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夏侯,从街亭开始》 第1章 入宫 魏太和元年。 洛阳。 一座宅院的凉亭中,两个男子围着一张案几,席地而坐。 “奉明,你这府上可有美娇娘?撩起裙子,单刀直入的那种。”曹爽一脸坏笑着问道。 看着对面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流油的曹爽,夏侯献无奈地摇了摇脑袋。 “昭伯兄是知道的,我这府上可是清净之地。” “没意思。”曹爽猛得灌了一口酒,又问道∶“我听闻,奉明想要去边郡掌兵?” 夏侯献很是坦然:“不瞒昭伯兄,献正有此意。” 曹爽抹了抹嘴,“你怕不是脑子傻了吧,安心在京都任职不比什么都好,何苦去那苦寒之地。” 夏侯献只是笑笑,没有作答,顺手又为曹爽倒了杯酒。 事实上,他昨日穿越而来,方才消化完了记忆。 面前的男子曹爽,乃是大将军曹真的长子,现任天子侍前散骑侍郎。 不过听说,他不日将迁任城门校尉了。 曹爽假以时日还会升任武卫将军,都督中军宿卫禁兵。日后还会阴差阳错的成为辅政大臣,然后带着大魏一起完蛋。 而自己嘛,则是清河长公主和驸马夏侯楙之子,也就是太祖武皇帝曹操的亲外孙。 在历史上,夏侯献未来一度做到领军将军之位,又在曹叡托孤前即将成为魏国辅政大臣之一。 结果诏书阴差阳错地被篡改,自己被罢官,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司马氏三代人把持朝政,最终成功篡位。 若是重来的话,夏侯献想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或许他可以代替曹爽成为辅政大臣。 或许他可以早做谋划把司马家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 或许还有别的什么路…… 总之,他不愿让华夏再次经历五胡乱华的悲剧。 ..... 翌日。 一辆颇为华丽的车驾在平坦的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马车前悬挂的銮铃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驾内,一名容貌俊朗的青年和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少妇并排而坐。 “献儿,阿母教你的那些礼仪可曾记下?”那美少妇朱唇轻启。 她身穿华服,皮肤白皙,长得很是美艳动人。若是她不说,旁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已经四十一岁了。 “儿都记下了。” 夏侯献点了点头应道,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他只好掀开帘子,无所事事地向窗外看去。 正值深冬,京都洛阳的街道上大多是巡街的甲士。 除了能听到甲士们沉重而整齐的步履声外,就剩下马车的木质轮子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的“吱吱咯咯”的响声了。 “站住!”忽然间,一名巡查的甲士拦住了车驾的去路。 那士卒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就被一旁的伍长一把拉开,猛得扯到了身后。 伍长赶忙低头束手,向车驾内行礼。“新入伍的士卒不懂规矩,求贵人责罚!” “罢了。”车架内传来一声妇人轻柔的声音。 伍长仿佛如蒙大赦,旋即站起身并命令手下让出道路。 “速速放行!” 待那辆车驾缓缓走远,方才那个对车驾无礼的士卒低着头侧过脑袋看向伍长,小声问道:“头儿,那是谁家的车驾?” 听到这伍长顿时火冒三丈,上手抓住小卒的衣领,“睁大你的狗眼给乃公看看!那车驾上的銮铃挂了几个?” “六个?”士卒简单回忆了一下,忽然一怔,“难不成?” “在这洛阳城当差要谨言慎行!你刚才要再多说一个字,怕是脑袋就不保了!” 伍长骂骂咧咧地教训一通后,带着队伍向下一条街扬长而去。 在大魏,车驾上的銮铃便是身份的象征。 天子的车驾也不过悬挂八个銮铃,由此可见,刚才过去那辆必然是大魏的顶级权贵。 事实也的确如此。 夏侯献是大魏宗族的第三代,他是太祖武皇帝曹操的外孙,又是前大将军夏侯惇的孙子,说句顶级权贵毫不夸张。 马车到了北宫门外便停了下来,接下来的一段路只能步行。 二人步履缓缓,穿过皇宫甬道,不多时便来到了正殿。 眼前的太极殿乃是文帝曹丕称帝建魏后在洛阳兴建的。虽是初建成没几年,但其气势之宏伟已足够能展现大魏雄风。 在宦官的指引下,夏侯献搀扶着清河公主的手,迈着台阶而上,向太极殿的正宫走去。 进入正殿后,夏侯献不经意间抬眼,看了一眼大殿玉阶上的龙椅,发现此时的天子曹叡还未到场。 夏侯献母子被安排在一处案席前坐了下来。 “阿姊来了。”一名美妇见二人坐下,马上迎了上来。 她也是曹操之女,安阳公主。她是嫁给了荀彧的儿子荀恽。 只可惜荀恽英年早逝,让安阳公主早早就做了寡妇,如今已有五年了吧。 安阳公主比清河公主年纪小不少,如今也就二十五六岁。 她美眸一转看向清河一旁的小子,“献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一表人才。”话语间,她的舌尖轻描淡写般地润了润朱唇。 夏侯献无视了对方的细微动作,只是束手,彬彬有礼道:“小子,见过姨母。” “有空来姨母府上坐坐。”安阳公主忽然挽住了夏侯献的手,眼神有些晦涩难懂。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噢,甝儿、霬儿一直盼着你能教他们兵法呢。” 夏侯献这才发现,安阳公主的身后有两个孩子,他们是安阳公主的长子荀甝和次子荀霬。 二人年龄不大,估摸着也就是十岁左右,还未束发。 “闲暇之余必上门叨扰,还望姨母不要嫌弃。”夏侯献象征性地客套了一句。 就在这时,又一位美妇带着一个男孩走入殿内,那美妇看上去很是端庄,皮肤晶莹剔透,吹弹可破。 在宦官的指引下,她带着男孩来到了安阳公主下位的席位处坐了下来。 这时,安阳转过头看向那美妇。 “小妹还是那么青春洋溢啊,不像我,已是人老珠黄了。” 安阳口中的小妹便是金乡公主,曹操的小女。她嫁给了曹操的养子,何晏。 值得一提的是,何晏此人喜欢夸夸其谈,且生性浪荡,文帝曹丕十分厌恶他。 曹丕只是看在金乡的面子上才给了他一官半职,但只是无所事事的冗官。 “阿姊这是什么话,你如今依旧是那么妩媚动人。”金乡的声音很柔软,也是说进了安阳的心坎里。 安阳一脸愁容道:“唉,真是苦了小妹了。何驸马竟不懂得珍惜小妹这样的绝色,天天在外面放浪形骸。” 闻言,金乡只是暗自叹息一声没作应答,然而一旁的清河却不乐意了。 原本清河对安阳这性格就不是很喜,又加上刚才那句‘人老珠黄’虽然不是指她,但她心里免不了一阵难过。 现在竟然又来这么一句,她现在很怀疑安阳就是故意含沙射影。 要知道夏侯献的阿父夏侯楙在洛阳的时候还不敢太过放肆,然而自从去了关中任职后便开始放飞自我了。 夏侯楙背着自己私养了许多美妾供他玩乐,这让清河每每想到此事都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和安阳拌嘴的冲动,毕竟今天有正事要做。 “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嘛,养几个小妾也很正常....”安阳忽然转过头,把目光停在夏侯献的身上,“你说对吧?献儿。” 夏侯献大概知道了安阳的言外之意,起初他是有些意外的,但想了想这可是在魏晋时代。 魏晋风流嘛,曹魏贵族之间的礼仪廉耻不知从何时起早已被干得稀碎了。 不过,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没多久,一时间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安阳你什么意思?”清河终于坐不住了,起身便要跟对方说道一番。 安阳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娇声道:“阿姊可真是误会我了,这在场只有献儿这么一个男人,我只是好奇地问问他的见解。” “你!”清河更恼怒了。 就在这时,宦官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到!” 众人这才停止了谈论,纷纷落座。 第2章 大义灭亲 大殿上,众人纷纷站起身来向身穿冕服的天子曹叡躬身行礼。 “诸位快坐,今日只是家宴,不必如此拘谨。” 曹叡说完便在坐在龙椅之上。 夏侯献抬头看去,曹叡很是年轻,神采奕奕,并不像印象中那种面色苍白的模样。 也难怪,如今的曹叡刚登基不久,也就二十三岁,只比夏侯献大三岁而已。 听到到家宴二字,夏侯献下意识的把目光向席间扫去。 席间,坐在最上首的是一位长相英武刚毅的男人。听阿母说,那便是大将军曹真曹子丹了。 此时的曹魏宗族中,最能打的非曹真莫属。 当然,大司马曹休也是一代名将,只是他如今正在淮南为督,并没有出席这次宴会。 天子准备了一些酒菜,让众人不必拘礼。 酒过三巡,曹叡忽然对着席间的一名男子打趣般地问道:“阿苏啊,听说卿自从领骁骑将军后,府上可是门庭若市,可有此事?” 被唤作阿苏的男子赶忙拱手回道:“陛下明鉴,确有此事。” “哦?”曹睿问道,“那卿可有贤才举荐?” “禀陛下,臣以为真正的英才假以时日必然会为陛下所用,为大魏所用。臣并无识人之明,因此不敢妄下判断。” “原来如此。”曹叡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目光有意无意的向着几位大魏公主这边扫过。 那位被唤作阿苏的人叫做秦朗,论辈份,曹叡应该管其叫声“叔父”? 原因是,秦朗本是吕布部将秦宜禄的儿子。曹操霸占了秦宜禄的夫人杜氏后,便将他的儿子秦朗收为了养子。 曹操那句“汝妻子,吾养之”,真的是做到了言出必行。 说起秦朗此人,他为人很是低调。低调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宁愿什么也不做,也绝不犯错。 百官知道他与天子曹叡亲近,故而多去贿赂于他,然而他完全不为所动。 他的做法是∶钱,照收。事,不办! 巧了,曹叡还就喜欢他这个低调的性格。 换句话说,他是不喜欢各种权贵借着各种关系来找他这个天子要官做。 当年曹丕在位时还没那么多麻烦,到了曹叡继位后,朝中一下子多了许多“长辈”,这时候就十分考验他这个天子的手段了。 不多时,席间在一阵歌舞助兴之后进入用膳环节。 清河公主自从听了曹叡和秦朗之间的对话后,便有些踌躇不定。然而,为了儿子的仕途,她犹豫再三还是找到了一个空档准备向曹叡开口。 曹叡似乎看出了清河公主的心思,率先看向夏侯献开口道:“这是姑母的儿子吧。” 没等清河开口,夏侯献站起身恭敬道:“仆夏侯献,拜见陛下。” “可曾及冠?”曹叡问道。 清河见话题打开了,赶忙接过话来,“献儿刚到弱冠之年,想来也到了为国家效力的时候了。” 清河说的很直接,她也不管什么脸面,直接就是要官。 曹叡带着笑意∶“此事好说,眼下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只不过朕的郎官已满,不知卿可愿到地方上先历练历练?” 听到这话,清河内心很是不满。 要知道,夏侯献可是大魏顶级贵族。 再怎么样出仕后也要做个天子身边的散骑,混几年资历后便可出任地方太守。只要不犯大错,在地方上混几年就可回到京城至少做个九卿的官。又或者跟曹真的儿子一样,在中军里谋个出路。 这是清河心里早已经安排好的路线。 虽然心中不满,但清河并不敢表露太多,反观夏侯献的内心则是有更多考虑。 虽说他开局的身份是没得挑,但是自曹丕为了称帝向世家妥协之后,曹魏宗族们便不能像之前那样平步青云了。 当今天子曹叡,别看他小小年纪却是颇有心机。一方面他不想让宗族的权力过大从而威胁他的统治。 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宗族中能涌现出真正优秀的人才,为大魏保住江山。 宗族的人可以用,但不能是无能之辈。 夏侯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自文帝以来,夏侯楙已经都督关中七年之久了。 幸亏是这七年并没有太多凶险的战事,否则让一个庸碌之辈镇守大魏的边疆,曹叡怎么都不放心。 夏侯献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现如今想要在大魏站稳脚跟,必须获得权力。单单靠身份是远远不够,他需要获得一些军功,获得更多威望,而此刻便是最好的机会。 就在清河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之时,夏侯献却拱手道:“陛下,仆愿为国家效力。” “善!”曹叡眉目舒展,“宗族需要卿这样的人,大魏更需要。只不过具体仕官何处,朕还需斟酌。” “谢陛下。”夏侯献赶忙说道,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已经达成。 用膳结束后,在天子的授意下,众人可以先行离席。 临走时,曹叡似乎是单独留下了大将军曹真。 夏侯献本来是要走的,他跟着阿母刚要迈出殿门,忽然间下定了决心。 “陛下,仆有一言,关乎国家危亡。” 曹叡惊讶地看着他,“所谓何事,君可速言之。” 夏侯献心想,不管怎么样,作为一个没有外挂的穿越者,先知先觉的能力是他唯一的倚靠了。 “仆推测,蜀国来年开春便会大军犯境,关中及陇西各郡应早做准备。” 曹叡一怔,身边不少谋臣也说过类似的话。 比如侍中刘晔,他就曾跟自己说过:蜀汉丞相诸葛亮在汉中开府屯田,其动机不言而喻。 而曹真也提醒过他,说蜀汉南中平定后下一步必然图谋雍凉之地。 然而曹叡只是听听,他认为蜀国不足为虑。 单凭一个诸葛亮不可能泛起什么风浪。 如今魏国的主力大多在东线战场,眼下东吴才是最要警惕的敌人。 曹叡转念一想,关中都督不正是夏侯献的父亲夏侯楙吗? 难道此子是想扬言敌国犯境,好让自己向关中增兵? 这不由得让曹叡警惕了几分。 “君有何良策?”曹叡表面上很是恳切地问道,心中却是想着,如果对方建议往雍凉增兵,那此子必定是狼子野心,断不可重用。 不料,夏侯献却不紧不慢道:“仆以为家父为我大魏镇守边疆多年,劳苦功高,陛下可召家父回京入职,以显陛下恩德。” 望着曹叡的眼睛,他又补充道∶“之后可让大将军曹真前往,督关中军事。” 第3章 陇右之危 曹叡若有所思地看向夏侯献。 他的确很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换掉夏侯楙,只不过,对于西线的战事他还是持原来的态度。 他认为蜀汉短期不会有大动作。 因为就在不久前,上庸的孟达叛乱,想要自抬身价,待价而沽。 曹叡当机立断派司马懿从宛城领军,星夜赶往上庸。 如今,孟达的头颅已经送回了洛阳,上庸平定,他不相信诸葛亮敢这时出兵。 曹叡挥挥衣袖,嘴角勾着一丝笑意:“君之意,朕已知了。然,军国大事朕还需要与诸卿多多商议。” 他的态度还算和善,夏侯献当然理解了天子的意思,也便不再多说,拱手退去。 待众人完全散去,大殿内只留下了曹叡和曹真二人。 曹叡敛起了笑容,“大将军以为如何?” “臣以为,蜀汉不得不防,但眼下东线战事吃紧,我大魏若是双线作战,必为其所累。” “况且,洛阳还需要臣。” 曹真说的很官方,但是曹叡也能理解他的意思。 这也正是他所考虑的事。 毕竟他刚登基不久,寸功未立,根基不稳,庙堂诸公多有不服。所以曹真是他必须要倚重的宗室大将,不到万不得已,不便轻出。 “那大将军觉得此子如何?”曹叡换了个话题。 “陛下是说夏侯奉明吗,”曹真略一思索,称赞道,“此子眼光超前,是可造之材。” “是么....” 曹真微微点头,至少在他眼里,夏侯家的小子无论是谈吐还是军事上的见地,都比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儿子要强太多了。若不是陛下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儿子曹爽恐怕才是无官可做的那个人。 二人又聊了一些闲话,便终于散席了。 .... 回府的马车上。 清河公主一脸严肃。 见阿母有些不悦,夏侯献试图缓和一下气氛。“阿母还在想今天的事啊?” “陛下为何对自己家人如此防备?”清河没好气道,“那些士族子弟像你这么大就能辟为散骑,那个毋丘家的儿子在陛下登基后就做了尚书郎。” “反观我们曹氏和夏侯氏的子弟呢?阿母都不顾脸面向陛下直言了,竟然还随意搪塞我们!” “阿母慎言。”看清河越说越激动,夏侯献赶忙提醒道。 清河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过分了,赶忙收住嘴,手抚住胸口平复着心情。 “儿觉得去地方上任职也挺好的。”夏侯献宽慰道。 “好个屁!”清河的心情还没彻底平复就又急了,“你以为都像你阿父那样命好啊,你到地方上顶多就是做个县长,或者是别人的属官。没什么权柄不说,还会处处受人掣肘。” “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魏的郡守基本都是异地调任的,有多少都是天子身边的郎官直接去地方上任?你想在地方自己混出头太难了。” 夏侯献看了一眼清河,虽说自己跟她相处的时间也就短短数月,但从她的一言一行中,夏侯献能真切地感受到,清河对他这个儿子是相当的疼爱。 于是夏侯献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谁说我要做县长,儿想去军中任职。” “胡闹!”清河一听,顿时感到头疼。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怎能让他去参军呢。那个没用的夫君死了就死了,他可不想让夏侯献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她又想起了儿子今日在大殿里跟曹叡的那段对话,顿时恍然。 “噢!怪不得你今日要向陛下进言说那蜀国要来犯,你是不是想把你那老爹换回来,自己去上任?” 夏侯献连忙摇头,“阿母你想多了,儿何德何能,怎可任一方都督。” “那你....” “阿母晚膳吃什么?”见跟清河实在是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夏侯献就草草换了个话题。 ....... 两个月后。 大魏来到了太和二年。 夏侯献这些日子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府上呆着。 期间,倒是有不少同辈族亲和士族子弟邀请出游,或者来府拜访。 比如夏侯玄、何晏等人。他们作为曹魏功勋之后自然会把夏侯献视为同一类人。 只是夏侯献对于他们每日口中关于“玄学”之类的清谈着实是不感兴趣,每每谈及于此,都只能跟着随意附和几句。 而且夏侯献知道,日后天子曹叡将会对这些结党清谈的一帮人进行清算,故而他有意无意的和这些人保持了距离。 在这期间,安阳公主那边竟是真的邀请夏侯献去她的府上,美其名曰是和她的两个儿子讨教兵法。 但夏侯献没答应,鬼知道她要讨教什么..... 这一日,夏侯献在府中的校场上练武。 在慢慢熟悉了这副身体后他才发觉,自己的身体健硕,肌肉饱满,平时携带的那种佩剑在他的手上就像是轻飘飘的玩物。 他认为终有一日他定能征战沙场,立下功业,作为曹魏宗族的他,若想不被司马家甚至整个世家蚕食殆尽的话,手握兵权才是硬道理。 “公子!公子!” 忽然间,耳边传来了家仆急促的声音。 “宫里来人了!” 夏侯献马上前去迎接天使(宦官),而后得知自己被天子曹叡紧急召见,于是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阿母,便马不停蹄的跟着天使向皇宫而去。 又一次来到这太极殿,心情跟之前完全不同,他忐忑着刚要迈入殿门却被内侍伸手止住。 “夏侯君,陛下有口谕,让君稍等片刻,待朝会结束之后另行召见。” “在下知晓了。”夏侯献向着内侍拱手回道。 此刻的大殿内,气氛相当得肃杀。 在大臣念完陇西军报后,曹叡走下玉阶,在群臣的中间缓缓地走着。 “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不战而降!!”曹叡暴怒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回荡。 “雍州刺史郭淮在做什么?关中都督夏侯楙又在做什么,嗯?大将军曹真又在做什么。他们不是说诸葛亮的大军在褒斜道,兵峰直指长安吗?” 两侧文武一时间无人敢言。 “说话啊!”曹叡怒道。 大殿内沉寂了良久,终于有一位老臣站了出来。 此人乃当朝太尉,华歆。 华歆本来都因病辞官了,但如此大事,身为太尉他带病上朝。华歆道:“启禀陛下,箕谷的蜀军只是一道疑兵,诸葛亮的大军实则是出祁山大道,一开始的计划便是陇西各郡。” 曹叡实在是不想听这些马后炮,他当即做了一个决定。“朕意已决,亲征长安!” 此话一出,当场引起轩然大波,大臣们纷纷劝谏。 “陛下,圣驾不可轻出啊!” “臣,恳请陛下以大局为主!” 曹叡盯着一位大臣,冷声道:“那卿的意思是,卿可替朕收复那陇西三郡?” “这……”大臣哑口无言。 曹叡旋即宣布,“此事已定,无须再议。” 随后,他一步步走上玉阶,而后转过身来,眼神异常凌厉。 很快,一个坚定的声音在整个大殿中响彻起来。 “朕,绝不做亡国之君!” 第4章 抢占先机 朝会后,大臣们从大殿鱼贯而出。 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或是有人认出了站在一旁的夏侯献,却无心上前与其攀谈。 等众臣散尽,一位内侍双手交叉抚在腰前,迈着小碎步找到了夏侯献。 “夏侯君,陛下召见。” 夏侯献抬手行礼,示意对方带路,“有劳了。” 进入殿内,曹叡正背对着他,夏侯献先是向天子行礼,“仆夏侯献,拜见陛下。” 听到动静,曹叡才缓缓转过身。 “卿几月前曾言,蜀国将在金岁开春犯境,如今看来卿确有先见之明啊。” 看到曹叡直奔主题,夏侯献也不准备寒暄,他直言道:“陛下,仆当时也只是推测罢了,仆也不愿意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 曹叡打量着玉阶下的夏侯献,若有所思。 曾经刘晔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 那刘晔是何许人也,他是大魏三朝元老。又是料事如神,善于出谋划策的股肱之臣。 此子却能和刘子扬有一样的眼界,实在难能可贵。 曹叡开口道:“朕答应过卿,让卿出任地方为国效力,现在机会来了,卿可愿助我大魏收复失地?” 夏侯献没有犹豫,朗声道:“仆愿为国家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善!”曹叡当即宣布,“朕拜你为参军,明日随朕一起去长安。” 夏侯献略微一愣,要知道“参军”这个职位虽说参与军务但没有什么实权,然而这个位子往往都是主公身边的心腹担任。 比如太祖时期的郭奉孝,又比如当今蜀国那边的丞相府参军马幼常。 故而,他还是很满意的。“臣,遵旨。” 拜谢过后,二人又聊了起来,曹叡显然还不想放夏侯献走。 他来回踱步了几下,对夏侯献说,“想必卿也知道眼下的局势了,自不必朕多说什么。那么卿以为,我军下一步该当如何?” 夏侯献回道:“陛下和大将军自有详尽的安排,臣资历尚浅,妄谈军事恐纸上谈兵。” “哦?”曹叡有些惊讶,“卿何时变得如此谦虚。” “军国大事关系国家危亡,臣确实不敢多言。” 其实,夏侯献的内心实则是有了初步的计划,只是他现在还不能说。因为关于一些军事机密他要是先说出了口,皇帝可不会认为他料事如神,只会觉得他用心不轨,让其生疑。 所以他等待着曹叡给个坡,他好借坡下驴。 果然,曹叡开口了:“也罢,既然朕用你,那自然要让卿真正参与其中。朕已从荆州调遣张合率步骑五万前往关中,目前大将军曹真正在郿县屯住与赵云军对峙。”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言道:“目前,诸葛亮的大军应当在上邽城下与雍州刺史郭淮对峙。那么陛下调张合军前去,想必是要走关陇道进入陇右。” “正是。”曹叡点头。 夏侯献继续言道:“蜀国此次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意在断陇。若是我魏国的军队一直被抵挡在陇山之外,那陇右三郡将在不久后完全归附蜀汉。” “那卿之意呢?”曹叡问道。 “街亭。”夏侯献说道,“此地乃重中之重,陛下既然要和诸葛亮抢时间,何必让张合军前往,应当让大将军曹真领军前去。” “大将军所部现在就在关中,定然能比蜀汉更早抵达街亭。只要抢占了关隘,我大军便可浩浩荡荡进入陇右,陇右之危可解。” “嗯....”曹叡一时间有点听懵了,曹真大军目前正在与箕谷的赵云军对峙,贸然让曹真带大军离去,恐怕不妥。 “陛下是担心箕谷的蜀军真得来攻打长安?”夏侯献显然看出了曹叡的心思,“陛下不必担忧,赵云军即便真的杀出箕谷,我军也可死守长安,蜀军乃是孤军必不可久持!” 曹叡觉得这听上去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他第一次御驾亲征就有可能面临兵临城下的局面,这小子的军略是不是有些太乱来了点。 夏侯献之所以敢这么说,是因为在记忆中,蜀汉的第一次北伐是以失败告终的。 而胜负的关键就在街亭。 虽说什么也不做,马谡也大概率丢了街亭吧。 但他不想去赌,他希望这场胜利来的更有把握一些。 见曹叡犹豫不决,夏侯献给他下了一剂猛药,“恕臣直言,陛下是真心想要收复三郡吗?” 听到这话曹叡心中先是一阵恼怒,但很快又消了下去。 是啊,在知道赵云军是一支疑军之后他仍然让曹真的主力部队与其对峙,为的就是确保关中不失。 事实上,他虽然口头上态度坚决,但内心实则做好了三郡尽失的准备,但是长安是他最后的底线,万不能失。 不过,曹叡被夏侯献这么一说,心中又掀起了一阵波澜,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来人!”曹叡招呼道,“传朕旨意,令大将军曹真即刻率军前往街亭。” ...... 几个时辰后,清河公主府。 “什么?陛下要你随军出征?”清河望着正在收拾行装的夏侯献很是惊讶。 “正是。”夏侯献回了一句,头也不抬,自顾自的继续收拾起来。 “万万不可!”清河转身作势要走,“阿母去向陛下说。” 夏侯献叫住了她,“阿母,陛下金口玉岂能朝令夕改呢,况且这是儿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话虽如此,但你刚出仕就要到前线战场上去,你要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清河还是不放心。 “阿母多虑了,儿是参军,并不一定亲自上阵杀敌的,哪来的什么危险。并且陛下也亲临长安,儿不会有事的。” 清河的表情略微一滞,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阿母可愿随儿一同去长安?”收拾好行装的夏侯献忽然抬头问道。 “我去做什么?” 夏侯献微微一笑,“阿母不是一直想把阿父从关中带回洛阳来嘛。” 清河冷哼一声,“也好,我倒要看看你那混蛋老爹到底养了多少贱人!” 第5章 街亭之争 正月的长安城银装素裹,前几日的一场雪,让原本就萧条的街道又落寞了几分。 此刻的长安城门紧闭,高大的城墙上不断有士兵巡逻警戒。 安西将军府内,夏侯楙坐在榻椅上,脸颊泛着红晕。 他的手边抱着一个美妾,身后还有一侍女在为他捏肩。台下,一群家伎们正挥舞着长袖翩翩起舞。 忽然,门外的家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将军,将军!” 夏侯楙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何事啊?” “献公子来了。”家仆道。 “哦?”夏侯楙眉头一扬,“献儿来了,那还不赶紧请进来,这还通报什么!” “这..另外——”家仆还要说些什么,但夏侯楙觉得扰了他的雅兴,当即怒道:“别废话了,下去!” 家仆不敢再言,拱手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夏侯献走进了府内的大堂。 “阿父。”夏侯献行礼。 “献儿不必多礼。”夏侯楙伸手招呼他过去,“多年不见,献儿长这么大了!等到你弱冠之年,为父就为你取个好字!” “阿父,儿今岁已行冠礼,表字为奉明。”夏侯献略显尴尬地回道。 “哦,奉明,夏侯奉明,好字啊!哈哈哈。”说着,夏侯楙一伸手,指挥身旁的侍女,“还愣着干做甚,还不过去服侍公子。” 夏侯献心说这老爹果真是不靠谱,但这毕竟事关家族命运,于是乎夏侯献还是好心提醒他一下。 “阿父,这些女子还是先屏退了吧。” 夏侯楙一愣,“为何?难道吾儿不近女色?” “那倒不是,只是....”夏侯献顿了顿,“只是这次阿母也来了。” “啊?”原本还有些醉意的夏侯楙顿时清醒了过来。 然而却为时已晚,清河已经迈着步子走进了大堂。“夏侯驸马好生快活啊。” 夏侯献自觉的站到了一旁。 谁知夏侯楙自觉事迹败露,反而挺直了腰板也不装了,“长公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啊。” “我劝你把这些个人都速速退去,否则后果自负!”清河气呼呼地直言道。 “哎~”夏侯楙凑到了清河身边,俯下头嗅了嗅她身上的清香,“我偏不照做,公主能奈我何?” “哼!”清河一抖衣袖,不想再跟对方说话。 这时,一旁的夏侯献清了清嗓子,凑近夏侯楙小声说道:“阿父,还是照阿母的话做吧,陛下就快要到了。” “什么!?”夏侯楙听闻大惊失色,差点没一头栽到清河的身上,他赶忙挥手把一众家伎和小妾迅速屏退。 夏侯楙才这知道天子御驾亲征这件事,他赶忙换上官服又让下人把府上打理了一番。 他本以为有大将军驻扎郿县自己只要稳坐长安便可无忧了,谁知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半个时辰后,曹叡到了。 所幸曹叡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夏侯楙的丑态,否则夏侯献怀疑自己都要被陛下迁怒了。 曹叡一入府堂,夏侯楙便躬身迎道,“臣夏侯楙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卿无罪。”曹叡四周环视了一下,又看向夏侯楙,“卿镇守关中多年,劳苦功高,如今陇西战事吃紧,朕不得已才御驾亲征于此。然,朕不在洛阳,无暇为朝中诸事分神,故而要倚仗卿来为朕分忧了。” 这就是明摆着罢了他的军权,让他回洛阳担个闲差呗。夏侯楙也不是傻子,他直接就明白了曹叡的用意,然而他也不能说什么,他心里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臣遵旨。”夏侯楙低头应道。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曹叡起驾离去。 夏侯楙躬身迎送。 忽然间他感受到一阵阴森的目光在他的身侧徘徊,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所幸自己的儿子夏侯献也在,他可以从中斡旋一番,不至于独自面对清河公主的盛怒。 正当得意之时他才惊奇的发现,夏侯献此刻正向门外走去。 “奉明这是要去哪儿?” 夏侯献走了一半回过头来,对夏侯楙说道:“对了阿父,今夜儿就不在府上住了,儿现在是军中参军,今夜将在陛下的行宫中议事。” 夏侯楙哦了一声,又忽然反应了过来,“啊??” ...... 天水郡汉军祁山大营。 北风呼啸,白天还能感受到丝丝春意,可到了夜晚,大地又会结上一缕白霜。 是夜,大营的中军帐内依旧亮着昏暗的火光。 帐外,一身青灰色儒服的男人步履匆匆而来。 “马参军。”值守小吏拱手而言,并心领神会,当即转身入帐禀报。 不多时,马谡便缓步进入大帐,只见诸葛亮跪坐在案几之前,俯首于案牍之中,奋笔疾书。 “丞相...” “幼常来得正好。”还没能等马谡把话说完,诸葛亮拿起墨迹未干的竹简轻轻吹拭几下,接着用细绳将其捆好后放入事先准备好的布袋之中。 “你着人把它送往成都呈于陛下。”话音落下,诸葛亮又拿起一卷空白简牍持笔书写起来。 “唯!”马谡接过简牍应道,停顿了片刻他忽然又记起此行的目的,他走了过去,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笺,开口言道:“丞相,关中急报。” “幼常且念于我听。” 诸葛亮没有抬头,马谡得到指示后,拆开封泥,拿出来信来朗声道: “魏伪帝曹叡亲征长安,令大将军曹真率步骑五万走关陇道向陇西开拔。” 闻言,诸葛亮笔锋稍稍一歪。 要知道,长安距天水大约六七百里,故而当他收到这封书信的同时,曹真的大军就已经出发了。 算起来,若是曹真的大军急行军的话,不出七日便可到达街亭。 而汉军这边,虽说一日左右便可抵达街亭,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组建起有效的防御工事。 曹魏新帝竟有如此魄力,竟敢冒着关中失守的风险率先派大军前来陇右,看来对方势必是要夺回三郡啊。 诸葛暗自叹息了一声,接着定了定神,缓缓开口: “幼常,你且先去清点这次从汉中运来的粮草。” 见状,马谡无言,欲拱手退去。 “幼常且慢!”诸葛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速去通知诸将,大帐内议事。” “喏!” 马谡这才发现诸葛亮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领命而去。 第6章 本相亲自前往 汉军中军大帐内,帅案前的诸葛亮面色凝重地来回踱步。 待诸将到齐后他开启这次紧急的军事会议。 “诸位,魏国方面派曹真率步骑五万直奔陇右而来,他的目标必然是街亭。” 听到这话,武将列中的魏延忍不住说道:“丞相,此乃天赐良机啊。” 诸葛亮疑惑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文长何意?” 看得出来魏延有些跃跃欲试了,他说道:“曹真大军离开长安,那长安必定空虚,丞相可令镇东将军直接北上进攻长安。另外请丞相给我一万兵马前去箕谷助战。不一月便可攻下长安。” “不可。”诸葛亮当即就给否了,但还是给魏延耐心解释了一番,“文长啊,子龙将军所部本就是疑兵,他们在箕谷虚张声势即可,若孤军深入,即便拿下了长安也不能久守,等待他的只会是曹魏的反扑。” “何况,曹魏的天子亲临长安,敌军必定死战,长安非大军不可攻克。”诸葛亮又补充了一句。 魏延明显没有被说服,反驳道:“丞相,我军如果能攻下长安,整个雍凉之地都会望风来投,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什么不奋力一搏?” “曹魏的天子在长安正好,我军拿下长安活捉曹魏天子,曹魏内部必定大乱!我军逐个击破,大业可成啊!” 诸葛亮言道:“文长,本相用兵一向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此次北伐的目的也是夺取陇右。文长的计划太过弄险,不可取也!” “丞相.....” “文长不必多言了。”诸葛亮结束了这次对话,算是彻底否决了魏延的提议。 魏延的脸上写满了不甘,但也不敢多说一句,拱手默默退回队列之中。 众人看来都没有什么要谏言的,诸葛亮开口说出了他的计划。 “我意,派人领军前往街亭阻挡魏军进入陇右。只是魏军动身的时间比我预料的要早,所以留给我军的时间只有七日。故而领军的将领不仅要在短时间内修建好防御工事,还要做好死守的准备。” 诸葛亮话罢,底下的众将们面面相觑起来。 少顷,参军马谡站了出来,拱手而言:“丞相,谡愿领军镇守街亭。” 闻言,诸葛亮的眉头微蹙。马谡是他的得意门生,跟随他多年,胸中颇有韬略。 但他从未领军,如此关乎命运的一战,他真的能行吗? 诸葛亮不禁发问∶“幼常啊,卿有信心胜任吗?” 作为丞相府的参军,他马谡一直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他不愿意被人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丞相身边的一文弱书生。 马谡挺身言道:“臣自幼熟读兵法,也曾跟丞相多年,耳濡目染。镇守一个小小的街亭自然是不辱使命。” 马谡见诸葛亮还在犹豫,接着补充道:“谡可立军令状,若守不住街亭,甘当军法!” 听到这,诸葛亮心头一动,马谡有如此的决心,他甚是欣慰。 只是这次情况不同,若是魏军再晚个十日前来,他应当就会决定让马谡去街亭,毕竟只要据城而守,让敌军短期内不能通过便可为陇右的蜀军争取时间。 然而现在时间太紧迫了,若是不妥善应对,不等自己建好防御工事就要被迫和敌军野战。 那样的话,镇守此地的将军必须在军中颇有威望,无论敌军的攻势如何凶猛,汉军的士气绝不能溃败。 诸葛亮思考了良久,一时间手中的羽扇都停止了动作,忽然他长舒了一口气。 “众将听令。”诸葛亮心中终于下定了主意。“吾意,由本相亲自率军前往街亭。” .......... 三日后,大魏长安这边收到了陇西加急的军报,曹叡第一时间将诸将召入行宫。 夏侯献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有点懵了,自己为大魏献出的第一计就弄巧成拙了? 这蜀汉丞相诸葛亮亲自镇守街亭,那大将军曹真此次岂不是要凶多吉少。 这.....当初还不如静观其变呢。这下好了,强行给自己上难度。 如是想着,他便已经来到了长安行宫里,此时这里已经有了不少陌生的面孔。 那位站在曹叡身前的将军,虽发须灰白,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老当益壮的气魄。 此人想必就是右将军张合了,他乃是从太祖时期就为国征战的三朝老将。 而曹叡的另一侧同样是一位老者,那老者则是一身青灰色儒服,此刻正捻着灰白的胡须思考着什么。 此人同样的曹魏三朝老臣,是直到今日还颇受天子重用的顶级谋臣,侍中刘晔。 “夏侯卿来了。” 看到夏侯献入殿,曹叡随口招呼道。 夏侯献有些心里没底,但转念一想自己的方略如果不是站在上帝视角来看的话,大体上没有什么漏洞,应该不至于责怪自己。 于是他向着众人简单行礼后,径直走到队列末席进行旁听。 蜀国方面,丞相诸葛亮亲领大军已在两日前抵达街亭驻守,柳城处也侦查到了蜀兵屯住的迹象。 另外,原先在上邽城与守军郭淮对峙的仍然是蜀军的主力,只是统帅由诸葛亮换成了吴懿。 如此看来,蜀汉的这一波操作下来,断陇的态势似乎固若金汤了。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仿佛陇右的败局已定了。 这时,曹叡率先开口∶“大将军最快要在三日后方能抵达街亭,诸位以为,我军的胜率有几成?” 曹叡心里也很明白,街亭目前仍然是突破口,眼下的情况还算好的,若是按照原计划让张合前去街亭,那蜀军自然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那自然是难以攻克。 刘晔道:“蜀军也只比我军提前抵达不过数日而已,大将军久经战阵,那诸葛亮方执掌蜀国军政没几年,此次恐怕是初次挂帅吧。依老臣之见,大将军的赢面会大上一些,只是....” 刘晔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只是我们不能赌这一条战线,若是真让诸葛亮拖住大将军一个月,那陇右真的无救了。” 刘晔的一席话让现场的空气又凝重了几分。 而这时,曹叡忽然把目光投向队列末尾的夏侯献。 “夏侯卿可有良策?” 第7章 街亭战起 随着曹叡的话音落下,在场诸将纷纷把目光投了过来,这让夏侯献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内心也很是忐忑。 其实就在方才旁听之余,夏侯献就在心中有着自己的盘算,只是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主动进言。 既然曹叡问了,那夏侯献也决定试着去破局。 他言道:“现如今,我关中的大军之所以被困在关中之地便是因为箕谷赵云军的威胁没有消除。 要知道,蜀国的兵力远不如我大魏,当下若是全力将箕谷的这一支蜀军击败,我大军便可浩浩荡荡进去陇西。 蜀军远道而来只求速胜,当我大军到时,他们必然会权衡利弊,以诸葛亮的性格,他自然不会徒耗军力,只能退军。” “善!”就在曹叡还在思考的时候,刘晔开口言道。“夏侯君后生可畏啊,老夫方才思前想后也认为唯有拼硬实力方是正道,决不能让蜀国牵着我大魏的鼻子走。” “刘公过誉了。”夏侯献束手回礼。 曹魏听完两人的对话,转而问张合,“右将军以为如何?” 张合回道:“老臣以为刘公和夏侯君所言在理,当下若不解除长安的威胁,我大军便不可轻出。” “好。“曹叡忽然拉着张合的手,朕听闻那赵云勇武异常,堪称当世第一猛将。他虽年过六旬却不下当年之勇,张将军可有把握与之一战?” “哈哈哈~”张合一摸胡须忽然笑道,“多年的老对手了,老臣不惧他!” 曹叡心里有了底,他赵云是蜀汉五虎上将,我大魏的张合也是五子良将,有何惧之? “善!既如此,朕给你五万精兵进驻郿县,朕就在长安等着将军的捷报。” “老臣领命。”张合应道。 曹叡微微颔首,看向夏侯献,“既然这次的方略出自卿之手,那么卿可愿随右将军一同迎战蜀军吗?” “自当领命。”夏侯献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好。”曹叡精神一振,“夏侯献听令。朕封你为骁骑校尉,随张合一同前往郿县驻扎。” “喏!” ........ 街亭。 诸葛亮的大军到此已经两日有余,虽说此处地形狭窄且有座城池,但此城年久失修,异常的残破,根本无法御敌。 大军带了2万5千人,随同的有偏将军王平和参军马谡。 诸葛亮让士卒们一到地方就立刻展开城池的修缮工作,虽说是杯水车薪但这也是不得不做的。 而后,诸葛亮抓紧为数不多的时间在周边转转,他发现就在街亭北侧有一处山坡,于是他亲自前往勘测地形。 在结合地图和实地考察后,诸葛亮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知马谡却欣喜地言道,“丞相,此地甚妙啊!” 诸葛亮疑惑的看着马谡,“幼常何出此言?” “丞相请看,此地地势险要,山顶却异常平坦。若我军在山上扎营,魏军来时便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闻言,诸葛亮忽然感到血压飙升,他竟罕见地大怒道:“荒唐!此山乃是一座孤山,水源在山下,若是魏军前来只需围而不攻,我大军必入绝境。” 马谡被这么一吼,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努力整理了语言又嘀嘀咕咕地说道,“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 ” “想当初先帝征汉中,关内侯(黄忠)便是驻军定军山,杀得魏军片甲不留,还斩杀了魏国大将夏侯渊!” “现如今我军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修筑城池,不能..不能坐以待毙啊。” 诸葛亮自然是知道目前的窘境,但无论如何,将大军屯扎在荒山上是万万不可取的。 他突然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让马谡来镇守街亭,随后语重心长地说道:“幼常啊,行军打仗不能照本宣科,应当因地制宜,审时度势。罢了,随本相下山去吧。” 诸葛亮一行人从山上返回了街亭营寨,不过这次他发现还有一条下山的路可以正好抵达是营寨的后方,为此他特地留意了一番。 这次的重心是防御工事,然而城池的残破让很多工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陇西地区不同于成都,即便是到了三月仍然是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这无疑让将士们的工作更加难以进行。 忽然间,诸葛亮想起了什么,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上的浮云,随后闭着眼任由刺骨的冷风在自己的脸上吹打。 诸葛亮猛地睁开眼,“幼常,速去召王平前来!” 不一会儿,王平来了。 诸葛亮命他带领一千士卒拿着木桶去河边取水,然后在新修缮的土质城墙上浇灌。 王平领命而去,马谡一下子就明白了丞相的用意。 ..... 关陇道上,曹真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六日的午后抵达了街亭不远处。 实际上,曹真此时抵达的先头部队仅有五千骑兵,其余的大军即便急行军也至少要明日之后方能陆续到达。 曹真让哨骑先去打探了一番蜀汉的虚实,大致了解蜀军部署后的曹真一开始有些不信,于是他亲自纵马前往一处缓坡之上,亲眼看到后,才终于相信。 诸葛亮竟然在短短几日之内修筑起了一道“冰城”! 城墙虽然不高,但异常的坚固,普通的箭矢无法穿透。最主要的是,这让他的骑兵几乎没了用武之地,并且在街亭附近的水源处似乎也有蜀军的严密把守。 这让曹真一时间只能原地扎营等待大军前来,只是即便大军来了也不一定能够速胜,毕竟这一次他带的五万人马中为了保证进军速度并没有携带攻城武器。 看来是会是一场肉搏战啊。 曹真久经沙场,经验老到。他通过简单的敌情侦查就大抵洞悉了此次战役的走向。 他当即派人给关中的曹叡送去急报。 虽说自己有信心拿下街亭,但至于要耗时多久那就真不好说了。 故而他打算让陛下那边早做筹划。 三日后,曹真的大军陆陆续续到齐了,休整一夜后终于在第二天清晨,战争拉开了帷幕。 曹真再一次确认了蜀军的防御工事,的确是滴水不漏。 小城前百步的位置,乱石分布,铁蒺藜以及陷坑等路障,犬牙交错。 别说是骑兵无法驰骋,步卒冲锋都未必容易。 然而曹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狭小的山谷之中,擂鼓声、呐喊声顿时响彻起来。 \"杀!\" 第8章 箕谷之战 褒斜道,是一条连接汉中和关中的要道。 自南向北出了褒斜道便是关中的郿县。 这里是一个三叉路口,郿县往西便是军事重镇陈仓,而往东就是长安了。 在褒斜道的中段,有一个由褒水上游多条支流汇聚而成的谷地。 此地地势相对开阔,进可攻退可守,此地便是箕谷,赵云大军驻扎的地方。 夏侯献跟随张合抵达郿县后没作停留,便直接南下向斜谷口处的斜峪关进军。 这里一直赵云军兵锋所指的地方,据说在魏国方面临阵换帅的期间,赵云军也并未停止他们的攻势。 然而仅仅靠着三千守军竟然完全挡住了赵云军的步伐。 不过这正是证实了夏侯献的猜想,赵云军作为一只偏师,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攻下长安,所以才会保持实力。 诚然,这一操作前期的确吸引了大魏的主力为诸葛亮在陇西的谋划争取了大量时间。 然而现在,没必要跟对方躲躲藏藏了。 关隘城墙上,夏侯献在做好交接城防的工作后找到了张合。看到夏侯献走来,张合却先开口了。 “蜀军昨日方才攻城失败退去而还,我军可乘胜追击,直奔他的箕谷大营。” 张合的话不像是命令,反而是一种询问的语气。 虽说他现如今被陛下封为骁骑校尉,名义上至少可以统帅三千以上的士卒,然而他初次掌军,兵不识将,威望全无。他这个校尉实际上大打折扣。 况且大军的真正主帅一直都是张合,而夏侯献的更多扮演的则是张合的参军。 “末将以为应该如此。”夏侯献点头道,“此次战役是要全力击败赵云军而不是固守,还请将军不必迟疑。” “善。”张合颔首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 虽说与对方接触并不多,但仅仅几次谈论下来,他真切的认为此子颇有军事战略眼光。 达成共识后,大军很快集结完毕。几万人浩浩荡荡地出关,让狭窄闭塞的山谷中回荡着轰隆的声响。 张合和夏侯献位于中军位置,大军在山谷中前行必然不可能铺开阵仗,先锋军顶多一个营,故而一旦开战,能够直接投入到战斗中的兵力不过三四千人。 “参军觉得,蜀军有可能在山上设伏兵吗?”马背上的张合抬头望了望头顶两侧的山崖,身转头向夏侯献问道。 “极有可能。”夏侯献不得不对这位老将的经验称赞,原本在他观察完地形之后他就想说的。 “攻守一旦互换,面临的处境就逆转了。防守的一方总是会占据一定优势的。”夏侯献从怀里掏出一份图卷,继续说道,“将军请看,如果我是敌军,我必然会在谷口处附近的山崖上安排伏兵,而且我猜赵云必然会自己领军把守谷口。” “不错。”张合颔首,“蜀军的唯一胜算便是在谷口拦住我军,若是我军进入谷地,敌军就再无胜算了。” 张合下令让大军加快行军速度,终于在两个时辰后看到了谷口的入口。 “有伏兵!有伏兵!” 前军的传令兵飞奔着从前方跑来,张合随即大声吼着让部下不要慌乱,自己则是坐着了身板定睛向前方战场看去。 山谷的两侧山崖上箭如雨下,即便前军的将士们皆身披甲胄,也很难抵挡无孔不入的箭矢,频频有士兵痛苦的跌倒在地。 不过张合的军令严格,督军一直在命令士卒加快步伐向前,并让前排盾兵高举大盾阻挡四面八方而来的流矢。 同时,山上还不断有碎石和滚木天女散花般的下落。 魏军的行军速度还在加快,伏兵的侵扰似乎并没有让魏军丧失太多战斗力。 就在这时,前军终于与敌军交战了。 前军中,一名身披甲胄的枪兵方刺穿眼前的蜀兵的胸膛,他想要把枪从对方的身体中拔出来,却发现兵刃卡在了对方骨缝中。 情急之下,他赶忙捡起起身旁地上血肉模糊的袍泽的长槊,再一次加入了战斗。 你以为他不想喘口气歇歇? 先不说退后半步就会被督军斩杀,就算督军无暇分神,他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因为稍不注意就会被对面前赴后继的蜀军围攻。 他自打从军以来一直是作为洛阳的中军镇守京都,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来到前线与敌国厮杀。 但是所幸他平时的训练还算规范,那些搏杀的技巧真的在战场上派上用场。 “喝啊~~”士兵暴喝一声,拿起长朔冲向眼前的蜀兵。 不久前的他还有些胆怯,但真正厮杀起来,他就把所有恐惧都抛之脑后了。 随着长槊奋力挥下,他又一次斩杀了一名蜀军。 他用手背擦拭着脸颊上的鲜血,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 就在这时,在他注意在前方半步的位置尘土飞扬。 那尘土很快散去,却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一名身披银甲,胯下一匹白马的敌将手持长枪向己方冲杀而来,在那人的身后还紧跟着数十骑。 那白马将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一枪一个士兵,丝毫不拖泥带水。 很多像他这样的普通士卒在他面前就像一缕轻沙一般,一碰就散,这让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忽然间,己方有一位将领持刀策马而出。 他很快认出了那个人,那是他们的都尉。 他的心中很快有了底气,可这种鼓舞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见都尉仅仅一回合便被那白马敌将斩于马下。 那白马将军越来越近,终于在尘沙散去后,他方看清那人的容貌。 那将军长相英武,威风凛凛,却是发须皆白,竟是一员老将。 然而已经没有功夫让他在这惊叹了,随着骑都尉被阵斩,附近的魏军士气溃散,已经开始大乱。 眼前,正有一个战友放下手中的武器,向自己的方向慌忙跑来,在对方的眼神中已看不到半点战意,就在那人刚到自己身前时,却被一敌将一枪戳中! 战友就那么跪倒在自己面前,此刻,不知道是不是恐惧,他自己也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敌将就要来了,他仿佛已经看不到自己的命运。 锵!!! 一阵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在他的耳边轰然响起。 他缓了几秒这才敢抬头看去。 一骑黑马的将军正手持长槊挡在了他的身前。 旋即,一声浑厚的嗓音响起。 “赵云,还认得乃公张合吗!” 第9章 老将的最后一舞 两人的兵刃在短暂交锋后便很快拉开了距离。 赵云勒紧缰绳,上下打量着眼前同样年迈的老将军。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竟飞回了穰山,回到了长坂坡,回到了汉中,不禁感慨时光荏苒。 不过眼下可不是叙旧的时刻,他拎起长枪纵马向张合而去,张合也不遑多让,亦驱马迎战。 赵云先是向着张合的面门突刺,张合向身侧一闪,随即用朔尖抵住对方长枪的锋芒,接着趁赵云还未收回力道的时刻,反手向对方攻去。 两人的实力都不减当年,赵云也轻松躲过了张合的攻势,随后两人的战马交错而过,赵云灵巧地用了一招回马枪,不料张合也早有防备,让赵云并未得手。 诚然,在以往的数次交手中都是以张合的落败收场,但这并不意味着张合真的就比赵云差很多。 就像这次,两人打了数十回合都还是难分伯仲。 两人皆发须花白,却似乎都不知疲倦,他们各为其主征战多年,心中都有那股为国捐躯的英雄气。 不过,赵云毕竟是赵云,他在个人勇武上还是略胜一筹,终于在三十回合后占据了上风。 张合开始觉得吃力,但他逼着自己咬牙坚持。 又几个回合下来,张合终于有些力不从心,赵云虽然也带着疲意,但招式依旧带着杀意。 而就在这时,赵云的身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魏军杀入山谷了!” \"魏军杀进来了!\" 赵云眉头一紧,最不愿意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甚是疑惑,张合的主力军包括张合本人不就在此吗? 按照赵云的部署,蜀军有五千众在箕谷谷口处抵挡魏军,自己携千骑冲杀,再配合上山谷上的伏兵应该可以阻挡魏军很久。 然而他还是错了。 诚然,他的个人勇武和作战能力是独一档的,跟着他冲杀的士兵无不所向披靡。 但是他高估了谷口处步兵方阵的临机应变能力,又或者说他独自带领大军团作战的经验还是太少了。 主将轻出后造成的结果便是,夏侯献率领骁骑营的三千精锐骑兵,从赵云军的侧翼绕过,并且直接放弃了围攻赵云的打算,反而直奔谷口的蜀军。 蜀军方寸大乱,又无城可守,只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被疾驰而来的骑兵冲得七零八落。 当赵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立马下令回援,张合见势也不停歇,也立即作出了决断。 “全军,攻入山谷!” 赵云勒马转身便走,张合大喊一声:“骑白马的便是贼将赵云,拿下贼将赏千金,封百户!” 魏国的骑兵们士气为之大振,纷纷盯着那骑着白马的贼将追去,沿途上魏军的士兵看到那匹白马像是见到了自己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也拼了命的向那人围攻。 最终,赵云还是没有被轻易拿下,他带着不足百骑硬生杀出了一条血路,返回了谷内。 赵云军的步卒,其实并没有伤亡甚巨,他们大多是向山谷内溃逃了。 赵云收拢残军后只剩千余人,加上原来驻守箕谷大营的邓芝所率领的一万人,此时蜀军虽然勉强称得上是大军,但也元气大伤。 大魏的军队进入箕谷之后,胜负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片平坦的地带让魏国的五万大军可以浩浩荡荡的平铺开来,接下来或许不用什么精密的战术,只需平推便可解决问题。 进入谷地后,眼看太阳快要下山,张合令全军先扎营进行休整,并亲自找到了刚刚返营的夏侯献。 “夏侯君之勇不下乃祖父啊。”一进门张合就不吝夸赞起来。 夏侯献表面上表达着谢意,心头却想着,这话怕不是骂人的? 要知道,祖父夏侯惇可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名将。 嗯....倒是官升得飞快。 的确,今日是夏侯献穿越以来第一次亲临战场,但随着自己斩杀第一个敌将开始,他就凭借着原主的肌肉记忆掌握了搏杀的技巧。 不过夏侯献的计划是有些冒进的,倘若蜀军的防御阵仗再牢固一些,他所率领的骑兵还真不一定能轻松取胜。 不过既然胜了,他也不想去思考太多。 夜里,张合和夏侯献在营帐中吃着由粟米、蔬菜和肉末煮烂而成的米糊糊。大军出征,军粮耗费极巨,故而身为主将的张合也选择以身作则和士兵们吃同样的食物。 夏侯献一开始很是吃不惯,来的这个世界已经小半年时间了,在洛阳的公主府上那些膳食可比这玩意要好太多了。 当他看到灰头土脸的士卒们吃得一个比一个开心,他不禁莞尔,随后大口大口的吃完了碗里的饭。 ..... 与此同时,箕谷蜀军营寨。 一名身穿儒灰色儒服的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走进赵云的军帐。 “伯苗入座。”赵云先开口道。 他是蜀汉扬武将军邓芝,此次是作为赵云的副将。 邓芝缓缓入座,随即打开手中的一封密信,为赵云念道: “将军,丞相亲自前往街亭驻守,他令我们在箕谷再驻守十五日便可退军。” “十五日。”赵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仅仅交手一日他便败退,还让魏军进入了谷地。 “伯苗以为何如?”赵云问道。 邓芝捋着胡子,思考了片刻说道:“敌众我寡,大军不可轻出。只要我军固守营寨,十五日应该不难。” “只是....”邓芝顿了顿,“只是恐会伤亡惨重。” 是啊,这也是赵云心中所想。 蜀中人口本来就少,这些兵卒的征调本就不易,难道真要把他们都葬送在这里吗? “也罢,我等依丞相的令行事吧。”赵云无奈道。 虽然他很想尽可能多得保住这些将士性命,但他也无能为力。 翌日,赵云和邓芝开始着手安排军寨防御工事的加固工作。 之后斥候来报,声称魏军没有进军的动向,赵云觉得很是奇怪,他又多派出了一队斥候前去侦查,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又过了一日,魏军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反而魏军的营寨开始用鹿角、拒马、沟壑建立起简单的防御工事,双方就在箕谷各自扎营对峙了起来。 虽然很奇怪,但邓芝和赵云一直认为若是魏军想要与他们就此僵持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尽可能的推延时间。 直到收到又一组斥候的消息后,让他的后背感到一凉。 魏军竟然撤了? 第10章 溃走 “伯苗,魏军行事很是蹊跷。” 赵云连忙找来了邓芝与之商议。 斥候拱手向两人作礼,“二位将军,在下在箕谷谷口处发现魏军有大股部队拔营北上了。” 邓芝大声道:“你且细细说来!” “是这样的。”斥候在脑海中略微回忆一番,“魏军在夜里行动,卑职本以为魏军是要夜袭,不料他们的行军方向竟是沿着褒斜道北行,他们夜里甚至不打火把,抹黑行军。” “虽然不确定这股魏军到底有多少人马,但从他们集结到离开我们监视的视线,总共花费了近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邓芝扬起眉头,“若我猜的不错,这股北上的,是魏军的主力。” “将军所言不错。”斥候点头道,“在第二天一早,在下通过魏军营寨的炊烟,初步判断,现在大营中最多只有万余兵士。” 邓芝背着手在军帐内来回踱步,他结合之前魏军加固营地防御工事的事进行了大胆推断: “看来魏军想把我军困在箕谷之内,他们只要扼守住谷口,我军便无法北上,从而无法对关中造成实质性的威胁了。” “所以他们进入谷内后,转攻为守,让大军更早的离开箕谷战场前去陇西增援。” “那依伯苗之见,我军该当如何?”赵云皱眉道。 “当务之急还是应派快马向丞相禀报,而我军只要继续坚守到丞相规定的十五日退军便可。”这是邓芝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这样行事虽然很是被动,但至少不会犯错。 “嗯....”赵云扶着下巴思考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伯苗,这书信去陇西一来一回起码四日,恐贻误战机啊。” “丞相为了这一战可是筹划了五年之久啊!”赵云转身背过手,看着墙上的陇西地图,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跟随先帝和丞相征战多年,我真的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帮大汉还于旧都。” 听到这,邓芝有些动容,他不禁发问:“那,依将军之见呢?” 赵云走过帅案,向邓芝走去,“伯苗,本将也不是独断之人,丞相让你我二人一同领军,便是让你我二人互相协助。” “本将有个计划,你且听听看。”赵云又坐回了帅案上,沉声道:“我军可明日攻击魏军的营寨,夺回谷口。” “现在魏军只留偏师驻守,我军并非不可取胜。只要能攻下魏军的营寨,就能牵制魏国关中的大军不敢轻动,这才能真正帮到丞相。” 这下,换邓芝沉默了。 他也有些犹豫,老实说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按兵不动。 但倘若魏国的大军真的提前到达陇西战场,就算他们守住了十五日又能怎样? 北伐大业还是将功亏一篑。 他邓芝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若是能为丞相、能为大汉献出自己的力量,他死不足惜。 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邓芝最终还是赞同了赵云的方案。 “将军,丞相那边还是照常向他汇报。至于这里,一切权听将军安排。” “善。”赵云点点头,“不过伯苗也不必自谦,至于如何进攻还须倚仗伯苗之谋。” “末将谨遵将军之命。” 就这样,赵云和邓芝在大帐中开始商议进军之策,一直到了深夜。 二人放弃了颇为冒险的夜间袭营,而选择在翌日三更早饭,五更出营。 五更时分,天空还泛着一丝灰白,赵云军浩浩荡荡地从营地开拔。 前锋部队仍然是赵云率领的数千精骑,邓芝则是坐镇中军。 蜀军营地只派了大约一千士卒把守,赵云军可谓是倾巢而出。 蜀军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便抵达了魏军位于谷口处的大营。 看阵仗,魏军果然没有野战的想法,而早早加固了防御工事。 在侦查到魏军营寨部署后,赵云当即下令攻寨,战争一触即发。 蜀军的策略是集中优势兵力,全力攻打魏军南寨。 蜀军此役一开始本就是进攻方,所以就算是作为佯攻的偏师也是携带了一些投石车之类的攻城器械。 这时候就真正派上了用场。 投石车的目标不是寨门,而是穿过营地直冲魏军的弓弩阵而去,几发下来,魏军弩箭的发射频率明显有所下降。 接着赵云下令让步卒冲锋。 几番进攻下来,魏军几日内临时搭建的营寨的蜀军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赵云迎着天边的朝阳,耳边捷报传来。 “报——”传令兵跑来,“将军,敌军南寨已破!” 赵云当即拔出腰间的佩剑,“将士们,随本将冲锋!” “吼!” 蜀军的精骑鱼贯而出,领头的是一匹白马。 他们轻松迈过简易的战壕,跨过破碎的鹿角,径直穿过纷乱的战场杀进了营寨。 魏军的寨中虽然纷乱,但中军的将旗却屹立不倒,赵云在心中对这位老对手又徒增了几分敬意。 但仔细瞧去,那大纛上并不是魏军主将张合的帅旗,而是“夏侯”。 赵云有些隐隐不安,随着南寨的攻破,蜀军的胜利仿佛近在眼前,但一路杀来魏军似乎没有太多抵抗。 赵云定了定神,战场形势变化万千,他也只能做好眼前的事情,于是他整合周围的兵力,下令全力进攻魏军的中军大营。 两个时辰后,魏军中军大帐的大纛也轰然倒下。 “将军,魏军败退,我军大胜啊!”一校尉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 赵云面色凝重,只是挥了挥手,“速去清点一下斩俘人数,并抓紧派带八百人把守谷口。” “喏!” 赵云环顾着魏军的营寨,甫一抬头,发现魏军这寨子竟没有深入谷地分毫,而是紧紧扎在谷口处。 两侧依旧被山峦环绕,只有一侧寨子面向谷地。 在他失神之时,又一军士小跑着来到赵云身旁,大喊着:“我们在魏军营寨中截得粮草辎重无数,下官正在让人清点。” “带路,本将亲自去查看。”赵云下了马,跟着军士快步前行。 二人来到一驾小木车旁,赵云用佩剑扎破车上的一袋军粮,当即,颗颗粒粒的粟米涌了出来。 赵云刚要庆幸,有了这批军粮,他就可以再多拖延魏军甚至一月有余,不料他忽然嗅到了一丝古怪。 他赶忙抓起地上一把粟,放到鼻尖上闻了闻。 这是? 火油! 赵云顿时脸色大变,一下子把手中的粟米扔掉,大声喊道:“快!全军集结,速速撤出营地!” 就在这时,天空像是被什么照亮了一般。 赵云抬头看去,漫天的火箭正在下落,在他的瞳孔中映射出星星点点。 箭矢在接触营地粮草的瞬间,火花四溅,蜀军正在清点粮草的军士还来不及反应,就化作一个个燃烧的火人。 “啊啊啊!” 蜀兵们痛苦地叫喊着,完全听不进赵云的军令,营地内顷刻间乱作一团。 赵云高高举起兵刃,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赵云在此!” 他努力示意自己位置,好让仍旧保持理智士卒能向他靠拢。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盖过了赵云的呐喊声。 赵云仔细一听,竟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他们在喊:“援军已至!” 靠着北面谷道的寨门处忽然杀出大量魏军,他们高喊着“活捉赵云”的口号,汹涌地向乱作一团的蜀军杀来。 形势顷刻间逆转! “将军!我们中计了!”邓芝拍马赶到赵云身旁,脸上充满了悔恨。 “在下刚刚得到斥候急报!说是魏军只有三千人抵达了斜峪关,其余的大军根本没有继续北上,而是藏匿于山中啊!” 赵云在看到那大批大批的粮草之时,他就已经生了疑心。 按理说,魏军大军北上是有秩序的行动,不可能留如此多的粮食在此。 魏军此举,就是要诱自己攻营。 然而当斥候再一次发现魏军的行动有异常从而回来禀报的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将军,我们快撤吧!” 邓芝的叫喊声将赵云拉回了现实,他遥看着西北方长叹一声,下令突围。 蜀军,溃走。 第11章 陇西复 “夏侯君此计颇有成效啊!” 箕谷的驰道上,魏军的一大股骑兵呼啸而过。领头的张合和夏侯献各自骑着战马向西南方向疾驰。 风声很大,夏侯献听到的是张合断断续续的声音。 “将军,时不我待,击败蜀军就看此战了。”夏侯献抬高声音对着张合说道。 “好,此战过后,本将自会在陛下那为君请功!” “末将先谢过了。” 魏军浩浩荡荡的从本营向蜀军的溃军冲去。 事实上,夏侯献本可以稳扎稳打,毕竟凭借兵力的绝对优势,他认为不出十日便可击败赵云。 只不过在前几日,箕谷大营中收到了来自陇西的战报。 说是大将军曹真与诸葛亮在街亭相持不下,损耗甚大。 虽说曹真的军力仍然处于优势,但依旧不乐观,非一月不能攻克。 魏国高层们都知道,若是让蜀军能成功抵挡曹真一个月,陇西各郡将不再反抗,彻底归于蜀汉所有。 另外,上邽城的郭淮部也不容乐观。原本他打算分兵去攻打占据列柳城的蜀军高翔部,但奈何郭淮也分身乏术。 那里是蜀军的精锐,并由蜀国良将吴懿挂帅,姜维为副将,攻势甚烈。 值得一提的是,姜维本是天水郡人,在投靠蜀汉后瞬间变为伐魏先锋。 他不断鼓动上邽守城将士放弃抵抗与家人团聚,因为他们的家眷多半在天水的治所冀城,而那里现在是蜀汉的控制范围。 这一招还是相当有用的,由于一直得不到后方的援军,守城将士们的士气从一开始的低落,逐渐变成溃逃,军纪再严的将领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再这么僵持下去,或许等不到魏国大军支援陇右,战事就要分出胜负。 那样的损失是魏国不能承受的。 所以,夏侯献改变了战略,并说服了张合。 夏侯献猜测箕谷的赵云一定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陇西的军报,故而他让张合假意带大军撤离,试图诱赵云殊死一搏。 赵云果然上钩了。 但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虽说这样的计谋赌得成分很重,但从结果上来看,是夏侯献赌赢了。 溃散的蜀军将再无一战之力。 张合扬言,今日便要彻底将蜀军全歼。 一路上,魏国的骑兵们没有恋战,目的就是尽可能早的抵达敌寨。 不得不说赵云真乃一代名将,他让邓芝收拢残兵,自己则率领之前大营中的一千守军亲自断后。 虽遭遇大败,但退军之时依旧井然有序,士兵们没有陷入慌乱,甚至粮草辎重都没怎么被魏军掠夺。 魏国只有先头的骑兵与之交战,赵云军且战且退,直到完全退出了箕谷才作罢。待魏国大军尽数抵达后,却也失去了全歼蜀军的机会。 原因是,赵云为了防止魏军乘胜追击攻入汉中,派人烧毁了赤崖一带百余里的栈道。 不过,这对魏国来说仍旧一场大胜,蜀军大势已去,张合部当日便拔营北上。而后计划出斜谷,途径陈仓,直奔陇右的上邽城而去。 ..... 箕谷的败报在不到两日后便到了街亭。 这一日。 魏军一大早就照常对街亭展开攻势,在大将军曹真的带领下,魏国将士不惧生死,士气高昂。 第一波倒下就有会第二波冲了上去。即便是战友的尸体已经在蜀军的营寨前堆积成山了,士兵们也丝毫不惧。 没办法,攻坚战就是如此,没有什么技巧,拼的就是人力。 战事还是像前几日那般胶灼着。 今日曹真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不得不说他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激战正酣时, 就在蜀军营寨前一侧的小山上,一股蜀军忽然从天而降犹如天神下凡。 他们在魏军新一波士兵顶上来的契机,打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没错,这是出自诸葛亮的手笔。 他将马谡那日的提议做了优化,只派数千将士上山扎营,伺机而动。 作为一支奇兵,效果还是很显着。 魏兵本来一鼓作气地向着营寨进攻,忽然被侧翼的蜀军搞得惊慌失措,一下子就泄了气。 曹真见状也就没有继续增兵,鸣金收兵而归。 蜀军营寨内。 马谡几乎是一路跑着冲进了中军大营。 “丞相!大事不好了!” 马谡甚至顾不得行礼,继续道:“镇东将军在箕谷被张合所败已经退回汉中,魏国的援军已经过了陈仓了!” 诸葛亮闻言,紧紧皱着眉头无言许久,忽地捶了一下面前的帅案。“唉!我大势已去矣。” 马谡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他说道:“丞相,我军今日刚刚大胜,曹真一时半会绝无突破街亭的可能。若是上邽那边转攻为守,或许还有转机?” “幼常啊。”诸葛亮语重心长道:“祁山战场是因为敌寡我众,我大军以攻代守才能让魏军出不了上邽城。可是一旦魏国主力前来,我军有几分胜算?” 诸葛亮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蜀国疲敝。 先主刘备驾崩后,他闭关息民多年,而后平定南中吸纳了一些蛮族青壮入军,这才让蜀汉稍微弥补了夷陵一战的损失。 但尽管如此,他举一国之力才征得十万大军。而魏国仅在西线战场就能调集二十万之众。 见马谡不语,诸葛亮接着沉声道: “如今陇西郡和广魏郡还在负隅顽抗,天水、南安、安定虽已降我,但也只是换刚刚换了旗号罢了,他们还不真正属于大汉。” “只有我军能彻底掌握陇右,才能保证粮草的供应,真要与魏军决战也不是毫无胜算。” “而如今我军的粮草要从汉中运来,稍有不慎我军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学生受教了。”马谡赶忙拱手说道,似是终于理解现在的处境。 诸葛亮坐回帅案,摆了摆手。“传我军令,即可拔营退军。” 诸葛亮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 他们在张合的援军抵达陇西战场之前,蜀军就井然有序的撤退了。 但凡再多犹豫几日,魏国的大军便能拦住蜀军撤退的步伐,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后,大将军曹真成功进入陇右之地。 曹真在陇西威望很高,各郡看到是曹真前来,纷纷重返大魏怀抱。 曹真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成功将陇西三郡收复。 ..... 半月后,夏侯献返回长安向曹叡复命。 长安行宫内,曹叡悠闲地坐在龙榻之上,看得出来他此刻心情大好。 张合果然毫不吝啬的为夏侯献请功。 “陛下,夏侯参军确实有统兵之才,若是能在军中多历练几年,将来必成大器。” 曹叡看了一眼张合,“哦?张将军竟然给了如此之高的评价。” 接着曹叡的目光缓缓落在夏侯献身上,“不过,卿果然没令朕失望。” 夏侯献低着头,接受着天子的赞誉。 曹叡从玉阶走下,走到夏侯献身边,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卿且先回京,朕,自有安排。” 第12章 事师 陇西战止。 曹叡起驾回了京都洛阳。 因夏侯献的参军之职乃是曹叡临时授予的,故而战事结束之后他暂时成了闲赋之人,只好也回到洛阳。 不过好在阿母清河公主给了他一剂定心丸。 说是夏侯献既然在陇西战场立了战功,陛下自然会有所封赏,让他安心等就是了。 有一日,阿母从府外归来忽然找到了他,他本以为是曹叡的诏书到了,兴高采烈的前去相迎。 谁知阿母说的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安阳公主邀请她和夏侯献去府上一叙。 嗯.....这下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了。 清河虽然与安阳不怎么相善,但毕竟是姐妹,也只好应邀赴约。 二人乘着车驾来到安阳公主的府邸。 准确来说这里应称作荀府。 安阳的亡夫荀恽可不是夏侯楙那种一无是处的官二代。 相反他很有才干。 在荀彧去世后,他继承了荀彧的爵位,并凭借自己的真才实学一度做到了虎贲中郎将。 只可惜啊,荀恽跟他父亲一样站错了队。 他早年与陈思王曹植相善,曹丕上位后自然是对他难以容忍了。 如今的荀府真可谓是门可罗雀。 宴会上,安阳热情地招待了二人。 她的小嘴很甜,一会儿夸赞夏侯献少年英才,一会儿又贺喜夏侯楙官拜侍中,成为陛下心腹之臣。 清河看在眼里,不得不说这位妹妹嘴上功夫是真的了得。 而后,安阳又聊起了夏侯献的事。 “献儿,哦不,现在应叫你奉明吧。” “不知此次奉明立下军功,陛下可有委以官职?” 夏侯献低着头,束手而言:“还不曾得到陛下诏令。” “哦,此事倒也不急,陛下自有明断。” 接着安阳又换了个话题, “我听闻,奉明自幼熟读兵法,饱学诗书,陇西一役又为大魏出谋划策,可见是学有所用啊。” 夏侯献道:“姨母谬赞了。” “都是自家人,奉明无需自谦。今日相邀,我呢还有一事相求。” 夏侯献和清河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安阳。 安阳咬着朱唇,缓缓开口:“我想让奉明来做甝儿和霬儿的先生,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先生?”清河有些惊讶,她原以为安阳之前就是随口说说,谁成想她来真的? “正是。”安阳说道,“我荀家自从家夫过世后便无人理会了。” “甝儿虽然继承了爵位但尚且年幼,我不想让他日后成为庸碌之辈,也想他能像他阿翁那样成为国家肱骨。” “我早就欣赏奉明之才,若是能对我家甝儿都多多教导,日后必是可造之材。” 闻言,清河略一思量。 荀家虽然在走下坡路,但余威尚在。 族中尚有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 譬如荀顗,荀彧的第六子。 他的姐姐嫁给了当朝司空陈群,陈群很是欣赏他。荀家和陈家亦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安阳家这一脉的荀甝虽还没出仕,但毕竟他的儿子继承了荀彧的爵位,只要不是太废材,日后必然有所建树。 如此一来,不仅能为夏侯家多带来一盟友,还能为自己儿子博得一些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清河很快就想通了,她先看了一眼安阳,又把目光投向夏侯献,说道: “此事甚好,如此,奉明既是兄长又师长,可要用心教导两位弟弟,不可藏私。” 这就答应了? 他不知道阿母脑子里到底脑补了什么,但身为一个男人,他从安阳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此女意图不善啊。 但他这个时候出口拒绝是不可能了,于是说道:“儿虽不才,但定会竭我所能。” “善。”安阳看到夏侯献一口答应,满心欢喜。 “那好,改日我们定个时日。” 清河算是把这件事给拍板了,谁知安阳却说:“今日难得二位来我府上,何必要改日?” 安阳都这么说了,清河也不能拒绝,但是小辈之间的事她也不便掺和,又闲聊了几句便回府去了。 清河走后,堂内便只剩下了安阳和夏侯献二人。 场面一度变得有些尴尬。 “奉明,且随我来。”安阳起身,引着夏侯献向后院走去。 荀府的后院很是冷清,就连下人也没几个,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安阳刻意为之。 夏侯献跟着安阳走过长长的走廊,他的心中犯着嘀咕,但也做足了心理准备。 就在抵达后院的时候,忽然有两个小男孩跑了出来。 “阿母!” “阿母!” “甝儿、霬儿,这位便是你们奉明兄,今后他就是你二人的先生了。” 这一下就给夏侯献整不会了。 真当先生啊? 不过他很快摆正了姿态,沉声道:“甝弟、霬弟,日后要勤勉用功,为兄必会知无不答。” “奉明兄,我兄弟二人定会谨遵师命!”两人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看来是事先教过啊。 安阳忽然提醒道:“私下可称奉明兄,但你二人还是称老师的好。” “儿,记下了,学生拜见老师。”年长几岁的荀甝又作一礼。 说起来,这荀家两子也是曹操的外孙呢,夏侯献和他们也算得上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吧。 大魏的关系网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就这样,夏侯献开始正式授课。 一开始当然不是兵法,自当从《论语》《诗经》开始教起。 这基本是大魏士族从小的必修课,无论是原主还是后世的灵魂,夏侯献都能记得起这其中的内容。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照本宣科,顶多加一点“阅读理解”。 今日课业结束后,出于礼节,夏侯献前去找安阳公主拜别。 他本想就在门外作礼便罢,却发现安阳的房门虚掩。 就在他疑惑之时,房内传来安阳娇糯的声音。“君且进来。” 夏侯献吞了吞喉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只见安阳此刻穿着一身粉色的薄纱,玲珑若隐若现,脸上的妆容也似是精心打扮。她俯身坐在席上,招手唤夏侯献过去。 “君,今日事师如何?” 夏侯献此时头脑一片空白,当即说道:“试试?试什么?” 安阳莞尔一笑,“我有说,试试二字吗?” 夏侯献自知失礼,他刚要赔礼,安阳却朱唇轻启,“倒不是不可。” 夏侯献缓缓走上前。 此时他的眼前仿佛笼罩着一缕薄雾。 这薄雾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由自主地把那薄雾拨开。 他的思绪顷刻间飞回到了之前的箕谷战场。 穿过若隐若现的薄雾,当蜀军的身形露头之时,魏军将士们变得愈发亢奋。 夏侯献骑着战马,带领骑兵向着蜀军发起冲锋。魏国骑兵很是威风,在敌军的战阵中肆意驰骋,七进七出。 那一战,从打响的那一刻起就胜负已分。 蜀军很快溃不成军,一泻千里,一些久未上阵的蜀军见状只得嚎啕大哭,或是丢盔弃甲或是缴械投降,完全没了方才的威严。 千钧一发之际,骑兵们抬头望着两侧的山峦,将要发起最后的冲锋,决心要给敌军致命一击! 随着夏侯献的一声令下,骑兵们势如破竹般地冲入了箕谷。 蜀军,溃走。 第13章 散骑侍郎 四月草长莺飞,洛阳城街道上终于可以看到几分绿意盎然。 夏侯献今日起的很早,而他今日的衣装亦是与以往不同。 他身穿一身绛朝服,头戴武冠帽,冠帽的右侧绣着金蝉纹饰,腰间悬挂着一块水苍玉。 盖因这日他受到天子曹叡的召见,一早便乘着车驾前往皇宫上值。 没错,就是上值。 此役过后,张合迁征西车骑将军。 曹真虽在官职上没有得到升迁,毕竟此时的大司马还是曹休担任,但曹叡增加了他的食邑,并让他担任雍凉都督,成为西线第一统帅。 其他包括郭淮在内的西线各级军官都得到了相应的提拔与封赏。 而夏侯献的安排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正常来说,以夏侯献此役的战功,最直接的安排便是就此留在长安作曹真大都督的副手。 另外,他还可以去曹魏腹地未有战事的地方郡做太守属官。 虽说暂时做不到郡守这样的两千石大员,但起码也是不错的起点。 但曹叡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把夏侯献放在了自己的身边,任散骑侍郎。 即给事于宫中的郎官,此乃皇帝近侍之臣。 其实就在去年清河公主带着夏侯献去求官的时候,就是想让自己坐这个位置。 文皇帝曹丕曾经专门下诏,来解释任用散骑常侍的目的。即是通过散骑得到锻炼后出任地方治理州郡。 原则上,散骑一职非由高门英才不可担任。但从曹丕那起就破坏了规矩。 他破格任用了郭皇后的亲戚为散骑,当时引得朝野上下颇为不满。 而到了曹叡这,他“子承父业”,任用了毛皇后之弟毛曾为郎中,后迁为散骑常侍。 要知道,毛皇后不是士族出身,她在黄初年间有幸被选入了当时的平原王曹叡府后,才让整个宗族受到福荫。 毛曾本是典虞车工之后,目不识丁,他的言行虽不像其父毛嘉那般粗鲁,但却和同为散骑的那些士人们格格不入。 这事在庙堂中也掀起了不少风言风语,曹叡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忌惮。 所以在那之后在任用散骑之时他都会再三思量,更何况是宗族内的子弟更要慎之又慎。 不过现在不同了,夏侯献在陇西的表现已经是人尽皆知,庙堂诸公应该可以闭嘴了。 夏侯献心中想着,才发现自己到了司马门前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直到一小吏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他才方注意到。那小吏作揖道:“在下乃是中领军署书佐,足下可夏侯奉明?” “正是。” “好,足下请随我来。” 小吏引着夏侯献领取了他的绶印,接着又带他去录籍。 做完了这一切后,小吏将夏侯献引到一处楼舍,交代一句“君请自便”后便转身离去了。 这间楼舍位于东堂,而东堂便是天子日常署事的地方。那这间楼舍想必就是散骑们的“办公室”了。 舍内有四张席位,初来乍到的夏侯献自然就选了左手边的末席入座。 刚刚坐下,楼舍内就进来一人。 此人其貌不扬,虽然身着华服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处处透露着一股自卑感。 那人轻轻的坐在夏侯献对面,抬头看了夏侯献一眼又把目光缩了回去。 见气氛有些尴尬,夏侯献还是决定打破沉寂。 他说道:“在下夏侯献,表字奉明,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那人好像在想事情,被夏侯献这么一问,吓得一激灵,“在,在下毛曾。” 哦,毛皇后的弟弟啊。 夏侯献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他本想再和对方聊些什么,又一男子走进了楼舍。 那人看到夏侯献,开口便道: “奉明啊,没想到你我咱们兄弟二人还能在此处相见。” 夏侯献颔首看去,那人正是夏侯玄。 夏侯玄乃是前镇南将军夏侯尚的儿子,而夏侯尚则是夏侯渊的族侄。 如此算来,这位大魏顶流名士就是夏侯献的族兄了。 “泰初兄,好久不见。”夏侯献礼貌性的点点头。 夏侯玄在他的席位上落座,那是最靠近天子座的首席。 席位上的夏侯玄又开口道:“奉明在关中立了大功,宗族上下无不为之欣喜啊。” “在下岂敢贪功,此役全是仰仗大将军和车骑将军。”夏侯献道。 两人又相互聊了几句。 夏侯献这才发现,夏侯玄果真名士风范,举手投足只见之间都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让自己一个靠军功上位的,一时间有些自惭形秽。 去年,夏侯玄等人时不时会邀请夏侯献同去交游。 他们那个圈子很是广泛,譬如何晏、丁谧、邓飏、毕轨、李胜、诸葛诞、司马师、刘熙、孙密等人哪个不是官二……天下名士。 名士们互相结交,互相吹捧。 可别小看这吹捧,若是进了他们的圈子,就是换头猪来或许都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自幼聪慧,七岁便可出口成章”的点评。 然而夏侯献始终融不进那个圈子。 毕竟他对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实在不感兴趣,更何况他可不想为了刷一点名望而被曹叡禁锢。 要知道,这些人早晚会被曹叡一网打尽。 毛曾并未自讨没趣的和两人搭话,只是安静的坐着。 夏侯献继续听着对方的言语,不过只他发现,当夏侯玄的目光瞥向夏侯献一旁的毛曾之时,神情完全就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充满鄙夷,不屑于与之同坐的神情。 “泰初兄,我等入幕皆是为陛下分忧,当齐心协力为大魏效力啊。” 夏侯献冷不丁的一句让夏侯玄一时语塞,然而他很快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奉明啊,你应该也认为这里坐着的应当皆是饱学之辈,而绝非庸碌无能之人吧?” 夏侯玄明显别有所指,但话已至此夏侯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在这个时候,楼舍中另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 来人身穿一身暗粉色的绛服,头戴官帽,留着八字小胡子。 看上去,他的年纪可不像夏侯兄弟二人这般年轻,显然已过而立。 不过此人一看倒是夏侯玄口中所欣赏的那般,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模样。 “泰初又在作何高论?”那人玩笑般的冲着夏侯玄打了声招呼,又转而向夏侯献说道:“足下便是夏侯奉明吧。陇西一役,可谓是名声大噪,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夏侯献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礼。 那人回礼道:“在下王肃,字子雍。” 第14章 东海王家 王肃很是懂得礼数,据说他在十八岁时就跟从大儒宋忠学习《太玄》。 他是当今司徒王朗的儿子,今和夏侯献一样任散骑侍郎。 这位同僚比在座的三人都要年长不少,但他并没有摆出一副说教的样子,在和几人攀谈之还时不时不时打趣。 只不过,他虽然不曾对毛曾表现出鄙夷的态度,但仍旧是和对方没有太多共同话题。 今日的上值,天子曹叡并没有到场,仿佛是刻意让几位同僚相互认识一番。 下值后,夏侯献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清河公主兴致颇高的问着夏侯献在初次上值的情况,不过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例如什么累不累啊,陛下有没有为难啊。 夏侯献直呼好家伙,若不是之前出征的时候没办法随意收到家书,怕不是阿母的书信比军报来的还勤快。 暮食的时候,阿父夏侯楙也回来了。 他虽然被撸掉了关中都督的职务,但还是虚领镇西将军,并在庙堂中任尚书,过得还算滋润。 不过夏侯楙在家中的地位依旧很低,吃饭的时候清河都懒得看他一眼。 夏侯楙坐在自己的案几上自顾自的吃肉喝酒,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对夏侯献说道: “奉明在西凉立了功,现今又被陛下征为散骑,可谓前途无量啊。” “我儿已加冠,为父是是时候给你寻一桩亲事了,不过吾儿放心,为父不是那趋炎附势之人,你若是看上谁家的女子,告知为父,为父必帮你说来。” 听了夏侯楙的话,清河的脸色异常难看,“献儿岂能像夫君这般不讲究,我儿要娶也得娶名门望族之后。” “这事夫君就不必操心了,我自有安排。” 夏侯楙撇了撇嘴,没再说话。 夏侯献压根就不想搅进两人的对话之中,迅速吃过后便借故回房去了。 回到房内,夏侯献躺在床榻上,心思却不由得想起今日晚宴上的事。 是啊,古人到了这个年纪确是到了娶妻的年纪,先不说别的,就说他作为夏侯惇这一支的独苗,就算自己不急,清河长公主那边也会着手安排。 虽说终究逃不掉政治婚姻,但重活一世,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眷,也能让自己的心灵在这个残酷的乱世获得一丝宁静吧。 四月末,夏侯献 自从到东堂任职快要一个月,他已经逐渐适应了散骑的工作。 这一日,他正好休沐。 夏侯献本想去洛阳的集市上逛逛,刚要出门却听到了家仆慌张的声音。 “少君,少君!” “何事?\" “司徒公,王司徒,薨了。” 嗯? 夏侯献有些诧异,诧异不是王司徒死了的这件事,而是为什么这事会传到他这里。 仔细想想,倒也难怪。 王肃和自己算是同僚,人家把自己当回事才会把这事知会自己吧。 夏侯献忽然想起前世,自己大学毕业刚入职没几天就收到了来自同事结婚的请帖,当时自己实在囊中羞涩,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然而,这两件事倒不能相提并论。 毕竟王朗乃当朝司徒,位列三公,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参加他的葬礼的。 值得一提的是,王郎是病逝的,而不是被蜀汉丞相一句“苍髯老贼”给骂死的...... 但他永远活在某站的鬼畜区...... 夏侯献乘着车驾来到了司徒府,此时的府内已是白茫茫的一片,王家众人披麻戴孝的站在两侧,颇具礼仪的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宾客。 耳边还时不时的能听到啜泣的声音,夏侯献径直走进府内,走到了王朗的灵堂前。 他先是按照礼节揖拜,随后和此时王家家主表示了节哀。 “子雍兄不必太过悲痛,司徒公一生为社稷奔波,我辈应继承司徒公的遗愿,努力前行才是。” “多谢奉明....”王肃显然还沉浸在悲痛之中,他很努力的说出了几个字。 夏侯献又宽慰了几句,就想要回去了,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王肃的身旁站着一名女郎。 那女郎长着一张精致玲珑的脸蛋,双眼皮,大眼睛,尽管美眸已经哭得有些红肿,却依旧柔情似水。 夏侯献下意识的多看了一眼,女子身穿麻布孝服,却也无法阻挡衣领下呼之欲出的美妙。 此刻,女郎正低着头小声哭泣,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夏侯献很怀疑,她低着头是否能瞧见自己的双足。 嗯..... “想哭就哭出来吧,不过不必如此伤心,你祖父会在天上看着你呢。” 夏侯献走到女郎身前,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话。 但话说出口,却发觉有些失礼。 女郎微微抬头,贝齿轻启,“谢谢公子的好意。” 女郎的声线酥酥麻麻, 一下子就刻入了夏侯献的脑海。 话及于此,夏侯献没有多言,离开了司徒府。 回到府上的夏侯献彻夜难眠,他时刻回想着那名女子的容貌。 他当时就猜到了,能站在王肃身旁的必然是王家家眷。 那女子看上去顶多豆蔻年华,断不会是王肃的妻妾。 而王肃膝下有三个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那么,结果就显而易见了。 那女子便是王元姬。 说到王元姬,那就不得不提到另外一个人了,那便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昭了。 王元姬为司马昭生了一个儿子,唤做司马炎。 嗯,司马炎。 司马家得国不正也就算了,但此人的一系列骚操作,直接让华夏民族陷入了最黑暗的五胡乱华时代,持续了一百多年! 念及于此,夏侯献实在不想让这样的悲剧重蹈覆辙。 所以,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从根源上去断绝。 在未来,兴许他斗不过司马懿,也有可能斗不过司马师,甚至有可能斗不过司马昭。 若是天命如此,何不换一个思路。 若是能从另一个维度让司马家的后人变得稍微靠谱一些,或许华夏可以幸免于难? 嗯,一定不是因为在于王元姬的美色。 乃是为了大义! 第15章 东南战事 “夏侯奉明,你真是禽兽啊!” 夏侯献心中如是想着。 盖因他突然发觉自己的算盘打得有些太早了。 在暗中打听过王家小女的情况后,他才发现,王元姬现如今不过十二岁。 虽说在大魏朝,女子十五岁就可行“笄礼”意味着成年,并且一些士族女子十三四岁就可出嫁。 但在夏侯献这个现代人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娃娃。 虽说王元姬的身体发育得挺快,但毕竟才十二岁。放在二十一世纪,娶一个刚上初中的女孩为妻会是一个什么感觉呢? 要么再等几年? 夏侯献顶着浑浊不堪的脑袋前往东堂上值。 今日夏侯玄休沐,耳边终于没有那些滔滔不绝的言语,楼舍内变得格外安静。 不过这安静的却让人想睡觉。 王肃还在守丧,恐怕最近都不回来。 毛曾还是一如既往的静坐不语,不过今日夏侯玄休沐,毛曾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不少。 其实现在这堂舍内是还有一人的。 那人便是杜恕。 他是尚书仆射杜畿的儿子。 只不过夏侯献发觉他为人似乎有些冷淡,不常与人言语,就在第一次和夏侯献见面之时也只是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便没再多言。 好吧,一个两个的都不说话,那我也不说话! 枯坐的时光让人焦躁,但好在清闲,至少不会有什么烦心事。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小黄门走路进来。 “陛下召侍郎夏侯献伴驾。” 好了,有事做了。 夏侯献领命而去。 所谓伴驾,便是散骑和天子一起出行,或是游猎,或是听政。 这次显然是后者。 夏侯献在太极殿候着,待到朝议结束后,便紧随天子的车驾向东堂而归。 最终来到了东堂的政署。 所谓听政,那便只有听。 这是天子给散骑们重要的历练机会,通过旁听政议,可以对国家事务有一定的了解,将来无论是外派地方还是出入庙堂皆大有裨益。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曹叡选择的散骑其实职能各不相同。 比如王肃是经学大家出身,那他的主要工作便是向天子教授经学知识。 夏侯玄乃是大魏玄学流派先行者之一,虽然曹叡不喜,但仍要最做做样子给庙堂诸公看。 杜恕则是一个生性淳朴的人,他擅长律法,并且从不结党营私,秉公办事。曹叡很欣赏这样的人,就像喜欢那个收钱不办事的秦朗一样。 不过仅仅是欣赏罢了,并不愿真的委以权柄。 毕竟他的父亲杜畿曾是荀彧推荐的,自从荀彧反对曹操称王,曹氏一族就逐渐开始疏远并分化颍川士族了。 连带着荀氏推荐的人才也不会重用。 而夏侯献,得益于陇西的杰出表现,曹叡认为他在军略上颇有见识,故而辟之。 至于毛曾嘛…… 或许是个吉祥物。 但其实曹叡只是不想让士族和宗族做得更大,故而他通过一些方式让那些起于微末的黔首逐渐获得一些身份。 很显然,毛皇后就是这类人。 同样,他宠爱的嫔妃西平郭氏也是如此。 进入政署,天子曹叡的面前有两位老者。 一位是中书监刘放,一位是中书令孙资。 在大魏九品中正的制度下,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实则是掌握现如今大魏国政的主要人物。 夏侯献被安排旁听。 他们似乎在商议豫州和徐州两地的粮草运转之事。 嗯? 这两地是有什么战事吗? 夏侯献心中有些不解。 不一会儿,侍中刘晔进到了东堂政署,夏侯献才恍然大悟。 东南战事将起! 要知道,魏国的东南防线是在扬州,可是魏国的扬州只有两个郡。 故而每逢战事,临近的豫州和徐州都要为扬州抽调车马钱粮。 少顷,侍中刘晔也赶到了东堂。 果然,正如夏侯献猜想的那样,刘晔听了孙资、刘放二人的言语后当场就急了:“陛下,江东鼠辈阴险狡诈,大司马万不可被吴国的奸计所骗!” 听到这,夏侯献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应该就是石亭之战。 说是吴国的鄱阳太守周鲂诈降,大司马曹休在石亭被陆逊大败。 从上帝视角来看,曹休显得很是愚蠢。吴国常用诈降之计,怎么就能轻易相信了? 但实则不然。 真实的情况是,周鲂乃是豫章郡出身,而豫章一直是一个很复杂的地区。 这里算是早年孙氏和刘繇旧部太史慈合作的地区。 太史慈镇守的豫章郡严格来说是孙氏的藩属。 而太史慈死后,实际接管豫章的便是孙策和孙权的堂哥,孙贲。 他和吴主孙权的关系并不融洽,算是两个不同派系,两个派系之间有恩怨是难免的。 周鲂这次,又是被无故被孙权责骂,又是被逼断发的。在这个年代,大丈夫受如此屈辱怎可能不生反意? 所以大司马曹休相信了对方的请降是情理之中的事。 夏侯献不知道曹叡此刻是如何判断的,但从他和孙资刘放二人商议来,应是默许了这件事。 不过刘晔还是直言相劝:“陛下,大司马随身经百战,但谋略不足,臣以为此番东南战事凶险无比。” 孙资、刘放两人都停下言语,曹叡则是若有所思的看向刘晔。 刘晔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喜欢攻击与他不和的人,虽说他也不会故意构陷在栽赃,大部分时候说的都是实情,但曹叡却很不喜欢这一点。 “刘卿, 大司马乃先帝留给朕的四大辅臣之一,朕对他的决策自当要给与足够的信任。” “并且,大司马在扬州多年,深谙吴国军情,刘卿还是要相信大司马。” “可是....” “刘卿若不是来商议进军之策,那就请回吧。”曹叡忽地目光一冷,让刘晔直接说不出话来。 刘晔的面色很是难看,闭口不言。 他虽然是曹魏三朝老臣,但他毕竟是正统的汉室皇亲啊,此时自曹魏代汉还不到十年。 他的这层身份在魏国能做到如此高位实属不易。 当着曹氏天子的面去抨击曹氏宗族大将,换谁都不会理睬。 “陛下,臣以为刘公所言极是,那东吴必定是诈降!” 说话的人竟是一只默不作声的夏侯献。 第16章 宴会 “夏侯卿勿要多言!这里还轮不到你发言。” 曹叡的一席话让夏侯献当场愣住。 他原以为曹叡很会乐意听一听他的建议。 然而他想错了,曹叡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君王,他决定下来的事绝不允许他人多嘴。 显然,曹叡这次是下定决心支持曹休了。 另外还有一方面原因,夏侯献是之后才知道的。 作为散骑,尤其更低一级的散骑侍郎,能伴驾听政就已经天恩浩荡了。现如今的他还没有资格规劝天子或者参与政议,除非天子自己问计。 当然了,这个潜规则是曹叡自己定的。 若是开了这个口子,那岂不是什么人都跑过来决策国家大事,又或者对着天子一顿说教? 夏侯献叹了叹气,有些事情也不是自己想改变就能改变的。 听政结束后,夏侯献灰溜溜的离开了东堂,今日他又一次认识了这位少年天子的手段。 虽说他只比夏侯献大不了几岁,却已深谙帝王心术。 只是夏侯献不知道,曹叡到底是真心为了社稷还是为了玩弄权术。 一周后,夏侯献上值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 夏侯玄被左迁了。 跟历史的轨迹如出一辙,曹叡因为他对毛曾表现出的不屑表示相当厌恶,所以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迁为羽林监。 这基本把夏侯玄上升路线彻底堵死,只能沦为与何晏一般的无所事事的冗官。 楼舍内,夏侯玄正在案几上收拾自己的东西,原本案几上错落有致的笔墨、书简等物被收拾干净后,显得格外落寞。 “泰初兄....”夏侯献张了张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妨。”夏侯玄泰然道,“倒是奉明,日后在陛下面前可一定要注意言辞,为兄先行告辞了。” 夏侯玄拱手作礼,而后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了,为兄明日将在府上设宴,不知奉明可有闲暇?” 夏侯献想了想,之前已经拒绝对方多次了,这次再拒绝实在不太好。毕竟也做了这么久的同僚。 “承蒙泰初兄相邀,在下必前去叨扰。” “甚好。”夏侯玄笑着走出楼舍。 翌日,夏侯献如约来到夏侯玄的府邸。 话说这夏侯玄从年少时起就颇有名望,时人称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他的府中也是颇具文人气息,大堂内主座后有一幅精妙绝伦的字画。 据说那是出自大魏着名书法家钟繇的手笔,钟繇不仅书法上有颇高造诣,他在政务、军略方面都颇有成就。 现如今大魏的太傅,便是钟繇。 能得到如此位高权重之人的赠画,可见夏侯玄交友之广泛。 宴席内并没有家伎表演歌舞,大伙只是坐着饮酒作乐。 虽说夏侯玄是左迁没什么好庆贺的,但他们还就真能聊得很开心。 “圣人无喜怒哀乐,其因在于圣人无情而有性。” “凡人任情,喜怒违理,颜回任道,怒不过分。” 说话的人是何晏,饮到尽兴之时他脱口而出。 “彩!”丁谧、邓扬等人摆手称赞。 夏侯献大眼环视了一圈,宴会上除了主座上的夏侯玄以外有八张席位。 何晏乃玄学的领军人物之一,必是位于首席,而其他的诸如丁谧之流次之。 夏侯献当然是自觉的坐在末席,一来是初来乍到本该低调,二来,他实在聊不来。 就在他百无聊赖的听着几人针对玄学理论激情辩论的时候,他身旁席位的一男子却跟他打起了招呼。 夏侯献一开始没怎么留意他,那人面相说不上清秀,但也白白净净,脸庞棱角分明,眼眶深邃。 夏侯玄也真是,按理说他应该一上来就为夏侯献介绍一下的,但他似乎忘记了夏侯献此次是初来乍到。 那男人开口道:“足下便是夏侯奉明吧。” “正是在下,足下是?” 男子彬彬有礼:“在下司马师,字子元。” 嘶~~ 是你小子啊。 此时的司马师跟夏侯献同岁,也是刚过弱冠之年,眼神中还看不到那种杀伐果断的狠意,甚至是还有些清澈.... “原来是骠骑将军司马公之子,久仰久仰。”夏侯作礼回道。 司马师说道:“在下听闻奉明刚刚出仕就在关中立下战功,现在特被陛下辟为散骑,真可谓一飞冲天。” “今日听泰初兄之言才得知,奉明不过方才加冠,竟跟在下同岁。” 哟,这司马子元这么会拍马屁? 夏侯献看了他一眼,“不知子元现任何职?” 司马师摇摇头,“说来惭愧,在下不才,还未曾出仕。” “子元不必自谦,有才之人终有一日定会有所建树。”夏侯献说道。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可是将来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啊,急什么。 “哎~子元和奉明在聊什么呢?”夏侯玄忽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这时,他方才想起自己忘记为众人介绍这位新友了。 夏侯献无奈的站起来敬酒和在场的众人一一相认。 敬到何晏那里时,何晏冷嘲热讽般地说道:“我记得,夏侯奉明之前可不太愿意和我等这样的人同游啊,今日为何赏脸到此?” 说起来,何晏乃是曹操的继子,又娶了金乡公主为妻,夏侯献还得管他叫一声姨丈呢。 何晏的脸十分白净像是擦了粉似的,宛如一女子,但是他的声线依旧是男生,这让夏侯献一时间觉得很别扭,但又不得不解释一下。 “姨丈真是错怪外甥了,献确是因家中杂事繁多,家母又管教甚严,故而没机会与诸位饮宴啊。” “然今日不同,我既已出仕便有了正当理由,家母也不便阻拦。” “我自饮三杯,权当是为昔日的误会给诸位赔个不是。” 夏侯献说着就拿着酒杯接二连三的饮了起来。 “大善!”何晏一拍案几,“原来奉明是如此爽快之人,我也陪一杯!” 好了,这下算是成功忽悠下来了。 之后,借着酒劲,何晏又展开了一个新的话题。 听了一会儿夏侯献大概是明白,为什么曹叡会如此厌恶这些人了。 他们一会儿说什么中护军蒋济中饱私囊,德不配位,一会儿又说骁骑将军秦朗靠着收受贿赂,家缠万贯。 话说秦朗和何晏算是异父异母的兄弟呢,但也难逃他的口诛笔伐。 “大司马此役若能成,我大魏将我在扬州站稳脚跟,贼吴气数已尽。” 这不,话题又跑到前线战场了。 开口的人是丁谧。 而何晏则持反对意见,“吴国的投降很蹊跷,若是我军被吴军大败,我大魏国力大损不说,东线将永无宁日啊。” 不得不说,何晏倒是有几分军事头脑。 接着他说道:“你们说,陛下会不会是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大司马死在扬州。” “此话怎讲?” “大司马乃是先帝任命的辅臣之一,但是陛下早已亲政,你们不觉得四位辅政大臣太多了吗?” “呃......”丁谧、邓扬等人的声音放轻了不少。 夏侯献则是有些惧怕。 不是,你们谈论的事情未免太过大胆了吧。 “好了,这个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下去的好。”夏侯玄及时打断,随后举起酒杯,“诸位,胜饮之!” 第17章 良配 “大司马曹休在合肥集结十万大军,伺机 向皖城进发。” 翌日朝议上,有大臣正在禀告东线的战报。 “骠骑将军司马懿领兵五万从宛城出发向江陵进发。” “豫州刺史贾逵领兵为策应领兵三万为策应,相机行事。” 听完了战报,曹叡把目光投向玉阶下,“众卿可有谏言?” 大臣们面面相觑,无人上前。 很多人都应该从侍中刘晔那里知晓了天子的态度,自然就不会自讨没趣。 朝议后,曹叡回到东堂署政。 这次他并未召散骑们伴驾,东堂政署内也不是那几位常客,而一位叫做张忠的人。 他并不是什么朝中大员,却让朝堂诸公都为之忌惮。 他便是校事府主事。 校事府是自曹操时代建立的情报机构,主要的职能便是监察百官和获取敌国情报。 他的第一代主事人是当年的军师祭酒郭奉孝,后来曹丕也一度掌管过。 但是到了曹叡这一朝,校事府因为名声狼藉被以司马懿为首的朝臣们多次劝谏应当废除。 曹叡每每听闻都欣然应下,却不纳之。 只不过如今,校事府的人事任用只能从一些微末之人中选择。 这样也方便做一把合适的的“刀”。 “这情报可有确凿的证据?”曹叡语气冰冷。 “暂无截获相关书信,但吴人伪装成商客,在本月多次出入振威将军府。”张忠说着便拿出几张竹简。“陛下请过目。” 这振威将军就是吴质。 他乃是曹丕四友之一,在当年的夺嫡之争中功不可没。 故而曹丕称帝后,封其为振威将军,封列侯,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校事府从河北传来密报,言振威将军吴质恐与吴国细作密谈。 至于密谈些什么,暂时还不得而知,只是现如今魏吴两国即将开启大战,这让曹叡不得不对这位北疆大吏生出猜忌。 曹叡接过竹简,展开观之。 竹简上是在北方的校事们根据现场情况的临时作画。 此事干系重大,曹叡暂且不敢贸然撸了吴质帽子。 他简单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内容,啪得一下将其合上,略微思考了一下,“此事还需谨慎,让校事们盯紧一些。” “另外,速去查查近来吴质的儿子在京都与哪些人来往。” “喏!”张忠应道,接着他又汇报了一件事,“倒是最近,有人似乎有意与振威将军结亲。” 嗯? “还有人愿意跟吴质当亲家?”曹叡有些惊讶。 要知道,吴质虽说是封疆大吏,镇守一方。 但他人品相当差劲。 他喜欢结交权贵,却对身份卑微之人相当鄙视。 尽管他也出身寒微,但当他飞黄腾达后就马上和那些人划清了界限。 在他大权在握后就变得愈发的目中无人。 记得在曹丕时代,吴质回京述职。曹丕邀请了曹真、朱铄、曹洪、王忠等人陪吴质喝酒。 当时曹真的体型是有些臃肿,而时任中领军的朱铄则是体型匀称。 谁知吴质借着俳优之口对着曹真一顿讥讽,曹真自然是脸上挂不住,当场就和他争论起来。 吴质就更厉害了,他拔出宝剑往案子上一放,声称曹子丹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他吴质吞他都不用嚼。 场面一度到了拔剑相向的地步,最终不欢而散。 曹叡看了张忠一眼,“查到是谁家了?” 张忠道:“清河长公主府,夏侯家。” ........ “啊?母亲前几日说给我寻的亲事竟是吴质?” 刚从东堂上值回府的夏侯献在用膳的时候听的这个消息,差点没给饭盖到桌上。 “献儿不可无礼。”清河道,“那吴质乃是先帝册封的振威将军,且与先帝交情匪浅。” “这儿是知晓的,可是.....” 夏侯献总不能说,吴质没几年就要凉了吧? 在他死后,还追了个“丑侯”。 “阿母当然知道吴质的品性,但那些都不重要的。” “阿母看重的是吴质手中的权柄,如今他年事已高,若是能和他结为亲家,等他亡故之后,你便可以接手他的政治资源。” “日后出任河北,都督一方也不是不可能。” 夏侯献这才明白阿母的用意,不得不说清河的眼光还是相当长远的。 她看出了儿子有意往军伍的方向发展便有意为他择一良配。 当然了,她不是希望儿子去雍凉或者是淮南的。 这两地常年战事频发,颇为动荡。 就算是身为统帅或许没有性命之忧,但若是督战不利仍然会受到庙堂和天子的龃龉。 河北是个好地方,大魏绝对的腹地所在。 除了北方鲜卑乌桓之流偶然犯境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对手。 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吴质。 夏侯献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但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嘴。 “阿母,振威将军风评不良,日后恐遭天子猜忌啊。” 清河倒是不在乎,“吴质乃是先帝故友,天子还能杀了他不成?” “这事献儿就不要操心了,一切交给为娘去办。” 话说这个吴质的女儿,倒是个可怜人。 在历史上,司马师的发妻夏侯徽亡故后,司马懿便让司马师娶吴质的女儿。 结果不到一年,司马师就把吴氏休了,转头去娶了泰山羊家的女儿。 司马家最初应该和清河公主的想法一致,但结果也许发现,吴家并没有太多能利用的资源,所以就果断放弃了吧。 翌日,夏侯献照常到东堂上值。 在夏侯玄被左迁后,散骑侍郎的位置出现了空缺。 大魏常置的散骑侍郎一般为四人,现在只剩夏侯献、王肃和杜恕。 哦,毛曾不算。 人家是散骑常侍,正三品。 而散骑侍郎只有正五品。 不过尚书府书佐那得来的消息,这一空缺最近就要补上了。 效率是真的高。 说到这个新同僚,还真有点意思。 他唤作夏侯惠。夏侯渊的第六子,虽然和夏侯献年岁相仿,但论辈分得叫一声“族叔”。 不过夏侯惠倒是不像夏侯献这样立了军功再回来任命,他只是少有贤名,到了弱冠之年,顺其自然的被征辟。 只因他是夏侯渊的儿子。 对谯沛元勋子嗣的嘉奖也算是对先烈的一种告慰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曹叡是开始有意提拔宗族子弟了。 这日伴驾,夏侯献也只是跟着听政,多是一些内政类的事务。 夏侯献也没心思听,他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才能把跟吴质家的婚事给搅黄。 然而今日,曹叡在众人离去后却单独把夏侯献留了下来。 嗯....看着曹叡似笑非笑的表情,夏侯献一度觉得,难不成自己也要被左迁? 怕是那日在夏侯玄府上的事被曹叡知晓了不成? 可自己啥也没说啊。 “卿且近前来。”曹叡招了招手,随后说道: “朕只是单纯的好奇,不知卿可寻得一良配,与之许下媒妁之言?” 第18章 赐婚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夏侯献心中否认三连。 要说这天子就是天子啊,这八字没一撇的事这么快就传到曹叡耳朵里去了? 夏侯献想了想,与其装傻充愣不如大胆言之,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刚要开口,曹叡却抢先一步,“朕听闻,王子雍家有一女,正值豆蔻之年。此女自幼精通《诗经》《论语》,前司徒王朗甚爱之。” 你等会儿,曹叡这是要许婚啊,夏侯献听得有些愣神。 曹叡继续道:“王子雍与卿皆我大魏未来社稷之臣,朕有意促你两家成秦晋之好,不知卿意下如何。” 夏侯献心中自然是乐意的,但他却不能表现出自己早有预谋。 他想了想,说道:“臣听闻,王子雍的发妻在去年亡故了,而今年司徒王朗相继离世。王家正在治丧期间,此事恐有伤礼数。” 曹叡道:“朕只需知道卿的心意便可,至于婚期的事,延后一些时日便是。” 夏侯献自知婚嫁之事自己不能擅做主,于是说道:“此事卿自不能做事,恐怕还需家父家母定夺。” “不,朕只需要知道卿的意愿。”曹叡目光炯炯地看着夏侯献。 夏侯献也不再多说,回道:“臣谢陛下恩宠。” “善。”曹叡满意地点点头,“好了,卿且归去吧。” “唯。” ...... 五月的洛阳城,悄悄嗅到一丝夏日的气息。 清河长公主府内,清河坐在小凉亭中。 夏侯献回到府上便和阿母说起了今日曹叡赐婚之事。 清河闻言很是惊讶,不过很快就她就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我们这位陛下啊,颇有先帝遗风呢。” “此话怎讲?”夏侯献心中疑惑,先帝有什么遗风,不都是魏武遗风吗? 清河挥了挥手,把下人屏退,而后缓缓开口:“虽说当今天子对待宗族的态度要比先帝好一些,但依旧是百般忌惮。” “陛下必然是听到了我家想与吴家交好的消息,自然也会明白其中的用意。” 是啊,若是普通的封疆大吏,曹叡想把权柄收回,那便可以收回。但若是宗室宗亲们担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陛下这一下可谓是一箭双雕。既可防止我们家日后揽尽河北资源,又能在朝臣面前展现他的明君风范。” “就像夏侯伯仁家和司马仲达家一样。” 夏侯献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 当初夏侯尚的女儿嫁给司马师一事就在庙堂上掀起一阵赞誉。 曹丕以此表明态度,士族和宗族将荣辱与共,让大魏繁荣昌盛。 曹叡是一个说干就干,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人。 果不其然他就在王肃回东堂述职后便提起了这件事。 王肃一开始听到曹叡问及他家小女的时候,一度以为曹叡是想要将小女纳入宫中。 这换作普通人绝对是一百个乐意,毕竟若是小女一朝得势,家族直接一跃而起成了外戚。 虽然大魏借鉴了前朝的经验,对宦官和外戚管控得极其严格,但万一当今天子是个短命鬼呢? 然而王肃却没有这方面的野心,他和这个时代许多士家一样,并不在乎天子是谁,也不在乎天子姓刘还是姓曹,又或者姓什么都无所谓。 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家族能世世代代延续下去,永远不衰落。 不过王肃还是理解错了,当曹叡又把话题聊到夏侯奉明身上之时,他才恍然大悟。 “陛下,夏侯奉明的确颇有才干,臣与之共事时间虽不长,却能感觉得到,此子身上颇有忠侯(夏侯惇)之风采。” 王肃此话倒是真心话,不过欣赏归欣赏,联姻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还不想早早的把家族的命运跟曹魏宗室绑定太死,毕竟他续弦的妻子便是夏侯氏之女,女婿还是夏侯的话,那岂不是自己要完全站队皇室这边。 实际上,早在半年前,司马懿便有意与王家交好。 曾经司马懿找到王朗,有意无意的表露出想要自己的次子司马昭和王肃的小女定下婚约的意思。 王朗当时应该还没下定主意,但王肃却很乐意促成这一桩美事。 河内司马氏乃是豪门望族,和这样的氏族联姻才能真正做到强强联合。 不过最终随着王朗病重,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陛下突然搞这么一出,让王肃有些措手不及。 曹叡开口道:“卿既然也觉得此子不错,那不如朕就替夏侯家做个媒,如何?” 还能如何?只能答应呗。 “臣,谢陛下恩宠。”王肃揖拜道。 两人又叙谈了一会,王肃便离去了。 王肃回到了府邸,此时的王元姬正在嘱咐下人操办家事,在安排妥当后还参与其中,亲力亲为,忙活了起来。 见到王肃回来,王元姬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阿父今日看起来甚是疲惫,我让下人早些准备晚膳,阿父用膳后就早些歇息吧。” 王元姬很是懂事,记得在她生母羊氏生病之时,那时的王元姬才不到十岁。 但她却能做到日夜不离不弃地侍奉母亲的生活起居。 王朗在世时就时常感叹,若是王元姬是一个男孩该有多好,她必定是一个能使家族兴盛的人。 看着王元姬红肿的双眸,王肃有些心疼,“今日又哭了?” 王元姬赶忙用袖口擦拭着眸子,“女儿无碍,阿父不必挂念。” 哎~~ 王元姬这是还没从祖父的离世中走出来啊,王肃实在是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跟她提谈婚论嫁的事。 不过王肃还是说出口了。 这毕竟是天子的赐婚,就算王肃自己不说,没几日这整个洛阳都得知道。 “元姬,陛下为你许了桩婚事。” 王元姬倒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轻声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噢,元姬应该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王肃作回忆状,“你祖父丧礼那日来府上祭拜的一位姓夏侯的公子。” “他乃是清河长公主的儿子,嫁过去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是他? 王元姬想起了那日的情形,脸上忽地泛起了一丝红晕.... 王家与夏侯家的婚事很快就传开了,甚至传到了更遥远的河北。 这一日,校事府给曹叡汇报了一件令他非常恼怒的事。 说是吴质先前在和清河公主联络后表示乐意与夏侯家联姻,然而就在那时洛阳的风声传到了他耳朵里。 婚事被人截胡了? 正常人遇到这种事,就装不知道就得了,可吴质不行。 他在府上与人喝酒之时,破口大骂,说天子曹叡昏庸无能,甚至不及先帝半分。 当然还有更加难听的话,但校事未必敢写于信中。 曹叡手中捏着这份校事府的密信,气得浑身发抖。 他沉默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让他病逝!” 第19章 河北 “什么?振威将军意图谋反?” 东堂内,夏侯献从听曹叡那听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消息。 “目前还未坐实。”曹叡说道。“不过事关重大当谨慎处之,朕有意令吴质回京述职。” 很显然,曹叡并未让愤怒冲昏头脑。 虽然他对吴质相当厌恶,但他却知道轻重缓急。 现如今东线战事将起,西线的大将军曹真也在陈仓重兵驻守防范蜀汉来袭。 这个时候若是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惹急了吴质,搞不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尽管他真的很想让对方马上病逝。 这事夏侯献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当即说道:“陛下,恐怕不是回京述职这么简单吧。” “振威将军年事已高,此次回京,朕欲迁他为侍中,辅佐朕左右,卿以为如何?”曹叡也不藏着,当即表露了他的想法。 嗯...曹叡还是很冷静的。 这次行事便是阳谋,明着告诉吴质,天子要缴了他的兵权。 也不怕吴质真的心生反意,他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实力跟洛阳中军碰一碰。 不过,历史上似乎只是一笔带过,可真实的情况到底怎样他也不得而知。 吴质明显不是阿父夏侯楙那般“温顺”的人啊,万一他就是不来洛阳赴任,临死还要溅你一身血怎么办。 思来想去,夏侯献还是觉得,缴兵权就缴呗,这事跟自己也没什么干系。 他当即回道:“臣以为可。” 曹叡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卿以为可,那卿可否替朕走一遭。” 夏侯献微微颔首,略一迟疑。 合着拿我冲锋陷阵呗,这万一那吴质真有反意,直接拿我祭旗了怎么办。 他当即拱手道:“臣不才,恐难以胜任。陛下当择一能言善辩之人才是啊。” “何况臣振威将军素未相识,臣惶恐,怕误了陛下大事。” 谁知曹叡一挥手,转身说道:“唉,那可真是可惜。此乃机密之事,朝中暂时还无人知晓,而朕的内臣中,卿是第一个知晓的呢。” 这什么意思? 夏侯献总不能说,那你再找别人说说? 这天子是非要赶鸭子上架。 夏侯献无奈,只好认命。 “既然如此,臣愿替陛下去一趟河北。” “善。”曹叡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夏侯献。 诚然,他很是欣赏夏侯献的才华,作为宗族子弟,日后他定然会给予对方权柄。 但这权柄只能由他这个天子给。 现如今,夏侯家罢了跟吴家的联姻,又要亲自去收回吴质的权柄。这下,吴质的政治资源大概率是不会流向夏侯家了吧。 ...... 翌日,夏侯献便起行了。 出了洛阳城,夏侯献的车驾向北而去。 此次出访,夏侯献只带了一个仆从为他驱马赶车。 那人皮肤黝黑,持缰绳的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见,虽两鬓灰白,却显得十分干练。 此人名叫石丰。他是夏侯惇曾经的部曲,夏侯惇亡故后便在夏侯府上充作家仆。 石丰在夏侯家多年,兢兢业业,他早已把这里看作自己的归属。 “少君,还有五六里路就要到孟津渡了,我们在那里乘船北渡大河后再换辆车驾。” 听到石丰的声音,夏侯献掀开车帘应了一声,“我也是第一次出远门,石叔自行安排便是。” 到了孟津渡,二人乘上了小舟,夏侯献望着从西而来的滔滔河水不禁感慨万千。 黄河,华夏文明的母亲之河,他见证着整个华夏族群的兴衰与王朝的更替。 哪怕过了百年、千年,黄河依旧是那条黄河,而两岸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 穿过黄河,夏侯献二人在夜里找了间客驿休息后第二日继续前行。 曹丕称帝后,封吴质振威将军,持节,督幽、并两州军事。 为了应对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无论幽州刺史还是河北都督,他们都把官署安在了更为便利的蓟县。 那里在汉末大乱之时,是一代枭雄公孙瓒的首府。 洛阳距离蓟县将近1600里,在夏侯献抵达蓟县时已是半个月之后了。 二人稍作停歇便在次日前往了振威将军府。 客堂内,吴质接见了夏侯献。 吴质留着短须,一副文人打扮,虽然在曹叡口中吴质已年事已高,但人家是和曹丕差不多岁数,如今也不到五十岁啊。 案几上放着茶碗,吴质让下人煮了些茶水就算是待客了。 吴质给夏侯献的第一印象不算差,但他一开口便原形毕露。 “召本都督回京!?元仲这小子是要罢了老夫的兵权啊。” “将军慎言,岂可直呼陛下名讳。” 吴质自知太过放肆了些,想了想还是改口道:“陛下之意,本督知道了。然而最近,鲜卑的轲比能屡屡犯我北疆边境,临时换帅恐边境有失。” “将军莫不是贪恋权柄,不忍放手吧?”夏侯献直接无视对方的托辞,直言道。 听到这话,吴质忽然瞪起了眼睛。 竖子! 老夫是看在你是天子贵使才给你几分薄面,安敢挑衅于我? 不过吴质今日未曾饮酒,在他脑袋清醒的时候还是能有所克制的。 他想道,这当今天子年少继位,急着收回权柄。 可这权柄哪是你想收就收的。自己乃是先帝亲自封赏的振威将军,还容不得你个小娃娃插手。 此次姑且把这夏侯献搪塞回去,直接把自己的态度摆明,难不成天子还真派人来攻? 吴质又开口道:“什么权柄不权柄的,皆是为国家效力罢了,不如贵使且先回京禀告陛下,待这北疆战事平息,本督自会卸甲归田。” 北疆战事平息? 你怎么说出口的啊。 要知道那北方游族可不像吴蜀两国那样有组织有计划的进攻。 他们只会像蝗虫一样,没事就来劫掠一番,何时能平息? 看吴质如此胡搅蛮缠,夏侯献觉得是时候给他来一点威慑了。 他抿了口茶,随后把茶碗放下,大声说道:“想必将军,早已和那贼吴串通一气,陷我大魏于危难!” “放肆!” 吴质当即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第20章 释权 吴质怒目圆瞪,握着宝剑的手不由得在颤抖。“夏侯奉明,你这厮小小年纪,安敢口出狂言?” 夏侯献看了吴质一眼,甚至都没有从席位上起身。 “既如此,那就来吧!来斩杀天子使者,拿在下的脑袋去祭旗!” 这话一出却是让吴质当场愣住。 自己只是迁怒于对方的无礼,怎么祭旗什么的都出来了? 哦对了,这小子方才是不是说, 自己与那东吴暗通款曲啊,所以陛下才要收回他的兵权。 吴质忽然把佩剑插回了剑鞘。 “奉明莫怪,是本督冲动了。”此刻的吴质忽然换了一副嘴脸。 诚然,他再是嚣张跋扈也不敢顶上叛国的罪名。 自己好不容易从底层爬上来,自己的宗族还没跟着自己过几天好日子呢,可不能被三族消消乐了。 看吴质似乎掂量了轻重,夏侯献便反客为主,他起身向着吴质作揖道: “将军乃是先帝册封的封疆大吏, 为我大魏镇守北疆多年,劳苦功高。那吴贼狡诈,定是借着东南战起的契机,企图构陷将军。 ” “陛下深知将军之忠诚,但怎奈挡不住庙堂衮衮诸公之口啊。” “哎~~”吴质长叹一声,他走了两步,坐回了主座,缓缓开口: “正如奉明所言,先帝于我有厚恩,我岂能辜负!” “只是那吴贼屡屡差人示好于我,想来是让陛下误会了。” 其实吴质早知道吴国细作的心思,他自然是不会同意,而吴国那边也不认为吴质真的会反叛。 吴国只是利用些小动作来分散魏国的注意力,而他们真正谋划的大事当在淮南战场。 两边就这么互相达成了某种默契,吴质乐呵呵的收下吴国的礼物,乐此不疲。 他一直认为这种小事倒不至于被按上叛国的罪名。 “将军糊涂啊。”夏侯献装作很是心疼的模样,“将军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要谨慎,陛下曾言:将军若是不愿回京,那便不回,陛下来想办法为将军挡住庙堂的口舌。” “这.....”吴质忽然心一软,“陛下当真这么说的?” 那当然是,夏侯献编的。 “将军,在下乃是陛下亲近郎官,信口开河之事,借在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言之有理。”吴质看向夏侯献的眼神都变了,“说起来,令尊也曾是先帝册封的封疆大吏,如今也是回京做官去了。” “夏侯公近来如何?”吴质忽然把话题转到了夏侯楙的身上,他这是想从夏侯献口中了解,这位跟他有些类似命运的同僚是个怎么样的境遇。 夏侯献一听就乐了,“家父现如今可是‘乐不思凉’啊!” “乐不..思凉?”吴质歪着脑袋,“奉明这是何意啊?” 夏侯献解释道:“家父在雍凉为督之时,每日都要殚精竭虑,既要担心蜀汉的来袭,又要担心朝臣的猜忌。” “回到洛阳之后,每日娇妻美妾服侍左右,完全没了压力,岂不美哉!” “他高兴得再也不会想要回到雍凉那个鬼地方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何不自在逍遥对政事不理睬。” 吴质听得一愣一愣的,夏侯献赶忙解释:“将军啊,这最后一句只是家父的戏言耳,将军可是要辅佐圣王成就大业之人啊。” “哈哈哈~~”吴质放声大笑,似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奉明果然是贤才啊,怪不得如此年少便得到陛下的赏识。” 吴质这时觉得,自己交出兵权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他原本以为自己没落后,自己的后人便也跟着走向没落。 但今日一见,这夏侯献不是也被天子辟用了嘛。 “唉,可惜啊。不知奉明是否知晓,你我两家差点成了亲家呢。”吴质套起了近乎。 夏侯献道:“是啊,不过确是不巧,陛下正好在此时赐婚。” “也罢,时也,命也。我吴质能助先帝登上这九五之位,功绩足矣,回京做个乐不思冀的吴公,不也挺好。” 此刻,夏侯献觉得,吴质此人虽然目中无人,骄奢淫逸,但大多是性子使然。 要怪,就怪他是个性情中人吧。 到了晚上,吴质设宴招待了夏侯献,并在宴席上安排了舞姬助兴。 舞姬们各个身段玲珑,眼神妩媚,她们和皇宫里那些相对“正经”舞女们不同,她们原本就是士人府上圈养的家妓。 吴质一喝酒就容易上头,此刻他正红着脸,乐呵呵地看向夏侯献。 夏侯献生怕他又要拔剑生事,那之后就不好收场了。 谁料吴质来了句,“奉明远道而来,我这府上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里面你看上哪个,带到别院撩起裙子行事便可。” 啊这.....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但这的确是魏国士大夫们一项正常的社交活动..... 今日你来我府上我把你招待好了,改日我我去府上也得找点乐子。 夏侯献最终还是拒绝了,“将军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明日便要动身回京,多有不便。” 吴质大口饮了杯酒,也没有再多说。 毕竟夏侯献是小辈,自己客气一下就好了。 待舞姬们退去,吴质朝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一名女子迈着小步走进宴堂。 吴质介绍道:“奉明啊,这是小女吴玉。” “玉儿近前来,这位便是夏侯奉明了。” 吴质突然自顾自地介绍起来,这让夏侯献一时之间难以理解。 按理说,这未出阁的女子是不会轻易抛头露面的,然而吴质却这么大摇大摆的把一个黄花闺女叫到这宴堂之上?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没什么奇怪。 这便是文帝曹丕时代的“恶趣味”了。 那时的曹丕还五官中郎将,四友时常一起饮酒作乐。 曹丕就会在尽兴之时把未来的郭皇后郭氏叫来让大伙欣赏。 就这么,郭氏就相当于被众人\"视奸\"了。 曹操知道后,雷霆大怒,直接把当时看得最欢的吴质给罢免并驱逐,直到曹丕登上大位之后才敢重新启用吴质。 吴玉看上去很是冰冷,但她似乎不像吴质那般不懂礼数。 她欠着身子,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小女吴氏,见过夏侯君。” 第21章 温县 别看吴质这样,但他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故而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 吴玉长得很是标致,她长着一双凤眼,鼻梁高挺,脸蛋洁白如雪,配上带着朱红的樱桃小嘴,很是秀色可餐。 不过她说话的语气却很冰冷,整体给人感觉一种冷美人的既视感。 不过这名字.... 吴玉....我还叫无求呢。 夏侯献暗自腹诽了一下。 只是,这吴质是什么意思呢? 现如今自己的正妻已定,难不成他吴质愿意让自己的女儿给夏侯献当妾? 不至于,不至于。 夏侯献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微微投向吴质等着对方开口。 吴质笑了笑,说道:“奉明,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先前我与小女说过,令尊与我家结亲之事。” “小女时常提起,想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 “这不,今日正好有机会,就让你二人有个一面之缘。” “唉~~”吴质长叹一声,“可惜啊,你二人郎才女貌,却无了缘分。” 这难不成真要把女儿嫁过来当妾?夏侯献听着这意思越来越不对劲。 他刚想接过话茬,吴质却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今日起你二人便是相识了,君在京都可多多照应啊。” “那是自然。”夏侯献应道。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吴质的用意。 吴质也不傻,他知道他这些年做了多少令人厌恶的事,他也预料的到自己的家族会随着他的亡故而从此一蹶不振。 尽管现在他还活着,不太可能放低身段把女儿嫁给夏侯献当妾。 但等他死后呢? 谁会要一个没落家族的女子。 早先,他其实很愿意和夏侯家联姻的。 因为别人也不找他啊。 谁知半路杀出个天子赐婚,这才让他气急败坏。 也罢,事已至此,他只想给自己的家族多留一些退路。 到了第二日,夏侯献动身返回京城。 二人又历经十几日一路南下,这一日天降大雨,道路泥泞,不便行车。 于是石丰便建议在河内郡的温县停留些时日。 温县距离洛阳已经不远了,南渡黄河便可到了洛阳的孟津。 这里虽然靠近京师却不像京师那般繁华,倒是一座古朴的小县城。 石丰找了家食肆,准备先在那里填饱肚子再去找驿馆休息。 进到食肆里,二人选了一处靠窗子的席位入座。 不料还没等菜上齐呢,一彪形大汉突然一巴掌拍到两人的案几之上。 “喂!这位子有人坐了!” 夏侯献疑惑地抬起头,“何意?” 大汉“啊”了一声,昂着头道:“少废话!这里是我家赵公子的专用席位,这里的人都知道,就你们两个不长眼。” “赵公子?他是何人。”夏侯献不紧不慢地问道。 大汉没耐心解释,说着就要撩开膀子掀桌子。 石丰见状就要拔刀,夏侯献却止住了他。 因为他看到,此时的大汉身后出现一男子,就在大汉准备出手之时,那男子紧紧抓住大汉的手腕。 “汝是何人!?” 那男子也不回话就这么抓着大汉的手腕,试图用蛮力压制他。 谁料,大汉大笑一声,“就凭汝这细胳膊细腿的,还仗义勇为?” 他直接把反手攥住男子的手腕,稍一用力,就把身材瘦弱的男子丢到了一旁。 男子躺在地上闷哼一声,目光还死死盯着大汉。 这操作都把夏侯献看呆了...... 这路见不平一声吼,然后当场被贼制服..... “昭弟!你没事吧?”忽然门外又传来一声声响。 来人竟是司马师! 而那个被像烂抹布一般被扔到墙角的便是司马昭了。 此时,司马昭躺在地上还在叫嚣:“狗仗人势的狗奴,把你家赵平叫来,我今日就要立立规矩,让你们这些称霸乡里的混蛋知道厉害!” 司马师没有去搀扶司马昭,他只看着大汉,冷冷说道:“我不与你计较,叫你家主子过来,说是河内司马子元,在此恭候。” 那大汉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河内为仆多年,河内司马氏的名号他肯定是听过的。 他感觉事态不妙便灰溜溜离开了。 这时,司马师才去把司马昭扶了起来,耐心说道:“昭弟,你行事如此鲁莽,如此怎能成大事。” “兄长,我就是气不过!那些乡间豪强仗势欺人,我司马家在河内多年的名声,却被这些蛀虫给败坏了。” “为兄当然知道,不过你的行事方法太稚嫩了。” 司马昭点点头,而后又笑着说道:“哎呀,无碍无碍,有兄长在,我便不怕。” 二人又聊了几句,司马师才终于注意到正在一旁“吃瓜”夏侯献二人。 司马师惊讶道:“这不是奉明吗?你怎么会在温县?” 司马师把司马昭拉了过来,“昭弟,快过来见过奉明兄。” 司马昭揖拜了一下,二人便一同入席。 夏侯献只是告知自己去河北有公干,并无言他。 而司马师他们之所以在温县老家则是因为,最近到了他二人祖父司马防的忌日。 由于司马懿在前线督战,故而由二人叔父司马孚带二人回乡祭拜。 司马昭听闻温县近来有当地豪强,欺男霸女,横行乡里。 正常来说这种情况在魏国各地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但司马昭却不等容忍,他认为温县乃至河内都因为司马家的名望而闻名于世,他绝不允许有人在自己家的地盘上胡作非为。 说来这司马昭还未及冠,年轻气盛,比他年长几岁的司马师明显沉稳不少。 几人又彼此闲聊了一会儿,那位赵公子姗姗来迟。 “哎呀!这不是子元兄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赵公子带着谄媚的笑容,手上还拿了不少奇珍异宝,明显是想要息事宁人。 说着,他忽然一拍大汉的后背,怒斥道:“狗奴!睁大你眼睛瞧瞧,这可是骠骑将军司马公的两位公子,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还不跪下给两位公子赔礼!” 那大汉也是能屈能伸,毕竟只是奴仆,他当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很是熟练。 司马昭这时又指着夏侯献介绍道,“这位乃是清河长公主之子,夏侯奉明,你这家奴一开始可得罪的是他。” 赵公子一听,好家伙,这狗奴得罪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又是河内司马氏,又是皇亲夏侯氏,他只感到天旋地转,大骂道:“给我使劲磕!!!” “好了好了,这位壮士已经头破血流了,就放过他吧。”司马师说道。 赵公子赶忙拜谢,又冲大汉吼着,“还不谢过司马公子。” “谢司马公子!” 这时,司马师盯着赵平,幽幽的来了一句。 “嗯...现在,换你来磕。” 第22章 东南将星陨 结束了短暂的温县之旅,夏侯献向司马兄弟告别后,第二日便起身回了京都。 当他回到府上,就收到下人递来的书信。 他拆开信封便有些头疼,这信,来自安阳公主府。 荀家两子的课业自从夏侯献出使河北后就中断了。 据安阳公主说,近来他的儿子们对知识的渴望犹如嗷嗷待哺的羊羔一般。 “整整一个月,君知道这一月我是怎么过的吗?”此刻的安阳正席坐在榻上,这是她精心布置的,属于他们的二人世界。 为此,她特意让家仆在授课结束之后把两个儿子带去街上游玩,并嘱咐多待些时辰。 “那你这么多年是如何过的?”夏侯献不是开玩笑,他是真的好奇。 安阳红着脸,似乎是有所误会,娇声道:“君怎能如此看我,家夫亡故后,君是我第一个男人。” 难不成还真是守身如玉的白莲花? 夏侯献无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阳却说道:“唉,罢了。我原本还有所奢望,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听闻,陛下已为你指了婚?” 夏侯献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安阳见状也默不作声,眼神很是幽怨。 夏侯献思考了片刻忽然理解了对方的意思,难道安阳的想法如此大胆? 要知道,大魏对女子改嫁这回事是很包容的。 皇族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 嗯.....或许是我们太祖武皇帝开的好头。 但是吧,安阳是自己阿母的妹妹,论辈分夏侯献得叫安阳一声姨母。 倘若真的发生如此荒唐的事,那不就乱套了。 阿母清河公主要管安阳叫妹,还是媳? 自己管阿母得叫上一声阿姊。 行!各论各的是吧? 安阳忽然娇声道:“奉明啊,那些十几岁的女郎什么都不懂,有什么好的。” 夏侯献没接话,反而是用一种教育的语气说道:“若是甝儿、霬儿忽然多了个弟弟妹妹,他二人会作何感想?你又如何自处。” 闻言,安阳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轻声道:“我相信君的技艺。” 夏侯献摇摇头,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算了,不说这个了。” 他今天没什么心情,转身欲要离去。 安阳却一把拉住了他,“君去何处?” “我要回府去了。” “君就不想我吗?” 安阳娇媚的声音响起,两条钩肩随意地搭在她的光滑的香肩上,仿佛随时可能滑落。 夏侯献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安阳。 不得不说,安阳的身段很是标致,玲珑有致,声音也是娇魅可人,符合他对这个时代女郎的所有幻想。 但是这层关系还是太超前了些。 他终于决定当断则断。“我们这样不好。” “不好?”安阳忽然把声音放得很轻,凑到他的耳边,“我哪里不好?” 夏侯献依旧克制地说道:“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给甝儿、霬儿再寻一良师吧。” “好,我都听你的。”安阳一口答应下来。 夏侯献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但他看向安阳的时候,呼吸却愈发变得急促起来。 “最后一次。”她的声音带有戏谑的意味,媚眼如丝,柔美的指尖在夏侯献的胸膛爬行。 “最后一次....”夏侯献不由自主的复述着对方的话语。 夏侯献感到有些口干舌燥,他刚想开口讨要些水来,却不料一对朱唇迎了上来。 他下意识抬起双手,掌心却一下子陷入一大团丰腴之中,然后被微微弹起。 他记起了! 他记起,就在不久前的振威将军府的情景。 但那情景似乎是有些不太一样,也许是那时候吴质太嚣张跋扈,他内心脑补的,对吴质奋起反抗的记忆吧。 那时,吴质对着夏侯献放声咆哮。 夏侯献也不啰嗦,当即从腰间抽出他的宝剑。 堂内昏暗,灯光交错,硕长的宝剑在吴质的脸上倒影出巨大的影子。 夏侯献先声夺人,以理服人! 吴质被夏侯献气势如虹之势压得直喘粗气,逐渐放弃了抵抗。 当夏侯献的宝剑直挺挺的悬在吴质的脸侧之时,吴质怯怯地用手扶住剑柄,随即跪了下来,连连求饶! 夏侯献冷哼一声,剑锋一抖,旋即把宝剑插回了剑鞘。 事毕,夏侯献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俯视着身下瘫软无力的吴质,说出了那句话。“将军,莫要自误。” ....... 夏侯献回到府上,清河公主得知了吴质的事情后很是恼怒。 她埋怨曹叡竟然派自己的儿子去做如此凶险的事情,差点就要入宫找天子理论。 不过好在夏侯献全身而退,清河也就只是发发牢骚罢了。 后来在晚宴之时,清河忽然问起夏侯献在安阳公主府授课的事。 夏侯献对答如流,把授课的细节一一告知了母亲。 当然了,这其中只算正式授课,不算补课的内容。 清河笑笑,她对这位妹子的态度近些时日有些改观的。 因为近些日子,对方时不时就会给自己府上送来一些礼物。 虽然都是些称不上奇珍异宝的小物件,但这心意到了就行,清河渐渐的对这位小妹有了不少怜惜之情。 她嘱咐夏侯献在授课之余,定要对她的这位姨母多多帮衬帮衬。 夏侯献默默地点点头,随后继续埋头吃饭。 翌日上值的时候,夏侯献又一次伴天子左右听政。 这次是关于东线军事。 说是常年在豫州为督的满宠上疏道:皖城走廊背靠大江,湖泊密集,易进难退,贸然进军此处,乃兵家大忌,劝大司马曹休谨慎行事。 蒋济也上疏说:大军深入吴国腹地,要面对孙权、陆逊等人的吴国精锐,曹休未必能捞到好处。 然而曹叡竟均不纳之。 原因是曹休上书言道,他已从周鲂那里获得了极为机密的吴军战略部署。 故而他和孙资、刘放等人商议后决定:让骠骑将军司马懿部停止对江陵的进攻,退而加强襄阳防御,以备吴军。 鄱阳郡位于庐江郡和江夏郡的中间。 此役的核心便是拿下鄱阳,从而使吴国东西两头不能相顾。 如此,吴国气数将尽! 值得玩味的是,一直作为大魏智囊的司马懿,除了一开始象征性给些建议后,后面却变成了“一言不发的徐庶”。 曹叡让他停止进军,他便老老实实撤军回到了襄阳城。 在满宠、蒋济等人相继警告之下,司马懿仍旧不为所动。 夏侯献绝不相信,凭他的智谋会看不破这其中的玄机。 然而此时的曹叡心思全部铺在灭吴大业上,并没有对司马懿的小心思起疑心。 夏侯献当然也没有献策。 若是他开口有用,那根本不用等到满宠、蒋济这样的外臣来拼命上书了。 听政结束后,夏侯献缓步走出东堂政署。 朝着东南方,抬头仰望。 似乎看到天边,一颗将星正在陨落....... 第23章 石亭之战(一) 扬州鄱阳郡的皖城,是位于大别山脉东南侧和长江水域西北侧之间的一块平坦地带。 大约在三年前,那时文皇帝曹丕驾崩,曹叡即位,魏国正值权利交替之际。 吴国曾发动过一次大规模入侵战争,但吴国很快被魏国击败。 曹休那一战在皖城、寻阳一带歼灭和招降了大批吴军。 吴国的军队擅长水战,而魏国军则是擅长陆战。吴国凭借长江天堑,自保有余,但若想要动魏国根本需要天时与地利。 今岁,天时已来。 蜀汉丞相诸葛亮倾举国之力北伐,而孙权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虽然他没曾想过蜀国竟败退的如此之快,但大军已经集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但真正让孙权敢于在蜀汉败退后仍有意伐魏的底气呢, 便是地利。 皖城一带像是一条东北西南走向的走廊。 而背靠长江水域,北面又接近巢湖水域,这让魏国军队进入此地就像进入了一个大口袋。 只要把“口袋”一收,吴军便可瓮中捉鳖。 然而此时的曹休,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将带着十万魏军走向深渊....... 皖城附近。 魏国的大军浩浩荡荡地向皖城进发。 “大司马!”一传令小卒飞奔而来。 马背上的曹休看了那小卒一眼,小卒禀报道:“皖城方向来了三人三骑,请求见大司马。” 曹休想了想,应该是周鲂的人。 “让他们过来。”曹休道。 “喏!” 很快,几个吴军打扮的人骑着马来到了曹休的军前。 领头的那人当即下马,一路小跑着来到曹休身前。 “大司马!您总算来了。” 此人正是周鲂。 而曹休一眼也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毕竟这个时代若是男子就这么披头散发的模样,一定会被人认为是个疯子吧。 那孙权逼得周鲂割发自证的传闻看来不是虚言。 曹休下马,扶起地上的周鲂,并让周鲂的两个侍从一并免礼。 曹休道:“周太守受苦了。” 周鲂激动地说道:“皖城的五千士兵已集结完毕,只要大司马一到我便立即开城相迎。” “好!”曹休为之一振,“那就有劳周太守驱前引路了。” “谨遵大司马令!” 路上,曹休又向周鲂问起了之前降书上的吴国情报。 周鲂对答如流。 “那孙权派五路大军。” “第一路是吕范和孙韶从京口渡江北上,向淮河下游进攻。” “第二路,则是全琮和朱桓从濡须口北上进发合肥。” \"第三路,诸葛瑾、步骘等从夏口出发进攻襄阳。\" “第四路,陆逊从江陵出发北上进军宜城。” “而最后一路,则是孙权亲自率军从武昌出发,进攻江夏的石阳。” 听到如此详尽的战略信息,这让曹休对周鲂的投诚深信不疑。 “甚好!”曹休昂首大笑,“此役过后,本督定会在陛下那为君请功,放心吧!大魏是不会亏待君的。” 骑在马上的周鲂,微笑着点点头。 “在下在此先谢过大司马了。” 曹休的大军进入夹石后,沿着江边而行,很快来到石亭附近。 看着滔滔长江之水和两岸秀丽的山峦,曹休不禁感叹:“此处真是一片大好河山啊!” 周鲂很会察言观色,赶忙道:“大司马,这里以后就是我们魏国的江山了。” “嗯...让天下一统的,必是我大魏!”曹休自豪地说道。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军队中有校官发现远处的江面上竟有船只若隐若现。 他马上把这事禀报给了曹休。 曹休当即一挥手,“大军止步!” 随后他疑惑地看向周鲂。 周鲂则是脸不红心不跳,一脸坦然地看着曹休,“大司马勿惊,这些船只乃是在下特地备下的,都是些粮草辎重,权当是给大司马的见面礼。” 曹休将信将疑。 周鲂说道:“大司马稍候,容在下前去安排一下。” “好,那就有劳周太守。” 周鲂当即驱马向江边赶去,手中的马鞭挥舞得相当用力,只见马的奔驰速度在肉眼可见的加快。 曹休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抬头环顾着四周的地形,又暗自琢磨了一番周鲂的行为。 该死! 中计了。 曹休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又常年身居高位,即便是如今这般局势,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误。 但他为了大军的安危,还是悄悄对着身旁的校官说道:“速去传我军令,前军变后军,有序撤军。” 可还没等校官前去传令,军中传来了魏国士兵恐惧的呐喊声。 “快看!那是战船!!!” 江面上。 此刻吴军的战船已经纷纷抛下船锚,严阵以待准备登陆。 “放箭!先杀了周鲂。”曹休当即下令,咬牙切齿地盯着快要逃到江边的男人。 魏军弓弩兵得令后,当即朝着岸边万箭齐发。 策马扬鞭的周鲂虽已全力躲闪,却还是背中数箭,身下的黑马也被射成了筛子。 所幸他此刻已经到了江边,就在魏军的下一波箭矢飞来之前,他纵身一跃跳入了江中。 吴军主船上,一名身披甲胄的儒将,缓步走到船头。 他当即吩咐水手立刻下水,去救援落入水中身负重伤的周鲂。 曹休昂起头,目光看向岸边吴军主船上的主将。 “陆伯言!” 此人正是东吴大都督,陆逊。 陆逊泰然自若,“大司马别来无恙?” 当然,两人相距太远,只是隔空对话。 与此同时,岸边战船上,吴军的号角声轰然响起。 陆逊的一声令下,弓弦声响,他身后的弓手开始放箭。 江面战船上的吴军纷纷跳下船,呼啸着朝着魏军冲去。 “不要乱!步军持盾站于前列!”曹休临危不乱,还在尽可能的指挥军队。 忽然间,曹休大军两侧的山头上又响起号角。 敏锐的魏军斥候大喊道:“有伏兵!两侧有伏兵!” 山头上的吴军早有准备,他们手脚麻利地砍断绳索,无数的巨木和巨石向着魏军砸了下来! 居高临下的打击让一些魏军将士来不及反应就被当场砸成肉泥。 哪怕是大盾也很难抵挡从天而降的巨石滚木,阵型很快被破开了口子。 腹背受敌的曹休此时反而没有下令撤军,因为他知道,此刻再下令退军只会让士气大溃,于是他怒吼着:“有退缩者,格杀勿论!” 两侧山上伏击的吴军将领是朱桓。 他即刻下令放箭,顷刻间,天女散花般的箭雨在魏军的头顶绽放。 魏军的士气并未消散,或有士兵冲锋向前,或有士兵张弓搭箭。 可纷乱的箭矢却让他们应接不暇,更难过的是他们还无法反击山间的伏兵,只能像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乱箭穿心。 曹休手旁的鼓兵有节奏地敲着鼓点,提醒着士兵们牢牢把守住在自己的位置。 而战阵两侧的督战队则是半举大刀,严厉地监视着任何可能出现的逃兵。 这时,曹休手下的令官冲着鼓手大手一挥。 鼓点声忽然变了,曹休发出了变阵的指令:“聚!” 听到命令,士兵们齐刷刷地向身边的战友靠拢,他们尽可能的贴得更紧一些,丝毫不留空隙。 这是一种常见的防御阵型,一来可以让阵形变得更加紧密;二来让士兵彼此夹紧,尽可能杜绝逃兵的可能。 而就在这时候,更令他绝望的事情来了。 就在变阵还未成型之时,不远处传来了奔雷一般的马蹄声! 主将的大纛上赫然写着一个“全”字,那是吴军大将全琮所率领的吴军精锐骑兵。 马蹄声越来越近,忽地在耳边炸响。 一名魏国士兵被一匹黑马撞翻在地,他捂着胸口刚要起身,就被一根长矛贯穿了咽喉。 接着,他整个人哀嚎着被矛尖挑起到半空,又高高砸了下去,随即被几只马蹄踩碎了脑壳,彻底没了动静。 吴军骑兵们无穷无尽,如一片汪洋! “结阵举矛!”曹休声嘶力竭地喊道。 “骑兵营,从两翼绕出!” 可惜在如此混乱的局面,已经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这里大部分魏兵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士气下降极快。 曹休大军自此三面受敌,陷入鏖战。 主船上的陆逊望着眼前尘雾弥漫的战场,大声下令: “传令下去,诛杀曹休者,封三百户!” 第24章 石亭之战(二) “大司马!我们还是快撤吧!” “这样下去,我军全要葬身此地啊!” 曹休愤恨地看着眼前溃不成军的战场,长叹一声。 他悔恨。 他愤怒! 但只能无奈地下令突围了。 单单今日一战,曹休的大军就被阵斩、俘虏了近万人。 曹休的败军狼狈地向东北方逃窜,到了夜里,不易行军,曹休则下令在一处地方扎营休整。 为了防止吴军夜间袭营,曹休派出数批骑兵轮班巡逻,并让士卒们每一个时辰换班一次,不得入睡太深。 营地里,一名魏兵瘫软地躺在地上,很快他的眼皮就垂了下去。 “李正,快醒醒,换班了。” 李正觉得自己才刚刚入睡,耳边就传来了同伴的声音。 他睁着惺忪的睡眼,一脸不情愿地看着同伴满是灰尘的脸庞。“赵武,你再替我一会儿,我才刚睡着。” 赵武明显脸色不悦,笑骂道:“我也困得要死,可帮不了你。” 李正无奈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就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了军营另一侧传来很大的喧闹声。 “发生什么了?” “我们去看看。” ....... “大司马!不好了!”小卒慌不择路地跑进曹休的营帐。 “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营中发生哗变,有人煽动着士卒们逃跑。” “什么!?” 曹休赶忙披甲,跑出营帐。 此刻的曹休也是精神高度紧张,那营中的普通士兵们就更别说了。 他们远离魏国境内作战,今日又遭遇大败,还要时刻警惕吴军的追击。 “兄弟们,我们为何还要在此送死!?” “吴军就在身后!我们现在不跑,不出明日,我们全要葬身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说得对!” “我们不要陪着大司马曹休一起送死!” 很快,士兵们纷纷响应,哪怕一直用武力震慑的下级将官们也束手无策,只能被洪流般的溃兵淹没。 曹休赶到后也无济于事,他只好在五更天的时候下令拔营撤军。 此刻,原本还算应然有序的撤军变成了,各部队夺路奔逃的混乱状态。 甚至将辎重车辆,物资器材等丢弃殆尽。 ..... 皖口,吴军大营。 “殿下,大都督陆逊前来送来的急报。” 吴王孙权缓缓拿过信笺,看着看着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 孙权的脸型方正,胡须浓密,说起来他今年已经四十有六,接替兄长孙策统领江东已经二十八年了。 作为江东一代枭雄,那句“生子当如孙仲谋”便是对他最好的嘉奖。 是啊,魏国的君主都已经到了第三代,而蜀国的第二代小皇帝也登基五载有余。 而自己呢,坐领扬州、荆州、甚至交州大小数十余郡,论地盘论国力,虽比不上魏国,但比那蜀汉不知要强盛多少。 “大魏吴王” ....... 这根刺始终扎在孙权的心里。 今日大捷,他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他终于驱散了心中的阴霾。 魏国不是不可战胜! “大善!” 他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对大都督此次大捷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 不过冷静下来,他又一次把目光留在信上的内容。 陆逊建议,从皖口派兵,经皖口以北的水系直插夹石一带。 如此一来便可比曹休更早一步抵达夹石,从而将魏军的后路彻底封死,让魏军的淮南精锐全军覆没! 孙权叹了口气。 想来,在开战之前朱桓便建议过他,提前在夹石设置伏兵,切断魏军后路。 然而当时的孙权并未同意。 多年的征伐合肥,他真的怕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真正战胜魏国的时候。 忽然,他拍了一下案几,他可不想错失良机。 “速去召骑都尉诸葛恪前来。” 很快,诸葛恪便来的孙权的中军大帐。 诸葛恪是东吴重臣诸葛瑾的次子,而诸葛瑾是诸葛亮的长兄。 诸葛恪应召而来,很是恭敬。 “臣,诸葛恪,拜见至尊。” “元逊不必多礼,快近前来。”孙权笑呵呵地招了招手。 他对这位年少成名,素有神童之称的小辈很是喜爱。 早在诸葛恪及冠之年就封他为骑都尉,授予军权,并让他辅佐太子孙登。 此次倾巢出动,孙权的各路大将都不在身边,唯有诸葛恪伴他左右。 孙权道:“元逊,曹休被大都督在石亭所败,正向东北方向遁走。” “大都督建议孤,从皖口派兵前往夹石阻击魏军,孤也以为此计可行。所以想令你率军前往夹石,卿可胜任?” 诸葛恪心头一动,他绝不放弃任何能建功立业的机会,当即答道:“此乃天赐良机,臣自当愿往!” “善!”孙权说道,“孤给你一万精兵,你这就率军前往。” 闻言,诸葛恪稍微迟疑了一下。 “至尊,恕臣直言,曹休大军虽败但仍旧有五六万之众,这点兵力恐误了殿下的大事。” 孙权眯起眼睛,看着诸葛恪。 没想到此子还是如此滑头。 要知道,吴国是承认士族私人部曲兵的合法性的。 这次吴国之所以敢和魏国叫板,正是因为孙权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各家掏出自己的家底。 这才使得这次战役吴国能有足足九万兵力。 要知道当年夷陵之战的时候东吴才堪堪拿出了五万精兵。 不过士族们还是有所保留的,部曲兵能不用就不用。 孙权依旧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直接开始卖惨,“元逊啊,皖口此地意义非凡,不容有失,故而孤再想给卿增兵也是无能为力。” 聪明伶俐的诸葛恪一听就懂了。 他旋即作揖拜礼,“臣必然不辱使命!” ....... 两日后。 扬州,合肥城南约八十里的驰道上。 一股身着黑色玄甲的魏军正在加紧步伐向南急行。 这支魏军的统帅乃是豫州刺史贾逵。 他部原本是在曹休大军南下鄱阳郡后来接替合肥防务的。 在曹休出征后,贾逵率军对吴国的东关进行了几次试探性进攻。 结果发现那里的吴军兵力极其之弱。 他猜测,吴军的主力一定被调往了皖城。 于是他当机立断,水陆并进,急行军向夹石进军赶去接应。 在急行军了二百余里后,贾逵的军队终于抵达了夹石。 然而此时吴军已经有一支部队把守住了夹石关。 贾逵无奈只能下令强攻,意在夺取关隘的的控制权。 一番交战下来,贾逵发现这支吴军的战斗指挥很是混乱,或者说是稚嫩。 外加上吴军似乎兵力并不多,结果不出两日,贾逵便以只损失千余人的代价就击退了吴军,成功占领了夹石关。 而那支吴军的统帅自然就是诸葛恪了,这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带兵。 他本来是要伏击可能从西边来的曹休大军,谁曾想魏国北侧的援军来的如此之快。 面对魏国三万大军,他想要以少胜多似乎还是太勉强了。 值得一提的是,他只带了自家一千部曲兵。 不过加上孙权给的一万精兵也才1万余人,面对贾逵,只能是螳臂当车。 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撤军了。 而后,曹休的败军在贾逵的策应下成功逃出了夹石,返回了寿春。 吴军负责追击的陆逊等部,面对严阵以待的魏国夹石守军,果断选择放弃,罢兵而归。 此一战,以魏国的惨败,告终......... 第25章 毋丘俭 八月末的洛阳城正值盛夏。 微风习习,却感受不到一丝凉意。 自夏侯献从河北归来已过两月,最近天子曹叡喜忧参半。 喜的是,吴质在上个月入京转职了。 曹叡遵守了他的承诺,迁吴质为光禄大夫,加侍中,并保留振威将军号。 但忧的是,东吴前线的战报。 朝议上,曹叡正襟危坐,听着朝臣们上奏。 \"大司马此役丧失了我淮南数万精锐,粮辎重无数。\" “我大魏恐十年内,无力再染指江东也。” “是啊,是啊。” “臣听闻,逆吴之主孙权大胜得归后,开始着手登基事宜。” “若是如此,这天下三皇并立,岂不有辱我大魏正统。” 群臣看似在对着大司马曹休落井下石,实则是在威胁。 想让自己换掉曹休? 怎么可能。 曹叡这才终于意识到宗室力量被先帝曹丕压制得太重了。 如今宗室凋零,若是这么下去,士族的力量会被九品中正制带上一个新的巅峰。 况且这次战役虽说是曹休一手策划的,但整个全局曹休事事都会向曹叡请示,他的每一步动作都是得到曹叡的准许的。 故而,石亭之战的失利,他也有责任。 群臣这样围而攻之,这是什么意思.... 曹叡等群臣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 “众卿,大司马曹休已亲自上书谢罪。朕念及大司马多年劳苦功高,不忍心因为一次失利而去责罚。” “朕已遣屯骑校尉杨暨前去寿春宣旨抚慰,让大司马知耻而后勇,继续为我大魏镇守边疆。” 群臣闻言,面面相觑,一阵小声嘀咕后便都闭了嘴。 毕竟天子亲自为曹休开脱,其态度已经显而易见了。 还能多说什么? 不过有的心向宗室的大臣此时心里却乐开了花。 就比如夏侯楙。 他当即出列,赞赏了曹叡的做法。 “陛下圣明!” 他不屑地看了那几位大臣一眼,“若是陛下依着诸位的意思真的罢免了大司马,岂不寒了忠臣之心?” 大臣们默不作声,心中却是:啊对对对。 陛下袒护宗室的意思如此明显,他们只是不想自讨没趣罢了。 曹叡出言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心中暗自叹气一口。 想来,宗室和士族的平衡很是微妙,很难权衡。 稍有不慎就会让天平迅速偏向另一边。 .....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九月下旬。 洛阳城内落叶纷飞,仿佛一夜之间换了容貌。 曹魏皇室一直有秋猎的传统,这日曹叡陡然来了兴趣。 于是在早早结束东堂政署的政务后便带着诸多近臣一同去狩猎。 地点,乃是约定俗成的皇室专用猎场,洛阳郊外的北邙山山麓。 天子乘坐着銮驾,散骑们则是驱马伴驾而行。 天子銮驾的后面是五百禁军护驾随行,这五百禁军乃是曹休的长子曹肇执掌。 曹肇目前在中护军任职。 随行的人中几乎都是熟面孔,他们大多都是天子身边的郎官,夏侯献自然认得他们。 像秦朗、曹肇、曹爽等武职者,对于这次狩猎都颇有兴趣,跃跃欲试。 这是一次在天子面前表现自己个人勇武的绝佳机会。 而像王肃、杜恕这些靠杆笔杆子吃饭的人,他们就只是伴驾随行,图一乐,当是郊游了。 不过有一人,他随行的位置靠近天子銮驾,却不是散骑,夏侯献从未在东堂见过此人。 后来询问王肃得知,那人是毋丘俭。 夏侯献顿时了然。 毋丘俭披甲戴盔,头盔之下的脸庞留着浓须,看着很是沉稳。 这一点倒是和他的年龄不相符了,据说,他只比天子曹叡大不了几岁。 夏侯献不用王肃过多介绍他就知道,这毋丘俭乃是曹叡东宫时期的挚友,深得曹叡器重。 故而在曹叡登基后,仕途就坐上了直升机。 从尚书郎做到羽林监,后又升典农中郎将,仕途一路平坦。 不过毋丘俭并不是只会仗着天子宠幸的庸碌之辈。 他不仅能够掌军,还是一代文人墨客,对书法的造诣虽不说登峰造极,但也小有名气。 在政务方面也很有眼界,他曾经就好言劝说曹叡,现如今天下未定,不应该大兴土木,建造宫殿。 毋丘俭这种各方面均衡的人才,在这日渐凋零的三国后期,真可谓是一个“六边形战士”。 当然了,现在的他才刚刚崭露头角。 夏侯献又何尝不是呢。 ..... 这里是北邙山中的一处谷地,树荫繁茂,阳光从半空中洒下,在林地上映射出点点光影。 一只小鹿正低着头,啃食着一处还未被秋风摧落的绿植,期间还不忘警惕地左顾右盼。 小鹿的身后不远处,一只棕黑色的野猪的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它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它的猎物。 小鹿忽然竖起了耳朵。 它似乎是听到树叶飒飒的声响,本能告诉它,它要赶快逃走。 野猪明显不愿失去这到手的猎物,当即向小鹿冲了过去。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入野猪的右眼。 野猪发出一声惨叫,身子晃了晃,用那只仅剩的左眼死死盯着箭矢飞来的方向。 夏侯献眼疾手快,迅速从背后的箭篓中又取出一箭,当即开弓搭箭。 野猪凶性大发,向着夏侯献的方向咆哮着冲去。 又一箭飞去,这一箭精准的射在野猪的背上,但那凶兽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伤痛,哪怕身中数箭依然没有倒下。 这时,夏侯献有些慌神,那野猪起码有二三百斤重(汉制),迎面接受这样的冲刺,怕是要被撞得七零八落。 但夏侯献毕竟习武多年,身手还是相当矫健,在力量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他当即决定先上树拉开距离。 就在他准备行动之时,野猪忽然没有征兆地惨叫一声。 夏侯献这才发现,野猪的前蹄直直插入了一只箭羽,这让它当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随后斜后方又飞来几箭,终于让野猪失去了行动能力。 夏侯献侧目看去,那人身披甲胄,手持长弓,身材高大。 那人缓步走来,边走边说:“足下便是夏侯奉明吧,在下总听陛下说起你。” “哦~奉明还是如此年轻啊,怪不得。” “对付这种野兽,万不能想着用蛮力与其对攻” “要先封锁它的行动力之后再给它致命一击。” 说着,男子掏出腰间长剑,看着地上动弹不得的野猪,用力刺下,贯穿了它的心脏。 “哎呀,在下又开始啰嗦了,还望君勿要嫌弃。” “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毋丘俭,表字仲恭。” 第26章 卿可愿去淮南 “多谢仲恭兄相助。”夏侯献伸出手,被毋丘俭一把拉了起来。 毋丘俭笑着说道:“奉明是第一次陪陛下游猎吧。” 夏侯献点点头。 毋丘俭没继续说下去,他扭身看着地上的庞然大物,啧啧道:“这么大的猎物,你我二人可抬不动啊,仲明在此等候,我去找几个军士来抬。” 夏侯献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已消失了身影。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如此大功一件,是谁都想分一杯羹吧。 今日的狩猎告一段落,曹叡让开始让人检阅众人的成果。 曹肇、曹爽等人多是猎得山兔、小鹿等温顺的动物。 不一会儿,四五个军士扛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野山猪回来了。 众人纷纷称奇。 夏侯献和毋丘俭在后面走着。 迎着众人赞许的目光,夏侯献刚想要出言解释,却被一旁的毋丘俭抢先一步。 毋丘俭声称夏侯献临危不乱,箭无虚发,他在一旁目睹了那一切。 说话间毋丘俭对着夏侯献眨巴下眼睛,夏侯献心领神会,闭口不言。 曹叡大喜,说定要重重赏赐。 接着曹叡着人把猎物拖下去,令庖厨拿去烹制。 吩咐完这一切,曹叡才把目光看向夏侯献,说道:“卿想要什么赏赐。” 夏侯献内心惶恐,悻悻道:“臣只是侥幸而已,愧不敢当。” 曹叡当即说道:“卿不必自谦,朕既然开了口,必要兑现。” “既然卿不知,那朕就自行决定了。” 说着,曹叡让人拿来了它的宝雕弓。 所谓宝雕弓,是用各种珍宝装饰的雕弓,多用来彰显皇室奢华。 “卿且自取之。”曹叡让人把宝雕弓置于席间走廊空旷之处。 夏侯献离席而出,接过宝弓,拜礼道:“臣,谢陛下赐弓。” 一番行赏后,庖厨终于是把今日的猎物处理好了。 曹叡着人在每人的席位上都置上一小炉,看样子是要烤肉。 席间,曹叡拿出了一样特别的东西。 侍从将一罐青灰色的陶罐抬了上来,打开后里面那一种黑褐色的粉末状东西。 见多识广的王肃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是,黑川!” 其实它也叫黑胡椒。 这个时候多是产于印度,曹叡手上这一批据说是在西域的一些商客那里淘的稀有玩意。 虽然黑胡椒大规模传入中国要到唐代了,但多亏了曹真在陇西多年的征伐,让在汉末大乱一度断掉的丝绸之路重新得以恢复。 夏侯献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但在座的其他人就不同了。 毕竟这玩意极其稀少,一般顶尖士大夫家中也不一定能有多少,有些人连见都没见过。 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士人们并不看重黑胡椒的食用价值,他们在意的是拥有这玩意,便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一种攀比的的资源。 曹叡将黑胡椒分发给众人,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在曹叡的应允下,众人大口朵颐起来,倒不见得这没有任何腌制的野味,加上一点胡椒粉就能好吃多少,但他们依然吃的很是开心。 毕竟吃的就是一个尊贵。 曹爽似乎是吃嗨了,他满嘴油光的对着曹叡说道:“陛下,这雍凉之地还是在我们大魏的好!否则我们可享用不了这如此美味的佐料了啊。” 嗯....看来曹爽是真觉得好吃。 然而此刻的曹叡顿时脸色一黑,默不作声。 毋丘俭见状赶忙说道:“昭伯,今日乃是狩猎郊游,不谈政事。” 曹爽“哦”了一声,虽然他还不知道他错哪了,但还是老实的闭上了嘴巴。 事实上,曹爽说的倒是符合曹叡的心意。 因为近来,雍凉之地不甚太平。 羌胡作乱,民多不附,蜀汉又时不时侵扰边境。 原本雍凉在马腾时代就不是统一的,他是由多个联盟组成,各方势力互相不服,即便到了魏国手上也只是在雍凉的主要城市安排郡守,常驻一些兵力。 但在郡治之外的县城之类的,统治程度就相当低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蜀汉一出军,陇西三郡就马上投降的缘故。 那么问题就来了。 朝中有不少人曾进言,放弃雍凉之地。 其实曹叡曾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他最终还是无法忍痛割爱。 祖辈们留下的基业,他一寸也不愿放弃。 这件事就一直悬在那里,朝臣们只要雍凉有风吹草动就会跳出来提一波。 曹叡则是选择冷处理。 今日忽然听到曹爽又说起此事,这不免让他想起这件曾让他心乱如麻的事。 ...... 转眼,又一个月过去。 夏侯献今日上值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番庄严肃穆的太极殿。 它的样子还是如此,似乎看不到一丝岁月痕迹,夏侯献想到就在去年这个时候,阿母带着自己来宫中求官时的情形。 是啊,他在大魏出仕一年了。 然而这个颇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却一点也不快乐。 今日的曹叡愁容满面。 因为,大司马曹休薨了。 曹休在几月前的石亭之败后就萎靡不振,天子不但没有责罚他,还对他赏赐非凡。 这让他更加羞愧难当,再加上背疮发作,一代名将,终是与世长辞。 曹叡为曹休赠谥号“壮侯”,并让其子曹肇继承了爵位。 一切安顿好之后,曹叡马不停蹄地召来诸多重臣来东堂议事。 与会者有中书令孙资,中书令刘放,大将军曹真、司空陈群和骠骑将军司马懿。 曹叡想在正式朝议之前先知晓一下几位重臣的心意。 曹叡等人到齐后便直奔主题,开口问道:“诸卿以为,谁人可以接替扬州都督之职?” 其实原先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的,那人正是在石亭一战救下曹休,让魏国不至于全军覆没的豫州刺史贾逵。 然而不巧的是,贾逵不久前忽然就病逝了。 众人开始分别推荐他们心目中的人选。 其中提到名字最多的便是王基、满宠、王昶等人。 愣是没有一个宗族中人。 不是他们刻意不提,而是宗族内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唯一能勉强能用的夏侯儒则是刚刚被派到了荆州。 曹叡最终决定任用满宠为督,眼下他是最好的人选。 他既不是宗族也不是士族出身,准确来说满宠是个孤臣。 这样的人几乎不会被任何一边拉拢。 众人散去后,曹叡满脸疲惫。 似乎他还是有不少心结未能打开。 就在夏侯献以为这里没什么事,自己可以下值回府的时候,曹叡忽然叫住了他。 似乎这事曹叡是思考了许久,他看着夏侯献呼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 “卿可愿到淮南任职?” 第27章 五石散 曹叡看着夏侯献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前几年征南将军(夏侯尚)病逝,如今大司马又亡故,我大魏宗室诸日渐凋零。” “扬州一带是个特殊的地方。” “那里不仅紧挨着我大魏发迹之地谯沛,又是与东吴连年交战的前线战场。” “大司马在时,朕从未担心过,哪怕大司马大败而归,朕亦是如此。” “因为,他是朕的族亲啊。” 说到这,夏侯献方才懂得了曹叡的用意。 正因为扬州的特殊的地理位置,才使得它成为大魏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 那里不仅有着相当大的自主权,还经常因为战事的缘由,让朝廷不敢轻易干涉扬州诸事。 淮南地区逐渐会变成一个类似于大魏的附属藩国一般的存在,之后的三次淮南叛乱便是证明。 曹叡的意思很明显了,他期待夏侯献能够尽早到淮南获得历练,有朝一日能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为大魏宗室再次扛起大旗。 这件事情刻不容缓,故而没过几天,天子的任命状便下来了。 这日朝议,一并宣布了诸多人事任命。 大将军曹真升任大司马,总览魏国军政。 骠骑将军司马懿迁大将军,依旧督荆豫二州。 前将军满宠调任扬州,代理都督扬州军政。 而夏侯献亦是调往扬州,只不过鉴于资历尚浅的缘故,曹叡也不能越级提拔。 所以,他的正式任命为扬州淮南郡太守。 这其实也算是破格提拔了,毕竟郡守之位俸禄两千石,在九品中正制中是正五品。 虽说夏侯献目前散骑侍郎论品级也是五品,但比起拥有实权的郡守来,这的的确确是升迁。 得知儿子升迁消息的清河,这一次倒没有唠唠叨叨,她这几日一直忙着给夏侯献准备随行物品。 说是随行物品,其实这面大多是府上的一些家仆。 夏侯献刚一回到府上,就当场愣住了。 院子内,丝绸、布帛鳞次栉比;珍宝香料琳琅满目。 清河正在吩咐着下人们装车。 看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商队呢。 这里面还有若干家仆、侍从、庖厨乌泱泱一片,甚至婢女都有十几个。 夏侯献走向正在忙碌操办的清河,无奈地说道:“阿母,儿这是去治理郡国,又不是去郊游啊。” 清河笑笑,“献儿这就不懂了,这些材货细软是让你到了扬州上下打点用的。” “人生地不熟的,谁人认得你。”她指了指面前堆积如山的货,“但他们一定认识这些。” 夏侯献一时无语,只得笑纳。 翌日,夏侯献赴约参加了夏侯玄为自己置办的饯行宴。 夏侯玄对自己这位族弟很是热情。 虽然夏侯献曾经总是刻意回避他,但夏侯玄仍是以礼相待。 宴会上,位于主座的夏侯玄目光扫过众人,开口说道:“奉明虽年少,却是吾辈楷模,我等自愧不如啊。” 这话倒是没毛病。 毕竟在场的这些人里,要么不仕,要么当个冗官。 只有夏侯献一人即将成为真正的实权大员。 这时,夏侯玄又对着席间的司马兄弟打趣道:“子元、子上,司马公近来可好?” 司马昭心道,当然好了,他阿父可是魏国的大将军,仅仅只在大司马曹真之下。 司马师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家父远在荆州,我兄弟二人也是许久未曾见过父亲了。” 夏侯玄叹道:“子元、子上如此英才,日后必是我大魏肱骨之臣。” 司马师谦虚地拱手一礼。 司马昭则是一副“这不废话嘛”的欠揍表情。 几人一番谈论下来,众人忽然感觉今日的宴会似乎是少了些什么东西。 哦对了,是何晏。 何晏今日到是到场了,但是他一反常态地安静低调。没有了他平日里的高谈阔论,众人一时间还觉得不适应。 夏侯献等人朝着何晏的方向看去,只见他面色潮红,不知什么时候竟脱去了上衣,赤裸着坐在席中。 当众人诧异的目光纷纷落在他上之时,他才微微抬头。“无碍无碍,诸位不用这般眼神看着我。” 夏侯玄关切地问道:“平叔这是怎么了?” 何晏眯着眼,摇摇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泰初不必惊慌。”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缓缓打开,里面是一小撮灰白色粉末。 “这是何物?”夏侯玄好奇地问着。 何晏用手指沾了沾那粉末,放在自己的鼻间轻轻嗅了一下,随即伸出舌尖把它舔了干净。 何晏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众人看着这一幕无不瞠目结舌。 这何平叔怕不是患了失心疯?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何晏终于一本正经的解释起来:“此物,名为五石散。” “乃是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脂、钟乳、硫磺等五种矿石融合而制。” 何晏终于摆正了姿势,说道:“诸位还记得前几年我是什么样吗?” 夏侯献、司马师等人与何晏相识不久,倒是不知,丁谧与何晏相识多年,他自然知晓。 丁谧说道:“我记得平叔之前体弱多病,曾有郎中言,平叔命不过而立啊。” 是的,几年前的何晏不知怎么的,忽然变得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没想到这几年忽然容光焕发,一副飘飘欲仙的样子。 何晏说道:“服用此物后,神清气爽,眼目清明,诸位看我还有那般模样吗?” 的确,如今的何晏的气色相当不错,白里透着红。老实说如果何晏有个女儿,那定然国色天香之容。 “哦?还有这等奇效?”夏侯玄似是来了兴趣。 “正是,泰初若是喜欢,改日我将这五石散的方子赠与泰初。”何晏又扭头转向席间众人,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在座的都是我何平叔的挚友,诸位都有份。” 众人啧啧称奇,但还没人真的去尝试,大多处于观望状态。 夏侯献当然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压根不想碰。 何晏用三根手指托着面前的酒杯,打量了一言,对夏侯玄说道:“泰初,此酒生凉,可帮我把它热一下?” 何晏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服散有不少副作用。它会让人浑身燥热难耐,就像何晏现在这样,褪去上衣便是为了行散。 另外,服用后需要吃冷食,洗冷水澡,但却不能饮冷酒。 夏侯玄虽不知其中玄机,但还是吩咐家中侍从照做。 “哦对了,此物还有一绝妙的功效。”何晏忽然说道,他先是卖了个关子,而后露出一抹坏笑:“它可让人在驭女方面,威力倍增!” 此话一出,司马昭当即跳了出来。 “让我试试!” 第28章 寿春 “子上有兴趣一试?”何晏看着一脸好奇的司马昭问道。 司马昭眼睛放着精光,“有,有....哎哟!” 就在司马昭目光炯炯盯着何晏手中那包东西的时候,却不知兄长司马师的拳头已经在他的头顶落下。 “兄长?”司马昭捂着头,一脸无辜的看着司马师。 司马师一把按住司马昭的头,对何晏说:“舍弟年少不懂事,还请平叔兄见谅。” 何晏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马兄弟,说道:“哎~我是真心实意想与大家分享,子上若真有兴趣,何不一试?” 司马师顿了一下,他一眼就看出,那玩意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先不管它是否真的能让人神清气爽,就凭它使人燥热,动不动就要裸奔的副作用,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昭弟尝试。 司马师忽然一抱拳:“平叔兄,规矩我懂。舍弟如果真的喜欢,日后必亲自上门向平叔兄请教配方。” 这话倒是说进何晏的心坎里,他费了多少心血调配的完美配方,怎能轻易给了他人? 何晏满意地说道:“这样也好。” 接着,众人把这次宴会的重心又转回了夏侯献的饯行宴上,把酒言欢了起来。 ........ 在那次宴会的第二日,夏侯献便踏上前往扬州的路程。 从洛阳到扬州治所寿春大约一千里路,单程算上途中休息的时间也得要个十来天。 寿春也是淮南郡的治所,这里可以说是整个魏国扬州地区的第一重镇。 它原本是汉朝的九江郡,袁术僭位称帝后改这里为淮南尹。之后又变成了魏国的淮南郡。 夏侯献的太守府也在寿春,不过他在寿春城并不是一言九鼎。 怎么说呢,扬州这地方“池子小,王八多。”包括夏侯献的太守府在内,往上还有王凌的扬州刺史府,满宠的前将军府。 因此,夏侯献也不敢按照阿母嘱咐的那样,大张旗鼓地进城。 不过这浩浩荡荡,数十辆车驾组成的车队还是太过显眼,想低调也是不可能的事。以至于他们一进城就被当作了外地来的商客,被门吏给拦了下来。 “石叔,有劳你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听到外面骚动的夏侯献赶忙叫来了石丰。 “少君稍候。”石丰当即下去看看。 不一会儿,石丰就回来了。 “少君,门吏说是要查我们的名刺,另外还要查点我们车上的货物。” “名刺?”夏侯献略一抬头,“走得急却是没带这东西,不过话说回来,他们难道没听说有新任淮南太守上任吗?” 石丰摇摇头。 夏侯献心想算了,初来乍到还是要以礼相待。“货物他们查就查吧,至于名刺,就告诉他们,没有。” “唯。”石丰随即下车,一路小跑地找到了那边正在查货的小吏,开口道:“这位军士,我家少君乃新到任的淮南太守,并不是商旅,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说话间,石丰悄悄往小吏手上塞了一串翡翠。谁知小吏根本不领情,“你说是就是吗?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闪开。” 小吏这态度确实蛮横,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吴国方面就经常有细作扮作商旅大摇大摆地潜入寿春。 自曹休亡故后,新到任的扬州都督满宠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加强城门的盘查。 石丰只好在一边等,看着小吏忙活着。他本以为对方差不多意思就行了,谁知不一会儿,一个长得五大三粗、身披甲胄的男人走了过来。 那男人国字脸,留着八字小胡,明显是这群门吏的上司。 终于有个真正管事的了,石丰想着跟此人亮明自己少君身份,应该就能这些繁琐之事。 谁曾想,石丰刚要开口,那男人便抢先一步,指着车上的一袋东西说道:“把它打开!” 石丰吩咐手下的侍从照做,打开后,里面是一些精心包装的蜀锦。 男人眼中泛着精光,伸出手摸了摸那料子,“你们是哪里来的商客?” “呃...”石丰今日不知都解释多少遍了,他顿了一下,“我们是..” “这位将军既然喜欢,送你便是。” 就在这时,夏侯献忽然出现在两人身旁。 “少君。”石丰觉得自己办事不力,愧疚地低着头。 “哦?这位少君倒是敞亮。”男人爽朗一笑,“不会我还是好奇,汝等是从何处而来。” “洛阳。”夏侯献当即答道。 男人虎躯一震,他听闻最近洛阳朝廷那边新派来了一位郡守,说是宗室出身。 他看了看车队的派头,顿时觉得大事不好。 “少君,难不成是?”男人抱拳问道。 “在下,夏侯献,新上任的淮南太守。”夏侯献说着,转头问石丰,“怎么,石叔没与将军知会过吗?” 那男人脸色大变,当即就半跪下去。“不知府君前来,下官多有冒犯,还望府君恕罪!” 夏侯献赶忙扶他起来,语气和善地说道:“将军不必如此,误会而已。或许是本府比约定的时日早到了几日吧。” 夏侯献故意这么说,好给对方一个台阶下,他看着这位身材魁梧的甲士,开口问道:“哦对了,还不知将军姓名,先居何职?” 男子本来还觉得新来的太守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样,但这句话一出,却让他警惕了起来。 这怕不是要秋后算账? 真要那样,自己也无可奈何,想了想还是拱手说道:“在下,文钦,现任淮南牙门将,负责寿春城防诸事。” 夏侯献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 这文钦可是位名人啊。当然了,他的名气大多是他儿子文鸯赋予的。此时的文钦看样貌应当比夏侯献年长不了几岁。 在夏侯献的记忆里,文钦此人傲慢无礼,性格暴躁,故而被曹叡“发配边疆”,作一小小牙门将。 “文将军,快快请起。”夏侯献认真地说道,“文将军做的很好,现如今东吴对我大魏的渗透可谓是无孔不入,我淮南首当其冲!” “有文将军这样恪尽职守的将军在,实我大魏之幸也。” 夏侯献满是溢美之词,全然不提对方企图索要财物的龌龊之事。 文钦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被夏侯献夸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将军,本府上任后,自会在王刺史面前为将军美言。” 文钦当场感激涕零,握住夏侯献的手,激动地说道:“谢府君!” 文钦当即下令让手下放行。 一排排车辆悠悠穿过城门向城中驶去。 忽然间,文钦注意到,有一辆车竟掉了队,车上满载着货物,到最后竟停在了城门前。 文钦上去查看,发现就是方才那辆装有珍贵蜀锦的车驾。 “府君,你的货!”文钦想要追上去,却被夏侯献留下的一家仆叫住。 家仆行了一礼,道:“将军,我家少君说了,既然将军喜欢,这些就便是将军的了。” 文钦看着满车的财货,当场呆住。 寿春城中的驰道上,石丰为夏侯献的车驾驱马。 石丰想了很久,才终于问出口:“少君,方才那位文将军显然就是一个贪婪之辈,何须赠他如此多财物。” 看得出石丰很是不理解。 夏侯献回道:“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一般人,还真看不上咱们那点东西。” “人嘛,就要投其所好。” “我们初来乍到,城中大小官员未必会真的与我同心,想要坐稳这郡守职位,势必要耗费一些精力的。” “而文钦这样的人,活得简单。” “既然能如此简单地就与人相善,何乐而不为呢。” 第29章 满宠 夏侯献在太守府简单安顿后,翌日便马不停蹄地前去满宠的前将军府拜会。 虽说满宠此人不是很在乎官场这一套,但夏侯献出于礼节考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满宠的府邸位于寿春城中心偏北的一处硕大宅院。 据说这里曾经是袁术称帝时所修建的寿春宫遗址上重新修建的。 夏侯献的车驾在满宠的府邸前停下,自己拿好自己的名刺,亲自去叩门。 “恁是谁?” 开门的是一府中小吏,他操着一口汝南口音,乍一开口夏侯献还没怎么听明白。 夏侯献愣了一下,“在下乃是新到任的淮南太守夏侯献,特来拜会满将军。” “这是在下名刺。”夏侯献把名刺递了过去。 小吏接过后,瞧了一眼,“请府君在此稍候,容在下前去禀报。” 夏侯献点点头,表示有劳。 小吏关上门去通报了,夏侯献却是好奇,这扬州小吏缘何一口汝南口音?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自己从洛阳出发前听到的一些事。 说是满宠在汝南任职期间颇得当地军民仰慕,故而在得知满宠要调任扬州之后,有不少人携老带幼的要跟随满宠来扬州。 这俨然有当年刘玄德携民过江的风采。 这事当时传到曹叡的耳朵里,甚至有大臣上书说要严惩聚众带头者。 曹叡最后倒是没那么做,他让满宠带走千余名亲信一同到扬州赴任,这事就这么了了。 少顷,府中小吏引着夏侯献进入府内,边走边说,说是满宠正在署堂议政,夏侯献亦可参与。 夏侯献心说,若是我今天不来,这议政都不叫我是吧.... 好歹咱也是五品大员呢! 真是淮南大官多,不把太守当干部。 收起心中吐槽,夏侯献缓步走入满宠的前将军府署。 署堂内,位于主座的满宠正说着什么,见夏侯献进来,他也只是朝夏侯献的方向瞥了一眼,声音低沉地说道:“夏侯太守请自便。” 夏侯献作礼应了一声,找了个席位入座。 满宠留着络腮胡,脸型棱角分明。 看得出来满宠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说话的时候语调不快也不慢,面部肌肉甚至看不出有什么波动。 而位于席间的另一位将军就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人体态偏胖,圆圆脸,留着山羊胡。 现在的他正眉飞色舞对着满宠大声说话。 “满将军刚到淮南赴任不久,就要如此行事吗?会不会太过严苛了!” 满宠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王刺史,正因为如此才更加不可怠慢。” “可是将军,此事干系重大,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引起淮南官场震动啊!” 满宠道:“此事我自有分寸,如若真的能拔出萝卜带出泥,即便震动又如何,大魏自有律法,我等当秉公查之。” 说了半天夏侯献还是听得云里雾里,唯一能确认的便是那位满宠口中的王刺史了。 那是扬州刺史王凌。 王凌显然被满宠分毫不让的态度激怒了。 虽说对方在级别上属于他的上级,但太原王氏可是名门望族,你满宠是什么身份? 只不过是一酷吏,一孤臣罢了。 他今天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与满宠很难共事,这人完全就不通情理啊。 “这事我不同意!”王凌当即说道,“将军你可知陇西那边,蜀汉已经集结大军出陈仓道,意在我关中啊。” 这个消息夏侯献虽没听说,但按照历史的轨迹,蜀汉丞相诸葛亮在得知曹魏大司马曹休病亡后,抓住机会又一次发动了对魏国的战争。 史称,第二次北伐之战。 听到这个消息,满宠只是淡淡回了两个字:“知道。” “那将军可知,只要蜀汉犯我边境,那东吴自然不会冷眼旁观,现在正值我淮安换帅,军心不稳之时,当务之急应是完善淮南防御,防止东吴趁虚而入。” 满宠罕见地点点头,“这话倒是不错。” 王凌见对方的态度终于软了一些,刚有些欣喜之色,不料满宠补充了一句:“但是这和那件事并不冲突,反而更应当尽快去做。” “你!”王凌气笑了。“罢了罢了,将军若非要如此,下官也无法阻拦。” “容下官先行告辞!” 话罢,王凌气呼呼地走出了府堂。 王凌走后,满宠只是默不作声地翻看着案几上的册子。 府堂内沉默了许久,满宠才开口,而他并没有抬头看夏侯献。 “夏侯太守,请恕老夫怠慢了,老夫还有些公务。” “若是有什么要事,但说无妨。” 夏侯献愣了一下,“将军,下官只是初来上任,特来拜会而已,并无要事。” 满宠道:“既如此,夏侯太守请回吧,恕不远送。” 呃......夏侯献忽然感觉这府堂内的空气有些凝重。 满宠真的跟普通的官员不同,以前在曹操手下做事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不管你是什么级别的管用,哪怕你是曹氏藩王,若是有罪也是当场拿下,毫不犹豫。 所以,此刻的满宠根本不在意夏侯献是什么出身,甚至连客套话都懒得说。 夏侯献从席位上离开,走之前还躬身拜了一礼。 接着他就转身准备离去,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满宠的声音。 “夏侯太守是第一次到淮南任职吧?” 夏侯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答道:“是的,下官出仕不久,这是第一次来地方任职。” “嗯...”满宠抬起头,那双眼睛很是犀利,仿佛能把人看穿。“不知夏侯太守是一个怎样的人,老夫有个问题想要请教。” 夏侯献赶忙说道:“下官怎敢指教将军!将军有话要问,但问无妨。” 满宠把手中的册子一合,站起身,从他的案几旁走过,随后缓缓说道:“当年老夫还在廷尉任职之时,处理过一件案子。” “当时的陈思王被他的监国谒者告发,说是陈思王曾在一次大醉后出言污蔑、咒骂先帝。” “老夫经手了这件案子,后来经查证后发现,陈思王虽作风放荡,但却并没有做出那等悖逆之事。” “一切皆是监国谒者受了他人指示而刻意为之。” “那么好,如果你是廷尉,你当如何处之?” 看着满宠冰冷入刀的眼神,夏侯献这才体会到,那些被满宠审讯的犯人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第30章 任务 陈思王便是曹植,当年夺嫡之争的失败者。 曹丕登基后,为了控制各地藩王特地设置了监国谒者负责“辅佐”藩王。 这个辅佐嘛,当然是包含了监视其言行,限制其离开藩地等一系列特别关怀。 可以这么说,大魏的藩王狗都不如。 曹植心中不满,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一个曾经深得曹操喜爱,又和曹丕相争多年的世子,不至于傻到在这个时候选择送死吧。 所谓酒后疯言大概率是监国谒者故意栽赃,而他的指使者嘛,是不言而喻的。 曹丕此人肚量很是狭小,办事能力和他父亲曹操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倒不是说曹操就一定心胸宽广,但至少曹操会懂得权衡利弊,很少上头。 当时满宠面临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曹丕明摆着要治曹植的罪,你还敢秉公办案吗? 夏侯献思虑片刻,终于是开口,他沉声说道:“下官自会如实向陛下禀告,还陈思王清白。” 满宠停顿了一下,严肃地问道:“不知夏侯太守是否知晓这其中利害。” “下官知道。”夏侯献说,“但下官不会为了当别人手中刀,而去颠倒黑白。” “君真的这么认为?”满宠忽然对夏侯献的称呼都变了。 夏侯献郑重地说道:“下官出仕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让我大魏更加昌盛。” “为官者,若是无视法度,趋炎附势,只看他人的眼色行事,我大魏早晚会重蹈桓、灵覆辙。” “嗯.....”满宠托着长音,背着手,沉默良久,俄顷,才又一次开口:“老夫本以为你是会和令尊一般的纨绔,现在看来,是老夫看走了眼。” 满宠郑重其事地坐了下来,“既如此,那老夫便把这件事交由你做。” 夏侯献静静的听着。 满宠朗声道:“老夫决定暂时断绝与东吴方面的商贸往来,你以为如何?” 夏侯献揣摩着满宠的用意,稍加思索,回道:“下官以为可。说实话,我淮南地区本身就是产粮丰盛之地,北面又有青徐二州的供给,完全可以供养我淮南大军驻守。” “至于与东吴的商贸,往来的商旅本就不多,近些年连年征战,更是少之又少。” “与其为了这点杯水车薪的财货,不如直接断了这条口子。” “下官斗胆猜测,将军是想清理一下吴国在我淮南的情报网吧。” “正是。”满宠接过话来,说道:“东吴的细作在我淮南渗透多年,当年大司马却不以为意。” “老夫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东吴的这条情报网连根拔起。” 事实上,夏侯献在早些时候心里已经猜到了满宠要做什么。 只是他不理解的是,这事不是挺好的嘛,王凌何故那般生气。直到满宠接下来的话才让夏侯献恍然大悟。 满宠说道:“另外,东吴的细作在淮南并不只是传递情报那么简单。” “他们甚至与我淮南各级官员都或多或少有过接触。” “此事甚至要比窃取军事情报还要严重,若是身居要职的官员或将领临阵倒戈,将会使我淮南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满宠一下子说了好多话,好像这些事他在上任前就已经了然于胸了一样。 夏侯献不得不佩服满宠的实干精神。 他想了想,忽然刻意放低声音说道:“将军,方才王刺史为此恼怒,难道说?” 夏侯献是想从满宠嘴里套点话,看看他是否已经掌握了王凌不轨的证据。 满宠却说道:“夏侯君勿要这样猜忌同僚。” “王刺史性格是暴躁了些,他说的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但该查还是要查的,若是真的与他有关联,老夫自当秉公处理。” “唯!”夏侯献点头应道,两人相视沉默了半晌,他向着满宠问道,“敢问将军,下官该从何处查起呢?” 满宠抚着略显灰白的胡须,似乎等的就是夏侯献这句话。“老夫计划在一个月后,彻底断绝与江东的商路,不,准确来说是是所有商旅。” “也包括我魏国的商旅?”夏侯问道。 “正是。”满宠的神情严肃,“此事我已上奏庙堂, 不日便能得到回复。” 呃....满宠这意思,还没得到庙堂批准啊。 不过各地都督在大规模战役之外的事上,倒是有自行决断之权。 满宠不是上奏,更像是通知。 “老夫今日便将这个消息堂而皇之的放出去,那吴国的细作必会有所行动。” “老夫给他们一个月的时间。” 夏侯献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明白了这要诱使吴国细作慌忙行动,好让他们露出马脚。 满宠说完,又拿起案几上的简牍认真看了起来,“好了,那件事就拜托夏侯太守了。” 夏侯献心领神会,拱手退去。 ........ 夏侯献回到太守府,忙活了小半天,自己终于有闲暇来一眼自己的这座宅院。 说起来,这间宅院比其他郡的太守府邸要气派不少。 房屋有着重阁回廊,徘徊相连。庭院里,构石为山,引水为池。 夏侯献偶然得知,这里曾是袁术称帝前的左将军府。 它能在战乱中保留下来实属不易,听说这里到了春夏之际,初入其中便会有花香鸟鸣相伴。 看得出前任太守也是相当有雅兴。 小池中间有一凉亭,正值冬月,乍一看却是有些冷清。 夏侯献趋步走到凉亭之中,又吩咐石丰去拿一火炉过来,随后他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假山,侧耳聆听潺潺溪流之音。 想来,自己今日真是心血来潮就满口答应了满宠交代的事。 诚然,他很认同满宠的看法。 “攘外必先安内”,哪怕把这句话用在魏国扬州的区区两个郡也是适用的。 作为大魏边境的桥头堡,可不能被吴国从内部瓦解。 然而让夏侯献头疼的是,他初到此地,完全没有根基,根本是一个光杆司令! 洛阳的一些人脉是用不上了,自己府里倒是有不少人,但总不能带着家仆去查案吧。 思来想去,尽快招募一些得力助手才能把工作推进下去。 从东汉至今奉行的“二元君主观”里,小到太守,大到三公或是各路将军都有开府的权利。 这个时代,以郡为国,郡守宛如这个郡的君主一般。 所以哪怕到了魏晋这样礼乐崩坏的时代,很多人哪怕未来调任或是升迁,也会对他真心效忠刚过的上官表示忠诚 。 嗯...... 想到这,夏侯献寻思着有空打听打听这寿春城内的有用之才。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找一个对城中防务熟悉的人。 城中防务? 夏侯献忽然站起,叫住了亭外正拿着火炉往这里走的石丰。 “石叔,速去备马!” 第31章 什么忠诚武夫 夜色里,夏侯献的车驾来到位于寿春城南的一处军营中,这里淮南卫的营地。 此时快到了宵禁时间,军营中正好回来了一队换班回来的甲士。 夏侯献跟一小卒亮明身份后,小卒声称文钦去城中巡视不在帐中,于是夏侯献让小卒退下,独自走进文钦的军帐。 约莫着半个时辰后,军帐外传来了文钦骂骂咧咧的声音。 “嬢的!你们这群猪!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 声音越来越近,文钦掀开帐布,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很是慌张。 “不知府君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竟让府君在此等候多时,请府君恕罪!” 夏侯献从位子上起身,赶忙去扶起文钦,“将军快快请起,要怪也是怪本府不请自来啊。” 文钦神情很是惶恐,他抬头看着夏侯献,“府君,您若是需要下官做事,吩咐便是,何须亲自来这军营之地呢。” “文将军,坐。”夏侯献坐回军帐主位,伸了伸手,示意文钦入座。 “不知文将军现任何职?”夏侯献忽然问道。 文钦心说之前不是问过嘛,面露惭愧地说道:“末将目前担任城门尉,主要负责淮南防务。” “哦?”夏侯献故意抬高了声音,“若是本府记得没错的话,文将军以前可是在洛阳任职。” “呃...”文钦哑然,停顿了半晌才又说道:“府君说的是,末将是在洛阳任职过。” 文钦只是承认了这件事,但没有过多展开。 毕竟被发配过来的,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唉~”夏侯献声音洪亮,“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何处不能建功立业?” 文钦点点头,他看向夏侯献问道:“不知府君今夜到访,到底是为了何事?” 夏侯献道:“本府是独身一人来这淮南,身边也没个亲信。” “来淮南见到的第一个人便将军你了,你看这不是巧了嘛,本府手下正好缺一个能执掌兵马的将军。” 文钦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要知道他可是刚被发配到淮南不久,他来的时候前任太守已经调任走了,新来的刺史根本就不搭理他,更别说淮南都督了。 见对方似乎是心动了,夏侯献又追了一句:“倘若将军不嫌弃,本府辟你为淮南太守府都尉,替本府执掌郡国兵马。” 文钦赶忙从席位上站起,来到夏侯献面前,躬身拜礼,“钦,谢府君信任!” 话罢,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随后夏侯献与文钦一同走出军帐。 他拉着文钦的手,“将军啊,有一件事本府要跟你说一下。” “府君请说。” “本府虽是上官,但你看,你我二人年岁相仿,说话总是这么客客气气的,我很不习惯。” “我还是喜欢初次见到你时,你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态度。” “你恢复一下。” 文钦当场愣住,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夏侯献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手掌却拍到文钦肩甲的凸起处,咯得他摇了摇手。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好了,明日来我官署报到。”夏侯献说完便转身离去。 “喏!”文钦目送着夏侯献离去才转身往自己的营帐走去。 “哎?文校尉怎么脸红了?”文钦麾下的小卒开起了玩笑。 文钦大怒:“你嬢的!滚滚滚,赶紧换班巡夜去!” 文钦默默走入军帐,心中思绪万千。 他记得在十年前,那时的他还未及冠,跟随父亲文稷在邺城生活。 那一年,时任司空府西曹掾的魏讽谋反,因为文钦与魏讽交好而被牵连下狱。 好在曹操念及文钦是跟随他多年的部将文稷之子,故而赦免了他。 在曹叡登基后,他也一度在洛阳军中任职,怎奈自己性格的原因,处处受人排挤,从来没有人愿意正眼看他一眼。 他本想到了淮南就不去想那些建功立业的狗屁梦想,潇洒的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安心做个小官。 活得开心就好。 直到今日他又激起了心中那团炽热的火焰。 他固然喜欢对方初来时赠与的那些金银细软,但那还不足以让他甘心效命。 但一个军旅家庭出身的他,却怎么也抵挡不住军权的诱惑。 不过最重要的是,终于有人能高看他一眼了。 ............. 翌日,文钦在安排好城门值守和城中巡查等事务后,便驱马前去太守府报到。 进入太守府政署后,文钦注意到夏侯献正伏案在案桌上,低着头,手中持着一卷竹简。 听到动静的夏侯献抬起头,笑呵呵地说道:“仲若来了。” 听到对方称呼他的表字,文钦心中很是温暖,当即抱拳道:“府君,淮南卫,末将已为府君清点完毕,共计八百二十人。” “前任太守离任后除了一部分被带走的亲信部曲外,还留着大约两个营的编制,骑兵营和步卒营尚无人接手,据末将所知,两个营加起来共计应有四千余人。” 四千人! 夏侯献大吃一惊,这都快赶上汉末大乱时期的太守兵力了。 现如今大魏内部相对和平,位于魏国腹地的郡守根本不允许征得如此之巨的兵力。 要知道哪怕是大将军,在非战时也只有区区三千人的府兵。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夏侯献一时有些飘飘然,不过转念一想,他这头顶还坐着两位大员,想要轻易调动这支军队也不是那么容易。 夏侯献把思绪拉了回来,他看着下面的文钦说道:“仲若,本府将授印交付于你,这两个营的接手工作就交给你了。” “喏!”文钦声音放得很大。 “哦哦,还有。”夏侯献补充道,“在那之前,有一件事要有优先去办。” 夏侯献把满宠安排的一些事给文钦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文钦听完,当即面露难色,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府君,在城门严查商旅一事,末将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只是.....只是查办城中官员之事。” “我就老实说吧,末将现在倒也不怕别人排挤。在下是个粗人,让我练兵、巡查之类可以,但这暗中查案这可是真为难我啊。” 夏侯献一寻思,到是这么回事。 他只好让文钦先去做他力所能及的事。 “好吧,那仲若先着手去做吧,至于暗中调查之事,本府再斟酌一二。” 文钦领命,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文钦走了一半又想起来了什么,他转身对夏侯献说道:“府君,末将听闻这淮南城中有一人,年少成名。说是自幼博览群书,聪慧过人,算无遗珠。” “哦?还有这等人物?”夏侯献眼睛一亮,“此人现在何处?” 第32章 什么狗头军师 “你且说来。”夏侯献等着文钦开口。 文钦摸着胡须说道:“末将也只是巡街的时候听人说起的,我知道那人的府邸在哪,要不府君随我一块去看看?” 靠谱吗? 夏侯献忽然在心中打了一个问号。 不过他还是应了下来,毕竟文钦比自己早来淮南任职个把月,多少比他病急乱投医的强一点。 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二人出了太守府,上了一驾马车,尽管夏侯献一再要求让对方与自己同车,但文钦偏要为自己驱马。 见拗不过他,夏侯献只好作罢。 二人边走边聊。 据文钦所言,那人是从汝南来的,他的父亲在不久前病逝了。 说是他父亲与满宠有旧,故而满宠看其年幼便将他的妻小一并带到了淮南。 说着说着,两人就到了文钦口中的府邸。 抬头一看,赫然写着一个“贾”字。 夏侯献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几下,心中感到一丝不妙。他问身旁的文钦,“仲若可认得此字?” 文钦摇摇头,一脸惭愧:“在下识字不多,这字我不认得。” 也罢,夏侯献叹气一口,便让文钦上去叩门。 不一会儿,一小门童走了出来,门童问清了两人身份,收了名刺,又去通报了之后,便引着二人进了府内。 接待他们的是一妇人,那妇人看上去就很端庄持重。妇人自称柳氏,她叫下人准备了简单小菜,自己端坐席中,随后开口说道: “鄙舍简陋,招待不周还请府君见谅。不知府君大人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夏侯献当即说道:“哪里哪里,是本府冒昧叨扰了。” “本府听闻,贵府有一贤才,自幼美名远播,本府初来淮南,身边急需这样的名士辅佐,故而上门叨扰了。” 闻言,柳氏的眉头微蹙,犹豫了半晌,微微开口:“实不相瞒,家夫亡故后,我等再跟随满将军前来此地。府上确有两子,只是一个还未到束发之年,一个还在襁褓之中,不知府君所谓的贤良是何许人也?” 夏侯献悄悄转过头看了一眼文钦,文钦则比他更懵,一副“看我干啥”的表情。 无奈,夏侯献只好硬撑着把话题聊下去。 “原来如此,那或许是本府道听途说罢了。今日之冒昧,还请夫人不要见怪。” 正说着,客堂内进来一男子,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看去。 那男子个头倒是很高,面容清秀,此刻正披散着头发,不知所谓地走了进来。 “充儿,不得无礼,还不快些见过夏侯府君。”柳氏连忙开口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献当时就一激灵,他问道:“贵府为贾府,敢问夫人就是豫州刺史贾使君的.....” “正是。”柳氏旋即回道。“府君竟不知此事?” 这话问得夏侯献一脸尴尬,他以后可得做好功课,可不能跟着文钦这家伙乱来了。 被唤作充儿的男子,仰着头看了夏侯献和文钦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向着两人揖拜。 “仆,贾充,见过府君。” 夏侯献看着面前的贾充,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狗头军师...... 还没等夏侯献开口说些什么,柳氏先说道:“府君,此子乃是先夫长子,今年十三岁,名叫贾充。” 这时,一旁的文钦插嘴道:“还是个小娃娃啊,不行不行,府君,咱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夏侯献没有作声,贾充却言辞激烈地回怼道:\"哼,你这面脸横肉的莽夫不也立于君侧?\" “竖子!你再说一次!”文钦当场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叫嚣着拍着手边的案几。 “不得无礼!” “仲若,不得无礼!” 柳氏和夏侯献异口同声地说道。 夏侯献瞪了文钦一眼,“坐下。” 文钦作罢,又坐回席中。 这时,柳氏想着该如何缓和现场的气氛,但没曾想夏侯献抢先问道:“听贾君此言,莫非知晓我二人来意?” 贾充说道:“府君自然不会无事登门,在下猜想,府君前来无非有两个目的。” “一是来吊唁家父,好在家父曾经的麾下面前获得一些名声。” “二来,便是府君初来乍到,手下人手堪忧,若是府君手下都是些目不识丁的武人,如何能治理一方州郡。” 听完贾充一言,夏侯献心中有了明悟。 虽说贾充这个人在历史上臭名昭着,但不得不说这厮还是很有才学的。 若是放在后世的三国志游戏里,在魏国后期人才中,把智力一栏由高到低排列,很早就能发现贾充的名字。 历史上,他作为司马家的狗腿子成功把司马家篡了位,你说他没点真本事吧,显然是不可能的。 眼下夏侯献的确无人可用,虽说贾充此时的年岁尚小,但其实从汉朝起对于官员的出仕年龄就没有明确的限制。 比如在汉朝时期就有个叫桑弘羊的,年仅十三岁就担任了朝廷官员。 另外,他还有一个想法。 若是能把未来司马家的狗腿子培养成自己的心腹,那不是变向削弱了对方的实力嘛。 有时候庙堂里的争斗,可比战场上更为激烈。 夏侯献想到这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他说道:“想不到贾公之子尚且这般年岁便有这般见识,贾君真乃少年英才也!” 得到夏侯献的赞誉,贾充似乎觉得理所应当,但他还是礼貌地拱手,向夏侯献还了一礼。 话罢,夏侯献正式抛出了橄榄枝,“既如此,本府欲辟你为太守府主簿,不知贾君意下如何。” 还没等贾充回话,柳氏却一脸的惶恐,劝说道:“府君啊,此子才疏学浅,尚且年幼,恐误了府君的政事啊。” 夏侯献道:\"无妨,我太祖武皇帝曾在建安年间推行‘唯才是举’,有才之人不论出身、不论年岁,甚至不论德行。\" 这“德行”两字,夏侯献不自觉地念得很重。 “本府观贾君颇有肃侯(贾逵谥号)当年之风采,还望君早日出仕,为我大魏努力前行。” 柳氏见夏侯献诚意满满,便也不再出言阻拦,她把目光转向一旁的贾充身上,郑重地问道:“充儿,你意下如何?” 贾充本来在几人谈话的时候自顾自地坐到了席中,听到阿母的言语,他才又站起身来,走到夏侯献的席位前面。 他先是作了一礼,随后大声说道:“既然夏侯府君有如此诚意,在下便接受征辟。” “只是....”贾充忽然语速放慢,“在下仅仅只做太守府属官,但并不会轻易认主。” 第33章 什么岛国女星 不会认主? 贾充的最后一句话让客堂内忽然陷入了好一阵沉默。 要知道,在汉末甚至魏晋的二元君主观下,一般来说受到征辟的人会将征辟他的人视为主君。在郡国内甚至有认主君而不认天子的事情发生。 主公一词便是由此而来。 所以常言道,“门生故吏,名满天下。”便是因为那些常年甚至世代身处高位的人,在他漫长的政治生涯中会提携很多人。 水涨船高,他们的名望只会越来越高,甚至他们振臂一呼,就能让全国士人纷纷投靠。 嗯..... 当年的袁绍、袁术两兄弟便是如此。在董卓之乱后,前期实际上就是二袁之间的斗争。 当年的曹操在官渡之战以前,一直都是依附于袁绍,是作为袁绍小弟存在的。而孙策更是连独立的诸侯都不算,前期仅仅是袁术麾下的将领罢了。 若不是二袁各怀鬼胎,这天下早就姓袁了。 夏侯献想到这里,抬头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所以,贾充这是想要待价而沽? 或许在贾充心里,区区一郡之地还不足以施展他的才华。 夏侯献想了想,倒也无所谓。 姑且就当是某种合作关系吧。 念及于此,夏侯献收起思考,他目光随意地看着面前的贾充。 “此事本府准了。”夏侯献说道,“贾君真乃光明磊落的君子,既能如实相告,本府心中也有数了。” 贾充点点头。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夏侯献便带着文钦离开了贾府。 回到府上,夏侯献让文钦尽快去接管两个营的军务,同时加强对城门口的排查。 交代完了这些,文钦就离开了。 到了午后巳时左右,文钦又折回了太守府。 “府君,府君!” 看着文钦急急忙忙的样子,夏侯献以为,难不成这么快就有了收获? 他快步迎了上去,“仲若,可有什么进展?” “进展?”文钦愣了一下,“哦,今日倒没发现什么可疑之人,甚至都没有从南边来的商旅,只有一些往来于我青徐两地的魏国商队。” “哦。”夏侯献有些失望,“那仲若何故如此慌忙。” 文钦定了定神,这才想起他此行的目的。 他平复着气息,说道:“今日前来,是在下有一事相求。” “说吧。” “不知府君可有护院?”文钦的神色有些紧张,夏侯献不知对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倒是从洛阳带了一些家仆,至于正式的护院倒是没有,不过那些家仆各个都是家母挑选的,身手都不错,应该不需要再添置吧。” 文钦看样子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努努劲,说道:“府君,你需要的!这淮南不比洛阳,贼人横行,身为一郡之长,身边一定要有个真正靠得住的护卫才行。” 夏侯献有些摸不着头脑,“仲若想说什么,直接明说吧。” 文钦挠了挠脑袋,有些面露难色,他的声音忽然放的很轻,不像平时那般大声。 “实不相瞒,在下有一妹,但是吧,她和其他的女郎不同。她自幼习武,身手非凡,一直立志于投身行伍之中。” “然后呢?”夏侯献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文钦道:“先父在世时,就对小妹尤为宠爱,先父亡故后小妹便由我这个长兄照顾了。所以她的要求,我这个做兄长的也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她是要参军?”夏侯献推测着问道。 文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实话告诉您吧,她现在就在我的军中,充做一小卒。” 妙啊,你这是大魏版花木兰啊,夏侯献是没想到文钦还有这样的秘密。 文钦接着说道:“之前在下只统领着几百人淮南卫,手下很多士卒都是我一手招募来的,所以他们就也睁一眼闭一只眼,也不敢多管。” “但是现在不行啊,在下受了府君的恩惠,统领一郡之兵。若是让人知道,一女子混入军中,遭人非议的怕会是府君您啊。” “哦,所以你是想把令妹忽悠到本府这里做护院?”夏侯献终于是明白了文钦的用意。 文钦当即跪了下去,“府君若是觉得为难,在下自会处理好这事。” “好了,起来吧。”夏侯献来到这世界这么久了,还是不太喜欢对方动不动就下跪的这个举动。 “容我想想。”夏侯献抚着短须来回踱步。 倒是可以帮这个忙,虽说是一介女流,但若真的如文钦所说,武艺非凡,还是派得上用场。 毕竟文钦身为都尉,平时要负责郡兵的训练以及城中巡查等事务,不可能为他做更多杂事。 且先看看再说。 想明白了这些,夏侯献终于开口说道:“好吧,我就帮你这个忙。刚才我想了一下,令妹若是来我府上,可不仅是做护院这么简单了,将来也许会有些不便军士插手的活要她来做。” 文钦一口答应,“好好!在下明日就将舍妹带来,任由府君差遣。” 到了第二日一早,夏侯献正在府内的校场上练箭。 想来,自打那次伴驾野游之后他再也没动过弓,确实是有些生疏了。 还没等怎么练呢,文钦就带着他的小妹来到了府上。 这时,两人正推推搡搡的朝着这边走来。 到了跟前,文钦把那一少女往前一推。“快去见过府君。” 夏侯献平视而望,少女身材高挑,肤若凝脂,乌黑的长发像男子一般盘起。 微微向下看去,她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皮质胸甲,胸甲很厚实,但尽管如此也阻挡不住她胸前呼之欲出的东西。 嗯.....夏侯献心中大概有了定位。 起码属于d级。 少女似乎很不情愿,别别扭扭地向着夏侯献作了一礼。“在下见过府君。” 夏侯献也不在意,随口便问少女姓名。 文钦抢着答道:“绮罗,舍妹名叫文绮罗。” 什么? 这是什么岛国女星..... “今日起,你便是府君府上的护院了,日后要听府君的命令行事,知道了吗?”文钦对着文绮罗一番叮嘱。 见文绮罗默不言语,文钦试着找找话题,他一扭头,看着夏侯献手里的弓,称赞道:“府君呐,这弓一看就大有来头!” 夏侯献笑道:“仲若果然识货,此弓乃陛下所赐的宝雕弓。” 这时,一旁的文绮罗冷不丁插了一嘴:“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软弱之物罢了。” 文钦刚想责备她失礼,夏侯献却说道:“哦?文姑娘可会使弓?” “自然会使。”文绮罗冷冰冰地回道,“还有,不要叫我姑娘,我可不是软弱的女郎。” 这脾气真的不愧是行伍之出身啊,夏侯献暗自感叹一声,随即拿起手中的宝雕弓。 “这弓的确奢华至极,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华而不实,但其实它能承受二石的拉力呢。” “府君能拉两石的弓?”文绮罗看着略显文弱的夏侯献不可置信地问着,她的关注点不在弓,而在夏侯献身上。她不认为这个看上去一副文人打扮的男子有这么大的力气。 夏侯献轻笑一声:“有何不可。” “那射给我看看。”文绮罗当即说道。 夏侯献没有在意对方的无礼,蹙眉问道:“现在就射吗?” “射吧。”文绮罗点头。 “射哪里呢?” 夏侯献又一次追问。 第34章 贾主簿初露锋芒 文绮罗目视着面前五十步远的木桩,没好气道:“自然是那里了!” 夏侯献顺着她的指尖看去,微笑道:“那若本府射中,有什么奖励?” 文绮罗疑惑地看着夏侯献,她不知道对方在说些什么..... 稍微停顿一下,她叹气道:“若是府君能够射中,我便听我大兄的话,来给府君看家护院。” “那是你大兄有求于本府的,本府可没说过同意二字。”夏侯献说完,当即从箭篓之中拔出一根羽箭。 他左手紧紧攥着弓,右手搭箭,而后用力拉弦,拉弓满月。 略微瞄准之后,只听嗖的一声,利箭飞出! 那支箭不偏不倚地射中木桩的中心。 “好!府君射术了得啊。”文钦见状拍手称赞,文绮罗则是惊讶地张开了嘴巴。 要知道,这个时代一石约等于现代的六十斤,普通士兵能拉满一石弓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夏侯献拉满两石弓已经比一些常年征战的将领要强了。 据说黄忠年轻之时能拉三石弓,恐怖如斯。 但演义小说里,说吕布能拉九石弓,那纯属是胡说八道了...... 文绮罗虽自幼习武,但终归受身体所限,她最多只能拉八斗,她天生对强者有着莫名的敬意。 “在下佩服。”文绮罗终于收起了之前的那份凌厉,拱手说道。 夏侯献看着文绮罗的眼睛,她的眉眼很是特别,明明是蛾眉曼睩,盈盈秋水,眼神中却总是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狠劲。 “如何?”夏侯献随口问道。 文绮罗微微低头,拱手说道:“在下自然是说话算话。” 夏侯献笑道∶“姑娘你可别会错了意,来我府中做事自然由我来安排。” “像你这样的只能先做女……” 夏侯献想说“女婢”二字,“婢”字还未说出口,文钦就抢着说道∶“女护院好啊!小妹,你日后可要听府君的话。” 夏侯献当场呆住,想了想还是算了,本来也是逗她的,就不跟文钦计较了。 夏侯献让管家石丰为文绮罗安排了一间屋子,并吩咐他好生照料。 文绮罗觉得不妥,她觉得既然做了护院,应当尽起自己的责任。 她当即管石丰要了几个家仆作为她的下手,说是由她单独训练,当天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嗯.....倒还是个事业型的女郎。 安顿好了文绮罗,夏侯献走进太守府官署。 今日的官署内多了一位能够指挥府中小吏的人。 那人便是贾充,他刚上任就开始吩咐小吏们做事,甚至在夏侯献开口问之前,他都不知道贾充吩咐他们做了什么。 “贾君啊,如此勤勉,本府倒是没有看错你。”夏侯献还是觉得夸一夸的好,小孩子嘛不都喜欢被夸奖。 贾充指着正在忙活的小吏手中的一沓竹简,“府君,寿春的兵马、钱粮、赋税、民户等,我虽没全部查阅完,但心中大致有数了。” “再给下官几天时间,我会给府君具体的报告。” 夏侯献心说,贾充这家伙是个工作狂啊,不过这样的部下,很难不喜欢啊。 他看着贾充忙碌的样子,甚至都不忍心打断了,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了。 “贾君啊,前将军交给本府一件事,说是要肃查吴国细作,另外还要调查我淮南各郡是否有官僚卖国通敌。” “贾君可有什么计策?”夏侯献接着补充了一嘴,“哦,事出突然,君也不必马上答复,考虑好了再知会本府即可。” 贾充好一阵没说话,夏侯献差点以为对方压根没有什么好对策。 谁知贾充过了一会儿忽然放下手中的简牍,大声说道:”此事好办,大开城门即可。“ “在下以为,完全没有必要大张旗鼓的关闭城门,吴国的细作也不傻,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特意留下的这几日也完全没有必要,我若是吴国细作,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进城,反而会按兵不动。” 好家伙,这一下子把满宠的计划全给否了.... “府君。”贾充忽然抬起头,“魏吴两国交战多年,彼此之间渗透相当深,想在短时间内连根拔起,是绝不可能的事。” “在下以为,满伯父其意根本不在抓到多少细作,真实的目的则是要给淮南官员立威罢了。” 夏侯献一开始听到“满伯父”三个字还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贾逵和满宠在豫州共事多年,关系很好,对此也就不感到奇怪了。 贾充的想法的确有些道理,一开始他也对此事如何展开一筹莫展,现在倒是有了点方向。 “那贾君觉得,这件事该如何着手?”夏侯献问。 贾充当即说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封城,那就把戏演足。” “府君以为,一般什么时候会选择封城戒严?” 夏侯献略一思考,脱口而出:“战事!” “正是。”贾充接着说道,“不如公开集结军队,但这个消息要尽可能保密,然后再偷偷找个口子把消息故意放出去。” 夏侯献恍然,“若是一般的情报,吴国细作也许会避开这个时间段行事,但如果是紧急军情,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这时他们就会露出马脚。” “这就是贾君的计划吧。” 贾充低着头,继续整理文书。 好吧,似乎被这小子给鄙视了。 不过夏侯献今日倒是对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另眼相看了。 就在两人相继陷入沉默的时候,有一人走进了府堂。 “府君恕罪,府君恕罪。下官来迟了。” 此人乃太守府主记,名叫纪绍,字昭初。他是前任太守程武麾下的一员小吏。 他一身酒气,明显就是喝酒误事,想来程武也不会喜欢他,转任后也没再提拔。 夏侯献自然是看不上这样的庸碌之辈,不过听说此人是当地豪绅出身,颇有家资,现今又是用人之际,姑且用之。 反观,贾充身旁正为他耐心整理文书的小吏,就很能入夏侯献的眼。 此人叫做陈渊,字仲博,广陵人氏。 现在是太守府记事。 说是前任太守程武甚是喜爱,一度想要将他带到新的属地。 但念在陈渊的家中妻小都在淮南,便没有强人所难。 这倒是让夏侯献捡了个便宜。 陈渊为人随和,约摸着二十几岁,但他对这位新到任的“少年主簿”完全没有轻视的意思。 哪怕对方态度很是不善,他也会耐心为其解释。 之前他人被贾充使唤去拿文书,方才到了署堂。 “贾主簿,这是郡国今岁所有赋税,在下在一些地方作了批注,方便主簿查阅。” “为何要做多余的事?”贾充语气很是冷淡。 陈渊连忙道歉,“下官记下了,之后不会如此。” 夏侯献看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指着二十岁的青年一顿骂,这场面看上去很是离谱。 “哦对了,这几卷册子中,第三卷开始便是各县征粮的明细。” 贾充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忽然随口问了句:“合肥县的呢?” “在第四卷第七列开始,我记得今岁应当是一万两千七百四十六石。” 俄顷,贾充忽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陈渊。 “陈记事,你难不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第35章 吴郡商旅 陈渊眯缝着眼睛,笑盈盈地答道:“下官不才,只是刚巧记得罢了。” 见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夏侯献随即出言缓和:“好了,仲博也不必谦虚,有仲博这样的人在,贾主簿可是省了不少心。” 贾充没再言语,继续埋着头做事。 夏侯献不得不感叹,怪不得历史上司马昭很是重用于他,别的先不论,就冲他这个办事的用心程度便值得一用。 夏侯献思考着贾充刚才的建议,想了想还是说道:“贾君啊,至于调兵出城这事,本府再考虑一下。先看看最近城门那里有什么动静吧。” 夏侯献说着便准备起身离开官署,他今日开始就打算分两条线去做调查。 一条就是明面上的文钦所带领的淮南卫,不过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大多是装装样子。 而第二条便是暗中组建一个类似于校事府的侦查小队,这里面不由官兵组成,可以从家仆中选些身手好的,另外再从民间招募一些。 只要数量在合理范围内,不会被人当作是暗藏死士,毕竟这个时代,谁家不藏匿点人口呢。 至于领头人他都想好了,这不,文钦前几日不给自己塞了一个护院嘛。 心中如是想着,夏侯献就和贾充交代了几句,正欲离开。 忽然堂门外传来文钦的声音。 “府君!” 夏侯献迎着文钦的目光。 文钦脸上挂着他标志性的笑容,“府君,好消息啊。我手下在城门处抓到一队可疑的吴国商队。” “吴国商队?”夏侯献眉头微蹙,心里暗自琢磨着。 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进城,吴国的细作的头脑未免也太简单了吧,正如贾充所言,吴贼不会如此愚蠢才是。 夏侯献问文钦:“这商队如何可疑了?” 文钦道:“是这样的,近些日子来自吴国的商旅几乎很少,今日确来了一队自称从吴郡来的。” “下官当时就让门吏彻查他们的货物和通关文书。” “有什么问题吗?”夏侯问。 文钦挠挠头,“倒是没什么问题。” “那你说可疑,可疑在哪?”夏侯献差点气笑了。 “府君啊,他们可是从江东来的啊。” 看文钦说得大义凛然,夏侯献不禁揉了揉太阳穴,“也罢,他们人现在在哪?” “人和货我都已经扣在淮南卫营地了。” “算了,扣都扣了,把人带来看看吧。”夏侯献挥了挥手。 文钦“喏”了一声,转身离去。 这时,一直埋头不作声的贾充忽然说道:“我们要锁城的消息没有堂而皇之地放出去吧。” “没有,自然是悄悄放出去的。” 贾充略一思量,转头言道:“近来如果吴国的商旅明显减少,那便是常年化作商旅的细作已经知晓我们淮南正在筹划的事情。” “嗯..”夏侯献表示认同。 “但是,真正的商旅或许还毫不知情,他们反而是误打误撞被我们抓住了。” 听贾充说完,夏侯献摸着下巴回道:“这也正是本府所想,且先把那人带来问话吧。” 约摸着两刻钟后,文钦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 “府君,人带到了。” 那老者看上去很是慌乱,他一上来就伏地叩首,“您就是府君吧,草民不知府君为何要抓草民至此啊。” 夏侯献开口让他站起来说话,那老者这才战战巍巍地站了起来,随后恭敬地站立在原地。 夏侯献简单问着老者的来历。 那老者自称姓顾,江东吴郡人士,多年往来于广陵、淮南几地。 家族主要经营海盐、苏绣等物品。 夏侯献又问了一些老者过往经历,老者都知无不答,并且从他的举手投足间也确实符合一个常年奔波的客商形象。 夏侯献和贾充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此人身上没有明显疑点。 夏侯献转过头,正视着顾老,“好了,本府也是例行查验,既然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顾老佝偻着脊背连连道谢,走之前忽然问了一嘴:“府君,草民斗胆问一句啊,这淮南城是要封禁了吗?” 夏侯献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是谁告诉你的?” 贾充也目光阴森地盯着这位老者。 顾老有些诧异,他指了指站在一旁的身披甲胄的粗壮男人。“草民进城之时,是这位军爷知会草民的啊。” 文钦见顾老指着他,贾充和夏侯献也都纷纷盯着他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咋啦?有啥问题吗?”文钦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呆萌地问道。 贾充心道:这蠢猪 这种机密的事,见人就说? 夏侯献没搭文钦的话,转而对着顾老无奈地说道:“哎,这些都是谣言啊!” “魏吴两国虽是敌对,但这么多年对于往来的商客还是很宽容的。” “足下放心,只要不做不该做的事,钱你该赚就赚。” 顾老闻言很是激动,“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又一阵谢礼后,终于是离开了府堂。 事后,文钦解释说他只是在盘问的时候,多说了一嘴。夏侯献并没有责怪,只是知会他日后要谨言慎行。 待文钦离去后,夏侯献便问贾充:“贾君觉得如何?” “暂时看不出来异常,但越是密不透风的人,越说明他身上藏着秘密。”贾充忽然站起身,“我替府君去盯着,看看他来寿春到底要接触哪些人。” 夏侯献点点头,自己正有此意。 ......... 寿春,纪氏商行。 “上品!”纪绍手指间揉搓着一小抹白色结晶,接着又在舌头上沾了沾。“这批货很不错。” 纪绍就太守府的主记,同时他还是淮南纪氏商行的大公子。 “纪公子好眼光。”顾老欣喜地看着对方,“另外,这次过来,我还带了不少精致吴绣。” “哦?”纪绍眼睛绽放着光芒,“带了多少。” “难不成纪家要全包了不成?”顾老坏笑道。 “怎么?瞧不起我淮南纪氏吗?” 纪绍趾高气昂地看着顾老,顾老只是淡淡笑道:“岂敢,岂敢。不是我自吹自擂,这吴绣虽不及蜀锦那般奢华,但在这淮南之地,哪里有地方能搞到蜀锦啊。” “这我当然知道,价格嘛,我肯定给到位。”纪绍说。 顾老搓搓手,“跟纪家做买卖真是痛快!公子稍等片刻,我让手下这就去安排。” 一个时辰后,顾老乘着货车离开了纪氏商行。 或许是“满载而归”的喜悦,让他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货车在过了一条主街后,转入另一条街道,随后又拐了几次,在另一间商铺前停下。 “阿大,把那包东西给我,然后你过个一个时辰把车开回驿馆。” 顾老吩咐一番后,领着叫“阿大”的随行者一同走进商铺,而后他从府中的侧门而出,顺着一条逼仄的小道,七拐八拐,最终在一间小胡同前停下了脚步。 哐哐~ 顾老轻轻叩门,里面当即传来问话。 顾老轻声道:“锦绣问归处,博得良人心。” 第36章 谁是细作? “此事千真万确?”太守官署内,夏侯献看着席间贾充问道。 贾充很是肯定地说道:“那顾氏客商进了一间商铺后许久未出,我的人在外面蹲守了很久,只有他的随从出来,而后赶着车返回了驿馆。” “你没有直接去搜查那家商铺吧?”夏侯献担忧地问道。 “没有。”贾充当即回道,“眼下还不能打草惊蛇。” “嗯。”夏侯点头,“你做的很好。” 这时,主记纪绍和记事陈渊也来到了官署中。 “昭初来的正好,本府有事问你。” 纪绍歪着脑袋,“府君,何事啊?” 夏侯献给贾充使了个眼神,贾充心领神会,开门见山地问道:“我问你,这个吴国客商你可认得?” “吴国客商?”纪绍昨日休沐,故而对于顾老被扣押一事尚不知情,他看着贾充手里的人画像,想了想,“噢!你是说老顾?” “我当然认得了。”纪绍说着便走到自己的案几旁,跪坐下来。“他和我纪家经商多年,我也凭着家父的关系才认识他的。” “怎么了?”纪绍忽然抬起头,“老顾莫非是吴国细作?” 纪绍今日显然还未饮酒,头脑活络的很,一下就闻到了这其中的端倪。 既然纪绍猜到了,夏侯献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近些时日,我淮南将严查来自吴国商旅,想必两位都已知晓这事。”夏侯献说话时,目光又微微转向陈渊。 陈渊点头示意。 纪绍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夏侯献对着纪绍闲聊起来,“昭初啊,不知此举是否会影响你家的生意?” 纪绍呵呵一笑,“下官要是说不影响,那府君肯定不信。不过下官懂得轻重缓急,我魏国与那东吴每逢交战之年不都是如此。” “昭初倒是很有觉悟嘛。”夏侯献称赞道。 这时,一直在一旁整理文书的陈渊忽然开口说道:“府君,下官有个想法。” 夏侯献眉头轻挑,侧目看去,“仲博请说。” 陈渊把手中沉甸甸的册子稳稳放在案几旁的地下,随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说道: “恕下官妄自猜测,想必府君已经派人跟踪了那名吴商吧。” “仲博猜得不错。” 陈渊笑着说道:“那么,下官觉得可以这样。派人去搜查吴商所去过的场所,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你确定这样不会打草惊蛇吗?”夏侯疑惑地问道。 “就是要打草惊蛇。”陈渊十分果断地说道,“准确来说,这叫引蛇出洞。” “府君请试想,若那吴商真是细作,在得知自己去过地方全都被搜查了一遍,他会怎么办?” 夏侯献恍然,“那他在寿春已经没有行动的意义了,必然会找机会溜走。” 话罢,贾充默不作声,似乎是默认了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而纪绍忽然朝着陈渊阴阳怪气起来,“怎么?我听陈记事这个意思,是要连我也要查咯。” 陈渊自觉失礼,赶忙向着纪绍揖拜致歉,“下官不敢。” 虽说纪绍平时不理政务,但名义上他却是陈渊的上司。 纪绍没好气地白了陈渊一眼。 就在这时,夏侯献忽然开口:“昭初,本府觉得,这事还真得委屈你一下。” 纪绍怀疑自己听错了,瞪着大眼看向夏侯献,夏侯献坏笑看着他:“那些相关者,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本府还真不能直接下令逮捕呢.....” ........ “老爷,我们为何要如此急急忙忙的?”驿馆内阿大一脸不解地问道。 “别废话,赶紧收拾东西。”顾老骂了一句,接着是打开窗子朝外面张望了几下,又赶紧关上。 “你以为我想走啊,我这还有货没出完呢。”顾老说。 阿大看了一眼顾老手中那包东西,那东西老爷从来不让他打开,也不告诉里面是什么。 不过他倒是听老爷说,官府人把他们此行所去过之处全部搜查了一遍。 甚至当地那个有名的纪家公子都被太守扣押了。 他不是太守府的属官吗?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新来的淮南太守到底要干什么。 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刚进城就被抓去问话就算了,怎么还派人跟踪呢?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阿大默默收拾完东西,向门外走去。“我去知会赵四他们去牵马。” 一路上,顾老一直阴沉着脸。阿大从来没见过老爷这样的表情,出于关心,他还是决定跟老爷打趣地说道:“老爷,咱这一趟也没白来啊,你看那一车的货不就剩一个小包袱了。” 顾老知道对方是想宽慰他,也就不忍心再对他大吼大叫了。 他刚拉开前面的车帘,想要跟正在驱马的阿大说点什么。 忽然他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差点被甩出了马车。 “蠢货!你怎么驱的马!?”顾老当即叫出了声。 但那声音在几秒后却戛然而止,顾老抬起头,一队骑士横在了他的马车前,骑士的身前还站着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子。 “顾老这是要去何处啊?” 望着贾充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眼神,顾老一时间有些恍惚。 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表情,笑盈盈地回道:“我要回吴郡去了,这不,货都卖完了,自然是要回去。” “这样啊。”贾充打量着这位老者,旋即叹了口气,“很不巧,你的归期可能要改日了。” “这位官..这位,这位少君,此言何意啊?”顾老看着眼前这个半大不大的少年,一时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也不知对方是何身份。 “纪家商号的纪绍,你认识吧?”贾充问道。 “认得认得,他可是我的老主顾了。”顾老连连点头,不敢隐瞒。 “那就对了。”贾充当即吩咐道,“把人带走!” 骑士们迅速下马,把顾老从车驾上拖了下来。 顾老当场就急了,“少君,草民犯了何罪啊?” 看着被拖行着的顾老,贾充准备让他死个明白。 “纪绍已经认罪了,你还有话要说吗?” “好了,乖乖跟我们走吧,贼吴细作。” 听到“细作”这个词,顾老忽然惊讶地直起身子。 “细作!?” “谁是细作!?” 第37章 这事与王家有关? “又见面了啊,顾老。” 夏侯献严肃地看着台下浑身发抖的老者。 “府君,草民冤枉啊!”顾老尽管声音颤抖,但依旧大声为自己辩解,“草民万万不可能是奸细啊。” “可是你同伙已经出卖了你。”夏侯献指了指同样跪倒在地纪绍。 顾老转过头,看着头发散乱、血迹斑斑的纪绍,心里更是疑惑了。 他突然对着纪绍破口大骂:“纪公子,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我于不义!?” 纪绍只是跪着,也不说话。 见纪绍完全不理解, 顾老又对夏侯献举起三根手指,“府君,草民发誓,我若是吴国细作,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好。本府信你。”夏侯献轻描淡写地说道。 顾老一愣,“那府君您的意思是.....?” “本府信你,但满将军可不一定。”夏侯献狡黠一笑,“满宠,满将军的名号你应该听过吧。” 顾老当时就脸色大变,虽说他是江东人,但也听说过满宠这一号人。 当年满宠做许都令的时候,那可是一个敢曹洪亲戚都敢砍的主,汉朝太尉杨彪我也曾被打在狱中严刑拷打,差点就死在牢里。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到了满宠的手上,底裤都得给你扒下来,再加上满宠是刑狱出身,那肉刑和心理折磨双管齐下,简直生不如死。 “府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顾老挤着笑,“我们还是在这里说吧。” 夏侯献一摆手,“哎~本府都说了,信你。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满将军,顾老如此清白之身,想必满将军也不会为难于你。” 说着,两侧的甲士就准备架着顾老走。 “府君!我说,我说!我全都交待。” 夏侯献示意甲士们松手,顾老趴在地上,努力整理着语言。 “好,本府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夏侯献道。 .......... 两个时辰后,夏侯献脸色凝重地坐在署堂的主位上。 这时,贾充回来了。 “贾君,查得如何了?” 贾充答道:“与吴商接触的人已经全部查明,在下派人正在盯着。” “嗯...”夏侯献托着下巴,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他是没想到,那顾老竟然另有隐情。 吴国在江东已有多年,沿海地区的造船和盐业已经相当成熟。 最近几年,吴国凭借着强大的造船能力,甚至开拓了海上贸易。 传闻,吴国在交州南洋诸岛通过贸易获得不少东西,其中不乏有夜明珠、孔雀毛,犀牛角之类的奇珍异宝。 当然,这些东西自然全都得归属吴主孙权,几乎不可能流到民间。 然而这个顾老竟不知从渠道可以定期获得这样的珍宝,这些珍宝在吴国销赃自然是不可能了,于是他就把目光转向了魏国。 这事虽然在魏国定不了他的罪,但一旦这事传出去,那吴国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他的举动才如此异常。 难不成,他真不是吴国细作? 夏侯献翻看贾充递过来的名册,里面大多是本地有钱的富商,不过有意思的是,纪绍并不在此列。 他只与对方进行海盐、吴绣等交易。 忽然,一个名字的出现引起了夏侯献的注意。 王广! 他记得扬州刺史王凌家的长子便是叫王广。 夏侯献缓缓合上册子,“贾君,你让手下对那些人看紧一些,一旦有风吹草动,马上知会于我。” 贾充点点头。 夏侯献则是让小吏备马,他打算去一趟王府。 想来,到扬州上任也有一段时日,还未曾去拜会过这位王刺史,多少是有些不合适。 毕竟在名义上,刺史是当地郡守的监察官,是他的上级。 马车出了太守府,没走多远就到了王凌的府邸。 夏侯献没想到两人的府邸竟然挨得如此之近。 一番通报后,接待他的正是王凌的儿子王广。 王广留着络腮胡,个头很是高大,看上至少有四十岁了,当夏侯献问起,他却说自己还未过而立之年。 这让夏侯献不由得惊叹,这长也未免也太着急了些。 王广引着夏侯献往内府走着,“夏侯府君,真是不巧,家父前日便去庐江视察去了。” “无妨,本府带了一点薄礼,方才已让贵府管家收下了,还请王君不要嫌弃才是。” “哪里哪里,府君真是太客气了。”王广带着夏侯献进入客堂。 随后,王广吩咐下人去准备些酒菜吃食。 下人纷纷出去忙活,空荡的客堂内,两人就这么相视而坐,一时间彼此都不知该说点什么。 王广是主,他自然不想冷场,于是他吩咐了一声,要府中舞姬前来歌舞助兴。 夏侯献摇了摇头,委婉地拒绝了。“王君不必如此,本府今日前来不单单是为了拜会王公,还有另外一件事。” 王广疑惑地问道:“夏侯府君所为何事?” 夏侯献从宽大的袖口中掏出一张素绢,素绢之上是一张用毛笔勾勒的简易画像。 夏侯献徐徐展开,把素绢的正面展示给王广,“不知王君,可认得此人?” 就在王广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之际,夏侯献则是紧紧盯着王广的脸庞。 王广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眨巴了好几下,他摩挲着自己的大胡子,而后摇摇头,“在下并不识得此人。” “哦。”夏侯献失望地拿回素绢,随后解释道:“不瞒王君,本府近来受满将军授意,正在彻查潜伏在淮南的吴国细作,此人便是嫌疑者之一。” “原来如此。”王广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侯献一眼,当即拱手说道:“在下若是有帮得上府君的,尽管吩咐。” “那就有劳王君了。”夏侯献回礼。 夏侯献在王广的府上用过膳后,便要离去。 王广客套般地挽留了几句,随后陪着夏侯献一同走到府门外,并热情地吩咐家仆为夏侯献牵马。 他目送着夏侯献的车驾消失在府门外的街道上,脸上洋溢的表情忽然阴沉了下去。 “公子。”一名家仆悄无声息地走到王广身边。 王广背着手,目不斜视地低声说道:“你这就挑一匹快马,立刻赶赴庐江去见我父亲,到了那,就这么说.......” 第38章 六安 庐江郡,六安城。 “愚蠢!” 家仆只是传了句话,谁成想被王凌大骂了一顿,但他也不敢多言,只好低着头。 王凌厉声道:“你先去备马,一个时辰后我就回寿春。” “唯!”家仆知趣的赶忙离开这里。 王凌确认家仆已经走远,对着一扇屏风的方向说道:“出来吧。” 很快,屏风后走出一身着素袍的男子,开口便说:“王刺史这般脾气可不太好啊。” “这还用不着你来提醒。” 王凌对对方说教般的态度很是不满,原本他已经够生气了。 自己的笨蛋儿子只是被人稍一试探就慌了神,他难道不知道,王府的信使一旦出府就会马上被人盯上吗? 对方就算是猜也能猜的到,这信使定来庐江的。 屋内光线昏暗,王凌对面男子的脸庞始终隐藏在阴影之中。 见王凌有些恼怒,男子连忙说道:“还请王刺史恕罪,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哦对了,在下听闻新来的扬州都督似乎是满宠。” “要不然老夫为何来这庐江。”王凌冷哼一声,认为对方说了一句废话。 阴影中的男子恭维地说道:“王刺史是做大事的人。” 王凌似乎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老夫要回去了。你回去替我向你府君问好。” 王凌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阴影中的男子淡淡地留一下句:“王刺史,当断则断。” ......... 六安,王凌落脚的宅院外的一处隐秘拐角处,几个身着黑衣、头戴斗笠的人,正鬼鬼祟祟地监视着府内的动静。 一黑衣男子转头过问道:“文姐,我们还要盯到什么时候?他若是在这里过夜,我们岂不是要盯一整夜。” 被叫做“文姐”的黑衣人双手交叉着抱于胸前,一杆长剑不偏不倚地竖立在两峰之间。 文绮罗伸手扶了扶斗笠的帽檐,开口道:“家主给我的命令就是如此,你若想要抱怨,大可回寿春找家主抱怨。” 黑衣男子连说不敢。他叫吴胜,和文绮罗另一侧的陈广一样,都是文绮罗在夏侯府家仆中挑选的好手。 说是好手,但也只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罢了。在文绮罗眼里,他们两个笨手笨脚还很没耐心,跟她这样从小跟着父兄从军旅出身的完全不同。 她从小耳濡目染,如果再给她一些时间,她认为自己一定能练就一支战斗力不亚于正规军的私兵小队。 只是现在时间太短了,好在这次的任务只是负责盯梢。 “文姐快看!目标出现了。” 文绮罗被张胜的声音拉出了思绪,她伏耳贴着墙壁,观察着府门口的动静。 一中年男人走到府门口,他先是四周张望了一番,随后低头躬身,掀开马车的帘子。 马车随即驶离,向着城北的方向而去。 文绮罗当机立断,说道:“你们二人,跟紧王凌的车驾,看他之后也还会去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陈广、吴胜同时领命轻轻应了一声,陈广又问道:“那文姐你呢?” “我继续在这盯一会儿。”文绮罗没有说太多,接着她摆了摆手,让两人尽快行动,二人这才离去。 文绮罗目光如鹰,她先是环视着这座府邸的布局,然后顺着府邸的边缘慢慢摸索,试图找到一些侧门之类的出口。 虽说方才她已经派吴胜去侦查过了,但她仍旧不太放心。 别看她一介女流,她曾在文钦的军中做过斥候,这种日常程度的盯梢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 这座宅院她提前做过调查,这里原本是庐江太守府府邸,不过后来太守在城南新起了一座府邸,这一座宅院就一度闲置。 不过它仍然有人负责打理,正好被用来作为扬州上级官员巡查时的临时居所。 但王凌竟然当天就离开了,也没留下过夜。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来这地方去为了见什么人。 而那个人,此刻应该还在这里。 很快,文绮罗就有了收获。她发现在宅院的西南角,有一处通往别院的侧面。这里原本应当是府中下人经常出入的小门,而现在自然是荒废状态。 文绮罗对此下了判断:王凌既然如此隐秘行事,跟他碰头的人自然也不敢堂而皇之的从大门进出。 果然,她敏锐的嗅觉没有辜负她,就在她盯了半炷香的时间后,一身穿青色儒袍的男子,鬼鬼祟祟地从侧面走了出来。 他的神情泰然,漫不经心地扭头简单环视一圈,随后转身走向到街上,上了一辆马车。 文绮罗悄悄地跟了上去,为了不被对方察觉,她将自己的斗笠收起,又盘起如男子般的发髻。 文绮罗尾随着那辆车驾来到一间酒肆,青衣男子径直走了进去。 文绮罗并没有紧随其后,稍等了片刻,才装作漫不经心地迈了进去。 青衣男子靠着一扇窗子席地而坐,文绮罗把腰间的佩剑解下,置于案几上,又叫来店家点了些酒菜。 她自认为自己做的这一切大概率不会被人看出破绽。 就在她低头嗫了一口茶水的功夫,一抬头却发现窗边的案几处已是空无一人。 文绮罗当即夺门而出,马上就看到那青衣男子正奔跑着向巷子中逃去。她顾不得多想,直接冲了小巷。 直到一拐角处,文绮罗一只脚刚刚迈进去,就感到一抹寒芒在她的额头上闪过,她眼疾手快从腰间拔出佩剑,哐的一声,短兵相接,四目相对。 “你们是什么人?”文绮罗厉声道。 对方蒙着面,也不言语,收起对峙,反手又朝着文绮罗的面门一记猛刺。 方才那一下,文绮罗能感受到对方的力量在他之上,可是对方却放弃了用力量压制。这可正中她的下怀。毕竟比灵巧是她的强项。 文绮罗一个侧身躲过了对方的突刺,旋即用左手攥住那人的手腕,借力打力地往后一推,那人踉跄了几步,刚稳定好身形,却被文绮罗一记斜砍,砍伤了上臂。 一两回合下来,胜负已有端倪。 蒙面男子自知不敌,捂着流血不止的手臂,转身疯狂逃窜。 文绮罗当然不会放过他,当时就追了上去,谁知,破空而来的一发冷箭,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文绮罗灵巧一闪,那箭矢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侧不到三寸地方的墙面上。 若不是她反应迅速,或是对方用的是一把强弓,想必这支箭就不是插进墙里这么简单了。 第39章 暗涌 王凌当日就赶回了寿春。 到寿春时已是夜里,所幸还未到宵禁时间,让他免去了一番解释。 王凌匆忙回到府上,王广见到父亲回来小跑着前去相迎。“父亲为何今日就从庐江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你。”王凌没好气地说着。 王广为王凌披上一件袍子,接着摆了摆手,将屏退下人。 二人慢慢向屋内走去。 “公渊,你太心急了。”王凌的语气忽然柔和了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些事你本不必马上知会与我的。” “事出紧急,儿也是一时间乱了方寸。”王广低着头说道。 “算了,这是早晚的事。我怀疑陛下让满宠来扬州,还压我一头,就是想在淮南做点事的。” 王凌内心对这次人事调动是很不满的,按资历、军功、家世,他在扬州是仅次于曹休的存在。 曹休亡故后,理应由他接任扬州都督。 然而天子却派满宠前来,这位曾经在赤壁之后跟东吴方面有多年战斗经验的人,还真就压他一头。 想到这里,王凌继续说:“那满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一点也不怕得罪人,为了达到目的,他会不择手段。” 王凌和王广慢慢走着,走进内堂,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对了,新来的那个淮南太守,你见过了?” “是的。”王广答道,“儿观此人不像是普通贵胄子弟,行事风格倒是有点满将军的影子。” “另外,儿听说他刚到淮南上任就立刻拉拢了之前负责城防卫的文钦,并且委以重任,还把肃侯的儿子贾充招入帐下。” “嗯?”王凌有些惊讶,“贾逵的儿子应该还未到束发之年吧。” “是的。” 王凌摩挲着下巴,“不知道陛下派此人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愿只是积累些经验,早日调回京都去吧。” 王凌坐了下来,王广把家仆事先准备好的火炉点着,也跪坐在一旁。 “父亲,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王广问道。“难道满将军真的准备一查到底吗?” 王凌嗤笑一声,“满宠,他不过是陛下插在淮南的一把刀而已,然而他的刀再利,也不可能斩断淮南这盘根错节的大树。” “父亲说的是。” “不过。”王凌话风一转,“近些日子还是低调行事,暂时断了那些联系。” “淮南下个月就要封禁,暂时还不知道满宠要搞什么动作,不过还是小心为好。” 王广点着头,他沉默了几秒,开口道:“父亲,吴国那边有什么风声?” 见王广终于提及了这个敏感话题,王凌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 “孙权明年要在武昌登基。” 此话一出,王广顿时坐了起来,“此情报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王凌说,“吴国方面近来正在积极准备祭祀方面的工作,另外建业被征调了数万民夫,其意自然是要修建宫殿。” 王广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吴王孙权称帝的传闻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但始终没有实际的动静。 孙权一旦称帝,天下格局将彻底变了样,吴国再也不可能向魏国称臣,大魏将会一直面临双线作战的境地。 最重要的是,吴国在这个节骨眼上定然会有大动作。 王广忽然想到,蜀汉一直以汉室正统自居,他们怎么会认同这么一个新王朝的合法性呢? “蜀汉那边什么态度?”王广当即问道。 王凌忽然笑了起来:“这就是这次得到最重要的情报了。吴国的军队正在向荆州调遣。” “荆州?”王广疑惑地问,“吴国意在襄阳?” 王凌摇摇头,“不,他们意在夷陵。” 王广懂了,吴国应该暂时还不知道蜀汉的态度,所以为了避免发生意外,才会提前派兵加强荆州的防御。 “嗯,如此一来,吴国扬州地区的防御必定薄弱。“王广分析着局势,”父亲是想这个时候出兵扬州,打吴国一个措手不及。” 王凌没有说话,但给了王广一个肯定的眼神。 王广忽然一抱拳,“父亲真是为我大魏尽心尽责,可却遭人猜忌,真是可恨!” 王凌叹气一口,“不说这个了,为父要早些休息,明日还得去拜见我们那位扬州都督。” “唯。”王广起身,“父亲,早些休息。” ....... 与此同时,夏侯献的太守府署内依旧点着一盏烛灯。 “没受伤吧?”夏侯献关切地问道。 其实他内心挺自责的,第一次让文绮罗去执行任务,就遇到如此凶险的事,她若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该如何跟文钦交代啊。 文绮罗似乎早已习惯这些打打杀杀,只是淡淡地说她没事,不用挂念之类的。 夏侯献让文绮罗回去休息,待她走后,自己则是依旧伏于案边。他拿出一张粗布,摊开平铺在案几上。 随即拿出笔墨,试图把眼下的局面给梳理清楚。 顾老,吴国客商。暂且相信他所说的,他是往来于魏吴两国的奢侈品贩子。 王广是顾老的买主,在自己去王府提到顾老这事以后,王广便露出马脚,慌忙送信去庐江。 那么,王凌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如果顾老真的只是一个商人,二人何为如此紧张? 而在今日,又一个新的线索。 王凌在庐江见了什么人。 那人一定有问题,否则不会行事鬼祟,甚至派死士来袭击文绮罗。 这些事情暂时还连不成一条线,但可以确定的是,王凌是这个事件的关键。 只要能坐实他接触的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的身份,便能坐实王凌私通吴国的罪证。 可是那顾老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感觉没什么太多东西可以榨了,庐江的那个可疑之人也跟丢了。 这让线索一下就断了。 夏侯献有些苦恼,麻布上已经被他画得一团糟。 他最终决定,先把现有的线索向满宠汇报,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 满宠站在官署门的台阶上,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背着手,望着天边的残月。 “将军。” 满宠的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的。 满宠点头应了一声,“进去说吧。” 进入署堂后,满宠坐回位上。 黑袍男子恭敬的向满宠行礼,“下官拜见满将军。” “不必多礼,君如今不归老夫节制,随意就好。”满宠说道。 黑袍男子赶忙道:“不管走到哪,满将军都是在下的老师。” “好了,说正事吧。” 黑袍男子抱拳应了一声,言简意赅地说道:“人我已经带回来了。” 第40章 是你? 翌日。 寿春,前将军府。 “夏侯太守是说,王公渊与那疑似吴国细作之人暗中联络。” 满宠的语速平稳,几乎没有波澜,他说话的甚至还在观察夏侯献的眼睛,确认他是否对自己说了谎。 夏侯献自然是如实禀告:“下官一开始还不敢妄下结论,想着或许是那吴商故意栽赃也说不定。” “直到我去过王府,亲自跟王广确认过这件事以后,下官便对此深信不疑。” “当时我就盯着王广的眼睛,就像将军现在盯着我一样。” 满宠罕见地嘴角微扬了一下,甚至还夸奖道:“看来夏侯太守也有一双好眼力。” 接着他把目光又放在夏侯献递上来的简牍上,头也不抬地说道:“所以说,夏侯太守是没了头绪,来搬救兵了。” 夏侯献厚着脸皮说:“满将军非要这么说,也对。主要是下官并无权利去查王刺史。” 满宠意味深长地看了夏侯献一眼,却没有拆穿他的小心思。 满宠把册子收起,置于案上:“好了,不必解释了。今日王凌正好会来府上述职。你且留下了用饭,午后老夫亲自来问问他。” “唯!” 满宠府上餐食很是朴素,只有一碗粟米和几块腊肉干和腌制好的咸菜。 满宠常言,淮南近两年战事频发,物资相对匮乏,为将者应跟士卒同甘共苦,士兵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不过,除了一点是例外的。 满宠顿顿有要酒。 在满宠府上简单用过饭之后,已是午后未时,王凌比约定的时候早到了一些。 他一进门就很是反常,平时都板着个脸的他,今日却强行挤出笑容。 王凌先是耐心地跟满宠汇报着庐江巡视的情况,比如治所六安城的守备部署,或是官员任命。 后来又关于合肥城的修缮工作做了一些汇报。 是的,虽说合肥名义上属于淮南郡管理,但实际上六安离合肥更近。 这么听下来,王凌这几日在庐江的日程安排,可谓是相当充实。 听完王凌的汇报,满宠先是对他的工作表示肯定,而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契机,来展开他的话题。 “彦云,这位想必你应该认识吧。”满宠指了指席间的夏侯献。 王凌瞥了夏侯献一眼,又看着满宠,有些不屑一顾地说道:“算不上认识吧,不过夏侯太守的大名,我倒是略有耳闻。” 这王凌很明显对夏侯献抱有敌意,一来他原本就不喜欢曹魏宗室的人。之前曹休做淮南都督的时候就对王凌百般无视。 二来,这夏侯家的小子刚到扬州赴任,就成了满宠的打手,查案子还查到自己头上来了,简直没轻没重。 夏侯献尴尬一笑,站起身,鞠躬行礼,至少面上要过得去才行。 满宠示意两人入座,谁知满宠刚上来就不给任何缓冲的余地,开门见山地问道:“老夫想让彦云给句实话,彦云可有与那吴贼暗通款曲?” “将军此话何意!?”王凌当场就急了,刚没坐下几秒就拍案而起。 满宠无视着王凌的盛怒,转对夏侯献说道:“夏侯太守,你来说说吧。” 夏侯献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夏侯献心中暗自腹诽:我本来是甩锅的,这倒好,直接甩回来了。 他其实有些无奈,老实说,他还不想这么早得罪这位顶头上司。 虽说看上去满宠更像他的长官,但满宠这人即便与你关系再好,也很难会因私废公。 夏侯献最终还是想明白了,他站起身,朗声道:“前几日,下官府上捉到一名疑似吴国细作,他声称自己从江东私渡到淮南,倒卖奇珍异宝。” “而他其中一个买主,便是王使君您的儿子,王广。” 夏侯献顺势掏出了那张画像,在王凌的眼前徐徐展开。 在夏侯献说话的期间,王凌的神情一直呆滞,直到他全部听完,又顿了一下,他忽然露出了抹笑容来。 “你们说得该不会是顾老吧?”王凌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唉,实不相瞒,我确实认得此人。” “说说看。”满宠犀利的目光投在王凌身上,这让王凌很不自在。 王凌的眼神一直在躲闪,为了让心情尽快平复,他赶忙坐回席中。 “该从何说起呢。”王凌摩挲着下巴,接着忽然一拍大腿,“哎,我实话实说吧。下官有个爱好,就是收集各种奇珍异宝,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吧。” “下官日后一定与此人断绝往来,毕竟现在魏吴两国不善,下官也不愿在背后遭人口舌。” 满宠冷冷道:“没了?” 王凌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将军还想听什么?” 很明显,王凌只承认他与顾老有商业往来,对于顾老有细作之嫌只字不提。 满宠眯着眼睛,打量着王凌,而一旁的夏侯献却开口问道:“难道王刺史就从未怀疑对方的身份吗?” 王凌看了一眼夏侯献,他本不想给这个小辈解释的,但满宠在场,他也不好直接发作。 “老夫自然是怀疑过的,老夫在扬州待了三年,谁想行不轨之事,一眼便知。况且,老夫早调查过他的行踪,很干净,他的行事轨迹不像细作。” “王使君为何如此确定呢?”夏侯献追问道。 夏侯献的这一问直接给王凌惹烦了,他转过头大喊着:“老夫懒得跟你解释!” “好了,别吵了。”满宠叫停了两人,旋即目光狠厉地盯着王凌。“彦云啊,你也大魏老臣了,早些说实话,我还可以放你一马。” “将军,下官真的句句属实!”王凌斩钉截铁地说道。 满宠长叹一声,朝着门外一招手,“带上来!” 旋即,两个小吏拖着一个皮开肉绽的男子进了署堂。 王凌看了那男子一眼,顿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这这,这怎么会...”王凌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而那已奄奄一息的男子艰难地抬起他那满是血污的脸,看着王凌。“王刺史,好久不见。不对,你我昨日,方才见过。” 第41章 庐江狩猎 王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太离谱了,太古怪了。 “将军,这....”王凌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当即被满宠一挥手打断。 满宠缓缓下案台,走到王凌身边,慢悠悠都把一只手搁在他的肩头,冷冷地说道:“彦云啊,老夫给过你机会。” 此刻的王凌只感到汗毛倒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男人也在侧着脑袋看着自己。更让他不寒而栗的是,那男人的嘴角不经意间竟带着一抹阴森的笑。 随即王凌的脑海中回荡着对方四个字:当断则断! 王凌心中怒道:该死的吴狗,临死还要拉我垫背吗? 这时,夏侯献却看不懂眼前的局势了。 这地上遍体鳞伤的男子到底是谁? 但眼下这个时候,夏侯献也不好多问。 满宠似乎很享受他人费解的表情,主动为夏侯献解释心中疑惑:“夏侯太守做事太畏手畏脚了。昨日在庐江,你的人已经发现了端倪就该果断出手。若不是老夫的手下敏锐,这吴贼便要溜了。” 夏侯一怔。 此人是与王凌在庐江密谋的吴国细作? 昨日文绮罗只是尾随,并把这个消息带了回来,由于没有证据,并未选择公然动手。 满宠竟然直接抓了人,还打成这样? 话说满宠的人怎么也在同一时间到了庐江呢? 此刻的王凌似乎有些站不稳,但仍旧强撑着。夏侯献却忍不住问道:“下官敢问王使君为何如此?” 太原王氏乃是名门大族,人脉甚广。 按理说,王凌只是后来为了跟司马懿争权才选择反叛,在那之前于情于理都不会选择反叛才对。 “哼。”王凌冷笑道,“夏侯府君是想说,老夫要背叛大魏吗?” “那此人作何解释?”夏侯献指着地上的男人。 “只是各取所需吧。”满宠忽然插话道,随后目光看向王凌,“我不知道王刺使到底出卖了多少我国情报。但同样的,你也从吴国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吧。” 王凌把头往一侧一撇,也不言语。 或许是被满宠盯着的目光感到很不自在,王凌突然怒道:“满宠,我做没做叛国之事,当由圣上定夺,你还没权利抓我!” 满宠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对方直呼自己名讳并不能激起他的任何情绪。 王凌说得没错,满宠虽主管淮南军政,但的确没资格直接审理当地刺史。 满宠朝着门外叫了一声:“进来吧。” 一身穿黑袍的男子应声走进署堂,他先是朝着满宠行了一礼,随后把目光落在王凌身上。 这一刻,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住了。 看着对方的脸庞,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王凌一下子就泄了气。 “是你?”王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看着一脸震惊的王凌,满宠若无其事地说:“张府君应该有资格审理。” 夏侯献这才知道,眼前的男人正是校事府的主事,张忠。曾经满宠主持校事府的时候,张忠便是满宠手下的得力干将。 满宠道:“接下来,就有劳张府君了。” 张忠点了点头,转身伸出手,对着王凌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王使君,走吧。” 这个举动只是为了王凌保留颜面,至少突然现在还能走着出去。王凌终于收起了他的脾气,一甩衣袖,向门外走去。 满宠也顺便让人把那吴国细作押回牢中。 王凌被带走后,夏侯献试图去理清这其中的缘由。 满宠的人会出现在庐江必然是早有准备,也就是说满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王凌。 这个吴国细作怎么会突然出现? 那吴国那商客是怎么回事? 直到现在他还是一头雾水。 “夏侯太守,看样子你很疑惑。”耳边响起了满宠低沉的嗓音。 夏侯献拱手问道:“将军,恕下官愚钝,愿闻其详。” 满宠先是赞许道:“夏侯太守做得还不错,至少一开始的方向的对的。若不是夏侯太守让‘小鱼’露出了马脚,这条‘大鱼’也不会这么快暴露。” “下官抓到的那吴商就是将军口中的‘小鱼?’” “正是。”满宠说,“不过从你的报告来看,这条‘小鱼’似乎没有说实话。” “哦?那他也是吴国细作?”夏侯献问。 满宠捋髯道:“猜也猜得到,他应该只是两头通吃的情报贩子,常年在两国游走,不过多是些不痛不痒的消息。” 满宠的语气很是肯定,好像他亲自审理过那吴商一样。 说着,满宠忽然叹息一声:“夏侯太守太过心慈手软。那样的软骨头,明明再用点力,他就全招了。” “也罢,你回去对那人敲打一番,然后把汇报交上来吧。” 满宠交代完,又拿起手边的案牍认真地看了起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个动作的用意,他这是要送客了。 夏侯献也不贪心,毕竟满宠能跟他说这么多已实属不易。 不过他还是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将军,打从一开始你就是奔着王使君来的,我说的对吗?” 满宠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卷案牍,夏侯献不知满宠这是默认了,还是不屑于回答。 总之他不会自讨没趣,便没再开口。 到了几天后,满宠召夏侯献前去,说是有要事商议。 值得一提的是,针对王凌的审查工作并没有移交廷尉,而是由校事府直接审理。 这多少有些不合规矩,但鉴于校事府目前是直属天子曹叡的部门,想来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夏侯献刚走进前将军署堂就嗅到了一丝异样。 此刻的大堂内,满宠站在案台正中,台下,整齐地站着两列,一列身披甲胄,一列素衣儒袍。 他们是满宠的幕僚和麾下的将领。 这阵仗是夏侯献从未见过的。 见人到齐之后,满宠坐了下去,正色道:“今日召诸位前来是有一件大事宣布。” 众人面面相觑。 短暂的喧闹后,署堂内只能听到满宠斩钉截铁的几个字:庐江狩猎。 第42章 军议 满宠的署堂内一片哗然。 庐江狩猎这几个字,在场不管是谁都能听着几个字的含义。 要知道,扬州的庐江郡是魏吴两国共有的。 差不多西起天柱山一带,经由巢湖南岸,东至堂邑一带,为一条分界线。南面由吴国占据,北面由魏国把持。 也就是说,吴国在长江北安是有一块缓冲地带的,这也是吴国能频频组织北伐的原因,他们可以利用长江,从江东不断运来辎重和兵源。 而庐江狩猎就意味着,满宠有意把削弱吴国在江北的势力。 不过眼下,真的是主动出击的时候吗? 带着这个疑问,当时就有人站出来讲话:“将军,我淮南刚刚经历石亭之败,三军士气低落,此时动兵恐怕不妥。况且现在正值隆冬之际,更不易行军啊。” 满宠没有理会,他捏着胡须,不动声色。 这时,距离满宠最近的一位身着灰色儒袍的儒士,似乎有话要说。 那儒士头发花白,看上去比满宠还要年长一些,他身上披着貂裘,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声咳嗽了几下,这才开口问道:“将军意在何处?” 众人这才发现,这才是这个时候该问的问题。 满宠只答了两个字:“东关。” 老者嘴角忽地露出一抹笑意。“将军此举可不像是狩猎。” 东关也叫濡须口,是吴国从江东北上庐江最重要的港口之一。 若是真能拿下东关,吴国将不得不从皖口北上,但皖口距离合肥太远,舍近求远地绕一大圈只会徒耗军力,除非吴国放弃攻打合肥,否则他们决不允许东关失守。 故而,满宠意图攻打东关的凶险程度就不言而喻了。这对于魏吴两国都是生死之战,战端一旦开启,势必会变成大规模战役。 满宠看着身旁的老者,“伯然何意?” 伯然乃是赵俨的字,他是东汉末年颍川“四大名士”之一。加入曹魏阵营多年,曾任诸多官职,而他的上一份工作,便是大司马曹休的军师。 当然,他曾经也力劝曹休不要冒险西进石亭,石亭之战他并不背锅。 赵俨身子一斜,伸手把肩上的貂裘拽得紧了一些,“满将军的府上还真是冷啊。” 接着说道:“将军此役胃口很大,我淮南要积极备战才是。既然将军已经决定,我等依令行事便可。” “可是赵公,东关一直是吴国重兵把守的要塞,想要攻破谈何容易?”忽然,队列中的一名武将出言打断道。 此人名叫乐綝,曹魏名将乐进的儿子。 乐綝身旁的张虎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末将听闻,东关背靠长江,就算我军能一时取胜,但也不能阻挡顺江源源而来的吴国水军啊。” 他是张辽的儿子。曾经张辽乐进共同镇守淮南多年,时至今日,他们继承了父辈们的遗志,继续为大魏镇守边疆。 在张虎眼里,这怎么看都是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张将军,稍安勿躁。在下以为,满将军自有他的打算。”就在这时,赵俨身旁的一位白衣男子开口道。 白衣男子模样清秀,他整理了一下他的发冠,转身拱手向满宠请教。 他是李祯,李典的儿子。他和另外名将之子不同,并没有投身行伍。而是依靠自己的学识,在将军府做一策士。 满宠见众人停止了议论,这才缓缓开口,但他似乎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简单说道:“各位将军速速整顿兵马,等待本督的军令即可。” 满宠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务必要保密。” 众将得令后,纷纷离去,夏侯献也跟着告辞。 在路上夏侯献在想,为何王凌刚一被入狱审查,满宠就迫不及待地发动战争。 仔细想想,若是王凌还在刺史的位置上坐着,那么如此庞大的作战计划,必然要和王凌商议后才能实施,毕竟王凌手中的兵,满宠未必调得动。 而现在不同了,满宠这一手操作,彻底总览扬州军事,没有了王凌的掣肘,满宠便可做自己想做的事。 难道满宠想要争权?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夏侯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随即收起了思绪,车驾朝着城北的一处校场驶去。 说起来,他最近一直在忙乎满宠交代的任务,却一直没有时间去看看文钦的工作做的如何了。 正好满宠让他整顿兵马,夏侯献自然要亲自去营中检阅一番。 文钦部的军营位于城北的西北角,这里不算宽敞,正常来说,城内是很少驻留大军的,所以这里只能算是淮南卫的营地。 为了更好的完成夏侯献交给他的任务,文钦最近把淮南卫扩充到了一千人。 夏侯献刚进入校场就听到一阵士气高昂的呐喊声,士兵们整齐划一地在进行着日常训练。 只见的队列的空隙中,文钦正拿着马鞭,背着手在队列里走着。 一小卒似乎是挥刀的动作不甚标准,就迎来了文钦一记势大力沉的鞭子。 小卒闷哼一声,倒在地上,文钦则是蹲下去,拍了拍士兵惊恐的脸,问道:“疼吗?” 小卒不敢说谎,连说很疼。 文钦恶狠狠地盯着小卒,道:“记住这个感觉!若是在战场上你挥刀没有斩杀敌人,迎接你的将会是比这千倍万倍的疼痛!” 小卒点点头,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接着训练。 忽然,文钦的耳边传来一阵掌声,看到是夏侯献前来,文钦赶忙跑去相迎。 “府君啊,您怎么来了。这校场太脏了,要么去我帐里说。” 夏侯献摇摇手表示不必了,只是问他城外郡兵的接管情况。 文钦当时就拍着自己的胸脯,硬要拉着夏侯献去城外视察。 两人策马扬鞭,来到位于寿春城北十里处的军营。 入眼便是大大小小百余个帐篷,按照平均一个军帐十个士兵的规制,这里粗略算一下也有四五千之众。 夏侯献当场就对文钦表示赞赏:“文将军果然是一良将,这么短的时间内,竟把这军中打理的井井有条。” 文钦迈着自豪的步伐,领着夏侯献往里走,边走边说道:“府君,新招募的兵勇约八百人,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加上之前常驻军力,我们现在一共有五千人之众。” 文钦没等夏侯献问就给出了汇报,这也省的自己问了。 这些兵勇多是当地乡间招募而来,外加夏侯献在从洛阳带来的家仆中也挑了一些身手好的,编入军中。这几乎可以说是夏侯献的私人部曲了。 他们与曹魏边境常设的军屯兵不同,他们不用从事劳作,是实打实的作战部队。 夏侯献接着在营中巡视了一圈,文钦亲自带着他去和中下级军官甚至一些底层士卒认识。 做完了这一切,二人来到文钦的营帐中,夏侯献坐于上位,文钦则是一挥手让卫兵退下,接着他眼珠转了转,问道:“府君,可是有战事了?” 夏侯献目光一凛,笑道:“想不到仲若的鼻子如此灵敏啊。” 第43章 府君,我想参军 文钦是个粗人,心里想着什么,脸上是藏不住的。他当即一拍几案,大喊道:“太好了!整日泡在这寿春城,我都快要长毛了。” “哦?”夏侯献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样子仲若干劲十足啊。” “那是自然!”文钦道:“为将者,谁不愿意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啊,若是我能立下战功,早晚有一天,我会...” 文钦说到一半自觉不对劲,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夏侯献也没多问,只是说道:“满将军要出征庐江,意在东关,调令应该马上就会下来,这几日仲若要开始着手整顿兵马了。” 文钦的双眼绽放着光芒,一拍胸脯,道:“交给我吧!” “好!有仲若在,我放心。” ..... 夏侯献从城外军营回来,打算找人商议一下进军事宜。为了保险起见,他把府门紧闭,府中的督邮、书佐等基层小吏等一并屏退,只召几名亲信前来。 夏侯献在府堂上等着,不多时,几个人便相继而来。 到场的有主记纪绍和记事陈渊。 别看纪绍此人平时吊儿郎当,但还真不能不把人放在眼里。 听文钦说,这次太守府招募兵勇的钱粮中,有不少是从纪家“搜刮”来的。 纪绍在当地很有威望,他不但倾尽家资,还主动组织乡亲,积极接受征召。 这倒让夏侯献对他的观感有了不少改变。 而陈渊就不用说了,办事得当,为人谦逊,夏侯献有意重点培养他。 不过今日,贾充没来,原因是夏侯献念及贾充还在治丧期间,不便打扰。 他还听说,贾充今日在他父亲的坟前哭得很是伤心。夏侯献心想,这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人之常情可以理解。并在看到如此恪守孝道的贾充,心里默默也对他的人品有了一定改观。 若是贾充一直在自己的麾下,说不定有朝一日会成为一代贤臣,而不用再背负骂名了。 想到这,夏侯献停止了思绪,他理了理自己的发冠,准备开始今天的会议。 可是一个字还没开口,府门外却传来一个声音:“府君,如此重大之事,为何不通知在下?” 夏侯献抬头一看。 贾充!? 他当即问道:“贾君不是在守丧吗?” 贾充“哦”了一声,似乎想说又不敢说,最后只说自己已安排妥当。 纪绍却完全不给面子的讥讽道:“我猜,在令尊陵前哭泣的另有其人吧。” 被拆穿的贾充也不作答,他看了纪绍一眼,便走到自己的席位跪坐了下去。 夏侯献终于明白了,这不过是大魏士子惯用的手段罢了。 找个替身去帮自己办事用来博取名望,自己则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 名利双收! 想必,这个时候贾充忠孝的名声已经在寿春城传开了吧。 夏侯献暗自冷笑一声:可真是孝死我了。 这个小插曲后,夏侯献也没去过多追问,他正襟危坐,待众人的目光都齐齐看向他时,他才正式开始了今日的会议。 准确来说算是军议,他让在场的所有人各抒己见,顺便看下这几位是否有军事方面的才能。 在听到满宠要进攻东关的消息后,纪绍表现的很是激动。 他忽然拍了着面前的案几,大声道:“满将军糊涂啊!如此进军除了徒耗军力,我看不出有任何好处。” 纪绍一改常态的样子,让夏侯献有些吃惊,他仔细打量着纪绍半天,确认他今日并未饮酒,才开口说道:“昭初,你有什么见解?” 纪绍道:“在下也没什么见解,只是我在淮南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我军主动攻打东关的。最多是扼守合肥,防止东吴来犯。” “我虽不知兵,但我也知道,东关乃是吴国绝不可放弃的地方。” “除非....”纪绍说到这就停了,夏侯献接过他的话,说道:“除非我军要与东吴决战,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纪绍点点头。 就在这时,贾充也说出了他的看法。 “吴国依靠长江天堑,就算我军真的拿下东关,也会时常被东吴的水军骚扰,吴国的兵源可以从沿着大江从吴郡甚至荆州源源不断。窃以为。” “拿下东关的唯一目的就是要跨江而去,彻底打到吴国腹地才行,否则没有意义。” “恕我直言,在下并不看好这次作战。”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 这话题说着说着就跑偏了,本来是想让你们几个说点战略部署之类的建议,谁知道全是来否定满宠的计划。 夏侯献当然也看出了此次战略的问题所在,但满宠已经决定的事,他一个小小太守能说什么。 一头雾水的夏侯献把目光看向陈渊,此刻也就陈渊还没表达看法了,但八成也是持悲观态度吧。 迎着夏侯献的目光,陈渊想了想,开口了说道:“满将军真的要攻打东关吗?” 嗯? 此言一出,几人都愣了几秒。 难道满宠在放烟雾弹? 不过没人敢开口公然揣测那位扬州都督的心思。 “我等与其质疑满将军的计划,不如想想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陈渊手中拿着一本册子,他在几人面前晃了晃,“粮草要征筹多少,车马、兵器、铠甲等物资需要几何?这才是我等当下要考虑的问题。” “若是满将军明日的军令下来,我等难道要临时抱佛脚不成?” “仲博所言不错。”夏侯献认同地看着陈渊,直到对方把话说完,他又开口问道:“仲博可知兵?” 陈渊拱手说道:“略知一二。” “善。”夏侯献当即决定,此次出征身边要带一个策士。他不求对方能给出什么惊天韬略,只为在自己犹豫不决的时候,有人能稍微给些提示。 夏侯献道:“那么好,仲博此次就随本府征战。” “在下领命。”陈渊欣然应下。 “那我呢?”贾充忽然问道。 夏侯献看着他,“贾君有更重要的事,仲博前面也说了,后方粮草的供给、辎重的调配,都由贾君负责。” 贾充拱手称是。 安排完了任命,夏侯献长舒一口气,接下来,就等着满宠的军令了。 就在这时,纪绍忽然站了起来,他往堂间走廊上一站,拱起手就要开口。 夏侯献疑惑地问道:“你也有计?” 纪绍摇摇头,说道:“府君,我想参军。” 嗯? 第44章 狱中的王凌 寿春城内的一处府衙外,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男子向这里走来。 他的步履很慢,岁月在他的身上早已有了痕迹。 “满将军。”值守的甲士见满宠走来,当即行礼。 满宠没有言语,只是略一抬头,甲士心领神会地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金属碰撞声,随即,沉重的铁门应声开启。 满充只身走了进去,身后的铁门再次关闭,就在铁门外的光亮即将消失之际,身边同时亮起了微弱的火光。 满宠提着一盏油灯,顺着台阶往下走去,漆黑且空旷的走廊中只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终于他走完了台阶,来到了地下一层,这里燃着不少烛灯,虽说仍然昏暗,但至少不用再用油灯了。 他继续往前走,随即一股尿骚、恶臭、血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有很久没闻到过这种味道了,他甚至觉得这味道有些亲切。 满宠在一间特制的牢房前停下了脚步,张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边,不过他也没说话,只是冲着满宠点了点头。 “你去忙吧,老夫和他单独聊聊。”满宠道。 张忠“喏”了一声,离开了这里。 满宠拿着钥匙,把牢门打开,走了进去。 牢房里的男人一身白色囚服,披头散发,身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彦云可还好?”满宠开口问道。 王凌靠着墙角,恶狠狠地盯着满宠,接着他吐出一口血水,大声说道:“满宠!你到底想干什么!?” “彦云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满宠盘腿坐了下来,“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 王凌冷哼一声,道:“该说的,我已经全部说了。落在你手里,算我倒霉。” 满宠伸手抓起地上一缕干草,放在指尖把玩了几下,随即一口气吹散,“还是这里好啊。” 王凌嘲讽道:“难不成你喜欢这种阴冷的地方?” 满宠道:“是啊,只有寒冷的地方才会让我的思维变得活跃。让我猜猜看,彦云是不是在吴国人那里得知,吴国的兵力在向荆州集结,所以你想借此机会出兵吴地。” 王凌愣了一下,又忽然想明白了,他说道:“是那吴贼告诉你的吧。” “是啊,王使君可比那吴贼口风严得多。”满宠略带戏谑地说道。 王凌有些恼怒地说道:“既然吴贼都已经全招了,想必这其中的细节你都应该知晓了,为何还要来此,莫非是来羞辱我不成” “正好相反。”满宠声音低沉地说,“我是来让帮王使君官复原职的。” “你说什么?”王凌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绝不认为满宠会这么好心。 满宠叹气一口,决定不卖关子了,“彦云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是受了谁的授意来查案的。当然,我也不会用子虚乌有的事来恶意栽赃。既然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自然要让彦云回来赴任。” 闻言,王凌陷入了好一会儿的沉默。 是的,在他看到校事府张忠的时候就知道,是天子要来查他。 他也没有隐瞒,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起因是,他通过那个倒卖奇货的顾老认识另一个来自吴国的商旅。那商旅一开始还挺正常,但渐渐地就露出了他的獠牙。 不过王凌在魏国的关系网很是庞大,自己也是身居高位,绝不可能放弃大好前程去投奔吴国。 所以他决定利用这个吴国细作,试图从他身上榨取一些吴国机密情报。 对方似乎也很乐意这么做,于是双方达成了某种交易。 然而满宠的到来把他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还没等他利用机密情报,来组织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呢,满宠却直接刀刃向内,把他筹划的一切都给斩断了。 想到这,王凌的眼中又一次燃起了熊熊怒焰:“事到如今你还在装!你若真的想用我,何必大费周章整这么一出。” 满宠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问道:“彦云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得到的那个情报,只是别人想让你得到的情报。就像去年大司马得到的情报一样,那情报比你这个更为详尽,更令人信服,甚至连具体的行军路线都有。” 王凌顿时哑口无言。 的确,曹休的败亡就在不久前,可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会是不同的那个。 “对了,你和那个人联系多久了?”满宠冷不丁地抛出一个新问题。 “一年吧。”王凌也不隐瞒。 满宠捋着胡须说道:“嗯...校事府在庐江的眼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张忠告诉我,在你这次去庐江之前,一直都没有那个人的任何线索。” “为什么这次就露出了马脚呢?” 一个又一个问题摆在王凌面前,让王凌一下子有点懵,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愿意再想那些事了。 王凌抬起头,看着满宠:“将军方才说,在下可以官复原职?可是这毕竟是....” 满宠知道王凌想说什么,他想说这毕竟出卖了一些本国情报,严格来说,也算通敌的一种。 然而满宠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来淮南前,陛下特地给了我一封手书,陛下说:特别之地,应当特别行事。这是怕我太过秉公执法,将彦云问斩啊。” 满宠的话语有些玩笑的意味,但王凌根本不觉得好笑。 满宠忽然站起身:“放心吧,陛下还是有分寸的。老实说,边郡可与洛阳不同,适当地放出点风声,也是两国情报战的常见手段。所以,你的罪责已经被最大限度减轻了。” 闻言,王凌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他刚露出一点笑意,却又被对方浇了一盆冷水。 满宠的眼神骤然变得凶狠:“但这是最后一次了!为将者若是太过愚蠢,会让整个军团陷万劫不复之地!” “你!”王凌却看不惯对方那种趾高气昂的神情,他刚想发作,谁知满宠竟转身走了,这让他的怒火根本无处发泄。 不过满宠临走时倒是扔下一句话来。 “对了,陛下说,让你戴罪立功。” 第45章 捡到宝了 寿春城外,三人三骑向着城西北方向而去。 “昭初当真想要参军?”骑在马上的夏侯献扭头打量着纪绍的体型。 老实说,,纪绍长得其貌不扬,工作上也很邋遢,他以前还真没仔细观察他。 虽说纪绍个头挺高,但很瘦弱,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纪绍回道:“实不相瞒,在下一直有这个愿望。大丈夫应手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好志向。”夏侯点点头。 身侧的文钦却嘲笑道:“得了吧,你先过得了我这关,你再提你那什么三尺剑吧。” 纪绍没再言语,他双脚夹紧马背,又用力抽打着马鞭,当即就与两人拉开了距离。 “府君,他这....”文钦说,“真开不起玩笑啊,我就是那么一说而已,他想参军不是府君一句话的事?” “不,若是他不够格,我也不会允许。”夏侯淡淡回道。 “府君你来真的?”文钦吃惊地张开嘴。 夏侯献没理他,也挥舞着马鞭,加快了速度。 很快,三人就到了城外的军营。 下了马,文钦就为夏侯献介绍:“府君,上次你走得急,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汇报。” “府君请看。”文钦指着营帐的某一角,“这里是步卒、弓弩手组成的步兵营,共计四千人之众。” “那里马厩的旁边便是骑兵营了,共计八百人。” “八百?”夏侯献略一皱眉,“怎么这么少。” 文钦解释道:“淮南本就不产马,这些马大多是从幽州、凉州等地运转而来的,到了淮南水土不服,马匹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暴毙,所以淮南各部的骑兵编制都不算多。” 夏侯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着数量虽少,但这个数字倒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哦对了。”文钦又说道,“还有个大约两百人组成的斥候营,基本都配备军马。” “我知道了。” 所谓斥候营便是负责在战时侦查敌情的特殊部队。 夏侯献大概环视了一圈,又看向文钦:“好了,我们开始干正事吧。” 文钦当即走到一队刚刚巡逻归来的骑士面前,吼了一嗓子,“那个谁,你过来一下!” 只见被文钦叫住的骑士赶忙下马,随同文钦一起向这边走来。 那男子皮肤黝黑,留着山羊胡,眼睛虽小却很凌厉,一看就受过战争的洗礼。 他此时身披甲胄,走过来摘下头盔向几人行了军礼:“末将蒋班,拜见夏侯府君。” 蒋班,庐江人士。 据说早年他的父亲和族兄蒋钦曾在孙策麾下效力。那时孙策还依附于袁术之下。后来蒋钦跟随孙策去了江东,蒋班的父亲则是留在了淮南。 再后来,曹操为了更好地在淮南作战,把当地的黎庶纷纷内迁。在父亲亡故后,蒋班又一次回到淮南,从一个屯田兵做起,一直做到了现在。 事实上,蒋班在史书上也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他后来作为诸葛诞的心腹,在文钦叛吴讨伐司马师的时候,在菰陂斩杀吴国大将留略,一度名声大噪。 后来他放弃了执迷不悟的诸葛诞,向司马昭投降,最终作为晋臣,在灭吴统一之战中贡献了自己的一份力。 蒋班现在任军司马,算是骑兵营的副职,不过文钦平时不会对他的工作过多干涉,所以在实际上,蒋班是这个仅八百人的骑兵营的真正主官。 “文都尉,你说的便是此人?”蒋班转头看向夏侯献身旁的略显的瘦弱男子。 “没错。”文钦答道,“他本是府君手下一小吏,却非要来参军,这不夏侯府君带他来军中历练历练。” “历练?”蒋班露出疑惑的神情。 “嗯。”文钦双手交叉在胸前,点着头,“就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看着蒋班木讷的表情,文钦不知对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这时夏侯献开口打断了两人谈话:“蒋司马不必顾忌,一切按照军中的规矩来,看看此人是否是当兵的料。” 这话蒋班一下就理解了,文钦则是一脸茫然。 啊?你来真的!? 蒋班当即就进入状态,朝着纪绍高声说道:“报上名来!” 纪绍一抱拳,像军人一样站直了身体,“在下,纪绍纪昭初。” “好!随我来。”蒋班转身,带着纪绍来到军营中的一处校场,夏侯献和文钦两人也紧随其后。 蒋班让纪绍褪去上衣,说是参军的第一条件便是体格,这里是淮南正规军,要求自然要比军屯的那些要严苛很多。 纪绍拉开衣带,敞开胸膛,夺眼而入的便是他那浓密的胸毛,直到他的上衣全部褪下,众人这才发现,纪绍的身材相当健硕,虽说他的骨架不大,但每一寸肌肉都相当饱满。 这就是传中的脱衣有肉,穿衣显瘦? 就连蒋班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倒没有说什么,走到兵器架旁边抽出两把环手刀,扔了一把给纪绍。“会用吗?” 纪绍拿起那把环手刀,打量了几秒,随即紧紧握住,摆好架势,目光狠狠地盯着蒋班。 “将军,我准备好了。” “眼神不错。”蒋班认同地点头,话音落下,他就暴喝一声冲了上去。 蒋班先是一击平砍,谁知纪绍身手敏捷,迅速下蹲,在避开迎面一斩后,纪绍旋即手腕发力,朝着对方的腹中刺去。 蒋班也不是吃素的,他用死死扼住纪绍的手腕,让他的兵刃不得寸进,随即抬起膝盖向上一顶。 纪绍手腕吃痛,不受控制地一抖,兵刃跌落在地,就在蒋班以为得手之时,纪绍忽然伸腿向着蒋班的下三路攻去。 蒋班一时大意,后退了几步,彼此拉开了距离,纪绍迅速捡起兵刃,向着蒋班迎面砍去。 哐当一声,两人的兵刃相接,蒋班这才发觉对方的力气如此之大,竟一时压制住了他。 然而蒋班毕竟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他瞬间就分析了局势,对方的攻势看似凶猛,但全然没有太多技巧。 于是蒋班打算故技重施,他先是侧身躲闪纪绍的攻击,就在纪绍认为将要得手之际,蒋班一个侧身,控制住他持刀的手臂,暴喝一声,一个过肩摔将纪绍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纪绍还想反抗,但蒋班的剑尖已经悬在他的咽喉之处。 “好!点到为止。”文钦鼓着掌,朝校场中央走去,边走还边夸赞,“想不到纪昭初竟有如此勇武,我还从未见过这军中谁能跟蒋司马缠斗如此之久。” “这人我要了。”蒋班看了一眼文钦,又伸手把地上的纪绍拉了起来。 文钦道:“你要什么你要?府君还没说话呢。” 蒋班这才觉得失礼,赶忙向着走来的夏侯献行礼。 夏侯献道:“看样子,蒋司马很满意。” 蒋班束手点头。 夏侯献转头对纪绍说:“好。既然有真本事,本府自然会给昭初一个机会。” “不过,昭初这招式都哪学的?祖上难不成出身行伍?” 纪绍笑道:“在下家道中落多年了,凭着父亲十几年经商,才勉强在淮南站稳脚跟。” “不过,在下祖父倒的确是一名军人,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夏侯献好奇一问,“敢问令祖父名讳?” “祖父,名叫纪灵。” 第46章 进驻庐江 纪灵..... 这个名字夏侯献当然听过。 他乃是当年袁术手下的头号大将,如果纪灵的实力放在现在这个时代,高低也是一代名将。只不过汉末乱世,群星闪耀,他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今日夏侯献心情甚好,接连获得两员实力不俗的部下,这让他对这支亲信部曲更有信心了。 接着,夏侯献让文钦等人自行安排纪绍的调任部署后,就独自返回了寿春。 到了第三日,夏侯献终于收到了来自满宠的调令。 然而满宠的这个调令却很奇怪,他让夏侯献令本部兵马进驻六安,与驻守在那里的的乐綝汇合。 六安位于芍陂以南,紧邻沘水,顺着沘水一路南下则是大别山区,距离这次出征的目标濡须口分明就是南辕北辙。 尽管带着许多疑惑,夏侯献接到命令后,还是当天就领兵出发了。这一次他带了一共三千士卒,除了两千五百步卒以外,其余都是骑兵。 夏侯献等人带着骑兵们先行出发,寿春距六安不远,用不了一日便能抵达。 这是夏侯献来淮南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出远门,寿春虽然是座军事重镇,但在寿春城中还是有不少黎庶,哪怕在寿春周围的田野间也能看到不少劳作的屯民。 然而随着一行人沿着肥水一路南下,或许是在冬季的缘故,只能看到无尽的枯草和无人问津的白骨。 曾经的淮南是富庶之地,但随着袁术的横征暴敛和曹操时期的举民内迁,再加上魏吴两国多年的战争,这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满目疮痍。 坐骑上的夏侯献暗自叹息了一声,继续扬鞭前行,直到他们到了六安城才终于看到一点人气。 夏侯献让文钦在六安城西安排扎营工作,自己则是带着陈渊进城找乐綝。 乐綝是现任庐江太守,又是功勋名将之子,夏侯献觉得有必要结识一下。 ....... 几个时辰后,文钦的营寨搭建完毕,文钦嘴上叼着一片树叶,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都快要长毛了,真想马上就有仗打,好让他活动活动筋骨。 忽然,文钦心生一计,猛地从地上坐起身来。 他来到斥候营前,大声说道:“你们主官呢?” 其中一名斥候回道:“回文都尉,蒋司马不在营中,似乎是接到了府君的任务。” 由于斥候营也需要配备马匹,而且蒋班在军中威望很高,故而斥候营暂时也是由蒋班节制。 文钦摆摆手,“算了,挑十余骑,随本将出去巡视。” “这....”斥候似乎有些为难,“蒋司马走之前曾说,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出。” 文钦当时就火气上来了,“怎么?本将的军令难道不如你们蒋司马!?” 斥候不语。 文钦头一偏,说道:“也罢,本将还想着带你们拿点军功呢,算了,我另请高明。” 在淮南这个地方,斥侯们想靠军功晋升是很难的,他们每日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 所以他们并不是为了晋升,而是为了获得更多肉眼可见的好处,例如粮食、布帛或者直接是钱。 有了这些,他们的家小就能过得更好,这也是他们在前线战场如此拼命的动力。 当即就有几个斥候站来出来:“都尉,你是说真的?” \"我跟都尉去。\" “我也去。” 很快就有不少人来了兴趣。 这招的确很管用,很快,文钦就凑齐了三十余骑,尽管斥候们知道文钦到底要做什么,但他们一听有军功,都争先恐后的围了过来。 此刻,也不用管蒋班的军令了,毕竟这位文都尉才这支淮南郡兵的真正主官。 .......... 六安城,太守府。 乐綝捋着胡须,看向夏侯献:“想不到夏侯府君是这般年少,真是少年英才。” 他象征性地恭维几句,又令下人去准备些酒菜,彰显待客之道。 乐綝的眉眼带着一股刚毅,此刻的他虽身穿袍服,却依然散发着武人特有的威严,一看便是久经战阵的大将。 夏侯献心中如是想着,随后开口道:“乐府君过奖了。我此次前来是受满将军的军令,着你我二人驻军六安,见机行事,在下不才,资历尚浅,行军之事还望乐府君多多指教啊。” 乐綝笑道:“指教不敢,一切都是为了我大魏。” 说着他抬起酒杯,示意夏侯献共饮。 夏侯献一饮而尽。 俄顷,夏侯献又一次开口:“乐府君,此次来六安之前,我做了一些调查。我听闻,在庐江西南部的天柱山一带,常有贼寇出没,确有此事?” 许多年前,袁术败亡后,麾下的雷薄、陈兰等人确占据一方山头落草为寇,四处劫掠。 夏侯献刚得到这个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们。 “贼寇?”乐綝无奈地笑了一声,“哪里是什么贼寇,那些充其量是些流民罢了。” 乐綝继续道:“早年我太祖武皇帝将淮南黎庶内迁,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少人不愿服从,索性跨江而去投了江东。而有一部分人他们见证了淮南多年的征伐,无论是袁术、还是我大魏亦或者东吴,他们都不信任,只愿藏于山间隐居避世罢了。” “乐太守为何知晓?”夏侯献问。 乐綝道:“不瞒你说,我的麾下就有一小部分是来自那里,只是他们大部分人还是不愿相信我们。不过,既然他们也不曾进行劫掠,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这跟我猜测的不错,我到了六安就派斥候去查明了情况,的确不曾有劫掠的痕迹。” 乐綝忽然惊讶地看着夏侯献,问道:“难不成,夏侯府君是想收编?” “嗯。”夏侯献点头,“我淮南自石亭之战后元气大伤,就算得不到兵源的补充,把他们迁回淮南充做屯民也能对我军大有裨益。” “你打算怎么做?”乐綝两手一摊,“寻常的方法可行不通,武力镇压更不可取,若非如此,我早将他们收编了。” 夏侯献看了乐綝一眼:“那就看乐府君愿不愿意割肉了。” “此话怎讲?” “其一,暂时放宽六安城的民户登记限制,允许流民进入六安城,甚至可以专门提供住所便于流民安顿。我们也可以设置一个期限,比如两个月。在两个月内,他们可以自行活动,两个月后,登记入户,是从军,是务农随他们便。” “其二,便是赋税了,前期可以适当减免,至少让那些流民看到可以活上去的希望吧。” “剩下还有很多措施,想必乐府君也知道该如何做。” 乐綝深以为意地点点头,随即又面露难色,说道:“流民进城之后一切都好说,但如何说动他们却是一件难事,只是在城中大张旗鼓地宣传,成效甚微,总不能提兵去拿吧?” 夏侯献目光一炬,“要么这事就交给我吧,我替乐府君跑一趟。” 乐綝面带笑意,“夏侯府君若有此意, 本府自当感激不尽。” “府君!”就在这时,府堂外一小吏跑了进来,两人神色一滞,不约而同地转向小吏。 “何事?”乐綝问道。 小吏道:“外面有一人自称淮南军军司马,蒋班,请求见两位府君。” 乐綝疑惑地看了夏侯献一眼,随即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蒋班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向着两位太守依次行礼,郑重地说道:“文都尉领着几十骑,进天柱山了。” 啊??? 第47章 贼寇 天柱山区内的一处谷地,坐落着一个不起眼的村落。 说是村落,但他们的最“精致”的房子也不过是做工粗糙的木质小屋。甚至大多数人还是住在帐篷里。 要知道,在之前的几年,他们甚至连帐篷都没有,只能十几户人挤在一间四处透风的木屋里。 所幸在去年,村民们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捡到了许多军用帐篷,甚至还有粮食、武器等等。 他们不知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白捡来的物资谁能不要呢。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情景,这个村落目前居住着大约七、八百人。 在这个时代常有匪徒横行,庐江这地方自打三十年前就是如此,尽管这些村民们无意相争,但也不得不拿着捡来的武器,以求自保。 江大山提着一只野兔,兴高采烈地走进村子。 正值隆冬之际,没有农活可以做,他只能看着家里的米缸一点点下去而无能为力。这几日他整日在山里面忙活、 接连好几日都一无所获,但是今日就不同了,他掀开自家的帐篷,一进去就迎面感受到篝火带来的暖意。 “阿父!”小女孩开心地叫着。 “看看阿父带来了什么?” “哇!我们今天可以吃到肉了!”小女孩的眼里满是星光。 一旁的妇人却投来心疼的目光,“夫君不必如此冒险,我们省着点吃应该能撑到明年的。” “夫人,不妨事的。”江大山说着便提着野兔往帐外走,“我去把这只野味处理一下,你们娘俩就等着大饱口福吧!” 他看向妻女二人的眼神,满是爱意。 江大山随即拨开帐帘。 就在这时,只听嗖得一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直接将江大山的太阳穴洞穿! 江大山的表情定格在了最后一抹笑容中,手中的猎物也跌落在地。 听见帐外的动静,母女二人惊慌地冲了出来,她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夫君!” “阿父!” 营帐不远处的小山坡上,一名魏斥候弱弱地问道:“都尉,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是贼寇啊。” 文钦瞪了他一眼,“你仔细看看,他们有不少人手中都有武器,还都是军用武器!他们住得全是劫掠的军用帐篷!不是贼寇是什么?” “可是....” “没有可是。”文钦举起手中的长刀,“传我军令,将这些贼寇尽数斩杀!” 文钦很确定,眼前的这些人就是“贼寇”。 “给我杀!” 接到命令的骑士们一拥而上,冲向了远处的“贼寇”们。 “贼寇”们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满眼惊恐,他们大吼大叫,四散而逃。 骑士们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家伙们简直是手拿把捏,文钦凭借着自己高超的指挥才能,让那些“贼寇”在受到第一步骑兵冲锋之时便一触即溃! 骑兵们以一当十,大杀四方,横扫千军。 终于有村民开始反抗,他们拿着不趁手的兵刃,用着极为外行的招式向着骑兵们展开反击。 然而只是以卵击石罢了,其中一名“贼寇”愤怒地拿起刀向着迎面而来的战马砍去,他的目标是马腿。 骑兵全然不给他任何机会,手中长枪横向一挥,一个头颅便冲天而起,战马迅速越过,只留下身后一个正在喷涌的赤色喷泉。 类似的事情在这个小村落里不断发生着,连绵不绝的哀嚎声和奔雷般的马蹄声充斥着整个山谷。 厮杀声过了好久才停歇下来。 文钦带着几人在打扫战场,他先清点了一下自己的人数,确认是无一人战损后,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文都尉,这里发现不少粟米、还有腌制后的蔬菜,风干的肉干等,外加军用弓弩二十余把,军用环首刀百余把。” 文钦满意地看着他的战利品,用力地点着头。接着他吩咐道:“这些辎重我们暂时拿不走,等回庐江再叫些民夫来拿吧。不过现在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做。” 文钦随手指了指地上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道:“头颅太重了,我们拿不了那么多,你们去把贼人的耳朵割下来,回去后论功行赏。“ “喏!” 斥候们都很激动,就连刚才一直心中有愧的那名斥候,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抄起刀就去搜寻他的猎物。 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啊,若是他足够眼疾手快,这一波军功至少可以让自己家中妻小,几年内衣食无忧。 很快,斥候们就完成了收割,各自都拿到自己称心的收获,虽然偶尔有人拌嘴,但都被文钦叫停了。 做完了这一切,文钦带领着队伍“满载而归”。 ........... “文都尉的意思是,你用三十骑大破贼寇八百余众,尽数斩首?” 六安城外的军帐里,夏侯献面无表情看着文钦。 文钦激动地说道:“没错!因为末将早听闻,那一带常有贼寇出没,劫掠百姓,所以就带着斥候们去那一带巡视,” “然后还真让我发现了贼人们的行踪,于是我就带着骑士们冲进了贼寇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另外,我们还劫获了贼寇们的粮草辎重若干。府君呐,我淮南大战将起,可不能任由此等贼寇在我身后作乱!” 夏侯献点点头,“文都尉果然英勇无双,正好今日本府在此,就把那些将士们都叫来吧,论功行赏。” 文钦大喜,赶忙一抱拳走出营寨,不一会儿,几十名斥候就跟着来到了军帐中。 夏侯献站起身,依次打量着众人,不过鲜有人敢跟他对视。 “说说吧。”夏侯献坐回榻椅,“说说当时的情况。” 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了,只要一个人说,其余人就跟着说了起来。他们无不在吹嘘自己作战是如何英勇,贼寇在自己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最后他们甚至开始报告自己斩杀贼寇的人数,看这意思,他们绝不会放弃任何立功的机会呢。 文钦见夏侯献的神情严肃,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府君,情况就这是这样了。您看,要不让他们先回去,赏赐的事之后再说,我看您今天也累了。” “不,今日事今日毕。”夏侯献一挥手,大声说道:“来人呐!把这些人,通通推出斩首!” 第48章 推出去斩了! 大帐内顿时涌入数十名卫兵。 “府君饶命啊!” “府君!” 整个帐中瞬间炸开了锅,斥候们没等到他们期盼的嘉奖,得到的却是一份死亡通知。 文钦更是一脸不解:“府君这是何意?” “何意?”夏侯献气不打一处来,“三十骑,剿灭近八百贼众?照你这意思,给你八百骑,你能把灭了贼吴十万大军!?” “仲若啊,军功可不是这么骗来的!” 被当场揭穿的文钦当即跪了下去,“府君,末将知罪!” “晚了!”夏侯献猛然站起身,怒视着一旁的卫兵,“还愣着做什么,把他们都推出去斩了!” “喏!”卫兵们领命,当时就架起人往外走,文钦一看夏侯献来真的,脸上愈发难看,就差当场哭给他看了。 文钦扯嗓子说:“府君!末将真的知罪了,还请府君饶恕啊。” 这时,夏侯献身旁的陈渊忽然开口:“府君,我军大战在即,这时斩将,恐影响军心,不如.....” “仲博不必多言。”夏侯献旋即打断道,“本府与乐府君刚刚达成协议,若是我淮南军可以成功招安那些流民,我淮南、庐江二郡可以共享这些人力。” 说话间,夏侯献用凶狠的眼神死死盯着文钦。“现在倒好,文都尉何其威风啊,竟把那手无寸铁的流民屠杀殆尽,还恬不知耻地跑来邀功!” “经此一战,文都尉可谓是‘名声大噪’啊,那些藏匿深山的流民只会对我大魏更加惧怕,更有甚者会逃往江东,这一系列的后果,文仲若都难辞其咎。” 夏侯献一口气说了很多,陈渊直到他把话说完,才继续说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文将军对淮南一带颇为熟悉,不如留其性命,在军前效命,戴罪立功可否?” 陈渊本以为自己苦口婆心的一席话能让夏侯献有所缓和,谁知夏侯献直接说道:“不可,这种目无军纪、贪功冒进之人,我要他何用?” “仲博勿要再劝了,我意已决,将参与者全部斩首,将文仲若的脑袋,挂于营门头上,以示军威!” 见夏侯献如此坚持,陈渊自知也是劝不动了,他只是惋惜地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文钦。 文钦此刻已然傻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哑口无言。 “夏侯府君~” 忽然间,大帐外传来一个声音,循着声音看去,一身披甲胄的男子拉开帐帘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乐綝。 “乐府君。”夏侯献作礼。 乐綝也回礼,随后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文钦等人,轻笑道:“夏侯府君军纪真是严明啊。” 夏侯献乍一听,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他接过对方的话,说道:“我治下不力,让乐府君见笑了。” “不要这么说,人嘛,总有犯错的时候,虽然我的军中军纪也很严苛,但凡事都有变通之法。” 乐綝这话一语双关,不仅没有攻讦夏侯献的治军能力,还间接的有帮文钦开脱的意思。 “乐府君的意思是?”夏侯献开口问道。 乐綝忽然轻笑一声,“我可没什么意思,毕竟他们是夏侯府君的麾下,自当由你来决断。” “只不过,我刚刚接到满将军的军令,着我领兵三千向舒县进发,想必夏侯府君的调令也很快要下来了。” 夏侯献若有所思地低着头,乐綝的意思很明显了,出征在即,若是这个时候斩杀了主将,这支军队的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 俄顷,他走到文钦面前,大声说道:“看在乐府君的面子上,这次就免了尔等死罪。全部自降一级,罚扣一年军饷,日后多立战功,以功抵过。” “谢府君。” “谢府君。”... 几十人纷纷开口。 文钦惊出一身冷汗,他觉得这是他离鬼门关最近的一次。 尽管双腿发软,他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拱手向着两位太守行礼后,这才悻悻然地离开了军帐。 此事平息后,夏侯献带着乐綝简单在营地巡视了一圈,乐綝便回去了。 大帐内,陈渊为夏侯献拿来几份简牍,开口道:“府君,这是军粮的册子,在下已经清点过,如今营中粮草可供我军两月有余。” 夏侯献表示他知道了,他从没怀疑过陈渊的后勤能力。 书写着文书的陈渊忽然开口:“府君今日真的太冲动了,我从未见府君如此过。” “我也不想如此,但军法难容。况且,仲若要是不改了他这个臭毛病,日后必铸成大错。” “呵呵。”陈渊笑了一声,“若不是乐太守前来阻止,想必文都尉已经没有以后了吧。说起来还真得感谢乐太守呢,为我淮南留下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 能征善战? 夏侯献不知道陈渊是不是在开文钦玩笑,不过话虽如此,文钦除了有些坏毛病外,倒是一员猛将。 最重要的是,他之前问文钦是否生子,文钦只说他有两个女儿,想来,文鸯还没出生呢,这时候斩杀,不是给自己的“小赵云”扼杀在摇篮里了? 夏侯献接过陈渊的话来,打趣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是我让乐綝来的....” 闻言,陈渊眯起眼睛,对着夏侯献打量了好一阵子。“府君是故意拿我来唱白脸啊。” “哈哈....”夏侯献笑了起来。 不多时,从老远处就能听到军营外的愈来愈近的马蹄声,那声音在寨门外停止,接着又是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报——”信使进入大帐,“夏侯府君,寿春军令到。” 夏侯献让陈渊前去接令并让他念与他听。 “信上说,让我军协助乐綝军围困舒县,只要能堵住从舒县赶往濡须口支援的吴军便是大功一件。” 夏侯当即皱起了眉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舒县可不是什么小县城,它曾几何时可是东汉庐江郡的治所所在。这里几经易主,终于在上一次石亭大战后归吴国所有。 可是,靠六千兵力,围困怎能这样一座重镇? 要知道当年孙策攻打庐江太守陆康时,带了两万人,甚至还花了两年时间带啃下来。 不过,魏国的军队胜在骑兵的机动力。或许满宠是想利用这个优势跟吴国的援军打骚扰战,其意并不在真的拉开架势对打。 想到这里,夏侯献心中便有了明悟。 他让陈渊前去着手准备督粮之事,自己则是在军帐中继续端详着案几上的地图。 陈渊步履缓缓,走出军帐,他来到营寨的门口,招呼来一名传令兵,把一封督粮的信交给了他。 传令兵当即翻身上马,夺寨而出。 接着,他又走到一辆满是干草的辆车面前,这里面的几辆车是要空车返回寿春的。 他伸手抚摸着干草,稍微四周环顾了一下,悄悄把一张绢布放进了干草的底部...... 第49章 出征 淮南郡的合肥城,这里自从魏吴两国划江而治后,便成为了一个军事要塞。 魏国有了它便可当做淮南屏障,把吴国挡在合肥之外,便能确保淮南不失。 而吴国若是想拿下淮南,必然要拿下合肥,如此他们便能顺着濡须水,经由巢湖,沿着施水北上。合肥就在施水与巢湖的交界处不远,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然而,多年的战争让合肥这座本就不大的小城饱经摧残,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口,平时魏国的常驻军力大约三千到五千人左右。 但是今日,合肥城异常得热闹。 满宠从寿春带来自己的直属部队,淮南军步骑两万人进驻合肥,令扬州刺史王凌率步卒一万五,在合肥东侧六十里处扎营。 王凌的南侧约八十里处便是吴国重要据点,居巢县。 合肥、王凌部、居巢三处成犄角之势,再加上本身就镇守合肥的张虎、李祯等部,整个合肥附近魏军兵力一共达到了四万之众。 另外,满宠还令豫州、兖州等地领兵两万进驻寿春。 一来是为了弥补后方空虚,二来是可以当做机动部队。 吴国方面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也在积极备战,尽管孙权不清楚魏国到底是不是来真的,但换了谁知道合肥屯重兵这事也不敢轻视。 源源不断的吴兵从牛渚、芜湖等地逆江而上,抵达濡须要塞和居巢。 魏吴两军拉开架势,在边境线上对峙。 ...... 夏侯献也带着军队出征了。 两日后,军队南下行军了六十里,在舒水北岸扎营。 自从被吴国占据舒县后,魏吴两国就几乎是以舒水为界,这里距舒县也就五十里,不出两日便可到达。 虽说满宠给他的命令是配合乐綝合围舒县,但在没摸清敌情的情况之前,两位太守商议决定还是先派斥候探明虚实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二人分别派出了自己的斥候小队前往舒水南岸侦查。 夏侯献的斥候营中,有一名曲军侯名叫焦彝,他这次带了大约二十骑前去。 值得一提的是,蒋班将刚入伍的纪绍编入了斥候营,此刻他就在焦彝的麾下。 很快,斥候们发现了吴军的一处据点,焦彝估算了一下,大约有百余人。 这时一旁的纪绍发现了异样,开口说道:“焦军侯,吴兵似乎在转移粮草。” 焦彝仔细打量着据点内的动静,发现吴兵不仅在往南转移粮草辎重,甚至已经开始拔营了。 焦彝转头对着一名斥候轻声道:“你速去禀报府君。” “喏!”斥候应了一声,放轻步子小路小跑走了好远,终于在小山坡的后面骑上坐骑,临走时也尽可能不发出太大动静。 “军侯,似乎已经来不及了。你听!”纪绍神色严肃地指着吴军据点不远处的驰道上。 似是有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匹、两匹.... 怎么可能,这听上去至少有几十骑! 焦彝瞪大了眼睛。 按理说,东吴不产马,吴军的马匹稀少,很少会奢侈到派如此多的骑兵来这样的小据点。 吴军的骑兵径直进入据点,领头的吴军将领,在大声说着什么,据点内的吴兵们顿时忙碌了起来。 看着吴兵似乎在找火把,纪绍顿时明白过来:“看样子他们是要烧毁据点。” 焦彝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随即说道:“吴军若是没有战马,我们倒好游刃有余,现在竟来了几十骑。” “此地不宜久留。” “传我令,徐徐后撤,返回营地。” 纪绍点点头,马上照做。 可谁知道,不远处山坡后的马儿不知为何突然惊叫了一声! 这里距离吴军据点太近了,吴军骑兵当时就察觉到了异样,纷纷翻身上马,朝着这边赶来。 “快撤!” 焦彝不再隐藏,直接大声下令,接着他和纪绍等一众斥候奔向自己的坐骑。 嗖! 一支利箭瞬间穿过一名斥候的背脊,他痛苦地倒在地上,战友来不及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地上不断抽搐。 焦彝终于找到了他的坐骑,他当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抽起马鞭,疾驰而去。 纪绍和一些同样上了马的斥候们紧随其后。 忽然,又是几支箭矢飞来,扎在一匹马的马腿上,战马当场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连带这马背上的斥候也重重摔倒在地。 纪绍加快速度追上焦彝,他不知道为什么焦彝面对战友的死亡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另外他觉得不能光这样逃窜,自己也是军人啊。 纪绍短暂思考后终于开了口:“军侯,我觉得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这我知道,可那边明显是吴军的正规骑兵,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没必要纠缠。” 焦彝当然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这些可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但军人就是如此,斥候更是如此。 他来不及去伤感,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吴军的情报成功传递回去。 “军侯,那我来断后!”纪绍以为是对方软弱,当即站了出来。 “你疯了吗?”焦彝大吼道。 没等焦彝继续说下去,纪绍一勒缰绳直接调转了方向,朝着队伍的侧方赶去,接着从背后掏出弓弩。 吴军骑士被纪绍的这一举动吸引了部分注意,他们开弓拉箭,向纪绍的方向瞄准。 纪绍也不含糊,他抬弓便射。 吴军的一名骑士本原本并未对这个脱离队伍的魏兵感到威胁,但当他刚刚瞄准之际,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只利箭穿透了胸膛。 吴军这才发现那兵脱单的魏兵射术惊人,当即从追击的队列中分流出五骑冲着纪绍的方向冲去。 尽管纪绍凭借惊人的箭术成功击杀两骑,但架不住对方的多面围攻,他的战马当即就臀后中箭,马匹惊叫一声,已然脱离了纪绍的控制。 接着又是一箭,纪绍感到自己的右臂一阵剧痛,他终于拿不稳缰绳,跌下马来。 吴军的骑士还在靠近,仿佛在宣判着猎物的死期。 就在这个时候,为首的吴骑忽然目光一滞,口吐鲜血,当他反应过来时,发觉自己的脖颈处已然扎着一根箭矢了。 “我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莽夫!”手持弓弩的焦彝拍马赶到,“要断后也是我来,你们都要给我安全回去!” 纪绍捂着伤臂,坐在地上,他很庆幸焦彝能回来救自己。 但他也很遗憾。 因为这个时候至少有四十骑正朝二人围了过来。 他知道,凶多吉少。 纪绍站起身朝着驰马飞奔而来的焦彝大喊:“只要有人回去,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吧!” 焦彝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一边灵巧地驱马躲避着纷乱的箭矢,一边喊道:“别废话了!你还能开弓吧!?” 他二人都知道,此刻的吴军不会再击杀他们了,他们将会被俘虏带走,然而他们并不想给对方这个机会。 纪绍捡起地上的弓弩,强忍着剧痛拉弓瞄准冲来的吴兵。“来吧!” 就在这时,纪绍听着不远处吴兵正在高声喊着什么。“魏军骑兵来了!” “魏军骑兵来了!” 与此同时,奔雷般的马蹄声接踵而至。 “撤!”吴军的将领当即下令。 不远处,烟尘弥漫,待烟尘散尽后,身披黑色玄甲的魏国骑兵骤然现身。 “吴贼休走!” 来人,正是军司马蒋班。 第50章 敌情 马蹄声和呐喊声许久才停下来。 蒋班骑着马来到两人身边。 焦彝疑惑地问:“蒋司马为何会前来?” “府君派我来的。”蒋班说话的同时,打扫的战场的魏兵捆着几个俘虏走了过来。 “蒋司马,抓到几个小卒。” 蒋班看了那俘虏一眼,“带回去,交由府君发落。” “喏。” 此次,斩首二十余众,缴获战马十几匹,更重要的是,吴军的骑兵贪功冒进,如不是如此,这个据点的所有粮草辎重早就被付之一炬了。 与此同时,在舒水南岸的多个吴军据点、村庄都在发生类似的事。 原因是,在焦彝所带领的斥候队出发之后不久,乐綝部的斥候率先得到了消息。 据斥候报,吴军的据点正在转移物资,有些据地甚至直接焚烧。 吴军这是要坚壁清野! 夏侯献当时就明白了吴军的用意。 坚壁清野顾名思义就是,清除城池周围的粮食、房舍、村落等,然后固守城池。 这一招的目的是为了让敌人无法靠劫掠得到补给,从而把敌人的兵粮耗尽。 事实上,就在去年,舒县还在魏国手中之时,这一带是没有坚壁清野的。 因为大司马曹休并不把东吴放在眼里,而且东吴的目标一直都合肥,几乎不会从往舒县方向进攻。 而在石亭大战之后,吴国成功接管了舒县,他们认为魏国短期内不可能发动战争,故而也没有对舒县附近进行坚壁清野。 这一次魏国突然出动,似乎让吴国有些措手不及,直到他们的斥候侦查到魏国从六安南下的动向后才慌忙地开始行动。 夏侯献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本身淮南军自石亭之战后就元气大伤,今年淮南收成还不好,这就让大军的粮草补给问题摆在了眼前。 现在趁着吴国反应迟钝,先发制人把他们没来得及焚毁的物资给抢过来,此消彼长,进攻舒县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所以在得到斥候消息的第一时间,夏侯献就建议乐綝和他出动全部骑兵来完成这次计划。 此时,夏侯献和乐綝真合军一处,两人稳坐军中等待着捷报。 不一会儿,文钦迈着大步走进了军帐,“府君,我军大获全胜啊!” 文钦一进来就滔滔不绝地讲述他是如何英勇,斩获多少云云。 不得不说,文钦的确是个性情中人,先前夏侯献假意要将文钦处死,主要是为了立威。 但他还是担心文钦在心中对自己有所嫉恨,从此疏远了。 事实证明是夏侯献多虑了。 在出城前和文钦喝了一顿酒,并承诺此次派他为先锋,有立功的机会后,两人之间的尴尬关系便烟消云散了。 不过,这爱邀功的毛病看来一时半会治不好了,好在这次是实打实的军功,夏侯献也不吝啬,当场就表示了肯定。 接着,乐綝部的骑兵们也陆陆续续归营,最后归来的蒋班。 蒋班向夏侯献汇报了些大致战况后,夏侯献便让他回营休整。 蒋班却似乎还有话说,他顿了顿说道:“府君,末将麾下斥候说,有军情想当面和府君汇报。” “让他们来吧。”夏侯献回道。 蒋班走出军帐,让外面等候许久的两人进来,夏侯献一看,正是纪绍和焦彝。 纪绍的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焦彝的脸上也满是未干的血渍。 “二位辛苦了。”夏侯献宽慰道。 纪绍没接这个话题,开口便说:“府君,我发现吴军的动作有蹊跷。” 夏侯献眼睛一亮,“说说看。” “我们抵达那吴军据点的时候,那些吴军一开始还很悠闲的用粮车转运粮草,直到一队吴军骑兵到来,他们才开始放弃转运,准备焚烧粮草。” 闻言,夏侯献和身旁的乐綝交换了一下眼神。 乐綝点点头,说道:“看来这事不是偶然啊。” 纪绍插话道:“难道其他据点的吴军也是如此?” “正是。” 夏侯献开始以为这是个偶然事件,直到纪绍说起,这已经是从第三组斥候处听到类似的情报了。 正常来说,吴军在决定坚壁清野的时候就应当机立断直接放弃据点,把物资全部焚毁才对。 然而吴军并没有那么做,他们竟然悠闲地转运物资。 夏侯献猜测,吴军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有两个。 一是,舒县城中缺粮,不足以支撑吴军久持。 而第二嘛,吴军一定掌握到了魏军的动向,他们是在确保自己有足够的时间转运物资才冒险这么做的。 然而夏侯献的临时行动让吴军不得不做出改变。 根据斥候一来一回的时间推算,吴军斥候想把这个消息传回舒县,再集合军队前去据点的这个时间根本来不及。 也就是说,吴军是在夏侯献派出骑兵之前就得到了消息...... 难道吴军中有人会未卜先知?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剩下的那一个可能了。 夏侯献收起思绪,缓缓开口:“我知道了,诸位先回营养伤吧,其他的事本府自有安排。” 两人“喏”了一声就转身离去了。 接着又一名甲士走进帐内,“禀二位太守,那几个俘虏已经差不多了。” “嗯。”乐綝应了一声,示意把人带进来。 很快三个满身鞭痕的吴兵被一路拖拽进了大帐。 他们根本无法站稳,甲士刚松手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夏侯献率先问道:“说说吧,你们舒县有多少兵马?统兵将领是谁?” “呸!”一名俘虏朝着夏侯献吐了一口血沫,“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有骨气。”夏侯献当即一挥手,“来人,把此人泡盐水缸里,帮这位壮士清洗一下伤口。” “喏!”甲士把俘虏拖走,很快帐外就传来那人撕心裂肺的声音。 夏侯献接着走向第二个俘虏,“你呢,也想试试?” 这名俘虏的态度很是平静,他咬着苍白的嘴唇,“我说。” “舒县目前只有三千守军,守将名叫鲜于丹。” “鲜于丹?”夏侯献没听过此人名号。 这时,乐綝说道:“我听过此人,他原本是吕蒙的部将,虽不是酒囊饭袋,但能力平平,不足为虑。” 闻言,夏侯献接着问道:“江外有援兵来吗?” “没有。” 嗯....夏侯献打量了那俘虏一眼,当即厉声说道:“来人,将此人推出去斩了!” 直到俘虏被拖走,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谎言太过拙劣了些。 虽说他的眼神坚定得让夏侯献一度看不出破绽。 但最后一个问题却露出了马脚。 舒县乃是庐江重镇,吴国费劲功夫才夺下来的,怎么可能只有三千守军,还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镇守? 另外,是否有援军这事,普通小卒不知情是正常的,他应该回答“不知”,而不是“没有”。 夏侯看了一眼最后一名正瑟瑟发抖的俘虏,摆了摆手:“罢了,看来吴人都很有气节啊,这位也送他上路吧。” 啊?你倒是问啊! 死亡的恐惧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被卫兵架着的他慌忙大喊: “我说!别杀我,我说!” 第51章 诱敌出城 军帐内,夏侯献和乐綝的神色都异常凝重。 据俘虏交代,舒县城中驻守着至少八千吴军。 然而统兵将领根本就不是鲜于丹,鲜于丹只是挂个庐江太守之名罢了,而真正的统帅则是吴国前将军朱桓。 说起朱桓,此人可是吴国的功勋之将,早年在孙权刚开始执掌江东之时就加入其麾下,颇受孙权器重。 他对内平定山越叛乱,对外在濡须口大破曹仁,在石亭之战从破曹休。是一位曹魏宗室将领见到都头疼不已的大将。 如此看来才符合夏侯献的猜想,舒县这么一个前线重镇是不会派一个无能之将的。 “二位将军,小的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半句虚言,可否让小的加入您的麾下,小的甘愿为您鞍前马后!” 那吴军俘虏很是诚恳,夏侯献和乐綝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 乐綝一挥手,厉声道:“推出去斩了。” “喏!” “将军!小人有功劳啊,将军!” 待帐外的哭喊声停止后,乐綝看向夏侯献,“奉明啊,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前将军要你我二人仅带六千人马就来攻舒县这座坚城。且不说敌众我寡,就算是同等兵力,想要攻下舒县也绝非易事啊。” “前将军不是让你我二人围困即可,不必强攻嘛。”夏侯献回道。 “话虽如此,可哪有以少围多的啊。” 的确,夏侯献也在揣测满宠的用意,但他始终不明白来这舒县的意义在哪。 不过眼下只能听从军令,不去言他。 夏侯献道:“乐府君,不如你我二人就依令行事,在吴军据点处下寨吧。” “只能如此了。”乐綝道。 就在这时,一名信使急匆匆地走进军帐,“禀报二位太守,满将军的密信。” “拿来。” 乐綝接过信笺,拆开封泥,招了招手,“奉明快来。” 夏侯献凑了过去,当他看到信上内容之时,顿时就对满宠此次布局有了明悟。 信上的内容是:分兵围城,诈败北归,遁入大别山区,南下直取皖城。 并且信中还明确说了,皖城的吴军守守备薄弱。 是的,皖城走廊也就是之前曹休大败的石亭所在的谷地。 这里的吴军守备力量薄弱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吴军兵力本就比魏军少,魏军要想进攻皖城就要突破舒县这座屏障。 然而进入皖城谷地还有一条不常用的道路,那便是穿越大别山区从挂车关入皖。 嘶~ “原来前将军意在皖城,吴军一定想不到我军会绕过舒县,去攻他们身后。” “只是,这穿越大别山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那里山路险峻,难以通行,若是没有当地人领路,我军很可能会被困死在山中,更别说进攻皖城了。” 乐綝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当地人引路就别想了。”夏侯献自嘲地说道。 乐綝也想起了文钦就在前不久刚把魏军的“威名”在山区内传播开来,现在这个节骨眼,应该没人愿意帮魏军做事。 夏侯献无奈地说:“不过,文钦应该能胜任,至少他比你我二人要更熟悉那里的地形。” “哈哈哈,也只能如此了。”乐綝笑了起来。 到了第二日,两人按照计划向舒县进军。 魏军先是在舒县城北安营扎寨,接着分别从营寨分出部分兵力,依次堵住舒县城西,城南,城东,形成合围之势。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献建议往城东方向的部队尽量放慢行军速度,甚至不用着急下寨。 对此乐綝很是疑惑,不过当他听到夏侯献的计划后便了然于胸了。 ........ 舒县,东城城楼上。 朱桓眺望着远处,泰然自若。 这时,归来的斥候报:“将军,魏军在城北、城西、城南已安营扎寨,目前只剩城东这支魏军还未立足。” “知道了,再探。”朱桓摆了摆手。不知是淮南冬季很是干燥的缘故,还是年纪使然,他的手背上的纹路很深,甚至还有着不少细微的裂痕。 朱桓身旁的一名吴军将领忽然开口道:“父亲,魏军远道而来,我们为何不趁其立足未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前一波斥候报,魏军城池周围的各个营地兵力都在两千上下,我军可逐个击破。” 他是朱桓的儿子朱异,现在跟着朱桓在军前效命。 朱桓略微沙哑低沉道:“季文,正是因为魏军的布阵很奇怪,我军才不能贸然出击。仅仅这点兵力,还要分散开来,我不相信满宠会派这样的无能将领前来。” “魏军在计划什么阴谋?” 朱桓侧目看着朱异的眼睛道:“不知道,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吴王殿下给我的军令是坚守城池。所以,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魏军想围就围吧,我城内有八千守军,魏军来攻我更是不惧。” “可是父亲。”朱异似乎还在坚持,他指着城郭下不远处,“儿还是觉得,可以趁城东的魏军还未安稳扎寨前,先行进攻一波。” 朱桓暗自思考着,如今魏军前来兵力并不多,他的八千守军反而成了麻烦,因为他们要吃粮啊。 前些日子城外的据点也没有按计划运回城中,甚至还被魏军截去大半,这更让他捉襟见肘了。 他觉得朱异说得不无道理,若是能截得魏军一些粮草辎重,甚至把这城东的魏军驱赶,接下来守城的日子要好过得多。 想通了这些,朱桓开心下令:“朱异、鲜于丹,本将命你二人各率轻骑二百,出城应敌。” 朱桓顿了顿,“记住,以骚扰为主,不可恋战!” “喏!”朱异和身旁的鲜于丹同时领命,随后领军而出。 不到两个时辰,朱异就带回了捷报。说是他们趁魏军还在扎营之际,吴军骑兵突然杀出,魏军慌乱之下丢下辎重就向北逃窜。吴军没有追击,截获了魏军的不少物资。 朱桓捋着胡须,虽说胜利来得太过简单,让他觉得不真实,为了谨慎起见他说道:“传我将令,骑兵营在城东南北两侧交界处,加强警戒,以防魏军。” .......... 舒县城北,魏军营地。 城东的败兵陆陆续续归营了,几乎没有太多折损,顶多是丢了些粮草辎重。 “奉明,接下来该走你的第二步了吧。”乐綝问道。 夏侯献道:“不急,再派八百人,带着粮草辎重和扎营所需的木材,去城东扎营。” 乐綝很是不解:“这是为何?” “做戏要做全套嘛。”夏侯献是这么解释的。 第52章 围三阙一 魏军前往城东的军队再一次被吴国骑兵骚扰、驱逐、再一次狼狈地回到营地。 这一次夏侯献不再派士卒前往,而是出动了大量斥候,在舒县周围巡视,重点关注吴军舒县以东方向,如若遇到吴军信使当场斩杀。 安排完了这一切,夏侯献和乐綝吩咐各部,原地待命,加强警戒。 就这样,魏军和舒县的吴军谁都没有发动进攻,就这么互相耗着,僵持了大约二十日。 夏侯献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把蒋班招了过来。 他先是问了一些城东的情况,蒋班道:“自我军围城以来,吴军共派出了5名信使,最近几天更为频繁,接连三天各派一个。” “嗯,没有遗漏吧。”夏侯献低沉的声音道。 “斥候们是昼夜换班的,应该没有遗漏。吴国的骑兵巡视的范围很小,似乎不愿和我军正面接触。” “好,之前让你帮本府选的义士可有人选?” “有,我把人带来了。”蒋班说着高喊一声,一斥候营的小卒走进了军帐。 那小卒名叫林春,庐江本地人。据说他的家小都在舒县,去年舒县被破,家人因不愿南迁被吴军尽数屠戮。 夏侯献看着这位精瘦的男子,“壮士,这次的任务,想必蒋司马已经和你说过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林春毅然决然道:“在下既已下定决心,绝不反悔!” “善!”夏侯献刚想说,事成之后他会好好抚恤他的家人,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只是坚定说:“放心吧,日后本府必会在舒县城中为君祭奠。” 林春一抱拳,默不作声地走出了营帐。 在营帐外等候他的是同一个斥候队的战友,纪绍。 纪绍默默地看着这位战友好一会儿,才开始整理自己的皮质胸甲,接着他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套吴军军装扔给了林春,随后翻身上马。“走吧。” ............... 舒县,吴军大营。 朱桓皱着眉头,手指不断在案几上敲打着。 这几日他很是苦恼,接连派出去了若干信使,都丝毫没有音讯。 其实在一开始的几天他就猜到了,魏军放弃了在城东扎寨的打算,但仍旧派了不少斥候在城东外巡查。 他派出去的信使想必早就遭了毒手。 另外,朱桓也不愿让骑兵们扩大警戒范围,毕竟吴国的战马稀少得可怜。他们无论是走海路去跟远在辽东的公孙渊购买,还是跑去蜀汉的云南等地购买滇马,都是杯水车薪。 尤其是近几日城中的粮草告急,并且一直得不到巢湖战场的任何消息,这不仅让士兵们士气低落,他身为一个主将也隐隐感到不安。 “报——” 突然闯进来的传令兵,让他惊了一下,赶忙道:“可是我们信使归来了?” “不是的将军,是居巢来的信使。” “居巢?”朱桓有些疑惑,为何从居巢而来。 “先带进来。”朱桓打算先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两个士卒搀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走进了朱桓的军帐。 朱桓一看,当即就跑了过去,“壮士,可还好?” 一旁的士卒道:“将军,此人单枪匹马冲过了魏军斥候的防线,我军骑士发现他时,他正在被魏军追赶。” ”他刚进城的时候身上还插着数枚箭矢,我们让医师对伤口进行了简单处理,让他先休息一下。但他说有十分要紧的事要向将军禀报。” 朱桓满是心疼地看着这位精瘦的男子,此刻对方的身上算得上是千疮百孔。 来人正是林春。 林春看着朱桓,当即跪了下去,“在下林春,拜见朱将军。” 朱桓连忙搀扶起他,“壮士,有伤在身,不必如此,敢问壮士是谁的部下。” “在下是卫将军全琮的部曲。”林春接着说道,“将军,魏国大军全力攻打濡须口,我军颓势已显,在下冒死前来报信,请将军支援啊!” 林春说着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朱桓则是听到这个消息呆愣了几秒,又说道:“这怎么会呢,濡须口乃是我军在江北最坚固的要塞,就算魏国兵力再多,想要拿下起码也要两三个月。” 林春补充道:“魏军赶在冬季来犯,濡须水水位过低,大船难以行进,故而在我军在一开战的时候,居巢就丢了,魏军借此机会南下,才直逼我濡须口。” 闻言,朱桓倒吸一口冷气,他在脑海中飞速分析着当下的局势。 若是魏军真的攻陷了濡须口,那吴国在大江以北便失去了最主要的港口,失去了濡须口不仅吴国的江北领地不保,还会直威胁江东。 皖口距离淮南腹地太远,若是那时再支援,大势已去啊。 朱桓眼神微沉,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 若是这么跟魏军耗着,省吃俭用再坚持个一个月应该问题不大,但眼下若是丢了濡须口,他这舒县迟早也会被魏国吞下。 思虑再三他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壮士,你先回营休息。” “喏。”林春一拱手,转身离去。 朱桓也不拖泥带水,很快就叫来众将进行商议。 午后时分,朱桓集结了军队做好了战斗准备。 战前,斥候回复的消息让他对濡须口战事的真实性又确信了几分。 因为魏军撤下了城西和城南的军寨,大军正在向城东集结。 “魏军这是要堵死我军东进的道路啊,看来濡须口的真的岌岌可危了!”鲜于丹说着,便快步走下城楼,城楼下的两千步卒已然蓄势待发。 他这次被朱桓安排为先锋,麾下的士卒皆是常年在淮南征战的吴军精锐。 而在另一边,乐綝的军队也已集结完毕,在吴军的大纛缓缓出现在视野中之时,他不慌不忙地走上一辆战车。接着他大手一挥,高喊道:“列阵!” 第53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 乐綝军的阵型很是严整,前排是由大橹兵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在大橹兵身后则是严阵以待的手持长枪的步卒。 吴军的阵仗也不遑多让,鲜于丹是曾跟随吕蒙东征西讨的将领。当年攻打荆州各郡时他就在吕蒙的麾下。 他目光如炬,丝毫不怯。 “冲!”随着鲜于丹的一声令下,吴军将士即刻发起了冲锋。吴军的前军多是短刃配置,他们身披轻甲,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冲锋的速度很快,眨眼便到了魏军阵前。 “放!”乐綝声音高昂,身旁的旗官立刻挥舞手中的旗帜,下达指令。魏军的弓弩手整齐有致地举起弓弩,向着半空拉弓齐射。 顷刻间,箭雨在吴军的头顶绽放。 然而吴军士卒并不慌乱,他们纷纷把盾举过头顶,埋头继续冲锋。哪怕身侧已有战友中箭跌倒,也无法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几分钟后,两军的前军终于短兵相接。 魏军的步卒以前排盾兵为掩护,在盾牌缝隙中伸出长矛向着吴军一阵突刺,魏军严密的防线让吴军一时间不得寸进。 “顶上去!快!”鲜于丹大声催促着手边的士兵往前冲,看似不惜命地投入兵力,并不代表他不在意自己部曲的性命,而是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一轮又一轮的吴兵倒在魏军在阵前,然而冲锋还在继续。 忽然,魏军的军阵中似乎是掀起了一阵骚乱 鲜于丹面色一喜,终于他等到了,他等到了两翼包抄的吴军骑兵。 吴骑此刻正在突击魏军的薄弱地带,与此同时趁着这个契机下令发起猛攻。 战场上,几个吴兵不顾生死地合力攻击一处,在魏兵盾牌的缝隙中突刺,魏军的一个盾兵身中数刀,终于体力不支,轰然倒下。 吴兵借着这个突破口趁机一涌而入。 不过这正中了乐綝下怀,他当即下令将阵型收缩,几个盾兵相互紧靠,瞬间就弥补了那个空缺。 突围进去的吴兵变成瓮中之鳖,没挣扎几下便成刀下亡魂。 另一边,乐綝让步卒们结阵举矛,三人一组背靠背。这一变阵让吴军骑兵的锋芒锐减,无奈的陷入了肉搏之中。 不远处的城郭上,朱桓看着城下战场上的一幕,不由得感叹:“虎父无犬子啊,这乐文谦的儿子的确有几分能耐。” 朱桓常年在江淮作战,和乐綝的父亲乐进也是常有胜负,一时间他竟感慨时光荏苒。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注意力,朝着身边的传令兵道:“传我军令,让校尉陈修领步卒两千出城迎敌。” 陈修乃是江东猛将,偏将军陈武的长子,此人据说是勇武非凡,颇有父风。 他率领的这支军队是父亲陈武留下的一支亲信部曲,他们早年跟随陈武作战,如今又跟着自己在淮南屡屡出征,已然是一支战斗力不俗的劲旅。 要知道,陈修对魏国是有着强烈仇恨的。因为他的父亲陈武便是在建安二十年的那次合肥之战中战死。 那该死的张辽竟然率领着八百骑兵来偷袭,父亲便是死在张辽的手上。 陈修狠狠勒了下缰绳,心道:为什么来的不是张虎? 他多想亲手斩杀仇人之子,让他父债子偿! 战场上,乐綝望着不远处吴军的增援,不由得皱起眉头。尽管他现在还未落下风,但兵力的差距早晚会转化为颓势的。 乐綝又把目光投向东北方向。 “差不多要开始你的表演了吧,奉明。” ........ “府君,这胜仗我会打,可这败仗怎么打?”缓缓行军的队伍中,文钦抱怨地冲夏侯献说道。 “再说了,若是想诈败,你直接让乐府君一交战就跑不就行了,何必还让他严守阵地呢。” 看着文钦还在喋喋不休,夏侯献无奈地解释道:“朱桓乃一代名将,可不是像你这样的莽夫。他若是发现乐綝如此不堪一击,必会发觉其中有诈。 反观,朱桓或许会轻视于我,在我军手中找到破绽,他才会真的相信。” 文钦哼了一声,“你们这些文化人心眼子真多。” “哈哈~”夏侯献笑道,“仲若啊,为将者不可只靠武力,要多思考,才能成为一方统帅。” “我可思考不来。”文钦直截了当地说道。 夏侯献摆摆手,“也罢。不过仲若,你倒是跟人说话时要多注意措辞啊,也就是本府不计较,若是换作旁人,你早不知死几回了。” 文钦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不知他是否真的想明白了。 “府君,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文钦又忽然问道,他实在想不出来如何才能露出破绽,又不像是故意为之的感觉。 “望府君教我。”文钦恭敬地拱手。 夏侯献满意地望向文钦,随即开口说道:“等下,你就这样.......” 文钦:啊??? .......... “禀将军,朱骑督命末将送来急报,说城东北处有发现魏军援军。” 朱桓转身问道:“是何人统兵?” “末将不知,看大纛,似是‘夏侯’二字。” 夏侯献? 朱桓在之前的情报中得知了魏国人事调动的消息。 此人虽是曹魏谯沛功勋之后,然而自曹魏的征南将军夏侯尚亡故后,夏侯氏的将才已然没落了。 说起来,这个夏侯献应当刚刚及冠,乳臭未干,甚至比自己儿子朱异还年少得多。 且先看他如何布阵吧。 朱桓很快来到靠北面的城墙上,这时,朱异的部曲已经拉起了防线,正严阵以待。 魏军此刻也摆起了方阵,看这阵仗平平无奇,但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两方军士数量看样子是势均力敌,不过儿子朱异虽说是跟随他征战多年,但仍有很多路要走啊。 朱桓有些担忧,但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有自己留守城可以便于观察战场情况,若是发生变故,他领兵出城支援即可。 城下东北角的战场上,魏吴两军已排好了阵型,忽然,魏军中有一骑从队列中缓缓驶出。 来将正是文钦。 文钦一脸嚣张地扯着嗓子大喊:“你们这支狗军的主将是何人啊!?可敢与本将大战三百回合?” 朱异当场就听不下去了,驰马出列,怒道:“贼将何出此言!” 文钦笑了:“你们就群江东吴狗!不是狗军是什么?” “叫你们主将朱桓前来,我送他一个‘落头氏’!” 朱异勃然大怒,当即驱马冲杀上去:“贼将,我先斩了你的脑袋!” 第54章 魏军有诈! 文钦挺身拍马,举起手中长刀对着迎面来的朱异就是一记斜砍。 朱异反手用枪杆抵住,怎料他低估了文钦的力道,竟被对方的兵刃死死压制,一时间动弹不得。 朱异暴喝一声,腰部猛然发力,终于将对方的兵刃抬起一些,接着摆正身形,攥紧长枪,朝着文钦的腰间捅去! 文钦不紧不慢,勒马转向,以一个很是刁钻的角度躲过了那一击。 二人两马交错,第一回合文钦便展示出了绝对的压制力。 “吼!吼!吼!” 文钦身后,列阵以待亲兵们被主将的勇武表现所感染,士气高昂! 富有节奏感的擂鼓声,让他一时间有些飘然。 文钦稳坐马上,抚着短须,忽然间,满脸得意的神情消失不见。 等等! 这不对吧。 他这才想起府君交给他的任务,他扭身看了一眼阵列后的夏侯献,发现对方的脸色很难看,他猛地扭过头来了,再一次把目光对准了吴将朱异。 朱异显然不服气,又一次驰马而来,这一次文钦的气场陡然转变,迎面而来的朱异却是杀气凛然,上来就是一枪。 文钦飞快地思考着,就这么被对方刺落马下吗? 这也太假了。 况且他的任务只是佯败,并非是被阵斩啊。 迎着朱异的长枪,文钦下意识地一挡,比力气他可不会输,不过这次他选择不用全力,任由对方发力压制。 