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成了死敌的活寡嫂子》 第1章 她重生了 “当”的一声锣响。 街上百姓纷纷退至路两旁。 一名官爷敲锣开路,十几名道士手举白幡,口中吟唱,浩浩荡荡经过。 “这是哪家?做个法事,这么大阵仗。” “听说是宁王为宴墨白宴大人做的,有人在宴大人的坟头埋了断他轮回路的恶符,宁王请这些道士去把恶符除了。” “谁那么恶毒,人都死了,还要阻他投胎转世?” “好像是康王手下的那个叫宁淼的女谋士。” “她不是死了吗?死在宴大人手里呀。” “是死了,听说是生前就备好了恶符,交代康王,待宴大人死后一定要贴于他坟头。” “这两人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互杀,互死于对方手里,还互不让对方超生。” 说起宴墨白和宁淼这两人,百姓们都是一声叹息。 两人生前,大家只知宴墨白,并不识宁淼。 两人死后,关于两人的故事传了出来,大家才知宁淼其人。 宴墨白,永昌侯府次子,龙章凤姿,智多近妖,官至大理寺卿,亦是宁王的第一谋士。 宁淼是康王的第一谋士。 东宫之位空悬,储位之争激烈,宁王和康王两方势力最为强劲。 身为两王的第一谋士,各为其主,自是势如水火。 尤其两人都是绝顶高手,运筹帷幄、智计千里,却唯独会败于对方,时间一久,两人都视对方为死敌。 据说两人互杀,是为了一张铁矿图。 三年来,他们一直是幕后交手,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宁淼先拿到铁矿图,被宴墨白带人围堵。 宁淼将铁矿图吞腹,宴墨白杀了宁淼,将她的腹剖开取了图。 不成想宁淼早有算计,吞图的时候还吞了一种毒,宴墨白拿到了图,却也中了毒,中毒身亡。 毒发之前,他在宁淼尸体的眉心刺了一枚千年玄铁匕首。 相传,千年玄铁刺眉心,能让死者生生世世都不得轮回。 当时,百姓们听到这里都说宴墨白真狠。 到今日才知,狠的又何止他一个,宁淼也不想他投胎转世呢。 —— 剧痛从腰和后背传来,宁淼陡然睁开眼睛。 入目是蓝天白云。 她不是死了吗?不是被宴墨白一剑割喉了吗? 难道还是魂魄? 她记得自己被宴墨白杀死后,魂魄飘出,亲眼看着宴墨白让一侍卫剖开她肚腹取图。 亲眼看着宴墨白又让人将一把千年玄铁匕首刺进她尸体的眉心。 亲眼看着他的手下将她埋入土里。 亲眼看着宴墨白和那名剖她腹的侍卫,都沾染了铁矿图上的毒,双双吐血倒地而亡。 她当时还深感欣慰,一命换一命,帮康王除掉了这个最大祸害,她死得不亏。 大概是不舍康王,她的魂魄后来又飞回了康王府。 她亲眼看到康王跟另一个女谋士花垚在调情。 康王跟花垚说,她跟宴墨白的互杀,其实是他的设计。 说铁矿图是假的,真的早在他手上,他让她去拿假的,不过是以她为饵,诱宴墨白入局。 说他知道她身上有腹殇的毒药,他了解她,她那么忠心,定不会主动交出铁矿图,定会拉宴墨白一起死。 说当初收她为谋士时,为了控制她,他偷偷在她身上下了一种叫“三载春秋”的毒。 说这种毒在人体内三年无事,三年之期到,才会毒发,不食解药,必死。 说此毒是他的人从宴墨白那里偷的,解药需要宴墨白子嗣的脐带血。 说宴墨白根本不涉情爱,也无心娶妻生子,所以,等于没有解药。 说眼见着三年之期将至,她会毒发而死,不如将她用到极致,用她的命,换宴墨白这个心腹大患去死。 她惊呆了! 痛、怒、恨,追悔莫及。 这就是她誓死效忠的男人? 她想杀了他,却只能如同空气一般从他身上穿过。 再后来她就没有意识,彻底化为虚无了。 怎么又有感觉了? 她缓缓转眸,便看到了悬崖峭壁,再视线往下,下面竟是万丈深渊,她自嘲一笑,果然是幽魂,飘着呢。 可下一瞬她就意识到不对,她有肉身,而且感觉到了肉身的疼痛。 还有,这环境如此熟悉! 她想起来了! 两年前,康王陪同昭庆帝前往皇庙祈福,康王命她半路佯装刺客行刺昭庆帝,他救驾博功。 计划实施成功后,她被昭庆帝的大量暗卫追击,她和马一起坠崖。 万幸的是,她挂在了崖壁的一棵树上了,险险捡回了一条命。 此时此刻,她就是如此。 怎么回事? 她怎么回到了两年前? 她这是......重生了? 第2章 跟宴郎有情 永昌侯府。 侯爷宴华庭,大夫人金氏,还有两位姨娘坐在正厅,打量着厅中央亭亭玉立的素衣女子。 女子眉目如画、肤壁唇丹,柔顺怯懦地半低着眸眼。 “我要如何相信你说的话?”宴华庭率先开口。 女子方才说,侯府长子宴长景三月前下江南时与她相识,两人互生情愫,宴长景许诺回京禀明家中后,就迎娶于她,她久等无音讯,便寻了过来。 女子从袖中掏出一物,莲步轻移,行至宴华庭跟前,双手恭敬呈上:“这是宴郎当日所赠定情信物。” 是一块玉佩。 宴华庭伸手接过。 女子又后退几步站好,很有分寸。 宴华庭垂眸端详手中玉佩。 “确实是我儿之物。” 是宴长景及冠之日,他送给他的。 “夫人怎么看?”宴华庭问金氏。 金氏是当家主母,也是宴长景的生母。 金氏又打量了女子几眼:“你可知长景一月前出了事,如今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太医都束手无策?” 女子瞬间就红了眼,泪水盈满眼眶:“我......进京后听说了。” “所以,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嫁给他?他可能明日会醒,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醒,哪怕一辈子守活寡,你也愿意?”金氏问。 女子坚定地点头,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在场的几人看着都有些动容。 金氏侧首,凑到宴华庭耳边,压低声音道:“要不就留下来吧,难得有情人,若长景真喜欢她,她在边上照料,也会对长景病情有利,说不定就醒了。” 宴华庭点点头。 他们原本就想着给宴长景娶门亲冲冲喜,可京城中的望族没一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不省人事的活死人。 虽然此女出身很一般,但贵在有情有义和心甘情愿。 而且,人看着娇娇软软的,一副很好拿捏的样子。 “行吧,既然你说江南家中已无其他人,你就在侯府住下来吧,我儿承诺你的名分,我们会给你的。”宴华庭道。 宴墨白走进正厅时,就看到女子苍白着一张芙蓉面,梨花带雨,柔顺谢恩的样子。 “急着把我唤过来做甚?” 熟悉的声音传来,女子水袖下的指尖瞬间攥紧。 对,她就是宁淼。 上一世,她从崖壁的树上下来后就回了康王府,这次,她自然是不会回去了。 就让康王以为她坠崖摔死了,那样的男人,她不会再效忠了。 之所以投奔到宴墨白的永昌侯府,有两个原因。 一,她此时的身上已经被康王下了三载春秋,解药药引需宴墨白子嗣的脐带血,她自然要从他下手。 二,她要毁掉康王拼尽全力所求的东西,这比杀了他更让他痛苦,而对付康王,宴墨白是最锋利的刀。 所以,她决定来到宴墨白身边。 只是,宴墨白这种人,很难取得他的信任,根本无法近其身,她只得从侯府其他人下手。 宴长景是他的哥哥,风流纨绔、不务正业、成天斗鸡走狗、嗜赌成性。 第3章 他在擦血 她记得上一世,她去当铺查探事情,碰巧看到宴长景去典当自己的贴身玉佩。 一月前宴长景在赌场跟人打架被砸了脑袋昏迷不醒,她正好可以借此良机。 她去当铺重金赎下玉佩,冒充与宴长景定情之人。 反正宴长景三月前确实去江南游玩了,反正他现在人事不省。 印象中好像是一年后才醒。 “这是宁氏,你即将过门的嫂嫂。”金氏出声跟宴墨白介绍,将宁淼的思绪拉了回来。 宁淼抬眼,见宴墨白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手里拿着一方素帕在揩着手上的血。 对,他在擦血,满手的血。 宁淼瞳孔微敛,脑子里浮现出他对她一剑割喉的画面。 所以,这男人来之前在杀人? 厅中其他人也看到了,没人大惊小怪,大概是司空见惯,只不过宴华庭还是蹙眉问了问:“你这是......” “府中下人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刚刚处理了。”宴墨白面色冷峻,声音寡淡,口气稀松得就像是说今天的天气怎样。 宴华庭便没再多问,抬手示意宁淼:“他是长景的弟弟墨白。” 宁淼朝宴墨白微微施了一礼:“宁盘见过二公子。” 她不想改姓,就只将自己的名字改了。 盘,涅盘重生。 宴墨白手中擦拭的动作未停,眼梢轻抬,朝她瞥过来,眸子漆黑,幽深如千年寒潭。 他也没回应她,只忽然朝她伸出手,似是想将擦血的帕子给她。 大家都没想到他会如此。 宁淼抿了抿唇,盈盈上前几步,摊开双手去接。 她猜想,宴墨白将血污的脏帕子给她,看似在羞辱她,实则应该是想看她手上茧子情况,来判断她平日是多拿剑,还是拿菜刀,又或者是拿笔。 三者茧子的位置和厚薄是不同的。 好在她虽会武功,却因为是谋臣,拿刀拿剑少,虎口处的薄茧,她也用磨砂剔除过,看不出什么。 宴墨白视线淡淡扫过她的双掌,五指一松,沾染血污的帕子落到她的掌心,带着素帕料子的滑凉以及血未干的湿意。 宁淼攥住帕子收回手,柔声道:“我会洗干净再还于二公子。” “不用,扔了便是。”宴墨白淡漠道。 末了,似是想起什么:“兄长自江南回来后念叨,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饺子,是冬至夜在江南陪一女子吃的,所以,那人就是你?” 宁淼眼波微动。 这句话有几个陷阱。 她摇摇头:“不是。” 然后,她又补了一句:“那日我只同宴郎一起吃过汤圆,且不是夜里,是白日。” 她不确定宴墨白说的是不是真的,她不能冒领。 可以确定的是,宴墨白在试探。 冬至节,南方的习俗是吃汤圆,北方才吃饺子。 而且,在江南,冬至这日有夜里不能出门的习俗。 所幸她出生在江南,知道这些。 “是吗?”宴墨白黑眸深深,似笑非笑:“那看来还有另一女子,兄长对你也不过尔尔。” 说完,便起了身,未等宁淼回应,也未跟厅中其他人打招呼,就扬长离开。 待人走后,金氏出言安慰:“墨白就是这样的性子,他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宁淼乖顺颔首。 掌心滑腻一片,全是汗。 第4章 不太好吧 宁淼被安排住进了芳菲苑,与宴长景的如意苑相邻,金氏还拨了一个婢女给她,并给了她零花的月银。 她自然第一时间去看了宴长景。 拉着宴长景的手,她哭得梨花带雨。 她一向泪点高,记忆中似乎从未哭过,她知道自己哪怕把前世伤心的事想个遍,应该也催不出泪来,所以,她只能用内力去逼。 “宴郎,你一定要醒过来啊!”她抚摸着宴长景的头哽噎。 与此同时,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悄然没入宴长景的发顶。 你可不能那么快醒过来啊,宴郎。 虽然记得前世他是一年后才醒,但就怕万一发生了变化。 —— 半日时间,宁淼就将永昌侯府的情况搞得清清楚楚。 当然,前一世她对宴墨白就已经做了深入了解。 宴墨白的祖父武将出身,是陪先帝打天下的开国功勋,被先帝赐封永昌侯,自此建下家业。 宴墨白的父亲宴华庭自幼受永昌侯培养,亦屡次在战场上立功,官至四品抚远将军,永昌侯病逝后,宴华庭就袭了侯位。 宴华庭有一妻两妾,正妻金氏膝下就宴长景一子,妾室柳氏生有一女宴璇玑,今年十五岁,孙氏育有一双龙凤儿女,今年才三岁。 宴墨白的娘据说是尼姑庵的姑子,一次宴华庭上山追匪遭人设计食了合欢散,强要了她。 姑子怀上宴墨白后下山找过宴华庭,宴华庭考虑到自己的名声,也慑于正妻金氏的跋扈,没认她,只给了些银两打发。 姑子伤心离开,一人把宴墨白生了下来。 据说在宴墨白几岁时,姑子就去世了。 后来,宴墨白科举高中状元,他的身世才被人知晓,宴华庭风风光光将他接了回来。 虽父子相认,关系并不好,宴墨白恨宴华庭,且从不掩饰自己的恨意。 宴华庭毕竟理亏,且武将家里出文官,实为难得,宴墨白一路平步青云,官至大理寺卿,又深得圣上和宁王看重,可谓位高权重,所以,对宴墨白,宴华庭只能尽量包容、忍让。 “大娘子,大公子不会出事了吧,奴婢刚刚看到二公子带着大夫和仵作进了如意苑。”婢女春兰从外面进来。 宁淼一怔:“仵作?” 仵作可是验死人的。 “嗯,那人奴婢认识,是大理寺的樊仵作。” 宁淼眸光微敛。 樊青? 大理寺最有名最厉害的仵作,她自是也早有耳闻。 “放心,不会有事的,若有,不会没人来通知我们。”宁淼握紧手中茶盏。 带大夫去看宴长景可以理解,还带了仵作,她只想到一种可能。 —— 如意苑厢房里,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宴长景衣衫尽除、一丝不挂,胡大夫和樊青立于榻前,一人在探脉,一人在细细检查。 宴墨白长身玉立在两人身后。 “大人为何会怀疑大公子被人喂了什么,或者身上被人做过手脚?”樊青问。 胡大夫也不解:“是啊,我和太医先前都给大公子看诊过,若有这些,我们那时应该就能诊出来。” 宴墨白面沉如水、眸色幽幽:“先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两人没懂,都回头看向他。 “今日我多了一位嫂嫂。”宴墨白道。 储位之争激烈,他身为大理寺卿,又为宁王的谋臣,各个王府都想方设法往他府里安插细作,他不得不防。 此女看着娇软柔弱,但莫名又给他一种滴水不漏之感。 他已派人去江南查她身世,但他知道,大概是查不出什么的,若有心安插,身世那些又岂会不准备好? 不过,有一点他是肯定的,如果她是冒充的,那她定然最怕宴长景醒过来。 听说她来看过宴长景,还哭得很伤心。 樊青和胡大夫虽然还是没怎么听懂,却也不好再多问。 一人专心探脉,一人一寸一寸细细检查宴长景的头顶。 —— 宁淼来到如意苑的时候,宴墨白的贴身侍卫赤风守在厢房的外面。 “赤侍卫,宴郎情况可好?”宁淼嗓音娇柔,尾音带着一丝轻颤。 赤风看向身前女子。 果然如府中众人传的那样,好一张芙蓉面,眉似黛、眸如月、肤白唇红,浓黑纤长的睫毛铺开如蝶翼,此刻微微颤着,满目担忧。 “宁娘子可自己进去看看。”赤风面无表情道。 宁淼微微颔首,心道,真是仆随主子,都一张臭脸。 想起此人就是那个剖她腹取图的侍卫,上一世也随他的主子,一同死于她的腹殇,她几不可察地挑挑眉。 入了厢房,她发现大夫和樊青都已离开,宴墨白一人坐在桌边,手里执着一个杯盏,似是在品茗,又似是在把玩,更像是在等人。 等她。 宁淼敛了心神,忧急出声:“二公子,宴郎没事吧?听说刚刚大夫来过。” “消息很灵通嘛。”宴墨白低敛着眉眼,看着自己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情绪不明。 宁淼抿唇:“我就住隔壁的芳菲苑。” 宴墨白抬眸朝她看过来。 幽幽开口:“兄长不太好。” 宁淼脸色一变:“怎么了?” 宴墨白凝着她的眼睛:“有人不想他醒过来,对他动了手脚。” 宁淼脸上露出更加震惊的表情,然后忧急地看了一眼床榻上,转眸问向宴墨白:“何人?对他做了什么?” 宴墨白没回答,只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眸色深邃。 宁淼不避不躲他的视线,也看着他,一幅等着他回答的模样,眸色急切。 屋中一时静得可怕。 就在宁淼想着要不要主动打破沉默的时候,宴墨白忽然收回了视线,端起手中杯盏,垂眸喝茶。 宁淼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在诈她,在观察她的反应。 好在她上午将银针刺入宴长景头顶之后,又觉得不妥,多疑如宴墨白,难保不查看,所以,她又将银针取了,决定不急一时,过些时日再刺。 果然。 “有劳嫂嫂帮兄长的衣服穿一下。”宴墨白突然出声。 宁淼怔了怔,穿衣服? 转眸看了眼床榻,床榻上的人盖着薄被,只有脸露在外面。 所以,大夫和仵作检查完后,没帮宴长景将衣服穿回去?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嫂嫂跟兄长马上就是夫妻了。” 宁淼抿了抿唇,小声嘀咕:“不是还没嘛......” “但一定会成的不是吗?”宴墨白将杯盏放到桌上:“还是说嫂嫂连给兄长穿个衣服都不愿?” 宁淼吃不透他的意图。 但他的话都说到这儿了,她只得照办。 第5章 废人一个 拾步走到床榻边,宁淼拿起旁边凳子上的衣物,忽的心念一动。 回头,怯怯开口:“宴郎太高大了,我力气小,无法将他侧身和挪动,劳烦二公子帮忙搭把手。” 以为宴墨白会拒绝,没想到他默了一瞬竟起了身,举步前来。 刚走到床榻边,就伸手一把将盖在宴长景身上的薄被掀了。 一丝不挂的男人身子乍然暴露,宁淼赶紧闭眼。 宴墨白侧首,视线落在身侧女人双眼紧闭、长睫轻颤、羞红满面的脸上。 眼波微敛,他问:“要我怎么搭手?” “先......先让宴郎朝里侧躺。”女人软软的声音也薄颤着,眼睛闭得紧紧的,秀眉都皱到了一起,似是很紧张。 宴墨白将宴长景推着侧身向里。 他的手还未撤回来,身侧的女人就摸索着上前给宴长景穿袖子,一抹温软落在宴墨白的手背上,他眸光一敛。 女人似是没意识到是他的手,探了探,以为是宴长景的,就攥着他的手,往自己另一只手上拿好的里衣衣袖里引。 这辈子从未跟女子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宴墨白薄唇微抿,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女人似是才惊觉过来自己抓错了,娇颜上全是慌乱:“对不起。” 没想到这只杀人如麻的手触感还不错,宁淼心中啧道。 手背上的余温似乎还在,宴墨白皱眉:“难道不是应该先穿亵裤吗?” 宁淼当然知道应该先穿亵裤,然后就可以睁开眼睛穿其他的。 佯装一脸恍悟:“二公子说的是。” 说完,便将手里的里衣放在榻上,摸索着拿了宴长景的亵裤,闭眼往床尾走。 宴墨白将宴长景的身子放平,刚直起腰,宁淼就撞到了他的身上。 淡香入鼻。 女人娇躯整个撞在他怀里,并本能地拽住他的衣袍防止摔倒,睁开眼睛。 抬首,两人四目相对,女人意识过来,慌乱后退一步弹离开:“对......对不起,我......” 女人的娇颜涨得通红,浓密睫毛下晃动的两汪春水里是慌乱和自责。 宴墨白眉眼冷然。 后退两步,给她让出路。 宁淼再度闭眼,来到床尾,摸索着将宴长景的两条腿放到裤管里,往上拉到大腿一半的地方拉不动了。 侧首软声跟宴墨白求助:“麻烦将宴郎身子抬高一下。” 感觉到脚步声来到身侧,也感觉到宴墨白倾身,宁淼等了一下,估摸着他应该将宴长景的屁股抬起来了,她便将亵裤往上提。 却发现还是提不动。 所以,他并没有抬? “二公子?”她闭着眼睛疑惑开口。 右手手腕一重,被宴墨白隔着衣料攥住了。 她以为他帮她一起提,却发现他引着她的手探去一个地方。 掌心覆上一团毛茸茸。 意识到这里不是头发、不是腋下,宁淼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这、这个男人! 她触电一般想将手拿开,却被他按住。 她又试图将手腕自他手里抽出来,也没能如愿。 她挣扎着,他钳制着。 又不能暴露武功,宁淼只得娇弱可怜地求助:“二......二公子......” “睁眼。”宴墨白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气势。 宁淼没睁。 “想要我放开你的手,就睁开眼睛。”宴墨白嗓音清冷,没有一丝商量余地。 宁淼咬了咬唇,缓缓睁开眼睛。 原本闭眼也只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演一下正常女子的反应。 其实对重生一世的她来说,男人的身体也不过是个物件,没什么不能看的。 宴墨白松开她的腕,示意她看宴长景。 虽内心毫无波澜,宁淼还是让自己眼睫颤动、两颊通红,她缓缓垂眸,看向榻上。 目光触及到宴长景的某处时,瞳孔剧烈一敛。 宴墨白清凌无波的声音响起:“外人只知兄长在赌场跟人打架,被砸了脑袋昏迷不醒,却不知他为何被人打。他强上了吏部尚书家的儿媳,被他家砸了脑袋,还割了命根子。” 宁淼震惊。 她知道宴长景纨绔,却没想到他连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对方还是有夫之妇。 宴墨白扬臂,将薄被盖在宴长景身上,眼梢轻掠,看向宁淼。 “所以,他就算醒过来了,也是废人一个。” 宁淼抿唇,没做声。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宴墨白也没多说,留下一句“赤风会来帮他穿衣”,就转身离开了。 —— 宁淼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情。 宴墨白那个奸人又给她出了一个难题。 这么隐晦的丑闻,他都抖落给了她,显然是想她认清现实、主动离开。 好不容易进入侯府,她肯定不想离开。 这事儿难就难在,如果宴长景是因为别的事被阉,她还可以表示自己不在意,对宴长景不离不弃。 可他是因为奸.污别的女人所致。 这说明他对她根本没有她所说的那样情深不渝,否则,也不会对别的女人做出这种事。 如此渣男,她若还表示自己不在意,愿意不离不弃,那就太不正常了,宴墨白肯定会更怀疑她。 怎么办? 难道表现出自己是图侯府的荣华富贵? 然而,这一点后路,宴墨白也很快将她断了。 翌日清晨,宁淼给宴华庭和金氏请完安,回芳菲苑的路上,遇到了下朝回来的宴墨白。 宴墨白一袭朱红色朝服,玉带束腰,广袖垂曳,就那么从一片春日的晨曦下走过来,如丹青水墨,冷肃中夹杂着浓烈重彩。 “二公子。”宁淼主动打了声招呼。 宴墨白闻声瞥了她一眼,眉眼疏离冷淡,微颔了下首,准备径直走过,似是想起什么,又停住脚。 “正好有件事麻烦嫂嫂。” “二公子请说。” “刚领了俸禄,又得了些赏赐,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劳烦嫂嫂去兰亭钱庄存一下。” 宴墨白说完,示意身后的赤风。 赤风便将手里抱着的一个大木匣递给了她。 宴墨白也伸手放了一个东西大木匣上:“这是我的私印,存的时候钱庄要用,有劳嫂嫂了。” 第6章 私印是假 坐在前往兰亭钱庄的马车上,宁淼打开匣子看了看。 虽然她有心理准备,里面的银子不可能少,但看到的那一刻,她还是惊呆了。 满满一匣子银锭,底下还铺了一层金叶子。 盖上匣盖,宁淼低叹。 宴墨白的心思,她岂会不明白? 昨日让她知道了宴长景是个废人,且是个渣男,今日就将这么多金银交给她,无非就是给她拿着钱财跑路创造机会。 为了让她离开侯府,这厮真是大方得很。 现在怎么办? 原本还想着宴长景那样了,她还不离开,是因为贪图荣华富贵,现在泼天的富贵也给她了,她再不离开,就真的可疑了。 脑中思忖着对策,她撩开窗幔的一角往外看去,见到不远处的文春寺,她眸光一敛,问前方车夫:“那里可是寺庙?” 对京城,她熟悉得很,只是得装出从江南初来乍到的样子。 “回宁娘子,是文春寺。”车夫回道。 “劳烦在那里停一下,我去上柱香。” “好的,宁娘子。” 文春寺是京城城中唯一一座寺庙,建在繁华地段,寺庙不大。 宁淼戴上帷帽,抱着钱匣子一起下了车,缓步入了庙里。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上香的人很少。 在佛殿外排队少顷,就轮到她了。 来到佛像前,她摘了帷帽,将其和钱匣子放到地上的蒲团边,先去佛龛上取了一炷香点燃,插在香炉里,然后就来到蒲团边跪下。 虔诚叩拜三下后,双手合十,小声祈祷。 “请菩萨保佑我能在侯府有一席容身之地,保佑我血海深仇得报,保佑李立那个奸人不得好死!” 李立是康王名讳。 她知道,此次她出门,宴墨白一定会派人跟着。 屏息凝神,她能感应出,除了殿外等待上香之人的气息外,她头上方的瓦砾上还有一人气息。 对,她就是说给此人听的。 既然对宴长景情深不渝的理由不能用了,追求荣华富贵的理由也不能用了,又必须在侯府留下来,那就只能找个新的理由。 宴墨白是宁王的人,跟康王是敌对方,她跟康王有血海深仇,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无法报仇,不得不来到侯府,一为寻一个栖身之所,二为借势报仇,借宴墨白的势。 挺合理的。 离开文春寺,宁淼就乘车来到了兰亭钱庄。 虽然钱庄每天见的就是金银往来,但是一下子存这么一大匣子的,并不多见,掌柜对宁淼很是客气。 “我是替宴大人来存的。”宁淼将宴墨白的私印递给对方。 听到是宴墨白,掌柜更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私印。 在他细看私印之际,宁淼眼波一动,问道:“拿着这个私印,是不是也可以帮宴大人取钱?所有钱庄是不是都认私印?” 掌柜抬眸看向她,眼神有些复杂。 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了句:“姑娘稍等”,就进去了里厢。 再出来时,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彪形大汉。 “这私印是假的,我们怀疑你根本就不是来存钱的,是故意拿着这匣金银迷惑我们,来套取信息。你是想如果我们认不出私印是假,就将宴大人存在我们这里的钱都取走是吧?甚至还想去其他钱庄骗取,是吗?” 掌柜说完,示意两大汉:“先将人给我拿下。” 末了,又吩咐钱庄小二:“去永昌侯府将此事告知宴大人。” 小二出门,两大汉上前就准备擒宁淼。 宁淼自是不从。 “没有,我不是,我就是来存钱的,私印是宴大人亲手给我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那就请姑娘先进去里厢房间等一下!”掌柜态度强硬。 宁淼抱起钱匣子就准备跑,被两大汉抓住,她举起匣子打对方,对方就也对她不客气,一人朝她小腿上踢了一脚,一人给了她一个过肩摔。 “还想跑!”两大汉将她按压在地上。 她的一只衣袖扯坏掉了,发髻也歪了,脸被压在地上,全是灰。 在两人看不到的方向,宁淼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 —— 宴墨白跟随钱庄掌柜走进厢房,便看到房中墙角女子抱膝坐在地上,埋首于膝,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哭。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女子缓缓抬首。 发髻歪斜、碎发蓬乱、一张芙蓉面上尽是灰尘,像一只小花猫,眼睛红红的,又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兔子。 女子怔怔看着他,似是有点恍惚,反应过来后,眸光一亮,噌然起身,却又因为哪里吃痛,秀眉一皱,跌坐了回去。 “二公子。”她哑声唤他。 “怎么回事?”宴墨白侧首,声音清冷,不辨情绪。 他问的是掌柜。 掌柜愣了愣,事情他不是已经让小二前去说明了? “人为何这个样子?”宴墨白再度出声。 “她......”掌柜刚想解释,忽然反应过来:“大人认识她?” “大嫂。”宴墨白淡声吐出两字。 掌柜脸色大变。 这女的是这位玉面阎罗的嫂子? 根本没想到如此,掌柜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所以......她是真的替宴大人来存银子的?可......可她.....拿的大人的私印是假的呀。” “假的吗?”宴墨白似是才知道这件事一样:“可能是我给错了,为防被偷,我有好几个假的。” 掌柜:“......” 宁淼就静静看着他演戏。 “原来是误会一场啊!”掌柜立马满脸堆笑,过来扶宁淼:“实在对不住了,大娘子,宴大人是我们钱庄的大户,我们也是怕被歹人骗取,还请大娘子谅解。” 宁淼在他的搀扶下,艰难站起,委屈嘀咕:“我都跟你说了,是宴大人亲手给我的。” “可那私印是假的,而且娘子钱还没存,就问取的事,还问是不是私印在所有钱庄都能取,我这才多心了。” “我第一次进钱庄,想问问你们的交易流程。”宁淼红着眼睛,又无辜又可怜。 掌柜只得道歉:“是我多心了,实在对不住。” “所以,你们就把人打成这样?”宴墨白问,喜怒不明。 第7章 康王到了 掌柜还是紧张得不行:“不......不是的,是我们见大娘子要跑,强行抓她,一时失了轻重,实在对不住。” “为何跑?”宴墨白问宁淼,凤眸湛黑。 这是他进来后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宁淼靠在墙上,眼睛更红了,她咬了咬唇,怯声道:“我......从未遇过这样的事情,不知他们抓我后要如何对我,我害怕......” 宴墨白看着她,清冷目光在她被撕掉一大块布料的衣袖上掠过,又扫了一眼她的腿:“能走吗?” 宁淼摇摇头,又赶快点点头。 宴墨白黑眸深幽,转身便往外走。 对他的毫不怜香惜玉,宁淼也毫不意外,一瘸一拐吃力地跟在后面。 掌柜唤了钱庄里的一个杂事妇人来扶她。 并亲自送到门外,毕恭毕敬:“今日之事实在是抱歉,多谢宴大人和大娘子大人大量,那匣金银一会儿我们将存票开好,会派专人送去府上。” 宁淼和宴墨白各自上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回府。 府门口下马车的时候,宁淼唤住了宴墨白:“二公子,对不起,是我没用,没办好事情,还连累二公子辛苦跑一趟。” 宴墨白淡瞥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上府门口的台阶,入了府。 看着他袍角轻荡、脚步蹁跹的背影,宁淼默了默,侧首跟车夫道:“劳烦让春兰或甘嬷嬷出来扶我一下。” 其实,她并没有怎么伤到,腿上被踢,也只是假象,对方只是碰到了而已。 但既然是苦肉计演给宴墨白看,那就得装到底。 私印是假的,她早就看出来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宴墨白怎么可能交给她? 他大概是觉得她会拿着银子跑路,不会去钱庄存,给个假的也无所谓。 她不仅去存了,还因为这个假私印挨了一顿打呢。 宴墨白心里有丁点愧意吗? —— 拂雪苑 宴墨白一袭玄黑常服,坐于书桌前,眉眼低垂,处理着公务。 蓝影端了一杯新茶进来。 他和赤风都是宴墨白的贴身侍卫,今日便是他跟踪芳菲苑的那女人,藏于文春寺的寺顶瓦上,听到了女人求佛时亲口吐出的那些惊人话语。 “大人相信宁娘子跟康王真的有血海深仇吗?”蓝影将杯盏恭敬放到宴墨白手边的桌上。 宴墨白也没抬眼,长指将手中文书翻过一页,漫不经心:“你不信?” “属下是有些相信的,看她就一柔弱女子,不像伪装。只不过,康王狡诈,属下也不敢断言。” 宴墨白抬眸:“想要知道康王到底是她的仇人,还是她的主人,倒也不难。” 说完,示意蓝影上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蓝影颔首领命。 —— 翌日,宁淼吃过午饭,准备小憩一会儿,蓝影来了芳菲苑。 “大人请宁娘子去一趟福泉茶楼。” 去茶楼? 宁淼很意外。 这厮又想干吗? “二公子可有说何事?” 蓝影摇摇头,表示不知。 宁淼也不好拒绝,只得随蓝影前往。 一路上都在想宴墨白的目的。 虽然茶楼是喝茶的地方,但他是绝不可能请她喝茶的。 难道是得知了她在文春寺求佛时说的话,想要跟她谈谈? 如果是这样,家里谈也可以,为何专门跑去茶楼? 所以,目的定然不简单。 宁淼提着一颗心,随蓝影来到福泉茶楼二楼的一间雅室。 雅室里,宴墨白一袭玄色锦袍,闲适地坐在靠窗的一张雅桌边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拿着一个茶盏把玩着。 “大人,宁娘子来了。”蓝影恭敬出声。 宴墨白便转眸朝她看过来。 宁淼微微躬了躬身,软声开口:“不知二公子有何事?” 宴墨白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她坐。 宁淼犹豫了一下,微瘸着腿,走过去,局促坐下。 宴墨白看了眼蓝影,蓝影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雅室里便只剩下宴墨白和宁淼两人。 宁淼搅着自己的手指,表现出一副怯懦不安的样子。 宴墨白伸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昨日给了个假的私印嫂嫂,害嫂嫂挨了打,抱歉。” 宁淼看着他,看着他俊美如俦的脸上丝毫情绪不显,看着他嘴里说着道歉的话,声音和语气却寡淡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知道他叫她前来,定然不是为了道歉。 但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她不知道。 只能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宁淼暗自掐了一把自己的虎口,让自己两颊染上红晕,眼睛也雾蒙蒙的,她摇摇头:“没事,二公子也不是有意的。” 宴墨白没接话,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 宁淼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也不直视他,微微低敛着眉眼,视线只落在他胸口和手的位置。 他的手很好看,白皙纤长,骨节分明。 “嫂嫂怎么不喝?”宴墨白放下手中杯盏,黑眸凝着她:“怕有毒?” 宁淼只得双手捧起茶盏,正准备送到唇边,忽然听到门口蓝影禀报:“大人,康王到了。” 康王? 宁淼呼吸一滞,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洒泼了出来。 这个男人约了康王? 怎么会? 他们两个不是敌对阵营吗? 慌乱抬眸,对上宴墨白深凝在她脸上的视线。 他一直在看她,在观察她的反应。 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约康王前来? 脑子嗡嗡作响,她强自镇定。 路上她想了种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种情况。 宴墨白黑眸深深、似笑非笑起身,去门口相迎。 “康王殿下。” “赤风侍卫说宴大人请本王喝茶,本王还不相信呢,宴大人怎会有如此雅兴?”康王一身藏蓝锦袍、玉带蟒纹,器宇轩昂。 宴墨白但笑不语,朝康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入了雅室。 赤风蓝影,以及康王的两个侍卫都守在门外。 见雅室内空无一人,宴墨白瞥了一眼窗户,薄唇微抿。 康王撩袍在先前宁淼的位子坐下。 宴墨白坐回自己的位子。 刚坐下,准备提壶倒水,就感觉小腿一重,似是被人抱住了。 他提壶的手微微一顿,也只一瞬,便恢复如常,继续提壶给康王倒了一杯茶。 雅间的茶桌铺了华丽的桌布,桌布四周曳地,将桌底遮得严实。 宁淼躲在桌子底下,缩在宴墨白的脚边,紧张地看着康王的袍角和厚底云纹靴,生怕他再伸长一点碰到她。 第8章 她赌对了 “宴大人应该不是请本王来喝茶的吧?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康王接过杯盏,放在桌上,没有喝。 宴墨白自己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弯唇:“有个人,想让康王见见,看康王认不认识?” “哦?何人?”康王轻凝了几许眸光。 心下大概猜到,应该是自己的哪个眼线落在了宴墨白的手里。 宴墨白弯唇,右手把着杯盏轻轻晃着,眉眼低垂,看着杯子里晃荡的茶水,自然垂在桌下的左手不动声色探到桌布下,精准攥到了猫蹲在他脚边的宁淼的手腕。 正准备将人攥出,却蓦地感觉到一抹温热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在划动。 宴墨白又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茶水,掩去眸中情绪。 是在写字。 对方用指尖在他手背上写字。 他默然感受了下。 是“求”字。 反复写着“求”字。 写得很急,但很工整,似是生怕他感受不出,但又很慌,因为指尖在抖。 