美艳明媚的像是志怪故事里的九尾狐。 失去了家族庇佑的沈家大小姐,野心勃勃,却又生机盎然。 陆争流突然就明白为何兄长那么喜欢她了。 世上不乏美人,但美貌又有趣坚韧的灵趣,却是万里挑一。 陆争流认真道:“我愿意与你合作。” 次日。 燕喆岷之死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浪。 君臣震惊,一边派人调查死因,一边战战兢兢不知如何向燕国交代,唯恐处理不妥引来一场战争。 沈银翎进宫向郦太后请安,又借着赏荷的由头去了御花园,派海棠悄悄去请陆映过来相聚。 陆映踏进临水抱厦,雕花隔扇从外面关上。 沈银翎从身后抱住他:“陆映哥哥,我好想你……” 少女温软。 脂粉香混合着莲花清香,令整间抱厦都馥郁清新。 陆映心头一软,转身落座将她抱在怀里:“孤还以为,你生气了。” 沈银翎坐在他的大腿上,撒娇般捏住他的脸颊:“我为什么要生气?” 陆映沉默。 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她让他休了沈云兮,而他没同意吗? 小姑娘前夜气得厉害,活生生把他的肩头咬出了两口血牙印,也就是他身强体壮,才不至于被咬穿成血洞。 “陆映哥哥,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沈银翎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唇角,“左右沈云兮如今被废,我能不能偷偷杀了她?” 陆映握住她的手腕:“你说呢?” 沈银翎不屑地撇了撇嘴,随即扬起一个看好戏的笑容:“太子妃之位空悬,京城里的士族们开始蠢蠢欲动,都想让自家的明珠坐上那个位置。陆映哥哥,你的下一位太子妃,会是谁?” 少女手腕凝白如霜雪,戴着两只缠枝花纹圆条金镯子。 陆映捏在掌心,只觉纤细如花枝,仿佛一折就断。 他没有回答。 可沈银翎却知道他的答案。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是她。 她如今已为人妇,偏偏还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头,在陆映心里又是恶毒狠辣自私自利的形象,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不可能成为大周的下一任皇后。 她满不在乎地扯了扯红唇,歪头去吻陆映的喉结。 陆映仰着头,耳尖泛起不自然的酥红,声音低哑隐忍:“沈昭昭,这里是皇宫……” “你害怕?”沈银翎肆意妄为,一下一下轻啄陆映的唇,“沈云兮都被废了,你怕什么?她软禁东宫自身难保,你还怕她跑来捉奸不成?燕太子都敢杀,却不敢与我欢好吗?” 陆映浑身的薄肌紧绷起来。 他不是害怕沈云兮。 他只是觉得在御花园公然如此,不合乎礼法规矩。 然而转念一想,他在沈昭昭身上何曾合乎过礼法规矩? 带着薄茧的大掌紧紧按在少女的后腰窝,他反客为主,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吻。 随着少女发出一声闷哼,陆映把她抱到竹榻上。 初夏的天气,少女只穿着单薄的碧青色轻纱襦裙,如莲衣一般被剥落,露出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金簪坠落,鸦青色长发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轮廓,落在陆映眼中,如尤物般招人稀罕。 他眸色更深。 系在脚踝上的金铃铛急速作响。 沈银翎缠着身上的男人,彼此肌骨相贴呼吸交融,唇齿间克制不住地溢出娇吟。 抱厦外面的天气渐渐阴沉。 随着云层里传来闷雷声,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抱厦外的满湖青莲叶在风雨中簌簌摇曳,深红浅粉的莲花躲进莲叶底下,似是羞怯到抬不起头。 湿润凉气顺着窗缝钻进抱厦。 悬挂竹榻两侧的白色丝幔被吹得扬起,闪电的白光乍然照亮竹榻,两人痴缠交合,少女如天鹅般高高扬后颈,任由陆映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处处暧昧吻痕。 雨珠儿在莲叶上滴溜溜打着圈。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暴雨终于停歇。 经历过雨水的滋润,千顷莲叶愈发碧青新嫩。 沈银翎支撑着坐在竹榻上,嫩白小脸掩映在两侧乌黑青丝后面,脸颊上犹带湿润泪痕,出水莲花般出尘清新,只乖巧安静地注视陆映整理仪容。 陆映正好衣冠,转身见她拥着被衾香肩半露,伸手替她拢了拢被褥:“孤今夜会去沈园。” 他身影高大挺拔,说话的时候阴影覆盖在沈银翎的身上,透着不经意的压迫感。 拢被子的时候,带着薄茧的粗粝指尖触及到少女胸前雪嫩的肌肤,停顿片刻,便在她胸口一处嫣红的吻痕上缓慢摩挲,似是流连。 沈银翎凤眸水润,红唇咬着一缕青丝,媚态横生楚楚可怜:“我等着殿下。” 她目送陆映立刻抱厦,才赤脚下地,慢条斯理地穿上衣裙。 望了眼铜镜,镜子里的少女长发散乱衣衫不整,白皙的脖颈间是清晰可见的暧昧红痕。 沈银翎摸了摸那些红痕,淡漠地踏出抱厦。 雨珠顺着青色琉璃檐角滴落,恰巧落在她的脸颊上。 她拥着宽大的长袖和裙裾,像是被强迫了的可怜少女,哭着跑出御花园—— 正撞见陆争流和一群朝臣经过。 刑部侍郎崔季和大理寺卿张可远,赫然也在其中。 沈银翎猛然跪倒在地,紧紧拽住陆争流的袍裾,哽咽失声:“端王殿下救我!” 陆争流连忙脱下外裳披在她身上:“昭宁郡主何故如此?是谁欺负了你?!” 沈银翎梨花带雨:“太子欺我!” 第344章 你告诉父皇,是孤强占了你? “什么?!”陆争流脸色大变,“昭宁郡主,我等正要去御书房面见父皇,你要是真在皇兄手上受了委屈,可以和我们一道前往,我们这些人都能给你做个见证!” 御书房。 天子陆煜猛然起身,不敢置信地盯着沈银翎:“沈家丫头,你说太子对你行不轨之事?!” 沈银翎低头啜泣:“不敢欺瞒陛下,今日臣妇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随后去了御花园的藕花榭赏荷,不料太子殿下突然过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臣妇……臣妇不过是个女儿家,哪里挣扎得过他?他见臣妇无力反抗,他就……他就……” 沈银翎梨花带雨,伸手捂住雪颈。 夏日京城流行的襦裙大都是袒领,即便她用手捂住了一部分肌肤,可颈侧的其余红痕还是落入了众人眼帘。 可想而知,陆映都对她干了什么。 陆煜眉头紧锁。 他那个儿子对沈家丫头的心思,他是很多年前就知道的。 本以为如今沈银翎流放嫁人,他不再对她抱有旖旎心思,没想到私底下…… 这些年他那儿子堪称品行端肃循规蹈矩,他想挑错处也挑不出来,背地里也曾设美人局让他跳,结果他根本就不沉湎女色,可是万万没想到,最后他这儿子竟然还是栽在了女人身上。 陆煜本就不喜陆映,恨不得立刻废了他好叫陆争流上位,如今好容易拿捏了他的错处,岂有不发作的道理。 他落座,愤愤道:“传朕旨意,叫那个畜生赶紧滚过来!” 陆映过来的时候,陆争流、崔季等人就坐在御书房两侧。 沈银翎跪在底下,细薄双肩微微颤抖,小脸上挂满了泪珠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收回视线,拱手道:“父皇。” “你别叫朕父皇!”陆煜厉声,“朕问你,你是不是坏了沈家丫头的清白?!” 陆映面不改色:“儿臣听不懂父皇在说什么。” “人家都告状告到朕面前来了!”陆煜怒不可遏抬高声音,“堂堂一国太子,私底下干的却是夺臣之妻的事,传出去你也不怕旁人笑话!你置祖宗礼法于何处,置人伦纲常于何处?!” 陆映的目光落在沈银翎的脸上。 沈银翎垂着眼睫,只是一味地掉眼泪,一副被欺负狠了的可怜姿态。 陆映看了她良久,问道:“你告诉父皇,是孤强占了你?” 沈银翎一边哽咽一边瑟缩,像是十分怕他,嗫嚅道:“臣妇……臣妇不敢……” “孽障!”陆煜骂道,“瞧瞧你把沈家丫头吓成了什么样?!堂堂太子,夺臣之妻,朕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小畜生?!你把诗书礼易读到哪里去了,把圣人言读到哪里去了?!” 陆映面无表情,只是专注地看着沈银翎。 陆争流起身拱手:“父皇,儿臣斗胆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皇兄连在宫里都如此肆无忌惮,可想而知私底下又是什么样子!不如请郡马高征进宫,也许他知道一些内情。” 高征很快被请了进来。 他跪倒在地,像是有备而来,毫不犹豫道:“启禀陛下,微臣心里委屈呀!当年微臣担任甘州县令的时候,被皇太子的心腹找上门,拿出两千两雪花纹银,要求微臣和沈姑娘结为假夫妻。太子承诺,只要微臣娶了沈姑娘,就找机会调任微臣为京官。 “微臣一介芝麻县令,怎敢忤逆当朝太子,被逼无奈之下,只得答应迎娶沈姑娘为妻。这些年微臣和沈姑娘清清白白,倒是太子殿下,屡次进出微臣的府邸与沈姑娘欢爱,甚至还会在半夜时分召沈姑娘前往他的私宅伺候。微臣隐忍多年,如今终于可以一诉冤屈了!” 他哭嚎着拜伏在地,仿佛当真遭受了莫大的不公。 崔季起身拱手,声音极冷:“太子殿下不仅夺臣之妻,还公然勾结朝廷命官,行威胁贿赂之事。按照刑部律例,当废为庶人,幽禁冷宫!” 御书房落针可闻。 窗外,刚落过一场暴雨的天空再度阴云密布,像是一张笼罩住整座京城的网。 陆映没有回应任何人,也没有为自己澄清辩解。 他站在原地,只安静地注视沈银翎。 …… 御书房发生的事情,迅速传遍整座京城。 东宫。 沈云兮这两天颓丧不已,整日闭门不出睡在床上。 听莲心讲了御书房的事情,顿时“嗖”地跳起来,不敢置信道:“殿下强了沈银翎?!这怎么可能?!要么是沈银翎蓄意勾引,要么就是她栽赃陷害!殿下风清月正的人物,万万不可能主动强迫她那种残花败柳!” 莲心满脸愁容:“您给殿下开解有什么用,关键是天子相不相信殿下。奴婢听说,这次是端王殿下带头告状,崔季、张可远和高征他们也在其中,想是针对殿下预谋良久。” “出宫!”沈云兮急不可耐,连梳妆都顾不上,急匆匆往外走,“我现在就要去见父亲和兄长,求求他们救救太子殿下!殿下走到今日十分不易,我不能让他出事!” 她一心想救陆映,可是她被罚禁足,刚走到东宫门口就被拦了回去。 她心急如焚,只得派遣莲叶代替她出宫请救兵。 “娘娘也别太过着急,”莲心搀扶着沈云兮返回寝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沈云兮重重地点了点头:“殿下那么厉害,必定早有对策……他不会出事的……莲心,咱们赶紧回去拜菩萨,求菩萨显灵救救殿下!” 她挽着裙裾,着急忙慌去小佛堂拜菩萨。 莲心跟在她身后,试探道:“娘娘,假使殿下当真被废——” “他是太子,我就要当他的太子妃!”沈云兮语气坚定,“他要是被废,那我就陪他去冷宫待着!莲心,他是第一个唤我‘沈云兮小姐’的人,我的心已是拴在了他的身上,这辈子都放不下了!” 沈云兮去求神拜佛的时候,沈国公府。 秦氏得知陆映出事,顿时心急如焚。 她想去见沈炎问问情况,然而沈炎却闭门不见。 迫于无奈,她只得去找沈行瀚:“瀚哥儿,咱们家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如今连太子殿下都出事了!万一他有个好歹,咱们兮儿可怎么办?虽说兮儿被废,但好歹还在东宫,也算是他的姬妾,要是他被幽禁冷宫,咱们兮儿岂不是也要被送进去?!你可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你不能眼睁睁看她就这么毁了!瀚哥儿,你打小就聪明,你快想想办法呀!” 沈行瀚正坐在后院池塘边钓鱼。 第345章 请陛下允准臣妇与高大人和离 秦氏见他不说话,忍不住推他一把:“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天都要塌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急?你爹不急,你也不急,倒是叫我干着急!” 沈行瀚瞥她一眼。 她昨夜失眠,嘴唇四周赫然冒出两个燎泡。 他哂笑,收回视线,依旧盯着平静的池塘水面:“兮儿被废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到最后一刻,母亲有什么可着急的?” “可是……可是咱们家都成这样了!” “成哪样了?” “门可罗雀,孤家寡人!你知不知道,以前那些上赶着巴结我的官家夫人都不与咱们家来往了?!这两天她们府上举办宴会,也不给咱们家下帖子了!提起沈国公府,她们就笑话兮儿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出门!” 沈行瀚悠悠道:“四年前,父亲还没当上沈国公的时候,咱们家不也是如此?穷人乍富,母亲就放不平心态了吗?” “你——” 秦氏语噎。 她本想怂恿沈行瀚去帮帮陆映和沈云兮,哪知这长子根本就是油盐不进。 也不知他在谋算什么! “啊,”沈行瀚忽然露出一个温雅笑容,“鱼儿上钩了。” 他钓上来一条肥美的鲫鱼。 他一边摘下鱼口的弯钩,一边吩咐仆从:“拿去厨房,让厨娘晚上给敏敏做一道鲜嫩嫩的鱼羹。” 秦氏杵在旁边,眼睛瞪得溜圆。 她真是造孽,死了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说,女儿也前途不明,唯一的长子倒是好好待在府里,可惜满心满眼都是陆敏敏那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也不想想怎么给他们沈家传宗接代。 好容易钓上条鱼,不拿来孝敬她这个亲娘,却要拿去给陆敏敏做什么鱼羹。 她气得脸色铁青,跺着脚骂道:“没一个省心的东西!” 御书房。 陆煜把龙案上的奏章砸到陆映头上,厉声训斥:“孽畜!亏你贤名在外,背地里竟然干了这么多卑鄙龌龊的事!朕问你,你可认罪?!” 陆映从沈银翎身上收回视线。 他面无表情,语气波澜不惊:“儿臣认罪。” 书房里寂静了一瞬。 众人显然没料到,他会承认的这么干脆。 “好,好,好!”陆煜连道三个好字,指着他道,“你干出如此有违人伦猪狗不如的事,这太子你也不必当了!来人啊,传朕旨意,四皇子陆映夺臣之妻,滥用私权,罔顾人伦,着褫夺太子之位,幽禁冷宫!” 这旨意下得十分干脆,连正式会审都没有,显然是早就想废太子了。 张可远左右瞄了一眼,知道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于是连忙跪地磕头:“请陛下三思!” 他身后的几名官员也跟着下跪:“请陛下三思!” 事情早已惊动前朝后宫。 官员们陆续进宫,就连郦太后和张贵妃也亲自到场。 郦太后被郦珠搀扶着,不敢置信道:“皇帝,这是要干什么?!