这一举动让他身形变得不稳,两人的兵刃在半空中交错,纷乱的金属轰鸣声随之响起。 片刻后,两人又一次拉开了距离。 这回,是朱异占据上风。 朱异紧紧盯着对面的文钦,在他看来,对方不过空有蛮力的武夫,自己在招式上更胜一筹。 于是他没作停歇又一次提马冲杀上去,这一次势必要斩杀这出言不逊的贼将。 不过朱异错了,文钦虽然脑子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够数,但武艺可是实打实的。 仅凭刚才那一回合,他就基本摸透了对方的路数,就在朱异又一次拍马赶到之时,他有规律地躲避着对方的突刺,在朱异的枪尖快要戳中他的大腿之时,文钦身子灵巧一转,直接失去平衡,跌落马下。 这下可给文钦摔得不轻,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迅速把地上兵器捡起,就往自己的阵地里跑。 魏军将士一看都傻眼了,怎么好好的,文将军就被打下马了? 没等魏军做出反应,朱异高喊一声:“贼将败逃!斩杀贼将者,赏五百金!” “冲!” 收到鼓舞的吴军像饿狼一般冲向落荒而逃的文钦。 面对着主将的失利,文钦的部将一时间没了主心骨,呆呆地站在原地。 文钦终于忍不住了:“还愣着干什么,直接撤!” 魏军将士们这才有所行动,纷纷转身溃逃。 所幸夏侯献的后军用强弓不断干扰,才让吴军并未斩获太多,见到魏军四散溃逃后,朱异便没有恋战,命令士卒们调头去攻打乐綝的阵地。 另一边的乐綝,得知计划得手,便下令徐徐退军,在蒋班带领的骑兵营的掩护下,成功脱离了战场。 吴军见魏军悉数败退,便停止了追击,收兵回城。 ........... 舒县,吴军大营。 面对这样一场大胜,朱桓并未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他让斥候不断巡查,并加强了城门的守备。 这种时候最容易被敌军“回头望月”打个出其不意。 朱桓经验老道,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直到三日后,斥候上报说,魏军的早已拔营北归,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五日,朱桓终于收到了来自于巢湖方向的战报。 当他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有一时间有些恍惚。 信中说:魏军在合肥屯兵按兵不动,和吴军的居巢驻守呈相持状态。 这是怎么回事? 此信乃是全琮亲笔,他认得此字,断然不会有错。 顿时他恍然大悟,好在他事先留了个心眼,派人“倍加关照”那名自称是全琮麾下的信使。 不一会儿,林春就被带到了朱桓的帐前。 朱桓一脸严肃地问道:“壮士名叫林春是吧?” 林春只是点点头,也不言语。 “本将还真上了你的当,你这魏国的死间!”朱桓厉声道,“你若弃暗投明,本将可既往不咎,快说,你们主将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林春终于开口,他眼神坚定地说道:“多说无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朱桓一拍案几,“来人,推出斩首,将此人的脑袋挂于城楼之上!” “如此甚好!就让我在那城楼之上再一次看看故土的风景。” 朱桓也不再多言,着人把林春拖了下去。他重重地坐在榻椅上,直到此刻还心有余悸。 当日被魏军围城,情报难以互通,竟一时大意让魏国的死间传递了假消息。 幸亏此战是胜了。 若是败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吃了口茶,缓缓让心情平复下来。不一会儿,朱异走进军帐。 “父亲。”二人四目相对,朱异似乎有心事,“我军虽然击退了魏军,但儿的心中一点也不畅快。” “异儿,坐。”朱桓让朱异坐下慢慢说。 朱异道:“魏军的主力在合肥按兵不动,目的就是吸引我吴国大军,然后用一只偏师来突袭舒县,这应该就是魏军此次作战的真实目的吧。” “目前看来正是如此。”朱桓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朱异,自己的儿子能有这般眼光,日后必成大器。 “然而这只偏师也太弱了,无论是兵力,还是将领。”朱异质疑地说道。 是啊,这支军队只有乐綝一人能称得上优秀将领,那个夏侯献看来是徒有虚名,并不懂得行军打仗。 从他的军队一触即溃便能看出一二了。 朱桓是这么想的,而朱异却又出了一个他不知道的消息。 “儿还发现一个疑点,那日在城下与决斗的贼将很奇怪。” 迎着朱桓疑惑的眼神,朱异继续说道:“那贼将武艺在我之上,当日我也是被他的言语冲昏了头,现在仔细想来,他人似乎是故意输给我的。” “当真!?”朱桓察觉到了不对劲,“难不成魏军是诈败?” 朱桓不愧是经验老道的将领,他马上就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然而,魏军为何要诈败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信使到。” 朱桓急忙让人递上来,拆开查看。 他瞳孔骤然收缩,猛地站了身来,惊慌道:“不好!魏军的真实目的是要偷袭皖城!” 第55章 福将 皖城,在袁术统治淮南开始就几经易主。 后来,无论是吴国还是魏国对于皖城的态度都很暧昧。 皖城本身城池就不高,再加上多年的拉锯战,让皖城的城楼一直处于反复损毁、修缮的循环中,故而城池也谈不上坚固。 夏侯献和乐綝的军队已经在大别山道上行军十天了。 这几日,天公不作美,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让行军变得更加艰难。 期间,难免会士卒脚下打滑,跌落山崖,亦有在雪地露营时被活活冻死的情况。 由于此次是奇袭皖城,故而夏侯献和乐綝一致决定,行军途中不可生火。就连将士们的军粮也基本以干粮为主。 此时的帐内,只有夏侯献和陈渊两人。 陈渊的手中拿着一份地图,在夏侯献面前的案台上展开,随即指着图上的某处:“府君请看,出了挂车口就进入皖城谷地了,我大军可在石亭休整一夜后,直逼皖城城下。” “这图是仲博画的?”夏侯献带着赞许的目光看向陈渊。 “是啊,在六安的时候画的,在下不才,此图还是不够详尽,至少这大别山区里基本是空白。” “仲博不用谦虚,这已经很好了。”夏侯献看向地图,摩挲着下巴道,“皖城的部署情报可探得清楚?” 陈渊如实禀报。 根据细作陆续传来的情报,皖城的守将名叫唐咨。他本是魏将,黄初年间唐咨在利城郡叛乱后被镇压,于是逃亡海上,投靠了东吴。 然而,从把唐咨放在边境前线就能看出,吴主孙权似乎并不看重他。 孙权并不怕唐咨会反叛,一个曾经在当地叛乱的逆贼,魏国此时很难接纳他。 所以把他放在前线,他就不得不死战不降。 “真他嬢的冷啊!”文钦搓着手,走进了夏侯献的大帐,“府君你找我?” “仲若,近前来。”夏侯献冲着文钦招招手。 文钦不知所谓地走上前去,夏侯献拿起手边一顶裘袍,作势要给文钦披上,“仲若,这件袍子就赠与你了。” 文钦受宠若惊,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穿就行,怎敢劳烦府君呢。” 文钦大大方方地把裘袍披上,系上结带,对着自己又打量了一番,“真暖和。” “好了,说正事吧。”夏侯献坐正身子,看向文钦,“仲若,这次多亏了你,我大军才不至于在这山中迷路。对了,不出一日我们应该就能出了山区,抵达皖城谷地了吧。” “呃....”闻言,文钦一时语塞,沉默半晌才悻悻然地说道,“府君,我今日正想来找你说这事呢,其实吧,那个....” 见文钦支支吾吾起来,夏侯献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好像走错路了。”文钦憋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把袍子还我! 夏侯献捂着额头。 文钦接着说道:“原本这里应当有两个岔路口,之前来巡查的时候,我记得可以用附近村落的炊烟做参照,走最靠近炊烟方向的那条岔路应该就能直达挂车关。“ “但如今却没了炊烟作参照,所以....” “可不是没了炊烟嘛,还不是拜你所赐。”夏侯献心中又吐槽了一番。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思考。 这次进山,夏侯献军是作为前军引路,乐綝根据行军标记,在身后十余里处跟随。 算起来,乐綝部应当方才到达文钦口中的岔路口。 夏侯献当即派一小卒,快马前去通知乐綝,让他不要看着标记走,换走另一条路。 “府君,我们要折回去吗?”文钦问道。 夏侯献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唉,原本想把这攻下挂车口的头功让给你的,现在只好让乐府君做先锋了。” 文钦想了想,还是不想放弃这份功劳,建议道:“要不然,我让斥候去探查一下,兴许有别的路呢。” “不必了,我早让焦彝带人前去侦查了,估计就快回来了。” 就在夏侯献的声音刚刚落下,帐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走进大帐,来人正是焦彝。 “府君,有收获。这条路顺着山路往山上走,大约二十多里处刚好可以达到吴军挂车口守军营地。” 嗯? 夏侯献惊了。 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吴军的营寨。 难不成自己也有祖父夏侯惇的“福将”体质? 记得曹操在汉中讨伐张鲁时,被张鲁军死死挡在阳平关外。 久攻不下的曹操本欲退兵,于是派夏侯惇带着一支军队前去策应,结果却在山上迷了路。 然而好巧不巧,夏侯惇正好发现了敌军在山上的营寨,当敌军看到夏侯惇的军队之时,误以为曹军是来突袭的,当场四散而逃。 就这样,夏侯惇阴差阳错的成为了拿下汉中的最大功臣..... “好。传令各营,休整一夜,明日三更造饭,五更开拔。” ........... 翌日。 落日的余晖洒在挂石关上,这里是从舒县南穿大别山区的终点。 只不过这个关隘很少有人会走,它的战略意义远不如夹石关。 到了晚饭时间,几个吴兵悠闲地边吃饭,边聊着闲话。 “我们来这些来淮南前线的可真是苦啊,天天就吃这种东西。”一吴兵一脸嫌弃地看着手里寡淡的暮食。 旁边也有三五成群地闲聊起来。 “你们听说了嘛,贺将军又在俘虏了不少山越的婆娘,你说咱什么时候能娶上一个。” “山越的婆娘凶悍的很,你受得了?” “对了,我家夫人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 “可喜啊。” 这时过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的头盔戴得很低,正一脸严肃地看着几人。“该换班了。” 其中一名吴兵捧着饭碗,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咦?你是那个伍的,我好像从没见过你。” “是么。” 忽然间,吴兵瞄了一眼男子手中的环首刀,那制式明显不是吴军的。 吴兵瞬间就反应了过来,他满脸惊恐,放声大喊:“敌——” 他“袭”字还没说出口,便被一刀砍断了喉咙。 第56章 府君,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焦彝把面前已无生机的吴兵往旁边一扔,接着趁另一个端着饭碗的吴兵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一把将碗扣在他的脸上,那吴兵就在挣扎中被抹了脖子。 另有回过神来的吴兵伸手要拿手边的武器,刚一抬头,就迎来焦彝迎面一刀。 解决完了这几个,焦彝抬起沾满血迹的脸,看向另一边。 他和纪绍彼此交换了眼神,随即向着营寨外发出了信号。 不多时,寨门外响起一阵轰鸣,魏军冲进吴军营地。 “敌袭!敌袭!”营地的戍卫惊慌地大喊。 这里戍卫的主将原本还在悠闲地喝着小酒,听到帐外的厮杀声,连甲都顾不得披就冲了出去。 但当他刚刚拉开帐帘,迎面却是一匹高头大马,那骑士用长刀的刀背一挥,直接将他撂翻在地。 “拿下!”文钦大喊一声,身旁的亲兵涌了过来。 吴军挂车关的守军纪律很是松散,魏军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拿下了。 打扫完战场,夏侯献收到文钦的此次战况的汇报。 此次斩杀吴兵三百余,俘虏包括吴主将在内的十几人。 而自己这边由于突袭很成功,只折损了二十余人,和几匹战马。 夏侯献站在挂车关隘上眺望,这里虽说地势不算太高,但吴军此地也有几百守军,倘若奋力死守,至少能挡住魏军一两日。 自己是不是该庆幸,因为文钦带错路,反而为大军争取了时间。 据挂车关的俘虏交代,皖城目前大约只有两千守军。 在皖城谷地的东北部,还有一片面积不小的军屯区,这是吴国借鉴魏国淮南的军屯,在皖城区域做的临时试点。 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军屯兵大多是去年石亭之战的魏国战俘。 得知这个重要消息后,夏侯献立马找到刚刚前来汇合的乐綝。 “乐府君,接下来我军该如何行动?” 其实夏侯献心中已有了初步规划,但他还在是想先听一听乐綝的想法。 乐綝看向地图,道:“目前我军已成功绕过了夹石关,从挂车直接进入了皖城腹地。我军远道而来,只求速胜,只要占据了城池,坚守不出,等待援军即可。” 援军?哪来的援军。 夏侯献其实从一开始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不惜冒着风险穿过大别山区突袭皖城。 可是,就算拿下皖城有什么意义呢? 等待他们的只会是从舒县方向和从皖口方向来的吴军罢了。 难道我们是弃子....... “二位府君,参军陈渊求见。”一个声音打断了夏侯献的思绪。 “让他进来。” 不多时,陈渊走进了军帐,夏侯献简单向乐綝介绍了一番,并夸赞陈渊在军事上颇有见地。 乐綝随即向他抛去了欣赏的目光:“陈参军为何事而来?” 陈渊作揖道:“在下此次前来是为了献策。” “你且说说。” “在下以为,攻破皖城轻而易举,但如何守住城池,才是重中之重。” “吴国的主力正在濡须前线集结,窃以为皖口很难再有援军了,唯一值得警惕的便舒县方向的吴军。” “不错。”夏侯点点头,“我也认同仲博的看法。” “可是,如此一来,我军的奇袭还有什么意义呢?若是在夹石关浪费太多时间,让皖城守军有了防备,我军攻城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是乐綝第一次和夏侯献的想法有了分歧。 其实两人各有各的考量,都有一定道理。 乐綝想了想又说道:“不如这样,我军全力攻下皖城,之后再调兵去堵住夹石关。我军刚在舒县“大败”,朱桓一定以为我军已经撤回了六安。等他得到皖城失守的消息后,应该已经来不及了。” 夏侯献看着乐綝,忽然给出一个大胆的推测。 “我军的行动看似没有破绽,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现在就设想一下,若是朱桓已经在来皖城的路上了,乐府君以为该当如何?” 乐綝倒吸一口冷气,他掌军多年,深知战场形势的变化莫测。 此刻的他也不得不把有可能来支援的朱桓军考虑在内。 乐綝沉思了良久,终于开口:“的确,夹石关不得不防。那就这样,我军进入皖城谷地后便在石亭下寨,修整一日后就直取夹石。” 夏侯献笑了笑,“不必那般麻烦。” “看来奉明是有计策?” “正是,乐府君且随我来。”夏侯献带着两人走出军帐。 这座营地里,魏国士兵们正在收拾缴获的粮草物资。 夏侯献指着粮车道:“我军既然到了吴军腹地,那就好办了。我们可以让士兵换上吴军的衣服,装作皖城来的运粮队,诈开城门即可。” “此计甚妙!” “好,那就这样决定。”夏侯献看向乐綝,\"我和仲博领兵前去,乐府君和文都尉就在石亭下营,待我夺取夹石后,便与乐府君汇合。” ...... 夜幕时分,魏国的斥候小队又一次故技重施,扮作吴人运粮兵,成功赚开了关隘。 似乎是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焦彝每每执行任务之时都显得很是平静。 而纪绍却不同。 他虽然动作也很麻利,表面上也是风轻云淡,但砰砰直跳的内心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好在夹石关的吴军和挂车关一样,他们面对“从天而降”的魏军丝毫没了反抗能力,不出一个时辰就被击溃。 此次诈关行动,是由夏侯献和陈渊二人一起策划的,他们仅带了千余兵力便成功夺取了夹石关的控制权。 如今关隘已经夺下,自然是需要有人留守此地,以防吴军。 夏侯献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关隘上东望的陈渊。 “仲博。” “府君。” 陈渊回过头来,眼神带着些疲倦。 “此次只能由你来留守此地了,若是吴军来犯,还请仲博帮我多撑些时日。” 陈渊的脸庞被月色照得很亮,笑了笑说道:“在下自会竭尽全力。” “那就好。”夏侯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一次开口问道:“仲博,满将军的计划到底是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天边吹来一朵云,遮住了月光,陈渊的脸庞也随即沉在一片阴影之中。 两人沉默了许久,直到月光再一次洒在二人身上,陈渊才带着笑意说道:“府君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第57章 真相 “这次出征作战很是仓促,但事出紧急,我也没来得及仔认真思考。” \"现在想想,这其中有诸多疑点。\" “仲博有没有想过,吴国那细作为什么会故意露出马脚?” 陈渊笑道:“府君是聪明人,何必问我呢。” 见夏侯献沉默不语,陈渊还是说道:“嗯...那自然是那细作发现了王使君这条线迟早暴露,果断与王使君做了切割,顺便再拉他下水。” “是啊。”夏侯献接过他的话,“吴国果断放弃这么一位大人物,还真是舍得啊。” 陈渊没接话,顿了顿说道:“府君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夏侯献的表情有些苦涩,“在你拿出那张地图的时候。” “哦?那张地图怎么了?”陈渊眯着眼睛问道。 “那张地图,仲博说是在六安画的吧。” 陈渊不置可否。 “起初我其实是没在意的,但后来转念一想,我军在从六安出发之时,进军的目标一直都是舒县,仲博为何会花时间去画一幅皖城的地图。” 陈渊微微一笑,“在下一直有画图的习惯,时刻准备着,有备无患。不知这个理由府君喜欢吗?” 夏侯献没有回答,他继续说道: “还有,贾充之前整理官册的时候,我特地留意过你的资料。” “仲博号称是广陵人,广陵陈氏只有一脉,查起来很容易,但其中并没有你陈仲博的名字。” “仲博可别告诉我,你是佃户出身...” 陈渊依旧不做声。 “况且你的口音也不像,根本不是广陵口音,而更像是北方口音。” “所以,你到底谁.......” “我是谁不重要,府君。”沉默许久的陈渊终于开口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军的作战计划。\" “而这个计划是由满将军亲手策划,只有真正执行的将领才有可能知晓。” “所以,你是满将军的人,对吧。” 陈渊的表情似乎是默认了,不多时,他指着关隘的东北方向,“府君要尽早行动了,吴军快要来了。” 夏侯献有些怜惜地说道:“仲博,你我年岁相仿,我是真心待你为友。事到如今希望君对我坦诚,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陈渊笑了,笑得有些无奈。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奢望与您为友呢。” “府君猜的不错,在下的确不是广陵人,在下乃是青州人。”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将满将军的计划执行下去。” 陈渊又一次指着东北方,那是舒县的方向。 “我军遁入大别山的行动,是我传给的朱桓。” “此刻,他应该正带着大军前来。” 夏侯献的目光流转,暗自叹气。他早就猜到自己军中有奸细,却没想到此人竟离自己如此之近。 想了想,又释然了,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所以,我军在六安的行动,包括那次突然袭击吴军据点,也是仲博走漏的风声。” “满将军到底....” “这是我的投名状。”陈渊打断了他,他的神情变得无比严肃,“最后,我还需要向府君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陈渊眯着眼睛,风轻云淡地说道: “府君的项上人头。” ........... 三个时辰后,朱桓带着大军赶到了夹石关。 在他收到那封密信后震惊不已,魏国竟然演了一出“声东击西”的好戏。 关于那封信中内容他是相信的。 通信之人乃是吴国在淮南拉拢了一年多的人,虽然对方权柄不大,但正因为如此才不易被人察觉。 去年以来,大大小小的军报无不准确。 前番率先得到了魏军的进攻路线,让他在一开始就游刃有余,虽说后面发生了临时变故,但对方的情报也很是及时。 至少还弥补了一些损失。 而此番的情报更为重要,魏军的真实目的竟然是舒县后方的皖城。 眼下,皖城的驻守的兵力十分薄弱,能救皖城的只有自己。 于是他星夜带着郡兵开拔,舒县只留了二千守军。 当朱桓来到夹石关的时候,果不其然,关隘已被魏军占领。 朱桓顾不了那么多,当即下令攻击。 吴兵们听到号令,奋勇向前,前排的步卒们扛着梯子,后排的步卒也紧跟其后。 魏军的将士们也毫不含糊,他们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火油、石块、金汁不要钱似得向顺梯而上的吴兵砸去。 刚刚爬上关楼的一名吴兵,被泼了一脸的金汁,他当场呕吐难忍,还没等他发作,便又迎上一块巨石,身体一倾,跌了下去。 城楼下,吴军的冲车也在猛地撞击着城门,但上方不断抛下的火油罐,却让吴车吃了大亏。 “父亲,这夹石关易守难攻,非数日不可攻克啊。” 朱异对朱桓说出了他的担忧,尽管他此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朱桓当然知道这些,但他此刻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对方真的能说到做到吗? 吃过一次亏的朱桓变得谨慎起来,他显然还抱着几分猜疑。 就在他思虑之时,耳边忽然响起朱异的喊声:“父亲,城门开了!” 看着军队成功杀入了关隘,朱桓猛然惊醒,他大喊着开始指挥军队。 就在这时,城楼上响起了洪亮的声音:“朱将军!” 朱桓抬头看去,那人穿着一身被鲜血染红的白衣。 此人正是陈渊。 陈渊手上提着一个圆鼓鼓的东西,他把那东西放城下一扔,“此乃淮南太守夏侯献的首级!我等愿归顺朱将军。” 此时,陈渊身旁不远处还有奋力搏杀的魏兵,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渊,当即就要冲上来斩杀这个叛徒。 不料却被陈渊身边的亲兵当场刺死。 朱桓下令在处理几个负隅顽抗的魏兵后,停止了进攻,厮杀声很快就停止了。 打扫完战场,朱桓来到关隘楼上,看着眼前的陈渊,“陈君辛苦了。” 他让士兵把那颗人头拿过来,带着些许疑惑问道:“这真是夏侯献的人头?” “千真万确,在下趁其不备从后面偷袭了他。” “将军请看,那便是夏侯献的尸体。” 朱桓走向那具无头尸体,简单看了下伤口,的确是背后遇刺,只是那头颅从城楼下扔下,已然面目全非,倒是没有机会向其他魏国降兵确认了。 陈渊拱手说道:“朱将军,在下此次可是彻底与魏国决裂,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朱桓道:“陈君放心,我主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事不宜迟,我军应立即赶往皖城。”朱桓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魏军目前在何地?” 陈渊眯起眼前,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乐綝的部队已在两日前开拔,想必现在已经兵临城下了。” “好!”朱桓当即下令,“全军原地休整,一个时辰后出发!” 第58章 恩怨 皖城谷地,魏军营寨。 “府君,我们怎么突然要撤了?”文钦对于这个命令很是不解,原本说好的,拿下皖城他就是首功一件,这说不打就不打了? 夏侯献身旁的乐綝也是一脸疑惑,但他仔细端详了一眼夏侯献给他的那封信,上面确是满宠亲笔。 乐綝摩挲着下巴,在帐内来回踱步。“满将军是要调虎离山?” “正是。”夏侯献点点头,“我军便是饵。” 说到这里,夏侯献有了些伤感,“能做到这个地步,还要多亏了陈仲博。” “或许他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乐綝看向夏侯献:“陈渊既然假意叛吴,那至少目前还没有危险,或许他可以就这么成功叛逃,甚至能成为我大魏在江东的一条暗线。” 乐綝想了想又补充道:“满将军应该也是这样计划的吧。” “不,仲博他必然是有去无回。”夏侯献坚定地说道,“在他把‘我的首级’献给吴军之时,就代表他已没有任何退路。” 乐綝无言。 是啊,陈渊拿着“夏侯献的人头”作为投名状向吴军投诚。然而,只要战后吴军得知了夏侯献还活着的消息,他所做的一切都将穿帮。 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文钦挠着脑袋,到底还是没听懂两人在说些什么。 “两位府君,我们到底撤还是不撤?” 夏侯献无奈地看着文钦,“仲若,我再给你大功一件,如何?” 文钦这话肯定听得明明白白,抱拳道:“那太好了,府君尽管安排!” ........ 朱桓带着六千军急行军赶往皖城。 奇怪的是沿途上跟本没有魏军的行军痕迹,朱桓甚至怀疑魏军压根就没有攻城。 但事到如今,大军不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他决定先到皖城再说。 夹石距皖城不过一百三十里,朱桓部急行军不到两日便到了。 皖城城楼上的卫兵看到乌泱泱的大军前来,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又仔细瞧了瞧,发现这支军队似乎是友军,于是冲着城下大喊:“站住!你们是何人的部曲!?” “放肆!”朱异提马而出,“此乃前将军朱桓,还不快快开城!” “没有唐将军的军令,恕难从命!”卫兵坚持地说道。 “那就叫唐咨自己出来!”朱异依旧不依不饶,在他们这些吴人心里,唐咨不过是一叛国二臣罢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样的人。 如今淮南发生这么大的战事,他还真的有耐心按兵不动,就算没有最够的兵力与魏军对抗,至少要派出斥候积极探查才对。 朱异越想越气,朱桓则是叫住了他,“季文,不必多费口舌了,魏军根本没有来过。” “什么?” “我方才看过了,皖城丝毫没有大战的迹象。” 朱桓说完,也提马向前,对着城楼大喊:“你去知会你们唐将军,就说朱桓令他马上集结城中兵卒,随本将出发,若是违抗,本将定会对吴王殿下如实禀报!” 接着朱桓转身对朱异说道:“季文,派哨骑前去通知大军转向,让大军向夹石关进发。” “夹石?”朱异不太理解,“魏军若是没来攻城,那一定是驻扎在某地,或者已经撤退了。他们既然能绕过夹石关必然是穿越大别山,从挂车关而入啊。” “等等。”朱异说着说着忽然自己想明白了,“难不成魏军是诱我军入皖,而他们掉头去拿夹石关。” 朱异闭着眼把自己代入到魏军的视角,来分析魏军的真实目的。 不多时,他猛然睁开双眼:“舒县危矣!” .......... 舒县城外,不远处就能看到一支庞大的魏国军队正严阵以待。 主将的大纛上赫然写着一个“王”字,这毫无疑问就是扬州刺史王凌的军队。 和吴军在巢湖附近对峙了一个多月,满宠终于让王凌从居巢附近退回了合肥。 满宠曾言,陛下让自己戴罪立功,但他自领兵出征以来一直就原地驻扎,他不知道这功到底从何而来。 然而,当他接到引大军从合肥直接南下,直取舒县的命令后,他终于知道了。 “伯舆啊,这舒县城是由何人镇守?”王凌捋髯向着身旁马上的男人问道。 “回使君,守将乃是陈修。” 回话的人叫做王基,王凌的别驾从事。 此人文武兼备,才德过人,几年前王凌还在做青州刺史的时候就征召了他,由于能力突出,王基几度被庙堂征召,但王凌一直不放人。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征召他的便是东海王氏的家长,王朗。以至于后来太原王氏和东海王氏始终不对付。 听到王基的回答,王凌随意道:“老夫并未听过此人名号。” “此人乃是吴国大将陈武的儿子,勇武非常。”王基给出了他的评价。 “陈武....”王凌笑着打趣道,“不会是被刚侯在逍遥津所斩的几员吴将之一吧。” 说着,王凌转过头,把目光看向另一侧的男人。“晋阳侯可愿为先锋?” 张虎当即领命:“末将愿往!” “好!” 张虎随即便领着前军很快在舒城前摆开阵来。 他身旁的旗官用力挥舞着彩旗,给出了一个明确的指令。 士卒们几人成伍推着投石车,缓缓向城楼靠近。 伴随着一阵阵轰鸣声,几辆投石车到达指定位置,在这个距离,吴军的箭矢无法触及,它们却能肆无忌惮地“开火”。 “放!”张虎大声下令,旗官也随即下达了指令。 只听砰砰砰几声,投石车的木杆急速转动,一排排冒着黑烟的装满火油的瓦罐向着舒县城楼飞去。 被当头砸中的吴军守卒顷刻间变成一个个火人,四处逃窜,似乎在如此远的距离就能听到吴军守军的哀嚎声。 几番轰炸下来,张虎下令步卒冲锋。 魏军士兵们或是抗着云梯,或是手持短刀、盾牌,奋勇地向着城楼而去。 舒县城楼上。 “陈将军,光是刚才那几波攻击,我们已经损失了近百人了!我们这里只有不到两千守军,如何抵挡的了敌军数万之众啊?” “我们还是快.....” 陈修恶狠狠地瞪着那名小卒,“你是在劝本将弃城逃跑!?” 他当即举起刀,一刀将那名小卒斩杀,随后大喊:“有怯战者,尽杀!” 话音落下,吴军守城士兵的士气瞬间恢复了一大截,他们坚守着阵地,拿命阻挡着每一个向城墙上攀爬的魏兵。 陈修看向城下魏军前军的大纛,忽然眼神变得格外凶厉,随即又是一阵冷笑:“哈哈哈哈~” “张虎!你我二人的恩怨,今日便要做个了断!” 第59章 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夜幕降临,舒县城下的魏军收敛了攻势,撤军休整。 舒县虽说只有两千吴军守军,但毕竟城池牢固,并且在陈修坚韧的指挥下,终是抵挡住了魏军第一日的猛攻。 城楼上,吴军的士卒们零零散散地瘫坐在地,他们有的在包扎着伤口,有的神情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修顺着台阶走下城楼,很快便来到了军营。 “将军。” “将军。” 陈修从受伤的部曲身旁一个个走过,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与绝望。 今日一战他们虽然守住了,但折损近九百人,这几乎是他们全部兵力的一半。 士兵们知道,也许不出三日,他们就会和地上那些刚被白布收裹的战友有着同样的结局。 走了几步,陈修带着凝重的神色说道:“他们都是先父的旧部,可我不如父亲,看着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很痛心。” “将军。”有人站了出来,他手中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依然坚定地说道,“将军不必说这样的话,我等自跟随子烈将军起就誓死效忠陈家。当今,将军有难,我等岂能退缩!” “说得没错!” “将军,我愿死战!” “我也是!” 一个个士卒站起身来,朝着陈修缓缓靠近。 陈修依次望向众人的眼睛,过了半晌才开口:“我现在只有你们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人。” “但是!”陈修忽然间抬高嗓门,“仇人的儿子就在城外!”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把命运捏在自己手中。” “即便不能成功,我等也不会有愧于先父,于殿下,于我大吴。” 部曲们被陈修的一番话所感染,纷纷道:“将军,请下令吧!” 陈修昂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本将欲挑选五百死士,明日辰时,奇袭魏营!” “诺!” “好!”陈修毅然道,“我会与你们并肩作战!” 翌日清晨,天空还泛着淡淡灰蒙,伴随着晨雾,让魏军的一座营寨显得有些寂寥。 换班的小卒,打着哈欠和战友交接后,便向营帐的方向走去。 忽地,他听到身后轰隆一声,他以为是自己站了一宿的岗出现了幻听,本不想理会。 但那声音越来越大,他不得不回头看上一眼。 结果刚一回头,却发现一彪形大汉怒发冲冠得向他冲来,接着迎面一戟悬在眼前。 这便是他此生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 曹营中顿时炸开了锅。 “敌袭!敌袭!” 陈修奋勇当先,在人群中左劈右砍,身后的一众死士也毫不退缩,跟着陈修向里冲杀。 很快,魏国士兵也反应了过来,数十个手持长戟的士卒用最直接的方法将为首的陈修围在当中。 魏兵凭借着武器长度的优势,让陈修一时间寸步难行,只能用手戟不断地划拨,试图找到突破口。 “陈修在此!”他突然大喊着自己的名字,很快便引来了部曲的注意,部曲们奋不顾身地冲向这里,一阵厮杀,将包围圈冲散。 然而魏兵的数量远远在吴兵之上,陈修杀出一条血路却发现自己的数十部曲又被魏兵团团围住。 有那么一刻,他的脑海中忽然飞速闪过一个故事。 那是当年合肥败亡而归的陈武亲信讲给他听的。 当年张辽就是如此,在他刚刚杀出重围之时,却发现部下被留在了阵中。 他是怎么做的呢? 陈修自嘲般地笑了笑,那杀父仇人竟然和他有着一样的选择。 陈修不再犹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边冲边招呼身旁的战友:“随我来!” 看到自己的主将不顾生死前来营救,被围困的吴兵顿时斗志倍增,他们配合着外围战友的进攻,又一次突破了包围。 不知杀了多久,陈修和他的部曲们终于来到了魏军的中军大帐。 不过很显然,这帐内空无一人。 陈修预想中的敌将落荒而逃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反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马蹄声、和步卒有力的脚步声。 回过神来,一个大到他们不可能突破的包围圈笼罩住了陈修他们。 “放箭!”张虎洪亮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的箭矢飞速掠过。 陈修身边的亲兵接二连三地倒下,更有甚者竟不顾自己性命,舍身为他挡下致命一箭。 终于,陈修身边再无人站立,但他依旧没有后退半步,怒道:“来将何人!” “吾乃雁门张虎!” 听到这个名字,陈修身子一抖,眼睛顿时布满血丝,他怒视着张虎,“那你应当知道吾是何人!” “知道。”坐于马上的张虎平静地说道。 “那你可敢与我厮杀!” 张虎缓缓下马,周围的士兵看出了张虎的想法,连忙劝道:“将军大可不必如此吧,此人已是强弩之末,乱箭射杀便是。” 张虎伸出手掌,示意他别说了。接着,他抽出一把环首刀,向着陈修走去。 ............ 五里外的魏军大营。 “伯舆,你是怎么猜到吴军会来袭营的?”王凌带着欣赏又带着几分疑惑地问道。 因为这次临时把主力调走,只留一部分屯田兵留守作为诱饵的计谋,便是出自王基的手笔。 王基平静地说道:“我曾调查过吴军守将陈修的情报。此人身受麾下信赖,而他所率领的是很有可能是吴国步军精锐之一‘解烦兵’。在必败的局面下,他是有可能选择殊死一搏的。” “就算他没这么做,我军也没任何损失,做这一切,有备无患。” 王凌点点头,老实说王凌自己的统兵能力只能说是平庸,但他却有一双好眼力。 王凌看向王基,不吝夸赞道:“我有伯舆,实乃我之幸啊。” “只是,晋阳侯不会真的去跟那贼将做什么了断吧。”王凌摇摇头,“那可真是逞匹夫之勇。” “倘若战胜了还好,若是败了,甚至亡了,我可没办法向满宠那老..将军交代。” 王基淡然道:“但愿如此吧,无论结果怎样,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第60章 了断 张虎右手持着环首刀,眼神坚定,大步走向对面的男人。 “我很欣赏阁下的勇气。”张虎开口道,“看到阁下不顾生死地偷袭我军营地,这让我想起了先父。” “先父当年就是抱着如此这般的觉悟吧。”张虎叹了一声,又说道:“既如此,我便给阁下这个机会。” “来!”张虎眼神坚定地大喊一声,摆起了架势。 陈修笑了,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像今天这般笑得如此畅快。 接着他紧握双戟暴喝一声冲了上来,张虎同时提刀相迎。 锵的一声,两人的兵刃猛烈地对撞在一起。 “好力道!”对方的这一击势大力沉,张虎感到自己的虎口一阵酥麻。 这让他不得不放弃与其力量对抗,只见他伸出一脚,踹在陈修胸甲上,这才让对方稍稍向后挪动了几步。 张虎抓住这个机会一个健步冲上去,奋力挥出一刀。 陈修竟是侧身一躲,别看他虎背熊腰的却极为灵巧。 他很会规避双戟攻击范围短的这一短板,选择快速接近张虎,随即就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突刺,势必要跟对方近身缠斗。 张虎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但多年的武斗经验和久经战阵的心理素质让他并未陷入慌乱。 他一边防守,一边去熟悉对手的攻击模式,与此同时还并不断和对方保持距离。 张虎深知彼此兵刃上的优劣势,他选择扬长避短,发挥自己攻击范围广的优势。 终于,张虎找到了一处破绽。 就在陈修见距离被拉开,对自己不利之时,他下意识地往前迈步,企图保持自己进攻的节奏。 就这么一个略显多余的动作却被张虎成功捕捉,他抬刀便砍,陈修躲闪不及,大腿被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二人短暂地拉开了距离。 陈修摸着自己鲜血直涌的大腿,手掌很快就沾满血迹。 他顾不得那么多,赶忙把血污在衣袍上蹭干。 张虎又一次上前,想了结他,却不料陈修左手用力一抖,迎面竟飞来一戟。 嗖! 所幸张虎注意力足够集中,他的身体本能的做出极限反应,才堪堪躲过飞来的手戟。 但他的右侧额头已然被划破,很快半边脸都变了颜色。 “将军!”围观的魏兵们紧张地举起手里的弓弩,齐齐对准陈修,他们认为此刻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不必!”张虎拿手背擦拭着脸上的血,背着身说道。 就在这时,陈修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他甲胄下的袍服已是一面殷红。 此刻的他没有任何言语,他拿着手中仅剩的一只手戟,忍着剧痛向张虎走去。 走着走着他仿佛忘记了伤痛,陈修加快了步伐,逐渐变成奔跑之姿。 张虎深呼吸一口,双手紧握刀柄,面对着这头“困兽”的最后一搏,他也定然会全力以赴! 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越演越烈! 又在某一刻忽然停止。 噗呲! 张虎的刀刃刺入了陈修的心脏。 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陈修手中的手戟缓缓跌落,随着它一同的跌落的是他再也完不成的心愿。 张虎把刀从对方身体里抽了出来,陈修就这么倒了下去。 弥留之际的陈修好像看到了父亲陈武正笑着看向他,他是有多久没跟父亲再说过话了呢。“父亲,儿没能为您复仇....” “不,修儿,你做得很好。” “是么,那就好.....”陈修笑着闭上了双眼。 这一次,那笑容与以往完全不同。 张虎收刀归鞘,缓缓走向自己的部曲,他迎着呼唤雀跃的声音,脸上却没有激动之色。 “将军威武!” “我们跟随将军,此生无憾!” 士兵们称赞着,又有人建议着: “将军,快斩下贼将的脑袋,可是大功一件啊!” 张虎却做了一个令众人不解的决定。 “不必了!就将此人的尸首留在此地吧。” “可是....” “上面要是怪罪下来,全由本将一人承担。”张虎坚定地说道。 .............. 朱桓领着大军向夹石关赶去。 行军的队伍中,忽然有一兵卒骑马飞奔而来,追上了朱桓。 “将军,唐将军让卑职前来传话,说他亲率五百步卒前来与我军汇合。” “五百?”还没等朱桓开口,朱异却斥道,“大敌当前,唐咨还如此行事,就不怕吴王殿下要了他的脑袋!?” “季文,勿要多言了。”朱桓打断了他,继而对那传令小卒道,“替我多谢唐将军,让他加快行军速度,争取早日汇合。” “喏!”小卒当即骑着马向大军反方向驶去。 “父亲。”朱异愤愤不平地说,“那唐咨摆明就是做做样子,到时候殿下怪罪下来,他只会说他坚守不出,并无罪过。可实际上,若不是他玩忽职守,我军怎能陷入如此境地。” 是啊,此一战朱桓部忠心耿耿地为国征战是事实。 可被魏军耍得团团转也是事实。 孙权登基在即,岂能容忍这个时候丢城失地? “季文啊。”朱桓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记住,忠臣不一定会善终。我等做好本分之事,问心无愧就好。” 朱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接着他又问道:“对了父亲,那陈渊如何处理?” 闻言,朱桓忽然眼神变得凶狠起来,他本就十分懊悔当时在舒县中了魏军的伪报之计。没成想,还有计中计? 诚然,陈渊之前的所有情报都是准确且极为机密的。 然而直到最后一个情报,才正在露出他的“獠牙”。 “先继续押着吧。”朱桓道,“待我军夺回舒县,我再找他算这笔账!” 半日后,当朱桓的军队抵达夹石关的时候,他终于感到了一丝绝望。 看到关隘上高高竖立的魏军旗帜,他就知道他之前在这里留守的几百士卒已经魂归故里了。 “来将可是朱桓!?” 城楼上,文钦得意地望着关下的吴军。 “我家府君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朱桓收起落寞的神色,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选择。 他抽出腰间的佩剑,大喊道:“全军听我号令!全力攻城!” 第61章 新的危机 前几日,夏侯献将麾下两千多步卒交给文钦率领,乐綝也分出不少兵力由他的副将接手,一起留守夹石关。 之后两人分别带着几百人向舒县赶赴,终于在今日午后抵达。 跟预想中的一样,当二人的军队抵达舒县之时,城楼上已然插满魏军的旗帜。 他们在通报过后便被准许进城了。 二人来到县城的府衙,一进门便见到王凌坐于上位,跟身旁的王基正眉飞色舞地讨论着什么。 王凌见二人前来这才敛住了笑意,他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夏侯献就心里油然而生的不喜。 先不论夏侯献刚来淮南就帮着满宠做事,差点摆了他一道。 就凭他是那东海王家的准女婿这事,他就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王朗终于死了,那王肃暂时还没什么话语权。 这本应该他太原王氏压他们一头的时候。 这个时候,东海王氏竟然还想通过傍上宗室来上位? 呸! 你要是把女儿嫁到司马家,老夫还能高看你一眼。 王凌在心中暗自叹气一口,他本以为这夏侯献只是跟他老爹一样的纨绔。谁曾想刚来淮南就展现出不俗的领军能力。 然而自己好歹是一代名士,在面上至少不能表现的没有肚量。 王凌终于又带着笑意看向二人:“夏侯太守,乐太守,你们二人此役做得非常好。老夫定会在陛下面前为二位请功。” “多谢王使君。”二人一同拱手答谢。 说着,王凌伸着手,为夏侯献介绍道:“这位是老夫的别驾,王基,王伯舆。” 王基神色肃穆地向着二人拱手示意。 乐綝在淮南有一段时间了,自然是认得,而夏侯献则是第一次见。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献心中一动。 这王基可是一员实打实的良将啊,不仅善于治理州郡,还有不俗的军事才能,甚至他还懂经学。 不过对方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至少比起王凌这种喜怒之色全写于脸上的人来说,王基显得很是冷漠。 尽管如此,夏侯献心中是渴望得到这样一位人才的。 可惜啊,王基在不久后会被司马懿征召进庙堂,这种庙堂级别的官员,自己现在哪有什么能力留为己用啊。 就在这时,一个鬼点子忽然在他脑海里升起。 若是想办法把他扣在王凌身边,等自己资历混起来,再把王凌捧到庙堂里。 自己是不是能接盘了...... 说干就干,夏侯献当即就拍起了马屁:“此番王使君夺回舒县当为头功!末将也是多亏了乐府君在侧,才能侥幸取胜。” “如使君这般人物,日后绝不会拘泥于这扬州两郡之地,他日登入庙堂,还望府君多多挂念我等才是。” 王凌捋着胡须,心道:你小子瞎说什么大实话。 当然了,王凌不会被夏侯献的三言两语就吹得飘飘然,夏侯献也不觉得自己夸这么两句就能让王凌对自己有改观。 两人只是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 他们同时在心中产生这样一个想法:且先试着合作看看吧。 “哦对了。”王凌忽然开口,“满宠托老夫给你带个话。” “陈渊的事,希望你不要怪他。” 夏侯献神色一滞,眼神忽然黯淡了许多。 “满将军还说什么了吗?”夏侯献追问道,“陈渊到底是谁?” “这老夫就不知了。”王凌如实说道。 夏侯献低着头,有些失落,忽然他又问起:“还有一事,望使君告知。” “合肥那边战况如何了?” 这也是夏侯献在明白满宠真正用意后一直在心中琢磨的问题。 他接着追问:“吴军不可能对我大军的动向一无所知,使君率几万人来拿舒县,想必吴军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没等王凌开口,王基接过话来,“吴军在得知我军南下舒县后,便直接转守为攻,不过我军据城坚守,且满将军亲在合肥督战,应当不会有闪失。” “这就对了。”夏侯献终于放下心来,接下来只要不贪功,据城而守,吴军大概率会知难而退。 他和乐綝两人在各自的案几旁跪坐下来,夏侯献简单回顾着这场战役的始末。 从一开始的扬言攻打东关,再到兵围舒县,再到挺进大别山佯攻皖城,最终成功将空虚的舒县拿下。 从结果上来看,吴军似乎是被戏耍了一般被魏军牵着鼻子走。 然而棋盘之下的暗流,才是这场战争的主旋律。 二人在府上又和王凌两人聊了一些闲话,便各自回营了。 一周后,夹石关传来捷报,说是文钦死死扼守住了夹石关,朱桓粮草不济,并在得知舒县失守的消息后罢兵而去。 又过了一周,吴军在合肥城下久攻不下,无奈,也退回了濡须坞。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被偷袭了舒县,此次吴军士气高昂,倾泻着浑身的怒火,对着合肥猛攻了十余日。 尽管吴军再一次被挡在合肥城下,但满宠敏锐地发觉,从巢湖顺着施水而来的吴军,无论是支援速度还是水上作战能力都给魏国造成了不少困扰。 于是此战后,他把合肥新城建设一事提上了议程。 他给曹叡的信中是这么写的: 吴军精于水战,而我魏军在水战上却有很大短板。 合肥城毗邻施水,每每吴军来犯,顺施水而来,总能直逼合肥城下。 所以他建议,在现有的合肥城西北处30里,另筑新城驻军,新城相对远离施水,如此便能够引吴军登陆作战,从而发挥魏军优势。 然而护军将军蒋济认为,这举乃是“望贼烟火而坏城,未攻而自拔,岂有向贼吴示弱的道理?” 最终这一提议被曹叡否决了。 ....... 夏侯献回到寿春已有一些时日了,在他回来后不久,就去找过满宠。 除了汇报工作以外,自然是问了一些关于陈渊的事。 满宠没有说得太多,夏侯献只知道陈渊的确不是什么广陵人,他只不过是校事府从小培养的一些谍报人员。 满宠曾在校事府主事过,所以刚到淮南就连上了陈渊这条线。 陈渊明面上是一员小吏,私底下故意接受吴国的拉拢,提供一些情报获取对方信任。 最终在作为满宠计划里最重要的一环,完成他的使命。 “所以他才会说那句话吧。”坐在府堂内夏侯献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贾充走了进来。 “府君,在下有一事需要向您汇报。” “贾君请言。” “此番大军出征我发现,我淮南自产的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在外久持。” 嗯? 第62章 屯田当找屯田客 “贾君,坐。”夏侯献看向贾充。 此番出征,后勤补给全是交由这位小主簿一手负责的。 不过作为太守府主簿,按理说贾充只是负责郡兵区区几千人的供给,何谈整个淮南? 带着这个疑问,夏侯献问道:“贾君何出此言?” 贾充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淮南郡兵此番出征共计三千余人,粗略算了下,一个士卒每月口粮大约在三石三斗左右,三千士卒一月就要消耗将近万石。这还不算野菜、肉干这些。” “然而我寿春去年收成不好,堪堪不到三万石,算上合肥、六安等地就算全部加起来了,根本不足以支撑淮南数万大军在外超过三月。” “不是还有存粮吗?”夏侯献问道。 “府君你怕是忘了,去年石亭一战几乎将淮南的屯粮消耗殆尽。” “那...” “府君是不是想问,豫、兖两州可为我淮南补给?” 贾充当即打断了夏侯献,直言道: “比起扬州,豫州更重要的任务是支援荆州,吴国在荆州的力量仍然不能小觑。” “至于兖州,很遗憾。去年兖州的收成也不甚好,光是供应他们自己协防寿春的军队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看着滔滔不绝的贾充,夏侯献有些诧异,又有些欣喜。 诧异的是,这小小年纪便在内政方面有如此才能,自己真的自愧不如。若是要他去看那些账本,他可是要头疼的。 欣喜的是,至少这小子的确在认认真真为自己办事。 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能做事总是好的。 他看向贾充,问道:“贾君,这‘以小见大’,来推测整个淮南大军的军需供给,的确令本府刮目相看。” “只是,这豫州、兖州的供给该是由赵俨赵公负责的吧,你又是从何得知?” “实不相瞒,是我找赵公要的。”贾充道。 “嗯?”夏侯献先是一愣,又仔细想了想,当年赵俨在曹休手下任军师的时候,也与贾逵有过来往。 曹休和贾逵不和,但赵俨是个明白人,他经常从中调解,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赵俨和贾充有了一定交集吧。 “嗯,贾君的汇报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夏侯献当场对其表示了赞许,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件事本府会去找王使君商议,没什么事,贾君且先回去吧。” 贾充拱手退去。 翌日,夏侯献便来到了扬州刺史府。 今日王基并在府上,王凌身边则是站着另一个男人。 此人长相彪悍,样貌不像中原人士,据王凌介绍,此人是他的外甥令狐愚。 至于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侮辱性的名字,原因是当年他做了错事被文皇帝曹丕迁怒,故而将令狐浚改名为令狐愚。 夏侯献和两人客套了几句,便进入了正题。他将贾充的汇报一五一十地向王凌汇报。 王凌闻言则是皱起了眉头,他思考了半晌,说道: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自建安年间起,武帝开始实行屯田制,再到文帝时期大规模在淮泗推行军屯,如今已有几十年了。” “但我淮南每每发生战事,就不得不提前从各地筹备粮草。前几年若是实在吃紧,还可得到洛阳甚至河北的支援。” “但如今西线蜀国屡屡犯境,今岁开春,蜀汉丞相诸葛亮又占据了我武都、阴平二郡。” “想来,洛阳方面也是分身乏术,只能加大对陇西地区的军需供应了。” 听到这里,夏侯献恍然。 出门打仗了几个月,这才发觉已经到了太和三年。 王凌继续道:“况且,淮南的屯田在非战时不受刺史府管辖,甚至满宠也管不着。” “使君此话何意?” “哦?夏侯君竟然不知?”王凌道,“我大魏的屯田分为两种,” “一种是民屯,按人口给黎庶们分配土地、农具、耕牛等,之后每年向州郡缴纳租粮便可。” “然而这些民屯由庙堂设置的农官管理,自成系统,并不归属郡县管辖,更不用服兵役。” “你拿他们有什么办法?” 说到后面,王凌似乎是有些生气。 不过倒也难怪,这样的制度可是直接损害士族大家的利益,若不是王家的根基不在淮南,他或许早就跳起来了。 王凌继续说道:“第二种便是军屯了,你可别听军屯二字,就以为我们就能轻易调动。” “他们依旧由农官管理,战时,要让他们出兵,那度支中郎将不敢不从,但在非战时,你想从他们手中拿到粮草,绝无可能。” 夏侯献若有所思。 他想了想,归根到底或许还是产量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分配不均的问题。 建安年间,当时武皇帝曹操在许都附近兴修水利、广积粮草。 现如今许昌附近还是有大部分屯田,只不过这些粮草一部分要分去京都,一部分去了荆州,对淮南的支援很少。 正在思考之际,王凌似乎是想结束这个话题。“夏侯府君放心,此事老夫定会上疏庙堂。” “那就有劳王使君了。” 夏侯献拜别王凌后便回到自己府上。 他换上一身舒服的袍服坐在位子上,脑子里却一直“屯田”二字。 “来人啊。”他忽然招呼小吏。 “府君何事?” “去叫陈....”他话刚说出口却觉得不对劲,摆了摆手让小吏退下。 唉,如今他身边连个能商议的人都没有啊。 忽然间,他灵机一动。 等等....屯田.... “且慢!去把文钦将军叫来。” “唯。”小吏走了一半又折了回来,拱手说道。 不多时,文钦就来到府上。 “府君,你找我。” “仲若,我要你帮我去办件事。” “何事?” “帮我去找个人。” “就只是找人?” “正是。” 文钦一头雾水,他不理解为何夏侯献为何要他去办这样一件跑腿的小事。 但他还是不敢表现出太多不情愿,问道:“府君要找的是何人?” 夏侯献郑重地说道:“此人名叫邓艾,字士载。” 第63章 得加钱! 汝南郡,上蔡。 邓艾坐在一望无际的稻草边,手中捧着一卷简牍,看得津津有味。 他从小就喜欢军事,但他却并不迷信兵书,反而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每每看到山河大川他都会拿出地图认真比对,心里暗自琢磨着,何处适合扎营,何处适合伏击。 同时,屯民出身的他,对农学也有不少研究。 然而他一腔的学识抱负却得不到施展。 邓氏曾是荆州新野一带的望族,后来逐渐没落。 在建安年间曹操攻伐荆州,将新野一带的黎庶纷纷内迁。也就在那个时候,邓艾就跟随母亲来到了这里。 原本他凭借自己的才能被推荐给了当地的典农都尉处做学士。这机会来之不易,他在政务上很是努力,也向上级提了很多好的建议。 然而上级却并不看好他,以他口吃为由解除了他的职务,令他做看守稻草的小吏。 “也许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出头了吧。”邓艾暗叹息了一声。 “邓艾!”一位同僚走了过来,他看着邓艾手中的竹简,咋舌道,“又在看这些东西啊,啧啧,看再多怕也是没有用咯。” “你,你,找我有何事?”邓艾费力地说道。 “哦,差点忘了。” “有人找你。” “何,何人?” “我也不知道,一男一女,点名要找你。” “为,为,为何找我?”邓艾很是疑惑地问道。 “算了,你还是别说话了。你还是自己去看吧,人就在度支署呢。” “多谢。” 邓艾拜别了那位同僚便向度支署堂的方向走去。 而在另一边,文钦和文绮罗坐在度支署堂的客席上。 度支署小吏刘松看着两人笑吟吟地说道:“二位远道而来,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别说这些废话,还是马上把人给我找来才是正事。” 刘松连连称是,脸上的笑容只增不减。然而他却不想再跟面前这个大汉多说半句。 心说,我度支自有典农都尉管辖,再往上还有典农校尉,你在这里给我摆什么架子。 但对方一看就不是好惹的家伙,况且还是边军,想想算了,随便打发打发得了。 “二位,下官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就先失陪了。”刘松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此处。 文绮罗看向文钦,“兄长,你这脾气可得改改了,像兄长这般态度,怪不得那小吏不愿多留。” “你大兄我还就是这脾气,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文钦开起了玩笑。 文绮罗却不买账,“府君若是知道兄长这般,必然会责备于兄长。” “哎~那你就错了。”文钦双手环抱,“这还真是府君交代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文钦略作思考状,“哦,他就喜欢我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府君才不会那么说。”文绮罗显然不相信。 文钦眉毛一挑,“哎?小妹你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啊。” “兄长休要胡言!” “谁,谁,谁找我?”就在这时,邓艾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拌嘴。 二人纷纷向邓艾投去了目光。 “你就是邓艾?”文钦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的皮肤看上去很粗糙,一看就是整日风吹日晒的。 至于相貌嘛,平平无奇。虽说文钦不是以貌取人之人,但这形象跟府君口中的“名士”相差太远了吧。 “正,正是在下。”邓艾拱手道,“不知,不知二位找,找在下何事?” 邓艾说得很费力,文钦听着更费劲,他当时就有些不耐烦了。 这他嬢的不会找错人了吧? 文绮罗一把将文钦推到身后,对邓艾道:“敢问阁下的表字可是‘士载’?” “南阳新野人,早年在颍川求学,现在汝南作度支小吏?” “正是。”面对文绮罗一连串的问题,邓艾简单答道。 事实上,邓艾表面上看上去并不在乎别人嫌弃他的缺点,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会感到自卑。 邓艾低着头,不知道对方到底要来做什么。 文绮罗倒是很直接:“实不相瞒,是我家府君想要征召邓君。” 邓艾这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对方:“谁?” “事不宜迟,我们路上再说吧。”文绮罗催促着邓艾,文钦这时候却说:“且慢,小妹这般着急做什么?” 文绮罗道:“府君也交代于我,说是见到邓艾,绑也要给他绑回去。” 一旁的邓艾得云里雾里,一时间不确定对方到底是哪位官僚的属下,还是绑匪了。 邓艾连忙道:“二位,在下有,有公职在身,就,就算接受征召,也,也要度支同意才行。” “那好办!”文钦一脸无畏地说,“我拿着府君征召的文书亲自去找那叫刘松的,让他放人便可。” “哎呀哎呀,文将军啊。”刘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带着一脸笑容说道,“二位这是要征召邓艾?”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在一旁偷听的举动,直言道:“那可有些难办,这事下官可做不了主,将军您得去找我们度支郑都尉。” “郑都尉?”文钦随即说道,“他人在哪?” “在度支总署。” “那就带路吧。”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度支总署,此刻,郑都尉把玩着手中的一串玉珠。 见几人进来,不声不响收起了那东西。 “郑都尉,这二位从淮南来的军士要带走邓艾,说是要征召他。” “嗯?”郑都尉看了邓艾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的大汉。 他是没理解这是什么操作,怎么会有人来他这种地方要人? “征召邓艾?”郑都尉又向刘松确认了一次,生怕自己听错了。 “正是。” 得到肯定答复的郑都尉却有些无语。 他认为,这邓艾的确是有些学识,但此人吧,思想天马行空,总是说些有的没的。 屯田就好好屯田,跑过来没事提议什么’开广河道’,‘引水入淮‘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东西。 这种东西他可不敢往上面报,若是做得好了那还行,但若是被上面怪罪下来,这锅可是要他来背的。 于是他就找了个借口,免了他的官职。 在他思考之时,文钦却忽然开口,他指了指案几上的东西,示意刘松给递上去,“郑都尉,这是我家府君的征召文书,嗯,还有一点点心意。” 郑都尉接过那包东西,一份的确是文书,他看都没看一眼,伸手把包全部打开,里面竟是一块极为华丽的玉石。 他眼睛顿时就绽放着光芒,恨不得现在就拿起来把玩,但察觉在场还有不少人,就收敛了许多。 “嘶~”郑都尉满脸堆笑,有意无意地看着文钦手边的那袋东西,“这可就让我有些难办了啊。” “实不相瞒,我与邓士载母亲很早就认识,我可是看着士载长大的,也十分欣赏他的才华。” “要知道,他可是我的得意属下,情同手足啊!” 第64章 这结巴能行吗? “规矩我懂!”文钦当即又从行囊里摸索着什么。 他索性也不顾什么礼仪,直接提着行囊走到郑都尉的案几旁,明晃晃地放在他的眼前。 一颗, 两颗, 三颗。 “够不够?”文钦想加又有些犹豫,这来之前府君说好的,这些用于打点的财物若是有剩余,那就全归他了。 说白了,现在就是在割自己的肉啊。 他很是心疼,但一咬牙又掏了一块。 “够了够了。”郑都尉连忙道,内心一阵狂喜。 要知道,他这个人平生就喜欢这些珍宝,他之前的那一块是一位贵人送的,他喜欢的爱不释手,都快要盘包浆了。 他脸上的笑容再也收敛不住,看向邓艾:“士载啊,你愿随二人前去吗?” 邓艾自然是愿意的,不管去哪里都比这个地方要好。 他是真的不愿此生虚度。 邓艾重重地点头,“在下愿,愿往。” “好!既如此,你们二位今日在此休息一日,明日就带着邓艾启程吧。” “不必了。”文绮罗道,“我家府君要我们尽快回去,就不劳烦都尉了。” “那好吧,那我就不留你们了,替我们谢谢你们府君。” 午后,在和母亲告别后,邓艾便跟着文钦两人踏上了去寿春的路。 邓艾坐于一辆装饰豪华的宝车之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车。 车子无论是用料、雕刻工艺、还是外形都颇上档次,惊讶之余他想起,在汉朝时,地方大官征召名士,为了表示尊重又或者是彰显实力,名车接送变成了一种“潜规则”。 虽说他觉得有些奢华过度了,但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与此同时,他的心中变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一开始,为了能快速逃离这个“禁锢”他人生的地方,他几乎没有犹豫就接受了所谓征召。 现在静下心来,心中却有着诸多疑惑。 为什么会有人来征召自己一个无名之辈呢? 而且,这征召自己的到底是谁,他好像急着从那个地方逃离出来,连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没有问清楚。 终于他忍不住拉开了车帘,“文,文将军。” 在前骑马引路的文钦扭过头,“怎么了?” 邓艾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这一次终于连贯了许多,“在下还不曾知晓,是哪位府君征召在下?” 文钦疑惑地看了身旁的文绮罗一眼,“我们没跟他说吗?” 文绮罗回忆了一番,的确没说过,于是摇了摇头。 是啊,二人当初接到夏侯献的命令让他二人去豫州找邓艾。 没错,就是豫州,整个州。 因为夏侯献只是推测邓艾此时在豫州某处屯田,但具体在何处还真不知道。 文钦当时人都傻了,偌大一个州让我去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府君你还是让我去练兵吧。 但是吧,文钦还是很“讲义气”的,府君很少找他办事,既然开口了,怎能拒绝呢。 他们二人跑了大半个豫州,从谯沛到陈鲁、又到颍川重点找了一大圈,最终花费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才在汝南上蔡找到了他。 所以他们才着急忙慌地带着邓艾回去复命,甚至连话都没跟对方说几句。 文钦对邓艾道:“征召你的乃淮南太守夏侯府君。” 夏侯? 邓艾自然知道是这个姓氏的含金量。 犹豫了一下他好奇地问道:“夏,夏侯府君,是个什么样的人,人呢?” “你,你,你,怎么问题那么多?”文钦使坏般的学着邓艾说话,他觉得跟对方说话太费劲了。 “兄长!”文绮罗瞪了文钦一眼,“你怎能如此对待邓君,既然府君不惜花这么大功夫征召他,想必邓君必有大才。” 文绮罗与文钦不同,虽同是武人出身,但她也敬重名士,准确来说是敬重有才学之人。 她看向邓艾:“邓君,我家府君行事果断,重情重义,且知人善任,君若入幕,府君自不会亏待于你。” 邓艾点点头。 “对了,邓君可否对近期的淮南战事有所耳闻?” 一听这个,邓艾顿时来了兴趣,他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打听到了一些那场战役的零碎情报。 他琢磨了一阵,忽然开口:“可,可是那穿越大别山,引吴军入皖的夏,夏侯将军?” “正是。” 邓艾暗自沉思,夏侯将军敢于兵行险招,孤军深入,又能全身而退。 他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府君顿时有了一些敬佩。 几人走的不算快,大约十日后方才抵达寿春。 这三个月内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月,孙权在武昌称帝,国号为吴,改元黄龙。 单单如此也便罢了。 据可靠消息,蜀汉派陈震前往吴国为孙权贺,又一次缔结了吴蜀同盟,甚至签署了“中分天下”的盟约! “真是痴人说梦!”刺史府内,王凌气呼呼地说道,“那蜀汉自称汉室正统,竟会允许贼吴开国?” “简直岂有此理!” 身旁的令狐愚帮腔道:“是啊,竟大言不惭,扬言要瓜分我大魏,谁给他们的胆子!?” 王基却没有顺着他们的话题说,而是冷静地说道:“使君应当庆幸,当日若是中了吴贼的奸计,误以为吴蜀联盟脆弱,贸然进攻的话,恐有大难也。” “咳咳~”王凌轻咳两下,有些自惭形秽,随即摆了摆手,“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如今当务之急是加紧淮南的守备,马上快要到汛期了,贼吴最喜欢挑这种时候前来犯境。” 王基和令狐愚都深以为意。 “夏侯君,夏侯君....”说完了这些,王凌看向席中的夏侯献,叫了两声没反应。 夏侯献压根就没听他们在讨论什么,正自顾自的发呆。 孙权称帝什么的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邓艾。都三个月过去了,他不知是否真的能找到啊。 听到王凌又叫了一声,夏侯献这才反应过来,对王凌拱手道:“使君见谅,下官昨日有些失眠。” 他随便编了个理由,王凌也没在意。 “没什么事,夏侯君就先回去吧。” “唯。” 离开刺史府,夏侯献就回到了府上。 刚一进门,文钦乐呵呵地迎了上来。 “府君!喜事啊!” “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 “哦?”夏侯献藏不住的激动之色,“人在何处,快带我去见他。” 二人小跑着走进府堂,此刻邓艾站得笔直,似乎是有些紧张。 “来人可是邓艾,邓士载?” 邓艾慌忙转身,拱手相迎:“正,正,正是在下。” 夏侯献热情地拉住邓艾的手,“士载兄啊!我盼君盼得可是望眼欲穿啊!” 邓艾受宠若惊,连连说道,“在,在下,何,何德何能,敢,敢让府君这般,相,相迎。” 他一紧张,说话更加费力了。 夏侯献完全不在乎。 文钦却皱着眉头:“府君,有句话我一直想问。” 他随即指着邓艾,道:“这结巴能行吗!?” 第65章 士载的屯田策 夏侯献顿时脸色阴沉下来,看向文钦:“仲若,你去军中自领二十军杖!” 文钦:??? “若是再让我听到你对邓君不敬,这都尉你就别做了,继续看城门去吧。” 文钦这才发觉自己的冒失,赶忙俯身请罪。 “文,文将军是,是口直心快之人,在下无碍,还,还望府君宽恕他。”邓艾劝说道。 夏侯献看着文钦,“既然士载都这么说了,那就免了吧。” 谁知文钦站起身却大声说道:“不,这军杖我领!” 文钦昂着头走出了府堂,夏侯献今日才算是对这位心腹爱将刮目相看了。 文钦离去后,夏侯献直接带着邓艾离开了府堂,来到了他的后府。 他让石丰安排一些上好的酒菜,两人就夏侯献的房内,边吃边聊。 邓艾这一路上觉得这一切都太过梦幻了,直到现在他还没能反应过来。 要知道,魏国的九品中正制几乎堵死了寒门子弟的上升渠道,底层想要往上走太难了。 想来想去,还有参军一条路,他本想着若是再混几年还是出不了头,索性报名参军。 邓艾吃了一口肉,细嚼慢咽,生怕让对方觉得自己无礼。 夏侯献则是拿起一只鸡腿,给邓艾比划着:“士载,肉,要大口大口得吃,这才过瘾!在我这里,士载不必如此拘谨。” 邓艾笑了一声,有样学样,这才从心地大口朵颐起来。 过了一阵,邓艾忽然问起:“府,府君,在下有,有一事相问。” 看到邓艾说话还是很费力,夏侯献宽慰道:“士载不必紧张,放平心态,若是觉得费力,可说得慢一些,我可是很有耐心的。” 邓艾的脸上露出一丝释然,他语速缓慢地说道:“府君为何会征召在下,在下不过是一看稻谷的小吏。” 夏侯献犹豫了一下,总不能告诉对方,你日后有灭蜀奇功,是个天纵之才吧。 他略一思考,说道:“实不相瞒,本府受扬州刺史王使君所托,从屯田民中择一基层小吏,来协助我淮南的屯田诸事。” \"这小吏最好是有所学识,我也是打听了许久,才听到有士载这么一位人才。” “据说士载胸中有屯田之策?\" “本府很有兴趣,且说说看。” 听到这,邓艾很是欣喜。 “在下今日,并,并未带简牍,明日定然带来让府君参详。” “不过,淮南和汝南不同,若是府君需要,在下可前往淮南各地视察当地的农田水利后,因地制宜,才,才能提出更为妥当的建议。” “士载所言不错,该当如此!”夏侯献当即举起酒杯,“来,你我二人今夜不醉不归!” 之后,二人促膝长谈了一整夜,夏侯献才舍得放他回去。 自从纪绍入伍,陈渊离去后,太守府的这些位子一直是空缺的。 虽说贾充处理政务的能力可以在非常时期胜任多职,但这些职位终归是要填补的。 他让邓艾暂时做了太守府的主计,不仅可以协助处理政务,同时还给了他绝对的自主权。 邓艾可以自行决定“公费出差”.... 夏侯献履行了他的诺言,让邓艾自由的去淮南各地勘察。 结果不出两月,邓艾就带回了他的成果。 得知邓艾回来,夏侯献一早就在府堂等着。 邓艾面带着欣喜之色走进府堂,“下官,拜见府君。” “士载快坐。” 在邓艾走之前,曾给夏侯献看过他所着的所谓屯田策论。 据邓艾所言,那只有一个大概的雏形,然而此次外出调查后,他显然对自己的策论有了更深的优化。 邓艾道:“我两淮之地,土地肥沃,然而河流却,却不多。” “在下以为,若能开凿河渠,兴修水利,便能提高粮食产量。” “嗯。”夏侯献反正对此也是一窍不通,只能装模作样地点头。 不过此次他发现,邓艾在跟自己谈话时很是放松,甚至都流畅了不少。 邓艾接着说道:“若是能在淮南、淮北大面积实施军屯,再通过新开凿的河渠引水灌溉,如此一来,不出三年,我淮南便可囤得不少军粮,就,就不用过度依赖朝廷调度了。” “并且,开凿河流还有一个用处。以前我淮南每逢战事,粮秣的运输就要徒耗大量军力。若是能利用上漕运的水路,我军需用度的运输便可事半功倍。” 妙啊! 夏侯献忽然想起,吴国每次犯境,都是来去自如,他们一般会选择汛期,水位高涨的时候。 不仅仅是他们精于水战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们很会利用水路来转运物资,甚至是运兵。 面对这问题,魏国方面始终很头疼,大多时候都是疲于奔命,跟吴国玩“打地鼠”游戏。 是啊,陆路运输太过笨重了。 想到这里,夏侯献满是欣赏地看向邓艾:“士载这些建议相当可贵,于国于民都是极为利好的。” “你需要什么支持,尽管提。” 邓艾却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府君有所不知,这些政策想要实施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 “士载何意?” “这毕竟是两个系统的政务。”邓艾叹了一声,“实不相瞒,在下在视察的两个月里,擅自做主,去找过当地的度支,却受到了很大的阻力。” “屯田度支根本不理睬我们这样的郡吏,就连勘察的时候还派人时刻盯着在下,更别提给他们提建议了。” “况且,如此大规模的改革也不是他们度支说了算的,必然是要上报庙堂,由庙堂决策。” 听到这里,夏侯献有了明悟,如今自己权力太小,就算他想用邓艾之策,也很难给他足够的大的舞台。 他有些愧疚地端详着邓艾,却偶然间发现邓艾的脸侧和嘴角有淤青,他马上注意到了异样,关切地问道:“士载,你受伤了?” “没,没,没,没有。”邓艾慌忙答道。 “士载,方才你说话可没这般费力,发生了什么,你必须如实告知。” 邓艾这才交代了实情:“其实无碍,只是和人发生了一些口角。” 夏侯献听了个大概,说是邓艾在视察过程中为了更深入的了解土地情况,多和屯民们有交流,不知为何却遭到屯田度支的百般阻拦,甚至还动手打了人。 “士载为何不还手?”夏侯献有些疑惑,他印象中邓艾应是文武双全之才,不至于被人欺凌吧。 邓艾却说:“下,下官代表的是淮南府,若是与其发生冲突,恐对府君的名声不利。” 夏侯献听得有些心疼,当即啪得一声拍在案几上,接着起身拉起邓艾就往门外走去。 “府,府君要做什么?” “谁打你的,咱要给打回去!” 邓艾慌忙道:“不,不可啊,下官无碍,真的无碍。” 夏侯献看着邓艾的眼睛,郑重地说道: “士载,你记住。” “名声什么的我不在乎。“ “我只是要他们知道,谁胆敢欺负我的挚友。” “必然要他付出代价!” 第66章 告诉我,到底谁说了算? 淮南郡,西曲阳县。 这里是寿春东部最为富庶的一片军屯区。 这屯区相对自治,本县良亩所得,几乎不会向州郡缴纳。 县衙府堂内,县令方泰正紧张地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个男人。 一边是寿春来的淮南太守夏侯献,这位算是他的顶头上司。 另一边,则是负责整个淮南地区军屯的农官,典农校尉孙科。 今日,夏侯献气势汹汹地来到他的县衙府上,他本想好好招待一下这位上官,谁知对方一来,点名就要本地军屯最高长官前来。 县里的典农都尉来都不行,级别太低。 孙科严肃地看着夏侯献,按级别来说,典农校尉属于郡级,和夏侯献算是同级。 虽然他听过对方的名号,也深知对方是宗族之人,但这样兴师问罪,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 “夏侯府君,你这是什么意思?”孙科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 “那你这就没意思了。” “我来都来了,你不得意思意思?”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二位上官。”县令方泰实在看不下去了,赶忙劝解,“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嘛。” “以和为贵?”孙科嗤笑一声,“这位夏侯府君,一上来就趾高气昂地指使本将做事,好大的官威啊!” 夏侯献却淡淡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把打人的家伙交出来,亲自向邓君道歉,本府也就既往不咎。” “不可能。”孙科毫不留情面,“一小小郡吏竟跑到我这里来,到处打听军机要务,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罢了。” “这么说,是孙校尉下的令咯。” 孙科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改口:“怎么会呢,我看上去是那种,会跟那种小人物计较的人吗?” 说完,孙科举起茶碗抿了一口,心中却想道:那叫邓艾的小吏话都说不利索,竟然还大言不惭! 说什么他治下的军屯效率不高,耕种面积和屯兵人数也不够,建议他向上反映这个问题。 是啊,邓艾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这样的改革事宜地方州郡无从插手,故而越俎代庖亲自向田官进言。 然而孙科却认为这是一个十足的笑话! 魏国对于屯田令一事一直很暧昧。 在武帝时期,曹操实权大握,士族大家们就算心有不满,也不敢吱声。 但如今不同了,大族们都在想尽办法取消屯田令,你邓艾这个时候跟我提扩张军屯,是不是想让我早点死? 要知道,孙科的族叔可是当今天子身边的红人,中书令孙资。 之所以给他安排这个位子,就是要他拿捏轻重。 见夏侯献不说话,孙科清了清嗓子,说道:“夏侯府君,同在淮南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为了一个郡吏,不必如此吧。” 夏侯献也拿起案上的茶碗,自顾自地吃着茶,懒得理会。 就在这时,一度支小吏慌忙地跑了进来。“祸事了!孙校尉,我们田兵被人打了!” “什么?”孙科拍案而起,随即冲了出去,“我去看看!” 夏侯献缓缓放下茶碗,笑而不语。 ... 田间,文钦一手勒着一男子的后颈,一手抵住另一个男人。 地上还躺着一个抱着脑袋嗷嗷乱叫的人。 就在这时,又冲来一人,文钦把怀里的两人用力一夹,迎面踹出一脚,直接把那人踹翻在地。 接着文钦喊道:“愣着做什么,帮忙啊!” 一旁袖手旁观的文绮罗腹黑道:“兄长不是说,自己一个人就能搞定?” 文钦没好气道:“又不能下死手,我怕稍微用点力把他几个给打死了。” 而邓艾则是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劝架:“文将军,真,真的不必如此,我,我已经原谅他们了。” “这不关你的事!”文钦怒道,“我本来倒没想真动手,但我看这些家伙就是嘴上功夫厉害,真要到了战时,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我正好帮他们操练操练。” 说着文钦拽着一田兵的胳膊,一个过肩摔撂倒在地,又是一脚飞踢把另外一人踹飞好几尺远。 那田兵哎哟一声,滚到了刚刚赶到的孙科脚边,孙科看着这一幕咬牙切齿,怒目圆瞪:“都给我住——” 他刚要发作,身后跑来的夏侯献抢先一步,率先说道:“阿勇!你在做什么!?” 阿勇? 文钦大脑宕机了半秒,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夏侯献对着孙科解释道:“这是我的家仆阿勇,真是对不住,是我疏于管教了。” 他又转向文钦:“阿勇,怎能如此鲁莽呢?你怎知这些人里,没有日后的国家将才?” “万一有个好歹,你我可都是大魏的罪人!” 文钦满脸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府君啊,我们和邓士载前来,邓士载一直都不肯指认,到底是哪些人曾为难于他。” \"本来都没这些事的,谁知道那几个小田兵,看到我们几个竟然叫嚣着说:看!这不是那天那个结巴佬嘛。” “唉,这就不能怪我了,是他们自己跳出来的。\" “阿勇。”夏侯献努力忍住笑意,道:“本府让你跟邓艾前来,是要和这些壮士消除误会,化干戈为玉帛的,怎能如此行事?你太令我失望了。” 孙科终于是看不下去了,恶狠狠地盯着夏侯献:“夏侯太守就别装了!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侯献收起笑意,淡然道:“既然孙校尉不想好好解决问题,那我便帮你解决。” “为了区区小吏,何必闹得势不两立!”孙科觉得邪了门了,这家伙来真的? 夏侯献冷笑一声,问道:“孙校尉觉得这是小事?” 他从衣袍里拿出邓艾的写的册子,在他的面前摆了摆,“这屯田策,孙校尉想必已经看过了吧,如果你真的认真读过,就会知道这无疑是于国有利的良政。” “不上报也就算了,为何反而对我的麾下拳脚相加!?” “我...”孙科被夏侯献咄咄逼人的气势压得有些支支吾吾,“你,你怎能对我这般态度,你可知我族叔是谁?” “孙校尉的族叔是孙尚书吧,怪不得。” 夏侯献上前一步,盛气凌人地说道:“我就想问你一句,这大魏到底是天子说了算,还是他尚书台说了算!?” 裙( 仪、灵、武、私、巴、巴、武、灵、山、久) 第67章 弊端 孙科被夏侯献的气势压得有些腿软,面对这样一个送命题他不知怎么回答,也不敢回答。 夏侯献没再理他,只是对文钦等人说道:“我们走吧。” “站住!”孙科不知哪又来了勇气,遭受如此大辱的他,不甘心对方就这么走了。 他斥道:“夏侯府君,你若执意如此,敢跟我去见中郎将吗?他人最近正好在淮南视察,在那位将军面前自会有公断!” 夏侯献眉头一动,你不说我倒还忘了这事。 话说,典农中郎将乃是全国负责军屯的最高级别将领,若是找到他的话或许可以把这事情推进下去。能坐的那个位子,想必是个通情达理之人。 “那就劳烦孙校尉带路了。”夏侯献客气地说道。 “哼。”孙科冷了一眼。 他可没那么好心帮夏侯献引荐。 他要向中郎将“如实”禀报,那夏侯献是何其的蛮横,何其的无礼,自己拿他没办法,总有人能治他! 孙科没等几人跟上就自顾自地先走了,据说中郎将人就在西曲阳县的一处屯兵营中。 不多时,孙科便来到了此处。 此刻,中郎将正皱着眉头检阅着士兵们的训练情况。 屯兵虽说在非战时主要以农事为主,但也需要定期地进行格斗训练,否则到了战时临时抱佛脚的话只会不堪一击,徒耗军粮。 然而这个营的屯兵简直有些没眼看了,虽说多年从事农务,体格还凑合,但这明显门外汉的把式,一看就是疏于训练。 “将军!”孙科一路小跑到来到他的面前,喘着粗气,敬了个军礼,才开口说道:“下官有要事需向将军禀报。” “你且说来。”中郎将头也不回,捋着自己的浓密的胡须,目视着前方。 孙科把之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般的向对方说了一通。 中郎将只是听着,没作声回答。 当孙科提到,那夏侯献带着家仆冲到他的辖区动手打人,甚至还百般侮辱自己之时,中郎将才轻笑了一声。 “将军何故发笑?”孙科很是不解。 还没等对方说话,远处却传来夏侯献爽朗的笑声。 “我还在猜是哪位将军呢,原来仲恭兄啊!” 毋丘俭转过头,面带笑意地看着夏侯献:“奉明啊,我本想把手头的事忙完就去寿春找你,没曾想,你先给我一个惊喜啊。” 二人有说有笑,孙科在一旁都看呆了。 “走,到帐内一叙!”毋丘俭提议道。 军帐内,毋丘俭位于上位,夏侯献和孙科分别置于次席。 毋丘俭开口道:“奉明,那年秋猎一别,你我已有两年未曾相见了吧。” “是啊,没想到能在此处与兄相见。” “对了,奉明今年在淮南立了战功,庙堂的封赏下来了吧?” “还不曾。” 看着两人热情地聊着闲话,孙科却如坐针毡。 他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是熟识! 这下好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此刻真想扇自己两耳光。 忽然,毋丘俭看向孙科,“孙校尉,我们还是来说正事吧。” 孙科连忙堆笑道:“将军,这事就这么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毋丘俭温和地说道,“本将虽与奉明相善,但也不会徇私,有什么话,敞开了说,本将自有公断。” 孙科壮了壮胆子,又大致复述了一遍,总之就是避重就轻,指责对方。 夏侯献则是不紧不慢地如实而言,并在最后,把邓艾所着的那卷简牍递给了毋丘俭看。 毋丘俭虽任武职,但他可不仅仅会统兵,同样的,他在内政方面甚至诗文方面都有很深的学问。 所以,当他看完邓艾的策论,就当即叹道:“贤才啊!奉明帐下竟有如此能人?” “此次我必会将此策上疏庙堂,我会尽力推进此事。” “多谢仲恭兄。”夏侯献拱手称谢,又说道,“不过先不急,士载跟我说,这策论还在初步阶段,待他完善之后再向庙堂反馈不迟。” “如此甚好。” 孙科的眼神又一次黯淡下来,心说,你们聊吧,能放我走吗? 就在这时,毋丘俭终于提起孙科所关心的话题了。 他看向夏侯献,一副教训般的语气:“奉明啊,这事的确是好事,但你所作所为是否太冒失了些。” 夏侯献低头拱手,“是我治下不力,还望毋丘将军、孙校尉多多包涵,回去我定会严格要求他们。” “仅仅是要求吗?” 夏侯献愣了一下,“这样吧,我家动手打人的家仆,杖责二十。” “嗯....如此便好。”毋丘俭点点头,继而问孙科:“孙校尉以为如何?” 孙科很是不服气,这就完了? 但他不敢出言不逊,只好勉强着挤出微笑:“只是一场误会罢了,夏侯府君,雅量。” .......... 几人回到寿春后,夏侯献让邓艾抓紧时间完善的他的策论,争取在毋丘俭还在淮南的这段时间内完成。 邓艾也是很卖力,加班加点的把心思全铺在这上面。 一个月后的某日,邓艾忽然找到了夏侯献。 “可是完成了?”夏侯献欣喜地看着邓艾。 邓艾道:“基本完成,只是,还有一些问题,下官在犹豫要不要写进去,所以来找府君解惑。” “哦?是何事?”夏侯献很是疑惑,自己对屯田之事并不在行,有什么问题是邓艾都解决不了要来问自己的呢。 邓艾坐了下来,慢慢说道:“府君,是关于粮租的问题,府君可知,我大魏的屯田租率几何?” 夏侯献抚着短须,思考了一下,开口说道:“这我倒是略知一二,若是民屯的话:持官牛者,官得六分,民得四分;私牛者,与官中分。” “正是。”邓艾肯定道。 夏侯献又做了补充:“军屯的话,田产与耕具还有供给全由国家提供,应当不存在租税的问题吧。” 邓艾闻言先是肯定了对方所言,接着说道:“府君有所不知,这些政策的确是太祖时期便设立的了,只是时至今日已面目全非。” “此话怎讲?” 邓艾的眼中有些落寞之色:“如今,民屯的租税比一度到达了十之有七,更有甚者达到了十税八!” “另外,世家大族从中作梗,不断兼并土地,让民屯变得越来越名存实亡。” “竟有此事....”夏侯献以前从未思考过这类问题。 “府,府君,你说,我,我要把这些都写进去吗?” 邓艾终于说出了他的担忧。 第68章 伏波将军 夏侯献陷入了沉思。 是啊,汉末乱世以来,百姓流离失所,当年曹操就趁机将一部分无主耕地收为国有。 随着魏国正式建立,曹丕向世家妥协后,世家大族又开始不断兼并土地,导致现如今黎庶无田可耕。 黎庶若是不想被充作士家的农奴,那民屯便是他们的唯一的选择。 只是夏侯献没想到,一开始还算合理的政策,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势力的发展,真正实施下来会如此的不堪。 如此重的税赋,简直没把黎庶当人看,他们完全就成了一种工具。 诚然,如今天下未定,大魏多面受敌,若是没有这么多的粮草,很难维持大军的供养。 但是事实真是如此吗? 可曾知道,一些世家大族的家中,粮仓建得一个个跟堡垒一样,他们宁愿放馊了都不会拿出来给那些饥民们一点。 夏侯献作为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很能与那些黎庶共情。 难能可贵的是,邓艾也能如此。 只是,这事暂时还不能上疏,更不能由邓艾去上疏。 这无疑会遭到庙堂的极力反对。 夏侯献语重心长地说道:“士载,想必你也知道其中难处,这才找我来商议。” 邓艾点点头。 “如今这番局面,非一朝一夕间形成的,故而,我们若是想要推动改革,也不能操之过急。” “倘若你真的把这些写了进去,我估计庙堂并不会采纳,而是会当即驳回。” “接下来,庙堂的锋芒就会齐刷刷地对准士载你啊。” 邓艾深以为意,是啊,正所谓枪打出头鸟。 但他为人坦荡,并不在意被人攻讦,只是他担心,此举会连累了府君。 在一番深思熟虑后,他说道:“在下一人所为,与府君无关,若是府君觉得不妥,在下可辞官后再以个人名义上疏庙堂。” 夏侯献忍不住笑出了声,“士载啊,你还挺可爱的。到时庙堂会听你这一届白身之言吗?” “可,可是。” “好了。”夏侯献忽然正色道:“这事听我的,这个问题先不要写进去,我们一步一步来。” “在这里,我给士载一个保证。日后,若是我身居庙堂,手握大权,必会让士载心中抱负得以实现。” 邓艾的心弦仿佛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认真地说道:“府君,艾,得遇明主,此生无憾也!” ........... 太和三年,冬。 庙堂的封赏终于下来了。 满宠官职不变由前将军,迁征东将军。 乐綝官职不变,加振武将军号。 张虎官职不变,加奋武将军号。 王凌由于之前过失,将功补过,不升不降。 而夏侯献,同样是官职不变,加伏波将军号。 要知道,这些基本上都是属于杂号将军,更多的只是一个名头。 就比如文钦还是牙门将呢,同样属于第五品的杂号将军,但实权却在夏侯献之下。 不过,这个“伏波将军”可是大有来头。 魏国曾有三任伏波将军,第一任是徐州人陈登。 在陈登逝世后,第二任便是夏侯献的祖父夏侯惇领了伏波将军,后来他官至大将军。 第三任嘛,便是刚刚得到升迁的满宠了。 这个将军号是有一定玄学色彩的,说是只要坐上了这个位子,想不升官都难....... 这一日,夏侯献的府上热闹非凡。 淮南各处的官僚、掾属、朋客皆到府上为夏侯献贺。 偌大的府堂内,众人齐聚一堂,欣赏着优雅的歌舞,品尝着美味的佳肴。 夏侯献是多久没有如此聚会了。 快哉! “为夏侯将军贺!” 众人举起酒杯,齐声说道。 夏侯献迎着众人的目光,也举起手中的酒杯,“诸位今日能够前来,我很欣慰。不过,当今天下未定,道阻且长,我等任重道远。日后,我等应当勉力前行,为国分忧!” “来!”夏侯献带头遥敬远方,“此杯当为陛下贺,为大魏贺!” “为陛下贺!” “为大魏贺!” 众人纷纷举起了酒杯。 (温馨提示,下面桥段如果不爱看的话,可直接跳走) 宴席后,宾客散去。 夏侯献摇摇晃晃地向内府走去,他是有多久没有喝得如此尽兴了呢。 今日,真是开怀畅饮啊。 扑通一声,他忽然被台阶绊倒,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他面带红晕,瘫坐在地,一时间眼前一片模糊。 “家主,家主,你还好吗?”不知什么时候,文绮罗忽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关切地看着他。 夏侯献没有作声,文绮罗赶忙搀扶起他向内府走去。 此刻,她心中扑通扑通直跳,虽说她早年在行伍中每日与一帮糙汉子相处,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她还是第一次和男子靠得如此之近。 府中的下人们不知哪里去了,她早就交代过府君今日大宴,要好生照料,怎么能如此失职,把府君一人留在这里呢。 然而她也顾不了太多,继续扶着夏侯献走进内府。 进了内府后,才看到几个女婢的身影,她连忙吩咐她们去打点水来,自己则是将夏侯献扶进房内。 她将夏侯献放在床榻上,接过女婢递来的布帛,沾了沾水,为他简单擦拭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身体却不由自主。 “你们再去拿些厚些的被褥来!”文绮罗当即吩咐女婢们做事。 做完了这一切,他把夏侯献身子摆正,就准备离去了,她毕竟只是一介家仆,长留此处多有不便。 谁知,他刚转过身子,夏侯献却一把挽住了她的玉手。 “家,家主?”文绮罗涨红了脸颊,声音有些颤抖。 在文绮罗的一番细心照料下,夏侯献回过一些神来,但他仍然感觉浑身燥热。 此刻,他的目光正停在文绮罗的身上。 她并不像平日里外出的那般打扮,而是穿着一身很是淡雅的衣装。她的束腰很高,高到再往上抬眼半寸,便可云峰尽览。 那小脸更是红扑扑的,宛如一情窦初开的邻家少女。 夏侯献轻声说道:“别走了。” “啊?”文绮罗惊讶到不知所措。 夏侯献也是个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前世他就尝尽人间饱暖,这一世又怎会甘当贤人? 他伏波将军,岂能是浪得虚名! 夏侯献一把将文绮罗挽入怀中。 恰逢此时,女婢们拿着被褥走了进来。看到这一幕,都识趣般地慌忙退下,并把房门掩上。 第69章 合肥新城 文绮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那是父亲文稷还在世的时候。 文稷就这么一个女儿,他本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像士家女子一般,学习诗书礼乐,将来寻个好人家,便可衣食无忧。 然而文绮罗并不愿意听从父亲的话,她志在行伍,从不把自己当作女子看待。 这一日,她偷偷牵出家中的一匹马,想要跑出城去。 文绮罗天资不错,很快便掌握了诀窍。 她骑着马很快就出了城,在乡间的驰道上飞驰。 虽然她的马术还不纯熟,但她就是享受这种在马背上,上下摆动的畅快。 她甚至闭起双眼感受着身下马儿的奔腾。 终于,飞驰肆意的她有了些倦意,于是她双腿紧紧夹住马背,并拉住缰绳想让马儿停下脚步。 可身下的马儿却不听使唤,奔跑得愈发狂暴! “不行,快停下!”她冲着马儿高声呼喊,可她越是大声,马儿跑得越是迅速,强烈的颠簸感让她近乎晕厥。 她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终于稳定住了身形,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来迎合着马儿奔跑的频率,这才不至于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制服了它,马儿变得平静,她拖着疲惫的身躯,骑着坐骑缓缓向城中驶去。 城门不远处,她看到了父亲文稷的身影,父亲正招着手让自己过去。 她有些胆怯,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她不敢去直视父亲的眼睛。 “父亲。”那个平时像男子汉一般的文绮罗,在父亲面前却乖巧得像只白兔。 然而父亲并没有责怪她,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文稷宠溺地摸着女儿的脸颊,温柔说道:“阿绮,你长大了。” .............. 太和四年,春。 庙堂内决定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 大将军曹真迁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在升迁之后不久,他便上表说:蜀汉多次犯境,有损大魏国威,应当起多路大军攻伐蜀汉。 他先是建议从斜谷进军,一开始天子曹叡采纳了,但司空陈群却持反对意见。 曹真又一次提议从子午道进攻汉中,却又被陈群以各种理由反对。 此事便暂时作罢了。 寿春这边,在得知庙堂动静后,满宠招各路将军来征东将军府展开会议。 去年大胜吴军,夺回失地,这让淮南诸将变得其乐融融起来。 满宠也开始放飞自我,在会议上还拿着酒杯小酌。 他这人好酒,众人都知道此事,一般也没有人会多说什么。 “诸位,有何建议,可畅所欲言。”满宠饮了一口酒,起了个头。 “将军,蜀地山路崎岖,易守难攻,蜀军每每进犯我雍凉之地,无不无功而返。同样的,末将认为,我军若是伐蜀也绝非易事。” 开口的是乐綝,他身旁张虎也同意他的看法,表示不看好这次行动。 夏侯献也说道:“蜀中天气变化莫测,我大军集结非几月不可成,到那时,正值雨季,若是那时进军,恐怕不利。” 当然了,夏侯献知道曹真的结局,就在此光明正大地“揣测”一番。 王基此刻默不作声,因为他知道王凌要开口了。 王凌说道:“老夫以为可。” 众人疑惑地看向王凌,王凌则是凛然道:“贼蜀屡次犯境,我大魏岂能畏首畏尾,任人宰割?” “大将军可携甲二十余万进攻汉中,蜀军再强,岂能以弹丸之地阻挡我泱泱大国之军?” “我能理解大将军的心情,此举便是要彰显我大魏的国威。” 王凌说完,众人又把目光投向满宠。这里的决策人是他,将由他来决定是否要向庙堂上疏。 满宠当即严肃地说道:“王使君此话真乃误国之言!” “当下蜀军主力由诸葛亮统领,军心正盛,况且吴蜀刚刚缔结盟约,吴国立国名分不正,必会寻机会引兵犯境。” “如此时刻,怎能倾尽中军之力去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呢?” “老夫以为,当下应以防御为主,待吴蜀两国有隙之时,再言主动进攻之事。”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王凌就知道满宠会来这么一出,都是决定好的事,那你还叫我来干啥啊? 满宠见王凌不说话了,于是给出了最终结论:“那么好,本督将带着诸位的建议,上疏庙堂,劝大将军罢兵。” 众人纷纷称是,除了王凌。 接着,满宠又宣布了另一件事。 “诸位,陛下终于接受了本督的提议,同意在合肥西北修建新城。”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敬佩满宠不屈不挠得精神,满宠连着上疏了一整年,即便屡屡被拒,可他还是要提。 这一次满宠的论据可谓是深得人心,就连尚书赵咨都深以为可。 满宠言: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我军示弱便是为了麻痹敌人,使其骄傲,正所谓形与实不相符也。 我们要善于用假象迷惑敌人,趁敌军未到之前,移兵城外,内布精兵,诱敌深入,方可取胜。正可谓,相机而动,外能御敌,内能生福也。 这一论据,让曾经反对他的蒋济都哑口无言,曹叡也因此批复了他的请奏。 不过,这新城建设可不是一件小事,得要个几年的功夫才能完成。 满宠大致说了一下选址位置,还有一些准备事宜后,便结束了此次会议。 众所周知,满宠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就在那次会议的三日后,他便召集一众官员来到了新城的选址处。 一大帮民夫已经开始干活,而一帮淮南大官则是站在外围聊着天。 聊了一会儿,又下场去实地看看,搞得跟二十一世纪的开工仪式似的。 此处深得满宠之意,这里距离施水有个三五十里的距离,即便吴军顺着舒水而上,也不得不登陆扎营才能与魏军对垒。 夏侯献远离了人群,自己独自来到工地的某处,他好奇这古时候建城是个怎样的一个流程。 就在这时,几个亲信押着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向这边走来。 “跪下!”士兵推推搡搡将那人摁倒在地。 夏侯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回禀将军,此人自称是合肥人士,在附近鬼鬼祟祟,卑职怀疑他是吴军细作,特将其拿下,听候将军发落。” “你是何人?”夏侯献问那男子。 那男子慌忙开口道:“将军,我绝非吴军细作啊,仆居住在合肥,听说此处欲建新城,一时好奇前来瞧瞧,谁知刚到就被他们拦住了。” “哦。”夏侯献半信半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仆叫张特。” 第70章 监工 张特..... 这个名字他略有耳闻。 似乎在历史上,吴国太傅诸葛恪率二十万大军攻打合肥新城时,张特与乐方仅仅率军三千驻守。 张特用缓兵之计,迷惑诸葛恪,说是按魏国律法,被围城百日无有援军,便可投降且不牵连家族。 诸葛恪竟然信了,结果张特连夜抢修城池,接着与吴军死战。 诸葛恪昼夜攻城,兵困马乏,遂退兵。 如此说来,这位也是一员良将啊。 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是重名。 张特告诉自己,他表字子产,河北涿郡人士,机缘巧合之下来到合肥,等等。总之就很是坚定的表明自己的身份。 “且先放开他吧。”夏侯献下令道。 士兵们立即给张特松绑,随后继续去巡视。 夏侯献看着他,“壮士可是士家子?” 张特苦笑道:“实不相瞒,仆这一族,只有我这一脉了,家父年前过世,家母也忧伤过度,相继离去。仆,孑然一身也。” 他叹了一声,“仆想投身军旅,可合肥近来却没有募兵的状子。” “你想要参军吗?” “想,为了活下去,也只能如此。” “哈哈~”夏侯献笑道,“你参军的目的倒也很纯粹嘛。” 笑了几声,他却又笑不出来了。 唉,这世道,普通人想活下去,何其难也。 感叹之余,他又看向张特,“不如来做我的亲兵吧,五险...”,他赶忙改口,“吃穿不愁。” “当真?”张特看着这位萍水相逢的军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有必要骗你吗?” 张特神色一喜,接着恭敬地问道:“恕仆冒昧,还不知将军名讳。” “吾乃淮南太守,伏波将军,夏侯献。” 张特当即拱手屈膝,恭敬地说道:“仆,哦不,卑职拜见夏侯将军。” ........... 合肥新城的建设如火如荼,不过这个时代并不像现代,半年,甚至几个月就能起一栋楼。 新城先从城墙开始建起,工匠们选用了优质的黄土为主材,进行夯土墙建造。 在城墙底部夯实地基非常重要,可以这么说,它的质量关系到城墙城池的坚固程度。 故而光是打地基就用了半年时间,之后包括黄土、稻草、石灰、木屑、水等必需品都保证及时供应,才不会耽误工期。 夏侯献为何会知晓这些? 盖因,他被满宠派来当监工了。 为什么是他呢? 那只能说,他在淮南这儿级别最低..... 今日,工地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据说他是从洛阳来的“技术顾问”,已经跟满宠打过招呼了。 他方到现场就开始四处乱转,不过他关注的重点似乎是在城墙上。 没错,如今已经开始修筑城墙了。 一开始只有一部分和一座土梯,民夫们抬着石料,黄土等物顺着土梯攀登上去,再开始一步步操作。 那“技术顾问”看了连连摇头,而后捏着自己的八字小胡发呆思考。 夏侯献走上前去套近乎,“敢问,阁下可是马钧马德衡?” 马钧回过神来,转过头,拱手道:“正,正,正是在下。” 夏侯献心中一惊,这说话的感觉怎么如此熟悉...... 但他并未表现出不敬,回礼道:“在下夏侯献,字奉明,我看马君眉头紧皱,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马钧努力整理着自己的语言,许久没有开口。 这位可是三国时期有名的发明家,精通各类机械,无论是在民事上还是军事上都有相当大的成就。 就在几年前,他就改良了织绫机,让生产效率提高了数倍之多。 得益于此,他从一介寒门被曹叡征召为给事中。 过了一会儿,马钧似乎准备好了,他缓缓开口:“这,这样运输物料,太,太过笨重。” “不如将井阑和投石车相结合,在井阑上安装投石车的木杆,只,只要控制好力道便可事半功倍。” 马钧的想法可谓是天马行空,井阑结合投石车? 马钧略微停顿了一下,跟夏侯献拱手示意:“在,在下先告辞了。” 言罢便匆匆离去。 夏侯献本没有在意,没想到,过了一月,他还真让工匠按照他画得图纸做出一辆成品。 夏侯献看得目瞪口呆,那辆车造型奇特。它是以井阑为基础改造而来,不同的是,那上面链接着一条硕长的木条。木条的前段是像投石车一般的麻袋,只不过为了多携带物料,这个袋子做得相对偏大。 大致做了调试后,马钧便开始他的测试。 随着他割断绳子,木条砰得一下向上猛弹,里面的少许土料像炮弹一般直冲城内而去。 这哪是运货啊,这不还是投石车嘛....夏侯献本来是不想吐槽的。 后来马钧测试了很多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甚至有一次那袋中的测试土料直接灌到了井阑的高台之上。 不过夏侯献并不会嘲笑于他,相反的,对他很是敬重。 科学本就是在不断构思,不断试验,不断失败中才得出真理的,他对机械也不甚了解,故而也没有过多点评。 出于礼貌,夏侯献夜里在合肥城找了一处酒肆招待了马钧。 马钧出身寒门,交友不怎么广泛,故而对于夏侯献的热情,他还是表露出了欣喜。 只不过他本人不善言辞,还有口吃的毛病,所以更多时候他还是喜欢思考。 当夏侯献问起他最中意的发明是什么的时候,他才愿意开口。 “夏侯,夏侯府君可,可听说过翻车?” “那我可太听过了,在我们那可是网络流行用语。”夏侯献只是心里想想,嘴上其实说的是:“不曾听过。” “在,在下改良了翻车,名,名为龙骨水车。”马钧说起自己的发明,脸上尽是骄傲之色。 他又磕磕巴巴地解释了一番用途,好处等等,夏侯献听后觉得,这的确是一项不错的发明,打算把它引进淮南。 说干就干,他很快就写信让邓艾从寿春赶来。 两日后,邓艾来了。 二人一见如故,不过那画面却是不禁惹人发笑。 至于是为什么.... 你们自己看吧.... 邓艾道:“在,在,在下邓艾,字,字士载。” 马钧道:“在,在,在下马钧,字,字德衡。” 第71章 士载,本府带你刷经验去! 又是一年隆冬岁月。 去年春季,就在孙权称帝之前,东吴进入战备状态。 孙权扬言要来江北狩猎,说是要亲征。 那时满宠分析,吴军必然会袭击西阳,故而加紧备战,调兵遣将,提前驻守。孙权闻讯只好罢兵而返。 吴国就经常搞这种离谱的事情。 北伐搞的跟出城郊游一样,转一圈就回去了。 今年,孙权故技重施,又扬言要攻伐合肥。 不过这次可能是来真的了。 因为今年曹叡派了一名特殊间谍假意投靠了吴国。 此人名叫隐蕃。 曹叡给他的任务是谋取吴国廷尉之位,从而离间吴国群臣的史诗级难度任务。 顺便充当情报细作。 隐蕃不负众望,早早得到了孙权的赏识,从而可以获取一些较为机密的情报。 吴国,也许是真要动兵了,他们对那年舒县一战依旧耿耿于怀,在厉兵秣马一年多后,势必要找回场子。 今日的寿春征东将军府内,群将云集。 然而气氛却有些沉重。 两月前,大司马曹真兴四路大军伐蜀。 第一路,曹真亲率大军从长安出发,直下子午谷。 第二路,大将军司马懿从宛城出发,沿汉水而上,经西城,向汉中进军。 第三路,征西车骑将军张合领军出斜谷,一边抢修当年被赵云损毁的栈道,一边缓慢进军。 第四路,由郭淮、费曜率军走祁山大道,从武威入汉中。 各路大军加起来足足有十八九万之众。 然而,蜀汉早有防备。早在去年诸葛亮就在汉中修筑“汉、乐”二城,作为整个汉中防御的基本依托。 并且,在吴蜀两国重归于好之后,诸葛亮令江州都督李严率两万人北上协防汉中。 算上汉中本就屯住的兵力,蜀汉的总兵力也足足达到了十万之众。 两国针锋相对,大战一触即发。 然而,汉中地区突如其来的特大暴雨使得汉江河流等水位暴涨,秦岭中的各条栈道都或多或少遭到山洪的冲击,各路魏军陷入了艰难的跋涉。 曹真的主力部队在子午谷走了大半月都没走出谷道。 司马懿的军队虽然拔掉了蜀军在石泉县附近的前哨据点,进抵南乡县地界,但之后也不敢冒进,只好隔汉水与蜀军相持。 张合就更惨了,好不容易冒着山洪赶到了箕谷,然而褒斜道的栈道短时间根本无法修复,等于是带着大军进入了个死胡同。 郭淮和费曜的军队则是唯一和蜀军交手的。 结果,诸葛亮派魏延、吴懿领军,在阳溪大败郭淮、费曜。 此次筹划了大半年之久的伐蜀之战,草草收场。 王凌开启了这个沉重的话题。虽说他是士族大家之人,但对曹真是发自真心的敬重。 “老夫听闻大司马病重,在洛阳养病,恐时日无多了。” 夏侯献这才发现,那次会议王凌所言并不是别有用心,而是真的认为曹真能赢。 闻言,众将接连叹息。 王凌阴沉着脸好一阵子,又开口说道:“若是大司马亡故,庙堂必然会变天,我等要做好准备。” “不过眼下,要先解决贼吴犯境之事,诸位怎么看。” “吴国真的会选择在冬季进攻?”王凌持怀疑态度。 他认为淮南一带河流虽不至于结冰,但枯水期不利于大船航行,这不是白白放弃自家大好优势嘛。 乐綝此番也认同王凌的观点,他觉得吴国应该是只是虚张声势。 其他众将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认为佯攻的可能性比较大。 就连满宠也不敢轻易相信隐蕃传回的情报,并不是说他不相信隐蕃,而是他认为隐蕃也会有被吴国迷惑的可能性。 唯独夏侯献持不同意见。 因为他知道,吴军一定会来。 这正是历史上的第三次魏吴合肥之战啊。 他当即提出了他的看法:“征东将军,下官以为吴军多半会来。” “从何而知?满宠看着他的眼睛,多年前的习惯一直保留至今,他做事讲究一个有理有据。 夏侯献道:“诚然,此次孙权扬言犯境,闹得满城皆知,虽然他总喜欢这么做,丝毫不藏着掖着,但次数多了就会有很大的迷惑性。” “然而我是这么想的,隐蕃刚入吴国,根基不稳,若不是得到确凿的证据,他是不会犯险来传递情报的。” “另外,吴国选择在冬季进攻,这和他们平时的进军习惯很是不同。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会不会就猜到我军会不相信,从而疏于防备呢?” “这不正好跟我军修筑新城有着异曲同工的之处。” “示弱。”满宠言简意赅的对夏侯献的言论进行总结。 随后他思考了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夏侯太守所言不错,我军应当开始积极备战了。” “另外,此次孙权扬言起十万大军来攻合肥,声势浩大,必须谨慎对待。” “我意,上表请奏,让兖州、豫州二地派兵驻扎扬州,以防贼吴。” 众将纷纷称是,不久后便结束了这次会议,各自回府。 回到太守府,夏侯献就遇到了前来署政的邓艾。 邓艾这几日一直在研究马钧带给他的龙骨水车,他刚来就满口夸赞。 说这东西当真是巧夺天工,它可以把河里的水引上山坡,解决了不少农户的棘手问题。 另外,它还很轻便,甚至小孩子都能使用,它不但能提水,而且还能在雨涝的时候向外排水,一机多用! 看着邓艾心情很好,夏侯献都有些不忍心跟他说了。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士载,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邓艾愣了一下,“先,先听坏消息。” 夏侯献叹气一口,说道:“你那屯田策被上面否了,甚至它都没有交到天子手上。” “我听说,孙资看后暴跳如雷,当即就给驳回了。” 邓艾低着头,心说,幸亏没写更过分的东西,否则还真要被庙堂迁怒了。 “算,算了,来日方长。”邓艾看着夏侯献,“府君,那好消息呢?” 夏侯献笑道:“好消息是,吴国皇帝孙权亲率十万大军,要来进攻合肥。” “啊?”邓艾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也算是好消息? 夏侯献则是满脸笑意,心道:士载,本府带你去刷经验去! 第72章 合肥!合肥! 吴国果真出兵了。 这已经是孙权第三次发动大规模对合肥的攻伐战。 原因无他,吴国若是拿下了合肥则寿春不保,之后甚至可以剑走偏锋顺着颍水直达许昌。 这一日,合肥小城又是一次群星云集。 满宠向庙堂上表,要求调遣兖州、豫州的兵力前来助战。 目前,新任豫州刺史的人选还未敲定,故而满宠名义上还是挂着豫州刺史的头衔。 所以在庙堂批准了他的奏表后,满宠令兖州刺史王昶、陈留太守刘劭、汝南太守程武等人领兵前来。 满宠这次忍住了想喝酒的欲望,看着堂下的各位将领,开口说道: “据报,吴军从牛渚、濡须口等处过江,正在东关集结。” 东关,作为东吴的命脉之地,自孙权执掌江东开始就反复修筑。 这是一座修筑在濡须山的要塞,另外吴国还在七宝山上建了一座“西关”,与东关相互呼应。后来在吕蒙的建议下,又修筑了形似堰月形的濡须坞。 这便是现在吴军江北要塞的完全体,吴国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要完全依赖于它。 满宠向众将陈诉了此次作战的战略部署之后,等待着众将的发言。 其实,在各州郡的将领来之前,扬州内部已有过一次军议,所以这次是主要是要听听豫、兖两州将领们的建议。 “征东将军,下官以为将军的防御部署已十分完善,唯一值得警惕的是,我淮南近些年经历过几次大战,想必粮草储备所剩不多。” “此次吴国兴兵犯境,事出紧急,庙堂的粮草恐不能及时到达。” 说话的是程武,安乡侯程昱之子。 满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程府君有何良策?” 程武回道:“将军方才说,细作得报,吴军除了濡须坞以外还有一处屯粮之地——历阳。” “此处和牛渚隔江相望,和居巢、东关呈掎角之势,虽然可以同时为两处战略要冲提供支持,但此处无险可守,实为吴军薄弱之处。” “嗯...”满宠犹豫了一下,“程府君之意,是想劫吴军粮草?” “正是。”程武答道。 满宠若有所思,接着,他转身让出一个身位,指着身后的地图说道:“从合肥到历阳,几乎不会途经河流,倒是利于我军陆地骑兵作战,即便正面交锋,我军也不会处于下风。” 这时,兖州刺史王昶却持不同意见。 “将军,吴军此次率十万之众,孙权又是御驾亲征,下官以为我军应当稳固布防,不可弄险。” “此等屯粮重地,吴军定然会派重兵把守,况且历阳背靠大江,吴军从芜湖、牛渚的支援会相当迅速,若是孤军深入,恐难成事。” 满宠听完两人的发言,思索了一阵,最终决定听从王昶之言。 众人大致也都没有什么意见,于是满宠带着诸将穿过操兵巷,登上教弩台。 操兵巷是军士们到教弩台必经之路。在当年曹操南征督战合肥时,这条小巷由于随处可见将士们舞枪弄棒的身影,因此得名。 而教弩台则是由曹操主持修筑的一座点将台,这点将台基陡峭,边缘勒以砖石,在合肥城中很是显眼。 曹操此举的目的便是“教强弩以御吴舟师”,故名教弩台。 教弩台上,满宠的表情坚毅。 “乐綝听令!” “着你率兵五千,在斛兵塘驻扎。” “喏!” “程武听令!着你率兵五千,在十八岗驻守。” “王昶、刘劭听令,你二人率兵八千,在八斗岭下屯驻。” “张虎、夏侯献听令!你二人率兵八千前往逍遥津。” “末将领命!”张虎、夏侯献同时应下。 ..... 安排完了这一切,满宠振臂高呼开始了战前动员。 很明显,满宠此次有了豫、兖二州的兵力支持,并不打算仅龟缩在合肥城内防守。 而是选择将防线外扩,先给吴军制造阻力,磨一磨吴军的锐气。 夏侯献和张虎当日就从城内出发,当晚便抵达了位于合肥城南不远的逍遥津。 这里为淝水的一个渡口,算是合肥最为前哨的阵地。 魏国这些年在多在津北安营扎寨,虽然上次被吴军损毁了一部分,但好歹有些基础,故而他们不到三日便重新起了一座大寨。 大军安顿好后,二人分别带着自己部将,在大帐内商谈。 这里一共有六人,除了夏侯献和张虎外,另外还有文钦、邓艾和张虎的军师李祯和副将张颍。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出征,夏侯献特将邓艾提为随军参军,并给了他五百亲兵供他指挥。 张虎坐于主位,他看上去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只是简单的介绍了自己的部将后,便开口道: “此番,我军作为合肥防御的第一道防线,任务很重,还望各位将军打起精神,不得松懈。” 众将纷纷称是。 李祯是李典的儿子,虽说他和张虎的父辈们之间关系不算融洽,但他们两个却很相善。 李祯似乎是觉得张虎的发言太过生硬,想要缓和一下气氛,于是笑呵呵地说道:“夏侯府君莫要见怪,张将军一向是这般严肃之人。” 夏侯献没见过张辽本人,但张虎身上透露出来的威严,让他不禁感叹,当年威震逍遥津的张辽得是何等的气魄。 夏侯献还是摆出平日里的那副随和的表情,说道:“哪里哪里,下官认为张将军所言极是。” 没等李祯再说什么,张虎又接着问道:“夏侯府君,你部骑兵与斥候都安排出去了吗?” “将军放心,下官已安排妥当。”夏侯献当即答道。 虽说严格来说,他和张虎不属于上下级关系,但论资历和将军级别,张虎毫无疑问在他之上,故而夏侯献也不会自视甚高。 此次战役,他将以张虎为主。 就在这时,门外有甲士走了进来。 “禀将军,卑职依将军之令,藏舟浦已安排妥当,将军是否要亲自察看?” “嗯,本将这就去,你在前引路吧。” “喏!” 藏舟浦?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献心头一动。 他叫住了正要起身出去的张虎,开口问道:“将军莫不是要设伏?” 第73章 藏舟浦 藏舟浦位于南淝水上。 早年由张辽开凿,曾经张辽就经常将战船隐藏于此,必要时可以给与吴军出其不意的一击。 是的,魏国水军是薄弱,但不代表没有。不过这样的水军似乎也只是懂些水性,大部分还是陆地作战罢了。 夏侯献前世曾去那里旅游过,故而知道一些典故。 后世有诗云:天下三分血战秋,张辽凿浦暗藏舟。 夏侯献赞扬着张虎父亲当年的英勇事迹。 闻言,张虎只是点点头。 夏侯献当即问道:“下官可否随将军一同前去?” 张虎略一停顿,走出军帐,“走吧。” 二人各自带着亲兵便来向藏舟浦赶去。 话说,自从将张特被招为自己的亲兵后,他才发现这家伙简直是个话痨。 一路上张特就旁若无人的喋喋不休。 “府君,你说这逍遥津,就是当年张文远将军威震吴军的那个逍遥津吗?” “正是。” “那,前面那位将军就张文远将军的儿子?” “正是。” “哇,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这位张将军也是相当了得啊。”张特越说越欢。 “对了,我还听闻吴人因为这事,若是谁家孩童夜晚啼哭不止,说句‘张辽来了’便被吓得不敢再哭了。当真有此事?” “好了子产,我们到地方了。”夏侯献听了一路,终于是受不了,出言打断了他。 其实,夏侯献来此处的目的一来是为了看看张虎的用兵是否有值得学习之处,顺便了解一下对方的用兵习惯,毕竟这是他一次与对方合作。 二来,是为了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据说在唐朝以后,藏舟浦的水位就变得很低了,成为草芳竹青的岛屿,是和现代看上去差不多的。 当他真正抵达之时才发现,这里仍然是港汊密布、芦苇丛生,的确是藏舟设伏的绝佳之处。 夏侯献在感慨沧海桑田之余,又观摩着张虎的排兵布阵。 这里已经安排好了数十艘小型船只,高度不高,刚好可以被芦苇掩盖住船顶。 每只船可容纳二十到三十士兵,如此算来,这里最多可藏匿千余人。 张虎的军纪很严整,他在巡查完一圈发现没有纰漏后,便马上下令动员一部分士兵登船。 他麾下的每个士兵动作一丝不苟,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便是一个优秀将领该有的素质。 就在这时,张虎派出去的斥候快马来报。 “禀将军,卑职已探得吴军动向,吴军战船已出巢湖,正沿舒水北上!” “知道了,再探。”张虎沉声道,接着他又对身边亲兵下令:“传我军令,让张颍部加紧来藏舟浦集结。” “喏!” 交代完这些,张虎又看向夏侯献:“夏侯府君,你我二人还是速速回营督战吧。” 夏侯献则是眼珠一转,说道:“将军且慢。” 张虎旋即抛来疑惑的眼神。 夏侯献摩挲着下巴,又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沉声道: “将军,下官方才发现,这藏舟浦北岸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林地,是否可以再添一支伏兵呢?” “将军安排在战船的士卒全为步卒,只有快接近敌军之时才可露头,机动性差。” “不如我再派一队骑兵,藏匿于林地之中,可为照应。” 张虎向夏侯献指着的方向看了看,思索片刻,同意了这个方案。 二人火速回营后,夏侯献没回自己大帐,而是直接到骑兵营向蒋班下令,让他率四百精骑前往藏舟浦北岸的林地。 他认为此事,刻不容缓。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次庐江一战后,蒋班的骑兵营有了一些人事变动。 焦彝从斥侯营转入骑兵营,虽军衔仍为曲军侯,但升为骑兵营的副职,实权有了提升。 纪绍也凭借出色的表现,得到了蒋班和焦彝的一致好评,转入骑兵营,升百人将。 接到军令的蒋班当即率部出发。 路上,骑在马上的纪绍忽然仰起头,看着天空,随即皱起了眉头。 焦彝看出了异样,问道:“昭初,怎么了?” “快要下雨了。”纪绍依旧昂着头,神情严肃。 “昭初还懂天象?”焦彝半开玩笑道,“话说,淮南冬季雨水应该不多吧。” “不是的,我从小就在淮南长大,冬季相比夏、秋两季雨水要少的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接着他指着天边那朵云:“应该不会错,要下雨了。” 焦彝将信将疑,他马上带着纪绍追上了领头的蒋班,蒋班听后也是眉头紧锁。 事实上他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但军令如山,更何况,如今再去向府君汇报怕是来不及了。 焦彝着急地说道:“蒋司马,若是真的下起大雨,道路泥泞,我骑兵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焦彝说得还算保守了,若是极端情况,骑兵甚至会寸步难行。 蒋班当然知道这些,但此刻他并不打算改变计划,只是说了一句:“继续前进。” 焦彝仍想进言,蒋班却严肃地说道:“若是雨水将至,我军更要加紧前行,东吴水贼定会抓住这个时机进攻。” 是的,淮南的魏人们习惯将吴军称之为“水贼”。这虽说是一种蔑称,但其实也是对吴军水战能力的一种认可。 水战不仅仅是在江面、战船上的作战,更是在面对雨水下的泥泞路面仍有不俗的战力。 相反,魏军士兵多出自北方,面对这样的局面,很容易失去应有的战斗水准。 此话一出,焦彝也认可了蒋班的看法。 此时不是计较行军难的时候,大敌当前,听从军令才是军人应该做的。 终于在不久后,伴随着一阵马蹄声,蒋班所率领的骑兵营抵达了林地。 骑士们纷纷勒紧缰绳,林地里又恢复了方才的宁静。 风来了。 林中的枝叶和河边芦苇的一同随风摇曳着,很快,他们就感受到一丝丝凉意拍打在脸上。 雨来了。 芦苇荡里,张颍所率领的水军已准备就绪,雨水在船顶的木板上滴答滴答敲个不停,这声音越来越大,大到甚至遮蔽住了林中战马惊叫的声响。 很快,雨水泛起浓烈的水雾,让魏军的视线开始变得愈发狭窄。 所有士兵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张颖闭起双眼,集中全部注意力去聆听雨声之外的声响。 雨水的势头还未衰减,但另一个沉重而有序的声音逐渐压过了雨声。 吴军来了! 第74章 偷袭 张颍当即下令,让战船靠过去。 看着河面上的动静,焦彝转头问道:“蒋司马,我们动吗?” 蒋班一伸手,“再等等。” 雨声依旧很大,战马们开始有些焦躁不安。 众骑士都默不作声,纷纷拉紧手中的缰绳。 .... 逍遥津北,大雨中的吴军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们整齐有序地踏着步子,任凭泥污在身下飞溅。 “抓紧渡河!”吴军架起浮桥,中低层军官高声催促着士兵们前进。 “吕将军,这雨势太大了,我们的斥候到现在还未归来,是否暂且在津北止步?”一吴军小校对身旁的主将问道。 这主将名为吕据,吴国大司马吕范之子。 他当即说道:“本将不能违抗陛下的军令,我们必须在三日内拿下魏军津北据点。” “让将士们继续前进。” “喏。” 吕据说完,他看了一眼烟雨朦胧的河浦,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他短暂失神之际,军中骤然掀起了一阵恐慌的叫喊声。 “敌袭!敌袭!!” 朦胧的水雾反而使魏军的伏兵更为隐蔽,直到魏军的战船现身,魏兵杀到他们眼前,他们才察觉到了异样。 此刻吴军渡河只渡到了一半,却被杀到眼前的魏军吓的有些慌乱。 然而吕据作为先锋大将自然不是庸碌之辈,他从容不迫,大声呼喊,命令着麾下展开反击。 听到主将的呼喊,吴兵们士气大振,他们迅速恢复战斗状态,举起手中的利刃冲着魏兵挥舞。 这种遭遇战,双方士兵都似乎忘记了招式,见面就是一顿招呼。 有的人缠斗在一起,武器也都掉落,就那么在泥地里打滚。 双方都有机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魏兵源源不断从战船上涌出,他们有的并未去攻击津北的吴军,而是把矛头转向吴军的浮桥。 还未渡河的吴兵急于渡河支援,却被魏兵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番厮杀后,魏兵们成功摧毁了浮桥。 尽管吴兵们水性很好,但他们不可能当着岸上气势汹汹的魏兵的面跳水过河,只得另寻他处。 吴军的阵型,一时间被一分为二。 “将军!”吕据刚刚了斩杀一名魏兵,就听到身后的亲兵的叫喊。 在得知浮桥被毁的消息后,他仍然镇定自若,马上下令让弓弩手远离战场,不要就地厮杀,快速与魏军拉开距离,然后集中火力对准河浦上的魏军。 事实上,弓弩部队在刚遇敌之时就在中层军官的指挥下,有意识的拉开了距离,他们不可能等着魏军步卒来冲击。 在吕据的军令传到时,弓弩部队也抵达一处小山坡上。 此时,雨势也渐渐小了些,当河边的魏军不经意间抬头仰望时,却发现漫天的箭雨随之而下。 魏军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箭雨将他们冲锋的势头给牢牢压住。 张颍顾不得去管身旁倒下的部曲,他抽出腰间的刀,用力向前一挥,“不要犹豫,继续给我顶上去!” 吴军在这样的环境下战斗力明显要高于魏军,他们坚守住了位置,依旧没被冲散。 就在这时,魏军身后的密林中号角声轰然响起。 这声音不同于往日,沉闷闷的马蹄声和水花四溅的清脆声此起彼伏! 吴军见状顿时傻了眼,怎么还有一支伏兵,而且还是骑兵!? 带头的正是蒋班。 尽管泥地湿滑,甚至有骑士还未与敌军接触,就跟着战马一起摔倒,但他仍旧头也不回得带着骑士们冲锋。 骑士们直接绕开厮杀的人群,奔着吴军的弓弩阵而去。 吴军想要调转火力对准骑兵的,却在眨眼间,对方便来到了眼前。 面对着汹汹铁骑,弓弩兵宛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仅仅两三次冲锋,便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魏军在摧毁浮桥之后,死死扼住了河岸,有些不甘心绕远路,急于加入战场的吴兵,刚一上岸就被魏军乱刀砍死。 “撤军!”吕据知道大势已去,只能无奈下令。 没等魏国骑兵掉过头来合围他部之时,他便收拢残军,跳入河中,逃回了津南。 ........... 逍遥津北,魏军营寨。 文钦面带愁容,在帐内走来走去。 终于,他忍不住了:“府君,这么大的雨,蒋班他们很难发挥作用,况且这种天气正适合贼吴发挥。” “我们真的不去支援吗?” 看得出来文钦很不安,蒋班所带出去的可是他的精锐,他可不希望有任何闪失。 这时,邓艾说道:“文,文都尉,在下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眼下,我军不能贸然出击,坚守营寨才是重中之重。” “说得轻巧。”文钦那股子倔脾气顿时就上来了,“敢情不是你的部下在外厮杀,你邓士载这参军稳坐军营,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邓艾没有回嘴,夏侯献也没有指责文钦。 他只知道,文钦是真的情急上头了。 诚然,夏侯献也很担心,毕竟天气的突然变化是他始料未及的。 然而身为主帅他需要沉得住气,故而对文钦说道:“仲若,我认为士载所言不错。我军本就以防守为主,藏舟浦的伏兵,成与不成都是他们的造化。” “唉!”其实文钦心里门清,他当然知道此刻不能轻出,无奈也只能连连叹气。 就在这时,捷报传来,让军帐中的几人都大松一口气。 “禀将军,蒋司马归营了。” “太好了!”文钦果真是性情中人,还没等夏侯献说什么,他就先冲了出去。 夏侯献领着邓艾一同走出军帐,看到张虎部将张颖的部队也在陆续归来。 蒋班下了马,径直向几人走来。 不过让夏侯献没想到的是,蒋班一来就俯身拱手请罪:“末将有罪,还请府君责罚!” 他和文钦等人都是满脸疑惑,夏侯献问道:“何罪之有?” 蒋班道:“由于战场突遭暴雨,末将的骑兵无法自如,在驱赶吴军的弓弩兵后,末将恐使将士陷入苦战,故而没有下令追击其余吴军。” 闻言,夏侯献若有所思。 他能想象到,若是骑兵们冲进如泥潭一般的步卒阵地,真不一定会讨到什么好处,反而会彻底失去骑兵的机动力,被迫陷入肉搏战。 要知道,一支骑兵队伍造价是很昂贵的,哪怕一个骑兵换掉对方三个吴兵,也是亏的。 所以蒋班的选择很对。 想通了这些,夏侯献当即说道:“蒋司马无罪。” 蒋班这才放下心来,文钦也乐呵呵地夸赞着他。 后来经过战后统计,魏军损失步卒四百多,骑卒十余骑。 而吴军,光被斩首的就有七八百之众,溃逃者无数。 就此,和吴军的第一次交锋,以魏军的胜利告终。 裙( 仪、灵、武、私、巴、巴、武、灵、山、久) 闲扯瞎聊... 第75章 吴军的阴谋 逍遥津南,吴军营地。 吕据的败兵陆陆续续回营了。 此次作为先锋,他领了三千精兵出战,却没成想在阴沟里翻了船。 其实他是有预料魏军可能会在藏舟浦设伏的,故而他也是尽可能得加快了行军速度。 谁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反而帮了魏军一把。 狼狈归来的他甚至无颜面对孙权。 然而今日,孙权特地来此犒营。 折损千余兵马对孙权来说是不痛不痒的,但面子上却挂不住。 这里是他的伤心地,他岂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不过孙权最令人值得称道的地方就是他的驭下之术。 他执掌江东三十载了,如今又登九五之尊,自然懂得权衡利弊,不会因一时之得失而迁怒于人。 “吕卿。”看着面前吕据,孙权不禁想起几年前刚亡故的吕范。 一时间他不由得潸然泪下,说道:“朕自年少起就与卿的父亲吕子衡相识。” “记得那时桓王(孙策)还在世,由吕公执掌我江东财政大权。朕那时常私下里去找吕公要钱花。” “卿可猜猜看,你父亲是如何做的?” 吕据紧张地回道:“臣不知。” 孙权笑着说道:“你父亲每次都会把这事原封不动地向桓王报告,以至于到后来朕出任阳羡县长后,仍被桓王严加看管,每一笔花销都要被严格审查。” “哈哈哈~”说起这些趣事,孙权放声大笑,吕据却不敢失态,拱手站着,一动不动。 孙权把手放在吕据的肩头,“卿不必紧张,正因为如此,朕才会更加信任他,才会委以重任。” “吕公虽好威仪,却为人正直,勤劳做事,奉守法度,实乃我大吴之肱骨!” “而卿,亦是如此。”孙权认真地盯着吕据的眼睛。 “陛下。”吕据当即跪了下去,毅然道:“臣吕据,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善!”孙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朕,给你增兵八千,另遣偏将军丁奉领兵五千与你部合兵一处。十日内,朕要看到逍遥津北的魏军灰飞烟灭!” “臣,领命!”吕据大声说道。 ..... 逍遥津北,魏军营地。 魏军的营寨上次一战得到喘息之机后,便又加固了不少。无论是壕沟、拒马,寨门,亦或是临时赶工搭建的箭楼都几乎做到了尽善尽美。 可以说,若是没有上次偷袭成功,魏军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补强防御工事。 这几日,淮南又恢复了往日的晴冷。 在那场雨后,体感温度又下降了好几度。 李祯呼出一口白气,走进军帐。“两位将军,合肥各处的军报到了。” 张虎神色如常,道:“念吧。” 李祯打开封泥,将信上的内容向在场的几人复述。 说是无论是合肥城西的八斗岭,还是城东的十八岗都遭遇了吴军的猛烈进攻。 “征东将军在信中还说,要我部务必坚守十日以上。”李祯最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么说来,吴,吴军是从多面进攻的。”邓艾率先开口,他为了表达清楚,尽可能说得比较慢。“他们应该有的并未顺舒水北上,而是在巢湖就登陆了。” “不错。”李祯走向张虎身后的地图,在得到张虎允许后,他拿出一支笔,在图上勾出了吴军的进军地图。 “吴军的其他两路直接绕过了逍遥津?”夏侯献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玄机。 他不得不佩服满宠的部署,即便是现在这般情况,吴军也无法直达合肥城下,他们必须先拔掉这些据点。 众人讨论了半天,张虎终于开口了:“那两路有多少兵马?” 李祯答道:“西路大约一万五,东路大约一万。” 张虎沉思片刻,说道:“这么说,吴军的主力仍在我军这里。” 准确来说,吴国的主力大军在驻扎在巢湖和舒水的界口处。 据斥候探得情报,孙权此番很是鸡贼,他并没有像当年那样直接开着大军直逼合肥城下,而是自己坐镇后方,相机行事。 就在这时,出去探营斥候归来了。 “禀将军,吴军营寨有大军进驻的迹象,卑职根据炊烟判断,人数大约在一万五千之众。” “知道了,先下去吧。”张虎摆了摆手。接着他站起身,严肃说道:“众将积极备战,以备吴军。” 果然就在第二日,吕据和丁奉就带着大军前来攻寨。 吴军本身就不善于攻坚战,又加上魏军的营地实在太牢固了。结果他们连攻了三日,愣是没捞到半点好处。 第四日,吴军不攻了,他们派了一帮吴兵跑到魏军的营寨前谩骂、挑衅。 言语十分难听,问候家人这种都是小儿科。 此刻的文钦站在寨门的望楼上,停下寨门外的污言秽语,气得直跺脚。 “魏狗出来啊!你们的将军夏侯献他爹就是个无能之辈,我还以为他是块当将军的料呢,然而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我听说,他爷爷夏侯惇可是魏国有名的‘常败将军’呢!这祖孙三代都是猪狗!” “魏贼,出来跟爷爷一决胜负!” “他嬢的!”文钦终于忍不住了,“继续放箭,射死他们!” 尽管弓弩手们已经很努力了,还是收效甚微。 于是文钦气呼呼地走下望楼,直奔夏侯献的军帐而去。 他拉开军帐便道:“府君,我只要五百人马,必叫那吴狗有来无回!” 夏侯献正和邓艾聊着什么,见文钦进来,他带着笑意道:“仲若莫慌,让他们骂吧。” “可是他们连带着府君祖孙三代在骂啊。”文钦很是气不过。 夏侯献转而问邓艾,“士载,你怎么看?” 邓艾答道:“吴军远道而来,且不擅长攻坚战,所以他们力求与我军野战,吴军骂得越是难听,就代表他们越是求战心切,不用理会便是。” 夏侯献点点头,接着对文钦总结道:“这就叫做‘他非要,我偏不给。’ 如此攻心之举,不比舞刀弄枪更让敌军难受。 又过了一日,吴军终于消停了。 不过这样的消停不并使人安心。 这就像自家的宠物狗平时上窜下跳的,存在感十足。可一旦某刻忽然安静了下来,那却不见得是好事。 因为,它说不定就在某处酝酿着什阴谋..... 第76章 张辽来也! 是的,吴军还真在酝酿着什么。 斥候已经派出去好几波了,在反复确认后终于得知,吴军这几日接连派出了大批游骑兵。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夏侯献大抵也是猜到了。 他当天就来到张虎的军帐,而张虎和李祯正在谈论的事情更加证实了夏侯献的猜想。 吴军去断粮道了。 “这一批粮草应当昨日就该到的,时至今日还未到的话,恐怕.....” 大帐内,李祯已经猜到了真相,他有些焦虑地来回踱步。 正常来说,魏营身后的粮道会有哨骑反复巡察,以保证运输通畅。 然而据斥候的消息来看,吴军似乎是在更早的时间就派出了骑兵,时间大约就在他们全力攻寨的那几日。 “看来吴军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断我军粮草,之前的强攻与骚扰都只是干扰我们的注意力。” 夏侯献做出了分析,孙权并非印象中的那般无能,好歹也是亲征过好几次的人了,多少有些统兵能力。 “是本将大意了,是本将的罪责。”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虎冷不丁地开口,直接揽下了一切责任。 “将军勿要这般言语。”夏侯献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先解决眼前问题。” 要说责任,他也难脱干系。 他压根就没想过吴军敢这么大胆。 仔细想想,吴军游骑只需多携带几日干粮便可来去自如,淮南水系繁多,有的是地方饮马。 然而去想那些也无济于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粮道被断,这整个营地的军队即将面临灭顶之灾。 “士载,我军的粮草还能供应几日?”夏侯献问道。 邓艾在脑子里大致过了一下,开口道:“如若还按今日的分量分发,最多还能维持十日。” “十日....”李祯道,“征东将军给我军的期限也是十日,可恐怕那时候,回去的是几千具尸体。” “为何不出兵夺回粮道?”文钦疑惑地问道。 张颍也附和道:“看样子吴军选择的是游骑骚扰粮道,并不是派大军断路,我军也可派出骑兵与其争夺。” “不。”李祯当即否认这个提案,“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然而我刚刚得知一个消息,合肥城东城西的吴军已经停止了进攻,疑似有撤军南下的迹象。” “撤军南下?”张颍很是疑惑。 李祯指着地图分析道:“我推测,吴军的游骑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真实目的怕是要合围我军。” “什么!?”文钦看着地图上的标注,顿时茅塞顿开。“那我们该怎么办!?” 整个军帐中陷入短暂的沉默。 看样子吴军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这一系列的战略布置不像是临时起意。 若是等到吴军的包围圈形成,逍遥津的魏军就变成了瓮中之鳖了。 此刻,张虎表情无比严肃,论骁勇善战,这里无人能出其右,可面对如今这种局面,他也完全没有主意。 他看向李祯,对方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彼此都知道,如果此刻慌忙撤军,就会被津南的吴军趁势追击。但若不撤军,合围之势一旦形成,再加上断粮危机,自己将不战自溃。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沉默了许久的夏侯献开口了。 “将军,下官有一计。” 张虎罕见的神色一喜,“夏侯将军请言。” 夏侯献说了四个字:“以进为退。” 众将抛来疑惑的眼神,唯独邓艾一下子听出其中玄机。“府君是想要劫营?” “正是。” 夏侯献接着说道:“此时的吴军见断粮得手,计划按部就班的进行之时,定然会疏于防备。” “眼下北部来的吴军将要对我们合围,但我相信征东将军不会轻易放弃我们。所以我军只要全力击溃眼前的这支吴军,便有机会逃出生天。” 李祯恍然,他捋着胡子说道:“若是能一举击溃津南的吴军,我军便可有序撤离,若是征东将军派兵追击那两股吴军,成合围之势的反而是我军!” “没错!”夏侯献肯定道,“当年刚侯仅带八百勇士便敢冲杀敌军,我军现还有七千余众,何惧之有!” 夏侯献有意把“刚侯”二字念得重一些,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多少激起一些张虎的战斗欲,毕竟这支军队的真正主帅是他。 当然了,张虎根本也不惧怕,他只是相对谨慎。在权衡利弊之后,他终于决定殊死一搏。 “好,就依夏侯将军之言。”张虎叫来了亲兵,“传令下去,全营三更造饭,五更出发。” “喏!” 安排完了这些,张虎长舒一口气。 这时,夏侯献又提议道:“将军,下官还有一计,不过此计对将军来说有些冒昧,必须征得将军同意才行。” “说吧。” .......... 逍遥津南,吴军营地。 稀稀落落的几个士兵散漫地在营中走着,若是不说,还真不知道他们是在巡营。 丁奉走进一座大帐,开口便道:“吕将军,我军虽然优势,但营中怎能如此散漫呢?” 面对对方的指责,吕据并未生气,他笑道:“承渊啊,这些将士们在外征战这么多日了,精神一直紧绷得很。现在魏军已是瓮中之鳖了,不足为虑,就让他们去吧。” “哎!”丁奉长叹一声,走出军帐,与其求他人,不如严格要求自己的麾下。 吴国的私人部曲制有时候就是这样,将领们把这些军队当做自己心头肉。 用的时候舍不得,甚至还有吕据这样对部曲“过分溺爱”的将领。 这是害了他们啊! 营地某处,几个吴兵在聊着闲话,他们大约二十岁上下。 一吴兵一脸坏笑道:“啊~我想我夫人了,比起这里,我更想回去跟夫人打仗啊....” “啧啧啧~”当即就有人咋舌。 忽然另一个吴兵看上去有些惆怅,开口说道:“我想我阿母了....” “多大人了,这么没出息。” “哎,阿母已经过世了,记得年幼时我不听话的时候,阿母就会说:再哭,再哭张辽就来了!” “哈哈~阿母总吓唬我,现在想想还挺怀念的。” “是啊,我也听家中大人说过。” 吴兵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然! 一支飞箭破空飞来,打破了这份祥和。 “什么!?” 吴兵转头,看到黑压压一片的魏军不知什么时候竟杀进了营寨。 “敌袭!敌袭!” 吴营中顿时乱作一团,有些吴兵甚至来不及去拿兵刃,就被当场斩杀。 魏军一边杀还在一边喊着什么,那声音震耳欲聋! “张辽来也!” “张辽来也!” “张辽来也!” 这声音令他们无比惊恐,仿佛被一把冰刀直插骨髓。 这一日,年轻的吴兵们终于想起了,曾经一度被童年噩梦支配的恐怖。 第77章 虎啸逍遥震千里,仲若无德抢人头 吕据猛然拉开帐帘。“发生什么了!?” 吴军甲士慌忙跑来,“将军,魏军杀进来了!” 听着外面聒噪的声响,吕据慌了神,“魏军在喊什么!?” “他们...”吴兵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 “我问你魏军在喊什么!” 甲士终于颤抖着说:“魏军在喊,张辽来——” “放屁!”吕据怒不可遏:“都死了多少年了,装神弄鬼!” 他当即披甲,提起刀就向人群走去。 此刻,张虎的大军正在肆意厮杀。 他的第一波攻势很猛,在以迅雷般的速度冲破寨门后,他就带着部队直奔吴军主将吕据的大营前去。 吴营中,哭喊声、厮杀声此起彼伏。 “阿母,我错了!我再也不顽皮了!” “别过来!别杀我!求求你!啊!” “振作起来!张辽早都死了,魏军是在虚张声势!” “不,说不定他借尸还魂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不然你看那是什么!?” 吴兵惊恐地指着面前不远处骑在黑马上的魏将,清晨的薄雾让他们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却仿佛能看到那来将周身萦绕的霸气。 那名仍保持理智的吴兵强撑着站了起来,为了壮胆他暴喝了一声,然而却仅仅壮胆了,在他还未看清对方的样貌之时,就被当场枭首。 张虎和他的骑兵们宛如索命的恶鬼一般,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一路上鲜有能抵抗者,他是没想到,前几日吴军攻寨的势头如此猛烈,然而在自己营寨却是这般散漫,这般不堪一击。 身边的将士依然高声呼喊着张辽的名字。 起初他听到这个建议时,为之大惊。 对方说,这些年轻的吴兵从小就接受“辽来辽来”的洗礼,我军如此行事,可一定程度上打击敌军士气,让偷袭更容易得手。 这听上去是多么荒唐啊...... 倒不是他在意这样的行为失礼,而是质疑这么做真的会有效果吗。 不过事实证明,的确有些许攻心之效。 张虎欣然一笑,这笑容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因为此刻他感觉到,父亲张辽与他同在。 一路上张虎都势如破竹,那吴军主帐就在眼前。 可就在这时却受到了吴军强烈的抵抗,张虎敏锐地察觉到,这股吴军的士气很足,战斗欲望十分强烈,和方才的全然不同。 定睛看去他才终于发现,这支吴军中有一名将领在不遗余力地指挥作战。 只见那吴将抄起环首刀,几下就了结了几名冲上来的魏兵。 他带着他的亲兵从侧方杀来,直接冲到了慌乱的人群之中。 “不要乱!”丁奉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来不及结阵了,都向我靠拢,举矛!举矛!” 身旁的吴兵立刻照做,他们迅速向主将丁奉靠拢,有的来不及的索性三人背靠背,以此来阻挡魏军骑兵的突袭。 丁奉的战术立竿见影,吴军牢牢扼守住阵地,一下子就拖慢了张虎骑兵行进的步伐。 “来将何人!?”丁奉怒喊道。 张虎坐于马上,神态威严:“吾乃张文远之子,张虎是也。” 这次张虎骄傲的报出自己父亲的名号,他此刻也真切感受到父亲的余威尚在。 丁奉苦笑一声,随即大喊:“庐江丁奉在此,绝不会让你再往前半步!” 张虎下令让骑兵止步,令步卒冲锋,接到命令的魏军步卒毫不犹豫,直接就和吴兵厮杀在一起。 在另一边,夏侯献和文钦也从另一个方向杀入了吴军营寨。 此次他将骑兵的指挥权交给了文钦,自己则是带领几千步卒紧跟其后。 另外他并没有把所有兵力都投入进来,而是留邓艾带了一千兵在营外接应,以防不测。 “府君,是不是斩杀了那吴军主将,咱就是首功一件?”文钦勒着缰绳,蠢蠢欲动。 “没错。” 文钦又问:“不过,这不会跟张将军抢功吧?” “不必担心,斩将之功各凭本事,不过还是要看仲若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得到府君肯定的答复,文钦很是开心。 “有府君这话我就放心了!” 接着文钦一声令下,随即百骑鱼贯而出,他本人也是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便向敌阵杀去,如入无人之境。 那些吴兵像是没吃饭一样,软弱无力,即便有的拿起了武器反抗也完全不够看,只能被文钦带领的铁骑无情地摧残。 也难怪,此次劫营时间天还没怎么亮,吴军可能真的连早饭都没吃。 看到这一幕,张特的嘴瘾又犯了,他说道:“府君,你这招也太厉害了,我刚才看见,吴军被吓得叫哭爹喊娘.....” “看来那传闻是真的啊!太有趣了,太神奇了。” 夏侯献捂住额头,刚想训斥他一番,却忽然感到汗毛倒竖,他敏锐地听到一声弓弦拨动的声响,这让他无比惊恐,因为他根本不知那冷箭会从何处而来。 “府君当心!”方才还在嬉皮笑脸的张特,眼疾手快,直接从自己的马背上飞扑向夏侯献,接着用力把对方的身子往下摁。 两人因此双双失去重心,从马背上重重跌落,但也因此成功逃过一劫。 张特顾不得身上疼痛,直接大喊:“保护府君!” 其他亲兵们这才反应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劫后余生的夏侯献仍心有余悸,这是他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也让他深知战场上刀剑无眼。 不过他却不能表现出胆怯,用力呼吸几次平复心情后,他抽出佩剑,高声下令:“全军突击!目标,吴军中军大营!” 而在吴军主帐这里,吕据杀红了眼。 士兵们士气溃散了,无论他怎么呼喊,身边的部曲也听不进他的命令,只是各自为战,他只好拎着刀自己冲杀。 退缩? 他是万万不会的。 他绝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就在他一刀剁翻一名魏兵后,刚刚抬起头,却迎面对上一匹高头大马。 “来者何人!?”吕据怒目圆睁,紧紧握住手中的环首刀。 谁知对方根本不讲武德,提刀便砍,大刀一挥,从吕据的肩头落下,接着狠一发力,吕据的身体从肩膀到胸腔就被当场斩裂。 吕据闷哼一声,应声倒地 文钦嗤笑一声:“你管我叫什么。” 他下马斩下吕据的头颅,将他移交给亲兵。 很快,整个吴军军营中就传遍了让他们所有吴人都为之胆寒的声音。 “敌军主将吕据,授首!” “敌军主将吕据,授首!” “敌军主将吕据,授首!” 在那之后,吴军彻底丧失战斗欲望,纷纷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唯独丁奉带着少许残部,且战且退,最终逃离了战场。 ........ 吴军溃逃后,魏军在打扫战场时发现了不少惊喜。 这座吴军营地内的粮草很是充沛,得到这批补给后,魏军至少可以再多支持个二十日以上。 眼下,夏侯献和张虎两人面临着一个抉择。 两人决定将缴获的粮草全部带走,并将吴营焚毁,先回津北大营再说。 然而过了三日,他们却接到了,夏侯献和张虎只身返回合肥,其余兵卒按兵不动的命令。 因为斥候得报,各路吴军已然撤退。 不仅仅是南下包抄逍遥津的吴军改变计划绕道走了,就连孙权的巢湖大营都尽数撤了。 第78章 归京 合肥城县衙。 满宠坐于上位喝着酒,一言不发。 王凌有些纳闷,他本以为吴军撤了,今日前来是来论功行赏的。 谁知道满宠竟下令让各部保持战备状态,似乎并没有撤军的打算。 待人尽数到齐后,满宠才放下酒杯,看向赵俨。“赵公,你来说吧。” 赵俨不紧不慢地说道:“庙堂的诏令下来了,陛下要我们退兵。” 王凌很疑惑,陛下让退兵你就退啊,再说了,吴军撤了,不退兵捏着大军不怕庙堂猜忌吗? 当然他不可能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是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征东将军下令让豫、兖两州的军队回归属地吧。” 赵俨赶忙说道:“王使君不要急嘛,征东将军其实另有打算。” 众人都看向满宠,等着他开口。 满宠将斛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说道:“我意,此时还不能退军。” 迎着众人疑惑的表情,满宠是这么解释的:“吴贼此番举十万大军犯境,仅遭此一败,甚至连城池都没有碰到,就这样退军可能吗?” “诸位还记得当年夏侯太守在舒县佯败之计吗?”说着满宠看向了席间的夏侯献,又把目光扫向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当然记得那一战,那一战是夺回舒县的关键所在。 这时,众人恍然。 乐綝道:“这么说,贼吴真的有可能佯装退兵,从而让我军罢兵而归,他们反倒可以趁虚反攻。” “不错。”满宠正色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意,上表庙堂,暂不退兵。” 众人皆以为可。 果然,大约十余日后,孙权果然折返了回来。 这次吴军的大船直接浩浩荡荡开出了巢湖,在舒水与淝水交汇处不远登陆。 他此番也不搞什么多面围城了,索性全部梭哈,集中所有优势兵力,正面猛攻城池。 满宠在提前探得吴军部署后,也对防线做出了调整。 他果断放弃了城外的防御据点,把兵力全部集中在合肥城内。 因为他确信,吴军经上次大败,又加反复在江河上折返,锐气早就被磨没了。 果不其然,孙权在合肥城下象征性地攻了十日后,便引军撤退。 就此,孙权在太和四年的合肥郊游宣告结束。 ....... 寿春。 这一日,夏侯献在府署理政。 庙堂此次倒不托大,封赏和调任很快就下来了。 夏侯献最近没去征东将军府,所以对其他将军的情况不甚了解,他自己这里主要是关于文钦的。 想到这,他有些无奈,本来说好的带邓艾去刷功绩的,然而邓艾却没什么机会可以施展。 不过文钦能得优待,他同样很是欣慰。 文钦近几年,淮南大大小小战事无不参与,功勋卓着,再加上此次逍遥津战役又有斩首之功。 故而庙堂特迁文钦为庐江郡太守。 午后,文钦乐呵呵地走进了府堂,一进门便道:“府君,这事是真的吗?” 他直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自己有朝一日能执掌一郡之军政。 虽说庐江小的可怜,但他已经很知足了。 夏侯献看向文钦,“当然是真的了,你要不要亲自来确认一下这尚书台的印?” 文钦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 说话间,他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忽然,文钦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收住笑意,问道:“府君,我现在岂不是跟你平级了?” “庙堂对你的封赏呢?”文钦追问道。 夏侯献摇摇头,“仲若,今日叫你前来正要跟你说此事呢,我暂时没收到庙堂的调任,但却收到了陛下的诏令。” “陛下说什么了?”文钦也不管什么机密不机密的,没过脑子就问出口了。 夏侯献也不藏私,如实以告:“陛下叫我回京。” “啊?”文钦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去,“这么说,府君你要离开淮南了?” “嗯。”夏侯献忽然有些伤感,看着这位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心腹,无奈说道:“我若是回京,士载和贾君这样的小吏,我可暂且归作家仆,待到新的任命下来,我再让他们就任即可。” “然而仲若,既领了庐江太守一职,非庙堂不可调动,所以....” “可是府君,我...” “仲若不必如此,仲若不是一直想要执掌一方嘛,现在愿望实现了,应该高兴才是。” “现在陛下的心思我还不知,若是我日后不再掌军,岂不是耽误了仲若。” 文钦欲言又止,夏侯献却让他不要再说了,回去好好思考一下。 文钦走后,夏侯献叫来了贾充和邓艾。 他要知晓这两人的态度。 邓艾当即表示夏侯献去哪里自己就跟到哪里。 然而贾充的回复让人出乎意料,但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 贾充说道:“在下愿跟夏侯公前去。” 老实说夏侯献跟贾充私交不算太多,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所以当夏侯献问其缘由的时候,贾充直言不讳道:“在下看得到未来,夏侯公日后必登高位。” “何以见得?”夏侯献问道。 “大司马命不久矣,庙堂必然变天,我大魏宗室已无人可用,若是夏侯公有足够的野心,将来未必不可执掌庙堂大权。” 此言一出邓艾惊得说不出话,这道理他当然懂得,但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太过大胆了吧。 夏侯献认真地看向贾充,其实刚才他还在犹豫之中,如今听了这番话反而下定了决心。 有时候他需要像文钦这样的,忠心耿耿的人。但有时候,他同样需要贾充这样的利益共同者。 最终这件事就这么同意了下来。 就在众人准备散会之时,文钦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仲若?”夏侯献有些疑惑。 文钦定了定神直接说道:“府君,我想明白了!” “我虽然舍不得这太守之位,但就我脾气,没有府君帮衬,这位子恐怕也是坐不久的。” “所以,所以我决定辞官,跟府君去洛阳。” 夏侯献没想到文钦竟能做到这个地步,不过他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说道:“唉,如此的话,堂堂庐江太守做不成了,只能暂时充作我的家仆了。” 文钦一咬牙:“我愿意!” “善!”夏侯献当即拍手道,“阿勇,那你就赶紧回去收拾收拾,我们三日后就要动身。” “好嘞!”文钦脱口而出,又琢磨着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 什么阿勇!? 第79章 大司马的后事 洛阳。 大司马曹真的确是病入膏肓了。 经历伐蜀一败,他羞愤难当,再加上染上风寒,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他和曹休一样,认为自己辜负了先帝的托付,也辜负了当今天子的信任。 是啊,这次伐蜀之战是曹真一再坚持,曹叡力排众议后才决定的。 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虽说曹叡一再宽慰他,说此次伐蜀只是折损了郭淮部的一些兵马,其余各部顶多是损失些粮草辎重,让他不必介怀。 可曹真却认为关键问题并不在于此。 他在意的是,从曹休再到他,接连两任宗室大将惨败而归,让大魏宗室的颜面与威望荡然无存。 更关紧的是,他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恐命不久矣。若是他去了,宗室子弟青黄不接,将无法顺利过渡啊。 曹真无法原谅自己,即便此时的他几乎离不开这张床榻,但每每想起先帝,想起大魏的未来,他都会捶胸顿足,无不伤感忧愤。 “陛下,咳咳~还望陛下恕罪,臣无法行礼了。” 曹真深谙君臣之道,事到如今仍对天子曹叡恭敬有加。 “无碍。”曹叡一边心疼地看着曹真,又挥手让一旁的曹爽和府中下人尽数退下。 他知道,曹真时日无多了。 “大司马,后事可有什么交代?”曹叡直奔主题。 闻言曹真欲开口,却又猛烈地咳嗽了一阵,待他逐渐平复后,才缓缓开口:“宗室子弟中,虽青黄不接,但戍卫京畿或是宿卫宫禁尚可。” “咳咳!咳!可若都督一方伐蜀平吴,目前却不足以委之以重。” “但假以时日的话.....不好说。” 见曹真所言模棱两可,曹叡当即说道:“大司马不必避嫌,何人可用,大司马可直言。” 曹真笑了,稍稍放下了心中防备,说道:“若陛下真的愿意提拔后继,臣有两个人选可供陛下斟酌。” “大司马请言。” “一者,乃是骁骑将军秦元明。元明虽无大志,但却胜在处事谨慎,治军有度。若是将来为督一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重要的是,秦元明对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鉴。” 是啊,阿苏的确是这么一个人,曹叡来之前就有所考虑。 不管怎么说,秦朗是一个不好不坏的中庸选择。 曹叡继续看着曹真,等着他开口。 “二者,乃是伏波将军夏侯奉明,此子在陛下身边待过,陛下应当了解他的脾性。当年陇西一战就表现出了不俗的大局观,如今在淮南也是屡立战功。臣虽和奉明相交不多,但臣也时刻关注着我宗室子弟的成长。” “咳咳~”说到这,曹真忍不住剧烈咳了几声,用力地说道:“此子,可用。” 曹叡深以为意,事实上,就在来探望曹真之前,他就在合肥战事结束之后将夏侯献召回了京城。 只是他还没有想好,到底应该委任何职。 毕竟他太过年轻,功绩也还远远不够。若是放在以前,曹叡大可任性地提拔宗室。 可曹休、曹真接连战败,魏国宗室颜面扫地,若是自己再一意孤行,必然会遭到庙堂的极力反对。 曹叡心中暗自叹息,想当年武帝时期,曹氏、夏侯氏诸将各镇一方。 西有夏侯渊,南有曹仁,曹洪等。 就算到了文帝时期,仍有曹真、曹休、夏侯尚各镇一方。 如今,他即位还没几年却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 “对了陛下,还有一人或许可堪一用。” “是何人?” “夏侯俊林。” 这夏侯俊林便是夏侯儒,他是前征南将军夏侯尚的从弟,早年与任城王曹彰交好,但不幸卷入夺嫡之战,因此之后被曹丕一度闲置。 直到任城王暴毙而亡后,他才得以复职。 不过因为此事,夏侯儒变得很是消沉,做事谨小慎微。 曹真接着说道:“夏侯俊林跟随任城王多年,骁勇善战,只是当年一事.....” 曹真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事牵连太多,所以他只是说道:“陛下可斟酌。” 曹叡恍然。 是啊,若是曹真不说,曹叡差点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 曾经任城王很是器重于他,想来也不会是庸碌之辈。 至于性格问题嘛,日后再说吧..... 就在曹叡惆怅之时,曹真又把话题扯到夏侯献身上:“陛下,臣毕竟与夏侯奉明交往不多,只能观其表象,如今确为可造之材,但日后,还需陛下观之察之。” “朕知道了。” “陛下,臣还有一事。” 曹叡知道曹真的心思,却也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 于是,曹叡没等曹真开口,自己便先说道:“大司马放心.....昭伯,朕会用心栽培。” 曹真连连点头,“臣谢陛下厚爱。” 聊完了这些,曹叡打算问出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蜀汉连年犯境,大司马以为,这雍凉之地如何安定?” 曹真明显早有准备,但话语间却带着十足的不甘。 “雍凉之地,民风彪悍,既要示其兵威,又要安抚庶民。” “示兵威者,征西车骑将军张儁乂乃是不二人员,可这抚其民者,唯有大将军司马仲达尔。” 事到如今,曹真再不会向往常一样说司马懿的不是。 他没办法,张合统军是没有任何问题,他在军中威望甚高。 可陇西之地羌胡杂居,各郡县对魏国的归附程度不高。 故而需要一个老谋深算,又身居高位的人来处理。 司马懿是先帝的顾命大臣,又在荆州督军数年,如此看来,他是雍凉都督的不二人选。 其实,就算曹真不提,曹叡心里也清楚。只是他想在曹真口中再次确认一次这个答案。 接着曹真又补充道:“只是,张儁乂乃我大魏三朝老臣,在陇西军中威望不浅,而司马仲达却非我魏国宗室,初去陇西,二人相处,恐难成事。” 曹叡深以为意,曹真把所有利弊都说得很清楚了,接下来就要靠他自己去权衡。 言尽于此,曹叡终于准备起身回宫了。 “大司马安心养病,朕依然希望看到大司马复任雍凉的那一天。” 说完,曹叡就走了。 房间内只能听到曹真一声声的长叹。 “臣,惶恐!” “臣,无颜去见武帝。” “臣,无颜去见先帝啊!” “臣.........咳咳!咳~” 第80章 名刀百辟与洛阳三杰 洛阳,清河公主府。 夏侯献从淮南回京的第二天,府上就大张旗鼓的置办了家宴,为他接风。 清河早在得知儿子回京的消息后就开始了张罗。 自打她嫁入夏侯家以来,还真没什么值得如此庆贺的事。 但如今不同了,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儿子出息了。 “瘦了?”清河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此去淮南两载有余,记忆中的夏侯献已然变了模样。 他比原来还晒黑了一些,但面容却变得轮廓分明,眉目深邃,举手投足间完全没有了当初贵胄子弟的模样,俨然是一位久经战阵的将军。 “献儿在边郡受苦了吧。” “阿母不必挂念,儿在淮南过得很好。” 清河似乎对儿子有说不完的话,但在大宴上她也只好忍住了。 她把目光瞥向夏侯楙,示意他来主持。 最近夏侯楙在洛阳表现尚可,规矩了不少,所以于情于理,在外人面前,还是要让这个明面上的一家之主来主持大局。 夏侯楙干咳两声,心领神会,他随即看向席间,朗声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动筷吧!” 这就没了? 清河很是无语,想着对方好歹要说点什么场面话吧。 不过来的的确都是自家人,除了清河的几个姐妹以外,还有骁骑将军秦朗和单父王曹宇。 说起这个曹宇,他是武帝曹操的儿子,是和曹冲一母同胞的兄弟。 在文帝时期,藩王们被限制得很死,曹宇几乎不可能走出他的封地。 不过到了曹叡这一朝,情况略有改善,加上曹叡自幼和这位年岁相仿的叔叔颇为亲近,所以允许曹宇时不时回京访友。 这不,他一回来就收到了清河公主的邀请。 在清河的介绍下,夏侯献面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认真施礼:“甥子献,见过舅父。” 曹宇温和地说道:“献儿不必多礼。” “我听闻,献儿在淮南屡立奇功,如今回京,陛下必当委以重任,前途不可限量啊!” 曹宇笑着看向清河,在得到示意后,他拍了拍手,门外,当即就有下人捧着一刀匣走了进来。 待下人到曹宇眼前,曹宇拿起刀匣内的宝刀,正色道:“区区薄礼,不足道哉。” 说着曹宇就要将宝刀赠与夏侯献。 夏侯献恭敬地施礼,随后收下。 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把寻常的宝刀,谁知曹宇解释道:“此刀,乃是武帝建安年间所制。” “刀名,百辟。” 此言一出,众人称奇。 夏侯献倒是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父亲夏侯楙却激动地说道:“可是那百辟五刀其中一把?” “正是。”曹宇道,“当年武帝的《百辟刀令》中云:“往岁作百辟刀五枚,适成,先以一与五官将,其馀四,吾诸子中有不好武而好文学,将以次与之。” 这五官将就是时任五官中郎将的曹丕,曹操将第一把刀给了他,就代表确认了曹丕的地位。 曹宇接着说:“当年文帝得其一,名为‘龙’。” “之后,虎、熊、马分别由诸王受领,本王不才,侥幸得其一,其名为‘雀’。” “现在它归你了。” 闻言,夏侯献受宠若惊,清河也为之大震,赶忙说道:“宇弟不可,此礼太过厚重,我夏侯家愧不敢当。” “阿姊,这就见外了不是。”曹宇憨厚地笑了一声。 他本人性情恭顺温和,从不与人相争,对于舞刀弄枪之事也不感兴趣,虽然在头些年他始终被人忌惮,但他却不失对大魏的忠诚。 如今,他看到崭露头角的后辈,不由得对大魏的未来有了信心。 为了勉励后辈,区区俗物,何足挂齿。 他说道:“我闻献儿自幼好弓马,现今又领伏波将军,为我大魏征战四方,正所谓宝刀配英雄,还望阿姊勿要再推辞了。” 见曹宇都这么说了,在座的宾客们也纷纷劝说。 “是啊,奉明当得起此物。” “阿姊不要辜负了单父王的好意啦。” 就连一直默不作声的安阳也娇声道:“是啊,奉明可真是英雄呢....” 终于,清河同意了,她看向夏侯献说道:“献儿,既然你舅父盛情难却,就多谢他的好意了。” 夏侯献将宝刀持于手中,躬身行礼:“谢舅父赐刀。” “好,好啊!”曹宇开心地笑了。 后来,在席间闲话时,夏侯献听到了一些近来洛阳城的趣事。 最令他震惊的一件,便是“洛阳三杰”的故事。 夏侯献很乐意吃瓜,他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人讲述。 说是洛阳的名士圈最近很是热闹。 各种名头满天飞。 什么“四聪”“八达”“三预”,这种一听就很上档次的名号。 这三预便是当今的“洛阳三杰”了。 他们分别是,司马师、夏侯玄、何晏。 他们仿佛是这个时代的顶级爱豆一般,颇受诸家士子们崇拜,同时又因为父辈的关系,有着不小的政治能量。 听说很多士家的族长都想方设法把自家女儿嫁给他们,甚至有的小士家脸面都不顾了,哪怕让女儿去当妾也愿意。 夏侯献听得连连咋舌。 这我出去个两年半,洛阳城就变天了? 估计现在的他,再也无法“高攀”他们了吧。 人家怕是不会带自己玩.....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们也不带司马昭玩了。 夏侯献暂时还想不通这其中的缘由。 .......... 司马府。 刚从宛城回洛阳的司马懿坐在房内的案几前,手中拿着一卷简牍,认真端详着。 柏夫人走了进来,她望了一眼司马懿案上的米粥,发现丝毫未动,于是俯身关切地说道:“老爷,先用饭吧。” 司马懿面带愠色,甚至都未看柏夫人一眼:“子元来了吗?” “就在门外。” 司马懿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地说道:“叫他进来。” “唯。”柏夫人很是识趣,她一欠身,“妾先告退。” 很快,司马师便走进了房内。 “阿父。”他向父亲施礼后,正欲入座。 却迎来司马懿愤怒又冰冷的声音。“跪下!” 司马师慌忙下跪,不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子元,为父是如何教导你的,叫你不要整日跟夏侯玄、何晏之流厮混在一起!你这样下去,迟早要给司马家引来祸事!” 司马师不置可否,就那么跪着。 司马懿冷冷地说道:“去把戒尺拿来。” 司马师恭顺地照做。 其实在司马师心里,他是有自己的筹划的。 他是这么想的:他自己去混名士圈,而让弟弟司马昭去走军旅路线,如此才能让司马家未来有更多选择。 只是他不敢对父亲言明,他就这么咬着牙挨着父亲的教训,一言不发。 第81章 婚期 今日一早,夏侯献坐上一辆马车向城西而去。 他此行的目的地便是王府。 是的,夏侯献有清河这样对家中事大包大揽的阿母,果然什么事都不需要他自己操心。 在如今这个时代,受聘成婚仍须遵循礼法。 正所谓天子一年,诸侯半年,士大夫一季,庶民一月。 清河早在四个月前就向王家下了聘礼,就等着儿子从淮南归来。 清河对这个亲家还是比较满意的。 盖因王肃这几年在经学领域小有成就,他在经典的注释上与郑学针锋相对,自成一派,号称“王学”。 “王学”不断精进,并有成为大魏官方学术的趋势。 如今“王学”的追逐者已不在少数,假以时日,这些人都有可能转变成他夏侯家的政治资源。 今日夏侯献是去王府“请期”,请期便是商议迎亲的日子。 车驾在王府门外止步,夏侯献抬头仰望着王府的大门,不由得心中感怀。 记得上一次来王府,还是在上一次.... 在一番通报后,王府门仆引着夏侯献向府内走去,很快便来到了王府的后堂。 这里是王肃平日读书辩经之地,自然是书卷气息浓厚,相当朴素。 “奉明不必多礼,快座。”王肃拈须而笑。 夏侯献认真施了一礼,随即入座。 王肃其实对这位准女婿也是很满意。 起初二人同在天子亲前做散骑时,他只是把对方当做普通的同僚看待,以为最多日后也就是像其他魏国宗室子弟一样拱卫宫禁,了了一生罢了。 然而渐渐地,此子却展现出了不俗的才能,颇得天子宠爱,有此贤婿,他王家必能再次崛起。 其实王家与夏侯献家也可谓是亲上加亲。 因为在王元姬的生母羊氏过世后,王肃的续弦正是夏侯氏。 所以现任王家的主母夏侯氏也很乐意促成这一桩婚事。 如此一来,他们两家的关系将会更加紧密。 王肃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献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奉明比那时瘦了不少啊,边郡苦寒,每日风餐露宿,可更要好生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日后留下隐疾。” 王肃的一番话,一方面是发自内心的关切,另一方面也在是隐晦的劝诫。 曹氏、夏侯氏一族的二代将领似乎都不长寿.... 当然了,出于私心,王肃也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未来守寡。 夏侯献拱手应道:“多谢常侍挂念,献谨记于心。” 来之前夏侯献斟酌了很久,现如今称呼子雍兄不合适,称岳丈也不妥,只能称职务了。 “哈哈哈~”王肃开怀地笑着,“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两人谈笑间,府堂外一女郎手提一顶小竹篮,步履轻盈地走进堂内。 “做事吧。”王肃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女郎默不作声,只是将竹篮中茶叶取出,轻柔地放进二人面前的器皿中。 “这是今年新进的茶叶,奉明尝尝?”王肃说着便示意女郎为二人煮茶。 哦,原来是女婢啊。 夏侯献不经意间看了那女郎一眼,那女郎脸上带着一抹浅笑,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书卷之气。 浅黄色的襦裙更是将其婀娜多姿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的妆容朴素,却更有韵味,甚至身上还带着一缕清香,俊美的双眸很是灵动。 女郎做完手中的事,却不自主地看向了席间的男子。 就在这时,两人的目光交汇,女郎似乎丝毫没有准备,眼神慌忙躲闪,看向他处。 这真的是王府女婢? 不对,此女是王元姬。 然而夏侯献并没有点破,只是拿起王元姬亲手倒的一盏茶,轻声道:“有劳了。” 王肃希望对方没能看出破绽,毕竟女儿还未过门,怎能如此抛头露面呢。 但王元姬执意要来,他也没办法,谁让他宠她呢。 可夏侯献觉得王肃还是太大意了,其实就凭一点便可识破。 谁家女婢会是这般打扮呢? 二人心照不宣,继续吃茶闲聊。 最终两人定在本月十八日前来迎亲。 在夏侯献离去后,王肃开始思索着请帖如何发放。 无论在什么时代,婚嫁都是人情往来的一种,王家这种高门望族更是如此。 若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得罪了谁家,那日后的关系可就不好维系了。 他这一脉倒是不用发愁,从汉末发展至今,宗族几乎都在洛阳,必会前来。 至于王元姬的生母泰山羊氏一族,他们大多在其他州郡为官,不应当随意放下政务,故而只需书信一封便可,来与不来都可。 嗯....还有一些王司徒以前门生故吏,还有自己王学的拥护者,等等.... 想着想着,王肃便走到了后府。 此时,王元姬正在跟母亲夏侯氏轻声谈论着什么,见王肃前来,王元姬欠身施礼:“阿父来了。” 王肃收起思绪,目光看向女儿:“今日为父可是遂了你的愿,元姬觉得,奉明如何?” 王肃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在几年前的初次邂逅就对夏侯献一见倾心。他天真的以为,二人只是当年只是萍水相逢,并无太多交集。 虽然的确如此,而且王元姬从那时就知晓,这种懵懂的情愫只不过自己的一厢情愿。出身士家的她深知自己的使命,她会成为家族兴衰的助力,仅此而已。 然而,在得知陛下赐婚后,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原来,幻想与现实是可以两全的! 在那之后,她就小心翼翼地打听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离开洛阳了,她有些忧伤。 他在淮南立了大功,她很是欣喜。 现在,他回来了。 “尚可。”王元姬给了一个不好不坏的评价。 夏侯氏笑道:“奉明这孩儿,年纪轻轻就屡立战功,已然是我谯沛功勋之后中的翘楚了。” 闻言,王肃表情呆滞地点了点头,似乎没听进去二人的话。 “阿父有心事?”王元姬关切地问道。 王肃叹气一口:“奉明什么都好,只是他或许在洛阳待不久啊,以后可要苦了元姬。” 夏侯氏一下子就理解了王肃的言外之意,但有一事她却甚是不解:“奉明虽说颇有才能,但毕竟资历尚浅,还不至于为督一方吧。” 王肃毕竟是天子近前的散骑,他对曹叡的一些心思有时有揣摩。 “倒不是没有办法.....” 王肃一挥衣袖,“也罢,若是我的女婿只是在京都混资历的权贵子弟,我还真就看不上他了。” 第82章 昏礼 婚期已定,夏侯府上下开始忙碌了起来。 近来,夏侯献有些发愁。 其实这本应该是高兴的事,但却逐渐演变成了一场闹剧。 事情是这样的,自打从淮南回来,自己暂时无官无职,把淮南带回来的几人全归入家仆以后,自己的家仆竟“人满为患”。 本来家中大小事正常是石丰主理,后在文绮罗的加入后,变成了石丰主内,文绮罗主外的明确分工。 然而现在不同了,文钦、张特、邓艾等人都是闲不住的主,都争先恐后地要担任内府主事,唯独贾充置身事外。 “家主,这置办食材、服饰等事就交给在下吧!在下肯定跟你办得滴水不漏。”张特拍着胸脯道。 “你上一边去!”文钦没好气道,“这里有你什么事?以前这后府杂事是我小妹主事,现在自然是由我这个做兄长的来做。” “仲若兄可别忘了,你现在跟我一样,只是一介白身哟。”张特贱兮兮地说道。 “怎么着?比划比划!?”文钦一点不惯着他。 “家主,有什么是在,在下能做的?”邓艾竟也来掺和一脚。 夏侯献有些头大,他无奈地看着几人,寻思了一阵。 话说,自从听说要置办婚事用度以后,文绮罗对家中事就不太上心了。她倒是爽快,直接让兄长文钦全权负责。 这下可好了,没人统筹全局,这些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夏侯献真的怀疑,好好的一桩喜事早晚被他们霍霍了。 “好了好了。”夏侯献决定快刀斩乱麻,先派活再说。 “子产,你去置办吃食、衣物、礼品等必须之物,走之前先向主母请示,看看还有什么是需要采购的,一并去买了。主母近日太过操劳,你尽量别让她操心,把事办漂亮一些。” “唯!”张特转身走了。 “士载,你去送请帖。”见邓艾有些迟疑,夏侯献补充道,“没事,放平心态,不必自卑,记住你此去是代表我夏侯府的。” “唯。” “那我呢?”文钦很是纳闷,这都安排完了,唯独没有自己。 夏侯献坏笑着道:“仲若,你去劝劝阿绮,要她把家里人动员起来,光靠你们这几块料,定然是来不及的。” “这件事若是办成,我便给你记上一功。” “哦。”文钦似乎很失望,但也只能照做了。 ......... 好在文绮罗也是通情理之人,在文钦的劝说下,她收起了心中的别扭,开始忙乎起来。 文钦倒是对妹妹的异常举动表示不解,不过他也没多想,就听从妹妹的吩咐,开始忙前忙后。 终于,婚礼在本月十八日如期举行。 所谓婚礼,昏之礼也,古时会选在黄昏之际举办。 今日的夏侯府高朋满座,来的都是大魏有名有姓之人。 此时,夏侯府的院子里贺礼堆积成山,文钦两眼放光,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布帛细软,也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庙堂大员。 “散骑常侍曹肇恭贺夏侯将军新婚....” “护军将军蒋济恭贺夏侯将军新婚....” “长水校尉....” “中领军....” 这里面有不少王肃的人脉,比如羊衜。 他是现任上党太守,最近正好回京述职,也就受邀参加了婚宴。 羊氏一族姻亲很广,羊衜的结发之妻乃是汉末名士孔融的女儿。 续弦则是大儒蔡邕之女,蔡昭姬之妹,蔡贞姬。 蔡贞姬则是羊祜和羊徽瑜的生母。 岳丈王肃的人脉,日后只要善加利用,兴许可以成为自己的人脉。 以前夏侯献还没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直到现在他才真的感受了世家联姻的恐怖之处。 而除了王肃的人脉,还有一些人,夏侯献与他们并无交集,况且还是长辈,按理说他们不应当出现在此处。 就比如,护军将军蒋济和代表司马家而来的司马孚。 当然了,司马师和司马昭也是受邀而来,只不过他们作为小辈,只能跟在三叔司马孚的后面。 后来夏侯献想通了,那应当是天子曹叡让他们来的。 在王肃依次为夏侯献介绍后,婚礼便正式举行。 两位新人于西堂行同劳礼,登堂之后,入座之前新婿新妇再行“沃盥” 这沃盥乃是浇水洗手之意。 “沃盥”之后,两位新人坐在堂上,进行婚礼的核心内容:“同牢而食”、“三饭三酳”。 所谓“牢”,指的是小猪。 新婿和新妇食用的醯酱、菹醢、黍稷等都是分开盛放,每人一份,唯独“牢”只有一份,由夫妇合食。 夫妇二人同吃一只小猪身上的猪肉,就叫做“共牢而食”。寓意从此夫妻同餐,同甘共苦,白首不相离。 随后夫妻左右坐,主馔设同牢盘,夫妻各饭三口,食毕进酒漱口谓之“酳” 前两次酳用爵,三酳用卺。 三饭三酳完成后,最后是夫妇交拜。 拜后,礼成。 .......... 宾客散去。 繁琐的仪式后,夏侯献和王元姬回到舒适的寝房。 二人终于可以放下紧绷的神经,好好休息一番了。 是啊,从早上迎亲到现在,夏侯献几乎是脚不沾地,如今的他只想躺在温暖的床榻上。 “妻为夫君宽衣。”王元姬很懂礼数,即便此刻的她也是累得筋疲力尽了。 夏侯献欣然接受着对方的服侍,在换上一身亵衣后,夏侯献如释重负般地躺在了床上。 王元姬“呼”得一声将屋里的蜡烛吹灭,来到了榻上,随即钻进了被里。 夏侯献莫名的有些紧张,王元姬跟寻常女子不同,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质,如同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并且此刻他也甚是疲惫,渐渐就垂下了眼皮。 就在他失神之际,一只玉手从被子里伸了过来,让他瞬间感受到一丝冰凉。 夏侯献没有言语,任凭那掌心抚在自己的胸膛之上。 “夫君,妻只是手有些冰凉。”王元姬解释道。 夏侯献“嗯”了一声,紧闭双眼,感受着这股温柔。 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元姬,那日在王府,为何会装作女婢呢?” 王元姬并未回答。 过了一会儿,夏侯献又轻声问道:“还冷么?” “有一点...”王元姬把脑袋藏在被子里,柔声回道。 忽然间,她感受到周身像沐浴在阳光中一样温暖。 俄顷,她美眸微张,竟发现夏侯献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被褥,对方温热的鼻息在眼前萦绕。 夏侯献对她柔声道:“现在呢?” 第83章 卿可愿复任关中? 王肃是经学大家,王家是书香门第。 夏侯献没想到自己刚和王家联姻就仿佛耳濡目染了许多年。 这一刻,他不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而是一个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 他握着一只巨大的毛笔,在一张洁白如雪的佐伯纸上,肆意挥亳,下笔如神。 他沾了沾墨汁,随即用饱满的笔尖在纸上肆意挥洒,全然不顾墨汁四溅。 他的动作很是潇洒,却也有些粗暴。 以至于纸边微卷,仿佛马上就要脱离他的案台。 但这却难不倒他,只见他用力将纸抚平,横、竖、撇、捺,每一笔都苍劲有力。 酣畅淋漓之际,他有了些放纵,他小觑了墨笔的饱满程度,就在他洋洋洒洒正欲收尾之时,挥笔的幅度大了一些,一时间墨迹飞溅,将整幅画卷弄得墨迹斑斑。 这无疑是影响了美感,不过他并不在意。 毕竟,他享受的,是奋笔疾书的过程。 .............. 太和五年,阳春三月。 大司马曹真,薨。 曹叡亲自为其赐谥号,元侯,配享太祖庙。 长子曹爽袭封邵陵侯,曹训、曹羲、曹彦等子,皆有封赏。 身为天子,曹叡顾不得伤感,他在安排完曹真的后事后,便在当日将司马懿召入东堂。 东堂内,司马懿脱去鞋履,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躬身而行。 直到司马懿来到天子曹叡的身前,他才俯首而拜,“臣司马懿,拜见陛下。” 曹叡坐于案前,手持书卷,略微停顿了一阵才把书卷放下,开口说道:“大将军别来无恙。” “臣多谢陛下挂念,臣一切安好。”司马懿的神情很是恭敬,说话间他不敢与天子对视,举手投足都小心翼翼。 曹叡打量着司马懿,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缓缓走下台阶,伸手放在司马懿的肩膀上,“大将军请起。” “谢陛下。”司马懿今年五十有二,虽不至于老态龙钟,但也到了知天命的岁数。 他似乎有些费力地站起身,之后仍然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等待着曹叡开口。 曹叡道:“大将军是聪明之人,应该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何。” “臣,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司马懿的头更低了。 “好了。”曹叡走了几步,继续坐回上位。“大司马如今故去了,可我雍凉之地不可一日无主。” “大将军以为,何人可胜任?” 司马懿眼珠微动,当即回道:“雍州刺史郭伯济、车骑征西将军张儁乂,此二人皆可当之。” “大将军此话当真?”曹叡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司马懿却毫不犹豫:“千真万确。” “唉~”曹叡叹了口气,“大司马生前曾向朕举荐了一人,大将军可猜猜看,是何许人也?” “臣不知。” 曹叡也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大司马曾言:雍凉之地,非司马仲达不可守也。” 司马懿当即跪了下去,大声说道:“老臣惶恐!” “老臣才薄智短,不足以当此大任,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看到这一幕,曹叡又从位子上起身,缓缓走到司马懿的身前。 他蹲下身子,全然不顾君臣尊卑之仪,拉住司马懿的手,说道:“仲达公啊,先帝托付于朕的四位顾命大臣如今已去其二。 “长文公(陈群)不善兵事,朕能依仗的,唯有仲达公你了!” 曹叡说得情真意切,司马懿也深受感染。 “仲达公勿要再推辞了,朕相信卿。” 司马懿站起身子,躬身施礼,“老臣领命。” 说完,司马懿拱着手,小碎步式的后退几步,随即转身大步离去。 走到一半,曹叡忽然叫了一声:“仲达公。” 司马懿没有停顿,下意识地转过头来,那如鹰隼一般的目光转瞬即逝,很快只剩慈眉善目之色。 不知曹叡是否有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他只是摆摆手:“雍凉苦寒,仲达公保重。” .... 司马懿回到府上,柏夫人为他脱下官服,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 他放下满身的疲惫,缓步走向府堂。 到了那里,他让柏夫人拿了些吃食,随即摆了摆手,让柏夫人去找司马昭前来。 看着司马懿疲惫的神情,柏夫人本想开口劝他,叫他先回房休息。可转念一想,还是没有自讨没趣。 她欠着身子打算告退,谁知司马昭却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这让她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小娘。”司马昭拱手施礼,柏夫人没多言语,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离开了这里。 “昭儿,坐吧。”司马懿自己倒了一杯茶,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 司马昭很机灵,他在知晓了今日阿父去皇宫之后,就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 于是,他一听闻父亲回来,就迫不及待地跑来了。 司马昭四处望了一圈,随即轻声道:“阿父要去雍凉为督了吧?” “嗯...”司马懿喝了口茶。 司马昭面带喜色,“儿早说过,这兵权早晚是咱司马家的。” “咳!”司马懿重重地咳嗽一声,示意他闭嘴。 接着又说道:“昭儿啊,你何时能像你大兄那般稳重啊。” “兄长是兄长,我是我。”司马昭说道,“儿自有自己的一番处世之道。” 不得不说,司马懿对这个小儿子还是有些偏爱的,若是换了司马师这般说话,他早一茶碗扔他脸上了。 或许是对他二人的期望各不相同吧。 司马懿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昭儿,你收拾收拾,准备跟阿父去长安,切记,走之前要向你阿母道别。” “孩儿知道了。” ...... 皇宫东堂。 曹叡在送走司马懿之后又秘密召见了一位大臣。 这大臣似乎是许久未见天颜,显得很是不安。 他到了殿前恭敬行礼,曹叡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阵,才开口说道:“夏侯卿起来吧。” 夏侯楙有些不安,他缓缓站起身,问道:“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是有何事?” 夏侯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自打从关中回京后,虽官至尚书,却有名无实,平日里根本没有什么公务。 怎么今日,陛下会突然召见呢。 “夏侯卿近来身体可好?”曹叡问。 “谢陛下挂怀,臣身体安好。” “这几年,卿在洛阳过得可舒心?” “臣在洛阳,甚乐。”夏侯楙赶忙答道。 这是什么问题? 他在想,难道是因为被自己惩治的族弟说了什么坏话,传到了天子的耳中?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曹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如此便好,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卿可愿复任关中?” 啊!??? 第84章 这是儿的决意 翌日朝政。 曹叡宣布了一件关乎国运的任命。 大将军司马懿,假节钺,加大都督,督雍、凉二州,屯住长安。 征蜀护军夏侯儒迁征南将军,假节,督荆、豫二州,屯住宛城。 这两个任命众臣倒没有太大异议,然而这第三个,则是让众臣瞠目结舌。 安西将军夏侯楙,持节,都督关中,进驻长安。 此诏令一出,群臣沸腾。 “陛下,这....”当时就有大臣站出来质疑。 “孙卿有何高见,可畅言。”曹叡早有准备,就等着众臣开口呢。 孙资说道:“陛下,既任用了大将军为督,为何还要增关中督一职呢?” 孙资说的很巧妙,他没有直接去攻讦夏侯楙能力不足之类的,而是暗示这看上去多此一举的任命。 事实上,魏国州以上的都督区是有等级划分的。 例如,雍凉、青徐、荆豫这样的为第一等都督区。 他们一般是边郡前线重镇,由德高望重或是功勋卓着的将领负责统御。 而第二等则是包含在第一等都督区内的,例如荆豫都督区又分出豫州都督区,青徐都督区,分出青州都督区。 此举一方面原因是为了分权,另一方面其实是出于对官员的褒奖。 毕竟魏国在未正式建立前就拉拢了不少人才,他们从武帝时期就开始积累功勋,到了如今这个年代,总要给人家相应的官爵吧。 所以,整个魏国西部战区就有一个二级都督区,那便是关中都督区。 值得一提的是,曹真在文帝即位时便是以镇西将军,假节都督雍、凉州诸军事的。 他卸任后,之后的这么多年雍凉督一直无人接替,西部战区名义上是由关中都督夏侯楙负责的。 再到几年前蜀国犯境,曹真也是接替了夏侯楙成为关中都督,成为西部战区第一统帅。 所以关中督和雍凉督谁主谁次,要看谁的资历高了。 曹叡自然会做出一定妥协,他是这么说的。 “众卿,雍凉之地疆域庞大,我大魏自建国以来就有明确划分,雍凉督虽统御两州,但其重心当是以陇右为主。” “而关中乃我大魏京畿之地,其职能更多是作为中原门户。” “两地皆重,故而,朕有意分设两督。” “大将军初到雍凉威望不足,而安西将军则在关中为督多年,深得民心。” “两人相辅相成,西线必然无虞。” 群臣哗然。 这听上去,好像没什么毛病啊。 但是,他们想不通的是,若是陛下真的想要找一个在关中威望高的将军,张合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这任命夏侯楙是怎么回事? 就算再怎么任用宗亲,也不能乱来啊。 夏侯楙是什么能耐这里的各位谁人不知呢。 当即就有大臣直言劝谏。 “臣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既然陛下说了,关中都督责任重大,为何不另选贤能。” 这话说得算很难听了,几乎就是当面指着夏侯楙骂了。 曹叡早有准备,他目光如炬地看向群臣,“卿这么说倒是提醒朕了,雍凉之地常年被逆蜀侵扰,兵事繁多。大将军掌兵不过数年,恐难以抗衡。” “不如,这西线的任命,容朕再斟酌斟酌。” 此话一出,群臣哑然。 这意思很明显了,我都任命司马懿了,我再插一个宗族都督不过分吧,你们不要得寸进尺了! 其实,群臣中早就有明眼人看出了这其中端倪。 这哪是提拔夏侯楙啊,这分明是要提拔夏侯奉明啊。 夏侯家这孩子是新一代宗室子弟中的翘楚,陛下自然愿意培养。 但又不能越级升迁,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啊。 他们看破不说破,发现此事已成定局便不再赘言了。 .......... 洛阳城西,夏侯府。 这是清河在城西新置的府邸,现在它是真正意义上的夏侯府。 一驾奢华的宝车在府门外停下,一美妇在下人的服侍下,走下宝车。 下车后,她气势汹汹地大步向府中走去,家仆看到这一幕皆不敢阻拦,只能低头行礼。 恰逢文钦在府门口附近巡视,看到那美妇步履如风般从他身旁走过,他不敢吱声,也只能拱手行礼。 待美妇走远,文钦瞪了一旁的门仆一眼,“你这厮,主母前来,为何不通报!?” “主母那气势,谁人敢拦啊。” 清河走进正堂,王元姬闻讯赶来,她向着清河欠身施礼,轻声道:“儿媳见过君姑。” “君姑稍坐,儿媳让下人拿些吃食。” “元姬不必忙活了。”清河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看了一眼王元姬,“去唤奉明来。” “唯。” 不多时,夏侯献来到了府堂。 “阿母。”他其实猜到阿母是来做什么的,他将下人屏退,还没等对方开口,就先跪了下去。 “夏侯献!” “你现在成家了,翅膀硬了,已经可以不把阿母当回事了。” “是吗?” 夏侯献俯身拱手:“阿母恕罪。” “恕罪?”清河冷哼一声,“你何罪之有啊。” 见母亲还在气头上,夏侯献没有出言顶撞,只是顺着她的意思说道:“儿罪在,大事没与阿母商议,就擅自做主,还请阿母责罚。” 看到夏侯献态度如此诚恳,清河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献儿,起来吧。” “谢阿母。” 清河开始说正事:“你已成家,你的事情你自己是可以决断,但跟阿母知会一声,这很难吗?” “陛下让你阿父去关中为督,你去凑什么热闹呢?庙堂可曾有诏令让你调任关中?” “不曾。”夏侯献如实以对。 “那你...” “阿母。”夏侯献打断道,“阿母应该读懂陛下的意思。” 闻言,清河欲言又止。 是啊,她怎会看不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呢。事实上,她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宗族子弟中脱颖而出,日后能成为像他祖辈们那样的大魏顶梁。 可是.... 可是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有时候她就在想,或许像其他曹氏宗亲子弟那样,在洛阳中军任职,日后不也有机会出头嘛。 她心乱如麻,矛盾至极。 “阿母。” 夏侯献的声音把她带回了现实。 她一抬头,看到的是儿子一副坚定的神情。 “这是儿的决意。” “儿想要我夏侯氏的名号再次响彻陇西!” 旋即,那表情又变得温柔。 “儿向阿母保证。” “儿定会平安归来。” 第85章 这次不必逃了 长安,安西将军府。 夏侯楙坐在府堂的主位上,满是欣喜。他一会儿摸摸案几,一会儿瞧瞧椅榻。 “阿父,这位子怀念不?” “甚是怀念呐。” “要不,儿再给阿父叫些舞姬来?” “甚好,甚好....”夏侯楙话刚说出口,却猛然想起临行前清河的“嘱托”,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 “还是算了。” 夏侯献就喜欢跟阿父聊天,他觉得在夏侯楙面前,他真的可以不用拘谨,畅所欲言。 玩笑过后,他准备进入正题。 他们一行人长安已经半月有余,该安排的基本已经安排妥当。 为了更好的架空,不对,是辅佐安西将军。 也为了让安西将军府能够更快地完成班底组建,夏侯献亲自为父亲推荐了几位贤臣良将。 具体的任命是这样的。 长史:夏侯献,他属于将军府幕僚一把手,地位仅次于夏侯楙。 司马:文钦,幕府主兵事武职。 参军:邓艾、贾充,属于策士类幕僚。 其实从官职品级上来看,夏侯献完全一落千丈,从一个五品大员,直接变为八品掾属。 对于文钦来说倒无所谓了,反正都是统兵。 而对邓艾、贾充来说也算清闲了。在长安,自有郡守官吏做事,他俩平时根本没有太多政务可做。 不过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是,这绝对是一个绝佳的政治跳板。 “阿父此次得以复任关中,可见陛下对我夏侯家有着很高的期望。” “还望阿父能恪尽职守,为陛下争荣。”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惊。 这话怎么感觉像是父亲勉励儿子的话语啊。 也难怪,他们是第一次见这对父子谈话,根本不知道彼此之间的家庭地位。 夏侯楙倒也随和,直接道:“吾儿所言不错。” 好吧,这下众人才终于感受到,谁才是真正的“关中都督”了。 夏侯献拱手说道:“那就请都阿父下令吧,我等谨遵都督之令。” 夏侯楙毕竟在关中为督多年,虽然纨绔,但也并非全然不通。 他坐直身子,正色道:“诸位,我等受陛下所托,肩负家国大任,万不能辜负了陛下,辜负了社稷。” “文司马。” “下官在。” “你速去营中调练军士,这军中之事就交给你了。” “喏。” “邓参军、贾参军。” “下官在。” “你二人负责和州郡吏员对接统筹粮草辎重、军械等事务,另外,敌国情报事务也需你二人费心了。” “唯。” 安排完这些,几人领命而去。 夏侯楙长舒一口气,他是有多久没有这样发号施令了呢。 很快他就习惯了这个角色,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夏侯献欣然赞许道:“都督英明。” ............. 午后,长安的街道上。 夏侯父子同坐一辆马车,向城南而去。 “献儿,我们这是去哪里?”夏侯楙很是不解,儿子吃过午饭就拉着他出门,说是十分紧急,他还没问清缘由就被拉上了车。 “去夏侯府。” 夏侯楙一愣。 夏侯献赶忙解释道:“仲权叔的府邸。” “夏侯仲权?”夏侯楙这才反应过来。 这夏侯仲权便是夏侯霸。 他是夏侯渊的次子,按辈分算是夏侯楙的族弟,夏侯献的族叔。 说起夏侯霸,他年少时就因父亲夏侯渊战死汉中而对蜀汉有着强烈的仇恨,一直立志于为父报仇。 就在去年,夏侯霸终于得到了人生中第一次出战的机会,他作为大司马曹真的先锋,率军前往兴势围。 彼时,夏侯霸还是籍籍无名,故而被蜀军小觑,派兵围攻。 但夏侯霸虽首战不利却从容不迫,亲赴鹿角前指挥,积极防御从而等到援军到来。 就此展现了不俗的统兵能力。 其实夏侯一来长安就开始打探夏侯霸的消息,然而却听闻夏侯霸最近有告病回京的想法。 他可不愿意放弃这一员良将啊。 历史上,夏侯霸在曹爽时代才得到重用,他和夏侯玄共同镇守关中。 但司马懿上位后,夏侯玄出于大义卸任回京,而夏侯霸则预感到了危险所在,逃往了蜀国。 蜀汉后主刘禅拜其为车骑将军,厚加爵宠。 只是此时的夏侯楙不以为然,在他眼里,夏侯霸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普通武将,不过看在对方是自己的族亲的份上,他决定跟随夏侯献一同前去。 “阿父,待会就按我教您的说。”夏侯献再次嘱咐。 “为父知道了。” 二人走进夏侯霸的府邸,夏侯霸在客堂接待了两人。 “末将夏侯霸,拜见都督。”夏侯霸很是拘谨,这么多年他早习惯如此了。 “仲权何必见外呢,你我二人难道不应以兄弟相称?” “子林兄...”夏侯霸试着改口。 夏侯楙拍拍他的肩膀,“这就对了嘛。” 接着夏侯楙为对方介绍了自己的儿子。 夏侯献一番行礼后,夏侯霸请两人入座,夏侯楙刚一坐下就开口问道:“为兄听闻仲权病了?” 夏侯霸愣了一下,随即说道:“实不相瞒,弟战伤复发,恐难以支撑,正欲回京。” “哎~”夏侯楙脱了个长音,“怎么为兄刚到关中上任,仲权就要走呢,不如就留在长安安心养伤如何,为兄在此也可有个照应不是。” 夏侯霸不置可否,一时间竟默不作声。 夏侯楙又欲开口,突然忘词了。 这,这后面该说什么来着? “叔父。”见父亲支支吾吾的,夏侯献赶忙出言救场。 夏侯霸疑惑地抬起头看向他。 “想必叔父心中仍有介怀吧。” 夏侯霸若有所思,当年父亲夏侯渊汉中战败身死,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更令人心寒的是,得知夏侯渊战败消息后,曹操一怒之下说出了那句:“夏侯妙才有勇无谋,实乃白地将军也。” 这一度击穿了夏侯霸当时弱小的心灵。 再到后来,他本以为自己能跟随大司马曹真伐蜀建功,谁知却一败涂地。 曹真抱病回京后,他依然留在长安,却始终得不到雍州刺史郭淮的任用,庙堂也没有任何安排。 他开始心灰意冷。 或许此生他再也无法为父报仇,再也无法像父亲那样虎步关右了吧。 他的未来,到底在何处...... 他想接受现实。 “我还是....” “叔父请不要逃避!” 夏侯献振聋发聩的声音瞬间让他坐直了身板。 “天下之大,叔父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叔父看到家父来长安,还不明白陛下的深意吗?” “陛下他....”夏侯霸小声喃喃。 就在这时,整个府堂内响起夏侯献慷慨激昂的声音。 “陛下在看着我们呢,他要看着我们拿回属于我夏侯家昔日的荣光!” “所以叔父,这次不必逃了......” 第86章 元戎弩 几日后,夏侯霸接受了夏侯献的邀请,一同前往长安的某处军营巡察。 是的,夏侯霸打开了心结。 他决定留下。 不过,就在今日在巡营的时候,二人从一个兵卒那里听闻了一个故事。 .......... “将军...”李达抬头看了一眼的周围,心中很是不安,“这里有些不太对劲。” 两侧的山岭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亮,在那同时低沉的铿锵声响起,王双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弓弦拉动的独特声响。 王双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当即下令:“停止追击,全军有序向后撤!” 王双一声令下,众将提马便走,这里是大司马曹真交给他的一千骑兵精锐,他决不能辜负了大司马的信任。 然而此刻他感到惶恐不安,这闭塞的峡谷内骑兵无法并驾齐驱,只能排列成一字型纵队。 目前,全军还在有条不紊地撤退,然而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山崖上便响起了蜀军号角。 众人抬头望去,上百名蜀军的弓弩手一字排开,弓弩的箭头闪烁着怖人的光芒。 奇怪的是,他发现蜀军几乎是两人共用一弩。 王双却来不及多想,他大声呼喊着。“快撤!” 顿时,箭如雨下。 王双的声音甚至都没传多远,当即就有数十名骑士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 蜀军甚至还有弩车,那弩车虽需要几个人配合才能发动,但那威力之大甚至可以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像一张纸一样钉在岩壁之上! “快!加快速度!”王双企图在蜀军下一波攻势来之前,尽可能地跑出山谷。 然而他错了,第二轮密集的射击接踵而至,然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嬢的!蜀军的弓弩没有换箭间隙的吗!?” 魏国骑兵们在骂骂咧咧中变成了刺猬。 “这是什么玩意儿!?”王双大吼,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火力和射速的弓弩。 李达大声喊道:“将军,别多想了!我们快逃出出谷口吧!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王双此刻已身中两箭,但所幸他的甲胄足够结实,且那几箭没伤中要害,他忍着疼痛奋力抽打着坐骑。 李达跟其余亲兵紧随其后,可就要到谷口处,众人却又一次陷入绝望。 眼前是一面硕大的“汉”字大纛! ...... “活下来的就只有十几个袍泽了....” 说话的人正是李达,他是当年王双的亲兵。 夏侯献和夏侯霸耐心听完了他的讲述。 当年诸葛亮第二次北伐,兵指陈仓。 虽最终被挡在陈仓城下,无奈撤军,但在撤军之际曹真派王双率领一千精骑追击,却惨遭埋伏。 曹真很是痛心,然而他在给庙堂的奏表里却刻意淡化了此事。 盖因,他没必要让此事煞了风景。 这的确令人心痛。 其实夏侯献挺佩服李达,在经历如此惨剧后,依旧能鼓起勇气待这军营之中。 不过夏侯献更关心的,是蜀军的弓弩。 李达在讲述的时候,不止一次提到蜀军弓弩绝非寻常之物,若非如此,他们不一定会如此狼狈。 夏侯献心中有了明悟。 这想必就是诸葛连弩。 当然,这是后世取的名字,它现在的准确名字应当为元戎弩。 “奉明,若是我军能得到这样的利器,我军的远程战斗力将提升数倍啊。”夏侯霸摩挲着下巴感叹。 夏侯献点头默认。 这时,李达忽然说道:“二位将军,其实在几年前和蜀军交战的时候,我军是有截获过一批蜀军的弓弩的。” 闻言,夏侯献和夏侯霸顿时两眼放光,异口同声道:“东西在哪?” 李达道:“这个卑职不知,此事应当是郭刺史负责的。” 郭淮? 说起来郭淮也算是西线老人了,这么多年对蜀国的战事无不参与,经验老到。 夏侯献是要找个机会去拜访一下这位大员了。 印象中,郭淮的妻子是王家人。 对,王凌的王。 目前的郭淮是否司马懿的人,这里要打一个问号。 鉴于夏侯霸跟郭淮不睦,夏侯献就没带他一起去,而是带着邓艾一同前往雍州刺史府。 郭淮在得知夏侯献的前来感到很是意外,但他并未拒之门外,而是礼貌地招待了二人。 客堂内,郭淮坐于座位,打量着夏侯献,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夏侯献率先开口,打破了寂静:“献冒昧叨扰,还望郭使君见谅。” “无碍。”郭淮捋髯道:“不知安西长史前来有何公干?” 见郭淮倒也爽快,夏侯献直接表明了来意,他跟郭淮大致讲了一遍事情经过。 郭淮听后低头沉思了一阵,说道:“确是有缴获一些,只不过数量不多,无法组成建制。” “去年我本想和大司马商议此事,但后来大司马一心用在伐蜀之事,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郭使君也想研究这其中的玄机?”夏侯献问道。 “那是自然。”郭淮道,“我其实也在长安当地找过不少有名的技师,可他们全都束手无策,别说是量产了,甚至有的连拆卸完就不会二次组装了。” 郭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莫非安西长史有办法?” 夏侯献装作拿不准的样子,“或许可以一试,当然了,还需要得到郭使君的支持才行。” “这都好说。”郭淮很爽快的答应了,毕竟他也对解开这元戎弩的奥秘极有兴趣。 “那就有劳使君了。” 夏侯献恭敬施礼,心中则是一阵窃喜。 他当然知道谁能弄懂这玩意,甚至他还能改进升级! 他回府后立马就以父亲夏侯楙的名义向庙堂请奏,他需要从洛阳征调一个人前来。 曹叡得知夏侯献的意图后,很快批准了这个请求。 在几日后,那人便来到了长安。 “德,德衡兄,好,好久不见啊。” 安西将军府内,邓艾热情地拉着他的手。 邓艾原本口吃毛病都改善不少了,但故友重逢难免激动。 马钧也很激动,他交友不多,但跟邓艾很是谈得来。 二人有说有笑,径直朝府内走去,甚至把夏侯献晾在了一旁。 不过好在马钧马上反应了过来,他赶忙回过头向夏侯献行礼:“在,在下见过安西长史。” “德衡就不必多礼了。”夏侯献回以微笑。 马钧本想寒暄一阵的,但他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内心。 他很快进入状态,当即问道:“敢,敢问将军,元戎弩,现,现在何处?” “德衡果真对机械情有独钟啊。”夏侯献笑着说道,随即他让人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进来。 “正是此物。” 马钧看着此物,惊叹:“巧,巧夺天工啊。” 他没加思索就上手去拿,谁知他小瞧了这弩的重量,一时失手,跌倒在地。 “德衡兄。”邓艾见状赶紧扶他起来。 “此物,甚,甚是沉重啊。”马钧感叹。 就在几人还在对着元戎弩一番研究的时候,贾充急匆匆地走进府堂。 “将军。”贾充道,“安西将军要您去主堂议事。” “出什么事了?” 贾充道:“汉中有异动。” 第87章 大战将至(1) 长安,大将军府。 夏侯楙等人接到了司马懿的紧急召集,很快便赶到了位于城东的大将军府邸。 是的,在那之前的安西将军府上他们也进行了一次小型会议。只不过除了能听到夏侯楙那句“这该如何是好”以外没任何实质性进展。 其实最主要的还是由于对蜀战事干系重大,到了这个级别的战事,总体的决策大权只能由大都督司马懿决断。 大将军府堂内,司马懿身穿甲胄,手握佩剑,目光冷峻的看着众将。 “此次蜀军来势汹汹,据报,蜀国的大军目前正顺西汉水北上,不日便能抵达祁山堡。” “本督已令郭刺史带兵先行一步了。” 司马懿说完,稍稍停顿了一阵。 当时就有麾下偏将开口说道:“大都督,陇右祁山堡内还有贾嗣、魏平二位将军驻守,是否让上邽城的守军前去祁山堡支援,阻挡蜀军?” 司马懿却直接否决了这个提议,在他来长安上任之前就研究过陇西的地图地势和魏军部署。 祁山堡在西县以南,是一座魏国在祁山大道上的一座前哨据点。 它虽说是座真正意义上的堡垒,但却不是要冲。因为祁山大道相对开阔,蜀军完全可以当着魏军的面,直接绕过祁山堡。 在那里屯重兵几乎没有意义。 “那何不把祁山堡的兵力撤回上邽?”偏将又问道。 司马懿回道:“蜀军大军大概率会选择直接绕开祁山堡,但不代表他们会完全忽视。蜀军必定会留下一部分兵力来围攻,所以祁山堡的守军是有意义的。” 闻言,那偏将不再多言。 “我意,令后将军费曜在上邽坚守不出,本督自带大军出发,星夜兼程,奔赴陇西!诸位将军,速速回营整军,不得有误。” “喏!” 就在其余众将都纷纷领命之时。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合却开口了。 “大都督,我大军倾巢而出,关中空虚,为何不留出部分兵力驻守雍、郿?” 雍指陈仓,郿则是眉县。 在张合眼里,这位新到任的大都督并不懂兵。 或许他之所以心中有不忿,是因为他目前尴尬的处境吧。 这一切都要从他这个“征西车骑将军”的名号说起。 他这个名号在大魏甚至在当今天下都是独一档的存在。 听起来是多么威武霸气.... 实则不然。 正常来说,你要么车骑将军,要么征西将军,两者相加反而不伦不类。 其实这其中可以看出曹叡的心思,他一方面认可张合的能力,想让张合来抵挡蜀军入侵,还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司马懿。 另一方面,他内心其实对张合并不完全放心。 正常来说,征西将军一般都会督雍凉军事,比如在张合之前的夏侯渊,或者在张合之后的赵俨、夏侯玄、郭淮等人都是如此。 唯独他张合,除了当年汉中之战临时授权以外,一直都是万年老二。 这是典型的有名无实。 他明明在雍凉征战多年,功勋卓着,经验老成,此时却要拱手向他人请命。 更难受的是,这时司马懿又给了他一发透心凉。 “儁乂,此时诸葛亮的大军就要兵临城下,我关中距陇西路远,必要全力以赴,况且根据细作传来的情报,陈仓道并无蜀军迹象,我军没必要分兵驻守,儁乂大可安心。” 张合哑然,只能拱手道:“末将,遵命.....” 好了,大致的安排已经敲定,不过旁听了一整场的夏侯父子此刻却不知所措。 不是...这好像没我们什么事啊。 那你叫我们来是做什么? 就在二人迟疑之际,司马懿走了几步,忽然看向夏侯楙。 “对了,安西将军。” 虽说夏侯楙对这位新任大都督没什么好感,但毕竟要受人家节制,他也不敢表现出不敬,当即出列:“末将在。” “我大军出征,就有劳安西将军镇守关中了。” 嗯? 夏侯楙听到这话心中直接就是一阵狂喜,他本以为自己要被安排个什么苦差事呢。 这下好了,在长安待着,蜀军还能打到长安来不成? “末将领命。”夏侯楙很是爽快的答应下来。 然而夏侯献则是若有所思,司马懿这一安排你说他合理吧? 还真挺合理! 毕竟关中都督嘛,镇守长安是本职。 不过,这却让他们完全失去建功的机会,也让陛下想要夏侯家牵制司马懿的计划落空。 不得不说,司马懿的确老谋深算。 军议结束后,众人纷纷走出大将军府。 夏侯献一出府门就追上了张合的车驾。 其实张合也早就看到了夏侯献,他本想打招呼的,但毕竟自己是长辈,自然还是要等对方主动。 “将军。”夏侯献施礼道,“多年未见,身体安康否?” “老夫好得很呐。”张合捋髯而笑,“想当年奉明在箕谷一战,老夫还是记忆犹新啊。” 张合提起旧事,却忽然有了些伤感。 在那一战后,他本能的以为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雍凉都督,然后.... 他暗自叹气一口,不去想这些破事,他看向身旁的男子,说道:“雄儿,还不见过夏侯将军。” “这是犬子张雄。”张合引荐道。 张雄拱手施礼:“雄,见过夏侯将军。” 据张合说,这是他的小儿子,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小。如今的张雄正随父从军历练。 互相客套了一番,张合起身要登上马车。 “将军。”夏侯献叫住了他,他内心想提醒张合要提防司马懿,不要意气用事。 但转念一想,这样不妥,只是说道:“将军保重。” 张合的车驾缓缓走远。 这时,司马昭一路小跑走出府门,“奉明兄!” 夏侯献扭过头,“子上,怎么如此匆忙?” 他本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谁知司马昭只是笑笑:“没什么要事。在下只是初次随父出征,有很多事想要向奉明兄请教。” 嗯....事实上,夏侯献在临行前确实有和司马兄弟见过一面,那时司马师曾嘱咐,希望自己能在关中对弟弟司马昭多多照顾。 司马昭道:“奉明兄在关中,淮南等地都屡立战功,在下自愧不如,此次在下终于有机会上战场了,也想像奉明兄那样,为国争荣。” 夏侯献打量着司马昭,心说:你跟着你老爹混不就完了,问我作甚? 不过他还是说道:“那好办啊,子上只需谨遵大将军之令便可,断然不会有错。” 司马昭叹了口气,“奉明兄有所不知,有时我真猜不透家父的心思,尤其是最近到了这军中,阿父说话更加模棱两可。” 夏侯献发觉,这司马昭还真的有建功的想法,否则他不会这般上心。 但他也确实猜不透司马懿的心思啊,不过碍于面子,他还是给了司马昭建议。 “子上记住,你若是想读懂大将军之意,必须学会换位思考。” “比如,眼前有大功一件的时候,大将军就算想用子上却也不好明言,免得让人诟病他任人唯亲。” “那这个时候,如果你是大将军,你该当如何?” “奉明兄的意思,是要我主动请缨?”司马昭问道。 “正是。”夏侯献道,“你亲口请命和从大将军口中说出来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你可理解其中深意?” 司马昭恍然大悟,“奉明兄实在高明!” 第88章 大战将至(2) 陇西郡,西县。 诸葛亮的大军出祁山后,留下一部分兵力围攻祁山堡,其余大军则是快速越过祁山堡,在西县驻扎。 县衙府堂内,蜀汉丞相诸葛亮正在召集众将商议进军之事。 “诸将都到齐了吧。” 诸葛亮坐于案前,神情肃穆。如今的他年过五十,两鬓斑白,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 \"伯约,阳溪那里情况如何了?\"诸葛看向台下的青年将领。 此人正是姜维。 仅从姜维投蜀几年间就迁为征西将军,又或是从诸葛亮满是欣赏的目光里便能得知,他是有多喜欢这位青年才俊。 “禀丞相,征西大将军(魏延)所部已在冀县驻扎,他与左将军(吴懿)合兵一处,只待丞相下令便可与我军一同夹击上邽。” “嗯....”诸葛亮手中的羽扇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 去年阳溪一战,魏延和吴懿在阳溪大败郭淮、费曜,随后就地屯住。 如今,魏国是完全放弃了冀县,看样子要龟缩在上邽等待救援。 今早细作来报,说是魏国关中大军已集结完毕,由大都督司马懿统帅,直奔陇右而来。 所以,留给汉军的时间很少,他们最好能在司马懿的大军来之前拿下上邽城。 诸葛亮此次吸取了初次北伐的教训,他并未选择分兵劝降,而是纠集大军与魏军在上邽城一决胜负。 至于胜负的关键嘛..... 思虑良久的诸葛亮终于开口。 “诸位,本相料想,魏军定会坚守不出。故而,此番我大军只需围而不攻,割其陇上之麦即可。” 众将面面相觑,这时长史杨仪出列,拱手道:“丞相,臣有所不解,这陇上的麦熟之期起码要到五月,可如今还不到四月份,割来何用?” 他初闻之时,第一反应便是以为,丞相这是在为粮草储备问题早做筹划。 蜀地崎岖,运粮不易,而且近来负责督运粮草的李严总是有意无意的表达着他的不满。 杨仪总觉得,李严迟早要弄出岔子来。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对劲。 作为丞相府长史的杨仪对魏国的情报很是了解,他知道魏国在去年曹真犯境一战中,陇右的粮库消耗殆尽。 魏军若是想要得到补给,十分依赖今年本地产的新麦。 想着想着,杨仪忽然想明白了。 “丞相难道是要破坏魏军陇上的麦苗,从而让断了魏军今岁的粮食补给?” “正是。”诸葛亮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威公啊,或许是本相方才措辞不妥,此番的计划应当是芟刈陇麦。” 芟刈二字都有割杂草之意,其意是在破坏,而非收成。 杨仪恍然,“妙啊!如此一来,魏军若是选择坚守不出,那便要面临断粮的风险。若是他们选择出城交战,那就正合我军之意了。” 杨仪总结得很到位,诸葛亮也就没再多说。 他定了定神,下令道:“众将听令,休整一夜,明日进军上邽。” “喏!” “伯约。”诸葛亮单独看向姜维。“你去给征西大将军回信,叫他二人立刻东进,本相要与他部在上邽城下会师。” “唯!” 一顿部署后,众人离开了府堂。 此时堂内除了帅案前的诸葛亮以外,只留下了马谡一人。 马谡不知何故并未离去,他拱手站着,欲言又止的看着诸葛亮。 此时的诸葛亮正低头拿着一份简牍观看着,察觉到了马谡的存在便开口问道:“幼常有何事?” 马谡这才恭敬地说道:“丞相,学生有一事想向丞相商议。” 诸葛亮招了招手,“幼常近前来,但说无妨。” 马谡缓缓走了过去,随即说道:“丞相前几日曾说,要派使者前往漠南,劝说那蛮王轲比能出兵南下。” “这使者可曾派出了?” “还未曾。”诸葛亮忽然放下手中的简牍,看向马谡,“幼常何意?” 其实诸葛亮今日便打算派使者前去的。 不过此事他并未完全上心,就像当年策反孟达一事,他认为成与不成皆为天命,他不会过多强求。 谁知,马谡却道:“丞相,实不相瞒,学生愿亲自出使漠南。” 诸葛亮疑惑的抬头看着马谡的眼睛,他刚要开口,马谡又一次说道: “学生以为,此次魏国大军尽出关中,我军势必要在上邽城下与魏军打消耗战。” \"若是在激战正酣之际,轲比能的军队能够南下长安,那便是天赐良机!彼时,魏国必然军心大乱,朝野震动!我军可趁势席卷陇右,大事可成也!\" 诸葛亮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马谡则接着滔滔不绝: “若是丞相派一般人前去,那轲比能兴许会出兵,但料想他也仅仅是领兵观望,不堪一用。” “然而学生则有信心,劝说他真正兵发长安。” “嗯.....”诸葛亮虽说不指望轲比能真能掀起太大风浪,只要能吸引魏国关中的部分兵力即可。 不过在听了马谡的话后,他也在试图寻找那种可能性。 轲比能若是真能给到长安压力,甚至说攻破长安的话,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他并不担心鲜卑人能真的霸占关中,只要能暂时吸引魏国的注意力,足矣。 况且,马谡在处理蛮夷问题上是很有话语权的。 他曾做过七年的越嶲太守,并且在几年前的南中之战前也给过自己中肯的建议。 诸葛亮便是凭借着马谡的“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方针,最终成功平定南中的。 还有一点,虽然在那日街亭起,他就发现马谡并非统兵之才,但马谡跟随自己多年,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本事他是知晓的。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在当年在东吴舌战群儒的自己。 诸葛亮心想,就算此事不成,也并无损失,他思虑良久,终于抬起头看着马谡:“那幼常就去吧。” 他顿了顿,又道:“切记,幼常只需好言相劝即可,万不可冲动行事,胡人蛮横,幼常当以自身安危为重,若事出有变,即刻传信于我。” 马谡拱手而言:“学生谨记.....” 第89章 吾儿奉明何在!? 漠南某处,这里紧邻魏国的并州。 此地土地贫瘠,人口稀少,自古以来都是羌胡杂居之地。 四月的漠南冬雪未消,身穿青色裘袍的马谡跟着几名胡兵,向一座军营中走去,他们踩着皑皑白雪,不时发出“吱吱”的声响。 这里是鲜卑大人轲比能的主寨。 这位鲜卑豪杰自年轻时起就以勇健着称。 汉末大乱以来,他在塞外不断迂回,时不时就会给中原王朝带来一些麻烦。 建安年间,轲比能被曹彰打得抱头鼠窜。 到了曹丕时代,轲比能一度向大魏进贡,当时还是魏王的曹丕亲封他为附义王。 轲比能从那之后就相对安分了许多,他不再入侵中原,开始闷头搞部落兼并。 然而尽管如此,魏国却不愿坐视轲比能做大,屡屡相助他的敌对部落,甚至直接出兵阻挠。 终于,他决定,不陪大魏玩了。 马谡走进了军帐,此时的轲比能懒洋洋地坐在一张硕大的兽皮椅上。 马谡用汉人礼节对轲比能浅浅施礼。“大汉丞相府参军马谡,见过轲比能大人。” 身旁的胡兵语气不善:“见到大人,为何不跪!?” 马谡挥了挥衣袖,凛然道:“吾乃上国天使,岂能拜蛮胡之主!?” “大胆!”那胡兵火冒三丈,当即就要拔刀,“大人,我这就宰了这狗东西。” “嗯?”轲比能只是拖了个鼻音,并未开口,那胡兵立马收起手上的动作,敬畏的站到一旁。 轲比能常年跟中原人打交道,汉化程度不低,并且他也没那么暴躁,此时的他已经决定跟魏国翻脸,若是一刀砍了这狂徒,岂不两面都得罪了? “说说吧,你此行有什么目的?”轲比能直截了当地问道。 马谡冷了一眼身旁的胡兵,随后看向轲比能:“在下久闻鲜卑轲比能勇略无双,素有大志,眼下有一个天大良机,可以让大人图霸关中,进取中原,不知大人是否有兴趣?” “哈哈哈~”轲比能爽朗地笑了起来,“说来听听。” 马谡道:“上月,我大汉王师西出祁山,伪魏陇右守军无不闻风丧胆。” “而今,伪魏关中大军尽出,驰援陇右,此时的关中守备空虚,不正是大人进取关中的大好时机吗?” 马谡的每一言每一语都铿锵有力,字字拨动着轲比能躁动的内心。 不过轲比能并未喜怒于色,他一脸正气地看着马谡:“阁下所言不错,但是你却忘了一点,我师出无名,恐怕要辜负了你家丞相的好意。” 马谡严肃地看着对方:“愿闻其详。” 轲比能从兽皮椅上坐直身子,双手五指并拢,置于颌下。 “你可知,我与魏国的关系?我乃当年魏王亲封的附义王,我部落一向与魏国交好,怎能干此等趁人之危之事呢?” 闻言,马谡苦笑一阵,旋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鲜卑大人胸有大志,眼界超群,怎料是这般软弱之辈。” “不足与谋也!” 轲比能终是有了恼意,他大力拍着椅把,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在下为大人惋惜。” “堂堂鲜卑大人本有机会一统草原,却屡屡被魏人阻挠。” “附义王?”马谡一脸鄙夷之态。 “试问,他田豫出兵协助素利攻打大人的时候,他认你这个附义王吗!?” “他牵招帮助步度根、泄归泥等人杀死大人的弟弟的时候,他认你这个附义王吗!?” “还有那乌丸归义侯王同、王寄,还有那魏国并州刺史梁习....” “够了!”轲比能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一时间怒火中烧:“魏人欺我太甚!” 看到攻心计成,马谡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轲比能从椅上站起,大步走到马谡身前。 多年的积怨让马谡的一番话全部引爆。 他在想,若是不抓住这个机会,日后早晚有一天被魏人消灭。 终于他严肃地看着马谡,问道:“长安有多少兵马?” 马谡当然是早有准备,如实以告:“我军细作已探明,长安的守军不过万余。” “当真?”轲比能的第一反应是不信,自己曾经也是号称十万大军进军并州等地,但却被魏人几万兵就给打的烟消云散。 蜀汉的军队当真给了魏国如此大的压力? 马谡则是一脸淡然:“千真万确。” 轲比能思考片刻,毕竟是两大国之间的交战,情报工作必然比他这部落要强上许多,他随即向帐外喊道:“琐奴!” 一体型彪悍的胡人立刻走进大帐,“我在!” “你速去召集五万兵马,即刻随我南下,兵发长安!” 叫琐奴的大汉旋即右手握拳,重重的在自己胸口捶了三下。“交给我吧!” 琐奴走后,轲比能狡猾地问马谡:“敢问贵使,此事若成,大汉该如何报答我?” 轲比能可不是傻子,没有足够的利益,怎么可能就这么被人当枪使呢? 马谡捋须而笑:“此役,我大汉必能夺回陇右,到时只需我家丞相首肯,必上表天子,封大人为关中王,岂不比终日委曲求全地活在魏人之下要强得多。” “好!”轲比能喜笑颜开,他虽与蜀汉交往不多,但诸葛丞相的名号还是略有耳闻的。诸葛亮堪称一代良相,必然会言出必行。 想到这里,轲比能再一次满是欣喜地看向马谡。 马谡则是一脸坦然。 最后一句自然是他信口开河的。 我大汉疆土岂能容尔等杂胡觊觎? 彼时,魏国必定不遗余力地反扑长安,到那时候便是我大汉王师坐收渔翁之利之时。 马谡收起心中思绪,见大事已成,他也不愿多做停留,他终于再次向着轲比能施了一礼,随即开口说道:“既如此,在下就告辞了,祝愿大人旗开得胜。” 言罢,马谡转身便走。 “且慢!”只听锵得一声,眨眼间,马谡就发现一柄明晃晃的胡刀横在他的脖颈之间。 “大人这是何意?”马谡表面淡定,实则内心慌乱异常。直到方才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而现在他却不知对方要做什么了。 轲比能冷冷地说道:“大汉的诚意我是看到了,但我这人有个习惯,在真正拿到手之前,绝不会放松警惕。” “所以,还请贵使留在我的军中,直到诺言兑现的那一天。” .............. 长安,安西将军府。 近来,夏侯楙过得很是快活。 儿子夏侯献和族弟夏侯霸都纷纷请命去军中练兵。按他们的意思,关中虽无战事,但不能疏于训练。 想去就去吧,正好这府上也清净了许多。 “接着奏乐,接着舞....”夏侯楙吆喝间拿起手边的美酒,直往嘴里灌。 见夏侯楙弄得满嘴都是,身旁美妾赶忙拿袖子为其擦拭,“将军,您可慢点喝啊~” “好好好~”夏侯楙好不快哉。 就在这时,门外跑来的甲士打扰了他的雅兴。 “将军!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夏侯楙猛得从榻上坐起身,表情很是不满。 “斥候来报,说是,说是鲜卑蛮王轲比能领五万大军南下,直逼长安而来!” “啊!?”夏侯楙如梦初醒,赶忙一挥手,“都滚出去!” “将军...”甲士低声喃喃。 夏侯楙又慌又怒,大喊道:“还愣着做什么!?” “快去叫吾儿前来啊!” 第90章 出塞 “吾儿啊,你可算来了!” 安西将军府内,夏侯楙左等右等终于是把几人给盼来了。 还没等几人入座,夏侯楙就着急地问道:“奉明啊,这该如何是好啊?” “阿父莫慌。”夏侯献示意父亲坐回位子,接着他让几位幕僚尽数落座后,才又一次看向夏侯楙。 “都督,儿来之前已经接到了情报,现大军已集结完毕,只等都督一声令下便可出征。” 夏侯楙大惊:“出征?难道我们不应当据守城池吗?” 夏侯献有些无奈,阿父为督的那些年当真是一点战事都没啊,导致夏侯楙一点军事常识都没。 想了想,他只好解释道:“都督,鲜卑犯境,我军必当出兵讨之,怎有据城而守的道理呢。” “再说了,就算贼众我寡,我军就是要守也是要去守边城要冲。长安与淮南不同,此地乃是我关中极为重要的粮食产区,并未坚壁清野,若是我军只守长安,鲜卑人只需四处劫掠,我军便会有断粮的风险。” “另外,目前陇西战事正起,本就粮草紧俏,若是关中这点储备再失,形势危矣!” 夏侯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觉得阿父应当是听明白了。 夏侯楙摸着下巴,踌躇了一阵说道:“言之有理。” 旋即,他抬起头,爽快地说道:“既如此,为父相信奉明的决策,那就依奉明之意,尽快出兵吧!” “末将遵命。” 很快,大军浩浩荡荡地开出城,直奔石城而去。 说到石城(今陕西省铜川耀州区),此城乃是关中通往漠南的天然门户,素有“北山锁钥”、“关辅襟喉”之美誉。 鲜卑、羌胡等若是想挺进关中,必要迈过石城后才有下一步的可能,否则都是白费力气。 此番,关中大军领兵一万出征,其中步卒约七千,骑卒三千,长安城中只留下了两千戍卫。 虽然夏侯楙一再地说,此次出征的决策权一律交由夏侯献负责,自己镇守长安即可。 不过夏侯献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明面上当然是说,大事当由都督做主,他只是麾下偏将不得越权行事云云。 实际上,夏侯献一是为了阿父日后不会在背后遭人口舌。二是,只有都督才有持节之权,真到了战时,阿父还是能派上很大用场的。 石城距长安不过一百五十里,大军五日后便抵达石城。 在抵达石城的当日,关中军就让周边农户暂时迁入城中,另外将周边能征用的粮食一律充作军粮,接着全城戒严。 到了第二日,夏侯献便收到了斥候来报。 说是轲比能的大军目前到了距离沮水北岸九十里地附近。 夏侯献当即就找来邓艾等人商议。 “将军。”邓艾走进府堂,简单行礼后,他望着夏侯献身后的地图,“胡人大军不出几日便要渡河了,沮水距北地郡边境不足二百里,况且胡人多骑卒,行军速度或许比预想的还要快。” “属下料想,不出七日敌军将要寇边。” 邓艾说完,又盯着地图看了一阵,反复确认自己的推算没有纰漏后,便再一次看向夏侯献。 夏侯献先没接邓艾的话,而是把目光看向贾充。 “贾参军。” “属下在。” “我军此次从长安携带的粮草再加上石城征收上来的,能供应大军多少时日?” 贾充答道:“回将军,此番我长安余粮不多,但好在石城本地征收了不少。属下略微算了一下,大约可供应我大军三月有余。” 闻言,夏侯献不禁苦笑。 他当然知道这所谓征收是什么情况,那就是用《战时动员令》的名义强行把这些黎庶几乎一年的屯粮收为己用。 虽说根据法令,在战后会酌情奉还,但这个“酌情”两字就说明了一切。 不过这善后之事当有本地太守负责,也不归他管,他很快收起了怜悯之色,又问道:“牵太守的军队现到何处了?” 牵太守便是右中郎将牵招,现任雁门太守。 他自打在建安年间投靠曹操后几乎一直在为大魏镇守边疆。 他与河西鲜卑族联系甚密,在并州边境治理方面的威望仅次于田豫。 是的,在得到鲜卑犯境的第一时间,庙堂就第一时间想到了正在河东郡南部巡察的牵招。 曹叡命他率领军一万前往关中适时讨伐。 贾充在负责督运粮草的同时也负责和庙堂诏令对接。 他思考片刻,答道:“大约二十日才可抵达关中。” “那来不及了。”夏侯献小声嘀咕着。 这时,文钦忽然说道:“将军,既然如此,我军还是抓紧加固城防吧!” 见夏侯献此刻依旧眉头紧锁,邓艾对文钦道:“仲若莫急,将军自有决断。” 几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夏侯献身上,而他则是自己的想法。 此刻据城而守尚为中庸之策,胡人攻坚能力一般,只要静待牵招的军队支援,便有一战之力。 然而这么做,心中却是充满不甘。 因为他想到,几十年后正是这些胡人趁着中原王朝内斗之时,侵袭中原。 从那之后,汉人惨遭屠戮,好不容易有些生机的华夏大地又迎来长达几百年的动乱。 每每想到此事,他就心痛万分。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良久,夏侯献终于缓缓开口: “诸位,远的就不说了,就想我太祖当年北征乌桓。彼时袁绍虽亡,基业尚在,太祖亦愤然讨之。” “而后,那鲜卑轲比能伙同乌桓归来,亦被任城王大败。” “如今贼寇复来,我等真的要选择固守吗?” “先辈们从未后退半步,我等岂能容忍蛮胡蹂躏我大魏疆土呢!?” “诸位,坚守城池固然不会犯错,但你们试想一下,面对蛮胡犯境,还未交战就龟缩城池,岂不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岂不成了天下笑柄?” “将军,您的意思是?”文钦问道。 夏侯献目光坚定:“我意,出塞拒敌!” 第91章 首战 “仲若,你打过胡人吗?” 塞外的关中军营地中,夏侯献找到了正在整军的文钦。 文钦摇摇头:“末将也是头一次来胡地。” 夏侯献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文钦正式从军以来基本就在河北、京城、淮南等地待过。 只是他方才忽然想到历史上文鸯大破鲜卑秃发树机二十万大军的事迹,于是乎不由自主的就找到了文钦。 说实话他虽然大义凛然的带着军队出塞了,然而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心中难免还是有些犯嘀咕。 他打算再找邓艾和夏侯霸再商议一番,正欲离去,谁知文钦却忽然说道:“末将虽没打过胡人,但从军多年好歹也听说一些。” “哦?”夏侯献来了兴趣,“仲若有何高见?” “直接对冲就完了,胡人几乎没什么战阵、战术之类的,他们就是凭着本能厮杀。我军只要在气势上压过他们,杂胡不堪一击。” 呃.... 看文钦说的很是认真,夏侯献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玩笑的意思。 不过正如文钦所言,毕竟胡人文化程度不高,战阵什么的压根不通。 但也不能太过小瞧了吧…… 其实胡人显得不堪一击,主要是他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装备上的差距。 胡人无论是在体格上还是作战风格上都是极其彪悍的。 然而在汉朝之所以会出现“一汉敌五胡”的压制力正是依靠精锐的铁制兵器、精良的盔甲以及依旧无坚不摧的强弩。 好在夏侯献手中的这支关中军的披甲率高达百分之四十以上,说不上有多精锐,但对得起正规军这个称号。 就在两人闲聊之时,监督完军营防御工事诸事的邓艾和贾充找到了他。 “将军。”邓艾、贾充拱手施礼。 “二位来的正好。”夏侯献道,“可有敌军情报了?” 贾充道:“斥候来报,敌军现已渡过沮水,在距离沮水二十里处连下八座营寨。” “来得果然很快。” 夏侯献思虑片刻,问道:“想来,我军不日就要与敌军交战了,针对首战,二位有什么想法?” 他们两人同时找到夏侯献,自然是早有准备。 贾充当即说道:“胡人虽勇且骑兵众多,但依属下之见,不足为虑。我军只需步军列阵,配合后排强弩压制,来多少人都得有去无回。“ 夏侯献看向贾充。 对方跟随自己三年了,虽说现在仍是未加冠的少年,然而从他能在军略上的进步来看,就知道他这三年中并未荒废学业。 但邓艾却有另一种思路:“将军,属下以为,敌众我寡,当兵行险招方能取胜。将军可遣一骑将率领轻骑突袭敌军后方,胡人大军压境,料想他们猜不到我军敢孤军深入。” 闻言,夏侯献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士载这是要效仿霍去病?” 邓艾拱手连说不敢,声称自己只是班门弄斧罢了。 邓艾此计正是当年霍去病的做法,他长途奔袭匈奴后方,一举将匈奴打得哭爹喊娘。 听完了两人的建议,夏侯献若有所思。 贾充之计在于“正”,临阵对敌,依靠训练有素的军阵配合上精良的装备,完全是可以不落下风的。 而邓艾之谋在于“奇”,看似风险极大,然而高风险或许会带来更高的收益。 沉思片刻,夏侯献终于了决断,他打算将二人的“一正一奇”给中和一下。 .......... 翌日清晨,鲜卑先锋军果然前来叫阵了。 这支鲜卑军的主将乃是琐奴,是轲比能相当信任的一员小帅。 夏侯献自然不怂,当即领军迎敌,他给了夏侯霸三千步卒作为前军,邓艾携一千人垫后,自己则稳坐中军。 阵前,胡人们用他们独有的方式扯着嗓子鬼哭狼嚎,魏军自然也是严阵以待,擂鼓呐喊,以示军威。 “列阵!”夏侯霸大喊一声,旗手旋即传递指令,魏军的前排步卒们整齐地将盾牌举到胸前,身后则是密不透风的大戟兵。 鲜卑的琐奴是个暴脾气,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下令骑兵突击。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怪叫声,鲜卑骑兵们气势汹汹地向着魏军的阵地冲杀而来。 鲜卑人跟匈奴人的作战方式是有很大不同的,匈奴人凭借自己制造的高效率弓箭,能够在更远的距离下给敌军造成杀伤。 然而鲜卑人的弓箭虽然射速快,射击频率也不错,但劣势在于攻击距离短,且杀伤力不足。 而且现阶段的鲜卑人还没有进化成后世的重骑兵部队,这导致他们原本在骑射上的优势在魏军的铁甲阵面前,显得软弱无力。 结果就是,尽管他们在冲锋时就不断开弓搭箭,然而直到他们冲到了魏军阵前都没造成太多实际杀伤,那伤害如同隔靴搔痒。 相反,魏军的强弩则比他们威力大得太多了。 随着夏侯霸的一声令下,漫天的箭雨在鲜卑骑兵的头顶绽放。 箭矢是大多是以抛物线的方式下落的,但凭借优质的弓弩搭配无坚不摧的箭头,那杀伤力依旧不是鲜卑人的弓箭能够比拟的。 很快,战地上就能看到无数鲜卑骑兵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 琐奴虽说在部落中威望不低,但他的指挥才能也就如此了。 或许他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吧,他大喊着让骑兵们继续冲锋,看那意思是想凭借数量优势将魏军吞没。 就这样鲜卑的骑兵只好硬着头皮往魏军的战阵里冲,却像迎面撞上了一块铁板。 前排的骑兵突然止步,让后排跟进的鲜卑人一时间手足无措,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发觉自己前方的战友被一戟戳翻。 紧接着他来不及勒马止步,被惯性带着撞上了前面无人驾驭的马匹后跌落在地,当他再次抬起头,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刀斩落。 魏军中军里,夏侯献登上战车向远处眺望。 他看到夏侯霸在阵中高声指挥,从容不迫,在某处失去盾牌掩护的角落,他迅速组织士兵举矛填补。 接着,他把目光向更远处看去,据夏侯献目测,这光是冲上来的鲜卑骑兵就得有四五千之众,琐奴那边应该仍有部分骑卒和几千步卒。 诚然,魏军的布阵极大得阻挠了鲜卑骑兵进攻,但毕竟敌军兵力众多,就算防御再严密也挡不住对方的人海战术。 对面琐奴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之色,他当即决定再压上一部分兵力,一举冲破魏军的战阵。 然而就在这时,琐奴身后一胡兵飞马赶到,慌不择路的跟他说了几句话。 琐奴闻言神色大变。 很快,两军厮杀的阵地中响起了鲜卑人鸣金的声响。 阵中还在厮杀的鲜卑兵听到这动静当时就傻了眼! 就在他们踌躇之时,魏军突然变阵,收盾抬矛,一拥而上。 形势逆转! “将军,看来文司马那边得手了。”贾充道。 夏侯献心领神会,当即下令:“骑兵出击,斩杀敌酋!” 第92章 大人可听我计? 此刻,琐奴营寨中,两员小帅正在营帐内喝酒。 其中一人拿着一块风干的肉干咬上一口,费力地咀嚼起来,随即嘴里含糊不清道:“还是现烤的肉口感好啊。” “出来打仗,有酒喝酒不错了。” “说的也是啊。” 两人有说有笑,然而这只不过是这个胡人营寨中的缩影。 可以说,这座营寨中的其他胡兵就算是没放肆到敢饮酒作乐的程度,但整体的军纪依旧是十分散漫。 一方面这与他们以往的习惯有关,平时自由散漫惯了。 另一方面,主帅琐奴带着万余大军去攻打魏军营寨,况且那里距此地至少四十里地呢,完全没必要担心。 “来,继续喝!”他一边催促着,一边自顾自地举起酒囊猛地灌上一口。 \"爽快!\" “大帅!不好了,大帅!”就在这时,帐外冲进来一胡兵,那胡兵满脸是血,吵嚷道,“魏军杀进来了!” “什么!?” 当鲜卑小帅掀开帐帘才发现,此刻的营中已经乱做一团。 整个营中只能看到魏军的骑兵在肆意驰骋,而胡人们却根本来不及上马,就被屠杀在地。 面对着魏骑的长朔,鲜卑人的短刀压根没有抵抗之力。 胡人们好不容易拿出弓箭打算反击,但一抬头看到急速奔来的战马,瞬间就泄了气,赶忙连滚带爬的逃跑,最终也躲不过被一枪戳死,或者被马蹄踏碎脑壳的命运。 那两鲜卑小帅就更有意思了,他们直接放弃军营,提马便向寨外奔去。 谁知两人刚到营门口就被文钦逮个正着,文钦当即一枪贯穿一人咽喉,随即立刻拔出枪头又横向一挥将另一人挑落马下。 文钦抚须傲然道:“拿下!” ........ 而在另一边。 夏侯献一路追着琐奴部的败兵从天亮追到天黑,最终杀到了他的大营,然而琐奴并未回营支援而是直接向北遁逃。 夏侯献没选择继续追,索性把大军开进琐奴的营寨。 大军抵达营寨的时候,文钦部还在打扫战场。 .这时,贾充从远处走来,“将军,此役我军斩首四千有余,俘虏五百多人,而我军只折损了三四百士卒。” 夏侯献只是“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首战告捷的确值得欣喜,但是目前依旧面临敌众我寡的态势,还万万不到松懈的时候。 此役,夏侯献的中军中只留了大几百的骑兵以作收割战场之用,其余的两千多精骑全都交给了文钦。 文钦的确不负众望,连下胡人两座大寨。 依照文钦的性格,这会儿应该来邀功了吧? 这不,说太祖,太祖到,文钦带着两个亲兵拖着一个胡人正大摇大摆地向自己走来。 “将军!”文钦抱拳道:“末将抓获了胡人一员小帅,特带来,交由将军发落。” “仲若你做得很好,此战后本将必会在那都督那为你请功,不过此时此刻还需仲若整顿军纪,不得松懈。” “喏!”文钦又一抱拳,转身离去。 夏侯献看向那个胡人俘虏,“你可听得懂汉话?” 那小帅当即说道:“大人,小的听得懂!小的什么都说,大人别杀我!” 这胡人一口一个“大人”的叫着,在夏侯献他们这群汉人看来,对方无异于跪着叫“阿父”的感觉。 夏侯献也懒得问他名字,直接对着他盘问了一番。 那小帅看上去也没什么心眼,一五一十的全都招了。 目前,鲜卑军前锋只有两座前寨,也就刚刚拿下的这两座。 在离此处大约十里处还有几座大寨,轲比能的大营就在其中。 这和魏军斥候所探的情报没太大出入,不过那鲜卑小帅却给出了一个自己暂未获得情报。 说是,在沮水北岸,鲜卑军仍有一座较为隐蔽的军寨,看样子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如此看来,鲜卑人绝不是一窍不通的野蛮人。 贾充闻言,略微皱起了眉头。 “将军,此处距离敌寨只有十里,不如我们一把火把营寨烧掉,回本营去吧。” 夏侯献思索了一阵,回道:“不,我们就地驻扎,速去令将士们修整防御工事,另外,你着人回去叫邓士载率军进来汇合。” “可是将军。”贾充很是不解,“邓士载那只有两千军,况且都督也在营中,难道要让他们都过来吗?” “是的。” “那我军大营岂不成了一座空营?” “贾君,依令行事吧,本将自有打算。” .......... 轲比能大营。 “大人,琐奴帅回营了。” 轲比能面带愠怒,微微颔首瞥了那胡兵一眼,胡兵转身出帐,不一会儿琐奴一脸胆怯地走进帐中。 他刚一进来,就当场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大人,我琐奴无能。” “对!”你是无能!”轲比能脸上的怒意如火山般汹涌。 他本人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在以前,他的部落四处劫掠来的财物都从不私吞,而是当着部落众人的面,平均分配。 同样的,他在惩罚上也会毫不留情。 所以,对于这样弃寨逃跑,严重违抗军法的行为,他只说了一个字。 “斩!” 琐奴当即就被几个胡兵拖了出去,任凭他怎么叫喊也无济于事。 轲比能有些无奈地揉着脑袋,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唤来了一名亲卫。 “去把那汉使者带来。” 不一会儿,马谡跟着胡兵走进了轲比能的大帐。 还没等轲比能开口,马谡先道:“大人,如我所料不错,您的前锋军战败而归了。” 轲比能脸色很难看,算是默认了。 其实早在几天前,这马谡就提醒过他,要他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不要总盯着前线战场,后方的营寨更加需要留意。 然而轲比能当时觉得,自己堂堂鲜卑大人,还用不着一个外人对他指手画脚。 不过事实证明,马谡是对的。 在轲比能心里,汉人是何其狡猾,总是会弄一些出其不意的路数,在这方面他的确自愧不如。 他又一次看向马谡,想到,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为了能获得胜利,倒是可以看看这马谡是否有真本事。 “马参军。”轲比能直接换了个称呼表现出一些敬意,“你觉得我下一步该怎么做?” 闻言,马谡微微一笑。 “大人倘若能听我计,魏军必败!” 第93章 博弈(4k) 轲比能严肃地看向马谡,原本在之前一战没讨到什么便宜,他本打算撤军的。 但领着如此大军南下数百里,就这样走了,心中还是有些不甘。 “阁下有何高见?” 马谡不紧不慢地说道:“魏军孤军深入乃是兵家大忌,大人征战多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现如今魏军虽小胜一场,却也不过万余兵力,大人仍手握四万之众,有何惧之?” “不过,跟魏军打阵地战乃是不智之举。大人应当发挥您军队的优势,方能取胜。” 轲比能恍然,他方才的确因首战失利感到有些不安,但听了马谡的话,转念一想,魏军再强毕竟兵力在那放着呢。 他再一次看向马谡,郑重道:“阁下所言不错,我鲜卑人自有鲜卑人的战斗方式。” 是的,以往他们都是趁着魏军不备,四处劫掠一番,在魏军军队赶到之前就溜之大吉。 马谡露出一抹喜色,接着说道:“依在下之见,既然大人手握优势兵力,那么只需派大军将魏军营寨围住,但却不能围得太死,需故意留下一处破绽。” “这是为何?”轲比能不解。 马谡笑道:“若是四面合围,没了生路的魏军必定死战,在那种情况下,魏军若是愿意拼个鱼死网破,大人就算能够取胜,也会损失惨重。” “然而,故意留出一个缺口,即便魏军的统帅看出了其中缘由,但他麾下的士兵却大概率会陷入摇摆不定,继而军心涣散。” “这便是围师必阙。” “好计策!”轲比能刚要夸赞,马谡又道:“大人莫急,在下还没说完。”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待魏军军心动摇,出现逃兵之时。大人可在魏军溃兵的沿途提前派出骑兵,在魏军最脆弱的时候,给与他们致命一击。” 直到马谡说完,轲比能沉默了许久。 想来,他和魏人恩恩怨怨十多年,论兵力他向来都是优势方,结果次次都被魏人各种蹂躏。 最接近胜利的一次便是在几年前的马城之战。 那一战,他用大军将田豫围了个七天七夜,然而却遭到了田豫的殊死抵抗,以至于让田豫等到了牵招军前来支援,他被几面围攻,惨遭失败。 想到这里他忽然恍然,若是他当时懂得这什么所谓“围师必阙”的方法,或许当时就能一举击败田豫。 轲比能最终采纳了马谡的建议,决定明日便发兵围营。 马谡则是拱手退出了大帐。 他走了几步,抬头看着天边的皎月,内心五味杂陈。“丞相....” 其实,在他被强行扣押在鲜卑人的军帐中时,一开始他的确不知所措。 然而他很快便镇静了下来。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轲比能虽不至于囚禁他,但必然不会让他轻易离去,就在此时此刻他的身边还有几个胡兵在一直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若想活着离开这里,兴许只有让轲比能打赢这场仗。 然而他之所以为其献计实则是有一定私心的。 他马谡自幼熟读兵法,饱读诗书,从荆州跟随丞相入蜀,在丞相身边耳濡目染多年,又助丞相平定了南中。 他自认为他是丞相最欣赏的那个学生。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姜维一介降将,投汉还不到四年光景,竟做到了征西将军的高位。 每每看到丞相看姜伯约时的眼神,他心中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要说他马谡心中没有一丝妒意,那是全然不能的。 他想要证明自己不比姜伯约差! 最近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 所以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成功说服轲比能举大军南下。 此时此刻,既然自己被迫留在了这里,那必是上天赐给他建功的机会。 他要让丞相看到自己的价值! .......... 翌日,轲比能亲率大军围攻魏军营寨。 值得一提的是,轲比能一开始并没有直接留下缺口,而是先将营寨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他有自己的考量的,因为魏军目前的营寨与其说是营寨,不如说是搭建的临时据点。 毕竟这就是之前琐奴的驻扎地。 鲜卑人这类北方游牧他们不会像中原人那样安营扎寨,他们顶多就挑个背风地,打下帐篷,周围象征性围一圈木头。 而看样子,魏军在短时间内也没能力修筑住合格的防御工事,只是比原有的营地多了一些战壕、拒马鹿角等物。 在看到这一幕后,轲比能就当即改变了策略,决定先强攻一波。 魏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很快便组织起了有效的反击。 然而有轲比能坐镇,这支鲜卑军的战斗力明显不俗,并且由于营地中阵型摆不开的缘故,魏军只好奋力死守寨门。 夏侯霸身先士卒亲自来到受击最猛烈的北门,组织防御。 文钦则是在夏侯献的授意下,率领骑兵伺机而动。 两军厮几乎厮杀了一整日,终于在落日前,轲比能下令收兵。 魏军营寨。 中军大帐中的夏侯楙面色沉重地看向底下几人。 他有些不理解,为何放着好好自家大寨不守,跑来驻守这样一座弱不禁风的小寨呢。 今日一战损失不小,光是阵亡就近千人。 若是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被鲜卑人搞得全军覆没啊。 当然了,他并不承认是自己害怕,他只是不知道儿子夏侯献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夏侯霸走进军帐。 “都督、将军。”他依次向夏侯父子拱手行礼,随即站到一旁。 夏侯楙开口道:“仲权今日辛苦了,若不是有仲权在,我军危矣。” 夏侯霸赶忙再一次拱手感谢都督的赞誉。 不过这时,夏侯献却些严肃,他看向夏侯霸开口道:“叔父,有些话或许不该侄儿来说。” “但是侄儿确是真心想提醒叔父。“夏侯献问,“叔父今日又去亲自修补鹿角了吧?” 夏侯霸有些迟疑地看着他,随即点了点头。 夏侯献继续道:“侄儿想说,叔父日后定然会是坐镇一方的大将。而为将者,当刚柔并济,不能只凭血气之勇。” 这句话是当年太祖勉励夏侯渊的话语,夏侯献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夏侯霸听。 夏侯霸自然懂得其中含义,当然这也激起了他心中的一些往事。 不过他内心并未责怪侄儿这样\"居高临下\"的训诫,而是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勉励。 他拱手道:“末将谨记。” 言罢,夏侯献看向贾充,示意他发言。 贾充道:“将军啊,在下今日算是明白了你的深意,将军之前要在下派人通知牵太守,要他直接进军沮水南岸,而我军只需向北挺进,便可和牵太守形成两面夹击之势!” “实在高明。”贾充实实在在的夸赞了一波。 贾充顿了顿又道:“对了将军,庙堂来信,说是护乌丸校尉田豫已经说服了鲜卑素利部,借着轲比能南下的机会,从幽州入,直指轲比能的老巢——平城。” “若是轲比能得知消息后必然军心大乱,我军便可趁势追击。” “将军竟然可以想到这一层,在下实在佩服。” 然而夏侯献闻言只是内心苦笑。 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也是今日才得知田豫出兵漠南的。 事实上,建议牵招进军沮水的确是他一开始的计划。 他原本想要效仿当年田豫的马城之战的。 当年田豫深入胡地,距离轲比能十里处扎营,轲比能虽然势大,但也不敢跟田豫硬刚正面。 于是田豫在营中大量焚烧牛马粪便,让轲比能的斥候误以为田豫在整军备战。 轲比能当时奉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策略。 所以看到田豫稳固营寨,他就直接后撤,打算诱敌深入。 谁知后来斥候得报,田豫竟然顺小路跑了。 于是轲比能立刻集结大军追击,一直追到了马城。 所以夏侯献的策论是效仿这一做法,尽可能吸引轲比能的注意力,让对方疲于奔命,好让牵招有更多的时间完成背后包抄。 结果,第一步就出了岔子.... 他虽然首战告捷,但他忽略了一点,田豫在边境威望十足,然而他这支关中军这还不足以给鲜卑人造成威慑。 鲜卑人压根不走,反而直接围攻了起来。 这一度让他陷入了两难,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战。 当然,身为这支军队的决策者,他不能让自己的失误让众将知晓,以免军心大乱。 “敌军下一步会怎么做呢?”他内心不断推演着。 夏侯献沉思良久,终于找人拿来笔墨和绢布,书写完毕后,递给贾充。 “贾君,立刻派人把此信送给牵太守,要快!” 到了第二日,轲比能没再攻寨了,而是选择围而不攻。看得出来,他想保存实力,觉得没必要跟魏军死磕。 魏军的斥候也发现大营南部敌军似乎故意留下缺口。 这是明摆的阳谋了。 看来夏侯献猜对了,于是他让坚守岗位,原地待命。 接下来或许是最难熬的一段时日。 果然,在被围困的五日后,营中就出现了小规模哗变,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军营某处,一步军校尉正在高声呼喊: “将士们!你们还在等什么?” “都督根本不懂兵,放在好好的大营不守,孤军深入,带着我们走进绝路!” “我们深处胡地被重兵包围,还得不到任何支援,与其跟着这样的主帅,不如跟着我一起杀出去!” 当即就有不少人响应,围观参与的士卒也越来越多。 “赵校尉说的对!” “我们就算全部战死,也不可能抵挡几万胡人!” 赵校尉振臂一呼:\"我听说营寨南面敌军兵力薄弱,有胆识者,跟本将一同杀出去!\" “杀出去!” “杀出去!” “杀出去!” 此刻夏侯楙的军帐里。 “都督,你快去看看吧!”亲卫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然而夏侯楙似乎比他还要慌张。 “这...” 这时,夏侯献走进军帐,啥也没说,直接拉起夏侯楙的手就往帐外走。 “吾儿这是......?” “都督,该您立威的时候到了,此时不管更待何时?” 言罢,两人带着一众亲兵赶到了现场。 夏侯献轻轻推了父亲一把,小声道:“阿父,看你了。” 夏侯楙这才鼓起勇气,大喊道:“放肆!来人呐,把他给我抓起来!” 亲兵们一拥而上,然而双方都不愿面对袍泽拔刀,两伙人就这么推搡起来。 见局面陷入混乱,夏侯献决定动手,他奋力拨开互相推搡的人群,很快便来的主谋赵校尉身前。 此时的赵校尉还在不遗余力的鼓动人群,全然没注意到对方靠近。 只见夏侯献拔出百辟刀,以迅雷般的速度,直击对方咽喉,一刀毙命。 之后他割下赵校尉的脑袋,高高举起:“都督授印在此!校尉赵刚违抗军令,依令斩首!若还有敢言怯战者,尽斩!” 随即他把那头颅往人群中一扔,人群就瞬间安静了。 此事平息后,军营的中的士气相对恢复了一些,毕竟虽然被围困,但此次大军出征的粮草还是比较充足。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又过了两日军营里又有了不少浮躁的气息。 “将军,军中近日有不少士卒偷偷溜走,我们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啊。” 贾充焦急地来到帐内找到了夏侯献,此刻他正在跟邓艾和文钦商议着什么。 见贾充进来,夏侯献示意他先坐下。“贾君,让他们去吧。” 他又看向邓艾:“士载方才说什么?” 邓艾接着说道:“属下猜测,鲜卑人会在南边设伏,这是北方游牧一族惯用手段,那些溃兵大概率没了生路。” “那既然是伏兵,应当不会人数太多吧?”夏侯献问。 “是的,虽然斥候暂时没发现鲜卑伏兵的身影,但正因为如此,伏兵的数量应该不多。” 听着两人的谈话,贾充琢磨了一下,抬头言道:“将军是想诱杀这支鲜卑伏兵?” “正是。” “可是。”这时邓艾却疑惑道,“诱敌须用饵,将军不会是想用将士们的性命作饵吧?” 夏侯献摇摇头,随即看向贾充,问道:“贾君,上次捕获的那些鲜卑俘虏还剩多少?” “五百左右。”贾充回道。 “善。”夏侯献正色道,“给他们换上我军的装备,再派一小队人盯着,送他们南逃。” 第94章 逃兵 魏营南侧约十里处,一座简易鲜卑营地。 营地安置在一座小山坡后面,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并未生火。 之前鲜卑人就零零散散截杀过十几个南逃的魏兵,然而这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因为除了能搜刮一些装备以外几乎一无所获。 鲜卑小头目弥度利百无聊赖地啃了一口硬邦邦的肉干。 这时,一鲜卑斥候飞奔着跑来、 “头儿!发现魏军踪迹了,起码有几百人,看样子还带着一些粮草辎重。” “当真?”弥度利两眼放光,站起身子,他把吃了一半的肉干随手放进身旁马匹的布袋里,随后翻身上马,“跟我走!” 很快,埋伏良久的鲜卑骑兵冲上了大道,直奔魏兵而去。 这几百“魏兵”大部分没带武器,只有十几人带有武装,由于带着辎重,行军速度很慢。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错落的马蹄声。 听见这动静众人神色各异,然而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胡人来了!” 紧接着反倒是几个手持兵刃的魏兵慌忙向北逃窜,留下一群不知所措的“魏兵”呆在原地。 当他们看到是鲜卑骑兵的那一刻,其中就有人用鲜卑语大喊:“别动手!我们是自己人!” 或许是马蹄声太大的缘故,那群鲜卑骑兵压根没听清这些人在说些什么,径直向人群冲去。 弥度利扭头吩咐道:“先别管那些逃走的,先抢东西!” “是!” 在他们眼里,多杀几个魏兵没有意义,劫掠才是王道。 鲜卑骑兵们无视着眼前魏兵的叫喊,拔出胡刀,冲进人群就是一阵猛砍。 这群可怜的魏兵像是一群温顺的绵羊,有的尽管满脸恐惧,双手却还死死抓住粮车的车把。 有的则是双手垂着,动作古怪的四处奔逃。 终于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头儿,这些魏兵怎么手被捆绳子捆着?” 弥度利也觉得古怪,他喊了一声,让众人止步。 他看了一眼那具方才被他一刀砍死,并临死还抓着粮车的尸体。 发现对方不是不想逃,而是他的双手被牢牢绑在车把上。 嘈杂的声响终于平息,他这才听清那些魏兵嘴里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们不是魏人,我们是鲜卑人啊!” “什么!?”弥度利很诧异,他让手下拽下那人的头盔,才发现对方真是鲜卑人,随即他厉声问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 “我们是琐奴帅的人。” “哎!”弥度利重重地拍了一下马背,“这该死的魏人又给我玩阴的!”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理智,此次轲比能给他下达的任务便是在此处打游击,从而骚扰魏军的逃兵。 若是发现魏军有大军撤离的情况,他们才会派人回去禀报。 轲比能安排了两支军,分别带着千余骑,而他就是这其中之一。 弥度利看了一眼这群手无寸铁的族人,心中想道,这些人没有马匹也没有武器,着实是累赘。 但转念一想,正好可以让他们来转运这批辎重。 要知道近几日他们可几乎是一无所获,唯一有些收获的还是另一支鲜卑军的头目。 看着眼前的财物他露出欣喜之色,当即让手下把差事安排下去。 他打算先把这些送回临时营地,撤军时再一并带回。 就在这时,鲜卑斥候飞马赶到。 “头领!魏军大营有异动,他们的铁骑出营了!” “你说什么?”弥度利大惊。 与此同时,远处顿时响起奔雷般的马蹄声,魏军几乎是和斥候前后脚而来。 “是魏军的铁骑!” 弥度利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目测至少得有几千骑。他当即大喊:“都上马,快!别管那些东西了!” 鲜卑人慌忙间纷纷上马,然而他们有的还来不及扬鞭,就发现魏军铁骑已然到了身前。 被留下的鲜卑人不得不拿起弓箭拉弓便射,这倒是有了一些成效,不少魏军的战马被射伤,当场跌倒在地。 但这只是短暂的胜负,当魏军铁骑到达鲜卑人脸前之时,他再拔出胡刀抵抗已无济于事。 一阵呼啸声后,伴随着缕缕寒芒让鲜卑人成了魏军长枪下的亡魂。 往远处看去,还是有不少鲜卑人逃出了魏军的围堵。 显然魏军不打算放过他们,只见魏军的几百骑由文钦领头,死死追着那股鲜卑逃兵不放。 在这时,那股魏军身后却有一人带着几十骑也追了上去。 “仲若!勿要再追了!” 文钦这才下令止步,他扭头一脸不情愿地看着向他赶来的邓艾。 “若不是士载阻拦,我早把那些胡人尽数斩杀了!” 邓艾勒马到了文钦身旁,“将军说了,只要驱赶即可,不必深追。” 文钦有些不乐意,“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明明有机会把他们一举歼灭的。” “就算把他们全歼了也没用,别忘了,胡人还有几万大军,将军要我随你前来,就是为了及时劝住你。” “此地不宜久留,你我二人还是赶紧收兵回营吧,将军自有安排。” “好吧....”文钦听邓艾说的有理有据,只好服软,随即下令收兵。 ......... 轲比能神情严肃的看着眼前的刚刚归来的斥候。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 “确定,那支魏军打的就是牵招的旗号。” 轲比能摸了摸胡须,虽说他们鲜卑人大字不识几个,但对于他们部落而言,有两个字是铭记于心的。 一个是“田”,另一个就“牵”。 据斥候报,牵招领了一支军队已经来到了塞外,奇怪的是他们竟然在魏军之前修筑的营寨内驻扎了。 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帐外又一名斥候归来,他大呼小叫道:“大人!我军在魏营南部的伏兵被魏军突然出现的铁骑冲散了!” 与此同时另一支伏兵的头目也恰巧这时回营。 他向轲比能汇报,说是他们在得知弥度利部被魏军追击的事后判断魏军大军有南下突围的打算,故而火速回来禀报此事。 帐下的另一个鲜卑兵显得很是诧异,大声说道: “不可能啊,我刚才还去探过魏军营地,魏营中炊烟滚滚,并未有大军撤离的迹象。” 那头目当时就急了,反驳道:“我还能骗大人不成?” “都别吵了!”轲比能制止了两人,随后自己思考起来。 牵招军在魏军一开始的营地驻扎。 魏军派铁骑冲击南部伏兵。 魏军营地炊烟滚滚。 他尝试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 “魏军要溜了!”忽然轲比能要攥紧了拳头,大声说道:“速去集合人马,一定要在他们跟牵招汇合之前将其截杀!” 第95章 阻击(已修改) 轲比能想起了当年的马城之战。 当年田豫就是用这种疑兵伎俩偷偷从小路撤退,以至于当他察觉后才去追击时已却为时已晚,田豫早就退回了马城。 这一次,魏军被围困多日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南边牵招部汇合,所以才出动大军,清理他安排在南寨附近的伏兵。 然后他们效仿田豫故意在营中烧火,迷惑己方斥候,想让自己误判魏军还在营中,从而找机会溜走。 “哼...”轲比能心中冷笑一声。 他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 他立即率领本部兵马尽出,分成几部,直接绕过魏军营寨全速向南追击。 “马参军,依你之见,那魏军现在何处?”马背上的轲比能问道。 马谡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心说你都做出决定来追击了,为何还来问我呢? 不过马谡倒是对当年马城一战略有耳闻,再结合魏军之前的动作,所以他也认为魏军此举合情合理。 因为只有这样魏军才能得到一线生机,否则只有被围困致死的下场。 马谡肯定了轲比能的决策,可是他心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安。 两个时辰后,轲比能的大军马不停蹄的已经追了三十余里。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竟丝毫未发现魏军的踪迹。 他很是疑惑,魏军多为步军,自己则都是骁骑,难道魏军会飞不成? 再往前十余里就要到牵招的营寨了,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追击之时,他收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一胡兵骑马飞奔而来,他身下那匹马看样子累得快不行了。 胡兵顾不得其他,下了马就慌不择路地跑来。 “大人!我是从平城火速赶来跟您报信的。” “发生什么了?”轲比能听到“平城”二字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凉意。 “那素利给魏国田豫带路,已出雁门关,直奔我平城而来!” “什么!?”轲比能大惊,差点没从马上跌落。 要知道,平城是雁门郡故地。 汉末大乱以来,这里逐渐被中原人放弃,中原人把黎庶纷纷内迁后,鲜卑人终于有机会获得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 那素利向来与他不和,两个部落之间也一直想兼并对方。不过在之前几年间素利彻底被轲比能打得服软,这才不得不内附于田豫。 本身,若是只有田豫一人领军,他倒无所谓,毕竟平城早已被中原人放弃,就算攻下那本就残破的城池也不会留守。 但素利在就完全不同了,有同样是鲜卑大人的他在,他轲比能的部落领地极有可能面临被吞并的风险。 念及于此,轲比能再也没了战意,他现在只想回平城,把素利的脑袋给拧下来。 “撤军,回平城!”轲比能无奈地下达了命令。 得到指令的鲜卑大军准备调转马头向北而去。 就在这时,大军的后方忽然响起魏人冲锋的号角。 原来牵招早就侦查到了轲比能的动向,直接领着大军向鲜卑人冲来。 此时的鲜卑大军还在调头撤军的转换阶段,毫无防备,突然被牵招这么一冲阵,当即就乱作一团。 “不要慌!”轲比能一边组织着小规模反击,一边动员着部队后撤。 但牵招的攻势实在太猛,于是他果断放弃了陷于敌阵的一部,直接带着其余兵马迅速逃离战场。 轲比能不愿停下脚步,但连续奔波的鲜卑人此刻已是人困马乏,这让他不得不下令原地休整。 好在牵招的军队并未追得太紧,这给了他一定喘息之机。 不过轲比能并未放松警惕,他在一路上不断派出斥候去关注着牵招军的动向。 在稍作休息后,轲比能继续带着大军北上,很快便来到了沮水南岸。 他们找到一块浅水区准备渡河,这时斥候来报:“大人,魏军正在北上,现已距离我军不到六里!” “知道了,再探!”轲比能摆了摆手,接着他打算命令大军抓紧渡河,谁料马谡却叫住了他。 奔波了一整天的马谡实在是筋疲力尽,他可不像整日在马上的胡人那般。 不过在他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后,心中莫名有了底气,这正是他证明自己毕生所学的良机! 就算此计不成,死得也是这些胡人..... 马谡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人,魏军距此已经不远了,您的军队若是此时强行渡河定然会被魏军截杀,损失惨重。” 轲比能当然知道这些,他此刻的想法是能走多少是多少,鲜卑人多骑卒,就算被冲散了,日后也有机会收拢。 马谡却道:“大人手中还握有三四万大军,魏军不过万余,想当年韩信就面对和大人一样的情况,然而韩信面对几倍于己的敌军却选择背水一战,绝地反击!最终仅凭三万兵力,全歼敌军二十万之众!” “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人试想一下,后方没了生路,将士们岂能不死战呢?” “在下认为,正面决战总比被魏军追截要更有赢面!” 接着,马谡又建议道:“大人可分别派出两支骑兵,埋伏于两翼的山坡之后,待魏军杀入阵中,再断其后路。” 轲比能虽是胡人,但对“韩信”的名号是有所耳闻的。如此听来,马谡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此时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冒着渡河时被魏军截杀的风险,虽然他认为得自己大概率能逃出生天,但若是损失大批士兵的话,那即便回到平城也无力与素利争锋。 第二个便是如马谡所说,在这里跟魏军拼了! 犹豫再三,他决定奋力一搏,轲比能下令两翼骑兵远离中军,伺机而动。 自己则是领着大军背水而立。 在鲜卑人摆好阵仗之时,魏军便到了。 “轲比能休走!”魏军高声呼喊,蜂拥而至,为首的正是牵招。 牵招一马当先,他看了一眼鲜卑人的阵仗,当场陷入了疑惑。 这鲜卑人不渡河,在这自掘坟墓? 到底是谁教他这么玩的....... 看样子鲜卑人是害怕被我军趁他们半渡之时截杀,所以提前摆好阵仗,想来一个背水一战。 然而真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先不论那些复杂的前置条件和部署,最重要的一点是,轲比能真的能像韩信那样凝聚住鲜卑士兵的士气吗? 答案是不能,若是轲比能真有这等本事,牵招也不会屡屡将其击溃了。 牵招直接下令冲阵,他根本不认为鲜卑人会因置于死地而爆发斗志。 相反他们明明有大部分人可以提前渡河,却白白错失良机。 果然,疲于奔命几日的鲜卑人哪里有什么斗志啊,他们完全无视主帅轲比能的指挥,在被魏军冲阵后便四散而逃,一触即溃。 两侧原本打算包抄的鲜卑骑兵看到自家战阵大乱,竟也直接调头跑了。 轲比能终于方寸大乱,他惊恐的咬牙大喊:“快撤!不要恋战了!抓紧渡河!” 一番混战后,鲜卑军被牵招打得七零八落。 不过仍有不少人跟随轲比能逃到了沮水北岸。 然而就当他们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再一次听到了熟悉又令他绝望的马蹄声。 轲比能之前心思一直放在牵招身上,却完全没去理会,也没时间去思考,之前那支魏军到底去了何处。 此刻,轲比能苦笑着抬起头,看向一面绣着“夏侯”二字的大纛。 现在他全明白了。 夏侯献提马走于阵前。 “吾乃大魏伏波将军夏侯献!” “轲比能,还不下马束手就擒!” 第96章 大胜 轲比能自然不愿束手就擒,他大喊一声,下令突围,决心要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当下,夏侯献的主力在鲜卑人的正北面列阵,轲比能自然不会头铁的去正面突围,他大致看了一眼魏军部署后,旋即领着大军沿着河岸向东奔逃。 “放箭!”夏侯献也不啰嗦,从容指挥,又大喊一声,“先射马!” 对付鲜卑人就有效的便是射他们的马,很快魏军集中火力一阵平射,顷刻间就把不少鲜卑人连人带马变成了一个个满地打滚的刺猬。 夏侯霸也抓住这个时机,领军出战。 他带着步卒冲锋,并没有选择去追击那些骑马奔跑的鲜卑人,而是直接围堵渡河口。 这里仍有不少鲜卑人被南岸的牵招军打得溃不成军,他们好不容易淌着湍急的河水狼狈的逃到了北岸,却迎面撞上夏侯霸所带领的甲士。 夏侯霸死死扼住渡河口,鲜卑人就这样被前后夹击,慢慢丧失斗志,逐渐转换为了单方面的屠杀,河水很快染成一片血红..... 另一边,轲比能快马疾驰,很快便将身后魏军甩得老远。前方是两座小土坡之间的一块狭窄道路,他记得只要穿过此处后面便是一马平川。 他暗自庆幸,这支魏军主将也不过如此,若是这里提前再安排一支军队,他可就要头疼了。 谁料,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动静。 一股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的魏军忽然现身。 “抓,抓紧列阵,举矛拒敌!” 这算是邓艾第一次独立领军作战,说实话他是有些紧张的,但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即目光坚定地看着眼前的鲜卑骑兵。 轲比能心中一惊,但他也很快镇定下来。 他发现魏军为了隐蔽身形,是等到他大军到时才现身的,所以现在的阵型还未成型。 轲比能仗着自己人多势众,直接下令冲阵。 尽管邓艾已经很努力在指挥了,但由于时间仓促再加上兵力势微, 鲜卑骑兵靠着战马高速奔跑所带来的冲击力,趁着魏军战阵松散之际,很快便在魏军军阵中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获得优势的轲比能很得意,这样的布阵是如此笨重,他岂能被轻易留下。 “哈哈哈~”或许是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放声大笑。 可一阵马蹄声又给了他当头一棒,他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轲比能休走!”文钦带着一支骑兵从侧翼杀出。 轲比能慌了,他勒紧缰绳,赶忙四处张望。 然而还没等他看清局势,一支冷箭破空而来,他却是全然没有防备。 所幸那支箭没有射中他本人,但他身下的马却右腹中箭,痛苦的长鸣,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这时,轲比能身旁的鲜卑亲兵直接下马,把自己的马送到轲比能面前,凛然道:“大人!骑我的马!” 轲比能拍了拍那亲兵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当即翻身上马,朝着人群大喊:“弟兄们!都向我靠拢,跟我突围!我们都要活着回漠南!” 这一刻鲜卑人终于爆发出了斗志,之前各自为战的鲜卑人纷纷向轲比能靠拢。 很快在战场上,这股以首领轲比能为中心的部队,像一把尖刀一般,竟又杀出了一条血路。 看到这一幕,文钦怒火中烧,都做到这一步了,怎能让轲比能逃走!? 他狠狠踹了脚马肚,提马便冲了上去。“轲比能休走!” 正在突围的鲜卑人倒是被这股气势吓了一跳,然而轲比能此刻却什么都不惧,他一边双腿紧紧夹住马背,一边抬起马弓瞄准。 嗖得一声,一箭飞出。 这一箭,文钦侧身躲过。 而紧接着而来的第二箭和第三箭却令他猝不及防。 第二箭射中了马腿,第三箭则是直接命中文钦的右臂。 文钦的马嘶鸣着摔倒在地,文钦也应声坠地。 “将军!”身旁的魏兵赶忙来救。 文钦却捂着伤臂大吼:“别管我,快去追击,不要让轲比能跑了!” 随即身旁数十骑鱼贯而出,又向轲比能奔去..... 西边不远处,夏侯献引着步卒向战场方向赶去。 战车上的他远远看着前方混乱不堪的战场。 这时,亲兵张特说道:“将军,那轲比能肯定想不到,伏兵后面仍有伏兵!”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轲比能好歹是称霸草原的一方雄主,文仲若打得过他嘛...” 夏侯献听见了张特所言,目光却依旧盯着前方,然而在他看到文钦落马的那一刻,就眉头紧锁了起来。 随即,他看向张特。 原来只以为这家伙有话痨属性,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乌鸦嘴属性..... 夏侯献的大军姗姗来迟,他围杀了还在负隅顽抗的鲜卑人后和邓艾军汇合。 是的,轲比能最终还是突围了。 尽管文钦此前下令骑兵去追击,但深入胡地跟鲜卑人拼马力并不是好选择,于是夏侯献下令收兵。 文钦拖着伤臂,缓步走来,对夏侯献说道:“将军,末将给您丢脸了。” “不,仲若做得很好。”夏侯献点头道,随即他看向邓艾,“士载,我们抓紧去和牵府君汇合吧。” 邓艾领命,很快便集结起了军队,等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发现南岸的战事也已告一段落了。 夏侯献便带着阿父找到了牵招。 此刻的牵招正指挥着士兵们打扫战场,他的神态看上去有些垂暮,说话间还不停的咳嗽。 “牵府君!”夏侯楙很是热情,他直接走了过去,“此番可是多亏了牵府君,否则我军凶多吉少啊。” “安西将军言重了...咳咳!”牵招顿了顿道,“安西将军那里战况如何,可曾擒获轲比能?” “呃....”闻言夏侯楙一时语噎。 夏侯献大方承认道:“牵府君,我军失手,并未擒获,让他跑了。” 夏侯楙很是紧张,他本以为对方会表现出不悦,之后会向庙堂参他一本。 谁知牵招笑道:“那轲比能狡猾异常,并且也并非无能之辈,这也实属正常。此役能在此地全歼鲜卑主力也多亏夏侯将军之谋,这已经大功一件了,二位不必介怀。” “多谢牵府君。”夏侯献拱手施礼。 这时,不远处传来声音。 “父亲。”此人是牵招的次子牵弘,他领着几个甲士前来,甲士手中还拖着一个人。 “我军抓获一个来路不明的俘虏,此人明显不是鲜卑人,身份可疑,须交由父亲定夺。” 几人纷纷向那俘虏看去。 牵招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奄奄一息地回道:“吾乃大汉丞相府参军,马谡马幼常......” 第97章 进退两难的司马懿 洛阳。 “陛下,安西将军夏侯楙和雁门太守牵招,合力在沮水大破轲比能,据说轲比能仅仅带着几千人狼狈的逃回了漠南。” 朝会上,大臣在汇报着关中传回的捷报。 台下众卿纷纷称奇,原本轲比能大军犯境,来势汹涌,这些个大臣们此前惶恐不安,纷纷上疏,说是要请曹叡派洛阳中军前去讨伐。 不过曹叡并未采纳。 一方面是他相信夏侯献的能力,并且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若是连此等杂胡都无法战胜,日后怎能委以重任呢。 另一方面,也是碍于脸面。 自己当日信誓旦旦的跟群臣据理力争,为夏侯家保了一个都督之位,若是刚刚上任就弃之不用,岂不狠狠打了宗室的脸面。 闻言,曹叡神色如常,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像是这一切理所应当一样。 曹叡道∶“安西将军戍边有功,朕自当重赏。” 接着他又正色地问道:“陇右的战事如何了?” 闻言,大臣们却一时间支支吾吾起来。 迎着曹叡审视的目光,终于有人站了出来,拱手说道: “禀陛下,蜀军在上邽城下围而不攻,却大肆破坏我陇上的新麦,上邽守将费曜在雍州刺史郭淮赶到后率军出战,被蜀军大败,之后蜀军在上邽城东集结。” “大将军的援军呢,现到何处了?”曹叡严肃地问道。 “呃....陛下,大将军司马懿的大军已在七日前抵达上邽城东,与蜀军对垒几日后,蜀军便撤了。” “大将军在抵达上邽后即刻整军南下追进祁山,到了西汉水流域,在与蜀军交战了一番后,目前蜀军已节节败退。” 这大臣明显是避重就轻,虽然他说的大体是实情,但实际上,魏军只是派牛金出阵小战了一场,蜀军明显没有战意,且战且退。 而接下来另一位大臣的话则让曹叡真正了解到了目前现状。 “陛下,目前蜀军大军已撤回卤城(西县),此刻大将军所部在卤城外,登山掘营与蜀军对峙。” 听到这里,曹叡有些不解。 “大将军从关中星夜兼程急行军初到陇右时,我军将士疲惫不堪,那时选择与蜀军对峙,朕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此刻蜀军败退,何况我祁山堡内仍有大魏将士被蜀军围困,浴血奋战。这小小卤城,大将军为何止步不前?” 曹叡此番话声音很是洪亮,在场的大臣们都是精明之人,他们一眼就看出天子此举,就是想用这关中和陇西两处战事的“一正一反”来显示君主的威严。 不过仍有人站出来辩驳,关键这人还说得十分有理有据。 “禀陛下,蜀军在卤城依山扎营,筑堤断流,防守严密,不利于我军进攻。” “况且,蜀军此番进犯,几乎全毁了我军今年陇右的新麦,大将军或许是怕粮草不济所以才....” “粮草不足那更应当速战速决,不是吗?”曹叡当即反驳了他。 随后面色不悦地说,“朕还听闻了一个消息,说是张合建议大将军不必强攻,而是分兵迂回威胁蜀军后方,却被大将军直接否决。” 曹叡话音刚落,台下就有大臣跟着附和:“是啊是啊,车骑征西将军征战多年,经验丰富,陛下要他二人一同领军就是要相辅相成,可大将军为何独断专行呢?” 曹叡很乐意看到这一幕。 其实,若不是关中军在塞外大败敌军,他也不敢轻易给司马懿施加压力。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他虽不至于临时换帅,但心中却有了不少底气。 曹叡说道:“朕给大将军五日时间,五日内,大将军若还是畏首畏尾,不肯交战,他这个大都督之位朕就须再斟酌了。” .......... 祁山,魏军大营。 司马昭紧张地看着司马懿,“阿父,陛下下令要我们五日内进攻卤城?” 司马懿坐在帅台前,神情严肃,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没有抬头。 “阿父,我们——” “你叫我什么。” 司马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拱手道:“大都督。” 司马懿冷声道:“去叫张将军前来。” “喏。” 不多时,张合走进了军帐,拱手行礼:“大都督。” 司马懿直接了当:“儁乂,陛下要我进军,本督认真思考了一下你当日的建议,我以为此计可行。” “此刻蜀军虽然防守严密,但倘若能绕后迂回或许能给蜀军造成一定混乱,彼时我大军便可正面与之交战。” 闻言,张合心中却满是诧异,当日他是因为魏军刚追杀至此,想趁蜀军立足未稳才建议迂回偷袭的。 现如今蜀军已经垒好营盘,严阵以待,以逸待劳,此时前去不是送死吗? 张合想要开口,司马懿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儁乂,本督之前是有些独断了,希望现在悔过还来得及,既然陛下催促我等用兵,我等也不可违抗圣意。” 张合瞬间就明白了司马懿之意,正所谓“谁提出,谁解决”,这是张合自己的提出的攻略,自然要由他领军执行。 虽然张合一再跟司马懿阐述如今的敌我态势不利于如此行动云云,但司马懿却依旧坚持他的决定。 “在这陇西之地,唯有儁乂你能当此大任,你大可安心,本督这就写信给祁山堡的贾嗣、魏平二将,在将军成功绕后之时,让他们出城冲杀蜀军为将军策应。” 不得不说司马懿的计划还算周密,让他张合找不到理由去辩驳。 作为一个军人,他只好听令。 张合走后,司马懿又拿起手中的简牍,只是此刻他压根没有睁眼,更像是在闭目养神。 “大都督。”司马昭轻声道,“此役张将军若能得手,我军真的可以趁势攻取卤城,失去了卤城的庇护,蜀军在陇右便没了依托,只能退回汉中了。” 司马懿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把册子放下,说道:“若真这么简单,他诸葛孔明就不可能和曹子丹对抗那么多年了。” 司马昭心想也是,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随即开口: “尽管如此,儿还是希望此战能胜,儿听说奉明兄在关中大败轲比能已经凯旋而归了,可我军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或许正因为如此,庙堂才更加急切地催促我军开战吧。” “可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上邽周围的新麦都被蜀军毁坏了不成。” 司马昭叹了口气。 司马懿闭目沉思良久,过了好一阵终于开口。 “子上,你去传我令,让安西将军想办法从关中督运粮草来上邽。” 第98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夏侯楙等人从塞外归来,途经石城停驻的时候收到了来自陇右的军令。 此时的夏侯楙已是气急败坏,直呼其名的大力拍着案台,“什么!?司马懿竟然要我在十五日内我给他从关中运粮?还要能至少供应陇右大军一月的量?” “这怎么可能嘛,且不说我关中有没有多余的存量。就算是有,十五日也不能送到。” 是的,正如夏侯楙所言,长安距天水足足有六百余里,正常行军差不多一天三十里,满打满算也需要二十日。 然而运粮所耗费的时间就久了,一个月能送到就不错了。 况且,运粮途中这一个月运输队仍要消耗不少粮草,到了陇右以后能否能供应大军一月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综上所述,司马懿这明显就是一个为日后甩锅留的一个后手。 夏侯献正是这般猜测的。 否则司马懿这一手安排全然没有意义,他怎能算不出从关中到陇右需要多少时日呢。 可是军令如山,大战之时他们不得不听从大将军的命令。 就在众人绞尽脑汁在思考如何行事之时,贾充却不合时宜的给众人浇了盆冷水。 “都督、将军。”贾充看向两人,“我大军此次出征长安的粮草几乎被我们带了出来,还有一部分在石城屯放。” \"所以属下一进城就着人清点了粮草,目前的状况是,我军现在还有七八千人,这些粮草只能供应我军不到两月,就算分出一半支援陇右,也不可能供应陇右几万军队。\" 贾充还没说完,文钦就插嘴道:“照你这意思,怎么着都办不成呗?那我们就应当直接给大都督回信,就说办不到,让他自己想办法。” “仲若。”夏侯献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贾充,示意他继续。 贾充也没搭理文钦,继续说道:“对了,此役我军还俘虏了三四千胡人,这些人日后可以充作农奴,暂时还有用,所以还不能饿死。” 这时候,文钦又忍不住说话了。 “我说,那些杂胡还给他们吃粮食啊,随便塞几块硬肉干对付对付得了。” 听到这话,夏侯献顿时想到了什么。 “仲若你方才说什么?” 文钦支支吾吾地回道:“肉...干?” 他看着文钦,心说这家伙难不成还真是个天才? 随即,夏侯献问贾充:“我军此役所获的物资几何,可曾清点了?” 贾充回道:“回将军,此役我军获得胡马三千余匹,其余嘛,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马弓和胡刀。” 说到这里贾充忽然明白了夏侯献的深意,他仔细在脑海里思索了一阵,又道:“鲜卑人行军一般多带干粮随军携带,我军到是从截获的马匹和战后清扫战场时,收缴了不少风干肉。” “对,就是它。”夏侯献当即着人去拿来了一些。 不一会儿士兵双手拎来一个不知是何物所制的袋子,那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 士兵依照夏侯献的意思把那袋子放地上就转身走了。 夏侯献走了上去,指着地上的东西问道:“诸位可认得此物?” 邓艾看了一眼,猜测道:“此物莫不是牛脬?” “正是。” 这“牛脬”便是牛的膀胱。 贾充恍然,“我听闻北方胡人会将一整头牛杀掉,然后将这几百斤的牛肉取出,然后自然风干。待作成风干肉后,便可将这肉尽数塞进这牛脬之中。” 说着贾充走上前,试着掂了掂那袋肉干,他估摸着这一袋差不多得有五十斤肉。 在极端情况下,这些肉干至少能供一士兵几个月的消耗。 “所以这些胡人行军打仗可以日行百里,来去如风。”贾充补充道,随即看向夏侯献,“将军是想用这些肉干来做军粮,支援陇右吧。” “贾君所言不错。”夏侯献道,“我方才大概想了一个法子,所以我只说大的方案,具体的数目还需贾君费心查点。” 贾充点点头。 夏侯献继续说道:“我意,不用常规的运粮方式,而是选择用尽关中之马,来运送这些胡人的干粮。” 肉干相对轻便,并不是说真的重量就比粟米要轻,而是同等重量的肉干要比粟米提供的热量要多得多。 考虑到这一点,夏侯献又简单思索一阵后说道:“我军战马应当还有两千余匹,加上缴获回来的胡马,我军当有五千匹以上。” “每匹马负重两个干粮袋应当可行,如此一来,我五千骑日行百里,七日左右便可抵达天水。” “诸位意下如何?” 几人都暗自思索了一阵,觉得可以一试,虽然这肉干吃起来太费牙,中原士卒大多吃不惯,但总比饿死强啊。 当然了,最终还得看贾充盘点后的结果如何了。 好在贾充在这方面办事麻利,当天下午就给出了答复。 说是粗略估计,这些收缴的肉干按照夏侯献所规划的那样分配的话,可供应陇右三万人一月的的供应。 虽然还达不到司马懿要求的五万大军全军的供应,但好歹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再不济,这些运输的马匹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是可以杀来分食。 就在这时,夏侯楙忽然开口说道:“吾儿啊,我们都要去陇右吗?” “阿父想去吗?”夏侯献问。 夏侯楙直接不说话了。 夏侯献笑着看向他,“阿父,虽然大将军有令,但哪有让关中都督亲自押粮的道理呢?\" \"儿此次只带士载一人前去。有叔父在此陪阿父坐镇长安,阿父不必多虑。” “甚好。”夏侯楙松了一口气。 “将军,那我呢?”文钦问道。 “你就给我待在长安养伤,哪也不许去。”随即他对贾充吩咐道,“长安诸事就有劳贾君了,还望贾君好生辅佐都督。” “属下遵命。” 理顺了这一切,他很快把任务都吩咐了下去。 此次他不用民夫,全部由士兵来运,麾下的将率包括他本人也不例外,全都担当运输大任。 如此一来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不仅能提供一定的补给,还能为陇右大军多提供几千军力,一举两得。 一切安排妥当,夏侯献正欲回自己军帐收拾东西。 刚一出门,贾充却叫住了他。 “贾君还有什么事吗?” 贾充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后小心翼翼地轻声道:“将军,属下有一事,在心中不吐不快。” “说吧。” “将军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的筹办粮草呢?” “将军难道看不出大将军的心思?这分明是有意为难于我们啊。” “所以呢?”夏侯献反问。 “所以,将军何不对大将军的军令置之不理,坐视他战败。我关中刚刚经历大战,本就存粮不多。日后庙堂就算怪罪下来,我军顶多是督粮不利,乃是情有可原。” “而大将军就不同了。”贾充狡猾一笑,“身为一军主帅,畏蜀如虎,白白贻误军机。” “我等只需等他战败,这一正一反,岂不让将军能够更进一步?” “说得好。”夏侯献轻轻的应了一句。 贾充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夏侯献却无比严肃地看向了他。 他从未跟贾充提及过自己暗中跟司马家较劲的想法,至少目前在明面上大家还是表面和睦的大魏良臣。 但贾充如此聪慧,怎能看不出其中端倪呢? 自打夏侯楙领关中都督一职以来,这就是一场明显的,宗室与世家的博弈。 两人相视沉默了片刻,夏侯献终于开口:“贾君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如今,我大魏边疆正处危难之际,岂能冒着边疆失地的风险,为了一己之私,陷我陇右大军于不利呢?” 夏侯献正色道:\"我夏侯家是要与大将军较量,但不是现在。\" 第99章 调虎离山 祁山,卤城。 自打蜀军退从上邽城下退回卤城后,魏军就没再发起过任何进攻了。 诸葛亮之所以选择在司马懿大军来之后就选择撤回祁山,看似是惧战,实则是为了诱敌深入。 要知道,上邽位于宽阔的渭河河谷之中,地势平坦。这里极其适合魏国铁骑的发挥,并且坚守在上邽城中的郭淮、费曜极有可能配合司马懿夹击蜀军。 所以诸葛亮果断选择南撤,并成功将司马懿的大军引进了祁山。 实卤城的防御工事极其完备,绝非一日之功。事实上蜀军刚出祁山时便开始着手修筑了,这足以看出诸葛亮在战局把控上的先见之明。 此次出征,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诸葛亮的掌控之中。 只不过,诸葛亮的内心中总有些思绪扰乱着他的心神。 “丞相。”姜维走进县衙府堂,来到诸葛亮面前,恭敬行礼。 “伯约,可是幼常有消息了?”诸葛亮第一件事竟然不是问魏军动向。 “未曾。” 诸葛亮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当日在鲜卑营外待命的侍从在马谡两日都没走出鲜卑营寨后,便飞马回来报信。 可如今,马谡足足一个月杳无音讯,生死未料。 诸葛亮其实早就后悔派马谡前去了,他后来想到,马谡此人看似恭顺,那也只是在自己面前,在旁人那里,他就只剩下了傲慢。 虽然不知道马谡到底是怎么交涉的,但从关中传回的情报来看,轲比能战败了。 得知这个消息,他心中又喜又忧,甚是矛盾。 “丞相。” 姜维的二次开口才终于把诸葛亮拉回了现实。 “伯约说吧。”回过神来的诸葛亮,收起愁容,看向姜维。 姜维拱手道:“斥候在南山附近探得魏军动向,似乎是有一支魏军想要偷偷绕过去。” “哦?”诸葛亮有些诧异,他问道:“看清楚是何人领军了吗?” “还不曾认出,魏军为了隐蔽并未大张旗鼓。” 诸葛亮暗自沉思了片刻,“也罢,速去传我军令,让南山扎营的王平不必围攻,坚守营寨即可,若是魏军想过,就放魏军过去。” “丞相,这是何意?”姜维不解,“若是魏军绕过卤城,岂不是要去救祁山堡吗,若是祁山堡的魏军被解困出来,我军就要面临两面夹击的窘境了。” 诸葛亮笑道:“伯约能看到这一层,我甚是欣慰。不过本相自有对策,伯约依令行事吧。” “喏!” ............ 张合领着一支六千人的军队开始了翻山越岭。 他压根不认为如此数量庞大的军队能躲过蜀军斥候的眼睛。 不过很快摒弃了所有杂念,进入随时开战的状态。 在跋涉了几个时辰后,张合军终于摸到了一处蜀军的营寨。 在斥候认真打探过一番后,张合得知,这座军营的主将姓王,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王平。不过他只是知道对方是一员降将,仅此而已。 一番深思熟虑后,张合决定躲着走。 并不是说他惧怕对方,而是认为他带着点人攻击这座营寨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这座营寨离卤城已经很近了,就算侥幸攻破也会迎来蜀军的不断支援。 所以,当下前往祁山堡是去解放出那里的守军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又过了两个时辰,张合的军队竟然轻而易举的走出山区进入到平坦的祁山谷地。 “将军,蜀军山上的营寨仍没有任何出营的迹象。” 斥候的回复让张合安心了许多,但同时他也十分疑惑。 蜀军的斥候不可能没察觉到自己的存在,除非他们有意为之。 此时的张合已是骑虎难下,但他不能在地踌躇不定。 他很快下令让大军在保持警惕的同时迅速前进。 终于,在进入到祁山谷地以后,张合军的骑兵可算是能够肆意驰骋了,他派出若干斥候在各个方向打探蜀军的行踪。 然而直到张合的军队来到祁山堡下时,却依旧没有发现本该此处围攻的蜀军。 难道祁山堡已经被蜀军围歼了? 张合的脑海中很快闪过一个念头,但很快又被他否定了。 因为蜀军想要围困祁山堡就需要大量兵力,想要拿下此处,除非卤城的蜀军前来支援。 那卤城乃是蜀军的主力,诸葛亮不可能放弃卤城,而全力攻打这么一处没太多战略意义的祁山堡。 张合先是派了几名骑卒前去探探路,祁山堡不同于普通城池,他是在一座“小土堆”上的城堡,在没探明虚实之前,他绝不敢贸然领军上去。 谁知,那几个骑卒刚走到半山腰,就被几只冷箭射于马前,令其止步。 山上有人大喊:“什么人!?” 露头那人明显穿着魏军军服。 见是友军,骑士赶忙说道:“我乃车骑征西将军麾下部曲,特来此地与贾嗣、魏平二位将军汇合!” 山上那人一听立马激动地说道:“你在此稍候,我这就是禀报将军。” 不多时,山下的张合看着一小队人马急匆匆地从祁山堡下来。 来人正是贾嗣、魏平二将。 “张将军,我等可终于盼到援军了!”贾嗣一把鼻涕一把泪,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被围困如此多时日的他,早已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然而此刻见到援军前来,他当然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反倒是一旁的魏平却一副气不过的样子,“哼,我军只有四千人在驻守此地,尚且留住了蜀军万余人,大都督手握数万雄兵,竟弃我等于不顾!” “大都督畏蜀如虎,实乃天下笑柄!” “魏将军慎言啊!”贾嗣连忙劝道。 然而此时的张合没工夫听他二人啰嗦,他严肃地问道:“蜀军人呢?不是说蜀军大军在围困祁山堡吗?” 这时贾嗣才想起这事来,回道:“将军,之前几日,蜀军都在祁山堡下盘踞,他们时而进攻,时而只是围城,而今日蜀军竟然撤了!” “撤了?”张合震惊异常。 “是的,末将让斥候去搜寻过,的确没发现蜀军的行踪。” 这时魏平说道:“这或许是蜀军的疑兵之计,所以末将不敢贸然出城。” 张合若有所思,他这一路上也并未看到蜀军的踪影。 而且蜀军是今早才撤的,那也就说当他领着军队进山的同时,蜀军就撤了。他们撤退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便是卤城。 糟了! 张合大喊:“你二人速速带本部兵马跟本将走!” 第100章 卧龙和冢虎的初次交锋 “大都督,大都督!” 司马昭匆忙走进司马懿的军帐。 此刻的司马懿气定神闲,仿佛大帐外的嘈杂声跟他全然没有关系一般。 司马昭道:“众将纷纷请战,现在已是群情激奋了啊,大都督,再这样下去恐怕军中真要掀起哗变。” 别看司马懿仍然一脸淡定,其实此刻他内心却是十分纠结。 说实话,张合不在军中,凭他自己他还真没把握压住军中众将。 然而,他有自己的打算。 此一战也许会是整个战局的关键。 所以在没看出诸葛亮的破绽之前,他一直会伺机而动,直到能抓住对方命门的那一刻,他才会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昭儿,静下心来。”司马懿招了招手让司马昭过来,“先陪为父吃盏茶。” 司马昭是个心事藏不住的主,他哪里有心思吃茶,冒着被阿父责骂的风险,他毅然道:“难道大都督真的怕了那诸葛亮不成?” 司马懿吃了口茶,没回司马昭的话。 就在这时,祁山谷道的斥候回营了,他马不停蹄的来到司马懿面前,汇报道: “大都督,蜀军在祁山堡的大军撤围了。” 司马懿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一动,“你说什么?” 接着又问道:“张将军所部到何处了?” 斥候回道:“张将军已与祁山堡守军汇合。” 闻言,司马懿的心中了波涛翻滚。 诸葛亮的这波操作着实是给他看得目瞪口呆。 早有传闻,说是诸葛亮用兵以稳健着称,可现在这一操作简直是自投罗网的行为。 要知道,祁山堡乃是祁山道的必经之路,蜀军的补给线必然经过祁山堡。 司马懿原本打算让张合去试试,一来可以回应庙堂进攻的诏令,二来,若是张合真的绕后成功,便可带着祁山堡大军直接堵在蜀军的补给线上,形成南北合围之势。 其实这第二条他是没抱太多希望的,谁成想张合真的绕过去了。 而且卤城依山而建,南北各有两座山,中间被西汉水隔绝,事实上蜀军南北两军是无法呼应的。 现如今军心动荡,张合的外出让他愈发忐忑。 当然了他绝不能把内心的心思表露出来。 虽然还是有些诸多疑点,但现在无疑是攻破卤城的绝佳机会。 司马懿一下子从位子上站起来,“司马昭,速去召集众将,到大帐内议事。” “喏!”看到阿父终于爆发了战意,司马昭也按捺不住激动。 很快几位魏军将领就来到了中军大帐。 此役,司马懿令郭淮和费曜带着几千人坚守上邽。故而,眼下司马懿的阵中可堪一用的便只有征蜀护军戴陵和偏将军牛金。 哦对了,司马昭也算他一个吧。 等众将到齐,司马懿也不啰嗦,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戴陵。”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攻打西汉水南岸的蜀军南寨!” “牛金。” “末将在。” “你随本督一起,攻打蜀军的西汉水北寨!” 众将纷纷拱手领命。 其实,若是按原有的计划,司马懿是想等与蜀军决战之时,派张合独自领军去攻打蜀军南寨的,这样无论哪边,胜算都会大很多。 然而现在没办法,只能用戴陵,这已经是目前的最优解了。 做好出战准备的魏军在各将领的带领下斗志昂扬的冲出了军寨。 魏军士兵们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此刻终于能与蜀军进行真正的较量。 不多时,寂静了将近一个月的卤城山谷内,再一次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魏军的主力由司马懿亲自率领,直逼蜀军山上的营寨而去。 虽说魏军的战斗欲望很是强烈,但要知道,魏蜀两军的营寨是隔着谷地依山而望的。 所以,魏军想要进攻就先要从自己的山头上下去,然后再往蜀军的山上攻。 司马懿当然知道攻山不易,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下令冲锋。 果然,蜀军以逸待劳,根本不下山跟魏军列阵搏杀,而是不断用滚木、碎石阻击魏军。 魏军攻山的前锋军很快就败下阵来。 “大都督!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蜀军不仅有大量滚木,还有一排排强弩在侧,我军强行攻山只会徒劳无功啊!” 司马懿神色如常,他看了一眼那中年将领。“传我令,继续进攻,没有本督的命令不得停下。” “大都...”那将领还想再争取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即拱手领命,“末将遵命。” 之后,魏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进攻,虽然这一次蜀军的投掷物没那么密集,看来是所剩不多,但战况同样惨烈。 或是有一批魏军踩着袍泽的尸体,躲过蜀军的强弩,终是冲上了山头。然而才刚凭着一股狠劲砍杀了几十蜀兵,就被另一股蜀军包围,剁成了肉泥。 山下的司马懿临危不乱,镇定自若,但他平静的脸上却隐约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 ........ 蜀军西汉水北营地。 “丞相,魏军的攻势只增不减,我军储备的投石、滚木快要消耗殆尽了。” 诸葛亮手摇羽扇,静静听着营外嘈杂纷乱的厮杀声。 是的,怪不得司马懿一直难以攻克。 原来这支蜀军是由丞相诸葛亮亲自坐镇的。 某一刻,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言道:“伯约,传我令,要高翔、吴班且战且退,逐渐缩小防御范围,慢慢向营地靠拢。” “切记,是有序后撤,万不得溃散。” “喏。” 姜维走后,诸葛亮独自坐于帐中若有所思。 人们总说他诸葛孔明“长于治军,短于奇谋。” 可事实上,若是大汉能再多拿出十万,哪怕五万军力,他也不会如此谨小慎微。 是啊,大汉国力日衰,真是一仗也输不起。 此役之前,曹真伐蜀无功而返,魏延等人还在阳溪大败郭淮、费曜,现在又正赶上魏国临阵换帅之际。 这是绝佳的良机,所以诸葛亮不能再等,也不能再畏首畏尾。 他本想将魏军引到祁山决战,要知道魏国骑兵骁勇,而蜀汉则是更擅长山地作战。 然而他“以己之长,攻其之短”的计策却被司马懿直接看破。 那既然如此,一饵不成,那就再给他司马懿一饵。 诸葛亮正好借着张合绕后之际主动把祁山堡的军队撤回来。 这样做,相当于主动自断生路。 但如此便能诱使魏军前来决战,并且他有信心在山地战中战胜对方。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另外,他故意放魏军过去,便能成功将一支魏军部队引开,那么他与司马懿的对决将会更有胜算。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支去绕后的军队竟然是张合领军! 这的确是意外之喜。 不过放回眼下,司马懿真的会这样简单粗暴的和自己硬磕么....... 第101章 预判 日上三竿,牛金带着步骑三千,进军在西汉水北岸的山道上。 这支魏军正有条不紊的向北山挺进。 大都督司马懿给的他任务是,趁着两军交战之际,偷偷从北山摸上去。 若是能得手,便可让蜀军方寸大乱,魏国的大军便可趁势而上。到那时候,蜀军的在相对平坦的山上将失去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将会和魏军站在同一起跑线。 为了确保计划成功,司马懿给牛金的都是魏军精锐。 牛金以前乃是忠侯曹仁的部曲将,之后在司马懿接管荆州防务后便成为了他的部属。 牛金也算是身经百战,深得司马懿信任,而且他也没有辜负司马懿的期待,此刻,他已经成功带着大军进入了北山。 “将军。”牛金身旁的部曲道,“前方有两条岔路,从眼前这处上山最快,但末将以为蜀军必定会派斥候巡视。不如我们换另一条路,那条路虽然绕远,但或许蜀军的斥候不会覆盖到那边。” 牛金思索了一阵,在心中作了一个假设。 若是蜀军在斥候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那舍近求远的话反而给蜀军更多的准备时间,贻误战机。 所以,不如就当蜀军已经发现了他的军队,这时候应当跟蜀军抢时间,直接冲上山去,如此一来,就算蜀军斥候的消息传到对方主将那里也来不及反应了。 正所谓兵贵神速,这是司马懿教给他的道理。 牛金当即说道:“不,传我令,加速行军,抓紧上山!” 不得不说,牛金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蜀军的斥候的确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早在斥候发现之前,蜀军就有一支军队在半山腰处,静候着魏军的到来。 牛金在半个多时辰后终于带着大军来到了半山腰,此刻他仰望山顶,那里已经很近了,再过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 “呼~”牛金呼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越靠近蜀军营地,就越需要镇定。 而然就在这时,山中忽然间惊鸟四散,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轰鸣声。 当牛金再次抬头时,却惊恐的看到蜀军的旌旗飘飘,为首的乃是一顶硕大的“魏”字大纛! 那一马当先,立于阵前,魁梧的蜀军将领放声大喊:“吾乃大汉征西大将军魏延,贼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牛金咬牙切齿,他不认为蜀军的动作会如此之迅速,他如此快的行军速度还能在此处遭遇埋伏,那原因只有一个。 蜀军一开始就设伏在此地! “后撤!”牛金大声喊道,虽然遭遇伏击,但他还不至于失了智,如今的局面除了撤军没有别的选择。 他手下的士卒虽然也是久经百战,一开始并未陷入慌乱,但当蜀军的号角响起之时,他们便本能的加快步伐,此刻哪还有秩序可言啊。 随着魏延的一声令下,蜀军当即就是一阵强弩齐射。 魏军士卒纷纷背后中箭,顷刻间变成了刺猬,就连一旁的树干都不能幸免。 接着,又是一阵号角声响起。 “杀!!”整个林地里只能听见蜀军高昂的呐喊,蜀军居高临下,借着山势的重力,很快便追赶上了魏军的溃兵。 魏兵退吧,跑不过,况且对这里山间地形也不甚了解,战吧,可主将已经下达了撤退指令。 于是乎,就在犹豫之间,不少魏兵惨遭屠戮。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嬢的,乃公跟你拼了!”看着身旁纷纷倒下的袍泽,当时就有部分魏兵决定反抗。 反正也难逃一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很快就有不少魏兵停止了逃跑,拔出自己的武器就地展开搏杀。 这一举动倒是暂时让魏军有了一定战斗力,双方士兵们正面搏杀,魏军不一定会落下风。 只见几个魏兵三人背靠背,面对着数人围困依然不惧,蜀军众人长枪抵着他们,竟一时间僵持住了。 这种局面并未维持太久,那股蜀军在听到什么命令后,立刻散开让出一个豁口。 只见几个手持轻型弓弩的蜀军朝这么跑来,边走边射。 这明显不可能是元戎弩,但依旧射速不俗,威力极大。 嗖嗖几发利箭飞来,那几个魏兵还没反应呢就被射穿了脑袋。 很显然,魏延带着这支部队比魏军更加精锐,从他们训练有序的战斗技巧就能看得出来。 魏兵们终究是放弃了抵抗,纷纷溃逃。 此刻,牛金也陷入了苦战。 其实他可以骑着马自己逃走的,但这么做无疑是弃大军于不顾,就算回去也是要被司马懿军法问斩。 所以此刻,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本能的就地展开厮杀。 只见他暴喝一声,抄起马朔就向着蜀军冲去,他解救了十几个被蜀军围困的部曲,随即喊道:“跟我走!” 接着他边战边退,不断收拢残兵,没一会儿功夫,还真让他又聚集了数十人在身边。 一番突围后,牛金带着一部分残兵终于来到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 他们刚有了片刻喘息,林地中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牛金身下的战马鼻孔喘着粗气,不时焦躁地踢两下蹄子,这让牛金也跟着有些不安。 过分的寂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就在这时,林地里骤然掀起一阵聒噪的马蹄声,那声音如丧钟一般在魏军的耳边不断环绕。 这一刻牛金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与蜀军厮杀的战阵中迟迟没有看到对方主将魏延的身影。 他惊恐地看着眼前朝他奔来来的蜀军骑兵,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体格雄壮的黑马! “快,快撤!”牛金本能的下令,可已经来不及了。 魏军很快被冲散,他看到那黑马的身影相当之快,他终于没了战意,想要伸手去拉马上的缰绳逃跑。 噌! 伴随着一道寒冷的光影,他只感到眼前天旋地转,而后噗通一声后,他的视线终于稳定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竟能看到自己坐骑的马蹄........ 第102章 近乎覆没的戴陵 北山上,司马懿所率领的魏军已经突破了蜀军扼守的第一道防线。 蜀军没有溃败,只不过失去高地优势的他们,在高翔、吴班二将的带领下,只能慢慢后撤。 得知这个消息的司马懿终于决定率部上山,亲自到阵前进行指挥。 与此同时,山上两军还在浴血奋战。 魏军刚刚冲破蜀军的战阵,却又被蜀军给压制了下来,双方互相拉锯,谁也没占到太多便宜。 就在焦灼之际,蜀军斜后方不远处忽然传来轰隆的脚步声。 魏军偏将抬眼一看,那支军队穿着自家的军服,为首的大纛赫然写着一个“牛”字! 是友军! 他望着那支军队正呐喊着直冲蜀军的战阵而去。 当时就有人带头大喊:“将士们,援军已至!” 顿时军心大振! 魏军将士纷纷爆发斗志,在将官的鼓舞下,他们握紧手中武器,配合着斜侧冲杀的友军,直奔蜀军阵地而去。 但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了,就在魏军冲锋的同时,蜀军竟直接后撤!? 还没等众人反应,那支“援军”直接掉转枪头,冲他们攻来。 “这是在做什么!?”魏兵疑惑到了极点,但战场瞬息万变,没时间让他们思考,他们很快被那支军队冲破了阵线,变成了一个个刀下亡魂。 终于有人察觉到这是怎么回事,他拼命大喊“这是蜀军,这是蜀军!”,但也无济于事。 魏军在大起大落之间早已士气全无,纷纷溃走。 此时,正带兵走到半道的司马懿却迎头撞上从山上跑下来的逃兵。 司马懿大惊,方才他刚得到消息,说是已经逼近蜀军营地,怎么在此处能遇到溃兵。 “怎么回事!?”司马懿大声问道。 那魏兵手足无措,战战巍巍道:“大都督,蜀军扮作我方援军,突然从阵中杀出,我等不敌,大军已经溃败了啊!” “什么!?” 还没等司马懿反应过来,山头上越来越多的溃兵涌现而来,有的甚至直接不顾一切往山坡下跳。 厮杀声和恐惧的喊声此起彼伏,并且,越来越近! 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这是你们先锋大将牛金的首级!” 那人正是魏延! 他顺势把那血淋淋的脑袋在魏军眼前晃了晃。 魏军观之,神色大变。 司马懿也大惊失色,紧忙拉起缰绳调头,同时大喊:“快撤!” 蜀军如山洪一般倾泻而下,司马懿的大军前后分离,首尾不顾,兵败如山倒。 ........... 时间拨回到几个时辰以前,就在牛金还在跋涉绕后之时,戴陵所部正在全力攻打位于西汉水南岸的王平营地。 此次戴陵部虽是一支偏军,但仍有万余兵力。 然而,他面对坚守营寨的王平部却是一点便宜都讨不到。 王平的军队不仅战斗素养极高,他们的披甲率竟然到达了百分六十以上。这些军士个个英勇善战,尤其是擅长山地战。 他们手中的弓弩几乎百发百中,甚至还会在弩箭上涂抹毒液,杀伤力恐怖至极。 没错,这支军队便是在诸葛亮南征后从当地征召的蛮兵改编而成的。 它是目前蜀汉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名为无当飞军。 所以,王平仅凭四五千人就死死挡住了戴陵的万人大军。 此刻魏军还在不遗余力的攻寨,可这肉眼可见的战损比让戴陵不忍直视。 若是二换一,哪怕是三换一,他也能咬着牙把蜀军给啃下来。 可现在几乎五换一的战损,让他全然没了信心。 只是目前战端已开,没了退路,他也只好咬牙坚持。 “继续,顶上去!”戴陵大声下令。 魏军的攻势丝毫没有停歇,终于仗着人多势众,在不久后攻破了蜀军的寨门。 戴陵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他迫不及待的下令大军攻入寨中。 此刻的蜀军大寨混乱不堪,随处可见的尸体和浓烈又刺鼻的硝烟,充斥着每一个人神经。 戴陵大致看了一眼,蜀军的兵力明显势微,就算那所谓无当飞军再强,还能靠这不到千人反击吗。 他当即下令向蜀军中军帐进攻,然而话音未落,却听到了寨门外嘈杂的动静。 他猛然转头向那个方向看去,竟发现有千余蜀军从寨门外冲了进来,与此同时,蜀军中军帐附近,有一将领着几百亲兵也向魏军靠拢。 来将正是王平。 他早在战端开启之前就留了后手,特意将一千兵力藏于山间。 此刻合围之势已成,戴陵军插翅难逃! 戴陵万念俱灰,发现此时已退无可退,不过此刻他手中仍有五六千兵力,岂能坐以待毙。 他并未不下令撤军,而是直接大喊:“全军,就地厮杀!” 王平也丝毫不客气,大手一挥,蜀兵尽出。这支蜀军的战斗力终究是魏军不能比拟的,仅仅半炷香的时间,戴陵的军队就被杀得只剩两千余人了。 面对这一惨烈的现状,就连戴陵身旁的亲兵也丧失了最后的斗志,他带着哭腔劝说道:“将军,不如我们降了吧!” 戴陵大怒,当即拔出宝剑:“身为军人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岂能为了苟全性命背叛家国!” “胆敢言降者,本将亲手斩杀!” 戴陵说得大义凛然,可哪里会有人听进去啊,魏兵们各自为战,已然没了一战之力。 见大势已去,戴陵起了自刎殉国的念头,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蜀军的寨门外忽然响起了新的厮杀声。 “将军,你快看!援军来了!”亲兵激动的指着那个方向,戴陵把刀从脖颈处放下,仔细辨认那支军队的旗帜。 那些旗帜随风片飘扬着,为首的魏将一马当先冲进了蜀军的战阵,左劈右砍,几下便杀出一条路。 蜀军疲于应对这突如其来的魏军,一时间戴陵这里却平静了许多。 戴陵也反应很快,他没有陷入停滞,当即命令麾下拼杀,向援军靠拢。 “所有人随本将来!” 直到戴陵奋力搏杀了一阵,即将和那支援军汇合之际,他才终于看到清了那面大纛。 那是,大魏车骑征西将军,张合的大纛。 第103章 攻守逆转 “张将军!”戴陵马上迎了上去。“您怎么会在此处?” 坐骑上的张合奋力砍翻一名蜀兵,随即看向戴陵。“现在没空解释,你速速整合残部随本将先杀出去!” 戴陵心领神会,随即投入了战斗。 由于张合军的突然介入,这把王平一开始的部署全部打乱,本就已剩残阵的王平飞速做出了决定。 他只是让士兵们牢牢把守住营寨即可,逃走的魏兵一律不得追击。 最终,张合和戴陵顺利突围了。 然而直到此刻,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仍然心有余悸。 在他得知蜀军祁山堡大军撤围的那一刻,他的第一反应是,中了诸葛亮的调虎离山之计。 原本蜀军为了保证粮道通畅又为了逼迫司马懿决战,不得不用数倍于祁山堡守军的兵力来围困。 而王平军队有意放他们进入祁山道,就是要把他的军队诱骗到祁山堡,接着蜀军在卤城便可补充更多的兵力。 此消彼长,诸葛亮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反攻魏营。 当时张合在脑海中快速思考了一下,便决定带着大军一边堵蜀军的粮道,一边攻打卤城南面。 可到了卤城南边不远处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攻城绝非三五日之功,他的军队想要在此堵蜀军粮道,可自己的军队又有多少粮食能久持呢。 几番思索后他才决定重新上山,去攻打蜀军南山的王平营寨。 结果就遇到了正在死战的戴陵。 他万幸自己没有选择直接攻城,不然这会儿他可能就要变成和贾嗣、魏平一样的孤军了。 “张将军,末将...”戴陵有些惭愧,自己受大都督所托率大军前来攻寨,却差点弄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戴将军不必自责。”张合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带着关切的表情问道,“大都督那里怎样了?” 他诚然与司马懿不合,但他绝不会希望对方战败,从而看对方笑话。 司马懿收握魏国雍凉主力,那可是几万大魏将士的性命! 孰轻孰重,他是分得清的。 然而戴陵却是一无所知,无奈的摇了摇头。 待二人领着军队抵达西汉水边上时,却惊奇的发现此处已然是尸横遍野,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张合抬头看向不远处对面山脚下,竟有蜀军正在全力追杀着魏军的残兵,而且一度有顺势攻山而上的趋势。 “随我来!”张合想都没想就引军冲杀了上去。 原本铆着劲进攻的蜀军冷不丁遭遇这么一大股从侧翼杀来的魏军,顿时方寸大乱。 魏延看到攻寨无望,选择见好就收,果断下令收兵。 此役魏军损失惨重,被蜀军缴获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司马懿狼狈的逃回本营。 不多时,张合也紧跟着回到了营地。 他刚一进中军大帐,司马懿便大步上前,紧紧拉住张合的双手。 “儁乂啊,你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哎~”紧接着司马懿摆出一副羞愧难当的表情,叹道:“我若有儁乂在,怎能大败至此啊。” 司马懿给张合讲了一遍来龙去脉,张合这才知道原来是司马懿主动发起的进攻。 怪不得戴陵被围困在王平的军营。 他匆忙赶路,路上倒是忘记问了。 不过,多说无益,谁先动手不重要,重要的是败局已定了。 张合没有过多理会司马懿莫名其妙的殷勤,他只是严肃的问道:“大都督,下一步我军该当如何?” 司马懿长叹一声,道:“我军新败,我意大军先撤回上邽.” 这时刚从祁山堡被解救出来的魏平有些不忿,“大都督,我军虽败,但车骑征西将军所部并无太多折损,我军仍有数万兵力,况且蜀军此番也损失不小,为何要撤呢?” 司马懿道:“我军粮草本就不济,现在更是岌岌可危,所以才要撤回上邽,缩短补给线,之后以待时变。” “可是...”魏平还要开口,张合却伸出手拦住了他。 其实张合此刻也认为司马懿的选择是正确的。魏军新败,士气低落,若是再被蜀军找到机会极有可能被一战击溃。 于是就这么决定了下来。 第二日,魏军便拔营北上,蜀军在探得魏军动向后反应也相当迅速,没了祁山堡那颗钉子的牵制,诸葛亮终于敢更加大胆的把大军开往上邽城下。 司马懿只保留了一个上邽城南的前哨营寨,其余各部尽数退回上邽城内意图坚守。 两军攻守逆转,又一次形成了对峙。 上邽城内,司马懿很快找来了郭淮,现如今面临粮草困境,他只有把希望寄托子这位在陇右深耕多年的雍州刺史身上。 “郭使君,我军目前的粮草顶多还能供应大军不到一月,蜀军此役彻底打通了祁山的粮道,看样子是要和我军打持久战。” “本督之前早已向关中请求军粮,但关中路远,恐不能及,当下只能依靠天水本地的供应。” 司马懿的言外之意就是让郭淮想办法在天水各县强行征粮。 他虽然说得不那么直接,但郭淮一听就明白,他当即回道: “大都督,这上邽城中的大户末将早在都督回城之前就已协调过了,该拿的也早已拿过了。” “只是这天水各县,羌胡杂居,豪强并起,不到万不得已,末将还不想闹得太僵。” 司马懿看了他一眼,言道:“伯济啊,如今这个局面顾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不拿,蜀军就不会拿了吗?” “大都督所言极是。”郭淮拱手称是,随即说道,“那末将这就去办。” 郭淮走后,司马懿独自一人在府堂内沉思,事到如今,任何的运筹帷幄都是扯淡,没了粮食的大军什么也不是。 他希望此番可以渡过难关..... 然而司马懿的动作还是慢了,就在郭淮准备动身出城劫掠的时候,却得知蜀军已经兵围上邽的军情。 ........ 上邽城南外,蜀军大营。 其实诸葛亮并没提前猜到司马懿要在这个时候派兵出城劫掠,只是凑巧打乱了司马懿的计划。 尽管蜀军的兵力目前和魏军相差不多,还不足以大达到围城条件,但诸葛亮看破了司马懿惧战的心思,故而他也大胆围之。 诸葛亮让大军分别在北、西、南三面围城,动作之快让魏军完全来不及反应。 唯独留下的东门,则是故意为之。 中军大帐内,姜维拱手道:“丞相,我军各个方向军队已部署妥当。” “善。”诸葛亮带着笑意,虽说目前还未得到斥候的情报,但诸葛亮还是决定先发制人,他看向姜维言道: “本相料想魏军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从关中运粮。伯约速去领兵三千,前往上邽城东设伏。” “末将领命。” 第104章 提前十八年的相遇 夏侯献从关中出发到今日为止,已经是第十日了。 没错,关中通往陇右这条路,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好走。而且就算人能受得了马匹也受不了昼夜急行,所以运粮队走走停停就耽误了时日。 并且他还忽略了一点,胡人之所以马力强大,是因为在草原里有丰富的草场,而在关中平原却略显荒芜。 所以在各种不利的制约下,到现在他们距上邽仍然有至少几日的路程。 其实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 夏侯献绕路了。 他在陈仓时就和邓艾分为了两队,他带着一队人马走关陇道,经开县,然后再南下经清水县,最终再到上邽。 而邓艾则是顺着渭水一路西进,现已抵达临渭县。 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邓艾提醒他,不管陇右战事如何,蜀军必然会想办法干扰我军从关中运粮,故而还是把鸡蛋分两个篮子放为好,不至于被一网打尽。 果然,在两人分别得知陇右军情后,他们庆幸提前做了这个规划。 邓艾在第一时间给夏侯献送信,说要他抵达清水县后先别继续南下,等他的消息,相机行事。 夏侯献接受了邓艾的提议。 此刻,临渭县城。 “邓参军,下官这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前些日子郭使君早就把我们这小县大半年的存粮给搬空了呀。” 临渭县长徐方一脸无奈的对邓艾说道。 邓艾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阵,“那有粮袋吗?” 徐方有些疑惑,“粮袋?有是有,不知邓参军要来何用?” “我需要至少一百个粮袋,然后只需在粮袋中装满沙土即可,哦对了,顺便还要借县里的粮车一用。” 徐方还是没弄明白对方到底要做什么,但对方是安西将军府的人,他也无权过问太多,于是回道:“下官这就去办。” 邓艾拱手施礼:“那就有劳徐县长了。” 在徐方去着手操办后,邓艾挑选了五百军士,吩咐他们把马上的肉干军粮卸下,然后换用小麻布袋装,并且每人只带个人所需的三日之粮。 等到徐方按他的要求把装满沙土的粮袋尽数装车后,他便带着这五百军士大摇大摆的出城向西而去。 ..... 另一边,姜维在上邽城东大约七十里的地方,找了一处山头扎下简易营寨。 他选的伏击地点很鸡贼,这里位于关陇道南下和陈仓渭水道的交汇处。 换言之,无论魏军从哪条路来,想要去上邽必会经过此处。 姜维虽不知魏军的运粮队到底是何时从关中出发的,但关中路远,他猜想或许还要多等个七八日。 不料,昨日他才刚刚扎好营盘,今日就有斥候来报说是发现了魏军运粮队的行踪。 他立刻安排军士在山头上埋伏。 山头下,魏军的士兵推着几十辆满载的粮车缓缓前行。 姜维轻声说,“先别急,把魏军先放过去一点。” 与此同时,蜀军将士们都屏住了呼吸。 某一刻,姜维忽然下令:“放箭!” 一阵齐射,当即就打了魏军一个措手不及。 “上!”姜维再次下令,顷刻间,埋伏的蜀军士兵哗啦啦的从山头上飞跃而下。 魏军士兵看到从天而降的蜀兵,大惊失色,就连队中负责督运的小校也慌不择路的紧忙逃窜,全然没有和蜀军拼命的打算。 蜀军轻而易举的截获了魏军的粮车。 姜维随即带人查看,但他的心中总觉得有些蹊跷,虽说自己埋伏的的确到位,但一切进行的太过容易了一些。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一袋被利箭刺穿的粮袋,惊讶的发现,这里面哪是粟米啊,竟然全是泥沙碎石! 姜维当即大喊:“别管这些粮车了,快撤!” 蜀军闻令马上做出反应,拔腿就准备往山头上跑。 而这时,东边突如其来的马蹄声让姜维心神不宁,好在他还算镇定,又一次大声下令:“不要乱!向本将靠拢!速来列阵!” 不得不说姜维的临机应变能力很强,那支魏军的骑兵本想趁着蜀军慌忙逃跑之时,一举将其冲散的,结果等他们赶来时,蜀军却基本摆好了阵仗。 由于吃了情报缺失的亏,姜维并不知道魏国是派骑兵运粮的,所以他此刻很是疑惑,为什么这小小临渭县城竟会有一支军队驻扎? 但此刻姜维也管不了那么多,他提马走于阵前,高声大喊:“吾乃天水姜伯约,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邓艾有些惊讶,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像一名真正的将军一样立于阵前。 邓艾定了定神,高声回应:“吾乃南阳邓士载!” 顿时,现场的气氛有些肃杀,然而邓艾看着对面严阵以待的蜀军军阵却叹了口气。 失去了突袭机会,他没必要带着五百骑兵去以卵击石,所以他当即下令撤退。 然而邓艾本以为自己可以轻松逃走,但他不撩姜维竟藏了一手。 只见姜维阵中旗手将令旗大力一挥,山头上竟又一次冲下来几百名蜀军。 “不要乱!把多余的负重扔掉!”邓艾有些慌神,他没想到伏兵后面还有伏兵,但他很快镇定下来,高声催促骑士们加紧逃离。 一阵混乱后,邓艾以损失五十余骑的代价退回了临渭县。 蜀军这下终于可以安心打扫战场了,不多时,一名蜀军士兵找到了姜维。 “将军,我们在魏军的战马中截获了这个!”士兵拿来一个小麻布袋子。 姜维打开袋子一看,竟然是肉干。 他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怪不得魏军来的如此迅速,他们是用骑兵运粮的吗。 这时他又想起魏军在关中大败轲比能,很有可能截获了不少胡人干粮,所以这支魏军是想先诱骗他的伏兵冒头,从而偷袭把自己吃掉。 姜维顿时有些后怕,若是刚才临阵指挥失误的话,此刻可能已经中了魏军的圈套。 他又思索了一阵,既然伏兵已被识破,不如大胆一些直接堵在临渭县外,断其粮道。 以魏军目前的状况来看,上邽大概率不会派兵来救,而且他也有信心用这支擅长阵地战的军队堵死魏国的骑兵。 想通了这些,姜维立刻做出了决定,领兵向临渭县城压进。 第105章 算计 第二日,姜维在临渭县西十里处下寨,直接挡在了临渭到上邽的官道上。 当然了,姜维并未把大军全部带来,他还留了七八百人在原先的岔路口设伏,以防不测。并且不断派出游骑加强巡视,死死盯住了临渭县的魏军。 此刻的临渭县县衙内,县长徐方焦急对着的邓艾说道: “邓参军啊,这可如何是好呢,郭使君令下官协助邓参军督粮,可现在竟被蜀军堵住去路。若是耽误了时日,下官当真是担不起这个责任。” 邓艾没回他话,只是暗自思索着。 在得到自己斥候的消息,大概得知蜀军部署后,他当即找人要来笔墨,写了一封信,随后立马着人出城送信。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看向徐方:“徐县长不必担心,此番运粮由我全权负责。” 徐方赶忙拱手,没有言语,内心则是庆幸不已。 ...... 蜀军营地。 归来的蜀军斥候正在向姜维汇报。“将军,上邽城没有魏军出动的迹象。” “很好,再探。”姜维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手还没放下呢,帐外忽然传来声音,“禀将军,卑职抓获了一名魏军信使。” 姜维神色一喜,“带进来。” 很快那魏军信使就被押了进来,姜维看了那人一眼,问道:“你是由何人所派?” 那信使甚是刚烈,即便被五花大绑也不服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须多言?” 姜维也不啰嗦,当即命令道:“先押下去,好生伺候。” “喏。” 然而过了片刻,姜维却并未听到帐外的惨叫,就在他觉得奇怪之时,亲兵急匆匆走了进来。 “将军,卑职在那信使身上截获一封密信。” 姜维赶紧让手下把信递过来,迫不及待的拆封查阅。 这信是邓艾写给雍州刺史郭淮的,上面说由关中运输的军粮全在临渭县被蜀军截断,请求上邽出兵解困。 看完信的内容,姜维的脸色露出一丝欣喜。 上邽那边的动静他时刻在派人盯着,若是魏军真敢来救,他可直接引军遁入山中,而丞相的大军便可伺机而动。 不过姜维推测魏军多半是不敢轻易出城的。 另外,这封信的存在意味着魏军此役的所有指望便在这临渭城之中,他更一步确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尽管如此,姜维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他继续让哨骑紧盯,全军时刻保持战备状态。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临渭城的魏军始终没有动静。 姜维觉得很奇怪,按理说魏军应该能预料到己方信使被劫的事,不可能如此坐以待毙啊。 果然,姜维的斥候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说是在临渭县两侧上山发现魏军行踪! 姜维一愣,难道魏军要登山徒步绕过去?这也太过勉强了吧。 然而震惊归震惊,对方出手了他就需要做出应对,于是他当即带着一队人马前往北山,又命令另一队由他的副将统领去南山巡查。 很快,姜维就在北山上与魏军遭遇。 那些魏军都是轻装上阵,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拎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从魏军用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方法就能猜到,魏军上邽的粮草真的岌岌可危了。 姜维当场下令围剿,山林中的两军顿时厮杀成一片。 蜀军全副武装战斗部队,而魏军想要反抗,只得扔下干粮袋与蜀军厮杀。 一番缠斗下来,双方各有胜负,但魏军毕竟人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收拾完残局的姜维回到营地。 这时,去南山巡查的军士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姜维看向前来复命的副将∶“怎么样了?” 副将回道:“末将在南山也发现了魏军,他们大多背负着干粮袋,末将料想魏军定然是见大路行不通,故而铤而走险翻山越岭。” 说到这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只是末将晚了一步,没能把魏军尽数拦下。” “无碍。”姜维简单应了一声,随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在想,如果魏军是运传统的粟米,想要翻山越岭是极其困难的。但他们运的是肉干,相对轻便许多,所以这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对方的主将能想到这样一个计策,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过现在问题来了,对方不走正道,而走山区,山间视野狭窄,且山路崎岖,错综复杂。 他这次是运气好探到了魏军的动向,但倘若魏军故技重施,他岂能坐视不管呢? 思前想后,他终于决定把之前留在后方的那支伏兵也调过来,扩大山中的巡视范围。 然而正是姜维的这个决定,最终被邓艾带入了的圈套。 就在姜维把大军尽数压到临渭县城下后,邓艾就再也没有派兵出城了。 事实上,邓艾的这支军队一共只有八九百人,再加为了携带更多粮食,本就是轻骑配置,他不会傻到跟姜维硬拼。 同样的夏侯献也是如此,在斥候探得蜀军往临渭方向增兵后,他便动身出发了。 当下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绕后合围蜀军,将这支蜀军全歼后再和邓艾一同前往上邽。 二是不去临渭,南下后直奔上邽而去。 他盘算着,蜀军应该不知道临渭的虚实,所以不会贸然进攻。再说了,攻临渭也没有任何意义。 另外,他若前去夹击蜀军不一定能有所斩获,蜀军大可遁入山中逃去,那样一来反而会耽误了时日。 他恐迟则生变,最终选择了第二个。 又过了一日,姜维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其实姜维都不用等上邽那边的情报归来,因为在他得到关陇道有魏军异动的情报后,就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带着悔恨与无奈,姜维终于下令撤军而还。 ......... 上邽城南,蜀军大营。 “丞相!”杨仪慌张走进诸葛亮的营帐,甚至忘记了行礼∶“探子方才得报,魏军靠战马运粮,现在已经送到了上邽城啊。” 闻言,诸葛亮眉头紧锁。 如此说来,是伯约失手了啊。 他愣了片刻赶忙追问:“伯约人在何处,他现在很危险,须命他火速撤离。” 杨仪则是宽慰道:“丞相勿忧,姜伯约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诸葛亮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但他依旧是愁容满面。 此役,到了目前这个节骨眼上,双方谁都不会先动手。 两军实则是到了比拼内力的时刻。 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打通了祁山的粮道,又设法让魏军加速断粮。但如今,魏军得到了关中补给,就又有了和蜀军耗下去的资本。 就在两人还在交谈时,帐外忽然传来卫兵的声音。 卫兵走了进来,拱手道:“丞相,李都护从汉中带了信来。” 第106章 护身符 【严听闻伪魏关中粮至,忧恐不已。六月盛夏,蜀中阴雨连绵,以至于我军西汉水漕运不济。念丞相以大局为重,引军归还。】 “唉~”诸葛亮一只手颤抖着攥住手中的简牍,另一只手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丞,丞相....”杨仪小心翼翼地问道,“李都护在信中说了什么?” 诸葛亮缓缓抬头,看向杨仪,“李正方说粮草不济,劝本相罢兵。” “什么!?”杨仪当场火冒三丈,“都到这个地步了,怎能退兵呢?” 他甚至气得口无遮拦的大骂起来:“李严这厮分明就是有意拖延!其心可诛!” “威公!”诸葛亮罕见的厉声道,“万不可妄自诋毁同僚!” “唯。”杨仪立刻收敛住了脾气。 诸葛亮平静又无奈地说道: “也罢,本相以为,李正方也是尽力了。” “那...”杨仪又问道,“我军真的要退兵吗?” 杨仪心中估算了一下,开口说:\"丞相,我军的粮草应当还能供应一月有余,若是能寻得良机,拿下上邽,便可起死回生,何不再等等?\" 诸葛亮揉了揉太阳穴,稍稍沉思了一阵,但很快他就在心中否定了杨仪的建议:“若是司马懿得不到关中的粮草补给,他或许会殊死一搏与我军决战。” “然而现在,他只会选择坚持不出,换作是我,也会如此行事的。” 是的,事实正如诸葛亮所言。 其实诸葛亮想要打“后勤战”的计划在随着关中的军粮送至便已宣告破产了。 既然魏军已经渡过了粮食危机,己方还面临着断粮风险,那退兵是唯一的选择。 诸葛亮无奈地挥了挥羽扇:“威公,去着手安排吧,我军在上邽城外的军士们要尽快撤围。” “唉!”杨仪长叹一声,他也知道此事无力回天,只能拱手回道:“属下遵命。” .......... 此刻,上邽城内。 “阿父,阿,大都督。”司马昭手舞足蹈的跑进上邽县衙府堂,开口便道:“蜀军真的要撤军了吗?” 不知为何司马昭如此兴奋,以至于当他进来时却全然没注意到,此刻的府堂内已是众将云集。 众将都严肃的站在两侧,一言不发,这让司马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司马懿给了他一个眼神,司马昭马上收起了那般随意的态度,老老实实的站到了队伍末尾。 司马懿手握剑柄,神情严肃。他知道不到最后一刻是绝不能松懈的。 迎着众将的目光,司马懿终于开口。 “诸位,蜀军不知何故有了退军的迹象,本督料想蜀军应当是粮草不济,不能与我军久持。” “我意,派出多路兵马前去截杀。” “张合听令。” “末将在。” “你速去清点八千人马,去追击城东的蜀军。” “末将遵命。”张合拱手道。 随即司马懿看向夏侯献,欣慰地开口:“夏侯君, 此役多亏了你才使我军不陷入绝境啊。” “大都督谬赞了。”夏侯献回道,“末将只是恪守本职, 不敢怠慢。” “善。”司马懿带着微笑,“本督听闻夏侯君能征善战,现在正是杀敌建功之时,夏侯君可愿领兵前往?” “一切听都督安排。” “好!”司马懿朗声道,“夏侯献听令!” “末将在。” “本督给你步骑五千,前去城北截杀蜀军退路。” “末将领军。”夏侯献应道。 司马懿继续下达最后指令:“郭淮、费曜、戴陵随本督一起,率大军进攻城南的诸葛亮本营!” “祝愿各位将军旗开得胜,待逼退各路蜀军后,你等要速速南下,与我大军汇合。” “喏!”众将齐声道。 从目前的安排上看,这只是一次正常的阻击战,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夏侯献不知道的是,魏军在被围困的这些天里,几乎已经摸清了城外蜀军的部署。 他要去对付的这支蜀军乃是由蜀汉征西大将军魏延统领。 安排完任务的司马懿准备提兵出发,就在这时, 夏侯献却突然叫住了他。 “大都督,末将有一事相求。” 司马懿回过头来,“何事啊?” 夏侯献略带愧色的说道:“实不相瞒,末将初来陇右,对这里的地形地势不甚了解。” “幸得大都督提携,末将也不愿辜负大都督的期望。” “故而,下官想让大都督调给我一位熟悉当地环境的同僚,如此下官便可无虑也。” 司马懿忽然愣住。 按理说,对方提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没理由拒绝。 但是这熟悉陇西的人选嘛,郭淮、费曜、戴陵等人要和他一起统领大军的,自然是不行。 张合也有任务在身,这一时半会还真没什么好的人选。 司马懿抬起目光,疑惑地问道:“夏侯将军想要何人?” “司马子上。” 夏侯献直截了当的脱口而出。 “谁?”司马懿有些诧异,他不自觉的看向自己的小儿子,竟发现此刻的司马昭目光炯炯,正带着炙热的目光看向自己。 这直接给司马懿整不会了,他假咳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开口道:“司马昭,你愿意跟夏侯将军前去吗?” 谁知司马昭根本没去理解老爹的意思,他就想着自己心里的那点事了。 他可太愿意了! 来陇西这么久,他一直被父亲司马懿雪藏,几乎一次正经仗都没打过。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建功立业的良机,必然是要大力抓住! 虽说不是主将,但他也很是满足。何况那可是奉明兄啊,奉明兄还能害我不成? 他当即回道:“儿愿意!” 司马懿长舒一口气,淡然道:\"既如此,子上就跟夏侯将军前去吧。\" 两人纷纷拱手领命。 临走时,司马懿还不忘补充一句:“蜀军狡诈,你二人尽力而为,切记不可恋战。” ........... 上邽城北,夏侯献带着大军出城了。 马背上的司马昭一脸兴奋,“奉明兄,你是不知道,我在这上邽城快要憋死了。” 看到司马昭跃跃欲试的样子,夏侯献打趣般的说道:“好,那这次就让子上前去退敌,为兄亲自为子上掠阵!” 司马昭赶忙摇摇手:“还是别了,我哪会是那魏延的对手呢。” 谁?魏延? 夏侯献怀疑自己听错了,好家伙,自己带着五千人马,要跟去跟魏延对阵? 他还没自信到跟这么一位蜀汉猛将过招。 过了一会儿,夏侯献看向司马昭。 心说,幸亏长了个心眼把这小子带出来了,到时候实在打不过得赶紧求援。 就看看他司马懿来不来救..... 第107章 魏延之谋 上邽城北。 一支蜀军在不久前拔了营寨,全军正在向西而去。 大道上,一蜀军军官望着这些缓慢行进的队伍,有些发愁。 他叹了口气,随即提马追上了队伍前领头的主将魏延。 他对魏延提议道:“大将军,丞相令我军速速撤离,我们要不还是加快些行军速度吧。” 他是魏延的副官,跟魏延很是亲近,所以魏延也毫不避讳。 只见魏延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说道:“丞相每每用兵都是这般谨小慎微,如今这么大好的局面却又因粮草不济退兵。” “当年他要是早听了我的建议,兵出子午谷,中原如今早已平定了。何至于在这陇右苦寒之地跟魏国纠缠这么多年。” 那副官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回道:“想必丞相也有他的苦衷吧,属下以为我等应该相信丞相的决策。” “不过,大将军此役亲手斩杀了魏军的先锋大将牛金,又在卤城下打得那司马懿丢盔弃甲,仅凭此举便能名震天下了!” 不得不说副官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两边不得罪。 “那又如何?”然而魏延却不买账,他神色严肃的说道,“一时之胜败并无意义,没有实质性的收获,谈不上大功。” 副官心中无奈,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道:“事到如今只能这般了,大将军,丞相在信中说,魏军极有可能在我军撤退时追击,所以属下认为,当务之急是加快行军速度并且加强防备才是。” 闻言,魏延忽然笑了一声,副官却猜不透那笑容的含义。 在他疑惑之时,魏延却看向他,“也罢,你去叫马德山前来。” 副官愣了一下,也没多问,提马向队伍后方驶去。 不多时,马岱骑着马追上了魏延,他拱手道:“不知大将军找末将何事?” 马岱的一举一动都很小心翼翼,这跟他的性格有关,另一面也是由于他是一员降将。 他马家虽然投靠了蜀汉,但却一直受各方忌惮,而在兄长马超亡故后,他做事就更加谨小慎微了。 这时候的马岱甚至不敢直视魏延的眼睛。 然而魏延却温和地看着他,“德山啊,本将有一个绝佳的计划,可直取上邽城!” 马岱眼神微变,但并未表现太多情绪,他微微抬头,问道:“还请大将军示之以详。” 魏延爽朗地笑了一声,开始述说他的计划。 “丞相令我城北的军队向西而行,经冀县后从阳溪撤退。” “魏军必然会在我西进的路上设法截击。” “不过要我看啊,魏国的大军定然会重点关注南边丞相的大营,所以就算来追也不会有多少人马。” “而魏军这一追,就更露出了破绽。” “我意,德山领一部分军士继续西进,吸引魏军的注意,而本将则攻其不备,南下直取上邽!” “若是那司马懿得知后方失守,必定撤军,到那时我军只要死守城门,丞相便可一路北上,来个绝地反击。” “德山以为,本将此计如何啊?”魏延很是得意的问道。 马岱很是平静,他先是肯定了魏延的计策,但又委婉的表达着自己的担忧。 “丞相有令在先,末将以为不如派人先告知丞相,看丞相是何主意。” 魏延有些不高兴了,“此言差矣,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此良机,若是白白耽误了,可是要追悔莫及啊。” “大将军...”马岱还想再劝,魏延一伸手挡在他面前,“德山还是依我军令行事吧。” “末将领命。”马岱不再多言,领军西去。 ........ 上邽城外,西北二十里。 此处距离天水的新阳县很近。 由于得知蜀军的撤退情报的时候蜀军已经拔营启程了,所以邓艾提议不走大道,而是沿山中小道向西北方而上,如此才能在蜀军抵达新阳之前截住其退路。 夏侯献觉得在理,便采纳了邓艾的建议,在出城后便引军前往。 虽说是山地,但好在地势较缓,对行军速度的影响不算太大。 然而,在魏军出了山区到了大道上,却得到了蜀军此刻已到了魏军的西侧,这意味着他们错失了提前设伏的机会。 司马昭显然不甘心,“唉,我军竟还是晚到了一步,奉明兄,我们追击吗?” 夏侯献没有做声,而是看向了邓艾。 邓艾则是拿出一张地图,一番比对后对夏侯献建议:“将军,这条通往新阳的大道虽然是山间谷道,但还算开阔,蜀军并不容易设置伏兵。况且斥候来报,蜀军也是刚刚过去,属下料想他们短时间内也无法部署妥当。” “士载的意思是,追击?”夏侯献问道。 邓艾道:“是的,我军多骑卒追击这种行进中的步军很容易得手。” “好,既然士载都这么说了,就依士载之言。” 于是,魏军出了山口,便直奔新阳县的方向而去。 果然正如邓艾所料,他们很快便追了行进中的蜀军,蜀军并不是不想加快速行速度,而确实是因为没办法。 在魏军的铁骑冲入蜀军的队伍中时,蜀军顿时方寸大乱。 司马昭向夏侯献请示后便带着一队人马向蜀军冲去。 别看司马昭一副文弱的模样,其实大魏的世家延续着汉家的传统,“君子六艺”,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要知道,几十年前的司马懿可也曾是时常上山游猎的不羁少年。 此刻的战场上,司马昭一马当先,只见他挥舞的手中的马朔,三两下就砍翻几人。 尽管使用长兵刃还是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也不妨碍他大杀四方,毕竟此刻的蜀军根本无心应战。 蜀军阵中的低级军官还不断大喊着让士卒们快逃,这无疑加速了蜀军溃败的速度。 然而就在这时,蜀军阵中忽然有一人骑马逆流而来,身后还带着几十骑。 为首那人长相粗犷,似是一名羌人。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马岱。 马岱驰马提枪而来,呼啸而过,很快便打断了魏军的攻势。 看到他的到来,蜀军士兵们也被唤起了斗志。 两军就原地搏杀了起来。 司马昭看到此人如此勇猛,没有亲身犯险,只是尽可能去寻找那些无力招架的溃兵。 就这样,蜀军虽然被魏军追击,损失惨重,但马岱且战且退,最终还是带着一部分残兵回到了新阳。 由于夏侯献这点兵力根本不足以攻打一个县城,于是便下令停止追击。 就在他们清理战场,盘点斩获的时候,却收到了斥候来报。 这一消息宛如晴空霹雳,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蜀军正在攻打上邽!? 第108章 心理战 司马昭是个急性子。 他看夏侯献和邓艾各自默不作声的思考着,自己却忍不住说道: “这蜀军果然狡猾!奉明兄,我们还在此地等什么呢?赶紧启程回去救上邽啊!” “子上,先别急,容我想想。”夏侯献伸手让他先别说话,以免打乱他的思考。 司马昭看夏侯献神情严肃,于是“哦”了一声,这才闭上了嘴。 夏侯献心中想道,他们所截击的这支蜀军兵力不算多,而且从旗帜上看,应该只有马岱一人领军,主将魏延并不在此。 因此可以见得,那正在进攻上邽的蜀军定是魏延所领。 话虽如此.... 这魏延果真如此大胆吗? 诚然,当年魏延的子午谷之谋的确更加弄险。但毕竟关中与陇右相隔甚远,阿父夏侯楙也的确不善兵事。 若是魏延真能奇袭拿下长安,再死死扼守两关,的确是有那么一点点可行性吧。 但现在情况可截然不同。 夏侯献的军队就在在上邽附近,你魏延就算是神仙,一天就拿下上邽城,可之后呢? 当真守得住吗? 夏侯献认为,魏延是敢于犯险,这符合他的行事风格。但他能从一介小兵做到蜀国的征西大将军之位,断然不会是纯粹的莽夫。 夏侯献看向邓艾,看样子邓艾也有所想法。 夏侯献问道:“士载,我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若是换了士载你,你会如此行事吗?” 邓艾不置可否,虽说他热衷于研究奇谋,但也会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 他想了想,回道:“我军各路的援军离上邽都不算远,就算蜀军想要奇袭,时间太紧了。” “若是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属下我会先设法诱杀回援的军队后,再谈攻城之事。 就算攻城不成,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我军在上邽的所有军队都陷入被动。如此,蜀军便能轻而易举的全身而退了。” “没错。”夏侯献认为邓艾真的说到了点子上,肯定道:“士载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认为蜀军多半会在我军回援的路上设伏。” “而这最适合伏击的地点,便是我军来时走的这条山间小路。” 邓艾点了点头,司马昭也跟着点头,虽然他一开始没想得这么复杂,但听两人这么一分析顿时茅塞顿开,直呼:“妙啊!奉明兄果然心思缜密!” 夏侯献对司马昭的大惊小怪早就习以为常了,心说这家伙虽然待人和善,但性格太过急躁,若是做个普通人倒也不差,但在那种大事上,还是和他兄长司马师相差甚远。 夏侯献定了定神,思绪回到眼下。 想通了蜀军的意图,那么接下来如何行动便明朗了起来。 那就是哪怕绕远,也要从大道回援,尽可能避免被蜀军伏击。 .......... 上邽城下。 蜀军大军压境。 蜀军士兵们推着几辆投石车缓缓向城池方向靠近。 投石车轰隆隆的声响让城楼上的守军心神不宁,他们惊恐的看着那些“巨兽”向他们慢慢逼近,却毫无办法。 天水太守马遵忧心忡忡的看着城下严阵以待蜀国大军,不由得手在发抖。 唉,自己怎么如此倒霉呢。 当年蜀军突如其来的北伐让整个陇右惶恐不安。 那时的天水的治所还在冀县,身为天水太守的他就在第一时间遭到了蜀军的围攻。 无奈,他只好弃城逃往上邽。 可如今怎么又让他遇到这种事呢? 大都督和各位将军都领着军队出城了,此时的上邽城守军只有一两千,他现在退无可退,只能龟缩防守,等待救援。 城楼上,一名甲士迈着大步走了过来,拱手道:“马府君。” “怎么样了?”马遵迫不及待的问道。 甲士回道:“信使都已经派出去了。” “大都督那边也送了吧?”马遵追问道。 “是的。” 马遵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按照距离远近的话,最先收到信的,应当是夏侯献所部。 只是他对这位夏侯家的年轻小将不甚了解。 似乎是有些能耐,但多半还是靠家族萌荫吧。至少那安西将军夏侯楙,他是知道那家伙有几斤几两。 马遵远远眺望着城下蜀军的大纛,看的样子应当是魏延领军。这让他心中又凉了一大截。 “也罢,你先下去吧,有消息立刻向本府汇报。” “喏。” 就在这时,城下的投石车已就位,伴随着几声巨响,蜀军开始了进攻。 马遵惊恐的看着天上飞来的“炮弹”,赶忙躲闪,随即大喊:“快!全员进入战斗准备!” 