大概是见他半天没反应,康王再度问道:“宴大人,人呢?” 宴墨白放下手中杯盏,与此同时,另一手松了宁淼的腕,从桌底抽出。 “人在这里。”他道。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桌下自己的袍角被掀起,大腿上传来指尖划动的触感。 他呼吸微微一滞。 这女人竟然就在他只着亵裤的大腿上写字! 此处的触感可跟刚刚手背上的触感不同。 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微微绷紧了神经。 对方还是在“求”他,似是慌急得不行,指尖划动得越来越快。 这女人简直放肆! 宴墨白噌然站起,吓了对面康王一跳。 康王疑惑地看着他。 宴墨白面无表情,自广袖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开给康王看:“此人,康王认识吗?” 康王看了眼画像上的男子,摇摇头:“不识。” 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他是真不认识这个男人。 不是他的人。 宴墨白也没再多问,慢条斯理收起画像,并朝康王施了一礼:“宴某也是职责所在,例行询问,有劳康王跑这一趟了,多谢。” 康王:“......” 就为这事? 例行询问哪里不能问,还专门约到茶楼来? 他敏锐地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但他又不好深究。 心里微微打着鼓,他起身告辞离开。 片刻之后,赤风和蓝影进来:“人已经走了。” 宴墨白一把掀开桌布,哗啦一声,桌上的茶壶杯盏全部滚落到地上。 蜷缩在桌底下瑟瑟发抖的女子就暴露在三人眼前。 女子小脸苍白,泪流满面,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无助又可怜。 “出来。”宴墨白将椅子拉开了几分,撩袍坐下。 女子怯怯地从桌底爬出来,想要站起,大概是久蹲脚麻的缘故,脚下一软,双手赶紧扶住桌边,才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说吧,为何不敢见康王?”宴墨白瞥着她,瞳仁漆黑,幽深如潭,似是能把人看穿。 宁淼咬了咬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哑声开口:“他杀了我家人,他认识我。” “他是你的仇人?”宴墨白似是才听说这个消息一般。 宁淼面色难过地点点头,心中冷哼,装。 “他如果发现我还活着,定会想办法杀了我。”宁淼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她以为宴墨白接着要问具体什么仇,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谁知他竟没问。 “所以,你留在永昌侯府,是为了寻庇护,为了报仇?” 宁淼咬唇点头。 “主......主要是为了庇护......” 说完,便屈膝跪到了地上:“求二公子收留,我只求一容身之所,绝不做连累侯府的事......” 她湿着眼、软着嗓,目光殷殷。 宴墨白眸色微深:“那你同我兄长......” “在江南时,也确实定过情。”宁淼低敛眉眼,掩去眸中神色。 宴墨白微微偏首,没再多问,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五指微屈,轻轻叩着扶手,视线凝落在她的身上,深深浅浅地打量。 一室静谧,只有他手指敲击扶手的“哒哒”声响。 突兀,也让人心悸。 片刻之后,他起身站起,淡声丢下一句:“半炷香后再出门。” 就提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并吩咐赤风蓝影:“走。” 宁淼看着他,看着他袍角曳动、身姿挺拔、气质卓然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雅室门口,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让她等会儿再走,是防止康王的人在外面监视。 所以,这道考验,她过了? 看来,她赌对了。 原本,她是可以从窗户离开的,但她没有。 她不知道,宴墨白是确定她是康王的人,还是只是怀疑她是康王的人。 她觉得大概是后者。 因为如果是前者,按照宴墨白的性情,她应该早已是一具尸体了。 没有杀她,还将她带到康王跟前,应该只是怀疑。 所以,她不能从窗户离开,这里虽然是二楼,但楼层很高,从窗户跳下去,正常人定非死即伤,能安然离开,就表明了自己会武功。 所以,她决定躲桌底。 她决定赌一把。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宴墨白只是怀疑,只是想验证她在文春寺说的话是真是假,只是想看看她在高压情况下的反应。 —— 茶楼外,赤风牵来马车,蓝影伸手打好车幔,宴墨白弯腰而入。 “宁娘子这是没问题了吗?”蓝影问。 宴墨白没做声。 在马车里坐下,他回想起那女人的反应。 听到说康王到了的时候,她的慌乱是真真切切的。 在桌底求他时的紧张也不像是装的。 说明她是真的怕康王,怕被康王发现。 如果她是康王的人,最稳妥的方式应该是正常与其见面,然后两人装作不认识。 —— 接下来两日,宁淼都没出芳菲苑,宴墨白也没再找她麻烦。 再次见到宴墨白,是三日后,他们都被宴华庭叫到了前面花厅。 “我们打算尽早把你跟长景的婚事办了,一来是兑现长景和我们对你的承诺,给你该有的名分,否则你一女娘家,没名没分地住在侯府,府中你也不好立威,传出去,于你的名声也不好,二来,也可以借这大喜事给长景冲冲喜,指不定他就醒来了。你意下如何?” 宴华庭问宁淼。 第9章 代兄迎亲 宁淼恭敬立在那里,微微低着眉眼,眼角余光瞥了瞥宴墨白。 见他面无表情,也无异议,这才柔顺开口:“但凭侯爷和夫人做主。” “那就后日吧,我找道士看过,后日大吉。”金氏道。 宁淼没做声,一副听之任之的乖巧模样。 连日子都定好了,且那么急,说明问她意见只是走个过场,生怕夜长梦多她反悔。 “那就这么定了,后日就让墨白替长景行拜堂礼吧。”宴华庭道。 宁淼一怔,没想到这样安排,抬眸看向宴墨白。 宴墨白凤眸含嘲,冷冷一嗤:“凭什么?” 宴华庭沉脸:“就凭你俩是兄弟,弟替兄迎亲,天经地义。” 宴墨白掸了掸袍袖上的虚尘,唇角冷冷一勾:“那你们还是父子呢,父替子迎亲,也未尝不可。” 一句话让厅中众人都惊呆了。 这大逆不道的话。 宴华庭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身侧的茶案上:“说得什么混账话!” “反正我不会替。”宴墨白声音清冷凉薄,却也笃定。 宴华庭跟金氏的脸色都很难看。 柳氏和孙氏大气不敢出,默默看着热闹。 平日柳氏的女儿宴璇玑在女子学堂,难得今日休沐也在。 见此情形,就出声建议:“我看话本上很多这种类似的情况,人家就让新娘子跟公鸡拜堂,我们不如也效仿。” 前几日就听闻了这位从江南找过来的嫂嫂,府里的人都说生得如何倾城、如何弱柳扶风,今日一见果然是绝色。 大概也是因为太过于好看了,她打心底是不喜和排斥的。 这样的女人会看上她那个一无是处的大哥? 同样是女子,她是不信的。 所以,她故意提出跟公鸡拜堂,看对方如何应对? 对方没做声,宴华庭不悦开了口:“你也是胡闹,你兄长是公鸡吗?他是公鸡,那你是什么东西?” “不是,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呀!”宴璇玑反驳,被柳氏一把拉了回去。 “璇玑还小,口无遮拦,老爷大夫人莫怪。”柳氏低头道歉。 金氏本想发作,碍于宴华庭在边上,就忍了下来,只磨着牙阴阳怪气道:“都已经及笄了,不小了。” 竟然让一只公鸡替她儿子,这是羞辱谁呢? 宴璇玑还有些不服气,但被柳氏重重攥着手腕,便没再做声。 宁淼垂眸默了默,开口:“要不,我就和宴郎送给我的玉佩拜堂吧,那玉佩是宴郎的贴身之物,又是他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听宴郎说,是他及冠之日,侯爷送给他的,意义非凡。” 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当初宴长景去当铺当玉佩,跟掌柜讨价还价时自己说的,说玉佩是其父亲送他的弱冠礼,不是万不得已,他才不会当。 宴华庭听得这话,自是受用。 虽然那长子不务正业、纨绔无能,毕竟是他的嫡长子,且难得将他送的玉佩看得那么重。 尤其跟面前这个目无尊长的混账儿子比起来,就显得有孝心多了。 当即应允:“行,那就这么办吧。” —— 出门的时候,宴璇玑追出来喊宴墨白和宁淼。 “二哥,大嫂。” 两人前后停住脚。 宴璇玑小跑过来,问宴墨白。 “明日我们学堂举行文武季试,可以邀请兄弟姐妹去看,二哥能去帮我助威打气吗?” “没空。”宴墨白淡声回道。 宴璇玑毫不意外,却也不气馁,伸手拉了他的衣袖,也不敢拉太多,就拉了一点点,晃了晃。 “算我求二哥了,大哥如今这样,我就你一个哥哥了,帮帮我好不好?你下朝后去正好,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好二哥,你就答应好不好?好不好嘛?” “不好。”宴墨白一脸淡漠疏离,抬臂将自己的衣袖从她的手里扯出,然后就带着赤风和蓝影走了。 宴璇玑很失望,却又无可奈何,小嘴噘得老高。 回头,见宁淼还在,便冷了脸。 “大嫂,明日我想带一些采莲斋的糕点去学堂给大家吃,采莲斋是江南特色,大嫂是江南人,定然知道哪些糕点好吃,你去帮我买些吧。” 宴璇玑说完就走了,宁淼望了望天色。 身侧婢女春兰皱眉:“大娘子,这个时候去采莲斋怕是来不及。” 宁淼何尝不知? 采莲斋每日都排队严重,且申时末就打烊,这个时候去,肯定赶不上,而宴璇玑明日一大早就得去学堂,那时采莲斋又还没开门。 这分明就是给她出难题。 默了默,她道:“没事,明日五更我们去排队,你跟门房交代一声,让他们准备好马车。” —— 夜里,烛火摇曳。 宁淼坐在铜镜前,春兰替她拆下头上簪饰,散开发髻,黑发如瀑,倾泻下来。 “大娘子生得可真好看。”看着镜中肌肤胜雪、眉目如画、面如芙蓉的人儿,春兰不由赞叹。 宁淼没做声,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其实,她长得美,她是知道的,自打出生起,她就一直听别人这样说她。 她生在江南一富商之家,从小也是被当做掌上明珠一样宝贝着的。 五岁那年,她随父母一起去淮阳探亲,路上遭遇劫匪,父母双亡,她被紫霞山一空大师所救。 一空大师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兵法谋略、骑射武功。 一空大师跟她说,生的美,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世道,女子多艰难,尤其生得美的女子更是多灾多难。 起先,她尝试过扮丑,在脸上画一块胎记,或者贴一块胎记,后来发现不仅麻烦,遇水遇汗也容易掉。 再后来,她发现紫霞山有一种草,用其泡水洗脸能让皮肤变黑,她就天天洗,她还故意留男子那种很浓的眉形,并一直将自己纤长的睫毛剪掉。 十五岁那年,她告别一空大师,想下山施展抱负。 也就是在那时遇到了康王。 当时江南水灾,康王奉旨江南赈灾。 她看到他在街头亲自搭粥棚施粥,看到他亲赴难民区给伤者包扎伤口,看到他大雨中同百姓一起抢修房屋。 她当时觉得一尊贵王爷,如此仁心仁德、为国为民,他日为皇,定是一位明君。 所以,在得知他被朝廷的赈灾粮无法如期运到江南苦恼时,她上门献计,帮他解了困,正式成了他的幕僚。 第10章 玉佩碎了 她殚心竭力,为他出谋划策。 他对她亦是信任有加、青睐有加,甚至不止一次地跟她表白。 她信了。 她更加为他卖命。 如今回想,他那些亲力亲为的善举,不过是想笼络民心,对她的表白,也不过是让她更加忠心。 他最擅利用人心了。 三年来,她一直保持着让自己皮肤黝黑、眉粗无睫的样子,本打算他入东宫之时,她再以自己美美的样子给他惊喜,却没想到,根本就不会有那一天。 讥诮地弯弯唇,她收回思绪。 正欲起身,忽的耳廓一动。 以她会武之人的耳力,她听到有脚步声进了芳菲苑的苑门,来者两人,从脚步的轻重缓急来看,来者气势汹汹。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宴璇玑,来找她要糕点了。 宁淼眼波微动,吩咐春兰。 “春兰,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把宴郎的那块玉佩取来,后日要跟这块玉佩拜堂,我想给它打个囍络子,到时好配挂在身上。” 春兰当即去拿了。 走过来的时候,宁淼寝衣衣袖下的手微微一动,一颗发饰上的细小珠子悄然飞了过去,春兰一脚踩在上面,蓦地一滑,人“扑通”一声直直栽扑于地。 手里的玉佩脱手而出,砸在地上,顿时碎成两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宁淼惊了,春兰更是傻了眼,都忘了爬起来。 宴璇玑和她的婢女紫苏进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也愣了。 “什么情况?”宴璇玑问。 春兰回过神,看着地上被摔成两半的玉佩,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完了。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的想法。 “你把我大哥的玉佩摔碎了?”宴璇玑反应过来,惊道。 并快步上前将两半玉佩拾捡起来看。 宁淼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两半玉佩:“三妹妹放心,这不是宴郎的那块。” 然后五指一收,将玉佩攥进手心,倾身将还趴在地上的春兰扶起来。 “不是吗?我看就是那块,再给我看看。”宴璇玑伸手。 宁淼自是没给。 “这是我自己的玉佩,刚刚我跟春兰在演习后日的拜堂,宴郎的那块玉佩我收得好好的呢,三妹妹莫要担心。” 宁淼不慌不忙说完,也不给对方接话的机会,又话锋一转。 “三妹妹前来是不是为了糕点的事?三妹妹放心,明日五更我就去采莲斋排队,买好后应该能赶上二公子下朝,虽然我不知道三妹妹的学堂怎么走,但二公子知道,我让二公子送我过去,应该能赶上三妹妹的比试,不会误三妹妹的事。” 宴璇玑听说明日能让宴墨白去学堂,眼睛顿时就亮了,哪里还记得要看玉佩的事。 激动不已:“大嫂此话当真?” 宁淼点点头。 宴璇玑睇着她,有些不信,不信她能说服她那盐油不进,谁的面子都不卖的二哥。 但见宁淼一脸笃定,她又决定暂时信她一回。 毕竟她自己是请不动那尊大佛的。 “行,那明日我可就等着大嫂和二哥了,大嫂可要说到做到哦。” 宁淼微笑:“嗯。” 宴璇玑带着紫苏开心地离开了。 出了芳菲苑,紫苏忍不住道:“姑娘,那摔成两半的玉佩跟大公子的玉佩看着挺像的。” 宴璇玑这才想起这茬儿:“哎呀,刚才忘了让她将大哥的玉佩拿给我看了。” 当即转身准备折返,想想又停了脚。 她还指望着这女人明日把她二哥带去学堂呢,现在回去要看玉佩,岂不是表示自己不信任她? 暂时还是不要得罪她为好。 “算了,想来她应该不会说谎,要知道后日就成亲了,若真摔碎了,后日拿什么拜堂?她刚刚不会是那个反应的。” 紫苏想想也是:“确实,她一点都不见慌乱,应该不是大公子的玉佩。” “嗯。” —— 厢房里,宁淼快速关上门,然后来到桌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展开手里的两半玉佩,在灯下细看,脸色苍白、下颌紧绷,秀眉都皱成了小山。 见她这样,春兰更是慌乱不堪。 虽然刚刚在宴璇玑面前,大娘子心善,替她瞒了过去,说是自己的玉佩,但她知道,摔碎的就是大公子的玉佩,且纸包不住火,这件事根本瞒不住。 因为后日就要拿玉佩成亲了。 怎么办? 且不说这块玉佩价值不菲,就说大公子现在这种情况,成亲本就是为了冲喜,结果代表大公子的玉佩大婚前碎了,这是很不好的预兆,是大不吉利。 侯爷和大夫人又岂会放过她这个罪魁祸首? 按照两人的性子,定然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春兰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宁淼面前。 “大娘子,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摔了一跤,奴婢......” 宁淼抬眼看向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现在怎么办?侯爷跟大夫人肯定会将奴婢杖毙的,大娘子,奴婢不想死,求大娘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春兰一边说,一边磕头,泪流满面。 宁淼一脸凝重和无奈:“你别这样,你先起来。” 春兰没听,继续磕着头哭求:“求大娘子救救奴婢......” “你先起来,我们再想办法。”宁淼起身,强行将她扶了起来。 春兰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苍白着脸喃喃:“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办法。 宁淼将她扶到凳子上坐下,自己坐到她对面的位子,再次拿起那两半玉佩端详。 “不知道明日能不能买到一块一模一样的?” 春兰摇摇头:“买不到,这块玉佩是侯爷找人定制的,世上再无第二块。” 宁淼皱眉,又咬唇思忖。 忽的似是想起什么:“对了,我曾听说京城的鼎玉轩有位叫聂婳的师傅,能修复各种玉器,经她手修复的玉器几乎完好如初,只是收费颇高。” 宁淼说完,起身去梳妆台,抽开抽屉,自里面拿出一个荷包。 “这些是大夫人那日给我的月钱,加上我自己原本的一点碎银。” 末了,又从妆奁匣里将刚刚拆卸下来的两枚发饰和一副耳环拿起来:“加上这些,再加上这枚镯子,应该够了。” 宁淼边说,边将手腕上的一枚翡翠镯子取下来。 第11章 调教忠仆 春兰见她这样,眼泪流得更凶了。 “这可是大娘子所有的首饰,奴婢不能......” 手上的那个镯子看起来挺贵重的,想来应该是传家之物,连这个都拿出来了,她一个下人如何受得起? 她摔碎了大公子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非但没一句责怪,还帮她在宴璇玑面前遮掩,如今还倾尽所有帮她,她真的......太好太好了! 春兰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娘子,若奴婢这次大难不死,日后必定上刀山、下火海,做牛做马来报答大娘子。” 宁淼弯唇,再度上前将她扶起:“不至于。” “至于,非常至于。”春兰抬袖揩着泪水。 宁淼将手里的银袋、首饰,以及那两半玉佩都递给她。 “明日五更,我们一起出府,我去采莲斋排队买糕点,你去鼎玉轩找聂婳修复玉佩,请她帮忙务必在一天之内修好,银子不够,我们再想办法。记住一定要隐蔽,别让府里人发现。” 春兰点头。 “可是,大娘子一样首饰都没有了......” “没事,我不是马上就要大婚了吗?侯府肯定会给我添置首饰的。” 宁淼说完,蓦地想起什么:“对了,得给我点银子,明日要买糕点呢,不能身无分文。” 春兰连忙打开银袋,自里面抓出一把碎银给她。 宁淼见状,推拒:“要不了那么多吧,反正三妹妹没说买多少,我少买点就是。” “没事,奴婢也存了点银子,大娘子都拿出全部家当了,奴婢岂有不拿出来的道理?”春兰坚持。 宁淼只得收下。 “时辰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你快去睡吧。” “奴婢先伺候娘子歇下吧。” “不用,我还得想想明日如何让二公子去三妹妹的学堂,刚刚为了转移三妹妹的注意力,夸下了海口,现在想想也是个大难题。” 宁淼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捏了捏眉心,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春兰眼睛又红了。 这可不就是个大难题,非常大非常大的难题。 二公子那人,冷情冷性,谁也不惧,谁的面子也不给,下午三小姐那样求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一口拒绝,大娘子一个初入府的外人,又岂能让他改变主意。 “都是奴婢连累了大娘子......” 宁淼朝她摆摆手:“快去睡吧。” 春兰朝她福了福身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隔壁偏房。 宁淼坐在灯下,烛火摇曳,映着她的眸光,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看着春兰这个样子,她多少有些不忍。 但没办法,春兰是日夜在自己身边的人,她必须用些手段,让她对自己忠心。 只是,明日让宴墨白去学堂的事,委实有些难办。 —— 翌日,天还没亮,主仆二人就早起出门了。 看着宁淼从头到脚,一样首饰都没,春兰眼圈就红了:“亏得娘子生得美。” 宁淼笑笑,将帷帽戴到头上,纱幔垂下,遮住一张芙蓉面:“那么美,可得遮好,免得引人觊觎。” 春兰被她逗笑,心中柔软一片。 原本被大夫人分给这个女人,她心里是不大高兴的。 因为府里人都知道,什么大娘子,只是一个虚名而已,大公子那个样子,太医和大夫都说了,八成是醒不过来的。 而且,这个女人出身低微,没有娘家倚仗,又没有丈夫撑腰,日后在府里也不可能有什么高地位,眼前侯府看着对她不错,也不过是为了稳住她,让她冲喜罢了。 跟着这样的主子,是不可能有好前途的。 可如今她却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命真好。 如此聪慧,如此温柔善良,如此通情达理,如此体恤下人,如此为下人倾尽所有的主子,世间少有,她很幸运,她遇到了。 到了街上,主仆二人分开,各自去干自己的事。 采莲斋前已有不少人排队,宁淼以不知道还要多久,恐府中其他人要用马车为由,让车夫先回去了。 她先在街边坐了会儿,估摸着时间再去排队。 待她买到糕点,恰好逢下朝的时辰。 她提着食盒,等在宴墨白下朝的必经之路上。 没多久,就看到了宴墨白的专属马车。 四匹高头大马拉车,车厢乃上好的紫檀木而制,四壁都是考究的雕刻,宝珠镶顶,门帘和窗幔都是极为稀有的云锦,上面锦绣织就。 前方一车夫驾车,赤风和蓝影腰挂长剑,一左一右护卫在马车两侧。 待马车行至跟前时,宁淼撩起帷帽的纱幔,唤了声:“二公子。” 蓝影发现是她,侧首跟车里面的人禀报了一声:“大人,是宁娘子。” 前方车夫听到,勒了缰绳。 宁淼看到马车的窗幔被撩起一角,男人白皙纤长的手指以及半边俊颜入眼,她攥紧手里的食盒。 男人清冷目光在食盒上略一盘旋,落在她的脸上,声音淡若秋水:“嫂嫂这是?” 宁淼上前两步,走到他的窗下,仰脸软声开口。 “我想求二公子一件事。” 宴墨白垂眸看着她,看着她目光殷殷,双颊红扑扑。 虽然一人在车内,一人在车外,但实则距离很近。 若有似无的淡淡女儿香气往鼻尖里钻,宴墨白看着她朱唇微微开合,他转开目光。 同时,撩在窗幔上的手一松。 窗幔垂下,隔绝两人的视线。 宁淼以为他这是拒绝,又听到他清冷嗓音自窗幔后响起:“何事?” “昨日三妹妹让我买些采莲斋的糕点,说是要带去学堂给大家吃,昨日没来得及,今晨来排队才买到,我不识去学堂的路,能否请二公子送我去?” “府里马车多辆,你大可让他们送你去。”宴墨白淡漠的声音再度透幔而出。 宁淼也不意外。 若轻易就答应了她,那就不是宴墨白了。 “走吧。”宴墨白这句是跟车夫说的。 宁淼连忙道:“若二公子愿送我前往,我可用二公子想要的消息作为交换。” 窗幔再次被撩开,男人冷峻容颜再度映入视线。 “你在跟我谈条件?”宴墨白眸底冷沉,问向她。 第12章 同他一车 宁淼一副被他吓到的样子,脸色白了几分,咬了咬唇,回道:“不、不敢,不是......三妹妹让做的事,我想做到,我、我只想在侯府留下来。” 她的话说得委婉,其实意思很明显。 意思宴璇玑让她这么做的,她不能违背,因为她想在永昌侯府留下来。 宴墨白轻嗤:“是不是侯府所有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为了留在侯府,你的底线是什么?” 宁淼眼睫微颤,反应着他的话。 垂眸,她微微苦笑:“二公子可能永远不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人,哪怕是仅仅为了活下去,就得拼尽全力。” 宴墨白黑眸似漆,凝着她。 片刻,窗幔再度放下,寡淡的声音响起:“上来吧。” 赤风蓝影闻言一怔,甚是意外。 让这个女人上车? 同他一车? 宁淼也没想到如此。 她料到他会同意,毕竟她有重要消息跟他交换。 而且,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去世了,他能活下来,定然吃了不少苦。 所以,她刚刚故意说那句话,他应该是有所触动的。 但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让上车。 她原本是做好了跟着车走的准备。 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直到蓝影搬了踏脚凳摆好,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娘子请”,她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多谢。”宁淼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提着裙裾,踩上踏脚凳。 赤风伸手打开门帘,她弯腰进入。 车里,宴墨白一身朱红朝服,坐于正位,端方俊美,也冷峻肃穆。 宁淼眼睫微颤,朝他略略躬首,以示行礼,然后在侧边靠近门边的位子拘谨坐下,将食盒放在自己膝上,双手紧紧攥着食盒提手。 好在马车足够宽敞。 “去思源学堂。”外面蓝影吩咐车夫。 马车慢慢走起来。 宴墨白视线落在她头上的帷帽上。 宁淼会意,连忙将帷帽取了下来,放在边上。 宴墨白发现她今日什么首饰都没戴,平日虽也穿戴素净,却至少有发饰和耳坠。 今日就一头乌发盘了个祥云髻,无一丝点缀,耳上、脖上、腕上亦空空如也。 不过,如此没有一分饰物的她,配上同样未施粉黛的芙蓉面,以及今日身上的这袭月白色宽袖襦裙,更是显得她端丽无比,让他想到“清水出芙蓉”这一形容。 转开视线,他撩开一角窗幔,望了望外面,面无表情:“什么消息?” 宁淼看向他。 “康王的人都有一块蛇纹图案的玉牌。” 宴墨白放下窗幔,侧首。 见她没再说了,问她:“就这?” 宁淼点点头:“这是很重要的消息吧,二公子可以据此玉牌,揪出康王在侯府里安插的眼线,在外面见此玉牌,也能知晓对方是康王的人。” 宴墨白眸色微深:“你是如何知晓这个的?” 宁淼面色一黯,低垂了眉眼,闷声道:“杀我亲人的人腰上戴着这样的玉牌,追杀我的人,也有这样的玉牌。” 宴墨白微微眯了眸子。 沉默了片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矮几,矮几上有几本书和笔墨纸砚。 “怎样的蛇纹,画出来。”他示意她。 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强势。 宁淼放下怀里的食盒,挪步上前,蹲在矮几边,执起笔。 也没快速落笔,她凝神回忆。 宴墨白拿起一个水袋,拧开,倒了一点水进已经干涸的砚池里面,然后拂袖执起墨锭,在砚池里缓缓打圈研磨。 宁淼眼睫微闪。 他在给她研墨? 看来,这个男人真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康王的一些秘密。 敛了心神,她继续回忆玉牌上的蛇纹,她确实见过那些眼线暗桩的玉牌,但也要确保绝对画准确。 “别咬。”男人清冷的声音骤然自上方响起。 宁淼回神,对上男人微微皱眉的眉眼,才惊觉过来自己在咬笔头。 耳根一热,她连忙将笔头自口中拿出来。 她有写东西时,一思考问题就咬笔头的习惯,总改不了。 连忙蘸了蘸墨,低头画图。 画完之后,她再三确认,觉得无误,才放下笔,执起纸给宴墨白看。 宴墨白刚准备伸手接过,这时不知是车轮碾到了石头,还是遇到了坑洼,马车猛地一晃,蹲在矮几边上的宁淼直直扑到了宴墨白大腿上。 那股淡淡幽香再度钻入鼻尖,宴墨白身子微僵,脑中莫名出现昨日茶楼里,她缩在桌底,抱着他小腿,掀他衣摆,在他大腿上写字的画面。 呼吸一抖,他蓦地回神,一把将怀中之人推开,如遇洪水猛兽。 宁淼猝不及防,又加上刚刚久蹲,双腿发麻,被他这样猛然一推,重重跌坐在冷硬的车板上。 气氛忽然变得冷凝。 “对......对不起。”宁淼红着眼睛,艰难爬起来。 宴墨白心头微躁,没理她,拾起她掉落在车厢里的图纸,凝目看起来。 宁淼咬了咬唇,回到车门边的位子坐下来,低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又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 宴墨白眼角余光瞥到,薄唇微抿。 两厢无言。 好在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传来蓝影的声音:“大人,思源学堂到了。” 赤风撩开门帘,踏脚凳已经放好。 宁淼坐在门口,自然先下,她将帷帽戴到头上,提着食盒下车。 下车后,她站在车旁等了等,发现车里的男人似是没有下来的意思。 “二公子不进去吗?”她小心询问。 男人淡漠的声音自车里传来:“你的交换条件不是让我送你来吗?如今,送到了。” 宁淼:“......” 抿唇默了默,她本想再争取争取,最终还是作了罢。 反正她已将人带到了思源学堂门口,赤风、蓝影、车夫都可以做证,她在宴璇玑那里,不算食言。 福了福身子,她提着食盒默然转身往思源学堂的大门走去。 —— 学堂的校场上,聚集了很多人。 思源学堂是女子学堂,学员都是女子,但今日文武比试,学堂准许兄弟姐妹前来观看助威,所以,现场有不少男子的身影。 第13章 她惊呆了 文试刚刚结束,现在是休息时间,半个时辰后举行武试。 宴璇玑不止一次地朝门口张望,却次次失望。 文试都比完了,那女人和二哥都还没来。 应该是不会来了。 其实,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二哥都不愿意替她大哥跟那个女人拜堂,可见他对那女人并不待见,他又怎么可能会听她话前来学堂。 罢了,也不是第一次这种活动,她家里无人前来捧场。 大哥满脑子只有吃喝玩乐,不愿意前来,二哥更是冰山一座,每次都拒绝得干脆。 她已经习惯了。 可看到其他同窗兄弟姐妹齐上阵,她心里还是很难过。 “宴璇玑,你家里又没人来吗?”一同窗问她。 宴璇玑只觉得那个又字甚是刺耳,刚准备回话,已有人先阴阳怪气开了口。 “没人来不是很正常吗?以前她大哥好好的时候,都没人来,现在躺家里人事不知,怎么可能有人来?” “她不是还有二哥吗?” “我压根就没跟家里讲,我二哥公务繁忙,我不想打扰他。”宴璇玑没好气回道。 听到这话,好几人都笑了。 “是吗?是不想打扰,还是打扰不了啊?” “我昨日怎么听我爹说,大理寺刚刚破获了一起大案子,皇上念宴大人及其属下辛苦,让休沐两日。” “哎呀,看破不说破嘛,她二哥又不是今天第一天忙,那是天天忙啊,否则你们看哪次学堂活动,宴大人来过?” “家里没人来正常,一个妾生的庶女,能来学堂上课,已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就是,做人嘛,不能太贪心,不能既要又要对吧。所以,没事啊,家里没人来就没人来呗,你要想着你能来在这里上课,就是天大的恩赐了,对吧?” 一同窗拍拍宴璇玑的肩,阴阳怪气安慰。 宴璇玑小脸涨得通红。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被这些人奚落,但她还是气得恨不得揍人。 衣袖下的手紧紧攥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的肉里,她强自忍住。 她知道,在这里上学的机会确实得来不易,是她姨娘同她父亲求来的。 她父亲同思源学堂的顾先生是挚友,顾先生才开了这个后门。 她若一拳朝这些世族嫡女脸上落下去,那她就再也没学上了。 正准备默然走开,忽然听到一道清润如珠的声音响起:“三妹妹。” 宴璇玑心口一震,扭头。 其他人也循声望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袭月白色云锦襦裙的女子娉婷而立,女子头戴白纱帷帽,手提食盒。 虽一张脸被轻纱所掩,窥不见真容,但看其身姿,听其嗓音,应该姝色上佳。 宴璇玑眸光大喜:“大嫂。” 虽只见她一人,不见二哥身影,但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已是不小的安慰。 一旁的同窗都很意外。 “你大嫂?” “你几时有大嫂的?” “你那个活死人大哥的夫人?” 宴璇玑没理这些人,朝宁淼迎过去。 可这些人好奇得很,才不会轻易放过她,也都跟着一起。 “宴璇玑,你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在哪里找来的人,冒充大嫂吧?” “我也觉得,哪有人愿意嫁给一个活死人?” “就是,你看她戴着个帷帽,连脸都不敢露,肯定有问题。” 宴璇玑忍无可忍,脚下一停,刚准备回几人,已有人先她一步出了声。 “各位妹妹,首先,我夫君不是活死人,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醒过来。” 出声的是宁淼。 “其次,我戴帷帽,并非不敢示人,是考虑到已为人妇,在外抛头露面终不好,才有此一举。妹妹们都是读圣贤书,懂情懂理之人,实不应该说出这些话来。” 宁淼一边说,一边只手撩起帷帽的垂纱,露出自己的脸。 众人都怔了。 为她的话而怔,也为她的娇颜。 不远处的门口,宴墨白主仆三人正好听到这些、看到这一幕。 宴墨白轻凝了几许眸光,停了脚。 赤风和蓝影便也停住,两人对视一眼,明白他们家大人为何这反应。 他们也意外那个女人的表现。 印象中,她可是柔顺怯懦,遇事就会红眼睛、说话都要打结的人。 可她刚刚......虽依旧嗓音娇糯,但不徐不疾、不卑不亢、字字珠玑,甚至隐隐有几分不怒自威、慑人的气场。 这厢,众人一时间都没做声。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口:“侯府嫡长子的夫人会连个耳环都没有?” 大家回神,发现这女人不仅没有耳环,浑身上下一样首饰都没有。 于是,奚落又开始了:“看来,真是个冒牌货呢。” “宴璇玑,你从哪里找来的人呀?看样子,应该也是个庶女吧?” “这还用问,哪家嫡女会帮人做这种事?” “也没哪家嫡女会穷成这样。” “我看这女人颇有几分姿色,该不是从花街柳巷寻来的吧?” 一句话引得众人哄笑。 “别说,还真有可能。” 见自己的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且博得大家喝彩,这位说花街柳巷的女子更起劲了。 “这容貌,恩客应该不少吧?哈哈。”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清脆,她的脸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她惊呆了。 众人也惊呆了,包括宴璇玑,也包括不远处看热闹的主仆三人。 宁淼收起扇对方耳光的手。 被打的女子捂着脸,满眼难以置信:“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户部尚书嫡女!” 