自古以来储君为国家之本,怎可轻易废黜?!” “母后,”陆煜寒着脸,“您问问这孽障,他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郦太后劝道:“半大的小子,哪有不偷腥的?皇帝年轻的时候,不也曾三宫六院?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如此动怒,伤及国家根本?哀家倒是以为,镜危记挂昭昭,不惜动用权力把她从甘州弄回京城,可见是个念旧的人。但凡念旧之人,大抵心肠柔善,做不出什么恶事。皇帝为了这点小事就废黜太子,只怕要伤了天下子民的心啊。” 陆煜没说话。 张贵妃眼眸微动,柔声道:“母后言之有理。说到底太子也只不过是偷香窃玉,年少风流罢了,陛下何必上纲上线?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太子保证今后断绝和昭宁郡主来往,这事儿也就作罢了。太子,你快向陛下认个错呀!” “你呀,”陆煜无奈宠溺地看了眼张贵妃,“你就是太惯着他了!偷香窃玉年少风流,那也不能偷到臣子家里去啊,你瞧瞧他,哪还有个储君的样子?!” 张贵妃轻轻叹了口气,为难地望了眼陆映,像是证明自己没办法再帮他求情。 “母后,”陆煜又郑重地转向郦太后,“此子风流成性沉湎女色,又滥用私权威逼官员,不堪为储君。朕已经下旨废太子,幽禁冷宫不得出来,朕意已决,谁都不能再劝!” 几名侍卫走到陆映面前,抬手作请:“四殿下,请?” 陆映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 转身之际,他望向沈银翎。 目光碰触,沈银翎别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 陆映扯了扯薄唇,眼底不知是讥诮还是凉薄。 他转身,随那几名侍卫踏出了御书房。 张贵妃目送他消失在门外,嘴角克制不住地微微翘起,察觉到四周还有不少朝臣,这才收敛了嘴角弧度,作出一副愁容来。 郦太后叹了口气,狠狠瞪了眼沈银翎,才带着郦珠离开。 沈银翎丝毫没被她影响,依旧跪在原地,抬眼望向陆煜,软声道:“多谢陛下为臣妇做主,臣妇还有一事相求。” 陆煜心情很好。 他看不惯陆映很多年了,早就想废太子,可惜一直抓不到这小崽子的把柄。 今日得偿所愿,他待沈银翎的态度也好了些许:“沈家丫头但说无妨。” “上回赢了燕国的甘棠微姑娘,陛下答应赏赐臣妇丹书铁券,臣妇如今还没拿到呢。” 陆煜表情一僵。 什么丹书铁券,他不过随口说说而已,那东西珍贵无比,岂能随意赏赐给一个丫头片子? 沈银翎见他一副假装没听见的表情,眼底掠过一丝冷笑,面上仍是楚楚可怜的姿态:“不过话说回来,比起丹书铁券,臣妇还有另外一件事想求求陛下。臣妇当年与高征高大人乃是假成亲,如今托陛下的福摆脱了废太子的控制,这桩荒唐的婚事也该结束了。恳请陛下允准臣妇与高大人和离。” 她很清楚,这皇帝老儿又蠢又坏,根本舍不得赐她丹书铁券。 于是她先提出一个对方无法完成的要求,在对方拒绝之后,再退而求其次,提出一个简单点的要求,如此一来,对方必定毫不犹豫就会应允。 第346章 沈氏,你为何一定要与我和离 如沈银翎所料,陆煜大手一挥:“这不是什么难事。朕做主,从今天起,你和高征就不是夫妻了!高征,朕要你现在就给沈家丫头写和离书。” 话音刚落,小太监就把纸笔捧到了高征面前。 高征傻眼了。 他背叛陆映,不仅是为了向端王殿下表忠心,日后好加官进爵,也是为了真正得到沈银翎这个绝色美人。 可是如果和离了,他还怎么得到沈银翎? 他握着毛笔,求救地望向陆争流。 陆争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 陆煜眉头紧锁:“高征,你东张西望是想干什么?还不赶紧写?!” 高征吓得汗流浃背,到底不敢多言,只得不情不愿地写下了和离书。 沈银翎拿到和离书,心满意足道:“臣女多谢陛下。” 从御书房出来,高征急切地追上陆争流:“端王殿下请留步!” 陆争流转身:“作何?” “端王殿下……”高征紧张地搓了搓双手,“上回微臣去您府上,您不是答应过微臣,一旦事成,就会让微臣真正得到沈银翎吗?可是今日圣上逼着微臣写和离书,您怎么也不替微臣阻拦一番?这……这一旦和离,微臣还怎么和她做夫妻?难道……难道您是想等将来继承大统以后,把她赏赐给微臣做妾?” 陆争流似笑非笑地注视他,眉心的朱砂痣鲜红欲滴。 他柔声道:“做妾?” 明明是温和的态度,高征却莫名又吓出一身冷汗。 他嗫嚅:“沈银翎是罪臣之女,又被废太子夺了清白,与破鞋无异。如果微臣将来飞黄腾达,她的身份如此不堪,又怎能做微臣的正室?” 陆争流愣了愣,不禁大笑起来。 高征莫名其妙:“端王殿下?” 陆争流终于笑够了,眉心朱砂妖异艳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王的亲皇兄尚且求她不得,你是什么东西,你竟然想让她给你当妾?怎么,家里没有镜子看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吗?高征,你也配?” 你也配? 陆争流说出这三个字以后,仿佛胸口积压的闷气都一扫而空了。 去年得知沈姐姐竟然嫁给了高征,包括他在内,满京城仰慕过她的王孙公子都憋着一口气。 高征是什么东西,甘州来的破落户穷书生罢了。 政绩政绩做不出来,才学才学拿不出手,连相貌都只是寻常。 他也配? 他也配娶走京城最耀眼的那颗明珠? 他一向厌恶陆映,可是得知沈姐姐和高征只是假成亲,和陆映才是真情人的时候,他甚至稍稍松了口气。 至少,陆映是配得上沈姐姐的。 高征呆愣在原地,万万没想到不仅没能从陆争流这里讨要到好处,反而还被狠狠奚落了一番。 他还想再说点什么,陆争流已经在侍从们的簇拥下快步离开。 沈银翎稍后一步从御书房出来,一眼瞧见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高征。 她盈盈上前,含笑道:“高大人。” 高征紧紧捏着双手,复杂地望向她。 他这些天一直以郡马的身份自居,不知被同僚吹捧成了什么样,今日和离,恐怕他很快就会沦为同僚们的笑柄。 背叛太子,却也没能攀附上端王,连媳妇都丢了,他算是三头都落了空! 他不甘心:“沈氏,你为何一定要与我和离?!” “你我本就是假成亲,何况如今我已经不再需要借助你们高家来当掩护,为什么不和离呢?” “可是,你我是结发夫妻呀!难道你就没听说过从一而终?我都没嫌弃你身子不清白,你倒是嫌弃上我了。咱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多年,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真心?我始终认为,你虽然身子跟了废太子,但心还是放在我身上的。” 沈银翎无语。 她完全不理解高征哪里来的自信。 高征摆摆手:“罢了,和离也好,反正当初只是假成亲,连婚礼都没办。只是你如今无依无靠,身边没个男人倚仗终究不像话。这样吧,我出宫以后就去准备三媒六聘,你挑个良辰吉日,咱俩正式成亲,是真成亲的那种。我以三百两纹银为聘,你以沈园为嫁妆,你意下如何?” 沈银翎惊呆了。 她明明挺自信一人,可是比起高征,她觉得自己在自信方面还是差了一大截。 她打量高征两眼,嫌弃道:“白日做梦,不知所谓。” 说罢,径直走了。 高征又羞又怒,脸颊发烫,追了两步骂道:“你可别后悔!你都是破鞋了,还指望谁能娶你?!沈银翎,你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 乌云压境,隐约有雨丝落下。 崔季在殿檐下站立良久,把他们两人的对话尽收眼底。 他望了眼铅灰色的天空,撑开纸伞走到沈银翎身后一侧,大半纸伞都朝她倾斜。 沈银翎回眸转身,笑盈盈注视高征:“高大人说得不错,长得好看,确实能为所欲为。你瞧,连刑部侍郎都愿意侍奉我呢。” 崔季没有否认,只温和地凝视她的侧脸。 四周光影昏惑。 少女碧青色的轻纱襦裙在风中飘逸翻飞,石榴红披帛映衬着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粉面桃腮凤眼盈润,笑起来的时候美得惊心动魄,仿佛连昏暗的天地都随之亮了起来。 美人如斯。 高征目送沈银翎和崔季离开,脸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咬牙。 长风过境,雨丝簌簌敲在了纸伞面上。 崔季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映被废,沈家人心惶惶,岌岌可危。崔季,这个时候,是最适合下手的时候。” “我明白了。我能为郡主做些什么?” 沈银翎的目光落在他的腰间。 从前她说过他穿戴太过素净,在京城里行走未免会被人瞧不起,于是赠给他一块玉佩。 他给玉佩编了新的流苏穗子,依旧好好地佩戴在腰间。 察觉到她的视线,崔季摸了摸玉佩,轻声道:“之前去同僚府上,吃他孩子的满月酒,酒席间他们劝酒拉扯,不慎牵扯到崔季,不小心把原本的穗子拽掉了。崔季自己买来丝线,亲手编了一个。是崔季不好,未曾好好爱惜郡主赠送的东西。” 第347章 你和太子殿下就这么结束了? “你编的穗子挺好看的。”沈银翎评价道,“这玉佩衬你。” 君子如玉。 崔季在山野乡间吃百家饭长大,比任何官员都更体恤百姓。 上任以来兢兢业业,除了帮她,不曾做过违背律法道义的事。 如今人人都知道刑部侍郎虽然年轻,但两袖清风正义凛然,坊间百姓还经常在街边的小摊小贩上撞见他吃面、吃馄饨,连卖菜的阿婆都敢上前和他说笑两句,热情地给他介绍黄花姑娘小媳妇。 沈银翎看着崔季清润矜贵的面庞:“杀人这种事,不需要你来插手。对我来说,崔季不需要染上鲜血和人命,崔季只要做好原本的崔季,就足够了。” 谦谦君子,如圭如璋。 沈银翎有些天真地想,她父兄叛国的案子明明疑点重重,可大理寺和刑部却不曾有一个官员站出来,他们只是沉默地看着父兄被判处问斩之刑。 如果当年审案的人是崔季…… 父兄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崔季眼瞳一热,低低道了声是。 回到沈园,刚踏进书房,文梨落第一个冲了上来。 小姑娘穿一身天青色道袍,头顶白玉莲花冠,抱着一把拂尘,看起来像是某家仙人的坐下童子,格外仙气飘飘。 只是她那张小嘴一张开就倒豆子似的叭叭个不停,倒是多了几分俗世的烟火味:“老板,你疯了是不是?!你竟然出卖太子?!咱们原本背靠大树好乘凉,你倒好,直接把大树给砍了!咱们还做不做生意了,还赚不赚钱了?!” 沈银翎落坐,慢悠悠道:“还没介绍你们认识,这位是刑部侍郎崔季,这位是七宝阁的掌柜文梨落。” 崔季? 最年轻的探花郎? 文梨落这才多看了崔季两眼,收敛了刚刚的凶悍:“原来是崔侍郎,久仰久仰。” 她们这些做生意的,和当官的打好交道总是错不了的。 崔季沉默。 这小姑娘变脸速度也太快了,一看就是老手。 沈银翎示意崔季坐,一边对文梨落道:“陆映虽然倒台,但我和端王搭上了线,如今也算是合作伙伴。往后你生意照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就拿我的牌子去端王府找他,能帮忙的地方他一定帮。他这个人和陆映不一样,陆映死板,不认人情,许多地方都不能给你放宽限制,但端王不一样,他更听我的话。” 文梨落张着小嘴,满肚子的牢骚顿时消弭无踪。 她震撼地盯着沈银翎。 她这位老板也太牛了,转头就找好了厉害的下家! 沈银翎直视她:“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文梨落磕巴,“暂时没有了。” “那就赶紧去赚钱。” “哦。” 文梨落气势汹汹地过来,又乖乖巧巧地离开。 只是前脚刚踏出门槛,她又忍不住回头:“那你和太子殿下就这么结束了?” 她这些天和陆嘉泽他们一起琢磨情书,还挺嗑这一对儿的。 没想到她家老板忒心狠手辣,转头就出卖了太子殿下。 崔季也忍不住悄悄望向沈银翎。 他一路跟到沈园,心里也是藏着这个问题。 沈银翎吃了口茶,道:“未曾结束。” 文梨落眼睛一亮。 沈银翎放下茶盏,明媚微挑的丹凤眼藏满野心:“他是我的。” 像是宣誓占有权。 文梨落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恨不得马上把这个消息分享给陆嘉泽他们。 崔季面色清冷,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瞳孔里密密麻麻的疼痛。 从雕花窗缝氤氲进来的水汽,濡湿了他墨绿色的衣衫,像是在心上弥漫开微凉冷意。 沈银翎扫他一眼:“不高兴了?” 崔季攥紧双手:“崔季以为,郡主以身入局,不惜自毁名声也要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拽下来,是因为对太子失望透顶,不再喜欢。” “失望?”沈银翎品着这个词,揭开博山香炉的漆金黄铜镂花盖子,丢了一枚沉香片进去,“他才貌出身都很不错,为人处世称得上端肃清正,在国家立场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崔季,我挺喜欢他的。” 崔季紧紧抿着唇。 青年清隽秀致的面庞有些苍白,乌润眼瞳竟比窗外的压境乌云还要沉黑阴寒。 他也是有自尊心的。 心爱的女子当着自己的面夸奖别的男人,他怎么能不难受? 沉香片燃烧,从镂花缝隙里钻出丝丝缕缕的香雾。 价比黄金的昂贵香料,令整间书房都沉浸在了雅致沉静的香气里。 沈银翎托腮,莲青色宽袖襦裙和身后的翡翠多宝阁相得益彰,砌金堆玉,富贵锦绣。 她皱了皱白皙精巧的鼻尖,语气烦恼像是在倾诉少女心事:“非要说哪里失望的话,那就是他的私生活问题了。崔季,他身边的女人太多了,从沈云兮到东宫姬妾,瞧着就让人生气。偏偏他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过就是和沈云兮多了几年夫妻情分,就不许我对沈云兮下死手,怪恼人的。” 雨打芭蕉,声声摧心。 崔季低声:“你与我说这些,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沈银翎漫不经心:“你我既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人,我为什么要考虑你的感受?” 崔季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 “崔季,你该娶妻生子了。你身份特殊,性子又刚直倔强,明里暗里得罪的官僚不在少数,你应当趁着皇帝还在世,请他给你赐一门好婚事。上官敏就是很不错的人选,上官家族不在皇子之中站队,往上数几辈又是开国元勋,当他们家的女婿,哪怕你得罪了人,上官丞相也依旧能保你顺风顺水。” 崔季垂着眼帘。 他的婚事,皇帝曾在私底下和他提起过。 皇帝属意之人,也是上官敏。 沈银翎认真地看着他:“上官敏喜欢你。” 她是听海棠她们闲聊时提起的,说在相府的宴会上,上官敏曾主动请教崔季诗词歌赋,又亲自为崔季斟茶,听说连崔季食案上的糕点都是她下厨做的,别的客人都没有。 