马遵祈祷自己能挺得住,只是马遵不知道的是,蜀军其实另有打算。 魏延只是象征性用投石车砸了几波,魏延并未派士卒真的发起总攻。 此刻蜀军的军阵中。 “大将军。”归来的斥候道,“魏军截击了马将军所部,但所幸马将军已经摆脱了魏军的追击,现已抵达新阳。” “好,让马德山先不要西进,继续留守新阳,以做策应。” “喏。” 斥候走后,魏延对着身旁的副官问道:“伏兵应该到位了吧。” 副官回道:“回大将军,已经安排妥当。” “好,我等就在此处等着,待那支回援的魏军葬身山地,便可开始攻城了。” 魏延对自己的计划充满信心,其实早在得到撤军命令之时他就预料到魏军会来追击。 而魏军若是想要快速截击,必定会走那条山间小路。 所以就算是他老老实实的跟着马岱一起撤军,也会遭遇魏军的伏击。 那倒不如调虎离山,就是让魏军两头奔波。 于是,他大张旗鼓的在上邽城下列阵,就是要告诉魏军自己已经兵临城下,魏军情急之下大概率会选择那条近路。 魏延露出得意的笑容。 然而不久后,又一名斥候的归来,却彻底打乱了魏延的计划。 “大将军,大将军!”斥候慌忙跑来。 魏延有些诧异,“出什么事了,竟如此慌张?” “魏军没走山中小道,而是顺着大道而来。” “你说什么!?”魏延见自己的计策这么容易被识破有些诧异。 他在心中琢磨了一阵,吩咐道:“让山中的军队北进,经由大道南下。” 这时副官有些疑惑,旋即又有些恍然:“大将军这是?” 魏延狡猾一笑,随即大声道:“传我军令,北上迎敌!” 第109章 生死攸关 “好你个魏文长!” 收到马岱来信的诸葛亮怒不可遏,他是万万没想到魏延竟敢如此自作主张。 要知道诸葛亮安排的撤军路线,就属他魏延所部最为便利。 只需一路西进,到了新阳县便可安然退军。 眼下,蜀军本营这里,司马懿正在城外扎营,虎视眈眈。 自己这边要一边策应城西的高翔所部南下汇合,一边还要时刻防备着司马懿的大军。 此刻的他殚精竭虑,不敢贸然退军,就是为了不露出太大破绽,想要待各方妥当后,再徐徐有序退军。 谁知这个时候,魏延来个反攻上邽? 诸葛亮当真是心痛不已。 魏延是他相当器重的一员大将,可有时候魏延的这个脾性却总让他无可奈何。 杨仪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对着魏延就是一顿指责:“丞相,这魏文长无视丞相军令,陷我大军于不利,这次定然不能饶恕于他!” 诸葛亮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威公,这些事日后再说,眼下我军能做的只有牢牢牵制住司马懿的大军,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那让马将军去营救呢?”杨仪提议道。 诸葛亮否决道:“德山在信中说,他所部遭遇了魏军的截击,应当没有援救的能力了。” “唉!这该死的魏文长。”杨仪忍不住又大骂道。 这时,姜维请命:“丞相,不如让末将领军前去吧。” “不可。”诸葛亮直接拒绝了他了的提议,“司马懿一定也收到了情报,此时去救反而会落入魏军的截击。” “好了。”诸葛亮淡然道,“诸位各自回营,小心戒备,若是有高翔部战报,速来向本相汇报。” “喏。” .......... 上邽以北的主道上,夏侯献和魏延遭遇了。 当看到已经完成列阵,静候自己前来的蜀军军阵之时,夏侯献心中再一次确信了心中的想法。 魏延果然堪称名将。 他不认为对方一开始就打算这么正面硬刚的,而一定是魏延根据自己的动向,临机应变做出的决定。 如今,两军相遇,再也不用互相揣摩心理。 有的,只有一场实打实的较量。 此时的夏侯献神情很是严肃,他知道这是一场硬仗,开不得半点玩笑。 邓艾和司马昭同样也是如此,从他们二人严肃的神情就能看出,他们心中也完全没底。 远得不说,就说此役魏延不仅杀了牛金,还差点把大都督司马懿打崩,这就足够给他们带来威慑力了。 当然了,身为这支军队的主将,夏侯献不敢表现出一丝胆怯,他即刻整军列阵,做好大战前的准备。 顷刻间,魏军的战鼓声响起,前排步卒们有节奏的用剑身击打着盾牌,铿锵有力,士气十足。 “谁愿前去打头阵?”夏侯献高声呼喊着。 他望了一眼身旁的几人,发现司马昭明显面带怯色,一言不发,邓艾倒是还算淡定,但也没有主动请战。 当然夏侯献也不会轻易让邓艾犯险,他又一次看向身旁的司马昭,说道:“子上,你可愿当——” 话还没说完,阵中就有一人主动请缨:“将军,末将愿当先锋!” 夏侯献只好收口,看向那人。 此人乃是李达,就是曾经跟随王双在陈仓征战的军士。 夏侯献在关中的时候把他编入营中,现作为麾下一偏将,在他的军中效力。 “好!”夏侯献当即下令,“本将给你步卒一千,前去打头阵。本将亲自为李将军掠阵!” “末将领命!”李达一抱拳,当即领着前军出阵。 蜀军也丝毫不惧,在魏延的一声令下,蜀军前军也鱼贯而出,双方眨眼间便厮杀在一起。 与此同时,夏侯献让邓艾领一队弓弩兵稍稍远离中军,寻得侧翼一处缓坡,以此来骚扰蜀军。 另外,他让骑兵在中军两翼,其中一翼由司马昭统领,时刻待命,等到寻得合适的机会再出动。 而这时,夏侯献登上战车,远远向战场中心望去。 李达的前锋军和蜀军杀成一片,场面异常混乱,好在他没辜负自己的期望,虽不说有多么勇猛,但至少做到了前锋军该做的事。 于是夏侯献又向前方增兵,并下令让司马昭出阵去袭击蜀军的左翼。 得令后的司马昭随即出阵,只见振臂一呼,魏军几百骑立即从中军右侧分离出去,随后向右侧兜了一个弧线后,冲向乱军之中。 到目前为止,战况还都在夏侯献的掌控之中。 但就在他觉得游刃有余的时候,他惊奇的发现蜀军也跟他有着一样的想法。 只见一队蜀军的骑兵比他们动作更快,率先一步杀进了战场的右侧。 领头的将领神勇无比,那人骑着一匹大黑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大杀四方。 很快,局部战场的战况就悄然发生改变,魏军步卒被蜀军骑兵冲杀得相当狼狈。 甚至在突破右翼后,那股骑兵还有向李达的前军突击的趋势。 夏侯献定睛一看,怪不得此人如此勇猛。 这竟然是蜀军主将魏延亲自率众突击。 他当即叹道:“若是我有叔父和仲若在,何至于让他魏延如此嚣张!” 当然,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维持士气,说说场面话罢了。 魏延这样的,估计夏侯霸和文钦来也得败下阵来。 不久后,魏军中军开始产生了一些浮躁,他们能感受到战况在向不利的局面倒去。 然而更让人绝望的事接踵而至。 后军中忽然掀起一片骚乱,阵中有甲士奋力地拨开人群,跑到夏侯献面前,大声的汇报道:“将军,大事不妙了!我军后方即将遭遇蜀军袭击,马上就要接阵了!” 夏侯献顿感大事不妙,他在脑海中飞速思考着这股蜀军的来由。 若不是新阳的马岱回援,那便魏延棋高一着了。 然而无论是哪种,此刻他都难以应对。 好在他还算冷静,他下令让邓艾、司马昭等人归队,但陷入阵中的李达兴许是救不下了。 随即,他下令让阵型收缩,前后各自列阵,并令邓艾前去后方指挥弓弩阵先行阻击。 但是碍于准备不足,魏军的后方还是很快与蜀军接阵了。 此刻夏侯献面临着从军以来就严峻的一次考验。 与此同时,蜀军阵中的魏延则是又一次下达了命令。 “全军突击!” 第110章 援军已至 邓艾清楚的知道,面前的步卒并不是最大的威胁,真正要命的是那两翼蠢蠢欲动的骑兵。 若是让骑兵冲入阵中,撕开口子,那便难以反抗了。 于是邓艾不遗余力的大喊:“放箭!瞄准两翼的骑兵,不要让他们冲阵。” 刚刚完成布阵的弓弩手们得令后急忙拉弓发射,但却是疲于应对。很不巧,这时已经有阵地被蜀军骑兵越过。 邓艾并不慌乱,他立刻下令,让两翼的步卒结长矛阵,用最大的努力来限制蜀军骑兵的突击。 士兵们的动作很快,先奋力将冲进阵中的骑兵围杀,之后在结阵完成后,暂时抵挡住了蜀军骑兵的第一波攻势。 而在中军这边,司马昭骑着马回到了阵中。 他气喘吁吁的说道:“奉明兄,这下可不太妙啊,光是面前的蜀军兵力就与我军旗鼓相当,那后军那里还不知有多少人呢,这样下去我军的士气要崩溃啊!” 夏侯献陷入短暂思考。 其实他早在从新阳出发回援的时候就派人去给司马懿送信了。算起来这个时候早就到了,若是司马懿有心要救的话,援军应该已经在了路上。 身旁的司马昭还在不断催促,他也没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但就是一直喋喋不休。 夏侯献忽然一把按住对司马昭的肩膀,直视着他的双眼。 其实他很想问,你阿父会派人来救的吧,对吧? 但实际上说的是:“子上,不要自乱方寸,为将者若是先胆怯了,将士们怎会誓死追随呢?” 这句话其实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司马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夏侯献安抚好司马昭,果断亲自上前督战。 眼下的情况求人不如求己,夏侯献丝毫不敢怠慢,随即大喊道: “将士们,勿要退缩!敌军只是在作最后的挣扎罢了!我等要誓死守卫我大魏的每一寸土地!” “只要我等能坚守阵地,敌军必会为我所灭!” “勿要畏惧!勿要丧失斗志!我大魏的汹汹铁骑就在来的路上!” 很快,魏军将士们受到了些许鼓舞,其实那大部分打鸡血的话是没太多用处的。 真正让他们获得信心的只是最后一句话。 对于一支陷入苦战的军队来说,没什么比“援军”二字更让人心安了。 夏侯献内心苦笑,但他没有办法,事到如今只能相信他司马子上在他阿父心中的分量了。 双方又是一波肉搏战,然而腹背受敌的魏军终究是难以招架。 虽然邓艾的后军在有序指挥下还在苦苦支撑,而夏侯献亲自督战的前军也渐渐疲软下来。 魏延所带领的这支部队是常年镇守的汉中的精锐,所以就算邓艾那边不被突破,也改变不了前军即将被魏延撕开裂口的命运。 庆幸的是,或许方才的话给了司马昭鼓舞,此刻的他仍然没有丧失斗志,只见他冲到阵中指挥着战斗:“快!顶上去,挡住他们!” 话音未落,司马昭便又带着十几员亲兵前去堵住被蜀军攻开的缺口。 然而就在这时,夏侯献身前百步左右又有一股蜀军冲开了战阵,他们目标的目标很明确,他们是直奔夏侯献的战车而来的! “保护将军!”察觉到异样的张特当即动员周围军士,做好就地搏杀的准备。 局面渐渐开始失控,到了后面就连张特本人都冲出去抵挡冲杀而来的蜀军。 此刻,夏侯献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远方,他仿佛看到魏延在冲着他微笑。 魏延身下的黑马跃跃欲试,他本人也紧紧握起手中的兵刃,并用力攥住了缰绳。 一股骇人的威压向自己袭来,夏侯献顿时背后冷汗骤起! 终于,他看到魏延挥动着手臂,好像在大声下令。 他从未如此惊恐过。 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心中一直坚信着一个理念,那就是不到最后一刻,胜负犹未可知。 但,他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嗵嗵~嗵嗵~ 嗵嗵~嗵嗵~ 跃动的马蹄声宛如乐曲中富有节奏的鼓点。 一声声的在战场所有人的心中回荡。 忽然魏军中竟有人兴奋大喊:“是援军!” 此声之后,亢奋叫喊声如浪花般此起彼伏,魏军士卒一边拼死御敌,一边高声大喊。 “援军已至!” “援军已至!” “援军已至!” 看到这一幕,夏侯献心里闪过一丝说不出的畅快,他毫不犹豫,当即抽出腰间佩剑,向上高举。 “将士们,援军已至!” “杀!” 魏军将士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斗志,这种绝境后的重生,让所有魏兵备受鼓舞。 他们的气势跟方才全然不同,配合着侧翼如飓风般席卷而来的铁骑,魏军将士们一刀一枪的把怒火倾泻在蜀军身上。 反观蜀军,此刻却有些乱了阵脚,魏延麾下的精骑们都停止了冲锋。 夏侯献望向那支援军的旗帜,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合。 虽然他有预想到会是张合前来,毕竟他的部队在城西离此处最近。但正在面临绝境之时看到这样一面旗帜,真的让他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出现侧面证明了司马懿对他的小儿子还是相当在意的。 随着张合的铁骑杀入阵中,本就疲惫不堪的蜀军根本无力招架。 魏延见大事不妙也不恋战,他带着骑兵从战场侧翼飞速掠过,趁着两军还在厮杀之际,越过了战场,来到战场后方。 随后他下令撤军,带着北侧的蜀军慌忙逃离了战场。至于还陷于战场中心的蜀军,就免不了被魏军铁骑追杀的命运了。 见蜀军大势已去,张合没有深追,而是到阵中与夏侯献等人汇合。 此刻的夏侯献神情疲惫,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感在他脸上显露。 他看向骑马向他走来的张合,那张垂暮的脸庞上仍然带着一股坚韧。 “征西车骑将军。”夏侯献拱手行礼,这不只是出于礼仪,也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您救了我一命。”夏侯献一字一顿道。 张合则是一脸淡然,“奉明啊,你我二人就不必如此了,这也是本将的分内之事,我岂能坐视我大魏的将士陷入绝地呢。” “况且,本将也是受了大都督的军令才火速赶往此地的。” 事实正如夏侯献所料,司马懿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火速下令,让张合停止追击高翔,而是直接率领骁骑驰援此处。 夏侯献又忽然看了一眼灰头土脸的司马昭,笑了笑。 司马昭却不知其中含义,只是跟着庆幸道:“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夏侯献点点头,对司马昭说道:“子上,这里已经告一段落,你速去回到大都督身旁,告知他这里的战况,蜀军两个方向的大军尽数撤离后,诸葛亮那边应该很快就有动作了。” “好。”司马昭爽快的答应下来,可转念一想,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他问道:“那奉明兄你呢?” “事不宜迟,来不及解释了,子上还是先行一步吧。” “哦,好。”司马昭也不多问,翻身上马,一抱拳,“奉明兄保重!” 直到司马昭离开前,夏侯献都没有再多说一句,等到司马昭提马走后,他才迎着张合疑惑的目光缓缓开口。 “将军,末将在新阳城外还留了一支伏兵,末将建议将军随我一同前去,追击蜀军!” 张合更加疑惑了..... 夏侯献则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心说:将军今日救我一命,那我必然要礼尚往来。 第111章 欢迎来到木门道 夏侯献收拢了残军和张合一道顺着大路朝西北方而行。 一开始张合的确很疑惑,但见夏侯献说得那么坚定,他便决定跟着他一起追击。 毕竟当年在箕谷一战,他就见识过这位年轻小将的谋略,他认为对方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并且张合也多少有些私心的。 毕竟这支蜀军的将领是蜀汉的征西大将军魏延所领,若是能彻底击破魏延,定然是大功一件。 当然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于上位并无太多渴望,他对司马懿只是不服气而已。 但是他不在意,他也要为自己的儿子考虑啊。 自己的儿子比起乐进、张辽等人的后辈还是相差甚远。等他离开人世后,儿子张雄若是没有半点军功,仅仅靠继承自己的爵位的话,想必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所以,他才决定跟夏侯献前来。 而且这也不算违抗了大都督的军令,毕竟在蜀军还没有尽数撤退之前,准确来说还不算完成任务。 但是。 张合实在是没看懂夏侯献的这波安排。 按理说你要追击的话,定然是要派出大量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先突袭一波,至于后面步卒跟不跟的上,到时候另说。 可夏侯献却让骑兵带着一众步卒吊儿郎当的缓慢进军。 张合每每觉得不对劲,问了对方好几次,对方只是答道,他自有对策,将军莫急,云云的。 终于,在行军了十来里地后,张合终究是忍不住了。 “奉明啊,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我军照此下去,我看,就算是追到了新阳,也不一定能看见蜀军的影子。” 夏侯献知道无法再继续搪塞下去了,他一挥手,让大军停止前进,随后向着张合拱手施礼:“将军,请恕末将信口开河,其实前方并无伏兵。” “末将只是立功心切,又恐自身兵力不足,所以才对将军扯了个谎。” “荒唐!”张合旋即大怒,他明明是因为信任夏侯献才会带着诸多疑惑选择和他一起进军的,可结果却像被戏耍了一般。 张合看着夏侯献一脸的无辜,叹了口气,收起了怒意,训诫道:“奉明想要立功的心情,本将完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身为统帅,要懂得取舍。” “若是真要按你说的,前方有我军提前安置的伏兵,那的确可以尝试追击。” “但倘若只是戏言,这无疑是将我军置于险地,不可取也!” “我要是蜀军,就会在我军追击的路上设置伏兵,到那时候我军危矣。” 夏侯献连连称是,对张合所言无不赞同。 训诫了一番的张合也不再啰嗦,他给了个手势,示意军队前军变后军,调转方向。 张合道:“奉明,你我二人还是速速赶往上邽前线去吧,本将料想诸葛亮应该就要撤了,或许这将会是此役的最终一战。” “但愿我们还能赶得上。” “末将遵命。”夏侯献拱手回道,心中却是连连祈祷:千万别让我们赶上! .......... “大都督!司马参军回营了。” 顺着小校的声音,司马昭走进了军帐。 司马懿有些按耐不住,上前一步,“昭儿,你可无恙?” “孩儿无恙。”司马昭微微摇头,接着他又说道:“对了大都督,张将军的援军已经击退了魏延,奉明兄特地让儿回来传信。” 司马懿有些疑惑地问道:“他们二人呢?” 司马昭摇摇头,“孩儿不知。” 还没等司马懿去细思这其中缘由呢,帐外的斥候便传来消息。 “禀大都督,蜀军大营有撤军的迹象!” 司马懿神色一振,把那些事情都先抛之脑后,随即挺直了身板把招众将前来。 快速安排完部署后,便带着的大军倾巢而出。 这一次他必要一雪前耻。 果然,蜀军当着魏军的面撤军是不智的选择,但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在司马懿领着大军赶到之时,发现蜀军压根连营寨都不拔,直接弃营南归。 于是司马懿继续带着大军追击,不多时便追了上了蜀军的殿后部队。 司马懿先派费曜领兵攻了一阵,蜀军的指挥井然有序,且战且退。 不过蜀军终究是在撤退,在面对费曜带领的铁骑面前还是力不从心,很快败退。 司马懿虽赢下了一阵,但他顾不得收拾战场,便再一次带着大军南下追击。 此时的蜀军退到了一处交叉路口。 事实上,从上邽到西县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是祁山大道,这条路较为宽敞,无论是魏军南下还是蜀军北上都会优先选择这条路。 而另一条叫做木门道。 此路不是直接南下,而是先向西进再往南行,因此路程较长,一般不会作为首选。 并且此处地势狭窄,两侧山峰相当陡峭。 所以,在得知蜀军选择走木门道的时候,司马懿一眼便参破其中玄机。 诸葛亮之所以舍近求远,一定有他的理由。 蜀军定然会在此地设伏。 司马懿开始陷入犹豫。 都到了这种时候,若还是畏首畏尾的话,恐难以服众。 一番思量后,司马懿对众将说道:“各位将军,有谁愿作先锋,追击蜀军?”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蜀军如今慌忙逃窜,且败了一阵。若是能成功截杀诸葛亮的本部,便是大功一件。” 还没等众将发话,听到“大功一件”这四个字,司马昭的眼神就先亮了起来。 他最喜欢这种追击溃兵的差事了,威风不说,还特容易建功。 记得曾经奉明兄跟他说过,自己主动请缨和等着阿父来点将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 至此,他心中有了明悟。 司马昭当即说道:“大都督,儿愿领兵前往。” 闻言,司马懿心中一滞,差点一头栽过去。他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说昭儿是被什么人灌了迷魂汤么? 但此刻由不得他多想,他很快定了定神,寻了个理由搪塞:“昭儿你资历尚浅,恐难应对,况且本督方才又想了一下,这木门道地形闭塞,极其隐藏伏兵,此去凶多吉少,我意还是收兵撤军。“ 见司马懿朝令夕改,魏平则是一脸不爽的站了出来。 他自从被围困祁山堡后就一直对司马懿心生不满,到了后来好不容易跟着张合突围了,却正好遭遇司马懿大败,之后就是一直龟缩在了上邽。 而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蜀军都撤了竟然还是畏手畏脚。 他终于忍不住了,说出了那句他憋了很久的,想对司马懿说的话。 “大都督当真是畏蜀如虎啊!” “蜀军在卤城杀了我们多少袍泽,大都督竟还在此犹犹豫豫,难道不想一雪前耻,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吗?” 司马懿没有生气,而是一脸平静的看着他。“魏将军愿意前去?” 魏平不卑不亢,一抱拳,“末将不才,愿为先锋!” “好!”司马懿直接拍板,同意了他的请命。 第112章 愤怒的张合 一向寂静的木门山谷今日却有些热闹。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纷至沓来,荡起一阵尘烟。 “魏将军,此路向前,可是越来越狭窄了啊。” 魏平听着耳边将士的话语,忧心忡忡地抬起头,他望着两侧耸立的山峦,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与惶恐。 他是个心直口快之人,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这个性格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止步!”魏平拉紧了缰绳,身下的马匹也喘着粗气,焦躁着表达着它的不安。 这里安静的有些过了头吧.... 魏平又一次抬眼向山头上望去。 而这一次,他的瞳孔中却映照出那由漫天箭雨勾勒出的绚烂花朵。 ......... 司马懿的大军在木门道山口处已经停驻了快一个时辰。 位于阵前的司马懿神情泰然,很明显,他在等一个明知的结果。 司马懿身旁的郭淮、费曜等人虽然神色各异,但他们心中其实也早有定论,只是没有明说罢了。 不过尽管如此,司马懿还是侧过头,开口问道:“伯济,待魏将军得手后,我军要趁势拿下卤城,一举将蜀军在祁山的根基拔掉。” 郭淮心中诧异,这明显是有去无回的事,大都督在这里装什么呢。 不过郭淮没有当面拆穿,只是拱手说道:“末将全听大都督安排。” 不多时,一斥候飞马赶到阵前,他下了马就快步向这边跑来,脸上还带着惊恐之色。 “大都督!魏将军在木门道深处中了蜀军埋伏,两千骑卒无一生还啊!”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司马懿摇摇晃晃,直接控制不住的从马上摔了下去。 “大都督!” “阿父!” 众将赶忙下马去搀扶,郭淮心中暗自嗤笑了一声,但手上动作却是十分麻利。 他第一时间扶起司马懿,宽慰道:“大都督,你要冷静啊!蜀军竟狡诈至此,我等也是始料未及啊,大都督。” “哎!”司马懿重重的捶了一下地面,撕心裂肺地大喊:“是本督之过啊,白白葬送了魏平将军和两千我大魏的好儿郎啊!” 郭淮一边安慰着司马懿,一边又冷静地询问:“大都督,那我军现在该如何行事?” 司马懿捂着胸口,费力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接着拍了拍甲胄上的尘土,又呼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说道:“事到如今只有退兵了,不过在那之前,本督想要去诸葛亮先前留下的营寨瞧瞧。” “喏。”郭淮拱手领命,接着他遵照司马懿的命令,指挥军队返回。 魏国大军开始折返,没一会儿便到了蜀军故营。 他们前脚进营,夏侯献和张合二人带着军队后脚便跟了过来。 还没等司马懿说话,夏侯献就跑了过来,当场躬身请罪:“大都督,末将来迟,还请大都督治罪!” 司马懿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夏侯将军无罪。” 夏侯献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态,当然了,他自然是提前知道了前方军情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他顿了顿又道:“请大都督给末将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末将愿为先锋,追击蜀军!” 司马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郭淮说道:“夏侯将军有所不知,魏平将军已在木门道中了蜀军的埋伏,全军覆没。” 夏侯献一脸震惊:“竟有此事!?” “是啊。”郭淮扼腕叹息。 夏侯献再一次看向司马懿,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却只能看到无尽的自责与悲痛。 他也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心中有些庆幸,也有些许悲伤。 虽然死的不是张合,但魏平和那些无辜的将士却死得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张合大步走了过来,愤怒地质问起了司马懿:“大都督身为一军统帅,’围城必开出路,归军勿追’的道理都不懂吗?尤其是木门道这种极易设伏的山道!” “儁乂....”司马懿神色落寞的看向张合,突然又激动地说道:“都是本督之过,都是本督之过啊!” 张合可不会看对方态度诚恳而原谅他。 虽说他和魏平交情不算好,但前几日还和自己并肩作战的袍泽,今日却因为统帅的一个荒唐的选择而白白牺牲。 张合甚至一度怀疑司马懿是故意为之。 他越想越气,整个这一场仗打到现在是何其的憋屈。 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 他司马懿不配做这雍凉之主! “哼!”张合不愿跟司马懿多说一句,挥手一甩披风,转身离去。 其余众人看着这尴尬的一幕也都不敢没话找话。 只有司马昭一人上前扶着司马懿。 “阿父。”司马昭小心翼翼的唤道,试图去安慰,他不愿让阿父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 司马懿长叹一声道:“各位将军,各自整军准备回城吧。” 此时的司马懿也没心情再观摩诸葛亮的营地了,他转身直接走了,司马昭也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然而此刻,夏侯献却在蜀军营地中随处闲逛的时候有了意外之喜。 他赶忙叫来了邓艾,饶有兴致的指着那造型奇特的木质物件。 “士载,你来看看这是何物?” 邓艾的目光很快被眼前造型奇特的木质独轮车所吸引。 木制牛头,方腹曲头,一轮四足,头入领中舌着於腹。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稀奇玩意。 不过,说是“四足”其实是中间主轮作为驱动之外,周边辅之四个小轮来提升稳定性。 邓艾试探性的问:“这是粮车?” “应该是的,我听闻此物乃是蜀汉丞相诸葛亮发发明,专门用于运粮的。” 夏侯献前世对此物是有所耳闻的,这想必就传说中的“木牛流马”。而眼前这个应当称为“木牛”。 要知道,蜀汉若是想从汉中运粮至陇右前线是需要征调大量民夫徭役。 由于蜀中栈道狭窄,不得不由民夫背负运粮,劳民不说,效率还异常低下,这也就是为什么蜀汉总是因为粮草不济而遗憾退兵。 然而诸葛亮发明此物的目的便是要减轻民夫运粮的难度,从而保证粮道畅通。 所以,若是魏军也能得到此物,批量制作,说不定对日后伐蜀会大有裨益。 不过夏侯献没跟邓艾解释这些,他只是说道:“士载,叫人把这东西带回长安,相信德衡定然会爱不释手。” “好注意。”邓艾用力地点点头。 第113章 司马昭的心事 司马懿等人在上邽又驻守了十余日。 在得知蜀军真的撤回汉中之后,司马懿令郭淮、费曜率一万精兵继续驻守上邽,其余人马尽数返回长安。 返程路上,司马昭闲来无事,在和阿父请示后便来到了队伍后方找到了夏侯献。 “大都督心情好些了吗?”夏侯献随口一问,司马昭点头道,“多谢奉明兄挂念,家父好多了。” “那就好。”夏侯献有一搭没一搭的应道。 其实他心中有些心事,此刻并无心情和司马昭闲聊。 想来,这次算是在机缘巧合下救下了张合,然而却还不能放松警惕。 若是司马懿真的有心加害,清除异己,那么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这一次是他可以预见的,然而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见夏侯献的神情严肃,司马昭关切地问道:“奉明兄怎么了?” “无碍无碍,我只是有点累。”夏侯献摇摇头,接着他看向司马昭,看对方的神情明显是心中有话,不吐不快的样子。 于是他收起情绪,又摆出一副“知心大哥”的样子,问道:“子上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司马昭“噢”了一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奉明兄一个问题。” 夏侯献略带疑惑的看着他,司马昭深呼吸一口,问道:“奉明兄,成亲是个什么感觉?” 什么?? 夏侯献捂着额头,心说这小子还真把我这当情感驿站了... 司马昭接着说道:“实不相瞒,阿父帮我订了一门亲事。” 夏侯献饶有兴致的问道:“哦?是何人家的女郎?” 司马昭干脆地说道:“前振威将军吴家。” 夏侯献当时就有些惊讶,不过他很快理解了。 在历史上,在司马师的正妻夏侯徽去世后,司马家为了拉拢吴家旧部势力,于是让司马师娶了吴质的女儿。 不过现在,司马懿明显是要司马昭来完成这一政治联姻。 话说,吴质去年就病故了,司马懿这个时候出手,而他自己又是身居高位,那些吴家旧部肯定会上赶子的来投靠司马家。 夏侯献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说起来,自己还差点成了吴家的女婿呢。 司马昭皱眉道:“奉明兄何故发笑?” 夏侯献依旧带着笑意:“我是为子上高兴啊,婚姻大事,当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奉明兄。”司马昭拱手回礼,又道:“话虽如此,但我心中仍然有些不快。虽然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连那女子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何以与她共度余生呢?” 闻言,夏侯献则是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心说这司马子上的思想竟如此超前,是准备来一套自由恋爱,给你阿父开开眼界吗? 还没等他说话呢,司马昭又一次开口。 “我当然知道这一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但倘若那女子样貌丑陋,我可如何是好啊,说实话,我还是喜欢漂亮的女郎的。” 好吧,原来你是个颜控..... 搞了半天,司马昭是在担心这个。 说起来那吴玉的样貌不说倾国倾城,但也算堪称绝色了。 当然了,夏侯献是见过吴玉的,但这会儿当着司马昭的面,说自己一睹过他未婚妻的芳容,恐怕会让司马昭蒙羞吧。 夏侯献笑道:“子上多虑了,振威将军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之人,他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的吗?”司马昭一听这话心情就好了很多,要知道奉明兄可从没骗过他。 “嗯。”夏侯献回道,“子上不必忧虑,男人都会面临这一步,等你成婚之后,你才会真正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司马昭开心的点着头,“这些话也就只能跟奉明兄说,要是跟我兄长说起,他又要板着脸拿出那套说教,就跟阿父一模一样。” 夏侯献哈哈一笑,司马昭说完随即又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不过,有时候我总觉得这吴氏女子不是我的天命之女。” 夏侯献的笑声戛然而止,但很快又强迫自己笑了起来,宽慰道:“子上真是多虑了......” ........... 半个多月后,夏侯献回到了长安,安西将军府。 他一回来,阿父夏侯楙就显得十分热情,又是设宴接风洗尘,又是嘘寒问暖。 但这感觉跟阿母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看上去一切都很合理,但就是说不上哪里奇怪。 宴会算是小型家宴,只有叔父夏侯霸和他二人,一共三人在场。 夏侯霸从一开始就默不作声,让吃饭就吃饭,让喝酒喝酒。 然而夏侯楙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 “儿啊,没受伤吧?没累着吧?” 夏侯献说自己无碍,报喜不报忧,尽量让阿父宽心。 酒足饭饱时,夏侯献偶尔问起:“对了阿父,之前抓获的那蜀汉俘虏——” 话到一半,夏侯楙明显神色不对,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呃...这个,那个俘虏。” 这时沉默了一整场的夏侯霸忽然开口:“奉明啊,那个叫马谡的,死在狱中了。” “啊?”夏侯献有些诧异,他本想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亲自审理马谡,看看能否得到一些蜀汉的机密信息,没成想发生这样的事。 他问道:“发生什么了?” 夏侯霸想开口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夏侯楙“哎”了一声,索性坦白道:“为父不是想着你在前线打仗,为父在后方也尽一份力嘛。” “为父带人就去审理了那蜀汉俘虏,谁知那家伙不抗打啊,稍微用了点刑,就....” “是为父的错....” 见阿父也是出于好心,而且一副态度真诚的模样,夏侯献也不便多说什么。 其实仔细想想,马谡此人虽然高傲,但对大汉,至少说是对诸葛亮的忠心毋庸置疑,应当也审不出什么来。 想来,历史上并没有“挥泪斩马谡”,马谡战败逃亡后是被诸葛亮下狱,最终郁郁而终的。 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归宿吧。 宴席后,夏侯献就回房内休息了,这几个月的确相当疲惫,他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躺在榻上他回想着今日宴席上的事,记得阿父好像说,这个月月底,陛下会召他们回京述职。 封赏什么的先放一边,夏侯献很想知道张合此次若是也回京的话,是否会参司马懿一本。 夏侯献缓缓闭起眼睛,比起那些事情,眼下还有一件事要做。 他决定明日就找马钧前来。 第114章 新式连弩的困境 回长安的第三日,夏侯献在府上召邓艾和马钧前来。 他准备给马钧一个惊喜。 他能想象到,作为一个机械迷,看到同为当世工匠天才所制的奇巧之物的时候脸上的那种欣喜若狂之色。 不多时,二人来到了府上,只见邓艾举着一台弓弩大步向府堂内走来。 这也就是自己人了,换作别人这么大摇大摆,他可要叫卫兵了。 邓艾把那东西放在地上,马钧走了过来,迫不及待的展示着他的试作:“将,将军。在下最近,根,根据原有的弓弩重新改造了一番,现如今体积要小,小上很多,兴许单兵就能使用。” 夏侯献顿时来了兴趣,“当真?” 他也走上去瞧了瞧,相比原有的元戎弩,体积小了不少,他还拿起来掂量了一下,虽说还是有些沉重,但经过训练或许真的可以达到单兵作战的标准。 而且据马钧说,改造后的连弩最多可装载五十矢,并且比先前的威力更为强大。 夏侯献当时就震惊不已。 五十矢!? 要知道现阶段的元戎弩只是十矢的配置,这一下子就将威力提升了十倍? 不愧是马钧..... 夏侯献听得有些忘神,他此刻脑海中已经开始规划起一支全部配置新式元戎弩的部队。 那密集的火力,飞快的射速,只要占据有利位置,简直是敌军噩梦般的存在。 然而马钧的一句话却打破了他的幻想,“将军,目,目前遇到了点问题。” 夏侯献直接说道:“什么问题,德衡尽管提。” 马钧微微皱眉,“这连弩生产相当复杂,就,就目前这台还依旧是半成品。” “若,若是想真正投入使用,不仅耗费时间,而,而且箭矢还需要特质。” “怎么个特质法?”夏侯献问道。 “就,就拿箭头来说,就需要硬度极高的铁。” 夏侯献明白了,似乎在历史上马钧的有些发明也是由于人轻言微,得不到足够的重视,最终不了了之。 听说他改进的连弩后来竟失传了! 那样的话属实可惜,他很快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并承诺先在长安范围内帮他去采购优质的原料。 由于邓艾跟马钧交往不错,二人沟通起来也方便,所以这事就交给邓艾来办。 邓艾也是兴致勃勃,当日就着手操办起来。长安城很大,他吩咐小吏们分头去街上探访,自己本人也加入其中。 邓艾重点在寻找优质铁料上,忙乎了一上午他几乎跑遍了长安大大小小的铁铺,也分别买回一些样品,打算打回去工供马钧挑选。 就在他觉得差不多了,准备回府之时,却偶然间发现街边有一间很不起眼的铺子。 似乎也是卖铁的.... 邓艾打算去瞧瞧,他从不“以貌取人”,他认为有时候越是不起眼的,说不定就越有意外的收获。 想来,自己不也是如此嘛,若不是得到夏侯将军赏识,自己现在还只是看守稻草的小吏呢。 邓艾走上前开口问道:“店家,吾乃安西将军府参军,你这里可有品质上好的铁料? ” 那店家也不抬头,稍稍扬起下巴往一个方向摆了一下,示意邓艾自己看。 邓艾看着地下摆的七七八八的铁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也不懂到底哪块质量好啊,总不至于全买回去吧。 于是他又一次扭过头,想让店家给他选一块,正巧这时候两人正好四目相对,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那店家似乎也是如此,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你是邓士载?” 邓艾也认出了他,欣喜道:“正是,难不成,你是石仲容?” “正是啊,还当真是士载兄啊!”石苞大喜过望,他从未想过在此地能见到故友。 说起来二人相识已有十余载了。 记得在建安年间的邺城。 当时一位宫廷使者需要找人为其驾车,有人就推荐了年少的邓艾和石苞。 那使者和二人同行十余里后,或许只是鼓励的话语,预言二人日后都是王公将相。 不过在那之后,二人却并不顺利,邓艾回到豫州谋生,而石苞则是做起了流动小贩,以卖铁为生。 这一卖就卖到了现在。 石苞的样貌极为俊美,年少时就有“石仲容,娇无双”的美誉。 只是如今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让邓艾一开始真的不太敢相认。 石苞看了看邓艾的一身打扮,又瞧了瞧自己,顿时有些自惭形秽,“士载兄,想不到一晃十几载,你我二人竟是天差地别啊。” 邓艾毫不嫌弃,一把抓住石苞的手:“仲容跟我回去吧,我家将军宅心仁厚,又素有识人之明,我将仲容引荐给将军,必会让仲容的才华有地施展。” 石苞迟疑了片刻,“士载兄方才说,你是安西将军府参军?” “正是。” 石苞犹豫了一下,又道:“士载兄,请恕愚弟冒昧。实不相瞒,在下对安西将军略有耳闻,据说只是宗室纨绔子弟,日后恐难成事啊。” 是啊,石苞虽和邓艾一样出身寒门,但寒门子弟也会有自己的选择,也有自己的气节,总不能为了出仕什么都不挑吧。 闻言,邓艾笑道:“安西将军待人还是很和善的,仲容这点大可放心。不过我所说的将军并不是安西将军,而是现任安西将军府长史,伏波将军。” 石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其实他没怎么关注过夏侯献,只是知道他是安西将军的儿子,仅此而已。 但看在邓艾盛情难却,并且他也愿意相信这位老友的眼光,最终他决定一试。 石苞答应了下来:“好,那容我收拾收拾,我这就随士载兄前去。” “善。”邓艾点点头,原地等待着石苞。 没一会儿,石苞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这次他规整的扎起了发髻,脸上的尘土也消失不见。 邓艾这才发现,石苞还是那个让他羡慕不已的俊朗美男。 他笑道:“这才是我认识的仲容啊。” “哦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仲容可要帮我挑一块上好的铁料。” 石苞则是直接将地上的包袱一收,打了个结,双手费力地拎了起来,说道:“还挑什么挑呀,全拿去吧!我也就这点家当了,就当是给将军的见面礼吧。” “如此甚好!”邓艾开心道。 石苞道:“士载兄啊,我突然发现,你现在讲话不口吃了呢。” “啊,是么,仲容要是不提,我还真没发觉呢。” “好啊好啊,看来士载兄这些年的确过得滋润!” 两人有说有笑,向安西将军府走去。 第115章 心直口快,石仲容 安西将军府,贾充在汇报完工作后被夏侯献留在府上用饭。 席间,贾充无意间聊起了近日吴国的事,夏侯献饶有兴致的吃起了瓜。 说是在去年,吴帝孙权派将领卫温、诸葛直率军东渡夷州(今台湾省)。 二人在当地待了一年算是为吴国开疆拓土了。 然而不幸的是,因为航程太远,再加上将士们水土不服等诸多原因,两人的军队在去的时候就死伤甚多。 今年他们终于回到了扬州,但仅仅归来数千人。 于是孙权大怒,以其徒劳无功的罪名将二人下狱问斩。 夏侯献听得连连咋舌。 心说这孙权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称帝之后心态飘了,竟逐渐变得嗜杀了起来。 说起来,吴国后期内部的那些破烂事,多半也与孙权有关。 二人正聊着,府中家仆走了进来,“将军,邓参军求见。” “有请。” 没一会儿,邓艾带着石苞走进了府堂,夏侯一看邓艾身旁还有一人,那人个头很高,容貌生得俊俏不凡。 果然啊,这长相好的确是加分项,这人给夏侯献的第一印象就不错。 邓艾介绍道:“将军,此人乃是属下少时好友,姓石名苞,字仲容。仲若颇有才学,为人谦虚,属下斗胆向将军举荐。” 见邓艾直言不讳,夏侯献也不在意,他反而很喜欢邓艾这样不藏着掖着的。 石苞恭敬地拱手施礼:“仆石苞,拜见安西长史。” 他再一次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石苞.... 哦,他想起来了。 难不成这位就是历史上西晋的开国功臣之一,石苞石仲容? 他可是后来的位居三公的大人物呢。 夏侯献心中窃喜,邓士载啊邓士载,你还有这样的好友吗,再多来一点! 不过他表面上倒是云淡风轻,说道:“既然是士载之友,便是我的朋友,石君不必见外,且先入座。” 二人再次拜礼后便一齐入座。 夏侯献让下人再去盛些酒菜,也留二人一起用饭。 石苞似乎还是有些拘谨,其实在大魏,像他这样的寒门,三十多岁还未出仕已是司空见惯的事。 自从九品中正制的建立,让这些人才很难出头,甚至有的人满腹经纶却终其一生最多做到个县令。 而那些大族,例如汝颍的荀氏、陈氏、钟氏这种大魏顶流家族的后辈,他们出生就是含着金钥匙。 就算是资质平平的人也比邓艾、石苞他们这些寒门的起点要高得多。 当然了,也包括他自己..... 几人边吃边聊,夏侯献有意无意的带起话题,试图去了解一下这位新属下。 虽说石苞的确是良才,但他起码要了解对方的性格、品性等多方面。 仔细一想,他现在这里可是庙小和尚多,小小的一个安西将军府竟如此卧虎藏龙,一时间好像真没什么职位给他。 思前想后只有参军一职了,其他的职位都是一个罗卜一个坑,唯独这参军就跟“关内侯”一样,管够! 不过今日难得尽兴,他打算先不聊政务,于是就一边喝酒,一边看着他和邓艾两人聊天。 一开始二人还有点拘谨,怕在席中失仪,但在夏侯献示意他们随意后,他们便放下心来,敞开了聊。 石苞问道:“士载兄,可曾成婚?” 邓艾满脸红光地看着他,“仲容这话问得巧了,拙荆前几日刚好送来家书,说是为我邓家诞下一男娃。” “是嘛?”石苞连忙拱手,“恭喜士载兄了!对了,起名字了吗?” 邓艾答道:“取名为‘忠’。” “邓忠,邓忠。”石苞嘀咕道,随即一拍大腿,连连称赞:“好名字!” “话说仲容可娶妻生子了?”邓艾反问道。 石苞顿时脸上阴沉下来,“唉~谁人家会把好女郎许给我一个卖铁汉呢。” “此言差矣。”邓艾摆摆手,“仲容生得一表人才,为兄自愧不如,况且仲容日后只要和我等一起用心辅佐将军,必能成就一番伟业,何愁不成呢。” 石苞不由自主的朝夏侯献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快又看向邓艾,点头称是。 夏侯献则是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他并不是在意两人聊得热火朝天而无视于他,相反很乐意看见。 毕竟他本身也不想摆什么架子。 几日后,石苞正式入幕。 就在他入幕的当天正好就赶上了安西将军府的日常议会。 这次会议由安西将军夏侯楙坐镇,长史夏侯献主持,幕府大小官吏统统到场。 会议的开始聊了一些关于上次塞外战场以及陇右战争的细枝末节。 比如汇报战争的损耗,牺牲将士的安抚统筹和麾下将领的战功统计,内部的军职调动等事务。 反正总的来说这次关中军的表现功大于过,很少出现逃兵,怯战,违抗军法的现象。 这让会议进行到现在为止显得其乐融融。 然而后面要讨论的一个事便有些令夏侯楙头疼了。 其实前些日子张合就来府里找过他和夏侯献。 听张合的意思,是想劝说夏侯楙一起联名上书庙堂,弹劾司马懿。 这事让夏侯楙大吃一惊,一开始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张合跟他讲了一些陇右战事的细枝末节他才知道了实情。 然而他却很为难啊。 尽管身为宗室的他,天然的就与这些士族领袖不合,但自己毕竟身在长安,军事上还受人家节制呢。 若是弹劾成了还好,若是庙堂上那些士大夫们拼力保下司马懿,那日后他在长安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他这次能把大魏两千好儿郎葬送,下次保不齐就把自己送了。 所以夏侯楙本想着,关于这事只跟夏侯献两人商议就行,但夏侯献却想听听众人的意见,顺便看看他们的态度。 正所谓一荣共荣,一损共损,在这种大事上没必要避开这些被自己视亲信的部将。 夏侯楙叹了口气,说道:“诸位觉得意下如何啊?” 夏侯献扫视了一周。 夏侯霸似乎不愿卷入这种事情中,作为武将他只想尽好本分。 文钦歪着个脑袋想了想,说道:“都督,末将以为此事还需慎重,万一此事不成,我们在长安可没法待下去了。” 夏侯献没想到文钦竟然真的动脑筋思考这个问题了,关键是说得还挺有道理。 夏侯楙连忙点头:“文司马所言极是。” 而邓艾竟也是赞同文钦的看法,表示现阶段大将军势大,当谨慎行事。 这时,贾充说道:“当然要上书,都督此役大胜而归,伏波将军又为陇右提供了莫大的支援。反观大将军在陇右接连吃败仗,军中不得人心,还有故意纵敌之嫌,此时不谏,更待何时?” 贾充的话音刚落,一直没动静的石苞忽然拱手站了出来。 众人都没想到,这样一个新入幕的幕僚会选择在这么一个棘手的问题上开口发言。 “属下建议上书。”迎着众人的目光,石苞直言道:“属下以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与和大将军争个高下,而是在于安抚人心。” “我大魏自有军法,若有功不赏,有罪不罚,只因为对方家族势大,党羽众多就因私废公,岂能对得起为我大魏战死沙场的众多英豪。” 第116章 飘然若仙 那次会议后的三日后,夏侯楙便带着夏侯献奉召回京。 长安距离洛阳将近七百里,这其实比长安到天水的距离还要远,所以紧赶慢赶的花费了十日才到了洛阳。 八月的洛阳正值盛夏,夏侯献与阿父夏侯楙共坐一车。 他发现阿父一回到洛阳就开始大汗淋漓,尽管阿父一再声称自己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 但夏侯献却清楚的知道,阿父是不愿意面对家中那尊大佛,更对明日进宫面圣这件事心有抵触。 夏侯献宽慰道:“阿父放心,儿口风很紧。”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夏侯楙这才拿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说实话,此次去关中他已经收敛很多了,但一想到清河的那气场就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二人先是回到清河公主府,夏侯献向阿母行礼后没作太多停留,便又乘坐一辆马车向夏侯府赶去。 甫一回到府上,他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 虽说这宅邸新置办没多久,但他看着家仆们一个个熟悉的面容,亲切感油然而生。 他一回来,石丰就忙前忙后,嘘寒问暖,石丰又让下人拿来舒适的衣物,这更是让他放下了一身疲惫。 夏侯献印象中,石叔的确是手脚麻利,但并不是那么细致入微。 然而此次回来他却发现,对方把一切家务做的井井有条,挑不出一点毛病。 当夏侯献问起时,石丰只说是夫人教得好。 “夫君。” 就在夏侯献脑海中刚浮现出王元姬的面容之时,积雪消融般轻柔的嗓音随即入耳。 夏侯献向那边看去,夺眶而入的便是一身淡紫色的儒裙,里面是一身白色的内衬。脸上的妆容似是精心打扮,既不浓艳也不素淡。 她浅浅一笑,欠身施礼。“夫君远归,妻安排不周,还望夫君见谅。” “妻已在堂中备好酒菜,请夫君移步。” “好。”夏侯献回以微笑。 想来他这些年,他从淮南到陇西,一直在边郡奔波,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了一丝家的温暖。 有那么一刻他是挺羡慕那些无所事事的贵胄子弟的,要是运气不错再稍微有点眼色,完全可以这样无忧无虑的渡过一生。 但也就那么一想罢了,他能享受这片刻的安宁就足够了。 入夜,夏侯献和王元姬回到卧房。 王元姬为夏侯献更衣,就在她轻柔的解开夏侯献的腰带后,顺势一把从背后抱住了他。 王元姬侧过脑袋,就这么紧紧贴着他的坚实的后背。 “元姬...”夏侯献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王元姬缓缓闭起双眼,柔声道:“夫君,就让我再靠一会儿吧。” 夏侯献没有作声,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均匀的鼻息带来的丝丝暖意。 她似乎很是放松,现在的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家之主”的姿态,不用再那么端着了。 这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忽然,夏侯献转过身子,伸出手将王元姬挽入怀中。 那淡紫色的丝裙在烛火下显得别有一番意境。 王元姬脸蛋微红,娇声道:“容我先换一身衣裳吧。” 夏侯献拒绝了她,“这样便好,颇有韵味。” 夏侯献闭起双眸,此情此景他想起了前世无意间看的一本名为《黄庭内景经》的经书。 相传是道教上清派的重要经典。 其中《黄庭章第四》中云: “黄庭内人服锦衣,紫华飞裙云气罗,丹青绿条翠灵柯,七蕤玉龠闭两扉。” 而此刻的王元姬正是如此,她宛如一真人,身穿锦衣,腰系紫色飞裙,飘然若仙。 她飞到半空中望着身下宛如五彩缤纷的玉树,色彩绚丽,光华辉映。 她仿佛能感受到一股真气在里内肆意流动,但她没学过道家心法,还不能自如的闭固七窍,以至于很快就濒临走火入魔的边缘。 好在她极力控制住了身体,让气息得以平复,慢慢的体内的真气归于平静,一股暖意顿时笼罩住她的身体。 羽化而登仙的感觉,便是如此吧........ .......... 翌日,夏侯父子应召入宫。 二人来到东堂,内侍小碎步向二人走来,微微躬身道:“二位将军,陛下有旨,让安西将军先行入内,伏波将军先在此等候。” 夏侯楙迟疑的看了儿子一眼,见夏侯献点头回应,他便跟着内侍进去了。 进入堂内,夏侯楙发现张合也在,他跟张合没太多交情,所以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没多寒暄。 没一会儿,曹叡便从内堂走了出来。 曹叡往上位上一座,开口道:“卿入座吧。” 二人纷纷坐下,等待着天子继续开口。 曹叡先是夸赞着两人的功绩: “两位爱卿在雍凉的表现深得朕意,有二位在,我大魏边疆无忧也!” 得到天子的亲口赞誉夏侯楙显得神色激动,而张合却没表现出过多情绪。 因为这场战争在庙堂中被传成了成功击退诸葛亮,戍边有功的大胜。 然而真正是怎么回事,其实大家都清楚。 曹叡接着又说了一些场面话,他明明知道二人的来意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直到张合开口给他讲述陇右之战的种种,曹叡才这带着惊讶的表情看向二人。 “竟有此事?” 张合看了一眼夏侯楙,夏侯楙赶忙接话:“回陛下,确有此事。” “臣虽然没有亲赴陇右,但也从我关中将士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况且还有一事,大都督曾勒令臣十五日内为陇右大军凑齐军粮,若达不成便要依法治臣之罪。” “犬子费尽心力冒着被蜀军伏击的危险,拼死送粮,这才勉强完成了任务。” 曹叡似笑非笑的看着夏侯楙,“卿的意思是,大都督有意为难于卿?” 夏侯楙连忙回道:“不不,臣绝非此意,只是实情以告。” 曹叡又问:“那卿以为,大都督是否有坑害同僚之嫌呢?” 这话夏侯楙可不敢回,他只敢把事实说出来,至于下定论这事他要是说了,他就有了刻意构陷同僚之嫌。 而张合却不顾那些,他直言道:“陛下,老臣不敢妄言大都督是有意为之,但他在此役的种种决策都不甚合理。” “那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此时的张合也是当仁不让,他认为自己有资历,有人望,都到了这一步了,他没必要藏着自己的心思。 哪怕此举会遭到天子的猜忌,但为了让大魏的边境更加安定,也为了让自己心中那口气得以平息,他不得不说。 “老臣斗胆自荐,为我大魏镇守雍凉。” 闻言,曹叡并不意外,反而他很欣喜。 司马家在大魏人望很高且司马懿也有不俗的统兵能力,他是不得不用,但他时刻要拿捏分寸。 而张合却不同,或许之前他还对张合有所芥蒂,但从这次战争的种种来看,他是真心为大魏尽忠,不可多得老将。 不过曹叡不可能现场答应下来,只是说道:“此事兹事体大,二位先回去,容朕思量思量。” “臣遵命。” “老臣遵命。” 两人走后,曹叡盯着台下的地毯发了一会儿呆,随即他稍稍抬眼,对着内侍说道:“召伏波将军前来觐见。” 第117章 奉明的谏言 “夏侯将军,陛下召将军觐见。” “有劳了。”夏侯献捋了捋官帽两侧的带子,接着顺着内侍的指引,大步迈进了东堂。 曾经他对这里是无比的熟悉,他还依稀记得他在这里旁听天子和近臣们谈政时的画面。 很快,他来到曹叡面前,躬身行礼:“臣夏侯献,拜见陛下。” “卿且入座。”曹叡低声道。 接着他打量了夏侯献一阵,随后说道:“卿在外多年,看上去干练了不少。” 是的,自打夏侯献去淮南以来,这还是二人第一次相见。 这次曹叡面对夏侯献这样的同辈并不打算端着,之所以单独叫他前来就是想无所顾忌的敞开聊。他希望对方识趣,不会藏着掖着。 “夏侯卿,朕就开门见山了。” 曹叡从位子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见状夏侯献也连忙从席位上离开,快步走到中央,躬身拱手。 曹叡道:“关于大将军之事,卿有何看法?” 夏侯献努力斟酌着措辞,一开始并未开口。 这时,曹叡顿了顿又接着说:“朕相信,安西将军和征西车骑将军所言都是实情,卿就不必过多阐述了,朕只想知道,依卿之见,大将军是否包藏祸心呢?” 曹叡的问题一剑见血,然而夏侯献却早有准备,言道:“回陛下,臣不敢妄自猜测大将军之心,臣以为此事应当论其行而不论其心。” “此话何意?” 夏侯献继续说道:“大将军素来用兵都是‘兵贵神速’,当年上庸孟达反叛,大将军从宛城急行数百里,打得孟达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到了雍凉,用兵的方式却判若两人。” “另外....”夏侯献稍稍犹豫了一下,又道:“在当年的石亭之战和去年大司马的伐蜀之战中,大将军的用兵也有待商榷。” 夏侯献点到为止,曹叡一听就明白了。 “可此役,大将军毕竟击退了蜀军,保我大魏边境不失。那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曹叡又把问题甩了回来。 夏侯献赶忙回道:“臣自然不是质疑大将军的能力,但比起兵事,大将军在内政上的才华更为突出。” 闻言,曹叡忽然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曹叡从登基起就开始了他的规划。 他除了完全不懂兵事的陈群以外,把剩下的三位辅政大臣全都外派出去,为得就是让他们远离中枢,自己不被掣肘,从而大权在握。 诚然,司马懿在内政上是有一套的,但若是以现在的官位入朝不给个说法过不去吧。 今年太尉华歆去世,若是将司马懿升至太尉是否可行呢。 难不成要加录尚书事么? 这可是曹叡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可以只升太尉,但不给录尚书事,但这种明升暗降的手段在眼下这个节骨眼还不能用。 毕竟司马懿陇西的这些所谓“罪状”根本不足以治他的罪,就算真的有罪,庙堂群臣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完全可以说,只是一次小小的战略失误。 而且现今吴蜀两国频频犯境,他的确还需要司马懿的力量。 夏侯献认真观察着曹叡的表情,他本来就准备了两套方案,见到曹叡眉头紧皱,当即就明白了曹叡的心思。 就在曹叡还在思考之时,夏侯献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个建议,但说之前还望陛下恕臣妄言之罪。” 曹叡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卿但说无妨。” 夏侯献道:“臣近日听闻征东将军满宠时常上疏说要卸任回京,不如.....” 曹叡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的低头沉思了一阵。 满宠的确常以自己年迈为由申请回京养老。 曹叡其实也想批复他的请奏,可是碍于无人可用,就迟迟没能准许。 按理说,论资历来看的话,若是满宠离任,那扬州刺史王凌便最有机会升任。 太原王氏也是大魏名门望族,王家虽然和司马家交往不错,但大概率也是表面上的。 若是触及了真正的利益,是否会同仇敌忾还是个未知数。 那么如此调动,既可以让司马懿远离中枢,也可顺带促成两虎相争。 曹叡心中欣喜,却面色如常地看着夏侯献:“卿之意,朕已知了。” .......... 回府的马车上,夏侯献拨开车帘呆呆的望着车外街上的风景,心思却不在上面。 他认为曹叡一定会认真考虑他的谏言,而且大概率会采纳。 然而他担心的也正是此事。 虽说此举可以把司马懿从雍凉都督的位子上给拉下来,同时,单纯的战区调动也能堵住群臣的嘴。 而且他也看出此时的曹叡并不想让司马懿有机会染指中枢。 可关紧的是,司马懿仍然掌握着兵权,并且以东吴的实力,必然无法给司马懿带来任何威胁。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谏言是否正确,但转念一想,历史上的司马懿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但他是真真实实的葬送了张合。 可尽管如此,他不还是安稳的坐在雍凉都督之位吗。 所以若是不这么做,那司马懿依旧会手握雍凉兵权。 照此发展下去,雍凉有司马懿,淮南有王凌,两大核心战区的领袖都是名望高又富有野心的家伙。 所以让两人相争,应该会是不错的选择。 就算两人真能齐心合力,那威胁也只有淮南一处了。 车驾在夏侯府门外停下,夏侯献决定不去再想这件事,反正说都说了,剩下的就看曹叡自己是如何想的了。 “夫君回来了。”王元姬的声音响起,夏侯献远远的看着她,向她身边缓缓走去。 待夏侯献到了她的身旁,王元姬开口道:“夫君能在洛阳待几日呢?” “没什么事的话,待个十日应该可以。”夏侯献又问道,“怎么了?” 王元姬轻声道:“后天是祖父的三年之期,阿父会在府上设宴。” “嗯。”夏侯献点头道,他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王朗都去世三年之久了啊。 虽说丈人王肃因为有公职在身并没有为王朗守孝三年,但还是很看重这个第三年的忌日的。 一般来说,士大夫们多会邀请亲朋好友、门生故吏大张旗鼓的祭奠一番,之后再设宴款待众人。 夏侯献作为王家女婿必然是要出席的。 王元姬又道:“听说这次阿父特地邀请了不少名流,夫君可要好好准备一下呢。” “我知道了。”夏侯献宠溺地看着她,心道:有此贤妻,何愁大业不成。 第118章 结交 这一日,繁琐的祭祀仪式后王肃便在府上设宴。 正如王元姬所说,此次宴会往来的宾客们的质量,完全不输于他和王元姬大婚那日。 虽说王肃目前官位不显,目前还只是天子近前散骑常侍。但以王家的家世和王肃崭露头角的经学造诣,人们深知王家日后必登高位。 况且王家还与夏侯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天子在有意培养夏侯家的后继。 所以这种有意识的结交不单单是王肃的个人意愿,而是相互的。 府门口,王肃特意带着夏侯献在此迎客。 今日,度支尚书司马孚领着自己的儿子前来赴宴。 到门口时,王肃前去相迎。“司马公,有失远迎啊。” “王公,怎能让您亲自相迎呢。” 司马孚脸上带着祥和的笑容,虽然对方比自己年纪小不少,但依旧称呼对方一声“王公”。 司马孚侧过身子为王肃介绍:“这是犬子,望。” 司马望往前微微挪了一步,恭敬行礼:“小子,见过王常侍。” 王肃露出笑容,也大方的为二人介绍道:“这是吾婿,夏侯奉明。” 夏侯献依次向二人拜礼,司马望也再一次回礼。 之后司马孚便领着司马望迈进了王府。 其实王肃心里知道,此番夏侯父子回京是为了什么,但这并不影响王家和司马家结交。 毕竟他司马家又不是只是司马懿一人。 夏侯献倒也无所谓,因为他知道与司马孚家结交并无不妥。司马孚本身也有一定能力不说,他的儿子司马望也是颇有才学。 倘若日后司马懿真的谋反,司马孚必然会果断与之交割。那至于要付出什么代价,自然是那时的当权者说了算。 当然了,这都是以后的事。 没一会儿,又一辆车驾在王府前缓缓停靠。 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穿灰白色儒服的男子,此人年纪看着不大,但比夏侯献看上去要稍稍年长一些。 那位缓步走来,只见王肃面露喜色,迈出一步。“玄伯来了。” 此人正是当朝司空陈群之子,陈泰陈玄伯。 如果单论辈分,陈泰和王肃大抵算是平辈,何况王肃还比他年长不少,本不必如此相迎的。 但要知道,当朝司空是不会来参加这种宴会的,然而他让还未出仕的陈泰前来,那便是给足了王家面子。 颍川陈家乃大魏顶级世家,说句不好听的,等到司空陈群离世,那陈家的话语权大概率要落到眼前男人的身上。 夏侯献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结交的机会,赶忙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在下,夏侯献,字奉明。” 男子回礼道:“陈泰,字玄伯。” 之后二人又接待了不少宾客。 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宾客中有些并不是王肃的直接人脉,但却又与王家沾上那么一点关系,他们是属于不请自来,主动来结交的。 就譬如有一个叫辛敞的。 他是卫尉辛毗之子。 辛氏一族也是出自颍川,与同郡的“陈、杜、赵”齐名。 那他与王家有什么联系呢? 事实上,辛敞的姐姐是辛宪英,而辛宪英则是泰山太守羊耽的正妻。 而羊家又是王家的姻亲,因此便有了一些联系。 后来,二人又在府门外迎接了许多宾客,夏侯献依次和众人混个脸熟。 可别小看这样,往往这交集就是从此开始的。 至少在这个时代,若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突然到访,没什么重要的事的话,很可能就会被拒之门外。 王肃之所以如此卖力的为夏侯献争取机会结交这些士族后辈,也是为了自己家族的能够往前一步。 如今他的几个儿子都年岁尚小,那他的这个贤婿便是最好的选择。 此次羊衜也代表泰山羊氏前来赴宴,不过看样子羊衜是只身前来的,毕竟他的儿子尚且年少,女儿还未出嫁。 夏侯献照常行礼,王肃寒暄了几句,便请羊衜进府入席了。 空闲之时,夏侯献忽然问起,何为不见黄门侍郎杜务伯前来。 毕竟杜恕和二人都做过同僚,不应当生分才是。 然而王肃只是说杜务伯此人不喜与人结交,一心只为公事,王肃知道他的这个性格,一开始就没有发请帖给他。 夏侯献深以为意的点点头。 待宾客到齐后,夏侯献便跟着王肃入府,开始了今日的宴席。 ......... 就在王府宴席举办的热闹非凡之时,一辆马车绕过王府正门,不久来到府邸的侧门停下。 不多时,一位身着浅绿色儒裙,身材高挑的女郎从车驾上走下。 她扭过头对着身旁的车夫轻声说了几句,车夫便引着马车离开了此处。 接着她轻轻叩门,那门很快开启,几个女婢迎她进去,随即四周张望了几下,才把门关上。 这里是王府的内府,更确切的说,这里是王元姬的闺房。 王肃始终留着这间宅院,虽说夏侯府就在洛阳,但出嫁的女儿压根没机会回来,所以王肃这次就借着这个机会,争取女儿在府中多留几日。 他相信自己的贤婿会明白一个老父亲的心的。 王元姬顺着庭院的石廊走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鬼鬼祟祟的绿衣女郎,脸上带着些许俏皮之色,开口道:“阿姊还真的来了?” 女郎快步走了过来,“那是当然了,我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女郎紧接着又叹了口气,“不过一路上当真就跟做贼一样,真是太难受了。” 王元姬轻笑着问道:“阿姊这么跑出来,羊府君知道吗?” 女郎有些诧异,“自然是知道啊,我再胆大也不敢私自溜出来呀。不过为了这事我可是求了阿父好久。” 王元姬道:“对了,令弟最近怎样,记得那年在我府上,我给他拿几个水果他都不敢接。” “别提了,我那弟弟就是个书呆子,整日就知道待在房里跟他那些书卷在一起。” “好了不说这些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要好好放松一下。” 女郎拉起王元姬的手,作势要走,忽然她又警惕的问道:“对了,小妹这里不会有外人来吧?” “阿姊放心,这是妹的内府,不会有外人来的。” “那就好,走吧。” 第119章 尴尬的相遇 羊徽瑜出自官宦世家,她是上党太守羊衜和蔡贞姬的长女,而泰山羊氏自汉朝起便是历任二千石。 羊家平日里家风很严,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女子是不太可能出门抛头露面的。 或许羊衜是看在羊徽瑜和王元姬两人从小相识的缘故,再加上女儿的苦苦哀求,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当然了,羊徽瑜也是很有分寸,她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以至于直到刚才还保留着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小妹这里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羊徽瑜带着期待的目光问道。 “有趣...”王元姬愣了一下,“对了,妹最近在看一本经书,我去拿来给阿姊。” “停停!”羊徽瑜赶忙拉住了她,“还是省省吧,我现在听到‘书’字就头疼。” 王元姬浅浅一笑,想了想心中有了主意,顺势拉住她的手, “那,阿姊请跟我来。” 王元姬带着羊徽瑜来到她的卧房。 一张摆放着铜镜的桌台上,摆着琳琅满目的东西。 羊徽瑜一眼便认出这些, 这里不仅有铅粉、红粉等妆粉之物,还有胭脂、朱砂、墨丹等等。 魏晋时期,妇人们的妆容比起汉朝时期愈发的多样化。 王元姬轻轻拿起一盒唇脂,递到了羊徽瑜面前。 “阿姊要不要试试?” 羊徽瑜欣然地接过,她看了看那盒中之物,成色相当不错,而且色泽艳丽,是她喜欢的颜色。 她当即赞道:“小妹真是好眼光啊,看来这京城还是好地方,想我在上党,根本买不到如此上品。” 王元姬摇摇头:“不瞒阿姊,这是我家夫君从长安带回来的。” “哟~我差点忘了,小妹是嫁了人的呢,怪不得现在红光满面呀。” 王元姬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阿姊快别这么说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说着羊徽瑜拿起一片来,轻轻用双唇含住,接着用力抿了抿嘴。 她撩了一下秀发,看向铜镜中的自己。 “不错,这色泽甚得吾心。” “阿姊喜欢便好,不过这一盒,妹可不能送给阿姊啊,阿姊若是喜欢,我托人在长安再买些来。” 羊徽瑜瞪了她一眼,“就你小气。” 王元姬笑了笑,“阿姊再试试别的。” 闻言,羊徽瑜打算把那盒唇脂放回原位,谁知她不小心手一打滑,整盒唇脂倒扣在她的胸前。 “哎呀。”羊徽瑜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当她反应过来时,不仅是身上的绿色襦裙,就连内里的白色内衬也染上了朱红。 “小妹真是对不住啊,把你的心爱之物给糟蹋了。”羊徽瑜很是愧疚,内心埋怨着自己的笨手笨脚。 王元姬却并不生气:“无妨无妨,现在最要紧的是阿姊的衣裳。” 羊徽瑜反应过来,尽管她并不会外出见什么人,但现在这样实在不体面。 羊徽瑜看向王元姬,她想借一件干净的衣裳,姑且先换上。 而王元姬没等她开口却已经在做了。 “来,阿姊到这边来。”王元姬招了招手。 羊徽瑜走了过去,看着王元姬指着的一只木柜。木柜里整齐的摆放着几套衣裳。 王肃本来也就是让王元姬在府中多留几日,也不会太久,所以王元姬就只带了这么几身她比较中意的。 “阿姊随便挑吧。”王元姬轻声道。 羊徽瑜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把目光投向那些衣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女婢的声音。 “夫人,仆有要紧的事。” 王元姬打开房门,跟女婢交谈了一阵,随后点了点头。 接着她来到羊徽瑜面前,说道:“阿姊先选吧,随意就好。妹有些事,要先失陪一会儿。” 羊徽瑜迟疑了一下,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回道:“小妹快去快回吧。” 王元姬走后,羊徽瑜便把心思放在挑选衣服上,该说不说小妹的眼光当真不错,就这么几身衣裳,每一身都很漂亮,这让她一时间难以选择。 犹豫了一阵,她把目光看向那身淡紫色的襦裙之上。 就是它了..... ........ 府上的宴会告一段落。 夏侯献和丈人王肃开始着手送客。 待宾客散尽后,王肃有些难为情的提出了让女儿在府中多住几日的请求。 夏侯献不是认死理的人,当场欣然同意下来。 不过在走之前,他要去跟王元姬交代几句。 今日宴会还算尽兴,虽说来的都是大魏名流,举止投足必须表现稳重,但终归在酒过三巡后,彼此间便熟络了起来。 通过跟各大家族的后辈们交流,他发现像司马望、陈泰等人虽然目前名声不显,甚至还未出仕,但能感觉到他们绝非庸碌之辈。 这并不是因为夏侯献通过后世的功绩来评价的,而是真真切切能感受得到。 夏侯献带着微醺摸索着向王府内府走去。 虽说这里不是自家府邸,但他是王元姬的夫君,而且还是经过王肃同意的,所以他觉得这并不算失礼。 不多时,他来到王元姬的房门前,或许是带着醉意,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他打算悄悄潜入,给王元姬一个惊喜。 于是他轻轻打开房门,尽可能不弄出声响。 进门后,他往内屋轻轻迈步,发现此时的王元姬正背对着她。 她依旧穿着那身让他魂牵梦绕的淡紫色儒裙。 不过,似乎她比原先长高了一些? 或许是错觉吧,夏侯献也没想太多,上去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道:“元姬是因为上次我说这件衣服很有韵味,才又穿给我看的吗?” 身前的女子娇躯一抖,惊恐的说不出话,她“哎呀”一声,本能得撒开了夏侯献的双手。 听到声音不对,夏侯献如梦初醒,当他再一次认真地看向那女子时才发现,此人根本不是王元姬。 “姑,姑娘是何人?” 羊徽瑜的心怦怦直跳,反问道:“我,我还要问你呢。” 她有些不知所措。 夏侯献自知出了大丑,却赶忙解释道:“姑娘为何穿元姬的衣裳啊?” 但这话说出口,他又觉得不对劲,又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唉,是我认错了人。” “阿姊,妹回来了!”忽然门外传来王元姬的声音。 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羊徽瑜赶忙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夏侯献也眼疾手快走到了前屋。 当王元姬进门之时,夏侯献故作镇定的站在原地。 王元姬惊讶道:“夫君怎会在此?” 夏侯献清了清嗓子,“噢,岳丈和我说了你的事,宴会结束了,我想着来和元姬道个别,你这几天要照顾好自己。” 王元姬浅浅一笑,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不过她内心却是紧张异常。 她试探性的问道:“夫君是刚进屋吧,今天夫君也累了,我叫下人送夫君回府。” 见王元姬神色紧张,夏侯献也心领神会,他回道:“无碍,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今日的确有些累了,那我就先回府了。” “好。” 等夏侯献走远后,王元姬才敢来到后屋,她找到了躲在屏风后的羊徽瑜,长舒了一口气。 “阿姊没被发现吧?” 羊徽瑜故作镇定道:“当然没有!” 第120章 碰壁 此时的夏侯献醉意全无,他一脸尴尬的向府门外走去。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那女子到底是谁家的女郎呢? 有一说一,手感确实很妙。 他很快摇摇头,驱逐了杂念,刚走到了府门口却又遇到王肃。 夏侯献赶忙拱手行礼:“岳丈为何还在此处?” 王肃笑着走来,“奉明啊,我找你许久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府了呢。” 夏侯献疑惑地看着王肃,王肃则是让夏侯献移步府内。 他也不好拒绝,于是便跟着王肃又进去了。 来到堂内,只见一身着靛蓝色儒服的男子坐于席中。 见两人进来,那人赶忙站起向二人走来,随后对王肃恭敬道:“叔父。” 接着他又微微转身看向夏侯献,“在下王松,见过姐丈。” 姐丈? 夏侯献疑惑的看着对方,他记得王肃的儿子没这么大啊。 王肃为他介绍说,此人乃是他的族侄,王松。今年刚刚束发,比王元姬生辰小个几月。 说是早年王朗任会稽太守时,被孙策所擒,孙策派重臣张昭劝王朗为他效命,但王朗坚决不肯,于是王朗就被孙策流放迁移。 但即便是处境穷困的那几年,王朗依旧收容体恤亲友旧属。 王朗的一位族侄,也就是王松的阿父,很早就没了父母,他跟着王朗颠沛流离了许多年,王朗早就将他视为己出。 所以王肃从小跟王松的父亲关系很好,前些年王松的阿父病逝,王肃便把王松接到了本家收养。 就在夏侯献不经意间看着眼前叫王松的男子指尖的厚茧发呆时,王肃又开口说道: “奉明啊,我一直将松儿视为己出,我本想等他再大一些,找一合适的地方举荐,只不过松儿这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倒是对我王家的经典没太大兴趣,所以.....” 听到这里夏侯献便懂得了王肃的心思。 言外之意是想说,我这侄儿弱文善武,我不好安排。我为奉明铺了不少路,这一个小小要求,你得满足我吧... 当然了,世家联姻的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如此,在互相提拔中不断让自家家族的势力盘根错节,一步步走向巅峰。 夏侯献也不打算装蒜,直接挑明了问道:“雍凉苦寒,不知岳丈是否舍得?” 王肃笑道:“奉明自会有分寸的,不是吗?” 见到王肃都说这话了,夏侯献也不便多说,只好应下。其实想来,身旁多一个可用之人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庆幸的是,这事倒是给夏侯献提了个醒。 今日王肃为自己铺路,算是跟不少大族的后辈们有了一面之缘。 但若仅仅如此,日后不再有往来的话,那就可白费了。 他们中的一些人还未出仕,若是能靠自己又或是阿父的名义为其举荐,那样才能真正转换为自己的资源。 他突然想到陇西刚刚换帅,自己夏侯家也是刚入陇西不久,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提拔一些后继,不仅可以拓展资源,还能巩固陇右的势力。 想通了这些,他便再也睡不着了,他寻思着明日该谁家入手呢。 ........ 翌日,陈府。 因为陈泰早已成家,所以此陈府乃是陈泰的府邸,并不是陈群的司空府。 夏侯献一早便来到此处,在递上名刺,接着陈府的门仆一番通报后,他便跟着门仆进了府内。 陈泰说不上热情,但也是礼貌的招待了夏侯献。 “在下昨日与陈君相谈甚欢,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陈君笑纳。” 夏侯献拿了点礼物,想着不能空手前来。谁知陈泰却严词拒绝:“夏侯君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礼物还请收回吧。” 陈泰甚至都没看一眼那礼物到底是何物。 这一度让夏侯献有些尴尬,想来竟是自己落了俗套? 见到气氛凝滞,陈泰主动打起了圆场,他也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话语让对方难堪了,于是赶忙解释: “奉明啊,我行事一贯如此罢了,还望奉明不要介意啊。” 陈泰带着笑意,场面缓和了许多,夏侯献顺着坡,回以微笑:“玄伯兄实乃吾辈楷模,弟自愧不如。” 两人相视一笑,把方才的事抛之脑后。 陈泰叫女婢拿来些瓜果吃食,夏侯献看气氛合适,便准备直奔主题。 “昨日一见才得知,玄伯兄在兵事上颇有见地,愚弟昨日听了您对陇右形势的分析,实在是振聋发聩。” 夏侯献上来就是一番夸赞。 倒不是说他有意为之,而是昨日二人谈起此事时,陈泰就提到: 陇西之地胡人众多,若只是一味的镇压,只能解一时之困。 他的想法是“以戎制戎”,拉拢胡人的部落,再打压不听话的部落,若是现有的部落不听话,那就再扶持另一个。 这一点跟田豫在并州的做法不谋而合,这也足以看出陈泰的水平。 此刻的夏侯献更加确信,陈泰不仅仅是靠着父辈的荫萌,而是确有真才实学。 只是夏侯献不明白,为何陈泰比自己还年长几岁,却到现在还未出仕。 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在“养望”。 这是大魏士族常用手段。 在出仕前不断积累名望,出仕时的起点便比他人高。 陈泰很聪明,他一下便听出了夏侯献话里的意思。 他看向夏侯献说道:“只是班门弄斧罢了,家父时常教导,在我这个年岁要淡泊名利,潜心钻研,急于求成不可取也。” 夏侯献大失所望,陈泰明显是委婉的拒绝了他。 但他并未表现出心中情绪,云淡风轻地回道:“是啊是啊,吾辈若都能像玄伯兄这般,我大魏的未来可期。” 两人的交谈还算顺利的进行了下去,虽然正事没谈成,但彼此间也算正式结交了。 离开陈府后夏侯献也想明白了,这样的大魏顶级士家子是绝不会轻易站队,更别提成为夏侯家的亲信了。 所以,日后只能靠硬实力才能得到那些家族的支持。 今日时辰尚早,还不到未时。 夏侯献本想去再去杜府拜访的,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 杜恕此人在交际上更为孤僻,八成也是碰一鼻子灰。何况杜恕似乎要在年后去弘农当郡守,也用不着自己推举。 虽说他的儿子的确是要重点关注的人才,但现在还为时尚早。 于是夏侯献就折回了府里,谁知他刚进门,就从家仆那得知有客人来访,说是在偏堂等候多时了。 带着些许好奇,夏侯献向偏堂走去,他随手拿过家仆递来的名刺,定睛一看。 “琅琊诸葛公休?” 第121章 左右逢源诸葛诞 “公休兄!” 夏侯献大步走进偏堂,面露愧色:“公休兄前来怎能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呢。” 听到声响,诸葛诞立马起身,脸上满面春风:“奉明啊,多年不见变了模样啊。” 夏侯献爽朗地笑道:“公休兄也变了不少嘛。快,快入座!” 不得不说,两人的表面上都无可挑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相交多年的知己。 夏侯献坐于主位,他吩咐人去拿些吃食、茶水后又一次看向诸葛诞。 说起来他跟诸葛诞也认识几年了。 记得那时他还没去淮南,夏侯玄等人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的。那些个人里就有他诸葛诞。 只不过那时候的诸葛诞压根都不正眼看夏侯献一眼,他的重心完全放在夏侯玄和司马师等人身上。 历史上的诸葛诞是个左右逢源、趋炎附势的家伙。 并不能完全否定他的做法,但与这样的人结交实在难以心安。 难不成这回准备在我这里下注了? 诸葛诞喝了一口茶水,抬头道:“奉明此番回京要待多少时日呢?” “嗯...”诸葛诞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他有些错愕,还没等他开口,诸葛诞又补充道:“啊,也没什么,我也就是随口一问。” 夏侯献索性如实以告:“不瞒公休兄,此番待不了太久,兴许过几日便要启程。” “哦,是么...”诸葛诞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犹豫,为了掩饰他的内心,他低头又拿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小口。 两人沉默了一阵,诸葛诞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为兄也不绕弯子了,我听闻今年蜀国又一次大军犯境,我雍凉之地饱受战乱摧残,身为魏人,我也想有机会保境安民,实现心中抱负。” 诸葛诞说得铿锵有力,这让夏侯献一度怀疑历史上的诸葛诞当真是那种首鼠两端之人吗? 当然他自己不会因对方几句话而改变看法,毕竟作为穿越者,对一些人的刻板印象还是有的,这没办法。 夏侯献也学着陈泰的方式,避重就轻,或者索性换了个话题:“公休兄,我这刚回洛阳,还没来得及去拜访泰初兄和子元他们,他们近日来可好?” 诸葛诞一看对方有意避开话题,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顺着话题说下去。 “都挺好的,只不过最近我们交游的次数也少了。” “哦?”夏侯献问道,“这是为何?” 诸葛诞回道:“奉明有所不知,去年不知何故,陛下忽然下了一道诏书。” “唉~”说到这里诸葛诞叹气一口,闭口不言了。 夏侯献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却在心中无奈的摇头。 你真的不知何故? 他当时虽然远在淮南,但也知道一些朝中的事情。 那诏书核心之意便是:其浮华不务道本者,皆罢退之。 这是曹叡一次赤裸裸的警告。 为的就是要整治这些结党交游的浮华之风。 想到这里夏侯献忽然懂了。 诸葛诞这是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想要抽身。 虽说“洛阳三杰”名声在外,但毕竟夏侯玄和何晏都只是冗官,而司马师甚至还未出仕。 历史上的诸葛诞可能也是迫于无奈,因为除了他们也无人可选了。 而现在却有所不同,他仿佛是在茫茫无尽的大雾中看到一座明亮的灯塔! 夏侯献飞快的在心中设想,若是这个时候把诸葛诞收为己用,那他或许能逃离日后浮华案的牵连。 也就因此免除了日后长达数年的空白期。 到那时候,他是否还会几面下注呢? 先不论这个,只论诸葛诞本人的能力,他算是一个全才,虽然各项都不突出,但也没有明显短板。否则单凭趋炎附势也不可能成为一方封疆大吏。 所以,既然对方主动来投,何不笑纳呢。 夏侯献很快带着笑意看向诸葛诞,他又巧妙的引回了最初的话题:“不说那些了,公休兄方才说想要去边郡历练历练?” 闻言,诸葛诞的眼中顿时有了光芒:“正是,正是。” “好啊,我刚才之所以没立刻给公休兄答复,是因为我在思考,到了雍凉该如何才能发挥出公休兄的才干。” 闻言,诸葛诞面露愧色,连说不敢当。 “公休兄不必自谦,此事待我回去和家父商议一下,若是一切顺利,公休兄可随我一同去长安。” “多谢奉明。”诸葛诞欣喜道,接着他抬手向另外一个方向,“在此,也先谢过安西将军。” ........... 几日后,庙堂针对之前两战线官员的封赏及调动出台了。 大将军司马懿,加食邑五百户,调任淮南,都督扬州。 征东将军满宠,加食邑五百户,卸任扬州,入朝拜太尉。 征西车骑将军张合,加食邑三百户,代理都督雍、凉二州。 安西将军夏侯楙,封列侯,加食邑二百户,都督关中。 雍州刺史郭淮,加食邑二百户,转扬武将军。 安西长史夏侯献转奋威将军。 夏侯献其实对这个封赏没太大异议,毕竟他现在说破了天也只是安西将军府属官,大头功劳自然是要在阿父身上的。 而且这样也好,他也期盼着阿父有朝一日真能成为自己的靠山。 又过了几日,夏侯献就准备回长安了。 路上,他和诸葛诞同车同行。 两人聊得不亦乐乎,诸葛诞此人的确颇善言辞,也难怪他能在众多势力中游刃有余。 “为兄早就知道奉明日后必成大器,你看怎么着,如今奉明如此年纪便加封四品将军号,前途无量啊!” “不知奉明可知,建安年间就有一位奋威将军,那位将军可是赫赫有名啊。” “哦?”夏侯献明知故问的看着诸葛诞。 诸葛诞接着称赞道:“那人便是当年天下无双的吕布吕奉先!” “我年幼时就听家中大人说过,吕布曾一度执掌过徐州,只不过后来....” 说到这里,诸葛诞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忽然诸葛诞又问了个话题:“对了奉明,你说此次突然把大将军调任扬州,是不是有什么内幕?难不成雍凉战事的那些传闻是真的?” 原本还带着笑意的夏侯献脸色阴沉下来,严肃地说道:“公休兄,诸如这类事情不是我等能够随意谈论的,我在这里给你提个醒,日后要谨言慎行!” 第122章 青龙之始 魏,青龙元年。 这年正月二十三日,传说位于郏之摩陂的水井中有青龙出现。 二月六日,天子曹叡亲自到摩陂观龙,以为大善之兆,于是改太和年号为青龙。 又改摩陂为龙陂,赐男子各进爵二级,鳏、寡、孤、独的免除当年租赋。 然而今年却不像曹叡预想的那般太平。 三月,公孙渊向吴国称臣,孙权大悦,大赦天下,遣使率大军万人,携带金银财宝、奇珍异宝及九锡齐备,封其为燕王。 在那之后,孙权又一次发动对合肥的战争。此时的合肥新城基本建成,曹叡下诏令大都督司马懿领兵拒之。 相反,这两年雍凉却是相对平静许多。 一些单纯的羌胡叛乱压根用不着关中军支援出手,时常驻扎在上邽的郭淮自己就轻松应对了。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夏侯献才有机会在陇右深耕。 由于夏侯霸这两年在协助郭淮在羌人叛乱上表现优异,张合联名夏侯楙向庙堂举荐。 夏侯霸因功迁广魏郡太守,荣升两千石。 而在近年来,雍凉在度支尚书司马孚的建议下,从冀州调来农夫五千屯于上邽,秋冬训练,春夏屯田。 为了充分发挥邓艾的优势,夏侯献果断抓住机会,为邓艾争取到一个典农校尉之职,专门负责陇右的屯兵。 虽说屯兵体系脱离了关中军,但实际上邓艾还是安西将军府的人这件事,不必多说。 诸葛诞由于早年就担任过荥阳县令,后来在洛阳做吏部郎,原本他是有机会升任尚书的,但来到关中却又只能从县令做起。 也是没办法,毕竟夏侯献能量有限,基本能安排的都尽可能安排了。 夏侯献其实能看出诸葛诞心中的些许不满,但毕竟要有舍才有得。 他若是知道几年后那些曾经与他交游的权贵们被一并罢黜,是不是会庆幸自己的选择呢。 贾充依旧做着安西将军府参军,夏侯献觉得这是比较适合他的职位。 而他发现石苞确实有统兵的能力,于是将他和张特一并交到文钦麾下历练。 至于王松,就是那丈人王肃的侄子,他本想随便安排个闲差混资历的,谁知王松争着抢着要来给自己当护卫。 夏侯献很是头疼,一时间不知到底是谁保护谁了。 另外,张合在雍凉的这两年也提拔了不少人,虽然暂时跟自己没太多关系,但张合算得上是“盟友”关系,至少不会是司马懿的人。 张合的人脉更多在凉州,比如凉州刺史徐邈,他与张合同为河北人,也是大魏几朝的老臣,故而跟张合更为亲近一些。 不过这两年夏侯献发现雍凉这里还有一个隐患,那便是雍州刺史郭淮。 郭淮看似跟两个都督都很亲近,但感觉总是隔着一层东西。 反正就是,你们提拔你们的,我提拔我的。 雍凉之地上算是个三方博弈,虽然真正遇到战事,还要全权听张合的调令,但到相对和平的时期,暗流涌动却是不可避免的事。 不过张合和夏侯献心里都明白,郭淮很有军事才能且在雍凉颇有威望,他们不会傻到为了获利而故意把郭淮挤走。 ........... 六月,洛阳。 玉阶上的曹叡一言不发,整个大殿此刻是肃杀一片。 今日的朝议内容又是一件让曹叡恼火的事。 说是鲜卑轲比能拉拢了已经投靠魏国的步度根。 得知此事,并州刺史毕轨上表提议:对外出兵震慑轲比能,对内镇压步度根。 是的,轲比能又支棱起来了。 其实这一切要归咎于当年田豫的做法,当年他说服素利一起攻占轲比能的老巢。 彼时,轲比能只有几千残兵没了一战之力,就带着部落在草原迁徙辗转。 不过田豫后来发现鲜卑的部落之间的平衡经此一役开始失衡了。于是他马上调整策略,扶持轲比能,打压素利。 其实若是田豫还能在任上多待几年情况就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不巧的是田豫遭到同僚构陷,被迁为汝南太守,调离了幽州。 再加上,雁门太守牵招、广阳太守阎志这些擅长处理胡人关系的能人相继去世,轲比能借此机会吞并了素利的部落,又一次坐大。 收到毕轨上表的曹叡立刻给毕轨下旨,可结果却先得到了不堪入目的败报。 “说说吧。” 曹叡冰冷的语气让一众大臣更是无人敢言。 过了好一会儿,见始终无人上前,太尉满宠便迈出一步拱手道:“禀陛下,并州刺史毕轨在阴馆,遣苏尚、董弼二将追击轲比能,双方于楼烦大战,不敌,二将皆被鲜卑人所斩。” 其实满宠已经留了面子了,他只是说“不敌”,而事实上是毕轨的军队全军覆没。 曹叡再也控制不住他的脾气,他把面前案几上的册子用手臂一甩,怒斥道: “朕早就下旨,要他即便是真要用兵,也不可越过边塞,贸然出击!毕昭先在干什么!?他在无视朕吗?” “陛下,事出紧急,或许毕使君还没来得及收到陛下的诏书。” 有人替毕轨辩解。 可曹叡却不吃这套,“就算他没收到朕的诏书,他难道不知道分而治之的道理吗?我军的讨伐反而会适得其反,迫使两家联合的更为紧密!” “再退一步讲,毕昭先他知兵吗?” 大臣们哑口无言。 曹叡的心中却是百感交集,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恨毕轨不争气。 要知道毕轨可是曹叡东宫时期文学掾出身,和毋丘俭一样是他的潜邸之臣。 曹叡很看重他,并且还把公主嫁给了他的儿子。 可这出任并州刺史还没几年,就遭遇如此耻辱的大败,这当真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曹叡之所以在朝堂上这么不留情面的指责毕轨,是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说,别人也要说。那样反而更没面子。 果不其然,中护军蒋济站了出来,准备火上浇油。 “陛下,恕臣直言,毕使君并不善兵事,之前的过失可既往不咎,但日后恐难再用,人皆有长短,不可强求。” “若换置他州,入居显职或可不毁其德名,亦为国事实善。此安危之要,唯圣恩察之。” “臣以为应另选贤能,出任并州。” 曹叡就知道有人会提这事,说实话他的确考虑换掉毕轨,他要的不单单是面子,更要的是北疆安定。 然而眼下却有更重要的事。 曹叡道:“卿的建议朕会思量,但当务之急是应当派军讨伐,以彰显我大魏国威。诸位以为,何人可担之?” 第123章 并州事,谁可担? 曹叡的一番话,让群臣默然。 其实换作以往,北疆之事多由幽州方面负责。 只不过今年幽州的军事重心放在对付辽东的公孙渊身上,对于胡人之事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了。 此次并州刺史毕轨纠集太原郡、西河郡和新兴郡三郡之兵,合计两万余人,却在塞外被轲比能和步度根联军打得七零八落。 这意味着,短期内并州将无力集结大军出塞讨伐轲比能。 如此的话,只能把目光放在洛阳中军的身上。 当即就有大臣提议道:“陛下,可命骁骑将军秦元明率洛阳中军前往讨之。” 其实曹叡心中早已有了人选,正是秦朗。 只不过秦朗虽为并州云中人,但自幼却在徐州长大,对边塞之地算不上了解,也从未征伐胡人的履历。 轲比能.... 要说对付这些鲜卑人还得是田豫在行。 就当他想到这一层时,台下有大臣进言道:“陛下,骁骑将军领中军前往自然是最妥当的选择。只是幽、并二州情况复杂,那些胡人就算一战将其击败,然而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迟早还会卷土重来。” 曹叡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了,但他还是问道:“那卿的意思是?” “臣以为,是否将汝南太守田豫调任并州,配合骁骑将军一起讨伐轲比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朝中有人想要为田豫洗除冤情。 有不少人都认为正是因为田豫被突然调任,才使得并州胡人失衡,以至于遭此大祸。 曹叡陷入短暂的沉默。 其实他内心深知田豫的能力,而且最近他也隐约察觉到田豫是被人构陷的。 可还能怎么办呢,田豫的那件事本就是他做的最终判断,事已至此他也不能朝令夕改。 更何况目前东南战端已开,田豫也被司马懿从汝南召集过去,协防淮南。 就在这个时候,太尉满宠主动为曹叡打起了圆场。 他说道:“禀陛下,田太守目前正在领兵协防淮南,无暇抽身。况且今年方才调任汝南,再随意调动恐怕不妥。” “满太尉言之有理。”曹叡表示赞许,接着又问道:“那满太尉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满宠道:“禀陛下,奋威将军夏侯献可以一试。”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满宠没有理会旁人的喧闹,接着说道:“奋威将军早年在淮南时就做过郡守,有治理州郡的能力与经验。” “在老臣麾下时,他的统兵之才甚得吾意。后来在雍凉的表现,诸位应当也是有目共睹。” “这几年他协助雍州刺史在陇右羌胡问题上也有不少费心,故而老臣以为奋威将军可以一用。” 其实满宠说了那么多,其中的地方治理经验和统兵经验,放眼整个大魏能选择的人倒是不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唯独只有夏侯献一人既满足上述条件,又有跟轲比能直接对战的履历,而且是大破之。 话说到这里,众臣都明白了,这个协助秦朗讨伐轲比能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真正意图是在商议新任并州刺史的人选。 可以这么说,夏侯献除了太过年轻以外,挑不出太多毛病。 “嗯....”曹叡沉思了片刻,“此事容朕再思量。” 退朝后,曹叡很快便找来了秦朗,他跟秦朗大致说了一下情况。 随后语重心长道:“阿苏啊,轲比能和步度根自从在楼烦赢了一仗,便愈发得嚣张起来。据报,他二人借着并州空虚之际,在边境大肆劫掠,民不聊生。” “此番前去,阿苏定要全力以赴,彰显我大魏国威。” 秦朗依旧是那副温顺的面容,或许是跟天子从小关系亲近的缘故,他虽不至于不顾君臣之礼,但语气就显得比那些外臣们随意了许多。 “臣必当不辱使命,只是陛下,此番前去臣可领多少兵马?” 说到这里,曹叡微微皱眉:“如今淮南战事正酣,今年又听闻诸葛亮在斜谷修造邸阁,屯集粮食,朕也要时刻防备着蜀军再犯。况且目前辽东的形势也不容乐观。” “当,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中军不便轻出,所以朕只能与你步骑一万五千。” 秦朗稍稍迟疑了一下,然而就这么一个细微的表情却被曹叡捕捉到了。“怎么,阿苏没有信心?” 秦朗赶忙拱手道:“臣自当尽力而为。” 曹叡笑道:“阿苏也不必自谦,朕相信阿苏的能力。况且,今日满宠当着朝臣们的面给你举荐了一位搭档。” 秦朗疑惑的抬起头:“不知是哪位将军?” “是阿苏的好外甥。”曹叡也不点名道姓,就是这么绕弯子让他猜。 秦朗猜测道:“夏侯奉明?” 曹叡欣然点头,又问:“平心而论,阿苏觉得此子如何?” 闻言,秦朗忽然微微低头,回道:“陛下自有判断,臣不敢妄加评论。” “哈哈哈~”曹叡会心一笑,“阿苏回去准备吧。” “臣告退。” ........... 长安,安西将军府。 夏侯献手中捧着一封家书,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笑容。 信上说,他当爹了... 王元姬为他诞下一男婴,至于名字嘛,去年就已经想好了。 就叫夏侯淼。 没别的意思,单纯是好听! 就在他还沉浸在喜悦中不能自拔之时,门外不合时宜的动静打断了他。 “将军,京都有天使前来。” 夏侯献赶忙出门,前去相迎。 此时的内侍们已进到了府内,阿父夏侯楙也先一步赶到。 大内官带着祥和的笑容,细声细语道:“夏侯将军,接旨吧。” 二人当即行礼。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奋威将军夏侯献,天慧聪颖,颇有德行,戍边有累,屡立奇功,朕深感欣慰。” “着即以奋威将军,代领并州事,钦此。” “夏侯将军,快快领旨吧。”大内官细声道。 夏侯献赶忙起身,接过圣旨,朗声道:“臣夏侯献,领旨。” 大内官会心一笑:“夏侯将军,陛下有口谕,让将军即刻回京。” “臣遵命。” 内侍们离府后,夏侯楙似乎一时间还没搞清状况,疑惑问道:“为何陛下突然要把献儿调任并州呢?” 夏侯献没有说话,夏侯楙琢磨了一阵,忽然醒悟。 “等等,代领并州事?” “那不就是并州刺史嘛!?” 第124章 上党借兵 夏侯献在收到诏书后没几天就动身赶回了洛阳。 由于事出紧急,他只带了贾充一人回京,其余众人皆有公务在身,暂时不便轻动。 回到洛阳后,夏侯献也没太多时间停歇,仅仅在府中过了一夜,第二日便在皇宫面见了天子。接着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中军处与骁骑将军秦朗汇合。 此刻的军营中,秦朗正在进行出征前的召集与动员。 夏侯献没去打扰,等他秦朗忙完手头的事后,他才又找到了秦朗。 “舅父。” 见夏侯献的态度很是恭敬,秦朗赶忙道:“都是自家人,奉明无需多礼。” “随我来。” 说着秦朗便带着夏侯献来到军营中的一间署屋。 城中的军营跟城外不同,领军的将军是有自己专属的屋子得。屋子虽然不大,但日常居住或是议事都够用。 秦朗先坐了下去,接着示意夏侯献随意。 “事情的大概,奉明已经知晓了吧。”秦朗随口问道。 夏侯献点点头,问道:“舅父,那我们何时动身?” 秦朗道:“陛下有诏要我们尽快出发,所以事不宜迟,明日就动身吧,至于一些细节问题,在路上我和奉明可边走边聊。” “这样也好,不过还有一事,还请舅父告知。”夏侯献也不卖关子,问道:“并州的各地的郡兵还有抽调的可能么?” 二人都知道,柯比能和步度根的联军至少有五六万之众,此番出征中军有一万五千人,虽说中军的实力不俗,但多一些兵力总归是心里踏实一些。 因为这一次绝不能输! 一旦输了天子和魏国的脸面当真是无处安放。 秦朗思索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听陛下说,毕使君之前是调集了并州北部的太原郡、西河郡和新兴郡,三郡的兵力,经上次一战,剩不了几成了。况且我们此次应该没有时间召集太多,顶多在太原当地召集一部分郡兵,但战斗力就不要抱太大希望了。” “嗯。”夏侯献思考了一下,认为秦朗说得没错,若是并州还有一战之力的话,也就没必要动用中军了。 就在这时,他无意间瞥了一眼秦朗身后的挂着的地图。 秦朗注意到了他的神情,问道:“怎么了?” 夏侯献道:“舅父,我们从洛阳北上是途经上党郡的吧。” “没错。”秦朗点点头,又问道:“莫非奉明是想从上党借兵?” “正有此意。” ........ 第二日,秦朗和夏侯献领着中军离开洛阳渡大河北上。 此次出征,中军配置为步卒一万、骑卒五千,全部由骁骑将军秦朗统领,夏侯献既然参军也算副将。 尽管秦朗说给夏侯献一定的指挥权,但夏侯献压根没在中军待过,对底下的将官们完全不熟,恐怕指挥起来没那么简单。 说起来,天子曹叡让他代领并州事,夏侯献猜测这是一个考验,也是安抚群臣的一种手段。 毕竟毕轨新败,按理说应当派去一位经验老到的人去担任并州刺史。 关键是夏侯献太年轻了,放眼天下,哪有不到三十岁的封疆大吏啊? 群臣们甚至在心里暗想,天子为了提拔宗室,有了点揠苗助长的意思。 所以此番,夏侯献若是能配合秦朗打一场胜仗,再在州郡治理上做出一些亮眼的成绩,那才能彻底堵住朝臣的嘴,从而也保住了天子的颜面。 约莫十日后,大军抵达上党郡郡治,壶关县。 大军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原地休整。 夏侯献趁着大军休整的工夫,带着贾充进城,直奔上党太守府前去。 想必庙堂的诏令早已传开了,他们一路上都是畅通无阻。不过仔细想想,就算他目前不是代领并州,来到此处也不会太生分。毕竟上党太守姓羊嘛..... 果不其然,羊衜在府上招待了夏侯献。 此时的羊衜却不像两年前看上去那样意气风发。看上去有些有气无力,脸上还有浮肿。 但尽管如此,羊衜依旧保持着热情。 “奉明啊,老夫还从没想到能在这并州见到你啊。那年你还在关中任职,而今却是一飞冲天了。” 听到羊衜的夸赞,夏侯献连说不敢当: “羊府君言重了,献只是代行事尔,皆是受陛下厚爱,实在是愧不敢当。” “初来并州,日后还需要羊府君多多帮衬才是。” 两人一番商业互吹后,便开始进入正题。 “羊府君,此番前来,献确有一事相求。” 羊衜捋髯道:“奉明但说无妨。” 夏侯献直言不讳道:“借兵。” 闻言,羊衜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他早就猜到了夏侯献此行的目的。 之前毕轨把三个郡的郡兵都嚯嚯完了,现在并州的各地郡守都对借兵这事提心吊胆。 虽说刺史倒是有权让各地郡守配合出兵,但郡守们完全可以出工不出力。 说实话,夏侯献初来乍到的,到了并州的其他郡,就算强行征调兵力到后来也会是貌合神离,没人会真正卖力。 幸好夏侯献找到的是他羊衜,放眼整个并州唯一能在对方初入并州就提供支援的只有他了。 早在前几日他收到王肃来信,得知夏侯献代领并州后,他就在心中做起了盘算,而王肃写这封信的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 前任并州刺史毕轨骄奢淫逸也就算了,问题在于,毕轨更照顾河东本土氏族,王氏、郭氏,而对他羊家这样根基不在并州的,就很是排挤。 但随着夏侯献的到来,格局或许能得到改变?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只要他拿出诚意支持夏侯献,日后才能得到回报。 羊衜问道:“借多少?” 夏侯献忽然有些懵,他其实一开始做好了被对方婉拒的心理准备,谁知对方这一问反而让自己不知所措。 “呃..”夏侯献想了想,“自然是多多益善,当然了,具体还要看羊府君的意思。” 羊衜冲着下人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一位男子走进了府堂。 羊衜介绍道:“这是吾儿羊发,另外老夫给奉明步骑三千,你二人一同去晋阳吧。” 羊发是羊衜的长子,是原配孔夫人之子,是羊徽瑜和羊祜同父异母的兄长。 羊发看上去不苟言笑,只是拱手领命,并未说话。 夏侯献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对方也太过爽快了! 他做过太守他是知道的,像上党这种内郡,三千军士八成是对方的全部家当。 正当夏侯献准备称谢时,羊衜又笑着说道:“奉明,老夫还可为你举荐一人,其他人不好说,但此人或许可以帮到你。” “是何人?” 羊衜回道:“前雁门太守之子,牵弘。” 第125章 梅开二度,毕使君 牵弘乃是牵招的次子,当年在塞外合击柯比能时,夏侯献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据羊衜所说,牵弘在其父病逝后继续留在雁门,但失去了父辈的荫蒙,他竟一时间无人征召。 羊衜深知牵弘的才华,他跟父亲牵招在雁门多年,在如何对付鲜卑人的经验上,他成功继承了父亲的衣钵。 只不过上党这里几乎不会有胡人来犯,所以羊衜暂时也就没有征辟他。 得知了这个消息,夏侯献当晚就让贾充带人先行一步赶往雁门郡,争取能在大军出塞前赶上。 第二日,夏侯献带着三千军跟秦朗的中军在城外汇合。 秦朗惊讶于夏侯献的效率,竟然一夜之间就当真借到一支军队,他大致猜到了其中玄机,但没有点破。 “奉明,这位是?”秦朗看向夏侯献身旁的男子,问道。 夏侯献介绍道:“这是羊太守之子,羊发,羊伯舒。” 羊发向秦朗恭敬地施礼。 秦朗点点头,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但也并未多说。 二人带着大军继续赶路,计划在十天内抵达太原郡治所晋阳,在晋阳再做休整后再出雁门关。 ........ 十日后。 太原郡,晋阳城。 并州刺史府内,毕轨悠悠闲闲的坐在主位上,手上把玩着一串玉珠。 毕轨颇有家资,这些小物件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只见他随手就把珠子甩给了一旁的白衣儒士。 “季和,这东西给你了。” 此人名叫李憙(xi),并州别驾。 但他显然对毕轨的态度不喜,他并未收下那串东西,只是说道:“使君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接着他开始说正事:“毕使君,骁骑将军的军队应该快要抵达晋阳了。” “什么!?”毕轨猛然坐起,“为什么不早说呢,快,着人备上好的车驾,到时候要请骁骑将军来官署一坐。” 毕轨一直对秦朗很有好感,虽然以前在京都的时候,他送给秦朗的礼物都打了水漂,但也不影响他对这位天子眼前红人的尊敬。 况且这次他打了这么大的败仗,秦元明就仿佛他的救星一般,他更不能招待不周了。 然而这时,李憙却劝阻道:“下官以为,毕使君这般行事甚是不妥。” 毕轨明显有些不高兴:“怎么个不妥法?” 李憙心平气和的解释道:“使君乃封疆大吏,按理当与骁骑将军平级,以礼相迎便可,若是驱车相迎,不合规矩,还望使君慎重。” “哎,真是麻烦。”毕轨没好气道,“那就没别的办法了吗,秦元明远道而来,若不好好招待,那才是失了礼数!” 见毕轨明显不听劝,李憙却很无奈,难道对方没听说跟秦元明一起来的人是来代替他的吗? 李憙觉得,天子没有直接罢免毕轨,另外让夏侯献代领并州事。这多多少少都是给了毕轨保留颜面了。 可对方到现在还不自知。 李憙想了想说道:“使君,此番从洛阳来的奋威将军似乎大有来头,是陛下亲派的。” “这话什么意思?”毕轨道,“难不成我还要设宴款待夏侯家的小娃娃?”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算了,我听你的便是了。” 毕轨忽然下定主意,不去专车迎接秦朗了。 他觉得李憙说得的确没错,他现在和秦朗算是平级,确实没必要屈尊。 事实上,他之所以到现在还这么泰然自若,是因为他天真的以为陛下派夏侯献来,是来辅助自己的。 最多在解决了这次鲜卑事件后便会跟着秦朗一起班师回朝。 就在这时,府堂外有人前来汇报。 “禀毕使君,定襄发来急报,鲜卑人四处劫掠,县城已无力支撑,请求使君援助。” “什么!?”毕轨大怒,“这帮犬入的杂胡,最近是越来越嚣张了,竟然都到了太原边上来撒野了。” “定襄那里的鲜卑人有多少兵马?”毕轨问。 “据报大约千余骑。” 毕轨嗤笑一声,要知道虽然上次遭遇大败,但他手里其实还有个三千郡兵的,在他看来,自己带个两千郡兵去对付一千杂胡绰绰有余。 毕轨当即下令:“传我令,发兵定襄!” “使君且慢!”这时候李憙劝说道:“洛阳的中军应该就快到了,不如我们再等等呢,不急这一时。” 毕轨却说:“这你就不懂了,那些鲜卑人多游骑,来去自如,等中军到时,他们早已劫掠完毕,打道回府了。” “可是...” “我意已决,季和勿要再劝了!” 李憙无奈,只能摇头连连。 但没有放弃毕轨,他马上派出信使去联系正在赶来的秦朗等人。 “但愿能赶得上啊。” 李憙暗暗祈祷。 .......... 毕轨领着两千郡兵前往了位于晋阳东北部八十里的定襄。 这里属于新兴郡地界,但事实上这个时代的边郡分界线都是相当模糊的。 可能今天定襄还是大魏的,明天就有可能沦为胡人的乐园。 毕轨的确是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若是定襄失了,那鲜卑人就直接站在他太原郡的边境上,整个并州最大的城池就要面临随时被胡人进攻的危险境地。 我们不能否认,毕轨的初心是好的。 此时他带着军队已经来到了定襄城。 并州本就不缺马,所以毕轨这两千人全是骑卒。 在得知有一小股鲜卑人正在城中劫掠时,毕轨毫不犹豫,带着骑兵们就往城里冲去。 鲜卑人前脚刚抢了点物资,还没来得及跑路呢,就被冲杀而来的魏军截住退路。 此刻的定襄城内混乱一片,魏骑明显人多势众,在这县城中随处可以听到奔雷般的马蹄声和厮杀呐喊声。 过了许久,一魏军骑士过来向毕轨汇报,“禀使君,城内胡人已肃清完毕,各个要路、城门也都封锁。” “做得很好。”毕轨赞了一声,接着又问:“斩获统计出来了吗?” “大约五六百。” “五六百?”毕轨觉得不对劲,然而就在这时,另一骑士疾驰而来,慌忙下马,报告道:“毕使君不好了!” “定襄县城现在已经被鲜卑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126章 奇怪的援兵 毕轨登上定襄城本就不算太高的城楼,望着城下乌泱泱一片的鲜卑骑兵,心里凉了一大截。 那些鲜卑人仿佛一群饿狼一般,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把自己吃掉。 他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但同样的他也不怎么长记性。 上次他就一时上头,没等洛阳的诏书到就领兵出塞。 直到迎头跟轲比能、步度根的联军撞个正着时才心生悔意。 就跟现在这般状况一样。 而如今更糟糕的事情是,他此行本就没携带太多粮草,而这定襄县内也刚刚被鲜卑人劫掠一空。 军队能不能扛过三天,还是个未知数。 “哎~悔不该不听那李季和之言啊!” 然而现在他身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手下的将官们都在等着他的决策。 好在他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赶忙向身边人确认:“城门都关好了吧?” 他这一问,手下的都尉反而没了信心,心说应该都关好了,但也不敢完全确认。“卑职这就再去确认一下。” 毕轨原本是想在洛阳中军来之前先拿一下波小胜,好挽回一点面子。 现在倒好,他只能寄希望于秦朗的大军能早些到来了。 城外,鲜卑人分别由两名部帅统领,一位是轲比能的部帅阿楼彻,一名是步度根的麾下的泄归泥。 他们二人分别领了四千余骑前来围城。 一开始他们是依照着两位部落大人的命令,在定襄城演了一出“请君入瓮”。 他们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心想随便抢点东西等魏军来了就撤的。 没成想,这种魏军当真这么傻,军队想都没想就进了城。 那接下来就可以进行第二步,“围点打援”。 尽管鲜卑人文化程度不算高,压根不知道这几个字是怎么写的,但那并不妨碍他们对战术的理解。 总之就是把城围起来,谁来救打谁呗。 不得不说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位鲜卑大人近些年在中原人那学习了不少东西。 此役,他们的目的便是彻底把魏国在并州的兵力打空。 坐骑上的泄归泥闲来无事跟身旁的阿楼彻攀谈道:“我家步度根大人说了,魏国的幽州军现在很忙,所以只要把这支仅剩的并州军吃掉,并州就是我们鲜卑人的地盘了。以后不管是钱粮、马匹、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阿楼彻附和道:“的确,这支并州军现在插翅难飞了。况且,那城头的旗帜我也似乎见过,虽然不认识那字,但并不是我家大人叮嘱过的那几个字。” “哦?”泄归泥来了兴趣,语气嘲讽地说道:“你家大人还特意叮嘱?有什么说法吗?” 阿楼彻听出了对方语气不善,回怼道:“怎么,你们是不是依附魏人太久了,真把魏人当亲人了?” “你!”泄归泥怒道,“你当真以为我家大人是吃素的吗?” 见阿楼彻不说话,泄归泥想了想,态度又缓和了下来,问道:“算了,你说说看,你家大人说的是哪几个字?” 阿楼彻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说道:“不是我长他人威风,想必你们也领教过魏军的厉害,我家大人说如果在战场上遇到‘田’、‘牵’这两个字的将旗,可以直接撤退,大人不会降罪。” 泄归泥深以为意,他自然是知道这两个字代表的是哪两个人。 但他很快又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雁门太守牵招已经死了,至于那田豫,已经调离了幽州,否则有他在,我家大人能屈尊跟你这小部落合作吗?” 阿楼彻也不给他面子,直接揭穿道:“想必是你家大人没了靠山,才不得不接受我家大人的邀请吧。” “算了算了,我们都是鲜卑人,本就当勠力同心。” 泄归泥本想回嘴,但对方的一席话倒是戳中他的内心,他便没有多言了。 忽然,阿楼彻又说道:“对了,轲比能大人还说了一个要注意的。那人的将旗是两个字的。” “你家大人害怕的人还真多。”泄归泥不屑道。 阿楼彻道:“应该是我多虑了,那魏将应当是在关中。” 就在这时,鲜卑斥候飞马赶来:“二位部帅,城南发现魏军踪迹!” “城南!?”两个鲜卑部帅同时震惊起来。 按理说他们此举的目的是为了截击并州北三郡的郡兵的,魏军怎能从南边来呢。 泄归泥不管三七二十一,决定先去城南看看再说。 但是等泄归泥到了城南之后,却从部下那得知一个离谱的消息。 “怎么回事!?”泄归泥大声问道,“魏军人呢?” 部下连忙解释:“那股魏军全是骑兵,我们本想与之交战,但对方似乎丝毫没有战意,只是在我们包围网中撕开一个口子,径直向定襄城内冲去,现在已经进城了。” “进城了?”泄归泥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魏国援军难道知道他们鲜卑人在打什么算盘? 虽然进城能避免在野外被围歼,但这也无济于事啊,城里压根没有什么粮食了,只要再围个几日,城内的魏军就会崩溃。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在泄归泥准备折回城北跟阿楼彻汇合时。 定襄城南的阙楼上忽然旌旗四起,鸣鼓大噪! 紧接着,伴随着魏军震天的呐喊声,南门应声开启。 听到这动静,泄归泥顿时醒悟,魏军这是准备合兵一处,顺势突围! “快去通知阿楼彻,让他速速率军赶来,告诉他魏军要在南门决战!” “是!”鲜卑士兵提马便走。 泄归泥顺势下达了命令,让军队严阵以待,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不多时,一小股魏军步卒提着盾牌顶在前列冲出了城门,但同时也暴露在了鲜卑人的弓箭范围内。 鲜卑人一阵齐射,马上就把魏军压制住了。 泄归泥却丝毫不敢大意,虽然眼前的魏军不堪一击,但城楼上鼓声大噪,他知道魏军马上就要做好最后的冲锋了。 就在这时,阿楼彻也带着主力赶到了城南,决意在南门一举击溃魏军主力。 然而两人等了许久,始终只能看到魏军稀稀拉拉的小股部队在突围,全然不像是准备决战的样子。 就在俩人都觉得哪里不对劲时,斥候慌忙来报: “二位部帅,大事不好了!” “魏军城北忽然杀出几千骑,我城北留守的军队已经溃散了啊!” “什么!?” 第127章 解围 泄归泥大惊失色,此刻他忽然明白过来魏军的计谋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边领着鲜卑骑兵们往城北赶,一边对身旁纵马的阿楼彻大喊:“魏军这是在跟我们玩‘指东打西’!” 阿楼彻虽然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他还是想吐槽。 那玩意叫“声东击西”! 吐槽归吐槽,他们手上的动作却一刻没停,两人都知道自己被魏军耍了。 就在他们气呼呼的带着大军去找魏军主力,刚还没走太远时。 却老远看到自己的族人们正被魏军铁骑追得落荒而逃,正向自己奔来! 甚至有不少马背上都是空无一人的状态。 “该死!”泄归泥大骂一句,他本来做好了跟魏军正面冲突的的准备的,但迎面而来的己方溃兵却是个大麻烦。 原本他麾下的鲜卑士兵们还有不错的斗志,却在看到落荒而逃的族人的那一刻,就动摇了许多。 而在魏军铁骑越正在溃逃的鲜卑族人的战马之时,一个念头逐渐占据了他们的内心。 那便是逃走。 鲜卑士兵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被魏军的长槊刺破胸膛,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胡刀,立刻感受到了差距。 “不要乱!我们这里人多!”感受到军中骚动的泄归泥马上斥了一声,接着他又大声下令,“做好准备,跟魏军对冲!” 尽管如此,鲜卑骑士们似乎仍提不起斗志。 不仅仅是溃兵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更是因为鲜卑人此刻已经停止了前进,而对面的魏军铁骑已经冲了起来,那气势宛如奔雷!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鲜卑军中的寂静,阿楼彻的麾下有人认出了那支魏军的旗帜! “是夏侯!” 或许轲比能一开始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外出的族人们多一些生存的希望,出发点是好的。 然而此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楼彻满眼惊恐的看着自己麾下开始四散而逃。 阿楼彻本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临危不惧的人,但他却不知为何身体动弹不得。 “他嬢的,快撤吧!你这家伙还愣着做什么!!”最终还是身旁的泄归泥愤怒的叫骂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阿楼彻这才反应过来,提马便走。 两人一前一后带着身边为数不多的族人疯狂向南逃窜。 身后不断有族人被追上,或是被一枪贯穿身体,或是被打落马下接着被马蹄踩碎脑袋。 两人无视着族人们撕心裂肺的叫喊,带着为数不多仍然保持着理智的族人们,最终逃离了战场。 其实这个时代的胡人就是这样,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且来去如风,然而一旦遇到硬碰硬的对局很快就会丧失斗志。 夏侯献用的策略也正是如此。 他先利用鲜卑人疏于防备的心理先行入城,随后在跟毕轨汇合后让他组织一部分兵力在城南虚张声势,吸引鲜卑主力。 而自己则是带着主力精锐从北门杀出,先一鼓作气将鲜卑人在北门的军队打崩,然后再故意将他们向南部驱赶。 从而让赶来支援鲜卑军队的士气崩溃,再无一战之力。 在确认鲜卑人已经溃逃,并简单打扫完战场后,夏侯献便带着骑士们返回了定襄城。 毕轨见到归来的夏侯献,上来就是发自内心的夸赞道:“早闻奋威将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夏侯献没时间跟毕轨寒暄,但出于礼仪还是拱手说道:“毕使君谬赞了。” “话说回来,怎么只有夏侯将军一人领军至此呢?”毕轨问道。 夏侯献道:“骁骑将军收到了并州别驾李季和的快报,得知使君被围的消息后,骁骑将军立马派在下率领两千精骑前来支援。” 毕轨一脸欣慰,他就知道秦朗不会见死不救的。 然而实际上,当秦朗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救。 “毕昭先这是又一次贪功冒进,就算我不救,想必陛下也不会怪罪。鲜卑人明显是为了围点打援,我军贸然前去相救恐中人圈套。” 这句是秦朗的原话,然而夏侯献却以毕轨乃是陛下东宫旧臣为由请命来救。 其实倒不是真的为了毕轨这一条命。 而是因为现如今鲜卑人本就在那次大胜后志得意满,若是再让他们杀掉一个并州刺史,那大魏的脸面更是无处安放了。 其实还有一个较为隐蔽的原因。 夏侯献此次是以“代并州事”的身份来的,若是不救毕轨,多半会被别有用心者安个‘见死不救’的嫌疑。至少他要向秦朗提出这个请命。 有趣的是,秦朗当即就同意了夏侯献的请求。 直到现在夏侯献才明白过来,他这个舅父真是一点风险不冒,然后一点责任也不准备担。 在这方面秦朗的确做得滴水不漏。 这时,毕轨问夏侯献下一步应当如何行事。 夏侯献则是建议道:“使君,鲜卑人骑卒众多,方才一战也只是一鼓作气将其打散罢了,并无压倒性的斩获,所以鲜卑人随时有可能卷土重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回晋阳吧,骁骑将军的大军今晚前便能抵达。” 毕轨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接着两人便引军撤回了晋阳。 ........... 雁门郡故城,上馆城。 这里曾经一度废弃,但在前任雁门太守牵招的治理下,重新修缮了城池。他在此地设置屯兵以镇守境内外,远近胡人均诚心归附。 牵招还在此兴修学校,开凿河渠,引水入城,让这个被中原王朝遗忘的小城得以恢复一丝生气。 然而如今,随着牵招的离世,再加上新任雁门太守迟迟没能上任的缘故,好不容易在此安顿下来的黎庶们,又不得不踏上了迁徙之路。 贾充有点后悔了,他已经在路上走了十几日了,越往北走越是荒无人烟,他确定他是按照羊府君给的路线走的没错,但这小城怎么看都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啊。 忽然,贾充听到一阵马蹄声,他和他的随从赶忙躲到一旁的土坡之下。 紧接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在他二人附近停下了脚步。 那些人发型奇特,衣着打扮和武器制式一看就是胡人。 贾充屏住了呼吸,过了一会儿那些骑士们打算离去,可不巧的是,马蹄荡起的灰尘让贾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很快,几名胡人发现了两人的行踪,一名胡人下了马,抽出腰间的胡刀,喊道:“什么人!?出来!” 第128章 孤独的守望者 “你们是第几批的,怎么还没走?” 见到两人是中原人打扮而且手无寸铁, 为首的胡人竟然收起了手中的胡刀,下了马冲二人走来。 贾充甚至惊奇的发现,对方似乎像是松了一口气。 这让贾充更加疑惑了,他悻悻然地问道:“第几批....是何意?” 为首的胡人没有当场回贾充的话,身旁的胡兵对着他耳语了一番,那胡人点点头,随后又看向两人。 “算了,先跟我们走吧。” “啊...这。”贾充也没办法,此刻他也只能任人宰割了,他们跟着几个胡人骑兵走了一段路,心中仍是觉得不安,终于还是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壮士,我能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吗?” 骑在马上的胡人扭过头瞥了他一眼,“去见牵将军。” 贾充听到这个名字,两眼顿时有了神采,大喜道:“你口中的牵将军莫非是牵弘牵将军?” 那胡人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不然呢?” 听到这贾充大概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他就这么跟着这群胡兵继续前行。 不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一座小城,城池不大,城墙也不算高,但在这荒芜之地能有这么一座小城的的存在确是给了人一丝安全感。 在来到城门口的时候,贾充细心的发现不少黎庶或是背负着行李,或是推着货车,正有序的向城外行进。他们大约百十人为一个小队伍,身旁还有一小队骑士随行。 这些骑士中有不少是胡人打扮,也有一部分是中原士兵。 贾充跟着胡兵们进了城,很快胡兵就将两人交给了正在城中负责调度的一位将军。 那将军眼神凶厉,留着八字胡,此刻的他手中正拿着一份名册,不时抬头看看人群。 “牵将军,我等在外发现两个迷路的外乡人。” 牵弘抬起头,正好迎上贾充的目光。 贾充走上来,拱手说道:“吾乃安西将军府参军,贾充。受我家奋威将军之命,特来拜会牵将军。” 牵弘点头示意了一下,但并未直接回贾充的话,很明显他现在有更为关心的事。 他看向方才领贾充进城的胡人,问道:“丘留顿,这应当是最后一批南迁的了,将他们成功护送至太原和新兴交界处即可,在那之后你们就可不必再跟随我了。” 丘留顿当场就单膝下跪,拱手道:“将军,您是要舍弃我等吗?” 牵弘将丘留顿扶起,“我并无此意,只是日后,我再无力护你们周全了。” 牵弘抬起头,“你们看看这上馆城,我从小看着家父把它从一片废墟变成一座家园,可如今....” 没等牵弘把话说完,丘留顿激动地说道:“将军,这么多年来我等一直受牵府君庇护,发誓追随牵府君,我们也早就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园!” “我们乌桓人也是信守承诺的,若是将军不弃,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 丘留顿身后的乌桓士兵们也都深受感染,他们纷纷响应,向牵弘效忠。 牵弘百感交集,但心中又有那么一些苦涩。 父亲牵招在北疆多年,深受百姓爱戴,尤其是这些乌桓人,早年还在袁绍统治时期,正是牵招负责统领乌桓的骑兵。 即便是后来曹操北征乌桓,把乌桓人打得很多年都抬不起头,但在这些乌桓人心里,牵招才是那个真正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将军。 父亲病逝后,牵弘无官无职,根本得不到州里的支持,甚至这座由牵招一手修建的城池,也因为州刺史在地图上简单一笔,就要被彻底从大魏的版图上抹去。 如今鲜卑人势大,这座孤独的小城随时都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 牵弘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着这些黎庶内迁,好让父亲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宽慰。 然而这个时候,贾充的声音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但他还是要说。 “牵将军之志,充敬佩不已,但恕在下直言,牵将军目前手握数量如此之巨的私兵,恐不合规矩呀。” 牵弘倒是回答的很爽快:“若是庙堂有命,我自会遣散部众,不过,一切都要等护送完最后一批民众后再说。” 牵弘显然没理解贾充的意思,于是贾充又赶忙解释道:“牵将军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我家将军初到并州,将军又有鸿鹄之志,何不戮力齐心,共襄大业?” 牵弘看向贾充,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光顾着安排手头的事务,压根没在意对方的来历。 他想了想,问道:“贾君方才说,你家将军是何人来着?” “奋威将军。”贾充简单回道,见牵弘依然带着疑惑的表情,贾充又补充了一句:“我家将军,复姓夏侯。” 牵弘恍然。 这些年他一直跟着父亲在镇守北疆,倒是对庙堂之事没太上心。 奋威将军夏侯献... 说起来两年前倒是在塞外有过一面之缘,记得当时他还是伏波将军? 之后牵弘从贾充那听说,夏侯献此次跟秦朗带着中军前来讨伐轲比能,另外贾充还重点提到,夏侯献目前是代领并州事。 牵弘这才明白了贾充的深意,不过他在脑海中简单过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 在他心里,这不过是宗室权贵来边郡混混资历,为日后铺路的一个跳板罢了。 他不认为夏侯献就一定比毕轨做得好。 贾充很聪明,他一眼便看破了牵弘心中的顾虑,并且来之前夏侯献也跟自己通过气,他觉得是时候打开牵弘的心结。 “牵将军是觉得,我家将军只是安于守成的碌碌之辈吗?” “非也。” “当年塞外阻击轲比能一战,您应当见识过我家将军的本事。” “而今,我家将军出任并州更是有宏图大志。” “自汉末大乱以来,我北疆边郡的土地一再缩减,今日放弃了五原、朔方,明日又要放弃定襄、新兴,再往后呢,难不成太原也要拱手让掉吗?” “不,我们不能再一味退让,而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就像令尊做得那样,就像这座屹立不倒的上馆城一样!” “所以牵将军,我家将军,需要您的一臂之力!” 第129章 新的外援 太原郡,晋阳。 夏侯献和毕轨返回了晋阳,第二日秦朗的大军也进了城。 毕轨虽然没按原先计划的那样宝车相迎,但依旧在府上设宴款待了二人。 席间,毕轨更是对秦朗夸赞不已,甚至还套起了近乎。 “元明兄远道而来,弟照顾不周还望元明兄见谅。” “此番有元明兄坐镇,必叫那鲜卑人无处遁形!” “来,我敬元明兄一杯!” 秦朗接受了对方的好意,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接着毕轨又当众拿出珍藏了多年的珍宝,完全不把旁人当外人,谄媚道:“区区薄利,还望元明兄不要嫌弃才是。” 秦朗竟是丝毫不避,一边嘴上说着一切都是为了公事,一边笑纳了毕轨的礼物。 无他,唯手熟尔。 不过秦朗深知此番前来并不是出门交游,于是他很快正色道:“昭先,此番前来,时间紧迫,陛下还日日盼着我等的捷报呢,故而这征伐之事要早做筹划了。” “元明兄所言极是。”毕轨赶忙附和道,“我并州细作得报,轲比能和步度根现如今合作甚密切,两人竟然共享城池,盘踞平城,贼兵声势极为浩大,我一时间还真没什么办法。” 秦朗心中暗骂,若不是你的一番操作,怎会有如今这个局面。 他很想发作,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现在也不用那么麻烦,陛下给他的命令是彻底击溃二人。 毕轨叹了一声:“哎,现如今我手上能调动的只有两三千郡兵了。”接着他又问道,“不知元明兄此番带了多少兵马前来?” 秦朗直言不讳:“步骑一万五千,不过奉明倒是在上党调了一部分兵力。若是这么算的话,我军此役大约能有两万的军力。” 闻言,毕轨不可置信的看了夏侯献一眼。 记得不久前他请求上党太守配合他出兵,谁知却碰了一鼻子灰。对方竟以身体不好,难以统兵为由拒绝了他。他本想在这事过去后向庙堂参他一本呢。 然而夏侯献就是途经一下上党,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借到了兵? 难以置信.... 毕轨倒是没提这茬,而是又看向秦朗:“二万之众倒是有一战之力,不过我听闻那轲比能和步度根的联军有五六万之众,我等不能小觑啊。” “嗯...”闻言,秦朗倒是有些心里打鼓。 而就在这时,夏侯献忽然开口:“此役我军必须战胜,所以要确保万无一失,我以为我们当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此话一出,两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秦朗更是直接问道:“奉明此话何意,如今还有外援吗?” 夏侯献回道:“实不相瞒,我的属下去到了径北,找到了前任雁门太守牵府君之子。” “牵弘!?”毕轨当即叫出声来,刚要开口说点什么,秦朗却一个眼神示意他别打岔。 夏侯献继续说道:“牵氏父子在边郡颇有威望,牵府君亡故后,牵弘的身边仍然有不少追随者,而他也对胡人了解甚深,我以为可以借助他的力量。” 毕轨却忍不住说道:“你是说他手中的那些乌桓兵?不是我故意诋毁他,我原本要他放弃上馆来太原上任,他却说什么要协助黎庶内迁!” “我看分明就是借口,他这是想拥兵自重!” “而且那些胡人怎么能轻易相信呢,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或许就会马上转头成了敌人。” 毕轨这话倒是没错,但他这么一棒子打死一船人的说法夏侯献却不认同。 这时,秦朗说道:“牵氏父子在北疆的威望还是不俗的,我们要给予信任。至于那些乌桓人,至少现在还是盟友,若是善加利用,未尝不是件好事。” 见秦朗都这么说了,毕轨也就没再多说。秦朗又看向夏侯献,“奉明这是已经联络了牵弘了?” 夏侯献点点头,“不过有一事我不得不向二位汇报后再做决定。” “牵弘在信中如实以告,他麾下目前有乌桓骑兵两千有余,但是相比鲜卑人还是杯水车薪。” “所以他向我请命,由他亲自负责去和乌桓部落的归义侯王寄、王同交涉,请他们出兵共同讨伐轲比能。” “荒唐!” 夏侯献话刚出口,毕轨却怒斥道:“用牵弘也就算了,怎么连乌桓人都出来了,你要知道我刚上任并州时,那两个家伙可不怎么安分!” “要我看,那些胡人不值得相信!本来此次元明兄前来,我是有意把他们一并收拾了的。” 毕轨说着说着感觉有些不对劲,站起身阴阳怪气道:“不过话说回来,他牵弘为何要向你请命呢?” “这不对吧,我才是并州刺——” “昭先!”秦朗忽然抬高音量打断了毕轨,“你坐下。” 其实在场所有人都看懂了这是怎么回事,只有毕轨一人当局者迷。 只不过夏侯献的正式任命还未下来,秦朗也不好多说。 好在此次战役他是公认的主将,所以他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做出了决议。 “就依牵弘之计。” ........ 上党郡,壶关县,羊府。 羊徽瑜端着汤药走进羊衜的房内,此时正值七月,羊衜却披着厚厚的裘衣,伏在案前。 “阿父,该用药了。”羊徽瑜轻声道,接着轻轻拿着汤碗和调羹向羊衜走去。 “就放那吧,为父的身体为父自己清楚,喝再多药也不当事。” “阿父这是什么话,您只要按时用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看着女儿既担忧又故作镇定的神情,羊衜不愿让她再伤神,于是接过汤碗抿了一口。 那药甚是苦涩,然而女儿不知道的是,更为苦涩的是他的内心。 羊徽瑜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年代,士族家的女子几乎在十五岁前就会订下婚约,像羊徽瑜这个岁数还未出嫁的,真是少之又少。 事实上这件事是另有隐情的,早些年他有和司马家有过私下的,不为人知的口头婚约。 羊衜一直以能结交河内司马氏为荣。 谁知司马师成年后转头就去娶了夏侯尚的女儿。 羊衜本想,这或许是当时曹丕有意安排也就没多想,就把目光放在司马懿的次子司马昭身上。 谁知前年司马昭却娶了吴质的女儿。 这让羊衜实在是有些气不过,他羊家就算如今再怎么不显,也不至于比不上他吴质家吧。 这些年司马懿一直领兵在外,他也不好把这隐晦之事放在台面上来讲。 但他越来越觉得司马家没有信誉可言。 其实世家联姻的目的很纯粹。 大树底下好乘凉嘛.... 为了家族兴旺,他倒是不在意自己女儿给人当妾,只要对方的家世比自己显赫就行。 只是自己的身体每况日下,自己长子的才华也不算出众,他实在是有点等不起了。 羊衜忽然问道:“徽瑜啊,你喜欢去元姬府上玩吗?” 羊徽瑜惊讶道:“阿父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羊衜笑了笑,“没什么,为父只是随口一问。” 第130章 雁门关外的遭遇战 雁门关又称西陉关,从并州北出雁门后几乎就是胡人们的地盘。虽然魏国的雁门郡仍将此地规划在内,但实际的掌控能力是相当薄弱的。 而牵招所修缮的上馆城更是在关外更北处,不过这更体现出牵招不让分毫的态度和决心。 在秦朗的大军浩浩荡荡的越过雁门关后只离鲜卑人的老巢平城不到三百里了。 鲜卑人的游骑平时会重点关注雁门关的动静,所以此刻魏军的行踪一定在鲜卑人的掌控之中。 当然了,秦朗自然是知道这些,他是有意为之。 盖因,夏侯献得到牵弘的回复,说是他已经成功劝说乌桓的王同、王寄部落前来协助。 是的,正如夏侯献所料,兄弟二人与轲比能有仇,所以很是爽快的便答应了下来。 这些乌桓人虽然时常也包藏祸心,但再怎么样他们可以投靠魏人,而绝不会投靠鲜卑人。 他们深知投靠魏人还勉强有活路,而投靠了鲜卑人,等待他们的只有被兼并,甚至是屠杀。 秦朗军队之所以这么大摇大摆的北出雁门就是想诱鲜卑人来决战,等到鲜卑主力被吸引了注意力,乌桓人便可从幽州偷偷迂回过去,直逼鲜卑人的老巢。 果不其然,鲜卑人虽然平日里很是嚣张,但他们看到魏军如此果断的挺出雁门关后便慌张了起来。 他们马上领兵南下,意图把魏军挡在平城之外。 不过鲜卑两位大人的联合看上去却不那么牢固。 一开始轲比能让步度根率领他的部落前去拒敌,但步度根却断然拒绝,说是此举是让自己的部落去当炮灰。 但轲比能更不放心让对方守家,于是最终决定,各自留下一名自己的部帅,之后二人共率大军南下。 行军路上,秦朗在关于在何处扎营等事宜向夏侯献请教。 秦朗虽然独立领军的次数不多,但他毕竟在洛阳为将多年,纸面上的经验还是有的。 他知道大军出塞远离城池,故而选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营寨至关重要。 夏侯献后悔没把邓艾带来,邓艾最喜欢研究这些,而且他的建议一向很有建设性。 不过既然秦朗问了,他也不能闭口不言,夏侯献拿出地图,这是之前雁门郡地图,上面还清晰的标注着广武、原平等雁门故县,现在怕是已经沦为废墟一片了。 他倒是没时间伤感,而是忽然灵机一动,他指着图中的广武县的位置,说道:“舅父,我军可以在这里驻扎,广武虽然残破,但紧邻水源。这里距离平城不到四十里,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刚好可以做为大军的支撑点。” 秦朗拿过图来看了看,认同了他的观点。他随即向下级军官们吩咐了下去,就按夏侯献规划的这个路线行军。 军队一路沿着河道向东北方向前行,然而到了第五日,就离目的地广武不到两日的路程时,却遇到了突发状况。 大军中,一斥候飞马来报。 “秦将军,前方十里处发现鲜卑骑兵!” 闻言秦朗并不慌张,他早有预料会跟鲜卑人打遭遇战,于是他大手一挥让大军止步,随即大喊:“擂鼓!” 顿时,轰隆隆的鼓声大噪! 在魏军的作战纪律令中规定,三百三十下为一通鼓。 一通鼓罢,全体魏军将士已经整顿好了装具,作好了战斗准备。 第二通鼓响起来之时,所有骑兵上马,步兵持械,各部井然有序,原地待命。 秦朗看向夏侯献,此番他将右翼精骑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并吩咐道:“夏侯将军速去准备!” “喏!”夏侯献当即骑着坐骑来到中军右翼。 然而鲜卑人的行军速度超出了秦朗的预料,在第三通鼓刚刚响起,魏军正在排战斗队形之时,鲜卑的骑兵突然现身。 鲜卑人没有选择正面交锋,而是在冒头的那一刻,开始向两翼分散,接着各自兜了一个弧线向着魏军的侧翼袭来。 秦朗立刻做出判断,他马上下令让两翼骑兵散开,避免在起步时被鲜卑骑兵拦截,随后令步卒举矛为墙,从正面阻挡敌人冲锋。 不得不说洛阳中军当真是精锐,倒不是说他们有边军那般实打实的战斗经验,而是在于他们的装备上。 这支军队几乎是全甲,光凭这一优势就能弥补不少战斗经验上的短板。 另一边,得到命令的夏侯献心领神会,他领着右翼的骑兵绕着魏军前军逆时针奔袭,他不打算跟面前的鲜卑骑兵缠斗,而是让骑兵们冲起来,直接去跟左翼的鲜卑人对冲! 同时魏军左翼的骑兵也在做着相同的动作,跟夏侯献的队伍交错而过,直奔右翼而去。 魏军铁骑的战斗力是鲜卑人完全不能比拟的,正面战场上一名魏骑连斩三四胡兵的场面时有发生。 与此同时,秦朗在完善中军阵型的同时,让一队弓弩兵行军到中军侧翼。 一来是找机会用火力压制鲜卑骑兵,二来也是作了一个小小诱饵。 果然,在遭受了几轮齐射后,鲜卑人终于把矛头指向了那支弓弩兵,只见鲜卑军中有一队骑兵,鬼哭狼嚎的就冲着远离中军的那支弓弩队奔去。 这正中了秦朗下怀,他早在列阵时就安排了一队游骑在大军后方策应。 看到鲜卑人上钩,他立刻下令让游骑出动。 要知道,单纯的正面冲突,鲜卑骑兵是很难对付魏国铁骑的,尤其是洛阳中军这种精锐中的精锐。 洛阳的中军早年是由“虎豹骑”改制而来的,虽然秦朗没亲眼见过虎豹骑是什么样,但他能隐约看到那支无坚不摧的王牌局的影子。 所以当那股偷袭的鲜卑骑兵被突然杀到的魏国铁骑瞬间击溃时,秦朗一时间很是纳闷。 这毕昭先带着两万军到底是怎么败的? 至此以后,鲜卑人再也不敢来骚扰魏军的弓弩兵,秦朗索性再大胆了一些,让弓弩兵和前军一起向战场前方顶。 当然了鲜卑人也有弓箭,但是碍于装备的相对落后,他们的射程远不及魏军。 魏军密集的火力和前军铁甲阵带来压迫感让鲜卑人在正面战场节节败退。 战场很快便形成一边倒的态势,鲜卑军开始了撤退。 秦朗见敌军大势已去,下令鸣金。 夏侯献很快回到阵中。 “奉明做得不错,此番...”秦朗刚准备出言表扬对方的英勇,夏侯献却立刻建议道:“将军,末将以为此时当乘胜追击!” 秦朗犹豫了一下,说道:“奉明应当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 夏侯献反驳道:“此时情况不同,我大军远道而来尚未有立足点,鲜卑人之所以在此处拦截我军定然是有目的的。” “将军试想一下,若鲜卑人退守广武,我军该当如何?” 广武?那里是自己决定要驻军的地方,若是鲜卑人提前占据,或是在周围打游击,那他的大军一时间便无法找到更合适的地方下寨。 鲜卑人是可以随意停驻,而魏军却不同,他们一定需要合适落脚点才能保证战斗力。 他看着夏侯献试着问道:“奉明是说趁势先拿下有利地点?” “正是。” 第131章 鲜卑说客 败退的大军中,鲜卑骑兵们骑着战马向北慌忙逃窜。 这次他们算是碰到硬茬了,魏国洛阳的中军简直像一块铁板,跟之前的并州军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吃了瘪的轲比能一脸不悦,而他身旁的步度根脸色也不好到哪里去。 “你不是很勇吗?说什么魏军不堪一击,亏我还把女儿嫁给了你儿子,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风声很大,轲比能只能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的声音,那语气好像是在骂自己,这让他变得很是恼火。 他本不想理会对方,谁知对方还在喋喋不休,轲比能大怒:“你给老子安静一点!” 步度根被对方突如其来的一句唬了住,愣了下神。 轲比能自知现在还不能和对方闹翻,于是强忍着心中怒气,说道:“你不要急,此一败倒不见得是坏事。” 步度根疑惑道:“啥意思?” 轲比能一脸坏笑:“你别忘记我们来阻击魏军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要是想进攻平城,不可能一直跟我们打野战,而我早说了广武那一带是最适合魏军驻军的地方。” “此一战虽然败了,但魏军同样也兵困马乏,他们不得不休整之后再向北行军。如果我们提前占据广武一带,都不用驻扎,就不断派游骑去切断水源,魏军将不战自溃!” 闻言步度根茅塞顿开,大喜道:“哟,你这家伙这几年精进不少嘛,都会兵法了。” 轲比能没好气道:“我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投靠魏人那么久,行事方式竟还是野蛮至极。” 说着,轲比能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打仗不仅要靠蛮力,还要靠这里!” 步度根放声大笑,又道:“那可说好了,此次若是打退了魏军,你平城一带的地盘可得分给我部落一半。” 轲比能道:“先赢了再说!” 然而就在这时,大军后方却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轲比能猛得停下,扭身大喊。 “大人!魏军铁骑追上来了!” 听到这话,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人同时大惊,他们没想到魏军当真敢孤军深入,同时也没想到魏军的马力能追上他们。 还没等二人做出下一步反应,鲜卑军的后方已经接阵了。 “他嬢的!现在怎么办?”步度根着急问道。 轲比能此刻却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方才一仗几乎都是我的部落在出力,你的人就那么精贵?” 没等步度根解释,轲比能直接厉声道:“大军继续撤离,你派点人去迎敌!” 尽管步度根有些不情愿,但他藏私之心却是事实。他也不好多作辩解,毕竟双方现在面对着共同的敌人。 就当他刚刚提马准备召集部众反击之时,却听到魏军一边冲杀一边在高声呼喊着什么。 步度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忽然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吓得他差点松开手中的缰绳。 魏军在喊: “步度根大人,时机已到,速速动手!” “步度根大人,时机已到,速速动手!” “步度根大人,时机已到,速速动手!” 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步度根当时就懵了! 他瞬间感到背后彻骨的寒意。 他猛然转头,冲着轲比能大喊:“魏军这是在诽谤我啊!” “轲比能,你要信我!” 然而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 轲比能直接拔刀,怒目圆瞪:“我待你不薄,你却是贼心不死啊!” 步度根自知百口莫辩,他索性也不跟轲比能啰嗦了,也当即抽出刀来,怒视着轲比能:“来人,给我宰了他!” 鲜卑军中顿时乱做一团,抄起武器张牙舞爪的干了起来。 两个部落的的士兵犬牙交错,他们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但又不得不听自家首领的命令。 步度根部落的一鲜卑士兵撂起胡刀就把一旁毫无防备的轲比能部众砍下了马,接着那马大惊,直接在人群中横冲直闯。 就算是有的人还在犹豫中并未动手,但也会被肆意冲来的马匹撞翻在地,然后被乱军踩成肉泥。 轲比能更是左劈右砍杀红了眼,他甚至都不确定刚才躺地下那个是不是自己的部众。 有一瞬间,他看了一眼那支魏军的旗帜,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又绷不住了。 “又是他嬢的夏侯!” 想来这些年他终于把牵招熬死,又把田豫熬走,本想着能高枕无忧个几年。 只知道又杀出来个夏侯! 那年沮水一战他还历历在目,然而此刻的他依旧是无能为力。 “撤!”轲比能大喊一声,决定不再接战。 最终,鲜卑军被斩五六千之众,溃败而逃。 ........... 幽州,代郡边境,乌桓营地。 王同正带着部众在营地里休息,这里距平城还有不到两百里。对于他们全是骑兵配置的乌桓人来说,不出两日他们便可杀到鲜卑人的老巢。 牵弘的军队离他们不远,不过毕竟是两家军队,也不太方便驻扎一处,还是分开驻扎的好。不过为了让彼此获得信任,哥哥王寄此刻是在牵弘的军中的。 这时,忽然有部众前来禀告,说是有使者前来。 王同有些疑惑,这荒郊野岭的到底是谁家的使者会找到他啊。 但他还是决定一见,谁知那使者一进来,着实是给王同吓了一跳。 这是个鲜卑人! “来人啊,拖出去砍了!”王同顿时就来了脾气,当即就要把那使者给宰了,免得惹人生疑。 可那鲜卑使者的一句话却让他暂时收起了杀心。 “大人大祸临头了,岂能不自知!?” “嗯?”王同伸出手,示意手下先别动,随后低着身子,俯视着被五花大绑的鲜卑使者。 “你来说说看,我怎么就大祸临头了,若是说得不合我心意,那你的死法可就很难看了。” 王同没给那鲜卑使者松绑,就让他那么说。 鲜卑使者缓了缓情绪,随后声称他是鲜卑大人泄归泥的部众。 王同就纳了闷了,问道:“你们到底有几个大人啊?” 那使者回道:“大人您有所不知,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人领兵南下去和魏军交战了,而我家大人却占据着平城。” “如今战况还未可知,但可以预见的是,他们两家必会两败俱伤,所以泄归泥大人准备杀了轲比能留守城内的阿楼彻部,随后等轲比能和步度根大败,便可顺手吞并他们的部落。” 王同听着听着有些不耐烦了,“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到底要说什么?” “你说的大祸临头到底在哪?” 鲜卑使者道:“魏军主力在和轲比能他们交战,而现在唯一能攻破平城的只有大人你啊。” “这还看不出来吗!?魏人是想利用大人让乌桓人和鲜卑人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啊!” 第132章 计中计 “荒谬!”王同不敢苟同,“魏人一向对我乌桓人亲善,只要我们按照魏人的规矩办事,他们是不会动我们的。” 那使者似乎是气笑了,“你们乌桓人是被魏人打怂了吗?” “也对,当年的白狼山一战....哎,不提也罢。” “随你怎么说。”王同不吃他这一套。 使者又道:“要真论起来,鲜卑乌桓之前还是一家呢,没想到竟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想想我们鲜卑人吧,魏人一会儿扶持步度根,一会儿又扶持轲比能,他们的善意只是为了权衡利益罢了,你以为他们真的与我等相善啊!” 这话倒是说进了王同的心里,他有时候也会想,万一有一天自己的部落没了利用价值,魏人会不会转头扶持另外一个部落,从而把自己毫不留情的丢掉呢。 看到王同有了些动摇,那使者赶忙继续拱火:“魏军虽然从外郡派了军队来,但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军队走后,这边塞还不是我们的地盘嘛。” “那牵招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没那么大号召力,而且牵弘手下的军队也不多。趁着他羽翼未丰直接把他宰了,然后您可领着军队跟我去平城见泄归泥大人,我家大人向您保证,到时平城有你们乌桓人的一席之地!” 王同认真思考了一下对方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虽然他们归附魏国后倒是安稳了不少,但他们骨子里的那种野性也却被磨灭了不少。 原本的他们可以称得上是猛虎,而如今却更像是家猫。 就在王同马上就要被说动之时,营地的门外响起了骚动。 几个乌桓兵神情严肃的目送着牵弘走进他们的营地,竟无一人敢拦。 牵弘走到二人面前,随意瞥了一眼那鲜卑信使,大概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又抬起头看向王同。 那使者见大事不妙,赶忙送死般的大声叫嚷起来:“大人赶紧动手!机不可失!” 王同紧张到了极点,他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做,反而被牵弘的气势压迫的呆愣在原地。 “怎么?”牵弘目光如鹰般地盯着王同,冷冷道,“还没下定决心?” 王同颤抖着瞄了一眼营外的数十铁骑,知道牵弘是有备而来,气势上就又低了一头。 牵弘见对方泄了气,这才说道:“我的哨骑早就发现这鲜卑人的行踪,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果然让我猜对了。” “只不过很不巧,前线的战报已经传来,轲比能和步度根的联军在广武以南被我军大败,我军不日便可兵临城下。” 听到这个消息,王同赶忙说道:“那太好了将军,我们是不是也加快行军速度,早日和那边汇合。” “先不急。”牵弘看着地上那使者,语气不屑道,“先来说说这家伙是怎么煽风点火的吧。” “我猜,这家伙是说,我魏人总喜欢故意打压你们胡人部落,对吧?” 那使者显然不服气,反问道∶“难道不是如此吗?” “你说得对!”牵弘直接按住对方的后脑勺,猛得往地面一砸! 他根本不顾对方痛苦的嚎叫,继续冷酷地说道:“对于这种首鼠两端的人,我大魏的确没必要给你们好脸色!” 王同脸色煞白,他知道牵弘是在跟他示威,这跟当初来他部落劝说时态度温和的他判若两人! 就在这时,王寄跑进了营地。 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即拉住王同的手,说道:“弟你糊涂啊!你忘了曾经牵府君是怎么对我们的么?” “我们只要诚信归附,安心做事,魏人可曾有一次找过我们麻烦?” “还不快向牵将军认罪!” 王同顿时羞愧难当,立即拿起手边的胡刀,“我这就砍了这贼人!” “且慢。”牵弘扼住了他的手腕,“你的态度我知道了,不过留下这家伙吧,我还有用。” 接着牵弘拽起那鲜卑使者满是血污的脑袋,问道:“会写字吗?” ............ 平城。 泄归泥拿着一只烤兽腿大口朵颐,吃完他抹了抹沾满油渍的胡须,叹了口气。 计划若是能如期实行,自己就能一下把轲比能、步度根两个家伙都干掉,从今往后他就是这平城之主了。 可是现在,轲比能的那个部帅阿楼彻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昨日竟带兵出城了。 噢,他忽然猜到了。 他听说,轲比能和步度根在外闹掰了! 阿楼彻应当是接到了轲比能的命令前去支援了。 如此那便再好不过了,他们两人打得越凶越好。 在他计划里,只要能成功将乌桓人策反他便没有后顾之忧,等到时机成熟他再把乌桓的部落兼并就好。 但是! 他派出去的使者至今未归。 这可是最关键的一环啊! 就在这时,一鲜卑哨兵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张布帛。“大人,有人用箭把这东西射到了城楼上。” “嗯?”泄归泥很疑惑,“拿来!” 他拿过那张布帛,接着挥了挥手让哨兵走开,然后缓缓展开那张布帛。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大字:【计成】 泄归泥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过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忽然他面色一冷,把手中那布帛捏成一团,低声怒骂:“这些乌桓人是把我当傻子吗!?” 别看泄归泥现如今屈身于步度根之下,要知道在之前他可是轲比能等人并列的鲜卑部落大人。 所以乌桓人用这种可笑的伎俩就想骗过自己,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自己派出的使者是自己身边亲信,正因为如此,他是个什么水平自己最清楚不过。他虽然能看懂几个汉字,但让他亲自持笔写,那还是拉倒吧。 泄归泥忽然灵机一动,或许乌桓人并不知情,那何不将计就计呢。 他赶忙找人拿来笔墨,把方才揉成一团的布帛捡起来,翻了个面,之后也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开城相迎】 之后他让手下把这封信原封不动的拿弓箭往城下远方射出,至于对方的信使捡不捡得到都无所谓了。 第133章 抉择 三日后,平城城东的城楼上,一鲜卑哨兵正在巡逻,不多时,他看到不远处有尘烟四起。 接着纷乱的马蹄声随即入耳,他马上警觉了起来向那个方向仔细看去,然后立即向身边人大喊:“快去禀报泄归泥大人!” 很快,当泄归泥匆匆赶来之时,那支军队已然到了城下。 只见军中一人提马出列,手中还拎着一沾满血污的圆鼓鼓的布袋。 那人朝着城楼上大声喊道:“泄归泥大人!这是魏国将军牵弘的项上人头!我等愿和大人共襄大业!” 城楼上的泄归泥心中冷笑,他猜到这一定是乌桓人的计谋,然而脸上却洋溢着笑容,随即大喊道:“打开城门!” 很快城门缓缓开启,城楼上的鲜卑人给城下的乌桓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进城了。 然而乌桓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城内泄归泥已经布下了层层伏兵,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这时,泄归泥忽然注意到,自己那天派出的信使竟也在乌桓人的阵中,那人骑在马背上,瞪着双眼看向这里,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又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瞬间泄归泥闪过一丝怀疑。 难道乌桓人是真心投诚?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就在他心中疑惑之时,忽然有亲信来报:“大人不好了,城南有军队正在攻城!” “你说什么!?”泄归泥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等等,假设乌桓人想要骗自己,那自然会拿所谓的“牵弘”脑袋来当投名状,所以牵弘此时不在这里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牵弘的军队很有可能藏兵某处。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目前正在进攻城南的定是牵弘的军队! “不好!”泄归泥大惊,马上大喊:“快关掉城门!” 然而却为时已晚...... 就在泄归泥犹豫的这段时间,乌桓人早已发起了冲锋,城下密密麻麻的乌桓骑兵发出“唔罗唔罗”的嚎叫声,趁着城门半启,一涌而入。 泄归泥方寸大乱,他本来是想“请君入瓮”的,谁知道对面将计就计,来个“趁火打劫”!? 纵使泄归泥在城中布了埋伏,但那都是要把乌桓人放进来后,进入自己包围圈内才能发挥效果。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许多鲜卑士兵不知所措,开始各自为战,毫无纪律性可言。 首领泄归泥更是无心指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自己怎么才能突围出去。 城内的厮杀声过了几个时辰才逐渐平息......... “押上来!”王同大吼一声。 几个乌桓兵推推搡搡的把泄归泥推到了几人面前。 王同转身对牵弘道:“将军,我等擒获了泄归泥。” 牵弘面色如常道:“有劳了,我会上表庙堂表彰你部落的功绩。” “多谢将军!”王同用汉人的礼仪拱手称谢,随后往后挪了几步。 还没等牵弘开口,泄归泥就慌忙说道:“牵将军,我有眼无珠,不知是您前来啊。” “别杀我!我愿率部投降。” 牵弘罕见的露出笑容:“你若诚心来投,我大魏自然接纳。而且我还准备给你大功一件,你可愿笑纳?” 泄归泥疑惑的抬起头,“将军请说!” .......... 广武县旧址,魏军营地。 自从夏侯献带着骑兵追杀轲比能、步度根,并将其驱逐后,魏军便占据了平城附近最为有利的一处驻军地。 几日后,秦朗的大军也到了此处,大军就地驻扎,商议下一步的动作。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轲比能和步度根因之前的内讧而大乱,但两人手中各自还有两万左右的兵力。 所以等二人各自冷静下来后,他们并没有急着撤回平城,而是分别找了处地方驻军,并不约而同的派游骑来骚扰魏军的水源。 鲜卑人很是擅长这种打法,这倒是给魏军带来了一些麻烦。 洛阳的中军平日里吃得粮食都是很精细,然而到了塞外,为了方便携带,大军不得不像胡人那样以肉干和胡饼充饥。 再加上大军在外一两个月了,士兵们开始有些水土不服,军中近些日子的士气可是不太好。 对此,秦朗的建议是速战速决,他认为鲜卑人在正面战场上完全不是对手,不如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平城。 夏侯献则持不同意见。 他认为经上次一战,鲜卑人大概率不会与自己正面交锋了。从他们最近愈发频繁的骚扰上就能看出,鲜卑人消磨魏军的士气,从而不战自溃。 说句实在话,就算现在中军拿下了平城,难不成还驻军不走了? 鲜卑人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等洛阳军撤了之后,再回过头来接管平城。 反正他们也没那么重视生产,只是需要一个相对的稳定的落脚点罢了。 所以夏侯献一直在等牵弘的消息,此役他的战况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第二日,夏侯献和秦朗终于收到了牵弘的战报。 秦朗第一时间找来夏侯献商议:“奉明,牵弘信上说,他已攻下了平城,泄归泥率部投降了。” “好事啊。”夏侯献若有所思的回了一句,秦朗接着说道:“那我们就没必要跟轲比能他们死磕了,想必二人此时也收到了消息,必不敢再回平城了。“ “舅父的意思是,就此撤军?” “不然呢?” 的确,按目前的情形来看,日后的战报倒是可以这么写:秦朗在塞外大破轲比能、步度根,牵弘攻破平城,鲜卑人败走。 妥妥的大胜啊。 但他们心中都清楚,鲜卑主力并没有折损太多。只要洛阳中军一撤,他们必会卷土重来。 “奉明想做什么?”见夏侯献眉头紧锁,秦朗不禁问道。 夏侯献又简单思虑片刻,回道:“舅父是不是还未看牵将军信里的后半内容?” “看了啊,牵弘的意思是劝步度根归降,我认为这样就挺好,步度根归附后轲比能就不足为惧了。” 夏侯献点点头,“话虽如此,但步度根狼子野心,不能再留了。” “那奉明的意思是?” 夏侯献笑道:“何不让两家都来归附呢?” 第134章 忽悠 “大人,魏军托我给您带个话。” 泄归泥来到了步度根的营地。 不得不说这家伙真是能屈能伸。 被牵弘打败后,他脑子立马就清醒了。什么草原之主的先放一放,先让自己部落能活着才是关键。 反正他密谋的一些事没有泄露出去,此时的步度根只知道泄归泥是被牵弘带着乌桓人偷袭了城池。 而泄归泥也是坦然道:“大人,牵弘的实力不亚于其父,我们斗不过他的。” 步度根冷眼瞪着他:“怎么?我们刚刚背叛了魏人,现在又要投降是么?” 泄归泥堆笑道:“中原人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识时务者,在乎俊杰。’” “我听闻您跟那轲比能又闹掰了,现如今若是不投降魏人,我们只能又回漠北去了,况且那轲比能贼心不死,一旦回去我们部落必然永无宁日啊。” “嗯....”步度根有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说实话,他一开始就对这场战争不抱太大希望,他知道魏国如今即便是面临东西两面战事,还毅然将中军派来对付他们,就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他也是一时着了轲比能的道,才从幽州跑到这里来,结果什么也没捞着,弄得里外不是人。 步度根看向泄归泥,“魏军还说什么了?” “牵将军说了,只要大人诚心归附,平城可以留给大人。” “此话当真!?”步度根有些惊讶,以前他们归附可没这么好的待遇,他们会被要求强制内迁,时刻要在魏人的管辖下活动。 所以他马上怀疑起这事的真实性来,随即问道:“魏国人能这么傻,他能放心我们在平城驻扎?” “有条件。” 步度根“哦”了一声,“这样才对嘛,说说吧。” 泄归泥继续道:“魏国之后会在平城驻军,就像之前的上馆城一样,还有...” “好了。”听到这里步度根就明白了,他打断了泄归泥,接着说道:“我知道魏人要做什么了。” 步度根心中想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此举便是想让魏国的实际控制范围扩张至塞外,他们相当于还是被内迁,依然活在魏人的控制之下。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也好,在平城总比漠北强,最重要的是这里远离并州腹地,就算是有魏军驻扎,也是一座孤城。 倒不如先答应下来,以待时变。 想通了这些,步度根露出笑容:“那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泄归泥道:“您只需领大军前往即可,到了平城,魏军自会开城相迎。” ......... 另一边,轲比能营地。 他们这里也收到了平城被魏军攻破的消息,但是轲比能的斥候只探了个大概,至于具体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轲比能进退两难之时,魏军的使者却悄然抵达了他的营中。 来人是一个叫胡寻的人,他是上党太守府掾属,是羊发带的随军策士。 其实这差事正常来说应由贾充前来,然而贾充依稀记得几年前在鲜卑人的军中俘虏了蜀汉的丞相府参军一事。 他推测那人定是被轲比能强行扣在了军中,最终落了个客死他乡的结局。 而且上次去上馆城走了一遭,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能总干这种危险的事,于是乎找了个借口推辞了。 夏侯献记得前世读《晋书》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一段。 说是历史上贾充一直反对伐吴,就算是后来他作了伐吴的统帅依旧干了个啼笑皆非的事。 就在晋军在建邺城下激战正酣时,后方的贾充竟在积极上疏,说是要撤军。 结果后来,司马炎看着案上一份贾充的撤军请求和另一份建邺城攻破的捷报,陷入了沉思..... 夏侯献也没有为难他,好在羊发向他推举了一名义士,此人正是胡寻。 “在下胡寻,见过鲜卑轲比能大人。” “有话就快点说!”此刻的轲比能心情很不好,他在犹豫是否要先撤出雁门,等到魏国洛阳中军撤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胡寻则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大人莫急,在下是为和平而来。” “和平?”轲比能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们不都拿下平城,怎么,还能还给我不成?” 胡寻笑道:“也不是不可。” 这话也给轲比能逗笑了,他随即吆喝一声:“来人,把这厮拉出去砍了。” 就在一旁的胡兵正欲动手之时,胡寻赶忙说道:“大人难道真想放弃多年的经营之地?” 轲比能心中一愣。 说实话,他当然不愿回到漠北去游荡。 要知道平城可是作为后世拓跋鲜卑的龙兴之地,而对于此时的鲜卑人来说,此地也是他们好不容易获得的一块能够栖身的家园。 轲比能想了想,让胡寻继续说下去。 胡寻摆了摆袖子,继续道:“我大魏从不赶尽杀绝,只是大人此次实在做得太过分了些,我大魏才不得不出手。” “事到如今,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有益处,不如各退一步。大人您归附我大魏,而平城,大人依旧可以占据。只不过日后行事需要遵循一些规则。” 轲比能冷哼一声,“你是觉得老子怕你们不成?” 胡寻笑道:“为了北疆安定,我洛阳中军不是不能在平城多驻扎些时日,或许常驻也是有可能的。” 听到这话,轲比能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对方大概率是唬人的,但他的确没资格跟魏国正规军叫板,况且现在平城还丢了。 胡寻气势上占了上风,自然要趁势出击,他马上又道:“既然如此,为了表达诚意,在下就跟大人您透个底。大人可知道这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吗?” 轲比能疑惑的抬头,胡寻捋着胡须沉声道:“一开始我大魏曾暗中联系过步度根,他也同意和我们合作,所以他派手下泄归泥在平城做策应,等我军一到,就开城相迎。” “结果步度根却摆了我军一道,在城中设伏,所幸我军英勇,战胜了泄归泥,否则此刻的平城就要尽落步度根之手了。” “入他母的步度根!”轲比能顿时怒不可遏。 他其实上次并不是真的相信了步度根的背叛,而是正好借个机会削弱他而已。 没成想,这家伙早就在算计自己了。 轲比能带着怒意问道:“所以你们一开始是打算帮步度根来对付我,现在又反过来帮我?” 胡寻直言不讳:“没错。” 第135章 接着忽悠 轲比能见对方回答的那么爽快,好像对方做事多么光明磊落似的。 不过他很快收起了怒意,毕竟魏人干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与魏人也没有感情义气可言,皆是为了利益罢了。 胡寻大大方方的坦然道:“实不相瞒,步度根不足为信,所以我们选择了大人您。” 轲比能心中冷笑,他本以为自己已是反复横跳的老手了,谁知道这魏人竟也“变通”得如此迅速,还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样子。 他又思考了起来,步度根一开始就是跟他合谋背叛了魏人,后面又在平城摆了魏军一道。 所以他得出结论,无论如何魏人也不会跟步度根谈合作了。 一番头脑风暴后,轲比能终于开口:“那如果我同意了,该怎么做?” 他打算姑且先答应下来,走一步看一步,至少能在平城待着之后的事情就有得盼。 胡寻道:“大人若是同意,在下即刻修书一封告知平城守军,等大人到时,自会开城相迎。” 见对方面带笑意,轲比能又不自觉得警觉了起来,“你们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胡寻笑意更浓:“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况且我大军并不在平城,大人还在担心什么?” “你要不提我还忘了。”轲比能忽然缓过劲来,“你让你的军队后撤三十里,不行,六十里!” 胡寻道:“为了展示诚意,我大军可即刻退出雁门关。” 轲比能大喜:“一言为定!” ........... 平城。 在得知轲比能同意归附后,夏侯献建议秦朗撤出雁门关。 而他为了更快得知步度根那里的消息,于是决定带着几名亲兵不跟大军返回,而是走小路避开鲜卑耳目,北上进入平城与牵弘汇合。 一日后两人在平城碰头,此役布了这么大一个局,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其实两人在得知轲比能和步度根都接受了招降一事,一开始都很惊讶。 按照原本的计划是分三种情况的。 第一种,两人都不接受招降。 那就洛阳中军直接北上进入平城威慑,若是谁敢交战,就南北合击,能歼灭都少算多少。 第二种,两人其中一人接受招降。 那就真的让他进城,就煽动他去攻击另一个。若是他不同意,就索性把城池丢给他,然后佯装撤军,另一方得知此消息后定不能容忍,之后便坐山观虎斗。 第三种,就是如今这样,两人都同意招降。 那就好玩了。 只需紧闭城门不让任何一方进入,等另一方到来之时,正好撞个满怀。 接着我军只需在城楼上为两方摇旗呐喊。 当然了,那时的两方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太可能会合力攻城。 就算真的这么做了,以现在平城八九千守军,撑个七八天等秦朗军再折返回来也是够的。 然而,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轲比能果真鸡贼,他留了个心眼,等确认到秦朗军真的后撤了很远之后才动身。 这便造成了步度根先行两日抵达了平城城下。 二人一开始决定先拖延时间,命令步度根的军队全部缴械进城。 警觉的步度根断然拒绝了这个要求,就这么在城外僵持了一天。 之后步度根主动要求,说只带五千人进城,其余人马在城外驻扎。 话都说到这了再不同意,倒显得自己招降的态度不诚恳了。 于是夏侯献跟牵弘商议后便同意了。 “二位将军,误会啊,都是误会!”步度根一进城,态度就转变得很快,他马上套起了近乎,好像前几日的战事与他压根无关一样。 “早闻鲜卑步度根大人英勇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夏侯献不吝夸赞道,这让步度根很是开心。 接着夏侯献又邀请道:“我着人摆了酒宴。” “走!”步度根很是爽快答应下来。 酒宴上,夏侯献说道: “大人此前一直与我大魏相善,想必此番是受了那轲比能挑唆才冲动至此,我军也是可以理解的。希望日后你我两家能和平共处。” “嗯!夏侯将军好器量!”步度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过两人聊着聊着,忽然又聊不下去了。 其实两人都清楚,这只是说说场面话罢了,就从两人身边都站着各自的亲卫就能看出,彼此的防备心始终没有放下。 酒足饭饱后,自然是要谈些正事。 步度根当然知道,虽然他接受了招降,但在这平城之外还有一个麻烦存在。 那就是轲比能。 轲比能一天不死,他一日都不能安心。 针对这个问题,牵弘告诉他,自己的军队也会在此驻扎一段时日,等摸清轲比能的行踪后可以和他共同出兵,将轲比能赶到漠北去。 不过最近几日,这平城的防务还是由牵弘军负责。 步度根也没有多想,接着几人又聊了一些日后如何安排屯田,恢复生产等事。 步度根一听头都大了,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依旧对此很是排斥,不过他现在寄人篱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二日。 步度根还在迷迷糊糊中,手下胡兵大喊着跑来:“大人,不太对劲,那些乌桓兵好像不见了。” 步度根顿时就清醒了,他记得那些乌桓兵经常在他们的驻地巡视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消失了呢? 就在他疑惑之时,又一手下慌忙跑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大人!城西有军队杀了进来!” 步度根直接呆住了,他一把拽住那胡兵的衣服,怒道:“看清楚是谁的军队了吗?” “好像是轲比能……” “什么!?” ..... 此时的轲比能十分得意,他没想到魏军是如此愚蠢,竟然真的相信了他的投诚。 他本来还寻思着,若是魏军对他戒备太深,让他只身进城的话他该如何应对。 然而当他带着大军按约定来到城西之时,对方竟然轻易的就打开了城门。 那就别怪自己不客气了! 轲比能的军队气势汹涌地冲进了平城,见人就砍,那些守军毫无戒备很快就变成一个个刀下亡魂。 起初他还犹豫了一下,这些人怎么净是胡人打扮?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牵弘带来的乌桓人! 没过多久,轲比能的大军便杀到了城中央,而在这里跟另一队人马相遇了。 巧得是,轲比能看那为首的大汉越看越熟悉,结果定睛一看。 这不步度根嘛..... 此时的步度根怒目圆瞪,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思考,不打算去理解这一切发生的缘由了。 他现在只想弄死轲比能! 只见步度根大喊一声:“速去城东叫人!” 第136章 收尾 城北城楼上,夏侯献跟牵弘静静地聆听着城内的喧闹。 二人身旁,数百名乌桓弓弩手严阵以待。 不多时,从城内四面八方涌来了不少鲜卑溃兵。 他们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出生天,结果一抬头便傻了眼。 “放!”牵弘高声下令,士兵齐齐拉弓射击,很快城楼下就又恢复了安宁。 “夏侯将军,城南那里有王同、王寄兄弟,城东城西我也派了骑兵,应当没有问题。” 夏侯献侧目看向牵弘,“牵将军的部署我自当是一百个放心。” 牵弘微微叹气,“其实直到现在我都还捏了一把汗。” “怎么?” “夏侯将军的计策太过凶险,为了诱使轲比能前来,竟然让洛阳中军退出雁门关。若是步度根也像轲比能这样趁势偷袭的话,我军将面临苦战。” “可不这样做,如何才能彻底击溃二人呢?只要这二人的势力还在,北疆将永无宁日。” “这我知道,可是...” 夏侯献打断了牵弘,“将军以为我之前让贾君转告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吗?” “我知道将军的志向,那也是我想要做的事。”夏侯献指了指城楼下的土地,“以后的平城,绝不再是鲜卑人的乐园,这里是我大魏的城池。” 牵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勒出笑意。 他整了整腰带和佩剑,沉声道:“我们走吧,去收个尾。” ...... 此时的城中随处可见横七竖八的尸体,空气中,血腥味和尿骚味夹杂在一起。 由于步度根部落的士兵很多都是从睡梦中刚刚惊醒,再加上他们城外的支援姗姗来迟,以至于此时的场面上明显是轲比能占了上风。 然而步度根也不是吃素的,他艰难的指挥着战斗,并身先士卒亲自上阵搏杀。 激战正酣时,马蹄声从东边传来。 步度根知道,是援军来了。 来人正是他最得意的部帅,戴胡阿狼泥。 随着他的领军到来,战况进入白热化,原本还算宽敞的城中主道如今已是水泄不通。 即便一开始双方大多骑着坐骑,但很快便因为场面过于混乱,无法施展,干脆下马肉搏。 步度根为了尽快解决眼下的敌人,竟下令直接放箭,这波不分敌我的操作虽然很阴险,但效果却相当好。 见状,轲比能也有样学样,天女散花般的箭雨开始快速收割着双方士兵的生命。 忽然间,远处又一次传来马蹄声,那马蹄声愈来愈近,势如奔雷。 陷入阵中的戴胡阿狼泥原本还在埋怨步度根混乱不堪的指挥,然而此刻听到这个动静他却没时间多想。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速的瞟了一眼,顿时大惊:“快闪开!左右闪开!” 这一声,不仅是己方士兵马上照做,就连敌人也下意识的左躲右闪。 场面一时间更加混乱了,情急之下有的人两两撞个满怀,随即痛苦倒地。 马蹄声如雷贯耳,震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很快,视线中骤然跃出无数的骑兵。 那些骑兵们个个手持长矛,如同发狂的公牛,而这些鲜卑士兵们就像是一块块耀眼的红布。 短短一瞬,就有十来个鲜卑士兵被生生撞飞,闷哼声和骨头碎裂的声响不绝于耳。 一时间鲜卑人不知该做什么了,有人的在慌忙逃窜,躲进身旁的房屋里,有的甚至被吓得干脆愣在了原地。 一名鲜卑士兵被一匹骏马撞翻在,所幸没撞断肋骨,他踉踉跄跄刚准备起身,就被一根长矛刺穿了腰腹,骑士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停下,便抽出了长矛寻找下一个目标。 方才那名被刺的鲜卑兵以为逃过一劫,刚艰难的爬了几步,却被身后又一匹骏马踩碎了脊梁。 完成第一波冲刺的骑兵并未停歇,他们调转马头,再一次折返冲来,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方才侥幸躲开的漏网之鱼。随着战马的呼啸而过,木质的房屋上洒起一朵朵血花。 骑兵们似乎无穷无尽,城中肆意奔驰的骑兵比在原野上更为恐怖,闭塞的空间里反而成为了最恐怖绞肉利器,青石路面上很快被鲜血和脑浆涂鸦成了一副骇人的画作。 此刻,无论是轲比能还是步度根都早不见了踪影。 纷乱与嘈杂还在继续,夏侯献和牵弘也来到了战场中心。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声响。 只见泄归泥骑着一匹马朝二人这边赶来,同时放声大喊:“牵将军!我在这里!您答应过我,只要事成,我便是大功一件啊!” 牵弘没去看那个方向,而是扭头看向夏侯献:“将军,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 牵弘一拉缰绳,“那是我听错了,我们去下一条街吧。” “好。” 二人提马离去,身后泄归泥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一个时辰后,城内的鲜卑兵被肃清的差不多了,这比二人预想的要快一些。 一是由于轲比能和步度根两人比较机警,他们早在魏军骑兵抵达战场的第一时间就果断撤出了战场,而城外埋伏的游骑也失了手,没能阻拦住。 二是,步度根手下的部帅戴胡阿狼泥率部投降了。 这一次牵弘决定给他一次机会。 这时,城外归来的游骑来报,说是轲比能和步度根在城外五里处野战! 牵弘和夏侯献立刻带兵出城,并且要求刚刚归降的戴胡阿狼泥一同出战。 然而等众人抵达时,现场只剩下几百鲜卑兵,他们原本见到魏军前来正欲逃窜,戴胡阿狼泥却主动请缨上前交涉。 后来得知,他们是步度根部落的人,说是步度根本人在火拼中被流矢射穿喉咙,现已气绝身亡。而轲比能的部落却已不见了踪影。 事已至此,夏侯献和牵弘决定收兵。他们让戴胡阿狼泥接管了这些残兵,并同意他为步度根安葬。 之后二人在平城又驻扎了一段时日,在始终找不到轲比能部落的踪迹,推测他已经逃往漠北后,便让王同、王寄的乌桓兵返回幽州。 夏侯献令牵弘在平城处理善后工作,自己则是回到了晋阳。 半月后,秦朗收到了洛阳来的诏令,要他班师回朝。 这日,毕轨特意起了个大早,开始张罗,临行前他又给秦朗置办了不少礼物。 “元明兄,此次回朝可要帮我在陛下那美言几句啊。” 虽然毕轨心里清楚对方定然不会帮他,但面子工程还是做的,就算不帮他说话,至少不会诋毁他。 秦朗无奈地看着毕轨:“昭先有什么话还是当面和陛下说吧。” “元明兄这是何意?” 秦朗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忘记告诉你了。陛下的诏书里还说,让昭先你一同返京。” 第137章 正式入主并州 青龙元年,十一月。 太原郡,晋阳。 “下官拜见夏侯使君!”众人纷纷作礼,齐声道。 夏侯献看着底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露出笑意,“诸位且坐,不必多礼。” 是的,在上次平城的捷报传回洛阳后,夏侯献提领并州的事宜便再也没了阻拦。 如今他顺理成章的以奋威将军,假节,领并州刺史。 另外,进爵柏谷侯(乡侯,弘农郡陕县治下),始封食邑一千二百户。 在上任后没多久他便向庙堂举荐牵弘为雁门太守。 这事并没有太大阻拦,毕竟牵弘的战功是有目共睹的,庙堂很快批复,并加封威虏将军,即刻上任。 夏侯献又通过一系列的征调,完成了并州刺史府的班底组建。 别驾从事:邓艾 司马:文钦 治中从事:石苞 主薄:贾充 掾属:诸葛诞 大致的安排众人应当没有什么异议,唯独诸葛诞。 说实话不仅是他个人不满,就连夏侯献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没办法,按理说以诸葛诞的资历和能力目前是当个郡守是没什么问题的,奈何并州现在各郡并无空缺,只能先这样了。 至于夏侯霸,夏侯献决定让他留在雍州,否则阿父真就成了光杆司令。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开春蜀汉就要再次寇边,所以他需要在雍凉留下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霸虽说为人谨慎,平日不愿过多插手派系斗争的事,但他也不傻。 他在上任广魏太守后不久便将自己的四弟夏侯威也征到了雍州。 然后买一送二,夏侯威去到雍州后,又把六弟夏侯惠、七弟夏侯和都拉到了雍凉任职。 正因为看到了这样的变化,夏侯献才敢大胆的把他的人带到并州来。 他深知自己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并不是自己真的能力有多出众。 这一切都是缘于天子的破格提拔。 所以,既然得到天子垂爱得以治理一州,那便要对得起天子的信任。 另外还有一点值得一说。 魏国自从设立都督制度以来,刺史的兵权其实被压缩得很小了。就如扬州刺史王凌此前一直受满宠节制,而如今又处处受制于司马懿,过得很是憋屈。 魏国在河北也是常设都督区,上一任河北都督正是吴质。 吴质死后,新到任的是司徒陈矫之子,陈本。 陈本以镇北将军,都督河北,名义上节制幽、并二州。 不过历来河北都督的重心都是放在幽州,他们的后援也向来是身后的冀州,所以对于太行山西侧的并州来说,实际的统御能力不高。 可以这么说,并州刺史有相当大的自主权。 此刻的夏侯献坐于主位,开口道: “我等方入并州,诸事繁多,还需诸位尽快赴任,各司其职。” “唯!”众人纷纷应道。 这时,文钦跃跃欲试:“使君此前就该带我来的,这两年在关中也没什么战事可把我憋死了。” 夏侯献只是笑笑,没说话,他知道文钦肯定知道上次是身不由己,只是随口发发牢骚。 “就你厉害!”谁知诸葛诞却忽然来了一句:“都有了并州的统兵之权,还不知足?” “有能耐你也统兵啊!”文钦回怼了回去。 诸葛诞也不惯着他,怒道:“我统兵能力不比你差!” 夏侯献看着眼前俩活宝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二人好像前世冤家一样,一见面随便一个话题就能吵得不可开交。 哦,话说回来,两人可能还真是仇家... 夏侯献看得出来诸葛诞这是借着跟文钦拌嘴,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公休、仲若。”他轻咳一声,制止了两人,随即看向诸葛诞:“公休且先安心做事,来日方长,日后我定会让公休的才华得以施展。” 诸葛诞赶忙拱手道:“多谢使君!” 夏侯献点头回应,就看诸葛诞愿不愿意吃自己画的大饼了。 几日后,夏侯献带着邓艾前往平城,这是上任以来的第一次行郡,也就是所谓的“领带视察”。 之所以把雁门郡当作第一站是因为他之前临走前跟牵弘有过商议。 说是日后要把雁门郡的核心放在平城。 要知道,汉朝的雁门郡郡治原本在广武,后又迁到更靠近雁门关的阴馆。从这个迁移就可以看出,边境的范围是一直在被不断挤压的。 拿下了平城以后,夏侯献就不打算放弃这个城池,这是他向胡人宣誓主权的第一步。 即便这里日后定然会遭受胡人觊觎,他也不准备退让。 ....... 冬月的平城换了副模样,一支军队随行的仪仗顺着官道来到平城南门。 “吱呀吱呀”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仪仗在南门口停下。 “雁门太守牵弘,拜见夏侯使君。” 门前,牵弘带着雁门大小官员在此恭候着。 夏侯献缓缓从马上下来,他呼出一口白气,伸手将身上的裘袍拉紧一些,随后走到牵弘面前。 “牵府君,请吧。” 进城后,夏侯献让邓艾去跟雁门太守府署僚们去对接政务,自己则是提出要跟牵弘去军中走走。 来到校场,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雪花,不过这并不妨碍士兵们的操练。 “现在有多少士卒了?”夏侯献随口一问。 牵弘很快给出答复:“禀使君,下官此前收编了一部分鲜卑人,目前是一营三曲,共计二千六百人,全部为骑卒。” 夏侯献微微颔首,看向牵弘。 心说,对方行事还是很规矩的。 以牵弘在北疆的号召力,不说八九千了,随便募个五六千兵是不在话下的。 然而对方却老老实实的把兵力控制在三千编制之下。 他并没有因为上次的战功而持骄,这点夏侯献就很喜欢。 两人又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牵弘又找了个话题:“这些胡人善射,经过系统的训练,假以时日战斗力不一定会输给洛阳中军。” 夏侯献笑道:“看来牵府君对此很有信心嘛。” 牵弘似乎是误解了对方的意思,以为对方另有所指,赶忙拱手连说不敢。 夏侯献又看着那些操练中的士卒发了一会儿呆,随即看向牵弘: “我可以把牵府君的募兵规制提高到六千人,并且装备武器我也会想办法提供。” 牵弘很是惊讶,“使君这是....?” “不过我有个条件,这些士卒一定要精挑细选。” 迎着牵弘既惊讶又兴奋的目光,夏侯献问道:“对了牵府君,你可曾听说过并州狼骑?” 第138章 并州狼骑和高柳塞 “早年听先父提起过。”牵弘点点头,但似乎他也只是听过其名,具体是怎样的也不甚了解。 夏侯献则是为他科普了起来。 并州狼骑的起源应当是汉末并州刺史丁原手下的一支骑兵部队。 当时的丁原兼领骑都尉,所以这支军队是丁原的直属部队,战斗力不可谓不强。 后来,孝子吕奉先继承了这支骑兵。 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并州狼骑”的才真正让世人熟知。 吕布带着这支军队战过孙坚,去过长安,又经历过李郭之乱,黑山军遭遇战,濮阳之战,最后在徐州被曹操击败后,终于是所剩无几。 后来,曹操或多或少借鉴了并州狼骑的作战方式,这才有了后面的虎豹骑。 而当年张辽威震逍遥津,他手下的那支骑兵也颇有并州狼骑的影子。 事实上,并州狼骑并不是重甲骑兵,而是典型的轻骑兵。 之所以它令人闻风丧胆,是因为这两个特点。 一,善骑射。 汉朝名将李广,人称“飞将”。 他手下的骑兵多出自陇右,骑射乃是家常便饭。 而同样被称为“飞将”的吕布,也是如此,并州骑兵常年与游牧民族交战,自然而然的也是弓马娴熟。 二,斩首行动。 这才是并州狼骑真正的恐怖之处,正因为他们单兵作战能力很强,所以这支军队的战术就是直奔对方各级将领而去。 只要能迅速击杀地方头目,敌军便会树倒猢狲散。 听到这里牵弘心中有了明悟。 说到善骑射的士卒,并州北部边郡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 然而战术方面,就需要慢慢磨合了,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牵弘将方才夏侯献的话好好消化了一会儿,少顷才缓缓开口:“使君,下官定会尽力而为。” “嗯。”夏侯献点头回应,接着问道:“牵府君关于之后的雁门可有什么初步规划?” 牵弘思索了一阵,当即回道: “几年前,先父曾与毕昭先商议过一件事。” “先父曾说,胡人迁移不定,出兵穷追事倍功半,就算是要偷袭,山高路远,孤军深入恐粮草不济。” “所以那时先父建议派兵驻守新兴、雁门两个关口,另外出兵屯守上馆,对外震慑,对内屯田,待兵强马壮之时再集合力量征讨。” “不过这些提议,当时是为了对付轲比能、步度根联军的。现如今步度根亡,轲比能败走,而是我军也已迁到了平城,那些部署都要重新思量了。” 闻言,夏侯献也认真思索了一阵,抬头问道:“可有雁门地图?” “有,在府内。” 说完,夏侯献便跟着牵弘去了太守府。 一进府堂,夏侯献就被府堂主位后的一张硕大的地图吸引住了目光。 他走上前,寻找着平城的位置,又忽然问起:“我记得平城的北部应当还有障塞吧?” 牵弘恍然,他先是一喜,但随即眼神又暗淡下来,他也靠近地图比划道:“是有的,这一段的位置应当是西起善无,东至高柳。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年久失修怕是不能用了。” “明日我们去看看!”夏侯献当即说道。 第二天一早,二人带着数十随从从北门出,急行六十余里后终于在午后抵达目的地——高柳塞。 这里位于雁门郡和幽州代郡的交界,自汉代起,这里就是抵御匈奴的前线。 此时的高柳塞银装素裹,依稀可以看出它的些许轮廓。 虽然不用看就知道这长城是由夯土所制,远不及后世明长城用砖石修砌的那般牢固。 但尽管如此,它也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有了它可以极大阻碍游牧民族的骑兵,更重要的是烽燧(烽火台)的示警作用。 二人下马向高柳塞走去,位于狭窄山口的主堡上去还算完整。 看大小,在这里屯兵一千绰绰有余。 两人顺着障塞缓缓向西而行,走了一会儿便发现,即便是在白雪覆盖下,也能看到长短不一明显凹陷的区域,并且这种状态还一直向西延伸。 的确正如牵弘所言,这里荒废已久,就像破旧的窗户一般四处漏风。 “看来修缮起来没那么简单啊。” 牵弘的一声叹气让夏侯献也跟着沮丧起来。 他突然想到修缮长城这种耗费人力物力财力的事可不是他一拍脑门就能决定的。 不过他可不是遇到点阻力就会退缩的人,当年满宠主张修建合肥新城不也是接连上疏了多年才被批准嘛。 今年合肥新城的战略地位终于体现了出来,由于新城远离水域,孙权本人整场战役始终没敢下船,最终僵持了许久后无功而返。 虽说司马懿指挥得也算得体,但不得不说是满宠为其做了嫁衣。 想到这里,他决定把修缮高柳塞的事提上日程。 夏侯献忽然问起“令尊之前的计划是扼守新兴、雁门两关对吧?” “正是。” “那如今我就把这个策略给稍作调整,以后我军要屯住西边的善无和东边的高柳塞,大军屯住平城,以做策应。如此便能外可慑敌,内可安民。” 说完,夏侯献拍了拍牵弘的肩膀,“日后就要有劳牵府君了。” 牵弘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夏侯献的深意,接着拱手拜礼:“下官遵命。” .............. 十二月。 按照事先的规划,他的行郡安排是从北到南依次进行。 故而在离开雁门的一个月后,他来到了最后一站——上党郡。 上党太守算是熟识了,夏侯献也不是第一次到访,所以今日他的状态明显很放松。 府堂内,羊衜虽然面色苍白甚至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但他依旧不忘礼数,拱手行礼:“上党太守羊衜,拜见夏侯使君。” 夏侯献赶忙道:“羊公是长辈,真的不必如此,您还是唤我奉明吧。” 下人将羊衜搀扶到位子上,羊衜艰难的跪坐了下去,随即挥了挥手让左右退下。 这倒是让夏侯献有些不解,“羊公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羊衜颔首道:“谈不上什么要事,顶多算得上是私事。” “私事?” “都是自家人,老夫就直言了。”羊衜随即认真地说道:“老夫自知命不久矣,不过生老病死乃世间规律,没什么好叹息的,就是可怜了老夫尚且年幼的子女。” “尤其是我那小女,小女如今年方十九还未许婚,老夫真不想她之后孤苦伶仃。” “若是奉明不嫌弃,要小女去和元姬做个伴,可好?” 第139章 羊衜的心意 啊?? 夏侯献震惊不已。 他自然是听懂了羊衜的意思。 只是,泰山羊氏乃是名门望族,怎么会甘愿让女儿给自己当妾室? 他飞快的在脑海中思考着。 他不是不知道羊衜的女儿是谁,没记错的话她正是未来司马师的三任妻子,景献皇后羊徽瑜。 而羊徽瑜的弟弟正是那位日后灭吴总策划——羊祜羊叔子。 他虽然也有往这方面想过,但始终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他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正常来说士家女子是很少给别家作妾的,更何况是羊家这样的望族。 夏侯献暂时猜不透羊衜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从历史上来看,羊徽瑜至少是在二十几岁才嫁给了司马师,并且还是续弦三房。 如此说来,羊衜此人并不是看上去的那样单纯。 不过震惊归震惊,夏侯献对于这等好事自然不会推辞。 就在夏侯献寻思着如何开口,羊衜又缓缓说道:“实不相瞒,老夫膝下有一女两儿。” “原本老夫打算让吾弟羊耽抚养他们。只是小女徽瑜和少子祜倒还好说,但长子发已过而立,便不好寄人篱下了。” 听到这,夏侯献顿时明白了。 羊衜这是为了自己这一脉的未来考虑,虽说羊衜的弟弟目前官至太常,但人家毕竟也有两个儿子,羊耽又与辛家联姻,辛家的后继自然也需要他来提拔,所以能帮羊衜抚养幼子已是不易了。 看着羊衜垂暮的脸上带着些期许的目光,夏侯献正色道:“羊伯舒有君子之风,又在羊公您身旁教诲多年,日后必是我大魏的贤臣良将。”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理解了对方的心思。 少顷,羊衜又提起一件事来:“对了,方才听奉明说,要上疏庙堂提议修缮高柳塞?” “正是。”夏侯献沉吟片刻,“还在筹备之中,暂时还不知该如何行事。” 羊衜和蔼一笑:“这的确是件好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换言之,问题本身并无对错,要看提出问题的人是谁。” “羊公您的意思是?” 羊衜随即又给出了他的建议:“奉明可先和庙堂里的一些熟识通通气,若是能够达成一致最好。之后或可联名上疏,也可顺水推舟作个顺水人情。具体怎样选择就看奉明自己了。” 夏侯献茅塞顿开,“多谢羊公指教。” 聊完了这事,夏侯献又把话题引回了最初的话题。 事实上,他倒是知道这年代纳妾的一些规矩。 自己已经成家,这事不过问自己父母也是可以的。然而若是正妻的家族有一定地位的话,是有必要知会一声的。 倒不是说一定要征求女方家同意,但起码的告知一声,以表现对女方家的尊重。 所以夏侯献还是决定认真的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说。 “羊公,这纳女之事晚辈虽能做主,但还是要跟岳丈知会一声为好。” “奉明当真是懂得礼数啊。” 羊衜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夏侯献的确跟贵胄子弟不同。 想来,王肃当时那是天子指婚,或许一开始并不看好夏侯家,但如今想必是偷着乐了。 放眼整个曹氏、夏侯氏中,能撑起大旗的目前看来只有他一人。 他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却在司马家那棵树上白白挂了那么多年。 羊衜再一次看向夏侯献:“此事奉明不必担忧,老夫与王公早有书信往来,嗯....” 羊衜没把话说下去,他相信夏侯献一定懂得他的意思。 夏侯献尴尬地笑了笑,他突然发现这事似乎从一开始就早有预谋。 后来,两人又聊了一些闲话,夏侯献便打算动身回去。 临走前,夏侯献恭敬地向羊衜行礼:“羊公,还请多多保重身体。” 羊衜点点头,挥手送客。 没等夏侯献走几步,羊衜又忽然问道:“奉明,年几何来着?” “二十有六。” “好,好啊...老夫只是随口一问,奉明请自便吧。” “晚辈告辞。” 夏侯献离去后,羊衜没叫下人来服侍,而是独自坐在席上低头思考。 二十有六.... 如此年纪就做到一州刺史,封乡侯。 等到他四十岁时就算是做到魏国的大将军他都不会感到奇怪。 但自己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 ........ 回到晋阳后,夏侯献吩咐府中人置办些财货送往上党羊府。 这并不是聘礼,而应当称之为“买妾之资”。 严格来说还应该有个契约之类的,比如女方家要证明自己女儿的身世清白、有无隐疾等等事宜。 不过夏侯献觉得这些还是免了吧。 值得一提的是,夏侯献在送礼时顺便向羊家建议,设宴稍微请一些朋客。毕竟羊家也是士族,一些场面还是需要的。 然而羊衜却回复说太过麻烦,一切从简为好。 夏侯献是不理解羊衜为何如此急切。 十日后,一辆马车在并州刺史府侧门停下。 “细君,我们到了。”一女婢向着车内轻声道。 羊徽瑜拉开车帘,看着车外陌生的世界,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这里是府邸的侧门,她长这么大,似乎除了自家府邸以外就没有从正门进过。 她又想起了两年前在洛阳去王元姬府上也是这般情景。 她微微叹气,缓缓走下车驾,淡青色的襦裙随着微风摇曳,挺拔的身姿勾勒出傲人的弧度。 她很喜欢这身衣服,但终究不是红装。 羊徽瑜正打算让女婢去叩门,但她看着眼前那扇门沉默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是个怎么样的人,她也不知道日后要怎么与王元姬相处。 或许她一开始就不知道阿父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事到如今她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了吧。 现在她要踏入这扇门,之后自己的人生将会开启新的篇章。 “去叩门吧。”羊徽瑜整了整帽纱遮住面容,随即吩咐道。 女婢闻言就上前一步,结果手还没放上去,那门却吱呀一声开启。 几个府中的家仆走了出来,笑脸相迎道:“夫人请随仆来,家主在内府等候多时了。” 第140章 两个羊家 羊徽瑜迈着轻盈的脚步跟随着府中仆人向内府走去。 庭院里,正有家仆在打扫着积雪。“飒飒”的声响不经意间拨动着她的心弦,她没有嫌这声音聒噪,反而觉得这声音能让她的内心获得稍许平静。 穿过悠长的廊厅,不多时便来到内府,女婢家仆知趣的在此止步,羊徽瑜只身继续向里走去。 府堂内,夏侯献伏于案前,持笔书写。 羊徽瑜的脚步很轻,轻到她迈入门阶夏侯献都没察觉到她的存在,直到她欠身轻声开口:“妾羊氏,见过郎君。” 夏侯献这才微微颔首,脸上微风和煦,他打量着对方的身姿,随后开口:“帽纱取下吧。” “唯。羊徽瑜缓缓摘下帽纱。 她的长发黑亮,青丝顺着堂内的微风舞动,肤如凝脂,眉若轻烟,双眸星光点点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她稍稍抬眼,这才敢直视他的郎君。 四目相对,夏侯献却有些惊讶,当即问出了口:“徽瑜,我们是不是在何处见过?” 羊徽瑜轻声回道:“郎君说笑了。” 其实她当然知道当日那男子的身份,她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 夏侯献笑了笑,两人心照不宣。 他放下笔墨,招了招手。“徽瑜近前来。” 羊徽瑜有些紧张,她原本已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到了这临门一脚却又想退缩。 终于她再次鼓起勇气,缓步走上台阶,跪坐在夏侯献的身旁。此刻,她不知眼睛该看向何处,想着自己应该要做些什么。 她看向几案上的砚台,顿时有了主意:“妾为郎君研墨吧。” 谁知夏侯献竟冷不丁的握住着她的玉手,这让她习惯性的叫住了声。“哎呀!” 她自知这样很失礼,但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在她试图缓解尴尬,开口再说些什么时,夏侯献宽慰道:“徽瑜不必如此紧张,羊公待我有厚恩,你跟元姬又是好姊妹,我们一直都是一家人。” 望着对方温柔的面容,羊徽瑜感到如沐春风,那手心很是温暖,也很有力量,很快她心中的戒备便烟消云散。 她没有言语,只是微微点头。 夏侯献又道:“若是徽瑜在这里住着不习惯,我可让人送你回洛阳。” “还是先不必吧。”羊徽瑜不自觉的就说出了口,“妾还没有想好如何跟元姬相处。” 是啊,王元姬从好妹妹变成了家中女君,虽然她深知王元姬的性格,但她知道,感情归感情,规矩是规矩。 “好。”夏侯献也爽快答应,“若是徽瑜改变了主意,随时和我说。” “唯。”羊徽瑜轻轻点头。 言罢,夏侯献又把目光看下案几,“好了,为夫这里还有些公务。徽瑜也是刚来府上,还要去熟悉一二,我已叫下人帮你归置好了房间。” 羊徽瑜起身,欠身施礼:“妾谢过郎君。” 羊徽瑜的心情明显放松许多,她起身告退,方走到门口,夏侯献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徽瑜的心情有没有好些,可还紧张?” 羊徽瑜摇了摇头:“妾已无碍。” “那便好。”夏侯献看着她点点头,接着面带笑意:“那今宵愿与我同席共枕否?” 羊徽瑜面带红晕,一时哑然,直到夏侯献再次挥手她才终于离去。 羊徽瑜走后,夏侯献收起思绪开始做正事。 不多时,他终于书写好了一封信,随即着人送回了洛阳。 ........ 洛阳,羊府。 “王公!”太常羊耽很是热情地招待了王肃。“近来可好?” 王肃捋髯浅笑:“安好安好。许是好久未见羊公了,冒昧叨扰还望羊公勿要见怪。” “这是哪里的话!”羊耽随即吩咐下人拿来一个火炉,两人围炉而坐,纷纷伸出双手在炉前暖手,然后唠起了闲话。 羊耽呼出一口寒气,“王公近来可是当外祖了?” 说起这事,王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慈祥的神情,呵呵笑道:“淼儿甚是可爱啊。” “对了,令兄近来身体可好?”王肃问道。 羊耽皱了皱眉,“虽然我也希望兄长能够康复,可医师说.....唉,说起来,如今我到了洛阳为官,离上党不远,抽空定要去探望兄长。” 王肃拿着茶碗抿了一口,他悄悄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他有意提起羊衜就是想看看对方是否会提起羊家和夏侯献的那件事。 谁知聊了半天对方是只字不提。 无奈,王肃只能主动开口,但他也不明说,毕竟他也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这事。 “羊公,你可知我那女婿?” “夏侯奉明嘛,自然是知道,这朝中谁人不知王公女婿如此年岁就能执掌一州,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王肃顺着话题往下说:“我这女婿的确有进取心,这不,他近日给我书信一封,说是要提议修缮北疆障塞。” “好事啊!当全力支持!” 羊耽当即赞口不绝,这倒是出乎了王肃的意料,王肃随即反问:“看羊公的意思,也愿支持?” 羊耽面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他捋了捋短须意味深长的看向王肃。 “王公啊,重铸北疆自然是与国有利的好事,但此事兹事体大,非一日之功,不如王公先向陛下建言,探探圣意?” 王肃刚想提议,羊耽却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马上一句话给王肃的话堵死了。 “只可惜我这太常平日里只负责宗庙祭祀礼仪之事,况且人微言轻的....” 王肃立马懂了,索性不聊这个话题。 “羊公说得有理,那我回去便找个合适的时机向陛下建言。” “是啊是啊,王公乃是陛下身前近臣,我相信陛下自会听取。” 一个时辰后,王肃有些不悦的离开了羊府。 羊耽则是回到了后府,还没进屋就能听美妙的音律。 他推开房门,那琴声依旧环绕在耳,羊耽闭眼聆听,这仿佛天籁之音让其沉醉。 曲罢,他才缓缓睁开双眼,走向琴旁的女子。 “夫君,王公走了吗?”辛宪英双手抚在琴弦之上,轻声问道。 “走了。”羊耽随即带着疑惑的表情问道,“只是这样真的好吗?兄长特意跟我打过招呼的。” 辛宪英缓缓起身走到羊耽身旁,轻柔的挽住他的手,尽管他们已是老夫老妻了但依旧柔情似水。 辛宪英的表情从温柔变得严肃:“兄长家是选择了夏侯家,但我们还需观望。” “好吧。”羊耽叹气一口。 “这也是阿父的意思。”辛宪英又补充了一句。 第141章 暗流 “郎君,妾不想回洛阳。” 清晨,被夏侯献挽在怀中的羊徽瑜在他的耳边轻声开口。 实话说,当日的首战并不算顺利,不过经过十余日的磨合,她从起初的矜持变得开始逐渐回归本性,他当真是不愿放她走了。 “那就留在晋阳吧。”夏侯献起身开始穿衣,羊徽瑜随意地披上一身亵衣后赶忙起身,先为郎君整理起了衣装。 夏侯献很快来到署堂,拿起贾充整理好的卷宗随意翻看着。 原本今日并无要事,他本以为可以稍稍偷个懒,顺便想想今夜还有什么新的花样。 但从属吏那突然得知的一个消息,却让他无法平静。 羊衜病逝了。 他终究是没扛过这个冬季。 对于夏侯献来说,于公于私他都要去上党吊唁。 这一日,羊徽瑜哭得很伤心,但夏侯献顾不得儿女情长,当日便驱车匆匆向南而行,几日后便抵达了上党。 今日前来吊唁的宾客不少,大多是上党本地的掾属朋客,不过这之中却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王肃和羊耽。 上党离洛阳很近,二人差不多是和夏侯献同一日出发的。 羊耽作为羊衜的亲弟弟,自然而然的成为这场丧礼的主持者,他带着羊衜的两个儿子站于棺椁前依次接受着众人的悼念。 夏侯献向那个方向看去,长子羊发自不必说,之前有过交集。而羊发身旁的矮个少年想必就是羊祜了。 说起来,前几日夏侯献还跟羊徽瑜提起,说是可以没事把羊祜带到晋阳来玩。 不过这计划怕是要泡汤了,就在刚刚从丈人王肃那得知,羊祜要跟随伯父去洛阳生活了。 仪式结束后,王肃和夏侯献一同走出府门,夏侯献本想告别,王肃却把他拉到了一旁。 “刚才在府上不便言语。”王肃认真地说道,“关于你提议的修筑高柳塞的事,我找羊公谈过,不过看样子他想置身事外。毕竟如今朝廷财政也不宽裕,当年合肥新城一直拖了多年才动工,也跟这个有一定关系。” “羊太常应当知道我跟羊家的事吧。”夏侯献问道。 “怎能不知呢。”王肃有些生气,不过随即他又微微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孔氏、蔡氏如今都已没落,但羊太常这一支却不同,辛氏目前还是能主导羊家的。” 夏侯献消化着这些信息,暗自思索了一阵,随即又问:“那岳丈以为,此事该如何推进?” 王肃直言道:“奉明啊,其实你想想看,就连战事如此频繁的东线对于这种大兴土木的工程都会慎之又慎,何况是北疆呢?” “如今鲜卑人刚刚大败,短期内应当不会成什么气候,这个时候若是朝中无人支持,最终只会是石沉大海。” “岳丈所言极是。”夏侯献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看来提前跟王肃通气是对的,否则自己傻乎乎的独自上疏,也只会碰一鼻子灰罢了。 王肃摆了摆袖子,“先不说这个了,还有一件事,我以为此事要优先考虑。” “何事?” “新任上党太守的人选。” 不得不说王肃跟夏侯献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就在来上党的路上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上党乃是并州最南部的郡,东边是河内而南边便是洛阳。 当年并州刺史丁原就是屯兵上党,所以才会让董卓极为忌惮。 话说回来,如今魏国内部安定,倒不至于考虑战略要地的问题,但自己身为并州刺史,身后总归是要有自己人才放心吧。 要知道,刺史起初只是一州的监察官,如今虽说权力扩大了不少,但终归是不能自行任命郡守的。 想通了这些,夏侯献看向王肃,认真问道:“岳丈可有了人选?” 王肃其实暂时也没主意,但还是试着去分析了一下,随即捻须而言:“奉明手下的那些掾属是不能用的,且不说他们资历不够。你要知道,这上党不同于雁门。雁门只是没人愿意去的边郡,上次只是顺水推舟送你个人情。” “而这次必然会有人觊觎这个位子,两千石可是绝佳的跳板。” 夏侯献若有所思,其实这事是明摆的事。 他手下的那些心腹无论是军功还是威望都不够。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是高门望族,也就诸葛诞出仕时定了个中上四品,压根够不上五品的官。 其余人就更不必说了。 况且还有一点,作为掾属,他们中的任何一人来当这个郡守,夏侯献都有结党之嫌,这无论是朝臣还是天子都不愿意看到的。 “辛家如何?”夏侯献思索了一阵忽然说道。 王肃有所恍然,原本还在搓着胡须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奉明的意思是,向辛家示好?” “没错。”夏侯献肯定道,“岳丈想想看,羊公将女儿托付给我,其实是想让我们扶持羊家,再说得直接一些就是要提拔羊伯舒。” “可羊太常他凭什么帮我们呢?” “所以这是一个相互的事啊,羊太常家中子尚且年幼,自不必说,如今能起势的便只有辛家。 “若是没记错的话,辛公的儿子辛泰雍也做了几年羽林郎吧。” “嗯。”王肃点点头,“羊公在上党经营多年,若是辛家小子接手倒也不错。” “如此一来,不仅羊太常开心,辛公那里兴许也会记我们的好。” 说着说着,王肃忽然抬起头,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他的贤婿,打趣地说道:“奉明什么时候开始琢磨起朝堂之道了?” “哪里哪里,都是岳丈教诲得好。”夏侯献赶忙躬身拱手。 两人相视一笑,之后又聊了些家常便各自乘车离去。 ......... 淮南郡,寿春。 大将军府。 “阿父您找我。”司马昭兴高采烈地走进了府堂,得到父亲的允许后随即落座。 见司马昭满面春光,案几前的司马懿停下手里的动作,好奇问道:“子上,何事这么开心?” 司马昭随即收起笑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奉明兄近日给我回了封信,他在信里夸我天下无双,日后必是我大魏栋梁!” 是的,前不久孙权进攻合肥,被司马懿击退,于是夏侯献就来试着探探淮南这边的口风。 此一战司马懿看吴军实在太怂,给了司马昭一次小战立功的机会。 好家伙,这司马昭却是正事一件不提,净吹嘘自己是如何如何英勇。 夏侯献只好顺着他的话给他回了一封信。 司马昭又自顾自的言语道:“儿什么时候能成为像奉明兄那样的人物啊。他如今已然是封疆大吏,而我却还是只是区区校尉。” 司马懿有些无语,其实他并不反对儿子们与宗室子弟们交往。 但他这两个儿子交往的这两个人....怎么说呢。 在他看来,夏侯玄很“危险”,而夏侯献则是很危险。 司马懿继续埋头书写,不多时他将墨迹吹干后把布帛卷起,接着丢给了司马昭。 “子上,你着人把它送回洛阳,交与你大兄。” 第142章 涌动 洛阳,廷尉府。 “子元,快坐。” 府堂内,身穿黑色官袍的高柔,面带微笑的招待着前来拜访的司马师。 “子元近来可好?” “那大将军也挺好的?” 高柔随口寒暄着。 他虽已年过花甲,但并没有太多垂暮之态,甚至比司马懿看上去还要年轻,看这样子兴许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几句寒暄后,司马师很快表明了来意。 “高公,小子冒昧叨扰是为家父带话而来。” 高柔挑了挑眉毛,“敢问大将军想要老夫做些什么吗?” “高公误会了。”司马师拱手道,“家父知道高公平日里公务繁多,岂敢劳烦高公呢。实不相瞒,小子此次前来是想问一问高公的心意。” 心意? 高柔心里琢磨着,这司马懿在打什么盘算呢。 高柔作为魏国三朝老臣,多年以来兢兢业业,他之所以在曹叡即位后升至廷尉便是因为执法公平、不畏强权的做派。 说实话,他压根不想站队,也没这个必要。 就在他思考之时,司马师又一次开口:“家父听闻高公家中三子,令郎高宣茂(高光)通晓律法颇有高公您的风采,现如今令郎在朝任尚书郎两年有余了。” 高柔稍稍打断了司马师,“大将军这是这何意呢?” 司马师坦然道:“高公若是想让令郎外出历练,家父可尽微薄之力。” 高柔懂了,司马家果然是来示好的。 其实自己这小儿子也的确到了外出历练的时候,虽说高柔在政务上是一丝不苟,但在于家族兴旺这方面,他却免不了俗。 要知道,在九品中正制度下,士家子在出仕时便定好了品级。 虽说高门子弟一开始起点就很高,就比如他的儿子出仕便是在洛阳任尚书郎,但要知道,你到了这个地方,你就又跟其他士族子弟来到了同一个起点。 那之后的升迁方向就不是中正官们能决定的了。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朝臣们互相协作,你提携我的族子,我来推荐你的门生。 然而高柔却婉言拒绝了。 “子元啊,替我感谢大将军的美意,不是老夫不领这个情。实在是因为犬子光,才疏学浅,尚不足以担此大任。我是想让他再潜心学习几年再做考虑的。” 司马师自然是听出了高柔的意思,于是彬彬有礼地拱手道:“高公之意,小子知了。” 高柔捋着短须欣然点头,他觉得跟司马师这种聪明的晚辈谈事很是愉快。 就在司马师准备离去时,高柔却又忽然叫住了他。 司马师疑惑问道:“请问高公还是何事吗?” 高柔犹豫了一下,随即问道:“子元近来与夏侯泰初、何平叔他们....” 但想了想还是打住了,“算了,就当老夫没有问过吧,子元请自便吧。” 司马师拱手退去。 高柔则是陷入了短暂失神。 最近他听到了庙堂内的一些风声,说是董昭又一次向天子进言,要整治浮华之风。 他有预感,洛阳最近就会面临一场风波,毕竟这里面多为朝中重臣之子。 董昭说得倒是如此轻松,但真到那时候,案件审理的麻烦事不全压在自己这个廷尉身上了嘛... 这也正是他没有领司马懿这个情的直接原因。 也罢,在律法之事上,高柔坚信自己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 朝会上,不少朝臣面露喜色,因为今日之事终于是给这个诸事不顺的青龙元年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公孙渊杀吴使降魏了。 公孙渊算是心里有点数,他自知吴国相距甚远不足以依靠,于是在一番权衡下斩杀了孙权派去的使者并将首级送往了洛阳。 听说,公孙渊还顺便吞并了吴国的兵马和诸多钱粮。 这事倒是值得警惕,但这并不妨碍魏国对其识时务之举的大肆封赏。 曹叡即刻颁布诏令,任命公孙渊为大司马,封为乐浪公。 退朝后,曹叡回到东堂,中书令孙资很快便应诏前来。 今日正是要商讨上党太守的任命一事。 当曹叡向孙资询问时,孙资似是早有准备,当即开口:“陛下,高廷尉家中三子高宣茂在朝任尚书郎两年,其人为人公正,通宵律法,破有父风,陛下可察之。” “嗯...”曹叡若有所思,“他虽没见过此子,但他深知其父高柔的做派。一句‘颇有父风’便是对此子极高的评价了。” 曹叡没有当即答应下来,只说自己会再思量。 他又和孙资谈了一些政务,说是关中都督夏侯楙提议将渭水的成国渠向东伸展一百多里,到泾水入渭附近。 别说孙资很惊讶,就连曹叡也是震惊不已。 这夏侯楙竟然还懂这些? 当然了,夏侯楙自然是不懂。这计划是之前邓艾的关中时就提出的,后来经过详细的规划,最终由夏侯楙上疏。 孙资也深知此事极为利好,故而并没有阻拦,如实汇报给了曹叡。 曹叡也深以为可,即刻让孙资代为批复了夏侯楙的奏表。 送走了孙资,曹叡并没急着回后宫,他又召见了一位官员。 此人正是王基王伯舆。 是的,王凌能拒绝庙堂一次,却不能一直挡着人家的升迁之路。 今年王基被诏回京,任中书议郎。 曹叡还是挺欣赏王基的,而且天天看着孙资、刘放那两张老脸,他其实也想换换口味。 否则他真不知道,这天子到底是姓曹还是姓孙、刘了。 王基脱下鞋履,缓缓上前,拜礼道:“臣王基,拜见陛下。” “王卿免礼吧。”曹叡走下台阶,并未表现出高姿态,而是用一种请教的口气问道:“朕就直入主题了,如今上党郡太守空缺,王卿在青州、扬州为官多年,卿可有什么贤才推荐吗?” 王基显得有些犹豫,他低着头不敢言语。 其实前些日子王凌给他来过书信的,那信中的意思很直白,很明显。 他受王凌赏识提拔多年,可以说他是王凌一手栽培起来的,虽然他不太情愿,但对于王凌的小小请求,他实在是不好推辞。 过了一会儿,王基还是开口道:“禀陛下,令狐公治(令狐愚)在淮南多年,屡有战功,此人为人严重,治下有方,望陛下察之。” 第143章 新任上党太守 王基走后,曹叡又召见了散骑常侍王肃。 王肃推荐的自然是羽林郎辛敞。 再那之后,曹叡就没再召见任何人,而是独自坐在龙榻上扶颌而思。 三个人三个人选。 王基是王凌故吏,他推荐的令狐愚乃是王凌外甥,另外令狐愚也是并州人。 王肃是羊家姻亲,羊家又是辛家姻亲。 所以这两人的举荐意图倒是很明显。 可是孙资是为了谁呢? 孙资乃是并州人,跟高柔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难不成还真是出于公心? 曹叡索性不去想这些,他只是感叹,一个小小的太守之位竟一时引来三方角逐。 若是如此放任下去,不仅是各州郡为人才定品的权力掌握在这些世家手里,日后就连朝中要员的任命都要被他们把持。 曹叡思索了好一阵子,忽然冷笑一声,随即起身回宫。 几日后,新任上党太守的人选终于敲定。 阳平太守孙礼,迁任上党太守。 ............ 青龙二年,正月。 新任上党太守踩着年关,前来赴任了。 对于这个任命是谁也没想到的事。 当然,夏侯献并不清楚在这之前的候选人里有哪些人,也懒得管他们背后的支持者又是谁。 反正自己的计划是落空了。 不过事已至此,对于庙堂诸公来说也能接受,毕竟从孙礼的履历来看,他可称得上是个太守专业户。他曾就任过山阳郡、平原郡、平昌郡、琅邪郡、阳平郡等诸多地方。 其实朝臣们也能看得出来,天子曹叡是有意为之。 因为孙礼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是真正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 但对于夏侯献来说,这真算是歪打正着! 若是按原计划扶持辛敞来做这个郡守,顶多是作顺水人情,只是个守成之举,辛敞也有才能,但还需时日培养。 而孙礼就不同了,他是真正的实干家且是有生力量。 所以趁着自己正好要去上党的契机,夏侯献决定顺便以行郡的名义去和孙礼结交一番。 至于为什么是顺路去呢,是因为贾充前几日跟夏侯献说,他的阿母上月搬回了平阳老家,设宴邀请自己前去。 哦,若是贾充不说,夏侯献还差点忘了。 平阳贾氏便是贾逵这一脉,虽然平阳也在大河以北,但它并不属于并州而是隶属司州。 别看贾氏如今人才不显,但其实在贾逵发迹后,他的族亲们在平阳过得还是挺滋润的。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在当地也算是个小豪强了。 听着听着,夏侯献不禁侧目看向贾充,心说你小子还是个土财主啊。 他猜测,或许是看到自己儿子在并州站住了脚,所以贾充的母亲柳氏才决定回到故里生活吧,也或许是满宠离开淮南后,她们失去了庇护。 贾府宴席上,柳氏很是热情,她对于这位自家长子的伯乐满是敬意。 “夏侯使君不辞辛劳,对犬子栽培多年,妾柳氏敬使君一杯!” “夫人言重了,贾君才能出众,年少有为,这一切还得归功于您教导得方。” 二人共同举杯,酣畅而饮。 柳氏随即看向贾充,“充儿,日后你要待使君如君如父,这一杯当由你来敬使君。” 听到这话,夏侯献心中连说不敢。 这让贾充给自己如君如父的还是算了吧.....不吉利。 贾充倒是很爽快,很是恭敬地向夏侯献敬酒。 一杯酒罢,柳氏借着用膳的功夫又一次开口:“我贾氏虽说根基薄弱,但使君若是看得起贾家,我贾家当尽些微薄之力。” “有夫人这句话就够了。”夏侯献点点头。 当然了,平阳不属于自己管辖,他不可能随意的就将贾氏族子征为掾属。对于本地士族来说,他们肯定要先经过评品后优先在本郡任职。 然而贾氏目前这个样子,定品出来以后基本都是无官可做。那便只剩下了举孝廉和秀才。 所以当年夏侯献在淮南征辟了贾充一事才让柳氏如此的感激。 不得不说,柳氏真没把夏侯献当外人。少顷,她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而这话题相对来说比较私密。 “不瞒使君,犬子充已年十七,妾给充儿寻了桩亲事。” “哦?不知是何人家的女子?”夏侯献明知故问的表示出好奇。 正常来说,贾充的首任妻子应当是李丰的女儿,名叫李婉。 然而柳氏却笑着说道:“太原郭氏。” 啊? 夏侯献很是诧异。 郭氏不应当贾充的续弦嘛.... 难不成那女子叫郭槐? 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按年纪来算应当还没出生。 不过既然对方都提这事了,自己再好奇问问应该也不算失礼,于是他试着问道:“可已问名了?” “问名”乃是《仪礼》中婚有六礼之一。大儒郑玄注:问名者,将归卜其吉凶。 柳氏点头道:“乃上上吉。” 闻言,夏侯献心中长舒一口气。 虽说他也不怎么信这些所谓吉凶,但不得不说这东西总归是一个心理安慰。 之所以他这么紧张,他就是怕贾充要娶的就是那历史上妖后贾南风之母。 不管怎么说贾充也算是自己近臣,他不能把这不安定因素留着。 不吉利。 这些话也就自己心里想想,表面上他自然是云淡风轻,不一会儿,他面带笑意地赞同道:“如此甚好,甚好。” 离开贾府后的第二日,一行人又向东而行,前往壶关县。 路上,夏侯献还在想着贾充家族联姻的这件事。 如此说来,贾充算是和太原郭氏攀上了关系,他未来的外舅正是郭淮的亲弟弟,城阳郡太守郭配。 这倒是给他提了个醒。 并州的核心太原郡还是有许多大族的,曲阳郭氏算一个,另外还有晋阳王氏和祁县王氏。 等回到了晋阳,定然要去摸一摸情况。 两日后,他们来到了壶关县并见到了孙礼。 武人出身的孙礼长相十分干练,两人出乎意料的相谈甚欢。 作为幽州人,早年对于鲜卑人时常犯境也是深恶痛绝。 所以当夏侯献提出他有意修筑边塞之事的时候,孙礼当即表示赞许,并建议道:“此乃国之重事,即便是朝中暂无人支持,使君也要畅意直言!” 第144章 疫病 青龙二年,三月廿一。 就在夏侯献听从了孙礼的建议,刚刚完成了他的奏表之时,却得知了一个重要军情。 在收到这个消息后,他觉得暂时没必要上疏了。 关中来报,褒斜道蜀军异动! 夏侯献把写好的册子卷起,放置一旁,又伸手拿了一册新的,微微叹了口气,动笔书写。 想了想他又把册子放下,随即拿来三张纸。 书写完毕后将三张纸叠好,分别装入三个锦囊之中。 ...... 前几日还在山阳郡为山阳公刘协亲自发丧的曹叡,急匆匆的赶回了洛阳。 今日的太极殿内气氛凝重,此番蜀军的动作跟以往完全不同。蜀军并不走祁山大道,而是出斜谷直逼关中而来! 曹叡当即下诏,令骁骑将军秦朗率中军两万前去关中支援。 朝会上,关于蜀军进攻方向的推测和魏军部署问题产生了一些分歧。 有朝臣言道:“禀陛下,臣以为蜀军很可能东出武功水,靠山而行,兵峰直指长安,不得不防,依臣之见应当在郿县以东设防。” 言罢,当场就有不少大臣小声附和。 他说的不无道理,诸葛亮此番一改常态走褒斜道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若是如此的话,魏军的防御中心确实应当在郿县以东。 然而这时又有大臣上表:“禀陛下,关中都督夏侯楙发来奏表,他推测蜀军出斜谷后会西入五丈原屯住,我军当在渭水之南阻击。” 这话一出,群臣哗然。 曹叡抚颌而思,少顷,他抬头看向满宠:“满太尉以为如何?” 满宠随即出列,拱手而言:“回陛下,臣以为当守郿县。诸葛亮一向用兵谨慎,用兵直捣长安太过冒进,不像是他的作风。尽管此番蜀军出褒斜道,但若放弃了郿县,蜀军便可西进陈仓,我陇右危矣。” “满太尉所言不错。”曹叡对此十分认同。 同时他在心中已对此次战略方针定下基调,那便是据守。 几年前的卤城之战仍历历在目,他虽然嘴上不说,在内心却对诸葛亮的用兵能力给与了高度评价。 倒不是他怕了蜀军,而是结合上次战役来看,以逸待劳,坚守不出的确是现阶段对付蜀军的最优方略。 曹叡即刻宣布:“朕意已决,我军当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时蜀军进退两难,待到粮尽必会自去,如此以逸待劳乃全胜之道。” “陛下圣明!” 朝会后,曹叡回到东堂。 今日的政事是一桩接一桩让他甚是疲惫。 很快,他在东堂召见了两个人。 一位是洛阳典农中郎将,毋丘俭。 一位是散骑常侍,高堂隆。 “如何了?”这两位都是近臣与曹叡关系私交甚好,所以他说话也显得很是随意。 毋丘俭回道:“禀陛下,如今洛阳坊间狼藉一片,臣去视察过,昔日的繁荣已消失不见,听不到商贩们的吆喝叫卖,只能听到黎庶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声声叹息啊。” “不仅如此,许多百姓、官员为了躲避瘟疫,都携老扶幼的暂时离开洛阳。” 毋丘俭说得满是伤感,然而却曹叡面色不悦:“朕不想听这些,朕要听你们解决问题的方案!” 是啊,这场小瘟疫在年初便开始酝酿,起初没人在意它,直到它渐渐的变得不可控制。 曹叡在去山阳郡为刘协吊丧前便临时任命二人全权负责京都疫病之事,结果却并没有好转,反之更甚。 散骑常侍高堂隆赶忙把毋丘俭拉到身后,上前说道:“禀陛下,臣已令各地名医前来,不日便可进京,另外坊间病死者也派专人妥善安置。” “这才是你们要做的。”曹叡微微点头,看向二人:“朕再给你们宫中御医十人,配合你二人做事,朕希望下一次再见时,听到的是好消息。” “臣等遵命。” ......... 太原郡,晋阳。 一队颇有排场的车队在夏侯府前停下。 很快车子上下来不少人,领队的家仆刚要去叫门,府内便走出几人。 那门仆笑脸相迎:“石叔啊,多年不见了。” 石丰笑着寒暄了几句,随即说道:“快去迎女君进府吧。” “是。” 王元姬从车上缓缓走下,与她一同下车的还有阿母夏侯氏。 是的,这一个车队几乎都是王家人,王肃为了子女的安危着想,直接把一家子人送到了太原暂避。这里面不仅是王元姬和夏侯氏,还有王肃的几个小儿子。 “我还是第一次来太原呢。”夏侯氏抬头看了看这气派的府邸,心中满是欣慰。 夏侯氏后继有人啊.... “女儿也是第一次来。”王元姬搀扶着夏侯氏往府里走去。 王元姬的弟弟王虔,抱着他一岁的小外甥夏侯淼紧随其后。 夏侯淼此时走路已经很稳当,只是说话还说不利索,但看他那在舅父怀里不老实的样子,应当是想下来自己走。 夏侯淼正奋力挣脱着,看见了随行女婢中的文绮罗,当即张开双手,哼哼了两声。 文绮罗看了王元姬一眼,王元姬点头示意。 接着她走向王虔,轻声开口:“还是让仆来吧。” 王虔随即把夏侯淼交到文绮罗怀里,小孩子瞬间就老实了不少。 很快,一行人来到后府,府中下人已经安排好了住处,这里地方很大,这么多人都住进来也不会显得拥挤。 就在王元姬准备带着阿母夏侯氏进屋休息之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妾羊氏,见过女君。”那声音很清脆,却隐约带着一丝紧张之色。 王元姬侧目看去,微笑着点头回应,她本不想跟羊徽瑜见外的,但家中人都在场,她只好说道:“先退下吧。” “唯。”羊徽瑜悻悻然地欠身告退,王元姬则是带着夏侯氏进入府堂。 午后,忙完公事的夏侯献匆匆赶来,此时的王元姬和夏侯氏正在亭子里吃茶。 夏侯献先是向夏侯氏躬身拜礼,随即也坐了下来,几人聊了些家常。 聊着聊着,夏侯献问起京都的情况,“洛阳的疫病如此之重吗,外舅竟舍得你们都出远门。” 夏侯氏回道:“你外舅一向如此,他把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 王元姬也跟着说道:“洛阳的疫病蔓延很快,而且一旦染上暂无药可治,阿父自己在朝中为官自不能出,所幸我们一家妇孺倒是有地方去。” 夏侯献点点头。 王元姬忽然又说道:“对了,听阿母说,媛容姐姐染了疫病,身体每况日下,阿母甚是担忧。” 第145章 你们开心,我也要开心 夏侯媛容便是夏侯徽,司马师的妻子。 《晋书》上记载夏侯徽是被司马师毒杀的。 夏侯献并不太认同。 司马家有野心是不假,但此时的野心大多是作为世家大族为家族争取权益。 首先司马师和夏侯徽的感情很好,况且司马家也不傻,即便真有反意,也不至于在曹叡还在位时就干出这种愚蠢之事。 他觉得这只是后世司马家皇帝为了他这一脉继承的正统性而做的一些抹黑吧。 夏侯氏连连叹息,“媛容这孩子从小就知书达理,在宗族中名声优良,可她却不受老天眷顾。” “伯仁兄(夏侯尚)英年早逝就对那孩子打击很大了,媛容嫁到司马家不到十年就又诞下五个孩子,身体本来就虚弱。如今她又染上疫病,我真担心她会扛不过去....” “阿母。”看着满脸愁容的夏侯氏,王元姬出言宽慰道,“吉人自有天相,媛容姐姐定会平安无事的。” 夏侯献本来也想跟着安慰几句,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他很快转移了话题,好让气氛没那么伤感。 这时,凉亭的廊道上,夏侯淼迈着小步向亭中走来。 身后的女婢文绮罗紧紧跟随,生怕他跌倒,王元姬向着夏侯淼招了招手:“淼儿,到阿母这里来。” 夏侯淼一抬头望着阿母的方向,顿时加快了步伐,兴奋地仿佛要跑起来。 可终归是一岁多的孩子,着急的夏侯淼果然跌倒在地,随即大哭了起来。 文绮罗赶忙要去扶,在座的王元姬和夏侯氏也慌忙起身前去查看。 夏侯献却大喊一声将众人制止。 他走到夏侯淼的身前,沉声道:“淼儿,跌倒了要自己站起来。” 夏侯淼依旧在哭,急得几人都劝夏侯献别再坚持,但夏侯献却不为所动。 他知道年幼的夏侯淼定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他依旧要这么做。 夏侯淼哭了一阵便不哭了,见没人搀扶他,自己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扑到阿母王元姬的怀里。 看的样子,像是在告状。 无所谓了,他知道这样的教育方式对夏侯淼来说太早了些。 纵使他也很是心疼,但面对自己的长子,他更愿意做一个严父。 小插曲过后,差不多到了用饭的时候,众人一起到府堂用膳。 夕食过后,王元姬随着夏侯献回到房内。 此刻时辰尚早还不到入睡的时候,夏侯献坐于案几前拿着册子翻看。 近来并州看似祥和一片,实则是危机四伏。 正常来说,并州刺史一般都会同时领护匈奴中郎将。 这个头衔暂时还没落到夏侯献身上,但职责仍是他这个并州刺史来担。 当年曹操把南匈奴打散分为五部,如今分别居住在魏国并州境内的晋阳、祁县、蒲子、新兴等地。 倒是暂时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不过据治中石苞所报,几部匈奴的实力逐渐壮大,并有暗中联系的情况发生。 夏侯献对这事相当重视,他令石苞全权负责,暗中监视着匈奴各部的情况。 他继续翻看着册子,这时,一个名字引起了夏侯献的注意。 左部帅刘豹。 此人号称是当年南匈奴单于于扶罗之子,可这其中却有蹊跷。 于扶罗死于公元196年,就算刘豹是于扶罗的遗腹子,此时也应当快四十岁了。 然而石苞给出的情报来看,此人今年还未过而立。 “夫君。”就在夏侯献思考着其中缘由时,梳妆台前传来了王元姬的声音。 夏侯献思绪被打断,当即愣了一下。 王元姬见状,满脸歉意:“啊,是不是妻打扰到了夫君。” 夏侯献摇摇头,回以笑容,“元姬想说什么?” 王元姬轻轻卸下首饰,置于台上,随口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今天见到羊姐姐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今日用饭时,也不能和她同席而坐,不知羊姐姐心理会怎么想我。” 王元姬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她也不想跟羊徽瑜的关系弄得如此生疏,可规矩就是如此。 夏侯献放下手中竹简,缓步走向王元姬,王元姬没有回头,在铜镜中望着自己夫君的脸庞。 “那就叫徽瑜过来吧,你二人许久未见,一定有很多话要讲,正好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夏侯献建议道。 王元姬很是惊讶,“这..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夏侯献一脸坦然,“有外人在,规矩自然是遵守。但在家中,随心所欲便好。” 王元姬摇摇头,“还是算了,哪天我再单独去找羊姐姐吧,我二人在房内聒噪,怕是打扰了夫君。” 夏侯献也跟着摇头,“无碍,你们聊你们的,为夫不做声。” 王元姬点点头,“好吧。” 不多时,羊徽瑜轻轻推开房门,却迟迟不敢入内。 见状,王元姬立刻热情地拉住羊徽瑜的手,“阿姊快进来,别那么拘束。” 羊徽瑜微微点头跟着走了进来,但依旧小心翼翼地开口:“不知女君叫妾前来是有何事?” 王元姬嘟着嘴,“在外这般生分就算了,到了这里真的不必如此。阿姊再这般说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羊徽瑜不由自主的轻笑一声:“小妹近来可好?” 话刚问出口,她又问道:“对了,郎君人在...?” “在屋里,阿姊放心,今日小妹叫你前来是想叙叙旧。” 王元姬随即邀请羊徽瑜入座,二人就这么围着一张小案对坐着聊起了家常。 二人聊了很久,渐渐的羊徽瑜发现自己这位小妹的性格要比自己好很多。自己总是容易陷入极端情绪,就像方才那样紧张不安,而对方却能一直保持着热情。 自己真的不知如何处理这层尴尬的关系时,可王元姬如沐春风的话语便让自己的心结打开,就像郎君当初做得一样。 她忽然感叹,这里真的是自己的家啊..... 两女郎聊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直到亥时的钟声响起。 羊徽瑜觉得时辰差不了,便开口说道:“妾该回去了。” 王元姬点点头,说着就要起身送羊徽瑜出门。 这时,屋内传来夏侯献的声音。“元姬、徽瑜你们进来。” 两女郎对视一眼,带着疑惑走进里屋。 此时的夏侯献坐在榻边看向两人,“你们二人聊得可还开心?” “开心。”王元姬马上回了一句,羊徽瑜也跟着微微点头。 夏侯献笑道:“如此甚好,那就玩点更开心吧。” 第146章 左右夹击 文绮罗带着几个女婢前来内府,女婢们拿着一床被褥紧紧跟随。 方才石丰告诉她,说是怕女君刚从洛阳来到晋阳,一时不适应本地的天气便让她好生安排一下。 当文绮罗走至房前,刚想轻叩房门,入耳便是房内此起彼伏的音浪。 她顿时涨红了脸。 不知为何,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很快,便赶忙带着女婢们离开了此处。 夏侯献做了一个梦。 一个挺奇幻的梦。 梦里有一座灵山,传闻此山极为玄妙,过去的百年间不知有多少生灵在此山化身人形,也不知有多少凡人在这里得道飞升。 一只白羊翻越山岭,来到山顶,它已修炼了二百余年只差临门一脚便可化形。 传闻此山山顶之上有一擎天之柱,此柱颇为玄妙,说是只要能略微窥探其中奥秘便能越过那一道门。 白羊抬头望去,远处云雾缭绕,在云雾之间能隐约看到擎天柱散发着缕缕光芒。 白羊加快了脚步,它既紧张又兴奋,当它来到那擎天柱之下时,再一次抬头仰望,不禁感叹此物多么的雄伟壮观。 就在它眯起双眼,安静的感受着四周灵力带给它的畅快之时,一只雌虎悄然接近。 它们可是天生的敌人,当虎骤然出现之时,白羊被吓得一动不动,只见那只虎在白羊的身上嗅了嗅,仿佛一口要把它吃掉。 虎伸出舌头,舔舐着白羊的皮毛,它很想把这秀色可餐的猎物吃掉,最终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白羊很是识趣,它后退几步,示意这来自仙柱的恩赐自己不会染指,全都让给对方。 虎缓缓靠近,紧闭双目,任由一道道光芒穿过自己的身体。它的道行比白羊要深得多,很快在一番洗礼之下,便逐渐开始化形。 白羊静静地一旁观望,眼睁睁看着那只虎长出了秀发,继而蜕去皮毛化作洁白的皮肤。 虎女郎站起身,看向那不知所措的白羊,伸手摸了摸它顺滑的绒毛,柔声道:“我允许你接受这份恩赐。” 白羊受宠若惊内心羞涩不已,但它躁动了很久,可不愿意放弃这大好机会。 白羊很快靠了上去,贪婪得沐浴着光芒,用全身呼吸着周围浓度极高的灵气。 它的呼吸变得急促,或许是它太过贪心,须臾间体内的灵气便超出了它的承载能力。 所幸那刚化形的女郎在一旁轻柔的安抚着它,这让它勉强地控制住了体内灵气,最终成功化为人形。 化作人形的白羊站起身,走到虎女郎的身旁。 虎女郎微笑地看着它,以为对方是来道谢的,可白羊的话语却让它有些错愕。 “现在离去太可惜了,不如我们借此机会原地飞升吧!” 白羊的笑容里带着些许贪婪。 .......... 四月,蜀军大军尽出斜谷,果然在五丈原下寨。 魏军这边由雍凉都督张合领衔,在渭水南岸毗邻武功水处扎下营盘与蜀军对垒。 在安排完营寨的工事后,张合找来了郭淮和夏侯楙在大帐内议事。 位于主位的张合率先开口:“伯济,斥候都派出去了吧?” 郭淮当即回道:“禀都督,第一波斥候陆续回营了,蜀军五丈原大营并无异动,在武功水以东也未发现蜀军迹象。” “善。”张合沉声道,“武功水区域要严格侦查,决不能给蜀军深入关中的机会。” “喏!” 就在郭淮跟张合说话之时,夏侯楙却在怀里拿出个锦囊翻看着。 他记得儿子夏侯献之前给他的第一个锦囊的内容是:上奏庙堂,蜀军将在五丈原扎营,我军当在郿县立寨。 信的结尾处则是等到初次军议时再打开。 于是趁着两人攀谈的功夫,他偷摸打开第二个锦囊。 信中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支持郭伯济之言。 结尾处为:忍无可忍时,打开第三个锦囊。 看完,夏侯楙一头雾水。 就在他疑惑之时,郭淮又一次开口向张合建言:“禀都督,末将以为我军当分兵驻守北原。” “北原?”张合很是疑惑,“伯济何出此言呢,我郿县无论是人口还是粮草都在这渭水南岸,此地乃是兵家必争之地啊。” “况且蜀军此番兵力不俗,估算有六七万精兵,我军虽有中军相助,据守渭南尚可,但分兵恐怕不妥吧。” 张合说的的确没错,但郭淮也有他的看法和担忧。 “都督,若是蜀军不与我军交战,偷渡渭水,直取北原,那我军该当如何?” “都督试想一下,届时蜀军将隔绝陇道,我军必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若北渡击之,恐有被蜀军半渡袭击的风险。” “若置之不理,蜀军便可西进陈仓。” “嗯..”听到这里,张合有些动摇。 郭淮又说道:“其实还有一点是末将心中的一些担忧,望都督不要怪罪。” “伯济但说无妨。” 郭淮面色沉重,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开口:“如果诸葛亮派大军正面攻袭,我军有几成胜算?若是不敌,我军可就将面临背水而战的窘境,此事事关重大,还望都督再三思量。” 这话很伤士气,但好在这里也没外人,张合随即看向夏侯楙,想问问他的意见。 “子林以为如何?” 夏侯楙早有准备,随即开口:“末将以为郭使君的建议更为稳妥,分兵而守虽然冒险,但若战事不利便有了回转的余地。” 张合有些惊讶,在他以往对夏侯楙的印象里,对方一般都保持中立态度,就是那种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此前却积极上疏庙堂,今日又赞同郭淮的计划,而且还说得头头是道。 张合也懒得多想,权当他是开了窍了。 沉思片刻,张合最终同意了郭淮的请求,并马上下令让他率军前往北原修筑营寨。 .......... 五月,进入夏季的洛阳城依旧没有摆脱疫病的困扰。 昨日在东堂跟毋丘俭、高堂隆两人的碰头又是一番不愉快的经历。 曹叡没把怒气发在二人身上,可心情始终好不起来。 到了第二日,在听到一份东线的军报后,曹叡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禀陛下,吴国起兵十余万,分三路大军寇边!” “吴国上大将军陆逊和大将军诸葛瑾率兵一万屯江夏、沔口。” “吴国镇北将军孙韶、奋威将军张承领兵一万向广陵进发。” “吴帝孙权亲率十万大军已到巢湖,直逼合肥而来!” 第147章 分歧 那大臣说完,殿内陷入了好一会儿的沉默。 霎时间,曹叡一拍桌案,大发雷霆。 “哪儿来的十万大军!?” “这是第几次了!?” “啊!?” “又是孙权,又是合肥!” 愤怒的曹叡把案前的奏表统统甩到地上,一众朝臣一时间无人敢言。 过了好一阵。 唯有太尉满宠出列言道:“启禀陛下,此番东吴势大,起多路大军进攻,荆州、徐州皆有吴兵自顾不暇,臣建议放弃合肥,将吴军引到寿春,另恳切陛下派洛阳中军前去支援,截击吴军后路。” 曹叡收起怒意,认真听完了满宠的建言。 然而他却并不认可,当场便否决了他。 “太尉此计不妥,我大魏向来都是东据合肥、西守祁山、南防襄阳,这三处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绝不可轻易放弃。” “朕欲亲率大军前往合肥支援,在那之前,合肥不容有失!” 满宠识趣地拱手退了回去,可周围的朝臣们却沸腾了起来。 这时又有一人出列进言,说话的人是尚书右仆射卫臻。 “陛下,吴国此番出兵外表上是为了响应西边的蜀军,实则是为了观望我大魏与蜀国相争,他好从中得利。” “臣以为,合肥城坚,吴军不足为虑,陛下没必要御驾亲征,此举可节省大量军费,还望陛下三思。” 曹叡其实知道对方所言在理,合肥易守难攻又有精兵猛将驻守,自然不必太过担忧。 但自己即位以来还从未打过一场像样的仗,当年陇西一战他只是坐镇长安。 遥想当年太祖武皇帝东征西讨开创基业,世祖文皇帝也多次亲征东吴。 想来,自己即位多年却无太多功业,所以此番,这扬州他是非去不可。 曹叡并未正面回答,而是一摆手:“此事再议,退朝。” 尽管曹叡心中否定的卫臻的建言,但在十日后曹叡还在东堂召见了他。 一同奉诏而来的还有中书令孙资、中书监刘放和散骑常侍曹肇、高堂隆、何曾和刘邵。 众人齐聚一堂为的就是商讨东线紧急军情。 散骑常侍刘邵为众人陈述着淮南来的上表。 孙权此番没再巢湖水上观望,而是选择强势登陆,将合肥新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新城守将张颍见吴军势大,急忙向大将军司马懿求援。 对此,大将军司马懿的意思是不救,令其坚守。 对此有同样看法的是汝南太守田豫,他也上表说吴军的目的是要引诱魏国的援军,从而围点打援。 田豫建议中军不必前往,因为合肥城固粮多,自守有余,应当让合肥守将张颍据城坚守,挫其锋芒,待吴军兵疲马乏之时,寿春再发兵击之。 听完了战报,曹叡没有说话,他微微抬头看向众人等他们发言。 刘邵再三思考后,率先开口:“启禀陛下,吴军新至且合围之势已成,此时出击非但难以速胜,恐有被吴军伏击的风险,但朝廷的援军势在必行。” “臣以为,可先率步卒五千、精骑三千,扬声进道,震曜形势。” 闻言,何曾问道:“可田太守的上表中,并不建议我洛阳出兵,吴军恐怕早有埋伏。” 刘邵捻须而言:“这正我的策略,朝廷的精骑一到淮南可疏其行队,多其旌旗,让吴军误以为我中军虚张声势,引兵来袭。如此一来,大将军再引兵截其归路,敌军自破。” “孔才此计甚妙!”何曾、曹肇二人点头赞同,孙资、刘放则是不置可否。 曹叡思虑一阵,以为此计可行,当即对孙、刘二人道:“孙卿、刘卿,你二人即刻替朕草拟诏书,令淮南诸将坚守,不得轻出,朕将亲率大军赶赴扬州!” “臣等遵旨。”孙资、刘放齐声道。 卫臻微微摇头,其实一开始他来的是时候就猜到天子圣意已决,便从始至终都未开口。 ......... 与此同时,淮南寿春的大将军府内也是众将云集。 “大将军,新城守将张颍再次求援,吴军在新城散布谣言,谎称六安已失,吴军正在齐攻寿春,目前军心动摇,请大将军发兵援救!” 司马懿还没开口,麾下部将州泰大声说道:“张将军身经百战岂能被此等计策迷惑?” “州将军此言差矣,张将军是能看出其中端倪,但他是否真能控制住麾下的士卒,还是个未知数。” 说话的是扬州别驾令狐愚。 司马懿没有理会两人的争论,一直沉默不语。 这时扬州刺史王凌开口道:“仲达啊,合肥若是有失,我等如何向陛下交待啊。满伯宁在时,可从未放弃过合肥一次。” 尽管王凌很不愿承认,但他跟满宠在淮南合作多年,他认为在这方面,满宠比司马懿强。 沉默良久的司马懿终于开口:“彦云兄,本督已向陛下上表,不去增援合肥,令张颍坚守,以待时变。” “什么!?”王凌想发作又强行忍住,但依旧带着不满的情绪。“这么大的事,仲达怎不与我商议呢?” 司马懿没吱声,王凌顿了顿又道:“陛下决不会轻易放弃合肥的,仲达这么做是在玩火。” 司马懿否定道:“不,我相信陛下定会同意我的方略,想必几日后朝廷的诏书就要到了,彦云兄先以令行事吧。” “说什么傻话!”王凌再也忍不住怒火,“一旦吴军攻占了合肥便可控制水路,我洛阳中军若是经许昌颍水南下必遭吴军伏击,形势危矣!” 整个府堂内气氛陷入冰点。 两位军区大人物之间的争论,让众将都不敢插嘴。 沉默良久,司马懿冷冷说道:“王使君请依令行事。” 王凌不再多言,冷哼一声走出府堂。 司马懿随即也让众将退下。 此刻的堂内只有司马懿和司马昭两人。 待众人散去,司马昭先是张望了一下,随后对司马懿道:“阿父,王使君冲动行事不是一回两回了,两年前吴国孙布诈降,阿父不给他兵权,他仍然带着七百亲卒前去犯险。” “孩儿推测王使君这次定不会乖乖听令,何不收缴他的兵符呢?” 司马懿笑道:“子上,为父可与满伯宁不同,满伯宁可以无所顾忌,但为父不成。” “为父与王彦云相识数十年,岂能做这样的事。” “可阿父曾教导孩儿,军中无父子更无亲朋。” 司马昭仍在苦口婆心的劝说,司马懿却打断了他。 “好了,且先下去吧。” 第148章 不安分的王凌 扬州刺史府。 王凌大步走进府内,长子王广见王凌面色不悦,也随之追了上去。 “阿父,发生什么事了?” “进去说。”王凌走进府堂,王广给家仆女婢们使了个眼色让其退下。 随后王凌又让人去找侄子令狐愚前来。 等人都到齐后,王凌吃了口茶,这才开口:“大将军让我军按兵不动,依我只之见,他又想像当年卤城一战一样,畏首畏尾,非要等陛下的催战诏书下来他才肯动兵。” “阿父。”王广想了想,却有不同看法,“儿以为这两场战役不能相提并论,当年卤城一战,敌寡我众,不出战的确说不过去。” “可如今却恰恰相反,我淮南一时间得不到兖、徐两州支持,兵力可是处于下风啊。” 王凌点点头,但依旧坚持己见:“话虽如此,可两战的敌手也不同。诸葛亮堪称当世良才,大将军惧之情有可原。” “可那孙权是个什么货色?当年刚侯仅八百骑打得吴军抱头鼠窜,还差点要了孙权的脑袋。” “呃....”王广一时间不好反驳,他总不能说,阿父哪有张辽之勇的这种话。 当然了,王凌也有自知之明,他不会傻到自己带着个几百人去玩什么威震逍遥津。 他其实有别的计划。 随即,王凌看向令狐愚:“公治,庐江那里有消息了吗?” 令狐愚当即答道:“舅父,舒县守将来报,暂时并未看到吴军踪迹,跟舅父您推测的一样,吴军此番并未分兵攻城而是全力围攻合肥。” “六安呢?”王凌摩挲着白须问道。 “安全。” 令狐愚回答得很简练,王凌沉思一阵后又问:“公治手下那个以前吴国的降将,叫什么来着?” “韩综。” “对,就是他。”王凌笑了笑。 王广忽然问道:“阿父的意思是,要用那吴国降将?” “正是。”王凌解释道,“大将军的军令已下,我也没法调动太多兵马,那个叫韩综的手下兵马皆是当年吴国大将韩当的部曲,是不错战力。最关键的是,那些部曲兵只听令韩综本人。” 王广听完又担忧地说:“韩综毕竟是降将啊,若是....” 这时,令狐愚却打断道:“公渊多虑了,韩综当年在其父韩当去世后虽然继承了爵位和部曲,但在任上淫乱不轨,孙权一度要拿他问罪,这才投靠了我大魏。” “孙权对他恨之入骨,岂能饶他。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此看来,韩综只会卖力为我们做事。” 王凌和令狐愚相视一笑,彼此认同。 然而王广言犹未尽,他充满担忧地看向王凌:“可是阿父,大将军不让我们增援合肥啊,大将军持假黄钺,若是怪罪下来那可怎么办?” 令狐愚大声说道:“难不成他司马懿敢斩扬州刺史不成!?” “公治。”王凌给了令狐愚一个犀利的眼神。 令狐愚自知失言,马上闭上了嘴。 王凌说道:“大将军又不是那满伯宁,我对那满伯宁当真是厌恶至极,可对司马仲达不同。” “我与司马仲达是多年的老友,就算政见上有些分歧也并无大碍,我想,他多少要给我这个做兄长的几分薄面吧。” “何况,严格来说我们并不算违抗军令。” “我们不去合肥。” “去六安。” “六安?” “正是。” 随后王凌开始陈述他的战略。 王凌的计划是从寿春西出,经阳泉再顺芍陂西侧的沘水南下,直入六安。 要知道吴国大军是从大江顺濡须水再经巢湖北上的,之所以吴国一直死磕合肥是因为这条纯水路运兵路线的终点便是合肥。 换言之,吴军若是想进攻六安的话,必须在巢湖登陆,之后再陆地行军很久才能抵达六安城下。所以寿春到六安这段路,吴军的设伏的可能性不大。 当然,王凌也不打算带着微薄的兵力去给合肥解围,只是他认为六安离合肥更近,且能与北边的寿春呈掎角之势,战事到了关键之时可以多一个支援的选择。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当天王凌就带着士卒三千和韩综麾下两千部曲出城。 到了城门口,城门小校看着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出城,着实吓了一跳。 他赶忙带着几个士卒上前阻拦,“你们哪位将军的部队?” 骑在马上的令狐愚厉声道:“你认得我吗?” 那小校一开始还气势十足,抬头看了一眼令狐愚,马上低头拱手:“卑职见过扬州别驾。” “可您这是要去?” 令狐愚一抬马鞭,指着那小校:“军机要务岂是你能打听的,还不快快开门放行!” 小校有些慌张,但马上站直了身子,回道:“卑职恕难从命,没有大都督军令,任何人不得出城。” “咳!”忽然,令狐愚身后传来一道声响,接着马蹄声碎碎传来,王凌来驱马来到了两人面前。 那小校当即半跪下去,恭声道:“卑职见过王使君!” 王凌在魏国名声很大,且在扬州多年,他们中兴许没见过大都督司马懿,但王凌,他们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凌开口道:“我部有紧急军务来不及跟大都督汇报了,你先开门放行,大都督知道是我便不会为难于你。” 小校犹豫再三,终于“喏”了一声,随即转身下令,“开门放行!” 之后,王凌的军队按既定路线沿水南下,期间并未遭到吴军任何伏击,甚至连吴军靠近的消息都未曾探得。 到了第二日下午军队便安然无恙的抵达了六安城。 王凌令军队进城驻扎,并同时接管了六安城防和三千郡兵。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王凌长舒一口气,事实证明,司马懿是过于谨慎了。 ........ 寿春,大将军府。 “禀大都督,情况就是这样了。”城门小校汇报道。 “嗯....”司马懿微微点头,“这么说,没有本督的军令,你私自放军队出了城,对吗?” 听到这话,小校顿时头皮发麻,赶忙解释:“大都督,王使君在场,卑职实在是不敢阻拦啊!” “知道了。”司马懿面色冷酷道,“推下去,依军法处斩!” “大都督!大都督!卑职冤枉啊!” 随着小校被推出,司马昭在司马懿的耳边道:“阿父,儿前日建议您把城门看守换成咱们自己人,您却没有采纳。如今这该如何是好啊?” 司马懿跟着叹息道:“是啊,这该如何是好呢。” 第149章 真心投诚 六安,庐江太守府。 庐江太守是一个叫朱术的人,他是已故后将军朱灵之子。 朱术将太守府临时交由扬州刺史王凌使用,王凌在驻军到此的第三日便召开军议。 诸将到齐后,朱术开始了汇报。 “据斥候得报,吴军有一支军队从巢湖下船登陆,一路西进,推测应当是奔六安而来。” “预计有多少兵马?”王凌问道。 “大约四千兵力。” 闻言,王凌嗤笑一声,“吴军这是这做什么?在我没带兵来六安之前,这六安城内尚有三千守军,何况如今我们有七八千之众,吴军派四千军来找死吗?” 朱术摸着下巴,试着分析道:“吴军不从新城方向派兵来,而是舍近求远从巢湖出兵,下官以为这支军队是机动部队的可能性较大。” 王凌把目光看向手边的地图,随即点了点头,“嗯,言之有理。如此一来,合肥吴军便不需要撤围,其目的很可能是想切断六安到合肥之间的联系。” “正是。”朱术给予肯定。 “能否吃掉它呢?”王凌小声喃喃,试着寻找破解之法。 这时,令狐愚对王凌言道:“舅父,这支军想必是个诱饵。” 此言一出,王凌也瞬间清醒了许多,“也对,我早该想到这一层的,吴军故意用这支偏军想必是故意引我前去。也罢,任他去吧,我军还继续观望。” “对了。”王凌忽然又问,“知道这统军之人是何人吗?” 朱术摇了摇头,“看旗帜,有''诸葛''和‘卫’二字,具体将军的姓名不得而知。” “应当是诸葛伦和卫正二将!” 忽然间,韩综冷不丁的大声说道。 王凌侧目看去,“韩将军识得此二人?” 韩综拱手道:“禀使君,此二人乃是卫温、诸葛直的儿子。” 众人依旧疑惑,就算把这二将老爹的名字搬出来,他们也没听过其名号啊。 王凌给了韩综一个疑惑的眼神,于是韩综继续说道:“两年前孙权派卫温、诸葛直前去夷州,二人回国后却因徒劳无功之罪被处死。” “以吴国军制来看,此二人定会继承其父辈的部曲,但末将猜想他们因为那件事,心中一定对孙权恨之入骨!” “哦?”王凌扬起眉头,“还有这样的事?” 随即他又问道:“那韩将军的意思是?“ “末将愿修书一封,让二人来投。” “此计甚妙啊!“王凌还没开口,令狐愚先是兴奋地说道,“若是能劝降这支吴军,那原本吴军的诱饵,反倒可以为我所用。” 闻言,王凌陷入沉默。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广看着父亲严肃的神情就知道王凌对此并不认同。 毕竟王凌上过吴军好几次当了。 果不其然,王凌听到“投降”这两个字就有了生理反应,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他想起了当年他带着七百骑被吴军偷袭得近乎覆灭的场景,想想就觉得胆寒。 王凌刚想开口拒绝,令狐愚却建议道:“要不先试试看?” “那就先试试。”王凌勉强答应,心中却不抱太大希望。 数日后,诸葛伦和卫正二将回了信,信中说他们二人率部来投! “哼!”收到信的王凌把那封信直接扔到地上,“雕虫小技,吴军难道真以为老夫还能上当?” 不仅是王凌这么认为,其余众将大多都觉得这二将同意得太过爽快,不是诈降还能是什么呢。 此时的韩综不好多言,毕竟他也拿不准。反正他在信中已是好言相劝了,至于双方怎么选择不是他能决定的。 令狐愚思考了一阵,开口言道:“吴军若是诈降,定会在沿途设伏。不如回信给二人,让他二人率部进城,我军按兵不动,若二将敢来,那便是真心投诚。” 王广提出疑问:“若是他们借机攻城怎么办?” 令狐愚笑道:“公渊啊,四千人的部队,拿什么攻城,我军可有八千之众。大不了,让吴军缴械进城,若是都能做到这一步了,那必然是真心实意。当然了,我军要严阵以待做好城中戒备,吴军如若企图不轨,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善!”王凌认真听完了令狐愚的计划,发自内心地表示赞许。 以前他们怎么没想到这样的方式,非要去野外接应呢。 他在心中设想了几种情况。 一,二将真心来投,那他们就应加快步伐赶来六安,即便二人被上级发现不轨被及时阻止,那也是吴军自己的损失。 二,二将假意投靠,企图攻城。那便如令狐愚所言,瓮中捉鳖直接吞并这支军队。 三,吴军一开始就不敢前来,那就相安无事,也没什么损失。 怎么算都是不亏的,于是王凌同意了令狐愚的进言,当即拍板。 “就依公治之言!” 五日后,诸葛伦和卫正果然领军前来了。 诸葛伦提马而出,冲着城楼上大喊:“王将军,我等赴约而来,足以显露诚意,还请开门放行。” 城楼守卫立马大声回应:“请将军的军队放下手中兵刃,随后缓步进城!” 诸葛伦和卫正对视一眼,随即诸葛伦大喊道:“我二人真心来投,王将军何至于猜忌至此啊!” 城楼上只回了一句:“放下武器,缓缓入城,否则放箭驱逐!” 过了好一阵,诸葛伦和卫正商议后,最终同意了六安守军的要求。 二人的军队缓缓入城,城内满是肃杀的气氛,抬眼便能看到严阵以待的弓弩手们在警惕地盯着他们。 终于,他们来到了令狐愚等人面前,身披甲胄的令狐愚这才放下了防备,笑脸相迎。 “二位将军,不要见怪,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还望二位不要见怪。” “有请!” 王凌在府堂内简单置办了些吃食,他还是保持着谨慎,压根没有上酒。 此时的府堂内,气氛还算融洽。 当王凌问起吴军的合肥军情之时,二人知无不答,虽说只是个大概并未涉及具体部署,但王凌觉得这才合理,心中对二人的戒备稍稍下降了一些。 用过饭后,众人离席而出。 门口处,诸葛伦忽然把韩综拉到了一旁,这动作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但韩综也没多想,只是问道:“诸葛君是有何事吗?” 诸葛伦笑道:“也没什么事,韩将军这些日子在魏国待得怎么样,韩将军在信中说王使君会善待我们是真的吗?” 韩综不敢保证,想了想还是说道:“至少比整日提心吊胆被那孙权老儿猜忌强,在吴国待着,说不定脑袋哪天就突然没了。” “说得也是。”诸葛伦微微一笑。 忽然诸葛伦瞥见了什么,他赶忙紧张地远离韩综身旁,“韩将军,在下先告辞。” “唉?”韩综不知对方为何这般慌乱,呆在原地了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去。 王广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第150章 离间 “嗯?”王凌听完王广的讲述,一脸淡然。 王广却面色凝重道地说道:“阿父,几人行事鬼祟,不可不防啊。” 王凌捻着胡须,来回踱了几步,王广见阿父半天不言语,有些急不可耐:“阿父还在等什么,不如先将韩综控制住?” “不可。”王凌果断拒绝,“现在只是怀疑,就算韩综真的心生反意,贸然动手恐怕打草惊蛇。” “另外。”王凌顿了顿,“公渊可曾想过,这或许又是吴贼的奸计呢?” 王广一愣,“阿父是说诸葛伦、卫正二人?” “对,为父对此二人的投诚一直持怀疑态度,经此事后便更是如此。韩综虽也是吴国降将,但据公治所言,此人被孙权记恨之深而且是在非战时率部来降,这一年多里也很安分,相比那二人更值得相信。” 闻言,王广有所明悟,他差点被表象迷惑。仔细想想,从二将来降再到被他撞见几人私语,一切都导向一个吴军希望看到的结局——分裂。 王凌又道:“韩综虽然品性不端但至少会审时度势,我不奢望他对我大魏有多么尽忠,但我们若不把它逼到绝路,能容得下他只有我们。” 王广微微点头,忽然他想起了什么,赶忙开口:“如此说来,那二将果然有问题!” “正是,阿父岂能屡屡遭中吴国的圈套。” 王凌停顿了一阵,这才说出他的计划,这是他之前与令狐愚早就商议好的事。 “为父今夜已让公治去缴了那二人兵权,明日就将二人首级送往合肥前线,震慑吴军。” “可是。”王广担忧地说道,“那些吴军都是二将私人部曲,怕是认将不认符。” “无碍。”王凌胸有成竹地说,“二将的士卒都被缴了械不足为虑,若是愿意投降的就留下,实在不行充作民夫亦可。不愿意的就让他们随主将一起去吧。” “阿父英明。”王广带着崇拜的目光看向父亲,随后拱手退去。 几日后,装着诸葛伦、卫正二将的小木盒被送往了巢湖。 雾气朦胧的巢湖水面上战船密布,船阵中心有一艘巨型艨艟。 这是吴帝孙权的坐舰——长安号。 船舱内,吴帝孙权看着眼前的两个小木盒捶胸顿足,突然大骂:“王凌这个老匹夫!竟折损朕两员大将,还吞了朕数千兵马和粮草辎重。” “他什么时候学聪明了?” 望着孙权痛心疾首的模样,近臣们赶忙出言安慰。 诸葛恪则是默不作声,捋着短须,静静看着孙权卖力的表演。 此番孙权故意让这两个有“污点”的将领前去六安方向试探,一开始就是明摆着等魏军拉拢。就算是没有韩综的那封书信,二人也会主动去投。 孙权此计实则是想一箭三雕,不仅要除掉韩综,还要除得二将,顺便把六安城搅个天翻地覆。 诸葛、卫二将到底有没有反心,这不好说。但孙权肯定不会为他之前的决定忏悔,所以二将这种不稳定因素必须消失。 聪明伶俐的诸葛恪一眼便看出其中乾坤,但他也暗自在心中叹息。 诸葛伦算是他的族侄,他虽为孙权近臣,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是懂得。 孙权挥了挥手让众臣先退下,唯独留下了诸葛恪。 众臣散去后,孙权立刻收起了那副悲伤之态,问道:“元逊,关中的战事如何了?” “回禀陛下,最新情报,诸葛亮派兵进攻北原,然魏将郭淮早有准备,在北原殊死抵抗,蜀军不克。之后蜀军撤回了五丈原,现如今正与魏军呈对峙之态。” “嗯....”孙权捋着自己的大胡子,若有所思。 诸葛恪知道,孙权此番并无战意,他就是在观望魏蜀两军的战况再作下一步打算,否则也不会至今还在这巢湖待着。 “也罢。”孙权感叹一声,又问:“寿春有何动静吗?” 诸葛恪当即回道:“司马懿依旧按兵不动。” “哼。”孙权冷哼一声,“这司马懿还真耐得住性子。” 诸葛恪言道:“魏军之所以有底气不来营救,臣料想合肥城中粮草充沛,这才有恃无恐。” 孙权叹息道:“是啊,这合肥城坚,一时间恐难以攻克。” 这时诸葛恪忽然心生一计,“陛下,臣有一计,可一石二鸟!” “讲来!”孙权大喜。 诸葛恪捋着短须,左右走了两步,正色道:“我军可撤掉一侧合肥的包围,另那支军队向西而行,进攻六安。” “一来可诱使寿春的魏军前来营救,我军可在半道设伏。” “二来,这支军队前往六安也无需攻城。” 说到这里,诸葛恪得意一笑,“陛下不是一直想要除掉韩综嘛,现如今六安城中的信任危机看似已经打破,但人心变化莫测,谁又猜得准呢。” “善。”孙权面露喜色,“那依元逊之见,该当如何行事?” “陛下只需亲自修书一封,接下来就交给臣来做吧。” ......... 六安这边很快收到了合肥方向的军报。 吴将丁奉和诸葛恪率兵一万奔六安而来! 王凌很淡定,吴军要是不来他反而觉得自己贸然出兵没什么成效,如今吴军似乎是撤掉合肥围兵而来,那便正中下怀。 他赶忙派人把这紧急军情送往寿春,请求司马懿出兵南下合肥。 自己这里若是能击败眼前这支吴军,便可向东挺进,合肥之围便可迎刃而解。 然而就在王凌严阵以待恭候吴军前来之际,军中斥候却截获了一封书信。 此言乃孙权亲笔所书,字里行间无不表达着对侍奉孙氏三代的名将韩当的缅怀之情,和孙权对其子韩综的真诚忏悔。 王凌等人当日便找来韩综当面对质。 韩综一听,情绪显得异常激动,坚决否认,顿时扯着嗓子说道:“这定是那孙权的离间之计!末将既已弃暗投明,定会为大魏尽忠,望使君明察!” 此时的王凌也有了些动摇,半信半疑地问道:“那我问你,那日宴会后诸葛伦与你说了些什么?” 韩综心中一惊,那日难道被人监视了? 仔细想想,似乎并无大碍,便如实回复道:“那日他就问末将,他归降后是否能受到使君优待。” “仅是如此?”王凌问道。 “就这些啊。” 一旁的王广顿时大怒:“一派胡言!” 第151章 王凌之败 “那二人分明就是吴军派来的死间,偷偷接近你就为了说这些吗?” “你若如实交代反倒能证明你的清白!” “来人!”王广作势就要令左右将韩综拿下。 韩综慌忙向王凌拱手请命:“使君请手下留情,末将愿为先锋,待吴兵到时,唤吴将诸葛恪来阵前对质,使君可趁机突袭吴军!” 王凌捻着胡须沉思了半晌,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可能自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错了,却又不愿承认。 王凌在心中不断暗示自己,这是吴军的反间之计,少顷,他终于缓缓开口:“放开他吧。” “可是阿父....” 王凌没理会王广,尽管他也拿不准是,但还是决定一试。“果能如此,方见韩将军忠心,就依韩将军之言。” 数日后,在得知吴军的先头部队距六安城不足十里的军情后,王凌带着大军出城迎敌。 很快,两军便在六安城外列开阵仗。 望着吴军阵中飘扬的“诸葛”字军旗,韩综随即冲着那个方向大喊:“叫诸葛元逊前来阵前一叙!” 他与诸葛恪皆为吴国名臣之后,自幼相识,韩综自认为对方会给他这个面子。 谁知诸葛恪根本不为所动,不多时,吴军阵中竟有人大声回应,但内容却让韩综不寒而栗。 “韩将军!切莫辜负陛下所托!” 在场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 韩综大惊,一时间不知所措,“你们在说什么胡话!快叫诸葛恪出来!” 看到这一幕,王凌、王广和令狐愚等人都神色大变。 这种双方列阵气氛肃杀的时刻可与平日里在府内商议时大为不同。 没等王凌说什么,令狐愚先站了出来。 这韩综可是他麾下将领,见事态不对,令狐愚不假思索的开始行动,他必须阻止最坏的事情发生。 只见令狐愚拔出宝剑,怒骂道:“我怎么就信了你这首鼠两端的小人!” “我....”韩综自知百口莫辩,但他面对那即将立于自己脖颈处的剑,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只听噌得一声,他飞快抽出佩剑抵住了令狐愚的刀锋。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韩综身旁的亲兵见韩综有危险,眼疾手快,直接抬起长矛便向令狐愚刺去,令狐愚躲闪不及一个踉跄坠落下马。 “将军!”令狐愚的亲兵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一边掩护令狐愚撤退,一边又集结兵力冲韩综的部曲杀去。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王凌来不及思考,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决策,骑在马上呆愣在原地。 霎时间,阵地上骤然响起了吴军冲锋的号角。 “杀!”只见丁奉一声令下,吴军步卒开始了猛烈的冲刺。 王广看见对面的吴军正趁乱冲杀而来,急忙拉住王凌的手:“阿父快撤军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此时的魏军阵地哪有什么秩序可言,王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前军大乱,吴军眨眼间便杀到了眼前。 “怎么会这样.....”王凌捂着胸口,表情极痛苦,他实在不能接受自己又一次败在吴军的计谋之下。 “保护使君!”王广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叫人把王凌连人带马牵走,随即替王凌下令,“速速撤回城中!” 然而吴军已经杀入了阵中,吴将丁奉更一马当先,左劈右砍,直奔王凌而去。 “你们跟我来!”令狐愚带着麾下兵卒从和韩综部曲的厮杀中抽身出来,拼了命得保护王凌撤退。 丁奉面对突然杀到的魏军,被迫止步,击杀对方主帅的计划落了空。 尽管如此,慌忙撤退的王凌很快溃不成军,狼狈的逃回城中。 整个战场上几乎全是魏军横七竖八的尸体。 少顷,丁奉跟诸葛恪带着部曲们打扫着战场。 丁奉边走边夸赞道:“元逊此计甚妙啊,此战元逊当为首功!” “这还用你说!?”诸葛恪心中暗道。 他虽表面云淡风轻看似很是谦虚,心中却不耻于丁奉这样的粗鄙武人为伍。 忽然有几个士卒绑来了一个俘虏。 两人抬首一看,此人正是韩综。 韩综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跪着。 见到诸葛恪的韩综,抱着一丝侥幸地问道:“元逊,陛下的那封信是真的吗?” 听到这话,丁奉忍不住大骂:“韩义公是何当的英雄,竟生下汝这般猪狗不如的东西!” 诸葛恪没理丁奉,则是笑着回道:“自然是真的,陛下还等着你回去见他呢。” 闻言,韩综眉头舒展,紧接着面露愧色,“唉,我真是悔不该当初啊。” “那元逊快给我松绑吧,我知道魏军六安城中部署,待我将功赎罪后再同元逊一同回去见陛下。” 诸葛恪那笑容更甚,甚至有些狰狞。他伸出手摸着韩综的脑袋。“你不必回去见陛下,它回去就行了。” ........... 正在紧锣密鼓集结中军的洛阳城近日变得愈发沸腾了。 王凌出兵六安被吴军用计所破,吴军趁势增兵包围了六安城。 得知消息的曹叡愤怒异常,但他没功夫向王凌问罪,立即下诏让司马懿派兵支援。 司马懿不得不从,却在半路被吴军伏击,又退回了寿春。 目前,合肥虽然依旧孤立无援,但城坚粮多,暂不足虑。 然而六安在王凌大败后,仅剩三千守军孤立无援,苦苦支撑,且粮草已经告急。 放在以往,首先吴军一般不会把六安当做第一选择。况且就算围攻了六安也是块鸡肋,魏军大概率会不救,吴军也知道这一点。 但现在可不同,若是堂堂扬州刺史被吴军困死,那可真是挂不住脸。 面对六安、合肥双双被围的局面,曹叡不得不提前出征。 要知道,这种中军将领任命的事,曹叡从不与臣子们商议,哪怕是孙资、刘放这样的近臣也不得插手。 由于此番秦朗去了关中支援,曹叡本想在宗族近臣中,例如曹爽或是曹肇的其中一位去淮南历练历练的。 可现如今这个局面,已经不是坐着龙舟欢快出游的节奏了。 曹爽、曹肇皆无统兵征战的履历,而这统领中军的将领他也不可能给与外人。 思来想去,曹叡的心中便只有了那一个人选。 第152章 中领军 近来,夏侯献心情还算不错。 在和太原诸多世家大族接触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其实这些世家们挺不错的。 说话又好听,个个都是人才! 由于暂时得不到庙堂的支持,修筑障塞这种大工程自然是无法推进,但雁门郡那边新募了那么多兵,吃穿用度,兵器粮饷总得太原大家们出点吧,主要是其他各郡实在是太穷了。 最终经过友好的协商,世家们很乐意出资为大魏保卫边疆,夏侯献也识趣的尽量不从这些士族良家子里择选兵源。 两方形成了某种默契。 当然了,太原大族底蕴深厚,尤其是曲阳郭氏、祁县王氏和晋阳王氏三族。 夏侯献从中也提拔了不少有用之才。 例如郭展,他是郭淮的侄子,现在也是贾充的大舅哥。倒不是因为这层裙带关系,而是郭展此人确实有些才能。 夏侯献一度还把目光放在晋阳王氏身上,在他的印象里,王昶的长子王浑是个可造之材,结果拜访后得知王浑才刚满十岁,于是暂且作罢。 至于祁县王氏,有点才能的人竟都是王凌这脉的子孙,可用之人要么早早在洛阳为官,要么被王凌带到了淮南,留在家乡的是老的老,小的小。 不过倒也不碍事,愿意出钱就行。 各郡方面,雁门的牵弘自不必说,上党的孙礼虽说跟夏侯献仍保持着些距离,但只要是对治理州郡有益处的政令都会认真听从。 其余各郡守也都有条不紊的认真做事。 如今,北疆安定,内部匈奴各部也安分守己。 夏侯献终于可以把节奏放缓下来,好好歇息几日了。 然而洛阳来的一纸诏书很快打破了这份平静,随之而来的是一份淮南的紧急军情。 夏侯献当日便动身回京,州内事务暂时交与别驾邓艾打理。 .......... 数日后。 太极殿,东堂。 夏侯献脱去鞋履,缓缓向殿内走去,进了殿内他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人在。 此人背对着夏侯献,直到夏侯献走到那人身旁方才看清了他的真容——中护军蒋济。 夏侯献赶忙收回目光,拱手向曹叡恭敬一拜:“臣夏侯献,拜见陛下。” 曹叡神情严肃,他把手中册子啪得一合,抬头看向二人:“奉明,朕在诏书里应当说得很清楚了,时间紧迫,卿速与蒋卿一同前去各营,务必尽快熟悉。” 夏侯献拱着手,侧目看了身旁的蒋济一眼,发现蒋济也正好在看他。 这时,曹叡发问:“二位爱卿还有什么疑问?” 蒋济赶忙答道:“臣遵命。” 夏侯献也跟着作揖领命,随后跟蒋济一同走出了东堂。 “蒋护军,陛下这是?”刚到门外,夏侯献就把蒋济请到一旁无人处,开口问道。 蒋济四处张望了一下,又看向夏侯献:“夏侯将军,陛下近日对东线战事甚是担忧,原本计划在六月中出征,现在整整提前了大半个月。” 蒋济简单解释了一番,随后又认真说道:“陛下不惜临时换帅,可见对将军的厚望啊!” 夏侯献微微点头。 是的,一开始收到淮南的军情的时候他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而曹叡的诏书更是让他受宠若惊。 此诏乃是拜他为中领军,执掌中军随天子亲征淮南。 临危受命的他此刻也感到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推着他前进。 “夏侯将军,请!”蒋济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动作,从得知天子诏命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把夏侯献看作是晚辈,而是真正当做同僚甚至是上官。 要知道,这个时期的魏国中护军虽名义上和中领军平级,但他的职责主要是主持选拔武官,监督管制诸武将。而真正有资格统领各营的是中领军。 换言之,说中护军为中领军的副手也不为过。 “请!”夏侯献也礼貌回应。 二人很快来到洛阳的军营当中,士兵们正在操练。 蒋济先是引着夏侯献去见一个人,此人正是前任中领军——杨暨。 一般来说魏国的中军多为曹氏、夏侯氏亲贵执掌,亦或是谯沛子弟担任。可杨暨是荥阳人,算是个例外。 这也侧面反应出魏国宗室如今青黄不接的局面。 此刻,杨暨正双手环抱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士兵们操练。 “休先兄!”隔着老远,蒋济便大步上前唤着杨暨的名字。 杨暨转过头来,看着走向他的两人,他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笑道:“子通来了。” 蒋济也不啰嗦,当即为杨暨引荐道:“这位便夏侯奉明。” 夏侯献拱手道:“献,见过杨将军。” 杨暨欣然点头,打量着眼下的晚辈,忽然心头一愣,顿了顿这才说道:“夏侯将军颇有忠侯(夏侯惇)之风啊,老夫还依稀记得当年汉中一战....” “罢了,不说这些了。”杨暨马上打住这个话题,他知道如今不是缅怀故人的时候。 “你二人随我来。”杨暨转身走向校场高台,夏侯献和蒋济紧随其后。 “集合!”杨暨站定后俯视着高台下操练的士兵们大喊一声。 士兵们即刻开始整齐有序的行动,不多时便集结完毕。 接着,杨暨深沉并带沧桑的嗓音在校场响起。 “这位是奋威将军夏侯献,从今日起,他便是你们的主官!” “吼!”士兵们整齐而有力的回应,便是对这位新任主将的欢迎。 夏侯献看得出来杨暨为此交接仪式做了充足的准备,只见杨暨摆了个手势,高台下的队列中分别有几人迅速出列。 “中垒将军段昭。” “中坚将军任福。” “屯骑校尉曹肇。” “步兵校尉卞琳。” “长水校尉段墨。” “越骑校尉甄毅。” “射声校尉甄像。” “见过夏侯将军!”众人齐声道,那声音铿锵有力的在整个校场响彻。 迎着众人的目光,夏侯献大步迈出,目光炯炯地看着台下。 “我乃奋威将军夏侯献!” “我等都是大魏的将士,今日一见便是彼此相识,无须多言!” “本将问诸位将士,尔等都是哪里人?本将先来,我乃沛国谯县人!” 一开始士兵们还在互相张望,不敢言语,直到军中有人率先开了口。 “我乃豫州汝南人!” “我乃豫州颍川人!” “我乃兖州山阳人!” “青州...” “徐州....” .... 众将士你一言我一语,夏侯献听到最多的便是豫州、兖州,这是魏国的发家之地,更是根基所在。 只见夏侯献慷慨激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如今吴贼寇边,扬州岌岌可危!” “若是失去了扬州,吴贼便会入侵你们的故乡,毁坏你们的田地,淫乱你们的妻女!” “你们能容忍吗!?” “不能!” “现在,到了我等出征的时刻,我等势必要将吴贼赶出我们的家园!” “为了大魏,也是为了你们自己!” “今日洛阳诸将去,江东碧眼丧胆还!” 夏侯献振臂高呼,随之而来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江东碧眼丧胆还!” “江东碧眼丧胆还!” “江东碧眼丧胆还!” 第153章 巡营 事罢,夏侯献跟着杨暨、蒋济来到军营中的署堂。 这次不算正式誓师,顶多算是打个照面。 正式的誓师自然得天子曹叡来。 进入署堂,杨暨落座后让二人随意,蒋济没和夏侯献对着坐,而是跪坐在夏侯献身侧的席位上。 只见他手中拿着几份简牍,随即递到了夏侯献面前。“这是中军兵册,请夏侯将军过目。” 夏侯献接过兵册笑着说道:“蒋护军不必如此生分,您是长辈,唤我奉明即可。” 蒋济不置可否,夏侯献把目光投于兵册之上,缓缓展开。 这时,蒋济为其解释道:“将军,出师在即没时间让将军详细点兵,此番陛下欲率三万大军出征,五校以及中坚、中垒二营都会随军,所以您现在要做的是和军中将校先碰个头。” 夏侯献先是点了点头,随即认真翻看着兵册。 说句实话,洛阳中军里即便那些当年跟随武帝、文帝征伐的老卒们早已凋零,但底蕴仍在,有些老兵退伍前的一段日子也会在军中言传身教。 再加上装备的精良,夏侯献倒不担心士兵们的战斗力。 而问题在于将领。 这里面的大部分将领,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还得让蒋济依次给他介绍。 据蒋济所言,屯骑校尉曹肇是曹叡新拜的,但此人不必蒋济介绍,夏侯献自然认得。 曹肇是曹休的儿子。 中垒将军段昭和中坚将军任福二人算是摸爬滚打上来的,二人也做过五营校尉,也有过出讨叛乱的经历。 至于步兵校尉卞琳,越骑校尉甄毅和射声校尉甄像,这三人从姓氏就能看出来历。 当然了,出战履历也是全无,是否有真才实学就不得而知了。 看到这里,夏侯献总算明白,为何边郡一有战事曹叡都会派秦朗前去了。 “夏侯将军,有一事,我想应该提醒你一下。”这时,杨暨的声音忽然传来。 “这五校营如今大不如前了,各营平均只有八九百的兵力,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余人。” “所以将军的重点应当在于中坚、中垒二营。段昭、任福二将在军中多年,治军有方,经验丰富,值得信任。” 杨暨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让夏侯献一听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反正他绝没有五营校尉将领皆为外戚权贵的意思。 “我知道了,多谢杨将军指教。”夏侯献拱手拜谢,随即把册子合住。“这些将领我会依次和他们相见,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杨暨拱手道:“那就拜托了。” 言罢,夏侯献跟蒋济走出官署打算去跟几位营校见个面。 二人刚出门,就看到门外一个身披甲胄的男子在来回踱步。 听到动静,男子飞快地转过身来,随即把头盔取下夹在手侧,兴奋叫道:“奉明兄!” “长思?” 曹肇索性把头盔放地下一搁,一个健步上来抱住了夏侯献,全然无视身旁呆若木鸡的蒋济。“多年不见,奉明兄可是让我好生想念啊。” 曹肇生得容貌俊美,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夏侯献甚至嗅到了一丝淡淡的清香。 曹肇如今跟曹叡的关系相当好,好到有些不正常。 不知哪里来的传闻,说曹肇是曹叡的男宠来着..... 想到这,夏侯献猛的一激灵,稍稍推开了热情的曹肇。 “咳~”蒋济神色尴尬道,“某先告辞了。” 曹肇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蒋济一眼,等蒋济走远,曹肇才一脸不屑地说道:“蒋子通道貌岸然,奉明兄可别与他那般亲近。” “此话何意?”夏侯献疑惑地问道。 “兄可听闻民间有歌谣:欲求牙门,当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曹肇道,“说得就是他蒋子通!” 夏侯献“噢”了一声,其实他早就略有耳闻,见怪不怪了。 只是心中感叹,这曹肇初来乍到竟如此疾恶如仇,实乃我大魏之幸啊。 谁知曹肇紧接却着来了一句:“我大魏中军就应由我谯沛子弟担任,外乡人都不靠谱。那蒋济无论是什么乡野村夫只要给钱都往中军里招,我的人都安排不进来!” 行吧,你俩半斤八两。 夏侯献心说,蒋济这还算好的,至少人家收了钱还办点事。 收起思绪,夏侯献拍拍曹肇的肩膀,“走,上你的营看看去。” 屯骑校尉,顾名思义便是掌管骑兵的,而曹肇这支乃是重骑兵。 说起重骑兵,那就不得不联想到魏国久负盛名的虎豹骑了。 虎豹骑由曹氏宗亲掌管合情合理,但曹肇手上就一千的营兵,怎么看编制也不够。 就在夏侯献质疑之时,曹肇却骄傲地介绍起来:“我虽然刚上任不久,但上任前陛下就跟我透过底。” “别看这营中就一千营兵,但各个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又配备最为精良的武器装备,绝对是实打实的精锐!” “现在虽没有虎豹骑的说法了,但咱曹家,哦不,谯沛子弟领得骑兵你懂的......” “嗯。”夏侯献用力地点点头,此刻他是真的感到兴奋。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叙旧,但看样子倒真有点收获,至少曹肇口中的屯骑营不是外人认为的那样不堪。 夏侯献又认真观看了一会儿曹肇营中校场上的训练。 身披重甲的骑士们,正举着长矛呼啸着向着草人奔去。 从那些马的奔跑速度和在刺中草人后利落的收矛转而攻击下一个目标的一系列动作。 夏侯献可以确信曹肇所言非虚。 告别了曹肇之后,夏侯献打算去射声校尉的军营。 射声校尉是甄像,曹叡之母甄后的亲侄子,曹叡本人还得叫一声表兄。 夏侯献去见他倒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而是他听闻射声营最近新到了一批美式装备,呃不对,是改进后的元戎弩! 当年马钧碍于元戎弩所需的用料太过挑剔,故而元戎弩很难大规模量产。 但紧赶慢赶的也只造了千余台。 如此稀有的装备其他人自然是无福消受,这种武器必然是要给中军这种嫡系部队。 射声营也就是羽林军,中军的精锐弓箭手部队。 夏侯献打算让吴军也感受一下,什么叫做火力全开。 第154章 出征! “末将,见过夏侯将军!” 看见夏侯献走进军营的甄像连忙赶来,拱手拜礼。 甄像身旁还有一人也跟着拱手站立,还没等夏侯发问,甄像便主动开口介绍:“这是越骑校尉甄毅。” 甄毅是甄后堂兄之子。 夏侯献心中吐槽一句:这出征在即不在自己营中整顿兵马还在这里串营? 也罢,这也省的自己多跑一趟了。 夏侯献微笑着点头回应,接着看向两人:“本将听闻射声营近来换了一批新式弩机,可否一看?” “夏侯将军的要求末将能不满足嘛。”甄像侧过身子一伸手,“请!” 三人一同穿过军营校场,这里的布置和后世的射击靶场类似。士兵们一字型排列,纷纷瞄准眼前数百步远的训练木桩。 校场内,有将官在高声指挥着。 “挂弦!” “张弓!” “瞄准!” “放!” 士兵们动作一气呵成,只听一声声美妙的响声,箭矢便齐刷刷的破空而出。 或许士卒们一时半会儿还不适应这新式武器,有不少脱靶的。 但是,随着士兵扣动弩机的扳手,又一发箭矢发出,紧接着是第三发、第四发.... 如此密集的箭矢总有命中的。 就在夏侯献沉溺其中时,甄像的声音忽然从耳边传来。 “将军,您看这就是元戎弩。” 甄像不知何时叫人拿来了一台让夏侯献观摩,夏侯献从对方手中接过弩机,第一感觉就是轻便! 当然是相对而言。 这台比当时在长安时马钧第一次做出的轻太多了,完全达到了单兵作战的程度。 夏侯献饶有兴致的把玩着,这时,甄像建议道:“将军,这里您扣开看看。” 顺着甄像指着的地方,夏侯献打开了弩机顶部的木盖,里面装着数量极多的箭矢。 只不过这箭矢很短,估摸着也就五六寸。 据甄像介绍,这新式元戎弩为了能够“扩充弹夹”,特意将箭矢又缩小了几寸。 这里要说一下,诸葛亮原版的元戎弩号称是“一弩十矢俱发”,蜀军用的箭矢大约八寸左右。 所谓“俱发”并不是一次性发射十支箭,而是可以连续发射十次,就如同方才校场看到的那一幕一般。 马钧改良后,虽没达到他期望的那样连发五十次,但也达到了最多三十发的强度。 由于箭矢过短,所以对于箭头和箭身的选材相对苛刻,无法大规模量产也是情理之中。 夏侯献把目光又看向弩机本身,机身侧面有一个扳手状的部件。 向前四十五度推来“挂弦”,向后拉至九十度便是“张弓”,最后向下拉就是“放箭”。 这原理就跟枪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简直是超越时代的产物。 夏侯献很期待这支军队未来的表现。 之后,他又跟越骑校尉简单聊了聊,就去别的营依次转转,很快便摸清了中军的基本情况。 屯骑营掌重骑兵,一千人编制。 越骑营掌轻骑兵,九百人编制。 射声营掌弓弩兵,九百人编制。 步兵营掌上林苑门屯兵,一千人编制 .长水营掌内迁汉化的匈奴骑兵,八百人编制。 而中坚、中垒二营是各兵种混编,共计两万人。 六月初五,在出征前,曹叡将散骑常侍,城门校尉曹爽迁武卫将军统领武卫营,留守洛阳。 六月初八,洛阳誓师后,曹叡带领大军,号称五万,御驾亲征。 .............. 合肥故城。 自从新城建成后,魏国在防御重心就以新城为主,所以从上次孙权犯境时起,原先的合肥城便逐渐弃用。 这里距离合肥新城仅四十余里,吴军的主力大营便在此处。 城中大营里,身披天子龙鳞铠、腰悬华彩白虹剑的吴帝孙权正单手抚着自己的长须傲然而立。 是的,孙权下船了。 原本还在观望的孙权在看到自己计谋得逞,兵困六安又伏击了淮南的魏军援军后,心中的欲望终于开始膨胀。 于是他亲自来到合肥前线指挥作战。 十三年了! 整整十三年! 这已经是他第四次亲征合肥。 如今这个局面,显然是最有希望的一次。 孙权傲然看向台下的众将,似乎他们是有话要讲。 孙权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开口。 大臣见状赶忙禀报:“陛下,刚刚得知的消息,魏帝曹叡亲率五万大军亲征,水路并进,不日便可抵达淮南。” 孙权对曹叡亲征倒不感到意外,这是随了他的祖辈们啊。然而哪怕是当年曹操、曹丕不也屡屡亲征,结果还不是徒劳嘛。 若是换作不久前的形势,合肥久攻不下,蜀国关中战争也相持不下的话,他会果断选择撤退。 但现在,孙权不打算错失良机。 “五万?”他对曹叡的兵力问题产生了兴趣,随即不屑地说道。 “西线战事吃紧,曹叡小儿还能有五万的兵力?虚张声势尔。” 孙权对这种操作最熟悉了,他每次出征也是号称十万呢,实际到底有多少兵,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这次孙权之所有底气硬刚并且让魏国大都督司马懿如此忌惮得按兵不动,是有原因的。 这次,他真有十万! “那陛下您的意思是?” 孙权没回那大臣的话,而是转头问诸葛恪:“元逊,朕听闻曹叡是乘龙舟前来?” “禀陛下,正是。”诸葛恪拱手应道,说着就欲展开地图让众人参详。 孙权甚至不看地图就开始了分析,他早把淮南的地形、河流牢牢铭记于心。 “无论魏军顺颍水南下,经颍水去寿春必会经过阳泉。六安城守军被围困数日早已没了士气。” “朕意,可令军士虚张声势迷惑六安守军,之后抽调兵力沿沘水北上,抢先一步占据阳泉。” “陛下。”这时有大臣神色担忧地开口问道,“阳泉距离寿春太近,若是寿春守军配合魏国洛阳军夹击,我军可是要陷入险地啊!” “勿虑!”孙权呵呵笑道,“曹叡大军来不了那么快,我军只要时刻掌握魏军动向即可。” “阳泉水系众多且背靠芍陂,就算是在此地于那司马懿开战,我军也是优势。” “那,派哪位将军前去呢?” “朕即刻下令,让卫将军全琮率两万精兵前去。” “朕,要亲自指挥,进攻合肥!” 第155章 司马懿的计划 寿春,大将军府。 司马懿双手扶着台边,俯瞰着沙盘。 “子上,数日前,为父听闻满伯宁朝堂之上向陛下进言,提议陛下舍弃新城,引吴军至寿春,以决雌雄。然陛下未予采纳。” “是啊,陛下怎能将合肥拱手让人呢,况且新城才刚建成不久,城池坚固,岂有弃之的道理呢。” 司马昭说出了他的见解,他跟大部分人一样,认为满宠的计划太过匪夷所思。 司马懿却平静地说道:“此计有太多赌的成分。” “赌?”司马昭很是疑惑。 司马懿随即答道:“满伯宁是在赌吴军会攻下合肥顺势北上寿春,届时我军在寿春集结兵力与吴军对峙,之后找到机会便可一举将吴军主力击溃。” “而这个机会便是粮道。” “吴军每每前来都能来去自如,而我军却只能疲于应对。归其根本在于吴军的进军和补给路线全程水路。” “看这里。”司马懿指着沙盘上的某处我说道:“吴军的船队出了巢湖在施水上没走多远便会遇到一个阻碍,那便是合肥。这么多年孙权之所以会一直死磕这里,就是因为不得不拔掉这个钉子。” 司马昭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沙盘,试着分析道:“合肥离巢湖太近,吴军的补给线很难被切断,所以满太尉才想引诱吴军北上来寿春,届时我军便有机会在吴军的补给线上做文章。” 司马昭忽然皱起眉头,他这时终于明白阿父口中的''赌''是什么含义。 “可若是那孙权不贪心,占据合肥后就此停手,之后以合肥为根据,那我淮南从此以后将永无宁日,寿春失守也是迟早的事了。” “不错。”司马懿认同地点点头,司马昭最近的长进让他很是欣慰。 司马懿收回目光随即又道:“合肥城坚,吴军短时间内不可能攻克,如我所料不错,陛下的援军到时,孙权若还攻不下合肥,吴军必会自退。” \"然而,六安呢?\"司马昭忧虑地说道,\"虽然王刺史一意孤行,但他毕竟是我大魏的老臣。阿父真的能对此坐视不管吗?\" \"子上不必担忧。\"司马懿淡定地回答道,\"六安城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吴军不会轻易攻城的。\" “即便不幸被攻下,待我洛阳大军一到,吴军也会弃城而走。” “可王刺史若是战死城中.....” “唉~”司马懿只是轻叹一声,没再言语。 这时,一甲士传令而来。 “禀大都督,芍陂西岸发现大量吴军,正顺沘水北上而来!” “什么!?”司马昭大惊,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心中骤起。 难道六安城已被攻破? 他可不想自己乌鸦嘴。 司马懿却显得极为冷静,他看向身下的沙盘,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召众将前来。” “喏!” 很快,淮南诸将便云集此处。 在接二连三的情报传来后,司马懿这里大抵摸清了吴军的情报。 吴国大将全琮率两万精兵,意在阳泉。 在场的都是久经战阵的将领,他们知道阳泉的重要性。 若是吴军占领此城,不仅可以扼守西面来的魏国援军,也能切断寿春目前仅剩的豫州水上粮道。 府堂内顿时沸腾。 “大都督,速速发兵吧!” “是啊,大都督吴军都杀到家门口了,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我寿春有三万精兵,岂能敌不过吴军两万人!” 众将纷纷请战,目光灼灼地盯着司马懿,眼神中充满了急切和期待。 司马懿沉思片刻,捋着胡须,沉声道:“诸位莫急,阳泉自然是要去的,在那之前,诸君先听我一言。”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支军队来的如此迅速,定然不会从合肥方向而来,想必是六安城的吴军撤了围。” “现如今吴军的主力仍然在合肥城下与我军对峙。所以我料想这支军队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牢牢把我寿春大军困在这里,让我军无法支援合肥战场。” 听到这,众将更是不解。 说来说去,无论是被困在寿春还是原本的按兵不动,这两者并无太大区别啊。 当务之急肯定是要去救阳泉的。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司马懿终于做出了决定。 “张虎、乐綝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各自率兵三千为先锋,本督自带大军垫后。 “你二人速速前往阳泉驻守,若是我军先至,遭遇吴军攻城可稍作抵抗,情况不妙大可弃城,本督不会问罪。” “若吴军先至,你二人即刻返回与我大军汇合。” “末将遵命。”二人齐声道。 尽管众将对司马懿的命令倍感疑惑,但没了王凌的掣肘,这里没人会反驳他的军令。 众将散去,司马懿走到帅案持笔书写起来,很快他把写好的信交给司马昭让他安排人送往正在赶来的曹叡手中。 ........ 阳泉县城,这里位于颍水淮水交汇之处,是淮南漕运中的一个中转站,用于寿春、六安等地粮草辎重中转。 好在司马懿之前将前一批物资尽数转移到了寿春城中,所以并给吴军留下什么有用的物资。 是的,张虎和乐綝虽然早到了一步,但还没来得及布防完毕,吴军就趁着夜色突袭攻城。 要按以往两人的性子,手握六千兵力,自然会与吴军殊死一搏。 但之前司马懿的命令中明确提到,让二人无须力战,在一番象征性的防守后,撤出了阳泉县城。 司马懿的大军在阳泉城外东十里处下寨,当张、乐二人带着近乎完整的军队回到大营中之时,看到司马懿悠哉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忿。 “大都督,您到底是何用意啊?”乐綝极为不解,在他看来,若是二人只需继续坚守等着司马懿的大军前来,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他着实猜不透司马懿在想些什么。 对此,司马懿只是笑呵呵地说道:“二位将军辛苦了。对了,此役二位可曾抓到哪怕一两个吴军俘虏?” “有的。”张虎当即答道,接着让人把两个吴军俘虏带了进来。 司马懿象征性地问了些问题,见那俘虏不答便就作罢。 随后司马懿看向张虎、乐綝,“本督需借二位一样东西,希望二位不要见怪。” 张虎和乐綝对视一眼,不知何意。 半炷香后,魏军大营中悬挂着两颗新鲜出炉的头颅。 整个军营传起响亮的声音。 “张虎、乐綝违抗军令,弃城而走,已被军法处斩,特将二人首级传示三军!” 第156章 示弱 “你可探清楚了!?”阳泉城中,全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归来的斥候。 那斥候坚定地回道:“魏营中的动静卑职听得千真万确,之后卑职还冒死接近魏军营地一探究竟,确是有人头悬挂在营中。” 全琮托起下巴,心中飞速思考。 他在感叹司马懿冷酷无情的同时心中的一丝疑虑也在慢慢消退。 怪不得阳泉如此轻易的就被自己拿下,原来是二将弃城而逃啊。 他早听闻司马懿与王凌不和,说起来司马懿刚来淮南没几年,这张、乐二将自然与王凌更为亲近。 难道,司马懿这是在借刀杀人吗? 就在全琮思索之时,全琮的儿子全端忽然开口说道:“阿父,听说魏国军法中,若是守城百日无援军方可投降。” “可二将却没守几日便弃城而走,被依法处斩倒是情理之中。” 闻言,全琮仍旧心有疑虑,“话虽如此,可那二将毕竟在淮南多年且为魏国名将之后,怎会如此不堪?” 全琮暂时停止了思考。 他一进城就安排士兵搜刮城中物资,这时间差不多快该有了结果。 不多时,一小校跑了进来向全琮禀报:“卫将军,阳泉城中并未搜得任何粮草物资。” 听到这个消息全琮先是一阵失望,但又恍然大悟。 城中没有粮草与孤城无异,那二将为违抗司马懿军令的确在情理之中。 先前王凌独自带兵离开寿春南下六安,他并未调走张虎、乐綝二人的兵马而是选择一个降将,这说明王凌的行动压根没获得大都督司马懿的允许。 魏国又不像吴国这样的世兵制,即便司马懿斩了二将,那些兵马司马懿也可轻易调动,反而少了两个跟自己叫板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想通了这些,全琮长舒一口气。 他马上下令加紧守备,又派出大量斥候前去探魏国援军的动向。 如今他的局面算不上好,稍有不慎就会被两面夹击。 孙权给他的命令是,牵制淮南守军,为攻陷合肥争取时间。 当然了,只要魏国洛阳援军快到之时,他就必须要撤了。 到了第二日,全琮一早得到消息,说是魏军在城外叫阵。 全琮立刻整军前往,他登上阳泉县不算太高的城楼向城下望去。 魏军黑压压一片的已在城下摆好了阵势。那中军大纛赫然是“司马”二字,而在最前列的旌旗之上乃是一个“州”字。 全琮皱着眉,他可从未听过淮南有这么一号将军。 只见那将提马而出,前来叫阵,此人正是州泰。 州泰早年在荆州为将,曾跟随司马懿征讨孟达,因此被司马懿赏识,拜为新城太守。 他本人也是最近才来淮南的,全琮不识,实属正常。 “无名小卒也敢前来叫阵,阿父给儿两千精兵,我前去会他一会!” 全端叫嚷着请命出战,全琮看了他一眼,当即点头同意。 魏军兵力目测顶多万余,他料想司马懿也不敢把兵全部带来,不给寿春这座大城留守兵力。 所以在纸面上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即便是远道而来,他也不会龟缩守城。 全端领着两千步卒出了城,此时的州泰按照司马懿的交代布了一个阵。 此阵名为混元一气阵。 也不知是司马懿没教明白,还是州泰的部曲执行力太差,士兵们磨叽了半天都没成型。 原本这阵法分为蛇头,蛇尾和蛇胆三个部分,蛇头最为刚猛,蛇尾最为灵活,蛇胆居中最为脆弱,但首尾支援极快。 但全端率部冲杀上来之时,正好冲到到阵型的“蛇胆”之处,此时魏军阵中首尾不能相顾,当场就被吴军冲散。 然而,这并不是全端破解了此阵,其实他根本看不懂,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冲阵,这也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但终归还是要怪州泰不得要领,此刻的他的军令不通,士兵们开始东奔西跑,完全没了纪律可严。 城楼上,全琮看着这一幕,心中大喜。 这司马懿徒有虚名! 全琮当即下令增兵五千,直奔司马懿将旗而去。 听到远处吴军进攻的号角声后,司马懿便下令撤军,全端并未深追,但也斩获颇丰。 回到大营后,州泰显得有些沮丧。 虽说是演戏,但毕竟损失了千余士兵。尽管司马懿一再安慰那些只是没太多战力的屯田兵,可他依旧高兴不起来。 州泰不理解的是,明明正面战场上完全有实力打败吴军,为何要让他去演那样蹩脚的戏呢。 显然,司马懿的真实计划,他除了曹叡谁也没告诉,就连作为他亲信武将的州泰也是如此。 司马懿安慰了他几句便叫他回营休整,没一会儿,司马昭走进了大帐。 司马懿直接问道:“子上,豫州上一批水陆粮秣应当快到了吧,我记得是五日前出发的。” “是的。吴军突然来袭,已来不及通知他们了,这批粮草定会被吴军所截。” 司马昭语气很是失落,然而司马懿却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必定会失,那就让它失得更有意义一些。” “阿父这是何意?” 司马懿当即下令:“子上,明日一早,你带五百骑悄悄绕过阳泉,去往颍水上游接应粮草。” “喏!”司马昭先很快答应,马上又问道:“吴军定会派哨兵监视,恐怕不会轻易让我军获取粮草。” 司马懿笑道:“为父要得就是让吴军发现。” 翌日,司马昭按照吩咐前往颍水上游,可他还是晚来一步,吴军已经截获了那批物资,正在派人往阳泉搬运。 见吴兵人不多,司马昭直接下令抢夺粮草,可刚刚动手却听到大批吴军匆匆赶来的动静,显然是吴军早有准备。 所幸吴兵多是步卒,司马昭马上放弃了行动,下令撤退。 一个时辰后,阳泉的全琮便得知了魏军前来截粮的消息。 到了午后,又从斥候那得报,阳泉城外的魏军正在拔营撤军! 众将纷纷请战要追击魏军,全琮以为有诈,没有第一时间出兵,等到确定了魏军真的撤退之后,他才带着大军前往魏军的营地。 全琮亲自带人在营地中巡视了一圈,惊奇的发现营中有不少空粮袋被遗弃在此。 结合之前魏军的种种迹象,全琮大胆猜测:魏军要断粮了! 第157章 夏侯献之谋 合肥故城,吴军营地。 孙权面带愠色地看着眼前的众将,一言不发。 此番他亲自到阵前指挥,新城却依旧久攻不下,这让他很是恼火。 孙权一度萌生了退军的想法。 今日他打算跟众将商议,帐外却忽然收到了寿春前线的战报。 孙权接过信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信中说:全琮占据阳泉,扼守颍、淮二水,并与司马懿的初战告捷。 之后司马懿派兵截粮草不成,现已退回了寿春。 全琮的汇报中大多是陈述事实,最多加了一些他的推测,实际上并无建言。 然而孙权此刻却有些坐不住了,当即大笑道:“那司马懿战前斩将,本想立威,却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手中没了那熟悉淮南战场的张、乐二将,其军队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况且那二将在淮南多年,其麾下的士兵岂能服他司马懿。” “最重要的是,寿春守军似乎要断粮了!” “元逊,你怎么看?” 孙权随即看向诸葛恪。 诸葛恪捋了捋胡须,略作思考,很快便开始分析道: “陛下,这合肥之所以难以攻克,其根本在于粮草充沛。” “合肥是魏国的防御重心,魏军会把寿春甚至整个淮南的物资集中此处都不为过。” “相反,寿春兵力众多,消耗甚巨,如今卫将军卡在寿春的粮道之上,青徐方面的魏军也有我军牵制,无法支援。” “臣斗胆推测,寿春极有可能面临断粮!” 听完了诸葛恪的分析,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孙权心中萌生。 这么多年他屡屡进攻合肥,为的是什么? 真是为了这一座小城吗? 不,他为的是寿春和整个淮泗地区! 司马懿为了弄权不惜斩了两员久居淮南的将领。 然而他本人的战力竟也不过如此,何况还面临断粮局面,若是大军直接逼进寿春,再由全琮挡住魏国洛阳的援军,大事可成也! 他又何苦拘泥于这座小城之下呢。 就在孙权沉浸在自己得意的幻想中时,有大臣忽然浇冷水般地进言道: “陛下,若是大军贸然离开合肥,这合肥城中的守军转过头来截杀我军可就如何是好啊?” 孙权眉头蹙起,这的确是个问题。 他思索片刻,似乎是想出了计谋,忽然又笑了起来。 “合肥兵力不必全部北上,留一支军队在此与魏军对峙即可,我大军北上后可派一支军队垫后,作疑兵之状。合肥守军定会以为我军设伏兵引诱他们出城,必不敢贸然出击。” “陛下此计甚妙!”有大臣当场就赞不绝口,很快就有不少将领跟着附和。 这时,诸葛恪心生一计,开口言道:“陛下,臣有一计,或可智取合肥。” “哦?”孙权欢喜道,“元逊速言!” 诸葛恪拱手道:“我军在抵达寿春后,可派人书将写着‘寿春已失’的竹简大量置于肥水之上,顺水南去,合肥的护城河与肥水相通,届时合肥守军捡到之后,必会军心大溃!届时我军可择机而动。” “大善!”孙权当即拍板,“朕意已决,立刻发兵北上!” ............. 宽阔的颍水水面上,曹叡亲自统帅的船队刚出许昌境地,正有条不紊地向东南方行进。 高大如楼阁般的舳舰之上,旌旗飞舞。 身披鱼鳞甲、腰悬天子剑的曹叡站在船头眺望。 “陛下。” 身后的夏侯献缓缓走来,拱手而言。 曹叡没有转头,低声问道:“奉明,朕思量过你的方略了。在许昌时你建议朕分兵,南下汝南从安丰入沘水,或可援救六安,或可断吴军后路。” “正是。”夏侯献轻声回道,他原以为曹叡在离开许昌前就会给他答复,谁料这都出了许昌一日了,对方大概率是不会赞同。 曹叡接着说道:“大将军此前送给朕一封上表,他也建议朕正面佯攻,分兵走安丰。若是孙权不动,则三面夹击全琮,若是孙权北上寿春,则直入肥水,断孙权后路。” “这与奉明的计策不谋而合。” “大将军此计甚妙。”夏侯献不由得表示称赞。 曹叡停顿了一阵,沉声道:“如今情况有变。大将军在阳泉佯败,现已退回寿春坚守,合肥的吴军见大将军势微,举兵北上进犯寿春。” 闻言,夏侯献心头一动。 如今这个局面是魏国乐意看到的,在合肥不失守的前提下,还能将吴军诱至寿春。 说实话,司马懿的确有一套。 曹叡转过身来,看向夏侯献:“朕意已决,采纳你二人之言。” “臣自当竭尽全力,此番臣愿亲自带兵突袭。”夏侯献赶忙拱手,接着又补充道,“只是,臣欲将战略稍作修改。” 曹叡眉头微扬,“说说看。” 夏侯献郑重地说道:“近年来,吴国的每次犯境虽都徒劳而返,但却始终能组织大规模的大军卷土重来。实因我魏国水师不济,一旦吴军撤退至巢湖便可乘船潇洒离去,吴军的主力并无太多损耗。” “此番孙权冒险北上,实乃天赐良机。臣以为,大将军只需固守寿春便可无忧,而阳泉的全琮那里,陛下只需大张旗鼓的进军,全琮必不敢久持。” 曹叡大抵同意夏侯献的看法,看仍有一点疑惑,随即问道:“如若孙权给全琮下达死命令,令其坚守,我军该当如何?” 夏侯献道:“既然是突袭,臣此番只带屯骑、越骑、射声三营前去,陛下这里仍有两万大军足以与全琮对峙。” 听完了夏侯献的规划,曹叡神态放松了不少,面带笑意地问道:“那奉明决定突袭何处?” “巢湖。” ........... 夏侯献当天便领着三个营约三千人马南下。 在出发前,他派人快马加鞭地通知汝南的田豫,要他率麾下郡兵与他在弋阳县汇合。 夏侯献先带着两个营骑兵奔袭五百里,终于在六日后抵达了弋阳。 在此稍作休整一日后,田豫率军来到了弋阳。 得知田豫进城的消息,夏侯献很快前去相迎。 田豫今年六十有三,依旧老当益壮。算起来,差不多夏侯献的爷爷辈。 夏侯献对其很是恭敬,一见面便拱手施礼:“献,早闻田将军威名,仰慕不已,今日终得一见啊。” 田豫笑道:“夏侯将军年轻有为,昔日北疆平城一战,也是让老夫钦佩。” 两人互捧了一番后,开始聊起正事。 “老夫收到夏侯将军的书信后便先带了一千骑士前来汇合,其余还有三千步卒在后。” “嗯。”夏侯献点头道,“田将军,你我二人速率所有骑兵轻装出发,沿着大别山边缘向东挺进。” 田豫不禁问道:“夏侯将军是要去救六安?” 夏侯献摇摇头,“不,我军要绕过六安,直奔巢湖。” “对了,这城中的柴草,麻油等物能带多少带多少,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 第158章 伪报 在六安城东南三十里处的驰道上,清脆的马蹄声宛如一阵疾风,疾驰而过。 经过四五日的连续奔波,夏侯献和田豫所带领的数千骑兵沿着大别山北侧成功绕过了六安城。 然而这途中是否有被吴军斥候所察就不得而知了。 但此刻也顾不得太多,只好继续前行。 “将军,快看那里!”忽然间,身旁的亲兵指着前方大声叫喊。 夏侯献循声看去,不远处的大路上竟是一支吴军军队。 难道被发现了吗? “止步!”夏侯献来不及思索,他一抬手,“全军战斗准备!” “吁~~”骑士们在各级将校的传令下,纷纷勒马停下脚步。 “夏侯将军,那似乎是支运粮队。”耳边传来田豫低沉的声音。 夏侯献定睛看去,可不是嘛,这是支大约几百人的运粮护卫队和若干民夫,队中大大小小的粮车可以说明一切。 他看到,对向的吴军似乎也发现了魏军的踪迹。 有的吴军士兵在看到身披玄甲的魏军骑兵之时顿时被吓破了胆,场面顷刻间沸腾起来,民夫们可不管什么军纪,拔腿就跑。 几个吴军将领拔出刀剑叫嚷着,试图控制住眼前的混乱局面。 “甄校尉!”此刻夏侯献没得选,当即下令进攻。 “末将在!” “交给你了!”夏侯献一指前方吴军,接着又补充一句,“记得留几个活口。” “喏!”甄毅得令,千骑顺势鱼贯而出。 夏侯献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方才勉强安定军心的吴军运粮队见黑压压一片的骑兵冲来,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击溃,顿时四散而逃。 越骑营的骑士们可不会放过那些奔走的吴兵,他们骑着战马,肆意厮杀。 面对这样一支算不上正规军且完全失去斗志的军队,宛如宰鸡屠狗一般轻松。 望着远处还未消停的战局,夏侯献的心中却已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计划。 “田将军,计划可能要临时更改了。” 田豫呼出一口浊气,有些不甘。 “是啊,在迎面撞上这支吴军的时候,奇袭就难以实施了。” 曹肇对此疑惑不解,歪过脑袋看着二人。“把这支吴军全歼,就没人能去报信了。我军神不知鬼不觉得继续前行不就可以了?” 夏侯献沉吟片刻,做出了解释。 “长思,本来长距离突袭就存在相当大的变数。这支吴军粮队若是没在约定时间到,六安的吴军就会有所警觉,等他们的斥候发现此处时,必定知道我军的存在。” 田豫补充道:“吴军有所警觉后,届时我军便是一支明军了。” “那怎么办?”曹肇开口发问,却发现两人都在低头思考。 少顷,田豫有了计划,他捋着自己苍白的胡须,缓缓而言: “吴军在六安的兵力不多,他们之所以还驻扎此地,一是为了牵制王凌,二是为了保证全琮的粮道畅通。” “事已至此,不如先救下六安再做下一步打算。” 田豫说完,见夏侯献仍在思考便没再开口打搅。 不多时,甄像那里的战斗结束,夏侯献和田豫下马前去查看。 他不经意间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吴军尸体,他们大多为刀伤、箭伤所致,甚至有脑袋被马蹄踩碎的惨状。 忽然,一具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发现这名吴兵身上虽然也有伤痕,灰头土脸的,但显然不到致死的程度。 更有趣的是,他发现那吴兵的眼皮在微微抖动。 夏侯献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往前走。 “禀将军,末将擒获几名吴军俘虏。”甄像的声音传来。 “甄将军辛苦。”夏侯献点头赞许,接着对几个俘虏盘问起来。 没一会儿俘虏就全招了。 吴军在六安城东北十里有座营寨,兵力不详,唯一可知的是统营的将军名为鲜于丹。 夏侯献思索片刻,忽然对着田豫大声说道:“田将军,我军没时间在这里浪费时间,要立刻抵达舒县,之后直奔居巢奇袭吴军的粮仓!” “这....”田豫皱起眉头很是疑惑。 还没等田豫开口说些什么,夏侯献当即下令:“来人,这几个俘虏没用处了,就地处决!” “喏!” “将军!我愿给您带路啊,求您别杀我!” 魏军士兵全然不顾俘虏们的苦苦哀求,拖着几人到了一旁空地,很快便手起刀落。 解决完后,夏侯献准备动身,然而曹肇却看着翻倒的粮车,似乎有些舍不得。“奉明兄,这些吴军的粮草?” “不要了。”夏侯献很是果断,随着他一声下令,骑士们纷纷上马,扬长而去。 大约半炷香后,魏军的马蹄声已经消失了很久。 纷乱的尸体堆里,一个吴兵没敢起身,他先是微微转动脑袋观察着四周。 终于,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老张!” 张余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赶忙转头张望,“谁!?” 这时,又一个吴兵从不远处的尸体堆里爬起,快步走来,眼神中充满了兴奋。“你还活着!” “王绪!”死里逃生的他看到自己袍泽,忍不住得流泪。 王绪没时间感慨,当即拉着张余的手,“我们快去鲜于将军那里吧,否则在荒山野岭的早晚也饿死!” “走!” ......... 六安城外,吴军营地。 鲜于丹的眉头挤成一个“川”字,在帅案前来回踱步。 眼前归来的人自称是巢湖来的运粮民夫,说他们被魏军骑兵袭击,所幸他一开始就拼命往田间跑,这才活了下来。 鲜于丹很纳闷,这从哪来的一支魏军,又要往哪去呢?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自称是运粮兵的被士兵带入了大帐。 正是张余、王绪。 张余一进来就扑通一声伏在地上,大声喊道:“将军,魏军要去突袭居巢,卑职听得一清二楚啊!” “你说什么!?”鲜于丹一脸的不可置信。 张余随即讲述起自己是如何装死,如何听到魏军将领的谈话又是如何拼命跑回来报信。 鲜于丹又跟同样归来的王绪确认了一遍,王绪也肯定了此事。 之后不久,他让斥候扩大侦查范围后,得知六安城南,城东的确有军队行军的迹象。 鲜于丹坐不住了,他马上叫来了传令兵,“来人!速去传信,说魏军要突袭居巢!” “喏!” 第159章 劫营 “将军,斥候发现魏军并没有截获那批粮草,看来魏军的确在赶时间。” 安排完了一切,鲜于丹重新坐回了帅位,这时身旁传来副将的耳语。 鲜于丹庆幸自己反应迅速,及时把消息送了出去。若是真让魏军突袭了居巢,吴军的十万大军将死无葬身之地。 鲜于丹长叹一口气,忽然一惊,开口便问:“且慢,你方才说魏军没截获那批粮草?” “是啊,末将正要跟你说此事呢。魏军行事匆忙,甚至连焚毁的时间都没有,那些粮食就丢弃在原地。” 鲜于丹心中一喜,这可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如今军中粮草虽可支应些时日,但也算不上十分充沛,若是北边全琮要求他分拨粮草,他可不敢违抗全琮的军令。 这批粮草很关键! 若不是副将提醒,他刚才甚至还在盘算是否要撤军呢。 “传我令,令郑都尉率八百军士随本将前去取粮! 鲜于丹很快下令,随后率部出营而去。 一路上,鲜于丹保持着该有的警惕。 他之所以亲自前来,是因为他方才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万一魏军在此地设伏怎么办? 虽说可能性不大,但由自己领军至少会安稳一些,真要遇到突发情况,他也可从容应对。 终于,鲜于丹来到那魏军截粮之地,发现那批粮草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 骑在马背上的鲜于丹抬头张望四周,发现此处地势平坦,不易藏兵。 他这才放下了戒备,开始命令士兵们前去搬运,顺便回收一些兵器。 就在吴兵们忙碌之时,远处一吴兵骑马飞奔而来。 “将军!将军!” 他甚至顾不得下马行礼便大声呼喊:“我军大营突然杀入大量魏军,卑职,卑职冒死前来报信!” “啊!?”鲜于丹大惊,他一拉缰绳,怒目圆瞪。 原来这粮草的确是饵,但钩子却不在此地! “都别搬了!快随本将回营!” 此刻的吴军营地,火光四起。 毫无防备的吴兵被突然杀入的魏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很难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大营外,鲜于丹姗姗来迟,他望着陷入火海的营地,心知已无力回天。 “将军快撤吧!” “此地不可久留啊!” 耳边陆续传来麾下劝说的声音,鲜于丹长叹一声,猛然捏紧了拳头。“哎!” “撤——”他话刚出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入耳。 “不好!”鲜于丹一转头便看见魏军骑兵的身影,慌忙大喊:“快撤,撤!” 说话间,一支飞箭破空而来! 那箭直接击中鲜于丹的右臂,鲜于丹闷哼一声感到吃疼不已,手中的马鞭应声坠地。 但他顾不得其他,立刻用左手抽出腰间佩剑,拼命敲打着马臀,后来索性用剑刺了进去。 身下骏马一声惊叫,鲜于丹提马逃窜。身边只有数十亲兵有着坐骑,其余步卒显然跟不上鲜于丹的步伐被远远甩在身后。 然而,魏军的骑兵的目标却不在那些步卒身上,他们用力挥舞着马鞭,全力加速,目标直指鲜于丹。 “鲜于丹休走!”曹肇带着屯骑营步步紧逼,他营中的战马皆是选自并州、凉州的优质马匹,万里挑一,显然是吴国那种“矮子里拔高个”的马所不能比拟的。 很快,魏骑单凭马力便追上了鲜于丹并将其团团围住。 魏骑纷纷靠近,顺势斩杀了鲜于丹的亲兵,接着趁乱重伤了他的马腿。 鲜于丹随着战马的惊叫,应声坠地。 见魏骑围了上来,他死死攥着手中宝剑,果断选择自刎,谁知曹肇眼疾手快,飞身下马,一脚踹在对方左臂上,宝剑随之跌落。 曹肇用手背轻柔地擦了擦自己的白皙的脸庞,而后大喊一声:“拿下!” ... 吴军营地已彻底被魏军接管,没过多久,鲜于丹被绑回了营地。 夏侯献知道,这鲜于丹乃是曾经跟随吕蒙东征西讨的将领,对吴国之忠诚自不必说。 所以他也懒得和对方多费口舌,只是派人收缴了他的印信后好生看管。 在魏军收拾完营地后得知,吴军此处只有四五千兵力。 但尽管如此,王凌经上次一败斗志尽失,竟被这五千兵力就给唬住不敢出城。 夏侯献啧啧称奇。 这时,田豫走进大帐,似是有些担忧之色。 “夏侯将军,此役我军损失三百余人,斩获外加俘虏的吴军约三千余人,算得上是一场大胜。” “只是,吴军的溃兵一旦回去,合肥的吴军就会知道六安这里的情况,我军就被动了。” “我就怕溃兵不回去呢。”夏侯献欣然一笑。 “夏侯将军是想.....” “就是将军想的那样。” 夏侯献从位置上站起,大步向帐外走去。“走吧田将军,我们进六安城!” .......... “夏侯将军!” “见到您真是久旱逢甘露啊!” “请!” 夏侯献一进城,王广便笑脸相迎,这倒不是装的,被困在城中这么久,谁见到援军不高兴呢。 “王使君可还安好?” 王广边走边说,“吴军在城外虎视眈眈,家父前段时间殚心竭虑,似是病了,近几日才好了一些。” “这样啊。” 很快二人来到府堂,此时王凌正在堂内等着。 王凌直到夏侯献进门才面带笑意地说道:“奉明啊,老夫万万没想到是你来解这六安之围啊。” “不敢当,在下只是尽分内之事。”夏侯献拱手而言,随即抬头看着王凌。 王凌的气色很好,哪里有什么心里憔悴的模样。 在夏侯献看来,王凌多半是那种拉不下脸去城门处亲自相迎,但内心却也有感激之情的复杂心理。 毕竟两人之前在淮南相处得并不算融洽。 当然了,夏侯献进城不是为了跟王凌显摆的,两人客套了几句很快便步入正题。 “王使君,这六安城中除了留下日常守备军力,其余各部劳烦交付于在下。” 王凌当时就警惕了起来,问道:“奉明这是何意?” “噢,差点忘了。”夏侯献从腰间拿出一块印信。“此乃陛下亲授,此役淮南各部在下可酌情征调。” 第160章 归意 寿春城下,吴军正在不遗余力的攻城。 一排排投石车在倾泻着火力,一波又一波的吴军扛着云梯,推车冲车,仿佛无穷无尽。 “先破坏梯子!要快!”城楼上,魏军负责督战中级将官手握剑柄,大步流星,扯着嗓子大喊。 在督战将官的命令下,魏军士兵们很快查漏补缺,甚至顾不得去招呼那已经顺梯而上的吴兵,转头就先去破坏梯子。 此时的城楼上烟火弥漫,吴军用投石车抛上来的油火罐给魏军带来了不少麻烦。 城楼一角,司马懿手握佩剑,目光凌厉地走上城楼,身后的司马昭紧随其后。 “咳咳!”司马懿被猛然钻入鼻腔黑烟呛得咳声连连。 “阿父!这里太过危险,您还是下去吧。”司马昭看上去很是担忧,然而司马懿却厉声回道:“为父乃三军统帅,岂能不亲自督战!” 司马昭没再言语,司马懿则是大步走向城楼外侧,目光如鹰地看向吴军的阵地。 吴军的攻城愈发得猛烈,这让司马懿也不禁皱起眉头。 那些攻城车让司马懿很头疼,除此以外,城楼下不断运来的冲车也颇具威胁。 就在思索之时,他又一次嗅到一阵刺鼻的烟气。 司马懿捂住口鼻,原本没太在意,忽然间他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过头来,随即伸出手掌在半空中展开。 他又抬头看了城楼上一眼迎风飘扬的旗帜,心中大喜。 “子上,是北风。” “北风?”司马昭一开始没太理解父亲的意思,但当他顺着司马懿的目光看向那向南飘展的军旗之时,恍然大悟。 “阿父,真是北风!” 二人开心地对视一眼。 是啊,吴军猛攻了半个多月,司马懿守城守得异常艰难。 原因无他,此时正值夏季,淮南地区常年刮着东南风,这使得吴军可顺风而攻,火油罐、火箭可以毫不顾忌的往城楼上招呼。 然而不知何故,今日风止了一天,现在又忽然刮起北风,这让司马懿一直想做的事终于得以付诸行动。 司马懿不知道这北风到底能持续多久,所以他不敢有丝毫犹豫,赶忙走下城楼,召集了一帮勇士,令他们手持火炬并灌满麻油。 司马懿亲自为诸位勇士送行,随后数十人从东门悄然而出,直冲南门的吴军阵地而去。 此时,吴军将领孙泰正卖力地指挥攻城。 他是孙权的侄子,是一位被孙权寄予厚望的宗室将领。 孙泰见前一批攻城将士即将尽没,赶忙转身督促,“快!顶上去!” 然而当他再次转过身看向战场之时,他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恐,那骤然升起的火光让他觉有那一瞬间空气都凝固了。 “走水啦!走水啦!”前方吴军将士传来的呼喊声,迅速把他拉回了现实。 回过神来,只见一个吴兵哭喊着向他奔来。 “孙将军,魏军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伙人,他们点燃了我军的攻城装备!” 与此同时,孙泰抬眼向城楼看去,魏军正在引燃云梯! “魏军疯了吗!?”孙泰很是不解,“难道他们要自己烧....” 顿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风向不对! “该死!”孙泰一咬牙,当即大步向前走去,“你们都随本将来!” 孙泰毅然决然的带着自己的部曲前去救火,他不愿辜负陛下的信任,战事到了这个时候了,说什么也要把攻城器具给救下来。 司马懿得意地看着城下的一幕,不仅城下的攻城车甚至更远的投石车都被火势波及。 战场上骤然升起的大火让吴军的攻势一度停滞了下来。 就在这时,司马懿注意到竟然有一股吴军正带着水桶跑向燃烧着的投石车。 司马懿也不管对方是何人,果断下令阻击。 一排排弓弩手瞬间集结,整齐的排列在城墙的凹口之处。 “瞄准那些救火的吴军!” “放!“随着将官的一声令下,城楼上箭如雨下。 原本这个距离普通士兵很难射到那些吴军,然而借助强劲的风力,那箭矢的飞速如虎添翼。 那些前来救火的吴军压根没想想到自己会在暴露魏军的射程之内,纷纷中箭倒地。 吴军主将孙泰,亦是如此。 孙泰身中数箭,当场毙命。 吴军大势已去,收兵退走。 ......... 寿春城外,吴军大营。 “泰儿!” 孙权望着侄儿孙泰满身箭羽的尸体,泪流雨下。 他捂着眼睛不敢多看,差点就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陛下!”身边近臣赶忙搀扶,眼中同样苦涩。 他们在寿春连续猛攻了大半个月,没半点成果不说,还折损了一员大将。 如今,军中掀起了小规模瘟疫,虽暂时无碍,但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合肥方面,诸葛恪的伪报之计被张颍所破,没收获太多成效。 另外,全琮那里能抵挡住曹叡的大军已实属不易,根本腾不出手前来支援。 最重要的是,寿春的魏军众志成城,哪里有即将断粮的颓势。 几位近臣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刚要开口,孙权却抢先一步:“全军,有序退兵。” 此话一出,众臣大喜,齐齐拱手:“陛下英明!” 就在众人准备散去之时,一小卒进帐大声禀报。 “禀陛下,一位自称是鲜于丹将军的信使前来报信!” “速让他进来!” 孙权面色铁青地坐回位上,没一会儿那信使入帐而来,将魏军要偷袭居巢的情汇报一番。 “来人,传朕旨意,让合肥的丁将军速速赶去居巢协防!”孙权拍案而起,脱口而出的就下了命令。 要知道,居巢位于巢湖南岸,是吴军最大的屯粮之地。 他依稀记得当年官渡一战,曹军一把火烧了袁绍的乌巢,让袁绍大军顷刻间崩溃。 他可不能重蹈覆辙! “陛下,这时候可不能自乱阵脚啊。”就在这时,诸葛恪忽然说道。 “我合肥兵力目前本就不多,若是贸然调离丁奉恐怕不妥。” “臣以为这或许是魏军的计谋,故意诱导我军行动。” “我居巢尚有五千军队把守,在没有真正发现魏军行踪之前,陛下可以先暂且观望。” “可以让丁奉在巢湖待命,一旦发现魏军行踪,他即刻率军横穿巢湖,亦可无忧。” 孙权捋髯沉思一阵,随后答应了下来。 “就依元逊之言!” 第161章 孙权休走! 距芍陂东北角与肥水汇集处不远,有一座废弃的村落。 肥水河畔,一骑士快马扬鞭疾驰而来,径直向荒村而去。 骑士在村口止步,匆忙下马,周围甲士林立,目送着骑士入内。 骑士目视着坐在石墩上的身材高大的将军,拱手禀报。 “禀将军,吴军寿春城下的大军已经开始拔营南下,现已距此地不足十里!” 张虎从容的坐着,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乐綝。“这就是大都督所说的大功么....” “看样子是了,的确如大都督所料,吴军进入盛夏时分极有可能会心生退意。”乐綝右手把玩着别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和张虎二人曾一度质疑过司马懿的计划,但如今却不得不佩服这位大都督的远见。 “不过。”乐綝又一次开口,“孙权的身边护卫数量众多且尽是吴军精锐,恐怕伏击不会那么顺利。” “我等自当尽力而为。”张虎的表情很是严肃,二人共事这么多年乐綝几乎没看过他怎么笑过,不过他早已习惯如此, 乐綝直接看向麾下两个将领随即下令。 “蒋班、焦彝!” “末将在!” “你二人速去整军待命,待本将军令一到,即刻出发!” “喏!” .......... 肥水河畔东侧,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正有条不紊地向南行军。 队伍的正中,有一辆显眼的车驾,身旁甲士林立,森严无比。 那正是吴帝孙权的车驾。 车驾内,孙权捂着额头紧闭双目,盛夏闷热的天气让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他拉开车帘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到畅快了许多,清晨初升的日光洒进车内,这让他一度忘了,自己是在撤军的路途之中。 见状,车旁的卫兵见状赶忙开口询问:“陛下可是有何吩咐?” “噢,无事。”孙权随口回了一句,想了想他又忽然吩咐了一声,“传诸葛元逊前来见朕。” “唯!”卫兵提马转身离去。 没一会儿,诸葛恪骑着马跟上了孙权的车驾,看到孙权再一次拉开车帘,他开口便问:“陛下叫臣来何事?” “魏军可曾有追兵?”孙权神色担忧地问道。 “不曾,斥候们已经归来三四波了,寿春城附近没有任何动静。” “另外。“诸葛恪顿了顿,接着说道,“有留将军亲自垫后,陛下不必忧虑。” “留正明的确可以信任。”孙权深以为意。 留赞乃是当年凌统举荐给自己的一员猛将,这么多年来,他在吴国大大小小战事无不当先。 在孙权登基后,他还解烦卫交由留赞统领。 这解烦卫是吴国少有的隶属于孙权本人的一支精锐部队。 “唉~”孙权忽然叹气一声,“元逊啊,回过头来想想,此番进军战线拉得太长,深入敌境太远,朕今日,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朕的四弟(孙匡)英年早逝,朕一直把泰儿当做朕的亲儿子抚养,朕还答应过他,此役过后就让他统领中军。可如今却只能带着他的遗骸返回江东了。” 诸葛恪跟着长叹了一声。或许是孙权年纪大了,诸葛恪最近觉得陛下越来越絮絮叨叨,心思也越来越重。 他也猜不透,只是宽慰地说道:“战死沙场乃是一位将军的最高荣耀,还请陛下节哀。” “此役,我军虽未有斩获,但并未折损太多,根基尚在。魏国经石亭一战,淮南战区元气大伤,我军回江东后可相机行事,来日方长。” “陛下勿要忧虑了,只要我军回到施水,便可安然退回江东。” “不错。” 这话倒是说到了孙权心坎里。 吴军总被魏人唤作“水贼”,虽然孙权很不乐意,但仔细想想,那还不是因为只要吴军上了船,魏军就完全奈何不了自己。 “对了,丁奉那里可有消息了?”孙权又问。 “暂时还未有,臣已派人通知丁奉,一旦发现魏军行踪他即刻就会赶去。况且居巢在有精兵把守,魏军若只派小股部队前去难以成事,若派大军前往必会被我军探得踪迹。” “善!” “好,听了元逊之言,朕心里舒服多了。”孙权露出笑容,可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队伍中一阵不合时宜的骚动声让孙权猛得一激灵。 “敌袭!敌袭!” 跟这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奔雷般的马蹄声! “保护陛下!”诸葛恪反应相当迅速,随着他的一声大吼,周围甲士纷纷拔出环首刀。 紧接着,又一队长矛兵和弓弩手纷纷向孙权的车驾聚拢。 车驾内的孙权连忙拱到车厢另一侧,唰的一下掀开车帘向那个方向看去,只见一群玄甲骑兵全力向这边疾驰! 那是魏军铁骑! 他看到那群骑士们在大声喊着什么,一开始战场太过混乱压根听不清,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孙权终于在马蹄音的间隔中听到那句话。 “活捉孙权!” “活捉孙权!” “活捉孙权!” 孙权怒不可遏,但很快怒气就消了下去继而变成了惊恐。 由于吴军是被侧面袭击,一时间兵力集结不了太多,魏骑眨眼的功夫就直逼孙权的车驾而来。 “停车,快停车!”孙权大喊着,“换马!给朕换马!” 孙权几乎是把那卫兵从马上一把拽下来一般,直接翻身上马,随便拿了一顶头盔仓促戴上,扬鞭便走。 “孙权在那!他换马了!”人群里,蒋班大喊一声,身旁数十骑调转马头,顺势追击。 眼看就要逼近之时,冲在前头的几名骑士却被飞来的箭矢击中,应声倒地。 蒋班快速一瞥,发现吴军的弓弩手已经靠了过来,现在再往前冲只会有去无回。 “要撤么?”蒋班小声嘀咕一句,就在这时,他肩膀中一箭,紧接着吴军的步卒也顺势围了上来。 蒋班调头便走,没再恋战。 孙权带着数十骑,骑着马狂奔了好久,无论是身边的亲卫还是身下马匹,此刻无都喘着粗气。 “呼~~哈~~”孙权一把年纪了,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所幸他们甩开了魏骑,逃出生天的孙权马上恢复理智,开始琢磨着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那如噩梦般的马蹄声又一次骤然响起,与此同时,亲卫的催促声在耳边炸开。 “陛下快撤!魏军追上来了!” 孙权本能的抬起马鞭,又本能的瞥了一眼那支骑兵的将旗。 【张】! 第162章 梦回公元215 孙权霎那间觉得时空错乱,他仿佛时光忽然飞回到了某个自己永远不愿再次提起的津口。 “至尊,子烈将军阵亡了啊!” “至尊快走!宋谦来为您抵挡敌军!” “徐文向,这好像是你丢掉的兵器,快接着!” “徐盛,赶紧约束的你部曲,都他妈跑了!” “别他妈废话了!管好你自己,锦帆贼!” “至尊勿惊,凌统在此!” 此刻,那一幕幕乱状如同一幅幅声行并茂的画卷,不由分说地钻入他的脑海。 “子烈、文向、兴霸、公绩.....”他喃喃自语地念叨着那些江东儿郎的名字。 斯人已逝,孙权只感到痛苦不堪,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努力摒除任何杂念,这种时候他除了逃命以外,什么都不敢去想! 可那挥之不去的记忆却始终在脑中萦绕。 “至尊,快上山!” “妈的,这里的浮桥怎么被魏军拆了!?” “至尊,别犹豫了,魏军快要冲上来了,快骑马越过去!” “这河这么远,如何越得过去!?” “没时间了,快!” 等等! 越河、上山? 孙权一手挥动着马鞭,一手捂着额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赶忙飞速向四周张望。 河流倒是有,但那正是魏军来的方向。就在他绝望之际,一座小山坡进入了他的视线,孙权顿时悲喜交加,指着东边仓惶大喊:“那有座小山,先上山!” 远处追赶的张虎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见到有些事情不妙,张虎沉声下令:“加快速度!不要让吴军登上去!” “喏!”势大力沉的马鞭声骤然响起,魏骑身下的战马愈发亢奋,疾驰而去。 轰隆~轰隆~ 吴军发疯式的来到山脚山,正在登山的吴兵感到这马蹄声在不断敲击着自己的心脏,只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但他们顾不得思考,完全是凭借本能在攀登。 在经过长时间奔袭后,一些吴兵身下的马匹精疲力尽,面对这不算缓的山坡,有的战马甚至开始蹄子打滑。 只见一吴兵中了招,手下一滑赫然从马背上跌落而下,他忍着剧痛奋力站起来,可还没走两步便感到自己背后一凉,便重重砸了下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同样的一幕屡屡上演,魏骑很快追到了山脚下,把那些落在后面的吴军尽数斩杀。 有些吴兵见走不脱了,索性放弃上山,转身和魏兵厮杀起来,为其他人争取时间。 最终,孙权和大部分亲卫还是侥幸登上了山坡,随即开始就地反击。 “放箭!拦住他们!”山坡上飞速而下的箭矢让紧随其后的魏军铁骑吃了瘪,很快止步不前。 可尽管损失了十余骑,张虎依旧下令全力攻山。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又有数十骑冲杀而上,张虎也察觉到了骑马冲山的一些劣势,索性又派士兵下马持刀冲锋。 一场山坡攻防战就此展开。 然而,山坡下的魏军不仅要面临纷乱的流矢,哪怕是奋勇登上山的魏军还要面对吴军居高临下的打击。 吴军从山坡上顺手捡来碎石,木枝疯狂往攀山的魏军砸去。 要命的是,即便有冒死冲上山的魏兵更是要面对吴军的长矛阵。 “保护陛下!” 孙权的亲卫们高高举起长矛将孙权围在当中。被逼到绝路的吴军反而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斗志,纷纷呐喊着为彼此鼓舞士气。等魏兵一到,立马一阵突刺招呼。 很快,张虎便看到,不断有魏兵的尸体顺着山坡滚下,不禁皱起了眉头。 他麾下有三百骑兵,是这场伏击战最后的一张底牌。 相反,孙权身边应当不过百人,这本来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但却被这座小山挡下。 望着山坡上没了动静,他心里清楚,短时间内是难以攻克了。 张虎抬起右臂,让将士们停止进攻,之后下令分散开来,把山坡勉强围住,接着让士兵们上前叫骂。 安排完了这些,张虎默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事到如今,他只能赌吴军找不到此处。 然而在过了仅仅不到半个时辰,张虎就知道孙权命不该绝。 北方目光所及之处,已然能看到一支吴军狂奔而来的身影。 张虎毫不犹豫,当即便下令撤退。 ... 没过多久,留赞率领解烦卫在此处找到了惊吓过度的孙权。 “陛下,臣护驾来迟,万死!” 留赞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拱手恳恳而言。 孙权眼神呆滞,半天没说一句。 良久,方才开口:“正明,大军安好?” “禀陛下,魏军只是一股小部队,现已被击退,诸位将军应当已经在收拢残兵。”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孙权有气无力地说道,忽然他猛地抓起留赞的手,情绪很是激动,“快让大军前来汇合!寿春的大军极有可能再次来袭,我军要加快撤军速度,只要回到水上,我军就安全了!” “臣,领命!” ........... 巢湖北部水面上,一艘艘战船在岸边停靠,水域的中间有一条较为狭窄的水道,这便是施水。 此乃合肥通往巢湖的水上必经之路,数量不菲的运粮船不断往返穿梭。 一艘战船上,一吴军将领迈着大步穿越甲板,很快来到船首处。 “大兄!舒县城东探得魏军异动。”说话的人名叫丁封,吴将丁奉之弟。 “魏军真的要奇袭居巢啊!” 面对弟弟的大喊,丁奉倒没那么慌张,他很快开口问道:“可知对方有多少兵力,由何人统兵?” 丁封答道:“据斥候报,统兵者乃是田豫,步骑至少八千之众。” “田豫?”丁奉抚颌沉思。 这田豫可是魏国名将,由他亲自统领居巢势必岌岌可危。 可是,如此长距离的突袭很容易被斥候探得踪迹,田豫难道在赌吴军的斥候是摆设吗? 然而,先前他收到陛下命令,一旦发现魏军行踪便要立刻行动,此刻他也顾不得想太多了。 “承博,你速去整军五千,我们即刻出发,前往居巢。” “是。” 第163章 烧吧!烧吧! “你们哪位将军的部曲?” 巢湖北岸的吴军战船之下,几个吴军卫兵正盘问着眼前几十个灰头土脸的人。 “我们都是鲜于将军的部曲,我军在六安遭遇魏军袭击,混战中跟鲜于将军走散了。” “是啊,是啊。”身旁的几个人穿着吴军军服的人也在跟着附和。 “太好了!我们终于不用曝尸荒野了!” “禁止喧哗!”军司马厉声喝止,随即看向身旁的袍泽,“从昨日到现在这是第几批了?” “第三批了吧。” “可到现在都没见到鲜于将军,难不成?” “司马,这话可别乱说!” “算了。”军司马看了那群人一眼,“你们都上船吧!” 这时,那群归来的溃兵中有一人走上前,警惕地问道:“这位军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江东啊?“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上船!”军司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中的环首刀。 等那群人离去后,他又一次看向一旁,语气不屑道:“这群人已经丧了胆,派不上什么用处了。” “嘀咕什么呢?”就在这时,一吴军将领走了过来。 两人齐齐拱手:“留校尉!” 此人蓄着大胡子,长相很是凶狠。 他乃是留赞长子,吴射声校尉留略。 “我问你,方才嘀咕什么呢?”留略又问了一次。 “留校尉,卑职方才说,那些归来的溃兵已经丧失斗志,不堪一用了。”军司马赶忙拱手,怯怯说道。 “嗯....”留略捋了一把胡子,接着转身看向身后的船只,眉头微微皱起。 他思考了一阵,这才开口:“从现在起,不管是何处归来的溃兵,都不要安排在靠近施水口的船上,尽量靠边。” “另外,全军加紧戒备,中央战船要增派兵力!” “还有,派人扩大警戒范围,若是有各部将领回营,须严格检查印信。” 军司马机敏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开口便问:“留校尉,前线发生什么了吗?” “不该问的别问!” 留略大声吼了一句,随后转身离去。 只留下两人拱手称是,面面相觑。 ... 入夜,军司马被卫兵急促的声音惊醒。 “司马,营地三里处有一队人马归营,但人数太多了,跟之前零零散散的溃兵完全不同!您还是去看看吧!” “快去传我令,让他们止步,不要让他们靠近!”军司马翻身拿起佩剑,戴上头盔出帐而去。 很快,他便带着一队人马赶了过去。 军司马刚到那里,便看到为首的一员将领在高声大喊:“我乃讨虏将军鲜于丹,汝等岂敢拦我!?” 军司马跑了过去,用火把凑近一看,果然是鲜于丹的军旗。 他赶忙拱手:“卑职见过鲜于将军。” “既认得我,还不速速放行!”马背上的鲜于丹怒道。 军司马本来都打算让道了,可忽然想到之前留略交待他的事。 “鲜于将军且慢!”军司马鼓起勇气说道,“卑职受留校尉所命,来往军队务必检查印信,还请将军示出示。” “大胆!”鲜于丹身旁的部曲当即就要拔刀呵斥,而鲜于丹则是一伸手制止了他,随即从怀中掏出印信,轻描淡写地扔了过去。 军司马接过印信,自己验查后确认是鲜于丹的没错,这才低头拱手道:“请将军恕罪!” 接着对左右大声说道:“放行!” 军司马目送着那支军队缓缓走过,其间,借着火光他又瞥了一眼那马背上的将军,顿时心中疑惑升起。 这鲜于丹应当得有四五十岁了,可那人缘何如此年轻? 还有,这支军队看上去整齐有序,装备齐全,完全不像是溃兵,而且吴军什么时候有这么多匹战马。 不对! 一个恐怖的猜测在他脑海中炸响。 “快拦住他们!他们不是友军!”军司马拔出刀,高声大喊。 吴军士卒先是一愣,但看到军司马已经带人冲了上去,且命令已经下达,他们只好跟着投入了战斗。 马背上的夏侯献见事情败露,当机立断:“甄校尉!你来清理这些吴兵,长思跟我走!” “喏!”魏军阵型瞬间分散成两队,夏侯献跟曹肇带着前军提马便走,吴军追赶不及,身后甄毅的军队随即掩杀上来,跟吴军厮杀成一团。 与此同时,在巢湖水面上最东侧的一只战船上,吴兵们稀稀落落。 这支船上几乎都是从各个战场归来的溃兵。吴人们都知道,要想活命,往河边跑准没错。 他们有的在向南眺望,有的在交头接耳。 “这位兄台是何处归来的?” “我啊,别提了。我们在芍陂遭遇魏军埋伏,当时我就跟大部队走散了。幸好上天眷顾,让我找到一匹马,我当时想都没想,先回巢湖再说。” “噢,这么说陛下的军队正在撤军?” “可不是嘛....若是不出意外,这时候应该在施水上船了。” “怪不得把我等都安置在这边缘的船上,那靠近施水的大船士兵满布,是要迎接陛下南归啊。” “那兄台你呢?” “我啊,洛阳来的....” “哈哈哈,兄台真会说笑。” “呃啊~~”那吴兵话还没说完便捂着喷涌的喉咙,满是惊恐地看着对方。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袍泽此刻竟面目狰狞地从他喉间抽出了匕首,接着立刻拔刀向自己砍来。 最终只剩眼前一片黑暗。 “动手!” 类似的一幕在战船的甲板上上演,潜伏的魏兵们干净利落的了结了毫无防备的吴兵。 他们立刻行动,拿出事先准备的柴草在甲板上引燃,或者干脆用弓弩向着船帆射起火箭。 “走水了!走水了!” 临船的吴军见状慌忙大喊,更是有些吴兵持械向这里飞奔而来。 船帆引燃的速度还是不够快,魏兵一边要面对反扑的吴兵,一时间有些疲于应对,他们不可能再这么等下去。 “船舱里有不少粮草,我们去那里!”就在这时,有魏兵跑上甲板,扯着嗓子大喊。 其余魏兵们闻讯而动,飞速赶往船舱,眼疾手快的把麻油倒在堆起的粮袋之上,接着将多个火把一扔,又赶忙跑了出去。 最东侧的战船很快便燃烧起了熊熊烈焰,借着巢湖上的东南风,顷刻间就向西侧的船只波及。 变成一个个火人的吴兵完全没了救火的心思,纷纷跳船逃命。 “快跟上!快去救火!” 此刻的留略方寸大乱,他收到起火消息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却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先去救长安号!”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之孙权的坐舰若是没了,他当真得以死谢罪。 就在这时,身后一吴兵飞马来报。 “留校尉,西面一支魏军正朝我军袭来!” 第164章 上船?下船! 火光冲天的巢湖水面上,燃烧的战船几乎失去了行动力,无人驾驶的残船将施水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水面上,一艘上下五层楼宛如楼宇一般的艨艟巨舟正在缓缓地驶离港口。 长安号,孙权赐予它这个名字有着“长治久安”之愿,同样也有着对问鼎长安之意。 曾经的它往来辽东,纵横南海。 可今日,这艘艨艟巨舟本就由于体型庞大吃水太深,无法入施水,所以才被留在了巢湖,此刻又为自己的笨重付出了代价。 西侧的一部分小型斗舰、走舸通过自身的灵活,在火势蔓延过来之前迅速离港,勉强脱险,可长安号还在磨磨蹭蹭的移动。 船舱内,有人正在不遗余力地指挥着水手们做事。 “都加把劲!用力划!快!要快!” “听我的,别往西去,径直往南开!” “不对,先往西边靠点!东边的火快蔓过来了!\" 巨舰下方船舱内的吴军水手们奋力划桨摇橹,可东一个指令,西一个指令让他们手足无措。 到底往哪走!? 船舱内部陷入一片争执与混乱。 而在外界看来,这艘巨舰压根就没有挪动半步。 巢湖岸边,星星点点的火光出现在视野之中,那火光很快变得密集,魏军骑兵们举着火把拍马赶到,吴军士兵也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行踪,很快便短兵相接。 不多时,在骑兵们的掩护下,魏军弓弩手们也赶到到现场,他们立刻就位,张弓搭箭,一发发火箭瞄着吴军战船上的风帆射去。 看到这一幕,甲板上的水手也是慌不择路了起来,这时候两个吴军将领急急忙忙地跑来过来,上来就是一通指挥。 “快把帆收起来,目标太大了!” 一位将领开口大声喊道,而另一位则是意见相左。 “收什么帆,收了帆船就更走不了了!” 可就在二人争吵之时,头顶的巨大船帆瞬间被火箭射中,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蔓延起来。 “我说要收帆的吧!现在好了!” 他又慌忙向船的东侧瞥了一眼,这一瞥直接让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 旁边那些船一开始似乎只顾着收锚却没有及时收帆或是改变帆的方向,并且此刻水手们都不知逃哪去了。 那火船被风力驱使向西不断移动,眼看就要迎头撞来! 很快,只听哐当一声,二人感到整艘船都在剧烈摇晃,更要命的是头顶船帆上的火势太大,桅杆没一会儿就变得脆弱不堪,又被这么迎头一撞,当场就断裂开来,随即重重的砸在甲板之上,继而在甲板上引起了熊熊大火! “救不了了!速速弃船!” “不能弃船啊!这可是陛下的坐舰啊!” “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坐舰,它今天也得沉了!” “走!” “哎!” ... 另一边,吴军在巢湖北岸的营地也被火焰波及,留略手持长刀,顶着浓烟恶狠狠地盯着魏军来的方向。 “留校尉,快撤吧!将士们都无心应战了啊!” “现在走怎么对得起陛下!”留略大义凛然,眼中充满不甘。 “留校尉,我军现已经无力回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快先北沿施水走,合肥还有军队!” “哎!”留略牙都要咬碎了,无奈只能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北上而遁。 曹肇领着骑兵姗姗来迟,他眼见留略遁去,心有不甘,旋即扬鞭又加快了速度。 忽然身后传来越骑校尉甄毅的呼喊声。“曹校尉!夏侯将军有令,不得深追!” 曹肇勒马停下,扭头看向甄毅:“就差一点,我必能擒下那贼将!” “夏侯将军说了,万不可深追,施水上游还有吴军合肥的军队,我们这点兵力只是以卵击石。你我二人还是快快回去听将军差遣。” “也罢!” 二人很快收兵,赶回了巢湖岸边。 此时,岸边的火势还在继续,二人到时,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此时的夏侯献正在跟甄像交谈着什么。 “甄校尉,你方才说,你营截获了一艘吴军战船?” “禀将军,是的。”甄像拱手而言,“那艘斗舰一开始就被先前潜伏的士兵们控制,它在巢湖最西岸停靠,没被火势波及,另外我军还控制了整船的水手。” “善。”夏侯献顿时心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夏侯献看向前来复命曹肇,对方明显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模样,他笑着问道:“长思这是还没尽兴?” “奉明兄可是允我大功一件的,不杀光这些吴贼,岂能对得起先父的在天之灵!” “好!”夏侯献一伸手,身边的小卒立刻递上来一卷地图。 他抬头看向巢湖水面,认真跟地图比对了一阵,旋即将地图展示给曹肇看,接着又指着巢湖东岸的方向。“长思,你带着屯骑营的弟兄沿着巢湖向南而行,找一偏僻之地设法藏身。” “之后呢?”曹肇疑惑地问道。 “若是吴军至,不必力战,尽可能把吴军往巢湖边驱赶,此事若成,长思便是大功一件!” “喏!”曹肇当即兴奋地抱拳领命。 “对了。”夏侯献补充道,“如若吴军势大,长思可直接退去,不必强求。” “知道了。” ........ “禀陛下,司马懿的追兵已距此处不到十里了!” “什么!?”孙权大惊,此役都不知是第几回大惊了。 司马懿在得知张虎的伏击得手后,立刻领大军从寿春出发,打算趁吴军势微之时,一锤定音。 吴军虽然士气低落,但毕竟人数众多,吴军且战且退,终于是和合肥的军队合兵一处。 孙权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谁知司马懿还追!? “朕上船先行一步,留下一部分军士垫后,其余能上船速速上船!” 孙权留下最后一道命令后,转身大步登上舷梯。 就在这时,从南边奔来一骑,只见那马上的小卒满脸漆黑,很快他下了马便狂奔着向孙权跑来。 “陛下!” “巢湖被魏军偷袭,一把火烧了我军战船,现在施水口已经乱作一团,船只已无法通行!” 孙权面无表情,忽然冷笑一声,当场晕倒在地。 “陛下!” “陛下!” 被亲卫扶起的孙权,有气无力地更改了最终命令。 “下船,都下船.....” 第165章 命不该绝 曹肇带着屯骑营来到青阳山附近一处较为隐蔽的地带停驻,随后派斥候前去打探消息。 一开始,在得知吴军正在有序后退,并且兵力至少有数万之时,曹肇心里开始打鼓。 自己仅仅不到一千的骑兵,岂敢贸然冲进吴军的阵地呢。 说实话,他并没有这份勇气,而且此刻也不需要他视死如归。何况奉明兄也嘱咐过,若是吴军势大,可不必勉强。 可都在人面前夸出了海口,如今却什么也没做,着实有些没面子。 他决定再等等...... 一个时辰后,终于有斥候回报,说是司马懿率大量骑兵已经追上撤退吴军,现正跟吴军的殿后部队接阵。 曹肇顿时大喜,心中有了不少底气,同时暗暗在心中说道:“绝不能让那司马懿抢了功劳!” “屯骑营听令!”曹肇翻身上马,高声下令。“随本将出发!” “诺!” 魏军骑士们呼啸而出,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了战场。 