宴璇玑也吓得不行,攥着宁淼的衣袖,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宁淼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看向户部尚书嫡女。 “我并不知道你是谁,我打你这一巴掌,只是针对你口出恶语这点。你侮辱我事小,我可以不跟你计较。” “但你侮辱永昌侯府就是不行,我是侯府长子之妻,你说我是恩客不少的青楼女子,你不就是侮辱侯府吗?” 她声音依旧软软的,语气也不重,就像是在好好讲道理,但说出来的话就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户部尚书嫡女气得脸色铁青,偏生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得咬牙切齿道:“我兄长就在那边凉棚里,一定会为我做主的,我回去告诉父亲,父亲也会为我做主。” 第14章 是宴大人 宴璇玑很慌,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办。 刚想着头皮一硬道个歉,宁淼又不紧不慢开了口。 “姑娘大可以告诉贵兄长或尚书大人,我相信他们自有明断,说白,这事儿闹到圣上面前,我都不怕的,毕竟我站着理。” “你打人还有理了?” “自是有理的,你且看,其一,我刚刚说了,你的意思侯府娶了一位青楼女子为嫡子正妻,你侮辱到了永昌侯府。” 相对于尚书嫡女的气急败坏,宁淼一直心平气和,甚至可以用温柔有加来形容。 “其二,你说,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就是花街柳巷的人,意思就是,不是花街柳巷的女子,就都是丑八怪,包括你自己吧?也包括她们吧?” 宁淼指指众人,接着又道:“不知包不包括宫里的那些娘娘们,她们若听到这话,不知作何感想?” 尚书嫡女:“......” 其他人亦是:“......” 宁淼继续温声继续:“其三,你们对三妹一口一个庶女,庶女怎么了吗?庶女难道就不是人?听说当今圣上推新政,推嫡庶平等,你们难道想反对圣上不成?” 众人都变了脸色。 这大帽子落下,她们可戴不起。 户部尚书嫡女心里更是打起了鼓,没想到这女人这般巧言善辩。 又气又恨,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两名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其中问话之人是户部尚书之子,也是刚刚这位户部尚书嫡女口中所说的兄长。 见到他来,户部尚书嫡女眼圈一红:“哥哥......” 男子拢眉:“怎么了?” “宴璇玑的......”户部尚书嫡女话还没说完,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传来:“发生何事?” 所有人循声望去。 一身朱红朝服的男人信步走过来,男人剑眉星目、皓月薄唇,龙章凤姿、端方冷峻。 “是宴大人!” 一众世家女都很惊喜意外。 当然,最惊喜的要属宴璇玑。 她开心地迎了过去:“二哥!” 宁淼也很意外,还以为他已经折返了。 刚刚不是说不进来吗?怎么又...... 那她刚刚的那些表现,他又看到了多少?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食盒的提手,她心里有点慌。 不过,很快她又镇定了下来。 罢了,如果看到宴璇玑被大家这样欺负,她这个嫂子坐视不管,那才不对吧。 堂堂侯府长媳,被人说成是青楼女子,她还不反驳,更不对吧。 这般一想,她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没什么大问题。 大家纷纷见礼:“宴大人。” 宴墨白走近,眉眼疏离冷淡地扫了一下众人:“都聚在这里,是发生了何事吗?” 大家都看向那户部尚书嫡女。 尚书嫡女咬了咬唇,看看自己的兄长,又看看宁淼,最后看向宴墨白。 宴墨白也在看她。 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尚书嫡女被他眼底的那一抹冷冽吓到,呼吸一颤,下意识地就摇头:“没、没事。” 虽说户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是正三品,但这个男人还深得圣上和宁王宠信,这是她爹没法比的。 宴墨白点点头:“没事就好。” 末了,侧首跟宴璇玑道:“你不是让嫂嫂买了采莲斋的糕点,说是要分给大家吃吗?还不趁正好人都在分了?” 宴璇玑回神,宁淼将食盒的盖子打开。 两人开始分起来。 宴墨白在,也没人敢不要,不仅不会不要,还接得争先恐后。 一个个粉面含春,就希望自己被宴墨白看到。 宴墨白自当年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就名满京城。 轰动的,不仅仅是他的文韬武略,还有他的绝世身姿容颜。 唯一可惜的是,他为人孤傲、性子清冷、无情无欲,好似万物都不足以拨动他的心弦。 当年高中状元游街时,一堆京中贵女让婢女前去马前送花,他一朵未收。 后来也不断有名门世家之女想与其说亲,都被其拒绝。 但就算如此,贵女们依旧对这个如同山巅雪、云间月的男人心存向往。 指不定自己就是这个男人的例外呢。 难得有机会接近,少女们心思自然是藏也藏不住。 宁淼看在眼里,也喜闻乐见。 若是有哪个女子被宴墨白看上,那他的子嗣还会远吗?她需要的脐带血还会远吗? 只是,这男人似是一眼都未看这些人。 宁淼心中低叹,解药之路真是任重道远。 “宴大人,武试一会儿就开始了,亲友席在那边凉棚,很多亲友都已在那边了,我们也过去吧。”户部尚书之子客气地对宴墨白发出邀请。 宴墨白微微颔首:“好。” “宴大人,请。” “秦公子,请。” 目送着几人前去凉棚的背影,宴璇玑碰碰宁淼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凑到她耳边:“谢谢大嫂,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大嫂了。” 宁淼知道她是感谢她说动了宴墨白前来,弯了弯唇,没做声。 这时,锣声大响,有人朗声:“武试马上开始,集合了!” 大家纷纷往那边跑。 宴璇玑将食盒递给宁淼:“大嫂,我也过去了,你去凉棚二哥那里吧,那里有座位。” 宁淼点点头:“嗯,三妹加油。” “我会的,这可是第一次有家人来给我助威,我一定不能让大嫂和二哥失望。”宴璇玑一脸兴奋激动,开心跑开。 宁淼笑笑。 还以为是多跋扈、多不好相与的一人呢,原来也不过是纸老虎一枚、单纯小孩一个。 从刚才那些同窗对她的态度来看,她平素在学堂肯定没少受气。 将食盒的盖子盖好,宁淼望了一眼远处的凉棚,将帷帽的白纱放下来,拾步走过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绕了绕,从凉棚的后面进去的。 宴墨白坐在最中间的位子,赤风蓝影立在他左右。 他边上是有好几个空位的,但她没有过去,就近在最后一排角落的位子坐下。 前方校场上,比试已经开始。 第一个比试的是力量。 站在原地不动,用手投掷相同重量的蹴鞠球,谁扔得最远,谁成绩最好。 宁淼隔着帷帽的白纱看着,视线范围内,见前方宴墨白回头望了一眼。 因为隔着纱,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很快就把头转回去了。 第15章 很担心她 力量比赛结束,宴璇玑成绩中等。 第二个比试的是耐力。 所有学员同时出发,绕校场跑十圈,谁先到终点,谁成绩最好。 刚开始时,大家还能一窝蜂,跑了几圈,差距就拉开了。 有两个体胖的,实在坚持不了,半途退了下来。 校场很大,十圈确实是非常非常需要耐力,剩最后两三圈的时候,最为艰难。 凉棚里不少亲友陆续起身,去现场就近给自己人加油助威。 宁淼看看宴墨白的背影,见他没有前去的意思,也深知他定然不会前去。 陆陆续续有跑不动的学员放弃。 坚持在跑的学员也都跑得越来越吃力。 边上呐喊助威的亲友声音震天。 “二妹,加油,二妹,加油!” “大姐,加油,快,再跑快点!” “小妹,你可以的,坚持就是胜利!” 宁淼见宴璇玑朝凉棚这边看了好几回,她感觉她似是也快坚持不下去了,抿了抿唇,起身。 将食盒放到凳子上,宁淼出了凉棚,来到跑道上,小跑着追上宴璇玑。 “三妹妹,只剩下两圈了,我陪着你,我相信你一定能跑完。” 宴璇玑很意外。 其他的亲友都是站在那里呐喊助威,这个女人竟然直接陪她跑。 原本都准备放弃了,顿时来了精神。 宴璇玑调整呼吸,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不仅她,在场的其他人,以及凉棚里的主仆三人都非常意外。 看着那戴着帷帽、白衣飘飘,如展翼的蝶一般陪跑的婀娜身影,不少人好奇。 “那是谁?” “听说是永昌侯府的长媳。” 见有人领跑成效不错,其他亲友们也纷纷效仿。 一时间,学员们的士气大振,竞争越发激烈。 凉亭里就只剩主仆三人。 蓝影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自家大人:“要不,属下去替宁娘子吧,她好像也跑不动了。” 两大圈距离不短,又是穿着长裙,戴着帷帽,更是增加了困难。 明显跑得脚步微跄了。 宴墨白微微眯了眸子,不冷不热开口:“你是亲属吗?” 蓝影:“......” 好吧。 他不是。 赤风给了蓝影一个“多事”的表情。 蓝影噤声。 这厢,宁淼气喘吁吁,一边跑,一边给宴璇玑打气:“三妹妹,坚持,只剩下大半圈了,马上就成功了。” 宴璇玑见她也累得够呛:“大嫂停下来休息吧,我自己可以。” “没事,我也能坚持。”宁淼拖着沉重的步子,跑在宴璇玑侧前方,始终保持一个领跑的状态。 只有她自己知道,气喘吁吁和脚步沉重,都是她装出来的。 两圈而已,对于练武之人来说,不过热热身。 但对一个缺少锻炼的柔弱女子来说,却是很艰巨的。 最终,宴璇玑以第三名的成绩跑到了终点。 她开心地扑到宁淼怀里,差点把宁淼撞倒。 她又哭又笑:“大嫂,我真的做到了,我第一次跑完了十圈!” 宁淼也不由地扬起了唇角。 休息了一会儿,就是第三项比试。 比射箭。 宴璇玑也取得了第五名的成绩。 三场比试结束,武试也全部结束。 学堂里的学员们留下来继续上课,亲友们回家。 宁淼在那些世家子弟还在道别的时候,就先行离开了。 她决定自己走回府。 大嫂跟小叔同车,被那些世家子弟看到,终是不好。 当然,她也带了几分欲擒故纵的心思。 —— 宴墨白主仆三人出了思源学堂。 “怎么不见宁娘子?”蓝影问。 校场未见人,他还以为她已出来在停马车的地方等,可马车处亦不见人。 “大娘子先走了,让小的跟二公子说一声。”车夫恭敬道。 三人都有些意外。 “先走了?怎么走的?”蓝影问。 “徒步走的。” 徒步? 陪三小姐跑那两圈下来,腿已经废了吧,竟然有马车不坐,徒步回府? 蓝影莫名,看看赤风,赤风一如既往的一张死人脸没理他,他又看看自家大人,他家大人亦没什么反应。 蓝影便没再做声。 见赤风放了踏脚凳,他连忙上前撩开马车门帘。 宴墨白上了马车,弯腰入内。 马车缓缓行起。 轻轻摇晃中,宴墨白身子靠向车壁,阖上眼睛养神。 她应该是为了来时马车上,她因颠簸扑到他腿上,他将她推翻在地那件事。 当时,他确实力道有点大,她似是摔得不轻。 应该是因为这件事。 爬起来后她就沉默地坐在门口的位置,没再说一句话。 在凉棚里面也一人独坐在后面,没去他们那里,跟他保持着距离。 —— 回到侯府,府里的下人都在忙碌着准备明日大婚的事情。 府中各处都挂起了红灯笼,搭起了花彩架,所有门窗都贴上了大红的囍字,一派喜气洋洋。 宴墨白看着满府大红,微微抿唇,带着赤风和蓝影回他的拂雪苑。 经过长廊的时候,遇到几个端着托盘往芳菲苑而去的婢女。 托盘里有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喜服,有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绣鞋,有琳琅满目的发饰和首饰。 见到他,婢女们都停下脚步,朝他恭敬行礼:“二公子。” 宴墨白径直走过。 婢女们也已习惯,待他主仆三人走远,才直起身。 “也不知宁娘子回来没?”蓝影道。 按理说,她是徒步,且只先走一会儿,他们路上应该能赶上,可一路都没看到她人。 宴墨白侧首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你很担心她?” 蓝影吓得不轻,赶紧否认:“没有没有。” 他担心侯府大娘子,他什么身份? “真没有,属下只是觉得她陪三姑娘跑了两大圈下来,再走那么远的路,应该走不快,不可能比我们先回府,可我们路上却没遇到她,莫非......遇到了什么变故?遇到了康王的人?” 蓝影兀自猜测着,末了,又道:“不过,她戴着帷帽,应该没什么问题。” 宴墨白微微敛眸,没做声。 提步进去厢房里面换朝服。 换了一身常服出来,便坐在书桌边看宁淼给他的那张蛇纹图。 “见过这种玉牌吗?”宴墨白抬眸问。 第16章 临阵脱逃 两人上前细看。 赤风摇摇头。 蓝影蹙眉,觉得有些眼熟。 “属下似是见过,有日属下急着出门,在府门口撞上一个家丁,家丁袖子里掉出来一块玉佩,好像是这样的图案,因为很少有人玉上刻蛇,所以属下才多了几分印象。” 宴墨白眸色冷凝了下去。 “这图案是?”蓝影问。 宴墨白将纸放到桌上,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有这种玉牌的人,是康王的人。” 蓝影和赤风皆是一愕。 “府中每人的底细我们都仔细查过,竟还有漏网之鱼?” “嗯,很可能不止一条,这条只是正好被你撞上了。”宴墨白微微眯眸,眸中寒芒一闪。 随即吩咐:“蓝影,你去通知府中众人到前院集合,只说有要事要宣,不说其他,免得打草惊蛇。等所有人到前院后,蓝影带人负责一一搜身,赤风带人负责搜查所有下人住处,看谁有这样的玉佩。” “现在吗?”蓝影问。 现在大家都在忙明日的大婚,而且明日就要办喜事,今日开杀戮? “不然呢?留着他们喝喜酒?”宴墨白凉声问。 好吧。 两人领命:“是!” 出门后,蓝影忍不住嘀咕:“其实抓细作缓一两日也不是不行,大人这是存心给侯爷和大夫人不痛快。” 赤风冷瞥了他一眼:“肤浅。” “难道不是?” 他家大人可一直就是这么干的。 虽住在侯府,却从未将侯府当成家,也从未将侯府的家主和主母放在眼里,更从未念过几个兄弟妹妹的手足之情。 今日会去思源学堂,也是因为宁娘子的什么信息交换。 他忽然反应过来:“所以,那张蛇纹图是宁娘子给的?” 赤风:“应该是。” 蓝影有些意外。 那个女人竟然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又想起刚才的话题:“你说我肤浅,什么意思?” 赤风瞥他一眼:“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让大家集合宣事,大家会以为跟明日的婚事有关,才不会怀疑其它,才不会提前藏匿玉牌。” 蓝影想想,“这倒是。” 还有,一会儿集合也能知道宁娘子回没回来。 —— 府中众人很快就被集合在了前院,因为是所有人都必须到场,所以,连孙氏的两个三岁的龙凤子也站在队伍中。 宴墨白一袭墨黑大氅,挺拔如松,负手立在众人的正前方,气场骇人、不怒自威。 宴华庭和金氏脸色不大好看。 “你大哥的婚事办得急,本来就没时间了,大家都在忙,你有何事要宣,让管家通知下去就可以了,何必搞这么大阵仗,非要将人集合在这里?”宴华庭口气很不满。 宴墨白面无表情:“婚事办得急,不是你们决定的吗?” 宴华庭一时语塞。 全府上下都在,被这样对待,脸上自然挂不住。 本想驳斥回去,但他深知这不孝子的秉性,那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若同他驳斥,怕是会让自己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遂没好气道:“有何事快宣吧,大家忙得很。” 宴墨白冷眸微扬,在全场扫了一圈,沉声问身侧蓝影:“人都到齐了吗?” “宁娘子不在。”蓝影恭敬回道。 人群中的春兰闻言,连忙行礼替自家主子说明情况。 “启禀二公子,大娘子去思源学堂给三小姐送采莲斋的糕点去了,还未回。” 她不知道宴墨白去没去学堂,也不知道她家主子会不会被宴璇玑为难,心里很是担忧。 蓝影瞅瞅宴墨白,见他没任何反应。 犹豫了一下,略带试探开口:“大人,要不派几个府卫出去找找宁娘子?” “找什么找?她难道不知道回府的路?”宴墨白冷声回道。 蓝影:“......” 他并不是这个意思。 “属下是担心......” 蓝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沉声打断:“担心什么?明日就大婚了,担心她临阵脱逃?” 一句话让宴华庭和金氏两人都变了脸色。 临阵脱逃? 不会吧? 不过,还真有可能,毕竟要嫁的男人那个样子。 而且听说早上到了采莲斋,就让车夫驾车回来了。 难道真想逃?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虽说明日的婚礼并不打算大宴宾客,只通知了族亲,但族亲人也不少,若新娘没了,让他们脸往哪儿搁? “还是派几个府卫去找一下,宁氏并非京城人氏,人生地不熟,万一迷路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她一弱女子怎么办。”宴华庭道。 金氏也跟着附和:“对啊,既然她马上就要嫁给长景了,她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不能这么冷血无情。” 宴华庭当即吩咐管家:“快叫几个府卫去找。” “带上一辆马车。”金氏补充道。 蓝影本想解释,自己并非担心宁娘子临阵脱逃,一个求着想要留在侯府的人,怎么可能逃? 但看到宴华庭和金氏要派人去找,他又不打算解释了。 管家叫了六名府卫,准备离开,被宴墨白喊住:“等等。” 众人一怔,都以为他要阻止。 却见他指了指其中两人:“你们两个留下。” 然后又指了指另外两个没被调遣的府卫:“你们两个去。” 六人离开。 蓝影心下一松,当即也明白了宴墨白的用意。 自家大人这是因为现在还没对府中众人搜身,以防六人中有康王细作借此机会逃了,所以将那两个不明身份的换下来了。 现在出去寻人的六人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你不是有事要宣吗?”宴华庭问宴墨白。 宴墨白朗声开口:“我书房里的一枚血玉砚台不见了,定然是府里人偷走了,现将大家集结至此,一一接受搜身,赤风也已带人去搜你们的住处了。” 众人都很意外。 有要事要宣,竟然是查贼! 宴墨白示意蓝影。 蓝影领命。 带人开始一一搜查。 —— 宁淼戴着帷帽,提着食盒,沿着回侯府的路慢慢走着。 她故意绕了一些路,避开宴墨白的马车。 待他回府,见她久久不归,不知能否引起他一些担心? 隔着白纱,看着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宁淼恍如隔世。 忽而,自嘲一笑。 对重生的她来说,可不就是隔世。 蓦地,前方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视线,她眸光一敛。 第17章 紧紧抱住 是云居道长。 此人是康王的人。 平日都深居在云霄山紫霞观中,有要事才会亲自下山。 她凝神回忆,上一世的这个时候...... 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昭庆帝因夜里常做噩梦,召能人异士除魇,云居道长得康王秘密授意,自荐入宫。 云居道长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了一场法事,让大家亲眼见证,是一位生肖属蛇的人对昭庆帝用了巫蛊之术。 宁王属蛇。 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宁王就是那人,但昭庆帝却因此对宁王心生嫌隙。 她心念一动,停住脚。 —— 拂雪苑 赤风端了一铜盆清水进屋,放在盆架子上。 宴墨白上前净手。 刚刚揪出的那三名康王细作,都没等到他动手,就都自己咬舌自尽了。 但他就是觉得手脏。 蓝影快步进来:“大人,派出去寻宁娘子的府卫回来了,没寻到人。” 宴墨白浸在清水里的手微微一顿。 “刚刚属下看到侯爷又加派了人手去找。”边上赤风递上锦巾。 宴墨白接过,一边揩着手,一边缓缓转过身。 蓝影拢着眉:“宁娘子不会真出了什么事吧?” 宴墨白没做声,不徐不疾地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将锦巾递给赤风,淡漠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 “那我们也去寻寻看吧,毕竟刚给我们提供了蛇纹图,帮我们揪出了府里的眼线,日后指不定还有用。” 蓝影心道:早就应该这样想了。 —— 永昌侯府到思源学堂总共有三条路。 主仆三人一人一马,各找一条路。 宴墨白是在路边的一个小乞丐那里看到了宁淼的食盒。 永昌侯府的食盒盒身上刻有一个很大的宴字,相当好认。 当即下马问小乞丐:“这食盒从哪里来的?” 小乞丐被他的强大气场所慑:“不......不不是我偷的,我......我是在那个墙边捡......捡的。” 小乞丐边说,边指了指远处。 宴墨白循着他所指望过去,眼波微敛。 那里是一处荒废了多年的废宅。 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来到废弃宅子的院墙外,他勒停马儿,也未走正门,就脚尖在马背上一点,飞身而起,跃过高墙,翩然落在废宅院中,没发出一丝声响。 院子里破败不堪,荒草丛生,多处比人还高。 他扬目环顾,并凝神细听。 草丛里一抹白纱入眼,他视线一定。 是一顶帷帽! 眸光微敛,他抿唇上前,弯腰拾起帷帽。 是那女人的。 他再环顾周围,同时,凝着内力继续细听。 有人的呼吸入耳,他神色微凛。 循着找过去,发现呼吸声来自院中的一口井里。 来到井边,他垂目望去。 枯井中一抹月白身影入眼,他眼波微动。 正是他要找的那个女人。 此时的她抱膝坐在枯井里,发髻歪斜,勾着脑袋,一动不动。 那样子,让他想起那日在兰亭钱庄,她被人打了,缩在房间的墙边,也是如此。 就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受伤的小兔。 宴墨白微微眯眸:“你为何在这里?” 女子闻声抬头。 见到是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怔然了片刻,才脸色一喜,哑声开口:“二公子。” “你为何在这里?”宴墨白立在井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又问了一次。 女子在枯井里站起身,仰脸望着他。 “此事说来话长,我偷听到了康王的一个大秘密,劳烦二公子先救我上去,我再跟二公子细说。” 又跟他谈交换? 是怕他不救她上来吗? 还真是精明。 宴墨白微微抿唇,没做声,左右看了看,并未发现有绳子或藤蔓之类的东西。 枯井很深,腰带也不够。 沉默了一会儿,他启唇:“靠边站。” 女子仰着小脸,怔怔的,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多问,还是很听话地依言贴靠到井壁上。 宴墨白玄衣如墨动,提着轻功,翩然下井,落在女子的跟前。 枯井井深虽高,但井径不大,两人几乎贴身而立,才堪堪容下。 空间逼仄,又四周都是高壁,一时间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淡淡的女儿香再次入鼻,宴墨白微微别过脸,伸手揽住女子不堪一握的柳腰,脚尖一点飞身而起。 突然离地,女子惊呼一声,本能地展臂紧紧抱住他。 风声过耳,她甚至吓得闭了眼睛。 鼻尖充斥的女儿香愈发明显,女子散乱的碎发被风吹得轻擦在他的下巴上、颈脖上,宴墨白眸色微暗,又提了几分内力。 刚落在井边,他就放开了她。 却发现女子紧紧抱着自己不松手,整个人贴在他怀里,眼睛闭得死紧,长睫颤动得厉害。 宴墨白垂目看着她。 她的呼吸和心跳,一声一声强烈地撞进耳朵里。 他微微绷了几分神经,沉声开口:“已经上来了。” 宁淼眯开一条眼缝,见确实安全了,才一把松开他,后退一步,跟他保持着距离。 她垂眸颔首:“多谢二公子。” “现在可以说了吗?”宴墨白掸了掸袖边沾染到的灰尘。 宁淼警惕地四下看了看,见只有他们二人,才敛了神色,压低声音开口。 “我在路上看到一个戴蛇纹玉佩的人,我见他鬼鬼祟祟,便悄悄跟踪了他,发现他来到此处废宅,跟一位道长接头。” “我听到他跟道长说,皇上近日被噩梦所缠,太医院和钦天监都束手无策,皇上让人在民间找能除魇的能人异士,康王让这位道长自荐进宫,替皇上除魇。” 宴墨白微微凝了脸色。 皇上这段时日做梦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也知皇上为此苦恼,在找人除魇。 他没想到的是,康王这种事都要利用。 “然后呢?”他问。 “然后那位道长说他并不会除魇,此人就给了道长一张纸,告诉道长,只需按照纸上所写的方法去做。” “好在那位道长当场打开了纸,并念了出来,我仔细听着,什么糖粉2两、苏打粉半两、烈酒引子一壶、一大盘沙子。” “道长问要这些做甚?此人说,将糖粉跟苏打粉混在一起,搅拌均匀,然后放到那盘沙子上,在上面倒入酒引子,点燃,就会从沙子里爬出一条状似大黑蛇的东西。”(书友们可百度法老之蛇。) 宴墨白微愕。 宁淼继续道:“此人让道长当着皇上和文武百官的面表演,让大家亲眼见证这神奇的一幕,然后让道长告诉皇上,皇上夜陷梦魇,是因为身边生肖属蛇的人施了巫蛊之术所致。” 宴墨白眼波微敛。 宁王肖蛇。 第18章 等来了你 见宴墨白不做声,宁淼以为他不信。 “二公子不会以为我在瞎说吧?” 说完,她鼓鼓嘴,有些委屈地小声嘟囔:“为了偷听,我可是差点丢了命。” 宴墨白瞥了她一眼,又看看旁边的枯井:“为何在井里?” “怕他们发现,我想找个草高的地方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离开,结果太紧张了,没看路,就......就一脚踩空掉到了井里。”宁淼红着脸道。 宴墨白:“......自己掉下去的?” 宁淼低着脑袋,有些窘迫。 “也是,”宴墨白眉尖轻挑,似是被她的样子愉悦到了,“想想也不可能是被那两人打落井的,他们若发现了你,是不会留你活口的。” “二公子不来,我同样没有活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尝试了很多次想爬上来,手心都磨破了,也没能如愿。” 宁淼一边说,一边摊开双手手掌给宴墨白看。 原本白皙的掌心红彤彤一片,都是血污。 宴墨白眼波微动。 “你该庆幸井底都是草和枯叶,否则,你也等不到人来救,直接摔死了。” 宁淼嫣然一笑,如破晓的朝阳,明艳动人。 “所以,我是幸运的,没摔死,还等来了你。” 她望着宴墨白的眼睛,娇软的嗓音从朱唇吐出,饱含着情绪,无端绞着几分暧昧。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用“你”,而不是“二公子”。 宴墨白眸色深了几许。 别开视线,他眯眸望了望远处的天空。 片刻,才收回目光,黑瞳里已恢复一如既往的清冷。 “你不是最怕被康王的人发现,最是惜命求安稳吗?怎么会主动去做如此危险之事?” “我......”宁淼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才接着低低道:“我想得到二公子的信任。” “先前虽给二公子画了那蛇纹图案,但不确定二公子能否揪出府里的康王眼线,若一个也没揪出来,二公子肯定又觉得我在骗人。” “我就想着跟踪这个有蛇纹玉牌的人,看能不能有一些实质性的发现,若有,我再告知二公子,二公子就会信我了。”宁淼软声解释着。 宴墨白看着她,没做声。 见他如此,宁淼表现出几分沮丧,低低叹息:“看来,二公子还是不信我。” 说完,又似想起什么,抬头:“二公子若不信,可以等着看,看会不会有这么一位道长,用此种方法给皇上除魇。” “府里揪出了三名眼线。”宴墨白突然道。 宁淼一怔,不意他话题转得那么快。 也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快,才半日不到,竟已将康王的细作揪出。 “三人都有蛇纹玉牌吗?”她问。 宴墨白“嗯”。 宁淼惊喜:“太好了,总算......总算帮了二公子一回。” 总算借你的手,除掉了侯府里的康王眼线。 她将蛇纹图告诉宴墨白,有三个目的。 一,换他去思源学堂。 二,取得他的信任,拉近与他的距离。 三,借他手除掉府里的康王眼线。 虽然康王眼线并不认识她,但同在一府里,总归不安全。 康王心细多疑,难保不会通过眼线传递过去的一些信息发现她。 “手。”宴墨白出声。 宁淼回神,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见他没回她,自广袖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她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给她的双手上药。 有些意外。 但也求之不得。 这也是今日她演这出,想要达到的结果之一。 对,一切都是她编的。 不过是她看到了云居道长,想起了前世发生的事,觉得有必要搅黄了康王的计谋。 她并没有遇到什么蛇纹玉牌的人,也没有跟踪,更没有什么人与云居道长接头。 小乞丐的食盒是她给的,荒院里的帷帽是她扔的,枯井是她自己跳的,双手的伤是她故意弄的。 一来,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合情合理地将康王和云居道长的筹谋告诉宴墨白。 毕竟,康王的筹谋太具体了,她知道得太详细了,如果没有知晓经过的合理说辞,宴墨白定会怀疑。 二者,她是想通过这件事,增进增进自己跟这个男人的感情。 先在思源学堂,她提前离开,不坐他车,选择步行,欲擒故纵,后为取得他信任,只身跟踪康王的人,探听到了惊天秘密,意外落井,双手尽伤。 她就不信,他心里没有一丁点起伏。 这不就有了。 要替她上药了。 她缓缓伸出双手,摊开掌心。 两只掌心都被磨得鲜血淋漓。 宴墨白眸色无波,慢条斯理地拧开瓷瓶盖子,将里面的药粉倒洒在她手心。 因为蛰痛,宁淼轻“嘶”了一声,双手薄颤。 宴墨白抬起眼梢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 继续将药粉洒在她两手上。 “有帕子吗?”宴墨白问。 宁淼点点头:“嗯,但......” 她没法拿。 因为帕子在袖子里,她如今双手都伤了,还都上了药。 宴墨白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宁淼见他抿唇默了默,又睨了睨她的手,大概是觉得还是要包一下,他从自己袖中掏出了一方帕子。 宁淼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帕子叠好,覆在她的掌心,缠好,打上结。 脑子里忽然想,他是不是受过不少伤,才会包扎得如此娴熟。 “哪只袖子?”宴墨白声音响起。 宁淼回神,知道他问的是她的帕子装在哪只袖子里。 毕竟他只有一方帕子,她的另一只手也得包扎。 她微微抬了抬左手臂。 见宴墨白伸手探进她的左手袖中,宁淼当即紧了几分呼吸。 春日的衣衫比较薄,虽然隔着一件里衣的衣料,但她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大手的温度透衣落在她的小臂肌肤上。 宁淼眼角余光瞟了瞟这只大手的主人。 对方的脸上一如既往的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帕子被掏出。 在看到被掏出的帕子时,两人同时做出了反应。 一人微微凝眉,一人面露慌乱。 宁淼是后者。 当然,她是装的。 这方帕子是宴墨白的,是她来永昌侯府那日,在前厅第一次见到宴墨白时,他揩手上血的那方帕子。 当时,他将帕子给了她,她说会替他洗干净了,他说不用,让丢掉。 第19章 叫她长嫂 她没丢,洗干净留了下来,并带在身上。 就等着哪一天“无意”中被他看到她珍藏着他的帕子。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觉得自己这双手伤得挺值的。 不仅让他上药了、包扎了,还让他掏她袖袋亲密接触了,甚至发现了他的帕子。 “不是让你丢了吗?”宴墨白问。 宁淼抬眼看他,见他眸子深黑清冷,她垂下脑袋,轻咬唇瓣,不发一言,只让自己红了脸和耳根。 她的心虚、羞怯、窘迫、不能宣之于口,以及紧张慌乱,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宴墨白看着她,眸色微愕,继而微惊。 攥了手中的帕子,他默了一瞬,道:“天色不早了,我去叫辆马车载长嫂回去。” 说完,就举步往荒院门口方向走。 宁淼看了看自己包了一只、没包一只的手。 长嫂? 平时叫她嫂嫂,第一次叫她长嫂。 这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呢。 她其实并不意外。 若是轻松就能攻下,那就不是他宴墨白了。 她也不急。 她知道他是铜墙铁壁,她只是想一点一点去腐蚀而已。 略一沉吟,她转身,对着他的背影闷声开口。 “既然是二公子让丢掉的帕子,那就是二公子不要的东西,我是丢是留是用,应该跟二公子没关系了,二公子何故要生气?” 宴墨白玄衣如墨动,脚步不停,没理她。 她又接着道:“二公子可知,这样的一方帕子,府中下人一月的月钱都买不到,它好好的,没坏又没破,我洗净留下来用,有何问题?” 宴墨白这才停下,回头。 眸色漆黑幽深:“侯府亏你的用度了?金氏给了你月钱吧,买方帕子买不起?” 宁淼没做声,故作心虚地别过眼。 片刻之后,她又转回头来,红着眼睛笑了笑。 “二公子的意思,我懂了。是我的错,是我思虑不周,做法欠妥,逾越了。” 她朝他恭敬的鞠了鞠,然后解了包扎在自己右手上的帕子。 “这方帕子也被血污了,想必二公子也是不会再要的,那我......就当着二公子的面,丢了吧,免得再惹二公子不悦。” 说完,她便将那方帕子扔在地上。 宴墨白就这样看着她,面无表情,情绪不明。 外面传来唤声:“大娘子,宁大娘子......” 是侯府派出来寻她的府卫。 “我在这里。”宁淼回了一句。 随后朝宴墨白再度一鞠。 “多谢二公子今日救命之恩。” “无需谢,你也为我探听到了很重要的消息。”宴墨白清冷嗓音不辨喜怒。 宁淼弯唇,他言下之意,他们互不相欠。 她没再多言,拾步也准备往大门方向走,就见前方宴墨白已飞身而起,身轻如燕,同来时一样,未从正门,直接从院墙飞了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 见宁淼随府卫平安回来了,宴华庭和金氏松了一口气。 “怎么那么久没回,发生了何事?” “手怎么还伤成这样了呢?” 宁淼知道两人也并非真的关心,只道自己迷路了,不小心摔伤了,没说其他。 金氏让人去请了大夫来府里给她上药包扎。 “其他地方没伤吧,不影响明日拜堂吧?”金氏有些担心。 “大夫人放心,我没事,不会影响明日的拜堂。” 宴华庭和金氏这才吃了定心丸。 —— 宁淼回到芳菲苑,春兰急急迎了出来:“大娘子,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手心擦破了点皮。” 见宁淼一脸云淡风轻,春兰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见到聂婳师傅了吗?一天时间能修好玉佩吧?”宁淼脚步不停,边问边入了房。 “见到了,她原本说一天修不好,后来看到奴婢给的银子以及大娘子的首饰玉镯,她又说可以。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宁淼弯唇,没接话。 