上官敏那种骄傲的才女,只会向仰慕的男子示好。 第348章 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太子妃的位置 崔季想起上官敏。 那日相府,桃花芳菲,她在树下斟茶问诗,才思敏捷美貌娴雅,仪态谈吐尽显世家风度。 如果不曾遇见沈银翎,那么他也许会被上官敏打动,他会认为娶上官敏是一件很不错的事,他们性情相投,一定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就像名门望族里的那些其他夫妻一样。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他遇见了沈银翎,他就不可能再对别的女子心动。 他低头盯着茶汤:“崔季年幼时,被村尾的婆婆收养,她让崔季放羊回来的时候,替她折一枝新鲜的桃花。从后山到村尾,有一片很大的桃花林,崔季赶着羊穿过桃林,瞧着桃花一树比一树漂亮,许多花枝比崔季最初摘的那一枝繁茂葳蕤多了。可,崔季仍旧喜欢最初的那一枝。” 今春的铁观音,茶汤金黄碧绿,茶叶根根分明。 从冰裂纹白瓷茶盏里溢出来茶香混合着沉香片,浸润成富贵的味道。 沈银翎一向喜欢这些穷奢极欲的东西。 崔季想,他吃穿住行都喜欢朴素简单,上官敏与他是一样的性情。 他和沈银翎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可他偏偏就是喜欢她。 他起身:“不论郡主怎么说,崔季对郡主的心意始终不会更改。郡主痴迷陆映一日,崔季就等待郡主一日。郡主痴迷陆映十年,崔季就等待郡主十年。便是一辈子,崔季也等得起。” 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书房。 沈银翎托着雪腮,目送他踏出门槛,撑开放在檐下的油纸伞。 墨绿色的衣袍勾勒出青年颀长挺拔的背影,檐下溅起的雨珠濡湿了他的袍裾,他踏进雨水里,整个人被水汽笼罩,像是笼罩在春雨里的巍峨青山。 不可摧折。 “多好的人呀。”微雨叹息着收了茶具,“要说过正经日子,奴婢倒是以为嫁给崔大人真是很不错的选择。” 沈银翎沉默。 是呀,多好的人呀。 她忽然想,她这种女子,是配不上崔季的。 窗外闷雷滚滚。 沈银翎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盛夏已至。 京城,要开始变天了。 …… 冷宫。 暴雨停歇的时候,夜色笼罩着四野,本就萧索的冷宫更加阴郁湿冷。 一座用黑色巨石砌成的大殿盘踞在冷宫西北方向,因为年久失修,看起来格外阴森破旧,像是一头沉睡的凶兽,飞檐卷角下悬挂了红色宫灯,因为褪色的缘故显得喜庆又凄艳,宛如凶兽猩红色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踏进此处的红衣少年。 “啧。”薛伶一边拢了拢宽袖,一边拾阶而上,系在腰间的铜钱串叮铃作响,“殿下,我来看望你啦!” 宫殿里点着蜡烛。 陆映身穿霜白色绣银常服,长发随意挽起一半,正坐在矮案后面看书。 “殿下都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读书。”薛伶把带来的食盒放在旁边,“喏,给你买了御街上最好吃的烤鸭和女儿红,你可别说我不关心你。” 陆映合上书卷。 他骨相优越眉骨深邃,金相玉质的容貌和清冷矜贵的气度,生生压下了这座宫殿带给人的压抑感,不像是被囚禁在这里,倒像是这座宫殿原本的主人。 他道:“劳你费心。” 薛伶蹲到他身边:“我能费什么心?倒是你,被沈银翎那个死女人背叛,这滋味儿很不好受吧?” 陆映垂下细密长睫。 薛伶撇了撇嘴:“按照咱们原本的计划,本该是陆争流利用燕喆岷之死来对付你,没想到陆争流不曾揭发你,反倒是沈银翎主动站出来背叛了你。你说那女人脑子里面到底装的什么东西?不是说喜欢你吗?喜欢你就要背叛你?” 睫毛在陆映的脸庞上覆落阴影。 像是蝴蝶垂落了羽翼。 他原本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废黜太子进入冷宫原本就是计划的一环,可是他和薛伶一样,他没想到最后指认他的不是陆争流,而是沈银翎。 想起白日里沈银翎在御书房的有备而来声声控诉,他脸色愈发清寒。 就因为他不肯让她弄死沈云兮,就因为他不给她太子妃之位,她就要背叛他吗? 她究竟是喜欢他,还是喜欢太子妃的位置? 陆映再没见过像沈银翎这样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女人! 他深深呼吸,按捺住胸腔里汹涌澎湃的恨意,沉声道:“别再提她了。” “那以后呢?”薛伶打开食盒,拿面饼卷了一个烤鸭卷递给陆映,“以后你东山再起,怎么处置她?” 陆映没接那个烤鸭卷,也没说话。 薛伶见状,自己吃了起来,含糊道:“你我虽然是君臣,可你知道我从小把你当成兄长看待,说句越界的话,沈银翎那女人也忒心狠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不好,为什么非得吊在她那一棵树上?男人用情至深并不是错,在错误的人身上用情至深,才是错。” 陆映递给他一块擦嘴的帕子:“你年纪轻轻的,哪儿来这许多感悟?” 薛伶轻笑:“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陆映没再说话,展开一幅舆图。 可脑海之中,浮现的仍然是沈银翎的面容。 他明明待她挺好的。 他甚至违背原则和底线,不去计较她勾结燕喆岷。 可是就因为沈云兮,她就要背叛他。 陆映的心底蒙着一层阴霾,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只要沈云兮和沈家还在,他和沈银翎就会永远站在对立面。 在她的心里,她的家仇比什么都重要。 而以他的立场来看,当年沈致父子出事的时候,他也被父皇猜忌打压,沈炎和沈行瀚在当时帮了他不小的忙,要他现在过河拆桥他做不到。 他和沈银翎,彻底陷入了死局。 陆映用手抵着眉心。 爱是一种情绪,恨也是一种情绪,可他不想再对那个女人产生任何情绪了。 这一年来的情绪消耗,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要多,几乎已经妨碍到了他的日常生活。 他按住舆图,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沈银翎:“西北那边有没有消息?舅父的军队走到哪里了?” 第349章 替人生子的事情臣女不会再做了 薛伶神情一肃,回答道:“霍将军联合关外三大家族,军队已经过了酚河,想必再有半个多月,就能抵达京城。燕太子在京城被杀的消息正在传往燕国,天子查不到您的头上,拿不出凶手向燕国皇族交代,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布置北部边境。国内大部分兵力都被派往正北边关,想来霍将军的南下之行将会十分顺利。” 陆映微微颔首。 他垂眸,指腹拂拭过舆图上的西北地域。 半个多月…… 很快了。 …… 随着陆映被废,朝廷里关于重新册立太子的议论愈演愈烈。 文武百官首推的皇子就是陆争流。 陆煜早就想让陆争流做储君了,因此欣然同意,定于七日后行册封典礼。 这几天张贵妃宫里花团锦簇人来人往,全是京城里的世族贵妇携带女儿前来请安,年轻的小姐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家族心思不言而喻。 御花园凉亭。 沈银翎悠闲地坐在美人靠上,摇开泥金沉香小折扇,揶揄道:“听说贵妃宫里十分的热闹,端王殿下不去说笑玩乐,怎么有兴致跑到御花园来?” 陆争流撩袍坐到石凳上。 他摆摆手:“别提了,满宫都是小姑娘,叽叽喳喳别提有多吵闹。我知道母妃是想趁机给我挑一位王妃,可是我压根儿不想娶妻生子。就算是侧妃,我也不想娶。上回母妃逼我陪那个文葵香逛京城,我都十分烦恼,要是再来几个姑娘,我看我也别活了。” 沈银翎好奇地打量他。 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情窦初开,正是对同龄姑娘感兴趣的时候。 陆争流倒是古怪。 她问道:“你不想娶妻,那你想干嘛?” 在陆煜和张贵妃面前一向温和听话的少年,露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笑容:“我想去边关。听说边关的月亮比中原的圆,我想去看看边关的明月。对了,还有雪山和草原,沈姐姐,我想去草原上策马疾驰,最好能在沙场上杀几个燕人,那才快活呢!” 沈银翎怔了怔。 天子和张贵妃锦衣玉食娇宠长大的皇子,不想着在京城逍遥快活,反倒想去边关吃苦。 她提醒:“你就快被册封为太子了。” 少年眼里的光暗了暗,唇角的笑容也耷拉下去,像是波斯猫放下了高高竖起的尾巴。 他道:“我知道的。” “当了太子,就不能随随便便去边关征战杀敌了。你的责任是待在皇宫里,处理全国各地送上来的奏章,为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考量。你要娶一位太子妃,要纳几房侧妃姬妾,为皇族开枝散叶绵延后嗣,你肩上担着许多责任呢。” 陆争流捻了捻辫子。 他的长发梳成了高高的马尾,簪着漂亮精致的蟠龙纹金冠,可是脑后还留了一小撮头发,编成一根细细小小的发辫,串一颗红珊瑚珠子,慵懒地垂落在胸口,看起来有点顽劣不逊。 张贵妃看不惯,曾经要他把辫子束进马尾里,可他不肯。 他捻着那根辫子,声音极轻:“我知道我肩上担着责任。” 夏风携着荷香吹进凉亭,两人都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面容严肃的嬷嬷走了过来:“昭宁郡主,太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说话。” 沈银翎便起身向陆争流福了一礼,往坤宁宫去了。 坤宁宫。 郦太后打量着行礼的沈银翎,脸上不辨喜怒:“你外祖母性情刚烈有主见,你与她一样。” “臣女多谢太后娘娘夸奖。” 郦太后攥紧碧玺佛珠:“哀家不是在夸你!” 沈银翎慢慢抬起头。 少女的容貌过于娇艳明媚,是带有强烈攻击性的绝对美貌。 饶是郦太后在后宫见惯了各色美人,也忍不住暗暗窒息。 沈银翎扬起一个柔和的笑容:“太后娘娘在烦恼什么呢?失去了废太子,不是还有端王殿下可以选择吗?郦珠姑娘美貌动人善解人意,定会讨端王殿下喜欢。更何况比起废太子,其实端王殿下才是更容易拿捏的那个不是吗?” 她肆无忌惮,说话毫无避讳。 殿内的宫女嬷嬷俱是一惊,吓得连忙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郦太后眼瞳轻颤。 沈银翎什么时候看穿她的谋算的? 她年轻时在后宫也称得上所向披靡,怎么遇见沈银翎这个小辈,反倒被直接看穿了心思? 她简直疑心自己是不是老了。 她不可置信地盯紧了沈银翎:“你早就——” “是,臣女早就知道太后娘娘只是利用臣女给郦珠姑娘铺路。”沈银翎含笑扫了眼侍立在侧的郦珠,“毕竟郦珠姑娘每次看向陆映的时候,那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郦珠悄然攥紧双手,脸颊迅速浮红,又因为羞耻逐渐变得煞白。 她复杂地望向沈银翎,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沈云兮曾经感受到的压力。 在牌桌上,美貌单出很容易陷入死局。 可是带有智慧的美貌,却将是牌桌上的绝杀。 沈银翎继续道:“太后娘娘曾经帮过臣女,臣女铭记在心,作为报答,臣女往后余生都会好好孝敬太后娘娘。只是替人生子这种事情,臣女不会再做了。” 她福了一礼,慢慢退出了坤宁宫。 被小辈拆穿谋算,郦太后捏着碧玺佛珠的指尖用力到隐隐发白。 说什么好好孝敬她,这番话分明是划清界限的意思! 她冷笑:“好一个沈家昭昭,她以为她找到了新靠山,往后就不必再看哀家的脸色了吗?当年她外祖母还在京城的时候,也得看哀家的脸色行事,她好大的胆子!” “皇姑奶奶,”郦珠担忧,“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去投靠端王殿下?” 郦太后眉头紧锁。 陆争流虽然比镜危更容易掌控,可他身后还有一个亲娘。 只要张贵妃活着,后宫哪里轮得到她这位皇太后说话? 张贵妃只会挑选张家的女儿去当陆争流的皇后,又怎会瞧得上她们郦家的女儿!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且先看看局势。不知为何,哀家总觉得镜危似乎还有后手……” 郦珠抿了抿嘴唇。 表哥被废黜,岳丈家里的兵权也被夺走,看起来已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 他真的还能东山再起吗? 第350章 背叛也成了深爱 郦太后瞥她一眼,就知道她在琢磨什么。 她威严道:“安安分分待在哀家身边,别乱打什么主意。哀家是经历过皇位更迭的人,知晓京城里的局势诡谲多变,不到最后一刻,咱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赢家是谁。珠儿,哀家今日教你的一课,是沉得住气。你是郦家未来的希望,可莫要失了分寸。” 郦珠回过神,知道自己失了分寸,心底涌出一股惶恐,连忙低头福身:“珠儿谨记皇姑奶奶的训诫。” 郦太后冷眼睨向殿外。 沈银翎的身影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一颗一颗捻着碧玺佛珠,冷笑:“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昭昭呀昭昭,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就是太心急了。” 沈银翎已经坐上了回沈园的马车。 她吩咐微雨道:“如今沈园里面都是些丫鬟婆子,你想办法替我招募一些护卫,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功夫好、人品好,对了,最好长相也要俊秀,别整些胡子拉碴五大三粗的人进来。” 微雨清楚,自家郡主这是在扩张自己的势力。 她犹豫道:“功夫好的人容易找,但忠心耿耿的却难。郡主出身官宦人家,岂不知那些名门望族的护卫都是世世代代的家生子?打小养在府里,用着也放心。如今半路招募,只怕招不到忠心的。” 沈银翎托腮。 微雨所言确实是个问题。 钱买不来绝对的忠诚。 没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在他们眼里所谓的护卫不过是份赚钱的长工,人家凭什么对她忠心呢? 海棠提醒:“奴婢听说郡主以前的家里养了许多护卫,不知他们都去了何处?” 沈银翎一怔。 