此刻,刚刚安排完后军垫后的留赞猛然回头,眼中满是惊恐。 魏军铁骑来的太快了! 而且他们压根不跟吴军硬碰硬,他们骑着战马来去如风,还没等吴军阵型站好便从两翼绕开了防线。 即便弓弩手们竭尽全力地开弓阻击却也收效甚微,吴军的阵型就像一个大漏勺一样,早晚会被魏骑冲散。 留赞原本打算亲自护卫孙权,此刻却根本无法抽身。 “速速列阵!”他眼看事态不对,赶忙高声下令,试图在后军失位之前组成第二道防线。 后军拖延了足够的时间,这让留赞的解烦卫得以安稳的列好了阵。 等魏骑好不容易绕过了第一道防线,顿时傻了眼。 解烦卫们严阵以待,在留赞的指挥下,瞬间万箭齐发,当场就收割了不少魏兵的生命。 然而刚刚稳住局面的留赞却听到身后响起了让人胆寒的动静。 他猛然回头竟发现魏军又有一支骑兵的存在。 他们不可能绕过自己的防线,那一定是提前安排的伏兵。 该死! 这太被动了! 没办法,吴军的地面上面对魏军的铁骑从来都难以招架。 就在这时,诸葛恪飞马赶来,留赞看到的第一反应便是询问孙权的情况。 “陛下如何了?” “陛下又昏睡过去了,还未苏醒。” “那你还不去保护陛下!?” “所以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两人都在扯着嗓子对着对方大喊,留赞那话是脱口而出的,可他马上想到,诸葛恪一介儒生能保护得了自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它保护陛下? 但他有些犹豫,若是他此刻带兵离去,负责垫后的那群士兵就再也回不了江东了。 见留赞犹豫不决,诸葛恪愤怒大吼: “留将军还愣着做什么?快带着你的部曲随我前去保护陛下!” “还有,这么一直在地面行军太危险了!我之前已派人通知居巢甚至濡须的军队速派船前来。” “所以我军要沿着海岸走,时刻准备登船。” 这话留赞很是认同,他不再犹豫,回头望了一眼正在跟魏军搏杀的那群吴军士兵们,长叹一口气,随后下令去阻击那支后方来的魏军。 曹肇一开始的行动很是顺利,他趁行进中的吴军来不及组织有效的反击之时,便被他冲破了一道防线。 然而越是靠近孙权的车驾,守卫就越是难缠,最终他在看到北边围上来的又一股吴军之后,最终选择了撤离。 ......... 孙权从迷迷糊糊中醒了过来,他动了动手指,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气。 周围不算聒噪,在能听到有序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后,他知道目前是安全的。 孙权缓了一阵,轻轻坐起身子,掀开车帘,他注意到大军此刻正沿着巢湖边缘行军。 他回过头,向右后方远望,巢湖北岸水面上,微弱的火光和黑烟显得格外刺眼。 “唉~”他一声长叹。 昔日曹孟德看到的这也是般景象吧.... “来人。”孙权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军不径直前往居巢而是沿湖而行呢。 然而卫兵刚到身边,他忽然想明白了,大概是因为有人替他下了命令,让居巢那里派船前来迎接。 不管怎么说,就这么一直在陆地上行军始终不能让吴人们安心。 “诸葛元逊呢,在何处?”孙权问卫兵。 “回禀陛下,诸葛参军在后方协助留将军督军,要召他前来吗?” “暂且不必了。” “唯。” 孙权放下车帘,开始安静的闭目养神。可他突然觉得此刻还不能放松警惕,谁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突发状况,于是赶忙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 “陛下。”车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孙权没掀帘子,直接问道:“何事?” “湖面上看到一艘船。” 孙权猛得拉开左侧车帘,发现方向反了,赶忙拱到右侧随即拉开查看。 那是一艘小型斗舰,看制式和旗帜我吴军的战船没错。 孙权终于露出一丝喜色,问道:“那是哪位将军的船?” “卑职不知。” 孙权让大军停下,并派人前去指挥。 只见一小卒飞快跑到岸边,双手的旗帜有节奏的摆动了几下,旗语的含义是让对方靠岸。 那斗舰每靠近一分,孙权的心中便多一分安宁,而就这时,诸葛恪骑着马从身后飞马赶来,口中大喊:“陛下,不能让这船靠近!” “这是为何?”孙权疑惑地问道。 “臣看到这艘船时便往这边赶了,它是从西面来的而不是南边,况且我居巢守军怎么可能只派一艘船来!” 孙权恍然,他赶忙下令:“快让它停下!” 旗手得到指令,赶忙又挥动着旗帜,然而那船依旧在飞速靠近。 看到这一幕,孙权赶紧下令让人把他的车驾远离岸边。 留赞眼疾手快的跑到军中,高声指挥,“快拦住它,放箭!” 然而那船却忽然停了下来,距离刚好卡在了吴军弓弩手的射程之外。 看着吴军的箭矢纷纷落在距离船头相当远的距离,夏侯献安心地走到了船头。 他看到一辆显眼的车驾正快速离开岸边,心中有了些许失望。 也罢,或许孙权真的命不该绝。 甄像也快步走向船头,紧跟而来的是一个个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他们纷纷握着手中的元戎弩即刻摆开架势,等待着命令。 “放!” 一轮又一轮的箭雨,在巢湖的岸边倾盆而落。 第166章 他太想进步了 “那是.....什么?” 吴兵们似乎是看到他们不能理解的事情,明明己方刚刚一轮射击下来压根碰不到那艘斗舰分毫,可为什么敌方的箭矢就近在眼前了? 紧挨岸边附近的吴兵们在惊恐与疑惑中变成了一个个活靶子,元戎弩的箭矢虽然不长,但射速和穿透力却极其恐怖,更要命的是它仿佛无穷无尽。 留赞心里很清楚,那艘斗舰的船头顶多能站几十人,可魏军火力之密集却能达到千人弩阵齐发的程度,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序撤离,不要乱!”留赞没时间去思考其中的缘由了,他大声地催促着。而实际上,根本不用等到留赞下令,吴军早已开始溃逃,谁愿意留在岸边当活靶呢。 “快,动作快点!跟上!” 身为主将的留赞没有放弃部队独自逃走,他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盾牌,带着几个亲兵走上前去掩护着众人撤退。 流矢还在不断洗刷着岸边的一草一木,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湖边上悠悠响起熟悉的号角。 留赞循声望去,数十艘由楼船、斗舰、艨艟组成的吴军舰队浩浩荡荡的映入眼帘,甚至还派来了搜救用的走舸。 援军来了! 留赞心中大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嗖! 就在这么一个短暂的放松防备之际,一支飞箭直直插入了留赞的右眼。 “将.....军.......” 很奇怪,留赞发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剧痛,他只感到耳边亲兵们的声音变得异常缓慢.... “快带将军离开!快!” 几个亲兵拖着留赞庞大的身躯艰难离去。 “我们得走了。”湖面斗舰甲板上,夏侯献在看到吴军舰队出现时,立刻下达了命令。 吴军的战船不想轻易放他们离去,很快就有几艘小型斗舰快速向这里驶来。 魏军弓弩手们马上调转方向跑到船尾处开弓驱赶。 一番互射后双方都讨不到什么便宜,吴军战船最终停止了追赶,魏军扬长而去。 ........ 数日后,在确认吴军乘船驶入大江后,夏侯献率军返回了寿春。 吴国在江夏和广陵的两路大军在得知孙权败走的消息后果断选择撤军。 此役以魏军大胜而告终。虽然没能歼灭吴军主力,但魏军阵斩、俘虏了吴军两万余人,缴获了数以万计的牲畜、车辆,以及数不胜数的各种物资器械。 对了,还有施水上被吴军遗弃的诸多战船。 经此一战,魏国一转在石亭之战后的颓势。 七月末,曹叡在寿春举行大阅兵,犒赏三军,同时派使者持犒劳合肥、六安等多地的守军,诸将皆有封赏。 整个淮南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 这一日,夏侯献受邀来到司马昭的府上。几年未见,对方的脸庞褪去些许稚嫩,看上去多了几分成熟。 司马昭面向夏侯献举起酒斛,“请!” “请。”夏侯献拂袖仰头,一饮而尽。 司马昭呼出一口酒气,仿佛一扫此前战争中紧绷的情绪。“奉明兄,这些日子你我都忙得不可开交,今日终得一见啊。” “是啊,过不了几日我就要随陛下返京,子上倒是很会挑时候。” 说着说着,司马昭忽然投来崇拜的目光,“奉明兄此役当真是大放异彩,我听闻那巢湖上的熊熊烈焰堪比当年的赤壁的大火。” “吴国水贼平日最好火攻,而奉明兄这一战,正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大快人心!” “呵,实乃侥幸而已。”对此,夏侯献倒是表现得很谦虚,他轻笑着回应。“这都得益于淮南主力和陛下的天师牵制住了吴国大军啊。” 司马昭摇摇头:“就算如此,换做他人也没有奉明这份胆识。” “好好好。”夏侯献也不多言,笑纳了对方的夸赞,顺便再对着司马昭夸赞一了一番,“子上此役也是战功赫赫啊,我听闻你的军队可是斩获颇丰。” “奉明兄说笑了,可我终是阵前将而非军之帅....” “看来子上心中有鸿鹄之志。” 夏侯献不由的感叹,记得在历史上,司马懿从未把司马昭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过。 无论是他的才能、心境、人脉还是与生俱来的次子身份,他都无法与兄长司马师相提并论。 但司马昭却有他的优点,他相较于日后司马师那副精密的政治机器而言,有着更多的仁德与宽容。 倘若他不姓司马,不被大势所裹挟,或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司马昭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看样子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不瞒奉明兄,我的理想是做这大魏的镇东将军,为大魏荡平东吴,还天下以太平。” “好志向!”夏侯献拍手称赞,又随口问道,“不过子上,西蜀尚在,何谈一统呢?” “实不相瞒。”司马昭颇为自豪地说,“家父前日夜观天象,叹蜀汉气数将尽。我想了想的确如此,蚍蜉安能撼树!” 夏侯献心中一惊,这司马懿还会观星之术? 出于礼貌,他并未开口吐槽,只是点头回应,两人相视沉默了一阵,夏侯献忽然另起了一个话题。 “子上既胸有大志,不如跟我回京,你已加冠数年,该是到了独挡一面的时候。” 简短的一句话,悄然拨动了司马昭的心弦。 今年他已经二十有三,在这个时代有不少士人都已经出仕多年。可他呢,这么多年来他始终活在家族的庇佑之下。 这种庇佑虽让人安心,却也压制着自己的蠢蠢欲动的内心。 无论是兄长还是阿父都把自己视为孩童。 他太想进步了。 他想靠自己的努力向兄长和阿父证明看看,他司马子上绝非庸才! 司马昭转念一想,这事要不要和阿父商量一下。 但他很快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接着目光炯炯地看向夏侯献,用力地点了点头:“奉明兄,我跟你回洛阳!” 夏侯献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些什么内容,他只是之前被陈泰拒绝后就始终思考着一个问题。 自己资历尚浅,朝中人脉不广,士人们的关系盘根错节,招揽起来和那些寒门子弟是有很大的区别。 所以他现在急需一个家族势力庞大又跟自己亲近的人作为中间人,从而拓展自己的资源。 你应当会是一个合格的hr吧? 夏侯献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看着一脸正气的司马昭。 第167章 还能这么玩? 八月中,帝还许昌。 是的,曹叡并未急着返回洛阳,而是在许昌宫停驻。 由于西线战事未平,期间有不少大臣进言,建议曹叡亲自去长安督战。 然而曹叡在看过西线的战报后认为蜀军难以久持,他表示相信张合的能力,同时又再次下诏确认了“坚守不出,敌疲自退”的作战纲领。 可又过了一阵,曹叡突然收到关中都督夏侯楙和张合的联名请战表。 据知情人透露,蜀军为了求战,给张合和夏侯楙两人分别送了一身女装。 张合当时就忍不了欲带兵出战,夏侯楙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整个魏军营地都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请战情绪充斥着整个营地。 可就在这个时候,夏侯楙却突然提议向陛下上表后再作决定,于是就有了曹叡手中的这份请战表。 曹叡一开始很是疑惑,但没多久就想通了其中缘由。 若是夏侯楙等人真心求战何故千里传书呢。这必定是西线军心亢奋,对方不得已才假意上书请战,实则是需要自己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曹叡不禁感叹,经过多次战事的磨炼,这夏侯楙也变得逐渐知晓治军之道了。 当然了,他不知道的是,夏侯楙是真的要请战...... 当日,曹叡便火速下诏让侍中辛毗持节前往长安督战。 督战宗旨只有三个字:不许动! 而在另一边,诸葛亮先是得知了吴国大败的消息,紧急着又探得了辛毗前往魏营的情报后便知道魏军再也不会出战了。 病入膏肓的诸葛亮撑着最后一口气,下令有序撤军返回汉中。 公元234年8月28日,夜。 当秋风扫过五丈原的落叶之时,也带着蜀汉丞相诸葛亮和他克复中原的梦想,一同离去。 ............... 九月,帝还洛阳。 在西线击退了蜀军并熬死了诸葛亮,在东线又让不可一世吴帝孙权惨败而归。 曹叡一度觉得,圣王也不过如此。 此时的魏国可谓是举国欢腾。 然而有人欢喜,就有人愁。 “媛容姐姐病逝了。”这日,夏侯献从营中回到府上用饭之时,便从王元姬的口中听闻了噩耗。 “什么时候的事?”夏侯献淡淡地问道,他其实并不感到惊讶,但他本以为夏侯徽至少能多撑一些时日的。 “昨日。”跪坐在一旁的王元姬顺手为夏侯献添上一些茶水,“今天早上司马家的仆人前来报丧。” “嗯...”夏侯献抿了一口茶,他想起此前洛阳的大疫,事实上,此时的疫病还未真正进入尾声。所以他神色担忧地说道:“这些日子,你们也要多多注意。” 王元姬点点头:“多谢夫君挂念。” 第二天一大早夏侯献便驾车前往司马府,不管出于何种身份,他都有理应前来吊唁。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来司马府,他甫一进府门就听见一阵喧闹。 “司马子元!”夏侯玄扯着司马师的衣领暴怒地大吼。“你答应过我会照顾好徽儿的!” “你就是这般照顾的吗!?” “你说话啊!” 所有人都没见过这般模样的夏侯玄,包括他本人也是如此。 夏侯徽是他的亲妹妹,他答应过阿父会好好照顾她,眼前这个男人也曾答应过自己...... 司马师面容枯槁,神情恍惚,他任由夏侯玄对他粗暴的摆弄却始终一言不发。 身旁的司马昭赶忙拽住夏侯玄的手,“泰初兄你冷静啊,兄嫂病逝,你以为我大兄他不悲痛吗?” “子上你休要插手!”夏侯玄双目通红,“上月我来的时候,徽儿她还有好转,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泰初还请节哀。”这时候,面容憔悴的张春华缓缓走上前开口言道。 她知道夏侯玄心中苦涩,可她又何尝不是呢。自己这个儿媳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心里最清楚。 “我司马家也不愿这样的事情发生,徽儿染疾以来,我府上已寻遍了这洛阳城的名医,可......”张春华说到一半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望着同样老泪纵横的张春华,夏侯玄自知失态,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他不该把愤怒撒在司马师身上。 可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与这个曾经无话不谈、把酒言欢的挚友有了一层隔阂。 夏侯玄终于松开了手,随后大步离开了司马府。 夏侯献和对方擦肩而过,他选择不去搭话,而是微微点头示意后才迈入了院中。 一番悼词后,夏侯献恭敬地向司马府主母张春华施礼后便也离开了此处。 谁知,刚一出门,一个人影忽然在身边出现,着实是给他吓了一跳。 “子上,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夏侯献左手捂着胸口问道。 “奉明兄。”司马昭把手置于嘴边,悄咪咪地说道,“回洛阳前你交代给我的事我已经给你办好了。” 这么快.... 不对,夏侯献现在在意点倒不是这个,而是他之前交代司马昭让他如果有能力的话,帮自己打听打听今年各郡中正官们给士子们定品的信息。 比如谁家那小谁,定了几品,现居何职之类的。 哪怕是小道消息也好。 他自认为,这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干嘛搞得这般鬼鬼祟祟。 “子上,咱们要做的是光明磊落的大事,没必要这般,你好好说话即可。” 司马昭“噢”了一声,旋即恢复了正常音量,“奉明兄,我托人搞到了河东郡的中正点评备稿,这里面有你要的全部信息。” “嘘!”夏侯献赶忙捂住了司马昭的嘴,左顾右盼,确认没旁人听见后,这才小声说道:“如此绝密的资料你怎么搞到手的?” 司马昭也跟着把声音压到最低:“河东郡的中正官乃家父的故吏,我就跟他提了一嘴,他便给我了。” 夏侯献大为震惊。 还能这么玩!? 第168章 什么从事?是长史! “子上,借一步说话....” 夏侯献当时就要拉司马昭去府上详谈,可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怔住了。 “那个...” “我知道了。”夏侯献忽然反应过来,司马府刚刚遭遇大事,觉得这样不太合适,赶忙略带歉意地说道,“是我操之过急了,这事改日再谈。” “多谢奉明兄。”司马昭拱手道,“我兄长他已多日未曾进食,我想先照顾兄长几日,等嫂嫂出殡后,昭自会去府上拜会。” “如此便好。” 拜别了司马昭,夏侯献乘车回府。 马车快到府门口时却停了下来,很快车外传来车夫的声音。 “家主,府门外有几辆车,看样式不是府上的。” 夏侯献掀开车帘查看,那些个车子上装着不少精致的木盒、布帛等物,正有几个青壮负责往府里搬运。 宾客? 还带了如此多的礼物。 他想了想,大概猜到那些人是来干嘛的了。自己这个中领军刚上任,这些人就想来试试自己的深浅。 不过话说回来,这事应当去找蒋济才对吧。 夏侯献让车夫驱车从侧门入府,不多时,管家石丰急急忙忙的找到了他,石丰先汇报了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又说道: “家主,您可算回来了,今日这已经是第三波人了,仆跟他们说家主外出不便待客让他们把礼物且先带回去。可他们非要说只是一点心意,留下礼物和名刺,声称改日再来拜会。仆也问过女君的意见,女君让仆暂且收下。” 这时,王元姬走进了府堂,夏侯献让石丰先去忙,石丰向两人简单施礼后,离开了此处。 王元姬坐了下来,轻声道:“夫君,是妻让石伯这么做的,妻没有当场拒绝他们,是想要等夫君回来再做决断。” “夫人知道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夏侯献问道。 “在京为官,自然是免不了这些。夫君新官上任,又在淮南立了大功,如今更是深得陛下宠爱。他们无非是两件事,一是为了与夫君交好,二是为了求官。” 夏侯点赞同。 不得不说,王元姬看得很通透,作为官宦世家出身的她虽然是女儿身,却有着超乎常人的眼光与见地。 眼下,夏侯献的确有些犹豫。 若是这些士人是为了主动交好,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是为了求官,想要让子弟们进入中军系统,那就有点难办了。 如今的魏国中军依旧健康,虽不及太祖时期,但这些年中军频频出征,战斗力还是不俗的。 但从历史进程来看,未来的洛阳中军会被各个世家不断渗透,中军士卒甚至将领们都有人终日服散行乐。 即便没有这些混日子的,大量世家子弟也会造成一个致命的问题。 一旦京师发生突发状况,中军的将领很难让军队统一,士兵乃至将校们或多或少会顾忌到家族利益,从而瞬间分崩离析。 当然了,如今魏国这个局面,士族入中军不可避免的事,但关键位置必须把握在宗室手中。 所以,夏侯献决定先把这些礼物退回去,不管对方是谁。 “夫君这是决定了?”王元姬一下就看出了夏侯献的心思。 夏侯献“嗯”了一声表示肯定,王元姬心领神会地从席位上站起,随即向府堂外走去。 “妻,这就去为夫君操办。” 望着王元姬离去的身影,夏侯献心中很是欣慰。 翌日,夏侯献来到中护军官署。 这些日子蒋济很是忙碌,东西两场大战虽都以魏国的胜利告终,但各级将校们却也有或多或少的伤亡,再加上不少到了年纪本就该退伍的老卒,中军的换血任务就都压在了蒋济身上。 夏侯献主动提出可以协助对方工作,蒋济竟也没多说什么,欣然笑纳。 两人分席而坐,各自拿着手中的兵册,认真观看。 不多时,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夏侯献脱口而出地问道:“蒋护军,这许仪可是虎侯之子?” 蒋济愣住,心中暗自琢磨一阵,随即答道:“正是。” “此人如何?”夏侯献反问道。 他对这个名字只是略有耳闻,史书上对他的记载也只是寥寥几笔,所以不能单看其父名号就贸然提拔。 “怎么说呢。”蒋济捏须而言,“许仪颇有父风,然正因为如此,他为人太过耿直,多与同僚不睦。” “嗯....”夏侯献微微点头。 其实蒋济还有一些更深层的原因并未明言。 当年许褚虽然名声赫赫,深得太祖喜爱,但其为人却有些不通透,说通俗点就是情商不高。 许褚得罪了不少人,甚至连宗族大将曹仁都和他有过节。 所以,蒋济的这个“颇有父风”的评价,算不上什么褒义。 夏侯献决定有时间的话,还是亲自接触一番看看,不能只凭一面之词。 “蒋护军。”夏侯献忽然问道,“屯骑营新任百人督人选敲定了吗?” “曹长思在淮南的时候就跟我提过这事,他说若是蒋护军没有人选,他可就要举贤不避亲了。” “啊?”蒋济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夏侯献,后者很快笑着回道:“戏言尔,蒋护军切莫当真。” 蒋济这才又低着头看向兵册,又过了一会儿,蒋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柳胜,出自河东柳氏,解县人,年十八。” “噢。”夏侯献没再多说,心中想起那句歌谣。 看来蒋济又收获了五百匹丝。 当然了,他和蒋济还没那么熟,也不好当面开人家玩笑。 但从蒋济的神态来看,对方似乎也不太满意? 也罢,这事还须从长计议。 几日后,司马昭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来到自己府上做客。 夏侯献设小宴,热情招待了他。 酒过三巡,二人开始聊起正事,夏侯献把下人屏退,摆摆手让司马昭坐过来。 司马昭把早已准备好的名册递到了他的手上。 “奉明兄,这里面不仅有人才们家世信息,还有中正官对他们的道德、才能等多方面的点评。当然了,还有最终定品。” 夏侯献如获至宝。 说起来,这九品中正制本就是司马懿和陈群最先发起的,尽管各州郡的大小中正是由司徒选取,但实际上还是由这些大族们来把持。 “对了。”司马昭忽然带着殷勤的表情看着对方,“奉明兄先前答应我的中领军从事.....” “什么从事?” 司马昭一愣,难道奉明兄答应过的现在又反悔了不成? 他刚要开口,夏侯献却斩钉截铁地说道:“是中领军长史!” 第169章 选官 “奉明兄当真是给我一个惊喜啊!” “多谢奉明兄!” 司马昭兴奋抱拳表以谢意。 其实吧,这长史看似是中领军的第二人,实际上他的权力只是夏侯献权力的延伸,可大可小。 但从司马昭的表情的中能看出,他倒是还挺满意的。 夏侯献很快把目光投向了名册,仔细翻看。 其中姓氏出现最多的便是闻喜裴氏、平阳贾氏、解县柳氏。 平阳贾氏自己算是打过交道,不过目前还算不上望族,毕竟他这一脉算是从贾逵才开始发迹的。 他大致扫了一眼,贾氏士子的评级碍于家世的影响力,多为中中五品,偶尔会有中上四品出现。 仔细想想,先不论人品,若不是贾充的努力,贾氏兴许不会发展到后来的顶级豪族。 解县柳氏跟贾氏的情况差不多,甚至还偏弱一些。听说,他们族人官品虽都不高,但胜在人丁兴旺,覆盖面广,大到京城,小到县吏都能看到柳氏的身影。 说起来,贾充的母亲好像就姓柳。 接下来便是河东望族,闻喜裴氏。 裴氏自汉代起就世代为官,往族上翻几代,裴晔在汉代累任并州刺史,裴晔之子裴茂曾率领关中诸将讨伐过李傕,最后官至汉尚书令。 裴茂之子裴潜,仕于魏。如今依旧身居显职,据说刚刚迁任尚书。 其实夏侯献一直在找一个名字,那就是裴秀。 那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就连那空中皎月上都有的名字。 可翻遍了名册也未看到此人的名字,后来他思索了一阵,想必是裴秀年纪尚小,还没到评品的时候吧。 尽管如此,还是有收获的。 此人名叫裴徽,字文季,尚书令裴潜的幼弟。 中正官给的点评是:高才远度,善言玄理。 定品上下,三品。 其实这定品都是图一乐,夏侯献压根也不会以中正官的点评做参考。 这份名册真正的作用类似于字典,历史上耳熟能详的人或许也就那些,尽管这样自己还不一定都记得住,何况是那些史书上寥寥几笔的人呢。 夏侯献继续翻看着,又一个名字吸引了他的目光。 这个姓氏整个兵册上出现次数不多,而夏侯献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最有名气的名字——卫瓘。 他出身书法世家,年十四就颇受郡内中正的点评。 “性负静有名理,明识清允”便是对他的评价。 单凭他在历史上是西晋开国大将之一这一点,他的才能就毋庸置疑。 除此以外,夏侯献还惊奇地发现了一个名字,闻喜毋丘秀。 他差点忘了,毋丘俭也是河东人。 这毋丘秀是毋丘俭的胞弟,夏侯献索性什么点评和定品都不往下看了,决定直接举他出仕。 这么多年仲恭兄可没少帮过他。 到了最后,夏侯献看完了整份名册,他来回翻弄着册子,指了指中意的几个名字。“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人值得一用。” “一下征辟三个人,这么多?”司马昭倍感疑惑。 夏侯献则是淡淡说道:“我这不是给子上找几个帮手,难不成你要事事亲为啊。” “说的也是。” 司马昭随即把那几个名字都记了下来,两人又聊了一些闲话后便散场了。 翌日,夏侯献照常去营中上值。他昨日跟蒋济约好的,今日还是一起进行选拔武官的工作。 走了蒋济的官署前,他发现木门紧闭,刚想轻轻叩门却偶然间听到堂内的动静。 蒋济似乎在与什么人争执。 “这人真的不行。若是进五校营任一牙门将也就罢了,可武卫营乃是肩负着宿卫宫禁的重任,岂能儿戏?” “可是,阿父近来可是拒绝了很多家了,赵公那里要是问起来,您该如何交差啊。” 蒋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实在不行我就自己出资给他,但要安排此等纨绔子弟护卫宫禁,我实在良心难安。” “再说了,倘若出了什么差错,陛下怪罪下来,我同样罪责难脱。” “就这样吧。”蒋济摆了摆手让对方出去。 夏侯献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实在是因为二人声音有点大。 他听到门内动静,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步,装作刚好路过的样子,正好跟推门而出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那男子先是一愣,随即赶忙恭敬地拱手施礼:“下官见过夏侯将军。” 他是蒋济之子,蒋秀。 夏侯献微笑着点头示意,“我找蒋护军有公干,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家父正在堂内,夏侯将军,请!”蒋秀将夏侯献引入署堂后,很快离开了此处。 此时的蒋济眉头紧锁,见夏侯献来了他赶忙收起了那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堆笑道:“夏侯将军快坐。” 夏侯献笑着说道:“蒋公还是把我当外人看,说真的,您唤我奉明就好。” 相处了这么多日,蒋济觉得眼前的这个小辈谦虚有礼,完全不像其他宗室将领那样趾高气昂,况且对方还是上官。 这让蒋济的心中对这位将军的印象有了一定改观。 接着他试着改口道:“奉明,你能来协助我的工作,我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激。作为长辈,有些事我有必要跟你谈谈。” “蒋公请说。” “奉明此前一直在边境任职,不清楚这朝中的情况。” “在洛阳,无论你官居何职,很多事情都不是某一个人能独自决定的。” “就比如这选拔武官之事?”夏侯献打断道,既然看样子对方愿意吐露真心,那索性打破砂锅问到底。 “看来奉明也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啊。”蒋济叹气一口,“奉明只要知晓,我并不是那种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之人便好。我不管外面人怎么说我,我这么做是身不由己。” 夏侯献仔细思考了一下。 记得之前他还屡屡上疏,斥责中书监刘放、中书令孙资中独断专行。他建议曹叡应当集思广益,不可只听信一两人之言。 从这个表现上来看,蒋济应该是个硬骨头。 “献,谨记。”夏侯献深深点头。 他并未提及那个所谓的“赵公”,但那人肯定在朝中身居高位。 其实一打听大概就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他分析,蒋济跟对方有交情且忌惮对方的权势。 而自己又跟他不熟。 所以,若是能把中护军选拔武官的职能集中到中领军身上,是否就能一举两得了呢。 “蒋公。”夏侯献抬头看向蒋济,“不如选拔武官之事暂时就交由我来做,作为交换,这营中练兵之事就麻烦蒋公了。” “可这...” “陛下要是问起,我会亲自向他解释。” 第170章 求官 “昭伯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府上?” “今日刚好休沐,奉明回京多日,为兄这不是得来看看你嘛。” 曹爽轻轻拿起案几上的茶碗,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又慢悠悠地放回案上。 见曹爽如此拘谨,夏侯献觉得有必要缓和缓和气氛,于是笑着说道:“昭伯兄,不如我叫几个舞姬来助助兴?” 曹爽的眼中不由得一亮,随即又很快黯淡下去,摇头道:“还是不必了吧,我知道奉明不喜这些。” 他默默地低下头,心想着该如何开口。 他虽说跟夏侯献相识多年,关系还算不错,但没想过有朝一日他能成为自己的上官。 于私,两人的交情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这于公,听说前几日对方拒绝了所有人的礼物,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他索性什么礼物也不带,舔着个脸就来了。 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有些难为情。 曹爽在心中努力整理着措辞,过了好一阵,这才开口: “奉明啊,为兄听说近来的武官选拔事务是由你来负责了?” “昭伯兄的消息挺灵通的嘛。” 曹爽尴尬地笑了笑,“挺好挺好,由奉明来负责选拔,那我军中将士们的水准自然是不会差了。” 见曹爽一直避重就轻说不到重点,夏侯献索性主动打开这个话题。 “昭伯兄可是有什么好的人才推荐?我听说武卫营里可是有职位空缺。” “啊。”曹爽一听,赶快接住话茬,“正是,正是。” “都是自家人,昭伯兄大可直言。” 看到夏侯献如此爽快,曹爽心里一暖,那种生分的感觉顿时消散不少。 “此人名叫丁武。”曹爽道,“是咱们谯沛子弟。” “姓丁.....”夏侯献嘀咕了一嘴,曹爽赶忙解释道,“噢,他是度支郎中丁彦靖(丁谧)的族弟。” 夏侯献点点头,话说这丁氏可是当年跟着太祖起家的股东之一,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逐渐没落。 但从曹叡接受曹爽的引荐,提拔丁谧这个举动来看,这些个谯沛元勋之后也是目前急需拉拢的。他们更多会忠于宗室,是制衡那些大世家的不错盟友。 夏侯献当即拍板:“既然是昭伯兄推荐之人必定是贤才,就依昭伯兄之言。” “当真?”曹爽兴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当即举起茶碗,“为兄以茶代酒,在此先谢过奉明了。” “哎~”夏侯献笑道,“这茶水本就是给昭伯兄漱漱口的。” “来人,上酒!”他向着门外喊了一声,随后看向曹爽,“今日我要与昭伯兄畅饮一番。” .... 第二日,夏侯献就和蒋济把人选敲定了下来。 蒋济对这个人选还算满意,尽管从履历上来看,这丁武并无出彩之处,但好处在于品行尚可,且丁氏与曹爽相善,有曹爽这个武卫将军在,至少可以维持内部的稳定。 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稍稍置身事外,不至于为难了。 “近来要辛苦将军了。”蒋济带着歉意说道。 “哪里哪里。” 一开始夏侯献还没理解蒋济口中的“辛苦”二字到底是何含义,直到他下值后回到府上,得知又有人带着礼物前来拜访。 此人名叫郑乾,是个商贾。 这个年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尽管郑氏在洛阳城的生意铺得很广,士人们还是不会高看他们一眼。 所以他们的子弟们想要入仕就比较困难。 那些寒门子弟再落魄,好歹是个士族,可就那样还是有很多人无官可做,更别说商贾子弟,连定品的资格都没有。 郑乾此行的目的自然是来求官,他客套之言说了一大堆,核心的意思就只有那么几句。 想让他的儿子能在军中历练。 这倒也实在,若是要求个文吏之类的差事反倒是会被士人们歧视,与其那样还不如走军旅路线。 夏侯献也不摆架子,只是表情为难地说道:“真不巧,先前各营的空缺已尽数补上了,如今还真没什么合适的职位。总总不能让你儿子从一员小卒做起吧。” “呃....”郑乾一时语塞,先前他来送礼被退了回去,他本以为对方只是新官上任做做样子。 可对方这一番话,算是让他明白了、 可他并不愿放弃。 他一直明白一个道理:想要让家族兴盛,经商是断不可行的。趁着自家还些财力,让自己的族人们尽早入仕才是正解。 倘若能混出一番名堂,他这么多年卑躬屈膝的也值了。 郑乾刚准备开口,夏侯献却率先说道:“不如这样,我给你指一条明路。” 郑乾眉毛一扬,面露喜色:“请将军示下。” “我听闻,骁骑营近来也有空缺,那儿的事务基本都由骁骑将军本人负责,不如你有空去拜访一下?” 夏侯献说得很是坦诚,好似真心为他引荐一样,然而郑乾却是嘴角一阵抽搐。 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赶忙堆笑着向夏侯献拜谢。 两人又聊了一阵,临走时,夏侯献让对方把礼物带回,并再次感谢了他的好意。 郑乾也很识趣,没再推辞。 ............ 洛阳,大司农府。 赵俨坐在凉亭边上,手心里握着一撮鱼食,他不时的用指尖捏上一些往池子里丢撒。 看着池塘中的鱼儿们争先恐后的游来抢食,赵俨不由得喜上眉梢。 不远处,凉亭的廊道上,管家带着一人向这边缓缓走来。 待两人近到身边后,赵俨将手掌张开,把鱼食一撒而尽,随即看向管家。 “阿青,我前些日子交代的那些药为何迟迟没有采办?” 管家拱手回道:“仆派人寻遍了洛阳城,家主您要的那些药材各大药行都缺货,仆已派人去长安、许昌、邺城等地采办了,可能还需一些时日。” “罢了,你先下去吧。” “唯。”管家转身离去,赵俨接着看向来客。 那人对着赵俨恭敬行了一礼,开口道:“不知赵公所需何种药材,郑乾不才,此番冒昧前来叨扰也没带什么好东西,正好家中近来陆续到了一批各地的丹药。区区薄礼,还望赵公不要嫌弃。” 赵俨捋着白须,似笑非笑道:“自打河东那会儿,你我相识多年了,你就是空手来,老夫也不会怪你啊。” 第171章 山涛 “就不请你入席了,陪老夫走走。” 赵俨披上一件裘衣,缓缓向廊道走去,郑乾快步紧随其后。 “老夫真是上了年纪,成了个药篓子不说,这不,还未入冬就甚是怕寒,一点冷风都吹不得。” “那要不,赵公您还是移步堂内?” “无碍。”赵俨摆摆手,缓步向前走,“说吧,何事?” “小事而已。”郑乾顿了顿,“这不是家中小子刚刚加冠,我想着给他寻个去处历练历练。小子不通笔墨,空有一身好体格,我最近听闻洛阳军中正值换届,所以....” 赵俨微微笑道:“你知道的,老夫不做护军许多年了,况且这事你应当去找蒋子通才对。” “呃...”郑乾犹豫了一下,“赵公有所不知,现在中军选拔之事变成了中领军负责,新任中领军叫做夏侯献。” “嗯...”赵俨只是微微点头,没有接话。 这事他是知道的,似乎这位年轻的宗室小将上任后,蒋济那里的动静就越来越小。 他猜测这是天子授意的。 这几年的种种迹象表明,天子开始有意扶持魏国宗室和谯沛子弟。 这的确是件好事,对此他并不反对,尽管它机缘巧合下影响了他的利益。 赵俨道:“那你大可去拜访一下这位夏侯将军嘛,他如今可是天子身前的红人。” 郑乾苦笑,“我自然是拜访过的,否则这点小事也不会来叨扰赵公您。” “怎么说?”赵俨来了兴趣,他也想从侧面了解一下这位新贵。 “我听说那位夏侯将军拒绝了所有人的礼物,包括我的,当真是一副百孔不如的做派。到了最后,他竟然要我去找骁骑将军....” “哈哈哈~”赵俨笑出了声,“至少你的礼物还能拿回来,到了秦元明那里怕真的要石沉大海了。” 郑乾跟着陪笑道:“赵公说得是。” 过了一阵,他又问道:“您说,蒋公那里是否还能通融一下,毕竟蒋公在中护军的任上多年,总不至于一点话语权都没有吧。” “或许蒋子通也是身不由己吧。”赵俨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知道蒋济此时若是想推举武官,夏侯献也不可能不依着。 但很明显,蒋济不想这么做。 他正好有了挡箭牌,终于可以置身事外了。 郑乾觉得这事恐怕是办不成了,自己再这么不依不饶下去也会让赵俨为难,于是他不选择不再追问,就跟着赵俨在庭院中散步。 就在郑乾想要找个借口请辞之时,赵俨忽然开口道:“不如这样,先从河东郡做起,若是做得好,日后何愁不能回京?” 郑乾心头一动,虽然没遂了他的愿,但这毕竟也是一个出仕的机会。 “郑乾多谢赵公恩德。”他当即拜谢,接着又弱弱一问:“只是不知该从何做起呢?” 赵俨淡淡地说道:“李家小子应当刚刚上任河东太守不久,老夫给他书信一封,我相信他会给老夫一份薄面。” “多谢赵公!” ............ 自打之前临危命前往淮南参战,小半年过去了,他一直处于忙碌之中。 近来终于稳定下来,自然不会忘记曾经掾属们。 经过一番运作,石苞和贾充进京做尚书郎,邓艾接替前往荆州上任的毋丘俭,任洛阳典农中郎将。 诸葛诞任幽州代郡太守,文钦则是任中领军司马。 这日,司马昭来到中领军官署上值。来到府堂门前,他看到对方正伏在案前看着册子,便轻轻叩门。 “子上,来得正好。”夏侯献注意到了他,唤他上前来。“今年战事频多,我营中军械消耗颇巨,加上平日里操练等日常损耗,武库里的军械需要补充。” “的确。”司马昭答道,“我昨日刚去武库查看过。” 夏侯献把册子递给了司马昭,“这是申请书,你着人交由司马尚书审批拨款。” “唯。”司马昭点头应道。 朝中担任度支尚书的正是司马昭的三叔司马孚。这事由司马昭对接起来,简直不要太合适。 于公于私,司马孚高低得办个加急。 “以前我只以为中领军只负责统兵,没曾想,还有诸多杂事要做。”司马昭感叹了一句,随后又道,“看来增加人手刻不容缓。” “对了奉明兄。”司马昭忽然说道,“我现在就有一个合适人选,若是奉明兄同意,我有办法马上招他前来。” “哦?”夏侯献来了兴趣,“说说看。” “此人乃是河内人,他呢....” “且慢!”夏侯献打断了司马昭,他一听是河内人,就下意识的以为司马昭要举荐自家人。 那可真是不妙。 司马昭这人他自认为暂时拿捏的住,可若再弄几个司马家的人进入中军,可不是什么好信号。 他当即说道:“子上,要不还是算了,除了子上你,旁人我信不过。” “好吧。”司马昭的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其实巨源兄很有才华的,只是始终未遇到伯乐。” 夏侯献一愣,这名字怎么好像听过。 他抬头问道:“你说的可是山涛,山巨源?” “是啊。” “请他务必来府中任职!”夏侯献直接站了起来。 他这反应吓了给司马昭一跳,他随即反问:“奉明兄听过他的故事?” 夏侯献摇摇头,“虽未听过,但我看他这名字里就写满了故事。” 司马昭不知所以地点了点头。 之后夏侯献问他是如何与山涛相识的。 司马昭解释说,山涛的从祖姑山氏乃是司马昭外祖婆(张春华之母),真要论起来,司马昭要管山涛叫一声表兄。 夏侯献不知道原来二人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其实在历史上,山涛入仕较晚,虽然与司马家有这么一层关系,但他并不是像贾充一样的司马家忠犬。 尽管嵇康那流传至今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或多或少影响了山涛的口碑,但这并不能掩盖他的才华。 司马昭准备着手去做,之后他向夏侯献告辞,声称若是此事办成,他二人可亲自前去河东郡跑一趟。 司马昭美其名曰,这是为了表示诚意。 而夏侯献知道,他这就是嫌府上这些公务太繁杂,找个借口跑出洛阳公费出游..... 第172章 王濬 河内郡怀县。 一间朴素的宅院中,妇人手中捧着一碗菜粥走进堂内。 堂内,一胡须浓密的男子正坐于案前捧着一卷书册,看得津津有味。 妇人将菜粥轻轻放在的案几上,又拿起调羹抿了一口,确认那菜粥尚温方才开口。“良人,先吃些东西吧。” 山涛缓缓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对面的妇人,她是自己的结发妻子韩氏。 说来惭愧。 自从她嫁给自己以后就没过过一天清闲日子。 自己的阿父山曜官至宛句县县令,可在阿父早年过世以后,山家就被瞬间打回了原型。 他现在可谓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甚至连家仆都养活不起,家中事务基本都是由韩氏一手操办。 所幸韩氏从没有一句怨言,自己这么多年也从未放弃过任何学习的机会。 山涛左手端起案上的粥碗,右手拿起调羹,伸到妻子面前,笑着说道:“夫人先尝尝。” 韩氏莞尔一笑,“妻方才替良人尝过了,不咸不淡。” 山涛摇摇头,“夫人可是误会我了,为夫只是想让你吃这第一口。” 妻子面露疑惑之色,山涛的脸上却是满面春风。 “夫人暂且忍耐这家中贫寒之苦吧,为夫向你保证,日后我必登三公之位。”山涛忽然玩味地看着她,“就是不知夫人可做好了心理准备?” 韩氏对于山涛夸下的如此海口竟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笑着回道:“那妻还真要好好准备呢,可不能给我大魏的三公丢面。” 两人相视一笑,山涛继续拿着调羹吃着菜粥,可心中却是一阵苦笑。 三公之位? 作为一个寒门中的寒门,那是何等的奢望。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叩门的哐哐声,他的宅院很小,以至于坐在堂内都能听到府门外的动静。 “巨源兄,巨源兄!”又一个声音传来,这让山涛很是疑惑。 要知道他这个府邸可一直是门可罗雀,难得会有人前来拜访。而且能叫出他的字,那人似乎是熟识? “夫人且先回房,为夫前去待客。”山涛说着便大步走出府堂,韩氏一欠身子也进了屋。 “来了,来了。” 山涛打开门,一位身穿华服,容貌俊朗的青年出现在眼前。 相比之下,自己这粗布麻衣,满面胡须的模样,跟对方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一开始都没敢相认。 “司马子上?”山涛瞧了半天才试着问道。 “巨源兄!”司马昭惊喜道,“真的是你啊,哎,你这地方可真不好找。” 山涛忽然想起小时候阿父领着自己去温县司马家做客的事情。 那时候司马昭胆子很小,见到生人经常躲在他兄长司马师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心张望的模样让他印象深刻。 尽管在他眼里,那时的司马师也只是个孩童,却时刻把弟弟司马昭保护在身后。 “子上快请进。”山涛很快收起思绪。 他不知对方所来何事,但起码的待客之道要遵守。 “寒舍简陋,子上勿要嫌弃。” “这是哪里的话。”司马昭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打眼瞧了一眼院府里的陈设,不禁咋舌。 二人进到堂内,山涛想拿些吃食来招待对方,可却不知东西放在何处,平日里这些都是妻子韩氏大包大揽的。 “巨源兄不必忙活了。”司马昭当即表明了来意,“昭此番造访是为一事而来。” “子上,坐下说。”山涛请司马昭入座,自己也随即坐了下来。 “巨源兄可愿出仕?”司马昭言简意赅地说道。 “好男儿谁不愿出将拜相,成就一番功业呢。”山涛呵呵笑道,回答的很是干脆。 “那...” 可还没等司马昭继续说下去,山涛又道:“可我虽有志向,但怎乃才薄德浅。” “山涛兄何必自谦呢。”司马昭道,“昭依稀记得曾有族人赞曰:‘涛当与师、昭共纲纪天下者。’” “说来惭愧,昭的才能岂能与兄长和您相提并论呢。” 山涛笑而不语地看着司马昭。 其实司马昭不知道的是,这话原本是司马家一位族人对司马懿本人讲的。 然而司马懿却戏言道:“卿小族,那得此快人也。” 是啊,如今这个时代,家族不显,想要成事都很难,何谈治理天下呢。 山涛当然也不可能从司马懿口中听到这句话,但他却能感觉的到。 否则自己怎么会快过而立之年了,还在这里待着呢。 要知道,故太傅钟繇之子钟毓,年十四,起家就是散骑侍郎。 山涛也不想怨天尤人,当得知司马昭的来意时,他便在心中做好了准备。 “敢问子上,这事是令尊司马公的意思?”山涛问道。 司马昭愣了一下,自己这个身份难怪对方会不自觉得以为是司马懿征召他。 “不是。”他摇摇头,“征召巨源兄的是中领军夏侯将军。” “噢,昭现如今任中领军长史。”司马昭补充了一句。 山涛表情一滞,他先是感叹司马昭的仕途之顺利,之后又对这份征召感到奇怪。 他猜到自己应当是被司马昭推荐的,但对方堂堂大魏中军主将,怎会对自己一个山野村夫感兴趣。 尽管想不通其中缘由,山涛也很想接受这个征召,这个起步可不算低。 可他并不通晓兵事啊。 这绝非是他喜欢挑挑拣拣,是因为他对自己有着很清晰的认知。 他把这个意思委婉地告诉了司马昭,后者却建议,可以先出仕过渡着,只要有才能终会有他的一片用武之地。 就在山涛还在思考之时,司马昭提议道:“巨源兄,昭近日有公务在身,明日就要去河东郡。这征召之事不如兄先考虑考虑,若兄有闲暇,陪我一同去河东如何?权当是散心了。” 山涛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 河东郡,郡治安邑县。 王濬手中拿着一份名册向太守府府堂走去。 一年前他举秀才出仕,被郡内征辟为河东从事,可没过多久前任太守便迁离河东。 新任河东太守是一个叫李承的人。他是奉义中郎将李基之子,刚侯李通之孙。 王濬走进了府堂。 “府君。”他手中捧着册子拱手道,“这是下官整理好的名册。” 李承随意瞥了一眼,“放那吧。” “唯。”王濬缓步走上前,把名册放在案上,接着他低头沉思了半天,这才开口说道:“府君,下官听闻有一位新的都尉即将前来上任。” “怎么了?”李承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恕下官直言,都尉掌管一郡之兵事,责任重大,还望府君慎之又慎。” “嗯?”李承这才直视着王濬,眼中充满了敌意。 第173章 卫瓘 李承很想破口大骂。 大家都是来地方州郡混资历的,这种事情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何必较真呢? 可这王濬不行,自打上任以来,他处处标榜严正清峻。 这可倒好,地方许多官员因为此事都望风而去,弄得现在各县甚至太守府都有许多职位空缺。 李承玩味地打量着王濬,心说,要不这太守你来做? 不经历点庙堂的毒打,你是不会理解本府的难处啊。 最终他忍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 自己新官上任,这王濬也算个能吏,况且对方家族世代两千石,姑且先忍了。 思考了一阵,李承想出了说辞: “莫非士治是因为对方是商贾出身而轻贱于他吗?” “殊不知,本府祖父追随太祖之时亦是游侠出身。” “选贤任能事关重大,万不可如此啊。” 李承试图用这些话对王濬进行道德绑架,然而王濬却不吃他这套。 诚然,身为士人的他对这些商贾潜意识里会带着轻视,但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反对这个任命的。 具体是因为什么,两人自然是心知肚明。 “府君教训的是。”王濬拱手道,“出身之贵贱的确不能代表才能之高低。我州郡征辟向来也是以德行、才学为标准,还望府君深思。” 王濬算是给了李承面子,没揭下那层遮羞布。 李承不好多说什么,此时此刻他还不好跟王濬撕破脸,只是皱眉问道:“那依士治之见,该当如何?” 王濬道:“当年杜公(杜畿)在河东之时,宽缓仁恕,严正清峻,河东百姓皆爱之。下官以为,府君应效仿杜公,方可兴业安民。” 听到这话,李承愣了半天。 好家伙,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那杜畿可是被世人称作大魏第一太守,是自己朝中的靠山赵俨都要避让三分的人。 记得在文皇帝时期,那时为了提升人口,朝廷曾下令各郡征集寡妇实行再分配。 杜畿如实征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而在赵俨继任后,河东送出的寡妇一下子多出许多,这就显得杜畿的业务能力低出赵俨一大截。 曹丕曾责问杜畿缘由,而杜畿却正颜厉色,怒斥赵俨为了提高政绩,征集的都是“活人妻”! 李承不清楚对方是否知道他跟赵俨的这层关系,但对方这话就差把“贪官”二字糊自己脸上了! 虽然心中气愤,但他还是想要一个好名声,于是说道: “呃...士治言之有理,本府自当效仿杜公,勿让河东百姓失望才是。” 这时,李承心生一计:“不如这样,今年郡内倒是有一人,良家子出身,听说此人武艺了得,深晓兵事,他乃是闻喜县人,唤作毋丘秀。” “郡内兵事不可荒废,劳烦士治跑一趟,征此人入幕。” 王濬最近看过名册,对这位毋丘家的士子有些印象,当即拱手言道:“下官领命。” “哎。”就在王濬准备离去时,李承忽然叫住了他,“本府方才也说了,都尉之职不可空缺太久,若是此人不肯入幕,那就先让郑家小子上任,实在难堪大任的话,日后再罢免也不迟。” 王濬一愣,他知道对方给足了自己台阶,没有不下的道理。 王濬拱手退去。 李秉则是捋须而思,嘴角露出一抹奸笑。 他近日得到了洛阳来人征辟毋丘秀的消息。 到时候一个郡守都尉和京城高官的署吏,你说人家会选哪个? 若是王濬跟对方的人起点冲突什么的就再好不过了。 正好让他也体会一番,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 与此同时,安邑县,卫府。 山涛和卫瓘相谈甚欢。 卫瓘十岁时父亲就过世了,这让他的性格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士族出身的他并未嫌弃山涛的出身,没聊多久他就发现对方在老庄学说上颇有见地,二人一见如故,反倒是给司马昭晾在了一旁。 山涛来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能和这么一位年仅十五岁的男人有如此多的共同话题。 卫瓘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放下碗后,他感慨道:“巨源兄如此大才却至今还未出仕,莫不是我大魏没有能让巨源兄一展胸中抱负之所?” 当然,卫瓘这话没别的意思,山涛也听出了对方是玩笑话,他只是苦笑道:“伯玉这是哪里话,终究还是我学艺不精罢了。” “巨源兄若是学艺不精,那这天下就没有贤才了。”卫瓘直言不讳地说,“想我太祖当年颁布《求贤令》‘唯才是举’,看来巨源兄是生不逢时啊。” 山涛摆摆手,“当不起,当不起啊。” 他很欣慰,身为士族的卫瓘虽然没有言明,但话里却有一丝对九品中正制抨击的意味。 其实对于人才的选拔这方面,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 那便选贤任能。 按理说,这本是理所应当的事,九品中正制一开始也是这么标榜的。 但明眼人都知道,它已经开始慢慢变了味儿。 当然,卫瓘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去质疑这个政策,山涛也识趣地换起了话题, 这时候,卫瓘终于想起了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司马昭,赶忙拱手致歉:“子上兄,瓘与巨源兄聊得有些忘神,怠慢了子上兄,还望您不要介意。” 司马昭一愣,抬起头来,其实从刚才开始他好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只是自顾自的吃着果子。 当两人的目光看向他时,他才嘴里含糊不清地开口:“伯玉府上的桃子当真脆甜!” 山涛和卫瓘不禁笑了起来,后者向着司马昭拱手道:“子上兄若是喜欢,瓘让家仆装上一箱送到您洛阳府上。” “不必了。”司马昭笑着回道,“临走时我拿几个便好。” 离开了卫府,司马昭和山涛同车而行,赶往闻喜县。 路上,山涛吃着司马昭递过来的桃子,忽然问道:“这征辟一事只须派几员小吏前来便可,子上身为长史何必亲自来呢?” 司马昭也拿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打趣道:“我说我是因为在洛阳待的太无聊,借故出来散心,巨源兄可相信?” “子上就别寻我开心了。”山涛笑道。 “实话告诉巨源兄吧。”司马昭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正色道,“别人都以为,我离开了父兄以后将会一无是处,有时候就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知道,我方方面面都不及我大兄,但有些方面我却有自己的看法。就拿招纳人才来说,我认为不该用权势让对方屈服,而是要靠真诚!” “当然了,我也没什么权势。所以唯一能做的便是放低姿态,真心与人相善,如此才能显示我的诚意。” “这不仅是为了奉明兄,也是为了我自己。” 司马昭说得很是正经,山涛也深以为意。只是他有些许疑惑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本来不想问的,最终还是没忍住。 “既然子上愿意与人相交,可为何在卫伯玉府上,也没见你跟人家聊几句啊。” 司马昭难为情地说道:“实不相瞒,我年少时学这些经学的时候就头疼得不行。这些年好不容易摆脱了它,你二人今日这一聊,那痛苦的回忆又来了....” “哈哈哈~”山涛忍俊不禁,接着说道:“那就希望这毋丘秀不像其兄那般精于诗文吧。” 第174章 闻喜县偶遇 司马昭和山涛来到了闻喜县。 一到县城,山涛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尝一尝闻喜有名的柿子酒,他和司马昭在市口告别,后者则是径直前往毋丘府。 司马昭拜府之时,毋丘俭正在练剑,听闻有客人前来他赶忙让下人请司马昭入府。 一番简单的交谈后,司马昭得知对方不善诗词经典只喜舞刀弄枪,他当即提出以剑会友。 于是二人就在府上比划着武艺,很快,小型校场内不断传来木剑敲击的声响。 毋丘秀的招式讲究一个稳准狠,每一击都十分干脆,而司马昭的招式虽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能在一番招架后找准空挡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有时候,往往就是这一击,将会一招致敌。 一番较量后,两人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司马昭把木剑插在地上,单手撑着剑柄,喘着粗气。 “毋丘君好剑法!” “司马君也不赖嘛!” 毋丘秀可不是恭维,乃是真心之言。说实话,对方看上去细皮嫩肉的,一开始还真没把对方太当回事。 “叔恭这剑艺是跟谁学的?”司马昭问道。 “正是家兄。”毋丘秀直言道,“你别看家兄平日里一副儒生打扮,其实他从不疏于训练。他的志向乃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 毋丘秀的阿父和长兄早亡,毋丘俭对他来说早已是如兄如父。所以毫不避讳地在外人面前对自己的兄长毋丘俭大为夸赞。 “那司马君这剑法是何人所授?”毋丘秀好奇地反问道。 “乃是家父亲授。”司马昭很是自豪地说。 毋丘秀有些诧异,“我一直以为司马公是治国能臣,没曾想竟还有如此剑技!怪不得子上武艺了得。” “家父之才,我不能及也。”司马昭有些惭愧。 他把木剑从地上拔出,递还给了对方。 毋丘秀收过木剑,把它们随手放在一旁,示意去庭院里走走。 “司马君可知,家兄要去上任荆州刺史这件事?” “嗯。”司马昭点头道,“我听领军将军提过这事。对了,领军将军与令兄似乎也是多年的好友呢。” “是啊。”毋丘秀说道,“家兄也常在耳边提起过夏侯将军。” “能得到夏侯将军的赏识,我倍感荣幸。只是这一次或许要辜负夏侯将军的好意了。” “此话何意?”司马昭问道,“莫非叔恭已有去处?” “是的。”毋丘秀顿了顿,“不瞒子上,其实家兄近来给我一封家书,信中让我不要拒绝征辟,尤其是来自洛阳的。” \"我知道兄长这是为我好。从小到大我都听他的,可这一次我想自己做选择。 毋丘秀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家兄孤身到荆州上任,我这个做弟弟的怎能不去帮他呢?” 司马昭忽然感到内心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他不由得想起自己远在扬州的父亲。 作为大魏士人,以洛阳为自己仕官的起点,日后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两人都知道这一点,却做着完全不同的选择。 不过司马昭也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两人又顺着廊道走了一阵,司马昭遗憾地说道:“虽说是初相识,但我真挺欣赏毋丘君的。” 毋丘秀笑道:“同在大魏为官,日后总有机会共事。” 司马昭看得出来毋丘秀并不是故意拒绝征辟,那理由的确值得信服。 他跟着赔笑着,内心则是苦涩。 本以为此番到河东是来大显身手来的,谁知道夏侯献给他安排的三个指标,竟然只完成了一个。 在还没来闻喜县的路上他就已经听说,裴徽刚刚接受了弘农郡守的征辟。 而毋丘秀此刻也婉拒了征辟。 目前只有卫瓘一人接受了征辟,尽管山涛对他的评价很高,但在司马昭看来对方只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才能再强能强到哪里去呢? 就在司马昭暗自叹气之时,毋丘府上的下人走过来向毋丘秀禀报:“少君,有客人来访。” “是何人?”毋丘秀问道。 “来人自称是河东郡从事王濬。”家仆顺势拱手递上名刺。 “王濬王士治?”接过名刺瞧了一眼的毋丘秀小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他印象中,此人前来河东上任的这段时间倒是有过一些不错的风评。 当然了,这些所谓不错的风评仅仅是对于那些百姓而言,而对于县内的那些个官吏来说,简直是噩梦。 毋丘秀看了司马昭一眼,后者表示不介意,于是他便向着下人吩咐道:“请他进府吧。” 不多时,王濬跟着府中下人进入了府内,毋丘秀在客堂内简单设席招待了两人。 司马昭听说王濬也是代表河东郡前来征辟毋丘秀的,不由得感叹了一句:“毋丘君当真是声名远播,抢手得很。” 王濬反问:“莫非司马君也是来行征辟之事?” “正是。”司马昭拱手道,“我乃是受了领军将军之命。” 王濬心中闪过一丝失落,要知道的眼前的司马昭可是当朝大将军司马懿之子,而那征辟他的中领军将军更是近来大魏无人不晓的宗室新兴年轻将领。 对方想必已经接受了来自洛阳的征辟,此刻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李太守摆了一道。 不过此时他也只能恭贺道:“毋丘君既得领军将军赏识,自当是比待在河东郡更好。” 而司马昭却笑着说道:“不过可惜,毋丘君志在四方,愿为我大魏保境安民。” 王濬疑惑地看向毋丘秀,后者则是笑着为其解释了缘由。 听了毋丘秀的话,王濬不禁对他产生了一分敬意,他能感觉到对方绝不是因为待价而沽。 若是换了自己,他大概率会选择去洛阳。 说起来,他由于性格原因,从小就被周围人视为傲慢之徒,到了二十七岁才举秀才出仕,即便如今出仕后,跟同僚们相处也算不融洽。 即便如此,在当今天下三分之际,他心中有着成为一个将军,终结乱世让天下回归一统的鸿鹄之志。 可如今的大魏从上到下,似乎都没有这样的进取之心,至少他看不到。 很快他收起了这不着边际的思绪,如今自己身为一个郡吏,就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王濬刚要跟两人拜别,这时毋丘府上的家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少君,府外有几人自称河内司马昭的义从,有急事禀告。” “发生何事了?”毋丘秀问道。 迎着在场三人疑惑的眼神,家仆继续说道:“他们说,山涛被闻喜县尉抓了!” 第175章 路见不平 时间拨回到两个时辰前。 山涛穿过街巷来到一座豪华酒楼前,高处挑着“酒”字的大红灯笼,楼上不时传来笑闹声,看上去热闹非凡。 “就是这了。” 山涛远远就闻到了美酒的香气,他刚要迈进去却被身旁的人影吸引了目光。 只见一老妇跪在酒楼门前一动不动,山涛有些诧异,上前发问:“老夫人,您跪在此处所为何事?” 老妇一开始仍保持着跪姿没有回答,直到山涛又问了一遍后,这才眼神麻木地缓缓转过头来,“在此,是为老身的女儿求情。” “求情?”山涛疑惑问道,\"向谁求情?\" “这位少君就不要再问了。”老妇转过去头,不再言语。 山涛没再理会这名奇怪的老妇,径直走入了酒楼。 他找了个席位坐下,迫不及待地点了一壶柿子酒,就在他静静品尝美酒之时,耳边传来临客的攀谈声。 “你可知道,门口那个老妇都跪了四个时辰了。” “怎么个事?” “我听说啊,她的女儿在街上惊了杨县君的马,杨县君让那女子侍夜抵罪。” “还有这种事!” “听说那女郎生得颇有几分姿色,那身段...啧啧啧。” 说着,这人两手摊开放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一下。 对面的人一下就懂了他的意思,惊叹道:“当真如此饱满?” “我也是听人说的嘛....” “呃..那这老妇为何跪在此处啊?” “你连这都不知?这酒楼就杨县君开的,他有个小妾,姓郑。” 那人恍然,郑氏是河东有名的商贾,郑家的生意做到了洛阳甚至大魏的诸多州郡。 “郑县君说了,看在老妇态度诚恳,他可以既往不咎,只要她能跪到来年开春,冰河融化之际就足以看出她道歉的诚意,届时便可放她女儿回去。” “岂有此理!” 就在这时,山涛怒火中烧,他把手中的酒碗往地上一砸,愤然向门外走去,方才攀谈的两人诧异地看着山涛离去。 山涛走出门外,一把拉住老妇的手腕。 “老夫人别跪了,你就算跪到海枯石烂他们也不会放你女儿回来的。” “要鸣冤的话,你去应当县衙当面找县君对质!” 老妇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良久才看着山涛缓缓开口:“跪在县衙门口岂不毁了县君声誉。如此,老身的女儿便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山涛顿时哑口无言,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喂喂,要拉扯上一边拉扯去,别在我们店门口影响生意!”就在这时,听到门外骚动酒楼里走出几个面色不善的人,冲着两人叫嚣道。 其中一人似乎看出了什么,嘲讽般地说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可知这家酒楼的主人是何人?” “别跟他说这么多。”旁边的人制止道。 听到这话山涛气不打一处来,他直接站起身,愤怒地看向几人。“这家酒楼的主人是闻喜杨县令吧!” “哟,既然知道此事还不夹着尾巴速速退去!?” “身为一县之长,竟做出这种强抢民女之事,此等狗官,这是视我大魏律法为不顾!”山涛不卑不亢。 “大胆!竟敢对县君出言不逊!”几个酒楼奴仆作势就要动手。 山涛也不是吃素的,他噌得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有那么一刻,他的目光停留在剑身之上,这是阿父留给自己的遗物。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阿父,那个秉承爱民之心,廉洁奉公的宛句县令。 大魏不该如此! “我要见县君!”山涛拔刀相向,丝毫不退。 “好!如你所愿,既然你想找死那就成全你。” “速去禀告牛县尉!说这里有人闹事!” .......... 洛阳,中领军府。 “将军,这是上月的募兵名册,请您过目。” 夏侯献接过小吏递上来的册子,同时点头示意。 司马昭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最近他准备试着清理掉了一些蛀虫。 在这个时代,别看大魏相较于吴蜀两国算得上是人才济济,但实际上能在史书上留名的也就那么一部分。 夏侯献之前一直在边郡为官,那里是真正做实事的地方,所以官员们有没有才能一眼就能看出来,各地的都督、刺史们也不会拿边境安危来开玩笑。 然而到了洛阳后他才发现,这里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些所谓蛀虫若只是能力一塌糊涂也就算了,只要是个懂得识字的人就姑且先忍了。 但他最不能接受还有吃空饷的! 他原本寻思着司马昭不在的这段时间,自己在原来中领军府旧吏里面先挑几个顺眼的先跑跑腿。 谁曾想,一问才知道很多人压根就是挂了个名! 不过夏侯献并未冲动行事。 要知道这些个蛀虫全是大族子弟,若是做得太急,一下子得罪诸多大族,将会使得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 “崔君啊,前些日还是多谢你的帮助,令尊做事当真是雷厉风行。” “不敢,下官只是尽本分。” 夏侯献面前的小吏唤作崔随,出自清河崔氏,乃是司隶校尉崔林的儿子。 他虽然同样出身大族,但崔随却是和他父亲崔林那样干实事的人。 夏侯献借着这层关系麻烦崔随帮忙,其实也就是让崔随把近来军中现状如实告知给崔林而已。 身为司隶校尉,崔林本就有着监察百官和司州各郡的职责,再加上他为政诚信、一丝不苟的做派,没过几日他便来到了中军和夏侯献核实情况。 确认情况属实后,崔林很快就上疏天子,将这些吃空饷的统统罢免。 这行动力之强让夏侯献都感到佩服。 或许崔林早就知道这一现状,但是碍于之前中军里的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不好连根拔起。 而今,夏侯献的到来使得两人打了一个配合。 在外界看来,夏侯献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崔林则是尽着自己的本职。 大族们就算想怪罪也不知该把这“罪责”安到谁身上。 “若有闲暇,本将当亲自去府上拜会崔公。” 夏侯献只是客套一句,崔随却当了真。 “最近可能不行,不瞒将军,家父几日前去河东行郡了,不在洛阳。” 第176章 王濬的决意 “杨县君,您可否给本官一个说法,这山涛是犯了何罪,以至于被县尉缉捕关进县衙大牢了呢?” 王濬坐在县衙署堂里,语气毫不客气。他作为河东从事,有着对河东郡监察的职权,自打他上任以来河东的这些个吏员们见到他就头疼。 为了营救山涛,司马昭也跟着前来,此时正愤愤不平地盯着杨县令。 然而杨县令却也不怯场,他平静地捻着短须言道: “王从事您有所不知,那狂士在县中酒楼前拔刀行凶,我麾下县尉是接到了告状后这才将其建缉拿归案,这一点酒楼内的人都可以作证。” “当真如此吗?”没等王濬开口,司马昭率先问道。 杨县令看了司马昭一眼,方才王濬简单为他介绍了此人。 说实话,他倒不怎么怕王濬这个“监察官”,毕竟你王濬只有监察权却没有任免权,任免权在河东李太守那里,而那李太守他是打点过的。 他反而更忌惮这位当朝大将军之子,无论是宗族实力还是朝堂上的号召力,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 故而他看向司马昭的眼神要恭敬得多。 “司马君,那狂士,哦不,是您的那位友人所犯之案或许只是误会,待本县查清了案情即刻放人。” 杨县令巧妙得岔开了话题,他知道比起所谓冤案,司马昭更关心好友的安危。 司马昭果然被带偏了,他刚要说些什么道谢的话,王濬却厉声道:“那倒不必,山涛确实和酒楼杂役起了冲突,还损坏了一些物件。我只是觉得其罪不至于收押,但还是要依律给与惩戒。你身为县君当秉公断案!” 司马昭皱着眉头看向王濬,心说咱不是来救人的吗? 本来都没事了,你过来大义凛然的说一通,这是做什么? “王从事教训的是。”杨县令面色如常,“本县自当秉公执法。” 司马昭的脸色更难看了。 王濬接着说道:“那么,我们来说说第二件事。有人检举杨县君强抢民女,可有此事?” “自然是无稽之谈。”杨县令矢口否认,“王从事万不可听那外面的风言风语。” 王濬认为对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来之前已作了取证,那酒楼前长跪不起的老妇你可认得,敢与她当面对质吗?” “有何不敢。”杨县令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本县问心无愧。” “好。”王濬很快把那老妇召进了县衙,老妇一进县衙府堂便对着杨县令长拜。 王濬预感到一些不对劲,但还是上前发问:“老夫人,您今日在酒楼上跪拜可是为了求杨县令归还您的女儿?大可畅言,本官会为你做主。” 老妇抬头小心翼翼地瞥了杨县令一眼,摇了摇头,“不是的。” 王濬一愣,“上午我找到您的时候,您不是告诉我杨县令霸占了你的女儿吗?” 老妇依旧摇头,“您记错了。其实杨县令并未霸占老身的女儿,小女能给杨县令作小,老身荣幸还来不及呢。” 一旁吃瓜的司马昭感到气氛有些不妙,同时他也对这事感到奇怪。 他们二人是一起行动的,司马昭当时也真切的听到了老妇的证词,可没想到,到了公堂之上却又变了卦。 王濬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记得以前办过类似的案子。 说是县吏因为纠纷杀了平民,在场有几个死者家眷可以作证。 然而真到审理案件的时候,死者家眷却矢口否认之前的说辞,而是统一口径的一口咬定说死者死于意外。 不甘心的王濬事后又去走访了那死者家眷,一番苦心追问下终于得到答复。 他至今忘不了他们的绝望与无助的话语。 “求您别查了,您来这里查案查得风光,我们也真心感激您。可您有没有想过,等您走后,我们一家人该怎么活下去啊!” 那时的王濬无言以对,如今他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他冷漠地看着得意洋洋的杨县令。“县君可敢让老夫人之女前来对质,如果当真如你所言,我便不再追查。” 闻言,杨县令方才那副淡然的表情消失不见。 那老妇在自己的威逼下倒是安分了不少,可那女郎就不行了。 自己这些日子玩得稍微有些粗暴,女郎早已折磨得不像样子,若是被王濬逮到机会,还真能给他定了罪。 杨县令沉吟片刻,说道:“方才王从事也听到了,老夫人的女儿许给本县做了妾,这种场合抛头露面怕是不妥。” 这时,司马昭看出了对方心虚,他甚至忘记顾及老妇的颜面,开口便怼:“只不过是奴婢罢了,有什么不妥的。” 王濬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样扯皮下去事情不会有任何进展。 眼前的杨县令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强抢民女却有恃无恐,身后没有靠山是不可能的。 而那靠山想必就是自己的那位李太守。 此刻,他突然有了想把这些腐朽的树根连根拔起的冲动。 “司马君。”王濬打断了司马昭,随即看向杨县令,“既然县君都这么说了,那本官便先行告辞。” 杨县令笑盈盈地伸出手,“请便。” 接着王濬便带着司马昭离开了县衙。 话说这杨县令也是识相,没到傍晚时分,两人便在县衙牢里接回了山涛。 司马昭刚一见面便关切地问道:“巨源兄可否无恙?” “无恙。”山涛摇了摇头,忽然瞥见司马昭身旁的陌生人,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河东从事,王君。”司马昭简单介绍。 “弘农王濬,字士治。”王濬拱手而言,山涛回礼道:“河内山涛,字巨源。” 两人简单认识了一番,这时司马昭建议道:“巨源兄,我们在河东郡的工作已经完成,你我二人还是回京复命吧。” “不急。”山涛忽然看向王濬,“王君,方才听子上说,您是任河东从事?” “正是。” “那在下斗胆请您彻查一桩案子。”山涛正色道,“闻喜县令欺男霸女,请王君严查。” “我正有此意,只是二位不在其位就不必深陷其中了,还是回洛阳去吧。” 王濬明显不愿让两人参与过多,然而山涛却坚持道:“我在酒楼亲耳听到的内幕,那酒楼前跪着的老夫人只要一问便知。” “山涛兄有所不知。”司马昭摇着头跟山涛讲述了上午在县衙发生的事。 “竟有此事!”山涛听后大为震惊。 就在王濬打算跟二人告别之时,山涛又道:“在下还有线索,我是在县衙牢里偶然听说的,那老妇人的女儿其实是个有夫之妇。” “嗯?”王濬的眼神瞬间明亮了起来。 ............ “蒋公。”夏侯献严肃地看着面前的蒋济。 “今日我去参观了中坚、中垒二营的合练,此次合练无论是将是卒都一视同仁地参与两人对攻。” “我发现中坚营里有一员新任的五百人督叫廖丰,此人很有意思。” “他连基本的战技都不会,跟他对练的只是中垒营的普通士卒,竟然两招就将其撂翻在地。” “若不是这次合练,我还真不知道竟有如此大才能在我中军中担任将官。” 蒋济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汗流浃背,迎着夏侯献严厉的目光,他刚想说点什么,对方却忽然换了副表情。 “这样的人才,起码得值五百匹布帛吧....”夏侯献笑着说道。 第177章 蒋公,您去做中书令吧! 突如其来的玩笑话,让蒋济尴尬至极。 这人的确是他安排进来的,虽说夏侯献接手了大部分选官工作,但明面上,武官选拔仍是由中护军负责,而他也的确在负责着一部分的工作。 面对赵俨的再三要求,蒋济实在无法推辞,那人是赵俨爱妾家的族人,这次可不是自己能掏腰包解决的。 望着坐立难安的蒋济,夏侯献又一次开口:“蒋公,这事您应当与我商量。” “下官知罪。”蒋济低头赔礼,而后叹了一口气,“还望将军看在下官多年为国尽忠的份上饶恕我的罪过。” 蒋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事情败露,此时装蒜没有任何意义。 夏侯献从对方的态度也能知道,蒋济还是很想保住自己的官位的。 诚然,蒋济这个人在政务上还是比较尽心尽力,但不代表他就是那种有着一身浩然正气,不惧权贵的君子。 否则他也不会被赵俨所胁迫。 同样的,蒋济是个喜欢自我纠结的人,在历史上他就总干后悔事。 其中最让他后悔的便是因为自己的两次错误选择分别坑死了曹爽和王凌,最终他自己忧愤而死。 夏侯献平静地说道:“蒋公啊,我若是想问罪于你,先前司隶校尉崔公可就不是只罢免一些吃空饷的了。” “谢将军。”蒋济连忙点头,说实在的他真心感谢夏侯献的袒护。 然而夏侯献却紧接着说道: “当然了,我是知道蒋公您是身不由己,若是您真是以权谋私把蛀虫肆无忌惮地安排在我的军中,我是定然不会宽恕的。” 夏侯献拿起茶壶倒了两碗茶,之后他把其中一碗推到蒋济面前。“说说赵公的事吧。” 此话一出,蒋济顿时浑身一哆嗦,立刻压低了声音:“将军您怎知此事?” “蒋公不必多问,若是蒋公对我坦诚,那我也会尽我所能的帮你。” 蒋济低着头,陷入了短暂沉思。 夏侯献则是默默拿起手边的茶碗喝了一口。 出于好奇,夏侯献前些日子打听了一下朝中姓赵的重臣。 能比蒋济品级高且能尊称一声“赵公”的唯有两人。 一者是尚书赵咨,二者便是大司农赵俨。 结合以前赵俨曾任曹操的督军护军,各地太守等一系列履历来看,蒋济口中的“赵公”定是赵俨无疑。 说起来赵俨此人无论是军略上还是内政上都还不错,但谁说贪官就一定得是一无是处的庸才? 其实夏侯献本不想去管这些贪腐问题,这也不归他管,更管不过来。 他之所以跟蒋济敞开说这个话题,一是赵俨的手实在伸太长了,别的地方你爱贪墨他管不着,可这中军不行! 二是,他可以借此机会拿蒋济一个把柄,顺便再卖他一个人情。不说对方会投靠自己吧,但至少不会坑自己。 夏侯献也不求其他,只要他别来替谁做什么担保就成! 良久,蒋济叹气道:“将军实在没必要卷到这种事情里来。” “无碍。”夏侯献坦然道,“我也只是好奇,并非要做什么。放心,今日的谈话,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蒋济这才为他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夏侯献听闻很是震惊,原来这护军卖官之事从曹操时期就开始了,当时的护军就是赵俨。 赵俨行事相对隐蔽,比如他到一个地方任职,却什么家当都不带。负责迎接的官吏、权贵们一看这架势不等赵俨开口就乖乖把东西置办齐了,偷偷送到府上。 而在中军这里,赵俨很少直接收礼,都是通过蒋济单线操作。所以在外界来看,蒋济就是那个中饱私囊的大贪。 而从一些事迹中可以发现,当年曹操其实是默许了这一行为,只要赵俨做得别太过分就行。就像曹操默许曹洪贪墨的行为一样。 建安年间,曹操实行“唯才是举”,论才不论德,这种行为没被制止倒也说得过去。 但到了文帝时期,当曹丕知道赵俨为了完成政绩故意将征“活人妻”这事后,竟只是表示了震惊,却没对其有任何的惩罚。 到了当朝,赵俨身居九卿,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更是权势滔天。 夏侯献突然觉得自己想去搞一搞这位大人物的想法太过不切实际,况且搞他完全捞不着任何好处。 夏侯献皱着眉头看着蒋济,看着看着忽然心生一计。 “蒋公,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必陷入两难之境。” 蒋济顿时眼睛一亮,“什么办法?” 夏侯献认真地说道:“你只要不坐这护军的位子不就免去了这份苦恼?” 蒋济愕然看着夏侯献,竟看不出一点玩笑的意味。 这是要我辞官? 蒋济心里委屈,要知道他的家族可不怎么显贵,能有今日这成就全靠自己一点一滴打拼得来了,若是他的仕途到此为止的话,家族很快就会衰落。 “呃...蒋公怕是误会了。”看到对方失落的表情,夏侯献感觉对方会错了意,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如果蒋公想要迁职,我可从中帮衬帮衬。” “我记得蒋公曾向陛下进言:左右忠正远虑,未必贤于大臣,至于便辟取合,或能工之。” “您说得很委婉,其意是为了暗示陛下,此二人是奸佞之臣吧。” 蒋济低头不语。 因为当时看完了蒋济的上疏后,曹叡大喜,夸他是文武双全,志虑忠纯的国之栋梁。当即就给蒋济升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曹叡这个人,听劝的时候是真听劝,他经常会因为大臣的尽忠直言而感动。但有时候又是相当任性,他也深知大臣劝谏的事情是于国有利的,但他就是不想做。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开始,这种趋势越来越明显。 夏侯献接着说道:“中书省原本就是从尚书台分离出来的部门,这其中的缘由大家都懂,我们就不讨论了。” “想要削弱中书的权利,甚至是裁撤更是是不可能得事。” “现如今,陛下上朝的次数越来越少,许多事情都不跟朝臣们商议,直接就是在东宫决策掉了。” “所以,既然想让陛下多听朝臣的声音,唯有一个办法。” “将军的意思是?”蒋济抬起头看向夏侯献。 后者顿了顿,正色道:“去除奸佞之臣,换有德者居之!” “这中书令的位子,我看蒋公就挺合适!” 第178章 你我联手,以待时变 “啊???”蒋济震惊不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夏侯献在很早之前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中书一职自两汉起权力就很大,虽然在位阶上远远不如尚书显贵,但优势在于他们可以亲近天子,掌握机要,若是别有用心者担任甚至可以左右朝政。 汉末的中常侍是如此,如今的孙刘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天子身边的人是如高堂隆、蒋济这样的直臣那还好,但孙刘二人别的本事没有,诋毁同僚倒是有一套。 别的不说,就冲历史上二人凭借一己之力,左右托孤名单,导致曹宇、夏侯献等人被统统罢免,反而让司马懿上位,这两个人就断不可留。 之前夏侯献一直在外征战,没时间也没精力着手这件事,而现在正好可以通过蒋济开始入手。 当然了,蒋济只是觉得站在朝臣的立场上,认为中书的存在妨碍了庙堂以及天下大事的决策罢了。 尽管中书的权力令人垂涎,但毕竟是个“惹人嫌”的位子,所以蒋济在一番思考后说出了他的顾虑: “将军,孙资、刘放二人从文帝时期便稳坐中书台,如今更是得陛下宠爱,想要弹劾二人恐怕不易。” 夏侯献从容道:“光凭你我二人自然不易,但我知道朝中有不少大臣早就对二人的恃宠而骄心生不满。” “若是可以发动群臣的力量,此事未必不能办成。” “嗯。”蒋济点点头表示认同,他低头捻须沉吟片刻后又一次看向夏侯献,“若是真能办成倒是一件好事。” “只不过。”蒋济顿了顿,“下官才薄德浅,就算陛下真的罢免了二人,想必也轮不到我去。” “蒋公此言差矣。”夏侯献道,“陛下对二人宠爱只是因为他们在那个位子上,那个位子换了谁都一样。同样的,陛下也很欣赏您的才能。” “我闻蒋公早年在外为官时,助保江淮、联吴制羽,不仅政务通达又善审军事,中书台的职责除了草拟诏书之外更重要的是替陛下分忧解难。” “试问,孙、刘二人的才能比得上蒋公你吗?” “这....” 蒋济想要开口,夏侯献知道他心里的担忧什么,他没给蒋济开口的机会,继续侃侃而谈。 “蒋公啊,皇帝左右近侍贤明乃是国之幸也,错得不是这个位置,而是在于佞臣。若在其位者能效仿汉朝时的司马迁(历史上第一位中书令),定能辅佐圣王成就一番伟业!” 蒋济听得很认真,他不是不想要权力,他只是担心朝臣别样的目光。 到了这个位子,即便你一心为公,朝臣们依然会猜测你在天子面前说了什么坏话。 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年他被人非议早已习以为常了。 他思考着这个职位能给他带来什么。 若是真能做到天子近臣获得宠爱,那赵俨还敢对自己指手画脚吗? 逼急了我直接让陛下罢免你! 蒋济很快摇了摇头,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邪念让他有些愧疚。 若是真的这么做了,跟孙、刘二人又有什么区别。 他脑海中琢磨着夏侯献所说的“辅佐圣王”之言,心中波澜万千。 今天下三分,三足鼎立。 蜀汉刘禅庸弱,国力疲敝,尤其在诸葛亮死后更是不足为惧。 吴国孙权虽有进取之志,但也进入壮年末期。 而我大魏国力最强,更重要的是天子才刚过而立之年且身体一直健康。 再怎么样也得再活个一二十年,总不至于这几年就驾崩吧....... 自己做这个中书令不重要,若是能将奸佞之臣换掉,有贤臣辅佐左右,那么大魏是最有希望终于乱世,完成大一统之伟业的! “将军,需要我做什么吗?”蒋济终于投来了炙热的目光。 夏侯献知道他是想清楚了,但实际上他也算得上临时起意,具体如何行事还须好好筹划一番。 所以他只好故作高深道:“既然达成了初步共识,之后自然需要蒋公的助力。不过现在需以待时变。” .......... 几日后,王濬一行人回到河东郡治,安邑县。 经过一番调查,外加山涛在狱中听闻的一些小道消息,他们得知闻喜杨县令一直就觊觎那女子的美色,早在他下手之前便通过一些手段将女子的夫君坑得身无分文。 而后她的夫君又被卖到了安邑的一处农庄作了农奴,彻底成了被“囚禁”的隐户。 为了心中那份执念,王濬愣是一咬牙花钱将那人赎了出来,随后开始进一步收集罪证。 而另一边,杨县令也没闲着,他派人偷偷监视着几人的行踪。 他始终想不通,王濬为了办案竟然如此执着,甚至还花钱赎人,这不有病嘛... 可他现在没时间耽误了,他的那些实际早晚得暴露,他不能等着王濬来上门问罪。 他连夜赶车来到河东太守府,一进门便向着太守李承诉苦,“李府君,那王濬实在可恨!他是非要把这河东弄得乌烟瘴气才肯罢休啊。” 李承看了他一眼,“杨县令,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让那王濬对你如此纠缠?” 事到如今,杨县令只能如实以告。 “那你认命吧。”李承听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这个时候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原因是他昨日得到消息,司隶校尉崔林不日便要抵达河东。对方这个时候来,让他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 “啊?”杨县令则是大惊,随即近乎哀求地说,“府君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那王濬是您的属下,您找个理由罢免他还不行么?”杨县令忽然压低了声音,“对了,下官新纳的美妾长得极为美艳,若是府君不弃,下官可送您消遣。” “荒唐!”李承怒道,“你以为本府不想把王濬弄走吗?” “他虽是太守府属官,但他的任免权却不在本府。” “罢了罢了。”李承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送走杨县令后,李承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 又过了一会儿,他唤来了一名家仆。 “阿吉。” “家主,仆在。” “今日来的那位,记清楚脸了么?” “仆过目不忘。” “好。”李承冷冷地说道,“就做成山匪打劫吧。” “喏。” 第179章 当断则断 “崔公,不知您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李承笑脸相迎,显得格外恭敬。 崔林面色如常,径直就往府堂内走。“客套话就勿要说了,公事优先。” 崔林直接坐到府堂主位,摆了摆手示意几人都坐。 李承瞥了一眼,他发现崔林随行的官吏中竟有王濬的身影。 此时的王濬一脸严肃又带着几分轻蔑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已是个将死之人。 王濬在追查闻喜县令的案件中逐渐摸清了脉络,并和崔林的行动有了一定重合。 在他听闻崔林来到河东便找到了他,故而出现在此处。 李承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崔林先开口说道:“李府君,闻喜县令几日前在从安邑回去的路上遭遇山匪截杀,你可得知此事?” “什么!?”李承佯装大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竟有这样的事!” 他捶了一下面前的几案,随即拱手请命,“崔公,下官即刻派都尉前去清理匪患,让他们给杨县君偿命!” 李承说得大义凛然,脸上看不出什么破绽。 崔林则是捻着短须,打量着他,接着他扭过头,示意王濬可以开口。 王濬大声念着杨县令的罪状,并含沙射影的暗示他与李承私底下有勾结。 李承不服气,“这跟本府有什么关系呢?” 王濬很是刚直,他直言说杨县令突然离开辖区来到安邑就是为了得到李承的庇护。 李承则是继续为自己辩护,反正自己和那杨县令只是单线联系,死无对证。 见陷入了僵局,崔林这才介入话题。 其实这次他是有备而来,此番行郡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暗中调查。 等到李承得知司隶校尉来河东行郡的消息时,崔林早已把事情调查清楚,这是崔林一贯作风。 此时的李承还以为对方是从杨县令入手,却不知崔林的调查方向乃是河东郑家。 等到新任都尉郑家郎出现在府堂内时,李承终于慌了神。 事实上,李承收了郑家的贿赂后,便任命郑家郎做郡中都尉,收得的财物他还要与赵俨分成。 但实际上,他与赵俨的联系就像蒋济那样,仅在于此。而真正扶持他做太守之位的却另有其人。 当然,这些内幕崔林是不知情的,只到了受贿这一层面。 不过目前崔林所掌握的证据,譬如贪赃枉法,选署不平,与地方豪强势力相勾结等一系列罪状足以定罪罢免。 由于王濬的指控,李承还涉嫌杀害同僚的罪名,崔林令人将李承收押,准备送回京城交由廷尉审理。 “李府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王濬正视着对方,依旧眉头紧锁。 “我没什么好说的。”李承轻笑一声,“反倒是你,有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这样的自诩清廉公正之人永远只能做一小吏。”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王濬很是自信,然而他却不知道李承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这样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很难和同僚相善,就连只跟他合作没多长时间的司马昭都认为他有些傲慢。 这也就是为什么历史上他直到六十多岁才被羊祜看中,任征南将军参军。 若是没有羊祜这个伯乐,王濬或许真就一辈子泯为众人了吧。 ………… 洛阳,孙府。 “我等是有多久没能这般相聚了?”孙密举起酒杯看向席间两位友人,“二位,胜饮之!” 他是中书令孙资之子,而其余两位分别是中书监刘放和尚书右仆射卫臻之子。 三人一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酒!”刘熙心情大为畅快,“是啊,前几年陛下受奸人蛊惑,使得我等青年才俊不得上达天听啊。” 卫烈显得有些拘谨,他没像刘熙那般肆意,只是轻轻放下酒杯,对二人建议道:“我等还是要低调一些,毕竟先前陛下已有数次警告。” “卫君啊,这你就多虑了。”孙密笑道,“这宫中之事还是我灵通一些,你可知,陛下近来不理政事,终日在后宫淫乐,岂有心思管我们的事。” 听了这话,卫烈更是感到后怕,他开始后悔自己来赴这场宴会。 太和年间,在曹叡初次整治浮华之风时就罢免了李胜、邓飏等人,诸葛诞算是跑得快,幸免于难。 而最近年轻的权贵士子们又不老实了。 这时,孙密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包五石散,大大方方地置于案上,向二人展示。 “此物乃是平叔兄所制的全新配方,极为稀有,我请二位一同品鉴。” 卫烈赶忙摇手道:“我早已戒了,我可不想变成何君那样。” 刘熙笑了笑,他觉得这位好友越来越谨小慎微,就像他父亲那般“冥顽不灵”。 “卫君不喜此物倒也无妨,但你要记住,日后言行要注意,万不可得罪了‘神’。” “否则,即便卫公身居高位也无法保证你的仕途顺利啊。” 刘熙口中的神不是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指的正是何晏。 何晏作为清谈之风的领军人物之一,大谈玄远,品题人物,他称自己为“神”,称夏侯玄为“深”,称司马师“成天下之务”。 天下年轻士人若是得罪了他们,就会迎来他们的一顿点评,那你的仕途基本就神仙难救了。 卫烈对此深有体会。 他自己本没有才能,父亲卫臻虽身居高位但从不结党营私,更没有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谋求不该有的官位。 然而不甘心就这样的卫烈,通过跟何晏等人交游,受到了他们的诸多美谈,这才得以在朝中做官。 但是卫烈依旧拒绝了服用五石散的邀请,那玩意用过之后浑身燥热难耐,这隆冬之际他可不想脱了衣服裸奔。 就在孙刘二人准备尝鲜之时,孙府下人忽然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对着孙密一番耳语,孙密听完随即回道,“先让他在偏堂等候。” 接着笑着看向两人,“我先失陪一下。” 卫烈见状正好借故离去,刘熙也识趣地拱手告辞。 等二人离去,孙密来到偏堂。 来人乃是李秉,魏国大将李通之孙,河东太守李承的堂弟。 他便是清谈之风的受益者之一,才能平平的他靠着交好孙密获得良好风评,这才得以在朝中做了秘书郎,成了孙密的同僚。 “孙君,我兄长李承托我来向您求救啊。” 李秉语气很是焦急,孙密则是不紧不慢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秉把河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孙密。 后者听完却是一阵冷笑:“之前帮他谋求太守之位已是仁至义尽,怪就怪他做事不周密,才刚上任就敢如此大胆,真当崔林是无能之辈吗?” 李秉听完一愣,“孙君,那你的意思是?” 孙密则是阴沉着脸,“李君,为了你仕途,有些事情当断则断。” 第180章 许将军,颇有父风! 这日,夏侯献收到了司马昭的书信。 信中,司马昭向自己请罪。 说是自己辜负了夏侯献的信任,不仅名单中的三人中只有卫瓘一人应征,甚至连他摆着胸脯说十拿九稳的山涛也拒绝征召。 不过山涛拒绝的理由反倒让夏侯献对此人另眼相看。 之前闻喜县发生的种种让山涛对大魏地方基层官僚体系感到心寒。 同时他深知自己不善兵事,比起到军中任职,他更想从基层做起。 尽管夏侯献没见过对方一面,但他觉得这并不是场面话,而是对方的真心所想。 夏侯献不打算强行征召,而是选择作为他的举主,让他先在地方锻炼,如此也算得上人尽其才。 司马昭写信还是一如既往的啰嗦,这哪是汇报啊,简直就当日记写。 看着看着,夏侯献忽然发现,他们被卷入案件中那员郡吏的名字竟是如此的熟悉。 王濬,王士治! 夏侯献猛得坐直了身子。 记忆里,他只知道王濬是由羊祜提拔上来的,但那都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他一直以为王濬是在晋朝才出仕的。 司马昭竟然阴差阳错的跟王濬有了交集! 他本就没有责备司马昭的意思,现在却是要对他好好夸赞一番。 夏侯献即刻司马昭回信,让他务必征召王濬入洛,并在结尾玩笑般的加了一句:王濬不来,你也别回来了。 司马昭本来都动身走了一段路,却不得不又折了回去。 收到征召的王濬起初不敢相信,心中甚是感慨。 不久前他刚在李承面前夸下海口,这么快就应验了? 他没有故作推辞,当即应召决定跟司马昭一同返回洛阳。 三日后,夏侯献在得知司马昭和王濬今日傍晚前便能抵达洛阳的消息,正好今日休沐,他便带着几名亲随前去相迎。 哒哒哒~ 远处传来马蹄声。 “将军,他们应该到了。” 顺着亲兵的指着的方向,两辆车驾和数名骑士出现在视野里。 待车子靠近,司马昭从车上下来,惊奇地看着夏侯献,“奉明兄,你为何在此处啊?” “这不是最近世道不太平嘛。” “啊?”司马昭挠着脑袋,“天子脚下,难不成我们真能被什么山匪截杀啊。” “可不是嘛...” 夏侯献开着玩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目光却看向另一辆车。 很快那辆车内有了动静,王濬拉开车的前帘,急忙下了车。 “王君,此乃夏侯将军。”司马昭介绍道。 王濬赶忙拱手施礼:“在下王濬,见过夏侯将军。” 此刻,王濬受宠若惊,他从未想过对方对自己这般看重。 “王君,你在河东的事我听子上说了,我很欣赏君的才能。” 夏侯献说得很平静,并无太多波澜,能亲自出城相迎已是给了对方足够的尊重。 “濬,谢将军提拔。”王濬抬头看向夏侯献。 他早就想一睹这位名声在外的夏侯将军之真容。 对方能做到如此高位不单单是由于出身,更是由于他的赫赫战功。他北征鲜卑、东败孙权,一时间名声大噪,当今大魏无人不晓。 王濬惊奇的发现对方的年纪竟与自己相仿,这让他心中更加感叹。 两人就这么站着谈话,愣是给司马昭晾在一旁,直到司马昭提醒再不进城就要到宵禁时间,一行人才动身向城中走去。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当几人的车驾抵达洛阳平昌门时发现大门紧闭。 “快开城门!”几个随从率先提马上前,冲着城楼上大喊。 城楼上很快传来回应,“宵禁时间已到,没有令牌和文书任何人不得入内!” 披着貂裘的司马昭拉开车帘,缓缓从车上走下,他抬起头,呼出一口白气。 “何人如此大胆,此乃领军将军的车驾,尔等是要阻拦吗?” 城楼上几个士兵相互对视一眼,没过一会儿,城门开启,从城中走出一员身材魁梧的甲士。 待那甲士走出来后,城门却再一次关闭。 司马昭没看懂这是什么操作,上前发问:“你是何人,方才的话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卑职乃平昌门守将许仪,君方才所言我听得真切。然上官有令,没有令牌或文书宵禁期间任何人不得入内。” 司马昭当时就来了气,“领军将军乃中军主将,岂能容你放肆。” 许仪低头拱手,连说不敢,但依旧毫不退让。 这时,夏侯献从车上下来,许仪猜到这人大概率就领军将军,于是转过身子再次行礼:“平昌门守将许仪,拜见领军将军。” “奉明兄,这厮——”司马昭刚要说些什么,夏侯献一伸手制止了他,随即看向那甲士。“你就是许仪?” “正是。” 夏侯献忍不住夸赞一声,“许将军,颇有当年虎侯之风。” 许仪只是拱着手,没有回应,夏侯献继续问道:“若是有你上官的直接命令,是否可以打开城门?” 要知道,在大魏军中军士们的命令是一级一级向下传递的,一般来说士兵们只会听从他的直接上级,跨级传递命令的情况很少见。 但像许仪这样“狗屁不通”的更是少见。 许仪点了点头,“可以,但先容卑职前去禀告。” 夏侯献说道:“好,那本将也不为难于你,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许仪拱手告退,留下夏侯献一行人在平昌门下傻站着。 司马昭很恼火,抱怨道:“奉明兄何必给那家伙好脸色呢,这种人简直就没把奉明兄放在眼里。” 夏侯献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说道:“难不成我们要硬闯这平昌门?” “那...倒不必吧。” 不多时,城门打开了,城门校尉曹羲领着许仪就大步走了过来。 这曹羲乃是曹爽之弟,他赶忙上前赔罪道:“卑职失职,卑职失职啊!” “将军您外出归来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一声呢。” 曹羲旋即带着怒意看向许仪,“不长眼的东西,领军将军岂是你能拦的?还不来速速赔罪!” “罢了。”夏侯献没时间跟二人多费口舌,他随即就往车里走。 司马昭却也大步跟了过来,“那许仪就这么算了?我看那人就是一根筋,着实可恨。” “呼...”夏侯献呼出一口白气,“是的,这样的人的确不太适合看守城门。” 司马昭用力地点点头。 而夏侯献则是心中暗道:“这样的人,应当去宿卫宫禁。” 第181章 贾公闾,不类其父 王濬的任命没多久就下来了,乃是中领军参军。 王濬本以为以自己的资历就算被辟用也是从普通文吏做起。他并没有跟夏侯献透露过自己对兵事方面的见解,但对方依旧任命他参谋军事。 对方似乎很了解他,时常询问他晓不晓得造船或是懂不懂得水战之类的问题。 没办法,夏侯献对王濬的了解目前只停留在唐诗中的那句: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对于这个问题,王濬的回答是:不懂。 这结果夏侯献早有预料,毕竟王濬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器晚成”,现在这个时候,他太年轻了,而且完全没有任何军事经验,有的只是一腔热血。 这些日子,夏侯献带着王濬参观五校营的日常训练,想看看他能否对训练上提出什么有效建议。 然而今日的王濬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夏侯献在耳边连着唤了几声,他才有所反应。 回过神来的王濬赶忙道歉:“请将军恕下官失礼。” 夏侯献没有怪罪,而是轻声问道:“士治在想什么呢?” “不瞒将军,属下方才看到将士们操练不由得想起了在河东时的事情。” “之前的河东郡都尉就是不学无术之人,每日只知饮酒作乐,他麾下的郡兵平日里甚至连最基本的操练都没有。” \"好不容易将他弹劾了下去,后面竟来了个通过买官上位的商贾纨绔。\" “我不知道大魏其他地方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吏存在,但我知道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我大魏会从根上腐烂下去。” “士治的发言令人深思啊。”夏侯献感叹,随即投去欣赏的目光,“我的军中需要士治这样的人。自打我上任以来一直也致力于去除军中滥竽充数之人,有能者上,无能者下。” 王濬叹气道:“可像将军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 两人默契的沉默了片刻,夏侯献忽然问道:“莫非士治还在想李承的事?” 王濬一惊,“将军竟然知道此事?” “我从子上那听说的。” 王濬又陷入了短暂沉默,不多时忽然抬头看向对方。 “将军,李承这样的人庙堂中定然有靠山,若不连根拔起,只会后患无穷。” 夏侯献平静地看着对方,心中却是无比惊讶。 这王濬的志向确实远大,远大到有些不切实际。 先不说别的,王濬才认识我几天啊,就如此直言直语,你就不担心李承的后台是我吗? 他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王濬早年的仕途不顺了。 吐槽归吐槽,夏侯献倒是很喜欢他的坦率。 但他认为,这个事情该到此为止了。 他邀请王濬到署堂,二人落座后,夏侯献语重心长道: “士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你已主攻兵事,当为中军尽心,监察之事就交给负责它的人去做吧。” “何况,从古至今,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你又何必执着呢。” 王濬有些无奈,“是啊,如今我等人微言轻,去做这样的事只会是螳臂当车。即便真的扳倒了某位庙堂高官,还会有别的人上来,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罢了,我看士治是不吐不快。这样吧,有什么话这次你就一并说了,我静静听着,不过你得答应我,这次过后就不要再想之前的事情,把精力放在军中。” 看到王濬失落的表情,夏侯献索性做个听众,让对方一次性说个够。 王濬依旧还带着原有的职业习惯,很快进入了办案时的思考状态。 “我一直认为李承的任命很不合理,按理说,太守的任命要么是出自尚书台,要么就是天子亲授。” “出于好奇,我曾经偷偷打听过李承族里的关系。” “他的父辈们都相继离世,如今在大魏出仕的只有他的堂弟李秉,在朝中任秘书郎....” 王濬滔滔不绝, 夏侯献听得打起了哈欠,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心不在焉,只好跟着附和。 “哦,秘书郎。” 王濬接着又道:“可小小的秘书郎怎么看也不像是靠山啊,后来我发现了一丝端倪。” “嗯,端倪。”夏侯献附和。 “在一次宴会上,李承酒后曾失言道,他堂兄结交了一位能掌握天下士子点评之人,说是只要受了他的点评,定能名声鹊起。” “哦。”夏侯献接着附和。 “具体我也不太感兴趣,只不过是夸夸其谈之辈罢了,我大概记得那人似乎姓孙。” “嗯,姓孙。” “嗯??”昏昏欲睡的夏侯献听到这个姓氏后突然停顿了几秒,他记得孙资有个儿子就是跟何晏他们混的,许多年前的宴会上他还见过一面。 他看向王濬的目光中闪烁着光芒,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 “士治,详细说说。” .......... 夏侯府。 贾充受邀来到府中做客,他穿着一身靛蓝色的儒服,留起了短须,比先前见到时多了几分成熟。 他原本在尚书台左民尚书赵咨麾下任尚书郎,由于廷尉办案偶会与尚书台共同审案,廷尉监便看中初出茅庐的贾充。 说起来,贾充的确在律法方面有所造诣,历史上正是他与羊祜、杜预等人合作完成了《晋律》的编纂。 目前贾充在廷尉中任奏谳掾,主要负责案件的审判。 夏侯献和他叙起了旧,说他当年孤身一人前往淮南上任时,多亏了有对方辅佐才得以有了立足之本。 这话对贾充很是受用,他洋洋自得后,连声称谢。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夏侯献说得很简单,就是要贾充搜罗出李承与孙密等人不法的证据。 贾充眼珠转了转,捻须而笑:“将军是想在中书台做文章吧。” “这事自然是瞒不过公闾。”夏侯献直言不讳。 “不过,我听闻孙彦龙(孙资)早年在河东避难时与令尊相善,这么做会不会伤了两家和气?” 孙资本是太原人,早年他刺杀了杀害他兄长的仇人后去到河东避难,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跟贾逵成为挚友。 后来孙资在许昌高就后便向曹操举荐好友贾逵,可以这么说,孙资对于河东贾氏的崛起有着很大助力。 然而贾充却不以为然。 父辈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况那孙资也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贾梁道的儿子而对自己破格照顾。 他当即拱手回道:“在朝为官当以国事为重,岂能因公废私呢。” “嗯,如此便好。” “那就有劳公闾了。” 第182章 罪证 廷尉狱。 披头散发,满身污泥的李承呆呆地望着墙壁。空气中腥臊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钻入他的鼻腔。 他不自觉得干呕一声,忽然抓起手边的枯草撒气般的悬空一掷。 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前些日子,堂弟李秉来过这里,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已经请孙君出面叫他什么都不要交待,把心放到肚子里。 可十余日过去了,至今杳无音信。 究竟还要在此处待到什么时候? 忽然间,一阵缓缓的脚步声传来,接着叮当的金属碰撞声响起,吱呀一声牢门应声开启,一身着黑色官袍的的青年男子走进了牢房。 这么多天除了送饭的总归是见到活人了! 李承神色一喜,可他抬头一看,此人却不是之前负责审理他的人。 “敢问阁下是?”李承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官乃廷尉奏谳掾贾充。” 李承有些警惕,可到了这个时候李承顾不得太多,直接问道:“您是来救我的吗?” 贾充不置可否,他盘腿坐了下去,和跪坐在地的李承保持同一个高度,这一举动让李承心中放下些许防备。 “该说的我都说了,既然贾君不是来救我的,就不必多言了吧。” “呵。”贾充觉得好笑,“李君啊,是你去投靠那种投机的小人,才得以遭此祸患,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之前负责审理的你卫烈正是孙密的人,倘若孙密想要救你,你现在为何仍在此处?” “呃....”李承哑然。 贾充接着说道:“我看过卷宗,你的案件审理已经结束。” “二千石选署不平、鱼肉百姓,聚敛为奸、阿附豪强,通行贿赂,等诸多罪行坐实,三日后问斩!” “什么!?”李承大惊,可他很快又沉默了下去。 这些日子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能想到自己大概率是作了弃子。 但他没有办法,除此以外他能依仗谁呢? “贾君是谁的人?”李承看着面前的贾充,心中有些绝望,但他想死个明白。 “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李君,你想不想活命?” 李承不假思索道:“当然。” 贾充却嗤笑一声:“赵公这么多年对你李家多有照顾,到了生死关头不依靠赵公却寄希望于他人,实乃愚蠢至极。” 听到赵公的名字,李承心中一惊。 赵俨跟他的祖父李通相交匪浅,可自己却没有主动示好,只是单纯保持着合作。在他心里,赵俨并不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好处,甚至企图操控他。 但此刻,李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哀求道:“赵公对我恩重如山,我无以为报,还请赵公救我!日后必在为赵公鞍前马下,万死不辞!” 贾充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那你可愿帮赵公做一件事?” “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李承赶忙道。 “那么好,赵公希望指证你与孙密的不法交易,事成之后你的罪责可酌情赦免,顶多发配几年。” 贾充严肃地说,“记住,从现在起,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是往外吐露半个字,赵公也救不了你的命!” 李承这才知道赵俨为什么要帮他,他早听闻朝中多有大臣对中书令孙资不满。 原来赵俨也想搞掉孙资啊。 这是个机会! 他不仅可以保命,日后说不定还能投到赵公门下。 唉,早该如此了啊! 他马上点头答应下来,贾充则是打开牢门短暂离开,不一会儿,他带着一员小吏一同回到了这里。 小吏搬来一张小案,跪坐下去,把一张空白的卷宗平铺开来,之后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了蘸。 “说吧。”贾充捻着短须,目光狡猾地看向对方。 ....... “高公,这是李承的罪状,他全都交待了。” 高柔接过贾充递上来的卷宗,心中满是欣赏。 之前卫烈交上来的卷宗虽说足够给李承定罪,但罪状的内容几乎和司隶校尉崔林初审时候的相差无几。 他很怀疑这位卫尚书的儿子到底有没有好好办案。 若是就这么结案,传出去,外人还以为廷尉是吃干饭的。 “公闾做得不错。”高柔一边夸赞,一边翻看着卷宗。 看着看着,脸上的喜悦忽然消失不见,开始皱起了眉头。 这孙密给李承开价,两千石一千万钱,“货到付款”,“支持分期”。 这也太离谱了。 先不论货币价值、通货膨胀等因素,汉灵帝时期有个叫崔烈的,买三公之位也才花了五百万钱啊。 傻子都能想到这件事是如何操作的,孙密的父亲就是孙资,孙资只要在皇帝身边大力推荐,庙堂的要职不敢说,但地方郡守是绰绰有余的。 这孙资竟如此大胆? 高柔不禁感叹,又很快陷入思考。 他跟孙资没什么交情,但也没什么仇怨。 他办案讲究公正,极少藏私,可谁都知道陛下对孙资极其宠爱,若自己做这个出头鸟把这个状子交上去,万一没有治了孙资的罪,自己的日子可就遭老罪咯。 记得之前,尚书仆射的位子有了空缺,有朝臣推荐侍中辛毗。 然而孙资、刘放二人平日里跟辛毗不睦,在曹叡那里屡进谗言,最终辛毗明升暗降,担任了九卿之一的卫尉。 你看看,如此高位的任命,竟然三两句话就能左右,怪不得这中书令的位子在日后被人称作“凤凰池”。 高柔今年六十多岁了,他自认为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再熬个十几年应当不成问题,他准备往三公的位子上努努劲儿。 这个时候要是得罪天子身边的近臣可不是什么好事。 高柔合起卷宗后看着贾充,“公闾啊,此事干系重大,需慎重对待,这样吧,老夫近日再去审理一次,看看是否还有遗漏。” “唯。”贾充拱手应下。 以他对高柔的了解和高柔侧面的风评来说,贾充认为高柔定然不会藏匿。 高柔也的确是贾充所想那样,他只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 夏侯献这些日子也没闲着,他在上值期间拜访了五兵尚书桓范。 交谈时夏侯献有意无意往中书台的话题上引,果然桓范对于中书台插手政事也极为不满。 桓范此人极为自傲,作为五兵尚书的他有权过问兵事,可天子从不问计于他。 他认为孙、刘二人本是出身低贱之人,就是帮天子书写诏书的小吏,他们岂能知兵? 之后,夏侯献还拜访了今年才入朝为官的客曹尚书孙礼。 孙礼也直言道,他之前在地方做太守时政务缠身,反而到了朝中却清闲了下来。 客曹负责与吴、蜀外交事宜,同样的,曹叡这种事情也不问他,而是直接让孙、刘二人给出建议。 而在夏侯献拜访辛敞,并有意征召他的时候,却并未谈论此事。毕竟其父辛毗和孙资等人有隙之事人尽皆知,没必要刻意煽风点火。 辛敞有些军事才能,即便不看中他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此人也值得一用。 辞别了辛敞,夏侯献回到府上。 原本今日王肃说要来府上看外孙,顺便留府用饭的,可回到府上别说王肃了,就连儿子夏侯淼都不见了踪影。 这时,王元姬走了过来,她看着夏侯献四处张望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找什么。 她一欠身,开口轻柔道:“阿父说府上还有些事情就不留下用饭了。” “对了,阿母说想念淼儿了,阿父就带淼儿回王府住上几日。” 王肃的几个儿子都还没成家,所以现在这个外孙就成了王家现阶段的心头肉。 不过这倒是件值得欣喜的事,现如今淼儿长大了些,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不愿跟着侍女们睡,非要每晚赖在阿母王元姬的身旁。 夏侯献没办法,因为此事他已许久没和王元姬亲近,倒是偏府的羊夫人对此很是满意。 王元姬不经意间给了他一个娇羞的眼神,夏侯献心领神会。 但为了替王元姬保持在府上女君的正面形象,他放弃了一把抱起她往内府走的冲动,只好一同向内府走去。 侍女们没想到家主和女君这个时候会来内府,她们赶忙收拾好屋子,目送着二人走了进去。 不多时,房内传来动静,几个侍女忍不住窃窃私语。 “家主似乎许久没来这儿了。” “你没听说嘛,今日大公子被王公带到王府去了。” “怪不得。” “唉哟,家主不愧是将军,生得一副好体魄!你瞧这动静,仿佛大地都在跟着震动!” “唉?还真是啊!你看那灯笼都在摇晃!” “这...不可能吧,当真有这么大的力气?” “你们在磨蹭什么!?”文绮罗忽然走进内府,瞪了几个侍女一眼,随即厉声吩咐道,“地龙要翻身了!还不速去服侍家主避难!” ——《资治通鉴·魏纪·魏纪四》 青龙二年,冬,十一月,洛阳地震。 第183章 震后余波 翌日,太极殿格外热闹。 自从曹叡在今年秋季从许昌宫还驾洛阳后,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 然而昨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今日一早大臣们都不约而同的赶赴皇宫。 要知道,地震这种较为罕见的天灾,历代王朝都是极为重视的。 在汉朝,尤其是到了桓、灵二帝时期,发生地震、日食这种异象后天子多会下“罪己诏”祈求上天原谅他的罪过。 然后按照惯例,会“献祭”一位三公。 至于到了本朝,三公倒不用提心吊胆,但这仍会被视为一件大事。 此次地震的震源八成不在洛阳,至少洛阳城内包括皇宫内都未出现房屋倒塌的现象。 随着各地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回洛阳,河南尹内,中牟、荥阳、开封等县房屋倒塌、死伤无数。 大殿内,大臣们穿戴整齐地站成两排等待着皇帝的驾临。 可左等右等最终只等到了宦官的传令。 “陛下今日龙体欠安,请诸位大臣退朝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甚至有人在摇头,有人在叹气,直到有人带头离去,众人才陆续走出太极殿。 东堂寝宫内。 曹叡的头发有些凌乱,昨日他在后宫一口气挑了五名妃子侍寝,玩得嗨了一些,以至于到了午后才起床。 至于昨日的地震,吃醉了的曹叡浑然不知,甚至说察觉到异动的武卫将军曹爽第一时间前来护驾时,曹叡只回了他一个字:滚! “陛下。”小黄门迈着碎步走入堂内,“中书令孙资和中书监刘放请求觐见。” 曹叡就这么穿着一身亵衣,随意整理了一下发髻,有气无力地看向那小黄门。 “宣。” 两人缓步进殿,保持着恭敬姿态,孙资到了曹叡身前揖拜后,先开口言道:“陛下,今日群臣上朝请奏,对于昨日地龙翻身一事,望圣上决断。” 曹叡当真是懒得上朝,群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太麻烦,尤其是他还要花费不少时间整理仪容。 他索性直接问孙资:“卿以为如何?” 孙资沉吟片刻,拱手道:“今岁从开年起疫病蔓延,战事频发,诸事不顺。” “但如今孙权败走,诸葛新亡,臣以为此番地龙翻身乃是大吉之兆!” “哦?”曹叡坐直了身子,这时候他酒醒得差不多了,地龙翻身乃是大事,他不得不有敬畏之心。 “卿可细言。” “地龙乃天地间之玄妙,伏于地下,守护万物,而地龙翻身预示着土地的丰收和万物的繁荣,代表着转机与希望,好运将至啊。” 孙资的一席话听上去神神叨叨的,但你别说,曹叡真挺信这些东西。也就是在去年,他亲自到摩陂观龙后遂改元青龙。 如今吴国的孙权被他一把火烧得没了心气,而蜀国丞相诸葛亮的离世,更让曹叡没了后顾之忧。 这时,孙资又进言道:“陛下,如今战事平息,国内安定,洛阳新建宫殿之事或可提上日程,此举也是承顺天意。” 要不怎么说曹叡宠爱他呢,这话直接说到了曹叡心坎里。谁愿意天天听别人怼自己呢。 之前由于战事等诸多原因,新修宫殿之事就算群臣不阻拦,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大操大办,而今战事已定,是时候开整了。 “刘卿以为呢?”曹叡又看向中书监刘放。 刘放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沉默片刻只是回道:“臣以为孙中书所言极是。” ... 离开天子寝宫的路上,二人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廊道,刘放左右张望,随即压低了声音对孙资说道:“方才进宫仓促,彦龙为何为不让我向陛下进言赈灾之事啊?兴修宫殿非一日之功,灾情才是当务之急。” “子弃这就不懂了。”孙资笑道,“今年先是遭遇大疫,又有东西两线的战事,国库本就吃紧,陛下欲修宫殿之事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时候赈灾岂不又要延后?” “可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啊。”刘放心里还是有谱的,这么大的事就算陛下不问,群臣们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孙资道:“赈灾自然是要做的,但不需要我们提,这事就让尚书台主动提出吧。” 刘放顿时茅塞顿开,“还是彦龙想得周到。” 二人出了天子寝宫,孙资正欲告辞,这时刘放忽然想起了什么。 “最近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是关于令郎的,曰:欲得两千石,需千万钱,彦龙可知此事?” “嗯?”孙资倒吸一口凉气。 刘放又道:“另外我还听说,董司徒最近又在关注清谈之事,我等还是约束子弟,少惹是非为好。” 然而孙资压根没听刘放的后半句,他在原地愣了片刻后,面色铁青的跟刘放告辞。“我先回府。” 孙资回到府上,怒气冲冲的径直往府堂上一坐,没一会儿,孙密小心翼翼地迈起了府堂。 “阿父,您找我。” 孙资将那流言的内容复述了一遍,一开始孙密决口否认,直到孙资抽出佩剑,走下台阶,将剑悬在孙密的脖颈处时,孙密才慌忙俯地,连声认错。 孙密是他的次子,孙资平日里对他甚是宠爱却疏于管教,没成想这竖子竟然瞒着自己干了这么大的事! 这不妥妥坑爹嘛! 当今天子圣明,卖爵鬻官这样的勾当借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去做! 之前孙密口口声声说,那李承乃是大魏功臣之后,颇有贤德,而孙资也认为自己向陛下推荐功臣之后可以向那些大魏老臣们释放善意的信号。 可他妈! 孙资越想越气,抬腿便踹向孙密的面门。 孙密哎哟一声仰面倒地,慌忙捂着脸坐起身子,“阿父饶命,您先听儿说!” “说!” “儿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保证之后不会再有了!” “说重点!” “廷尉负责审案的掾吏是儿的至交,儿已做好了善后工作,那李承已被廷尉定罪,不日便会问斩,绝不会牵连咱家。” 闻言,孙资眯起双眼,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缓步走到孙密身旁,反手又给他一记耳光,扔下一句“混账东西”后离开了此处。 孙资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托人打听了廷尉的消息,得知那李承确实被定罪并且并未牵连孙密后,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然而,没过几日,洛阳城中“买官”的谣言开始传播并逐渐发酵,甚至孙资建议皇帝兴修宫殿的事竟也在庙堂群臣中不胫而走! 朝臣们对孙、刘二人专权愈发得感到不满,不少大臣纷纷上疏说,应由侍中省派人持节去各地赈济灾民,安抚百姓,而修筑宫殿之事应当延后。 曹叡只同意了前半部分,而修筑宫殿一事却刻不容缓。 这无疑让群臣更加激愤,他们不敢把矛头对准天子,而是把怒火全都撒在了中书台的身上。 蒋济带头上疏弹劾孙资,说他不仅独断专任,且有纵容子弟卖爵鬻官之嫌。 见到这架势,众大臣开始纷纷效仿。 散骑常侍兼秘书监王肃、太常羊耽、卫尉辛毗、五兵尚书桓范、客曹尚书孙礼等人集体上表,请求罢免中书令孙资! 廷尉高柔亦是秉承公正之心,他顺势把一纸罪状交了上去。 第184章 人都傻了 孙资人都傻了。 此刻,他正慌忙朝皇宫赶去。 他不知道当日跟陛下的建言是如何泄露出去的。陛下可是许久没上朝,也没见过什么外臣才对啊。 更可恨的是,群臣竟然仅凭谣言就敢公然弹劾自己,你们有证据吗? 话虽如此,他心里还是没底,若是廷尉那边真审出来什么,他必死无疑。 事已至此他只能铤而走险,去看看廷尉的卷宗里到底是如何审判的。 若是对他不利,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藏匿再说,反正陛下最近也不理政,他只要等那李承被问斩,等风头过去后,自己便有回旋的余地。 “站住!” 就在孙资边走边思考之时,面前突然出的甲士吓了他一跳。 那人身材高大,长得很是粗犷,孙资只得仰着头说道:“我乃中书令,我有要事面见陛下。” 许仪沉声道:“将军有令,今日陛下龙体欠安,谁也不见,请回吧。” 孙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平日里自己进出皇宫那是来去自如,这整个皇宫的护卫哪个不认识我? 他当即怒道:“你方才没听到吗,我乃中书令,你岂敢拦我?” “请孙令君回去。”许仪丝毫没有让的意思,只是稍稍低头,表示尊重。 “你....” “我.....” 孙资气得语无伦次,“好好好,你是曹昭伯的人吧?你等着!” 他很快找到了正在当值的武卫将军曹爽,他平日里虽说跟秦朗、曹肇等人有仇怨,但跟曹爽却还可以。 曹爽见到这位平日里鼻孔朝天,从未正眼瞧自己的孙中书主动来找他,显得很是诧异,“这不是孙令君嘛,来此有何贵干?” 孙资收起方才的怒气,笑呵呵地说道:“武卫将军啊,我今日有要事进宫,可您的部下似乎是新来的,他竟不让我通行,若是耽误了陛下的事,你我可都不好向陛下交待啊。” 曹爽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问道:“您说的人是许仪吧?唉,那个人就是那样,性格顽固得很。” “对对,我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反正就是在宫门前当差的那人。” “将军,您快下令让他放我通行吧!” 曹爽有些犯难,皱眉道:“孙令君您有所不知,那许仪虽在武卫营中,但他却是领军将军直属,除了领军将军之命谁也不听。” 领军将军? 这领军将军乃是中军主帅,还能越级直属? 孙资质疑道:“这,不太合规矩吧?” 曹爽憨笑着挠了挠腮帮子:“都是自家兄弟嘛...哦对了,还望孙令君在陛下那口下留情啊。” 孙资顿时懒得理曹爽这个憨憨了,他寻思着自己跟夏侯献也没什么仇怨,索性前往中军官署。 可到了那里问了一圈才得知,领军将军今日身体有恙告病在家了。 这下可就难办了,他总不能跑人家府上去吧。 于是他有些失落的往宫外走,想着也不差这一天,明日再来吧。可是越想越不对劲,这许仪是最近才调进武卫营的,好好的为什么只听令于夏侯献呢? 难道我上辈子跟你有什么仇怨吗? 转念一想,那夏侯献是宗室出身,跟秦朗、曹肇等人私交不错,那自然是少不了对自己的诽谤。 还有,那王肃是夏侯献的外舅,那蒋济是他的同僚,莫非夏侯献是受了这两人的指使? 孙资越想越觉得蹊跷,他愤然转身又往宫中走去,不过这次他态度却软了不少。 “许将军啊,你刚来宫中,兴许有些事情不太懂。你看这样,你先容我进去,之后我自会在领军将军那替你说情,放心,有我在,你决不会被问罪。” 孙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许仪却还是一句话。 “请回。” 面对软硬不吃的许仪,孙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算了,还是明日再来吧。 ......... “脱吧!” 曹叡坐在龙榻上,他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手中拿着金樽,饶有兴致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曹肇脱下最后一件衣服,赤裸着上身,他的皮肤白皙的像女子一样,脸庞也很光滑,没留胡须。 曹肇似乎很不服气,他又拿起一只投子,做势要往桶里扔。 \"且慢。\"曹叡坏笑着说,“你身上衣服全都输了个干净,你还有什么能赌的?” “这好办。”曹肇大步走向御帐,顺手拿了一件曹叡的衣服,“先欠着,陛下咱们继续。” “你呀。”曹叡朝对方晃了晃食指,随即又道,“算了不玩了,来陪朕吃酒吧。” 曹肇毫不客气地走向龙榻,和曹叡并排而坐。 二人边喝边聊,曹肇说起了洛阳城中的趣事,当曹叡听闻最近传得日沸沸扬扬的那件事后,他顿时脸色一沉。 过了许久,曹叡忽然严肃地看着曹肇问道:“长思,朕是桓、灵那样天子吗?” 曹肇立刻收起那般随意的姿态,恭敬道:“陛下乃圣王。只是……” “只是什么?”曹叡让他说下去。 “只是,陛下需留心左右别有用心之人。” 曹叡从榻上起身,伸手拿起一件锦袍往身上一披,随即坐在榻边,双手五指交叉,神情严肃,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记得几日前,秦朗在宴会上也不经意间提及此类事情,要知道阿苏平时是很少对他建言的。 说起来,他之所以重用中书台,本质上是为了政由己出,避免群臣过度插手他的决策。 而孙资、刘放两人从先帝时起就辅佐左右,曹叡的确也认可两人的本事。 中书台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天子,世称“并管喉舌”。 但若是仗着自己的宠爱,就自以为能为所欲为,那就大错特错了! 这影响的可是自己的英名! “陛下去哪?”见曹叡阴沉着脸突然起身离去,曹肇开口问道。 “长思先回去吧,朕要去东堂一趟。” ....... 翌日,孙资、刘放奉诏来到东堂。 曹叡昨日一时兴起翻看了最近群臣的所有上表,直到深夜方才入睡。 孙资望着天子布满血丝的双眸,心中恐惧不已,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另外,这宫内明明燃着火炉却依旧感到有阵阵阴风传来,让他忍不住哆嗦。 “孙卿。”曹叡的语气甚是冰冷。 “臣在。”孙资拱手上前。 “江夏李承,少有贤德、长有俊才,颇有祖风,可堪一用。” “陛下!臣....” “欲得两千石,或需千万钱。” 孙资俯首而拜,大呼:“臣知罪!求陛下饶恕!” 曹叡斜眼看向刘放,目光依旧冷漠,“刘卿可别告诉朕,卿对此事全然不知?” 刘放人都傻了。 你们在说什么? 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 第185章 孙资流放 刘放吓得伏地而拜,接着他歪过脑袋看了一眼孙资,忽然恍然大悟。 原来那洛阳城中的传言是真的! 怪不得群臣此番弹劾如此有底气。 刘放转了转眼珠,马上做出决断,不行,必须要和眼前这人撇清关系! “陛下,臣对此事一无所……” “好了,你不必说了。”曹叡忽然不想听他说话,一句话让刘放闭上了嘴。 曹叡不是不知道此二人平日里的某些建言会存在私心。 这是人之常情,在所难免。 大多时候,只要你说得有那么点道理,曹叡不介意放些权力给他们。毕竟曹叡心里有数,自己不是那种勤勉的皇帝,有人替自己做事他才能活得没那么累。 所以平日里那些来自群臣的不管是直接的还是委婉的建言,他都选择视而不见。 可如今这个状况曹叡他不愿意见到的,群臣们拿着这个把柄群起而攻之,这不仅仅是要弹劾孙资,更是在打自己的脸! 孙资没法狡辩,毕竟他儿子的罪行是事实,而自己向曹叡推荐李承出任太守也是事实。 他这个时候说,这是阴差阳错的两件事,他自己都不信。 刘放更是一脸懵逼,但面对龙颜盛怒也不敢再多问一句。 曹叡深知两人甚是亲近,刘放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也不废话,当即将两人下了廷尉狱。 由于孙资刘放身居要职,此案关系重大,廷尉不便独自审理,于是案子就在尚书台的协助下共同审理。 尚书台嘛.....自然是会秉公处理,绝不姑息。 之后,李承又被尚书台的人提审了一次。 他一看,哟!尚书台都出动了,看样子此事要成! 于是乎,他开心的把孙密又卖了一遍。 孙资最终为自己儿子的过错买了单,父子二人受髡刑一同发配幽州。 刘放倒是块“硬骨头”,他什么都没有招。 曹叡下诏释放了他,但也罢官不用。 此事过后,曹叡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开始了一段时间的勤政。 由于这个案件涉及到了孙资的儿子孙密,这让曹叡忽然想起了一个他不能忽视的小团体。 他在审阅司徒董昭的上表后,把他召进了东堂,并详细听完了他的汇报,从而下定决心彻底整治浮华之风。 一番大张旗鼓的操作后,以何晏、夏侯玄、司马师、丁谧、邓飏、毕轨、李胜、刘熙、孙密、卫烈为首的浮华党人被统统罢免并终身禁锢。 这里的禁锢乃是不许出仕之意。 最终,这场由一句传言引起的巨大风波持续了两个月之久,时间终于来到青龙三年,正月。 新年伊始,曹叡又开始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主要还是军区上的调换。 太尉满宠升任太傅。 大将军司马懿入朝升任太尉。 车骑征西将军张合入朝升骠骑将军。 扬州刺史王凌升镇东将军,督扬州诸军事。 安西将军夏侯楙升镇西将军,督雍、凉诸军事。 二月,曹叡终于开始着手他心心念的修筑宫殿一事,他命马钧监造崇华殿、青霄阁、凤凰楼、九龙池等一系列奢华建筑。 一时间,全国上下众多的民夫被征调到洛阳服役。 司空陈群上劝阻说:“百姓劳役不断,怨声载道,土地无人耕种,大片荒芜。如今吴蜀未灭,天下尚未一统,如此消耗中原劳力,乃国家之危。” 曹叡不从,遂回道:“王业与宫室要同时并举,萧何曾言:宫室不壮丽不足以安天下。” 曹叡又沉迷女色,甚至在后宫中选拔可读书写字的女子数人,任命为女尚书,授权她们处理百官奏表。 廷尉高柔劝道:“《周礼》云:天子后妃编制为一百二十人已经极为盛大。如今后宫人数远超这个数目,陛下的子嗣不能昌盛的原因,恐怕就在于此。 “臣以为,可以简选其中贤淑以备内宫之数,其他就遣返回家,这样陛下便可养精蓄锐,专静为宝。如此,多子多福的征兆或可出现。” 曹叡听了很是感动,但不从。 不过他却有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在这之后,他开始筹划在宗室中收几个养子。 之后,散骑常侍王肃、中护军蒋济、少府杨阜、太史令高堂隆等人多有上疏。 总之就是围绕着修建宫殿和沉迷后宫一事,巴拉巴拉一大堆。 曹叡均深以为可,皆不从。 这段日子的勤政终究是心血来潮,自从中书令、中书监的位子空缺后,他几乎是和庙堂群臣直面交流。 对此他深有感悟,总结起来就两个字:糟心! 于是他决定重新把中书台提起来,形成他和群臣之间的一道屏障。 不过这次他的选人却是慎重了许多。 庙堂中有人推荐中护军蒋济和少府杨阜。 曹叡首先排除了蒋济,原因是蒋济在外也有不少流言蜚语,虽然曹叡倒不在意他是否真的收了贿赂,但总归这样有污点的人,还是别弄进来了。 至于杨阜…… 此人太刚了! 他不仅连曹叡穿什么衣服都要管,甚至在一次直谏时语气冒犯了些,惹得曹叡不悦,杨阜竟扬言他已准备好的棺材,随时可沐浴更衣,等待诛杀。 曹叡虽然很敬重他,但却不想自讨没趣。 最终在一番深思熟虑后,曹叡定下了人选。 太史令高堂隆迁中书令。 中书侍郎王基迁中书监。 高堂隆虽然也是直臣,但他是曹叡东宫潜邸之臣,关系亲密。 选王基则是因为,他入朝以来一直在中书台工作,有他辅佐高堂隆可以让中书台的工作尽快步入正轨。 当然,王基的才能曹叡是认可的。 王基兵事更优,高堂隆内政更良,二人可相辅相成。 三月,郭太后薨,谥号文德皇后。 四月,蜀汉蒋琬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总揽汉国朝政。 曹叡终于开始躺平.... .......... 高柳塞北约三百余里,弹汗山。 当年,一统鲜卑各部的一代人杰檀石槐正是在此处建立了鲜卑王庭。 曾经盛极一时的檀石槐组成诸部军政联合体,东、中、西三部各置大人率领。其势力“东西一万四千多余里,南北七千余里”,尽有匈奴故地。 如今的弹汗山有了新的主人。 轲比能坐在一张硕大的胡榻前沿,手中拿着一把出鞘的胡刀,目光流转。 “大人,他们到了。” 轲比能抬头看了一眼进帐禀报的鲜卑兵,默默收刀归鞘,“请他们进来。” 很快,在鲜卑兵的指引下,帐内进来两人,看打扮亦是鲜卑人,只是衣装上的某些装饰与大帐内的鲜卑人有些许不同。 轲比能随即审视着较为年轻的那位,他乃是白部鲜卑首领莫护跋,轲比能也是和他初次相见。 莫护跋头戴着步摇冠,他走进来时头顶的“金步摇”随着摆动,金光闪闪,美观异常。 据说,北方的中原人很流行戴这种所谓的步摇冠。 莫护跋甚是喜爱,自己也做了一顶,整日戴在头上。 鲜卑人见到莫护跋都称呼他为“步摇”,实际上只有鲜卑人这么叫,在中原人眼里,这不过是一种带有悬垂装饰物的帽子罢了。 值得一提的是,“步摇”在鲜卑语中的读音很像“慕容”。 莫护跋走上前,还不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冠,他看向轲比能的目光很是恭敬,当即拜道:“莫护跋,拜见轲比能大人!” 轲比能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另外一人,对方跟自己年岁相仿,留着灰白的浓须,身材魁梧,眼神凶厉。 轲比能仔细瞧了瞧,发现这人他认得,随即语气轻蔑地说道:“窦宾不亲至,竟派一个手下败将前来,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那人不卑不亢道:“没鹿回部部帅,拓跋力微,拜见轲比能大人。” 第186章 北疆暗流 拓跋力微乃是在檀石槐死后,从西部鲜卑分裂出来的小部落首领。 建安年间,轲比能在基本完成了东部鲜卑的统一后,曾试图完成当年檀石槐的壮举,他借着西部鲜卑内乱的机会,趁势用武力吸纳部落。 也就在那个时候,轲比能击败了拓跋力微,但当他想要吞没拓跋力微的部落之时,却被时任骁骑将军的鄢陵侯曹彰通知,命令他立刻协助其进行对乌桓人的战争。 曹彰对于当时轲比能而言当真是惹不了一点儿,于是此事只好作罢。 拓跋力微趁机带着残部依附了没鹿回部大人窦宾。 至于这个窦宾的姓氏缘何是汉姓? 那是因为其父窦统在灵帝时期曾任雁门太守,彼时为了避“窦武之难”,遂亡奔匈奴,后成为鲜卑没鹿回部落大人。 如今,轲比能在头号对手步度根死后吸纳了他的部众,再一次成为塞外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然而,此时的他已失去了他多年经营的平城,被赶出了塞外。 此前那一役让他痛定思痛,决心不再自己的力量去对抗魏国。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想与强大的魏国抗衡,必须要统一草原各部。 他想效仿当年檀石槐的管理模式,在草原上建立了一个“鲜卑军事大联盟”,整个联盟分为东、中、西三部,各设立大人为首领。 当然了,他目前在草原上虽然有着足够的话语权,但却远远达不到檀石槐的程度,所以要想促成此事,他必须让渡一部分利益。 轲比能神情严肃地看着拓跋力微,旋即又露出和善的笑容。 “方才只是说笑!” “来,二位入座!” 轲比能一挥手,左右立刻拿来两把胡床,然后原地展开。 这胡床虽叫床,却是坐具,它的形态类似于木质的折叠小马扎。 二人垂腿而坐,轲比能随即看向莫护跋。 莫护跋的部落主要活动在辽西一带,但实力算不上强盛。 说实话,只要轲比能想,他随时能兼并掉莫护跋。 但这些年他的数次失败,让他算是把魏国人的手段看了个明白。 他不愿再把精力放在无意义的鲜卑内部争斗上,也正是此时,他开始理解当初的檀石槐为什么强大。 檀石槐的强大并不单单来自于他部落本身,更是来自于他本人强大的号召力与包容心。 轲比能认为,自己亦是这样的人。 终于,他又一次开口正色道: “我等都是鲜卑人,应当没人没听说过檀石槐的名字吧?” “当年,汉朝曾派夏育、田晏、臧旻等三位名将来讨伐我们,但彼时被称为“一汉顶五胡”的汉朝军队在檀石槐面前却是不堪一击!” “三将甚至连符节和辎重也全都丧失,各自只带领骑兵数十人逃回了中原。” “可如今呢?” “我鲜卑人何时才能恢复那时的荣光?” “我等鲜卑人自檀石槐死后便各自为战,成了一盘散沙。” “说来惭愧,前些年我部与魏人的战争也均以失败告终。” “你们与魏人平日里在魏人面前,想必也是低声下气吧。” 二人就这么静静听着,轲比能继续情绪饱满地说道: “檀石槐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他让鲜卑人成了一个整体。我们之所以屡屡败于魏人之手,而是因为我们永远只会惦记着自己部落的那点蝇头小利,却不知这样下去只会让我鲜卑人逐渐分化,直至消亡!” 这时,拓跋力微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 “听大人的意思,你是想要做檀石槐那样的人,莫非我等要称你一声大汗不成?” 轲比能忽然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莫护跋赶忙堆笑道:“在这漠南,谁人不知大人您的威名呢,除了您,没人敢担得起‘大汗’之名。” 轲比能没有理会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忽然从胡榻上站起身子,那坐着的二人见状也随之站了起来。 轲比能走到二人身旁,一字一顿道:“我并无此意。” 莫护跋一惊,他瞥了拓跋力微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却并无波澜。 “我想让我们鲜卑人成为一个整体。”轲比能道,“设立这三部的意义正于此,中部由我亲自统领,东部则是交给你莫护跋,而西部...” 轲比能顿了顿,“替我转告窦宾,那是他的位子。” “我们三方是平等的。” “为了展示诚意,我在部落中准备了不少牛羊、皮货、草料、布匹,你们可以随便挑选,回去的时候想带多少就带多少。” “条件呢?”拓跋力微一针见血的问道。 轲比能笑了笑,“既是联盟,政令不一总归是不能成事。你们谁愿做这个发布施令之人都可以,我自会率部配合。” 拓跋力微一怔。 这么多年鲜卑各部永远只知道互相攻伐。 在这其中不是没有出现过实力强大的部落,但最终都会沦为枯木败草。 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的短视。 如果眼前此人是真心之言,别的暂且不论,单凭他的眼界就已超出他们太多了。 拓跋力微在没鹿回部的威望仅次于窦宾,来之前窦宾给了他决断之权,此刻他决定试着看一看,那轲比能口中所言的“荣光”。 “没鹿回部愿听大人之令。”拓跋力微大声说道。 莫护跋紧跟着说道:“白部鲜卑愿听轲比能大人号令!” .......... 辽东郡,安平口。 (今辽宁省,丹东市,鸭绿江入海口) 几艘气势恢宏的宝船缓缓出现在海平面上。 一艘宝船的甲板上,吴国中书令陈恂和黄门侍郎谢宏一同眺望着是远方这片陌生的土地。 此番他二人受吴大帝孙权之命,前来出使高句丽,船队携带了诸多衣物珍宝欲赠与句骊王并封其为单于。 陈恂忽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同僚,“谢君啊,我们马上就入马訾水(鸭绿江)进入辽东境内,从现在起当谨慎行事。” “还记得前番出使辽东公孙渊的太常张弥吗?张公的下场君也看到了。” 谢宏跟着叹了一声,“是啊,不知那句骊王是否识趣的接受陛下的封赏。” 此前公孙渊斩杀了吴使张弥等人并将他们的首级献给曹叡,这事在吴国掀起了轩然大波,然而还没过去两年,孙权竟又要搞这么一出。 谁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呢.... “来人,去传校尉陈奉前来。”陈恂对一名吴兵吩咐道。 不多时,校尉陈奉来到二人面前,陈恂旋即下令:“我以君为特使,先行前往丸都城拜见句骊王,此番前去定要展示我大吴的诚意!” “卑职遵命!” ........ 辽东郡,襄平,乐浪公府。 “大司马,吴国使者已到了安平口,看样子要与高句丽交好。” “之前我辽东与吴国翻脸,若是高句丽依附了吴国,恐成祸患啊。” 听完了谋臣的话,公孙渊依旧安然地坐于榻上,随即露出邪魅的笑容。 “这样不是很好嘛。” “高句丽对于我辽东来说只不过是一只蝼蚁,只要我高兴,我随时可以灭了他。” “可他们臣服于魏国,显然不是好事,但如若投靠了吴国,曹叡就不得不依靠我辽东的力量了。” “大司马明见!” 第187章 我听到了塞外的风声 “无能!” “并州刺史程喜才刚上任多久,北疆就乱成这个样子?” 东堂内,曹叡神情严肃,目不转睛地看着来自并州的上表,口中念念有词。 尽管最近他几乎不理政事,但对于边境的战事还是格外上心的。 忽然,曹叡把手中的册表狠狠往地上一甩。 “乐平,雁门,新兴三郡皆被鲜卑劫掠,他竟束手无策!?” “当初奋威将军在任时,我并州可没有这般狼狈过。” “朕本欲批准尚书台重置朔方郡的提案,现在呢,这重置的郡是准备给鲜卑人送的大礼是吗?” 中书监王基顶着曹叡的怒火,语速不疾不徐地回道:“陛下,程刺史先前在青州刺史任上表现出了一定军事才能,在迎战吴军时亦有不俗表现。” “臣以为,程刺史只是不熟悉边疆生态,也从未与胡人打过交道的缘故,这才有所疏忽。” 王基的话说得很公道,他并没有为了安抚曹叡而刻意攻讦他人。 “但这不是他无所作为的理由。”曹叡旋即回了一句,但语气却有所缓和。 “陛下。”这时,中书令高堂隆说道,“北疆近来的确不太平静,据雁门太守牵弘上报,以往东、西鲜卑各部只在自己领地内活动,但如今却有在漠南弹汗山一带聚集的迹象。” “弹汗山?”曹叡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高堂隆口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轲比能。 “以往鲜卑人寇边都针对一处,跟我边郡的部队打游击战,等我军队到时,他们早已扬长而去。” “然后此次却略有不同,边境各县几乎是同时受到劫掠,更令人震惊的是,几路军队令行统一。” “臣以为,如今的草原上恐怕有了一位能号令鲜卑各部的人存在。” “卿的意思是,如今的轲比能或许有这样的实力?”曹叡眉头紧锁,他知道这种信号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思考之时,王基又汇报了一件令曹叡糟心的事。 “陛下,辽东细作得报,吴国使臣出使高句丽,句骊王位宫亦遣使在安平与吴使相见。” “不过目前,幽州刺史王雄上疏说,他已派人对高句丽进行严重警告,令高句丽立刻抓捕吴国使者,待有进一步消息会即刻传回京师。” “公孙渊那里呢?”曹叡摩挲着下巴问道。 王基立即回道:“目前按兵不动。” “公孙渊是打算待价而沽。”曹叡忽然冷笑,“安平口早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绝不可能浑然不知。” “陛下所言极是。” 在场的三人心里都清楚,高句丽和魏国幽州实际掌控的区域中间隔着一个辽东。 若是高句丽投靠了吴国,魏国则必须向公孙渊示好,否则公孙渊转身和吴国交好,那辽东问题便彻底无法解决了。 这时,王基建言道:“陛下,臣以为北疆纷乱,不可不防。吕子展(吕昭)虽领镇北将军,但其都督区域仅在冀州,幽、并二州则只是以各州刺史统御,无法形成一个整体。” “当务之急,需有一位熟悉北疆之事的将军坐镇,方可保边境无虞。” 曹叡没有回话,只是低头沉思。 其实他在王基建议之前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魏国的军事重心都在东西南三线,以备吴蜀。 所以,目前镇守这三线的都是大魏实打实的将军。 除了夏侯楙.... 不过雍州刺史郭淮经验老道,只要夏侯楙不犯浑,西线暂时不必担忧。 至于北疆,无论是之前的吴质还是目前的吕昭大多只是“吉祥物”的存在,他们在内征讨叛乱,包河北平安倒是可以,但对外征伐之事却不是他们所长。 是的,曹叡的眼光看得更远。 他要得不是只是保境安民,而是彻底解决北疆之乱。 无论是鲜卑、高句丽还是公孙渊,他都要彻底击败他们,让其不敢再对着大魏呲牙。 “二位觉得夏侯奉明如何?”冷静下来的曹叡直接点将,没给二人进言的机会。 高堂隆和王基二人知道,如今要从大魏老将里选一位出来,不是选不出来,但陛下偏袒宗室的心思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如今的魏国宗室,能够出镇边疆的似乎也只有那个人。 迎着曹叡审视的目光,高堂隆直言道:“陛下,奋威将军在边郡征战多年,从资历上来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奋威将军太过年轻,如今还不到而立之年啊。河北诸将多是先帝时期的老将,臣怕他一时间难以服众。” 此话一出,三人同时沉默不语。 这话其实不用高堂隆说,曹叡自然是懂得。 要说得人心,本就是河北人的三朝老将张合乃是不错的人选。 另外,太尉司马懿在先帝一朝极为受宠,河北有大批曹丕时代的将军、官员,并且其子司马昭还娶了丑侯吴质的女儿,他去河北上任亦是深得人心。 所以,这二人断不可用! 自己好不容易将兵权收了回来,哪有再放出去的道理。 “谁说年轻就不能服众?曹叡再一次坚定了内心,“项羽二十六岁便为西楚霸王,霍去病年仅二十岁就做上了骠骑将军,就连那曾经偏居一隅的江东之地都有孙、周二郎。” “那我大魏为何就不能有这样的俊才呢?” 高堂隆和王基对视一眼,心知天子圣意已决,便不再开口相劝。 曹叡一挥衣袖,随即转身坐回龙榻之上,正色道:“伯舆,卿着人传朕旨意,即刻让奋威将军进宫。” “唯。” .......... 洛阳,夏侯府。 后院的校场内,夏侯献今日少有闲暇的和小舅子王松比试起了剑法。 为了保险起见,两人用甘蔗代剑,很快校场内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清脆之声。 夏侯献的出招很快,几次交锋下来,夏侯献的剑三次打中王松的手臂,若是换作真剑,此刻的王松怕是要改姓杨了。 然而王松仍不服气,表示还要继续,夏侯献在之前的几次交手后已摸清了对方的门路,这一次他猜到对方要突刺自己的胸口,于是故意冒进,露出破绽。 王松果然如他所料,就在对方的剑刺来之时,夏侯献立刻斜步上身,避实就虚,剑锋直直悬在他的额头之上。 “姐夫,弟甘拜下风。” 夏侯献收起甘蔗,随后走到一旁的台案边取了把小刀,削下皮,大口咬了一口,随即把小刀抛给对方。 “逸夫的剑技精进不少。” 王松接过小刀也削起了甘蔗,啧啧道:“比起姐夫还差得远啊。” 王松一边啃着甘蔗,一边嘴里嘟囔道:“姐夫有空的时候多教教我呗。” 王元姬走了过来,碰巧听到二人对话的她接着话题说道:“松弟,你姐夫平日那么忙,闲暇的时间本就不多呢。” “我看姐是心疼姐夫了吧。”王松腹黑了一句,随即拿着半根甘蔗棍向一旁作势刺了一下。 夏侯献会心一笑表示无妨,“逸夫有上进心是好事,改日我定会为逸夫寻一良师。” 夏侯献随即又看向王元姬,他知道平时妻子不会来这校场之中的,除非有重的事。 “怎么了?” 王元姬轻声道:“宫里有使者来了。” 第188章 征北将军 夏侯献来到东堂时,高堂隆和王基已经离开了此处。 他独自向殿内走去,心中却有些犯嘀咕。 想想这么多年,虽说曹叡对自己信任有加,但却是建立在自己实打实的军功上的。 在私交方面,他远不如曹肇、秦朗甚至曹爽来得亲近。 宫中的一些传言他自然是听过,他在想,如今的曹叡还是之前那位有着壮志雄心的君王吗? 见到天子的夏侯献躬身揖拜,很快,两人先是一阵寒暄,随着话题的深入他这才打消了心中疑虑,至少曹叡在面对战事上仍会亲力亲为。 “奉明。”曹叡缓缓走下玉阶,把并州的上表持于夏侯献的眼前。“卿的这位老朋友又不老实了。” 夏侯献双手接过册子,迅速展开大致浏览,与此同时,曹叡还大概讲了讲辽东方面的情况,继而感怀了起来。 “昔日,凉州诸胡叛乱,元侯(曹真)率众将为先帝大破胡虏联军,一战成名,自此,西域各国纷纷臣服。” “而今,北疆暗流涌动,形势复杂异常。” 曹叡的语气忽然变得郑重,“朕想问,卿可愿做朕的‘元侯’?” 听到这里夏侯献收起手中的册子,躬身拱手而拜:“臣自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 “善。”曹叡走了两步,侧目而顾,随即问道:“那依卿之见,鲜卑之乱,当以何解?” “臣以为,鲜卑联军外表声势浩大,却仍是松散的部落,这与我大魏军队齐整的建制有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只需斩首,便会诸部离散,强者远遁,弱者请服。” “当年的檀石槐是如此,如今的轲比能亦会是如此。” 曹叡目光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如今的天下尚未一统,大魏不可能随意兴兵出塞攻伐,若是能用最小的代价使胡人臣服乃是当下最优解。 曹叡随即又问:“那辽东的公孙渊,卿又对其知之几何?” 提起公孙渊,夏侯献更是早有准备。 “公孙渊昔日敢违王命,废绝计贡者,实挟两端。” “既恃阻险,又怙孙权。故敢跋扈,恣睢海外。” “宿舒亲见贼权军众府库,知其弱少不足凭恃,是以决计斩贼之使。又高句丽、濊貊与公孙渊为仇,并为寇钞。” “今外失吴援,内有胡寇,心知国家能从陆道,势不得不怀惶惧之心。” “因斯之时,宜遣使示以祸福。” 曹叡深以为意,他沉吟片刻随即发问:“那依卿之见,公孙渊会乖乖入朝吗?” “断然不会。” 听到夏侯献斩钉截铁的答复,曹叡笑了笑。“奉明有这份决心,朕心甚慰,不过当务之急应先解决鲜卑之患,辽东之事卿可先相机行事。” “臣谨记。” 心事已了的曹叡走到案台前,拿起了事先让王基书写好的诏书,随后走到夏侯献面前,单手持诏,沉声而言:“夏侯献听旨。” 夏侯献当即俯身而拜。 “朕,拜你为征北将军,假节钺,即刻赴幽州上任,督冀、并、幽诸军事。” “臣,领旨。” 夏侯献郑重地接过圣旨,眼神却中闪过一分悲伤。 虽然此时的曹叡看上去仍旧意气风发,但他知道曹叡再如此会荒淫下去,按照历史进程,两人下次相见时怕是要天人两隔了。 见夏侯献站立不语,曹叡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轻声问道:“奉明言犹未尽?” “陛下,臣今当远离,望陛下善保龙体,以社稷为重。” 夏侯献的神色关切,他不似那些直臣直言相劝,只是出于对这位重用他多年的君王的一份恳求与期盼。 曹叡顿了顿,“卿之心意,朕知之矣。” ............ 翌日,夏侯献拜征北将军一事很快在庙堂传开,群臣们议论纷纷。 他们有的为其庆贺,有的则是有些担忧。 担忧的缘由和中书令高堂隆一样,他们对战事方面倒还没太多微词,而是对这位年轻气盛的夏侯献是否能控得住河北的局面心存疑虑。 除了夏侯献,同时被他们讨论的则是夏侯献离任后的另外两个军中任命。 即,骁骑将军秦朗迁中领军,越骑校尉曹肇迁骁骑将军。 结合着先前调张合和司马懿入朝的事来看,皇帝近年来对宗室的力量愈发得重视。 甚至说,在大魏一向活得猪狗不如的藩王里都有人被征辟入朝为官。 这不,今日在夏侯府举办的饯行宴上,除了邓艾、司马昭、石苞、文钦、贾充、王濬等一众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和曹爽、秦朗等宗亲外,还有一位阔别已久的面孔——燕王曹宇。 “为征北将军,贺!” 众人纷纷举起酒斛,目光则是投向主座上的宴会主角,接着拂袖遮面,一番豪饮。 “献今当远离,不知何日才能与诸位再次相见啊。” 放下酒碗的夏侯献感叹一句,此番话主要是对宗亲们说的,而诸多心腹他自然要带几人前往幽州。 伴随着丝竹管弦之音,舞姬们甩起长袖,婀娜舞动。 脸颊泛着红晕的曹爽嘿嘿笑道:“在奉明府上赏舞真可谓是稀罕事啊。” 夏侯献莞尔,“昭伯兄怕是许久没来我这府上饮宴了。” 曹爽一拍脑门,“瞧为兄这记性,奉明已成家多年,早就不与姑母同住了。” 他忽然又带着一脸坏笑,“就是不知,这舞姬们除了舞艺,还有什么别的技艺?” 坐在曹爽席位旁的秦朗忽然用手肘顶了一下他,又笑呵呵地看向夏侯献:“奉明勿要在意,昭伯他吃醉了。” 秦朗此人很会审时度势,他不会因为夏侯献是自己小辈而口无遮拦,反倒是曹爽仍然一脸无畏。 “我没醉!” 曹爽嘴里都有些含糊不清了,“别听元明叔瞎说,来!为兄再陪奉明一斛!” “昭伯兄若是喜欢,可亲自讨教。” 夏侯献没太在意曹爽的冒犯,毕竟这位表兄人如其名,当真是挺直爽。 这样的人只要不登高位,做一个普通的酒肉朋友还能助助兴,没什么不好的。 况且男人喜欢酒色再正常不过了,这不,席间的石苞这会儿眼都看直了! 曾经在并州时,有人曾向夏侯献私下进言说,石仲容好色薄行,不可重用。 可夏侯献却认为,人有所短,乃见所长,和那些夸夸其谈的所谓君子相比,他更欣赏石苞这样“真实”的人。 “仲容也想讨教一二?”夏侯献打趣般的一问。 “是啊....”石苞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忽然间一愣,旋即抬头看向上位,“将军,在下....” 夏侯献带着几分微醺的笑意:“仲容可不要说那违心之言,想就是想。” “想!”石苞也索性不避生人了,大声说出了口。 “善!”夏侯献一拍案几,“我府上这些侍女,吹拉弹唱那是样样精通,仲容待会儿可别挑花了眼啊。” 此言一出,方才略显尴尬的氛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欢声笑语。 “诸位都是我的挚友亲族,在我府上大可畅所欲言,不必拘谨。” “来!” “胜饮!” 第189章 爱学胡语,石仲容 饮罢,曹爽摇头晃脑地看向位于上席的曹宇。 “今日大伙都喝得尽兴,何为叔父却一言不发啊?” 曹宇腼腆一笑:“孤心中也替奉明高兴啊,只是孤确实不善言辞。” 论地位显贵,在场无人能出其右,但曹宇与其说生性恭良倒不如说是有些懦弱。 此次被征辟入朝为官更是让他惶恐不安,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自己又会像牛羊一样被到处迁徙。 尽管曹叡对他不错,他也不敢百分百信任对方。 毕竟,文帝时期的残酷压制对着这些宗亲们而言,惯性还是太大了些。 曹爽喝多了酒话便多了起来,看着小心翼翼的曹宇他又嘿嘿笑道:“叔父啊,如今天子圣明,陛下他终于明白咱自家人的重要性。” “既已入朝为官,叔父自当大大方方做事,展示才学,让那些士大夫们瞧瞧,没了他们,曹家照样可以治理天下!” “昭伯快住口!”秦朗严肃地瞪了曹爽一眼,后者发现对方似乎是来真的,赶忙闭口不言。 “哈哈,元明不必如此。”曹宇憨厚一笑,“昭伯是心直口快之人。” 局面到了这里,夏侯献想收回刚才的话。 这哪里是助兴? 这曹爽的酒品如此低劣,如此口无遮拦,早晚得惹出祸端。 夏侯献随即看向邓艾、文钦等人的方向,举起了手中酒杯:“诸位,燕王殿下远道而来,这一杯我等同举。” “大王千寿!” “大王千寿!”众人纷纷举杯齐声道。 宴会终于结束,众宾客陆续离去,只是到了后面稍稍有些难看,烂醉如泥的曹爽几乎是被秦朗、曹肇两人抬出府去的。 夏侯献刻意让燕王曹宇稍留片刻,等到众人离去后,他才一脸正色地看向了曹宇。 “舅父今日可还尽兴?” “尽兴,尽兴。”曹宇点点头,犹豫了一下,疑惑问道:“奉明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夏侯献见四下无人,便仍压低了声音:“今日宴上,曹昭伯之言舅父万不可听信。” 曹宇先是一愣,随即笑道:“醉酒之言,何足以信?” 夏侯献摇摇头,“尽管是醉酒之言,但也是曹昭伯的真心之意。” “外甥要远去幽州,不在朝中,舅父在朝中要谨言慎行,万不可仗着陛下宠爱而得意忘形。” 曹宇点点头,他虽然叫夏侯献一声外甥,但其实两人年纪也就相差五六岁,之前每次回洛阳他都会到府上做客,私底下两人都把酒言欢,好不尽兴。 所以他对夏侯献这种看似说教的语气并不感到反感,反而很是受用。 \"谨言慎行,孤最擅长。\"曹宇呵呵一笑,要知道,低声下气的做人乃是曹魏藩王的必修课。 然而夏侯献却又微微摇头,“若是陛下只是为了善待宗亲,放宽禁锢,大可不必招舅父入京为官。” “那奉明的意思是?”曹宇皱眉问道。 “曹昭伯的有句话说的对,陛下确实开始重视宗室的力量。” “所以,我建议舅父既要用心做官,展示才华,又要低调做事,适当藏拙,不过这其中的分寸需要舅父自己拿捏了。” “这既要,又要....”曹宇顿时大脑宕机。 “舅父是聪明人,您好好琢磨琢磨便会理解我的用意。” “好。”曹宇索性先答应下来,回去之后再慢慢想。 送走了曹宇,夏侯献独自站在府门前沉思了一阵。 今日他看着这些宗亲们齐聚一堂,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历史上,曹叡驾崩前的第一版托孤阵容便是以曹宇为大将军,夏侯献,秦朗,曹爽,曹肇为辅的全宗室班底。 如今,孙刘联盟已被瓦解,不出意外的话,这五人班底将是板上钉钉之事,只是谁做大将军....目前还不能下定论。 尽管如此,依然不可放松警惕。 虽说以王基、高堂隆两人的人品,断不会做出屡进谗言甚至是擅改诏书的事,但若宗室实在拉胯,难免不在陛下耳边劝谏一句。 自己远去幽州,性格温良的曹宇要是被曹爽、曹肇带偏,再得罪一些朝臣,那他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夏侯献看了一眼天边的月亮,转头往府内走,可刚一回过头却发现了石苞的身影。 石苞见夏侯献忙完了手头的事,这才缓步走了过来。 “仲容这是?”夏侯献很是疑惑。 石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将军方才在酒宴上不是说,可以..呃..可以讨教....” 哦!这事儿! 石苞眼神闪烁,跃跃欲试道:“在下方才见那舞姬里貌似有一名胡姬?” “仲容好眼力。”夏侯献被他这急不可耐的模样给逗笑了,“怎么,想学胡语?” 石苞不假思索道:“学胡语好啊!在下早就想学胡语了!” “前几年在并州的时候跟那些匈奴人打交道,他们私下里用匈奴语嘀咕,我都怀疑他们在骂我!” “好了好了。”夏侯献摆摆手,“仲容且先回去,我让家仆等下送你府上去。” “多谢将军!” ............ 司马府。 张春华挽着司马懿的手臂在府中廊道上缓步而行。 “仲达。”张春华的语气恳切,仿佛是在求他。“师儿被陛下禁锢本就苦闷,你何必又将他禁足家中呢?看到他这样,我这个做阿母的心里又如何好受?” 司马懿叹了一口气,随即冷声道:“这都是子元咎由自取,我先前多次警告过他,可他不听,如今怎样?”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听我一句劝,仲达你就别对师儿这般严苛了。” “妇人家懂什么!?”或许是近些日子受够了妻子的喋喋不休,司马懿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张春华顿时恼了,她当即甩开了对方的手臂,怒目而视:“司马懿!我告诉你,师儿也是我的儿子!我可不会任由你胡作非为!” 就在这时,从夏侯府的宴会归来的司马昭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司马昭缓缓走来,躬身分别作礼,“阿父,阿母。” 张春华收起情绪,关切地问道:“昭儿喝了多少酒,怎一身的酒气?” 司马昭摇头不语。 今日酒宴,他虽表面上开心,内心却甚是苦闷。 他之前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夏侯献的头号干将,他将辅佐对方成就一番功业。 可今天他才知道,原来奉明兄的身旁有如此多的能人志士,虽说他们大多出自寒门,但各有所长,自己跟他们比起来反而像是个纨绔。 想来,之前跟着兄长司马师参加宴会时都没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那些人里,多是夸夸其谈的无能之辈。 最重要的是,自从兄长被天子下诏禁锢后,父亲司马懿与兄长却更为亲近了,他每日都会和兄长坐而论道,还会要求他闭关读书。 反倒是自己,做什么都不会引得阿父关注,好像什么都无所谓。 “儿先回房休息了。”司马昭再次拜礼,越过两人而去。 “昭儿。”司马懿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要随征北将军去幽州了吧?” 司马昭猛然转身,答了一声:“是!” 司马懿露出欣慰之色:“不愧是我的儿子。” 听到阿父罕见的夸奖,司马昭顿时心中窃喜,阿父原来也在关注着自己的成长! “好生辅佐征北将军吧。”司马懿说完便转身缓缓离去。 “唯!”司马昭喜形于色,大声回道。 第190章 奇怪的胡床 夏侯献送别了石苞并跟管家交待好后,这才向内府缓缓走去。 走着走着,他脑海中不经意间闪过方才石苞的那副表情,不由得笑了一声。 至于这么着急么? 搞的自己都想学胡语了..... 推开房门,妻子王元姬很快迎了上来,利索的为自己更衣,而自己则是闭目养神,享受着妻子的服侍。 “累了吧?”耳边传来王元姬轻柔的声音。 夏侯献还没来得及回应,妻子便拉住他的手,“夫君坐这里试试。” 听到这话,他睁开双眸看向王元姬指着的方向,看见那物件他不由得心中一惊。 “椅子?”事实上这个时代还没有椅子这种家具,更没有这种叫法。他也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夫君识得此物?”王元姬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夏侯献没作解释,旋即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噢,容我想想。”王元姬学着夏侯献平日里思考时的小癖好,用纤细的手指抚着下巴,俄顷,方才开口:“是太学博士马德衡所赠。” 夏侯献恍然。 马钧称今日府上有事,故而没来参加宴会。夏侯献知道对方不善言辞也不喜热闹,故而没有再三邀请。 但马钧把自己当作朋友是毋庸置疑的,这礼物一看就是花了一番心思。 说起来,之前有一次马钧来府上做客时,夏侯献无意间说了一嘴,说这胡床要是有个靠背就好了。 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句话,马钧听进了心里。 这个时代从技术层面来说,胡床后加个靠背其实没什么难度。 难点在于,在礼法上这种垂腿坐的坐姿是不雅的。所以在民族大融合之前,胡床多为行军打仗时用,亦或是权贵们的玩物。 不管怎样,马钧的确在阴差阳错之下做出了跨时代的产物——改良版胡床,哦不,准确来说它现在应当叫做“交椅”。 夏侯献心生悔意,早知道马钧这么能耐,直接让研究研究摇椅该多好啊。 这时,王元姬说道:“我虽不识得此物,但此物在胡床的后面加了支撑,有所改良,想必夫君坐上去可以得到放松呢。” 夏侯献点点头,直接坐了上去。 马钧设计的靠背不是垂直的,而是向后倾斜了一些角度,这使得他可以完全放松下来,向后倚靠。 这种久违的亲切感让他忽然想起了前世的事。 前世他是个游戏迷,对电竞椅的要求很高。而说起电竞椅,他紧接着又联想到前世的一句谶语:开奔驰,喝战马,电竞椅上....... 咳咳~ 夏侯献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好东西绝不会独享,他让妻子王元姬也坐上去试试。 一开始王元姬是拒绝的,毕竟这种垂腿的坐姿本就不雅,何况还要靠着椅背微微仰面,这姿势.....有点羞耻。 但挣扎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一试,自己的夫君总能给她整点新花样,但同时却也会给她带来别具一格的刺激感。 说实话,她挺喜欢这种刺激.... 王元姬学着夫君的样子半躺着将身体的重量释放,安然地闭起了双眸。 “如何?”耳边夫君的声音很温柔,她当即也跟着感叹:“甚是舒服呢。” 忽然间,王元姬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在面前萦绕,紧接着又听到了夫君的声音。 “不如,让徽瑜也来试试。” ... 羊徽瑜坐在铜镜前卸下了首饰,梳起了她乌黑的长发,但不知为何今夜她总是心慌。 她从小就没什么安全感,郎君明日就要远行,却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她看了一眼铜镜里带着愁容的自己,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说是女君王夫人叫她过去,羊徽瑜随即应了一声:“知道了。” 六月的洛阳还未进入盛夏,入夜之后还是会感到丝丝微凉,她随手披了一件衣服就往王元姬的房间走去。 “这么晚了,郎君应当也在吧。”她想到这里,心里竟闪过一丝期待。 到了房门口,羊徽瑜轻轻叩门,房内很快传来女君略带慵懒的声音。“进来吧。” 房门没闩,羊徽瑜直接推门而入却没见到王元姬的身影,她步履轻轻地向里屋走,可刚刚越过屏风便傻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小妹王元姬那光滑的背部沟线,此时她正坐在一张奇怪的胡床之上。 “小妹这是....” 王元姬转身妩媚地看了她一眼,羊徽瑜这才又在其身下看见了郎君的模样。 她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两人挤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反而营造出一种绝无仅有的亲密感。 羊徽瑜吞了吞喉咙,目光始终被那场面吸引,可口中却说:“我...我来的不是时候。” 她就是如此矛盾.... 王元姬却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姐来的正是时候。” 这交椅当真让夏侯献回味起了前世的日子,就连今夜的梦中都是前世的点点滴滴。 坐在电竞椅上,夏侯献开了一盘联盟,这局他选了一把嘉文四世。只听“叮”得一声,随即响起着一句:犯我德邦者,虽远必诛! 说起来倒也应景,明日他不正是要远行,征讨异族嘛.... 野区里,刚收下红buff的嘉文势头正盛,却迎头撞上不知好歹前来入侵的九尾狐阿狸。 嘉文并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他毅然挥舞出德邦军旗,紧接着释放巨龙撞击技能,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锋,阿狸被当场击飞。 光速重置平 a,战争律动,无情连打! 阿狸很快选择拉开身位,她一边用灵魂突袭逃窜,一边又用魅惑妖术迷惑他的心智。 嘉文趁势追击,再一次闪现拉近了距离,而在此时,他的耳边竟忽然响起了阵阵琴音! 嘉文抬头一看,竟是辅助琴瑟仙女娑娜前来支援。 娑娜适时的支援让嘉文陷入了苦战。 欢快的音律不仅能鼓舞敌人的士气,还能打乱自己的节奏。 然而嘉文还是技高一筹,即便处于技能cd中,平a亦可周旋。 随着迅捷奏鸣曲的响起,两人的身影逐渐远遁。 嘉文eq再一次挑起二人,接着使出浑身解数释放自己的大招——天崩地裂! 教科书般的....双杀。 ........ 翌日清晨,一排整齐的车队老早就在夏侯府门前待命。 一行人来到府门口为夏侯献送行,王元姬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不舍,却依然坚定地说道:“夫君此去幽州路途遥远,多加保重。这府中之事,妻自会料理,夫君不必操心。” “嗯。”夏侯献只是应了一声,他知道此刻不必多言。 接着,王元姬又看向堂弟王松,耐心嘱咐道:“姐已劝过你多次了,既然松弟决心跟随,那就要对自己选择负责。记住,军中无戏言,万不可因为是你姐夫,而无视军法。” “弟,谨记。” 交代完了一切,夏侯献终于登上了马车,直到视野里的府门越来越小,他仍盯着那个方向发呆。 妻弟王松深知姐夫是重感情之人,对家人恋恋不舍实乃真情流露,但他也只是叹息一声,没多说什么。 其实,夏侯献发呆的真正缘由嘛... 他在想,马钧造得交椅的确很有跨时代的意义,也很好用! 但....太不结实了。 第191章 将军是不会忘了我的 幽州代郡,平舒县西北二十里。 一队魏国骑兵驰马而去,前方正是一伙满载而归的鲜卑人。 见到官军前来,鲜卑人毫不逗留,提马便走。 “他嬢的!那些胡狗又向并州边界逃去了!” 太守府都尉路蕃指着鲜卑人逃窜的方向嘴里骂骂咧咧,他刚勒马停下,便听到耳边传来府君的一声轻笑。 “那些鲜卑人的确可恨,但路都尉也不至于满口粗鄙之言吧。” 诸葛诞摸着颌下短须,目视前方。 虽说他已远离朝堂多年,但却依然以名士自居,言谈举止都颇为得体,在代郡上任以来体恤部下,勤政爱民,深得军民爱戴。 “府君教训的是。”路藩是个纯粹的边境武夫,对这位庙堂外派的高官始终带着崇敬,正是对方的赏识自己才能做到这个位子。 但路藩显然不想就此收手,激动地说:“可是府君,我们蹲这支鲜卑小部落这么久,眼看就要得手,竟又要功亏一篑,末将实在不甘心!” 诸葛诞扭头看向路蕃,面容依旧和善,然而心中却是一阵暗骂! 踏马的,你以为我不想立功? 那伙鲜卑人往塞外跑,就算再追个几十里路,他也有信心把他们歼灭。 可他们往并州跑,我能有什么办法? 原本这种两州交界处的军事行动,只要别太过分,各地刺史太守都是默许的。 可那并州刺史程喜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自打他上任以来就禁止幽州军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驻并州境内。 你还别说,这真不是蛮横,倒当真是依法办事。 这下好了,幽州刺史王雄一看这动静,也不惯着他,直接告诉程喜,这么玩是吧,你并州军也别踏进我幽州一步! 最终就导致了如今的局面出现。 那些鲜卑人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个消息,他们近些日子专挑并幽交界处劫掠。 诸葛诞只要一出兵围剿,鲜卑人就立马跑到并州境地,等并州军发现他们赶来之时,他们要么返回幽州,要么直接北遁漠南。 左右横跳,屡试不爽。 “罢了,收兵吧。”诸葛诞还得是下了令,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路藩无奈,他刚准备吩咐麾下去传令,却忽然大叫了起来:“府君,府君!您快看那!” 诸葛诞本来都调转马头准备回去了,听到这聒噪之声心中感到一阵烦躁。但为了维持形象,他实在不好发作,慵懒地转过头瞅了一眼。 目之所及之处,一群身披黑色玄甲的骑兵骤然出现,伴随着大地的阵阵轰鸣,骑兵们像群狼一般直扑鲜卑人而去! “这里怎么会有军队!?”诸葛诞惊讶的脱口而出,甚至忘了装。 “能看清那是谁的部队吗?” 路藩眺望了一眼,随即答道:“看旗帜,当是雁门太守牵弘。” “并州军?”诸葛诞有些诧异,“他难道不怕被王刺史问罪吗?” “呃....”路藩不敢答。 诸葛诞也懒得分析了,反正鲜卑人还自己幽州地境,就算被问罪也碍不着他的事,于是他当即下令出兵支援。 突然遭遇两头夹击的鲜卑人感到愕然。 这……这不对吧? 他们纷纷看向部落首领的方向,并打算向他靠拢,问问他该怎么办。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连魂都吓飞了,此刻的首领哪有空管他们啊,根本就是自身难保! 只见那群突然杀到的骑兵协同性极高,其中有数十骑一边骑射开路,一边对着首领紧追不舍。 鲜卑首领怀疑自己是不是衣服上的装饰太过显眼,果断脱去上衣,掉转马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纵马逃窜。 可奈何对方依旧紧咬不放。 又过了一阵,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怕是自己的发型跟其他人不同吧。可如此亡命之时,哪有功夫剃头? 要不,这样..... 嗖! 一支飞箭破空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支利箭当场击中他的右后肩,剧烈的疼痛让他下意识的松开了手中的马鞭。 情急之下,当他想去伸手摸一支箭矢设法补救之时,骑兵们已然将他围了起来。 “我...”一个字刚说出口,他就感到喉间一凉,随即坠马落地。 鲜卑人见状,树倒猢狲散,顷刻溃灭。 没过多久,牵弘带着几个部曲开始打扫战场,这时,诸葛诞带着人也来到了此处,他一来便大声称赞,说牵府君之勇武不下乃父。 随即,诸葛诞目光扫过远处的骑士们,又不由感叹:“这就是并州狼骑吧,当真是威风!” “不敢。”牵弘稳了稳手中缰绳,谦逊道:“若不是诸葛府君将鲜卑人逼到绝境,我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诸葛诞再一次看向那群骑士,俄顷他收回目光,心中却陡然生出一丝不悦。 切,不过是装备精良罢了,若是自己有这样的精锐,他也能立功! 诸葛诞又笑了笑,开始说正事:“这些鲜卑人所劫掠的财货皆出自我代郡,所以,这次的斩获嘛...本府打算收缴后归还于民,再拿出一部分抚恤阵亡的将士。” 牵弘赞道:“我早闻诸葛府君有名士之风,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哎~”诸葛诞下巴一扬,装了起来。“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他虽口中这么说,心里却是一阵窃喜。 仿佛在说:再夸夸我,快,再夸两句! 迎着对方的目光,诸葛诞不会表露太多内心情绪,两人随便聊了几句,他忽然问道:“话说回来,牵府君缘何领兵至此?其实嘛,我倒是无所谓,但要是王刺史知道了此事,恐怕会找你们程并州讨个说法。” 牵弘愣了一下,随即说道:“诸葛府君竟然不知?” “何事?” “朝廷委派征北将军督北疆军事一事。” “我当然是知道此事啊。”诸葛诞沉吟片刻道,“只是,征北将军他应当还在来幽州的路上吧。” “应当是的。”牵弘点点头,随即说道:“不过前几日我收到了征北将军的军令——幽并两州军事协同作战,不得设卡。” “竟有此事?”诸葛诞很是震惊。 他震惊的不是这道军令,因为他知道只要征北将军来了北疆,这两州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一句话的事。 真正令他在意的是,你牵弘都收到了信,我怎么没有? 我可是跟随夏侯将军多年的老人啊! 就在这时,诸葛诞的主薄吴纲骑着马赶了过来,说是征北将军寄来的信。 诸葛诞打开一看,信里上来就是对着他一顿夸赞,什么君子之风啦,什么勤政爱民啦,什么对自己朝思暮想啦。 之后才是那道军令。 诸葛诞收起信,旋即嘿嘿大笑起来。 他就知道,将军是不会忘了他的! 第192章 入燕 燕国,蓟城。 幽州刺史府内,别驾鲜于嗣走进了府堂,他见刺史王雄正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手中册,起先并未开口打扰。 王雄用余光扫了他一眼,头也不抬地问道:“可曾有消息了?” “禀使君,未曾。”鲜于嗣拱手摇头,“这种江湖游侠行踪不定,或许人已经不在我幽州境内。” “倒是...”鲜于嗣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倒是游侠里有不少主动来投的,他们声称愿意为使君效死。使君不如见上一面?” 王雄抬起头,表情犹豫。 为了解决边境问题,他打算在民间征选一位身手不凡的游侠前往漠南执行一场任务——刺杀轲比能。 此事若成,北疆至少在十年之内都会得到安宁。 在王雄心里,其实早就有了人选,那人便是一位叫韩龙的游侠。 此人剑术超群,弓马娴熟,早年王雄还任涿郡太守时便亲眼见识过他的本事并有意征其为将,可韩龙却以自己习惯了孑然一身,四处漂泊为由,固辞不受。 此次,王雄又派人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却是始终找不到他的踪迹。 眼下,倒是有不少义士愿意为他效命,王雄很欣赏他们的勇气,但欣赏归欣赏,他却不敢贸然任用。 刺杀只有一次机会,否则就会引起对方的警惕。 他要的是一锤定音。 “这样吧。”王雄觉得总不能一直这样耗着,于是再一次开口,“让他们先进入刺史府试训,主要以个人的勇武、胆识以及应变能力进行考察,如若有合适的人选,鲜于君可即刻报于我。” “唯。” 鲜于嗣前脚离去,后脚府内便进来一人,他的步履匆匆,看样子很是着急。 “阿父,阿父!” 那人的嗓门很大,光是这两嗓子就让王雄再也没办法静心思考了。 “长源慢点说,急什么?”王雄放下手中的册子,看向自己的儿子王浑。 值得一提的是,此王浑是出自琅琊王氏,而并非太原王氏王昶之子。 历史上他后来官至凉州刺史,哦,他有个儿子便是竹林七贤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位——王戎,王濬冲。 王浑平复了下心情,缓缓说道:“征北将军的车驾还有不到十里就要到蓟城南门了,我们是要去迎接的吧。” “自然是要去的...”王雄随即又沉默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筹划刺杀一事却忘了考虑新任征北将军的事情。 原本的北疆,名义上是由镇北将军吕昭节制,但实际上他这个幽州刺史是有很大自主权的。 但这个征北将军到来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他猜测皇帝是想用武力征服鲜卑,所以才会派这么一号人物前来上任。 那夏侯献是宗室的年轻将领,年轻气盛,气血方刚,他这一来,自己筹划已久的计划怕不是要被打乱了。 “走吧,先去城外迎接征北将军。”王雄觉得还是接触接触再说,他扶着台案站起身来,儿子王浑赶忙过来搀扶,接着二人向府外走去。 蓟州城外,一支华丽的车队在军队的护送下缓缓驶来。 此次出任北疆,夏侯献可谓是派头十足。 车队的配置和携带的诸多财货物资自不必说,而跟随他一起到蓟州的本部兵马才是重中之重。 临行前,他在中军各营精挑细选了步骑共计四千人,亏得是他执掌中军这两年里没白干,这支本部兵马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 另外,除了本部兵马,破虏将军加鲜卑校尉文钦和护匈奴校尉石苞各领兵三千,亦归征北将军直接统辖。 到了幽州后,夏侯献还可在当地再募一些本地兵源,届时其本部直属兵马达到一万五千兵力应是不成问题。 目前车队由文钦率部护送,其余大军由征北司马邓艾负责统领,应该会在慢上一些时日。 到了城门口,远远就能看到幽州刺史王雄和他的仪仗队。 车队停了下来,夏侯献随即下了车,今日他没披甲而是穿着一身官服,稍稍整理发冠后便向着迎面而来的刺史王雄走去。 王雄的发须灰白,但脸上却看不到垂暮之色,反而是容光焕发,只见他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笑着说道:“征北将军竟是如此年轻,实乃我大魏之幸,下官已在府上设宴,还请将军屈尊莅临。” “王使君为我大魏镇边多年,劳苦功高,本督也早想一睹王公的真容!” “我初来燕地,日后还会多有叨扰。” “不敢不敢,请!” 简单几句场面话后,夏侯献便在王雄的指引下进了城。 来之前他曾简单了解过这位幽州刺史。 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夏侯献不太喜欢对方的笑容。 王雄曾任涿郡太守时,他的顶头上司是当时的幽州刺史崔林。 那时候他经常建议崔林,要多与时任河北都督的吴质交好,说吴质是皇帝(曹丕)的宠臣,整个河北都为之敬仰,跟他交往百益无害。 可崔林洁身自好,完全不鸟他。 结果崔林后来莫名其妙就被左迁,而王雄则是爬到了幽州刺史的高位。 很显然,王雄做了吴质的舔狗。 而另一件事,则是王雄为了排挤同僚,恶意构陷田豫,这才让田豫被调离了北疆。 夏侯献对田豫的印象挺好,所以才会对王雄有些偏见。 总之,王雄此人绝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和善。 宴会上,双方简单为彼此介绍了自己的僚属们以便工作上的对接。 说到征北将军府的人,上来就让王雄大吃一惊。 这堂堂太尉公的二公子,河内司马氏的嫡子,竟是征北将军府长史! 另外,卫尉辛公的长子也出现在这里,他乃是参征北军事。 其余的譬如,校尉石苞、文钦,参军王濬,帐下督羊发这些人,王雄就不太感兴趣了。 到了最后,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人开始了自我介绍,王雄一开始只是看着他眼熟,直到那人说出自己名字后,他才惊讶地问道:“这位少君可是丑侯之子吴温舒?” 吴应拱手,点头答应,但很快,脸就拉了下去。 “呵呵,我与令尊吴将军,乃是挚交。”王雄很会察言观色,见状连忙改了口。 接着,他捻着胡须微微眯起了眼睛,心中想道: 这夏侯献小小年纪却颇有手段。 北疆势力盘根错节,一时半会儿不好梳理。 可看看他带来的人吧。 一个是当朝太尉之子,一个是前河北都督吴质之子,他本人又是皇亲国戚,谁能不给他们一份薄面? 再加上对方之前在并州刺史任上待过两年,想必这北疆很快就会成为他的掌中之物了。 第193章 不谋而合 王雄收起思绪,和众人聊起了正事。 边疆不似京畿之地,这里随时可能遇到突发状况,故而没太多闲暇给他们把酒畅聊。 据王雄介绍,在先前的河北都督振威将军吴质卸任后,吴质的府邸就被王雄接手,变成了如今的幽州刺史府。 听到这里,夏侯献便不自觉得抬头环视了一圈。 怪不得他一进来就感到莫名的熟悉,他还依稀记得在这里拔剑的那一幕。 王雄原本打算把自己的府邸让出来给征北将军的,可就在不久前他收到了天子的诏书,说是将燕王府许给征北将军使用。 燕王府自太和五年兴建后便一直无人居住,毕竟这里只是曹宇名义上的封地,实际上曹宇始终被圈养,呃...是居住在邺城。 或许是曹叡觉得,反正曹宇这辈子也不会去住,空着也是空着,在蓟城他能想到规格最高的府邸便是燕王府了,索性就当是给夏侯献的一份恩赐,希望他不要辜负自己的期望。 单从这方面来看,夏侯献觉得曹叡人还挺好的,仿佛在对他说:不光朕要住得好,也不能苦了你。 聊完了这事,王雄又谈到了北疆老生常谈的话题。 鲜卑人怎么处理。 王雄对于公事也不藏着掖着,他直言不讳的表达了他的想法,他认为当下靠武力镇压只是饮鸩止渴,无法解决问题。 斩首行动或可一试。 夏侯献对此很是认同,不吝夸赞,两人在针对鲜卑人的大方向上倒是不谋而合。 看到夏侯献表了态,这让王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将军目光之长远,下官佩服。” 接着又意味深长的补了一句:“想我北疆多年以来边患不断,究其缘由不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不想懂。” 夏侯献知道王雄话里有话。 这明显是暗示自己,勿要效仿田豫的做法,动不动就在边境美名其曰搞制衡,实则借机滋事,养寇自重。 这便是之前王雄弹劾田豫的理由。 毕竟吴蜀尚在,这北疆的胡人成了一些人理想中建功立业的乐土,他们觉得吴蜀我不敢打,打个装备落后的胡人总归是手拿把捏吧? 嗯....曾经的并州刺史毕轨就是这么认为的。 在成功挤走田豫之后,王雄便以幽州刺史身份兼领护乌桓校尉,军政一把抓了。 然而在任期间,他从未像田豫一样领兵直面过鲜卑人,更多的是督促各地太守,打地鼠一般的疲于奔命。 从这一点上看,夏侯献觉得王雄还不如毕轨有血性呢。 当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行事风格,夏侯献不多作评价,但既然自己来了北疆,那大方向就得是自己说了算。 夏侯献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不知王使君的谋划进展到哪一步了?” 王雄苦笑:“实不相瞒,这执行任务的勇士还未寻得,但可先为将军阐述一二。” 据王雄所言,这韩龙乃幽州涿郡人,幼年时被鲜卑的一个小部落掳走。 部落的首领年岁已高,膝下无子,一时发了善心,便将其收为义子抚养长大。 即便如此,韩龙对鲜卑人的恨意始终无法磨灭,毕竟幼年时的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惨死在鲜卑人的刀下。 成年后,随着那个鲜卑小部落被轲比能兼并,自己则是只身回到了幽州。 这下夏侯献知道王雄为什么非他不可了,不仅仅是因为韩龙的勇力,更是看重他有在鲜卑部落生活的经历。 至于计划如何实施,王雄亦有考虑。 他不久前得知消息,说是轲比能在犯边的同时,还在不断吸纳流民入漠南。 当然了,这些流民里大多是内附魏国的胡人,他们在被轲比能的部队劫掠了庄园、农场后便又没了束缚同时也没了住所。 倒是轲比能,他爽快地承诺他们只要回到漠南就有肉吃,有马骑,一时间竟有不少人主动去投,拦也拦不住。 “所以,你是想派人混流民队伍里,蛰伏起来,伺机而动?”听完了王雄的谋划,夏侯献抬起眸子问道,同时在心中对他有了一丝改观。 他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手段。 历史上,王雄口中的这位勇士韩龙也的确做到了这一切。 “正是。”王雄简单答了一句,他看出了对方的认可。 只是一切的一切都要找到合适的刺客之后才能开展。 在那次跟王雄的深入交流后,夏侯献随即就有了初步的规划。 第一,派出自己本部的一批兵马,在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等边郡进行巡边,自己的亲卫骑也由张特统领亦是作为机动。 第二,顺便在幽州境地打探韩龙的行踪。 .......... 一队甲士在一片树荫底下躲避着酷日,身旁的马儿们大口饮着河水,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这未免也太硬了吧!”树荫下的王松咬了一口风干的肉干,费力地咀嚼了几下,感觉有些难以下咽,紧接着又吐槽了一句:“膻味还很重。” 一旁的张特倒是吃得很惬意,他本就是涿郡人,对这种胡人做得肉干很能接受。 此二人是奉征北将军之命,巡视各郡,如今是到了渔阳郡的北部边界。 夏侯献原本打算让王松索性就拜张特为师的。谁知道张特的这个幽州边郡武夫的领兵能力倒是尚可,个人勇武却是拿不出手,先前的一次小比试中,他竟然被王松拿着甘蔗棍打得挂了彩.... 不过王松还是被安排进了亲卫骑里,至少在军事层面上,让他跟着张特学点本事。 但看样子,王松是很难学到点什么了。 这些日子,他只听到张特在耳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就连他小时候家里养的老牛叫什么名字都知道个一清二楚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哨骑飞马赶到,听到动静的张特终于闭上了嘴,王松也不用再听他唠叨了。 那哨骑到了身前飞身下马,抱拳道:“张都尉,犷平县外北十里处的村庄发现鲜卑人在劫掠!” 张特听罢,神情严肃了起来,他很快翻身上马,从部下那接过马鞭,随即大声说道:“你现在马上去通知护鲜卑校尉,告诉他,我部率先前去探路,请他尽快与我部汇合。” “喏!” 第194章 孤独的游侠 “求求你饶我一命啊!我把府中财货都给你!” “犬入的鲜卑杂种,乃公跟你们拼了!” “阿母,阿母你在哪!?” “县兵们人呢!?为什么鲜卑人会突然出现啊!” 犷平县内,狼藉一片,各种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鲜卑骑兵们在城中肆虐,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平民们越是惊恐,他们就越是兴奋。 “男的统统杀掉,女的带走!”一名鲜卑头人下了个简单的命令,身旁的鲜卑骑兵们变得愈发亢奋,磨刀霍霍。 此番,莫护跋大人拨了给他两千人马,让他来犷平县自由发挥。 他原本以为,犷平好歹是个县城,即便是城墙不高至少也是个屏障。正常来说要费上一些功夫的,谁料到了县城下竟没遭遇太多抵抗。 后来他才得知,县长早带着本就不多的县兵跑了! 他得意一笑,抖了抖缰绳,“走,去别处看看!” ... 一间普通的民舍里,满脸惊恐的于大丰飞速跑了回来,他把大门一闩,径直走进房内。 “阿父!”女童见到父亲今日提早归来,兴奋的表情洋溢在她稚嫩的脸庞上。 于大丰在脑海中飞快的思考了一下,等见到女儿时,早没了先前那副惊恐的表情。 “阿父陪你玩个游戏吧?”他笑着看向女儿。 “嗯!”女童开心地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 言罢,于大丰几乎是抱着女儿跑到了院中的一口水缸前,所幸水缸已经见了底,他把女儿放进水缸,又四处看了一眼,随即找来一捆干草。 他温柔地低着头,再一次仔细瞧了瞧女儿的模样。“你就在这里藏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直到听到阿父的声音,才可以出来哦。” “奖励呢?”女童天真的表情里带着期待。 “只要你能做到,阿父明日就给你买糖人吃。” “好!”女童重重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于大丰再一次恋恋不舍的看了女儿一眼,随即将干草铺好,走了两步,他又走回去看了看,生怕盖得少了露出破绽,盖得多了女儿会透不过气。 心乱如麻的他在院里顺手抄起一把铁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伏耳听着门外的动静。 原本,于大丰是打算一回家就带着女儿出城逃难的,但在回来的路上当他目睹街上发生的那一切后,就放弃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他两条腿怎么可能跑得过鲜卑人的马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于大丰屏住呼吸,心砰砰直跳! 他手上不由自主的握紧铁锹杆,忽然,那马蹄声在他的门外停息,他心道一声“不好”,下意识的想要找地方躲藏,却回头看了一眼院中的水缸,心中再一次坚定起来。 砰的一声,木门被一股蛮力撞开,只见几个鲜卑人龇牙咧嘴的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鲜卑头子歪着脑袋四处环视了一圈,心中暗骂了一句“简陋”!。 这时,他余光注意到了倒在一旁的于大丰和他手边的一把破铁锹。 鲜卑头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见到对方伸手就要去够地上的铁锹,他眼疾手快,抢先飞出一脚。 对方旋即仰面朝天,捂着胸口。 他看了眼地上表情痛苦难当却连闷哼声都不曾发出的男人,坏笑道:“今天我高兴,不想杀人,家里有什么值钱东西自己去拿过来。 这头人的中原话说得还算标准,他确信于大丰肯定听懂了,然而对方却依旧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 停了几秒,于大丰作势要往屋里走,看那意思,是要去给鲜卑人拿东西。 鲜卑头人忽然嘴角一歪,当即就是一马鞭甩了上去! “唉!?你还真去啊!” 于大丰痛苦的迎面倒地,鲜卑头人上去就揪着他的头发,怒目圆瞪:“瞧不起我?” 于大山顾不得鼻子酸痛,拼命摇着头。 “怎么还是个哑巴!?” 鲜卑头人上去又是几鞭子! 对方越不言语,他抽得越是卖力,直到对方脸上连扭曲的表情都消失不见,完全没了生气后,他才停下手中的动作。 “头儿。”一旁的部下瞥了一眼地下浑身血痕的尸体完全没有在意的意思,而是对着他的头人建议道:“我看这院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要找那些大族,他们就算人能跑,粮食财货可带不走。” “说得也是。”鲜卑头人准备起身出院,他顺手拿起腰间的水袋却发现已经空了,刚想开口让部下拿水袋来时却瞟见了院中的水缸。 “慢着。”头人伸手令人止步,指着那个方向,“我口渴了,喝点水再走。” 话音落下,几个鲜卑人就这么迈着大步向那水缸走去。 “中原人真有意思,这水缸上放干草是有什么讲究吗?”头人打量着眼前的奇怪搭配,啧啧称奇。 几个鲜卑人摇摇头,回答不上来。 鲜卑头人懒得想了,伸手就要摸向干草,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弓弦拨动声响起! 鲜卑人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下一秒,一支冷箭从后方极速射来,力道之大,当场就击穿了鲜卑头人的后脑勺,头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便扑通一声一头栽进水缸。 水缸中旋即发出“哎呀”一声的尖叫,一旁的鲜卑人顾不得在意水缸中里动静,纷纷拔刀向后方张望。 “什么人!?” 嗖! 又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击其中一人额头。 看着族人应声倒地,其余鲜卑人咬牙切齿地看向院墙上的男人。 只见那人一身干练的灰色皮甲,靛蓝色的大氅随风舞动,手持强弓,目光如炬。 那人再一次抬手取箭,几个鲜卑人清楚地看到对方结实的手臂上有着一团类似鲜卑人刺青! 来不及思考,又是一箭袭来,又是一人当场毙命。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拿起弓箭迎敌,甫一抬头,对方竟不见了踪影! “在那!” 有眼尖的鲜卑人找寻了目标,却奈何为时已晚。 方才的男子已然收弓换剑,仅仅几个呼吸间便到了几人眼前。 一剑,喉间甜。 一剑,背中伤。 一剑,魂消散。 第195章 孤独的游侠(二) 韩龙抖了抖剑上的血渍,收刀入鞘。 杀戮停息了。 伴随而来的,是方才被厮杀声掩盖的女孩的啼哭。 他缓步走到那口水缸前,一把抓住那鲜卑头人的右侧发辫,随即把整个人提起来丢到了一旁。 “出来吧。” 望着依旧哭闹不止的女孩,韩龙面无表情,但他的心中却如一颗石子跌落湖面一般荡起了阵阵涟漪。 他记得,幼年的他就是躲在马棚里亲眼看着父母的惨死。 但他觉得女孩还算幸运,至少她什么也没看见。 韩龙不顾对方哭闹,伸手将女孩从缸里抱起,又刻意别过身子,好让她看不到地上的惨状。 走了几步,女孩不哭了。 韩龙开口问道:“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女孩摇头不答。 韩龙又问了一次,女儿依旧只是摇头。 “你是哑童?”韩龙短暂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索性编了个谎话。“你阿父已在城中被官军救走,你现在跟我去渔阳,到那里兴许能见到他。” “真的吗!?”女孩大声地叫了出来。 “你能说话。”韩龙有些错愕,“方才为何不语?” “阿父说....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前不能发出声响,否则我就没有糖人吃了。” 听着女孩怯懦的声音,韩龙一时哑然。 他随即把大氅取下,直接盖在女孩的头上,还没等女孩问其缘由,韩龙只说待会儿骑马,路上风大。 即将越过院门时,女孩心头一动地撇过头,忽然想摘下大氅看上一眼,却被韩龙喝止:“别回头!不然晚上会噩梦。” 女孩赶忙拉紧,轻轻应了一声:“哦。” 两人走出院门,韩龙忽然发现鲜卑人的马竟然不见了! 他推测那些匹马是受到了惊吓跑的,但就这一个细节便让他感知到了危险。 要知道,鲜卑人在县城内是没有遭遇太多抵抗的,原本这条巷子已被扫荡一遍了,大概率不会再有人来。 但等他们看到从这个方向逃出去的那些无人骑乘的马匹之时,必然会有所警觉,再次赶来。 果然,他旋即就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 韩龙吹了个口哨,一匹骏马立即从一个拐角疾驰而来,他把女孩往马背上一举接着飞身上马,随即扬起马鞭,大喊一声:“坐稳了!” 两人一马,一跃而出。 鲜卑十骑,紧随其后! 韩龙左手护住身前的女孩,右手挥舞马鞭同时扭头观察后方情况。 那股鲜卑人来的很快,且都手持硬弩,全副武装,不过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虽不一定能速胜,却可游刃周旋。 但前提是,没有眼前救下的这个累赘。 “身子爬下去,抓紧缰绳!”话音落下,韩龙连带着手中的缰绳和女孩一起松开,旋即取弓搭箭。 嗖的一声,先一步进入射程的鲜卑一骑被当场射翻。 “别怕,你只管抓紧缰绳,或者马鬃也行!” 韩龙显然没有放弃女孩的意思,若是他想这么做,一开始就不会编那个谎话。 他一边迎敌,一边还当心着女孩的安危,收弓的功夫接着大力地抽着马鞭,全速推进,可强烈的颠簸让女孩不小心松了手,险些一个踉跄跌落下马。 韩龙飞速伸手一提,将其拎了回来,可就这么一个破绽,身后的一支冷箭却不偏不倚射中他的马腿。 马儿感到吃痛,惊叫一声,一开始并未丧失行动能力,可在又剧烈地跑了数十丈后,终于不由自主的跪伏在地。 韩龙两人随即翻滚下马,这时他飞速环顾四周并迅速做出决定,他将女孩往怀中一抱,转身跑进一间府门半掩的民舍。 “乖乖待里屋别动。”快速冲进屋内,他只和女孩交代了一句,便着手反击。 鲜卑人很快就尾随二人到了门口,这里他们不得不下马,徒步走进相对闭塞的院中。 八九个鲜卑人有的持弓,有的拿剑,冲进院中就往屋内张牙舞爪地跑去。 忽然间,迎面射来一支冷箭,使得一人当场毙命。 可鲜卑人仗着人多势众,仍要往里冲! 但紧接着的又一箭,终于让他们止步。 鲜卑人警惕了起来。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一旦陷入了这样的巷战,自己的优势便荡然无存。 有人打起了退堂鼓...忽然觉得即便杀了那个游侠也没什么意思,最多是争点面子。 到了这个时候,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做着出力不讨好的事吧? “嘣!”一声清脆的弓弦声响起。 鲜卑人顿时大惊,下意识的躲闪,过了几秒才发现无事发生。 “他箭矢用光了!”有人反应了过来,跃跃欲试地鼓动着大家伙冲进去。 当时就有几人提刀上前,势要将那可恨的游侠扒皮抽筋。 然而....带着彻骨寒意的弓弦声竟再度响起! 只见为首的鲜卑人顿时捂住喉间的箭矢,血流不止,倒地抽搐! 这一箭,彻底击碎了鲜卑人的侥幸心。 他们在暗骂敌人狡诈的同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撤!”终于有人说出了口。 话音未落,鲜卑人便慌忙离开了此处,若不是他们这支队伍没带火石,非得烧了这破民舍才肯消气。 此时的屋内,韩龙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又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箭囊,长舒一口气。 这样刀尖舔血的日子他是过了有多久了呢。 他不喜欢这样。 曾经多次有人征他为将,若是如此,他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为国戍边,即便战死沙场也可名留千史。 可他拒绝了。 那些对他不断释放善意的人们笑着称赞他,褒奖他,重视他...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的手中也沾满了族人的血。 他憎恨鲜卑人,却也无法面对自己的族人。 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完成他心中的救赎。 府门外,马蹄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韩龙站起身走到女孩身边,对她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你找个地方藏起来,直到听到我的声音,你才可以出来。” 然而这次,女孩却没去讨要什么奖励,只是默契地点了点头。 韩龙随即走出了屋子,拔刀出鞘,接着把刀鞘随手扔到了一旁。 第196章 姗姗来迟的援军 韩龙握紧手中的兵刃,死死盯着眼前那扇半掩的大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他刚想一个健步上前了结那人,却又愣在了原地。 定睛一看,几杆强弩正直挺挺的瞄着他! “你不是鲜卑人。”高头大马上的王松眼疾手快,下令士兵不要轻动,接着低着头问了一句:“这些鲜卑人是你杀的?” “官军?”看着对方的衣甲,韩龙脱口而出地一问。他又点点了头,接着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外那几个鲜卑人的尸体。 王松点头应道:“我乃征北将军亲卫,事不宜迟,你速速随我出城暂避。” 韩龙拱手称谢,又说他之前救下过一个女孩,这就去屋里给领出来。 王松点头允许,借着在短暂等待的功夫,他又环视了一下现场。 这几具鲜卑人尸体上看不出多余的伤口,几乎全都是被一击致命。 王松不禁心中惊叹,对方竟有如此身手! 何况还带着个孩童。 若是换了自己,怕是很难做到这一切。 等到韩龙带着女孩走了过来,王松好奇地问道:“还不知少君姓名?” “韩龙。” 简短的两个字,让王松瞬间精神抖擞。 这不正是征北将军要找的人嘛! 而在这时,有人飞马来报:“军侯,张都尉有令,鲜卑人已在城中集结兵力,令我部速速撤出犷平县。” “知道了。”王松摆了摆手,“回复张都尉,我部将于城南据点与他汇合。” “喏!” 王松带着麾下两百骑从南门出了城,队伍中,有一些像韩龙这样被从鲜卑人刀下救出的平民。 所幸截获了一些鲜卑人的马,这些平民不至于徒步逃难从而影响行军速度。 王松他们停驻的地方位于犷平县南二十余里处,这里是在燕山群山丘陵之中,而在这片丘陵的东侧有一条狭窄的路,便是通往郡治渔阳的官道。 值得一提的是,这片丘陵虽然地势起伏不断,但亦可通行,毕竟目前的这里还没被后世改造为“密云水库”。 午后,张特带着军队来到了此地会合。加上曲军侯王松的二百人,张特目前手下有八百骑。 张特没想到犷平县会失陷得如此之快,当他领兵来的时候,整个城中已经成了鲜卑人的跑马场。 当然,他对县长毫无抵抗,直接弃城而逃之事是不知情的。所以他估计鲜卑人的兵力至少在四五千以上,即便是打个对折,也不是他这几百人能对付的。 于是他在尽可能疏散一部分落单的平民后,果断选择了撤离。 他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文校尉的军队还在从上谷赶来,不过我估计就算他到了也于事无补,犷平县已经失陷了。” 张特沉声分析着目前的局势,对此王松也表示认同。 王松也亲眼见过县城中的惨状,他知道目前的这座城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居住属性,日后最多只会变成一座军事前哨了。 “顶多再歇息半个时辰我们就得继续行军了,天黑前我们要赶到渔阳。”王松咬了一口肉干,这次他也不再在意口感和味道。 就在这时,收到斥候消息的张特浑身一抖,鲜卑人竟从县城南门而出,直扑他们而来! 这下连半个时辰的歇息时间都没有了,大致估算一下斥候归来的时间,张特和王松很快明白,鲜卑人距离此处恐怕只有五六里的路程。 “我们得出发了,速速令全军上马。”张特直接下达了命令,而在这时王松和韩龙却异口同声道:“不可!” 张特很是疑惑,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意见相左? 王松解释道:“我曾听家中大人说过,在草原上,最愚蠢的事莫过于在面对胡骑时,把后背放给他们。尽管这里不在胡地,但慌忙逃窜仍不可取。” 闻言,张特脸色骤变,背后感到一股凉意。 作为从小在北疆长大的汉子,张特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只是刚才情急之间却忘了这事。 这时韩龙也说道:“王军侯所言不错,鲜卑人的马力充沛,马术精湛,更重要的是,他们若是面对一味逃跑的敌人绝不会心慈手软,反而会更加嗜血。相反,若是遇到直面阻击,反倒容易心中打怯,失去信心。” “好!”张特对此表示认同。 他亦是有血性之人,随即飞快地看向麾下的甲士,这些都是跟随他许久的老兵。 他很快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随即,他又看了一眼韩龙,笑道:“这位少君乃忠义之士,我从王逸夫那听了你的事。不过,这拒敌之事就交给我们官军吧。” 韩龙苦笑:“生死关头还分什么官军和游侠呢。而且……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你听。” 听着北方传来的轰鸣,张特神色泰然,只见他翻身上马,大声下令:“前军变后军,准备迎敌!” 随着两军的接触,原本寂静的山间官道上响起了激烈的厮杀声。 鲜卑人没有想到,对方竟没有逃走反而是迎面冲了上来。 两军没有什么阵型可言,就是对冲。 一开始鲜卑人还依靠着一股狠劲一往无前,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支魏军骑兵实在太难啃了。 对方不仅厮杀的技巧不俗,装备还更不讲道理。往往一刀下去砍到了对方铁甲上,而对方的一矛却直穿心脏。 然而打着打着,战线就摊开了。 双方的骑兵都被迫进入崎岖的丘陵地带,这让双方都不好发挥。 尽管处于优势,但毕竟鲜卑人的兵力更多,故而战场的局势一时间焦灼了起来。 张特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鲜卑人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他们仿佛是收到了死命令。 但张特顾不得思考太多事情,哪怕这次遭遇战最终以惨胜告终,他也能够接受。 在他一枪了结面前的鲜卑兵后,提马转头,向另一个方向援助而去。 方没走几步,他忽然听到后方官道上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一支军队姗姗来迟,看衣服的制式和大纛,显然是友军无疑。 张特回头一看,那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王”字。 他第一反应是幽州刺史王雄。 然而在援军抵达,并逐渐歼灭并驱逐了鲜卑人后,张特一打听,方才得知。 那马背上一脸儒生气质的将军乃是渔阳太守,王经。 第197章 冒失的王经 “王经?” 征北将军府内很快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夏侯献对于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却比较模糊。 幽州刺史王雄简单介绍道: “王经乃是冀州清河郡人,田家子出身。早年,司隶校尉崔公在幽州任时提拔了他这位同乡。” 夏侯献沉默不语,单手托着下巴低头看着案上的沙盘。 “王经来信说,他现已接管犷平县防务。” 耳边传来王雄的声音,夏侯献顺势把小面小旗插到渔阳郡北部的一处小沙坑,接着随口一问:“犷平城内如何了?” “豪强黎庶大部分已经南撤渔阳,除了那些被....”参军辛敞马上回答了一句,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夏侯献知道他要说什么,却没接话,目光依旧停留在沙盘之上。 停了半晌,他看向辛敞吩咐道:“既如此,速去给渔阳太守王经回复,叫他暂且驻守犷平。” “喏。” “士治。”夏侯献接着看向王濬,“文仲若现在何处?” “文校尉应当仍在上谷境内,但距犷平不远。”王濬随即拱手回答,又抬头问道:“要让他入城吗?” “不必。”夏侯献沉声道,“既然王经已经驻军,就令文仲若继续待在上谷渔阳交界一带,相机行事。” “喏。” 安排完了这些,夏侯献终于把目光从沙盘上移开。 由于目前掌握的情报太少,暂时只能如此。 这些天在详细研究过边境地图后他不由得有些头疼,这跟之前的战役全然不同,整个边境线东起幽州的辽西,西到并州的雁门、新兴等地长度达千余里。 天知道鲜卑人会从何时,又从何地进行入侵。 几日后,王经从前线传来消息,据抓到的几个鲜卑俘虏交代,这支鲜卑人的大首领乃是被轲比能封为东部鲜卑大人的莫护跋。 而后又得知鲜卑人将起三路军队分别进攻上谷、渔阳和右北平三郡的消息。 王经主动请缨要在犷平以北潮水北岸驻军迎敌。 收到消息的夏侯献当即否决了他的请战,他首先怀疑这份情报的准确性来。 先不论其他两路,单看渔阳这边,之前鲜卑人已经将犷平劫掠的一干二净,大部分平民都已逃往渔阳城。 所以此时的犷平县对于鲜卑人而言只是鸡肋,要来何用呢? 夏侯献试着推断鲜卑人放出三路入侵的消息便是为了促使幽州军分兵,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鲜卑人想更进一步,迷惑其他两郡守军,从而集中兵力直取渔阳郡治。 夏侯献很快找来了司马邓艾和参军辛敞、王濬等人,把心中的想法给几位共享。 邓艾、王濬表示极为认同,另外王濬建议弃守孤城犷平,退回渔阳。毕竟攻犷平对鲜卑人而言没什么意义,他们大可对其围而不攻,绕过城池南下,而渔阳兵力空虚,恐遭其难。 辛敞则是建议两郡兵力也要出兵屯于边县,毕竟那犷平遭遇了那样的劫难,其余两郡若是也被肆无忌惮的入侵,那大魏的边境就会被不断蚕食。 辛敞说得不无道理,但他忽略了一点。如若真像自己猜测的那般,鲜卑人的目标是渔阳的话,一旦不及时部署,损失绝非几个县城能比的。 渔阳再往南下就是幽州的州治蓟城,故而怎么可能让鲜卑人打到自己家门口来? 所以周边两郡的兵力暂时不动为好,这样可随时进行支援。 夏侯献终于拿定了主意,他下令让王经直接放弃犷平,退守渔阳,坚守不出。 ....... 两日后,王经依令率军回到了渔阳县。 王经披甲执剑走进太守府,他一回来便人不卸甲地走进内堂,接着他把头盔摘下交给身旁的亲兵,随即吩咐他去将郡中主簿和都尉叫来。 短暂等待的间隙,王经拿手背托着下巴闭目假寐,可心里却不太平静。 他早年跟州内许允并以名士相称,可奈何自己本是田家子出身,即便后来被崔林举荐为郡守,阿母却对他说:汝田家子,今仕至二千石,物太过不祥,可以止矣。 阿母还是小看了自己的心中志向啊。 谁说出身不好就一定不能成才呢? “府君。” 主簿等人的到来让王经清醒过来,他正襟危坐地看向两人,随即说道:“虽然我们回到了渔阳,但并不的代表可以高枕无忧,要增加派往边境的斥候,一有消息即刻报于本府。” “喏。”都尉领命。 王经又对着主簿交代道:“军中粮草的筹措和城中难民的安置就有劳了。” “唯,下官自当尽力。” 安排完了这些,王经才稍稍放松下紧绷的心情,捏了捏眉间,随后摆手让两人退下。 又过了两日,斥候们探得了鲜卑人的行踪。 或许都不需要仔细寻找,因为鲜卑人还是先前原有的路线南下先入犷平,在犷平短暂停歇后便继续行军,直奔渔阳而来。 得知这个消息后,王经不禁对征北将军的准确判断感到钦佩,但有一点他是不能认同的。 为什么要弃守犷平? 如今的犷平,平民都已撤离,不正是一座抵御鲜卑人的前哨要塞吗。 这种一再退让的方式让他心中不悦,尤其是当他到了犷平县,还没来得及为那些曝尸街头的平民们收尸就被要求撤退后,心中这种情绪就愈演愈烈。 就在这时,归来的斥候来报,说是鲜卑先头部队已经过犷平,兵力大约两千骑。 王经再一次找来了两人。 听完了情报,主薄笑道:“鲜卑人以为仅凭这点兵力就能攻破我渔阳一座大城吗?” 都尉却没那么乐观。“这只是探查到的兵力,鲜卑人若是真要攻城,不可能只有这些。” “说得不错。”王经肯定道,“我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都尉点头,“府君,末将这就去检查城防。” “且慢。”然而王经却让他别急,听他慢慢说。“犷平距渔阳仍有不少村落,若是我等龟缩城中,置那些无辜的人于不顾,我还配做这个郡守吗。” “那府君的意思是?” “拿图来。”王经当即决定出城阻击,至于阻击的地方他也早已想好,正是先前击退鲜卑军的那处丘陵谷地。 “就是这里!”这地方他亲自走过,自认为熟知地形,对方又是远道而来必定是人困马乏,他坚信只要在官道上阻击,便可让鲜卑骑兵不得寸进。 第198章 大败而归 王经率本部兵马三千五百余众抵达了他认为绝佳的阻击地点,可是这里在地图上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 但到了地方,王经再一次环视了一圈地形后,得出结论: 此处卡在犷平到渔阳的必经之路上,两侧丘陵环绕,毗邻潮河,陈兵此处既能使敌军不能急进,以能保证水源供给。 而且军队带了起码有一月之粮,这更是让王经有了不少底气。 扎营的时候,郡都尉找到了王经,直到来到身前时,都尉依然在皱着眉头看着两侧。 “府君,末将巡视了周围地形,虽说我君当道下寨占据要冲,但两面的地势并不算陡峭。” “征北将军有令让我部驻守渔阳,为何不依令行事呢?” “渔阳城坚,纵有万余敌军想要攻克也绝非易事,何不以逸待劳?” “非也。”王经摇摇头,尽管此刻他有些动摇,但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下巴微微扬起看向群山的方向。“此处两侧山脉向西南方向连绵数十里,而那尽头便是渔阳。” “我军若是不在此处拦截住鲜卑人,鲜卑人便可长驱直入,进犯幽州腹地。” “先去准备吧。”见都尉仍是有些犹豫,王经宽慰道:“方才我已派人给征北将军送去了军报,并请求将军出兵支援。” “我军只要在此地阻挡鲜卑人几日,待征北将军的援军一到,便可趁势北上收复犷平。” 都尉眼前一亮:“还是府君看得长远。” “恭维的话就不必了。”王经坚定道,“我只是不想把我大魏的疆土让给异族分毫。” “速去整军备战吧!” “末将遵命!”都尉拱手离去。 ...... 燕国,蓟县。 “这王经在做什么!?” 收到前方军报的夏侯献当即勃然大怒,几个心腹见状只敢直直站着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 夏侯献再一次拿起手中的图纸,表情更加难看了。 王经未依令行事固守渔阳一事已是让他火大,而新送来的前线布阵图更是让他无语。 诚然,王经选的阻击地点确实占据一定地利,但周围的丘陵并不是完全不能通行。 也就是说,只要鲜卑人费点功夫依旧可以包抄他的后路! 还有,大军驻扎在潮河沿岸保证水源并没有错,但谁会选择背靠着河水驻军啊! 这难道又一个兵仙迷弟? 王经必败! 不仅是夏侯献这么认为,就连邓艾、王濬等人看了这份部署后都直摇头。 夏侯献很快冷静了下来,当天便集结军队向渔阳赶赴。 渔阳若是轻易丢失了,不仅是被鲜卑人劫掠点钱粮人口这么简单。 过了这座坚城,鲜卑人南下便是一马平川! ...... 王经的部队终于还是和鲜卑人交战了。 先头进攻的鲜卑人的确如斥候探得的那样,大约只有两千左右的兵力。 王经立即展开指挥,他以步军在前,弓弩手居后,两翼骑兵伺机而动,自己则是坐镇中军。 一开始魏军占了上风,鲜卑骑兵见到魏军的铁甲阵根本不敢贸然冲锋,只是不断派游骑骚扰。 魏军不动如山,根本不理会。 但过了一会儿却发现,那群鲜卑游骑不断向阵中射箭,即便是再密不透风的阵型也难以避免士兵被流矢击中。 相反,魏军的弓箭却无法有效命中那群左右摇摆的鲜卑游骑。 很快,不甘心如此被动的王经下令让骑兵出击。 虽然只是郡兵,但毕竟是常年在幽州的边郡骑兵,装备本就不算差,战斗素养也是优良。 果然,在魏军骑兵出击后,那些鲜卑游骑便再也不敢嚣张了。 魏骑们并不恋战,能杀就杀,也不深追。 等到那些鲜卑游骑被渐渐驱逐的时候,王经开心一笑。 因为这一幕便是跟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然而,就在魏骑出阵将烦人的鲜卑游骑驱逐,正要返回阵地时,惊恐的一幕出现了。 在魏军阵地薄弱的两侧,有鲜卑骑兵突然杀入,更有甚者,竟是直接绕到了整个阵型的后方! 王经这才发觉,两侧不算陡峭的丘陵既给了鲜卑人通行的机会,又巧妙地避开了魏军的视野。 再加上战场上的厮杀声和鲜卑人阵前“乌罗乌罗”奇怪声音的干扰,直到这些鲜卑骑兵杀到身前时,魏军才刚注意到。 看到这一幕,王经慌了。 其实在都尉向他提出警示的时候,他脑海中有那么一刻闪过这样可怕的场景。 但既然已经做好了部署,朝令夕改更不可取,而且他认为,即便鲜卑人真的冲阵他也不一定会输。 可眼前的状况让他绝望。 战局不仅没按他预想的情况走下去,反而更糟。 他惊恐的发现,与他阵前对峙的那支鲜卑军队已经冲了上来,大致推断,差不多是有两千骑。 可再加上两侧偷袭的骑兵,数量就远不止这些了。 无论是情报还是正面对决,王经都败了。 他无奈地下令撤军,可迎接他的将会是另一个错误决策而引发的失败。 当还算完整的两千多魏军逃到了潮河岸边时,将士们都傻了眼。 王经飞速看向身旁的军官,也不管他是什么级别,当即下令:“速去多搭些浮桥!” 说完,王经又转身回望,眼瞅着殿后的士兵已经被鲜卑人干掉,鲜卑人直逼此处前来,于是顾不得什么浮桥了,又连声催促:“直接渡河,快!” 夏侯献有一件事分析错了。 王经并不是兵仙韩信的迷弟,他从未想过要搞什么背水一战,之所以会选择在河水以北拒敌,完全是因为他军事经验的匮乏,压根没考虑这么多。 鲜卑人近在眼前了,王经的部队一开始来的时候只搭了两三座浮桥,可现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不够用。 于是魏军开始像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的往水里跳。 正值汛期,水流湍急,大量的魏军士兵没被鲜卑人杀死反而是跌落水中淹死,还有的人脑袋撞到突出的石头块上一命呜呼。 随着鲜卑人拍马赶到,战场最终沦为他们单方面的屠杀。 王经最终只带着残部四五百人,狼狈地逃回了渔阳。 第199章 莫护跋惊呆了 数日后,征北将军夏侯献率本部兵马和幽州刺史部的精锐共计一万步骑抵达昌平。 此处距渔阳城大约一百五里,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内便可抵达。 今日一早便得到了最新情报。 渔阳太守王经在潮河战败后退守渔阳,坚守不出,靠着带回来的残部和城中守军仅千余人拼死挡住了鲜卑人五六千人的进攻。 “早该如此!” 昌平城中的中军大帐里,看完了战报的司马昭很是恼怒。 若是对方一开始就依令行事哪会有这么多事? 王濬也跟着骂了一句,就连辛敞这样平日里相对寡言的人都开始吐槽王经的军事才能实在不敢恭维云云的。 这事确实令人恼火。 但此时的夏侯献气已消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用。 何况王经没像历史上某位马姓参军一样丢下大军直接跑路已是实属不易。 至少从现阶段看来渔阳暂时安全。 七嘴八舌了一阵,终于有人说了点有用的。 “鲜卑人不善攻坚,即便兵力五倍于我,他们也不会选择拼死攻城。”邓艾自信地说,“只要我大军一到,鲜卑人必然自退。” “士载所言不错。”参军王濬跟着附和道,“就算鲜卑人不退,我幽州精锐亦可从容应对,救下渔阳后我军可趁势北上,夺回犷平。” “嗯。”夏侯献点点头,又看向辛敞,“泰雍以为如何呢?” “属下以为二位所言在理。”辛敞拱手回道。 听完了三人的建议,夏侯献看了一眼一旁司马昭。 这家伙像极了课堂上肚子里没点墨水,生怕被老师点名的心虚学生。 当夏侯献看向他时,司马昭的眼神躲闪,却又装作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夏侯献随口问道:“子上也是这么认为?” “正是,正是。”司马昭赶忙答道。 夏侯献颔首微笑,接着现场沉寂了片刻。 当众人都以为夏侯献要下令出兵之时,对方却忽然沉声道:“我意,全军在昌平待命,暂不救援,令王经自守。” “奉...将军这是何意?”司马昭先是一阵惊讶,就算他这个对军略不太精通的人都看得出来渔阳城的重要性。 夏侯献没接司马昭的话,而是看向邓艾,接着指了指案上的地图。 “士载你一向对山川河流等多有研究,为何忽略了此处?” 邓艾探过头来,看着手下手指着的地方,此处正是大军目前的驻地,昌平城。 从昌平东北方向是渔阳,而西北方向是上谷。 而在昌平的北部则是一片群山,军队想要横穿几乎是天方夜谭。 也就是说,若是大军一旦到了渔阳,想要再去上谷的方向,要么北上走犷平绕道塞外,要么就要折返回昌平再向西北方向而去。 邓艾定心看了看,这才明白了夏侯献的深意。 夏侯献看向众人,阐述心中所想: “诸位可记得王经探得鲜卑人分兵犯境的消息?” “虽说目前只有渔阳这一路,敌军也的确增派了兵力。但有时候,真亦假时假亦真,鲜卑人也不是一成不变的。他们看到渔阳守军如此轻易就被击败,或许会有新的变招。” “换作是我指挥的话,若是鲜卑人在击败王经后趁势拿下渔阳城,那便从草原上集结兵力南下与我幽州军决战,一旦成功,幽州腹地将再无险可守。” “但目前的情况是,王经虽败但却死守城池,不让分毫,面对坚城的鲜卑人定然不会全力攻城。” “那此时他们会作何选择呢?”夏侯献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众人。 辛敞最先反应过来,微微颔首,从容道:“诱我大军去救渔阳,之后从草原上挥师南下进犯上谷。” 众人听完了两人的分析,都默默点头。 放眼当下局势,去救渔阳并非雪中送炭,仅仅是锦上添花罢了。 “将军。”王濬上前拱手建言道,“那我军是否要分兵协防上谷?” “不必。”夏侯献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 其实在上次从王雄口中简单听闻王经的履历后,他也顺便对其他各郡的太守进行了解。 而在得知上谷太守是何人时,他便有了一定信心。 “上谷太守阎志是已故度辽将军阎柔的胞弟,太和年间曾出面替田豫解了马城之围。” “阎志目前在边境的威望堪比当年的田豫,牵招,即便是如今公然和轲比能翻了脸,但以他多年的边境经验,不至于会做出离谱的举动。” “所以,我大军就大张旗鼓的驻扎昌平,以不变应万变。” “将军英明。”众人拱手。 果不其然,鲜卑人在渔阳城下除了起初象征性的攻了两天,后面的十余日便是在城外转悠。 后来索性不围了,就在周边村庄劫掠了一番后撤军而走,并在撤退时被先前藏于山中的迂回的文钦部偷袭得手,损失上千。 而在上谷那边,据太守阎志所言,他派哨骑在边境巡视,自己则是一兵未动,稳坐城中。 探子得报,鲜卑人果真是在上谷边境陈兵上万,虎视眈眈。 不过看到阎志一副坚守不出的样子,又得知幽州主力屯兵昌平的消息后,鲜卑人终究是没有发兵南下。 ....... 莫护跋率残部回到了自己的部落,他没敢去找轲比能,而是派亲信前去弹汗山向对方汇报。 是的,别看他表面上对轲比能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样子,但心里的戒备却从未放下。 他的部落实力本就弱小,能拿出的兵力撑死一万,如今渔阳之战斩获不多不说,还折损了千余人马,让他感到心疼不已。 最令他害怕的是,一旦轲比能翻脸无情,直接发兵来攻,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然而,亲信从轲比能那安然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不少牛羊,皮货,甚至是军械.... 莫护跋惊呆了! 他连忙问亲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亲信模仿着轲比能的样子解释说: 这次战事你白部鲜卑尽力了,责任在我,莫护跋你不要气馁! 这些物资算是对你部的英勇作战的抚慰。 之前在犷平劫获的物资也尽归你部所有。 莫护跋又一次惊呆了..... 第200章 韩某愿往 夏侯献让邓艾率本部兵马返回蓟城,自己则是和幽州刺史王雄一起来到了渔阳。 甫一进城,就见一队骑兵迎面奔来。 骑兵们到了夏侯献等人的队伍前便停了下来,为首的两人当即翻身下马前来拜礼。 此二人正是张特和王松。 话说此前他二人率领亲卫南归被鲜卑人追击后被前来支援的王经部所救。 二人原本打算在渔阳安置好平民后便返回蓟城,谁知还没来得及走,渔阳竟然被鲜卑给围了。 之前夏侯献在得知二人失联时便猜测他们可能被困此处,所幸他们并无大碍。 一见到夏侯献,王松迫不及待地说:道: “将军,卑职在犷平救下一人,自称韩龙,想必就将军要找的人。 “此人身手了得,独自一人力战鲜卑数人且不落下风!” 听到这话,夏侯献和王雄都不禁打起了精神,王雄更是着急地问道:“此人右侧手臂上是不是有一团刺青?” 王松略微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的。” 王雄大喜,“此人现在何处,快带我前去!” “王使君先留步。”夏侯献忽然伸手拦住了急不可耐的王雄,接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那队骑兵的身后方向。 王雄抬眼看去,只见太守王经赫然在列,身后还跟着一群太守府僚属。 他当即表情严肃地走了上去。 王经躬身拱手,态度诚恳:“罪人王经,向使君请罪!” 王雄冷哼一声,随即把头一扭,看向紧跟而来的夏侯献。“这位便是征北将军,王太守该向他请罪。” 王经旋即又向夏侯献拜礼:“征北将军,我违抗军令,自知罪无可恕,绝不为自己辩驳,请将军严惩!” “但我的属官们自始至终都在劝阻我,此番贸然出击全是我一人之罪责,还望将军能够宽恕他们。” 看着王经诚恳的眼神,夏侯献的脑海中逐渐回忆起历史上关于王经的一些事迹。 历史上的王经没在渔阳待太久,之后辗转河内、江夏各地,最终不得曹爽重用,弃官回家。 后来,司马昭借此机会拉拢王经,任命他为雍州刺史。 可正是这一任命,让王经在面对姜维大军擅自出击时,在洮河一战中损失了魏国雍州数万精锐,更是成了姜维在蜀国朝堂立威的垫脚石。 王经没有军事才能,这是不可辩驳的。 然而他却有一个优点:忠君。 在“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年代,他宁死不愿出卖魏帝曹髦,获得了后世“烈烈王生,知死不挠”的美名。 在这个礼乐逐渐崩坏的时代,这样的人太难得了。 然而....尽管夏侯献想留他一命,但却不能轻易赦免了他,否则日后队伍还怎么带? 是不是随便跳出来个人,就可以违抗军令,然后一笑了之? 夏侯献沉声说道:“王太守不遵军令导致战败本应依律伏诛,但鉴于后来守城有功,护我渔阳数十万民众以周全。功过虽不能相抵,但可免你死罪,贬为庶人。” “具体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交由刺史府审查,就劳烦王太守配合工作了。” “多谢将军法外开恩!”王经连声叩谢。 夏侯献看了一眼王雄,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吩咐甲士将王经带走。 至于罢官之事,他虽然没有直接罢免的权力,但其实也只需走个弹劾流程的事。 处理完了此事,王雄便再一次看向王松,焦急地问道:“那位叫韩龙的义士现在何处?” “城中驿馆。” “走。” “且慢。”夏侯献又一次拦住了王雄,“这渔阳城中是否有鲜卑人的细作还未可知,我们这样大张旗鼓的去见他,岂不令人生疑?” “不如这样。”他看向王松吩咐道,“逸夫且先过去,告知韩龙,就说我与王刺史有一计,若成可保北疆数十年安定。如他愿相助,今夜请务必来县寺一见。” “我这就去办。”王松拱手离去。 夏侯献看向王雄,“王使君,今日就屈就一下,你我二人就在县寺小酌一杯。” “荣幸之至。” ......... 入夜,县寺内的一间客堂里,夏侯献和王雄席地对坐,似乎在聊着什么。 “什么人!?”忽然间,门外甲士一声惊叫,迅速拔出了刀。 “让他进来。”夏侯献放下手中的酒杯,很是淡定从容。 甲士们收起了刀,一个男人走进了内堂。 “想必在这位勇士便是韩龙吧?”夏侯献侧身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草民韩龙,见过征北将军、王使君。” “你竟能只身潜入县寺,到达此处.....”王雄看了看对方腰间的宝剑和背上的强弓,转头却是问夏侯献:“将军,你请韩龙前来为何还要设防如此啊,万一弄出了误会,他被当做贼人给误伤可怎么办呀。” 夏侯献笑道:“他若连几个卫兵都搞不定,我如何相信他有一击必杀的身手呢。” 王雄尴尬一笑,虽然对方说得有点道理,但还是觉得有点过分。 韩龙倒是没太在意,似乎是他心中隐约猜测到了大概。 没等王雄再说些什么,韩龙沉声说道:“二位将军托人所言之事,韩某愿闻其详。” 王雄让韩龙把武器交给卫兵后邀请他一同入座,之后为他详细阐述了他的计划。 一开始的气氛有些沉重,王雄本想着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比如会善待韩龙的父母亲族之类的,转念一想,又憋了回去。 夏侯献从始至终都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听着两人的谈话。 此刻,他不会去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语,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出现在了此处,便已在心中有了觉悟。 王雄的话说完,堂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过了良久,只听到韩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韩某愿往。” 王雄大喜过望,频频点头。 而在这时,沉默了一整场的夏侯献终于开口,他将自己腰间的佩剑取下,递到了韩龙眼前。 “此为名刀百辟,跟随本督多年,现赠与韩君,成就功名!” 韩龙郑重地接过宝刀,坚定道:“自当不辱使命。” 第201章 新的主薄 张平 王经卸任后,渔阳太守的位置需要马上有人顶上。 最近幽州不太平,此地又处于最前线,若是等庙堂商讨完毕,再等个调令什么的一来一去颇费时日。 所以夏侯献和王雄两人商议决定,就幽州本地选取,到时候补一封推荐信,只要不太过分,大概率会被认可。 “这刘昕如何?”夏侯献看着手中名册,颔首看向对坐的王雄。 后者对答如流:“范阳郡涿县人,起家为右北平郡徐无县功曹后任辽西郡海阳县县尉至今。” 涿县人,县尉,姓刘! 就这份履历,夏侯献很怀疑他是西汉中山靖王之后。 “再看看。”他没开口吐槽,继续翻看着名册。 讲实话,幽州这地方大族,人才是不缺的,但人家有实力的都跑洛阳当官了,留在本地的嘛..... “将军,您看看这个人。”见夏侯献没什么头绪,王雄主动推荐了一位。 夏侯献看向王雄手指停留的那个名字——张平。 王雄介绍道:“张平,范阳方城人,起家便为渔阳泉州县令,在任期间治理有方,百姓爱戴。” “泉州本就是渔阳的大县,能把这里治理的井井有条,想必可以胜任这一郡太守之位。” 夏侯献颔首。 看王雄这意思,他一开始就很中意此人。 但本身夏侯献也只是做个参谋,而从履历上来说此人确实合适。 然而就在夏侯献准备拍板时,王雄又补了一句闲话。 “说起来,那张平还是汉朝留侯张良之后呢....可如今家族不显,宗族中只有他出仕,还只是做到了个千石县令。” “留侯后人?”夏侯献一怔,随即说道:“把此人档案拿与我看。” “噢。”王雄应了一声,转身翻了翻身侧早就让属吏准备好的档案。 “将军请过目。”王雄递来档案。 夏侯献认真的浏览了一遍,很快确认了心中猜测,随即严肃地看向王雄,说道:“此人不行。” “呃?”王雄愣了一秒,“将军这是何意?” “你看。”夏侯献解释着说,“张平虽说在内政的能力没得挑剔,但却是文官出身,从未涉及兵事。” “我方才想了想,先前王经的事应当给与我们警示,渔阳乃边郡,你我二人不可能事事亲为,故而这新任的渔阳太守必须知晓兵事,有临机应变的能力才会不重蹈覆辙啊。” “将军说得是...”王雄想了想,表示认同,又转而问道:“那将军是想用刘昕?” “也不是。”夏侯献否定道,“刘昕虽是武人出身,但资历和威望都不够,一时恐不能服众。” “那....” 王雄陷入迟疑,而夏侯献果断问道:“幽州别驾鲜于嗣如何?” 当然合适啊! 王雄心中最满意的便是他,因为他本是幽州本地大族出身,文武双全,且是自己心腹,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王雄压根不敢提,怕被对方误认为他任人唯亲什么的。 谁知对方却主动提出! “嗯。”王雄随即表面淡定地说道:“鲜于嗣在我麾下任职多年,我知道他的才能。不仅善于统兵,也懂得治理州郡。” “那就这样决定了。”夏侯献爽快地说。“我正是看重他与王使君您共事多年,才愿把大事托付给他。” “好。”王雄自然是笑纳了,可接着他又忽然皱眉说道:“将军,那张平呢?我其实挺为他可惜的。” “我也挺欣赏他的才能。”夏侯献似乎是早有准备,顿了顿说道:“这样吧!作为补偿,先让张平入我征北将军府任职,正好我缺个主簿。” .... 渔阳,泉州县,张府。 “夫君。”刘蓉看着眼前正在收拾行装的张平,低声说道:“我听州里的风声,说是要让夫君去做渔阳的两千石的,怎么如今突然变了?” “我也不知。”张平收拾着东西,转头交代了一句,“对了,犷平来的难民,我们泉州县也接纳了不少。府中的财货,粮食我们就不带了,让下人拿去城中赠与饥民。” “好,都听夫君安排。”刘蓉说道,“我知道你为官清廉,我也以你为荣。但有时候,你也要为华儿考虑考虑啊,我们就这一个儿子,你的仕途若是不顺,那华儿长大后能去做什么?” “千石县令我已知足了,也不奢求那两千石了。但这将军府的主簿能有多少俸禄?” 刘蓉又嘀咕了一句,听到这里张平就要为对官场一知半解的妻子稍稍解释了。 “夫人有所不知。”张平终于放下手中的忙活事,正色道: “若是单看俸禄和品级,将军府的属官自然是不如两千石。” “但你要知道,我张家如今这个状况,两千石怕是要做到头了。” “而今幸得征北将军赏识,能在其麾下得个一官半职,只要我能展示出我的才学,日后说不定会机会到洛阳做官。” “如此,华儿才能有清晰可见的未来啊。” 刘蓉深以为意的点了点头,接着也一起收拾起东西。 “对了,夫君还记得我那个姐姐吗?”刘蓉忽然问起。 “有些印象,怎么了?” “唉~我原本以为她嫁到洛阳去能有好日子过,可老天爷总喜欢开玩笑,她的夫君因罪获刑,她也被充作官婢。” “这事,我当真是无能为力。”张平叹了一口气。 刘蓉跟着轻叹一声:“是啊,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阿翁,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喊,刘蓉一看,是儿子张华,今年两岁半。 张华慢慢悠悠的抬腿迈过门槛,手中还不忘拿着一本书,死死捏着。 他一进来便指着书上的某段字问道:“这...这是?” 刘蓉笑着说道:“这是‘华’字,也就是你的名字。” “华!”张华大声念了出来。 “华儿。”张平认真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你日后必能成为我大魏的有用之才!” “嗯!”小张华用力地点了点头。 第202章 白马义从 新任主簿张平前来赴任了。 他为人很是识大体,知礼数而且工作能力很强。 他一来,便将征北将军府的各种收支用度清盘算得分毫不差。 夏侯献对张平也很是礼遇,这让张平受宠若惊。 在府上任职了一段时间他才得知,除了长史司马昭之外,其他的掾属几乎都是他这样的寒门士子。 这让他对这个团队有了一种别样的亲切感。 夏侯献除了日常工作交流,还有时会对张平嘘寒问暖,比如家中可缺什么吃穿用度,可缺什么书籍? 万不可饿着孩子啊! 与此同时,韩龙按照计划,扮作流民潜入了塞外。 但刺杀计划非数日之功,具体如何行事只能看他个人造化,夏侯献也只有静候佳音。 当然,夏侯献也没闲着。 话说在他来北疆上任之前,东吴曾远渡辽东,秘密拉拢高句丽。 当时,得知此事幽州刺史王雄直接向其发出了警告,扬言若是不砍了东吴使者必然派辽东大军征讨。 尽管辽东的公孙渊和魏国貌合神离,但要是打起高句丽来,他可就不困了。 句丽王位宫不敢公然得罪吴国,更不敢得罪魏国,于是果断派人假意绑了东吴的使者,又偷偷放走。 说起来,这吴国的使者可是个高危职业。 除了去蜀国待遇稍微好点,去了魏国被人骂作吴狗,去了辽东不是被绑就是被宰。 当然了,这一出蹩脚戏虽然拙劣,但曹叡懒得去理会对方到底是不是真心,只要你老老实实别跳,什么都好说。 于是乎,公孙渊暂时也老实了不少,他大概知道,吴国的船队暂时应该不会再往辽东这地方来了。 正因为如此,夏侯献将北疆的兵力部署稍稍做了调整。 本部兵马屯住上谷、代郡一带,蓟县则是交给王雄率幽州刺史部驻扎。 这么做的目的便是为了能更好的应对鲜卑人入侵的问题。 从地图上来看,鲜卑人南下有不少的路径,之前的渔阳只是东部鲜卑活动的区域,而轲比能的老巢距离并州更近。甚至更西面的西部鲜卑可以进犯到魏国的凉州。 当然,凉州的事夏侯献就管不着了,只针对并、幽两州的防务的话,屯兵代郡可东西两路随时支援。 虽然夏侯献一再声明,北疆多兵灾,黎庶多贫苦,不宜大肆张罗,可当夏侯献的部队一进代县,便是锣鼓喧天,鞭炮...自然是没有鞭炮的,但要说彩旗招展,人山人海绝不夸张。 这一看就是出自太守诸葛诞的手笔。 夏侯献甚至觉得,诸葛诞这么做多半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 但不得不说,诸葛诞治理下的代郡乍看之下却不似边郡苦寒之城。 从军民的欢呼雀跃的神情就可以看出,诸葛诞治理下的郡,幸福感还算不错。 事已至此,夏侯献也欣然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迎着众人的目光,他轻踢马腹,趋马向前,缓缓进城。 “快看!那队白马骑士中,为首的便是征北将军吧!” “应当是了,听府君说征北将军比他还要年轻不少。” “白马骑兵....”围观群众里,一名男子喃喃道。 “白马怎么了?”身旁的袍泽疑惑地看着他。 “记得我祖辈们曾给我讲过一个故事。”那男子本是乌桓人,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 “那时祖辈们还生活在塞外,常年和汉军交战。” “汉军中有一支军队尽乘白马,追不虚发,百战百胜,故而族人们奔走相告曰:当避白马!” 这时,又一个乌桓人凑了过来,“这事我也听说过,白马数量稀少,我塞外之人当以善骑者才会有资格被部落赏赐白马的。” 几人啧啧称奇,又不由自主的向那队缓缓驶去的白马骑兵望去。 他们所谈论的,当然就是夏侯献的亲卫骑了。 说起这支骑兵的组建,它的核心兵源来自于中军五营的中的长水营和越骑营。 长水营中多为匈奴胡骑出身,尽管这些匈奴人很多都是生长于洛阳城,但血脉里的“骑兵属性”是无法磨灭的。 而越骑营本就很符合这种亲卫骑的作战思路,即以骑射为主的轻骑兵部队。 至于马为什么是白色的? 是因为在蓟城动身出发前,刺史王雄特意征了一批良马赠与自己。 要不怎么说王雄官运亨通呢...会来事儿! 而这批军马中,白马的数量占个三分之一。要知道,白马数量本就稀少一些,有个几百匹,已经说明王雄下了功夫。 但怎奈士兵们都争着要,自己也觉得骑白马确实神采奕奕,索性就再给王雄来个狮子大张口,一千五百匹给我置办齐! 看得出来王雄很是为难,但还是一咬牙勉强凑齐了数目。 估计这会儿他还在后悔,干嘛一开始开这个口呢! 其实他应该庆幸的。 就在他送马的同时,夏侯献便在内心有了一个规划。 他打算重现这支让塞外胡人闻风丧胆的“白马义从”。 所以这点数量是远远不够的..... 诸葛诞在府中设大宴招待了将军府的众人,他的做派依旧是名士的那一套,声乐、歌舞、美酒、佳肴这些都是必不能少的。 “本督知道公休是一片好意,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北疆纷乱,诸事繁多,当以公事为本。” 在座的都是亲信,夏侯献不得不敲打诸葛诞一番,后者连连点头:“都督所言极是,不过下官平日里很少如此铺张。” “如此便好。”夏侯献轻轻点头,拿起酒杯浅饮一口。 诸葛诞忽然一拍手:“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群女婢迈着轻盈的小步走进堂内,随后分别跪坐在宾客们的席位前,贴身服侍。 邓艾、石苞他们跟随自己多年,参加的此类宴会不在少数,对此早就不见怪了。 当夏侯献向那个方向看去时,石苞早就开始上下其手了。 而司马昭则是没事挑逗起了人家,问女婢出身何处,年方几何什么的。 邓艾倒是很稳重,只是让女婢帮自己吃好的食盘收走,顺便帮他倒酒,仅此而已。 新上任的主簿张平显得很是拘谨,看来他确如档案中所言,朴素廉洁。 到了夏侯献这,服侍他的女婢显得很是紧张不安,她见夏侯献嘴角有些酒渍,便拿出手绢为其擦拭。 原本他是没太在意的,但对方小心翼翼的模样却让自己多瞟了一眼那女婢。 她看上去大约二十六七岁,个头虽不高,脸上却带着柔媚,腰身不算细,却前后丰满。 女婢微微蹙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简单的动作后,她赶忙收回手,呆呆地跪坐在原地,楚楚可怜。 “将军喜欢吗?”诸葛诞忽然笑着问道。 第203章 夫人也不想…… “喜欢什么?”夏侯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诸葛诞指了指夏侯献身旁的女婢,“这是我特意送与将军的礼物,她可不是什么破落户出身,而是官家的。” 官婢? 夏侯献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 在大魏,那些因罪被诛杀或是流放的官员,他们的家眷们大多会被发配为奴,也有些人是自愿为奴,以此为亲人谋取减刑。 这年代还有一种风气,那便是官婢的家族之前越是显赫,越是身居高位,那用起来便越有征服的快感。 嗯....诸葛诞肯定是这么认为的! “将军若是喜欢,今晚就让她侍寝。”他干脆地说道。 夏侯献则是有些迟疑地再一次看向那女婢,还没张口说些什么,她却扭过脑袋看向诸葛诞:“您为何这般待仆,仆难道就是个物件送来送去的吗?” 此言一出,夏侯献本以为诸葛诞会勃然大怒地骂上两句,然后却并没有。 “这事我不强迫你,不过....” 只见诸葛诞带着颇为古怪的表情看向她,“夫人也不想你的夫君不能减刑吧?” “仆....”女婢哑然无语,随即微微点头,“仆遵命。” “慢着。”夏侯献亲眼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就把这事给定下来了,完全都没有问过自己同不同意。 他看向诸葛诞的眼神有些埋怨之意。“公休,不是我说你,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官场上那一套,真没必要。” “哎~”诸葛诞不依不饶,“若是寻常人家的女郎,我还真拿不出手赠与将军,不过此女不同。” “有何不同?”夏侯献叫他别卖关子。 诸葛诞不紧不慢地说:“此女乃是京都高官的续弦,其夫因罪被发配幽州,而她却自愿入身为官婢,以赎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 夏侯献停顿了片刻,又一次打量着眼下的女郎,问道:“你叫什么?” “刘韵。” “嗯.....”夏侯献这时产生了一丝好奇,“究竟夫家是犯了何罪,至于让妻子都....” “将军啊,这是前中书令孙资的....”诸葛诞悄咪咪地插了一嘴。 “哦,那可真是罪孽深重....”夏侯献恍然,却是再一次打量起了叫刘韵的少妇,呃..女婢后幽幽的来了一句。 “将军放心,我调查过她的底细。”诸葛诞又说道,“此女乃是范阳郡人,是前中书监刘放的同乡。” “嗯...罪加一等。”夏侯献心中暗道。 这时,诸葛诞给了她一个眼神,刘韵赶忙俯下身子请罪,她的衣襟领子很低,这显然诸葛诞是为了让她取悦自己有意为之的。 正是这么一跪.... 香气拂面,雪山尽收眼底。 珠圆玉润,观之风韵犹存。 夏侯献不禁心中一动,他到底是许多年没驾驶过这种车型了。 “起来吧。”夏侯献一摆手,又看向一脸笑容的诸葛诞。“此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诸葛诞捻须而笑,看向了席间:“接着奏乐,接着舞。” ....... 夏侯献的好兴致被一封密信打断了,此事还真就变成了“日后再说”。 幸亏今日没喝太多,他很快将几个心腹召集了过来。 “将军。” “将军。” “不必多礼。”夏侯献只穿着一身白色的亵衣,披着黑色的布袍,点了点头让几人席地而坐即可。 “韩龙来信了。”待几人纷纷坐下,夏侯献开始讲述信的内容。 一,他目前在轲比能女婿郁筑鞬的部落。 二,郁筑鞬似乎有对轲比能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三,轲比能欲拉拢曾投降魏国的戴胡阿狼泥返回大漠。 四,小心匈奴人。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夏侯献也很意外。 此前一个多月没有韩龙的消息,而初次获得联系竟是如此重要的信息。 “韩龙既然能混入轲比能女婿的部落,获得这些情报倒是不足为奇。”沉默了一阵,辛敞率先开口,“不过,如何接近轲比能从而解决掉他,只能靠他自己吧。” “对。”王濬接过话,“目前我们能做的是要留心是幽并境内的胡人。” “诸位。”司马昭很是严肃地说,“我始终觉得,让这些胡人内迁是个隐患,要知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子上,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邓艾提醒了一句。 “的确。”司马昭索性建议道:“戴胡阿狼泥部就在雁门,我们应立刻派大军去清剿,迟则生变啊!” “那倒不必。”夏侯献否定了司马昭的建议,“戴胡阿狼泥的事暂不必担心。我方才已派人去飞马传报,让雁门太守牵弘去替我去试一试戴胡阿狼泥的态度。” “将军明智。”听到这里王濬赞了一句,“如今塞外的鲜卑军力势大,我军应尽可能拉拢,不可节外生枝。” “没错。”夏侯献微微颔首,“有了他的态度后,我便可进行下一步动作。” “听将军之意,是想将计就计?”这时邓艾猜到了夏侯献的心思,分析道:“我猜将军是想利用这次机会,诱使轲比能前来。” “正有此意。”夏侯献肯定道,“我们只是坐等韩龙得手还是太过被动了,既然轲比能喜欢生事,我们不妨就依着他。只要乱起来,韩龙就更有机会得手。” 王濬、邓艾点头赞同。 “可是将军。”辛敞思考了一阵,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计划有个漏洞。” “牵太守亲自去问,那戴胡阿狼泥自然不敢造次,但他内心到底如何想的我们却不得而知。” “若是他到了塞外真心投了轲比能,岂不是弄巧成拙?” 司马昭也看出了这里的问题,加上他本身就不信任胡人的缘故,此刻亦是肯定了辛敞的说法。 夏侯献不置可否。 “先等消息吧,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都需要利用这次机会。” “我想,对方这是这么想的。” “至于匈奴人....”他顿了顿,“是时候敲打一下了。” 第204章 轲比能不放羊,研究兵法啦! 令夏侯献没想到的是,戴胡阿狼泥比他想象中的要“温顺”。 还没等牵弘的消息传来,戴胡阿狼泥部落的信使却先一步来面见自己。 他把轲比能暗中联络他的细枝末节和盘托出。 说实话他有点心动,但不多。 如今并州雁门这里,不仅有牵弘这个猛将管辖,更是有新任的征北将军坐镇旁边的代郡。 当年平城一战他是见识过两人的手段,都是惹不起的存在。 而且那轲比能在他眼里,一直以来都是个反复无常的主。 他没必要冒这个险。 但他也不敢斩了轲比能的信使,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此刻,夏侯献正面带愠色地看着眼前的鲜卑人,随后重重地一拍案台。 “你部落归顺以来,我大魏可曾亏待于你?” “你家首领为何不把那贼人信使的头颅砍了带来?” “事到如今还想待价而沽,两面不得罪是吗?” “将军,我家首领绝非此意啊。”那鲜卑信使慌忙俯首急呼:“我家首领说,我部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随时听您差遣。” 这时,邓艾随即出列唱起了白脸:“将军,既然戴胡阿狼泥部主动派人告知,可见其诚心,不如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说说看。” 邓艾拱手示意后,对着跪地的鲜卑信使说道:“回去告诉你家首领,让他回复轲比能,同意他的请求,如有进一步消息务必马上来报。” “呃...这。”鲜卑信使抬头瞄了上位的夏侯献一眼,后者很快说道:“就依邓司马之言。” 鲜卑信使连声称是,随后慌忙离开了此处。 十几日后,消息终于传来。 轲比能约定在十月九日前来楼烦,也就是十日后。 与此前拉拢步度根时如出一辙,轲比能邀其在雁门边境楼烦一带集结,声称自己会亲率大军迎接他部落的家口资产。 得知此消息,众人再次齐聚一堂,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帅案后悬挂的北疆地图。 “楼烦。”夏侯献用手指在雁门郡的西南角处点了点。 自从前些年他在并州收复了平城之后,雁门郡的掌控范围已向北扩张到代郡高柳一带。 看到这里,司马昭先是皱眉问道:“轲比能的老巢弹汗山距离高柳塞仅三百余里,为何会舍近求远跑到楼烦去接应?” 王濬解释道:“这看似不合理却也很合理。” “此话怎讲?”司马昭表示请教。 “首先,戴胡阿狼泥的部落本就被迁至阴馆一带活动,离楼烦更近。既然轲比能要撺掇他叛逃,总不会让其在我并州境内一路北上肆无忌惮的行军吧?” “原来如此。”司马昭表示受教。 “子上。”夏侯献唤了一声,众人纷纷侧目看去。“换作是你,从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来看,你会选择怎么做?” 司马昭精神一振。 奉明兄这是在考验我? 他在脑海中飞快地思考了一阵,试着分析道: “现在一直都在将军的计划之中,我军可用戴胡阿狼泥做诱饵,调集大军在楼烦一举歼灭轲比能的主力。” “至于先前说的匈奴人,他们大多分布在太原、新兴一带,只要我大军到了楼烦,他们必会望风来投,不敢生事。” “此乃一举两得!” “嗯...”夏侯献没作评价,只是点了点头,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 这时辛敞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将军,并州刺史部那里来信说,他部已进入戒备状态,匈奴各部已在他的严密监察下,暂无异动。” “但,匈奴北部帅刘靖似乎蠢蠢欲动,之前就几度不听并州刺史号令,听程并州的意思,他并州刺史部重心放在太原各部,无法对位于新兴郡的北部匈奴有效遏制,希望我们能协助。” “是吗。”夏侯献忽然笑了一声,“这轲比能不好好在草原上放羊,却研究起兵法了。” “这是阳谋。”邓艾冷不丁说了一句。 “正是。”夏侯献点点头,解释道:“戴胡阿狼泥是轲比能的弃子,我军利用戴胡阿狼泥做诱饵,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煽动匈奴人之事甚至不需要成功,但只要放出风来,就会使我并州军不敢轻动,毕竟那些匈奴人就在我并州腹地活动。” “而并州军无法去楼烦,就得我本部主力前去。” “如此一来,北部边境便会空虚!”司马昭恍然大悟但却仍有疑问:“可士载方才所言阳谋,是何意?” 邓艾苦笑道:“既然是想诱我军前去,轲比能就算不亲至,也必定会有大军前来,万一真有匈奴跟着响应,鲜卑人可趁势席卷我新兴乃至太原境内。” “那怎么办?”司马昭懵了,“难不成我军明知其中有诈,还要往里跳吗?” “不如让戴胡阿狼泥放弃出塞,我军按兵不动呢?”辛敞提出了个建议。 “不,开弓没有回头箭。”夏侯献下定了决心,“不迅速解决轲比能,边患问题会一直存在。” “仲容。” “末将在。”石苞出列。 “匈奴语学得怎么样了?”夏侯献笑着问道。 “嗯?”石苞一愣。 “逗你的。”夏侯献随即正色道:“待我写一封信,你派人速速交给刘靖。” “喏。” “还有。”夏侯献起身,紧握佩剑,继续下令,“你速去整顿兵马,半个时辰后跟我走。” “末将遵命。” 石苞拱手,随即大步离开。 ....... 太原郡,匈奴左部。 刘豹看了着面前的部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部下犹豫了一下,说道:“部帅,并州军最近又增派了不少兵力在附近转悠。以前暗中监视也就算了,如今如此明目张胆的实在令人恼火!” “就任他们去吧,那有什么呢。”刘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闻言,部下凑近了一些,轻声道:“先前鲜卑轲比能派信使前来说的那事,部帅何不考虑考虑呢。若事能成,我们可与鲜卑共据并州,何乐而不为?” “你太天真了。”刘豹笑了笑,“先不说鲜卑人能不能打得过魏国军队,就算侥幸胜了,他们不把我们吞掉就算不错了,谈何共有并州?” “那部帅您的意思呢?” 刘豹从胡床上站了起来,“我们匈奴如今被分化得太严重了,若真想成事,统一各部才是我们要做的。” “这个热闹我们没必要凑,这个时候谁先跳出来,谁就是找死。” “我们相机行事,积蓄力量方为正道。” “大帅~~” 这时,房内忽然传来一声娇媚的声音,刘豹摆了摆手让部下出去,自己则是一脸兴奋地向房内走,“美人儿,我来了!” 第205章 疾驱!白马义从首战 新兴郡,定襄县,匈奴北部。 “你们看!”北部帅刘靖拿着一封信在众人面前抖了抖,得意地摸着自己的大胡子。“夏侯献赞本帅是美髯公,颇有当年呼厨泉单于之勇!” “大帅自然是当得起!” “说得是啊!” “算他有点眼力!” 部众们跟着起哄,刘靖得意了一阵,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自己则是又认真看起信来。 信中先是对自己的一顿夸赞,后面又将他有意诱使轲比能在楼烦决战的事如实以告,说是双方会在十月十四日在楼烦集结。 重点来了,夏侯献邀请刘靖从新兴出兵与他共击鲜卑! \"哼!有意思...\"刘靖嘀咕一句,继续往下看。 夏侯献的大军从代郡出发,大约十月十三日到达距楼烦不远的宁武与自己汇合。 十三日? 刘靖清晰得记得跟轲比能约定的时间是在九日,这可足足差了四天啊。 看来夏侯献的情报不怎么准。 既然是要举行会战,夏侯献的军队必定是混合部队,行军速度是可以大致估算的。 今天是十月二日,算起来代县距此处将近六百里,若是对方急行军日行五十余里的话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到,反观自己这边,抵达楼烦却只需要两日。 看到这里,刘靖忽然冷笑一声。 对不起,我可不等你! 要知道,那轲比能许诺他,可以帮他立足新兴并协助他统一匈奴各部。 他受够了被魏人迁来迁去,没事再给你部落打散,分而治之。 再散?再散就没了啊! 他虽不能完全相信轲比能的承诺,但乱起来总归是有机会的! 想到这里,刘靖打算再给轲比能送去份投名状——即魏军主力将于十月十三日前后抵达楼烦的紧急情报。 十月七日,刘靖率步骑五千从定襄县城出发,行军大半天后,在原平休整了一夜便再一次上路。 然而,刚出原平没多久,一匈奴斥候火急火燎地飞马赶来。 “大帅!东北处发现魏军骑兵,马上就要杀到!” “什么!?”刘靖猛得一提缰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谁的军队?”刘靖大声问道。 “没看清!”斥候顿了顿,“卑职只看到那骑兵多骑白马。” “白马?”刘靖不知道这个情报算不算得上有用。 就在他短暂失神之际,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刘靖慌忙看去,清晨的阳光却不合时宜地从东北方照射过来,这让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他赶忙伸出手掌挡在眉梢,须臾之间,只见那个方向冲出一群骑兵,绵延成数条白线,仿佛没个尽头。 尘土飞扬中,俱是白马,看那为首扛旗将军手中所拿的军旗,灵动飘逸,上书二字,“夏侯”! 刘靖顿时大惊,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 按理说,这才过去六日啊,除非..... 刘靖一拍大腿,终于是想明白了。 夏侯献他骗我! 他根本没有出动大军,而是仅率轻骑日行百里,星夜奔袭! “都别慌!”刘靖倒吸一口凉气,却是马上大声催促,试图维持住基本的士气。 事到如今只能一战,对方远道而来,人困马乏,自己未必不可战胜。 想清楚这些的刘靖当即大声下令:“准备迎敌!” 话音刚落,身旁就有人急忙建议道:“大帅,您忘了吗?魏军没理由攻击我们,我们是受了征北将军之命前去楼烦助战的!” “助战!?”刘靖勃然大怒,“你当夏侯献是傻子吗?约定是时间是在十三日,可我们七日便领军出发了,这不就证明我们一早就知道真实的会战时间!” 话到此处,刘靖这才发现,夏侯献是故意把错误的会战时间告诉他,为的就是让自己主动暴露。 “可是大帅....” 噗呲! 刘靖果断挥出一刀,了结掉这个毫无战意的部下,随即高声大喊:“敢言退者,格杀勿论! 这一举动算是勉强维持住了士气,只见匈奴阵中千余骑鱼贯而出,朝着魏军冲去。 “压阵!”刘靖一声令下,身旁的匈奴弓弩手抬弓便射。 而就在此时,他惊奇的发现对方似乎在变阵! “散!”夏侯献指令一出,白马义从当即以他为中心分为两队,并未朝着仰面来的匈奴骑兵冲去,而是左右各自绕开一个弧线。 夏侯献勒马停下,身旁还有数十亲卫和石苞麾下的五百玄甲骑兵。 “将军。”石苞抖了抖缰绳,严肃地说道:“那刘靖有点本事,竟然没有溃逃。” “即便是被圈养的虎,终究是也猛兽。” 夏侯献目视着前方战场,匈奴骑兵们手持胡刀张牙舞爪地向前冲锋,可眼前的白马骑士们却是避开锋芒迂回在两翼狂射。 这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拍马追赶,而对方却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赖皮打法。 匈奴人这才反应过来,这群白马骑兵极善骑射,跟他们草原人的打法是何其相似。 他们开始收刀换弓,试图弥补一开始的决策失误。 然而,匈奴人尽管天生是弓马娴熟,但终究是没有白马义从的协同性,很快就变成各自为战,盲目乱射,没有集火点。 “虽说是老虎,但也是没牙的老虎。”石苞眺望了一下远处,嗤笑了一声,接着又道:“毕竟是在并州军的监管之下,那刘靖掏空家底也不过两千骑,而他身边那些没了马的匈奴兵,土鸡瓦狗也。” 夏侯献没接话,他看了一眼远处的战场,此刻的右路军已把匈奴骑兵打穿了。 匈奴人可能不清楚,这群弓骑兵不仅仅会打“风筝”战,近战搏杀也是丝毫不手软。 不过夏侯献却不打算这么做,他当即下令:“传我将令,不必跟骑兵缠斗,直接奔袭敌军中阵!” “喏!”传令兵提马便走。 “仲容。”夏侯献叫道。 “末将在!” “随本将冲锋!”夏侯献扬起马鞭,一指前方。 石苞高呼一声,身旁几百骑也随之高声呼喊,士气昂然! 他们心里都清楚,眼前那支被白马义从打得找不着北的匈奴骑兵,现在只需一次冲锋,便会烟消云散。 第206章 三路入侵! “放箭,快放箭!拦住他们!” 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刘靖终于没了方才的淡定从容。 前锋骑兵的迅速溃败是他没有想到的,而令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群白马骑士的战斗方式已和方才全然不同。 只见白马骑士们早早收起了弓弩,抄起了短剑,直扑己阵而来! 匈奴的弓弩兵所持的并非强弩,所以即便是在接阵前给对方造成了一定杀伤,但在接阵的短短数息之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不过刘靖毕竟在中原待得时间不短,也是学过一些战阵的门道。 此时的他直接放弃去指挥那些弓弩手,转而号令长矛兵向自己聚集。 在他看来,就算没有铁甲的加持,只要举起长矛,稳稳结阵,等骑兵陷入阵地战无法冲起来,优势就会大大减弱。 谁知他刚刚下令聚集了兵力,那支骑兵却直接后撤,而正在此时,左翼又杀出一队白马骑兵! 刘靖快速环顾四周,心顿时就凉了半截。 白马义从的战斗方式切换得太快了,此时的他们全部手持强弓,将匈奴人团团围住。 此刻的匈奴人像是被圈养起的绵羊,任由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射向他们,却根本无力招架,密集的扫射过了许久才逐渐停歇。 “我投降!”随着刘靖的一声大喊,仅剩的几百匈奴兵,乒铃乓啷的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不久后,白马骑士让出一条道,主将夏侯献带着一队铁骑来到了这里。 他甩掉剑上的血滴,收入刀鞘,目光看向被五花大绑推搡着走来的刘靖。 谁知这刘靖一来,没叩首请罪却是抖起了机灵。 “将军啊,这都是误会。您不是叫我出兵去楼烦嘛,我这不是怕耽误了时日,贻误军机,这才提早出发的。” 见夏侯献不语,刘靖慌忙看向石苞:“仲容兄,哦不,石校尉,当年在并州时,我还和将军您喝过酒呢!” “哦对了,我最近在部落中挖掘了不少姿色不错的,就是专门留给石校尉您的!” “你放屁!”石苞虽说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如此时刻,他可懒得跟对方扯皮,当即就是一马鞭抽了上去。 夏侯献没理会对方的嚎叫,而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要知道这南匈奴的五部帅是由曹操亲封的,既然对方已经投降,按理说应押送回洛阳由庙堂审判。 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他很快下了决心,剜了刘靖一眼:“拖下去斩首,将他的首级传送至并州刺史部,让程并州自行决断!” “什么!?”刘靖顿时急了,“夏侯献,你不能杀我!我可是武皇帝亲封的北部帅!我跟武皇帝关系很好!” “你跟武皇帝关系很好?”夏侯献探头问道。 “对对对!”刘靖点头如捣蒜。 “那你去陪他吧。”夏侯献摆了摆手,成全了他。 “夏侯献你不能这样!你....” 刘靖的声音越来越远,石苞神色放松了下来,扭头问道:“将军,接下来如何行事?” 夏侯献道:“你带本部兵马进驻宁武,多树本将旗帜,相机行事。” “可是将军。”石苞有些不解地说道,“我这只有五百骑兵啊。” “不必担心,若是鲜卑大军来攻,我允许你撤走。”夏侯献给了他颗定心丸,“刘靖的首级传回太原后,程并州自会用之震慑匈奴各部,如今没了后顾之忧,这楼烦若有难,他不来也得来。” “好。”石苞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将军你呢?” “回代郡。” ......... 在得知匈奴北部帅送来的情报后,他基本确信夏侯献的主力已动身前往楼烦,即便现在还未抵达,至少也在半路了。 而在之后的几天,他从自己斥候那得知距离楼烦不远的宁武城有魏军屯住迹象,这让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现在,轲比能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当即兴兵南下。 西路军,没鹿回部拓跋力微率兵两万,从漠南入凉城。 东路军,白部鲜卑莫护跋率兵一万由向上谷进发,入马城。 中路军,轲比能亲率三万大军,从弹汗山直下阳高(高柳塞附近)。 三路大军共计六万,兵锋直指平城! 是的,轲比能处心积虑了这么久,为得就是此处。 要知道,这座作为被后世称为鲜卑人“龙兴之地”的城池历史上直到晋朝统一都未曾收复过。 轲比能清楚的知道,不夺回平城,鲜卑人永远只能在塞外游荡。 可就在轲比能带着本部兵马从弹汉山南下百余里后,却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亲眼所见?”驻扎地的营帐里,轲比能质问着眼前归来的斥候。 “大人,千真万确,那支魏军还有五十里就要抵达阳高。”斥候毫不迟疑道,“我虽然不识得几个字,但整个部落谁不认识那几个字啊!” “那支军队浩浩荡荡,起码有上万人,领军的旗帜正是“夏侯”无疑!” 轲比能沉默了。 这世上到底有几个夏侯献? “再探!”轲比能随即下令,斥候很快退了出去。 其实他在意的并不是旗帜,这玩意儿有很大欺骗性。 但,军队数量做不了假。 为了探清敌军虚实,他不得不延缓了行军速度。 毕竟按他之前设想的,自己会三路大军齐发如入无人之境般地拿下平城。 而如今直面魏军主力,尽管自己兵力占优,他心里还有些抵触的,尤其是那个人的军队。 ......... 代郡,阳高城。 “邓司马。” 邓艾转过身看了归来的斥候一眼,沉声问道:“可探得清楚了?” “禀司马,鲜卑大军已入国境,现在高柳塞以北二百里处停驻,先锋军保守估计.....”斥候迟疑了一下,“约万骑。” 邓艾不动声色,斥候又接着汇报道:“漠南边境也发现鲜卑人踪迹,我麾下抵达时敌军已入凉城,兵力暂未可知。” “辛苦了。”邓艾略一点头,“你先退下吧。” “喏。” 紧接着,参军辛敞和长史司马昭急匆匆地走营帐,辛敞开口便道,“邓司马,上谷太守阎志紧急来报,一支鲜卑军已入上谷边境,向马城方向进犯!” 第207章 邓艾的决策 “三路来攻....”邓艾抚须而思,目光停留在案几上的地图。 西路的凉城,东路的马城再加上中路的鲜卑主力.... 如此兴师动众,邓艾有理由相信,鲜卑人绝不仅仅是为了寇边袭扰边城小县,他们的目标定然是平城。 邓艾随即将自己所知道的情报加上自己的一些推断讲给了辛敞和司马昭二人,前者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没多说什么,而后者却是全然沉不住气。 “单中路这支鲜卑都有这么多兵力?”司马昭急不可耐道,“既然鲜卑人的目标极有可能是平城,那我军应当立即行动赶往平城,据城坚守,等征北将军回来主持大局。” 邓艾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参军王濬和主簿张平双双走进大帐,邓艾很快抬眼看去焦急地问道:“如何了?” 张平拱手答道:“禀司马,下官已在尽最大努力在阳高县紧急征收粮草了,可最多只征到不足五千石。” 邓艾眉头紧锁,王濬也是一脸震惊。 司马昭和辛敞或许对此没什么概念,但作过郡吏的王濬和农官出身的邓艾对此十分敏感。 这点粮食加上随军带的少量干粮,最多够大军吃上半月。 此次,征北本部军力除了征北将军带走的两千骑之外,其余兵力包括护文钦和石苞的军队共计一万人全在这里了。 夏侯献临走前将本部兵马全权交给了邓艾,后者在得知鲜卑人寇边后,第一时间集结军队,步骑混编,从代县向阳高进发,三天狂奔了一百六里! 之所以这么快,是因为邓艾为了赶时间几乎没有征调民夫,所以也未携带大量粮草辎重。 但此时的邓艾却犯了难,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面对如此多的问题。 首先,他只能调动本部军力,就连文钦和石苞的军队原则上来说也是调不动的。 虽说目前看来还好,石苞走之前就将麾下两千五百步卒交给了邓艾,文钦则是爽快的率部与他合军一处。 但他依然要面对方是否听令的问题。 更别说代郡太守诸葛诞和雁门太守牵弘了。 诸葛诞看在曾经共事的情面上,并且邓艾选择的进军地点是代郡境内的阳高,故而早早给了文书让阳高令协助大军筹措粮草,并且承诺为大军陆续提供粮草支援。 但出兵就算了。 打输了算谁的? 正常来说邓艾是不必如此着急的,若是正常的战事,即便是进攻方也会一边打探敌军部署一边进军,不会直接就莽过去。 但此次不同,鲜卑人突然在夏侯献不在的时候发难,很可能就是误以为征北本部的主力不在边境,所以对方很可能就会选择直接莽! 邓艾试着把自己代入对方的角色,觉得换作是自己也会全速推进,奋力一搏。 于是他在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做出了这个看似有些赌博式的决定。 从目前来看,鲜卑人的确犹豫了,否则他们不会忽然停下进军的脚步。 “阳高城乃是边塞重镇,现在又刚过秋收之际,为何只有这点粮草?”司马昭率先沉不住气,看几人都不说话,他便开启了话题。 “正因为是边城才会如此。”参军王濬解释道,“先不说此地产粮本就不多,就算是今年大丰,县内也会把多余的粮草运至内地,若是屯于此处岂不是拱手送给鲜卑人嘛。” “那他就应该长期派大军驻守此城。”司马昭显然对诸葛诞有些不满。 说实话他早年跟随兄长参加那种名士交游的时候就看不上他。 他总觉得对方是一个笑面虎,面上看着跟谁都好,内心却不知在盘算什么阴险的勾当。 司马昭又窝火地指了指地图,“代县距此近二百里,怕是还没等的他诸葛公休的粮草,我们就先饿死了!” “罢了。”王濬劝道,“诸葛太守的安排和其他边境太守类似,并无不妥之处。何况他不会傻到将军粮全部屯于代县。” “这里。”王濬也指了指地图,“阳高城南约六十里处的狋氏城就有一处屯点。算是调集民夫和运输的时间,差不多四五日便能到。” “是的。”主簿张平接过话来,“就算不多,但或可多支撑些时日,只要能支撑到代县那边的大批粮草陆续到达我军便有回旋的余地。” 邓艾认真听完了众人的建议,自个儿琢磨了一阵。 目前来说粮草的问题从纸面上来看是可以解决的,虽然要把希望寄托在诸葛诞身上,但邓艾知道对方是懂得轻重缓急之人,绝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有所托大。 而就在此时,辛敞却说道:“邓司马,我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军还是直接前往平城为好。” “阳高城小,且城外不远的高柳塞早已是年久失修,形同虚设,若是鲜卑大军至城下,邓司马有信心战胜吗?” “平城是座大城,且是如今的雁门郡治所在,粮草不仅能供应大军屯住,还能和雁门太守的兵力合军一处。”说到此处,辛敞看了司马昭一眼,“正如子上方才所言,据城坚守等征北将军回来主持大局乃是上策。” “征北将军去了几日了?”听完了辛敞的话邓艾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四五日了吧。”辛敞想了想答道。 “好。”邓艾正色道,“代郡距楼烦六百余里,征北将军星夜兼程至少也得五六日到。目前我等还未收到将军的消息,就算将军他一日便将贼军平定返回这里,至少还需要十日吧。” “十日?”辛敞有些疑惑,“方才邓司马不是说征北将军去只要五六日吗。” “人不休息马也要休息。”邓艾道,“全速奔袭过去再进行一场厮杀,回程的速度定然不会快,我说十日可能都算少的。” “所以,邓司马的意思是?”辛敞大概猜到邓艾想做什么了,但还是问上一句。 邓艾旋即坚定地说道:“既然征北将军将大军交于我手,我就必须要对这支军队负责。” “诸位想想,为何我大军还在半路,鲜卑人就突然停止不前了吗?” “那是因为鲜卑人不知我军虚实,甚至他连我阳高城中有多少守军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平城会有多少大军在等着他。” “所以三路大军都不敢动。” “然而一旦我们领军前往平城,那鲜卑便会知道平城兵力空虚,从而三路并进前来攻打。到那时候,鲜卑人若是围城打援,即便是征北将军回来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大帐中陷入一阵沉默,众人消化着邓艾所言之事。 的确,从地图上来看,无论是西路的凉城还是东路的马城,魏军都无法有效控制,或者说早已是半废弃状态了。 所以可以预见的是,这两城将会作为鲜卑人两路军队进军路上的支点。 唯独中路的这支鲜卑大军没有支点,这当然得益于邓艾的果断出兵。 而对这路鲜卑人而言,要取平城必要拔掉阳平这颗钉子,而这颗钉子一旦自己松掉,鲜卑人便可毫无顾忌的一路扫荡了。 ....... 而在另一边的楼烦,戴胡阿狼泥带着部众来到了约定地点。 “您是?”戴胡阿狼泥从未见过眼前的刀疤脸,“轲比能大人不是说他会亲自来接应我的吗?” “我外舅遇到了点突发情况。”刀疤脸咧嘴说道,“让你的人跟上吧。” “噢。”戴胡阿狼泥向着身后的部众们挥了挥手。 “且慢。”刀疤脸突然回过头来,阴沉地问道:“你这里怎么都是男人,家眷呢?” 被冷不丁这么一问的戴胡阿狼泥有点懵了,心说我就是做做样子还带什么家眷啊? 此刻他心虚地回道:“我怕魏军有所警觉,索性舍弃那些累赘,我觉得若想成大事,必要如此。” “也好。”骑着马的刀疤脸转过身去,双脚轻踢了一下马腹,跑到了队伍前面。 “阿龙朵。”刀疤脸咧嘴一笑,却是回头又瞥了身后戴胡阿狼泥等人,旋即看向他,“这家伙看上去呆头呆脑的,但部众却是不少,我大致看了看,至少有三千骑。” 叫阿龙朵的男人倒没像对方那么开心,只是冷静地说道:“他不带家眷也就罢了,连财货都不带,这不像是真心归附我们。” “你是说...”刀疤脸警惕的又向后方瞅了一眼,“他是魏军用来诱我们的?” “极有可能。”阿龙朵严肃地说着,手却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百辟刀。 “我宰了他!”刀疤脸当即就想动手,却直接被阿龙朵按住。 “别冲动,大人是要做大事的人。”阿龙朵耐心说道,“我们先出魏境再说,此时动手,万一魏军杀到,我们可就不好像轲比能大人交差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刀疤脸咧嘴笑了笑,随即又道,“哎,我想起我那外舅就糟心。他宁愿去封那些外族鲜卑什么东部大人,西部大人的,都不愿意帮帮我这个亲女婿吗?” “你看我这部落,总共也就两万来人,真正打仗的时候,能动员的也就三四千。” 刀疤脸苦笑连连。 他正是轲比能的女婿郁筑鞬。 是的,轲比能不重用他,即便是兼并了一些部落,或是劫掠了不少财货、人口什么的也都是学着汉人的方式论功行赏。甚至,那什么莫护跋打了败仗回来还能得到赏赐! 这么多年,他郁筑鞬虽然没什么功劳,那也有苦劳啊。 这老丈人胳膊肘真往外拐啊.... 他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边境“捡破烂”。 而眼前被叫做阿龙朵的男人,则是他前不久在边地“捡来的”。 此人是鲜卑人,从小被内迁到的汉地,身份没得说,光凭胳膊上那鲜卑人独有的刺青就可以确信。 而且此人身手了得不说,还极有谋略,简直是个全才! 更重要的是,此人是少有的认可自己的人。 就拿太和二年的那件事说吧,当时魏国的曹魏乌丸校尉派遣使者夏舍到郁筑鞬部来协商事情,郁筑鞬看他不爽直接就给他剁了。 后来就引得田豫率领西部鲜卑蒲头、泄归泥一起来讨伐自己,结果就被对方打得稀里哗啦的。 自己的老丈人轲比能不帮他出气不说,还骂他蠢如猪狗! 这给郁筑鞬气得当晚回去就给自己的夫人也就是轲比能的女儿,狠狠鞭挞了一顿! 他也只敢这样发泄了.... 在轲比能看来,自己无疑就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赘婿。 想到此处,郁筑鞬咬牙切齿。 “大人怎么了?”阿龙朵看着对方又陷入了一副痴呆模样,装作很是担忧地问道。 “啊。”郁筑鞬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在想,若是等我统一的各部,那轲比能跪在我面前叩首该是副怎样的画面呢。” 话到此处,郁筑鞬嘴角一歪,不知又在臆想些什么。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正常,面带笑容地看向他的挚友,那是越看越喜欢。 就拿那件事来说,对方就跟轲比能的态度完全不同。 他说自己胆识非凡,是真正的草原枭雄,若非如此怎会敢主动招惹田豫,还能在田豫和诸多鲜卑部落的围攻下全身而退呢。 对嘛!这才是自己的真实评价。 你轲比能再牛,不也被田豫追着打嘛。 “大人。”就在这时,阿龙朵忽然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我们已经出了魏境十几里了,完全没有魏军追击的迹象。” “那不是很好吗?”郁筑鞬道,“本来那轲比能就只是让我们露个面即可,至于那戴胡阿狼泥部愿不愿跟我们走,都是无所谓的事。” “不对。”阿龙朵摇摇头,“按照最初的计划,魏军是会被引到此处的,若是不然,那就说明魏军压根没有上当,他们的主力仍然在北疆。” “不好!”郁筑鞬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那我们得马上派人去通知轲比能。” “嗯?”阿龙朵心中警惕了一下。 “你傻呀。”郁筑鞬笑着说道,“我要做部落的主人是没错,但族人要是被魏军杀个干净,我统治谁去啊?” 听到这话,阿龙朵心中又是一紧。 这郁筑鞬似乎没有看上去那么愚蠢。 不过他思考片刻还是建议道:“依我看,轲比能大人好歹有几万大军,就算跟魏军主力作战也不见得会输太惨。” “这个信,不报也罢!” “你想想,倘若轲比能败了几阵,而大人你带着兵马前去力挽狂澜,如此一来,你在部落中的威望将会一飞冲天!” 郁筑鞬沉默了,阿朵龙从未见过对方如此严肃过,这表情一度让阿龙朵觉得自己煽动的意图太过明显了些。 然而...几秒后,郁筑鞬激动的差点把马鞭扔了,“你说得太对了!这才符合我的气质!” 阿龙朵汗颜....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看着对方傻笑的模样,阿朵龙随即暗自沉思。 虽说他怎么做可能会给将军那边带来一些麻烦,但相比这个,自己能接近轲比能做成大事才是更为重要的。 而将军,应该也不会被这群乌合之众所累吧。 此刻,两人身后百米处的戴胡阿狼泥脸色惨得发白。 他无助地看了看四周,愈发感到不安。 魏军人呢!?我不会真成叛徒了吧? 第208章 我需要你们的一臂之力! 邓艾的缓兵之计有了一定效果,轲比能果然踌躇不定,足足有两日没有进军。 而到了第三日,轲比能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虽说平城的军力仍未可知,但眼前的阳平城经过几天的侦查,除了之前的那一支军队之外再没有大军进驻的迹象,那他有理由相信,阳平城中就只有一万守军。 “大人!”一名鲜卑兵走去轲比能的大帐,“没鹿回部那边有消息了,拓跋力微的大军三日前就抵达了凉城至今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轲比能迟疑片刻,无奈地笑了一声。 要知道,凉城以东,过了盐泽二十里处还有一座名叫强阴的旧城。 这种事不需要自己教,拓跋力微心里一定清楚,若是真心想要进攻平城,屯兵强阴更才更具威胁。 “强阴方向可有魏军消息?”轲比能问道。 “没有。” 轲比能再次确认了心中所想,想必东路的莫护跋也和拓跋力微一样,停在马城止步不前。 他们都在等自己的动作.... 毕竟,你轲比能都止步不前,我们又凭什么当这个出头鸟呢。 思虑良久,轲比能终于下定决心。 先拔掉阳高这颗钉子再说。 此刻的他也不管夏侯献是否坐镇此处了,若是在那更好,多年的恩怨也是时候做个了结! ...... 代郡,阳高。 “鲜卑人动了?”说实话,听得这个消息邓艾是相当惊讶的。 他原以为自己的计策就算不能拖到征北将军回来,至少也能牵制个五六日,可如今却是全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邓司马。”辛敞本不想打扰正在低头沉思的邓艾,但此刻他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只好不合时宜地进言道: “最近几日鲜卑的兵力情报陆续传回,中路这支军队正是轲比能领军,约莫着有三四万人,而东路的那支鲜卑军已到马城,兵力也要在万人以上。” “西路的那支军可以先不管他,但单看眼前这两路都不是我军能应付的。” “所以依我之见,我军当走。” “泰雍。”邓艾抬头看向辛敞。 后者本以为对方会认同他的观点,谁知邓艾却只是问道:“马城的鲜卑军是否未动?” “呃..”辛敞顿了顿,“目前是的。” 邓艾随即吩咐道:“去招众将来大帐议事。” 很快,众人便齐整整的来到此处,辛敞把目前的局面一五一十的讲给了他们。 可还没等有人说些什么,邓艾却直接说道:“诸位,我意出兵迎敌。” “你疯了?”司马昭当即就跳了出来,甚至开始口不择言起来,“两路兵马加起来是我军数倍,阳高城能不能守得住都不一定,依我看,我军应立即撤往平城,等待援军。” 司马昭越说越激动,辛敞则是有些害怕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然而邓艾却并未生气,只是语速平缓地说道:“前几日没有退兵,如今就更不能退。若是未战先退,我军士气将一泻千里。” “那邓司马决定如何退敌?”王濬见气氛有些不对劲,赶忙岔开话题。 听到终于有人问了点有用的,邓艾呼出一口浊气,坐回帅案后的小胡床上,沉声道: “贼兵势众,我军断然不能和对方打野战。我的想法是,高柳塞虽年久失修,但彼处本就是建在一座狭窄的山口上,只要能在山谷处设下伏兵,不敢说退敌,但至少能再延缓一些时日。” “我说士载啊。”这时队列中的文钦忽然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是我不想听令,但对方可是有数万大军啊,你真的有信心退敌吗?” “若是征北将军本部的精锐全都折在了此处,这可不是挨几顿骂这么简单的事。” “我也是正是此意!”司马昭见有人跟他一样不服,便也壮着胆子开口言道:“士载兄毕竟没有独立领兵的经验,万不可盲目自信,刚愎自用,还是等征北将军回来再谈退兵之事。” 闻言,邓艾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闭起了双目。 王濬、辛敞等人虽未开口,但心中想必也是没多少底气。 大帐内顿时沉寂了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士载,听句劝吧。” “是啊士载兄。” 文钦跟司马昭又一次开口劝道。 “啪!”邓艾猛得一拍面前的帅案,站起身来厉声大吼:“什,什,什么士载士载的!” “我,我乃征北司马,是,是你们的上级!” 邓艾一激动,竟是多年的老毛病都犯了,只见他把一个青铜制的印信往帅案上一放并努力调整语言,认真说道: “此,此乃将军节钺,我奉命持节督军并有决断大权,诸位不必多言,速速听令行事即可!” 顷刻间,众人纷纷拱手,纹丝不动,就连司马昭和文钦也慌忙收起了那副随意的态度,不敢作声。 “诸位。”见到场面控制下来,邓艾终究还是不愿用强权来压制众人。 他叹了口气,耐心说道: “我等是朝夕相处的同僚,平日里怎么开玩笑都可以。但别忘了!我等还是大魏的戍边将领,如今大敌当前,我军内部只能有一个声音!” “诸位放心,若是此战不胜,我自会揽下所有罪责,向将军,向天子请罪!” “而现在,我需要你们的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整个大帐内很快便只有了一个声音:“我等愿听邓司马号令!” “善!”邓艾当即开始下令。 “张特、王松听令!” “末将在!” “张特领兵一千,埋伏于高柳塞东侧山区,敌人到时,不必交战,放其通行,看到南边火起,就出兵当道放火。” “王松领兵一千,埋伏于高柳塞西侧的山林,看到南边火起,便前往高柳塞北部,断贼军后路,切记不必恋战,只需将敌军往南边驱赶。” “喏!”张特、王松拱手听令。 “文钦听令。” “你为前锋,我命你领本部兵马出塞迎敌,不许胜,只许败,势必要将敌军引入山谷。” 文钦忽然觉得这计策缘何如此熟悉,但此刻他也不敢嘻嘻哈哈,只得一抱拳,大声称喏。 “司马昭,王濬听令。” “你二人各带五百精兵,预备引火之物,藏于高柳塞南部谷地两侧,待敌军到时直接放火。” 话到此处,邓艾看向拱手领命的王濬,“士治,你从未有过领兵经验,我提醒一句,若有应付不及之时,可速与子上合兵,别看他年轻却是上过战场的。” “我知道了。”王濬点头应道,而司马昭则是面带愧色的低头领命。 “好。”邓艾站起身,扶了扶腰间的佩剑,“各位速去回营准备,待我军令一到,即刻出发!” “喏!”众将齐声道。 第209章 征北将军的来信 鲜卑人一路南下,于两日后抵达高柳塞以北约二十里处。 轲比能首先派出了一支军队,领军的人乃是琐奴。 此番他率精兵六千作为先锋,轲比能本人则是率主力在其身后七八里处紧随。 “报——”一名鲜卑斥候跑了过来,“部帅,前方发现一支魏军。” “多少人马?”琐奴随即问道。 “不是很多,顶多二千人。” “先压过去。”琐奴下令,鲜卑前锋军当即加快了行军速度。 不多时,两军终于打上了照面。 琐奴定睛瞅了瞅那支军队,发现其队伍散乱,旗帜不整,随即大笑道:“竟派如此军队来作前锋,看来这首功必然为我所得!” “魏军冲锋了!” 听着身旁部众的一声惊呼,琐奴也旋即下令迎敌。 双方骑士全速奔跑,战场中心顿时卷起漫天尘土,很快便交织在了一起。 琐奴看到一名魏将一马当先,直冲己阵,如砍瓜切菜一般,如入无人之境。 “这来将是何人?”琐奴一开始还真被对方的气势给唬住了,连忙问着身旁的部将,后者却是连连摇头。 又看了一会儿,琐奴开始皱着眉头喃喃道:“这是魏军的精锐无疑,方才那散乱的阵型是为了迷惑我,我差点上了魏军的当。” “来人!”琐奴叫来亲兵,“再派一千骑前去,定要拿下那魏将!” 说着,鲜卑阵中便又涌出一群骑士,直奔战场中心而去。 然而对方反应也很是迅速,还没等鲜卑人的增援到场,便有组织的开始撤离。 没过多久,只见那面硕大的“文”字大旗冲出了战场,魏军众人也紧随着向南遁走。 “敌军溃逃!”琐奴马上做出决断,一挥马鞭,“追!” ... 天色渐晚,浓云密布,月色不佳。 琐奴一直追到高柳塞城下才停下。 望着眼前残破的城塞,琐奴并未完全放松警惕,而是先派了一小波人前去探路,直到确定了这城塞内确实没有魏军埋伏,之后又留了几百人为后续大军做接应,这才继续领军前进。 可越走就越觉得不对劲,琐奴抬头看了看两侧的山,发现自己的军队不知不觉走进了狭窄的山谷。 “停!”琐奴下令让大军止步。 不多时,脚步声,马蹄声戛然而止,此起彼伏的虫鸣声随即入耳。 琐奴转过头扫了一眼,远处的高柳塞城楼若隐若现,此时的大军应当全部走进了山谷。 北边吹来一阵带着秋意的凉风,这让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就在他心生退意之时,忽然听到几声尖叫在人群中炸开。 琐奴又一抬头,映入瞳孔的竟漫天的火箭! 接着,半山坡上抛下大量不知是酒罐还是油罐的东西,只听一声声碎裂的声响,现场很快就燃了起来! 正值天干物燥之时,谷道旁的野草树木也跟着跳起了焰舞。 人群中顿时出现一个个火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应声入耳。 “快撤!”琐奴一边大声下令,一边提马调转方向,可身后的场面更是不堪。 此时的鲜卑人已是人马惧惊,即便是没陷入火灾的士兵,也多有被踩踏致死的。 但不管怎样,他必须离开这片谷地,可刚走了两步,琐奴就改变了主意。 因为队伍的后方不知何时也掀起了一阵火焰,并且顺着北风逐渐向整个军中蔓延。 而就在这时,山谷两侧也响起了魏军的喊杀声。 “别往回撤了!随我向南杀去,先离开这片谷地!” 琐奴见状当即下令,终于是带着些许残部向山谷外冲去。 半个时辰后,琐奴一行人呼哧呼哧地跑出了谷地。 “水,拿水来!”琐奴说着,一把从部众那扯过一个水囊,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部帅,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琐奴话刚到嘴边,远处一阵马蹄声让他顿时哑然。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月光洒在那支魏军的玄甲身上,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幽光。 随着魏军越来越近,琐奴终于看清了那支军队的大旗——“邓”! ....... 翌日,阳高城的魏军大营可谓是一片欢声笑语。 经此一战,众人看邓艾的眼神都与之前不同。 辛敞率先开口道:“轲比能的大军现已后撤四十余里。” “这应当归功于王军侯。”邓艾看着王松表扬道,“是他趁着夜色多树火把,营造声势,让轲比能误以为我军会趁势乘胜追击,这才胆寒退去。” “不敢当。”王松很是谦虚,“这都是邓司马定策之功,末将只是依令行事。” 接着邓艾又看向众将,声称会全部记下各自的功劳并如实上报,整个大帐中旋即进入一种其乐融融的氛围。 “诸位。”邓艾本不想破坏气氛,但还是轻咳了一声示意大家安静,随后沉声说道:“此战过后,阳高城便不可久留了。” “这是何意?” 邓艾解释道:“尽管我军斩了鲜卑人的先锋,但昨日斥候也是探得真切,轲比能的大军仍有至少三万之众,再加上东西两路的鲜卑大军更是不可估计。” “我军在正面依旧是处于极大劣势,而且经昨日一战,只要轲比能仔细思考一下就会知道我军的深浅。” “所以他必会卷土重来。” 众人纷纷点头认同。 毕竟在与边境胡人的战争上,无论是前汉还是如今的大魏,只要兵力不是太大劣势的情况下,都会选择出塞正面硬刚。 当然也有翻车的时候,就比如当年田豫带个五千人出去扫荡一圈,回来就被轲比能围在了马城。 但这种心理上的优越感还是很强的。 因此,对于轲比能而言,魏军都要用这种伏兵之计了,必然是兵力堪忧。 邓艾接着说道: “我军首战告捷并拖住了轲比能不少日时,此时便可以以退为进,退守平城了。” “等到鲜卑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幽并二州的援军应该也要到了,届时将军回来,便到了跟鲜卑人决战的时刻。” 邓艾说完,众人开始各自琢磨,有人连连点头,有人则是皱眉不语。 就比如司马昭。 什么一会儿不能去平城,这会儿又能去,什么又以退为进的?他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但经昨日一战,他却是学会了一个道理:当遇到解决不了的困境之时,是可以莽出奇迹的! “邓司马。”辛敞忽然献上一计,他指了指帐中的火炉,“不如我军临走前再给鲜卑人送份大礼?” 邓艾心领神会,笑道:“我正有此意。” 而就在这时,帐外忽然走进一人,开口便说:“禀邓司马,征北将军来信。” “哦?”邓艾赶忙接过信,拆开来看。 之前他在进军阳高时便着人给夏侯献送信,告知对方自己的部署和打算,但昨日的战报,想必对方还不知情。 “征北将军说什么了?” “他何时能到?” 邓艾看完信却是一脸的震惊,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沉声道:“各位速去整军,我们不去平城了。” 第210章 向东集结! 昼夜分界之际,邓艾带着大军出了阳高城,沿着雁门水一路向东北方向进军。 “快!加快脚步!” “后面的,队形别乱,注意行军次序!” 大部队中,几个中级军官高声催促着队伍前进。 昨日的大胜,让士兵们对这支军队的代理主帅信任感倍增,得益于此,大战后立马进行的急行军并没有陷入混乱的局面,而是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邓司马。”队伍中央,骑着马快步前进的王濬赶上了邓艾,他简单拱手行了一礼,简单汇报道:“若是能保持这样的行军速度,我军最快能在大后天抵达天镇县。” “善。”邓艾点点头,“保证行军速度的同时,军队的士气也尤为重要,这事就需要士治和泰雍多费心了。” “唯。” “对了。”邓艾又提醒了一句,“沿途多派些斥候出去,鲜卑人骑兵众多,行军速度很快,我军必须扩大警戒范围。” “喏。” 王濬应了一声,却是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骑于马上开始低头看图的邓艾。 “还有何事?”见对方迟迟未动,邓艾抬起头问道。 “在下有一事想要请教。”王濬问道,“邓司马可知,征北将军令我军东进天镇到底是何用意?” “恕在下愚钝,在下只能想到,将军是想让我军避其锋芒这一层,可这向东进军跟西面的平城完全是南辕北辙啊。” “士治啊。”邓艾摇头笑道,“别说是你了,我跟随将军多年,如今却也不知将军他在想什么。” “可是...” “这里没有外人。”邓艾见到对方犹犹豫豫,索性让他说下去。 王濬随即说道:“在下以为,此次战役打到现在这个局面,已经给了援兵足够的时间,只要我军退守平城,鲜卑人真不一定会跟我军死磕。” 邓艾表示认同,毕竟这也本就是他的用兵计划,但他跟随夏侯献多年,自认为对其有几分了解,遂说道: “将军用兵一向以“奇”着称,早年将军还在淮南任郡守时便有横穿大别山奇袭皖城的事迹,更不必说去年巢湖一战,烧得吴军丧胆而还的壮举了。 “所以将军的用兵,不能用常理度之。” “话虽如此...”王濬倒是不否认夏侯献之前的那些漂亮战绩,他既然愿意追随对方必然是对他有所认可的,但还是忧心忡忡地说道:“但此一时彼一时啊,将军如今毕竟是三军统帅。” 王濬只是说了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邓艾很快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是啊,在之前那些战役里,夏侯献始终只是一支偏师的将领,正面战场有大军与敌军对峙,才是奇谋诡策的先行条件。 而如今,夏侯献作为征北将军,魏国北线的真正统帅,原则上来说当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即便是兵行险着也应让部下去做。 其实这个问题在邓艾收到命令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但他深知夏侯献的脾性,按照对方的性子,是绝不会退城坚守,等敌军自退的。 所以他早在心中思索了一个主动出击的退敌之策,就等着回到平城后向对方献计。 这计策简单来说,就是“田忌赛马”。 是的,若是把敌军三路大军比喻为马的话,单从兵力层面而言,中路的鲜卑主力当为“上等马”,西路的为“中等马”,东路的则为“下等马”。 那么,我军这里同样可以如此划分。 平城的守军为“下等马”,幽州方面的援军为“中等马”,征北本部主力则是“上等马”。 从双方兵力层面来看,己方的实力全要低于敌方,所以若想取胜,当用“下等马”平城军独自对抗中路鲜卑“上等马”,自己本部“上等马”和东部的幽州“中等马”分别吃掉敌人的“中等马”和“下等马”,之后再合围敌军“上等马”,如此,大事可成。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大军要先回平城,否则本部如何西进去打凉城的鲜卑军呢。 不过邓艾的计划从纸面上来说看似很合理,但却颇有“壮士解腕”的意思。 简而言之,这就是把平城守军和城内居民直接作为牺牲品,来换取大局上的胜利。 “邓司马?” 王濬的声音把邓艾从思绪中带了回来,后者下意识的握了一下手中缰绳,随即说道:“罢了,我等依令行事吧,我相信将军定有退敌之策。” 而就在这时,队伍身后忽然奔来一骑,“禀司马,我军后方发现一支骑兵,夜色渐黑,暂不能分辨身份!” “后方?”邓艾猛然转身朝队伍末尾看去,倒是暂时没什么异样。 “大军止步,紧急戒备!”邓艾很快做出决断。 而就在邓艾打算放弃进军原地列阵迎敌之时,身后又来一骑。 “邓司马,来人自称是雁门牵太守的部曲。” “让他过来。”邓艾疑惑不解,但来人是友军倒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那人来到了邓艾面前。 “敢问此军可是由征北司马统领?” “正是。”邓艾简短答道,来人借着火把的微弱光亮看了看军队的将旗,这才继续说道: “在下奉雁门太守牵府君之命特来告知征北司马,我家府君受征北将军之命前往天镇县,恰巧追上征北司马的军队,故而派我前来,以免引起误会。” “原来如此。”邓艾挥挥手,让人把强弩都收起来。 没过一会儿,牵弘带着三千骑前来与邓艾合军,邓艾上来便疑惑地问道:“牵府君也是受了征北将军之命?” “是的。” “那平城岂不是更加空虚了?”邓艾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是啊,目前平城只有千余守军,说实话,我接到命令时我也很吃惊,但征北将军有令,我不敢不从。” 邓艾倒吸一口冷气,他现在更是猜不出征北将军到底要干什么了。 “征北司马。”牵弘一抖缰绳,“我此番所带尽是骑卒,就先行一步了。” “好。”邓艾没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那成群的骑士离开大部队,向东方奔去。 第211章 什么?魏军冲我来了!? 三日后,邓艾率军抵达了天镇县。 他甫一进城,便收到传令,说是征北将军在县衙府堂等他。 “将军已经到了?”邓艾来不及吃惊,安排好驻军之后便飞速赶往了那里。 \"将军!\"邓艾带着人一进府堂,便双手奉还印信。 夏侯献接过节钺的同时握紧邓艾的双手拍了拍,“士载辛苦了。” “不敢。”邓艾感叹道,“将军十几日狂奔上千里,艾,岂能有将军辛苦。” “且先座吧。” “将军啊!”忽然堂外传来一声,听着嗓门只能是那个文钦无疑。 只见文钦大步走了进来,竟是先在夏侯献面前夸起了邓艾:“您是不知道,邓士载几乎没费一兵一卒就在高柳塞将鲜卑人的数千大军烧得灰飞烟灭!” “哦?”夏侯献很是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他让文钦细细说来,但对方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之就是很厉害,但就有一点想要吐槽,那便是日后别让他总去打败仗了,若是打成了惯性,说不定哪次就真一败涂地了。 后来,还是王濬、辛敞等人为夏侯献讲清了来龙去脉,后者不禁对邓艾刮目相看,仔细想想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他在脑海中联想着这场大火,忽然觉得,这似乎与“演义”中的火烧博望坡有几分相似之处。 值得一提的是,那故事中被烧得一干二净的倒霉催,正是自己的祖父夏侯惇..... 就在几人有说有笑之时,文钦竟是瞧见诸葛诞在席位上坐着,自顾自的喝着茶水。 “哟!”文钦贱兮兮的挪了过去,“这不是咱们的诸葛太守嘛,喝着呢?” 诸葛诞当真是讨厌这粗野匹夫,若不是为了保持形象,他真想一口茶水喷对方脸上。 “文校尉来一杯?”诸葛诞假惺惺的抬起茶碗问道。 “我可不来!”文钦一脸鄙夷,“那玩意喝着有啥意思。” 诸葛诞给了他一个白眼,懒得理会。 文钦同样是如此,当即就转过头去。 “不对啊!”可停顿了片刻,他又忽然转身,无比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怎么?”诸葛诞冷哼一声,“我不能来吗?” “你可知道,如今这城里的两万大军吃的喝的,全是我这些日子费劲巴力筹来的。” “两万大军?”文钦瞪大了眼睛。 “诸位且先入座。”见众人陆陆续续到齐了,夏侯献挥挥手打断了那两人滑稽的拌嘴。 等众人坐了下来,辛敞率先开口问道:“将军招我等前来,可是有了退敌之策?” 夏侯献点点头。 老实说他心中曾有过一个和邓艾心中之策相差无几的部署,他曾经一度认为那是最合理的安排。 然而不久后那便又否定了这个计划。 因为他想到,若是将好不容易才夺回来的平城做为牺牲品,即便是能够取得军事上的胜利,那以后怎么办呢? 黎庶百姓在此战过后,有人谁还愿真心留在平城,没有了他们,这座城就会逐渐变成单纯军事要塞,再往后....说不定在哪次战争中就会再次易主。 会议聊着聊着,有不少人就开始问着自己心中的疑惑或是提出建议。 提到最多的无外乎就是鲜卑人三路兵马来犯,而我军目前的行动有些摸不着头脑之类的。 “诸位请看!”就在此时,夏侯献忽然让出一个身位,指尖直直指向身后的地图。 “此处便是天镇县,从这里顺雁门水北上八十里就是马城。” “而今,我军本部主力加上代郡,雁门郡两路兵马共计有两万之众。” “另外,我已经令上谷太守阎志和渔阳太守鲜于嗣各率本部兵马四千顺洋河北上,与我军齐头并进。” “届时我军将有一支三万人的军队!” 夏侯献也不打算故弄玄虚,迎着众人的目光,他终于亮出了此次作战的方针: 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此言一出,众将皆惊,其中不乏有人问夏侯献,此举是否是要逐个击破,而夏侯献则是声称此举乃为了一锤定音。 鲜卑人此次乃是分进合击,核心便在“合击”二字,若是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众志成城,一起发难,夏侯献除了龟缩平城以外还真没什么好法子。 然而在获悉鲜卑人几路动向后,他便没了顾虑。 三路鲜卑人终究只是联军,除了轲比能本人以外,其他两路看来是各怀鬼胎。 并州太原的援军一时半会来不了,故而夏侯献决定将大军带到幽州的东路战场,集中优势兵力,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这支鲜卑军队。 当败报传到另外两路之后,就算他们不退兵,也必不敢再向前进军了。 .......... 马城。 “大人,轲比能那边催促我们向西进军,已经来了好几次了,您看...” 莫护跋挠了挠耳朵,从榻上坐起了起来。 “哎!我帽冠呢?” “大人,在这呢。”鲜卑部众赶忙从一旁的榻边帮他递了过来。 莫护跋把步摇冠一戴,抖了抖身子说道:“我听说轲比能带四万大军都拿不下一个小小的高柳,我们去了能做什么?” “但毕竟人家是名义上的联军统帅,我白部鲜卑既已和他联盟,总归是要出点力吧。” “你在教我做事?”莫护跋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部众连说不敢,随即后退几步,站到了一旁。 莫护跋也是很无奈。 轲比能之前信誓旦旦的说,他把魏军主力骗到了楼烦,此番进军可一路无阻。 他本以为等到轲比能打个头阵,自己跟着喝点汤什么的,岂不美哉? 可如今这个局面,别说他和拓跋力微了,就连轲比能本人都止步不前了。 照这么下去,只能我回我的高老庄,你回你的流沙河,咱们有缘再会。 “大人,不好了!” 忽然一个鲜卑兵跑了进来,大吼:“马城西我二十里发现大股魏军踪迹,而且也发现一支军队顺洋河西进,直逼马城而来啊!” 莫护跋人都傻了,大呼:“什么!?魏军冲我来了!?” 第212章 破烂的步摇冠 说实话,轲比能怎么也没想到魏军竟会突然集结主力向马城方向集结。 认真琢磨了一阵,轲比能马上明白,魏军这是要逐个击破! 对此,轲比能心中大感不妙。 倒不是说他真觉得莫护跋这一万兵力真能有多大作用,而是因为,倘若莫护跋被轻易吃掉,他相当于直接损失三万军力! 试想一下,在西边的拓跋力微得知这个消息后,他还会进军吗? 甚至说,自己本部士气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 本来轲比能都带着大军南下,眼瞅着就要进高柳了,而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当天,他就果断带兵一路东进,驰援莫护跋。 轲比能深知,就算此战不成,也要尽可能维系这个联盟的稳定。 然而他还是简单了.... 他是更没想到,莫护跋竟然特么直接弃城跑了! 站在莫护跋的角度上倒也没错,我一来寇边劫掠的,我守什么城? 对这些边境胡人而言,欺软怕硬是常规操作。 让我们跟着吃肉喝汤,行!让我们直面魏军主力?对不起,我不是那种人! 毕竟像轲比能这种有胆识有谋略的草原枭雄是极少数。 回到眼前,同样喜欢欺软怕硬的不只是他莫护跋,上谷太守阎志所召唤的乌桓雇佣兵更是如此。 这支雇佣兵的头人叫做登楼,号称是当年上谷乌桓大人难楼之后,反正这对于魏人来说也不好查证,你说是就是吧。 总之,在得知莫护跋撒丫子跑路之后,阎志就对他说,只要你能先行截击一阵,此战之功劳自己分文不取,截获的财货、人口、马匹什么的尽归你所有,同时,之前谈好的酬劳也一个子都不会少。 于是乎,登楼带着数千乌桓突骑兴高采烈的前去打起了头阵。 在另一边,夏侯献亦是派出了雁门太守牵弘作为先锋,让他率领本部精锐骑兵,合力追击。 不过乌桓人还是比较鸡贼的。 说截击一阵,咱就一阵! 一开始在乌桓突骑杀到之时,引起了莫护跋的剧烈反抗,莫护跋心说大家都是乌合之众,半斤八两,你跟我拽什么? 登楼知道,自己手中的这点家底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见讨不到什么便宜,也不会选择硬上,当天便停止了进攻,草草收场。 但乌桓突骑的袭扰还是起了一定作用。 这不仅延缓了莫护跋的撤退速度,还让整个鲜卑军中陷入极度紧绷的情绪。 到了第二天,莫护跋再一次遭到了大股骑兵的追击,而这一次,来的并不是乌桓人,而是魏军主力并州狼骑! 即便莫护跋依旧组织起了反击,却被迎面而来的玄甲骑兵来回几次“猪突猛进”后给干懵了。 并州狼骑的协同性是或者说执行力是乌桓突骑不能比的,他们冲入阵会有明确的集火目标,当部落小头目身首异处之时,其他的喽啰们便会四散而逃。 到了傍晚,鲜卑人信心全无,几乎放弃了抵抗。 到了晚上,他们更不敢生火,只能顶着瑟瑟的秋风,啃着肉干,休息也休息不好。 看到局面大好,登楼洗心革面,认为自己不能辜负阎太守的期盼,第二天再一次率部突击。 终于,鲜卑人万人大军的撤退,顺理成章的变成一场大溃逃,而此时的莫护跋已无力约束部众了。 说实话,鲜卑人大抵都知道若是今天来的是有着较高纪律性的魏军骑兵的话,他们倒不必如此慌乱。 因为只要自己跪得快,八成能活命。 但这来的是乌桓人! 刚才那个被射下马,鬼哭狼嚎请降的人现在如何了? 头都飞了! 过了不久,乌桓人慢慢的不再执迷于追杀,而是开始抢人抢马抢装备财货。 更是有人惊讶的发现,前几天自己还玩过的随军营妓,现在正被几个乌桓兵扒光衣服嗦了起来。 这时,有尚未失去理智的鲜卑贵族发现对方军纪混乱,觉得己方若能重整旗鼓,未必不可组织反击。 于是乎,他们开始在混乱的人群中试图寻找自己的部落大人。 没错,他们在找那顶金光闪闪的帽冠! 但随着乌桓人的马蹄声又一次迫近,他们再也没什么心情找什么帽子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战场上的某处,有一顶软塌塌的,不知被踩踏多少次的破烂帽子上,只剩半截“金叶子”在随风摇曳。 ....... 几日后,位于马城北部四十余里的歠仇水下游南岸的魏军大营里可谓是一片欢腾。 此役,用摧枯拉朽来形容都有些不太够了。魏军的真正主力甚至没有损耗半分,就连乌桓突骑都给养得肥肥胖胖。 当然了,战报传回的同时牵弘便当即领兵回营,没有恋战。 至于乌桓人,烧杀抢夺了几天才心满意足的返回阎志太守帐下听令。 不过与其说是听令,倒不如说回来看看对方还会不会再抛出一块肉骨头。 然而这种欢腾没持续太久,夏侯献很快得知轲比能带着三万大军向自己袭来,一副要打决战的势头。 如今魏军势头正盛,就算轲比能不来,按照原计划自己也会去找他的。 可就在他着手筹备决战部署之时,却在几天后又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西部鲜卑拓跋力微竟也在一路东进,大有与轲比能合兵的趋势。 夏侯献不知道轲比能是怎么说服他的,或许是拓跋力微自己心里也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 换个角度想,若是让他独自去攻打平城当炮灰他自然是不干。 但事到如今他有两个选择,一是直接撤军回到塞外,二是选择与轲比能和军,来场决战。 若是选择前者,等到轲比能战败,魏国日后在塞外再也没有了头号目标,那自己的部落大概率也是朝不保夕。 所以很明显,拓跋力微选择了后者。 如此看来,拓跋力微不是无能之辈,轲比能更不是。 他们不会任由夏侯献将他们逐个击破,而夏侯献那只要迅速击败莫护跋,两路兵马就会不敢进军甚至心生退意的预想更是有些天方夜谭了。 尽管如此,夏侯献还在积极备战部署,而邓艾却在这个时候找到了他。 第213章 邓艾的决意 “士载何往?” “来,尝尝这羊腿,刚烤熟的,外焦里嫩!” 文钦举着手中的肉腿,一把拦住了披着黑色长袍正向中军大帐走去的邓艾。 “多谢!不过还是不必了,我吃饱了。”邓艾摆手,礼貌谢绝了对方的好意,继续向前走。 此时的军营中处处洋溢着笑容,尽管不允许喝酒,但从鲜卑人那截获的一些物资足以让军士们大饱口福一顿了。 路过牵弘营地之时,邓艾还听到那些前不久参与追击战的士兵们在彼此吹嘘着自己的英勇战绩。 似乎在他们口中,杀一个鲜卑人比杀一只鸡还容易。 邓艾摇摇头,叹气一口,没做停留。 黑夜里,夏侯献借着帅案上油灯的火光,入神地阅读来自幽州刺史王雄的书信。 说是右北平郡边境遭受到了一伙乌桓人的侵扰,这伙乌桓人活跃在白狼山,大凌河一带,时不时就会南下劫掠。 本来只是寻常的事而已,但据右北平太守汇报的内容来看,这伙乌桓人明显有成建制的弓弩,长矛。 结合着地缘关系来看,他们不去进攻隔壁的昌黎郡而是要来更远的右北平,几乎可以推断他们和公孙渊似乎有些某些交易。 “士载何事啊?”夏侯献还在看着信,余光扫见邓艾走了进来,头也不抬地问道。 “将军。”邓艾拱手而立,开口说道:“决战在即,属下辗转反侧,一直在苦思冥想对敌之策。” “善。”夏侯献微微颔首,“有士载为我分忧,我心甚慰。” “可是有良策了?”没等邓艾开口,夏侯献索性直接问计,毕竟对方深夜来找帐中自己,必然是早有准备。 “别站着了,坐过来吧。”他又招了招手。 “我想先问将军一事。”邓艾刚在身侧坐下便开口说道。 “何事?” “将军是想要退兵了吧?”邓艾严肃地问道。 夏侯献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道:“士载何出此言啊。” “虽说鲜卑人没有按照我事先预料的行动,但我军毕竟刚刚大胜,且主力尽在,就算是敌军五万之众合力而攻,我军未必会落得下风。” “况且,西路的那支鲜卑军不是还没到嘛,依我之见,我军先去会一会轲比能的主力,若是能将其吞掉,那拓跋力微必然不敢东进了。” “将军为何对我有所保留呢?”夏侯献的话音刚落,邓艾却不由苦笑了一声。 “属下跟随将军多年,焉能不知将军心思。若是将军要战,如今我大军早已拔营西进,先发制人了。” 夏侯献默然不应,邓艾则是伸手指着对方身后地图上营地西侧的一处地点,复言道: “轲比能是知兵之人,他的大军屯住的地方在一处山谷之后,而北面则是河流。我军若想主动进攻,要么挺进山谷,要么南渡河流,可这两条都是凶险至极,鲜卑人必会设兵伏击。” “轲比能的部署已然占得先机,所以我们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鲜卑人合军。” 话到此处,夏侯献深深叹了一口气。 正如邓艾所言,这的确是他目前按兵不动的缘由。 邓艾见夏侯献依然不语,又接着说道:“我知道,将军是那种纵使是敌众我寡也会试图在军阵上或是计策上,力求一战而定的人。” “但我们不可太高估自己的战斗力,更不可小觑鲜卑人!” “尤其是先前的这场战役,我军胜得太过轻松,此时已是兵骄将怠,将军实话告诉我,您真的要进行决战吗?” 夏侯献沉默良久,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才终于开口:“不瞒士载,战事到了这个地步,我军只要退守马城,不主动求战,试问鲜卑人会拼死一战吗?” “所以你猜中了,我确实有退军的打算。” “可是将军....”邓艾说道,“如今您刚刚上任,庙堂中本就有不少人对将军颇有微词,将军急需以此战树立威望。” “若是费了如此大的周章,却最终止步不前,将军在外人嘴里就变成贪生怕死,徒劳无功之辈。” 夏侯献笑了一声,“鲜卑人与我军僵持日久,自然会退兵,只要鲜卑军退了,何尝又不是胜利呢。” “再说了,我们不是刚胜了一场嘛....”说着,他将邓艾领出了大帐随即颔首看向大大小小,灯火通明的帐篷。 “士载啊,我身为三军统帅,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看看那些士兵吧,他们有的来自并州,有的来自幽州,有的是我们从洛阳带来的,有的是跟随各位将军多年的部曲,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不容易,我总得对他们负责。” “并非是我怯战,也并非是我不想建功立业。” “只是....他们不是一堆数字,而是一群活生生的人。” “战争的局势时刻都在变化,如今明明有更稳妥的办法,为何要为了主将的所谓功名,而把他们带去一处不确定输赢的战场呢?” 邓艾肃然而立,这一刻,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悄然发生了变化。 邓艾站在原地也沉默良久,终于从怀里拿了张图出来,并邀请对方回到帐中。“将军,可否借下光?” “噢。”夏侯献回到帅案前把油灯挪了下位置,目光则停留在邓艾刚刚展开的地图上。 “将军请看。”邓艾指着一处,“我军现在歠仇水的这里,沿着歠仇水往上游走,大约百余里有座山,名为弹汗山。” “且慢。”听到此处,夏侯献打断了他,“我知道士载何意了,莫非士载是想突袭轲比能的老巢?” “不瞒将军,我正有此意。”邓艾点点头。 “既然将军不对我藏私,我便甘愿为将军搏上一搏!” “兵法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我只需精兵一千,沿歠仇水北上,直捣弹汉山!” “鲜卑人倾巢而出,后方定然没有多少兵力,然而他们的牛羊财货,家眷亲属却都在彼处。” “只要事成,鲜卑大军必然大乱,将军届时再挥师出击,大局可定!” 邓艾说得慷慨激昂,夏侯献当真是感动莫名,却又是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士载,那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的行踪被鲜卑人发现,半路截击的后果?” 邓艾坦然一笑:“所以,我只要一千人。” 第214章 真正的王庭 “今夜月色不错。” “拓跋大人。”值夜的鲜卑武士拉开营地的拒马,看着眼前马背上身材魁梧的男人抬头欣赏着天空皎月,心中腹诽一句嘴上却是很是恭敬。 “轲比能大人在帐中内等您。” “嗯。”拓跋力微点点头,旋即下马步行,大步流星的向里面走去。 不多时,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里,一脸大胡子的轲比能正指着一个鲜卑贵族指指点点。 “我屡次催促你进军,若是你听了我的话,何至于遭此劫难?” “是。” “听说,乌桓人也来凑热闹?” “是” “你部现在就剩这点人了?” “是。” 拓跋力微走近二人大眼瞧了一眼,却发现那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的根本不是什么鲜卑贵族,正是莫护跋。 说实话一开始他真没太认出来,脱口问道:“莫护跋,你帽冠呢?” 莫护跋没作声,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来了。”轲比能目光看向他。 “二位聊什么呢?”拓跋力微似乎对方才轲比能指指点点的举动产生了好奇。 “没什么。”莫护跋怕被揭开伤疤,果断终止了这个话题。 “话说...”拓跋力微也不打算寻他开心了,转而看向轲比能,问道:“魏军如何了?” “南下退回马城了。”轲比能轻描淡写,仿佛这一切理所应当一样。 “什么?”对面的拓跋力微顿时就不淡定了,“你....” 他差点就说出,“你轲比能的上万精骑是吃干饭的”这句话。 鲜卑军在正面战场的战斗力或许比不上全副武装的魏军,但在魏军营地跟马城之间是一片旷野.... 魏军再精锐,应当也不敢当着鲜卑人的面,把后背留给对方吧。 但他很快刹住了车,改口道:“你没出兵追击吗,这可是个天赐良机。” 轲比能欲言又止,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轲比能的弟弟贯布朱为其解了心中疑惑。 在轲比能对魏军主将夏侯献的认知里,对方绝不会是那种主动求退的人,何况对方还手握重兵。 所以,当斥候得知魏军骑兵在营前列阵时他就立刻着手迎战,早早动员军队在山谷两侧设下伏击,河流前滩沿岸也派骑兵严密巡视。 既然占了地利,不用白不用。 他倒要看看,对方会选择何种方式进攻。 然而..... 魏军的骑兵来是来了,但他们就在山谷入口蹭来蹭去,始终也不进去。 当轲比能等不及,命令鲜卑骑兵渡河包抄的时候,却被对方的一群骑兵守着河边一顿乱射! 碍于地形的限制,鲜卑骑兵从山谷奔驰而出,也只能纵向列队,完全冲不开。 这下好了,这所谓的地利倒把自己卡的死死的。 但这样一来,轲比能也大概猜到,魏军是想让攻守逆转,反而让自己失去先机! 明白了这些,他索性就按兵不动,对那些魏骑全然不做理会。 可到了傍晚,当轲比能再一次收到斥候情报之时,当场懵了.... 魏军跑了! 自己还在脑补对方的各种进攻策略,准备好好博弈一番的。 魏军竟然跑了! 中了如此简单的疑兵之计,也难怪轲比能会感到难以启齿了。 不过,要是让轲比能知道,这计策是出自夏侯献帐下排名第四的“策士”司马昭之手,估计会更加羞愤难当。 “所以,这仗还打吗?”拓跋力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己大老远往这里赶,走到半路听说莫护跋被打没了。到了地方,又得知说好的野外决战变成了攻坚战? “这要取决于你。” 轲比能表情很是严肃,完全没有因为一朝被魏军戏耍而感到沮丧,似乎也不在意对方是否会在内心嘲笑自己。 看到这副表情,拓跋力微也严肃了起来,正色道:“说实话,来支援你这件事是我个人的决定,窦大人他尚不知情。” “他,是汉人之后,可你,不是!”轲比能突然放大了音量,一字一顿道。 闻言,拓跋力微心中一滞。 他当然知道,作为汉人之后的窦宾,立场是可以摇摆的。 他可以心甘情愿的接受“招安”,向大魏进贡,可自己一个纯种鲜卑人却不会那么心安理得。 曾经和他们鲜卑人并立的乌桓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们如今还有能叫上名字的吗。 “我们现在没有选择。”轲比能忽然又开口说道,“汉国丞相诸葛亮死了,吴国的孙权去年也在巢湖大败,我敢说,魏国至少在五年内不会有大战,他们会有更多的精力来对付我们!” “若是我们能击败夏侯献的这支精锐,这魏国北境至少十年内都会虚弱不堪,到时候岂不任由我等驰骋?” “好了。”拓跋力微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不需要轲比能再说这些他早已懂得的问题。“就说怎么做吧,我先听听看,若是得我心意,我就留下,若是...” “我还有一万兵力,随时可从弹汗山召唤而来。”轲比能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却是让拓跋力微当即无言。 “你还有一万?” “甚至更多。”轲比能露出一抹笑意,“这几乎是我的全部家当了。” 拓跋力微先是一怔,感叹轲比能的孤注一掷,又不由得想起一件隐患,他觉得他有必要提醒对方。 “那弹汗山怎么办?若是魏军派兵突袭你的所谓王庭,你当如何?” “还能如何?”轲比能丝毫不以为意,“我鲜卑人四处为家,何处不能安身立命。” “王庭?”轲比能嗤笑一声,“区区俗名罢了。” “有王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王庭!” “另外。”轲比能忽然指着一旁听得入神莫护跋,这让后者猛地一激灵。“他是知道的,马城的城防年久失修,且早已没有多余屯粮,魏军三万人驻扎一天得吃多少粮食?只要我们封锁魏军粮道,他们将不战自溃!” 拓跋力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中像是认可了轲比能的计划。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莫护跋忽然幽幽的来了一句:“两位大人,我有一件事想问。我们一开始的目标是拿下平城,那为何不直接西进去取,反而要跟魏军打呢?” 拓跋力微无奈地摇摇头。 轲比能则是毫不客气的怼道:“闭嘴!” 第215章 马城之战 在马城驻扎了一两日后,就在夏侯献时刻派出斥候在歠仇水西岸来回巡视以为邓艾的突袭小队保驾护航之时,西北方向的斥候率先回来了。 轲比能和拓跋力微的鲜卑联军来了! 具体的数量大致能够推算在五万左右,但真到大军露面时,夏侯献才惊奇的发现,拓跋力微部的胡骑数量也是多得令人发指。 拓跋力微的两万大军竟然半数都身骑战马,持矛负弓。 如此算来,鲜卑联军光是骑卒就有两万。 夏侯献庆幸自己之前没有自信过头而选择跟对方野战,即便是之前扎下坚固的营垒也不一定能占得多少便宜。 城北城楼上,夏侯献和一众将领望着城下遮天蔽日的旗子和无穷的战马,把原本广阔的官道堵得了个水泄不通。 前些天还一口一个\"土鸡瓦狗\"的司马昭等人此刻也是齐齐变色。 便是前几日拍着胸脯自请首阵,声称自己是见过大阵仗的乌桓头人登楼,此刻竟也是强装镇定,呼吸急促。 这种阵仗,乌桓突骑上去怕不是马上变成乌桓刺猬。 不过夏侯献依旧是和文钦谈笑风生,前者是为了让军队的士气得以维持,而后者....似乎真是不惧。 虽然不知文钦到底是勇还是傻,但这个时候的确需要这样的将领。 “诸位。” 夏侯献的声音响起,城楼上几个目瞪口呆的人顿时转过头来看向了他。 “敌军的气势虽然很强,但所谓攻守之道,在于士气。” “鲜卑骑兵虽众,但攻坚战也派不上用场,只要我军能稳住几日,挫一挫敌军的锐气,未必不可扭转局势。” 司马昭咽了口唾沫,显然还没处于震惊之中,却还是逞强:“对,将军所言甚是。” 夏侯献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依次从众人身旁走过,顺便再检查一遍城防。 说实话,自己城中有差不多三万大军,鲜卑人即便是兵力更胜,也做不到完全围城的。 所以,夏侯献倒不担心鲜卑人派游骑去后方骚扰粮道,毕竟小规模的骑兵对战自己根本不需。 只是相比于鲜卑人而言,自己的骑兵数量还是太少,只能好钢用在刀刃上,适时出击。 就在众人的心情逐渐平复之际,鲜卑人的军阵开始微微变动,只见阵中左右旗帜一动,士兵闪开,当即就列出一条道来。 一个骑着马的鲜卑大汉持刀负弓,缓步上前,抬头打量着眼前的马城。 伴随着此人的出现,鲜卑阵中顿时鸦雀无声,方才嘈杂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此人莫非就是轲比能?”司马昭瞪大眼睛看去,看着这个他来北疆以来一直跟他们交手的对手,直到今日才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应当是了!”文钦望着那个方向头也没回地说道,“虽然看不清脸,但我跟那家伙交过手,我能感觉的到!” 文钦随即捂着一只手臂,似乎曾经被轲比能一箭射伤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这么邪乎?”司马昭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却是当场让文钦泄了气。 文钦有些不服气,恶狠狠地盯着城下的鲜卑军阵。 “仲若够得着吗?”夏侯献指着城下骑马在前的鲜卑统帅问道。 文钦马上反应过来,当即就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随即摇头道:“不太行!或许...将军可以?” 夏侯献失笑道:“仲若都做不到的事,我又能如何呢?” “将军,这...”文钦摸不着头脑。 “我知道你的心思。”夏侯献正色道,“你是我麾下第一勇将,有合适的机会我定会让你去立功。不过现在,先暂且忍耐。” “喏。”文钦拱手,终于是平静了一些。 这时众人发现,轲比能似乎是骑着马出来显摆了一圈而已,没过多久便又回到了阵中。 鲜卑人果然没有选择攻城,与其说是不敢,倒不如说是没有必要。 很快,鲜卑人开始行动起来进行合围。 看到这动静,参军王濬马上建议道:“将军,敌军新至,不如趁鲜卑人立足未稳之际先挫他们一分锐气!” 辛敞也是点头赞许,并且他还对此做了改进.... 鲜卑人虽不会像汉人那般扎复杂的营盘,但起码也会收拾出一些简易的帐篷,总不至于就坐在地上干坐着。 夏侯献同意了这个计策,当即就下令士卒在城西擂鼓呐喊,城西的鲜卑军闻之色变,马上进入警戒状态,却不料魏军竟有一股骑兵从南门突然杀出! 立足未稳的鲜卑步卒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数百骑迎面向他们冲锋,却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束手无策。 他们甚至弓都没抬起来,或是被斩于了马下,或是被战马直接撞碎。 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南门的鲜卑兵便损失了百十号人。 但等到鲜卑人的骑兵赶来支援之时,魏骑却井而有序的撤回了城中。 鲜卑骑兵抬头看着城上女墙处的排排弓弩最终是望而却步,不敢深追。 轲比能终究是受了之前和田豫的那场战事的影响,他不会再傻乎乎的听到那边有动静就带大军疲于奔命地去围剿。 于是他开始让鲜卑骑兵不断巡视,自己的身边则留着一支主力骑兵以备不测。 但这么做虽说自己不会被耍得团团转,但其他各处围城的军队可就苦了。 魏军这招屡试不爽,除非鲜卑人派大量骑兵围剿或是将屯点后撤,否则他们就必须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因为他们并不知道,魏军会何时,从何地突然出现。 傍晚,夕阳西下。 马城东门又骤然响起了魏军的战鼓。 或许是今日东门已经响起过三四次了,神经紧绷了一天的鲜卑人此时终于是有些倦怠。 “又是忽悠人的吧!” “就是。” “有完没了啊!” 城东的鲜卑人似乎都找到了规律,城东鼓响,那魏军定然不会从城东出!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放下手中的弓弩,准备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之时,东门打开了! 鲜卑人顿时一紧,下意识的去取手边的弓弩,巡逻的鲜卑骑兵也正巧到了此处,可他们一抬头却正好对上刺眼的余晖! 须臾之间,黑压压一片的魏军铁骑帮鲜卑人遮挡住了最后的光芒。 第217章 战机已至 魏军第一日的发难让鲜卑人苦不堪言,他们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吗,直到当天夜里鲜卑人大多能不敢安然入睡,生怕对方来个夜袭什么的。 得益于此,马城内的魏军反而睡了个安稳觉。 到了第二日,鉴于前一日的教训,轲比能开始亲自带的着大股骑兵来回巡视,打算一旦发现魏军出城冲阵,便即刻杀到。 然而今日,魏军却不像昨日那般行事了,他们开始派小股骑兵精锐,少数量多频次的进行骚扰。 鲜卑人见到城中仅仅杀出二三十骑,嘴角莫名翘起感到很是不屑,他们压根就没有请求支援的意思,毕竟就这么点人换谁都觉得能轻易剿灭。 但他们还是小瞧了魏骑的单兵作战素质,也高估了自己的士气。 看到魏骑冲至,当即就有部落小头人提了百余骑上去迎战。 可他哪里知道,眼前为首骑着黑马迎面冲来的魏将根本不是什么队率、屯长之类的小军官,而正是并州狼骑的主帅,雁门太守牵弘! 不过他也没机会知道了,仅仅一个回合的交手他便身首异处,随之而来的便是混乱与溃散。 今日,在城门各处,各个时段,都有类似的一幕发生。 夏侯献将牵弘、文钦、张特、王松这些善骑之将纷纷派了出去。 一开始众人在听到牵弘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虽然表示赞同,却不愿让牵弘这样的高级将领去犯险的。 但牵弘坚持认为,只有使用精锐中的精锐将敌军瞬间击溃,才能完全发挥出这个战术的效果,否则只是徒劳无功。 所以,别看他们只领二三十骑前去,但这之中的每个人最低也得是个百人将,牵弘的那队里甚至还有军司马这种级别的勇将。 小半天过去,看着每队都能带着数余鲜卑人的首级而归,夏侯献才真正感觉到这支骑兵的恐怖之处。 当年吕布大战黑山军张燕,便是的用这种战术。据说他仅率数十骑,骑驰燕阵,一天之内出击三四次,皆斩首而出,如此连战数日竟击破了张燕上万大军。 当然,其中或许有夸大成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战术的确能消磨甚至摧毁敌军的士气。 另一边,面对四处战起的轲比能不知到底该支援何处。更要命的是,上来汇报的鲜卑武士竟说对方每次只有几十骑,这让他更是难以理解。 某处鲜卑营地。 “大人。”一名白部鲜卑贵族满脸疲态地看着自己的首领,“魏军天天这样搞,我们真的吃不消啊,轲比能也不发动总攻,就这么耗着,我们被魏军追着打,他也不派人支援。” 莫护跋剜了他一眼,“净说废话!说重点!” 鲜卑贵族索性凑了过去,压低声音:“我发现轲比能部落中都有不少头人带着人偷偷溜了!” “啊?你可看清楚了?”莫护跋直接站了起来。 “大人啊。”鲜卑武士又说道,“我们现在手上就这么一两千人了,与其跟着轲比能卖命,不如回辽西算了,那里才是我白部鲜卑的根基所在。” 其实莫护跋早有此意,不用对方提醒,他本就打算溜的。 “通知部落的人,今夜三更不要收帐篷,仅带随身用物,等待我的指定。” “是。” ......... “鲜卑人撤了?”夏侯献既惊又喜。 “卑职看得真切,东门处的一个营寨只剩下了若干帐篷,一个人影都看不到,怕是昨日连夜跑了。” 另一个斥候也说道:“卑职也发现,城北的鲜卑军也有撤离的迹象,当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偷偷溜了。” 马城魏军大营里,从多名潜出城外打探消息的斥候那得知消息后,他马上叫来众人商议。 “邓士载得手了?”辛敞第一时间猜测道,试图来解释鲜卑人的奇怪举动。 “看样子是了。”王濬表示认可,“鲜卑人毕竟还是松散的部落制度,即便是轲比能的本部也是由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的。一旦部落的头人得知自家后院着火,真不一定还会老老实实听轲比能的命令。” “士治所言在理。”夏侯献点头赞同,但为了谨慎起见,他又派出一部分前去打探。 一个时辰后。 “鲜卑人真的撤了!卑职亲眼所见,各处围城的屯点都在向北撤离!” “鲜卑人撤退的队形如何!?”王濬喜出望外,甚至越过了主帅夏侯献直接对着斥候发问。 “旷野上看不到几匹马,应当早就跑了,只看到那些步卒。”斥候简单回忆了一下,“队形没什么章法,他们似乎很慌乱。” “那就对了!”王濬大喜,“邓士载一定得手了!” 这时,众将纷纷请战。 “将军,速速发兵吧!” “是啊,将军别再犹豫了!” 文钦也上前拱手:“将军,末将愿作先锋!” 夏侯献昂首看着众人的炯炯目光。 经过几日的疲兵战术,再加上邓艾的奇袭终于起了成效,如今敌军气溃,我军战意盎然,这正是他所等待的战机! 他不再犹豫,立刻做出决断。 “牵弘听令!” “末将在。” “你率本部骑兵追击鲜卑步军,死死咬住他们,务必使其溃散!” “文钦!”夏侯献高声叫道。 “末将在!”文钦一抱拳,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将其余所有骑兵,连同我的亲卫骑一并交付于你,我命你放下所有辎重,一路追至弹汗山!就算不能砍掉轲比能的脑袋,也要把邓士载给我带回来!” “末将领命!” “所有骑兵速速去北门集结列阵,步军在骑兵出城后,马上跟进在城中列阵,由我亲自统领!” “各位速去准备!” “喏!” 不到半个时辰,魏军骑兵各部共计五千骑在北门集结列阵,随即倾巢而出。 夏侯献的中军这边以两万两千步卒为主,外加乌桓突骑三千骑,和大约两百骑的白马义从。 骑兵出城后,步军也基本列好了阵型,迎着当空的日光,甲光闪闪。 在魏军倾巢出动的同一时刻,邓艾经过数日的昼伏夜出式的行军,终于才抵达了位于歠仇水上的弹汗山鲜卑王庭。 第217章 退路 弹汗山,鲜卑王庭。 魏军的突然杀到是留守此处的千余鲜卑武士始料不及的。 “放箭,不要让他们渡河!”望着歠仇水北岸正在趁着夜色搭设浮桥的魏军士兵,鲜卑小部落头人才开始慌乱地指挥起来。 很快,歠仇水的两岸成为了主战场,汉话、鲜卑话的谩骂声,战马的嘶鸣声,金属的撞击声全部交织在了一起。 先行冲到河对岸的魏兵们持刀架盾,掩护着后方士兵渡河。 夜色里,鲜卑人也放弃了漫无目的的乱射,而是在头人的命令下,冲到河边展开了肉搏。 鲜卑人知道,一旦全副武装的魏军尽数渡河而来,战场的主动权就不是他们能控住得了的。 说实话,邓艾赌得成分太大了,他肯定没想到就在他到达此处的两天前,还有一支万人大军驻守王庭,直到轲比能把他们尽数调走。 若非如此,他和他的一千勇士或许早变成鲜卑人的刀下亡魂。 但有时候气运便是如此。 混乱之中,部落头人明显没有能力维持住局面。 魏军数百人前行强渡,当场就在一番混战中解决掉了岸边的鲜卑兵。 而当部落头人大声喝令,让人继续顶上去时,却有人开始怯战不愿上前送死。 头人不得不拿着弓弩抵着那些人的脑袋逼迫他们前去,很快河岸边又一次堵起了一道道人墙。 “前面让开一条路!”浮桥东岸的邓艾举着火把大声喊道,“骑兵屯准备冲阵!” 邓艾此行只带了一个屯的百骑,他看出面前的鲜卑人明显是被拉上来当肉盾的,终于是打算用这支骑兵来改变战局走向。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当即就有数十骑提高马速冲锋。 但说是冲阵,可毕竟要通过浮桥,这不仅大大限制了马的奔跑速度,还可能一个不留神跌落水中。 而就在这时,站在山头的一批鲜卑弓弩手气急败坏的开始对着河边无差别攒射,当即就有十几名魏骑跌落下马。 “怎么就剩我们几个人!?” “屯长都被水冲走了!” “你说什么?” 几个侥幸冲到河对岸的骑士扭头惊呼,可没过多久他们便陷入一顿乱战之中,无暇顾及。 “准备冲锋!”邓艾厉声下令,仿佛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邓司马!”一名骑士胆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鲜卑人疯了,连自己人射,此时强渡恐怕不妙啊!” 这些事邓艾心里当然清楚,可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他不能花费大量时间在浮桥边跟鲜卑人缠斗,因为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兵力,而且一旦战事拖延下去,也不清楚会有多少鲜卑援军。 所以他必须马上强攻! “我再说一次,准备冲锋!”邓艾又一次下令。 骑士们面面相觑。 “怎么!无人敢领头吗?”邓艾几乎要吼出来的。 “我来!”就在这时,一名骑士手持缰绳提马向前出列。 夜色昏暗,邓艾单凭火光看不清对方铁盔下的脸庞,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成倅。” “今年多大?” “十六。” “善!”他看向那年轻的小将,“此战活着归来,我提你为百人将!” “谢司马!” 邓艾不再多言,当即下令:“骑兵屯听令,全员紧跟成倅,准备冲锋!” 远处的小山坡上,那名鲜卑部落头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心中顿感不妙。 ........... “你是文钦的部曲?”夏侯献看着眼前这个满身血迹斑斑的士兵,心中诧异万分。 “回禀将军!正是!”那士兵操着一口谯沛口音,语气很是急促。“卑职跟随文校尉追上一部鲜卑,就地展开了厮杀,可那支鲜卑军战斗力很差,而且数量也不多。” “文校尉判断鲜卑人的主力或许还在前面,便又带着我们向北追了几十里,可都快到了弹汗山山脚下了始终都未发现鲜卑人的踪影!” “嘶~”听到这里,夏侯献身旁的司马昭几个不约而同的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文校尉就怀疑鲜卑大军压根没有回来,立刻率军南下,却遭到了一股鲜卑骑兵的截击,卑职是冒死突围回来给将军报信的!” “文校尉料想,鲜卑人的主力压根就没有北上,他们极有可能在什么地方等伏击我大军后方!” 夏侯献沉默了。 文钦此人有时候脑袋是不太灵光,但绝不能否认他的军事嗅觉。 “有牵太守的消息吗?”夏侯献看向辛敞。 “暂时还没有。”辛敞迟疑了一下,“但恐怕也差不多。” “什么叫差不多!”司马昭顿时急了,“你的意思是,我们此刻成了孤军是吗?” “子上!先别说了!”夏侯献罕见的对司马昭动怒,这个时候,这种严重影响军心的话绝不能在军中蔓延。 “将军,那我们怎么办?”王濬神色肃然地看着对方,他此刻甚至想对着昨日那急促催战的自己抽一耳光。 “我们还有两万大军,鲜卑人敢来吗?”这时,司马昭又说道。 既然不让我说丧气话,那我给大家壮壮胆总可以吧。 然而从众人的眼神来看,大家都不乐观。 即便魏军现在号称两万多人,但几乎全是步卒还带着大量辎重,唯一的骑兵竟是那支乌桓雇佣军。 夏侯献本是想把他们带自己身边方便管控的,可如今他瞟了一眼不远处那一脸得意洋洋的登楼,不知对方若是得知此事,还有没有信心面对鲜卑人的上万胡骑。 在这旷野之中,即便是装备精良的魏军,没有了骑兵在侧,面对鲜卑人的众多骑兵会像呆子一样束手无策! 而直接撤军,把背后露给鲜卑骑兵的后果......更是不敢想象。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鲜卑人的计谋。说实话,如果没有邓艾这一支奇兵存在的话,他或许不会轻易中计,但人生没有如果。 “诸位。”看着还在焦急讨论对策的众人,沉默良久的夏侯献终于开口。“遭受此祸,皆我之过。” “将军,这是什么话!”司马昭嬉笑着说。 “昨日是我力主进军的,错不在将军。”王濬面带愧色地说。 “听我说!”夏侯献更加严肃的喝了一声,众人皆默然而视,不再做声。 “此战若败,我自会担下一切罪责,但眼下还有一条退路,需要我们一起走!” “退路?”众人纷纷回首看向队伍后方,却不知何意。 夏侯献指着北方,沉声道:“退路不在身后,而在前方。” 第218章 折翼 “魏军还在北上。” 马背上的拓跋力微看着身侧的轲比能,虽然脸上平静内心却深深被对方的计谋所折服。 如今他算是能理解,轲比能为什么能够短短数年间统一鲜卑各部,成为魏国在北疆的心腹大患了。 之前他曾私下问过轲比能,为什么会留着莫护跋那支早已没了斗志的溃军。 轲比能说,正是用于此处。 据他所言,若是想引诱魏军出击,别说自己的本部主力了,就算是那些依附自己的小部落,他也很难确保他们能表演出慌乱撤军的样子。 相反,莫护跋部最适合。 他们本就军心溃散,本色出演便可迷惑敌人。 真亦假时假亦真,真假参半岂能辨。 再结合上魏军连胜几日,心态必然浮躁,轲比能觉得,魏军大概率会上当。 “不过方才斥候回报,魏军主力似乎停下来扎营了。”拓跋力微问道,“难不成魏军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有可能。”轲比能抽动着马鞭,看向对方:“也或许还没有,不管怎样,趁着魏军立足未稳,先败他一阵。” “好。” 两人说完便催促着部众加快速度,果然,魏军的营寨还没立妥,轲比能和拓跋力微便带着两万骑兵拍马赶到。 由于营寨过于简单,只有简单的拒马木栏作为防御,甚至连寨外的沟壑还没来得及挖。 所以得知消息的夏侯献果断率军出寨迎敌,终于是在赶在鲜卑骑兵抵达之前列好了军阵。 “将军。”阎志骑着马来到阵中主帅的面前。 “那些乌桓突骑有劳阎太守尽量约束,我军只有这一支骑兵,万不可有失。” “这....”阎志一脸为难,捋了捋灰白的胡须,“恕下官直言,这乌桓人虽然是我召唤而来,但真在战场上却不会听我号令,恐有负将军所托啊。” “所以我说尽量。”夏侯献无奈道,“只要让那个叫登楼的头人依令行事即可。” “下官自当尽力而为!”阎志大声应道,转身骑马离去。 战争一触即发,鲜卑人率先发起了冲锋,魏军军阵也同时响起了隆隆战鼓。 蓝天白云之下,原野之上,鲜卑骑兵连成一片,这种上万骑兵集体冲锋的壮观场面有些人终其一生都未必有机会亲眼看到。 然而在场的魏军今日是有幸见识了,不幸的是,这是敌人的冲锋。 山崩般的骑兵将至,每一个魏军士兵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秋意渐浓,却不由得汗水从额头顺下。 军阵中,马背上的督军持刀在后,即便只字未言,也是威严十足。 “放箭!”麾下校尉得到主帅的指令,当即厉声下令。 “下一屯!攒射。” “放!” “继续!” 连续几波的箭雨让一定程度拖慢了鲜卑骑兵的步伐,但遗憾的是他们的势头不减反增,在接阵前开始左右分散,试图形成包围。 “前军矛兵结阵,盾兵后撤!” “喏!” “让右翼乌桓骑兵反冲一阵,不要让敌军轻易骚扰,记住只此一阵,驱散后立即回阵!” “喏!” “左翼举盾不动,让乌桓人先收回来!” “喏!” 一个又一个指令飞速传递了下去。 几万人的战场上,即便是站在战车上的主帅夏侯献也无法用肉眼准确洞察各处战况,只能靠传信兵不断传回的信息来酌情分辨。 “报——” “前军正面又有一波敌军骑兵前来,他们只放箭不强攻,我军进退不得!帐下督羊发请求将军派骑兵驱赶!” 夏侯献怒从中来,“敌军骑射骚扰就马上变阵,这不用我教他吧!他们已经冲不起来了。速去传令,必须保证阵型不被突破,若是做不到,叫他提头来见!” 通信兵大步离去,夏侯献再一次眺望远处战场,并不断扭头切换着方位。 没办法,如今太过被动,若是再多两千骑兵,他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不多时,夏侯献又得知鲜卑骑兵在军阵左侧集火射击的消息,那里是渔阳太守鲜于嗣坚守的阵地。 这鲜于嗣的军事经验显然要比羊发丰富得多,他虽然也只是在招架,但通过巧妙变阵,却让鲜卑骑兵不得寸进。 很快,鲜卑人在左翼又增派了人手,试图借此机会绕到大军后方去找找机会。 夏侯献当机立断,命令左侧的一千多乌桓突骑在阵中移动至左后方并即刻从彼处杀出。 鲜卑骑兵一边骑射压阵,一边一路顺下,然而正游刃有余之时,却被突然杀出的登楼带着成群的乌桓突骑迎头撞上! 鲜卑人甚至来不及收弓换矛,便被乌桓人直接冲杀致死。 登楼随即在军阵左路打出了一个通道,顺势一路北上。 然后,杀得兴起的登楼竟是直接带着千骑冲到前军面前,追着鲜卑骑兵一顿狂砍! 帐下督羊发倒是松了一口气,他趁着这个功夫查漏补缺,稍稍稳住了阵脚。 然而阎志却是一脸惨白,骑在马上扬起脖子,厮声大喊:“登楼,将军没有下令让你前来,你速速回到阵中!” “阎太守!我可事先说好,这次的酬劳,得加倍!” 战场太过嘈杂,两人各说各的,谁也没听清对方到底在说什么。 阎志本以为对方给了自己回应,只是自己没听到罢了,可当他再次抬头看去,登楼竟带着手下乌桓骑兵直接追着鲜卑人追出百丈远! 他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叫来亲兵:“速把此事告诉征北将军,要快!” “什么!?”夏侯献早有预感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没想到来得是如此之快。 “速去传令,右翼的那支乌桓骑兵回阵待命,让阎志亲自去督军!”他目前只能想到这种补救方式,除此以外只能寄希望于登楼能够安然回到阵中。 然而....登楼的确是大杀四方 他和他的乌桓突骑们不知不觉他已追出战场一两里。 此刻,心满意足的他准备回阵,可就在这时耳边骤然响起奔雷般的马蹄声! 他急忙看向还在疯狂舔包的部众,仓惶大喊:“都别捡了!快上马!” 乌桓骑兵们飞速上马,调头就走,可无论他们多么用力抽动着马鞭,却始终比不上鲜卑人已经全速冲起来的马速。 “别慌!随我突围,我们杀回去!”直到此刻,登楼依旧保持着自信。 可刚一回头。 嗖! 一发利箭,精准直入他的咽喉! 乌桓骑兵们看着跌落马背,死死握住自己脖子连连抽搐的头人登楼,面色俱沉。 “快跑!”人群中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乌桓骑兵,一哄而散。 第219章 你终于做了件像样的事 或许已经不用等登楼的结果了。 夏侯献在得知右翼的乌桓人开始各自为战之时,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失去主心骨的乌桓人更是无法约束,即便阎志前去也无济于事,只能看着他们飞速逃离了战场。 鲜卑人终于发动了总攻。 失去机动性的魏军只能任由鲜卑骑兵换着花样的蹂躏。 残酷的单方面挨打持续了整个下午,落日余晖洒下,魏军勉强维持着阵型,边战边退最终撤回了营寨。 魏军连夜在营门口加固几道栅栏,并终于是挖出了不算太深的壕沟。 不过,今日在失去唯一一支骑兵作为倚仗后,魏军基本已经没了正面决战的资格。 而在粗略统计后得知,今日一战抛开那些乌桓人不算,魏军战死一千六百余人,伤兵不计其数。 羊发带着哭腔向夏侯献请罪,说自己营中的士卒死得只剩一个曲了。 夏侯献念在他拼死坚守阵地,掩护大军撤退,并且自己也右手骨折浑身血污的份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若非如此,即便他是自己女人的兄长也不会留情。 经此一战,所有人都收起了先前对鲜卑人小觑的那份面孔。 夏侯献不敢想象,若是当日他选择直接掉头撤军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恐怕一日即溃都有可能。 好在如今向北挺进了数十里,也勉强扎下了营寨。 之所以他没有当日直接选择下寨,而是不断向北挺进,是因为他事到如今还依旧愿意相信着邓艾、文钦、牵弘他们。 若是止步不前,他或许在被鲜卑人攻破营寨之后都等不到援军的救援。 而现在,他们才是这支军队的希望。 这,便是他所说的“退路”。 之后的一日是最难熬的。 好在魏军军寨靠近沿河而建,并牢牢控制住了水源补给线,故而鲜卑人也很难在这方面做文章。 于是鲜卑人只能不遗余力的攻寨,而魏军也只能死死坚守。 由于没有箭楼等制高点,魏军除了堵门这种笨办法以外别无他法。 鲜卑人有几次攻入寨中却又被杀了回去,如此来回拉扯,直到夜幕降临。 ........ 鲜卑大营内,轲比能骑马负弓,手中拿着火把,他刚准备提兵来一次夜袭,给魏军致命打击之时,却看着眼前灰头土脸的鲜卑武士沉默不语。 “你再说一次!”轲比能身旁的鲜卑贵族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拿着马鞭直直指向来人。 “王庭...”那武士吓得不敢再说下,却又无辜遭了那鲜卑贵族当头一鞭。 “不必问了,我听见了。”轲比能淡然说道。 “大人。”另一名鲜卑贵族失神问道,“我们是不是要回去?” “你说呢?”轲比能反问。 “当然是听大人的!”方才持鞭气势凌人的鲜卑贵族抢话答道,但却又幽幽补了一句,“可...我们多年积攒的财货,不能就这么被烧个干净吧,说不定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你的意思是,救。”轲比能一字一顿,面无表情。 “全听大人号令!”那鲜卑贵族当即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 “大人,不能听他的!”此时,身旁另一名鲜卑武士厉声说道,“我们好不容易将魏军逼到绝境,现在岂能回去!” “嗯,你说得也对。” “那大人....您就下令吧,我等誓死跟随!”圆滑的鲜卑贵族这会儿已经猜透了轲比能的心意,果断开口。 “下令?”谁料轲比能却是反问道:“我难道没有下令吗?” “如我记得不错,我半个时辰前就下令营门口集结,夜袭魏营的。” “可你看看,现在我们有多少人?” “这....”鲜卑贵族不知所言,呆愣在了原地。 事实上,他岂能不知这其中的缘由呢。 在更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有不少部落的头人早就带着部众回去抢救他们视为珍宝的皮货、牲畜等财物了。 在那些头人看来,多年来的不断征伐劫掠,不就是为了这些东西嘛... 眼前的这个鲜卑贵族也不例外,只是他跟随轲比能多年,是有最起码的忠心的。 并且他也觉得跟着自己的部落大人才更为安心,何况按道理来说,对方得知这个消息后岂能不回援? “罢了。”轲比能平静地看向那灰头土脸从弹汗山归来的鲜卑武士,“你去告诉那些回去的头人们,就说我也很担心各部族人们的财货受到损失,下令让一部分人回军救援的。” “另外。”他又看向那鲜卑贵族,“现在还没走的,你也去告诉他们,如果想要未来数十年源源不断的财货,就速速来营前集合,今夜我将彻底击败魏军主力,魏国边疆将任由我鲜卑人驰骋。” “是!”鲜卑贵族提马而走。 轲比能依旧骑于马上,一言不发。 其实他有想过去找临营的拓跋力微借下兵马的,毕竟他部的财货并未受到威胁,也就不存在后顾之忧。 但转念一想他就放弃了。 如今自己部落的主力这个样子,人家一个客将又岂会真的卖力呢。 很快,轲比能的营前集结起了不少人马,归来的鲜卑贵族马上汇报起来,但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大人....