因为她知道,聂婳并非见钱眼开,而是见到了她的镯子。 聂婳是她的朋友。 聂婳是她的救命恩人一空大师的侄女,以前经常上紫霞山看一空大师,那时她还在紫霞山,聂婳同她年纪相仿,两人很快就成了好友。 聂婳偶尔会留宿山上,她们俩就睡一屋睡一床,无话不谈。 只是她十五岁下山后,两人便没再联系。 聂家是京城有名的大商户,祖上以经营玉器和修复玉器发家,产业遍布各地,鼎玉轩就是其中之一。 她虽与聂婳没联系,但她知道聂婳在打理鼎玉轩。 她也曾在街上远远地看见过她,但她没去打扰她。 因为做了康王的谋臣,得隐藏身份,另外,也为了聂婳安全考虑,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再后来,聂家被查出制造假玉玺,满门入狱。 她得到消息后,求康王救聂婳,康王答应了,可已然迟了,聂婳在狱中服毒自尽,聂家其他人尽数斩首。 还好,这一世,这些事还没发生。 这个时候,聂婳还活着。 一切还来得及。 “聂师傅没问你是哪个府上的,主子是谁?”宁淼走到桌旁坐下。 “问了,奴婢起先不想告诉她,可她说这是她的规矩,必须清楚地知道玉的主人、玉的来历,她才修,以防是偷抢所得惹出是非,奴婢不得已只能跟她说了。” “嗯,没事,行有行规,她不会往外说的。” “那就好,对了,今日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春兰将宴墨白抓贼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大娘子知道吗?竟然揪出了三个贼。就一块砚台,竟然三个人偷!这三人被带去了二公子的拂雪苑,进去的时候好好的,出来的时候就是三具尸体了。” 说到这里,春兰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宁淼没做声,也不意外宴墨白处死了这三人。 不杀才不符合他本性。 见她不说话,春兰以为她心中难过,连忙劝慰。 “大娘子不要往心里去,二公子就是这么一人,应该不是故意在您大婚前开杀戮。” “没事。” 她不在意这些。 —— 拂雪苑 蓝影最先看到宴墨白后背衣袍上的异样。 “大人背上是什么?” 他近前细看。 惊呼:“是血手印!” 第20章 女人手印 因为宴墨白穿的是墨袍,血污落在上面不明显,只有凑近了才看得出来。 赫然是一双血手印。 蓝影瞬时紧张:“大人没事吧?” 赤风也脸色一变,快步过来看。 宴墨白本是坐着执笔写东西,闻言一怔,眼前浮现出他带那个女人飞出枯井时,对方闭眼紧紧抱住他的画面。 是她手上的血污。 收了思绪,他不冷不热回道:“你看我像有事吗?” 蓝影:“......” 确实不像有事。 两人心下一松。 “不知是何人留下的?”蓝影委实好奇。 若是打斗时落下的,那挨这两掌的人肯定受伤,可他家大人显然没有。 可若不是打斗落下的,谁人能在他家大人身上留下这个? 要知道他家大人可是从不让寻常人近身的。 何况还是血污这种东西,他家大人近乎洁癖的脾性,更是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蓝影见宴墨白没做声,还准备再问,被边上赤风一碰胳膊阻止。 蓝影莫名,看了看赤风。 赤风递给他一个眼神。 他还是没懂。 赤风却不再理他。 “我需要上面写的这些东西,你去准备一下,注意,要隐秘。”宴墨白将写好的一张字条递给赤风。 赤风双手接过,视线扫过白纸黑字:二两糖粉,半两苏打粉,一壶烈酒引子,一盘沙子。 他不似蓝影话多,虽心中疑惑要这些东西做甚,却也没多问,领命而去。 蓝影追了出去。 “刚才你为何不让我问?你知道那血手印是谁留下的?” 赤风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脚步未停:“能猜到。” “谁?”蓝影好奇得很。 赤风也没直接回他,只道:“看掌印大小,看何人伤手。” 蓝影停住脚,反应他的话。 掌印大小...... 他摊开自己的手心看了看,大人背上的明显小很多。 他眸光一敛。 是女子的掌印! 看何人伤手...... 他蓦地想起刚刚大夫人让人请了郎中过来给宁娘子包扎双手。 原来是她留下的! 蓝影很意外。 她不是府卫寻到的吗?几时在他家大人身上留下那血手印的? 而且,那血手印落下的形状...... 见边上有根廊柱,蓝影摊开双手将掌心印了上去。 不对。 如果是站在他家大人背后印上去的,那两个大拇指都应该是朝里。 可他家大人背上的那双掌印,是大拇指朝外,两小指朝里。 这种情形只能是对方跟他家大人面对面,然后落在他背上的。 面对面,再将手落到对方背上....... 他朝着廊柱做了一下那个动作,震惊地发现,自己双手环抱住了廊柱。 他惊得瞳孔倏地放大。 这......这...... 他这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不会吧? 不会不会,一定是他搞错了。 —— 用过晚膳,宁淼在春兰的伺候下试穿婚服。 门房的人前来禀报:“大娘子,门口有位自称鼎玉轩的人,说大娘子在他们那里订的首饰好了,她给大娘子送来了。” 春兰当即脸色就变了。 她明明跟对方说,她明日一早去取,这怎么还送上门来了? 宁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弯唇,示意她没事。 吩咐门房:“让人进来吧。” 没多时,一身着烟灰色对襟长裙的年轻女子在门房的带引下前来。 正是聂婳。 待门房离开,宁淼起身,示意春兰:“去外面守着。” 春兰不知两人关系,也不疑有他。 确实不能让人发现此人是前来送修复的那枚玉佩。 春兰领命出去了。 屋中只剩两人,两人便激动地抱在了一起。 “真的是你,这一年多都没你的消息,我一直担心着。”聂婳眼睛都红了。 宁淼鼻尖也发酸得厉害。 上一世两人已天人永别,这一世还能见到活生生的她,太好了。 她弯弯唇:“我很好,只是没去打扰你。” 见她一双手上都缠着布带,聂婳拢眉:“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就擦破了点皮。” 宁淼拉着她的手到矮榻边坐下。 互相打量着对方。 “你怎么做了永昌侯府的大娘子,听说他家大公子不是......不是昏迷不醒,药石无医吗?” 宁淼抿唇默了默,也不打算骗她,就简明扼要地跟她讲了一下自己的经历。 当然,没讲重生。 只按照时间线,讲了她离开一空大师后这一年多的经历,她做了康王的谋臣,发现康王不是好人,对她下毒,她嫁到永昌侯府是为了解药药引。 聂婳听得惊呆了。 尤其是听到解药的药引是宴墨白子嗣的脐带血时,更是惊得眼珠子都直了。 “你的意思是,你嫁给哥哥,是为了弟弟的子嗣?” “嗯。”宁淼点头。 聂婳:“......你这......” “没办法,宴墨白太难接近了,只能绕这么大弯子。” 聂婳低叹。 这哪是大弯子,这是死路啊! 宴墨白难接近在京中不是秘密,听说不少名门贵女在他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他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何况她的身份还是他的嫂子。 “你这事也太难了。” “是很难。”宁淼也叹了一口气。 可没办法,这是唯一的路,不能因为难,她就放弃。 放弃就是死。 “好在还有将近两年的时间,只能徐徐图之。” 聂婳点点头,此事也没有其他的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宁淼笑:“你在一日之内帮我把玉佩修复好了,就是帮我大忙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聂婳自袖袋里掏出玉佩,放到宁淼面前的桌上:“看看修得可还满意?” 宁淼瞅了一眼:“你的手艺我自是放心。” “对了,你后来回过紫霞山吗?”聂婳问。 宁淼摇摇头:“没有,你呢?一空大师还好吗?” “上个月我去看过他,挺好的。” “那就好。”宁淼放下心来。 于她而言,一空大师是救命恩人,是老师,是父亲的存在,是她唯一的亲人。 她其实一直心系着他,之所以下山后再没回过紫霞山,同她不跟聂婳联系是一样的原因。 她的谋臣身份得隐秘,也怕给他带来危险。 争储斗争激烈,风云诡谲、血雨腥风,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还会连累身边人。 “我的事,你别告诉她。”宁淼叮嘱聂婳。 第21章 看一死物 聂婳点点头:“知道。” “聂婳。”宁淼看着她,看着鲜活的她,情绪翻涌。 见她突然叫自己名字,还叫得那么郑重,聂婳有些莫名:“怎么了?” “几位皇子争储,你们聂家站哪位皇子?”宁淼问。 争储需要雄厚的金钱支持,像聂家这样有名的大商户,会被皇子拉拢,是很正常的事。 只不过,上一世只查出聂家制造假玉玺,并未查出是受哪位皇子指使,聂家也宁死不招。 聂婳摇摇头,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没听说站谁,也不会站谁,聂家有祖训,不许涉朝堂之事,父亲断不会违背,怎么了?” 宁淼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有骗自己。 所以,要不就是聂家人站队,聂婳不知情,要不就是这个时候,聂家还没有站队。 “我做了一个噩梦,聂家帮人造假玉玺,招致满门抄斩。” 虽然说这些不吉利,但宁淼觉得还是有必要说出来给聂婳预警。 聂婳闻言微惊,随后又面色一松弯唇。 “这事儿应该不会发生,父亲不会做这种事。” 可上一世就是发生了呀。 宁淼攥住她的手,郑重叮嘱:“梦很真实,聂婳,你一定要放心上。” 见她这般凝重,聂婳点点头:“嗯,我会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聂婳才告辞。 离开前,从袖袋里拿出一枚非常精致的双蝶珠翠发簪。 “送给你的大婚礼物,我亲手做的。若府中有人问起,你也可以说这就是你在鼎玉轩定制的首饰。” 宁淼鼻尖又有些发酸:“谢谢,替我考虑得如此周全。” —— 与此同时的拂雪苑,宴墨白回忆着白日女子所言,一步一步操作。 将糖粉跟苏打粉混在一起,搅拌均匀,放到盘里的沙子上,再倒入酒引子。 赤风和蓝影站在一旁看着,不知自家大人在做甚。 “火折子。”宴墨白伸手。 赤风立马递给他。 宴墨白接过,将其吹着,伸到盘子里,酒引子遇火就燃。 他收回火折子,薄唇微抿,黑眸盯着盘中。 只片刻,真的有东西破沙而出,呈黑灰色,状似蛇,蜿蜒盘旋,越出越多。 蓝影和赤风都惊呆了。 宴墨白也没想到真能成功。 “这......这是......”蓝影话都说不利索了,“这是变戏法,还是......” 怎么会突然爬出一条蛇? 赤风更是本能地拔出了腰间佩剑,一副戒备之姿。 宴墨白抬眸瞥了两人一眼:“不是真蛇,只是看起来像蛇。” 两人这才面色微松。 “怎么会这样?”蓝影好奇,凑近细看。 宴墨白也是第一次见这种。 “应该是这些东西按照一定配比放在一起燃烧,就会生成此物。” “大人是如何知晓这神奇配方的?” 宴墨白没做声。 那女人没骗他。 所以,明日会有个康王指使的道长入宫除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做法”,指出害皇上夜夜梦魇的罪魁祸首是身边一位生肖属蛇的人。 好在这个女人告诉了他,不然,宁王就极为被动了。 如今他掌握了方法,到时可直接揭穿那道长。 不,不能是他揭穿。 宁王的人最好都不要涉入此事。 皇上多疑,指不定会怀疑道长是宁王的人,怀疑是宁王自编自演。 毕竟这配方太过罕见,一般人又岂会知道,知道的人,皇上可能都会怀疑。 所以,得借其他人的手揭穿。 默了默,他吩咐赤风:“安王近段时间每晚都会去摘星楼看杂耍表演,这个时辰应该还在,去找个可靠的人在他面前表演一下刚刚那一幕。” 安王头脑简单,又爱表现,明日若发现道士做的法跟他看到的杂耍戏法一模一样,定会站出来揭穿。 —— 翌日,永昌侯府嫡长子大婚。 因为新郎还没苏醒,所以,婚事从简,没对外下请柬,只通知了宴氏族亲。 虽如此,府中还是办得很热闹。 彩架高挂、红绸漫天,喜乐连绵不绝。 除却省去了出府迎亲这道程序,因为新娘子就在府中无需迎接,其余该有的流程一样没少。 新娘子一身华丽大红喜服,头顶红盖,腰挂玉佩,婀娜娉婷,在喜婆的搀扶下,缓缓走入众人视线。 宴墨白回府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就往他的拂雪苑走。 身后的蓝影见状,忙问:“大人不去观礼吗?正开始呢。” “你想去便去。”宴墨白淡声回道。 蓝影心痒痒地想去看热闹,瞅了瞅赤风,见赤风面无表情,没有要去的意思,他也只得作罢。 主仆三人回了拂雪苑。 宴墨白刚将朝服换下,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宁王来了,在花厅观礼。 宴墨白只得前往。 赤风蓝影跟在后面。 花厅里,一派喜庆洋洋。 宴氏族亲长者坐、幼者站,挤满花厅两侧,开心观礼。 宁王已被请到主座落座,在其身后一左一右立着他的贴身侍卫文来和武至。 新娘子正被喜婆搀扶着跨过火盆。 宴墨白目光扫过那抹大红身影,也未停留,看向宁王,并阔步上前,行至其跟前,正欲行礼,被宁王抬手止了。 并指指自己身侧位子,示意他坐。 宴墨白微微鞠身,走到椅边,撩袍坐下。 一起观礼。 一起看着新娘子在喜婆的搀扶下跨马鞍,走过撒满花生和枣子的吉祥路,走到宴华庭和金氏跟前,行拜堂大礼。 蓝影站在宴墨白的右后侧。 看着前方那抹大红身影,他又想起那两个血手印。 他几不可察地将头微微往前探了一丢丢,偷睨自家大人的神色。 只见自家大人面无表情、眸色无波,虽视线落在前方拜堂的新人身上,却似在看一死物。 蓝影站直身子。 果然是他想多了,是他推断错了。 那血手印是这个女人留的没错,但他家大人绝对不会抱她,也绝对不会允许她抱,定然是其他什么方式留下的。 除了蓝影,还有很多道视线凝落在宴墨白身上。 视线的主人都是宴氏族亲里未出阁的表姑娘们。 在她们眼里,见这个云间皎月般的男人,比观礼重要得多。 先前还因为他未露面失落呢,此刻可不得多看几眼。 越看,心中对这个男人的向往之情就越是浓烈。 第22章 拿嘴去接 拜堂礼毕,便是送入洞房,宁淼被喜婆和春兰搀扶着回了芳菲苑。 喜婆拿了喜秤过来,宁淼自己拿秤挑了盖头。 “你先下去吧。”宁淼吩咐喜婆。 喜婆行礼离开。 春兰端了两杯合卺酒过来,宁淼摇摇头:“我逢酒必醉,不喝了。” 正欲将头上沉重的凤冠取下来,有下人来报:“大娘子,宁王召见,让大娘子去拂雪苑。” 宁淼有些意外。 宁王来了,她是知道的,虽然头顶盖头看不到,但大家行礼恭迎,她听在耳里。 只是为何要见她? 心中端着疑惑,也不敢让人等太久,宁淼抬手正了正凤冠,就带着春兰前往宴墨白的拂雪苑。 这是她第一次进拂雪苑。 拂雪苑比芳菲苑大很多,苑中有很多花树,有石山,有水榭,有凉亭,有曲径。 正值春日,苑中姹紫嫣红、花红柳绿。 赤风、蓝影,以及宁王的侍卫文来、武至都守在房外。 见到宁淼前来,纷纷见礼。 “大娘子。” 宁淼微笑颔首回应,侧首示意春兰也候在外面,自己拾步入了屋。 屋内宁王跟宴墨白在说话。 “提议建庶女学堂的折子本王已经递上去了,看父皇怎么回复。” “皇上在推嫡庶平等,想来应该会允。” 宁淼恐被误会偷听,也没上前,就站在门洞处,隔着一幕珠帘,对着里厢行礼出声:“参见宁王殿下。” 屋中两人谈话被打断。 宁王跟宴墨白循声望向珠帘外那一抹大红身影。 “近前回话。”宁王开口。 “是。” 软糯一声后,便见女子抬臂打帘,自帘后缓缓走入。 女子微微低垂着眉眼,恭敬谨慎,大红喜服裙角轻曳,行至房中。 再次款款施礼:“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轻凝眸光,有些意外女子的姿色。 女子乌发如墨、肌肤胜雪、容颜昳丽,就这么垂眸颔首的盈盈一拜,露出一截弧度极美的粉颈,霎时让天地万物都失了颜色。 “大娘子不必多礼。”宁王抬袖。 女子直起腰身,轻抬眼梢看了看前方两人,又似紧张害怕地垂下眼去。 宴墨白面色沉静,他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浓颜的样子。 平日的她都是素衣素面,今日红衣似火,妆容精致,红唇明眸,凤冠珠翠璀璨,美得过于明艳晃眼。 他微微别开视线,执杯饮茶。 宁王开口:“听墨白说,康王让道士替皇上除魇的计划,是大娘子偷听到的。” 宁淼颔首:“是。” 宁王:“本王叫大娘子前来,就是为了当面跟大娘子说声感谢,因为大娘子提供的消息,帮本王成功化解了此次危机。” 宁淼惊喜抬眸:“此事当真发生了?” 问完似是才惊觉失礼,忙抿唇低头。 娇憨的样子把宁王逗笑了。 “大娘子不必拘谨,是,此事发生在今日早朝,康王本志在必得,没想到计划落空,下朝的时候,脸都绿了。” 宁淼状似被宁王爽朗的笑声和言语感染到了,也表现出一两分开心。 “所以,多谢大娘子。”宁王道。 “殿下客气了,”宁淼垂眸颔首,又补了一句:“我还以为二弟不信呢。” 二弟? 宴墨白眼波微动。 这是她第一次称他二弟,以前都是二公子。 也是,今日大婚礼毕,自此她就是他的长嫂。 “这种事自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宴墨白淡声道。 这是自她进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宁淼轻抬起眼梢看他,与他的视线对上,她忙别过眼。 宁王拿起面前桌上的一个朱漆木盒,递给宁淼。 “墨白兄长出此意外,大娘子豆蔻芳华,还愿不离不弃,实乃女子表率。这枚玉如意,本王送给大娘子。” “一为感谢,二为恭贺,贺大娘子新婚之喜,三为嘉奖,奖大娘子对夫忠贞不渝。” 宁淼眼睫微颤。 这第三点,多少有点心虚啊。 “多谢殿下,只是这玉如意太过贵重,我......受之不起。” 宁淼边说,边再次抬眸,征询的目光看向宴墨白,一副不知自己当收不当收,想看他意思的样子。 宴墨白却没看她,在提壶给宁王的杯盏里添茶。 “拿着吧。”宁王递着礼物。 见如此,宁淼只得伸出缠着布带的双手,恭敬接过:“谢殿下。” “行了,本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宁王起身。 宴墨白放下茶壶,也站了起来。 “不用送,你与本王之间无需这些虚礼。” 宁王说完,便拔步往外走。 宁淼又对其施了一礼。 待宁王走后,宁淼也准备离开,宴墨白淡漠的声音响起:“等一下。” 宁淼停住脚,回头。 宴墨白朝她伸出手,手心里一粒褐色药丸静陈:“玉肌丸,宁王赐的,食下后你手上的伤愈合得快,不会留疤。” 宁淼很意外。 与此同时,也生出几分疑惑。 既是宁王赐的,为何不方才当面给她? 若不是宁王所赐,那难道是面前这男人自己想给她的? 可见他面色无波,俨然在公事公办,她当即否定了这种可能。 大概是宁王方才忘了说。 转身,她缓步走到宴墨白跟前站定。 宴墨白以为她会伸手将药丸拿去,却见她倾身低头。 宴墨白又以为她是在鞠身行礼,蓦地,他摊开的掌心一热,他惊骇地发现,是她的唇落了上去。 他瞳孔倏地放大。 这个女人竟然就这样直接拿嘴去接他掌心的药丸。 药丸很滑,可能一下子没叼住,女人还伸出舌尖捻了一下。 湿热软滑的触感,一瞬间如同过电般击过宴墨白的神经。 他脸色一变,一把撤回手,甚至还慌乱地后退了一步,脚步微跄,女人也已吮起药丸,直起腰身。 “你做什么?”宴墨白语带愠怒,沉眸沉脸。 宁淼咽下药丸,水眸里蕴着几分无辜:“我......我手没法接。” 她一双手都缠着布带。 这么小的一粒药丸,她的手不好拿。 方才宁王给她的朱漆木盒,她此时也是拿胳膊抱在怀里。 宴墨白目光掠过她的双手,落在她的娇颜上:“你无需在我这里多费心力,安分做好大娘子,才是你的出路。” 第23章 借机表白 宁淼怔愕,小脸一点一点变白,她咬唇:“二弟是何意思?” 虽然她的心思确实明显,但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拆穿。 宴墨白冷然:“我以为昨日我的意思已经够明显,而长嫂也已经够明白了,没想到长嫂今日还如此逾矩。” 宁淼看向他。 她心是虚的,戏还是要演的,重活一世,自尊心什么的,她是没有的。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真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可越是这样不为所动,她越是想要毁掉他的这份冷静自持。 “逾矩?”宁淼喃喃。 “长嫂刚才的做法不逾矩吗?”宴墨白望着她眼睫颤抖,如扇动的蝶翼。 就算手不能接,还有很多方式。 她偏生用了一个最不应该的方式。 宁淼低垂眉眼,咬紧娇唇,未做声。 宴墨白看着她双肩微微薄颤,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他喉头轻滚。 片刻之后,才俊眉微拢,再度开口:“我不是宴长景,我不吃你这一套。” 宁淼思忖着他这句话。 言下之意,宴长景是她用手段勾到手的。 也好。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了,她索性就加一把柴。 悄然掐了一把自己受伤的掌心,痛意袭来,她抬眸,水眸里盈上一层泪盈盈的雾气。 她一瞬不瞬凝着他,眼睛发颤,泫泪未滴,胸口微微起伏着,脸上浮起一抹豁出去的悲怆。 “是,在江南是我有意接近的宴郎,因为他的身份、他是永昌侯府的人、他是你的兄长,我想要一处容身之所,想要借力复仇,所以,我刻意接近了他,我带着目的,我并非真的对他有情。” 她最想表达的,是最后一句。 否则,她已跟宴长景定情,又对他起心思,如此见异思迁,换谁都会怀疑她的真心。 她正好借此做个澄清。 宴墨白眸光微敛,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 他很清楚,她对宴长景并非真的有情,他也很清楚,她与宴长景的定情,是她的算计。 她这样的女人,又怎么可能会真看上宴长景? 只不过,他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她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你现在同我说这些,是觉得大婚仪式已成,你已在侯府落稳脚跟,没人能让你离开了是吗?” “当然不是,我是......我是......”宁淼结结巴巴,咬了咬唇:“我是想说,对你,我并没有用对你兄长那套,我......”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她的意思很明显。 对宴长景,她是有意接近,并非真的有情。 而对他,不一样。 “轰”的一声,外面骤然响起一声春雷,屋里两人都惊了惊。 宁淼回头,透过珠帘,望了一眼门外。 外面天色已暗,像是要下雨了。 屋里一时间静得可怕。 外面又是一道雷声轰隆,甚至还伴有闪电。 煞白闪电刹那入屋,让宁淼原本就胜雪的肌肤更加白得晃人眼。 宴墨白觉得那雷电似是落在了他的心头,让他心头微晃。 按下胸腔里升腾起来的那一抹躁意,他沉声开口。 “我最后再说一遍,若想在侯府安身立命,请谨记你的身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妄想,好好做你的大娘子,否则,我会让你离开。” 他的话说得完全直白,也警告明显。 嗓音更是冷到了极致。 宁淼微微攥了攥手,并不意外他的反应。 他不是一般男人,他是宴墨白。 她今日本就只是借机表白,并未奢求会将他打动。 一步一步来。 但他话说得如此不留情面,她自然不能没有任何反应。 她再次于喜袍袍袖下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让眼角清泪滑下来,脸涨得通红。 她难堪又慌乱。 “我......我会谨记的,求二公子别赶我走......”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哽咽,明明一身大红喜袍、妆容明艳,此刻却像是被剥夺了生机、蔫萎的花。 说完,她朝他施了一礼,低着头默然离去。 宴墨白走回到书桌旁,一撩袍角坐下,那抹烦意愈发缠上心头。 外面雨已经落下,雨点大且急。 雷雨声入耳,他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缓缓浅饮。 他知道,她对他也未必出自真心。 满腹心机如她。 俘获了宴长景的心,又成功让宴璇玑接纳,如今又把心思动到他的头上。 她的话有几句是真,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从那日在思源学堂,她舌战高门贵女来看,她并非如她平素表现得那般怯懦怕事,相反,甚至气场不小,还能言善辩,睿智聪明。 而且,这些时日接触下来,他觉得她并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相反,反而很会审时度势、拿捏尺度。 然而,这样的人,在自己的大婚当日,穿着跟他兄长刚行完拜堂大礼的喜袍,跑到他这个小叔子的房里,拿嘴接他掌心药丸,甚至跟他表白? 这么天崩地裂的事,一般人都做不出。 何况是她。 守在门外的蓝影和赤风,见宁淼出去了,才进了屋。 见自家大人坐在那里低垂着眉眼,似是在看自己右手掌心,两人对视一眼,都很莫名。 方才宁娘子红着脸红着眼出去,如今自家大人又看着自己右手,这是...... 蓝影呼吸一滞,莫不是宁娘子被自家大人打了?扇了一耳光? 不会不会,自家大人不会触碰女人,更不会亲手打女人脸。 何况也没理由。 “前厅的喜宴开始了,大人去吗?”赤风问。 “不去。” “那属下让小厨房准备膳食。” “嗯。” —— 春兰撑着黄油伞,替宁淼遮着雨,主仆二人往芳菲苑走去。 “宁王殿下让大娘子前去,是发生了何事吗?”春兰几经犹豫,还是问了出来。 方才自家主子出门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似是哭过一样,虽然现在已恢复如常看不出了。 “没有,宁王殿下是给我大婚贺礼。”宁淼自喜袍的袖袋里掏出那枚装玉如意的朱漆木盒。 “哦哦,那就好,奴婢还以为大娘子受了委屈呢。” 宁淼弯唇:“没有,我那是感动呢。” 第24章 猜猜看呗 翌日一早,按照规矩,新妇要给当家人和主母敬茶,并给各房派发喜糕。 前厅,宴华庭和金氏端坐主位。 宁淼一副端庄的新妇装扮,恭敬跪于两人膝前,双手奉上香茗。 两人喜笑颜开,金氏取下自己腕上的一个镯子,拉起她的手,戴在了她的腕上。 “从此,你就是我侯府的人了,我和侯爷就是你的家人,只要你安分守己、乖巧听话,我和侯爷定不会亏待你。” 宁淼微笑,柔顺点头:“儿媳明白。” 金氏就喜欢她这般好拿捏的模样,又开始给她画饼。 “你是侯府的长媳,日后便是主母,要执掌中馈,要当家做主的,接下来,你可以慢慢学起来。城南的朝花胭脂铺是侯府的产业,明日起,就交给你打理,你先练练手。” 宁淼恭敬颔首:“谢父亲母亲。” 面上欣然,心下冷嗤。 饼画得够大。 她会不知道这两人的打算? 会接受她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嫁进侯府,不过是为了给宴长景冲喜。 若宴长景哪日醒来,他们肯定还会给他娶一出生好的女子为妻,而到时,她的命运不是沦为妾室,就是被休弃。 还当家主母呢,她会信才怪。 给她一个铺子,不过是给她找点事做,将她套牢。 而且,那也不是什么好铺子。 这几日她已对侯府产业大致做了一个了解。 朝花胭脂铺亏损严重。 给公婆敬完茶,就是上各房派送喜糕。 春雨绵绵,一直未停。 宁淼和春兰主仆二人,一人撑伞,一人提篮,一房一房上门送。 先是柳氏。 宴璇玑上学堂了,不在。 除了每房一份的喜糕,宁淼又拿出一份包装精美的文房四宝递给柳氏。 “柳姨娘,这套文房四宝据说是专门给女子用的,样式玲珑秀气,送给三妹妹,希望三妹妹喜欢。” 柳氏受宠若惊。 “这得花不少钱吧,你刚入侯府,手头定不宽裕,怎要花这冤枉钱?” 宁淼笑着:“没事,昨日宁王殿下送了我一枚玉如意,我让春兰拿去换钱了,换了不少。而且这钱花得不冤枉,三妹妹正在念书,这文房四宝用得上。”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其他同窗有的,三妹妹也得有。” 柳氏眼圈都红了:“谢谢,谢谢盘儿,盘儿有心了。” 昨日璇玑回来,已将这个女人带宴墨白前去学堂为她助威的事,讲给她听了。 她本就对这个女人心存感激,今日又送来这个,她怎能不动容? 去孙氏那里,宁淼除了送出喜糕,给两龙凤胎小家伙也送了糖葫芦和榫卯玩具。 两小家伙从没玩过榫卯玩具,可感兴趣了。 “这一套是搭建,可以用这些零碎木块,拼成房子、马车、 船等各种各样的物件。” 宁淼耐心地教两小家伙。 “这一个是鲁班锁,如果你们俩谁能打开这个锁,嫂嫂会有大奖励哦。” 孙氏看着两小家伙玩得开心,对宁淼亦是好感倍增。 回芳菲苑的路上,春兰问宁淼。 “大夫人那里不送东西吗?她若知道你给柳姨娘、孙姨娘送了,会不会不高兴?” 宁淼怎会没考虑到这些,笑笑。 对于金氏来说,让她有点危机感也是好的。 “没事,我只给小辈送了,并非给俩姨娘送的。” 春兰想想也是。 宁淼自袖袋里掏出一枚发簪,递给春兰:“送给你的。” 春兰惊喜:“奴婢也有?” “当然,你是我的人,你更应该有不是吗?”宁淼将发簪给她。 “谢谢,谢谢大娘子。”春兰激动接下,开心不已,也感动不已。 宁淼弯唇。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钱财完全是身外之物,只是换取利益的工具。 经过拂雪苑的时候,宁淼跟春兰道:“我有点不舒服,二公子的喜糕,你替我送去吧。” “这样不太好吧。” 二公子可不是一般人,是侯府上下都惧怕的存在,是连侯爷跟大夫人都要看他脸色的人。 不亲自送去怎么行? “没关系,我自有分寸,他不会在意的。”宁淼拍拍她手臂。 春兰只能照办:“好吧。” —— 拂雪苑 宴墨白坐在书房里看公文。 赤风守在门外。 蓝影替宴墨白跑完腿回来,也立到赤风边上。 一脸八卦兮兮,凑到赤风耳旁,小声开口。 “我刚刚听府里的人说,宁大娘子将宁王殿下送的一个玉如意当了,给三小姐买了一套女子专用的文房四宝,还给四公子和五小姐买了榫卯文具。” 赤风看看他,没做声。 蓝影又接着道:“她给几个平辈的都送了礼物,想必也会给咱家大人送。” 见赤风一直不做声,蓝影碰碰他胳膊。 “你说,她会给咱家大人送个什么?” “我怎么知道。”赤风没好气道。 “猜猜看呗。” 赤风一脸无语:“闲得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就猜猜看呗。” 蓝影话落,见一柄印花黄油伞入了拂雪苑苑门,眉目一喜:“来了。” 书房内,宴墨白执笔落在公文上的手微微一顿,旋即,又恢复如常,龙飞凤舞落下自己的意见。 片刻,赤风入内禀报:“大人,大娘子差春兰送喜糕来了。” 宴墨白眸光微敛。 面无表情抬起眼,淡声吩咐:“进来吧。” 春兰在赤风蓝影的带领下,入了书房。 春兰一脸紧张,眼睛都不敢多看多瞟,对着前方书桌旁冷峻端方的男人恭敬行了个礼,就颤声开口。 “大娘子身体不适,特命奴婢前来给二公子送喜糕,还请二公子见谅、笑纳。” 宴墨白垂眸看公文,声音寡淡如水:“放下吧。” 春兰便小心翼翼上前,将手里装喜糕的匣子放到他面前的书桌上。 然后行礼告退。 一直到出了拂雪苑,春兰才松了一口气。 二公子竟然没为难她。 进拂雪苑前,她还想了很多说辞。 如果问她大娘子哪里不适,她该怎么说; 如果对方不收,她该怎么说; 如果对方怪罪,她该怎么说。 结果,竟一句没问。 还真被大娘子说中了,二公子对这个并不在意。 第25章 反正闲着 书房里,宴墨白将手中的文书阅完,抬眸,见蓝影盯着喜糕匣子看。 “想吃?”宴墨白问他。 蓝影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其实,他并不是想吃喜糕,而是好奇宁娘子会送什么礼物给自家大人。 礼物想必是一起装在匣子里的。 “那便分了吃了。”宴墨白又随手拿起一本公文。 “谢大人。” 蓝影看看赤风,见赤风未动,便拔步上前,打开糕点匣子。 发现里面竟只有八枚印有囍字的芙蓉糕。 没有礼物吗? 蓝影犹不相信,端起匣子,在匣盖和匣底都找了找。 还是没有。 宴墨白眼梢轻掠,扫了一眼匣子里的糕点,薄唇微抿。 凉声问:“找什么?” “没、没找什么。”蓝影摇头。 连忙执起一块糕点,问宴墨白:“大人要尝尝看吗?” “我平素没吃过芙蓉糕吗?”宴墨白冷声反问。 蓝影:“......” 他默了默,只得将手里的这块递给赤风。 赤风没接。 蓝影意识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也不敢吃,又将糕点放回到匣子里。 宴墨白指了指书桌上已经批阅好的公文,吩咐蓝影:“将这些公文,一本一本送去大理寺。” “是。”蓝影领命。 上前,抱起那摞公文转身就准备走,被宴墨白喊住:“等等。” 蓝影回头。 宴墨白低垂着眉眼,在手中的文书上写着什么,漫不经心的嗓音流泻:“我说的是,一本一本送。” 蓝影愕然。 一本一本?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小心翼翼出声确认:“大人的意思是,送一本去大理寺,回来再拿第二本送过去,再回来拿第三本送过去?” “对。”宴墨白“啪”一声合上手中文书。 蓝影:“......” 他莫名奇妙,又难以置信,还难以理解。 这不是成心整他吗? 为何要整他? 宴墨白将阖上的文书扔到桌上,淡声开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跑跑腿挺好。” 蓝影:“......” 赤风:“......” 所以他们两个方才在书房外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蓝影欲哭无泪。 可他也没说什么坏话呀,只是八卦了下而已。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知道自家大人向来说一不二,他也只得自认倒霉。 瘪瘪嘴,将怀里公文放回桌上,拿起一本,对着宴墨白行了个礼,就快步出了门。 —— 翌日,用过早膳,宁淼便带着春兰去了城南的朝花胭脂铺。 其实,有点事做也好,正好冷一冷那个油盐不进的男人。 他都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近期内,她也不能再去纠缠。 否则,以他冷漠无情的性子,真有可能将她赶出侯府。 所以,不能操之过急,只能伺机而为。 而且,虽然钱财乃身外之物,但毕竟是换取利益的工具,有钱才能有工具。 所以,可以不在乎钱,但必须得有,越多越好,那就得赚。 胭脂铺的掌柜姓韩,是个男人,是金氏的远房亲戚,约莫四十多岁。 人挺老实,对宁淼也很客气。 先领着宁淼整个铺子参观了一下,又给她仔细介绍了铺子里现有的各种胭脂水粉,以及货源和销货情况,最后还拿了账簿给她看。 宁淼大概了解了胭脂铺的情况。 总共有五人,一个掌柜,一个账房,三个铺员。 铺子不小,装修也够排面,地理位置也不错,就是客人少。 她又跟春兰去整条街看了看,发现同条街上卖胭脂水粉的好几家。 她又上每家去探查了一番,发现大家卖的都大同小异,分不出什么好歹。 所以,她也大概知道了问题的症结所在。 她回到铺子,跟韩掌柜道:“帮我联系一下制胭坊管事的,我想跟她见个面,谈一谈。” 制胭坊也是永昌侯府自己的作坊,专门负责制作胭脂水粉,然后给侯府名下的几家胭脂铺供货。 韩掌柜很快就帮她联系好了,当天下午,她就见到了制胭坊坊主。 坊主姓杨,是个中年妇人,听说是侯府管家的姐姐。 大概是她侯府嫡长媳的身份摆在那儿,对方也比较好说话。 “大娘子是想换胭脂盒?” 宁淼点点头:“对,适当增加胭脂盒的成本,将其做精致做漂亮。” “我今日去同条街上的其他几家胭脂铺看了看,大家卖的都一样。” “必须搞点与众不同的新花样,才能脱颖而出,吸引客人。” “而胭脂都差不多,就只能先从盒子下手。” 杨坊主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事实。 其实她也想过改善这些问题,但一直苦于没有好的办法。 “大娘子想如何改?” “首先,我想将原本固有的圆盒、方盒改成各种花的形状,不知可行不可行?” 杨坊主摇摇头:“不太可行,这要增加很大的成本,花形得一刀一刀雕刻出来,如此一来,胭脂卖出去的价格可能都不够雕刻的成本。” 宁淼拢眉,她知道成本不小。 她还有第二个提议。 “如果改成砂盖呢?一来,砂盖可以多种颜色,可以红砂、绿砂、黄砂、紫砂,再者,也是最重要的,砂盖可以用模印,模印方便且快,一窑也能烧很多,适合批量。” 杨坊主眸光一亮:“这个倒是可以试试看。” “嗯,那便试试看吧。另外,我还有一个建议,就是在每个胭脂盒里放置一张写好的签纸。” “签纸?”杨坊主没懂。 宁淼点点头。 “嗯,就是庙里的那种签纸,当然,我们放在里面的都得是好的上上签,可与健康有关,可与仕途有关,可与姻缘有关。” “大娘子的想法倒是新奇。”杨坊主笑道。 她第一次听说可以这样。 “因为大家都信这些,买盒胭脂,还能买个上上签,大家也开心。” “最重要的,没打开盒子之前,谁也不知道签上的内容,大家就会好奇,会期待,有了这种心情,想必会带来销量。” 杨坊主点点头,确实。 她朝宁淼竖了竖大拇指:“大娘子实在是高。” “那试试看?” “试试看。” 第26章 奉旨陪同 几日时间,杨坊主就将试做的样品送到了宁淼手中。 宁淼看看挺满意,又仔细看了杨坊主记录的成本。 成本自然比原本的木盒要高。 当即让春兰拿来算盘,一顿噼里啪啦拨动算珠。 杨坊主和春兰都看得有些呆了。 没想到她会算盘,且拨得那么好。 “虽然成本比以前的高,但还是有利润的,先用这种方式脱颖而出,薄利多销吧。”宁淼道。 杨坊主点点头:“成,等我禀报了大夫人,她同意了,我们就这么办。” 毕竟金氏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对此,宁淼也非常理解:“好。” —— 这一日,出府的时候,正好碰到金氏从外面回来。 宁淼和春兰当即上前行礼。 “母亲。” 金氏拉了宁淼的手,嘘寒问暖:“打理铺子还习惯吗?别太累着。” “有劳母亲挂念,我挺好的。” “你提的关于胭脂盒的建议,我听说了,原本我是不同意的,胭脂铺本就不赚钱,还要往里砸银子,没必要。” 接着又话锋一转。 “不过,你是我侯府的大娘子,那是你打理的第一个铺子,于情于理,我都要支持你,哪怕是亏本,也没关系,我必须帮你把威望和名声都立住了。” “所以,我同意了,你就放手去做吧,亏就亏了,侯府也不靠胭脂铺赚钱。” 金氏拍拍宁淼的手,笑得慈祥。 宁淼点点头,亦笑得恭孝:“多谢母亲。” 这人情卖得...... 她不感激涕零都说不过去。 这以后,是想她念着她的好,任她揉捏吧。 —— 所有胭脂都换好包装了,宁淼又将铺子里重新布置了一番,分类摆放。 接下来就是宣扬出去了。 该如何宣扬呢? 派人去街上宣传? 这是最常用的方法。 她在想,有没有更好的。 坐在胭脂铺的二楼厢房里,宁淼一边喝茶,一边冥思。 春兰咚咚咚跑上来:“大娘子,二公子来了。” 宴墨白? 宁淼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呛到:“谁?” “二公子,还有一位公主,二公子是陪那位公主来的。” 公主? 宁淼执杯的手微顿。 当今有三位公主,一位长公主,是昭庆帝的胞姐,已四十多岁,显然不是这位。 那就剩下昭庆帝的两个女儿,安阳公主和永乐公主,两人都是青春韶华,十五六的年纪。 也不知是哪位,竟然能让宴墨白陪同逛街买胭脂。 不是女子勿近吗? 她放下杯盏,起身下楼。 楼下,安阳公主站在柜台前,一脸新奇地一盒一盒挑着胭脂。 宴墨白一袭墨黑鎏金长袍,立在不远不近处,面色无波,默然静候。 韩掌柜和三个铺员全部恭敬地跟在安阳公主身后,随时待命。 见宁淼进来,韩掌柜唤了声:“大娘子。” 宁淼扬目望去,堪堪跟宴墨白闻声看过来的视线对上,她先他一步别过眼。 然后走向安阳公主,朝对方恭敬施了一礼:“见过公主殿下。” 安阳公主打量着她。 “你是宴大人的嫂子?” “是。”宁淼颔首。 末了,又接着道:“不知公主殿下有没有看中的胭脂?这些都是近日刚上的,公主殿下可以看看。” 她指指边上的一个柜台。 安阳公主将手中的放了回去,来到她指的那个柜台,垂目挑选。 趁此间隙,宁淼眼梢轻抬,微睨向她。 一袭鹅黄色锦绣宫装,外披同色披风,活泼明艳。 姿色上乘,虽不算倾国倾城,却也赏心悦目。 前世她便听说过她,因是昭庆帝最宠爱的德妃所生,从小就得圣宠,性格有些骄纵。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女子,跟宴墨白倒也配。 那种不解风情的铁树,就得身份高、性子娇蛮的女子,对方油盐不进,就来个强取豪夺。 “你家的胭脂盒子挺别致!”安阳拿起一盒打开嗅了嗅。 宁淼收回思绪,低眉顺目。 “谢殿下夸奖!这胭脂盒盒盖的花不仅仅是装饰,也是该盒胭脂的香气和颜色。” 安阳挑眉点头:“不错。” 宁淼又接着恭敬介绍:“我们铺中的每盒胭脂里都有一张签纸,有缘挑中哪盒,就等于抽了一签。” “抽签?”安阳越发觉得新奇。 “对,如同抽签,殿下若看上手中这盒,可打开盒里的签面看看。” “在哪里?”安阳心中雀跃。 宁淼指指盒底:“压在胭脂下面,将胭脂拿开就能看到。” 安阳迫不及待照做,果然就看到一张叠得细小的字条。 赶紧拿出展开。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安阳一字一字念出。 问宁淼:“何意思?” 宁淼刚要回答,安阳已转身问宴墨白:“宴大人是当年的状元郎,学富五车,宴大人说是何意思?” 宴墨白凤眸微扬,朝安阳和宁淼的方向看过来。 不冷不热开口:“臣以为公主上过国子监,当知道是何意思,就字面意思。” 安阳被他说得有些难为情,当即嗔道:“本宫当然知道,只是想跟宴大人确认一下,怕自己理解错了嘛。” 收回视线,她问向宁淼:“所以,这是说本宫会很有名?” 宁淼弯唇:“正是,这本是一张功名仕途签,用在公主身上也合适不过,殿下乃天子之女,人中龙凤,日后定贤名远播。” 安阳挑挑眉。 这话她爱听。 “甚是有趣!除了功名仕途,还有其他吗?” “有,还有健康,有姻缘,福禄寿喜都有。”宁淼回道。 一听有姻缘,安阳眸子就亮了。 将手中的这盒放下,又拿起另一盒,直奔盒底的签纸。 “福寿绵长活百岁,身体康健行如风。” 安阳皱眉:“本宫要这做甚。” 又将这盒弃在一旁,再拿起一盒。 快速取出盒底签纸。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安阳念完,小脸上浮起喜悦:“这签本宫喜欢。” 回头兴冲冲问宴墨白:“宴大人有心有灵犀之人吗?” 宁淼也看向他。 因为,她也想知道。 如此铜墙铁壁,除了断情绝爱,也有可能是心有所属。 “没有。”宴墨白侧首望向门外,淡漠回道。 第27章 才是外人 安阳顿觉无趣。 不悦地将手里的那盒放下,又拿起一盒。 取出签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次没等安阳做出反应,宁淼已先出了声:“这签面好,峰回路转,预示着只要殿下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好结果。” “是吗?” “是啊,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宁淼一脸笃定。 这话安阳挺受用,心情瞬间又好了:“对,本宫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只要本宫坚持......”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宴墨白凉声打断:“还是快选胭脂吧,这是胭脂铺,殿下若想求签,可去文春寺。” 说完,又眸色深幽睨向宁淼:“长嫂如此会解签,为何不去绞了头发做姑子?” 安阳:“......” 宁淼:“......” 大概是见宁淼这个亲嫂子都被训了,安阳虽被说,却也没多少不快。 “宴大人真是无趣得很,行行行,挑胭脂。” 安阳拿起一盒,示意宁淼:“你也帮本宫一起挑。” 宁淼恭敬颔首:“是,殿下手里的这盒是石榴花香,胭脂的颜色是偏暗的红色。” 然后执起另一盒:“民妇觉得,殿下肤白如雪,用这盒更为合适,这盒颜色浅一些,配肤白,且是牡丹香,也配殿下尊贵的气质。” 安阳听得舒心,就放下了手里的那盒,接过她的这盒。 放到鼻下嗅了嗅,然后转头,问宴墨白:“宴大人喜欢什么香气?” 宴墨白面色无澜,声音清淡:“臣喜欢什么香气不重要,是殿下买胭脂。” 安阳岂会听不懂他的话。 言下之意,只要她自己喜欢就行。 “可本公主觉得很重要,宴大人快说,到底喜欢什么香气嘛。”安阳跺了跺脚撒娇。 宴墨白漆黑如墨的眼底掠过一抹不耐和冷然,稍纵即逝。 “臣喜欢无香。”他道。 “有无香的吗?”安阳回头问宁淼。 “回殿下,有的。”宁淼拿起其中一盒,双手恭敬奉上。 安阳公主打开闻了闻。 又转头,举起那盒放自己小脸边,问宴墨白:“宴大人觉得这颜色配本宫怎样?” “臣不懂这些。”宴墨白回得也快。 宁淼不得不承认,这厮是完全不解风情,哪怕对方是尊贵的公主身份。 回一句“殿下配什么颜色都好看”会死吗? 安阳公主委屈地鼓鼓嘴,不悦开口:“你答应父皇陪我买胭脂的。” 宁淼眼波微敛。 原来是奉旨陪同。 “殿下,臣是陪买,不是帮挑。”宴墨白这句看似语重心长,实则不留情面。 末了,还又加了一句:“烦请殿下快挑,大理寺还有公务要处理。” 安阳公主小脸就彻底挂不住了。 当着这么几个外人的面,她贵为一国公主啊,她可是一国公主! 宁淼见她脸色变了,连忙打圆场:“公主殿下天生丽质,哪需要挑,什么颜色都好看......” 她的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清脆,安阳公主反手就甩了她一耳光。 “本宫与宴大人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宁淼毫无防备,对方气怒之下用了蛮力,她被扇得头一偏。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家都惊了。 春兰甚至惊呼出声:“大娘子......” 火辣疼痛自脸颊传来,宁淼抬手捂脸,视线范围里看到宴墨白一向滴水不漏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让自己瞬间红了眼睛。 “殿下做什么?”宴墨白声如寒冰击石,凤眸微眯,凝向安阳。 安阳对上他深邃如寒潭的眸子,没来由地呼吸一颤,惧意从心底爬出。 “是......是她自己多嘴,本宫才......才这样的!”安阳梗着脖子道。 再说了,她贵为公主,打骂由心,教训一下贱民怎么了? “首先,这家铺子是她的,她跟客人介绍自家卖的东西,天经地义,何来多嘴?” “其次,是殿下让她一起挑选的,她说出自己想法,何错之有?” “再者,殿下、臣、她,三人之间,怎么地也轮不到她是外人,她是臣的嫂子。” 宴墨白面容清冷如月,声音从容不迫、不徐不疾,却字字如刀,灼灼逼人。 安阳被问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涨得通红,尤其被他最后一句气到。 什么叫‘怎么地也轮不到她是外人’? 言下之意,她这个公主才是外人,是吗? “臣大理寺还有事,就不奉陪了,殿下自己慢慢挑。” 宴墨白眸色冷然,拂袖转身,阔步往外走,背影决绝。 安阳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扔下她。 毕竟是奉了圣意的,他也敢? “宴墨白!”对着他的背影,安阳嘶声,直呼其名。 那抹挺拔如松的背影仿若未闻,黑衣如墨动,脚步未停,头也未回,径直离开。 安阳气得一把将面前的几盒胭脂扫落在地。 宁淼捂着脸,一声不吭。 也不再恭敬相劝,也不再出声推荐,也不拾捡散落地上的胭脂。 就红着眼睛站在那里,似是被打蒙了,又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她不动,铺中其他人更不敢动。 全都木头人一般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 安阳看看几人,心头气更甚,却又无可奈何。 想揍人,却又怕宴墨白。 她只扇了他嫂子一耳光,他已这样,她若再动他的人,只会让他们两人之间嫌隙更大。 她可是想要他做自己驸马的。 她曾央求她父皇赐婚,她父皇没同意。 她父皇说,大昭国律,驸马不得为官、不得参政,宴墨白文韬武略,志在社稷,抱负远大,又性子刚冷,他不想强迫于他,也不想失去一重臣。 她父皇说,让她自己去争取,若她能让宴墨白甘愿为她放弃仕途,主动请旨赐婚,他会同意。 没办法,她只能靠自己。 遂咬牙忍了忍,忍下想把眼前这些人统统都杀了的冲动。 “本宫不买了!” 她一脚将脚边的一盒胭脂踢出老远,作势就准备离开。 宁淼放下捂脸的手,对着她的背影冷声开口:“殿下这样走了,如何修复跟二弟的关系?” 第28章 已属罕见 安阳停脚,转回身,面带愠怒:“那你想本宫怎样?难道要本宫堂堂一国公主,跟你道歉吗?” “民妇不敢,民妇也未这样想,”宁淼垂首:“民妇只是觉得,殿下应该不想跟二弟闹僵。” 安阳看着她,抿了抿唇。 心事被她说中。 她当然不想跟宴墨白闹僵,可事已发生。 “你有什么办法?” 宁淼示意韩掌柜和铺员:“把地上的胭脂收拾一下。” 末了,吩咐春兰:“给殿下沏杯茶。” 最后,朝安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请随民妇去里间说。” 安阳心情很复杂,又气又怒,又伤心难过,看着宁淼被扇得红肿的脸,又有些心虚。 既不喜欢自己堂堂一国公主,被一低贱妇人安排的感觉,又不得不自降身价、委屈自己,听从对方的安排。 为了宴墨白,她忍。 毕竟,日后宴墨白是她的驸马,这个女人就是她的嫂子。 安阳随宁淼进了铺子里面一间雅室。 “公主请上座。”宁淼恭敬道。 安阳倨傲地走到主座的位子坐下,冷着脸:“说吧。” 春兰端了茶进来,宁淼接过,亲自奉到安阳面前的桌上。 春兰退了出去,宁淼才略带试探地开口:“不知今日,是殿下主动要求来朝花胭脂铺的,还是二弟的建议?” “本宫主动提的,他也没有异议。”安阳没好气道。 好吧。 宁淼有些些失望。 看来,欲擒故纵冷了他这么多天,一点作用也没有。 “你为何问这个?”安阳端起面前的杯盏浅啜了一口茶水,秀眉一蹙,将杯盏“啪”一下置回桌上。 喝惯了宫里的雀舌,这民间的茶叶难喝死了。 宁淼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开口道:“既然二弟没有异议,说明殿下提的正合他意,他也想殿下来我们胭脂铺。” 安阳眸光微动。 是吗? “所以呢?” “所以,他为何想殿下来我们胭脂铺呢?民妇以为有两个原因。” 安阳等着她说完。 “一,他其实并没把殿下当外人。”宁淼道。 听到这话,安阳小脸一白,想起刚刚宴墨白最后那句。 他明明就说她是外人。 “你在看本宫笑话?”安阳脸色极为难看。 宁淼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殿下请听民妇说完。” 安阳强耐下性子。 宁淼继续恭敬出声:“想必殿下比民妇更了解二弟,他这个人,绝不会轻易带女子来自家铺子的。” “反正以前从未有过,但他今日带殿下来了,已属罕见。” “这说明什么?说明殿下在二弟这里是特别的,说明二弟没把殿下当外人。” 安阳一听,确实呢。 脸上的阴霾瞬时一扫而空。 “二呢?” “二嘛,自然是希望借殿下的光。” “借本宫的光?此话怎讲?” “我们铺子刚推出花形胭脂盒以及每盒一签面,二弟想必也是想殿下看到这些,既能让殿下看个新奇,如果殿下觉得好,以殿下尊贵的公主身份一传播,又能给我们铺子带来生意和美誉。” 安阳没做声,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所以,殿下,奔着他心里所想而去,才是真正的懂他,才是心有灵犀。”宁淼真诚道。 安阳反应了下。 “你的意思是,让本宫传播出去?” “其实也不需要殿下特意做什么,殿下只需带几盒回去,送给宫里的那些娘娘,或者赏给与殿下交情好的贵女,她们自然会传播出去。” “如此,殿下既能收获这些人的感激,又能达到传播的目的,二弟也会对殿下刮目相看。” 安阳瞬时就被说服了。 “就这么简单?” 宁淼点头:“就这么简单。” “行,多给本宫几盒,本宫保证都给你送出去,帮你把朝花胭脂铺的名声打响。” “谢殿下。”宁淼施礼。 —— 安阳拿了一包袱胭脂,信心满满地走了。 春兰手执两颗剥了壳的熟鸡蛋过来:“大娘子的脸肿得厉害,用这个揉揉能消肿。” “我自己来吧。”宁淼伸手接过鸡蛋。 鸡蛋碰到脸上的那一刻,宁淼痛得“嘶”了一声。 春兰看在眼里,心疼不已。 “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吧?她都把大娘子打成这样了,干吗还给她那么一大包免费胭脂?” 韩掌柜和几个铺员也不解。 宁淼弯唇。 “大家放心,那一包胭脂的钱,我们很快就会赚回来。” “大娘子是有何安排吗?”韩掌柜问。 “嗯。”宁淼点点头。 “我想过了,我们现在缺的是宣传,如果按照常用的法子,我们自己跑街上去宣扬,收获不会很大,因为大家都这样做。” “但如果让大家知道,宫里的娘娘,公主,还有高门贵女们,都在用我们铺子里的胭脂,且都说好,你们说,大家会来买吗?” 韩掌柜恍悟:“所以,大娘子给她那么多胭脂,是让她送给娘娘和贵女们的?” “嗯。” 总得让她做点事情,不能白挨了她一耳光不是。 —— 暮色四合,永昌侯府后院的开阔地带,宴墨白正在练剑。 赤风蓝影立在一旁,看着自家大人衣发翻飞,身轻如燕,手中长剑如银蛇蛟龙,变化莫测、疾如闪电。 蓝影歪头,在赤风耳边低声啧啧:“每每看大人练剑,我都汗颜,此等高超剑法,我等只能仰望,我们何德何能,能做他的贴身侍卫?” 赤风瞥了他一眼,没做声。 “对了,大人平素都是在拂雪苑的院子里练,今日为何来后院练了?”蓝影问赤风。 他家大人有‘晨读书、暮练剑’的习惯,日日如此,雨雾霜雪,从未间断。 只是今日换了练剑地点。 “大人说拂雪苑的院子太小了,不好施展。”赤风道。 蓝影点点头。 可拂雪苑的院子并不小啊。 不过,比起侯府正后院,那自然是小一些。 见自家大人已练完每日的十段,赤风端起边上早已准备好的一盆清水,上前给其净手。 蓝影也一起上前,作势准备接过其手中的剑。 “不急,再练五段。”宴墨白示意两人退下。 手中长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他脚尖点地,飞身而起,剑气如虹,在空中划出幽冷的痕迹。 第29章 你凭什么 蓝影和赤风对视一眼,退至一旁。 蓝影心里想,大人剑术如此高深莫测了,还如此勤加练习,他一个属下,又有何颜面懈怠。 他决定了,明日起,他要五更起,也加练。 宁淼和春兰在铺子打烊后回府,经过后院长廊时,便看到了那抹练剑的俊逸身影。 “大娘子,那边二公子。”春兰小声提醒。 “看到了。” 宁淼眸光微敛。 以前只知这厮武功高强,今日亲见,才有了实质性的感受。 因为是必经之地,也不好装作没看到。 走到近旁时,宁淼微微施礼打了声招呼:“二弟。” 春兰也随之行礼。 赤风和蓝影也对宁淼见礼。 宴墨白眼梢微掠,轻瞥了她一眼,手中长剑未停,招式变化莫测,没做回应。 宁淼也不在意,也不多做打扰,带着春兰默然离开。 看着主仆二人消失在长廊尽头的背影,蓝影碰碰赤风,小声开口。 “你有没有发现,大娘子的一边脸是肿的,像是被人打了。” 赤风冷了他一眼。 “那日一本一本送公文的教训还不够?” 蓝影连忙闭嘴噤声。 尤其是见前方自家大人收了剑,他更是以为自己说的悄悄话又被他听到了。 正忐忑不安,听到对方道:“今日就到此。” 赤风和蓝影都愣了愣。 不练了? 不是说再练五段吗?这才两段。 赤风再次端起铜盆上前,蓝影也快步过去,接过宴墨白的剑,收入剑鞘。 —— 芳菲苑 宁淼坐在铜镜前,看自己的脸。 虽然还有些红肿,但明显已经好了不少。 果然拿鸡蛋揉是有效的。 “大娘子,奴婢去找杨管家拿点活血化瘀消肿的药膏。”春兰道。 宁淼点点头:“嗯。” —— 翌日早朝结束,宴墨白出宫的路上,遇到了安阳公主。 确切地说,是安阳专程在此出宫必经之地等他。 “宴大人。”安阳盛装盛容,显然刻意装扮过,笑靥如花。 宴墨白眸色冷然,略略施了一礼。 注意到他连‘殿下’都未喊,一副淡漠疏离的模样,安阳眼睫颤了颤。 见他施完礼就准备走,安阳连忙喊住:“宴大人留步。” 宴墨白俊颜清冷:“殿下有事?” 安阳侧首示意自己的婢女铃铛。 铃铛后退几步,站远了些。 安阳这才开口:“昨日,本宫失手打了宁大娘子,是本宫一时冲动。” 虽然这话她实在不愿说,但为了这个男人,她强迫自己尽量放低姿态。 宴墨白微微眯眸,眸中寒芒一闪,顷刻隐匿不见。 “殿下这话应该跟被打的人说,臣不是当事人。” 安阳料到他会这样讲。 “可是,宴大人不是说大娘子是自己的嫂子吗?二位既不是外人,同宴大人说,也是一样。” 宴墨白轻抬眼梢睇向她,漆黑如墨的眸子幽如深渊。 安阳有些不敢与其对视,想起此次前来的正事。 “昨日,本宫自宁大娘子那里拿了多盒胭脂,已悉数送出给各宫娘娘,还有几位望门嫡女好友,她们都说胭脂很好,也都答应本宫将口碑传出去。” 安阳一边说,一边看着男人俊美如俦的脸,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 宴墨白眼波微敛,有些意外后面事情的走向。 见他一成不变的脸色终于起了一丝反应,安阳心跳扑通,如小鹿乱撞。 所以,他这是真如那个女人所言,对她刮目相看了? 好在她聪明,没说是那个女人的建议,也没说是对方给她的胭脂,而是说自己从对方那里拿的,是她自己的主意。 就在她满心期待宴墨白接下来的反应时,听得他道:“臣不经营府中铺子,殿下无需跟臣说这些。” 安阳一怔。 “殿下若没其他事,臣告退。” 宴墨白说完,径直拔步离开。 留下安阳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什么意思? 不是应该感念她的恩情吗?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他这种反应正常。 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宴墨白啊。 他那样孤傲的男人,何曾有求于人过,更别说得一女子相助。 她不仅猜中了他的心思,还帮助了他,这多少让他有些难堪。 不承认很正常,不道谢更正常。 一道谢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想借她的光吗? 如此一想,安阳心情就好了。 —— 傍晚,铺子打烊,宁淼和春兰回府。 刚回到芳菲苑,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宴墨白让她去拂雪苑一趟。 她大概猜到了何事。 来到拂雪苑,赤风和蓝影不在,也不见其他下人在。 见书房有灯,房门关着,宁淼上前,也没贸然进去,先轻轻叩了叩门扉:“不知二弟寻我何事?” 门“吱呀”一声自里被人打开,一袭墨袍、面色冷峻的男人映入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 触及到他眼中的那抹幽寒,宁淼长睫微颤。 男人转身往里走。 宁淼只得跟着后面走进去。 男人忽然停住脚,回头:“你当真不知道我寻你何事吗?” 声音同他的眼神一样冰冷。 宁淼亦紧急停下,在距离他一两步的距离站定,微微摇头。 男人唇角冷弧一勾,似是笑了,又似没有,转过身面对着她:“让安阳将胭脂送给宫里的娘娘们,难道不是你的主意?” 今日安阳跟他一说,他就知道是面前这个女人的杰作。 安阳没这个脑子。 宁淼抿唇。 她知道他能猜到是她怂恿的安阳。 他是谁?他可是智多近妖的宴墨白。 遂也不否认,软着嗓子低声道:“我也是为了铺子好。” 宴墨白的视线落在她已经消肿,却还泛着红的半边脸颊上。 “为了铺子好,就可以自作主张拿我做文章,你凭什么?”他问,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带着蚀骨的寒意。 宁淼感觉到那种极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心口颤了颤。 安阳那个蠢货不会什么都跟他说了吧? “我不知道公主殿下如何跟二弟说的,我只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打断。 “还需要她如何说吗?她那种人,能受你驱使,定然是你跟她说了此番作为能给她带来的好处,今日下朝,她拦我邀功,说明那好处就是我。” 第30章 自作多情 好吧。 宁淼很想夸他一句聪明。 是真的聪明。 所以,安阳并没有跟他细说,是他自己猜到的。 “我......”宁淼咬了咬唇:“我其实就只是跟她说,你生气了,如果她能按照我说的做,给我们家铺子带来生意,你或许就原谅她了。” “铺子是你在打理,跟我有何关系?凭什么你觉得你的生意好了,我会原谅她?”宴墨白问。 两人距离很近,他望进她的眼底。 宁淼垂下脑袋。 声如蚊呐:“所以,二弟是不想原谅她?因为她打了我一耳光。” 宴墨白:“......” 她会如此理解,且还说出来,是他没想到的。 喉头滚动,他沉默了一瞬:“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二弟为何生她气?为何不原谅她?”宁淼缓缓抬眸,怯怯开口,真诚发问。 宴墨白:“......” 无语到了极致。 “别自作多情。” 忽的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女人带偏了,又沉声道:“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你凭什么利用我?” 宁淼再度低下头,支吾开口。 “我......我是想着,铺子是我们家的,我们又是一家人,一家人理应互帮互助,铺子有钱了,也是一家人受益。” 宴墨白被她气笑了:“我缺你赚的这点钱?” 他望着她,望着她满腹心机,惺惺作态的样子,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难道不是你见自己的不堪心思被我识破,被我拒绝,自己无望,就想着将我推给别的女人,给自己谋取利益?” 宁淼:“......” 他是这样想的? “......我没有。”宁淼摇摇头。 她连连否认:“我真没有。” 宴墨白面如寒霜。 “宁盘,我警告你,若再有下次,信不信我让你横着离开侯府?” 宁淼呼吸一紧。 这是第一次他直呼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以她性命威胁。 “知......知道了。”她哑声回道。 宴墨白看着她,薄唇微抿。 片刻,启唇,挤出一字:“滚。” 宁淼抬眸,有些愕住,因他吐出的这个字眼。 见他黑色瞳仁似是裹着风暴,宁淼双睫微颤,低下头。 转身,默然离开。 一直到出了拂雪苑,还走了一段路,宁淼才将头抬起来,面色恢复如常。 死男人! 还真是块难啃的骨头! —— 因为宫中嫔妃、以及京中贵女们的传播,朝花胭脂铺名声大噪。 客人们都慕名前来,一时间生意火爆。 铺子里天天挤满人,排队购买的人都排到了街对面,账面也终于扭亏为盈。 宁淼对此非常满意。 韩掌柜、杨坊主、账房,还有几个铺员,都对宁淼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连金氏和宴华庭都对她赞不绝口。 这一日,她刚到铺子,韩掌柜就一脸激动地跟她禀报。 “刚刚有位琛州来的女富商,看上了我们的胭脂,想从我们铺子大量进货。” 宁淼眼睛一亮:“好事儿啊。” “她说她住清风客栈,若大娘子愿意,今日可去客栈的天字号房找她,见面详谈,明日她就回琛州了。” 宁淼自是愿意。 她是一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她很清楚,铺子虽然近段时日生意火爆,但不会长久。 胭脂这东西,不像粮食,一日三餐都需要,消耗得快,一盒胭脂可以用好几个月。 京城虽人数不少,却也有个尽头,时间一久,该买的人都买了,生意就会淡下来。 必须有新的人、新的销货对象才行。 供给外地就是很好的出路。 “我现在就去见她。” 宁淼戴上帷帽,吩咐春兰:“你去天宝斋买些体面的京城特产,送到清风客栈天字号房。” 然后,她自己就直奔清风客栈。 客栈不远,也不需要马车。 到了客栈,上了三楼,来到天字号房间门口,她抬手叩门:“小女子乃朝花胭脂铺宁盘,前来拜见。” 片刻,房门被人自里面打开,一身着天蓝色锦袍的男人出现在视线里。 宁淼怔了怔,韩掌柜明明说是一个女人。 以为自己找错房间了,她抬头,隔着帷帽薄纱再次确认房门头上的房号。 是天字号没错。 “宁大娘子,请进。”对方率先开口。 “您是?” “在下琛州宋良,先前去朝花胭脂铺跟掌柜相谈的,是在下的侍从。” 原来如此。 “幸会。”宁淼微微拢眉。 本以为对方是女的,她便没什么顾忌,如今对方是男子,入其厢房孤男寡女恐有不妥。 “要不,去附近的茶楼,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宁淼提议。 “大娘子盛情,在下心领了,下次吧,在下一会儿还有事。” 接着,又补充道:“大娘子的顾虑,在下明白,大娘子放心,天字号房本就辟有客厅供会客之用,在此议事并无不妥。” 好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宁淼拾步进屋。 一般天字号房都是一个客栈的顶级上房,房间大,除了卧房,还有雅厅,中间以屏风隔断。 男子关门。 “宁大娘子请坐。” 宁淼走到雅厅的桌旁拂裙坐下,取下头上帷帽放到一旁。 男人过来提起桌上茶壶,给杯盏里倒水,递了一杯给她。 “多谢。”宁淼接过杯盏,不动声色打量房间。 房间一尘不染、一丝不乱,不像是住了一夜的样子。 不见任何行李,甚至不见任何属于住客的物件。 从琛州而来,还是大富商,不可能一件行李都没。 宁淼眸光微深。 收回视线,她又打量跟前给他自己倒水的男人。 男人的锦袍交领是右上左下。 她的眸色又深了几分。 正常的交领是左压右,也就是左在上,右在下,近两年京城一些官宦子弟为了彰显自己的不同,开始穿交领右上左下的衣袍。 男人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笑道:“这茶是友人送的,说是今年的新茶,大娘子喝喝看。” 说完,便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宁淼眼波微动,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意欲何为,便执起杯盏送到唇边,以袖掩杯,佯装喝了一口。 捕捉到男人眼睛里的那一抹得逞笑意,她放下杯盏:“还不错。” 第31章 好好疼你 见男人也没有谈生意的意思,她猜想下到茶里的药药效应该是很快的。 只是她不确定下的是何药,是迷.药,还是媚.药? 她佯装不适。 甩甩自己的脑袋,她抬手撑着头,按压自己的太阳穴,眼睛半眯半睁:“怎么回事......” “大娘子觉得是怎么回事?当然是茶里被我下了好东西咯。”男人一改先前温润形象,笑得阴冷。 宁淼佯装惊愕,却又有气无力:“你......你下了什么?” 男人起身,凑到她的耳边,吹着热气,一字一句:“合、欢、散。” 是媚.药。 宁淼眼波微敛,不动声色,佯装更难受的同时,抬眸看向他。 “你......你是谁?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为何要这样对我?” 男人伸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近距离地盯着她的脸,歪头欣赏。 嘴角勾起一抹阴笑:“就冲你这张脸,哪个男人不垂涎?” 宁淼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像是毒蛇的蛇信子一样,黏腻地爬在自己的脸上,心里一阵阵恶寒。 本能地就想挣脱,但她强行忍住了。 她得搞清楚对方到底是何人。 “我......我已有夫君,我......是永昌侯府的长媳,我公公是侯爷,小叔子是大理寺卿宴墨白,你这样对我,就不怕他们不放过你吗?” 男人脸色一寒,眼睛里瞬间风起云涌,落在她下巴上的手用力,像是要捏碎她的下颌骨。 宁淼吃痛皱眉。 男人咬牙切齿:“你还敢跟我提你的夫君,还敢问我怕不怕?你夫君当初对我夫人用强的时候,可曾怕过?” 宁淼心中一骇。 所以,这个男人是宴长景强.奸的那个女人的丈夫,吏部尚书温书梁之子? 难怪。 “我夫君他冒犯你夫人确实是他的错,但他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他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就算醒了也是一个废人......” 宁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厉声打断:“那又怎样?我夫人已经被他玷.污了,已经被他脏了!” “你们不是已经达成和解了吗?而且,错是他犯的,你若报复,当找他去,何故找我?” 宁淼试图挣脱,未能如愿。 当然,如果她施展武功,定是能摆脱他的钳制。 只是这样,就暴露她是会武之人了。 所以,她想先试试能不能说服对方放弃。 万不得已,再用武功。 “他睡了我女人,我睡他女人,天经地义!再说了,你嫁给他就守活寡,你甘心吗?你就不想尝尝男欢女爱的滋味?” 男人淫笑着,手指描绘着她脸上的肌肤。 “生得这般如花似玉,不在男人身下承欢,太可惜了!” 宁淼僵硬着身子。 “你冷静,冷静!宴长景已经被你家打成了活死人,侯府因为理亏默然接受了这个结果,可你如果现在玷.污了我,你觉得侯府会善罢甘休?你是打算也变成活死人吗?” 男人面色滞了滞,可也只一瞬,就又弯唇阴笑。 “只要你不说,他们就不会知道啊,反正宴长景就是一废人了,你以后可以暗里跟着我,我会好好疼你,你既可以继续做侯府长媳,又能尝遍男女之乐,多好!” 宁淼:“......” 这算盘打得...... —— 马车上,刚下朝的宴墨白正在看一本文书。 因为是闹市,马车行得很慢。 他听到窗幔外蓝影朗声跟人打招呼:“春兰,你怎么在这里?” 春兰的声音遥遥传来:“大娘子在清风客栈会客,让我买些京中特产送过来。” 宴墨白翻书的长指微顿。 客栈会客? 意识到自己的分神,他皱眉敛了心绪,继续看书。 蓝影的声音又自窗外响起:“那你为何不送进去?” 春兰的声音:“小二不让我上楼,说天字号房的房客叮嘱过,不许任何人打扰,我就只能在客栈门口等大娘子了。” 蓝影的声音:“哦。” 宴墨白落在手中书卷上的视线微敛。 客栈会客,天字号房,不让打扰...... 抬手撩起窗幔一角,他眯眸望了一眼清风客栈。 放下窗幔,他默了一瞬,吩咐前方车夫:“停车。” —— 房间里,两人还在拉扯。 “公子松开我,我就当今日没见过公子,今日之事没发生过。”宁淼还在劝说。 男人岂会放弃到嘴边的肥肉。 “你喝了合欢散,不跟我睡,也要跟别的男人睡,跟我睡安全又隐蔽,我很会疼人的,定能让你舒舒服服,从此欲罢不能......” 男人开始撕宁淼的衣服。 宁淼衣袖的手微微一转,提了内力,作势就准备朝对方击过去。 忽然门外传来女子急切的声音:“公子,宴大人来了。” 宁淼紧急撤回了要出的手。 还趁男人惊愣之际,猛地一挣扎,男人的大手落在她的衣领上,由于她的挣扎,衣领被他扯得大开。 “哐当”一声大响,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一身朱红朝服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松形鹤骨,面色冷峻。 在他身后是赤风、蓝影,还有春兰,以及一个女子,赤风手执长剑,横在女子项上。 女子应该就是去胭脂铺找韩掌柜的那个侍从,方才就是她通风报信说宴大人来了。 “救我......”宁淼软着嗓子,一副哭腔。 她听到宴墨白吩咐几人:“在外面候着。” 然后她便看到红衣似火动,身影顷刻来到跟前,一把扯开钳制自己的男人,并挥起一拳砸在男人的面门上。 “嘭”的一声,是鼻骨破裂的声音。 男人闷哼,极速踉跄后退好几步。 宁淼失了支撑,顺势身子一软,眼见着要倒下,被宴墨白手臂一伸,揽住腰身,险险接住。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手臂扬起,不远处的窗幔就被他强大的内力隔空扯下。 再下一瞬,宁淼就发现窗幔已围在了自己的身上,遮住了她大开的衣领。 “二弟......”宁淼软在宴墨白的怀里,一副寻求依偎的姿态。 第32章 他要疯了 宴墨白俊眉微拢,侧首,挥出掌风,“嘭”的一声将房门扫关上,将门外四人的视线彻底隔绝。 然后徐徐转眸,凉声问向捂着鼻子的男人,眼眸里蕴着暗流。 “温游,你在做什么?” 温游歪头淬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又抬手揩了一把鼻孔里流出的鲜血,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他原本想着借合欢散,把这个女人睡了,将生米煮成熟饭。 碍于女子名声重于命,她肯定不敢声张,他再利用宴长景不能人道这点,迫使对方长期供自己玩弄。 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宴墨白。 当初宴长景出事时,一直是宴华庭跟金氏出面处理,这个男人从没出现。 原则上以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朝中地位,若他出面,他爹会看几分面子的,但他完全置身事外。 没想到今日竟出来多管闲事了。 温游眯眼,看着他揽着怀中女子,大概是为了避嫌,他掌心没有落女子身上,只用自己小手臂揽着。 但他还是觉得值得揣摩。 “世人都说,宴大人断情绝爱,从不让女子近身。”温游说完,玩味地啧啧。 宴墨白淡然看着他:“世人也说,我杀人不眨眼,连世家子弟也敢取其性命。” 温游脸色一滞。 他知道他不是危言耸听。 他确实敢。 “宴墨白,是你大哥禽兽在先!”温游怒道。 “那件事不是已经达成了共识?既然你背约,想必是不认同,那要不报官?” 宴墨白语气不徐不疾,却带着从容不迫的压势。 听说报官,温游脸色一变。 报官可不仅仅丢的是永昌侯府的脸,他吏部尚书府的脸也会丢尽。 这也是当初双方选择息事宁人的原因。 见他不做声,宴墨白又问:“如何?现在就让官府过来勘察现场,正好证人、证物都齐全。” 边说,他边扫了一眼面前桌上的茶盏。 温游眼底浮起慌乱。 宴长景已经一辈子完了,他可不想像宴长景那样。 而且,报官后,对宴长景来说,只是由家里躺着变成去牢里躺着,换个地儿躺而已。 他却不同,他若坐牢,那就亏大了。 不行,不能报官。 “我又没把她怎么样!”温游梗着脖子道:“倒是我,你看你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 “没把她怎样?”宴墨白轻嗤,唇角一抹冰冷弧度:“若我们没来,或来迟一步,会怎样?” 温游无言以对。 他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他是讨不到好的。 哪怕他爹在,也都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反正、反正这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吗?我给她下.药是我的错,但你也把我打成这样了,今日的事,就一笔勾销!”温游道。 宴墨白看着他,眸如深渊。 正欲启唇,怀中女子紧紧抓着他的朝服衣袖,难耐地挣扎:“好难受......” 温游见状,赶紧逮着时机道:“你还是赶快带她去看大夫吧,我也要去找大夫接我的鼻骨。” 说完,拔腿就准备离开。 宴墨白想要阻止,却发现挪动不了半分,两只袖襟都被怀中女子紧紧攥着。 他垂眸看了一眼,见她似是更痛苦了,他薄唇微抿,任由温游开门。 对着他的背影,他启唇,声音如寒冰击石:“若再有下次,我会让你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 温游听得双腿一软,绊在门槛上,差点栽扑出去。 “叫胡大夫!”趁门开,宴墨白沉声吩咐。 蓝影领命而去。 赤风见自家大人放了温游,便也收了架在温游侍婢颈脖上的长剑。 “快走。”温游带着侍婢飞快离开。 春兰担心宁淼,不知发生了何事,也不知什么个情况,心中忧急,却又不敢贸然进房。 二公子方才吩咐大家在外候着,没他准许,她不敢进去。 赤风亦是如此。 不仅不敢进去,他还默默地将房门拉关上。 房中,宴墨白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绕过隔断屏风,进到里厢卧房,放到床榻上。 “忍一下,大夫马上就到。” 他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却被女子伸臂圈住了颈脖,并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拉。 宴墨白猝不及防,两人的脸差点撞上。 鼻尖几乎碰到鼻尖,从未有过的距离,宴墨白浑身僵住。 “难受,我好难受......”女子媚眼如丝,红唇张翕。 随着她沙哑的声音流泻,她的气息,以及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尽数钻入他的呼吸。 宴墨白喉头滚动,皱眉,试图直起腰身。 可女子箍得死紧,如同藤蔓一般攀附着他,他没能如愿。 无奈,他只得抬手去掰她的手。 女子却再次大力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拉,与此同时,她扬起纤细的颈脖,红唇又快又准地贴上了他的唇。 宴墨白如同瞬间被一团火焰击中,脑子里一轰,耳中嗡鸣,心中随即掀起惊涛骇浪。 他忘了动,忘了反应,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直到女子不满足于只唇瓣相贴,丁香小舌撬开他的唇齿,钻入他的口中,大概因为太过急切,一口咬在他的唇上,他吃痛才一个激灵回神。 他大力掰开她的手,强行直起腰身。 女子显然不满他的突然撤离,皱着脸,不满哼唧,痛苦地扭着身子。 宴墨白眸中涌上暗色,他飞快地后撤一步,拉开距离,第一次发现自己乱了呼吸。 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刺痛感袭来,指尖一点殷红。 唇竟被这女人咬破了。 他就不该管她。 榻上女子意乱情迷,开始撕扯自己的衣服。 三两下将围在身上的窗幔扯掉,扔在地上,又开始去扯自己身上的衣裙。 宴墨白只得上前攥住她的双腕,不让她继续。 女子借着他双手攥腕的力度,坐了起来,如同无骨小猫一般,往他怀里贴。 “好难受,救我......” 宴墨白皱眉,身子僵硬地往后倾,不让她碰到。 女子没有办法,只得伏下身子去亲他的手背。 因为他双手抓着她的腕,她能轻而易举地就亲到他的手背。 她在他手背上又吮又吸又咬又蹭,哼哼唧唧。 宴墨白觉得自己要疯了。 第33章 绝望极了 他黑着脸,恨不得点她的穴,让她晕过去,但又恐这样做会对其身子造成什么伤害。 原本围在女子身上的窗幔被她扯丢了,她的衣领又大开着,露出一大片瓷白肌肤。 由于她俯身低头亲他手背的动作,更是让她胸前的风景一半送入他的视线。 目光就像是被灼到了一般,他撇过眼。 女子显然已经药力发作,神识不清,越来越肆无忌惮,滚烫的舌尖在他手背上不停点火。 忍无可忍,他只得松开她的腕,再次后退几步跟她保持距离。 女子水眸半眯半睁,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她喃喃唤着他:“宴墨白,宴墨白......” 声音沙哑又娇软,如同受伤的猫儿在叫。 宴墨白沉目看着她,胸腔微微震荡。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这般没意识的情况下,她竟然还知道他是谁。 “忍耐一下,大夫马上就来了。” 女子就像是听不到他说的话,朝他伸着手,痛苦的样子可怜极了。 宴墨白不理她,转过头。 大概是见他没反应,女子忽然从榻上下来,跌跌撞撞往前走。 “你做什么?”他想上前扶她,却又怕被她缠上。 只得跟在后面。 女子摇摇晃晃绕过屏风,来到雅厅的桌前,拿起杯盏就饮。 宴墨白想起那茶水里有药,脸色一变,跨步上前将她手中杯盏夺下。 然,她已一口喝下。 “渴,我渴......”女子显然不满意他的行为,皱着秀眉,去抢他手里的杯子。 宴墨白皱眉,长臂一扬,直接将杯盏扔出了窗外。 女子又去桌边拿温游的那杯,又被宴墨白抢先一步拿起,同样丢出了窗外。 然后趁女子还没想到去拿茶壶,他先将茶壶拿了,再次丢出了窗外。 女子扭头,红着眼睛瞪着他,终是再也站立不住,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宴墨白有些头疼。 他侧首,向紧闭的房门沉声吩咐:“看一下胡大夫怎么还没来?” “是!”门外赤风领命。 宴墨白静立了一会儿,轻叹,还是上前倾身将躺在地板上的女人抱了起来。 他发现女人竟哭了,泪流满面。 宴墨白俊眉微拢,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抱着女人起来,再次往床榻的方向走。 宁淼躺在他怀里,透过盈盈泪光看他,看他完美的侧颜,看他紧绷的下颌线,看他的薄唇抿得快成一条直线。 身体里的难受,以及心里的算计,让她再次伸手圈住他的颈脖。 是的,前面她是演的,因为她根本没喝温游倒的茶水。 真不好演,她觉得自己用尽了毕生的演技。 不过此刻,她是真的难受,因为她刚刚借口渴,喝了有合欢散的茶水。 没办法,大夫马上就来,她体内有没有合欢散,大夫一探便知,她必须让自己有。 这药效果然来得又快又猛,就这么一会儿,她已全身如烈火在焚。 小腹下升腾起来的空虚感,让她难受极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让她绝望极了。 她绝望的不仅仅是,她都这样了,她都快难受死了,她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去撩.拨,他还是无动于衷。 她绝望的还有她身上康王下的‘三载春秋’的毒,大概率是没法解了。 不可能有药引,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可能会有子嗣。 这男人真的断情绝爱了吗? 就算断情绝爱,那方面的需求应该也正常吧。 她现在非常怀疑,他是不是有隐疾,不能人道,又或者跟宴长景一样,那里受过伤或者已经被咔嚓了。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现在难受,非常难受,有千万只蚂蚁在她血液里噬咬,有千万热流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她圈住他的颈脖,扬起身,想要去亲他的下颌,亲他那有着完美弧度的下颌。 没亲到,够不着。 她只得对着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一口下去。 她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 她似是舒服了几分,她含着他的喉结,想要获取更多。 她的手试图去扯他朝服的衣领。 下一瞬,失重感传来,臀背一疼,她就发现自己被男人扔丢在榻上。 对,扔丢,似扔烫手山芋,又似丢洪水猛兽。 她难受得想杀人。 很热。 热得整个人要爆炸。 她再次去扯自己的衣裙。 然后她在仅存的几分意识中,看到男人弯腰拾起被她扔在地上的窗幔,“哗啦”一声撕成条。 再然后过来擒住了她的双腕,用布条一圈圈缠住绑缚得紧紧的。 她想骂人。 可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出口的只有难耐的哼唧和娇哦。 双手被绑,她只得用脚。 她拿脚去勾他朝服腰间的锦带,锦带太结实了,她又提不起力气,没能勾下来。 她就索性抬脚朝他腰下方的那个地方探去。 被他大手一把攥住了脚踝。 意识涣散中,她看到他又如法炮制,用窗幔的布条将她一双脚踝绑缚住。 再然后,她就没有意识了,仅存的一点感知就是难受。 胡大夫来的时候,就看到榻上女子双手双脚被缚,满头大汗,满面潮红,意识涣散的模样。 “她食了合欢散。”宴墨白道。 胡大夫并不惊讶,看女子的症状就看出来了。 他伸手探女子腕上脉搏,皱眉。 “如何?”宴墨白问。 胡大夫低叹:“大人也知道的,合欢散最好的、最立竿见影的解药便是男女交欢......” “其他办法呢?” “可以用银针刺穴,辅以食药压制,但人会很难受,且煎熬时间比较长。” 宴墨白拢眉:“快治。” 胡大夫领命,打开随身药箱,取出针袋。 —— 宁淼醒过来的时候,头昏沉得厉害,有些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大娘子,你醒了。”春兰惊喜的脸映入眼帘。 宁淼撑着身子起来,春兰连忙相扶。 坐起后,宁淼转眸环顾屋内,发现自己还在清风客栈的天字号房。 意识一点一点回笼,脑中的记忆也一点一点清晰。 所以,她身上的合欢散已经解了? 如何解的? 大夫解的? “春兰,怎么回事?” 她想知道她没有意识之后,发生了什么,也想知道宴墨白是如何来了清风客栈。 第34章 早亲没了 春兰拿了个软枕塞在宁淼背后,让她靠着。 “其实,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是奴婢按照大娘子吩咐,买了京中特产前来,小二不让奴婢上楼,说是天字号的房客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然后奴婢就想着在客栈门口等,大娘子事谈好了,总得要出客栈大门。” “二公子下朝乘坐的马车正好从客栈前的路上经过,蓝侍卫看到奴婢,问奴婢为何在此处,奴婢就照实说了。” “再然后,马车就停了,二公子下车进了客栈,小二想拦,二公子说大理寺办案,小二就吓得不敢了,二公子直奔三楼这间房。” “这间房门口有个女人守着,见二公子上来,连忙通风报信,赤侍卫拔剑横在她的脖子上,二公子一脚把门踢开。” “再就是......就是......”春兰支支吾吾,有些为难。 宁淼示意她:“但说无妨。” “就是......奴婢看到房里,一个男人搂抱着大娘子,大娘子呼救,然后二公子吩咐我们守在外面,自己进了房。” “再然后,二公子用内力关上了房门,奴婢就不知道房里发生的事了。” 宁淼点点头,心中疑惑。 宴墨白是怎么知道她有危险的? 又或者并不是觉得她有危险,只是听说她在此处见客,又听春兰说不让任何人打扰,怀疑她在秘密跟谁接头,所以前来? “后面呢?后面是不是胡大夫来了?”宁淼问春兰。 春兰点点头:“是的,在房里面呆了快两个时辰,二公子跟他一起离开的。” “离开的时候,二公子让奴婢进来照顾大娘子,还叮嘱大家,今日之事不许说出去。” 宁淼有些意外。 想了想,又理解。 若传出去,她的名声不保,侯府的名声就不保,而且,宴长景的那件事也可能瞒不住。 “所以,大娘子,那个男人并不是想买胭脂,而是想对大娘子图谋不轨,是不是?”春兰问。 宁淼点点头:“嗯,所幸二公子来了,我才侥幸逃过一劫。” “担心死奴婢了,以后再有生意上的约谈,大娘子不可再单独赴约了,必须让奴婢跟着。”春兰余悸在心。 宁淼弯唇:“嗯。” “大娘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 身体上是没什么事了,心里面却笼着一抹躁意。 这么好的机会,都没能得到宴墨白,她今生怕是无望了。 哎。 —— 大理寺 宴墨白端坐于桌案之后,眉眼清淡,不怒自威。 赤风蓝影分列他身后左右。 桌前方立着大理寺主簿张远,正恭敬地跟宴墨白汇报案件的审查情况。 “死者身上有两处伤,一处在脑后,一处在胸口,脑后有淤血红肿,应是被硬物砸伤,致命伤在胸口,被利刃刺破心脏。” “现场没发现凶器,应是被凶手带走。另外,死者手背上有牙齿印。” 宴墨白眸光一敛,不动声色将自己的左手匿进广袖中。 他的手背上也被那女人咬出了牙印。 张远还在继续禀报,他却感觉到声音变得遥远,脑子里浮现出那女人埋首俯身亲咬他手背的情景。 “据齿印形状、大小来看,初步判断齿印的主人是女子。” “还有,死者的喉结处有红色的女子唇脂。” 宴墨白的神识被这句话给扯了回来。 那女人也亲过他的喉结。 他的喉结处没有唇脂吧? 离开清风客栈,他就来了大理寺,也没对镜看过。 他后来擦过没有? 他想不起来了。 忽然觉得自己的喉结滚烫起来,他口干得厉害,连忙端起杯盏浅饮了一口水,以掩饰心里的不平静。 应该没有唇脂,那女人平素都清水芙蓉,鲜少施粉黛。 而且,她先是亲的他的唇,后又亲他的手背,最后才亲他喉结。 就算涂有唇脂,也早亲没了。 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背,手背上没有唇脂。 那喉结上肯定没有。 他放下心来。 张远还在禀报。 “我们觉得死者被杀前不久,应该刚跟女人行过房事,但死者未婚,我们已派人去查他接触过的所有女人,重点目标放在青.楼。” “为何?”宴墨白突然开口。 这是他今日自听汇报后说的第一句话。 张远、赤风、蓝影都愣了一下。 张远回道:“因为一般女子房事不会这般激烈,又是咬手背,又是咬喉咙,感觉只有风月场所的女子才会这般花招百出......” 张远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宴墨白将手中杯盏重重置在桌上。 “感觉?你们就是这样断案?” 三人皆吓住。 张远连忙解释:“我们只是如此怀疑,并非只查青楼,所有跟死者接触过的女子,我们都要查。” “你们这样怀疑就错了,如此主观的想法,会严重误导你们的判断。”宴墨白面色冷肃,声寒如冰。 张远眼睫轻颤,垂眸颔首:“大人教训得是,我们谨记。” 宴墨白冷睇着他,启唇。 “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多,比如,你说的风月女子,比如,在房事方面本就大胆一些的女子,比如,房事双方情到浓时,又比如,醉酒后房事,还比如,用了一些助兴的药或香,再比如女子被人下了媚.毒。” 宴墨白不徐不疾,连着说了多个比如。 张远抬袖抹了一把额边的冷汗,非常意外。 他们铁树一枚、不通男女情事的寺卿大人竟然这方面知道这么多? 蓝影更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般,激动看向赤风。 待赤风对上他的视线时,他用眼神提醒赤风注意最后一句。 比如女子被人下了媚毒。 这不就是今日发生的事吗? 今日在客栈的厢房里,宁大娘子肯定有些什么惊人之举让他家大人看到了。 他现在甚至怀疑,他家大人那破皮的嘴唇是宁大娘子咬的。 虽然他知道,按照他家大人的性子和身手,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但......除此之外,他又想不到他家大人的嘴唇怎么破的。 自己不小心咬到,只可能咬到嘴里的内唇吧,不可能咬到外唇吧。 上火的话,也不可能进客栈之前还没上,出客栈的时候就上了吧。 第35章 喉结突出 赤风没理他,把头转了回去。 蓝影一人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家大人断不会发生这种事。 宴墨白又跟张远交代了一番,张远便汗流浃背地告退了。 大理寺少卿宋霄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一个纸包放到宴墨白面前的桌上。 “见你嘴唇上火,看到门口有卖绿豆糕的,就给你买了一包,下火,不谢。” 宴墨白冷了他一眼:“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理理案子。” “我这不是查案和孝敬上峰两不误嘛。”宋霄嬉皮笑脸。 宴墨白是大理寺卿,宋霄是大理寺少卿。 两人上下峰关系,也是好友关系。 整个大理寺,只有宋霄敢跟宴墨白开玩笑。 见宴墨白拿起文书看,不想理他的样子,宋霄挑挑眉。 “行吧,我去诏狱了,绿豆糕记得吃,泻火厉害得很,保准你今日吃,明日唇上的火疮就消失不见。” 宴墨白眉眼不抬:“我怕你下毒。” “给大理寺卿下毒,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不对,可以给你下毒,几时给你下个媚毒。” 宴墨白眸光微顿。 抬眼:“滚。” “得嘞。”宋霄夸张一抱拳,扬长离开。 —— 宁淼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宴墨白表示一下感谢,毕竟他救了她。 用过晚膳,她便去了拂雪苑。 宴墨白正在拂雪苑院中的凉亭里用晚膳。 此时天色擦黑,还有天光,凉亭四角的灯笼已经亮起,远远望去,青灰暮色与灯笼的橘光笼于他一身,让宁淼有种不真切感。 见她前来,宴墨白看了一眼赤风蓝影。 两人退到凉亭外。 “有事?”宴墨白问她。 宁淼在石桌前一两步的距离站定,看了一眼桌上的小菜。 第一感觉是清淡,第二感觉是精致。 一看就知道是小厨房单独做的。 “今日多谢二弟了。”宁淼微微鞠首道。 宴墨白面色无波,声音寡淡:“不用。” 宁淼眼睫微颤。 “今日若非二弟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宴墨白眉眼低敛,手中玉筷自盘中夹起一片青笋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我只是恰好路过。” “嗯。”宁淼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视线在男人破皮的唇上扫过,想起自己因为太过急切和慌乱,撬开他唇齿时,不小心咬到他唇时的情景。 印象比较深的是,当时他的唇很凉,口中气息很好闻,有种淡淡薄荷青草的香气。 感觉还不错。 宁淼敛回思绪,道:“那药力实在太强,我毫无意识,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宴墨白抬眼,沉沉目光朝她看过来,深邃如潭,幽深如渊。 见他不做声,且视线慑人,宁淼咬了咬唇,再度小心翼翼开口。 “我......没做冒犯二弟的事吧?” “你觉得呢?” 宴墨白收回视线,端起面前的汤碗,不徐不疾,优雅端方地给自己舀了一碗汤。 宁淼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最后的记忆就停留在二弟踢门而入,再之后,我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见宴墨白兀自喝汤,又不理她,她故作慌急道:“不会真做了什么冒犯二弟的事吧,我......” “自是没有,不然,你觉得你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吗?”宴墨白抬眼道。 宁淼怔了怔。 言下之意,如果她冒犯他了,他绝对饶不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她也是这样觉得的啊! 她就是担心,她那样对他,他肯定要找她算账。 所以,她装作完全不记得了。 没想到他现在的意思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宁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宴墨白长指执着瓷勺,舀了一口汤送进口中,咽下。 宁淼视线落在他那随着吞咽动作而上下滑动的喉结上,脑海里浮现出她亲不到他的下颌后,一口咬在他喉结上的画面。 讲真,他的喉结也很完美,很突出。 哎,他这般油盐不进,她当时就应该用大力,一口将其咬断。 宁淼心里恨恨地想着。 忽然感觉到有沉沉视线凝落在自己脸上,她微微抬眸,对上宴墨白漆黑如墨的深瞳。 “你在看什么?”他凉声问。 她这才惊觉自己刚刚在盯着他的喉结,耳根一热,连忙解释。 “我发现二弟身后的那根亭柱颜色跟其他三根颜色有些不同,在想,是不是后来换的。” 边说,她边指指他身后。 宴墨白:“......” 回头瞥了一眼,他有些无语。 还能分神去关注这些东西。 “那二弟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告辞了。”宁淼道。 既然他当什么都没发生,她自是喜闻乐见。 如此,也不至于尴尬。 想想自己当时的饥渴模样,她都觉得难为情。 “做人不能太急功近利,听说胭脂铺每日客人都排长队,赚的银子还不够你花?”宴墨白声音不咸不淡响起。 宁淼一怔。 急功近利? 他的意思是她去清风客栈跟人谈买卖,是急功近利? 虽然她确实也是为了钱。 “我是为了长远打算,光做京城的生意,客人会越来越少。”宁淼道。 “长远?”宴墨白轻嗤,“差点把自己送上别人的榻,你这打算确实很长远?” 宁淼一时语塞。 宴墨白看着她,不辨喜怒。 “你以为生意那么好做?京城的水深得很,今日教训不好好长记性,他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宁淼抿唇。 她是认同他的话的。 今日教训,她确实要反省。 “谢二弟提醒,今日之事,我会铭记在心,以后定不会再犯同样错误。”她乖顺道。 宴墨白收回视线:“我只是不想你连累永昌侯府,你现在可不只是你,你代表的是宴家,是侯府。” “知道的。” 宁淼心里翻个白眼。 忽的心念一动。 她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上前放到他面前的石桌上。 “这是菊花糖,原本是准备买给四弟五妹的,我看二弟唇上生了火疮,还是给二弟吧,清热降火的。” 宴墨白:“......” 刚准备说不需要,宁淼又接着道:“上火挺苦的,尤其是嘴巴上火,说话也疼,吃饭也疼,尤其吃菜,更是伤口上撒盐,刺痛无比,所以,早降火早好。” 宁淼轻轻拍拍那包糖果,示意他吃。 然后微微一鞠,转身离开。 宴墨白:“......” 第36章 帮人选婿 宁淼刚回到芳菲苑,金氏就来了。 金氏平素很少来她这里,宁淼知道定是有什么事,第一反应是不是白日清风客栈发生的事金氏知道了。 “母亲。”宁淼温顺迎上去。 金氏一脸和蔼:“晚膳用过了吗?” “嗯,用过了。” 宁淼虚扶着金氏在软椅上坐下,金氏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铺子的事辛苦你了,我听说了,你的法子很好,生意很不错,我很欣慰,但你也不要太累着了。” “谢母亲关心,我会的。” “母亲有一事想请你帮忙。”金氏道。 看来不是白日的事。 宁淼微微松了一口气,点头:“母亲请说。” “我有一个外甥女,跟你年纪相仿,她母亲拜托我在宴氏族亲的几位适婚儿郎里为她挑一个夫婿。” “我想明日将几个儿郎请到府上来,相看相看,你明日能不去铺子,留在家里帮母亲一起看看吗?” “你聪明能干,能将亏空已久的铺子起死回生,母亲很看好你,也相信你的眼光。” 宁淼没想到是这种事。 心里并不太愿意。 “这......不太好吧?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个外人......” “你怎么是外人呢?你是侯府长媳呀,而且,你只是一起帮我看看,又不是让你拿主意,我只是想多一人把关而已。” 见金氏这样说,宁淼也不好拒绝。 毕竟金氏一直很‘厚待’她,她也扮着孝顺懂事的媳妇。 遂不得不答应下来:“好。” 金氏满意离开。 —— 浴房里,热雾缭绕。 水温很合适,宴墨白背靠在浴桶的桶壁上,任温水漫过自己的肩部,微微阖着眼睛小憩。 脑海里又钻出女子媚眼如丝,圈着他颈脖,将他拉低,送上自己朱唇的样子。 脑中的画面不停变换,她俯身亲他手背的样子,她胸前乍泄的春光,她咬上他喉结的样子...... 喉头滚动,他感觉到一抹燥热从腹下升腾而起,他睁开眼睛。 强自调息,原本潮热的眉眼变得冷然。 —— 翌日,宴墨白下朝回府,就看到前院的八角亭里,坐着几人在饮茶聊天。 其中一人特别打眼,就是昨日将他嘴唇咬破的罪魁祸首。 今日的她着一袭杏色云锦裙,显然施了粉黛,光彩照人。 与她一起围着石桌而坐的,还有三名年轻男子。 三人宴墨白认识,都是宴氏族亲家的公子。 四人似是相谈甚欢。 宴墨白微微眯眸,远眺过去。 “府里今日有何事吗?”他问。 赤风摇摇头不知。 蓝影回道:“听说大夫人想要帮自己的外甥女觅婿,让宁大娘子帮忙相看。” 蓝影跟赤风两人,一人性子活泼,一人沉默寡言。 蓝影平素跟府中众人关系都不错,也爱打听小八卦,故府中小道消息基本都第一时间知道。 外甥女? 宴墨白面露疑惑。 他怎么记得金氏全是外甥,没有外甥女? 而且,亭子里只有那女人一个女子,相看夫婿,外甥女这个当事人不在场? 虽心中有疑,却也没打算理会。 深目看了那方一眼,他脚步未停,薄唇微抿,径直回拂雪苑。 —— 亭子里,宁淼执杯默默饮茶,看着面前三位争相表现的少年郎,始终保持着得体笑意。 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今日相看,金氏的外甥女没来。 金氏说对方脸皮薄,不好意思,让她们帮忙相看就行。 看这三人表现,显然都想娶金氏的外甥女。 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悲哀。 他们都没见过金氏的外甥女,就这般争先恐后。 想来,是想攀上永昌侯府的关系。 一番交谈下来,宁淼对三人家世大概有了了解。 家世都很一般。 要想了解一个人的人品,光看说还不行,宁淼提议:“三位喜欢投壶吗?要不我们玩玩投壶?” “但凭大娘子安排。” —— 拂雪苑 宴墨白坐在桌前,擦拭着自己的佩剑。 擦着擦着,状似无意地开口:“前院现在什么情况?注意那三人和他们的仆从,以防又是谁人的眼线。” 知道自家大人向来谨慎心细,赤风和蓝影也不疑有他。 “据说那三人是宴氏族亲家的公子,应该不会是细作。”蓝影回道。 宴墨白抬眼:“总有些人无孔不入。” 蓝影想想也是。 “那属下去转一圈,打探打探。” 宴墨白“嗯。”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蓝影回来了,一脸八卦。 “没看到大夫人的外甥女,听说没来,一直是宁大娘子陪着三人。” “也不知道是大夫人的意思,还是宁大娘子的提议,花样挺多的,搞得像是公主选驸马一样。” “又是投壶,又是射箭的,属下过去的时候,三人在弄乐器,一人抚琴,一人吹箫,一人耍长壶,宁大娘子就坐在那儿欣赏。” “看得出三人都在使出浑身解数表现给宁大娘子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宁大娘子在挑婿呢。” 话落,见自家大人抬眼,视线凉飕飕射过来,他才惊觉自己失言。 “属下的意思是,宁大娘子古道热肠,还真是很认真地在帮大夫人的外甥女挑选。” 说完,见自家大人眸光更冷了几分,他意识到自己这句可能也说得不妥。 “你出去探了一圈,就探到这些?”宴墨白凉声问。 蓝影连忙回道:“属下还探到宁大娘子似是对其中穿白衣的那人比较满意,多次朝那人投去欣赏的目光,还几次夸赞那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沉声打断。 “我关心的是那三人及其随从是否是他人眼线,你是只字不提!” 蓝影:“......” 不是也问了前院现在什么情况吗? 所以,他就整个了解了一下。 而且,是否是他人眼线,得查人家底细吧,哪是出去转一圈就能查探出来的。 蓝影心下委屈,却也不敢多言。 宴墨白俊眉微拢:“罢了,反正他们在府里只呆一日,是眼线也无所谓,也挖不去什么有用的信息。” 赤风蓝影心默,本来就是。 第37章 怀个孩子 夜里,金氏又来了芳菲苑。 宁淼知道,她定是来问她对今日三人的看法的。 毕竟是人的终身大事,她实事求是,将自己观察下来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我个人觉得,三人中宴鲲鹏堂弟还不错,模样上乘,端方有礼,书也读得比较多,据说会参加今年的春闱,若高中,日后便会踏上仕途。” 金氏笑眯眯:“你觉得他不错?” “嗯,个人觉得,相对而言,他是三人之中的佼佼者。”宁淼很谨慎地加了几个前提。 金氏脸上笑意更浓,亲昵地拍拍她的手背:“我也觉得他最优秀。” 说完,看了一眼边上的春兰,以及自己的随侍甘嬷嬷:“你们两个先出去。” 待二人离开,房中只剩婆媳两个,金氏才再度含笑开口:“盘儿,我待你如何?” 宁淼弯唇:“母亲待我自是极好的。” 通常以这种话开头,定是有事相求。 “为了侯府,为了长景,你愿意受些委屈吗?”金氏又问。 宁淼微微敛眸。 受些委屈? 心中直觉定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是告诉她宴长景那处已经废掉的事? “自是愿意。”她回道。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最有情有义。”金氏红了眼眶。 “不知母亲有何吩咐?” “我......”金氏叹气:“我实在难以启齿。” 宁淼越发觉得自己猜测得没错,就是宴长景那件事。 “母亲但说无妨。” 金氏看了看她,抬手,慈爱地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 “你是个好孩子,我跟侯爷都很喜欢你,我们都希望日后侯府的主母由你来当。” 宁淼听着,不做声,不出意外,接下来要转折了。 果然。 金氏话锋一转:“但是,长景现在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太医和大夫说,他醒来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他一直不醒,就无法同你圆房,不能圆房,你就没有子嗣,没有子嗣,你日后如何做当家主母,恐怕立足都难。” 宁淼有些搞不懂她想说什么了,绕这么多。 “母亲,我不在意的。” 入侯府时,她就已经表明了自己态度,无论宴长景醒不醒来,她都不离不弃。 何况,就算宴长景醒了,她也没法有他的子嗣不是吗? 金氏摇摇头:“怎能不在意?等到了那日,你发现立足之地都没,你就不会说这话了。” “宴墨白是怎样的人,你也看到了,心狠手辣,冷漠无情,既不孝父母,又不亲兄妹。” “他已及冠,娶妻生子是迟早的事,他若有后,就是侯府长孙,而长孙之母,定然就是当家主母,到时候侯爷的侯位也会到他手里,侯府就是他们夫妻说了算,焉有你活路啊?” 金氏说得语重心长,宁淼听得一愣一愣。 心道:那厮能娶妻生子就好了。 她巴不得他有后呢,她来侯府,图谋的不就是他的后。 真到了那一天,没她活路又如何?她拿到脐带血,就跟侯府彻底作别了。 “二弟已位及权臣,位高权重,对他来说,侯位应该袭不袭都无所谓。” 宁淼已尽量让自己委婉了。 若真让她说,她只想说一句,宴墨白才不稀罕这破侯位,他现在的权势地位早在侯位之上。 “不,”金氏摆手:“你不懂,他现在是位高权重,但伴君如伴虎,哪日皇上一个不高兴,他什么也不是。” “另外,他站队宁王,若日后宁王不是太子,入主东宫的,是别的皇子,他同样没好下场。” “还是世袭的侯位更稳当,不管怎么说,是先帝封的,皇上想废都没那么容易。” 宁淼没做声。 心里依然觉得宴墨白那种人,根本不屑这侯位。 她甚至觉得,他对生死都不屑。 金氏继续刚才的话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是长景的母亲,你是长景的妻子,我就把你当自己女儿,当趁早为你打算,为你筹谋。” “母亲想如何做?”宁淼问。 铺垫那么多。 金氏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我想让你怀个孩子。” 宁淼惊愕。 怀孩子? “假怀?” “不,真怀。” “宴郎现在这般,如何真怀?”宁淼不解。 金氏抿了抿唇:“借个种。” 啊? 宁淼震惊,双眸瞪大。 金氏见她这般,连忙拂了拂她手背,安抚。