她父亲擅长骑射功夫,把府里的护卫也培养的个个都是精锐,放在战场上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当年全家被抄的时候,府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能放出去的都放出去了,他们如今也不知散落在了何处,打听起来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她略一沉吟,道:“叫文梨落晚上来一趟沈园,他们做生意的人脉广,很容易打听到消息。我想托她把从前府里伺候的人,重新找回来。” 在沈银翎忙着招募旧部的时候,冷宫。 前朝忙着册立新太子的事情,一时间无人注意陆映,只桂全和德顺还贴身伺候着。 两个小太监躲在帷幕后面,担忧地望着坐在书案前钻研舆图的人。 德顺忧愁道:“自打殿下到了这个鬼地方,整日里不是看舆图,就是研究兵法谋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你有没有发现,”桂全拿胳膊肘捅了捅他,“咱们殿下好像清瘦了许多?” “饭都不好好吃,能不瘦吗?你说昭宁郡主怎么想的,好好的干啥要背叛殿下?多叫人伤心呀!咱们殿下打小就不容易,她就是来给殿下添堵的!” 桂全叹口气:“前段时间她还和咱们殿下好好的书信往来,谁知道突然就变了……” 提起往来书信,桂全从外殿的屉子里取出那几封信:“喏,全在这里了。殿下离开东宫的时候吩咐我都烧了,我怕他将来反悔,就偷偷留了下来。” 两人凑一块儿看,只觉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昭宁郡主明明用情至深,为什么突然就背叛殿下了呢? 德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你说,要是咱俩冒充昭宁郡主的字迹,给殿下写一封信,说后悔背叛他,再劝他好好吃饭,会怎么样?” “你疯啦?”桂全震惊,“殿下被昭宁郡主骗了那么多次,这次肯定不会再信了!” 德顺揉了揉脸颊小声嘀咕:“谁知道呢,万一殿下又信了一次……” “你俩在咕哝什么呢?” 陆嘉泽提着食盒进来。 他是来探望陆映的,虽然素日里一向很怕他,可两人到底是堂兄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更何况他爹娘也十分喜爱陆映。 桂全和德顺把烦恼告诉他,顺便问道:“世子爷您来说说,殿下他会不会相信?” 陆嘉泽瞅着那几封书信,心虚地蹭了蹭鼻尖。 看样子,堂兄还不知道这些信根本就不是沈姐姐写的。 他轻咳一声:“也许会相信吧。” 德顺得意地睨了眼桂全,笑眯眯道:“奴才也是这么想的。奴才瞧着殿下吃不好睡不好的,短短两日清瘦了一圈,这心里真是着急,奴才想伪造昭宁郡主的笔迹,劝殿下好好吃饭。” “昭宁郡主的字写的那么漂亮,你怎么伪造?”桂全反驳,“这事儿根本行不通!”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陆嘉泽再次心虚开口:“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嘉泽悄悄把两人带出皇宫,径直拐进了七宝阁。 文梨落拨弄着金算盘,好奇地抬眼看向他们,眼尖地识别出二人的身份:“公公?” 陆嘉泽落座:“我堂兄最近为了沈姐姐不吃不喝,人都快瘦成干了。文妹妹,咱们得继续伪造沈姐姐的笔迹,与他书信往来,好歹哄着他熬过最难捱的这段时间。” “他竟如此深情……” 文梨落感喟,不由瞟了眼账面。 她家老板惹出这笔情债,却不闻不问把太子晾在那里,只叫她去打听从前那些家仆的下落。 果真是个薄情的美人儿。 桂全和德顺摩拳擦掌:“如果真能伪造出昭宁郡主的字迹,那我们可有好些话想劝解殿下,都是平时不方便说的,或者说了殿下不听的。在殿下心里,昭宁郡主到底与我们不一样,由她说出来,殿下一定会听。” 文梨落铺开文房四宝:“你们说,我来写。” 桂全和德顺激动地对视一眼。 桂全一边抓耳挠腮,一边道:“文姑娘可以这么写:背叛殿下实属情非得已,我肩负家仇不得不报,可殿下偏偏袒护沈家和沈云兮,以致于我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我对殿下用情至深,海枯石烂也不足以形容,然而殿下身边的莺莺燕燕实在多到令我生气,尤其是您还迎娶了我的宿敌沈云兮。这些天我常常想,是不是只有您不再当太子,我才能独占您?” 陆嘉泽一边剥花生吃,一边竖着耳朵聆听。 越听,越是那么回事儿。 不愧是跟在堂兄身边多年的内侍,瞧瞧,字字句句都在表达爱意,便是背叛也成了深爱。 第351章 原来回信的人根本不是沈银翎 德顺紧跟着说道:“盛夏将至,天气闷热,正是容易体虚的时节。听闻殿下在冷宫不曾好好吃饭睡觉,我心里十分担忧着急。人活在世上,身体才是本钱,殿下要是熬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我会心疼殿下的。还请殿下好好休息,等我得空,一定亲自来冷宫探望殿下。” 文梨落写完,吹了吹纸上的墨字:“请二位公公稍等片刻,我现在就命人把这封信用我家老板的笔迹印刷出来。” 傍晚时分,桂全和德顺揣着信,喜气洋洋地回到了冷宫。 刚进殿,就撞见陆映身穿常服,在殿内舞剑。 他的剑法极漂亮,剑风吹起散落在腰后的长发,将那张清贵的面容衬出了几分锋利。 随着一道剑光掠过,雕花窗牗完好无损,窗外的石榴花却从枝头整整齐齐簌簌跌落。 桂全拍手手:“殿下的剑法又精进了!” 德顺点点头:“殿下的剑法令人叹为观止!” 陆映收剑:“少拍马屁。” 两人对视一眼,桂全笑眯眯呈上那封信:“殿下,这是肃王府的小世子从宫外捎带进来的信,好像是昭宁郡主写给您的。” 陆映正背对着他们,端起桌案上的茶水。 茶盏凑到唇边,他顿了顿,冷声道:“扔了。” “咳……”德顺小心翼翼地试探,“殿下,这可是昭宁郡主亲手写给您的信,您就不稍微看上两眼?奴才听小世子说,昭宁郡主在信里写了背叛您的原因。奴才想着,您看过再烧,也是一样的……” 陆映沉默地吃了几口茶。 低垂的细密睫羽遮住了瞳孔,在眼尾拉出了狭长阴影。 修长的指骨隐隐攥紧了茶盏边缘。 因为才练过剑,周身冒出一层热汗,汗珠从额角蜿蜒滚落,顺着喉结逐渐滑进衣领里。 他放下茶盏,喉结微微滚动。 “烧掉”两个字在喉间打了个转,终是没有再次说出口。 他转身,伸手:“拿来。” 桂全和德顺长长松了口气,连忙把那封信呈给他。 陆映拆开信,是沈银翎的笔迹。 视线掠过前半部分,他眼底没什么情绪。 背叛的理由和他想的一样,她要报仇,她把仇恨放在了个人情爱的前面。 至于所谓的“用情至深海枯石烂”,他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他被软禁冷宫这么多天,人家薛伶和陆嘉泽还知道登门探望,她倒好,神龙见首不见尾,连个影都没露! 连露面都懒得露,她还敢腆着脸自称对他用情至深海枯石烂? 她好意思写出来,他都不好意思看。 他继续往后看。 瞧见沈银翎叮嘱他好好吃饭睡觉,他不由轻锁眉头。 旁人不清楚,还以为沈银翎作为他的情人,待他有多么谨小慎微温柔体贴,可他自己却是清楚的,他与沈银翎在一起这么久,她从来就不会叮嘱他这些。 她只顾她自己吃好睡好,燕窝要吃金丝燕窝,睡觉要用天丝鹅绒被,衣裳要穿蜀锦云缎,出行要坐宝马华盖七香车,就连涂脸抹身的胭脂水粉都要用最好最昂贵的,半点儿委屈都受不得。 她何曾管过他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陆映盯着书信,心底突然涌出一股异样。 他沉声:“把她从前写给孤的书信都拿出来。” 桂全还以为他被感动了,恭敬地呈上从前的几封书信:“虽然殿下吩咐奴才烧掉这些东西,但奴才和德顺想着也许您将来会重新翻看,就悄悄给保存了下来。” 陆映把所有信纸都摊平在书案上。 从第一封信到今天这封信,时间跨度很大,可是信纸上的每个字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人的笔迹一定会受到心情的影响,就连最有天赋的书法大家,都不能保证能在不同的时间写出完全一样的字,沈银翎的字迹又怎么可能始终保持如一? 除非,这些信根本就是印刷出来的。 有人拓下了沈银翎的字,制成活字印刷,专门用来给他写信。 陆映盯着信:“孤给她的回信,你们亲自交到了她的手上?” 桂全解释道:“殿下有所不知,当时肃王府的小世子就待在咱们东宫,您和昭宁郡主的来往书信都是他负责传递的。小世子虽然年纪轻,但办事稳重,又是咱们自己人,必不会叫旁人知晓您和昭宁郡主的书信内容。” 陆嘉泽传递的…… 陆映漆黑阴郁的眼瞳边缘,隐隐晕出暗红色,像是两轮血月。 陆嘉泽那个蠢货,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抓紧时间出去玩都来不及,又哪来的功夫给他和沈银翎鸿雁传书? 除非,这件事根本另有隐情。 他按住那些信。 每一封信的口吻都不一样,像是几种性情的人各自写了一封,然后潦草地拼凑成了这一沓。 他声音极低,像是压抑着暴雨欲来的怒意:“叫陆嘉泽滚过来见孤。” 陆嘉泽屁颠屁颠儿跑进冷宫,得知陆映要审他,顿时天都要塌了! 在瞧见书案上那些回信的时候,猜到陆映恐怕已经知道了这些回信根本不是沈银翎写给他的,本就塌了的天顿时更加支离破碎,简直要把他彻底埋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我有罪!” 不等陆映发问,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皇兄,虽然我们欺骗了您,但我们关心您是事实,大家都很盼望您和沈姐姐修成正果呢。看在我们真心实意的份上,您就不要罚我了呗?” 陆映坐在书案后。 脑海里,掠过几个人: 陆嘉泽,文梨落,钱多宝,薛绵绵,还有他跟前伺候的桂全和德顺…… 他就说,沈银翎那种大小姐脾气的女人怎么可能会主动写信认错。 最要紧的是,他的回信被这群人看了个精光,背后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他。 年少时,他给沈银翎写信,结果回信的人却是她的侍女白霜霜。 如今人到青年,他再次给沈银翎写信,结果回信的人也依旧不是她。 男人浑身的薄肌都绷紧了,脸色不可谓不难看。 陆嘉泽斗胆观察他的表情,见他薄唇紧抿沉默不语,忍不住试探:“皇兄?我们不是有意戏弄你,我们是真心想要撮合你和沈姐姐的……” 被陆嘉泽用这种眼神凝视,陆映忽然想笑。 原来在旁人眼里,他在沈银翎面前是这么可怜。 第352章 没有回头路 过了很久,陆映才凉薄道:“小小年纪不跟着夫子学本事,却有闲情逸致学人家媒婆牵红线。孤会写信告诉皇叔,你在京城干的好事。” 陆嘉泽倒吸一口凉气。 天呐! 他好容易才赶走父亲给他聘的几个老头,才刚过上两年逍遥日子,要是堂兄再向父亲告状,父亲肯定会派一群更加严厉的老头过来盯着他! 他膝行至陆映跟前,哭哭啼啼地拽住他的袖角:“堂兄,你不能这样啊!我没犯罪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能对我要求那么高呀!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插手你和沈姐姐的事情了,你就别写信给我爹了吧?!” 陆映懒得搭理他,递给暗处的白灵一个眼神。 白灵上前,不顾陆嘉泽手脚并用使劲挣扎,扛起他就往外走:“小世子,得罪了。” 桂全和德顺战战兢兢地跪在原地,连头都不敢抬。 这事儿他俩也有参与,早知道就不听小世子的鬼话了…… 陆映知道他俩是想劝他好好吃饭睡觉,奴仆忠心不忍苛责,于是只把书案上的那些书信团在一起,冷淡道:“烧了吧。” 两人劫后余生,哪还敢再悄悄保存这些书信,连忙弓着身子烧信去了。 冷宫外。 夜色如墨。 两道身影站立在树下,远远注视飞檐斗拱悬挂宫灯的黑色石头宫殿。 随着陆嘉泽被白灵扛出大殿,他的鬼吼鬼叫声在夜风里传出很远:“堂兄、堂兄!我求您啦,您千万不要和我老爹告状!我给您当牛做马啊!” 声音渐渐远去,大约是被白灵扔出了冷宫。 沈行瀚道:“一旦走进这座宫殿,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他如今只是废太子,将来能否东山再起犹未可知,如果赌输了,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出头之日。” 他身旁的少女系着薄薄的紫色斗篷,穿一条石榴红罗裙,能看出曼妙身姿:“兄长把赌注压在了他的身上,那么心雅也愿意把赌注压在他的身上。心雅与沈家的荣耀,永远都是一脉同枝。” 沈心雅的回答,令沈行瀚十分满意。 他勾唇:“锦上添花总是寻常,雪中送炭才更令人动容。如今兮儿蒙受打击一病不起,他身边没有别的女子伺候。你这个时候出现,大约会被他记一辈子。将来他东山再起,凭借共渡难关的这份情谊,只要你不犯大错,你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沈心雅微笑:“兄长说的是。” 夜色苍茫,紫衣少女款款踏进了石殿里。 殿内烛火葳蕤。 陆映穿一袭宽松的玄黑色常服,正在灯下临帖。 沈心雅好奇地打量他,明明是被废黜身份幽禁在这里,可他一身气度依旧有如玉树金凤,肌肤冷白薄唇淡红,优越的骨相在烛火的光影下愈发深邃漂亮。 沈心雅脸颊微微浮红,主动上前为他研墨。 陆映连头都没抬:“你家兄长让你来的?” 沈心雅垂着头,不卑不亢地回答:“兄长说殿下幽居于此,身边只有两个小太监伺候终归不太方便,因此打发臣女前来照顾殿下的起居。” 她提前做过功课,研究过陆映和沈云兮、沈银翎的相处方式。 她认为陆映不喜欢太过蠢笨的女人,聪明伶俐、从容不迫,才是他喜好的那一类。 陆映对她的回答没有感到意外。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行瀚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 他是他智囊团里的一员,也许他隐隐猜到了他的谋算,认定他很有可能东山再起,于是刻意加大投在他身上的砝码,除了沈云兮之外,还另外安排了府里的庶妹来冷宫伺候他。 陆映道:“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因此没有女子愿意待在冷宫,陪伴一个失去前程的男子。你和你的兄长做出违背本性的事情,只是因为在孤的身上看见了机会和利益,所以才不惜赌上余生。沈姑娘的勇气和决心,孤已经了解,只是孤的身边,并不需要一个钻营投机的女子。” 沈云兮那种脑子,有时候也挺好的。 虽说她是笨了点,可他被幽禁冷宫之后,她直接跟过来了。 她不如沈行瀚和沈心雅聪明,她以为他从此倒台,气血攻心缠绵病榻。 他去偏殿看过她一次,小姑娘没吵没闹,反倒虚弱地安慰他,她爹爹一定会在外面想办法帮他夺回储君之位。 世上真心难得。 沈心雅紧紧攥着墨条。 眼前的青年,不愧是从一众皇子里厮杀出来的人。 她和兄长以为他们今夜是在雪中送炭,可对方却一眼看穿了他们的心理。 