我们现在有两千余骑。” 闻言,轲比能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的努力,始终也是改变不了鲜卑人是一盘散沙般部落联盟的事实。 “若是...”轲比能有些无奈,心中有了撤军的打算,可依旧说了句不切实际的话。“若是再能有三千骑,我也有信心将魏军搅个天翻地覆。” 无言良久,轲比能终于开口:“撤...” 可话刚出口,就有人跑来喊道:“大人,郁筑鞬头人率部前来汇合了!” 嗯? 众人齐齐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星星点点的火光很快聚成一团。 “外舅!”郁筑鞬来到营前,昂首挺胸,“女婿不辱使命,星夜兼程,将戴胡阿狼泥部一并带来,任大人驱驰!” 轲比能感到惊讶,自己女婿是什么水平他是知道的,这小词说得一套一套的,到底是谁教的? 但此刻他并未言他,问道:“你有多少兵马?” “骑兵三千,步卒四千!” 轲比能愣了片刻,随即欣慰地说道:“这么多年,你终于做了件像样的事。” 第220章 文钦限定技:迷路 郁筑鞬满脸笑容,心中一暖。 他从未被轲比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夸赞过,忽然觉得自己这老丈人也挺好的..... 就在二人谈论之时,他们身后大约百步远的韩龙目不斜视地盯着这个方向。 他这个级别是自然是没资格跟部落大人轲比能同列,故而眯起双眸试图在黑夜中分辨轲比能的位置。 虽不能明目张胆的伸出拇指比划着估算距离,但直觉告诉他,现在动手成功率不大....而他只有一次机会。 “这位大人.....”一个带着几分警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韩龙收起思绪,扭头看向那人。“不敢自称‘大人’。” “那您怎么称呼?”戴胡阿狼泥腆着脸问道。 “阿龙朵。”韩龙回答得干脆,反正也是假名字,随即又问:“有事?” “我能否知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吗?” 戴胡阿狼泥跟着他们走了一路,终于是问出了这句话,至少眼前的这人看起来要比郁筑鞬靠谱得多。 “看样子是要夜袭。”韩龙抬头看着已经开始泛起灰色的天空,约莫着差不多到了寅时....这个时候是人最困倦,最容易放松的时刻。 “哦!”戴胡阿狼泥点头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路上他其实问过领头的那人,但那叫郁筑鞬的除了一句“不该问别问”以外就没别的话了。 说实话,若不是他部落此行压根没带多少干粮,他就早一刀剁了那傻啦吧唧的头人。 前几日,不是没有有耐不住寂寞的人打算抢了粮食直接跑路,但势头刚起,带头那人就被这阿龙朵一箭射死。 自此之后就没人敢造次了。 为了不被饿死,他才带着浩浩荡荡的几千人出现在了此处。 “啊~~”戴胡阿狼泥张嘴打了个哈欠,困意到达了极点。 先不说他本来就是被莫名其妙裹挟到此处的,就算真的要依附轲比能,也得让他睡完觉再说吧。 没一会儿,郁筑鞬骑着马走了过来,火光下,脸上的刀疤一颤一颤,若是他不说话,反倒显的有几分反派的威严。 可这一张嘴.... “阿龙朵!”郁筑鞬咧嘴笑道,“我外舅真是心疼人啊,他让我们先去睡觉!” “好耶!”戴胡阿狼泥心中窃喜。 而韩龙却是面无表情,说话间,他已经注意到营前的鲜卑士兵们开始陆续回营。 按理说,朝令夕改不像是一军统帅之所为。 除非..轲比能如今所能倚仗的正是这支长途跋涉而来的“杂牌军”,所以他才不得不让其休整。 韩龙不清楚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能按捺住心思跟着队伍向营中走去。 与此同时...一群白马骑士人衔枚,马裹蹄,在鲜卑大营不远处的一处矮坡后目睹了这一切。 “军侯,鲜卑人怎么又回营了?”一名骑士极力压低了声音。 王松看向鲜卑大营的方向,方才密集的火光已消失不见,只能看到营门口一些巡夜士兵手中火把的些许光亮。 “速回营禀报将军,这里情况有变。”王松小声下了命令。 “喏。”骑士下去吩咐。 这时,王松身旁的另一名军士轻声问道: “军侯,那我们的行动还有继续吗?” 王松侧目,严肃地看着他:“新的命令来之前,我们必须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 军士点头,闭口不言。 王松继续把木棒含于口中,接着示意众人准备行动。 说来也是没辙,这些白马平日里看着威风,但此时却成了目标显眼的“累赘”,不过也没办法,如今这个状况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尽管只有百骑,但谁叫他如今是整个大军中唯一一支骑兵了呢。 当然了,王松也不是什么猛将,即便是到了危难时刻,夏侯献也不至于逼着他做超出他能力之外的事。 他们要做的,只不过是给鲜卑大营中弄出一些骚动,顺便充当斥候。 .... 月色下,马蹄声在原野上轰隆作响。 队伍前列白马上的将领对着身旁的主将说了句什么,随即整个队伍便有序停了下来。 “仲若兄....”张特看了一眼灰白色的天空,继而看向文钦。 “说。”文钦一脸的不情愿,大概是猜到对方要说些什么。 “我们好像是迷路了。”张特两手一摊,无奈说道。 “那怎么办!”文钦有些气急败坏,“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回营中。” 还不是你要夜行军的..... 张特忍住了吐槽,反而是宽慰道:“夜间行军本就不易,说实话我也拿不出准,否则我早就提醒仲若兄了。” “不过仲若兄也不必太过自责,记得以前在淮南的时候,征北将军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他麾下有一偏将,大白天还能领着大军走错路呢。” 不好意思,那人也是我! 文钦怀疑这家伙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他赶忙结束这个话题,“实在不行,天再稍微亮一些再走,让斥候再散出去一些,其余人原地驻马歇息。” “文校尉!”就在这时,队伍中有人大喊,“快看前面!” 循声看去,前方马蹄声起,火光零星。 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军队没有章法,且人数不多。 文钦大喝一声,下令迎敌。 无论是敌是友,他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果然,在两军交手后便发现,对方是一支不到千人鲜卑小部队,而且根本不像是在行军,更像是在家里着火了要赶时间! 他们面对这支全副武装的魏军骑兵,很快便开始溃败。 事后,文钦抓了几个鲜卑俘虏问了问,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更有意思的是,他得知轲比能的大营就在前方四五里处。 文钦轻描淡写的给手下一个手势,示意把几个鲜卑俘虏宰了。 “看来这是天意!”他随即看向张特,兴奋地说道。 “对了!”张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征北将军那个故事里,那带错路的偏将也是莫名其妙的摸到了吴军的营地,然后啊.......” “哎,仲若兄!你别走啊!” 月色下,张特望着对方的背影,言犹未尽。 第221章 轲比能,凉! “走水了!” “快去打水!” “是敌袭吗!?” “不知道!先醒醒再说!” ... 郁筑鞬睁开惺忪的睡眼,呆滞地看着前方。 他仿佛刚入睡没多久,一时间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不真实。 “部帅!” 部众的一声惊呼在耳边炸响,吓得他一激灵。 郁筑鞬没理那人,坐起身子,揉了揉脸,忽然灵机一动却是直接起身向中军大帐走去。 “外舅,外面出事了!” “聒噪什么?”他刚一拨开帐帘,面对的却是轲比能的厉声呵斥。 “有敌...袭...”郁筑鞬本想好好表现一下的,谁料自己说着说着便没了底气。 “只不过是几只烦人的老鼠,魏军没多少骑兵了,难不成他们敢冲我的本营?” 轲比能不屑一顾地说道, “什么事情要是等你发现了再来汇报,我的人头早就挂在魏军营门头了。” “没事就好...”郁筑鞬悻悻地扫了一眼两侧的鲜卑武士,胆怯地看着轲比能。 发现对方黑眼圈很重,一看就是没怎么睡好。 “算了。”轲比能没再计较这些,“天差不多也快亮了,去让你的部众饱餐一顿。” “是。”郁筑鞬行礼,随即退出去了大帐。 他刚走没几步,一个鲜卑士兵便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口中念念有词。 “敌袭!有敌袭啊!” 郁筑鞬一把推开那人,厉声呵斥:“敌什么袭?什么事情等你发现了再跑来汇报,我的人头恐怕早就挂在.......” “艹!”话说到一半,他的瞳孔猛然紧缩。 他不假思索地转身,啪叽一声跌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地拱进了大帐。 “有敌袭!这回是真的!” 轲比能此刻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大步流星地迈出大帐。 目光所及之处,冲天的火光和洪流般的铁骑交相辉映。 “大人,整个营里已经乱了套了,我们快撤吧!”耳边有人急忙催促。 轲比能年迈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刺激,他捂着胸口只感到一阵剧烈的起伏。 大口喘着气,过了许久终于才平复了一些。 “叫所有人能撤就撤,不必恋战,另外多树火把,让能跟上的随我杀出去!”轲比能说完便翻身上马,带着几十个亲兵作势要走。 此刻,轲比能不会考虑打这场没意义的混战,他心里清楚只要自己活着,鲜卑各部依旧有机会成为一个整体。 郁筑鞬也没闲着,他赶忙挥手召集着部众,很快,轲比能的身边有不少人骑着马围了过来。 “轲比能要抛弃我们跑了!”可就在轲比能准备带着一伙人突围之时,人群中不知是谁用鲜卑语喊了一句。 一伙刚刚从乱战中杀出的鲜卑人,闻言疾驰而来,当即就引起了一场骚动。 “我们为了大人你的承诺,连部落中财货都弃之不顾,如今却又要把我们当做弃子吗!” “我,我绝无此意!”轲比能有些慌了神,但依旧大声辩解。 为首的部落头人怒目圆瞪,完全听不进对方的话语,二话不说便带着人前来讨要说法。 “怎敢对大人无礼!”轲比能身旁亲兵以为对方来攻,亦是提马冲了上去。 “保护大人!” 眼瞅着身旁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可原本的安全感此刻却变成了混乱与无序。 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加入了争斗,根本无力的阻止。 郁筑鞬钻过混乱的人群回到了轲比能身旁,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察觉背后一股寒意骤然升起! 嗖! 郁筑鞬下意识地眨眼,而当他再次睁开,眼前轲比能的胸口皮甲上赫然扎着半截羽箭! 郁筑鞬呆愣在原地,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来不及反应。 不知所措之时,身旁一道身影急速掠过。 “阿龙——”郁筑鞬认出了那个背影,下意识地叫出他的名字,可下一秒! 寒芒闪过,只见轲比能的喉间绽放出一抹绯红。 韩龙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飞身一跃将已然失去反抗能力的鲜卑大人扑倒在地。 一切都结束了! 韩龙心中默念,挥起百辟刀,手起刀落,斩断了轲比能的头颅。 随即揪着头发快步跑到郁筑鞬身旁,把那玩意丢给了他,接着放声大喊: “我受郁筑鞬大人之命斩杀轲比能!尔等停止杀戮,速速来拜见新的草原之主!” 郁筑鞬:???? 厮杀声戛然而止。 “他算个什么东西!?”但仅仅过了数秒,人群中就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整个场面便又一次变得乱糟糟一片。 郁筑鞬一低头,手上捧着得“老丈人”正死不瞑目地盯着他! “入他嬢的!”他赶紧把那东西丢到地上。 阿龙朵你在做什么!?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郁筑鞬拼命找寻阿龙朵的身影,只见对方趁乱钻出了人群,三两下解决了身边不知所以的几个鲜卑武士后扬长而去,很快他就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大人已死,我等当立贯布朱(轲比能之弟)为新的部落大人!”一鲜卑贵族当机立断。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匍匐在地放声痛哭的贯布朱。 然而此言一出,只会使得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郁筑鞬的部众抢着为自己首领出头,直接便拎着刀冲了上来。 郁筑鞬见势头有利,索性把之前的事都抛之脑后,噌的一声拔出了腰间的胡刀。 方没走两步,他便感到胸中一紧,一把利刃从他的胸前捅了出来。 混乱的场面一直持续到魏军铁骑的到场,鲜卑人或是一哄而散,或是束手就擒。 半个时辰后。 戴胡阿狼泥一脸遇到了救星的模样,对着身旁的文钦谄媚道:“待会还望您在征北将军那替我美言几句。” 文钦不以为意地点点头,看在对方在这次袭营中出了不少力的份上,姑且答应了。 “你这路带的对吗?”文钦发出疑问。 “您还信不过我嘛。”戴胡阿狼泥笑道,“再说了,此处地理也不算复杂,只要沿着歠仇水走就行了,只有傻子才会走错吧。” 文钦脸色一黑。 一旁的张特挤眉弄眼,示意这家伙别说了。 ...... “情况就是这样了。” 看着眼前归来的信使,夏侯献摆了摆手让他先下去。 原本,王松一开始派回的人说,鲜卑人正在集结军队打算夜袭。 于是他早早做好准备,扩大警戒范围,并提前让士兵们用饭,准备战斗。 而当一切准备就绪,第二个回来的人又说,鲜卑人可能不来了。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在完善工事,带头动员将士们将壕沟木栏等又进行了加固。 而第三个人回来报信时,内容却是匪夷所思: 轲比能凉了。 夏侯献陷入了沉思。 第222章 封个什么侯? 洛阳,东堂。 “如何?”龙榻上带着几分慵懒之色的曹叡看着眼前的两位近臣。 “禀陛下。”王基双手呈着一封奏表,“这是幽州传来的战报。” “呈上来。”曹叡略一招手,显得很是随意。 王基保持着恭敬的姿态,缓步走到曹叡身前,在对方接过奏表后旋即后退两步。 在曹叡翻看着奏表时,王基适时言道: “征北将军在塞外与鲜卑人决战,敌酋轲比能于敌营中斩杀,之后我大魏王师兵临弹汗山,除了西部鲜卑大人不知所踪外,其余各部皆降。” “陛下。”高堂隆接过话题,“征北将军暂立轲比能之弟贯布朱为部落大人先行稳定局势,后上表请陛下定夺。” “征北将军做得很对。”曹叡当即称赞道,“此时立一个‘傀儡’首领可使鲜卑各部争权夺利,不再凝聚。” “朕再加封贯布朱为附义王,以示我大魏诚意。” “陛下明鉴。”高堂隆拱手道。 曹叡想了想,抬头问道:“征北将军此次立了如此奇功,二位以为,朕该如何赏赐?” “这....”高堂隆和王基相互对视一眼,后者思考片刻,指了指曹叡手中的奏表。 曹叡随即往后翻看。 原来是夏侯献竟在奏表里向自己请罪,说是他身为一军统帅,因为一次决策失误险些将大军陷入绝境。 尽管此战胜了,但真正的功劳应当给与文钦、邓艾、牵弘等人,并且他希望庙堂能让埋骨塞外的将士们得到应有的荣耀,家眷们能得到更多抚恤。 曹叡笑了一声。 当年毕轨折了并州两万大军,也只是给他调了任。 司马懿在卤城被诸葛亮打得找不着北,不照样做他的大将军? 如今夏侯献在北疆打了胜仗,还能真罚不成? 不过仔细想想,此役虽然能让庙堂里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人稍微闭上了嘴,但总归会有人吹毛求疵。 若是夏侯献不主动上报,再有人抓着这个点不放,到时候自己想帮他都不好开口。 曹叡顿时感叹:奉明心思缜密,果然不负自己多年栽培。 暗自沉思良久,他再一次看向两人,先是问王基:“伯舆以为呢?” “陛下。”王基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依臣之见,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即便是久征沙场的老将军也未必能做到尽善尽美。” “何况征北将军此役不仅大胜而归,还斩杀敌酋轲比能,如此可保我北疆至少十年的安定,功不可没。” “伯舆所言甚是。”高堂隆接过话茬,“臣以为即便是征北将军再三上表请罪,陛下亦不可有失公允,伤了功臣之心。” “二位的意思朕知道了。”曹叡微微点头,“正所谓瑕不掩瑜,不管怎么说,夏侯奉明为我大魏去除一患,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他。” “陛下明鉴。”两人皆拱手应道。 “除了夏侯奉明,朕也不会忘了那些有功之臣。” “对了,这韩龙是何许人也?”曹叡在仔细翻看过奏表后,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名字。 “据说,此人乃是幽州刺史王雄所招募的游侠,正是他在乱军之中刺杀了鲜卑大人轲比能。”高堂隆立刻回答道。 “如此义士,朕要大加封赏!此人现在何处?” 王基微微摇头,“禀陛下,据幽州刺史部传回的书信来看,韩龙至今下落不明。” “好吧。”曹叡叹息一声,“若是有此人消息,你二人可自行替朕拟招,断然不可亏待。” “唯。” 见事情聊得差不多了,王基高堂隆二人拱手告退,走到一半,曹叡又忽然叫住了他们。 “太极殿的翻修事宜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王基心中早有腹稿,谁知他刚欲开口,高堂隆却抢先一步说道:“陛下,臣还是建议此事暂缓,北疆战事刚刚平息,而且中原的民夫.....” “好了。”曹叡不想听了,“朕知道了,二位请回吧。” “臣告退。”高堂隆无奈,只得拱手离开,王基也没再多说,跟随而去。 十日后,曹叡安排完洛阳皇宫的修建事宜后,起驾前往许昌宫。 ......... 燕国,蓟县,征北将军府。 “我听说啊,那贯布朱被我们推到那鲜卑大人的位子上,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不少部落不服,这会儿鲜卑人应该正打得如火如荼呢。” 文钦喝得满脸通红,一边喝还一边吹嘘着自己是那日是如何如何英勇。 这一点,夏侯献倒不否认。 毕竟单从运气上来看,文钦不比历史上某位“飞将军”高太多了,这不得吹上一辈子。 当然了,他心里没有贬低的意思,只是对曾经那位西汉名将感到遗憾与惋惜。 堂内的气氛渐入佳境,夏侯献让众人随意便可,不必太过计较主次。 很快,三两人便各自攀谈起来。 “我说士载兄啊。”石苞带着几分怨气看向邓艾,“昨日在我府上,你家忠儿好像一直在欺负我家越儿。” “有这事?”邓艾装作很是诧异的样子,“我家忠儿才五岁,比越儿小三岁有余。” 闻言,石苞嘴角一抽,脑海中浮现出小邓忠手持木剑追着他儿子石越劈砍的画面。 这他嬢的是五岁!? “咳咳。”石苞轻咳一声,“你是知道的,我家越儿从小体弱多病,你得让着点。” “那就更得多练啊!”邓艾爽朗一笑,算是承认他默许了这件事。 他对自己儿子要求极其严格,希望邓忠日后能成才,而他对这位好友的儿子也有是一些期许的。 石苞喜欢寻花问柳,对家事一概不问。 这事邓艾也不好插手,所以只能让自己的儿子去和对方多多接触,试图去改变石越胆小懦弱的性格。 而这时,一旁偷听的夏侯献咀嚼着这个名字。 邓忠.... 记忆里,这小子似乎是未来能在姜维面前喊出“老将军,你可识得南阳邓忠?”的人物。 说起来,自己儿子夏侯淼也快到了和这些后辈们玩耍的日子....他忽然开始期待看到这些后辈们茁壮成长起来的样子。 故而,他又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文钦。 果然,邓艾两人又拉着文仲若进了话局。 “仲若还没儿子吗?”石苞随口问道。 “拙荆肚子不争气啊。”文钦无奈摇头。 “那你可得抓点紧,到时候你要有了儿子,让士载家那小子给你家的也锻炼锻炼,别光逮着我一个人霍霍呀!”石苞打趣地瞅了一眼邓艾。 文钦被逗得开心大笑,随即一口将碗中酒干掉。 一旁吃瓜的夏侯献则是心中啧啧道: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谁锻炼谁了! “对了!”文钦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上首的夏侯献:“将军,我听说庙堂有可能给我跟士载两人封侯,这事是真的吗?” “你消息还挺灵通。”夏侯献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太好了!”文钦很是开心,“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侯。” 就在这时,张特不知从哪冒出一句:“迷路侯。” 第223章 触发了不得了的开关 “张子产,我忍你很久了!” “将军救我!” 文钦作势一把搂住张特的脖子玩命摇晃,后者大呼救命,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仲若啊。”上首的夏侯献呵呵笑道,“你确实是要抓点紧,不然要再多爵位有什么用.....你看,子上比你小这么多岁,如今都有儿子了。” 听到这话,文钦松开了腋下张特,后者大口喘着粗气,心说终于得救了。 “噢?取名字了吗?”文钦看向司马昭。 “炎。”司马昭很是干脆地答道。 这个回答夏侯献并不意外,几天前司马昭跟自己说这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只不过,名字虽然是这个名字,但基因应该不尽相同了吧.... “好名字!”文钦不明觉厉地赞了一句,觉得自己不能也不能落后,拍着胸脯道:“那我真要抓紧了!今晚回去就办!” “瞧他急的!”石苞笑了一声。 众人聊得兴起又举杯共饮了一杯,放下酒杯的司马昭带着几分坏笑看向夏侯献。 “咱们这幽州苦寒之地,至少家眷们都在身旁,可将军就苦了。” “子上这话里有话啊!”文钦一副“很懂”的表情。 夏侯献若无其事地拿了粒葡萄丢进嘴里,笑而不语。 实际上,在魏国约定俗成的“质子”制度下,作为封疆大吏的夏侯献,妻子王元姬和长子夏侯淼必然是要待在洛阳的。 他本来是有想过在这次战事结束后,把羊夫人叫来幽州这边领略一番这里的风土人情的。 但是天不遂人愿... 啊,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这是一件喜事:羊徽瑜有了。 收到这封家书的时候,夏侯献是相当震惊的。 因为在原有的时间线上,羊徽瑜在嫁给司马师后一直无嗣,但司马师之前跟夏侯徽可是有五个女儿的,所以这事不好说是谁的问题。 但现在可以确定,不是夏侯献不行。 然而,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嗯...王元姬也有了。 算算时间....只能说是一炮双响。 惊喜之余,夏侯献也是有些惆怅,怕是要做一段时间的孤家寡人了... 宴会结束后,夏侯献在侍女的服侍下回到内府屋内。 冬月的幽州寒冷异常,尽管房内点着火炉却依旧需要披着裘衣才能不哆嗦。 夏侯献靠近火炉,搓了搓手,呼出一口白气。 接着他发了一会儿呆后,终于走到门口,缓缓推开房门。 一女婢迎了上来,问道:“家主有何吩咐?” “去把刘韵叫来。” “是。” .... “我?”刘韵惊讶地指着自己。 “对,家主点名叫你过去。”女婢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原本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同为婢女,对方就能不用干活,进府一个多月了,就这么无所事事的待在府内。 不过今天她算是明白缘由。 她上下打量着刘韵,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妒意。 对方的脸上很干净并未有半点妆容,却很是自然。不仅如此,五官匀称的刘韵还处处流露着成熟女人的娇媚之感。 女婢是从洛阳跟随家主来幽州的,自然是见过王夫人和羊夫人。 单从容貌上来说,眼前的刘韵虽然要比那两位夫人逊色几分,但她的体态和细微的神情还是相当有韵味。 而且她不禁感叹,对方在胸脯相当饱满的同时还能有如此纤细的腰身这事是怎么做到的。 “容我先梳妆打扮一下。”刘韵轻声道。 “好,你尽量快一些。”女婢催促了一声。 没过多久,刘韵推门而出,看得出来她只是化了淡妆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除此之外就是头上多了一根簪子和身上的一件黑色裘衣了。 女婢带着刘韵来到家主的房门前,随即轻轻叩门,在得到回应后便起身告退了。 刘韵轻轻推门而入,可刚迈步进去,却听到一句:“你可知错?” “仆知错...”刘韵赶忙说道。 “说说看,错哪了?”男子走到了她的身前。 “仆...”刘韵努力整理着语言。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犯了大罪,但要说自己真的在意过夫君吗? 仔细想想倒也没有,或许只是内心的一种依附罢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择为孙家做这些,大概只是为了自己内心的某种满足吧,其实她也说不好。 “你错在左脚先迈入我的房门。”见对方支支吾吾,夏侯献索性开口说道。 “啊?”刘韵呆呆地看着前方,不知所言。 “所以我要惩罚你。”夏侯献表面严肃地说道,内心则是觉得这样逗她还挺有意思的。 啊~惩罚! 不知为何,听到这两个词的刘韵心中一颤,竟然...竟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兴奋。 这是为什么? “仆愿意..不,仆请主人惩罚!”刘韵不假思索地说出了口。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一句倒是给夏侯献整不会了。 “呃....”夏侯献托着下巴,“我想想啊,你的夫君....” “能不能不要再说我夫君的事了。”刘韵身上黑色的裘衣缓缓褪去,“仆知道主人想做什么,仆也甘愿受将军惩罚。” 夏侯献看她只穿着一件浅黄色的亵衣,v字交叉的领口处露出白皙的肌肤,衣领的边缘绣着的几朵桃花被顶得圆鼓鼓的,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不过他还是不领风情地问了一句:“你不冷吗?” 刘韵右手挡在胸前,摸着自己的左臂,却还是咬牙否认:“不冷。” “我冷!”夏侯献转身指了指身后的床榻,“你们幽州人怕是习惯这种寒冷,我可有些受不了。去,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把被窝暖热,你就可以回去了。” “我?”刘韵指着自己愣在原地。 “这是命令!”夏侯献又说道。 命令!? 他在命令我! 刘韵浑身一颤,内心得到了极度的满足,她好喜欢这种被人驱使的感觉。 以前在孙家,孙资对她百依百顺,可她一点也感受不到欣喜。 或许是孙资比自己大几十岁的缘故,对方总把自己当做女儿辈甚至是孙女辈来宠爱。 可她就是不喜欢... “仆遵命。”刘韵缓步走向床榻。 “慢着。”就在她将要越过夏侯献之时,忽然被对方攥住了手。 夏侯献总觉得这女人哪里不太对劲,这未免也太主动了。 他从手边拿来两条衣带,一条将她的双眼蒙起,接着又把刘韵双手交叉。 “我有必要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带凶器。”他用力一拉,系了一个死结。 “啊~”刘韵娇躯一颤,脚下一软,跪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夏侯献嘴角有些抽搐.... 这是触发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吗..... 第224章 新任幽州刺史 “不是...你有什么毛病吗?”夏侯献无语地问了一句,走到床榻边坐下了来。 此刻,刘韵正趴在地毯上,衣领松垮垮地垂于地面,侧漏的光景让夏侯献确信了对方的确带了凶器。 “算了,过来吧。” “仆看不见,而且...”刘韵微微坐直身子,抬起交叉的双手。 “那就爬过来!” “唯!” 刘韵欣然接受指令,循着声音向那个方向爬去。 透过朦胧的丝质衣带,她抬头微微看向那个向他发号施令的人。 “谁允许你直视于我?” 夏侯献居高临下的话语让刘韵猛然低下头,他从身下刘韵的发丝间取下那枚簪子,随后说道: “抬头。” 刘韵这才敢缓缓向上看去。 “咬住。”夏侯献将簪子置于刘韵的银牙之间,后者乖乖照做,并用双手撑住地面。 夏侯献当即握了上去。 刘韵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回过神来,她竟发现自己竟身处廷尉狱中。 “这是....?” “原来只是一场梦吗?”刘韵低声喃喃,抬起头,茫然地看向眼前的狱吏。 “说吧!你还知道些什么?”狱吏厉声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刘韵怯懦地说道。 “我看你不见棺材不掉泪。”狱吏大喊,“来人,上刑!” “就算打死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刘韵鼓起勇气说出了口。 “那就打死你。”狱吏冷酷地说道: “用棍刑!” ........ 青龙四年,正月。 天子曹叡派重臣持节,前来幽州犒赏三军。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散骑常侍王肃。 此次,文钦因功被进封关内侯,迁宁朔将军。 邓艾同样进封关内侯,加破虏将军。 尽管这侯爵只是虚封,但至少也踏进了侯爵位阶,对于他们并非大族出身的外姓臣子来说已是不易了。 除了这两位战功突出的人之外,其余的各级别将领、军士均得到数量不菲的财货作为赏赐。 而军职之类的,就由州郡长官或是征北将军府自行决定。 至于夏侯献..... 曹叡当时信誓旦旦说要对其大加封赏,但等他静下心来想想却犯了难。 加官吧,现在已经是最年轻的四征之一了。 进爵吧,你看看朝中这些个县侯们,哪个不是两朝甚至三朝的“老家伙”? 都别说拿到庙堂里去商量这事了,曹叡自己这关都通不过。 不过后来曹叡还是想到一个中庸的办法,便是效仿当年曹丕亲征孙权时,对时任征东将军的曹休的做法——加个“大”字。 “奉明啊,哦不对,该叫大将军才是。” 王肃忙了整整两日,在例行完公事后,才再一次以个人身份拜访征北将军府。 “外舅就别这般了。”夏侯献笑道,“陛下恩宠,女婿实在受之有愧啊。” 这话倒不是谦虚,说实话,他心里清楚,自己能像乌鸦坐飞机一般扶摇直上,靠得大多还是“夏侯”这个姓氏....哦,或许还有祖父夏侯惇遗传的升官buff。 夏侯献带着王肃进了府内,知道外舅喜欢吃茶便提早让下人安排好了。 “外舅元宵后再走吧。”夏侯献举起茶碗吹了吹,接着抿了一口。 “不了。”王肃微微摇头,“陛下去年年末方定下的,命我以散骑常侍兼任崇文观祭酒一职,我得早日回京筹办此事。” “崇文观祭酒?”夏侯献好奇问道,“这是何职?” “噢。”王肃饮了一口茶后放下茶碗。“陛下在洛阳新修不少建筑,这其中就有崇文观。” “陛下之意,是想在皇室勋贵子弟中培养一批善属文者。” “好事啊。”夏侯献拎起茶壶为对坐的王肃倒茶。 从这几年的各种动作来看,曹叡是越来越重视宗室的力量。 在这个知识被世族大家垄断的年代,曹叡也试图去培养宗室的文化素养,而不仅仅只是些武夫。 否则,即便一朝位极人臣,可后辈却如同猪狗的话,便无法让宗室的权利延续下去,更别提和世家对抗了。 “元姬他们怎么样?”夏侯献换了个话题。 王肃看了他一眼道:“挺好的,清河殿下还专门把她和徽瑜接到了府上照料,奉明大可放心。” “嗯...”夏侯献微微点头,“有阿母帮忙照看必然是好的。” “不过吧..”王肃手中把玩着空茶碗,忽然抬头看向夏侯献。 “徽瑜这孩子竟和元姬同一时间有喜。” “之前我问过府上医师,按他推算,两人的日子应该差不了几天。” “还真巧啊。”夏侯献脸上洋溢着笑容,内心十分尴尬。 “我也没别的意思。”王肃放下茶碗,“我一直也把徽瑜当自己家孩子看,而且她和元姬两人相处得挺好,一点也不生分。” “是啊。”夏侯献猜不透外舅王肃到底要说些什么,只能附和地点点头。 王肃看上去很为难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算了,这事本不该我来提,但我既然答应了元姬,那就要履行诺言。” 听到这话,夏侯献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奉明啊。”王肃郑重地说道: “你在外为官,不能有家人陪伴,徽瑜也在这个时候有了喜事。” “你现在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元姬知道你的辛劳,所以这次托我给文姑娘带到了幽州,嗯....你懂吧。” 都听到这了,夏侯献还能不懂嘛...这不难理解。 妻子王元姬是个知礼数的人,但不代表她心中没有妒意。 从她的角度来看,若是让羊夫人来陪伴她也能够接受,但若是换作一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就不一定了。 先不说情感方面接不接受的问题,就算是这方面无所谓,到了日后一家人在一起相处,不合的人相处在一起也会很多不愉快。 与其这样,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部分拉拢心腹之臣的用意在里面。 这大概也就是王肃难以启齿的缘由了。 “我知道了。”夏侯献淡定地回应道。 王肃呼出一口气,心说以后这种差事再也不接了。 尽管他知道自己这女婿性格温良,可毕竟是身居高位的征北大将军啊。 再怎么样,这种干涉他人家事这种事情都是不合适的。 好在对方看起来没怎么生气。 “对了。”王肃终于可以换个话题,神态明显放松了不少: “最近幽州这里有几个人事任命,我相信奉明会感兴趣的。” “幽州刺史王雄要卸任回京,而新的幽州刺史你猜猜看是何人?” 这根本不用猜啊,夏侯献心知肚明,但还是好奇问道:“是何人啊?” “毋丘仲恭。”王肃答道。 第225章 郎君今夜不会来 “奉明不感到意外?” “那是相当意外啊,竟然是仲恭兄!”夏侯献微微颔首,极力配合着对方。 王肃欣然点头,捻须而道: “我在朝中听闻,那辽东太守公孙渊数次在宾客面前诋毁陛下,甚至没把我大魏放在眼里。” “再加上他此前就一直与那东吴的孙权眉来眼去,陛下此次终于下定决心征讨辽东了。” “当然了,若不是奉明此番摆平了鲜卑人之患,或许还要再等些时日。” 王肃投来欣赏的目光,随即接着说道: “据我所知,毋丘俭向陛下提出了一套伐辽的用兵方案,陛下很满意,他的任命应该很快就会有正式的公文下来。” “幽州刺史,加度辽将军,加护乌丸校尉。” 呵,这一串名头下来,俨然是魏国北部军区的二把手。 夏侯献心中感慨... 曹叡这不仅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可靠的帮手。 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毋丘俭作为曹叡的东宫旧臣,跟他的关系不比跟夏侯献的差,当然也不会厚此薄彼了。 “奉明在想什么?” 王肃见到对方沉默,以为夏侯献会多想,继而宽慰了一句:“且放心吧,陛下自然是信任你的。” “外舅误会了。”夏侯献从心道,“我与仲恭兄相识多年,交情匪浅,他能来我很开心。” “那就好。”王肃喝了一口茶。 “除了毋丘俭,新任燕国相奉明也是认识的。” “谁?”夏侯献好奇一问。 “夏侯稚权。” 这便是夏侯惠,王肃的一位同僚,论辈分夏侯献要管对方叫叔父。 “说起来,稚权应该已经到任了,我记得他比我更早一步从洛阳启程。” “嗯,那近日我可得找机会邀请稚权叔来府上一叙了。” “是啊,手下都是自家人,奉明也省去一些麻烦不是。” “噢,还有一位,奉明或许要留心。”王肃说着说着竟皱起了眉头,“这新来的右北平太守可不是什么善茬。” “哦?”夏侯献反而是来了兴趣。 “奉明可听过安定胡遵?” “略有耳闻。” “早年他跟随太尉公抵御过蜀汉的入侵,后来在一次平定匈奴叛乱中大放异彩,深得太尉公赏识。” “后来,太尉公(司马懿)调去了淮南,胡遵便在骠骑将军(张合)麾下效力,前年与蜀军在渭水一战中也屡立战功。” “只不过。”王肃话锋一转: “胡遵此人边地武夫出身,性格暴躁,骠骑将军在任时尚能压制得住。” “可骠骑将军卸任回京之后,到了镇西将军....呃,也就是令尊手下时,事情就开始变得不那么愉快了。” 王肃叹气一口:“奉明常年在外或许跟令尊也少有交流,我实话跟你说吧,令尊曾经跟胡遵闹得水火不容,还上书罢了人家的官。” “竟有此事吗?” 夏侯献这回是真的吃惊,自己的阿父这是一朝跃升一方军头,飘了? “可不是嘛。”王肃道,“这回,是太尉公力荐,胡遵才得以来幽州做官的。” 听到此处,夏侯献一时间不知所言。 倒不是说夏侯楙跟胡遵关系恶劣,自己就一定会受到牵连,即便真的是恨屋及乌,夏侯献也没必要惧他。 但是自己这么多年,一步步温水煮青蛙般的蚕食着司马家的势力,阿父倒好,直接往人怀里送。 这不单单是一个胡遵的问题.... 而是他忽然察觉到,目前的雍凉看似是夏侯家在把持,可怎么看都是一只纸老虎。 别的先不说,郭淮就第一个不会服他。 还有,司马懿在这个时候为胡遵充当举主,明显就是为了施恩和拉拢。 如今吴蜀依靠山川之险难以短时间内征服,那辽东便是这些武将们建功立业的好战场,他一定是看到了辽东战局的潜在机会。 罢了,夏侯献收拾起思绪,毕竟自己的手暂时也伸不了那么远。 “这倒是无碍。”夏侯献想了想说道,“我闻胡遵也是一员猛将,想必陛下也是看重了他的能力才接受了太尉公的建议。” “这倒是没错。”王肃认同道,“反正奉明心中有数就好。” “多谢舅父告知。”夏侯献敬茶一杯。 王肃呵呵笑道:“奉明这就见外了。” ... 翌日,王肃启程返京。 在送别老丈人后,夏侯献也马不停蹄的忙碌起来。 战后的善后工作一定做好。 幽、并二州人口本就稀少,那些原本靠着自家一个军户来维持基本生活的黎庶,若是一下子断了收入,他们便只能去依附于当地豪强。 可吃进去容易,想让人家吐出来就没那么简单,如此下去,以后幽州的兵源问题就很难解决,总不能伸手向洛阳要吧。 反正自己也不差这点钱,所以他老早之前他就决定好了,将此役从朝廷那获得财物赏赐一律用来抚恤阵亡将士的亲属和对有功之士的奖励。 毕竟他在给曹叡的上表里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郎君。”刘韵端着食盘,将盘中的一碟小菜和一杯热茶分别拿出,放在夏侯献的案几上。 持笔书写的夏侯献微微颔首,看了她一眼。 像是初次见到她时的那副模样,恬静端庄,气质成熟。 很难想象刘韵在别的方面有那么一些不正经。 这让他想起有人曾对自己说过这样一句话:那些十几岁的女郎有什么好? “先回去吧。”收起思绪,夏侯献继续埋头书写。 “妾告退。” 刘韵欠身作礼,正欲转身离去却正好和迎面走来的主簿张平打了个照面。 两人对视了一秒,刘韵瞳孔一缩,下意识的想去躲闪。 张平也是愣了一下,心神不宁,见对方匆匆离去便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走向夏侯献。 “将军..下官,咳!”张平咳嗽了一声,赶忙表达歉意,“对不起将军,这是账表,请您过目,若是没什么问题,下官就将它们交由两州的刺史部。” “不用了,你做事我放心。”夏侯献见对方说完话依旧捂着嘴巴咳嗽不止,关切地问道:“身体无碍吧?” 张平摇摇头,可还是忍不住得咳嗽:“无碍,只是偶感风寒,多谢大将军挂念。” “此事做完回府休息几日吧。”夏侯献不是无良的资本家,况且他这里也不缺人才。 “多谢大将军体恤。”张平拱手拜礼。 “嗯,放心,后面的事就让司马长史暂时接替。” 张平本来都接受对方的好意了,听到这话却又改了主意。 “下官突然想到,那些账目上的有些标注都是以我个人习惯随意做的,很是杂乱无章,所以....还是下官来做吧。” ....... 入夜,文绮罗有些睡不着,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披袄在庭院中独自散着步。 忽然就这么闲下来,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尽管她早已经是夏侯家的人了,但这种感觉跟现在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既有喜悦,也有紧张。 “夫人好。” “文夫人。” 文绮罗缓步越过府中的女婢,并向她们回以微笑。 身份的转变并未让她觉得有什么优越感,反而出于以往的习惯,还不厌其烦地嘱咐她们冬月里寒冷,要多给家主屋里添置取暖用度。 “你等一下。”文绮罗叫住了一名婢女,她见对方手中拿着一条马鞭,脱口问道: “这么晚了,你拿这个做什么?” “禀文夫人。”女婢欠身行礼,“这是要送到刘夫人房内的。” “要这个....是做什么?”文绮罗秀眉微蹙,疑惑不解。 “仆不知。” “去吧。”文绮罗示意那女婢可以走了,自己继续提着灯笼,穿过廊亭,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假石山上的积雪。 郎君今夜应该不会来了... 第226章 流云 “大将军,您来看看这匹马。”将军府的马官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来。 夏侯献放眼瞧去,一下子便被勾住了目光。 那白马毛发光滑如丝,犹如流动的瀑布,毛色如雪,身姿俊美,温顺可爱,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去抚摸。 尤其是那结实饱满的臀部,一看就充满了力量。 “此马从何而来?”夏侯献不禁发问。 马官语速不疾不徐:“此乃代郡太守诸葛公赠于大将军的礼物,诸葛公听闻大将军在幽州广征白马,故而在燕晋之地为大将军您精挑细选了一匹坐骑。” “公休有心了。”夏侯献微微点头。 “大将军...”马官继续说道,“属下还听闻,此马的原主人对它呵护有佳,百般怜爱,平日里只是放在府上观赏。” “还有这种事?”夏侯献被逗笑了,“马不用来骑,就失去了它原有的价值,不是吗?” “大将军说得是。” 马官点头附和,接着将马鞭交到对方手里:“请大将军试骑。” 夏侯献接过马鞭,目光随即看向那匹安静的白马,不自觉地伸手去抚摸它光滑的脊背。 嗯....相当柔顺。 他踩着单马镫翻身上马,然而.....就在接触的瞬间,身下的白马忽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嘶鸣,甚至还能感受到它细微的颤抖。 它在害怕? 也难怪,它被原主人呵护得太好了。 夏侯献轻踢马腹,缓缓驱动着它前进。 嗯...很稳。毕竟这种驯养出来的马匹天性使然,它走得四平八稳,很会迎合骑主。 加速看看... “啪!”夏侯献抽起了马鞭。 突然!白马发出“咴咴”的叫声,那声音高而洪亮,与此同时更为剧烈的震颤感再一次顺着马背传导至夏侯献的全身。 紧接着,白马疾驰,快如闪电,夏侯献险些没能拉稳缰绳,只感到周围的景色都变得模糊不清。 常年在马背上生活的夏侯献仅凭这一下就能清楚感受到它的爆发力。 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夏侯献还是坚定的认为,此马不亚于外祖父曹操当年的坐骑——绝影。 不过...刚才的触觉是怎么回事? 它似乎是在兴奋? 不确定,再抽一鞭试试。 “啪!”又一鞭子下去。 现在夏侯献几乎可以确定,此马乃是绝品! 它是天生的奔跑者,一旦有人激发了它原始的本能,它便会所向披靡! 一个时辰后,夏侯献骑着白马回到了马场。 马官望着气喘吁吁的白马,赶忙上去牵扶,一边牵还一边问道:“大将军,此马如何?” “确是一匹好马!”夏侯献从心说道。 “那您要不给它取个名字吧?” 夏侯献调整着呼吸,不经意间抬头看去,天空中的白云在碧蓝晴空之上急速流动。 “起风了。”夏侯献喃喃一句,低头看向马官。“你说...是天上的云快,还是地上的马快?” 马官不知所以,抬头看了看天空,心中很快有了答案:“自然是云快。” “那我有名字了。”夏侯献翻身下马,马官静静聆听。 “就叫它,流云。” ......... 张府。 “夫君,早些休息吧。”刘蓉看了一眼摆满账本的案台和一旁快要燃尽的烛灯,叹了一口气。 她把册子稍稍往里移了一点,接着把手中一碗汤药轻轻放在张平案几的一角。 “我不是听夫君说,大将军允许你休沐几日,夫君何苦这样呢?” “你不懂。”张平头也不抬地说道。 “是是是,我一妇道人家自然是不懂的。”刘蓉大方承认,她只是关心夫君的身体,也没别的意思。 “那忙完了这一阵子,你总要好好休息几日了吧。”刘蓉又问。 耳边传来沉闷的咳声,张平脸色憔悴地看着妻子:“忙完了这阵子,还有下阵子。” 看着一脸错愕的妻子,张平很快露出笑容:“我与夫人说笑的。” 刘蓉瞬间释然:“你可别吓唬我了。” 接着她把汤碗拿起,“先用药吧,一会儿该凉了。” “好,都听夫人的。”张平咕咚咕咚地把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皱着眉头,抹了抹嘴后把汤碗递了回去。 “那劳烦夫人再帮为夫续一根蜡烛?”张平忍住咳嗽,尽量保持着笑容。 “好~”尽管刘蓉想让他去休息,可她从来拗不过自己夫君。 刘蓉转身离开了里屋,张平终于敢大声咳出声响。 他清了清喉咙,又一次拿起册子。 事实上,关于上次战役抚恤金发放等账目他早已做好了,而现在他其实是有别的工作。 近来幽州大大小小的官员调动他都看在眼里,如今鲜卑平定,换谁都能看出来辽东之战迫在眉睫,说不定哪天突然就要用兵。 所以啊...忙完了这一阵子,可不是要忙下一阵子嘛。 军需的用度,民夫的征调等等一系列工作,他想要未雨绸缪,等大将军要的时候,自己早就准备好了。 是啊,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天纵之才,多的只是像他这样默默无闻之人。 来了将军府以后他才发现这里真是人才济济。 即便是同样寒门出身的邓艾、王濬、文钦等人,也可凭借自己出色的能力加官进爵。 而像司马昭、辛敞这样的大族子弟,哪怕是随便跟着混混,仕途也不会差。 相比之下,自己家族不显,自身能力也是平平。 对于军事,张平一窍不通,所以他只能把他所擅长之事做到极致。 “夫君。”刘蓉拿着半截蜡烛走了进来。 “府上怎么也找不到新的,先用这支吧,明日我让下人去采办一些回来。” “只能如此了。”张平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刘蓉在张平身旁跪坐下来,帮他点起蜡烛。 “对了,昨日我在将军府上见到一个人。”张平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说起了这个话题。 “何人?”刘蓉带着几分疑惑与好奇。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呃...你的阿姊,现在应当是做了大将军的小妾。” “啊???”刘蓉惊讶地张开嘴巴。 第227章 征辽方略 幽州刺史府的正堂内,一个穿着儒袍,文人打扮的大胡子正跪坐在案前持笔挥墨。 此人正是新任幽州刺史,毋丘俭。 “使君,有客人求见。”小吏走了进来,拱手禀告。 “哦,来者何人?”毋丘俭随口问道。 “征北大将军。” “奉明?”毋丘俭嘀咕一声,猛然站起身子,“速速有请!” “不,我亲自去。” 毋丘俭离开案台,大步向门外走去。 到了府门口,推开府门,一名身穿靛蓝色袍服的男人立于门外。 那男人蓄起了胡须,眼眸深邃,比印象中的模样多了几分成熟沉稳。 “竟让大将军亲自登门,实乃我之过啊!”毋丘俭既惊又喜,“快请!” “仲恭兄别来无恙?”夏侯献的笑容如微风和煦。 毋丘俭恭敬地引着对方迈入府门:“我本想安顿好以后,明日就前往大将军府拜会的,怎料大将军亲自前来,实在惭愧。” “仲恭兄这就太生分了,你我之间不需要那般客套之言,另外....还是唤我奉明吧。” “大..”毋丘俭随即改了口。“奉明别来无恙。” “仲恭兄瞧瞧看!”夏侯献拍拍胸脯。 毋丘俭看对方神采奕奕,精神饱满,于是欣然点了点头。 他很快让府中下人简单拾掇了一下客堂,二人随即席地对坐。 “自从淮南一别,你我二人有五年未见了吧。”毋丘俭捋着美髯感慨了一句。 “是啊。”夏侯献摩挲着下巴,略作回忆状,“后来我去了并州,兄在洛阳,我回了洛阳,兄又去荆州赴任,如今总算是有缘共事。” 毋丘俭在感慨时光如白驹过隙的同时,也在心中暗自羡慕。 自己从年轻时就深受陛下器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碌碌无为”,反观对面的男人,起步比自己晚,如今却做了他的顶头上司。 他清楚,对方靠得不完全是“夏侯”这个姓氏,这么多年的种种表现他都是看在眼里。 还记得他在给曹叡的上表中是这么说的: “陛下您继位以来,没有什么值得史书记载的伟绩,吴蜀两国凭借天险抗衡大魏,朝廷这么多年屡次用兵始终没有剿灭它们,应该趁休战的这段时间把战略重心投入别处,收复辽东。” 可这话,何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同样是作为陛下的东宫旧臣,他自认为没有像李丰、高堂隆那样的卓越的内政才华,比起他们,自己充其量算是平庸吧。 可自己眼瞅着就要到不惑之年了,他该如何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呢。 做个诗人? 不,他自认为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如今天下未定,需要有人挺身而出,他唯有如此才能不辜负天子,不辜负大魏。 “说来惭愧,这五年奉明可是一路突飞猛进,为兄却仍然是止步不前。” 毋丘俭在老友面前吐露着心声。 夏侯献没说那些安慰人的话,毕竟毋丘俭说得也算实情。 翻看毋丘俭前半生的履历来看,他算得上是平步青云,但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大多时候世人都以为他是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才人。 不过毋丘俭身上的某些特质很是不易,他深受陛下宠爱却不恃宠而骄,平日里洁身自好,从不结党营私。 当年同乡的杜挚想要求官希望毋丘俭帮忙,他写了首诗委婉拒绝了对方。 尤其是在“青龙浮华案”之后,毋丘俭更是以此来引以自省,在人际交往中愈发小心谨慎。 就像这次一样,若是换作旁人,到任第一天必然会屁颠屁颠地跑到自己府上来混个脸熟的。 夏侯献猜测,对方只会在真正有公事的时候才会来找他。 果然,毋丘俭方才说的“明日去府上拜会”并不是客套之言。 这不,话题聊着聊着就变成了公事。 “不瞒奉明。”毋丘俭说道: “我到任以来一直在研究幽州..主要是辽东一带的地理。” “我原本在给陛下的方略中已经有了初步规划,不过最近我又将方略又改进了一些。” “本来想着明天就去找奉明商议的,既然你来了,不如帮我参详参详?” “好啊。”夏侯献欣然接受,跟着毋丘俭离开了客厅,前往了刺史府正堂。 来到正堂,毋丘俭指着案台后的巨幅地图:“这图大,看得清楚一些。” 接着,他开始讲述自己的方略。 “这里。”毋丘俭先是指了指辽西郡的位置,又点了点旁边的临郡。 “辽西的乌桓都督王护留和右北平乌桓单于寇娄敦,此二人都是当年太祖武皇帝北征乌桓后臣服于我大魏的部落。” “不过根据前任刺史王雄留下的资料来看,此二人跟辽东的关系很是暧昧。” “以前我们管不了他们,毕竟他公孙渊名义上是我们魏国的臣子。” “可现在不同,一旦我们跟公孙渊翻脸,我就需要乌桓人明确的他们的立场。”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争取这两个乌桓部落,当然了...辽西的一些小的鲜卑部落只要去召唤,他们应该也会前来助战。” “如此一来,不仅削弱了公孙渊的潜在盟友,还能让我军拥有一支超过三万人的军队。” 听到此处,夏侯献只是微微点头,没有打断对方,示意他说下去。 “来幽州之前我便跟陛下商议过,凡战必须师出有名的问题。” “一开始我也没有头绪,得亏陛下圣明,他建议我秘密率军开赴辽东,然后派人携带玺书前往襄平召公孙渊入朝。” “公孙渊一旦拒诏不遵,我军便有了发兵的理由。” 毋丘俭说完,夏侯献沉吟片刻,称赞道: “好方略!” 见受到认可,毋丘俭喜上眉梢,既然陛下和征北大将军都认同这个方案,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 “仲恭兄。” 夏侯献忽然又开口问道:“你方才说的三万大军从何而来?” 毋丘俭愣了一下,随即摸着下巴开口:“嗯...除去各边郡常备驻扎部队之外,我幽州刺史部可集结步骑一万。” “另外,奉明手上应当也有一万的兵力。” “再加上两个乌桓部落的的胡骑,三万兵力肯定是有的。” “不对。”夏侯献摇摇头,“我们还是两万。” 第228章 仲恭兄,我们去打高句丽! “两万……?”毋丘俭起初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不过他是个聪明人,心中琢磨了一下便稍微有所顿悟: 奉明这是没把乌桓鲜卑这样的雇佣兵当人看啊。 “呵呵呵~”回过味来的毋丘俭捋着他的大胡子笑出了声。 “其实也不必太过悲观,胡人们虽说装备落后,打仗也没什么章法,但毕竟骑兵众多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我们可不能小瞧了他们。” “我并不会小瞧任何人。”夏侯献罕见地沉着脸,“反倒是仲恭兄...是否小瞧他公孙渊了?” 话到此处,毋丘俭神色变幻,很快收起脸上的笑容,心中开始反复咀嚼着对方的话语。 在他的征辽方略中,他将隐藏进军行踪偷偷进发辽东,然后给对方送去朝廷的玺书。 若是公孙渊识相直接束手就擒,那就最好不过,当然了,大概率还是反抗,届时他只需要大军直逼他襄平,事情便可尘埃落定。 他是不介意跟公孙渊正面对决的。 可实际上呢... 历史上的毋丘俭就是这么信心满满的带着大军去了,然而公孙渊也不是傻子,他敏锐察觉到了埋伏在外的魏国大军,随即发兵在辽隧与毋丘俭开战。 两军僵持日久,不巧又遇到了暴雨,导致辽水暴涨,最后曹叡看完了战报当即就令毋丘俭撤回了右北平。 虽然后世对这场战争的细节不得而知,但试想一下,之后二伐辽东的司马懿遭遇了近一个月的大雨依旧不撤军。 可想而知,毋丘俭一伐时战况一定到了不得不退的地步。 “公孙氏盘踞辽东近五十载,在外安抚戎狄,在内练兵备战.....仲恭兄真的认为真的那么容易得长驱而入,得胜归来吗?” 夏侯献语重心长的说道。 “奉明这番话...倒是和卫公之言有几分相似。” 毋丘俭想到,自己当初在给陛下上表时朝中便有人极力劝阻,那人便是卫臻。 而且卫臻说得相当直接,总结起来就是:异想天开! 不过曹叡还是给与了毋丘俭极大的信任,以至于他始终对征辽一事信心满满,直到夏侯献这一问。 “我明白了。”被泼冷水的毋丘俭并未感到沮丧,反而他很感谢对方把他点醒。 “辽东的常备兵力虽然只有两万,但若是到了不得不战的地步,辽东、玄菟、带方、乐浪四郡加起来最多可以集结五六万之众。” “他们只要采取层层阻拦,再设法破坏我军的补给线,我军一旦不能速胜,就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正是如此。”夏侯献认同地点了点头,“蓟县到襄平一千五百多里,一旦我军陷入战争泥潭,仲恭兄以为那些胡人会继续逗留下去吗?” “所以奉明才没把他们算进去吧。”毋丘俭这会儿才算是理解夏侯献刚才的话,笑着说道: “也对,带着胡人部落打打秋风可以,战事若是顺利他们比谁都要争先恐后....可一旦陷入苦战,即便是不弃军逃走,也不堪一用了。” 夏侯献带着玩味的笑容:“对此我可是深有体会。” “奉明这是被乌桓人坑怕了。”话到此处,两人相视一笑。 毋丘俭自然是听说过之前塞外之战的事情,可随即却又严肃了起来: “现在想想,卫公所言有理。想靠一支偏师来彻底解决辽东问题或许真是无稽之谈。” “话不能这么说。”夏侯献话锋一转,“此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说不定有别的办法。”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二人此刻都明白,想要一战而定,搬出中军主力是最稳妥的选择。 可要知道,他两人都是刚上任不久。 夏侯献还稍微好点,毋丘俭却是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若是一兵一卒都没动就直接呼叫援军,这等于就是在啪啪抽曹叡的耳光。 所以毋丘俭看着对方一脸从容的模样,眼神立刻变得炽热起来:“我听奉明这意思,是早有用兵方略了吧。” “勉强算是吧。”夏侯献微微点头,“只是有了初步构想,还需仲恭兄帮我参谋参谋。” “这是哪里的话。”毋丘俭这才发现,两人直到现在还站在地图前谈话,赶忙说道:“奉明别站着了,你我坐下慢慢说吧。” “好。” 两人很快入座,毋丘俭很自觉的坐于下首的席位,把上首的帅案让了出来。 “其实,仲恭兄的大体方略是对的,只是我要略做修改。”夏侯献看向对方沉声说道。 毋丘俭目光炯炯:“愿闻其详。” “首先,幽州兵力不多,我们的确需要借助外围力量,那些胡人虽不可信,但声势一定要有....至少不能让他们被公孙渊拉拢。” “另外,不仅是乌桓人。辽西的鲜卑人也可以召唤一些。” “轲比能死后,有些部落失去了依靠,他们还是很乐意接受我大魏的封赏,当然了,这需要拿出像样的功绩出来,而这次伐辽便是最好的机会。” 毋丘俭点头赞同,夏侯献接着说道: “方才仲恭兄说,要隐藏大军行踪秘密进军,我觉得大可不必。” “公孙氏在辽东经营数年,幽州境内细作定然是盘根错节,如此规模的军事行动想要瞒过公孙渊太难了。” “那我们怎么办,难不成光明正大的进军?”毋丘俭疑惑问道。 “对,光明正大的进军。”夏侯献竟是肯定的答道。 这直接给毋丘俭听愣了。 “仲恭兄啊。”夏侯献忽然换了个话题方向,“你可知道,吴国使者近来又远渡高句丽的事?” “知道是知道,可我们不是在谈论辽东的问题吗?”毋丘俭疑惑不解。 “可我看他们不爽。” 迎着毋丘俭的目光,夏侯献又问道:“公孙渊名义上是不是我大魏的臣子?” “算是吧...”毋丘俭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那我们以幽州刺史之名,命令公孙渊出兵征伐高句丽,如何?” “他定然是不会遵从号令的!”毋丘俭觉得对方在开玩笑,但还是顺着话说下去。 “哎。”夏侯献叹气一口,“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不要。” “既如此....他不去,我们去!” 第229章 假丽灭辽?不,我要去朝鲜 “东征高句丽!?”毋丘俭震惊地张开嘴,他盯着对方看了好半天却看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 夏侯献笑了一声:“我也不与仲恭兄卖关子了。” 他从位子上站起,把身后的悬挂的地图让了出来,毋丘俭也赶忙起身迎过了去。 “我只是找一个光明正大的进军理由。” 夏侯献用手指悬空划过图上的“辽西走廊”: “我幽州军东征高句丽必然要借道辽东郡,只要公孙渊一天是我大魏的臣子,他就不敢随意拒绝。” 听到“借道”二字毋丘俭立马懂了:“奉明这是要‘假道伐虢’?” “也不全是。”夏侯献沉声说道,“如此明显的计谋即便公孙渊一时不查,他帐下的谋士们早晚也会发觉。” “但我要的就是让计划暴露。” “此话怎讲?” “试想一下,如果我们是公孙渊的话,在知道我军的意图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见毋丘俭还在低头思考,夏侯献索性分析了起来: “按兵不动,坐山观虎,乃是上策。” “发兵辽河,公然对立,乃是中策。” “诱我深入,断我粮道,乃是下策。” 毋丘俭心中惊异,他这才发觉夏侯献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 这比他之前的方略要更加全面,甚至将敌人会有几种选择都提前想到了,这让他感到有些自愧不如。 随即,夏侯献又分别作出解释: “若是公孙渊用上策,我军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到时候我们难不成真的要去打高句丽不成。” “而公孙渊选择中策,我军将在辽河一带与其开战,即便是初战能胜,我们这点兵力也无法攻克襄平城,最终只能撤退。” “但他若是选择下策,我军可在野外设伏,诱杀辽东的主力。” 毋丘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依奉明之见,公孙渊会选择哪一条?” 夏侯献自信地说道:“以我对公孙渊的了解,我猜他会选下策。” “公孙渊是个反复无常,见利忘义的小人,且早有篡逆之心。” “当年,吴国派众多使臣和无所珍宝来为公孙渊进封燕王,可他转头就把吴国使臣杀了,还夺了人家的宝物和兵马。” “如今,一个消灭我幽州主力的大好机会放在他眼前,他岂能不动心?” 毋丘俭听完这个完整的计划和对方的分析,心中赞叹不已。 “依公孙渊的性子,若是在野外受挫,他必然会死守襄平不敢再战。” 可话刚说出口,他却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纹问道: “可我们届时该如何对付死守襄平的公孙渊呢?” 夏侯献笑了一声:“我可没说我要去打襄平。” 毋丘俭:?? 夏侯献随即转身指着地图:“公孙渊一旦退守襄平,我军可顺势南下先去收复乐浪、带方二郡。” 你等会儿...毋丘俭明显跟不上对方的思路,认真地看着对方指尖指着的那座城——乐浪郡治,朝鲜。 此处乃是在汉武帝时期在辽东半岛和朝鲜半岛北部设立的四郡之一。 到了公孙氏盘踞辽东后,他们将出乐浪郡南部都尉(原真番郡辖地)设立为带方郡。 历史上,在高句丽南下征服朝鲜半岛以前,不少中原人士移民此处,更有很多富商大贾与农民前往经商、垦荒,这里已成为了华夏民族实际的版图。 所以对于魏国来说,拿下两郡并不是什么开疆扩土,而是收复失地。 公孙渊之所以有底气上蹿下跳正是因为他不单单掌握着辽东,而是拥有整整四郡之地。 不过公孙渊的主力一直在辽东郡内,甚至临近的玄菟郡都没有太多常驻兵力,更别说更远的乐浪了。 按照夏侯献的计划,他打算在伏击完辽东军后直接南下跨过鸭绿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乐浪和带方二郡。 要知道集结大军是需要时间的,人数越多越是耗费时日,一旦能成功拿下二郡,便可立足此处,再花些时日亦可募到不少兵源。 而有了拿得出手的战绩,便可以顺理成章的向朝廷请求援军。 援军也不需要长途跋涉从洛阳赶来,只需从青州出兵,横穿渤海便可登陆。 之后再给东部鲜卑和高句丽委以利益,邀请两方围攻襄平。 夏侯献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毋丘俭沉默良久,终于是跟上了思路。 “仲恭兄,我可是对你丝毫没有保留。”他笑着看向对方。 其实若是换了旁人来当这个幽州刺史,夏侯献是不会把这么完整的方略告知对方的。 毕竟幽州刺史加度辽将军这个位置,摆明就是目前幽州军的副帅,同时也有着监督和劝谏主将的职责。 万一对方指手画脚,不愿听令行事,甚至像当年王凌一样跑到天子那里告状那就烦人了。 夏侯献可没空跟对方因为这种事扯皮,因为他压根等不起。 依照曹叡的性子,一旦发现你不行,他会马上开大招,派中军前来讨伐。 到时候能派谁来呢? 我们来看看朝中的几张王牌: 太傅满宠。 骠骑将军张合。 太尉司马懿。 满宠基本是半退休状态,当年在淮南都吵着闹着要回朝,应当是不会启用。 剩下的只有那两位。 张合来也就算了,可若是司马懿挂帅难不成自己要跑去给他做副将? 所以他不愿让“将帅不和”的场面发生在他和毋丘俭身上,故而给与了对方足够的信任,也希望对方能够跟他勠力同心,争取一战功成。 毋丘俭沉默良久,接着往后退了两步,拱手郑重一拜: “末将多谢大将军信任,此战我自当谨奉大将军之命。” “善。” 夏侯献满意的回以微笑。 ....... “陛下,就是这样了。” 洛阳东堂内,曹叡看完手中的册子又听完王基的简单陈述,抚颌思考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若能按照夏侯奉明的计划实施下去,一支偏师竟能对辽东形成合围之势....如此看来,要比毋丘仲恭之前的计划要为可靠。” “是的。”王基很快认同道,“之前毋丘使君的方略重在一战功成,可臣以为公孙渊显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无能。” “反而,征北大将军的方略讲究一个循序渐进,虽然有风险,但值得一试。” 提到风险,曹叡神色一紧。 “依伯舆之见,若是公孙渊选择了奉明口中的上策,该当如何收场?” 王基严肃地说道:“征北大将军预设的伏击地点在辽口,而真正的粮道命脉,是在辽东和乐浪的交界处——安平口。” “所以,他希望青州方面能够大力支持此次远征。” “若是真的陷入困境,大军可以从海上逃脱,之后可安然返回青州,亦可再转道进军乐浪。当然了...有所警觉的公孙渊定然会及时出手,收复二郡的难度会增加不少。” “青州。”曹叡随口念着这两个字,手中攥着册子从拱手站立的王基身边走过。 “说起来,伯舆就是青州人吧。” “那按照奉明的计划,一旦成功拿下二郡,青州之后是要增派援军的,那伯舆可有什么好的主将人选?” 曹叡这话显然是有临时委任王基的意思。 然而后者却不假思索的答道: “臣推荐汝南太守田豫,田国让。” 第230章 胡遵 幽州,右北平。 一月中旬,出征前的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但有条不紊这词只是对于幽州各级别官员来说的,而对于那些被征发徭役的众多民夫来说简直是灾难。 刚刚经历鲜卑战争没多久的幽州百姓还没来得及休养生息便又一次被强制动员了起来。 尽管先前夏侯献对于伤亡将士的抚恤工作做得还算到位,但还是难以避免的出现不少民户逃亡拒绝入伍的情况发生。 而且还听说,此次粮草的征收更是把一些家底丰厚的豪族搞得直接破产。 没办法!这才刚刚开春,去年鲜卑一战都已经被榨干了,现在真的一滴都不剩了。 这是他们的原话....反正我不信。 原定的计划是二月初出征,然而..二月的幽州依旧北风呼啸,积雪还未消融也不利于行军。 期间,毋丘俭曾向夏侯献建议:可以等到五月再进军,六月便可抵达辽东,届时天气会更利于作战。 但夏侯献却有自己的考量。 “大将军!” 幽州刺史部掾属毋丘秀见到夏侯献一行人的身影,赶忙迎了上来,大声唤了一声。 自从定好了出征日期后,最近一段时间,幽州刺史毋丘俭一直在右北平待着,这里作为大军的集结地,此刻已是建立了好几座硕大的军营。 “卑职拜见大将军。”他呼出一口白气,恭敬一拜。 “毋丘使君正在大帐中,要不要卑职去叫他?” “不必了,本督自去。”夏侯献说道。 一旁披着灰色裘袍的司马昭紧接着开口:“叔恭,别来无恙?” “子上!”毋丘秀微微转过身子应了一声。 他刚想寒暄两句,却察觉到对方神情的细微变化,于是马上改口:“卑职,见过征北长史。” 司马昭很是受用,心中感到极大的满足,他迈出一步,握住对方的手,温和地说道: “不必见外,你我还是唤我子上就好...当年在河东时我就说过,早晚有一天你我二人会有机会一起共事,这不,机会来了。” 毋丘秀点头称是。 司马昭的这些小心思,夏侯献尽收眼底,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司马昭的肩膀: “现阶段募兵的一些具体事务,就由子上和毋丘君对接。” “唯!”司马昭拱手施礼,一副“包我身上”的神情。 夏侯献带着邓艾、王濬几人继续向军营深处走。 军营内已经集结了不少士卒,正值中午,他们开始生火造饭,缕缕炊烟相继升起。 单从肉眼上估算,这里集结的兵力要比之前预想的要超额完成任务。 毋丘俭到底是天子宠臣,他虽是初来乍到,但号召力还是比之前的此时王雄要强上一些....当然也不能否认他本身的能力。 而此时的中军大帐里,毋丘俭正和什么人争论着什么。 “现在出征在即,你却告诉我寇娄敦临时变卦,只愿出两千骑!” 毋丘俭皱着眉头,面带愠色:“胡太守,这事是你负责的,(征北)大将军那该如何交代?” 小马扎上的胡遵神色泰然,横刀阔斧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紧张之色。 他和毋丘俭差不多是一个岁数,也留着络腮胡,但两人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 “我能怎么办?”胡遵嗓门挺大,一脸无畏地说道,“难不成拿着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他出兵?” “是封赏不够吗?”毋丘俭稍稍冷静下来问道。 “那倒不是。”胡遵坐直身子,扶了扶腰间佩剑。 “实话跟使君说吧,乌桓人原本很乐意参与此次行动。只不过...他们不愿意这个是季节出征,你看看外面的雪还没停呢,怕是没走到辽东,人先冻死了。” 这时,夏侯献到了中军大帐前,两看守士卒扶刀低头,接着拉开帐帘。 刚迈入大帐,便正好听到二人的对话。 “大将军。”毋丘俭赶忙起身相迎,右北平太守胡遵自然也是不敢怠慢。 “听这意思,是乌桓人那没谈妥?”夏侯献没客套寒暄,索性直入主题。 “是的。”毋丘俭汇报着情况,“大将军,如今积雪未消,道路结冰,粮草辎重转运不易,别说是乌桓人了,我们自己也....” 这时胡遵也一副教人做事的语气看向夏侯献:“辽东不同中原,到五月份以后才气候适宜,方便行军,况且现在募兵和征粮都太赶了!出征日期还望大将军再三思量。” 在场的邓艾、王濬等人都感受到了对方语气的不善。 尽管对方只是一任太守,但人家朝中有靠山不是? 何况胡遵的态度虽然傲慢,但说的话倒是合情合理。 “胡太守所言在理,本督确实要好好考虑一番。”夏侯献并未生气,笑吟吟地看着胡遵。 “乌桓人本就与我不同心,也不能强求,这样吧...缺的这三千骑,胡太守多费些心思务必出征前在募齐。” 啥? 胡遵愣了一秒,你方才不还说我所言在理吗? 合着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呗?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我上哪给你找三千骑啊?要知道,骑兵可不是随便找个人过来配一匹马就完事的。 夏侯献这招是跟曹叡学的。 招式叫做:你说得都对,但要听我的。 他懒得跟胡遵解释太多原因,反正我的军令你必须执行。 胡遵心里有气,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心里清楚,对方这所谓的军令就是想在自己面前立威,或者就是随便找个由头撸掉自己。 他虽是个边地武夫,却也知道些这里面的门道...自己恐怕被贴上太尉党标签了。 当年曹真去世,司马懿入主雍凉后,就几乎不用曹真的人,想来夏侯献也不想重用自己。 犹豫了半晌,胡遵决定先答应下来,然后悄悄给太尉公写一封信。 以太尉公如今在庙堂中的话语权,对于这种明显反常识的出征计划定然会能够左右。 “我尽力而为。”胡遵沉声说道,起身拱手拜了一礼。 “善。”夏侯献点点头,“我还要到别的营地看看,毋丘使君陪我走走,胡太守请自便吧。” 胡遵起身相送,推开帐帘,“恭送大将军。” 他躬着身子,低着头,直到对方走远才缓缓抬头,在心中啐了一口。 胡遵刚准备转身回帐,却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人。 第231章 小迷弟胡奋,大聪明胡烈 “玄威,你吓阿父一跳!”胡遵摸着胸口看向身旁的青年郎。 他乃是自己的次子,胡奋胡玄威。 胡奋的长相跟胡遵有几分相似,有着陇西大汉的粗犷。 他笑起来很是爽朗,正用仰慕的目光看着几人离去的方向:“那位就是征北大将军啊。” “怎么了?”胡遵还没缓过劲,没好气地问道。 “阿父您知道吗?”胡奋眼中闪烁着光芒,“儿年少时就听过夏侯将军的美谈。” “那年,儿十二岁,他临危受命任骁骑校尉,在箕谷智取赵云...您敢相信吗,那可是蜀汉的镇东将军赵云啊!” “后来,在儿十四岁时,他在关中大败鲜卑轲比能,后又和蜀汉的征西大将军魏延交手却不落下风!” “要知道彼时夏侯将军只是安西将军府的属官!” “再后来....” “好了,你到底要说什么?”胡遵当然知道这些,但他不耐烦的打断了儿子的话。 可他显然不清楚,自己的儿子从年少时就关注着夏侯献这么一位年轻的宗室将领,带着敬仰,带着崇拜....把他视为人生的奋斗目标。 “昨日征北参军辛君问儿,愿不愿意入幕,儿答应了。”胡奋随口道。 胡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带你来幽州是让你多学些本事的,这么大的事为何擅自决定?” “是啊,儿正是来学本领的。”胡奋丝毫没有开玩笑,笑着看向父亲。 胡遵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儿子胡奋为何主动请缨,要以一介白身跟着他前往幽州。 合着不是要跟着自己学东西啊.... 胡遵嘴角一阵抽搐,心说: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傍晚,胡遵离开军营回到太守府。 在爱妾的服侍下,他脱下官袍换上一身常服。 胡遵的大手在爱妾的曼妙曲线上游走,他今夜打算跟对方深入交流一番.... 毕竟一旦出征,就不知何时才能回幽州了。 可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随即拍了拍她的翘臀:“去叫烈儿来。” 爱妾点点头,眼神带着几分幽怨的离开了此处。 不多时,胡烈来到了胡遵的房内。 “阿父。” 胡烈今年十六岁,他不像兄长胡奋那般身材魁梧,反而很是瘦弱。 或许是还未及冠的原因,乍看上去很是儒雅,脸上还带着稚气....不太像他老胡家的人。 胡遵披了件外衣,坐了下来。 “烈儿,你和你兄长自幼好武事,为父此次带你二人前来正是要你二人涨涨见识。” “只是,我话先说在前头。你还未及冠,凡事不能操之过急。” 胡烈明白阿父的意思,开口问道:“阿父是不想让儿太早出仕吧?” 胡遵心说,倒也不是。 像他们这种靠武勋为上升通道的家族来说,族中子弟年十五就可以考虑往军中安排了。 尽管目前看上去,征北大将军跟太尉似乎也没什么矛盾,但胡遵也不傻,世族和宗室可是天生的对抗关系。 他本来是打算在幽州拓展一下人脉,之后找机会把两个儿子安排一下的,没曾想上来就叛变一个。 “阿父,我兄长他心思单纯,他以前就总在儿耳边讲夏侯将军的故事,儿都快听出老茧了。” 胡烈忽然又笑着说起了这个话题。 胡遵闻言,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 “你不会也跟你兄长一样吧?” 胡烈摇摇头:“阿父放心,儿分得清轻重。我安定胡氏深受太尉公照顾,就连阿父此次出任太守也是太尉公在朝帮衬,我等岂能忘本。” “吾儿所言不错。”胡遵欣慰的捋着他的八字胡。 胡烈接着说道:“不过,儿既然跟随阿父来了幽州,自然是要为我胡氏尽一份力。” “不瞒阿父,太尉公的二公子今日找到了孩儿,想要让儿去他的帐下效力。” “啊?”胡遵瞪大眼睛,“你答应了?” 胡烈显然没理解父亲的情绪,还得意地回道:“答应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行决定啊?” 胡遵面露愠色,他的家风不算严,平日里他是不太想干涉儿子们事情。 在他眼里,若是按部就班的培养反而不容易成才,让孩子们自由成长,才能更有创造力。 好,就这么创造是吧。 “阿父先别急。”胡烈又说道:“子上兄表面上很有亲和力,但儿看得出来他城府极深!” “阿父试想一下,太尉公为何把子上兄安排进征北将军府?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胡遵气极反笑。 什么城府极深?分明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无语地看着眼前的胡烈,好像也没跟司马昭差多少。 “儿以为,太尉公之所以让阿父来幽州,就是想让我们好好辅佐司马子上,他乃是征北长史,将军府的二把手!只要我们展示出我胡氏的诚意,未来太尉公在朝中一定会为我胡氏争取利益。” 胡遵笑了。 说实话,他若不是当年在陇右亲眼见过司马昭主动请缨去追击蜀军的那一幕....方才胡烈说的这番话,他还真信了。 “阿父...”胡烈还想继续说下去,胡遵当即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胡烈旋即闭口不言,不知阿父为何这样。 他拱手施礼后退去,刚走到门口,胡遵的声音又一次传来:“去把你小娘叫来。” “唯。” 看着胡烈推门离去,胡遵连续喘着粗气。 他现在,火气很大。 ...... 军营里,几个吃饱喝足的士卒在围着火堆取暖。 他们是胡遵从安定带来的部曲。 陇右的春冬虽然也是寒冷异常,但却完全比不上幽州。 一名士卒搓着手看向身旁的袍泽:“你说...大将军到底懂不懂兵啊,这天寒地冻的急着出征做什么?” “我也搞不懂,反正我可不想这个时候行军。” “说是征北大将军,可年纪还没你我二人大,八成是个好大喜功的将军。” 正说着,身后突然飞来一脚,那士卒一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进火堆里。 “他嬢的,谁啊!?”坐在地上的士卒昂起头骂道。 “老子,胡奋!” 目光相接的同时,二人态度立刻软了下去:“见过,二公子。” 胡奋一脸严肃,厉声说道:“若是再让我听到你们私下议论大将军,定将尔等军法处置!” “是!”两人慌忙叩首。 他们都是胡奋的乡党,跟随胡遵多年,胡奋只是小小警告,没作惩戒。 “都起来吧。” 见二人仍旧伏地不起,胡奋沉声道: “日后在这军营里当谨言慎行,否则出了事情,谁也救不了你们。” “多谢二公子!” 其中一人悻悻地站起身子,见胡奋好说话便壮着胆子,好奇发问: “可是二公子不觉得奇怪吗,大将军为何执意要这个时候出征呢?” 胡奋双手抱胸,歪着头,他其实也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还是故作高深道: “大将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第232章 公孙渊:我要略作修改 对于胡奋、胡烈两兄弟的骚操作,夏侯献其实毫不知情。 他只是按照正规程序派人去征召一些有用之才,绝没有把对方儿子捏在手里以此来要挟对方的意思。 绝没有! 一段时间的接触下来,他发现胡奋这孩子粗中有细,样子看上去很唬人,实则内心很是细腻,文武兼备,不是单纯的武夫。 而胡烈这孩子跟自己不算亲近,倒是跟司马昭处得不错。 对于司马昭而言,终于有个人能在他底下任他吆五喝六,着实是过了把瘾。 至于胡遵.... 上次交给他的任务定然是不敢怠慢,听说带着军队跑到乌桓部落进行了一次友好协商.....乌桓单于寇娄敦很是爽快的答应把兵力提高到五千骑,并由他本人亲自率军出征。 夏侯献这才明白,朝廷愿意派他前来幽州的原因。 不得不说这些边地出身的武将,对胡人问题的处理上要有经验的多,知道什么时候该硬,什么时候该软。 二月四日,大军终于如期出征,一支幽州军和乌桓鲜卑混编的约三万三千人的大军从卢龙塞出发,直奔辽东方向而去。 ......... 辽东郡,襄平,乐浪公府。 在得知魏军东出卢龙塞后,公孙渊召集众将来府中议事。 原本,公孙渊在初次听到魏军要东征高句丽时,他只当是个玩笑。 而当探查到魏军在右北平集结军队的时候,他很快便警觉了起来。 可谁能想到,魏军竟然二月就出征了。 “大司马,末将以为,绝不能让魏军踏过辽水。”说话的是公孙渊麾下大将,卑衍。 他拱着手,诚恳地劝道: “自古以来,辽泽便是一道辽西通往辽东之间的天堑,也是我军能够立足的倚仗。” “魏军明面上是要攻打高句丽,实则是为了觊觎我辽东,不得不防!” 公孙渊捋着小胡子,觉得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 “卑将军所言实乃悖逆之举!” 而在这时,将军贾范却对卑衍的话嗤之以鼻: “魏国待我主以上公之爵,公然与魏军对立,实为不顺!” “何况魏军主帅夏侯献乃是魏国宗室炙手可热的大将,东征西讨,鲜有败绩!就连不可一世的鲜卑轲比能都葬于他手。” 说着,贾范瞥了一眼卑衍:“卑将军自知,你有几分胜算?” “你!”卑衍被当众折辱,怒从中来。 可还没等他开口回怼,上位的公孙渊却先叫了起来: “犬入的,让你来出谋划策,你在这给他人涨威风!?” “左右,把这厮推出去砍了!” 话音落下,当即就有几名武士快步跑进来,作势拉起贾范往外拖。 贾范心中慌了神,一边喊着“请大司马饶命”,又道“请大司马三思,以辽东社稷为重。” 参军伦直的后背冷汗直冒,但还是哆哆嗦嗦的站了出来。 “怎么,你也有话说?”公孙渊冷了他一眼。 伦直在心中努力调整着情绪,终于开口说道: “大司马,下官是想献策。” “你看看,这才是你们该说的。”公孙渊往榻背上一靠,双腿放在案几上,示意伦直往下说。 “辽泽虽为天堑,但如今还处于冰期,按照推算,魏军抵达辽水流域时,冰雪还未消融,况且现在也不是雨季,故而辽泽将暂时失去了它的屏障作用。” 说起辽泽,此地可谓是历代辽东地区能够割据的一个重要原因之一。 它是辽水流域的一片沼泽地,据说到了唐朝时期东西二百馀里泥淖,人马不通,唐太宗李世民在东征高句丽时竟还能看见许多隋军士兵的骸骨。 “魏军能够踏冰而来?”公孙渊人虽然暴虐但却不傻,他很快看出了问题所在。 “正是。” 伦直是个老实人,作为辽东三代老臣,他其实和当年东吴的张昭有几分相似之处。 对于这和魏国这种暧昧关系,他其实更倾向于“能苟则苟,不能苟就投”的想法。 反正公孙家无了,他照样可以安心做官。 所以他就怕公孙渊脑子一热公然反叛,连带着自己也给贴上个反贼标签。 “大司马。”伦直又一次开口,“贾将军心直口快,但仔细想想是可取之处的。” “如今辽泽优势不在,我辽东近来也没什么战事,兵骄将怠,而魏军却是兵锋正盛。” “他们既然号称去打高句丽就让他们去,我辽东军只要扼守辽遂防线,时刻关注魏军动向,不给他们可乘之机便可,此时贸然与魏军开战恐怕凶多吉少。” 这话,公孙渊多少听进去了。 如果说魏军是从洛阳长途跋涉而来且兵源大多是来自中原,倒是可以利用对方不适应幽州气候这一点。 但此次对方是幽州军,这仅有的一点优势便消失了。 “他们哪里是要东征高句丽,这么明显的假道灭虢之计,伦参军看不出来?”卑衍当即站出来质疑。 “我当然看出来了。” 伦直见公孙渊没有动怒,语气变得从容了许多。 “依我之见,我们就将计就计,让魏军跨过辽水,而我军静观其变,看看魏军到底要做什么。” “从右北平传回的情报来看,魏军的主力就只是幽州军,顶多再加几个乌桓部落....反正我是不信魏国仅靠一支偏师就敢来打我襄平。” 公孙渊阴险地笑了一声,“你的计策有几分道理,但我想略作修改。” “不如....就先放魏军过辽水。” “大司马...”卑衍欲出言劝阻,却被公孙渊一个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魏军进入辽东之后便很难依靠幽州腹地的粮草补给了,他们的粮草会从海上运来,届时我只要断了他的粮道,魏军就会变成瓮中之鳖。” 闻言,卑衍大喜,连声赞道:“大司马高见!” 反观伦直却一言不发,他原本只是想让魏军知难而退,辽东便能避免兵戈...可对方显然是想玩票大的呀。 只见上位的公孙渊自信地说道:“只要全歼了魏国幽州主力,就算那曹叡心中有气,五年内他也不敢再犯我辽东半步!” “来人啊,把贾范带回来关进牢里去,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灭了夏侯献的。” 公孙渊说完,两个辽东武士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接话。 “咋滴了,聋了吗!?”公孙渊喝了一声。 终于有一人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禀大司马,贾,贾范已伏诛。” “啥玩意儿!?”公孙渊大怒:“谁让你们动手的?” 说着便又大声喝令:“来人,把这厮也给我拖出去砍了!” 被拖走的武士腿一下子就软了,带着哭腔大喊:“大司马手下留情啊!卑职也是依令行事啊!” 公孙渊冷笑一声:“依令行事?我不记得。” 第233章 兵至辽东 三月十日,经历一个多月的时间,魏军成功穿过辽西走廊,即将进入辽东郡。 期间发生了一些能够预见的事情,比如士兵冻伤、风寒,民夫半路逃亡,甚至乌桓小部落百余人集体退走等事件,这事就连乌桓单于寇娄敦本人也无法阻止。 不过相比在雨季的辽泽行军,这种不伤筋动骨的折损不算什么大事。 行军队伍中,马背上的王濬手中拿着地图,不时的抬头看了看前方,不一会儿,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夏侯献: “大将军,看样子明日落日前便能到达安市县。” “嗯...”夏侯献点点头,“辽隧那里如何了?” “不出大将军所料,公孙渊果然派重兵把守辽隧城,他们显然对我军这次行动有着十分的警惕。” 王濬轻扯了一下缰绳,稳住身形,把手中地图卷起,随即表情却变得有些凝重: “大将军,一旦我们继续东进,身后的补给线就面临被切断的风险,如若我军要改变计划攻略襄平的话,只能死死守住辽口这一条粮道了。” “士治。”夏侯献回过头来,“这种事情我们知道,他公孙渊也一定知道。放心,我自有安排。” 就二人交谈之时,司马昭骑着马赶了过来。 “大将军,您找我。” 夏侯献随即看向司马昭:“子上,我给你五千军士,打上本督的旗号,沿途大张旗鼓,东进安市县。” “记住,声势一定要浩大,此举关乎此役成败,切莫大意!” 司马昭点头称喏,欣然领命。 到了第二日,司马昭率军抵达安市县。 一开始安市县令还挺拽的,他虽然不敢阻挡大军进城但还是壮着胆子质问对方:是否有大司马的调令。 至少在辽东这里,有不少官员是只认“公孙”不认“魏”的。 司马昭哪里受得了这种下马威,他当即着人找来纸笔,大手一挥写了两字:【调令】,然后把那张纸甩给了县令,接着大摇大摆的带着大军进了城。 随后,司马昭下令全城封禁,并开始征收粮草。 县令实在看不下去了,又一次壮着胆子问司马昭,说你这城里就这么几千人为何要上万石粮食? 司马昭一听就乐了,直接告诉他:我城外还有数万大军驻扎,你这小县城实在屯住不下,再废话,我让大军进城自己拿? 县令这才老老实实的答应下来,又偷偷摸摸的把一封密信送出了城。 不得不说,司马昭在装逼方面的才华,夏侯献是服的。 ....... 另一边。 公孙渊以卑衍为主将,杨祚为副将,率军二万五千余众进驻辽隧城。 此城位于辽水中游,是昌黎郡通往辽东郡治襄平的必经之路。 公孙氏在辽东经营数年,此等要冲之地早已被修筑得固若金汤。 城楼上,卑衍望着城下结冰的辽水眉头紧锁。 过了辽水就是辽东腹地,如此轻易的放魏军过河真的对吗? 说实话没有地利的优势,卑衍完全没有信心在正面与魏军较量,尤其那日在听到魏军主帅夏侯献那一连串的战绩后,更是心里打起鼓来。 “将军!” 一名归来的斥候来到他的身旁,拱手汇报道: “魏军的进军路线摸清楚了,他们几乎是沿着辽东湾行军,从末将返程的那日算起,应当今日便可在辽水下游渡河。” “下游?”卑衍催促身旁的甲士拿图过来,接着他展开地图,眼神扫过辽东湾沿岸的区域。 “魏军不是来打辽隧吗?” 卑衍在心中生出一个疑问。 他猜测魏军已经知道了辽东军的大致部署,可是,既然计谋被识破,为何不直接来攻城来的痛快一些。 鉴于公孙渊给自己的命令是放魏军通行,相机行事,他也不敢私自领兵前去辽水拒敌,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军横渡辽水。 琢磨了一阵后,卑衍立刻找来了军中众将前来商议。 “魏军这是在做什么,难不成真的要去打高句丽?”将军杨祚开口说道。 他长着一张大长脸,眼睛很小,旁人都怀疑这家伙是闭着眼睛在说话。 “怎么可能!”卑衍来回踱步,心神不宁地说道:“如今引狼入室,稍有不慎就会被魏军钻了空子!我早说过,不能放魏军渡过辽水。” “卑将军,慎言,慎言!”杨祚赶忙提醒了一句。 卑衍顿时生出一股寒意,没再往下说。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着局势。 从地图上来看,进驻安市县可以向东北方向进军,途径新昌县,再之后就是襄平。 看到这里他恍然大悟,啪得一拍帅案: “魏军成功绕开了我辽东军精心布置的防线,无论是安市还是新昌都不是坚城,辽东平原一马平川,魏军只要步步为营就会不断蚕食辽东的根本!” “不行,必须马上向大司马汇报此事!” “卑将军,稍安勿躁。”杨祚忽然出言打断了卑衍。 他笑着说道:“魏军主力在安市不见得是件坏事。” “此话何意?” 杨祚摸着下巴道:“魏军看似是进入我辽东腹地,但实则是进了我们的包围圈。” “我军扼守着辽水防线,魏军不来攻辽隧而是选择渡河进去安市,那他身后的粮道就被我军阻挡,岂不是自断一臂?” “好像是这么回事!”卑衍顿时明白过来,“这魏军岂不变成一支孤军了?” “不,还不完全是,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祚得意的指着案子上的地图说道: “魏军的确下了一步好棋啊,从安市县北上进攻襄平极具威胁,这或许就是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的理由,但此举也颇具风险!” “正如大司马所期盼的那样,只要我们堵了他们的粮道,他们才会变成一支真正的孤军。” 卑衍看向杨祚手指的位置——辽口。 第234章 不讲武德! 辽东郡,辽口。 一群民夫们在码头做着简单的修缮工作,不远处一座新起的营地外,巡逻的士兵踏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忽然,一声鸣金打破了平静,成群的辽东战马踏过雪地,向那营地飞驰而去! 民夫们一看不对劲扔下手里的东西拔腿便逃,而那些巡逻的士兵却是反应迅速,他们立刻跑回营中,大喊传递着敌袭的消息。 尽管是仓促迎战,魏军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纪律,很快便组织起了有效的反抗,整个军营中逐渐淹没在厮杀的海洋中。 “卑将军,我说的没错吧,魏军定然会在辽口派重兵把守。” 大营外不远处,骑于马上的杨祚得意的摩挲着下巴。 “他们越是如此,就说明他们越是孤注一掷,魏军绝不会想到,我军会率一万五千精锐前来断了他的命脉!” 卑衍看向前方的魏军营地,根据帐篷估算顶多也就四五千人,但对于魏国这支远征军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重兵了。 来之前他还在犹豫,是否真有必要带如此多的兵力前来,不过看到这一幕他才终于放下心来。 “速去传我军令,不要放火!”卑衍对着传令兵下了命令。 在先锋军杀入营寨后,他已经开始下一步打算。 一旦成功拿下魏军营寨,自己则分出一部分兵力就地驻扎,若是放火烧了自己还得重新搭建,得不偿失。 而就在卑衍沉浸在美梦中时,瞳孔中却骤然火光乍现! “谁让他们放火的,我不说了不准放火吗!?”卑衍怒意迸出,可耳边却又传来士兵急促的声音。 “禀将军,我军杀入寨中没多久,魏军竟然夺寨而出,然后堵着寨门放火!” “啊?”看着灰头土脸跑回来传令兵,卑衍满脸疑惑:“哪有烧自家营寨的!” 他当即决定增兵,“岂有此理,传我军令...” 可话刚说到一半,便听到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 紧接着.... “报!” “将军,辽口东岸发现敌军骑兵!” “什么!?”卑衍下意识转身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不可能! 魏军主力不是在安市县吗! 他试图去解释这一切,可眼前这成群的骑兵和震耳欲聋的奔腾之声把他拉回了现实。 放眼望去,那群骑兵身穿厚实的翻毛皮袄,头顶戴着乌丸帽,手持强弓,飞驰而来。 是乌桓人! 卑衍还恰好认得那个部落的装束和旗帜。 “犬入的寇娄敦,这厮拿了辽东那么多的好处,转头竟然去帮魏狗!” 可他只能口嗨一下,此时的乌桓突骑如狼入羊群一般收割着已然方寸大乱、失去指挥的辽东前锋。 “卑将军,趁魏军还没杀到,我们快突围吧!”身旁的杨祚急声催促,那意思很明显,先溜再说。 “撤军!” 卑衍也不含糊,果断放弃了被乌桓人虐杀的前锋军,随即沿辽水北上。 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回到辽隧。 可当他带着一万军队哼哧哼哧急奔了四五里路后,前方忽然间惊鸟四散,紧接着又响起了一阵轰鸣声。 迎着冬日的晴阳,目之所及之处尽是魏军的飘飘旌旗,而为首的乃是一顶硕大的“胡”字大纛! 只见那魏将一马当先,颇有大将之风,他傲然立于阵前,提枪怒斥:“反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犬入的!” 卑衍此时已是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当即拍马冲了上去,怒斥道:“贼将休使诡计!敢与我决一死战吗!?” 卑衍自认为有几分勇力,他膀大腰圆的身躯中散发着自信。 什么“胡”姓魏将,听都没听说过! 只要不是夏侯献本人前来,他都没在怕的。 胡遵目光直视着冲锋而来的敌军大将,右手盘了一下手中的枪杆,左手提着缰绳,随即吐出一口气,沉声下令:“放箭!” 嗖嗖嗖! 魏军阵中顿时数箭齐发,卑衍当场暴毙而亡! 啥!? 辽东军阵中的杨祚直接看呆了! 卑衍方才是要请求单挑的,对吧!? 那这放冷箭是什么意思!? 这特么不讲武德啊! 反观对面的胡遵却是异常的淡定从容,心说老子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准狠...谁有功夫跟你嘻嘻哈哈啊? 辽东士兵们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一幕陷入一片寂静……直到有人大喊: “卑将军阵亡了!” 随着满身箭矢的卑衍坠马落地,辽东军顿时炸开了锅。 “?” 胡遵怎么也没想到方才出阵叫骂的竟他娘的是对方主将!? 这可真是大开眼界。 “王护留。”他随即看向身旁的乌桓头人,此人乃是当年追随袁尚来辽西的乌桓都督。 “胡府君,我在。”王护留点头回应。 “辽东军主力不可小视。”胡遵抬起马鞭指向前方乱作一团的敌军。 “我意,还是由我幽州军做先锋前去破敌吧,后方就劳你来坐镇。” 王护留顺着那方向看去,那辽东军分明已经开始溃散了,若此时不冲上去干一仗,待会连汤都喝不上。 “胡府君,胡将军!”王护留正色道,“这正是我部落为大魏效忠的时刻,岂能退缩呢!” 闻言,胡遵闭着一只眼睛,揉了揉腮帮子: “那好吧,既然如此就劳烦你前去破敌,事成之后本府定会在大将军面前为你邀功。” “另外,此战缴获所有军械物资我大魏一概不取。” “多谢胡将军!” 看着提兵杀向辽东军的乌桓人,胡遵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起初在听到夏侯献愿意拨出万余兵力交由自己全权指挥,他是很开心的。 然而直到提了兵他才发现,这所谓的万余兵力,除了自己右北平的三千郡兵外就是两个乌桓部落了。 合着我老胡就只配带着胡人玩呗! ..... 在此处战场向北约五里处,魏军主力正严阵以待。 这是夏侯献设置的第三道伏击,不过看样子辽东军是到不了这里了。 “玄威,依你之见前方胜负几何?”夏侯献看向身旁的胡奋。 “回大将军,若是换作他人,下官还真不好妄自推测。” 胡奋话锋一转,“然而统帅是家父的话,十拿九稳。” “哦?看来玄威对令尊很有信心。” 夏侯献眉头一扬,他正好想借着这个机会从侧面了解这位未来的“征东将军”。 胡奋笑了一声:“说起来,家父虽然性格暴躁,为人粗鲁又好色,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独立领军的经验……但我还是认为他能得胜而归。” “为何?” “因为他总不按套路出牌。”胡奋如是说道。 第235章 公孙渊:仲谋,你最近过得吗? “废物!我给了卑衍两万精兵,足足两万精兵!就算是两万头猪,魏军也得砍上个把日,怎能一日就溃!” 公孙渊的长子公孙修刚走进议事堂,便感受到了阿父的雷霆之怒,他愣了一下,自觉地站到队伍的末尾。 议事堂内,众臣大多低着头不敢多言,而在这时,大司马长史郭昕迎着公孙渊的怒火,上前一步拱手言道: “大司马息怒,卑、杨二位将军前去辽口截断魏军粮道,怎料魏军在辽口设伏。而且.....” “而且什么!?” “在辽口伏击我军的乃是魏军主力。”郭昕道。 “所以,之前说魏军主力在安平县的消息是障眼法?” 郭昕没敢接话,这事当时是得到公孙渊首肯的,若是他言语稍有不慎,不就显得对方很蠢? 他马上顾左右而言他道: “大司马,虽然卑将军阵亡了,但将军杨祚已领残部返回了辽隧。” “城中尚有精兵一万,且辽隧城高池深,魏军短时间内必然不能攻克。” 参军柳浦也适时说道:“魏军远道而来,粮草吃紧,定不会收留太多俘虏...而且辽隧陆续有败兵回城,即便是不堪大用,但至少守城能派上一些用场。”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公孙渊的注意力很快便放在当下的局面上。 稍稍冷静下来,他在心中开始复盘。 他承认自己被夏侯献摆了一道,但现在应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吧。 襄平城内还有一万重兵,玄菟郡的几千兵力也可以调来驻守。 再加上辽隧城中的一万兵力,将近三万兵力,即便是现在失去了与魏军正面交锋的资本,但自守有余! 夏侯献只是一支偏师,其中还有那么多的胡人军队,想要攻下襄平?恐怕啃下辽隧都困难吧。 对了! 还可以下令让乐浪和带方派兵前来支援,到那时候,我看你夏侯献如何全身而退! 而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公孙修忽然开口:“阿父,儿有一言,或可解我辽东之危。” “何事?”公孙渊漫不经心抬眼看向他的长子。 说实话,他这个儿子没什么才能,今日能出现在此处听政已经是个奇迹了,所以他也没抱太大希望。 “儿恳请阿父,进封燕王!” 公孙修洪亮的嗓音在厅堂内响起,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当即就有人出言劝阻:“大司马不可啊,如今辽东危在旦夕,当以退敌优先,不宜节外生枝!” “节外生枝?”公孙修冷笑一声,“你是想说,此举会迎来魏主的盛怒派大军讨伐我辽东吗?” 那人拱手不言,答案不言而喻。 在有些人看来,此次战事只是小打小闹,但倘若公孙渊公然篡立,魏国必将不遗余力的派重兵攻伐辽东。 届时,他们要面对的可不是幽州军加乌桓部落的“杂牌军”了。 “此言差矣。”公孙修接着说道: “我辽东已经和幽州军撕破脸皮,而且还没有任何正当理由,难道我们低头认个错,魏主曹叡就会轻易放过我们?” “想必此时,洛阳的大军正在紧锣密鼓的集结了!” 公孙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说实话,若是没有魏国这档子事,他倒不急于这一时,毕竟辽东他说了算,做不做这个燕王差别不大。 但他不知道的是,长子公孙修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一旦阿父上位,自己就是世子,更是未来的燕王,所以他一直想极力促成此事,而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公子所言不错!” 这时候大司马长史郭昕开口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和魏国决裂,那不如马上另寻外援。” 见到郭昕这么说,很多大臣都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进封燕王这事,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戴个帽子再修个宫殿,封赏群臣就完事了....那样毛用没有! 这事当然要去找吴国。 就像当年的的大魏吴王一样,他公孙渊也可以做大吴燕王嘛.... 只不过,渣男公孙渊习惯了脚踩两只船,之前已经伤过孙仲谋一次心了,现在他去说“我已经跟魏国分手了,你还能接纳我吗”还来得不? 但有句话说的好,渣男早晚有一天会被拖进让他万劫不复的修罗场。 台下,有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劝进,参军伦直几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脑海中却忽然回忆起那日贾范的遭遇,想了想还是按捺住了。 公孙渊望着群臣竟开始发起呆来....心想,之前仲谋送来的九锡备物是不是可以用起来了。 ........... 辽东使臣悄悄从襄平出城从沓渚乘船跨过渤海海峡,再经青州、徐州,终于在二十余日后抵达吴国建邺。 孙权没在建邺宫主殿内召见辽东使者,而是让人先把他们带进内殿,这其实是有缘由的。 因为此前孙权想要加封公孙渊的时候受到了一众大臣的极力反对,可他还是一意孤行,最终被活生生打了脸。 别问,问就是脸上挂不住。 此次他甚至也没让近臣诸葛恪、孙弘等人陪同,随行的乃是他的长女孙鲁班。 孙鲁班是大帝和他心中的白月光步夫人所生,从小就深受孙权宠爱。 早年孙权就将她许配给了周瑜的长子周循,只可惜周循英年早逝,没多久就做了寡妇。 孙鲁班是个很有主见的妇人,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后来,她看中了高大威猛的卫将军全琮,孙权一开始不同意,毕竟自己的女儿千金之躯,就算改嫁也不能去给别人当续弦啊。 但孙权终究是耐不住掌上明珠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答应了。 值得一提的是,孙鲁班从小聪明伶俐,对政治也颇有兴趣,孙权渐渐的也喜欢把女儿带在身边…… 看似在在江东错综复杂的派系关系中游刃有余的大帝孙权,有时候也需要一个真正的“自己人”好让他的神经能稍稍放松一些。 孙鲁班跪坐在筵席上,纤细的手指扣在裙摆之间,二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历两任丈夫,这让她散发着别样的媚感。 台下的辽东使者缓缓开口,用最大的诚意表达愿向吴国称臣的意图。 待那人说完,孙鲁班不禁掩嘴轻笑了一声,却很快听到身旁阿父的声音。 “魏军兵临城下了,公孙渊才知道着急,朕还以为,他天不怕地不怕呢!” 那语气,充满了傲娇。 第236章 孙权:深为弟忧矣 这辽东使节名叫孙综,乃是辽东郎中令,前番出使建邺称藩于吴的正是此人。 孙权看他有几分眼熟,可他却不知道正是此人在辽东亲手送了一众吴国使臣归天。 “皇帝陛下。”孙综行了大礼,看着上位不怒自威的吴帝孙权,面色不改道: “我主向来仰慕陛下之志,怎乃魏贼霸道蛮横,咄咄逼人,前番误会乃是我主不得已而为之。” 听着对方胡说八道,孙权并未动怒,反而面色平静地问道: “魏军的主将是何人?朕似乎没有听到过关于洛阳出兵征辽的消息。” “夏侯献。”孙综简单答道。 闻言,孙权手指微动,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旋即又问:“魏军有多少兵马?” 孙综如实以告:“幽州军两万余、乌桓军七八千众,共计不足三万。” 见上位的皇帝露出甚是不解的神情,孙综赶忙将战役的大致情况如实告知。 他心里很清楚,此时必须示弱摆低姿态,让孙权自己去权衡,而不是说些无意义的大话。 “咚~” “咚咚~” “夏侯献....”孙权的指尖无意识的敲打着面前的小案,低声喃喃。 过了一会儿,孙权让辽东使节先回馆驿休息一日,待明日朝会再来觐见。 待那辽东使节离去后,孙权转头看向身旁的长女:“大虎,陪阿父走走。” 孙鲁班点头应诺,二人离开内殿,顺着宫中的廊亭,缓步而行。 没等孙权开口,孙鲁班先是开启了话题:“父皇是要再试试朝臣们的心思?” 孙权微微颔首,眼眸中带着几分欣赏之色,不过他却失笑道:“这次倒没这个必要。” 孙鲁班美眸轻转:“那便没有出兵辽东的必要了吧,只需遥相呼应即可。” 闻言,孙权却又是暗暗叹息。 大虎虽是天资聪慧,但毕竟是个女儿身,只知权谋争斗,不懂王道大业。 诚然,在上次公孙渊反复横跳让孙权颜面扫地后,他顺势借题发挥,将那些反对他的人找各种理由治罪,或是诛杀或是罢免流放。 然而这些孙权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他起初的目的是为了实现“镇抚四夷”的政治目的。 作为三国之中最晚建国,又是最名分不正的国家,他需要宣威四方来巩固地位。 如今,东有夷州,西有蜀汉、南有珠崖,而辽东便是他最后一块“版图”。 二人聊了些琐事,孙权准备起驾返回寝宫,孙鲁班欠身恭送直到对方远去。 “殿下,车驾已备好。”大虎的贴身侍女阿青在一旁轻声道。 “对了。”孙鲁班边走边说,“魏国可有一名叫夏侯献的将军?” 大虎虽不懂军事,但却对魏、蜀两国的个中消息倒是颇感兴趣。 阿青摇头回道:“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可为殿下前去打探一二。” 言罢,两人已走到车前,在侍女的搀扶下孙鲁班踏上车辇,随后缓缓驶离。 翌日,孙权在建邺宫正殿正式召见了来自辽东的使节。 孙综照例宣读其主公孙渊的表文,并请求吴国发兵支援辽东。 待使节念完,孙权当即勃然大怒:“来人,将此人拉出斩首!” 台下朝臣纷纷点头称赞,一时间无一人出口劝谏。 孙综顿时大惊,慌忙叩首:“陛下何故至此!我主此番乃是真心实意!” 而在此时,朝臣之中竟有一人出列,开口便道:“陛下,臣以为可留下此贼性命。” 一众朝臣愕然侧目看去,此人乃是督军使羊衜。 “先带此贼下去。”孙权抬头看向辽东使节。 左右闻令当即便拖走了惊恐不已的孙综。 孙权故作一副颇为期待的神色看向羊衜:“卿可细言。” 羊衜拱手上前:“陛下,若将逆贼公孙渊的使者斩首固然能出恶气,可这样做是出了匹夫的怒气,而放弃了霸王之计。” “臣以为,不如借此机会昭示陛下厚德,而出奇兵前往以观动静。” “倘若魏国进攻公孙渊失败,那么我军远赴辽东解救,是恩结于远夷,义盖于万里;如若魏军和公孙渊相持不下,公孙渊首尾不能相顾,那我军正好进攻辽东,然后到处掳掠人口,亦可满载而归……如此,也足以让上天惩罚公孙逆贼,一雪往日之耻。” 待羊衜言罢,龙椅上的孙权随即陷入思考之状。 朝臣们看着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只敢小声议论,不敢开口进言。 此前极力劝阻的名臣张昭是个什么下场? 家宅都被烧了,颜面扫地! 但不得不说,羊衜的这个建议确实比直接斩杀来使更为解气。 不一会儿,孙权似乎是做出了决定,颔首看向群臣,问道:“那当派何人领兵前去?” 群臣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一副爱谁谁的表情。 羊衜毛遂自荐道:“臣愿率军前往。” “善!”孙权龙颜大悦,这件事便如此敲定下来。 之后,孙权修书一封交由辽东使节,信中曰:“夏侯献用兵鬼神莫测,不可等闲视之,兄深为弟忧矣。” ………… 就在公孙渊一边积极备战,一边联络吴国之际,他所设想收缩防线调乐浪、带方之兵合围魏军的战略并未按照他预想的那般进行。 因为此时的魏军主力在经过近一月的跋涉,穿越凤凰山区,来到了马訾水流域的西安平。 征北主薄张平走进堂内,目光扫过长史司马昭、司马邓艾等人,拱手道:“大将军容禀。” 夏侯献点头示意。 “青州运来的第一批粮草现已接收完毕。”张平咳了一声,“算上在本地强征上来的,粗略估算可供我大军三月有余。” “强征?”司马昭扣起了字眼,失笑道:“这个词用得不太恰当。” “子上莫要取笑。”夏侯献打断道,随即看向张平:“有劳了。” 张平旋即站到一旁。 这时,司马昭又玩笑道:“如今我大军屯于西安平,若是顺着马訾水东进,便可直捣高句丽的丸都城....句丽王怕是认为我军要东征,估计此时已是瑟瑟发抖了。” “不可低估高句丽,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成建制的国家。”邓艾严肃的说道:“我军长途跋涉而来正是为此而来.....只有我军拿出足够的实力,才能真正让其出兵相助。” 司马昭撇撇嘴:“戏言罢了,士载兄真无趣。” 两人之谈引得众人捧腹,而在此时,督军羊发神色凝重的大步走了进来。 第237章 信息差 “大将军容禀。”羊发恭敬道。 “讲。” “公孙渊篡立,自称燕王。”羊发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物件递上去:“这是在西安平城外截获的公文。” 夏侯献接过公文大致扫了一眼,心中顿感不妙,随即叫来甲士。 “速去叫众将前来议事!” 甲士称喏而出。 看着上位神色严肃的夏侯献,邓艾思忖少许,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此前在辽口大胜辽东军后,有不少人认为大局已定,当乘胜追击直取辽隧,随后围攻襄平。 但夏侯献没有头脑发热,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依旧按原计划行事。 毕竟此时与其决战,既没有兵力优势,也难以得到外方势力支援,高句丽在没看到魏国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定不会发兵,而陷入攻坚战的魏军还有可能遭受包围。 所以按照原计划,魏军趁着公孙渊龟缩防守之时一路东进,志在收复乐浪、带方二郡。 邓艾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他看向上位的夏侯献道:“公孙渊这个时候篡立称王,极有可能已向吴国请求援军。” “这不是关键。”夏侯献正色道,“辽东的使者即便现在已经抵达吴国,等到孙权集结军队,再出海北上至辽东起码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暂时不会对战局产生直接影响。” “关键在于,襄平的文书已至此处,那说明前往乐浪、带方的文书也比我军要快一步。” 夏侯献眉头微皱道:“公孙渊不是愚钝之人,送往乐浪带方二郡的文书中定会有求援信息。” “现在,敌军是否掌握我军行军情报还犹未可知,但若文书送到,乐、带二郡定会有所警觉的开始集结军队。” “倘若我军不能速胜,将会满盘皆输。” 正在此时,各级将领陆续来到府内集结。 帅案前的夏侯献还在低头沉思,过了少许,他心生一计: “我们假设,此时乐浪已收到了公孙渊的求援信息。” “如此,定会开始集结军队北上前往辽东支援。” “我军或可以逸待劳,在西安平等着,待援军经过一举歼灭。” 说着,夏侯献似乎还有补充,他看向队列中的幽州刺史毋丘俭,说道: “我听闻毋丘使君的书法造诣很高,可否临摹这文书中的笔记再给乐浪太守修书一封,令他火速进军。” “大将军此计甚妙!”司马昭夸赞道,“我军如今扼守在当道之地,乐浪军定然是有来无回。” 参军辛敞似乎也觉得此计可行,默默点头。 司马邓艾和参军王濬却若有所思,不置可否。 至于胡遵、文钦、夏侯惠等人看样子也没太多自己的想法,只想依令行事即可。 然而,被问及的当事人毋丘俭却沉着脸,很明显不甚认同。 “大将军。”毋丘俭出列拱手而立,“末将以为此计不妥。” 夏侯献专注的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我军不能仅靠一个假设便做出战略决定。”他语气坚定道,“倘若公孙渊和乐浪太守已经洞悉了我军方位和意图,我军该当如何?” “又或者,乐浪太守不遵号令,据城自守,我军白白贻误战机,岂不徒劳无功?” “所以依我之见,无论敌军掌握着何种情况,我军都应不遗余力的攻下乐浪,此时弄险,毫无益处。” 话罢,左右众将面面相觑。 这其中的大多数人与新任幽州刺史并不相熟,他们在此役中也是头一次见到二人意见不合的。 这时,邓艾进言道:“大将军,属下以为毋丘使君所言不错。” 夏侯献侧目看去,这一向善使奇谋的邓士载都保守了起来,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追求打漂亮仗,而忽略了战争的大多时候只是一板一眼的对垒这件事。 少许,他终于下定决心。 “众将速回营整顿兵马,未时大军开拔。” 台下喏声一片。 接着,他看向夏侯惠叫了声:“叔父。” “下官在。”身穿一身儒袍书生气质的燕国相夏侯惠拱手上前。 “有劳你领军驻守西安平,此乃我军粮道命脉,还望叔父担当大任。” “下官必竭尽所能。” “善。” 午后,大军出征,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鸭绿江,直奔乐浪而去。 ...... 辽东郡,襄平。 燕王宫正殿内,气氛变得有些肃杀,不过,这说是燕王公其实不过是之前乐浪公府换了块牌匾。 “你说什么!?” 公孙渊吹胡子瞪眼的看着眼前的人,惊道:“魏军在西安平?” 此人乃是西安平县令偷偷送出城的报信人。 “回禀大司...大王,魏军如同天降,我家县君还未察觉就已被敌军围城,只能开城乞降。” “孤不想听废话!”公孙渊怒斥一句,直接下令把那人拖出去。 “求饶”之声音犹在耳,新晋相国郭昕上前一步道:“启禀大王,虽不知魏军作何图谋,但眼下却已有取死之道。” “此话何意?”公孙渊不甚求解。 “魏军如此孤军深入反倒是好事。”郭昕道,“大王可遣使前往丸都邀请高句丽出兵,再修书一封催促乐浪、带方二郡出兵北上。” “或许都不用我辽东出兵,西安平弹丸小城,魏军必不可久持。” 公孙渊眉头一皱:“此计可行是可行,但那句丽王卫宫可能轻易答应?孤记得去年他还亲手斩杀了吴国使者向魏国服软。” “大王勿虑。”郭昕笑道,“句丽王从不是安分的主,向魏朝贡只是权宜之计。 “如今大王您功高盖世,威加四海,高句丽定会审时度势....而臣料想,‘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也一定懂得。” 公孙渊得意一笑:“那就依卿之言。” 第238章 缓兵 高句丽,丸都城。 王宫内,东川王卫宫坐在他的王座之上。 这是他在位的第十个年头,这十年里他左右逢源,小心拿捏着分寸。 五年前,吴国从海上而来和高句丽建交,正式开展起了辽东贸易。 为了答谢吴国恩情,他派兵前往玄菟郡将一度被公孙渊囚禁的吴国使者秦旦,张群、杜德、黄强等人,并向吴国称臣。 孙权大喜,给了东川王一张“空头支票”,说:赐高句丽王对辽东地区有攻夺之权。 可这蜜月期没过多久,当吴国再次派使者来访高句丽时,他却收到了一封来自魏国幽州刺史部的警告信。 信中曰:要么你死,要么吴使死,自己看着办。 好嘛...东川王也不幻想了,果断斩了吴使的首级即刻送往幽州。 原本以为能过几天消停日子,可今年注定不太平的。 还没开春他就听闻了魏国要东征高句丽的消息,起初他还没信,直到最近得到边境斥候传来的消息.... 魏国大军陈兵西安平。 东川王赶紧召集军队用以自守,然而当他做完了这一切,又来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公孙渊自立燕王。 这让他头疼不已。 魏吴两国都不算实际接壤,即便是自己反复横跳,只要别太过分应当不至于遭受军事报复。 但这横空出世的第三国就不一样了,昨日燕国的使者前来就是来讨要一个态度。 好在公孙渊是向吴国称臣,自己也做过几天吴国的小弟....对于背叛魏国,吴、燕、高句丽三方组成一个反魏联盟这件事,他没有心理负担。 公孙渊声称他可派辽东、玄菟、乐浪、带方各郡一同出兵,而高句丽可顺马訾水西进,一举剿灭孤军深入的魏国幽州军主力。 如此,也算是给吴国的一份投名状。 东川王位宫欣然答应下来。 而就在自己准备召集军队开往西安平之时,一名魏国使者的到来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你是说,魏军已占领了乐浪、带方二郡?”位宫满脸的不可置信。 “正是。” 这使者唤作田尚,乃是幽州刺史府治中从事。 他从宽袖中掏出一卷文书,语调斯理道:“此乃我家使君亲笔所书,在下可念与大王听。” “不必,呈上来。” 位宫识得汉字并不需要翻译,他着人取来的文书,随即翻看起来。 那字迹遒劲有力又工正秀丽,可他顾不得去欣赏,而是飞快的阅读以便提取有效信息。 信中说,魏国军队已收复乐浪、带方二郡,并且海上的援军已从青州出航,不日便可抵达辽东。 鉴于之前高句丽向魏国表示了自己的立场,故而此次正式邀请他攻伐辽东。 “厮~”位宫心中冷颤,似乎魏国还不知道公孙渊秘密联络自己的消息? 他放下手中文书,抬头问道:“吾有一事,不求甚解。” 田尚拱手作揖:“大王请示下,在下可为大王解惑。” 位宫也不藏着掖着:“吾听闻贵军主力不久前还屯兵于西安平,彼处距离乐浪郡治五百里有余,怎会短短数十日便攻下城池?” 田尚随即笑道:“乐浪、带方本就是大魏郡国,只不过辽东公孙氏妄自割据。” “如今公孙贼公然篡立,却不得人心,我大魏王师亲至,岂不开城夹道欢迎?” “哦。”位宫叹道,“如此说来,贵军不费一兵一卒就把公孙氏经营多年的两郡给拿下了?” 田尚笑而不语,不置可否。 位宫当即陷入思考。 乐浪、带方二郡虽不及辽东繁荣,但却有着掳掠人口、海洋贸易、边境缓冲等多重作用。 换句话说,公孙渊若是只有辽东和面积极小的玄菟二郡,应当是没有自信称王的。 算起来公孙渊称王还不到一个月,竟丢失两郡! 位宫神色复杂的看着魏国使节,问道:“你家使君想要本王怎么说?” 见进入正题,田尚抖了抖衣袖,再次作了一揖:“我军希望大王能开始着手集结军队,等我幽州文书至,大王可挥师西进,直取玄菟郡治高句骊。” 听到高句骊这个名字,位宫心头一动。 此地乃是汉时建立,用于管理高句丽部落,大约也是自那时起这个民族才开始以高句骊县为根本慢慢发迹。 送走了使者,卫宫随即叫来一名亲信。 “速去传吾令,大军暂且停止进军,原地待命。” “是。” “另外,再派人南下去打探消息,看看魏军是否真的占领了乐浪。” ............ 乐浪郡朝鲜城北喧闹嘈杂异常,箭矢在空中飞舞,不时传来轰隆的巨响。 城墙外云梯上的魏军前赴后继,城楼上的乐浪守军发了疯似的往下扔着石块。 一名守军举着个桐油罐,刚想往城下扔却发现一名魏已经顺梯而上,跃过了女墙。 他吓得慌忙丢掉了手中的罐子,不料正好被什么东西给引燃了,火势骤起! 城上守军们顿时手忙脚乱的跑来灭火,一时间粗言秽语爆出一片,其中还夹杂着“西八西八”的异族语言。 很不幸,乐浪太守是个亲公孙派,他在探得魏军行踪后果断选择锁城避战,还临时招募了一些三韩小部落。 可乐浪这里已经许多年没有战事了,平日里打打海盗什么的都有些吃力,面对魏国幽州主力,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赢。 城外,魏军中军阵里,主帅夏侯献望着远处城楼处的光景,眉头舒展。 “看样子,不出两日我军便可攻下朝鲜城。” 身旁响起邓艾的声音,夏侯献没开口,却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判断。 截止到今日,他们已经连攻七日,虽说急行军至此没时间制造重型攻城器械,但好在朝鲜城并不算是什么坚城。 “仲恭兄,高句丽那边如何了?”夏侯献转头问毋丘俭。 “田从事还未归来。”毋丘俭道,“但根据目前的战局来看,只要能稍稍延缓高句丽人的进军即可,如若他们真有异动,我军攻下乐浪可立即回师西安平。” “嗯。”夏侯献点头道,“此事还是多亏仲恭兄想得周道,或许这缓兵之计便是此役成败之关键。” 第239章 决战在即 几日后,随着魏军持续的猛攻,乐浪守军不堪抵抗,消极避战者、逃亡者甚众。 由于魏军在攻城的同时还命令乌桓部落在浿江沿岸充作游骑,大幅度限制乐浪向带方求援的可能。 乐浪太守无可奈何最终选择开城投降。 夏侯献下令将乐浪太守斩首,并遣石苞率一支军带着乐浪太守的首级前往带方。 带方太守很识时务,开城夹道欢迎,很快配合交接了防务。 与此同时,在青州东莱郡黄县海岸边,大大小小的楼船、艨艟鳞次栉比的停靠着。 事实上,不等夏侯献前线的捷报传来时,曹叡那里已经炸开了锅。 公孙渊千不该万不该触碰曹叡的红线。 于是曹叡下令,临时将青、徐两州的兵马调动权临时交由青州刺史田豫,命他即刻前往辽东。 同时曹叡也在等待着乐浪、带方二郡的消息,如有不利他或许还将出动他最后一张王牌。 “田使君,我徐州的兵马来黄县已经十余日了,我等何时动身啊?”徐州刺史邹岐一脸随意的看向田豫。 “不急。”田豫捋着灰白的短须道:“目前还不清楚辽东的战况,我想再等一批从西安平返回的运粮船,说不定会有前线的军报。” 邹岐随即眉头一皱,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质疑之色:“可是陛下的旨意是要我等速速进军,如此耽搁下去怕是陛下要来问责。” 他也是老资历了,在曹丕分河西诸郡设置凉州时,就以邹岐为第一任凉州刺史。 到了本朝他迁为徐州刺史,之前桓范任青徐都督时曾与他有过房屋纠纷,桓范一度想以使持节的权利斩杀自己。 但邹岐也不是善茬,当即上奏庙堂,致使桓范被罢免。 桓范离任后,他本以为青徐都督总该自己来做了吧,谁知来了个田豫。 翻看履历一看,前任只是个地方太守,最高也就做到护乌桓校尉。 他心中有不服是肯定的。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劝田豫出兵了,谁知对方又说道:“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我自当担下一切责任,邹使君稍安勿躁,依令行事吧。” “知道了。”邹岐没再多说什么,摆摆手,大步离去。 田豫为人古板固执,不善于人际交往,之前无论在幽州还是上一次来青州他都被人参了一本。 不过他对于那些勾心斗角已经麻木了,他现在只想发挥一个老将的余热。 之所以他止步不前,是因为他想等到前线的情报再决定进军的方向。 此时有三个选项。 一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登陆东沓(今大连),一边向北逐步进军一边等待幽州军的消息。 此举最为稳妥,但补给线将会拉得太长。 二是直接在辽口登陆,直接给到辽东腹地压力。 此举很是冒进,虽说稳稳把握住了补给线,但若没有其他路军队的支援,自己则会变成孤军。 所以,他还有第三个选项。 进军西安平。 当然,选择这个路线就说明幽州军在乐浪陷入了僵局,他不得不前去支援。 大规模军事作战,每一路军队的进军选择都尤为关键,所以他为了确保自己不会选错,宁愿再多费些时日等消息,哪怕被人非议,他也无所谓。 功夫不负有心,就在十日后,天子的催战诏书抵达青州的同时,来自辽东的战报也同时传来。 黄县军营。 “使者从何处来?”田豫上前问道。 “下官是从带方而来。” “哦?”听到“带方”二字,田豫便知道了战事结果,遂问道:“征北大将军可有什么指示?” “指示不敢。”将军府掾属施礼道,“田使君,我幽州军已成功收复乐浪、带方二郡,现以北上回军西安平。” “大将军希望田使君能从辽口登陆,佯攻辽隧,牵制辽军。我幽州军则从西安平北上直指襄平。” “知道了。”田豫眼睛一亮。 ........ 高句丽,丸都。 东川王位宫在派出斥候的四日后便得知被魏军摆了一道。 位宫怒不可遏,当即就要斩杀魏国使者,并准备发兵直取西安平。 可很快他便冷静了下来。 他决定静观其变,等待着战局结果。 果然,就在几天后他便又得到消息,魏军攻下朝鲜城,并兵不血刃的收复带方。 至此,他终于做出了最终决定,联合魏军进攻辽东。 而在玄菟郡北部秀水河畔,一群鲜卑骑士正在南下。 自从去年弹汗山一战,莫护跋的白部鲜卑元气大伤,于是便带着部落回到了他们熟悉的辽东一带。 他本想依附公孙渊主动内附,对方却压根不正眼看自己,逼得自己只能在塞外游荡。 直到...魏国找上了他。 夏侯献不仅承诺只要出兵相助之后便会上表庙堂给他封王,还不计前嫌的送来了一顶崭新的步摇冠! 有时候,心中触动的瞬间就会不由自主的做出决定。 高头大马上的莫护跋郑重其事的摆弄着自己的帽冠。 此刻,他决定改头换面,根据步摇在鲜卑语的发音,他索性将自己的部落改为“慕容”。 ...... 辽东,襄平。 “启禀大王!” “魏国援军在辽口登陆,兵力约两万,目前前锋军顺辽水北上不出五日便可抵达辽隧城下!” “大王,玄菟郡望平遭遇鲜卑部落劫掠,望平县令弃城而走,鲜卑人图城后有南下辽阳的迹象!” “大....”第三人想要开口,但他看着上位的公孙渊愈发扭曲的表情,一时间哑然不语。 公孙渊把案上的册子全部推在地上,暴怒道:“说!” “高句丽发兵一万顺小辽水西进,现以距玄菟郡治不足五十里。” “好好好!”公孙渊怒气反笑:“是不是还有!?统统给孤讲来!” 终于,相国郭昕出列,颤颤巍巍道: “大王,乐浪、带方二郡已被魏国所据。魏国幽州军从西安平出发,兵锋直指我襄平而来。” 公孙渊站起身,把面前的案几一脚踹翻,接着狂笑一声,吼道:“不可能!” “大王!” “大王.....” 随即,公孙渊哐当一声晕倒在地,模糊之间只听到众臣们的连声呼喊。 同一时间,吴国的援军方才从吴郡东出大江,进入海上。 第240章 软肋 幽州军沿着山路行军已经走了七八日,此路崎岖难行且大军携带了大量粮草辎重,故而行军速度不算快。 平均一日才能行军二十余里。 入夜,大军临时休整。 五月的辽东春意初显,但到了夜里,尤其还在这山道之中,依旧会感到一丝微凉。 营地里,邓艾一脸愁容的走进中军大帐。 当他进来时,夏侯献还侧卧在榻上休息,听到动静这才起身随手披了件袍子,接着抬头问道:“士载有何事?” “恕属下失礼,不知大将军已经歇息。”邓艾拱手致歉。 “无碍,说吧。” “属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邓艾犹豫了一下,缓缓垂下双手道:”大将军,按如今我军的行军速度,起码还要半个月才能抵达襄平....这样会不会太慢了,要知道各路兵马似乎都在等我幽州军。” “士载是担心,迟则生变?”夏侯献听出了邓艾言外之意。 后者点点头:“我军合围之势还未形成,公孙渊若是逐个击破的话则战局危矣....尤其是青州军那里,万一公孙渊派兵去袭我军辽口粮道,整个大军将陷入绝境。” 邓艾之言明显经过了深思熟虑,他并未白天的军议上言明而是私下来找他,或许是为了不扰乱军心。 “士载心思缜密为我分忧,我很高兴。”夏侯献欣慰的笑着,示意对方拿个小马扎坐下慢慢聊。 邓艾坐下后紧接着又道:“如今已是五月中旬,据说辽东在七月便会进入雨季,留给我军的时间只有一月之余。” 夏侯献笑问道:“那依士载之意,该如何行事?” 邓艾愣了一下。 此时丢掉辎重急行军似乎也不太可取,他主要是担心贻误战机。 “不说急速行军吧,至少要再加快些进军速度。”邓艾说出了他的建议。 夏侯献不置可否,他站起身活动着身子,看向邓艾道: “士载所虑不无道理,但也不必太过担忧....公孙渊已是惊弓之鸟,我料想他是不敢出兵去主动进攻任何一路兵马,更不会犯险去偷袭我军粮道。” “即便真的孤注一掷,田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以他的经验,是绝不会轻易的让辽军得手的。” 听到这里,邓艾忽然问道:“话虽如此,可辽隧易守难攻,青州军该如何突破?” “士载错了,辽隧深沟高垒强攻毫无有益处,所以我建议田刺史佯攻,目的只是吸引辽东军的注意力。” 夏侯献微微颔首,“我军北上进军首山,辽隧的守军必然回援,届时青州军可在辽水上游渡河,根本不用理会辽隧城的守军。” 邓艾有所顿悟,公孙渊虽据辽东号称燕国,但它的软肋十分明显。 地盘太小,首府襄平距离边境太近,几乎没有任何战略纵深。 只要襄平发现敌军,辽军必定不顾一切的回援。 夏侯献道:”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我军兵至襄平,无论是青州军还是高句丽又或者是鲜卑人,他们都会开始行动,襄平的包围圈一旦形成,公孙渊插翅难飞!” “之所以不加速进军是有缘由的.....我军入辽以来几乎是一刻不停的行军打仗。” “正所谓欲速则不达,若是此时再着急行军将全军的士气消磨到冰点,接下来的攻坚战便不能发挥全力。” “至于士载方才所言辽东雨季的事情,我只能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事,除非寄希望于公孙渊不战而降,否则战事必然会拖到夏季。” “原来大将军竟考虑到了这一步!”邓艾终于是理解了对方的用意,心中忧虑也在此刻消散。 “士载。”夏侯献忽然盯着邓艾的脸看。 “嗯?”邓艾一时疑惑。 夏侯献笑道:“你都有黑眼圈了,现在立刻回去歇息,这是命令。” “多谢大将军,属下领命。” 邓艾拱手再作一礼,退出大帐。 ........ 辽隧。 燕国大将军杨祚一脸苦大仇深的看向眼前的斥候。 “你是说,魏军的另一路大军距离首山不足八十里了?” “千真万确!”斥候回禀道。 “先下去。”杨祚摆了摆手,接着眯缝着眼睛在帅案前来回踱步。 卑衍死后,他成了公孙渊为数不多能倚仗的大将,燕国建立后自己如愿以偿的成为第一任燕国大将军。 可是....谁家大将军就特么带一万兵啊! 这还不是关键,问题是面对魏国多路大军进攻,自己这个大将军到底还能当多久? “来人。” 杨祚唤了一声,马上就有辽东甲士掀帘入帐,拱手听令:“大将军。” “城外的魏军今日有什么动静吗?”杨祚随即问道。 “禀大将军,城外魏军跟往日一样派人前来叫阵,并无多余行动....辽水沿岸也有哨骑巡视,暂无异动。” “知道了。”杨祚又一次摆手,待那人离去,他开始思考着对敌之策。 “杨大将军!”而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顿时让他心中不爽。 但还是满脸堆笑的看向推帘而入的青年男子:“世子殿下。” 公孙修上来便道:“魏军快要到首山了?” 杨祚自知逃不过,想了想还是大方承认道:“是的。” 公孙修登时大惊:“那还愣着作甚?我军马上速速回军救援!襄平乃我燕国国都,不容有失!” “殿下且慢!”见公孙修自顾自的就作了决定,杨祚不假思索的叫住了对方。 公孙渊也是...既然给自己封了大将军又将辽东“一万大军”交给了他,何必再派儿子来当什么监军呢。 如是想着,杨祚很快定了定神,道:“殿下莫急,容我给殿下分析一二。” “我辽隧城挖掘了长达二十余里的壕沟可谓固若金汤,这也正是城下魏军不敢攻城的理由。” “襄平城中,大王尚有精兵两万足以自守,我军只要坚守辽隧,不仅可以挡住城下的这支魏军,还能卡住魏军的粮道。” “辽隧、襄平两城可遥相呼应各自坚守,等到吴国援兵一到,或许就会出现转机呢。” 杨祚说得头头是道,说实话他算得上是辽东为数不多的有些智谋的将领了。 他本以为对方会认真思考自己的建议。 谁料,公孙修恼羞成怒:“放屁!” 第241章 终于安静了 “一派胡言!” 公孙修指着杨祚的鼻子破口大骂:“蠢货!若是襄平陷落,你守这辽隧有什么用!” “殿下,此刻回援不仅白白将辽隧拱手送人,还极有可能在半道被魏军设伏。” 杨祚极力辩解着,然后拍着胸脯道:“请殿下相信我,此乃当下最好的计策!” “噢!我懂了。”公孙修恍然大悟。 “杨大将军是想早日投了魏军奔个好前程吧?” “???” 杨祚难以理解对方的脑回路,怔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见对方油盐不进他索性闭口不言,不再争辩。 他此刻算是明白,公孙渊为何要派个监军来了。 等公孙修噼里啪啦的说完,杨祚暗自叹息一口,道:“好吧,就依殿下之言。” 然而,杨祚都认命了,公孙修却还是得“理”不饶人。 只见他又冲着杨祚吼道:“我劝杨大将军懂得识时务!你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公孙家给的。” “是。”杨祚只得点头应付,目送着对方拂袖而去。 “还有。”走到一半,公孙修忽然转过身来,“下次本世子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能不能把眼睛睁开!” “是是是,啊??” “我特么已经睁到最大了!”杨祚心中暗骂,没敢说出口。 等对方走后,杨祚依旧觉得心中不安....不过后来他也释然了,因为就在当天夜里,他便收到了公孙渊的回援命令。 第二日,辽隧的辽东守军撤了,撤得相当彻底。 田豫在探明情报后并未下令追击。 他的作法很稳妥,先是率军进驻辽隧,把城外大营中的粮草运至城内,自此彻底掌控住粮道。 接着他立刻派出信使,将这里的情报火速告知夏侯献。 之后在得到幽州刺史的文书后,又遣人前往昌黎郡请求征调一些民夫、辎重等后勤用度。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有条不紊的继续带兵沿辽水向襄平进发。 而在另一边,魏军的前锋却比杨祚推测的更早一步抵达了首山。 这里是辽隧通往襄平的必经之路,夏侯献张弛有度,懂得何时该急何时该缓,他率先命令文钦和石苞二将尽率骑兵共计五千骑前往。 “止步!”杨祚一抬手,下达了命令,辽东军令行禁止,纷纷停下脚步。 “怎么了?”一旁的公孙修问道。 “世子殿下请看。”杨祚指着前方,“此处再往前就要进入首山,那里地形相对闭塞,是敌军伏击的绝佳之地。” 公孙修不屑一顾道:“之前你不是说魏军至少还需三日才能抵达此处吗?怕什么。” 杨祚有些无奈,这竖子是半点军事常识都不懂,日后若是做了燕王还得了? 他解释道:“战场局势瞬息万变,小心行事总归是好的。” 公孙修尽管觉得对方所言在理,却还是摆出一副臭脸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意,先派人返回襄平求援,此处距离襄平不算太远,只要大王出兵南下接应我军便可无忧。若是魏军在,我辽东可两面夹击,即便不能完胜魏军亦可保我军...哦不,保世子殿下周全。” 公孙修沉思许久,终于答应了下来。 毕竟如今在野外行军,未知的压迫感带来的死亡威胁让他不敢再冲动行事。 信使很快回到襄平,当即向燕王公孙渊禀告了情况。 公孙渊一听,顿时拍着案几大声喝骂道:“笑话!魏国大军压境,孤让他们回来救援,哪有让孤去救他们的道理!?” “禀大王。”郭昕道,“首山乃襄平外最后一道天然防线,若是不救,魏军在辽隧的军队一旦北上增援,襄平将无险可守。” “这事孤当然知道,可孤有什么办法?” 公孙渊既无奈又焦虑的说道:“鲜卑杂种攻破了辽阳,犬入的高句丽把玄菟郡抢了个干净....两家都吃得饱饱的准备南下来进攻襄平了。” “此时此刻,我襄平的军队只能坚守城池!” “可是大王,大将军杨祚手中可还有一万精锐,而且世子殿下还在军中,大王岂能见死不救啊!”有大臣劝道。 闻言,公孙渊稍稍有些触动,毕竟他辽东兵马本就不多,不像魏国那样财大气粗能说弃就弃。 可转念一想,公孙渊又记起孙权信中的内容,眼珠一转,又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正是夏侯献的诡计!” “他想围点打援,诱我襄平军出城,然后借机伏击!” “定然是这样,定然是这样的!” “一开始他就用阴谋诡计,混进了辽东。后来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乐浪....对,这一定是他的诡计!” 公孙渊喃喃自语,甚至都有些魔怔了。 参军伦直看到这一幕感到颇为无语,上前一步大声道:“大王,哪里来的那么多阴谋诡计啊!” “襄平距离首山如此之近,大军一日便能到,就算不能合击魏军至少可以保我军队安全,还能顺势抢占要冲之地,为何不去增援呢?” “不!”公孙渊当场否决,“速去传孤旨意,让杨祚自己想办法,必须在两日内回到襄平!” “大王糊涂啊!”伦直急呼。 “你个犬入的!”公孙渊勃然大怒,看向左右∶“把他给我拉出去砍了!” “大王!大王!” ......... 首山南,辽东军营地。 “什么!?”杨祚愣在原地,“大王不愿出兵接应?让我自己回去?” 归来的信使口中支支吾吾,半天不语。 “问你话呢!”杨祚呵斥一声。 信使这才又复言道:“大王确实是这么说的。” 还没等杨祚说些什么,一旁的公孙修先跳了起来,但他却没有迁怒阿父公孙渊,反而是怒不可遏的看向杨祚。 “都怪你这厮,就是因为听了你屁话,我军才在此处白白浪费一日!” 杨祚一脸疑惑的看着对方,这咋还怪上我了? 公孙修又道:“还有,你说的魏军在哪?若不是你畏手畏脚胆小怕事,我们现在早都回到襄平了!” “报!” 忽然,帐外冲进来一人。 “大将军,营外发现魏军骑兵!” “什么!?”杨祚当即起身准备前去指挥。 谁知,身后公孙修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现在好了!魏军真的来了!我看你真是个废物,我父王是如何选了你这么个东西来当大将军的?” “还有,我说过,睁开眼睛跟老子说话!” “嘶~” 杨祚浑身一抖,忽然转过身子,锵的一声拔出战刀,随即横向一挥! 世界终于安静了。 第242章 降将不是那么好当的 辽东军营地外,文钦和石苞带着精骑列好了阵。 “我说仲容啊,这辽军还挺狡猾,他们竟然猜到你我在此地设伏。” “看来敌军主将并非粗野莽夫。” 石苞应了一句,握了握缰绳,目视前方。 二人在首山等了许久,辽东军到了竟然原地下寨,石苞担心迟则生变,于是提议主动进攻,设法将辽军引入山谷。 “仲容前去叫阵吧,给你个立功的机会。”文钦提议道。 石苞心说,我哪你演技好啊?你可是老戏骨了。 嘴上却说:“仲若武功盖世,我不及也,纵使我有立功之心,却恐难胜任。” 文钦一听,这马屁都拍到这了,索性回道:“罢了,我去就我去。” 就在文钦准备提兵前去叫阵时,一个辽兵骑马出了营。 看到是单人单骑,文钦下令放那人过来。 辽兵到了身前,赶忙下马。 “二位将军,我家杨将军愿率众投降。”说着,将手中的一个血布袋双手捧上。“这是燕王世子公孙修的首级。” “拿过来。”文钦喝了一声。 虽然他也没见过对方到底长什么样子,但总归要瞅一眼。 打开一瞧,一张死不瞑目的骇人脸庞映入眼帘。 “啧!”文钦撇开目光,看向那名辽兵,“带我去见你家将军。” “是。” “慢着!”石苞忽然止住对方。 “怎么了?”文钦疑惑问道。 石苞道:“你认得公孙修的模样吗?” 文钦摇头道:“不认得啊。” “那我们如何断定这就是公孙修的人头呢?”石苞又推测道,“若是辽军诈降,诱我军入营剿杀,该当如何?” 文钦后背一凉,他确实都没考虑到这个层面。 石苞随即看向那名辽兵:“若要投降就要显示出诚意来,回去告诉你家将军,让他自负双手亲自前来....另外我保证,只要他真心归顺,绝不会动他一根汗毛。” “是,是....”那辽兵慌忙上马,奔驰而去。 当然,杨祚是诚心投降的,毕竟都杀了燕王世子,不投降还能去哪呢。 他只是一开始担心对方不接受投降,故而才先试探一番的。 在得到石苞的保证后,杨祚自负双手来到营前请降。 尽管是虚惊一场,文钦还是对石苞这人另眼相看,觉得他粗中有细,有帅才潜质。 这点他不能及。 杨祚被压到了阵前,石苞叫人将他绳子解开,随后问了问缘由。 在得知公孙渊吓破胆不愿出兵相救和公孙修的谜之操作后,石苞这才真正相信了对方的投诚。 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都是浮云,走投无路被逼无奈才是人之常情。 “走吧,跟我去见大将军。” 到了首山北麓,幽州军已尽数到齐,几人下了马,刚走进大营,魏国征北大将军夏侯献便亲自前来迎接。 “杨将军!本督可把你盼来了!” 杨祚受宠若惊,连忙拜礼道:“败军之将,怎能受大将军如此礼遇,愧不敢当,实在是愧不敢当啊!” “杨将军识时务,弃暗投明,我岂能不亲至?” “大将军。”杨祚又道,“末将麾下步骑愿归顺朝廷,任大将军驱驰。” 夏侯献点头道:“善!本督这就向庙堂上表,拜你为辽东太守,封扬烈将军。” “多谢大将军。”杨祚再次拜谢。 他心里清楚这个职位的含金量,这可是之前公孙渊拜大司马之前的官方官职,可比什么燕国大将军要有实权的多。 夏侯献看向杨祚:“先回营歇息吧。” 杨祚欣然应下。 待他走后,夏侯献回到中军大帐,不一会儿,长史司马昭和参军辛敞掀帘而入。 司马昭上来便要献计:“大将军,属下有个计策。” 夏侯献颔首看着他。 “属下认为,既然杨祚是受了公孙渊的命令回援襄平的,何不利用这一点?”司马昭道,“让杨祚去赚开城门,我大军在后趁机攻进城去。” “是不错的计策。”夏侯献首先给与了肯定,但很快解释道: “但子上忽略了一点,此处距离襄平很近了,这种事情襄平斥候很容易就能察觉,是瞒不住的。” “一旦公孙渊将计就计,岂不白白折损兵力。” “说的也是。”司马昭恍然。 夏侯献看向辛敞,“泰雍。” “属下在。”辛敞拱手听令。 “想办法将封赏杨祚的消息散布出去,要让襄平城中守军知道,早日归降会得到我大魏的优待。” “唯!属下这就去办。” ...... 数日后,田豫率领的青徐联军抵达首山与幽州军合兵一处。 身后粮道彻底打通的夏侯献没了顾虑,当天便挥师北上襄平。 与此同时,慕容鲜卑莫护跋和高句丽的大军也前来汇合,很快将襄平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由于现场制作攻城器械需要耗费些时日,夏侯献先派出降将杨祚前去劝降。 杨祚当即领命。 到了城楼下,他便冲着上面大声喊道: “辽东的将士们!你们应当认得我!” “我乃前大将军,杨祚!” “我尽心为公孙渊效力,他却对我见死不救,如此狡诈自私之人,尔等还没看清他的真面目吗!” “尔等跟随这样的人,难道不觉得坐立难安吗!” 参军辛敞也跟随杨祚来到阵前,喊道: “公孙渊不服王化,擅自篡立,残暴无道,荒淫不堪!” “今我大魏王师亲至,却不愿让辽东百姓惨遭屠戮,希望尔等早日弃暗投明,以免生灵涂炭。” 城楼上的士兵们有些动容。 近来他们听到太多传闻,不仅在城内那些大臣,哪怕只是提个意见都会被斩首,城外更是有大将军投降了魏军的消息。 而就在这时,一襄平守将大步走来,身后带着一群五花大绑的平民。 接着,他揪着一个老头的发髻拖到城墙边,面露凶相吼道:“杨祚!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何人?” 杨祚定神一看,顿时脸色大变:“阿父!” 话音未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从城墙上跌落。 “啊!”杨祚大声呼喊着,感觉胸中一口气喘不上来。 “都带上来!”那守将再一次下令。 紧急着,一颗,又一颗,再一颗。 杨家府上三十余口,身首异处。 辛敞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幕,深深触动着自己的心灵。 第243章 大雨 辛敞年幼时便听说过辛家侍奉袁家的过往。 那年曹军兵围邺城,彼时阿父辛毗已归顺曹操。 而当辛毗前去邺城劝降时,审配却将辛毗兄长辛评一家八十余口当着他的面屠戮殆尽。 此时辛敞才稍稍体会到,阿父辛毗当年是多么的绝望,也体会到阿父多年来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心中带着怎样的悲痛。 收兵回营,杨祚一路无言,失魂落魄。 他一个降将,即便是遭此大难也没人愿意跟他搭句话。 他忽然在想,自己这么做真的对吗。 一抬头,一名身姿挺拔的将军立于眼前。 “大将军,我....”杨祚赶忙行礼。 “什么都不必说。”夏侯献道,“是本督的错,若不是我让杨将军前去劝降,不至于遭至此祸。” 杨祚心中苦笑。 他心里明白的很,他知道就算今日前去劝降的不是他,只要公孙渊得知他背叛的消息,他的家人依然难逃一死。 夏侯献道:“杨将军,若你已无心交战,可带着部众支援后勤,不必勉强。” 言罢,他走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迈步离去。 杨祚拱手站立,久久无言。 忽然他转身叫住了对方:“大将军,末将想问一件事。” “讲。”夏侯献回过头。 杨祚问道:“魏国天子真的决心剿灭公孙家吗?” 夏侯献正色道:“陛下圣意,我岂敢妄加揣测。” 闻言,杨祚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 “不过....” 这时,夏侯献却又坚定地说道:“对于我而言,不攻破襄平收复辽东,誓不回还!” “届时我定斩下公孙渊的脑袋,来祭奠杨将军亲族的在天之灵。” “大将军!”杨祚激动地说道,“如若不弃,我愿率军做先锋,公孙渊杀我全家,我已了无牵挂,此刻我只想杀进襄平,斩杀公孙渊!” “善!”夏侯献大声道,“杨将军有此决心何愁大事不成,城破之后,我定会让公孙渊跪在将军脚下。” “快回去休整吧,待我攻城器械准备完毕,即刻开始攻城。” “喏!” ........ 几日后,魏军正式开始开启襄平攻坚战。 青州刺史田豫带着鲜卑乌桓联军去攻打襄平南门,徐州刺史邹岐和高句丽的军队合作负责围困东、北两门。 而襄平西门,夏侯献则是派杨祚作为先锋,率领麾下一万精兵前去打头阵。 其实,这支投降的辽东军士们的家眷大多也在襄平城中,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杨祚这般决绝的。 所以也不能怪夏侯献残忍,他认为手中的这支辽东军要尽早投入战斗以免产生动乱。 不过事实证明是夏侯献多虑了。 公孙渊多年以来的残酷统治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尤其是到了这个时候,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把,作为先锋的杨祚军反而是拼死力战。 但,大军围攻了五六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公孙渊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 参军王濬带着斗笠走进中军大帐,他一进来只是抖了抖袖口的水,顾不得处理袍服底部被溅上的泥污。 “大将军,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五日了,昨日刚刚停歇,今日又下起来了。”王濬一脸愁容,看上去很是焦急。 “辽东这雨季比以往来的早啊。”杨祚道,“以往至少要在七月中旬,可这才到六月末。” “这谁预料的到呢。”夏侯献宽慰道。 “大将军!” 忽然,门外传来司马昭的声音,他着急的进入大帐,顾不得行礼便直接开口:“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先听坏消息。” 司马昭摘下斗笠放到一旁,道:“坏消息是辽水水位暴涨已经决堤了,我军有几处营地遭了难,水位都快没到小腿了。” 司马昭说完,众将眉头都皱了起来。 大雨还在持续下着,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整个大军就会变成水中鱼鳖。 “那好消息呢?”夏侯献问道。 “好消息是,由于辽水水位抬高,我军的运粮船可直接开到襄平城下。” 夏侯献陷入思考。 这暴雨来的虽然出乎意料,但他心里其实早有准备。 不过粮草补给方面却给了他更多底气。 不多时,王濬低声询问道:“大将军,我军是否要移营....我记得首山一带地势较高,不如移至彼处,可暂避大雨。” “不,不可移营。”夏侯献当即摇头道:“我军的包围圈好不容易形成,此时移营不仅功亏一篑,还有可能让公孙渊跑了。” “辽东公孙氏根基深厚,还是有不少死忠的.....只要他不死,即便攻下了襄平也我们待不安稳。” “我也认同不能移营。”邓艾道,“公孙渊旧居辽东晓得本地气候,或许他就在等这个机会,若是我军的移营途中被公孙渊抓到破绽,可就危险了。” “没错。”夏侯献点点头,看向司马昭:“子上,安抚军士的任务交由你做,我相信你的能力。另外,田刺史那也要把我的意思带到。” “喏。” 司马昭行了一礼,随即离去。 夏侯献又看向王濬:“士治,传我军令,全军营中待命,敢言移营者,斩。” “唯。” 十日后,大雨终于停了。 尽管不像传闻中那样会持续一个月,但这十几日的大雨还是让整个大营中充满了积水。 “众将都到齐了吧。” 大帐里,夏侯献看向左右两排诸将。 司马昭率先禀道:“大将军,属下也是今日一早得知的消息,说是高句丽的军队不堪大雨,昨日下午就撤军了。” “真是靠不住。”文钦骂了一句。 “鲜卑人呢?”夏侯献问道。 司马昭回道:“莫护跋倒是老老实实待着,据说他之前在幽州很受田使君照顾,估计是不好意思走。” “那还好,高句丽走就走吧。”夏侯献站起身,蹚水走了两步。 “天已放晴,积水很快便会退去,诸位将军回营整顿兵马,明日继续攻城!” “喏! 第244章 乞降 此时的襄平城南已是一副破败之相。 城楼、女墙随处可见的垮塌,浓烟滚滚宛如一片废墟。 城墙上铺了一地的尸体,可襄平守军根本顾不得去处理那些。 一队辽东士兵一路小跑越上墙内的土梯,刚上城楼便听到上级军官的叫骂。 “都他妈动作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军侯,石块、桐油都不够用了,就连金汁都没多少了!” “没有就给我现拉!”军侯暴喝一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近一个多月,高度紧绷的神经让他快要崩溃。 这时,女墙边上有人大喊:“魏军又开始架梯子了!” 气氛顿时变得肃杀,一名辽东士兵在上级的催促下前去补位,方没走两步,啪嗒一下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艾玛!艹!”他抬眼一看却被砸烂了半边脸的骇人尸体吓得一激灵。 他刚平复心情,身后忽然飞来一脚,紧接着便是一声喝骂:“给老子顶上去!” 对方已拔出佩刀,没时间再让他磨蹭,他慌不择路的跑上前,却不经意间瞥了城外一眼。 正是这一个转头,一支飞矢直中他的右臂。 他感到吃痛,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只听到周围各种嘈杂的喊声一片。 “魏军堆得土山越来越高了,都他妈能射到墙里!” “敌军的冲车快把城门撞烂了,他们还在挖地道,难道不管他们吗?” “都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他匍匐着爬到阙楼下,接着坐起身子,忍痛把那支箭矢拔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胸口起伏不断。 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巨响! 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阙楼的瓦砾夹杂着碎石哗啦啦的急速下坠,直到眼前一黑。 日落时分,襄平守军终于盼来了这个时刻。 一小卒照例向营中走去,周围有不少袍泽已经聚了过来,到了饭点,彼此的步伐都不由得加快。 然而刚到此处,却听到一阵骚动。 “你说啥玩意儿!?” 满脸络腮胡的曲军侯,瞪着眼前身穿官袍的男人道: “前几日稀的跟水一样的粟米粥老子忍了,今日过来竟然一口吃食都没有?” 随军主簿慌忙解释:“诸位将士莫要急躁,刘校尉已向上级请求粮食了,今日夜里,哦不,明日..明日一定送来。” “明日复明日,我记得你前日也是这么说的!” “呃...”主簿不知所言。 正在此时,跑来一小卒。“大兄,我方才见有几人搬着粮袋进了刘校尉的营帐!” “嬢的!”曲军侯气不打一处来,“袍泽们都饿着肚子,凭什么他吃独食!” “都跟我走!” 曲军侯振臂一呼,当时便有许多人跟随。 “哎!”主簿一看这架势,马上就慌了神:“尔等切莫冲动行事呀!” 谁知根本没人理他,眼看拦不住,他鼓起勇气斥道:“尔等是要造反吗!?” 曲军侯转过身,一刀就给他剁了,吐出一个字:“对。” 襄平城燕王宫内。 公孙渊暴怒的声音在整个大殿里回荡。 “之前是谁告诉孤,说魏军遭遇大雨定会知难而退的!?” 一众大臣闭口不言,心说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可他们只能任由上位的公孙渊骂骂咧咧个不停。 等公孙渊骂累了,终于有大臣开口道:“启禀大王,襄平各营粮草短缺,已有多处军营出现哗变!” “荒谬!”公孙渊大怒,“我燕国虽说不比魏国富足,岂能还养不了两万守军了?” “大王您忘了,我燕国如今只有辽东一郡,玄菟、乐浪、带方皆落敌手,况且魏军围城多日即便是辽东各县也无法将粮食运来啊。” “另外之前辽隧守军还有一批粮草,可如今却都落在了魏军手里。” 公孙渊一时无言。 很快,又有大臣道:“魏军近日来的攻势更甚,各处城楼的损毁短时间已无法修复。” “你的意思是,让孤降了?”公孙渊质问道。 那人不语,公孙渊又再一次抬高嗓门道:“你们是不是都是这个想法?” 大臣们面面相觑。 “罢了。”公孙渊瞳孔涣散,摆了摆手道:“让孤想想。” ......... 襄平城外,魏军营地。 “大将军,辽东使者到了。”参军辛敞扶帘而入,禀道。 “带进来。” 不多时, 那名辽东使者进了大帐。 “燕国御史大夫柳甫,拜见魏国征北大将军。” “说吧,来此所为何事?”夏侯献随意地坐在胡床上,丝毫不给对方一点面子。 “柳某特来向大将军献上降表,我燕国愿归顺大魏,向大魏称臣。” 夏侯献不为所动,压根都没让人把那份降表呈上来,随即吩咐道:“来人,把此人推出去斩了!” “大将军这是何意啊!?”柳甫大惊失色,还没多说两句就被甲士拖了出去。 “泰雍。”夏侯献看向辛敞,“告诉来使扈从,让他回去告诉公孙渊,如果不想好好谈,他可以继续派这种级别的货色过来。” “唯。” 翌日,辽东使者再次到访,来人乃是相国郭昕。 郭昕此番诚意满满,从称呼上便自觉放低了姿态:“大将军,我主此次乃是真心实意...他愿只领辽东一郡作为栖身之所,并且可以将儿子送往洛阳为质。” “儿子?”夏侯献疑惑问道,“他儿子不是死了吗?” “我主有四个儿子。”郭昕解释道。 见对方不语,他又赶忙说道:“一个不够的话,那就两个,哦不,三个都送去亦可!” 夏侯献忽然放声大笑。 原本他就没打算接受公孙渊的投降,只是想看看对方的底线到底在哪,谁知竟是毫无底线。 夏侯献的笑声让郭昕感到不寒而栗,却斗着胆子弱弱问道:“大将军到底何意?” 夏侯献旋即收起笑意,目光如鹰地看着对方:“能战则战,不战当守,不守当逃,事到如今公孙渊还有别的选择吗?” 郭昕脸色煞白,跪地叩首:“求大将军饶命!” 夏侯献厉声道:“滚回去告诉公孙渊,让他下辈子,老实做人。” 第245章 头颅行万里 襄平,燕王宫。 “父王,我们真的不带上阿母一起走吗?”公孙尚望着一脸失魂落魄的公孙渊问道。 公孙渊很快露出鄙夷之色:“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妇人做什么?” “那两位兄长也不带着了吗?”公孙尚又问。 公孙渊懒得回答。 原本觉得此子聪慧,岂料也是个蠢货。 他没时间再细细规划了,看样子魏军破城就在这一两日,他必须要逃了。 城东有一片密林,而且那里围城的敌军并不如其他各处紧密,或许跟之前高句丽撤军,敌军兵力不足有关系。 总而言之,他计划今日趁两军收兵之际遁逃,先躲进林中,随后南下去沓渚,兴许还能搭上吴国的援军。 对,现在只有孙权能救自己了。 “大王,王宫亲卫集结完毕!”门外传来甲士的声音,公孙渊这才回过神来,吩咐道:“帮我披甲!” 几个侍从帮公孙渊披好甲后,他便立马大步踏出寝殿,身后却传来儿子公孙尚的声音。 “父王,儿还没披甲呢。” “没时间了,不想死就闭上嘴跟我走。” 公孙渊头也不回地走了。 ..... “报!” “禀大将军,襄平城东杀出近千骑,趁着我军回营休整,直奔东南方向而去!” 夏侯献利索起身,看向一旁的文钦:“走吧。” 很快,从魏军营寨中源源不断的骁骑鱼贯而出,为首的尽为白马。 夏侯献胯下的白马流云一马当先,追风掣电,一鞭鞭的抽下,勾起了它原始的野性,此役终于有了它的用武之地。 战马是要保养但需要磨练,襄平城中马儿“养尊处优”惯了,岂能胜过经历了大大小小战役的幽州精骑之马力。 幽州精骑很快便在梁水河畔追上了公孙渊。 “父王,这可怎么办?”公孙尚发现,眼前的梁水河根本无法蹚过去。 公孙渊也是呆愣在马背上,他记得此地原本是一处浅滩,现在怎会如此之深? “公孙渊休走!” 身后传来的声音像是催命符,耳畔又接连响起“大王”“大王”的聒噪之声。 待他回过神来,白马义从已将自己连同亲卫骑团团围住。 双方骑兵都是幽燕之人,不由分说便开始对着骑射,但很明显,白马义从的射术更胜一筹。 不堪被动的辽军亲卫放弃对射,转而收弓换矛,开始冲锋突围。 文钦提马而出,带着几十骁骑迎面而去,堪堪几回合便将辽军骑将斩于马下,霎时间,辽军皆颤! “还有谁!?”文钦昂首挺胸,目光傲然。 哐啷! 没过一会儿,辽军陆续下马,丢下手中兵器,随即让出一条路来。 夏侯献领着亲卫缓缓驶去,不一会儿,几名甲士捆着两人来到面前。 “跪下!”甲士抓住两人的肩膀用力一按。 “我们终于见面了。”夏侯献带着笑容,俯视着公孙渊。 公孙渊抬起他狼狈不堪的脑袋,问道:“大将军要杀我吗?” “不急。”夏侯献一挥手,让人把公孙尚先拉去砍了。 公孙渊心中一动,莫不是曹叡有令,留自己性命? 夏侯献着人搬来小胡床,悠闲地坐了下去,竟是聊起了闲话。 “说起来....你辽东公孙氏这些年功劳不浅。汉末大乱之际,乃祖父公孙度只身赴任,东伐高句丽,西击乌桓,南取辽东半岛,越海取胶东半岛北部东莱诸县,开疆扩土。” “正是因为有他存在,我辽东之地才没在天下大乱之时被异族所夺。” “乃父公孙康亦是贤才,他大破高句丽,陷其国都,并讨伐韩濊,设置带方。” “他更是我大魏的忠臣良将,当年袁氏兄弟图谋不轨,正是乃父深明大义,斩二袁首级,免去辽东遭受兵灾。” “你叔父公孙恭虽无大才,但胜在安分守己,保境安民。” 公孙渊听得入神,忽然想起了阿父公孙康的音容笑貌,此时的他竟然真的心生悔意。 现在想来,那些欲望和野心真的太过虚无缥缈,或许做个安分守己的辽东太守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大将军,我...”公孙渊想说些什么,却当即迎来了对方的盛怒。 “可是你呢!?囚禁叔父,首鼠两端,暴虐无道,不顾人伦!辽东本不该遭此兵祸,全是由你的一己之私!” 公孙渊顿时被怼的哑口无言,可他又觉得奇怪.....对方劈头盖脸说这么多,到底是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马蹄声。 杨祚下马小跑过来,拱手行礼:“大将军。” “杨将军来了。”夏侯献扬起下巴对着受缚在地的公孙渊。 “这?”杨祚有些不解。 夏侯献解释道:“我答应过杨将军,必会让公孙渊跪在你的脚下,现在兑现诺言了。” 杨祚哑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他又郑重地拜了一礼后,大步走向公孙渊。 上去便一脚踹在对方脸上,随即揪起他的头发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公孙渊起初还骂了几声,后面只是卑微的发出“呜呜”的闷哼。 “好了,杨将军。”夏侯献走了上去,“给他留一副好面容吧,弄花了可不好交待。” 杨祚这才停手,后退两步,拱手站到一侧。 夏侯献走到公孙渊面前,后者耷拉着眼皮祈求道:“我,我口好渴,能不能给我一点水,求你了。” 夏侯献笑问道:“你可听说过‘头颅行万里’的故事?” 公孙渊一怔。 夏侯献转身离去,丢下一句:“到洛阳再喝吧。” 随后摆摆手,几名甲士心领神会,利索地拔出了他们的战刀。 回军路上,文钦压低声音问道:“大将军,末将有一事想问。” “仲若何时变得这般生分?这可不像你。” 文钦也是从未见过自家大将军这般冷酷过,觉得有那么一丝陌生。 直到对方来了一句“有屁快放”,他这才感觉对味了,遂问道:“大将军缘何对那降将那么好?” “他也只是被逼无奈才投降的,还杀了人家儿子,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难道不知自己家人会被牵连吗?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鸟啊。” 夏侯献叹了一口气,道:“这我当然知道,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何?” 夏侯献道:“我们虽然能剿灭公孙氏,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彻底掌握这里。” “当务之急,我需要一个既对辽东了如指掌,又不在当地盘根错节,还有一定军事能力之人。” “此人,姑且可堪一用。” 第246章 善后 七月二十日,魏军进入襄平城。 先头进城的部队忍不住心中嗔欲见人就杀,见女就轮。 夏侯献当即便下令斩杀了几个都尉级别的将领,此事算是稍稍平息了下去。 倒不是说这支军队的军纪有多么混乱,毕竟小半年都在行军征战,换谁都会憋着一股火。 有意思的是,有人临死前不服,竟搬出武帝时期‘曹军围城不降者尽屠’的不成文规定来试图辩解。 夏侯献不以为意,送他们去陪了武帝。 而对于乌桓、鲜卑人,他只能尽快遣散并画饼承诺一些日后的封赏以尽量安抚。 至于他们离去后会不会继续劫掠辽东、玄菟各县城,暂时还真管不着,全靠自觉。 终于,夏侯献带着部将们进入燕王宫。 他们中的许多人以前从未进过洛阳皇宫,故而初入宫门便听到众部将叹为观止的赞许声。 燕王宫的宫殿巍峨壮丽,金瓦红墙,朱门高耸,气势恢弘。 如若夏侯献记得不错,公孙渊是今年刚刚自立燕王的,而这宫殿之兴建绝非三两年之功,可见其早有篡逆之心。 “这里可真他娘大啊!”众人走进宫殿,文钦一边走一边仰面感叹。 所以说为什么夏侯献平日里总是劝导文钦要多读点书,否则看到什么都只会来一句“卧槽”。 反观毋丘俭就不同,人家兴许就会现场作诗一首,这意境一下子就上来了不是? 不过毋丘俭明显没这个心情,他皱着眉头四处看了看,接着又是几声叹息。 “我军自入辽东以来到过安市、西安平、朝鲜等城....那些地方的城池破败不堪,百姓食不果腹,可这燕王宫殿却是如此壮丽,比洛阳的太极殿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毋丘俭没再说下去。 夏侯献心里明白对方的意思,如今的天子曹叡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毋丘俭曾仗着自己深受宠爱出言规劝曹叡不要大兴土木,结果呢?还是徒劳。 不一会儿,有甲士们带着一群雍容华贵的女郎走了过来。 尽管穿得是五彩斑斓,但一个个脸上却是花容失色,明显是吓坏了。 甲士们得令后松开了手,当场就有不少人瘫软倒地,哭啼啼起来。 “大将军,这些都是公孙渊的后宫妃。”石苞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坏笑。 接着压低声音道:“我看那燕王后也是风韵犹存呐。” 夏侯献并未回应,扶着刀径直走了过去,看向燕王后。 “抬起头来。” 循着夏侯献的声音,燕王后懦懦地抬起头,目光却不敢与其对视,只是哀求道:“妾柳氏不求其他,只求将军能让妾活下去。” 夏侯献面无表情道:“很遗憾,没有这个选项。” “将军....”柳氏心中一沉,带着乞求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成为胯下玩物,屈辱而死。” “二,现在就自尽,还能留些体面。” 柳氏怔在原地,许久未言。 当她再次开口,便已俯身拜谢:“妾,叩谢大将军仁德。” 夏侯献看向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女眷们,淡淡道:“其他人也是一样。” .... 这几日襄平又开始下起了雨,辽东战俘营里,士兵们都被缴了械,一个个满身泥污看上去很是落魄。 尽管如此他们却并未感到沮丧,至少如今不是被捆绑着扔在哪个角落等死。 “开饭了!” 听到这个声音,营中忽然响起“啪嗒啪嗒”的踩水声,士兵们围了过去,双眼放光地看着那口大铜锅。 炊烟滚滚,一扫阴霾。 “慢点吃,别噎死你!”一小卒玩笑般地看向眼前狼吞虎咽的袍泽。 “还不多吃点,吃完这顿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了。” “咦?你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一边问着,呼噜呼噜的干饭声持续依旧。 “这些粮食都是从辽东那些大族豪强的粮仓里搜来的!征北大将军宅心仁厚,将这些粮食分了一部分送到咱们这些降兵的营中。” “有这事?我说魏军那么多士兵,怎么会还有余粮给我们这些降兵。” 这时,有一人凑了过来,低声道:“我还听说啊,燕王宫里还有堆积成山的粮食....公孙渊宁愿忘发霉了都不愿拿出来。” “嬢的!老子们为他卖命,连口饭都不吃?” “你也就现在敢骂两句了。” “那又怎样,反正他都死了不是?” “哈哈哈。” ....... “大将军,这是辽东的官册,请过目。”司马昭捧着一摞册子,走上前恭声道。 接过册子,夏侯献大致翻看了一下,随后道: “那些与公孙家关系紧密的官员、世家尽数下狱审问,若能落实罪名的,依律办事即可....而那些只是依附辽东,曾经反对公孙渊篡立的官员可酌情减罪或是赦免。” “另外,那些想回中原的流寓人士可自行返回,通知幽州各郡不得阻拦。” “唯。”司马昭拱了拱手,认真记下,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大将军先前声称是那些粮食是从燕王宫粮仓里所得,可实际上公孙渊哪还有余粮啊,辽兵们吃的明明是我军的粮食。” “子上是觉得这样做是出力不讨好?”夏侯献笑问道。 “是啊。”司马昭不太理解,“为何不直接告诉他们呢,如此一来也能施恩。” 夏侯献笑了一声,随即解释道:“我大魏的恩德日后可以慢慢给,但眼下只需要让他们痛恨公孙家便就够了。” 司马昭若有所思。 夏侯献拿起册子又看了看,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问道:“子上,这官册上还有各种精细的标注,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司马昭大方承认:“确实不是,此乃主薄张平所书。” “我就说嘛,他人在何处?” “今日一早他将官册交给我便回营了,我见他脸色苍白,许是回营歇息了。” 夏侯献心中莫名闪过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参军王濬走了进来。“大将军,张主簿高烧不退,现已昏迷不醒,随军医师说,怕是不行了。” 夏侯献迅速起身,喊道:“备马!” 第247章 养子 张华 “大...大将军?” 张平在床榻上醒来,看见夏侯献就坐在床边,赶忙硬撑着病躯欲起身行礼。 “君不必多礼,快些躺着。”夏侯献轻声道,“好生歇息吧,不如就先在辽东休养,等病好了再回蓟城。” 张平惨惨笑道:“大将军不必安慰我,医师所言,属下已经有所耳闻了....况且自己的身体到底如何,自然是清楚的。咳咳!” 夏侯献没再说那些无用之言,沉默半晌后问道:“君有何遗愿?” 张平撑着床榻坐起身子,勉强靠在床榻边缘,忍不住剧烈咳嗽了几声,这才转过他苍白的脸庞。 “我自知没有大才,自从入将军府以来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政绩......咳咳!但也尽我所能的完成了大将军交待的工作,至少算是尽忠职守了吧。” 夏侯献点点头,他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回了一句:“君的功劳,我看在心里。” 张平露出笑容:“不瞒大将军,有一件我本想烂在肚子里的,但既然大将军来了,我想请求大将军一件事。” “说吧。” 张平稍稍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想必大将军是知道的,我家族不旺,到了我这一代,膝下只有华儿一子.....可华儿今年还不到五岁,待我死后,他们孤儿寡母的该如何苟活于世...唉~” 张平深深地叹了一口,又道:“我斗胆问大将军一件私事,是否纳了涿郡刘氏为妾?” 夏侯献点点头。 “她,她是我...” 张平话未说完,夏侯献便先开了口:“她是君的妻姐。” “大将军竟是知晓此事吗?”张平惊讶道。 “阿韵跟我提过。”夏侯献道,“只不过,君始终没在我面前提及此事,我便没有多问。” “我本不愿这般...”张平本想说‘趋炎附势’这个词,想了想觉得不太合适。 “君勿要忧虑。”夏侯献读懂了对方心意,自然不会推辞,遂道:“君之妻子,吾养之。” “好,好啊。”张平缓缓吐出一口气,表情释然了许多。 当然,夏侯献不会对张平的夫人产生非分份之想,他在意的只是张华....还有对这位恪尽职守的属下一份宽慰。 ......... 八月中旬。 辽东半岛,沓渚。 港口处,十几艘艨艟紧紧停靠。 吴军主舰上的羊衜一脸愁容的看向远方。 甲板上“咚咚咚”得跑上来一亲信,快步上前拱手禀道:“羊督军,魏军在县城中设伏,我军大败。” 羊衜心中一沉。 要知道,他的船队到了辽东后,很快便得知公孙氏已被屠诛的消息。 这本就让他大吃一惊。 他不得不赶紧找补,打算趁着魏军刚刚经历大战,又对辽东一带不甚熟悉,趁机劫掠些人口物资回吴,这样也好有个交待。 可现在,怎么连口汤都喝不着? “知道魏军是何人领兵吗?”羊衜好奇问道。 “似乎是辽东太守,杨祚。”亲信又补充道,“哦,是以前公孙渊的部将。” 羊衜默不作声,感觉到很是压抑。 自己极力主张跑来辽东,若是连点人口都掳不回去,按着孙权那个性子,自己怕是要被流放岭南。 这时,甲板上跑来一小卒:“羊督军,魏军派人送来了信。” 羊衜拿来展开一瞧,当场愣住。 信中所言:看在你与我外舅同名同姓的份上,这次饶你一命,如若不然,我青州水军将在两日内必至。 他感到有些无奈,这是魏国征北大将军的最终警告,他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选择离去。 “走吧。”羊衜叹了口气,随即下令。 “我们回建邺吗?” 羊衜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不, 我军转道三韩,好歹得带点战利品回去。” “喏。” ......... 九月十五。 夏侯献率大军返回了蓟县,毋丘俭则是留在辽东继续处理战后事宜。 近来,庙堂前来犒赏三军的使节还在路上,幽州各郡终于迎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休养。 秋风瑟瑟,雁过留声。 这日,夏侯献带着亲卫前往燕山秋猎,一行人中却有一人显得与众不同。 文绮罗穿着一身暗红色的皮甲,身后是一件玄色的披风,骑马持弓,英姿飒爽。 “阿绮多久没开过弓了?”夏侯献捋着缰绳,扭头问道。 “妾也不记得。”文绮罗并未说谎,若不是郎君忽然来了兴致,自己都快忘了曾经是一个武人。 “我记得初次见你时便是如此打扮,这才像你。” 夏侯献随口赞了一句,却不知这句话撩拨着她的内心。 走着走着,文绮罗提醒道:“郎君还是要当心点,万一有猛兽出没呢。” “无碍无碍。”夏侯献不以为意。 实际上这地方他早派人肃清过,顶多有一些山间小鹿这种相对温顺的猎物。 果然,他们一进林地,一只小鹿便成为了众人的目标。 众人你追我赶,很快将小鹿逼到了一处闭塞之处。 “愣着做什么,自己动啊。”夏侯献把这个机会让给阿绮。 文绮罗“哦”了一声,匆匆抬弓搭箭。 好在多年的肌肉记忆还是有的,尽管第一箭并未射中,但之后的第三箭终于是拿下了猎物。 “感觉怎么样?”夏侯献笑问道。 文绮罗俏皮道:“看来郎君今日有口福了。” “我问的不是这个。” “哪是?” “罢了。” 夏侯献说着,命人把小鹿抬走,然后遣退左右,拉着文绮罗骑上白马。 “我们再去找找看。” “嗯。”文绮罗点点头。 于是两人便一头扎进丛林深处。 或许是前些日子肃清太过的缘故,此处的小动物真是少得可怜,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马背上,文绮罗轻声道:“郎君为何忽然有如此雅兴?” “近些日子你辛苦了。”夏侯献坦然道,“阿韵也有了身孕,华儿只能暂时麻烦你来照顾。” 是的,张平亡故了,他甚至没能回到幽州。 然而更令人遗憾的是,张平的夫人刘蓉也因夫君离世而悲痛欲绝,在上月末撒手人寰,张华只好由姨母刘韵看顾。 “华儿是很可怜。”文绮罗道,“不过,照顾小儿什么的,妾都习惯了,不妨事。” “哎,怎么了?”文绮罗发现郎君猛得勒马停了下来,这让她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一倾。 夏侯献感受到了背部的柔软,随即下了马,伸出手来:“下来吧。” 文绮罗不知何意,却还是乖乖听话,嘴上问道:“郎君要做什么呢?” 夏侯献附耳轻声说了一句,文绮罗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惊讶问道:“在这里!?” 第248章 各奔东西 心心相系 “啊~”文绮罗猛然感受到肩部传来的奇妙触感,不由得娇躯一颤。 “别回头,是我。” 尽管听到了郎君的声音,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回头,赶忙用食指抵在唇间,声音很轻,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先,先别射。” 惊魂未定的她这才发现郎君此时已在拉弓瞄准。 “为何?”夏侯献亦是压低声音问道。 “或许..”文绮罗道,“或许可以等它自行离去。” 顺着阿绮的指尖看去,一只猛虎探着头,嗅着身下已被咬断喉咙的小鹿,仿佛在享受着用餐前的最后仪式。 “它或许还未察觉到我们,等它吃饱了说不定就走了呢。”文绮罗还抱着一丝幻想。 “阿绮你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能把命运交在敌人手里!” 夏侯献坚定地说道,此时的他已不想去纠结这只“大虫”缘何出现在此处。 嗖! 一发利箭射出,朝着猛虎的心脏而去。 可是不巧,那猛虎不知为何忽然转动了下身子,箭矢偏了好几寸,只插在它的前爪上端。 随即,一声痛苦的嘶吼声传来,夏侯献当机立断,我立刻吹了声口哨,白马流云闻声奔来。 “走。”夏侯献拉起文绮罗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上马!” 二人终于骑上白马,虽说未能按照预想的那样一击毙命,但多少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 猛虎还在持续迫近,夏侯献一甩马鞭当即驰马而出。 跑了几步,取弓搭箭,又朝着身后喊了一声:“腿夹紧!” “嗯!” 流云的速度极快,夏侯献瞄了半天,发现竟和那猛虎距离拉得越来越远。 看这样子那猛虎显然是追不上流云,此时策马扬长而去便可逃之夭夭。 但夏侯献并不想放虎归山,只见他勒马转向,绕着那大虫兜起弧线,随后再一次取出羽箭。 而那猛虎也是径直扑了上来! 嗖! 一发利箭破空而出,正中它的脖颈,猛虎闷哼一声顿时停下脚步,声音颤抖。 夏侯献仍未留手,保持着运动状态,绕出一个角度后朝着它的心脏再次射出一箭。 一箭命中! 猛虎踉跄几步,终于失去了行动能力。 “大将军!” 纷杂的马蹄声传来,一群骑士姗姗来迟。 为首的骑士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猛虎,慌忙道:“卑职来迟,请大将军治罪!” 夏侯献摆摆手示意不必了。 骑士们下了马,准备去抬走那只战利品。 “且慢!”夏侯献道,“再补它几箭,免得临死前再伤到人。” ……… 征北将军府。 夏侯献回到府上时,老远便看到文钦的身影。 “仲若。” 文钦转过身来立马看见了对方,只见夏侯献怀中抱着自己小妹,缓缓走来。 “我听说大将军出城行猎遇到凶兽了!?”文钦又看了一眼自己小妹,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阿绮只是有点累了,无碍。” 听到兄长的声音,文绮罗不好意思再依偎在郎君怀中,娇声道:“郎君放妾下来吧。” 夏侯献将她放下,谁料文绮罗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文钦看向小妹,语气里有些埋怨之色:“为兄早跟你说过,既已纳作人妇,那舞刀弄剑之事就该舍掉。” 夏侯献笑道:“仲若此来不是为了看我,是在担心阿绮吧。” “我没有!”文钦别过头。 夏侯献被对方这模样逗乐了,随即招手唤来几个女婢,让他们服侍文夫人歇息。 之后看向文钦问道:“仲若还有何事吗?” “还真有。”文钦点点头,“听子上说,庙堂的使节三日后便要到了。” “嗯,那我们要着手准备迎接使者了。” 夏侯献见对方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又问道:“仲若这是哪般?” “不瞒大将军。”文钦道,“司马子上消息灵通,前日与我几个吃酒时他透露说,庙堂此次的封赏极为丰厚。” 夏侯献愈发不解,问道:“这不是好事吗?” “的确是好事,不过此后我等或许要各奔东西,不能在大将军身前效力了。”文钦叹道,“我自打扬州那时起,跟随大将军快十年了,经此一别却是有些不舍。” 夏侯献心中有些触动。 这些心腹们跟随他东征西讨多年,早已是战功赫赫。 如今确实是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刻。 他也不愿把他们捏在手中,耽误了前程。 几日后,庙堂的使节到了。 除了一些照常的军队犒赏外,最令人关心的便是官职的调动。 在剿灭公孙氏后,为了更好过渡后公孙渊时代的一些问题,魏国将辽东、昌黎、玄菟、带方、乐浪五郡并为平州,治所设置在襄平。 幽州刺史、度辽将军毋丘俭迁镇北将军,督幽、平二州。 征北司马邓艾迁平州刺史。 征北长史司马昭迁洛阳典农中郎将。 征北参军王濬迁江夏太守。 征北参军辛敞迁河内太守。 护匈奴校尉石苞迁北海相。 护鲜卑校尉文钦迁中垒将军。 征北大将军夏侯献迁上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封陕侯(县侯)加食邑九百户。 ..... “哈哈哈哈!大将军,白瞎了我那么多眼泪了,我这不是还跟着大将军回洛阳嘛。” 宴会上,文钦喜不自胜,大口大口吃着酒。 话说这中垒将军乃是中军里中垒营的主将,目前是由领军将军秦朗统领。 这里面的将领几乎不会选择外将,文钦正好是谯沛人且是功勋之后,这位置空出来,他去顶上去还算合适。 司马昭却不太开心,自顾自的闷了一口酒:“为何我是个种地的将军?” 邓艾一本正经道:“子上莫要小瞧了种地,此乃国之根本。” 司马昭懒得理他。 石苞道:“我听闻青州美姬众多,不知是真是假。” “你就惦记着妇人!”文钦笑骂了一句。 夏侯献笑而不语,岂不闻我娇妻美妾半数自出青州吗。 这时,毋丘俭道:“奉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很期待下次再相见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夏侯献点点头,随即目光扫向众人:“诸位皆是能臣良将,能够为将一方乃我大魏之幸,勉励的话我就不再多说,祝各位前程似锦,来,胜饮!” 众人举起酒杯,尽在不言中。 (本卷完) 第249章 权力的游戏,开幕 魏,景初二年,十二月十三。 这日,中垒将军文钦下值后便马不停蹄的来到夏侯府。 “大将军,我有儿子了!” 刚进门,文钦便蹦蹦跳跳地吆喝着,宛如孩童。 “恭喜啊仲若,我都替你高兴,可曾取名了?”夏侯献明知故问。 文钦丝毫不卖关子,道:“单字一个‘俶’。” 文俶?不应该是文鸯吗? 他也不便多问,只能点头赞道:“好名。” 文钦挠了几下腮下胡须:“其实这名字我不中意,可是没办法,起名的一些讲究咱虽不懂,但也得遵循不是。” “不过我给吾儿起了个小名,唤作阿鸯!” “好名!”夏侯献拍手称赞,这次可是发自内心的,“这名一听就有大将之姿!” “嘿嘿。”文钦笑了一声。 这时,王元姬走进堂内,却瞥见文钦在此,便向着夏侯献欠身道:“夫君,有宾客在啊,我去叫仆人们备些吃食。” 夏侯献看出对方欲言又止,说道:“仲若不是外人。” 文钦很有眼色,赶忙拜礼道:“不劳夫人费心,我还有些公事要做,就不留下用饭了。” 目送着文钦离去,夏侯献看向妻子问道:“何事?” 王元姬严肃道:“宫里传来消息,陛下龙体有恙,这一次怕是不同往日...如此时刻,阿父不方便公然走动,所以让我来知会夫君。” “好端端的为何突然病得这般厉害?”夏侯献虽然早有预料,但面上还是要装一下。 “这就不知了。”王元姬道,“陛下数日前犯病,知晓此事者唯有少数近臣,如今宫内已在极力封锁消息.....夫君若要有所行动当谨慎为之,有时候欲速则不达。” “知道了。” 入夜,夏侯献没有回屋,独自坐在府堂内随手拿着一本书翻看,思绪却不在此处。 自从回到洛阳,这两年几乎没有什么战事。 也就在今年八月,凉州羌王注诣起事反叛,夏侯献只是给了个指导建议后就没再过问,凉州刺史徐邈轻松就给平了。 至于中军这里,该整顿的也都整顿过了,几个中军的将领要么是宗室,要么是自家心腹。 对于外军,雍凉是自己阿父夏侯楙,幽州是毋丘俭,这两个战区跟自己相对亲近。 荆襄是夏侯儒,虽说不甚熟悉,但好歹是夏侯家的人。 唯一有点难调度的,便只有淮南的王凌了。 当然了,此时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底牌,并不是真要做些什么。 目前看来,他现在军权在握,如日中天。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不会居功自傲反而会引以为戒,他知道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天子的信任之下。 功高盖主是所有帝王都忌惮的,曹叡在世,给多大的官都好说,可到了幼主上位,他还会这般想吗? 一不留心,将会万劫不复。 ......... “子上,别来无恙?” 夏侯献第二日便找了个理由把约司马昭了出来。 “种地种的如何?” “奉明兄就别取笑我了,无趣的很。”司马昭摆摆手。 夏侯献笑道:“太尉公是在磨练你的心性。” “大可不必。”司马昭苦笑了一声。 其实在之前得知这个调令时,夏侯献便猜到,定然是司马懿在朝中有所运作。 司马昭在任上免除苛捐杂税,不误农时,虽然这跟曹叡大兴土木的作风会产生冲突,但却在百姓中留下了美名。 不过司马昭的这些博名望的招数,多半是司马师传授的。 “近来太尉公身体安康否?”夏侯献不经意地问道。 司马昭坦然道:“不瞒奉明兄,阿父近来身体抱恙。” 太早了吧? 这才哪到哪啊。 夏侯献心中吐槽几句,嘴上却是关切地问道:“病得重吗?” “具体我也不知,我刚从孟津回来没多久,只知家父几日前便称病不朝了,府中是小娘和大兄在照看。” “哎。”夏侯献叹了一声,“太尉公乃是国之柱石又是子上的阿父,于情于理我都应去探访。” 司马昭连忙劝阻道:“奉明兄还是过几日再去吧,这几日我司马府的府门都要被踏烂了。” “此话何意?” “毕竟家父在朝中同僚、门生众多,得知家父身体抱恙,自然是探访者甚众。” “哦。”夏侯献点点头,又道:“希望太尉公早日康复。” 辞别了司马昭,夏侯献就在思考司马懿缘何此时称病。 按照正常的时间线,他这时候应该生龙活虎的带着大军从辽东返回呢....你说这时候他病了?这玩意只有曹爽信。 不过,生个病而已不至于门庭若市吧?而且还集中在这个时候去探病。 走着走着,他忽然想起妻子王元姬所言。 【阿父不方便公然走动,所以让我来知会夫君。】 外舅王肃乃天子近前散骑常侍,知道实情的他若是在这个时候公然在各家走动,尤其还都是庙堂高官,那你这是想做什么?盼着皇帝早点去死吗? 这个时候是很敏感的。 同理,其他人也是一样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族们知道皇帝病情后定然会暗中行动起来。 谁都知道,当今天子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养子,最大的也才八岁。 所以,辅政大臣一定要有一位世家。 而司马懿作为大魏三朝老臣,尤其是在去年司空陈群去世后,成了当之无愧的世家领袖。 “呵~”夏侯献恍然理解了司马懿的用意。 他这一招在皇帝面前看上去是“急流勇退”,意思是“臣体弱多病,不堪大任”以削弱天子的戒心。 同时也可以给其他大族们一个合理走动的理由,顺便看看谁是司马家的盟友。 马蹄声止,夏侯献的车驾在中领军官署外停下。 有甲士上来牵马,夏侯献随即问道:“领军将军在吗?” 甲士刚要回禀,不远处却传来秦朗的声音。 “奉明!”秦朗大步走了过来。 “舅父。”夏侯献点点头,两人彼此称呼的毫不生分,彼此对视了一眼便知道来意。 秦朗转身冲着小卒喝了一声:“去传我令,说上军大将军前来检军,各营速速集合!” 第250章 名单出来了? 雪花漫天,纷纷扬扬,中军将士,声音高亢。 将台上,夏侯献俯视下方,带着几分欣喜之色。 雪花落在肩上,他目不斜视的对秦朗道:“年关将至,是要好好检阅一番,初看下来,领军将军平日里调练的不错。” “上军大将军过奖了。”秦朗呼出一口白气。 俄顷,他压低声音问道:“奉明可是知道了?” 夏侯献微微点头。 秦朗面色如常,也准备不藏着掖着,缓缓道:“陛下近些年纵欲过度,早有征兆,只是没想到此番竟是如此严重。” “舅父近几日可曾面圣?” “未曾。”秦朗道,“我自幼便陪伴陛下左右。陛下这个人从小太过压抑,导致性情极端...若是心情好时还能与我等相善,但如今,谁也不知陛下在想什么。” “对了。”秦朗又说道,“燕王昨日来府上找过我,他对陛下的身体很是关心,但也...但也仅此而已。” 夏侯献微微颔首,短短两句他便从中听出了两人心性。 秦朗看似与世无争,却早已心中做好了准备,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反观燕王曹宇,不能说他一点想法都没有,但却太过质朴了。 “陛下龙体康复自然是最好的,但倘若熬不过这个寒冬....”秦朗停顿了一下,终于点题道:“我等要争取辅政之位。” “那是自然。夏侯献挑明道,“舅父打算如何做?” 秦朗仿佛是早有准备:“我欲知会曹昭伯,令封锁宫禁,外臣一律不得觐见。如何?” 夏侯献眉头一皱,摇头道:“此举有些过激。” “奉明何意?” 夏侯献道:“陛下心机深重,况且如今还没到那个时候,舅父这般行事定会引起陛下猜忌。” “那就这么让消息流出宫去,就不怕奸佞从中作梗吗?”秦朗反问道,语气很是不解。 “舅父不会以为封锁了宫禁,消息就不会泄露了吧。” 夏侯献提醒了一句,秦朗很快便回过味来,细想一下确实太天真了些,此举不但会引起天子猜忌,更会成为群臣的把柄,百害无益。 “此时不宜轻举妄动。”夏侯献道,“越是离辅政之位越近之人,越当静观其变,甚至主动远离洪流。” 夏侯献说完便给了对方时间去消化。 毕竟在历史上,秦朗在被确立的辅政之一后还能被罢官,不是没有缘由的。 皇帝还没驾崩,他就伙同曹宇封闭宫禁,调戏宫女甚至直接下令指挥军队。 这才被奸佞钻了空子。 秦朗目光注视着对方许久,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向台下操练的士兵,淡淡道:“但愿陛下能够早日康复。” 夏侯献叹道:“是啊,这才是我等真正要期盼的事。” 二人心照不宣,内心却同时坚定了想法:一切等辅政名单确定下来再说。 回府的路上,夏侯献的思绪依旧未曾停歇。 在历史上,曹叡的第一版辅政大臣名单是以大将军曹宇为主,秦朗、夏侯献、曹肇、曹爽为辅的全宗室班底。 如今孙刘联盟已除,这版托孤是否真的能推行下去,却还是未知数。 值得一提的是,景初元年中书监高堂隆去世,新任中书监乃是出自京兆韦氏的原侍中韦诞。 如今,能毫无阻力面见天子的就只有王基和韦诞了。 可这两人都是明哲保身,从不结党之人,无论是世家还是宗室都没什么机会渗透。 ......... 十二月,二十四。 司马府。 一尚书台官员站在司马府门口,身后是几辆满载礼物的马车,见府门打开立刻便迎了上去,随即自报家门。 “太尉公身体安康否?我听闻太尉公已半月未朝了。”一上来他便关切地问道。 司马师拱手拜谢,道:“家父只是偶感风寒而已,不必劳烦诸公这般挂怀。” 他目光扫向那官员身后的马车,“礼物还请您拿回去。” “这,大公子不必见外吧。” “这是家父的意思。”司马师微笑着回道,“还望您理解。” “好,好吧。” 马蹄声哒哒响起,那官员一脸失落的驾车扬长而去。 马车消失在视野里,司马师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他转过身,刚要迈进府门,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大兄!” “子上,回来了。”司马师回头看向司马昭。 “阿父病好些了吗?”司马昭问道。 司马师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随后转身走进府门。 “大兄?” 司马昭跟了上去,还没等它再次开口,司马师却是问道:“最近政事做的如何?” 司马昭一脸不悦:“你们怎么都是开口就问这个。” “我们?”司马师问道,“除了我,还有谁问过你。” “奉明兄啊。”司马昭相当坦诚,“前些日子得闲,跟奉明兄在铜锣大街的一家食肆吃了顿饭。” 司马师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便又恢复如常。 “哎?大兄,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阿父病情到底如何了?” 司马昭小跑着,奔向大步离去的司马师。 司马师回过头,宠溺地看向自己弟弟:“对了子上,今年冬天比往常寒冷许多,你兄嫂给你做了件新袍子,去看看?” “好啊。”司马昭很是开心。 司马师含笑道:“那子上自己去吧,为兄还要去照看阿父。” “好。” 司马昭满怀期待地转身离去。 自从夏侯徽在那年大疫中去世后,兄长多年未娶,直到去年才和陈留高氏联姻,也就是娶了廷尉高柔之女。 司马昭原本不喜欢这个嫂子,觉得她为人冷淡,不喜言辞。 但最近他才慢慢发现,兄嫂高氏是个外冷内热的妇人,府上添置些什么都会给自己留一份。 司马师推开房门,此时的司马懿正披着厚厚的裘袍坐在榻边。 “先下去。”司马懿瞥了身旁的柏夫人一眼。 “是。”柏夫人欠身行礼,拿起食盘,转身缓缓离去。 听到关门声,司马师停顿了片刻,方才说道:“名单出来了。” 第251章 赢了吗? 嘉福殿外。 “燕王!” “叔父。” “殿下。” 曹爽、曹肇几人见到曹宇从嘉福殿出来,便飞快地迎了上去。 “如何了?”曹肇急切地问道。 曹宇神情复杂,沉吟片刻才语气低落地回道:“我推辞了。” “什么?”曹爽大惊,口不择言道∶“叔父糊涂啊!” “这是何为啊?”曹肇也是疑惑不解。“陛下已经下了诏书,叔父只需说两句好话,大事可成啊!” 秦朗低头不语,但过了一会儿他上前提醒了一句:“昭伯、长思,你二人声音太大了,这还在宫里呢。” 其实,曹宇在进嘉福殿前,众人一再劝说他,若陛下托付大事,切莫推辞。 他也的确做好了准备。 可当他与天子对视之时却突然想要退缩,鬼使神差地便推辞了任命。 众人穿过长廊,走着走着曹宇忽然抬头看向一言不发的夏侯献。 “奉明,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夏侯献缓缓道:“也不见得,若是舅父一口答应下来,反而会让陛下觉得,这不像舅父。” “奉明是说,陛下还未改变心意?”曹宇不由得发问。 “这还不知。”夏侯献道,“但只要没有新的诏书下来,舅父便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并且我料想陛下不日还会召见舅父,而这一次舅父就真的莫要推辞了。” “哎~” 曹宇叹了一声,本想答应下来,可心中却还是没底气。 忽然他灵机一动:“不如我向陛下推荐奉明来做这大将军,如何?” “宗室年轻一辈当是奉明功勋卓着,资历最高,何况奉明本就任上军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再合适不过了。” 曹宇又看向曹爽、曹肇二人,用长辈的语气道:“昭伯、长思你们觉得呢?” 曹爽憨厚笑道:“奉明自然是当仁不让。” 曹肇先是看了一眼曹宇,说道:“叔父请恕我冒昧,其实一开始我以为奉明兄任大将军乃是板上钉钉之事。” 说到这里,夏侯献打断道:“陛下任舅父为大将军自是有他的深意,事到如今我们不宜节外生枝,应尽快把大事敲定下来,以免徒生变故。” 他看向曹宇道:“舅父听我一言,若陛下再托付大事,万莫推辞,更不可推荐他人,谨遵圣意即可。” 曹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翌日,嘉福殿。 曹叡从睡梦醒来,眼中满是疲惫。 他缓缓从榻上坐起,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看向一旁的内侍道:“殿内..没生火吗?” 宦官慌忙俯首在地:“奴婢这就去多烧几个炉子。” 曹叡有气无力地动了动嘴唇,甚至懒得张口骂人。 尽管坐起来都感觉很累,但他却不想躺在榻上,生怕再也起不来了。 最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要到了极限,于是硬撑着做了两件大事。 其一,立郭夫人为皇后。 其二,确立辅政班底。 “咳咳!”曹叡接过宫女手中的药碗,嗫了一口,随即大咳了几声。 啪! 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把碗往地上一甩,“滚,都滚!” “陛下息怒!”几名宫女惊恐地跪地叩首。 “朕叫你们滚!” 苍白无力的喊声响起,宫女们不敢再言,仓惶而出。 曹叡从未想过自己竟比阿父曹丕还要短寿。 哪怕再给他十年,不,五年!他或许都不会如此绝望。 正在此时,一名宦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用尖细的声音禀道:“陛下,燕王殿下已在殿外等候。” “宣。” 不多时,曹宇进殿,举手投足恭敬有加,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到了觐前,曹宇行礼道:“臣曹宇,拜见陛下。” “皇叔。”曹叡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昨日朕欲托付大事于你,皇叔一再推辞,朕让皇叔回去想想,今日...咳咳!可曾想好了?” 曹叡打量着他的神情,等着对方的答复。 他定下的辅政班底正是以燕王曹宇为首辅,上军大将军夏侯献、领军将军秦朗、骁骑将军曹肇、武卫将军曹爽为辅的全宗室班底。 说到底,他没工夫去思考后果了,他只想把权力捏在自家人手里。 其实,论宗室中的威望,夏侯献是当之无愧的翘楚。这么多年来也并未辜负自己的期望,成功从曹真手中接过衣钵。 但却正因为如此,他犹豫了。 回想他二十三岁承继帝位,曹丕留给他四位辅政大臣,各个功勋卓着。 可那又怎样,彼时的他已然可以亲政,通过努力他也基本做到了“政由己出”。 但现在的情况却大不相同。 曹芳才年仅八岁,即便提前亲政至少也要到束发之年吧。 这长达七年之久的真空期,万不可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诚然,他了解夏侯献的忠心,但他更了解无上的权力会给人带来什么改变。 可是,眼前的曹宇真的能守住曹家的江山吗? “臣,愿尽心辅佐少主,以报陛下之恩。” 曹宇终于开口,然而曹叡却感到很是意外,他本以为对方今日依旧会是固辞不受。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皇叔了,这种一步登天的权力对于习惯了低声下气的曹宇而言,无疑是一块他难以背负也不愿背负的巨石。 两人相视无言。 其实今日曹宇若还是推辞,曹叡也不会改变初衷,他只会觉得这符合对方的作风,这也正是他选择对方的理由。 这样的人没有根基,更没有野心,只要能稳稳过渡到少主亲政,自己就不算辜负了先帝。 可是人就是这样,对方突然答应的这么果断,反而让曹叡生出了猜忌。 忠厚老实的曹宇耳根子太软,将来怕是会成为一个被架空的大将军。 但是,如今的曹叡实在太累了,他真的不想再去思考这些了。 罢了,罢了..... “好,有皇叔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曹叡眼神憔悴地说道,“希望皇叔不要辜负朕的所托,不要辜负了社稷。” “臣,定会以死赴社稷,万死不辞。”曹宇叩拜。 “去吧。”曹叡轻轻摆手。 曹宇走出嘉福殿,又回头望了一眼,连连叹息。 众人很快迎了上来,问道:“如何了?” 曹宇点点头:“我领旨了。” 话音落下,曹爽等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夏侯献也长舒一口气,心道:“这算是...赢了吗?” 第252章 噩梦 “叡儿,到阿母这里来。” “子桓,此子聪慧过人,乃是我曹氏之福……叡儿,来让大父抱抱。” “这四人你要学会如何使用,让他们争,让他们为了自保而效忠于你.....元仲,朕把江山就托付给你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阿母,这是何人作的诗?” “以发覆面,口含米糠……” “母后!!都滚开,我要我的母后!!” “叡儿,你阿母不是为我所害。” “元仲!你忘记朕的嘱托了吗!?” “叡儿,你太让大父失望了!” “陛下!陛下!” “呃啊!” 曹叡猛然从睡梦中惊醒,汗水打湿了他的衣裳。 然而醒来的感觉并不好受,疼痛立刻传遍了全身,他想坐起来却无能为力,只是费力地伸着手。 “陛下。”宦官拿出手帕帮曹叡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接着赶忙将他扶起。 “去,去传中书令和中...中书监。”曹叡虚弱的吐出了几个字。 “奴婢这就去。”宦官慌忙而出,却发现天子已然虚弱的无法自己坐起来,一时间他竟不知该怎么办了。 “去!” 直到曹叡用力再次喊了一声,宦官这才又挥手叫来几个宫女上前服侍,而后大步离去。 不多时,中书令王基、中书监韦诞来到了嘉福殿。 “陛下。”二人拱手站立,唤了一声。 曹叡躺在龙榻上,微微侧过头,苍白的脸上几乎看不出血色。 在宦官的服侍下,曹叡艰难的坐起身,单手撑着榻边,缓缓道:“最近朝中政务可还安稳?”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稍感诧异,毕竟天子可是许久不过问朝政了。 曹叡看出了一些端倪,心中闪过一丝不爽,于是抬高音量问道:“怎么了?” 王基上前一步,拱手而言:“回禀陛下,今年冬河北、雍凉等地遭受雪灾,现如今多地房屋倒塌,民多冻死,凉州诸郡甚至出现人相食。” 曹叡不以为意,这种事情有必要拿出来郑重其事的说? 他缓缓道:“那就让尚书台商议解决方案,前去赈灾啊。” “陛下有所不知。”王基道,“尚书令薛令公(薛悌)上月薨逝,原本,论资历应由裴尚书升任尚书令...然而,裴尚书却以能力不足为由,固辞不受。” 曹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想了想又问道:“那如今尚书台的事务是何人操办?” “尚书右仆射司马公(司马孚)。” 王基简短回道。 韦诞接过话来,补充道:“最近不仅是雪灾的问题,凉州今年的叛乱,虽然凉州刺史徐邈出兵平息掉了,但凉州羌胡问题已是根深蒂固,徐刺史一再请求庙堂协助,对于羌族部落封赏一批,拉拢一批。” “另外,韩司徒薨逝,三公的任免诸事也须尚书台经手。” “还有.....” 王基又接连说了几件事情,曹叡听的头都大了。 这些繁杂的事,即便是头几年他勤政之时都从未操心过的。 沉吟片刻,他建议道:“那就让卢毓升任尚书令,尽快解决这些事情。” “呃....陛下。”韦诞有些犹豫地说道,“卢尚书偶感风寒,已经有些日子没来尚书台了。” 曹叡疑惑地看向王基,后者很快肯定道:“确是如此....现如今尚书台的政务全压在司马公的肩上。” 听到这个名字,曹叡神色一动。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当朝太尉的弟弟性格温厚,行为端正,对政事也是一丝不苟,相对来说,他不像他的兄长司马懿那样令人捉摸不透。 忽然,曹叡心中闪过韦诞方才所言,立刻问道:“如今庙堂中还有谁称病不理政?” 王基马上回道:“据臣所知,太尉公似乎也抱病在家,已多日未曾过问军政。” 曹叡神情一滞,随即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像是在冷笑。 裴潜推辞,卢毓称病... 这还只是在庙堂的核心地方,其余他不知道的又有多少呢。 世家们是在示威。 这种一边倒的辅佐班底,在他们眼里是背叛了当年文帝给予的承诺。 九品中正制下,国家的选官之权几乎被士族垄断,即便是宗室上位执掌一国军政,但治理天下不还要靠他们,这是没办法的事。 倘若这份辅政名单就这么实施下去,世家们两手一摊,拒绝合作,这大魏的天下或许不用等到幼主亲政就要完蛋了。 曹叡忽然想到,即便是今日他不召二人前来,依照二人的心性,或许也会来向他进言。 他沉吟片刻,有气无力地问道:“伯舆、仲将,朕问你们,朕选定的辅政班底错了吗?” 二人不语,准确来说是不敢。 “朕时日无多了,如...如实说来。” 沉默许久,王基开口回道,但也是只是侧面回答。 “会失衡。” 曹叡心中苦笑,顿了顿,问道:“那卿以为,该如何制衡?” “臣不敢!”王基语气坚定,“陛下自有圣断,还望陛下再三思量。” 曹叡轻叹一声,随即看向韦诞,但很显然他也不敢多言。 二人平日里算是自身自好的那种类型,倘若这个时候举荐一方势力,日后定会遭受另一方势力的针对,他们不愿让自己卷入旋涡之中。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曹叡口中低喃着,却是问道:“燕王作为首辅大臣,你二人觉得妥当吗?” “必须说,这是朕的命令。”他又补充了一句。 二人依旧是那副惶恐的神情,就那么站着,过了一会儿,韦诞似乎是觉得不说不行了,拱手回道:“大魏祖训,藩王不得辅政。” 曹叡释然。 他心里清楚自己任用曹宇是出于何种考量,当然也跟他与自己的感情亲密有很大关系。 但曹宇的血脉太近了,他乃是太祖之子,真要做了辅政大臣,甚至比太后的辈分还要大。 曹宇性格温良? 不,到了那个位置会有人推他上去的。 最终,曹叡决定效仿先帝所为,设置四位辅政大臣。 两宗室,两世家。 互相制衡。 第253章 新的辅政名单 “你二人,替朕草拟诏书。”曹叡淡淡地说道。 王基、韦诞二人神情一滞,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于是赶忙拿来笔墨,伏地铺开书卷,静待下文。 曹叡缓缓开口,那声音竟是比方才要洪亮了许多。 “拜上军大将军夏侯献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加侍中,录尚书事。” 王基赶忙下笔书写,不敢有丝毫遗漏。 这个任命是毫无疑问的。 既然是要让两方博弈,自然是要拿出宗室的王牌,但同时也要给予宗室至高的地位。 曹叡接着下诏:“拜领军将军秦朗为卫将军,加侍中。” 秦朗无论是在军事能力还是跟自己的亲疏程度上都是没得挑的,他在宗室中的辈分也足够高,便于辅助夏侯献处理宗族间的关系。 同时,卫将军负责掌管禁军,在必要时也可率军出征。 此两项任命算是把兵权牢牢掌控在宗室手中了。 然而,说完了这两个任命,曹叡却没再言语,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记得曹丕当年给他的两个出自世家的辅政大臣,一个是代表着河北派的河内司马懿,另一个则是代表着汝颍派的颍川陈群。 这两个就颇有深意。 要知道,曹魏是依靠颍川士族起家的,无论是在武帝一朝还是文帝一朝,颍川派在朝堂上的力量可谓是只手遮天。 而在袁氏败亡后,河北派便成为了一个新进势力,待价而沽的司马懿便是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曹魏。 如今司空陈群薨逝,随之而去的便是颍川氏族的没落,庙堂机要之位上竟然很难看到荀氏、陈氏这些名字。 想到这里,曹叡心中叹息不已。 似乎除了选河内司马氏以外,别无选择。 他犹豫了半晌,忽然灵机一动。 等等,似乎还有得选! 太原王氏。 王凌出身名门,他跟司马懿一样,是侍奉曹氏三朝的老臣,论名望与资历不比司马懿差。 在军事上,他跟孙权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有时还被戏耍,但大抵还是够用的,这个尺度刚刚好,若是用兵奇诡,战无不胜,反而不是合适的人选。 至于政治能力,曹叡不指望他有什么大的建树,只要他立在那里当一个世家的招牌就够了。 何况王凌已经六十七岁,扛个五六年就可以名垂千古了。 思虑良久,曹叡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知这是不是回光返照,此刻他竟感觉自己的身子轻松了不少,就连头脑都变得清晰。 “拜镇东将军王凌为司空,录尚书事。” 听到这个诏命,王基和韦诞都不约而同的一怔! 他们不是没有在心中暗自想过名单的人选,可他们几乎从未想到过王凌。 毕竟他远离朝政,这么多年始终在边郡为将,怎么就进入陛下的视野了呢。 按理说,这个位置大概率应是太尉司马懿才合情合理吧。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手中的动作却从未停下。 曹叡安静下来,开始思考着这最后的一位。 其实这一位也不难想,他既然要选两个世家出来打擂,那最合适的便是河内司马氏和太原王氏的对决。 但曹叡并不想选择司马懿这个人。 尽管这么多年来,司马懿一直兢兢业业,可谓是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堪称大魏不可多得的贤臣良将。 但他不喜欢司马懿,因为他从来也看不穿对方的内心。 司马懿越是谦卑,越是恭敬,就越让他感到不安。 当年陈矫在世时,曹叡曾问他:“司马公是社稷之臣吗?” 陈矫回答:“司马公乃是朝廷之望,但是否为社稷之臣,未知也。” 而在曹叡的近臣高堂隆临死前也说过这么一句话:“陛下当防范鹰扬之臣,以免祸起萧墙。” 当时的曹叡不以为意,但现在仔细想想,这话可以针对宗室一支独秀的夏侯献,亦可针对这位被称为“国之柱石”的三朝老臣司马懿。 司马孚怎么样? 一个独特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 就像当年陈群和司马懿那样,一文一武。 司马孚本就在尚书台任职多年,经验丰富,若是提他为尚书令和其他三人共同辅政好像会是不错的选择。 而且,这也算是给河内司马氏了一份安慰。 “拜尚书.....” 话刚出口,曹叡却再一次犹豫了。 究其缘由.....司马孚不是王凌的对手。 他的本意是让两个旗鼓相当的世家也能做到彼此制衡,但司马孚无论是资历、朝中地位还是家族地位都是远远不够。 世家最擅长的便是分散投资,倘若司马孚直接认输,甚至与王凌联合起来对付宗室,该又如何收场。 想来,能与之匹敌的也只有司马懿了。 这两位辅政大臣都是大魏三朝老臣,司马懿今年六十岁,王凌今年六十七岁,而夏侯献今年却只有三十二岁。 “奉明,只要能等到幼主亲政,未来就是你的!”曹叡心中还是愿意相信那美好的未来。 王基二人的笔迟迟未动,他们先是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最终旨意终于传来。 “司马懿以太尉,录尚书事,与大将军夏侯献、卫将军秦朗、司空王凌三人共同辅政。” ………… “什么!” 曹爽握着刀柄差点跳了起来。 “叔父,陛下竟然改了辅政名单!这怎么可能呢,我武卫营的将士分明日夜把守着宫禁,应当没人能接近的了陛下才对。” 曹宇却是一脸如释重负的神情,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他看向曹爽道:“昭伯,陛下既已改变了心意就不要强求了,至少奉明当大将军乃是众望所归。” 曹爽压根没听进去,他看向夏侯献道:“奉明,此事有蹊跷,莫非是中书台那两人暗中向陛下进了谗言?这宫内除了我等只有此二人可以自由出入。” “哎!”他重重的一跺脚,像极了一个二百来斤的胖子。 “我早说过此二人虽看上去贤良,但毕竟不是咱自家人,奉明当初劝我不要把宫禁封得太死以免陛下猜忌,但现在却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啊!” 曹爽明显心有不甘。 夏侯献走上去,拍着他的肩膀宽慰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眼下我宗室只有同心协力,才能让我大魏走向昌盛!” “哎!”曹爽依然对自己莫名其妙丢了辅政之位感到苦恼,一旁的曹肇也没好到哪去,两人抱头痛哭,好不悲伤。 夏侯献转身向嘉福殿走去,对于这个新的辅政名单他只能说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走了几步,他回道看向那对难兄难弟:“昭伯,你还是你的武卫将军,长思依旧做你的骁骑将军。” “真的吗?”二人顿时不哭了,转身惊喜地问道。 “对,我说的。” 二人喜极而泣,再次抱在一起。 夏侯献再次转身离去,心道:“昭伯、长思,对不住了。你们,不适合这场游戏。” 第254章 落子 嘉福殿。 靠在龙榻上的曹叡疲惫地抬起头,面色苍白地看向玉阶下的夏侯献、秦朗、司马懿三人。 “芳儿。”曹叡转头,招了招手,“来。” 曹芳从位子上起身,脸色紧绷着走向玉阶。 曹叡伸出食指,指尖颤抖地指向他:“这便是我大魏的太子。” 三人齐齐看去,神情各不相同。 曹叡缓缓走下玉阶,走向司马懿,拉起他满布皱纹的手。 这一瞬间,司马懿的手猛然颤抖了一下。 曹叡语气坦然道:“仲达公,当年先帝就这样拉着这双手把朕托付给了公....现在,朕把太子,把大魏的社稷再一次托付于仲达公了。” “老臣…”司马懿神色惶恐,站立难安,竟是哽咽起来:“老臣定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曹叡轻轻摆手,司马懿退后两步,深深一拜,随后转身离去。 “阿苏。”曹叡唤着秦朗的小名。 “臣在。” 曹叡耐心地说道:“朕知阿苏谨慎持重,但既然朕托付大事于你,往后要有所担当。” “臣定会谨记于心。”秦朗大声回道。 曹叡随即笑了一声:“阿苏啊,当皇帝真的好累……朕还记得在邺城的时候,朕不愿听毋丘仲恭和高升平两人枯燥的讲学,是阿苏带着朕偷偷跑出城去打猎。哈哈哈,为此朕还被先帝足足罚了一个月的禁闭。” 说起这些往事,曹叡潸然泪下。 他心中不甘地看向二人,声音颤抖地说道:“朕,为何就要死了?朕才三十六岁,朕才三十六岁啊!” “陛下!”秦朗的心弦被触动了,他也泪流雨下,不知所言。 “阿苏,先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曹叡摆了摆手,终于殿内只留下来夏侯献一人。 曹叡被宦官搀扶着坐回龙榻,沉默许久才又一次开口。 “奉明,不会怪朕吧?” “陛下做得很对。” “奉明能理解朕的心意就好。” 沉吟片刻,曹叡令人拿来一道圣旨。 宦官随即展开宣读道:“拜客曹尚书孙礼为大将军长史。” 曹叡解释道:“孙伯达为人持重,文武全才,奉明当信之用之。” 夏侯献没有多言,只是拱手道:“臣领旨。” 曹叡转头看向曹芳,招手让他过来。 曹芳到了身前,曹叡把头伏在他的肩膀一侧,目光直直看向夏侯献。 “芳儿,记住这个人。”曹叡缓缓道。 景初三年正月初一,曹叡于嘉福殿驾崩,享年三十六岁,是为魏明帝。 ........... 淮南,寿春,镇东将军府。 “阿父!大事不好了!” 王金虎大步匆匆的走进府堂。 此时的王凌还在悠闲的吃着点心。 对于儿子王金虎这样急躁的性格早已习以为常的他,只是缓缓将点心抛入口中,随即搓了搓手,这才问道:“何事啊?” “大兄从洛阳送来书信,说是陛下现已下诏指定了托孤大臣!” “什么!?” 王凌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很快啊!完全不像是六十多岁的老登该有的体力。 “陛下指派了何人?” 王金虎脸色难看的回道:“以曹宇为大将军,夏侯献、秦朗、曹爽、曹肇等人共同辅政。” 王凌愣在原地,半天不说话。 自从他得知皇帝病重后就始终关注着庙堂局势,可他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一版离谱的辅政班底出现。 陛下这是破罐破摔了吗? 王凌疑惑不解。 曹宇性格软弱,毫无根基,也就是这几年陛下稍稍放宽了对宗室的限制这才在朝中任了个小官。 他凭什么辅政? 至于秦朗、曹爽之流,不过是夸夸其他的贵胄子弟,充其量是一介武夫,他们懂得治理天下? 但这个夏侯献却是值得警惕。 当年在淮南共事时,他便看出此子的潜力,虽说相处得也不算和睦,但至少是有一定能力的。 “阿父,我们怎么办?”王金虎问道。 王凌当即怒斥道:“什么叫怎么办?庙堂大事既已决定,我等安心做事即可。为父深受陛下信任镇守扬州,除此以外我等还有其他事能做吗?” “阿父教训的是。”王金虎赶忙低头认错。 王凌摆摆手,让儿子王金虎先回去,自己披上件大氅在庭院中缓步而行。 陛下的这份任命无疑是和世家撕破脸了,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这点兵权还能捏多久。 倘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不交兵权吧,一个谋反的罪名就会扣在自己头上,但交了兵权人为鱼肉,他又很不甘心。 王凌不禁遥遥看向远方。 仲达啊,你在做什么呢? 过了两日,王凌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既然大局已定,不如马上行动起来保住自家的利益再说。 他打算给夏侯献写一封信,希望他能够看在曾经有些交情的份上,暂时不动他的军权。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相信那些大族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自己做一个旁观者静待时变即可。 说干就干,他回到房内拿起笔墨便书写了起来。 刚写到一半,门外忽然传来了王金虎那标志型的粗犷嗓音。 “阿父!大喜,大喜啊!” 王凌疑惑地抬起头,问道:“什么大喜?” 王金虎手中拿着一封信,立刻递了上来:“大兄又火速从洛阳送来了信,陛下改了辅政名单!现在,是由大将军....” 王金华话还没说完,王凌一把将信夺了过来,眯起眼睛细细观读。 “夏侯献、秦朗、司马懿.....”王凌眉头一皱,这老伙计果然有所行动啊。 他又接着往下看,忽然瞳孔一震! 拜自己为司空,同列辅政班底!? 我要当三公了? 他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眼花了。 “阿父您没看错,您也是辅政之一!”王金虎在耳边叫嚷,毫不掩饰喜悦之情。 王凌道:“速速收拾行装,我等即刻回京。” ......... 洛阳,司马府。 “子元,这第一步该如何下?” 司马懿手中捏着一颗白子,落在棋盘某处,轻声问道。 司马师从从竹筒中拿出一颗黑子,重重落下。 “阿父当以国事为重。” 第255章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就在司马懿父子在府中对弈的同时,夏侯献则是乘着马车在一座朴素的宅院前停下。 同车而坐的还有贾充。 “大将军,我们到了。”贾充先跳了下去,随后伸手去服侍夏侯献下车,那动作看上去很是熟练。 夏侯献抬头看了一眼府门外的牌匾,心中感慨万千。 这有十年了吧.... 很快,府门打开了,里面走来一门仆,马上恭敬拜道:“大将军,我家家主已在堂内恭候。” “嗯。”夏侯献点点头,带着贾充向府内走去。 在家仆的指引下,二人进了堂内。 满宠坐于堂上,捋着他花白的胡须,脸上满是垂暮之色,见到二人进来随即露出笑容,道: “难得,难得啊。老夫这府上已是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满宠话音未落,府中婢女们端着食盘走了进来,将盘中的点心、瓜果等物分碗拿出,又在两人面前各自放下一盏酒杯。 满宠道:“可陪老夫一饮?” “恭敬不如从命。” 夏侯献欣然应下,看着婢女们开始倒酒。 在此之际,满宠用余光扫过贾充,后者赶忙拱手施礼,自报家门:“晚辈贾充,见过太傅公。” 满宠恍然,笑道:“难怪老夫觉得你眼熟,原来是贾梁道之子。” 贾充感慨道:“那年淮南一别,竟是快有十年之久,太傅身体康健否?” “只要有酒,身子骨就不会差。” 满宠捋须而笑,却又话锋一转,看向夏侯献道:“不过国丧期间,关起门来少饮些为好.....其实,老夫倒是无所谓,大将军初登新贵,还是要注意举止的好。” “多谢太傅提点。” 夏侯献保持着应有的恭敬。 毕竟新皇即位在即,满宠将成为大魏少有的四朝老臣,并且初入官场时也没少受到对方的照顾。 于情于理,该当如此。 同样的,满宠心中也有少许感触。 他为官五六十年,以酷吏孤臣着称,如今虽是功成身退,远离朝堂核心,但却愈发得感到有些寂寞。 他抬头又打量了夏侯献一眼,尽管对方明显是带着某种目的而来的,但对方如今身居高位却难能可贵的保持恭敬谦虚的态度,这给他带来了些许欣赏与宽慰。 几杯酒罢,满宠屏退左右,待堂内只剩三人,他开口正色道:“说吧,大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夏侯献放下手中杯,他知道满宠是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不需要过多铺垫。 “太傅爽快,那我便直言了。” “新皇登基在即,先帝钦点的四位辅政大臣有三位在洛阳城中,然而王司空却远在淮南。” “照理说,身为三公之一又是辅政大臣是要接受诏命回朝面君的。” “那是自然。”满宠插了一嘴,“哪有长期驻守边郡的司空啊。” “但此刻却陷入了两难。”夏侯献接着说道,“吴国常年来犯,淮南乃我边境战事最频繁之地,王司空在扬州坐镇多年,经验丰富,而这个时候突然回朝,若是吴国趁着我国丧之际寇边犯境,于国不利。” 满宠抚须而思,沉吟片刻问道:“王彦云那个外甥叫什么来着?令...” “令狐愚。” “对,正是此人。”满宠道,“老夫相信王彦云即便是急着回朝赴任,也会安排好一切再走。令狐愚乃扬州刺史,又是王彦云的外甥,深得信任。他可代为都督扬州军政....至于后面嘛,那就看庙堂如何决策了。” “令狐愚不成。”夏侯献直截了当地说道。 他也没往下说理由,当然,满宠也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只是,放眼整个大魏,如今能去执掌扬州的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 忽然,满宠目光深邃地看向夏侯献,细细打量着。 难不成,此子不愿让王凌回朝? 要知道,王凌是手握扬州兵权,倘若他不是辅政之一,正常来说朝中掌权者要么尝试拉拢,要么给他升官回京收掉兵权。 但眼下的情况全然不同,人家是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之一,为什么不回来?反倒是捏着兵权不放才更令人生疑吧。 “大将军之意,莫不是想让王彦云留守扬州?”满宠索性问出了口。 “不。”夏侯献竟是果断否认,“说来惭愧,我资历浅薄,而王司空乃是朝廷之望,我意,应让王司空火速回京,以安稳朝局。” 满宠一开始愣了一下,没太懂,但心中琢磨了几下很快他就明白了。 但他就是不把话题点破,继续绕着弯子说道:“那这话题又回来了,扬州离不开王彦云,庙堂也离不开他,扬州短时间内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前去赴任。” 夏侯献起身,恭敬一拜:“献,斗胆请太傅暂时出任扬州,当年太傅您在扬州时,吴军闻之无不闻风丧胆,我料想只要有您在,吴国甚至连出兵的勇气都没有。” “呵呵。”满宠早有预料,摇头笑道:“老夫年老昏聩,经不起折腾了。” 接着,他又直接挑明道:“大将军是担心朝中有人不愿让王彦云入朝吧,这点倒不用担心....王彦云是个聪明人,不用他人知会,他定会马上回京,想必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可扬州的军民们该当如何?”夏侯献道,“我当然可以尽最大努力保王司空回京,但扬州无能人镇守而因此陷入战争,我于心不忍。” 闻言,满宠心中感到触动。 他曾在豫州扬州为官多年,尽管在同僚们看来他心如磐石,像个没有感情的机械,但其实他对那里的军民们有着很深的感情,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柔软。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点。 他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自从先帝驾崩的那一刻起,暗中的较量已经开始。 他本不想去插手这些事情,但他身为大魏四朝老臣,却不想在看见先帝尸骨未寒时,连遗诏都没法好好实行下去。 他嗫了一口酒,啧舌道:“还是寿春的黄酒更合我意。” 夏侯献心头一动,再次拜礼:“谢太傅,心怀大义。” 满宠道:“老夫可没有那么高尚,我只是....图个清静。” 第256章 郭太后 太极殿外,一驾华丽的车辇向北而行,周围簇拥着许多宫女、宦官。 车辇路过位于太极殿北部的昭阳殿时,郭太后不禁回眸看了一眼。 殿前有座高达数丈的铜龙、铜凤,相互对望,气质斐然。 此殿是明皇帝为皇后所修建的,可这里从未属于过她,即便是到了现在也是一样。 记得当年毛皇后受明帝宠极一时,但还不是说杀就杀了。 自己这样的叛臣罪人之后,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出身西平郭氏,属凉州大族。 黄初年间西平郡反叛,在被镇压后,郭氏一族被贴上叛臣标签,她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因罪被没入宫中。 那时她尚且年幼,而到了明帝即位后,她正值芳华。 要知道曹叡对女色的要求是很高的,他能不顾郭氏叛臣之后的身份,将其拜为夫人,便可窥其姿色几何。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郭太后自幼便住进了这深宫之中养尊处优,她面容姣好,肤白如雪,即便是身着素服也挡不住漂亮脖颈下的汹涌。 此时的她,正用那双漂亮的杏眼漫不经心地看着车外的风景。 宫里好像都是一样子,也没什么不同。 自己这只笼中鸟,只是换个笼子居住,仅此而已。 车辇来到永宁宫,郭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走进殿内,随后往主位上一坐,又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 “太后,您是否要吃些点心?”耳边响起宦官的声音。 郭太后摇摇头。 那宦官又说道:“太后您累了吧,奴婢给您捏捏肩。” 郭太后想要拒绝,但这几日她实在太累了,一直保持着庄重的姿态真的吃不消。 “先轻一点吧。”她算是应允了,一开始还稍稍有些抗拒,但很快她便适应了。 最近几日她发现,这些人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巴结也好,谄媚也罢,但的的确确是以她为尊。 这种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同吧。 可这种喜悦没维持太久,很快,殿内进来一宦官开口禀道:“太后,羽林骑都尉、虎贲中郎将和平原侯请求觐见。” “请他们...”郭太后朱唇轻启,然后咬了咬嘴唇,改口说道:“宣。” 话音落下,奴婢们着手拉起了帘子。 不多时,三人便进到了殿内。 为首的那位年纪最长,乃是羽林骑都尉郭立,太后郭氏的叔父。 另一位年纪次之的唤作郭芝,郭氏的从父,现任虎贲中郎将。 而最后一位一眼看上去就和郭氏是同龄人的男子原本叫做郭德,他是郭立的亲生子,但在太和年间被过继给了文昭甄皇后的已故侄孙甄黄,遂改名甄德,袭爵平原侯。 刚一进门,甄德便笑着说道:“阿姐,怎么还拉个帘子,都是自家人又不是没见过。” “混账东西!”身旁的郭立当即怒起,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岂敢对太后殿下无礼!?” 甄德惊慌失措,自知自己确实是口无遮拦了,赶忙跪拜在地,“请太后恕罪。” 好在郭太后本来就生性软弱,也还没学会摆架子,只是轻轻说道:“弟,快起身免礼。” 郭立、郭芝还是懂规矩的,他们等甄德起身,拉着他一起揖拜道:“臣等拜见太后殿下。” 看到这一幕,郭太后心中莫名闪出一丝喜悦,嘴角不由自主露出笑意,道:“免礼。” 但她不知道的是,以这三人的官爵,初次拜礼当行跪拜之礼才对。 “赐坐。” 纱帘中传来一道娇美的声音。 三人纷纷落坐,郭立先是说道:“殿下可曾用饭了?你叔母今早忙活了一早,做了一份咱西平地道的汤饼...我怕凉了,紧赶慢赶的进了宫,要不尝尝?” 郭太后心头一动。 她此刻的确是些饿了,而且她也许久没吃过正宗的西平菜了。 “叔父真是有心了。” 郭立听到对方唤得是“叔父”而不是“郭骑都”心中一喜,他立刻让奴婢把准备好的食盒送上去。 郭太后从帘缝中接过木盒,缓缓打开,里面放着两个碗,一碗是汤饼,另一碗是一些佐菜。 她拿起调羹试着尝了尝,不一会儿露出满意的笑容:“确实是西平的味道。” “殿下若是喜欢,臣可天天让人送来。”郭立马上回道。 郭太后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但心中却已得到了满足。 又吃了几口,郭太后把碗放下,交给一旁的宦官。 她没吃饱。 但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对方如此殷勤定是有所求的,总不能让人家傻等着自己慢慢吃吧。 接过宦官递来的手帕,轻轻抹了抹嘴,然后继续端坐,问道:“叔父今日来,所为何事?” 这时郭立没说话,反倒是郭芝开口说道:“都是自家人,我也就放开说了。我等深知殿下性情柔软,本不愿参与到国政大事中来....但木已成舟,殿下应当有所改变。” “哦?这是何意?”郭太后不是装的,她是真没听懂。 郭芝道:“如今陛下年幼,殿下身为陛下的养母,应当耐心教导。” “可是陛下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我又有什么能力来教导陛下呢。”郭太后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这件事情倒是可以慢慢来。”郭芝道,“接下来的事情则是重中之重。” “何事?”郭太后来了兴趣。 “先帝驾崩,留下了辅政四人,殿下可知?”郭芝问道。 “自然是知道的,明日我便要带陛下,一同召见在朝的三位辅政大臣,来商议先帝出殡之事。” 说到这里,郭太后叹息一声,漂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无助。 “不瞒你们说,我一妇道人家真的不懂什么家国军政,说实话,我还不知该如何面对几位辅政大臣。”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郭立开口说道,“殿下贵为太后,天子养母,在军国大事上,几位辅政大臣绝不敢越过殿下您而擅自做主的....这就是殿下您的权力。” 我有这么厉害吗? 郭太后从未想过这些事情。 郭立接着说道:“殿下不需要懂得治理天下,也不需要去了解军国大事如何操办,您只需聆听他们所言,剩下的只有赞同与否决。” 郭太后还是不解地回道:“问题是,我也不知谁说的在理呀。” “在不在理不重要。”郭立道,“殿下要看,是谁会对太后您用心。” “此话何意?”郭太后黛眉一挑,问道。 郭芝笑着回道:“昨日大将军来虎贲营里视察,我见过他了...没想到大将军为人宽厚,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架子。” “我们聊了很多,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句便是....” “西平郭氏世代忠良,怎奈当年被奸佞陷害,可悲可叹啊.....” 第257章 我真心待你,你却想要我命 郭太后闻言,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虽年幼便被没入了宫中,但年长些后她也悄悄了解过一些当年凉州叛乱的始末。 当然了,这些事情也不难查到,毕竟以郭氏宗族在西平的影响力来看,大概率为叛军魁首,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罚没入宫。 正常来说,郭氏一族应当是玩完了。 但好巧不巧,却因为她一个妇人的缘故,得以让宗族继续延续,甚至叔父郭立,从父郭芝还能在洛阳入仕,并且官至显职。 然而事实上,西平郭氏的罪名从未被洗刷过,他们在大魏官方的定义中还处于逆党之流。 最直接的影响便是郭太后的已故生父郭满,到现在为止都未能获得任何爵位和谥号。 这对于一个宗族来说是致命的。 对于郭立、郭芝等人而言,若是不洗去逆党的标签,他们的官爵在这一朝或许就要到头了,宗族后辈也很难继承爵位,甚至是出仕。 此时的郭太后根本不懂得这些道理,她在意的只是阿父的名声罢了。 “那按叔父的意思,大将军有意为我郭氏平反?”郭太后问道。 “先不能下定论。”郭立说道,“如今朝堂还不知到底何人能占据主动,况且大将军主动向我郭氏示好虽是好事,但也要看他到底能不能办成,否则多说无用。” “你叔父所言不错。”郭芝又补充道,“我等还需看看别家给出的筹码,再做决定。” 一旁听了一整场的甄德虽然没太听懂,但他大为震撼。 看这意思,我郭氏是要崛起了呀! 然而郭太后却是黛眉皱起,这只是在最简单的一个层面竟让他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天真淳朴的她被突然搅入这样的斗争中让她感到惶恐。 她感觉自己快要坏掉了。 ....... 一队甲士从宫城南出,整齐有序地走在一条宽敞的大道上。 此乃铜驼大街,是魏国都城洛阳中轴线大街。 出了宫城南门,它从阊阖门一直延伸至洛阳城的正南门---宣阳门。 大街上一主两辅三道并行,北接皇宫,南连大市,两侧对称布置有衙署和寺庙等,是洛阳最繁华的大道,两侧商贾云集,寸土寸金。 大将军府便坐落在这铜驼大街之上,占地面积很大,远远望去俨然是一座城中城。 不仅如此,府中四方还带有望楼,望楼上,甲士林立,看上去很是森严。 值得一提的是,这条街道上几乎包含了各种庙堂大员的宅邸。 譬如大将军再往南便是太尉府,而太尉府的正对面则是司徒府,再往南还有宗正寺、将作曹等等。 总之,有些人总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你说是吧,司马昭。 “奉明兄这府邸好气派啊!”司马昭马车都不用坐,散着步就过来串门了。 夏侯献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据说这是已故大司马曹真的府邸,明帝生前一直舍不得将这宅子让他人住,就连司马懿当年任大将军时也是住的他现在的太尉府。 正常来说,曹爽要住这里应该有种回家的感觉,可惜啊,他没机会了。 “进来吧。”夏侯献随意地招招手,他跟司马昭之间倒是不需要搞得那么客气。 “奉明兄最近在忙什么呢?”司马昭边走边问。 夏侯献忽然就警惕了起来。 要是换作以前,他还能给对方说说。 可如今这局面,突然问上这么一句,怕不是太尉府派来的细作? “近来可把为兄急得焦头烂额,咱也是第一次做大将军,什么都不懂啊,如何治理国家更是一窍不通...真的,这方面要跟令尊多讨教讨教。” “是啊,毕竟家父在朝多年,总归是比奉明兄经验老到。”司马昭说道。 “太尉公最近忙什么呢?”夏侯献马上反客为主,问道。 “下棋。”司马昭脱口而出道。 “下棋?”夏侯献眉头一挑,“太尉公好雅兴,和令兄切磋吗?” 司马昭一惊:“奉明兄怎么知道?” 废话!那还能跟你小娘切磋吗? 哦,倒也不是不可以。 夏侯献收起思绪,先行一步往府里走去,“跟上。” 司马昭宛如小跟班一样,蹦蹦跳跳地紧跟在后。 说实话,这么多年的养成,让夏侯献有种这家伙已经是自己人的错觉,但毕竟对方是司马昭啊,终有心性成长的时候,所以他懂得一些分寸。 来到堂内,夏侯献让奴仆们拿来些吃食,随即一挥手,“随便坐。” 司马昭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一丢,嘴里含糊不清道:“袄次!” 过了几秒,他忽然双手捏住自己的喉咙,看上去很痛苦,几乎是挤出来了几个字,“水,水!” 你这厮! 夏侯献顿时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下毒谋害你呢! 下回别来了! 咕咚咕咚饮下一碗水后,司马昭恢复了平静,长吁了一口气,道:“味道不错,就是太噎人了。” 夏侯献哈哈笑道:“子上总能给我玩点新花样。” “说吧,找我何事?”夏侯献随口问道,或许司马昭真的只是来串门,但他总要找点话题,探探口风什么的,毕竟他可是自己培养多年的“谋士”呀。 “不瞒奉明兄,还真有一事相求。”司马昭坦然说道。 “我不想种地了。” 此话一出,夏侯献直接愣住。 不是...以前你来要官,那是你人嫌狗弃的没办法,只有我罩着你,但现在你家太尉可也是辅政之一啊,用得着来找我? 虽然心中疯狂吐槽,嘴上却是平淡地问道:“子上想求何职?” 司马昭说道:“我觉得我的优势还在于军谋参议这一块,官职什么的真无所谓,就是想在奉明兄身边多学习学习。” 优势? 夏侯献懒得反驳,问道:“你想来大将府任职?” 司马昭点点头:“我听闻陛下亲派了孙礼为大将军长史,那自然是没办法了,如今士载、士治他们都在外地为官,奉明兄身边只有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个大将军司马,如何?” 夏侯献诧异地看着司马昭。 我真心实意待你,你要我命? 要知道大将军是有私兵的,大将军府司马有直接统领权。 他此刻真想问他一句:说!是谁派你来的? 沉吟片刻,夏侯献调整好思绪,说道:“子上之才在我这府上任一小小司马实在是大材小用了,其实...为兄早已为你安排了一条路。” “哦?”司马昭投来好奇的目光。 第258章 听我安排 夏侯献内心是不想给司马昭赋予兵权的。 首先司马家嘛,懂得都懂。 二来是司马昭实在太菜了,自己在他身边尚能掌控得了他,但若让他为将一方就不好说了,万一捅了娄子怎么办。 要知道司马昭算是做自己掾属起家的,在士人们眼里,这就算是他夏侯献的门生故吏。 万一出了事情,问责最终会问到他这里来,然后还得去善后。 如今权力交接之际,边郡还是稳当点为好。 话又说回来,司马昭现在资历不够,按照规矩,充其量是派到某地做个太守,即便破例提拔到刺史也很难加将军号,顶多是个单车刺史。 其实在辅征名单确定下来之后,夏侯献就一直在想一件事——青龙浮华案的禁锢怕是要松动了。 这里面最关键的几个人物便是司马师、夏侯玄、何晏。 何晏之流就算了,不用也罢。 夏侯玄其实很有才能,而且心系宗室,在宗族内的号召力也不错。 但牵一发则会动全身,你用了夏侯玄,那其他人会怎么想?其他人是不是也得出仕? 因此,他考虑是否能继续禁锢,如若遇到阻力,搬出先帝来大概是站得住脚的。 而且作为魏国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党锢”,这无疑是给士族的一种威慑。 夏侯献高度怀疑,历史上的曹爽为了迅速组建班底,不惜跟司马懿做了某种交易后达成共识,二人共同解开了禁锢。 曹爽如愿以偿获得了夏侯玄、何晏、丁谧、毕轨、李胜等一系列“贤才”。 司马懿只救回了司马师的仕途。 看样子曹爽是稳赚不赔的,实则是放出了一头凶兽。 说实话,夏侯献没有把握去彻底限制司马师的仕途,于是他就在想如果司马师出仕,会从何处开始起步。 中军系统他是别想了,直接外放也是不可能,毕竟没有过在洛阳做郎官等履历也没有军功,外放连个县令都难做。 散骑.... 夏侯献推测这将是司马师的仕途起点。 先帝驾崩,原则上之前的散骑们都不会再用了,而各个世家们一定会盯着这架“青云梯”。 在司马家掌权之前,散骑的任命还没有那么恶臭,不会出现司马骏八岁出任散骑常侍,十二岁迁步兵校尉这样的操作。 也不会出现整个门下省低头抬头都是姓司马这样的情况。 目前来说,你司马家出一个,我高家出一个,他钟家出一个,这样才比较符合大家的利益。 “子上要不要做三品官?”迎着司马昭期许的目光,夏侯献问道。 “好啊。”司马昭不明觉厉。 .......... 翌日,永宁宫。 郭太后带着八岁的曹芳端坐在白纱帘后的筵席上。 帘外,站着三个人,正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们。 她微微颔首,隐约可以看到他们都穿着素服。 中间身材挺拔的应当就是叔父昨日口中所提到的大将军夏侯献了。 大将军的左手边的男人样子也很威严,应当就是卫将军秦朗。其实她曾经陪先帝在芳林园游玩时曾经见过秦朗一面的,印象里他为人很谦虚,先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这最后一位,只能是太尉司马懿了,他似乎很是恭敬,站立如松,明明是大魏四朝老臣还能有这般姿态,实属难得。 这是司马懿给她的第一印象。 郭太后一开始其实有些紧张,好在有纱帘挡着不至于不敢说话。 她在心中努力调整了一下措辞,开口说道:“诸公皆是我大魏国之柱石,今日召诸公前来,一是为了商讨先帝出殡一事,二是新皇登基等事宜也须诸公费心。” “启禀殿下。”郭太后的声音落下,夏侯献马上就拱手说道,“按照礼法,陛下当为先帝守灵二十七日后,送先帝灵柩于高平陵下葬。” “之后应由太常府商议,选择良辰吉日,祭拜天地、祭祀宗庙,继而昭告天下。” “至于改元之事,由于先帝是在正月驾崩,故而要推迟到明年,但陛下登基之后亦可先大赦天下,以示恩德。” 帘内的郭太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她闻大将军夏侯献讲得头头是道,想必是做足了功课。 对方的声音中气十足,很有磁性,她昨日听说夏侯献竟是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大,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想掀开纱帘看看对方是何模样。 “大将军的安排甚是得体。”郭太后轻声道。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鬼使神差地问道:“先帝后宫中妃子无数,要该如何处置呢?” 夏侯献回道:“按我朝旧制,先帝宠妃须出家为先帝祈福,而剩下的那些可遣散出宫。” “原来如此。” 郭太后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她只是想了解一下,如果自己没有被册封皇后,会是一种怎样的命运。 “那...各地官员需要进京奔丧吗?”她感觉对方说话很有亲和力,不自觉的便打开了话匣。 不过回答她的不是夏侯献,而是卫将军秦朗。 “启禀太后,我朝自武帝时便定下了规矩,只需朝堂百官素服守灵,待先帝下葬后,除服。其余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有司各率乃职。” 郭太后只是随便问问,她其实只是想再听听大将军的声音,不过既然对方答了,她还是得庄重的向秦朗回道:“好,卫将军所言不错。” 谈完了这些,她觉得似乎事情也聊得差不多了,于是便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就按照大将军的意思办吧。” “臣等遵命。”夏侯献和秦朗齐声道。 此时曹芳一言不发地听着几人谈话,心中却有许多思绪。 他只知道自己要做皇帝了,但却对此还没有清晰的概念。 比起郭太后,此刻更感到无助的是他曹芳。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何时被接到洛阳皇宫里来了,他只记得他最好的玩伴叫做曹询,可他现在去了哪里呢? 眼前的妇人尽管看上去很和善,但终究不是自己的生母。 哎,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他现在有点如坐针毡。 就在这时,纱帘外响起一道苍老中带着沉稳的声音。 “启禀太后,老臣有本要奏。” 第259章 暗中较量 郭太后愣了一下,若不是听到帘外的动静,她差点忘了还有一个人在。 她郑重地说道:“太尉请言。” 司马懿拱手说道:“如今先帝新丧,人心浮动,吴蜀两国恐借机发难,当此之际应依方才卫将军所言,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有司各率乃职。” “此话是没错,可太尉是要表达什么呢?”郭太后还没等司马懿说完便开口问道。 “先帝遗命,除我在场的三人外,还有一位辅政之臣——王凌王司空.....”司马懿沉声说道,“王司空在坐镇扬州多年,功勋卓着,吴人闻其名皆惧之。” “依老臣之见,贼吴蠢蠢欲动,若是王司空此时回朝,恐东南有失。” 郭太后秀眉微蹙,道:“王司空乃先帝钦点辅政大臣之一,不回朝赴任而是留在边郡恐怕有违先帝遗命吧。” 司马懿赶忙道:“老臣并非此意,其实老臣也甚是为难。” “这只是权宜之策,待庙堂商议后,有了合适的继任者,自会让王司空回朝赴任。” “虽然这不合规矩,但老臣还是想以国事为重。” 说完,司马懿微微转头看向夏侯献、秦朗两人,道:“当然,此事兹事体大,还须二位将军商议,由太后定夺。” 夏侯献深深地看了司马懿一眼。 好,这个问题算是甩过来了。 若非他早有行动,怕不是要吃亏。 他总不能说,就让王凌回来,淮南随便找个人顶替吧,这样既不占理,还显得没有责任心。 “大将军以为如何呢?”郭太后问道。 夏侯献道:“禀殿下,扬州乃我东线重镇,不容有失,臣以为太尉公所言极是。” 秦朗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夏侯献。 “那...”郭太后打算拍板,却又响起了夏侯献的声音。 “臣有两全之法。”他说道,“依照先帝遗命,王司空应当即刻回朝,而在扬州,臣有一人推荐,此人才能卓越且在更早的时候便出任过扬州,有他坐镇我扬州定然无忧。” “是何人?”郭太后问。 “太傅满宠。” 听到这个名字,司马懿眉头一挑。 如果夏侯献推荐旁人,他是有理由出言反驳的,毕竟魏国如今能出任一方大都督的人屈指可数。 但一听是满宠,他便不说话了。 夏侯献不清楚司马懿为何要阻止王凌入朝,莫非真的是以国事为重? 在他原来想法里,王凌入朝后必然会有一个军区的都督成为角逐的焦点。 然而很可惜,他自己的心腹们没有一个能达到这种高度。 与其让对方安排心腹,不如选一个中立派老臣,满宠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且,夏侯献着急让王凌回朝还有一个原因。 如今庙堂到了重新洗牌的机会,以他目前这个胃口是很难把他们统统吃掉,所以多一个人来分蛋糕,总比让司马懿吃得太饱要好。 殿内沉默了一阵,郭太后见几人都没有异议,于是做了总结。 “那就有劳诸公了。” ......... 太尉府。 司马懿父子在棋盘前对坐,司马懿左手拿着一杯茶,右手指了指棋盘上的黑子。 “子元,你这一子落空了。” 司马师指间盘着一枚棋子,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满太傅年事已高,当年是他主动告老还京的,大将军也不见得说得动吧。” 司马懿低着头,落下一子,道:“夏侯献既然在殿前公开举荐,那他定然已经说服了满宠。” 司马师忽然反应过来,问道:“大将军难道早就想到了这一步?” “或许不是。”司马懿道,“夏侯献亲近之人如今资历都太浅,所以选满宠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司马懿抬起头看向司马师:“子元,这一点你要向他学习。” 司马师举着一枚棋子,半天没有落子,他思考了很久,把手中棋子收了回去,坦然一笑:“儿输了。” 正在此时,家仆前来禀告:“家主,有宾客求见。” 司马懿接过名刺,定睛一看——中郎荀顗。 不一会儿,他便在厅堂内接待了荀顗。 说起荀顗这人,他是荀彧的第六子,也是已故司空陈群的小舅子。 司马懿见到荀顗时便立刻露出惊异的神情,道:“景倩当真是敬侯之子啊,颇有当年令尊几分神韵。” 说着,司马懿声泪俱下,扶袖哽咽道:“让荀君见笑了。” “太尉公言重了。”荀顗道,“晚辈此来正是关心您的身体。如今先帝新丧,庙堂浮动,太尉公应保重身体,因为唯有您才能主持大局。” 司马懿缓缓道:“老夫老了,治理天下要靠你等年轻一辈了。” 二人聊了很久,司马懿发现荀顗这后生不仅是容貌上,就连治理天下的见解都有几分当年荀彧的影子。 待荀顗离去后,司马懿叫来了司马师。 “子元,你看到了吗?长文公(陈群)死前,荀氏很少与我司马氏来往,更别说主动来投。” 司马师若有所思,说道:“如今荀氏没落,长文公薨逝后颍川陈氏在朝中也无话语权。” “是啊。”司马懿叹道,“荀公于为父有知遇之恩,该是为父报恩的时候了。” ......... 尚书台。 司马孚最近很疲惫。 自从先帝驾崩后,不对,准确来说在先帝患病以来他就没闲下来过。 他一个尚书右仆射实际上却是做得尚书令的活,庙堂各类政务都要过他的手,交由他来审批。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痛并快乐着。 他在想,他会不会就因此升任尚书令,成为大魏名正言顺的宰相呢。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不过有些事情他却不能独自做主,毕竟头上还顶着几个“录尚书事”的大佬。 他们几个有权过问,也有权通知他办事。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啥意思,还是打工人。 最近,朝中各大家族都行动了起来,尤其是针对新任散骑这一块,多少人都盼着分一杯羹。 司马孚先拿起一张简牍,上面有题名,颍川荀氏,荀顗,拜散骑侍郎。 哦,这是由太尉府推荐的。 批准! 接着下一份,河东贾氏,贾充,拜散骑常侍。 好吧,大将军安排亲信入门下省也不足为奇。 批准! 司马孚又拿起一块。 河内司马氏,司马昭,拜散骑常侍——大将军府推荐。 第260章 大将军府班底 时间一天天过去,夏侯献也开始着手大将军府的班底组建。 首先,大将军长史孙礼自然是整个幕府的二把手,这点毋庸置疑。 不得不说,明帝选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孙礼的确当的起。 就比如,有一天孙礼就向夏侯献说,大将军不应当一门心思的争权夺利,当此之际,应多去尚书台走走,看看政务上有没有帮的上手的,也当出去军中走走,保持军士士气,以备不时之需。 孙礼说话有点直,有时候甚至会当面怼自己,不过夏侯献知道对方是为了他好,并未生气。 他听从了孙礼的建议,稍稍放缓了一些争权夺利的心思,他其实真的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就像当初先帝临终前的暗流涌动,他其实没做什么阴谋诡计,只做好了自己分内之事,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执掌大权也是一样。 难道曹爽当年权力握得还不够紧吗,可最终为何会败?——不得人心。 想通了这些,夏侯献对孙礼更加看重了。 当然了,班底还是要迅速组建的。 大将军司马他选择了扶风郡人,鲁芝,字世英。 早年三辅之乱的遗孤,成年后被当地郡守举荐为上计吏,后来被雍州刺史郭淮赏识任为雍州别驾,之后还有过在大司马曹真帐下参军、征西车骑将军张合参军、天水太守等履历。 总结一下就是,关中人,擅长军事,有多年陇右生涯。 这份履历完全符合夏侯献的需求。 其实他早就开始思考魏国四大军区的掌控权。 正所谓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的吃,老实说,扬州战区他虽然早年在那里起家,也带过中军前去抵御吴国,但要说根基嘛...几乎为零。 无论是司马懿还是王凌都比他有威望得多,而且定会在扬州有激烈的博弈。虽然满宠的到任会让这场博弈推后几年,但却是早晚的事。 既然如此,夏侯献暂时就不准备把重心放在这里,反而是放在西线的雍凉。 首先,司马懿在雍凉可以说是没什么威望的。 他唯一一次接手雍凉兵权便是曹真死后,和诸葛亮的第一次对决,其结果就是司马懿获得“被缴获甲首三千”的成就。 而在司马懿那战之后,雍凉一直是张合统帅,再往后是阿父夏侯楙。 阿父不能说是一无是处吧,只能说是毫无建树。 正因为如此,这里才是他需要深耕的地方。 至于雍凉军区大人物的调动,还需从长计议,目前他着重考虑关中人才的挖掘。 大将军府参军,任用的是杨综,字初伯,安定人,典型的寒门士子。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杨综在政务和军谋上都有不错的能力,若是他的门第哪怕再高一些,至少也得是县令起步。 哦?你说,为何没有任何履历就能推断此人有才能? 当然是同乡胡奋向夏侯献推荐的。 胡奋也是初出茅庐,在当年辽东之战后,当了两年羽林郎,听闻大将军开府,自然是马上来投。 另一位参军名唤作杨伟,冯翊人,巧得是他和鲁芝的字都是“世英”。 那以后坐一起开会,该如何叫呢? 不如一个叫阿世,一个叫阿英。 同样的,杨伟也是个贫寒之人,甚至连寒门都算不上,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任尚书郎期间也敢大胆规劝天子不应大兴土木、修建宫室。 并且他在任上还主持编撰了《景初历》,成为中国古代第一部具有明确的日食推步内容的历法。 值得一提的是这家伙也是个暴躁力谏的主,历史上曹爽伐蜀,他反对邓飏的计策建议马上撤军,见曹爽犹豫,他敢当场指着曹爽的鼻子骂:邓飏、李胜皆是庸才,将会败坏国家大事,应该将他们斩首! 夏侯献不是受虐狂,但他喜欢这样的人。 不怕别人骂,他更怕自己会犯错。 参军还有一位,有意思的是,此人也姓杨。 杨嚣,杨修之子,出自当年盛极一时的弘农杨氏。 不知道是否是从小跟着他祖父杨彪生活的缘故,听说杨嚣虽然名字听上去很嚣张,他为人却很是谦逊,完全没有杨德祖的那骨子傲劲。 总之四位参军中,有三位姓杨,夏侯献给了他们一个出道名,唤作“参军三杨”。 希望是个好兆头吧。 大将军主簿,夏侯献看中了北地郡人,傅嘏,字兰石。 陈群的司空掾起家,弱冠时期便已知名于世,为人才干练达,有军政见识。 不得不说,大将军的招牌放在这里果然比什么都强,他们中大部分人压根从未打过交道,但一纸征辟状下去,全部欣然应征,无一拒绝。 然而,就在夏侯献风风火火征辟了这么人后,孙礼却在第一次大将军府会议后单独留下,似乎有话要说。 “德达公是有何要事吗?”夏侯献看出孙礼心思,以请教的语气问道。 孙礼是个幽州武人出身,样子有点不怒自威的感觉,他稍稍一皱眉,眉头便成了“倒八字”。 “大将军,府内征辟的这些人我看过他们的履历,也大致接触了一番,的确是有才能之人。” “但是,会不会派系太明显了?” 夏侯献直言不讳道:“的确,他们多为关陇人。” 孙礼见对方如此直接就回答了,便知道对方定是有意为之。 事实上,魏国自建国以来对关中乃至陇右士族都是打压或是排挤状态,大将军上台想要向关陇士族表示亲善本质上并没有错,但做得如此明显势必会引起中原士族的不满。 然而这些赤裸裸的话,即便是心直口快的孙礼也无法说得太露骨。 他嘴上如是说道:“大将军这么做有失偏颇,我大魏年轻的人才有很多,要多给他人留些机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夏侯献发现孙礼也在迎合着自己,说话没那么刺耳。 当然,一定是因为他夏侯献是个聪明人的缘故,否则这番话对曹爽说,曹爽势必会问:能否说具体点? 夏侯献看向孙礼,问道:“德达公可有贤才举荐?” 第261章 桓范 孙礼明显是早有准备,他从宽袖中掏出一份册子,随即拿给夏侯献,道:“荥阳郡人,郑冲,字文和。” “此人有何才能?” 夏侯献一边翻看着对方履历,一边随口问道。 孙礼道:“郑冲做过文帝的文学掾,后任尚书郎,陈留太守等职,此人清恬寡欲,博究儒术,经学造诣很高,比现如今流行的玄学之风要稳重太多了。” “德达公所言极是。”夏侯献认同说道,“我也不喜那些崇尚玄学的士子们,但他们当中也不乏有治世之能才,万不能一棒子打死。” 其实夏侯献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否认孙礼的举荐,而是他认为所谓的经学之争只是新思想与旧思想不断融合、进步的过程。 现如今大魏年轻的士子们有许多崇尚玄学,你非逼着人家去研究儒家经典,那你这人才还用不用了? 无论学术如何,最重要的还是才能,这一点毋庸置疑。 “此人我用了,辟为从事中郎。” ........ 近一月的守孝期后,先帝的灵柩送往高平陵下葬,又过了一个月,在太常羊耽的操办下,天子曹芳在洛阳祭拜天地、祭祀宗庙,继而昭告天下,正式登基。 新皇登基,按照惯例会进行一波封赏。 庙堂中的某些位置基本是按资排辈预设好的,故而由尚书台独自操办,几位辅政大臣不约而同的都未插手。 光禄大夫卫臻迁司徒,晋封长垣县侯。 吏部尚书卢毓迁尚书左仆射。 扬威将军夏侯霸迁右将军。 安远将军胡遵迁后将军。 大司农赵俨迁征东将军假节,都青、徐二州...可怜的田豫转并州刺史。 接替大司农之位的是燕国人,现任凉州刺史徐邈。 这里多说一嘴,原本司隶校尉崔林在任多年,他无论是资历还是清河崔氏的家族实力,他本应在此之际越升三公,晋位司空。 然而王凌横空出世,把位子给占了。 没办法,司隶校尉崔林最终迁任光禄勋这样的荣誉之位,当然了,没有录尚书事的司空也没差多少就是了。 不过司隶校尉责任很重,一般要有相当资历的老臣担任,后来在庙堂的商议下决定,由大司农徐邈转司隶校尉。 而空出来的大司农,夏侯献果断出手,推荐了待业在家的桓范。 ...... 大将军府。 “桓公,多年未见还是这般肆意洒脱啊。” “大将军这酒产自凉州,寻常可不易喝到,老夫就不客气了。” 夏侯献打听到桓范好酒,故而特意让人备了些上等的葡萄酒用作招待。 当年在中领军任上跟桓范打过几次交道,说实话除了为人傲慢并没觉得他有多大的才能。 就拿他的履历来说吧,曾经一度做到征虏将军、东中郎将,使持节都督青、徐诸军事,却因为跟徐州刺史邹岐有房屋纠纷被告发罢官。 后面再次出任兖州刺史,不得意,后面要迁冀州刺史,一听时任镇北将军的吕昭比他资历还浅,不愿意在他之下,于是称病不上任。 那要按这么说,夏侯献出仕才十一年,在他们这些功勋老臣眼里不就是“幼弱”嘛。 桓范把酒碗放下,拂袖抹了抹嘴,问道:“我闻大将军心中素有大志,为何要用我这行将就木的老朽呢?” “桓公啊。”夏侯献道,“谁人不知您是辅佐了我大魏三代君王的贤臣啊,文能撰《皇览》,武能掌中军,而且您慧眼识珠,当年徐宣徐尚书正是出自您的引荐,当下正是用人之际,不正该用桓公这样的人治理天下吗?” 桓范爽朗一笑,接过婢女刚满上的酒碗痛饮了一口。 “大将军这恭维人的话跟当年武帝真是如出一辙。” “我只是如实道来,这样要是也有错的话,我自罚一碗。”夏侯献拿起酒碗一饮而尽。 桓范再一次捋须而笑,过了一会儿,他手中把玩着瓷碗,一脸正色地看向夏侯献,问道: “大将军如此年纪便一步登天,身居高位,可做好准备了?” 闻言,夏侯献大抵是摸清了桓范的性格,这个时候他自然是要适当藏拙,于是拱手虚心道:“望桓公教我。” “指教不敢当。” 桓范竟也是谦虚了起来。 “曹氏、夏侯氏与我龙亢桓氏本就是乡党,老夫也是亲眼见证了武帝如何南征北战、横扫八方创立了这份基业。” “既然大将军愿意用我桓氏,老夫不妨提些拙见。” “首先,大将军当务之急应当整顿禁军。我知道大将军曾经做过中领军,后来继任的秦元明做得也还不错,但这还不够。” “中军里的士家子还是太多了,即便是没办法,也要尽可能控制比例,又或者多用乡党。” 桓范说得很直接,完全不藏着掖着。 这个时代,地域观念是相当浓重的,用外地士家子,不如用谯沛子弟,这是曹魏的根基所在。 说直白点,他们很难被别有用心之人招做死士。 当然了,桓范定然也是有些私心的,毕竟他的家族也要发展,这符合他的利益,可以理解。 桓范接着说道:“大将军不要以为只换将校就万事大吉了,底层士兵的来源也需要考察。” 夏侯献点点头,表示受教。 他能够想象得到,历史上高平陵之变时,为何司马懿临时换了中军各级将领,竟然没有人站出来为大将军搏一把。 有可能就有这个因素在里面,若是让他们去打敌国,那是一致对外没得商量。 但面对这种局面,他们一看,哦,来接任的这位是我家亲戚、那位我家远房表亲!曹爽是谁?不太熟。 总之,让人轻易的就控制住了中军,那只能说明基本盘就没有运营好。 桓范说完,身旁服侍的女婢再次上前,要为他倒酒。 他赶忙摆摆手:“不必了,再饮老夫就吃醉了。” 夏侯献笑道:“桓公若是喜欢,我府上还有几坛,桓公闲暇时可赏脸来共饮啊。” “大将军啊。”桓范亦是笑道。 “正常来说,你应当送老夫一坛带回去喝吧,大将军好贪心呐。” 夏侯献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桓公。” 桓范缓缓起身,看样子是要回去了。“既如此,这酒老夫就不拿走了,老夫馋了自会来大将军府上讨酒吃。” 夏侯献拱手拜道:“桓公常来。” 第262章 太学之旅 翌日清晨,夏侯献在羊夫人的床榻上醒来,感到很是疲惫。 昨日桓范跟他提了很多关于禁军优化的建议,这让他昨晚连在梦中都是那些激烈厮杀的场景。 羊徽瑜醒得比较早,正收拾着妆容,见郎君醒了,赶忙走来服侍他起床更衣。 大将军府不比之前,政务不是一星半点的多,掾属们每天要准时前来府上打卡上班。 若是迟到或无故不来官署理政者,会受到长史孙礼的严厉批评,甚至弹劾,这跟司马昭任长史时的风气全然不同。 羊徽瑜帮夏侯献穿上衣袍,抬起明亮的眸子,给了他一个眼神,后者张开双手,她便微微躬下身子,为他系起腰带,同时口中说道: “郎君,芸儿昨日会开口叫阿母了。” “是么。”夏侯献面露喜色,问道:“为何不是先叫阿父?” 羊徽瑜撇撇小嘴:“芸儿都没怎么见过他阿父长什么样,自然是先叫阿母啦。” “那不行,给你个任务,三日内教会芸儿叫阿父。” “妾不敢保证呢。” “做不到的话,我有惩罚。” “好啦。”羊徽瑜终于帮郎君穿戴整齐,停止了闲聊,她知道对方自从当上大将军以后公事越来越繁重,能来抽空陪她一晚已很知足了。 方才几句闲聊让夏侯献恍然觉得时间过得好快,如今他已有五个子女。 嫡长子,夏侯淼,王夫人子。 嫡次子,夏侯森,王夫人子。 庶长女,夏侯芸,羊夫人女。 庶长子,夏侯维,刘夫人子。 庶子,夏侯度,文夫人子。 夏侯献准备出门,梳妆台前的羊徽瑜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叫住他:“对了郎君,妾的弟弟要成亲了,这事郎君知道的吧?” 夏侯献一愣,最近的确太忙了,他差点忘记这事了。 “我记得原本两家定好的日子是在去年末,不巧遇到国丧之际只得推迟了。” “是呀。”羊徽瑜在小木盒里挑选着簪钗,一边对着铜镜试戴,一边说道,“叔子终于成家了,先父的在天之灵会得到些许慰藉吧。” “说起来,这算是亲上加亲。”羊徽瑜选到了一根中意的,用纤细的指尖把玩着。 她抿了抿朱唇,道:“右将军近日应当回京了吧。” “回来了,好像前几日请帖都送来了。” “嗯。”羊徽瑜柔情地看向夏侯献,“叔子既已成家,接下来就要用心做事了,不如妾去劝劝他,让他来郎君身边多接受郎君的教诲。” “当然,这再好不过了。” 夏侯献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其实对于羊祜的征辟上,他是抱着一种随遇而安的态度。 毕竟羊祜此人不喜权谋争斗,历史上他既是司马家的妻族,又和夏侯家联姻,立场极其尴尬。 所以他一度拒绝任何征辟,直到高平陵之后才选择出仕。 夏侯献不想去强求,但既然羊徽瑜提了,那必然是为了羊氏一族谋求进步,他自然不会推辞。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今的羊祜跟司马家没有瓜葛,再加上羊祜是心中不看好曹爽的缘故所以才拒绝了曹爽的征辟。 如今这个情况,或许有所不同吧。 ......... 翌日上朝,有司上表称由西域重译转交贡献了一种名叫“火浣布”的珍品。 说起这玩意,算得上是传说中的西域宝物。 当年文皇帝在位时打通了丝绸之路却迟迟未见到有国来上贡,他一度断定“火浣布”只是个传说而已,并非真实存在的东西。 然而现在却被打了脸。 据说“火浣布”浴火不燃,只会变得通红,布上若沾染污垢则不变色,将其从火中取出后,抖一下,反而更加白净如雪。 天子曹芳不明觉厉,下诏让大将军夏侯献和太尉司马懿、司空王凌三人在百官面前展示,一同观赏。 夏侯献心说,不如让太尉把布披在身上,用火点燃试试,既然是宝物定然不会伤太尉一根汗毛。 当然只是心里想想了,他欣然领命,潇洒地把酒撒在火浣布上,司马懿将其捡起,扔到一旁的燃烧的火盆之中。 王凌一看,动作表情都让你俩做完了,还要我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沉了沉嗓子道:“来人,把这布从火盆中取出,呈于陛下看。” 宫中侍从们赶忙跑过来将布捞起,同时睁大了眼睛。 这布果然完好无损。 一时间,众臣称奇。 当即就有大臣进言说,此布乃绝品,当为陛下定制衣裳,以显尊贵。 曹芳不知从哪学的话,用稚气的声音道:“大将军、太尉、司空都是我大魏国之柱石,此物当赏赐于诸公。” 司马懿和王凌皆固辞不受。 夏侯献自然也不会接受,他对这火浣布稍稍有所了解,实际上就是由石棉所制,埃及法老的木乃伊就是这用玩意包裹的。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这玩意致癌。 下朝后,大臣们从太极殿鱼贯而出。 夏侯献四处看了看却没发现太常羊耽的身影。 “奉明找何人呢?” 身后传来少府王肃的声音。 “外舅。”夏侯献回头应了一声,问道:“我找太常公,外舅可曾见到他?” 王肃捋须道:“哦,许是去太学了,上朝前羊太常和我提过一嘴,说今日会去太学指导。” “太学?”夏侯献略一思量,太常身为九卿之首,不仅要掌宗庙礼仪,还会兼管文化教育,统辖博士和太学。 他收起思绪,问道:“外舅找我有何事吗?” 王肃背着手,道:“也没什么事,我想去奉明府上看看我那俩个外孙,本欲与你同道,若奉明有事,我便自去。” “好,那待午后在府上用饭吧。”夏侯献道,“我先失陪了。” 出了太极殿,夏侯献直奔太学而去。 刚进门,便听到有两太学学子正在辩论。 听那意思大致说在讨论地方中正官的任命等事。 其中一人身穿长袍,头戴羽冠,他认为无论是地方官员还是庙堂大臣是要论资排辈的,我等士子当潜心做事,慢慢熬资历,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 而与他相对的那人身材高大,约莫着不到弱冠之年,只见他忽然引据经典,道:“黄不黄,覆秋常!测曰:黄不黄,失中德也。” 此乃出自太玄经,按照此人的解释,秋天到了树叶该黄了,它却没黄,这不符合秋天的常理啊。 身穿长袍者刚想出言反驳,只听一道声音传来:“说得好,我观小郎君之见识,绝非常人也,敢问郎君姓名?” 身材高大者转身恭敬揖拜道:“在下钟会。” 第263章 太学之旅(二) “原来是钟君。” 夏侯献颔首,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学子。 作为曹魏一代名臣锺繇在七十四岁高龄时获得的幼子,他的辈分在魏国士族里是独一档的。 这个姑且先不论,先说在这个时代那些士族大家的孩子常常几岁就被人吹成神童,实际上呢,可能还在挖泥巴。 但钟会的成长是有迹可循的,太傅钟繇薨时,钟会才五岁,由阿母张昌蒲单独教导。 张昌蒲在教育方面颇为严厉,钟会七岁诵读《论语》,八岁诵《诗》,十岁诵《尚书》,十一岁诵《易》,十二岁诵《春秋左氏传》、《国语》,十三岁诵《周礼》、《礼记》,十四岁读其父钟繇所撰写的《易记》,十五岁就让他进入太学进行深造。 夏侯献不禁夸赞道:“钟君如此年纪竟是满腹经纶,世人皆笑玄学之风轻浮,不堪一用,可我看来,经学无分贵贱,只要能够灵活的引经据典,不失为治理天下之良方。” “是啊。”钟会失笑道,“我大魏文皇帝在洛阳设立太学以来,本意是为了培养真正于国有利之才,可现如今却是成了争名逐利的污浊之所。” 钟会说话时,方才那与他辩经之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呆在原地愣了几秒,有些自惭形秽的离开了此处。 夏侯献欣慰地说道:“有钟君这样的人,乃是我太学之福,更是我大魏之福。” 钟会微笑着拱手还礼。 事实上,这些夸赞他的话语他不知从何时起,耳朵就已经听出老茧来了。 说来说去就是这么几句,而且说得还是理所应当的事。 没什么值得高兴的。 不过,对方有一点却是让他稍感意外。 他记得那些吹捧他的人,无论吹得有多么的天花乱坠,他们的话里总会夹杂着: “啊,原来是钟太傅之子!” “不愧是钟侍郎(钟毓)之弟!” “颍川钟氏果然名不虚传!” 等等等等的屁话。 听到这些话,钟会大多是笑脸相迎,心中却嗤之以鼻。 你们这些庸才.... 我的才华关我阿父什么事,又关我大兄什么事? 我是钟会,我就是我! 然而面前的此人却是个例外,整个对话下来,对那些竟是只字不提。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种自己的才华被真正认可的感觉。 不过,他还想再试探一二,于是开口说道:“公言重了,我颍川钟氏向来不是趋炎附势,争名逐利的家族,会潜心修学正是想不负我钟氏之名。” 钟会说完,期待着对方开口,方才你兴许不知我家族门第,这次你总归要惊讶大呼了吧。 然而并没有。 夏侯献只是淡淡地回道:“嗯,钟君多加勤勉吧,日后能扛起钟氏大旗者非钟君莫属。” 钟会愣了许久,接着嘴角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再次拜礼道:“还不知您姓名。” “夏侯献。” 钟会恍然。 他自然也不会惊讶地说出,‘原来是大将军啊’这种恶心的话,只是说道:“见过夏侯公。” 拜别钟会,夏侯献来到太学内的一间官署里,此间平时常为空闲状态,只有太常公羊耽来太学指导时才会使用。 由于夏侯献是不请自来的,故而时间选得可能不太好,他发现羊耽正有公事在忙。 夏侯献缓步走去,忽然听到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 “我,我,我也不想,想这样。本,本来太学中的学子们就,就不是为了学习而来,我,我这门学科有,有人真正愿意来,来听就不错了。” 这说话磕磕绊绊的,正是太学博士马钧。 他对面的羊耽此刻也是一脸无奈。 看那样子就好像马钧是某个冷门选修课的教师,羊耽则是校方领导。 羊耽对马钧说:你这门学科都没什么人学,不如算了吧。 毕竟如今的太学正如钟会所说的那样,成了一些低级士子混资历的地方,压根就是不学无术, 而那些高级士子连来都不会来。 马钧这种偏门学问,谁学啊。 然而马钧却坚持道:“只,只,只要有一个学子愿,愿意钻研,这,这门课就,就有存,存在的意义。” 就在这时,夏侯献假装清了清嗓子,大步往里迈去,口中道:“羊公,别来无恙。” 羊耽抬头一看,赶忙起身:“大将军怎么来了。” 马钧还没回过味来,在他的印象里大将军应当是曹真才对,他已经许久没关心过庙堂里的这些事情了。 当他抬起头,发现被唤作“大将军”的人竟是如此年轻,而且他还认识。 “大,大,大将军。”马钧拜礼道。 “唔,德衡也在啊。”夏侯献摆摆手,示意都是熟人不必太客气。 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羊耽,“我是不是打扰羊公工作了。” 羊耽笑道:“无妨,我只是不知大将军竟与德衡相识,既然如此,坐下来一起聊吧。” “好啊。”夏侯献欣然应下。 他原本是想来找羊耽借着羊祜婚事的由头,探一探羊祜对于出仕的口风,但方才和钟会邂逅之后,他便改变了主意。 这些越有才能的人才,就越有他们的与众不同的心智。说白了,对方看得上你自然会倾囊相授,对方对你不屑一顾,你舔个脸上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所以在对于羊祜的征辟问题上,他决定走正规的流程,而不是主动利用这种裙带关系。 羊耽看向马钧,问道:“德衡,太学我不常来,既然你坚持要办这门学科,那我暂时就保留下来吧。至于你说的那个学子....我很好奇是何人家的儿郎,姓甚名谁啊。” 闻言,马钧回忆了起来,那孩子像他又不像他。 像他的一面是,对方对机械领域相当痴迷,听他授课之时不仅聚精会神,甚至还能举一反三,提出新的思路。 不像他的一面嘛....对方毕竟是大族出身,从小饱读诗书,不仅是对机械,他在天文、地理、法律、数学、军事等诸多领域都有浓厚的兴趣。 马钧这次不磕巴了,说道:“杜预。” 第264章 不用也罢 洛阳,太尉府。 一个约莫着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手中搓着一把鱼食,津津有味地看着池塘里争先恐后夺食的鱼儿,会心一笑。 “乖,别急,都有份。”他自言自语道。 这时,他的余光里出现一道身影,那人头戴武冠,冠帽右侧有金蝉纹饰,插着貂尾,穿绛朝服,腰间配水苍玉,当真是英气逼人。 少年郎很快认出了那人,转身迎了上去。 “二兄!” 司马昭缓步走来,温和地看向少年郎:“伷弟,好雅兴啊,二兄越来越羡慕你们这个年纪了。” 少年郎正是司马昭异母弟,家中排行老四的司马伷。 司马伷好奇地问道:“二兄,宫里好玩吗?听说散骑是天子近臣,经常陪伴陛下左右,可有什么趣事?” 这个时代,天子的神性还是存在的,也难怪司马伷对天子之事产生好奇了。 然而司马昭却是摇摇头,道:“当今天子比弟的年纪还小,虽说陛下自幼在宫中接受帝王教育,自是懂得一些道理吧,但不多。” 这话司马昭也就只敢偷偷跟与他亲近的司马伷说说,他知道对方不会把自己卖了。这要传出去让大兄甚至是阿父知道了,怕是少不了一顿板子。 司马伷若有所思地说道:“或许我这个年纪能跟陛下玩到一块去,到了二兄这个年纪是该做大事了。” 司马昭笑了笑,转身离去。“不与你闲聊了,阿父找我。” 司马伷拜礼道:“二兄慢走。” 穿过长廊,司马昭快步来到内府,厅堂门敞着,他便大步走了进去。 “阿父您找儿。” 司马懿端着汤碗,吹了吹,头也不抬地说道:“子上,坐。” 司马昭瞟了一眼地上的蒲团,拱了拱手,随即入座。 司马懿嗫了一口汤,觉得有点咸,侧过头对柏夫人说道:“换一碗。” 柏夫人唯了一声,端起食盘离开了厅堂。 “新的职位做得如何?”司马懿问道。 司马昭略一思量,若是如实以告,这天怕是聊不下去了,于是想了想说道: “陛下聪慧,许多道理一点就通...对了,儿今日为陛下讲起当年在雍凉的战事,陛下似乎对军事颇有兴趣。” 这时,柏夫人回到堂内,她将木碗轻轻放在司马懿的案台上,柔声道:“不烫了,趁热喝吧。” 司马懿点点头,嗫了一口,随口问道:“讲得是哪一战?” “卤城之战。” “咳!”司马懿差点没呛住,重重地清了清嗓子,随即问道:“陛下说什么了?” 司马昭得意地说道:“陛下说‘太尉公有雄才,天下能与诸葛亮对敌者,唯有太尉公。’” 说完,司马昭看着阿父的眼睛,想要得到一丝肯定。 其实他在跟天子的讲述中,对一些细节做了适当的隐去,而对大都督上兵伐谋的战略做了重点阐述。 不过,看司马懿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欣喜之色。 司马懿喝完汤,把木碗放下,抬头看向司马昭,缓缓道: “子上,散骑并非清闲之官。文皇帝设立散骑的目的是为了让有才能之人伴天子左右,做到及时规劝天子过失,规范天子言行等顾问之用。” “既担此重任,子上要多费心思,每日听其言,观其行,必要时可提出有用的建议,帮助天子成长,成就圣王,也是成就你自己。” 司马昭表示受教了,在心中认真琢磨了一阵,道:“儿谨记于心。” 他现在真心觉得,自己通过努力已经得到了阿父的认可,他很开心。 但他不知道的是,司马懿说的这些话,司马懿自己都不信。 当年曹丕之所以设置散骑,目的就是为了快速提拔亲信,即先使充任散骑官、之后擢任显职。 当年,司马孚就作为整个司马家甚至整个士人的嘴替,正气凛然地表示:新王继统,应当擢拔海内英俊,怎能蝇营狗苟,专用亲信旧人! 毕竟当年曹丕提拔的都是诸如卫臻、夏侯尚等亲近故旧嘛。 而到了现在,却没人提这事了。 司马懿原本打算借此机会让长子司马师去镀金的,但现在却被截胡。 一开始局面是,大将军亲信中出了一个贾充,司空府出了一个王广,颍川荀氏出了一个荀顗,自己出一个司马师刚刚好。 谁能想到,你大将军府还能推荐两人呢? 更有趣的是,司马孚看到这个推荐,以为是司马懿的意思,问都没问就给批了。 再观望观望吧。 司马懿观司马昭这孩子心思淳朴,不如就按着这样的方式培养吧,也挺好的。 “去吧。”司马懿摆摆手。 司马昭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在他走后不久,司马师回到了此处。 他一进厅堂就将两扇木门拉上,随即走到司马懿身前拜礼后直接入座。 “如何?”司马懿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其实最近,司马懿开始让司马师主动出门社交。当然了,不会是那种引人注目的交游。 司马师做了两件事。 一,结交他认为有才能的士子。 二,探一探当年在浮华案中被罢黜的士人们的口风。 两者,都略有收获。 “丁谧、何晏他们复出的欲望很高,但儿以为他们不会投我司马家门下,即便是复出也会去投大将军府。” 司马师顿了顿。 “至于夏侯玄,自从当年媛容一事跟儿生隙,直到如今也不愿跟儿来往。” “无妨。”司马懿揉着太阳穴,道:“这些人没有大才,皆是无能之辈。” 他叹了口气:“不过我观夏侯献丝毫没有启用他们的意思,不知何故。也罢,他迟早还是要用的,一旦那些人粉墨登场,子元便可顺势解除禁锢了。” “儿明白。”司马师点点头。 少许,他再次拱手:“阿父,儿最近发现了一名贤才,此人虽不到弱冠之年却是才华横溢,家世也很好,儿以为不如把他征辟入太尉府,留在阿父身旁培养。” 司马懿眼神明亮了起来,他以前从未听过司马师如此夸赞过一个人,于是问道:“是何人?” “杜预,杜恕杜公之子。” “杜家子...”闻言,司马懿眼神黯淡下来。“不用也罢。” 第265章 兄与弟,父与子 听到这个答复,司马师知趣的闭口不言。 因为他大抵知道其中的缘由。 杜恕其人是出了名的刚直之臣,得罪的人不比满宠少,却没有满宠的资历。 当年杜恕任散骑常侍之时,有位和他性格相似的大臣叫做廉昭。 这廉昭因为某事得罪了曹爽的叔叔,因此被对方报复受到了处罚。 杜恕奔走疾呼,替廉昭申冤,却为曹爽所恶。 而在替廉昭申冤的奏疏中,杜恕提到了“任人唯亲”的问题,竟是拿出司马懿之弟司马通做为反面典型,说这样一个能力、德行都不配的人,缘何能被司隶校尉孔羡征辟呢? 这几乎就是在指着司马懿的鼻子骂了。 司马师心中想道,杜公为人虽刚直,却是治理天下的贤才,按杜公的资历和能力应当早早得到升迁。 他本以为用征辟杜预一事, 顺便来试一试阿父的口风,但现在看来阿父心中那道坎还是没跨过去。 司马师了解阿父的性格,一句“不用也罢”就代表了他的态度,多说无益。 “儿先告退。”司马师起身拜礼,走出了厅堂。 到了府院里,司马师见司马昭换上了一身常服刚从房内出来,上前唤了一声:“子上。” “大兄。”司马昭回过头。 “最近在宫里做得如何?”司马师问道。 面对大兄,司马昭又是另外一套话术,只见他面带笑容地回道:“我跟你说啊,这官是越做越高了,可却失去了许多乐趣。” 然而司马昭话音未落,心中却忽然想到自己在兄长面前强调‘官位’是否会触动兄长的神经呢。 他其实并无恶意,也不想让兄长多想。 不过看到对方微风和煦般的笑容,司马昭便没了顾虑。 两人边走边聊,司马师笑着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昭走了两步,回头道:“以前的同僚们大多是寒门子,我感觉大家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在努力。或许是在边郡征战的缘故吧,总之每日醒来都会有不少事情推着我去做。” “我很怀念大家一起讨论用兵方略的日子,不像现在,同僚们各有各的心思,还都是大族子弟,我唯一的优势都没了。” 司马师再度笑了起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样笑过了,而在司马昭这里他却想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同僚们好相处吗?”司马师问道。 司马昭思考了一下,说道: “我和贾公闾还挺合得来,他年纪与我相仿,而且之前也是奉明兄门下...不过我发现他做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就比如前几日我们陪天子去华林园游玩,那日刚到园里,就飘起了小雨...据我观察那小雨应当很快就停了,所以当时就在犹豫,到底是等雨停呢,还是立刻带陛下回昭阳殿。” “结果那贾公闾当即做出决定,建议天子速回昭阳殿,后来等天子回到殿内,果然大雨瓢泼而至。” 话到此处,司马昭自嘲地笑了笑:“若非贾公闾,再容我犹豫一会儿,天子就要被浇成落汤鸡了。” 这次,司马师却没有笑,而是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 自己这个弟弟优缺点都很明显。 优点就不多说了,自来熟,人缘广泛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司马昭的性格却有些优柔寡断,这样很不好。 一旦身边没人帮他出主意或是做决定,当遇到事情时他更会变得暴躁起来,甚至做出冲动的决定。 好在有自己这个兄长在,司马昭可以安心的做他自己,不用承担太多东西。 司马昭的话题还在继续,说完了贾充他又聊起了其他几位同僚。 他说一开始以为那唤作王广的同僚是司空王凌的弟弟呢,谁料一问才知,是人家儿子。 四十多岁也长得太着急了。 至于荀顗,他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名士气太重了。 虽然听说对方是阿父司马懿提携的,但大概是各取所需罢了,不至于对着他司马昭卑躬屈膝的。 “大体还算不错。”司马昭做了个总结。 “那就好。”司马师终于安心了。 ........ 洛阳,杜府。 杜预今日早早就从太学归来,因为他可能要离开洛阳这个地方了。 其实他对洛阳很熟悉,早年阿父在洛阳为官时他们一家人便一直住在此处。 不过后来阿父出任弘农郡太守,几年后又转任赵国相,他都随着阿父在各地辗转。 杜恕的身体始终不太好,去年称病卸任,得以到洛阳休养,杜预也就是趁着这个契机进入太学求学。 而现在,杜恕又一次被庙堂任命,很不幸,依旧是平迁——河东太守。 “阿父,儿东西收拾好了。”杜预进到堂内便对着杜恕说道。 杜恕表情严肃,看上去很疑惑:“我不是说了,你就留在洛阳,不必再跟着我东奔西走。你都十七岁了,一天到晚总跟着我作甚?” 杜预心中知道,阿父是想让自己留在太学把学业继续下去,又或是能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友人,日后不要像他一样没朋友。 但他就是不会好好表达。 杜预笑了笑,“儿已经让马博士将书册借与我了,如此既不耽误学业,也可以在阿父身旁照顾。” “预,你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杜恕真的生气了,他气的是他这个儿子太过聪明,也气因为自己这样的性格会严重影响儿子的未来。 “儿还年轻。”杜预笑着说道,“况且,河东也很好啊,大父(杜畿)在河东当了十六年的太守,我们此次回河东,算得上是落叶归根吧。” “你...”杜恕说不过他。 就在这时,门仆匆匆入堂,禀道:“家主,有尚书台官员求见。” 杜氏父子不约而同的一愣,杜恕先说道:“有请。” 待那官员进来,便是一脸的笑容,恭贺道:“杜公啊,喜事。” “有何之喜?”杜恕下意识问道。 尚书台官员拿出册子,宣读道:“京兆杜恕,诚恳朴质,一心为公,治理地方,累积美名,现拜为河南尹,加侍中,即刻上任。” 第266章 杜学霸,重度《左传》癖者 “这是谁的意思?” 杜恕这话问的很直接,那尚书台官员明显愣了一下,道:“自然是出自尚书台。” 杜恕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态度,又问道:“是司马懿,还是夏侯献又或是王凌?总不能是司马孚自己决定的吧。” 尚书台官员脸色一下就变得不好看了,杜公您怎么能直呼其名呢! “这个...在下不知。”他赶忙说完又随口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开了杜府。 “阿父,儿料想是大将军所为。”杜预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转头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儿记得阿父与大将军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僚吧。” 杜恕点点头。 其实他也猜到了,毕竟他和司马懿这关系僵在这,断不可能开了窍来提拔自己。 再者说,即便真是司马懿的意思,他反而会觉得恶心,两家本来就互相厌恶,何必搅在一起。 王凌倒是有拉拢他的可能,但人家太原的圈子还没提拔完呢,应该不会来找自己吧。 也就只有夏侯献根基尚浅,迫切的需要拉盟友了。 “阿父,大将军这个人如何?”杜预好奇一问。 杜恕回忆了一下,道:“不熟。” 杜预倒是没觉得尴尬,反正早习惯了,他又试着问道:“那阿父要赴任吗?” “当然。”杜恕回答的很干脆。 这倒是让杜预感到有些意外了。 在他印象里,阿父从不结党营私,按理说现在也不想介入这种党争的吧。 杜恕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本想解释一番,可到了最后却只有一句话:“有官干嘛不做。” 杜预会心一笑,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杜恕随口问道:“上哪去?” “既然不走了,儿去把书册还给马博士,这可是老师的心血,我怕弄丢了。” 杜预走了两步又腹黑地说道,“而且府上不太僻静,天色还早,儿顺便在太学待一会儿,暮食就不回来吃了。” 你这小子! 杜恕先是佯怒,紧接着又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只不过这副表情,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杜预向府外走去,路上他看到家仆们刚刚收拾好行装,现在又不得不把东西重新放回去,忙得不可开交。 于是他决定就不麻烦仆人驾马车送他了,自己去马房找匹马骑。 不过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上次他又试着骑了一次,到现在屁股还疼呢,着实是有点心理阴影。 招了招手,随即一名老仆就迎了上来。“少君 。” “送我去太学。” 未时,一刻。 马车在太学门前停下,杜预下了车,回头嘱咐了几句,捧着几册书卷进了门。 来到马钧的学堂,却发现马老师今日竟是休沐,他便把书册整齐地放在对方的案台之上。 应该没人会拿吧.... 杜预闪过一个念头,而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少君,在做什么呢?” 杜预回首看去,是一身材高大的少年郎。 “还书。” 他简单的应了一句,却正好与对方四目相对。 杜预心说,眼前的少年郎应当比自己的年岁要小,但为何目光中有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深邃? “在下钟会,敢问少君姓名?”钟会坦然地拱手施礼。 “在下杜预。” 钟会眼前一亮,说道:“原来杜君便是马博士口中那位唯一的弟子。” 杜预眉头一挑,“钟君莫不是也对机械有兴趣?” “完全没有。”钟会如实回道。 杜预给了他一个假笑,“钟君,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这里毕竟是老师的学堂。” 两人走出学堂,钟会看见对方手上持着一本书,顿时心生好奇,问道:“杜君方才不是去还书了?” “这本是我自己的。”杜预走到一张小案前,随即跪坐在蒲团上。 他现在只想安静地看一会儿书,不明白这位叫钟会的小郎君为何跟着他。 他忽然想学着今早阿父的语气对他说一句,‘你总跟着我作甚?’ 想了想,还是要礼貌一点。 “杜君在看何书?” 杜预发现这家伙脸皮真厚,竟是从邻座顺来一张蒲团,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左传》” 杜预随口一应,从案上拿了几张纸,然后将书上的一段话誊抄在纸上。 钟会一开始听到书名其实兴趣已经失去大半,心说,这书我十二岁就通读完了。 不过他不知道对方为何要在纸上誊抄,便产生了些许好奇。 杜预在纸上写下【万恶淫为首】几个字。 而就在这时,余光却扫见钟会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下笔。 “你礼貌吗?”杜预心中暗道。 不过他很快定心凝神,继续往下写。 只见他在【淫】字上画了一个圈,接着在它的一侧作了一个批注。 【淫,放也。】 忽然,钟会放声大笑。 “有趣有趣,原来杜君是要注释经典啊。” 杜预一听,发现这家伙似乎有点东西,忽然想考考他,于是问道:“钟君可知何意?” 钟会答道:“此句本意是‘万般罪恶中,贪图淫乐是最邪恶的’,这一度让士人们严于利己,生怕多喝一杯酒,多纳一房小妾都会遭受污名。” “而杜君所注‘淫,放也’,在下料想,这里面有‘淫乐虽邪,但却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过度,不必太过压抑’之意。” “在下之言,对否?”钟会自信地看向杜预。 杜预再次审视着眼前的少年郎,观感却与方才全然不同。 但这种轻佻的性格,很难捉摸啊。 钟会问道:“杜君除了《左传》还读其他经典吗?” 杜预随口说了几本,还都涉猎广泛,分属不同领域。 闻言,钟会啧舌道:“学得太散,就很难精通,这也会一点,那也会一点,有何用?” 好嘛,刚对钟会产生点好印象,一句话浇灭了! 杜预再次回以假笑,“钟君说得对。” 钟会不知是没读懂对方心思还是说压根不在乎,又接着说道: “实不相瞒,在下自幼博览群书,到如今却是看无可看了。” “这太学里多是皆夸夸其谈之辈,我不明白家母为何非要让我来此处呢。” “哦?那钟君是想出仕?”杜预顺着话题问道。 钟会没有正面回答,却又说起了学问方面:“在下以为,学艺不在多而在精,我志在研习圣王之道,于其不益者,在我看来,皆是无用。” “哦。”杜预冷淡地回了一句,他感觉和此人聊不下去了。 简单来说:三观不合,性格不合。 两人相视无语了好一阵子,终于门外一道声音把杜预从尴尬的气氛中给解救了。 “敢问,哪位是杜预?” 进门的是一位身穿灰色儒服的男子。 “在下正是杜预。” 那男子赶忙自报家门:“我乃大将军府属吏,方才到贵府却得知杜君来了这太学,故而转道此处。” 杜预愣了一下,问道:“找在下,有何事吗?” 那人回道:“我代表大将军府,特来辟杜君入幕。” 第267章 何晏:司马老狗! 杜预显得很平静。 钟会却是面露狐疑之色,当即看向那小吏:“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属吏显然是被这股气势吓到了,回过神来发现,你一个不到弱冠的少年怎么如此无礼? 不过他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又复述了一次:“我是说,大将军要辟这位杜郎君入幕。” 说完,他看向杜预,道:“杜君,华车已在太学门外等候。” 杜预其实心里是有准备的。 既然大将军提拔了自己那位得罪了满朝文武的阿父,那必然有可能征辟自己,只是他没想到会来的如此之快。 虽然他还未收到文书,这华车就直接开到了面前,算得上是强征了。 但他心里清楚,阿父刚刚受了人家恩惠,自己但凡犹豫一下,就是对大将军的不尊重。 他又忽然在心中叹息了一声,阿父为了自己的仕途,连他那引以为傲的气节都能放下。 杜预收起书卷,归置好笔墨,抬头看向属吏,随后道:“请。” 看着杜预离去,钟会目光一凛,继而又冷哼了一声。 ......... 大将军府。 今日夏侯献早早上值,翘首以盼。 想着终于能把一位能进文武双庙的全才收入囊中,可真是一件美事啊。 焦急等待之余,他回忆起近来发生的一些事。 首先,示好杜氏父子这事,他一开始是有些担忧的。 因为二杜也是关中人。 前些日子刚被孙礼敲打过一番,怕不是又要来唠叨了。 但仔细琢磨琢磨,孙礼是不懂杜预的含金量,这不怪他,所以骂就骂吧,我偏要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 他是没想到过自己开府以后会有人主动来投的,尤其还是大族子弟.... 毕竟自己无论是辈分还是名望都远不及那两位柱石,论宗室号召力也不如秦朗。 士子们都是要面子的嘛,就算真想合作,那也得等大将军府去征辟,走个流程,否则我上赶子去求职,脸往何处放? 但这事还真的发生了。 这两位出自颍川荀氏,一位叫荀甝,一位叫荀霬,都是二十岁出头,刚过弱冠之年。 没错,正是安阳公主的两个儿子。 夏侯献一开始有些吃惊,不过他后来得知荀家是多处下注,荀顗投了太尉门下,还有个叫荀勖的似乎是投了司空府,被辟为司空掾。 到自己这,那就是这两个孩子了。 怎么说呢,也算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吧。 夏侯献自然是照单全收,至于才能怎样,那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不过有这二人在幕府,至少可以对外放出一个信号——大将军府广罗天下英才,来者不拒。 但这个信号似乎没起到什么正面作用啊。 这不,方才府吏进来禀报,说是何晏和丁谧前来拜府。 夏侯献只好装模作样地大呼惊喜:“快快有请!” 不多时,二人进了府堂,脸上都挂着笑容。 何晏道:“大将军啊,想见你一面当真是不容易。” 不得不说何晏保养得是真的好,如今得有四十多岁了吧,还是那么白嫩。 不过他这话多少有点埋怨的意思,就像是在说,都是自家人还需要我们亲自拜访吗?这时候不用我们何时用啊! 夏侯献假装没听懂,饱含谦意地说道:“最近当真是太忙了,本想忙完这阵就找二位出来畅饮一番的....依稀记得当年把酒言欢,畅所欲言的日子,那是何其快哉啊。” 丁谧显得比较老成,他微微一笑,捋须言道:“今非昔比啊,当年诸君都是年少轻狂,如今当脚踏实地,潜心做事了。” 丁谧说话的时候,何晏始终在观察着夏侯献的眼色。 夏侯献内心情绪藏得很深,口中当即说道:“正是正是!我最近正想要与诸位商谈此事呢!” 何晏眼睛明亮了起来,问道:“哦?大将军可是有规划了?” 夏侯献说道:“老实说,以平叔、彦靖之才屈为大将军掾属实在是大材小用,当然了,我也干不出这种事来。” “那大将军的意思是?”何晏眉头一扬,心中窃喜。 “我意,让二位进尚书台,平叔做吏部尚书,执掌人事任用权,彦靖做客曹尚书,你二人相辅相成,定可为大魏治理好天下。” 二人相视一笑,没想到幸福竟来得如此突然。 “我的计划还有很多。”夏侯献接着说道,“毕绍先可以任司隶校尉,李胜可以任洛阳令.....” “这才对嘛!”何晏的喜悦溢于言表,“大将军,如今庙堂权力太过分散,就应当如此行事,把权力收回咱自家人手里。” 闻言,夏侯献默默打量了何晏几眼。 自家人.... 说起来,曹氏、夏侯氏的根基在于谯沛,丁氏出自谯沛,还是武帝的妻族,原则上值得信任。 何晏虽是南阳人,但他毕竟是武帝的养子,还是曹氏姻亲,原则上也可以重用。 但...你们实在太拉胯了啊。 此时,两人正用热烈的目光看着夏侯献,等着他的安排。 夏侯献沉默少许,忽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哎,可惜啊!现在遇到了一点阻力。” 何晏问道:“发生了何事?” 夏侯献无奈地说道:“实不相瞒,此前我曾明示尚书右仆射司马孚,让他给尚书台腾出两个位子。” “本以为这老家伙应该不敢不从的,谁知司马孚当即就给驳回了,说什么尚书一职的职位调动不能仅听大将军一家之言。” “好胆!”何晏当场就骂了出来,“司马孚这老狗竟敢忤逆大将军?” 丁谧听出几分门道来,拍了拍何晏肩膀,说道:“想必大将军也是无奈吧,毕竟朝中录尚书事的人不只大将军一个。” 何晏回过味来,恶狠狠地问道:“是司马懿还是王凌?” “我也不知。”夏侯献让他自己猜。 何晏一琢磨,“定然是司马懿!司马孚是他的亲弟弟,不听他的还能听谁的?” “平叔莫急。”夏侯献宽慰道,“如今这朝堂我还立足未稳,二位暂且先忍耐忍耐吧。” 何晏眼神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只能如此了。” 第268章 绝非圣王 “唔....” 送走了何晏、丁谧二人,夏侯献捂着脸庞沉默了好久。 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啊。 这些人算得上是代表性的人物,若是让谯沛子弟们误以为自己故意与乡党们疏远,这可绝非益事。 不过话说回来,乡党也不只他们几家,而且曹氏、夏侯氏能用的人也不少,回头要找点时间好好梳理一下,逐步提高宗室的力量。 心里盘算着这些杂事,忽然有掾吏进堂禀报。 “大将军,人带到了。” 夏侯献收起疲态,赶忙道:“快请。” 不多时,杜预走进堂内,向上首看了一眼,随即揖拜道:“在下杜预,拜见大将军。” “像。”夏侯献深深地看了杜预一眼,只说了一个字。 闻言,杜预微微颔首,略带疑惑。 “杜君眉眼之间与令尊有几分神似。”夏侯献解释道。 杜预权当是套近乎,顺着问道:“原来大将军与家父交情匪浅。” 夏侯献摇头道:“很遗憾,只是萍水相逢。” 杜预心头一动,心说对方倒也诚实,没有那种虚假的客套。 “杜君,来。”夏侯献招了招手,又拿了一张蒲团放在自己身侧。 说杜预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对方毕竟是名义上魏国军界的第一人。 他走了过去,低头看了一眼蒲团,又瞄了一眼夏侯献。 这大将军的确有着上位者的威严,但此举却主动与自己拉近距离,仿佛又没那么严肃。 “太学的课业进行的如何了?”夏侯献先打开了一个话题。 杜预如实以告:“马博士的学科与其他学科不甚相同,它主要以动手实践为主,现如今我跟着老师开始学习龙骨水车的制作....在下愚钝,目前只学到些皮毛。” 夏侯献笑了笑:“杜君谦虚了,马德衡与我说,杜君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一点就通,他都快教无可教了。” 杜预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拱手:“大将军过誉了。” 夏侯献随即问杜预一个问题:“杜君觉得,学这门学科是否有助于治理天下?” “当然。”杜预答道,“无论何种学问必然是要学以致用,就比如老师改良的这龙骨水车就大大提高了农田灌溉的效率,并且在雨涝之际还能向外排水,可谓是一举两得。” “此物既可增产又可防灾,不正是治理天下的良策之一吗。” 夏侯献笑道:“马德衡所言非虚啊,我得让杜君与邓士载见上一见,你二人定会情投意合。” “大将军说的邓士载是何人?”杜预好奇地问道。 夏侯献道:“跟杜君一样,是个文武全才,日后会有机会相见的。” 听到“文武全才”四个字,杜预感到颇为脸红。 自己连马都不会骑,至于箭术那更是脱靶专业户,自己顶多是读过一些兵书吧。 “对了。”夏侯献忽然开口问道,“杜君的学业还在进行中吧?” 杜预想了想,道:“不敢欺瞒大将军,除了马博士的机械课程以外,在下还自行布置了诸多学业以充实自己.....不过请大将军放心,在下既已入幕,自当以幕府公事为主,学业之事,会自行调节。” 闻言,夏侯献没正面回答,而是又换了问题:“我听闻杜君对《左传》颇有研究,可有此事?” “研究不敢当,确是爱不释手。”杜预坦然回道,却不知对方为何问及此处。 “善。”夏侯献点点头,“这样吧,杜君不必每日都来上值,此时当以学业为重。当然了,我有个小条件....闲暇之际来府上为我讲讲经便可。” 杜预当即便理解了对方的好意,连忙拱手拜谢。 之后他又随口问道:“大将军也对经学有兴趣?” “没有。”夏侯献很实在地回道,“我只是觉得,听你讲话,如沐春风。” ........ 太学。 钟会脸色阴沉的在学府内的长廊上走着,步子放得很慢。 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但却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穿过长廊,目之所及之处一群无所事事的士子们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小声私语。 “我听闻大将军府近日特设了一个职位——军师祭酒。” “军师祭酒?这是何职?” “李君这都不知吗,建安三年太祖武皇帝在司空府初置的职位,首位军师祭酒正是贞侯郭嘉。”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幕府首席幕僚,地位尊崇。” “这倒也不一定,毕竟军师祭酒一职已闲置多年....不过可以能肯定的是,担此职位者定会受到大将军至高的信任和礼遇。” “话说,你是如何得知大将军府的秘事的?” 这位姓秦的太学学子闻言得意地笑了笑,说道: “这虽不是什么机密但对于寻常人而言确是不容易得知的....但诸位别忘了,我族兄是何人。” 众人恍然。 过了一会儿,有学子问道:“那既然秦君如此神通,那可知这大将军府的军师祭酒花落谁家?” “这就不知了。”那秦氏学子摇头道。 这时,有人忽然猜测道:“莫非,是前几日被征召的那位京兆杜预?” 话语刚落,很快就有人跟着附和:“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钟会快步从他们身边掠过,甚至懒得看那些人一眼。 当他来到学堂,竟是发现杜预正在某张案前伏案读书。 钟会毫不客气地靠了过去,脸上却是带着笑容。 “杜君,缘何在此处?” 杜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哎,这太学以后还是少来为好。 不过大家都是世家子,还是得要些体面,最后只好笑着问道:“钟君有何事吗?” 钟会道:“在下只是觉得,杜君既已接受了大将军府的征辟,就应尽心为公,为何又来这无用之地?” 杜预反问道:“钟君不也出现在此处?” 钟会感觉被噎了一下,但他没生气,依旧保持着那和善的笑容。 “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钟会说完,转身离去,却是径直往学堂外走。 再一次路过长廊,再一次毫不在意的从那群士子们身旁走过,而这一次眼神中却带着凌厉。 他承认,自己对杜预的才学是欣赏的。 大将军愿意捧着这样一个人,无可厚非。 但你绝非圣王。 第269章 军师祭酒 钟府。 钟毓刚回到府上,忽然听到有人唤了他一声。 “叔父,您回来了。” 钟毓回首看去,原来是钟徽。 他原本是钟繇从宗族内的过继子生的儿子,在钟毓出生后,便又将他还回了本宗,所以论辈分他要管钟毓叫一声叔父。 “伯升来了何不先进府歇息呢?”钟毓看了他一眼。 “侄子也是刚到。”钟徽和蔼地笑了笑。 “进来吧。”钟毓保持着礼节,邀请对方入府。 “叔父最近过得怎样?”钟徽边走边寒暄起来。 “挺好的。” “小叔,也挺好的?”钟徽又问。 钟毓忽然转过头看向他,正色道:“伯升,想说什么就说吧。” 钟徽一看对方也爽快,思索了一下便开口说道:“叔父可知王兖州?” “晋阳王氏的王文舒?” “正是。”钟徽道,“叔父知道便好,实不相瞒,最近王文舒(王昶)向我提亲了。” 闻言,钟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狐疑道:“我记得琰儿不是才十岁?” “确实如此。”钟徽显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现在年轻一辈的好儿郎不多了,我闻王昶之子王浑少有贤明,精明才干,如今更是辟在司空门下,前途无量啊。” 钟毓脸色一沉,严肃地说道:“伯升,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我辈该思索的是如何治理天下,而不是专注于蝇营狗苟之事。” 钟徽微笑着连连点头,心中却不是很服气。 你是颍川钟氏主脉的家主,当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平步青云,可我们呢? “这事我不管你,伯升觉得合适那就这么办。” 钟毓有些生气,他生气得倒不是与王家联姻,而是自己的从孙女钟琰才十岁就着急的当做政治工具,这也太过功利了些。 钟毓其实也能理解他们这些小宗的难处。 眼前的侄子钟徽也有三十岁了,却迟迟没能出仕。 虽然这跟他的德才有一定关系,但毕竟是出自颍川钟氏,在钟毓看来,三十岁都没出仕相当不合理。 就在这时,钟会回到了府上,一开始他蹑手蹑脚的想穿过大堂自己一人回房待会儿的,不料还是被眼尖的兄长逮个正着。 “阿会,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 钟毓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彼处无趣。”钟会也懒得撒谎。 钟徽正捋着胡须沉思,见状赶忙起身,道:“拜见叔父。” 钟会点点头,说道:“伯升不必多礼。” 他早已习惯了这些.....是的,那十岁的钟琰要管十五岁的钟会叫声大父。 “坐吧。” 听到钟毓发话,钟会才能入座。 长兄如父,钟毓不仅肩负起了钟氏的责任,还一同抚养着钟会成长。 其实在钟会年少时,二人是很好的玩伴,那时的他对兄长有着敬重和感激。 而随着他慢慢长大他才发现,他对兄长的感情产生了变化。 就因为钟毓是嫡子,爵位是他的,官位是他的,美名是他的,地位是他的,什么都是他的。 自己一个庶子,无论如何努力永远只能活在阿父和兄长的阴影之下。 自此,他产生了一丝嫉妒,慢慢的又产生了一丝恐惧。 钟毓和钟徽二人又开始聊了起来,钟徽侧目看了一眼钟会,又把目光抬向上位:“叔父,侄子记得小叔母应当是太原人吧。” “是又怎样?”钟毓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语气不善地问道。 钟徽道:“叔父啊,侄子以为我钟氏与太原士族渊源不浅,如今朝堂这个局面您也看到了,叔父何必如此坚守呢。” 钟毓怒从心生,他本想破口大骂,但却怕伤害到钟会,于是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并未出言谈及张氏的门第和她小妾的身份。 见钟毓面色不悦,钟徽再没敢提这事。 钟会坐着听了一会儿两人的谈话,着实无聊的很。 舔着脸把自己女儿嫁到别人家去,就为了那点可笑的利益。 终究还是没有才能,有什么用呢? 而且这种联姻太无趣了。 我阿母是太原人,我就必须跟太原人玩? 荒唐! 二人聊了会儿家常,没过多久钟徽打算离去,他本想着此行能说动钟毓,如此便可在亲家那边多一份筹码,但是他还是小看了对方。 钟徽起身拜礼,方没走两步,一名钟府家仆匆匆赶来向钟毓禀道:“家主,有贵客拜府。” “贵客?”钟毓听到这词很快反应过来,必是朝中大员了。 接过名刺看了一眼,他小声嘀咕了一嘴:“大将军?” 钟徽听见了,赶忙拱了拱手,道:“两位叔父,侄子先行一步。” 钟会嘁了一声,心说还真把自己当块料了,即便是大将军知道了你投靠司空府,又能怎样?当真会理会你这种蝼蚁吗? 忽然,钟会恍然看向兄长钟毓。 难不成..... 一个念头闪过,他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二人前去相迎,到了门口钟毓便恭敬拜礼,尽管他不愿意站队,但该有的礼节是不会少的。 “不知大将军前来,毓有失远迎。” 接着,钟毓推了推钟会,后者好似扭捏的小媳妇一样,不太情愿地上前拱了拱手,“在下钟会。” “钟君最近安好?”夏侯献随口一问。 “你们认识?”钟毓跟着问道。 钟会不答,只是说道:“一切安好。” 钟毓邀请夏侯献进府,边走边聊。 夏侯献表示,大将军府特置了军师祭酒一职,对此他也对职位做了少许解释。 军师祭酒为特置,与其他掾属互不统属,只对自己一人负责。 其职能便是作为自己的私人顾问,可以对幕府各种事务进行参议。 钟毓听明白了,这职位地位显赫,堪称幕僚之首,但不与他人同属却又维持了幕府其他幕僚的正式地位,不可谓不用心。 不过,对方与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自己身为黄门侍郎,还是颍川钟氏的家主,不可能去给他当幕僚的,即便是想要拉拢也应该在尚书台下功夫,这一点他应该心里清楚才对。 忽然,钟毓看了一眼钟会,恍然大悟。 然而钟会却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似乎没怎么用心听两人的对话。 过了一会儿,他抬手施礼道:“兄长、大将军,我身体有些不适,容先告辞。” 见对方起身,夏侯献关切地说道:“钟君还好吗?一定要好好照顾身体,不然....这军师祭酒之位可就要闲置了。” 钟会飞快地坐回位子上,微笑道:“谢大将军体恤,我感觉好多了。” 第270章 抱团的太原人 司空府。 司空府长史郭配一早便来到府上,准确来说,他每天都这么早。 他是左将军郭淮之弟,之前是任城阳郡太守。 哦,他还有个身份——贾充的外舅。 说实话,若不是被贵人提携,他或许这辈子都只是个五品官,所以他很感激王凌。 来了洛阳后,他干劲十足,希望自己这一脉能够比兄长更辉煌。 王凌或许也是年纪大了,觉很少,郭配到时,王凌已经在院子里练起了五禽戏。 “司空。” “仲南,今日还是这么早。”王凌招招手。 尽管郭配也四十多了,但在王凌眼里也像是个孩子。 王凌停下手里的动作,和蔼地看着郭展。 外界都看得出来自己最近有大肆拉拢太原人的趋势,但他却不以为意。 首先,以王凌的身份是不会放低姿态去主动做这种事的,是人家主动来投,我有什么办法? 何况太原人才何其多也,总不能伤了乡党们的心吧。 “你阿兄最近还好吧?”王凌无意间问起郭淮的事。 事实上,郭淮是王凌的妹夫,两家关系早有渊源。 “老夫听闻他在关中待得不是很愉快。” 郭配原本是不想提这些事的,他怕王凌觉得他太原郭氏索求太多,但既然对方主动提了,他正好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进行下去。 “司空应该知道,我阿兄在雍凉为将多年,功劳苦劳都是看得到的。”郭配道,“当年骠骑将军(张合)卸任雍凉时,我们都以为阿兄能顺利接过雍凉都督之位,可谁知......” 郭配叹了一声,“夏侯楙毫无才能,每有战事皆是我阿兄出力,他则坐享其成。” “单是一个夏侯楙也就罢了,那夏侯霸的资历比我阿兄差那么多,如今却也是做了右将军,分走不少的兵权。” 王凌道:“你阿兄有怨气是可以理解的,但先帝如此安排也实属正常,若是换了你,你会如何做?” 郭配闻言,琢磨了一下,的确是这么回事。 但话说回来,这话题不是你提的么,怎么到头来又来宽慰我作甚? 他不是很理解。 “雍凉不易出头啊。”王凌道,“早在武皇帝时期,雍凉就一直是宗室把持的重点地区,即便是到了如今夏侯楙没有才能,但夏侯献绝不会允许他人插手雍凉军务的。” “是啊。”郭配跟着附和。 “你阿兄啊,处境很不妙。”王凌说道,“再这么单打独斗下去是不行的。” 郭配一听,原来王凌是另有安排,内心一阵窃喜,赶忙问道:“那依司空之见呢?” 然而王凌却卖了个关子。“先忙去吧,容老夫想想。” 郭配内心抓耳挠腮,可也没办法,只能说道:“属下告退。” 王凌继续练起五禽戏,他感觉毫不费力,对自己的身体颇有信心。 咱至少能活到八十岁! 其实王凌心中已有了一些打算,只不过他在事情没确定下来之前,还是想藏一藏,免得人多嘴杂。 是的,现如今他在朝堂勉强站住了脚,有了一定话语权。 所以这个时候,该考虑一些事情了。 扬州的兵权,他还是要掌控在手中的。 虽说现在的扬州都督是满宠,但他要未雨绸缪,一旦满宠卸任必须马上找自己人接手扬州。 令狐愚虽是扬州刺史,但他的能力和资历不足以服众,他若强行提令狐愚上去定然会遭受诸多阻力。 然而郭淮就不同了,若不是有宗室接管兵权的原因,郭淮如今做个镇西将军应当没人会有异议。 而且,现在这个契机也很好,可以先从扬州刺史做起,慢慢熟悉淮南的地理,积累一定的声望,等满宠卸任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扬州。 在那之后,扬州有郭淮,兖州有王昶,那么东线的军权就牢牢把持住了。 满宠都能在扬州刷到万户侯,我们也能! ........ 大将军府。 夏侯献正在听着长史孙礼的汇报。 说是王凌向陛下上表,尚书令一职空缺许久,尚书台政务繁忙,左右仆射苦不堪言,须尽快提拔一位尚书令出来统筹全局。 司马孚一听,这好啊,还是司空知道心疼人。 然后王凌反手就举荐了河东裴潜。 据说,裴潜最近也有意与太原郭氏联姻。 不过夏侯献并不太在意,因为尚书令的人选问题,其实换谁都一样,只要还有录尚书事这个加官在,大魏的尚书令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宰相。 而且王凌主动出手搞事恶心一下司马家也挺好的。 孙礼道:“其实司马尚书、卢尚书都能担当这个位子,他们皆为能臣。” 孙礼比较实在,完全只是从能力上做考量,当然了,他也只能做参谋,是否要出手干预还得看夏侯献的意思。 “裴公很适合这个位子,对此我没有异议。”夏侯献当即表了态,算是通过了。 “对了。”说完了这事,孙礼拿出一封信来,递了过去,“这是镇北将军(毋丘俭)送来的推荐信。” “哦?”夏侯献倒是颇为好奇。 记得之前有个和毋丘俭交情匪浅的人向他求官,他还写了首诗给对方,让人家洁身自好,怎么突然想起举荐他人了? 夏侯献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毋丘俭亲自举荐。 展开信件,嚯,这字写得洋洋洒洒,确实漂亮。 【闻喜裴秀,生而聪慧,长大后崇尚自然,虚静守真,性入深奥之道,博学强记,无文不通,孝敬尊长,友善兄弟,美名着于乡里,高声闻于远近。确实应为圣明天子的辅臣,登三公之位,参赞于大府,功德昭化天下。不只是子奇、甘罗这一类的人物,兼有颜回、冉求、子游、子夏的美德。】 夏侯献读完,将信递给孙礼:“德达公你瞧瞧,我可是第一次见毋丘仲恭如此夸赞一个人。” 孙礼接过信,认真读着。 之余,夏侯献又顺带问道:“我记得,这裴秀正是裴尚书之子吧?” “是的。” “那...此子要用吗?”夏侯献意思很明显,这裴氏有意跟王凌亲近,自己横刀夺爱会不会遭人嫌弃呢。 孙礼看完信,抬头正色道:“管他出身何处?只要是贤才,就应当成为辅佐圣明的能臣,而不是成为争权夺利的棋子。” 第271章 郭氏平反 “那就按德达公的意思办,给年轻士子一个机会。”夏侯献“虚心”接受了对方建议,面色平静地回道。 “明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钟会的声音。 话说前几日夏侯献找了个机会和钟会彻夜长谈了一番。 说实话前世在网上看到传闻说,钟会此人有龙阳之好,一开始他是有些紧张的。 但好在钟会还挺正经。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思维很是活络,在他的口中没有那些天马行空的大道理,而他也表示自己的处事风格讲究一个雷厉风行。 当时夏侯献就给钟会安排了一个课题,是关于西平郭氏的平反一事。 钟会笑了笑表示,大将军先下手为强绝对是明智之举。 在钟会看来,太后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工具,是必要攻略的。 说白了,谁能拿下太后的心,谁就可以在朝堂上占据主动。 当然这种主动只适用于某些大事上。 钟会说干就干,当天便欣然领命。 夏侯献本以为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案子,查起来难度颇大,至少要花费不少的时日。 不料这才过了三五天,钟会就带着一副自信的笑容来到了府上。 “大将军,我先失陪了。”孙礼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等孙礼走后,钟会直接在最靠近夏侯献的位子上坐下,随后眉头一挑:“明公,有眉目了。” 夏侯献眼睛一亮:“说说看。” “先父在廷尉多年,门生故吏众多,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把当年的卷宗全部翻阅了一遍,又花了两天时间整理....” 钟会说道:“先说事实——西平郭氏确实是在黄初年间参与叛乱,太后的生父郭满为叛军魁首无疑。” 闻言夏侯献皱起眉头,不由得问道:“那按钟君的意思,此事无解?” “不,我只是提前说一下,让明公心里有数。” 夏侯献点点头,试图跟着钟会的思路。 钟会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从郭宪入手。” “这郭宪是何人?”夏侯献问。 “太后的从祖父。”钟会解释道,“此人是当地豪强,在建安年间韩遂战败后失去了部众,走投无路时投靠的人正是郭宪。” “然而,郭宪却没有贪功斩杀韩遂向武帝献媚,反而是厚遇韩遂。后来韩遂病死郭宪也没有主动拿着韩遂的人头去向我大魏邀功。” “正因为这一举动,郭宪的‘义气’深得武帝赏识,后赐爵关内侯,拜武威太守。” 听到这里,夏侯献还是没明白,开口问道:“所以,这跟太后生父郭满有什么关系?” 钟会笑了一声,“郭宪记载是在黄初元年病逝,但他并未被追谥,想必也和西平反叛案有很深的牵连。” “可能是因为得到武帝赏识的缘故,关于郭宪的卷宗记载的很模糊,所以事实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但正因为如此,就有操作空间了。” “凉州一带派系极为复杂,像郭宪这样的人难免会有许多仇家。我们可以追查二十年的卷宗,看看郭宪与哪些人结仇,他们之中定然也有牵扯到西平反叛案中的,然后把他们子侄们抓起来审讯一番就会有结果。” “如何审呢?”其实听到这里,夏侯献还是认真的跟着对方思路,试图找到突破口。 然而钟会却答道:“随便拷打拷打,他们自会招供,让他们承认当年是他们家族裹挟着郭氏,以郭氏的名义公开反叛,最终却使郭氏背上了污名。” “这....”夏侯献听明白了,这不就是强行洗呗。 他一开始觉得,如此粗糙的翻案恐怕会招来庙堂诸公的反对。 但转念一想,如今郭太后从一介罪人骤登尊位,那些之前的污名无论如何是要洗刷掉的,除非有人不想认这个太后。 所以,即便庙堂诸公知道这是强行平反,大多也只会闭口不谈,装傻充愣。 想通了这些,夏侯献算是彻底跟上了钟会的思路,当即赞道:“钟君真乃王佐之才。” 钟会拱手,连说不敢当,心中暗道:“那是当然!” 这件事情就这么推进下去,正如夏侯献所料,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受到太多阻力。 终于两个月后,案件的审理落下帷幕,西平郭氏成功平反。 郭太后的生父郭满追封西都定侯。 郭立加宣德将军,封列侯。 郭立次子郭建绍封西都侯。 郭芝为长水校尉,封列侯。 ...... 永宁宫。 “太后,大将军实乃社稷之福啊,他极力主张此事,只用了短短数月就助我西平郭氏洗刷了污名。” 郭立对着大将军赞不绝口,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现在这个宣德将军的名号很是满意,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看看朝中那些自诩四朝老臣的人,他们一个个在做什么呢?尸位素餐罢了,不及大将军分毫。” 郭芝同样喜不自胜,他们活得很纯粹,谁对他们好,谁就是棒棒的。 纱帘内的郭太后同样很开心,阿父的污名终于被洗刷,自己的宗族再也不用背负叛臣的罪名。 忽然间她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大将军这么尽心尽力为郭氏平反,会不会是为了她自己呀? 其实她有这种奇怪的情绪也再所难免,毕竟她自幼就没入了这深宫之中,唯一宠着她,捧着她的男人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天子。 可如今她却忽然失去了所有宠爱,住在这冷冰冰的囚笼之中。 然而...自从那次听过大将军的声音,她便似乎有些难以忘怀了,甚至期待着每一次上朝听政,希望大将军能多说几句话。 在她看来,如今的大将军应当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吧。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抛诸脑后。 她美眸抬起,看向两位叔父,轻声道:“二位叔父先回去吧,我要去昭阳殿一趟。” “臣等遵命。” 不多时,郭太后准备前往昭阳殿。 今日曹芳会在那里召见四位辅政大臣,来商讨军区调动的事宜。 嗯...又能听到他的声音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脚步轻快了起来。 第272章 军区调动 “诸公,请将佩剑解下。” 昭阳殿外,一老宦官把拂尘搭在左臂上,稍稍躬下身子细声说道。 夏侯献把佩剑解下,抬手递了过去,同时向旁边瞥了一眼,司马懿和王凌二人一边解剑,一边窃窃私语,时不时还露出笑意,看起来很是和睦。 “奉明。”秦朗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 “目前外镇的诸位将军大多可以信赖,唯有扬州比较复杂。司马懿和王凌都在扬州都督数年,旧部党羽不在少数....我料想此次扬州定是角逐的焦点,奉明可有安排了?” 夏侯献道:“既然舅父都说了,他们在扬州的势力盘根错节,我们可插得进去手?” 秦朗沉默片刻,小声问道:“难道咱们就不管了?” 夏侯献反问:“舅父想想看,我们现在有合适的心腹出任扬州吗?扬州战事频繁,若是不通战阵者去了打了败仗,你我的脸要往何处放?” “即便强推一个人出去,到了扬州政令不通,处处受人掣肘,再说难听点被同僚卖了都有可能。” “这....有这么夸张吗?”秦朗瞪起眼睛,觉得对方最后这句话有点不可思议。 夏侯献也不怪他,毕竟秦朗从来没有过出任外镇,对这一类的事只有耳闻却未亲身经历。 他说道:“我意,不趟这浑水先把我们现有的东西抓得更紧。” 闻言秦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目前魏国实际上应有五个重要的军区。 幽州的毋丘俭乃是先帝心腹旧臣且跟大将军关系不错,值得信任。 雍凉的夏侯楙和夏侯霸自不必说,只不过雍州刺史郭淮的存在,让他觉得有种鲠在喉的感觉。 荆州的夏侯儒能力平平,但他起码是宗室的人,而且还是先帝亲封的镇南将军。 扬州就不多说了。 除了扬州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军区,那便是由卫将军都督的整个司隶地区。 五个军区能掌控四个,所以从目前看来,扬州问题倒没那么迫切。 “二位在聊什么呢?”这时王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 “我跟卫将军说,王公容光焕发完全不似花甲之年。”夏侯献笑着拍了拍秦朗的后背。 秦朗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是啊,王司空身体健朗乃是我大魏社稷之福。” 同为辅政大臣,大家明面上都是为大魏的发展而努力,在没撕破脸的情况下,保持基本的尊重是应该的...否则太过跋扈必然遭受群臣的厌恶。 很明显秦朗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仲达。”王凌转头看向司马懿,“我方才说什么来着,咱们不必拉不下脸,要多跟后生们交流交流,同朝辅政我等要齐心协力才是。” “彦云兄说得是。”司马懿拱了拱手,对王凌表现得极为尊重。 “请!”见宦官再次从殿里出来,王凌一伸手请夏侯献先行入殿。 夏侯献看了他一眼,心说这老登倒挺讲规矩,他也没客气,先一步跨入殿内。 到了觐前,天子曹芳坐在龙榻上,郭太后则是在一旁的蒲团上垂帘听政。 “启禀陛下、太后。”众人相继拜礼后,王凌第一个站出来说道:“臣等此次前来是为了商讨东线军区将领调动一事。” “哦?”帘内响起郭太后的声音,“此前满太傅不是已经出任扬州了?” 王凌道:“回禀太后,太傅坐镇扬州自是妥当的,但近来扬州刺史部探得消息,说是吴国东关、皖城一带有增兵迹象,臣推测吴国近期会对我扬州有所图谋,不可不防。” “不瞒太后,扬州刺史令狐愚乃是老臣的外甥,他为人豪爽、作风干练,为政一方或可造福于民,但行军打仗、拒敌于外却并非他所长。” “老臣不敢因私废公,故而想另举贤能出任扬州刺史。” 郭太后闻言当即赞扬道:“司空知人善用,不徇私情以国事为重,我心甚慰。” 说完,她微微转头看向夏侯献问道:“大将军以为如何呢?” 夏侯献怎么也没想到这问题会甩到自己这来,感到颇为惊讶。 他没正面回答,而是转身拱手,把这个问题甩给了司马懿。 “太尉公以为如何呢?” 司马懿面无表情地扫了夏侯献和王凌两人一眼,随后上前拱手道:“启禀太后,老臣以为王司空所言极是。” 王凌心中窃喜。 可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司马懿又说道: “扬州乃兵家必争之地,的确需要一员宿将前去助满太傅一臂之力。” “老臣举荐后将军胡遵出任扬州刺史。” 王凌:??? 司马懿说完,转头看向夏侯献,道:“胡将军身经百战,有帅才,且在几年前有随军灭辽之功...他的才能如何大将军一定知晓。” 这下,众人的目光再一次回到夏侯献身上。 他旋即正色道:“太尉所言不错,的确如此。” “咳。”王凌假装咳嗽了一声,反驳道:“胡遵虽能征善战,但毕竟没有做过刺史的经验,扬州毕竟是最前线,老臣以为不甚妥当。” 司马懿微微眯着眼睛,听着王凌继续说。 “老臣推荐雍州刺史,左将军郭淮。” 王凌直接摊牌,说话间他给了夏侯献一个眼神,希望对方能理解,只要不傻就会清楚这绝对是符合双方利益的买卖。 夏侯献听到郭淮这个名字的时候就猜到了对方的用意。 他深深地看了王凌一眼。 既然你有求于我,那就要付出些代价。 “太后,左将军郭淮可出任扬州。”夏侯献直接给予了肯定。 正当王凌窃喜之时,夏侯献又说道:“臣还有一事。徐州刺史邹岐病重恐无法胜任,当下应选派新的徐州刺史。” “那大将军觉得何人可行?”郭太后听两个老家伙噼里啪啦说了那么多,有些不耐烦,这次她索性直接跳过那两人,只问夏侯献。 夏侯献当即说道:“臣推荐现任兖州刺史,王昶。” 王凌起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感觉不太对劲,这可是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但仔细一琢磨,徐州似乎也行,至少还在东线不是? 而空出来的兖州,他正好可以推荐令狐愚上去。 这时,郭太后正好问起兖州留下的空缺该由何人填补。 王凌想要开口,却被司马懿抢先一步。 “老臣推荐,后军将军夏侯威。” 第273章 军区调动(二) 秦朗有些诧异地看向司马懿,心说这老家伙怎么会推荐宗室的人? 夏侯献打量了司马懿一眼,说实话一开始他也没能明白对方的用意。 原本他是想把王昶调走,换上自家人出任兖州的,毕竟兖州毗邻沛国又与司隶接壤乃是根基所在,总归是交给自家人会好一些。 当时他心目中最合适的人选正是夏侯渊的第四子,夏侯威。 然而司马懿却主动推荐了他,这无疑是寻求利益交换。 当然,夏侯献完全可以不承他这个情,但现在这么做明显是不智之举。 他开始试着分析司马懿到底想要什么。 记得刚才司马懿在推荐胡遵被王凌反驳后就没再争取了...按照司马懿的性格,他绝不会毫无目的的搞这么一出。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在王凌做镇东将军时起,由于魏国的扬州只有两个郡,所以他还兼任豫州刺史以便于在战时调动弋阳、安丰等郡的兵力。 至于现在,满宠只是以太傅之位挂了个扬州大都督的头衔,实则豫州目前是没有刺史的。 夏侯献终于明白,司马懿一开始就没想去争扬州刺史。 反而这种退而求其次的态度,也会让王凌无法反驳。 既然如此那就顺水推舟吧。 给他豫州刺史又如何? 毕竟豫州在战时可以被扬州都督征用,而在名义上它却是由镇南将军都督。 没那么容易拥兵自重。 “太后,臣还有一事请奏。”昭阳殿内,夏侯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郭太后庄重地说道:“大将军请讲。” “满太傅上任扬州之后并未兼领豫州军务,方才太尉推荐的胡遵将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战功卓着,如此良将理应得到升迁,故而臣举荐后将军胡遵为豫州刺史。” 夏侯献的话音落下,司马懿面色如常脸上毫无波澜。 王凌虽然保持着姿态,却也是一时语塞,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因为到目前为止,他的需求大致得到了满足。 郭淮和王昶都得到了合理的任命。 反观司马懿和夏侯献只是一唱一和,各自任命了一个刺史。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不好意思再去提令狐愚的事情了。 照理说,他是今日最大的赢家才对,可为何心里却如此不畅快呢。 郭太后等夏侯献说完,又等待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诸公可有异议吗?” 见几人不语,应当算是默认了,郭太后随即拍了板:“那就这么办吧。” 不过话音刚落,她发现似乎还有疏漏之处,虽说她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但起码的常识肯定是有的。 郭太后随即问道:“对了,方才司空所言,雍州刺史调任扬州,那么新任雍州刺史该由何人担任呢?” 夏侯献目光看向司马懿、王凌二人,他们似乎比较识趣并没有插手之意,于是当仁不让地说道:“臣推荐,平州刺史邓艾。” ......... 洛阳,右将军府。 “叔父,此去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啊。” 听说夏侯霸明日就要回长安,夏侯献特地前来府上一叙。 “奉明,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如若你我叔侄二人天天相见,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夏侯霸这个玩笑很冷,夏侯献也是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才明白对方到底是何意。 如今自己为大将军,对方为镇西将军的督将,若是能够天天相见,要么是对方丢了兵权回洛阳做官,要么就是雍凉发生大规模战事,需要大将军亲临。 不多时,府上的仆人端来两碗吃食。 夏侯霸热情地介绍起来:“奉明啊,来尝尝关中的汤饼,这次回洛阳我特地带了个关中庖丁回来。” 夏侯献看向案台上的木碗,热气扑面,还能嗅到浓郁的羊肉味。 看着夏侯霸的样子,他感觉叔父的性格变得开朗了不少,就是不知他有没有被自己阿父给带坏。 “叔父的口味都变得像关中人了。”夏侯献面带笑意地说着,顺势端起肉香四溢的汤碗。 “十二年了吧。”夏侯霸先嗫了一口汤,随后拿筷子夹起面片大口朵颐。 夏侯献笑了笑,也大口吃了起来。 两人炫完后,夏侯霸带着夏侯献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没过多久,夏侯霸忽然带着一副心疼的神情看向侄子:“真是苦了奉明了。” “叔父何出此言?” “奉明如此年纪就要卷入这庙堂争斗之中,我深知这里面的刀光剑影不比战场上真刀真枪来得凶猛。” 夏侯霸叹了一口气,道: “我觉得我在关中,光是跟郭伯济有意无意的相争就已经够疲惫的了,可奉明要面对的都是些什么人。” 夏侯献淡淡一笑:“这次叔父回长安就看不到郭淮了。” “哎。”夏侯霸不知该说什么好,沉吟片刻道,“所以我才说,苦了你了。” “叔父言重了。” 其实夏侯献倒觉得还好,反而觉得夏侯霸上了年纪,当真是有些多愁善感了。 他很快换了个话题:“对了,邓士载叔父应当认识。” 夏侯霸点点头:“认识啊,当年在塞外阻击轲比能,邓士载就有初露锋芒了。” “嗯。”夏侯献道,“士载这些年成长很多,值得信赖,麻烦叔父回长安后嘱咐家父,让他对邓士载听之信之。” 夏侯霸笑道:“你阿父又不傻,他自然知道邓士载是自己人。” “我就是怕万一嘛。” 夏侯献再次提醒了一句,夏侯霸很快便领悟了,说道:“奉明放心,有什么事我会护着他。” “有叔父这话就足够了。”夏侯献拱手称谢。 两人又顺着庭院小路走了一会儿,夏侯霸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出口。 “奉明,叔子这孩子比较轴,我听小女说,他并非是不愿辅佐大将军,而是想静心修学。” “事实上,兖州州府已经四次征辟他为从事、秀才,五府,他都均不受命。何况他目前也没有去投靠太尉府、司空府的意思。” “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希望奉明不要因此怪罪他。” 夏侯献哈哈笑道:“叔父太小看侄儿的心胸了......放心,我绝不会怪罪他,反而会更加欣赏。” 夏侯霸问道:“奉明会不会觉得要等很久?” 夏侯献摇摇头:“羊叔子这样的贤才,值得我去等待。” 第274章 北伐 蜀汉,延熙三年。 汉中,沔阳县,大司马府。 东曹掾杨戏步履匆匆,满脸愁容地走进府堂。 他看向案台前持笔疾书的大司马蒋琬,禀道: “明公,成都传来的书信...哎。” 蒋琬略带迟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接过信件认真翻阅了一遍。 里面大部分内容都是比较日常的政务汇报,目前成都有尚书令费祎主持大局,基本不需要自己多费什么心思。 但唯独有一条消息却是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中领军向宠,战殁。】 “巨违他.....”蒋琬眉头紧皱,右手死死捏着信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向宠乃是左将军向朗的侄子,当年他们这些荆州人跟着先帝入川以来关系一直很亲近,向宠这后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杨戏跟着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汉嘉蛮叛乱,向将军领军前往镇压,身先士卒,可不幸在混战中被流矢击中。好在他平日里深得军心,营中将士并未溃散反而是拼死抢回了他的尸首,这才得以送返成都安葬啊。” 蒋琬沉默不语。 自从丞相离世,他接手汉国军政后,方才得知丞相是何等的辛苦。 从去年开始,越巂郡数次起兵反叛,连续杀了袭禄、焦璜两任太守,以至于朝廷新任命的太守都不敢前去郡治邛都上任,只能跑到八百里外的安定县。 幸亏有张嶷将军前往平叛,恩威并施,这才得以复还旧治。 而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文然先下去吧。”蒋琬摆了摆手。 “唯。” 蒋琬闭起双目捏了捏眼窝,他虽然很疲惫但却从不敢懈怠。 他没有忘记丞相的遗志,就在年初他想趁着魏国权力交接之际突然发难。 为此他做了周密的部署,他认为昔日丞相北伐数次出秦川,道险运艰,事半功倍,不如沿汉水、沔水东下直取魏兴、上庸、西城三郡。 之后待天下有变,可顺江而下夺取襄阳。 蒋琬不是做事拖沓的人,他当即开始大造舟船准备出征,不料突然旧疾复发,此事只好作罢。 不过这也只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已,真正的原因是,朝中大多数人都不赞同这个方案从而极力劝阻,刘禅得知蒋琬抱病的消息后便马上派人来劝蒋琬罢兵。 “呼....”蒋琬长吁一口气,拿起案上的另外几封密信。 这是大司马府直属的情报机构从长安、洛阳等地传回的机密。 在魏主曹叡去世后,他们在魏国境内的间谍活动就愈发得频繁起来。 蒋琬看完了所有的信,沉思了一会儿,挥手道:“来人,传姜司马前来。” 不多时,辅汉将军兼大司马府司马姜维来到了府堂内。 “蒋公。”姜维恭敬地拜礼。 从他的神态来看,他对蒋琬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一方面蒋琬对他如同当年丞相一般,耐心教导,言传身教。 另一方面,蒋琬继承了丞相的遗志,虽说不太可能发动大规模北伐战争,但还是会给姜维部分兵权,叫他伺机而动。 姜维很欣慰。 因为这才是他这种外来将领安身立命的根本。 “伯约,看看吧。” 蒋琬看向姜维,把手中的一封关于雍凉方面的信件递给他看。 姜维目前任大司马府司马,名义上可以代表他本人指挥军队,他不介意把这种机密信息共享。 姜维接过信,认真读了一会儿,其实去年他们就得知了曹魏雍凉换将的事,那时姜维建议趁着新任刺史立足未稳,突然发难或许可以有所收获。 只是那时候蒋琬已经开始督造大船准备去打上庸,无力再调拨兵力。 “伯约对邓艾了解几何?”蒋琬忽然问道。 “当年上邽一战有过一次交手,不过彼时都只率千余兵看不出什么。” 姜维顿了顿说道: “观此人履历,他做过曹魏安西司马、洛阳典农、征北司马,还参与过讨伐公孙渊一役,是上一任平州刺史.....看样子是员宿将。” “但是。”姜维接着话锋一转,“据说邓艾是曹魏大将军夏侯献的心腹,或许只是深得权贵宠爱才委以重任...譬如关中的夏侯楙正是如此,所以还不能下定论。” “是啊,我也是此意。”蒋琬说道,“郭淮在雍凉待了十多年,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调走,想必曹魏朝堂里做了某种利益交换.....这邓艾就算是有些才能,我料想他绝没有郭淮那么棘手。” “那蒋公是何用意?”姜维敏锐地洞察出了对方的心思。 蒋琬道:“原本今年我打算继续向陛下上奏,同意攻取东三郡的计划,不过现在情况有变。” “吴国不愿合作?”姜维问道。 “没有明说,但我们在吴国的人也打听到了一些消息。孙权的重心还是放在江淮一带,对于在荆州的北伐之事兴趣不大。” 蒋琬心里清楚,这件事需要汉吴两国联手才有意义,如果只是汉国单方面从汉中出兵很难挡住曹魏襄阳的援军,到时候进军易,退军难,得不偿失。 “所以,伯约此前向我进言的北伐之计,我深思熟虑过了。” 姜维眼睛一亮。 之前他为蒋琬提出了一套新的北伐方略——即偏师入羌。 放弃以前诸葛亮出祁山走关陇的大兵团战略,而是选择从武都、阴平二郡进军魏国的陇西一带。 在洮水以西,包括河首、河湟、河西等地区有众多羌人农牧区,部落繁多。 这一带可以称为羌中,亦可称为西羌地区。 实际上,这些羌氐部落发迹于蜀汉境内的武都郡,姜维此举正是为了把魏国陇西境内的羌氐都联合起来,这便可以弥补蜀汉兵源的不足。 最差的结果也要把他们试着迁回蜀地来。 “蒋公。”姜维一抱拳,等待着对方发话。 蒋琬道:“伯约,我给你八千精兵,可先行屯兵武都,待我军令一到,即刻发兵羌中。” “喏。” 姜维跃跃欲试,时年三十九岁的他,将踏上他第一次独立领军北伐的征程。 第275章 兵发陇西! 天水郡,上邽。 邓艾最近有些苦恼。 其实吧,他初到长安拜访大都督夏侯楙时,对方曾建议自己驻扎长安,抽空去天水一带巡视即可,这样彼此之间有个照应,遇到突发状况可以及时商议。 但他还是婉言拒绝了对方。 倒不是说他不愿屈居下,而是他确实有他的苦衷——自己在雍凉的根基太薄弱了。 刺史换任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很多东西都在跟着变化。 郭淮在雍凉任职多年,根深蒂固,他之所以能在屡次击退蜀汉的入侵,这跟他手上的一支嫡系精锐有很大关系。 一般来说,一个将军手下的兵成分是很复杂的,有州郡兵、部曲兵、或是临时征召的屯田兵等等。 邓艾家不像太原郭氏那样财大气粗,说白了他没能力养活一支私兵,只能手上的牌抓到什么用什么。 目前他手上只有不到四千人直属雍州刺史部的兵力,其中有近一半还是刚刚招募的新兵。 而且目前他跟南安、广魏、天水各地的太守还没建立起有效的联系,若是突然遭遇战事恐怕要边磨合边作战了。 所以在一番深思熟虑下,他把当前的重心放在上邽的屯田兵之上。 当年蜀汉连年犯境之时,司马孚主张从冀州调集农夫五千人屯于上邽,秋冬训练,春夏屯田....那个时候邓艾刚好是任关中典农校尉,操练之事正是他负责的。 “邓使君觉得有何不妥之处吗?” 天水太守崔谅见邓艾皱着眉头,他又转头看向那群正在训练的屯田兵们,不解地问道。 邓艾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些田兵多久没有训练了.....我看有的人连刀都使不明白,更别说射箭了。” “呃...”崔谅一时间还真不好解释。 之前郭淮在时,根本就看不上这些田兵,人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自家部曲的培养上。 上邽的田兵自从交给天水郡负责后郭淮就没再过问一次。 久而久之,这些人就变成了单纯的屯民,训练什么的也不安排,装备物资也可以省下不少。 邓艾大致猜到了原因,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男子,约莫着也就二十多岁。 据说此人是出自清河崔氏,崔琰之孙。 弱冠之年就定了个高品,进洛阳做了几年郎官,又外放做了几年县令就直接升任两千石了。 邓艾没时间去追究之前的事,当务之急他需要让这支屯兵拥有一点最起码的战斗力。 “我需要三千套甲,郡里能不能支持?” “啊?”崔谅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对方说要三千套甲说得跟要三套一样轻松惬意啊。 “邓使君太会开玩笑了,天水郡兵的披甲率也不过三成,这三千套...恕下官失礼,这样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邓艾道:“那没办法啊,朝廷亲设的屯田兵,就是要在战时能贡献一份力量的,我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荒废,这样下去我不好跟大都督交差啊,所以只能暂时用装备弥补技艺上的差距了。” “这....”崔谅一时语塞。 “算了,我去与大都督说,田兵不堪一用,让他再从长安调兵前来吧。” “哎,哎!邓使君莫急。”崔谅一看这架势立马慌了。 自己虽说是大族出身,但再大能大得过皇亲国戚嘛.... 那夏侯楙什么脾气他是打听过的,若是把这事捅上去,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看到对面怂了,邓艾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 他其实是不太擅长这些话术的,好在提前做好了腹稿。 在来这里之前,大将军夏侯献曾给过他一封书信。 信里大多是些勉励的话语,不过其中有一句很是关键。 叫他遇到困难不要怂,直接搬出雍凉大都督夏侯楙的威名,大多时候是管用的。 毕竟在这些不知情的人们眼中,夏侯楙可是连郭淮都能挤兑走的人,朝中还有位更大的人物罩着,权势滔天! “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于你,三千套甲确实是多了些....两千套总可以吧?” 邓艾开始叫价。 崔谅还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这也不行吗?”邓艾眯起一只眼睛,嘀咕了一句,然后作势要走。 “算了,我还是去找大都....” “邓使君,再减点,下官给你想办法。两千实在是没有,您应该知道民间是不允许私自造甲的,我这里只有上邽武库里有些郡兵的甲胄,非战时也是不怎么用的。” “那就八百,不能再少了。”邓艾给了个一口价。 “八百应该是可以的。”崔谅赶忙点头。 “好,那就成交了。”邓艾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当即说道:“劳烦崔府君抓紧准备,明日落日前我需要看到这批甲胄出现在刺史府的武库中。” 崔谅悻悻地点点头,此时他大概知道被邓艾摆了一道,却又无力反驳。 其实邓艾也清楚,对方明面上说天水郡兵披甲率只有三成。 但实际上,这些世家大族最擅长的就是谎报、隐瞒折旧率,从而获得更多的补充。 对于这种情况,尤其是边郡这种易发生战事的地方,庙堂向来是睁一眼闭一眼。 所以邓艾也不跟他们客气,与其装备烂在他们手里,不如贡献出来提升田兵的战斗力。 当然了,邓艾也不只是给他们配个甲就万事大吉了。 他到上邽的第二天就开始着重操练这些田兵。 如今秋收已过,他决定在入冬前将他们训练成一支勉强可堪一用的步军,只要会举盾,会普通的劈砍,能够令行禁止就足够了,不指望他们学会箭术。 然而.....仅过了一个多月,这支田兵就不得不赶鸭子上架,走上战场。 这日,雍州别驾鲁平带来了边郡传来的线报。 “使君,陇西郡南部发现蜀军进军迹象,按照时间推算今日应当已过牛头山。” 鲁平是大将军府司马鲁芝的从子,曾经鲁芝任天水太守时他便在其麾下效力,所以对天水、陇西一带十分熟悉。 这也就是夏侯献收罗关中人才的一个好处之一了,他们的资源可以完美共享给邓艾。 闻言,邓艾并未慌张,他沉思了一会儿,下令道:“速去派人告知陇西太守,叫他驻守襄武,不要擅自出兵。待弄清敌军虚实再统一听我调令。” 鲁平拱手称喏。 邓艾接着说道:“传我军令,兵发陇西!” 第276章 姜维要做什么? “邓使君,过了羱道再走十多里就是陇西郡的境地了。” 帐下督庞会看着手中的地图,又抬头观察了周围,分析道。 邓艾点点头,轻抖了一下缰绳。 这时,一旁的骑都成倅半开玩笑看向庞会:“我记得庞君是南安人吧,怎么感觉你对这里一点也不熟悉呢?” 庞会随即语气木讷地解释道:“我自幼就跟随先父在邺城生活,先父沙场捐躯后,我便一直在洛阳居住了....这也是自记事以来第一次回陇右。” “那你这情况跟我差不多啊,我一幽州人也很少在幽州生活,也就是前些年跟随大将军去幽州才故地重游了一番。我跟你说啊........” 这吧啦吧啦说个不停的人正是雍州刺史府司马,张特。 他又一次领域展开,让原本严肃的行军路上变得没那么无聊。 这一路上,邓艾通过听麾下几名部将聊天了解了一下他们各自的性格。 成倅是他当年从中军带去幽州的,之后跟随他参与过弹汗山一战、辽东之战,又在平州待了两年...算得上是亲信了。 他性格活泼,敢打敢拼,而且武艺不俗,马术精湛,是个好苗子。 听说他还有个同胞弟弟虽然年纪尚小但也崇尚武力....不过据成倅所言,他那个弟弟性格性子很是淳朴。 而庞会这个人性格却不怎么开朗。 除了一些必要场合,他基本不会主动开腔,邓艾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什么十分压抑的事。 不过邓艾也不是知心大叔,并不曾试着开导对方,只要对方在麾下能认真做事就行。 至少这人是大将军在中军里为他精挑细选的年轻小将,勇力肯定是拔尖的。 至于张特....就不多说了。 “使君!”鲁平骑着马从前军驶来,到了众人面前,他勒了一下缰绳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最新消息,蜀军已达鄣县...县令直接弃城逃往襄武。” 邓艾面色平静地回道:“知道了。” 其实每逢战事,除了个别要冲之地外,这种沿途的小县城几乎都是弃子。 防守方大多会选择弃车保帅,龟缩大城,等待支援。 之后等进攻方走了以后,再回去接管县城就好。 在宏观层面上,似乎没什么损失。 苦的只有黔首们。 日落时分,一缕斜阳洒在城头上。 邓艾的军队开进陇西郡治——襄武城。 邓艾庆幸这陇西太守是个熟人,而且知晓对方的是知兵之人,这便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沟通成本。 牵弘在简单寒暄几句后,马上切入正题:“今年秋收后鄣县、临洮各县的新麦都尽数运回襄武,狄道二城,蜀军此来应当劫掠不到多少粮食。” “嗯...蜀军远道而来况且从蜀地运粮颇为艰难,只要他们不能在周边获取更多的粮草,必不能久持。” 邓艾点点头,又问道: “对了,游骑都派出去了吧,蜀军有多少兵力可否摸清?” 牵弘道:“初步分析应当有一万二千余众,步卒为主,骑兵数量很少....当然蜀军或许会多数旗帜迷惑我军斥候,这兵力只是个估计。” “统帅是何人?” “姜维。” 邓艾沉吟了一阵,摩挲着下巴分析:“就当姜维真有万余兵力,可这点兵力他哪里来的自信攻下我陇西一座重镇呢? 南安、陇西两郡治所离得很近,到了战时轻松组织起四五千郡兵用于固守不成问题的....只要我援军一到,姜维没有任何胜算。” “使君所言不错。”牵弘道,“而且姜维的进军速度也太慢了。使君从上邽出发时,姜维就应该到了临洮,然而使君却先一步抵达襄武城。” “牵府君的意思是,姜维一开始就不打算攻城?”邓艾问道。 “确有此意。”牵弘道,“若是姜维真想攻城,他至少要抢在我军援军赶到之前还有一丝可能。” “会不会是姜维第一次统兵不熟悉路,得知我军援军抵达后一时间不知所措,觉得攻城没有胜算,退军又怕丢了面子?” 张特冷不丁来了一句。 虽说这句话颇有玩笑的意味,但还真有几分道理。 “应当不会吧。”然而邓艾却摇摇头:“姜维是天水人,对这一带的地理很熟悉,不太可能犯这样的错误。而且若是姜维如此无能,蒋琬怎么会把军队交给他。” 邓艾不相信姜维会是如此不堪,但眼下确实看不出来对方还能做什么。 几人各自沉默了一阵,似乎也都分析不出姜维的意图。 于是邓艾做个了总结:“先各自回营吧,总而言之我军是防守方,以逸待劳才是上策,或许真如子产所言,姜维进退两难,过不了多久只能灰溜溜地撤军了。” 众人拱手称喏,神态都很轻松。 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但看这样子似乎打不起来。 按这个事态发展下去,无论是蜀军强行攻城还是撤军,己方都不虚。 有如此捡战功的机会自然是开心了。 但唯独邓艾却依旧神色严肃。 他身为统帅在战争彻底结束之前,不能有任何的松懈。 待众人离开后,他在行囊里拿出一卷地图在案上展开。 “鄣县....”邓艾自言自语,顺着地图上的官道看去。 鄣县的东北方向约三十里处正是他们目前所在的陇西郡治襄武城。 而襄武城位置很有意思,它紧贴着南安郡边界,南向北向各有一条官道,正东方和正西方都是大山。 邓艾试着分析姜维的战略。 如果姜维能拿下襄武,那么紧邻的南安郡治也会朝不保夕,蜀军在短时间内控制两郡,以这两郡作为依托,就可以不必从蜀地运粮。 之后无论是慢慢蚕食天水、广魏二郡还是直接从汉中大军压境,对于魏国来说都很不妙。 但问题是,你凭什么拿下襄武啊? 邓艾挠了挠头,把目光又看向别处。 襄武的西边有大山,如果想从襄武北上去陇西郡的腹地,那就必须先南下鄣县,之后再沿官道北上。 顺着官道一直向西北方向走是狄道。 可姜维若是带着大军这么走,我军只要南下堵截他的后路,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等等! 邓艾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这条路也是前往羌中的必经之路! “来人,速去传众将前来大帐议事!” 第277章 蜀中无大将 众将回到邓艾的大帐,听完了邓艾的部署。 “什么?使君要去攻打鄣县?” 张特当即疑惑地问道:“虽说我军兵力占优,但蜀军是远道而来,我军应当以逸待劳方为上策吧?”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众将的眼中都充满了不解之色。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惧战。 因为换一种情况,若是蜀军兵临城下,己方仗着骑兵众多的优势去和对方打野战他们是不怂的。 可现在蜀军占据县城,自己作为防守方为何去选择攻城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 邓艾没着急回答张特的问题,转头问牵弘:“牵府君,羌中一带的羌氐部落你有多少了解?” “下官不知。”牵弘拱着手摇头道,“下官也是刚上任陇西不久。” “使君我知道。”鲁平出列言道,“当年我曾随叔父(鲁芝)和郭使君一同弹压过羌中叛乱。” 他沉吟片刻,道:“使君可否借图一用。” “来,都来。”邓艾索性让众将都围在案几旁。 “安故县以南,洮水以西,大约这片地带。”鲁平拖着袖子指向一处,随即比划了个圈圈。 “这里羌氐杂居,人口不在少数。相对有些实力的有羌王迷当、羌族姚氏,还有氐族齐氏、蒲氏等等。” “这些胡人一直是个不安定因素,我听说十多年前蜀汉诸葛亮寇边天水时,这些胡人们就积极响应蜀汉纷纷叛乱,到最后幸亏有元侯(曹真)兵威压制才得以平息。” 鲁平说着眉头便皱了起来,很快就明白了邓艾的担忧,问道:“使君是怕姜维勾结羌氐?” “正是。”邓艾道,“我料想姜维之所以在鄣县止步不前就是为了此事,想必此时他们派往羌中的使者已经快到了。” 鲁平又一次打量了一眼案上的地图,忽然恍然道:“姜维占据了鄣县,即便是我军现在猜到了他的真实意图也无法去阻止,只能眼看着羌中的援兵前来。除非.....” “除非我军强攻鄣县。” 牵弘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分析道:“眼下我军只有一条路,将鄣县的蜀军击退,让羌中的胡人们畏惧,不敢出兵,危机才会解除。” 邓艾点头认同。 说实话他毕竟是初来乍到,在地缘经验上比郭淮差很多。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只是下意识的选择收缩防线,想用以逸待劳的方式拖垮蜀军。 而历史上的郭淮出兵十分迅速,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姜维的动机,从而提前一步占据鄣县,这使得姜维束手无策直接退兵。 眼下邓艾还有一个选择——继续坚守。 因为从战力上来说,即便是姜维联合了羌氐部落也不一定能攻陷城池。 但倘若姜维和羌氐达成共识把他们尽数迁到蜀地,再顺带劫掠点人口回去,那对于魏国来说就是颜面扫地,根本谈不上胜利。 所以,他选择主动进攻。 ......... 羌中。 迷当大王看着眼前几车满满当当的礼物,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 蜀汉大司马府属吏,张柯笑道:“我家明公(蒋琬)知道,大王在魏地处处受魏人排挤,此番略带薄礼聊以宽慰。” 这里面有上好的蜀锦,金珠等诸多宝物,迷当是识货之人,他知道这些玩意价值不菲,尤其是在魏地更是硬通货。 “贵使有何要求,尽快提。”迷当是爽快之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他自然是懂的。 张柯捋着胡须走了两步,“大王的部落原本生活在武都一带,可却被魏人强制迁至陇西还时刻派人监视,这与囚禁何异?” “我家明公此番不仅赠大王礼物以示交好,还特地派我大汉辅汉将军率大军前来。”张柯道,“大王若是愿意想返回汉地,大可率部前往,我大汉自有军队接应。” 闻言,迷当颔首看着对方。 作为这一带实力最强的羌人部落,他时常在蜀、魏两国之间反复横跳。 相比之下,他其实更想去蜀地。 这倒是跟故乡什么的没太大关系,实在是因为郭淮那厮太操蛋了。 闲着没事就过来给自己暴打一顿。 尽管对方现在不在雍州了,但也改不了他对魏人的怨恨。 他心里清楚,蜀汉也好不到哪去,但迁到武都却是有一个好处。 