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这是为你好,为长景好,如此既能保住你当家主母的地位,又能保住长景的侯位。” “借谁的?”宁淼问。 这一世,她只想怀一个男人的孩子,那就是宴墨白的。 因为这一世,她只想活命。 但很显然,金氏不可能让借他的种,也借不到。 金氏眯眸:“宴鲲鹏。” 宁淼再度震惊。 此人不是金氏外甥女的夫婿人选吗? 不过,她何其聪明,立马就反应过来。 “所以,母亲今日让我帮表妹选婿,只是幌子,实际上是让我相看挑选?” 金氏点点头:“是的。” 宁淼有些无语。 很无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事情也能想得出来。 “宴鲲鹏知道这事吗?他愿意?” “愿意的,我跟侯爷也是看上的他,问过他意见了,他说愿意,他的儿子以后就是侯府的嫡长孙,能袭侯位,他烧高香都求不来的,怎会不愿意?” 宁淼:“......” 她再次无语到极致。 既无语宴鲲鹏竟然会答应,也无语金氏的做法。 什么过来问她想法,问今日三人哪个不错,都是做做样子,她与宴华庭早已决定了这件事,早已定了人选。 “可是,宴郎昏迷不醒,我突然怀上孩子,任谁都知道,这孩子不可能是宴郎的。” “没事,这个我与侯爷都想好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与长景早就定情,就传出去你在长景出事前就怀上了。” “他出事才一月余,你赶快怀上完全来得及,等你临盆,我们就让稳婆说,孩子在你腹中吸收不好,愣是推迟了一月才瓜熟蒂落。” “又或者等你怀孕,我们就送你到侯府城郊的别院去住,等你生下孩子后再将你接回府,到时把孩子说大一月。” “这些都不是问题,都有办法解决。” 宁淼:“......” 第38章 完整女人 考虑得可真周全! 金氏和宴华庭的盘算,她又岂会不知? 他们很清楚宴长景是不可能有后了,又不想侯府大权落到宴墨白手里。 对金氏来说,自己的嫡长子有后,她当家主母的位子就稳了。 对宴华庭来说,宴鲲鹏虽不是自己儿子,却也是宴氏子弟,让其儿子做孙子,也能接受。 说到底就是,一,怕影响自己的地位,二,怕好了宴墨白;二,怕宴墨白做了掌权人后,自己没好日过。 他们根本没把宴墨白当自家人,也没把她当人。 “可我只想怀宴郎的孩子。”宁淼红着眼睛道。 眼睛红,一半是装的,一半是气的。 “我知道你对长景用情至深,但这也是为了长景好啊,为他守住侯位啊!”金氏谆谆诱导。 宁淼摇摇头。 “他哪日醒来,发现我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一定会伤心,会恨我的。” 金氏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快失了耐心。 “放心,知子莫若母,他不会怪你的,先前他就一直盼着袭侯爷的侯位,你帮他守住,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至于怀别的男人的孩子,你也不必担心,他也不会怪你。”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他就算醒了,也没法跟你圆房,因为他的子孙根已经废了。” 总算跟她说实话了。 宁淼佯装惊愕,眸子瞪得滴溜儿圆,一脸难以置信。 “为何?怎么废的?” 金氏眼神闪躲:“就跟人打架被人打废的。” 宁淼理解她为何隐瞒被废的真正原因。 毕竟,如果让她知道了是因为奸.污别的女人,她就不会对宴长景这么死心塌地了。 宁淼没做声,一副反应不过来,接受不了的模样。 金氏握了她的手。 “所以,孩子,长景的命已经这么苦了,他的身体已经残缺了,若再连侯位都不保,他就算醒了,也活不下去的,也会一心求死的。” 边说,金氏边掏了帕子,揩了揩眼角,一副难过至极的样子。 “可我......实在做不到跟别的男人圆房。”宁淼道。 “忍忍就过去了,灯一灭,眼睛一闭,你就把对方想成是长景就好了。” “而且,作为女人,总归要尝试下男欢女爱的滋味,才叫完整的女人。” “母亲作为过来人告诉你,妙不可言,你试过就知道了。” 宁淼:“......” 婆母公然让儿媳出墙,也是稀罕。 “可我.......还是不想。”宁淼道。 见她如此,金氏最后一丝耐心也消磨殆尽。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都用了,口都说干了,还不答应,也太不知好歹了。 索性不装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无论你愿不愿意,你必须走这条路。” “我们能让你做侯府长媳,就也能让你成下堂弃妇,你若还想在侯府呆下去,就必须听我的。” “你若不想在侯府呆,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既知道长景的秘密,我也定然不会让你活着出侯府。” “所以,是借种生子,做侯府主母,一世风光,还是不明不白死于意外,你自己选。” “你也别妄想逃,你逃不了,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找到你。” 说到最后,金氏几乎咬牙切齿。 宁淼看着她,看着她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真面目的样子。 金氏又道:“我们已经很尊重你了,若是什么都不跟你说,强行让你跟宴鲲鹏生米煮成熟饭,你又能怎样?” “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早就在你的膳食里下了毒,解药只有我有。” 宁淼震惊。 金氏很满意她的反应:“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你定能无虞,但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也没办法。” 金氏摊摊手,一副胜利者之姿。 宁淼摇摇头。 知道这个女人坏,没想到坏到这种程度。 这已经不是一个坏字能形容了。 阴险,卑鄙...... “你给我下毒,你又让我怀孩子,就不怕孩子有问题?”宁淼冷声问。 金氏将手里的帕子拢进袖中,一脸无谓。 “放心,我下的这个毒有三年之期,三年内对你毫无影响,你与正常人无异,你怀孕生子都没关系。但若是三年之期到,你还没服解药,那就会毒发,必死无疑。” 宁淼:“......” 三载春秋? 又是三载春秋! 金氏怎会有这个毒的? 按照宴墨白跟她的关系,是不可能给她的。 偷的? 也是,康王的人都能偷到,何况同府的人。 宁淼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 悲体内一毒未解,又添一毒,喜这两个毒是同一毒,无所谓添不添。 “行了,”金氏起身:“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同意,明日辰时一人去城郊的侯府别院,宴鲲鹏会在那等你。” 末了,又补了一句:“让车夫老宋送你去,他是我的人,他知道路。” 金氏说完,也不等宁淼回应,径直离开。 —— 宁淼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 她想了种种可能,想了种种后果。 如果逃离侯府,那就很难跟宴墨白再有交集,那她的解药就彻底无望。 如果不逃离侯府,就得解决借种这件事。 若跟宴墨白求助,他会帮自己吗? 大概率不会。 他那样冷血无情的人,不会管她的死活。 入侯府以来,他对她的每次相帮,都是她用利益交换来的。 答应与她一起去思源学堂,是她用蛇纹图换的。 愿意下井将她救上来,是她用对宁王有利的消息换的。 昨日在清风客栈会救她,也是为宴长景和侯府的声誉着想。 所以,若想他相帮,就得有同等价值的东西与其交换。 她想了若交换成功,他愿意帮,他能怎么帮? 找宴华庭和金氏,让他们放弃她借种? 他找了,宴华庭和金氏就会放弃吗? 就算迫于他的压力,宴华庭和金氏放弃了,她还能留在侯府吗? 两人定对她恨之入骨,就算不要她的性命,也定会将她扫地出门。 那她到时候又以什么理由让宴墨白将她留下来? 继续说为了躲避康王追杀,为了借力复仇? 如果他说将她送出京城,这些也能办到呢? 那她就更难与他再有交集了,那她的解药也是无望。 所以,此次的事还是得靠自己,得自己解决。 她必须在侯府留下来,必须留在宴墨白身边。 第39章 对我不满意? 翌日用过早膳,宁淼说自己有点事,让春兰先去胭脂铺。 自己去门房找了老宋。 显然金氏已经跟老宋交代好了,她都还没开口,老宋就去马厩牵了马车出来。 侯府别院在城郊,穿过一大片竹林,再经过一片花圃才到。 确实够隐蔽。 别院独门独院,建得很雅致。 宁淼推开院门,回头见老宋并没有下马车,而是将随身的一个包袱往驾车板上一放,躺了下去。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也是等在院外监视她,但至少不是紧跟着她。 院中亭台楼阁样样俱全,花草盆栽也都布满小院,显然定期有人前来打理。 只是没人住。 宁淼进了堂屋。 堂屋没人,她又往里走。 经过长廊,她看到不远处的一间厢房里,一白衣少年坐在窗边,手执毛笔,不知是在作画,还是在写字。 正是宴鲲鹏。 眸光微敛,她拾步过去。 来到门口,见宴鲲鹏还在专注自己笔下,并未感知有人前来,她抬手敲了敲本就开着的门。 宴鲲鹏闻声抬头,见是她,忙放下手中毛笔,起身相迎。 “大娘子。”他朝她谦逊有礼地行了个作揖礼。 宁淼看着他。 今日的他依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头顶盘了个公子髻,以白玉而束,脑后墨发轻垂,她想到‘陌上人如玉’这样的形容。 这样的人竟然会答应金氏这般荒唐的要求。 她弯唇:“堂弟来很久了?” 叫堂弟是跟宴长景叫的。 “没有,刚到一会儿。” 寒暄毕,四目相对,忽就生出几许尴尬。 宁淼别过视线,看向窗边桌案:“堂弟在作画,还是写字?” “写字,闲着无事,见房中有笔墨纸砚,就练练笔。” 宁淼走过去,拿起他写的字看。 笔笔端正,苍劲有力。 “好字!” 宴鲲鹏被她表扬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娘子过奖了。” “堂弟不必谦虚,我是实言。” 两人一左一右在桌边坐下,忽而又相对无言。 寂静了一会儿,宴鲲鹏开口:“大娘子口渴吗?我去烧点水。” “不用,我们说正事吧。”宁淼开门见山。 宴鲲鹏抿了抿唇,面露赧色,明显变得有些不自在。 “母亲说,你愿意给我一子?”宁淼问。 宴鲲鹏没想到她问得如此直接,微愕之后,脸上赧色更重,他垂下眼,“嗯”了一声。 “为什么?”宁淼问。 虽然她知道原因。 宴鲲鹏抬眸怔怔看向她。 “大娘子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没有,我只是好奇。” 宴鲲鹏再度垂下眼,五指微微攥住腿上的衣袍,有些窘迫,却依旧没回她的问题。 宁淼了然,唇角微勾,起身关窗:“那我们就办正事吧。” 宴鲲鹏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关好窗,宁淼又去关门,然后走到床榻边坐下。 见宴鲲鹏坐在那里未动,宁淼微笑,学着他方才的话:“你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宴鲲鹏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 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宁淼便起身朝他走过去,一直走到他的跟前,倾身。 宴鲲鹏显然有些被吓住,身子僵硬地往后一仰,拉开与她的距离。 宁淼看着他,吹气如兰:“你这样,我们怎么办事?” 抬手作势就要去解他腰间的锦带。 “等一下!”宴鲲鹏惊呼。 宁淼停手,疑惑问他:“怎么了?” 宴鲲鹏微微喘着粗气:“我......让我稍稍缓缓,我还没做好心里准备。” 宁淼笑笑,直起腰身,走回到先前的位子坐下。 垂眸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你会答应借子,非你本意,是受家里所迫吧?” 宴鲲鹏怔愣。 眼睫微颤:“没有,我......我愿意的。” “这里就你我二人,我们不妨坦诚。”宁淼温声道。 宴鲲鹏看看她,抿唇没做声。 宁淼亦看着他:“你胸有抱负,怀有大才,你想走的路是入仕之路,借子这种龌龊背德之事,日后会成为你仕途上的污点,你不可能心甘情愿。” 宴鲲鹏面露震惊。 她竟完全说中了他的心里所想。 “你......如何知道的?” 宁淼弯唇:“看出来的。” 看? “如何看出来的?”宴鲲鹏好奇。 “昨日问你们平素都有些什么消遣,你说你一直在备战今年春闱,无甚消遣。其余两人取笑你,说庶子难登科,让你别浪费力气。” “当时你毫不生气,说只是难,又不是不能,况且当今圣上在推嫡庶平等,你说那话时,我看到了你脸上的鸿鹄之志和志在必得。” “还有后来你弹琴时弹的那首曲子,如果我没记错,是《定乾坤》吧?” 宴鲲鹏震惊。 宁淼继续道:“此曲有配词,是先帝时期,高太傅所作。” “当年天下初定,内忧外患,先帝焦灼,高太傅一首《定乾坤》,倡改苛税,谏整吏治,先帝如醍醐灌顶,按其行之,得天下定。” “此曲后来鲜少人知,你却能弹出,可见你平时对这方面极其关注。” 宴鲲鹏脸上震惊的表情有增无减。 “还有,”宁淼又道,指指桌上的白纸黑字:“你字迹苍劲有力、笔锋成熟,一笔一画都有章法,绝非短日之功,可见平时勤练。” “最重要的,你只是练笔而已,随手写的却是《平国论》,可见你心系于此,心系治国平天下。” 宴鲲鹏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淼。 不仅震惊于她的见识,还震惊于她的心细如发、观察入微。 他听说过她的出身,据说是江南一普通商户遗孤。 一乡野女子竟知《定乾坤》,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连《定乾坤》都知道,那知道《平国论》就也不稀奇了。 “大娘子真是洞若观火。”宴鲲鹏满目敬佩。 宁淼弯唇:“以上说明你志向远大,心在国家。” “而我刚刚主动提出办正事,对你试探,发现你君子端方,并非孟浪之辈。所以,答应借子应该也不是为了占我便宜。” “综上两点,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迫不得已。” 第40章 就觉得痛...... 宴鲲鹏傻眼了。 彻底对面前这个女人心服口服了。 条理清楚、有理有据,她说的很对,每一点都对。 昨日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只觉得她很美,不是那种明艳张扬的美,是明明静敛却又直击眼球的那种美,美得让人无法忽视,美得让人目眩。 就因为太美,所以,他觉得她可能也仅仅是美,空有美貌的那种。 毕竟宴长景是个怎样的人,大家都知道,就一不务正业、斗鸡走狗的纨绔,甚至现在还是个活死人,她却还是愿意嫁给他。 他以为她就是贪慕虚荣,想攀上侯府这枝高枝做凤凰。 此刻,他才知道肤浅的是自己。 这见识,这智慧,这观察力,这口才,远在许多儿郎之上,他都不及。 宁淼见他满眼折服,适时开口:“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吧。” “何交易?” “我保你春闱高中,你陪我演戏,假装我们已经做过那事了。”宁淼道。 宴鲲鹏错愕:“啊?” 所以,她的意思是,她也不想借.种? 宁淼继续:“既然你是迫不得已,我亦是受人所迫,不如我们联手,我保你得魁,到时,你便不用再受制于人。” 宴鲲鹏听完就笑了。 “虽然大娘子确实不是一般人,但,我自己都不敢说一定能考上,大娘子说‘保’,未免有些......” “我说保,就一定保!你信我。”宁淼笃声。 宴鲲鹏还是抿唇笑。 知他不信,宁淼也能理解。 她问宴鲲鹏:“你值得我信任吗?” 宴鲲鹏:“?” 这话不应该是他问她吗? 宁淼道:“你若值得我信任,我便告诉你一秘密。” “什么秘密?” 宁淼抿唇,似在犹豫,片刻之后,才开口。 “我做梦梦到的事情,后来,这些事情就会真的发生,我梦到过这次春闱的题目,换句话说,就是我知道此次春闱的题目。” 无法说自己重生,只能说自己做梦。 她记得前世,今年的春闱,昭文帝说前三甲的答卷答得好,命人拓印了多份,给各皇子观摩学习。 她在康王那里看过,她记得题目。 宴鲲鹏眼睛瞪得老大,满目震惊。 旋即,又笑了。 “大娘子真会说笑。” “你不信?” 宴鲲鹏不否认。 宁淼点点头:“嗯,理解,换我我也不信,但这件事就是真的。没关系,很快你就信了。” “我曾梦到上巳节,城北太昊陵古庙锦鲤池里的莲花开了,且都是并蒂莲,三日后就是上巳节,到时你看会不会发生。” 前世,今年的上巳节,她记忆很深刻。 因为莲花都是夏日才开,可今年却在春日的三月三就开了,这是非常罕见的事。 三月三恰是上巳节,莲花提前数月盛开,开的又都是并蒂莲,且还是在太昊陵古庙。 当时全京城都在说,这是祥瑞之兆,说是人祖爷显灵,佑我大昭。 “你说桃花开,我还相信,三月三,莲花开?”宴鲲鹏一脸不信。 宁淼也不急:“没关系,且等着看。” 反正就三日后的事情。 见她这般淡定和笃定,丝毫不像开玩笑和诓人,宴鲲鹏又有点半信半疑了。 或者说,他内心深处就是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毕竟能提前知道科考的题目,对他来说,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宁信其有。 再者,他也不想行背德之事,让自己人生和仕途落上污点。 遂答应了下来:“行,我答应你,我陪你演戏,你回去对大夫人,我回去对我家人,就说我们已同房。” 见他应允,宁淼一颗心落定。 “好,三日后,并蒂莲开,我再告知你科考题目,反正我婆母肯定还会要我们见面的,毕竟一次怀上的可能性小,为稳妥,她肯定要我们多见。” 听到这里,宴鲲鹏神色一凛:“那你一直怀不上,没关系吗?” “没事,这世上多少夫妻一年半载都怀不上,正常。” 见她这样说,宴鲲鹏便也放下心来。 “那我们坐会儿再离开?” “嗯,坐会儿,时间久一点,免得让他们起疑。” “会下棋吗?” “当然。” “这里有棋子棋盘,我们来一局?” “好啊。” 下棋的时候,宴鲲鹏再次见识到了这个女人的厉害。 棋风老练,步步为营。 他自认为棋术不错,却没两下就被这个女人弄得只有防守之力,毫无进攻之机。 且守也没守多久,就成了输局。 他就忍不住问了:“大娘子确定不是仙女下凡?” 宁淼笑:“我倒想是。” “你就是!” 宴鲲鹏很想问她是如何跟宴长景认识的,喜欢宴长景什么,想想,觉得太过冒犯,终是没问。 —— 宁淼回到侯府的时候,是正午时分。 她从马车上下来,恰逢宴墨白从大理寺回来,也正下马车。 两人这样遇到,宁淼只得主动打了声招呼:“二弟。” 男人轻抬眼梢淡瞥过来,似是回应了,又似是没回应,因为一声未吭。 他拔步走上侯府门口的台阶,墨袍轻荡。 赤风和蓝影朝她微微颔首以示行礼,便随宴墨白身后拾阶而上。 宁淼待他们主仆三人入了府门,才轻提裙裾,走上台阶。 回到芳菲苑不久,金氏就来了。 笑眯眯问她:“怎么样?” “就觉得痛......”宁淼回道。 金氏一听,那就是成了,更是喜笑颜开。 其实,她已经问过车夫老宋了,老宋说两人进房后关门关窗,在里面呆了很久,应该是成了。 但她不放心,还是亲自来确认一下。 金氏拉起宁淼的手:“第一次是有点痛的,你出血了吧?” 宁淼心里翻了个白眼。 让她跟人私通苟且,还在意她是不是完璧之身? 她点点头:“嗯。” 金氏很满意,拍拍她的手背。 “放心,很快就会好的,这都是女人的必经之路,经过这次之后,你接下来的每一次都只会舒服得要死。” 宁淼:“......” 金氏忽的凑近,贼兮兮问她:“......” 宁淼:“......” 宁淼无语。 这也要问? 这个女人啊这个女人。 第41章 以后他也不会再管她 有必要在这讨论这个吗? 不想再多作纠缠,宁淼索性回道:“应该挺多的吧。” 金氏听到这话自是心喜,点点头:“想想也是,宴鲲鹏是还未开.荤的公子哥,存了十几二十年的东西呢,能不多吗?” 宁淼:“......” 以为金氏到此为止了,谁知道又问:“你们两个是一起到的吗?” 宁淼以为她问的是两人是不是同时到的别院。 “不是,我到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在房里练字。” 金氏摇摇头:“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们两个那什么的时候,是不是同时到的顶峰?听说,男女同时到的话,受孕的机会更大。” 宁淼再一次无语住了。 这...... 这都要问,是不是接下来要问他们什么姿势啊? “我就只感觉到痛......”宁淼回道。 得为自己没怀上埋点话。 不然,给得又多,又同时达顶,没怀上说不过去。 金氏:“啊?你没到吗?” 宁淼摇摇头:“太痛了......” 金氏皱眉:“不应该啊,痛就刚开始一会儿,后面就好了呀,你们时间久吗?” 听老宋说,挺久的。 “蛮久的。” “那是他太粗鲁了?不应该啊,看他文质彬彬,翩翩君子,应该很体贴的呀,莫非是他那什么太大了?”金氏问。 宁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这是能讨论的吗? 这是非要讨论的? “是我第一次太紧张了。”宁淼回道。 “好吧,”金氏虽有些不悦,却也能理解:“没关系,第一次紧张也正常,好在他给得多。”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们姿势如何?是你平躺,他在上面吧?” 宁淼:“......” 果然不出她所料,还是到了这个问题。 未等她回答,金氏又道:“另外,记得下次做的时候,在腰下方垫个软枕。” 宁淼点点头。 倒真是详详细细在教她啊。 她也确实记下了,若日后能用在宴墨白身上就好了。 “你感觉到出来了吗?”金氏问她。 说实在的,宁淼真的不想回答,不想理她。 耐着性子摇摇头。 “没出来就好,”金氏立马拉着她来到榻边,将她按坐到榻上:“快躺着,把脚抬高,躺时间久一点。” 宁淼照做。 她只希望对方快滚。 她躺好,金氏在她脚踝下垫了三个软枕。 “为了确保怀上,我觉得你们近期得多来几次。” 宁淼抿唇。 她猜得真是一点没错。 “三日后吧,三日后上巳节,我也好找借口出去。” 见她不再抗拒,且还主动提出时间,金氏自然欢喜:“好。” —— 拂雪苑 宴墨白站在窗台前,白壁璧纤长的大手执着一把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窗台盆栽的花枝。 蓝影站在边上看着,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一根冒头的杂枝被剪掉,宴墨白放下剪刀,赤风上前递上帕子。 宴墨白接过,一根一根揩着自己的手指,淡瞥了蓝影一眼:“说。” 蓝影怔愣,没想到他竟发现自己有话想说。 “属下前段时间在街上救了一只被狗咬伤的小猫,属下买了只木笼子给它做窝,将它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每日会去给它喂食。” “结果今日看到它竟然不听话,将笼子咬破跑出来了,又被那只狗给伤了。” “属下......属下就是想问,属下能把它带回芳菲苑里养吗?属下保证,绝对不让它打扰到大人。” 宴墨白将手里的帕子递还给赤风,走到桌旁,撩袍坐下。 “你救得了它一次,救不了它一世,既然不听话,那就是它活该,就让它自己承担不听话的后果,管它做甚?” 就像某个女人。 他明明警告过她,要安分,不要为了点钱,什么生意都想做,什么人都敢独自见。 可她似乎又当成了耳旁风。 刚刚府门口,马车下来就她一人,春兰不在,且她马车回来的方向,不是胭脂铺,定又是单独去见了什么人,或者做了什么事。 如此不听话,以后他也不会再管她。 蓝影没想到自家大人这样说。 因为就算世人都说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但他知道,他其实并不是世人说的那样。 他就曾亲眼看到过他在大雨中救了一只流浪小猫,给那小猫包扎断腿,还用自己的袍袖给那小猫挡雨。 怎么今日就...... 他知他说一不二,也不敢再多言强求。 上巳节转瞬就至。 大昭的习俗,上巳节这日,要晨起兰汤沐浴,然后全家人一起吃早膳。 白日街上有集会,夜里有灯会,非常隆重。 侯府花厅里,早早就摆了一张红木桌,桌上摆满各式早膳吃食,丰富又精致。 毕竟高门大户一年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日子不多,除了一年三节,便是今日。 宁淼到的时候,柳氏和孙氏都到了。 宴璇玑也在,因为过节,学堂休沐一天。 见到她,宴璇玑当即开心地迎了过来:“大嫂。” “谢谢大嫂送我的文房四宝,我好喜欢。” 宁淼弯唇:“喜欢就好。” 孙氏的两个龙凤胎小家伙也过来拽她的裙摆,奶声奶气地叫着:“嫂嫂,嫂嫂。” “鲁班锁打开了没呀?”她问两小家伙。 两小东西顿时就垂头丧气了:“还没。” “没关系,慢慢来,等解开了,嫂嫂给你们大大的奖励。” “好!” 宴璇玑见状,挽了宁淼胳膊:“什么大奖励?我也要!大嫂可不能偏心哦。” 柳氏嗔了她一眼:“你多大的人了?” “可我再大,也是大嫂的小妹呀!”宴璇玑鼓鼓嘴道,末了,笑嘻嘻问宁淼:“对吧,大嫂。” 宁淼笑:“对,一会儿我也送个鲁班锁给你,打开了,也给你大大的奖励。” “那还是算了,那东西我开不了。” 两小家伙的鲁班锁,她已试过了,没那智商。 大家被她逗乐,一片其乐融融。 直到宴华庭和金氏前来,花厅里的说笑声才停止。 第42章 两人的筷尖在盘里相撞 宴华庭和金氏来到最前方的主座坐下,示意大家:“都坐吧。” 四方的桌子,他们两人一方。 孙氏要照顾两个双胞胎小家伙,母子仨一起坐在右手那方。 柳氏让宁淼跟她一起坐左手那方。 宁淼笑笑,推了宴璇玑过去,小声道:“你们娘儿俩也难得一起吃饭。” 柳氏心中感激,见宁淼一人坐在了最下那方,又觉不妥,看了看宴华庭和金氏,恐两人怪罪。 见两人没生气,这才跟宴璇玑坐了下来。 宁淼看了一眼自己边上的空位,心想,如此一来,她就可以跟宴墨白坐一起了。 可看到边上并未摆碗筷,她状似无意问起:“二弟不来吗?” “每年上巳节,他都没跟我们一起吃过,不用管他。”宴华庭闷声道。 金氏招呼大家:“开始吧,一家人不用拘谨。” 正当大家拿起筷子准备吃的时候,门口传来下人行礼的声音:“二公子。” 所有人一怔,皆循声望去。 只见花厅门开处,一道身影映入,挺拔俊逸,后方是清晨初绽的微曦,落于满庭,笼于他身,将他的五官隐在一片晨曦光亮中看不真切。 他迈过门槛,信步走入,袍角轻曳,如画眉眼逐渐清晰,如云间皎月。 正是宴墨白。 所有人都愣了,不意他会来。 一直到他走近,大家才反应过来。 金氏起身,唇角一勾,笑得慈爱热情:“墨白来了,快坐。” 柳氏孙氏宴璇玑都站了起来,宁淼便也站了起来。 柳氏让宴璇玑赶快给宴墨白让位子。 “不用,我坐这里便是。”宴墨白在宁淼旁边的空位上撩袍坐下,淡声开口。 金氏忙让下人添置碗筷。 大家纷纷坐下,宁淼便也小心翼翼坐了下来。 淡淡的幽兰香萦上鼻尖,宁淼呼吸紧了几分,也不知这香是来自自己身上,还是边上人身上,又或者桌上其他人身上。 毕竟大家来之前都沐浴了兰汤。 “难得一家人这么齐,吃吧。”宴华庭看看宴墨白,招呼大家。 金氏也随即笑着附和:“对,快吃吧,免得凉了。” 大家这才纷纷启筷。 宁淼拿起瓷勺就近给自己舀了小半碗红豆粥,低眉顺目地吃着。 金氏夹了一块翡翠酥,起身讨好地放到宴墨白面前的碗里。 “这是我亲手做的翡翠酥,墨白,你尝尝看。” 宴墨白没做声,手中玉筷将那片翡翠酥夹起。 金氏以为他准备吃,笑得越发慈爱,却见他将其夹到了一旁的骨碟里。 金氏脸上笑意一僵。 这小兔崽子还是这么不给她面子。 好在她已习惯,大家也已习惯。 她尴尬地笑笑,坐了回去。 一时间没人再说话,大家都低头沉默地吃着。 宁淼吃得秀气斯文,眼角余光中看到边上的男人也舀了一碗红豆粥优雅地吃着。 花厅里静得可怕,只有瓷勺碰碗,以及两个小不点还不懂压抑的咀嚼声。 感觉到边上男人伸筷准备去夹前方的白玉糕,宁淼也状似无心地将筷子伸过去,意欲夹那个,两人的筷尖在盘里相撞。 宁淼假装本能地看向男人,同样撞上男人看向她的视线。 漆黑幽深。 宁淼眼皮一跳,状似惊觉过来,连忙将筷子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放在桌下的腿状似紧张地一动,就又‘不小心’碰到了边上的某人的大长腿。 宁淼又像是吓得不轻,连忙将腿收回并拢。 赶紧低着脑袋喝粥。 宴墨白面无表情,将那块白玉糕夹到自己碗中,眉眼低敛,缓缓吃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见气氛压抑,金氏再次主动打破沉默:“今日上巳节,你们有什么安排?” 恐大家都不回应,她直接点名:“璇玑,你难得休沐,有何打算?” “我跟几个同窗约好了,一会儿一起去踏春郊游。”宴璇玑回道。 上次她二哥跟大嫂去学堂给她撑腰后,不少同窗都主动跟她示好,去哪儿玩都会邀她。 金氏笑着点点头:“春光正好,去玩玩挺好。” 末了,又问向宁淼:“盘儿,你呢?还是去铺子里吗?” 宁淼弯唇:“我打算去城北的太昊陵古庙,替宴郎祈祈福。” 金氏给了她一个‘懂了’的眼神,对她找的借口很满意:“盘儿有心了。” 随后,便又对柳氏和孙氏道:“今日街上很热闹,你们俩带上两个小鬼也出去逛逛。” 两人自是欣然,都点点头。 宴华庭非常难得地开了口:“墨白呢?今日做什么?” 他已做好了这个逆子不回他的心理准备。 大家也都以为宴墨白会不理他。 “大理寺,审犯人。”宴墨白薄唇轻启,淡漠回道。 大家都很意外,宴华庭也没想到,眼里露出几分欣慰。 虽然他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冷冰冰,但至少回了他。 “我吃好了。”宴墨白起身。 除了宴华庭和金氏,以及两个小不点,其他人纷纷放下手中碗筷起身,包括宁淼。 目送着他离席出门。 —— 大理寺,刑室。 宴墨白长身玉立,看着前方双手双脚绑缚在刑架上的男人。 男人衣衫破碎成缕,浑身是血,没一块好肉,奄奄一息,显然已受过多种酷刑。 “还是不肯招吗?”宴墨白问旁边主事。 主事恭敬回道:“是的,大人,可他就剩一口气,我们也不敢再用刑了。” 前几日一伙人截了朝廷发往鹿州的赈灾银,现场就只抓到了这一人。 此人是唯一的线索,若再用刑搞死了,那线索就全断了。 宴墨白面无表情,薄唇微抿。 “知道了,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别让人死了。” “好的,大人。”主事领命出了刑室。 赤风、蓝影办完其他事过来,宴墨白正准备出刑室。 “大人。”两人行礼。 宴墨白抬袖止了:“备马,去城北,此人说他的同伙常在城北一带活动。” 主仆三人出了刑室。 被绑在刑架上的男人一脸懵,他吃力地抬眼。 他几时说过这话? 他一个字都没说,他都没开过口呀。 幸亏他的同伙不在城北。 第43章 甚至还朝他笑? 出了大理寺,主仆三人上马。 蓝影望望左右及身后,忍不住问宴墨白:“大人,就我们三人吗?” 那帮劫匪人数不少,且各个武艺高强、穷凶极恶,应该多派些人手才对。 宴墨白眸光微闪。 “对方也没说那伙人一定在城北,只说曾在城北活动过,我们现在只是前去打探打探,没必要那么多人,人多反而打草惊蛇。” 原来如此。 蓝影点点头:“明白了。” 主仆三人打马前往城北,一路上看到很多人也往那个方向去。 “差点忘了今日是上巳节,这些人肯定都是去城北的太昊陵古庙,拜人祖爷的。”蓝影道。 越往前走,人越多,马儿都很难行。 蓝影心中疑惑:“往年上巳节虽然来城北的人也不少,却也没多到这个样子呀。” “许是附近有什么节日活动吧。”赤风道。 蓝影点点头,便拦了一个路人问。 “这位大哥,你们都是去太昊陵古庙吗?” “是啊,我们去看祥瑞。”对方激动道。 “祥瑞?什么祥瑞?” “并蒂莲,庙里的并蒂莲今日开花了!” 蓝影赤风都觉稀奇,就连宴墨白都露出难以相信的表情。 “三月三,莲花开?真的假的?”蓝影表示怀疑。 赤风亦不信:“应是谣传。”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宴墨白双腿一夹马肚,骑马走在前面。 —— 城北的太昊陵古庙始建于前朝,先帝时期翻修过一次,昭庆帝即位后又扩建过一次。 如今的太昊陵古庙规模很大。 庙里庙外都是人,主仆三人行于人群中。 见左右行人皆跟自己摩肩接踵,宴墨白皱眉。 停了脚,跟赤风、蓝影道:“你们若想去莲花池,可自行前去,我去那里看看。” 他指指不远处庙宇的大殿。 蓝影和赤风对视一眼,回道:“好的,一会儿我们去那里找大人。” 他们实在好奇是否真的有并蒂莲开,想亲眼见识。 可他们知道,自己大人最不喜人近身,尤其是触碰,如此这般人挤人,太难为他家大人了。 主仆分道扬镳,赤风蓝影继续往前挤,宴墨白则转身往庙宇的方向走。 庙宇的大殿里也有不少人,或在烧香拜佛,或在抽签解签,或在求平安符,或在排队等待。 宴墨白目光淡然扫过殿中众人,并未看到那个早膳时说自己要来太昊陵古庙给宴郎祈福的女人。 也是,她对宴长景并无真心,又岂会跑来祈福? 垂眸弯了弯唇,他转身出了大殿。 见边上有一座三层楼高的塔,上面人影不多,他便拾阶上塔。 站在塔的最高层,原本是能看到不远处的莲花池的。 只不过,莲花池被乌泱乌泱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只能隐约看到少许。 似是真有盛开的莲花。 宴墨白眸光微敛,第一反应,莫不是又是哪个皇子在故弄玄虚? 人为制造这种祥瑞,来给皇上和百姓们暗示? 比如暗示跟莲花有关的那位皇子是天选,能给大昭带来福气。 他想了想,并没有哪个皇子跟莲花有关。 无皇子是夏日出生,也未听说哪位皇子爱莲,亦无哪位皇子的母妃跟莲有关。 想来是他多心了,应该就是真的夏花春开,早开了而已。 毕竟这么多人前来围观,是真开,还是假开,是真花,还是假花,骗不了人。 而且,上次康王找的那个道士故弄玄虚欺君的事才过去没几天,那道士到死都没供出康王,皇上正疑心各皇子呢,不会还有皇子在这种时候顶风作案。 这般一分析,他便放下心来。 见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收回视线,准备转身下塔,忽的感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身子一顿,又将视线投了回去。 在一片人头攒动的身影中,一抹浅紫色身影映入视线。 正是那个早上说要来此处为丈夫祈福的女人。 他也觉得奇怪,明明那么多人,明明相隔距离甚远,明明她口鼻以下戴着一片面纱,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他竟然一眼就瞧见了她,并一眼就确定是她。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也在随人群挤往莲花池,挤得就只能看到一颗小脑袋。 宴墨白微微拧眉。 竟也爱凑这种热闹。 忽的,他看到她回头了。 因看不清她的脸,也看不清她的视线,只隐约感觉到她似是在笑。 宴墨白眼波微微一震。 她看到他了? 不会吧? 那么远,她能看到他?甚至还朝他笑? 心绪晃动,他凝着她的方向。 又见她似是在说话,面纱随着她的吐息轻漾。 说话? 再然后就看到她身后的一人伸出手臂,替她挡住边上挤过来的人。 宴墨白凤眸微眯,看向那人。 背影只能看出是个男人,一身白衣。 白衣? 耳边响起那日蓝影的话:宁大娘子似是对其中穿白衣的那人比较满意,多次朝那人投去欣赏的目光,还几次夸赞那人。 所以,此人是那日来侯府应选金氏外甥女夫婿的三人中的一人? 所以,她方才回头,是看此人,是对此人笑? 宴墨白目光冷然,负手而立,站在塔上看着两人。 风过塔顶,吹起他的头发和袍角,簌簌飞扬。 