不愧是她年幼时就喜欢上的男人。 不过…… 她与别的女子终究不一样,她和他是有缘分在的。 七岁那年,十八肆大街举办百花祭,她和沈家其他女儿一同前往,在观看花神游街的时候,被沈云兮使坏挤进河里,当时所有人都忙着看花神,唯独她无助地在水里挣扎,求救的声音被爆竹声和喧嚣声压下,灭顶的恐惧笼罩着她,那一刻她以为她就要死了—— 就在她绝望的一瞬间,陆映跳下来救了她。 当年陆映也只是个瘦弱落魄的少年,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拖上岸。 后怕袭来,她紧紧抱住双臂,哭得嘴唇发抖浑身轻颤。 陆映一边拧干衣袍,一边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我送你回家。” 沈心雅只是哭。 她是沈家二房的庶女,姨娘被嫡母欺压,连她也被嫡姐沈云兮踩在脚底下,平日里当丫鬟似的使唤来使唤去。 因为她和沈银翎长得有两分相似,沈云兮就嫉恨上了她的容貌,经常和其他姐妹一起嘲笑她生得丑陋矮小,世上根本没人喜欢她。 就连府里的丫鬟们,也被沈云兮在私底下打了招呼,不准夸她长得漂亮,一旦看见她照镜子,就要告诉她她长得不好看,再怎么照镜子也仍旧不好看。 小孩子心思单纯,长期暗示下,她就真以为自己容貌丑陋,于是一直低着头走路。 可即便如此伏低做小,嫡姐也仍然不肯放过她,竟不顾她不会凫水,狠心把她推下了河。 她抹着眼泪,望了眼对面丰神俊秀的稚气少年,忍不住自卑地羞红了脸,哽咽道:“那个,你闭上眼睛好不好?” 陆映拧干衣袖上的水:“为何?” 第354章 她的昭昭是一把美人刀 “因为我长得不好看……”沈心雅难过地垂着头,“她们都说我长得不好看……” 泪珠子啪嗒啪嗒掉落。 她跪坐在河边,可怜兮兮泣不成声。 陆映皱了皱眉。 半晌,他才道:“也没有很丑。”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石榴红罗裙上,顿了顿,又道:“你这条石榴裙很漂亮。” 沈心雅猛然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不可思议地注视他。 他是第一个告诉她,她长得不丑的少年郎。 他还夸她的裙子很漂亮! 心脏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少女脸颊浮红如血,完全忘记了浑身湿透的冷意,周遭的天地仿佛也都亮了起来,她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春日里百花盛开的热闹与明媚。 她紧紧攥住裙角,目光掠过他系在腰间的蟠龙纹刻字玉佩,不由惊讶道:“你是四皇子?” “嗯。” “我……我是沈家的女儿……”沈云兮羞怯地咬了咬嘴唇,“谢谢你救我。” 陆映起身:“你看起来已经没事了。我先走一步。” “诶?” 她还想再说点什么,陆映已经走远了。 后来,等她再听见陆映的消息的时候,他已经是当朝太子了。 她暗暗为他高兴,还曾为了他去寺庙里捐香油钱。 再后来,她听说陆映和沈家女订亲,她以为自己多年来的等候与暗恋终于要有结果了,陆映终于要来娶她了。 可是谁知,陆映要娶的人竟然是她的堂姐沈银翎! 沈银翎经常穿石榴红罗裙,世人都夸赞她穿这种罗裙很漂亮,却不知最先穿石榴裙的沈家女是她沈心雅,她怀疑是太子殿下搞错了对象,因为石榴裙的缘故,误把沈银翎当成了她,毕竟她当时没有报上自己的名字。 也或许,根本就是沈银翎调查到她和太子殿下的这段过往,所以故意当着殿下的面穿石榴裙,冒充成当年落水的她,心机地抢走了她的这段姻缘。 她好恨。 她本就是出身低微的庶女,沈云兮夺走了她在府里的一切,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嫁给陆映。 可是,沈银翎竟然抢走了她唯一的希望! 这两个贱人都该死! 好在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回到了太子殿下的身边,她一定会让他重新想起来,当年落水的小姑娘是她沈心雅,他念念不忘的石榴裙少女,也是她沈心雅! 冷宫,黑色石殿。 沈心雅放下墨条,拿手帕擦干净指尖。 她不知如何向陆映解释当年的事,贸然说出来倒显得太过刻意,这种事情还是得让当事人亲自发现,才能更加震撼难忘,也能对她产生浓浓的愧疚。 她琢磨着,恭声道:“不瞒殿下,对兄长而言,我是他加注在您身上的砝码。可是对我而言,我是心甘情愿来冷宫伺候您的。我不在意您的身份,只要能留在您身边,我就十分满足了。” 陆映有些厌烦。 经历了被沈银翎背叛一事,他现在根本就不想再碰女人。 他冷冷瞥向沈心雅。 他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救过一个沈家的小姑娘,似乎就是眼前这位。 当时这小姑娘矫情得很,好容易死里逃生,不关心她自己的身体,也不向他道谢,反倒矫揉造作地请他闭上眼睛,在那里哭哭啼啼说她长得不好看。 当时他想,跟个落汤鸡似的,比起那位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沈家大小姐,确实不好看。 但是出于骨子里的皇族教养,他还是说了句没有很丑。 后来他注意到了她身上的那条石榴裙。 小姑娘过于矮小瘦弱面黄肌瘦,不大撑得起那条裙子,那一刻他莫名其妙想到沈银翎,想到如果是她穿这条石榴裙,一定很漂亮。 于是他就夸了一句她的石榴裙很漂亮。 这小姑娘不知怎的就像是打了鸡血,突然就不哭了。 这是他对沈心雅唯一的一次印象。 他收回视线,把写废的宣纸揉成一团,散漫道:“不肯走?” 沈心雅满眼坚定:“我已决心跟随殿下。无论是洒扫庭阶还是做饭洗衣,我都愿意为殿下效劳。我知道语言不能说明什么,我会用时间和行动,向殿下证明自己的决心。” 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映就知道这女人是撵不走了。 他把废纸团扔到旁边:“你姐姐身边正缺伺候的人,你既想留下来,那就去照顾她吧。” 沈心雅愣了愣。 很快,她委屈地抿了抿嘴巴,望向陆映的眼神充满了欲言又止。 可她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起身福了一礼:“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姐姐。” 她想,如果她在沈云兮那里受到足够多的委屈和伤害,那么将来陆映知道她就是他年少时倾慕的石榴裙少女时,一定会加倍憎恨沈云兮和沈银翎,也会加倍怜惜她。 于是她流露出一种坚韧不拔的表情,像是一朵不惧风雨的小白花,决绝地退出了主殿。 转眼便是陆争流册立太子的日子。 沈银翎进宫参加册封大典的时候,注意到宫里格外热闹,几条主要宫道都铺了红毯,琉璃殿檐下的各色宫灯焕然一新,连路边不知名的小树都被挂上了红绸和红灯笼,宫女太监捧着皇帝赏赐的东西,穿过宫巷往张贵妃的宫里走,队伍长到看不见尽头。 天子赏赐六宫大赦天下,整座皇宫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她记得当年陆映册立太子时,哪有什么赏赐,只不过是简单走了个过场。 她弯唇:“皇帝老头儿还挺偏心。” 薛绵绵跟在她身边,拿一双小鹿似的湿润眼睛瞅她,小声道:“昭昭,我觉得废太子挺可怜的……” 生母走得早,母族远在西北关外。 好容易挣到储君的位置,却被喜欢的少女亲手拽了下来。 沈银翎挑眉:“你那是什么眼神,好像我欺负了他似的。可我也没办法呀,谁叫他非要保沈云兮和沈家?更何况他从前待我也是非常心狠的,他那般羞辱于我,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她可没忘记刚从甘州回京的那几个月,是如何在陆映手底下艰难求生的。 被关在密室里的事情,她到现在还记得呢! 薛绵绵轻轻叹了口气。 她的昭昭是一把美人刀,看似温柔解意,实则刀刀取人性命呐。 “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沈银翎望了眼冷宫的方向,“我是该去瞧瞧他了。” 第354章 陆映哥哥要杀我吗? 太子册封典礼结束之后,前朝依旧热闹。 官员们争相恭贺陆争流,从前在陆映手底下艰难求生的端王一派官员个个扬眉吐气,连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从前的太子党派却都宛如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悄然离场。 沈银翎站在人群外看热闹。 陆争流今日的穿戴打扮是张贵妃亲自把关的,一袭朱色滚玄边五爪团龙纹太子服制衬得他玉树临风,金冠束发,连那一根垂在胸前的小辫子也绑了上去,看起来比平日里端重许多。 陆争流注意到她,挤开人群来到她面前:“沈姐姐?” 沈银翎从海棠手里拿过贺礼递给他:“恭喜。这身朱袍很衬你。” 陆争流低头扫了一眼衣袍。 今晨母妃亲自给他系上腰带时,含泪微笑欣慰点头,也夸他穿这身衣裳好看。 可是他觉得这衣裳穿起来一点也不舒服,一件套着一件,像是冰冷华贵的重重枷锁,彻底把他囚禁在了这座高墙重重的皇宫里。 他打开沈银翎送的锦盒,里面是一副精致昂贵的金丝软甲手护。 他瞳色不觉深了深。 如果他不曾当上太子,那么他可以戴上这副金丝手护,在边关骑着白马肆意驰骋,也许他会在草原上遇见喜欢的牧羊姑娘,他会带她去看边关的月,去听深夜的笛,在挂满露珠的原野深处,做很多很多无拘无束的事。 然而现在—— 陆争流合上锦盒,再次望向沈银翎的双眼:“沈姐姐,谢谢你,我很喜欢这份贺礼。” 沈银翎想了想陆映当太子时的模样,道:“你应当自称孤。” 陆争流许是觉得这自称太过正经,于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只笑了一下,那笑容就倏忽消失无踪。 少年还算稚气的脸庞上呈现出别样的端肃,仿佛他就应该变成这种样子,只眉尖和眼瞳深处有委屈抑制不住,似乎快要难受地汹涌落下。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片刻,沈银翎道:“对了,我要去一趟冷宫,想问你借几个护卫。” “这不是什么大事。” 陆争流摆了摆手,把身边最厉害的几个护卫借给了她。 “对了,你看见陆映的时候,替我转告他——” 陆争流本想托沈银翎之口替他向陆映放几句狠话,比如他将来有空就会去冷宫给哥哥报仇,可是话到嘴边,又化作了无言。 这几天,他虽然没有正式册封太子,可父皇和文武百官都把他当成了太子。 他来到东宫,才发现原来当太子那么辛苦。 陆映每天处理的政务内容多到离谱,每天的时间也安排得很满,父皇偷懒,甚至把一大半朝堂国事都交给了陆映去做。 他试图追上陆映,像他那样把一切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可是翻开奏折,他才发现许多东西他根本不懂,他处理不好那些折子。 一天下来,国事堆积成山,他焦头烂额也才仅仅处理完几件。 只是过了几日陆映的生活,他就苦的不想醒来,不想讲话。 可是这种苦日子,陆映过了很多年。 也许他执着于沈姐姐,只是因为对他而言,沈姐姐是这种烦躁无光的苦日子里,唯一的一抹亮色。 沈银翎好奇:“替你转告什么?” “没什么……”陆争流轻声。 在做不到陆映那种程度之前,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报仇。 沈银翎和薛绵绵分别之后,径直去了冷宫。 刚踏进来,看守冷宫的老嬷嬷赔着谄媚笑脸迎上前来:“哟,昭宁郡主怎么来了这种腌臜地方?瞧这地上乱的,可别弄脏了您的绣鞋!” 经历了和甘棠微当众比试以及状告废太子的事情,沈银翎如今成了京城里的红人儿,谁都知道当年那个全家被抄的落魄大小姐,又重新爬上了皇城的至高处。 沈银翎赏了她一颗明珠,问道:“废太子住在何处?” 老嬷嬷对着太阳光看了一眼明珠,霎时笑逐颜开:“回郡主话,废太子住在西北方向的黑石殿里,不怎么出来走动。倒是他那位前太子妃,也就是您的堂妹,她生病了,现下搬到隔壁偏殿居住,整日里呼来喝去,非要吃好的,不知道的以为她还是太子妃呢!” 沈银翎扬唇一笑。 她那个堂妹自幼娇生惯养,想要什么婶母都会送到她手上。 当了几年养尊处优的太子妃,骤然尝到从云端跌进淤泥的滋味,定然是不好受的,一时气血攻心生病了也不奇怪。 爹爹在世时带她狩猎,曾经亲自教过她,猎杀猎物就应当乘胜追击,不给对方任何喘气的机会。 如今陆映被废,叔父兵权被夺,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她打发走老嬷嬷,对身后跟着的几名护卫道:“我既问陆争流要了你们,你们暂时便算是我的人了。现在立刻前往偏殿,我要沈云兮死。” 少女明艳张扬,不可一世。 护卫们莫敢不从。 沈银翎也没闲着,扶了扶金步摇,款款去了黑石殿。 殿内却不见陆映的踪影。 穿过几道殿门,殿后是一片高墙围起来的园子,正值初夏,墙角的石榴树结出火红榴花,葳蕤茂密的枝桠里藏满了小小的青杏。 遍绣牡丹的榴红裙裾轻扫过殿槛。 沈银翎站在殿檐下,看见陆映身穿霜白色箭袖常服,三指宽的莺歌黄腰带勒出宽肩窄腰的健硕身形,发束高马尾,正在园子里舞剑。 剑光如雪,挽花如萤。 大朵大朵的石榴花撒落满地,空气里弥漫着花枝的清新香气。 青年的身形如游龙舞凤,仿佛与长剑融为一体。 令沈银翎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燕子矶上陆映与燕喆岷争斗,身后万剑归宗的磅礴招式。 她正欣赏,忽觉剑风冰冷几分。 眼前寒光掠过。 织花宽袖和轻纱裙裾被剑风带的婉转飞扬,园子里无数石榴花化作漫天花雨袭向沈银翎,下一瞬,三尺剑锋堪堪停在了她的眉心。 四目相对。 沈银翎弯起眉眼:“原来陆映哥哥穿白色衣裳也这么好看。” 陆映面无表情。 剑尖停顿在少女白皙柔软的眉心,仿佛下一瞬就会刺穿她的脑袋。 沈银翎甚至能感受到剑尖上传来的凉意。 她依旧不躲不闪,丹凤眼笑的宛如月牙儿:“陆映哥哥要杀我吗?” 第355章 那个狐狸精是她的堂姐 陆映不语。 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数日不见、玉柔花软的少女,可他浑身的薄肌却像是如临大敌般紧紧绷了起来,狭眸漆黑阴郁,下颌线和薄唇的线条也格外锋利清寒。 “瞧你,”沈银翎眉眼弯弯柔声细语,“我不过是个小女子,陆映哥哥看见我怎么像是看见了可怕的仇敌?对了,我已经派人去隔壁偏殿诛杀沈云兮,过会儿陆映哥哥若是得知了她的死讯,可不要为她伤心难过哦。” 陆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 他声音低哑寒凉:“谁允许你动她的?” 沈银翎注视他的双眼,脸上的笑容敛去三分:“不容许我动她,我也动了。我不止要动她,我还要动沈炎全家。陆映哥哥,你再这般维护沈云兮,我会吃醋的。” 吃醋…… 如果放在从前,陆映听见她会为他吃醋,不知道会暗暗欢喜成什么样。 