那里是魏蜀两国争夺的焦点之地,到了武都便可抬高自己的身价了。 他很快下定决心,随即问道:“你们的军队在何处?” 张珂捋须答道:“鄣县。” ......... 鄣县城楼上,姜维看着城外不远处热烈厮杀的营地感到有些无奈。 魏军竟然主动进军了。 说实话,哪怕对方再迟疑个几日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因为即便是羌人同意助战,也需要数日才能抵达此处的,而此时的他手中的兵力真是捉襟见肘。 姜维看向一旁的廖化,道:“老将军,我幸亏是听了你建议在城外多设了两座营地,否则魏军一旦围城切断我们的水源可就麻烦了。” 廖化爽朗一笑,他的胡须花白,却是越活越年轻。 之前他提醒姜维,我军远道而来在魏地作战,若是把全部兵力放在城内坚守孤城是不可取的。 以廖化的资历,换作旁人定然是不会屈居于姜维之下,但他却甘当做绿叶。 见姜维脸绷得紧紧的,廖化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和地笑道:“伯约不必如此,当下应考虑如何退敌。” 说完,他转头看向远方战场,“看来,曹魏新任的这位雍州刺史也绝非等闲之辈啊。他会选择转守为攻就说明他已洞悉我们的意图。” “是啊。”姜维道,“我军兵力太少,而且也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羌人身上。” “伯约想要撤军吗?”廖化问道。 “不,再等等。”姜维道,“邓艾能看破只能说明他在战略上不输于我,但阵前对决就另当别论了。” “好!老夫就喜欢伯约这股不服输的劲。”廖化大笑,随即提着三尖两刃刀向城下走去。 “老将军?”姜维看着廖化的背影。 随后只听见:“二通鼓了,老夫去活动活动筋骨。” 姜维欣慰一笑,心道:“谁说蜀中无大将。” 第278章 厮杀 纷乱嘈杂的厮杀声中,尘土在枯黄的草地上飞扬。 县城本身就处于一片谷地里,此时此刻仿佛都笼罩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 噗呲! 锋利的战刀在一员蜀兵的脖颈处猛然划过,绽放出绚丽的血红花朵。 庞会感受到了面部的温热,嘴角勾起阴森的笑容。 蜀人都得死! 他身先士卒,杀得双目通红,宛如修罗。 “杀光他们!”满身血污的他赫然转头,喝了一声:“后退半步者,斩!” 魏兵们精神一振,这里面有鼓舞,也有畏惧。 平日里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督将,此时竟是判若两人。 这在短兵相接的乱军之中,没有双方弩手的打扰,拼得就是勇力。 蜀军虽说有营寨作为依靠,但今日是首战是绝不能龟缩不战的。 邓艾见蜀军主动出来迎战并没有着急让骑兵出阵,因为正常来说敌军一定会在地上铺满铁荆棘和绊马索,骑兵迎面冲阵讨不到什么便宜。 一直等到在魏军步兵和蜀军短兵相接后,他才下令让成倅带着一支骑兵在侧翼寻找突破口。 蜀军本来就没有太多骑兵,只能靠步兵列阵防守。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成建制的弓弩兵并且占据有利的位置,才能对骑兵形成有效杀伤。 然而,或许是地形限制的缘故,蜀军列阵的位置连个能作为制高点的缓坡都没有。 成倅和牵弘敏锐地发现蜀军只是把成规模、可以集中使用的弓弩建制,布置到了战阵的正面。 他们很快各率领一股骑兵向蜀军的两翼冲杀而去。 当两军前排陷入肉搏战时,蜀军弓弩手们即便是发现了魏军骑兵在侧翼突然靠近,却根本来不及调动组织。 很快,魏军多骑兵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骑兵在蜀军后面、侧面等多个体位进出自如。 与此同时,战场中心的肉搏阵中的厮杀变得愈发血腥。 双方的各路人马陆续加入了厮杀,从开始的千余人逐渐上升到两三千人。 而在另一边,邓艾又遣了一支军队的全力攻打一个村庄。 这村庄在蜀军营寨的东北不远处,而在村庄的身后正是漳水的一段支流,它不仅是这座营寨,更是整个蜀军鄣县部队的主要水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游府君!蜀军有援兵。” “援兵?”天水太守游奕随即听到一阵闷沉的马蹄声。 他循声看去,一队蜀军骑兵旗帜飘扬,正在向这里奔来。 游奕皱起眉头。 说实话这里的状况并不算乐观,蜀军明显不愿轻易放弃,他本就陷入苦战。 现在又有援军前来,平衡将被打破。 “是何人领军,看得清吗?”游奕问道。 他在南安任太守好几年了,就算是没直接对阵过,也在情报里看过名字。 毕竟....他们也没几个将嘛。 他经常跟部下们吹嘘,自己面对蜀军只输过一场仗。 “应当是廖化。”身旁传来声音。 “廖化.....”游奕笑了一声,如释重负,随即下令:“撤!” 说实话,若是换作别人前来,他兴许会咬牙坚持,但是廖化前来他不得不怂了。 两年前,游奕和广魏太守王赟共同领兵征讨前来入侵的蜀军,对方的将领正是廖化。 结果他二人刚垒好营盘就被廖化一战击溃,王赟还在乱兵中被流矢射死。 那可是游奕第一次领兵啊,而今是第二次。 真晦气! “府君,这是何意?”听到命令的南安都尉直接急了。 邓使君今日下了死命令,即便我们暂时拿它不下,没有使君的收兵命令前,如何能撤呢?” “你懂什么?”游奕反驳道,“局面本就僵持不下了,不见我方的援军赶来,反而是蜀军的先到.....这仗还怎么打!” 他马上又解释道:“本府这是保存实力,而不是白白把我陇右士兵葬送此地。” “可是府君。” “不必多言,依令行事!”游奕冷声回道,没给对方再说下去的机会。 ..... 此时的邓艾稳坐中军,等待着各路消息的传来。 “报!南安太守游奕称蜀军援军介入战场,他不敌,现已撤了回来。” “没,没,没有我的军令,谁,谁让他撤军的!” 邓艾这口吃的毛病总是在他情绪激动的时候犯。 这时,鲁平头脑很清醒,马上提醒道:“使君,要分兵去支援吗?” 邓艾想了一下,“不,今,今日只做一件事,不遗余力的猛攻!” “唯。”鲁平点点头,又看向护卫在身旁的这些田兵,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 若是蜀军派一支军队来冲击邓艾所在的中军,这些田兵定然是一触即溃。 不过好在蜀军应当没有太多骑兵部队,而且田兵们不少还着了甲,看上去还是挺唬人。 邓艾用兵有些凶狠。 他为了保证正面战场上的战斗力,他把所有精锐全派上去厮杀,只留田兵在身旁护卫。 这并不是因为邓艾仁慈,不愿把田兵们送去当炮灰。 而是因为他今日之战就是要最大程度制造杀伤,从而告诉姜维一件事。 我邓艾敢用折损一万人的代价跟你硬刚,你姜维敢吗? 说到底,自己这些兵力全葬送在这里,对魏国来说只是伤点皮毛,大不了自己这个刺史不做了。 但姜维却不能。 随着太阳的下山,光线越来越昏暗,双方终于停止了厮杀,各自鸣金收兵。 阵阵秋风带着凉意,还夹杂着腥臭。 反营的士兵们如同一群野兽,默默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 鄣县,蜀军营地。 姜维望着一个个沮丧的士兵,耳边还不断传来痛苦的呻吟。 “伯约。”廖化走了过来,“我方才简单统计了一下,今日一战阵亡五百八十一人,至于伤兵....” 廖化有些不忍说下去,今日他领兵去支援,可到了正面战场才发现魏军竟会如此倾注兵力,以至于他根本插不上手。 于是他只能选择‘帮优不帮劣’,转而去支援漳水河畔。 “不过魏军应当也好不到哪去。”见姜维绷着脸许久不言语,廖化又赶忙宽慰道,“他们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老将军不必安慰我了。”姜维终于开口,“我知道,是该撤军了。” “伯约不准备斗阵了吗?”廖化问道。 姜维苦笑一声,若是邓艾愿意跟他阵前斗法又或是玩计谋,他很乐意奉陪。 蜀军兵少,所以他只能寻求机会以小博大。 然而对方这么玩,他却耗不起。 姜维抬头看向夜空,叹息道:“邓艾将是我的大敌啊。” 第280章 胡人内迁问题 洛阳,大将军府。 邓艾率军抵达襄武城的前线军报是今日送来的,至于战况如何目前还不得而知。 不过夏侯献并不担忧,因为在前几日在了解到蜀军此番的兵力几何后,他便知道此役不过是一次不痛不痒的骚扰罢了。 “伯景、仲景,方才我们聊到哪了?”夏侯献放下手里的军报,看向二人。 “明公,我们方才聊到‘避实就虚’。”荀甝提醒了一句。 算起来,荀甝、荀霬也是曹操的外孙,论辈分跟夏侯献算是平辈,但相处起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今日夏侯献留二人在府上用餐,等待之余就用自己亲身经历做例子,来讲解兵法。 “嗯...避实就虚。”夏侯献回忆了一下,缓缓道:“那就不得不提到‘箕谷之战’了。” “当年赵云和张将军在战场正面对峙,而我选择.......” 夏侯献款款道来,二人听得津津有味,仿佛身临其境。 不多时,二人在府上用过饭后便离开了。 没过多久,杜预从太学归来,今日是二人约好的讲经的日子。 原本夏侯献只是想迎合对方的喜好,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从而让对方真心的为自己做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杜预讲的《左传》并不枯燥。 有些观点他会很通俗的讲出来,夏侯献也觉得很是受用。 关于“民本”思想,杜预认同《左传》中的观点。 他指出作为一个国君,一切事情都要考虑民众的好恶,不能违背民众的意愿,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民众的拥护,做事情才能取得成功,否则就会什么事情也做不好,甚至会自取灭亡。 对于战争方面,他借用《左传》里的观点,把战争的性质分为“义”与“不义”两种。 认为蜀汉妄图以弹丸之地,螳臂当车,劳民伤财,强行把人民绑上战车,实乃“不义”之战。 今日杜预又讲起了关于“历史变化论”的内容。 “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杜预说完随即又做出了自己的解释: “王朝的更替和君位的易主是一个永恒的规律,但这并不是主张人们用卑劣手段去觊觎神器,而是在说所谓‘天命’在于在民本,在于自然,而不在于某个人。” 夏侯献表示受教。 其实这些观点在百花齐放的春秋时代是很有普适性的。 但自从汉家中途被篡还能二次复兴之后,这种“天命所归”的信念就逐渐开始深深植入人们的脑海。 “元凯每次来讲经我都有新收获。”夏侯献点点头,亲切地叫着对方的字。 其实在这个年代很多人没必要非要等到二十岁才行冠礼。 杜预也十八岁了而且已经出仕,于是家族中帮他举行了冠礼,取好了字。 同样的,钟会也不甘心做个“小孩子”,并且他总觉得大将军叫他“钟君”显得不太亲切。 杜预笑了笑,“大将军过誉了。” 就在这时,两人都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杜预一听顿时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明公,不如在下先....” “元凯且先留步。”夏侯献笑道,“钟士季又不是猛兽,又不会吃了你。” “明公!”钟会大步走了进来,余光扫了一眼杜预,却装没看见他。 “士季来了。”夏侯献道,“坐吧。” 钟会又瞟了一眼杜预,心说这家伙以前见我来就走,怎么现在赖着不动? “怎么了,士季?”夏侯献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 钟会赶忙看向杜预拱手作礼,惊讶道:“啊,原来是杜君,在下来得匆忙,当真是没注意到杜君在此。” 杜预走形式般地拱手回礼。 其实钟会心中对杜预还是很欣赏的,但错就错在不该与大将军如此亲近。 夏侯献看着这两人,心中忍俊不禁。 还好杜预不是钟会那种争强好胜的性格,他只需略施小计便可让钟会心里得到满足,同时又不会伤了杜预的心。 只见他一指:“士季,请上座。” 钟会目光看向那只属于他军师祭酒的蒲团,接着又仔细打量了几眼。 嗯,没人坐过。 他这才放心安坐下去。 其实今日, 夏侯献是听听二人关于雍凉战事的一些见解的。 夏侯献并不打算直接下令去干预邓艾的决策,因为即便是想插手,洛阳离陇右相距甚远,指令很难有效传达,所以只能看邓艾自由发挥。 而且对于战争结果了,众多参军之前已经讨论过,大多持乐观态度。 现在,他们要讨论的是战后善后的事宜——胡人如何安置。 “姜维此次出兵基本已经暴露他的战略意图,他的目标是拉拢凉州附近的胡人。不如断了他的念想,索性把在战后将羌中的胡人部落迁往关中。” 杜预率先表明了他的看法。 夏侯献听完低头沉思着。 钟会想了想,马上反驳道:“此举虽只能解一时之急,却会带来诸多隐患。” “我太祖武皇帝当年把匈奴分为五部内迁至并州境内,看上去似乎是解决了问题,但近年来匈奴暗中积蓄力量,时有不轨举动。并且他们就住在大魏的国境内,若是起了异心必然祸患无穷。” 夏侯献若有所思,心说这钟会小小年纪却看得如此深远。 但钟会虽然嘴上那么说,其实心里只是不满汉胡杂居的这种生态。 蛮夷凭什么学我中原的文化,凭什么掌握中原的技术? 他们不配! 夏侯献不管对方到底是如何想的,至少这个观点他是认可的。 如果胡人生活在境外,就算是生乱也很难撼动一个王朝的根基,但高度汉化又生活在王朝内部的胡人就很可怕了。 当然,若不是司马家自己作死,也不至于此。 想了想,夏侯献试着提出自己的观点:“二位觉得,内迁一部分,分而治之,如何?” 钟会眼珠一转,很快反应过来:“明公的意思是,不让胡人们与汉人杂居,而是像羊一样把他们圈在某处?” “正是。”夏侯献总结道,“我们既要考虑长远,也不能太过忽视当下....蜀汉企图煽动凉州胡人叛乱,若是置之不理,发生了当年三郡皆降的事,我该如何自处?” 钟会看了杜预一眼,赶忙抢先说道:“明公高见。” 第281章 降将的不同待遇 半个月后,远在洛阳的大将军府收到了来自雍凉前线的捷报。 不过这中间有个小插曲。 在姜维退兵后,邓艾一路尾行跟着他来到了临洮县,直到斥候发现蜀军已遁入牛头山,又等了数日后,这才退军。 邓艾不愧是在平州历练过两年的,深知边境作战的门道。 之前他在任时,经常会跟高句丽有小规模摩擦。 他时不时会带着几千人跑到高句丽境内进行扫荡。 即便是不跟高句丽的军队正面作战,也会俘虏些人口回来。 他料想姜维定然也会如此。 邓艾此举可谓是把姜维最后一点念想都给浇灭了。 而在邓艾率军南下追击姜维的同时,羌王迷当那边也在得知了蜀军退军的消息后,很是知趣的退兵了。 甚至连劫掠都不敢做,权当是旅游了。 邓艾一开始是想睁一眼闭一只眼的,但他很快收到大将军府的指示。 于是他又一次带着大军前去弹压不安分的羌人、安抚老实听话的氐人,并迁了三千余户前往关中。 看完了完整战报,夏侯献得意地看向钟会: “士季啊,我曾经说邓士载胆大心细,如今果不其然吧?” 钟会笑了笑,之前他跟夏侯献打了个赌。 他认为邓艾在蜀军退军后会驻守鄣县以备羌人来犯。 而夏侯献则是认为邓艾定会对羌人置之不理、前去追击姜维。 “是在下输了。” 钟会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夏侯献觉得他心里多少会有些不爽。 于是他宽慰道:“士季只是不了解邓士载的行事风格,若非他跟随我多年,我只会跟士季你做出相同的选择。” 夏侯献有时候觉得跟钟会交流挺累的,像是在哄小女郎。 钟会的脸色明显变得好看了许多。 这不仅是因为夏侯献给了他台阶下,还有夏侯献看得比自己更深远的缘由在里面。 加上夏侯献之前针对胡人内迁的一些观点,他在琢磨后发现确实是更优解。 这让他对自己的选择更加坚信。 那种完全对自己听之任之却没有领先自己见解的主公,是不值得他钟会辅佐的。 “明公,我记得姜维曾经是我魏国人吧?” 钟会忽然对此产生了兴趣。 “是啊,姜维是天水人,当年诸葛亮袭我三郡时姜维便投了蜀国。” 夏侯献顿了顿,笑道:“那时候士季应当还是个三岁幼童。” “蜀国对待降将的方式跟我大魏截然不同啊。”钟会感慨道:“到底是真有才能,还是因为蜀国人才枯竭,不得不用了呢?” “他确实有才能。” 夏侯献想了想,说道:“但是反过来想,假如姜维是蜀人投了我大魏,以他的资历或许只能做个太守吧。” 钟会点点头:“姜维出身寒微,必是如此。” “士季觉得邓士载才能如何?”夏侯献忽然问道。 钟会脱口而出:“我没接触过其人,但能让大将军看中的人,自然是才能出众。” 夏侯献惊了,看不出来钟士季这马屁竟是拍得如此巧妙,一句话把话题里的三个人都给夸了。 他接着说道:“邓士载也是出身寒门,若不是我在淮南发现了他,或许这时候他还在田里看稻草。” 钟会虽不能感同身受,但他对大魏的九品中正制却是没什么好感的。 或许他是庶出的缘故外加他本身性格上的偏执,他对那种毫无才能却靠着家世显赫的沽名钓誉之辈深恶痛绝。 “可惜啊。” 钟会叹息道:“这天下早晚是我大魏的,到时候那姜维该如何自处呢。” “不好说啊。”夏侯献随口含糊了一句。 “对了。”钟会似乎想到了什么。 “方才我们说到降将的问题,相比蜀国我大魏对待降将就不一样....” “车骑将军(黄权)尽管开府仪同三司,但也只是个吉祥物罢了。” “说到底,我大魏虽说满是蛀虫,但还没有穷困到去依靠降将来南征北战的地步。” 就在二人攀谈时,参军杨综走进了府堂。 “大将军、钟祭酒。” 分别拜礼后,他随即开口道:“车骑将军今日在府上病逝了。” “什么?”夏侯献眉头一紧。 钟会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 倒不是说二人跟黄权有多大的交情。 也不是因为今日正好聊到对方而感到有些巧合。 钟会暗自思忖了一阵,说道:“明公,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自是知道的。”夏侯献表情严肃。 如今大魏高级别官员、将军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意味着,黄权车骑将军的位置空出来需要有人填补。 这里面就牵扯很多了。 放眼整个大魏,能升任车骑将军的人寥寥无几,但以目前大魏的尿性来说,硬提也得提一个出来。 说个离谱的,在历史上孙资在正始年间任卫将军,刘放任骠骑将军。 孙权刘禅直呼内行。 其实倒不担心庙堂多推个吉祥物上去,毕竟黄权也没啥实权不是。 但问题就在于钟会所说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士季,来我书房。”夏侯献起身后,随即招了招手。 钟会心中一喜,他还是第一次被大将军邀请进他的书房,而且平日里他几乎没见过其他人进去过。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到了书房。 夏侯献带他来到一张巨大的沙盘面前。 钟会很快就被吸引了目光。 他放眼看去,这沙盘是一张大魏的地图。 有趣的是,上面各个州上都插着颜色不一的小旗。 钟会从沙土里随手拔出来一面紫色的小旗。 “咦?这上面还有名字?” 他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夏侯儒。 接着他又在同一位置拔下一面青色的小旗,顺带又瞄了一眼,这地方是荆州。 青色小旗上写的是:胡质。 钟会终于忍不住问道:“明公这是作何目的?” 夏侯献随口解释道: “这是我让人随便做的,这样我能清晰的看出大魏各都督区的人员部署....这可比那些官册要方便得多。” “紫色的是都督,青色的是刺史,灰色的太守。” “真是有趣!”钟会眼睛绽放着光芒。 他在感叹的同时还注意到,这沙盘特意把洛阳城做得很大,里面插满了黄色的小旗。 钟会指尖摆弄了一阵,终于拿起一面。 上面的名字是:黄权。 他把那面小旗攥在手里,嘴角带着难以捉摸的笑容。 “这面旗子废了,该把谁移过来呢?” 第282章 到此为止 “士季觉得呢?” 钟会一开始有些走神,他现在似乎难以隐藏心中的情绪。 他嘴角的笑意不减,看着面前的沙盘,有种把庙堂诸公、四方军头掌控在股掌之间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 “士季?” 直到夏侯献的声音再次响起,钟会这收起了思绪,拱手回道: “既得明公信任,那我便直言了。” “明日朝会,将会是‘一实一虚’的争夺。” “这个比喻很有意思。”夏侯献夸赞了一句,问道:“那士季以为何为实,何为虚?” 钟会道:“二品重号将军位尊权卑,一般用于安抚那些功勋老将或是提拔权贵.....此为虚也。” “而被提上来的将军大多是在地方掌兵多年的老将,那么他离任后空出来的位置则为实。” “实的争夺明公自然懂得,至于这虚,明公需要小心。” 夏侯献颔首看着钟会,后者继续款款而言:“我直接说吧,卫将军的位置不能动……秦公同为辅政大臣,他是有机会被群臣捧上去的。” 夏侯献一听,这个思路倒是很新奇。 若是秦朗被这样明升暗降,那后继者就不太可能从宗室里选了。 没有先帝诏令的加持,曹爽等人是完全不够格的。 不过转念一想,群臣应该不太敢这么做。 如此明显的花招,既得罪了大将军又得罪了那些有资历的老臣,出力不讨好。 不是所有人都对兵权有执念的,有些人他就想要功名。 “这个我会留心的,且先看看有谁够资格吧。”夏侯献让钟会继续说。 钟会目光看向沙盘的西部,忽然笑了一声:“明公请恕我冒昧...您觉得镇西将军(夏侯楙)统兵之才如何?” 夏侯献用食指点了点额头,“我阿父胜在听劝,他身旁有右将军(夏侯霸)和邓刺史辅佐,无碍的。” 钟会点点头,没再往下说。 听到这话他便知道,大将军暂时没有动雍凉的心思。 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夏侯献看来,把阿父弄回洛阳来,基本上就是夏侯霸上位,其实跟现在的局面没什么两样....这么做不划算。 钟会又看向东面,指着一面紫色小棋问道:“按照排位顺序,应当赵公来做吧。” 夏侯献有点意外。 钟会年纪不大而且还刚出仕不久,朝中的各个大佬他竟然都认识。 倒也难怪,赵俨也是出自颍川,汉末时还是被称为颍川“四大名士”之一。 “嗯。”夏侯献肯定了对方的猜测,“而且我之前听闻赵公多次因年老多病为由上书请求返回洛阳。” “这实属正常。”钟会笑道,“像这样的老...老臣没什么追求,只想留个身后名而已。” “那我们就来看看,赵公离任后谁可出任征东将军镇守青徐吧。”夏侯献做出引导。 钟会看着沙盘分析了一阵,随即皱起眉头。 “王昶很有可能,他是太原人,跟司空王凌的关系情同兄弟,任过兖州刺史、徐州刺史。” 闻言,夏侯献忽然看向对方:“士季竟是对这些地方大员的了如指掌。” 钟会却谦虚了起来:“为明公做事,要站在明公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所以基本的情报工作自然是要做好的。” \"嗯。\"夏侯献再一次把视线投向沙盘,“从之前的几次任命来看,王凌尤其喜欢提拔太原人....这倒是无可厚非,但做得太明显恐怕不能让庙堂诸公满意。” 大魏如今的庙堂有很多派系。 有宗室派,有底蕴深厚的世家派,还有一些大魏的功勋派。 大魏建国也有二十载了,如今世家和宗室占据庙堂话语权、分走了不少蛋糕。 但除了个别功勋卓着的老臣之外,其他的功勋派却似乎被遗忘在某个角落。 夏侯献在“荆州”的位置上拿起一面青色的小旗,把它插在“徐州”。 “我们就力推赵俨入朝吧,这符合全局利益也符合他本人的心意,应当没有人会拒绝。” 钟会点点头,看了一眼徐州位置上的小旗,上面写着:胡质。 ........... 翌日,太极殿。 今日恰逢大朝会,百官云集。 两队官员的前方从最上首的位置依次是大将军夏侯献、太尉司马懿、司徒卫臻、司空王凌。 目前来说,大魏的朝堂局势还算平衡。 几个辅政大臣各司其职,虽然掌握着一定程度的话语权,但并不是任何事都可以擅自决定的。 就好比同样位于三公之一的司徒卫臻就是和司马懿他们一样的四朝老臣。 虽然不在辅政之列,但朝臣们却不得不多少照顾他的心意。 就连司马懿和王凌都不敢轻易开罪。 剩下的九卿们都各自代表着各自家族,在还没有明确站队的情况下,同样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不多时,郭太后和天子曹芳来到太极殿内,上位入座。 众臣高呼“万寿”。 曹芳透过眼前的冕旒审视着台下众人,心安理得的接受着百官的拥戴。 今日的郭太后穿着红色的蚕衣,发丝上戴着华贵的金步摇。 朱唇紧闭,玉手端庄的放在腹下,目光却在某处停留着。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端正着自己的目光,保持着庄严。 实则,大将军所站的位置正好位于大殿的中轴线上。 这使得她可以一直朝着那个方向停驻目光,却不会被别人察觉到有什么奇怪之处。 大朝会是不用垂帘的,这跟平日里在大臣在昭阳殿时有所不同。 彼处是私下场合,而此处是公开场合。 原则上来说,当年曹丕开国以来是有过规定——后宫不能参政。 但曹丕肯定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王朝刚经历两代就要面临幼主即位的命运。 九岁的曹芳能懂什么呢? 若是郭太后不辅助曹芳临朝听政,岂不任由朝臣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但其实郭太后的参与程度也仅限于: 太尉说得对! 司空所言不错! 大将军好俊朗! 这几句话。 记得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在纱帘后听听大将军的声音。 但这种情绪逐渐从好奇变得有些期待。 后来她终于在大朝会上真切地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可这一面却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人的欲望是会膨胀的。 起初她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再到后来想亲眼瞧瞧他长什么模样。 然而当这个期待也满足了之后,却不能再多奢求什么了。 终究....只能到此为止吧。 她试着转移注意力,强迫自己去想想别的事。 他记得昨夜天气忽然转凉,她沐浴后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丝质亵衣便入睡了。 以至于她今早起床后便感到喉咙有点痛。 她尽可能轻地吞咽着喉咙,却忽然感到鼻子痒痒的,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她瞬间惊慌了起来。 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仪真是太羞耻了。 而就在这时,殿内传来一道声音。 那嗓音早已印入她的脑海,她再熟悉不过了。 “太后凤体无恙否?” “近来天气渐冷,京中又有小疫流行,臣望陛下保重龙体,太后凤体安康。” 第283章 不玩了,直接掀桌 郭太后表情凝滞了数息,睫毛微颤,半晌才努力变回端庄得体的模样,缓缓开口:“大将军有心了。” 夏侯献拱手站立、微微低头,保持着恭敬。 近来郭太后的表现挺让他满意的。 看来,第一时间向郭氏一族抛出善意,的确能让他在朝堂上占据了一点点主动。 至少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中,郭太后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 也没有质疑过他的决定。 这说明,郭太后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女人。 这就够了。 记得在历史上,曹爽为了大权独揽竟把郭太后软禁在永宁宫内,不让她参与任何事情。 在那之后郭太后的那些亲党,便果断咬住了司马家抛出的肉骨头,彻底变成了司马家的狗。 而现在,夏侯献倒不害怕了。 只要能维持着盟友关系,他认为司马家发动政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毕竟你高平陵之变打得是清君侧的名号,拿的是太后的诏书。 没了这两样,你只能贴上反贼标签。 以司马懿的谨慎程度,就是想反也得给我憋着。 其实仔细想想,曹爽还是有些手段,并不是印象中的那般无能。 但错就错在把关键的盟友都让渡出去,却只留着一群只懂阴谋诡计却不知天高地厚的庸才。 饶是今日曹爽没出现在这里,若是在此,他挺想给他眼神,告诉他: 好好看着,太后是这么用的! 小插曲过后,大殿内恢复了安静。 似乎没有人在意适才发生的事,随着大臣宣读着车骑将军薨逝的消息,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哗然。 曹芳自然是听懂了,他知道车骑将军大魏很高阶的将军,但他不知该怎么办。 犹豫了半晌,他开口问道:“众爱卿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朕..朕该做些什么?”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不约而同的噤声。 他们没想到曹芳会亲自过问这事,往日里他都是高坐龙椅一言不发的。 “启禀陛下、太后。” 这时司徒卫臻出列,拱手说道: “车骑将军的丧事自有他的家人操办,陛下只需委派重臣代为前往府上吊唁即可。” “在那之后,按照礼法将由太常卿为车骑将军追谥,其子袭封爵位。” “大概就是这些了,如果过程中陛下有何不解之处可随时过问,臣自当为陛下讲解。” “多..多谢司徒公。”曹芳第一次感到自己受到了重视。 “臣不敢。”卫臻拱手,退了回去。 在那之后,大殿内又一次陷入了沉寂。 按理说这时候该奏些什么内容,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夏侯献侧目看向王凌,这位司空双手端放在腹下,巍然不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怎么?这事还要我起头? 平日在昭阳殿里,你这老登可是急吼拉吼的,到了众臣面前却又端起来了。 见半晌没人上前,卫臻又一次出列。 “启禀陛下、太后。车骑将军之后,当由有功勋有资历的将军接任,今日恰逢大朝何不将此事定下?” 卫臻有意把“将军”两字念得很重,这或许是想提醒些什么。 “那大将军以为...” 郭太后随即看向夏侯献,话刚说到一半却正好被曹芳打断。 “司徒公觉得呢?”曹芳问出了声,又小心翼翼地瞥了郭太后一眼。 郭太后迟疑地看向曹芳,她不知道对方今日为何忽然来了兴致,但既然曹芳接过了话题,自己只能闭口不言了。 她向着曹芳点点头,允许了他的行为。 卫臻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应当由太尉和大将军商议决定。” 话音落下,司马懿视线向夏侯献这边移了一下:“大将军请。” 夏侯献点点头,随即出列说道:“启禀陛下、太后....征东将军(赵俨)或可回朝升任车骑将军。” 曹芳点点头,虽然他不识其人,但从台下众臣的表情中便能得知,这个决议似乎是最合适的。 “好,那就听大将军之言。”郭太后见曹芳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开口说道。 “征东将军入朝后,青徐都督区须另指派一位将军前往。” 夏侯献看向司马懿,把机会留给了他:“不知太尉公可有合适人推荐?” 他之所以这么做,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手里的牌太少,并且想看看对方手里到底还有哪些牌。 司马懿缓缓挪动了几步,站了出来。 看这垂老之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比王凌年纪还要大呢。 “老臣推荐,徐州刺史王昶。” 闻言,夏侯献原本半眯着的眸子猛然睁大。 司徒卫臻捋了一把胡须,不多时,他缓缓开口问道:“王刺史在徐州任上不过一年有余,是否再沉淀沉淀?” 这言外之意便是觉得,王昶升得太快了。 卫臻不是士族大家出身,他有今日的地位,一来是因为他父亲作为曹操的亲信武将在荥阳之战中光荣战死,二来则是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不懈努力。 他怀念跟随曹操在陈留起家的日子,那时候真的是“唯才是举”,只要肯努力做事获得功勋,就能得到提拔。 但自从曹丕称帝建国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然而司马懿却是回道: “王昶文武全才,青龙年间就着有《治论》《兵书》十余篇,这些年在各地任职政绩也是有目共睹。” 这时,王凌忽然插了一嘴:“仲达公所言不错,况且王昶人就在徐州,直接接管青徐防务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不会给贼吴有可乘之机。” 卫臻没作评价,只是分别打量了二人一眼。 他承认王昶定然是有才能的,但有才能有政绩的,就你一人吗? 你可知道,大魏有多少功勋老臣,到了五六十岁才勉强混迹于地方。 然而卫臻也不能说什么,自己并没有决定权,他心中叹息一口,随即问王凌: “那王昶升任后,徐州刺史该由何人担任?” “庐江太守州泰。”王凌直接说出了这个名字。 这时候,几位重臣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都忘了玉阶上的皇帝和太后。 夏侯献听了一阵也算是明白了。 司马懿和王凌这次似乎是达成了某种交易。 王凌把司马懿的人从扬州换出去,司马懿也提拔了自己的亲信。 两人似乎都知道,对着一个扬州争来争去没什么意思,不如合作一下。 此时,夏侯献只要点头,这个任命应当就能作数。 但他偏不。 一无所获是他不能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不希望再看见两个老家伙在面前玩这种把戏了。 “启禀陛下、太后。” 夏侯献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顺势打断了几人的谈论。 郭太后马上投来了炽热的目光,“大将军请讲。” 如果说这场朝会是一盘棋局的话,司马懿和王凌对弈,夏侯献倒像是个观棋之人。 常言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但本以为你二人会带来一场精彩的较量,但结果却是配合着打假赛? 所以夏侯献决定,直接把桌子掀了。 “依臣之见,荆州刺史胡质可担任征东将军。” 第284章 思念春天的人 胡质此人年轻时与蒋济和朱绩皆在江淮之间闻名,后来蒋济在任扬州别驾时把他推荐给了曹操。 于是胡质从县令起家,然后历任丞相东曹令史,扬州治中,丞相属等职。 之后就像杜恕一样混迹于各地任太守,直到毋丘俭被调任幽州后,他才终于在五十二岁的“高龄”升任扬州刺史。 夏侯献大声讲述着胡质的履历和功绩。 众臣听得也很认真。 若不是夏侯献今日提起,他们差点都快忘了大魏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卫臻感到欣喜。 官至三公的他算得上是这批人的代表,他是真心希望这些为大魏默默无闻付出的老臣们得到优待的,只是他在这朝堂上没有太多话语权。 所以他当然要抓住这个机会,于是目光飞快地投向群臣之中,开口道: “蒋护军,老夫听闻你与胡刺史是故友,他是怎样的人?” “司徒公。”蒋济拱手,开口就是高度赞扬:“胡文德堪称文武全才。” “他性情深沉,为官处事赏罚分明,洁身自好,论这点我不及他。” “而他在地方任上,鼓励农耕,兴造兵台,政绩斐然,这文治武功我亦不及他。” 卫臻欣然点头,接着把目光投向司马懿、王凌二人:“二位觉得呢?” 王凌哑然。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不能再去推荐王昶,谁都知道二人是何种关系。 “我没什么意见。”王凌笑呵呵地说道。 他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好仲达,于是悄咪咪地看向司马懿试图在说:看我眼色行事。 此时的司马懿正低着头,完全不与王凌视线交汇。 事实上,他此番配合王凌其实是想试探一下夏侯献的底线。 若是底线够高,那么自己和王凌的目的都能达成,那再好不过。 若是触及了底线,就看夏侯献如何选择。 如果夏侯献强行提拔亲信,那他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然而,对方却选择了一条他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路。 “太尉公?”卫臻带着殷切地目光看向司马懿。 后者微微抖了身子,开口道:“我也没什么意见。” 司马懿心里清楚,他和王凌虽然同为录尚书事的辅政大臣,在庙堂文官、内地郡守之类的任命上他们和夏侯献的权重是相差无几的。 但在地方军头,边郡刺史的任命上,大将军有最高决定权。 况且,人家选得人还取得了庙堂另一派的认同....自己没理由拒绝。 卫臻见司马懿点头,他索性趁热打铁向夏侯献问道:“大将军,如果胡质调任青徐,荆州刺史该指派何人?” 听到这话,王凌忽然反应过来。 夏侯献这么做把荆州刺史腾了出来,那便可以安插自己的亲信。 如此一来,南线有都督荆、豫二州的征南将军夏侯儒,再加一个荆州刺史的话,夏侯献几乎掌握了南线军权。 王凌虽说总是在这些事情上后知后觉,但他并非是完全不懂。 他知道,若是自己在朝堂之外没有军头支持,他这个司空早晚变成“真正的三公”。 还好他现在有扬州,可司马懿什么都没有啊。 王凌不禁皱着苍白的眉梢瞅着司马懿,心说仲达难道不再努力努力了? 没等来司马懿的动静,却是先听到夏侯献的声音。 “司徒公,广昌亭侯乐綝如何?” 嗯? 王凌感到诧异,他竟然没提拔自己的亲信? 卫臻眉头微扬,问道:“可是威侯乐文谦(乐进)之子?” “正是。”夏侯献做回忆状,“记得当年在淮南时曾与乐将军共事,他果断坚毅、治军有方,颇有当年威侯之风。” 听到这里,卫臻也回忆了起来,思绪仿佛回到了建安年间。 乐进其人容貌短小却作风胆烈,他所获得的一切皆是靠着在大大小小的战场上,真刀真枪搏回来的。 卫臻不禁问道:“乐綝现任何职?” 夏侯献坦然说道:“淮南太守。” 说完,夏侯献又大致向着群臣讲述了乐綝近些年里的战绩。 先是在满宠手下,后来在王凌手下到现在已有十年之。 这十余年里,淮南每有战事他无不当先。 卫臻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身为大魏功勋之后,而且也确实有才干,竟然混得这么惨? “大将军。”卫臻看向夏侯献,“从履历上来看,乐綝能够胜任....不过最终还是要由大将军决定。” 夏侯献点点头,终于转身看向玉阶之上,却正好与郭太后的目光短暂交汇。 郭太后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一整场下来,她和曹芳的参与度相当之低。 不过看样子似乎是有了结果,她光明正大地把目光投向那个男人,等待着他开口。 “启禀陛下、太后,臣等商议完了。” “征东将军赵俨升任车骑将军。” “扬州刺史胡质升任征东将军,都督青、徐二州。” “淮南太守乐綝升任荆州刺史。” “准奏。”她终于能插嘴了。 ........... 夜幕降临,月色洒满了永宁宫的红砖青瓦。 浓浓的水雾在眼前弥漫,透过屏风,一道长发挽起、露出洁白脖颈和嫩滑香肩的玲珑身影若即若离。 哗啦。 听到一阵水声。 屏风之后,郭太后展开双臂穿过侍女手中的浅黄色浴衣,轻轻在小腹间系上一个小结,锁住了绝大多数风光,唯独留着深不可测的一线天。 穿着软鞋,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本该感到心情愉悦却不由得眉头紧蹙。 最近有人建议她说,天子年幼需要有母亲在身旁教导,应当搬到昭阳殿去住。 可她倒觉得白日里几乎都在昭阳殿待着陪天子读书,夜里还是回永宁宫的好。 毕竟曹芳不是她的亲生的,二人只是名义上的母子关系。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有一些私人空间。 来到窗前。 郭太后将略带湿意的发丝拨到耳后,打开窗,看着窗外的月景。 凉风拂面,忽地身后传来侍女的声音。 “殿下披件袍子吧。” 话音未落,她便感到了一阵暖意,她下意识地拉紧袍口,吩咐了一句:“你们都先下去吧。” 然后继续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微微叹了一声。 今日她都打算斩断心中这些不堪的情绪了。 可他为何要那般关心自己? 她在大庭广众下出丑,为什么只有他出面解围? 心里很乱,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情是她自愿的。 背井离乡,没入宫中,非她所愿。 拜夫人,封太后,亦非她所愿。 她似乎从来也没期待过什么,只是麻木地接受着被人安排好的一切。 可现在她忽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面前却隔着根本无法逾越的鸿沟。 俄顷,凉风吹拂的脸颊上泛起一抹樱粉。 “奇怪了,我贵为太后,为何会羡慕世家女呢....”她口中低喃一句,不知不觉中,左手撩开裙摆,右手滑落在那双白腻的大腿上,渐渐向上游走。 第285章 观潮 粗重的呼吸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来了!快要来了!” 随着一声惊叫,将压抑已久的情绪一瞬间释放了出去。 潮水汹涌,一条白线逐渐显露。 潮头奔腾而去,余波涌来,涛声如雷,震撼人心,宛如千军万马。 浪花队队竞妖娆,鱼鳞雁阵交叉画,变幻无穷山水娇。 石人岭上,一阵湿湿咸咸的海风吹来,潮头猛然又向远方奔去,随着如重峦叠嶂一般的潮水远去,如翡翠般青绿的钱唐江水只泛起淡淡涟漪,江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落日的晚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孙权捋着在夕阳照射下隐约带有紫色光泽的美髯,笑吟吟地看向一旁的男人。 “子璜有心了,此处确是观潮的绝佳之地。” 孙权他们站在岭上一块方圆数十步的平地上,脚下是滚滚钱唐江,身后林木茂密,像极了家乡富春江上的严子陵钓台。 全琮拱着手,对孙权的夸赞感到受之有愧:“臣也是从附近的渔民处打听来的。” “哦?”孙权半开玩笑着说,“子璜到底是不是钱唐人?” 全琮听出了对方玩笑的意味,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回答。 “父皇又不是不知,我夫君自幼是在桂阳长大的。”身旁传来孙鲁班的声音。 全琮的父亲全柔早年在孙权任汉朝的车骑将军时,在府上任长史,后迁桂阳太守。 “瞧父皇这记性。”孙权宠溺一笑,没多说什么。 孙鲁班松开孙权的手,从阿父身旁掠过。 她脸上带着被红霞映照的红晕,旁若无人地挽住全琮的手臂,柔情似水地看向平静的江面,感叹道: “真是壮观呢,看得我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孙权似乎是吃醋了,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如此盛景,应当让小虎也来瞧瞧。” “小妹向来不喜欢出远门。” 孙鲁班没有回头地冷声说了一句,这让孙权觉得更加尴尬。 孙权招了招手,当即就有甲士过来。 他随即吩咐道:“尔等派几个人先送全公主下山。” “喏!” 听到这话,孙鲁班回头瞥了一眼,缓缓松开全琮的手臂,迈着轻盈的小步走向孙权。 “拿件袍子来。”她向着几个甲士说了一声,很快就从那人手中接过一件。 之后走到阿父身后,轻轻踮起脚尖为他披上,最后留下一句:“女儿先走一步。” 孙权欣慰地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待那身影远去,他再一次看向平静的钱唐江面,久久未言。 全琮知道,孙权不会无缘无故带着他一家人来专门观潮。 如今魏国少主即位,朝局不稳,孙权肯定按捺不住北伐的心思。 只是这一次,还要亲征吗? 这是全琮心中唯一的疑问。 就在这时,孙权终于开口:“子璜觉得,朕若想要北伐的话,该任何人为大都督?” 全琮心中一动,果然是要北伐,而且既然要委派大都督,那说明孙权此番不想亲征了? 面对这个问题他却没什么好犹豫的,当即回道:“大将军(诸葛瑾)。” “呵呵...”孙权笑了笑,不置可否。 正常来说这个任命应当是最稳妥的。 首先,上大将军陆逊是要第一个排除掉的选项。 江东世家的世兵已经够多了,孙权这些年已经极力避免,主要是以吴郡四姓为首的‘陆、朱、张、顾’的江东士家掌控扬州兵权。 就比如,这么多年来除了石亭之战那一次,陆逊几乎没有来过淮南战场,一直在荆州待着。而朱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江陵“钉子户”了。 为了避免他们染指中央军的兵权,孙权哪怕亲征,也不让他们来担任大都督。 诸葛瑾是徐州人,属于淮泗派,原则上由他来担任大都督北伐扬、徐是最合适的。 但关键就在于诸葛瑾的统兵能力实在是一般,做一偏师尚可,主帅还是算了。 诸葛恪倒是比他老爹更有治军能力,孙权很是喜欢。 然而资历太浅。 全琮看到孙权没有马上答应下来,就知道这个答案对方并不满意。 他很聪明,他马上明白放眼整个吴国,能够出任扬州大都督率军北伐扬州的如果不是诸葛瑾,那便只有自己。 全氏一族出自会稽,跟富春孙氏是同乡,而且全氏的发迹也是孙氏一手扶持的。 吴国的大都督是临时授予的,所以即便是全琮只是卫将军,他也可以单凭这个头衔统帅全部军队....至少是在扬州战场。 想通了这些,全琮索性直接问道:“陛下此番要攻合肥吗?” 他只是正常的战略探讨,并没有别的意思。 孙权淡然回道:“不,此番不攻合肥。” 全琮松了一口气,他听说魏国淮南又把满宠调来了扬州,并且一到任就又把合肥新城里里外外加固了一遍,可谓是固若金汤。 若是还要走之前的战略,大概率是无功而返。 但他没想到,孙权此次的战略竟是更加大胆。 “此番,朕要直取寿春。”孙权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陛下,这……”全琮愣住了。 孙权继续说道: “魏国正值权利交接之际,他们几位辅政大臣明争暗斗,却不知这么做给了我们机会。” “满宠来了又如何,他麾下的那些将领派系复杂,他真能调得动吗?以前曹叡活着的时候,各方派系不敢从中作梗,可现在不同了。” “况且魏国扬州刺史郭淮常年在雍凉作战,其麾下部曲多为北人,他们在扬州能有多少战斗力?” “对了, 朕得知淮南太守乐綝这样的宿将最近也被调到荆州去了。” 听到这里,全琮也嗅到了这个机会,此时的魏国处在千载难逢的空虚之时。 “若不走合肥一线,只能先攻六安了吧?”全琮问道。 “对。”孙权道,“不过朕不打算强攻六安,只要派偏师围困即可。” 说完,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对方,“朕会把主力全部交给卿,朕要你在正面击溃魏军!” “臣自当竭尽全力!”全琮马上抱拳道。 “善。”孙权朗声道,“朕拜你为大都督,屯兵皖城,待荆州方面准备就绪后,一同出兵北伐。” 第286章 夏侯诸子,各有不同 洛阳,大将军府。 “华兄,这书有什么可看的?” 王夫人的次子夏侯森正一脸嫌弃地看着张华手中的书卷,然后扯了扯张华的衣袖说道: “今日府里又来了一个小孩,大兄叫咱们一块去玩蹴鞠,走吧走吧。” 张华轻轻扯回自己的衣袖,“我不太想去。” “男儿哪有天天待在书房里的道理呀?”夏侯森继续软磨硬泡。 “我大兄也酷爱读书,但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锻炼体魄的机会。” 他歪着头想了想,“大兄说过,蹴鞠从先汉时起就成为了兵家练兵之法,好儿郎应当文武双全!” “嗯!就是这样的,没错!”说完,他还自顾自地点点头,认同自己的说法。 “《论语》的第一句是什么?”张华冷不丁地问道。 “这我哪知道。”夏侯森很是坦然。 “《庄子》呢?” “啧!”夏侯森顿感头痛,“华兄不要为难我啊。” 张华笑呵呵地看着他:“说好的文武双全呢?” “呃...”夏侯森哑然失笑。 “大夫人若是知道你如此荒废学业,不知会作何感想。”张华直接暴击。 “罢了罢了,我说不过华兄。”夏侯森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我阿母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最近一直跟着外舅公读‘王学’。” “那你不怕王公和大夫人对口供吗?” “不怕!”夏侯森拍了拍胸脯,“外舅公不会把我卖了的。” 砰! 夏侯森话音刚落,便吃到一记铁拳。 他双手捂着头,眼带泪花,怒目转身。 但马上就怂了,一脸委屈地看着身后的少年,吐出两个字:“大兄。” “森弟,对阿母扯谎的后果你应当知道。” 夏侯淼揉着弟弟的脑袋,温柔道:“吃为兄的拳头总好过吃阿父的拳头。” 夏侯森马上摆出一副老实模样,面对大兄他是一点脾气也没有,平日里打不过也说不过。 张华收回视线,继续埋头看书。 夏侯淼走到张华身边。 “华,今日阿鸯第一次来府上坐客,我们该尽地主之谊的。” 尽管张华比夏侯淼还要年长一岁,但夏侯淼在家里小辈中的地位是公认的。 所以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这使得张华有些动摇。 不过张华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阿淼在还不够吗?何况....” “别再说那些没用的,记住,你也是家族的一份子。” 夏侯淼没给张华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当即说道。 张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其实,自幼丧父丧母让他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有时候他总觉得与这个家中的其他孩子格格不入,唯独面前的少年能给他一丝慰藉。 “那就走吧。”张华放下书卷,起身摸了摸夏侯森的脑袋。“你大兄下手还真重。” “谁说不是呢!” ... 几人来到内府的小型校场。 远远就看到两个身影,一个矮个子前面盘带,另一个高个子却是在后面追逐。 这球是实心的,里面是用动物毛发搓成团,外面用皮革包裹。 所以球的重量对于两个几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大了些。 他们只能在本能的踢球、追球,还做不到像百戏蹴鞠舞中,膝顶、双腿齐飞、单足停鞠、跃起后勾这样的复杂动作。 “那小子就是阿鸯?”夏侯森指着那边的矮个子,“我听阿母说他还不到三岁,运动能力竟然这么好?” 他感到啧啧称奇,因为那边陪他一起踢球的是他的五弟夏侯度。 先不说别的,好歹夏侯度比阿鸯大三岁呢,怎么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跑? 夏侯森又道:“话说回来,五弟那个性子竟咽的下这口气啊,换作是我,怎么着也要把球抢过来。” 夏侯淼笑道:“谁让五弟终于能被别人叫一声兄长了呢。” “啊?”夏侯森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阿鸯也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又多了个弟弟?” 这时,张华解释道:“不是的,阿鸯姓文,是三夫人的亲侄子,换句话说,阿鸯和阿度是表兄弟关系。” “哦。”夏侯森恍然。 “二兄!”就在夏侯森目光短暂离开校场时,忽然听到一声大呼。 当他下意识的循声转过头去,赫然发现一个圆滚滚的皮球正飞速向他的面门袭来! 糟了,似乎躲不开了... 啪! 确实没躲开。 下一幕便是夏侯森捂着酸胀的鼻子痛苦不堪的画面。 “谁踢的!?”他怒了,冷眼看向那两个小子,作为兄长的他要好好给他们上一课。 “阿鸯!阿鸯!” 只见文鸯若无其事地跑了过来,似乎在彰显着自己的胜利,指着胸口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 “就你叫阿鸯啊!”夏侯森更怒了,撸起袖子迎了上去。 当然了,他自然不会跟三岁孩童动真格的,毕竟他都六岁了! “我来陪你玩,咱们一球定胜负。”夏侯森拿起球,指着远处由几根木桩围成的“球门”。 “阿鸯,不,懂。”文鸯歪着脑袋,一字一顿道。 他语言能力还未彻底开发,所以说话挺慢,不如几位兄长们那般流利。 于是夏侯森领着他来到“球门”前,把球随意地放在地上,指着那里说道:“谁先把球踢到这个门里面,谁就算赢,听明白了吗?” 男孩子之间不需要什么赌注,一句“算你赢”就能引起一场较量。 文鸯点点头,然后......一脚大力轰门,皮球穿门而去。 “我,赢,了。” 这怎么搞偷袭啊?夏侯森直接无语了:“我还没说比赛开始呢!” “是我赢了。”文鸯据理力争。 夏侯森摇头:“这把不算,再来。” 夏侯淼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身前,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二弟你输了,你去把球捡过来吧,我们一起玩。” “大兄,他他他耍赖啊!”夏侯森一脸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能听从对方的话跑去捡球。 与此同时,校场边缘的一处树荫下,一个看上去和夏侯森个头差不多的少年,正扶着树干,一言不发地看着校场里发生的事。 “维,你怎么不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夏侯维扭头看去,竟是张华。 “表兄。”夏侯维简单应了一声。 他其实有点社恐性格,平日里在府上几乎是个小透明。 这或许是自己的生母刘氏在府上地位最低的缘故,从小他就养成这种唯唯诺诺的性子。 不过他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他内心是渴望和大家一起玩的。 “四弟!” “四兄!” “华兄!” 这时远处传来兄弟们的呼喊声。 “都在叫我们呢。”张华拍拍他的肩膀,“走吧。” “表兄。”夏侯维又一次开口,“他们愿意跟我玩吗?” 张华笑了:“说什么傻话呢,我们是一家人。” 第287章 我可真是勤政的大将军 午后,从尚书台指导工作回到府上的夏侯献路过校场,看到了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不由得嘴角露出笑意。 走到校场边缘,他注意到了文绮罗的身影,对方也发现了他,很快便迎了上来。 “郎君。”文绮罗微微欠身。 夏侯献看向那群嬉闹的孩子,开口道:“那是仲若家的吧。” 文绮罗点点头:“兄嫂最近身体不太好,兄长也很忙碌,而且他也不放心把阿鸯交给仆人来照料。”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文仲若这么心细的。”夏侯献笑道。 文绮罗莞尔:“妾之前还担心阿鸯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不过现在看来还算融洽。” “那就好。”夏侯献简单应了一声,忽然又问道:“对了,你阿兄最近忙什么呢?” “咦?郎君不知吗?” 文绮罗先是露出疑惑的神情,随即笑盈盈地说道: “兄长今日来送阿鸯到府上时还跟妾抱怨了一通,说郎君真是给他安排了个好差事。” “嗯?文仲若胆子肥了,还敢抱怨我?”夏侯献一脸坏笑地看向校场上的文鸯,“别忘了,他儿子还在我手上!” 文绮罗噗嗤一笑。 “都抱怨什么了?”夏侯献好奇问道。 “阿兄说,大将军是不是坑我啊,现在的差事比以前繁杂太多了,大部分时间都顾不着家,还是怀念在中垒营的日子......嘘!这话可千万别跟大将军说。” 文绮罗声情并茂,几乎是一字不差的把文钦给卖了一遍。 “哈哈哈。”夏侯献开怀大笑。 话说在不久前,他刚给文钦转了岗。 从中垒将军这样相对清闲的职位迁为城门校尉。 这乍一听,文钦似乎是做回了在寿春时的老本行,其实却是大不相同。 魏国的城门校尉沿置于汉,属三品武官,东汉时的城门校尉多为外戚宠贵所把持,可见其重要性。 他是中央宿卫系统中的城卫军之一,统领京师各门屯卫,分八屯,属官有司马、城门候。 相比于之前的中垒营,此职有着相当大的实权,那自然不会清闲了。 目前来看,夏侯献正逐步掌控着中央的军权。 中军主将这里,是中领军曹爽和中护军蒋济这样的组合。 别看曹爽这样,其实他作为前大司马曹真的长子,在大魏年轻人的圈子里还是挺有号召力的,而且他为人随和,属于只要看对了眼就真心实意待你,掏心掏肺的那种。 至于蒋济,之前是有共事过一段时间,可真要说关系有多亲密,那倒不至于。 而且蒋济这人和高柔不同,他并不是司马家的铁杆盟友,只是他为人太过“忠厚”以至于容易被人当刀使。 这样的人还是找机会供起来的好,做盟友弊大于利。 曹爽升迁之后,接替他武卫将军一职的是许仪。 没错,正是虎侯之子。 说起来这武卫将军一职正是当年曹操为许褚量身定做的,如今也算得上是“子承父业”吧。 很明显,这是一次破格提拔。 不仅是因为夏侯献欣赏许仪身上的某种特质,更重要的是他既是功勋之后,又是谯县人。 而在京师其他重要位置,河南尹是杜恕,司隶校尉是徐邈。 原则上来说,这两个位置也必须换成心腹,就像历史上曹爽做的那样。 不过夏侯献觉得,换是一定要换的,但不可操之过急,尤其是徐邈这样的老臣,一定要给予尊重。 等到他们得到升迁或是入土后,再徐徐图之,否则像曹爽那样直接大刀阔斧的安插心腹,未免吃相太难看。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徐邈应当会成为王濬的外舅,但由于夏侯献老早就把王濬从河东挖掘,现在的他已经在江夏上任。 所以王濬和徐氏女的这段姻缘大概率是没了。 发了会儿呆,夏侯献忽然想起案台上还有些册子没看完,于是跟对方告别:“我先走了。” “郎君慢走。” 折回将军府正堂,夏侯献坐到案前翻看着册子。 现在的他有种一国军政扛于肩上的紧迫感,至少在白日里不敢有丝毫松懈。 毕竟你不做,就会有别人替你来做。 他很快拿起盖有雍州刺史部印章的简牍,拆封后马上观读起来。 这自然是邓艾所书——屯田策。 记得当年在淮南初识的时候,邓艾就有了基本的雏形,只是那时的夏侯献人微言轻,但他答应过邓艾,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掌庙堂大权,必不会让邓艾的心血付诸东流。 信中言: 从前平定黄巾之乱,为此而屯兵开田,在许都积蓄了许多粮食,目的在于控制天下。 而今三面已平定,但淮河以南还有战事,每当大军南征,仅用于运输的兵力就占去一半,耗资巨大,劳役繁重。陈、蔡之间,土地肥沃,可以减省许昌周围的稻田,引水东下。 今可在淮河以北屯兵二万人,淮河以南屯兵三万人,按十分之二的比例轮休,常有四万人,边种田边戍守。 风调雨顺时,收成常常是西部的三倍多。 扣除兵民的费用,每年用五百万斛作为军资。 六七年间,可以在淮河上游积蓄三千万斛粮食。 这些粮食够十万军民吃上五年,凭着这些积蓄进攻东吴,可无往而不胜! 夏侯献看完,当即拿出印信盖章,随后放在一旁审阅好的一沓册子上。 接着他又从另一侧拿起一份未拆封的信,这来自平州刺史诸葛诞。 没错,我们这位大魏名士继邓艾之后也得到了升迁。 不久前,倭王卑弥呼遣使拜访大魏的带方郡,作为中原王朝的大国,曹芳在几位辅政大臣的授意下,下诏出使倭国,并赐其“亲魏倭王”金印紫绶。 据诸葛诞所说,使者回到平州后跟他交待了当地的一些情况,那里群岛密布,部落繁多,不只卑弥呼一个国家。 看到这里,夏侯献摇摇头,至少现在他对于征服小破群岛没有丝毫兴趣。 但下面的一段话就让他提起精神了。 诸葛诞竟然是要派大船学着吴国那样前去劫掠人口,按他的意思,岛国人大多尚未开智,可定期去抓一波回来充作奴隶,以弥补北疆人口不足的问题。 而且这种三韩婢、岛国奴反而在士大夫圈层里很有市场,若是有剩余,甚至还可以把他们卖给吴蜀两国的权贵。 夏侯献越看越惊奇,这特么是什么三角贸易.... 最终,他以劳民伤财为由拒绝了,毕竟目前魏国的远洋航行能力太差了。 半个时辰后,夏侯献终于批完了积压的册子,感到浑身轻松。 这时,他忽然用余光扫见堂外一人的身影。 “元姬?” “夫君。”听的对方的声音,王元姬这才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饿了吧?”她轻声问着,顺手把盘子放在案上,拿出里面的汤碗。 忙活了一天,夏侯献的确有点饿了,他从妻子手里拿过调羹,浅尝了一口。 “呃...凉的。” “呀,我在堂外站了一小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凉了。”王元姬作势端起盘子,“我让人再重新做一碗。” “元姬,你今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夏侯献感到疑惑。 王元姬摇头:“我只是看夫君在忙,不想打扰。” 这话说得倒是没问题,因为最近夏侯献给府上人交待过,自己在伏案工作时,除非有紧要的事,否则一律不得打扰。 但王元姬显然可以把饭菜交给仆人,没必要自己在那傻等啊。她这么做就像生怕自己跑了一样。 夏侯献也懒得猜了,笑着开口:“我给你一个机会,到底何事,不说我就走了。” 他作势真的要离去,很快便听到:“夫君今晚还要去阿韵那里吗?” 夏侯献闻言有些难以启齿。 说实话,最近他压力很大,有时候会不由自主的选择寻求刺激。 仔细想想,确实是很久没有在王元姬的房内醒来了。 夏侯献刚一回首,竟发现她的身体紧靠,喉结处很快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你们昨夜做了什么?” 闻言,夏侯献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绳索、黑色布条等奇奇怪怪的东西。 “你问这个做什....” “我也要做。” 第288章 我把握不住 看着王元姬一副认真的表情,夏侯献双目微眯:“你觉得我们做了什么?” “不知道,但一定很刺激。” 王元姬说着,将一缕青丝撩到耳后,浅浅一笑。 在只有两人的独处的场合,她不用维持着女主人的端庄形象,取而代之的是风情万种。 夏侯献不禁向她投去暧昧的目光。 尽管成亲数年,还为自己生育了两子,但她的身材依旧是那么玲珑有致。 早已褪去青涩的她,变得越来越有味道。 或许夏侯献只是习惯了她家中女君的那庄重得体的一面,久而久之却是忽略了她的感受,忘了她也有细腻的一面,也有自己的需求。 看着对方略带俏皮又有几分挑逗的眼神,多年前的那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复苏了。 他向王元姬郑重地问道:“你能把握得住吗?” 王元姬不知何意,却还是微微点头:“能的吧。” “哎?”话音刚落,王元姬忽然感到颈后被夫君结实的手臂所缠绕。 接着身子一轻,整个人便被抱了起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放在了厅堂内的案桌上。 “夫君,这里不行!” 感觉到不太对劲,她的声音既急促又小声:“这里是办公的地方,会有人进来的。” 夏侯献贴近她,轻声道:“所以,我才问你是否把握得住。” 看着夫君无比认真的表情,王元姬目光一滞,瞬间懂了,她脸颊通红,不知到底是因为羞涩还有别的什么情绪。 夏侯献直起身子看着她:“坐起来。” “噢。”王元姬心中小鹿乱撞,紧张与喜悦两种情绪交替并行。 少许,她缓缓起身,就那么跪坐在案上。 他顺势解开她的雪白色的衣带,蒙住她的视线。 案台很低。 此时的夏侯献正站在案台前,王元姬大概能感觉得到,她的姿态恰好好能够到他的腰腹。 她调整着呼吸,眼前白茫茫一片让她涌起探索未知的欲望。 襦裙滑落,香肩莹莹,露出了里面绣着好看花纹的裲裆,这种酷似后世吊带背心的东西极具视觉冲击感。 王元姬摸索着抬起玉手向前方伸去,肩带不合时宜的滑落到手臂上,白腻半露,终于在摸到什么后才停下。 凭着感觉,慢悠悠地解开腰带,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娇声开口:“我确实把握不住。” ............ 翌日,卫将军秦朗一大早就来到了府上,夏侯献在正堂接待了他。 “奉明这是怎么了?” 秦朗见对方的眼神一直在案几上游走,而且似乎很没精神。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今日来的太早,影响人休息了,于是又说道: “我该晚点来的,奉明每日勤于政务,是要多休息,保重身体。” 呃..这话让夏侯献感到很尴尬。 疲惫确实是真的,然而他一直在看案几,是因为他在确认这案上的黏腻是否有擦干净。 昨日他没叫仆人来收拾,因为他和她都要脸。 出于心疼妻子,他便自己收拾了起来。 果然啊,还是不够细心。 就在秦朗进来前,他才慌慌忙忙的把那件绣花裲裆藏在了蒲团之下。 “多谢舅父挂念。” 夏侯献决定先不管了,看向秦朗说道: “今日这么早来府上,定是有什么要事。” “让我来猜猜....是为了何平叔他们的吧?” 秦朗先是一愣,坦然道:“不瞒奉明,这事我一直是不想管的,平叔来找过我好几次,我都给奉明你挡下了。” “哎。”夏侯献叹气道,“这事我也很为难啊,舅父知道的,当年浮华一案先帝极为重视而且态度很强硬。” “终身禁锢。”他刻意把这几个字念得重一些。 秦朗道:“于理,奉明是大将军,做事自然要在乎朝臣们的看法....于情,他们毕竟是我们的亲族,如今我们掌了权却一点不能给与他们恩惠,岂不令人寒心。” “我懂舅父的意思。” 夏侯献知道,秦朗和何晏是异父异母,从小一起结伴长大的兄弟,交情肯定是在的。 “何晏也就罢了。”秦朗道,“他为人放浪,不知收敛,文帝当年都不喜欢他。但夏侯玄却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又是奉明的堂兄。他若一辈子不能出仕,实在可惜啊。” “我知道了。”夏侯献不打算糊弄对方,直言道:“这事我会慎重考虑,但不一定会是舅父想要的结果。” “我现在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那么多人看着,每一个选择都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希望舅父可以理解。” 秦朗笑了笑:“我只是跟奉明聊聊自己的想法罢了,具体如何行事奉明自己决定就好。” 夏侯献点点头。 秦朗同为辅政大臣,却从来不仗着长辈的身份来指手画脚,只是做好他的本职工作。 这一点让夏侯献很是感激。 送别了秦朗,到了下午他却突然听家仆说,明日阿母在府上设家宴,要他务必前去。 哎,他马上就猜到是所为何事,之前他一直借故不去,但这次他决定赴约,毕竟这事早晚要解决。 第二日,夏侯献如约来到了清河公主府。 阿母独身一身惯了,今日难得在府上设宴与亲友们相聚,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我儿真是大忙人,阿母想见你一面比见你阿父还难。” 清河玩笑般的抱怨一句,眼角的鱼尾纹是岁月的痕迹。 “天子年幼,政务的重担都落在奉明身上,阿姊应当体恤才是。” 这柔软清澈的声音来自金乡公主。 她和秦朗是同母异父的兄妹,生母正是杜夫人。 那可是位让关二爷都垂涎欲滴的美人,曹操本来答应的好好的,要把杜夫人赏赐给关羽,但在目睹杜夫人容貌后立刻就反悔了。 人们都说金乡的容貌继承了杜夫人的大部分优点。 夏侯献只是在席间稍稍一瞥,便感受到了惊艳。 她身旁的席位上坐着一个安静的少年,少年皮肤皙白,只是坐着不动却有一种柔美之态,乍一看还以为是何晏本晏。 “也是。”清河又开口了:“不过奉明这孩子要强得很,身上担子这么重,也不知找人来分担。” 夏侯献听出了阿母的言外之意,没有言语,只是拿起茶碗,战术喝茶。 第289章 威胁 席间没有看到卫将军秦朗的身影,昨日夏侯献听他说今日要去金墉城典军。 燕王曹宇倒是来了,只不过看样子他也在战术喝茶,很明显不愿过多插嘴此事。 夏侯献放下茶碗,直接把宴会的基调给定下:“今日家宴,不谈政事。” 简单的一句话让堂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小妹。”清河白了儿子一眼,转头看向安阳公主,“甝儿、霬儿他们在大将军府做的如何,还适应吗?” 安阳愣了一下,美眸下意识地看向夏侯献,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阿姊是不是问错人啦?这话应当问大将军吧。” “没办法,咱们大将军似乎不愿和我这做母亲的谈论这些话题。” 换谁都能听出,清河公主语气的埋怨。 说实话,她是真的在生儿子的气。 这一幕,让她想起十多年前,她带着儿子夏侯献入宫向曹叡求官时的情景。 当年的曹叡也是这副模样。 是不是身居高位,人就会变得愈发无情? 其实她对何晏没什么好感,小妹金乡与他的夫妻关系也是貌合神离,原本她也不愿意插手这样的麻烦事。 可在看到金乡那么一个爱面子的人,竟为了自己儿子的仕途跑来拜托自己,她心软了。 清河仿佛在金乡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对此她感同身受。 是的,何晏等人的政治污点直接影响到了下一代,至少在何晏死前,没人敢任用他的儿子,也没人愿意冒这个风险。 这时候,安阳看向夏侯献,旁若无人的打量着:“话说,甝儿他们在幕府没给奉明添什么麻烦吧。” 多年未见,他已不是当年的白面郎君,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夏侯献转过头,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的反馈,只是淡淡回道:“他们做事很用心,都是姨母平日里教导的好。” “那就好。”安阳浅笑,“若是他们犯了什么过错,奉明只管惩戒就是,不必顾忌太多。” 话都说到这份上,夏侯献回答“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一时间,陷入了短暂的冷场。 曹宇见上位的清河公主面露不悦,于是又开启了一个话题: “我听闻夏侯泰初近日着成了一篇《乐毅论》,在士林中传播甚广。上一个在士林中备受推崇的宗亲,怕是只有陈思王了吧。” 清河看出来曹宇是来救场的,不好不给人家面子,于是顺着话题说道: “夏侯泰初博学多识,才华出众,是我宗室年轻一辈里难得的苗子。伯仁兄后继后人啊。” “只是可惜....” 她说着又叹息一声,这次却是发自内心的惋惜。 这或许也是大多数人的心声,夏侯玄确实有大才,而且他的名望在魏国士林中颇高,就连历史上大权独揽的司马师都为之忌惮。 说起来,夏侯献自辅政以来从未主动跟夏侯玄有过联系,对方也没有来找自己。 彼此间似乎有一种“默契”。 “府上的饭菜不错,还是以前的味道。” 夏侯献端着饭碗拿起筷子浅尝了几口后给出评价。 清河哪里不知儿子在没话找话,府上的庖丁早都换了几茬了,味道变没变她岂能不知。 家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夏侯献回到府上,本想着歇息一下,杜预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他记得今日并不是讲经之日,感到有些奇怪。 “明公,太学里出事了!”杜预一来便着急地说道。 “元凯细细说来。”夏侯献摆摆手让他先坐。 杜预坐下后,先是问道:“明公可知最近夏侯玄着作了一篇《乐毅论》?” “略有耳闻。” “这篇论在下也读过,其论点确实令人深思,不过这不是关键。” 杜预道:“关键在于它在士林中反响很高,颇受推崇,而这种推崇逐渐上升到夏侯玄本人。” “不知从哪一天起,太学的学子们变得躁动起来。” “他们先是公开表示夏侯玄这样的贤才不该被如此禁锢,否则将是大魏的损失,是天下的损失。” “后来甚至有学子组织公开游行,还有的人跑到官署上书庙堂。” 夏侯献思忖起来,此事恐怕是一场有预谋的煽动。 其根本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要解除党锢。 这解除的可不单单是那些浮华党人的禁锢,更是对年轻一代士子的全面解禁。 这意味着,明帝先前做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元凯你怎么看?” 夏侯献想听听杜预的看法。 然而还没等杜预开口,门外却传来一道声音。 “明公!” 来人正是钟会。 只见他面带笑容,大步走来。 “士季何事这么开心?” 钟会当即说道:“一手消息,那群闹事的太学学子被廷尉抓了。” 夏侯献:“.....” 他难以理解钟会的脑回路,不过也懒得细究,只是问道:“士季是如何知道,我知道此事的?” 钟会瞥了一眼杜预,“我见杜君在此,就知道明公已然知晓了此事。” 杜预低着头,看也不看钟会。 夏侯献早已习惯这场面,懒得去调解,看向钟会说道: “士季既然来了,那就说说看你的想法。” 钟会坐了下来,开口道:“话先说在前头,我个人对夏侯玄的才学也是仰慕已久。” 他顿了顿,“但这不意味着我支持这种行为。” “首先,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廷尉抓人也是按规矩办事,关键在于之后如何处理。” “太学士子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天下士子,所以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代表着明公对天下士子的态度。” “若是明公置之不理,反而是别人出面妥善解决了此事,那明公不仅会伤了天下士子的心,还会遭到同宗亲友的埋怨。” 夏侯献若有所思,俨然察觉到这分明一种威胁,当然这威胁并不是来自眼前的钟会。 试想一下,如果是司马懿或是王凌顺水推舟解决了此事,并借此机会让夏侯玄出仕,那么党锢就会有所松动,同时他们还会获得一定的声望和美名。 相反,夏侯献就变得里外不是人了。 夏侯献暂时还没拿定主意,决定先问问钟会:“那依士季之见呢?” 钟会道:“看明公如何取舍了,我知道明公不愿让结党清谈之风再次兴起,其实除了夏侯玄,其他那些人不用也罢。” “就看在明公心里,为了一个夏侯玄值不值得这么做。” 夏侯献不置可否,思忖了一阵又问道:“士季觉得,司马师此人如何?” 钟会闻言,笑了笑:“我与司马兄弟自幼相识,明公算是问对人了。” “司马师乃当世之人杰!” 第290章 没人可以威胁我! “此人断不可留。” 听完钟会的评价,夏侯献心中只有这一个想法。 因为他在平日里相处中发现,其实钟会对杜预才华是认可的,但钟会却从来没有夸赞过杜预一句。 相反,一个从未出仕的司马师竟能得到钟会如此高度的评价。 他现在终于能理解,历史上司马懿在听到蒋济对王凌一家赞不绝口时的那种心情了。 夏侯献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却是平静如常: “士季、元凯,你二人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杜预对司马师不了解,对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当年名声大噪的“洛阳三杰”上。 所以只是就事论事:“太学学子有诉求是没错的,他们大概是被别有用心者利用了。不过……” 话到一半,钟会却嗤之以鼻地反驳:“有诉求就能公开议论朝政吗?能够被人利用,只能说明他们皆是无能之辈。” “士季。”夏侯献打断钟会,“先让元凯把话说完。” 钟会闻言立马就不作声了。 杜预继续说道:“恕在下直言,明公宗室出身,又靠军功获得声望,从而身居高位。” “但在天下士林中的名望远不及司马公、王公两人,甚至还不及夏侯玄。”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明公借此机会给与浮华党人们恩惠,既可收获士人们的好感,又可获得像夏侯玄、司马师这样的贤才,何乐而不为。” 夏侯献深深地看了杜预一眼,其实对方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毕竟他哪里会知道司马师未来真正的模样。 或许在杜预眼里,司马师和夏侯玄、何晏等人一样,是受政治禁锢的郁郁不得志的名士。 何况,司马昭都跟大将军交情匪浅,为何就不能跟司马师一起共襄大业呢? “士季也是这么以为的?”夏侯献转头问钟会。 钟会笑容玩味:“我只问明公,是否真的甘心让司马师出仕?” 夏侯献神色一凝,对方的问题十分尖锐,从他的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其政治嗅觉要比杜预要高出不少。 宗室与士族是天然的对立关系。 河内司马氏如今本就是庞然大物,若是让被誉为司马家族接班人的司马师门荫入仕,再一路高升,将来必成为朝堂上的大敌。 但如果司马氏就此断档,只留着相对不成器的司马昭等人,那便暂时掀不起什么风浪。 念及于此,夏侯献不置可否,而是向着钟会反问: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钟会似乎是猜到了答案,开口道:“我有一计,或可解明公之忧。” 听到这里,其他二人都屏气凝神等着下文。 “若是到了非解除禁锢不可的地步,明公可抢先征辟司马师。” 说着,钟会眼睛闪过一抹狡黠, “他若是不接受征辟,自然会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 “如此一来,他在短时间是不会再接受他人征辟的....否则就是对大将军的折辱。” “不过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若是他执意与明公撕破脸,那还是拦不住的。” 夏侯献微微点头,又问:“那倘若他接受了征辟呢?” “那就更好办了。”钟会笑道:“既然他名归大将军门下,自然要接受明公的‘合理安排’。” “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调到边疆去,让他远离中枢。以司马师的才学,明公让他起步就做到县令,不算是亏待他吧。” 闻言,夏侯献也在心中思考。 其实这样的操作既维持着彼此的体面,还可让对方无法染指中军和朝政。 要知道,魏国军队的主力是中外军,中军即驻守洛阳的军队,外军则是中军派往各都督区的部队。 剩下的才是各地的郡兵、田兵等等。 所以,要真按钟会的安排,司马师可就仕途惨淡了。 你一个县令能做什么? 你又不会“封地一秒一涨兵”。 即便是日后靠着军功升迁,那最多也就是个边将,没有正当理由,你拿不到虎符,连兵都调不动。 然而...换作旁人夏侯献或许就真的这么做了。 但对方是司马师。 那个历史上“阴养死士三千,散在人间,至是一朝而集,众莫知所出也”的司马师! 试问,如果当年“煮酒论英雄”时的曹操知道未来发生的事,他还会放刘备离开许昌吗? “此事容我再细细想来。”夏侯献看向两人,“元凯且先回去吧,士季留下,跟我说说廷尉寺里的情况。” “在下告退。”杜预起身离开。 钟会微微侧身,用余光看着杜预的背影,直到他离去他才再一次看向上位的大将军。 “士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想法了吧。” 闻言,钟会一惊,随即又浅浅一笑:“明公怎知?” “因为这不像是士季的做派。”夏侯献言简意赅。 钟会笑容更甚,老实说他早已把自己代入成了圣王身边的头号心腹。 他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那么对于钟会来说,他岂能容忍那些人明目张胆地要挟大将军。 然后还得跟他们妥协? 绝不! 他自信说道:“我相信明公已经有了主意。” “哦?我怎么不知。”夏侯献装糊涂,然后又问道:“那士季想如何处理那些士子。” “都杀掉。”钟会语气平静的可怕。 “在我看来,他们这般行径与当年浮华党人有何区别?明公应当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夏侯献发现钟会身上的杀伐气太重了,别说他现在只是辅政之一并未权倾朝野,就算如此,做这些事也要再三思量。 他刚想开口,钟会又一次说道:“当然,明公不能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行。” “总之,明公身为首辅,绝不能任人胁迫,低头妥协。” “只是,我刚才说过,明公若是严查此事将会失去士林的心,也会得罪夏侯玄、何晏等人...明公得有心里准备。” “有得必有失嘛。”夏侯献忽然笑了:“而且,是非对错,岂能由那些人评说。” “如果这么在意旁人的眼光,我还做什么大将军。” 钟会一怔,认真地看着对方的脸。 他更加坚信眼前的男人正是值得他辅佐的圣王。 随后拱手道:“明公非常人也。” 这时,夏侯献站起身,走到钟会身边:“再说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钟会一愣,不知何意。 夏侯献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是廷尉抓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许久没见家父了,甚是想念,今日便启程前往长安……若是幕府里有人问起,士季就说,我尚未知晓此事。” 钟会拱着手愣了许久,直到对方拍拍他的肩膀离去后,他才缓缓放下手臂,而后嘴角勾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第291章 高柔很忙 廷尉寺。 高柔右手持着卷宗,左手指尖无规律地敲打着案台。 连日阴雨,大白天的官署里光线尤为昏暗。 不过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卷宗上,如果仔细去瞧就会发现,此时的高柔正眼帘垂下,闭目养神。 不多时,他睁开眼瞄了一眼快要燃尽的烛灯,约摸着到了用暮食的时间。 呼出一口浊气。 “不想了,先吃饭!” 高柔嘀咕一句,刚想叫人去准备,就在这时堂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高公,不好了!”一署吏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高柔语气不悦。 他上了年纪,又是刚刚从小憩中缓过神来,最讨厌有人一惊一乍的。 署吏愣住,感受到了对方语气的不满,一时间支吾不敢言。 “说吧,何事。”高柔捏了捏鼻梁,语气缓和了一些。 署吏吞了吞喉咙,这才敢说话:“那群太学学子亲族们组团跑来廷尉门口闹事!” “甚至还有的大老远从冀州、并州跑来的,大言不惭的说要让廷尉给他们个说法。” 署吏顿了顿,稍微压低了声音,询问道:“高公,要不要都抓起来?” 我抓你@*#%!! 高柔差点爆粗口。 那些学子都抓了七八天了,愣是没人给自己个“指导意见”。 那些人本就是大魏士族的子弟,各个都是有门有户的。 本来都不知该怎么办了,再把人家亲族都抓了? 还嫌不够乱吗。 高柔迅速起身,动作很是麻利,完全不像是快七十岁的年纪。 “你去备车在府外等候。” 高柔说完,大步向堂外走去,那些人一直围着廷尉也不是个事,得先打发掉才行。 他带着几个随行,推开门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正围着几个廷尉寺的小吏。 门口的几个甲士扶着刀,身子站得笔直,没有高柔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持刀介入。 人群中有人瞅见府门开了,马上大声喊了一句:“是高公,高公来了!” 喧闹声戛然而止。 高柔在士林中名望不浅,他能亲自出面已经给足了在场所有人面子,所以他们也识趣的不再咋呼。 人群里有位身穿灰色儒服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似乎是想作个代表: “高公,我等到此并非是为了为难您,只是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结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这么关着。” 话音落下,又有人附和: “是啊高公,我从未听说过,我大魏的有哪条律法规定,不让士人们直抒胸臆的。” 这话高柔就不爱听了,当即皱了皱眉。 心说,你们当真不知他们是因为什么被抓的? 讲道理,你们要真的有底气,你去尚书台,去大将军府,去司空府,去太尉府闹啊。 来廷尉闹,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尽管心中不爽,高柔却只能强颜欢笑:“诸君莫要急躁,老夫在廷尉十多年了,向来是恪尽职守,秉公办案。” “都放心吧,诸君且先回去歇息,老夫这就准备前往尚书台与庙堂诸公商议此事......三日内,必会给诸君一个交代!” “好!”当时就有人回应:“我等相信高公!” 署吏准备好的马车已经开到了府门口。 高柔冲着众人和蔼地笑了笑,随后登上车。 帘子放下,他的脸色旋即阴沉下来,低声道:“去尚书台。” ... “卢公啊,不在官署用完暮食再走吗?” 尚书右仆射司马孚呼噜呼噜吃着肉粥,见卢毓起身要走,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我还是回府上吃...”卢毓话刚说出口,只听不争气的肚子咕咕作响,于是作罢。 “好像挺香的。”肉粥的香气和司马孚生动的吃相,驱使他的身体安然地坐回了位子上。 “来人。”司马孚叫了一声,小吏马上就进来等着吩咐。 “去给卢尚书也取一份餐食。” 不多时,卢毓的案前也摆上了食盘。 卢毓吃了一口粥,满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就失去了父亲,那时候的袁绍和公孙瓒在幽、冀一带打得不可开交,自己的两位兄长也在战乱中身死。 那时候的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能如此惬意的在大魏权力中枢机构安然吃饭呢。 二人边吃边聊,是司马孚先开启了话题,随口问道: “令郎最近如何呀?听说他在大将军府高就。” 这话听着有点刺耳,怎么?我儿在大将军府任职,压着你尾巴了? 但在面上,卢毓只是给了他一个相对官方的回复: “大将军开府,广纳贤才,犬子能受大将军赏识,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到欣慰。” 其实卢毓本身对于党争没太大兴趣,他也不愿意站队,在为官操守这一块他似乎是继承了先父卢植的品行。 之所以他的儿子卢钦投了大将军门下,一是因为儿子自己的选择。 二呢,是因为范阳卢氏说是大族,但其实底蕴是不足的,目前只有他这一支主脉。 说难听点,若是儿子卢钦仕途不顺,那卢氏就完了。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选择让儿子应征。 因为有大将军府出身,容易安排! 这不,最近卢毓听说,北地郡的傅嘏在大将军府镀金一年,就送到尚书台做了尚书郎了。 司马孚吃完了粥,拿起布绢擦了擦嘴:“是啊,大将军有识人之能,那颍川钟氏的钟士季都拜在他的门下呢。” 卢毓点点头,他感觉大将军十分热衷于提拔年轻一代的人才,不像王凌、司马懿他们更热衷于到处找盟友。 “我记得,司马公的儿子回洛阳了吧。”卢毓顺着话题,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 “嗯,犬子有幸得到司徒公赏识。” 司马孚似乎很满意这个任命。 你们都让儿子投那几位辅政大臣门下,哎,我就不。 我让我儿子司马望投司徒卫臻门下。 这不显得我洁身自好嘛! 这时,官署外传来一道声音。 “二位尚书怎会如此悠闲?我廷尉寺都快要被人挤爆了!” 司马孚、卢毓二人侧目一瞧,来人竟是高柔,赶忙起身拜礼。 “高公,发生什么事了?” 高柔看向司马孚,给他大致说了下情况。 司马孚当即摆出一脸无奈:“此事是很紧迫,但干系重大,我们可不敢轻易做主啊。” “谁能做主?”高柔先是嘀咕一句,紧接着又问道:“仲达人呢,让他来料理此事如何?” 司马孚摇头:“兄长病了,已经好些日子没来尚书台。” “病了?”高柔忽然想到了什么,“这事应该找大将军,对!让大将军来处理此事!” 司马孚也觉得应该如此。 卢毓却接过话来说道:“不巧啊,大将军前几日正好去长安了,不在洛阳。” 他知道这事并不奇怪,因为他儿子就是大将军的随行。 “啊?”高柔懵了,大将军好好的去长安作甚? 他懒得去思考其中原因。 这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他方才答应过那些人,三日内给一个交代。 这搞了半天,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啊! 高柔眉头一皱,又问道:“司空呢?他总不能也病了,又或是不在洛阳吧。” 司马孚和卢毓耸耸肩膀,表示不知情。 高柔没多说什么,简单道别后, 转身出了尚书台。 第292章 王凌可一点也不傻 令狐愚最近有点烦。 他本来扬州刺史做得好好的,原本指望舅父王凌辅政后,自己能够更进一步。 谁知在一番运作下,直接给自己兵权运作没了。 也罢,好在郭淮也是“自家人”,而且自己好歹也做了九卿不是嘛。 从宗正寺出来,他径直前往司空府。 今日是司空王凌的寿辰,府上大摆宴席,宾客如云。 到了司空府门口,令狐愚大摇大摆的下了车,不经意间余光扫到了一个身影。 高柔? 令狐愚迎了过去,拜礼道:“高公怎么不进去呢?” 高柔一看是令狐愚,转身回礼:“令狐公。” 令狐愚哪里知道,对面的高柔压根不知道今日是王凌的寿诞,而且也没被邀请。 他连份礼物都没带,正在犹豫要不要明日再来。 “高公,请吧!”令狐愚伸手邀请高柔入府,很是热情。 在他看来,高柔是有意与司空交好。 这可是一个好信号。 高柔有点骑虎难下了,若是现在转身就走,那岂不是把王凌彻底得罪了。 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向着满脸热情的令狐愚强颜欢笑:“请。” 二人一路向府内正堂走去。 高柔满面堆笑的跟对方东拉西扯,好像他真的是来赴宴的一样。 但实际上,高柔不太喜欢令狐愚,尽管对方现在跟自己算是平级的九卿,他也从未正眼看过令狐愚一眼。 只不过是跟着“鸡犬升天”的人,你有何功绩和名望能做到九卿呢。 你什么档次,竟能与我同列? 但他对王凌本人印象倒是不错,这么多年来确实是一步一个脚印做上来的。 令狐愚依旧保持着热情,心中却是暗想: 这老登是司马家的铁杆盟友,此番前来,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二人很快来到正堂,已有不少宾客陆续入座。 席间不时有人在交头接耳,没过多久就有人向着高柔拱手致意:“高公。” 高柔尴尬地回礼,随后在府中女仆的安排下找了个位置入座。 待宾客到齐后,王凌才到场。 他往主位上一坐,捋着花白的胡须,目光向席间扫去,忽然停留在一人的身上。 高柔? 我好像没请他吧? 心中的疑惑并未浮于表面,王凌和蔼地看向高柔:“文惠近来可好?” 被对方这么亲切的称呼,高柔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 还没等他说点什么,王凌向着席间众人讲起了二人的往事: “我与文惠公少年相识,可得有几十年的交情了,当年元才公(高干)在太原时对我等不薄啊。记得在太原的时候........” 高柔一愣,还能这么攀关系的? 话说,当年司徒王允在长安被西凉叛军所杀,年少的王凌和他的兄长王晨翻墙而出,连夜跑回了太原。 他们的确在太原老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的并州刺史是袁绍所任命的高干,此人正是高柔的堂兄。 高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和王凌相识。 王凌说完,当时就有人感叹: “想不到高公与王公竟有如此渊源。” “是啊,是啊。” “正是有王公与高公这样的人,在战乱年间患难与共,辅佐我大魏几代君王创立基业,这才给我等创造了这太平盛世啊!” 甚至还有人吹捧了起来。 高柔心中一凉,倒不是说他不愿承认这段过往。 他其实在意的是,现在朝局派系林立,他并不想被人轻易贴上谁谁谁盟友的标签。 虽然在外人眼里,他高家是司马家的铁杆,但实际上真没到那种程度。 然而此次宴会后,就不好说了。 外界传着传着就可能会变成:王凌和高柔是异姓兄弟之类的。 思索间,每个人的席案上都端来食盘。 高柔大眼瞧了一下,有鱼、葡萄、鹿肉还有一樽热酒,愣是没有粟米、胡饼之类的。 看样子是要戒掉吃主食的恶习啊。 目光在丰盛的美食前流转,高柔想了想心里很快释然了,来都来了索性就这样吧。 若是王凌真能帮他解决迫在眉睫的棘手问题,让对方刷一波名望又如何。 而且...他是真的饿了。 酒过三巡,高柔借着个机会向王凌提起那件事。 一开始,王凌似乎不愿在这种场合谈政事,但在高柔巧妙的话术下他似乎嗅到了某种机会。 哼,司马懿和夏侯献是想把这个烂摊子扔给自己啊。 真当老夫什么都不懂么? 王凌捋了捋胡须,看着高柔:“文惠勿要忧虑了,明日我就去尚书台召集诸公商议此事,到时候你也过去。” 就...就这么答应了? 高柔感到不可思议,却赶忙拱手说道:“有司空前去主持大局,我无虑也。” 宴会结束后,宾客散去。 王凌依旧坐在主位上吃着小酒。 王广在送完宾客后回到堂内,随即挥了挥手把下人尽数屏退,看向王凌说道:“阿父为何答应此事呢,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大将军和太尉公明显不愿插手。” “这你就不懂了。”王凌随手指了指一身旁的蒲团,让王广坐下。 王广走过去,凑到父亲身边。 王凌问他:“你觉得他们两家为何不愿出门干预此事?” 王广思忖了一阵,“先帝当年花了数年的功夫才将浮华党人彻底禁锢,如今先帝驾崩还不到两年,若是身为辅政大臣,没有正常理由擅自解开禁锢,必定遭受群臣非议。” “正是。”王凌道,“尤其司马懿是最不应该插手此事的,当年那群浮华子弟的父辈,就属他司马懿官位名望最高。” “幸亏他的二儿子司马昭与那群人切割的快,否则现在被禁锢的可不只司马师一人。” “司马懿内心定然是想要让他长子出仕的,但他只能寄希望于夏侯献来促成此事。” 话到此处,王凌脸上闪过一抹疑惑:“按理说,夏侯献是最希望解开禁锢的。” “被禁锢的那些人里有很多宗室的亲党,他现在虽然军权在握,但庙堂核心位置并无太多亲信。” “换作是为父的话,我会让何晏、夏侯玄等人进入尚书台、中军等核心位置。” “是啊。”王广也很是认同,“儿也觉得奇怪。” “算了,不去想他了。”王凌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时王广想要给他添酒,王凌却是摆摆手:“不饮了,明日还要去尚书台。” “阿父真要管这件事啊?” 王凌淡然道: “方才为父说了,司马懿是不能管,所以把案子扔给夏侯献。看样子夏侯献也不想管,但他又怕得罪浮华党人,所以才借故出城。” “而为父却跟他们不同,我只需按规矩办事就行,不必顾忌太多。” “反而,此事办好了,为父在庙堂里的声望也会有所提升。” “是儿浅薄了。”王广道。 二人相视沉默了一阵,忽然王凌又开口问道:“最近在宫里做的如何?” 王广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说得大事。 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最近来了一位新同僚。” “何人?” “泰山羊氏的羊发。” “哦。”王凌问道:“那是何人离任了?” “贾充。” 王凌闻言轻笑了一声:“大将军可是把散骑给玩明白了,不过那毕竟是贾梁道的儿子,是该提拔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知道他去哪了吗?” 王广道:“儿跟贾充关系一般,但儿从小道消息得知,大将军似乎是想让他接手校事府。” “啊???”王凌甚是震惊。 第293章 校事令贾充 夏侯献来到长安已经五日有余,原本他没打算让身在天水的邓艾前来,以免影响军务。 不过后来他想了想,也不用如此谨小慎微,既然自己来一趟了,总不能真就逛一圈回去吧。 于是他打算将一些事情提上日程。 长安,一处别院。 “都是废物,夏侯公养尔等何用!?” 贾充目露凶光,身前几个武士颤颤巍巍,不敢言语。 少许,其中一人拱手辩解道:“贾府君,蜀国细作进的那间商号是扶风豪族窦氏经营的。” “那又怎样?”贾充眼神满是不屑,“本府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 “府君放心,我等已派人暗中盯住了,绝不会让贼人逃脱!” “说的轻巧。”贾充冷哼一声,“如今是闭了店,马上到宵禁了。明日一早,商铺开门营业,人流涌动,你确定能盯住?” “呃...”那人哑口无言。 贾充白了他一眼,捋着短须,暗自思忖。 此番,大将军可顶着很大的压力才将校事府重新启用的。 要知道,从武帝时起校事府就是庙堂群臣为之忌惮的部门,一直到明帝时期,群臣们都只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校事府不仅要做敌国间谍情报工作,同时还具有监察百官的职能。 这就很令人讨厌了...谁还没点小秘密呀,比如阴养死士什么的。 所以到了曹芳一朝,群臣们终于有了勇气集体上书,决心要废掉这个部门。 然而大将军却在一次朝会上,以吴蜀两国时常发动寇边战争,必须加强敌国情报工作为由,力排众议,坚持启用,不容质疑,并得到了郭太后的大力支持。 如今正是给校事府正名的时候,贾充在来长安后几乎没有歇息,想着先拿几个蜀国细作,给大将军涨涨脸,顺便堵住群臣的嘴。 于是在和夏侯霸等长安官员对接一些情报后,贾充果断准备收网。 说实话,庙堂中有人得知贾充接手校事府后,有人惋惜,也有人咒骂。 干什么不好,非要给人当狗? 对此,贾充表示:尔等皆是腐儒!只要能进步,当狗有什么不好? 念到此处,贾充再一次向众人重申:“本府今日就要看到结果,多说无用!” 话音落下,他审视着低头不语的几人。 这些都是新从大将军府府兵中挑选的,武艺都还不错,但执行力这块还需要锻炼,做事畏手畏脚的可不行。 这时,一高大魁梧的男子上前一步,“府君,卑职愿往。” 贾充打量那人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一抱拳:“卑职成济。” “今年多大?”贾充问。 “十八。” 看着成济浑圆的身板和那粗壮的手臂,贾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十八?吃什么长大的? 贾充皮笑肉不笑:“倒是块干大事的料。” 成济拍拍胸脯:“府君,不瞒你说,我大兄可是在邓刺史麾下任骑都的!”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贾充感觉这家伙呆呆的,不过他很快露出和善的微笑:“本府要的就是成君这样的人。” “成济听令,本府要你带人去把那细作捉拿归案,若有胆敢阻拦者,你相机行事。” 其余人一听见“相机行事”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贾府君说话滴水不漏,完全不担一点责任啊。 唯独成济兴高采烈,凑上来问道:“府君,那细作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贾充一愣,他愣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愣! ........ 翌日,贾充来到镇西将军府上向夏侯献汇报工作。 反正夏侯楙平时不怎么理政,夏侯献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将镇西将军府作为临时官署。 “昨夜太晚了,下官不想打扰明公清静。”贾充眉开眼笑,显然是带来了好消息。 “公闾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夏侯献说得是真心话,贾充跟了自己十几年了,称句头号走狗...呃,心腹也不为过。 要是换作旁人去做校事令,还真没贾充用着这么顺手。 老实说,他起初还担心贾充不愿接受,毕竟贾逵名声很好,贾充理应像其他士子那样按部就班的累积名望。 但目前看来,贾充好像没什么心理负担。 “昨夜下官派人前去窦氏商铺抓人,细作倒是成功抓到了,只不过手下办事粗鲁了些,见了点血。” 贾充接着又说了些细节,说是当时成济带着人去窦家要人,那家仆扬言京兆尹来了都得给他窦家面子,伸着脖子叫嚣着,让成济动他一根汗毛试试! 成济试试就试试,手起刀落就把那厮给砍了。 窦家家主本来怒火中烧,他哪里知道大将军来长安的消息,更不知道沉寂了数年的校事府竟然重新启用了。 然而在亲眼见到校事府的令牌后,他才发觉事情瞒不住了,果断选择与蜀国细作切割,但却为时已晚。 之后,贾充下令将窦氏一族全部收押审讯。 听完贾充的汇报,夏侯献略作沉吟: “扶风窦氏自汉末以来就不显了,也就敢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作威作福。邓士载官署在天水,所以长安这边的豪族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明公所言极是。”贾充捋了捋短须,“扶风马氏似乎与窦氏走得很近。” “那就对了。”夏侯献道,“如今的扶风马氏很少有在关中定居了,主脉正是蜀国的那一支。” “这次带公闾来正是为了此事,蜀国对关中地区的渗透一直没停过,我们也不能在这方面落了下风。” “多谢明公信任。”贾充谄笑道。 夏侯献点点头,说道:“成济此人是把好刀,但也要打磨打磨,不可太过锋利,以免误伤主人的手。” 贾充心领神会,点头称喏。 就在这时,一小吏走了进来。 \"大将军,邓刺史到了。\" “让他进来。” “唯。” 邓艾很快进到堂内,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脸上挂满了笑容。 “士载来的正好。”夏侯献跟邓艾太熟了,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开口说道:“贾公闾如今任校事令,近期会负责雍凉地区的情报工作,你二人尽快对接一下。” 邓艾坐下后,马上进入状态:“这方面的事务我近期也在留意...我不知道长安这边的情况如何,但在天水一带,最近常有五斗米教教众出没的迹象。” 第294章 大公无私卫司徒 洛阳。 王凌如约来到尚书台主持大局。 为了不在朝会上起争执,从而导致不欢而散,他特地邀请司徒卫臻、太尉司马懿还有此次首当其冲的廷尉高柔,一同前来商议。 打算等诸公商议出结果后,再一同在朝会上向天下汇报。 司马懿自然是婉拒了:彦云兄,我病还没好呢。 但尽管如此,今日的尚书台依旧是有两位三公坐镇,外加大部分尚书台要员,阵容不可谓不豪华。 会议一开始,高柔这边把目前遇到的情况又陈述了一遍,然后两手一摊,表示谁能做主赶紧拿个主意,我要三日内给人家交代呢。 尚书令裴潜依旧是小透明般的存在,平日里真正负责尚书台事务的,是面前的两位左右仆射,自己其实负责个盖章而已。 司徒卫臻和司空王凌都没急着表达看法,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位尚书仆射,决定先听听他们的想法。 卢毓一直是浮华案的拥护者,当年曹叡在罢免那些人后,让他推举人才并告诫他:“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卢毓听后深以为意。 这也是“画饼充饥”的由来。 所以,既然今日诸公到场势必是要彻底了结此事,他也选择不再藏私。 卢毓道:“先不论那些浮华党人在先帝一朝时的罪过,就算他们身上没有污点,难道就可以因为名气大,来左右朝廷任命吗。” “我大魏选官自是有一套流程的,我曾做吏部尚书多年,向来是以中正官的评价为参考,再结合自己对其人的了解,才能给出初步的判断。” “然而,太学学子们这么一闹却严重干扰了正常的政务流程。” “试想一下,他们的名气如此之高,真要是解除了禁锢,还能按正常流程走吗?岂不是人人都要安排到尚书台来任职。” 卢毓并未提及本次事件主角夏侯玄的名字,而是说的“他们”。 这就很鸡贼了。 底下的几个尚书们马上提取了关键词,心里嘀咕着说,可不能让些人出来抢了自己的官位。 随后卢毓又补充道:“至于那些学子此次的行为,更是在助长浮华之风,我认为应当严惩。” 说完,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司马孚。 昨日他俩在高柔走后私下探讨过这个话题,当时的司马孚表现的很是赞同。 他本以为司马孚在他说完,会马上给自己捧哏,谁知对方今日却似乎有了新的想法。 “卢公之言振聋发聩啊。”司马孚眼眸清亮,赞同地看着卢毓。 而后有意无意地瞟了上位的卫臻一眼,道:“只是,谁家没有个犯了错的孩子呢....” 卫臻闻言不动声色。 卢毓却是问道:“司马公这是何意?” 司马孚避重就轻地说道:“先不说这个,先说说卢公方才所言,” “您刚才一直强调名气这件事,我也认为名气和才学不能等同,所以我们何不就用卢公的方式来对他们进行考核呢?若当真有才学,未必不是我大魏之福。” 卢毓微微点头,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然而转念一想,这不对啊! 这些人是有污点的,怎能随意启用,我方才只是假设,假设啊! 他这才明白,司马孚这是在混淆视听,于是马上反驳:“可那些人是先帝亲自下令罢免的。” “哎,所以这才是难点所在啊。”司马孚叹气一口,点到为止。 这时王凌才忽然想起,卫臻的儿子似乎在受到了那件案子的波及,至今未能复出。 他不由得捋着胡须看了一眼这位司徒公。 只见卫臻绷着脸,也不言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清了清嗓子,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老夫以为,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先说浮华党案一事,先帝当年为了整治庙堂不良风气,花费大量精力才将这股不良之风给压制下去。” “我等深受先帝信任,今日方能并立于此,岂可违背了先帝的遗愿?” “实话与诸公说,尽管老夫那儿子是如此不争气,但作为父亲我还是希望他能出仕为官,为大魏尽出一份力。” “然而国事与私事,孰轻孰重,老夫拎得清。” “所以,我的意思是,浮华党人不可重新启用。” “至于此次闹出风波的士子们,为了不造成更广泛的影响,我意,只将几位领头者依律严办,其余的敲打敲打就放回去吧。” 卫臻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之后他看向王凌:“王公以为如何?” 啪!啪! 王凌当即鼓掌:“卫公的安排甚为周到。” 其实他在心中同时也在为自己鼓掌。 他此番灵机一动把卫臻也请过来,真乃明智之举。 因为无论对方怎么选,他都无所谓,如若造成什么不良后果,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卫臻身上,自己不吃亏。 如果办得不错,他作为录尚书的司空也能分一点功劳和美名。 王凌很满意,颔首看向众人:“诸公可有什么异议吗?” 当然没有了。 今日到场的只有王凌一个录尚书事的大佬,看这样子你都拍板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见事情尘埃落定,王凌简单做了个总结,“那就这么办,明日朝会就将此事上奏与天子和太后定夺。” “好了,诸公且先忙...” 王凌话还没说完,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进来一个尚书台官吏。 “前线军报!” 此话一出,一众官员目光一凛,齐齐看向那人。 那官吏下意识地想找五兵尚书的身影,然而抬头仔细一看,竟有如此多的大佬在场。 五兵尚书给了他一个眼神,官吏直接将战报文书呈给了司空王凌。 接过军报,王凌飞速浏览了一遍,顿时瞪大了眼睛。“什么!?” “司空,发生何事了?”见王凌神情紧张,众人焦急询问。 王凌不打算藏私,反正明日朝会大家都会知道。 “吴将诸葛恪突然率军围攻六安。” “全琮则是率军绕开六安,一路北上,此时已距芍陂不远。他们此次的目标是寿春啊!” 王凌在淮南多年,从未见过吴军这样过,他们竟然放弃了合肥? 而在第二天上朝前,王凌又收到了第二份军报。 荆州方面,也发现了吴军的踪迹。 不过,荆州出现吴军并不让他感到惊奇.... 真正令他不解的是....司马懿上朝了。 第295章 樊城之危 “启禀陛下、太后。” 太极殿上,五兵尚书大声宣读着前线的战报: “扬州战场,吴将诸葛恪率军在六安城下数日,围而不攻。” “吴将全琮率大军掘开芍陂之水,焚烧安城粮仓,掳掠我淮南地区的黎庶,情况危急!” “目前,扬州刺史郭淮现已率军从寿春出发,阻击吴军。” 闻言,在场有不少对军事敏锐的大臣们,都嗅出此次吴军的战略意图。 芍陂自春秋时期修建以来,一直是淮河流域重要的水利工程。 魏国自武帝时起就在淮河流域大规模屯田,大兴水利,并多次修治芍陂灌溉稻田。 故而,芍陂称作魏国淮南地区第一经济、军事重地也不为过。 显然,吴军此举就是为了逼魏军主力前来决战。 而在此时,王凌的手心捏着一把汗。 新任扬州刺史郭淮是他力荐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迎来了他的第一场考验。 尽管他对妹夫的军事才能有十足的信心,但如今吴军竟然一路北上到芍陂一带才受到阻击。 这无疑是情报工作是疏漏,难免会被人诟病,而作为郭淮的荐主,他自己难辞其咎。 王凌在心中飞快思索了一阵,抢在被他人挑刺前,开口说道: “满太傅百密一疏啊,濡须—合肥防线经营得那般固若金汤,却被贼吴另辟蹊径,深入我扬州腹地百余里。” 说完,他看向司马懿:“仲达公,你怎么看?” 司马懿神色泰然,古井无波,他向着王凌拱了拱手,之后看向玉阶上的皇帝和太后: “依老臣之见,此役吴军一改常态,不仅是战场的选择还是出兵的时机都与以往不同。” “以往吴军都会选择在秋季水位高涨时犯境,而今却是在四月的枯水期。” “在此时节,我淮南正值休战期,扬州多有士兵休假、或派遣外出,所以才让吴军趁机而入。” “所以,这事怪不得任何人。” 司马懿巧妙地帮王凌解了围,后者点点头赶忙说道: “仲达公所言极是,当务之急应当对战况做出一定预判,好决定下一步如何应对。” 司马懿道:“此次扬州的主战场在芍陂,可以预见的是,这定是一场硬仗。” “但满太傅在扬州多年,身经百战,即便是让吴军抢得了先机也不用太过惊慌。” “我以为,我等可等扬州的军报陆续传来后再行商议。” “这倒也行。”王凌自知司马懿所言在理,他也不好反驳什么。 他曾经虽与满宠不和,但不得不承认对方卓越的军事能力。 这时,大殿内再次响起司马懿的声音。 “扬州战场目前可先观望着,然而荆州战场的情况却是刻不容缓了。” 话音落下,五兵尚书心领神会,迅速出列。 “樊城守将乙修上表,称吴将朱然率五万大军围攻樊城,另外诸葛瑾率军一万进攻祖中。” 言罢,群臣哗然。 以前吴军不是没有双线出兵过,但荆州战场始终是派出偏师,并不能造成什么实际威胁。 然而此番朱然竟然有五万兵! 还用迅雷般的速度将樊城围困? “彦云公。” 在群臣的交谈声下,司马懿看向王凌: “吴军此番颇有声东击西的态势,我本以为东线的全琮是吴军的主力,没想到南线的朱然竟有围城之兵。” “何况那朱然是一员实打实的宿将,若是我等置之不理,荆州危矣。” 司马懿的话群臣都能听得见,话音落下后,殿内又一次陷入激烈的讨论。 很快就有大臣说道: “司马公,贼吴远来围困樊城,不可能很快攻陷城池....如果他们在城下受到挫折,就会自行撤退,不必劳师动众去支援樊城。” “是啊。”有人跟着附和,“哪怕是孙权亲征也无法撼动一座合肥小城,何况是樊城呢?” 群臣本以为这话题就会到此结束,谁知司马懿却是一改常态,严词反驳: “诸公此言差矣!” “边境城池受到贼寇侵犯而众卿却安坐在朝堂之上,这是何道理!” “边境一旦不安定,百姓就会心生疑惑,此乃国家之忧患!”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被怼的那几人瞬间哑口无言。 而这时,又有一道声音响起。 “镇南将军在做什么?” 说话的是司徒卫臻,他的语气平静,只是就事论事,没有问罪的意思。 负责此事的五兵尚书马上回道: “回禀司徒,镇南将军(夏侯儒)从宛城出发,率军进驻邓塞。” 为了能让群臣都能听明白,他又顺带解释道: “邓塞距离樊城二十余里,据报,镇南将军到后并未与吴军交战,只是大张旗鼓的频繁徘徊在距离朱然军队六、七里的地方。” “这是何意?” 当即就有大臣提出质疑,并在心里悄悄嘲讽。 夏侯儒身为南线大都督,竟如此软弱? 还有这操作是在做什么,远程助威,给樊城守军维持士气? 五兵尚书又说道:“荆州刺史乐将军似乎也和镇南将军合兵一处。” “这么说,他二人谁都没有去救樊城?”卫臻眉头一皱,觉得如今的情况真如司马懿所言的那般危急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质疑起夏侯儒、乐綝两人的选择。 言语虽不激烈,但无不表示着嘲讽二人懦弱、无能之意。 属实是仗着大将军不在,肆无忌惮了。 “诸公不要人云亦云!”卫将军秦朗听不下去了,大声说道: “荆州向来不是我军的防御重点,兵力本就没有扬州多。” “何况还要派出部分军士防守蜀国,能调往襄阳的兵力能有几何?” “我倒是认为镇南将军他们的选择没有错,难不成在兵力严重劣势的情况下,贸然交战吗?” 此言一出,现场平静了不少。 其实在历史上,这时的荆州刺史还是胡质。 胡质经验老道,率轻装部队救援樊城,虽然兵力依旧劣势,但他大胆地采取骚扰战术,主动与吴军交战。 目的,正是为了维持樊城守军的信心,避免其士气崩溃。 如今的乐綝无论是资历还是经验,显然要比胡质差不少。 所以他选择跟夏侯儒合兵,听其调令,无可厚非。 但这种“怯战”的选择受到诟病是难以避免的,所以无论秦朗如何辩驳,也改变不了人们心中的看法。 正在此时,司马懿看了一眼秦朗,接着朝着玉阶上拱手道: “卫将军所言极是,依老臣之见,应当立刻派中军前往救援樊城。” 话音落下,目睹群臣激烈辩论了一整场,始终插不上话的天子曹芳终于开口: “那..那太尉公以为该派何人领军前往?” 司马懿上前一步,主动请缨:“老臣愿往。” 第296章 大将军亲笔 “太尉公要亲自领兵前去?” 天子曹芳轻声问道,表情中带着一丝欣慰。 司马懿拱手回应,态度很是恭敬:“回陛下,老臣愿率军救援樊城,势必攻克乃还。” “善。”曹芳欣然点头。 他做皇帝也有两年了,近来临朝时的大部分时间,他慢慢能够独立和群臣沟通,可以从群臣的争论中能听出大致逻辑。 然而这之中更深层次的博弈却是不甚其解。 所以在他看来,司马太尉这般高龄竟愿主动担此大任,实乃国之忠臣。 “既然如此,那就....” 见曹芳正要拍板,忽然身旁传来一声轻咳。 “陛下且慢。” 郭太后打断了曹芳。 她看了一眼台下的司马懿,目光又扫向群臣: “司马太尉心系国家,乃是社稷之福。只是,太尉年事已高,我实在是于心不忍.....” 群臣当即陷入一阵沉默。 这太后好端端的,为何来这么一出? 少许,有大臣出列,拱手说道: “司马太尉曾在荆州为督多年,对吴军知之甚解...臣以为,司马公是此番南征统帅的不二之选。” 郭太后闻言有些犹豫,她其实也不懂这些,但总觉得这么大的事却没有大将军在场,很没有安全感。 或许她从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吧。 咬了咬嘴唇,她又开口反问:“话虽如此,但兵家之事是不是等大将军回朝,再做商议会比较好呢?” 妇人之见! 当即就有大臣在心中暗自骂道。 这一句话便暴露了郭太后完全不懂朝政。 要知道,太尉本就是三公中负责军事的最高长官,名义上的军权仅次于大将军。 换句话说,即便不是司马懿,换另外一个从未领过兵的人挂个太尉头衔,他也是有资格做统帅的。 历史上的司马孚就是最好的例子。 很快,就又有大臣回道: “太后,如今大将军不在洛阳。若是等大将军回朝再集结军队出征,势必会贻误战机....臣恐边境有失,望太后三思。” “呃...”郭太后哑然。 这位大臣说得还算含蓄,可紧接着的这位就不太给面子了,他见郭太后似乎还有话说,立马严词说道: “太后,我大魏文皇帝曾立下严令——后宫不得干政。现如今陛下虽还不到亲政的年纪,但已能理清逻辑,明辨是非。” “臣望太后遵循宗族遗命,不可坏了规矩。” 话音落下,殿内竟是变得愈发安静。 这人是疯了吗? 就算是大将军在此,也没胆量公然顶撞太后吧! 朝臣们屏气凝神,期待着后续的走向。 此时的郭太后感到委屈至极。 干政?她只是简单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何来干政一说。 她何时受过这样的待遇,好像在那群大臣眼里,她出现在此处都是多余的。 性格软弱又带着点自卑的她根本不敢反驳,只能暗暗深吸一口气,让内心平复。 “放肆!大殿之上,安敢对太后无礼?” 正在此时,司徒卫臻向着方才那大臣大声呵斥,帮太后维持了一丝颜面。 然而他能做的也仅此而已了,毕竟那人虽然言辞激烈,但却是合情合理。 老实说,天子八岁登基时年纪尚小,太后临朝是没办法的事,但如今天子十岁了,自幼接受帝王教育的他该是到了独立上朝的时候。 诚然,太后在天子亲政前是有权听政,但确实不适合再临朝了。 方才那出言不逊的大臣,只是拱了拱手退了回去,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忧虑。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局。 面对这种局势,曹芳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玉阶下的司马懿不动声色,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现在,能跟他竞争统帅权的只有两人。 这两人并不包括王凌。 原则上....在战时,录尚书事的司空甚至没有单挂太尉,兵权权重要高。 所以,只有那两位手中掌握实际兵权的人,才能威胁到自己。 一是卫将军秦朗。 他是先帝留下的托孤重臣之一,是中军的重要统帅。 他若是请命出征,就算他司马懿再怎么久经战阵、德高望重也得往后站,因为自己是外臣! 不过司马懿其实并不担心。 秦朗的军事经验少的可怜,这么多年只有过那两次出征经历,真正是到了荆州战场的大军团作战,先不说他敢不敢去,就算去了,真的能稳操胜券吗? 何况,卫将军身上担负着司隶地区的军防重任,司马懿料他不敢擅自作出决定。 而另一位,就更不必担心了。 不知是巧合还什么,吴军竟然挑大将军不在洛阳时突然发难。 除非夏侯献能现在飞回洛阳,否则一切免谈。 念到此处,司马懿轻轻挪了一步,准备再次请缨,这一次应当没人再会有异议了。 “老臣..” 司马懿话刚出口,恰好一道声音响起。 “陛下、太后。” 司马懿侧眼一看,竟然是秦朗。 “大将军今日已从长安送回书信,说他已经知晓了此事,并做了大致的作战部署。” 秦朗说着,从袖口拿出一份文书,躬身举起。 此话一出,群臣沸腾! 这不可能啊! 大将军远在长安,怎么可能比洛阳还率先知道此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大将军此时已经收到战报,那秦朗也不可能今日就收到大将军的书信啊。 “呈与朕看。” 曹芳看了小宦官一眼,后者踱着小碎步走下玉阶,将书信取了回来。 曹芳展开信,大致浏览了一遍,随后抬头问道:“卫将军,大将军这是要亲征?” “正是。”秦朗回道,“大将军命我中军今日就开始集结。” 很快有大臣听出了端倪:“这么说,大将军是要中军先行集结,然后等他回来之后直接出征,如此可节省一些时间。” “那也不对啊。”有人质疑。 “我中军是常备军,不存在大规模休假的这种情况。如果处理得当,两日、甚至一日就可集结完毕。” “长安距洛阳六百余里,大将军就算昼夜兼程也至少需要五六日,难不成大军就在洛阳白白等他?” “先不说这个。” 终于有人不去纠结战略部署的问题,而是质疑起这封书信本身。 “大将军南征北战十余年,我不认为他会做出这般不合理的安排。” 他先是捧杀一句,随后看向秦朗:“秦公,这当真是大将军的亲笔信吗?” 秦朗有些恼火:“怎么,难不成我还造假不成?” 说完,他拱手看向玉阶上的皇帝:“能否请陛下将大将军书信传示众臣一观?” “准。”曹芳挥了挥手,示意把书信拿下去。 群臣们接过信,左看右看,有的人甚至压根没见过大将军的笔迹,只是想凑个热闹。 最后书信传到司马懿手上,他接过信仔细一瞧,随即眉头便微微皱起。 他曾在尚书台见过夏侯献的表文。 这歪歪扭扭的字体太具有辨识度了。 少许,他抬头看向玉阶之上,心中感到无奈却表面平静地承认道:“确是大将军亲笔。” 第297章 老骥伏枥 时间拨回到一个时辰以前。 秦府门口,身穿朝服的秦朗整了整帽冠,迈出了府门。 快步走到车驾旁,正欲上车,余光却是扫见一人的身影。 那人身材高大,面容清秀,似不到弱冠之年。 秦朗很快认出了他,但碍于身份还是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微笑着拜礼道:“在下大将军府军师祭酒,钟会,钟士季。” “何事?”秦朗随口问着,身上的动作却没停下,微微躬身登上马车。 虽知道对方是大将军身旁的红人,但此时他着急进宫,不便与其过多交谈。 “秦公留步。” 见秦朗已经上了车作势要走,钟会大胆地上前拦在马车前,“在下有要事知会秦公。” 闻言,秦朗撩开了车帘,他忽然想到,对方大清早来府门口拦他的车驾,想必是有极为重要的事。 “说吧,尽快。”秦朗放下车帘,在车内坐定,维持着上位者的姿态。 车外传来钟会的声音:“烦请秦公先将下人屏退。” “你...” 秦朗下意识地想要喝骂这种无礼的行为,转念一想还是朝着车夫挥挥手:“先回府等候。” 很快,府门外只剩下车上的秦朗和车外的钟会两人。 钟会余光扫视一圈,这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不瞒秦公,昨日我大将军府也收到了前线的军报。” 秦朗愣了一下。 他还当是什么事呢,大将军府知道不是正常嘛。 还没等他开口说点什么,钟会又说道: “事不宜迟,在下就简明扼要地说吧。” “大将军此刻人在长安,就算他已经得知此事也无法马上回朝。” “然而今日的朝会,必然会有人争取中军南征统帅之权....秦公心中可有应对之法?” 闻言,秦朗暗自思忖。 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想到了。 如今庙堂的局势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短时间很难打破。 想要寻求突破,最快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军功。 此番东吴来犯,正是一个能快速提高威望,可遇而不可求的契机。 秦朗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就拿自己来说,他是这四人之中军功最少,名望最低的。 昨夜他辗转反侧,一直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请命出征。 不过到了后半夜,他终于是想通了。 自己的能耐到哪一步,就做哪一步的事。 出征这事是把双刃剑,胜了功成名就,败了一落千里。 他此时的想法是,今日朝会上定要死死挺住,至少要拖到奉明回来,不能让士族们再度染指兵权。 短暂沉默后,秦朗开口问道∶“所以,钟君有何指教?” “在下不过大将军府幕僚,岂敢指教秦公。” 钟会笑了笑,从袖口拿出一封书信。 “秦公请看,此乃大将军亲笔所书,星夜加急从长安送回来的。” 秦朗神色一惊,猛然拉开车帘,竟是脱口而出:“奉明已知悉前线战报?” “正是。”钟会面不改色:“大将军手下的校事可不是白养的。” 对于这番说辞秦朗半信半疑,直到他接过书信打眼一瞧后,才确信了真伪。 “大将军这字是该好好练练了。” 秦朗眉头舒展,原本严肃的表情消失不见。 或许是被这略显可爱的字体逗乐了,也或许是收到信后,心中多了一份踏实。 秦朗接着往下读,眉头先是不由得皱起,随即表情又变得豁然开朗。 “妙!”他当即赞道,“论天马行空,还得是大将军。” 以前秦朗就在朝中,或是在先帝口中听说过夏侯献的各种战绩。 无论是火烧巢湖还是智取辽东,都无不展露着他卓越的战略眼光。 虽然手中的这份信里只是一个初步战略而且很简单,但能想到用这种办法来补救时间差,就说明他非常人也。 秦朗心情很好,有了这份书信他在朝堂上便有了底气。 即便是有人执意掌军,他也可用此信为由,死死捏住手中的半块虎符。 目前大魏最具含金量的两块虎符分别掌握在夏侯献和秦朗手中。 夏侯献的那半块自不必说,只要与天子手中的半块合并,便可统率天下兵马。 而秦朗手中的这块虽没有那般全面,但也足够统率中军了。 秦朗收起书信把它放入袖口,接着看向钟会:“有劳钟君了。” “不敢当。”钟会拱手:“皆是在下分内之事。” 秦朗唤了一声后,放下车帘,不多时马蹄声和车轮声响起。 钟会面带笑容拱手恭送,直到秦朗的车驾远去。 心道∶明公这字是要好好练练了。 ........ 回到眼前的太极殿。 在司马懿点头承认此信确实出自大将军之手后,群臣再一次陷入沉默。 秦朗看向司马懿:“太尉公,我听闻您前些日子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大病初愈,应当保重身体,让太尉拖着病躯劳师远征,不单单是我,想必群臣、陛下和太后都会于心不忍的。” 没等司马懿说些什么,他从对方手中拿回书信,直接看向上位: “陛下,大将军令我中军今日便开始动员,最快明日午未时集结完毕,随后派出一员将领率军队南下宛城。” “大将军会从长安直接南下,经武关前往宛城与大军汇合。” “如此一来,便不会耽误我大军进军的速度。” 还能这么操作? 大殿内顿时响起群臣们交头接耳的嘀咕声。 曹芳试着抬高音量问道:“那应当派哪位将军前去呢,还是说卫将军亲自前往?” 方才的那封信他只是大致浏览了一遍,并不看得仔细。 秦朗马上回道:“回禀陛下,大将军在信中已经言明,此番要让骠骑将军(张合)作为副统帅,率领中军南下宛城。” 他的话音落下,明显能感觉到身子侧前方的两人微微一动。 身前的车骑将军赵俨不动声色,眯起眼睛捋须而立。 今日大将军不在,赵俨身前,处于武将列最前端的那人正是骠骑将军张合。 今年七十五岁的他,不到弱冠之年就从军入伍,数十年来大小战功无数,论军功本朝无人能出右。 当年司马懿还在装病不肯出仕时,张合就已经随曹操在张辽的指挥下,在白狼山大放异彩了。 而且张合曾经也在荆州掌军数年,经验不比司马懿差。 精明的朝臣们此刻都能看出,大将军此番甘当做绿叶,而真正的统帅之位正是要给这位功勋老将。 “骠骑将军年纪比太尉公还要年长许多,朕担心...” 曹芳想了想没再多说下去,最终只有一句话:“老将军可愿领军前往?” 事发突然,张合也从未预料到,但他却并未犹豫。 只见他出列拱手道:“身为将军,自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老臣愿往!” “可是...”突然有人提出疑问:“大将军手中只有一半的虎符,他不回洛阳如何能拿到陛下手中的一半呢?” 这时,卫尉辛毗说道:“启禀陛下,老臣愿随军持虎符前往宛城。” “这..可行吗?”曹芳开始理不清头绪了,焦急的向群臣轻声询问。 心向太尉的那些朝臣们一看,九卿之一的辛毗竟然公开支持大将军,这可有点不太妙啊。 终于,又有人几人站了出来。 “臣以为,辛公前往,可行。”开口的是少府王肃。 曹芳微微点头,看向另外几人。 太常羊耽:“臣附议。” 大司农桓范:“臣附议。” 一时间,九卿中的四位都表达了态度。 短暂的沉默后,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臣附议。” 开口的竟是河南尹杜恕。 第298章 司马孚:怎么老是我! 京兆郡,新丰县东,某处驿馆。 “钟士季胆大妄为!” 房间内,贾充在死死盯着手中的信,一脸的不可置信。 夏侯献轻咳一声。 贾充自知声音大了些,赶忙又压低声音,面部狰狞地低吼∶“这么大的事,他,他怎敢擅自做主!?” “公闾,稍安勿躁。” 夏侯献背着手,沉思了片刻,尽管看上去面色如常,但心中满是错愕。 他从贾充手上又拿回了那封钟会寄来的信,又一次观读起来。 贾充无法淡定,仍在喋喋不休: “军国大事岂能是他一小儿就能决定的!” “公闾莫不是忘了,君也是不到弱冠之年就为我效力的。” 夏侯献并未抬头,目光却在那封信上流转。 “那岂能一样啊,明公。”贾充来回踱步,步子越来越快。 夏侯献当然知道,自己只是随口未钟会开脱罢了。 毕竟对方所做的一切皆是从大将军府的利益出发。 但这样“先斩后奏”的执行力,着实让他感到有些后怕。 贾充也是越想越觉得恐慌,愤慨地说: “钟士季这么做会害死明公的!” “先不论庙堂群臣能否看出那封书信的真伪,就算是能以假乱真,他钟士季就那么确信此事一定可以办成吗?” “还有,出征指派何人为将,他竟然也敢自己做主,他以为他是大将军吗?” “这把我们计划全然打断了,如果我们按照钟士季的谋划,改道前往宛城,在途中庙堂再传来确切的消息,万一此事不成,我等岂不是白白徒耗时日!” 夏侯献不置可否。 其实他在收到前线的军报后,已经第一时间动身,甚至雍凉这边的情报工作都要暂时放缓,火急火燎的带上了贾充返回洛阳。 此事干系重大,所以只是做出了‘司马懿会争取兵权’的假设,他便行动了起来。 先帝顾命大臣的安排意图很明显,大将军加卫将军的组合,就是要把兵权牢牢掌握。 司马懿只是正好在太尉的位子上,实则他压根没有军权。 此番若是让他得逞,正始年间的第一场出征战役是由外人统领.....那曹叡泉下有知的话,怕是要气醒。 说实话,若是换了旁人,贾充这番还真就是夏侯献的“嘴替”了。 但厉害就厉害在,钟会的这些谋划正是他想做,却又不一定做得到的事。 夏侯献甚至开始嫉妒起钟会的才华,但转念一想,对方的这般操作与自己的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嫉妒他,不就嫉妒自个儿嘛? 至于擅权之事...夏侯献暗记于心,不做论处,因为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念到此处,夏侯献收起书信,看向贾充吩咐道:“公闾速去准备一下,我们改道走武关。” “啊?”贾充很是震惊:“明公真要去宛城?” “万一,我说是万一钟士季把事情搞砸了,我们到了宛城后该怎么办,难不成再灰溜溜地跑回洛阳?” 夏侯献心中暗自叹息一口气。 看来有些人的性格会在很早时候就定型啊。 他不理解。 贾充你说他狠辣果决吧,杀皇帝什么的,那确实是手脚麻利的很。 但在某些大事上,却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比如灭吴之战。 队友都上高地打水晶了,他却还在那疯狂ping信号——别上,猥琐发育! “明公。”贾充又说道: “这封信应当是在朝会前,钟会决定伪造您的书信时就寄过来的。” “现在庙堂到底是何动向都是未知数,万一司马懿他们压根就不想率军出征,中军就等着明公您回朝,那又该当如何啊。” “我们这一改道,不就南辕北辙了。” 话音刚落,贾充眼珠一转,又提出一个建议: “我们现在对朝中之事一无所知,不如再等几天,等庙堂确切的消息传回来再做决定?” 他说完,又觉得不太妥当,嘀咕道:“但是迟则生变,我们原地等待好像也不合适。” 夏侯献一听都懵了,你搁这自己跟自己博弈起来了? 这事要真像贾充那样各种假设,只会没完没了。 他决定快刀斩乱麻,于是向贾充说道:“别设想的太过复杂,如今我愿意相信士季能办成此事。” “可是..” “公闾。”夏侯献表情严肃了起来,正色道,“出现任何后果,我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收拾东西,去宛城。” 贾充拱手称喏,转身向门外迈去。 “且慢。” 夏侯献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把贾充叫住,“让士季派来的那信使进来。” “喏。” 过了一会儿,贾充引着那信使来到了房内,随后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此时的夏侯献正坐在一张小案前书写着什么。 别看他穿越到此十余年了,但前世就已经很久不拿笔写字,更别说使这毛笔了。 算了,凑合能看就行,也算是个人特色,毕竟咱又不好吟诗作赋。 轻轻吹干墨迹,夏侯献把信放入竹筒,上好封泥,随即看向那人。 “将此信交于孙长史。” 他又强调道:“通关文牒找贾充要,我允许你用军用驿站,务必用最快的速度送回洛阳。” “喏!” .......... 午后,尚书台只有尚书右仆射司马孚一人在。 不是因为其他人尸位素餐,而是他们都到点下值了,唯独司马孚想在尚书台吃完暮食再走。 嘿,咱主打的就是把尚书台当成自己家。 “司马公吃着呢?” 正当司马孚刚让人端来一碗肉羹,准备大口朵颐之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他很熟悉,一般大将军府有什么重要的公文或是指示,都会是此人前来与尚书们接洽。 “孙长史,我刚吃上,要不要也来一碗?”司马孚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不好说得太明白。 若是换作其他部门的小吏,挑这个时间来办业务,打扰了他的雅兴,他可就不是这副嘴脸了。 孙礼摆摆手,走了上去,把手中的文书往案几上一放。 他这人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迎着司马孚疑惑的目光,说道:“通融一下,大将军有一个紧急调令需要司马公盖个章。” “哦,好说。”司马孚放下警惕,看对方这架势,他原以为对方是来举报他耗费公家粮食呢。 司马孚接过文书,随手翻看,口中说道:“这大军都出征两三日了,大将军还要调何人啊?” 一旁传来孙礼的声音:“我闻司马公向来是一心奉公,心怀大义之人....大将军怕司马公您担心“举贤避亲”的问题,故而....” 孙礼话到一半,司马孚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睛瞪得老大。 乖乖啊,怎么老来折磨我。 【司马昭迁新野太守,加凌江将军,即刻上任。】 第299章 乐綝:不可辜负大将军的信任 樊城外,吴军大营。 中军大帐里,车骑将军朱然长身而立,听着面前的朱异带回来的捷报。 “将军,魏军在樊城的外围据点已悉数拔掉,樊城现在只是一座孤城了。” “季文之谋果然不亚乃父。”朱然捋着灰白的短须,不吝夸赞。 “末将愧不敢当。” 自赤乌元年,朱异的父亲朱桓病逝起,朱异就纳入了朱然的麾下,随他共同驻守南郡。 此番朱然采用了朱异之计,成功诱使魏国樊城外围守军主动交战,并成功将其击败,于是樊城守军只能被迫龟缩城内。 朱然走了两步,微微转过身子,向着身旁一位和朱异差不多年纪的男人询问: “邓塞那里有什么动作吗?” “阿父,邓塞的魏军还是老样子,他们只是派出骑兵在我军驻地周围徘徊,压根没有进攻的意思。” 此人乃是朱然之子,朱绩。 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试着做出推断: “魏国的荆州军兵少不敢强攻,儿以为,他们是或许想用这样的方法给樊城守军提升士气.....尽管看上去效果甚微,但起码那是援军。” 朱然捋须而笑:“如果真的想要维持樊城魏军的士气,夏侯儒至少要真刀真枪的来战上几次。怎会如此畏手畏脚呢....曹魏宗室后继无人啊。” 朱然有说这话的资本。 他身为吴国一代名将,多年来所接触过的各国名将不计其数。 建安二十四年,他随吕蒙截杀关羽。 吕蒙病逝后,他便接过镇守荆州的重任。 刘备东征,朱然又随陆逊攻破刘备前锋,截断刘备后路。 仅在一年后,魏国曹丕坐镇宛城,派遣曹真、夏侯尚、张合等将围攻江陵。 朱然作为荆州统帅,让一众名将铩羽而归,从此名声大噪。 “樊城城高池深,不宜强攻。”朱然看向二人,“不过目前樊城守军只是强弩之末,我们不妨再给他们上一剂猛药,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季文。”他看向朱异。 “末将在。”朱异抱拳。 朱然下令:“明日你率五千精兵前去邓塞叫阵,不必强攻,夏侯儒若是出战,正好看看他的成色。若是龟缩不战,那便在营外叫骂,并派游骑盯紧。” 朱绩一下就明白了父亲的深意,面露欣喜: “看来阿父此举,是想断了樊城守军的念想啊,一旦魏军选择据守不出,樊城守军接连几日看不到援军,士气将会逐渐崩溃。” 朱然欣慰地点点头,对于儿子的军事才华,他从未怀疑过。 到了第二日,朱异奉命前往邓塞叫阵。 各种不堪入耳的污秽之言充斥在营地之中。 “我当大都督夏侯儒是当世名将呢,谁知竟软弱如妇孺!” “他不就叫夏侯孺嘛!哈哈哈~~” “不想战就滚回家吃奶去吧!” “夏侯尚是何等是英雄啊,竟有如此不堪的弟弟!” 邓塞营地里,荆州刺史乐綝怒气冲冲地跑进夏侯儒的大帐。 掀开帘子,他便大声说道:“都督,吴军欺人太甚,您如何还能在此安坐啊?” 坐于小案前的夏侯儒不动声色,他人如其名,一身儒将气质,闻言抬头看向乐綝,淡淡道:“吴军只是在骂我而已,乐使君不必如此恼火。” “可我军是来救援樊城的,怎能落个这般被动。” 乐綝在扬州时从来没有打过这么憋屈的仗,他一开始认为这是主将间用兵习惯的不同,想着先和对方磨合一下,不擅自行动。 可如今已经十余日过去了,夏侯儒一点没有用兵的意思。 正在思索之时,耳边传来夏侯儒慢吞吞的声音: “吴军不会强攻樊城的,至少在我军在此处的军事威胁还在,他们就不敢放开手脚去干。” “他们之所以来攻打邓塞,就是要把我军的外围力量彻底清除。” “何况,大将军的援军应该快到宛城了,只要援军一到,就可正面与吴军交战。” 坐等援军?那还要我们这些边军做什么? 乐綝觉得夏侯儒是不是太过谨小慎微了。 而且提到大将军,他的心中更是浮起复杂的情绪。 想当年自己跟大将军初相识时,两人还是平级,然而十余年后的今天,对方竟摇身一变成为大魏的首辅。 当然,这不是他在想这些的时候,关键在于,他知道自己能做到荆州刺史的位子,正是得到大将军的提拔,对此他很是感激。 可这上任还没多久,就要给大将军蒙上一个用人不当的污点吗? “都督,可我们现在等不了啊。” 乐綝继续劝道,“吴军来到阵前叫骂,不只是为了诱我军出战,同时还把我军困在了在此处。” “如果樊城守军连续几日看不到援军,消息闭塞的他们会误以为,我军已经被吴军击溃。” “一旦这种传言在城中散布,守军将不战自溃,樊城危矣!” “这种后果,你我能担得起吗!?” 乐綝越说越激动,他设想的这些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夏侯儒终于没了方才的淡定从容,抬起头,眼神变化,欲言又止。 原本在他的战略里,只要樊城守军坚守,他这里进行着一定程度的军事威慑,那便可以让吴军不敢轻动。 只要洛阳的中军赶来,吴军极有可能会仓惶撤退。 他想做的正是这种,不战而驱人之兵。 相反,若是他强行与之交战,面对吴国名将朱然,他扪心自问没有战胜的把握。 所以一旦交战,万一被正面击溃,情况反而更糟。 然而在听到乐綝的话后,他心中也随之升起一股寒意。 樊城乃是襄阳最重要的军事要塞,樊城失守的责任,他恐怕担不起。 终于,夏侯儒还是听劝了,看向乐綝问道:“乐使君有何打算?” 乐綝松了一口气,随即说道:“末将与那吴将朱异在淮南屡次交手,其人虽然武艺了得,但心性浮躁,极易动怒。” “况且吴军多步卒,末将愿领精骑二千前去迎敌。” “若是能够击退敌军,末将立刻前往樊城城下,佯攻吴军营寨,如此一来,樊城守军看到我军还在奋战,就不会失去最后的信心。” “善。”夏侯儒沉吟片刻,终于拍板:“就依乐使君之计!” 第300章 夏侯献:子上,带你去襄阳上任 邓塞营门外,战鼓擂动。 魏军阵前的“乐”字大纛迎风飘扬,乐綝提马而出,大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手下败将!” “怎么,你父朱桓死了,就马上认朱然作父?两姓家奴!” “朱然本姓姓施。”乐綝说着,提起马朔遥遥指向吴军的大旗:“这旗是不是该换换了!” 乐綝算是出了口恶气,反观对面的朱异却是咬牙切齿,怒目圆瞪:“贼将,休要逞口舌之快!” 朱异虽然暴躁,但也没那么沉不住气,他并没有选择冒失地冲上去,而是认真打量着敌军的阵型。 他目前官至骑都尉,掌握着吴国荆州军为数不多的骑兵和父亲朱桓留下的部曲。 但吴国马匹实在缺得厉害,尤其是公孙氏灭亡后,更是断了吴国一个大头的马匹来源。 所以他这个骑都尉,麾下也就只有一千骑。 反观对面,黑压压一片尽是骑兵,数量远在自己之上。 这时,对面又传来一声高呼。 “我乃大魏荆州刺史,龙骧将军,你一小小骑都尉怎可与我对敌,回去换个人再来,免得传出去说本将欺凌弱小!” “狗贼!”朱异喝骂一声,决定发起进攻,他并不惧战,原本他接到的命令就是要力求一战的。 乐綝扭过头看了一眼天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一轮新日正从东方缓缓升起。 吴军是从西面来的,他想要抓住吴军还未察觉之际,尽快让战端开启,如此他便能先发制人。 果然,朱异已经下令让军队压了上来。 乐綝细细观之,吴军的兵种配备很完整。 步卒在前,是吴国经典的刀盾兵,在他们的身后,紧跟着一组弓弩手。 骑兵只有右翼一侧有,毕竟只有千骑,再加上主将朱异身旁还需要护卫,所以只能兼顾一侧。 号角声响起,反倒是乐綝率先发起了进攻。 他麾下的骑兵三百骑为一队,乐綝先派出一队玄甲重骑兵进行试探。 这是骑兵的经典战术,先让一队人马发动冲击战术,如果占上风,就让其他队伍迅速跟进;如果不能取得上风,就暂且撤退,让第二队继续冲击,其他队伍压后。 吴军弓弩手们也在军官的命令声中开始攒射。 漫天的箭雨和逐渐提速的铁骑拉开了战役的序幕。 列阵冲锋的铁骑是战场上极为恐怖的存在,速度一旦冲起来,吴军的弓弩手俨然成了摆设。 除了能凑巧击中马匹以外,很难对魏军铁骑的冲锋造成实质性的阻拦。 更糟糕的是,天空中的朝阳忽然露出耀眼的光芒,突如其来的炫目感让吴军前排士兵陷入短暂迷茫。 当他们反应过来之时,铁骑已然骑在了他们的脸上! 噗!! 是脑浆崩裂和颅骨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骑兵的长枪刺入一名吴军的胸膛。 身旁,类似的一幕比比皆是。 魏军骑兵的第一波冲锋效果斐然。 不过,朱异麾下的这些士卒可不是什么新兵蛋子,他们都是跟随朱桓征战多年的劲卒。 阵中的底层军官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他们马上各自下令,收拢分散的士卒,仗着人数优势强行将突入阵中的骑士给围在中央,接着挥舞着环首刀向战马砍去。 随着一声嘶鸣,战马应声倒地,那落地的骑士,只会跟自己的战马有着相同的命运了。 这时候,朱异果断下令出动二百骑前去冲击。 然而身旁的马蹄声刚刚响起,却发现那些即将陷于阵中的魏骑没有恋战,趁吴军合围之势形成之前,便铆足了劲撤出了战场。 这种训练有素的执行力让朱异感到头疼。 吴国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水准的骑兵。 没时间给他感叹,朝阳如火般地洒在他的脸上,他知道如此迎光作战,士兵们很难保证应有的注意力。 这时候,还没等先前那波魏骑撤出战场,又有几百骑接踵而至。 反而自己的骑兵像玩具一般,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战局变得被动起来,朱异发现自己几队弓弩兵完全变成了累赘,只要魏军铁骑一冲,便有溃散的趋势。 说实话,朱异此时不想用骑兵跟魏军硬刚,不一定打得过不说,更重要是的...吴军的战马当真是死一匹少一匹,金贵的不得了。 但他还是咬着牙,下令骑兵出击。 因为此时,他若是逆转劣势就必须提高部队的机动性,否则整个军队就会像那群弓弩兵一样被魏骑紧咬不放,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吴军的骑兵冲入了战场,与魏骑厮杀在一起。 乐綝没想到朱异竟是下了“血本”,眼看吴军骑兵要包抄上去,立刻做出改变,下令让骑兵撤出吴军步卒阵地。 这一撤给了朱异喘息之机,但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吴骑肉眼可见的在不断损耗。 尽管维持住了阵型并且处于兵力优势,但朱异心里清楚, 随着战局的不断推进,吴军缺马在陆战上的劣势会被无限放大。 随着一声鸣金,吴军收兵遁走。 乐綝没有下令追击,他按照原计划带着骑兵向樊城方向挺进。 .......... 南阳郡,宛城。 “奉明兄,你可来了!” 一收到夏侯献进城的消息,司马昭便飞速赶了过来。 当他在洛阳得知自己被提拔为襄阳太守时,心里别提有多激动了。 这算是奉明兄在逐步实现对自己的诺言吗? 自己终于要来与吴军一较高下了,不同于昔日在扬州时,在司马懿麾下作一可有可无的策士。 如今自己可是摇身一变,官至两千石了。 只是...日后升迁的方向或许不是征东将军了。 算了,征南将军也不是不可以。 “我来晚了吗?”夏侯献随口问道,听对方这语气,像是大军在此处等了自己许久...那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没有。”司马昭道,“中军今日才到宛城,只不过我是单骑前来的,比中军要早到一日呢。” “好吧。” 夏侯献没想到司马昭行动会如此迅速。 他倒不是怀疑司马昭,毕竟只要他没转了性,是一定会屁颠屁颠跑来的。 他担心的是司马懿会找各种理由阻止司马昭上任,至少不会是这么快。 然而这样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其实在夏侯献的计划里,提拔司马昭实属临时起意,这里面多少有点无奈,终究还是让他触碰到了一些兵权啊。 但他这么做却是有一定深意的。 一来是为了安抚司马懿,同时也是做给朝臣们看。 先前百般限制司马师出仕,又硬生生抢了司马懿此次出征的权力,对方心中没怨气是不可能的。 所以,你长子的仕途我是坑定了,作为补偿,我会让你家二子扶摇直上。 至少在明面上,谁也不能说我的不是。 这第二个原因嘛...懂的都懂。 司马公,你也不想你家唯一出仕的独苗,战死沙场吧?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此次前来督战,他带来了年轻一代的谋士团作为军事参谋。 但毕竟他们都还年少,经验不足。 他是想,若是犹豫不决时,可以申请场外援助,向司马昭请求排除一个错误答案。 夏侯献拍拍司马昭的肩膀:“走吧,我的凌江将军,随为兄出征,带你去襄阳上任!” 第301章 战前情报 数日后,魏国中军抵达樊城与邓塞的荆州军合兵一处。 当日,大将军夏侯献便马不停蹄的召开了第一次军事会议。 原则上来说,司马昭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 但他目前是个光杆司令,连襄阳城都进不去,于是夏侯献便让他暂时充作大将军府参军随军。 司马昭觉得,此时中军大帐里气氛变得无比肃杀。 因为这小小的一座帐中,竟是立着大将军、骠骑将军、镇南将军、荆州刺史外加一众洛阳中军将领。 单看阵容不看兵力,还以为这是要是打灭吴之战呢。 夏侯献或许是从司马昭的脸上读出了他的这种情绪,心说其实也不必觉得气氛压抑。 该压抑的应该是柤中的蛮夷吧。 柤中那地方既不是交通要道也没有城池,只不过是一片因土地肥沃而兴盛起来的聚落罢了。 人家经营得好好的,吴国就派大将军加骠骑将军的组合前去......劫掠。 罪不至此吧。 话题刚好到了此处,张合长身而立,用厚重的嗓音说道: “吴军虽然势大,但明显没有势在必得的决心,樊城这里他们根本没有攻城的意思。” “然而吴军在柤中却强迁了数千精壮,如若就这么放任下去,我军一旦在樊城这里无法获得斩获的话,此役将是徒劳无功。” “张将军所言极是。”夏侯献点点头,“如今进入夏季,荆州炎热潮湿,大军不宜在此长期停留,我军当速战速决。” “张将军。”夏侯献看向张合。 “末将在。” 夏侯献此番绝不是用张合来充门面,他心里很清楚,这位大魏功勋老将有着比他丰富太多的作战经验。 于是正色道:“明日与吴军首战,我愿将大军的指挥权全部交于将军您,老将军可要一战而定!” 张合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后才带着老迈而不失坚毅的语气回道:“末将领命。” 安排完了这些,夏侯献看向众人:“夏侯将军、乐刺史、司马太守留下,其余众将各自回营休整。” “喏。”众将齐声道,随后依次退出了大帐。 不多时,帐中只剩下夏侯儒、乐綝、司马昭三位将领。 他先是审视着自己的这位叔父,话说夏侯儒是夏侯尚的从弟,论亲疏关系,夏侯玄跟他应该更为亲近。 这是夏侯献和他的第一次见面,老实说除了都姓夏侯之外,并没有太多亲近之感。 若非对方同为宗室,夏侯献此番过后真的想要参他一本,换掉这荆豫都督。 不过现在他暂时先不打算追究这些,决定再观察观察。 他伸手朝向司马昭的方向:“我与你二人介绍一下,这位是司马太尉之子,新任襄阳太守,司马昭。” 特意强调“太尉之子”为的就是让两人心里有数。 司马昭很是上道,毕竟为官这么多年,又是大族出身,礼数自然是少不了的。 夏侯献的话音刚落,他便向着两位上级拜礼:“昭见过镇南将军、乐使君。” 二人纷纷点头示意。 之后,夏侯献让几人落座,随即开启话题: “诸位,荆州乃是三战之地,吴蜀两国多有觊觎。” “尤其是吴国,别看吴国在荆州的兵力不如扬州,但镇守此处的将领都是当世名将。” “可是话又说回来,你等既得朝廷信任,镇守一方,要勇于承担责任,放心大胆的去做....如此,我在庙堂之中也好为你们说话。” 这里没有外人,所以夏侯献说得也很直接。 他没有当面指责夏侯儒的问题,这使得后者感到有些惭愧,同时也在心中暗自记下了这些族侄的善意。 “大将军。”这时,乐綝忽然说道,“末将有一个提议。” 夏侯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末将以为,宛城距离襄阳较远,吴国每每来犯,我大军很难在短时间内前来支援。” “何不将治所迁至新野?”乐綝摩挲着下巴,“新野虽不如宛城繁华,但作为一座军事重镇,与襄阳的距离合适且有缓冲地带。” 闻言,夏侯献说道:“此事我记下了,待此役结束,我会向庙堂上疏推进此事。” “大将军英明。”乐綝拱手。 夏侯献接着看向夏侯儒,称呼很是亲切:“叔父,吴国荆州境内有我们人吧。” 一般来说,边郡的都督、刺史的其中一人会负责敌国情报工作。 夏侯献觉得,打仗能力不出色可以勉强接受,只要会用人就行。 但若是连情报工作这样的日常工作都疏于安排的话,那这个都督即便是自家人,也不得不换了。 夏侯儒沉吟片刻道:“不瞒大将军,吴国的各类情报都由我的主簿专门管理,我这就叫他拿来与大将军看。” “不必了,就叔父知晓的,挑紧要的说几个吧。” “江夏方面,太守王濬做事很可靠。”夏侯儒先是夸赞,又简单回忆了一下:“据他探得的消息,陆逊父子正在修筑江北的邾城。” “邾城?”夏侯献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来的路上大致看过荆州一带的地图。 “我记得此城在与武昌隔江相望。” “正是。”夏侯儒点点头,“不过,武昌一直是吴国的陪都,江北修筑桥头堡不足为奇。” 夏侯献略作思忖,认同了对方的说法。 但或许是他对这时间点有些敏感,总觉得吴国在这时候让陆逊修筑城池是有什么深意。 “还有什么更深入的情报吗?”夏侯献又问。 “有。”夏侯儒很快说道,“这个情报或许对此役有所帮助,本来今日我就要与大将军说的。” 他顿了顿,“诸葛瑾此役是抱病出征。” ........... 襄阳郡,柤中,吴军大营。 “咳咳!咳!” “大将军!” 诸葛瑾嘴唇发白,咳声连连,正值盛夏却感到浑身冷飕飕的。 他看向卫兵,虚弱地说道:“去,帮我再拿条被褥来。” 卫兵称喏,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帐帘再一次被掀开,然而进来的却不是那卫兵。 “子瑜,你好些了吗?” 诸葛瑾缓缓转头看向这位多年的老友:“放心吧子山,我还死不了。” 步骘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宽慰道:“没事就好。” 其实诸葛瑾出征前就已经患病,但没办法,在吴国特有的兵制下,他不出征,自己的部曲就无人可以统领。 除非他愿意把这些家底拱手让给他人。 步骘坐到榻边,对诸葛瑾说道:“曹魏的中军已经到了樊城,朱义封(朱然)不知能否敌得过啊。” 诸葛瑾没有看他,而是仰面看着帐顶:“我们拿不下襄阳的,就像曹魏拿不下江陵一样。” “也是。”步骘想了想,表示认同。 “子山。”诸葛瑾转过头,终于看向步骘:“我与你说一件事,此事极为机密,我相信你听后自己会有所判断。” “何事?” 诸葛瑾用虚弱的声音缓缓道:“太子恐时日无多了。” 第302章 水陆要冲 樊城。 翌日一早,张合集结大军准备出战,大将军夏侯献则是率领本部兵马,带着中领军曹爽和其麾下的射声、长水二营坐镇邓塞。 大军出营后,曹爽领着曹纂来到中军大帐。 曹纂是曹休的次子,骁骑将军曹肇之弟。 他与兄长曹肇那种阴柔之风截然不同,长相颇为彪悍,据说他能力举千钧,是现如今宗室中罕见的猛将。 此次出征,曹纂加封殄吴将军随军南下。 一进来,膀大腰圆的曹爽便一副要死的模样说道:“大将军,这荆襄之地潮热难耐,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曹爽多半是继承了其父曹真的体质,人还没到中年体型就愈发的变得浑圆。 夏侯献看着曹爽汗如雨下,若非是在战时,他怀疑曹爽都会脱了这身甲胄。 “昭伯兄该关心的不是这些吧!” 一旁的曹纂嗓音浑厚,“我军多为北人,这个季节在荆州作战要当心疫病的传播才是。” 听到这话,夏侯献不禁侧目看去,心说这曹纂果然有些基本的军事素养。 “二位先坐。”他摆了摆手,接着收回目光,单手撑着下巴,继续看向案上的地图。 曹爽二人这才注意到,夏侯献的身旁跪坐着一位不到弱冠之年的俊朗男子。 夏侯献问他:“季彦,这吴军北上襄阳一般会如何行军?” 裴秀探过脑袋,目光扫向那张地图,尽管他从未去过吴境,但他自幼就对世间的山川河流有着浓厚的兴趣。 于是很快指着图中“江陵城”的位置说道: “江陵以东是夏水,吴军多走水路,他们必然会东出夏水而后绕道沔阳,随后再汇入汉水北上。” 夏侯献目不转睛地看着,随即点点头: “应是如此。如果是我军南下,应当会走当阳、长坂这条适合步骑行军的路,吴军则不然,他们不会放着大好的战船不用。” 裴秀若有所思。 夏侯献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当年关羽北上樊城,走的应当也是这条路。” 裴秀盯着地图上的某处,思索了一阵说道:“只要敌军的目标是樊城,那水路是唯一的选择。如果胃口再大一些,可以水陆并进,先围襄阳。” “不错。” 夏侯献看向图中的汉水两岸,北岸是樊城,南岸则是是襄阳城,两城隔江而望。 但两座城的城防却是大不相同。 樊城是低矮的夯土城墙,而襄阳是青条石和大城砖砌成;樊城的护城河只有十米宽,而襄阳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引汉水为护城河,宽达二百多米。 谁是真正的硬骨头,不言而喻。 樊城濒临汉水,三面平原,更利于大兵团展开。 所以一般来说只要主将不是一窍不通,大多会选择主攻樊城而派偏师包围襄阳,或者直接放弃襄阳,只留舟船横于汉江之上。 一旦拿下樊城,襄阳守军很可能就会不战而降了。 夏侯献的注意力依旧在汉水之上,顺着汉水往南看去,魏国襄阳郡最南部的一座城池名为宜城。 然而城池距离汉水有三十四里的距离,起不到沿江要塞的作用。 平时最多作为一个前哨站点使用,而且吴军也对此城丝毫没有兴趣。 这时,汉水南部,吴军境内的一座城池引起了他的注意。 图上标注的名字叫做石城。 “季彦可识得此处?”夏侯献指着石城问裴秀。 后者显然是做足了功课,马上说道:“此城吴人唤作牙门戍城,肘腋荆襄,噤喉江、沔,舟车辐集,乃是一座水陆要冲。” 他指尖指向那里:“石城位于汉水东岸,江上有一座巨大的江心岛。” 夏侯献有所明悟,“季彦的意思是,如果我军能占据石城,便可阻隔吴军水陆北上的可能?” “正是。”裴秀点点头,却又无奈地说:“只不过,这暂时还不是我们应该考虑的事。” 夏侯献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眼光似乎看得过于遥远了,眼下吴军还未退,他竟开始考虑大战略上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此役能够获得大胜,不正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嘛。 最终,他把目光看向江夏郡一带,发现从江夏郡治石阳县沿着边境走陆路可以是通往石城的。 心中顿时生出一个颇为大胆的计划。 在二人专注于地图上时,帐外忽然进来一名传令兵。 “禀大将军...”他拱着手说道:“卑职带来了骠骑将军的战术部署,将军他....” “且慢!”夏侯献当即打断道,“什么战术部署?我可不记得我有过这样的命令。” 话到此处,他才反应过来,张合此番并没有以老将自居,反而是把自己这个上级放在了眼里,对于一些战术上的细节竟也是向主将告知。 夏侯献却道:“速去传我军令,一切军务皆由骠骑将军临机决断,诸将都必须服从他的指挥,我这里只需收到战况。” 话音未落,曹爽却是建议道:“大将军,此役是你上任来的第一仗,当谨慎行事啊。骠骑将军毕竟在洛阳闲赋多年,万一有什么疏漏,我们或许还可补救。” “不必。”夏侯献沉声说道,“我向来是用人不疑。” 接着看向那传令兵:“速去。” “喏!” .......... 在另一边,张合带着荆州军、中军的骁骑将军曹肇、中护军蒋济、步兵校尉卞琳等将,前往吴军的营寨前挑战。 出兵前,他佯装集结重兵要攻打朱然位于樊城东边、沿着汉水北岸的营寨。 朱然得知消息后,立刻集结兵力准备应敌。 谁知张合仗着步骑移速优势,兵锋一转直扑吴军在樊城西北部的营寨。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军阵中的士兵们站立如松,还未交战,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流下。 “擂鼓!” 魏军主将张合的声音响起。 久违的战阵之音,使他心潮澎湃。 他想起了自己十八岁从军,自汉末大乱之际征战黄巾起,南征北战数十载。 时光荏苒,汉家天下早已不复存在,可他今生是否还能看到天下一统吗? 收回思绪,张合目光投向吴军前锋军的将旗。 “孙?”张合侧目问身旁的蒋济,“子通,吴国荆州这里可还有什么有名的宗室将领?” 蒋济当即回道:“此人应当不是富春孙氏,据我掌握的情报来看,该将是徐州人氏,其父孙盛是当年流亡至江东的。” “孙盛....”张合稍作思索,“我倒是有点印象,当年我率军攻打江陵中州时,守将正是此人。” 说完,他沉声问道:“谁愿出战?” 第303章 游击将军陈泰 “将军,末将愿往!” 听到声音的张合转头看去,此人乃是游击将军陈泰。 尽管陈泰从样貌上来看,不像是一员猛将,更像是文弱的儒生。 这样的高门子弟大多时候,都是仗着家族的门萌才在军中担任要职的。 但张合从来不会质疑那些敢于主动请战的将领。 就像当年箕谷一战,只是骁骑校尉的夏侯献敢于主动请缨出战赵云,正是这样敢于放开手脚,才一步步做到了今日的地位。 “好。”张合看向陈泰,给了他肯定的眼神:“本将亲自为陈将军掠阵。” 陈泰一抱拳,旋即提马领兵而出。 很快两军便展开了厮杀。 另一边,吴将孙伦负手站在营门楼上,面色很是严峻。 一道道军令传递下去,身旁的传令兵你来我往。 他们被魏军迷惑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的战略部署就出现了问题。 自己这里的兵力明显处于劣势,为了不使战端一开便陷入被围攻军寨的局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派军出营交战。 此刻,魏吴两军的士兵们如同炸了窝的蚂蚁一般,在营前的一处开阔地上近身搏杀。 双方的阵型不断变化,犬牙交错,混乱异常。 “报!”又一名传令兵飞奔而来,口中大喊:“左翼五亭被敌军骑兵压制,正在后撤!” 孙伦不慌不忙,指着一个方向下达指令:“传我军令,五亭暂不用补位,右翼六曲向阵中收拢,直接向敌军平射。” “将军。”身旁的军官面露难色:“将军,五亭已退,平射倒是不容易误伤友军,可是步军阵中不进行补位,会有被敌军骑兵冲溃的风险啊。” 孙伦依旧向着传令兵下令:“速去!” 之后才回答了军官的问题:“我军兵力不占优,填补上去也是徒增伤亡,不如赌一把,看看弓弩阵能否将敌军的骑兵造成大量杀伤。如果能限制住骑兵,我军还有胜算。” 孙伦好歹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将军,他能不受朱然直接统率、独领一军,一方面是阿父留下来的众多部曲,另一方面自己也是有血性的。 身旁的军官不再劝说,二人同时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战场。 方才那传令兵衔命而去,很快,就能看到阵中左翼的战况发生了变化。 弓弩手越过步卒,当即就是一阵密集的平射,战场立刻便升起一片血雾。 还能隐约听到战马痛苦的嘶鸣。 “将军!” 魏军这里,同样也是传令兵一路飞奔的场景。 到了陈泰身前,他马上用最大的声音汇报了战况。 仅仅是坐在战马上的陈泰无法看到战场全貌,所以他只能根据传令兵的话来分析战局。 当即,他便低头陷入短暂的思考。 敌军在赌。 在赌自己会因为骑兵伤亡惨重而改攻他处。 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战局会变得更加胶灼,一旦首战让吴军取得哪怕是平局,那之后的攻营战便会受到更大的阻力。 想通了这些,陈泰当机立断,迅速下令:“骑兵三、四、五、六曲全部压上!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吴军左翼!” “喏!”传令兵干净利落地抱拳,随即飞奔而去。 在传令兵离去没多久,魏军阵中骤然响起闷雷般的马蹄声。 只见成群的骑兵鱼贯而出,主将陈泰身旁俨然只剩下了步卒和少许护卫骑。 随着骑兵杀到,吴军左翼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尽管密集的射击让一匹又一匹的魏军战马倒下,但魏军显然是受到了死命令,不顾伤亡,前赴后继的往阵中冲锋。 果然,即便是吴军弓弩手手指都拉到冒烟,最终还是没能阻止魏军铁骑冲到阵前。 与此同时,弓弩手们似乎是收到了新的指令,马上收弓回撤,几个曲的步卒随即顶了上来。 然而却为时已晚。 吴军来不及组成有效的阵型,魏军铁骑长驱直入,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很快,主将张合处收到了前方战场的动态。 他果断为陈泰增兵,孙伦见正面败势已显,立刻下令撤军,回防营寨。 魏军随即对吴军营寨展开了猛烈的进攻,弩箭强弓猛轰,矢飞如雨,营中守军士气不振,措手不及,被打得手忙脚乱,防线岌岌可危。 入夜。 吴军营中气氛有些低落。 好在孙伦的治军能力还算不错,他在火速处决了几个试图逃兵者后,营中的局势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 然而总体上的局面却是不容乐观。 孙伦今日终于是领教到魏军大将张合的厉害,他不仅在首战被其麾下将领击败,同时自己位于沔水的水源也被对方派兵切断。 终归是兵力上的不足啊,他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如今他只能指望朱然的援军了。 .......... 邓塞。 第二日,钟会、杜预和司马昭等人在中军大帐中听命。 从清晨开始,一道道战报便接踵而至。 “昨日骠骑将军一招声东击西,把孙伦死死压在寨中不敢出来。” 听完了战报,钟会先是感叹老将的风采,接着又道: “如此看来,胜负很快就能见分晓。” “何以见得?”司马昭马上质疑了起来。 尽管他跟钟会算是熟识,但对方这种以大将军身旁头号幕僚自居的架势,让他觉得不太舒服。 钟会道:“子上兄,以你之见,骠骑将军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自然是要逐个击破。”司马昭自信地说,“先用绝对的兵力优势将吴军一座营盘击破,后面这仗就会好打许多。说不定,这一战便会让吴军丧胆而还。” 钟会笑了笑,觉得司马昭说得有些道理,但他却不是这么认为。 “吴军深沟高垒,岂能一日就破?” “况且他们这两座营寨相距不算太远,若是朱然前去支援,不出两个时辰便可抵达。” “不过骠骑将军这么做并不是白费功夫,我料想他是想诱使朱然前来支援,然后与他野战决战。” 司马昭闻言恍然大悟:“言之有理,朱然一旦乱了方寸必会率军支援,而我大魏步骑天下无敌,骠骑将军又是当世名将,必能一战而定!” 然而话到此处,司马昭忽然愣住,眉头蹙起:“那不对啊,这都第二日了,到目前为止,我等可并未收到朱然支援的消息。” 这时,夏侯献插入了二人的话题:“依我看,朱然定是看破了骠骑将军的计谋,深知野战不是我军对手。” 说着,他又提出疑问:“可是,朱然难道要放弃孙伦吗?好歹那里也有不少兵力,若是全部折损,他可没脸回江陵吧。” “报!” 突然,传令兵跑进了大帐。 “禀大将军,唐白水上出现大量吴军战船,而且已有先锋军上岸,直逼我邓塞而来!” 夏侯献眉头一皱,当即发问:“是何人领军?” “主船大旗上写着:车骑将军,朱!” “什么?”夏侯献顿时坐不住了,“朱然冲我来了?” 第304章 干票大的! 大帐中,气氛变得肃杀。 就在众人对朱然为何会突然到此表示不解时,杜预最先反应过来,沉声说了一句: “围魏救赵。” 在场的这些幕僚哪一个不是熟读兵法的士家子,听了杜预的话,顿时如梦初醒。 钟会眉头拧在一起:“朱然不想去和我军主力打一场不确定胜负的战斗,所以他选择挑我军最薄弱的地方,试图逼迫张将军回援。” 说实话他虽然“纸上谈兵”说得头头是道,然而真当大军压境时,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士子,说丝毫不惧是不可能的。 出于本能他又做出了一种假设:“我军主力几乎都被骠骑将军带走,若是朱然心再狠一点,全力攻打我军大营,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夏侯献说道:“朱然以退为进的可能性更大。” 他不觉得朱然会有如此大的野心。 诚然,正面击败甚至擒获敌国大将军是一件非常诱人的事。 但夏侯献站在朱然的角度设想了一下,一旦朱然真的派重兵围攻邓塞,陷入战争泥潭,势必不能轻易抽身,如此的后果便是等来张合的数万援军。 到那时候,即便朱然有所斩获,怕是自己和他的几万大军也会留在这里了。 夏侯献继续分析道:“朱然军顺着汉水进入唐白水,若我所料不错,他的大部分士兵都在船上,并没有全部派往战场。” “也就是说...”司马昭这下听明白了,“朱然随时做好了撤退的准备?” “正是。”夏侯献点点头,“骠骑将军在收到邓塞的消息后,必然会放弃围攻孙伦,毕竟局部战场的斩获和我军主营的陷落孰轻孰重,他心中自有一杆秤。” “只要骠骑将军的大军一动,吴军两处人马便都可从乘船从容撤离了。” “岂能如此!?”司马昭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不如马上传令给骠骑将军,让他不要回援,继续猛攻!” 钟会被逗乐了:“子上兄,朱然一旦得知这个消息,必会不遗余力地猛攻我们,到时候不知谁会先坚持不住。” “报!” 就在这时,斥候跑来带回了新的情报:“吴军一朱姓将领,前来营前挑战!” 夏侯献看着他问道:“只有这一支军前来吗?” “目前只有这一支,吴军大部分还在江边动员。” “再探!” 夏侯献下达了命令,斥候抱拳而出。 随后他缓缓坐回主位,再一次看向众人:“看目前的情形,与我所料相差无几。” 没等夏侯献再次开口,钟会上前一步,他知道明公此刻在等着他来献策。 “明公。”钟会拱手说道,“既然已知朱然谋划,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军只要闭门不战,凭他一支偏师能奈我何?” 杜预跟着附和:“确实如此,这的确是当下最稳妥的做法。尽管这么做会让吴军是全身而退,但此役只要击退他们,我军就称得上胜利。” 他虽与钟会不对付,但在这种大事上,还是有起码的分寸。 夏侯献琢磨着两人的话语,沉吟片刻,道:“先这么做吧,闭营拒战,尔等先回去,有任何情况速来报我。” 众人称喏,依次离开大帐。 到了帐外,一直没表达过看法的参军胡奋忽然对钟会说: “士季,这真是你的心中所想?连我这般愚钝之人都看出,明公是心有不甘的。” “玄威兄何意?”钟会笑了笑,“难道你觉得在下向大将军藏私?” “那倒不是。”胡奋就算真的这样觉得,他也不能明说,而后很快换了个话题: “不过仔细想想,吴军入水,犹如蛟龙入海,只要上了船,我军还没拿他们没任何办法。” 钟会没多说什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中军大帐内,夏侯献盯着案上的地图,心中思考着什么。 他不能阻止柤中那里的吴军的肆意劫掠也就罢了,但让朱然仅用这么小的代价就几乎全身而退,他实在心有不甘。 忽然,他眯起眼睛看向图中某处,而后立刻让人叫来了裴秀。 裴秀一来,夏侯献赶忙招他来到地图前,手指指向唐白水上游的一处: “季彦,我看这唐白水的这条支流好像也汇入汉水,但旁边这标注是何意?” “容属下看看。”裴秀认真瞧了瞧,这图是他批注过的,上面的某些记号旁人还真看不懂。 襄阳这里,汉水是自西向东流,行至鱼梁洲处,划过一个大“几”字,随后向南而走。 鱼梁洲是一座巨大的江岛,邓塞在它的西北方向,中间隔着白唐水。 此次魏军从宛城出发,有一大部分军队正是乘战船顺着白唐水抵达邓塞的。 说起来邓塞原本就是当年曹操南征时建立的临时水上据点。 此刻,吴军正在邓塞西南处的水岸边,而在邓塞东北处,停着大量魏军的战船。 尽管这些战船相比吴军的而言要小,水战能力更是不及,但只要能起到运兵的作用,对于夏侯献而言就足够了。 “明公,这条支流春冬时节水位很低,不易行船,但如今夏季汛期,却正好可以通行。只不过这条支流要北上绕着鱼梁洲一大圈,最终才能在岘山一带汇入汉水,故而并不常用。” 夏侯献眉头舒展:“我要的就是绕行!” 没等裴秀搞清楚这话的含义,夏侯献随即叫人把各级将领们都传了过来。 不多时,大帐内又显得拥挤了起来。 钟会再一次进来时,便已知道明公定然是下定决心要干票大的。 所以他马上献策:“想必明公不愿意就此罢休,在下有一计可让吴军有来无回。” “哦?”夏侯献没急着说出自己的想法,倒是想先看看钟会的计策。 钟会道:“在下话先说在前头,此计颇为凶险,明公如若不愿,还望不要迁怒于我。” 夏侯献道:“但说无妨。” 钟会微微一笑,再次开口:“欲钓大鱼,须用香饵。朱然面对我工事完备的邓塞自然是不会全力进攻。” “然而,若是我军不在邓塞,佯作遁逃呢?” “香饵?”司马昭琢磨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整个营中最香的诱饵,有且只能是大将军本人啊。 他当即怒道:“士季,你这是要把大将军置于险地!” 钟会没理司马昭,目光始终在夏侯献身上停留:“一切全由明公定夺。” 夏侯献明白,钟会此计,为的是让朱然上头,一旦他真的那样做了,等张合到时,朱然便插翅难逃。 前提是那个时候自己还有命活着。 夏侯献其实不太认同此计,为将者有时候可以身先士卒,置之死地后生。 但身为统帅,故意把自己置于险境,是对大军的不负责任。 不过此计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他可以稍作修改,以拖延吴军撤退的速度。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众人,准备宣布一个颇为大胆的作战计划。 第305章 逐渐迪化的朱然 夏侯献把案上的地图悬挂起来,图不大,为了众人都能看清,他索性让他们都来围在帅案前。 “诸位且看。” 他指着图中邓塞的位置: “我需要一位将军,从邓塞率船队北上绕行至唐白水支流,随后沿着鱼梁洲东侧南下。” “这里。”他又指向地图下方:“此处便是汉水汇入点,位于岘山以东。” 这时,众人都明白,从此路通行是可以绕开吴军在汉水上的战船,但意义何在呢? 终于有人问出了口:“大将军的目的是什么?” 由于时间紧迫,夏侯献不打算再过多解释,而是直接开始下令:“司马将军。” 司马昭反应很快,当即抱拳上前。 奉明兄这次不是叫他“子上”而是以司马将军相称,这是一种要委以重任的态势。 “我把长水、射声二营交于你,你三人率船队南下汉水,在此处横江拦截吴军!” 夏侯献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继续说道: “船上携带大量鱼油、铁索等物,等吴军一到,马上连带着江边芦苇和我们的船一并烧掉。” “喏!”司马昭当即抱拳,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一旁的长水校尉段墨和射声校尉甄像也欣然领命。 “另外,根据这几日的情报来看。吴军在汉水南的襄阳是没有设营的,也就是说此刻的襄阳守军还有一战之力。” 夏侯献接着又对司马昭嘱咐: “你乃襄阳太守,可派人调襄阳之兵....到了汉水后,横江拦截之事可交由段校尉负责。你带着射声营和襄阳军,前往岘山设伏。” “设伏?伏击谁?”司马昭忽然又听不懂了。“吴军不是在水上吗?” “依令行事吧。”夏侯献懒得解释,随后看向曹爽。 “昭伯。” 曹爽听到夏侯献点名,微微一愣后赶忙上前拱手听令:“大将军。” “我要你出阵,正面与吴军对决,如何?” 曹爽仿佛听到天大的玩笑,既震惊又疑惑地伸出手指指着自己胸口,声音颤抖:“我???” “现在我军这里,除我以外,位阶最高的将军莫过于你了吧。” 夏侯献表情严肃,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 曹爽心里发怵,但身为大魏领军将军,中军的统帅之一,他不敢表现出怯懦,赶忙正色道:“末将领命。” 紧接着,他又泛起嘀咕:“可是,长水、射声二营都有任务在身,我该统何营之兵啊?” 夏侯献道:“我将武卫营分出一半交给你,但许仪和虎卫需要留营。” “好!”曹爽已然知足,这武卫营他再熟悉不过了。 部署完了一切,众将纷纷退了出去,帐内此刻只留下几位参军。 夏侯献闭起眼睛,捏了捏鼻梁,呼出一口气,紧接着在脑海中复盘着一切。 此番,司马昭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既是名正言顺的襄阳太守,其父司马懿又在荆州统军数年,旧部众多,多少会给司马昭几分面子。 希望子上不要辜负他的信任啊。 剩下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拖延朱然的撤军速度了。 “明公的胃口很大,一个朱然或许还不够。”这时,大帐内响起钟会的声音。 夏侯献不置可否,目前的战局还没到那一步,他暂时不打算做无意义的部署。 “领军将军能行吗?”胡奋忽然极力压低着声音说道。 也就是此处都是大将军府的心腹们在场,他才敢说这样的话。 几位参军估计心中都有同样的质疑,毕竟曹爽一直都只负责过皇城戍卫的工作,从未有出征的履历。 闻言,夏侯献略带斥责地说:“玄威这就存在偏见了,没有人生下来就会打仗。 “昭伯在元侯(曹真)膝下耳濡目染多年,又深受先帝信任,不管怎样,只要他全力以赴就足够了。” 胡奋有些惭愧地点头称是。 其实夏侯献也就是当面这么说说罢了,他之所以用曹爽当然有目的。 如果他一开始就拒战不出,想必吴军也不会动真格。 一旦张合的行踪被吴军获悉,他们可能马上就会登船而走。 如此一来,司马昭压根没有时间抵达汉水,就更别提截击了。 万一司马昭再在江面上和吴军战船撞个满怀。 那可真是..... 所以,此时他需要为司马昭争取时间。 曹爽这个军营中的“第二”大将,如果被吴军击败的话,会怎么样? 吴军会不会想,再努努力就能把大将军也干掉呢? 只要诱敌之计能够奏效,就可能吸引来更多的吴军来围攻邓塞,如此便可拖住吴军。 至于风险问题,夏侯献也有考虑过。 尽管有受到围攻的风险,但好歹有坚固的据点作为依托,总比野外被追击要安全的多。 再不济,自己的白马义从来去如风,真要溜,吴军也不一定能追上。 忽然,杜预的声音把夏侯献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明公,先前我和老师改进的那批连弩,目前已经投入使用了吗?” “那是自然。”夏侯献看了一眼杜预。 他曾经给马钧和杜预安排了一个课题——把连弩的体积再次精进,缩小到可以让士兵单手发射的程度。 后来果然有所收获,他发现只要不是存在跨时代的技术问题,像这样程度的武器升级,有着顶尖人才和足够经费的支持,是能够做出成果的。 尽管体型的缩小意味着弩箭的长度和威力都有相应的下降。 但能够单持以后,灵活性将会提升不少,战术目的也就达成了。 夏侯献坦然道:“我的白马义从已用新弩训练过大半年,只是还未实战过。” “不知此役,是否有机会用到呢。” ........ 唐白水,吴军战船上。 朱然遥遥望向远处的邓塞,隐约听到一阵激烈的厮杀声。 他预想过这样的局面,毕竟对方是魏国大将军,手中即便是兵力不足,也定然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对方手中一定还留有精锐,所以朱然也没妄想,用一支偏师就能赢下来。 不多时,终于有战报传来。 “禀将军,朱将军(朱绩)在邓塞挑战魏军,大败魏国大将曹爽!” “嗯?”朱然眉头微蹙。 听到这个消息他更多的是惊讶。 他调查过魏军的军官情报,这曹爽虽然没有过出征履历,但他以前一直是魏国宗室重点培养的将军。 现又任领军将军一职,可以这么说,此役除了大将军夏侯献和骠骑将军张合之外,这曹爽便是魏国最能打的人了! 等等,还有一点,此人是曹真的长子。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在他江东处处是活生生的例子。 诸葛瑾父子、步骘父子、陆逊父子等等。 远的不说,就说自己儿子朱绩,那也是以胆量和勇力着称,曾多次讨伐五溪蛮。 想到这里,朱然有些跃跃欲试。 夏侯献的精锐都被啃下来了,这邓塞弹指可破! 算算时间,此时张合应该刚刚收到这里的消息,就算要支援至少也要三个时辰。 最后,他再次在心中复盘了一遍。 即便曹爽不像他想象的那般英勇,只是个平庸之辈,那也侧面说明,夏侯献到了山穷水尽、无人可用的地步。 终于,朱然叫来了朱异。 “季文,我命你带本部兵马前去增援,另外我再拨给你五千精兵,到了邓塞全权交由朱绩指挥。” 第306章 绕后的司马昭 唐白水上,数十艘战船顺流而下。 每艘船的甲板上人影稀松,毕竟整个船队只有两个营的两千余士兵。 位于最前列的船上,甲板上的司马昭扶着船沿,表情异常痛苦。 “呕~~~” “司马将军,您没事吧?”段墨拍着司马昭的后背。 中军多为北人,多少都有些晕船的症状,但像司马昭这么严重的还真是少见。 司马昭又吐了一阵,狼狈地回过头:“多谢了。” 接着他往地上一坐,接过对方递上来的水囊,大口大口地喝着。 呼出一口气,他看向段墨问道:“段校尉是哪里人?我看你一点也没有不适感。” 段墨五十多岁上下,在中军里算是老资历了。 他笑着回道:“我是关中京兆人,刚参军那会儿,我也完全不能适应,不过后来慢慢练出来了。” “记得在先帝时,我曾多时随军护卫,随先帝乘船往返许昌宫,还出征去过淮南一次。” 司马昭很快收起疲态,他是大魏襄阳太守,凌江将军,不克服这毛病怎么能行! 而且此番他有重任在身,这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再次看向水面,然而视线中江景的快速移动又一次让胃里翻江倒海。 不过这次只是干呕,已经没货了。 司马昭定了定神,又伸出手掌,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江风,不多时便眉头微蹙: “我军虽是顺流却是逆风。” 段墨毕竟是位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兵,他看向司马昭解释道: “这个季节大多都是东南风,若非如此,大将军岂能让我等在江上放火,那岂不是要烧了自家战船了。” 司马昭点点头:“的确,如果我军抢先抵达岘山汉水河畔,那吴军只会从我军的北边来。” 时间慢慢推移,司马昭逐渐习惯了战船行驶的频率。 司马昭负手向西眺望,江面开始变得开阔,他知道已经驶离了鱼梁州的范围。 襄阳的夏季雾气很少,襄阳城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 身旁有士兵拿来了地图。 司马昭接过后迅速展开,不断比对着方位。 “应该是在前方那里吧。”他偏头问身旁的段墨。 后者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接着说道:“容我去船尾瞧瞧。” 等段墨来回一圈,再次回到司马昭身旁时,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应当没错了,大将军嘱咐过,此处河道收窄不少,利于我战船布防。” “而且,此处的河岸线向西偏出一个弧度,对于南归的吴军来说,是一个视野盲区,只有靠近了才可能发现我军的战船。” “好。”司马昭觉得这位老校尉为人持重,他很愿意相信对方的判断。 “那就着手准备起来吧。” 司马昭说完,段墨拱手称喏,随后大步跑上甲板高地,下了几道命令。 很快便有士兵双手举起小旗,打起了旗语。 信号很快传递至各艘战船。 当然,魏国的洛阳中军是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水战训练的,他们的这种旗语顶多能传递到集合、前进、停止,这样简单的指令。 战船群到达了指定位置,不仅是中军士兵,就连水手们也被动员,很快便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 在大体布置妥当,司马昭依照计划与段墨分别,带着射声营乘坐一艘艨艟在汉水畔登陆。 “玄武,你持我信物前往襄阳调兵。” 司马昭让随军仆拿出他的贴身信物,递给胡烈。 胡烈看了一眼仆从双手捧着的信物,稍稍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说道: “有府君信物还有大将军的军令,襄阳守军必然不敢不听令。但是,上任襄阳太守恐怕心里会不太乐意啊。” “这是他乐不乐意的事情吗?” 司马昭显然是个急性子,听到这话马上反驳道:“军情如火,军令如山,容不得他!” 胡烈给司马昭当马仔已经很多年了,岂能不知晓他的脾气。 司马昭虽然急躁,但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便会听取你的建议。 主打就是一个听劝! 胡烈整理了一下措辞:“襄阳太守牛泰,是已故的将军牛金之侄。太尉公是念惜牛将军无后,这才从亲自帮他张罗,从亲族那里过继了一个。” “来之前我打听过,说实话,这牛泰能力平平,为人也不检点,属实是德不配位。” “可他毕竟是太尉公安排的人啊,大将军竟然说换就换?” 听到这里,司马昭却是有话要说。 “太守一职,尤其是边郡重镇,自然是能者居之,岂能用平庸之辈呢?” “呃...”这话胡烈倒是没法反驳。 毕竟现在确实是换了“能者”的司马昭来担任,而且司马昭是太尉公的儿子,亲疏程度更不必说。 但是吧……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胡烈觉得话题有些扯远了,赶忙又说道:“府君啊,我要说的是,人家原本太守做的好好的,虽然能力平庸,但也是无功无过。” “如今战争还没结束,樊城告急,他是否有收到庙堂的诏令都不一定。” “我一个无官无职之人,凭什么去调人家的兵?” “对方要是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刻突然被撤职,心中难道不会有怨气?” “且慢。”司马昭忽然打断,“我不是任命你为襄阳都尉,岂能是无官无职呢?” 胡烈闻言,耸了耸肩。 司马昭反应了过来,他现在连太守印绶都没有,此次“交接”的太过紧迫,没给人家一点缓冲空间,也难免对方心里有怨气。 胡烈见司马昭似乎是理解了,便继续往下说: “即便是我拿着您的印信和大将军的手令,强行把兵带走。” “但那好歹是三千郡兵,我们一天都没接触过,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何堪大任呢?” 司马昭摩挲着下巴,沉思了许久。 仔细一琢磨,觉得胡烈所言非常在理。 他点点头,问胡烈:“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做?” 胡烈庆幸自己说了这么多,没被对方一句否决,赶忙回道: “我们要在岘山设伏,光凭射声营这一千人是不够的。” “反正都要跑襄阳调兵一趟,不如府君亲自去,这样也能显示出诚意。” “牛家受过太尉公恩惠,即便心中有怨,也不会当面为难府君。” “善,就依玄武之言。”司马昭当即下定决心。 第307章 虎侯再世 邓塞外,黑烟弥漫。 呐喊声、劈砍声、瓦罐碎裂、箭矢飞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吴军士前赴后继,扛着军旗的士兵被箭矢射倒,又会有人捡起旗子扛在肩上,然后继续冲锋。 吴国特有的部曲制造就了一个特点,士兵们对主将的“个人崇拜”到达了顶峰。 在这样规模的局部战役里,单部队的作战血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吴兵们解决掉地面最后一队守军,越过了拒马,杀至辕门处。 他们心里清楚,在这辕门之后还有阴冷的劲弩与长矛在等着他们,不过吴兵们并不畏惧。 一杆杆长矛透过辕门木栏的缝隙无规律的交替突刺。 门的两边能听到噗呲噗呲的声响和痛苦的哀嚎。 与此同时,吴兵还在借机向辕门上攀爬。 魏兵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顷刻间数杆长矛抬起,用力刺去。 不知过了多久,辕门的上端在吴军潮水般的攻势下,被打出了一个缺口,顶在正门后的魏兵被厚重的木门砸到一片。 吴兵顺势攀爬着一拥而上,那缺口宛如破了口的动脉,任凭魏兵不要命的设法围堵,也无力回天。 然而,当“先登”的吴兵们进入寨门后,却傻了眼。 只见百余身披玄色甲胄、手持木盾与长刃的士兵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为首的那人更是虎体猿臂,正怒目圆瞪地盯着他们。 这种仿佛被当做猎物的感觉,让吴兵们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大魏武卫将军,许仪。 而这百余虎卫,乃是在中军百里挑一的猛士。 只见精锐虎卫们分左右两翼,站成两个半月形的队形。 在他们身后,竟是由数辆巨型战车围成了新的一道防线。 虎卫们面前还有一辆轻车,只听许仪大声吼了一声,几名虎卫便推着轻车作为掩体,向他们发起了冲锋。 一名吴兵咽了口唾沫,这种过山车式的体验十分不好。 恐惧在心中升起,可到了这一步,即便是想逃也无处遁形。 随着身旁传来袍泽的怒吼声,这名吴兵也提着长矛冲了上去。 可他很快便发现,虎卫们的四肢力量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对于他自己而言,单手能勉强持住沉重的长柄大刀已是非常不易,反观对方,竟然在手持护盾的同时,还能轻描淡写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刃。 这还打个毛啊。 果不其然,他在心中产生这种想法的下一秒,一员虎卫便冲至身前。 不远处,三四名吴兵彼此眼神示意了一番,决定抱团围攻那个宛如一头棕熊般的主将。 许仪一边挥舞着他孔武有力的双臂,驱赶着吴兵们不加任何试探的突刺,一边眼珠飞转,留意着对手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某一刻,他发现其中一名吴兵的节奏不对,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在用盾牌挡着最近的一次进攻后,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一杆开山大斧在那吴兵的头顶落下,当场就送他回了江东。 许仪的招式多半是家传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新奇之处,只是仗着异于常人的臂力猛砸。 但没这身体条件,一般人还真学不了。 就在其余几个吴兵被震慑,下意识的犹豫之时,许仪眼疾手快地转换目标,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离得最近的那人,肩膀被势大力沉的来了一斧,伤口直接裂到了胸口。 仅剩的吴兵见到袍泽骇人的死像,身子不由得发抖,竟是丢下武器转身要逃。 忽然,他感到喉间传来窒息感。 只见许仪掐住了的脖子用力一拧,只听嘎巴一声,那人的脑袋便垂了下去。 许仪平日里显得有些呆板木讷,或许洛阳的那些高官们从未见过在战场上如此凶残的一面。 不过,主将的凶残反倒是对士兵们激励,对敌军的震慑。 在相对局促的战场里,吴军即便兵力占优也无法把兵力铺开。 面对虎卫强大的压制力,辕门缺口处涌入的吴兵,来多少死多少。 许仪抖了抖斧尖的血滴,目露凶光地寻找着下一个目标,这一刻,他仿佛虎侯再世。 ........... “将军,邓塞守军坚挺异常,绝非片刻就能攻克。” 朱绩的副将一脸严肃,身旁的军士已经填补上去好几轮,可战局却是变得越来越不利。 朱绩此刻也是有些无奈,原本魏国的领军将军曹爽都被他轻松击败了,他本以为此刻的魏军应当士气低落才是。 可后来的魏将曹纂却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阻力。 他这时才知道,夏侯献是留了一手。 可没成想,曹纂之后竟然还有高手? 说实话,现在他只要愿意把兵力全部压上去,不出两个时辰,必然能够攻破。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不允许他那么做。 因为就算是取得了胜利,势必要造成不少的伤,而手中的部曲不是那么容易补充的。 一旦没了这些资本,他朱家在吴国的地位就会有所下降,这是他不得不考虑的事。 另外,张合的援军也在路上,朱然曾派人跟他嘱咐过,一旦不能速胜,可速速撤军。 “不必增兵了。”朱绩心中下了决定后随即看向副将:“传我令,让朱异撤下来吧。” “喏!” .......... 邓塞。 曹爽在方才的战斗中负了点伤,于是夏侯献便让他先是回营包扎。 其实这伤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被箭矢擦破了皮。 “嘶,大目你轻点啊。”曹爽一下子缩回手臂,显得有些矫情。 尹大目并未停下手上动作,口中道:“家主忍忍吧,若是不涂这伤药,这么热的天气会化脓的。” “好吧。”曹爽听劝地把手臂放回去。 看着尹大目继续上药,他忽然说道:“还是在洛阳待着好啊,打仗什么的太辛苦了。这些日子,澡都没法洗,身子都臭了。” 尹大目没说话,他只是曹氏一家奴,对主子这种听上去很奇怪的话,他不敢多作评价。 但他平日里对曹爽服侍的很是用心,曹爽也看在眼里,觉得这人用起来很舒服,走哪都带着他。 终于包扎好伤口,曹爽收回手臂,在尹大目的服侍下穿起了铠甲。 就在这时,门外跑来一甲士,大声说道:“领军将军,大将军叫你速去中军大帐。” “发生什么事了?”曹爽问。 “好像是吴军撤了。” 第308章 朱绩:这辈子值了 曹爽呼哧呼哧来到中军大帐时,各级将校已然在列。 “大,大将军。”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行了个军礼,随即大步走过列队,在最前列站定。 这做法没什么不妥,毕竟曹爽的确是营中除统帅外的最高将领。 不过,他明显是对之前的战败感到沮丧与愧疚,在夏侯献说话时,只是低着头显得不太精神。 这时,夏侯献开始下令。 “曹纂。” “末将在。”曹纂跃跃欲试,抱拳上前。 “你带着本部将士再动员一批之前武卫营的溃兵,前去救治伤员。” 闻言,曹纂面露疑惑之色,但他没有出口质疑,只是抱拳称喏。 这是他第一次跟随夏侯献征战,不了解对方的风格。 夏侯献不像有些武将那样,为了扩大战果却完全不把将士们的性命放在眼里,只是把他们当做一个个不足为道的数字。 而他则不同,在他看来,一个将军在军中的威信不仅仅来自于他的功绩和地位,同时还来自于人望。 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小小举动,便可拯救上百个甚至更多本可不必牺牲的生命。 那些被得到及时救治的士兵或许会感激主将的怜悯,会传颂他的恩德。 久而久之,这会化作一股无形的力量。 当然,夏侯献自有分寸。 此次吴军撤退,他本就不打算全力追击,那些败下一阵的士兵短时间内本就不堪一用,何不“废物利用”呢。 况且营中其他将士们刚刚经历苦战,还要谨防吴军使诈,打回马枪。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夏侯献再一次向武卫将军下令: “许仪,营中防卫依旧不得松懈,你带人去加固营防,谨防吴军半路杀回。” “喏!” 两位将军衔命出帐,此时的曹爽却是额间默默流下豆大汗珠。 他眼神躲闪,压根不敢直视夏侯献的眼睛,样子像极了课堂上怕被老师点名的顽皮学生。 不要点我,不要点我,不要点我! 曹爽在心中默念三声。 然而耳边传来的夏侯献的声音,却像是催命符。 “昭伯。” “末,末将在。”曹爽赶忙拱手听令。 “你伤势未愈,就留在帐内候命吧。” 曹爽心中长舒一口气,“末将遵命。” 看着对方的表情变幻,夏侯献大概猜到了曹爽的心路历程,不免觉得有点好笑。 追击吴军这样的重要任务,怎么可能不用自己嫡系部队呢? 他当即看向队列下令:“王松听令。” “末将在!”王松的声音铿锵有力。 自从夏侯献升任大将军后不久,他便有了一个特置的军衔——白马校尉。 他正是这支白马义从的主官。 外舅王肃一定想不到,当年只是一时兴起把侄子塞到自己身边,如今竟是为东海王氏这样书香世家,添了一号将军。 “我命你追击吴军,务必要扰乱他们的阵型,延误他们的撤军速度,如果遇到合适的战机,我允许你临机决断。” “末将领命!” ........ 撤退中的吴军还算井然有序。 由于朱异的一部分部曲刚刚经历过一场大仗,状态不佳。 为了稳妥起见,朱绩决定用自己的嫡系部队亲自断后。 路上,就在他想着魏军也刚刚经历苦战,应该没有精力展开追击时,耳边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他的幻想。 “将军,是白马骑兵!”士兵惊恐地指着一个方向。 “白马?”朱绩勒马,扭头循声看去,大致估算起码得有两千余骑。 清一色的白马踏风而来,宛如白色的巨浪。 如此多匹战马同时冲锋的画面已经足够惊艳,作为一个江东人,他根本想象不出来汉代时的万骑冲锋,该是怎样的视觉震撼。 来不及多想,朱绩愤然拔出腰间佩剑,高声呐喊:“迎敌!” 吴兵们闻令,立刻精神抖擞,有序列阵。 “攒射!” 朱绩一声令下,弓弩手们齐齐拉弓吊射,即便魏骑们还未进入有效射程,但饱和式的射击却是必要的。 然而,朱绩惊奇的发现,这支白马骑兵并不是魏军传统的重甲骑兵。 不仅是装备上的不同,打法上他更是没有见过,只见白马们在他们阵前开始分列成数队,竟是绕着方阵兜起了弧线。 随后,骑兵们一边飞驰,一边抬起手中的战弩朝着方阵扫射。 要命的是,一个骑兵的一杆弩,竟能连发数十支弩箭。 密集的火力让吴兵们猝不及防,问题是对方骑着马来去如风,只能挨打还不好还手。 仅仅几回合交锋,方阵外围的吴兵们便只能用盾牌挡在身前,寸步难行。 也是难为朱绩了,他一土生土长的江东人,这辈子都没和正规的骑兵交过几回手,更别说这种发迹于幽燕之地、偏游牧民族的骑兵打法了。 最关键的,是魏骑们手中的弓弩。 朱绩顿时反应过来,这应当就是魏军的元戎弩,当年在巢湖畔,正是此物差点要了陛下的命,留赞将军还因此瞎了一只眼睛。 不过好在朱绩手下的兵都是荆州军精锐,正常来说只要步兵方阵没有陷入混乱,站得住阵脚,对方这样的轻装骑兵,不太会选择贸然冲锋。 然而就在他决定变阵,准备让弓弩手依靠盾墙的掩护展开反击之时,方阵西方却又传来马蹄声。 那是不同于之前的声响,声音更加沉重有力,中间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音律。 朱绩顿时紧张起来,循声向那个方向看去。 尘土飞扬之下,是黑压压一片的玄甲铁骑! 骑群正前,一面“曹”字大旗赫然飘扬,那正是魏军骁骑将军曹肇麾下的精锐重装骑兵——虎豹骑。 朱绩心中一凉。 不过,他在一天内同时遭遇这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两种顶级骑兵....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第309章 撤退的吴军 尽管白马义从没有对吴军的方阵进行有效的突破,但却极大程度的消磨着吴军的体力与耐心。 虎豹骑的到来是王松意料之外的事,不过他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结,而是干净利落继续下达命令。 很快,战场上的白马迅速变化着方位,绕着吴军方阵的南、北、东三个方位骑射骚扰,唯独留下西侧。 曹肇心领神会,高高举起手中长槊,大吼:“全军突击!” 战马在飞驰,大地在颤抖,闷雷般的马蹄声宛如丧钟,足以摧毁人心中最后的心理防线。 朱绩仍在高声下令,可他的声音早已淹没在震天的马蹄声里。 说一触即溃或许有些夸张,但在虎豹骑踏入吴军方阵的第一步起,胜负已然知晓。 吴军军阵旋即陷入极大的混乱,可以预见,溃败只是迟早的事。 “将军,快撤吧!” 耳边传来亲卫的催促。 朱绩牙都快要咬碎,不甘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之后无奈大喊:“弟兄们,速速撤出战场,勿要与敌军纠缠,都往江边跑!” 冲杀了一阵的曹肇,勒马停下。 透过混乱的战场,吴军阵中数十骑领着乱军向南而去,身姿尤为显眼。 他侧过头,遥遥与另一个方向的王松眼神交汇。 数息之后,两位骑将各自留下一部分骑兵收割着战场,随后集结兵力直奔朱绩而去。 “贼将休走!” 混乱的步兵方阵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此时朱绩的身旁只剩下孤零零的数十亲卫骑。 魏军铺天盖地的精骑在身后紧追不舍,他甚至顾不上回头看,只能死死握着缰绳,奋力抽动着马鞭。 不知过了多久,朱绩感到自己和身下的马儿都快要到达了极限,而江面却也是近在眼前。 所幸他不会遇到是否要“自刎归天”的抉择,江边严阵以待的吴军是他的救命稻草。 “放箭!” 吴军弓弩大阵和一艘艘艨艟上的弓手们齐齐拉弓吊射。 漫天的箭雨形成了一道锋利的屏障,冲在最前列的战马当场就被放倒了数十匹。 骑士们很快得到命令,停止了追击。 “就差一点!”曹肇哼了一声,提着缰绳,稳住身下战马的姿态。 身骑白马的王松来到曹肇身旁,眼神中也闪过一丝遗憾。 “曹将军,再追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曹肇把一杆长矛杵在地上,看向江面宛如楼阁一样的吴军楼船,感叹道: “水贼就是水贼,强如先父那般都在他们身上吃了不少苦头。” 王松也向那个江面望去,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水上巨物”,心中的震撼无以言表。 两人沉默无言片刻,王松忽然问起:“既然曹将军出现在此,想必骠骑将军的大军已经不远了吧?” “说起这个,我就火大!”曹肇怒道:“我军在樊城大破吴军孙伦部,到了之后的收割战时,他才告知众将邓塞这里的情况。” “当时军中许多将军都对骠骑将军的做法很是不满!” “什么?”王松震惊地看着对方,“骠骑将军压下了军情,然后还没有第一时间来救?” 曹肇不忿道:“幸好是大将军无碍,否则骠骑将军难辞其咎!” 他尽管是长相清秀,但发起狠的模样来却有点当年曹休的影子。 还有,这目中无人的性格也是一样。 王松不愿公开讨论张合对错与否,只能岔开话题问道:“那樊城那边是场大胜咯?” “自然。”曹肇不屑地说,“斩首三千余,俘虏更甚,还缴获了他们的战船。” 闻言,王松很快笑着说道:“那曹将军就别愁眉苦脸了嘛,两处战场都是大破敌军,该高兴才是。” “说得也是。” 曹肇回眸看了一眼远处的吴军船队,抬了抬缰绳,道:“我们回去收拾战场吧。” 然而,那艘被曹肇回眸的战船上,气氛却不像他们这里那般平和。 “阿父,就这样把将士们丢在这里吗!?” 灰头土脸的朱绩眼眶湿润,他当然知道自己说的都是无意义的话,可他就是忍不住要问。 或许内心中有那么一丝期许,希望朱然能够设法救回那些将士的性命。 然而朱然没有理会儿子的嘶吼,看着最后一批将士登上甲板,他随即沉声下令:“收锚!” 铁链摩擦的声音在江面上此起彼伏,朱绩却感到恍如隔世。 这就是魏国的中军主力,这才是真正的战争。 相比之下,昔日与他对抗的山越简直是小儿科。 忽然,一只厚实的大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耳边朱然的声音冷静又沉稳: “公绪,失败会让你成长。” 船队缓缓驶出唐白水,汇入汉水。 朱然朝着侧后方回首,襄阳城的轮廓若隐若现。 他又把目光投得更远一些,盯着看了许久,最后只是淡淡地说道: “迟迟不见孙将军的船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朱绩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江面。 他其实挺佩服阿父这样的人,面对如此颓势还能风轻云淡。 江风迎面吹来,朱绩偏头看向船舷一侧,秀丽的岘山映入眼帘。 忽然他脑海中浮现起一件往事,记得孩童时期,他不知在哪听说,当今陛下的父亲孙坚,正是在岘山被刘表伏击身亡。 那时候,孙权还是个孩童。 谁能想到,日后他能成为坐拥三个州、百余郡的吴国君王呢。 咚咚咚咚! 甲板上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军人的直觉,让他猛然站起身,随即向着一员士兵询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士兵摇摇头,显然也不清楚,他只是刚接到命令。 朱绩越过那人,径直冲向船头。 “阿父,发生什么事了?” 来到朱然身旁,朱绩脱口而出,可当他随着阿父的目光看去时发现,前方先头的船只,正拼命向着主船打着旗语。 前方正好是个河湾,暂时看不清楚全貌,好在朱然是资深的水将,船队的最前端始终会放着几艘走舸,作为侦查船为船队保驾护航。 朱绩眯着眼睛看了看,顿时眉头紧皱:“他要我们停下?” 话音刚落,他就眼睁睁看着那艘船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第310章 朱然之死 “有埋伏!” 倒映着火光的眼眸剧烈颤抖,朱绩感到难以置信。 按理说,他吴军的战船浩浩荡荡的摆在汉水之上,甚至在汉水以南、鱼梁洲西岸的水面上也有不少走舸在来回巡视,怎么可能有如此大的遗漏? 难道说? 他看向阿父,很明显对方已经猜到了缘由——那条他们虽然知道,但却因为没有战略用途而被忽略的水道。 朱绩愤恨难当,三足鼎立以来,向来是他江东惯用火攻,魏军这是倒反天罡! “七年前的巢湖一战,我在一次回京时听到了一些大致情况。”朱然目光直直看向远处的火光,“只不过陛下碍于面子,一些细枝末节或许只有他本人知晓。” “阿父?”朱绩不知何意,疑惑地看向朱然。 “我本以为当时的谋划是出自司马懿,或者是当时的魏主曹叡。”朱然叹了一口气,“现在看来,当时的夏侯献既是谋划者,又是执行人啊。”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朱绩心神不宁,他在独领一军的时候往往更像是一名将军,而在阿父在身旁时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要依赖对方,这一点估计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大船不知何时已经向着东侧行进,原来朱然早已下达了命令。 渐渐地,父子二人已经能够看到河湾拐角处的全貌。 朱然此举并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而是直觉告诉他,魏人不善水战,故而他一定要亲眼去观察魏军船阵,好发现是否有回缓的余地。 然而情况却让他大失所望。 只见江面上浓烟滚滚,魏军的战船一字排开,紧紧相连。 火势还在急速蔓延,一股热浪带着呛人的气味顺着江风拂面吹来。 没过多久,眼前已然形成了一道横江火墙。 幸亏有侦查船的提前预警,否则整个船队贸然进入这个河湾,将会被着强劲的东南风直接带入火海。 “弃船登陆!”朱然果断下达了命令,船上高台上的传令兵随即双手高举,挥舞着令旗。 “阿父。”朱绩回顾两岸,大声对朱然说道:“既然魏军在此处拦截,必然地面还有伏兵。” 他指着较为平坦的东岸:“我军应当在东岸登陆,西岸岘山地形狭长,极易身藏伏兵。” “不错。”朱然先是点点头,认可儿子的机敏,但很快他便又遗憾地说道:“但我军却不得不走西岸。” “这是为何?” 朱然解释道:“我军的粮草辎重都在船上,登陆之后不可能携带太多,如果我军在汉水东岸登陆,至少要到牙门戍城才能获得补给,大军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 朱绩这才反应过来,一旦在东岸登陆,军队将被迫绕远路去江夏方向,没有船的军队根本过不了江。 “柤中还有大将军他们的军队。”他此刻终于明白了朱然的用意。 朱然见儿子没了疑问,便没再多说,只是眉头紧锁地看着江面。 岘山的海拔不算很高,大约只有百余丈,但随着船队靠近岸边,再次抬头看去,山峰已能半掩住西方的残阳。 不多时,吴军顺着山道浩浩荡荡地向南而行。 朱然还是很谨慎的,他猜到魏军会在此设伏,但具体在什么位置就不得而知了。 正常情况下,经验老到的伏击高手会在敌人行军队伍的中间发起进攻,以做到“拦腰截断”。 而军队主将大多也会在中军的位置,一旦能使主将的军队陷入慌乱,整个大军就会完蛋。 所以朱然留个心眼,特意由自己领军在前方开路。 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下,敌军大概是看不清楚旗帜的,一旦敌军在中军处发动伏击,他便可扭头前去反包围。 只要军队能保持基本的秩序,他其实不必对伏兵太过紧张。 毕竟,你总不能山上藏着几万伏兵吧? 队伍继续轻装前行,天色渐黑,但吴军士兵们依旧被下令不许点燃火把,只要跟着前军走就行。 今夜的月色很是明亮,朱然一时间不知是好是坏。 又过了一阵,他甚至产生一个想法:是否是自己多虑了,魏军一开始就只在汉水上设置了一道伏击呢? 然而下一刻,他便察觉到山岭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亮,在那同时低沉的铿锵声响起。 朱然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种弓弦拉动的独特声响。 嗖! 他感到一股阴风袭来,随即身旁的几个骑士便连人带马被射翻在地,甚至有的人被强大的惯性直接钉在了临近的树干上,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敌袭!敌袭!” 吴军前阵瞬间乱作一团。 一向冷静的朱然,此刻也是坐立不安,身下的马儿焦躁地跺着脚。 嗖嗖嗖! 他下意识朝山上看去,而下一刻,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向后飞了起来。 “将军!将军!” “阿父!” 耳边不断传来的呼喊声和各种嘈杂声此起彼伏,朱然捂着右腹,掌心不断传来阵阵涌动的温热。 他没有力气开口,视线越来越模糊....... ........ 大约半个时辰前。 岘山某处,司马昭带着从襄阳城中“借”来的兵马伏于山上。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统帅”领兵,说实话还是有些紧张的。 “司马府君,吴兵撤军真的不会顺江而下,而是经岘山吗?” 前襄阳太守牛泰显然不了解汉水上的情况,因为司马昭并未把战略上的细枝末节讲与他听。 “牛府君就不要多问了,大将军自有安排。”司马昭不知该怎么称呼对方为好,索性就各论各的。 不过这牛泰也算好说话,毕竟他确确实实受到了司马家的恩惠,司马懿对他有再造之恩。 所以对他而言,尽管这司马昭有点装,但依旧对其毕恭毕敬。 再者说,这司马昭似乎还是大将军夏侯献的故吏,里外里都是他牛泰不敢招惹的人。 “当然,一切都听司马府君的。”他笑着点点头。 西边的太阳悄然躲到了岘山背后,山中光线黯淡下来,天空也逐渐变得幽蓝。 司马昭负着手在小山坡上来回踱步,不经意间抬起头,发现一轮皎月不知何时挂在了半空,与云朵交相辉映,时而明亮,时而黯淡。 “府君!”忽然有人压低着声音呼唤着他。 司马昭赶忙躬着身子,向那个方向跑去。 月亮探出云层,月光洒在了吴军身上,同时也照亮了山上的魏军。 “放箭!” 司马昭害怕暴露,立刻便下达了命令。 紧接着射声营的军士们两人一组,迅速操纵着连发弩机,一人瞄准发射,一人填充箭匣。 这是类似于蜀军最原始的元戎弩,它虽体型庞大却有着更为强大的射程与穿透力,最适合这种以逸待劳的伏击战。 嗖嗖嗖! 有人打响了伏击战的第一“枪”,当即山下便传来痛苦的嘶吼。 “司马府君太心急了!”这时,牛泰忽然大声说道:“正常应当将敌军放过去一半再从中截击,我们动手的太早只会打草惊蛇!” 司马昭一愣,说得有道理啊! 但是你为何不早说!? 而且事情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让吴军再退回去重新走一遍? 于是他也不反驳对方,而是继续下令:“蔡都尉!” “末将在!” “我命你带本部兵马,冲杀下去!” 襄阳都尉蔡英一开始不太乐意,哪有几千人冲几万人的啊? 但在看到射声营的弩机威力如此之大,再加上这位司马太守或许会因为此战他的表现,从而继续留着他的官位也说不定。 于是咬了咬牙,拱手领命:“喏!” 第311章 尾声 “掩护!掩护!” 朱绩发疯似地冲到朱然的身边,大声唤着“阿父”。 朱然的手仍旧死死握着插入腹腔中的箭矢。 朱绩挽起阿父的脖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皮无力地垂下。 “阿父!!!”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在林中响彻。 就在这时,山坡上又传来动静。 滚木碎石倾泻而下,吴兵伤亡离散。 接着,又是一阵号角声。 是魏军发起了冲锋。 朱绩没有迟疑,他知道此时应该做什么。 缓缓将阿父的尸首放在地面,而后拔出佩剑,这一刻,他就是这支荆州军的真正统帅。 “朱绩在此!朱绩在此!” 他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好让慌乱中的士兵们知道,他们的将军在何处。 “随我迎敌!” 朱绩的临机应变让吴军没有在黑暗中被一触即溃,吴兵们很快收拢阵型,举起盾牌,势必要顶住魏军居高临下的攻势。 厮杀了许久,忽然有一股魏兵突破了某处防线,眼看就要杀至身前。 为首者大喊:“我乃襄阳上将蔡英,贼吴安敢犯我境界,必叫你有来无回!” 一道光影顺劈而下。 锵! 是铁器交错的声音。 朱绩定神一看,魏将蔡英的兵刃被拍马赶到的朱异死死抵住。 就在蔡英迟疑之际,朱异双臂骤然发力,别过他的兵刃,随后一枪刺去。 月光斜射,寒芒一闪。 蔡英躲闪不及,当场被刺中脖颈,一命呜呼。 “敌将授首!” 朱异随即大喊,以震慑敌军。 魏兵们闻言,明显陷入犹豫与惊恐,没过多久便疲软了起来,被反击的吴兵打的节节败退。 “公绪。”骑于马上的朱异看向朱绩,“我后军阵型完备,魏军伏击点应当只此一处,将军在何处,速让将军整军带我们离开此处吧!” “阿父他。”朱绩表情落寞。 朱异似乎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强忍着心中的震惊与愤怒,沉吟片刻后对朱绩沉声说道: “你现在是荆州军的主将了,将由你带领我们返回江陵。” 朱绩恍然若失地抬起头,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我们走!” .......... 第二日。 夏侯献令大军休整一夜后,才乘坐从吴军那缴获的战船抵达岘山附近。 战船上,夏侯献远远看到数量更多的艨艟、楼船安静地停靠在汉水西岸。 那不是预定的拦截位置,却有不少船被焚毁了。 显然是吴军为了避免资敌而为之。 不过吴军显然在赶时间,烧得不太干净,有些船虽然被火焰波及,但似乎并未完全燃烧,夏侯献估摸着应当还能勉强使用。 夏侯献乘坐轻便的走舸前往那处河道处查看,那里已经满是烧焦的船只残骸。 他随即派人去清理水面,而后在汉水西岸下船登陆。 下船后没多久,便遇到了带残众归来的司马昭部。 “大将军!” 司马昭低头拱手,来到面前后就没再说话。 夏侯献一眼便看出这家伙的心思,司马昭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这副死样子必然是出师不利。 尽管两人关系很好,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献也只能摆出一副严肃脸,问道:“战况如何?” 司马昭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了口:“禀大将军,吴军似乎早有防备,他们拼死力战,最终走脱....” 说完,他声音又加重了几分:“下官出师不利,请大将军治罪!” 这个结果,夏侯献其实早有心理准备。 一开始他对司马昭的预期就不算太高,毕竟设伏的兵力实在有限,朱然还是久经战阵的宿将,想把吴军全部留在岘山简直是天方夜谭。 并且自己的军队在昨日白天刚刚经历大战,贸然在夜间追击吴军乃是不智之举。 说实话,只要司马昭这里能稍微有所斩获,他便算是没有辜负自己把饭喂到他嘴边的这一举动。 至于现在这样的情况,勉强可以接受吧,至少司马昭没有选择甩锅而是主动请罪。 “知道了,先下去休整吧。” 夏侯献既不表扬也不批评,等司马昭离去后,他把牛泰叫了过来,决定找他再核实一下情况。 “牛府君是吧?” 牛泰起初有些紧张,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官,后来当夏侯献问起昨夜的战况时,他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把司马昭给卖了。 “禀大将军,昨夜的情况的确如司马太守所言那般,尽管我军一开始造成了一定的杀伤,但多半只是几个前军小校。” 牛泰避重就轻,最后表情沉重地说: “吴军殊死抵抗,我襄阳都尉蔡英,不幸战死。” “知道了。”夏侯献点点头,问题就问到这里。 “张将军。”他看向张合,希望对方能帮自己拿个主意。 二人在来的路上曾商议,如果此役无论是段墨在江面上的拦截,或是司马昭在岘山的伏击有幸能将吴军士气打崩,他们今日便可派麾下精骑前去追击,若是能彻底消灭吴国的荆州精锐,未来便大有可图。 不过现在看来,这计划要落空了。 张合随即给出中肯的建议:“大将军有建功之心是好事,但没有合适的战机而贸然行事的话,恐难成事。况且此役我军斩获颇丰,该知足了。” “此役多亏了张将军。”夏侯献谦虚地说。 张合捋须而笑:“大将军这样的人,很难不得人心啊。” 二人相视而笑,彼此的第二次合作终于进入了尾声。 大军回到襄阳短暂停驻,没过几日,辛毗持节前来犒军。 同时也带来了扬州的战报。 扬州的吴军是在更早的时候退却的。 据报,当时扬州刺史郭淮所部距离吴军最近,然而在全琮攻打芍陂时,郭淮并未第一时间出战,而是向满宠请求援军,一同拒敌。 他给出的理由是,吴军势大,孤军阻击容易迅速被敌军击溃,于大局不利。 太傅满宠是第一次跟郭淮共事,虽然看出了郭淮的小心思,觉得他为人圆滑,但也没多计较。 就这样,满宠和郭淮合兵抵挡全琮部队,率领诸军与吴军浴血奋战数日。 值得玩味的是,在有大军做依靠的郭淮,此役却是打得极其勇猛,长年在雍凉为将的他,在战场上的风格趋向于野蛮粗暴,这让长于南方的吴兵们很难适应。 几天下来,吴军抵抗不住魏军凌厉的攻势。 魏军乘胜消灭了吴国五营将秦晃的部队,吴军陷入不利的战局。 幸亏吴将张休和顾承率军奋力抗击,终于挡住魏军的进攻。 后来全琮儿子全绪、侄子全端趁两军混战之际突袭魏军后方,面对吴军的反扑,满宠认为没必要再打下去了,主动选择率军退却。 全琮见攻取寿春无望,引军而还,六安的威北将军诸葛恪等众也相继离去。 荆州、扬州两地战场都是捷报,此番魏国大获全胜,庙堂的一大轮封赏是必不可少的。 辛毗说,天子曹芳对此事极为重视,欲大加赏赐。 当然,具体的封赏估计回到洛阳后才能知晓。 大军在襄阳又待了五六日,这日,就在夏侯献准备率军返回洛阳时,校事府的一名校事忽然找到了他。 “大将军,我们的人在江陵城中探得消息,吴国车骑将军朱然死了。” “怎么死的?” “有传言是在回军路上战死的,其子朱绩秘不发丧,将遗体送回江陵后才将其入柩。” 听到这个消息,夏侯献大为震惊。 其一,他似乎是错过了一个巨大的战机。 其二,这司马昭貌似是阴差阳错立了大功,这下不封赏都不行了。 第312章 无利不起早 夏侯献起初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公布于众,他想着再等等,看看这消息是否真的准确。 同时,大军也在有条不紊地向北而归。 回军的路上,大军走得很慢,毕竟不用急着赶路。 约摸着过了十日,当中军抵达宛城,夏侯献又陆陆续续收到吴国荆州方面的情报,确定了朱然已死的这个事实。 又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回到了洛阳,然而接二连三的炸裂消息,让夏侯献久久不能平静。 吴国,除了车骑将军朱然战死以外, 大将军诸葛瑾回到公安县后便因病逝世。 太子孙登也在上月于武昌病逝。 这对于吴国来说,无疑是一场“地震”。 夏侯献知道,孙登的离世会让孙权正式步入“晚年昏聩”的阶段,不久他将亲手主导一场影响吴国国祚的二宫之争。 其实若不是魏国后面一直陷入政变、叛乱等事,吴国的灭亡时间或许会提前不少。 不过眼下孙权还活着,想让吴国乱起来也不容易。 但司马昭此役的功劳实在太有意义了。 荆州统帅朱然的突然离世,将会改变吴国的防御体系。 在此役之前,车骑将军朱然驻江陵,大将军诸葛瑾屯公安。 此二人是南郡的灵魂。 至于步骘,他是以骠骑将军领西陵督,主要负责对蜀防务,必要时候会协防南郡或是出征。 所以现在江陵一下子少了两员大将,孙权又沉浸在丧子之痛里,或许有机会谋取荆州也说不定。 其实这个想法,在夏侯献抵达宛城时那会儿就有了,他本想让大军停驻,等到荆州方面传来更多消息后,再做决定。 届时可上书庙堂,引兵伐吴。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很快想到,但凡自己这么做了,定然会被扣一个拥兵自重的帽子。 有人会借着皇帝的名义说:你夏侯献手握几万中军迟迟不归,然后向庙堂请奏? 那朕是准还是不准? 所以此事须从长计议,至于会不会错失良机,那就说不清了。 回到洛阳后的这几日,夏侯献想要好好休息一下却难以做到。 要知道,军功是这个时代最容易起势的一条上升通道。 此役涉及大小军官几百人,将士无数,打了胜仗自然要加官进爵,大肆封赏。 若是先帝时期,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夏侯献、司马懿等人操心,在家等着曹叡圣旨就完了。 可现在却不同。 可以这么说,他们几位辅政大臣一定程度上行使着天子的权力。 十岁的曹芳是这么说的: 对于高级别将军的封赏,可以等到五日后的大朝会,由朝臣们共同商议。 至于那些地方官员和中军普通将校的嘉奖,诸公自行决定便可。 这一日,夏侯献早早来到尚书台。 司马懿、王凌等人也在。 这两人自不必说,仗没得打,还不兴我们插手一下封赏之事嘛。 夏侯献见司马懿跟他弟弟司马孚聊得火热,径直便走了上去,拜礼道:“司马公起得挺早。” “老夫年纪大了,觉少。” 司马懿回过头,见对方拜礼,于是也拱手回礼:“大将军此役功勋卓着,实乃我大魏之福。” “不敢当,此役多亏了骠骑将军指挥有方,外加一支奇兵的意外之举,方得此大胜。” 接着笑着夸赞道:“司马子上文武双全,刚刚上任便立下如此大功,太尉公真是教子有方!” 夏侯献丝毫不藏着掖着,不会因为是司马昭而吝啬。 相反他要大赏特赏。 司马懿点头称谢,就是不知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了。 这时,王凌和尚书令裴潜也一块凑了过来。 二人看起来关系很是亲密。 其实司马懿跟裴潜也是熟识,平日在朝中见到亦会攀谈几句。 但在三人同时在场时,司马懿便很少插话了,站在一旁倒像是个第三者。 实际上,王凌的圈子里有不少大魏的高层。 并州世族大多以王凌为首,河东挨着并州,像贾逵、裴潜等人都与王凌相交匪浅。 外镇的郭淮、王昶也都是出自并州。 这就显得司马懿很尴尬了。 因为他和王凌的朋友圈高度重合,王凌还是这个朋友圈里的老大哥(最年长)。 唯一和王凌不太重合的是颍川派,但颍川派在如今的朝堂上力量太过薄弱。 所以只要王凌在,司马懿很难去公然拉拢并州世族。 何况王凌现在同为辅政大臣,同样掌握庙堂话语权,这就更让司马懿难受了。 原本在历史上,司马懿不仅有极高的庙堂话语权,在军中威望也不低。 如果单从军中威望上比较,司马懿和曹爽会是九一开,甚至更多。 但如今却大不相同,司马懿在西线只有被诸葛丞相打得抱头鼠窜的战绩,东线勉强有场大胜,剩下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讨孟达了。 而夏侯献此役从荆州凯旋而归,在军中威望进一步提升,所以他和司马懿比较的话,姑且给他算五五开吧。 “仲达,你们在聊什么呢?”王凌捋着白须,毫不避讳地介入两人的聊天。 司马懿本想开口,但忽然发现这话题由他来说,似乎不合适,于是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夏侯献。 后者马上开口:“噢,我跟太尉在聊司马子上的事。” 王凌的表情迟疑了一下,一丝不悦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清明,笑呵呵地回道: “好,好啊。子上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他看向司马懿:“我记得子上从小就是个顽皮的孩子,我记得仲达以前总说,要是子上能有子元一半的沉稳就好了。” 王凌又笑了一声:“哈哈,仲达也没想到吧,曾经你不看好的儿子,要成为河内司马氏的接班人了。” 夏侯献看着王凌的那副表情,简直哭笑不得。 他大概读出了王凌的心思,仿佛在说:自己的儿子比那司马昭强太多了,那小子只不过是踩了狗屎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司马懿随即笑道:“彦云兄言过了,犬子只是运气好,全是仰仗大将军的知遇之恩。” 夏侯献一听,这竟然又捧到自己身上了,于是也装模作样地拱手客气了几句。 而后王凌迅速结束了关于司马昭的话题,转而聊起了扬州军的封赏问题。 这话题一开,司马懿也来了兴趣,立刻便加入了进去。 夏侯献这才明白,这些人真的是无利不起早啊。 或许自己也是一样。 第313章 分润 “淮南都尉杨弘此役表现不俗,他部郡兵不仅在满太傅的编下围歼了吴将秦晃,还在之后全琮派兵截杀我扬州军后方时,拼死力战,掩护大军撤退。” “这一点,满太傅的战报上写得很清楚,诸位没有异议吧?” 见众人暂时没表态,王凌继续说道: “另外,郭刺史麾下部将王彧也有很大斩获,此二人我还算了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武人。” \"私以为,这样的人是我大魏边郡将士的缩影,若是不好好犒赏,会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啊。\" 裴潜、卢毓等人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王凌的说法。 不过他们都知道,方才提到的这两人都是王凌在淮南时的心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提出来,未免太直接了点。 但转念一想,大家来此处不正是为此事而来嘛,这尚书台不用面见皇帝和群臣,大家又都是熟识,何必藏着掖着。 “司空以为该如何赏赐?” 卢毓深知这场聚会的基调,索性加快进度,心说:别磨蹭了,赶紧的吧! 王凌一看,这卢毓倒是识趣。 略作思考了一下,说道:“杨弘做安丰太守、王彧做钟离令,如何?” “至于布帛、粮食等赏赐就按以往的规矩来好了,我这里只针对职位提出建议。” 王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尚书们还能说什么呢,何况对方的要求也不过分,于是简单讨论了一番便通过了。 这场讨论似乎是回合制,王凌说完后便到了司马懿的回合。 司马懿缓缓道:“诸位都知道,我大魏东线战区向来是豫、兖、扬一体的。” “此役吴军来得很急,扬州各地一时间毫无准备,多亏了豫、兖州二州的及时支援,才得以稳住局势。” “我听闻汝南太守王观,在得知芍陂军情后主动发兵救援,及时占据阳泉城,从而保证了我淮南大军粮道的通畅。” 听到这个名字,有一员尚书台官员惊讶地开口:“王伟台如今竟然只是五品太守?” 他并没有关心事情本身,而是惊讶于王观目前的官职。 这王观是寒门出身,起家是做的曹操丞相府文学掾。 明帝时期做过治书侍御史,后任司马懿太尉府的从事中郎,后又在朝任尚书。 到了正始初,他便做到了河南尹。 然而,河南尹很快被换成了杜恕。 当时的司马懿心中很是不满,尽管王观是因病离任的,但夏侯献竟然把那个讨厌的家伙弄上去,明摆着是来恶心自己。 司马懿后来想了想,王观也是四朝老臣,资历不浅,等他病痊愈后可以复出当个九卿。 那个时候前任少府杨阜病故,位子空了出来,但还没等王观病好,少府的位子就被王肃占了。 终于等王观痊愈了,恰逢太仆的位子空缺出来之时,却又被王凌抢了先,安排令狐愚去做了太仆。 无奈,庙堂里的官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本想让王观再等等,谁知对方主动请命,出任地方。 说实话,以王观本身的资历便足够做到九卿,何况此役还立下战功,太傅满宠对他此役中的评价甚至高过扬州刺史郭淮。 “王伟台入朝担任大鸿胪。” 司马懿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 从这点就能看出他和王凌两人需求的不同。 王凌还是放不下自己扬州的根基,而司马懿更看重庙堂的助力。 当然了,司马懿在扬州当过几年大都督,麾下的旧部也有不少。 但这又是一个尴尬的点了,他关系较好的那些将领,跟王凌关系也很近。 比如张虎、张颖、蒋班等人,司马懿有时候也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谁的人,也不敢贸然提拔。 就在司马懿他们那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他们或许没注意到,此时的夏侯献和司马孚两人仿佛是置身事外。 二人跪坐在靠着窗边的一张案子前,似乎在聊些什么。 “司马尚书,我听闻令郎是个通晓兵法之人。” 夏侯献饮了一口茶,笑吟吟地说: “如我记的不错,他应当比子上还要年长几岁,是时候外出锻炼锻炼了吧。” 司马孚一怔,怎么还打起我儿子注意了? 看对方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的,吓得他赶忙委婉拒绝: “此事不急,犬子(司马望)愚钝,向来不如子元、子上二人聪慧,实在不敢让大将军委以重任啊。” 夏侯献面带微笑地看着司马孚,他自然是知道对方不会让司马望来沾边,而且司马望本人似乎也有相应的觉悟。 所以他只是逗逗司马孚而已,很快便切入正题: “依司马尚书之见,子上应该如何封赏?” 夏侯献的称呼很亲昵,这让司马孚一时间还以为他们几个是一家人呢。 司马孚想了想,试探性地提议:“司马昭已是新城乡侯,虽然此番功劳很大,但进爵恐怕不妥,顶多加些食邑吧。” “那您觉得加多少合适?” 既然对方问了,司马孚不如狮子大开口:“五百户?” “不行。”夏侯献摇头。 司马孚心中叹气一口,果然是要多了。 “那就...” 还没等司马孚还价,夏侯献忽然说道:“一千户。” 啊?? 司马孚直接懵了,他突然产生一个把自己儿子也送到大将军麾下镀金的想法。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应该没有人会拒绝爵位和食邑所带来的诱惑。 他们大力支持九品正中制,挤破脑袋要世代为官为的是什么? 治理天下? 不,为的还是爵位和食邑,这玩意是可以传承的。 司马孚很快恢复了冷静,至少眼下他还不想让儿子去趟浑水。 但作为司马昭的亲叔,他当然不可能去坑司马昭,也就不能质疑夏侯献的决定,只能举双手赞成。 “就依大将军之意。” 夏侯献又问司马孚:“您看过战报了吗?” “岘山的那份?”司马孚问。 “对。” 司马孚捋着短须,略作回忆:“说是司马昭料敌于先,成功设伏,亲率将士杀到朱然面前,从而将其重伤,后来吴军反扑,司马昭又全身而退.....” 他越说便越觉得离谱,自己这侄子何时有这般勇武? 夏侯献不动声色地听着,心说这战报的确离谱了点。 不过当事人都稀里糊涂的,没人说得清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人们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至于战报....夏侯献稍微用点春秋笔法,也符合世家的一贯作风。 “司马子上如此勇武,有上将之姿。” 夏侯献最终提议: “我意,破格提拔为平南将军。” 第314章 彩蛋章 本书写到目前为止,书中时间已过去十四年。 魏国的官职较历史上已有很大变动。 这章作为彩蛋,专门整理一下。 有的是之前书中内容提到的,有的是凭空加的,算是打个补丁。 这样便于读者们理解。 截止到正始二年,七月。 皇帝:曹芳 上公: 太傅:满宠(加大都督,督扬州、豫州和兖州的部分郡) 大将军:夏侯献(督中外诸军事,加侍中,录尚书事) 三公: 太尉:司马懿(加侍中,录尚书事) 司徒:卫臻(加侍中) 司空:王凌(加侍中,录尚书事) 二品将军: 骠骑将军:张合(开府仪同三司) 车骑将军:赵俨(开府仪同三司) 卫将军:秦朗(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督司隶,掌皇城禁军) 中军大将军,上军大将军,镇军大将军,抚军大将军,辅国大将军,暂无。 四征、四镇将军: 征北将军:暂无 镇北将军:毋丘俭(督幽、并、平三州。) 征东将军:胡质(督青、徐二州) 镇东将军:郭淮(扬州刺史) 征西将军:暂无 镇西将军:夏侯楙(督雍凉二州) 征南将军:暂无 镇南将军:夏侯儒(督荆、豫二州) 二品文官(九卿): 卫尉:辛毗 太常:羊耽 太仆:令狐愚 廷尉:高柔 宗正:曹宇 少府:王肃 光禄勋:崔林 大司农:桓范 大鸿胪:王观 三品将军: 领军将军:曹爽(掌五校、武卫营、骁骑营) 护军将军:蒋济(掌中垒营、中坚营、游击营)——历史上司马懿带中军出征带的基本都是这几个营,这算是司马懿基本盘。 然后曹爽就把蒋济明升暗降,升为太尉,从而让蒋济失去兵权,进一步限制司马懿。 但后来曹爽为了伐蜀,要提拔夏侯玄为征西将军,不得不跟司马懿做利益交换,把中护军交给司马师。 因为雍凉几乎都是司马懿的人,司马懿在那里待了将近十年。 伐蜀失败后,曹爽索性毁掉中坚、中垒二营,把军队交给他的弟弟掌管,司马师也因为张春华的离世不得不守孝。 自此,司马懿彻底失去主动权,只能称病不朝。 无论是把司马懿升为太傅,还是毁营夺权,计谋基本都出自丁谧。 丁谧的计谋都很毒辣,刀刀入肉,司马懿在曹爽党羽中最痛恨的就是丁谧。 ...... 安北将军:程喜(并州刺史) 安南将军:暂无 安西将军:邓艾(雍州刺史) 安东将军:王昶(徐州刺史) 平北将军:诸葛诞(平州刺史) 平南将军:司马昭(襄阳太守) 平西将军:张瑍(凉州刺史) 平东将军:张虎,大都督满宠麾下将。 前将军:文钦(城门校尉) 后将军:胡遵(豫州刺史) 左将军:张富(张鲁之子,燕王宇的大舅哥) 右将军:夏侯霸(雍凉都督麾下将) 龙骧将军:乐綝(扬州刺史) 其他诸三品杂号将军,例如征虏、征蜀、镇军、镇护、安众、安夷、安远、平寇、平虏、辅国等不再对号入座。 三品文官(挑重点说): 中书省——掌管机要,草拟诏书。 中书令:王基(加侍中) 中书监:韦诞(加侍中) 尚书省——综合处理全国政务 尚书令:裴潜 尚书左仆射:卢毓 尚书右仆射:司马孚 侍中省——有奏事权,侍奉皇帝起居,主管殿内门下诸事(多为加官) 散骑省——职能与侍中类似,但基本作为黄埔军校来用,几乎没有实权,后期也多为加官。 这里要说一下,由于出现小皇帝未能亲政的情况,所以无论是中书还是侍中、散骑,都无形中失去了应有的权力。 这个阶段,尚书省实际上为魏国真正的宰府机构,而拥有录尚书事的几人,权力无限接近于丞相。 河南尹:杜恕(加侍中) 司隶校尉:徐邈 雍州刺史:邓艾 凉州刺史:张瑍 兖州刺史:夏侯威 豫州刺史:胡遵 扬州刺史:郭淮 荆州刺史:乐綝 冀州牧:吕昭 并州刺史:程喜 青州刺史:邹岐 徐州刺史:王昶 幽州刺史:田豫 平州刺史:诸葛诞 第315章 王凌的买卖 “平,平南将军?” 比起惊讶,司马孚更多的是恐慌。 看看如今的四平、四安将军都是些什么人吧,他们几乎都挂着刺史的头衔。 然而司马昭甚至连太守都没做几天,就挂上了重号将军号!? 那些将军们能心服口服吗? 到时候,不知情者还以为是他司马家肆意提拔亲族,传出去名声可就不好了。 司马孚假装咳嗽两声:“咳咳,会不会升得太快了。” “快吗?”夏侯献反问,“阵斩敌国车骑将军!这样的大功,我还嫌封得少了呢。” “怎么又成阵斩了?”司马孚不理解,他侄子又不是张文远。 “噢,意思都差不多。” 夏侯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反正司马昭的功劳越大,作为统帅的自己,功劳也就越高。 这时,司马懿、王凌等人向这边走来,看样子是聊得差不多了。 司马孚马上给司马懿讲了一遍关于司马昭的封赏,老家伙挤眉弄眼的模样,仿佛在说:二兄,你管管他呀! 司马懿不置可否,转头对夏侯献说道:“老夫替犬子,谢大将军提携。” 说完便离开了此处。 夏侯献也欲离去,刚迈出大门却发现王凌在后面叫住了他。 “大将军留步。” 夏侯献回头看去,面带疑惑,但还是礼貌地问道:“王公何事?” 王凌伸出掌心,示意边走边聊。 二人并肩走了十数步后,王凌才开口:“大将军,老夫这里有个消息,目前庙堂里只有老夫一人知道。” 他没卖关子,直接说道:“满宠病了,想要上疏庙堂,允许他回京养病。” “王公消息可真是灵通。” 夏侯献随口一夸,看王凌这意思,他是想要在东线谋局。 正常来说,在满宠离任后,扬州刺史郭淮和徐州刺史王昶是最有希望继任的。 但自从王凌上次看到夏侯献硬生生从司马懿嘴边拿走出征大权时,他便不敢小瞧了对方。 总之,大家各取所需,商议着来总归是没错的。 “这消息老夫可只告诉了大将军你。”王凌捋着白须道。 “嗯,多谢王公告知。” 夏侯献点点头,他知道王凌想要什么,于是爽快地说道: “太傅八十岁了,我也实在不忍心再让他镇守边疆。” “此役郭刺史很是卖力,他目前在扬州待了一段时间,军务想必都熟悉了。” “不如就让他代满太傅,镇守扬州,如何?” 王凌哑然,他没想过这事竟然这么顺利就定下了,甚至谈都没谈。 沉默了数息后,他随即露出笑意:“大将军能以国事为重,实乃社稷之福。” “哎~”夏侯献一伸手,“恭维的话就不必了,大家同为辅政大臣,应当携手同心,互帮互助,您说对吧?” “对。”王凌人也不傻,他不会把夏侯献当做无欲无求的呆子。 交易嘛,你情我愿的事,不寒碜。 于是问道:“老夫有什么可以帮到大将军的?” 夏侯献想了想,其实王凌要是今日不来找他,他还真要找个时间上司空府拜访一次。 自从重启校事府后,他便开始规划起敌国渗透的工作。 目前,在吴蜀两国的细作倒是有不少,他们可以打听到一些相对公开的消息....比如谁谁死了,谁谁调任何方。 但真正插入吴国核心圈层里的人,却几乎没有。 当年隐蕃案后,孙权便对魏国叛逃过去的人十分警惕,不会轻易委以高官厚禄。 所以这时候,想要重新送人去吴国,作用不大,除非脑子糊涂了,送个太守、甚至刺史这样的高官,才多少有点可信度。 但他听贾充说,王凌在淮南时,曾经在一次军事行动中丢了一名县令。 此人名叫马茂,原为钟离县令,据说他与王凌不合,所以在被敌军围困后,叛魏归吴。 贾充不知从哪打听到的消息,说是这马茂根本就是王凌故意放到吴国去的。 厉害的是,这马茂如今竟是做到了征西将军、外部督。 “王公可还记得马茂?” 闻言,王凌瞬间脸色大变。 夏侯献从他的表情中便已确定了贾充说的是事实。 王凌知道,既然对方提到这个名字,自然是贾充查到了什么消息。 于是他不准备隐瞒,直言道:“不瞒大将军,他是老夫在吴国的暗线。” “可靠吗?”夏侯献问。 这倒是让王凌一时间答不上来,他说道:“老实说,自从老夫回洛阳之后,扬州那里的情报工作便关注的少了。” “而且马茂在景初年间起便很少传回有用的情报,老夫听闻他在吴国受到重用,或许此时已是身心俱叛了。” 夏侯献不置可否,很快说道:“可否把这条暗线交于我?” 王凌愣了一下,心说:万一这条线已经废了,那这波交易大将军岂不是亏麻了? 但夏侯献却知道,这亏不了一点。 凭着前世零星的历史记忆,他不确定这马茂具体的人生轨迹,但却记得有这么一号魏国叛臣,在吴国掀起了一场刺杀孙权的叛乱。 只不过后来没成就是了。 夏侯献想要提前利用这个资源,就算不能干成大事,能探得吴国高层的机密也是非常划算的。 “嗯,请把这条线交给我吧,王公。” “好,老夫回去找吾儿王广问问情况,这事平时是他操办的。” “那就有劳王公了。” 二人相谈甚欢,彼此都很满意。 在尚书台站了一上午,王凌感觉身子有些乏力,想回府睡个回笼觉。 就在他准备告辞之时,夏侯献忽然说道:“对了王公,如果我再送王公一份薄礼,王公可否浅还一礼?” 王凌觉得这比喻有点意思,笑道:“那得先看看大将军的礼单。” 夏侯献直截了当:“荆州。” 第316章 李丰 司马孚透过窗子,不经意间看到夏侯献和王凌二人并肩离开了尚书台。 “这两人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他小声嘀咕一句。 转念一想,夏侯献这个人似乎就是这样,有点自来熟。 每次他来尚书台找自己谈论事情时,都是一副跟自己相交多年的架势,这弄得司马孚总会陷入自我怀疑:老夫跟你很熟吗? 收回目光,司马孚照例坐回自己的台案,着人拿来一份暮食。 说实话,尚书台的工作餐并不比府上的味道丰盛,但他还是习惯于在这里用完暮食再走,在此期间他还会顺手审批几个公文。 如此一来,久而久之,庙堂中便时不时传出,“兢兢业业司马尚书”的美名。 呵,谁说博名望是年轻士子的专利? 就在司马孚正欲开动之时,门外忽然进来一道身影。 此人乃是尚书李丰,冯翊东县人,前卫尉李义之子。 “安国?你的病痊愈了?” 司马孚有些诧异地问道,他已经有几十日没见到过李丰了。 这种情况已有好几次,李丰总是称病不来上值,在府中一卧就是数十天。 尚书台有个规定,病假若是超过百日以上便要解职,巧的是,李丰差不多日子快要到了便会马上痊愈,然后来尚书台溜达一圈。 “司马公。”李丰向着司马孚恭敬一拜,随后又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还,还没好透。” “近来京都又有小疫,安国要留心身体。” 司马孚以一种长辈的姿态表示出关心,李丰闻言赶忙拱手称谢:“多谢司马公挂念。” “来此何事啊,都这个时辰了。”司马孚又问了一句,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李丰坐下后,马上回道:“下官在府中听闻,大将军带着大军班师回朝了。” “接下来的日子,各级军官和将士们的犒赏工作会提上日程,所以下官怕耽搁了,想提前展开工作。” “哦。”司马孚捋着他灰黑色的短须应了一声, 他其实只比兄长司马懿小一岁,但此时的司马懿发须皆白,看上去像跟王凌一个年纪。 而司马孚却显得精气神十足,丝毫没有垂暮之态。 他对李丰的话半信半疑,毕竟对方是有“前科”的人。 主要是今日其实还没到尚书台下值的时间,只不过诸公讨论了小半天都很疲惫,所以就提前散了。 司马孚推测,李丰本来是想在同僚面前露个脸就走的,但对方没想到自己这个上级竟然还赖着不走。 事实也正如司马孚猜测的那样,此时的李丰如坐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对了安国,老夫听闻令郎被选中,要娶齐长公主为妻?”司马孚冷不丁的一个问题打破了沉默。 李丰却是惶恐地说道:“我李氏何德何能,敢去攀皇室的高枝啊。” 他不知道司马孚是不是有意这么问的,毕竟朝中局势不明朗,他压根不想太早站队。 但他对司马孚说的那句话是假的,能攀上皇室自然是有利于进步,只不过在司马孚面前他只能装作很是惶恐。 “安国啊,等你的病彻底痊愈,可要好好关心一下政务。” 司马孚见对方眼神躲闪,于是便又换了个话题。 “前几日老夫收到雍州刺史部的上书。” 李丰顿时察觉出司马孚语气的变化,因为他的两个弟弟都是在雍州做官的,于是赶忙坐直身子听。 司马孚接着说:“他检举新平太守李翼、扶风太守李伟,骄奢淫逸、玩忽职守。” “岂有此理!”李丰忽然急了,噌得一下站起身:“他们深受朝廷信任,竟然如此荒废公事!下官这就写信去告诫愚弟。” “哎~”司马孚摆摆手,“安国且坐,老夫也没说要做什么。” “多谢司马公。”李丰拱着手,没有再坐下,而是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 回府的路上,李丰手心捏着一把汗。 如今这个庙堂真不是人待的! 那雍州刺史邓艾不过是乡野村夫,他冯翊李氏在关中根深蒂固,以前那么久都没人敢多说一句,他这一上任可倒好,直接开始整纪官场了? 哦,差点忘了,他是大将军一手提拔的人。 今日司马孚也是话里有话,好端端的提这事干嘛,真要秉公处理,司马孚完全直接实行罢免,用不着跟自己说这些。 总之,这个尚书台还是少来为妙。 回到府上,李丰见到自己儿子李韬。 李韬皮肤白皙,有柔美之态,年少时便对名极一时的夏侯玄、何晏、司马师等人迷之崇拜。 尤其是对何晏,李丰怀疑他儿子的这副打扮就有意无意地向何晏靠拢。 只不过那些人昙花一现,还没开始崛起便被彻底压制下去,李丰庆幸自己的儿子跟那几人岔了个辈分,没跟他们厮混,否则仕途也完了。 说来也是奇怪,如今女郎们的审美跟他那个年代完全不同,这种阴柔之美反而受到女郎的喜爱,也难怪齐长公主能看上自家儿子吧。 “阿父,您回来了。” “嗯。” “你小妹呢?” “婉妹用过饭后就回房了,怎么了?” “没什么,为父只是随口一问。” 李丰拂袖而去。 他最近懒得理政,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参与庙堂斗争,另一方面,他心思都放在子女婚配的事上。 儿子李韬的婚事告一段落,赚得盆满钵满。 女儿李婉已经十三岁,该是到了订婚的年纪。 原本他与河东贾氏、柳氏私交很不错,尤其是贾逵在大魏名声很足,与贾氏联姻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可是前一阵子他一打听,贾充已经婚配了,于是只能作罢,他总不能让小女去给人当妾。 “咳咳!”他忽然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想起了今日司马孚说京都疫情的事,心说:我就装个病而已,不会真中招了吧。 .......... “咳咳!!” “医师!快去找医师!” 司马师跪在榻边,握着妻子高氏的手,脸上满是担忧。 “夫君,妾无大碍,夫君有事快去忙吧,大丈夫怎可天天守着我一妇人。” 高氏尽力维持着平和的姿态,不想让司马师担心,但下一秒却又忍不住的咳。 司马师怕自己紧绷的模样吓到妻子,很快收起愁容,温柔地说道:“君定会无恙的。” 第317章 傅兰石知我也 其实就在和王凌谈事的前一日,夏侯献设宴邀请幕僚们和已在庙堂中任职的心腹们来府上做客。 为了照顾到所有人的口味,大将军府上的庖丁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傅嘏、杜预等人是关中人,喜食汤饼;孙礼是幽州人,更爱奶制品,羊肉;钟会倒是不挑食,他从小便在洛阳长大,锦衣玉食,什么美食都尝过。 然而,今日却有一道菜,大家都没怎么动筷子。 夏侯献看了一眼孙礼小案上的那道菜,道:“德达公,看来这鱼片不合口味啊。” 孙礼面露难色,直言道:“这生鱼片确实鲜香味美,但请恕我无福消受了。” “哈哈。”夏侯献笑道,“德达公是怕肠胃受不了吧。” 孙礼不置可否,笑了笑,随手拿起一颗青梅放入口中。 钟会目光流转,他发现邻座杜预等人的汤饼里放了羊肉。 其实自打北疆安定以来,越来越多的游牧美食融入中原,中原人慢慢能够接受厚重的羊膻味,而将羊肉放于汤饼,反而会让面汤变得更加鲜美。 “南北方的饮食习惯差别还是很大。”钟会感叹一句,放下碗筷,拱手向上位拜礼:“多谢明公款待。” 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府中侍女们将食盘收走,不多时又端上瓜果和美酒。 席间,夏侯献问贾充关于吴国荆州的情况。 贾充目前还没和王凌的情报网对接上,故而他所掌握的情报相对浅显,但却足够引起重视。 “朱绩袭封当阳侯,升任平魏将军、乐乡督,成为吴国新任荆州军主将,镇守江陵。” 贾充话音刚落,大将军府司马鲁芝惊讶地说道: “是吗,孙权竟如此信任朱家?朱绩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的小将,东吴这是没人了吗?” “呵呵。”孙礼笑道,“这事放在我大魏的确不常见,但在吴国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德达公,我自然是知道吴国的兵制,朱绩继承了朱然的军队,在荆州军中拥有很高的地位。”鲁芝道,“我惊讶的是,我原以为孙权会把陆逊从武昌调任江陵的。” 鲁芝说完,接着又问道:“对了,诸葛瑾的儿子叫什么来着。” “诸葛恪。”有人提醒。 “对。”鲁芝点头,“此人接手诸葛瑾的军队后,调往何处?” 贾充不假思索地说:“仍镇武昌。” 现场沉默了一阵,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问道:“大将军是想伐吴?” 说实话,如果此役朱然没死,夏侯献大概率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然而现在吴国形势有变,不仅荆州军的士气遭到巨大打击,太子孙登的突然离世,也会使吴国政坛陷入纷争。 如果把吴国比成一个人,那么这时候的他属于得了急性病,一旦让他缓过这段时间,那就要另寻良机了。 不过,这只是他个人的看法,此刻是否真的是个机会,他还拿不准。 而且在历史上,魏国曾在吴国深陷两宫之争中出兵伐吴,但最终也没打出什么结果。 在场都是自家心腹,夏侯献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即回道:“是有此意。” “元凯,你怎么看?”夏侯献大方承认,随后先向杜预问计。 杜预目前的正式官职是大将军府参军,前番随军去了荆州一趟,据说他有许多感悟。 杜预想了想说道:“我军如果想进攻江陵,至少要等到冬季水浅时。江陵背靠大江,水系纵横,一旦我军深入吴境腹地,吴军便会顺着水路滔滔而来。” “而且,若想拿下江陵便不能只攻江陵。还是我之前说的,吴国援兵可顺水路快速支援,故而需要三路、甚至四路大军同时进攻,以牵制武昌、西陵或是柴桑等地的吴国援军。” 夏侯献深以为意地点点头,他认为杜预的全局观念挺不错的,他提出的这些这是自己之前没有考虑到的。 但若是真采纳了这种进攻方略,那至少得出十几二十万的兵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夏侯献忽然想到,历史上的诸葛恪在东兴大败魏军后,在吴国的威望达到顶点。 随后便率领二十万大军北伐,最终被一座小小合肥新城挡下,回国后威望便一落千丈,最终被杀。 所以在听着杜预的谋划时,他想到的不是如何如何大胜,而是万一大败而归所带来的后果。 纵使他有进取之心,但政敌们却会极力阻止,又或是等着看他笑话。 何况他与曹爽的情况还不同,他真没那么迫切地需要军功傍身,相反,此时的他更需要庙堂的盟友。 “明公,恕在下直言,如今绝非是主动进攻的时机。” 就在这时,尚书郎傅嘏忽然开口。 “试想以前我大魏哪次伐吴不是因为吴国内部出了问题,但吴人们总能上下忧危,他们会把战船排列在重要的渡口,凭借险要坚守城池,即便是被围困城池之下,亦是誓死不降,拖垮我军。” “孙氏在江东经营数十载,想要夺人基业绝非易事,断不会因为死了一个朱然而元气大伤。” 傅嘏停顿了一下,还没等夏侯献开口,他便又接着说: “但论国力,魏强吴弱,在下认为,想要一战而定是不可能的,而长期对峙、消耗却可使我军立于不败之地。” 夏侯献挺喜欢傅嘏这样的人,他不像有的谋士,只一股脑地提反对意见,也不给个建议,反正就是不行。 但傅嘏却在反驳的同时给予新的见解。 夏侯献很快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傅嘏道:“首先,我荆州的形势并不稳固。我在尚书台看过此役的战报,襄阳城以南,江陵以北甚是荒废,良田弃置,百姓离散,甚至屯兵的粮食都要从南阳送去。” “竟有此事?”夏侯献只顾着打仗,之前没考虑过这些。现在他才明白,吴国为什么总是觊觎柤中之地了。 襄阳乃战事频发之地,本身农业薄弱,吴军到了柤中大肆劫掠,不仅自己获得了人口、粮草,同时让本就不富裕的魏军雪上加霜。 此消彼长啊。 大多时候,军事和农业、经济等是密不可分的。 听了傅嘏的话,他越来越觉得的,在当下钟会、杜预等人还未真正成长起来之前,此人的重要性应该再往前排。 傅嘏继续说道:“当下,应当在淮南、襄阳等地大规模屯田,同时在汉水上打造战船,练习水兵。” “等到两地积累富足之时,边境上一边大规模打猎一边进军的办法,可能行得通。” “还有.....”傅嘏欲言又止,但最终说出了口: “我军的动作吴国必然不会放任,所以平日里边境要严明法令,训练士卒,制定万无一失的计划以抵御敌兵,不可再出现柤中总被肆意劫掠的局面,如此才会立于不败之地。” “恕在下直言,镇南将军的军事才能或许有些差强人意。” “如果大将军真心想把伐吴大计作为一个长期规划的话,还望唯才是举。” 他的话说完,有些幕僚们脸色变得凝重。 他们原以为,这种话一般只有心直口快的长史孙礼敢当面说,没成想傅嘏也敢如此坦率。 本以为夏侯献会生气,或是面露不悦地岔开话题,然而他却是在沉默了数息后,终于开口:“兰石知我也。” 话题告一段落,众人离席散去。 夏侯献还在位子上暗自沉思。 首先是夏侯儒的问题,他承认自己这位族叔军事能力确实一般。 而且说不定哪天,就会有朝臣针对他此役的表现进行攻讦。 其实他真的极力去保,这次倒是可以幸免,但下次又会怎样? 与其日后遭人口舌,不如“大义灭亲”。 此刻,他决定依傅嘏之言了,只不过他在考虑,如何才能又得到庙堂助力,又能妥善安排人才呢。 思索了一阵,他便有了主意。 离开厅堂,夏侯献发现鲁芝还未离去,正好他心生一计想要找他,于是便迎了上去:“世英,我正好有事问你。” 鲁芝拜礼:“大将军所为何事?” “我记得,世英曾经做过郭伯济的别驾从事吧,你与郭伯济交情如何?” 鲁芝稍稍一愣,随即说道:“确有此事,实不相瞒,在下与镇东将军交情还不错。” 第318章 剑履上殿,入朝不趋? 正始二年,八月十五日。 今日大朝,百官云集太极殿。 皇帝驾到前,殿内的气氛活跃,洋溢着轻松与喜悦。 吴国自从于两月前退兵后,接踵而至的噩耗无不敲打着孙权的神经。 而对魏国而言,那却是一桩桩喜闻乐见的美事。 “我听闻吴国镇北将军孙韶,因太子孙登的离世感到忧心忡忡,近日也卒于府上。” “这孙韶是?” “算是一员悍将吧,当年文皇帝亲征广陵,此人用五百勇士绕小路袭击,据说还夺得了文皇帝的车盖。” “竟有此事?” 二人嘀咕的声音很小,聊了一会儿,自知在殿上谈论这些太过无礼,于是便草草结束话题。 不多时,皇帝曹芳和太后郭氏驾到。 群臣们机械般地顺着大内官的指引进行朝拜。 礼毕,龙椅上的曹芳尽可能威严地看向群臣,却用略显稚嫩的嗓音说道: “荆州前线大捷,朕心甚慰,大将军鞠躬尽瘁,保境安民,实乃我大魏之幸、社稷之福。” 皇帝一开口便定了下了今日的主题。 许多朝臣们倒是对皇帝褒奖大将军这事不感到惊讶,他们惊讶的是,这小皇帝上次大朝会时还宛如木桩,可今日却能说得有些条理。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话一看就是有人教的。 很快,大臣们陆陆续续开始奏事,不过外到敌国军情、内到本国民生,大大小小的诸事,玉阶上的曹芳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在大臣们奏事时,郭太后却是有些走神。 她似乎比别人慢半拍,朝臣们都在讨论战后事宜了,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曹芳的那句“大将军乃社稷之福”的话上。 大将军弱冠之年便到边郡为将,十余年间南征北战,功勋卓着。 郭太后听宫中奴婢说,大将军在几年前有灭国之功,这才得以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坐上这大将军之位。 不过仔细想想,若非如此先帝也不会委以重任吧。 这世上应当没有在洛阳城待着,一场仗都没打过,就能当上大将军的人吧。 郭太后思绪飞舞着,却忽然被一道声音打乱。 “启禀陛下,臣有本上奏。” 此人是侍中钟毓,字稚叔,钟会的兄长,颍川钟氏的正牌继承人。 他十四岁时,便起家散骑侍郎,如今三十不到的年纪便官拜散骑常侍加侍中,拥有了朝堂奏事权。 钟毓在皇宫里经常伴曹芳左右,故而曹芳对他很熟悉。 “钟卿,何事启奏?” 钟毓拱手道“大将军此番不仅成功击退吴军,还斩杀了吴国大将朱然,名声大振。” “臣以为,大将军理应升任大司马。” 曹芳似乎是提取到了什么关键词,犹豫了一下,眼珠一转,清了清嗓子道:“钟卿言之有理。” 随后转头看向夏侯献:“朕欲拜大将军为大司马,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呃,赞....” 他慌忙看了一眼钟毓,后者却是双手交叉于腰间袍服,低头不语。 曹芳想了想,继续说:“赞拜不名。” 话罢,群臣陷入寂静,随即又两两接头接耳。 这什么情况? 此时的夏侯献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跟钟毓没什么交情,平日只在大朝会时能见上一面,若非是此前到钟府拜访,甚至连话都未必能说上几句。 而且从刚才小皇帝的细微表情中,他大概猜到这话是定有人教他的。 还没等夏侯献开口说些什么,便又有大臣进言: “当年元侯(曹真)在关中数次拒蜀军于国门之外,先帝特赐其享此殊荣。” “如今的大将军亦是如此,臣也认为大将军当得起。” 说实话,作为帝王对臣子的最高礼遇,听到这番嘉奖很难有人会不心动。 不过心动归心动,夏侯献仍保持着冷静。 时机不对! 此时此刻,无疑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陛下,臣何德何能,岂敢与元侯并言。”夏侯献拱手恭敬地说道:“臣所做的都是分内之事,至于陛下方才所言,臣实在愧不敢当,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玉阶上的皇帝曹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时,郭太后打起了圆场,赶忙道:“既然如此,此事便暂且搁下,继续商议他事吧。” 这个话题暂时翻篇,趁着群臣的躁动还未平息,夏侯献悄悄回首看了一眼侧后方数个身位处的钟毓。 他长得浓眉大眼,模样很是正派,人们都说钟毓跟年轻时的钟繇有几分神似,然而夏侯献熟悉的钟会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据说钟会的容貌继承了他的阿母。 回过头来,夏侯献暗自琢磨。 这钟毓绝不是那种为了表示投靠而在大殿上说这种话的蠢材。 如果是在曹叡时代,曹真获得如此殊荣的确是一种恩赐,而如今这个时候,在没有彻底掌握庙堂局势前,这无疑是一种捧杀。 回去之后,要找钟会好好聊一聊他的这位兄长了。 朝会还在继续,关于此役高级官员的封赏也在群臣的商议中逐渐定了下来。 扬州方面,满宠的官位已是升无可升了,便只有继续增加他的爵位。 曹芳为本就是昌邑侯(县侯)的满宠又添了一个县的食邑,这使得早就步入万户侯俱乐部的满太傅再一次遥遥领先。 同时,满宠的儿子们也被封为列侯。 其余扬州各将也都得到应有的封赏。 中军这边,鄚侯张合拜骠骑大将军,食邑也逼近万户大关。 召陵侯曹爽、长平侯曹肇、颍阴侯陈泰等诸将,他们本就继承了父辈的爵位,此次战后又是更进一步,成为大魏“股东”里的中坚力量。 陕侯夏侯献倒不像那几位有着丰厚的家底,但由于夏侯献方才固辞不受,曹芳似乎想在别的地方给找补回来。 于是在跟群臣商议后决定,为夏侯献增加两个县的食邑,并且他的儿子们也都封为列侯。 自此,夏侯献的食邑来到八千六百户。 朝会到了最后才终于谈起了荆州方面的赏赐。 至于为什么放到最后,或许群臣都心知肚明。 果然,在谈到夏侯儒的时候,有大臣便马上进言道:“此役多亏了大将军和我洛阳中军出马,才使我荆州得以保全。” “倘若大将军没有出征,镇南将军之前的部署和决策将会使我荆州陷入危难!” “此言差矣!”卫将军秦朗闻言,当场便忍不住了。 第319章 驱虎吞狼 数月前的那次朝会时,秦朗便与群臣有过一次争辩。 没想到,此番大军得胜而归,竟还有别有用心者想拿这个来说事。 他当即厉声反驳: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且当日的军情在场的诸位也都是知晓的。” “彼时敌众我寡,镇南将军自当保存实力,以待援军,以卵击石乃不智之举。” “你不过一腐儒,只会安坐庙堂,摇唇鼓舌,大言不惭!” 秦朗言辞颇为激烈,瞪着那人嘲讽道:“话说,你可知兵?” “我....”那人哑口无言。 曹芳万万没想到会吵起来,由于秦朗的辈分太高,他压根不敢当众制止对方。 犹豫片刻,曹芳慌忙向司马懿投去目光:“太尉公,您觉得呢?” 司马懿原本宛如木雕般地站在前列,听到曹芳的话后他才缓缓挪动身子出列,拱手说道: “禀陛下,此番老臣并未亲自率军先去荆州督战,故而对于镇南将军一事知之甚少。” “这....”曹芳喃喃。 司马懿顿了顿,又道: “不过老臣以为,卫将军方才所言在理,不知兵者确实不该妄言。此役大将军乃亲征荆州,比老臣更加了解情况。 “大将军自然是知兵之人,不如听听他的看法?” 曹芳闻言微微转头看向夏侯献,他其实并不关心镇南将军对错与否,只是希望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能够赶紧落幕。 无论是谁,给个解决方案就行。 很快,朝臣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夏侯献的背影上。 沉默片刻,夏侯献开口道:“禀陛下,此番臣前往荆州督战,的确对镇南将军多了一些了解。” “臣以为,镇南将军长于督造兵甲、训练士卒、却短于兵机将略,临阵决策。” 夏侯献大方承认事实,并未刻意偏袒。 此话一出,秦朗诧异地看着夏侯献,很明显此事两人并未提前沟通。 而一些个大臣则暗自心道夏侯献识趣,不过同时他也就被牵着鼻子走了。 “然而。”夏侯献忽然话锋一转,“此役我荆州军上下一心,大获全胜,镇南将军亦是奋力杀敌,功劳不浅。” “若只是因为他的决策与诸公的见解不同而否定了他的功劳,岂不让人边境诸将寒心?” “日后,边境大将遇到敌情再也不用自行决断了,就等着庙堂诸公的方略,可好?” 夏侯献看似言之凿凿,实则只是诡辩。 不过气势到位就行,他也不求其他。 群臣们一时间哑然无语,过了一阵,太尉司马懿向曹芳说道: “禀陛下,老臣以为大将军所言极是,镇南将军有功劳,自当得到升赏。” “方才大将军也提到,镇南将军长于练兵,短于战阵,正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老臣建议镇南将军回朝升任辅国大将军,让他为我大魏训练出一支所向披靡的强军。” 此言一出,秦朗眯着眼睛看着司马懿的背影,心说这老狐狸真够阴的。 这招明升暗降恐怕只有台上的小皇帝和太后不懂吧。 这是个赤裸裸的阳谋,朝议谈到这个时候,再坚持保下夏侯儒的都督位已经很难了,不如顺坡下驴,彼此都体面。 秦朗焦急地看向夏侯献,期待他能有什么应对之策。 曹芳问:“大将军觉得太尉公之言如何?” 夏侯献呼出一口气,摆出一副认输的模样,拱手说道:“禀陛下,臣赞同司马太尉之言。” “善。”曹芳松了口气,这事可算是过去了,他赶忙道:“那朕就依二位之言,召镇南将军回朝,升任辅国大将军。” 话音落下,便响起了一部分朝臣整齐的声音:“陛下圣明。” 忽然,曹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毕竟临朝听政也有两年了,多少懂点东西。 这事好像还没完啊! 镇南将军回朝,那新任都督的人选岂不是又要争论一番了? 哎,到底有完没完。 曹芳预料的事很快便发生了,没过多久便有大臣进言: “启禀陛下,镇南将军回朝任职后需要有人接管南线都督一职,不如借此机会商议?” “允。”曹芳吐出一个字,示意群臣赶紧议吧。 这时候,司马懿可不等了,直接说道:“老臣推荐豫州刺史、后将军胡遵。” 他大致阐述了一番胡遵之前的履历,重点提到他有随军灭辽之功和在豫州任上如何如何镇压叛乱,解决匪患。 而且南线都督本就是管荆、豫二州,胡遵有豫州刺史的履历,姑且可以算是无缝衔接。 曹芳闻言,点点头说道:“朕听太尉公之言,这胡将军竟是一员猛将啊,那么有他镇守荆州,我边境或可无忧。” 司马懿低头不语,他其实很怕王凌这时候插上一脚。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就在皇帝似乎要拍板之时,司空王凌上前一步: “启禀陛下,臣有一言。” “哦?”曹芳问道,“司空可有异议?” 王凌道:“陛下有所不知,襄阳城以南,江陵以北因为与吴国长年交兵,良田弃置,百姓离散,已成无人区。 “现如今,我荆州粮食紧缺,甚至屯兵的粮食都要从南阳送去,颇耗时日。” “臣以为,荆、豫都督的人选,不仅要懂得行军打仗,更要晓得内政民生。” “恕老臣直言,胡刺史乃西凉武夫出身,恐怕难以二者兼顾吧。” “那依司空之意,何人可担?”曹芳见司马懿和夏侯献都没立刻表态,索性直接问王凌。 王凌缓缓道出一个名字:“徐州刺史,安东将军王昶。” 听到这个名字,司马懿无力辩驳。 说实话他非常认可王昶的才华,此人可谓是文武双全,就比如方才说到的屯田问题,王昶曾在文皇帝时期做过洛阳典农,政绩斐然。 早年在王凌还没入朝辅政时,司马懿便向曹叡推荐过王昶,意在拉拢。 可在王凌入朝后,司马懿之前的努力相当于是给对方做了嫁衣。 王昶常年在外,司马懿不好确定对方心里更偏向谁一些,但今日之后,怕是没他司马懿什么事了。 没办法,王凌给的太多了。 此时的夏侯献也是沉默不语,面对这种局面他喜闻乐见! 心说:你们打,我就看着。 然而曹芳似乎非要找个裁判似的,没过多久便问夏侯献心意。 他只好凭良心地如实以告:“臣以为,王昶更合适。” 曹芳见司马懿依旧不言,便拍了板:“那就依司空之言。” 在那之后,王凌又向曹芳汇报了满宠欲回京养老之事。 曹芳无奈地又走了一遍套娃流程。 此次,夏侯献极力支持镇东将军郭淮督扬州诸军事,而新任扬州刺史则是由鲁芝担任。 是的,王凌没那么小气。 再说了,我给你了两个都督,你给我一个刺史不过分吧。 不过夏侯献并不觉得自己亏了,毕竟他此番虽然是让渡了不少利益给王凌,但却把王凌当做挡箭牌推在他与司马懿之间。 毕竟他如今的心腹还未真正成长成为督一方的大将,有些东西捏得太死不见得是好事。 比起去担忧养虎为患的风险,此时的他更倾向于驱虎吞狼。 第32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吴,赤乌七年,公元244年,冬 建业,石头城。 此城位于建业太初宫的西侧,依山而建,扼守秦淮水与大江的交汇口。 作为吴国最重要的军事要塞之一,素有“石城虎踞”之称。 马茂站在石头城的阙楼上,遥望着江面,江水汹涌,豪情万丈,他不时目光北顾,心潮澎湃。 来吴国已快十年了,尽管他早已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喜欢上了这里的山河秀丽,可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国。 “马将军,该换岗了。” 身后,无难督虞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马茂“噢”了一声,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对方靠近,他才向身着甲胄的虞钦行礼道:“有劳将军了。” 吴国的官职挺奇怪的,别看马茂如今官至征西将军,然而他并不是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 他真正的权力其实来自于他的另一个职位——外部督。 他的麾下有两千精兵,自去年开始他便和无难督虞钦交替换防。 临走前,虞钦又叫住了他,好心提醒了一句:“近来朝廷是非多,马将军要多多注意言行啊。” “多谢。”马茂没多说,点头称谢后便带着士兵离开了石头城。 回到建业,马茂没有回自己府上,而是乘坐一辆马车来到太初宫外不远处的一座府邸。 下了马车,马茂抬头看向府门牌匾——【孙府】 轻轻叩门。 不多时,门仆开门相迎,确认了马茂的身份,立刻便道:“马将军快请,家主等候多时了。” 马茂随着门仆一路进到府中正堂,刚迈进门,一青年俊朗男子便热情地向他招手:“思之不必多礼,快坐。” “孙都尉。”马茂恭敬拜礼,不敢有丝毫怠慢,做完这一切才敢入座。 此人名叫孙峻,今年二十有六,吴国宗室子弟。 其为人骁勇果敢,精明强干故而深得大帝宠爱。 吴国的官职有时确实有些错综复杂,孙峻的这一武卫都尉,主要负责宫廷宿卫,却是马茂、虞钦两位将军的上级。 不过这或许与他是孙权身旁的红人有关。 孙峻让人给马茂倒了一杯酒,马茂却连声拒绝:“还是别了,卑职明日还要上值,朝廷近来法度严苛,卑职实在不敢.....” “那有什么?” 马茂话还没说完,孙峻看着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忍俊不禁地说道: “被治罪的那些人是死有余辜,只要你不去介入太子和鲁王之间的争斗,安心做好分内之事,谁有心思整天盯着你的作风问题?” 马茂点头称是,心中却是一阵吐槽。 这话说得可真有道理,你都跟自己的堂姑苟合了,似乎也没人管。 或许此时的孙权已是焦头烂额,压根没时间关心这些破事吧。 马茂其实挺不喜欢孙峻的为人,但他没办法。 现在整个吴国几乎都分成了两派。 丞相陆逊、威北将军诸葛恪、太常顾谭、左将军朱据、会稽太守滕胤、平魏将军朱绩、尚书丁密等支持太子孙和。 而骠骑将军步骘、镇南将军吕岱、卫将军全琮、全公主孙鲁班、中书令孙弘等支持鲁王孙霸。 作为一个降将,马茂投奔哪一方都不合适,何况他根本不想卷进这样的纷争。 大约三年前,他一度跟王凌失去了联系,那时候他无助的像断了线的风筝。 但他还要活命不是? 他发现,皇帝孙权身边的这位红人被孙权夸赞“洁身自好”,年纪轻轻就被委以重任。 而且对方也凑巧做了自己的上司,于是马茂果断抓住了机会向孙峻示好,以求在吴国夹缝求生。 果然,孙峻出仕不久,在朝中无甚根基,他此刻也正好需要人来辅佐,所以两人一拍即合。 也就那之后不久,他竟又忽然得到魏国同僚的暗中联络。 对方自称是校事府的人,而目前大魏的校事府直接对大将军负责。 得知这个消息的马茂欣喜若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有大将军兜底,自己只要把事情办好,回魏国后不失为荣华富贵。 这是他一庶民出身的人此前从不敢奢望过的事。 “唉~”孙峻自顾自地饮了一杯酒,叹道: “今日陛下还跟我说,‘子弟之间不睦,臣下分成党派,将会出现如同当年袁氏争位一样的败坏局面,为天下人所耻笑。太子与鲁王两人之间无论立哪一个,都会导致大乱。’” 马茂本不想过多谈论此事,但既然对方提了,他同时也迫切地需要一些内情,便不以为意地问道: “那看陛下这意思,难道打算就这么耗下去?” 他装作很痛心的样子,“唉,这样下去,于我大吴社稷不利啊。” 孙峻看了他一眼,也跟着叹气:“是啊,谁说不是呢。 “不过陛下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风声,下令二人禁止和宾客的往来,让他们认真学习。” “可谁知道,羊衟等人却坚决反对,说什么太子和鲁王在外名声远闻,突然改变举措会造成邻国心存疑虑,议论纷纷什么的。” “岂能如此?”马茂震惊异常,看上去很是愤怒。 “思之不必如此。”孙峻却没马茂那般“爱国情怀”。 他带着一股酒气说道:“还是那句话,只须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等要静观其变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太早下注的人都是蠢货。” “孙都尉所言极是。”马茂点头赞同。 孙峻笑了笑,“我视你为心腹,才将这些话讲于你听的。” 马茂赶忙又恭敬拜礼:“孙都尉之恩,卑职无以为报,日后自当为您鞍前马后。” 孙峻满意地点点头,随后问道:“真不喝点?” “还是不了。”马茂依旧摆手拒绝。 “好吧。” 孙峻也不喝了,他放下酒杯,揉了揉肚子,而后忽然向马茂凑近了一些:“思之啊,腥风血雨就要来了。”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马茂感觉很难受,但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孙峻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这场风波,怕是连陆丞相也不能幸免。” 第321章 羊淼之交 洛阳,大将军府。 昨夜刚下了一场雪,整个府中银装素裹。 凉亭里,少年郎和一位青年儒生围着小火炉对坐而视。 夏侯淼颔首道:“老师,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春秋时期,楚国令尹子元攻打郑国。楚强郑弱,郑国叔詹便用空城计摆出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来迷惑楚军。” “令尹子元迟疑了一日,却发现郑国的援军到了,他自知事不可为,于是马衔嚼,人衔枚,营寨也不拆走,旗军照旧飘扬。” “而郑军准备就绪要发起反击时,却发现楚军早已撤走。” “此役双方都来了一出空城计,可谓是把虚虚实实发挥到了极致。” “不过,学生以为兵法不是一成不变的。” “是吗?”羊祜捋着短须,问道:“阿淼可有什么感悟?” 夏侯淼思考片刻,回道: “高手过招,彼此都会去猜对方每一步的用意。正因为令尹子元深谙兵法又并未小瞧他的对手,所以才谨慎行事,不敢进城,但最终却是错失良机。” “试想,若是个门外汉,或许会以为郑军势微,当日便冲杀进去了。” 闻言,羊祜哈哈笑道:“门外汉缘何做得了统帅?” “并非此意。”夏侯淼摇头: “学生以为,这世间从没有一成不变的战局,善战者应当审时度势,巧用兵法,既不可冒失莽撞,也不可太过谨小慎微,以至错失战机。” “嗯...”羊祜道,“话虽如此,但这其中的分寸却很难把握。何况,兵事上的决策往往会受到诸多场外因素的影响。” 夏侯淼点头称是,“老师所言极是,学生只不过是纸上谈兵....日后只有亲临战场,才能真正学到兵法的精髓。” “孺子可教。”羊祜颔首而笑,伸出手,放在火炉上取暖,沉默了一阵又说道: “为师与你说一件兵书上没有的战例。” “就在大约十年前,我大魏与东吴的一场战争中,吴国的陆逊便是深谙此道。” 夏侯淼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的这位老师,羊祜呼出一口白气,徐徐道来: “为师也在偶然听来的,当年你阿父也参与了那场战役。你阿父得先帝命令,引一支奇兵前往巢湖,一场大火杀得吴军主力仓惶败退。” “只不过陆逊所在的战场是在荆州。” “陆逊得知扬州战场大败,正欲撤军之时,自己的亲信韩扁却被我军所擒获。” “当时我军洞悉了吴军的战略计划,夏侯儒将军当即派兵大举进攻。” “谁知到了吴军营前却发现吴军士兵训练如常,甚至还有条不紊地砍柴种菜,这一度让夏侯将军怀疑起己方掌握的情报。” “其实陆逊悄悄撤走了?”听到此处,夏侯淼做出猜测。 “不。”羊祜摇摇头:“陆逊竟作势攻我襄阳,迫使夏侯将军回援,而他真实目的则是派偏师进犯我江夏、新市等地。” “我军两地不能兼顾,不仅被吴军劫掠了一番,还让他们全身而退了。” “嘶~”夏侯淼对陆逊的才华感到惊讶,尤其是此人还与自己处于同一时代,这更使他平添了几分崇敬。 不过夏侯淼反应很快,他忽然恭维道:“我观老师之才不亚于东吴陆逊,您不如来幕府帮帮家父?” 羊祜赶忙否认:“为师不过多读了几年兵书,岂敢与当世名将相提并论。” 说完,他故作严肃地训诫道:“为师之前说过,你我师徒二人只谈学问,不谈其他,难不成你忘了吗?” 夏侯淼坏笑道:“没忘,没忘,学生不提便是。” 他反正脸皮厚,没事便会提两嘴,说不定哪天就把师傅给说动了呢。 远处廊道。 羊徽瑜挽着夏侯献的手缓缓而行,身旁还跟着一个三岁大的男童。 “郎君,妾是越来越看不懂叔子了,他今年都二十三岁了,我泰山羊氏哪里有这么大年纪还未出仕的儿郎啊。” “多沉淀沉淀也是好事,徽瑜不必太过忧虑。”夏侯献宽慰道。 他知道羊徽瑜是在担心羊祜的仕途。 其实到了这个年代,士子们的出仕时间越来越早,大家很少会去养望,因为你养着养着,官位就被别人占了,所以现在都倾向于早日出山,占住坑位,然后再慢慢积累资历。 “阿母,那是舅父和大兄!” 这时,羊徽瑜之子夏侯安跺着小脚,激动地指着不远处凉亭里的二人。 三人向那边迎了过去。 夏侯淼最先察觉到几人的身影,招手迎道:\"安,来让大兄抱抱。\" 夏侯安捣腾着小腿,飞快地跑了过去,给了夏侯淼一个熊抱。 二人逗乐一阵,夏侯淼将弟弟放下,恭敬地向二人拜礼:“阿父、阿母。” 羊祜也拱手道:“阿姐、姐夫。” 这时,夏侯安指着羊祜惊奇道:“阿母,舅父也留胡须了!” 羊徽瑜温柔地点点头,别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是啊,你舅父老大不小了,还当自己是个孩子呢。” 羊祜默不作声。 羊徽瑜特别讨厌弟弟这一点,只要不顺他心思,他便闭口不言,不跟你沟通。 想了想,她索性今日便把话挑明:“叔子,当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即便你不为你姐夫着想,也要为我羊家想想啊。” 依旧是沉默不语。 “叔子,你....”面对这样的弟弟,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羊徽瑜都忍不住想要发火。 见势头不对,夏侯献急忙握住羊徽瑜的手腕制止了她,转而对羊祜说道: “叔子不必如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我从不曾强迫于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羊祜这才终于开口:“多谢大将军体谅。” “不过,你阿姐的话你确实应该好好斟酌一下。” 夏侯献的语气有着些许变化,尽管听上去还是那么平和,但羊祜却能微微感到了一丝冰冷。 “如果在洛阳实在待得不舒服,不妨去长安帮你外舅做事吧。” 羊祜不语,不过这次他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如今庙堂的局势发生了一些变化。 正始三年,太傅满宠于洛阳病逝。 夏侯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司马懿升为太傅,间接剥夺了他在国家军事上的指导权。 之后,升中护军蒋济为太尉,新任中护军由文钦担任。 太常之子、羊徽瑜的异母兄,羊发担任城门校尉。 少府之子、王元姬的弟弟,王虔担任洛阳令。 至此,彻底掌控洛阳军权。 尚书台方面,虽然今年尚书令裴潜去世,司马孚升任了尚书令。 但大将军府长史孙礼二次回到台阁,担任五兵尚书。 尚书郎傅嘏升任吏部尚书,执掌官员任选之权。 二人成功分走了尚书台的部分职权。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镇西将军夏侯楙因纵欲过度,卒于长安府上,这事夏侯献没敢跟阿母清河公主汇报实情,只说是病逝的。 在为其追赠车骑将军后,右将军夏侯霸无缝衔接,升任镇西将军,督雍、凉二州。 如今的雍凉有夏侯霸和邓艾两员大将坐镇,可谓是铁板一块。 羊祜既然不想参与庙堂纷争,那就先给他个台阶下,反正早晚是跑不掉的。 正在此时,府上家仆急匆匆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家主,不好了!” “何事?慢慢说。” “二公子和文将军的儿子,带着司马太傅的孙子在铜驼大街当街纵马,被洛阳令扣押了!” 第322章 大善人司马炎 一个时辰前。 繁华的铜驼大街上,三个少年结伴而行。 两个人分别牵着一匹马,另一个则紧紧跟随。 “森兄,今日我可跟我伯父借口说要去你府上读书的,可这两匹马是怎么回事?” 当朝太傅大孙、襄阳太守平南将军司马昭长子,司马炎看着面前这两匹骏马表示很不理解。 “炎,我怎么就认识你了呢?” 大将军次子夏侯森没好气地瞥了一眼没出息的司马炎。 “这话自然说给大人听的,你还真要读书?平时在府上还没读够啊。” “哦,原来如此。”司马炎后知后觉,赶忙问道:“那我们去哪?” “出城打猎。”一身游侠打扮的夏侯森,得意地亮了亮腰间的短弓。 “啊?”司马炎似乎是被吓住了,立刻心生退意,“我等这个年纪,没有正当理由,城门卫能放行吗?” 伴随着错落的马蹄声,夏侯森一脸无畏地说道∶“洛阳令是我亲舅父,城门校尉要管我芸妹叫外甥女,都是自家亲戚,谁敢拦我?” “你说对吧,阿鸯。” 夏侯森转头看了一眼文鸯,然而后者却没有为他帮腔,而是低声说道∶ “还是不要声张的好,我阿父那个暴脾气,要是知道我偷了府中的马,回去又要和我对练了。” 夏侯森眼角抽了抽,心说对方这么小就能跟阿父对练了? 话说那文将军长得跟头熊似的,也亏文鸯能受得住啊。 他打量着对方,心中啧啧称奇。 文鸯今年七岁,先不说对方这个头已经跟自己一般高了,甚至已经学会了骑马。 他本以为自己九岁半时便会骑马射箭已是天下无敌了,没想到竟然有人比他还勇猛! “不管了,先去探探路。” 夏侯森说了一句,随后二人各自牵着马,稍稍加快了步伐,司马炎小跑着跟了上去。 依照《魏律》,在这洛阳城中即便是驰道,没有特殊调令也不可纵马而驰,更别说在繁华的铜驼街上了。 几人路过一道小巷子,司马炎忽然用余光瞥见几个身着褴褛的人散漫地坐在地上。 他们披头散发、灰头土脸,跟街道上其他形形色色有着鲜明的对比。 “这些人何为这般狼狈?”司马炎问他的老大哥夏侯森,在他眼里,森兄是无所不知的存在。 夏侯森回头看了一眼,“估计是哪里来的流民吧。” “京师竟然还有流民?” 司马炎平时出门的机会很少,而且在他的印象里,大魏是何等的繁华昌盛,大魏的都城洛阳城更应当是大魏的真实写照。 “走吧。”夏侯森见怪不怪地说道:“等到一些比如天子出游之类的大日子时,这些也就看不见了。” “且慢,你二人等我片刻。”司马炎撂下一句话便转身走进一间食肆。 待他出来时,手中多了几张饼。 只见司马炎快步走到那处小巷,蹲下身子看向其中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孩子,随后把手中的饼递了过去: “吃吧。” 散着乱糟糟头发的男孩迟疑了一下,之后本能地接过食物,狼吞虎咽了好几口才想起来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谢谢”。 男孩身旁的大人也分到了来自司马炎的善意,赶忙表示感谢:“多谢这位小公子!” “你们是哪里来的?”看着同样吃得欢快的男人,司马炎好奇问道。 “河内。” 司马炎当即惊讶道:“我也是河内人士,没想到竟是乡党!” “是吗?”那人抹了抹嘴,“敢问小公子姓名?” “在下河内司马炎。” “司马....”听到这个姓氏,男人原本喜悦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即变成了一种厌恶。 啪! “我就算饿死,也不受这嗟来之食!” 男人一下把手中的饼扔在地上,拉起半大的孩子就要走。 “此话是何意啊?”司马炎懵了,他压根不知发生了什么。 男人猛然转过身子,似乎要把心中的不满一吐为快: “我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原本尚有良田数亩,只求温饱,不求其他。” “可你司马氏欺人太甚,不顾国法,强取豪夺!” “对于你们而言,或许只是多了微不足道的几块可有可无的耕地,而对我们来说,那可是我们的命!” 司马炎怔在原地,许久无言。 男人发泄完情绪转身要走,忽然身后又一次传来司马炎的声音。 “在下虽然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但想替我河内司马氏向你们道一声歉!” 司马炎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可换来的只有一句:“滚!” “站住!” 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正是夏侯森。 他原本不想掺和这事,但后面怕司马炎耽误时间,便来瞧一眼情况,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我兄弟好心帮你,为何恩将仇报!?”夏侯森忿忿不平,“不要以为我们年纪小,就当我们好欺负!” “阿鸯!” “末将在!” 听到这个回答,夏侯森本来是想吐槽的,这是“真实战场”,不是平日里玩的那一套,忽然来这么一句,很出戏啊! 但很快他便忽略这个不重要的细节,厉声道:“盯住他!” “喏!” 只见小文鸯利索地拔出腰间短弓,箭头笔直地指向那个男人。 尽管他这短弓是特制的,并不是成年人的弓弩。 但在如此近的距离被弓弩瞄准,换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男人方才那股气势马上消散,抬起双手,目光哀求,仿佛在说“好汉饶命”。 “跪下道歉!”夏侯森不依不饶,他根本不顾男人身下已被吓得哇哇直哭的男孩。 “罢了。” 司马炎伸手拦下文鸯的弓弩。 “放过他们吧,他们不过是些可怜人,何况若是真如他们所言,那的确是我司马家对不起他。” 夏侯森也懵了,心说他这小老弟可真是个大善人。 他给文鸯一个指令,后者得令后缓缓收回了武器。 待那流民离去,夏侯森一行人回到街边的马儿前。 “炎,心善的人是有福报的。”夏侯森本来想挖苦他一句,可到了嘴边却又如是说道。 “或许吧。” “哎哟!”司马炎话音刚落他的右脚绊在石砖地上,应声倒地。 “啧...”夏侯森不知该说什么好,问道:“脚崴了?” “啊...疼!” “算了,今日计划取消。”夏侯森对文鸯说道,“阿鸯,咱俩给他扶上你的马,驼回司马府吧。” 就在二人刚把司马炎扶上马背时,身下的马似乎是不接受新的骑主,直接便撒丫子跑了起来。 被身下马儿带飞的司马炎惊恐无比,一边死死拉住缰绳,一边大喊:“快救我啊!我不会骑马啊!” 这时,夏侯森已经骑上了马,此刻他顾不得其他,立刻向文鸯伸出手:“上马,快追!” 第323章 择日伐吴 洛阳令官署。 “令君,这三个小子虽说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却纵马撞翻了商户们的摊子,损坏了不少财物,而且当街纵马,依律.....” 此时,洛阳县尉正在给洛阳令王虔汇报着情况。 王虔看了他一眼:“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喏。” 待县尉走后,王虔这才转过身打量着三位少年。 一人趾高气昂、一人不以为意,一人惶恐不安。 “唉~” 王虔叹了一口气,抓谁来不好,偏偏抓了这三位爷! “舅父。”夏侯森唤了一声。 王虔当时就怒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舅父!” “你阿母昨日还跟我嘱咐,说大将军公事繁忙,而你性子顽皮,要我有空来教导教导,可今日便给了我一个惊喜啊。” 王虔从小看着夏侯淼、夏侯森兄弟俩长大的,彼此关系很是亲近。 比起性子沉稳的夏侯淼,夏侯森完全是个纨绔做派,他现在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就在这时,夏侯森上前一步,大声说道: “舅父,此事皆因我之过,跟他二人没有关系,所以罪责全由我来承担!” 见外甥还算有点担当,王虔怒意消退了一些,他一摆手:“罢了,大将军说等下过来。” “啊?”夏侯森顿时慌了神,“阿,阿父为何有空来这里?” 文鸯瞥了一眼有些惊慌失措的夏侯森,这副模样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想了想,自己就算面对阿父文钦的“单挑”也没在怕的,难不成姑父比自家阿父还有压迫感? 过了一会儿,衙吏走进来禀道:“令君,有人来了,是...” 还没等他说完,王虔便自顾自地说:“大将军到了,我去迎一下。” 刚刚跨过门槛,一抬头便正好跟那人撞上。 “大将...”王虔忽然发觉不对,此人并不是夏侯献。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袍服,身材高大,眉目深邃,只不过左眼下方的一颗像痣又不像痣的东西影响了一丝美观。 “在下河内司马师,见过王令君。” 王虔回礼道:“原来是太傅公之子,幸会。” 虽说司马师无官无职,但毕竟是当朝太傅之子,他自然是不敢失礼。 不过,他对司马师的神态感到有些好奇。 以前他见过太多那些郁郁不得志的士子,他们一个个尽管华服依旧,但眼神却藏不住心中的落魄。 尤其是他们还乐于行酒服散,俨然成了行尸走肉。 然而同样是“大龄剩男”的司马师,身上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 “在下听闻舍弟犬子在城中纵马,违反律令,特来替舍弟了解事情的始末,还望令君行个方便。” “好说。”见司马师的态度还算恭敬,王虔一伸手,“司马公子,请吧,小公子就在堂内。” 到了堂内,司马炎忍不住叫喊出声:“伯父!” 然而司马师没理他,只是认真听着王虔述说情况。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恭祖,居然有人比我先到啊。” 夏侯献大步迈入府堂,余光扫了一眼司马师:“子元,好久不见。” “大将军。”司马师拱手拜礼。 夏侯献按下他的双手,“你我相识多年,不必如此。” 接着,他便和司马师一起听王虔的汇报。 了解清楚事情始末后,夏侯献却是严肃地看向王虔: “恭祖啊,你托人跟我说这案子难办?” \"可我听下来却并没有什么难办之处,依律办案,很难吗?\" “这....”王虔眼珠转了转,看了一眼司马师。 他猜司马师来此处肯定也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索性说道: “他们几个年岁尚小,况且并未伤及人命,充其量是一点财货罢了,不如.....” “好了,我知道了。” 夏侯献打断了王虔,“我也不为难恭祖,既然你感到为难,那便把他们绑起来,交由廷尉处理。” “什么?”王虔惊讶不已,姐夫这是来真的? 他赶忙又动之以情地劝了几句,见对方依然不为所动,便又说道: “这点小事直接送往廷尉是不是太过了,正常来说,洛阳令处理不了的案子,应当向上移交,交由河南尹吧。” “不,就交由廷尉。” 夏侯献不容辩驳,说完他看向司马师:“子元觉得如何?” 司马师却没一点犹豫,当即说道:“自当由大将军决断。” “那就好。” 夏侯献顺势走到次子森身旁,面无表情地说:“森儿你长大了,做任何事需要自己承担后果。” 夏侯森从惊恐中恢复一丝镇定,点点头:“儿晓得。” “我还有事,失陪了。”夏侯献看了一眼司马师,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此处。 当天下午,廷尉便有了结果。 高柔以案子太小为由,把人送回了洛阳令县衙,并给出了一些指导意见。 王虔得到指示后,对三人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便放他们回家了。 之后他又派人去安抚安抚那些受损的商户,此事算是告一段落。 不过办完这一切后,王虔才后知后觉。 大将军这招厉害啊,若是自己一开始放了人,那就留下把柄了。 他选择直接把摊子扔给高柔个老登,这也算是不徇私枉法,公事公办。 当然也不用担心高柔会下黑手,毕竟坐到高柔这个位子,是谁也不想得罪。 转念一想,幸亏是没交到河南尹,若是把案子交给杜恕,没准就真给判了。 ........... 几日后,大将军府。 “公闾,那些流民的底细确实如你所言吗?” 之前听闻“纵马案”细节后,夏侯献便让贾充彻底调查了一番。 虽说河内郡就挨着洛阳,过了大河就是,多年来周围各地的流民来京乞讨也是常事。 但这地方的特殊性,让他不得不敏感起来。 小心点总归没错。 “明公,经下官调查,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那些流民不仅来自河内,还有河东,甚至兖州等地。” “知道了。”夏侯献点点头,“敌国情报多费心思,京师异动也要格外留意。最近要有劳公闾了。” “明公哪里的话。”贾充拱手道,“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这几年贾充在校事府任上做的不错,夏侯献找机会给他加了不少的食邑,同时河东的贾氏、柳氏的年轻人才,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提拔。 所以贾充干得卖力,也很开心。 不多时,府堂内陆续到了不少人。 放眼望去,尽是大将军麾下通晓兵事之辈。 众人纷纷落座。 夏侯献目光扫向众人:“诸位都到齐了吧。” 众人齐齐拱手拜礼:“大将军。” “今日叫诸位齐聚一堂,乃是有大事商议。” 夏侯献微微颔首,迎着众人的目光,沉声道:“我意,择日伐吴。” 第324章 将军府议兵 “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今岁高句丽犯境,袭我西安平。” “镇北将军(毋丘俭)率步骑两万出兵讨伐,于沸流水、梁口两度大败敌军,后兵锋直指国都丸都山城,破城而归。” “同时,西蜀大司马蒋琬病重,国事皆由大将军费祎代劳,那费祎乃守成之主,必然无心引兵犯境。” “而反观东吴,此刻却深陷二宫之争,那孙权老迈昏聩,残暴无道,以致庙堂浮躁,君臣不和。” “私以为,此乃用兵之良机。” “今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南下伐吴,以承我武帝、文帝未竞之业。” “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夏侯献说完,堂内陷入了好一阵子的沉默,见众人不语,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必顾虑,诸位可畅所欲言。” 过了一阵,最先开口的是大将军府司马,杨伟。 “在下跟随明公多年,深知明公素有建功之心,只是那东吴拥有大江天堑,水师力量雄厚,而我大魏却远不及也。” “在下以为,此时伐吴恐怕不妥。” “嗯。”夏侯献不置可否。 趁着这个间歇。他不断斟酌着对方的建言。 魏国有水师吗? 当然是有的。 只不过常年混迹于江河湖泊的大魏水军,跟东吴真正的水军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先不说造船地的问题,就算是把船队开进大江,大江上的风向、水流、船只吃水、暗礁等等一系列的客观因素都会极大程度的影响着战局。 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最终只会变成水中鱼虾。 所以没有掌控大江航道的魏国,是不可能有媲美吴国之水师的。 夏侯献没有去反驳杨伟之言,而是说道: “我大魏一日安于现状,便一日不能拥有真正的水师。吴国之所以能与我大魏划江而治,全是仰仗江北的几块飞地。” “此役是我设想的伐吴第一阶段。” “如果我军能吞下它们,将吴军彻底赶回江东,便可掌握大江航道,如此才可打造战船、训练水军,假以时日便可顺江而下,荡平东吴。” 这时,杜预、钟会等人似乎是明白了过来,只见钟会探着头问道:“明公是要攻江陵吗?” “正有此意。”夏侯献道,“上兵伐谋,必是要扬长避短,我大魏步骑骁勇,陆战占优,攻城略地,无往不利。” 夏侯献显然是为了提高大家士气才说得这般坦荡。 但在场的都是大魏年轻一辈的翘楚且都通晓兵事,在夏侯献说完后,并没有出现溜须拍马的一幕,而是各自低头沉思。 其实作为尚书的傅嘏,心中思考的事情和其他人就略有不同。 他虽任吏部尚书但平日里会主动了解多方面的政务。 北方高句丽虽然被毋丘俭攻破都城,但句丽王携众出逃,依然可能卷土重来。 不过大将军方才所言“兵甲已足”倒是不无道理。 自从朱然死后,这三年来吴国都没有过北上侵扰的战争。 征南将军王昶到任荆州后,厉兵秣马,开垦良田,将荆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大将军以国事为重,选贤任能,并不任人唯亲,这一点傅嘏很是敬佩。 而在扬州方面,从正始元年起,朝廷便启用了雍州刺史邓艾的方案,在兖州、豫州等和扬州交界一带大规模军屯,如今已然初具成效。 根据奏表上的数字来看,淮南之粮完全能够自给自足,养活数万扬州外军,甚至还有不少盈余,可供各地增援部队支应数月有余。 虽说太原人如今把持荆、扬两地军政,但他们也确实上心。 封疆大吏们都是财大气粗的主,故而他们手中的少许私兵、家奴都养得肥肥胖胖,完全不需要朝廷管。 可尽管如此,傅嘏却不得不浇一泼冷水: “大将军伐吴之志,在下深感敬佩。” “然,黄初年间,文皇帝曾多次南下伐吴,当年文皇帝坐镇宛城,遣骠骑大将军(张合)、元侯(曹真)、悼侯(夏侯尚)重兵围困江陵却久攻不克....还望大将军引以为鉴。” “兰石所言不错。”夏侯献点点头,却是话锋一转,“可正因为如此,吾辈才要继先祖遗志,完成其未竟之业啊。” “何况今日不同往日,我大魏国力渐强,而那东吴日渐垂危。” “日渐垂危倒不尽然吧。”傅嘏反驳道,随后停顿了一下,算是认同了什么:“不过如今吴国庙堂动荡,孙权昏聩,这的确是一个战机。” “明公,此役只伐江陵?”就在这时,杜预开口进言。 他看出大将军立志伐吴,心意已决,于是便不准备劝说,而是讨论起用兵之法。 “不。”夏侯献也不卖关子,当即回道:“我记得以前曾与元凯讨论过伐吴之策。” “欲伐江陵,便不可只伐江陵,对否?” “正是。”杜预点点头。 夏侯献坦然道:“我欲三路伐吴....” “一路从荆州进兵,攻南郡。” “一路从豫州进兵,攻夏口。” “一路从扬州进兵,攻濡须。” 闻言,杜预若有所思了一阵,再一次进言:“三路大军并起,当要有所侧重,虚实结合。” 夏侯献表示认同。 若是三路大军都是“主力”,什么都想要一点,最终结果可能皆是无功而返。 话语间,夏侯献有意看向钟会,想听听他的建议,不料却发现对方似乎是在愣神。 笑了笑,他颔首问道:“士季在想什么呢?” 钟会回过神来,拱手一拜:“明公,在下在想这三路大军该由何人统领。” 说实话,钟会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对于上兵伐谋的军略大计,他虽也通晓一二,但比起杜预、傅嘏这样的人来说,他是略逊一筹的。 然而他为人傲气,不愿意承认这些。 与其在大略上提出建议被人挑出毛病,不如缄口不言,等待发言时机。 终于,他等来了机会。 这是钟会自认为比在场所有人都强的地方——权谋! “伐吴若成,乃是当世奇功,明公有没有想过,庙堂诸公是否愿意看到明公功成名就呢?” 钟会此言,颇为直白。 如今庙堂多位大佬并立,就算伐吴不易,但哪怕只有一丝一毫赢的可能,其他人便不愿看到这样的可能,从而出手阻止,除非..... 夏侯献看了一眼钟会,二人眼神交汇,心思不谋而合。 “让在下来猜猜看。”钟会得意地笑道:“当此之时,比起明公,更渴望建功立业又有足够资本的人,只有那位了。” “王凌。” “司空。” 二人异口同声道。 第325章 眼神不对??? 洛阳,司空府。 “阿父当真要和大将军共同伐吴?” 王凌长子王广今日下值后回到府上,便听到了这个炸裂的消息。 父子二人对坐在一张小案前,王凌端起汤碗,嗫了一口热粥,才慢悠悠回道:“没错。” 王广犹豫了一下,道:“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凌头也不抬,继续吃着粥,口中道:“无妨。” 王广道:“想必阿父心里也清楚,伐吴绝非易事。” “阿父辅佐大魏四代君王,如今在这庙堂之上,威望出其右者寥寥无几。\" \"儿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不应急于这一时啊。” 等王广说完,王凌这才把手中的碗放下,招了招手,很快家仆便过来将碗筷连同食盘一起端走。 王凌用手绢抹了抹嘴,看向自己的长子: “公渊啊,为父已年过古稀,这把年纪能做到三公之位已是心满意足。” “可为父要为你们考虑,要为我王家的未来谋划啊。” 闻言,王广很快明白过来。 现如今,以祁县王氏为首的并州士族在大魏朝堂可谓是参天大树。 但仔细去剖析就会发现,这大树是强干弱枝。 王凌虽说身居高位,但王氏子孙们却并没有占据庙堂核心岗位。 说句不好听的,一旦王凌突然去世,祁县王氏这一脉至少要在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淡出朝堂。 何况如今庙堂多位辅政大臣并立,这一淡出,恐怕会是遥遥无期。 王广看向自己阿父,忽然间觉得自己的无能拖累了阿父。 自己都四十多岁了,却是“一事无成”。 辅政大臣的长子,做成他这样的,真是有些难看。 人家司马家次子司马昭才三十出头,便加封了重号将军,日后妥妥是个封疆大吏。 忽然,王广的思绪被阿父苍老的声音打断: “夏侯奉明这次很有诚意,他允诺给你屯骑校尉,公翼(王飞)做淮南典农中郎将。” 王广眼神闪过一抹喜色,他和二弟王飞一直都立志于沙场建功,奈何此前根本没有机会,而今竟双双得到重用。 “如此说来,阿父此役是要前往扬州督战?”王广从二弟的官职中做出推测。 “正是。”王凌道,“我并州士族多出帅才,此役不单单是为了我王家,也是为了扬州的郭伯济和荆州的王文舒。” “正所谓一荣俱荣......”后半句王凌没说出口。 过了一会儿,王广忽然压低声音问道∶“那…太傅那边呢?” “不知啊。”王凌叹了一口气,“仲达近来对朝政不闻不问,为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那次子向来以夏侯奉明马首是瞻,日后前途无量,他有何担心的?” “也是。”王广点点头,随后又略带遗憾地说:“只是可惜了司马子元,当年他与夏侯泰初等人也是年轻士林中的领袖,可如今却....” “咎由自取罢了。”王凌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但语气却是一副长辈模样,叫人听不出毛病。 “对了,为父忽然想到一件事。” 王凌捋着白须,缓缓道:“司马懿并没有完全放弃他这个长子。” “两年前,他的长媳高氏病故,司马懿让司马师娶了李丰之女为妻。那李丰的儿子李韬娶了齐长公主,这也算是跟皇室攀上了点关系。” “后来,司马懿想将司马师的女儿嫁给甄德,但不知何故却被太后拒绝了。” “但之后他索性把其女送入宫中,其女身份特殊,乃是太傅长孙女,陛下似乎也不好拒绝,遂封为贵人。” 王广恍然。 经过司马懿的这一波运作,即便是司马师终身不出仕,但攀上了皇室的关系,日后不失为一富家翁也。 不过王凌却不以为意,认为这种只是下下之策。 “好了,这几日你应当就会接到任命状,早些歇息,等任命一到,抓紧时间去军中熟悉军务。” 王凌摆了摆手,随后用手腕抵住下巴,缓缓闭起了双目:“为父眯一会儿。” 王广起身,拱手拜礼后转身离去。 身后,小案上的一盏烛灯泛着微弱的火光,若即若离。 ........... 次日朝会,大将军夏侯献和司空王凌联合上表,欲南下伐吴。 一时间大殿内陷入哗然,群臣分为两派争辩不休。 不过,四位辅政大臣中的两位联合上表,其分量相当之重。 卫将军秦朗自然是支持宗室的选择,而太傅司马懿甚至连一句反对都没有,像是直接弃权了。 大致的进军方略便是之前在大将军府讨论的那样,分三路进军。 司空王凌前往扬州督战。 大将军夏侯献前往荆州督战。 唯一有争议的一路便是从豫州进军南征江夏的一路。 朝中有人推荐司马懿前去,毕竟他是现任豫州刺史胡遵的老上司。 但经过一阵讨论,明显有着比司马懿更合适的督战人选——骠骑大将军张合。 司马懿转头看了一眼拱手领命的张合,心思悄然飞回了若干年前的卤城。 至今他都不明白,那个一向用兵神速的宿将,为何会在蜀军撤退,这么大的一个战机面前,姗姗来迟呢? 大事已定,在天子曹芳下诏伐吴后,洛阳城中军队的动员工作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 出征前夕的某日,夏侯献忽然接到旨意,说是郭太后带着曹芳在东堂特意设置家宴,为大将军壮行。 如今天子年幼,家宴之上的宗亲们大多是曹芳的叔伯辈,甚至更高一辈的清河、安阳、金乡等公主们也受到了邀请。 同样受到的邀请的还有郭家人,由于甄(郭)德过继到了甄家,而曹芳于去年又立甄氏为后,久而久之,对于郭太后而言,甄家倒像是半个娘家了。 “平叔怎么没来?” 席间,秦朗扫视一圈却没发现何晏的身影,偏过头向小妹金乡询问。 “别提他了。”金乡显然不想过多谈论何晏,只是说道:“他终日饮酒服散,这会儿不知在何处躺着发疯。” 这时,台上的郭太后朱唇轻启:“诸位都是芳儿的长辈,芳儿年少,不谙世事,平日多亏了亲族们的庇护,才得以茁壮成长。” “而今,大将军立志伐吴,乃是我宗室之幸。出征在即,本宫在此祝大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随着郭太后举起酒樽,众人齐齐高举手中杯,道:“祝大将军凯旋而归!” 郭太后不胜酒力,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她目光向席间投射,并刻意地转动视角,以免目光在某处停留太久。 不过内心中,却隐隐期待着某个目光的射来。 自从大将军当年尽力为郭氏平反后,她在朝中便越来越依赖大将军。 这些年,无论是郭家人的封赏还是小皇帝的教育,夏侯献都会上心。 在去年为曹芳选皇后时,也是夏侯献力主立甄氏为后,不得不说,亲族间的纽带的确能让人感到安心,大将军似乎知道她内心需要什么,所以她也不介意以礼回报。 没错,她拒绝了司马家的联姻,而是让弟弟甄德迎娶了夏侯氏的女儿。 宴会结束,郭太后和曹芳先行离席,宾客相继离去。 阿母清河嘱咐了一句,说明日要他来府上一聚,夏侯献欣然答应。 就在他准备回府,刚出东堂没多久,身后却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奉明,等等姨母。” 夏侯献转身拜礼,目光保持着恭敬,这毕竟还在皇宫之内。 “姨母有何赐教?” “瞧这话说的。”安阳娇哼一声,“没事就不能和奉明说话了吗?” 夏侯献许久没听到别人唤他的字了,除了阿母以外也就只有安阳了,就连舅父秦朗最近也只叫他“大将军”。 他保持着微笑:“当然可以。” “姨母问你。”安阳似乎并不只是闲聊,上来便单刀直入:“奉明与郭太后是有什么吗?” ?????? 夏侯献顿时懵了。 “此话何意?” “没什么。”安阳闪过一丝不悦,但却很快释怀。 然而夏侯献却没察觉到这些细微变化,追问道:“为何这么问?” 安阳瞥了他一眼:“她看你的眼神不对。” “眼神不对?” “郭太后在某方面与我是同病相怜,我自然看的懂那种眼神。” 夏侯献摇摇头,似乎还是没理解。 “放心吧,这事我就当毫不知情。”安阳以为夏侯献在装傻充愣,便不想多说了:“奉明应当知道,我的嘴是很紧的。” 第326章 二宫之争愈演愈烈 吴,赤乌八年,元月。 去年,发生了一件事。 大帝孙权一度卧病在床,遂派遣太子孙和前往太庙祭祀。 吴国重臣张昭的次子张休,是故太子孙登的四友之一,而他如今的身份是孙和宠妃的叔父。 张休的居所离太庙不远,于是当日便邀请孙和到府上一叙。 这本是一件寻常之事,但在全公主孙鲁班的暗中监视和挑拨下,借机向孙权进谗言,称太子不在太庙好好祭祀,而是专往妃子家去谋划事情。 又说王夫人(孙和之母)听闻陛下病重,私底下竟喜笑颜开! 孙权大怒,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了母子二人。 王夫人因此忧郁而死,而孙和所受宠信日益减损,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废黜,终日惶恐不安。 ... 建业,太初宫。 宫女小钰平日的主要工作是负责大帝的起居。 当然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太子孙和的宫中眼线。 这日,趁着孙权上朝,小钰便偷偷潜入孙权寝宫。 可还没等她着手去翻看案子上的书信,门外却忽然传来动静。 孙权回来了! 情急之下,她迅速钻到龙榻之下,屏气凝神,心口砰砰直跳。 吱呀一声,门开了。 孙权在宫女们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随后放空身子,疲惫地坐于龙榻之上。 孙权的确很疲惫,这些年他的病情时好时坏,隔一阵子就要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他原以为最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高高兴兴的去上朝,结果却被杂七杂八的事情搞得心乱如麻。 先是太子太傅吾粲言辞劝谏,要孙权明确嫡庶之分,建议让鲁王出驻夏口,杨竺调离建业。 孙权不听。 后听闻吾粲私底下多次联络武昌的陆逊,孙权不爽,找了个由头下令将其赐死。 后,选曹尚书顾谭对孙霸享受盛宠,与孙和齐衡的状况也非常不满。 他在给孙权的奏折中希望孙权明嫡庶之端,异尊卑之体,使高下有差,阶级逾邈。 孙权觉得顾家人管得太宽了,丞相顾雍才死没多久,顾家竟还能在朝堂上蹿下跳,不过苦于没有机会,他便暂时没有理会。 但因为此事,顾谭遭到鲁王嫉恨,遂在朝堂内又掀起一阵关于当年芍陂之战赏罚不公的风波。 全琮之子,全绪、全端因在芍陂之役后对朝廷的赏罚不满,对当时受到重赏的顾承、张休等人大肆攻讦。 孙权顺势将顾谭、顾承与张休一起流放交州。 “呼~” 念及于此,他长舒一口气,摆了摆手屏退左右,后抬起眼帘看向面前的大臣杨竺。 “今日叫卿前来,是想听听看卿对鲁王的看法。”孙权道,“此处并无旁人,卿可畅意直言。” “陛下。”台下跪坐着的杨竺直起身子,拱手回道:“臣窃以为,鲁王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哦?”孙权捋着美髯,别有所指地问道:“那依杨卿之见,鲁王更适合做太子?” 杨竺赶忙俯首大呼:“臣只是表达个人拙见,万万不敢妄谈家国大事!” 孙权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起来吧。” “谢陛下。” 孙权当然知道这杨竺是鲁王亲信,正是此人联合全氏父子罗列了顾谭、吾粲、张休等人的罪状,有些事情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个裁判罢了。 “杨卿,朕最近也觉得太子惑于淫宠之玩,忘于军旅之略,文治武功不及鲁王半分。” 听到这话,杨竺直接愣住。 孙权紧接着说道:“朕不是不可以封鲁王做太子,不过此事朕还在考虑之中。” “然今日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可让第三个人知晓。” 孙权的语气平淡无奇,但杨竺却莫名感到寒意,他连连点头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是疯了才敢把这话说出去! 他当然知道,孙权是在给自己打强心剂,暗示他可以继续帮助鲁王压制太子一党。 入夜,孙权没在自己寝宫过夜,不知跑哪个妃子哪去了。 躲在床下战战兢兢的小钰,终于逃出虎口。 ......... 第二日,太子府。 孙和得知这个消息后,瞬间一阵寒意直冲天灵盖。 自己要被废了! 他早有预料会有这么一天,心中已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 然而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却拼命得想要反抗。 孙和来回踱步,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袖,极力想要抓住什么。 “太子殿下。” 这时,侍从跑进来禀道:“尚书选曹郎陆胤求见,称他明日将前往武昌赴任,特来向殿下辞行。” “武昌...陆胤....” 孙和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这陆胤是陆凯的弟弟,陆凯乃丞相陆逊之侄。 “叫他不必进府,在车内等候,本宫这就前去。” “唯。” ........... 数日后,武昌。 丞相府今日来了一位稀客。 正堂内,气质儒雅的老者坐于上位,给人一种经历岁月沉淀的宁静之美。 此人正是吴国丞相、江陵侯陆逊,陆伯言。 不过仔细观之便会发现,陆逊的眼中时常闪烁着疲态。 近来,建业频频传来各式各样的消息,作为一个为吴国呕心沥血数十载的老臣,陆逊必是极力上奏规劝,却一直石沉大海。 “子璜,你我相识多年,有什么话就别绕弯子了。” 陆逊看向席间的卫将军全琮,二人自从二宫之争开启以来便始终不睦,压根不来往,而对方今日前来定是有所求的。 “丞相。”全琮见陆逊如此爽快,索性直言道:“我儿全寄素有贤名,奈何京中暂无空缺,不如让犬子来武昌任职?” 全琮以为,他拉下个老脸跑到丞相府,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了,陆逊再怎么说也要给几分薄面不是。 谁不知道,在这武昌城里,他陆丞相是“一言九鼎”的存在。 然而陆逊却正色道:“子弟只要有才能,不愁没有用武之地;身为将军,不应从私利出发,子璜如此行事可是要引起祸患的啊。” 我呸!!! 全琮在心中啐了一口。 怪不得陛下总看你不顺眼,整天一副高高在上、清风峻节的模样,真令人作呕! 两人的会面不欢而散,临走前陆逊还不忘再三叮嘱: “子璜,听本相一句劝,断不可再纵容子嗣,这么做是会害了他们,更会害了我大吴的社稷。” \"哼。\"全琮一甩袍袖,不满地回了一句:“多谢丞相赐教!” 随后扬长而去。 全琮走后,陆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大概知道,自己的话人家压根就没听进去,可还能怎么办呢。 这时,陆逊长子陆抗来到正堂门口,和全琮擦肩而过。 他回眸看了一眼全琮的身影,并没有过多在意。 之后大步走进府堂,“阿父,敬宗(陆胤)来了。” “噢。”此时的陆逊拿着简牍静静观看起来,只是轻声说道:“让他进来吧。” 等那陆胤进来,便是一副慌不择路的样子。 “丞相,太子,太子殿下他.....” 陆逊心中一紧,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猛然抬起头:“敬宗稍安勿躁,坐下慢慢说。” 第327章 番外1 趁魏世祖青涩,打得他抱头鼠窜 本番外由书友 妙小云 原创。 书友第一次尝试写作,勇气可嘉,希望大家口下留情,给予支持和鼓励。 裙:幺灵武思扒扒武灵散酒,欢迎各位读者水群畅聊。 魏,太和二年,公元228年春。 诸葛亮第一次北伐,丞相天兵所致,大魏士卒无一可挡,南安、天水、安定三郡不战而降,一时间天下震动…… “斯~啊啊啊!头好疼,这是哪里?” 一锦衣少年出现在无人荒野山林之中,只见其服装绚丽,用料极其上品,相貌俊秀,长发俊朗,剑眉星目。 什么情况我这是在哪?我不应该在家里看小说《这大魏亦可姓夏侯》吗? 这荒郊野外的是哪里啊,我手机呢?! 环顾四周荒无人烟,不禁一股寒意笼罩心头。 这不会是野外吧我该去哪啊? 就在赵峰心绪乱飞之时,远处一对人马而来,见其没有注意到,纵马上前便将赵峰包围,一把大刀横上脖颈,带头大汉骑于高头大马之上,手中大刀离自己的脖子只有0.001毫米! 赵峰当即大惊失色Σ(°△°|||)︴双腿不自觉一软,便与地面来了一个零距离接触,口中大乎“好汉饶命”! 对面大汉一个示意,几名士兵便上前控制住赵峰,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呜呜.·′ˉ`(>▂<)′ˉ`·.只听其问“你是谁,在这里干嘛”? 赵峰:“窝焦昭蜂,窝野布值导窝怎么旧来导这里了,呜呜?(t?t)?” 对面大汉见此,便招呼底下士卒将赵峰打晕绑起来带回去好好审问。 等赵峰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处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窖之中。 他看见周围还有几个木桩绳索却空无一人,还有断断续续的水滴答滴答之声,一群大汉围着自己手中各式各样的刑具蠢蠢欲动,当即就问自己是不是魏军手下的探子。 赵峰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一觉醒来我就出现在这里了,你们是谁啊为啥把我绑起来啊,非法囚禁才是犯法的,小心我报警。呜呜(???︿???)” 对面大汉趾高气昂的说:“我乃大汉镇东将军(赵云)帐下亲军副将!你这魏贼探子有何企图赶快如实招来,爷爷我给你个痛快的,否则让你也尝试一下这十八般酷刑! 赵峰若有所思,在简单的头脑风暴之后,十分热情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间,这里是哪里?!” 对面几人一看,⊙_⊙这还没打呢,就傻了?! 在简单的思考之后,现在是建兴六年(228年3月),此地乃是箕谷我汉军大营! 赵峰听后心里思考,看样子自己是穿越了,穿越到诸葛亮第1次北伐。 赵云率疑兵与曹真对峙的地方,诸葛亮那边应该取得了巨大战果还收复了天水麒麟儿姜维,曹魏这边张合应该已经率大军支援关中了。 那么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街亭了,只要街亭拖住曹魏主力一段时间诸葛亮收复陇右五郡,就可以回头驰援街亭,第1次北伐就算成功了。 自己作为标准的蜀汉迷,绝不可能座视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我穿越了那就应该改变历史进程。 当即便大喊大叫:“我要见你们将军,我有重要情报给你们,快点!迟了就来不及了!” 众人见其态度不像作假,遂传令一兵卒禀告。 天水郡汉军岐山大营,月光明亮,寒风瑟瑟,一儒雅年轻人走进大帐,只见一老年人在案桌上执笔疾书… “丞相…当多注意身体,勿要过多劳累啊” 那老人这才回过神来,此人正是大汉丞相,那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千古贤臣代表,诸葛亮! “啊,幼常你来了” 还未等诸葛亮有所动作,马谡又道:“丞相关中急报,魏帝亲征长安,令大将军曹真率军5万从关陇道向陇西进发。 闻言,诸葛亮稍稍皱眉,看来这位小皇帝是拼了命想要夺回陇西了。 唉~轻叹一声,想到自己家的那个孩子,啥时候能成长到这个地步呀…… “去通知诸将,来大帐议事。” 在经过一顿扯皮之后,最终决议,诸葛亮亲自前往街亭…… 街亭。 诸葛亮率大军到来这里,看此地地形,心中无限感慨。 昔年汉光武帝手下几位大将在此以几千人阻挡王莽几万人数月,实乃天险之地。 马谡在一旁观之,心花怒放,口中直言:“丞相,此地甚妙啊!” “丞相请看,此地地势险要,山顶却异常平坦。若我军在山上扎营,魏军来时便可居高临下,势如破竹!” 诸葛亮忽感血压飙升,庆幸自己没有选其来防守街亭,不然累死累活搞出来的家底,要被其拖累,丢个精光。 另一头长安。 曹真亲率大军前往街亭,左将军张合与初出茅庐,帅气无比,容貌俊朗,意气风发的未来魏光武帝夏侯献,携带五万精兵对峙赵云。 再说箕谷这边,赵云听闻赵峰之事,心知不可耽误,招手便找传令兵知会与丞相,又得那边情报,得知丞相亲自前往街亭,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见赵峰对大汉实在向往之,又有些许实力,便引为帐下一小将。 赵峰心中怀律。 这诸葛亮为什么亲自跑到街亭去了? 这剧情为什么这么像《这大魏亦可姓夏侯》? 又见对面张合率5万大军前来对峙,心中已然明了,看来我是真穿越到书里面了,既然这样…夏侯献,有我是你的福气,桀桀桀! 不多时,张颌率领大军进攻。 赵云率军在山谷埋伏,赵峰与赵云同在谷口等待敌人。 两个时辰后,敌军终于到达,赵云一声令下 两侧山峰不断有箭矢射去,即使敌人前军皆身披甲胄,亦无法阻挡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矢。 不过在张合的严令下,前排士兵高举大盾以阻挡四周袭来的箭矢。 就在这时,前军终于与敌军交战了。 赵云见时机已至,率领10余骑冲锋向前,身披银甲,胯下白马,手持一杆长枪,长相英武,威风凛凛,却是白发苍苍,铁骑如入无人之境。 一枪一个士兵,毫不拖泥带水,赵峰亦在其中,手持大刀,披荆斩棘,杀的敌人胆寒不敢上前,他前世本就是一富家子弟,又酷爱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样样精通,百步穿杨,英姿飒爽! 敌方骑都尉上前而来,头颅被一刀劈下,附近魏军见长官阵亡,个个大乱战线崩溃。 这时张合也拍马上前,直出长槊,锵!!!一阵悦耳的金属碰撞声轰然响起,却是张合从赵云手中救下一魏军士卒。 旋即,一声浑厚的嗓音响起。 “赵云,还认得乃公张合吗!” 两人的兵刃在短暂交锋后便很快拉开了距离。 赵云勒紧缰绳,上下打量着眼前同样年迈的老将军。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思绪竟飞回了穰山,回到了长坂坡,回到了汉中,不禁感慨时光荏苒。 不过眼下可不是叙旧的时候,双方很快便又战在一起,张和先一枪戳来,赵云侧身躲过,抬枪横扫,被张合挡了下来,你来我往,便是十余招。 赵云眼见僵持不下,不可速胜,故意卖弄一个破绽,引张合来攻,转手拔出青钢剑,此剑乃方天画戟所溶,削铁如泥,恒压盖世,赵云顺势劈出,只一下,张合手中武器便断成两截。 张合大惊!便被赵云一枪,刺穿身体,提剑割下头颅,大喊:“吾乃常山赵子龙!今汝等主将已死,还不卸甲归降?! 身旁亲军好似大喇叭,“张合已死!张合已死!” 魏军正在抵抗的士卒士气如跌谷底,被蜀军轻易绞杀,径直北逃,慌乱中踩踏频发,死伤不计其数。 后方率领3000铁骑 准备偷屁股的夏侯献疑惑,怎么突然间就兵败如山倒了?径直碰见敌方将领所携带前来阻挡自己,心中大惊,怎么回事 难道我的计划被识破了? 原来,正在赵云和张河血战之时,赵峰便找到蜀队中一将,说明敌军铁骑 绕至我军后方,才收拢大军回防。 此时又听张合身亡,3000铁骑,无比慌乱,夏侯献本就初出茅庐没有威望,根本安抚不下来,待赵云携主力回防,全军冲杀之下,士气直接崩溃,朝着留出来的口子就猛窜,只可惜这是蜀军故意留下来的,一时间死伤无数,赵峰看准时机,追上夏侯献。 夏侯献:“来将可留姓名?” 心中暗道:“这赵云怎么这么猛?我军竟然败退的如此之快!5万对1万,竟被杀得如此大败。 唉!见对面小将和自己年龄相仿,一身气势,却是凶猛无比,鲜血染红了长袍,手中大刀盖世绝伦,难不成吾命休矣?! 赵峰见其战栗,心中暗笑,原来未来的魏光武帝是这个熊样,开口便让夏侯献震惊当场! “奇变偶不变?” 夏侯献挣立当场,眼球瞪的直大,口中惊呼你也是? 没等其话说完,便看见头颅滚落当场,却是赵峰趁其不被一刀砍下其头颅,唉,看来这个三国世界,该由我主导咯。 话音刚落,天空一道白光落下,赵峰当场消失,赵云刚好看到,心中震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离奇之事? 难道这小将是天上神仙来帮我大汉的?哈哈哈哈,我大汉天运在此!命不该绝!周边没有逃掉的魏军当场丢掉武器投降。 几日之后,正在猛攻街亭的曹真听闻消息,无奈退军。诸葛亮虽不知情况 有心追杀却无力上前,士兵们连翻多日,已经十分疲惫无力再战了。 当曹睿受到战报时,十分震惊,暗道天亡我大魏啊,吐血晕倒。 诸葛亮趁机收取,陇西各地,第1次北伐,全面成功。 第328章 朕,亲赴武昌! 听完了陆胤的话,陆逊眉头紧皱,当即便着人拿来笔墨和空白简牍。 “阿父,您还要上书陛下吗?” 陆抗面露忧虑之色,他其实并不关心谁做太子,而是担心阿父和孙权之间逐渐恶化的关系。 “不然呢?”陆逊低头挥墨,口中随口应了一句。 陆抗劝道:“之前阿父曾多次向陛下上书劝谏,陛下都置若罔闻。难道阿父还不知陛下心意吗?” “如今陛下因为此事大肆刑狱公卿,儿是怕陛下.....” “幼节。”陆逊打断了儿子的话语,抬起头看着他,那眸子里有着些许浑浊但却充满坚定。 “为父与陛下君臣相知数余年,岂会不知陛下脾性。” “陛下深谙权衡之道,同时也懂得拿捏分寸。为父只要陈述利害,陛下或可迷途知返。” 说完,陆逊继续低头奋笔疾书,陆抗心中叹了一口气,拱手转身离去。 ......... 建业。 【自古以来废长立幼乃取祸之道,太子是正统,是国之根本,地位应当坚如磐石。 鲁王则是藩臣,不该和太子享有同样的礼遇,陛下应宠秩有加,使上下获安。 如若陛下仍然举棋不定,望陛下准臣亲赴建业,当面与陛下论嫡庶得失。】 孙权哗啦一下把奏表掷到地上! “陆伯言好大的胆子!!!” “竟还要来建业与朕当面对质!?” 宫女奴婢们吓得一声不吭,一个个低头不语,瑟瑟发抖。 “都给朕滚!”接着他喝骂一声,很快殿内只剩下坐于案前的大帝独自神伤。 安静了许久,孙权缓缓起身,走过台案,将那份奏表又重新捡了起来,目光在那笔酣墨饱的字迹上反复停留。 这字迹他看了数十载了,可为何越来越变得陌生。 伯言....朕真的错了吗? 不对! 孙权转念一想,他陆逊怎么知道朕要立鲁王为太子? 难不成他远在武昌,还如此尽心打听这宫闱之事!? 越想越不对劲,他捏着简牍在殿内来回踱步。 “来人!传杨竺速来见朕!” 不多时,杨竺急匆匆地入宫面见孙权,但他此时还不知道孙权已是怒火中烧。 当他从对方口中听闻二人密谈之事泄露之时,宛如晴天霹雳,扑通一下匍匐在地! “陛下,臣对天发誓,当日之事绝不是泄露于臣下之口啊!” 咚咚咚! 杨竺的脑袋拼命磕在地上。 “好了。”孙权冷声道,“休要弄脏了朕的地毯。” 杨竺这才悻悻抬头,但依旧是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如果不是卿泄露的机密,那会是谁呢?”孙权准备给他一次机会,看看他会咬谁。 杨竺眼珠一转,想了想,“近日朝中,只有选曹尚书郎陆胤向西而行。” “是吗?”孙权目光冷冷,若有所思。 几日后,孙权的使者前往武昌,代表孙权亲自向陆逊询问:“伯言是如何得知朕想改立鲁王孙霸的?” 陆逊坦率回道:“是陆胤告诉臣的。” 一来一往,得知消息的孙权当即将陆胤召回建业质问。 然而陆胤却心向太子,有意为太子隐瞒,结果反咬一口:“是杨竺告诉我的!” 于是孙权将杨竺、陆胤二人双双下狱。 最终杨竺不胜严刑,屈打成招,孙权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这事是别人泄露的,只是想让杨竺死前再发挥些余热罢了。 处死杨竺后,孙权还觉得不爽。 因为在狱中杨竺细数了陆逊的二十条罪状,这令孙权始终耿耿于怀。 他忽然记起吾粲早在不久前便建议让鲁王出镇外地,而且与陆逊联系密切。 这二人或许早有勾结! 孙权思绪很乱,但心中更多的是愤怒。 又过了数日,孙权的使者和孙权的亲笔信到了武昌丞相府。 陆逊保持着臣子应有的礼节,像接圣旨一般,拱手接信。 【伯言,你我君臣多年,朕本不想恶言相向。 为人臣子,凡事有可为,有可不为! 莫要忘了,卿今日之地位之权势,都是朕给你的。 朕不想给你,朕随时可以收回来。 立储之事莫要再提,望伯言好自为之。】 陆逊死死捏着书信, 双手不停地颤抖。 他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耳边不断传来: “阿父!阿父!” “丞相!” ............ 数日后,建业,太初宫。 今日大朝百官云集,大殿内肃杀一片。 一道道战报在大殿内频频响起。 “禀陛下,曹魏荆州军大举南下,水路并进,现已逼近牙门戍、长坂等地,牙门戍守军殊死抵抗,不敌,现已被魏军把持。” “曹魏扬州军在合肥集结,寿春甚至兖州等地都有大规模军事行动的轨迹。先头部队距离居巢不到百里,其意定是濡须坞!” “禀陛下,豫州汝南亦发现有魏军南下,恐怕要冲我夏口而来!” 孙权极力压制着情绪,越是到了这种时刻,他反而头脑清明许多。 “魏军各路兵马几何?”孙权冷静问道。 有大臣回禀:“尚且知之不详,事发突然,魏国境内的眼线只能将优先将紧急军情送回。” 孙权陷入沉思。 魏军三路进犯,三路都是直插他吴国要害之地。 这是想掀了他孙氏的江山?? “传朕旨意,让各处守军务必坚守,若有不战而弃城者,诛族!” 孙权吩咐完,便有大臣进言:“陛下,大敌当前,须立刻任命大都督,统领三军,拒敌于外!” 孙权闻言看了一眼台下的卫将军全琮。 然而他并没着急开口。 一旦问了,对方若是欣然应下,孙权其实是不太放心的。 若是对方不应下,却又白白伤了士气,而且这更令孙权难堪。 闭起双眼,孙权深呼吸了一口。 他没办法,放眼整个吴国,能应对这种局面的人,只有那个男人。 “朕欲拜丞相陆逊为大都督,统领江东各部兵马,以拒曹贼!” 此言一出,有大臣连连点头表示认同。 但很快便有人上前进言:“禀陛下,臣听闻陆丞相病重,近日已卧床不起,只怕难以.....” “病重?”孙权疑惑,“好端端的,何至于此啊?” 一众大臣不敢言。 沉默数息,孙权下定决心:“朕意已决,亲赴武昌坐镇,亲自将这兵符交于陆伯言之手!” 第329章 虚实 若隐若现的纱帘内,孙鲁班香肩半露,唇若桃花。 她侧身而卧,纤细的手指抚着脸颊,眼神狡猾地看向跪在床榻之下的男人。 “孙郎,明日你就要同陛下西行了吧?” 孙鲁班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然而孙峻却全然不敢怠慢,恭声答道: “是的,侄儿会带外部督马茂、无难督虞钦和武卫营一同前往武昌。” “是吗?”孙鲁班微闭的眼眸忽然睁开,“父皇此役不带解烦卫前去倒是稀奇,这么说,是留略驻守京师了。” 孙峻点点头。 其实他大概猜到了个中缘由。 一来自己深得孙权信任,认为他洁身自好,不参与太子与鲁王之争,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二来,因为以上原因,孙权此役是想让自己去前线锻炼锻炼吧。 当然,这一切都是孙峻隐藏的好。 他微微抬头瞄了一眼几乎是衣不蔽体的姑母,吞了吞口水。 “父皇似乎想要重用诸葛恪,本宫听闻,父皇下令让诸葛恪从柴桑整军出征,前往濡须拒敌。” 孙峻瞬间警惕了起来,目露凶光:“诸葛恪是太子一党。” “没错,诸葛恪虽未公开表达立场,但其人始终与本宫不睦。” 孙鲁班眼中闪过一抹遗憾: \"但他滑头的很,这么久了却始终未露出任何破绽,甚至还让其子诸葛绰做了鲁王的座上宾。” “最关键的是他手握重兵,一时间还真不好处理。\" “呃....”孙峻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孙鲁班轻笑一声:“说吧,在本宫这里还想有所保留吗?” 孙峻忐忑地说∶“姑母,如今大敌当前,朝堂之事是否该暂缓?” 他心中素有大志,心里很清楚此番魏国来势汹汹,若是吴地有失,甚至濒临亡国,那争来争去还有什么用啊。 “本宫当然知道。”孙鲁班坐起身,松垮的亵衣顺势滑落,露出雪白的肌肤。 “不过孙郎毕竟是年轻啊,要知道我大吴有大江天堑,又有水师万千,那曹魏进入大江便会顷刻间化为水中鱼虾,何惧之有。” “何况,曹魏主少国疑,那曹魏大将军夏侯献年轻气盛,不自量力地想要立下不世之功,可他们四位辅政大臣各怀鬼胎,又怎会勠力同心呢?” “曹魏朝堂不比我们干净多少。” 孙鲁班伸出手指,抬起孙峻的下巴。 二人目光交汇,她又郑重地说道: “父皇此役既用诸葛恪,又用了陆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孙峻摇摇头。 孙鲁班的声音加重了几分∶“这意味着,一旦他二人成功击退魏军,立下功劳,鲁王或许会彻底败北,其大势就连父皇也无法阻挡。” 玉体在前,孙峻此刻已是气血沸腾,就快没心思去思考这种事了,但他忍住欲望,用最后一丝理智问道: “鲁,鲁王殿下不是要随陛下出征武昌吗?” 孙鲁班放下手中动作,停止了挑逗,转而坐回床榻。 “恐怕只是做做样子给朝臣们看吧。” “大敌当前,父皇令太子监国,鲁王随征,既可堵住诸公悠悠之口,亦可对二宫各有宠幸。” “呵呵呵~”孙鲁班坏笑一声,“不过这就存在机会了。” 孙峻不甚其解,而当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姑母之时,一只玉脚白晃晃地悬于他的眼前。 “赏你的。”孙鲁班语气挑逗,媚感十足。 孙峻润了润嘴唇,准备就范,但保险起见,他还是多问一句:“全将军今日不会回来吧?” 孙鲁班轻声道:“放心吧,他今日已前往石头城典兵,不会回来的。” ............. 魏国大将军夏侯献于昨日抵达襄阳。 此役,魏国起三路大军共计十八万余,兴兵伐吴。 除去各州常备的外军、郡兵,还临时征调了荆襄、淮南一带的大量屯兵。 而在从洛阳出来的中军里,司空王凌带走了屯骑、长水两校,外加陈泰的游击营。 如果算上扬、兖各部的兵力,大抵有七八万之众,声势浩大。 骠骑大将军张合只带走了步兵校营前往豫州安城,他此役的任务是统领豫州刺史部兵马和江夏郡兵,大约两万人作为偏师佯攻夏口。 真正的主力在大将军夏侯献这里,武卫、骁骑、中坚、中垒外加射声校营,尽在其手。 在中军抵达襄阳前,王昶曾建议夏侯献: “白帝与夷陵这一带地方,黔县、巫县、秭归、房陵等地都在江北,与我大魏新城郡相接,我们可以袭取此地。” 夏侯献批准了这个作战方案,王昶在得到指示后依照部署率先开拔。 他命新城太守州泰率军攻打巫县、秭归、房陵一带。 命荆州刺史乐綝攻打西陵(即夷陵),以求截断吴军派往巫峡地区的救兵。 自己则是亲率荆州军主力南下江陵。 这期间有个小插曲,有人建议夏侯献:王昶不是“自己人”,不应给与太多自主决断之权。 然而夏侯献却当场否决这个提议。 在他看来,王昶虽说在大魏名声渐起,但其军旅生涯中却还未有拿得出手的战功。 此役正是证明他自己的时刻,所以无论头顶上的统帅是谁,他都会卖力,毕竟彼此现阶段的利益是一致的——赢下这场战争。 今日起,他将司马昭的平南将军府临时征作军机府。 不过没能跟子上见上一面,稍稍有些遗憾。 司马昭此时已编入王昶的军中,南下去了。 中午时分,一道道前线战报纷至沓来。 “禀大将军,我荆州军连克汉水沿岸牙门戍、荆城二城。” “在江陵北部战场,王都督已占据当阳,吴将朱异现已引兵进驻麦城坚守。” 这时,参军杜预开口道:“麦城虽然不是座大城,但却是东吴重点建筑的军事要塞,自我军南下以来,吴军每座重镇都极力抵抗,我军虽然一开始一鼓作气连下数城,但最终会被一座座城池消磨锐气。” “不错。”夏侯献点头认同。 “吴军不采用坚壁清野,看来是有信心将我军挡在江陵之外啊。”钟会道,“但这样也好,我军可以获得沿途补给,不必过分依赖后方供应。” “的确。”夏侯献道,“荆州南郡乃吴国命脉之一,坚壁清野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朱绩不会干那种事的。所以谁能久持,就看硬实力了。” 其实按照大局来看,朱绩是很难挡住王昶的层层推进的,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王昶最终会兵临江陵城下。 除非朱绩有胆量率主力出城野战,一战定乾坤,但大概率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现在双方的另一层较量是援军。 现如今,依照王昶的部署,州泰和乐綝基本能缠住南郡西边的援军,但武昌方向来的援军,由于魏军根本无法控制水道,故而也就无法阻拦。 不过吴国现在应当还不知魏军的真正部署,换言之,他不知道哪边是真正的主力。 夏侯献之所以暂时把中军屯于樊城、襄阳等地,目的就是暂时藏兵,以隐虚实。 吴国的援军,会去哪呢? “大将军,如今冬季水浅,汉水、夏水不易行大船,吴军若要来援,不得不从大江而来,南下洞庭,再而北上,颇费时日。不如现在挥师南下,与王都督合军,争取早日抵达江陵城下。” 参军杨伟给出了建议。 夏侯献想了想说道: “现在我军只要一动,真实兵力便会暴露,不过我有一计,或可暂时迷惑吴军。” 杨伟拱手道:“请大将军示之以详。” “等下我会和诸位详细解释。” 夏侯献旋即下令:“先去传我军令,让中坚、中垒二营出城南下,走汉水沿线,佯攻竟陵。” 第330章 老臣愿往 麦城城下。 昨日休整一夜后,征南将军王昶再一次率军出营,展开攻城。 天气晴冷,屡屡有寒风吹来。 王昶感受着风向,这个时节大多还是以北风为主,今日也不例外。 今日恰好风力渐长,这或许对战事有所裨益。 “报!” “禀将军,司马将军所部又连夜赶制了五台投石车,请将军下令。” 王昶沉声道:“全部拉上去。” “喏!”传令兵衔令而走。 王昶再次将目光投向远方麦城已然残破的阙楼。 昨日一战,魏军一度攻破城门冲杀进去,眼看就破城在望了。 然而,当首批军士冲进去仰起头却发现,吴军在城中还修筑了一道土墙。 还没等魏军反应过来,漫天的箭矢、碎石、火罐便倾泻而下,将士们顷刻间变成了瓮中之鳖。 “当真是将门虎子啊,看样子吴军又连夜加固了城防。” 王昶感叹了一句,很快调整好情绪,没再被昨日的失败干扰。 随着司马昭部的士兵们推着投石车进入战场,新一轮的进攻即将开始。 说起这个,这是由马钧改进的轮转式连发投石车。 其原理是以机械带动大轮子,系着绳索的石头随着大轮子转动,等到轮子的旋转速度到达最大,系着石头的绳索就会在大轮的最高处沿着圆周切线方向乱掉。 然后,石头便会以高速飞出去攻击目标,像飞石一样,一个接一个的飞出,让守城方来不及躲闪和抵挡。 和以往传统的投石车相比,它有更加强大的威力,射程也得到很大提升。 前些日子王昶仅用三日便拿下当阳,仰仗的便是这投石车恐怖的威力。 根据前战的表现来看,这投石车可将五十斤重的石块投射二百步以上,借着今日大风,王昶打算再给朱异上上强度。 轰隆轰隆~ 十余台投石车分别在二十余人的推动下向战场迈进。 它们宛如机械巨兽,一往无前,振奋着攻方的士气,敲打着守方的神经。 到达指定位置,平南将军司马昭不知从哪掏出一把令旗。 这本该是旗手该做的事,但或许是为了现眼,也或许是为了表演,只见司马昭大手一挥,令旗随风劲舞。 随即大喊:“给我砸!” 士兵们齐齐领命,给出铿锵有力的回应:“吼!” 轮轴转动,一枚枚“炮弹”划着美妙的弧线向阙楼上飞去。 二百余步的距离对于吴军来说,压根无法反击,只能被迫挨打。 碎石伴随着油火罐在城墙上炸裂开来,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守城士兵们无所适从,除了提水救火以外只能到处躲藏。 麦城城楼肉眼可见的破败下去。 “将军,第一轮发射完毕。” 司马昭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城楼,心中很是得意。 这新式投石车果然厉害! 但还不够。 司马昭听王都督说,昨日吴军在城中垒墙使诈,给我军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于是他灵机一动,下达了指令: “传我令,推五台车前进五十步,给我往城里砸!” 他捋着胡须,神色毅然,荆州戎马三年,使他的脸上凭添了几分成熟。 当然这成熟不仅仅在容貌上,边郡掌兵之经历的确磨炼人。 他自认为现如今的自己已然成为一员值得信任的将军。 他坚信,自己没给奉明兄丢脸。 王昶对司马昭的表现很满意,不愧是成功伏杀了吴国名将朱然的男人。 他希望自己的儿子日后也能到达司马昭这样的高度,如此晋阳王氏才未来可期。 “玄冲。”王昶转头唤了一声。 “阿父。”王昶的儿子王浑在身旁答应。 “此役过后,你不如去参平南将军事吧。” “平...?”王浑反应了过来,“去跟司马昭?” “嗯。”王昶点点头,“同样是弱冠之前出仕,人家在你这个岁数时便离开了司马公的庇佑,独当一面了。” “为父觉得你该好好向司马子上学学。” “是。”王浑点头。 结束短暂闲聊,王昶很快把注意力放回战场。 尽管投石车的攻势很猛,但它毕竟只是一个辅助,想要破城,最终还是要靠人。 现如今有一个问题始终摆在他的眼前。 这麦城于沮水和漳水交汇之处而建,尽管目前水位不高,但天然的护城河使得进攻方不得不耗费大量人力去搭建浮桥甚至是填充河道。 防守方以逸待劳,进攻方攻城难度将成倍数增长。 王昶心里清楚,大多时候的战场并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计谋,有的只是实打实的拼杀。 他很快下令,先将四千余屯田兵拉向战场,一旦能成功搭设浮桥,抢夺有利位置,再派精锐前去。 午后,激战正酣。 王昶忽然收到了来自襄阳的军令。 与其说是军令,倒不如说是大将军给他的一份信件。 信中言:大将军欲挥师南下,顺汉水沿岸佯攻竟陵。 如若吴军不救,那便假意围城后向东而行,作势与我豫州军合兵一处,进攻夏口。 信中反复强调:如果王昶愿意配合这个计划,亦可在当阳分拨兵力佯装东进,再刻意露出破绽。 信中最后说道:我将真实计划毫无保留的告知于王都督,是因为我完全信任王都督。 当然,前线决策皆由王都督自行决断,如若无力抽调兵力,亦可不为。 王昶捏着书信,沉思良久。 首先,这计划目的是为了让我军主力虚实难辨,对自己大有裨益。 若是能迷惑吴军,让吴军误以为我军此役是要主攻夏口的话, 哪怕只能延误吴军十余日,都能争取不少珍贵的战机。 其次,一个给予自己充分信任,不玩微操的主帅实在是太过难得了。 这算是他跟夏侯献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共事,不得不说,印象很好。 王昶再一次抬头看向远方战场,时刻关注着战局。 等等看吧,一切都要等今日之战结束再做打算。 ......... 武昌,丞相府。 陆逊摇摇晃晃,单是站立都很费劲,但他听闻孙权亲自从建业而来,竟是硬撑着从床榻上起来,换了一身常服,早早在大堂恭候。 “陛下,家父前几日神智迷离,一度...”陆抗心中满是埋怨,但却极力克制着没有表现出来。 “幼节,不必说了。”陆逊制止了儿子。 “伯言.....”孙权眼眶湿润地握住陆逊苍老的手,“何至于一病至此啊....唉!都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啊!” “大,大敌当前,想必陛下来此不是为了闲聊的。”陆逊没有一句废话,此刻他只想孙权坦率一些。 孙权随即严肃地说:“眼下,能救我江东者唯有你陆伯言。” “只是...”孙权态度柔和了几分:“伯言还愿和朕,勠力同心吗?” 陆逊慢慢抬起沉重的头颅,惨白的嘴唇勉强勾出一个弧度:“老臣愿往。” 第331章 陆逊临夏口 第二日,陆逊率军从武昌出发前往夏口。 临行前,孙权亲自为其送行,眼中的泪水忍不住得打转。 这次并不是演的,是真情流露。 遥想伯言当年,英姿飒爽,临危受命,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挡住了刘玄德的复仇大军。 那一年,陆逊三十八岁。 孙权不经意间低头,看见自己失去水分、皱皱巴巴的手背,却是又一次抬头看向船舷间陆逊的背影。 伯言啊,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孙权忽然想起一件巧合的事:那魏国大将军夏侯献今年也是刚满三十八岁,正值壮年。 他从未小瞧过对方。 当年的巢湖之耻,仍旧历历在目。 这也是他明知道会耗尽伯言生命中最后一抹光亮,也要让他抱病出征的原因。 “陛下。”侍从贴心地递来手绢。 孙权接过后,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将手绢丢了回去,随后负手而立。 这时,中书令孙弘在身旁耳语道: “陛下,近日这武昌城中有传言称,丞相是因被陛下训斥才气血攻心,一病不起。” 此人乃孙权心腹内臣,时常在大帝身旁出谋划策。 其权势虽然只来自皇帝孙权本人,但在吴国的分量比起昔日的孙资、刘放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他又阴沉地说道:“陆氏一族甚至是太子党羽们都对此事颇有微词。” “何意?”孙权明知故问。 孙弘道:“现在丞相前往夏口督战,还未远离。不如,将其子陆抗调任他处,或是留在陛下身边,以防万一。” 孙权的神色变得冷峻,暗暗地搓了搓手指。 孙弘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一般这时候陛下定是在沉心思考,心中酝酿着某种风暴。 其实这事孙权此前不是没有想过。 他从不会把陆逊看得那么简单,对方并不是一个愚忠之人,被自己那般言辞激烈地训斥,心中不可能没有怨气。 但他知道,陆逊之所以挺着最后一口气,同样也是为了他陆家的利益。 然而...陆逊若是挺不到这场战役结束,又当如何? 孙权不得不做好最坏打算。 所以,与其说担心陆家人背叛这种概率极小的事,不如想想如何能在陆逊身死后,仍然有一战之力。 答案不言而喻。 有陆抗在,陆逊就算是殉国了,手中的嫡系兵马一时间也不会失去斗志。 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东吴兵制的一种幸运。 俄顷,孙权叹了一口气,似乎是释怀了。 “罢了,朕既托付大任于他,必当一始而终。” 孙弘点点头,不再多言,拱手退下。 孙权遥望江面,久久不语。 ...... 说句题外话,吴国的武昌并非今日的武昌。 它实际位于今日的鄂州市,而夏口则是在今日武汉江北的江汉区。 从武昌到夏口直线距离足足有一百五余里,但吴军可以从大江溯江而上,期间不会因为需要歇息而耽误时日,故而即便是在逆风逆流的情况下,也只要半日便能抵达。 这也正是夏口不容有失的原因。 试想,如果魏军占领夏口,打造战船,顺江而下,岂不弹指之间兵临武昌。 半日后,夏口军港。 巨大的楼船在岸边停靠。 丞相陆逊并未披甲,一身儒袍立于船边,抬头仰望着江夏山(今武汉蛇山)。 夏口城便筑于这座山上。 陆逊下令让士兵们暂且不要登陆,自己先前往夏口城巡视城防。 陆抗拿来一件裘袍为父亲披上,他本想劝父亲不必亲自前往,而是由自己代劳,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恭迎丞相!” 迎着众将的呼声,陆逊在陆抗的搀扶下,缓缓走下甲板。 随后,为首的将军大步上前,恭声拜道:“末将孙胤拜见丞相!” 陆逊回以微笑:“将军有乃父几分神韵。” 这孙胤是吴国大将孙皎次子,其父孙皎曾执掌孙氏精锐,接替程普为夏口督,而后又随吕蒙平定荆州。 孙皎死后,孙胤被封为丹阳侯,继承了父亲的部曲和事业。 “丞相,山路崎岖,通行不易,末将令人备轿送您上山。” 孙胤虽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但见到陆逊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 “不必了,将军何曾见过被抬着上战场的统帅?”陆逊摆摆手,“备马。” 到了山上的夏口城,陆逊在孙胤的带领下巡视完了城防,这才稍稍放心下来。 随后二人聊起了前线的军情。 其实,在当年曹丕三道伐吴之际,江夏太守文聘便陈兵夏口,迅速占领了江北的大部分区域,尽管最终没能攻占夏口,但着实是一次对当时吴国都城武昌的严重威胁。 孙权迁都建业后,朝臣们曾建议用木栅或铁链封锁沔口水路。 而孙权本人对这种龟缩江滨的被动防御措施十分失望。 在那之后,正是陆逊出任荆州后,给孙权一个解决方案,即“遣将入沔,与敌争利”。 简而言之,便是主动出击把控江北城镇和水路,不仅能为吴军北伐提供前哨支持,更能在第一时间抵挡魏军南下。 所以现在,魏军并没有像当年文聘一样长驱直入兵临夏口,而是被挡于鲁山城(今汉阳)下。 “此路魏军主将是张合,目前仅探得的魏军前锋兵力便有一万五千之众,还不知身后还有多少援军。” 孙胤顿了顿,又道: “此人在魏国官职骠骑大将军,乃当世名将,末将以为由他率领的军队不大可能是偏师。 “但是,魏国大将军夏侯献和司空王凌官位皆在张合之上,他们并未甘当绿叶之人,所以末将也吃不准。” 陆逊不置可否,他从不会根据由何人领军来推测兵力,他只看对方如何行动。 鲁山城只有守军数千,倘若张合这一路真是魏军主力,身后还有数万大军的话,眼下不应该是这种对峙局面。 陆逊在夏口城过了一夜,到了第二日,他很快接到了来自扬州、荆州两地的军报。 扬州方面,魏司空王凌的前锋军已开始攻打濡须关,并且皖城方向竟然出现了郭淮军队的身影。 荆州方面,当阳的王昶在麦城与朱异对峙,竟陵一带发现魏将文钦的军队。 陆逊低头看着案上地图,暗自沉思。 第332章 隔空对弈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不断流转,陆逊尽管头痛欲裂却强迫着自己集中注意力。 正常来说,夏口作为武昌最重要的门户,无论敌军是否派出主力前来都须格外警惕。 从目前已知的情报来看,魏军三路战线部署情况已初步掌握。 扬州那里,王凌的军队数量不少,胃口不小。 从动向上来看,王凌不仅想要拿下濡须,还想同时屯并吴军在江北的飞地——皖城。 然而在陆逊眼里,这不过是王凌的障眼法。 皖城作为江北重要的屯田地,对于吴国来说意义非凡,但对于魏国而言只是食之无味的鸡肋。 皖城的战略威胁,远远不及濡须和夏口,王凌即便是拿下了皖城,魏国短期内也拿不到切实的好处,只要大军撤走,吴军随时可以渡江再拿回来。 何况濡须关乃是吴国经营多年的雄关,易守难攻,非重兵不可。 王凌是督阵扬州多年的老将了,他不至于自信到在分兵攻皖的同时,还觉得能保证正面战场的实力吧。 看破了这一路的动向,陆逊随即拿来笔墨,一番书写后立刻让人交给大将军诸葛恪。 信中嘱咐:郭淮军恐为疑兵,不必理会,坚守濡须,以待时变。 回到眼前的夏口。 陆逊此刻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来佐证心中的猜测,于是向身旁的相府参军询问: “这竟陵的文钦是何许人也?” 参军道:“此人是曹魏护军将军,夏侯献的心腹爱将。” 陆逊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此路军是从洛阳转道襄阳而来,许是魏军主力。” 这时,夏口督孙胤皱着眉头道:“魏军此役南下的路线很奇怪,以往魏军若要主攻江陵,都会以步骑长驱向南,直指江陵。” “然而此役他们却分兵沿汉水南下,偷袭了我江夏汉水流域两座要塞。” “末将以为,魏军会不会是假意攻我江陵,实则主力沿汉水东进,意在夏口?” 陆逊点点头。 孙胤的推断不无道理,但却不够深刻。 这里面就存在一些博弈。 如果张合这支军队一开始就是作为偏师佯攻夏口的话,那么夏侯献的中军主力应当在襄阳一带屯住。 然而竟陵此时出现魏军中军主力就具有一定迷惑性了。 竟陵这个地方向东可进攻鲁山、夏口,向西则可威胁江陵。 那么现在摆在陆逊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按兵不动。 此举相对中庸,相当于要被对方的疑兵之计硬控个数日,等对方下一步动作,而对方此时便可获得更多的时间布局江陵包围圈。 二,率船队走大江航道,溯江而上,经由公安抵达江陵城。 此举可安然支援江陵,保江陵不失。 毕竟几年前朱然和诸葛瑾的相继离世,让江陵的防御变得没那么牢固,年轻一辈的将军仍需时日成长。 不过若是这么做了,一旦被魏军知晓了动向,他们便可挥师东进,围攻夏口。 陆逊斟酌了许久,觉得这两个选择都不太尽如人意。 想了想,或许还有第三个选择。 ”孙将军。” 陆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豁然看向孙胤: “我意,遣沔中督孙邻助你协防夏口、鲁山一带,此役他归你节制,届时此地将有兵力万余,可堪一战。你二人只需据城坚守,万不可出城野战。” “末将遵命。” 孙胤拱手领命后疑惑地问道:“丞相,那你呢?” “本相自领大军西进竟陵。” “竟陵?”孙胤有些惊讶,赶忙劝道:“丞相,自夏口到竟陵须走汉水,然而当下正值枯水期,河道收窄、水流量小,甚至某些流域会出现断流的情况,如何行船啊?” “是啊。”陆抗也说出了心中所虑:“魏军围困竟陵,或许正是为了围点打援,我军不能走水路前去,万一魏军在半道设伏,该当如何?” “本相自然知道这些。”陆逊沉声说道,“但谁叫夏侯献已抢占先机了呢。” “如果不想被夏侯献牵着鼻子走,势必要拔掉这颗钉子。” .......... 在文钦带着中坚、中垒二营的一万先锋抵达竟陵后没多久,夏侯献也率领剩余部队南下移镇荆城。 不知王昶是真心认同自己的计策,还是屈服于自己的权势,总之最终结果是,他真的派了一支军队向东集结,而此时已经和夏侯献合兵一处。 “大将军!!” 帐帘未动,其声先至,司马昭掀帘入帐大步走了过来。 “子上来得正是时候。”夏侯献见到他仿佛见到救星一般,脸上洋溢着笑容。 司马昭一下子被这份热情打动,心头一暖。 然而当他看向两列文武时却发现,众人的表情却很凝重。 司马昭疑惑地看了上位一眼,正欲开口却被钟会抢了先。 钟会跟司马昭少年相识,虽说岁数差了不少,但总归比在场其他人要亲近一些。 “子上兄,我等正在此分析吴军主力下一步的动向,明公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说非要等子上兄来当面问策,才可安心。” “是么...”司马昭感到有些脸红,竟是害羞了。 钟会暗自打量着司马昭,心说自己从未听说司马子上有奇谋善断之能,可明公却是很重视他的样子,他倒要看看司马昭到底有几分斤两。 参军杜预为司马昭大致陈述了一遍目前的现状。 其实在夏侯献一开始的计划里,只是为了用疑兵之计暂缓吴国援军的行军速度。 然而在他得知吴军统帅是陆逊之时,心中却犯起了嘀咕。 陆逊不同于吴国其他统帅,他绝不会轻易中计。 所以在一众参军的分析下,推测陆逊此时有两条路可选。 然而当杜预刚说出:吴军可能会沿汉水河道西进竟陵时,司马昭当场就给否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自信地说道:“诸位知道吴军为何被唤作‘水贼’,又为何频频在夏秋时节犯境吗?” “是船啊。” 