可是现在…… 她勾结燕喆岷,勾结陆争流。 她拿她自己当诱饵,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拽了下来。 她背叛他,却还要说会为他吃醋。 他看着站在殿檐下巍然不动的少女,一字一顿:“你以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 沈银翎静默半晌,轻扬红唇。 她无视他的长剑,腰肢细软如柳,一步步走向他:“陆映哥哥,那你动手呀,你还在等什么?” 剑尖就抵在她的眉心。 随着她一步步走下台阶,陆映手执长剑,不由自主地一步步往后退却。 石榴红裙裾轻扫过黑石台阶,少女挂在腰间的玉环玉珩琳琅作响,台阶前的榴花被轻轻扫落,在初夏的风里带出一股甜郁异香。 “陆映哥哥剑法无双,执剑的手又稳又狠,死在你剑下的魂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沈银翎的声音细甜如蜜,“如今这是……怎么了?我虽不曾习武,却也听我爹爹提起过,执剑之人,最忌讳优柔寡断呢。” 悬在正上方的宝剑折射出摄人寒芒,倒映着少女内勾外挑的丹凤眼,她细嫩娇白的食指抵上剑刃,瞬间沁出一滴嫣红血珠。 陆映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那滴血珠上。 血珠坠落,溅在了台阶上。 陆映忽然收剑,侧过身去不再看她:“滚。” 沈银翎饶有兴致地打量他的侧影。 她都背叛到这个份上了,陆映这厮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叫她滚。 她正要继续调笑陆映,一道尖细的嗓音陡然传来:“殿下救命!” 是沈心雅。 她原本被陆映打发去照顾沈云兮,哪知今日突然从外面蹦进来几个护卫,话都不说就直接砍向她们所有人! 幸好殿下在偏殿附近留了几个暗卫,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沈银翎瞥向不远处。 随着沈心雅逃跑过来,莲心莲叶也扶着沈云兮过来了。 昔日从她手里抢走了太子妃之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堂妹,如今成了个病恹恹的落汤鸡,脸色蜡黄形容憔悴,看起来十分落魄凄惨。 沈银翎弯唇:“看来,陆映哥哥早就料到我会痛打落水狗,因此提前在沈云兮的偏殿安排了暗卫,以便好好保护她……陆映哥哥待沈云兮,还真是体贴周到。” 她嗓音甜腻柔软,声线里却藏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仿佛对独占陆映这件事,已经懒得再继续隐藏。 “贱人……” 陆映还没说话,沈云兮气喘吁吁地骂了起来。 她颤抖地抬起手指着沈银翎:“你这个贱人,竟敢派人谋害本宫!等将来本宫复位,本宫一定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制成供人玩乐的人皮鼓!” 陆映的暗卫和陆争流的护卫们也追了过来。 在看见陆映和沈银翎都在这里的时候,两拨人马便没敢再动手,只讳莫如深地僵持在那里,一时间原本空旷的后园子变得十分拥挤热闹。 “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沈银翎拢了拢精致的织花宽袖,丝毫不在意指尖的伤口,“堂妹倒是想,只怕陆映哥哥不肯答应。” “贱人,谁准许你唤殿下的名讳了?!”沈云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浑身炸毛。 沈银翎轻哂:“我唤他名讳怎么了?他就喜欢听我这么唤他。去年七夕,堂妹在盛国寺抄写经书的时候,我在你寝殿的床榻上,不知道唤了他多少遍呢。殿下凶悍,我真真是要把嗓子都唤哑了。” 沈云兮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去年七夕,她记得有个勾引太子殿下的狐狸精跑到她的寝殿,给她留下一张挑衅的字条,险些把她气晕过去。 “难道……难道宫外那个一直勾引殿下的狐狸精……”沈云兮不敢置信地指着沈银翎,声音克制不住地发抖,“就是……你?!” 她找了好久好久。 京城里达官显贵的千金都被她查了个遍,也没查到那个狐狸精究竟是谁。 却没想到,竟然是她已经嫁了人的堂姐! “不错,是我。”沈银翎承认得干脆,“去年浴佛节,在盛国寺当着你的面带走陆映哥哥的女人,也是我。指使殷珊珊弄出那些话本子的幕后之人,还是我。” “对了,堂妹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回京的吗?其实是陆映哥哥特意想办法把我弄回京城的哦。那日御书房我在天子面前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这一年来陆映哥哥金屋藏娇是事实,夺臣之妻也是事实,为了我屡次三番丢下你更是事实。” 沈云兮嘴唇发抖,死死盯着沈银翎,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自幼爱慕太子殿下。 她以为父兄害死了沈银翎的父兄,她就能取代沈银翎嫁给太子殿下,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却没想到,沈银翎这贱人竟然与太子殿下暗度陈仓,藕断丝连!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滚落:“你胡说!殿下光风霁月端肃自持,最是循规蹈矩不过,怎么可能做出夺臣之妻的这种事?!一定是你蓄意勾引!要么……要么就是你拿捏了殿下的把柄,或者不知廉耻给殿下下了药!” 沈银翎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当年她全家被抄,她在寒冬腊月坐着囚车流放甘州。 可也就是她流放的那个月,沈云兮取代她,八抬大轿凤冠霞帔嫁给了陆映。 当年洞房花烛风光无两的沈云兮,会想到今日吗? 她心底十分痛快,悠悠道:“是不是真的,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沈云兮怀着最后一线期望,红着眼圈望向陆映:“殿下?” 第356章 不会再喜欢她了 陆映的沉默,已经向沈云兮说明了他的答案。 沈云兮双腿一软,被莲心莲叶搀扶着才没有跌倒在地。 眼泪大颗大颗淌落。 她崩溃地望着陆映,想起了过去那些偷偷爱慕他的岁月。 那时候的沈银翎多风光啊,家世显赫美貌聪敏,被吴王陆时渊惦记深爱,被京城里所有王孙公子倾慕讨好。 就连陆映,就连这个刚被封为太子、清冷寡言的少年,也愿意在她面前俯首称臣。 她曾经好几次故意装作单纯天真的样子,以沈银翎堂妹的身份接近他,喊他姐夫,以介绍沈银翎喜好的名义约他出来踏青游玩。 而他待她也很好,几乎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 他会在她的要求下给她买很多贵重的首饰,只是每次买完她喜欢的首饰,他又会单独再给沈银翎买一份更昂贵的珠钗头面,托她代送给沈银翎。 她不甘心,私底下不知道私吞了多少次他送给沈银翎的礼物,转头又告诉他,她姐姐不仅讨厌他送的礼物,也很讨厌他。 后来,他渐渐发现了她其实是在勾引他。 他不理她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陆映与沈银翎出双入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沈银翎那种贱人。 她被嫉妒和醋意驱使,在背地里扎了无数沈银翎的小人,上万次诅咒她跌落云端被人厌弃,上万次祈祷自己能替代她的位置,享受她的风光—— 直到父兄设局陷害伯父,让他们全家被抄,她才终于得偿所愿。 过去那四年,她以为她已经是全天下最高贵、最幸福的女人。 她以为她彻底把沈银翎踩在了脚底下。 连沈银翎从甘州回到京城,她也不曾畏惧惶恐,甚至还想百般捉弄她、羞辱她。 可是……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沈银翎这贱人竟然不声不响地勾引了太子殿下! 那她曾经当着沈银翎的面,和殿下秀的恩爱算什么? 算笑话吗?! 沈云兮恼羞成怒,脸颊发烫,面容狰狞。 她哭哭啼啼地嚷嚷:“我以为殿下早已忘了沈银翎,我以为殿下哪怕没有那么爱我,待我也是与旁的女子不同的!我费尽心机才走到殿下身边,费尽心机才成为殿下的妻,我待殿下一往情深,殿下怎么可以瞒着我和沈银翎这贱人旧情复燃?!” 不等陆映说话,她又眼睛血红地瞪向沈银翎:“还有你这贱人,你怎么敢破坏我和殿下的感情,怎么敢屡次三番挑衅于我?!手下败将就该有手下败将的觉悟,既然流放去了甘州,就该永远待在那里,就该永远去伺候那些低贱的男人啊!你父兄和你娘都死了,你有什么脸一个人苟活于世?!” 她几近疯癫。 说话之间,甚至扑上来想抓挠沈银翎的脸。 沈银翎后退一步。 几名护卫瞬息之间挡在她面前,狠狠把沈云兮推倒在地。 沈银翎居高临下,垂眸看着她在地上扭曲挣扎:“手下败将?棋局尚未走到最后一步,堂妹凭什么断定,这盘棋是我输了?” 沈云兮只是嘶吼乱叫,像是被刺激疯了一般。 “对了,”沈银翎娇艳欲滴的笑容里透着残忍,“堂妹还不知道吧?你已经彻底坏了身子,今后再也不能生育了呢。你还记得去年城郊狩猎,你身边多了个洗衣裳的宫女吗?那个宫女也是我,我每日用绝子香粉掺在水里为你洗衣,你闻久了那种香味,药效渗透进四肢百骸,你再也不能为你心爱的殿下生个孩子了。” 沈云兮的吼叫声骤然停滞。 她抬起蓬头垢面的脸,呆呆望向沈银翎。 她不能生育了? 可是从没有太医告诉她这件事…… 就连燕子矶上,她为殿下挡箭受伤,那些前来看诊的御医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她嘴唇颤抖:“你骗人……” 沈银翎低笑:“堂妹不知道也是有的,毕竟陆映哥哥生怕你知道真相后会伤害我,于是买通了所有御医,不许他们告诉你这件事。” 沈云兮猛然望向陆映。 陆映的脸隐在树下的阴影里。 她瞧不见他的眼神,只能看见紧绷的唇线。 心底涌出浓烈的危机感,她突然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紧紧扯住陆映的袍裾:“殿下!殿下!这贱人是故意欺骗臣妾的对不对?她想离间臣妾与您的感情对不对?!” 初夏的风,带着一丝暮春遗留的凉意。 陆映不擅长欺骗女子。 他平静道:“她没有骗你。” 沈云兮怔怔凝视他。 眼底最后一线光芒悄然熄灭,她的手无力垂落,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她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鼻涕,双肩抽噎着微微抖动,声音低不可闻:“殿下明知后宫女子的立身之本是子嗣,却纵容这贱人如此对待臣妾……难道时隔这么多年,殿下心里,依旧只喜欢她一人?” 陆映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收紧。 隔着榴花光影,他注视不远处的沈银翎。 少女美貌更胜当年,宛如一轮灿烂绝伦瑰姿艳丽的太阳,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胜却春夏之交的所有花木,明媚张扬的仿佛能灼伤人的眼眸。 他年少时就像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她这轮太阳,妄图将这轮太阳占为己有。 可是现在,他不会再犯蠢了。 他收剑入鞘:“没有喜欢她。” 顿了顿,他再次看向沈银翎,狭眸平静如水:“不会再喜欢她了。” 沈银翎歪了歪头。 她看着陆映亲自扶起沈云兮,不满道:“陆映哥哥。” 陆映没有理睬她。 沈云兮受宠若惊:“殿下?” 一旁的沈心雅也忍不住悄悄露出喜色,旋即乖巧上前:“殿下,臣女来扶姐姐吧。” 沈心雅搀扶着沈云兮往黑石殿里走,眼见和沈银翎擦身而过,沈银翎忽然抬手拦住她们。 她凉薄道:“我准许你们走了吗?” “你算什么东西?”沈云兮宛如斗胜的公鸡,狠狠剜了一眼沈银翎,“这里是殿下的地盘,殿下都不喜欢你了,你还杵在这里吆五喝六,也不嫌碍眼!” 沈银翎:“你说什么?” “我说殿下都已经不喜欢你了,你还——” 寒芒乍现! 沈银翎抽出身侧护卫的佩剑,直接刺向沈云兮! 沈云兮下意识抬手遮挡,那把削铁如泥的佩剑直接砍下了她的三根手指! 第357章 陆映哥哥是我一个人的了 鲜红血液从断指处喷涌而出! 沈云兮霎时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捂着伤口蜷缩在地,整个人宛如麻花般扭成了一团! 她浑身痉挛抽搐,钻心刻骨的疼痛袭向天灵盖,终于两眼一翻白,彻底晕厥了过去! 沈心雅的脸上也被溅满了血滴。 她捂住嘴,不敢置信:“堂……堂姐……你身为士族女子,怎么能……怎么能如此粗鲁狠毒?嫡姐不过是多说了你两句,咱们姐妹一场血浓于水,你怎么能下此狠手?都说姐妹情深,你们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就要反目成仇呢?” 沈银翎似笑非笑:“沈心雅,你被沈云兮欺负了这么多年,今日看见她这副惨状,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吧?搁这儿装什么天真无辜呢?” 沈心雅脸色一白:“堂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关心沈云兮,这个时候应该在抱着她掉眼泪,并且求人去请太医才是,而不是站在旁边说风凉话。”沈银翎收剑入鞘,“连演戏都演不好,难怪会被沈云兮这种蠢货欺负那么多年。” 沈心雅一噎。 沈银翎转向陆映:“现在去请太医,或许还来得及为她接上那几根手指。陆映,你想为她请太医吗?” 陆映看着她。 他记得沈银翎年少时虽然娇纵跋扈,但并不残忍,平日里总是一副小姑娘心性,见到鲜血都会害怕,出门游玩的时候,撞见人家妇人在河边杀鸡都要捂住眼睛。 可是现在,她亲手削断了堂妹三根手指,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去年春日,沈银翎从甘州回京。 他将她金屋藏娇,要她当了他的禁脔。 却忘了她离开京城已有三年。 那三年她经历了什么,他只从她的信里了解过。 可是,如果她在信里撒谎了呢? 他对她离开的那三年,根本就一无所知。 陆映道:“条件。” 沈银翎走到他面前,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左右打量片刻,她微笑:“我要你入郡主府,当我的禁脔。” 园林寂静。 桂全和德顺惊的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听见了什么?! 昭宁郡主竟然要求他们的太子殿下,去给她当禁脔?! 这是何等的屈辱! 她还要命不要! 昭宁郡主生得花容月貌,这怎么行事作风像极了书里强抢民女的恶毒大反派呀! 白灵和一众东宫暗卫也都屏息凝神,不可思议地盯紧了沈银翎。 夏天的阳光白花花的,穿透石榴树的枝桠照落在沈银翎的面庞上,少女肌肤细白如玉,鬓边海棠娇艳欲滴,捏着陆映下巴的纤纤玉手上,还戴着嫩粉色纱缎攒珍珠牡丹花戒指。 少女骄纵,不可一世。 从昔年落魄的罪臣之女爬到今日昭宁郡主的位置上,她也确实有骄纵的资格和本钱。 陆映眉心轻蹙:“沈银翎。” “不肯?”沈银翎抬了抬眉梢,“我等得起,沈云兮可未必等得起。人家对你痴心一片,你怎么忍心让人家小姑娘从此只剩七根手指头?” 沈心雅急切道:“殿下,沈银翎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折辱您,您可别上她的当!如果嫡姐是清醒的,肯定也不愿意让您委身与她!” 沈银翎没理睬她,只是耐心等待陆映的选择。 不出她所料,没过片刻,陆映道:“我答应你。” 沈银翎轻哂。 她不觉得陆映答应她,是因为怜惜或者喜欢沈云兮。 他只不过是对沈云兮负有责任感罢了。 他就是这般人。 陆煜并不在乎陆映的死活,于是在陆争流的暗中相助下,沈银翎轻而易举就把陆映带出了冷宫,囚禁在了沈园的一处楼阁里。 朝臣对此也都一无所知,除了桂全他们几个知情人,其他人都以为废太子依旧软禁在冷宫里。 今夜有雨。 沈银翎沐浴过后,来到楼阁寝屋。 上百盏金色烛火将屋子照彻如明。 沈银翎拂开暗红色绣金纹垂纱帐,陆映的手腕脚腕都缚着铁扣,就连脖颈也套着铁环,锁链一端牢牢嵌进了墙体,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他的活动范围仅限这座拔步床。 青年披散如绸缎般的乌发,黑色衣襟敞开,露出块块分明的健硕胸肌和腹部,窄腰处的人鱼线性感冶艳,下身只系着一块绸布,微微张开的长腿,令人难以自抑地浮想联翩。 沈银翎踢掉绣花鞋,将秀发撩到一侧,淡然自若地上了床榻。 她瞥向陆映。 半明半暗的床笫间,光影勾勒出男人极其优越的骨相,鼻梁弧度又高又挺,下颌棱角分明,狭眸和淡色薄唇在烛火下折射出诱人的欲色暗芒,身体缠绕的锁链平添几分禁欲色气。 沈银翎骑在他的腰间,手掌覆在他的胸肌上:“陆映哥哥生得好看,难怪那么多小姑娘喜欢你——不过,从今往后,陆映哥哥就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不施粉黛,眉眼带笑。 与陆映角色对调之后,她才察觉到,原来独占心仪之人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难怪世上男子都喜欢三妻四妾,却不许自家妻妾红杏出墙。 陆映道:“沈云兮的伤口——” “住嘴。”沈银翎伸出一根食指,霸道地抵在他的唇前,“往后,不许你在我面前提别的女人,记住了吗?” 少女才刚沐浴过,食指上萦绕着浅浅的脂粉花香。 陆映眼眸幽深。 自打他掌权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沈银翎很满意他听话的态度:“我已经打发太医给沈云兮接上手指头,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得看她自己的运气。现在,咱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说罢,她撑着他的胸肌,如狐狸般埋首在他颈间,轻轻舔舐他的耳珠和喉结。 少女细软轻盈,浑身自带媚香。 陆映被她挑逗,眼眸愈发深邃幽暗。 沈银翎察觉到身下渐渐胀热的东西,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嘴上说着不会再喜欢我的话,身体的反应却很诚实。” 陆映眉头紧锁,不自然地攥紧双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是重欲之人,沈银翎在甘州才那三年,他临幸东宫姬妾的次数屈指可数,然而她一回来…… 不接近她还好,但只要一和她到了床榻上,身体就会控制不住地起反应,每一寸肌骨都叫嚣着渴望。 沈银翎弯唇,细嫩的指尖肆意掐过他的胸口,在男人的闷哼声中变本加厉地吻上他的嘴唇。 “郡主。” 海棠突然在外面叩响了门扉:“崔大人想要见您!” 第358章 崔季愿意成为郡主的面首 崔季被请进来的时候,看见屋中烛火明光,少女香肩半露地坐在床榻边缘,身后是曲腿靠坐衣衫不整的陆映。 他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满:“郡主。” “有事直说,我在忙。” “忙着和废太子欢好?”崔季压抑着恼火,“郡主明知此人十分危险,却还要放在自己身边,就不怕将来为自己引来祸患?还是说,郡主对他的喜欢,已经超越了对危险的感知?只是扳倒了陆映而已,难道郡主忘了真正的仇敌还在好好当着他的国公爷?” 沈银翎似笑非笑:“你这语气,仿佛我是什么荒淫无道荒废政事的暴君,而他是勾引我的妖妃。” 崔季没有说话,脸上却写着确实如此。 沈银翎揉了揉蓬松浓密的长发,叹息:“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辛苦了四年,养个年轻俊俏些的男人在府里犒劳自己,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崔大人何必如此动怒?” 崔季冷冷提醒:“郡主忘了他从前是如何对待你的了吗?斩草当除根,你把他放在身边,就不怕养虎为患?” “行了。”沈银翎不耐烦地晃了晃白生生的脚丫子,“说吧,深更半夜跑过来,究竟为着什么事?” 崔季瞥了一眼陆映,没有直接回答沈银翎的问题。 他单膝蹲下,当着陆映的面,亲自给沈银翎穿上罗袜和绣鞋。 少女的双脚精致细巧,他握在掌心,只觉绵软温嫩,竟有些舍不得松开。 终于穿好鞋袜,他道:“请郡主移步隔壁书房说话。” 沈银翎知晓他是在防着陆映,没多说什么,与他一起去了书房。 陆映独自靠坐在拔步床里。 脑海里浮现出崔季替沈银翎穿鞋的样子,他压了压眉骨。 他竟忘了,在甘州陪伴了沈银翎三年的男人是崔季。 同甘共苦过的两个人,自然要比旁人来的亲近许多。 他扯了扯薄唇,狭眸一片凉薄。 隔壁书房。 “说吧,”沈银翎靠在窗边,“什么事?” 崔季道:“前阵子,你让七宝阁的文梨落替你搜罗从前的沈府护卫,我听说她已经搜罗到了十三人。” “是。如今都入了沈园,就在我手底下当差呢。” “可信否?” “忠诚无比,可托付性命。” 崔季这才颔首:“我得到消息,因为册封新太子的缘故,宫中将会接连举办三日宴饮,沈炎也在受邀之列。从皇宫回到沈国公府,澜德街是必经之路。” 沈银翎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澜德街专卖文房四宝,一到夜里就会宵禁。你的意思是,趁着宵禁的时候街上无人,安排沈园护卫……” “是。”崔季面色清寒,眼底隐隐涌动着杀意,“澜德街距离御街很近,就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绝不会有人想到,会有刺客埋伏在那里。再者,明天夜里正好是刑部的人负责巡逻那一块,我想动一点手脚,太简单不过。” 沈银翎把玩着一缕秀发,低低笑了起来。 笑罢,她道:“多谢。” 崔季抿了抿薄唇,没有接话。 沈银翎歪头:“怎么?” “崔季能否向郡主提一个要求?” 沈银翎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于是别过脸去:“崔季,那是我的私事。” “他如今只是个废太子,他什么也给不了你。” “我喜欢的并不是他的身份。” “郡主一向擅长趋利避害,岂会做亏本的买卖?郡主想养面首,何必养个什么也给不了你的废物?崔季愿意成为郡主的面首,哪怕没有名分,崔季也愿意伺候郡主。” 书房里没有点灯。 月光透窗而来,安静地照在崔季的身上。 大周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穿了一袭深青色圆领官袍,眉目清远自矜,身形如松竹般清隽挺拔,周身仿佛云山雾罩般笼着一层天然的阴郁清冷。 京城里的许多闺阁小姐都爱极了他的这份凉薄疏离,浑然不知他私底下也会如此低声下气,宛如乞求主人垂怜的狗。 沈银翎直言:“崔季,我不喜欢你这样。” 她撂下这句话,不悦地夺门而去。 崔季紧跟在她身后:“崔季去了几趟春香楼,花重金请楼里的姑娘教崔季房中之术,他会的崔季都会,他不会的崔季也会,郡主为何始终不肯回头看一眼崔季?” 去春香楼请姑娘教房中之术?! 沈银翎震惊地驻足转身。 崔季险些撞到她身上。 他刹住步履,认真凝视沈银翎的双眼,继续说道:“从前崔季身份卑微,承蒙郡主赏识恩赐,才爬上刑部侍郎的位置。或许现在还不够资格当郡主的夫君,但崔季自问,做郡主的面首,是足够的。” 沈银翎揉了揉眉心。 头疼。 崔季那出身,说出来能吓死人,就算她不帮他,他也能爬到这个位置上。 偏偏他还是大周最年轻的探花郎和刑部侍郎,容貌清隽如圭如璋,前程可谓一片锦绣。 他不想着娶一房娇妻美眷,反倒想着要当她的面首。 “崔季……”沈银翎伸手,遮住他额前的那一缕白发,一板一眼地教训他,“你是读书读傻了吗?你的傲气和风骨呢?你的规矩和体统呢?好好的读书人,不想着仕途前程家国天下,怎么只顾着想如何给女人当面首?” 少女的手掌温软细嫩。 遮在崔季的额角,覆落一片浅浅温柔。 崔季深深吸气,闻见了少女肌肤上附着的栀子幽香。 他握住沈银翎的手,坚定道:“崔季都要。” 无论是仕途前程家国天下,还是面前这位娇滴滴的沈家大小姐,他都要。 “好大的口气——” 话音未落,崔季突然把她压在扶栏边,重重吻向她的唇。 “崔——” 沈银翎试图挣扎,可面前的书生看似瘦弱实则浑身都是力气,单手就束缚住了她的双手,令她根本无从挣脱叫喊,只能被迫迎着他的唇齿侵占。 一窗之隔,陆映透过半掩的窗缝,清楚地看见了缠绵拥吻的两人。 胸腔里气血翻涌。 “沈银翎……” 少女的名字在他的喉间打了个转。 分明该是熟悉至极的名字,却不知为何,在这个萧索雨夜,透出几分艰难晦涩的陌生感。 他想,也许这个从甘州回来的沈银翎,早已不是他当年喜欢的沈家昭昭了。 第359章 妄图驯服陆映听话 廊庑下。 沈银翎挣开崔季,胸脯剧烈起伏:“崔季,你再敢如此无礼,就永远不要再踏进沈园!” 崔季同样气息不稳。 他盯紧了面前的少女,乌润的眼眸里弥漫着黑色的春雾细雨,用尽平生力气才强烈克制住将她吞吃入腹的欲望和冲动。 良久,他伸手,替她抿了抿鬓角的一绺乱发:“崔季情难自禁,请郡主不要怪罪。” “别碰我!”沈银翎冷冰冰拍开他的手。 崔季低头,看着她缀了明珠的绣花鞋尖:“崔季求郡主,不要亲近废太子。” “与你何干?” “废太子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当真会因为你和陆争流的陷害,如此轻易就丢掉太子之位?听闻燕国已经得知燕喆岷死在了京城,燕帝震怒,正联合周边诸国,一起南下报仇。如今大周兵力都被调往西北,可谓时局动荡,人心难安。废太子这种人……素来以家国天下为己任,他真的会在这种节骨眼上,放弃太子之位,把江山社稷交由皇帝和陆争流这两个废物?” 崔季压低了声音,字字句句都在警告。 沈银翎盯着廊外雨幕。 夜风吹拂雨丝,冰凉的雨水落在她的脸上,终于令她的神智清醒了一些。 崔季看着她:“崔季言尽于此,还请郡主在废太子的事情上,仔细三思。” 他拱了拱手,才告辞离去。 沈银翎咬了咬嘴唇,心事重重地回到寝屋。 内室烛火葳蕤,陆映正在床榻上翻看一本诗文。 她伸手夺过那本诗文:“你当年夺嫡很是不容易,如今我害你丢了太子之位,你就不生气?” 陆映屈腿坐着:“原来你也知道,我当年夺嫡很不容易。” 京城世家众多。 那些妃嫔哪个不是出身高贵,哪个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打算。 成年的皇子里面,又有哪个不想坐上那个位置! 他虽然占了嫡子的位置,可惜父皇一向厌恶他,母后早逝,母族又远在关外,京城里面除了那些个守旧的老臣,几乎没有势力支持他。 那场夺嫡之争死了不少皇子,京城里一大半的世家都遭到连累清算,剩余的几大世家也都龟缩起来不敢造次。 作为唯一的赢家,他付出的艰辛可想而知。 陆映伸手,捏住沈银翎的下巴:“有时候我也在想,我究竟是哪里对不起你,叫你对我下此狠手,连一丝犹豫也没有,仿佛你我原本就是宿敌。可我左思右想,我似乎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沈银翎,难道是我前世欠了你?” 沈银翎歪头:“我以前就说过,只要你肯放弃沈云兮,放弃叔父一家,那么我愿意安安分分待在你身边,绝不背叛你。可是,你不肯。陆映哥哥,你既然挡了我的路,我自然是要对付你的,很难理解吗?” 这并不难理解。 陆映甚至一早就知道了她背叛的理由。 他只是很难接受,她背叛的这么彻底,这么果决。 沈银翎踢掉绣花鞋,跨坐到他的腰间:“说到这里,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她一边用柔弱无骨的小手轻抚他的胸肌,一边把崔季提出的疑点讲了一遍。 眯起的丹凤眼看似迷离动情,实则蕴藏着一丝清明:“陆映哥哥连沈云兮都要负责任,又为何舍得抛下江山社稷?还是说,你如今进入郡主府当禁脔,只是麻痹我和陆争流的手段,实则在暗地里悄悄留了后手?” 陆映面无表情。 沈银翎出去一趟,回来就能说上这么多。 摆明了这不是她自己想到的,而是崔季劝她不要亲近他的理由。 崔季…… 他父皇生了不少废物,崔季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陆映伸手揉弄沈银翎的耳廓,粗粝的指腹很快把少女白嫩柔软的耳廓揉成浅粉。 在少女不满的嘤咛声中,他翻身把她压在榻上。 随着锁链声哗啦作响,他将链条绕过沈银翎的双手,高举过她的头顶。 沈银翎被如此禁锢,不禁恼怒:“陆映,你还清楚你现在的身份吗?!” 陆映用膝盖压住她乱蹬的细腿儿,俯首亲吻她的耳珠和脖颈。 他的声音低哑禁欲:“崔季是不是告诉你,我这太子之位被废的太容易了,恐有阴谋?可是沈银翎,我被心仪之人屡次三番地背叛,难道心里就不难过吗?陆争流如何对付我我都不在乎,唯独你与他联手,拿你我的私情当做刺向我的利刃,实在叫我……” 他声音微哽,像是难受到没办法再说下去。 沈银翎怔住:“心仪之人?” 陆映没回答她的话。 肌肉贲张的手臂撑在她的身侧,他温凉的薄唇吻向她的朱唇,含住吮吸,挑逗试探。 沈银翎轻轻喘息,眼瞳里仍维持着一丝清明。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与他四目相对:“燕喆岷死后,燕国联合西域诸国对付大周,西北边疆战事频频,全国军队都在北上。