见没人接腔,司马昭稍稍有些尴尬,又刻意抬高嗓门说道:“此时正值枯水期,汉水极难通航,吴军放着好好的大江不走,为何会下船走陆路?” “再说了,方才听杜元凯所言,文仲若的两营只是疑兵,是诱饵。那陆逊乃吴国名将,不会傻到主动咬饵吧。” 闻言,夏侯献眼睛一亮。 如果陆逊不想被这支疑兵牵着鼻子走,那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派兵来救竟陵,而此时文钦的这支军队便是双方博弈的关键。 夏侯献目光扫视了一圈,看来一众幕僚心中都有了明悟。 “子上一言,令我茅塞顿开。”他冲司马昭点了点头,随即下令:“吾意已决,出兵围攻竟陵,围点打援。” “嗯!”司马昭也跟着点头,但琢磨了一下才发觉不对劲。 这怎么跟我的建议是反着来的呀!? 第333章 无奈的姜维 汉中。 大将军府正堂内,费祎审批完最后一份公文,收起笔轻轻置于砚台之上。 自从大司马蒋琬病重返回成都养病以来,尚书令费祎便升任大将军,领益州牧加录尚书事,一跃成为汉国军政界的一把手。 不过他的执政理念相对保守,如果说蒋琬的风格还被“武侯遗志”有所影响的话,那费祎可以说是“百毒不侵”。 当然,孰对孰错众说纷纭,费祎从不理会这些,但他却始终躲不掉某些人的步步相逼。 “费公,镇西大将军求见。”将军府署吏走进来禀道。 费祎的表情无甚变化,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事,无奈道:“请他进来吧。” 不多时,姜维进入府堂来到了费祎面前。 费祎平静地说道:“我今日便要回成都了,如果伯约是有什么事要启奏陛下的话,我可代劳。” 姜维愣了一下,当年蒋琬执政时期,就算没真正发动过大规模北伐战争,可好歹人家官署就安在汉中,这也是个态度嘛。 可费祎倒好,来汉中只是走走形式,而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成都。 尽管心里不爽,但姜维还是想以三寸不烂之舌劝说对方。 “大将军,曹魏中军倾巢而出南下攻吴,此乃我收复凉州的大好时机啊!据报......” 面对姜维的滔滔不绝,费祎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还有些昏昏欲睡,时不时地淡淡吐出一个字:“哦。” 姜维显然没太理解费祎的情绪,依然在大声说着: “此番魏国大将军夏侯献、司空王凌、骠骑大将军张合三员大将都带兵离开了洛阳。 “我们若出其不意,兵发陇右,魏国很难反应过来。就算魏国要救陇右,想必也无力派兵支援。” 听姜维说了半天,费祎终于开口: “嗯.....夏侯献、王凌等人确实不在洛阳,可伯约别莫要忘了,洛阳还有司马懿和秦朗两位辅政大臣。” “大将军勿虑。” 姜维似乎是早有腹稿,道:“司马懿在魏国朝堂的影响力日渐衰微,否则此役他怎么没在伐吴统帅的名单里呢?” “他自从在荆州回朝做官后便再未染指过兵权,如今曹魏宗室主政,兵权在握,想必司马懿是没有机会的。” “而那秦朗更是不足为虑,无论是战略部署还是阵前斗法,我都不惧他。” “何况魏国中军尽出,即便洛阳真的派兵来援,能有多少兵马?” 不得不说,姜维的一番言论还真有几分道理,要是换作旁人还真要被他说动了。 费祎捋着胡须,慢悠悠地说道:“自武侯北伐以来,我大汉国力日渐凋敝,百姓苦不堪言。” “即使夺下了凉州又能怎样?等魏吴战争结束,我们便会迎来魏国滔滔不绝的复仇大军。” “伯约啊。”费祎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中素有大志,又在武侯身边侍奉多年,可有些事不能强求啊。” “依我看来,北伐是一项高风险、低回报的军事行动,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敌强我弱的态势,只会白白消耗国力,得不偿失。” “当此之际,应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闻言,姜维脸色变得难看,心中失落万千。 该死啊,为什么蒋公偏偏这个时候病重啊。 如果蒋公在此,他岂会坐失良机啊! 记得在数年前,蒋琬在“三郡攻略”被否定后,跟姜维逐步规划了“凉州方案”。 凉州不仅是一块优质的产马地,更是出产良将劲卒。 昔日的马超、今日的姜维皆是凉州人士。 控制陇西对于大汉猛将凋零殆尽、军队将士青黄不接的情况是一种极大的缓解。 同时居高临下威胁关中平原,随时可以控制长安,直逼河洛,实现丞相乃至大汉多年以来的夙愿。 当时皇帝刘禅批准了这个方案,遂加封姜维为镇西大将军,同时遥领凉州牧。 而大司马蒋琬本人,也将大本营移往涪城以为接应。 可就在所有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时,蒋琬却突然病重。 从此,一国军政的主宰换成了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 “大将军,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姜维试图再努努力,但费祎依然摇着头说道:“不如,伯约回成都问问大司马的意思?” “这....”姜维无语,这一来一往早已错失战机,况且蒋琬既已卸任,即便他真能说动费祎,他也不会去插手这种大事的决策。 “那...不打凉州,去打东三郡如何?”姜维话刚说出口,便觉得没什么意义。 当年蒋琬主张顺汉水而下攻三郡时,朝中反对声音最大的就是费祎,而且现在汉水根本无法通航。 就在他呆呆站在原地,寻思着再用什么方法说动费祎时,只见费祎从身后木架上拿来几封信。 “看看吧,这是靖安司传回来的密报。” 姜维一边看,耳边一边传来费祎的述说: “魏国镇西将军夏侯霸亲镇长安,又派出心腹将领在武功、陈仓驻守。” “雍州刺史邓艾已率军在襄武屯住。” “而三郡方面,征南将军王昶此役只派了新城太守州泰出征,其余上庸、新兴等地的守军不仅纹丝未动,甚至还加固了城池。” “人家早有防备,岂能让我们趁虚而入?” 话到此处,费祎都觉得口干舌燥,他拿起茶碗抿了一口,随口嘟囔了一句:“啧,有点凉了。” 殊不知比起这茶水,此刻更凉的是姜维的心。 费祎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一对方,心说这下总该老实一些了吧。 然而他想错了,他不知姜维骨子里就有一种不服输、不认命的基因。 “费公!”姜维的语气很是诚恳。 “狄道、羌中一带还有许多胡人聚落,我认为我们在休养生息的同时也需更多人力来进行耕种。” “不如就给我八千士兵,我帮你带回两倍的屯民。” 费祎有些无奈,他这回是真切感受到了姜维的难缠。 而且对方连称呼都变了,弄得他都不好意思再拒绝。 只见他挠了挠眉毛,讨价还价道:“八千太多了。” “七千!”姜维赶忙道。 “五千。”费祎道。 “六千吧!”姜维又一次试着争取。 “四千。” 这一次,费祎的语气不容置疑。 姜维眼看着越叫越少,便终于妥协,随后拱手道:“四千就四千!” 第334章 以退为进 竟陵城位于大洪山南部余脉尽头,自秦灭六国,统一天下后,在这里设置了竟陵县,取“竟陵者,陵之竟也”之意。 竟陵县城位于汉水以南的平原地带(今潜江市西北),地势非常开阔。 所以当文钦收到要在竟陵城东设伏的命令时,不免有些发愁。 文钦知道,自己能坐到护军将军这个位子,真的要感谢当年在淮南时做的那个决定。 大将军对自己有知遇之恩,这份恩情只能用实打实的军功来作为回报。 于是他将营寨安于竟陵城东一处,自己则是亲自带着骑兵向东而去,寻找合适的伏击点。 “嗯...首先要做到不要迷路。”他心中不断给自己打着气。 目前大将军夏侯献的主力已在竟陵城北屯住,同时分出兵力堵住了城西出口,而城南方向则是经典地放空了出来。 这不仅仅是为了起到“围三阙一”的战术目的,还有一层原因是: 竟陵南门距离通往江陵城的干道不远,夏侯献不怕城中守军逃亡江陵,反而这些到时候姑且算是溃兵的吴军或许会给江陵守军造成一定困扰也说不定。 哒哒哒~ 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在狂野上响起。 文钦庆幸在此时节还能如此肆意纵马,若是到了雨季,河流密集的此处将会变得泥泞不堪。 文钦一行人在一处自南向北流的河道前止步。 骑督张猛指着面前的浅弯说道:“将军,前面应当就是东荆水了。” 同时文钦的耳边传来参军庾纯的声音:“此乃汉水支流,汛期时水位很高,吴军若走水路必经由此处。” “不过暂时不用担心,现在河水虽未完全干涸,但通航是不太可能的。” “将军且看。”他指着河道某处,“方才属下带人顺着河流巡视了一圈,发现此处水位最浅,战马蹚水便可渡河。” “谋甫,干得不错!”文钦满意地点点头,自从当了正儿八经的将军,身边也有谋士为自己向导,做起事来真是方便了不少。 这庾纯字谋甫,乃颍川望族出身,初为郡主簿。 其才能被五兵尚书孙礼看中,遂引荐其参中护军事。 “将军。”庾纯做出猜测,“属下料想,如若吴军真如大将军所言陆行而来的话,极有可能在此处渡河。” “嗯。”文钦点了点头,“半渡而击的确为取胜之道,不过谋甫也看到了,此处地势平坦,一览无遗,我伏兵何处藏身呢?” “若想以逸待劳恐怕不易。” 庾纯捋着短须想了想, “不如这样,离此处不远有座村落,荒废日久,将军可带精骑藏于彼处,并派游骑向东扩大范围侦查。” “如果发现敌军行踪,等待吴军半渡时再出击,也不失为一可行之法。” “好主意,就这么办!”文钦终于体会到做将军快乐,不用费脑子是真的爽。 .... 陆逊的身体每况日下,原本他便是撑着一口气来到了这战场之上,连日的行军更是让他的身体快要到了极限。 前些日子他还向孙胤夸下海口,可从昨日起他便只能坐上乘坐马车行军了。 他忽然羡慕起昔日诸葛孔明的四轮车来,若有此物,他现在不至于被颠得头晕目眩。 突闻一阵马蹄声从前方传来,探路归来的游骑在陆逊的车驾前勒马停下。 “禀丞相,前方约五里处将抵达东荆水,卑职派多名游骑探查后得知,有一处河道水流较浅,或可不用搭浮桥便能通行。” 陆逊在车内展开地图。 过了东荆水后便要到竟陵境内了,彼处地形一览无余,并没有非常合适的伏击点。 他将自己代入到魏军参谋的角色,很快便得出一个结论:此地杀机四伏。 “来人。”陆逊掀开帐帘,一股阴冷的寒风顺着钻了进来,这让他不由得拉紧了裘袍。 呼出一口白气,他很快下令:“全军原地扎营。” 传令兵衔命而去,然而没过多久,陆抗骑着马从前军赶来。 “阿父为何下令停止进军了?” 到了陆逊车边,他疑惑地问道。 “前日我军刚刚获得战报,王昶攻破麦城,扬武将军(朱异)现已焚毁存粮,南撤了。” “此时南郡防线只剩下枝江、纪南两座城池,江陵岌岌可危,眼前的竟陵也被魏军围困。我军若是不能及时支援,恐大事不妙。” “幼节,稍安勿躁。” 面对儿子的焦急的询问,陆逊面不改色。 其实在他心里,除了江陵城以外,其他所有的城池尽失都不影响大局。 他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但是其他人就未必了。 所以他没办法把心中所想公布于众,以免折损士气。 陆逊抬起他厚重的眼帘看向儿子。 自己时日无多了,他不知道陆抗日后是否能接过他的事业,继承他的衣钵。 “不必太过忧虑。”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江陵战场的魏军已被消磨了锐气,即便王昶真的攻到了江陵城下,等着他的只会是铜墙铁壁般的坚城。” “而今江陵战场上并未发现曹魏中军的踪迹,那说明此刻他们就在竟陵一带,想与我军来场决战。” “这一路魏军此前并未进行过大战,锋芒正盛。” “要知道,善用兵者,应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 “我军是荆州军能够坚守的底气,更应当谨慎行事。” 陆抗有所明悟,点了点头问道:“所以阿父是担心前方有伏兵?” “嗯...”陆逊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 “不过也不尽然吧,为父倒不是真的怕这支伏兵的威胁....为父担心的是竟陵一带地势开阔,我军一旦在旷野上摆开阵势与魏军正面开战,势必会打成决战。” “魏军陆战骁勇,我军不一定能占得太多便宜,所以当扬长避短,方为取胜之道。” “为父若是选择在此处扎营,坚守不出的话,他们是不敢贸然拔营而走前去江陵,只会设法与我军周旋,那么该着急的就是魏军了。” “孩儿受教了,儿这就去督促士兵们安营。”陆抗拱手后,提马而去。 陆逊看了一眼儿子的背影,轻轻放下车帘。 他的思绪悄然飞回了若干年前的猇亭,那一战自己也是“以退为进”。 不同的是,这回没有那些骄兵悍将对他指指点点,孙权那里应该也不会收到铺天盖地的弹劾奏章了吧。 第335章 拉扯 “大将军,文将军派人来报,说吴军在东荆水东岸下营,止步不前。” 竟陵城北魏军大帐内,得知这个消息的夏侯献当即召来众人前来商议对策。 这是他第一次陆逊这种级别的统帅对阵,所以每一步的动作都当慎重。 纵观陆逊以往的战例,他在战场上宛如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总会在出其不意之时给对手致命一击。 陆逊此举是何用意? 夏侯献在心中不断做出推演。 现如今吴军扎下营盘以逸待劳,这反而使得自己的军队陷入了被动。 如果就这么带着大军走了,不理陆逊。 那么陆逊便会亲随其后,接管竟陵。 如此一来夏侯献军队的活动范围就会被挤压,只能被迫卷入江陵战场,身后还会跟着一支吴军主力,虎视眈眈。 优秀的统帅不会选择不利于己方的战场展开决战,因为这里面赌得成分太大了。 显然陆逊深谙此道,他这一步棋下的,反而使得夏侯献这边动弹不得。 保守来算,王昶就算在春汛来临前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姑且还能接受。 但在真正的雨季将至时就必须要撤军了。 时间越是拖下去,越对吴军有利。 幕僚们陆续来到了大帐里,平南将军司马昭亦在帐下听令。 听完了战报,众人各自沉思,不多时参军杨伟率先说道: “既然先前的计策被吴军识破,那索性便去吴军营前求战,此处我军占据地利,当战则战。” “不错。” 夏侯献表示认同,虽然这只是常规操作,陆逊大概率是不会出战,但总归要试一试。 “不对啊。”这时司马昭提出异议,“我军既然想要在半渡而击,那同理吴军也能这么做,我军贸然前去岂不胜负难料。” 不得不说,司马昭的军略有所见长,但还不够细。 “应当不会。” 钟会看向司马昭为其解释道:“我军是拥有骑兵的机动性,才可在远离河流的村落伺机而动,而吴军并不具备这个条件。” “正是。”杜预跟着说道,“如果吴军在东荆水一带阻击,正合我军心意,那倒不用前去营前叫阵了。” 见到几位参军意见大抵相同,夏侯献决定让文钦先去试试。 文钦得令后便带着两营将士渡河前往吴军营前叫骂。 果不其然,在渡河期间并没有受到吴军的骚扰。 文钦是实打实的武夫出身,骂娘是有一套的。 除了“尔母婢”这种日常垃圾话以外,夏侯献还让人向文钦交待了几句猛料。 文钦学得很快,运用的得心应手。 远到孙陆两家的陈年旧事,近到二宫之争的朝堂龃龉。 总结下来就是:孙家对陆家可谓是“掏心掏肺”,你陆逊还这么卖命地帮人守着江山,真是个大冤种! 同时又踩一捧一:嘲讽朱绩、朱异完全没有其父辈之能,江陵沦陷是早晚的事。 这使得吴军众将陷入了一定程度的恐慌。 他们是来救江陵的,如今却被魏军拖在这里,万一江陵有失该怎么办? 于是不少将领纷纷请战。 陆抗虽然不至于冲动到看不清局势,但那些辱骂他父亲的那些话语,让他心中愤怒不已。 不过陆逊还是那个陆逊。 他依旧淡定自若,从始至终就只有一条军令:“无有军令,不得擅自出战。” 一来二往,三五日过去了。 双方的博弈又一次把问题推到了夏侯献这里。 这日,他收到了来自马茂的密信。 信中说,他已随孙权抵达武昌,计划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自从马茂重新与魏国取得联系后,他便开始为自己的归回筹划起来。 这些年,借着孙峻对他信任的便利,暗中联络了几位对孙权不满的官员。 这其中不乏有手握兵权的禁军将领。 无难督虞钦、牙门将朱志等人便在此之列。 无难军是大帝孙权的近卫军之一,分为左右两部,各有一个都督,虞钦便是担任右都督。 同时,符节令朱贞也被拉拢进了他们的小圈子,符节令是掌管印玺及虎符、竹符及授节的官员。 再加上马茂本身就是外部督,掌管着建业京畿部队的一支兵马。 这么一个造反班子可谓是五脏俱全。 孙权平日有个爱好,喜欢去皇家猎场打猎,按照以往的习惯,孙权会先进猎场,然后跟着孙权来的王公大臣们都需要按官职大小排队等待召唤。 于是几人计划,让符节令朱贞盗出皇帝节钺,假传圣旨,把所有的王公大臣一网打尽。 而马茂负责带领士兵突入皇家猎场,围攻击杀孙权。 事成之后,分兵占据两大节点:皇宫和石头城。 当然,具体策划要提前通报给大将军,然后等待对方接应配合。 然而,事情出现了变数。 不过好在除了牙门将朱志这个相对不太重要的人没随军出征以外,马茂、虞钦和朱贞此番都随驾前往了武昌。 夏侯献不好去干涉马茂他们的行动,成与不成全靠天意,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趟水搅得更浑一些。 收起密信,夏侯献暂时没把这消息与众人共享。 倒是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因为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人为好。 回到眼前,面对陆逊的龟壳战术,夏侯献等人讨论起了进一步的对应之策。 这时钟会一副早有腹稿的样子,拱了拱手献上了计策: “这竟陵守将名为吕凯,吴车骑将军吕岱之子。” “据我所知,吕岱是鲁王孙霸的支持者,而他本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军不妨真的围攻竟陵,如果陆逊不救,势必会遭到鲁王一党的攻讦。” 闻言,夏侯献眼睛一亮,他随即看了看其余几个幕僚,似乎都觉得可以一试。 “好,就依士季之言。” .......... “丞相,探马来报,魏军已对竟陵展开猛烈的进攻,他们的投石车威力甚巨。” “末将听闻魏将王昶便是用此物,仅用三日就攻破了当阳城。” “竟陵守将吕凯乃是车骑将军独子,岂可不救啊?” 陆逊闻言,依然稳坐帅案,缓缓道: “本相深知吕凯颇得军心,定能保竟陵无虞,不必救他。” “何况夏侯献不同于王昶,他所部皆为魏军精锐,岂会把主力白白折损在这攻坚战上。” “如若他真的这么做了,正好让吕凯消磨魏军锐气,等时机一到,我军便可一举出击。” “丞相,可是...” “吾意已决,不必再劝。” 陆逊的话音落下。 有人拱手领命,默不作声。 有人唉声叹气,无奈退去。 有人冷哼一声,满脸不服。 第336章 青年武人马孝兴 庐江郡,舒县。 北风呼啸,天空阴沉。 “动作快点,装车!” 一群民夫和辅兵在军官的大声喝令下,加快了手中的动作。 他们把一袋袋军粮装上牛车,再折返去粮仓,如此循环往复。 舒县在魏吴边境,汉末以来几经易手,早已不适合百姓常住,如今俨然成为一座军事要塞。 所以在当地很难征发足量的民夫,不得已只能从六安、寿春等地抽调。 尽管如此还是不太够,本身就正值冬季无法通过水路运输。 并且他们这里是为镇东将军郭淮作为后勤部队而存在的。 郭淮所部如今已然南下,顺着夹石、石亭一线进攻皖城。 这条线路补给线很长,后勤的压力成倍增加。 不远处。 一名青年武官扶刀而立,目光审视着人群。 他叫马隆,兖州人,此番兖州军被司空王凌征召前来淮南,作为后备军使用。 运输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忽然他见一个军士为了节省体力,把身上的皮甲和佩刀都放在了一旁。 于是走了上去:“你的装备和武器呢?” 那军士似乎没察觉出对方语气中的责备,回道: “军侯,反正我们这里也不打仗,省点力气咱可以多扛几袋粮食嘛。” 话糙理不糙,正常来说非战兵没必要时时刻刻着甲持刀。 甚至就算是出征在外的部队,在行军途中大多也可以将辎重放于辎重车上,以节省体力。 然而马隆却严肃地说道:“我看你体格强壮,是个好苗子,万不可浪费了天分。” “去把装备穿戴上!” 他平日里对麾下士兵的训练很严苛,认为非训练时的负重锻炼同样很有必要。 在他眼里,这里士兵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拉上战场。 到那时候,他们或许会侥幸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从而感谢平日里勤于锻炼的自己。 “孝兴!” 有人唤着他的名字,马隆转身看去,来人是兖州武猛从事夏侯庄。 他是兖州刺史夏侯威的次子,今年三十岁,此役他被临时任命为监军,负责统筹舒县一带的后勤部队。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妻子是羊徽瑜的族姐,而在原历史上,他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外祖父。 “夏侯从事。”马隆拱手拜礼。 “哎~”夏侯庄却是摆摆手,“孝兴你我情同手足,何必如此见外。” “仲容兄。”马隆随即改了口,而后问道:\"郭都督那里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夏侯庄摇摇头。 马隆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说道: “我觉得,如果郭都督奇袭皖城,中途补给线是个隐患,如果吴军派兵攻占夹石,郭都督的军队将会成为一支孤军。” “或许司空自有安排吧,而且郭都督曾经在雍凉为将多年,必会谨慎处之。”夏侯庄叹了一声,“好了,这也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 两人沉默了一阵,夏侯庄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若不是这场战役打的突然,我这会儿应当已经被调任洛阳中军了。” “不过也好,此役若能立下战功,回京后的官职或许会更进一步。” 马隆点点头。 虽说他的这位好友确实很有实力,但他自认为自己也不差。 可现实是,人家的阿父是兖州刺史,姻亲是泰山羊氏,族兄更是朝廷只手遮天的大将军。 根本比不了。 “孝兴啊。”夏侯庄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之前家父想征辟你入刺史府为吏,为何被为兄阻拦了吗?” 夏侯庄卖了个小关子。 “不知...”马隆稍稍一愣。 要不是马隆今日主动说起,他还真不知情。 不过夏侯庄心直口快,平日对他也很好,应当不至于害自己。 “为兄是想,等回了洛阳,把你引荐给大将军。” 马隆闻言受宠若惊,对于他这样的武夫而言,能被引荐到京城,即便只是从一个小官做起,那也是前途无量。 “多谢仲容兄。”马隆拱手称谢,对于这种事他从不扭扭捏捏,惺惺作态。 无论是在何时,上进应是一个男儿必生的追求。 .......... 郭淮带着三万多人马已过挂车关,进入到了皖城谷地。 他为将多年,经验老成,在每个关口都留了兵马把守关隘,以防吴军断其粮道。 “世英兄,没想到你我二人在淮南还能一起出征.....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你我都白了胡须。” 马背上的郭淮笑着看向一旁的扬州刺史鲁芝。 他跟对方曾经在长安共事多年,交情匪浅。 然而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目前来看这鲁芝是大将军夏侯献安插在自己身边来制约,甚至是监视他的人。 所以郭淮只是保持着明面上的客气,心里却有意无意地疏远。 鲁芝倒没郭淮那么多心眼,至少此时此刻他的精力全部放在战事之上。 于是问道:“伯济,司空分兵要我们来佯攻皖城恐非良策吧?” “此话何意?”郭淮自然是知道王凌的真实命令,但却明知故问。 “皖城乃是一座坚城,军粮充足。”鲁芝道,“我军孤军远攻,吴军救兵必至,那时进退失据,形势对我们不利啊。” “江东水贼是擅长的是水战不假。”郭淮笑着解释道:“但如今冬季湖水变浅,大型战船只能抵达皖口。” “他们势必放弃水战,与我们进行他们不擅长的陆战,这对我们来说是很有利的。” “所以,我们不是佯攻,而是真的要奇袭皖城。”鲁芝成功套出了郭淮的话,正捋着灰白色的胡须,严肃地看着对方。 郭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还没等他开口辩解,鲁芝又说道: “虽然愚兄比你痴长几岁,但伯济毕竟是我的上级,我本不该用这种口吻的。” “可你郭伯济是否防备心太重了呢?” “其他的暂且不说,至少司空的真实命令,伯济总该告诉我吧。” 郭淮闻言犹豫了片刻,索性坦率地说道:“实不相瞒,司空是要奇袭皖城。” “正如我刚才所言,司空认为此时的吴军支援不利,拿下皖城的可能性很高,就算不成,我军亦可牵制大量吴军兵力,为司空那里争取更多机会。” “倘若吴军不来救呢?”鲁芝反问。 “应该不会吧....” 郭淮其实也有些犯嘀咕,当时接到这个命令时他本想提醒王凌的,但看在对方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最终却没开口多说。 毕竟现在郭氏是跟着王氏混的,大多时候还要依着王凌的意思。 郭淮想了想,说道:“吴军在江北皖城一带大肆屯田,已颇具规模。不太可能会轻易放弃了这块地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安。”鲁芝姑且接受了郭淮的说法。 郭淮笑着安慰道:“世英兄不必太过悲观了,莫非你以为司空不知兵吗?” “我可没这个意思。”鲁芝连连摆手。 就在这时,前方有快马来赶到,郭淮随即收起笑容,看向那人严肃地问道:“何事?” “禀都督,吴军皖城守将已将各处粮仓焚毁殆尽,弃城而走,现已在皖口登船。” “什么!?” 第337章 莫非为父不知兵? 郭淮满脸震惊。 方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吴军不大可能放弃皖城粮仓。 可转眼却被打了脸。 原本按照王凌的计划,他们这支虚实难辨军队会给吴军带来极大的困扰。 但现在,他们却被吴军将计就计,扔到了一片死地。 不过郭淮并没有慌乱,直觉告诉他需要马上思考应对之策。 “拿图来。” 接过部曲递来的地图,郭淮眼神飞快地浏览着,同时说道: “此地不宜久留,吴军将屯粮尽数焚毁,丢了一座空城给我们,我军即便是接管了皖城也并无用处。” “正是。”鲁芝道,“或许抢占皖口是个补救之法,但我军此役没有战船,并不能遏制大江水道。” “没错。”郭淮点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他把地图向鲁芝的方向偏了偏,说道: “世英兄,当下我们只能远路返回,撤回舒县。” 鲁芝打量着图中的道路和地形分布,很快便认同了郭淮的看法。 此处前往居巢战场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沿着大江边向东而行。 此路异常凶险,暂且不论超长补给线的问题,就是在行军途中也会随时面临着被大江上的吴军阻击的风险。 而且此路的尽头是濡须口,这意味着他们走着走着不会跟王凌军汇合,反而是绕到了吴军身后..... 然后就送了。 所以他们只有那第二条路可选。 由于巢湖东南被七宝山岭阻隔,所以只能回军舒县后,绕道合肥,再南下居巢。 郭淮将手中地图卷了卷,叹了一口气。 “唉,不知司空那里如何了。” ....... 司空在喝酒。 事实上,王凌这一路从南下进军以来并未遇到太多阻碍。 甚至,还稍占上风。 由于魏国此番出兵极为迅速,当魏国的大军兵至居巢时,吴军才发现了踪迹。 当然了,王凌并不是飘了。 淮南的冬天湿冷入骨,只有用这黄酒稍去寒意,而且他懂得分寸,并未贪杯。 不得不说,王凌的运气真的挺好。 此役魏军的东线的战略目标是濡须坞,又称东关。 此乃吴国大将吕蒙主持修筑。 自从建成后,此处都会设置濡须督,来作为该地防务的最高长官。 蒋钦、吕蒙、周泰、朱桓、骆统等一干吴国名将都先后担任过濡须督。 可见此地之于吴国的重要性。 上一任的濡须督名叫张承,辅吴将军张昭的长子。 相较于他的前辈们,张承名气和能力要稍稍逊色一些,但也不是平庸之辈。 然而不巧的是,张承于一个月前骇然病逝,卒于任上。 孙权还没来得及斟酌新的濡须督人选呢,魏军却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 此时的濡须坞内连个主事的武将都没有,军衔最高的是一位叫严登的牙门将。 这种情况像极了历史上的新城之战,由于当时诸葛诞和毋丘俭互换防区,诸葛诞带走了大量心腹。 故而在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时,镇守合肥的最高级别将领只剩仅为牙门将的张特。 所以,这也是王凌敢于大胆分兵的原因之一。 于是他在大军于居巢集结完毕后,移镇位于濡须坞北部约二十里的橐皋,并派游击将军陈泰作为先锋进攻濡须坞。 陈泰出兵后不久,王凌这边很快收到对方的回复。 称东兴大堤年久失修,已无兵力驻守,中间的堤坝墙体洞穿,只留着大坝顶部与两侧的山脉相连。 他又派人侦查了两岸的七宝山和濡须山后并未发现吴军营寨。 王凌对此很满意。 这东兴大堤筑于孙权称帝迁都建业的那一年,其目的是彻底将曹魏水军封锁在彭蠡泽中,使其不能进入长江一线,这就遏制了曹魏从合肥方向南征的可能,而吴国却随时可以出兵。 但随着孙权屡次折戟合肥城下,心灰意冷的孙权对于北伐的执念越来越轻,东兴大堤也就逐渐荒废了。 于是王凌又派安丰太守杨弘、奋威将军张虎前往七宝山和濡须山上分别安营。 自己则再次移镇于东兴堤遗址北边不远。 此举与当年诸葛亮于卤城摆出的阵仗有些许类似之处,如此居高临下,只有自己进攻的份儿,吴军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很快,在成功占据有利地形后,王凌随即又给陈泰增兵,命他对濡须坞展开了围攻。 要知道,濡须坞其实是一座坞堡加水寨的集合体,尽管坚固异常,短时间内不易攻克,但它却不能像东兴堤那样做到横江拦截,这意味着濡须水是可以通航的。 于是在对濡须围攻的数日后,王凌又心生一计,他随即叫来了自己的儿子王广和几位心腹前来商议。 司空王凌抿了一口黄酒,恰到好处的红晕浮于脸上。 啧了啧嘴,他笑了一声:“记得当年满伯宁就最喜这淮南黄酒,或许是上了年纪,为父近来也是越喜欢这老酒了啊。” “阿父还是少喝一些吧。”一旁的王广劝道。 “为父与他可不同,那家伙可是嗜酒如命。” 王凌见诸将到的差不多了,随即放下了酒碗,看向众人,说起了他的计划: “濡须坞的下游有一处命问中洲,此地乃是为吴国部曲家属所在之地,同时还存放着部分应急之粮。” “我意,派兵顺濡须水南下攻打中洲。” “濡须坞的吴军本就人心惶惶,若是偷袭中洲,濡须守军或许会不战自溃。” “司空高明!” “此计甚妙!” 王凌的话音刚落,当场就有人拍了起来。 要知道,此时的濡须虽然不能通大船,而且魏军这次来也没带。 但此番却是带了不少小型牛皮油船。 这是魏国冬季对吴国用兵常用的运输工具,以为运兵之用。 然而就在王凌准备拍板之时,王广却眉头一皱,坚决反对: “阿父,我军不善水战,贸然越过濡须坞前往下游攻打中洲,极容易被吴军包围,乃是不智之举。” 得亏王广是王凌长子,要是旁人敢如此扰乱军心,王凌早就把他拖出去了。 无视王凌满脸的不悦,王广接着说道:“儿在任散骑常侍时,曾与蒋太尉聊起过当年文皇帝伐吴故事。” “当年忠侯(曹仁)攻打濡须时,就和阿父您做了同样的选择,结果被朱桓分兵解救,断其归路,以致有去无回啊。” 王凌不以为意:“此一时彼一时,朱桓是何人,可眼前的又是何人?” “如今,濡须坞的吴军能够自守就实属不易了,他们有胆量分兵去救嘛...” “我军既已占得如此大的先机,势必要迅速拿下濡须,否则吴国的援军一到就麻烦大了。” “可是阿父,儿还是觉得....” “够了。”王凌大声制止了王广。 随后用不容置疑地语气反问道: “莫非为父不知兵?” 第338章 孙霸 王广走出大帐,呼出一口寒气。 他忽感额间一股微凉,抬头望去,片片晶莹的雪花纷飞而至。 伸出手掌,呆呆地看着雪花在掌心飘落,慢慢融化。 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场寒流的范围很广,不仅仅是在淮南大地,甚至整个大江中下游一带都在一夜之间披上了皑皑的面纱。 武昌的一座宅院里,鲁王孙霸和一位青年武官在廊道上并肩而行。 “这雪下了三五日了,不知何时才能停。” 孙霸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自从跟随孙权来武昌以来他都没怎么睡过好觉。 “是啊大王,在下听闻江北积雪更甚,前线辎重的运输变都得更加困难。” 诸葛恪的长子诸葛绰恭敬地回道。 孙霸斜眼瞟了对方一眼。 尽管诸葛绰来依附自己多半是受到其父的默许的,而且诸葛恪本人也从未表过态。 但朝臣们甚至孙权本人都知道,诸葛恪心里是偏向太子的。 所以,即便是诸葛绰平日里对自己尽心尽力,自己却还是难以交付真心。 “大将军(诸葛恪)那边怎么样了?” 孙霸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指望对方能真的提供有用的情报。 诸葛绰确实不了解淮南战场那边的情况,阿父诸葛恪为人孤傲,待人严苛,虽然偶尔也会有家书传来,却对前线之事只字不提。 何况诸葛绰并不打算完全靠着父辈的门楣。 他将事情如实以告,孙霸表示可以理解,没多说什么。 如今二宫之争进入白热化,孙权既然此番能带孙霸前往武昌督战,不管怎么说这释放着一个好信号。 此举,使得一众鲁王支持者都感到心安。 在诸葛绰看来,太子生性软弱,难成大事,而鲁王文武双全,有进取之心,他才是吴国的未来。 阿父或许只是碍于礼法,才不得不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诸葛绰察觉到了孙霸眼中的神色变幻,害怕对方会因此疏远自己,于是决定再次体现自己的价值。 “大王。”诸葛绰放低了声音。 “嗯?”孙霸停下脚步。 诸葛绰耳语道:“在下听闻,丞相带着大军前去救江陵,却在竟陵城东止步不前,放任魏军围攻竟陵。” “那竟陵守将是车骑将军(吕岱)独子,帐中诸将多有不满,消息现已传回武昌,大王或可以此来做文章。” 闻言,孙霸眉头挑了挑。 他原以为诸葛绰能提供点独家情报,可惜....这种事他早就知道了。 事实上这件事不太可能运作,吕岱虽说是自己的支持者,但却头脑很清楚。 人家第一时间就表态,说儿子若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那是他吕家的荣幸。 孙权也当众焚毁了所有举报书信,力排众议,下令前线务必服从陆逊的命令。 这时候还去做文章,不就显得自己太傻了嘛。 不过看在诸葛绰这么努力的巴结自己,孙霸也不好打击对方,于是装模作样地说道:“陆逊若是败了,对我吴国有何益处?” “大王这就错了。”诸葛绰索性说得更大胆一些,“陆逊确实是不能败,但他更不能胜。” 闻言孙霸忽然停下脚步,眼珠微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的意思是,换帅?” “正是。”诸葛绰见对方似乎是理解了,于是便侃侃而言: “魏国此番看似声势浩大,实则是如履薄冰。” “他们必须赶在春汛前拿下城池,否则越拖下去只会对他们越不利。” “陆逊应该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据守不出,想要以最小的代价拖垮魏军。” 孙霸看诸葛绰的眼神都有些变了,这家伙不愧是诸葛恪的儿子,军事方面确实看得通透。 诸葛绰接着说道:“当此之际,既然两军对峙就能赢,何不换上自己人呢?” “自己人?”孙霸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一个名字。 “全将军。”诸葛绰直言道。 就在这时,有仆人前来禀告:“大王,全寄求见。” 孙霸和诸葛绰对视一眼,后者碍于自己身份得尴尬,拱了拱手道:“在下先行告退。” 不多时,全寄来到了院子的凉亭之中。 全寄是卫将军全琮次子,虽然并不是孙鲁班所生,但他们一家人因为鲁王的关系却在此时绑在了一条船上。 “阿寄,发生什么事了?” 孙霸和全寄是儿时的玩伴,总以小名相称,见对方行色匆匆,他皱着眉问道。 “大王,荆州前线传来情报,朱绩现已失去了江陵城外的所有外围据点,被王昶围困城中。” 听到朱绩这个名字,孙霸面露鄙夷之色。 “之前本王主动向他示好,屈尊前往他的官署拜访,谁知朱绩却故作清高,对本王敬而远之。” “看不清形势的顽固罢了。”全寄啐了一声。 孙霸略过朱绩的话题,很快将心思放在眼前的局面上。 “此前江陵暂无太大威胁,父皇兴许还沉得住气。可如今朱绩的仗打成这个样子,陆逊还这么畏手畏脚的,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他的脸上满是狡猾,一旁的全寄也跟着附和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哦?”孙霸知道全寄是带着某人的意思前来的,遂问道:“长公主(大虎)怎么说?” “家母言:陛下虽然表面上对陆家信任有加,但那只是权宜之计,实则对陆家十分忌惮。” “陆逊出征前,武昌城里都有传言称,其子陆抗对陛下的态度颇为不满,我看那陆逊时日无多了,日后陆氏一族的家主必是陆抗。” “如果陆氏未来的家主与陛下貌合神离,陛下会作何感想?” 孙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本王有些眉目了。” “不过父皇此前刚力排众议,刚为陆逊立了威,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说的也是。”全寄一时半会也没别的主意,索性干脆地说:“就算不能把陆逊撤掉,分割他的军权未必不是可行之法,反正好处不能全让陆家占了。” “嗯,本王这就...” 孙霸觉得是该立即行动起来了,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余光却扫见自己的心腹吴安正向这边飞奔而来。 此人是孙权舅舅吴景的孙子,论辈分吴安是孙权的侄子,孙霸的表兄。 “殿下啊,陛下召见,要您速速前往行宫。” “怎么了?”孙霸连忙发问。 吴安急切地说道:“夏口急报,魏将张合击破了鲁山城的守军,现已派胡遵围攻夏口,另外西边的江陵城和东边的东关都岌岌可危。” “陛下盛怒,正在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孙霸眼珠转了转,“本王这就前去。” 第339章 老将的温度 沔阳。 数十艘插着吴军军旗的船只缓缓行驶在汉水之上,船上满载着粮草辎重。 放眼望去,几乎都是小船。 连日的大雪虽使得河流水位稍有提升,但还不足以达到大型战船的吃水水位。 而且这场寒流来得极其猛烈,陆运变得更为艰难,吴军不得不更加依赖水上的转运。 咚咚咚~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都尉不好了,前方河道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吴军士兵跑来汇报。 负责运粮的徐都尉顿时眉头紧锁,当即便起身出仓查看。 到了船头,他看了一眼后当场就想破口大骂。 这么明显的浮桥,怎么上来汇报的说‘不知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这玩意下船拆了便是,有什么好慌张的。 “来人,把那...”话到嘴边,徐都尉顿时感到心中一凉。 不对!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浮桥在此? “全体警戒!”他马上改了口,下达了新的命令。 可还没等部众们反应过来,数发冷箭擦着冷冽的寒风破空而来! 身后顿时乱作一团,有人当场毙命,有人侥幸逃过一劫,正在拼命大喊:“敌袭!敌袭!” 慌乱中的徐都尉飞快地扫视着四周。 令他诧异的是,原本看似平静的雪地里瞬间钻出一群身披玄甲的士兵。 他们手持强弓,身背长矛,腰间挎刀,装备不可谓不齐全。 徐都尉也不含糊,噌得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大吼:“都别乱,弓弩手放箭压制,别让敌军靠过来!” 之后转身跑到船舱处,大声催促:“开船开船,别犹豫,直接冲过去,他们暂时上不来!” 他的指令下达的很快,而且足够理智。 然而部署周密的魏军岂会让到手的鸭子不翼而飞。 只见大约一曲的魏兵有计划地跑到浮桥之上,随后拿出钩索钩住船体,奋力向上攀爬。 有意思的是,船上的吴军士兵竟左顾右盼,想找个石头什么之类的把人给砸下去。 看到这一幕,徐都尉连忙喊道:“都他妈愣着作甚,砍绳子啊!” 船上的这群吴兵并非战兵,只是负责运输粮草辎重的辅兵。 他们虽然接受过一些训练,但大多都是新兵蛋子。 有人的倒是照做了,而有的人见到凶神恶煞的披甲敌军爬上了船,吓得转身就跑。 这时,不远处的雪地边缘传来“吱呀吱呀”此起彼伏的声响。 还不等徐都尉去辨别这声音的来源,他的眼睛已经看到了结果。 成群的铁骑踏雪而来,荡起阵阵白花。 为首的“王”字大旗,颇为醒目。 尽管徐都尉这种级别的人,压根不会认识魏军的将领。 但直觉告诉他,面对正规军有计划的伏击,他大概率是在劫难逃了。 .... 不久后,岸边的错落的深红映在雪地上显得格外显眼。 魏军士兵打扫着战场。 除去个别跳河逃走的吴兵、水手等,基本没有留活口。 不过江夏太守王濬倒觉得,那些人多半会被冻死的吧。 忽然,身后传来马蹄踩雪的零碎声响。 王濬朝着那个方向迎去,十来骑在他的身边勒马停下。 他拱手向着为首的那人拜礼,语气中还带着些许不忍: “老将军,这外面天气严寒,您不必亲自前来的。” 张合发须皆白,脸上满是皱纹,但笑起来的嗓音却很是厚重,同时还带着几分豪爽: “老夫若是那么娇气,早就在朝堂上拒绝大将军的任命了。” 闻言,王濬心中平添了几分敬佩。 面前的这位张合老将军在讨黄巾、定河北的时候,自己还没出生呢。 他觉得,有生之年能在“活化石”一般的将军麾下听令,乃是无上之荣幸。 要说他二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呢。 这一切都要从大将军的一封书信说起。 自打钟会献计挑拨陆逊和朝臣关系之后,夏侯献随即动用潜伏于吴国的校事,令他们暗中散布一些不好的言论。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陆逊依旧巍然不动。 想来计划是落空了。 夏侯献不禁感叹,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但夏侯献并不愿坐以待毙。 于是在与陆逊对峙的同时,他写了封信给张合。 张合在看过信后,马上就理解了对方的深意。 很快,他令豫州刺史胡遵继续攻打鲁山城,自己则带着精骑和王濬的江夏郡兵,向鲁山西侧的汉水一带进军。 与此同时,令胡遵在对峙中故意散出消息,称张合要率主力前去截吴军的粮道。 这粮道便是沔阳至陆逊的大营。 得知此消息的鲁山守将当时就慌了,他岂能坐视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立刻想到了应对之法。 既然张合已经走了,那他便猛攻兵力不多的胡遵,以此来逼张合回来。 结果...逼是逼回来了。 人家张合当天就出现在了战场。 或者说,张合压根就没走。 于是魏军顺势攻破了鲁山城,之后朝夏口进军。 到了夏口,张合故技重施。 夏口督孙胤此前被陆逊千叮咛万嘱咐过,后又得知了鲁山城之败,自然是不会上当,任你使出何种计谋就是据守不出。 结果,张合就真去断了沔阳的粮道。 至此,夏侯献的虚实之计配合着张合出色的执行能力,直接把吴军在江夏的部署全部打乱了。 回到此处,见战场打扫的差不多了,张合下令回营。 路上,他无意间向身旁的王濬问起:“老夫记得,王太守做过大将军的掾属吧。” 王濬回道:“是的。说来惭愧,当年若不是大将军提携,末将如今或许还是河东一小吏。” “夏侯奉明看人的眼光的确不俗,王太守才能出众,有大将之资。”张合点头,交口称赞: “老夫对江夏这一带不算熟悉,若非王太守对这此地山川、河流等了如指掌且对麾下的将士训练有方,此次行动断然不能这么顺利。” “老将军过誉了。”王濬拜谢。 “话说回来。”张合又道,“大将军这回是幸运啊,此役若非是老夫在此,旁人真不一定会配合他的行动。” “万一弄巧成拙,被吴军反扑折损了兵力,得不偿失。” 王濬理解张合的意思。 正如他所言,换作其他人坐镇此地,人家干嘛放着偏师无功无过的保守策略不用,而去冒着风险去帮别人呢。 万一损兵折将,到头来锅该甩给谁。 王濬恭敬一拜:“将军大义。” “哪来那么多大义啊。”张合再度笑了起来,问道:“知道老夫为何愿意帮夏侯奉明吗。” “末将不知。”王濬摇摇头。 “老夫欠他一个人情。” 说着,张合回忆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的眼中像走马观花一般,不断浮现出他经年累月的战争画面。 他这一生,战功赫赫,而在他的前半生却遇到了一个令他屡战屡败的对手。 相比那人,自己无论是在战阵、计谋还是个人勇武都棋差一着。 唯独那一次,那人终于在自己军队的旗帜下落败而逃。 “那是老夫第一次,也是平生最后一次战胜赵子龙。” “如果可以的话,老夫想亲眼见证,夏侯奉明击败陆逊的那一天。” 张合满是感慨地说道:“这或许也是老夫的最后一战了。” 第340章 陆逊的走马灯 陆逊好像快不行了。 前些日子他还能稳坐帐中与诸将议事,而自从那场大雪以来气温骤然下降。 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僵硬无比,再加上最近一段时间的积劳,终于病倒在了床榻上。 “丞相,丞相!” 一陆氏家臣慌不择路地冲进大帐,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冷冽的寒风。 陆抗瞪了那人一眼:“我不是说了,丞相需要静养,有什么话跟我说!” 这些日子,军营中频频传来一些不善的言论。 有人说孙权要临阵换帅,让全琮来接替陆逊。 有人说孙权拿着所谓的“陆逊二十条罪状”再一次迁怒于陆逊,说什么陆逊要是口不能言,就让他儿子陆抗来解释解释。 甚至有人说孙权要亲自率军前来。 这可太吓人了。 陆抗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谣言,无论是来自于内部还是外部,包括那所谓的“二十条罪状”。 但如今这个时刻,各条战线状况都不容乐观,压力自然就来到了大都督陆逊这里。 陆抗不过弱冠之年罢了,尽管心里知道此时此刻应当忍辱负重,但时常也会受情绪所控。 流言是把刀,伤人于无形。 他担心父亲脆弱的心灵会被这把刀击得粉碎。 所以,这段时间他都让阿父安心歇息,自己则充当传话筒。 这么做的好处是,可以避免阿父听到什么不好的事。 “幼节。”陆逊的声音很轻,他招了招手,陆抗很快附耳过去。 “让那人近前来。” “阿父还是安心歇息吧,您还信不过儿吗?”陆抗宽慰道。 “让,让他来。”陆逊没说废话,费力地说出几个字。 陆抗只好作罢,招了招手示意那人过来。 家臣眼神惶恐,先是说道:“丞相何故重病至此啊?” “不必多言。”陆抗沉声道,“说正事。” 那人清了清嗓子,道:“魏将张合奇袭了我沔阳粮道,原本南郡华容县也可为我军支援一二,可现在被王昶派人在城外劫掠了几次,运粮队不敢出城了。” “我军粮草还能支应多久?”陆抗问道。 “如果得不到补给,只能支应一月左右。” 陆抗表情变得严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陆逊唤了一声,要让儿子将他扶起。 陆逊坐起来后,下意识地拽了拽被褥好让身子暖和一些。 沉吟片刻,头脑稍微清明了一些:“不必惊慌,陛下明白粮道的重要性,只要夏口不失就无大碍。” “陛下只需派一支精兵前去驱赶张合,或是向夏口增兵,逼迫张合回援,粮道之危便可解除。” “本相料想夏侯献是为了求得一战,才不得已放弃对夏口的压制,越是这个时刻,我们越是不能中了敌人的下怀。” 说完,陆逊又感叹了一句:“张合果然当世名将,如此高龄能亲赴战场不说,还能有如此高效的执行力。换做是其他人,大概不会那么轻易的攻下鲁山城。” 家臣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丞相,下官听闻近日武昌城中....” “住口!”陆抗当即呵斥。 “说。”陆逊大概知道还是那些破事,但他却不想装聋作哑。 那人悻悻地说道:“陛下已派鲁王和骑都尉诸葛绰、全寄等人进驻夏口协防,有传言说,若鲁王此役表现得足够出色,陛下愿改立他为太子。” 陆逊闭起眼睛沉默许久,感觉像是有所释然。 “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事。”陆抗大声地强调,并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叫他不要说了。 然而,那人却面露难色,似乎在心中挣扎了一阵,才终于又开了口:“丞相,下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此时的陆抗已是在暴怒的边缘了,你他妈不当讲啊,快滚啊! “讲吧。”陆逊却是云淡风轻。 “下官在武昌听闻,陛下对丞相您之前的所作所为仍旧耿耿于怀,只是碍于战事才暂且搁置。” “此番若是战事顺利还好.....可万一不顺,陛下定会迁怒于丞相,甚至迁怒于吴郡陆氏一族啊...下官还听闻朝中已有人开始诋毁公子(陆抗),说他.....” “滚!” 陆抗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来不是什么谦谦君子,此刻被怒火支配的他甚至手脚并用,只图尽快将其驱赶出去。 可那人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丞相,当年的吴郡四姓已去其二,“顾”“张”故事历历在目,亡族之声音犹在耳,不可不防啊!” 或许此人只是出于好心,但他一番慷慨的劝谏却宛如一把尖刀直插陆逊的心灵。 不可不防? 陆逊气极反笑。 难不成要我陆氏做叛臣吗? “我陆逊一生光明磊落,何故至此啊……” 口中念念有词,然而此刻头痛欲裂的他已不想去思考此事的真伪。 他现在只想闭上眼睛。 “阿........父。” 声音渐渐变得模糊。 ................. 陆逊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祖父与那袁公路早晚有一场恶战。阿议,你跟着族里叔伯早日回江东去吧....阿绩年幼,我把他托付给你了。” “那祖父你呢?” “我乃朝廷亲命的庐江郡守,就算是死也要和庐江共存亡。” ... \"我得伯言,如高祖得子房。\" “至尊过誉了。” “不知伯言可否婚配?” “未曾。” “那不如我来做主,如何?” “多谢至尊,不知是何人家女子。” “亡兄小女。” “........” ... “至尊,那关羽刚而自矜,臣有一计或可麻痹于他。” “至尊,关羽已将荆州水军尽数调往樊城前线,现时机已到,是时候出击了。” “业火连天,尽破敌之精锐!刘备气数已尽。” ... “曹休!你已无路可走!” ... “立储之事莫要再提,望伯言好自为之!” “时至今日,伯言还愿和朕勠力同心吗?” “臣愿往。” 直到头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才发觉自己终于苏醒。 “幼节...”他声音很轻,轻到自己都快要听不见。 此时的陆抗正与随军医师立于帐外,尽管医师连连摇头的神态让陆抗感到既愤怒又无奈,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情绪。 “公子!” 丞相府家将向这边走来,手中还拿着一缕丝绢。 “这是魏军用箭射进来的。” 陆抗脸上写满了疑惑,他接过绢布徐徐展开。 “嗯?”当看到书信的抬头时,他便更加疑惑了。 这是...写给我的? 第341章 北风东荆水 【献自幼便仰慕令尊陆公之才,然今日各为其主不得以才兵戎相见。 但有生之年得以临阵而对,实在幸甚。 听闻陆公抱病上阵,吾心中甚是担忧。 不知陆公起居何如,食可几米?】 看着陆抗紧紧皱起的眉头,相府家将轻声问道:“公子?” 陆抗“哦”了一声:“没什么,只是关心丞相的病况,想来是为了刺探军情吧。” 家将点点头,没过多在意。 顿了顿又问道:“丞相现在每况日下,这该如何是好?” 陆抗暂时拿不定主意,沉吟片刻道:“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他便掀帘而入,进去后发现陆逊已经醒了, “阿父。”陆抗往床榻边走去。 陆逊转过头来,艰难地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是。” 陆逊惨白的嘴唇蠕动,伴随着“呼呼”的喘息声。 “幼节,我死以后.....” “阿父...”陆抗听到这句话时,下意识地想要阻止,但挣扎了一下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我死以后,全军密不发丧,继续坚守营地。” 陆抗默默点头。 他自幼跟在父亲身旁,不用对方解释便明白此举的深意。 想必魏军此刻已从各种途径得知阿父病重,这个时候一旦撤军,定然会被猜到其中隐情,从而奋力追击。 而且,陆逊在时尚且能够统领全军有序撤退,而没有了他,自己顶多能号令自家部曲罢了。 然而陆逊紧接着的一句话却让陆抗愣了神。 原来二人考虑的竟完全不是一个方向。 “我军只要还在这里,夏侯献就不敢轻举妄动。然而一旦撤走,他们极可能去支援江陵战场。” “只要我军能坚守营地,陛下自会派人来都督全军,如此才能保我江陵不失。” “谢旌、李异此皆良将,他们跟随为父征战多年,知根知底,可以信任。只是谢旌此人冲动易怒,你要张弛有度、拿捏分寸,不可使其莽撞行事而耽误了国事。” “只要能等到陛下的援军,为父便可死而瞑目了。” “阿父!” 听到这里,陆抗忽然间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陛下...陛下真的还信任我陆家吗?” 谁知陆逊却笑了:“信任也好,不信任也罢。为父问心无愧,足矣。” 陆抗不知所言。 “为父一生光明磊落,临终却....” 陆逊沉吟少许,又一次开口: “幼节啊,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帮为父洗刷掉那些污名。” “儿谨记。” “还有...”陆逊道,“你遇事太过急躁,这会害了你的。为父死后,你要多磨练心性,学会忍辱负重....如此才能带着我陆氏一族继续走下去。” “儿谨记。” 陆抗频频点头,泪流不止。 ..... 吴赤乌八年,二月初五,夜,北风呼啸。 吴国丞相、荆州牧、江陵侯陆逊于竟陵东荆水大营病逝,享年六十三岁。 时年二十岁的陆抗,受丞相遗命临时统御全军。 一夜之间,陆抗仿佛成长了许多许多。 他顾不得悲伤,在为父亲简单收敛并极力封锁消息后,马不停蹄地召来众将来帐中议事。 “如今丞相仙去,形势岌岌可危。” “诸位将军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将军,又是我的长辈叔伯。我自当多听取诸位的意见,希望我等能够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说完,陆抗深深一礼。 这里不仅有他陆氏的部曲将和跟随陆逊征战多年的将军,还有孙权临时调拨的人手。 陆氏部曲还好说,可那些将军可就不一定服了,更不必说临时加入的那些人。 所以陆抗只好尽可能的保持着谦恭的姿态。 但话到最后,他将陆逊留给他的佩剑横拿于手上,大声道: “大敌当前,我既受丞相遗命,自当全力以赴。” “在陛下派人接替我之前,这营中只能有一个声音!” 话音落下,众将齐齐抱拳:“末将谨遵陆将军之命!” 到了第二天,陆抗在巡营时偶然听闻,这几日有个别营中出现逃兵现象。 简单了解原因后,陆抗猜测他些逃兵多半是以为军中粮草不济,又或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而感到惶恐不安, 他突然想到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尽管陆逊的死讯只有少数核心将领知晓,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万一被魏军太早得知这个消息,他们或许会想方设法在军中散布消息以乱我军心,也有可能趁势发起总攻。 到那时候,自己真的能指挥得了如此庞大的军队吗? 琢磨了一阵,他想到了一个缓兵之计。 ........ 竟陵城外,魏军大营。 “大将军,吴军派信使求见。” “哦?” 夏侯献倒是挺惊讶的。 最近从马茂那得来消息,吴国内部现在是一团乱麻。 所以他偷偷派人往吴军营中射箭,其实是有些挑拨离间的意思,试图造成点混乱。 但对方大大方方的派信使前来,大抵计划又落空了。 说真的,跟陆逊这样善于揣摩人心思的统帅对阵,寻常的办法很难行得通。 现在的夏侯献真是黔驴技穷了。 “让他进来吧。” 待那信使进来,夏侯献开口便问:“敢问信使,你家丞相身体如何了?” 信使回道:“我家丞相安好。” 夏侯献盯着对方的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阵,见那人的眼神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不由得微微皱眉。 “说吧,来此何事?” 信使从袖口拿出一封书信,随即双手奉上。 卫兵接过信,呈到了夏侯献的面前。 夏侯献一边展开,耳边同时响起那信使的声音: “此前大将军曾与我家陆公子有过一封书信,在下此来乃是替陆公子送信。” “嗯...”夏侯献不动声色,展开信观看。 陆抗信中的语气也很和善,对方先是感谢自己对他父亲的挂念,同时也感叹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后面又写道∶如果大将军想要来攻营,陆氏父子定会全力以赴,绝不手下留情。 “先请信使下去歇息。”夏侯献摆摆手。 随后他将这封信传于幕僚们看。 没过多久,司马昭先开口说道:“陆逊即使病重,但余威尚在,而且我观这陆抗亦非常人啊。” “子上何以见得?”夏侯献问。 司马昭一愣,“感觉....” “.....” 短暂沉默片刻,夏侯献沉声说道:“陆逊死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第342章 夜袭吴营 “陆逊死了?” “大将军何以见得?”这下换司马昭反问了。 夏侯献笑着看向子上,故作高深道:“感觉。” 当然,他所谓的感觉并不是对着司马昭反向操作。 而是陆抗的这封信有些奇怪。 首先是回信的时机。 对方并没有收到信后马上回复,而是过了两三日。 既然对方选择光明正大地回信,那为何会耽误了中间的这几日呢? 除非这几日里吴军营中发了什么。 其次,先前夏侯献给吴军的那封信虽然名义上是给陆抗的,但陆抗此时应当还未有正式的官职,只是随父出征罢了。 所以吴军既然选择这种相对正式的信使往来,这信自然要主将亲自来写,即便是陆逊病重,那也应当以陆逊的名义、口吻来回复。 这才符合常理。 然而陆抗却完完全全以个人名义回信,还能堂而皇之地派信使前来。 那信使看似滴水不漏,但他张口闭口都是替他家“陆公子”送信,而非“丞相”。 通过这些微末的细节,夏侯献大胆推断:此时的陆抗可能接过了吴军的指挥权。 随即,他把心中所想告诉了诸位幕僚。 杜预、钟会认真琢磨着夏侯献话语中的逻辑,渐渐的认同了。 司马昭也恍然大悟,喜道:“陆抗这是心里虚了,怕我军知道他们虚实,所以才用此计来麻痹我们。” 这话的确说到点子上了。 这时,钟会建议道:“明公,既然如此不如马上发起进攻,再跟吴军这么耗下去,百害无一利。” “嗯。”夏侯献点头,“我正有此意。” 如果先前对阵陆逊他心存顾虑是情有可原,但如今统帅易主是时候做出改变了。 尽管陆抗也是历史上响当当的名将,但对于如今的夏侯献而言,只不过是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孩子。 现在还畏手畏脚,岂不徒增笑柄? 见杜预摩挲着下巴站立不语,夏侯献问道:“元凯?” 杜预沉吟道:“明公,‘陆逊之死’只是假设,并未被完全证实。我军仍不可掉以轻心。” 这话提醒了夏侯献。 ‘死诸葛吓死活仲达’的趣事他前世是有耳闻的,这些顶级统帅越老越妖,保不齐会玩出什么花样。 念及于此,他问道:“那元凯可有良策?” 杜预拱手回道:“一军统帅的才能之体现,不仅要看他战略选择和临阵指挥,还有看他的治军能力和临机判断。” “属下以为,不如夜袭吴营,探一探吴军虚实。” “善,就依元凯之言。” ......... 入夜,寅时。 文钦带着一队人马,人衔枚,马裹蹄夜袭吴军大营。 当他们到时,已接近卯时。 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也是人一天当中最困倦的时刻。 吴军的营地不只这一个,文钦也不傻,他并不认为吴军主将会把自己的主营安在最外围。 不过那都不重要,他定了定神:“举火!” 一声令下,顿时身后数枚火把齐举。 “杀!” 魏兵发起了冲锋。 从高空上来看,星星点点的火光迅速聚集成一团,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闯入吴军大营。 然而冲进去才发现,营中竟然空无一人。 文钦当即抬手下令:“止步!” 他察觉到了异样,立即派人进大帐查看。 很快,从大帐出归来的甲士高声汇报道:“将军,是空营!” 文钦暗道不妙,他连忙转头和庾纯交换眼神,后者神色严肃地点了点头。 看到这一幕文钦的手不自觉地伸向腰间佩剑,随后提起缰绳大喊:“此地不宜久留,先撤!” 魏军还算有序,得令后马上让开一条路让主将先走,随后前军变后军有序撤出了营帐。 不过直到文钦一行人急忙奔出吴营两三里远,却迟迟不见吴军的身影。 这让文钦满是疑惑。 心说:正常不应该是在营中就被吴军包围,然后跳出来一员敌将大喊“你中了我家将军的计了”之类的剧情吗? 文钦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火把数量不少,看样子多数人没有掉队。 他庆幸地呼出一口寒气,随后看向身旁的参军。 “谋甫,你来帮本将分析分析,这是什么情况?” 庾纯的模样有些狼狈,他毕竟不是武将出身,方才一路驰奔让他的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说道:“有一种可能,吴军可能连夜遁走了,大概是怕火光惹人注目,所以才没烧营。” “有道理!” 话刚出口,他却又下意识地猛薅马鬃,得亏是身下马儿脾气好,没给他甩脸子看。 只见文钦叹道:“哎呀!若真如谋甫所言,那本将岂不是错失良机了嘛!” 庾纯没太明白,问道:“什么良机?” “吴军必然没走多远,我们这里尽是骁骑,此处往东更是一片平坦,何愁不能建功?” 文钦跃跃欲试,然而庾纯却干脆地否定了这个提议。 “不可。” 文钦不解,庾纯当即解释道: “吴军遁走之事只是推测,目前我们掌握的情报有限,万不可妄下结论。万一吴军只是个别移营,我军贸然回去与送死何异?” 文钦琢磨着对方的话语,随后点了点头。 庾纯接着说道:“再者说,就算吴军真的退却,可我们哪里能知道吴军走的哪条路线,何况天还没亮我军很有可能迷失方向。” 听到“迷失方向”几个字,文钦瞬间脸色就不太好了。 虽然这事怪不得庾纯,他毕竟才跟着文钦没多久,并不知道文钦以往在北疆时的糗事。 “嗯嗯~”文钦清了清嗓子,“谋甫言之有理。” 看得出来他对庾纯是十分喜爱和信任的,或许每个“主公”都对自己的第一位谋士都有着别样的感情吧。 见文钦似乎被说服了,庾纯暗自松了一口气。 “当务之急,我们应当速速回营将此事上报,由大将军来定夺。” “好。” ... 卯时,天蒙蒙亮,但依旧显得有些昏暗。 文钦率众回到东荆水东岸准备渡河。 然而到了河边却发现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 我浮桥哪儿去了!? 文钦大感不妙,他娘的,不会这么倒霉又迷路了吧! 这时身旁庾纯的声音反而比他更为紧张: “将军,这的确是我们来时的那条路,在下清楚地记得搭建浮桥时,东岸边上有两颗长相怪异的巨石,就在那里!” 文钦顺着庾纯的指尖看去,心里也有了一丝印象。当时他还训斥了一个兵卒,说什么“有石头不会避开嘛!” 为此他曾持着火把特意瞅了一眼,当做是留个记号。 他承认他的方向感是不怎么好,但这次他可以确信,绝对没有走错。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猛然拔出佩剑,高声大喊:“全员保持警戒!” 话音落下的同时,不远处擂鼓躁动,接着就是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和呐喊声。 在看到吴军旗帜的那一刻,文钦终于印证了心中的猜测:是吴军拆了浮桥。 至于吴军为何没有选择半渡而击,文钦懒得去思考。 因为现在他和他的将士们,不得不迎着吴军的包围背水而战。 吴军阵中传来一声高呼:“贼将,我家丞相命我在此等候多时了!” 一缕晨光探出地平线,朦朦胧胧之间,文钦似乎看到了那面将旗——【陆】 第343章 吊丧 天亮了,文钦带着残部回到大营。 一进来,他便激动地说道:\"大将军,那陆逊老儿还活着!” 此时帐中只有夏侯献跟司马昭两人在场,司马昭先是惊讶地张开嘴巴,而后看向上位的男人: “大将军,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只凭那封书信便认为陆逊已死,未免太过太主观了。” 司马昭自始至终都相信自己的判断,反而觉得大将军太过多疑。 “仲若,继续说。” 夏侯献暂没理会司马昭,扬了扬下巴示意文钦。 文钦简单回忆了一下。 当时浮桥被拆,背水面对吴军,情况甚是危急。 当他看到那面将旗时,从未怀疑那是别人。 文钦老早在淮南时便听说过陆逊的威名。 那一年曹休石亭大败。 那时文钦虽未随征,但从归来的残兵口中得知了那一战的惨烈。 自此好长一段时间里,扬州兵在听到陆逊的名号,无不闻风丧胆。 东荆水岸那场伏击,正是卡在他们放松警惕之时。 时机选择如此刁钻,不是陆逊还能是谁呢? 所幸文钦所部皆是骑兵精锐,在和庾纯快速商议后,他下令强行突围,随后顺着东荆水朝上游逃走。 成功突围后跑了老远,确认吴军不会追来,才渡河回到了西岸。 尽管如此,在慌乱之中依旧折损了一些将士。 有的因为战马受惊,一头扎进河水之中溺死,有的则是没有跟随大部队,各自突围,生死未卜,而损失的大多数则是死于乱箭之中。 说着说着,文钦竟然哭了起来,口中哀怨道:“那些弟兄死得太冤了,他们中的有些人是从幽州时就跟随我的,我对不起他们。” 过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合适,于是抹了抹眼泪,单膝下跪抱拳道: “我与吴军对峙日久,然而这第一战却落得这般下场。末将无能,请大将军责罚!” 谁知夏侯献厉声道:“起来!” 文钦被这一声喊得直接愣住,只听见对方再次说道:“我叫你起来!” 文钦这才悻悻地站起身。 “此战是我的决策失误,何以治罪于仲若?”夏侯献顺势向前一步,双手按住文钦的拳头,道: “你跟了我十几年,大大小小战事无不奋勇当先,只因小小一败便如此消沉,这不是我认识的文仲若!” “大将军...”文钦一时哽咽。 夏侯献拍着文钦的手背,宽慰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振作起来,不必消沉。” “仲若放心,此役我绝不会对吴军手下留情,到那时候我需要仲若再次为我冲锋陷阵,直到把他们击溃。” 文钦露出笑容,圆嘟嘟的脸上一颤一颤。 夏侯献摆摆手:“回营休整吧,另外派游骑外出搜寻走失的将士,这个季节若是一两天找不回营地,怕是要客死他乡了。” 文钦抱拳:“诺!” 望着文钦离去的背影,司马昭心中暗自思索。 心说大将军收买人心真有一套啊。 方才文钦刚进来时,他曾设想过自己若是坐在主帅的那个位置该会如何处理。 代入角色后,他发现根本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正如文钦所言,两军对峙这么久,上来就第一战就被人打得稀里哗啦? 这我主帅的面子往哪里放? 换作是他,他会对着文钦破口大骂。 若是对方胆敢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他甚至敢直接下令处决。 当然了,他只是简单代入一下过把瘾罢了。 奉明兄应当也很愤怒吧,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不得不说,这种富有感染力的演技是值得他学习的。 夏侯献见司马昭在发呆,不知在脑补什么东西。 “子上....” “子上!” “啊!”司马昭回过神来,“奉明兄,怎么了?” 不知为何司马昭脱口而出的是这个称呼,不过夏侯献也没在意,问道: “子上觉得此次伏击我军的人会不会是陆抗?” 必然不可能啊。 司马昭本想脱口而出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最近算是看明白了,自己一旦说出自己的看法,奉明兄总是反其道而行,弄得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尽管他知道奉明兄一定不是故意的,但这次他却想留个心眼。 见司马昭欲言又止,夏侯献索性换了个话题:“子上二十岁之前在做什么?” 这问题让司马昭猝不及防,但他还是马上作回忆状,沉吟道: “我记得那时我常随大兄与夏侯玄、何晏等人坐而论道。” “可有收获?” 司马昭无奈道:“如今想来,只是虚度光阴。” “知道吗?”夏侯献道,“我听闻陆抗十二岁便跟着陆逊出征,十六岁便能和部曲们打成一片,如今他二十岁,即便是能独领一军,我也丝毫不感到意外。” 闻言,司马昭着实是有些羡慕。 他二十岁才跟着司马懿前往雍凉历练,别说统领一军了,阿父能给他一个曲的兵马都算是烧高香了。 夏侯献跟司马昭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拿他开涮,而是想让他重视起来。 “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日后必成大患。” “子上为国镇守边境,万一日后与他相遇,断不可轻视于他。” 看到夏侯献一脸严肃,司马昭收起随意,点点头:“知道了。” 过了两日,夏侯献收到张合的来信。 称吴军在夏口增兵,并在沔阳一带发现了卫将军全琮的军队。 由于受到夏口吴军的猛烈反扑,张合不得已只能回援胡遵,以免发生意外。 看完了信,夏侯献立即传诸将来聚于帐中。 此刻,他已确定了陆逊的死讯。 因为想解粮道之围很简单,只需猛攻胡遵,张合必定回援。 又何必派全琮率军前往沔阳呢? 就算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派一偏将把持要道即可。 孙权用这么一位高级别的将领,只能有一个解释——换帅。 至此,他心中勾勒了出一个计划。 “大将军。”众人齐声拜礼。 夏侯献站定,扶着腰间剑柄,沉声说道:“我意,全军披麻,前往吴军营前为陆逊吊丧。” 第344章 变数 “呜呼伯言,不幸病亡!” “修短故天,人岂不伤?” “忠义之心,英灵之气。” “命终耳顺,名垂百世。” “哀君情切,愁肠千结。” “惟我肝胆,悲无断绝。” “昊天昏暗,三军怆然。” “主为哀泣,友为泪涟。” “呜呼伯言!生死永别!“ “朴守其贞,冥冥灭灭。” “从此天下,再无良相!” “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 ..... 吴军营内。 一吴军士兵面色凝重,大步走进营帐。 他定了定神,接着朝着上位拱手说道:“陆将军,魏大将军夏侯献亲自率军前来为丞相吊丧。” 听着营外阵阵喧闹,大帐里顿时便响起一阵讨论。 “不对啊,自丞相仙去以来,我等始终秘不发丧,这魏军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或许是猜的?” “此举颇为歹毒啊,因为无论丞相在世与否,魏军大张旗鼓地来吊丧,都会给我军造成不利的影响。” 还没等陆抗说些什么,一旁的老将谢旌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岂有此理!当真是要来吊丧,何不派大大方方派使者前来?又何必惺惺作态?” “我看那魏军分明就是要求战!” “战就战,没什么好怕的。” 将军李异用欣赏的目光看向陆抗: “前日夏侯献的麾下心腹大将都被幼节设计打得大败,我看那夏侯献也不过如此。” “就是啊,幼节快些下令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陆抗始终没有言语。 老实说,他压力很大。 面前的这些将军都是自己的叔伯辈,就凭他们一嘴一个“幼节”的叫着,就说明他们打心眼里没把自己当做主帅来看。 这是很正常的事,同时也很无奈。 犹豫再三,他终于开口道:“我军不得出战。” “幼节,你听我说....”谢旌当时便要劝说。 陆抗当即伸出手制止,解释道:“敌军用尽计谋为得就是求得一次决战的计划,我不可能给他!” “如果我军贸然出战,万一溃败,丞相先前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何况魏军明面上是来为丞相吊丧的.....” 陆抗没再说下去,只是摆了摆说:“随他们去吧。传我令,未有将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 入夜,巡逻的士兵又一次给陆抗送来魏军偷偷用箭射进来的书信。 陆抗不喜欢这样鬼鬼祟祟的行为,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叫来谢旌、李异等人,并将书信展示与众人看。 李异看完信,深深地皱起眉头。 这是一封劝降信。 不得不说,这封信的时机来的很巧妙。 信中虽然很明显的挑拨君臣关系的意味,但...说得基本都是事实,并无太多虚假夸大。 而对于降者的封赏,魏国开出的条件极有诱惑力。 对于谢旌、李异这样的将领,直接就允诺重号将军,而陆抗更是拜将封侯,允诺封疆大吏。 其实战争打到这个阶段,他们这些个陆逊的亲信将领处境很尴尬。 原本陆逊在出征前就跟陛下关系恶劣,他们本想靠着这次出征来转移一些国内的矛盾。 可谁成想,丞相竟然没能撑到战事结束,这是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事。 前几日有信使来报,孙权已拜卫将军全琮为大都督,接替陆逊来前来江陵前线。 他们之前就跟不对付,全琮来了能给他们这些人好脸色吗? 忽然陆抗看向几人,意味深长地问道:“如何?” “什么如何?”李异不知对方在问些什么。 陆抗道:“如果你们想要归顺曹魏谋个好前程,我绝不阻拦。” “幼节这是什么话!”心直口快的谢旌坐直了身子,吼道:“我等受丞相栽培多年,岂能在尸骨未寒之际做出叛逆之事。” 李异道,“我二人自会听幼节调令,以报丞相之恩。” 陆抗点头:“多谢二位将军。” 之后接连好几日,魏军每日都来营前吊丧,足足持续了有七日之久。 虽然确切的时间跟陆逊的实际死亡时间有点出入,但相差不多。 陆抗觉得,除非自己的营中有内奸存在,否则那一定是因为对方拥有一个仅凭细枝末节的信息便能推断出事实的顶尖谋士。 这几日里,夏侯献依旧用老方法给陆抗送信。 陆抗依旧是.....已读不回。 直到这一天,全琮来了。 陆抗一早便领着部曲前去相迎。 到了营寨门口,陆抗躬身拜道:“卑职陆抗拜见卫将军。” 一旁,全琮的长子全绪白了陆抗一眼,纠正道:“是大都督。” “见过大都督。”陆抗改了口,随后从部曲手中拿过印信,拱手奉上:“此乃大都督印信。” 全琮轻描淡写地拿过印信,简单打量着它。 他并不是第一次做大都督,对此印信倒不陌生。 只是从陆逊手中接过大都督的这种感觉是不同的,尽管是因为他死了。 “陆抗。”全琮突然冷眼看向对方,“本督听闻自丞相死后,魏军非但没有全力进攻,反而是大张旗鼓地为丞相吊丧,可有此事?” 陆抗直言以告:“大都督明鉴,确有此事。” 全琮又道:“那本督还听说,曹魏大将军夏侯献与你屡有书信往来,可有此事?” 闻言,陆抗心头一动,虽然他对全琮知道此事并不感到意外。 但他对于在大敌当前还执着于勾心斗角的行为感到十分的不齿。 陆抗点点头,随即命人将帐中收集好的丝绢、牛皮等信统统拿来,摆在全琮眼前。 随后正色道:“禀大都督,魏人所来书信皆在此处,其中不乏有鼓动叛国之言,我等皆不为所动。” “你从未回过信吗?”全琮迟疑问道。 陆抗想了想,“只回过一封,不过那是权宜之计,信的内容在场诸位皆可作证。” 全琮微微眯起眼睛,面对陆抗的滴水不漏,他很是不爽。 “大都督!” 就在这时,一游骑兵归来禀道: “卑职在河畔巡视,发现一人鬼鬼祟祟正要向西岸渡河,于是当场便将其抓捕。” “人呢?”全琮问。 “呃.....卑职看管不利,回来的路上被他自尽了,但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 说着,便递上一卷丝绢。 全琮没好气地接过,展开观看。 旋即他瞪大了眼睛,当即转身质问:“陆抗,你说你从未给夏侯献回过信?” 陆抗没有迟疑地点头道:“没有。” “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全琮直接把信甩了过去。 陆抗定睛一看,上面写着: 【今夜某愿作内应,于西寨举火为号,擒杀全琮。】 比起这内容更令陆抗震惊的是,这笔迹竟然跟自己的极为相似! “来人!”还没等陆抗反应过来,全琮已然拔出佩剑,下令道:“将陆抗绑起来!” 第345章 陆抗的决意 当即,全琮的部曲听到这个动静后第一反应竟是愣住了,他们踌躇地看了看两位“大人物”的表情,并未轻动。 “愣着做什么?”直到全琮再一次催促,几人才作势扶刀上前。 陆氏部曲并不是摆设,他们根本不理会什么大都督,当即便提刀迎上。 “大都督,你这是何意?”陆抗也扶着腰间佩剑走上前,随后愤怒地质问全琮:“难道仅凭一封莫名其妙的书信就要定罪于我?” 全琮冷笑着看着这个黄口孺子,心中暗自嘲笑他的天真。 他管他是真的假的呢。 想要给一个人定罪,又何须真正的证据呢? 更何况现在这封通敌的书信就在眼前,这可是铁证如山! 全琮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 当年芍陂之战后,朝廷以驻敌之功大,退敌之功小为准,对张休、顾承封赏颇巨,而对全氏父子有失偏颇。 全琮岂能善罢甘休呢。 只不过当时丞相顾雍还在世,他不好当场发作。 但等顾雍一走,他便联合中书令孙弘上疏弹劾,诬陷张休、顾承与典军陈恂有私下往来,虚报战功。 没了顾雍掣肘,孙权顺势将张休和顾承缉拿下狱,终把二人流放。 而今陆逊也死了,你陆抗又算什么呢?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抗说道: “你有通敌卖国之嫌,本督本可依令将你斩首,但现在却是留你一条性命,送回武昌交由陛下发落。这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谁知陆抗根本不惧,反问道:“大都督并没有夺兵之权吧。” “你....”全琮一时语塞。 夺兵顾名思义便是夺取兵权。 吴国的世袭领兵制并非完全意义上的私兵制,其实孙权本人可以出手干预的。 就比如用转授的方式。 周瑜死后,其部曲没有被宗族子弟继承,而是被转授鲁肃....鲁肃死后,其部曲则被转授吕蒙。 而对于一些骄纵不法的将领,孙权也会进行夺兵。 甘宁、潘璋二将,生前骄横放纵,屡次违抗节度,孙权出于爱才的缘故,未加追究。 二人死后,孙权以甘宁、潘璋子弟犯法为由,夺其所领兵马。 这种情况不止一例,此乃孙权惯用伎俩,但在吴国也只有孙权有这种实权。 全琮的表情很难看,五官扭曲在一起, 陆抗不为所动,大声说道:“除非陛下亲自下诏夺兵,否则即便你是大都督也无法对我怎么样。” 面对陆抗的据理力争,全琮既恼火又无奈。 吴国的大都督又跟魏国的大将军有很大差别。 它只是在战时的一个加官,负责统一指挥吴国例如柴桑督、武昌督、夏口督、江陵督等各类都督。 这些都督都是地方上手握重兵的军头,有的来自于朝中大族,有的则是地头蛇。 当年陆逊在夷陵时加封大都督,孙权都要亲前线为陆逊立威,方可使其令行政通。 如今全琮的处境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只是想在朝堂上挤掉陆氏,而不是和陆氏同归于尽。 “把刀放下。”全琮发觉陆抗并没那么容易拿捏,终于是放弃了。 左右闻令,立马照做,陆抗的部曲也警惕地慢慢收刀归鞘。 全琮心里清楚。 眼前若是对着一个拥有五千余精锐部曲的人采取强制措施, 不仅会遭受陆氏的反抗,那些与陆逊亲善的人说不定也会倒下陆抗一边。 “陆抗。”全琮的语气依然不客气:“你的嫌疑还没洗除,这里发生的一切我都将派人如实禀告陛下。” 陆抗听见对方话语中“如实”两字念得很重,心里觉得有些可笑。 但他没有选择怼回去,而是说道:“大都督,眼下当务之急是要退敌,还不要醉心于私人恩怨。” “那是自然。”全琮捋了捋短须,眼珠转了转,说道:“通敌之事暂且不提了,既然本督奉陛下之命前来,你接受本督的调度总归是应该的。” 陆抗点点头,“是的。” “那好。全琮露出满意的神情,说道: “实话跟你说吧,陛下已亲赴夏口督战,可见陛下对此次战事的重视。” “如今的局面已然拖不得了,魏军在我吴国本土作战,我等竟然跟对方遥遥相望,互不攻击....这样太可笑了。” “这可不符合本督的一贯风格。” 全琮或许在吴国的各任大都督中算是名气最小的一位。 在防守战中虽没有陆逊那样卓越的全局观念,但临阵对战时的排兵布阵和临机决策是他所长。 魏国的王凌、郭淮等人就曾在正面战场上领教过全琮的本事。 全琮十分热衷于进攻,这种风格很受孙权喜爱,就像曾经孙权对吕蒙的那种喜爱类似。 这也就是为什么除了孙权亲征以外,合肥方向的大都督一直是全琮的原因之一。 “那大都督打算怎么做?”陆抗问。 全琮说道:“光是这么耗着,敌军就会自退吗?那样太被动了!” “当年本督亲率数万大军进攻寿春,人家魏军是如何做的?” “他们才没有扎下营盘,徒耗军粮,而是主动阻击,不断地派出兵力来与我军对拼。” “而此刻,我吴国将士同样也要拿出拒敌于国门之外的血性来!”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我意,明日便向魏军营地发起进攻。” 陆抗基本已经猜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只见全琮的大手在下一刻便拍在了他的肩头,道:“就由你来做这个先锋。” 他没作任何犹豫,当即便拱手道:“末将遵命。” 如此果断竟是全琮也没有预料到,顿了顿他沉声说道:“好,军中无戏言!” 这事很快敲定下来,到了第二日陆抗便接到命令,要他带着部曲先行攻打魏军的前部营寨。 陆抗带着兵走后没多久,全琮的儿子全绪急匆匆地来到了大帐里。 一进来,他便语速飞快地说道:“阿父,昨日那封信,儿找人认真比对过,确是陆抗亲笔无疑!” “你说什么?”全琮惊了。 他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魏军的反间计,打算将计就计把陆抗的部曲给黑掉。 而现在看来,陆抗是真有反意? 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毕竟陆逊病死他乡这其中多半原因是来自于孙权的施压。 听说孙权还想等此役结束后当面质问陆抗,让他来好好盘点盘点他父亲生前的所有罪状呢。 “阿父,就让陆抗这么带兵走了?”全绪有些担忧地问道。 全琮想了想,笑道:“无碍,如果陆抗真有反志,他的军队远离我大营才威胁最小。否则与魏军里应外合,我军危矣。” “说的也是。”全绪点点头。 全琮冷酷道:“接下来,就看陆抗是否服从本督的调令了。” 说完,他马上吩咐:“待为父书信一封,你立刻着人交由陛下。” “唯。” ....... 另一边,陆抗的军队徐徐前行。 马背上,部曲督刘平犹豫了一路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公子,全都督让我等来做先锋...可回来的游骑来报,我军身后压根没有援军,粮草辎重也所带不多,如今是一支孤军啊。”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全琮分明是想借刀杀人,如果我军作战不利,他定然会治罪。我觉得公子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他来做这个先锋。” 陆抗看了一眼天空,口中呼出一口白气:“不,带兵出来是对的,因为只有这样,命运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说话间,远处的魏军营寨已然映入眼帘。 陆抗忽然产生一个了念头: 不管这个国家如何腐朽,皇帝如何昏聩,他都不会做叛国之臣。 想起了阿父临终前的那句话——信任也好,不信任也罢。问心无愧,足矣。 陆抗拉着缰绳,沉声说道:“去叫阵吧!” 第346章 最佳助攻—全琮 入夜,夏侯献单手举着烛火,眯起眼睛读着信件。 江陵前线不太乐观。 尽管王昶的荆州军已经攻下了江陵中洲,西陵一带的吴军也被州泰、乐綝等人牢牢牵制。 但江陵城坚固得有点过头了。 据说这江陵府城,州城本有中隔以北旧城也,以南为关羽所筑。 相当于在旧城南邻建造新城,新旧城区之间增筑了城墙以相互隔离,这样即使魏军攻破了一处进入城内,守军还可以凭借隔墙继续坚守。 其实夏侯献早在探得全琮接管大都督一职以后,他便也逐步行动起来。 所以王昶来信汇报战况后,夏侯献当即便回信给他,说会优先派一支军队渡江占据大江南岸的百里洲一带,同时切断乐乡、公安等地和江陵城的联系。 如此便可彻底使得江陵成为一座孤城。 与此同时下令大军拔营,摆出一副大举进攻江陵的态势。 “大将军。”参军杜预走进了大帐。 夏侯献头也不抬地问道:“如何了?” 杜预道:“昨日陆抗用声东击西之策,使我两座营寨互不相顾。” “陆抗有多少人马?”夏侯献问。 “据斥候推测应当只有麾下几千部曲,很明显全琮并未分兵给他。”杜预顿了顿,道:“不得不说,钟士季临摹之水准当真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一旁的钟会心中沾沾自喜,嘴上却是回道:“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若吴军将帅真的是铁板一块,此等雕虫小技岂能奏效。” 杜预没正面回答钟会,目不转睛地看着夏侯献,道: “在下观陆抗才能不浅....虽说那两营只是作为殿后同时作为疑兵的,可毕竟有万余兵力,而陆抗手中只有那点兵力竟然连能败我军几阵。” 夏侯献放下手中的地图,站起身子稍微活动着筋骨,口中感慨道:“兵不在多,在于人之调遣。 先前在东荆水败文仲若者,想必也是此人。我观陆抗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若此人不除吴国气数则未尽。” 杜预马上看出了对方的心思,随即问道:“明公是想收为己用?” 但在杜预看来,陆抗在如此年纪便有这样的军事才能的确很了不起,不过后面关于国运之类的赞誉,多少有些过于吹捧了。 毕竟他不可能知道,历史上的陆抗单凭一场逆天改命的以少胜多,便为吴国延续了十余年的国祚,也因此一战把自己送进了武庙。 夏侯献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杜预说道: “我虽惜才,但起初并不想为了一个陆抗而徒增变数。所以我一开始是想借刀杀人,分化吴军。”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全琮身为大都督,没直接夺了陆抗兵权,竟连这点魄力都没有...甚至还想借我的刀来杀陆抗。” “既然如此,那我便笑纳了。” ........... 虽说魏军在竟陵城东的那两营除去伤兵尚且还有八千多兵力。但被陆抗连胜两日,终于是没有锐气只得消极避战。 陆抗这边也并不好过。 敌人毕竟是魏国的主力,就算侥幸在计谋上略胜一筹,但到最后总归是要真刀真枪的厮杀。 陆抗深刻地感觉到,战争一旦开启,一切都将是实打实的消耗。 尤其是在他接过陆氏部曲、正式走上他的统帅生涯时起,这种感觉就愈发的明显。 那些将士的尸首留在了敌营前,自己甚至没办法为他们收尸。 不过比起这个,还有一件事令他心神不宁。 全琮的到来同时也带来了皇帝的旨意。 孙权称让丞相的遗体留在危机四伏的军营里,实在是令他于心不忍,于是他下诏迎陆逊返回江东。 走陆路返回武昌太远,况且夏口亦有魏军压境,所以选择向西南方向运送,途径华容县最终抵达公安县。 “不知此时到何处了。”陆抗叹了一口气,却被飞马来报的斥候拉回了现实。 “禀将军,魏军撤了。” “撤了?” “是的,一夜之间竟陵城各处的魏军都撤了。” 陆抗将信将疑,于是亲自带着人马前去探营。 在确定情报属实后,他派人火速告知大都督全琮,而自己则是带兵谨慎地进入竟陵城。 然而全琮得知消息后却是故意等了几日才行动,生怕有诈。 这一日,全琮终于也带着大军进入竟陵。 竟陵守将吕凯带着军队开城相迎。 此人是车骑将军吕岱之子。 因为吕岱是鲁王的支持者,全琮自然以为吕凯定然和太子一党势不两立,于是在营中谈话时便有意无意地挑拨离间。 “先前让吕校尉受苦了...哎,你也知道,陆丞相用兵一向是如此,他为了达到目的没什么是不能放弃的....” 他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知什么时候啊,就会被他当做弃子啦。” 吕凯今年四十多岁,比全琮小不了多少。他虽和父亲一样是鲁王的支持者,但并不代表他不懂得明辨是非。 在吕凯心中,陆逊是吴国的顶梁柱,而这几日他在城楼上还目睹了其子陆抗的英勇表现。 他们都是为了吴国的未来而战。 哪像你全琮,到了这个时候心中竟然还是那些蝇营狗苟之事。 吕凯心中嗤之以鼻,却碍于对方权势不便表露,看到陆抗巡营而归,便刻意地避开这个话题,冲着陆抗说道:“陆君来了。” 陆抗拱手拜礼。 “家主,家主!”就在这时,一人跑了过来,口中连声喊着。 陆抗向那人看去,神情顿时复杂了起来。 此人乃是自己安排护送阿父棺椁的家仆。 “祸事了!” 到了几人跟前,那家仆慌忙地对陆抗说道: “我等受命护送丞相棺椁前往公安,可到了华容县休整一夜,第二日准备继续赶路之时,却听说魏军正在攻城,出不去了!仆趁夜翻墙而出,才得以前来报信啊。” 陆抗闻言并未过度惊慌。 在他看来,魏军只有可能向江陵进军,即便是分兵走这个方向,完全可以绕开此城,没必强攻宛如“鸡肋”的华容县城。 直接去压制公安县不好吗? 故而他推断这只是魏军的疑兵之计,甚至会从中设伏。 不过说真的,他心中是很在意的,可在大义面前却不得不有所取舍。 “大都督,我...” 陆抗正欲开口,全琮忽然一脸严肃地说道: “丞相尸骨未寒,我身为大都督岂能让敌军玷污了丞相的尸体,你不必多言,速速带兵前去吧!” 第347章 笼中鸟 陆抗终究还是带兵出发了。 他原本都做好背上“不孝”的骂名为吴国奋力一战,可全琮如此行事终于是让他看透了这一切。 要么怎么说孙权对全琮如此钟爱呢呢,此人在战场上的行事风格真是深得孙权真传。 当他觉得你的实力足以威胁到他时,他便会伺机对你进行合理的削弱。 此时的陆抗已然不去想什么建功立业了。 他只想能保住这点家底,护住先父的棺椁,安心等待战争结束就足够了。 另一边,夏侯献拨给文钦一万兵马围困华容县城。 到了地方,文钦首先将半数兵力藏于暗处,明面上只带着四五千之众前往华容城下施压。 文钦的老搭档参军庾纯稳坐马背上,不时向北方眺望几下。 不多时,哨骑飞马赶来。 “将军、参军!” 那人直接禀道:“发现吴军军队,距离此地不足八里。” 庾纯摆了摆手示意那人下去,随即看了一眼文钦。 文钦点点头,下令让军队继续待命,保持警戒。 没过多久,陆抗兵马的身影果然现身。 远处荡起的尘土很快消散,文钦看着那面“陆”字大纛心中怒意横生。 想到那日,自己竟是被一二十出头的小子给伏击了,气便不打一处来。 文钦当即带人迎了上去,大喊:“你便是陆抗?” 马背上的年轻小将高声回应:“贼将,我正是吴郡陆幼节!” “那日在东荆水你可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今日我必将一雪前耻。”文钦抬起枪尖指着对方:“可敢与我一决胜负?” “有何不敢?” 陆抗原本还不知对方来路,可在听到是当日的手下败将,心中多少放下了几分警惕。况且两军已经针锋相对,此时也没有退路可言。 “将军不可鲁莽!”庾纯赶忙劝道,他生怕文钦因为冲动而坏了大事。 可文钦此时已是怒火中烧,全然不理会参军的好言。 只见文钦拎起长枪纵马向陆抗而去,陆抗也不遑多让,亦驱马迎战,先是刺出一枪! 文钦反手用枪头别过对方兵刃,怎料他高估了陆抗的力道,竟觉得手上轻飘飘的。 无奈他只好故意咬着牙暴喝了一声,似乎是相当艰难地才将对方的兵刃推开一些,以稳住身形。 二人两马交错,第一回合陆抗看上去很有压制力。 “吼!吼!吼!” 在他身后,部曲们被主将的勇武表现所感染,鼓声擂动,士气高昂。 陆抗稳坐马上,没作停歇又一次提马冲杀上去。 迎着的长枪,文钦下意识地一挡。 要说他不想报仇雪恨那是不可能的,但跟随大将军多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性已被磨练了许多。 为了完成大将军的命令,他自然不会动真格的。 说实话比力气他可一点也不会输,而比身法他又是个灵活的胖子,但此刻他却任由对方发力压制自己。 不过这一举动让他身形变得不稳,两人的兵刃在半空中交错,金属的铿锵声随之响起。 须臾,两人再一次拉开了距离。 陆抗紧紧盯着对面的文钦试图再试探几招,而后者却已然摸清了陆抗的路数。 就在陆抗又一次拍马赶到之时,文钦先是躲了几记突刺,随后轻描淡写地在一次兵刃交汇时将手中兵刃脱了手。 “唉呀!”文钦重重叹了一口气,提马转身便走。 反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庾纯有些傻了眼,看得出来你文钦是让着对方了,可你为何这么熟练? 起初他在接到这个命令时心中直犯嘀咕,毕竟诈败是要讲究实力的,如果实力不济有时往往会弄巧成拙。 不过他显然不清楚自己这位上司自淮南起就是个\"惯犯\"了。 短暂失神后,他连忙勒马转身和士兵们一起遁走。 看到文钦落荒而逃,陆抗自然要抓住机会,只见他高喊一声:“贼将败逃!杀过去!” “冲啊!”收到鼓舞的吴军像饿狼一般冲向落荒而逃的魏兵。 过了一阵,陆抗发觉魏军向县城西北而去。 那个方向林地茂密,危机四伏,于是他马上下令不必深追。 来到县城下,陆抗亮明身份让县城戍卫放下吊桥,让他们进城。 一进城他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阿父的棺椁,确保它平安无事方才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陆城后没多久,他又忽然收到消息。 称魏军已经包围了县城,来将正是文钦。 ........ 魏军大营。 “好好好,文仲若果真将陆抗诱入城中,当为首功一件啊。” 得知华容来报的夏侯献一边夸赞,一边跟幕僚们商议下一步的对策。 “明公。”钟会开口进言道,“这计划的第一步已经实现,后面就好办多了。只需前往竟陵甚至江陵一带散布谣言,称陆抗已经降魏,那在吴国便再也没有容身之处。” “甚至...”钟会想了想,眼珠一转,又道:“我可替陆抗修书一封,彻底把水搅浑。” 杜预道:“我倒是觉得即便谣言可靠与否并不重要,反正全琮也不信任陆抗。” 司马昭接过话来:“可全琮到底还是没有动手,或许他是忌惮军中那些支持陆抗的人。” “说的也是。”参军杨伟叹气道,“如果只是全琮本人的怀疑,是很难给陆抗定罪的。” 这时,夏侯献忽然冷不丁地说道:“现在我们要是能再拱上一把火就好了。” “明公可有妙计?”钟会问。 “不如这样。”夏侯献道,“先以华容县令的名义给全琮写一封信,称陆抗已经投降了我大魏,正与我密谋趁着夜色赚开竟陵城门。” “之后派人假扮陆抗率军前往竟陵叫门,如此一来竟陵的吴军都会相信陆抗的叛逃。” “此计甚好!”钟会赞不绝口。 若是换作旁人出此计策,他或许会觉得此人心肠歹毒。但若是明公却不同,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大丈夫该当如此。 “只是该让何人前去假扮?” 闻言,夏侯献忽然想到一个尴尬的事,问道:“你们有谁见过陆抗真容?” 众人摇头。 忽然有人建议:“大将军,那陆抗虽说顶级世家出身,但自幼长于行伍之中。反正天黑也看不清什么,在军士中选一人便是。” 夏侯献抓取了两个关键词。 顶级世家。 行伍。 这里符合这种气质的人..... 稍加思索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司马昭。 第348章 幼节,投降吧。 竟陵,县寺署堂。 “大都督,华容县令着人送来书信。” 全琮接过书信,摆了摆手,然后将信缓缓展开。 房内烛火忽明忽暗,他的眉头拧在一起,其子全绪见状赶忙问道:“阿父,出什么事了?” 全琮直接把信递给儿子,口中说道:“陆抗率众降魏了。” “什么!?”全绪大惊,“这怎么可能。” “那陆抗纵使对陛下有怨,可儿万万没想到,陆抗竟有胆量做出叛国之举。” “这一切早有征兆。”全琮淡然道:“在陛下因太子之事质问陆逊以后,陆氏人人自危,不得不重新审视宗族的前途了。”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门外进来一人禀道:“大都督,城外有人率军前来叫门。” 父子二人对视一眼,全琮随即向门外大步走去。 到了阙楼上,受到召集的吕凯、谢旌、李异等诸将已然在列。 全琮快步从几人身前走过,向城下望去。 天色昏暗,仅凭零零散散的火把很难看清这支部队的全貌。 正在这时,城下一骑驰马而来,口中大声喊道: “我乃陆将军麾下,我军在前往华容路上遭遇了魏军伏击,不得已才折返回来。望通报大都督,放我等入城。” 闻言,全琮并未着急回复,而是捋着胡须不知在想些什么。 竟陵守将吕凯见全琮迟疑不定,于是建议道:“大都督,魏军用兵奇诡,不如先让他们进城再说。” “不可。”全琮当即拒绝,他旋即拿出那封信,交到对方手上。 吕凯让人拿来了烛火,眯起眼睛看了看,顿时脸色大变,口中喃喃道:“这不可能吧...” 谢旌、李异二将也围了上来,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全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几人的表情,心中偷摸盘算了一番。 不多时,他建议道:“在本督刚到这里时,便听闻陆抗有异心,欲行不轨之事。只是碍于证据不足,他又手握兵权,不得已才迁就与他。” “可如今怎样?”他语气不满地看向几人。 见众人不语,他又接着说道:“此番他定是为了骗我开城门,所以绝不能放他入内。” 几人攀谈间,城下再次传来请求声。 全琮不想理会,可在这时李异却是提议道:“大都督,末将还是觉得不能仅靠一封书信就下定论...不如先只放陆抗一人入城,摸清虚实后再说。” 在他说完,当时就有不少将领跟着附和。 全琮一看这架势,瞬间觉得有些无奈。 这些武夫永远只相信眼见为实的东西。 这时,全绪对阿父建议道:“不如这样,就令陆抗单独进城,城内做好戒备即可,仅凭他一人一骑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听完这个相对中庸的提议,全琮目光扫了一圈,看得出来众将似乎都能接受。 “好吧。”他终于妥协,很快下令:“传我令,放下吊桥,只让陆抗一人进城。” 不多时,城楼上冲着城下喊话传达了命令。 收到消息的“司马抗”当时就惊了。 什么?让我一个人进城? 那岂不是有去无回了。 正在他迟疑之际,铁链摩擦的巨大声响传入耳中,同时城楼上再次催促,让陆抗独身入城。 司马昭拉了拉缰绳,似乎要有所行动。 这时,身旁的襄阳都尉胡烈问道:“将军,你要入城吗?” 司马昭瞪着眼睛,怒道:“玄武,你是想等我马革裹尸了,好继承我的太守之位吗?” 胡烈愣住了。 司马昭没理他,当即拔出佩剑,大喊:“将士们,冲!夺取城门,杀进城去!” 士兵们闻令便行动了起来,迅速向着城池逼近。 城楼上的全琮一看不对劲,连忙下令:“速速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随后眼神凌厉地看向方才为陆抗求情的几人,“事到如今,该醒醒了吧!” 几人闭口无言,全琮冷哼一声随即转身指挥战斗。 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太久,由于吴军及时收起了城防,这使得城下的“陆抗军”在吃到闭门羹后便知难而退,很快便撤走了。 ...... 而在另一边的华容县,陆抗遇到了些麻烦。 他现在被城外的文钦围困,动弹不得,而且这几日送出去的信件也都纷纷石沉大海。 更要命的是,原本华容县就不算一座重镇,在先前的战时动员时,已将本县的部分存粮调往他处。 如今城中之粮供应县兵数百人尚可,可突然要供应他这四五千部曲的口粮却是强人所难了。 陆抗简单计算了一下,不出七日他就要断粮了。 “将军快看,魏军在运粮!”身旁亲兵的高喊声打断了陆抗的思绪。 陆抗顺着那人的指尖看去,不远处一台台粮车正向着魏军营寨运去。 陆抗咬了咬牙,心中思忖再三,决定铤而走险。 他看向亲兵道:“去传我令,速速集结人马,出城截粮!” 午时时分,陆抗带着兵马悄悄出城,绕到一处魏军运粮的必经之处突然发起袭击。 幸运的是这波截击非常顺利,陆抗轻而易举地便抢夺了一大批粮草。 就在他正欲返回之际,山林中却忽然响起魏军的杀喊声。 早已埋伏许久的魏兵纷纷现身,将陆抗等人团团围住。 一番混战后,陆抗率众突围,虽然最终只截获了少许粮草,但至少能多支应些时日了。 然而,等陆抗到了华容城下却惊讶地发现城头大旗变幻,瞬间便有了不祥的预感。 忽地,城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来自那位“手下败将”文钦。 “陆抗,你得粮草,我得城池,我们各取所需。哈哈,你中我大将军之计也!” 陆抗心中愤恨,可他却没时间犹豫,身旁骤起的马蹄声让他察觉到了危险降临。 他大声下令撤退,随后提马便走。 之后一路向北,终于在傍晚时分来到竟陵城下。 “来者何人?”城楼上传来询问。 “我乃陆抗陆幼节,速速放我进城!” 话音落下,城楼上传来一声冷哼:“哼!我先前一直信任于你,不料陆君竟是这般卖主求荣之辈。” 陆抗抬头看去,发觉此人正是吕凯,“吕将军何出此言啊。” 吕凯怒道:“几日前你便想要趁夜偷袭,今日却还想故技重施,赚我城池,当我是傻子吗?” “吕将军....” 没等陆抗再说什么,吕凯下了最后通牒:“放箭,别让陆抗靠近!” 就在这时,身后再一次响起了错落的马蹄声。 陆抗顿时万念俱灰,调转马头向西而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陆抗带着数百残兵狼狈地来到一处林地。 不仅身后魏兵紧追不舍,忽然身前也被一支军队挡住了去路。 陆抗不再前行,一抬手下令部曲们止步。 这时,前方传来声响。 陆抗循声望去。 一白马骑士在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他身披厚重的铠甲,在阳光下闪耀这冷冽的光芒,衬得身姿挺拔,英姿飒爽,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身后,一杆大纛迎风而立,“夏侯”二字格外醒目....很快,浑厚的嗓音赫然响起: “幼节,到了此刻还不投降?” 第349章 两位顶级二代 “幼节,还不投降吗?” 陆抗听得出来,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怜惜。 “将军?”身旁的亲兵试探着唤了一声。 陆抗并未答复,而是猛然拔出佩剑,“身为人子,连先父尸首都无法保全,实在愧于苟生!” 话罢,他的剑刃已然抵住了自己的脖颈。 “将军,将军!” 不顾耳边劝阻,陆抗正要发力,而就在这时,前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公子!公子手下留情!” 陆抗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向前望去,发现来人是家中的一位老仆。 老仆唤作冯吉,侍奉阿父陆逊多年,而此次随征也是服侍到了最后一程。 “阿父棺椁何在?”见到此人,陆抗便脱口而出地问道。 冯吉大步向陆抗走来,口中道:“公子,大将军在华容秋毫未犯,家主的棺椁也好生照料,丝毫没有不敬之意啊!” “此,此话当真?” 陆抗一时间不敢相信。 这魏军主将竟然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要知道以陆逊在吴国的地位,若是能将他的首级砍下送回洛阳,哪怕此役打到这里就此结束,都能称得上是功劳。 可冯吉却再一次用力点着头,“公子,千真万确啊,大将军还派人送来衣服、吃食,困于县城中的陆氏部曲们也并未受到屠戮,都得到妥善安排了啊。” “这....” 陆抗陷入了沉思。 说实话,他对魏国没什么好感,但对如今的吴国的确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阿母几年前就病逝了,如今阿父也走了,陆氏的未来或许只因孙权的一句话便能够改变。 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他却不想重蹈父亲之覆辙,为了一个不值得君王奉献了一生,却到死背负着污名,真是可悲。 或许投降魏国这辈子将会碌碌无为,可尽管如此,也总比过着终日跟人勾心斗角的日子要强上许多吧。 陆抗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后翻身下马卸下兵刃,大步向前方走去。 视线里,那身姿高大的大将军也已下了马,正昂首挺胸地等着他。 陆抗迎了上去,到了近前单膝下跪,抱拳道:“陆抗,愿降大将军。” 尽管身着全甲,夏侯献却依然蹲下身子将陆抗扶了起来,并顺手为其掸了掸甲的上灰尘。 “今得幼节,实乃我之幸。” .......... 数日后,夏侯献带着大军远离竟陵,向西而行,目标南郡。 他给了陆抗极大的信任,允许他返回华容县收拢旧部,安顿亲族。 与此同时还为其配了一位能力出众的大将,令二人把守城池,相机行事。 华容县城内,平南将军司马昭一路跟随着陆抗,配合他收拾局面。 忙活了大半天竟是被陆抗呜呜泱泱地召集了快三千人。 要说奉明兄心还真大,就这么“放虎归山”让陆抗回来收拢部曲,他难道就不怕陆抗出尔反尔吗。 司马昭听说原本陆氏部曲人数是这个的一倍,只不过此役流散、阵亡了一部分。但仅凭着陆抗振臂一挥,就能拉起数千人已经足够令人惊讶了。 虽说他老早就听说过吴国的部曲制度,但真的亲眼看到时难免会感到震撼。 这要是放在魏国,明面上自然是不可能有机会的,如果有人敢偷偷摸摸地组建这种数量的私兵出来,那三族就要提前谢谢你了。 要说魏国的将领也是有私兵的,多是出自大族豪强自家庄园,装备、粮草一般由主家自己提供。 像司马昭,就在默许的情况下拥有一支二百多人的亲卫曲。 但这种跟吴国将领动辄成军的体量比起来还是相差甚远,况且就这么百十人,一般情况下主将都是留着做亲兵,很少会真的投入战场。 “陆君。”司马昭拱手作礼。 尽管对方的年纪比自己小很多,但司马昭仍然注重礼数。 这其中不单单是因为奉明兄曾交代过要以礼相待,同样,他自己本身也懂得这么一个道理: 对降将的态度往往能决定一场战场的走向。 在司马昭看来,陆抗的身份有很大的战术价值,他盘算着如果有机会,可以试着继续利用起来。 “司马将军。”陆抗还礼。 司马昭打量着对方,目前来说陆抗还没有正式的官职。 但按照惯例,降将的官职任命定然是扶摇直上。 有没有实权不一定,名头一定是响亮的。 夏侯献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不会避着他司马昭的,据说陆抗会加封安南将军,领交州牧,袭江陵侯。 这到时候不得来辅佐自己啊? 想到这里,司马昭得意地笑了笑。 陆抗看着对方的笑容,不知何意。 不过他并未多想,少许,开口问道:“司马将军,大将军如今率军前往江陵了吧?” “这...”司马昭犹豫了一下,“此事大将军并未告知于我啊。” “司马将军乃是大将军心腹,竟然不知吗?”陆抗诧异地问道。 “咳咳...这个确实不知。”司马昭心里暖暖的,但并未被这个“马屁”给拍糊涂,此次此刻他对陆抗并非完全信任,故而留了点心眼。 陆抗之所以这么说倒不是为了套话,他虽是出于无奈投了魏国,但大丈夫既然做出了决定便不会再更改。 在他看来,大将军让他回来接管军队已是给了自己十足的信任,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他钦佩。 眼前,派来一同行事的这位司马将军,无疑是大将军的超级心腹。 但司马昭显然还没有完全接纳自己。 “在下只是在想,如果大将军真的西进江陵,那全琮一旦得知大将军西行的消息,他会怎么做。” 听到这话,司马昭来了兴致,忙道:“陆君就别卖关子了。” “全琮此人性格急躁,急于求成,我料想他一旦得知消息,必会率军追击。” 话到此处,陆抗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先父或许会有不同的选择....如果先父还在的话,他定然不会追击,而是会稳坐城池。” “这是为何?”司马昭不解,“这样做难道不怕贻误战机吗?” 陆抗摇摇头:“大将军不可能真的不管竟陵的吴军,直接去江陵的....他这么做的目的,多半是为了诱骗吴军野外决战。” “但如果吴军选择按兵不动,那大将军反而不敢贸然西进了。” 司马昭暗自思索了一会儿,忽然理解了。 战争中的心理博弈往往很决定战局走向。 任何统帅都无法容忍身后有一颗威胁巨大的钉子存在。 “好了。”司马昭决定结束话题,他拍了拍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大将军派你我二人到此必有深意,你我静观其变吧。” 第350章 一触即发 “他怎么敢的!?” “朕要夷他三族!” 夏口南城行辕内,大帝孙权暴怒异常。 虽然他对陆逊死在前线这事早在心中有所准备,可如今还没来得及悲伤却得知陆抗竟然投降了! 孙权感到难以置信。 不过,他若是知道在他百年之后,吴国相继有全氏、步氏甚至还有他孙氏的子弟率众北投,心里或许平衡一些? 他的青筋暴起,拳头不断地捶打在面前的几案之上。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身旁亲随连声劝着,但也只能劝孙权消气。 他们根本不敢为陆抗说半句话,因为就算说破了天,他也是投敌,这一点无可辩驳。 “夷三族....”孙权口中仍在不断念叨着。 如今三国并立多年,早已不像是几十年前那般改换门庭没有心理负担....陆抗此举是实打实的叛国! 可是说到夷三族,孙权琢磨了一番却又感到头疼。 三族大致分为父族、母族、妻族。 先说父族。 陆逊新亡,而陆逊的兄弟、陆抗的叔伯们也都不在人世,他先前还有个兄长也是早亡了。 粗略一算,陆抗父族这里竟是无人可诛。 再说母族,陆抗生母乃是长沙桓王孙策的幼女,现已亡故。 陆抗的两位姨母,一位嫁给了顾雍之子顾邵,一位嫁给了朱治之子朱纪。 陆抗还有个舅舅,即孙策长子孙权之侄,上虞侯孙绍。 母族这边能杀的倒是不少,可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把自己兄长这一脉屠戮殆尽了? 最后说妻族。 陆抗去年刚娶了张承之女(张昭孙女)为妻。 而张氏既是现任太子妃的妹妹,又是大将军诸葛恪的亲外甥女。 这怎么诛? 孙权很是头疼,虽说按照法令这些人都是可以连坐的,但却会牵扯太多家族,着实麻烦。 若要强行连坐,岂不是将江东派和淮泗派全都波及,甚至自家人都要被诛杀不少。 “陛下...”这时亲随贴心地递来茶水。 孙权抿了一口,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这件事须从长计议,眼下如何退敌才是重中之重。 “来人,传孙弘来见朕。”孙权坐定,开口吩咐了一句。 不多时,中书令孙弘进了府内,来到孙权面前。 为了实现政由己出,孙权和曾经的魏明帝曹叡有着同样的选择——重用中书省。 但不同的是,当年的孙资、刘放多少是有些军略谋划,而这孙弘就算了吧。 不过孙权也并不打算跟他探讨什么军国大事,叫他前来多半是为了了解前线情报和方便起草诏书。 “濡须战况如何了?”孙权尽量收起疲态,正色问道。 “陛下。”孙弘拱手回答:“臣得知消息,诸葛恪到了东关之后便与魏军展开了对峙。不过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占到什么便宜啊。” 孙弘此人为人孤傲,或许是仗着自己是孙权亲信,所以即便是对身居高位的诸葛恪也从不称呼其官职,而是直呼其名。 不过孙权似乎也不太在意,反问道:“此话何意?” 孙弘眼珠转了转:“魏军在废弃的东兴堤两侧山上修了两座营寨,居高临下,使得我军十分被动。” \"呃...\"他顿了顿,“诸葛恪不但不下令去攻夺两寨,反而将自己的营寨安在濡须以南几十里的地方。” “哦?”孙权捋着胡子,走到舆图面前,半晌没有开口。 “陛下...”孙弘见孙权许久未言,害怕对方看出自己有坑诸葛恪之意,赶忙想说点什么找补。 而这时,孙权却开口了:“卿不必说了,朕既然用诸葛元逊,就不会干涉他的决策。” 孙弘连连点头称是。 不得不说,孙权虽然军事能力一般,但他胜在“用人不疑”。 这么多年来,只要是他任命的统帅,无论战绩如何,在战时几乎不会收到来自孙权本人的微操指令。 很快,孙权把心思再一次投向荆州战场。 如今夏口这里的魏军不足为虑。 尽管张合乃是当世名将,其麾下的胡遵、王濬等人亦不是平庸之辈,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支偏师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孙权在拜全琮为大都督的同时,又令左将军朱据率军前来夏口助战。 这朱据是已故前将军朱桓的从弟,孙权将女儿孙鲁育嫁给了他,因此小虎孙鲁育也被人唤作“朱公主”。 可以这么说,作为孙权的女婿,又是被孙权亲手扶持上位....全琮、朱据二人的军队便是他孙权的嫡系部队。 而今,孙权最关心的便是江陵战场的战况。 他从孙弘口中得知,魏军在进犯华容,陆抗投降后竟然是整军西进了。 孙权很快便看出了这其中的原因——魏军在江陵攻坚战中日渐疲软。 正因为如此才会使得夏侯献迫不及待地支援江陵战场,看样子是想在江陵一带与吴军展开决战。 如今东西两条战线局势都不甚明朗,孙权虽然心急如焚但还有后手。 现在他手中有两支精锐部队——无难军和外部军,他将他们带来了武昌正是为了备不时之需。 如果濡须有变,他可顺江而下。 如果江陵有失,他可溯江而上。 这是孙权最后的底牌,他多希望自己可以用不上他们,而事已至此他能做的只有静待佳音了。 ........... 而在另一边。 正如陆抗猜测的那样,全琮根本就不是那么能沉得住气的人。 他在得知魏军动向后果断选择了出城追击。 有一说一,全琮在吴国历任大都督里算得上是一位“进攻型”大都督。 虽然在大略上能力平平,但他却十分擅长野战、遭遇战。 就在几年前的芍陂之战时,他开局势不可挡,打得魏国扬州军节节败退,后面即便是正面对上郭淮和满宠的军队也并未被完全压制。 全琮不知道陆逊此前到底在这里墨迹些什么,反正他是不会再放任魏军在吴国的地盘上如此悠闲地蹦跶了。 不知是魏军的行军速度太慢,还是魏军在故意等着吴军的到来,在吴军尾随了大约两三日后便追上了魏军的步伐。 日落时分,双方默契地各自扎营休整,期待着明日的朝阳。 大战一触即发。 第351章 全军突击 风云变幻的清晨,初升的阳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大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扼住了咽喉。 空气沉闷,甚至有些压抑。 广袤无垠的旷野上,两支庞大的军队正在彼此靠近。 旌旗飘扬,低沉号角声和有节奏的脚步声遥相呼应。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远方吴军军阵的一角悄然出现在视野里。 夏侯献登上战车,向那个方向遥遥望去。 须臾,他侧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口中喃喃自语:“再来一只翅膀....” 不多时,就在那个方向也出现了吴军的身影。 从夏侯献的视角看去,现在左右两翼的吴军顶在前列,而正中的吴军暂时还未露出身影。 不过夏侯献大致可以猜到,吴军大阵整体会是以一个不规则的“v”字型向己方推进。 “雁行阵。”夏侯献坐了下来。 话音落下,身旁随即传来参军杜预的声音:“全琮精通战阵,并非庸碌之辈。” “不错。”夏侯献点点头,却是话锋一转。“可惜啊,已经过时了。” 吴军的雁行阵由许多大小不一的方阵组成,有着很强烈的进攻性。 一般来说以骑兵为核心的雁行阵能够以雁头为支点,快速突击对面敌军两翼薄弱部位,或者直接与敌军的骑兵正面对冲。 然而吴军这点家底,显然没能力这么做。 所以吴军摆出步兵雁行阵目的应当是为了克制魏军的正面冲击。 等到开战后,可以先用横阵面对敌军冲锋面,之后迅速展开雁行阵。 这样敌军的冲锋就会被夹在雁行阵的两翼中间,同时受到两侧的攻击。 此阵对付骑兵非常奏效,并且非常利于弓弩兵的发挥。 而魏军整体上是典型的鹤翼阵,主将位于战阵的中央以重兵围护,两侧则是配置机动性较强的骑兵以进退自如,宛如鹤的双翅。 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型,且变化多端。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翼,又可合力夹击突入己阵的敌军。 鹤头处,一杆“曹”字将旗迎风而动,主将正是殄吴将军曹纂。 在他的身后,身披玄甲的魏军前锋以锋矢阵型徐徐推进,宛如一个箭头。 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接阵了。 只见对面吴军雁行阵的右翼军阵显然更突前一些,来将乃是全琮从子,裨将军全端。 曹纂放眼望去,成群的山越勇士迎面而来,他们手持短刀,背着强弓,尽管穿上军装看上去与汉人无异,身上散发着一股狂野不羁的气息。 战鼓擂动,鼓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咆哮震撼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呜~~~~~” 战斗的号角终于吹响。 曹纂目光如炬,沉声下达了指令。 随即,魏军迈着沉重而有力的步伐继续向前推进,长戟如林,令人胆寒。 吴军的山越兵却毫不畏惧,他们口中发出粗犷的呼喊,如野兽般向着魏军猛冲而来。 短兵相接,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与将士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火花四溅,短刀与长戟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利刃与盾牌的撞击,回荡着沉闷的轰鸣。 曹纂身先士卒,只见他带着十余骑亲卫杀了过去,手持一柄巨斧在人群中肆意挥舞,所到之处吴军纷纷倒下,宛如秋风扫落叶般丝滑。 他的勇猛激励着身后的士兵,他们紧随其后,奋勇杀敌,一时间势如破竹,仿佛汹涌的波涛,不可阻挡。 战场后方,战车上的夏侯献登高远望,不吝夸赞道:“我早闻德思(曹纂)能力举千钧,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终有了用武之地啊。” 身旁的骁骑将军曹肇兴奋地点点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作为故大司马曹休的长子,曹肇一直想要证明,是自己接过了先父的衣钵。 跟相对“单纯”的弟弟曹纂相比,曹肇似乎有着更多的好胜心。 这时夏侯献回过目光,看向曹肇说道:“长思稍安勿躁,你乃我大魏千里驹,我留你自有大用。” \"千里驹\"一词,对曹肇而言无疑是对他最大的肯定,他仿佛收到了莫大的鼓舞,拱了拱手:“末将多谢大将军信任!” 二人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前方的主战场。 尽管曹纂很是勇猛,险些以凌厉的攻势将吴军右翼的头部方阵给折断,但却被吴军左翼不断放箭的弓弩兵极大限制了攻势。 好在魏军一开始的进攻目的就很明确,抓着吴军一翼猛攻,死死咬住,从而避免了进入雁行阵夹击范围而遭遇两面火力交叉射击的可能。 随着战局的推进,魏军先锋已经“嵌入”了吴军右翼,而后续部队也陆续投入了战场。 夏侯献不断审视着战场,寻找着战机。 其实无论是对方的雁行阵还是己方的鹤翼阵,都是强调两翼,最终实现包抄、包围等战术目的的。 故而夹击时机的选择尤其考验统帅的能力。 忽然,夏侯献注意到吴军的两翼正在不断张大,没有接阵的小方阵都在各自向着左前、右前方进军。 “吴军是想来包抄我军主阵!” 夏侯献身旁,参军胡奋大喊了起来。 “如果就放任吴军这么靠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大将军,末将请求出战!” “大将军,还是让我来吧!” 曹肇、王松等骑兵将领纷纷请战。 然而夏侯献却是不急不慢:“再等等,让吴军再继续靠过来点。” 众人虽然不解,却都没再多言。 吴军的大阵逐渐逼近,雁行的两翼似乎就要将魏军大阵包围其中。 而就在这时,杜预却笑了起来:“全琮败了。” “哦?”夏侯献问道,“元凯何出此言?” “明公您正是在等这一刻吧。”杜预道: “雁行阵最大的问题就是两只翼的中间没有任何结合部,对指挥协同能力要求非常高。” “所以两翼越是张开,就越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地步,很容易被分别击破。” “最重要的是,随着阵型的推进,雁行的后方本阵反而会暴露出来,我军只需派一支军队强攻,吴军必败无疑。” 夏侯献点点头,开始下令:“传我军令,让文钦率轻骑从吴军左翼自行突围后,绕后伺机而动。” “喏。”传令兵衔命而去。 “曹肇听令。” “末将在。” 夏侯献直指前方,高声道:“我命你全力突袭吴军本阵,势要一举将其击溃!” “末将领命!”曹肇一抱拳,随后提马来到严阵以待的虎豹骑的阵前,接着猛然拔出佩剑,剑头遥遥指向前方。 “全军突击!” 第352章 虎豹骑之威 虎豹骑,这支从魏武以来从未假于外姓之手的精锐骑兵部队,自创立至今已然四十余载。 曹纯、曹真、曹休,这些魏国宗室赫赫有名的将军都曾做过虎豹骑的骑督。 无论它的主将是何人,都不影响它在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发光发热。 建安九年,南皮之战,斩杀袁谭。 建安十二年,北征乌桓,生擒蹋顿。 建安十三年,长坂坡之战,奔袭刘备。 建安十六年,潼关之战,大破马超。 而今,正始六年。 在沉寂了数余年之久,这支由四代目骑督曹肇所率领的新生代虎豹骑,亦是要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时,吴军两翼合围之势已成,大都督全琮本想一战而定,却不料对方的主将和他有着同样的想法,而且对方的选择更为激进。 除了身旁的亲卫骑以外,夏侯献竟是将精锐尽出。 全琮这里,虽然他原本对己方本阵薄弱之处颇有防范,早就安排了强攻硬弩蓄势待发。 奈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面对配备装甲骑具的虎豹骑,想要全身而退简直是异想天开。 只见,身披玄甲的五千骑兵分成两翼正从侧方插入吴军大阵。 这种重骑兵集体冲锋的壮观场景,绝非只言片语能够形容,如若非要选一个词来描绘,只能说“势如山崩”。 乱军中,全琮莫名感觉到敌军的骑将不知为何杀气腾腾,表现得异常亢奋。 殊不知这么多年以来,曹肇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 毕竟在当年石亭伏击曹休一战中,就属他全琮杀得最欢,而今曹肇势要为先父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话说,魏军军服以玄黑为主色,远远观去宛如一簇簇跳动的黑焰,而吴军军服则是以青木色为主,像是是丛丛的密林。 当二者交汇之时,犹如在盛夏的丛林中骤然升起的火光,那一点星火瞬间化作熊熊烈焰,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 此时的全琮再想收缩阵型来限制骑兵冲锋已然做不到了,放眼望去“青木色”的吴军不断地“黑炎”所波及,整个军势完全僵在原地。 即便是全琮急忙调动军力前去补位也是无济于事,士气...在魏军铁骑踏入本阵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拉不回来了。 双方数万大军,在江夏一带对峙了数十日,前后互相试探,相互博弈....夏侯献一度以为此役将无功而返了。 但一切的一切,便从这样一次冲锋中迎来了转机。 说实话,战争有时候就是如此。 很可能双方周旋许久始终打不起来,而到了最后却能一战定乾坤。 这其中如果没有天时地利人和等多方面加成,胜负除了受统帅的临阵决策之外,往往还存在不小的运气成分。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当年夷陵的陆逊明明和刘备同样是手握五万兵力甚至还是主场作战,反而要避其锋芒,一退再退吧。 虎豹骑在第一次突阵之后并没有选择一往无前地继续冲锋,反而顺势散开阵型,分成一个个单独的序列在溃逃的吴军两翼轻驰而过。 他们时而会再次冲入敌军阵中以阻碍吴军的士兵在临危受命下的集结,时而会三五成群地弯弓搭箭齐射,收割着吴军溃兵的性命。 “阿父!魏军铁骑已经冲破我中军大阵了,此处不宜久留,还是速速撤退吧!” 耳边传来儿子全绪的焦急的催促。 然而全琮却愤然道:“端儿仍在阵中与敌军厮杀,各处方阵亦没有完全溃散,为何要退!?” “可是....” “住口!”全琮打断了他,“敌军冲我军地,我军何尝不在合围他的中军大阵。” 说完,他赫然拔出佩剑,高声下令:“集结列阵!” 然而话音刚落,却发现前方传来阵阵躁动不安的声响。 全琮竖起耳朵去听,却只能听见马蹄的轰鸣声和杂乱无章的各种嘶吼声。 隐约地,他听到魏军似乎在喊些什么,再一次向远方眺望时,全琮惊恐却惊恐地发现己方的前军已然呈溃败之势,正在向后撤逃。 “魏军在喊什么!” 此刻的全琮实际上已经听见了,但他还是愤怒地问出了口。 全绪欲言又止,支支吾吾地最终也没吱声。 这时声音越来越大,吴军们听得真真切切,每一次传来都在敲打着吴军的神经, “全琮逃了,全琮败了,斩杀全琮封千户!” “斩杀全琮封千户!” 事实上,早在虎豹骑琮魏军大阵中出阵后不久,夏侯献便不顾两翼吴军合围之危,奋然登上战车,高声大喊这句话。 一来是他相信曹肇定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二来,骑兵的突阵速度必然是要比吴军的步军要快的,所以无论结果如何,夏侯献都会先声夺人地“宣布”结果,这么做的目的既能激励己方的士气,又能在一定程度上给深入己阵的吴军造成心理的混乱。 果不其然,一些士兵在看到魏军铁骑扬长而去后没多久,又听到了这样的呼喊,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一般无助,瞬间便丧失了战斗力。 见此情景,全琮自知无力回天,下令撤退。 可曹肇岂能饶他? 不远处,骁骑将军枪尖一指,喝道:“那边骑黑马的是全琮!” 无需再言,当即便有数十骑鱼贯而出,直逼全琮而来。 只见魏骑的马力已经起来,反观全琮这边虽然已经用力抽打着马鞭,马速却迟迟提不起来。 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偏将军全绪挺身而出,横刀在前:“速速掩护大都督撤退!” 战场上荡起了浓浓的沙尘,全琮终于是在亲卫的掩护下成功撤退,然而全绪和他的麾下的士兵却陷入了乱战之中。 这时候,绕后合围的文钦也赶到了战场,不巧的是他并未阻击到全琮本人,而是正好冲进全绪的阵中。 腹背受敌的全绪很快败下阵来,就在他落荒而逃之时,却是一支冷箭飞来,当即便坠马落地。 “拿下!” 随着曹肇的一声令下,这场数万大军的对战终于收官。 第353章 溃败的吴军 孙权和他的东吴政权的一生中,经历过几次重大危机。 抛开几次亲征合肥的行为艺术不谈,无论是面对魏武、魏文二帝之南征,还是汉昭烈之东讨,孙权总能化险为夷。 当然,孙权每次都是有所倚仗。 赤壁之战,靠的是周瑜。 夷陵之战,靠的是陆逊。 江陵之战,靠的是朱然。 然而..... 这几日,前线的消息陆陆续续传来了。 全琮的主动出击不仅没有取得任何成效,反而是损兵折将,甚至连儿子都被魏军掳了去。 这是何等的耻辱。 孙权庆幸这全绪是全琮前妻的的儿子,并非大虎亲生。 倘若是全怿或是全吴被俘,大虎保不齐要逼着他这老父亲去跟魏军做些什么交换。 然而孙权却没料到,事态正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原本全琮在那一战后虽然军心不振,但并未完全丧失一战之力。 可就在双方对峙的几天里,吴军却频频被一小股军队骚扰粮道,弄得苦不堪言。 很明显,那支军队对吴军粮草转运的路线、细节相当了解,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何人的军队。 全琮原本并没有把陆抗放在眼里,认为他只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子, 在竟陵城中,他留了吕凯、谢旌、李异三员将领共计八千余人以保证后方安全。 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但刚刚吃了败仗又丢了儿子的全琮可没什么好脾气。 在接连几日没有收到完整的军粮后,他气急败坏地派出使者前去竟陵,给吕凯、谢旌等人下了最后通牒: “要是连陆抗这般黄口小儿都对付不了,你们都不要干了,本都督定会在陛下面前参你们一本!” 这可把几人吓得够呛,这位大都督暗中作梗的本领那可是有目共瞩的。 与此同时,陆抗也在夏侯献的授意下暗中联系竟陵城中的丞相旧将。 入夜,谢旌悄悄来到李异的营地,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进了李异的大帐,谢旌把酒囊在对方的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来一口暖暖身子?” 李异摇了摇头:“谢兄莫不是忘了?吕将军有令,军中不得饮酒。” “我当然知道。”谢旌虽然口中这么说着,手上却没停,他已经拧下了酒囊的封口,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谢兄你这是?”李异不解。 “哈~~”谢旌呼出一口酒气,“痛快!” 随后,还没等对方开口说些什么,上前一步按住了正要起身的李异,之后径直拉了一把小胡床坐了下来。 “弟,你我随丞相征战沙场这么多年,可到了如今丞相刚刚故去,就有种树倒猢狲散的感觉啊。” 李异没有着急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我等虽然不是丞相家将,但在外人眼里其实也差不多了。”谢旌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你看,全大都督可不会因为你我二人资历高经验丰富,把这里的指挥权交给我们,而是选择让吕凯做主。” “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吕凯之父吕岱是鲁王一党,跟他全琮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嘛。” “现如今全琮放话了,依我之见那可不单单是恐吓,那家伙真的能做出来这事!” “他就是想借着战事来排除异己!” 虽然此时的全琮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可架不住他在吴人心中就是这么一个形象啊。 一口气说完,带着酒气的谢旌郑重地问道:“你心里是如何想的?” 李异沉默了许久,呼出一口气,随后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纸: “谢兄,实不相瞒。原本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这件事,不过既然你主动来了,那便说明你我将会选择同样的路。” 谢旌拿过信,认真看了看,此乃陆抗所书。 原来陆抗投了魏营,也没忘了给他父亲的旧部们谋一个好出路。 随即,他欣喜地看向李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 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先杀掉吕凯,随后配合陆抗,献城于魏。 雷厉风行,二人在一个清晨迅速动手掀起哗变。 计划进行得挺顺利,即便是吕凯察觉到不对劲也根本无力回天,因为他根本指挥不动谢、李二人的军队。 几日后,当全琮得知后方竟陵城竟然被两个叛徒拱手献给了魏军,气得差点晕过去。 当年他曾在关羽北伐之际提议偷袭江陵,只不过当时的孙权正在和吕蒙密谋此事,孙权为了计划不被泄密,故而对全琮的建议不作答复,但事后还是对他表示了赞誉。 所以对于背刺这件事,全琮称得上得心应手。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背刺的这一天。 竟陵失陷,这意味着大军身后的粮道将被彻底阻断,他们将会成为一支孤军。 到了这个地步,全琮为了避免军心动荡,公开宣称大军移阵,实则却是撤军。 而这个时候,夏侯献下令虎豹骑奔袭吴军,全琮好几次想组织反击,却发现魏军骑兵压根不硬上,只是在他们的行军途中不断骚扰。 撤退的吴兵们一路上精神紧绷得厉害,觉都睡不安稳,仿佛在梦中都能隐约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 终于到了某天夜里,吴军好不容易可以扎营简单休息一下,却不料一次营啸在等着他们。 到了丑时,忽然有一名吴兵从睡梦中惊醒,随后拿起手边的环首刀便向一个方向冲去。 其余吴兵还误以为是敌袭,也赶忙跟着行动。 等全体人员集合在一起时,却发现没有任何人下达集合的命令。 很快,有军官赶了过来,一边厉声训斥,一边催促着士兵们各回各营。 而就在这时,终于有人压抑不住心中情绪,喊道: “兄弟们,我们为何还要在此送死!?” “魏军铁骑就在身后!我们早晚要跟着大都督葬身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说得对!” “我们才不陪着大都督一起送死!” 一时间,竟然有许多士兵纷纷响应,哪怕各级军官动用武力威慑也起不到多少作用。 得知消息的全琮压根没往此处赶,他知道军队的溃散已成难以挽回的事实。 最终,原本还算井然有序的撤军变成了各部队争相溃逃。 第354章 雪中奋短兵 魏吴两军在东关相持了一些时日。 在局势上,魏军一直占优,王凌不仅占据了东兴堤废墟两侧的七宝山和濡须山高地,还在全力攻打濡须坞的同时,派出油船抢夺下游的中洲。 诸葛恪的援军从濡须口登陆抵达战场后,并没有急着去解中洲之围,而是给濡须坞和中洲两处守军下达死命令,务必坚守,不得轻出。 王凌眼看引蛇出洞的计划落空了,索性加派兵力强攻中洲,意图把诸葛恪的援军分割开来,从而便于自己围攻濡须坞。 诸葛恪见状,果断放弃了中洲的抢夺,据营不出。 王凌并不知道此时的诸葛恪在酝酿着某种阴谋。 在他眼里,他老子诸葛瑾只不过是个不通兵略的儒生,这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此刻,他觉得诸葛恪一定是怂了,于是王凌不等郭淮合兵,下令对濡须发起总攻。 ........ 巢湖南岸七宝山一带。 一支大约三千人的吴军特别行动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北行军,目标是七宝山北麓的巢湖。 这支军队的主将是偏将军丁奉。 此人出身相当寒微。 寒微到什么地步呢? 他恐怕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再不认识其他的文字了。 以他这样的出身能够做到偏将军,已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天花板了。 不过丁奉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跟对人,这也是他为什么当了三十多年兵却始终晋升缓慢的原因之一。 丁奉是庐江人,按理说他要投军应当是找出身淮泗的鲁肃、吕蒙等人,结果不然,他的第一任上司是甘宁甘兴霸。 尽管甘宁骁勇无比,丁奉从对方身上的确也学到了不少本事,但甘宁毕竟是益州来的降将,人家自己的晋升空间都被挤压着,又如何来提拔他丁奉呢。 而丁奉的第二任直属领导便是陆逊了。 然而情况却更糟,陆逊是江东士族的代表,你一外来的淮泗人跟着江东人混? 这不仅得罪了一众淮泗派,同时外宽内忌的孙权也不会容忍你一个庐江穷人跟着江东人混,那淮泗子弟见你在陆逊那里发展势头很好,岂不是都去投靠了? 这个选择,两头不讨好。 后来他又跟了东郡人潘璋。 此人是孙权亲信,在孙权做县长时便跟随左右。 但其为人奢侈贪财,还喜欢夺下属的功劳。 所以丁奉的战功总要被瓜分,甚至直接抢夺,分口汤喝都是奢望。 丁奉走了快三十年的弯路,直到同为淮泗人的诸葛恪找上了他。 如今俨然成为淮泗派第一人的诸葛恪渴望建功立业,那么积极拉拢淮泗系将领便是当务之急了。 丁奉当然知道诸葛恪的那些花花肠子,但他并不在意。 诸葛恪想要建功立业,丁奉这当了半辈子兵的老将何尝不想? 昨日诸葛恪下令,命留赞、唐咨、丁奉等人为先锋,绕行至七宝山中,从西边登山进攻魏军。 路上,丁奉对诸将建议道:“山路难行,且现在各部队行动缓慢,万一被魏军发现我大军动向将会功亏一篑。” “不如我率本部兵马前往巢湖,走水路绕行濡须水,奇袭魏军。” 诸葛恪思索了一番,深以为可,于是下令各部兵马让道,让丁奉率麾下三千精兵先行。 军队到了北麓,丁奉让辅兵们把携带的油船下水,随后将辅兵遣回,带着麾下的精兵沿着巢湖向东而行。 吴军的油船上还配备了风帆,借着冬季的西北风,仅用了两日便抵达了东兴堤北部的徐塘。 北风呼啸,飞雪如絮。 丁奉之弟丁封也在此次的“敢死队”里,对于丁氏兄弟这样的出身而言,没有什么留“火种”的意义,有的只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兄。”丁封稍稍带着一丝愁容,问道:“我们真的不等大部队前来夹击吗?” “弟难不成是怕了?”五十多岁的丁奉笑起来很是爽朗。 丁封自然知道兄长是开玩笑的。 丁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趁魏军戒备薄弱之时一战而定,这才是我军此行的意义!” 闻言,丁封的神色也变得坚定,他扶着腰间的刀,看向自家兄长,等待他的命令。 丁奉抬头看了一眼连接着山头的堤堰残垣,沉声道:“所有人!脱下衣甲,丢掉长矛大戟,只带着头盔,拿着环首刀和盾牌随本将向上攀爬!” “诺!” 吴军将士视死如归。 丁奉身先士卒地做出表率,利索地脱下甲胄,大喊一声:“将士们!取封侯爵赏,正在今日!” 随后手持剑盾,跳下战船,带头冲锋。 丁封有样学样,紧随自家兄长的步伐向前冲去。 身后骤然响起铿锵的拔剑声,吴兵们士气大振,仅仅三千人的集体冲锋却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壮烈。 此时的七宝山上,安丰太守杨弘正在大帐中烤着火。 淮南冬天是湿冷的,他一北人即便是在此处待了若干年也还是不太适应。 忽然,门外进来一人把他吓得一哆嗦。 “府君不好了,敌军杀上大堤了!” “什么!?”杨弘觉得莫名其妙,虽说司空的大营还在北边,但他这里好歹也算是后方啊,哪蹦出来的敌军啊? 顾不得多说,杨弘阔步走出营帐,随即带着一队亲兵朝着事发地赶去。 可到了堤坝上,杨弘乐了。 他发现一群人竟然冒着大雪,光着膀子拿着短兵器往堤坝上爬! “不是疯子就是杂牌军。” 杨弘讥笑一声,“如此天寒地冻的,他们就算不被冻死,就凭手里的短刀也想跟我们一较高下吗?笑话!等他们上来,我军只要手持长枪,那是一枪一个。” 虽然他还是下令迎敌了,但显然没把对方太当回事,起码没当作正规军来看。 然而,真正交兵后他才发现,这帮吴军果真是疯子! 他之前预想的一枪一个的场面并没有如愿发生,反倒是吴军像是嗑了五石散一样,异常亢奋,一刀一个魏军。 只见为首那灰白胡子的老将在人群中左劈右砍,漫天的雪花和血花交相飞舞,表情中带着几分狠辣还有些鬼魅,似乎在享受着一场盛宴。 “放,放,放箭!快拦住他们,不要让他们靠近!” 杨弘终于是怂了。 可吴军单手持着盾牌,依旧冒着箭雨冲锋的模样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往山里跑。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西侧忽然鼓声大噪。 乃是吴军的留赞、唐咨等将从七宝山西侧杀奔而来。 此刻,七宝山对侧的濡须山上,张虎只能眼睁睁看着对面的惨状却不能出兵增援。 因为一旦选择通过堤坝前去增援,将会彻底失去退路,徒增伤亡。 他选择及时止损,于是烧营而走。 第355章 随朕出征! 七宝山上喊杀一片,一时间竟成了吴军单方面的屠杀。 然而丁奉、留赞等人的先登仅仅只是前菜。 王凌实在太小瞧诸葛恪了,这位吴国二代的翘楚在军略上实则要比他父亲诸葛瑾强上不少。 诸葛恪在调派留赞、丁奉、唐咨等人前方七宝山的同时,自己也率领大军正面闪击了魏军在中洲一带的前营。 前些日子吴军始终摆出一副怯战的姿态,这让前营的劳精、王彧二将放松了不少警惕。 然而今日的吴军一改常态,不到清晨便掀起一波突袭,直接打乱了魏军的阵脚。 诸葛恪并没有跟中洲的魏军死磕,而是派兵将其围困起来,然后遣大军北进。 当左将军朱据的水军抵达东兴堤时,溃逃的魏军正在争相抢渡浮桥,于是立即下令将浮桥毁坏! 随着浮桥的坍塌,大堤上的魏兵陷入了前无去路,后有追兵的绝境。 魏兵们傻了眼,方才那些不穿衣服的吴军都如此勇猛了,眼前这些新加入战场、全副武装的还得了? 念及于此,他们全然没有和吴兵们殊死一搏、同归于尽的勇气了,一切都全然不顾,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就往水里跳。 河对岸,司空王凌目睹着一切,双手不停地颤抖。 “我军东兴堤上的兵力不在少数,为何不转身奋力一战!” “公渊,我命你带兵前去抢夺浮桥..呃,实在不行,重新搭建一架!” “另外传我军令,让大堤上的军队就地作战!我援军马上就到!” “阿父...”面对语无伦次的王凌,王广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还愣着做什么!”王凌不耐烦地吼道,“速去!” “司空!”这时,游击将军陈泰开口劝道:“现在将士们失去了战意,已是无力回天了。” “是啊阿父。”王广亦是劝道,“我军大势已去,当速速撤退,以免节外生枝。” “不,不。”王凌摇着头,眼神变得呆滞,口中喃喃自语:“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就在这时,一支飞矢划过长空,就落在王凌几人身前百步不远。 王广大惊,指着河岸说道:“吴军上岸了,正向我们这里杀奔而来!” “来得正好!”七十多岁高龄的王凌竟是骨头硬了一把,只见他愤然抽出佩剑,可刚准备下令,却被王广一把按住。 王广跟陈泰对视了一眼,随即转身下令:“掩护司空撤离!” 王凌似乎就在等着这么一刻,在被亲兵架上马车之时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但心头却随之而来一股悲愤。 想当年司马懿在卤城被诸葛亮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那时王凌还暗自嘲笑过他司马懿。 可如今呢? 自己竟被一诸葛家的小辈摆了一道,看着不远处大坝上仍然有源源不断的魏兵在跳河奔逃,他就知道此败必然比那一战更甚。 王凌预想的并没有错。 数日后,吴军这边先给出了答案。 当一份洋洋洒洒的捷报送至武昌,送到孙权手中后,他喜笑颜开,脸上一扫连日的阴霾。 此役,魏安丰太守杨弘溺死于濡须水中,吴军还在乱战中斩杀了偏将军郑超。 魏军死者上万,吴军缴获的车辆、牛马、骡驴等都数以千计,资材器物堆积如山。 而在中洲的劳精、王彧二将在被吴军围困多日,始终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突围未果,后在得知东兴之败的消息后,投降吴国。 “哈哈哈哈~” 孙权许久没这么笑过了,他看向一旁的孙峻,“子远,此前朕还对东线战事颇为担忧,但正是因为你的一句话,才让朕安下心来。” 孙峻曾在孙权举棋不定时曾言:“当今朝廷,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者,非大将军(诸葛恪)莫属。” 孙权说完,没等孙峻开口便忽然意味深长地问道:“就是不知这诸葛元逊日后是否能与子远同路而行?” 孙峻听出了这言外之意,很快答道:“臣推荐大将军并非出于私心,皆是为了家国大计。” 孙权嘴角微扬,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战事并未结束,还不到沾沾自喜的时候。 其实就在战事刚开始,孙权在来武昌的路上时便已着手遣使入蜀了。 而今来自蜀中的回信已有好几封了,但孙权每每看到都会血压飙升。 使者去到成都后便去找了大司马蒋琬,然而吴国这边的消息似乎有些滞后,使者到了蒋府却被告知蒋琬已卸下所有事务,如今军国大事皆由大将军费祎做主。 好嘛...使者赶忙去找费祎,结果听说费祎去汉中了,不在成都。 无奈,他只好找到了大将军费祎的副手,尚书令董允,希望他能帮得上忙。 董允倒是爽快,他带着吴使进宫面见了皇帝刘禅。 但刘禅听了魏吴前线的军情后却是面露难色,他表示:这打仗之事,朕也做不了主呀,这事得听听大将军的意思。 得,这又绕回去了。 当时孙权看到这封信,气得火冒三丈。 这到底是个什么皇帝啊? 你说他是傀儡吧,好像也不是。 但未免也太听臣子的话了吧。 终于,在孙权这边收到东线捷报的同时,他可算是收到了来自蜀汉的正式回复。 费祎的答复很简单:他已派大汉镇西大将军率大军出兵凉州,以作呼应。 啪! 孙权把书信摁在案几上,怒道:“鼠辈!” 他以前就觉得蜀汉这个盟友不靠谱,可没想到竟是如此不靠谱。 求人不如求己,孙权终于不对盟友报以期望。 如今夏口这里的魏军不足为虑,作为一支佯攻的部队,只要守军不犯低级失误,他们便没有太大威胁。 而在荆州战场,随着全琮败走,夏侯献的主力也兵临江陵,只剩朱绩、朱异苦苦支撑。 诸葛恪的大胜为孙权缓解了许多压力,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自信。 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争了,夏侯家的小子。 当年的曹操和曹丕都无法做到的事,你就能做到吗? “子远。”孙权看向孙峻,正色道。 孙峻拱手听令,“臣在。” 孙权一捋苍髯,“随朕出征,前往江陵!” 第356章 百里洲攻略 江陵城是南郡的郡治,汉末以来几经易手。 当年曹仁在面对孙刘两家的轮番进攻竟能坚守一年,后来在关羽的经营下又不断加固,再后来糜芳又是完完整整地将城池献给了吕蒙。 这座城,固若金汤。 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里,面对魏国一干名将,朱然硬是足足撑了六个多月。 纵使魏军挖地道、筑土山、起箭楼各种手段都用上仍然没能攻下。 究其缘由,或许与江陵城独特的地理位置有很大关系。 江陵南临长江,江中有一片方圆百里的巨型沙洲可以大量驻军。 孙权自然是知道百里洲的重要性,早早便派公安督诸葛融带军队进驻大江南岸,并登陆百里洲,修筑了一座营寨,与江陵城互为犄角。 如今,征南将军王昶在江陵城下鏖战了一个多月却不得寸进。 于是,来到江陵战场的夏侯献便开始正式着手百里洲的攻略计划。 魏军一旦能够占领百里洲,将会对江陵城形成“o”型包围,并直接切断江陵城的后方补给。 “大将军。”众幕僚、心腹齐声道。 当众人齐聚大帐,陆抗很有眼色地说道:“大将军,容在下先行告退。” “不必。”夏侯献却是一抬手,“幼节且留下。” 陆抗先是一愣,随后拱手回道:“诺。” 还没等他站回队列,夏侯献便抬头问他:“幼节可识得诸葛融?” “认识。”陆抗随即回道,“他乃是诸葛瑾之子,诸葛恪之弟,诸葛瑾在世时,他兄弟二人便已各自统率兵马、督领将帅了。” “诸葛瑾去世后,正是诸葛融继承诸葛瑾的宛陵侯爵位和兵马,担任公安督,屯驻公安。” “嗯?”夏侯献疑惑道,“竟然不是诸葛恪继承其父的部曲吗?” “是的,这是陛...”陆抗马上改口,“这是吴主孙权的决定。” “诸葛恪早年在山越得兵数万,本身也不差这点部曲。于是兄弟二人一个分得了部曲和公安的驻军权,一个则是如愿做到了大将军。” “原来如此。”夏侯献点点头,又问道:“那诸葛融比起他兄长如何?” 陆抗想了想,回道:“在下与他交往不多,不过听说诸葛融甚得部曲将士亲附,并非纨绔之辈....至于是否能与诸葛恪相提并论还不得而知,毕竟这应当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 “嗯....”夏侯献摩挲着下巴,低头沉思。 “对了。”这时陆抗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在下之前听闻,诸葛融兄弟一直与朱绩的关系不睦。” “说来听听。”夏侯献来了兴趣。 陆抗款款而言。 据陆抗所说,曾经朱绩因为公安的诸葛融没有按时向江陵交付粮草和军械,而向孙权上书投诉对方。 孙权虽然没有正式下诏,但也口头批评了诸葛融。 这让诸葛融很是不爽,凭什么大家都是都督,我要听你指挥?你朱绩又不是大都督。 远在武昌的诸葛恪听闻这事后,便有意无意地向孙权暗示说:朱绩此人志大才疏,不堪大用,不可委以重任。 不知为何,孙权还真听进去了。 他并没有给予朱绩足够的信任,朱绩只是做到乐乡督加南郡太守。 这就导致了此番魏军突然发难,吴国在荆州方面没有人能做到迅速统筹全局。 西陵督、公安督、巴丘督几乎是各自为战。 以至于让魏军长驱直入,陷入目前的困境。 即便是后来陆逊、全琮轮番上马也没起到太多实际效果。 换帅太过频繁,一会儿一个指导意见,都不知道该听谁的。 而且守军们也是人心惶惶,一会儿听闻丞相病故,一会儿听闻全都督败走。 听完陆抗讲的这些,夏侯献有些无语。 他本以为魏国的朝堂已是狼藉一片了,谁料想吴国朝堂更是烂泥一摊! 短暂思考后,夏侯献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回今日的军议。 “中线和东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他问道。 “禀大将军。”负责整理战报的参军胡奋开口道,“吴军的吕岱增援后便接替了夏口督统帅三军,夏口易守难攻,骠骑大将军(张合)本身兵力也不多,只能据营与其对峙。” “吕岱?”夏侯献对此人有些印象,若他记得不错,夏口对峙的两位老将军加起来起码要一百五十岁。 夏侯献想了想,中线本就是佯攻,张合能在稳住军心的同时还牵制了吴国重量级的将军,已是功不可没。 “司空那里,他们不仅占据了东兴堤废墟两侧的七宝山和濡须山高地,还派出油船抢夺了下游的中洲。吴军的援军来了似乎是一筹莫展,看样子形势一片大好。” 胡奋顿了顿,又说起东线的情况,不过话到最后语气里竟带有一丝的不悦。 夏侯献懂得他的情绪,这叫“不怕兄弟吃苦,就怕兄弟开路虎”。 友军太过顺风顺水,自己这边却进展缓慢,的确令人沮丧。 然而夏侯献却淡淡地说了一句,似乎是在提醒胡奋:“玄威,这是好事啊!司空果然用兵如神,看来我军这里也要加把劲了。” 胡奋明白了过来,赶忙点头称是。 回到眼前的战场,众人开始讨论百里洲的攻略。 在谈到如何登陆时,钟会先是说道: “明公,当年先父教我和阿兄军略时,曾讲过悼侯(夏侯尚)袭百里洲之故事。” “现如今汛期未至,大江水位尚浅,不如便效仿当年故事,赶工制造一批小船,外刷桐油,趁夜色从两翼包抄百里洲,一边将先头部队送上岸,一边放火焚烧吴军停靠在岛边的船只。” “大江南岸的吴军在得知军情后,势必会前来增援,故而我军必须要快速拿下沙洲上的吴营。” “所以我建议,在抢滩部队成功登陆后,迅速在百里洲与北岸间结成浮桥,再在岸边提前安排一支军队整装待发,待浮桥一成便领步骑渡江,以迅雷之势攻打吴军营寨。” “好方略!”夏侯献当即赞道。 他如今已然是摸清了钟会的脾性,即便他想有所反驳也要先称赞一番,给足了面子之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否则他该生闷气了。 然而,杜预却是丝毫不给面子:“士季既知当年战况,为何只谈‘利’,却不言‘害’呢?” 第357章 我先避他锋芒? “当年悼侯(夏侯尚)取百里洲后,为彻底击退诸葛瑾切断江陵吴军与外界一切联系,于是指挥本部三万人马搭建浮桥,建立与百里洲的陆上通道。彻底在在百里洲站稳脚跟,进可南渡大江,退可包围江陵。” “这看上去形势一片大好,江陵城破指日可待。”杜预顿了顿,“然而定侯董公(董昭)却向文皇帝上书说夏侯将军轻敌冒进,力劝应撤出百里洲。” “大军登陆沙洲太过依赖浮桥,一旦吴军猛攻浮桥,切断我军后路,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如今已是二月,再过一个月便会迎来春汛,到那时大江水位暴涨,百里洲一马平川,如何抵御的了滔天的洪水。” 杜预的话音落下,夏侯献对杜预之言感到很是满意,很明显对方做足了功课。 钟会却是趾高气昂地看向杜预:“这些我当然知晓,不用你杜元凯多言,想必明公也清楚当年的始末。” “你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江陵城内外的吴军并非上下一心,只要我军能在汛期来临之前彻底切断江陵的补给,守军将不战自溃。” “士季的想法太过理想了吧。”杜预反驳道。 “届时四面围城,粮草断绝,朱绩他不投降又待何时?”钟会不服气地回道。 “他若是誓死不降,又待怎样?”杜预抬高了声音。 钟会讨厌别人跟他抬杠,尤其此人还是杜预那就更不爽了。 忽然,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陆抗:“怎么就不能降了呢!?” “咳!!”夏侯献适时打断了二人的争吵,尽管钟会之言有几分道理,但未免太过口无遮拦。 好在陆抗看上去没太在意钟会的言语,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如今夏侯献幕府中人才济济,可却也是一种幸福的烦恼。 如何平衡“新欢旧爱”是件麻烦事,这不,新晋年轻小将还要在某些性格要强的老人面前无辜躺枪。 不过夏侯献可并非是当年的袁某人,纵使手下谋士众多,各抒己见,他也不会因此而举棋不定。 他在用兵方面向来有自己的想法,规划部署或许会参考军师们的建议,但一定是按照自己心中大体的方案走。 如果不设法攻占百里洲,江陵的吴军就能一直得到回血,那随着时间推移,魏军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所以百里洲的攻略不会改变,只不过他在钟会方案的基础上做了一些调整。 听完了夏侯献的计划,众幕僚心领神会,各自带着任务回营,唯独司马昭被单独留了下来。 “子上,陪我走走。” “是。” 今夜的月色明亮,二人都披着黑色的裘袍,他们来到帐外,夏侯献无意间说道:“我记得子上与士季很早就相识了,在你心中,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司马昭表情一滞。 “但说无妨。”夏侯献笑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顾虑吗?” 月光下,奉明兄的笑容格外明亮,司马昭释然道:“当年大兄与夏侯玄、何晏等人曾对洛中诸家士子都有过点评。” “借用我大兄的话来说,钟士季乃王佐之才也。” 从司马昭的表情上来看,他给自己的这个答复至少有八分。 而夏侯献却是给他零分。 他表情严肃地说道:“我不要子元,也不要任何人的评价,只要你的。” 闻言,司马昭稍稍低头,似乎真的有在认真思考。 不多时他再一次开口,表情相当的认真。“虽有大才,但宠过必乱,不可大任。” 说完,司马昭赶忙低头拱手,一副请罪的模样:“此乃愚弟个人拙见,还请奉明兄恕罪。” “哈哈哈~”很少见到司马昭如此正经,夏侯献不禁莞尔。 他突然有个坏坏的想法,哪天找个机会定要问问钟会对司马昭的看法,不知会是怎样的答案。 司马昭能说出这样的话,看得出来他并非是单纯的“傻白甜”,这一点夏侯献既感到欣喜又多了一些警惕。 夏侯献按着司马昭的手,“子上无罪,今日之事只是你我二人的闲聊,忘了吧。” “是。” “不过,子上这番言论倒是有人在我耳边提起过。” “谁?” “你嫂子。” “嫂子?”司马昭有点懵,听到这个词他的第一次反应竟然是在猜想到底是谁跟奉明兄说的。 是夏侯徽,还是高氏,又或者是现任李氏? 不对,自己想哪儿去了.....奉明兄所说的应该是王夫人。 司马昭尴尬地笑了笑。 夏侯献并不知道,司马昭方才在心里已经把他大兄司马师给绿了一遍... 略过这个话题,他开始说起正事:“今夜留你在此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 司马昭炯炯有神地看了过来。 “方才在帐中你也听到了。”夏侯献边走边说,“陆幼节提醒我要加强大江上游的防范,以免吴军以顺水威胁我军浮桥。” 司马昭点点头:“我军多为北人,不通水战。陆抗虽是个年轻小将,但在水战上的经验或许比我们都要多。” “不错。”夏侯献道,“你与陆幼节已经共事过一次,彼此相对熟悉。我打算派你二人前往大江上游驻军。” “一来是防备吴军,二来,如果吴军此役不打算抢占上游,那你二人便就地造船。” “造船?”司马昭不解。 夏侯献解释道:“简单来说是木筏,江边有大量芦苇、树木,砍了之后便可制成大量木筏。” 司马昭脑瓜转得挺快,一下便猜到了用意:“这是要顺流而下,火烧吴军?” 说完,他便又疑惑地问道:“可是奉明兄刚才不是说,此役的重要是夺船吗?” “先夺后烧。”夏侯献索性简单总结了一下。 司马昭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决定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第二日,司马昭和陆抗带兵前往上游,其他各部队也蓄势待发准备出动。 可就在这时,一份紧急军情传来。 王凌大败,狼狈地逃回了合肥,武昌的孙权亲自带中军主力前来江陵战场。 得知这个消息后,一众幕僚、将军们都神色凝重。 夏侯献万万没想到东线的战况竟是如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前脚还是优势滔天,后脚便兵败如山倒。 正常来说,这种情况是必须要撤军了,可此番他已经做好了周密的部署,如果计划顺利他是有信心拿下江陵的。 就这么退了,他不甘心。 大帐内沉寂了许久,终于有人开口陈述利弊,夏侯献都静心聆听。 可却忽然有人说:“大将军,司空兵败,损失惨重,骠骑大将军那里也无力进攻,现在孙权携精兵前来助战,不如先避其锋芒?” “我先避他锋芒?” 最后这话似乎是触动了夏侯献的神经,只见他赫然抽出佩剑,高声道:“全军行动依旧,胆敢言退者,斩!” “诺!”众人齐声道。 夏侯献将剑端直插地面,双手按在剑柄之上:“我倒要看看,我大魏到底能不能越过这大江。” 第358章 包饺子 诸葛融近来心情大好。 在得知东兴大捷的消息后,他没事便感叹自家兄长诸葛恪真是惊为天人! 老实说,先父诸葛瑾当年做了那么久的大将军,却始终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其实他也心里清楚,以先父的统兵能力,能做到那个位置完全是出于孙权的信任。 但兄长不同,他是真的懂兵。 如今兄长才做大将军没多久便立下如此大功,此役他只要稳稳苟住,日后他诸葛家在吴国朝堂上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 所以,哪怕是他跟江陵城里的朱绩多有不睦,他也要尽力完成孙权的命令,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跟自己的仕途过不去。 现如今,诸葛融带着一万两千余兵力驻扎在大江南岸,而他麾下的偏将军徐楷则是带着三千精兵在江心岛上屯住。 这徐楷是故安东将军徐盛之子,他继承了徐盛的部曲和爵位,但碍于家族门第的缘故,他只能给诸葛融做副将。 诸葛融坐在小胡床上,拿起面前案几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暖了暖身子,随即瞥了一眼桌上地图。 从地图上来看,南岸吴营、百里洲与江陵城三点一线,朱绩正是靠着这个输血才得以坚持这么久。 这时,亲兵走进来禀道:“诸葛都督,徐将军送来口信。” “讲。”诸葛融放下茶碗。 “斥候发现江北魏军有所异动,似乎有军队向大江上游行动。” “魏军是想来袭我百里洲啊。”诸葛融语气不屑,“哼,像魏军这样的旱鸭子又没有战船,如何在水上与我军争锋?” 这并不是诸葛融装腔作势,如今徐楷已经在岛中筑坞结寨,魏军想强行登岛作战没那么容易,况且南岸还有他诸葛融的水军在此,一旦发现军情很快便能支援到位。 届时单靠油船和浮桥,魏军如何能与拥有战船的吴军相比? “他还说什么了?”诸葛融问。 亲兵想了想,道:“徐将军让都督一定要加强戒备,万不可掉以轻心。另外他烦请都督派一支军队前方大江上游待命。若是魏军真的发起进攻,势必要依赖浮桥,届时我军可顺流而下,断了魏军归路。” 讲道理,这徐楷虽说不显山不露水,但很明显他深得其父徐盛的真传。 然而诸葛融的性格却不似其父,倒是与他兄长诸葛恪倒有些相似,都高傲得很。 徐楷不说这话还好,可一旦说了便激起了诸葛融心中的逆反心理。 这些道理我自然懂得,可你是什么档次,也配对着本督指手画脚吗? 不过诸葛融常以君子示人,他并未表现出对徐楷的不满,而是淡淡地说:“本督知道了。” 然而他却给徐楷的回信中是这样说的:“陛下大军将至,当下我等应各自坚守阵地,不宜轻出,以免节外生枝。江北异动恐疑兵之计,不必理会。若是敌军登岛作战,本督自会及时支援。”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徐楷想挑理却是无力反驳。 这也符合诸葛融现阶段的诉求,他只要等到孙权到位接管大军,他便可以安心交差了。 至于截魏军归路,喜提大胜之事嘛.....想想就好了,不确定的事还是尽量少冒风险。 就这样,诸葛融最终选择了求稳,但他求稳不代表不懂兵。 他知道,魏军若是想要抢滩登陆,多半会从上游而来,上水肯定最方便的,攻击时可以顺流而下快速登陆,所以诸葛融下令让徐楷加强这个方向的警戒。 就在两日后的一个清晨,徐楷刚刚披甲出帐,突然收到斥候的紧急军情。 “将军,敌袭!” 徐楷立刻阔步走到一旁,随后翻身上马赶了过去。 当他来到岸边时,已有魏军的先头部队正在抢滩,而吴军水寨边高耸的箭楼也开始了火力压制。 魏军先登的士兵上岸后很快展开行动,他们开始对着吴军岸边停靠的船只放火。 这很快便引起了很大的慌乱,吴兵们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忽然,徐楷察觉到了什么,他猛然看向下游方向的北岸,百里洲距离北岸不远特别远,凭着肉眼甚至能看清对岸人影的简单轮廓。 徐楷眯起眼睛,盯着对岸看了半天。 惊恐地发现竟有一大股魏军正严阵以待,似乎正等待着登陆的士兵为他们搭建浮桥。 显然进攻船只的魏军只是为了制造混乱,而真正的主攻方向是这里! 这个情报极为关键,他当机立断地说道: “速去传我将令,暂且不要管船那里的敌军,先去阻止他们搭建浮桥!” 飞速下达完命令,又马上跟亲信交待一句,让他快去南岸请求支援,随后亲自带着亲卫上阵厮杀。 南岸的诸葛融得知消息,当即亲率水军渡江北上支援百里洲。 而他这一去,却是正中夏侯献的下怀。 其实,在百里洲与吴军周旋的并非魏军主力。 徐楷所看到的,除了前面有几排正规步骑以外,其余都是拿辅兵、民夫、牛车充充场面罢了。 远远看去,很是唬人。 其目的便是要让吴军产生误判。 而魏军的真正主力则是更早一步来到大江下游某处,秘密渡河。 此时,他们已经横渡大江到了南岸,正在向西而行,直奔诸葛融的本营而去。 .......... 百里洲上,两军激战正酣。 虽说损失了一些战船,但徐楷的决策无疑是正确的,在他的英勇奋战下,魏军从始至终都没将浮桥搭建成。 诸葛融赶来的时候,战事已经进入尾声。 他象征性地捡了几个人头后便与徐楷合兵一处。 只见诸葛融带着虚伪的笑容走向对方,可还没等他寒暄两句,身后却慌忙跑来一员士兵,大喊着:“都督,祸事了!” “怎么了!?”诸葛融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我军南岸大营遭遇敌袭,敌军已经控制了我军留在南岸的战船和营寨!”士兵带着哭腔道:“我们,回不去了!” “什么!?” 第359章 监军杜预 大江南岸,吴军故营。 “禀将军,这是最后一批俘虏了。” 文钦闻言,向那个方向扫了一眼,道:“还是老样子,先押到船上去。如有负隅顽抗者,沉江便是。” “诺!”士兵衔命而去。 文钦顺着他离去的方向看去,江面上停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其中不乏有蒙冲、斗舰、走舸等各式各样的船。 此次行动非常顺利,收获颇丰。 得益于“声东击西”战术的成功,文钦和曹肇、曹纂兄弟带着主力偷渡大江,打赢了这场偷家战。 “文将军。”曹肇走了过来,他望着江边的战船不禁咋舌道:“有了这些战船,我军步骑在江上便能来去自如了。” “是啊。”文钦点头道,“大将军此前百般叮嘱过,吴军营地想怎么烧都行,唯独这些船,一定要尽量保全。” 吴军的这座营地实则是依江而建的水寨,曹肇往北边走了几步,遥遥看向江心的百里洲,后又忽然回过头,说道: “吴军的主力都在那岛上,我们既然截获了这么多的战船,何不趁势攻杀上岛,全歼吴军?” “这不好吧。” 文钦想都没想就开口拒绝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于是赶忙改口: “呃..我的意思是,大将军有令,让我军截得战船后便返回江北。” 文钦是现任护军将军,虽说他和骁骑将军曹肇、殄吴将军曹纂没有直接同属关系,但至少也是上级。 换了是别人,他肯定不会态度这么软,可谁让这两位姓曹呢。 “文将军这就错了。”曹肇摇摇头,反驳道:“大将军可能也没想到,我军此役能有如此大的斩获吧。” “为将者,当审时度势,把握战机。我意,派人火速返回江北告知大将军,而我军先行进攻百里洲,趁吴军立足未稳,必能大获全胜。” 文钦感到为难,说实话他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战机。 如今吴军的后方营寨都被攻破,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就应该全力攻之。 可文钦却不想违抗大将军的命令,依旧是好声好气地劝对方放弃这个念头。 曹肇的脾气不小,见文钦一直不顺他的心思,说话时的语气都有变得有点冲。 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这时曹纂也来到了此处。 听完二人的谈论后,曹纂赶忙打起了圆场。 “阿兄,护军将军也有令在身,你就不要为难于他了嘛。” “不如这样。”他建议道,“我军今日先在此地驻扎,先派人去告知大将军,如果征得大将军同意,再行动不迟。” 别看曹纂一脸大胡子,长得膀大腰圆的,但他的性格很是随和。 反观曹肇,他浑身透露着一股阴柔之风,曾经和先帝曹叡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然而性格却是继承了曹休。 敢打敢拼,不惧困难,但又极度自负。 文钦虽说是大将军亲信,但也没自信到敢随便得罪宗室大将,于是顺坡下驴地跟着是曹纂附和。“曹将军这个法子好!” “也罢。”曹肇终归不是这里的主将,他就算执意要上,也调不动文钦的兵。 而且看弟弟曹纂这个样,八成也不会冲动地跟着他行事。 文钦见事情有所缓和,索性也做了个折中的决定:“好,既然如此我这就派人返回江北告知这里的情况,我军今日先在此处待命一天。” “不可!”文钦的话刚说完,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来人是大将军府参军,杜预。 此役他临时加授监军,随大军一起行动。 刚刚巡营结束的杜预来到这里,正好撞见这一幕。 几位将军纷纷看去,只见杜预阔步走来,随后从披风里伸出双手,拱手拜礼。 一番见礼罢,几人都有些愣神。 这杜预未免太客气了,差点都忘了刚才他在身后大吼一声是为了什么。 少许,文钦先是问道:“杜监军方才是何意?” 杜预面向文钦:“护军将军可还记得,出征前大将军有令在先:一旦截获船只,当天必须返回江北,不得延误。” “呃····”文钦支支吾吾地说,“这不是因为骁骑将军有计或可大破吴军,等上一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文钦自认为选择这折中之策是人情世故,但在杜预眼里,不依令行事,擅自做主,恐怕要变成事故。 “诸位将军有立功之心无可厚非。”杜预道:“但在下还是希望诸位将军能够以令行事,以免乱了大将军的部署。” 曹肇有些火大,文仲若也就罢了,好歹比他官大,可你杜预是干嘛的? 监军? 挂个名头给你镀金,你就好好镀,还真管起来了? “你就是杜预?” “正是。”杜预回道。 “那河南尹杜恕是你阿父?” “正是。” “怪不得。”曹肇心道,他之前在洛阳因为某事跟河南尹打过几次交道,总结下来就是古板无趣,狗屁不通。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没等曹肇开口,杜预先劝道:“将军,我军是有了船,这不假,但水战功夫绝非一日之功。” “岛上的吴军不在少数,且是荆州水军精锐,贸然与之开战,不是明智之举。” 面对杜预的苦口婆心,曹肇不以为然,反而语气里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想他对方知难而退。 “你还年轻,这军中之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的,这里的事情本将和文将军已经决定下来了。” 谁知杜预根本不吃他这套,沉声道:“我虽年轻,但也知军令如山,不可违抗。” “你!”曹肇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 曹纂怕兄长冲动,赶忙拉住他的胳膊。 曹肇猛地一甩,指着杜预,怒道:“黄口孺子,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 杜预遵循着先礼后兵的处事态度,见事情无法缓和,索性从怀中掏出符节。 “在下奉大将军命,持节监督诸军,代行护军将军军师。” “请诸位将军速速整军,半个时辰后出发,回江北!” 第360章 孙权临公安 决战在即 “都督,我们回不去了!” “什么!?”诸葛融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士兵,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与徐楷互相策应,可以仗着大江天堑与没有战船得魏军周旋。 可现在倒好。 被人捅了屁股、损失了不少战船不说,如今还被困在了这江心岛上。 “这该怎么办?”诸葛融心中默念,并未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却骗不了人。 徐楷相比他父亲徐胜,性格更加温和,更多继承了徐盛细腻的一面。 这里的细腻,是指在战场上的嗅觉。 徐楷知道诸葛融自尊心极强,若是在平日里或许还能听进去自己的建议,可现在这个节骨眼,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只能用忍住心中不适,拍马屁般地说道:“都督,末将看您思虑良久,定是有了应对之法了,对也不对?” 诸葛融先是一愣,随即脱口而出:“啊对!” 徐楷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营寨中树立的军旗,“虽说是到了冬春交替之际,但今夜依旧是北风啊。” 吴国的这些二代、三代几乎都是在江边长大的,既然能够从军甚至为督一方,自然不会是一窍不通。 常年习惯水战的吴军江陵,对风向,水流等极为敏感,诸葛融也不例外。 有时候,领导就是喜欢这样给台阶下的下属。 徐楷点到为止,剩下的让诸葛融自己提出来,这不显得他诸葛都督运筹帷幄嘛。 “我方才就在想,魏军此番看似是取得一次大胜,实则是作茧自缚。” 诸葛融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我军有上风优势,若是能趁魏军立足未稳,一把火将岸边的船都烧掉,他们再想安然回到江北就是天方夜谭了!” “对了。”诸葛融思路也一下子打开了,说道:“可派一条船火速前往公安,陛下的大军或许就要到了,我军今夜若能成功,滞留江南的那些魏军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都督高见。”徐楷恭维道。 在那之后,吴军便照着诸葛融的部署展开行动。 然而大约一个时辰后,一名军士快马而来,诸葛融看着那人脸上焦急的模样,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禀都督,我军在江面巡视的走舸传回消息、”那人下马,拱手说道:“魏军乘船朝上游走了。” 诸葛融捋了捋短须,转头跟一旁的徐楷对视了一眼。 ........... 不久后,文钦和诸将乘船回到了江北大营。 曹肇回到营中的第一件事,便是亲自跟夏侯献讲述他此前的计划,语气中还充满了告状的意味。 但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竟是因此逃过了一劫。 这倒不是夏侯献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之所以不让大军在江南逗留,原因有两点。 其一,风向。 如今仍旧是以西北风为主,所以处于南岸迎风的军队很容易让东吴这些“纵火犯”一波带走。 这个风险太大,是夏侯献承担不起的,况且他此役的重点本来就是要这些船。 其二,他孙权来了。 就在战事打响的前一天夜里,夏侯献幸运地收到了马茂的密信。 信中说他的部队正跟随孙权溯江而上,现在已经到了巴丘。 夏侯献猜测,孙权一定是在巴丘停留了一些时间以征召兵马,马茂才有机会送出信来。否则吴军行军都在船上,他是很难有小动作的。 由于这封信一开始是送到竟陵县的,中间一来一去其实耽搁了些时日。 夏侯献估算着孙权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公安。 所以他果断地下达了那个命令,而且为了保险起见临时指派杜预为监军。 其实一开始他真没想到,曹肇竟然已经这么飘了,幸亏杜预没有辜负他的信任,否则真有可能满盘皆输。 马茂的信里暂时没有其他内容,但在许久之前的几次情报往来里,夏侯献得知了几个比较关键的信息。 马茂潜伏在吴国的这些年还是有些成果的。 比如,他成功策反了无难督虞钦,符节令朱治和牙门将朱志。 巧的是,此役正是他们跟随孙权从建邺到武昌,又从武昌赶来江陵。 吴国内部矛盾重重,夏侯献懒得去深究这几人和孙权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怨,只是暗自引以为戒。 这些人可都是孙权的心腹啊...... 果不其然,就在魏军撤回江北的第二天,吴国的援军真的到了。 孙权今年六十五岁了,即便全程都是坐船,但如此强度的急行军,也让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孙权并没有怠慢,在抵达公安县没多久他便收到了诸葛融的来信。 孙权先把这笔账记下,暂时没有追究他轻敌冒进之罪,随后马上开始战略部署。 在大江上作战,上风为王。 孙权深谙此道,他在得知江北的魏军正在上游建水寨后,便觉得有些不妙。 魏军现在控制着上游水道,吴军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向上游开。 虽说是魏人不善水战,但处于上风上水,只要会放火,很多技战术的短板都会被掩盖掉。 于是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孙权决定,先派一支军队北上驻扎在大江南岸,与百里洲上的诸葛融互为犄角。 之后再另派一支军队先西北方向进军,进驻乐乡,之后征调那里的所有船只,沿江修筑水寨。 如此一来他便是占据了上风顺水,瞬间攻守易势了! 等到万事俱备,他只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突袭魏军的江北的水寨,大事可成。 部署完了一切,孙权捏了捏太阳穴,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亲自指挥过军队,今日再次在沙盘上运筹帷幄,仿佛自己又年轻了十几岁。 他捋着美髯,心道:“想在水战上与我大吴一决高下,还早一百年呢!” .......... 大江上游某处。 此处距离下游的江陵城大约有五十余里。 军营里的士兵都很忙碌,他们手中拿着成捆成捆的芦苇,来来往往。 不远处的一块滩涂地上,错落有序地摆放着数量不菲的由芦苇、木枝绑成的大筏。 “陆将军。” 司马昭走来,他扫了一眼这些成品的木筏,随口说道:“哇哦,已经造了这么多了?” 陆抗循声看去,问道:“司马将军还记得大将军命我们造多少吗?” “好像没说。”司马昭两手一摊,耸了耸肩,随后笑道:“多多益善吧。” 陆抗没回话,而是再一次看向那些木筏。 这些木筏虽然载人能力很差,但它却有着很大的战略用途,因为它是不错的助燃物。 如此多数量的木筏,只要把它们涂上桐油,之后再找个大风天往下游一放,等它们顺江而下快要接近敌军的某个水寨时立刻将其点燃,其威力足以摧毁一个舰队。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归来。 “司马将军,卑职在下游乐乡一带发现一股吴军正在修建水寨。” 第361章 孙权的转机? 吴军在孙权的部署下,成功在乐乡一带修筑了一座水寨。 由于时间仓促,营寨修得相对简陋。但毕竟只要是依靠战船,对于这样的临时据点来说,能够实现战略目的就足够了。 或许是因为魏军水战经验太少,也或许是因为魏军比较珍惜来之不易的战船。 他们并没有动用太多船只在大江上巡航,顶多是在自己水寨附近方圆数里处安排了走舸负责警戒。 孙权很快嗅到了机会。 他本来还在为乐乡能否提供足额的战船而发愁,现在没了这个顾虑,直接连夜派了一支舰队,沿着大江南岸悄悄往上游赶去。 没多久,吴军的舰队在上游的乐乡成功集结,他们积极备战,等待着孙权的命令。 然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一艘走舸正在营地上游大约二、三里处巡逻。 今夜刮得是西风,他们向上游巡逻时,数里路的路程就要花费不少时间,不过现在返程的路就变得轻松愉悦了。 “呼啊~~” 船上的一名吴兵打了个哈欠。 忽然,哐当一声响起,他立马变不困了。 船头似乎是碰到什么异物, “怎么回事!?”身后袍泽闻讯赶了回来。 有人拿起火把朝着船下照明,“木筏?” “这边也有!” “这也有!” 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一开始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有位水战经验丰富的老兵惊恐地喊道:“离那些木筏远一点!快撤!” 轰~~~ 话音未落,周围顿时火光骤起! 走舸上的吴兵不经意间向岸边看去,只见岸边正聚集着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魏军在弯弓搭箭,仰角射击。 周围的火光逐渐连成一片,那艘走舸很快便被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火势并未停歇,还在加速蔓延。 无数被点燃的木筏顺流而下,流动的火海宛如拥有生命一般,向着岸边停靠的吴军舰队掠去。 ........... “岂有此理!” 孙权悲愤交加,这本想“螳螂捕蝉”的,却不料有“黄雀在后”。 而且听逃回来的溃兵所言,那江面上顺流而下的木筏数量极多,定然是早有准备。 不过比起恼火,孙权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军心浮动。 “陛下。” 武卫都尉孙峻看着一脸愁容的孙权,赶忙宽慰道: “只是损失了一些战船而已,所幸我军的兵力几乎没有什么折损,大多都已收拢回营了。” 孙权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这从孙是一片好心,可还是太年轻了。 这损失战船的确是小事,可是经此一战,他将完全丧失江上作战的优势。 尽管吴军可以仗着自己船多、水战经验丰富,顶着逆风强行去攻打魏营,但这风险太大了。 就从魏军能够提前部署,抢夺上风位置又成功发动了一次突袭,这就说明魏国的主将并非对水战一窍不通。 何况那夏侯献是个放火的惯犯,曾经的巢湖之战,几年前的汉水之战,一次险些让自己丧命,而另一次则是间接断送了朱然的性命。 孙权暂时放弃了强攻魏军水寨的打算,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大江下游。 他缓缓走出营帐,而后招了招手。“陪朕走走。” 孙峻点点头,紧随其后地走了出去。 说起来,这孙峻是武烈皇帝孙坚之弟孙静这一脉的后人。 这一脉多出将才,孙瑜、孙皎、孙奂、孙暠(孙峻祖父)等人都是吴国宗室中不可多得的将领。 孙峻从小就展示出了不俗的才能,孙权很喜欢他。 “子远啊,近来族中子弟可有什么好的苗子?” 孙峻稍稍愣神,他没想到孙权竟有如此闲心来问这个。 “陛下....”他想了想,开口答道:“从弟綝,年十五,骁勇果敢....从弟恩、据、干等皆良才。” 反正孙权一直很重视对宗室子弟的提拔,孙峻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一顿夸就完了。 孙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笑了一声:“朕老了,我大吴的未来是你们的。” “陛下何出此言。”孙峻心中窃喜,但却是一脸担忧之色,“陛下乃万寿之躯,臣还想看着陛下横扫八荒、一统山河呢!” “哈哈哈~” 孙权笑得很大声,心说这年轻人就是不一样,心中总有这些遥不可及的梦想。 “子远。” 笑了一会儿,孙权忽然收起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严肃。 “朕问你,朕可有年老昏聩?” 此话一出,孙峻被吓得连连后退两步,低头拱手,忙道:“陛下乃是百年不遇的英主,怎会....” 话还没说完,孙权却是打断他说道:“朕心里清楚得很如今子弟不睦,臣下分部,长此以往下去,将有袁氏之败,为天下笑!” 孙峻不知所言。 “曾经,朕以为魏、蜀两国常年交兵,无心南顾,再加上大江天堑,我大吴可得以偏安。” “可如今呢。”孙权声音有些颤抖,“魏国幼主继位,到了夏侯献、王凌等人秉政,竟然是把矛头对准我们!而且还是选这样一个时机。” “可笑的是,面对曹魏大军压境,我吴国各级官员、将军不但没有同仇敌忾,反而是变本加厉,内斗更甚,这无疑是自掘坟墓!” 孙权越说越激动,而孙峻却有些自惭形秽。 因为当时陆逊在前线,时不时传去的一些风言风语,多半都是经过孙峻添油加醋的。 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不敢忤逆全公主的意思,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孙权年事已高,而且近来身体也不太好,小病不断,说不定哪天就驾崩了。 即便孙峻深受孙权的宠爱,可一旦孙权驾崩,他在朝堂上便没有了靠山。 所以他不得不得提前暗中展示自己的立场,以图日后能够在吴国朝堂上立足。 二人走上公安县城的城墙,孙权望着滔滔江水,心中突然有些感慨。 不知为何他鼻子一酸,叹气道:“如若伯言在此,朕何至于此啊。” 淅淅沥沥~ 天空下起小雨。 孙权心说,难不成上天也在哀悼吗? 忽然,他变得欣喜若狂,转身冲卫兵喊道:“来人,叫陈正来!” 第362章 贾逵庙 不多时,那名叫陈正的武将前来觐见。 吴国的无难营分为左右两部,左部督是虞钦,而右部督便是陈正。 孙权今日的确有是有些多愁善感,跟孙峻说了许多的心里话,但他不会因此耽误正事。 “陛下,这雨势渐大,不如先回县寺?”孙峻建议道。 孙权并未听从,只是走到阙楼下避雨,“拿图来。” 从亲随那接过地图,他又小声嘀咕着什么。“今年的雨季要来了吗...” 研究了一阵,最终把视线停留在了某处。 他当即命令陈正带着无难营右部从公安乘船北上,在江陵城下游的大江北岸选一处地方登陆下营。 那里有一条河流常年与江陵城的护城河交汇,它在枯水期会有部分流域断流,然而到了汛期水涨之时便能够汇入大江。 这意味着一旦春汛到来,吴军便可从大江直接把船开到江陵城下,如此便不用非得跟魏军在大江上一决胜负了。 很快,陈正收到了孙权的命令,回到营中便立刻整军出发了。 说句题外话,历史上的此人死得有些憋屈。 只因孙权欲废掉太子孙和改立孙亮,陈正耿直劝谏了几句,就被孙权屠杀诛族了。 但其实在孙权眼里,这家伙死得不冤。那陈正乃是禁军将军,如此行径与兵谏无异。 而在如今的吴国,人人自危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无难左部督虞钦便是其中之一。 他出自会稽虞氏,是吴国重臣虞翻的族人。 虞翻此人有个毛病,说话口无遮拦。 曾经孙权和张昭辩论神仙,虞翻指着张昭说:“你们都是死尸,还辩论神仙,世上怎么会有神仙!” 孙权大怒,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对方弄得下不来台面了,于是心一横将虞翻放逐到交州。 而虞钦的父亲也是因为某事得罪了孙权被贬到荆南,最后郁郁而终。 虽说孙权事后会找补,对虞氏的后人们适当提拔任用,但虞钦始终对孙权怀恨在心。 尤其是孙权近年来对江东士族的清洗,更是让他感到惴惴不安。 当马茂找上他时,他终于有了方向,他决定在孙权的屠刀对他斩下之前,先下手为强。 “都督。” 亲信走进大帐,递上来一封密信。 ............. 豫州也迎来今年的第一场春雨,这本是万物复苏的美妙时节,然而春雨之下的颍水上却似乎笼罩着一层阴霾。 远远看去,一艘不大不小的船正缓缓向上游行进,岸边随行的步骑虽然勉强能成建制,但看上去却很是颓废。 船头,大胡子王广看上去心事重重,这时陈泰也来到了此处,开口便询问王凌的状况。“司空身体可否无恙?” 王广摇摇头,表示不太乐观。 东兴一战,以魏军的惨败收场。 之后诸葛恪又乘胜追击,水陆并进追至居巢。 若非郭淮的援军及时赶到,王凌恐怕会败得血本无归,更加彻底。 有意思的是,在战场风暴中心的王凌像是吊着一口仙气一般,仍然能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撤退,可在回到合肥脱离危险后,这口气马上就散掉了。 他让郭淮自行安排扬州防务,自己则是带着大军灰溜溜地返回洛阳。 别看王凌性子耿直,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显得很是佛系。 但身为一路军之统帅,因为自己的轻敌冒进而遭此大败,这种感受实在难以述说。 当年石亭一战,王凌不过是大司马曹休手下的一路将军。 当时他还不太理解,但如今他总算是懂得了什么叫做“羞愤难当”了。 船舱内传来几声咳嗽,随后走出一名焦急的家仆。 王广见状朝着陈泰拱手告辞,旋即转身跑进船舱。 王凌正侧躺在船舱内的床榻上,在仆人的服侍下服用着汤药。 听到甲板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缓缓朝那个方向看去,随后摆摆手让仆人先行退下。 王广来到阿父身旁。 王凌问道:“公渊,我们到何地了?” “前方就是项城了。” “项城?”王凌神情一滞,缓缓道:“让大军在此休整一日吧。” “唯。”王广应了下来,忽然见王凌硬撑着床板要起身,赶忙跑上去搀扶,“阿父,您这是要做什么?” “进城。” 王广连忙劝道:“您身体还未恢复,不便活动过多,就待在船上吧。” 王凌沉声说道:“为父要去看看梁道。” 王广恍然,他知道阿父口中的“梁道”便是贾逵,阿父的发小,大魏的开国功勋之一。 贾逵在豫州刺史任上兴修水利、开凿通渠,深得豫州百姓爱戴,于是在贾逵逝于任上后,豫州吏民为了追思他,自发地为其刻石立祀。 魏明帝曹叡亲征淮南时便路过过贾逵庙,曾叹:古人只患不能立名,不患活不长久,贾梁道可谓是死而不朽。随后命令人把贾逵庙重新修整,供人奉敬瞻仰。 不久后,王凌在儿子王广的陪同下来到了项城的贾逵庙。 祀庙的占地不算大,但香火却很旺。 抬头仰望着祀庙中央的高大泥塑,王凌一时间竟感到恍如隔世。 “你先出去。”王凌摆摆手,“我要跟梁道叙旧。” 王广只当阿父又犯神经了,并未多言,转身走出了庙厅,同时把门口的卫兵也给撤了。 王凌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盘腿坐了下去。 庙厅里安静了许久后,才又缓缓响起王凌那苍老中带着几分颓废的嗓音。 “梁道啊,老了老了,本想为儿子们谋划谋划,不料却弄得身败名裂啊。” “哈哈哈哈~”他惨笑了几声,“你猜仲达会如何笑我?” “我记得以前,司马仲达向来喜欢玩些鬼点子,可你偏偏不喜他这一点,但他很听你的话,只要你贾梁道开口说个不字,他司马仲达便老实了啊。” “还有.....” 王凌一口气聊了许多往事,到了最后他大呼:“贾梁道啊,你应该最懂我的!我作为先帝的托孤忠臣,即便是晚节不保,也不失为大魏的忠臣啊!” “就是不知后人会如何书写了......” 或许是因为在归路上有老友作伴,让他不再觉得恐惧。 王凌缓缓闭上双目,嘴角甚至还勾出一丝笑意。 .............. 洛阳,太傅府。 “仲达,你这点小心思是骗不过司空的。” “我知道,如今袁曹两家胜负未分,你想要待价而沽,可我告诉你,曹司空绝非常人!” “看在我与你大兄司马伯达交情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小心玩火自焚。” “梁道兄,我真是患了风痹!” “你是什么你心里清楚,我言尽于此!” “哎,梁道兄!” “彦云兄?你..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中山郡上任了吗?” “仲达啊,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 “奇怪,我记得梁道兄应当在河东绛邑与袁军交战才是啊,怎会在来温县看我?” “梁道兄!” “彦云兄!” “你们去哪了?” “阿父!阿父!” 司马懿从睡梦中惊醒,“子元?” 司马师连忙帮阿父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司马懿缓了缓,问道:“出什么事了?” 司马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司马懿扶起:“王凌在东兴大败,回军路上行至项城,病逝。” 第363章 水攻 三月中旬,荆州一带有入汛之迹象。 近来大江上的风向也开始变化多端,不再是单调西北风。 夏侯献生怕吴军使用什么妖法“借”得一夜东风,效仿当年赤壁故事,故而对此十分警惕。 好在自从雨下起来后便没有停歇,这使得火攻的威胁相对降低,双方进入了短暂的对峙。 但也正因为这春雨连绵下了个数日,给围困江陵城的魏军造成了不小的困扰,荆州城内的吴军得以喘息。 “大将军,这雨已经连续下了五日,始终不见放晴。” “我军费了好大功夫,牺牲了多少人力才填的城北护城河,因为这场雨而功亏一篑。” “土山被毁,地道被淹,许多工事都受到影响。” “最主要的是,江陵背靠大江,原本我军在没有拿下百里洲前就只能三面合围,如今吴军援军尽数前来,又进入春汛,只怕......” 大帐内,钟会显得有些焦虑。 此前他极力主张进攻百里洲,以图断了吴军的补给,从而实现完全包围。 那次一战的确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并且还给孙权来个下马威。 可战局却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局面。 “只怕什么?”夏侯献笑着反问。 钟会道:“明公应该清楚,我军想要拿下江陵城的最后期限便是春汛来之前的那一段时间,长此以往下去,只怕战局对我军越来越不利。” 还没等夏侯献回答,参军杜预带着斗笠走进中军大帐。 他先是抖了抖袖口的水,顾不得处理袍服底部被溅上的泥污,便开口说道: “明公,斥候来报,连日的大雨使得江陵城外的一条人工河渠涨水不少,现在已经和荆沙水相连。” 夏侯献闻言,立刻问道:“确定那条河渠汇入大江吗?” 杜预点点头。 要知道,这荆沙水平时与江陵城的护城河相连,一旦河水上涨,达到通航条件,甚至还连通着大江的话,那被称作“水贼”的吴军便真的如鱼得水了。 闻言,钟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个消息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想法。 他转头看着自家明公,心中暗自猜测。 或许是明公身为一军统帅,不能一看形势不对就立刻下达撤军命令,那样的话会显得太过儿戏。 所以他迟迟没有下达命令,就是等着他们这些幕僚来劝他的退兵。 然而,夏侯献好像依旧很是淡定,他看向杜预问道:“元凯,征南将军那里如何了?” 杜预答道:“和我军一样,为了避免重蹈当年襄樊战场的覆辙,在涨水的第二天便移营至地势相对高的地带。” “嗯...”夏侯献对王昶的选择表示认同。 事实上,此役与当年围攻襄平一战有些许相似之处,都是久攻不下遭遇大雨。 但此一时彼一时。 当时公孙渊孤立无援,而且辽军也没有完善的水军,所以只要魏军自己坚持住,辽军必然崩溃。 然而现在却不同。 吴军的战船不是摆设,而且根据方才杜预所言,吴军此刻已经具备将战船直接开到江陵城下的条件。 夏侯献不能赌。 一旦大军被泡在水里,那自己便成了昔日的庞德、于禁,他孙仲谋要威震华夏了。 “这样吧。”夏侯献想了想说道,“江陵城东的地势相对低洼,而且吴军也打通了那里的航道。既然如此,不如让王昶在城东的军队撤下来吧。” “这的确是无奈之举。”钟会道,“但是一旦撤了,就很难再夺回阵地,而且吴国的援军也能顺利进驻江陵城,那这一战还如何进行下去?” “不如....”钟会决定顺水推舟劝夏侯献退兵。 “士季。”夏侯献打断了他,“元凯来之前,我记得你说,护城河怎么了?” 钟会先是一愣,又简单回忆了一下,“护城河水位上涨,我军的许多工事被毁。” “江陵这样的城池之所以固若金汤,与它有天然的荆沙水作为护城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然而,得于斯者毁于斯,所以,有没有办法让吴军的工事也被大水淹没呢?” 夏侯献试探性地作出假设。 钟会茅塞顿开,他和杜预几乎是异口同声:“决水灌城。” 说起决水灌城,夏侯献的外祖父,魏武帝曹操便是此计的忠实爱好者。 曾经,他, 水淹太寿,破袁术。 水淹下邳,擒吕布。 水淹邺城,定河北。 而今,夏侯献欲借天时, 水淹江陵,下荆州。 命令很快下达了下去。 王昶在城东屯点率先拔营。 夏侯献之所以这么做,有三重原因。 其一,当然是为了保护这支军队避免其遭受吴军水军的突袭。 第二,此举可向吴军示弱,摆出一副欲撤军的模样,使其放松警惕,麻痹敌军。 其三,是为了打心理战。如果水攻计划能够奏效,那被困城中、失去斗志的吴兵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自然不会甘心做水中鱼虾,而是会逃出城去投入援军的怀抱。 这也算是“围三阙一”的精髓所在。 ............ 雨,一直下。 江陵城中的吴兵近来得到长足的喘息。 虽然城外的魏军并没有撤走,但连续的阴雨摧毁了他们的工事,还迫使他们不断移营。 同时陛下的大军已经从大江而来,舰队就在江陵城的东南一带停驻。 魏军已经好几天没来攻城了,吴兵们大概知道,这场战争应该要不了多久便会结束。 “都督,陈正的援军已经在城外的荆沙水畔驻扎,不如让他们进城吧。” 朱异对朱绩建议道: “城中的士兵大多疲惫,我怕等大雨停后魏军又会发动攻势,不如趁现在让援军进城协防?” 朱绩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不妥。” “怎么?”朱异有些不解,“都督是有何顾虑吗?” 朱绩回道:“陈正的无难营是陛下的直属部队,先不说他们对江陵城防务不熟悉的问题,即便是来了,他们也不会受我等指挥。” “战场上最忌讳政令不一的情况出现,所以我认为让他们城外驻扎与我军互为犄角,更为稳妥。” “受教了。”朱异拱手。 “报!!!”忽然,一名吴兵飞奔而来。“禀都督,城西北角发现魏军踪迹!” “嗯?”朱异诧异地问道,“他们打算做什么,冒雨攻城?” “不是,他们好像在开凿河堤!” “什么!?”朱绩和朱异对视一眼,径直向城墙的西北角赶去。 第364章 江陵城破 “都愣着做什么?快放箭阻拦他们!” 朱绩赶了过来,可看到士兵们不知所措,一脸茫然的样子,气便不打一处来。 很快,城郭上的士兵们放了一轮箭,但收效甚微。 “都督,我这就带将士出城驱赶!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挖下去。” 朱异说着,便转身离去。 朱绩没有阻拦,他知道此事耽误不得,如今护城河水暴涨,大雨还一直下个不停,一旦决堤后果不可设想。 虽然他担心魏军会诱骗自己出城交战,可当此之际没功夫去想那些了。 朱异领着将士们出了城,很快便跟河堤上、浮桥边的魏兵厮杀在一起。 好在这些魏兵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工兵,城下的厮杀声没多久就停歇了。 然而风波平息得太过轻松,让朱绩感到很不真实。 果然,就在朱绩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之时,一名士兵却慌不择路地跑了过来。 由于路面湿滑,他甚至还脚下拌蒜,摔了个跟头,接着到了近前狼狈地半跪着,拱手说道: “禀,禀都督!城北魏军挖开了河堤,河水正向我城中倒灌!” 朱绩眉头一紧,他早应该猜到魏军会多方位同时进行工事。 江陵城四面环水,可以选择的地方太多了,简直防不胜防。 呜~~~ 远处丛林传来沉闷的号角声。 “不好!”朱绩脸色大变,朝着城下大喊,“季文,速速回城!” 这时朱异也察觉到了异样,赶忙向着将士们下令撤退。 身后的魏军穿着玄甲,水雾朦胧之下看上去压迫感十足。 啪嗒啪嗒的踩水声越来越近,一些吴兵为了不落在后面,争先恐后地往吊桥上跑。 混乱,不可避免。 有的人见状也不抢了,索性直接往水里跳。 吴兵们大多水性不错,不至于被淹死。尽管模样是狼狈了点,但好歹能游回城里。 城楼上的朱绩很是焦虑。 虽然依照他的判断,魏军这时候不会真的往城里冲锋,但他却不敢去赌。 确认朱异的军士大部分进了城后,他赶忙下令拉起了吊桥。 哐当一声,关上了沉重的城门。 而此时朱绩的心情比之更为沉重。 昔日,秦国白起南下伐楚,曾水攻鄢城,淹死楚国军民三十余万。 如今这荆沙水虽不及当年蓄谋已久的山洪,但可以预见的是,这江陵城守无可守了。 江陵乃是吴国重镇,光是城中百姓便有二十余万,若是他心一横与魏军决战到底的话,怕不是今日的江陵亦会变成昔日的鄢都。 数十万军民就这么被滚滚洪流瞬间拉入了无边地狱,整个城内,处处飘满了人畜的浮尸,尸体腐烂,臭气冲天...江陵岂不成了又一座“臭池”! “都督!” 朱异回来了,虽然挺狼狈,但所幸他的部曲几乎没什么折损。 朱绩看着他,“季文,我们弃城吧。” “都督?”朱异感到诧异。 “水火无情啊。” 朱绩拍了拍朱异的肩膀, “若非如此,我江陵城数十万军民哪怕战至最后一刻,也绝不退缩。可如今这个局面,还是不要让他们白白沦为水中冤魂了吧。” 朱异很不甘心,可最后还是咬了咬牙,用力握紧了拳头。“哎!” ........... 要知道,以水攻城的核心在于“泡”,而并非是“冲”。 这个时代的城墙多以土夯而成,江陵城也不例外。 一旦城墙被水浸泡一段时间后,便会开始颓坏崩塌。 而在崩坏之前,水流便早已无孔不入,首先会从各处城门的缝隙和魏军此前挖掘的地道等处开始渗透。 由于江陵城内水井等饮用水多来自于地下水系,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浸泡后,荆沙水便会和城池形成了一个偌大的“连通器”。 巨大的“连通器”通过自身水压调节,地下水会沿着鼠洞、裂隙和井口“咕嘟嘟”地冒出来。 很快,江陵城内的水位与城外流淌的河水一样高。 夏侯献推测,估计仅用两三日的功夫,江陵城的所有设施便会没于一片汪洋之中了。 朱绩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 就在魏军决堤的当日,城中的一部分军民便心思浮动起来。 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他们在知道城东并没有被魏军包围后,纷纷擅自离营从东门遁逃。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朱绩立刻给东门守卫下令,叫其不要阻拦,同时又派人向城外的陈正求助。 朱异也没闲着,他受命带着部曲动员城中的百姓撤离。 如若船上有位置,甚至还会带一部分走。 这些可都是宝贵的资源,曾经朱然在时多次进略柤中,为的就是掠夺人口。 城中军民的撤离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此时的朱绩却感到胸口有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做出弃城这个决定真的没那么容易。 他已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去直面孙权问罪。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孙权会用怎样的话术。 “你父当年弹尽粮绝,仍拼死坚守,你呢!?你还是不是朱义封的儿子!?” 这句话不时地在他的耳边萦绕,就在这时,耳边陈正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朱将军,你方才不是说你的人都从城东出入吗?” “是啊,怎么了?” 朱绩一时间没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他看到对方正指着城北方向的河道,问道:“那几艘船不是你的?” “船?”朱绩很是震惊,早在江陵刚被魏军围困的那几天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江陵附近河道的控制权。 大江岸边的水坞早就易手,虽然后面被诸葛融夺了回来,但朱绩手中是没有船的。 “不对,那是魏军!” 朱绩察觉到了不对劲,尽管他已尽可能加强了警戒,防止魏军趁机袭击,可他却忽略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魏军曾劫获了诸葛融的战船! 这些战船本就是吴军建制,如今还明晃晃地打着吴军的旗号,也难怪斥候没有及时汇报了。 “公绪!” 这时,满身污泥的朱异飞奔上了甲板,身后还跟着几人。 “太好了,季文你安然无恙就好!” 朱绩大喜,在他看来只要朱异还活着,他便没什么好担忧的。 “陈都督,我们撤吧!”朱绩对陈正说了一句,便拉着朱异的手,作势要走,“季文你来,我有话跟你说....” “季文?”见对方一动不动,朱绩有些疑惑。 朱异神情落寞地看向江陵城的方向,“那些部曲是家父留给我的,皆是精锐.....他们回不来了。” 朱绩朝那个方向看去,魏军的战船到了城门口,第一时间摧毁了吊桥。 随后堵在城门口,赫然架起一排排弩机,顷刻间万箭齐发,无情地收割着吴军的生命。 除此之外,魏军的几艘小船正向朱绩等人冲来。 朱绩此刻很想下令迎敌把他们撕碎,但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撤军。” 第365章 不退 一艘艨艟在江陵城北的河道上停泊。 连日的春雨终于有所停歇。 不过虽然雨停了,但城内依然被洪涝所困。 夏侯献站在船头,遥望着络绎不绝的油船往返于江陵城中。 据城东传回的消息,我军大捷,光是俘虏的吴兵就有七八百之众。 当然更重要的是此役,截得数以万计的江陵百姓。 在夏侯献看来,这比斩杀吴兵更有意义,若是让吴军把黎庶悉数带走的话,那就与空城无异了。 之后,他下令妥善安顿百姓,承诺不会把他们北迁太远,暂时先计划安顿在江陵城西北部的纪南城。 不过经此一役,江陵城或许需要进行漫长的修缮期。 曾经作为攻城方有放肆,如今作为守城方就有多头疼。 现在不仅仅要排洪泄污,更要修补城楼,转运粮草,以防吴军反扑。 这件事夏侯献暂时交给征南将军王昶来负责,毕竟人家本来就是荆豫都督,如果此役过后他没有调任别处的话,那么他便是最需要尽快熟悉江陵防务的人。 夏侯献并不着急去摘这胜利的果实,反而他觉得在王凌死后,王昶是一个急需拉拢的人。 是的,夏侯献已经知道了王凌的死讯。 就在前些日子他便从校事府那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在整个军中,目前只有杜预、钟会等少数几个人知晓。 虽然这么说对司空不太尊重,但王凌死得也不太是时候了。 当时江陵战事正是进退维谷之际,王凌的死讯一旦传到洛阳,皇帝的退兵诏书不日便会送到荆州前线来。 什么?小皇帝不懂这些? 自然有人教他。 一番深思熟虑后,夏侯献决定先装作不知情,继续部署水淹江陵的计划。 现如今虽然如愿拿下了江陵,按理说不用再担心皇帝的诏命,但在没有得知孙权退兵的消息之前,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退兵,否则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大将军,杜参军和钟军师到了。” 夏侯献闻言并未转头,那甲士说完便抱拳而去,很快杜预和钟会便来到了船头。 “明公。” “明公。” “使者来了?”夏侯献转过身子看向两位幕僚,轻声问道。 他发现钟会的脸色有点差,只见其拱手回道:“已经到了纪南。” “哦?”夏侯献问。“庙堂派何人前来?” “呃....”钟会顿了顿,“散骑常侍,钟毓。” 闻言,夏侯献笑了一声,“兄长前来,不应该高兴才是?” 说完,他越过两人。“随我进城。” ............ 江陵城,南郡太守府。 得知天使将至,王昶优先派人把这里收拾了出来。 此时的官署除了院子里还有些泥泞之外,几乎已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大将军夏侯献和征南将军王昶带着各自的幕僚、将率在早早在堂内等候。 不多时,钟毓来了。 他此行原本是带着皇帝的退兵诏书而来,可当他踏入荆州地界时,竟得知了一个令他震惊无比的消息——我军拿下了江陵! 好在钟毓脑子转得很快,他在照本宣科地念完皇帝诏书后,便以天使的身份代表庙堂为两位大将贺,同时表示朝廷的犒赏不日将会下来。 一番场面话结束后,几人的谈话明显随意了不少。 “大将军,江陵战事已了,不如择日班师吧?” 钟毓向着夏侯献建议了一句,然而话刚出口,一旁的钟会却忽然开口道: “阿兄可能有有所不知,如今我军虽然夺取了江陵,然城中百废待兴,吴主孙权依旧陈兵公安,虎视眈眈。如何退得了兵呢?” 钟会的语气很是不客气,仿佛他兄长是个不懂兵略的之人一样。 然而钟毓却只是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夏侯献问道:“大将军,这位是?” 这一问给钟会弄得极为尴尬,敢怒却不敢言。 “钟君就不要说笑了。”夏侯献微微一笑,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像是把钟会护在身后。 钟毓接着说:“我深知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比如这江陵城在不久之前还不归我大魏所有,但为人臣者,当知皇命难违,希望大将军思之慎之。” “钟常侍所言在理。”夏侯献深以为意地点点头。 “其实,我也不愿让这江陵城有再度易手的风险,可是.....”钟毓叹了一口气,“若非司空身故,想必陛下不会如此急着召大将军回京。” “什么!?” 此话一出,夏侯献和王昶同时大惊。 钟毓一愣,“诸位将军竟然不知吗?” 没人回答他。 王昶的确是刚刚得消息,他震惊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口中一直念叨着“阿兄,阿兄”。 人们都知道,他二人虽然不是出于同族,但从小走得很近,王昶对王凌常以兄事之。 而此时的夏侯献竟是捂着胸口,已然泣不成声。 “王公竟然...竟然!哎!!苍天悠悠,何薄于我,我大魏失一国之柱石啊!” 眼看大将军痛不欲生,几乎坠地,钟会等人赶忙上来搀扶。 夏侯献憔悴地抬起眸子,口中念念有词:“自太和年间我初到淮南时,司空就对我百般优待。” “后来同朝辅政,司空也不嫌我资历浅薄,对我是谆谆教导,屡屡相助。” “如今他老人家竟然客死他乡,我甚至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啊!” 看着夏侯献捶胸顿足的模样,就连王昶都觉得有些心疼。 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做官,对庙堂的事情了解的不多。 但在有限的信息里,他推断王凌和夏侯献的关系非比寻常。 远到前些年的军区调动,近到这次伐吴统帅的任命,都能看出一些端倪。 最关键的是,王凌的子嗣们都得到极大的优待,这显然是他们这些世家功勋们最为看重的事情之一。 “大将军。”王昶顾不得擦拭自己脸上的泪水,伸手扶了夏侯献一把。 夏侯献缓缓起身,问钟毓:“司空棺椁现在何处?“ 钟毓想了想,“出发前听说进了司隶,现在应当已经回京了。” “好。”夏侯献道,“我这就回朝,送司空最后一程。” 旋即便有幕僚劝道:“明公,三思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江陵战果来之不易,不可轻易放弃啊!” “放肆! 当我夏侯献是什么人了?”大将军大怒,“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杖责二十!” “明公!明公!” 夏侯献根本不理,看向钟毓正色道:“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回朝,你说对吧?” 钟毓感到大将军的气场陡然发生了一些变化,两鬓不由得滑落几颗汗珠。 就在这时,一名甲士不合时宜地跑了进来,随即递上来一封军报。 夏侯献拆开一看,顺手就拿给了钟毓。 钟毓读了片刻,顿时双手一抖。 信中言:步骘原本召来了一支五陵蛮军队前往西陵助战,可如今到了夷道却是顺流而下,直奔江陵而来。 结合着此前的消息,孙权在不断征发南部各郡的士兵前往公安前线集结。 再加上王凌败后,淮南吴军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 可以预见的是,江陵城将会迎来吴军复仇的怒火。 “大将军,您不能走!” 军情如火,受过专业培训的文钦第一个便做起了表率。“好不容易拿下的城池,岂有拱手让人之理!” “大将军,我等愿留下抵御吴军!” 越来越多的将军加入了进来。 王昶见状,似乎暗自下了什么决心,沉声道:“诸位将军说得对,事到如今只有勠力同心才能守住胜利的果实,您这一走,将功败垂成啊!” 沉默许久。 夏侯献缓缓走到钟毓身前。 “钟君,事已至此,若我再次推脱便是愧对这些将士,更愧对了此役中为国捐躯的英灵!” “但我更不想愧对陛下,也不想让钟君难办。” “望钟君能够上达天听,陈述利害,我就在此处静候佳音。” 他从怀中掏出了虎符。“在此之前,此物劳烦钟君代为掌管。” 钟毓吓得连连后退,随后拱手低头:“下官不敢。” 第366章 坚守 “下官不敢。” 钟毓战战兢兢地说:“下官这就上疏庙堂。” 夏侯献点点头,“有劳了。” 钟毓拱手还礼,再次抬头时发现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将领,于是便很有眼色地说道:“大将军,容下官先行告退。” 然而钟毓却没有走远,只是在堂外徘徊。 一段时间后,军议终于结束,诸将、幕僚纷纷走出大堂,各自离去。 “士季。” 见到自家弟弟的身影,钟毓直接叫住了他,把他拉到了一旁。 其实,兄弟二人从小关系很亲密,虽说同时也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但这种竞争多半是钟会单方面的。 “阿兄,奏疏这么快就写好了?”钟会的脸上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那意思仿佛在说:就算你是我从小遥不可及的存在,可见到我家明公也得低头做人。 钟毓并未理会弟弟的风凉话,反而单刀直入地问道:“士季,你就是这么给大将军做参谋的?” “此话何意?”钟会不服气地反问。 钟毓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让陷大将军于不义。身为人臣,功高盖主必会遭君王忌惮,一言一行都当慎之又慎。” “君王?那个小娃娃?”钟会语气满是不屑。 “放肆!”钟毓直接捏住钟会的后脖颈,“你想死吗?” “阿兄饶命,弟只是戏言....” 钟毓送开了手,微微叹气道:“大将军的确乃人杰,若非今日他处理妥当,还给了我台阶下,恐怕没那么容易与庙堂交差。” “阿兄。”钟会忽然问道,“你是替何人当差?” 还没等对方回答,钟会又扯住兄长得袖口说:“让我猜猜看,是太傅....?” 钟毓甩开袖子,冷哼一声:“我替朝廷当差。” “哦?”钟会笑道,“有趣。” 钟毓不想再让这场无意义的话题继续下去了,作势要走。 钟会忽然收起笑容,平静地说道:“若是明公会轻易地被你所说的那些东西所束缚,那他便不值得我来辅佐。” “士季,你未免太高看了自己。也太小瞧了大将军。” 话音落下,钟毓转身离去。 他觉得自己这弟弟,或许永远也不会懂得“功高盖主,祸必降之”的道理。 ........... 江陵城的修缮工作如火如荼。 期间,吴军不是没有发动过进攻,但大多只是试探。 孙权看样子一点也不着急,似乎是酝酿着什么。 夏侯献也没闲着,他第一件事便是向天子表奏,拜司马昭为南郡太守。 原则上来说此时的南郡战事未了,并不急于这一时,但夏侯献此举正是为了向朝廷表明一个态度: 南郡,已经纳入了大魏的版图! 所以紧急指派一名太守,誓死与江陵共存亡,亦可见夏侯献守土有责的决心。 咳咳~ 其实倒真不是为了援军一事。 此番南郡之战不同于当年曹孙刘的那一战,首先经历赤壁战败后,曹操虽然留下了曹仁、满宠、徐晃、乐进等诸多名将守卫荆州。 但在不久后,曹军的主力便不得不撤出荆州战场,支援淮南。 没错,同年十二月孙权带着号称十万大军,开启了他第一次合肥之旅。 所以,尽管后来曹操不断派出军队去增援曹仁,但实际上曹仁手中的兵力是捉襟见肘的。 而此战却不同。 魏军此番不仅带来了洛阳中军,还动员了荆州、豫州多地的驻军。 本就是主力压阵,就算想要增兵大抵也是无兵可调。 而且不到万不得已,夏侯献是不会去调秦朗的。 所以夏侯献更关心的是粮草的供应和粮道的安全。 鉴于当年南郡之战的前车之鉴,夏侯献给夏口的张合军传令,让他们沿汉水西进至竟陵一带,把持水路粮道命脉的同时还能作为后备军。 而江陵这里又不得不分出一波兵力北上协防当阳,以防吴军效仿当年关羽的“绝北道”。 几日后,司马昭和陆抗从大江上游撤营而归。 这是夏侯献给他们的命令,毕竟他们手上没有正儿八经的战船,即便留在那里也无法有效阻击武陵蛮顺江而下。 况且现在江水上涨,稍不留意就可能被留在大江南岸,那可就损失太大了。 不过好在夷陵方面的乐綝、州泰都是经验老道的宿将,他们成功牵制了步骘的主力,使他们不敢离开夷陵半步。 二人回城后便第一时间向夏侯献复命,夏侯献跟陆抗交待了几句后,单独留下了司马昭。 司马昭微微回头,确认陆抗离去才开口:“奉明兄,自打进城以来,这陆幼节就显得闷闷不乐,我猜啊,奉明兄用计把江陵城给淹了,他陆抗身为江陵县侯,食邑有失啊,哈哈。” 夏侯献没有回话,或许陆抗只是感叹昔日繁华的江陵城会变成这般残破吧。 “子上,你可记得牛金?” 夏侯献冷不丁的发问让司马昭一愣,“牛金?我记得以前是家父的部下,不过在卤城一战殉国了。” “嗯。” 夏侯献点点头,开始为司马昭讲述当年曹仁是坚守江陵的事迹。 人们都知道张文远威震逍遥津,殊不知这种打法并非是张辽首创,早在当年的南郡之战,曹仁便使用了,甚至之后竟成为曹魏南方守将抵御东吴包围的通用战法。 总结一下就是:以少量精锐,打崩吴军士气。 而作为曹仁部曲将的牛金,便是带着三百死士,突入吴军阵中,而后牛金被围,曹仁竟只带数十骑出城解围,不仅救出了牛金还顺带斩杀不少吴兵。 经此一战,围城的吴军士气大溃,曹仁这才得以获得喘息之机。 “子上,江陵城如今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想要将城池修筑到以前那般固若金汤,短期内绝无可能。” “而且王昶和我麾下的将士前些日子不断攻城,已然疲惫不堪,现阶段战力最强的便是你和陆抗手中的军队。” 夏侯献的声音忽然放低了一些: “然而陆抗的身份特殊且麾下部曲皆是吴人,到了关键时刻未必会死战,所以我能信赖的只有你。” 闻言,司马昭表情变得严肃,沉默半晌,这才拱手说道:“大将军,你下令吧。” “好。”夏侯献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江陵城东水涨,已能通航,我料想吴军若来攻城,主力定会在城东集结。” “我命你坚守城东,务必要挫一挫吴军的士气!” 第367章 守城小能手 司马昭 司马昭接到命令后,便开始着手城东防务。 别看司马昭这个样子,其实他对于如何守城是很有心得的。 当年他随司马懿出镇淮南时,孙权就曾大胆地进攻过寿春。 那一战,司马昭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多少学会了一些门道。 于是在他来到城东,第一个关注的事情便是守城物资是否充沛。 遗憾的是,先前吴军遗留下来的物资所剩无几,没办法,司马昭只能让士兵们去现场制作,最起码的礌石、滚木要有。 司马昭在城楼上巡视着,忽然余光扫见那边跑来一名甲士,不知是不是错觉,竟然闻到一股恶臭。 “将军,礌石、已经按照您要求的数量足额备齐了,但是滚木....” 士兵顿了顿,“城中的树木多半被水浸泡,有的甚至已经腐烂,不堪一用。” 话说这礌石其实就是大石头,一般没什么花头,在城中或者城外河边去采集便是。 然而滚木就稍微有些技术含量了,一般会选择整根的粗木头,然在上面钉上尖尖的钉子,类似于狼牙棒。 “嗯.....”司马昭双手负在身后,想了想说道:“实在不行就多备些石头,这些东西只嫌少,不嫌多的。” “诺!”士兵一抱拳,欲转身离去。 “且慢。”司马昭叫住了他,“胡玄武人在何处?” 士兵眼珠转了转,回道:“胡都尉在营中督练。” “叫他来见我。”司马昭沉声道。 “诺!” 士兵再次抱拳,然而却又被司马昭叫住了。 “唔~~”司马昭下意识地捂住口鼻,皱着眉头问道:“你身上有股什么味道?” 士兵闻言,伸出手自己嗅了嗅,瞬间面羞色。 “回将军,实不相瞒,卑职等在城楼上某个角落发现一大缸粪水。” 说着说着,士兵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表情很是难看,甚至想要干呕起来。 “兴许是前些日子下雨,那玩意不断发酵,所以才......卑职几人想把那玩意处理掉,不料太沉没搬动,还弄得一身的味道。” “你若不说,我倒是忘了。” 其实司马昭听到这些,也不免产生生理反应,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说道: “那可是好东西,一定要留着。另外,尔等如厕后的污秽之物也要集中收集。” 士兵闻言,一脸震惊。 司马昭心中叹了口气,这家伙大概是近几年刚募的兵,但凡参与过一次守城战,他就会知道这金汁有多珍贵了。 在守城战中,滚烫的金汁不仅能给敌军造成烫伤,更因为其中含有大量细菌,从而变成恐怖的生化武器。 “去吧。”司马昭摆摆手,终于放这名士兵离去。 而后他又开始观察着城楼上的旗子,以此来辨别风向。 当年司马懿在寿春便是巧妙利用风力,给了吴军致命一击。 捋着短须,眼神深邃地望着城外的河水。 认真起来的司马昭,像一个真正的将军。 ...... 两三日后的某个清晨。 当司马昭来到城头,已经能看到吴军的身影。 今日天气晴朗,吴军的阵势一目了然,司马昭目测这股先锋军兵力不下六千。 旌旗猎猎,为首的将旗一面是“陈”,一面是“聂”。 “陈”乃是无难督陈正,而“聂”则是丹阳太守聂友。 聂友曾与建武校尉陆凯共同讨伐珠崖(今海南岛),后拜丹阳太守。 吴国都城建邺就是在丹阳郡,故而丹阳太守相当于魏国的河南尹,可见孙权对其之重视。 今日,精锐无难军和孙权嫡系丹阳兵作为先锋,亦可见孙权志在必得的决心。 “玄武。” 司马昭忽然看了一眼身旁的胡烈,随后伸手指着城下的吴军: “我给你五百精骑,趁吴军立足未稳,给他们一记下马威!” 胡烈出自安定大族,是豫州刺史左将军胡遵之子。 司马昭知其悍勇,自打夏侯献跟他说起曹仁的战法之后,他便把目光锁定在自己这位小弟身上。 不知司马昭是如何给对方洗脑的。 只见胡烈面无惧色,当即抱拳领命。 “好!”司马昭大喜,“我亲自为玄武擂鼓!” 很快,江陵城东的吊桥轰然放下,一支骑兵部队向吴军杀奔而去。 起初吴军的两位将领并没把胡烈放在眼里,虽说尽是骑兵,但没有步骑协同作战就这么贸然冲锋,与送死无异。 “放箭。” 一轮箭雨落下,人马皆落的场面屡屡发生,然而留给吴军沾沾自喜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太久。 魏军骑兵们大多单手持盾,抵挡着箭矢,只要马匹健在,便能继续保持冲锋。 转瞬间,骑兵们踏入吴军的阵地,如同星火落入枯草一般,一下子就炸开了。 两军接触的一瞬间,能清晰地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而这种声音很快又淹没在厮杀声里。 胡烈一马当先。 他虽然长相没有阿父和兄长那般魁梧,甚至还有些清秀,但他骨子里西凉人的彪悍,在他骑上战马冲入敌阵的那一刻便被彻底激发。 只见胡烈手持一把长刀,在人群中肆意挥舞,身上、脸上溅上的温热,更是让他杀意倍增。 “好!”城楼上的司马昭大喜过望。 不过,司马昭的喜悦也并未维持太久。 城下的吴兵并非乌合之众,也并非是正在撤退而失去指挥的溃兵。 尽管被骑兵冲击了一波,一时间有点懵圈,但很快便在有序的指挥下,逐渐开始对胡烈和他的几百骑兵展开包围。 一旁的部下看到这一幕,叹息道:“唉~果然还是不行啊,终究是寡不敌众。” 叹息声又一次传来,忍痛割爱五百精锐也就罢了,只是可惜了胡将军。 形式急转直下,这让司马昭感到有些恐慌。 如今该怎么办? 难不成自己要学曹仁,来个十骑解围?然后被人称赞:将军真乃天人也? 不不不,司马昭素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绝非“天人”,更不想上天。 犹豫良久,司马昭忽然站定,大喊道:“取我马来!” “将军不可啊!”部将当即劝道,“贼兵势大,将军何故亲身犯险呢?” “是啊,将军,当以大局为重!” “胡玄武与我情同手足,岂能不救!”司马昭情绪有些亢奋,“尔等休要在劝!” 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司马昭着实是有些紧张的。 万一真不劝,那就不太好了。 所幸这时,有人开口了:“司马将军,将士们说得对,您是这里的主将,这里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舍弟的性命,就由我来搭救!” 第368章 戏精的胜利 “你?”司马昭肃然看向那人。 此人正是胡烈之兄,胡奋。 胡奋此役随军出征虽然名义上挂得是幕府参军之职,但大将军知其骁勇,有心栽培,特地拨出一部四百名军士交由他统领。 这次他又主动请缨助战,其实最主要还是放心不下自家弟弟。 弟弟胡烈有勇无谋,平南将军司马昭又是出了名的滑头,胡奋真担心司马昭会为了自己的功绩,而拉着弟弟胡烈去送命。 果然啊,司马昭没有魄力真的冲出去,只能手舞足蹈地尽力表演,但架不住有人真的吃这一套。 此时司马昭身旁的部将一个个群情激奋,一副副愿意为司马昭效死的模样。 胡奋不由得感叹,这的确也是一种能力,一种他一辈子也学不来的能力。 迎着司马昭的目光,胡奋坦然道:“是的将军,末将愿往。” “好样的。” 司马昭随即露出笑容,刚准备开夸,胡奋却又说道:“末将还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司马昭神色轻松了不少,只要不让他亲自带兵突突,什么都可以商量。 胡奋道:“请将军把手中所有兵马尽数交给我。” 闻言,司马昭微微皱眉,却是犹豫了起来。 他倒不是心疼这些兵马,而是担心万一胡奋败了,把这些兵马葬送了之后,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请将军速决!”胡奋不知道司马昭在想些什么,依旧在说着什么。 “吾弟正在与吴军浴血奋战,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而且将军且看,虽然我军处于劣势,但他们仅凭几百骑兵就把吴军几千人闹得鸡犬不宁,若是此时我城中精锐尽出,必能逆转颓势!” 司马昭不语。 胡奋又焦急地说:“将军啊,末将跟随大将军多年,深知‘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请将军不要再犹豫了。” 闻言,司马昭忽然抬起头。 其实前面的一长串话语,司马昭压根没有认真听,大脑自动就给过滤了。 但最后一句话他听得真切。 哦,你胡奋是大将军的人。 好啊,大将军向来“护犊”,如此一来就算是败了,自己大概率是不会背锅的。 忽然,司马昭猛地攥住了胡奋的手,这一举动让后者吓得一激灵。 “是我之过,都是我之过啊。”司马昭嘴唇颤抖,“实在是因为玄武深陷敌阵,我不忍心再让你这个做兄长的以身犯险。” “家父与令尊有着多年的交情,倘若你兄弟二人有什么闪失,我该如何向胡老将军交待啊。” 胡奋差点就信了,但对方感情都酝酿到这了,自己当面拆穿,未免也太不是人了。 于是半跪着,拱手请求道:“将军,速速下令吧!” “好!”司马昭容光焕发,顺势扶胡奋起来。 随后大声说道:“取我马来!” 众将一愣,有人当即问道:“将军,您这是?” 司马昭一甩斗篷,“我要出城,亲自为胡将军掠阵!” 此话一出,部将们一个个脸上尽显崇拜之色。 这一刻,大魏最强二代,河内小霸王、当朝太傅最宠的儿子、大将军忠实马仔、实力扑朔迷离、运气与运气并存者、新城乡侯、南郡太守、平南将军司马昭的身上....尽显名将之风。 “将军!” “我愿随胡将军出城迎战吴军!” “我也愿往!” “还有我!” 司马昭连忙挨个将诸将扶起,高声叹道:“我大魏有列为英豪,何愁贼吴不灭!” ... 很快,江陵城东的吊桥再次放下。 斗志昂扬的魏军在胡奋的带领“倾巢而出”。 司马昭也履行了他的诺言,带着百十亲卫在护城河边上掠阵,稍壮声势。 吴军的陆战水准不能算强,尤其是面对拥有众多突骑的魏人时,他们的短板会被无限放大。 究其缘由,大概是失去了战船的庇护,他们的指挥官很容易受到敌方骑兵的强行冲击。 这种“斩首”行动对一支军队士气的打击本就很重,而对吴军这样的部曲制更是毁灭性的。 一旦主将被驱离战场,甚至被斩,军队便会直接大乱,别人根本无从指挥,甚至友军都要被波及。 胡奋的目标很明确,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向胡烈的那方位冲,而是直奔“聂”字将旗而去。 此刻聂友的士兵大多疲于围困胡烈的骑兵,反而自己这里的防卫相对稀松。 不过别看聂友如今已是丹阳太守,身居高位,但其实他还不到三十岁。 这对于非宗室出身的寒门来说,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因此他难免有些心高气傲,不仅没把守将司马昭放在眼里,认为他只是仰赖门萌的纨绔,而眼前的胡奋、胡烈更是听都没听过。 当胡奋率军向来冲来时,他丝毫不惧,甚至决定硬碰硬,当即让士兵摆长起矛阵。 想当初他前往珠崖征伐蛮夷,也是如此,拼的就是勇力。 然而他似乎是小瞧的胡奋的成色。 胡奋是西凉豪族出身,麾下部曲有大量西凉人,且胯下皆是凉州大马。他们个个弓马娴熟,又精通战阵,绝非蛮夷可相提并论。 见吴兵们摆起了长矛阵,胡奋不冲了,只见他一抬手,将士们勒马停下,随后收矛换弓,对着吴阵就是一轮无情射击。 聂友见状下令让士兵顶上去,胡奋提马便向侧翼迂回,吴军步兵追不上也就停了下来,胡奋也随即停了下来,继续下令射击。 没错,骑兵有时候就是这么赖皮。 气急败坏的聂友立刻调来了一队弓弩手,试图限制这群骑兵,但还没等士兵就位便发现魏军骑兵们已经冲到侧翼兜了一圈,正在提速了! “弓弩手,弓弩手!快!” 聂友的注意力全在这股骑兵身上,然而当他往城楼方向看去时竟发现,魏军的步军也跟了上来与他的部队接阵了。 吴军前部节节败退,拖在后面的部队看到那么多的溃兵在发疯似的逃跑,索性也不管不顾地扔下旗子,掉头就跑。 战场另一边。 胡烈浑身是血,仍在厮杀。 嗖! 一支飞箭射中他的战马,随即人马坠地。 这里交战的双方已然进入忘我的境界,他们都不理会战场局势如何变化,眼中只有一个欲望,那就是杀死对方。 三个吴兵围了上来,两人拿着环首刀,一人拿着弓箭。 拿弓箭的吴兵大概是只剩一支箭矢了,所以很是谨慎,拉着弓弦的手一直在颤抖,生怕射偏了。 他们方才见识过胡烈的武艺,近身搏斗毫无胜算。 胡烈喝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沫。 那吴兵一紧张,作势就要放箭。 嘣~ 弓弦清脆的声音响起。 胡烈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却发现并没有箭矢飞来,反而是眼前的吴兵被一箭射中了左耳。 顿时,两个吴兵的注意力瞬间被调动,立刻向旁边看去。 刚一回头,便被一头大黑马拦腰撞飞。 最后一名吴兵呆在原地,似乎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胡烈抄起手中的兵刃,一个健步冲了上去,斩下了他的头颅。 “呼~” 胡烈长呼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随后抬头看了一眼黑马上的那个男人,苦笑道:“阿兄,我还以为今日是我战死沙场的日子呢。” 第369章 孤注一掷的孙权 魏军首战告捷,意义重大。 至少在夏侯献看来,按照孙权的性子,经此一败后多半会知难而退。 这种猜测并非空穴来风,是根据这位东吴大帝历来的实际行动来推断的。 要知道,孙权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 昔日他屡屡进犯合肥,都会挑魏国在淮南兵力空虚之际趁虚而入,战机抓得很是巧妙。 早年的孙权是一位颇有胆识的统帅,但或许是因为太有胆识了,压根没把某张姓降将放在眼里。 逍遥津大败后,贺齐痛哭流涕地对孙权说:“至尊乃万金之躯,万不可再以身犯险,今日之事险些为东吴造成巨大灾难,希望至尊定要记住这个教训。” 孙权闻言很是惭愧,表示今日之事刻骨铭心,必当引以为戒。 这可不是随便说说,孙权真的会吃一堑长一智。 当年在满宠将合肥移到新城时,由于新城离施水太远,孙权和他的东吴水师在船上待了近一个月都未曾下船。 谨慎程度,恐怖如斯。 后来孙权觉得这样很没面子,怎么着也得上岸放把火,好歹证明自己来过。 但这一上岸,便被满宠提前部署的伏兵给安排了。 或许作为帝王,孙权要考虑的事情要比一般武将多得多得多! 所以由孙权主导的攻坚战,大多都是浅尝辄止,遇到一些阻力就会马上退兵,好好的一场军事行动,好似春游一般。 然而,孙权这次竟是一改常态。 他并未像夏侯献预想的那样知难而退,而是知耻而后勇,坚定了自己要夺回南郡的态度。 吴军在那次战败后休整了几日便又一次前来攻城,而且很明显的,孙权还增派了更多兵力。 夏侯献琢磨了一下,这也不难理解。 如果说合肥是孙权心中,“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白月光的话,那江陵就是被魏军“夫目犯”的夫人。 这谁能忍得了啊? 然而攻守易势的局面岂是单凭一腔热血就能扭转得了的? 前番一战,吴军被打掉了锐气,此消彼长,魏军再仗着守方的优势,压根不会让吴军讨到太多便宜。 孙权一开始想让前来助战的武陵蛮先去当炮灰,但算盘打得挺好,可人家压根不傻。 当听到要与吴军的前锋军合兵一处,那边的蛮王当即就嗅到了什么,直接给孙权答复说:他们要在乐乡驻扎,为吴皇帝陛下保护上游水道,牵制魏军。 孙权大怒,心说这些蛮人说是助战,其实就是来坐山观虎斗。 若是吴军胜了,他们跟着追击魏军残部,亦可获得封赏。 若是吴军败了,他们就在乐乡一带劫掠一番,返回大山里,亦是美哉。 不过孙权也懒得搭理他们了,至少人家名义上是友军,不可意气用事把他们推给敌人。 此时,孙权就待在停靠在大江南岸的船上。 别说是到江陵城下了,就连江北他都不会去。 并且吴军的巡逻船遍布大江,再加上有蛮兵驻扎乐乡,这几乎杜绝了魏军偷渡大江来袭击他后方的可能。 做好万全准备的孙权,开始逐渐投入本钱,前线败下来,他就填线,而且每次填得士兵数量都要比之更甚。 双方进入拉锯战。 其间下过几场雨,但都是无伤大雅,压根达不到之前魏军那样决水灌城的条件,何况魏军对此戒备很深,吴军难有可乘之机。 正所谓,一场春雨一场暖。 荆州的气温在不断攀升,随着而来的便是疫病。 ... 朱异走上一艘巨大楼船的甲板,来到孙权所在的船舱,刚进来,他注意到朱绩也在。 “季文来得正好。”孙权的语气不喜不悲,又带着几分严肃。 他示意朱异站过来些,先是说道:“前番战役你失去了不少部曲,不过不要灰心,朕会给你精兵三千以作补充。” “谢陛下厚爱。”朱异拱手拜谢,可随即却是眉头紧皱。 果然,孙权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用意,想用朱异为将,前往江北助战。 然而朱异听闻孙权的想法,当即就要开口劝谏。 一旁的朱绩挤眉弄眼,似乎想要示意朱异闭嘴。 但朱异像是没看见一样,依着自己的性子开口说道: “陛下,我军连日攻坚本就士卒疲惫,又因暑气染疫,病者繁多。” “这样的状态极其危险,恕末将直言,我军在撤离江陵城的那一刻起,便已经输掉了这场战役了。” “咳!”朱绩实在看不下去,赶忙用力咳了一声。 这朱异说好听点叫为人直率,难听些就是情商略低。 孙权已经很仁慈地没有追究他们弃城之罪,现在这个情况是,就算明知事不可为,也要抱着戴罪立功的报国之心来请战。 谁都可以劝孙权退兵,唯独你朱绩、朱异二人不行! 孙权反问:“我军受疫病影响,那魏军难道不是肉体凡胎,不会受暑气所困?” “陛下。”朱异竟然还在劝,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可他的话还未出口,忍无可忍的孙权当即喝道:“住口!如此胆怯,你还是不是朱休穆的儿子!?” “末...”朱异显然还没回过味来。 “来人。”孙权失去了耐心,厉声道:“将朱异贬为庶人,永不复用!” 事出突然,船舱里的甲士们也是愣了半天,直到舱内鸦雀无声了半天,有人先迈出第一步,其他人才赶忙过来给朱异架走。 “陛下,这...” 眼看朱绩要为他说情,孙权狠狠地瞪了过去:“你也想?” 简单三个字,吓得朱绩脸色发白,瞬间闭上了嘴。 孙权有些累了,转身坐回胡床,随后摆了摆手让朱绩先出去。 他捏了捏眉间,感到一种无力感。 吴国的军队就是这个样子,尽管做了几十年的江东之主,他也从未真正的接管过军队。 一旦世家们的这些将领不想出力,那基本是神鬼难救。 唉~太子,亦或是鲁王,在朕百年之后真的能制衡得了江东世家吗? 孙权叹息。 如今,唯有用严酷手段震慑军队才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孙权庆幸自己手上还有完全听令于自己的嫡系精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时候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或许也是一种不幸。 第370章 江津港之变 江陵南岸,江津港。 充满暮色的江面上,一艘艘运兵船正向北岸驶去。 那里面的士兵是大多是大帝临时招募的。 可谓是皇帝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孙权只是说了个数字,地方各郡便要使出浑身解数。 马茂留意到那些所谓的士兵,有的是胡子灰白的老朽,有的甚至只是半大的孩子。 质量嘛,不保证,但至少数量是要凑齐的。 按理说吴国这些年大战并不多,世家大族庄园里的青壮不计其数。 就是不知为何,募来的都是这些成色.... 若是孙权亲眼看见,定然会勃然大怒,找地方各郡问罪。 但大帝事务繁忙,如何亲力亲为呢。 马茂看到也只是睁一眼闭一眼。 不过他虽然是“身在吴营,心在魏”但也着实怜惜那些鲜活的人命。 不管兵源质量如何,他们这些没经过系统训练的士兵,多半会当作炮灰来填线。 江北的战况何其惨烈,那里每天都在死人,尸横遍野,宛如地狱。 但这些士兵们压根不知道这些,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便稀里糊涂地坐上了船。 哎~ 等到这些人都打没了,孙权会不会心一横,把嫡系都搭进去? 不得不说马茂预感真还挺准,就在他望着江面愣神之际,一份军令送到了他的手上。 孙权上头了,他还真要死磕江陵。 说实话,吴国现在东线和中线的战事都已平息,只要孙权愿意耗,他完全可以把远在濡须的诸葛恪也调过来。 不过对于马茂来说,孙权此时想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扶了扶腰间佩剑,他转身走进军营,目光坚定地扫向严阵以待的士兵们。 “出发!” .... 这是一场预谋,有组织的叛乱。 在马茂和虞钦的暗中煽动下,麾下禁军将士们变得愤懑不已。 士兵们觉得,自己原本在建邺戍卫京师之余还能与妻子团聚,尽享天伦,若不是孙权老迈昏聩,擅杀公卿,摆弄南鲁,弄得朝堂乌烟瘴气,何至于被魏人趁火打劫,丢了江陵。 他们何至于被拉到前线来,甚至还要被迫去打最要命的攻坚战! 反正更深层次的道理士兵们不懂,也不需要懂。只要他们把矛头对准孙权本人,目的也就达到了。 今日起事稍稍与计划中的有些差别,原计划是准备等孙权把朱绩、朱异等外军都派到江北后,他们便可大胆动手。 可今日马茂部突然收到让他部支援江北的命令,于是他们不能再等了,只能提前起事。 此次叛乱核心的三人各自有各自的任务。 先是马茂,他在秘密遣使报魏后立刻带兵出营,向武卫将军孙峻的大营杀奔而去。 此时,孙峻正在营中大帐里小憩,忽然一士兵掀帘而入,动静很大,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都尉,营外不远发现有军队行动,看样子是要冲我营地而来!” 见孙峻一脸疑惑,士兵马上又补充道:“噢!不过是友军!” 听到这话孙峻更疑惑了,他索性挎着刀直接走了出去,想要亲自去看看。 刚出大帐,只听见营门外有人在大喊:“放下兵刃,不杀!我们只擒拿孙峻一人!” 门口武卫营的士兵一开始看到是友军几乎就没什么防备,听到这话纷纷放下武器。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孙峻感到不知所措,他恶狠狠地看向敌军的将旗,上面赫然写着“吴征西将军,马。” “马茂?” 孙峻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虽说对方是个魏国的降将,可他原本在魏国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县令,而到了吴国却是给予了高官厚禄,他凭什么会反? 眼看不少的士兵被镇压,孙峻也来不及去思考着其中的始末,他果断带着亲卫向江边逃窜。 马茂见状赶忙派兵追赶,可惜却是晚了一步,孙峻仓惶逃到一艘小船,拼命向下游驶去,勉强逃过了一劫。 另一边,符节令朱贞跑到了包括朱绩在内的外军屯住的军营。 他将诸位将军悉数召集而来,手中拿着孙权的圣旨朗声宣读。 大意是孙权会单独召集各位将军,现在需要他们纷纷离营,前往江边等候召见。 朱贞所做的,是为了将外军将领们哄骗出营,毕竟无法压制住他们的军队,只能出此下策。 总之只要让他们不能在短时间集结军队便是大功告成。 吴将们尽管对此事感到很是蹊跷,但大多不敢多问。 近来孙权以严酷高压的手段来统御军队,说不准就会因为一句质疑,一句抱怨而引来杀身之祸。 将军们纷纷拱手听令,唯独朱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朱贞。 虽然都姓朱,但两家往来并不多,况且朱绩本姓为施。 朱绩总觉得朱贞的眼中闪烁着某种异样,每当与他对视之时,总是躲躲闪闪。 但朱绩也不好公开质疑这诏书的真假,更不敢当场违抗皇命,于是也只能拱手领命。 而回到营中,他将此事告诉了已被贬为庶人的朱异,后者听后也是觉得此事颇为蹊跷。 朱绩临行前将兵符交给了朱异,并对他嘱咐了一些话语。 ....... “世达,你这是要做什么!?” 孙权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禁军将领,这虞钦可他亲手培养的无难督,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碎裂,那种刺痛感根本无法形容。 “你是要杀朕吗?”孙权似乎是做好了心理建设,忽然站得笔直,毫无惧意地盯着这位曾经的心腹爱将。 虞钦笑了,笑得有些难以捉摸。 今日,他们的计划还算顺利,如果此时站在孙权面前的是马茂的话,他只会手起刀落,了结孙权的性命。 而虞钦却是盘腿坐了下去,把刀放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随后缓缓道:“钦并非草木,岂是无情之人,当然知道陛下您对我有再造之恩。” 孙权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心,不想理会对方打出的感情牌。“说吧,你所求何事?” 虞钦道:“臣,请陛下退位!” 第371章 孙和 建邺,南宫。 太子孙和一身劲装,手持弓弩,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来到一处校场。 校场内摆放着不少训练用的木桩,每根木桩上都密布着箭孔,而这些都是出自孙和的手笔。 江东孙氏素有尚武之风,武烈皇帝孙坚和长沙桓王孙策自不必说,就是当今吴帝孙权也酷爱射虎,而当年的孙小妹亦是女中豪杰。 孙和也继承了这份基因。 他自幼因王夫人的关系,受到了孙权的特别宠爱。 十四岁时,孙权命中书令阚泽教习他经传典籍六艺,成年时他便有文武双全、礼贤下士的美名。 然而备受恩宠的孙和,面前却始终有一座大山——故太子孙登。 孙登是孙权倾注心血培养的继承人,他不仅是法理上的长子,而且确实才能卓越。 后世南宋文学家叶适便如此评价道:“孙登德兼于能,知人则哲,深达治要,临殁一疏,不论三代以前、三代以后,世子藩王之贤,少有及者。同时曹子桓,子建,何足道哉。” 最后一句话是多么扎心。 不过从孙权宁愿和魏国翻脸也不愿让孙登前往魏国为质子这件事来看,孙登确实足够优秀。 所以在孙登在世时,孙和从来没有对太子之位有过任何想法,孙登是他的好大哥,是吴国的未来,自己只要安心做个皇子就好了。 然而.. 孙登突然死了。 得知消息的那天,孙和正好和王夫人一起陪同孙权用膳。 那一日,父皇的眼中仿佛失去了颜色,那种失落,那种无力,是孙和从未见到过的。 但日子总要过下去,偌大的吴国更要继续前行。 兄长孙登临终前推荐孙和为太子,孙权接受了这个提议。 摇身一变,成为吴国储君的孙和并未得意忘形,而是更加勤勉。 他想向父皇证明,自己能够继承兄长的事业,能够继承吴国的未来,证明父皇没有看走眼。 起初,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直到鲁王的崛起。 孙和一开始不以为意,认为鲁王虽然得宠,但无法从根本上撼动自己的地位。 可在阿母因孙鲁班这荡妇之谗言骇然离世后,孙和再也无法冷静了。 他不惜冒着被诛杀的风险,也要监视孙权的一举一动,在得知他有意废掉自己后,他果断行动,想要得到丞相陆逊的庇护。 呵呵呵~ 可是后来的事让他瞠目结舌,曾经君臣相知的二人竟然落个这样的结局。 父皇! 你既然更钟爱鲁王,当初为何要立我为太子呢?就因为亡兄的一句建议? 你若看不上我这个儿子,大可不必如此.... 可你给了我,却又要把它从手上夺走! 嗖!! 一支飞箭破空而出,直直插在数十步远的木桩上。 只可惜心神不宁,准头差了点,不过力道却十足的强劲。 “父皇你可知道,儿过得如履薄冰....”孙和放下手中的弓,小声喃喃。 忽然,不远处传来孩童稚嫩的嗓音。“阿父!” 孙和转身看去,随即笑着招了招手:“彭祖,你怎么来了?” 这是他的儿子,孙皓。“彭祖”这个小名正是孙皓的祖父孙权给起的。 孙和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抬头看见何姬端庄地站在校场外,柔情似水地看着他父子二人。 何姬是正是孙皓的生母,她的父亲何遂曾吴营中的一名骑兵。 孙权曾巡视各军营,当时何姬在道旁围观,孙权望见何姬后,大为称赞,于是派宦者把她召来,将她赐给了孙和为妾。 孙和对何姬很是宠爱,对她的恩宠与太子妃张氏无异。 不多时,孙和抱着儿子来到何姬身旁,开口便是问道:“如何了?” 何姬压低声音道:“阿父在留都尉(留略)那听到的消息,说是大将军(诸葛恪)现在芜湖停驻,不日将启程返回柴桑。” 自从孙和当上太子,何姬的阿父何遂便也得到晋升,如今孙和的这位外舅是禁军中的骑督。 孙和做事很是谨慎,他一般很少会用明面上的南宫藩臣来传递情报,那样太显眼了。 这时,何姬问道:“殿下,阿父让妾请示殿下,是否让诸葛恪回建邺?” “不可。”孙和当即否决,“一切还未尘埃落定,这个时候让诸葛恪进京,我要做什么岂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那要该当如何呢?”何姬蹙起眉头,想了想又说道: “诸葛恪回到柴桑便是到了江夏的境地,妾在想,若是局势有变,鲁王再极力拉拢,殿下的处境可就不太妙了。” “不如这样。”孙和似乎有了主意,“就让诸葛恪屯住芜湖,即便事后父皇追究,这不过只是镇守边防的中庸之举,挑不出什么问题。” 何姬点点头,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她才带着一种不安的语气,轻声问道:“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 孙和叹了一口气:“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他忽然双手按住爱妾的肩膀,正色道:“一旦我失去了这太子之位,你,我,还有我们的儿子都将不得好死。” “即便是父皇不会杀我们,可等父皇百年之后,鲁王继位,他能放过我们吗?” 何姬抱住了孙和:“殿下,不管发生什么,妾都会永远追随殿下左右。” 这一刻,孙和感到自己近来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丝平静。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二人旁若无人的一番言语正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个四岁孩童的心。 “阿父,阿母。”孙皓出声打断了二人的缠绵,然而没等两人开口,小娃娃却先是问道: “是不是只要杀掉,便可一了百了?” 闻言,孙和与何姬不约而同地感到背脊发凉。 第372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退位? 听到这两个字,孙权方才心中骤然升起的那种惊恐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看样子这场兵变并非偶然而是一场有预谋的政变,它不是将士们单纯的情绪爆发,幕后定有推手。 至于推手是谁,这不难猜测,但他现在更关心的却并非是这些。 虞钦的同谋是谁?自己现如今可以仰仗谁来化解危机? 这是不幸也是万幸,既然自己的头颅现在还在脖颈之上,那就说明还有回还的余地。 孙权默不作声,依旧保持着威严,他盯着虞钦的眼睛看,想要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些他想要的情绪。 对面的虞钦看上去很淡定,然而内心却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他虽已做出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但他并不打算背叛自己的国家。 他只是想让面前这个男人不要再残害江东子弟了。 十年,孙权胡作非为了至少有十年! 曾几何时,孙权异常宠信校事吕壹,而那吕壹为人残暴、性格苛惨,屡屡构陷群臣,甚至顾雍、朱据这种级别的重臣都难以幸免。 之后迫于群臣压力,好不容易让吕壹伏法受诛,可太子的骇然离世却又掀起了一场争斗不休的二宫之争。 起初虞钦单纯地认为孙权是受到了奸臣的蛊惑才变得昏庸麻木。 可后来他才得知,那吕壹根本就是孙权的鹰犬,是皇帝阴暗面的代言人,而如今二宫之争更是由孙权一手挑起的。 更深层的道理,虞钦不懂,他只知道,吴国不能再这么乱下去了! “陛下,臣方才所言可并非是建议!” 虞钦站起身,大声强调着,声音在偌大的船舱中回荡。 船舱内甲士林立,却对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拔刀相向,这是何其的讽刺。 孙权道:“朕多年不持笔墨,如此事情当找孙弘前来操办。” 这孙弘乃是中书令,本职便是为皇帝草拟诏书,发布政令的。 虞钦沉默片刻后道:“陛下休要耍花招了。” “花招?”孙权道,“事到如今,朕还能耍什么花招?起草诏书的用度皆由中书令孙弘掌管,朕就算想配合,也要有东西才行。” 孙权说得不无道理,虞钦觉得这个僵着也没意义,他随即找来亲信,对着他耳语了一番。 亲信大步走出船舱,不一会儿几名甲士便架着一脸惶恐的中书令孙弘来到了此处。 虞钦让甲士松手,话音刚刚落下孙弘便扑通一声俯倒在地,怀里的包袱也随之散落。 “孙卿,抬起头来。”孙权的声音传来。 “陛,陛下.....”孙弘胆怯地抬起头,看那表情明显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 孙权语气平淡地说道:“朕要你草拟一封退位诏书。” “啊??”孙弘尽管已经看出了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兵变,但从孙权口中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震惊了半天。 “别废话了!”虞钦大步走上前,一把将瘫软在地的孙弘拉起。“让你写你就写!” 孙弘被推搡着来到一张案前,手忙脚乱地展开麻纸,忽然发现墨还没研,但此时此刻总不能让拿着刀的虞钦又或是皇帝孙权来替他研墨吧? 于是在众人注视下,孙弘只好努力保持着镇定,跪坐下去研起墨来。 弄好之后他拿出毛笔蘸了蘸,终于要进入正题,可突然手却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孙弘为人阴险邪僻,本身对这种应当见怪不怪才对,但或许是人真正到了这种性命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时候,行为难免会被恐惧支配。 虞钦不耐烦了,直接一脚把孙弘踹开,后者捂着脸嗷嗷直叫。 在虞钦的印象里这孙中书也是仗着孙权宠信,作威作福的主,等正事办完顺便一刀剁了。 “还是陛下来写吧!”虞钦示意孙权过来,并抬起刀警告对方不要做无意义的抵抗。 孙权边走边说:“世达,你我君臣多年,就不能给朕留点体面吗?” 虞钦道:“我没一刀杀了陛下,已经给足了您体面。” “呵呵~”孙权露出一丝笑意。 这个时代,皇权依旧是有神性存在。 即便是如今三国并立,华夏大地上有三位君权神授的天子,也不妨碍人们对天子的敬畏。 孙权心中想道:自己又不是那残暴不仁的胡亥,而吴国也并非摇摇欲坠的暴秦,谁敢冒着遗臭万年的风险来格杀一个皇帝呢! “世达可是想做另一个阎乐?”孙权试着问道。 阎乐是赵高的女婿,他奉赵高的命令,率领侍卫困住秦二世,最终逼迫胡亥自杀,从而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弑君之人。 闻言,虞钦并未答复,但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这眼神也给了孙权底气,他缓缓走到那张案前,步伐虽然老迈却依然带着帝王的威严。 他抬起孙弘遗落在案上的笔,笔尖缓缓向纸上点去,口中问道:“来,世达教朕怎么写。” 虞钦愣住了,这东西他一届武人哪里会啊。 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孙权又是一个问题甩了过来。 “对了,若是朕立鲁王为太子,如何?” 虞钦闻之色变,脱口而出:“国有储君,陛下退位后自然由是太子承继大统。” “哦,国有储君。”孙权笑了笑,这虞钦毕竟是个武人,他只是随便一嘴便套出了谁是幕后主使。 尽管现在的他依然生死未卜,前途堪忧,但死也要死个明白,这是孙权最基本的要求。 “陛下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了,大事既定,速速决断。” 虞钦下了最后通牒。 孙权持笔准备书写。 就在这时,舱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站在舱门口的甲士跑出去看了一眼,登时脸色煞白地跑了回来。“将军,敌袭!有敌袭!” “什么!?” 就在虞钦回头惊愕的间隙,孙权却快步离开那张小案,飞速来到了他船舱正厅中央的那张长案后面。 当虞钦再次回过头时,孙权已经从案子下掏出一张上了弦的弓,这是连他这个禁军头目都不知道的事,孙权竟然还留着一手。 说实在的,孙权的射术并不差。 后世着名词人苏轼在《江城子·密州出猎》中有句: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这“孙郎”不是别人,正是坐断江东数十载的吴大帝,孙权。 此时的孙权“老夫聊发少年狂”,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干净利落地张弓搭箭,箭头直直指向了虞钦。 第373章 杀死孙权! 大约一刻钟前。 一艘偌大的楼船静静地停靠在水寨江面的中心位置。 那是孙权的另一艘座舰——飞云号。 飞云号附近有许多艨艟、斗舰簇拥在侧,这些战船体积其实并不小,但在飞云号的衬托下就显得很是袖珍了。 记得那年的巢湖之战,长安号永远留在了巢湖水底,自打那之后孙权出行的唯一座舰便是这艘能容纳三千人的巨舟。 不远处的江面上,有十几艘斗舰正向水寨而来。 朱绩站在一艘船的船头,眼神始终在硕大的楼船之上停留。 他之前就察觉此事颇为蹊跷,在符节令朱贞将诸位外军将领忽悠到某处后不久,孙峻竟然只身找到了他们,说外部督马茂袭击了他的营地。 朱绩先是震惊,随即愤然道:“马茂小子,敢负恩养!”说着便要带兵去剿灭马茂这叛贼。 但他很快恢复了理智,朱绩立马捉住了正要悄悄溜走的朱贞。 朱贞文官出身,细皮嫩肉的,还没打几下便全盘托出。 于是朱绩被举为临时都督,成为这场平叛的最高统帅。 荆州军的斗舰正在逼近。 水寨里负责警戒的叛军很快察觉到了异常,立刻关闭寨门,并动员几艘战船挡在水寨门口。 “全速前进!”朱绩厉声高喊,“给我撞开它!” 一声令下,战船上的荆州军将士齐声高喊,揖士们奋力划桨,船速肉眼可见的提升不少。 轰! 荆州军的战船突破了寨门,硬生生地和叛军的船撞个满怀。 战斗一触即发,这里没有试探,没有技巧,唯有残酷的接舷白刃战。 叛军原为建邺宫禁军,他们虽说是装备精良,战斗力尚可,但和朱绩这群常年与魏国交战的边军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至少在水战经验方面完全不是荆州军的对手,水寨中很快便被杀出了一条血路。 朱绩没有恋战,趁着混乱他突出重围带着几艘战船向飞云号加速驶去。 .... 飞云号,船舱。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 虞钦根本想不到,孙权竟然会忽然掏出一把弓来,他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箭向自己射来。 由于行事仓促,孙权只取了一支箭,他务必要一箭定胜负,所以他选择射身子而非射头和脚。 虞钦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试图躲闪,但十步左右的距离想要躲掉简直痴人说梦,而且即便他穿着甲胄也无法阻挡。 只听噗得一声,利箭插入了他的腹腔。 “呃啊!”虞钦感到吃痛,下意识地把手放在箭杆上。 忽然他扭头大喊一声:“都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士兵们确实都愣住了。 什么?真的要杀皇帝吗? 当初说好的可不是这样的.... 他们大多只是被裹挟而来的,此时此刻就连一开始就知道内情的亲兵都望而却步,没人敢迈出这一步。 虞钦呼出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随即怒吼一声,拔出环首刀向孙权冲去。 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步伐都显得不太稳当。 孙权丝毫不惧,迎了上去。 孙权可并非软弱的儒生,他不仅喜欢射虎甚至还会与虎徒手肉搏。 曾经重臣张昭曾一脸肃然地对孙权劝说道:“为人君者,应该驾驭英雄,驱使群贤,岂能驰逐于原野,骁勇于猛兽?如果一旦有个好歹,不怕被天下耻笑?” 孙权向张昭道歉:“年少虑事不远,此事有愧于您。” 不过,他虽面上这么说,实则根本没当回事。 不知何时,虞钦的环首刀早已被撇到了一旁,孙权正骑在他的身上,拳头像雨点一般打下。 孙权宣泄着一切负面情绪,心中无比畅快,此刻他多想对张昭说:看看吧,朕骁勇于猛兽的意义正在于此! 良久,孙权松开了满脸血污一动不动的虞钦。 随后他缓缓向前而行,每走一步,士兵们就战战巍巍地往后退一步。 孙权朗声道:“此事朕只诛杀首恶,你等只要弃暗投明,倾心护驾,朕既往不咎!” 沉默,先是一阵沉默。 忽然有心思敏捷之人当即跪拜,紧接着士兵们齐齐表示臣服。 一名士兵跑出了船舱,对着外面仍在厮杀的双方喊道:“叛军魁首虞钦已伏法!此事陛下只诛杀首恶,其余人等,既往不咎!” 此次叛乱事发突然,场面混乱,目前这种情况只要让叛军先停手,荆州军才能停手。 这士兵说完,打算再对着荆州军喊话。 他本以为此事会就此平息,然而他错了。 眼前一个士兵拿刀提盾朝着他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地砍向了他的脖颈。 他不知道,也永远没机会知道,眼前了结他生命的这名士兵根本不是前来救驾的荆州军,而是另一伙叛军。 孙峻的驻地距此处不算太远,虽然此次行动没有按原计划进行,让孙峻走脱了,但马茂还是按部就班地带兵前来支援虞钦。 不幸的是,当马茂到时竟发现孙权援军竟然到了。 但幸运的是,他可以趁着混乱先行登上了飞云号,而后很快便控制了现场。 “孙仲谋呢?”看着眼前被绑来的俘虏,马茂厉声问道。 士兵明显一愣,他虽听过皇帝的名讳,但突然就这么直呼其名,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马茂的亲信回道:“应该还在船舱,卑职已派人前去捉拿。” 马茂点点头。 “报!”这时,船舱处跑来一甲士,“里面没人,兴许是跑了!” 紧接着,又跑来一人:“报!都督,孙权在船尾!” 马茂当即转身,“追!” ..... 孙权从未如此狼狈过。 身为帝王,这般年纪不仅要和人殊死搏斗,现在还要纵身跳入这滚滚江水之中? 船尾处的一艘战船上,朱绩昂首看着上面的孙权,“陛下别犹豫了,快跳吧!”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孙权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数息后便有浪花腾起。 “快去救驾!”朱绩勒令水手行动,目光不经意间向上偏移,却正好与对面楼船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马茂!”朱绩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然而马茂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朱绩身上,他叫来士兵,高声道:“攒射!” 此时,孙权耳边清晰地听到了这两个字,紧接着是密集的弓弦振动。 他赶忙深吸一口气,扎了个猛子钻进水里。 “放!”无数的箭矢破水而入,只见一抹鲜红在水中开散。 第374章 大帝的终焉 在收到马茂的密信后,夏侯献喜不自胜。 这一切的等待并没有白费。 当然,他绝不会把一场大战的胜负手寄托于这样一场充满未知数的刺杀上,但真正事情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时,的确足够让人感到惊喜。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问题——如何支援马茂。 江北的吴军不久前刚刚获得一波增兵,实力并不差,最主要的是他们应该还不知道江南即将发生的剧变,还在积极备战。 所以,要是就明目张胆地用牛皮油船或是搭设浮桥渡江,在吴军水师面前无异于送人头。 并且战机稍纵即逝,也不可能等到入夜后再偷摸过江。 思忖再三,夏侯献决定将仅有十几艘战船交给曹肇的骁骑营,令他们绕道大江上游渡江。 这些从诸葛融那截获的战船多为常见的斗舰,正常可容纳百人左右。 但由于要运送马匹,一艘船大约就只能容纳二十五骑了。 一番商议下,夏侯献命曹肇带着他精心挑选的四百虎豹骑精锐准备渡江。 而他本人则是亲自督阵,对江北的吴军营地发起了总攻。 远处,隐约能听到阵阵厮杀声。 一把长剑悬于地面,夏侯献闭着双眼,双手按在剑柄之上,静静聆听着远处的喧闹,感受着微风拂面。 这场肉搏持续了三个时辰,大江岸边都被染上了淡淡血红。 不多时,夏侯献来到充斥着烟焦味的吴军大营。 钟会走了过来,几名甲士架着几个俘虏紧随其后。 “明公,这些俘虏属下挨个询问过了,您还要再问问看吗?” “不必了,士季办事我自是放心的。” 换做旁人,夏侯献或许还真会问上两句,然而对方是钟会,想了想还是不必了。 果然啊,还得是大将军才能把钟会的心思摸得如此透彻。 单单这一句稀疏平常的话就让钟会心中暗爽了一下。 他摆摆手让甲士把俘虏拉走,然后说道: “现在已知,丹阳太守聂友被我军阵斩,无难右部督陈正不知所踪。” 他微微侧身,朝着甲士们离去的方向: “明公,方才那几人是诸葛融的部下,他们说诸葛融见战事不利便偷偷乘小船逃了。” “逃了?”夏侯献先是感到诧异,后又恍然道:“怪不得当时吴军的那处营地溃败的如此之快。” “是啊。”钟会道,“诸葛融的麾下将徐楷根本指挥不了他的军队,最终率部投降了。” “这徐楷是何许人?”夏侯献好奇一问。 钟会显然是做了功课,回道:“目前不过一偏将军,唯一拿得出手的,他是吴国名将徐盛之子。” “嗯。”夏侯献点点头,“此人现在何处?”他起身作势要走。 “明公是要亲自去?”钟会道,“此人虽是名将之后,但只不过是小小偏将,不值得明公如此礼遇吧?” 在钟会看来,之前对陆抗那般礼遇已经很不错了,毕竟陆抗是吴国丞相之子,而且他的投诚对当时的战局有推动作用。 可如今大局已定,这小小徐楷没必要如此。况且吴国的士兵不可能真心为魏国效力,应当尽数斩杀才对。 然而夏侯献却道:“士季去传我军令,吴军俘虏要挨个招降,凡是愿意归顺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加官进爵,另外把我军的粮草、伤药给吴军俘虏分发。” “这...”年轻的钟会还在消化着这些信息。 这时,身旁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两人对话的司马昭心中思绪万千。 奉明兄此举是要显示魏国的气度与宽容,更利于收服人心。 看来他的志向早已不在一战之得失,而是整个天下啊。 司马昭看向夏侯献,觉得在对方身上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夏侯献也看了一眼司马昭,心说:子上啊,这可是“你”教给我的手段。 随后对钟会道:“先带路吧,去见见徐楷。” “诺。” 战事还未结束,夏侯献在简单安抚的同时还不忘召集军队登船。 没过多久,夏侯献收到了军队登舰完毕的消息,他来到一艘楼船甲板的高台上,看着杜预道:“过江!” 杜预随即吩咐身旁的旗手舞动手中的令旗。 咚咚咚! 忽然, 一甲士飞奔着跑上甲板。“大将军!江南急报!” 夏侯献和杜预对视一眼,又看向那人:“讲。” “曹将军到时,吴军已弃营而走!” ............. 大江上,不计其数的战船正在顺流而下。 船舱内,吴帝孙权陷入昏迷。 “公子!家主在岘山为黄祖所杀,据说身中数箭,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了啊!” “不可能!大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大兄,我们这就去荆州为阿父报仇吧!” “权弟!你冷静一点!” “你知道吗,陶谦早就对我孙家不满,如今这舒县是不能待了。” “那我们去哪儿?” “去丹阳,去舅父(吴景)那里。” .... “公子!家主外出行猎被许贡门客所害,身中数箭,你快去看看啊!” “中国大乱,以吴、越的兵力,钱塘等三江的坚固,足以坐观成败,你们要好好辅佐我的弟弟。” “权弟,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锋,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大兄!权定会好好守护江东!” .... “医师,医师!他妈的,你倒是说话啊!” 看着身中数箭,奄奄一息的孙权,一向儒雅的朱绩都急得破口大骂。 随军医师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将军,陛下他....” 随后摇了摇头。 “都督!”一士兵跑进了船舱。 “何事?”朱绩没好气道。 “都督您还是来看一下。” 朱绩看了一眼孙权,他还是没有苏醒。 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跟着士兵走了出去。 来到船顶,他顺着士兵指着的方向看向后方船上的传令旗。 “敌袭?”朱绩读出了旗语,但令他疑惑的是,他们此刻都到了大江之上,魏军如何能追击呢? 难不成留在江北的军队已经全军覆没了? 此时事关重大,也怪不得那士兵不敢妄下结论了。 但现在陛下生死未卜,朱绩来不及去思考太多,他马上进入备战状态,来到船头集中精神,准备应对随时而来战争。 与此同时,船舱内的孙权却悄然苏醒了。 剧烈的疼痛立刻传遍全身,他小声道:“水,水...” “陛下!您醒了!” 一旁传来中书令孙弘的声音。 第375章 孙权托孤 “水....”孙权的声音沙哑。 孙弘明明可以驱使下人去做这事,但他还是不顾形象,连滚带爬的前去张罗。 不多时他回到舱内,亲自为孙权喂水。 孙权想要坐起来,但似乎很是费力,身上厚厚的白色纱布不断渗出血红。 最后他终于放弃,只是侧过头来看着孙弘,缓缓道: “卿,去取笔墨来。” 闻言,孙弘神色一凝,他岂能不知陛下这是要托付大事,于是步履匆匆短暂离开。 孙权目光呆滞,这会儿他已经习惯了身上的疼痛,他又心中长叹,想着父兄当年迷离之时或许也是这样的心境吧。 自己大概是撑不到建邺了,有些事情需要速速决断。 说实话,如果此番他能全身而退地回到建邺,他定然会废掉太子孙和,并且要好好把禁军系统给清洗一遍。 但事到如今,恐怕是难以做到了。 最终,理智战胜了愤怒。 他当然知道,太子是国之储君,他若在时,尚可分而制之,他若不在,吴国只能有一个君王。 此前他对孙和的不满,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对王夫人的怨恨和孙和本人做事的孟浪,但真正的缘由还是因为孙和性格的软弱。 若是立这么一个庸弱之主,在自己百年之后,他只会沦为江东士族的傀儡,那他孙氏的基业便要守不住了。 然而... 此番谋划却是令孙权“刮目相看”,此子并非看上去那般“正派”,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寻求盟友,什么时候该破釜沉舟,甚至能将心中的阴暗藏得这么深.....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呵呵~但这孩子竟然赌赢了。 太子如今人在建邺,既有着踏实的班底,还掌握着解烦军,另外携大胜之势而归的大将军诸葛恪此刻也离建邺不远。 所以,太子继位是现在最好的选择。 “陛下....”孙弘返了回来。 其实孙弘出去没多长时间,但孙权却觉得恍如隔世,身体好像又老了十岁。 孙弘直接跪在地毯上,将纸摊平放在身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孙权沙哑的声音响起:“改封鲁王霸为南阳王,徙居长沙。” 孙弘的笔尖微微一颤,他知道这道诏命直接宣告了鲁王的败北,而自己作为鲁王一党危在旦夕了。 孙权从孙弘的神态里看出了他心中的恐惧,但他并未点破,而是继续道: “拜平魏将军朱绩为镇东将军,假节,驻武昌,领荆州事。” 闻言,孙弘心中恐惧更甚。 这朱绩虽说没有明确表示支持太子,但他却屡次拒绝鲁王的示好。此番又有救驾之功,日后定是自己的朝堂大敌。 “拜武卫都尉孙峻为武卫将军,加侍中。” 这一任命倒是让孙弘心中稍稍放松一些,虽说孙峻的态度也颇为暧昧,但整个吴国谁人不知他与全公主那点破事。 可是全公主与太子的关系形同水火,太子登基后她还能独善其身吗? 孙权的托孤还在继续: “诸葛恪以大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全琮以卫将军,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 “大将军诸葛恪,卫将军全琮,太常滕胤、中书令孙弘、武卫将军孙峻五人共同辅政。” 孙弘稍稍一愣,这里辅政之列竟然还有自己的名字? 不过他的头脑还算清醒,很快便从这份名单中看出了端倪。 诸葛恪和全琮作为太子和鲁王派系的标志性人物,各自开府治事,手握军政大权,其目的就是让两人分庭抗礼。 陛下到死,都在玩制衡啊。 其实在孙权心里,他是想要快速结束二宫之乱。 他之所以没有对鲁王一党进行清洗,一来是出于无奈,毕竟他们有的身居高位,有的手握兵权,岂能儿戏。 二来,他希望通过此举让臣子们归心,忘记昔日的仇怨,好生辅佐新君。 但,自二宫以来,两个派系互相攻讦,从朝堂斗争上升到了私仇私怨,岂是一纸诏令就能解决的。 过了一会儿,孙权召孙峻入内,孙弘知趣地俯首拜退。 到了舱外,孙弘连连叹气。 孙权的这版托孤看似完美,实则对鲁王一党极其不友好。 要知道诸葛恪此人心高气傲,眼里容不得人,他身为首辅岂能被这么多的辅政大臣掣肘。 最重要的是,太子被鲁王一党攻讦多年,一朝上位岂能让他们安坐朝堂之上啊!? 孙弘越想越觉得恐惧,不久后,他抬头看见孙峻从舱内出来,忽然心思一动。 他走了上去,“子远。” 孙峻瞥了一眼身后,低压声音道:“孙中书,日后同为辅政大臣,可要多多关照啊。” 看着孙峻一脸轻松,孙弘急道:“我的武卫将军啊,你都大祸临头了,还不忧反乐?” 孙峻神色一变:“此话怎讲?” 孙弘道:“你我屈居诸葛恪之下,这辈子还哪里有出头之日啊?太子对我等恨之入骨,继位之后岂能容我等?” 孙峻乐了:“这话不对吧孙中书,我可不是鲁王的党羽。” “可全公主是!”到了这个地步,孙弘索性也豁出去了,但他只是点到为止,他知道对方自然明白。 孙峻脸色一沉:“那...孙公有何高见?” 孙弘见此事有戏,继续道:“我素知子远的雄心壮志,扭转乾坤,改天换地,就在今日!” “走。”说着,孙弘便拉着孙峻的手,“快随我进去吧。” 舱内,孙权被孙弘带着哭腔的声音惊醒。 “陛下!诸葛恪此人不可用啊!” “他刚愎自用,目中无人,陛下您在时,尚且压制得了他,可....”孙峻咬了咬牙,继续说:“可一旦陛下龙驭上宾,朝中谁人可制得了他啊!” 孙权静静地听着,甚至连头都没有回。 此刻他好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觉得舒服了不少,但不知为何,榻下孙弘的声音忽近忽远,很是奇怪。 第376章 遗诏 诚然,诸葛恪的确不是最合适的辅政人选。 曾经蜀汉丞相诸葛亮在与兄长诸葛瑾的家书中便提到:诸葛恪粗心大意,行事太过莽撞,劝诫自己兄长要严加管教。 是的,诸葛兄弟虽然在各自的国家都身居高位,但时常有书信往来。 这事诸葛瑾做的很敞亮,直接把信拿给了孙权看。 他表示自己与诸葛亮只是单纯的兄弟情义,绝无背主之私,同时还感叹:诸葛恪不仅不能使我家族兴旺,将来还会为家族带来灾祸。 张昭之子张承也曾断言,诸葛恪必将使诸葛家衰败。 孙权当然知道这些,可事到如今不用他还能用谁呢? 孙弘道:“自西蜀刘备托孤以后,蜀国朝堂始终由权臣把持,先有诸葛,后有蒋、费,蜀主刘禅早已成年却沦为傀儡,陛下当引以为戒!” 孙权艰难地转过头,脸色煞白地看着两人。 孙弘见状,赶忙拍了拍身旁的孙峻。 后者当即随着孙弘一起跪拜。 孙权看到孙峻的那一刻便懂了,低声问道:“你,能行吗?” 孙峻朗声道:“臣万死,赴社稷!” 孙弘似乎还想再坚定一下孙权的内心,又说道:“臣以为军政大权绝不能旁落外姓,如今魏国的形势便是最好的印证,那夏侯献.....” 听到这个名字,孙权猛地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地起伏。 “夏侯献..夏侯献....” 他想起了那年巢湖的大火,想起了又一次被逼上山坡的窘迫,想起了这个如今使他丧城失地,家国危亡的始作俑者! “陛下!陛下!” 孙弘根本不关心孙权的身体,他只想要孙权马上点头。 “请陛下速速决断!” “陛......下.......” 孙权只觉得这声音越来越模糊。 “太医!太医!” 孙弘急忙唤来医师,后者惶恐地跪在地上蠕动到孙权的榻前,伸手摸了摸鼻息,又把了把脉搏,顿时眼中满是惊恐! “说!”孙弘猜到了什么,但还是厉声问道。 太医摇摇头:“陛下他,驾崩了!” 孙弘和孙峻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讶与失落。 “怎么办?”孙峻率先开口问道。 孙弘没说话,径直走到了床榻边,亲自探了探孙权的鼻息,然后又低声唤道:“陛下..陛下...您别吓臣啊。” 数息后,他转过身子,目露凶光:“子远你可记得,我方才进来前说过,扭转乾坤,改天换日?” “记得。” 孙峻点点头,忽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眼中也闪烁着一抹狡黠之色。“难不成?” ............ 朱绩跟随阿父朱然征战多年,自己又做了几年的乐乡督,水战技艺出类拔萃。 面对魏军的船队的追击,他用十来艘快船迎战。 尽管夏侯献这边有年轻的陆抗作为水战指导,但他常年身在武昌,对江陵一带江情的了解远不及久经战阵的朱绩。 再加上魏军虽然截获了不少吴军战船,但上了船的北兵依旧还是北兵,根本不能称之为水军。 一番小规模的交战,魏军并未占到任何便宜。 朱绩试图将魏军的战船引到浅水区围杀,纵是陆抗看破了一丝端倪,却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窘境。 见状,夏侯献自知无望,下令停止了追击。 朱绩坐着一艘小船回到孙权所在大船上,可他刚刚登船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陛下呢?”他开口问身旁的卫兵。 卫兵只是摇头。 可他刚要往船舱方向走,那卫兵竟伸手把他拦住。“大将军有令,外臣一律不得入内。” “大将军?”朱绩疑惑不解,诸葛恪何时来了? 朱绩管不了那么多,作势就要推开卫兵往里走,见卫兵寸步不让,他当时就怒了:“放肆!” 卫兵立刻认怂,跪了下去:“将军恕罪,卑职实在不敢违抗军令,还望将军不要为难卑职啊!”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朱绩向那个方向看去,有两人走来,正是孙峻和孙弘。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朱将军也是你能拦的?” 孙弘一声喝骂,卫兵慌忙离去。 朱绩大步向两人迎了上去。“二位,陛下身体如何了?” 孙弘坦然道:“陛下,龙驭上宾了。” “什么!?” 还没等朱绩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孙弘再次说道:“陛下已托付大事。” 说着,他便拿出了那封遗诏。 朱绩见状当即行大礼。 孙弘宣读道:“太子之位,实为国本,苟非其人,不可虚立。或有不才,长恶不悛,仍令守器,皆由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致使宗社倾亡,苍生涂地。” “太子和,性识庸暗,仁孝无闻,昵近小人,委任奸佞,前後愆衅,难以具纪。” “太子和及其男女为王、公主者,并可废为庶人。” “鲁王霸,天挺懿德,兼资文武。当今之世,宜镇四方,为国藩辅。宣扬德美,广耀威灵,乃国家之良规,海内所瞻望。” “故,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为南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朕大行将至,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 “兹命孙峻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省。” “以中书令孙弘、卫将军全琮、太常滕胤和大将军孙峻共同秉政。” 一字一句,朱绩听得真切,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信息太多,他一时间难以消化,但他很快便晃了晃脑袋使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太子被废,鲁王上位? 虽然不久前便听说过这样的传言,可这真正事情发生了却感觉没那么真实。 孙弘、朱绩等人并不知道之前孙权和虞钦的对话,否则他们更会觉得这一切来得理所应当。 朱绩沉默了一阵,忽然察觉到不对,这遗诏上竟然没有诸葛恪的名字吗? 而且,他孙峻升为大将军,那诸葛恪该当如何自处? 朱绩其实与诸葛兄弟并不和睦,甚至是有些仇怨的,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陛下对诸葛恪的处置太过离奇。 不多时,他开口问道:“那诸葛元逊....” 话还没说完,孙弘直接把诏书拿给了朱绩。 朱绩看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什么?赐死!? “这....”朱绩惴惴不安道,“诸葛恪平日里的确嚣张跋扈了一点,可罪不至此吧,况且他手中还有数万精兵,如何动得了他?” 说到这里,朱绩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之前听从阿父的建议,明哲保身,既不去站队太子,也不接受鲁王的示好。 可如今鲁王上位,眼里可还容得下自己呢? 而且现在江陵已失,他更是没了容身之处了。 孙弘看出了他的心思,伸出手指放诏书上点了点。“将军往下看。” 朱绩定睛看去。 【拜平魏将军朱绩为镇东将军,假节,驻武昌,领荆州事。】 第377章 最后的援军 吴,建平郡,秭归城外。 数十艘大船顺流而下。 船上,士兵们穿着以白色鸟羽兽毛装束的军服,气势森然。 一员发须皆白的老将稳坐船头,他闭着眼睛,感受着初夏大江上的缕缕微风。 “将军,秭归到了。” 蜀国永安督陈到睁开双眸,遥遥看向大江岸边不远处的城池。 “秭归.....” 他微微叹气,上次来到这里竟然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是他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作为先主刘备的贴身护卫,他在那国运之战中为刘备断后,仅用了数百亲卫便从陆逊的万人大军中死里逃生。 然而先主还是仙去了。 多年后他调任永安,驻守巴东郡,这一来便是为大汉守了二十年的国门。 时光荏苒,陈到已不再意气风发,他没想到此生还能故地重游,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先主当年的音容笑貌,不由得徒添了几分伤感。 “去传话吧。”短暂失神后,陈到摆了摆手。 命令传达了下去,只见一艘小船迅速离开船队,向岸边靠近。 秭归城的吴军发现了异样,顿时乱了方寸。 这些年吴蜀两国虽然互为盟友,并未有交战,但作为戍边将士岂能不认得邻国军服? 再加上那军服上插着的白羽装饰,那定是蜀国精锐之一的白毦兵。 “将军!大事不好了!”士兵慌不择路地跑进府衙大堂。 秭归守将步协乃是骠骑将军步骘之子,此番他的表现没有让父亲失望,据城固守并未让魏国的州泰讨到什么便宜。 但州泰也不是善茬,面对吴军的固守,他选择四处劫掠,温水煮青蛙。 这让兵力不足的步协很是头疼。 如今蜀军的到来更是火上浇油。 他们要干什么!? 步协心中升起一团火,当即便向城楼走去。 秭归城依江而建,江边设有诸多望楼。 步协来到了现场,发现蜀军并未上岸,而是派来了一艘小船,于是他很快便通过望楼来和引兵犯境的蜀军展开交涉。 “我乃大吴秭归守将,偏将军步协,尔等来此何为?” 信息很快传递了过去。 那便来了回复:“我乃大汉永安督陈到,受我家大将军(费祎)之命,前来帮助贵国抵御逆魏。” “援军?” 步协并非愚钝之人,先前战事刚起时蜀国拒不发兵,现如今江陵城陷,形势危急,竟跑来了,这难道不是想要趁火打劫? 他马上坚决地回道:“我并未收到关于贵国援军的任何消息,如果将军想要趁人之危,我愿与秭归城共存亡。” 消息传到陈到这里,他忽然笑了,花白的胡子颤了颤,说道:“告诉他,我军若想夺取城池何须这么麻烦,只需尽着白衣,扮作商旅。” 步协一听,顿时脸涨得通红,“白衣渡江”之事虽说过去了二十多年,但这事始终是吴蜀两国心中的一根刺。 对方说这话,无疑是带着浓郁的挑衅之意。 这时,那边又传来一句话:“将军,我们难道不是盟友吗?若非如此,我军如何能来到这秭归城下?” 这话让步协心中一凛。 要知道吴国的真正门户并不是秭归,而是更西面的巫县。 蜀军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巫县已经失守,二是巫县守军主动放行。 思忖再三,步协还是选择保守。 陈到得知对方的态度后宣称表示理解,并告诉他,蜀国已派人出使西陵,不日他这里便会收到步骘的回复。 陈到决定就这么待在船上,反正他不急,该急的应该是吴国才对。 一身着儒服的老者缓缓走来。 陈到微微侧目,“德艳你看,汉吴两国的盟约比窗户纸还要薄。” 被唤着“德艳”的老者笑道:“是啊,破镜岂能真正重圆呢。” 老者名叫宗预,今年六十多岁,现任尚书,他早年随张飞入蜀,资历不浅,在朝中颇为天子器重。 宗预到了近前,陈到忽然问道:“德艳啊,你老实告诉我,大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 宗预眉头一挑,“陈都督此话何意?” 陈到把话挑明:“如今魏吴战事渐进尾声,吴国败象已显,此乃收复荆州的天赐良机。” “你我都是先帝旧臣,有些话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偏安一隅最终只会走向灭亡,我大汉何时才能得以中兴?” 陈到的表情很是严肃,而宗预却显得比较淡然。 他知道陈到自从在汝南时便跟随先主东征西讨,对先主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而宗预虽说是跟随张飞入蜀,但他真正起家是从诸葛亮的丞相府开始的。 在外交方面,他对昔日丞相“联吴抗魏”的方针认同不已。 宗预曾多次出使吴国,就连一向喜欢挑刺的孙权都赞赏宗预的坦率耿直,待其十分友好。 宗预想了想,道:“实不相瞒,不久前车骑将军(邓芝)上表,举江州之兵,顺江而下,意图收复建平、宜都二郡,甚至是南郡。” 陈到心中闪过欣喜,可随即便消失了。 “但结果还是你来了。” 二人都活到这么大岁数了,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彼此都清楚。 朝廷派这么一个“汉吴友好大使”前来,就足以表明态度。 两人沉默了一阵,宗预再一次开口:“陈都督应当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魏国经此一役夺了南郡,吴国失去了一重大屏障,如果再被魏国趁势夺取荆州全境,岂不有灭国之兆?” “灭了还不好?”陈到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但还是对吴国有强烈的怨念。 宗预道:“先不说荆州全境,就算魏国只是占据了建平、宜都二郡,国土便直接与我大汉接壤。” “那魏国若是要对我国大举用兵,可以从陇右、关中、上庸、建平四地方同时进攻。” “我大汉一旦与吴国交恶,到那时候孤立无援,该当如何?” 陈到不语。 宗预又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阶段,我大汉与东吴唯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虽然不太情愿,可这却是事实。” “好了好了,我累了。”陈到摆摆手。 宗预拱手一拜,转身离去。 走了两步又回首看了一眼,夕阳下,垂暮老将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第378章 撤军 江陵城一角,一群民夫挑着扁担,步履缓缓地往返于城门楼之间。 城池的复建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夏日的热风吹过,豆大的汗珠在民夫们粗糙的脸颊上流淌。 他们有的是从当地征发的吴人,有的是从北边来的魏人。 魏人本就从去年冬季便被征发至此,苦不堪言,早就想着归乡了。 今年早已误了农时,不过他们家乡的土地倒不一定会被荒废,因为他们不种,自会有当地世族豪强帮他来种。 被强行徭役大半年一无所获也就罢了,可是回乡后却要流离失所。 身子骨好点的,或许还能充作大族家中的佃户、部曲,那些体弱多病的就只能在家等死了。 同样的,吴人们也不会因为是建设自己曾经的故土而感到干劲十足,未来是继续留在南郡还是跨江东渡再谋生路都可,而现在他们只想着早日逃离苦难。 庞大的战争机器需要靠数以万计的“零件”来推动,没人在乎“零件”的诉求,坏了更换便是。 当然,他们对于外面战事的走向一概不知,也毫不关心。 近来他们唯一知道的,便是这江陵城来了一位新的太守。 民夫们私底下传言,这位太守身份高贵,他既是大魏首辅的心腹,又是朝中四朝老臣的爱子。 平日里他们见到个当地豪族的族长都觉得身份悬殊巨大,但跟这位比起来,屁都不是。 然而...当他们真正有机会一睹太守真容之时却和印象里的大相径庭。 此刻,司马昭正站在江陵城城楼上负手而立。 他看着自己的“江山”捋须而笑,自打他记事起,南郡便始终是吴国的领地。 如今江陵城就结结实实的在自己的脚下,有那么某一刻,他总觉得的一切来的不那么真实。 老实说自己此役的表现只是中规中矩,但大将军还是表奏他为南郡太守,甚至还说后面会有更大的封赏。 这不由得让他感到自惭形秽,不过尽管如此,心中的喜悦是难以掩藏的。 “草民叩见司马太守。” 身后传来声音,司马昭回首看去,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这些日子他经常亲自去各处城墙视察,很多民夫都见过他。 司马昭冲谁都乐,没事还会逮住几个人唠起闲话。 他曾经做过典农中郎将,对于农事方面和民夫们有不少的话题,一来一去,民夫们口口相传,说这位司马太守为人和善,丝毫没有官架子。 “好,好,尔等都辛苦了。朝廷大军此番大捷,离不开尔等的辛劳啊。” 尽管,民夫的许多人对这些逢场作戏的官话都免疫了,但难免有人会吃这一套。 有人感激涕零道:“府君仁德,草民..草民....” 竟是哽咽了。 司马昭倒没有自降身份去扶起那人,但还是说道:“快起来吧,用心做事,朝廷定然不会亏待。” “多谢府君。” 众人离去。 胡烈和那些民夫擦肩而过,回头瞥了一眼,快步来到司马昭身旁。 “府君,大将军召见。” 司马昭目光一凛,“走。” 二人到了江陵府堂外,胡烈就此驻足,今日乃是军中高层会议,他这个级别并没有资格参加。 司马昭不是最后一个到场的,但此刻的府堂内已聚集了不少人。 除了将军府的核心幕僚们之外,征南将军王昶、荆州刺史乐綝也在场。 司马昭忽然有些疑惑,他记得乐綝此役被安排在西陵战场,为何会出现在江陵城? 带着这份疑惑,他抬头看向上位主座,发现夏侯献并未到场。 以往军议,大将军很少让众将等他,司马昭几番询问才得知,夏侯献今日一大早便前往城外的几处大营巡察了。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将军才终于到场。 他睡眼惺忪,看上去有些疲惫,如果仔细去看,还能发现他的裤脚、鞋履上有着不少飞溅的泥污。 善于分析的钟会心中猜测,明公这是去军营巡察结束后,没换衣服,直接赶来了此处。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今日巡察,本来预计不会耽搁这么久的。 他看了一眼刚刚进来的文钦,后者悻悻地走进队列,一言不发。 文钦自打从淮南起,便是夏侯献身旁负责治军的心腹。 夏侯献做太守,文钦做都尉。 夏侯献做将军,文钦做司马。 现在他做到了大将军,文钦则是做到了中护军的高位。 诚然,夏侯献对文钦的治军能力是十分认可的,可是这家伙有个毛病,这么多年虽然积极去改了,但还是时不时会犯那么一下。 这毛病就是爱吹牛。 虚报战功这种事,多年前夏侯献曾惩戒过一番,这些年倒是没查到有再犯。 但在夏侯献问起,军中士兵斗志如何,伤病如何等事时,文钦总是拍着胸脯表示没有问题。 可当夏侯献真正走到军中巡察时,才发现根本没那么简单。 如今大魏拿下江陵,击败了吴军,不久前更是传来了马茂发动叛变,追杀孙权,孙权生死未卜的消息。 正常人都会想,趁着军队士气高昂,趁势夺取南郡全境,然后挥师西进夺取西陵、秭归,大事可成! 是啊,夏侯献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可他后来才发现,这个设想的前提条件都无法成立。 军中士气并非想象中的那样高昂,反而还有些低迷。 究其缘由,有不少的因素。 有北人不适应南方湿热的气候,水土不服,也有军中疫病的兴起,导致军心浮动。 甚至还因为夏侯献治军严格,严令禁止军队劫掠百姓、奸淫妇女的行为,违者格杀勿论。 军令倒是没什么问题,但士兵们长时间积累的欲望无处发泄,亦会是影响军心的因素之一。 说白了,战事打到这个地步,阶段性的胜利已经达成,将士们多半想要班师回朝,领功受赏。 文钦瞒着这些不报,大概是怕夏侯献嫌弃他治军无能,所以这些日子他经常在营中督练,试图靠自己去改变这个现状。 夏侯献把他臭骂了一顿,告诉他这种事情以后再藏着掖着,这中护军就别干了,不如回大将军府继续做打手。 另外,前些日子陆续得到情报,蜀国的军队出现在了吴国的领地,而且据斥候回报,双方并未发生交战。 新城太守州泰也上表证实了这件事,并且拔营北撤三十里,以防吴蜀偷袭。 之后,蜀军的进一步动向也得到追踪,他们已经越过了秭归,顺流而下抵达了西陵。 这下几乎可以证明,蜀国的意图并非是想趁人之危,攻城掠地,而是来援助吴国的。 夏侯献索性令州泰和乐綝双双退兵。 在另一边,吴军主力顺着大江退走后,竟没走远,而是在下游的巴丘停驻。 如此看来,不想被卷入这场战争的泥潭,需要有人先放手。 于是在从军中回来后,夏侯献便做出了决定。 他向众人道:“让诸位久等了。” 众将齐齐拜礼。 “我意,撤军北还。” 第379章 分裂之兆 魏,正始七年,七月。 大军班师回朝,行至宛城。 此地距离洛阳还有不到五百里,不过从宛城开始大军便不能依靠水路,只能步行返回洛阳。 粗略估计,大军回到洛阳应该是八月初的事了。 在此期间,大将军对荆州一带的防线有了重新部署。 平南将军、江陵太守司马昭,镇江陵。 吴国降将江陵侯陆抗,屯驻竟陵。 吴国降将偏将军徐楷在吴军撤军后接到夏侯献命令,南下控制公安,之后原地驻扎。 期间有人进言,称吴国降将刚刚归附便安插在边境重镇,恐怕有所不妥。 但夏侯献却不这么认为。 他告诉那人曾经吴国北投的将领不在少数,就拿那韩当之子韩综来说,他不就曾活跃在扬州第一线,当了多年的“抗吴先锋”嘛。 老实说,有必要给予这些降将足够的信任。 倘若招降后就罢了兵权,拉回大魏腹地做个“安乐公”,日后南边的那些将领再投降,就要掂量掂量了。 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 要知道这些降将降得是大将军,这意味着他们在大魏只能依附大将军才能生存,那么如此安排的好处便显而易见了。 回朝之后,这些关键位置的人员安排,短期内是不用跟朝臣们争夺了。 因为夏侯献可以“吴将们更加熟悉当地防务”为由来堵住群臣之口。 至于征南将军王昶,之前他曾主张将荆州治所迁至新野,但这一规划还未实行,国境却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于是夏侯献直接在回军路上让王昶的军队在当阳驻扎,而荆州治所到底设于何地,有必要由庙堂群臣一齐商议。 话说回来,如今司空王凌骤然薨逝,朝堂格局到底会向何种方向发展,还未曾可知。 这一日,夏侯献坐在宛城的官署内。 他端起木碗,拿着调羹,搅动着碗中的青梅和冰块,直到两者充分交融。 这饮品名叫梅煎水,后世经过不断改良后它的名字更为广为人知——酸梅汤。 他把碗拿到嘴边,轻轻嗫了一口。 啧,没有甜味,只有酸涩,但好在冰块可以让一切不好喝的饮品都变得美味,在这燥热的盛夏时节更是如此。 他忽然想起前世的一句话:啤酒、可乐不加冰,狗都不喝。 这时候的梅煎水还是宫廷饮品,并未流传至民间。 只不过,魏晋时期的工艺还是没那么先进,夏侯献还是不太习惯这浓郁的酸涩味,索性吃了两块冰在口中咀嚼。 不一会儿,他端起碗在堂内踱步,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此时穿着一件裲裆衫就这么堂而皇之出现在公共场合。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裲裆衫男女通用,虽然近来已经逐渐成为武职人员及侍从人员的常服,但多为内衬使用。 到了西晋末年才会出现裲裆外穿的现象,而到了南北朝时期,裲裆外穿现象才得以普及,甚至到了北魏迁都洛阳后可以作为正装、朝服使用。 作为一国军政在手的大将军,他如此穿衣说不定会引得世人争相效仿,从此推动华夏服饰的发展呢。 好吧,上面说的是句戏言。 他之所以这么穿属实是没办法,南阳盆地实在太热了啊。 “明公,凉州战报。” 钟会不合时宜地走了进来,但他似乎对夏侯献的穿着并未有太多在意。 夏侯献作势要去拿件袍子穿上,钟会却道“不必了”,说他早也想这么穿,明公不必受儒家礼法的桎梏。 夏侯献愣了半晌。 钟会这样的“圣王脑”,仿佛在说:明公做什么都对。 不过夏侯献还是穿起了袍子,转身坐回位子上,然后忽然一惊:“凉州战报?” 荆州战事打得如火如荼,他都差点忘了凉州竟然还有战事。 反应了一下他又恢复如常,凉州姜维小打小闹,本来就不需要给与太多关注。 果然,钟会也是一脸轻松地说道:“两个多月前,姜维突然出现在金城附近,煽动了几个羌人部落,意图不轨。” “邓刺史从天水进军,行至陇西,于襄武驻扎。” 说到这里,钟会卖了个关子:“明公猜一猜,邓刺史下一步会去何处?” 夏侯献想了想,以他对邓艾的了解,邓艾大概是不会去金城跟姜维对垒,而是会放弃金城,转而在别的地方牵制姜维。 因为被姜维打了个时间差,现在贸然去金城很容易被蜀军设伏。 所谓的“壮士断腕”,便是来自于历史上邓艾本人的典故。 “我猜士季在看到这份军报前,便已经猜到了。不妨我们一起来说?” 见钟会对这个关子乐此不疲,他索性陪他玩玩。 钟会点点头。 随即二人异口同声道:\"狄道。\" 钟会眼中闪过一抹惊讶,老实说他在看这份军报之前并未猜到这个结果。 而大将军只是看到了邓艾的第一步行动,便看破了玄机。 最主要的是,大将军对自己的军事眼光深信不疑,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是的,姜维手中那点兵力压根无法撼动金城一座大城,邓刺史想必早已看破了这一点,所以在狄道驻军,以逸待劳。” “两军僵持了一个多月,在得知姜维退军的消息后,邓刺史立刻发兵行至故关阻击蜀军。” “当时姜维的军中羌人占大多数,邓刺史的原则是蜀军可以走,羌人必须留。” “最终姜维败退,经枹罕撤军而走。” ........... 建邺,长公主府。 近来孙鲁班心情宛如过山车一般。 先是得知父皇于江陵前线驾崩,她的心宛如被一把尖刀刺中,久久不能平复。 但与此同时收到的密报,却让她立刻从悲痛之中恢复了过来。 那份遗诏..... 鲁王上位,孙峻、全琮辅政,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这份遗诏到底是不是父皇真实的意思,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以来在心中滋生的欲望的种子,终于要到结果的时候了。 可这份喜悦又没持续太久。 最近南宫那边传来密报,太子以储君之命下令,让大将军诸葛恪立刻率军返回建邺。 诸葛恪手握重兵,若是他接受了太子的命令,并拥立太子继位,她岂能活命? 现在鲁王的军队和支持者们都远在武昌,孙鲁班当机立断,唯有先到武昌,有军队保护,才能谋划日后之事。 不过在那之前,她觉得还有另外一件事必须要做。 “殿下,车驾已备好了。” 门外传来声音,孙鲁班很快动身,平日里她出行身旁都会簇拥着不少奴仆,而今日却只带了几个亲随。 上了车,她放下车帘,轻声道:“去朱府。” 第380章 小虎 铜镜前,容貌绝美的美妇拿起台面上小圆盒子,轻轻拧开,圆盒里面盛着色彩艳丽的膏状唇脂。 她拿起手边的特制狼毫在盒中蘸了蘸,微微嘟起嘴唇。 笔尖轻轻滑动,好看的唇瓣渐渐被染上绯红。 美妇对着铜镜眨了眨眼,右眼下泪痣长得恰到好处,它让眸子更加立体饱满,不笑的时候很有韵味,笑起来又多了几分优雅与知性。 乌黑的秀发高高盘在脑后,挽作一个发髻,两缕青丝垂在额间。 偶然间,又是几缕发丝悄悄垂落,垂在她丝质裲裆衫的肩带上。 她伸手抚过香肩,想要稍作整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殿下,长公主到访。” “阿姊?”孙鲁育秀眉微蹙。 自从二宫以来,由于自家夫君(朱据)公开站队太子,导致姐姐孙鲁班对朱家颇有怨恨。 姐妹二人虽然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感情十分要好,但毕竟都过去这么多年,她们早已各为人妇,彼此都有彼此的立场,有些感情真的很难维系。 不过孙鲁育不仅是在容貌上继承了步皇后,性格上也是。 她性情温婉,从不恶意揣测他人,对待自己的家人更是如此。 她想,阿姊只是性子要强了一点,总不会对我这个同胞妹妹心存恶意吧。 “快请她进府。” 说着,她赶忙起身走到衣柜旁,挑选了一件得体的儒裙,认真穿戴。 盛夏的建邺宛如火炉一般,但最基本的穿衣礼仪定要遵守。 待她收拾走出房门,被告知孙鲁班已经被安排在正堂,于是迈着小步向那边赶去。 当孙鲁育来到正堂后,朱府的下人们在未得到自己指示的情况下,自行便退去了。 孙鲁育稍稍有些惊讶,但也没太在意。 “阿姊。”她走了过去,浅浅施礼,随后入座。 孙鲁育是一个保守的妇人,无论是在穿衣还是行为上,然而她的姐姐大虎却与她截然相反。 尽管这里只有姐妹两人,但孙鲁育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姿态,反观对面的孙鲁班却是放浪形骸。 只见她的儒裙滑落手臂,香肩外露,还没等孙鲁育提起,她便开口道:“小虎,你难道不热吗?” 说着,孙鲁班伸出右手在脸颊边作了个扇扇子的动作。 “热....”孙鲁育很诚实地回答,但她绝不会学阿姊那样。 过了一阵,见对方一直没说话,孙鲁育主动问道:“不知阿姊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孙鲁班并未马上回答妹妹的问题,而是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啧啧道:“年轻真是好啊,现在的小妹真与母后年轻时一模一样。” 孙鲁育忙道:“阿姊哪里的话,小妹今年也二十九岁,已是人老珠黄了。” “呵呵~”孙鲁班轻笑,“小妹若是人老珠黄,那我算什么呢?” “阿姊,我真没有这个意思。”孙鲁育赶忙道歉。 “好啦好啦。”孙鲁班道,“阿姊与你说笑呢。” 孙鲁育点点头,又突然感到气氛有点微妙,于是拿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以缓解尴尬。 这时,孙鲁班忽然压低声音道:“小妹,阿姊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你说。” 看着阿姊一脸严肃的神情,孙鲁育下意识地吞了吞喉咙,缓缓放下茶碗,轻声问道:“何事?” “父皇病危了。” “诶??”一向细声细语的孙鲁育竟是放声大叫,“这怎么可能!?” 孙鲁班伸出食指,示意妹妹别那么一惊一乍。 以她对自家妹妹的了解和现在的反应上来看,小虎定然是刚刚收到这个消息。 毕竟不是谁都像自己一样热衷于宫廷权谋,就有算,在这大吴有她这样情报网的人,屈指可数。 孙鲁育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问道:“父皇出征前还来看过我,那时候他身体好好的,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怎么会突然病危?” “唉~~”孙鲁班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的,父皇的身体这些年一直不好,时不时就会躺在榻上,一两个月都下不来。此番又是亲征,想必是积劳成疾,旧疾复发。” 孙鲁育也跟着叹息,“早知如此,我当初就该劝父皇不要亲征。” “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处。”孙鲁班道,“再说了,以父皇的那个脾气,就算是小妹你也不一定劝的动。” “唉~”孙鲁育心如刀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她忽然又问道:“那父皇现在人在何处,是不是已经在返回建邺的途中了?” 孙鲁班摇摇头:“这正是我前来要与小妹说的。” 孙鲁育疑惑地看着姐姐,后者继续说道:“父皇目前在武昌宫,大行将至,临终前他想再看我们这些儿女一眼。” “父皇....”孙鲁育心思单纯,根本没去思考这件事的真伪。她想起了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父皇,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小虎..小虎...”她甚至听到了父皇在唤着自己的小名。 可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声音是来自于面前的姐姐。 “小虎,你没事吧?” “阿姊,我没事。”孙鲁育擦拭着泪水,看向姐姐,“阿姊,父皇真的要我们动身去武昌吗?” “当,当然是真的了。”孙鲁班面色如常道,“这世上,除了父皇和母后,我便是你最亲近的人。” “嗯!”孙鲁育点点头,“阿姊,我这就随你赶赴武昌。” “好,好。”见事情办成,孙鲁班不自觉地嘴角露出笑意。“那小妹就抓紧收拾行装,不必带太多,随从什么的也尽量从简。” “对了。”孙鲁班又补充道,“此事乃是父皇密诏,除了我们几个知情者以外,朝中无人知晓。” “所以,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们会低调行事,不乘坐官船。” 老实说,孙鲁班最后这句话极为可疑,她话刚说出口便自知不妙,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孙鲁育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她只想尽快赶去武昌,去见父皇最后一面。 第381章 班师 八月,大军行至伊阙关(今洛阳龙门石窟)。 此处两山对峙,伊水中流,如天然门阙,故曰伊阙。 进了伊阙关算是进入了洛阳的真正腹地。 士兵们浩浩荡荡地入关,他们有的唱着歌谣、有的哼着小曲,看得出来将士们的心情都变得放松不少。 前几日,夏侯献让钟会先行返回京城处理幕府诸事,而今日夏侯献与杜预同车而行,一路上聊得好不畅快。 他二人聊起了孙权,他们现在都很关心孙权的生死,因为这关乎着吴国的国祚,和大魏下一步的战略重心。 不过可惜,到目前为止关于孙权的情报大多都是猜测,就连当事人马茂也并不确定,是否真的射杀了孙权。 聊着聊着,杜预便聊起了孙权以往的趣事。 “射虎?”夏侯献感到惊奇。 杜预说,孙权为了射虎,还命人打造了射虎车,车中不设盖,还有专人驾驶,而自己在里面射虎。 因为这事,张昭曾劝过孙权多次,但孙权屡教不改。 闻言夏侯献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这事我倒是能理解孙权,射虎好啊,我也想射虎。” 这热衷打猎或许也是老曹家隐性基因。 武皇帝曹操自不必说,自儿时起便是洛阳城中“飞鹰走狗”的代言人。 文皇帝曹丕也酷爱打猎,群臣是一个劲的劝谏,而文皇帝和他孙权一样,屡教不改。 明皇帝曹叡虽然自己身手不行,但他却喜欢看别人打猎,经常组织群臣到洛阳北邙山麓团建。 夏侯献武将出身,戎马半生,尤其是做了统帅之后,鲜有在战场上弯弓搭箭之时,这时间长了手就痒了。 ... 两日后,大军越过洛水上的永桥,抵达洛阳城外。 这个时代还没有后世明清时期,类似于出征走德胜门,凯旋走安定门的这种习惯,基本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大军出征时走的西南角的津阳门,而今日班师走的相对正南面的宣阳门。 宣阳门后便是魏都洛阳最繁华的街道——铜驼大街,而它又直通宫城。 到了宣阳门,天子曹芳带着文武百官列阵相迎。 天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他比印象里又长高了不少,坐在御用车驾上,神色肃然地朝着这个方向凝视,看上去有了几分帝王威严。 夏侯献下马,阔步向天子仪仗走去。 到了近前,拜礼道:“臣夏侯献,有负陛下所托!” 曹芳愕然,“这....爱卿何出此言?” 夏侯献痛心道:“此次南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却未一举荡平东吴,以致无功而返,甚至还使得司空客死他乡,此皆臣之过也!” 曹芳走下车驾,连忙扶起夏侯献,但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安抚。 这与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很多话术都要靠自己临时去想。 沉默半晌,他说道: “司空之败与爱卿何干?朕听闻爱卿击败陆逊,攻破江陵,此乃大功一件,何谈无功而返呢。” “爱卿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速速平身吧。” 夏侯献低着头,眉毛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挑。 有了皇帝的这句话,后面在朝堂之上应当没人再会拿这个来说事。 “多谢陛下。”夏侯献起身。 曹芳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最近心情很是糟糕。 去年有匠人为他铸造了一把宝剑,他甚是喜欢,经常佩戴于身,但昨日那把宝剑竟无故失踪了,只有空盒如故。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并不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曹芳在太极殿为大将军置办了酒宴,夏侯献向玉阶上看去,发现太后并未出席。 倒也难怪,天子如今虽未亲政,但毕竟也到了这个岁数。 女郎们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当今天子更是不能以孩童看待了。 这酒宴照本宣科,索然无味,夏侯献其实没什么心情,只想尽快结束。 宴会结束,群臣们鱼贯而出。 期间,有不少曾经交集不多的朝臣主动上来与夏侯献攀谈,有的恭贺、有的寒暄,总之就是套近乎。 夏侯献虽是微醺,但却清楚地认得那些人,他们很多都曾经依附王凌,而今王凌薨逝,他们没了靠山,估计是想要改换门庭。 夏侯献并不讨厌这样趋炎附势的人,有共同的利益才好共同前行,反而那些某某的死忠,或是无欲无求之人,才更为可怕。 忽然,一个宫廷内侍迈着小碎步走了过来,细声道:“大将军,太后召见。” ........... 昭阳殿。 郭太后穿着一身华贵的蚕衣,静静跪坐在纱帘之后。 她的秀发盘起,发髻间插着一支闪闪的金步摇。 今日她浓妆艳抹、盛装而饰,本来想着能参加大将军的庆功宴,甚至是陪同皇帝曹芳前去城外相迎。 可直到今天早上她才被告知,自己不必随行。 近来,随着皇帝的渐渐长大,朝臣们越来越不重视自己。 她知道后宫不得干政,但皇帝毕竟没有真正亲政,而她是先帝亲封的皇后,当今天子的母亲,岂能过渡完了就舍弃不顾? 女人都是有虚荣心的,何况是她这样的女人。 巨大的落差带来了失落。 但更加令她失落的,是她发现了一件事。 一件既令人心动,又令人沮丧的事。 原本他对于那个男人,大多只是觉得好奇,再到后来是欣赏,但大概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是当她得知大军班师的消息,她竟几日几夜的睡不好,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各自纷乱的情绪在心中交织不断。 今日当她被告知不用随驾时,那种失落随之而来,这下她突然明白这种失落来自于什么了。 她知道彼此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辈子都不可能越过。 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行动了起来。 哪怕只是说说话呢.... “大将军觐见。”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郭太后差点忘记了呼吸,慌忙整理着仪容,虽然她知道隔着纱帘,对方并不能看到什么。 终于,她开口道:“宣。” 第382章 本宫,好看吗? 昭阳殿内,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夏侯献缓步入殿,顿时沐浴其中,一时间感到恍如隔世。 要知道,气味时常会触发情绪化的回忆。 就好比前世他路过一家面包店,店内悄然间飘出的面包香气,宛如开启了时空隧道,会立即把自己的思绪带回了若干年前某个熟悉的咖啡馆。 是啊,这殿内熏香隐约有些熟悉,竟是让他想起了若干年前的荀府。 往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夏侯献微微晃了晃脑袋,让它消散而去。 到了近前,他拜礼道:“臣夏侯献,拜见太后。” 纱帘后,一时没有回应,半晌后才传来简单的两个字:“香吗?” 二人同时愣住。 纱帘后的郭太后秀眉微蹙,脸颊绯红。 哎呀,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香。”夏侯献答道。 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他顺着话题说道:“臣斗胆猜测一下,太后所用香料,乃是迷迭香。” 迷迭香经西域传入中原,极为名贵。 虽然武皇帝曹操在《内戒令》中明确表示,他不喜欢焚烧名贵的香料,认为这是一种奢侈的行为。 但文皇帝曹丕继位后对此爱不释手,在贵族圈大力推广,陈思王曹植亦有《迷迭香赋》传世。 “嗯....”郭太后轻轻点头,“正是,正是。” 说完,她心中微微叹息。 平日里以端庄大气示人的她,此刻竟像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若非有这层纱帘隔着,她甚至不敢抬头与其对视。 郭太后整理了思绪,开口说道: “本宫近来身体有恙,寝不成寐.....今日大将军班师凯旋,却未能亲临现场为大将军庆功,还望大将军不要介意。” 夏侯献知道,所谓的身体有恙只是遮羞布,对方总不能说,自己受到朝臣的冷落吧。 他回忆了一下,历史上的郭太后并非是甘于平庸之人,否则她也不会在被曹爽软禁永宁宫后投靠了司马家。 而日后她在曹芳退位,拥立新君的态度上也能体现这一点。 司马师原本打算拥立曹冲的弟弟,彭城王曹据为帝,但却遭到了郭太后的拒绝。 她明面上以“立曹据意味着明帝一脉绝嗣,于礼不通”为由,实则是因为曹据的辈分太高,比曹叡还大一辈,若是立他为帝,她这太后定然是做不成了。 于是司马师也只好妥协,立了高贵乡公曹髦。 人心隔肚皮,夏侯献不知道郭太后有何打算,但他可以确定,此时太后想要依赖他,彼此之间或许有共同的需求。 “太后千金之躯,不敢劳驾太后亲临,还望太后保重身体。” 夏侯献关切道: “臣的府上备有上好的沉香,只需置于榻边,焚于熏炉,可使阴阳调和,安然入眠,如若太后不嫌,臣可派人送入宫中。” “大将军真是有心了。”郭太后情绪饱满地说道。 这话,是真心话。 郭太后独守空阁多年,没有人真正关心自己。 她只是无意间的一句话,却得到大将军十足的关心,不由得心中一暖。 过了一会儿,郭太后准备重新开启一个话题。 她虽然利用“职务之便”把大将军召见至此,满足了自己的小心愿,但总不能真就聊些闲话便散场吧。 实际上,近来她虽然不受朝臣重视,但在一些大事和宫中内事上,还是有一定话语权的。 “对了。”她朱唇轻启,“大将军近期还有出征的计划吗?” 这个问题多少带点小私心,她可不想又好一阵子见不到对方。 “禀太后,此番大军南征,消耗颇巨,臣以为,短期内我大魏当休养生息,以待时变。” “嗯..”郭太后点点头,语气欢快地说,“如此说来,大将军近来是不会离开洛阳了。” 不知何时,郭太后已经从蒲团上起身,掀开纱帘,走了出来。 此处并无旁人,那些宫廷内侍都是郭氏的心腹死忠,并不用担心他们会嚼舌根。 她轻轻地迈出步子,每走一步,秀发上的金步摇便随之晃动一下。 夏侯献并未收回目光,他注意到了那支金步摇,忽然联想着它在眼前不停地狂颤,该是一种怎样的风景。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赏郭太后的容貌。 她肤若凝脂,拥有一双摄人心魄的杏眼,或许她说的近来寝不能寐并未不是虚言,眼皮下的窝蚕便是印证。 但那却生得恰到好处,徒增了几分魅感。 眼神不自觉地向下游走,精致的蚕衣掩盖不住高耸的深邃,腰身可堪盈盈一握。 或许用“细枝结硕果”来形容,最为贴切。 说句不太贴切的话,你可以否认曹丕、曹叡的治国能力,但绝不能否认他们看女人的眼光。 夏侯献并不知道,郭太后迈出这一步要花费多大的勇气。 他差点忘了刚才对方问的是什么问题,回忆了一下,才终于回道:“是..是的吧。” 郭太后道:“陛下日渐年长,但性子却也随之变得乖张。” “本宫听闻陛下近来沉迷舞刀弄枪,荒废课业,不听教化,本宫说东,他偏要往西。” 她叹了一声:“本宫毕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有些事做得太过反而会适得其反。” “而那些宫廷郎官多为大族子弟,他们就任着陛下的性子乱来,长此以往下去可该如何是好啊。” “大将军乃是先帝亲命的首辅大臣,又是宗室领袖,本宫以为,大将军可在政务之余,能来宫中为陛下督促言行,传道授业。” 闻言夏侯献暗自沉思,这舞刀弄枪是他所爱,可这传道授业却非他所长啊。 他刚想开口拒绝,郭太后的声音便又一次响起。 “天子之事乃是国事,大将军切莫推辞啊。” 话到说到这了,夏侯献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拱手道: “臣虽不才,但定会竭尽所能,倾囊相授!” “善。”郭太后很满意。 老实说,她此举多少有那么一点坏心思。 让你曹芳不听我的话。 我这就找一个能治得住你的人,好好教训一番。 “还有一事。”郭太后道,“此事原本在去年就已提上议程,只不过那时正值大将军布局南征,便暂且搁置了。本宫以为,此番大将军回朝可以开始着手操办了。” 夏侯献大概猜到太后要说的是哪一件事,但并未急着开口。 郭太后轻声道:“配享太祖庙的名单。” 看来夏侯献猜对了,他随即拱手道:“此乃臣分内之事,回去之后定会着手操办此事,为太后分忧。” “嗯。”她点点头,“本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太后示下。” “本宫,好看吗?” 第383章 我要继承司空遗产 夏侯献回到府上,满是疲惫。 来到府堂,他终于能够不顾形象地盘坐在蒲团上。 不多时婢女们拿来凉茶,他嗫了一口,随手放在面前的小案上,随后闭目养神。 忽然听到了步履轻轻的声响,但他并未睁开双眼。 直到一缕清香钻入鼻腔,他感受到一双手抚在他的肩膀。 “怎么是你?”他缓缓睁开眼,“让下人来做就是了。” “盼了这么久,夫君终于归来,妾怎能不亲自服侍?” 王元姬轻柔的嗓音响起,夏侯献记起了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那是她常用的一种熏香,味道不浓,闻起来颇为舒心。 这是家的味道。 王元姬贴心地为夏侯献换下衣裳,却偶然闻到一阵陌生香气。 她凑近嗅了嗅,夫君平日里没有熏香的习惯,而府上的诸位夫人也没人使用这种香料。 “怎么了?”察觉到了异样,夏侯献问道。 王元姬道:“衣服上满是酒气,夫君今日定然很尽兴吧。” “嗯。”夏侯献道,“出征在外大半年,许久没有吃到如此佳肴,不禁贪杯了。” “可惜呀,咱们府上粗茶淡饭,我们的大将军吃不惯呢。” 王元姬语气里带着一丝醋意。 夏侯献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小嘴,不由得放声大笑。 在旁人眼里,王元姬是夏侯府端庄威严的主母,而他们却不知道,她在夏侯献面前却像是个长不大的女郎,有什么情绪很少会藏于心底。 “夫君为何发笑。”王元姬娇哼道。 “没什么,没什么。”夏侯献收起笑意,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一家仆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 夏侯献从家仆手中接过木盒,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随后把它递到了王元姬面前。“打开看看。” “这是.....?”王元姬露出疑惑。 “打开便是。” 闻言,她只好乖乖照做。 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华丽的步摇金簪。 女人对这样华贵的首饰丝毫没有抵抗力,王元姬眸子一亮,轻轻将其拿出,顺势扎在发髻之上。 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什么,却想起正堂并没有铜镜,于是索性问夫君:“好看吗?” “好看,元姬怎么打扮都好看。” 王元姬会心一笑,方才心中的酸意暂时烟消云散。 她又开心地摆弄了一会儿,这才问道:“这金步摇是从何而来?” 夏侯献解释道:“去年高句丽东川王复辟,毋丘仲恭再次东征,一举破其都城,横扫远东。” “远征军在王宫内缴获了不少金银财宝,今年他将这些财货送至洛阳献于天子,其中有一部分毋丘仲恭以私人名义赠于了我,东西不多,我便笑纳了。” “怪不得。”王元姬恍然道,“夫君还没回来时,那日钟会命人往府上送来好几箱的东西,他说是大将军的安排,我便没有拒绝,但始终没有打开。” 她露出笑意:“原来夫君在班师回朝的途中还惦记着妾呢。” “喜欢就好。”夏侯献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妻子:“我饿了。” 王元姬起身,“妾这就吩咐后厨。” 她转过身子,刚要迈出一步,身后的夏侯献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夫君?” 四目相对。 夏侯献坏笑道:“我说,我饿了。” 王元姬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夏侯献直接将妻子抱起,大步向后府走去。 这一夜,金步摇的“枝叶”卖力地摇曳,许久未能停歇。 .......... 几日后,大将军府大办宴席。 夏侯献原本不想大操大办,毕竟皇帝的庆功宴办得已是足够的隆重,没必要再办一场。 但幕府的几位幕僚却建议,宴席规模可以不用太隆重,但办是一定要办的。 如今朝堂局势将要变幻,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朝臣们的态度,以做到心中有数。 夏侯献最终是采纳了,但在席间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 洛阳,司空府。 今日是司空王凌的百日祭。 王府上下,素缟麻衣,时而沉寂,时而传来哭声。 灵堂前,王广一脸悲痛。 他的悲痛不仅来自于阿父的骤然离世,更是因为如今他虽成为了祁县王氏的家主,却不知如何带领家族走下去。 哒哒哒~ 一阵木头与青石砖的碰撞声忽然响起。 一白衣老者拄着手杖,在另一个男子的搀扶下,缓缓走入府内。 一老一少,缓步走来。 老者发须皆白,神色憔悴,少者虽然长相英武,却因眼下的一颗黑瘤,影响了观感,看上去有些怖人。 “太傅公。”王广大步走去,“在下听闻您近来身体不好,怎可受累亲自前来呢?” 司马懿咳嗽了一声,声音略显沙哑:“老夫与令尊几十年的交情,以兄事之,他今日离去,岂能不来送他最后一程?” “太傅...” 别看王广一脸大胡子,长相很是粗犷,但其实他是个十分感性的人,看见司马懿这副模样,不由得心生感动。 “来人。”他向府内下人吩咐道,“拿胡床来。” “多谢。”司马懿微微点头,哒哒哒地走到王凌的灵位前。 王府下人拿来胡床,司马懿很快坐下,不过数息便进入了状态。 “彦云兄......” 他泪如泉涌,嘴唇不停地颤抖。 “想当年,你我与梁道兄三人自并州相识,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今日你这一去,只留弟在这人世间无依无靠。” “你好生无情啊。” 王广就这么听着司马懿念叨,不禁湿润了眼眶。 他拿袖口擦了擦泪水,忽然看到又有一人走进了府门。 他又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此人身着素缟,头戴白巾,大步向这里走来。 王广赶忙上去相迎,“大将军啊,您怎么来了?” 夏侯献悲痛地说:“司空为国事捐躯,皆因我之过,我不来岂不是愧对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大将军言重了!”王广道,“在下听闻大将军今日府上有宴,所以您能莅临,在下才感到吃惊。” “哎!”夏侯献长叹一声,“皆是我府上管事办事不利,竟不知今日是司空百日之祭。当我得知此事,顿时没了任何心思,这才仓促而至,还望公渊万万不要怪罪啊。” “大将军折煞我也。”王广连忙将夏侯献带入府内。 来到司空灵位前,夏侯献拿出写好的祭文,吊唁一番,其过程亦是悲痛欲绝,泪染衣衫。 事罢,他看了一眼垂坐胡床,如同枯槁的老太傅,并未上前搭话。 转而对王广道:“公渊,司空乃我大魏忠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以为,他老人家可配享太庙。” 第384章 外戚 “配享太庙?” 王广震惊不已,他当然知道这四个字拥有着怎样的意义。 曹魏的宗庙始建于建安十八年,那时刚刚进位魏公的曹操以诸侯王之制在邺城立五庙,供奉着曹节(曾祖)、曹腾(祖)、曹嵩(父)三人。 曹丕代汉后,他将曹节、曹腾和曹嵩合为一庙,使曹操独享一庙,这便是大魏太祖庙的最初形态。 而最近一次改动是在青龙年间,曹叡下诏将大将军夏侯惇、大司马曹仁和车骑将军程昱三人配享太庙。 当今陛下继位以来,曾在正始四年提及此事,但因为种种原因屡屡搁置。 如今这件事情重新提上议程,必然会在朝堂引起一轰动。 祭奠完毕,众人依次向主家告别,相继离开王府。 夏侯献也走出了府门,正好看到司马师正搀扶着阿父缓缓登上马车。 夏侯献走了上去。 马车上的司马懿对着长子耳语一番,司马师随即点了点头,跟车夫交代了两句便目送着车驾缓缓离去。 司马师转过身子,恭敬拜礼:“大将军。” “子元不必多礼。”夏侯献摆摆手。 虽然多年前,两人时常与洛阳城中的诸位青年才俊共同交游,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交集越来越少,两人的关系并不那么熟络。 不过夏侯献最擅长的便是寻找话题,而两人之间的“纽带”正是那个人。 很明显,司马师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还没等对方开口,先是由他开启了话题。 “舍弟在荆州没给大将军添麻烦吧?” 夏侯献闻言笑道:“何止是没添麻烦,此役子上的表现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就连王都督都表示认可,还亲自上表为他邀功。” “是么。”司马师不咸不淡地说,“那就好。” 过了一会儿,夏侯献看着对方眼睑下的黑瘤,面露关切,“这瘤,要紧吗?” “嗯?”司马师一愣,面露讶异 “啊,是这样。”夏侯献连忙解释道: “子上对你可是很关心的,他说你为了不让他担心,总是向他隐瞒病情,所以这才拜托我替他看看情况。” 司马师恍然,但他似乎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暂且无碍,有劳大将军费心。” 夏侯献不依不饶,“子元,这可不是件小事。我知道一医者,名叫樊阿,师承名医华佗。他游历四方,普济众生,在民间多有美名。” “据说他医刀技艺娴熟,不如我把他请来,为子元开刀除病?” “多谢大将军体恤,”司马师面露惶恐,赶忙拱手道: “实不相瞒,家父和家母近来身体有恙,在下实在无暇顾及其他,大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原来如此。”夏侯献赞道,“子元真是孝心可嘉。” 司马师不语,只是站着。 夏侯献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既如此,那便来日再议吧。” 二人分别,夏侯献转身上了马车。 放下车帘,他回想着方才两人的谈话。 老实说他并没有受司马昭所托,只是单纯的个人意愿。 但那华佗高徒却并非虚言,确有此号人物。 只不过即便是他的医术再过高超,在这个时代做外科手术的风险是极大的。 方才近距离看了看,司马师眼睑下的瘤子侵入得很深,八成眼眶里也有,也就是说即便成功割除了,后期眼睑的缝合也是个大问题,另外术后感染也是不可避免。 呃...澄清一下,夏侯献绝对没什么坏心思。 马车没走多远,帘外传来声音:“家主,贾府君求见。” “让他上车。” “唯。” 此番南征耗时大半年,贾充虽未随征,但他在洛阳的任务或许比某些出征在外将军还要繁重。 贾充掀开车帘,躬身而入。“明公。” “近来如何?”夏侯献闭目问道。 “托明公之福,朝中上下安定。” “公闾,你何时学得这般油腔滑调?”夏侯献睁开一只眼,半开玩笑地看着他,“要不你下去吧。” 贾充当即肃然。 夏侯献主动问道:“司马师近来在做什么?” “呃..”贾充沉吟片刻道,“司马府一直是我校事府重点关注对象,最近太傅和他妻子张氏双双染疾,司马师本就闲赋家中,自然是疲于侍奉二老。” “嗯。”夏侯献点点头,看来司马师方才所言并非都是托辞。 “太傅这次又是什么病?” “这个实在不知。”贾充一脸随意,“唉,人老了嘛,毛病多点很正常,明公管他做甚,说不定马上就随司空去了。” “公闾休要胡言乱语!”夏侯献忽然严肃地看着他,“司空和太傅都是令尊贾公的挚友,既是你的叔伯又是大魏四朝老臣,对他们要有最起码的敬重!” 夏侯献并非惺惺作态,而是在提醒贾充。 私底下如何暗流涌动都无所谓,但明面上,他和他的政治团体应当以匡扶社稷的正面形象示人。 贾充面露惶恐,连说自己该死,夏侯献又宽慰了几句,此事便作罢了。 过了一会儿,贾充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对了,明公还记得前些年司马师又续了一房妻子?” “我记得是尚书李丰之女。” “正是。”贾充道,“我听闻那女子生得颇是美貌,未出阁前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听到这,夏侯献挑了挑眉。 怎么?你贾充也好人妻? 不过话说回来,那李婉本就是历史上贾充的原配,在因“夏侯玄案”受到株连,将被流放乐浪郡前,他二人郎才女貌,临别前还作了一首颇有意境的离别诗。 若不是贾充日后所为太过辣眼,后世说不定给贾充安一个“情圣”的名号。 “说重点。”夏侯献收起思绪,让他继续说。 贾充道:“司马师偶尔会带着妻子去李丰的府上做客。” “那又怎样?” “明公啊,你难道忘了,李丰之子李韬可是娶了齐长公主为妻。巧得是,就在大将军出征后没多久,陛下便纳了司马师的女儿入后宫,封为美人。” “司马师的女儿....” 夏侯献小声嘀咕着,他记得司马师的五个女儿全部出自已故的夏侯徽,曾经他偶然间听闻,说是其中某个女儿继承了夏侯徽的容貌和才学,颇为受宠。 “啧...”夏侯献有些无奈。 要不怎么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呢。 他们总能想办法向上攀升。 司马师这是仕途走不通,走外戚之路了。 第385章 大司马有毒 洛阳,太傅府。 司马懿真的病了。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那熟悉的房梁。 前几日他挺着病躯到王凌府上大哭了一场,回来之后感觉身子更加疲惫。 “来人...”司马懿无力地唤了一声。 不多时传来脚步声,有人端来了肉羹。 那人连连咳嗽,手中动作却是不停,缓缓将榻上的司马懿扶起,拿出调羹打算喂他进食。 司马懿缓缓坐了起来,直到这时他这才发现,面前的人并不是柏夫人,也不是府上女婢,而是自己的发妻张春华。 “仲达,你还好吧?”张春华又咳了几声,关切地问道。 谁知司马懿面露不悦,他本来就因为这病感到烦躁,现在又看到张春华这张满是皱纹的老脸,顿时没了心情。 他当即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谁让你来的!” 张春华委屈至极,她也是病人啊,拖着病体来侍奉夫君,竟没落着一句好话? 啪! 放下食盘,张春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下午,司马师来到阿父的房内。 他刚一进来,便跪地不起:“阿父,阿母将事情告诉儿子了,她老人家现在情绪很不好,声称要绝食而死,您看在儿子的面上,去劝劝阿母吧!” “那就让她死!”司马懿没好气地吼出了声。 司马师见软得不行,只好来硬的,眼神瞬间变了:“若是阿父不去,儿便长跪不起,与母亲同死!” “混账!”司马懿气得差点血气通畅。“你现在竟有胆量来威胁为父?” 司马师不为所动,拒不让步。 半晌,司马懿拿起手边的袍子披在肩上,摆了摆手,无奈道:“罢了。” 到了夜里,司马懿叫来柏夫人侍寝。 柏夫人一边服侍着他更衣,一边柔声问道:“主母的气消了吧?” 司马懿冷哼一声:“老东西死不足惜,我只是心疼子元罢了。” 柏夫人没再多说,她忽然想到日后等到她年老色衰之时,会是怎样的境遇。 “对了。”司马懿闭着眼睛问道,“伦儿近来如何?” 柏夫人顿时心情变得糟糕,叹息了一声: “妾已寻遍了名医,可都不太乐观,伦儿的眼疾怕是与子元的...” “好了。”司马懿不想再听,指了指案上的烛火。 柏夫人起身将烛火吹灭,随口问道:“老爷明日要去上朝吗?” 没有回应,面前只有漆黑的房间和微弱的鼾声。 与此同时,司马府的另一间房内还亮着烛火。 司马师坐于案前,拿着一张布帛,沉思不语。 李婉从身后走来,正好瞧见。 那上面是一首五言诗,她轻声念读,发现此诗颇有人生失意的惆怅之感,不禁蹙眉问道:“夫君,这是何人所作?” “夏侯泰初。”说着,司马师收起了布帛。 李婉其实并不介意夏侯玄是夫君前妻兄长的这件事,她想,夫君誊抄此诗或许是与那曾经的挚友有着同样的心境吧。 她宽慰道:“夫君就算不做官,也没什么的,我们一家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司马师没说话,径直走到床榻边,坐下。 李婉跟了上去,一边为他更衣,一边耳语道:“妾今晚可以服侍夫君。” 司马师似乎没什么心思,他躺下,拉过被褥,淡淡道:“我累了。” 李婉幽怨地叹了一声。 .... 人间悲喜,各不相同。 羊徽瑜稳稳扶着栏杆。 “妾要死了!” 随着一声急呼,床榻终于停止了晃动,随后传来有规律的喘息声。 她拨开湿漉漉的发丝,依偎在夫君的怀里,柔声道∶“方才好像真的要死了。” 夏侯献没有言语,只是抱着她。 这一世羊徽瑜失去了作皇后的机会,夏侯献只好从别的地方补偿她。 时间过得真快,如今羊徽瑜都已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夏侯献不免火力全开,有些过了头。 “郎君。”依偎在怀中的羊徽瑜忽然轻声说道,“芸儿今年到金钗之年了。” 夏侯献闻言,神色一凝。 他知道羊徽瑜的意思,尽管对于他这个后世的灵魂来说,这个年纪的女郎根本就还是孩童,但在这个时代,她们到了这个年纪,便已经可以开始筹划婚事。 心中闪过一丝不舍,他还是对羊徽瑜说道:“嗯,此次回朝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出征了,我会给芸儿好好物色物色。” “嗯..”羊徽瑜起身,穿好衣衫,“郎君明日是要上朝吧,妾去收拾一下。” “不必了。”夏侯献道,“明日早朝卯时就要开始,太早了,我怕你起不来床,还是多睡一会儿吧。” “怎么会起不来呢。”羊徽瑜娇哼道。 忽然,她“哎呀”叫了一声,只见夏侯献伸手揪住她的衣带,随后轻轻一扯。 丝质的亵衣滑落,她下意识地单臂护胸,娇躯一颤:“郎君?” “过来。” 一个眼神的传递,她立刻懂了,却是心生胆怯∶“不,不行,真的会死的。” .......... 正始七年,秋,九月。 天子曹芳终于开始召集群臣商议此番南征封赏一事。 太傅司马懿称病不朝,朝堂大事皆由大将军夏侯献主持。 记得几年前,前太傅满宠于洛阳病逝,有朝臣上表欲迁司马懿为大司马。 但最终朝议以为,自魏国开国以来,前后大司马皆累薨于位,恐为不祥。 于是夏侯献顺势上表迁司马懿为太傅,间接剥夺了司马懿的在兵事上的话语权。 说来也是有意思。 不光是曹魏,就从曹魏的前身东汉算起,一共就有七位大司马被这职位克死。 第一位,汉室宗亲刘虞。 董卓进京后,为收买刘虞,假借汉献帝名义,进封刘虞为大司马,襄贲侯。然而仅仅过了四年,刘虞便被公孙瓒杀死。 第二位,西凉军阀李傕。 董卓死后,李傕逼迫汉献帝升他为大司马,可没过几年,便被汉献帝逃出了长安,曹操派兵讨伐,李傕兵败被杀。 第三位,河内太守张杨。 这位吕布的好友,为人正直。在汉献帝回到东都洛阳时,为嘉奖张杨护驾有功,拜张杨为大司马、假节钺。然而好景不长,张杨没几年就被部下所害。 而到了曹魏时期,第一任大司马曹仁刚刚上位,却于次年濡须大败,怒火攻心,不久病逝。 第二任大司马曹休同样如此,他在石亭之战大败而归,羞愧不已,不久病逝。 第三任大司马曹真他不信这个邪,前一年还在陈仓力克诸葛亮的蜀汉大军,而在次年进位大司马后发兵伐蜀徒劳无功后,不久病逝。 要是往细了算,魏国应当还有最后一位大司马。 或许是曹叡知道“大司马”这职位有不祥之兆,所以才故意将其封给了远在辽东的公孙渊。 他的下场更是悲惨,仅以头颅,回归洛阳。 所以,这大司马怎么看都有“毒”啊。 第386章 曹魏第二位丞相 于是夏侯献找来心腹们商讨此事,有人建议不如效仿吴国官制,复设丞相一职。 说起来,魏国在正式建国前便有丞相一职,担任此职的正是武皇帝曹操。 建安十三年,时任汉朝司空的曹操废除三公,自领丞相。 不过说是废除,但从后面的结果来看,实际上仅仅是废黜了“司徒、司空、大司马”的名称,转而成为了“丞相、御史大夫、太尉”的新三公系统。 三公之首是丞相曹操本人,御史大夫郗虑乃是曹操的心腹爪牙,而太尉之职则是留给了荀彧。 虽然他知道,荀彧根本不会接受。 从曹操这场改制来看,他的野心昭然若揭,不仅是为清除汉室朝堂上的政敌,更是为了给曹丕留下一个清白的履历。 曹丕建国后,丞相一职不再启用,同时又复设了三公,以华歆为司徒、王朗为司空、贾诩为太尉。 自此之后,三公又一次成为荣誉职位,权力被中书台、尚书台分割。 而今夏侯献想要改官制,并非是冲着给朝堂换血去的,因为这直接动了别人的蛋糕,那些多年身居高位的老臣岂能同意。 在吴国的官职系统进入视野后,他便突然觉得孙权这人身上,还是有不少值得学习之处的。 自孙权改元黄龙,僭位称帝,吴国朝堂的高级官职便与其他两国略有不同。 除了太傅不常设,自皇帝以下他设有丞相,左大司马、右大司马、上大将军、大将军等诸多高级官职。 细一看,这权力分割得不要不要的,不还是动了别人的蛋糕? 实则不然。 魏国的人口要远远高于吴蜀两国,那官员也是如此。 可是蛋糕就这么大,不够分怎么办? 那就多切几刀呗。 夏侯献个人觉得,这是利大于弊的事。 以此不仅可以拉拢一些骑墙派,还可以犒赏自己的心腹,兄弟们跟着大将军混,不就是为了进步嘛。 不过,但凡是改制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 一旦设丞相,开府治事,将会分割尚书台的权力。 现如今尚书令司马孚,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直接去动他肯定不可能。 之前,凡事都要先行经手尚书台,虽说司马孚在大事上也不敢藏私,但夏侯献总不能天天去台阁坐着吧。 若是此次改制能够成功,朝廷诸事或可先行奏于相府,做到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行政效率会提高不少。 .... 不久,提议一出,朝堂内掀起轩然大波。 但也仅仅是咋呼,实际过程的推进并未收到太多阻力。 平日朝堂上两个熟悉的声音最近听不到了,而那些身居高位的老臣似乎也没太多怨言,毕竟三公九卿的位置还摆在那里。 现如今,魏国的官职自皇帝以下依次是丞相、太傅、左大司马、右大司马、上大将军、大将军、三公..... 老实说别看这些花里胡哨的,只要没有染指台阁,都没有什么太多实权。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之前大将军是上公,高于三公。 而此番改制后,太傅以下皆变成位比三公,目的就是为了不凌驾于老臣之上。 这个并非是夏侯献独创,本身这些位子的高低权重就具有很强的灵活性。 历史上的司马师做大将军时,拜自己的三叔司马孚为太尉,这个时候的太尉甚至还要高于大将军。 现阶段,大将军以上,新设的位子暂时悬空,日后何人晋升,各凭本事。 数日后,天子正式拜夏侯献为丞相,封萧县公,赐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如汉萧何故事。值得一提的,如今夏侯献成为曹魏历史 上第三位非曹姓公爵,第一位是山阳公刘协,第二位是乐浪公公孙渊。 如今他的正式头衔为:丞相,萧公,加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 其余有功之臣皆有封赏。 骠骑大将军张合因功,迁大将军,封鄚县侯。 王凌死后,司空之位虚悬,廷尉高柔拜为司空。 去年赵俨病逝,车骑将军之位暂无人担任,今年正好趁着南征建功,夏侯献表奏征南将军王昶为车骑将军,仍镇当阳,都督荆、豫诸军事。 卫将军秦朗,迁骠骑将军,兼司隶校尉,仍掌洛阳禁军。 领军将军曹爽迁卫将军。 骁骑将军曹肇迁领军将军。 游击将军陈泰外放,迁并州刺史,加安夷将军。 屯骑校尉王广为父守丧暂时卸任,其弟王飞迁楚国相(治寿春,位同于以前的淮南太守),加伏波将军。 有人就会问了,怎么打了败仗还能得到升迁? 后来一看,哦,这是夏侯家祖上的老传统呀,那没事了。 说起来,这两人一个是颍川陈氏的家主,一个是祁县王氏的二当家。 朝臣们本以为夏侯献会借此机会压制他们,却没想到大将军心怀宽广,不仅把王凌之败的罪责皆揽在自己身上,还对他们恩宠加倍。 唯一例外的是镇东将军郭淮。 他因王凌的战略失误,在此役中打了一整场的酱油。 但他很机灵,在庙堂商议此事之前就频繁上“罪己书”。 于是夏侯献也不便加封,让他仍以镇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 而关于此役的善后工作,夏侯献宣布葬礼从简,亲自带头祭奠阵亡的将士,并免去了扬州两年的赋税。 至于文钦、司马昭等人的任命,夏侯献暂且按了下来,另有打算。 ....... 大将军府今日换了牌匾,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身长六尺的少年站于府门外,他看着新换的牌匾一字一句地念道:“丞..相..府?” “阿鸯!”忽然,身后有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怎么不进去?” 文鸯不用转头便知,来人是夏侯森。 “森兄,姑父这是升迁了?” “怎么,你阿父没跟你说这事?”夏侯森一边说着,一边催促道,“进去吧,别杵这儿了。” 进了府门,二人没有往正堂走,而是拐向夏侯森的房厅。 夏侯森一脸迫不及待地说道:“今日大人们饮酒作乐,我们年轻人就别瞎掺和了,走,我带你去瞧瞧我的新欢。” 若是换作旁人,还真不晓得夏侯森所谓的“新欢”是什么玩意,但文鸯对夏侯森太了解了,他料想八成又是新置办的武具之类的。 果然文鸯猜得大差不差,那是一把宝剑。 来到房内,夏侯森拔出剑,得意的向文鸯展示。“怎么样,不赖吧?” 文鸯点头称赞,“不赖。” 就在这时,夏侯献的第五子夏侯度走了进来。 他进来时先是被那宝剑吸引,不由眼睛一亮,“哟,二兄这是又有新欢啦,让我使使看!”说着便要上手。 “不行不行。”夏侯森煞有介事地拒绝道,“佩剑对男儿来说意义非凡,宝剑只能赠英雄,岂能让人随意把玩?” “二兄真小气。”夏侯度吐了吐舌头。 “表兄。”文鸯的声音结束两人的拌嘴。 这夏侯度是文夫人之子,文夫人又是文鸯的姑母,故而两人以表兄弟相称。 “阿鸯也在啊。”夏侯度说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兄长说道:“二兄,好好珍惜剩下的时光吧。” “此话何意?”夏侯森疑惑问道。 夏侯度道:“我阿母跟我说,我舅父(文钦)可能要外放了,到时候阿鸯八成也要离开洛阳,以后就没人陪你舞刀弄枪了。” 第387章 淮北都督 相府正堂。 满面红光的文钦举起酒樽,看向上位:“这樽,我敬大将军!” 说着便一饮而下。 “仲若兄,这怎么还叫大将军呢?”贾充谄媚笑道。 文钦一拍脑门,“哎呀,瞧我这脑子。” 接着他又提了一樽酒,“丞相,我自罚一樽!” 夏侯献呵呵笑道:“无碍,仲若想叫什么都可以。” “明公,让他喝吧。”贾充道,“我看啊,就是他文仲若自己想跟明公多喝几樽。” 文钦低着头,面露苦涩:“是啊,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丞相相见啊。” 看文钦有些不舍,夏侯献笑着说道:“我也舍不得仲若,要不,那就不去上任了吧。” 文钦一激灵,当时就急了:“去,当然去啊。” 众人皆被文钦的花式变脸逗乐了,气氛好不活跃。 文钦还试着找补:“丞相总不能朝令夕改吧,我这也是为了丞相的名誉考虑。” “哈哈哈~” 又一阵欢笑。 “明公,在下以为,此番淮北都督区的驻地设置在平阿县最为合适。” 酒过三巡之时,杜预借着这个机会聊起了公事。 此番魏国从兖州、豫州划出一部分,设立淮北都督区。 其目的就是方便协助扬州地区的军事行动。 要知道魏国的扬州面积可是小得可怜,每到战时都不得不动员豫、兖两州的兵力。 而豫、兖两州又是大州,不可能都把驻地安在扬州附近,因此调动起来耗时耗力。 设立淮北都督区后,可以更好的支援扬州,缓解豫、兖两州的压力。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意图。 真实意图,显而易见,防患于未然嘛。 历史上魏国的淮北都督区,大约是在第一次淮南叛乱时期设立,第一任都督是司马昭。 杜预的建议确实不错。 平阿县隶属兖州,但它却在兖、扬两州边界,距离寿春不足百里。 历史上王凌之所以有胆量谋划大事,也是因为兖州刺史令狐愚的驻地就在不远处的平阿。 文钦的任命也是显而易见,他被朝廷加封为左将军,都督淮北诸军事。 席罢,宾客散去。 夏侯献把文钦留下,欲交待几句。 “仲若啊,那个阿鸯....” 话没说完,文钦一摆手:“规矩我懂,阿鸯虽然从小没离开过我身边,我也舍不得,但洛阳不是有小妹在嘛,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是大魏边疆重臣约定俗成的规矩,要留质子在京。 文钦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夏侯献,又道:“丞相,阿鸯就劳烦你照顾了。” 说完,作势一抱拳正要离去。 “慢着。”夏侯献叫道,“好你个文仲若,自己儿子不好好抚养,甩给本相当甩手掌柜?” 文钦一愣:“丞相?” 夏侯献道:“阿鸯这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未来应当在军中,一直待在洛阳能学到什么东西?” 文钦大喜,“多谢丞相!” 可转念一想,他又皱起了眉头问道:“那这规矩....” “怎么?”夏侯献反问,“你还想把阿虎也带走?” 文钦懂了,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幼子文虎才五岁,本身也应该留在洛阳,于是乐呵呵地说道:“不敢,不敢。” 数日后,到了文钦离京赴任的日子。 府门外,文鸯回首看了一眼府邸,这是他生活了九年的地方,一朝离去,很是不舍。 “阿鸯,上车吧。”耳边传来阿父的催促。 他又看了一眼,随后转身登上马车。 “阿鸯!阿鸯留步!” 忽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文鸯赶忙对车夫道:“停车。” 他走下马车,回头看向着气喘吁吁的夏侯森:“森兄,昨日不是已经搞过饯行宴了?” 夏侯森调整着呼吸,道:“呼~~我忘了一件事。” 说着他卸下腰间佩剑,“喏,这个送你。” 文鸯眼睛一亮,却是问道:“这不是森兄的新欢嘛,君子岂能夺人所爱?” 夏侯森把宝剑递到文钦面前,“我那日说过,宝剑当赠英雄!” ............ 近日相府有些热闹。 朝臣们听闻天子欲征集配享太祖庙的名单,于是都跃跃欲试,想要为自己的父祖辈们争取这一殊荣。 听说这次配祀人选的规制设得很高,一些毫无争议的名单提前放了出来。 分别是:大司马曹真、大司马曹休、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司空陈群、太傅钟繇。 这些人无论是功绩还是地位,都无可厚非。 同时,他们的子嗣也是活跃在当今大魏政坛。 除了夏侯玄。 不过夏侯献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来抹杀其父辈的功绩。 今日府上,来了一位稀客。 骑都尉荀顗,他是荀彧的第六子。 人们都传,荀顗的长相与当年荀彧年轻时颇有几分神韵,今日一见确是有几分贤臣名相之风。 “荀君,太傅身体可好?” 夏侯献一开口问题便很尖锐,毕竟谁不知道荀顗是拜在司马懿的门下,而他今日却主动到访,未免不让人觉得这是有所图的。 荀顗道:“太傅年老多病,在下前些日子还去府上拜访,他如今确是无暇顾及朝政。” 荀顗倒也坦诚,事实上,他虽以太傅马首是瞻,但在平日政务上,并不是司马懿鹰犬爪牙的做派,反而是兢兢业业,是难得的实干官员。 “唉~”夏侯献叹息道,“太傅不理朝政,本相心力交瘁,希望太傅早日养好身体,为国秉政啊。” 荀顗点点头。 过了一阵,他又说道:“对了丞相,在下听闻陛下近日在筹划太庙一事。” 夏侯献故作恍然,“噢,原来荀君是为此事而来。” “实在惭愧。”荀顗叹息道,“先父当年确实有过失,但他毕竟辅佐太祖东征西讨,建立基业,我这做儿女的还是想为先父争取一下。” 夏侯献沉默了一阵,忽然起身。 他走到荀顗面前,后者赶忙起身拜礼。 “荀君啊,此事恐怕不妥。” 闻言,荀顗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夏侯献拍着他的肩膀,“荀公一生都为汉臣,忠贞不渝。我以为,若是将他放进我大魏的太庙,那是对他的侮辱。” 荀顗似乎有所明悟,夏侯献看着他的眼睛问道:“荀君,你觉得呢?” 第388章 太庙人选 “丞相所言极是。” 荀顗似乎是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是在下考虑欠妥了。” 二人又象征性地聊了一些公事,荀顗便要借故离去。 临别前,夏侯献又一次叫住了他。“荀君留步。” 荀顗转身,拱手问道:“丞相还有何事?” 夏侯献道:“我以为,敬侯或可享此殊荣。” 荀顗一怔。 夏侯献口中的“敬侯”正是荀彧的堂侄,荀攸。 论辈分荀顗要管荀攸叫声堂兄。 荀顗恭敬一拜:“多谢丞相对我荀氏不弃。” “荀君言重了。”夏侯献道,“于情于理,荀公都当得起。” 荀顗再拜,转身离去。 夏侯献独自坐在堂内,思绪在此事上萦绕。 此次陪祀的文官人选,除了之前已经定好的陈群、钟繇二人,剩下的着重在武帝时期的谋士中进行选择。 此番朝臣们一致认为,人员的选择要根据他们生前的官位、品德、功绩等多方面进行考量。 我们来看一下武帝时期最核心的八位谋臣。 荀彧、荀攸、贾诩、程昱、郭嘉、刘晔、董昭、蒋济。 先说荀彧,荀令君无论德行还是能力都是没得挑的,毕竟“王佐之才”这四个字不是谁都配用的。 但在魏臣们眼里,荀彧是典型的屁股坐歪了,仅凭这一点他就不可能配享太庙。 再看贾诩,他是李郭之乱的始作俑者,又献毒计杀害了曹操的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和爱将典韦等人。他因德行这一项便直接把他排除在外。 下面看程昱,老实说程昱本人也有污点,早年的家乡肉干事件,让他的形象一落千丈,但他的入庙是先帝曹叡首肯的,这里便不做讨论。 而剩下的郭嘉、刘晔、董昭、蒋济四人,或多或少都有污点。 郭嘉行为不检、风评极差;刘晔言语谄媚、晚年疯癫;董昭为人阴毒、口碑不佳;蒋济为官不廉、依然健在。 如此看来,只有尚书令荀攸的品行堪称完美无瑕。 而他的功勋亦是不遑多让,是曹操最仰仗的战术性谋臣,没有之一。 几日后,荀攸的提名在庙堂中谈论,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尤其是卫臻、高柔、蒋济这样的功勋老臣们对荀攸的入庙绝口称赞。 二荀是武帝的谋臣之首,是曹魏立国的两大柱石。 荀彧无缘太庙,荀攸便是颍川荀氏的代言人,所以他的入庙让一众老臣和荀氏子孙得以慰藉。 在这之后,新的人选不断被送到夏侯献的案前。 之前的一番操作弥补了士族们的遗憾,那么现在要开始着重照顾宗室大将和功勋老臣了。 骠骑将军曹洪、征西将军夏侯渊很快敲定。 接着,五子良将中除了晚节不保的于禁和依然健在的张合外,左将军徐晃、前将军张辽、右将军乐进纷纷入选。 又过了一段时间,名单又追加了一批:太尉华歆、司徒王朗、司空王凌、后将军朱灵、后将军文聘、镇南将军张鲁、破虏将军李典、立义将军庞德和武猛校尉典韦。 这其中,张鲁的归附时间太晚,朝臣们一开始想要选择镇东将军臧霸。 臧霸和张鲁,他们所代表的是曾经归附于曹魏的军阀势力。 例如陈登、张绣、张燕、刘琮等人都是在讨论名单之内。 但臧霸说是归附,实则是半割据的军阀,野心勃勃,直到曹丕时期花费了诸多心思,才彻底收回了青徐的兵权。 别看一个简单的入庙人选,这里面却能直接反映当朝的政治生态。 夏侯献想到,历史上臧霸的入庙跟其子臧艾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臧艾舔着脸,努力地往曹爽的小团体里凑。 他为了进步,他不遗余力地巴结权贵,甚至将父亲的侍妾送与曹爽的心腹邓飏。 而之前夏侯献便听钟会说,这臧艾曾经找过他,亦是想要用美色来献媚。 可惜啊,钟士季果断拒绝了。 臧艾也是倒霉,他要是以美色贿赂旁人或许还有点作用,但钟会此人好像不近女色,连个妻都不愿娶,怎会图臧艾献上的人妻呢。 最终,臧霸的位子被张鲁挤掉。 之所以选张鲁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他毕竟是燕王曹宇的外舅。 另外,还有三人的官职实在太低,本身是不符合条件的。 但他们却各有各的原因。 李典是代表那些早年跟随曹操的功勋武将,他们是因去世太早的缘故才导致官职低微。 李典在合肥之战中立下战功,从而脱颖而出。 至于庞德和典韦,他们则是代表着“忠义”二字。 .......... 这一日,满伟来到府上。 此人是已故太傅满宠之子。 近来朝中太庙人员一事他很关注,原本他觉得先父满宠官至太傅,又是大魏四朝老臣,入选太庙应是板上钉钉之事。 可左等右等,一份份新的名单出炉,却始终不见满宠的名字。 他终于急了,于是选择登门拜访。 一开始夏侯献还以为他是来“临时抱佛脚”,后来仔细想想,或许他只是没想到自己父亲竟然会入选不了。 此前夏侯献曾在朝议上提到过这个名字,但老臣们控诉满宠,嗜酒如命、品行不端。 其实这些都不关键。 关键原因在于,满宠早年一直充当酷吏,管你是什么弘农杨氏,又是当朝太尉如何如何的,老子照打不误。 后面他得罪的世族不计其数,就连一向以老好人示人的司徒卫臻都不愿为满宠说话。 所以此事暂且作罢。 但在夏侯献心里,满宠这样的功绩若不能入庙,实在太过遗憾。 他记得他初入淮南时,虽然这位老上司为人苛责,不苟言笑,但其实对他还是挺不错的。 后来夏侯献初次秉政,本来已经进入养老模式的满宠竟愿意为他卖了一个人情。 夏侯献跟满伟述说了这些往事,满伟想起阿父的音容笑貌,不禁失声道:“先父为大魏奋斗一生,在下实在不想留下遗憾。” 夏侯献动容道:“既然公衡来了,本相自会为满公争取。” “多谢丞相!” 临别前,夏侯献拉着满伟的手,笑着问道:“本相听闻,公衡有一子,英姿魁梧,可有此事?” “英姿魁梧不敢当。”满伟道,“犬子名长武,年十六,呃...要说身形嘛,确实比寻常儿郎健硕了一些。” “好,好啊。”夏侯献道,“不如叫他来相府做事。” 满伟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感激涕零道:“谢丞相厚爱。” 送别了满伟,夏侯献站在府堂门前,沉思着。 “孤臣...”他想起了满宠,脑海中忽然又浮现出了另一个名字。 “来人。” “丞相。”侍卫走了进来。 “备马,去武卫营。” 第389章 太庙人选(二) 武卫营校场内,士兵们光着脊梁围成一个圈。 圈的中心,只见三五个士兵拿着木刀,正围着一个士兵一阵猛攻。 那士兵右手持刀、左手拿盾。 被多人围困的他并没有慌乱,反而还很有章法,尽管大家都光着膀子,但他的刀锋还是砍向了对手的脖颈、腿弯、腋窝等处。 因为许将军说了,砍别的地方不作数.... 厮杀了许久。 士兵最终没能突围,更没能将对手全部击败,毕竟虽说都是新兵,但能入选武卫营的,至少在体格上都是出类拔萃。 武卫将军许仪走来,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道:“不合格。” 接着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去吧。” “喏!” 士兵大声应道,转身跑到场边,披上甲,随后拿起武器和盾牌,全副武装地开始绕着校场跑了起来。 尽管最近入了秋,但天气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凉爽。 汗珠在士兵们的脊背上流淌,他们看着自家将军,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过了一会儿许仪指着一个人,沉声道:“你刚才打得最凶,这次换你来。” “喏!” 士兵们又一次围起了角斗场。 就在这时,有亲兵走了过来,禀道:“将军,丞相到访。” “丞相?” 许仪不敢怠慢,挥手招来一名校尉,叫他继续监督操练,随后大步离去。 可方没走几步,丞相竟到了。 夏侯献遥遥看向校场中心,发现一群士兵围成圈,时不时传来叫好声,好不热闹。 许仪快步走来,拱手道:“末将拜见丞相。” “许仪啊,那边是在做什么?”夏侯献扬了扬下巴,看向人群。 “回禀丞相。”许仪解释道,“是在操练。” “哦?”夏侯献来了兴趣,“我观之像是斗场,这操练之法有点意思。” “先父在世曾与我说过,武卫营乃是大魏精锐中的精锐,将士们不敢说以一当百,至少在面对十人围困也要有游刃有余,现在这些士兵还差点意思。” 夏侯献点点头,却是话风一转:“说到令尊,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许仪一愣,明显是猜到了对方所谓何事,却是摇摇头说道:“不知丞相何意。” 夏侯献佯怒,“许仪啊许仪,本相不来找你也就罢了,今日专程前来,你还不与本相言说吗?” 许仪想了想,赶忙道:“丞相此来,可是为了太庙之事?” “不然呢?” “恕末将直言。”许仪低着头,沉声道:“末将不敢妄议朝堂大事,只想尽好本分。” 好一个尽好本分! 你所谓的尽本分,就是一辈子只做到一小小牙门将,然后好不容易有出征建功之机,却成了钟会建立威信的垫脚石吗? 夏侯献真的有点怒了,若是换作旁人,他估计会就此罢休。 毕竟子辈们都不去主动争取,自己跟着瞎操什么心。 但是夏侯献却有不得不来的原因。 倒不是说他真的欣赏许褚的忠勇如何如何的,毕竟连面都没见过的人,并没实在的交情。 只是许褚的出身,让他不得不努力促进此事。 要知道曹操最初起家靠的是谯沛元勋——曹氏、夏侯氏、丁氏和那些率众投靠的乡勇。 这里面就有许褚。 历史上曹爽大肆启用浮华党人,他们中的丁谧便是谯沛功勋之后,丁谧在朝中担任要职,所以曹爽犯不着为了个许褚去跟朝臣们争辩。 而今日却不同。 自秉政以来,夏侯献始终压制着丁谧等人,这使得乡党们或多或少会有不满,那意思仿佛在说,曹氏得了江山却忘了最初与曹氏共患难的兄弟。 见夏侯献皱眉不语,许仪恭声问道:“丞相,您还好吧?” 夏侯献回过神来,正色道:“你可知道,建安五年,太祖于官渡与袁绍对峙,贼人徐他怀揣利刃欲行刺太祖,若非令尊护卫,后果不堪设想。” “建安十六年,西凉马超与渭水半渡而击,又是令尊斩杀攀船者,左手举着马鞍来为太祖挡箭,右手推着船渡河,这才使太祖幸免于难。” “我敢这么说,若非有令尊在,我大魏能否有今日之基业还未曾可知。” “若是连这样的功勋之臣都无法与太祖同祀的话,日后等我死后,又有何颜面去见我的父祖。” “丞相....”许仪有些动容。 夏侯献摆摆手,“你不必说了,此事我意已决,你安心练兵吧。” 许仪跪了下去,大声道:“末将叩谢丞相之恩。” 夏侯献走了两步,又转身将其扶起,拍了拍他的手。 许仪用手臂擦拭着泪水,忽然问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丞相,末将是不是该和同辈们多多亲近?” 夏侯献觉得他是开窍了,或许许仪早明白为何自己的父亲功勋卓着却始终不受朝臣待见的原因。 “我知道,你谨慎奉法,质重少言。”夏侯献道,“官场上阳奉阴违那一套不适合你,还是做你自己吧。” “是。” 夏侯献转身离去,心中想道:许仪算是自己的内将,他这样的身份还是不要与外臣有过多接触。 当然,这也符合他本身的性格。 ............. 夏侯献回到府上,忽然瞧见府内摆着十来个大木箱。 下人们正在搬运,见丞相归来,其中一人连忙走上来行礼。 “这是何人所赠?”夏侯献一眼便看出这些是送进相府的礼品。 下人摇摇头:“仆不知。” “去忙吧。” 夏侯献继续往府堂里走,这时妻子王元姬走来,微笑道:“夫君回来了。” “嗯,那个....” 王元姬知道他要问什么,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解释道:“是平州刺史所赠。” “诸葛诞?” 夏侯献只愣了片刻便明白过来,近日尚书台有奏,说是想要把平州废置,将辽东诸郡划回幽州。 诸葛诞这家伙朝中定有眼线,他这是怕自己丢了官位,赶忙跑来耍个存在感,生怕丞相把他忘了。 就在二人谈论之时,一身着青绿色襦裙的少女缓步走来。 夏侯献听得脚步声,下意识看去。 那少女不施粉黛,清新脱俗,脸蛋颇为滑嫩像是能掐出水来。 到了王元姬近前,她拜了一礼,柔声说道:“妾,见过女君。” “她叫你什么?”夏侯献看向王元姬,眼神满是疑惑,“不是不是,她是谁?” 王元姬笑道:“夫君好福气,这也是诸葛公的礼物。” 夏侯献恍然。 这诸葛诞赠他美女也不是第一回了,老实说他的审美能力还真没得说。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献随口问道。 少女道:“妾,诸葛灵,见过郎君。” 第390章 诸葛灵 “诸葛灵?” 听到少女的姓氏,夏侯献有些讶然。 琅琊诸葛氏虽说在当今大魏门第不算顶级,但也绝非小门小姓。 正常来说是不会甘愿把家族族长的女儿当作侍妾来侍奉权贵的。除非...那权贵实在顶流。 看来这诸葛诞是拼了呀。 “咳~”夏侯献道,“你先下去吧,有什么事直接招呼府中下人就好,记住,就安生待在府上,不要到处乱跑。” 看诸葛灵的年纪也就比自己长女夏侯芸大不了几岁,夏侯献说话的语气,不免变得像是在说教。 “是。”诸葛灵欠身,随后离去。 王元姬的目光在少女的背影上停留,叹道:“二八年华,真好啊。妾都快忘了,自己像她那么大时,是什么模样了。” 夏侯献脱口而出:“我记得。” “别贫嘴。”王元姬娇哼一声。 “咳咳~”夏侯献侧过头问妻子:“你收了?” 王元姬语气中带着醋意,头也不回地问道:“夫君想收吗?” 夏侯献目光一滞,知道这是一个送命题。 “我近来公务繁重,哪有心思考虑这些。” 这话倒不是违心,最近他不仅要忙于太庙诸事,天子曹芳的课业也要他来费神,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是入了太后的道,早知如此就不该那么爽快地答应此事。 王元姬的笑容只增不减:“夫君公务繁忙那就更需要有人来服侍呀。” 好了,夏侯献知道这事聊不下去了,皱眉道:“那就退回去。” “什么?”王元姬看着那些正在被下人们搬运的木箱子,问道:“都退回去吗?” “自然。”夏侯献爽快说道,“包括那....” “夫君。”话没说完,王元姬却是打断道,“夫君如今乃一国宰辅,做事岂能全凭自己心意?” “此话何意?” “诸葛诞此人十分爱惜自己的羽毛,注重自己的名望,此番却宁愿自污也要向夫君示好。夫君这一退,诸葛诞的颜面该往何处放?” 见妻子忽然收起了笑容,夏侯献也随即肃容道: “可是元姬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此事之后,官吏们争相效仿,都学着诸葛诞‘强买强卖’,我该如何自处?当我相府是什么地方了。” 王元姬转过头,表情意味深长:“到时妾自会为夫君挡下。” 她忽然挽住夫君结实的手臂,“你以为,妾是嫌这相府不够热闹?” “元姬....”夏侯献哑然。 二人就这么缓步走着,没一会儿便穿过长廊,来到相府的庭院之中。 假山林立,溪水潺潺。 “夫君知道,妾为何答应此事吗?” 夏侯献没作声。 王元姬道:“夫君之前一直出征在外,对洛阳城中的小事并不关心。你可知道,诸葛诞的两个女儿曾与人订下婚约?” “这倒还真不知。”夏侯献摇摇头,心说世族们联姻太司空见惯了,他也没时间盯着别人的家事。 王元姬想了想,接着说道:“诸葛诞的长女原本与太傅之子司马伷定下婚约,次女则是打算给王广作续弦,只不过司空新丧,此事便只能暂且推后了。” 夏侯献认真地听着,他忽然发现这诸葛诞是三头下注啊。 自从当年夏侯献将诸葛诞引荐到阿父夏侯楙帐下做官,诸葛诞的履历上就开始贴上夏侯家印记。 包括现在诸葛诞有的一切,都是夏侯献给的。 但这家伙明显留了后手。 若非此役后,司空病故,太傅不朝,夏侯献声望大增,这诸葛诞未必会铤而走险,毁了司马家的婚约。 “夫君现在明白了吧。”王元姬知道夏侯献一点就通。 夏侯献捋着短须,沉吟道:“这是诸葛诞送上的投名状。” ........... 诸葛灵来到后府,就这么悠闲地逛着。 虽说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她,此刻她应该乖乖的待在房内,哪都不去。 但她实在闷得慌。 从小她就和父亲没见过几面,诸葛灵以为是她父亲不喜欢她,所以才把她姐妹两人丢在洛阳。 后来她逐渐长大一些才知道,父亲当时膝下无子,她作为长女才不得不留在京城,好让皇帝和京中权贵们放心。 直到弟弟的诞生,她才终于打破了枷锁。 几年前父亲有一次回京述职,临行前竟说要把她带到辽东去。 为此她开心了好一阵子。 然而到了辽东她才发现,这里的日子与洛阳并没什么差别。 阿父平日里对谁都笑,可他一回到府上却总是板着一张脸。 后来她和妹妹渐渐长大,阿父便开始为她们筹划婚事。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在阿父眼里,她们只是联姻的工具。 她拼命让自己接受这种事,毕竟别人家也是如此,她并不什么特例,好歹日后也是大族家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命运总是如此多舛,某一天她被送上了马车,随着那些财宝一同踏上了回洛阳的路。 诸葛灵走到一处廊亭,她看了看廊下翠绿的池水,池中,一群鱼儿在欢快地摆动。 “有什么好开心的呢。”她叹了一声,心说,鱼儿活得真是单纯,它们岂知到了这里,便一辈子都游不出这方池水。 “快快长大,多吃一些。” 耳边忽闻一道轻柔的声音,诸葛灵缓缓看去,那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粉裙少女。 少女手中拿着鱼粮,眼神欢快地向池中挥洒。 不多时,少女注意到了她,快步走了过来,“咦?我以前在府上没见过你,你是何人?” 诸葛灵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几年前天真可爱的自己。“我叫诸葛灵。” “我叫夏侯芸。” “你是丞相的女儿?” “嗯!”夏侯芸点点头,随后又歪着脑袋,“诸葛灵?这个姓氏我听说过,蜀国有个诸葛亮!我阿父以前经常给我讲他的故事。” 诸葛灵没有打断少女的话,身为诸葛家的族人,她岂能不知当今天下诸葛家分别侍奉三主。 不过这不是她关心的事,只是听着眼前的少女滔滔不绝。 过了一会儿,夏侯芸忽然问道:“你是来我们府上做客的吗?还是说就常住府上?” 诸葛灵愣了一下,回道:“应该不是做客吧。” “那太好了!”夏侯芸很激动,扬起清秀的眉毛,道:“那以后我可以唤你姐姐吗?你应该比我大。” “这..不太妥吧...” 诸葛灵的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芸儿。”夏侯献缓步走来,走近了才发现女儿身边的这位并不是府上小婢,而是诸葛灵。 还没等夏侯献开口,夏侯芸便扯着他的衣袖道:“阿父,这位姐姐好漂亮,你可以让她来陪我玩吗?” 夏侯献眉头一皱:“如果你二人合得来,倒是可以多多相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夏侯芸问。 “只不过称呼得改一下。”夏侯献有些尴尬,顿了顿才说道:“不能叫姐姐,要叫小娘。” 第391章 扛起 夏侯献原本打算找女儿聊聊婚事。 以如今他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像诸葛诞那样把女儿当作财货一样随意送人。 或许最终也逃不过政治联姻的结局,但他至少有的是时间来好好挑选,如果女儿能真的喜欢,他心里也好歹有个安慰。 不过现在他突然没了这个心情,决定改日再提。 ..... 正始八年,春,朝廷最终定下了陪祀太祖庙的名单。 夏侯献力主满宠和许褚入庙一事,虽说朝臣们多有微词,但却无法阻挡。 毕竟夏侯献是实实在在拿出两人的功绩来作为依据,而朝臣们拒绝的理由无非是二人生前与旁人不睦,等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怎会争得过呢。 况且夏侯献从始至终都是奉公办事,并没有像历史上司马昭那样,仅仅因为郭嘉的后人与他相善,就强行把郭嘉抬入太庙。 此事告一段落,夏侯献终于得闲,可以休息一阵。 这日,他照例前往宫中为天子曹芳督促课业。 这曹芳不愧是任城王曹彰的孙子,骨子里好武的基因相当强大。 要他读书,他每次都皱着眉头,让他去练剑,顿时开心得像个孩子。 “相公你看看,这些朝臣们为何连朕的私事都要管?” 曹芳拿起手中的册子,随手递给了夏侯献几本。 夏侯献接过,大致翻看了一下。 这其中,尚书傅嘏上书劝谏:陛下到式乾殿或者到后园游乐时,应该都有大臣跟随,以便询问商量政事,讲解讨论经书大义,并为世世代代所效法。 又有谏议大夫孔乂又上疏:如今天下已经太平,陛下可以不必再到后园学习骑术,外出一定要乘坐辇车,这是天下之福,也是臣子之所愿。 看完,夏侯献收起册子,捋髯笑道:“我大魏有此良臣,乃是社稷之福。” “可他们未免管得太宽了。”曹芳有些不太高兴。 初春的洛阳依旧寒冷,夏侯献搓了搓手,道:“陛下是天子,听与不听全由陛下做主。” “当真?”曹芳神色一喜。 他果然还是个孩子,变脸速度极其之快。 “当真。”夏侯献点头,忽见曹芳要起身,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又肃声道:“陛下何往?” “啊,殿里的炉子烧得太旺,喘不过气,朕去华林苑走走。” “陛下留步。”夏侯献没起身,声音很是低沉,“读完《策论》再走。” “好吧。”曹芳差点得意忘形,忘了这尊“大佛”还立于此处。 他乖乖坐回蒲团,勉为其难地拿起册子。 过了一会儿,夏侯献忽然开口:“陛下今日读完这策论,若能有所见地,臣可破例让陛下今日猎场游玩的时间延长到两个时辰。” “好啊。”曹芳读书的眼神顿时认真了许多,不多时他又抬头问道:“相公不会骗朕吧?” “臣岂敢。”夏侯献道,“臣再给陛下配几个身手不凡的猛士,供陛下驱驰。” “好。”曹芳大喜,“相公说话算话。” “一言为定。” 枯燥的时光过很是缓慢,但总会过去。 终于曹芳完成了课业,兴高采烈地拿着宝弓出了门。 夏侯献正欲离去,这时,一宫女快步走来。 她名叫阿青,西平人,因家族之罪没入宫中。 郭太后念其是同乡,便将她留在身边侍奉。 夏侯献之前见过一面,知道她太后的亲信,但他却没着急开口。 老实说他挺忐忑的。 臣子跟太后这样私下会面,这不合礼法。 换了以前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但自从那日太后莫名其妙地说了那句话,他便开始察觉,太后的目的似乎没那么单纯。 “丞相,太后召见。” “何事?” “奴婢不知。” “呼~”夏侯献呼出一口气,“知道了。” 他很快来到昭阳殿侧殿,刚入殿内便感到一阵暖流扑面而来,还带着熟悉的熏香。 殿内的炉火烧得更旺,热得让人想脱衣服。 有了对比他才感觉得出来,方才曹芳房内就没这么热,曹芳自己还不觉得冷,他感叹小孩子火气就是旺。 “太后。” 夏侯献走到纱帘前,拱手拜礼。 老实说他本不必如此,现在他在朝会上都是坐在天子身边秉政,许久没有向什么人参拜了。 但太后的身份毕竟尊贵,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必多礼。”郭太后掀开纱帘,玉手一挥。 宫婢们当即散去,关上了府门,夏侯献感觉室内的温度似乎又上升了几分。 郭太后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蚕衣,缓缓走来。 蚕衣之后似乎没穿内衬,她腰枝轻扭,抬步而落,丰腴的大腿修长且紧致。 她的发丝半湿,似是刚刚沐浴而出,缓步走来,眼神中带着无尽的风情。 “丞相....”郭太后停顿了一下,手指抚过唇瓣,开口道:“叫丞相会不会显得君太老了,本宫可以叫你奉明吗?” 她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夏侯献神色一滞,许久没人叫他的字了,竟一时感到有些陌生,同时还多了一丝兴奋? “太后,臣来得不是时候。”夏侯献后退一步。 郭太后步步紧逼,身子靠了上来,轻声道:“奉明不热吗?” 兵法云:诱敌深入,后发制人。 夏侯献思考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稳固郭氏在朝中的地位,还是单纯的追求身体上的欢愉? 不知为何,夏侯献的思绪莫名的来到纷乱的战场。 战场上的士兵之所以能够英勇作战,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内心的欲望。 无论是为了升官还是发财,亦或是仅仅为了一口粮食,他们都有自己的念想。 而有些时候,皇帝或是重臣亲自压阵,能够提升士兵们的士气。 这是为何? 或许是因为这种遥不可及的尊贵,给与了他们莫大的鼓舞与激励,让士兵挥砍的攻速都变得异常迅速。 但他久经战阵,岂能为这等计谋所困,他不管对方是何目的,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反客为主。 “奉明?”郭太后一下被男人挽入了怀中,接着抱起,不由得花枝乱颤,心砰砰之跳。 今日之事确是她所筹划,但真当两人肌肤相亲之时,却莫名得感到恐惧,看着对方的神情,仿佛要吃了自己一般。 顺着滑嫩的腰枝向下滑动,他的手抬起她白腻的双腿。 这一刻,他的肩上不再仅仅扛着整个大魏,还有...... 第392章 春雪 宫女阿青站在昭阳殿外,隐约听到“奉明,奉明”的呼喊。 她阴沉着脸,对一旁的几个宫女道:“今日,你等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知道吗?” “是。” 阿青挥了挥手,众人散去,忽见天空中雪花飞舞。 殿外的树梢上,含苞待放的梅花仿佛在这一刻于白雪中绽放,傲然挺立。 天空并不完全阴沉,一面是白雪,一面是晴阳,这样的奇观不常见。 她又向另一个方向看去,宫廷的长廊间裹上了一层银霜。 雪花点缀在枝头,略微遮蔽了视线,若隐若现,若即若离。 可谓是:曲径通幽处,寒梅伴雪开。恰似人间仙境,梅花妆点意悠哉。 花儿相继盛开,远远观去,花瓣好似在一张一合,迎合着初春的暖阳。 要来了。 春天,要来了。 ......... ........ ..... “奉明。” “嗯。” “本宫听闻,你近日纳了一房美妾。” “太后竟知此等小事?” “呀,你压到本宫头发了。” 郭太后娇嗔一声,起身坐到榻边,她把湿漉漉的发丝拨到胸前,露出光滑的美背。 随后起身拿了一件亵衣穿上,忽然间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太后,现在能告诉我,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是为了郭氏?” “就不能是为了我自己吗?”她转身,眉目含情望着他,“不管奉明信与不信。” “这种关系最不牢靠。” 夏侯献很是坦然,如今他不是二十几岁的小郎君,做事难免会先考虑利益。 “不说这个了。”郭太后道,“还是说说,奉明新纳的小妾?” “太后怎知此事?” “本宫是久居深宫,可又不是聋子瞎子。”郭太后莞尔一笑。 夏侯献心想也是。 郭太后坐到梳妆案前,梳理着发丝,道:“听说是琅琊诸葛氏的千金,正值二八年华。” 末了,又问道:“她与本宫比,如何?” “不知。” “不知?”郭太后嗔怪一声,“这么好的年华,像是粉嫩的蜜桃,奉明竟不吃上一口?” 郭太后这比喻太过轻浮,很难想象在人前雍容华贵,只可远观的尊贵之女,在他面前竟是这般。 不过这种反差感让夏侯献觉得颇为有趣。 他依旧摇头,只是简单回道:“阿灵很好。” “哼。”郭太后放下唇脂,忽然转了过来,动作太快,白色的亵衣一晃一晃,荡起涟漪。 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没资格这么做。 最终只是幽幽一叹:“以后在这里,我还是不自称本宫了,奉明也不要叫我太后,否则显得我很老似的。” 不,这才有味道! 夏侯献心说这是加分项,请务必这么称呼。 但实际却说:“臣,不敢僭越。” “不敢?”郭太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奉明在这昭阳殿里进进出出的,放眼当今天下,谁人有你这般大胆。” “臣知罪。”夏侯献赶忙道,“臣以后不来了。” “你敢?”郭太后又急了,差点连手中的眉笔都拿不稳当。 “本宫告诉你....”话到嘴边,她忽然愣住了神。 不知何时,男人已经凑了过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温热的鼻息。 “臣不敢。” 他抵着她的额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迎上那鲜红的唇瓣。 她终于没了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态,忽然觉得自己才是可怜的猎物。 “好了好了。”郭太后轻轻推开他的胸膛,“今日到此为止吧,等下芳儿要回来了。” 说起曹芳,郭太后竟变得幽怨起来。 “你知道么,芳儿近来独宠司马妃,除了舞刀弄枪就是往那女郎的宫里跑,皇后平日里都见不到芳儿几面。” 郭氏由于有子弟出继给了中山甄氏,故而对于郭太后而言,甄氏更像是半个娘家。 她对甄皇后甚是喜爱,见不得曹芳对甄氏冷落。 不过她也只是随口吐槽一句罢了,她忽然想起那司马妃多少还跟夏侯献有点亲戚关系,于是很快闭口不谈,想越过这个话题。 然而夏侯献却好奇问道:“陛下如此年纪便知男女之事?” 郭太后脸颊微红,想起了方才的翻云覆雨,但很快她便正色道:“这个本宫倒不清楚,只是本宫觉得皇后不该受此冷遇。” 夏侯献认为这毕竟是皇帝的家事,他真的不便插手,于是赶忙开口道:“这种事情我可管不了。” “没让你管。” 话音未落,阿青忽然焦急地跑了殿来,压低声音道:“太后,陛下来了。” 郭太后慌了,赶忙道:“去告诉陛下,本宫今日身体不适,叫他改日再来。” “不。”夏侯献道,“若是陛下执意要来探望,臣便没了退路。” “那依你之言呢?” “这样。” ..... 曹芳来到昭阳殿前,看到阿青正微笑相迎。 “陛下。” “母后可在殿中?” “在。” 曹芳入殿,阿青一边跟随,一边耳语道:“陛下,丞相今日受太后召见,想必此时正在交流国事。” “哦,无妨。” 曹芳似乎并不在意,毕竟郭太后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母子二人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大多时候只是相敬如宾罢了,就如同他和皇后甄氏那般。 “最终的名单就是这样,待来年冬月,可祫祭太祖庙,始祀前所论佐命臣二十余人。” “丞相办事甚是妥当,本宫很高兴。” 待曹芳进来,便是听到这样的对话,二人隔着纱帘,太后端坐于内,丞相恭身于外。 “儿,特来为母后请安,祝母后千寿。” 曹芳走了上去,朝着帘中浅浅一拜。 “陛下来了,是有何事吗?”帘中传出声音,那声音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紧张不安的情绪。 幸好曹芳年少,似乎也没听出来什么。 “陛下,臣已向太后奏毕,容臣先告退。” “相公且慢。”曹芳却是一伸手,止住了他。“朕正好有事想奏于母后,既然相公在此,不妨一起听听?” “陛下请说。” 其实曹芳今日行猎还带了后宫妃子前去。 往日,他不是没带过甄皇后同去,其实甄皇后长得很是美貌,曹芳一开始对她也没有现在这种敬而远之的感觉。 但每每玩到尽兴之时,甄氏总是出言劝阻,跟那些老臣们一样,滔滔不绝,很是扫兴。 但司马妃就不一样。 她会在一旁连连拍手叫好,一句又一句的“陛下好棒!”让曹芳对她的宠幸更甚了。 “母后,相公。”曹芳道,“你们可知玄学大家,夏侯泰初?” 第393章 阮籍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好诗,好诗啊!”满面红光的王浑念完了诗,随即大饮一杯,抚须而赞。 这王浑出自琅琊王氏,乃是前幽州刺史王雄之子,现任客曹尚书郎。 他的名声或许在历史上不显,但他现今十三岁的儿子却是在未来名声大噪。 那便是“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 “嗣宗兄,嗣宗兄?”王浑见对方没有反应,连连招呼。 阮籍沉默不言,他手中端着酒碗,闭着眼睛,微微地摇晃着脑袋。 他这人就是这样,性格孤僻。 正始初,新任太尉蒋济打算辟阮籍为掾。 但阮籍听到消息,却写了一封《奏记》拒绝征辟,并亲自送到洛阳城外的都亭,请吏卒转呈蒋济。 蒋济看了却是大喜,心说,这人都亲自到洛阳来了,多半是客套,于是马上派人相迎。 可到了城外,阮籍却走了。 蒋济大怒,迁怒于府掾,府掾没办法只好写信去求阮籍,于是阮籍就这么被迫出仕了。 不过没多久,他便称病请辞。 兜兜转转几年过去了,或许是没了买酒钱,他竟又一次出仕,做了朝廷的尚书郎。 但是才做了三个月而已,他又想跑路了。 眼前的王浑是他尚书台的同僚,可阮籍并不喜欢他。 他觉得此人不过是靠着父辈的门萌,并无真才实学。 “嗣宗吃醉了,哈哈~” 何晏笑着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伸手解开了衣带,对众人道:“先失陪了,我去行散。” 阮籍睁开眼,白眼看了一眼何晏,满是厌恶。 他这人很少隐藏自己的情绪,若是喜欢对方便会以“青眼”视人,若是厌恶,便是“白眼”。 不多时何晏赤裸着上身,起身离席。 他消瘦的身体上整片通红,王浑很是惊讶,虽然他偶有耳闻,但显然没亲眼见过这种场面。 待何晏走远,他压低声音问夏侯玄:“泰初兄,这....?” 夏侯玄无奈叹气,冲着远处的何晏喊道:“平叔若是再是这般,日后就别来了。” 谁知何晏听见了,转身,带着几分醉意,笑道:“泰初啊,你这府里连个美妾都没有,当真无趣。若非如此,我还须用这样行散?哈哈哈~” 众人看着裸奔的何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有一种风气在大魏士子中十分流行,他们认为这是高雅之事。 服了五石散后,通常会身体燥热难耐,需要冷食、冷浴来缓解,亦或是像何晏这样裸奔也能让自己舒服一些。 这便是“行散”。 还有些人,他们会相约在其中一人的府里,服散饮酒,待到药效发作之时,便会招来府中美妾们开启荒诞的行散派对。 “唉~”夏侯玄又叹了一声,看向众人,“由他去吧。” 言罢,自顾自地饮了一口酒,又是微微叹气。 王浑问道:“泰初兄这是有心事?” 夏侯玄沉默良久,起身道:“诸位稍候。” 待他从后府折返回来之时,手中多了一卷册子。 夏侯玄坐回席位,把手中的册子扬了扬,随后为众人讲述。 这份《时论》他写了很多年,修修改改,甚至早期的墨迹都有点淡了。 这上面的观点都很尖锐。 其中包括“限制中正官权力”,“除重官”,“改服制”等。 别的不说,就单说“限制中正官权力”这一项便会砍世家大族一刀,而且这一刀砍得还不浅。 夏侯玄言罢,有些人拍手称赞,有些人却低头不语。 王浑或许是刚做官没多久,他以为他当时的乡品之所以定得那么高,出仕便是京官,是因为他能力强! 实则.... 所以他也是赞道:“泰初兄不仅在玄学上造诣颇高,更是有治国之才!” “呵~”阮籍心中暗自嘲笑。 这夏侯玄怕是忘了自己为何被禁锢这么多年了吧。 他是有才能不假,可惜啊,不懂得审时度势。 别说你一介白身了,就算你让当今权倾朝野的夏侯献去推行此事,又能如何? 夏侯献的确是当今大魏难得的贤臣良将,但这么多年他只是极力维持着士族与宗室之间微妙的平衡。 仅此而已。 他并没有胆量去切世家大族的蛋糕,至少现在没有看到。 “家主,有客到访。”夏侯府上的门仆前来禀告。 “何人?”夏侯玄将手中的册子卷起,抬头问道。 “自称是钟会。” “钟士季?”夏侯玄愣了一下,道:“请他进来。” “唯。” 不多时,钟会大步走来。 在场的有些宾客有的是第一次见到钟会,他们看着这位身材高大,胡须浓密的男子,不由得露出讶异之色。 不是说钟会今年才二十多岁吗?何为长相如此老成? 然而不仅仅是长相,钟会在当今大魏士子中辈分确实很高。 三十多岁的王浑是他的小辈,更甚者有些跟钟会年纪相仿的,竟是他的孙子辈。 钟会平日也是趾高气昂,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他就随意的直呼其名,而到了近前,他却对夏侯玄躬身拜礼: “在下颍川钟会,久闻夏侯公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令在下如沐春风。” 不得不说夏侯玄的长相很符合这个时代对男人的审美。 他当得起后世“朗朗如日月之入怀”的美评。 夏侯玄初闻是钟会前来,内心隐隐有些激动。 毕竟他知道钟会是丞相身旁的心腹红人,此来或许会是好事。 但他听到对方自报家门的时候便又心灰意冷。 因为钟会说的是“颍川钟会”,而非“丞相府军师”。 这是有讲究的。 不过夏侯玄还是以礼相待,只是不知道这钟士季此番到底有何目的。 钟会坐入席间,回首瞥见身旁的男人,问道:“在下颍川钟会,不知足下高名?” 阮籍竟然罕见地开口,不过语气依旧冷淡:“陈留阮籍。” 闻其名,钟会登时双目放光。 “你便是着有《咏怀》的阮籍,阮嗣宗?” 阮籍不语,白了钟会一眼。 钟会却是心中狂喜,今日当真是赚大了,一连让他见过两位名士! 鉴于钟会本人的身份,在场宾客不免怀疑的他动机,遂问道:“钟君此来可是为了公事?” 钟会头也不回,懒得搭理那人。 他端起桌上的酒碗,看向阮籍,笑道:“在下是来喝酒的。” 阮籍身子一动,目光抬起,与钟会对视。 这一次,他终于用青眼视人。 第394章 探病 洛阳,太傅府。 清晨,一司马府的门仆听得敲门声。 他嘟囔着嘴,打着哈欠向府门赶去。 打开府门,看到是两个男人,他们穿的不是官服,只是简单的儒衣。 门仆睁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问道:“你们是何人?” 男人身旁的小吏递上名刺。 门仆接过一看登时不困了,忙道:“小人该死,该死!不知是丞相到此,小人这就去禀报。” 没过多久,那门仆便飞奔着赶了回来。 他喘着粗气,谄媚地笑道:“二位请随小人入府,我家大公子说他这就来。” “有劳了。”夏侯献回以微笑,没去责备门仆的失礼。 本来今日他便是“突袭司马府”,事先并未打过招呼。 行至半路,夏侯献注意到几个家仆端着汤药向西厢房走去。虽未看到正脸,但从他们步履匆匆的样子来看,神色应该不太好。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丞相,请恕在下有失远迎。” 夏侯献收回目光,看向那人:“不怪子元,是本相不请自来。” “丞相言重了。” 简单客套几句,夏侯献正色道:“昨日本相入宫面圣,陛下听闻太傅久病不愈,甚是担忧,故而今日本相前来代陛下一瞧,可否?” “自然。”司马师道,“在下替家父谢陛下隆恩。” 说着,他便一伸手,“丞相,请。” 夏侯献点点头,跟着司马师前行。 走没几步,他忽然指着一个方向问道:“子元,方才我见府上奴仆端着汤药向西厢房而去。莫非太傅不住在彼处?” 司马师苦笑道:“不瞒丞相,西厢房住的是家母,家父则是住在东厢。” “哦。”夏侯献露出讶异之色,但他没去点破司马懿夫妻感情的问题,而是沉吟道:“令堂竟也病得这么重?” 司马师一时沉默。 夏侯献没再多问,继续跟着司马师向东厢走去。 “太傅的病情如何?”路上,又不免多问一句。 司马师回道:“家父近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进食都需旁人服侍。” 还好,小病而已。 夏侯献内心腹诽一句,便已进了房内。 房内的炉子烧得很旺,但床榻上的老太傅依旧裹着厚厚的被褥。 柏夫人坐在榻边,拿着调羹,轻轻吹了吹,随后缓缓将米粥往司马懿的口中送。 司马懿嗫了一口,嘴唇微微蠕动,但却吞咽不能,米粥顺着嘴角流出,之后又剧烈地大咳。 “这...”夏侯献满脸心疼。“太傅怎会病成这样?” 司马师走上前去,配合着柏夫人一同将司马懿扶起,附耳言道:“阿父,丞相来了。” 司马懿登时一惊,赶忙道:“曹公,曹公恕罪!请恕臣不能下榻行礼,臣...臣....” “错了。”司马师纠正道,“是夏侯丞相。” 司马懿不吱声了,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侯献道:“太傅,陛下对您的病情甚为关怀,说要让宫中御医,甚至召集全天下的名医为太傅诊病。” “多谢陛下。” 回答的人是司马师。 司马懿依旧不语。 “近来朝廷又在商议荆州诸事。”夏侯献又道:“此前南征,司马子上屡立战功。太傅放心,我定然不会亏待他的。” 听到司马昭的名字,司马懿微不可见的眼皮颤抖,却是开口问司马师:“他在说谁?” “丞相在说二弟的事情。”司马师提高音量说道。 “昭儿...”司马懿嘀咕一声,又问:“昭儿怎么了?” “丞相说,昭弟南征有功,会留在荆州重用。” 闻言,夏侯献瞥了一眼司马师。 方才他只说不会亏待,并没言明让司马昭留在荆州。 司马师这一句,多少带点小心思啊。 然而司马懿听了,却是微微点头,赞道:“并州好啊,想当年为父在并州与那.....” 司马师又一次纠正道:“阿父,是荆州。” 夏侯献看着司马懿的眼睛,却怎么也看不透。 若非他早就知道司马懿的秉性,恐怕此时也会被其蒙骗吧。 不过真病也好,装病也罢。今日前来,他其实另有目的。 走出房门,司马师送夏侯献出府。 这时,夏侯献忽然开口问道:“子元最近与夏侯玄等人有来往吗?” 司马师直言道:“未曾。” “子元不必紧张。”夏侯献笑道:“夏侯泰初既是我的族兄又才华横溢,我对他怎会有恶意呢?” 夏侯献说话间,还不忘观察着司马师的神情,遗憾的是依旧看不出波澜。 昨日曹芳先是跟夏侯献打感情牌,说什么夏侯玄毕竟是自己的族兄,也是他的亲族。 夏侯玄乃是天下名士之所望,终身不能出仕实乃大魏乃至天下的损失。 到了最后曹芳说,自他登基以来没有什么功绩,此番欲借着南征之功,大赦天下,以显示他的恩德。 夏侯献一开始很是惊讶,不过想了想便梳理清楚了。 太后曾言,曹芳在后宫独宠司马妃,而司马妃的生母正是夏侯玄之妹,夏侯徽。 司马妃要为舅舅谋一条路,是在情理之中,而且曹芳从始至终就没有提到司马师半个字。 但是如此一来,当年因浮华案遭到禁锢的这群人,将会再次粉墨登场,包括眼前的司马师。 这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要说这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能想出来的计谋,夏侯献是万万不信的。 然而夏侯献并不紧张。 你司马师现在才出仕能有什么作为呢? 你的根基在哪里? 你的孤注一掷的底气在哪里? 都没有。 夏侯献自认为他和曹爽是不同的。 曹爽看似权倾朝野却是得罪了满朝文武,他的根基就像他的体型一样,虚胖。 而今日自己的权势虽说远不及当年的曹操,但也不是蜉蝣可以撼动的大树。 司马氏想要扭转乾坤,必须得掂量掂量自己的三族是否批发的。 .... 夏侯献回到相府,见钟会也在,于是随口问道:“士季昨日去哪了?” 钟会坦然道:“夏侯玄府。” 说着,他便开始滔滔不绝,称他认识了阮籍这样的名士,又赞夏侯玄之才如何如何出众。 他这人就是这样,一旦他欣赏你,不管你是何身份,或是对方的身份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他都不在乎。 历史上,哪怕夏侯玄因谋反之罪下狱待斩之时,钟会也要跑到狱中跟其见上一面。 前些日子钟会曾跟他提过一句,说是这些年大魏的年轻士子们大多对夏侯玄崇敬有加,私底下还有人暗自为他鸣不平。 夏侯献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放宽自己的态度,与其到时候有人煽动士子们来为夏侯玄发声,倒不如现在顺势而为了。 “明公,明公!” 贾充喘着粗气,跑了进来。 “东吴,出大事了!” 第395章 吴国之乱 建业,秦淮水畔。 一排排囚徒跪在岸边。 他们的身上血渍斑斑,披头散发,带着沉重的镣铐、枷锁,双目无神地低着头。 忽然,囚徒中有人绝望地大喊:“诸葛恪!你不得好死!你对得起先帝吗!?” “诸葛恪!你这北奴!我呸!老夫就算化作厉鬼,也要找你索命!” “午时已到!行刑!” 刽子手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大刀,随后齐齐落下。 一股股温热溅洒在他们的脸颊,渐渐的,秦淮水畔也染上了殷红。 ....... 武昌,武昌宫。 “大王,诸葛恪在建邺大肆屠戮,凡不顺从者,皆被夷三族。” “诸葛恪这是要造反不成!?”孙霸豁然睁开眼,怒吼道: “本王登基在即,欲还都建业,他却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怎么?先皇遗命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张废纸吗!?” 迎着孙霸的盛怒,孙弘怯怯道:“诸葛恪在建业大肆宣扬先皇遗命是为矫诏,欲拥立孙和登基。” “此番他不仅屠戮了不少抵抗者,还把京畿之地的各种要害都换上了他自己人。” “并且他还派军队驻防柴桑,不可不防啊!” “哼!”孙霸冷哼一声。“早知如此,就该当初杀回建邺。” 孙霸原本打算带着孙权留下的军队和全琮等人一起杀奔建邺,届时手上有先帝遗诏和大军在手,建邺城的守军定会闻风而投,登基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可没曾想却被大臣们‘以己方大军新败,而诸葛恪兵锋正盛”为由百般阻拦。 到头来皇帝没当成,却给了诸葛恪时间来肃清建业城中的异己! “大王。” 忽然,身旁的一个女人开了口: “我早说过,大王应该早日在武昌登基。如此一来那孙和一党便是乱臣贼子,届时可号召各郡共讨,岂不比现在这样处境好得多?” “阿姊,话虽如此,可是....”孙霸看向姐姐孙鲁班,面露犹豫。 孙霸觉得回到建业登基才是上策,毕竟吴国非常依赖江东士族,再准确点便是吴郡士族的力量。 虽然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在武昌拥护着自己,但他们祖业都不在此地,长此以往下去他们怎会甘心留在荆州? 孙霸头脑很清楚,割据只会慢性死亡,所以登基之事他才一拖再拖。 然而,一次两次可以,他不能次次拒绝孙鲁班的请求。 要知道他上位的底气,主要来自于全氏,甚至是眼前的这个女人。 “大王不要再犹豫了。”孙鲁班又一次开口:“若是让孙和抢占了先机,到时名不正言不顺的,可就是大王你了。” ............ 消息终于传回了洛阳。 不过魏国这边得到的消息相对片面,碎片化。 吴国在那次大战之后加强了对大江的封锁,平时只有部分流段可以通行,且要经过严格的排查。 跨江北渡的更是难上加难。 故而散布在吴国境内的魏国细作一时间行事不便,情报的获取和传递都受到极大阻力。 不过一些大的动作,终究还是瞒不过,而且是事关重大,细作们就算是冒死也将消息传递回洛阳。 就在十几天前,孙霸于武昌登基为帝,改元??太元,追谥孙权为吴大帝。 随后,拜全琮为左大司马,孙峻为右大司马,步骘为上大将军,朱绩为大将军,孙弘为卫将军兼领中书令。 这一刻天下才知孙权驾崩的消息,皆大为震惊。 而在大江之上,时常能看到吴国的水军舰队。 他们主要分布在武昌到建邺这一段水域,而柴桑港的驻军已辨明是诸葛恪的军队。 夏侯献把这些情报整理后拼凑起来,认真分析了一阵得出一个结论:吴国内讧了。 看得出来孙权临终前,定是在心中挣扎了许久。 但其实他怎么选都不一定对。 二宫以来大臣们纷纷下场站队,势同水火。 如今孙权骤然离世,他们只会全力支持旧主,以免遭到清算。 除非孙权将二人纷纷罢黜,立一个幼帝,如此吴国朝堂只会受权臣摆布,而不至于两方大动干戈了。 可惜,没有如果。 夏侯献很快召集心腹们来相府商议此事,同时还有一个平日里不常见到的身影——大司农桓范。 有幕僚建议,应当趁此时机发兵攻吴。 此言一出便是群情激奋,若是能跟着丞相一举荡平吴国,这将会是传至千秋万代的伟业,他们也能跟着在史书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钟会对此也很是认同,他的理想便是辅佐圣王成就功业,良机在前,他甚至懒得去思考过程,而直接展望起了结果。 反观杜预却眉头紧皱,不置可否。 大司农桓范痛快地喝着酒,仿佛此事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旁听者一样。 夏侯献有时候也不太喜欢这种“装腔作势”的孤傲,但看在桓范对宗室一片忠诚的份儿上,他也不太会去计较。 不多时,他笑着向桓范请教:“不知桓公有何高见?” 桓范放下酒杯,捋了捋他花白的胡须,亦是笑道:“高见不敢当。既然丞相问了,那老夫便说说心里所想。” “请。” 桓范捋须道:“当年,我太祖武皇帝大败袁绍于官渡,不久袁绍病亡,他的子嗣们亦是如今日的孙氏这般。” “然而,强如太祖,在袁绍死后,我大魏亦用了六年之久才彻底平定河北。” “想我大魏步骑骁勇,在广袤的河北之地尚不能速胜,何谈江东乎?” “大江天堑犹在,我大魏即便是夺下了江陵,可是水军何在?战船何在?这些都非一朝一夕便能速成的。” “桓公所言在理。”夏侯献对此确实认同。 想当年太祖武皇帝收复河北,威震四海,可转眼却在赤壁折戟沉沙。 桓范是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他的建议显得尤为中肯。 他沉吟片刻,又接着说道:“孙氏兄弟,急之相救,缓之相争,不如候变而击,可一举而定。” 这时钟会对此有了异议,开口问道:“桓公的意思是,我大军若是南下攻之,孙氏兄弟还能齐力抵抗不成?” “也不尽然。”桓范道,“但此刻双方并未真正开战,此时去攻,事倍功半。若是等到二孙激斗正酣之时再派兵南下,岂不坐收渔翁之利?” “善。”夏侯献点头,宣布道:“既如此,就依桓公之言。” “另外,士季帮我写几封信,快马送给王昶和郭淮,要他们多加留意边务,有任何风吹草动即刻传回洛阳。” “唯。”钟会拱手应道。 夏侯献又看向杜预:“元凯今日为何不言?有心事?” 杜预愣了一下,这才道:“明公,在下是在想,若是二孙在扬州一带开战,我军不如避实就虚,先行夺取西陵。” 第396章 新荆州 “西陵?” 夏侯献稍一思索,马上吩咐道:“拿图来。” “丞相稍待。”裴秀起身离席,不多时返了回来,手中拿着他新绘制的大魏地图。 这一份绘得是魏吴的荆州边界。 自魏国占据南郡以来,魏国荆州南部的疆土最南到达了公安、孱陵一带,东至枝江,西至江夏郡的竟陵。 如今它被吴国的宜都郡、江夏郡、武陵郡、长沙郡环绕,乍看上去像是一把匕首插入了吴国的版图。 武陵、长沙倒不足虑,别看吴国疆域广大,但其精华只在于大江沿线。 如今魏国虽占据了南郡,勉强控制了大江上游航道,但更上游西陵始终是南郡背后的一根刺。 西陵督步骘手握重兵,步氏也在西陵经营了多年,不容小视。 若是现在对其动兵,万一孙霸从武昌进兵,跟步骘来个左右夹击,那好不容易拿下的南郡恐怕凶多吉少。 但若是等二孙相争,把兵力都压到扬州战场,便可趁步骘孤立无援,一举拿下。 届时大江上游连上一片,保证后方安稳,才可安心蚕食荆州全境。 夏侯献对杜预的远见表示赞许。 在那之后,他开始向众人阐明自南征归来后,一直在心中筹划的事——新置州郡。 简单来说,原有荆州地域不变,改为襄州,治所襄阳。 而此番从吴国手中夺来的荆州地界,划为荆州,治所为江陵。 并且在荆州地区设立江北都督区。 这又是一个分蛋糕的操作,可以用来犒赏自己的心腹。 而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维持自己的既得利益。 此番南征是夏侯献一手策划,最大的功劳自然也是在他这里。 但是王昶本身就是都督荆、豫二州,此番再把南郡划到他的治下,未免权势过重。 夏侯献不能把旁人都想得那么好,即便是再忠心的心腹也不可能让他拥有对抗朝廷的实力。 不过为了安抚王昶,夏侯献打算将江北都督区设置为二级都督区,战时可归王昶节制。 当然这种分权的小心思大家都能看出来,但夏侯献相信王昶是个体面的人,定然会体面的接受。 这一招是跟司马昭学的。 为什么历史上在淮南三叛之后便没有人再起兵反对司马氏? 一方面是由于前面几次叛乱把反对者清理得差不多了,另一方面则是要归功于司马昭在都督区上的分权。 这一举动使得大魏很难出现动辄调动十余万大军的军头。 ....... 次日朝会。 “什么?荆州...襄州?江北都督区?” 今日,皇帝曹芳照本宣科地宣布了此事,台下一片哗然。 大臣们面面相觑。 此前,废平州将其纳入幽州的提案刚刚通过,怎么这时候又要新设大州? 对此夏侯献这样解释:由于辽东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废平州的用意是为了防止地方割据,再次出现一个公孙渊的存在。这个提案很合理,所以他才同意。 而荆州一事却是不同的,荆州毗邻吴国境地,战事频发。 大魏南线往后几年的重点是训练水军,待机伐吴。 然而原荆州地域甚广,北至南阳,南至南郡,荆州的中心设得太靠北,则支援不力,设得太靠南则荒废现有的基础,从而导致顾此失彼。 这个理由姑且说得过去,不少朝臣纵是看出了丞相心思,却也不多言语。 不过还是有大臣出列,提出了异议。 “陛下,臣以为此事有待商榷,新置荆州不过南郡弹丸之地,根基孱弱。况且本有荆、豫都督区,再设立江北都督区,恐怕不妥。届时若逢战事,调度不一,恐于战事不利。” 夏侯献不语,而曹芳却是跟这人聊了起来。 “爱卿所言有理,朕....” “咳!”夏侯献突然嗓子有点不舒服。 曹芳立刻住口,看了一眼坐于身旁的夏侯献,对那大臣道:“不过这军国大事,相公自是会看得深远一些。” 夏侯献又咳嗽了一声,面带歉意:“臣昨日偶感风寒,望陛下见谅。” “相公为国事操劳之余,定要保重身体。” “多谢陛下体恤。” 这事就在这一声咳嗽中推进了下去。 趁着今日大朝,夏侯献索性把新的任命给定下来。 当他说出江北都督区的都督人选之时,全场再一次陷入一片哗然。 现任中书令,东莱人,王基。 王基今年五十有六,文武兼备,才德过人。 早在淮南时期,夏侯献便看出了他在军事上的造诣,只不过阴差阳错的做了文官这么多年,着实可惜。 夏侯献知道王基心怀大志,定不甘于只在中书台任上度过一生,所以他愿意主动给他这个机会。 更重要的是,王基没有特定的派系。 在青州、淮南,他可以跟着王凌东征西讨,在洛阳他亦可受司马懿的举荐,担任郎官。 这样的人相对纯粹,只需要把他放在他该在的地方,他就能发光发热。 听到这个任命,朝臣们大多只是惊讶,并没几个人反驳,毕竟王基资历是有的。 于是王基加封镇南将军,假节,都督江北诸军事。 而后,朝会又决定了几个不同的任命。 平南将军、江陵太守司马昭迁荆州刺史。 江夏太守王濬迁江陵太守,加龙骧将军。 胡遵迁徐州刺史,诸葛诞迁豫州刺史,加安东将军。 另外,南征的一大功臣马茂受封中军大将军,当阳侯,陆抗加封安南将军,江陵侯,遥领交州牧,以示恩宠。 ........ 荆州,江陵城。 “哼哼~~哼~~~” 司马昭哼着小调,在府堂里喝着小酒。 “使君,胡司马来了。” “让他进来。”司马昭一摆手,又给面前另一个空酒杯满上。 “来,玄武。”见胡烈进来,他赶忙招呼,“给你倒好了。” 胡烈坐下,接过酒杯,“看来使君心情很好。” 话刚出口,他却觉得这话有点多余。 升官了能不好嘛。 他原本只是太守府一小小都尉,现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自己也是刺史府的军司马了。 司马昭笑道:“双喜临门啊,我不仅仅是为你我而高兴。” “那还为何事?”胡烈问道。 司马昭面颊微红,吐出一口酒气:“天子大赦天下,我大兄终于摆脱了先帝时期的禁锢,可以出仕啦!” “甚好,甚好!”胡烈也为司马昭高兴。 “是吧?”司马昭拍拍胡烈的后背,“今日我高兴,我们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司马使君!”忽然,一小吏慌忙跑来,扰了两人的雅兴。 司马昭面露不悦,刚想大骂,那人却率先递上来一封书信。 这是司马师的亲笔,司马昭匆匆拆开封泥,打开一瞧,顿时觉得天都塌了! 他哇得一声伏在案上,一把将酒杯全推翻在地。 胡烈不知发生了什么,忧虑地问道:“使君,发生了何事?” 半晌,司马昭才睁着通红的双眼看向他,颤声道:“家母,去矣。” 第397章 孝 前些日子夏侯献听闻大将军张合因病卧床,他还时常去探望。 可就在几日前得知张合在府中病薨的消息,他一时间悲痛万分,时至今日还没缓过来。 可今日又听闻司马昭生母离世,不由得感慨人生无常。 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不佳,病重者真的很难扛过寒冷的冬月啊。 夏侯献换上一身白衣,起身叫来府吏,出了门。 ... 今日,太傅府上下素缟麻衣,呜呼哀鸣。 一辆马车在府门外停下,夏侯献下车,缓缓向里走去。 今日的司马懿显得很奇怪,之前在王凌的灵位前他老泪纵横,痛哭流涕,可在发妻灵柩前的他却只是双目无神地却拄着手杖,一言不发。 苍白且凌乱的发丝在脸颊两侧随风摆动,他也不去整理,只静静注视着前方。 反倒是三弟司马孚看上去更加悲痛,他没成家前便是和先父司马防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那时二嫂对他真的很好。 有的时候人的情感很复杂,不一定事事都是假像,有时真中带假,有时假中带真。 就如同现在夏侯献一样,抛去别的不谈,今日的司马昭跟了他这么多年,早已以兄弟视之。 其母撒手人寰,他这个做兄长的岂能不动容。 他走到司马师的面前,对方只是拱手示意,没什么心情寒暄。 夏侯献拍拍他的肩膀,并未多言。 心里却说:这事可真不怪我,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吊唁按步照班地进行着。 结束后,司马师主动送夏侯献出府。 二人一开始都没说话,似乎在各自整理措辞。 原本司马师的任命已经初步定下,乃是五品散骑侍郎。 毕竟人家可是河内司马氏家主的长子,连这样的官都不愿意给,未免显得丞相肚量狭小。 但现在,出现了变故。 想当年夏侯楙病逝,夏侯献要辞官为父守孝。 但那时一众朝臣出言劝阻,称夏侯公身负辅政重任,是天下之所望,该适当从简,以社稷为重。 夏侯献拒绝了好几次,最终只能无奈接受。 最后以戴孝百日,送了先父最后一程。 可司马师却没这样的特权。 二人又走了几步,夏侯献开口问道:“子元有何打算?” 对此司马师有且只有一个回答,他拱手道:“在下会为阿母守孝三年。” 夏侯献欣慰道:“我大魏以忠孝治国,该当如此。” 回府的路上,夏侯献就在想,曹爽曾经也是以守孝为由罢了司马师中护军的职位。 如今是正始八年三月,距离历史上的高平陵之变只有不到两年。 也就是说,司马师还在丧期就为父筹划了这样一场大事,这足以说明对于司马师而言,在滔天欲望面前“忠”“孝”不值一提。 夏侯献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司马懿会如何想。 如今他虽然朝堂失势,但世家的利益并未受到严重侵害。 他想振臂一呼来所谓的清君侧,谁会冒着三族消消乐的风险跟你玩呢? 要说为子孙谋出路? 司马师是仕途不顺,可司马昭却步步高升,俨然是司马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 司马孚和他的子嗣都安分守己,在大魏官场混得游刃有余。 如果他是司马懿的话,纵使心中有野心,也会为了家族延续,安于现状,老老实实做个大魏忠臣。 不过话说回来,他司马懿是个十足的“赌徒”。 历史上他奔袭孟达,百日破辽东的用兵策略无不具有极大的风险。 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司马懿还敢不敢赌了。 夏侯献并不畏惧对方的孤注一掷,他只是在时刻提醒自己,不要盲目自大,重蹈前人的覆辙。 今岁开春了,曹爽等一干宗室子弟跃跃欲试,总是提议带着天子曹芳去洛阳北邙狩猎。 但夏侯献都一一拒绝。 虽然他也确实很想射虎,但不是现在。 回到丞相府,他立刻召来贾充,上来便问道:“公闾可知温县县令是何人?” 这个贾充自然知道,校事府这些年在河内和洛阳之间安插了不少人。 “是琅琊人,王祥。” “王祥?”夏侯献问,“可是那‘卧冰求鲤’的王祥?” “正是此人。” “巧了。”夏侯献道,“这可又是一个大孝子啊。” 贾充应该没听出来夏侯献的言外之意,问道:“明公是想用他?” “怎么?”夏侯献反问。 贾充道:“此人是海内闻名的名士,从不参与纷争,若是明公想用,可迁入庙堂装点门面,至于别的事嘛,恐怕不会和明公同心。” 闻言,夏侯献忽然笑了起来。 他想起前世在看《晋书》时,发现这样一件事。 甘露五年,魏帝曹髦不满司马氏专权,率僮仆数百人讨伐司马昭,遭成济杀害,朝臣为之哀悼。 王祥大声号哭,涕泗横流:“这是老臣的罪过啊!” 不久,迁任司空。 最后这句,你细品。 在夏侯献看来,这王祥跟司马孚是同一类人。 他们这样的人,会在保持名节的同时,为家族选择合适的路。 “对了。”夏侯献又开口问道,“公闾可知,太傅妻子张氏的陵墓设于何处?” 贾充一愣,“这....?恕下官不知。” 夏侯献也不怪罪,只道:“去查。” “唯。” 贾充的效率挺高,第二日便有了眉目。 “明公查到了。” “太傅去年就在偃师县北邙的首阳山修建寿陵。” “偃师?”夏侯献原以为张氏会葬于河内温县老家,没曾想司马懿这么早就在洛阳附近给自己选好了陵墓。 “明公,有什么不妥吗?” “无碍。”夏侯献心说正好,偃师是京畿大县,如果将王祥从温县改到偃师上任,也算是提拔升迁。 当然,夏侯献不会指使王祥这样的名士去干什么脏活。 他只需要,一旦发生不好的事,表明自己的立场后,送上他的投名状。 ..... 数日后,朝廷决议。 追赠张合为上大将军,谥号壮侯,配享太庙。 追赠张春华为广平县君,葬于偃师首阳山。 又过了几日,一则劲爆的消息传至洛阳。 东吴前太子孙和,在诸葛恪等人的拥立下,于建业登基为帝。 后,立张昭孙女张氏为后,拜诸葛恪为丞相,朱据为大司马,留赞为大将军,陆凯为骠骑将军,顾穆为中书令,张震为武卫将军。 陆凯是陆逊之侄,此前官位仅为建武校尉。 顾穆乃是顾雍幼子,之前官至宜都太守,后鲁王率先登基,怕被清算,连夜率家小逃回建业。 张震是张昭的孙子,皇后张氏的阿兄。 本身此三人在吴国官位不显,能力嘛也有待商榷。但无奈二宫之乱时,孙和的铁杆顾谭、张休皆被陷害,流放至死。 孙和只好矮子里面拔高个,重用吴郡士族,勉强凑齐了“顾、陆、朱、张”的底牌。 值得一提的是,此前在东关之战表现优异的丁奉,由于出身低微,没有政治能量,最终只迁辅吴将军。 第398章 重用宗室 “一个江东,两个皇帝,孙权老儿若是泉下有知,怕不是要气活过来!” “哈哈哈~” 丞相府内,曹爽吃得满嘴流油,席间的一句吐槽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斗吧,斗吧!待二孙大动干戈之时,我大魏挥师南下,可一战而定!”有人跟着附和。 曹爽痛快地饮了一杯,指着那人大笑道:“正是,正是!” 忽然,他呼出一口酒气,坏笑着看向上位:“奉明,我听说最近那司马懿的夫人死了?” “嗯...”夏侯献只是点头应了一声。 “死得好啊!哈哈!”曹爽一拍大腿:“好不容易天子大赦天下,他那长子司马师能出来做官,现在好了,又束缚手脚了。” 曹肇附和道:“是啊,我听闻那司马老儿也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司马师怕不是要多守几年。” 曹宇倒没跟着他们起哄,他瞥了一眼夏侯献,赶忙对二人道:“昭伯、长思,你二人吃醉了。” 夏侯献笑了笑,问道:“平叔怎么没来?” 曹爽抹了抹嘴,随口道:“我叫他了,他不来。” 这下别说曹宇了,就连邓飏、毕轨二人都面露惊恐,赶忙对着曹爽挤眉弄眼,接着赔笑道:“丞相,看来昭伯真是吃醉了。” 曹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就这么点酒,怎能吃醉?倒是你二人,今日定要跟奉明喝个尽兴,好不容易解禁了,奉明自然是要赏你二人大官做!” “哈哈~无碍无碍。”还没等众人再次开口劝说,夏侯献笑着摆了摆手。 他其实并不是在意他二人借着酒劲说些大话,反正是在自己府里,畅所欲言呗。 但显然曹爽这厮没去顾及夏侯玄的情绪,本来开开心心的宴会,就因他突然提及禁锢一事,便使得夏侯玄心中思绪万千,脸色忽变。 看得出来夏侯玄是个心思细腻之人。 其实这次,夏侯献打算趁着这次大赦正式启用夏侯玄。 纵观他秉政以来重用的这些宗室,无论是夏侯霸、夏侯威这样的统兵大将,还是曹爽、曹肇这样的三代子弟,他们无不是从事武职。 当然,这本就是他一开始秉政就定下的基调,牢牢把握住兵权才能谈其他的事。 但放眼今日的朝堂和地方官吏的位子,多由世家大族出任。 这种现状短期内很难改变。 他们几乎垄断着地方的教育资源、土地资源,再依靠着联姻形成了庞大又错综的利益共同体。 魏晋交接之际是世家向门阀进化的一个关键时期,夏侯献想要改变这个走势,单靠武力是行不通的。 就算短期内可能会有所成效,可那些世家们会像除不尽的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重用寒门? 作用有限。 地方上,大族子弟虽说滥竽充数的人很多,但放着接受过系统教育的人才不去选,去耗费大量精力挖掘那些可能书都没读几本的寒门,无异于大浪淘沙。 重点在于改革。 但是改革需要莫大勇气和强大的助力,还需要合适的时机。 稍有不慎,那些曾经支持自己的盟友,或许会就此翻脸也说不定。 所以夏侯献认为,此刻应为朝堂引入新的势力。 宗室不单单只要把控着军权,更要庙堂和士林中拥有话语权。 既然夏侯玄被年轻士子们被称作“天下之仰望”,不如就让他作为宗室和士族之间的桥梁,假以时日定然大有用处。 不得不承认,夏侯玄身上的能量是夏侯献不具备的,难怪司马师会不顾一切地杀掉夏侯玄,以消除他的政治影响了。 夏侯玄的任命已初步定下,乃是太常卿丞,太常羊耽的属官。 而今日不光是夏侯玄,夏侯家的多位才俊也受邀到场。 坐在夏侯玄身旁的男人四十岁上下,名叫夏侯和,夏侯渊第七子,此番入朝他被任命为司隶校尉长史。 夏侯和再旁边坐着两兄弟,乃是兖州刺史夏侯威的两个儿子。 长子夏侯骏,次子夏侯庄。 二人常年随父夏侯威在兖州为官,故而和泰山羊氏走得很近。 夏侯庄娶了羊徽瑜的姐姐为妻子,跟夏侯献是??连桥,因此从情感上来说,两人的关系相对亲近一些。 待到宴会结束,宾客散去,他二人似乎意犹未尽,依旧笑着在府堂内攀谈。 “令尊身体可好?”夏侯献寒暄起来。 夏侯庄道:“家父身体硬朗着呢,以前沛国有一术士善于相术,他给家父算了一卦,说他能活到七十岁,位至公辅呢!” “哈哈~”夏侯献捋须而笑,“甚好,甚好。” 夏侯献是阿父夏侯楙的独子,而夏侯献的两位亲叔叔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一个早逝,一个无子。 故而他对夏侯渊这一脉的同辈们感到很是亲切,如亲兄弟一般看待。 “仲容,再陪我饮几杯?” “谨遵丞相之命。” “叫丞相太见外了,唤我字便是。” “好,那就依奉明兄之言。” 二人又畅饮起来,不多时,夏侯庄忽然来了一句“对了。” 这个“对了”就很灵性,一般而言,两人对话前面的任何寒暄都可能是废话,只有“对了”之后才是正题。 夏侯献洗耳恭听着。 夏侯庄道:“此次回京,弟向为奉明兄举荐一名人才。” 夏侯献笑道:“仲容都开口了,为兄岂能不允?是何许人,但说无妨。” 他说道:“东平郡人,马隆,字孝兴。” “哦?”夏侯献神色一喜。 老实说,马隆这样的底层武将不排除有重名重姓的可能,但听到他出身兖州和夏侯庄描述的一些履历来看,此人正是后来的西晋名将。 历史上王凌叛乱被镇压后,司马懿为了泄愤,把已经去世两年的兖州刺史令狐愚从坟里挖出,开棺曝尸三日。 一时间,整个兖州无人敢去收葬。 而这马隆自称是令狐愚门客,动用私财为其收尸,并为其服丧三年,成为了全兖州的美谈。 后来他直到西晋建国才逐渐受到重用,自荐西征最终平定了秃发树机能之乱。 “此人我用了。” 闻言,夏侯庄心里一暖,果然朝中有靠山在,办任何事都会顺利不少。 “那仕官何处?” 夏侯献想了想,道:“仲容此番回京任步兵校尉,不如就让他留你军中,操练士卒。” “可。”夏侯庄开心地饮了一口。 第399章 野心 送别了夏侯庄,夏侯献回到案前,让人拿来一卷册子。 这是夏侯玄所着的《时论》。 夏侯玄本想着待到上任之后再找一合适的时机向夏侯献进策,不料夏侯献早就从钟会那里有所耳闻,迫不及待地向其讨要了过来。 这份《时论》可谓是倾注了心血,夏侯献注意到这里面首先便强调,要削弱地方中正官的权力。 要知道在九品中正制下,地方中正官权力之大是难以想象的。 哦,你是河东裴氏?河内司马氏? 咔咔一顿操作就是高品。 哦,你是南阳邓氏?陇西李氏? 抱歉,中下品。 然而订品只是一方面。 正常来说,大部分官吏都由吏部尚书任命,中正的职责本来是评议士人的德才家世进行品评,作为选官的根据。 而吏部则是根据中正官的品鉴,对士人进行任命。 但在实际过程之中,中正官的权限已经直接超越了吏部,直接干涉官员的任命,这种情况直接造成了官员任命的混乱。 夏侯玄对此深恶痛绝,他主张级官员要各司其职,中正官只应该负责对士人的评价,不要越权行事。 这个建议夏侯献很是认同,他可以以整顿官吏为名,顺势削弱世家的权力。 但夏侯玄提出的另一项举措就有点作死了。 他竟然要改革州郡县制度,裁撤郡一级别的行政机构! 这直接给夏侯献看笑了,这不直接把世家的碗给掀了嘛。 世家之所以盘根错节,就是仗着“郡望”,你直接把人家命根子端了,人家能干? 夏侯献一直认为,历史是有发展规律的,想要改革需要徐徐图之,而不是连根拔起。 正在他看得专注之时,忽然有府吏进来禀道:“丞相,有客求见,自称是曹囧。” “曹囧?”夏侯献反应了半天才想起来此人身份。 此人是曹操从堂侄,曹植的族兄弟,虽然跟夏侯献年纪相仿,但实际比他还大上一辈。 “快请。” 不多时,曹囧来到了正堂。 夏侯献跟他没打过交道,不过还是以礼待之。 “族舅且坐,不必拘礼。” 曹囧坐下,捋了捋胡须。 近日他听闻,有不少宗室子弟都得到重用,召入洛阳为官。 对此他很是高兴。 尽管他的血脉离皇氏甚远,得益于此他才能够相对自由,不用被圈养在封地,但他其实对文帝、明帝两朝对宗室的子弟的压制之现状十分担忧。 所以他一来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此番叨扰,是为向丞相献上一本《六代论》。” “愿闻其详。”夏侯献也爽快,洗耳恭听着。 曹囧把一沓册子递到夏侯献的案前,随后入坐。 这一沓册子洋洋洒洒的写了很多字,夏侯献一边翻看,一边听着他讲述。 他是以夏、商、周、秦、汉、魏六代兴亡之事为鉴。 秦为何二世而亡,因为秦国君主不任用自己的亲人,让自己的亲人手里没有权力。这就像砍去了人的四肢,只靠胸部、腹部来做事。 而汉朝吸取了教训,大封子弟,但刘邦封出去的诸侯的疆域太大,为日后七国之乱瞒下隐患。 之后汉武帝执行推恩令,让诸侯国的疆域越来越小,甚至到最后取消了很多诸侯国,以至于到汉成帝的时候,刘姓诸侯零落殆尽,已经积重难返。最终,王莽篡权。 到了东汉末年,朝廷一直被外戚、宦官等轮番把持,国家政权逐渐崩坏。 最后到了大魏一朝,不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地压制宗室,皇族子弟的封国只拥有一个小的县,空有其名,活得甚至不如猪狗。 倘若遇到动乱,纵使宗室有心,却也无力为皇室效力。 所以曹囧建议分封宗室子弟,授以军政实权,以抑制异姓权臣,强干弱枝,巩固王朝统治。 听完了曹囧的论述,夏侯献感慨颇深。 历史真是一个轮回,每个王朝都是基于前朝败亡原因而调整国策,但发现很难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点。 殊不知,司马炎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老实讲,若不是司马家杀得太过红眼,北方还真不一定被胡人入主。 夏侯献是要提高宗室的权力没错,但需要找到平衡点后再去推进。 他对曹囧的论言表示赞同,但却只说会认真考虑。 对于此事,他其实是有私心的。 给宗室兵权和行政权是可行的,只要把握好度应当暂时无忧。 但问题来了。 我夏侯氏算什么? 别看从魏国建立以来,曹氏和夏侯氏不分你我,皆以宗室对待。 但真正到了封王封地之时,法理上是没有你的份的。 曹囧走后,夏侯献一直在扪心自问。 拥有今日之权势,他真的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做诸葛亮那样的人吗? ..... “夫君,夫君。” 夏侯献发现自己在案桌上睡着了。 他缓缓睁开眼,是妻子王元姬拿来了毯子,轻轻地披在他的身上。 “我最近太累了。”夏侯献牵过妻子的手,让她坐在他的身旁。 忽然,他问道:“元姬有没有幻想过做一国之母,母仪天下?” 王元姬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又稍纵即逝,饱含深情地说道:“夫君别说,妾曾经还真过这样的梦,那梦很真实,或许前世妾还真是呢。” “是么。” “是呀。”王元姬笑了笑。 她其实只是顺着他的话来宽慰他,夫君近来压力很大,回到朝中各种事务都要操心,甚至比打仗还累。 “夫君不必忧虑。”王元姬道,“不管我们家以后变成什么样,妾都会跟随在夫君身边。” 夏侯献欣慰地笑了笑。 王元姬把头埋在他的肩膀,道:“再有十年,天子怎么着也要亲政了,到时候夫君就不会这么累了。” 夏侯献不语。 十年.... 他已年近四旬,岂能坐等十年。 第400章 西陵步氏 武昌。 中书令孙弘急匆匆地来到殿内,哪怕是到了如此深宫之中,他依旧保持着警惕。 到了天子近前,他才压低声音道:“陛下,出大事了。” 孙霸脸色微变,挥手屏退左右。 接着严肃地看向孙弘:“何事?” 孙弘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了上去,口中道:“上大将军于西陵病逝,这是其子步协送来的讣文。” “步骘死了?” 孙霸踱步,下意识地咬着手指甲,神色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他初登大宝,根基不稳,尤其是在荆州一带,魏国占据了南郡,活生生把荆州的版图割裂。 若非是步氏在西陵坚守,恐怕早已被魏国所并。 孙霸思忖了一阵,道:“此事倒不用过分紧张,可让步协继承其父的爵位和部曲,封他为西陵督,继续镇守西陵。” “呃...”孙弘道,“此举确实能平稳过渡,只是....” 见孙弘支支吾吾,孙霸有点不耐烦了:“只是什么?快说。” 孙弘这才说道:“陛下,步氏一族确实是支持陛下登基,可他们忠的却不一定是陛下您。” 孙霸一时沉默。 他当然明白这个现状,只是近来糟心的事情太多了,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如今武昌的兵权被全琮牢牢把持,而步氏又是孙鲁班的母族,步氏当初为什么会倒向自己,答案不言而喻。 他现在能掌握的只有宫中禁军的一部分,然而宫禁的大部分兵权却又是孙峻执掌。 这特么..全是孙大虎的人! 他这个皇帝当的憋屈至极,那些曾经依附于自己坚实的盟友,在孙权死后逐渐露出了他们獠牙。 至于眼前的孙弘。 他从始至终都是皇帝的近臣,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能依附的也只有皇帝了。 “那你说,该怎么做?” 孙霸向孙弘问计。 孙弘显然是早有腹稿,回道:“可调步协回朝,委以高官厚禄,之后再派人去西陵接替步氏。” “这会不会太明显了?”孙霸反问一句。 这明摆着要罢了人家兵权,就算步氏妥协了,那孙鲁班能同意吗? “总得试试看。”孙弘道:“陛下是天子,他们都是您的臣子,陛下想做什么,只需起草一道诏书即可,何须去问他们的意见?” “有理。”孙霸点头,“你继续说。” 孙弘接着说道:“陛下越是对他们听之任之,他们就越会肆无忌惮的欺凌陛下。但倘若此时在西陵能扶持一个真正忠于陛下的人,那长公主他们定会有所收敛。” 孙霸沉思良久,决定赌一把。“好,此事暂且低调行事。” 孙弘当日便拟好了诏书,连夜送往西陵。 他们觉得此事做得已经够隐秘了,却不知早已被人洞悉。 几日后的早朝,有大臣便在朝堂之上质问孙霸。 “陛下,臣听闻陛下已下诏让步协回京,可有此事?” 孙霸忍住愤怒,平静地回道:“正有此事。” “步氏父子在西陵为将多年,现如今上大将军新丧,魏国在南郡又虎视眈眈,此时换帅乃取祸之道!” “此事陛下为何不与左大司马商议?” 面对着臣子的咄咄逼人,孙霸怒不可遏:“放肆!朕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吗?” “此乃军国大事关乎我朝社稷,陛下不可一意孤行,臣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死谏!” “好,朕成全你。”孙霸大喊,“左右,将此人推出斩首。” “诺!” 此时的孙霸还是有这样的权力,在他和孙鲁班等人彻底翻脸之前,他需要一场豪赌。 ..... 长公主府。 “夫君。” 孙鲁班挽住全琮的脖子,附耳说道:“我听闻,今日孙霸在大殿之上很是威风呢。” 全琮哼了一声:“他倒是继承了先帝果决的一面。” 说完,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夫君在找什么?” “有水吗,我口渴。” 全琮对这个家显然不熟悉,平日里他率军屯住夏口,不怎么回来。 对于妻子孙鲁班的那些私房事他其实心里清楚,但却懒得管。 反正他也有诸多美妾相伴,他跟孙鲁班更像是盟友关系,至于私下里,各玩各的罢了。 但朝中每每遇到大事,他还是不得不回到这个家中。 孙鲁班拿来水壶,给全琮倒了一杯水。 全琮大口喝完,放下水杯,这才说回正题:“孙霸想要罢了步氏的兵权,你何不阻拦?” 孙鲁班笑道:“我一妇人如何干涉得了朝堂大事?” 全琮心说,你干涉得还少吗? 但仔细想想,自己也是骤然登上高位,一时间还真玩不转。 于是只得向孙鲁班卖了个笑脸:“还请夫人教我。” 孙鲁班微笑着眯着眼睛,看了全琮好一会儿,才坐回蒲团。 “召步协进京并非是坏事。” 她眉眼弯弯,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全琮听了却是惊讶道:“此话何意?” 孙鲁班道:“步氏虽然是我的母族,但这些年我也看出来了,步骘只是为了不和我翻脸,才明面上支持孙霸。” “如今他死了,那些步氏子弟可就不一定了。” 全琮恍然,在外人看来,步氏一族是以全公主马首是瞻,实则却并非同心同德。 “怪不得。”全琮似乎想起了什么,“那年陆逊病重,建业城有传闻,先帝要拜步骘为丞相。” 孙权是玩制衡的高手,若是步骘真的完全倒向孙霸,八成是不会拜他为相的。 全琮想了想,问道:“那就遂了孙霸的意,夺了步氏的兵权?” “不。”孙鲁班却是否定了这个提议,道: “如今朝局不稳,东边的逆党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不宜大动干戈。此番只是试探,若步协识相,那就再好不过了。” “怎么做?”全琮追问。 “首先,步协多半会以为召他入京是我的主意,此刻他有两个选择,一是以父丧为由,延缓进京,二是乖乖听话。” “如果他不敢来,那他的心意我们就懂了。或许不必我们动手,孙霸就着急着要除掉他了。” “但如果他来了,呵呵~~” “孙霸会想方设法把他留在武昌,到时候夫君再力保步协出任西陵督,那么步协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盟友。” 全琮听完,沉默了许久。 孙鲁班对自己亲族都能如此算计,到底有什么是她干不出来的。 第401章 自由之虎 铜镜前的美人,梨花带雨。 孙鲁育看着镜中自己是那么的憔悴,她不忍再看,拿起一块绢布挡住了它。 骗子,阿姊是个恶毒的骗子! 来到武昌后才知道,父皇早已在归途中去世。 没人告诉她父皇是怎么死的,她只知道自己的亲姐姐把她当成人质,以此来威胁远在建业的朱据就范。 然而朱据并未因此投诚,反而在建业拥立太子孙和登基。 孙鲁育苦笑,倘若朱据为了她一介妇人,委身事贼,她反倒看不起他了。 但现在,她确实异常苦闷,大虎将她软禁在这府中,寸步难行,她或许一辈子都要在监视之下苟活。 不过孙鲁班可能是怕影响不好,倒没把事情做得太绝。 朱公主府平日里还可有宾客走动,只不过除了几个贴身婢女以外,府中上下都是孙鲁班安插的人。 说来也是可悲,那几个贴身女婢若非是孙鲁育以死相逼,恐怕也早被换掉。 “殿下。” 门外传来动静。 孙鲁育擦拭着泪水,轻声道:“进来吧。” 女婢推门而入,手中端着食盘。“殿下,吃点东西吧。” “放那里吧。”孙鲁育没什么心情。 婢女把食盘放在案上,却是凑了过来,低声道:“殿下,奴婢听闻近日上大将军之子步协回京述职。” 听到这个名字,孙鲁育神色一滞。 前些日子她得知步骘去世后,还在感慨故人凋零。 步协是她的表兄,记得小时候步骘被阿父派往交州,步协便留在了吴郡。 那时候步协和步阐兄弟经常来大小虎姐妹玩。 “他来武昌做什么?”孙鲁育不懂朝堂那些弯弯绕绕,只是随口一问。 “奴婢不知。” “你去打听。” “是。” 那女婢办事也是利索,第二日便打听到了消息。 府里的那些家仆虽说大部分是全公主安插的,但却架不住下人们平日里无聊,七嘴八舌地聊些八卦。 有人就说漏了嘴,说那步协是全公主的表兄,此番回朝被委以重任,不日就将返回西陵。 孙鲁育念叨着“步协”的名字,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你能设法联络上步协吗?叫他来府上一叙。” 女婢摇着头:“奴婢恐怕不能,奴婢出门置办货物都会被人盯梢。” “哎~”孙鲁育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很快破灭。 不料到了第二日,步协竟亲自登门。 下人们只是从零碎的消息中得知步协回西陵的消息,但不知全貌。 实则,步协正如孙鲁班所料的那样,大大方方地回武昌述职。 朝堂之上,天子孙霸欲迁步协为光禄勋,要他留在武昌。 谁知以左大司马全琮为首的朝臣们纷纷劝阻。 孙霸看全琮那样子,生怕他一个不开心带着夏口的大军直奔他的武昌宫而来,终于是认了怂。 于是步协袭封临湘侯,统领步骘所部兵马,又加为抚军将军,加西陵督。 “西陵步协,特来拜会。” 门仆愣了好半天,自从他来这公主府做事以来,可谓是门可罗雀,突然有人到访还真不太适应。 还没等他开口说点什么,孙鲁育便亲自出来相迎。 “阿兄。” “殿下。”步协抬头看去,自己的表妹一脸憔悴,却是在强颜欢笑。 “进来说吧。” 孙鲁育引着他入内,身旁的家仆们虽然低着头,却悄悄地瞥视着眼前的动静。 “阿兄此番回武昌要待多久?” “明日我便要回西陵了。”步协道,“西陵不同往日,不可无人主持大局。” 这话倒是实在话,今日的西陵不同往日,周围强敌环伺,魏国最近还专门设置了江北都督区,在夷道一带时常能看到魏军的身影。 “哦。”孙鲁育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二人来到府堂,她着人拿来酒菜招待步协。 待酒菜上齐,她挥手道:“你等先下去吧,我与阿兄叙叙旧。” 话音落下了许久,家仆们却无一人敢动。 “我的话,你们没听见吗?”孙鲁育抬高了些许音量,对她而言这已经算是恼怒。 有家仆当即跪下,惶恐道:“请朱公主不要为难小人。” 步协看着这一幕,闭口不言,只是自顾自地斟了一杯酒。 孙鲁育总是心软,她叹了口气,也倒了一杯,看向步协:“今日阿兄前来,我甚是欢喜,来,这一杯我敬阿兄。” 酒过三巡,孙鲁育不胜酒力,她原本还拿着酒杯一个劲的劝酒,可没过多久便伏倒在案上。 “殿下醉了,去扶殿下回房休息。” 步协本想告辞,却在不经意间与孙鲁育身旁的婢女目光交汇。 那婢女道:“哎呀,奴婢力气不够,步将军可否搭把手?” 步协眼珠转了转,点头同意。“好。” 家仆们知道步协是朱公主的表兄,也不好多说什么。 步协和女婢搀扶着孙鲁育来到房内,门吱呀一声得关上。 待到屏风之后,孙鲁育豁然睁开眼眸。 “殿下,你没醉?” 孙鲁育伸出手指,示意步协放低声音。 接着她亦是压低声音,哀求道:“阿兄救我!”说着,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看着梨花带雨的表妹,步协当即动容。 先父临终前曾交代,孙鲁班是祸乱之源,不可轻信,叫他审时度势,势必要保住族人的性命。 步骘在时,每每提到朱公主被囚禁武昌,都痛心疾首,好好的一家人,为了权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此番回朝极为凶险,好在孙鲁班似乎不想跟步氏翻脸。 不过在步协心里,他实在不愿跟大虎一党同流合污,只想保得自己族人一方太平。 至于朱公主的事,步协本以为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只是临别前再看一眼这位小妹,但没曾想她这一哭,让他无法再置身事外。 天色渐黑,步协向府外走去,身旁还跟着一个婢女。 “步将军,路上留心。” 管家笑着迎送步协出门,忽然他看见了步协身旁的女婢,脸色顿时变了。 “马上就到宵禁了,你这婢子要去何处?” 那女婢把头埋得很低。 “问你话呢!”管家又一次叫道。 女婢这才开口,但那声音似乎是在夹着,听上去不太自然:“殿,殿下醉得很厉害,奴婢去街上买醒酒的汤药。” “府上没有吗?”管家质问道。 “殿下平日很少饮酒,府上自是没有这些。” 管家半信半疑,抬头却是跟步协对上目光。 光线愈发昏暗,不太能看清对方的面容,只听得步协沉声说道: “确实如此,朱公主实在醉得厉害,马上要宵禁了,我下榻的驿馆距药铺不远,正好送她一程。” 管家虽还有疑虑,但这步协毕竟是新任的西陵督,他自是不敢当面招惹,于是只好勉强同意。 他目送着二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忽然鼻子嗅了嗅,想起了什么。 方才那女婢为何身上也是一股酒气? 不好! 第402章 中书侍郎 是夜,步协带着一队部曲出城。 到了城门口,守将见状喝道:“马上宵禁了,将军是何人,为何出城?” 步协朗声道:“我乃西陵督步协,今日得报,魏军袭扰西陵,军情火急,必须星夜返回西陵。” “可有大司马调令?” “大司马人在夏口,若是等得调令再出发,岂不坐视西陵失陷?” “那便是没有?”守将道,“不得通行!” “好。”步协倒不慌,淡定地说道,“那我现在就派人去向全公主讨要调令,尔等静候。” 闻言,守将一愣。 身旁的副将附耳道:“将军,这步协乃是全公主的族亲,此番陛下召他入京本想罢免他,正是全公主和左大司马力保他执掌西陵。” 守将“嘶”了一声,看这样子步氏是全公主的铁杆。 他可不想因为多管闲事而被免职,真要出了事情,人家是会帮步协,还是帮自己这个无名小卒呢? 犹豫再三,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放行!” .... 消息传至全公主这里,她甚为恼怒。 “你是说,朱公主很可能扮作女婢上了步协的车驾?” “是的,仆察觉到不对劲,那女婢身上有股酒气,而且我看她的时候,眼神总是躲躲闪闪。” “那你可去朱公主房内查看?” “这仆哪里敢啊,那些女婢只说朱公主醉了,要休息。” “下去。” 孙鲁班挥了挥手,随即又叫人过来。“步协人在何处?去查。” “诺。” 不多时,还不等调查的人回来,便有人前来禀告:“长公主,西陵督步协声称魏军袭击西陵,连夜出城,说是您授意的。” “滚!” 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气,“来人,让孙峻来见我。” 不一会儿,孙峻满身酒气地来到了此处。 他本以为姑母又寂寞了,一来便是嬉皮笑脸地哄她。 谁知没说几句,孙鲁班大怒:“步协带着孙小虎跑了!你还在此放荡?” 孙峻酒一下子就醒了,他晃了晃脑袋,眼神变得狠毒:“我这就去拿他二人回来!” “罢了。”孙鲁班却是坐下,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不过是少了一个筹码,现在还不能和步协闹翻。” “那姑母的意思是?” “去管好你的人。” “是。” ..... 大江之上。 几艘小船逆流而上,向西而行。 孙鲁育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今日一切都太过梦幻,她眨巴着眼,又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生怕这是梦境。 耳边传来步协的声音。 “过了洞庭湖我们便要改道去武陵,再由武陵北上返回西陵。” “这是何为?”孙鲁育自出生以来从未去过西陵,而且她还是个路痴,就算把地图拿给她看,她也不一定看得明白。 步协叹息道:“去年魏吴大战,魏人霸占了南郡,控制了大江水道。我西陵军像是一支孤军,被遗忘在了大江上游。” “你阿姊只知阴谋诡计,却把军国大事当作儿戏。长此以往下去,西陵迟早被魏国所并。” 步协看着江面,道:“我步协不愿意介入二孙纷争,只想保得族人太平,此生足矣。” 孙鲁育的美眸露出担忧之色,“那魏国若是来攻,怎么办?” 步协久久不语,他其实对未来也充满恐惧,但此刻他只想做好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 魏国,洛阳。 自从夏侯献当了丞相之后,真的很忙。 每天各式各样的册子都会送到他的案前,尽管大部分小事都会由钟会、杜预等人自行决断,但还是有不少事需要他本人拿主意。 他现在倒是明白曹操为什么会患有头风,诸葛亮会在晚年所啖之食,日不过数升了。 想想曹爽,历史上这个时候,他应该夜夜笙歌,没事与那些从宫中弄来的先帝嫔妃和民间搜罗的绝色女郎们干个爽呢吧! 曹爽是真的爽,懂得及时行乐。 收回思绪,只见杜预此刻已经来到了堂内。 “明公,王令公(王基)出任荆州后,中书令一职暂缺,这个属下不好擅自决断,还请明公示下。” “中书令....” 夏侯献陷入回忆。 想当年这中书令可是权极一时啊,先帝为了“政由己出”十分宠幸孙刘二人,以至于巴结他们的人数不胜数。 若非当年自己拨乱反正,这两个老登现在还活跃着呢。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中书令就像汉朝时的中常侍,他们的权力几乎来自于皇帝本人,而现在的中书台,没什么人愿意去,基本就是个工具人。 夏侯献原本打算自领中书令的,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此举太过招摇,就等于把“擅权”二字写在脸上。 而任用自己的亲信似乎也行不通,首先钟会、杜预等人资历太浅,中书令好歹是个二品大员,骤然提拔上去,恐难服众。 而孙礼、傅嘏等人,他们在尚书台的担子很重,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心腹去接替他们。 “尚书台那边什么意思?”夏侯献问杜预。 杜预道:“卢公和司马公推荐尚书李丰。” 夏侯献笑了,这两个老人精,他们这是嫌弃李丰吃空饷啊。 果然,还没等夏侯献开口,杜预便说道:“传闻,这位李尚书怠政,时常称病不来尚书台。” “这我自是有所耳闻。” 夏侯献想了想,李丰此人为人圆滑,当初先帝驾崩,朝堂四位辅政大臣并立。 他是少有的谁也不站,甚至有人称他是高洁雅士。 但此人的心思其实不难猜,他一面让儿子迎娶了齐长公主,成了驸马,一面又把女儿嫁给了司马师。 宗室和世族两面逢源,谁都不得罪。 “就用他吧。” “可是明公,此人...” “无碍。” “是。” 夏侯献知道杜预想说什么,他是想说李丰动辄百日不来台阁,耽误了公务该如何是好。 其实这不必担忧,夏侯献还生怕他勤政呢。 “元凯,士季的任命已经定下了,不如聊聊你想去何处任职,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该去历练历练了。” 杜预点点头,但他倒是很好奇这钟会将到何处上任。 夏侯献似乎看出了杜预的心思,把案前的一份任命状推到他的面前。 杜预定睛一看。 【中书侍郎】 第403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中书侍郎,又称通事郎,与黄门郎同为中书监、中书令的佐官。 其职能为辅佐中书令执掌诏命。 原本中书令在今日的大魏朝堂并无实权,政令大多由相府发出,中书台只管草拟诏书即可。 不过无论是中书监韦诞还是此前已经离任的王基,他们都是外臣,自是没有钟会用得顺手。 夏侯献一开始想为钟会谋廷尉的官职,毕竟太傅钟繇在廷尉寺任职数年,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然而自从高柔晋升三公之后,这廷尉一职朝臣们一致推荐颍川钟氏的家主,钟毓来担任。 夏侯献问过钟会的心意,问他愿不愿意去廷尉给他阿兄打下手,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思来想去,掌管宫廷机要似乎更适合钟会。 至于杜预的安排,夏侯献心中早有打算,今日正好与他商议一番。 “我听闻,昔日东吴孙权为了满足海上交通运输以及水上战争的需要,设置了监督造船的官员。” “他命朝廷罪犯与百姓充当造船工匠,并让官员日夜监督民工建造大型且牢固的船只。” “这也是东吴能与我大魏划江而治这么多年的底气啊。” 闻言,杜预颔首道: “是啊,不得不承认孙权确有治国之能,这些年江东各地开凿了水渠、运河,还在建安一带大兴船屯。短短几十年,他们的海航能力已远超我大魏。” 夏侯献不禁想起当年辽东一战,吴国竟能从建邺出航,北上支援辽东,航海能力可见一斑。 二人聊着聊着,杜预的眼神稍许黯淡下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杜预的祖父杜畿在文帝一朝官至尚书仆射,他被曹丕任命监造宝船,却在陶河测试船的性能时,遭遇大风浪,沉船河底。 当时还任尚书郎的诸葛诞也遭遇了劫难,不过诸葛诞最终侥幸生还,杜畿却与世长辞。 那时候杜预年岁尚小,长大后阿父才告诉他这些。 不过他感慨的并不是祖父的离世,而是区区陶河之风浪都如此凶险,何况大江乎。 任重而道远啊。 “元凯有信心吗?” 耳边传来丞相亲切的询问。 杜预抬头,停顿了数息才道:“属下自当竭力!” “善。” 杜预的任命就这么愉快得定下,是为典船校尉,使持节,治所荆州江陵。 送别了杜预,夏侯献本想小憩一阵,不料很快便有府吏前来,说是有人在偏堂等候多时了。 ..... “彦靖,多年不见憔悴了许多。” 夏侯献看着风尘仆仆的丁谧,记得多年前意气风发的朝廷度支郎中,如今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当前的模样。 “在下一得朝廷诏令便动身从谯县返京,路上走得急了点。” 丁谧苦笑,明帝一朝,曹叡听说丁谧有其父丁斐的风范,又受曹爽多次举荐,对丁谧很是重用。 但浮华案爆发之后,他便受到禁锢,这一禁便是十余年。 他的脸上写满了颓废,又带着一丝警惕,就像是坐了十多年的牢房,终得天日一般模样。 夏侯献知道,他和何晏、邓飏等人不同,在被禁锢后他虽然也很颓废,但却并没有像那些人一样行尸走肉。 他不服散,也不酗酒,只是安生得待在老家谯县,打理着说大不大的庄园。 老实说,“台中三狗”之中真正有才能的便是眼前的这位了。 历史上曹爽打压司马懿时,升司马懿为太傅、拆中坚、中垒两营、迁郭太后于永宁、遣文钦令还淮南等等诸多计谋几乎都出自此人之手。 司马懿每每提起丁谧,都恨得咬牙切齿。 如此看来,这丁谧可堪称“毒士”。 此番解除禁锢,夏侯献本着人尽其才的想法,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 前些日子那邓飏、毕轨等人,夏侯献本没有邀请他们,是曹爽死皮赖脸带来的。 至于他们,他只想用冗官打发了事,并不想重用,但丁谧却不同。 “彦靖不会怪我吧?”夏侯献忽然问上这么一句。 丁谧很是惶恐,赶忙拱手道:“在下一介罪臣,岂敢对丞相有怨。” 他这些年虽然落魄,但心思却还活络。 他心里知道,丞相之所以对解除禁锢一事一拖再拖,定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 不过此时再去谈这些旧事没任何益处,人都要向前看。 夏侯献看得出来丁谧是个明白人,大大方方地说道:“这一切都要多亏陛下的恩德,彦靖此番回京我给你安排了好去处。” 丁谧颔首,等待着下文。 “曾经彦靖任过朝廷的度支郎中,恰好近日度支尚书有缺,不如彦靖可去上任?” 丁谧惶恐中带着几分欣喜,拜道:“在下多谢丞相大恩。” “收拾好心情,尽快安顿吧。”夏侯献道,“我还等着彦靖能常来相府一绪。” ......... 洛阳,金乡公主府。 何晏衣衫不整地盘坐在蒲团上,脸颊泛红,闭着双目,微微摇晃着脑袋。 “何平叔,你为何还在此处?” 充满怨气的女声传来。 被直呼其名的何晏也不恼怒,动作放浪地扯过金乡的衣袖,低声道:“公主来得正好,我正要行散,不如陪陪我?” 金乡满脸厌恶地扯回衣袖,“不知廉耻!” “我不知廉耻?”何晏冷哼一声,“你我是武皇帝亲赐的姻缘,有名有实,倒是公主你,这些年却连碰都不让碰一下?” “你大可去外面找你那些野女人。”金乡不想跟他多言,转身便走。 “慢着!”何晏抬头道,“公主还没说,此来何事?” 闻言,金乡脸色一沉。 今日本来设了家宴,邀请安阳公主、秦朗等亲族前来一聚。 金乡原本想着借着这个机会让众人劝劝何晏,叫他去向丞相说说好话,哪怕赏他个小官做做也好。 金乡不要求其他,只想何晏老老实实的就行。 她的儿子也老大不小了,若是何晏依旧这副德行,跟丞相闹得不和,那影响的可是他儿子的仕途。 “阿兄、阿姊他们已经来了,去不去随你。” 她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此处。 不多时,何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道:“我去。” 第404章 蜉蝣欲撼树 二人来到正堂时,宾客们已在欢快的攀谈。 秦朗剥了一粒葡萄,放入口中,忽然一咬牙,表情痛苦: “啧,好酸!文皇帝跟先帝都尤为钟爱此果,但我还是吃不惯。” 安阳公主道:“没有啊,我这盘就挺甜的,阿兄尝尝?” 说着她把案子上的那盘递了过去。 秦朗摇摇手:“不必了,小妹吃吧,为兄无福消受。” 他又拿起别的瓜果,放在手心把玩了几下,忽然开口道: “安阳,你说我小妹怎么不请长公主来呢?既然是为了给何平叔谋个出路,为何不直接去求她?” 安阳把喉咙里的果肉咽下,低声道: “阿姊早就不管这些了,阿兄难道忘了那次....就算阿姊在我们这答应下来,到了奉明那里依旧是碰一鼻子灰,她又何必操这份闲心呢。” 秦朗点点头,又问道:“那不如你去试试?” “我?”安阳笑了笑,“我与奉明也不是很熟吧。” 秦朗叹了一声,“说的也是。” “要我说,这里只有阿兄能替何晏说话。”安阳道。 秦朗连连摇头,苦笑着自嘲道:“你知道我的,我只收钱,不办事。” 闻言,安阳也是抿嘴而笑。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脚步声。 见是何晏夫妻来了,秦朗笑着招手道:“小妹今日在府上设宴,竟是最后到场,这不太好吧。” 金乡白了何晏一眼,又收起怒容,很快入坐主位,而何晏则是坐在台下次席,家庭地位可见一斑。 “让诸位见笑了。”金乡说着,举起一杯酒向族亲们赔礼。 “小妹不常饮酒,都是自己家人,这些就不必了。” 秦朗赶忙出言缓解尴尬的气氛,接着转头对何晏道: “平叔,这我可要说说你了。小妹为了你的事东奔西走,你却如此吊儿郎当,像什么话?” 何晏原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听了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讥道:“难不成还要我去求他不成?” 秦朗一愣,不悦地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在等丞相请你?” 何晏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吱声了。 就连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不知自己心里的苦闷,还有何话好说。 然而秦朗还在说教:“你等禁锢之事并非是丞相所为,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如今天下大赦,你多去丞相府走动走动,不说庙堂要职位,最起码的五品官丞相不会吝啬的。” “他早就有能力这么做了,却百般推脱,这一推就是七年之久!” 何晏像是把心里积攒很久的怨气一股脑倾泻了出来。 秦朗当即大怒:“放肆!你话是你能说的吗!?” “何平叔,你住口!”金乡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这何晏无可救药。 见状,曹宇当起了和事佬:“哎哎~今日家宴,不谈其他,我们喝酒。” “你们喝吧。”何晏离席而去。 好端端的家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何晏拿着一壶酒,出了府门,随即登上马车。 “驸马,去何处?” 车外传来车夫的询问,原本只是很正常的一句话,却使得他再一次怒火中烧。 “狗奴,你叫我什么!?” 车夫不知为何惹怒了对方,但也只能连连叩头认错:“驸马饶命,驸马饶命!” 何晏依旧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人。 他何晏乃是太祖皇帝假子,年轻时还是名噪一时的天下名士,狗奴却只唤他是“驸马”,甚至不愿称他一声“家主”,何其悲哀! 这种没来由的迁怒让车夫摸不着头脑,然而他也没任何办法。 直到何晏气消了,才对他说道:“开,往城郊外开。” 马车缓缓顺着官道向城东驶去,身后还跟着不少护卫的私家部曲。 正值春种,春风轻拂。 泥土的清香钻入车帘,何晏无意间看去,两侧的农夫忙忙碌碌,挥汗如雨。 但他无心欣赏,心中却是想道: 夏侯献若是早些重用他,这数百顷桑田早就纳入囊中,岂会每每出征之际捉襟见肘,向那些世家大族乞要军粮? 马车继续向东而行,前几日下了一场小雨,官道上凹凸不平,有些许泥泞。 车夫尽量捡好路走,行至半道,对向忽然来了一辆车挡住了去路。 “怎么停了?”何晏不满,顺手掀开车帘查看。 只见对面的车夫已经下车走了过来,拜礼道:“我家公子着急在宵禁前赶往洛阳,可否行个方便,错让一下?” 何晏的车夫回头看了自家驸马一眼,看到何晏要吃人的表情,随即转头狐假虎威,板着脸道:“你家公子是何人?你可知此乃金乡驸马的车驾?” 那边回道:“我家公子乃是河内司马家的大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司马子元?”还没等车夫再次开口,何晏直接拉个车帘,下了车。“来人可是司马子元?” 待他蹚着半湿的泥水走到车前,司马师也掀开了车帘。“平叔?” 二人年轻时关系很好,他们和夏侯玄曾是那些年多少年轻士子的心之所向,只可惜时过境迁,两位官场失意之人在如此地方偶遇,有种难以道明的苦涩。 “我不是听闻你为母守丧,去偃师了么?”何晏问道。 “嗯。”司马师点头道:“昭弟不在家中,其他弟弟们又年岁尚浅,近来家父病情时好时坏,不得已只能两地折返。” “哦。”何晏心说这司马氏日落西山,随着司马懿淡出朝堂,司马家想要重现文、明二朝时的权势已然不可能。 “平叔何往?” “我,我...”何晏总不能说自己为了发泄苦闷,四处乱溜达吧,想了想说道: “我听闻清河郡有一个术士,唤做管辂,善于看相,近日正好闲暇,想去问上一卦。” “嗯。”司马师道,“家中诸事繁多,不能同往了,平叔自便。” 说完,他对车夫道:“让何驸马先行。” “诺。” 何晏还想说些什么,却看着已然让开的路,不知所言。 “告辞。”他只好道别,随后坐回了车驾,暗自沉思。 他原本还在感慨司马师与自己同病相怜,可仔细想了想,不由得苦笑起来。 人家司马师虽然仕途不顺,但司马懿却已竭尽所能的把司马师的未来规划好了。 他的外舅李丰是宗室的姻亲,他的女儿又被天子封为美人,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下半辈子都可以安安心心做个富家翁。 何晏忽然想到一件往事。 自己的祖父何进,乃是东汉灵帝时期的大将军。 何进本是一屠户,只因其妹被选入皇宫受宠,才因此一跃成为执掌大权的外戚。 何晏只恨自己没有姿色不俗的妹妹或是女儿,否则这外戚他也能当。 感叹之余,他又想到,天子今年十五岁,只要曹芳愿意,再过五年,甚至三年他便可以要求亲政。 一旦天子亲政,朝堂权力必然会重新洗牌。 呵,你夏侯献还想权倾朝野多久? 你是先帝亲命的辅政大臣,就算再强势,难不成还敢欺凌天子不成? 想通了这些,何晏觉得自己该行动起来。 他再怎么样,也是武皇帝曹操的养子,他也姓曹! 忽然,车夫问道:“驸马,我们真去清河郡啊?” 何晏思绪被打断,甚是恼火:“去,去你妈的!” 第405章 矛盾 丞相府。 府堂外,几个女婢端着食盘正向这边走来。 刚要入内,一道倩影悄然出现,为首的婢女先是一惊,而后很快恢复了神色,施了一礼:“诸葛夫人。” 诸葛灵伸手接过为首女婢手中的食盘,柔声道:“我来吧。” “是。”女婢点了头,把食盘交给对方,随即退了下去。 诸葛灵端着食盘缓步入内,见夏侯献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册子,便没有开口打扰,只是轻轻把盘子置于案上。 夏侯献用余光扫见盘中的胡饼,伸手去拿,却是摸到了一只光滑的玉手。 他这才反应过来,旋即抬头看去。 “阿灵,怎么是你?” 诸葛灵浅浅一笑,脸颊显出好看的酒窝。 “妾见郎君近来几乎都不出这府堂,怕郎君辛苦,特来瞧瞧,看看妾能为郎君做些什么。” 夏侯献稍稍一愣,近来确实很忙,就连饭点都很乱,经常随便拿个干粮就对付了。 不过老实说,诸葛灵自从进府以来,他真怎么去关注过,跟她的交流少之又少,以至于她突然出现在此处,让他感到有那么一丝不适应。 想了一下他才随便找了个事让她做。 “不如,帮我研墨吧。” “好。”诸葛灵转身照做。 世家女一般从小都会学习这些技艺,这个时代的女子讲究一个“技多不压身”,更有甚者,琴棋书画无所不精。 看诸葛灵手上这熟练的动作,想必诸葛诞的家风确实不错。 差点忘了,别看诸葛诞在外为将这么多年,实则其人一直以“名士”自居。 今日的诸葛灵穿着一件色泽艳丽的桃粉色襦裙,唇脂也是搭配得恰到好处。比起王元姬、羊徽瑜等人,她的穿衣风格更加热情奔放。 倒真不是诸葛灵为了取悦自家郎君,而是她毕竟才是十几岁的女郎,对于一些当世流行的东西接受得很快。又或者说,夏侯献快要和这些年轻人产生代沟了。 他忽然想起,郭氏曾在自己耳边说,这个年纪宛如嫣红的蜜桃,让人情不自禁想咬上一口。 其实对于诸葛灵而言,她只是想给自己找点存在感。 阿父把她送到丞相府,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豫州刺史的位子,可她自己越来越像是一件货物。 诚然,入了相府以后无论是主母还是羊夫人、文夫人等人都对自己挺好,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或许自己与她们年纪相差太多,没太过共同话题吧。 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不知道怎样才能真正融入这个家。 “出来吧,别藏了。” 忽然间,夏侯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诸葛灵不知发生何事,顺着郎君的目光看去,只见堂下探出一个小脑袋,仔细一瞧,那人竟是夏侯芸。 夏侯芸吐了吐舌头,怯怯地走了出来,“阿父。” 夏侯献宠溺地看着女儿:“芸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夏侯芸眼珠转了转,“女儿来找阿灵,啊不对,来找小娘。” 夏侯献笑道:“你小娘被我征用了,暂不外借。” 夏侯芸小脸一扭:“阿父真小气。” 夏侯献却不让着她:“芸儿先自去,等阿灵忙完,我自会叫她去陪你。” “好吧,好吧。”夏侯芸一脸不情愿地跑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诸葛灵问道:“妾在这里真的可以帮到郎君吗?” 夏侯献摸着她的手,道:“进了这府门,就是我的家人,今日你能来,让我很安心。” 诸葛灵神情一滞,简单的一句话仿佛说进了她的心里。 她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而是真正被人需要。 她嫣然一笑,继续端坐在他的身旁服侍。 “丞相,蜀国线报。” 正此时,府吏进来禀告。 夏侯献让其递了上来,随即拆开查阅。 此乃蜀国朝堂之事,虽不至于人尽皆知,但不难洞悉。 姜维今年被刘禅加封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 此刻开始,姜维不再是处处受人掣肘的空头将军,而是真正在蜀国朝堂拥有了一定话语权。 不过更令他深思的是,蜀主刘禅看似愚钝,实则懂得一些权衡之道。 否则姜维一介毫无根基的降将岂会有机会与荆州派领袖费祎扳手腕。 他不由得想起了皇宫里的曹芳,不知他此刻在做些什么。 ......... 曹芳张弓搭箭,认真瞄准。 嗖!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正中一只灰白色的野兔。 今日,天子曹芳又带着随从、宫妃前往华林园游玩。 这里本叫“芳林园”,其间芳草菲菲,林木向荣,后为了避皇帝的讳从而改名。 不过现在这里或许叫“猎场”更为贴切,由于不能出城去北邙山麓狩猎,曹芳就让宫人把一些小型野兽圈养于内,以供他消遣。 “陛下英武!” 一旁的司马妃拍手叫好。 曹芳着人把那猎物捡来,开心地对司马妃道:“爱妃,今日晚宴朕请你吃野味。” “陛下,恐怕不妥吧。”闻言,司马妃面露难色,“太后曾言,叫陛下不得吃宫外的食物。” 曹芳心里顿时感到不爽,但也不好出言不逊,只说道:“这野兔死在宫里,这就是宫里的食物,不必听太后的。” “好的吧。”司马妃对曹芳言听计从,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她也无所谓。 忽然,有一女子迈着小步急匆匆赶来,脸上却是挂着泪痕。 曹芳定睛看去,发现她是自己的一位宠妃,名叫禺婉。 这禺婉本是宫中女婢,曹芳觉得她长得漂亮,服侍得也周到,便把她纳入了后宫。 到了近前,禺婉捂着脸哭泣道:“陛下要为妾身做主啊!” 曹芳狐疑道:“发生何事了?” 禺婉道:“甄皇后近日身体有恙,太后今日让妾给甄皇后熬些汤药,可妾今日答应了陛下,要陪陛下里华林园,就以此为由拒绝了太后。” “谁知..” 她愈发哭泣,“谁知太后大怒,打了妾。还说要陛下亲自去向她请罪。” “竟有此事!”曹芳有些恼怒。 禺婉见陛下有为她撑腰之意,言语间便放肆起来,不忿道: “哼,太后又不是陛下的生母,她凭什么能这般教训陛下!” “贱婢!”这时,一向温柔的司马妃竟是冷着脸,出言斥道,“你如何敢非议太后?” 后宫等级森严,虽说禺婉平日里也深受曹芳宠爱,但司马妃是美人,而禺婉仅是最下等的采女,司马妃自是有资格教训她。 禺婉被这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径直低下了头,惊恐之余还暗中瞥着曹芳。 曹芳虽然恼怒,但也觉得禺婉当面议论太后不太好,最后摆摆手:“你先回去,此事朕自会为你讨个说法。” “是。” 司马妃微微眯起双眼,待禺婉走后,她附耳对曹芳道:“陛下,依臣妾之见,此事不如..... 第406章 又来联姻? 昭阳殿。 郭太后眉眼含情地看着那个男人走进殿内,随即挥了挥手。 宫婢们心领神会地退去,她走来挽住他的手,含笑道: “奉明近来,这入宫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少啊....在忙些什么呢?” 夏侯献坦言道:“臣近日公事繁多,实在分身乏术。” 见对方言语这样端着,郭太后不由失笑道:“此处并无旁人,奉明无须这般说话。” 夏侯献却依旧言语恭敬:“臣说的,乃是实情。” 郭太后娇哼一声,心里莫名闪过一丝醋意。 夏侯府上的那些夫人各个姿色不俗,对此她早有耳闻。最近他又纳了一房二八年华的妙龄女郎,很难不陷入温柔乡。 不过她好像没什么资格去管他的私事,沉吟片刻后叹了一声,道: “唉~奉明每日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可陛下却每日沉溺后宫,骄奢淫逸,长此以往我大魏江山社稷该如何是好。” 说着,她便幽怨地向着夏侯献抱怨起前些日子宫中的那件事。 听完,夏侯献稍加思索便有了对策。 老实说这种帝王的家务事,他可以劝,但最好不是自己去劝,而是让一些朝臣,例如傅嘏、孙礼、王肃等人上书劝谏。 无论是真的出于公心,还是为了作秀,这都是难得的博名望的机会。 至于皇帝听与不听,另当别论。 不过郭太后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她要的不仅仅是解决问题,还需要给她提供情绪价值。 饶是夏侯献给出了解决方案,她仍旧想要道道苦水。 “那禺婉自幼入宫,无依无靠。” 其实她并非那些妃子们口中说得那般恶毒,说起禺婉,她哀怨道: “奉明知道的,本宫亦是在年幼时因宗族之罪没入宫中,所以对她们这些宫婢并未有什么偏见,反而有些怜惜之情。” “本宫念她可怜,所以芳儿向本宫请求要纳她为嫔时并未阻拦。” “可是她自从入了后宫,翅膀便硬了,以为有皇帝做靠山,就越来越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夏侯献不予评价,只是听着郭太后述说,其间关切地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郭太后道,“本宫只令禺婉关几天禁闭,以示惩戒....还能如何?” 话到此处,她忽然语气一变,“说起来,倒是那司马妃,本宫很是喜欢。” “本宫听闻,当日她在华林园替我训斥了禺婉,后又带着陛下亲自来向我认错。” “之后她还带着宫婢们去服侍甄皇后,这一切本宫都看在眼里。” 她笑了笑,“奉明这外甥女不仅长得漂亮,还很知书达理呢。” 夏侯献一怔,若不是对方提起,他差点都忘了自己是那司马妃的表舅。 只听郭太后所言,司马妃似乎人还不错,可她毕竟是司马师的女儿,这让他不得不对其有几分戒备。 道完了苦水,郭太后长舒一口气,心情好多了。 不多时,夏侯献起身离席,道:“太后,臣府上还有公事,容臣告退。” “奉明。”郭太后却是柔声开口,那语气像是在撒娇。“能再陪陪我么?” “还有,能不能别这么端着说话,这让我觉得离奉明好远。” “咳~”夏侯献提醒道,“今日陛下在殿内读书,并未外出。” 郭太后脸颊顿时一红,语速有些慌乱:“谁,谁说要做那种事?” “我只是想再听听奉明的声音,怕是今日你这一去,又是许久不得相见。” 夏侯献眉头一皱。 孽缘啊。 他起初只是想让郭太后不倒向司马氏,谁知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二人就这么坐着,继续聊了一些家常。 正此时,有宫人前来禀道:“太后,丞相,宣德将军求见。” “叔父?”郭太后一惊,不由自主地整理起仪容,尽管此前并没有弄乱。 不多时,宣德将军郭立躬身入殿,身后还跟着一人,乃是他的儿子,甄德。 到了近前,郭立刚要开口,却发现丞相夏侯献竟也在此处,赶忙戳了一下身旁的儿子。 二人一同开口: “臣郭立。” “臣甄德。” “拜见太后,拜见丞相。” 郭太后端坐,开口道:“叔父、堂弟不必多礼,来人啊,赐坐。” 宫婢们拿来蒲团,摆上小案。 待二人入坐,郭太后全然不提夏侯献的事,仿佛他在此处是理所应当。 径直问道:“叔父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郭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夏侯献,他知道丞相闲暇之余会来宫中为陛下督学,偶尔也会和太后商议政事。 虽说从直觉上他感觉到或许哪里不太对劲,但他懒得问,更不敢问。 今日他进宫本是为了和太后商议儿子甄德之婚事,可见丞相在此,却是一时语塞,想着不如择日再提。 然而郭太后却道:“叔父,丞相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丞相或许还能为叔父参谋参谋。” “呃...”郭立想了想,反正这事也瞒不住,便开口道: “德儿今年加冠,族中想要给德儿筹一桩好姻缘。” “我听闻太傅家的大公子有一女,正值豆蔻,才貌双全,此次前来还想请太后做主,或可促成两家秦晋之好。” “太傅家的公子?”郭太后蹙眉问道,“那便是司马师的女儿,司马妃的小妹?” “正是,正是。”郭立点头一笑。 郭太后沉吟一声。 司马妃为人贤惠,嫁入帝王家,如果再把女儿嫁给甄德,那可谓是亲上加亲。 这对于郭氏而言也是极为利好的,似乎是双赢的局面。 夏侯献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然而只是寻常的目光却让郭氏父子如坐针毡。 不经意间,郭立对上了那道目光,突然后悔在这里提及此事,心中暗道不妙。 对于夏侯献而言,司马师把女儿嫁给曹芳姑且还能接受,况且之前他外出征战,根本无暇去操心这些事情。 然而今日之事却不同。 郭立为宣德将军,他的儿子甄德和郭建掌管一部分宿卫禁军。 只要郭太后在这太后的位子上坐着,郭氏的这些基本权力是动不得的。 但此时郭氏竟要与司马氏联姻,这触犯了夏侯献的底线,他很难容忍。 终于,大殿内沉寂了一阵后,夏侯献肃声问道:“郭将军,本相有一事问你。” 郭立连忙坐直身子,神色紧张地拱手道:“请丞相示下。” “本相想知道,是郭将军主动向太傅家提亲,还是太傅找到的你?” “啊这...”郭立支支吾吾。 “本相,要听实话。” 第407章 巧妙化解 郭立生出一身冷汗,用袖口擦拭着额头。 过不多久,他沉吟道:“我西平郭氏乃罪族出身,多亏丞相为我郭氏平昭才得以有今日,岂敢去攀河内望族之高枝。” “如此说来,是太傅主动与郭将军攀亲?” “呃...是。” 郭立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我常听闻太后夸赞司马妃行事得体,颇有孝心。夏侯媛容生前诞有五女,各个才貌出众、端庄贤德。想来这也算得上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啊。” “亲上加亲...” 夏侯献和煦一笑,“确实啊,我这媛容堂妹是个可怜人,她的女儿若能有好的归宿,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 话了,又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本相只是随口一问,郭将军不必介怀。” 见对方收起肃容,郭立心中长舒一口气。 谁知对方又再一次开口:“不过说到亲上加亲,本相倒是有一桩好姻缘,不知可否为郭将军做媒?” 郭立一听,坐直了身子问道:“不知是谁家的千金?” “长水校尉夏侯骏之女。”夏侯献道。 他想起,前些日子与族弟夏侯骏在府上一叙,对方曾提起自己的女儿到了婚配的年纪,不如此时顺水推舟。 先前召夏侯兄弟入朝做官,分别任了五营校的校尉,这无形中把中山甄氏的兵权给没收了。 而眼前的甄德过继到了甄家,就是甄家的人,两家结亲或可一定程度上缓解一些摩擦。 郭立感到犹豫,抬头看了一眼郭太后。 郭太后却是看向夏侯献,可对方只是正襟危坐,并未看她。 想了想,既然奉明都主动提了,那便帮他这个忙好了,于是开口说道:“依本宫之见,如此甚好。这不更是叔父想要的亲上加亲。” “叔父以为呢?” 郭立沉思一阵。 他原本想学着那些大族们的手段分别下注,无论朝堂如何变动,都可立于不败之地,如此可让让郭氏一族能在大魏开枝散叶。 毕竟太后不可能一直坐在太后的位子上,他要为宗族的未来考虑。 然而丞相方才所言意思很明确,他只能选一个。 不多时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笑道:“亲上加亲,甚好,甚好!那就劳烦太后与丞相为下官做媒。” “好,一言为定。”夏侯献亦是笑道。 “一言为定!” .......... 回到丞相府,夏侯献径直来到正堂处理公务。 当他到了案前,案头放着几本竹简。 夏侯献问了府吏,说是校事令贾充着人送来的。 他坐于案前,拆开翻看起来。 上面是校事们所作的工笔画,画中的人物、场景都栩栩如生,堪称这个时代的照片。 他随手又翻看了几本,多是一些重点观察对象的日常生活,大多没什么异样。 这时有府吏前来通禀,说是金乡公主和安阳公主求见。 夏侯献把册子放到一旁,命人准备些瓜果、茶水,遂召二位公主入府。 见人来了,他起身笑脸相迎:“二位姨母快请入坐。” 金乡其实还比夏侯献要小几岁,虽然论辈分确实如此,但她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金乡性格较为腼腆,她此前与夏侯献交集不算多,所以带着她身旁的安阳公主来壮胆。 下人们端来餐盘,夏侯献随口问道:“今日如何得闲来此处?” “这不是奉明公务繁忙,次次家宴都看不到你的身影,只好我二人亲自登门了。” 安阳笑着回道,眼角的细微鱼尾纹是岁月的痕迹。 “姨母说笑了。”夏侯献道,“就算再忙,只要姨母一句话,外甥自当暂时放下手头的公务。” 油嘴滑舌~ 安阳心中娇哼一声,开口说道: “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弯弯绕绕了。” 她直奔主题地说,“此番前来,我是想为小妹的夫婿何平叔谋个职位。” 金乡脸颊涨红,微微低着头。 来之前她准备了很多话术,但一进来就忘词了。 但安阳却能大大方方地开门见山,理直气壮,这一点她真学不来。 “哎呀。”夏侯献一惊,“此事怪我,近来当真是为公事所累,疏于自家事了。” “此事好说!” 夏侯献对何晏没有任何敌意,但也谈不上欣赏,若是他主动来投,那些个高位的清贵之官不是不能给。 但他若是拉不下脸面,夏侯献自然也不会主动去寻他。 宗室、乡党、寒门、士族,这么多有才能之人都急着上进,他哪里顾得上某一个人呢。 “这么说,丞相并未对我夫君有怨?”见夏侯献如此爽快,金乡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有怨?”夏侯献狐疑道,“此话怎讲?” 金乡又低下头,她原以为夏侯献听说了什么流言蜚语,这才迁怒何晏的,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连忙摇手:“没,没什么的。” “这样吧。”夏侯献道,“燕王几日前还跟我抱怨,说前任宗正丞因病辞任,公务现在都压在他的头上,很是苦恼。” “那不如姨夫去做辅佐燕王做事,可好?” 金乡神色一喜,宗正寺虽然清贵,但宗正丞好歹是,宗正卿的辅官,是个四品官。 她一开始就不指望何晏进入什么中枢机构,能有这样一个官位,她已心满意足。 忽然,安阳公主又道:“那既然如此,何平叔的儿子,奉明也给安排一下吧?” “阿姊!”金乡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差不多得了,不要得寸进尺呀。 不过夏侯献确实没什么架子,满口答应道:“好说,好说。” 闻言安阳斜了金乡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要不是我替你开口,你呀,什么事也办不成。 二位姨母走后,夏侯献接着拿起手边的册子观阅。 看着看着,忽然看到一个有意思的画面。 不多时,他把这本册子单独收纳了起来。 ............ 正始八年,秋九月。 东吴丞相诸葛恪向孙和上表,称原中书令孙弘假传遗诏,致使鲁王篡位称帝,以至江东分裂,国之不国。 他意率精兵十万收复武昌,重振江东繁荣。 孙和允奏,诸葛恪当月便召集大军,水路并进,于柴桑驻扎。 西吴这边得到线报,立刻遣左大司马全琮从夏口移镇蕲春。 秋日的大江两头,终是战船林立,旌旗蔽日。 第408章 荆州军 荆州,江陵,大江公安段。 一艘渔船缓缓逆流而上。 秋风飒爽,渔船上的一名少年看着满满当当渔网,心中颇为欣喜。 眺望着远处江水,少年忽然神色一凝,不由得伸手一指,扭头对父亲道:“阿父快看啊,那是什么?” 老渔夫闻讯慌忙从船尾赶来,接着凝神一看。 只见不远处的江面上,大量的废弃木料顺着水流沿江飘来。 “害~少见多怪了不是?”老渔夫松了一口气,他原以为是遇到了水匪。 他解释道:“几个月前江津那边魏人修建了船坞,大造战船,想必早晚要对下游用兵咯。” “哦。”少年点点头,低头想了想又是问道:“阿父,我们如今也算是魏人吧。” 老渔夫叹道:“唉,习惯了。其实也无妨,吴人也好,魏人也罢,都一样的。” 少年不语,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江面。 ..... 江津船坞。 一艘巨大的楼船矗立在岸边,宛如空中楼阁。 杜预站在船头,看向不远处的船坞那里。 工匠和民夫们忙得热火朝天,有人抬送木料、有人敲敲打打。 制作一艘船需要经过许多工序。 刚刚砍伐的木材并不能直接投入使用,还需要经过一定时间的晾晒。 之后要把选好的木材砍削、打磨,再按照图纸将龙骨和船架组装起来,然后再用绳索和木钉固定。 而这只是最初步骤,后面仍需要船体加固、装备安装、船体打磨等诸多流程后,再经过几次试航,方可投入使用。 此番朝廷对此是大力支持,杜预不仅有权征召大量屯兵来造船,并得到南郡太守王濬的首肯,获得不少郡兵前来协助。 得益于此,造船进展得还算顺利,从开工距今四个月过去了,一支小型舰队初具雏形。 其中,机动性高,多用于冲锋的艨艟有近百艘,每艘艨艟可乘士兵三十余人。 水军的核心战船,装备精良,拥有女墙和箭孔的斗舰,共有三十余艘,每艘可容纳百余人。 至于杜预脚下的巨大楼船..... 很遗憾,这是此前战役中从吴军那缴获来的,由于此船体积巨大,工艺复杂,一艘楼船的建造至少要花费近一年的时间。 目前荆州水军上下仅有两艘。 这时小吏拿来公文,上面统计着目前的工程进度。 杜预掐指,心中计算了一下。 此前在荆州截获的一批吴军战船多数交付给了襄阳的王昶。 它们开赴了汉水流域的石城一带,用于防备从汉水北上的吴军。 而目前荆州水军拥有这点家底,若想走水路作战,大约只能运载八千士兵。 寻常江防倒是绰绰有余,但想要发起大规模战役还远远不够,目前仍需步军的配合。 “杜校尉!” 一甲士跑上甲板,拱手禀道:“司马使君请你到江陵议事。” “知道了。”杜预摆摆手,“我稍后就去。” 杜预阔步走向舷梯,走下楼船,瞥见一侧马厩里的战马,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上了马车。 .... 江陵平南将军府内,众将赫然在列,看似很是威严,但堂内的气氛却是很融洽。 人没到齐前,他们在彼此交谈着,时常传来欢声笑语。 司马昭非常喜欢这种气氛。 他认为大家没必要都板着一张脸,想当年他在夏侯献麾下做事时,每次军议就是这种其乐融融的氛围。 不过众人谈笑那是他们的事,他却不能嘻嘻哈哈的,这有失上位之威严。 司马昭在荆州的权限很高,虽说江北都督区在战时由都督王基统御,但在日常中,荆州刺史掌管着州郡的军事、民生、教育、赋税等诸多事务。 目前的改制后的荆州有两个郡,分别是江陵所在南郡和竟陵郡(魏收复后另置)。 众将还在攀谈,司马昭却是拿着兵册翻看了起来。 目前荆州刺史府有府兵三千余,步骑混编,战马八百匹。 麾下的南郡太守王濬,有郡兵两千五,多为步兵。 如果再加上王基的五千兵马,这一万人马便是江陵城的主力了。 又翻看了一阵,他忽然啧了一声。 竟陵守将陆抗有部曲三千五百余人,竟是比他的直属兵力还多,而且其中多是有丰富作战经验的老卒。 司马昭不禁感叹陆氏的家底可真是丰厚。 悄悄的,他用余光瞄了一眼陆抗,想起了一件事,听说奉明兄有意将长女嫁给他。 他不由心中暗道:有这好事,怎么不想着我呢!我也想和奉明兄做亲家啊....怎奈自己的长子司马炎年纪太小了。 “杜校尉至。” 忽然门口传来甲士的声音。 司马昭抬头向那道身影看去,脸上挂满笑容。 “元凯,你可是让我等得望眼欲穿啊。” 杜预作为典船校尉,他被允许自募水军,兵额为四千。 但是他初来乍到,目前只在当地募得半数。 从原则上讲,杜预使持节,虽名为校尉却有相当于中郎将的权限,有独领一军的资格,战时只受江北都督王基节制。 但司马昭不管,既是丞相幕僚出身,那便是自己人。 杜预上次随军出征荆州时与司马昭有过一次会面,对方给自己的印象还不错。 此番前来接荆州与之交集更多,在一些事务上,司马昭会不耻下问,没有因为他是小辈而轻视自己。 “见过将军。”杜预施了一礼。 司马昭坐直身子,大声道:“既然诸位都到齐了,那就,开议!” “末将,参见司马将军!” 众将齐声,声音响彻整个府堂。 司马昭捻须而笑,随后摆了摆手,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诸位,王都督当下正在公安巡察,军府诸事暂委于我。” “近日下游探得情报,东吴二帝皆派出水军出镇要冲,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 “我已将情报送回洛阳,想必不日便会收到丞相的军令,我等要积极备战,做好随时出征的准备。” “诺!” 司马昭又道:“如果诸位对战事有何良策,不妨畅所欲言。” 见没人吱声,他挑了挑眉头,既然没人说话,那我可要点名了。 “元凯,你怎么看?” 杜预在来荆州上任前曾向夏侯献献计:待二孙动武之时,趁机袭取西陵。 此事夏侯献曾和司马昭通过气,叫他密切关注荆州军情。 司马昭此次发问,是想听听杜预是否有对具体部署上的建议,以做到未雨绸缪,先发制人。 然而杜预却道:“回禀将军,我以为暂时按兵不动,乃为上策。” 第409章 王基:先声夺人! 司马昭随即眉头一皱,并不是很认同。 “元凯啊,此言差矣。” “依我之见,此时我军应当派一支水军顺流而下,以为疑兵。接着放出消息,扬言要进攻巴丘以迷惑西陵吴军。” “如此一来,西陵守军必然懈怠,届时我大军突然挥师西进,西陵城岂不手到擒来?” “不可。”杜预当即反驳道:“西陵本就被分割于西垂,已是人人自危,此时此刻,无论谣言生效与否都不影响他们积极备战。” “相反,若是此番言论让武昌吴军听了去,他们便成了惊弓之鸟。面对腹背受敌的危险,万一致使他们乱了军心,迅速被诸葛恪吞并,那会适得其反的。” “丞相想要的是二孙斗得越久越好,不要那么快分出胜负。否则即使我们拿下了西陵,未来仍要面对中下游连城一片的吴国,得不偿失。” 司马昭仔细一琢磨,觉得有些道理。 他抬头又看向陆抗,问道:“幼节以为呢?” 陆抗道:“末将认同杜校尉所言。” “士治以为呢?” 司马昭又看向王濬。 王濬亦是点头认同。 司马昭捋须思考一阵,又心生一计。 “这仗早晚要打,那何不提前发兵枝江,待朝廷军令至,便可以雷霆之势西进!” “咳咳~”话音刚落,身旁的荆州刺史府司马胡烈开口提醒道:“明公没有王都督符印,怕是调不动大军。” 司马昭忽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官大一级压死人,当年王凌在扬州与满宠共事,王凌相信吴将孙布归降欲派大军前去接应,但得不到满宠的允诺他仅能调动七八百兵马前去接应。 如今的司马昭也面临同样的窘境,只有都督放权让你指挥你才真正有指挥之权....除非,你想造反。 “况且。”王濬跟着补充了一句,“我荆州军暂未收到出征命令,只怕王都督也不敢贸然出兵吧。” 司马昭抿了抿嘴:“既如此,就依元凯之言。”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通禀。 “镇南将军至!” 众人一惊,王基如何亲自来了? 待王基入内,众人纷纷看去。 这位老将军,身姿挺拔,眼神深邃而坚毅。两鬓虽微微染霜,却更添了几分沉稳。 司马昭赶忙起身,大步走了过去。“都督不是在公安巡察,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眼珠转了转,问道:“可是朝廷的军令到了?” 王基摇头,“没那么快。” “那是....?” “本督有事要与荆州诸将商议。” 司马昭笑道:“都督既然回了江陵,着人让我等去您府上便是,怎可屈尊来下官这里。” “无碍。”王基道,“本督听人说,今日诸将齐聚你司马使君的府中,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都督说得是。” 司马昭很有眼色,伸手请王基坐上主位,自己回则是回到队列之中。 王基坐定,沉声问道:“诸位方才在聊些什么?” 司马昭如实以告,明言他欲早日出兵先发制人。 他本以为这位看上去一丝不苟、稳于泰山的老将军会责备他冒进的想法,谁知王基却是表示了赞许。 “司马使君眼界不错。” 司马昭脸一红,拱手道:“都督过誉了。” 杜预听出了王基的意思,言道:“都督亦是想要尽快出兵枝江?” “不。”王基说道,“我意即刻出兵抢占夷道、猇亭。” 众人倍感惊讶,原先司马昭的用意只是为了未雨绸缪,而王基的想法更加激进,直接就奔着吴地的城池而去。 “夷道、猇亭确实为西陵的两道门户,若能快速攻占,大事易成。”王濬皱眉道,“可是朝廷诏令还未下达,我荆州军擅自出兵,恐怕不妥吧。” “末将也这么认为。”杜预也道,“这场战事可能还要与襄州军配合行动。新城的州太守曾多次出兵秭归,对那一带很熟悉。” “目前来说,我军贸然行动恐会打乱整体的部署,不如等朝廷的诏令下来之后再出兵?” 闻言,王基却是沉声回道:“将在军,君令有所不受。” 这一句话把杜预直接噎了回去,王基接着说:“诸位放心,如有朝廷问责,本督自会承担。” 杜预问:“都督为何如此?” “为了抢时间。” 众人疑惑,和谁抢时间? 王基起身,让出身后的地图,伸手一指。 “如今全琮移镇蕲春,巴丘的吴军自守都难,更不会威胁到江陵。” “本督近日到公安,于孱陵一带亲自布置了一支军队,就在此处。” 说着王基指向孱陵县以西大约六十里的位置,那是从武陵郡北上西陵唯一官道。 杜预看到王基指的位置在于油水以北。 即便是吴军探得这支军队的存在,他们也不敢顶着被魏军半渡而击的巨大风险贸然渡河,武陵军有极大概率被堵死在此处寸步难进。 杜预之所以敢断言,是因为武陵吴军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除非他们有胆量去穿越奇峰突起,云雾缭绕的武陵山区。 此处即为后世的张家界。 杜预看完,开口说道:“如此一来,便扼住了武陵至夷道之咽喉。” 司马昭也看明白了,赞道:“都督之先见,令下官叹服。” 接着又是笑着扫了众人一眼,道:“东面的吴军自顾不暇,南边的吴军也被卡住了要道,西陵孤立无援,唾手可得啊。” 众将大笑,算是给司马昭捧哏。 杜预却是皱眉,沉默片刻后说道:“不对,还有一支援军,他们若是第一时间出兵,不出两日便可抵达西陵,甚至是我等所在的南郡。” 众人疑惑。 “两日?距离最近的吴军已被王都督卡主了要道,下游的吴军更是鞭长莫及。” 司马昭笑问:“元凯啊,你所说的这支军队莫非能神兵天降?” 笑着笑着,他忽然明白了杜预说的那支援军是什么,赫然看向帅案后的地图,表情严肃了起来。 “元凯是说,西蜀?” “不错。” 第410章 求援 说话的是王基,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向杜预,这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有不俗的全局观,难能可贵。 不过对于杜预口中蜀军的进军速度暂时保留意见,之后指着地图上的“白帝城”,道: “蜀军若是东进,可以水军居高临下,顺流而行,行军速度非同小可。” 在场的诸将大多都很震惊,他们多为步骑兵将领,对水路的进军速度没太多概念。 他们还在对方才杜预所说的“两日”耿耿于怀,在看他们白帝城距江陵近千里,两日便达?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场只有陆抗等一些原吴军将领面色如常,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 杜预是个全才,他初来荆州时便多次乘船统计数据,又参照地理作出一定假设。 从白帝城乘船出发,如果借助高低落差所形成的急速水流,再趁着秋日的汛期与西风,一个时辰甚至能行七十里。 单从数学的角度来看,从白帝城到江陵仅需十四个时辰。 后世有诗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可是,蜀军真的会支援西陵吗?”忽然,有部将问道。 “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测。”王基大方承认道:“但西陵被我大魏分割于西垂,武昌根本分身乏术,西陵的命运早已从上次战役结束后就确定了。” “步协不会不明白他的处境,他肯定猜得到我大魏会趁机向他们用兵,步氏想要保全唯有两个选择,要么投蜀,要么归魏。” “而我认为,投蜀的可能性更大。” 王基没有继续说下去,众人暗自沉思了一会儿,很快也就明白了。 先不提魏吴两国近年来一直交恶,而吴蜀却是同盟的这件事。 就只站在步氏一族的角度上来看,“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投西蜀更有机会受到重用。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王基却已开口定下了基调: “不管蜀军支援与否,我军都要先发制人,早一日拿下夷道、猇亭两处要塞,就早一日杀到西陵城下,迫使步协早日归降。” “诸位速速回营准备,待本督军令一到,即刻开拔。” “诺!”众将齐声道。 话落,杜预又一次开口:“王都督,下官还有一事。” “说吧。” “我荆州水军截止到目前为止训练尚可,可堪一战,但却只募得两千余人,兵力捉襟见肘。” 杜预说着,将目前荆州所能调动的战船数据也同时报给了王基。 王基摩挲着下巴,沉思着。 如今战船运力是有八千左右,但真正经过系统操练,熟水性的水兵却不多。 虽说步兵上了船可以登陆作战,但夷道城在大江南岸,此役水上的战力依旧很关键。 想了想,他看向陆抗。 陆抗麾下皆是其父陆逊留下的部曲,他们本是吴人,虽不至于人人擅长水战,但总体战力是有的。 “陆将军,你只留一千兵力驻守竟陵,领其余兵马与杜校尉合兵一处,归他节制。” 陆抗虽为安南将军、竟陵太守,但在王基眼里降将和嫡将还是有些区别,这一点无可厚非。 陆抗也丝毫没有介意,当即抱:“末将遵命。” 当日。 荆州刺史司马昭领兵出江陵,前往枝江屯住。 典船校尉杜预移镇乐乡,等待陆抗回竟陵调兵。 三日后,王基不等朝廷诏令,率先向宜都郡发起进攻。 一路派司马昭、王濬率步骑六千进攻猇亭。 一路派杜预、陆抗率荆州水师五千余众进攻夷道。 自己则是引本部兵马移镇枝江,以为后援。 ...... 与此同时。 成都,宫城外。 一声鸟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此处北依武担山,南临龙堤池,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湖光山色,交相辉映。 刘禅手持着蛐蛐罐,坐于庭院之间,闭目养神。 忽然他睁开眼,满目秋色。 心中感到慰藉,遥想当年相父在时,大汉朝堂兴节俭之风,不仅是诸葛亮本人的府邸,就连他这大汉皇帝的宫城都是凑合对付。 费祎当政后,虽然也不赞成大兴土木,但多少是松动了一些。 如今他当了二十几年皇帝,终于能多少享受享受了。 窸窸窣窣~ 偶又听得一声虫鸣。 刘禅打开手中的蛐蛐罐,满眼慈爱地看向那只“身姿英武”的虫儿,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他还给这虫儿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号——大将军! “陛下!!” 远处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忽然,那“大将军”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纵身一跃,逃出了手罐。 刘禅大惊,慌忙起身寻找。 身旁的宫女们不知所措,刘禅挥着手,焦急道:“还愣着作甚?快给朕找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陛下啊,大将军他...” 方才造成“乱相”的始作俑者终于来到了近前。 然而刘禅听了却是一喜,看向那人问道:“大将军如何?找到了?” 黄皓一愣,显然没明白状况。 “陛下,老奴....” 刘禅叹气,满眼失望,指了指空荡荡的蛐蛐罐,不悦道:“都怪你大呼小叫,惊了朕的‘大将军’!”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 黄皓当即惶恐,跪地不起,磕头如捣蒜。 “罢了,起来吧。”刘禅道,“你再为朕寻一只便是。” “多谢陛下!”黄皓站了起来。 说起这黄皓,此人阿谀献媚,却讨得刘禅欢心。 侍中董允在世时,每每正颜厉色地匡谏刘禅,多次责备黄皓,黄皓对其十分惧怕。 在董允去世后,陈祗接任侍一职位,然此人却并不排斥黄皓,反而与其勾结,互为表里。 “方才你说大将军怎么了?”刘禅坐回蒲团,回过味来。 黄皓这才说道:“大将军从汉中回成都了,今日就到。” “大将军回来做什么?”刘禅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自费祎正式开府出镇汉中以来,回成都的次数屈指可数,朝中关键位置皆由费祎心腹把持,所以他即便在外,也能遥控朝政。 一般来说,不发生什么大事,费祎很少会返回成都的。 黄皓附耳低语道:“老奴从陈侍中那听得消息,说是西陵步氏派来使者,有意献城归附我朝。” 刘禅既惊又喜:“此事当真?” “老奴岂敢欺君? 刘禅一乐,搓着手指。 自从他继位以来,大汉频频北伐却几乎没争得半寸土地,如今竟是有人主动献城归附? 还有这种好事! “那大将军是什么意思?”刘禅问道,不过转念一想这问题多余。 费祎既然亲自返回成都,说明对此事极为重视。 事实也正是如此,费祎是荆州派出身,他对北伐没什么兴趣,但要是说收复失地,那可就不一样了。 况且此番是步氏主动来投,蜀军只要趁魏国动手之前派兵支援守住西陵,就可获得巨大的收益。 最坏的结果,即便步氏不敌魏军,蜀军也可退守永安,亦是没多少损失。 于是费祎回成都的第二日,便在朝会上商议了此事。 第411章 刘禅的制衡 刘禅未及弱冠便继承了偌大的家业,如今已是做了二十几年的皇帝。 他今年四十岁,换作其他有手段的帝王,在这个年纪早已大权独揽。 他比魏明帝曹叡年少几岁,可是人家二十五岁时就几乎收回了权力,尽管现在早已入土.... 刘禅并非不想亲政,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宏图大志,但这毕竟关乎身为帝王的尊严。 老实说,费祎宽济博爱、志虑忠纯,刘禅倒不担心他会颠覆社稷。 但,这些年朝野内外之军国大事全凭一人说了算,这大汉到底姓刘还是姓费? 为此他暗中做了不少努力,但却收效甚微。 不过熬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是有了一点根基。 董允病逝便是一个转折点。 刘禅很快任用陈祗为侍中、黄皓为黄门令、姜维为卫将军录尚书事,至于费祎...他巴不得对方去汉中开府,离成都越远越好。 不过在看到风尘仆仆的费祎时,刘禅却是露出和蔼的微笑,下颚上的赘肉一颤一颤。 “朕许久未见大将军,甚是想念,来人啊,为大将军赐座。” 费祎却是拱手,严词拒绝:“陛下不可,此不合君臣之礼。” 刘禅没再多让,面露关切地说:“大将军终日为国事操劳,一年未见两鬓斑白了许多啊。” “此乃臣之本分。”费祎道。 几句寒暄,刘禅忽然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开口问道:“不知大将军此番回朝所为何事?” 费祎如实以告,并称应当速速决议,以免贻误战机。 刘禅略微思索,问道:“不知如今永安城是何人督军?” “宗预,宗德艳。”费祎答道。 “哦?”刘禅道,“朕记得此人,听说当年先帝入蜀,他是桓侯(张飞)的麾下。” 费祎不知刘禅为何要提这些,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对方却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宗老将军今年得有六十多岁了吧。” “正是。” “唉~”刘禅叹道,“陈将军年迈,去年卒于任上,朕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朕实在不想看着故人凋零。” 费祎听出了刘禅的意思,很快回道:“陛下放心,宗将军老当益壮,自从接任永安以来,厉兵秣马,治军有方,臣以为他可堪此大任。” 刘禅没了借口,想了想又是问道:“那大将军你呢?” 按理说,费祎只要派人回成都索要一纸诏书便可直接对永安守军下达命令,何苦亲自返回成都呢? 其实刘禅一开始没想到这一层,倒是陈祗提醒了他。 费祎道:“不瞒陛下,臣此番回朝,欲领兵出屯巴东,以备不时之需。” 刘禅顿时警惕了起来,坐拥汉中兵权还不够,还想掌控巴东吗? “呃....”他沉吟起来。 侍中陈祗见状,心领神会,马上出列言道: “大将军啊,我理解大将军您的谨慎,您是怕逆魏会大动干戈,不会轻易让西陵归附我朝,但逆魏在雍凉常年有重兵屯住,若是您轻易离开汉中,恐怕给了魏人可乘之机。” 费祎捋须一笑:“奉宗多虑了,汉中自有王平将军镇守,逆魏若非大肆兴兵,自是无虞。” “如此便好。”陈祗见说不动,很快退了回去。 刘禅眼珠转了转,开始打起感情牌。 “话虽如此,可是朕还是放心不下啊,大将军年事已高,当年相父每每出征之际,朕都甚为心痛,总怕前线的风霜雨雪一点点侵蚀着我大汉肱骨的身躯。” “唉~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刘禅声泪俱下。 朝臣们窃窃私语。 “朝廷现在需要费公主持大局。” “是啊,是啊。” 忽然,大殿内有一位将军出列朗声道:“启禀陛下,臣愿去永安为陛下、为大将军分忧。” 刘禅抬头一看,竟是姜维。 他用袖口擦拭着泪水,喜道:“伯约愿往?” “好,好啊。”刘禅看向费祎,“伯约跟随大将军在汉中统兵多年,大将军以为他能胜任吗?” 费祎心中一叹,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他们商量好的。 他还能说什么,姜维的治军能力在大汉可堪称一流,既然陛下都亲自开口,他还有什么理由反对。 沉吟片刻,费祎开口道:“臣以为可。” “善。” 刘禅眉开眼笑,若是此番让姜维能有所建功,那他在朝中便有了更多倚仗。 ........... 九月二十,就在朝廷下诏令王基出兵西陵后没过几日,却从荆州传来王基早在数日前便出兵的消息。 现任丞相府长史是范阳人卢钦,尚书左仆射卢毓之子。 钟会出任庙堂后,军师祭酒不复设,以长史卢钦为幕僚之首。 不过钟会此人很难捉摸,他现在任中书侍郎为皇帝内臣,原则上内臣与外臣频繁来往是官场忌讳,但钟会却不以为然,没事就往相府跑。 今日一同到场的还有尚书傅嘏、孙礼。 幕僚们一番见礼,卢钦率先开口说道: “明公几日前已下令让王都督迅速出兵,奇袭西陵,王都督的行动与丞相不谋而合,倒是没有乱了部署....可是,王都督毕竟是不等朝廷旨意擅自行动啊。” “子若。”这时钟会却是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目前看来,王都督此举并无不妥,若是想要问罪,不如等出现纰漏再说不迟。” “我绝无此意。” 卢钦并非只读圣贤书的腐儒,相反他是知兵之人,只不过他想提醒夏侯献严肃看待此事。 夏侯献听了之后,若有所思。 钟会脑子确实灵光,听他的意思是建议夏侯献一笑而过,以展示丞相的胸襟,但倘若王基败了,最后还可以擅自出兵为由让他背锅。 里外里都是赚的。 夏侯献倒没那么阴暗,不过他起初确实想着当着幕僚们的面对此一笑而过,而卢钦一言却是提醒了他。 今日你不听号令,明日他不听号令,诸将皆有样学样,往后队伍该怎么带? 当然他不会去干涉诸将们的具体指挥决策,但在大方略上,只能有一个声音。 “子若之意,我知晓了。” 此话题暂时翻篇,开始讨论正题。 这几日诸位心腹们在相府已初步规划好了战略。 即,先以雷霆之势拿下西陵,以震慑武昌。 同时魏军襄州军坐镇襄阳、豫州军坐镇安城,扬州军出镇合肥,之后坐山观虎。 若全琮败,则南下武昌,若诸葛恪败则直取建业。 然而今日,尚书傅嘏却对此略有了不同的看法。 “丞相,扬州军去年一战,元气大伤,您还免除了扬州两年的赋税。” “若是此时大兴徭役,恐怕边郡军民怨声载道,难以成事。” 第412章 定心丸 说着,傅嘏又递来一卷册子。 “这是鲁扬州(鲁芝)上月送来的汇报,由于吴国内乱,扬州一带威胁大大减弱,于是鲁扬州与民休养,削减了部分军户,使其纷纷归田。” “现在扬州能随时出征的兵力不足一万五,即便诸葛恪大败而归,这点兵力也很难撼动濡须关。” 众人不语,消化着这些信息。 这时,裴秀建议道:“那不如派中军前去,坐镇扬州如何?” “一样的。”卢钦道,“即便是军粮靠其他州郡供给,到头来还是要在当地征发徭役。” “不仅仅是如此。”孙礼也开口说道,“如果这么做,就要赌诸葛恪一定会败,否则劳师远征又徒劳无功的话,更伤元气。” “我们的注意力应该放在荆州战场,步氏如若联合西蜀,那西陵战事就不会想我们设想的那般容易。” 夏侯献不置可否,不过他看出孙礼是想要委婉的提醒自己,不要胃口太大,既要又要。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采纳了孙礼等人的建议,决定把重心放在荆州战场,进屯襄阳。 首先西陵是必须拿下的,而进屯襄阳的目的是为了伺机而动,若武昌有变,可大军顺汉水南下。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唯独钟会赖着不走。 夏侯献见状,笑道:“士季要留相府用暮食?” 钟会亦是笑道:“正有此意,还是明公府上的饭菜可口。” “你呀。”夏侯献摇了摇手指,之后吩咐人去准备,接着问道:“说吧,有何事?” “近来皇帝有些不安分。” 钟会说得轻描淡写,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稀疏平常。 夏侯献佯怒,看向钟会:“士季当慎言,你是想说陛下又疏于学业了,对否?” 钟会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明公猜得不错。” “我记得明公曾说,李丰李令公怠政,可自从他上任中书令以来却是一改常态,虽然不是每日都来上值,但大数时候都能见到。” “上进之心人皆有之,或许是开窍了吧。”夏侯献开了句玩笑,哈哈一笑。 钟会继续言道:“不知为何,皇帝对我很是疏远,倒是对李丰等人颇为亲近。” “等人?”夏侯献问道,“除了李丰还有哪些人?” “侍中许允、宗正丞何晏,他们最近经常出入宫禁,有时陪皇帝去华林园游乐,有时在昭阳殿讲玄。” 夏侯献又是一乐:“你别说,陛下的性格放荡不羁,乐于听玄,不足为奇。” 见对方心态颇好,钟会一时讶然。 沉默了片刻,他又开口问道:“明公此番欲出京坐镇吗?” “嗯。”夏侯献大方承认。 他当然感受到了一股势力在悄然滋生,而且历史上的曹芳也绝非安分之人。 但比起这个隐患,他更看重自己的功业。 他志在结束乱世,山河一统,营造盛世,岂能因为惧怕隐患,而龟缩不进,错失良机呢。 “明公,我以为...” 钟会面带忧虑之色,然而还没等说完,夏侯献便正色道:“士季之意我明白。” 而后脸色一沉:“待我走后,就有劳士季了。” 钟会心领神会,拱手道:“诺。” ..... 翌日,夏侯献来到骠骑将军府上。 秦朗最近纳了一房小妾,别看他已年过五十,但人老心却不老,依旧喜欢年轻水灵的女郎。 这女郎本是吴人,南郡士族女。 去年魏国南征,其父不愿舍弃家业,殊死抵抗,后被魏军攻破了坞堡,最终身死,其家眷便被没入罪籍。 夏侯献回朝前夕,见她姿色不错,遂把她带回了洛阳,之后赠于了秦朗。 今日二人在府上饮宴,喝过几巡,秦朗摸着小妾的嫩手,吩咐了一句。 “阿玉,再去让后厨拿些酒菜来。” 夏侯献却道:“舅父不必张罗了,今日已是尽兴。” “哎?”秦朗不从,“这才哪到哪?” 夏侯献仍旧摆手拒绝:“后日我就要出征,明日一早我还要去军中一趟,所以今日真的不能再饮了。” “好吧。”秦朗不再劝说。 这时夏侯献提议道:“舅父陪我走走?” “也好。”秦朗看向小妾,“阿玉先回房歇息。” 二人来到府中庭院,这庭院大气磅礴,假山、溪池、花草、林木应有尽有。 秦朗从不是清贫之人,早在明帝一朝他就毫不客气地收受朝臣们各种礼物。 在他看来,人生不过数十载,早用早享受。 二人缓步而行,夏侯献忽然笑道:“我观舅父红光满面,气色颇好,看来最近过得很滋润啊。” 秦朗听出了言外之意,却道:“那种事都是男人出力,我也老了,体力大不如前,何来滋润一说呢,哈哈~” “那说明舅父对那女子还挺喜欢的。” 说着,秦朗带着一脸坏笑:“喜欢,自然是喜欢,奉明知我啊~” “舅父喜欢便好。” 秦朗感慨道:“奉明出征在外还能惦记着我,这份心意我懂的。” “这是哪里的话。” 夏侯献微微一笑。 在他看来,即便是再好的亲戚,也要时常走动来维系感情。 有的时候只是寻常的一件小事,也可拉近彼此的关系。 二人走着走着,夏侯献又换了个话题。 他把不久前曹囧的建言说给秦朗听,完后还打趣道: “舅父这么多年依旧用本家‘秦’姓,若是此事未来有一天真的推进下去,不如让宗正那边改为‘曹’姓,如此舅父也可封王封侯,岂不世代相传?” 秦朗一听,方才还有些的醉意顿时散了去。 这个的确有很大诱惑力,如今他的权势只靠自己,一旦自己死后,秦氏别说身居高位,就算是想要来洛阳谋个官,或许都要看人脸色。 他默不作声,继续听着对方的话语。 “陛下渐渐长大,早晚有一天就要亲政。”夏侯献正色道,“我想在平定吴蜀后,还政于陛下,激流勇退,到时候朝堂大事就要托付舅父费心了。” 秦朗越听越不对劲,脱口问道:“奉明为何如此?” “为何?”夏侯献反问道,“舅父岂会不知呢,因我视舅父为自己人,才有今日之言。” 秦朗恍然,无奈地叹了一声。 是啊,强臣与天子是不可久融的。 此刻,他忽然想到方才心中的幻想,爵位甚至是权力一代代传承,极具诱惑力。 可他却清醒的知道,自己拥有今日之一切不单单是先帝临终前的托付。 若没有夏侯献,岂会有王凌身死,司马懿隐退,宗室大权独揽的大好局面。 他素有自知之明,知道单靠自己是无法做到这一切的。 他还是个现实的人,他亦是知道,若是想要守护手中的一切,就必须与眼前的男人共进退。 沉默了许久,秦朗终于把话挑明:“丞相无须再试探我了。” 夏侯献颔首看着他。 秦朗正色道:“我只有一句话,大魏有你在,才能迎来兴盛。” 夏侯献终于露出欣慰之色:“有舅父这句话,我便可放心出征。” 第413章 先拔头筹 翌日,洛阳中军的动员工作结束后,先头部队由领军将军曹肇所领,率先开拔。 夏侯献来到皇宫向皇帝、太后请辞。 但到了昭阳殿,他却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今日曹芳并不在这里,不知去向,而郭太后亦是一反常态。 以往夏侯献到时,她便早早在那里等着,如今却也不见了踪影。 夏侯献心想,或许是没提前打招呼,毕竟此刻还是卯时,太阳还没出来。郭太后又是爱美之人,即便是让他在此多晾一会儿,也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 他遂在殿内等了一阵,可左等右等,却是等来了太后的贴身女婢阿青。 阿青快步走来,先是欠身行了一礼,而后低声道:“丞相今日不必再等了,太后今日谁也不见。” “出了何事?”夏侯献眉头微皱问道。 阿青苦涩道:“太后的生母合阳君昨日病逝,太后伤心欲绝,哭了一整天了。” 夏侯献愣了一下,紧着叹息道:“人老病死,天意难违啊。你替本相代话,望太后节哀顺变。” 阿青点头道:“奴婢定会为丞相把话带到。” 她再施一礼,欲转身离去。 夏侯献却是叫住了她,“且慢。” “丞相还有何事吩咐?” 夏侯献问道:“你可知陛下在何处?” 阿青想了想,道:“陛下最近不在昭阳殿住,搬去了太极殿东堂。” 东堂? 夏侯献暗自思索。 曹芳继位以来一直住在昭阳殿跟郭太后住在一起,而今却主动搬去东堂。 那里以往是皇帝理政之处,魏明帝曹叡在位时就常居于彼处。 曹芳今年十五岁了。 十五岁...想来是到了叛逆期的年纪,他忽然记得前世的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就总想着搬出去住,以此来逃避老妈的管束。 不过叛逆虽叛逆,曹芳未免太不把国事放在眼里,按理说重臣出征,即便是手握大权的皇帝多半也会做做样子,为大军送行。 然而曹芳却任着性子胡来,他明知道今日是出征之日,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兴许还是故意为之。 唉~ 他对曹芳感到失望,不多时,挥袖而去。 如今出征在即,他无暇分心,至于曹芳的事,等战争结束后再说。 .... 昭阳殿内,太后寝房。 郭太后掩面哭泣,然而泪水早已哭干了。 阿青回到房内,端来了一盘吃食,关切道:“太后还是吃些东西吧,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 “本宫吃不下。” 阿青望向太后,看着她红肿的双眸,心里也跟着难过。 “对了。”她忽然开口,“丞相让奴婢给您带话,让太后节哀顺变,不要太过悲伤。” 郭太后点点头,“丞相已是来过了?” 阿青点头。 郭太后叹息道:“唉~今日当真是没有办法,本宫不愿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这时,外面又有宫女前来,隔着房门那宫女轻声道: “禀太后,甄皇后让奴婢为太后送来一些熏香,说是有安神助眠之效。” “皇后近日偶感风寒怕传给了太后,故而没有亲自前来。” “皇后说,待她痊愈,定会来看望太后,望太后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郭太后心里一暖,感到很是宽慰,对门外说道:“皇后有心了,回去告诉皇后,叫她多多注意身体才是,本宫这里无须挂念。” “是。” 待那宫女退去,郭太后终于拿起面前小案上的碗,见状,阿青赶忙把调羹递了过去。 太后确实饿了,从昨日收到噩耗到现在,已有近十个时辰未曾进食。 阿青特意嘱咐让宫人们把口味做得清淡一些,郭太后拿起调羹,尝了尝,那平平无奇的米粥竟能尝出一丝微甜。 “太后,有一时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阿青忽然开口。 郭太后看了她一眼,“但说无妨。” 阿青沉吟道:“其实昨日,奴婢已派人将合阳君病逝的消息告知了东堂那边,可是陛下好像对此充耳不闻。” “今日奴婢路过太极殿,偶然听里面的宫婢们说,陛下在东堂并非是处理政务,而是和张美人、禺采女寻欢作乐,奴婢还亲耳听到里面传出欢声笑语。” 郭太后神情一滞,缓缓放下手中的粥碗,沉默了数息才冷冷地说道:“岂有此理。” ............. 满天的厮杀声从远处传来,司马昭站在一处高坡,远远眺望着前线的战事。 今日是魏军第三次冲击吴军的营地,自打司马昭带兵进攻猇亭至今已经过去了三日,然而进展却颇为不顺。 猇亭是一块大江北侧的一小块冲积平原,它的北侧是一片丘陵。 因此,魏军想要通行只能从猇亭南部的一处隘口进军。 吴军的营寨当道下寨,即便魏军是突然进兵,打了吴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受地形所限,魏军的步骑无法完全铺展开来,只能从正面进攻吴军营寨。 “报!” “胡司马传回军情,称吴军死命坚守,态度坚决,我军今日已连攻三次,将士疲惫,特来请命是否鸣金。” 司马昭不悦:“胡玄武今日信誓旦旦,说攻克乃还,如何这时却退缩了?速去传我军令,叫他....” “司马使君。”一旁的王濬忽然开口打断道,“吴军把持隘口,猇亭大营易守难攻,我料想胡司马定是有所考量。” “其实若不惜代价全力进攻,猇亭守军未免抗得住,但我军的伤亡数陡增,却也不可避免。” 司马昭若有所思。 他迫切地想要先拔头筹,拿下首功劳,所以才派自己嫡系中最能打的胡烈前去打头阵。 不过王濬一席话倒是提醒了他,正因为是嫡系,他才更要爱惜。 然而被一个小小的猇亭挡住了去路,多少有些挂不住颜面,毕竟此处只有一两千守军。 “那依士治之见呢?”他遂向王濬问计。 “不如暂且鸣金收兵。”王濬沉吟道:“不瞒使君,我今早已派人前去夷道打探消息,我们不妨看看夷道那里情况如何,再做打算。” 司马昭皱眉道:“夷道毕竟是座县城,我等在猇亭都寸步难行,杜元凯二人难不成先我一步,攻下了夷道?” “报!” 忽然,从那边跑来一甲士。 到了近前,那甲士举着一封书信,双手递上:“禀使君,杜校尉的军报。” 王濬拿了过来,拆看一瞧,顿时神色一凛。 “如何?”司马昭急切地问道。 王濬大喜:“杜元凯和陆幼节已攻下夷道城!” 司马昭一脸不可置信:“啊??” 第414章 继续挺进 古往今来的战争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巧合。 就在步协向西蜀请求援军的同时,他也在积极地备战。 步协并没有选择龟缩城池,而是把防线扩至夷道,企图将魏军堵在郡界之外。 为此,他向下游的夷道运送了不少粮草辎重,想要让夷道守军据城坚守,以拖延魏军水路进军的步伐,与此同时他亦是在城中动员将士支援猇亭。 步协的部署本没有错,只是他没预料到魏军会如此果断的出兵。 此刻,巧合就出现了。 当魏军的战船出现夷道城北面的大江上时,正好遇到从上游来的运粮船,甚至有几艘已经进入夷水到了港口,正在那卸货呢。 杜预果断笑纳,截获了大量粮草辎重。 然而他却没下令攻城,而是让舰队继续北上。 吴军夷道守将蔡恒对此很不理解,派人去探查消息,很快他就想通了。 他魏军战船不多,自然是没有多少兵力,无法围住一座县城。 夷道守军虽说被抢夺了粮草,但城中余粮尚且能够支应一段时日。 魏军之所以绕过夷道北上,定然是因为没有水军的配合,他们很难短时间内突破猇亭。 此时,蔡恒心生一计,只要他派兵在江上和江北要道堵住魏军粮道,前线魏军必然溃败! 说干就干,他马上付诸行动。 起初蔡恒在江上截获了数艘魏军的运粮船,为此还沾沾自喜了一阵。 但很快,江北传来的噩耗让他惊出一身冷汗,那里在早有一股魏军埋伏,让登陆的那曲吴兵们有去无回。 这时蔡恒终于恍然大悟,掉头往夷道城跑,但城池却已被杜预的舰队打了个回马枪,顺利夺下。 接着荆州水军没做停留,径直向上游驶去。 在水师抵达猇亭后直接无视地面守军,继续进军,于猇亭以北登陆,从而截断了猇亭守军的归路和粮道。 腹背受敌的猇亭守军很快被司马昭部攻破了营寨。 而在西陵那边,步协的水军刚刚动员完毕,便得知了猇亭已失的消息,遂又退了回去。 翌日,荆州军三路兵马于猇亭会师。 “杜校尉此番功劳不浅。” 大营中,都督王基对杜预赞不绝口,“竟是拿我大军的粮道做诱饵,颇有胆识。” “都督过誉了。”杜预谦逊道,“若非都督在身后坐镇,末将绝不敢如此弄险。” 王濬道:“此役多亏了都督的果决,倘若我军晚进军几日,让夷道城补足了粮草,猇亭守军得到增援,战事绝不会如此顺利。” 众将互相赞扬,唯独司马昭闷闷不乐。 自己好歹是这里官职第二大的将领,到头来却成了最拉胯的一个。 不过王基此人颇有情商,他看了一眼司马昭,鼓励道: “司马使君此役表现也不错,战争大部分时候都不是靠计谋,而是要一刀一枪地去拼。” “此役你打出了气势,让猇亭守军应接不暇,如此才有今日之胜。” 司马昭心中感到慰藉,虽然知道这只是安慰的话,但心里的确好受了不少。 “多谢将军。”他请命道,“待我军休整几日,末将愿为先锋,攻打西陵。” “好。”王基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安抚完了司马昭,王基脸色又沉了下来,开口道: “诸位,西蜀传来密报,蜀国已接受了步氏投诚,昨日已探得有军队途经江州,看起来必是来支援西陵无疑。” “江州?”王濬皱眉,“如此说来,西蜀不单单要动员巴东守军,还从成都调集了兵马。知是何人领军吗?” “暂时不知。”王基摇头。 “都督。”忽然,陆抗开口说道,“末将以为我军应即刻开拔,进军西陵。” 不少将领都是一惊,大军本就是急行军,又刚刚血战了几日,将士们疲惫不堪,如何能不休整呢? “说说看你的想法。”王基摆手,止住众将的小声嘀咕,示意陆抗继续说。 陆抗道:“如果蜀军已到江州,那此刻巴东的蜀军动作只会更快,我军没有那么多休整时间了。” 众将这时想起杜预在出兵前所言,心中都是一紧。 若是耽搁下去,蜀军的兵马或许比他们更快抵达西陵。 “可是。”王濬提出疑问,“我军即便是抢先一步抵达西陵,也无法短时间内破城吧。” “不错。”陆抗道,“西陵城池坚固,地势险要,粮草充沛,步骘治军能力不俗,想必在城内留下了不俗防御工事和军械。我军兵少,发动强攻短期内绝无法攻克。” “那陆将军有何对策?”王濬又问。 陆抗道:“我意赶往西陵城西北处修筑围墙,日夜赶工,昼夜不停,一定要抢在蜀军赶到之前完工。” 司马昭头顶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军是去攻城的,修围墙做什么? 杜预认真思考着这个方案,微微点头:“这是想以守代攻。” 听了杜预之言,王基低头沉思。 西陵城虽然防御工事完备,但步协统兵能力并非一流,让他据守尚可,可若是让他出城野战,他未必会这个胆量。 步协敢于据守的底气来自于西蜀援军。 所以此刻魏军的真正大敌是西蜀的永安精锐,和它身后的那支援军。 看陆抗的意思,是要率先抢占西陵城外有利地形,修筑防御工事,便可转攻为守,把主动权控在己方这里。 那蜀汉国力凋敝,本就没有多少常备军,所以他们定然不会为了西陵而拼死进攻。 只要魏军能守住几轮攻势,蜀军自会知难而退,西陵便是瓮中之鳖。 “后生可畏啊。”王基感慨一句,看向陆抗,之后沉声道:“我意已决,全军即可造饭,一个时辰后大军开拔。” “诺!” 第415章 仁德的司马昭 西陵城外西北二里。 昨日魏兵们急行军至此,方安营扎寨还未休整几时,便被大量动员起来修筑围墙。 士兵、民夫们来来往往。 驮着石料、土料的驴车熙熙攘攘,驴车不够就靠人用担子来挑。 秋日的荆州带着一丝微凉,但暑气并未完全消散。 将士们的脸上沾满泥灰,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流下,下意识地用手一擦,很快成了一个个花脸猫。 “动作快点!” 一名军官手持马鞭,大步流星地走来。 他看着一个方向,发现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兵把担子放在地上,坐在那里懒懒散散。 他随即板着脸走了上去,用马鞭一指: “你们几个都给老子起来,谁让你们歇息的?” 其中一名士兵慌忙起身,身旁的几个也不敢怠慢跟着站了起来。 为首的士兵委屈道:“军侯,兄弟几个昨日还在猇亭与吴军厮杀,今日实在是精疲力尽了啊!” 曲军侯严金牛不为所动,喝道:“尔等是为偷懒找借口吗?都别废话,给老子起来!” 士兵无奈,但依旧想争取一二:“军侯,我等并未偷懒,实在是太累了,请允许我等再歇息一刻,马上就去。” 严金牛打量着几人,士兵们军服上除了灰尘还有不少黑色的血渍。 这是他麾下的士兵,岂能不知昨日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此刻他也很累,然军令如山,容不得情。 他道:“要是想讨价还价,别来跟我说,自可去大营找司马使君。” 众人无奈,只好艰难地起身,继续扛起装满土料的扁担。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几人被那声音吸引,纷纷看去。 “妈的!老子昨日厮杀了一整日,到咱在连觉都没睡安稳。” 哐啷! 那人放下铁锹,“兄弟们,我们这样干,不等吴军来,我们先要累死!这活他妈谁爱干谁干!” 这人是个百人将,一屯之长,麾下管着百名士卒。 见长官如此,下面的人也跟着起哄,纷纷跟着吆喝。 “就是,谁爱干谁敢!” “我们要休息!” “我们要吃饭!” 旁边其他屯、曲的士兵乃至民夫们也受此影响,纷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的人并非是想跟着鼓动,只是想借机休息一阵。 眼看事态趋近失控。 这时在不远处走来两人,二人在一群甲士的簇拥下,大步向现场而来。 二人中的其中一人目露凶光,他把手放在腰间环首刀的刀柄,待他走到一群呆愣的吃瓜士兵身旁时,大喝了一句: “都别看了,继续干活!” “围观群众”赶忙转头,继续抄起手中的家伙,不敢怠慢。 严金牛大步上前,拜礼道:“胡司马,您怎么来了。” 胡烈冷声道:“我不来,这军中是要造反不成!?” “是,是,卑职处置不当,请胡司马责罚。” 严金牛低着头,忽然瞥见胡烈的身旁还站着一人,那人没穿戎装,只是一身常服。他唇间的胡须干净利落,举手投足颇具贵气。 “这是荆州刺史,平南将军,还不拜见。” 严金牛大惊失色,他这种级别的小将是很难有机会见到这种大官。 他赶忙拱手道:“卑职拜见司马将军。” 司马昭不语,只是摆了摆手。 胡烈随即看向严金牛:“你先下去,管好你的手下。” “诺!” 严金牛远去。 司马昭这才一脸不悦地看向胡烈,责备道:“玄武,你就是这般治军的吗?” “是末将失职。”胡烈说完,恶狠狠地看向那边还在鼓动罢工的头目,咬牙道:“我这就去斩了他,以正军法!” “慢着!”方没踏出一步,司马昭便喝住了他。 胡烈一愣,“使君?” 司马昭迈步向前,走了,扔下一句:“随我来。” 一群全副武装的甲士进场,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很多闹事的士兵只是被情绪带着走,但真正有人来弹压之时却泄了气。 胡烈先是大步上前,当即就拔出来了刀,瞪着为首那人:“尔等要造反吗?” 众人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司马昭却是厉声喝道:“把刀给我放下!” “对,把刀放下!”胡烈跟着说了一句,感觉不对劲,这对面也没人拿刀啊。 后来才发现,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没等胡烈再次开口,司马昭已然越过了他,来到众人面前。 他走上去,拍了拍一名将士的肩膀,却没荡起多少尘土,反而是粘得满手泥污。 顿时,司马昭的表情变得委屈,似有泪珠在眼中打转。 他拂袖掩面,之后心酸道:“让将士们回营休息、用饭,今日给将士们吃点好的,多加点肉。” “将军,这....”胡烈道,“王都督严令,必须昼夜不停地赶工,若是西蜀大军至,我军阵地未能修筑完毕,将士们还筋疲力尽,如何能敌得过啊!” “听令行事就是!”司马昭大声道。 胡烈点点头,但还是忧心忡忡地问道:“可是将士都回去休息,这工事谁来做?” 司马昭没说话,走到一处土堆旁,弯腰捡起一柄铁锹。 不会吧,不会吧。胡烈看到这个举动已是猜到了司马昭要做什么。 只见司马昭自顾自地便开始挖了起来,动作还异常熟练。 倒也难怪,司马昭做过几年的洛阳典农中郎将,为了博名望,他是亲自下地种过田的! “还愣着作甚,让将士们回营休整,工事我来做!” 胡烈见司马昭来真的,犹豫了许久也不知该不该下令。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士兵喊道: “我还有力气,我与将军一起挖!” “我也来!” “还有我!” 越来越多的人受到鼓舞,纷纷加入进来。 司马昭一边挖,一边说道:“将士们不必如此,本将是为了此役能用最小的代价,获得胜利。” “我军的工事每坚固一分,我军大魏儿郎的性命就多了一份保障!” 说着,他转头看向胡烈:“速去营中准备,杀鸡造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好好休息。” 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吃饱之后,留在营中也好,继续来修筑工事也好,都不勉强!” “将军仁德!” 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接着就如击鼓传花一般响彻了这片土地。 司马昭没有食言,确让将士们饱餐了一顿。 不过他的仁德也确实激励了将士,不少将士吃完饭后便恢复了元气,即便身上依旧酸痛,但也充满斗志的回到了此处。 司马昭还在挖土。 胡烈走了过来,乐呵呵道:“将士们比之前斗志还要高昂啊!” 司马昭瞪了他一眼。 怎么这么没眼色,难不成我还真在这里一直挖啊! “咳!”司马昭小声提醒,“玄武,找个理由把我叫走。” 胡烈愣了愣,很快明白了,遂刻意抬高音量说道:“将军!王都督那边有要事与你商谈,我看您还是先去一趟!” 司马昭很是为难:“可是这工事不等人,回复都督,本将这里暂时走不开。” 身旁的小校听到了,赶忙劝道:“将军去吧,此处有我等在。” 有个十几岁的小兵跟着笑道:“是啊将军,这里也不缺你一个。” 身旁老卒骂道:“怎么说话的!” 接着向司马昭赔礼:“将军,此人不善言辞,他是想说您乃一军之主,当以大事为重。” 司马昭放下手中铁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既如此,这里就拜托各位将士了。” 说罢,转身离去。 第416章 叛逃 西陵大营。 “禀都督,王太守昨日抵达信陵城外,称蜀军已占据了城池。” “果然很快。” 王基低着头,手中拿着一盏烛灯,眯起眼睛注视着案上的地图。 在全军抵达西陵后,他接受陆抗的建议,分兵派了一支军队前往信陵阻击蜀军。 起初他并不打算分兵,但不久前他得到消息,称丞相夏侯献已坐镇襄阳,并派新城太守州泰和上庸太守石苞合兵南下秭归。 州泰久居新城,是一员宿将,能力自不必说。 石苞此人,王基不甚了解,他是此役前刚刚调任而来。 但听说此前他随夏侯献征战北疆,多有战功,想来也是不差。 正因为有此援军,他才敢接受了陆抗分兵的建议。 入夜,王基睡得昏昏沉沉,觉很轻。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忽然,帐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接着传来声音:“禀都督,信陵急报!” “进来。”王基看着那人入内,一摆手:“念。” 文官拆开信封看了看,复述道: “王太守部在信陵城外要道扎营,然蜀军当日便发起猛攻,没给我军喘息的机会,我军伤亡惨重,当天便损失了两个曲的兵力。” 王基坐起身,表情凝重,伸手拿来一件褂子披上。 蜀军的先头部队当是宗预的永安军,那是一支陈到留下的,为蜀国守东大门的精锐之师,王濬的南郡郡兵敌不过实属正常。 但是昨日司马昭跟他汇报了围墙的工事进度,并不算太乐观,至少还需要一到两日。 他之所以让王濬去信陵,就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否则蜀军到了,以半成品的工事御敌,反倒不美。 “我不要听伤亡数字,我只要信陵。” 王基沉声道: “告诉王太守,两日...我只要两日。他只需再撑两日,便可根据战况自行决定撤军与否。” “去吧。”交代完,王基挥了挥手。 “诺!” ............ 从信陵通往西陵,原本只要走沿着大江东下便可在眨眼之间抵达。 在宗预的斥候探得魏军有一支军队抵达大江北岸,沿江下营时,他本想无视魏军直接从水路进军。 但谨慎的他又让斥候查探了一番,这才放弃了先前的想法。 魏军是有船的,虽说数量不多,魏军的水战能力也不见得有多出色,但若是放任他们在此处,后方粮道可要面临被截断的风险。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让将士们下船,猛攻魏军营寨,势必要拔掉这根钉子。 初次交锋下来,宗预发现这支军队的战斗力挺一般的,虽然斗志还算不错,但装备和作战经验与他手中的永安精兵相差甚远。 尽管如此,这支魏军还是挡住了他们两日的之久。 走过战场,一具具尸体七横八竖,不过身着魏军军服的具多。 身旁有抬着担架的士卒走过,宗预叫住了一名小校询问情况,得知光是魏军留在这里的尸首就有上千具。 开战前斥候通过炊烟判断,这支魏军至少有一个营两千的兵力,如此看来真是伤筋动骨了啊。 宗预没时间感叹,在简单休整安置伤兵后,立刻下令全军上船,继续顺流向东而去。 翌日午后,蜀军先锋抵达西陵城下。 宗预一面下令登陆扎营,一面派斥候前去刺探军情。 斥候回来后却是大惊,称魏军在西陵城外修筑了一道围墙。 宗预不信,着人再探,可后续的斥候亦是如此禀告,他这才恍然大悟。 他此刻终于明白,魏军明知道信陵那支军队挡不住他们的步伐,还依旧如此行事的目的。 尴尬的是,蜀军此番是来救援西陵,压根没带攻城器具,这一道围墙让宗预措手不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下手。 思忖再三,他下令全军待命,据营不出。 .... 是夜,前夷道县县令蔡恒来到围墙一处巡视城防。 这围墙由西南向东北方向,延绵数里,两端分别卡住了一处山岭,每隔一段都有一处驻军,负责把守。 蔡恒之前在被杜预攻破县城后便投降了魏军,都督王基宽宏大量并未对他有所处置,反而是念在此人乃本地人,熟悉本地地理,将他留在了帐下听令。 “什么人!?” 当蔡恒走到围墙下面,巡守士兵大声喝了一句。 “是我。”蔡恒并不惊慌。 那士兵把火把拿近一瞧,立刻恭声道:“原来蔡县令,卑职失礼。” “不是什么县令了。”蔡恒摆摆手。 他如今被免去了职务,作了王基帐下一都尉,不过依旧可以对曾经麾下的县兵有指挥之权。 “不知蔡都尉前来是有何事?”士兵改了口,问道。 “都督命我再检查一下防御工事。” 蔡恒说话间,二人已走到围墙之上,他拿出一根麻绳,递了过去。 “我下去围墙外侧看看,你等下拉我上来。” 士兵“哦”了一声,转身准备多叫几个人来。 见这架势,蔡恒赶忙拉住他:“我又没多沉,你一个人还拉不动我么,别招呼了,让将士们多睡一会儿吧。” 士兵点头称是。 他很快搬来一块大石头,把绳子的一端压住,然后抖了抖绳子,确认不会断裂,这才说道:“蔡都尉,这绳子没问题。” “你有心了。”蔡恒拍了拍他的肩膀,抓过麻绳,翻身下了去。 今夜多云,夜色很暗。 过不多时,士兵拿着火把向下瞄了瞄,却什么也看不太清。 “蔡都尉,可以拉你上来了么?”他冲着黑暗里叫了一声。 然而没反应。 他又多叫了几声。 还是没反应。 这时,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异动,那是鞋底踩断木枝发出的“吱呀”声响。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蔡都尉遇到了什么危险,刚想招呼袍泽们,可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个方向是蜀军大营的方向,这蔡都尉分明是叛逃了啊! 来不及多犹豫,他赶忙叫醒一个袍泽让对方替他巡守,自己则是向军中大营赶去。 咚咚~咚咚~ 蔡恒的心脏跳得直直打鼓。 “呼~”他喘着粗气,继续奔跑。 快到了,就快到了。 终于,他看在黑夜中看见了蜀军大营,营门处有几杆架好的火把,为他辨明了方向。 他跑了过去。 突然。 “什么人!?”巡夜的蜀兵举着火把,拔刀怒视。 “呼~呼~”蔡恒上气不接下气,道: “我乃前夷道县令蔡恒,我知晓魏军机密,要立刻见到你家将军!” 第417章 无用 宗预得到通禀,翻身从榻上起来,很快接见了此人。 蔡恒来到帐内,当即便是行大礼:“将军,您可算来了!” 宗预并不认得此人,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情他是知晓的。 步协向蜀国投降后,皇帝刘禅为了展示诚意,给西陵部众画了大饼。 封步协为镇东大将军,麾下各级将士皆有封赏,其中就包括他蔡恒。 他亦是被允诺,封他为建平太守,辅汉将军。 所以投降魏国只能做一小小都尉,而且还不知能做到几时,不如为赌一把呢。 宗预对这样的反复小人甚为不喜,却依旧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容,说道: “蔡将军请坐,细细说来。” “多谢将军。” 蔡恒入座,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开口说道: “在下知道魏军工事的薄弱之地在何处。” “哦?”宗预眉头舒展,此时他正是一筹莫展,听此雪中送炭的消息,不由得大喜。 “不知将军可派斥候前去查看魏军工事,作了图纸否?”蔡恒先是问道。 宗预稍稍警惕,但转念一想,此人是被迫降魏国后又复投自己,大概不是什么碟中谍。 随即,他让参军把图纸拿来,那是一张草图,上面简单勾勒着山川、河流。 图的中央是一条粗大的黑线,那便是那道围墙,围墙的西北角和东南角则是随意画了几个圈,以代表两军营地。 “来。”宗预招了招手,让蔡恒坐到他的身边。 身旁的两个甲士扶刀而立,显然还对蔡恒有所警惕。 然而蔡恒却心说对方真是多虑了,他指着图中围墙某处便道:“此处乃是我夷道县兵驻守之处。” 宗预问道:“听蔡将军的意思,此处工事有漏洞?” “不不不。”蔡恒道,“魏军工事修得虽然仓促,但却很牢固,魏军高层都对此工事相当重视。” “那你是何意?” “都督听我说。”蔡恒解释道: “魏军的防线拖得很长,同时他们为了防备西陵城的守军杀出来,并不能做到两者兼顾。否则也不会用我们一支降兵来守。” 他手指点了点:“此处的守军是便是我以前的麾下。” 宗预眉头一皱,打断了他: “我懂你的意思,但你未免太小看魏军了,此时此刻他们必然知道你叛逃之事,如何还能用那支军队呢?” 蔡恒笑道:“这便是机会了。” “此话怎讲?” “魏军得知我逃走的消息,八成会严防此处,将军可佯攻那里,实则去转攻他处。” 说着蔡恒又指着一处地方,道: “这是我偶然间得知的消息,魏军在江陵一带征发了一群蛮兵辅战,那些蛮兵虽然也有一战之力,但比起将军手中的精兵自是不堪一击。” “这便是他们的薄弱之处,将军着重全力进攻此处!” 宗预胡须花白,眼睛却绽放着光芒,沉默许久他才终于说道:“善。” ...... 魏军大营。 “你先下去吧。”王基看向那名前来汇报的士兵,摆了摆手。 “诺。” 之后,他将连夜将众将召集到了帐中。 得知蔡恒叛逃的消息,司马昭并不惊讶,带着一脸困意说道: “只是个贪图富贵的懦夫罢了,况且是只身叛逃,没什么可惧的。” 有人跟着附和,表示确实如此。 老实说,阵前叛逃这种事,在军中时间久了总能遇到一个两个,倒是不必大惊小怪。 陆抗却皱眉道:“禀都督,末将不知这蔡恒对我军部署知之几何,但他毕竟参与了围墙的防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司马昭辨道:“工事是我主持修筑的,今日我还四处巡察了一遍,并无缺漏之处,这一点幼节大可放心。” “使君。”陆抗道,“末将说的并非是工事,而是人。” “人?” “正是。”陆抗看了一眼杜预, “那批蛮兵是我与杜校尉一同招募的,人数虽有数百之众,但他们训练有限,战力不足,倘若情报泄露了出去,蜀军专攻我薄弱之处,很可能成为他们的突破点。” “不错。”杜预对此很是认同。 “那依二位之见呢?”王基问道。 “换防。”二人异口同声道。 .... 次日,蜀军果然来攻。 宗预先是派了一支军,大张旗鼓地向原蔡恒守军驻防地而去。 待那边厮杀声响起,他便即刻下令,让主力向围墙西南处的进军。 那里是蔡恒所标注的,由蛮兵驻守之地。 远远观去,城头上的几个士兵头上插着羽毛,身着单薄,一看就是民间手作皮甲。 情报大抵是错不了了,他随即开始下令出击。 “擂鼓!”宗预大声喝道,蜀军阵地顿时轰隆作响。 “进!” 指令飞快传递下去。 蜀军前部士兵们举着盾牌,徐徐向前,朝围墙压去。 步伐越来越快。 身侧的一群蜀兵抬着云梯,开始奔跑。 双方很快接阵。 稀稀落落的箭矢落下,却挡不住蜀兵的冲击。 眨眼之间,就有先登的蜀军爬上了围墙。 忽然。 一块巨石赫然砸下。 那蜀兵抬头,只能用脸去接! “啊”得一声,他连同着身后还在攀爬的袍泽一同坠落。 同样的一幕还在频繁上演。 不知何时,墙头的大旗已然变幻,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陆”字。 蜀兵们这才发现,迎战他们的并不是什么所谓蛮兵,而是拥有着强弓硬弩的魏军精锐。 魏军的箭矢和石块如大雨般倾注而下,纵使你是什么永安精兵也不过是肉体凡胎,没有强大的攻城器具的支持,只靠着肉体打攻坚战,与炮灰无异。 战局不利,宗预心烦意乱。 他本以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为了一举打开缺口,他派出了两千的兵力,想要一鼓作气。 但现在,那些士兵好像回不来了。 尽管此刻他已经知道攻不下来,却不能下令让撤军。 因为刚开战就下令先登部队撤退,会让全军士气一落千丈。 只能硬着头皮硬上了。 激战了两个时辰后,蜀军在丢下千余具尸体后,终于鸣金收兵。 初战损失惨重,宗预愤恨不已。 回到营中他便让人把蔡恒压了上来。 “将军!为何如此,末将无罪啊!”蔡恒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很是狼狈。 宗预漠然看向他,厉声道:“逆贼,今日之战你是故意诱骗我军前去的吗?” 蔡恒一愣,这是把我误会成魏军细作了吗? 他赶忙乞求道:“绝无此事啊!将军,你要相信我,我对大汉是一片赤诚之心啊!” 宗预懒得废话:“多说无益,推下去,斩!” “诺!”士兵架起蔡恒便走。 “将军,将军饶命啊!” 帐外一声哀嚎,不多时又没了动静。 宗预揉着太阳穴,连连叹气。 关于蔡恒是否是魏军派来的间谍之事,他没时间也没心情去彻查。 斩了他只是为了避免这样一个反复小人,因为蜀军失利,又心生复叛之心。 同时,也是给此役阵亡将士们,一个交代。 “将军,我军明日还要再攻吗?”身旁的副将问道。 宗预想了想,摇了摇头:“暂且休整吧,我要写一封信给卫将军。” 第418章 刚愎自用 秋日的襄阳城内,满眼都是金黄色的落叶,红墙黛瓦,飞檐翘角,美不胜收。 自从魏国收复南郡,襄阳就不再是最前线的边郡重镇,它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百姓安居乐业,似乎这是一座处于太平盛世的大都市。 襄阳城南的岘山南麓,有一座古朴典雅的园林,园林的中央有一汪池塘,引白马泉水而建,唤做高阳池。 池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动。秋日的池水中,更是一片金黄,池边的树叶在秋风的吹拂下,纷纷飘落在池水中,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 据说此池是东汉时期襄阳太守习郁所修建的私人花园,故而又称“习家池”。 为了与民休养,征南将军王昶并驻军城内,而是于襄阳城南屯住,襄阳水军则是驻扎东边的邓塞。 站在园林的一处高坡上,放眼就能望见滚滚而流的汉水。 再偏过头,一面是园林的满满秋色,一面整齐有序的军营。 “丞相,荆州军报。” 一名小吏拿着一封书信而来。 夏侯献从他手上接过,摆了摆手,随即拆开封泥查阅,很快便露出欣慰。 “王将军且看,镇南将军(王基)之荆州军已经突破夷道、猇亭防线,包围了西陵。” 王昶捋须而笑:“王伯舆行事果决,是难得的将才。” “将军也不遑多让。”夏侯献赞叹,“将军不仅治军有方,还把这一方水土治理的井井有条。” “丞相过誉。”王昶谦逊道。 “哎,是将军过谦了才是。”夏侯献道,“将军前日与本相提出的治国五略,本相深有感悟,待此役结束,定要再与将军细细讨教。” 王昶拱手称是。 就在这时,又一名甲士跑来,禀道: “禀丞相、王都督,石太守与州太守抢占兴义县后南下进军,此刻距秭归城不足六十里....据探马得报,蜀军已控制了秭归、信陵二城。” 夏侯献与王昶对视一眼,随即走到凉亭的石案前,目光于地图上停留。 夏侯献不禁笑道: “当年刘备出蜀攻伐荆州,每东进一步都要攻城拔寨....如今东吴门户大开,这建平郡像是蜀军自家地盘一样,随意进出。” “那孙仲谋若是泉下有知,岂不是要气得活过来?” 王昶也是一笑:“此一时彼一时啊。” 二人调侃两句,夏侯献问那甲士: “可探得敌军主将是何人?” 甲士拱手回道:“姜维。” 听到这个名字,夏侯献稍有警惕,原本在雍凉防线,他有邓艾、夏侯霸驻守,自是不惧姜维,但石苞、州泰二将却未必是他的对手。 王昶倒是面色如常。在他眼里,姜维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降将,至今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 不过他还是说出了他的忧虑:“秭归、信陵二城相距不远,互为照应。石、州二将虽有郡兵六千余,但想要攻城拔寨恐非易事。” “没必要与姜维对垒。”夏侯献道,“二将的主要任务是牵制,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保持对秭归、信陵二城的压力。” “如此一来,姜维进退不得,西陵蜀军久久未得援军,迟早退去。” “也好。”王昶道,“只是...万一姜维不按常理行事,硬是要支援西陵,该当如何?” 夏侯献思忖一阵,道:“应当不会,如果姜维只是一员偏将,或许会冒险为之,但他已是西蜀卫将军,位高权重,做事定会慎之又慎。” 王昶琢磨了一阵,觉得有理。 换做是自己,哪怕此役无功而返也不会因为置全军性命于不顾而兵行险着。 “丞相!” 远处传来一阵急呼,是一青袍男子,二人打眼一瞧,却是相府参军裴秀。 “武昌军报。” “念。” “诸葛恪的水军于大江上击败全琮前部,现于蕲春南十里大举登陆。” “全琮败了?”王昶惊愕地看向夏侯献,“若是丢了蕲春,武昌门户大开,孙霸岂不是要开城投降?” “不一定。”夏侯献道,“水战是一回事,攻坚又是另外一回事。” “诸葛恪此人刚愎自用,本就在东吴权势滔天,初战大捷更是会让他忘乎所以。” 王昶面露狐疑,看丞相如此笃定,好像他亲眼见过诸葛恪因狂妄而大败过一样,沉默片刻又不禁问道: “丞相对诸葛恪竟有如此了解?” “呃..”夏侯献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如此说道: “王将军可记得马茂,他曾在吴国蛰伏数年,自然对吴国君臣有所了解,曾经其父诸葛瑾和蜀汉的诸葛亮都对此子的性格表示过担忧。” “嗯....且看吧。”王昶捋须道,“我襄州水军已整军待命,若是战事是有变,全琮说不定会调集夏口的驻军赶赴前线,届时我军可趁势夺取夏口。” “好,我等静观其变。” ......... 一艘楼船之上,东吴丞相诸葛恪遥看远方。 不远处,全琮军的士兵多在弃船而逃,时不时传来惨叫。 今日天公作美,江面上刮起了阵阵东风,见此良机诸葛恪果断下令出兵。 诸葛军以蒙冲斗舰十艘,载燥荻、枯柴,灌油其中。 后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预备走舸,纱于其尾。去北军二里余,同时发展,火烈风猛,船往如箭,烧尽北船。 熊熊烈火,映入眼帘,诸葛恪狂笑不已。 当年周郎赤壁之火也不过尔尔。 “禀丞相,贼军正在向北顺蕲水逃窜,我军斥候探得那里有一面''全''字将旗,判断当是贼将全绪的主船。” 诸葛恪脸上得意之色不减,却是看向身旁的丁奉:“老将军,成就功业就在今日,本相给你轻舟数艘,追击贼军,如何?” 闻言,丁奉面露难色:“丞相,依末将之见,穷寇莫追。我军虽胜,但只击破全琮前部,他们身后仍有全琮的大军....” “当下我军应保存实力,稳扎稳打,贼军遭此大败,必然军心不稳,只要大军将蕲春团团围住,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慢慢招降。” 诸葛恪脸色骤变,顿时就不乐意了。 他自是欣赏丁奉是英勇,可到底是个山野村夫出身,岂能跟我讲什么兵略。 但诸葛恪不想在此时闹得不愉快,不得不用他擅长的诡辩之术,回道: “老将军言之有理,但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你想想看,若是我军擒获全琮之子,使其归降,待我大军抵达蕲春城下,或许会不费刀兵而取得城池。” “毕竟都是我江东子弟,谁人愿意死战呢?” 丁奉依旧苦劝:“可是丞相,此去蕲春河流密布,水系众多,贸然轻军前去,恐怕....” “不必多言。”诸葛恪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冷冷道:“我意已决,老将军如若不愿前去那便罢了。” 二人僵在了这里,谁也没有再开口。 这时,一名四十多岁的将领抱拳道:“丞相,末将愿往!” 诸葛恪看向那人,露出欣慰之色:“太史校尉,勇气可嘉。” 他也不啰嗦,当即便下令:“太史享听令。” “末将在。” “我命你率六百众,追击贼将,如若建功,本相定有重赏。” “诺!” 第419章 蜀军的信使 数艘轻舟缓缓北上,太史享站在船头,神色肃穆。 他乃是东吴名将太史慈独子,如今官至越骑校尉。 不过东吴缺马,他这越骑营只是保留了前汉的官名,实则还是步军。 太史享人高马大,有着跟其父一样的美须髯,他抚须遥望,渐渐的前方的斗舰尾端映入眼帘。 “加速!”他喝了一声,接着拿起弓箭,又道:“全员战斗准备!” 艨艟船形狭而长,航速快,最适合这种突击战。 随着水手们奋力划桨,太史亨的艨艟肉眼可见地向目标斗舰逼近。 全绪自然不甘白白受击,下令展开反击。 士兵们爬上斗舰的女墙,架弩便射,密集的箭矢破空而来。 太史享单手举着盾牌,一边动员将士们防御,一边走过船头下令,让艨艟由两侧分别夹击,并鼓励:先登者有重赏。 全绪的斗舰碍于船体过大,并不灵活,面对多方位而来的小型艨艟,一时间难以招架。 风向仍是东风,斗舰上的箭矢受到风阻,变得有些绵软无力。 不多时,几艘小型艨艟缠住那艘斗舰,眼看就要接舷....突然,身后传来嘈杂的呼喊。 一名士兵从船尾跑来,“太史校尉,不好了,后方旗语称,遭遇敌袭!” 太史享闻言大惊失色,“什么!?” 慌忙四顾,他这才恍然大悟。 蕲春一带河网密布,除开蕲水之外还有不少支流,敌军怕是早有埋伏,藏船于支流之中,等我军追敌深入后再绕至身后。 方才丁奉之言不无道理,轻敌冒进果然吃了大亏! 可是当时那种情况下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本就是靠着父辈的光辉才能在吴国混个一官半职,庸庸碌碌了大半辈子,自然是立功心切。 唉!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只能拼了! 太史享大步走到船尾,拔出佩剑,大喊:“传我令,停止追击前船,回身迎敌!” 一杆军旗矗立在身后战船的船头,放眼看去赫然是一个“朱”字。 朱异稳站船顶将台,从容下令。 载满士兵的战船向那几艘可怜的艨艟撞去! “攒射。” 又是一声令下,箭矢飞舞,迎风而去。 朱异微微叹气,吴军的利箭本应当对准北面的强敌,此刻却只能射向昔日的同僚。 但叹息归叹息,身为一名将军,此刻他知道该怎么做。 很快,朱异的舰队在敌阵中撕开了口子,载满甲士的斗舰径直而入,围住了那最后一艘负隅顽抗的艨艟。 “投降吧,你我都是吴人,不该如此刀兵相见。”朱异朝着那艘船喊话。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句:“大丈夫生于世,当带七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今志虽未从,但死有何惧!?” 朱异闻言,又是一声叹息,而后沮丧道:“放箭。” 话落,箭如雨注。 ........... 西陵城楼上,步协来回踱步,不一会儿他停了下来,手扶女墙,遥望魏军军营的星星点点。 前段日子一战,他就在此处目睹了整场战斗。 起初士兵来报,说是蜀军开始攻阵了,他便马不停蹄的动员士兵,欲出门策应。 然而等他召集好部众出城时,却发现蜀军已在退却。 结果呢,两边都是各自为战,皆未讨得什么便宜,自围城以来的第一次反击便如此草草收场。 “阿兄在想什么呢?”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步协回首看去,却是孙鲁育。 “小妹怎么来了?”步协紧张道,“此处危险,你还是回府待着吧。” 孙鲁育手里拿着一件袍子,递到步协面前:“阿兄,夜里很冷,还是要多穿一些。” 步协神色一滞,下意识借过袍子,道了一声谢,接着又是催促着孙鲁育回去。 孙鲁育露出笑颜,温柔的月色洒在她的脸颊,似是添了三分柔美。“何处不危险呢?” 步协感到自责,是她把孙鲁育带到了西陵,却让她面临更大的凶险。 孙鲁育看出了表兄的想法,却不以为意:“这不是阿兄的错,这一切皆是命运使然。” 步协不语,抬头看向当空明月。 “大兄!” 咚咚咚~ 似是有人爬上了墙梯,当二人回头看去,此人是步协的弟弟步阐。 步阐跟孙鲁育同岁,刚过而立之年,他的眼睛细而小,眉毛小而稀,看上去怎么说呢.... 贼眉鼠眼。 不过孙鲁育并不会因为对方长相而取笑或是疏远对方,见到他来依然亲切地唤他一声“阿阐”。 步阐却没理她,径直走到兄长身旁。 “大兄,城南抓到一行事鬼祟之人,他开口便说,是蜀将宗预的密使。” “哦?”步协狐疑一刻,先是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在府衙里押着。” “走,先去看看。” 孙鲁育告别,回了府邸,步氏兄弟二人则是赶回了府衙。 士兵把那鬼祟之人绑了过来,步协见状先是抬手:“给他松绑。” 那人灰头土脸,待解开束缚,他扭了扭脖子,抖了抖衣袖,脸上却是写满抱怨。 “你是何人?”步协质问。 “这是干啥子哦。”那人摸着身上的勒痕,开口便一口西蜀腔调:“在下郑礼,永安督宗将军幕僚,喇有步将军嘞个样子做事的嘛?” 西陵毗邻巴蜀,往日和平之时常有商旅来往,步协自是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 不过此人的蜀语听上去有些别扭,不太自然,步协姑且当是错觉,没太在意而是继续问道: “魏军将城外围个水泄不通,你是如何到此?” 郑礼道:“魏军只是在城西筑了一道围墙,大江喇么大,他们喇个能封锁得了哦。” 步协想了想,此话倒是不假,接着又问:“你来此所为何事?” 郑礼说道:“在下九死一生,孤身入城,自然是被将军托付了大事。” 步协抬手道:“愿闻其详。” “我家将军要与步将军于明日夜里,里应外合,集中兵力进攻魏军西南阵地。” 第420章 惊弓之鸟 问完了话,步协叫那人下去休息,并偷偷叮嘱手下看紧此人。 坐回案前,他又皱眉不语,陷入了深深的犹豫。 此人身份可疑,他可不会只凭三言两语就相信。 然而却怕错失良机。 毕竟蜀军那日吃了鳖,断然不敢贸然进攻,此时此刻城里城外两方能够通上气,才有一战的可能。 正在犹豫之时,身旁的步阐却忽然弱弱地开口:“大兄,我们投降西蜀当真能保全我步氏吗?” 步协狐疑地看向弟弟,都到了如今这个时候突然说这样的丧气话,若不是他是自己亲弟弟,真要拔刀以祸乱军心为名斩之。 步阐显然没注意到兄长脸上的阴晴变化,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 “西蜀不过弹丸之地,此番就算击退了魏军,日后我等也不过是西蜀的守门之犬。” “反观北面的魏国国力强盛,那魏国丞相夏侯献素有大志,依弟之见,天命在魏啊。” “荒唐!” 步协一拍桌案,止住了他,步阐被吓得连忙住口。 见弟弟被这气势吓得一怔,他又不由得收起怒容,心中暗自叹息。 老实说他现在着实也有点后悔,他原本是为了为步氏谋得更好的出路,想着如果蜀汉能够支援迅速,魏国便会知难而退,可没成想战事竟陷入如此局面。 但步氏此刻别无选择,既然已经投靠了蜀汉,岂能再次复叛。如若如此行事,怕不是成了天下之笑柄。 “呃..大兄。”步阐怯怯道,“要不你在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步协没好气地看向他。 步阐道:“前些日子魏军不是派人来招降了嘛...你看....” “住口。”步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知道弟弟要说什么。 不久前魏军在围城之际派来使者劝降,甩手就是一连串的封赏。 夏侯献代表魏国朝廷,欲拜步协为上军大将军、加侍中、假节都督西陵诸军事、宜都公、开府仪同三司。 又拜步阐为左将军、加散骑常侍、领庐陵太守、监信陵诸军事、封信陵侯。 这一连串的官职可谓是眼花缭乱。 步阐跃跃欲试,步协却不为所动。 他对弟弟说道:“仲思,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况且魏国名将如云,岂有我步氏容身之处?” “投靠西蜀,即便是成为你口中‘守门之犬’,但我步氏仍可手握兵权,聊以自保。但投了魏国,看上去依旧让我等掌兵,但那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便会像笼中鸟一般,被关在洛阳惶惶度日。” 步阐眼珠一转又是辨道:“可是那陆抗不是好好的?” “这能一样吗?”步协无奈道:“陆抗除了其父的那点部曲之外,在江北无甚根基,不过一孤将尔。而我步氏在西陵深耕二十余年,魏国朝廷岂能放心我们继续执掌兵权?” 步阐终于没了理由去辩驳,垂下脑袋,眯起眼睛。 步协语重心长地说道:“仲思,为兄不会怪你,你今日之言为兄就当从来没有听过,往后也不许再提。” “当下大敌当前,我西陵诸将当上下齐心,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是。”步阐表面恭顺地答应下来,心中却是嗤笑兄长的胆怯,认为他只不过是碍于步氏在天下人心中的看法。 对此他很是不屑,命都要没了,还在乎什么颜面? 府堂内沉默了许久,兄弟二人各有心事。 过不多时,步阐起身告退,兄长却是多留了他一会儿,并将部将们都叫了过来。 步协左思右想,还是怕错失了战机,于是决定暂且相信那郑礼之言。 但对于此事他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做好了完备的预案。 到了第二天日落时分他便让动员将士们饱餐一顿。 天色渐黑,一切准备就绪。 终于到了约定起事的时间,过不多久,围墙西南侧骤然响起一阵骚乱。 许是蜀军已到,步协不再犹豫,立刻派兵出城。 哗啦哗啦~ 城门吊桥放下。 西陵军士兵纷纷举起火把,鱼贯而出。 然而方没出阵多久,不远处忽地响起错落的马蹄声,接着就是一阵呐喊。 循声看去,一杆杆火把星星点点的亮起,伴随着马蹄声上下摆动,光点越来越近。 城楼上的步协脸色突变,这果然是魏军的诡计! 幸亏他早有准备,当即下令让城楼上的弓弩手向着光点处饱和式射击。 一轮箭雨划过夜空,却不知收效几何。 但步协并不在乎那些,他事先跟出城的将领嘱咐过,一旦察觉不妙,可立刻折返回城。 “快!快进城!” 幸好有事先的预警,西陵军在城楼守军的掩护下,保持着基本的秩序,回到了城内。 城外魏军似乎见突袭无望,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步协下令城门紧闭,确认魏军不会复来后,大步向军营走去。 “那个叫郑礼的人呢?”他冲着营中的一名军士发问。 “在帐里歇息。” 军士引着步协前去,到了帐前,步协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入,“你这奸....” 话到嘴边却哑然失声。 眼前,那自称郑礼的男人,正垂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向某个方向,脖颈处的鲜血不断涌出。他的右手还攥着一把匕首,看这样子是畏罪自刎了。 “倒是条汉子。” 步协招来几个军士,让他们把尸体抬走,随后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 另一边,杜预拿起盛满美酒的瓷碗,口中喃喃道:“壮士一路走好。” 接着,酒碗翻转,横洒大地。 “一路走好。”司马昭亦是照做,而后满是欣赏地看向杜预,惊叹于对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谋略。 之前魏军众将曾讨论,当下西陵军的唯一机会就是与蜀军里应外合。 魏军的防线虽然严密,但偌大的西陵城周边,难免会有疏漏,与其花费大量精力去严防死守,不如派个人去演一场戏。 他走到杜预身旁,拍了拍这个年轻人:“此计甚妙啊。如此一来,步协就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敢贸然出击。” “或许吧。”杜预虽然口头这么说,心中却是真切地希望此举能够奠定胜局。 ..... 西陵大营。 又过了几日,魏军依旧和蜀军隔墙对峙。 这日步协在营中巡视,忽然跑来一人,禀道; “将军,城外抓到一人,自称是蜀军信使,他说.....” 步协不等那人说完,便斩钉截铁道:“斩了。” 第421章 夏侯献的阳谋 宗预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信使归来,心中甚为不安。 莫非魏军的防线如此严密,信使已遭遇不测? 焦急地在营中来回踱步,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宗预以为是信使归来了,露出笑颜,迈步迎了上去。 然而掀帘而入的却不是那名信使。 宗预稍一迟疑,问道:“你是?” “卑职乃卫将军参军黄盛,从信陵而来。” “噢。”宗预的眼神闪过一分失望,但马上调整了心情,毕竟比起与步协里应外合这件事,援军的动向更是他应该关注的。 然而他没想到,更令他失望的事情来了。 姜维在信中说,他本欲率军支援西陵,但在信陵北部的山里有一支魏国军队盘踞。 他几度出兵剿灭,然而对面根本不与蜀军打正面,姜维出击,他们就后撤,姜维收缩回城他们便再次南下扎营。 信陵以北山脉纵横,地形崎岖,姜维出击了几次,搞得跟进山剿匪一样,出力不讨好。 姜维知晓了西陵战况,斟酌了许久,最终决定据守信陵,以为宗预后援。 若西陵战事不顺,宗预至少可以全身而退,并且信陵、秭归亦是坚城,即便是放弃了西陵,蜀军此役也并非没有收获。 他们大可吃下一整个建平郡,也算是为大汉收复了一郡之地。 看完后,宗预死死地捏着信的一角,心中满是不甘。 姜维谨慎的选择并没有错,若是换了自己在也会如此行事。 但他不禁感叹,汉魏两国之国力差距实在太大了。 大汉征发这两三万兵马,已是不易。 然而魏国却能随随便便调集几千人的兵力作为牵制,而围攻西陵的兵马仅仅是荆州都督区的战兵,甚至襄阳那边的大军压根没有出动。 .......... 另一边的蕲春战场。 那日诸葛恪于大江上击败全琮前部,志得意满,遂轻敌冒进,以致几百人的突击队全军覆没,越骑校尉太史享兵败身死。 诸葛恪大怒,骂全琮是阴险小人,后不顾众将劝阻,下令大举登陆,当天日落前就将蕲春城团团围住,并扬言不接受投降,要十日内踏平城池。 可全琮毕竟是曾经深受孙权信任的大将,还一度担任大都督,数次领军北伐,自然不是无能之辈。 趁诸葛恪立足未稳,他又派部将出城奇袭了一次,再度挫败了诸葛恪军队的士气。 这时,众将又劝诸葛恪,称全琮因为要留兵力防御夏口和巴丘,故而蕲春的这两万兵已是他能调动的最多兵力了,此时已是困兽之斗。 他们建议诸葛恪,无须执着于蕲春一城,可分兵控制蕲春南面的下雉、阳新二县,慢慢蚕食全琮的势力。 然,诸葛恪不听。 他执意要强攻蕲春城,欲一战将全琮主力尽数击溃,从而一举收复武昌。 消息传至襄阳,丞相夏侯献看了,无奈地叹息一声,说道: “诸葛恪八成要无功而返了。” 王昶看过军报亦是摇头:“我曾听闻,诸葛恪掌兵之才远胜其父诸葛瑾,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诸葛恪确为将才,却并非帅才。”夏侯献评价道,“身为一军统帅,为情绪左右,此乃大忌。” “那我等该如何行事?”王昶对如今的战局有些吃不准,不知到底还要不要出兵江夏。 如今巴丘的守将是朱绩,自朱然死后,这些年经过大大小小的战事,他也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将军。 洞庭水军实力不俗,荆州战船基本都在开赴了西陵,魏军无法在水上与其争利。 而在江夏这里,夏口城易守难攻,更是由老将吕岱镇守。 这两处,至今没有向蕲春支援的动向,看来全琮对对自己的守城能力颇为自信。 夏侯献想了想,终是要做些取舍。 “趁着两家僵持不下,我军先把到手的东西拿下吧。” 王昶虽说有些遗憾,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多时又是开口道: “据报,姜维于信陵止步不前,看样子并没有孤注一掷支援西陵的勇气。” “不过蜀军此役在荆州至少投入了近三万的兵力,若是他们退而求其次,据守信陵,我军可就难办了。” “忙活了半天,我军若是最终只拿下宜都一个郡,实在是有点.....” 夏侯献略一思索,摆手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哦?”王昶投来期待的目光。 夏侯献微微颔首:“我校事府常年在吴蜀两国蛰伏之人不在少数,该是他们派上用场了。” .......... 十月二十五,荆州的两处战场,无论是西陵还是蕲春,均陷入了僵持。 这一僵持便是半个多月之久。 深秋的成都不似北方那般寒冷,但到了日落时分还是会有丝丝凉意。 刘禅今日午后驾临龙堤池,不过秋风微凉,他没待多久便返回了宫城。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他把手缩进袍服的袖子里,在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向寝宫而行。 穿廊过道,一行人走在前头,而在廊亭的另一端,只见一身穿黑袍、宦官打扮的人正向这里赶来。 很快,那人追上了刘禅,“陛下...” “又有何事啊?” 刘禅慵懒地回首看向黄皓,每次只要对方像这样急急忙忙,一脸焦虑地前来觐见,必然是没什么好事。 黄皓小声道:“是关于荆州前线的战事。” 刘禅神色一凛:“可是收复了西陵?” 黄皓蹙眉摇头:“宗预在西陵城下与魏军对峙了近一个月,战况并不是很顺利。” “姜维呢?”刘禅又问。 “呃..姜维率中军抵达信陵后便按兵不动了,不知何故。” 刘禅继续走了两步,“朕不知兵,姜维如此做自是有他的道理。” 黄皓快步跟上,慌忙道:“这正是老奴要说的呀,近来朝中有传闻,说姜维之所以据守不出,就是想坐视宗预军败亡,之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永安军务。” 闻言,刘禅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姜维师从武侯,这些年也对我大汉忠心耿耿,应当不会是那样的人吧。” 黄皓解释道:“这话也不是老奴的意思,确是朝中有所传言,想必大将军那里已经知晓。” 刘禅叹气一声。 费祎与姜维一直不和,就算这流言是假的,费祎想必也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吧。 第422章 困兽 “陛下召我回京?” 姜维拿着诏书看向那从成都赶来的年轻宦官,面露讶异。 迟疑片刻,他对那宦官道:“天使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先下去歇息。” 年轻宦官拱手而退。 很快,部将们围了过来,有一膀大腰圆的部将当即言道:“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虽有诏,却不可半途而废啊。” 身旁偏将跟着附和:“是啊,西陵乃荆州门户。此番步氏弃暗投明,实乃天赐良机,错过了此次,怕是再难有机会收复荆襄九郡。” “不可!” 话到此处,却是有人持不同意见,“将军若抗旨不尊,触动天颜,恐生不测,反而不美。” “那你是何意?”姜维侧目问道。 “如今西陵久攻不下,不如令宗将军撤回信陵,据城坚守,将军可班师回朝,以安民心,再作良图。” 姜维捋须思忖,暂不作答。 这时,部将中有人开口:“将军,卑职从成都来的运粮吏那里听说,近来朝中有关于将军你的一些不好的传闻。” “说来听听。”姜维沉声道。 “呃....”那部将犹豫片刻,终是开口:“说将军你拥兵自重,坐视宗将军败亡,以图巴东兵权。” “荒谬!” 一直保持冷静思考的姜维,听到此言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部将连忙劝道:“将军切莫动怒,我等自然知道将军你一向赤诚,只是天子或许听信小人蛊惑,这才下诏让将军回京。” 忽然,有人冷哼一声:“天子无法分辨,难道大将军也无法分辨真伪吗?如此拙劣的计谋,我不信大将军看不出来。” “罢了。”姜维摆摆手,心灰意冷,沉默良久后,终于再次开口:“传我令,让宗将军撤军吧。” “将军,这....” “依令行事。” “诺。” ........ 十一月初二。 这天夜里,西陵的蜀军烧营而走。 遗憾的是,因为蜀军的营地就离大江不远,所以即便是魏军斥候发现蜀军撤军迹象并进行了及时禀告,魏军也来不及派兵追击。 不过随着蜀军退出西陵战场,步协和他的西陵守军终于变成了瓮中之鳖。 得知蜀军退走后,西陵守军士气大溃。 魏军继续围而不攻,开始全面劝降。 十一月初五,丞相夏侯献率军抵达西陵与荆州军会合。 西陵城中人心浮动,没过几日就有几个将领翻墙出城,向魏军投降。 夏侯献对他们全部授予官职、爵位,毫不吝啬。 渐渐的,偷偷向魏军投降的士兵、将官越来越多,冬日的西陵城上空,仿佛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 “大兄,今日城北又有一批军士翻墙而出投降魏军,再这样下去,军心就要大溃啊!” 步阐急匆匆地跑来向兄长汇报此事,然而当他靠到步协身旁,却发现对方似乎不以为意。 “仲思,心思都溃了的人,走了反而是好事,留在城里既是隐患,又白白浪费粮食。” 步阐神色一滞,莫名感觉兄长怕不是在点自己呢! 他堆笑道:“大兄说得是。” 步协坐直身子,拿起面前小案上的姜茶,放到嘴边轻轻吹拂,热气扑面。 步阐见兄长悠悠闲闲,感到很是不解。 步协抿了一口茶,道:“蜀军撤了或许也是好事。” “大兄?”步阐觉得兄长一定是疯了,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他。 步协放下茶碗,缓缓开口:“之前西陵战局就像沸腾的茶水,敌我双方的所有人皆精神紧绷,亢奋异常。而随着蜀军的撤走,‘这碗茶’就逐渐温凉了许多。” 步阐心说确实温凉,再凉下去就彻底凉了。 “好了,不与你说笑了。”步协收起神神叨叨,转而正色道: “如今魏军迟迟不来进攻,是想等我西陵军上下不战自溃。敌我双方对峙了这么久,随着蜀军撤出西陵,我军又有不少将兵出城投降,此刻定然是魏军防备最为懈怠之时。” 闻言,步阐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兄难道现在还觉得这西陵城能守得住?” 步协摇头苦笑:“我府中尚有良马十余匹,我会派我的心腹爱将保护你们出城突围。” 说着,一双厚实的大手按在步阐的肩头:“步氏子弟和小虎,就交给你了。” “大兄...”步阐声音颤抖,“那你呢?” “我?”步协释怀一笑,“为兄会与西陵共存亡。” ..... 一朵乌云悄然飘到了西陵城的上空。 寒风萧瑟,雪花飘落,冬意降临。 天色渐黑,魏军营地点了起了营火。 士兵刘毅双手抱在胸前,搓了搓臂膀:“真他妈冷啊。” 于泰抱来从辎重队那取来的柴火,一边搭着火堆,一边抱怨道: “这鬼地方,真他娘不是人待的地方!咱们明明穿得也不薄,但总感觉这贼风一直往身子骨里钻!” “可不是嘛!艹!” 刘毅跟着骂骂咧咧了一句。 忽然,又一阵湿冷的江风从南面吹来,两人都不由得一哆嗦,赶紧动手点燃火堆。 这时,一旁传来脚步声,只见一军士,手里提溜着一袋酒囊。 他们几个都是荆州刺史府,一营二旅三部四曲的士兵。 那人走到近前,潇洒地往二人这里一扔:“一人一口,省着点喝。” 刘毅接过酒囊,笑嘻嘻地看向那人:“哟,王岱。这是从哪弄来的宝贝。” 王岱笑道:“你可别多想,没有上级允诺,我可不敢偷偷喝酒。” “那是?” “胡司马特别关照,说此地湿冷,怕将士们冻着,可小酌御寒。” “啊哈,胡司马真是个好将军啊,我这辈子定要誓死追随胡将军!” 刘毅嗜酒,毫不客气地扭开囊盖,咕咚咕咚饮了一大口。 “你这厮,给我留点啊。” 身旁的于泰不乐意了,生怕对方给干完了,作势就要去抢。 王岱看了哈哈大笑。 忽然! 营中鼓声骤响。 接着,有传令兵来回奔走。 “一曲集合!” “四曲集合!” “二曲集合!” 第423章 突围 刘毅几人被监军催促着跑到辎重处取了兵刃,随后赶忙跑往指定地点列队集合。 到了地方,已有别部的军士列阵完毕。 列队正前,胡烈身披甲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 马儿“嘟噜”了一声,歪了歪头,似乎也在抱怨这突如其来的军情真是烦人,让它没法好好吃顿草。 胡烈一脸严肃,他本想着城里的吴军已是强弩之末,让将士们小饮一次,以凝聚人心。 可谁成想,吴军竟然这个时候还想着做困兽之斗呢! 心中犯难,却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顶头上司司马昭虽然整日笑嘻嘻的,但自己若真要处置不利,一口大黑锅就得盖到自己头上,到时候司马昭真不一定会为他求情。 军队集结得差不多了,胡烈正欲下令出营却忽然瞥见队列里的一名军士满面通红,晃晃悠悠站都站不稳当。 “你这厮喝了多少酒!?”胡烈怒目圆瞪,瞅向那士兵马鞭一指。 “嗝~” 那士兵打了个酒嗝,没敢言语,却是引得一片嬉笑。 胡烈下了马,抽出佩刀,把那士兵的头盔撸掉,哐得一下用刀背砸向他的脑袋。 今日让将士们饮酒是胡烈允诺的,他不好当场斩杀,怕会动摇军心,故而只能用这种方式以作惩戒。 “唉哟,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又是哐哐几下,嬉笑声早在那士兵苦痛的哀嚎中消失不见。 “都给老子精神点!”再次上马,胡烈一声喝令,“出营!” ........ “禀丞相,吴军于城南突围,声势浩大,我军疏于防备,一时间仓促应战,战况焦灼!” 闻讯,夏侯献看向众将,严肃地问道:“城南是谁的防区?” 见丞相欲问责,都督王基打算自己揽下责任,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司马昭却主动请罪: “禀丞相,城南是我麾下部将胡烈把守。” 夏侯献冷声质问:“子上,你总跟与我说,胡玄武乃是将门虎子,应当重用,可如何防备稀松,被吴军钻了空子?” 战事进行的这个时候,本该到了收尾的过程,他一再强调越到最后关头,越是不能掉以轻心,所以他看向司马昭的目光多少有些责备的意味。 司马昭低头不语。 这时,杜预上前一步,拱手道:“明公,军情如火,不如先遣别部人马,前往城南支援?” “不。”夏侯献当即以不容反驳的语气道,“我军要防备步协声东击西,他部驻军,按兵不动,严格警戒。” “诺。”杜预退了回去。 夏侯献再次看向司马昭,上下打量,却并未言语。 司马昭不经意间,对上了目光,很快明白奉明兄这是让他自己去擦屁股。 他眼中闪过几分决绝,忽然一咬牙,出列言道:“丞相,末将亲自前去督战,绝不会让吴军突围!” 夏侯献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身为自己的心腹爱将,他可以打仗能力平庸,但绝不能没有担当。 “好!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败了,该当如何?” 司马昭被赶鸭子上架,此刻却不得不应道:“甘当军法!” ........ 步阐带着儿子的步璇、侄子步玑和孙鲁育跟着一部兵马悄悄从城北出逃。 虽说步阐在西陵也有武职在身,但他其实不善武艺,故而让别的将领领头在前。 不过为了不让人诟病他胆怯,他美其名曰,说是要垫后护家人们周全。 领头的是步协麾下别部司马,名叫李特。 天色渐黑,视线狭小,他只能通过魏军的营火来辨别方向。 李特回过头,对步阐说道:“待会儿卑职举火烧掉魏军的木栏,届时魏军必然骚乱,将军可趁魏军集结之际,往林子那边遁走。” “好。” 步阐没打算说,“我走了,你如何脱身啊?”之类的客套话,只是点了点头,在他眼里这些人本就该为他而死。 雪花落在步阐的肩头,他伸手掸了掸,心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吱吱的踩雪声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冬夜里却显得格外刺耳。 过不多时,就在一行人快要走到魏军修建的木栏前,准备行动之时,面前突然火光骤起! “该死,我们暴露了。”李特大惊,“魏军竟如此戒备!” 黑夜中,一杆杆火把横于眼前,火光摇动,一杆看不清字的大旗,随风摇曳。 李特索性大声问道:“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那边很快传来高声的答复,“我乃陆抗。” 李特心中闪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念头,当即言道: “陆将军,你我都是吴人,我知将军是身不由己才委身事贼,但我不求其他,只求能放我等一马。” 陆抗叹息一声,果决道:“不必言他,我是军人,只会依令行事.....放箭!” 见交涉无果,对方还果断地发起了攻击,李特顾不得其他,赶忙下令:“快!先保护步将军!” 前排士兵们高举盾牌格挡着箭矢,李特低着头来到队列后方,顿时惊了。 这哪还有步阐的影子啊! 他目光扫去,摇动的火光下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少年和一个妇人骑在马上,正一脸惊恐地四处张望。 “呃啊!”身旁的一个士兵额头被射中,当即哀嚎一声倒在雪地上。 少年和那妇人大惊失色,尖叫了起来,身下的马儿也焦躁不安地原地蹬蹄。 “朱公主,公子,你们莫要惊慌。”李特拉着马儿的马嚼子,一边安抚,一边唤来几名军士,大声吩咐道: “你们几个,速速护送朱公主和步公子回城!” “诺!” “将军,你怎么办?”孙鲁育情急问道,却是得到一句“别管我”的回答。 李特拔出佩剑,转身向前。 “将士们,步都督父子两代对我等有大恩,此刻正是我等为步氏效死的时候,不要后退,随我挡住敌军!” 声音落下,嘈杂的战场上,他不清楚否众人都在响应,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身先士卒,向前迎去。 嗖! 耳旁一阵劲风掠过。 好险! 可就在这短暂的迟疑之际,又一次利箭从黑夜中破空而来,直插他的咽喉! 扑通一声,后仰倒地,李特死死捏住脖颈,不断挣扎。 一股温热流向洁白的雪地,很快染上了嫣红,弥留之际,李特只听到阵阵马蹄声在周边响起。 踏踏踏~ 一队轻骑围住了马背上的少年和妇人,身旁的吴兵已然死去,只剩几匹孤单的马儿,有的受惊奔逃,有的杵在原地瑟瑟发抖。 “将军。”骑士提了一下缰绳,让开道路,说道:“此二人不是军士,似是步氏家眷。” 微弱火光下,陆抗一时认不得二人身份,只是言道:“先带回去,交由丞相发落。” 第424章 不入虎穴... “大兄啊!” 步阐灰头土脸,大哭道:“魏军防备甚严,似是早有埋伏,小虎和玑儿不知所踪,恐已被贼人掳去!” 步协满眼失落,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开口。 可见弟弟一脸委屈,他想了想终是开口安慰道: “别哭了,好在你和璇儿能回到城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不必自责。” “魏人怕是会用阿玑要挟阿父啊。”步协的长子步璿在一旁开口。 步协皱眉不语。 此番步璿执意要跟父亲一起守城,步协扭不过儿子,最终让除了步璿之外的次子步玑、弟弟步阐和他儿子步璇、小虎等一众家眷全部逃出城去。 若是计划顺利,他们可南下去交州,曾经父亲步骘在交州为政一时,有不少门生故吏,虽说步氏此后荣光不在,但起码可以安稳得度过余生。 然而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城南的动静确实闹得很大,一开始吴军甚至还占据了优势。 但后来魏军死命坚守,竟是数次把吴军顶了回来。 他本想着趁南边战事胶灼,从而迫使魏军调兵增援,但计划却落了空..... 不但如此还让亲族落入贼人之手,此番谋划真是彻彻底底的失败。 ........... 中军大帐里,夏侯献拿来一张干净的绢布,递给面前抽抽涕涕的美妇。 “自己擦擦吧。” 看她这样貌早已不是什么妙龄少女,不知是何人的家眷。 孙鲁育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手绢,轻轻擦拭着泪水。 夏侯献细细打量着她。 她的脸盘不大,小巧精致,此刻满是尘土,像是一只花脸猫。 目光不经意间向下扫去,美妇衣襟上似有泥水痕迹,能想象出此前她有多么得狼狈。 此刻已经差不多干了,坐落在鼓囊囊高地上,身子微微一晃便悄然落下。 “脱了吧。” 夏侯献忽然开口。 孙鲁育双手环胸,一脸警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别误会。”夏侯献摆手,转身拿了件袍服往前一递,“我只是怕穿着脏衣服不舒服,不过我军中没有妇人衣,就先穿我的好了。” 孙鲁育没接,继续低头擦拭着脸颊。 夏侯献上下打量了几眼,发现“花脸猫”白净了不少,她的眸子亮而清澈,右眼下泪痣,既清丽出尘,又妖艳魅惑。 她的脸蛋素白,唇瓣丰润,此时侧身拂面似乎不敢与夏侯献对视,但这个角度却恰到好处的展示着臀部曲线。 她这身段,嗯...一看就好生养! 咳咳~ 夏侯献收起“魏武遗志”,正色问道:“说说吧,你是谁的妻妾?” 孙鲁育不答。 夏侯献觉得这样可不行,要弄清楚对方身份,才好利用这身份去劝降西陵守军,否则掳来个轻熟妇,即便她再美貌,能干嘛? 忽然,他心生一计,走出帐外对卫兵吩咐道:“去,把那少年叫来。” “诺。” 不多时,个头不高的少年被带了过来。 夏侯献打量了一番,约莫着也就八九岁,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步玑。”小孩子似乎没什么心机,上来便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她呢?” 夏侯献伸手一指,孙鲁育却是蹙眉摇头,示意少年不要说。 步玑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孙鲁育连忙出口喝止:“阿玑.....呜呜呜~~~” 只见夏侯献一个健步迈了上去,伸手捂住了美妇的樱唇。 步玑惊慌失措,大喊:“你做什么,快放开公主!” “公主?”夏侯献随即松开了手,厉声质问:“她是你什么人?” 步玑吓得后退一步,怯声道:“她,她是我表姑。” 夏侯献转头看向美妇,心中思忖一阵,和颜问道:“你姓孙?” 孙鲁育自知瞒不住,无奈应道:“妾名孙鲁育,还望将军不要为难孩子。” “嗯?夫人便是孙权之女,孙小虎?” 夏侯献有些惊讶,这孙鲁育贵为公主,按理说她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建业城中才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他暂时还理不清头绪。 孙鲁育轻咬贝齿,一副很慌张的模样。 他怎会知道我的小字?这种陌生的地方被一个陌生男人叫得这般亲切...... 她没抬头却又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都要被对方审视的目光给穿透。 夏侯献摆了摆手,让人先带少年出去,随后起了个头,准备问话。 “小虎。” 孙鲁育咬着樱唇,羞涩道:“别,别这么叫我。” “那就叫孙夫人吧。”夏侯献改了口,“夫人不必惊慌,战场上刀枪无眼,夫人能安全抵达此处,已是不幸中之万幸。” “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大魏丞相夏侯献。” “夏侯献?”孙鲁育秀眉微蹙,这个名字好熟悉,虽然她平日并不怎么关心他国事务,但这是少有的几个名字能让她记住的。 她抬起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身姿英武,眉宇轩昂,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将军,而他笑起来却又是如沐春风,全然不似宫人们口中那个屡屡屠戮吴人的凶徒。 可她还是心存芥蒂,思虑一阵却是冷声开口:“是你杀了我父皇。” 夏侯献一愣,笑道:“你们吴国人都是这么传得吗?哈哈哈,真若如此,那我夏侯献可要名留青史了。” 其实孙鲁育从步协那里听过了孙权身死的始末,但心里还是过不去那道坎。 “就算不是你亲手杀的,那父皇也是因你挑起的战争而兵败身死。” 夏侯献收起笑容,沉默不语。 “你这是承认了?”孙鲁育追问道。 夏侯献肃容道:“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我很遗憾。” 这下换孙鲁育沉默了。 帐内的烛火忽明忽暗,一阵微风钻了进来。 二人沉默许久,夏侯献负手而立,沉声道: “汉末大乱以来,群雄并起,如今三国并立,战事不断,百姓民不聊生。” “你江东孙氏偏安一隅,看似古井无波却暗流涌动...你父皇确是一代英主,有他在,江东自是安定。可如今的局面你也看到了,朝臣互相攻伐,国之不国,江东何时才能恢复昔日的宁静。” “我大魏承继汉业,是为天下正统,我虽不才,却志在收复四海,使天下安定。” “无论你怎么看我,但有些事情总要有人来做。” 孙鲁育为之动容,沉默片刻又微微叹息:“君所言确有大义在,可与妾说无用,妾一介妇道人家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你可以的。”夏侯献眼光炙热。 孙鲁育轻声问道:“如何?” 夏侯献道:“只要你愿意替我前去劝降,便可使得西陵十余万军民免遭涂炭。我可保证,步协投降之后,必会保步氏一族周全。” 孙鲁育蹙眉迟疑,眸子躲躲闪闪:“此事容妾再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夏侯献一把握住小虎的白皙玉手,“明日我与你亲自到西陵城下劝说守军,此乃解救万千性命之善举,夫人万莫犹豫。” 孙鲁育半推半就地点了点头,把手抽了回来,问道∶“去城下劝降,会不会太危险了?” 夏侯献本想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感觉有点色情,改口道:“如此才能展示我的诚意。 第425章 送孙夫人回去歇息! 次日清晨,雪停了,初冬的暖阳洒在西陵城头,安静宁和。 一个换班的士兵睁着惺忪的睡眼爬上城楼,忽然瞧见袍泽们趴正在女墙上,似是向下张望着什么。 他走上去,也向着城下投去了目光。 城下,陆抗、徐楷等将和一些不久前归顺的西陵将领,带着一队轻骑正沿着城墙巡走高喊,宣扬着大魏丞相的仁义。 原本魏军自太祖武皇帝起就有不成文的规定:凡围而后降者,一律不赦。 但夏侯丞相一向宽仁,不愿士兵无辜妄死,百姓生灵涂炭,甘愿破例一次,诚心劝说吴军归顺。 对于这样的言辞,夏侯献并不觉得亏心,至少这些年在他统帅的大小战役里,从未出现屠城事件。 西陵城楼上的吴兵们接头接耳,各有心事。 若只是前些日子陆抗、徐楷等人前来劝降,倒还不一定能触动大部分人的内心,毕竟二将皆是吴国名臣将相之后,身份高贵,与他们这样的流氓出身有天壤之别。 但随着越来越多西陵兵士的出逃,当这些人来到城下时,带给他们的触动就不一般了。 “宋廉!” 忽然,有军官认出了城下一位骑着黑马的骑士,那是他麾下的一名小小队率,平日里对自己言听计从,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而今听到熟人的声音,那骑着黑马的宋廉也是抬头向城楼上看去,很快便认出了这位老上司。 “陈君侯,别来无恙?”他得意地说道:“我现在也是君侯了,掌一曲二百之众!” 陈丰顿时心中荡漾,妈的老子在军中摸爬滚打了三四年才混到曲君侯之位,这厮竟然摇身一变,连升两级!? 心中有了那么一丝动摇,却没有表现出来。 然而身旁的士兵们就没像他这样藏匿心事,纷纷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魏军对待这样的小人物都不吝封赏,这让他们忽然觉得对面才是自己的归宿。 城下魏军劝降的骑兵们还在奔走,尽管他们已在吴军的射程之内,但城楼上的吴兵根本无心作战,一个个手持弓弩,却一箭不发。 就在这时,城上吴军看到不远处一群白马骑士徐徐而来。 为首白马的马背上,是一个身披玄色鱼鳞铠的高大男人,奇怪的是身后竟坐着一个妇人。 “丞相...”背后的小虎似乎有点不乐意,嘟嘴道:“妾说了,妾会骑马的。” “不,你不会。” 夹杂着风声的浑厚嗓音从前方传来。 孙鲁育想嗔他一句,却顿感颠簸,不由得身子前倾,两团柔软压着男人的后背,只不过身披全甲的他,感受不到太多波澜。 “北马顽劣,万一伤了夫人,怕是不美。” 终于给了一句还算靠谱的回答,孙鲁育不再多言,不情不愿地拽住他裙甲的一角。 几名骑士踏踏赶来,陆抗一拉缰绳,勒马停下。 “丞相勿要往前了,再走就到了西陵军的射程内。” “无碍。”夏侯献手掌放于眉间,遥望城楼,看着城上守军一箭不发,道:“西陵军已无心作战……” 陆抗看了一眼丞相身后的孙鲁育,其实他并没有见过对方,当他得知昨日这女俘虏身份之时也很震惊,不知为何尊贵的朱公主会出现在西陵。 呃...老实说陆抗跟孙鲁育还是亲戚关系,论辈分还得叫上一句小姨。 “快看啊,那怎么会有个妇人?” 城楼上的西陵士兵叽叽喳喳。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断喝,“起开!” 步阐在几名甲士的簇拥下越过人群,来到女墙边缘朝下面望去。 那群魏兵身侧的妇人显得格外抢眼,虽看不清容貌,但步阐从她的衣着上便认出,那妇人正是孙小虎。 “魏军在说什么?”听着远处的叫喊,步阐随口向身旁的士兵问了一句,之后竖起耳朵,静心听着。 听了一阵他大致明白了,那边说:魏国丞相对西陵军并无杀心,早日弃暗投明皆大欢喜。 同时丞相对吴国公主以礼相待,并承诺若是步协今日落日前开城投降,魏军定秋毫不犯。 ... 步阐胸口起伏不定,气喘吁吁地跑回了城中大营。 “大兄!” 推帘而入,他把方才的一切一五一十的为步协复述了一遍,而后道: “孙小虎落到了夏侯献的手上,却还能安然无恙,想必玑儿也得到善待啊....为了全城百姓,我,我们不如降了吧!” 步阐终于把话说出了口。 步协长叹一声,沉默了良久,嘴唇动了动:“事到如今,只能...” “都督,末将不降!” “末将也是!” 就在步协打算认命之时,竟是部将毅然不从。 “你们...”步协惊愕地看着众人。 他们虽和步氏一样并非土生土长的西陵人,但也在此处生活了一二十年,早已把此地当作自己的故土。 你们疯了吗!? 步阐真想破口大骂,然面对这些步协心腹的群情激愤,他只能瞪眼,一言不发。 步协摩挲着佩剑剑柄,用力一握,似是下定了决心。 “不降!” “如此,也算对得起我西陵步氏的名声!” ..... 夕阳西下,落日的残阳洒在西陵的城头。 时间流逝,残阳终是消失在黑夜之中。 魏军大帐内烛火浮动,夏侯献把玩着茶碗,头也不抬地问道:“西陵军终是没有投降,是吧。” “是。”司马昭低头拱手,“虽然今夜仍有军士翻墙而出,投降我军,可步协并未表态。” 夏侯献不语,继续把玩着茶碗。 帐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司马昭见众人都不言语,想了想开口问道: “丞相,我们怎么办?” 夏侯献终于放下茶碗,看向众人: “今日我亲自去城下看过,西陵守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落,面对我军的招降蠢蠢欲动,一箭不发。” “正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现在时机已到,此刻他们将一触即溃,即便步协麾下仍有人愿意效死,也是杯水车薪。” “丞相...” 陆抗欲言,却被夏侯献伸手止住,沉声道:“传令全军,明日全力攻城。” “诺!” ......... 翌日午时,西陵城已是一副破败之相。 短短几个时辰,城楼、女墙已随处可见的垮塌,浓烟滚滚,满目疮痍。 西陵守军陷入一种奇特的处境,一边的督战队斗志昂扬,一边的城墙守军萎靡不振。 但面对着督战队的逼迫,他们不得已拿起弓弩、抬起石块向下砸去。 可一旦被从云梯而上的魏军先登军近了身,他们便马上丢盔弃甲,转身就跑....怯战士兵不计其数,以至于督战队拦也拦不过来。 魏军大营,夏侯献盘坐于蒲团,看着案上的地图,等待着前线的战报。 忽然,孙鲁育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我要见丞相,快让我进去。” “丞相在忙,不得惊扰!” “让她进来。” 听到丞相的声音,帐外甲士放了行。 孙鲁育一进来便是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夏侯献,你骗我?” “放肆,胆敢直呼丞相名讳!”身旁卫兵当即喝道。 夏侯献一抬手,表示无妨,头也不抬地问道:“本相如何骗了你?” 孙鲁育眼中带着埋怨又带着几分哀求:“你答应过我,会保步氏平安无事,可为何今日却在攻城?” 夏侯献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所说的前提是步协昨天日落前投降.....我给过步协机会。” 孙鲁育是个聪明人,知道是自己理亏,一时无言以对,但她真不愿意阿兄落得兵败身死的下场,却是委屈地哭了起来。 美人明眸起雾,惹人怜惜。 夏侯献起身,缓缓走来。 “可你利用了我....”孙鲁育梨花带雨,情绪愈发的激动。 “你夺走了我的父皇,现在又要夺走我阿兄的性命吗?我,我恨你!这样言而无信的你,让我看不起!” 夏侯献看得出来,眼前的小虎既有真情流露,又有那么一丝不切实际的奢望,奢望用这种胡搅蛮缠的方式再为步氏争取一份生机。 但很遗憾,此刻他不会怜香惜玉,厉声道: “我乃三军之主,一国宰辅。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不是为了让你看得起的!” “来人,送孙夫人回去歇息!” 第426章 弑兄者 远处,喊杀声此起彼伏。 步氏兄弟站在城中的一处高楼,望着远处的硝烟弥漫。 “大兄!城北外郭已破,魏军就要杀进来了!” 步阐已然失去了理智,沮丧地大吼:“我们守不住了!” 步协扶刀巍然不动,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残阳,却道: “太阳快要落山了,外郭虽破,我军依然可以死守内城,甚至还可以趁着夜色夺回外郭,修复城门。” 啊??? 步阐终于是忍不住了,发疯式地吼道:“大兄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就算挡得住今夜,那明天呢!?到头来依旧逃不过城破身死的命运!” “到时大兄又待怎样!?” 步协淡然道:“为兄不是早说过么,会与这西陵城共存亡。” 步阐无语凝噎,早知如此,自己还不如一同被魏军掳了去! 正此时,步协转身往楼梯走去。 “大兄何往?”步阐叫住了他。 步协道:“我亲自去城北指挥防御,不能让那些殊死抵抗的将士们心寒。” 踏踏~迈下台阶,每一步都显得很沉重。 忽然! 噗!! 一把利刃从步协的胸口刺出! 剧烈的痛感传遍全身,步协握住剑端,诧异地艰难转头,看到了弟弟那满脸复杂的神情。 那神情中有惊恐,有释怀.....步阐还是那个步阐,那个遇到难事总是带着哭腔,渴望父亲和兄长庇护的懦弱弟弟。 “大兄....对不起,对不起!”步阐反复地念叨着,“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步协的手还握在剑上,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腕滴淌。 然而此刻他感觉没那么疼了,完全有力气拔刀砍向弟弟的头颅,但他没有这么做。 “对不起!” 步阐猛地抽出剑刃,兄长胸口的血洞终于崩似泉涌。 步协迎面倒地,小声低喃,没人能听清他在说什么了。 步阐在兄长身上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大步离去。 刚下高楼,一群卫兵围了上来,一名卫兵面露狐疑,拱手问道:“步将军,都督人呢?” 步阐转头,向另一队卫兵使了个眼色,随后从怀中掏出都督印信,宣布道: “我阿兄身体有疾,托大事于我,从现在起,我是西陵之主。” “怎么会!?都督方才上楼前还好好的。”这人是步协亲兵,说话直来直往,根本不信步阐所言。 步阐怒道:“信印在此,岂能有假?我最后强调,谁若不服从将令,当场格杀!” 那亲兵仍是不服,作势要往楼上走:“卑职上去看看。” “动手!” 步阐果断下令,一旁一队甲士当即拔刀而来,当场斩杀了那人。 “你们是要造反吗?”又有步协亲兵大喊着拔出了环首刀。 但由于事发仓促,大多是各自为战,现场很快就被叛兵压制下来,步阐的身旁围着一群甲士,拱手听令。 “兄长执迷不悟,耽误了诸位的前程,不过诸位放心,本督已将兄长制服,大可无忧。” 他没有敢言自己弑兄之事,但眼前的这些人似乎并不在乎,他们早有投降之心,怎奈一时没有机会,不得已才偷偷跟步阐密谋了此事。 “终于要结束了....” 步阐仰头看向西边的余晖,心中已经开始展望着那美好的未来。 ..... 入夜,城西外郭一带也成了魏军的囊中之物。 这一日的厮杀很是畅快,几乎是一边倒的局面。 小兵们并不清楚丞相的一番攻心之术有多么大的威力,他们只觉得是西陵吴兵太菜了。 一群甲士举着火把穿街过巷,来到一处民宅,外郭住得大多是普通黎庶,府门不算结实,一甲上前一脚踹去。 砰! 府门被暴力踹开。 都尉沈冲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沈冲环顾四周,见家徒四壁,啐了一句:“这他娘的,八成没什么油水。”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是一摆手吩咐道:“搜!” 几名甲士小跑着进到府内,不多时有人跑来低声汇报,闻言,沈冲眉头一扬,露出淫笑。 他跟着士兵大步走去,进了内房。 只见一对母女惊恐地躲在墙角,母亲三十岁出头,女孩大约十二三岁。 见此情景,小女孩吓坏了,颤抖着依偎在母亲怀中。 “你家男人呢?”沈冲随口问道。 “我家夫君被征发了徭役,至今未归...” 望着对方蠢蠢欲动的眼神,这妇人大概猜到对方的目的,开口乞求道: “妾府上所有的财货都可以给你们,还望军爷不要伤害妾的小女。” 沈冲走上去,摸了摸妇人的脸蛋。 他是个天生色胚至今还未娶妻生子,他这人有个特殊嗜好,从军前就经常觊觎本村的王家娇妻,邻村的李家寡妇等等.....可惜啊有贼心没贼胆。 但现在不同了,他凭借着自己身强力壮,应征入伍,近来几次战役奋力杀敌,捞了不少战功,如今已是官至都尉,是典船校尉杜预器重的将领之一。 望着妇人的熟透的身段,他想道:老子当兵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干以前想干又不想干的事嘛! 就在他沉浸在邪念之时,身旁的小卒却是扫兴道:“都尉,杜校尉一再严令,不得袭扰城中百姓,我们....” 沈冲眉头一皱:“规矩明面是自然是这么定的,但是哪有打了这么久的仗,不让兵劫掠的?” “我们又没有烧杀抢夺,就玩个妇人罢了。大不了,今日这先登之功我不要了!” “可是....” “没有可是。”沈冲不耐烦道,“不玩你滚出去!” 他又扭头招了招手:“那个谁,王黑犬,你这厮之前不是跟老子说,喜欢嫩的吗?呐,这个给你!” 笑着伸手指着母女两人,语气不像是要奸淫妇女,却像是分配牛羊。 王黑犬也是个色胚,虽然他也心有顾虑,但却压不住心中的邪火,于是一咬牙,道:“不管了,先爽了再说!” 但话音落下,他还是扫兴地问了一嘴:“头儿,杜校尉发现我们不在营中,不会找来吧?” 沈冲摆手道:“杜校尉连马都不会骑,这么晚了,岂会在城里乱逛?” “好吧。”王黑犬没了疑虑。 两人搓着手,向惊恐的母女二人走去。 “阿母!”女孩把头埋得更深,母亲绝望地低喃:“不要过来.....” ..... 正此时,府外不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杜校尉!” 一队骑士护卫着杜预,驰马奔腾。 只不过杜预的姿态不怎么好,马背上的他摇摇晃晃,突然,杜预一个没留神缰绳脱了手,他想学着人家夹紧马腹,保持平衡,竟发现此事当真不容易。 下一秒。 哐当一声,杜预坠马落地。 几名骑士扶额无语,但还是焦急地下马,扶起了杜预。 杜预扶腰起身,忍痛道:“继续带路,我跟着跑!” 骑士本想让杜预上马载他一程,但转念一想不太合适,于是就依了他。 不多时,终于到了一座宅院前。 府门虚掩,杜预气喘吁吁地问道:“呼~就,就是此处?” “是。” 杜预调整好呼吸,面色变得冷峻,愤然吼道:“拿人!” 第427章 自有天收 “阿母!” “不要,不要碰我的女儿!” “让老子爽爽,保证不杀你们。” 沈冲左手揪着开妇人的衣带用力一拉,右手暴力地扯开她的衣襟。 素色的裲裆映入眼帘,内里的饱满呼之欲出,仿佛下一刻要跳出来。 脸上带着淫笑,一双大手正要抓上去,忽然砰的一声,房门被破开。 “妈的,怎么守的门,老子...” 话到嘴边,嚣张的气焰瞬间消失,沈冲松开妇人的手臂,连滚带爬地蛄蛹了过去。 “杜,杜,杜校尉,卑职是一时鬼迷心窍,这才...” “晚了!”杜预怒目而视。 砰砰! 沈冲磕头如捣蒜:“杜校尉饶命!卑职愿降为小卒,求校尉不要杀我!” “先带回营中。” 杜预扫了墙角落魄的母女二人,叫来一名甲士,吩咐道:“妥善安抚,不可再生事端。” “诺。” 闻言,沈冲松了一口气。 然而回到营中后,杜预并没有给这几个犯案的兵卒松绑。 他们被拉到了一处空地,杜预当众宣读了几人罪行。 周围士兵们的目光死死盯在沈冲几人身上,看得沈冲很不舒服。 “杜校尉,看在卑职屡立战功的份上,饶卑职一命吧!卑职愿为校尉当牛做马!” 沈冲还在垂死挣扎,杜预不为所动,只是叹息一声,道: “丞相严令,禁止作奸犯科,掠夺百姓,违令者无论官职大小,皆斩!” 最后两个字他念得很重,闭着眼睛,一挥手,数把屠刀齐刷落下,之后只听见人头落地的清脆声响。 第二天一早。 “杜校尉。” 就在杜预打算召集军队再次对内城发起进攻之时,忽然有甲士前来禀告: “内城有步氏信使前来。” 杜预神色一凝,道:“带来。” 不多时,一个自称是严路的中年男人被带到了杜预的营中,他的身旁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严路开门见山:“在下受我家都督之命,特来向贵军请降。” “荒谬!”杜预冷声道:“我大魏自有军规,围而后降者不赦,此番我家丞相三番两次地忍让,到现在才来投降,早干什么去了?” 严路略一迟疑,转送拉过身后的少年,道: “此乃我家都督的侄儿,步璿,为了展示诚意特将此子送来,好让夏侯丞相宽心。” “放开我!”步璿扯开衣袖,怒视着严路:“你这是带我来的什么地方,我阿父何在?” “住口!”严路顿时慌了神,冲着少年喝道。 “你叫什么名字?”杜预开口问那少年。 “步璿。”少年道。 杜预微微皱眉,在战前魏军对西陵步氏有过情报搜集,这步璿该是西陵督步协长子,那方才使者所言,都督之侄是如何回事? “你家都督不是步协?”杜预问道。 “啊..”严路惊了一声,道:“忘记跟将军说了,我家都督现在是步阐步将军。” “步协呢?” “呃...”严路顿了一下,眼神躲闪道:“步协将军病了。” 杜预沉思不语,他本以为步协是想以诈降做最后一搏,但眼下这情况,西陵督突然换人并且立刻态度转变跑来求和,恐怕内城是发生了兵变。 “随我去见丞相。” 他觉得此事该由丞相定夺。 不久后,城外魏军大营里夏侯献听完了杜预的汇报,颔首看向那叫严路的使者和那名少年,不由得冷哼一声。 “步阐可笑至极,送人质来都不愿送他自己的子嗣。” 走了两步,他对众将道:“让西陵军弃甲缴械,有序出城归降。” 这日午后,西陵军士全面投降,城北一角,乌泱泱地站着不少军士,他们的脸上少有沮丧,大多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夏侯献令镇南将军王基处理接管军队的事宜,随后进城来到一处府邸临时歇脚,忙完一些事务后,派人将步阐请到府里饮宴。 “步将军,听说令兄病了,可好些了?” 夏侯献拿着酒盏自顾自地饮了起来,都没正眼看他。 “呃...”步阐支支吾吾,似乎还没想好如何解释,停顿了一阵,摇头道: “阿兄是旧疾了,此番战事又心力交瘁,恐怕不太乐观.....” “那不成,本相得去看望一二。”夏侯献面露愁云,叹了一声,一副作势要走的架势。 “哎!丞相,不急,此事不急。”步阐心虚地叫出了声,但又不知找什么借口。 “是不急。”夏侯献笑了笑,很快换了个话题:“步将军弃暗投明,可谓识时务,本相自然不会亏待。” 步阐一听,心中狂喜。 兄长死了,那他就是西陵第一人,丞相之前承诺的上军大将军、加侍中、假节都督西陵诸军事、宜都公、开府仪同三司,这一连串的头衔可就落在他的头上。 这不直接起飞了! “多谢丞相厚爱。”他连声称谢,已是一副飘飘然的模样。 “步将军别客气,也喝点啊。”夏侯献伸手指了指步阐面前小案上的酒盏。 步阐又是连声谢过,举起酒盏痛快地饮了一口。 就在这时,堂外听得一阵脚步,紧接着冲进来一人。 门口卫兵没能拦住,拱手请罪道:“丞相,卑职无能!” “罢了。”夏侯献一挥手,卫兵退去。 步阐循声看去,那人竟是兄长心腹将领高忠,顿时眼神躲闪,不敢与之对视。 高忠自报了名号。 夏侯献淡然问道:“来此何事?” 高忠伸手一指席位上的步阐,怒而控诉道:“丞相,步阐为了苟全性命,发动兵变杀了步都督,如此心肠歹毒的弑兄之贼,如何能委以重任!” “哦?”夏侯献疑惑地看着高忠,“竟有此事?”又幽幽转头看向步阐。 步阐不敢看夏侯献,却是一阵沉默后对着高忠骂道:“你血口喷人!你这狗奴,就是一阶下....” 话到嘴边,他却当场愣住,这高忠当时已被他控制,一并绑了交由魏军发落的,此时他却安然无恙地出现,还这么容易就进了夏侯献落脚的府邸...... “带上来。”夏侯献缓缓放下酒碗,沉声道。 甲士们拖着几个皮开肉绽的男人进了府堂,步阐一看,心情跌到了谷底,这些人正是与他一同起事的将率。 “高忠此话当真?”夏侯献问道。 “是,是...”有人虚弱地开口,“确是步阐与我等谋划,控制了步协将军,起初我等还不知步阐竟敢弑兄,以为只是软禁了他,谁知……” “尔等禽兽不如,我平日里待尔等不薄,为何叛我?” 步阐被当面揭穿,暴怒不已,接着又冷笑三声,索性不装了。 “对!是我杀得又怎样?我大兄执迷不悟,看不清形势,别忘了,是我为尔等保住一条狗命!” 骂了一句,他又转头看向上位的夏侯献:“丞相,步协咎由自取,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丞相,为了西陵全城百姓啊!” 夏侯献温和地看向他,独自饮了一口酒,缓缓开口:“听到了吗?” 步阐一愣,这是跟谁说话? 迟疑之际,只见堂后一妇人缓缓走来,美丽的眸中泛着晶莹,她走到堂前,葱白指尖遥遥一指,颤声道: “阿阐,真的是你杀了阿兄!” “我...”步阐呆呆地看向孙鲁育,不知所言。 夏侯献起身,走到步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向门外走去。 “小虎,你既然说本相欠你一个人情,那今日我便还你,此人的去留,你自己决定。” 孙鲁育跪倒在地,掩面哭泣。 “小虎..我是你的亲人啊。”步阐乞求道。 孙鲁育睁开眼,冷若冰霜地看着他,沉默许久终于吐出几个足以刺穿人心的话语。 “你真该死。” 顿时门外传来甲胄的碰撞声,一群甲士冲了进来,拉起步阐便走。 步阐大哭着向门外喊去:“丞相,我无罪啊,你答应我要保我周全,我还有用!别杀我!我可以为你镇守西陵啊!” 到了最后,气急败坏:“夏侯献你这奸贼,你怎能听一妇人之言啊!” 声音渐远,大堂内恢复了宁静。 第428章 做本相的女人 次日,魏军以吴国公主的名义在宣布了步阐弑兄的罪行,并秘密处置了步阐的少数支持者。 城中各级官员、将卒有的摆手称赞,有的对兄弟相残扼腕痛惜。 鲜有人会将此事怪罪到魏军头上,毕竟魏军自破城以来军纪严明,投降士兵得到善待,城中百姓得到安抚。 有西陵百姓聚众向丞相夏侯献请求,欲为步公立庙,夏侯献起初觉得不妥,但考虑到西陵初定,急需安抚人心,便答应了下来。 十一月十五日。 由于此役攻城战只用了短短两日便结束,魏军得以保存了大量实力,并且此役在西陵截获了大批战船,使得水上运兵能力得到极大提升。 在短暂休整后,夏侯献坐镇西陵,遣镇南将军王基率大军西进信陵,并命秭归以北的石苞、州泰所部一同进攻。 此时,姜维已率中军返回了成都。 永安督宗预兵少,他怕落得和西陵一样的下场,故而在几番权衡下,在魏军两路大军合围完成之前,主动放弃了信陵、秭归二城,退回永安。 十一月二十八日,魏军成功接管建平郡的信陵、秭归、兴山、巫县等重要城镇,近乎占领建平郡全境,至此魏国的荆州终与蜀国巴东接壤。 与此同时,荆州刺史司马昭率军从江陵南下,顺浓水攻占武陵郡北部的零阳、充县,守军抵抗欲望不强,十日便克。 后又进军武陵郡治临沅,但在得知朱绩的洞庭水军顺沅水而来后,只得作罢,引军退还。 至此,魏军此役获得南郡全境、宜都郡、建平郡和武陵郡北部。 夏侯献上表,将原武陵郡北重新划分,改为天门郡。 十二月十五日,东线终于传来了战报,东吴丞相诸葛恪兵围蕲春,久攻不下,后又军中染疫,外加山越复起,无奈撤军东还。 全琮虽然避免了覆灭的命运,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被魏国一口气吃掉两个半郡,可比诸葛恪要惨得多了。 ........... 西陵城外。 一只蚂蚁在一座石制的墓碑上攀爬,这个时节蚂蚁很少出现,但好像它迷了路,在纵横交错的沟壑的神秘沟槽爬行,怎么也绕不出来。 它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那沟壑代表着怎样的意义。 【吴抚远将军步协之墓】 孙鲁育披着玄色裘衣,玉手抚在石碑上,看着碑文,沉默不语。 阿兄不惜与大虎决裂,也要把她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她还没来得及感激,便从此天人两隔。 “阿兄,我走了。” 孙鲁育道别,露出一抹微笑。 “哎呀!”她悄然转身,竟是一头撞进男人的怀里,男人顺势一抱,将两团柔软送进了胸膛。 孙鲁育连忙从男人怀里挣脱,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羞道:“丞相,你,你故意的吧。” 夏侯献笑着摇手道:“夫人这就冤枉我了,我只是看着天气严寒,怕你冻着。” 怕我冻着,就能动手动脚? 孙鲁育嘟嘴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有时很威严有时却又没个正型,屡屡言语轻薄于她,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夫人冷吗?”夏侯献随口问了一句,想着缓和气氛。 孙鲁育却是冷言道:“不冷。” “好,那你把裘衣脱了还我,别热坏了。” “你!”孙鲁育双臂环胸,一副无可奈何的小模样。 “好了,不与你说笑了。”夏侯献指了指身后的马车,“上车回城吧。” 孙鲁育哼了一声,越过夏侯献向马车走去。 不过经他这么一折腾,方才心中的阴郁似乎悄然消散了不少,人总要向前看。 夏侯献看着厚重裘衣也难以掩藏的曼妙背影,心中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孙小虎自幼便是公主,养尊处优,貌似继承了他老孙家的血脉,骨子里就带着一些刁蛮。 虽然夏侯献阅女无数,但这样性格的女子他还真没吃过...啊不对,还没接触过。 老实说,跟小虎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自己仿佛都年轻了二十岁,这让这些年在宦海沉浮,精神紧绷的生活里多平添了几分情趣。 夏侯献缓缓向马车走去,孙鲁育已经上了车。 掀开车帘,就看到对方一张有气却又说不出来的表情。 “丞相,来的是时候是两驾马车,怎么回程却只有一驾了?” 她知道,这是夏侯献搞得鬼。 然而男人却一脸正气地说道:“之前那辆车的车夫府里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什么急事?竟比丞相你的事还重要。”孙鲁育显然不信。 夏侯献想了想:“他夫人生了。” “噗~”孙鲁育抿嘴而笑。 清了清嗓子,努力收起笑意又道:“那妾可以骑马,不如让那边的骑士把马让给妾。” 夏侯献坏笑道:“那你去问问他,问他敢不敢跟本相同乘一车。” “他跟着跑不就是咯?”孙鲁育给出提议。 夏侯献摇头:“不行,本相爱兵如子,不能让将士累着。唉~只能勉为其难,挤挤得了。” “你!”孙鲁育实在扭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 “回城。”夏侯献朝车外车夫喊了一声,车夫一甩马鞭,车驾扬长而去。 路上,孙鲁育的两个小拳头一直死死捏着放于腿间,不经意的,她转眸瞟了一眼车内布局。 车厢空间很大,座位上铺着剪裁得体,厚重舒适的软垫,垫子很长,长到她甚至可以平躺下去。 忽然她心中浮现出一些不成体统的画面。 她早已不是懵懵懂懂的少女,对那些事虽然羞于启齿,但总归是知道的。 她和朱据的婚事是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即便父皇对自己甚是宠爱,但女子自由选择如意郎君这种事,她想都不用想。 她和朱据相差有二十多岁,平日里相敬如宾,倒也和睦,但真要说男女之情....真的没有。 她从未体会过那种情愫.... 就在这时,她忽然收回思绪转眸看向男人:“车里这么宽敞,丞相干嘛挤我?” “宽敞吗?”夏侯献一脸无辜。 孙鲁育冷道:“请丞相尊重我。” 夏侯献连连摆手:“好好好。” “坐过去点。” 夏侯献往边上挪了挪。 “再过去点!” 夏侯献照做。 忽然,马车突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孙鲁育身子摇晃,顺势扑在夏侯献的怀中。 马车停了下来,车外的车夫惊恐道:“小人该死,方才路上有一颗大石头,一时没留神,未能避开。” “无妨。” 看着怀中的美人,夏侯献在心中默默给车夫点了个赞! 孙鲁育缓过神来,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的上身被对方死死的搂住,动弹不得。 “放开.....唔唔唔唔~~~” “我”字还没出口,夏侯献低头吻住了她的樱唇。 小鹿乱撞~莫名的情愫冲上心头,她双手抵着男人的胸膛,却使不上力气,不知过了多少个呼吸,才终于分开。 “你!你要做什么?”孙鲁育脸颊嫣红,急声道。 夏侯献真诚道:“我要你做本相的女人。” 第429章 登车射虎 “你在说些什么?” 孙鲁育美瞳骤缩,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声道:“妾是吴国公主,妾是有夫之妇,妾....” “那是以前。”夏侯献打断了她,“现在呢?” “现在....”孙鲁育蹙眉愣神,愣了半晌,无奈叹道:“现在妾无家可归,妾什么都不是。” 美人眼中满是失落,又有泪珠在眸子里打转,这些日子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哭了。 夏侯献心中顿时生起无名之火,假意威胁道:“别哭了!再哭把你送到武昌,跟你阿姊团聚!” 孙鲁育瞬间停止抽泣,呆呆地坐在那里抹着眼泪。 几日前夏侯献从小虎那里听了她的遭遇,确实心生同情,但有些事不是靠哭就能解决的,人总要向前看。 他道:“你阿父死了,表兄也死了。如今这个世道,只有我能庇护你,也只有我大魏有实力统一河山,让你和你的族人们早日团聚,你很聪明,我想你不会不明白这些。” 孙鲁育委屈地点点头,其实这些事情她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一直不愿接受。 但方才那一吻,仿佛那从未体会过的少女怀春的花蕊,在心中含苞待放。 她不确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当对方说要把自己送人时,心中却是猛然一紧,那种滋味难以言喻。 过了一阵,她抬起眸子看向男人,似是撒娇道:“你总凶我。” 夏侯献皱眉:“有吗?” “还没有嘛。”孙鲁育道,“那日你说,你做什么,不做什么,不是为了我让看得起云云的。难道你忘了吗?” 夏侯献矢口否认:“不记得。” “你!”孙鲁育银牙一咬,那种小女人的气质又回归如初。 夏侯献欣然一笑:“欠你的人情,我已经还了。那么,往后很长的时光里,我庇护你的这份恩情,你又该如何偿还?” “嗯哼?” 孙鲁育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这么不要脸,明明是他霸占女子,却说得好像是自己上杆子贴上去的一样。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一直打着小鼓,轻轻抚了抚了胸口,却始终无法平静。 “你....” 这个‘你’字拖了很长,她才终于娇声开口:“身子坐直,闭上眼睛。” 夏侯献不知对方要做什么,只是“哦”了一声,随后照做。 黑暗视线里,他感到一双软唇在他的唇间蜻蜓点水,他豁然睁眼,看见了一张羞涩的面孔。 “这就完了?” “不然呢?”孙鲁育呼吸急促,仿佛这一吻都用尽她所有力气。 夏侯献意犹未尽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掀开车帘,唤了一声:“逸夫。” 白马将军应声赶来,停在车旁,王松问道:“丞相有何吩咐。” 夏侯献道:“带着你的人散开一些,于方圆四百步外警戒。” 王松余光扫了一眼车内的美妇,心领神会:“得令。” “还有。”夏侯献又道,“口风严一些,尤其..尤其是不能让你姐知道。” “放心吧,姐夫。”王松笑着拍了拍胸脯,勒马离去,不多时便听到阵阵马蹄远离的声响。 刚才两人的交谈,孙鲁育一直没敢打扰,等回过神来,她瞪大着眸子看着夏侯献: “你要做什么?” 夏侯献丝毫不心虚,道:“人多眼杂,我只是想与小虎好好畅聊一番。” “聊什么?”孙鲁育疑惑问道。 夏侯献话到嘴边,自己都差点都没忍住笑出声。 “咳~我听说令尊有一爱好,名为登车射虎。” 孙鲁育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是有此种爱好,我记得群臣那时纷纷上表劝谏父皇,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显然,她没反应过来这是一句“荤话”,又歪着脑袋人畜无害地问道:“说这做什么?” 夏侯献厚着脸皮继续道:“如此雅事,我也想学。” “学?”小虎面露迟疑。 霎时间,夏侯献挽过她皙白的脖颈,迎上了唇瓣,打得她措手不及。 无处安放的手总要抓些什么,慌乱之中盈盈一握,竟然一手难以掌握! 他顿时像是化身漩涡鸣人,仿佛感受到掌心的查克拉在肆意涌动,耳边嘤鸣声给了他极好的反馈,此刻就差喊出一句:“大玉螺旋丸”了。 一开始她还想要挣扎,却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流逝,甚至快要喘不过气了。 许久.... 四瓣相离,藕断丝连。 夏侯献忽然冷静了下来,惭愧道:“抱歉,是本相冲动了。” 好家伙,寸止算是让你玩明白了。 “这算什么...”不上不下的小虎竟是嗔怪道,“难不成你方才说的那些都是假话?” “自然是真的。” 小虎怨气未消,把身上的黑色裘袍褪掉,往前一扔:“还给你!” 夏侯献以为她真生气了,悄悄眯眼瞧去,却感到一双温暖的手伸进了他的袍服,抚在了他的胸膛。 他顺势躺下,只听得窸窸窣窣,那是褪去深衣的声响。 这下换夏侯献满头问号了。 “你要做什么?” 小虎动了情,将鬓角的青丝捋到耳后,骑了上来,随后俯在夏侯献的耳边吐气如兰,一字一顿道:“妾,真的会骑马。” ...... “王将军!”远处,一名白马骑士奔来。 王松坐在一棵树下,啃着干粮,见那骑士下马,抬头问道:“何事?” “丞相他...” 那骑士还没说完,王松便紧张道:“丞相怎么了?难不成有刺客?这不可能啊!” 骑士摇了摇头:“不是的将军,卑职方才巡视,远远看到丞相的车驾好像在动!卑职担心看走眼,于是又凑近确认了一番,确实在动!简直邪了门了!” 王松一笑,看着眼前的年轻小伙,给了他一个脑瓜崩。 “唉哟!”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知道吗?”王松道,“做好周边警戒即可,去吧。” “噢!”年轻骑士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脸颊,拱手离去。 良久良久...那传闻中会自己晃动的车终于消停了下来。 王松又等了两刻钟才收队向车驾走去。 夏侯献下车透透气,伸手扶着车厢,叹了一句:“活到老,学到老啊。” “丞相这话,我听不懂。”王松一脸疑惑。 “没事,听不懂正常。”夏侯献道,“刚才这段时间里可有异常?” 王松道:“异常倒是没有,只不过西陵城有传信兵前来送信,但丞相在忙,我就暂时没有打扰。” “信看了吗?”夏侯献问。 “还没有。” 王松自幼便跟随自己东奔西走,如今又是贴身侍卫,夏侯献对他鲜有藏私,故而道: “你拆了,念与我听。” 王松拆开封泥,先看了一眼落款人,竟是钟会钟侍郎。 随后他凝神看正文,脸色骤然一变。 “丞相,钟侍郎信中说,陛下欲令丞相就驻荆州!” “什么?” 第430章 君臣 就在夏侯献收到钟会书信的数日前,洛阳下了一场大雪。 巍峨的太极殿,银装素裹。 两个披着棕色裘衣的男人爬上层层石阶,不约而同地抬头仰视着坐落在高大台阶上的正殿。 正殿前,左右两个升殿的踏步映入眼帘,殿内设有金铜柱四根,极为奢华。 此乃景初年间,魏明帝曹叡征发巨量徭役新修建的宫殿,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便龙驭上宾。 太极殿的两侧分别建有东堂与西堂,三堂一字并列。 东堂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召见群臣、讲学之地,西堂则是皇帝的日常起居之所。 如果说曹芳上次搬出昭阳殿,只是像叛逆期离家出走的孩子闹个小脾气,而这次他正式搬入西堂则是认真的了,这代表着他想要亲政的决心。 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他与郭太后母子决裂。 起因是,自从上次曹芳“离家出走”,平日里被他宠幸的张美人和禺婉在宫中变得更加有恃无恐,变本加厉。 尚在母丧之中的郭太后,对二女的目中无人终于忍无可忍。 别看郭太后在丞相身下跟个温顺的小猫咪似的,实则她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后宫之主,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弱女子。 很快,她以整治后宫风气为由,将张美人跟禺婉拖到盥衣房,每人杖刑五十。 她当然知道五十杖代表着什么,只要行刑者不徇私,这五十杖对于弱女子的身板来说,就是奔着要她们命去的。 得知二女死讯的曹芳伤心不已,时常前往北宫吊哭,恨道:“太后横杀我所宠爱,此无复母子恩!” ..... “何公,错了,陛下今日召我等前往的仍是西堂。” 太极殿正殿外,何晏正欲往东堂方向走时,被李丰拉住了衣袖。 “噢,差点忘了。”何晏伸手,“李公请。” “一道走吧。”李丰虽然官阶更高,但他和何晏早年都是京城贵少,交情匪浅,只不过他为人圆滑,善于保全自己,没有被卷入当年的浮华风波罢了。 二人并肩,向西堂而去。 此时的西堂里,天子曹芳正坐在龙榻上,身旁司马妃贴着他坐在榻沿。 曹芳抚摸着爱妃的手,满脸愁云: “爱妃可有法子,将张美人和禺婉的尸首弄出北宫?朕想好生为她二人安葬,也不妄她们带给了朕那么多的欢乐。” 司马妃双眸起雾,委屈地说道: “自从发生了那样的事,臣妾在后宫日日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太后把臣妾也杀了。只有在陛下这里,臣妾才能感到一丝丝安心。” 曹芳抱住了她,在她额间深深一吻:“朕定会保你周全。” 司马妃点点头,轻声问道:“那张美人她们的事该如何是好?” 曹芳道:“此事只能另寻他法,爱妃就不必劳心伤神了。” “嗯。”司马妃点点头。 “陛下。”门外传来黄门监苏铄声音,“中书令李丰、宗正丞何晏请求觐见。” 曹芳披上了袍子,“爱妃先回去,朕与两位爱卿有要事相商。” “是,臣妾告退。” 待司马妃离去,曹芳挥了挥手,黄门监打开门,将拂尘摆至臂窝,有礼道:“李公、何公,请。” 随着二人迈过门槛,苏铄随即退了出去,并顺手把房门掩上。 “臣李丰。” “臣何晏。” “拜见陛下。” “两位爱卿不必多礼。”曹芳赐了座,又挥了挥手让宫女们散去。 看着二人的脸庞,他不由得陷入了一阵沉思。 近来,曹芳亲政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有意思的是,他想要掌握权力的初衷竟然不是为了所谓的江山社稷,而是为了保护他心爱的女人。 郭氏那个毒妇,他恨透了她! 在心爱的妃子被杀后他才终于明白,手中没有权力,什么都守护不住。 在曹芳看来,郭氏之所以敢如此欺压自己,还不是仗着丞相之威。 可是...他真的能从丞相手中收回大权吗? 对此他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心里泛起了嘀咕。 老实说夏侯献出将入相,是个十足的能臣。 他早在先帝一朝便灭辽东、征漠北,如今又南下伐吴,开疆拓土,无往不利。 并且,对方在政务处理上做得井井有条,平日里对自己也并无欺凌之举..... 就连曹芳本人都不得不承认,他夏侯献的确是当今大魏的国之柱石。 可权力的欲望一旦在内心滋生,便会像野草一般疯狂生长,对方越是能干,曹芳就越是感到不安。 他还依稀记得八岁那年,先帝抚着他的肩膀,虚弱地指着刚过而立之年,意气风发的男人道:“芳儿,记住这个人。” 当年的他懵懂无知,而今却明白一个道理。 我是君,他是臣。 这一点,绝不能改变! 一个皇帝如何才是实权皇帝。 第一,掌握台阁及重要岗位的人事任免权。 第二,掌握禁军。 有以上两点,便可勉强称之为实权皇帝。 实际上边军掌控与否,是最次要的。因为只要能掌控中央禁军,边军即便是造反,也大概率会被镇压下去,不管怎么说,中央皇权有着绝对的号召力。 近来,曹芳从李丰口中听了许多先帝的故事。 魏明帝曹叡初继位时,便将除了陈群外的其他的三位辅政大臣全部外放边郡,自己则通过孙、刘二人逐渐掌控军政大权,从而成为实权皇帝。 现如今,先帝留给自己的四位辅政大臣只剩三人。 秦朗虽掌禁军,却不善于经营朝堂威望;司马懿垂垂老朽,早已在家卧病多年。 如今他最大的威胁只有那个男人。 李丰说,这是个机会。 曹芳信了,于是秘密命他起草了诏书。 按照流程,中书省拟好的诏书应当转交尚书省复核,之后才能下发。 但李丰怕节外生枝,故而建议曹芳直接派中书省吏员前去宣旨。 圣旨中,首先是为丞相伐吴之功称贺,后又有把夏侯公比做昔日的孔明等诸多溢美之词。 到了最后才“图穷匕见”,表达了真实的意图——命随军出征的尚书傅嘏率三军返京,丞相夏侯献留镇荆州,主持伐吴大计。 他们觉得,伐吴大事向来是夏侯献力主的,那让他镇荆州备战伐吴,是个很合理的,他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今日曹芳秘召二人前来,实则是心中又有了顾虑,他看向两位忠臣,缓缓开口: “李卿,朕在想要不要先把诏书追回来,从长计议。” “呃....”李丰疑惑问道,“莫非陛下是有什么顾虑吗?” 曹芳想了想,把心中那个骇人的念头说了出来: “万一丞相不遵诏令,直接率大军杀奔洛阳呢?” 第431章 钟会很忙 “不可能吧。”李丰皱眉摇头,“夏侯公真要那般做,与谋反无异,天下诸侯共讨之....” “他不敢。” 开口的是何晏,他摩挲着自己光滑白净的下巴,略作沉思,道: “臣料想,夏侯奉明不会傻到因为一时冲动,而弄得身败名裂,他只会乖乖听旨。” 何晏对夏侯献的称呼与李丰倒是不同,他比夏侯献年长,又是他的姨夫,让他称一声“公”,总觉不美。 他现在的目的显而易见。 是想通过帮助小皇帝收回权柄,混个从龙之功,从而“弯道超车”,一步登天。 在他眼里,当今大魏无论是士人还是宗室,他们都争相依附他夏侯献,但他何晏却不同,他要另辟蹊径.... 这事他其实有自己斟酌过,认为收益远远大于风险。 纵观夏侯奉明秉政的这些年,他的做派一向是温和的,仔细想想,对于他的政敌都是采取拉拢分化的策略,其人并不是一个冷酷的杀戮者。 所以即便皇帝收权失败了,自己大不了回到那个一无所有的时代,仅此而已。 这时,见曹芳许久不言语,李丰再次劝道:“陛下安心,何公之言不无道理,其实首辅外镇并非当世孤例。” “西蜀的诸葛亮、费祎北镇汉中,东吴的陆逊西屯武昌,不照样君臣和睦,国家安定。” “此番谋划正好也是对夏侯公的一次试探。如果他能像诸葛孔明那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陛下之幸,亦是我大魏之幸。” “那倘若不是呢?”曹芳仍在纠结这个问题。 此话一出,却是给李丰也干沉默了。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真若如此.....毁灭吧! “罢了。”曹芳想了想,终是不再犹豫,“诏书既出,就顺其自然吧。” ........... 时间拨回到昨日。 钟会照常来到署堂上值,因为是皇帝近臣,负责掌管机要,所以中书省的署堂就在太极殿东堂内。 啪嗒! 钟会刚刚迈过署堂门槛,却跟一人撞了个满怀。 “怎的如此急忙?” 钟会不悦,看向男人,这是中书省的一员小吏,名字嘛...这种小人物,他压根懒得记对方姓甚名谁。 小吏拱了拱手:“抱歉钟侍郎,是下官失礼,向您赔罪了。” 此时钟会发现,那小吏的手里拿着一卷青纸,他一眼便认出了制式,此乃皇帝诏书御用纸张。 钟会忽然变了个脸,含笑道:“对了,李君...” “钟侍郎,下官姓陈。” “陈君...”钟会光速改口,“我正找你呢!” 看着满脸络腮胡的钟会,小吏陈洪暗自腹诽,对方明明比自己小十岁,但看上去却如此老成....年纪轻轻就得贵人提拔,做了自己的上官。 看这架势,八成又要趾高气昂地指使自己做事了。 果然,钟会马上开了口,叫他去档案库里寻找一份文卷。 陈洪无奈,只好服从。 二人跨过门槛,来到堂内,陈洪顺手把手里的诏书放在一进门就能看到的一张大案上,随后转身进了档案间。 档案间与正堂并无隔断,是一个敞开的空间,钟会坐在自己的小案前,正好能瞧见一排高高的木架,里面堆放着无数书册。 钟会向里瞟了一眼,那小吏正在目不转睛地寻找着他要求的那卷书。 他悄悄起身,几乎不发出动静地来到那张长案前,余光扫视不停地观察着档案房里的身影。 “钟侍郎,您确定是编号九五二七吗?”忽然里面传来声音。 钟会停下动作,走了两步,见小吏已经钻到房间深处,看不见了踪影。 于是他向里面喊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哎。” “许是我记错了,你再找找看,那是一卷红线封起的册子....” “好的。” 钟会趁着这个功夫,立刻回到案前,那卷诏书显然是刚在中书台起草好的,还没来得及进行加封环节,他迅速将其展开,眼珠飞转着浏览了起来。 突然!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片刻后又稳稳地将诏书卷好如初。 这时,档案房里又传来声音:“找到了!” 不一会儿,陈洪从里面走了出来,口中还抱怨说:“这是关于扬州漕运的政论,一般归类在三字开头的架子,钟侍郎让下官找九五二七,怪不得找不到呢。” “啊....”钟会一脸抱歉,“是本官糊涂了。” “不敢。”陈洪拱手告别,走到靠近门口的长案,拿起诏书离去。 钟会向外瞄了瞄,等陈洪走远,他才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李丰进了堂内。 其实就在刚刚,他本来起草好了诏书,准备着人送去,但突然又得陛下召见,只好匆匆向西堂赶去。 走到半道他才想起有事情没交代,于是找了个小宦官让他通知陈洪把他案上的诏书火速发往荆州。 唉!以前在尚书台怠政习惯了,如今事情太多实在应接不暇。 结果到了西堂他才知道,皇帝是想要诏书的语气委婉一点,客气一点,说话好听一点! 李丰懵了,写都写完了,时间不等人,这咋还润色上了? 安抚完皇帝,他又匆匆赶了回来。 刚进署堂便看见钟会在此,照常打了个照面,随口说道:“钟侍郎也在啊。” “刚到不久。”钟会点头微笑。 李丰点头,走进自己的隔断单间,看见桌上的诏书已经被拿走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 钟会借故出门,离开宫城,径直赶往校事府。 开门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虽然钟会自己也是多髯,但他认为自己这是风雅,对方却是匹夫。 “我乃中书侍郎钟会,你家府君何在?” “我家府君不在官署。” “不在?派人去找,告诉贾充,说我必须马上见到他。” 大汉一听,嘿!这人怎么这么狂啊! 见大汉不动,钟会气道:“耽误了丞相大事,你家贾府君也保不住你的狗命!” 大汉愣住,他本是大将军府兵出身,一听是夏侯公的事,于是赶忙照做。 第432章 钟会还是很忙 不多时,贾充回来了。 贾充也是纳闷,他跟钟会无冤无仇,不知为何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某种敌意,我招你惹你啦! 钟会不喜贾充的理由也很简单。 第一,这厮没什么才能,就是一条指谁咬谁的狗。 第二,听说这厮是明公在淮南时招募的第一位谋士! 那可是明公的第一次啊! 这令钟会很是不爽,虽然那时候自己才是五岁孩童,但明公就不能等一等嘛? 明公身边有我一个就够了! 收起情绪,钟会先是问了一句:“这位壮士姓甚名谁啊?” “看起来愣愣的!”当然这句话钟会没提。 贾充道:“我手下得意干将,成济。” “信得过?” “自然信得过。” “好。”钟会觉得贾充这样鸡贼的人,他都信的过,应该口风很严。 于是开启正题:“皇帝想让明公外镇荆州。” 贾充瞪大了眼睛:“什么?这是何故?” 钟会道:“我来这里不是跟你讨论缘由的,如今传诏的小吏已经动身了,我认为....” 话到此处,一旁的成济却是插嘴:“派人把那传诏的小吏截杀,诏书不就到了不荆州了?” 钟会抬头,惊愕地看着成济... 那是皇帝派的特使!你疯了,还我疯了? 不禁摇头对贾充道:“你手下的人办事都这么粗糙吗?” 贾充当然也觉得不妥,瞪了一眼成济:“你闭嘴。” “是。”成济乖乖不动了。 钟会瞥了他一眼,随后看向贾充: “你去给我拿笔墨来,我这就书信一封,你校事府能动用军用驿站,务必要赶在朝廷信使抵达荆州之前把信送到丞相手里。” 贾充捋着胡须,有点不太乐意。 我辈分跟你一样,还比你年长,岂能像驱使小吏一样使唤我呢! “还不快去!”钟会懒得多说。 贾充想想算了,明公大事要紧,但也摆起了架子,对成济道:“没听见么,还不快去。” 成济屁颠屁颠离开,不多时折返回来。 钟会大笔一挥,洋洋洒洒,写完将纸张拿起,轻轻吹干墨迹,接着缓缓卷起。 “士季可有应对之策了?”贾充看着钟会自信的神情,询问道。 钟会却是大方承认:“暂无良谋,但必须要让明公获得一手消息,让明公早做准备。” “哦。”贾充捋着短须,心道:你钟会也不过如此。 离开了校事府,钟会站在府门口思考了一阵,不多时眉头舒展,大步走向马车,对车夫道:“进宫。” ....... 昭阳殿内,郭太后手持一小盒沉香,闭起了双眸,鼻尖凑近嗅了嗅,便感到甜美的花香于身边萦绕。 这沉香确有安神助眠之效,近来她心力憔悴,还没完全从母丧之痛中走出来,多亏了此物她才能勉强入眠。 对此她爱不释手。 最重要的是,这是奉明送她的礼物。 念及于此,她在心中念叨着,不知西陵战事到底如何,奉明何时才能归来。 宫女阿青屈步走来,到了近前禀道:“太后,中书侍郎钟会求见。” “钟会?”郭太后听过这个名字,但跟对方从未有过交集,她好歹是后宫之主,岂能随意在后宫会见别的男人? “告诉他,本宫身体抱恙,不见。” “是。”阿青点头,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却又返了回来,“太后,钟侍郎说事关丞相安危,恳请太后召他入内。” 奉明? 郭太后手中的沉香盒微微一颤,赶忙道:“召他进来。” 很快,钟会亦步亦趋来到殿内,行了一番大礼。 郭太后情急,隔着纱帘差点叫出了“奉明”二字,但马上又稳定了心神,以端庄的语气问道: “钟侍郎此来,所为何事?” 钟会拱手道:“臣得知陛下未与朝臣商议,独自决断,欲使丞相南镇荆州,臣觉得此事不妥,特来告知太后,求请太后做主。” 曹芳好大的胆子! 郭太后心中不满,但没言由心生,带着几分迟疑缓缓开口:“竟有此等事?” “千真万确,若非臣亲眼瞧见中书台的诏书,也不敢前来惊扰太后。” 钟会暗暗低头,眼神微妙。 他大抵知道这郭太后在背后支持明公,但还不确定到底支持到何种地步,遇到此等大事是否还能同进退。 但他依然实情以告,就是看太后会如何做,如果太后维护明公,那彼此都好,倘若她踌躇不定,他便要告诉明公,小心斟酌。 不过钟会还是多虑了,殊不知丞相与太后通心,通得可不仅仅是那颗心。 “本宫该怎么做?”郭太后看向钟会,既然对方来找她,必然是有了应对之法。 很快,钟会言道:“陛下诏书已出洛阳,贸然追回自是不妥,丞相收到诏令抗旨不遵亦是不妥。” “当此之际,唯有太后下旨,令丞相回京述职,方能不得罪陛下的同时,让丞相归来主持大局。” 郭太后咬着红唇,想了想,虽然她后宫中有着至尊的地位,就算杀了几个妃子,曹芳也是敢怒不敢言,但这朝堂大事...... 犹豫再三,她略带疑虑地开口:“陛下近来移居西堂,已有亲政之兆,本宫的诏令是否管用?” 太后这意思是想问钟会,朝臣们是否认她这太后的诏令。 钟会暗自笑笑,认为太后不懂庙堂。 太后诏令是否管用,根本不取决于陛下亲政与否,它本身就有极高的权威。 哪怕是一个没有群臣支持的外将,甚至都可以太后诏令为名,发动军事行动,只要她这个太后坐在这里一天,她就有这样的能力。 钟会道:“太后宽心,丞相并未剥夺太后临朝称制之权,所以太后的诏令,群臣不敢不从。” 郭太后眨了眨美眸,轻轻“嗯”了声,沉吟道:“既然如此,那便依钟侍郎之言。” “臣领旨。”钟会拱手说道,“臣这就为太后拟诏。” “好,那便有劳了。” .... 钟会效率高超,几乎是脚不沾地,一气呵成地完成了这件事。 在将诏书交给心腹后,他出了宫门,辗转来到秦府。 听到动静,秦府门仆府门半掩,探头问话。 钟会有礼道:“中书侍郎钟会,特来拜会,望通禀秦公,我有要事相告。” 第433章 奉诏进京 “发生何事了,这般愁眉不展的?” 夏侯献回到车内,孙鲁育瞧见他的神色,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什么事。” 夏侯献撩开她嘴角湿漉的发丝,笑了笑,又拿来柔帛给她擦拭着浓稠的汗水,接着又把黑色裘衣披在她的身上。 孙鲁育拉紧裘袍,满脸心事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 她仿佛还没从如梦如幻的梦境中醒来,车轮滚滚前行,传来了微微颤感,脸颊靠上了男人结实的臂膀,微微闭起双眸。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倒在男人的怀中,她能感受的他的体温。 这才发现,这一切原来真的不是梦。 不知为何,心中感到一丝庆幸。 “丞相...” “你醒了?” “嗯。”孙鲁育点点头,表情带着几分愧意,问道:“妾方才是不是对丞相太过失礼了。” “为什么这么说?” 她咬了咬嘴唇:“妾说,妾会骑马,那意思岂不是把丞相比做牲畜啦.....” “哈哈哈~”夏侯献被逗乐了,谁会在意这种意乱情迷时的情话啊。 “如果你愿意,我倒是不介意。”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只要给草就行。” 孙鲁育:“?” 夏侯献道:“想要马儿跑,当然要让马儿饱啊。” 这回孙鲁育听出了这涩涩的言外之意,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马车进了西陵城,夏侯献着人将孙鲁育安顿好,随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城中的临时府邸,并把众人召集了过来。 “此事当真吗?” 听到这个消息,尚书傅嘏眉头紧锁。 他虽不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是想要温水煮青蛙,借着丞相外镇之机,发展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皇权与相权从来就是对立的,他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而自己是丞相一手提拔上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皇帝掌握大权,自己定然遭到清算。 除非他现在选择投靠皇帝.... 整个上午并未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毕竟此事干系重大,每走一步都需要极为谨慎,夏侯献让众人不要紧张,留他们在府上用了午饭。 中书台的传旨吏走得也是军用驿站,当天下午皇帝的诏书便抵达了西陵,跟钟会的密信几乎是前后脚。 夏侯献只叫来了傅嘏。 傅嘏看了诏书,上面果然和钟会信中如出一辙。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夏侯献忽然开口:“兰石,诏书既至,你便依皇命率三军返回吧。” 傅嘏一愣。 夏侯献笑道:“天子把我比作诸葛孔明,我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后,不失为一桩美谈。” “你是我心腹之人,又有天子诏令,众将自会信服,回朝之后想必陛下会有重赏。” “丞相...” 傅嘏明白,曹芳此举是既是为了拉拢,也是为了试探。 如果自己心中动摇,他便成了皇帝收权的重要一环。 可眼前的丞相何尝不是试探? 他跟了丞相这么久,岂能不知他的志向? 大业未成,丞相岂会让渡权力,使自己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丞相,在下以为不可。” “哦?”夏侯献看着他,问道:“那兰石以为该如何做?” 傅嘏眯了下眼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在下可假意上表遵皇帝诏命,率三军回京。实则,丞相疾率领三军发兵入洛!” “嗯,你继续说。”夏侯献很是平静。 傅嘏道:“皇帝尚无根基,即便丞相为违令不遵,但当大军抵达洛阳城外,皇帝只能咬牙认了。” “我知道了。” 夏侯献不置可否,只说明白了兰石的心意。 但此刻他已做好了准备,既然对方图穷匕见,自己便不能坐以待毙。 这不单单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他的家人,和那些他的拥护者们。 “丞相!” 忽然门外跑来小吏,“洛阳有信使来,说是传太后诏令!” 夏侯献神色一变,觉得此事或许会有转机。 “快传。” 不多时,使者进了府堂,一番见礼后宣读道:“丞相夏侯献,伐吴有功,本宫欲与丞相会晤,商谈战后诸事,特命夏侯献即刻回京述职。” 夏侯献捋须沉思,太后的诏书来得恰到好处,想必是钟会之谋,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幸亏此子不是敌人。 “贵使辛苦,不妨先下去歇息。” “谢丞相。” 很快,堂内又只剩下傅嘏。 夏侯献没怎么犹豫,做出了决断。 “兰石,你依令正常带三军返回,我两日后率轻骑动身。” 傅嘏眼珠转了转,理解了丞相的用意。 ....... 小虎诚不欺我,确实骑术精湛。 清晨,夏侯献从榻上坐起,穿衣戴袍,孙鲁育不似其他侍妾会贴心的为他系腰带,而是抱着他的腰,温柔道: “今日为何起得这么早?” 夏侯献隐瞒了他要回京之事,犹豫了许久,还是开了口:“我要回洛阳一趟,你在西陵好生待着,待过一段时间,我便派人接你回去。” “为何?”孙鲁育不解,难不成对方要了她,却不愿意真心待她...他说他要庇护她,这些都是骗她的吗? 虽未说出心中所想,但她的眼神已经告诉了一切。 夏侯献坦白道:“朝中暗流涌动,此去凶险,我想稳定局势后再....” “妾跟你回去。”孙鲁育纤细的手指,抵在他的唇间。 夏侯献一时无言,美人忽然变回了那个刁蛮的公主,傲娇道:“你说过会庇护妾,妾还提前给你了补偿,休想失信于妾!” 夏侯献释然一笑。 ....... 数日后的一个黄昏,一群白马骑士进入鲁阳县界域。 “姐夫,今日就在鲁阳歇息一晚吧。”白马将军王松在前引路,转头对夏侯献建议道。 “逸夫,此处距洛阳还有多远?” “二百余里。” “傅兰石的大军现到何处了?” “今日一早得报,方到宛城。” “我们还是走快了。”夏侯献思忖一阵,道:“先入城歇息吧。” 这一路,他的轻骑走走停停,似是带着孙小虎游山玩水,欣赏北国风光。 太后是有诏书召他回京,但总归要留个心眼。 ...... 又过了几日。 “陛下,丞相得到太后诏令,回京述职,臣一时不察,发现时丞相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曹芳愕然,“相公现在到何处了?” 李丰忙道:“今早已到伊阙关。” 曹芳有些恼了,本来傅嘏上表称会乖乖领命带大军返京,他本以为自己第一步谋划就要成功了。 太后...又是太后! 曹芳把手里的册子奋力掷在地上,不悦道:“他仅率轻骑返回有何惧之,不如朕再给他一道旨意,称荆州初定,前线不稳,让他不必述职,返回江陵。” “唉!”李丰叹气道:“没机会了,傅嘏的军队已到伊川,就在他身后不足百里。” 曹芳一怔,让傅嘏率军返回是他的旨意,回京述职是太后的旨意,双方都是依令做事,无法挑理。 现在大军就城外,曹芳不敢弄险,万一惹恼了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他往龙榻上一靠,双目失去了神采。 过了一会儿,他摆了摆手:“下去吧。” 第434章 直入昭阳殿 “这就是洛阳城啊.....” 白马上的孙鲁育,抬头望着银装素裹的宏伟城墙,赞叹不已。 “怎么,与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身旁另一匹白马上,夏侯献轻轻提了下缰绳,身下白马“流云”跺了跺马蹄,呼出缕缕白气。 孙鲁育摇了摇头,不由得回忆起了一些往事。 “旁人总说先父胸无大志,偏安一隅,实则先父在世时总与妾提起,江东非王业之地,唯有收复两京才是王道。” 好像确是如此,夏侯献依稀记得当年在巢湖烧了孙权的一艘楼船,那船名为“长安号”。 不管怎么说,孙权本人是个敢于进取的人,至少比江东世家们有血性得多,怎奈世事无常,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 就在这时,面前的城门开启,接着传来阵阵马蹄声,一队禁军扛着仪仗出现在视线里。 夏侯献原本以为太后密诏,应当不会有人安排迎接,他朝那个方向看去,很快发现来人是舅父秦朗。 秦朗离开队列,骑着黑马缓步驶来,在两匹白马前停下。 “奉明,太后命我前来迎你入宫。” 夏侯献视线越过秦朗,看向身后的禁军,发现人数真是不少,道:“这么多人?” 秦朗虽心知肚明,却装傻道:“这话怎讲?太后说了,奉明此番伐吴功勋卓着,班师回朝必须要排排场场。” 夏侯献小声道:“舅父不会不知,此番我是回京述职,并非严格意义上的班师。” 秦朗笑道:“都一样。” 听到对方这样的回答,夏侯献就清楚秦朗已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而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八成又是钟士季之谋,毕竟以郭太后的政治智慧,还达不到这种高度。 他看向秦朗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就在秦朗准备勒马调头之时,忽然瞥见夏侯献身后的那匹白马上容貌姣好的女人。 他不禁问道:“奉明,这位是?” 夏侯献坦言道:“吴国的朱公主,孙鲁育。” 秦朗瞪了瞪眼睛,心说这小子怎么跟武皇帝一个喜好? 但很快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尽管他早已对曹魏宗室有深深的认同感,但每每想起他生父时,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他现在有点同情朱据,不过真正能感同身受的或许是自己的生父秦宜禄吧。 很快他抛开这些杂念,带着夏侯献等人入城。 顺着铜驼大街,一行人直奔宫城而去。 当然,孙鲁育不能去那里,她被夏侯献派人先行送回了丞相府。 随从的“仪仗队”一直跟到了昭阳殿,直到武卫将军许仪带着武卫营前来交接,他们才退了出去。 夏侯献身披全甲,剑履入殿,到了殿内他将头盔架在臂窝,走向含情脉脉的郭太后。 曹芳搬去了西堂对于郭太后而言反而是好事,她不必再那般注重繁文缛节。 看着气势汹涌的男人向他走来,她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从未有人披甲执剑向她靠近,看那气势仿佛要吃了她一样。 但在对上奉明那温柔的双眼后,心里的紧张便烟消云散,就算吃了又如何?又不是没有吃过。 “臣夏侯献拜见太后,甲胄在身,不能行全礼,望太后恕罪。” “不必多礼。”再次听到奉明的声音,郭太后一扫前段日子心中的阴霾。 她走下台阶,缓缓凑到他的身边,本想开口寒暄几句,却是秀眉微蹙: “奉明回府了?” 夏侯献疑惑:“没有,臣入城后径直来的昭阳殿。” 郭太后又嗅了嗅,有些吃味:“那奉明身上为何有女人香?” 闻言,夏侯献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这得是非常仔细才能嗅到一分淡淡的香味.....他微不可见的皱眉,心道:女人真是可怕。 “我闲来无事,给马鬃上涂的香料...”夏侯献狡辩一句。 “哼。”郭太后可不信他的鬼话,但话题到此为止,没再往下延伸。 不多时,她说起正题,漂亮的凤眼里满是忧虑之色。 “皇帝的事,奉明知道了吧。” “嗯。” “奉明打算如何做?” “为人臣子,自当谨奉皇命。” “那你还回来? “太后诏臣回京述职,不敢不从。” 郭太后眸中的忧虑愈发深了,“我真的不懂这些,但那钟会说此事关乎奉明你的安危,我才...” “太后做的很对。”夏侯献道。 “是吗?”郭太后眉眼终于绽出一抹喜色,“那就好。” 夏侯献道:“之后的事,我自有分寸,太后不必挂怀。” ........... 夏侯府。 王元姬去了王家宅一趟,回来时却打眼瞧见,府门前院里,文夫人正在和什么人攀谈。 那是一个长着一对桃花眼的美人,明媚皓齿,我见犹怜。 她的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裘衣,很明显不太合身,那根本不是她的。 王元姬起初没有走上前打搅两人的交谈,而是叫来一名侍女。 “那女子是谁?” 侍女向那个方向张望了一下,道:“回主母,仆听人说,家主回京后旋即便进宫觐见,只派人将那女子送到府里,叫人安排间住处。” “你去忙吧。”王元姬挥退了侍女,悄悄向那个方向走去。 文绮罗接下了安顿孙鲁育的这个差事,她见对方来府上时是骑着马来的,不由得有了一些好奇。 “你会骑马?”她问。 孙鲁育点点头,其实她骑马并非是为了显摆什么,实在是因为回洛阳为了赶路,骑马会比马车方便一点。 “那你会开弓吗?”文绮罗想着,既然会骑马,自然也应当有些武艺。 孙鲁育依旧点头:“略通一些。” 文绮罗暗自一喜,想着有机会要跟对方比划比划,来到夏侯府这么多年,除了偶尔时候郎君能陪她练练,平日里根本没人比划。 王夫人、羊夫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淑女,至于刘夫人..不太合群,诸葛夫人更是小孩子,没什么共同话题。 “二位,聊什么呢?” 王元姬如鬼魅般出现在两人身旁,突如其来的一声询问,吓了文绮罗一跳。 “女君...” “阿绮,这位是?”王元姬表情威严,眼神犀利,浑身上下散发着正宫的气场,目光始终在孙小虎的身上停留。 “她叫....” “妾,孙鲁育。”文绮罗刚想介绍,孙鲁育却主动开口,她的眼神不遑多让,并未被压过一头。 姓孙? 王元姬心中一凛,首先联想到的是吴国皇姓。 好大的来头! “阿绮,好生照料孙姑娘。” 说完,王元姬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435章 天下岂有君拜臣之礼? 太极殿,西堂。 李丰、何晏二人从堂匆匆走出,今日他们来跟曹芳商议该如何是好,但突然得报夏侯献已经进了城,于是赶忙要撤。 李丰脸色很不好,步履匆匆间对何晏道: “平叔,我等消息太滞后了,虽然知道夏侯献今日回京,但谁能想太后竟召丞相直接进宫觐见。” “若是丞相来找陛下兴师问罪,我等就要大祸临头了!” 何晏不信夏侯献敢这么大胆,说道:“他还敢带兵入宫不成?” 李丰皱眉道:“你有所不知啊,今日是秦公专门带兵迎的驾。” 阿苏? 何晏心中不忿,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看样子是跟定他夏侯献了。 就在之时,二人突然听到一阵整齐的脚步和铁器碰撞的声响。 紧接着黑压压的甲士出现在视线里,为首那人身披全甲,手握佩剑,不是夏侯献还能是谁? “丞,丞,丞,丞相.....” 李丰当时就结巴了,傻傻地望着林立的甲士,又僵硬地转头看向夏侯献,颤声道:“您这是?” 夏侯献平静道:“本相受太后诏令入昭阳殿述职,仓促之间,来不及卸甲。” “那....”李丰又指了指丞相身后的士兵。 夏侯献“哦”了一声,“武卫营换值。” 李丰眉头一皱,神色带着惊恐:“可太极殿宿卫要不了这么多人吧?” 夏侯献回首看了看,又转过头来:“哦?是吗。本相平日里太忙,对这宫禁诸事不太了解,此事多是大将军(秦朗)和卫将军(曹爽)二人负责。” 李丰又不傻,他明知道对方就是涮他,却不敢反驳。 夏侯献微微抬手,李丰见状吓了一大跳,“啊”的一声往后退了一步,他以为对方要拔刀! 然而夏侯献只是抬手,挥了挥:“武卫营听令,一屯留守,他部,散!” “诺!”整齐又洪亮的声音在整个西堂响彻。 “陛下!”西堂内,司马妃惊恐地扑在曹芳的怀里。 寒冬腊月,曹芳竟是满头大汗,搂着爱妃的双手都在不停地打颤。 门外,夏侯献瞧见李丰身旁以袖遮面的何晏,看得出来对方现在很希望自己是个透明人。 “何公。” “丞相...”何晏拱手拜礼,对方的声音仿佛是地狱的丧钟。 “我听闻,何公最近常与陛下讲玄?” 何晏微微点头,手却忘了放下,依旧保持着作揖。“是。” “甚好。”夏侯献道,“陛下能潜心向学,乃我大魏之福。” 何晏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要常来。”夏侯献笑了笑,重重地拍着何晏的肩膀,随后越过了他,走了一步又是转头看向李丰,道: “李公,陛下赐本相剑履上殿,本相这样进殿,是否合乎规矩?” 剑履上殿,可没让你披甲持剑进殿啊! 然李丰心中惊恐不已,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道: “丞相,请。” 夏侯献不再多言,大步迈入了西堂。 西堂有前堂后堂之分,前堂常用于会见近臣,充当着“客厅”的作用。 夏侯献来到前堂时,黄门监苏铄的脸上已是扭曲得不行,还没等他说话,夏侯献便开了口: “臣夏侯献,请求觐见。” 声音洪亮,威严无比。 苏铄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来血洗他们这些宦官的,做什么都行。 毕竟他也是听说过前汉时期的宫廷屠杀宦官的那些事,自曹魏代汉以来,他们这些宦官过得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当真是被屠怕了。 “奴,奴婢这就去通禀。” 苏铄慌不择路地转身,手中浮尘都不留神丢在地上,连忙捡起,向后堂跑去。 不多时,曹芳战战巍巍地从后堂走来,却仍试图维持着帝王威严。 但一个十五六岁从未掌控过大权的皇帝哪来的什么天威。 虽然他此刻站在阶台之上,声音却有些颤抖:“相公....回来了。” 夏侯献朗声道:“臣请陛下恕臣之罪!” 曹芳一愣:“相公何罪之有?” “臣在荆州收到陛下诏命,感激涕零....陛下有进取之心,志在天下一统,实乃社稷之幸事!” “臣自当厉兵秣马,鞠躬尽瘁,一举荡平吴国,为陛下创下不世功名。” “然....” “太后有诏,臣不敢不从。” 曹芳听了半天这才发现,夏侯献的话术跟李丰拟的那封诏书如出一辙,到了最后一句话才是“图穷匕见”。 君臣二人相顾无言,各有各的心思。 虽然二人的争斗已经开始,但远没到彻底撕破脸的那一步,至少现在这个阶段,彼此还都需要一点体面。 曹芳初战败北,只能道:“相公无罪。” “陛下。”夏侯献点头谢恩,又说道:“臣听闻了张美人等人的事。” 曹芳愣神无语。 “臣做主,使厚殡棺为两女出丧。” 曹芳心中叹息一声,竟是拜礼道:“朕,谢相公之恩。” “陛下不可。”夏侯献淡然道,“天下岂有君拜臣之礼?” 说罢,转身离去。 ...... 太傅府。 柏夫人端着食盘,缓步走着,来到家主的房前,方要迈入门槛,却发现身旁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黑袍男人。 “子元?”柏夫人讶异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来吧。”司马师语气冰冷,眼上的黑瘤显得格外怖人。 柏夫人没再言语,将食盘递给了他。 司马师端着食盘,缓步入内。 越过几道屏风,入眼便是一张床榻,司马懿闭着眼睛,似是入睡了,苍白的头颅枕在枕头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司马师缓步上前,将食盘放在榻边的小案上,随后坐在榻沿,沉默不语。 房内的气氛很是压抑。 沉默了许久..... “何晏、李丰以皇帝诏,命夏侯镇荆,不从,乃还。” 司马师嘴巴张开得幅度很小,声音放得很轻,并且内容都概括得十分简洁。 许久没有回应。 又过了一会儿,司马师才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司马师附耳过去,只听道: “愚蠢...” “勿要跟二人有牵连。” 司马师微不可见地点头:“知道。” 出了房门,司马师面色凝重。 李丰、何晏二人的搅局,坏了他长线的计划。 当今皇后多病,恐难长寿,陛下于后宫又对他的女儿宠爱一时,日后未尝不能做个皇后。 如果能再等等,至少等到皇帝再年长一些,羽翼再丰满一些,他这个未来国丈便有机会坐上牌桌。 可如今何、李二人什么都没有,无异是以卵击石,简直愚蠢至极。 司马师庆幸,虽然李丰是他的外舅,何晏是他年轻时的好友,但这些年他始终跟他们保持着距离。 “大公子。” 忽然有家仆走来。 司马师思绪被打断,有些不悦:“何事?” “宗正丞何晏前来拜府,他说....” 司马师神色凶狠地打断了他,道:“不见!” 第436章 密谋 吱呀一声,司马府的府门再次打开。 门仆走了出来,致歉道: “抱歉何公,我家大公子身体有恙,不便相见,请回吧。” 何晏眉头一皱,表示不信:“子元当真是病了?” 门仆惶恐道:“仆岂敢欺瞒何公?” 何晏想了想,保不齐是司马师脸上的瘤子犯了。 唉,当初劝他服散,他就是不从,若是早些听了他的,说不定现在就没病没灾了。 五石散在大魏已经流行了十几年,其中当然有因服散致瘫的人,但何晏不以为意,只认为他们本就身体不行。 叹气一声,何晏转身上了马车,路过了几条大街又辗转了几条小巷,最终马车在李丰府邸前停下。 “李公在吗?” “在。”李府门仆开了门,迎道:“家主等候多时了。” 进了府门,何晏被径直带往内府。 一进府堂,何晏便沮丧地说:“司马子元称病不见我。” “唉。”李丰叹气道,“我想也是,他连我这个外舅都避之不见,昨日我提议说去看望太傅,竟也被他婉言拒绝了。” “司马师避着我等作甚?” 何晏着实是有点想不通,司马师同样被禁锢这么多年,现在又赶上守孝,眼瞅着马上都四十岁了,还不努力吗? “陛下为何想要拉拢司马师?”何晏问道。 李丰大概能想明白其中关节,沉吟道: “陛下所宠爱的司马妃,正是司马师的女儿,爱屋及乌,自然是对他父亲有所期许,更何况司马师和我还有这层关系。” 何晏点点头。 李丰的人脉关系很有意思,他的儿子李韬娶了魏明帝的女儿齐长公主,他自己的女儿李婉则是嫁给了司马师当续弦,而司马师的女儿又是曹芳的宠妃。 如此一张关系网,竟使得他们无形中成了盟友关系,也难怪皇帝曹芳想要拉拢了。 最重要的是,司马师之父是当朝太傅,司马师之弟司马昭又手握兵权。 若是能够成功扳倒夏侯献,完全可以把司马懿这样的四朝老臣暂时抬出来镇镇场面,以安抚朝臣.....反正看他这个样子,也没几年活头了。 之后那便是司马师、李丰、何晏几人如何分配权力的问题。 何晏问道:“安国,如今司马师不理睬我等,该怎么办呢?” 李丰皱眉思考了一阵,道:“司马师的这层关系,很难完全置身事外,待我寻个机会,再去跟他商谈一二。” “嗯。”何晏神色一喜,可忽然想起那日在太极殿前的恐怖一幕,又有点想要退缩。 “可是我们没有兵权,陛下更是没有,该如何起事?” 李丰沉思,现如今虽然没有彻底撕破脸,但那日夏侯献的态度就代表着一切。 一旦夏侯献动手,皇帝或许可以保全,继续做傀儡,但他们这些“羽翼”是必然会被剪除的。 李丰肃容道:“若是在宫中起事,不一定非要重兵。” “此话何意?”何晏问。 “只要能拉拢少量禁军、宫人,找个合适的时机叫陛下召他进宫......” 李丰伸出手掌在自己的脖颈比划了一下,“便是机会.....” “杀,杀了他?”何晏眼中露出惊恐,他从没想过这一步。 “怎么,你怕了?”李丰狠道,“事到如今我等还有退路吗?平叔难道指望陛下能保住你我?” 何晏怯道:“那日在西堂,夏侯奉明虽有僭越,但也没敢跟陛下撕破脸,充其量只是一次警告,或许我等就此收手,日后还能彼此体面?” “平叔,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李丰急眼了,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再也不去维持那风雅名士的外表,面目扭曲地说: “自从诏书送出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对夏侯献宣战,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可....我是驸马,他不至于...”何晏道。 李丰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儿子还是当朝驸马呢,有什么用!平叔,你清醒一点!” 何晏恍然失神,权力的斗争本就是你死我活,他本来就知道这些,只是被吓坏了,一时间失去了冷静的思考。 他想起了祖上的往事,祖父何进前一秒还是汉朝的大将军,可进了宫后,下一刻便身首异处。 一场宫变足以让改天换地。 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狠厉。 “安国,你说的对。” 李丰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原本都暗自打算,倘若何晏真的想要退缩,他索性破罐破摔除掉对方。 “宫中的人手,我来想办法。”李丰继续说着他的计划。 “安国。”何晏问道,“单有宫中少许禁兵恐怕不足以稳定局势吧?” “平叔这算是说了点有用的话。”李丰道,“此事我亦有打算。” “如何?”何晏投去期待的目光。 “我有两个弟弟,二弟李翼为弘农太守,三弟李伟为冯翊太守。” 何晏听得有点不对劲,打断道:“安国该不会是想让二人带兵进京?” “嗯。”李丰点头。 何晏皱眉道:“两郡虽然距京畿不远,但满打满算也就几千人,难不成你要靠这点人来攻打洛阳?” “况且,夏侯献已对我们有了戒心,令弟的兵权怕是保不住的。” “此言差矣。”李丰道,“正因为夏侯献起了戒心,他必然会对京畿人事有所改动。我可向陛下上表,召二人卸任回京,这总可以吧。” 何晏不置可否,斟酌着对方用意。 李丰继续道:“这算是明面上对夏侯献的示弱,我们主动放弃兵权,他高兴还来不及。” 何晏恍然大悟,道:“然后,你秘密让他们率兵勤王!” “正是!” “如此甚好。”何晏喜道。 李丰继续说道:“如果计划顺利,夏侯献死于宫中,那么陛下手中就有一支可以调动的军队。” “靠着这支军队,陛下可以天子的名义,收拢禁军,禁军不敢不从,之后的一切便是水到渠成了。” “善。”何晏双目放光,觉得大事将成,但转头又问了一句: “但是我观陛下是优柔寡断之人,若陛下不想把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到头来反悔了该当如何?” 李丰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事急从权,先把事情做了,到时陛下不从也得从。” “实在不行....就挟持着陛下离开!” 第437章 打太极 洛阳,丞相府。 “阿父,您找我。” 夏侯府的大公子夏侯淼,今年十六岁,其人风度翩翩又带着几分沉稳。 而他的身旁的另一位公子亦是沉稳,但比起夏侯淼,身上却少了几分贵气。 “姨父。”公子拱手拜礼。 他乃夏侯献假子,范阳人张华。不过由于刘夫人的这层关系,他依旧习惯如此称呼。 夏侯献温和地看向两个孩子:“淼儿,华儿,入座吧。” 夏侯淼和张华师从河北大儒、当朝尚书左仆射卢毓。 或许是同为范阳人的缘故,卢毓对张华这孩子很是偏爱,每每跟丞相说起,口中皆是溢美之词。 张华的姨母刘夫人在夏侯府中地位不高,他虽跟夏侯诸子很是亲近,但却从不以贵胄子弟自居,为人很是谦逊。 夏侯淼身为长兄,性格不似弟弟夏侯森那般张扬,不过天生气质难藏,虽不刻意显露,却在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夏侯献翻看着手里的册子,诸子们日渐成熟,有些事虽然不必他们参与,但却需要他们了解。 过不多时,他把朝中之事与二子分享后,又开口道: “李丰欲自断臂膀,召他两个手握兵权的弟弟回京任职,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示弱? 二子首先想到的是这层原因,但谁也没开口。 过了半晌,夏侯淼说道:“阿父,孩儿以为此事没那么简单。” 夏侯献不动声色,道:“说说看。” 夏侯淼道:“出了这样的事,阿父自然会对潜在威胁有所防备,然而李丰却主动断其臂膀,定然是有所图谋。” “明面上这是向阿父示弱,实则是为了消除阿父的戒心,企图麻痹阿父,但就是不知对方到底是何企图。” 夏侯献深以为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张华:“华儿觉得呢?” 张华想了想,道:“外甥以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对于这样的博弈,无须考虑太过复杂,无论对方想要什么,我们不遂他的意就好。” 夏侯献感到欣慰,二子能有如此见地,乃夏侯氏之福。 虽说不准李翼兄弟进京,他们手里依旧会手握兵权,但那点兵对于禁军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只要他们得不到皇帝的临场指挥,贸然发兵就是叛乱。 如今,使二人不动,才是最优解,不过具体操作他还想要略作修改。 聊完了正事,夏侯献打算留二子在府堂用饭。 “好。”夏侯淼点点头,满口答应,却在下一刻,余光瞅见门外的一道身影。 他回首看了一眼,立刻对父亲道:“阿父,孩儿想到老师留的课业未完,就不陪阿父用饭了。” 张华转头,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夏侯淼扯了扯张华的衣袖,眨巴了下眼睛,唇语道:“走。” 张华“哦”了一声,尽管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起了身:“那外甥也先失陪了。” “好。” 夏侯献没有留他们,因为此刻他看见王元姬正端着食盘,款款走来。 “淼儿、华儿,真不留下用饭?”王元姬对正要偷偷溜走的二子言道。 虽然阿母的眼神依旧温柔,但夏侯淼可不傻,那里面暗藏杀机,谁敢在这里待啊。 再说了,阿母你这食盘里就一份餐食! “孩儿当真不留了,阿母勿要怪罪。” 说完,领着张华一溜烟跑了。 “元姬,我突然想到元明舅今日约我去府上一叙....”夏侯献也起身作势要走。 妻子却是停下脚步,嗔怪了一句:“唉,看来是府里的饭菜不合夫君口味,还是外面的好呢。” 夏侯献当即坐回位子,摆手道:“岂会,我吃完再去,端来。” “吃饱了还能吃得下?”王元姬反问。 这是话里有话。 夏侯献自知是逃不过了,站起身走到王元姬身边,岔开话题:“我来看看,今日是什么饭菜。” 他说的真是饭菜,目光瞧见静止的食盘里放着他爱吃的糕点和上好的炙肉,还有一壶酒。 王元姬却是把食盘拿开,哼道:“谁说是给你吃的?” 夏侯献笑了笑,“好,那夫人吃。” 只见王元姬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嘟嘴吹了吹,随后....送进自己口中。 咦?你还真吃啊? “夫人,我饿了。”夏侯献闻着洒了香料的烤肉,垂涎欲滴。 王元姬头也不回:“夫君想吃,让府里下人去准备呗,噢,然后让孙夫人亲自拿到夫君房内。” 王元姬吃起醋来,这股劲就上来了。 倒不是说别的夫人不会吃醋,只不过她们大多只能心里想想,却不敢开口说些什么。 就比如羊徽瑜,她就不说,但她会拿个枕头当作夏侯献来撒气。 夏侯献发现了这个小秘密,也不怪罪,只用那枕头垫在她的腰下,协助她发泄情绪。 但王元姬身为正妻,她这么做却没人能说句什么。 夏侯献庆幸是自己是在古代,还手握大权,做这些合情,合法! 若是在前世的现代社会,高低是一个“诚哥”结局。 “夫人别光吃,也喝点酒吧。”夏侯献把瓷制的酒壶拿起。 王元姬冷了他一眼:“妾不胜酒力。” “不行,你得喝。”夏侯献道,“万一你下毒谋害亲夫,啧啧....” 王元姬娇哼一声,接过酒壶倒了一小杯,接着拿起瓷碗,抿了一口。 然而酒水还含在口中之时,夏侯献竟一把挽过娇妻的秀发,吻上了她的唇。 酒水顺着嘴角流淌,夏侯献吞咽了一下,渐渐放开了对方。 王元姬早已习惯夫君的突然袭击,倒是没太惊慌,只道:“夫君不怕妾下毒吗?” “不怕。”夏侯献笑道:“要死就一起死。” “贫嘴。” 王元姬被逗笑了,瞬间怨气全消,有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争气。 这未免也太好哄了吧! “妾允许你吃了。”她放下筷子,把餐盘往夫君那边推了推,脸上的关切再也藏不住:“从昨夜到现在都没怎么用饭,饿坏了吧。” “我不吃这个。” 王元姬望着夫君严肃的神情,还以为对方要反客为主,生他气了。 谁知对方的手已经拉住了她的衣带。 “我要吃这个。” 第438章 迟则生变 “丞相病了?” “听谁说的?” “我也是道听途说,说是南征积劳成疾...” “不会吧?” “反正你看,五日前的小朝就没来,今日大朝依然不在。” “那这朝会还开它作甚,走过场?” “嘘!张公慎言...” 两位朝臣窃窃私语,没过多久朝会按部就班的结束,群臣们从太极殿鱼贯而出。 李丰瞥了一眼方才在大殿上嘀嘀咕咕的人,心中嗤之以鼻。 天下事当在皇帝,在诸位忠臣,什么时候成了他夏侯献的一言堂了? 这时何晏走了过来,二人缓步走下石梯。 何晏警惕地环视了一圈,问道:“事情如何?” 李丰摇头:“丞相给否了,他竟说二人为政有道,不该使能臣还京任闲职,若日后高位有缺,再入朝不迟。” “什么?”何晏惊道,“他竟然如此放心?难不成你的计划会识破了?” 李丰再次摇头,“不好说啊,或许他根本不在乎这点兵权。” 正此时,御史中丞陈骞也走出了大殿,走了下台阶,到了二人身旁,拜礼道:“李公、何公。” 陈骞乃是已故司徒陈矫之子,相貌刚毅,身材魁梧,今年四十七岁。 何晏见有外人,拱了拱手先行告辞。 李丰望着他的背影微微发呆了一会儿,再次看向陈骞:“陈中丞是有什么事吗?” 御史中丞为御史台之长,主要职权为监督朝廷运作,弹劾百官。 陈骞严肃地问道:“李公,弘农太守李翼、冯翊太守李伟是令弟吧?” “啊,是。”李丰点点头,“怎么了?” 陈骞沉声道:“近来有司向本官检举,称李伟嗜酒如命,荒废政事,李翼与当地豪强勾结,强并小族田亩。” “正好今日见到李公,所以想跟您提前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 李丰一愣,你要弹劾就弹劾呗,还多此一举打什么招呼! 然而他急的不是陈骞的态度,而是此事太巧了。 弟弟们的所作所为他早就知道,以前他在尚书台时就有人提过这事,但他都没有管,给压了下去。 如今旧事重提,还是这个节骨眼,必然是夏侯献在背后推波助澜。 “陈中丞,我久在朝中对京外之事知之甚少,望陈中丞秉公调查,倘若舍弟们确有不轨,尽可弹劾,我绝不姑息。” “好。”陈骞点点头,“有李公这句话,我自当秉公处置。” 说完,他又简单一礼:“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李丰望着陈骞的背影,紧紧攥着拳头,看来有些事情需要提上日程了,迟则生变! 大袖一挥,转身又上台阶,往东堂走去。 ...... “苏内官,您看看这个。” 一间昏暗的房间内,小宦官从怀中掏出色泽美丽,半透明的像是玉制的小球。 即便是处于如此昏暗的地方,那小球也能发出美丽的荧光。 黄门监苏铄接过此物,在手中把玩,那淡淡的荧光仿佛能在黑暗中照亮他的笑容。 “哟!夜明珠,稀罕物...” 小宦官解释道:“据说此物是吴国在交州南洋诸国那搞来的上等宝物,听说当年孙权把宝物送给了辽东的公孙渊,而公孙渊覆灭后,夏侯公便带回了洛阳,奉与先帝。” “你知道的还挺清楚。”苏铄笑道。 小宦官一脸谄媚:“孝敬苏内官的,自然要是上等货色。” “算你有心。”苏铄继续把玩着夜明珠,不忍心收起来。 这些年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在宫中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而他在宫外也有出手的渠道。 前些年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喜欢收藏宝剑,他便接了这单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 得益于此,他的本家在河东郡也能有一些安家立命的本钱。 虽然他自个儿享受不到,但整个家族的兴旺都仰赖他这样一个废人,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砰! 房门突然被打开。 正沉浸在快乐中的苏铄大惊失色,一不留神连手中的夜明珠都脱了手。 他来不及去看门外,却是先着急的在地上捡他的珠子。 李丰走了进来,小官宦见状赶忙跪地不起,“李令公,奴婢毫不知情!求李令公饶过奴婢。” “滚出去。”李丰冷了他一眼。 小宦官慌不择路地跑开。 李丰看向苏铄,只见他身下躺着缺了一块的宝珠,苏铄想去捡,但看到李丰怒气冲冲的样子,旋即变得左右为难,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到了最后,他还是把珠子捡了起来,当着李丰的面塞进自己的衣袍。 “别藏了。”李丰喝道,“你知道你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苏铄当然知道,所以那日夏侯献持剑进殿的时候,他异常的心虚。 李丰严厉道:“平日里尔等在内廷多有不法之事,我懒得管你们,总是睁一眼闭一眼,可尔等不要做的太过分了。” 苏铄羞愧道:“奴婢知错,李令公之恩,奴婢没齿难忘。” 看到这个态度,李丰点点头,又话锋一转:“可我饶得了你,丞相却不能。” “呃。”苏铄颤声问道,“李令公是何意?” 李丰拿捏准了对方心思,开口道:“丞相看似温和,但对于此等不法之事却一向严苛。” “他曾多次强调,后宫内侍需以后汉的张当引以为戒,若是让他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他会饶过你吗?” 苏铄眼珠转了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李令公救我!” “我可以救你,但需要你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 “李令公但说无妨!” “好,你若听我的,你非但能保住性命,还可得大功一件。” 李丰瞥了一眼对方怀中半露的夜明珠,道: “此事若成,区区俗物,都是过眼云烟。” ..... 离开此处后,又过了几日。 李丰以类似的手段要挟了品行不端的永宁宫署令乐敦和冗从仆射刘贤。 昭阳殿此刻已是太后独居,故而又可称永宁宫,由于在其坐落在太极殿正殿以北,也称北宫。 李丰一开始打算,在丞相出入昭阳殿之际,设法诛杀。 可奇怪的是,自从那次夏侯献带兵进宫以来,就再也没有进过皇宫。 李丰感到疑惑,记得以前夏侯献可是经常在太后那里进进出出的。 于是又打算新的计划.... 冗从仆射是宫中侍卫的主官,有了他的加入,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夏侯献终归是肉体凡胎..... 第439章 李公何往? “陛下请看。” 西堂内,中书令李丰拿来一卷书册呈给了曹芳。 天子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席间的李丰言道: “张缉,字敬仲,冯翊高陵人也,其父乃前凉州刺史肃侯张既。” “先帝一朝,曾任温县令,骑都尉,后以中书郎出任东莞太守。” 李丰向曹芳提到这位老乡确有拉拢之意,但对方官阶太低且是外臣,现阶段根本指望不上。 事实上这算是一种“政审”,因为张缉之女近来被选入宫中,曹芳欲封其为贵人。 李丰继续言道:“朝廷举行册封贵人之时,陛下与群臣都会到场。” 曹芳稍稍一愣,猜到了李丰之意,低声道:“李卿莫非是想在仪式上除掉夏侯献?” 上次被夏侯献公开威胁,曹芳对其的称呼也变了。 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敌友关系就是这么微妙,君臣之间八年的“蜜月期”就此结束。 “陛下啊。”李丰言辞恳切道,“夏侯献今日敢带兵入宫,明日就敢更加肆无忌惮地欺凌陛下!臣怕他伤着陛下啊。” 曹芳仍是有些犹豫:“可那日,卿也看到了....禁军根本不听朕的,完全是他夏侯献的私兵。” “正因为如此。”李丰道,“趁着他把宫禁之人全换成他的心腹之前,这是唯一的机会。” “容朕再想想。” “陛下。”李丰见曹芳优柔寡断,焦急道: “臣恳请陛下切莫犹豫,黄门监苏铄、永宁宫署令乐敦和冗从仆射刘贤,这三人都是忠于陛下,匡扶社稷之人。” 曹芳眼中露出一抹惊喜:“他们....愿为朕效力?” “千真万确。”李丰点头。 曹芳犹豫了一阵,也是点了点头。 如今他这个天子能接触到的就是这么几个人,思路也逐渐被对方带着走,觉得或许这真是一个机会....唯一的机会。 ........... 永宁宫。 “太后,永宁宫署令乐敦求见。” 郭太后正在吃早点,闻言优雅地把糕点放回盘中,问道:“他来作甚?” 平日里因为要避嫌,永宁宫诸事都是有宫女阿青与之对接,今日为何主动来了? “他说有要事向太后禀报。” “那为何不通过你?”郭太后看向阿青问道。 “奴婢不知。” 郭太后想了想,道:“传他入内。” 说完,宫女们拉起纱帘,等待着乐敦觐见。 不多时,乐敦来到殿内,拜礼道:“臣乐敦拜见太后。” “乐署令免礼。” 乐敦随即开口道:“臣有绝密之事报于太后,还望太后屏退左右。” “放肆!”阿青厉声道,她虽然身份低微,但很明显她是充当着太后的嘴替。 “都先退下。”郭太后竟是从了,随即挥退左右。 自从上次钟会之事,郭太后对这样的事多了几分重视,想必对方并不完全信任宫女,哪怕是自己的亲信。 “现在可以说了吧。” 太后的声音从纱帘内传来,带着庄重和几分威严。 乐敦道:“臣举报,中书令李丰勾结宫人,欲加害丞相。” “什么?”郭太后差点没坐稳,声音变得急促,“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李丰威胁臣欲在明日天子封贵人仪式上动手。” 郭太后心中思忖一阵,道:“先不提别的,本宫想知道李丰如何威胁你,能相信你能为他所用,莫非你有把柄在他手上?” 乐敦坦言道:“臣在宫中曾私自遣宫女出宫,丞相向来执法严苛,李丰故而以此为要挟。” “竟有此等事?”郭太后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心中仍有几分疑虑,问道: “你既然知道丞相执法严苛,眼里揉不得沙,难道不怕丞相杀你?” “丞相对臣有恩。”乐敦道,“臣乃襄州刺史乐綝从弟,当年早在淮南时,丞相荐臣为吏,对臣有知遇之恩。” 乐敦继续道:“臣忠于丞相,望太后能替臣美言几句,恕臣之罪。” “那你又如何知道,本宫会帮丞相?” “丞相曾言,太后可以信任。” 乐敦这话算是彻底坦白了。 郭太后突然明白了什么,此人难不成是奉明安插在永宁宫的线人? 顿了顿,她道:“此事不难,只要你所言属实,本宫会赦免你的罪过。” “谢太后。”乐敦拱手称谢,又道:“臣如今不便随意出宫,恐引起李丰怀疑,望太后能遣人告知丞相此事。” “嗯...”郭太后点点头,其实近来奉明都不来永宁宫了,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早有预见。 到了最后,她又问道:“李丰要如何加害丞相?” “臣暂且不知,许是到了起事之前才会告知具体细节。” “本宫知道了。” ........ “什么?” 西堂门外,李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宦官:“你说丞相动身去荆州了?” “是啊,丞相府的人说,丞相此番只是奉太后诏令回京述职,述职完毕后自然要奉皇帝命,南镇荆州。” “去吧。”李丰挥了挥手,随后转身进了西堂。 他把这事汇报给了曹芳,皇帝一脸愕然。 席间的何晏分析道:“夏侯献之前一再强调,他是奉太后诏令返京,显然他并不敢公开违抗皇命....他啊,还是要些脸面,不愿被人定义成乱臣贼子。” “那封贵人之事......”曹芳想着,既然对方都避免正面冲突了,不如就算了。 然而李丰却道:“此事还是要照常进行,否则夏侯献一走,就不办了,岂不显得很奇怪吗?” “安国所言有理。”何晏认同道。 曹芳也点了点头。 .... 第二日,封贵人仪式照常进行。 除了张贵人肤白貌美之外,其他没什么值得曹芳高兴的。 紧紧张张密谋了这么久,忽然被放了鸽子,让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不安。 曹芳一行人回到太极殿,李丰又在西堂跟天子聊了一些事。 待出来时,已是日落时分。 李丰看了一眼西边的余晖,心里感到一阵失落,这种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让他始终不能安定心神。 整个太极殿颇为寂静,但这种寂静却更让人不安。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 一驾车辇缓缓驶来,木轮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配合着甲士们铁甲的声音,如同壮丽的乐章,充斥在他的脑海。 他从未上过战场,此刻却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道闭塞的峡谷,身边骤然出现敌军的伏兵! 终于,他看到了车辇上的那个男人....直到车辇开到他的脸前,他还在愣神。 夏侯献手肘靠在车辇的扶手,手背托腮,冷酷地盯着他,悠悠开口,那声音如噩梦一般在耳边萦绕。“李公何往?” 第440章 我要开始杀人了 “李公何往?” 一道冷冽的目光射来,使得李丰背脊发凉,掌心湿黏。 呆在原地了数息,他扯谎道:“陛下在西堂观书,命我伴圣侍读。” “这样啊。”夏侯献下了车,“所看何书?” 李丰此刻恢复了几分镇定,对答道:“《老子》《庄子》,呃...还有何公所着《道德论》。” “老庄?”夏侯献笑问,“李公也懂玄学?” “说来惭愧。”李丰道,“下官与夏侯泰初、何平叔是多年的好友,对玄学略通一二。” 夏侯献问道:“李公今日与陛下讲了些什么?” 李丰想了想,拱手答道:“讲的是‘天下之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只是这《贵无论》太过深奥,陛下年岁尚浅,尚不能有所参悟。” “李公真乃大才。”夏侯献道,“不过私以为,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不该累于清谈之术,而要勤于《史》,方能以史为鉴,不至于一叶障目啊。” “丞相所言极是。”李丰闻言连忙点头,又道:“陛下平日里除了读玄,前代诸史如夏、商、周三代史书亦是有所参读。” “哦?”夏侯献问道,“不知陛下读完,有何问题请教?” “自是有的。”李丰眼神躲闪了一下,似是在飞速的思考,“陛下问到,伊尹扶商、周公摄政之事。” “下官回奏,今夏侯公乃我大魏的伊尹、周公是也。” “嘿嘿~”夏侯献冷笑一声,脸色阴沉了下来,“好一个伊尹、周公....只恐心中骂我是王莽、董卓吧!” 李丰连忙摆手,眼神惶恐异常:“岂敢岂敢,夏侯公乃国之所望,下官安敢有如此悖逆之言。” 夏侯献淡定地看着他表演,随后转头对着一名亲兵道:“让他过来。” 李丰一愣,向宫门外看了一眼,只见又一群甲士赶了过来,身旁还跟着一位身穿宫装的男人。 当他看清楚那人的容貌,顿时心中一凉,此人正是永宁宫署令乐敦。 不等乐敦开口说话,夏侯献便冷冷地看向李丰:“说,接着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李丰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夏侯献不喜不怒:“你可知道,你做的这些可是要诛灭三族的。” “知道又怎样?”自知事情泄露,李丰撕下了伪装,面目变得扭曲狰狞了起来,大骂: “夏侯献!你欺凌陛下,颠覆社稷,你对得起先帝的托付,对得起武皇帝、文皇帝创下的这份基业吗!” “你这奸贼!魏贼!” 夏侯献被气笑了,反手抽出佩剑,用刀背狠狠地抽在李丰的脸上。 “啊啊!”李丰掩面倒地,夏侯献的动作却根本不停! 惨叫声不绝于耳。 “你也配跟我提武皇帝!也配提社稷二字吗!” “多年来我为国事日夜操劳,东征西讨的时候,尔等阿谀奉承之辈又在何处?” 李丰竟然还有力气,含着口中血沫,骂道:“那是你夏侯贼穷兵黩武,想要独揽大权的手段!” 夏侯献把刀剑直指李丰肿胀的脸庞,道:“我若不为此,卿辈亦那得坐谈?” 他懒得再跟李丰废话,抬起佩刀,归刀入鞘,“走,入宫!” .... “陛下!!!” 小宦官连滚带爬地冲入西堂。 “丞、丞、丞相带兵进了皇宫,直奔西堂而来!” 霎时间,身后已然听到动静,一群甲士簇拥下,夏侯献大步走来,小官宦匍匐着滚到了一旁。 “陛下....”司马妃躲进曹芳的怀中。 曹芳嘴唇发抖,跪坐在蒲团之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侯献径直走来,扶刀而言:“陛下,先帝托付大事于臣,臣自当效仿伊尹、周公服侍陛下左右,这些年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陛下却恩将仇报,听信小人谗言,竟要谋害臣之性命!” “陛下,可否给臣一个解释。” 曹芳从怀中掏出绢帛,擦了擦额头豆大的汗珠,颤抖道:“朕,朕,朕绝无此心!” “李丰、何晏、苏铄、刘贤....”夏侯献一个个念出名字,又道:“还需要臣再说下去吗?” 司马妃紧紧地抱着曹芳,但下一刻小皇帝却将她从怀中推出,躬着身子离开蒲团,人生中第一次跪了下去! “朕真的不知。” 夏侯献俯视着他,冷言道:“陛下,臣说过,天下岂有君拜臣之礼!” 曹芳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起来!”夏侯献吼道。 曹芳吓得一激灵,慌忙起身。 夏侯献挥手,“传令,召集群臣来太极殿。” “诺!” 他又看向曹芳:“请陛下移驾。” ....... 半个时辰后。 文武百官齐聚太极殿正殿前,周围甲士林立,气氛肃杀。 广场上响起了军号。 群臣们神色各异地望着梯台之上扶刀而立的夏侯献,和一旁跪坐在蒲团上,生无可恋的曹芳。 号声止。 只见在群臣队列的中央,有两名甲士拖着奄奄一息的李丰向正殿走去,扭曲的血痕在青石板上留下骇人的印记。 人犯被带了上来,夏侯献也安静地坐在蒲团上。 这时,身旁的校事府令贾充大声质问:“逆贼李丰,本府问你,朝臣中还有谁是你的同谋!” 李丰蹒跚,嚅嗫着嘴唇,半天不语。 夏侯献看向群臣中的一个人,开口道:“泰初。” 夏侯玄拱手出列:“下官在。” 夏侯献道:“李安国与你是多年的好友,或许由你这位老友来审,他会痛痛快快地交待?” “丞相,我....”夏侯玄支支吾吾。 “泰初不方便?” “下官领命。”说完,夏侯玄阔步来到台上。 他先是向丞相施了一礼,随后弯腰看向地上的李丰:“安国,丞相问你,你可有同谋?” “哼。”李丰吐出一口血沫,“泰初,事到如今,我无话可说,你若真把我李安国当朋友,就现在给我个痛快。” “安国...你...”夏侯玄不知所言。 这时,夏侯献从蒲团上起身,往前迈了几步,面向群臣朗声道: “今日,李丰欲在张氏封贵之际,伏杀本相于宫中,若非有忠贞之士,想必现在下面躺着的该是我夏侯献的尸首。” “本相很痛心!” “本相自秉政以来,殚精竭虑,夙夜难眠,这些年,我上马杀敌,下马治国,不说功劳也有苦劳。” “诸公都知道本相的脾性,本相向来宽仁.....可结果呢?” “换来的却是阴谋,是背叛!” 群臣不语,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我很愤怒,但我今日却想再宽仁一次。”夏侯献扶了扶剑柄,向群臣问道:“有没有同谋愿意自首的?”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群臣依旧不语。 夏侯献呼出一口气,叹道:“既然如此,我要开始杀人了。” 第441章 斩杀魏贼! 五花大绑的刘贤被压了上来。 噗嗤! 一把利刃直接贯穿他的胸膛! 紧接着,是他麾下的卫卒。 噗! 噗! 噗! 接二连三的倒地。 鲜血染红了白玉色的石阶,顺着梯台滴淌而下。 夏侯献走到皇帝身前,曹芳大惊,尽管他双腿发软,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相公.....朕...” “臣请问陛下,当年是谁为大魏征伐漠北、收复辽东?” “是相公。” “是谁为陛下挡吴、蜀二贼于国门之外?” “是相公。” “又是谁为陛下南下荆州,将荆州诸郡纳入我大魏的版图,让陛下完成了先帝想完成却没能完成的功业?” “是相公。” 锵! 腰间佩刀赫然抽出。 曹芳“啊”的惊呼,一屁股坐在冰凉的石面上。 夏侯献弯腰,将佩刀放在曹芳面前的地上,随后朝向天子,跪坐于地。 他指了指刀,言道:“陛下,这把刀虽不是名贵之物,但它却随臣走南闯北了多年。” “这刀上不知沾了多少敌人的血,可它的刀锋却从未对着过我大魏忠臣的脖颈。” “既然陛下把臣比做王莽、董卓,那不如用这把刀,杀了臣。” 曹芳眼中充满恐惧,他赶忙起身稳住了身形,连声道:“相公误会朕了。” 他转身,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李丰,道:“李丰所谋之事,朕一概不知,相公千万不可冤枉朕啊。” 夏侯献抬头,大声道:“陛下乃是天子!臣是臣子!天下多有蒙冤的臣子,岂有蒙冤的天子啊!” 啊??? 曹芳面目扭曲,情绪濒临崩溃。 夏侯献还不放过他,道:“陛下,请把刀拿起来。” 曹芳双手颤抖,不敢去拿,旋即又听得一声高吼:“拿起来!” 曹芳战战巍巍地把手伸向刀柄,突然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甲士林立,目光如刀。 下一刻,他摸到了它,竟像是触电了一样立刻缩了手指。 看到这一幕,夏侯献恨铁不成钢般地摇了摇头,随后站起身,走向台阶看向群臣朗声道: “我太祖武皇帝,席卷八方,建立基业。” “我威侯任城王,天生英武,威震塞外。” “如此英雄,若是看到这样一个连刀都拿不起的儿孙,该是何等的痛心!” “魏贼....魏贼....!” 高台之下,半口气吊着的李丰用力地叫骂,活脱脱像是一个以身报国的忠臣。 他的野心和欲望藏在血泊之中,就是要死,也要在临死前搏一个身后名。 夏侯献厌倦了这种虚伪的表演,也不在意旁人如何去说,他要做的事,远远高于这虚假的体面。 夏侯献踩住了落在青石板的刀柄,忽然笑了一声。 “说得好,在你心里,我夏侯献才是那个辜负社稷的魏室逆贼。” 说着,他将佩剑往下一踢,随后坐在石阶上,傲然而视: “我给你机会。” “来!” “上来!” “斩杀魏贼!” 李丰爬啊爬,仿佛时间变得异常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摸到剑柄之时,目光涣散,终于没了动静。 夏侯献捂住眼睛,不忍心去看。 不多时,他又朝着下方群臣道:“本相再问一次,有没有自首的?” “我给诸位三息的时间。” “一.....” “二.....” “丞相,丞相!我自首。” 忽然,群臣中有人慌忙站了出来,正是何晏。 夏侯献满脸惊讶:“何公?您这样的玄学大家,如何能与反臣贼子有勾结?” 何晏可不管那么多,他觉得他现在若是不自首,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是李丰!”他指着地上渐凉的尸体,怒道: “李丰这贼子威胁臣,欲对丞相行不轨之事!臣有把柄在他手中,不得已才参与其中。这一切都是他的谋划,甚至....他怕陛下不从,还扬言要挟持陛下!” “何公!”夏侯献痛心的声音响起,“你糊涂啊!” “臣有罪!臣有罪!”何晏磕头如捣蒜,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 “罢了。”夏侯献却是适可而止,向着卫兵下令:“将何晏交由廷尉,依法审理。” “诺!” 卫兵上前,将瘫软的何晏架走。 夏侯献面向群臣:“诸公,还有何言吗?” 群臣沉默。 夏侯献挥了挥手:“好,散去吧。” 过了好几秒,才发出稀稀落落的回应。 “臣等告退。” 夏侯献转身,看向生无可恋的曹芳,郑重其事道: “臣无能,臣没能早日发现陛下身旁奸佞,害得陛下险些遭奸贼暗算,是臣之过啊!” ........... 出宫的路上,长子夏侯淼、次子夏侯森与丞相同行。 今日夏侯献特意将二人带到这样的场合,为得就是想要二人尽快的成长,“温室的花朵”可守不住他们的未来。 “阿父,儿只想问一句,今日之事是否为阿父冲动为之?”夏侯淼开口问道。 夏侯献闭目不语,夏侯淼却通过细微的表情变化,明白了阿父的答案。 阿父向来温和,但不代表他不会露出獠牙,以往没那么做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今日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彻彻底底,否则谁都觉得这首辅之位唾手可得。 离开了皇宫,夏侯献回到相府第一时间便叫来了钟会。 然而对方来了,却是先开了口:“明公此前没有刻意争取廷尉之位,如今怕是不方便啊。” “怎么。”夏侯献反问,“莫非士季还不相信令兄的能力?” “这倒不是。”钟会道,“只是臣担心会有漏网之鱼。” “不必多虑,我自有分寸。” 夏侯献明白钟会的意思,只不过廷尉之位当初空缺时,确实没有合适的心腹去担任。 而且钟毓身为颍川钟氏的家主,他坐这个位置当仁不让。 这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毕竟廷尉是国家的司法部分,若是连廷尉都是夏侯献明面上的心腹,那案件的审理无论多么公正,都不会令群臣信服。 所以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更好。 他相信,这钟毓虽然不明确站队,但其人立志于做个纯臣,故而他应当不会有失偏颇。 说完这个话题,钟会问道:“明公叫我来是有何事?” 夏侯献道:“士季,你立刻帮我拟一封诏书,令邓士载火速回京。” “嗯?”聪明如钟会,此刻也没能猜到夏侯献的用意。 ....... 数日后,廷尉的审理工作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夏侯献暂时没去关心“李丰谋反案”的进度,因为比起这个,他更关心邓艾何时归洛。 “丞相,雍州刺史邓使君求见。” 夏侯献神色一喜,“快传。” 他从位子上起身,径直向府堂外走去。 顺着石板路,邓艾阔步走来,见是丞相亲自相迎,马上加快了步伐。 “何,何劳丞相,亲,亲自相迎?” “你我兄弟还见外什么?”夏侯献笑道,“士载如何又口吃了?” “啊...许是久不见丞相,激动的。”邓艾缓了缓,语速变回了平稳。 夏侯献拉着他的手,“走,我备了好酒,你我今日畅饮一番。” “不知丞相急着叫臣回京,是有什么安排?”邓艾边走边问。 “什么都瞒不过你邓士载啊。”夏侯献笑了一声,道:“实不相瞒,我想让你调任邺城。” 第442章 未雨绸缪 “邺城?” 邓艾不甚其解。 邺城自太祖武皇帝曹操进封魏王以来,一直是曹魏政权的核心之地,即便是文皇帝曹丕迁都洛阳后,邺城的地位依旧不低。 只是邺城位于大河以北,燕赵以南,现如今早已是大魏腹地,这时候调自己去邺城,岂会有用武之地啊?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丞相是看重自己屯田内政之才,便没有再深入去想。 二人结伴进入府堂,夏侯献命左右仆从婢女拿来餐食和酒水。 夏侯献主动提了一杯,邓艾却没有跟,或许他压根没这种意识。 常年在边疆为将,邓艾对朝中这种酒桌文化不甚了解,不过夏侯献并不在意,酒杯提在手上,关切道: “瘦了,也黑了。” “是么。”邓艾苦笑,“若是丞相不说,在下还真感觉不出来。” 府中婢女端来一鼎小炉,炉中肉香四溢,扑面而来。 “尝尝,上好的鹿肉。” “好。”邓艾没多客套,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吹了吹送入口中。 下一刻。 “沸沸沸沸~”邓艾嘶哈着嘴巴,“好烫!” “哈哈哈~”夏侯献道,“士载慢些吃啊。” 邓艾跟着笑了笑,这时他才发现丞相手里还提着酒杯,顿时反应了过来,随后拿起案上的杯子举向上位: “在下敬丞相一杯。” “来,共饮!” 夏侯献很是豪爽。 二人一饮而尽,邓艾放下酒杯跟夏侯献聊起了雍凉诸事。 “丞相,近日我雍州潜入汉中的线人得报,西蜀镇北大将军王平死了。” “这倒是件好事。”夏侯献道,“其人虽然出身卑微,但多年来久经战阵,颇得军心,此人死后,西蜀后继乏力,更不足为虑了。” “丞相。”邓艾道,“我想说的并不在于此。” “不必吞吞吐吐,但说无妨。” 邓艾坐直身子:“如今王平已死,西蜀又在荆州无功而返,若是趁此之际出兵伐蜀,定能有所斩获。” 夏侯献神色一动,他知道邓艾这是想要立功却又不好明说,故而委婉地表示他的想法。 “士载,此言差矣。”夏侯献道,“王平虽死,但姜维、费祎尚在,况且攻伐蜀地向来不是易事,必须做好周密的部署,徐徐图之。” “我大魏这两年来对吴多有战事,未来这几年,当休养生息,以待时变。” 邓艾低着头,有些心灰意冷。 看来他猜对了,丞相果然想让他去河北种田。 不过也好,这毕竟也是自己擅长的领域。 过不多时,他抬头建议道:“丞相,臣若卸任雍州,当派一宿将前往,西蜀虽乏,但也要防止他们殊死一搏。” “士载有心了。” 送别了邓艾,夏侯献再一次把钟会叫来了相府。 邓艾的任命状直接在相府起草,即: 镇北将军,冀州刺史,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另,征西长史羊祜,迁魏郡太守。 征蜀护军张特,迁常山太守。 直到这一次,钟会终于是明白了明公的用意。 他眯起眼睛,不禁问道:“明公,这是在防毋丘公?” 夏侯献点点头。 这事他没跟邓艾提,因为邓艾的政治敏感性本就不高,若是明晃晃的告诉他,要让他督军内战,怕他心里会不舒服。 而且夏侯献也不确定毋丘俭真的会反对他,其人虽然忠于明帝,忠于曹芳,但如今的情况与历史上并不相同,或许对方会念在这份交情,咬牙认了? 不过夏侯献不会这么天真,任何他能预见的事,他都要做到未雨绸缪。 他对钟会道:“毋丘仲恭是先帝潜邸之臣,他忠于先帝,也忠于曹芳,即便我跟他有二十年的交情,但在这种大是大非上,未必会忍让。” 钟会笑了起来,笑声很是爽快。 明公真乃神人! 他此前就思考这样一件事:明公做了这样的事,四镇之中有谁会对明公不满而意图不轨。 西线的夏侯霸、邓艾,是明公叔父和超级心腹,自然无虑。 东线的郭淮虽然跟明公不怎么亲近,但他麾下的扬州刺史鲁芝是大将军府出身,亦是心腹。 何况扬州以北还有淮北都督区的文钦。 郭淮纵使有心,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南线这里,明公两番南下都是出征荆州,心腹、良将亦有安插。 王昶算是中立派,不过就算他被人煽动举兵北上洛阳,他必须要时刻担心身后的襄阳被江北都督区捅了屁股。 唯一有风险的,只有北线。 河北之地几乎一马平川,若是幽州的毋丘俭有想法,数月间就可裹挟着大军直取邺城,到时他会变成如当年袁绍一般的庞然大物。 原本他觉得河北之地稳定了数十年,毋丘俭跟明公有多年的交情,应当不会造次。 但明公一言却是提醒了他。 不管有没有心思,先下手为强总是没错。 “士季为何发笑?” “明公,我悟了。” 夏侯献看了他一眼,不知他到底悟了什么。 钟会换了个话题,问道:“明公,邓士载迁邺后,该派何人上任雍州?” 对此,夏侯献已有打算,直接命钟会拟诏: “命,陈泰迁任雍州刺史,加镇西将军。” “命,夏侯儒出任凉州刺史,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 “命,田豫迁任护匈奴中郎将,使持节,加振威将军,领并州刺史。” .......... 太极殿,西堂。 “陛下,让奴婢来服侍吧。” 曹芳呆呆地看着眼前陌生面孔的小宦官,对方端来食盘,动作蹩脚的为他拿出瓷碗、调羹和象牙箸。 “朕不饿,拿走吧。” 曹芳挥挥手,一脸嫌弃地看着对方,自从那件事之后,他身旁服侍日常起居的内侍、宫女通通换了个干净。 这些人他不想用就知道,必是他夏侯献的眼线。 “陛下,您若不吃,丞相会怪罪奴婢。”小宦官眼中满是恐惧。 曹芳有些恼怒,难不成这是要毒死朕? 小宦官还在连连哀求。 曹芳有些心软,同时他也真的饿了,但还留着几分戒心,对小宦官道:“你先吃一口。” “啊?”小宦官惊恐道,“奴婢不敢。” 曹芳怒道:“朕叫你吃!” 或许只有在这里,他才真正有了那么一丝帝王威严。 第443章 钟毓:司马师可曾参与谋反? 小宦官真的被那气势唬住了。 他赶忙爬到皇帝的小案前,轻轻直起身子,随后小心翼翼地拿起备用筷子,分别浅尝了一下。 曹芳待小宦官吃完,又观察着他瞅了好一会儿,见没什么异样,才稍稍放下戒心。 “递来。”曹芳唤道。 小宦官把御用的象牙箸递到皇帝手上,曹芳动筷,吃了几块肉,食欲渐渐打开,随即便开始筷子不停。 吃完,他喝了一口茶,满满的饱腹感让他觉得,活着真好。 什么帝王霸业,什么天下社稷,都是屁。 活着,他现在只想活着。 抬头看了看那跪地不起的小宦官,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即便明知道对方是夏侯献的眼线,但毕竟是自己身边之人,总归是要相处的。 无论你有多大权势也要记住一点:得罪什么人,都不可得罪身旁之人。 曹芳都知道此理,后世某位高姓权臣却不懂啊。 “抬起头来。”曹芳道。 小宦官缓缓抬头,曹芳看着他的样貌,估摸着跟自己差不多岁数。 如此年纪还没享受人间快乐,便成了一个废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命还算好的,至少锦衣玉食,吃穿不愁。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褚生。” “哪里人?” “河东郡人。” 曹芳没再说话,静静地发了会呆,随后起身离去。 后面的日子里,他发觉这叫褚生的小宦官虽然笨手笨脚,但却非常努力地学习服侍自己,渐渐觉得此人心肠不坏。 于是曹芳去哪都带着他。 虽然他的所谓的羽翼都被剪除,但却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他依旧可以去后宫和妃子们做爱做的事,亦可去华林园游猎。 嗖! 一支利箭稳稳射中靶心。 侍从、宫女拍手称赞,唯有褚生眉头不展,曹芳注意到了这一幕,却没当面斥责。 游猎结束,回到西堂,曹芳有些不悦地问他:“你这奴婢,为何看到朕射术精湛却闷闷不乐?” 褚生直接跪了下去,“奴婢对陛下绝无不敬之意。” “那你是何意?” “奴婢...”褚生颤抖道,“奴婢是在为陛下担忧。” “担忧?”曹芳气笑了,“朕已经这样了,还有何忧可担?” 褚生道:“奴婢是想,陛下越是锋芒毕露,就越是让丞相生疑。” “好啊。”曹芳怒道,“你这奴,果然是夏侯献的眼线。” 曹芳本以为褚生会愈发惊恐,谁知对方却平静地摇了摇头:“陛下,这不是明摆的事吗?” “哼。”曹芳冷哼,“那朕与你无话可说了。” 褚生又道:“奴婢斗胆跟陛下说句实话。” 曹芳横了他一眼:“你说!” “奴婢想说,陛下如今这个局面,想要保全性命就不能再锋芒毕露,只有陛下尽情享乐,不理朝政,才能彻底让丞相放心。” “呵!”曹芳道,“这就你家丞相派你来的目的?” “断无此事!”褚生道,“奴婢年少时读过几年书,只因家族之罪,没入宫中,方才所言,实乃奴婢肺腑之言。” “陛下!成大事者,必要忍常人不能忍之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击败吴国,陛下现在唯有藏拙,才能让旁人放下戒心,才能自保自己,才能....” “够了。”曹芳打断了他,眼眶已然湿润,“你不用说了。” “陛下....” 曹芳抹着泪水,又是问道:“为何愿意帮朕?” 褚生坚定地说:“忠君难道需要什么理由吗?” ........... 廷尉寺。 “李丰案”的审理差不多要进入尾声。 何晏如实交待了不少细节。 首先,李丰欲密使弘农太守李翼,冯翊太守李伟起兵谋反,计划夭折。 之后计划于天子封贵之际,谋害当朝宰辅。 涉案人员包括,中书令李丰、宗正丞何晏、黄门监苏铄、冗从仆射刘贤等人,而永安宫署令乐敦作为污点证人,得以保释。 主犯共同约定,事成之后胁迫天子,拜李丰为左大司马,录尚书事,何晏为骠骑将军,共同执掌朝政。 看起来,这案子应当就这么完结了。 然而,廷尉卿钟毓却看了一眼手边的几册简笔画,皱眉不语。 又暗自沉思了一会儿,他拿起那些册子,离开了官署。. 很快,钟毓来到了廷尉狱。 “开门。” “诺!” 左右侍卫闻令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就听见一阵金属碰撞声,随即,沉重的铁门应声开启。 钟毓只身走了进去,身后的铁门再次关闭。 他提着一盏油灯,顺着台阶往下走去,漆黑且空旷的走廊中只能听到脚步的回响。 终于他走完了台阶,来到了地下一层,这里燃着不少烛灯,虽说仍然昏暗,但至少不用再用油灯了。 他继续往前走,随即一股尿骚、恶臭、血水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终于,钟毓在一间牢房前止步,抬眼看着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何晏。 “打开。” “是。” 侍卫开了门,钟毓随即迈了进去。 何晏听到动静,像是抓到什么救命稻草:“钟公,我什么都交代了,什么时候能放我出去!啊?你说话啊!” 钟毓看着他,爱莫能助。 何晏满脸灰尘,胡子拉碴,显得很是脏乱。 忽然他爬了过去,抓住钟毓的衣袖,乞求道:“对了钟公,你那可有散?我,我快不行了。” 钟毓扯开袖子,道:“抱歉,本官不食那些,廷尉寺更是没有。” 何晏心灰意冷地坐回枯草地上,双目无神。 钟毓道:“本官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何晏弱弱地回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不,你没说全。”钟毓把手中的册子展开,随后蹲下身子在何晏面前单手持着,另一只手拿着油灯,让那光亮照在那竹册之上。 何晏漫不经心地一瞄,顿时瞪大了双眼。 那上面是一幅简笔画:在一条官道上,两辆马车对向而停,一辆马车前站着一身着华服的男子,容貌画得十分传神,栩栩如生。 那张脸,正是何晏自己。 而马车上的另一个男人,脸上长着一颗黑瘤。 钟毓又换了一册让他看。 何晏认得,那是他在司马府前的一幕画卷。 又换了一幅,那是李丰在同样的位置与司马府的门仆交谈。 “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何晏恍然若失。 他其实并不想包庇谁,只不过对方从始至终都没搭理过自己,更没参与其中。 如今真正令他难过的是,自己的一举一动竟然早在监视之下....那他这般上蹿下跳的,活脱像个小丑。 “这你不必问。”钟毓收起册子,沉声问道:“我只问你,司马师是否有参与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