京畿一带的戍守兵力比平常减少了一半不止,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支军队突然南下进京……” 少女娇艳欲滴的小脸上,流露出不逊于顶级政客的智谋和敏锐:“陆映,你舅舅坐拥关外三十万军队,被天子忌惮了数十年。” 陆映的狭眸深不见底,薄唇却在昏罗帐里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解开少女的寝衣,用最能令她舒服的手法揉弄起她的身子。 “嗯……” 沈银翎惬意地眯起眼睛,难以自抑地轻哼出声。 感受到少女正在逐渐情动,陆映用膝盖顶开她的双腿,微微用力。 巨大的饱胀感瞬间盈满。 沈银翎勾住陆映的脖颈,娇躯轻颤粉面含羞,禁不住急促喘息:“陆映……” “郡主莫非忘了,北方除了燕国,魏国也是大敌?若论残暴,魏国比燕国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外祖一家镇守关外数十年,对魏国严防死守,岂是说南下就能南下的?” 陆映说着云淡风轻的话,身下动作却愈发凶悍。 “陆映!” 沈银翎有些吃不住,也羞怒于局势脱离自己的掌控,开始使劲扒拉青年脖颈上的铁链,妄图驯服他听话。 可她那点抗拒的力道,在陆映眼里却犹如挠痒痒。 他轻而易举再次按住她的双手,将她翻了个面,又在她肚子底下垫了个软枕。 第360章 陆映,我好喜欢你 高大的阴影从背后覆落,带着薄茧的手掌按住少女细嫩白皙的蝴蝶骨,陆映长驱直入般将沈银翎占据,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窈窕起伏的曲线。 她腰窝深陷,与挺翘的圆臀形成强烈的弧度对比。 陆映狭眸幽深,除却情欲,还藏着浓浓的戏谑。 他倾身凑到她耳畔:“再者,作为南下必经之路的洛阳,却是文家的地盘,文家又选择了和陆争流联姻。如果我舅舅南下,文家岂会不告知陆争流?郡主冰雪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崔季吃醋才会编造出这些东西,郡主可别被他骗了……” 青年健硕的胸肌和小腹,紧紧贴着沈银翎的脊骨。 他一手扶住她的细腰,一手挽住她的长发,明明是侵略者,却恭敬的一口一个郡主。 倒映在墙壁上的姿势,充满以下犯上的禁忌感,分明暧昧色欲至极。 沈银翎浑身发软,在他的攻城掠地之下几乎化作春水。 卷翘的长睫盈满水珠,她连肌骨都泛起浅粉色,像是盛开了千万朵桃花。 朱唇轻启,少女的呻吟喘息一声压过一声。 灭顶的愉悦从脚尖蔓延到心脏和头顶,她意乱情迷地沉浸在陆映织造的温床里,每一寸肌肤都是滚烫,被他撞的意识逐渐涣散,白嫩娇躯颤巍巍抖出白生生的涟漪,细嫩的小手紧紧掐住身下被褥才不至于失态。 “陆……别这样呜……” 言语在唇齿间破碎。 陆映挽着她的长发迫使她扭过头,肆无忌惮地吻住她的双唇,堵住了她所有的命令。 沈银翎被迫与他缠绵亲吻,脸颊洇红如花,垂落的睫毛宛如蝴蝶耷拉下来的羽翼。 什么阴谋阳谋,什么关外军队,一时间都被抛之脑后。 明明是来套陆映的话的,结果率先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却是她自己。 醉后不知天在水,一船清梦压星河。 夜色沉沉,不知时辰。 “陆映……” 床帐低垂,烛火燃尽。 沈银翎依偎在陆映宽大健硕的胸膛里,疲惫地抬不起眼皮,只依稀听见自己似乎在说话。 “陆映,我好喜欢你……” 月亮落了。 寝屋里一片漆黑。 陆映感受着怀里的温软,捻着少女的一缕长发,狭眸里的炽热情欲逐渐褪去。 他低声:“你骗人。” 另一边。 崔季乘坐马车离开沈园,宵禁之后的街巷格外寂静,唯有潇潇簌簌的漫天雨声。 今夏的雨水似乎比去年多了一些。 他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陆映。 陆映…… 这个从来不情绪外露的男人,比他在京城里遇见的任何人都要讳莫如深城府深沉。 他并不觉得,他是会主动放弃太子之位的人。 心脏里盘桓着不安,骨子里天生的警觉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逼着他立刻做点什么。 他摸了摸残留着沈银翎香味的唇瓣,突然道:“进宫。” 天子还没睡。 来自边关的军情令他焦头烂额,虽然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但他直到废黜陆映,才想起原来自己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好好处理过国事政务,从前那些烦人的奏章全是陆映在打理。 他在御书房见的崔季。 玉树临风腹有诗书的青年,总会令人感到心情不错。 更何况这个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还是他陆煜的血脉。 他注视崔季,缓和了刚刚的焦灼情绪:“你鲜少主动见朕。上一回来找朕,是为了替沈家丫头求火山灵芝。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 崔季撩袍跪地:“微臣想问陛下,再求两样东西。” 次日。 海棠和微雨领着小丫鬟们进来伺候,全然不敢看床榻上的青年。 毕竟他曾是她们的主子,即便如今沦为阶下囚,也依旧令她们感到畏惧。 海棠一边给沈银翎梳头,一边小声道:“昨夜陈嬷嬷得知殿下被您弄进了沈园,一时间气得不轻,今儿称病不起,想来接下来一段日子都不会过来伺候了。” 陈嬷嬷也是陆映拨给沈银翎的人。 专门负责教院子里的小丫鬟们规矩,也负责监视她。 沈银翎毫不在乎地戴上翡翠耳坠:“老人家死守规矩,只见过男人三妻四妾,不知道女子也可以豢养面首。随她去,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伺候。” 海棠和微雨暗暗咋舌。 实在不怪陈嬷嬷震惊,就连她们也感到不可思议。 她们家主子何等尊贵威严,这才短短几天时间,怎么就沦为郡主豢养在府里的面首了呢? 简直像是做梦一般! 微雨胆子大一些,她偷偷瞟了眼拔步床的方向,瞧见底下隐隐拖着几截沉甸甸的铁链,怪粗的,想是专门用来拴她们家主子的。 难怪陈嬷嬷会气病了。 郡主还真是…… 厉害! 沈银翎并不在乎她们打量的目光。 反正她从前在陆映的手底下也受了许多羞辱,如今他遭受的难堪不及她十分之一,有什么可怜悯的? 他就该好好受着! 她翘起唇角,故意冲拔步床喊话:“陆映哥哥,你早上想吃什么?我叫小厨房去做。” 见床帐安静毫无声息,沈银翎轻哂:“你怎么跟个小媳妇似的,连面都不敢露?这里伺候的都是我的心腹,你给她们看看也没什么呀。你是我的人,将来迟早要出来见客的,难不成,你打算躲在帐子里面一辈子吗?” 陆映坐在帐中。 脸色清寒如水。 果然他昨夜对沈银翎还是太客气了。 这死女人待人行事根本不知道收敛! 他额角青筋乱跳,狠狠闭了闭眼。 想着至多再忍十天半月也就行了,这才勉强按捺住羞怒。 他挑开床帐,面无表情道:“我要沐浴。” 房里站了七八个侍女。 骤然瞧见躲在帐子里的男人果真是陆映,不由纷纷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毕竟这位可是传闻中赫赫有名的皇太子,素有清正端肃之名,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被废了,还真的被赏赐给她们家郡主,成了沈园里豢养的禁脔! 这种剧情走向,连市井里最荒唐最毫无逻辑的话本子都不敢写! 沈银翎忍着笑,吩咐海棠道:“替他解开锁链,带他去隔壁沐浴。” 陆映沐浴的时候,没让海棠在屋子里伺候。 沈银翎挑开帘子,瞧见浴缶热气缭绕,陆映坐在里面,胸膛和肩膀上有几个新鲜咬痕,是她昨夜咬出来的。 她走近了,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 她好奇道:“一直想问你,你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是怎么回事?你给自己喂了什么蛊?” 第361章 陆映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 陆映伸手遮住左臂的伤口,低垂的眼睫在眼尾拉出一片狭长阴影。 这些伤口早已结痂痊愈,只是他没用药,肌肤上疤痕犹在。 他感受着肌肤的纹理,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每天都要用蛊虫压抑情感的日子,左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像是梅雨天不见尽头的绵绵阴雨,总也好不了。 他低声:“已经不重要了。” “可我就是想知道。”沈银翎递给他一块香胰膏子,“陆映,你对你自己做了什么?” 陆映伸手去接,沈银翎却不肯松开手。 半晌,陆映才注视她的双眼:“沈行瀚在你身上用蛊毒,崔季进宫为你求来火山灵芝,又为你一夜白头,你可还记得?” 沈银翎想起崔季额前那一缕白发,正色道:“自然记得。” “那一夜,我也带了火山灵芝去藕花巷见你。只是我去晚了一步,崔季已经替你解了毒。自那时起,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把你看得很重要,沈银翎,你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为了避免被你影响情绪,我问钱多宝要来抑制感情上瘾的断念蛊虫。但凡想你一次,我就割开皮肤,往血肉里喂一枚断念蛊。” 沈银翎轻抚他左臂的伤口。 伤口密密麻麻,多达数十处。 她在江南的时候,翻阅过关于蛊虫的文献,她记得断念蛊这种东西,三五只就能起效。 可是陆映他竟然用了这么多只…… 她道:“所以,你把我送给陆时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使用这种蛊虫了?你把我送去江南,是因为不愿意受我影响?” 陆映默认。 沈银翎联想起俞府厢房里,陆映年少时在《论语》上偷偷画她的画像,不由愈发怔忪。 也就是说,陆映从小到大,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 她看着陆映:“喜欢我?” 陆映沉默地避开少女灼热的视线,耳尖流露出些微绯红。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沈银翎追问,“你为什么一直埋在心里,半句也不告诉我?” “我以为,我表现的很明显。” “明显?” “年少时常常约你踏青逛街,难道这还不明显吗?” 沈银翎气笑了:“每次你约我出门,走在路上都会离我三丈远,我还以为你是在嫌弃我却又不得不履行未婚夫的义务。” “逢年过节都会派人给你送礼物。” “你送的都是些什么?红糖姜枣人参燕窝,知道的晓得那是你送未婚妻的年节礼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给哪家老太太拜寿呢。” 陆映一时无言。 浴房水汽蒸腾,弥漫着香胰膏子的馥郁花香。 沈银翎隔着水汽看他,突然十分喜欢他的眉眼轮廓。 比从前更加喜欢。 她伸出纤细食指,戳了戳他宽厚坚硬的肩膀。 对上陆映看过来的视线,她道:“等我报完仇,咱们就离开京城好不好?我想去西北,去看边塞的雪山湖泊和西域的歌舞风情……陆映,到时候只有你我两人,会很开心的。” 少女的丹凤眼生得内勾外翘,瞳珠乌润,呈现出少有的认真。 陆映喉结滚动,狭眸幽深。 如果放在从前,他一定会十分欢喜听见这番话。 可是现在…… 他分辨不出沈银翎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也许她真的想和他离开京城浪迹天涯,可是这个想法来得太迟了,他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喜欢她。 今日种种,不过都是他拖延时间、降低戒备的手段罢了。 大掌抚上沈银翎的脸庞,他忽然吻向她的唇。 少女犹如一尾灵动的鱼,被陆映按住细软腰肢,衔着她的唇将她抱进了浴缶。 水花四溅,少女衣裙湿透。 陆映将她压在身下。 抵死缠绵。 从浴房到寝屋,直到黄昏沈银翎才扶腰出门。 海棠和微雨低着头不敢乱看,小声道:“崔大人已经在马车上等着郡主了。” 今夜是刺杀沈炎的日子。 沈银翎踏上马车,崔季正坐在车厢饮茶。 抬眸瞧见少女粉白潮红的脸颊,他瞬间意识到她出门之前在做什么。 他紧了紧手里的茶盏,随即卷起垂落的车窗竹帘:“时辰还早,我请郡主先去天香楼用晚膳。” “天香楼物价昂贵,一盏茶就要十两纹银,吃一顿晚膳,得花掉你半年俸禄,还是我请你吧。”沈银翎在他对面坐了,扫了眼他身上穿的松花纹雀蓝锦袍,“你近日的衣品似乎比从前好了些。” 崔季很想告诉沈银翎他有钱,是天子私底下贴补他的。 他拿贴补的钱,买下京城里的几间铺子,又请了人经营文房四宝,如今每月进账还算可观。 可他自知和沈银翎的七宝阁比起来,他那点进账不过是九牛一毛,说出来反倒显得自己没用。 于是他看了一眼锦袍,接话道:“上回郡主教崔季‘先敬罗衣后敬人’,于是崔季特意请上官姑娘帮忙挑选衣袍。如今勉强能入郡主的眼,是崔季的荣幸——对了,崔季已经告诉上官姑娘,崔季已有喜欢的女子,请她另择良婿。” 沈银翎一阵无语。 上官敏也是倒霉,京城里那么多王孙公子,她喜欢谁不好,凭她的出身地位容貌才华,就算当皇后也使得,可她偏偏喜欢上一个性子执拗不懂风情的男人。 她懒得掺和崔季和上官敏的事情,便不再讲话,只淡然地观看起沿街风景。 两人在天香楼用了晚膳,直到寅时两刻才前往澜德街。 澜德街已经宵禁。 街道关门闭户寂静无声,唯有檐下灯笼的影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沈银翎的马车停在街尾暗处,没等多久,就听探子回来禀报,说沈炎的轿辇往这边来了。 崔季掀开门帘。 沈银翎看见两个沈府仆役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后面四个仆役抬着软轿,沈炎大约在今夜的宫宴上喝醉了,隔着一丈远都能闻到轿子里面传出来的酒臭味儿。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 隐在暗处的六名黑衣护卫悄无声息地跟上软轿。 他们都是沈致亲自调教出来的精锐,比皇城禁卫军还要矫健过人。 下一瞬,他们冰冷的刀刃从后面无声无息地探上沈府仆役的脖颈。 只是那么一抹,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六名护卫同时扶住沈府仆役,将他们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顷刻之间就取代了他们的位置,在软轿落地的刹那,重新抬起轿辇,以更轻快平稳的速度,朝沈园方向掠去。 沈银翎摇开泥金小折扇,笑意盈盈:“走,咱们回家好好招待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