耳边又响起那日蓝影的话:看得出三人都在使出浑身解数表现给宁大娘子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宁大娘子在挑婿呢。 —— 这厢,宁淼和宴鲲鹏好不容易挤到了莲花池边。 看着满池粉红的并蒂莲争芳斗艳,宴鲲鹏难以置信,又激动万分,口中一直喃喃:“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 “我没骗你吧。”宁淼被后面的人挤得摇摇晃晃。 宴鲲鹏侧首看向她,眼里的崇敬和膜拜强烈到无以名状。 “大娘子,你真是一个奇女子。” 宁淼连忙朝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生怕他后面说出她做梦预知的事。 宴鲲鹏被她俏皮的样子逗笑了。 “放心,我知深浅,那日你说过了,此事你只告知我一人,我便不会辜负你的信任。我保证,此事只会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世上不会再有第三人知。” 第44章 在跟他虚与委蛇 “嗯,”宁淼点点头,对他她是放心的,“行了,并蒂莲开花你已确认过了,我们走吧,人太多了。” 再挤就要被挤到池子里去了。 “好。” 两人又是挤了好一会儿才从人群中挤出来。 宁淼跟宴鲲鹏道:“稍等,我先去给宴郎求个平安符。” 既然说是为宴长景祈福而来,能带点东西回去最好。 “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一起往庙宇的方向走,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宁大娘子!” 两人一怔,双双停住脚,回头。 竟是蓝影和赤风。 宁淼很意外在这里遇到两人。 “大娘子,还真是你,我说是你,赤风说不是。”蓝影和赤风走近。 “你们怎么在这里?”宁淼问。 她看看两人身后,又环顾了一眼左右。 既然他们两人在这里,那宴墨白肯定也在。 却并未看到对方的身影。 “我们随大人来查案子。”蓝影回道。 果然在。 “二弟人呢?” 蓝影指指前方庙宇:“我们方才去看莲花了,大人说他在里面等我们。” 说完,蓝影看向宁淼身边的男人。 他发现此人是那日来侯府相看的其中一个男人,对,就是那个颇受宁大娘子青睐的白衣男人。 他们两个为何会在一起? 宴鲲鹏有些慌乱,强自镇定,他朝蓝影和赤风颔首施礼。 赤风没做声,蓝影开了口:“这位是?” 他装作不认识。 宴鲲鹏抱拳微微一鞠。 “在下宴鲲鹏,侯府大公子二公子是在下堂兄,今日慕名前来看并蒂莲,偶遇堂嫂,前几日在侯府得堂嫂照顾,心中感激,便想借跟堂嫂闲聊几句,顺便言谢。” “原来是宴公子!”蓝影和赤风也回之以礼。 听说是偶遇,蓝影也不再怀疑有它。 宁淼弯唇:“既然你们有公务在身,就快去忙吧。” “那我们就找大人去了。”两人抱拳施了一礼,便往庙宇而去。 待两人走远,宁淼转身:“我们回去吧。” “大娘子不是要去求平安符吗?”宴鲲鹏不解。 宁淼叹气:“算了,方才他们说二弟在那里面,不想跟他遇上,免得引起误会。” 蓝影赤风好骗,宴墨白那厮可不好骗。 “走吧。”宁淼带头走在前面。 “免得引起什么误会?”男人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宁淼呼吸一滞,停住脚。 回头,便看到宴墨白一身墨色锦袍,长身玉立在几步开外,面无表情、眸色深幽地看着自己。 宴鲲鹏刚刚放下的心又慌了,他连忙朝宴墨白施礼:“二公子。” 宁淼敛了心神转过身,镇定自若地朝宴墨白微微一笑。 “刚刚碰到蓝侍卫和赤侍卫了,他们说二弟来此处查案,就在庙宇大殿里,我想着既是查案,大殿里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决定不进去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宴墨白看着她,默不作声。 因为口鼻以下都被面纱所掩,只露出一双眼睛,越发显得那双眼睛美得突出,尤其是在白纱的衬托下,黑溜溜的,如同琉璃一般。 此刻因为笑着,弯成很好看的弧度。 宴墨白微微抿唇,脑中想到‘虚与委蛇’这个词。 面前的这个女人在跟他虚与委蛇。 她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是不想跟他遇上,免得引起误会。 此刻到她嘴里,变成是不想跟他查的案子扯上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真真巧舌如簧、滴水不漏。 宁淼微微攥着自己的手心。 原本她挺镇定的,可这男人一直这样不说话,搞得她心里也打起了鼓。 想了想,主动开口:“对了,蓝侍卫和赤侍卫去大殿找二弟了。” 宴墨白目光冷然:“所以呢?” 所以,你快去找他们呀! 当然,这句话宁淼也就心里说说。 “没有所以,我只是告诉二弟这件事情。”宁淼柔声道。 宴墨白似是轻嗤了一声,又似只是她的错觉。 “长嫂今日不是来给兄长祈福的吗?” 宁淼压住心头的心虚,点点头:“是的。” “祈了吗?”宴墨白问。 宁淼继续点头:“嗯,祈了,只是忘了求平安符。” 她抬眸,对上他黑漆漆的深瞳,不避不躲,让自己看起来坦荡真诚。 与她四目相对了一瞬,宴墨白别过视线。 问宴鲲鹏:“你也是来给我兄长祈福的?” 宁淼:“......” 宴鲲鹏:“.......回二公子,不是,我是来看并蒂莲的,偶遇堂嫂。” 宴墨白唇角勾起一抹冷弧。 “大人。” “我们去大殿里遍寻不见大人,原来大人在这里。” 赤风和蓝影快步过来。 见他们主仆三人会合了,宁淼再次提出告辞:“你们有公务在身,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宁淼也未等他回应,转身就准备走。 “长嫂。”宴墨白清冷开口。 宁淼只得再次停住脚,回头。 宴墨白缓步走近两步:“既然惜命,每日就不要乱跑,你可知康王也在此处?” 宁淼大惊。 宴鲲鹏没懂。 蓝影跟赤风都愣了愣。 康王不在呀,昨日刚被皇上派去伏州办事,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这是他家大人昨日告诉他们的,大人自己忘了? “大人,康王他.......”蓝影连忙提醒,赤风一把攥了他手臂,想要阻止,却还是太迟,后面的两个字,他已说出了口:“不在。” 宁淼和宴墨白都看向蓝影。 宁淼松了一口气。 宴墨白眸光如刀。 蓝影心惊又莫名。 宴墨白又转眸看向宁淼,继续道:“他的人遍布京城各处,你如此不安分四处乱跑,哪日丢了性命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宁淼没做声,不知道怎么回。 她知道,他话说得严重了点,但也是为了她好。 默了默,她低眉顺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以后不会了。” 宴墨白看着她,薄唇微抿。 “每次都说得好听,转身就忘得一干二净,说一套做一套。” 宁淼:“......” 她有吗? 她确实有。 勇于认错,坚决不改。 见她不做声,宴墨白也沉默了片刻。 “回去吧。” 宁淼颔首。 正欲离开,忽然一道满透着喜悦的女声响起:“宴大人!大娘子!” 几人回头。 一抹桃红色娇俏身影欢喜地朝他们跑过来。 是安阳公主。 第45章 微臣长嫂宁氏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宴大人和大娘子。”安阳跑到宴墨白跟前,难掩满脸激动和满目爱意。 宴墨白眉眼清冷,微微施了一礼:“殿下。” 宁淼、宴鲲鹏,以及赤风蓝影也随之一起。 “哎呀,在外面就不要那么多礼了,”安阳一双眼睛粘在宴墨白身上,问他:“你们也是来看并蒂莲的吗?” “臣出公务。”宴墨白淡漠道。 宁淼也适时出声:“民妇是来看莲花的,已经看过了,回府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说完,对着安阳一鞠,就准备离开。 宴鲲鹏也随她一起。 宴墨白亦启唇:“臣也还有公务要处理。” 见一众人都准备走,安阳小脸一冷,跺脚道:“都给本宫站住!” 大家只得停脚。 “你们一个都不许走!”安阳命令道。 宁淼微微皱眉。 宴墨白眸色转寒,刚准备出声,安阳没给他机会,先他一步开口。 “不是本宫的意思,是父皇的意思。” 说完,扬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父皇就在那里。” 众人一怔,都很意外,纷纷循着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远处的一个长亭里端坐着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左右站着两侍从,一人环抱佩剑站得笔直,一人则双手交握,低着脑袋卑躬之姿。 宁淼眸光微敛,确实是昭庆帝。 边上一人是御前带刀侍卫展蘸,一人是内侍大太监王公公。 “没骗你们吧?”安阳一脸得意。 宴墨白薄唇微抿,收回视线,不徐不疾开口:“微臣过去,他们非朝中之人,就不必......” “父皇说的是大家。”安阳将他的话打断。 虽然她父皇并没说过这话,但她就要拿鸡毛当令箭一回。 谁让这些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看一会儿见到她父皇,还是不是个个都要走? “走吧。”安阳扬起下颚,带头走在前面。 宴墨白深目看了宁淼一眼,转身,不紧不慢迈着步子。 赤风蓝影紧随其左右。 宁淼跟宴鲲鹏走在最后。 宴鲲鹏很紧张,从未见过天子圣颜,做梦都没想到今日会面圣。 边走,边凑到宁淼耳边压低声音问:“不会有什么事吧?” 宁淼歪头凑他近前,小声回道:“放心,没事。” 她先前按康王吩咐冒充刺客行刺昭庆帝时,是男装,且蒙了面,昭庆帝应该认不出她。 宴鲲鹏一清白书生,更不会有事。 宴墨白漫不经心回头,便看到两人凑近私语的样子。 眸底掠过一抹冷色,他收回视线。 来到长亭里,宴墨白带领大家准备行礼,被昭庆帝抬手止住。 “朕乃微服出行,无需多礼,以免惊扰了百姓。” “朕听安阳说此处的并蒂莲提前开了,便陪她来瞧瞧热闹,没想到会碰到宴爱卿,宴爱卿是......” “微臣听说劫赈灾银的匪徒曾在城北一带活动,前来打探情况。” 昭庆帝点点头,视线转到宁淼和宴鲲鹏身上:“他们是?” 宁淼刚准备回复,宴墨白已先出了声:“微臣长嫂宁氏,以及微臣远房堂弟。” 宁淼低眉顺目,毕恭毕敬。 心里却是有些些无语。 这男人主动替他们介绍,且都是以跟他的关系来介绍,她是感激的,但也不至于这样介绍宴鲲鹏吧。 说他不细吧,他连远房都要强调得那么清楚。 说他细吧,她一个女子都有姓,宴鲲鹏一个男子连姓名都没有。 其实,此时在皇帝面前混个脸熟,对日后春闱殿试会大有好处的,可惜了。 昭庆帝打量着戴着轻纱的宁淼:“听闻,朕后宫那些嫔妃用的胭脂就是出自你手,能耐不小嘛。” “谢皇上谬赞。”宁淼谦卑鞠首。 安阳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许愿树,跟宴墨白道:“宴大人,听说那棵许愿树特别灵,我们也去许个愿吧。” 宴墨白刚想说自己不信这些,就听昭庆帝道:“去吧,你们几个年轻人都去,今日有祥瑞出现,想必更是灵验。” 宴墨白只得颔首领命。 “走。”安阳心愿得逞,甚是开心。 几人一起往许愿树走去。 许愿树是一棵千年银杏树,上面挂满了红色许愿布条,布条上写着愿望。 树下有个摊位卖红布条,以及摆着笔墨供人用。 排队许愿的人不少。 安阳掏了银子,很大方地买了六根布条,一人发一根。 各自写愿望。 安阳想了想,写道:【愿我心悦之人亦心悦我】 写完,见宴墨白已经写好了,好奇地凑过去:“这么快就写好了,宴大人许的什么心愿呀?” “愿国泰民安。”宴墨白避开了她的逼近,走到树边将红布条挂到枝上。 安阳:“......” 犹不相信,她来到树下仰头看。 龙飞凤舞的五个大字,可不就是愿国泰民安。 安阳一脸失落。 这厢,宁淼、宴鲲鹏、赤风、蓝影也都写好了,各自将愿望挂到许愿树上。 蓝影边挂边偷看赤风写的。 赤风拿手肘击他胸膛,不让他看,蓝影嬉皮笑脸作罢。 宁淼边挂边用眼角余光偷睨宴墨白,见他似是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她唇角微微一勾,将红布条打了一个特别的结。 “皇上已经走了。”蓝影道。 大家望向长亭。 先前昭庆帝坐的那个地方已经不见人。 宁淼适时开口:“殿下,民妇回府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安阳巴不得这些碍眼的人走,留她跟宴墨白二人,遂“嗯”了声。 宁淼看了眼宴墨白,与他正看向她的视线对上,两人又同时别开。 宁淼转身离去。 宴鲲鹏也随后告辞。 两人走后,安阳刚准备邀请宴墨白去登旁边的塔,就听宴墨白道:“殿下,臣公务在身,亦就此告辞。” 说完,甚至都没等她回应,就已转了身。 安阳皱眉:“又不急一时。” “公务要紧,急得很。”宴墨白说这句话的时候,头都没回。 示意赤风蓝影:“我们走。” 看着主仆三人离开,安阳气得不轻。 —— 宴墨白带着赤风蓝影打马在城北其他地方转了转,自然没有什么收获。 准备折返回大理寺的时候,宴墨白跟两人道:“我帕子落在那个卖许愿条的摊位上了,我去取一下,你们先回。” 第46章 恬不知耻的女人 帕子掉了? 还专程回去取? 蓝影和赤风都很意外。 平素经常擦完血或者脏污,就将帕子弃之的人,一个帕子掉了要回去取? 虽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恭敬领命。 —— 宴墨白打马回到太昊陵古庙。 他轻而易举地就在挂满红布条的银杏树上找到了那个女人的布条。 因为她系的结与众不同,很好辨别。 长指捻住被风吹得摇曳的布条,他凝眸望去。 娟秀的字迹入眼。 【心悦君兮君不允,然已泥足深陷,二郎,吾该当何为?唯愿天可怜见,君心能似我心。】 宴墨白漆黑的瞳仁微微震动。 二郎! 宴长景是长子,宴鲲鹏是家中老四。 心悦君兮君不允,不允。 所以......二郎是他。 心念晃动得厉害,他松开布条,眯眸望向远处天空,微微失神。 —— 待宴墨白上马离开,一抹桃红色身影从不远处高塔的塔柱后走出。 是安阳。 她方才在高处看着这个男人去而复返,甚是惊喜,刚准备下塔来迎他,却见他去了许愿树下。 她心跳踉跄,以为他是回来偷看她的许愿布条。 谁知,他径直走向一处,执起其中一条看。 并不是她挂的那条。 如果没有记错,宁盘好像是挂在那处树枝上的。 宴墨白专程只身回来,看宁盘的愿望? 为何? 心中疑惑又好奇,她见那一马一人已远,便提起裙裾,快步下了塔。 来到许愿树下,仰头去看方才宴墨白看的那条红布条。 首先映入视线的是对方打结的方式,不是平常的那种系法,很特别,她看不出怎么打的。 她也不关心这个,迫不及待去看红布条上的内容。 【心悦君兮君不允,然已泥足深陷,二郎,吾该当何为?唯愿天可怜见,君心能似我心。】 她一字一字默念完,愕然睁大眼睛。 凭借她不多的文识,她都能一眼看懂这上面的意思。 宁盘喜欢一个男人,男人不允许她喜欢。 可是宁盘已经深陷其中,那个男人叫二郎,她问那个男人,她该怎么办? 宁盘祈求上天,能让那个男人喜欢她,如同她喜欢那个男人一样。 之所以愕然,是因为这愿望里的男人显然不是宁盘的丈夫宴长景。 一,宁盘已经与宴长景结婚,不存在什么心悦君兮君不允。 二,宁盘称呼此人二郎,二宴长景是长子,应该是大郎。 想到这里,安阳瞳孔倏地放大,满目震惊。 二郎是宴墨白! 宁盘喜欢宴墨白? 宁盘还跟宴墨白表白过?不然,也不会‘君不允’。 宁盘还祈求上苍让宴墨白喜欢自己? 天啊,她这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其实,喜欢宴墨白,她能理解。 毕竟宴墨白那样的男人,要皮囊有皮囊,要身材有身材,要才学有才学,要武有武,要文有文,要权势地位,有权势地位,是个女人,都会对其向往。 但宁盘是宴墨白的大嫂呀,才刚过门没多久的大嫂。 连小叔子都觊觎。 还觊觎得这般肆无忌惮。 “呸!”她嫌恶地淬了一口。 恬不知耻的女人! 好在宴墨白拎得清,不允。 “呵~” 她冷笑,京中那么多名门贵女,宴墨白都不正眼瞧一眼,就连她这个尊贵的公主,都没能得他青眼。 他会看上这么一个毫无廉耻的有夫之妇? 简直痴人说梦。 安阳踮起脚尖,一把将那红布条给扯了下来。 —— 宁淼一回府,金氏就又来了芳菲苑。 “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听老宋说,你今日没去别院?”金氏问。 看到她,宁淼就头大。 “我与宴鲲鹏先去了太昊陵古庙,想给宴郎祈福,结果碰到了二弟,还有安阳公主和皇上,怕二弟起疑,我们就没去别院,准备下次再找机会。” 既然刚答应宴墨白不会再乱跑,至少今日要做做样子。 而且,确实怕他起疑。 所以,她就跟宴鲲鹏各自回家了,下次再跟他细说春闱题目。 听到说碰到了那些人,金氏皱眉。 “谁让你真的去太昊陵古庙,我还以为那只是你借口。” “我是真的想给宴郎祈福啊,难道母亲不想他快点醒来?”宁淼眨着无辜的大眼问。 金氏不悦:“我是他亲娘,我当然希望他快点醒。” “嗯,”宁淼点点头:“我跟母亲的心是一样的,就算我跟宴鲲鹏借子,但那也仅限于借子,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宴郎,我只想宴郎早些醒过来。” 见她说得情真意切,金氏脸上的不快少了几分。 宴长景是她儿,她自然是希望她对她儿死心塌地的。 如此,就算日后借子成功,也不会跟宴鲲鹏生情。 “难为你有心了,那就下次吧,下次再找机会跟宴鲲鹏见面,要尽快。” 宁淼满口答应:“嗯,母亲放心,我知道的。” 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不知宴墨白会不会看到她的许愿条? —— 宴墨白回到大理寺时,蓝影和赤风正在大理寺的院子里练武。 见到他回来,两人立即收了剑上前:“大人。” “大人,帕子找到了吗?” “没有,丢就丢了吧。”宴墨白淡声道。 两人怔了怔。 这才是他家大人嘛。 一块帕子而已。 主仆三人往里厢处理公务的房间走,赤风想起一件事。 “大人今日当着那位宴氏堂弟的面,说起宁大娘子和康王的关系,他不会说出去吧?” 当着宴鲲鹏的面,说康王的人遍布各处,宁大娘子再四处乱跑,小心丢了性命,宴鲲鹏定会怀疑宁大娘子和康王的关系。 一旦他说出去了,那康王就知道了,宁大娘子会有危险吧? 宴墨白脚步不停,回头瞥了一眼难得说这么多话的赤风。 唇角轻勾:“你在担心她?” “没有,”赤风连忙否认:“属下是见大人一直为宁大娘子的安全考虑,属下便也希望宁大娘子安全。” 宴墨白继续往里走。 “放心,你能想到的,她早想到了,她有的是说辞让宴鲲鹏理解并闭嘴。” 巧舌如簧的女人! 赤风点点头,没再做声。 宴墨白走到处理公务的书桌旁,撩袍坐下。 忽的想起什么,抬眸问蓝影:“你那日说的那只猫养在拂雪苑了吗?” 第47章 我不能毁了你 蓝影一愣:“没有,大人不同意,属下怎敢擅自将其带回。” 宴墨白眉尖轻挑:“我没同意吗?” 蓝影、赤风:“.......” 两人互相看了看。 他同意了吗? 他当时可是说:你救得了它一次,救不了它一世,既然不听话,那就是它活该,就让它自己承担不听话的后果,管它做甚? “所以,大人是同意属下将它带回拂雪苑养吗?”蓝影欣喜问道。 宴墨白“嗯”了声。 “谢大人!”蓝影开心至极。 他怎么觉得他家大人去找了趟帕子回来,帕子没找到,反而心情不错呢? —— 翌日下午,宴墨白在大理寺处理完公务,准备散署回府,赤风拿着一个信封快步而入。 “大人,属下刚刚在大理寺门口遇到了春兰,她塞给属下一封信,一句话没说就跑了,信笺上写着大人亲启。” 春兰? 宴墨白眸光微敛,伸手接过信封。 信封以滴蜡封口,很谨慎的样子。 赤风非常有分寸地往后退了一步。 宴墨白拆开封蜡,拿出里面的信笺,展开。 白纸黑字入眼。 【二弟,我知道你回去看过我的许愿布。 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危险,也极不应该的事。 昨夜我想了一夜,我不能毁了你,所以,我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待酉时你忙完公务,能来天之舫一趟吗? 我在谷雨阁等你,有些话想对你说。 等你来。】 宴墨白很意外。 意外那个女人竟知道他回去看过她的许愿布条,更意外她会突然写信给他。 他甚至有些不信。 拿着信笺,他又仔细看了一遍。 虽只昨日见过一次她的字迹,但他已然记住。 这上面确实是她的字。 而且,春兰送来的,也不可能是仿冒。 只是这女人又想做什么? 不能毁了他?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什么决定? 有话哪里不能说,在侯府说,不比哪里都方便安全? 定又是玩什么花招! 他才不会去。 宴墨白薄唇微抿,将信笺折起,塞回到信封里面,扔进面前的抽屉里。 “是宁娘子有什么事吗?”赤风问。 宴墨白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公文,淡声回道:“没事。” 蓝影从外面进来:“大人,马车已经停到门口了,可以回府了。” “嗯。” 宴墨白合上手中公文,放到桌上,看了一眼墙角的更漏,起身。 主仆三人往外走,宴墨白走到门口,又停住脚。 转身回到公文桌旁,抽开抽屉,拿出方才的那封信,拢进袖中。 上了马车,马车行起。 他闭目养神。 行了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 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再次看了看。 方才他出门的时候,看更漏,已到酉时。 反正去天之舫也绕不了多少路,就且去看看那女人玩什么花样。 抬手撩了门幔,吩咐前方车夫:“去天之舫。” —— 天之舫是京城最近才开的一个大型休闲之地,集茶室、酒楼、客栈、戏园子为一体。 因是新开,且装修得甚为雅致,在外的噱头也很足,所以,每日客人不少。 宁淼轻纱掩面,穿过一片灯红酒绿,来到一处雅间门外。 抬头望了望门扉上的‘惊蛰’二字,她抬手轻叩门扉。 据说天之舫有二十四间上品雅间,以二十四节气命名,果真如此。 门开,她闪身而入,宴鲲鹏快速关上门。 “怎么想到约在这里见面?这里又贵,人又多。”宁淼问。 “去别院,虽隐蔽,可一旦被人发现,就百口莫辩,来这种地方,虽人多,反而安全。” 宴鲲鹏边说,边请她去金丝楠木的圆桌边坐下。 提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就像昨日去太昊陵古庙,哪怕遇到二公子,甚至皇上,也没人怀疑我们,就是因为现场人多。” “谢谢。”宁淼接过他递过来的杯盏,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 就算被发现他们两人在一起,也可以咬定他们是偶遇,然后一起喝个茶,或者看个戏什么的。 浅抿了一口杯里的茶水,宁淼想起正事。 放下杯盏,她从袖袋里掏出几张纸,递给他。 “这就是今年春闱要考的题目,我把它都写下来了,切记,这东西千万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 “嗯,知道。”宴鲲鹏双手接过,难掩心中激动。 宁淼示意他打开。 “前面的题都是你平时读的那些书,死记硬背的东西,想必你应该没问题。” “最后一题制策比较难,也最为重要。” “我将几个比较好的点,给你写在了上面,你看看,看怎么最好地将它们串在一起,再添加你自己的想法,写成文章。” 那几个点可是上一世前三甲的考卷里提到的点。 宁淼弯唇:“好好准备,状元郎非你莫属。” —— 在‘谷雨’雅间门口,宴墨白长身玉立,抬手叩门。 无人应。 他推开门,雅间里的灯尽数亮着,没有人。 人呢? 不是说等他的吗?就这么等的? 举步走到房中桌旁坐下,缓缓打量周遭。 装修奢华雅致,桌椅矮榻各种陈设,一应俱全。 窗边的香炉里燃着沁人心脾的熏香。 面前的圆桌乃金丝楠木所制,摆着精致的玉骨瓷的茶壶和杯盏。 两枚杯盏里已倒好茶。 应该是刚倒不久,热气缭绕,茶香肆意。 所以,人有事出去了? 大手执起面前的茶盏,也不喝,只放到鼻下轻嗅。 江南的碧螺春。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传来,他放下手中杯盏,也未起身,就坐在那里未动。 一面山水屏风在玄关处,挡住了视线,他看不到门口情况。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脚步声进入,门又被关上。 透过屏风隐约看到一抹身影,缓缓走入,走出屏风的遮挡,也走进宴墨白的视线。 对方的眉目入眼,宴墨白瞳孔微敛。 赫然是安阳! “宴大人。”安阳笑靥如花。 宴墨白虽有些意外,脸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面色无波地看着她:“殿下怎在此处?” “大人觉得呢?”安阳径直走到宴墨白对面的位子坐下。 第48章 如果你选择牺牲她 “臣不知。”宴墨白淡漠道。 他其实也并不关心。 他现在想的是安阳进来后关上了门,若那女人回来...... 转眸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他起身,准备去将雅阁的门打开。 “因为就是本宫约宴大人来此处的呀。”安阳道。 宴墨白脚步一顿,微愕回头:“你?” 安阳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茶,送到唇边浅抿了一口,才放下杯盏抬眸。 “是呀,不然,宴大人以为是谁?以为是自己的长嫂约的吗?” 宴墨白目光冷然,微微抿了薄唇。 安阳看着。 她发现这个男人真是厉害,饶是现在这般情况,他的脸色依旧无丝毫微澜。 宴墨白撩袍坐了回去,不徐不疾开口。 “所以,是你找人模仿了字迹,并威胁春兰帮你送信?” 安阳弯唇。 连殿下都不称呼了吗? 就你、你、你的。 “前半句说对了,后半句不对,送信的不是那女人的婢女,是本宫的婢女易容的。” 宴墨白并没有多少意外,想起赤风说的,是‘春兰’塞了一封信给他,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因为开口说话就会露馅。 “世人都道,大理寺卿宴大人明察秋毫、洞若观火,本宫还以为这些小伎俩骗不到宴大人。”安阳笑道。 宴墨白没做声。 是他大意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看到信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像是那个女人的行事做派。 现在想想,其实漏洞百出。 昨日明明那女人先离开古庙,怎会知道他回去看过许愿条? 要想跟他说事,在府里去他拂雪苑,最是安全不过,又怎会约到这种地方? 春兰送信怎会一句话不说? 如此多疑点。 他也不知为何就信了。 此刻想想,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安阳端起杯盏,又浅啜了一口茶:“看来,情之一物,再英明睿智的人,只要沾染上,也难逃被蒙心智。” 宴墨白眼波微微一敛,眸色转深:“殿下慎言!” 语气不重,却警告意味明显。 安阳笑笑。 “难道不是?若今日是其他人约你,你会来吗?就算是本宫约你前来,你也不会来吧。还得是她,还得是你的长嫂才行啊。” 昨日,她看到宁盘的许愿条时,还觉得只是这个女人一厢情愿、痴人做梦。 宴墨白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会喜欢那样的女人? 夜里想想,觉得不对。 谁家正常的小叔子会明明已离开,却又专程折返回去偷看自己嫂子的心愿? 还有那日,她不过教训了一巴掌那个女人。 这个男人就当场一连数个质问,质问她的不是,甚至还弃她而去,都不顾是奉了她父皇的旨意陪她。 所以,她觉得这个男人对宁盘定也心思不纯。 今日这么一封信就让他来了此处,更加证明了她猜想的没错。 宴墨白黑眸深邃,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安阳看着他,摇摇头:“本宫想不通,那样的女人,除了有几分姿色,还有哪里好?” “她只是臣的长嫂。”宴墨白一字一句,眸中冷意更甚。 安阳眉尖轻挑。 “你的意思是,只是她单方面觊觎你?” “她也只当臣小叔,何来觊觎?”宴墨白淡声道。 安阳“扑哧”笑了,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那这是什么?” 她从袖中掏出一根红色布条,“啪”一声拍在桌上。 宴墨白瞥了一眼,正是昨日那个女人的许愿条。 安阳指着布条:“这上面的内容可是她亲手所写。” “是她亲手所写,但她写的是臣兄长,当初在江南与她初遇时,兄长骗她,自己是一穷苦人家老二,她便一直唤兄长‘二郎’。”宴墨白不缓不急地说着。 安阳自然不信。 “要不,我们拿着这许愿条去找父皇,你再这样跟父皇解释一番,看父皇信不信?” 宴墨白敛眸,眸中寒芒一闪。 抿唇默了默。 “殿下到底想要怎样?不妨直说。” “我们做笔交易。”安阳道。 宴墨白看着她。 “何交易?” “你去跟父皇请旨,就说心悦本宫,要做本宫驸马。如此,本宫便可既往不咎,就当你们叔嫂之间清清白白,何事都不曾发生过。” 宴墨白对她提出的条件并无多少意外。 瞳孔微敛,声如寒冰击石:“臣与她之间本就何事都不曾发生过。” “可她觊觎你是事实呀!”安阳指指面前的红布条。 “本宫知道,你肯定会说,这上面又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所写内容,指向很强,指的就是宴家二郎你。” “你也可以说,这不是她写的,上面又没她名字。” “但,你是大理寺卿,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笔迹是可以验的,你们大理寺就有专门的这个署司,不是吗?宫里也有。” “是不是她写的一验便知。”安阳一脸志在必得。 “还有,本宫是公主,只要本宫亲自指证这件事,那这件事的影响就不会小。” “如今世道,一个女人的清誉比命还重要,到时,她的清誉就毁了,世人也不会去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你让她还怎么活?” “当然,如果你选择牺牲她,将自己摘干净,说是她单相思,单向觊觎你,那另当别论。” “只不过,如此,她就更没有活路了。” 安阳边说,边摊着手,欣赏着自己指甲上刚涂不久的蔻丹。 说完,抬眸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宴墨白,等他决定。 宴墨白嘴角勾起一抹冷弧,声音如同淬了冰:“我最厌被人威胁。” 话落的同时,手臂骤然一扬,一道劲风自墨袖下飞出,裹起桌上的那根红布条,他五指一收,布条已在他手中。 再然后,他攥住一捻,红色的碎末自他骨节分明的指缝中滑落,纷纷扬扬。 安阳震惊地看着布条在他手中瞬间化为灰烬。 好强的内力! “你竟毁灭证据!” 宴墨白拍拍自己的手,将沾染在掌心的碎沫弄掉,又掏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手。 “不然,殿下以为,我为何陪殿下在这里说这么久?” 安阳小脸一滞。 他言下之意,如果不是为了这根许愿条,他根本不想跟她说话? 气结难当,她咬牙切齿:“宴墨白,本宫是公主,得罪本宫,你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做人做事,上对得起君,下对得起民,无愧于心,殿下想给我什么果子吃,那是殿下的事,但我相信,皇上自有明断。” 安阳气得小脸都扭曲了。 竟然拿她父皇压她。 见宴墨白起身,作势就准备离开,她又笑了,啧啧两声:“可惜啊可惜。” 宴墨白没理她,拔起大长腿往门口的方向走。 安阳对着他的背影,阴冷笑道: “可惜有二,一,你舍不得牺牲的那个女人此时正在跟别的男人私会,二,你方才毁掉的许愿条是假的,她写的那条还在本宫手里。” 第49章 身子一软贴了上去 宴墨白停住脚,冷然回头。 安阳很满意他的反应,自袖中又掏出一根红布条把玩似地甩了甩。 “以防万一,本宫让人仿了好几条,本宫现在手里的这条亦是仿的,真正的那条,本宫放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宴大人若想也碾碎这条,喏,拿去。” 安阳说完,将红布条扔在桌上,甚是得意地看着他。 宴墨白转身,沉步走向她:“你对她做了什么?” 安阳怔了怔,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对她,本宫还什么都没做呀,本宫自然要先给宴大人面子,就看宴大人怎么做了。” 宴墨白在她跟前站定,面如腊月飞霜:“你方才不是说她在跟人私会?” “你说的这个呀!”安阳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她跟男人私会,是本宫所为?”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安阳一脸冤枉。 见宴墨白不信,她差点发誓:“真的!” “本宫先前看到那个谁,就是昨日那个,你远房堂弟,从这间雅间的门前走过。” “本宫本想打声招呼,但看到他鬼鬼祟祟,走得极快,本宫便做了罢。” “然后,本宫就看到他进了一间雅间。没多久,本宫想去大门口看看你来了没,就看到了宁盘。” “她跟昨日一样,戴着一方面纱,也是走得极快,不时警惕地四下张望,本宫躲在隐蔽处,然后远远地跟在后面。” “因为进进出出的人多,她虽戒备,却没发现本宫,本宫亲眼看到她进了你堂弟的那间雅间。” 说到这里,安阳又啧啧:“你这个嫂子真有意思,专跟自己夫君的弟弟搞私情,先是你这个亲弟弟,现在又是这个堂弟,几时再来个表弟。” 宴墨白深邃如潭的眸中涌上一股暗流。 唇角却是勾起一丝弧度:“诋毁她跟我还不够,还要诋毁她跟别的男人?” “你不信?”安阳不想再让自己气结了:“不信就算了。” “在哪个雅间?”宴墨白问。 “怎么?你要找过去吗?”安阳反问。 宴墨白眉目不耐:“说!” 安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现在不是许愿条的事情还没解决吗?这个男人竟然先关心起那个女人和别的男人的私会了。 前者更重要吧? 安阳不悦地扬起下颚:“本宫为何要告诉你?不是不信吗?” 宴墨白眸色如渊,也未再多言,转身便往外走。 安阳起身冲到他前面,拦住他的去路。 “你今日若出了这门,我明日便让她身败名裂!” 说完,又眯眼一笑:“不过,你出不了这门。你,难道没感觉到热吗?” 热? 宴墨白心头微凛。 是有些热,他只以为是心头躁意所致。 此时敛了心神用内力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脸色一变:“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安阳指指窗台边的香炉:“只是在熏香里加了一些特制的香。” 宴墨白眸中寒意毕显:“什么香?” 问的同时,他心里已经知道是什么香了。 身体已经告诉他了。 燥热从腹下升腾而起。 是媚香。 安阳挑挑眉:“其实,这香正常吸入,并无任何问题,就是不能用内力,一旦用内力,就会催动毒发。” 说完,还无辜地摊摊手:“所以,这事儿不能怪本宫,你看本宫也吸入了,不是好好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动了内力去毁那根红布条。” 宴墨白闭了闭眼,试图用真气去压制已然缠上他神经和血液的媚香。 并无成效。 再次睁开眼,眼中杀气乍现。 他伸出两指,快速点了自己几个穴位,封住穴道,想以此加以克制。 安阳见他如此,知道他的毒已发作,便身子一软,贴了上去。 “没用的,此香是特制的,功力再深厚,也压制不住,唯一的解药是女人,无其他药可解。” 末了,又柔声开口:“今日本宫解了你毒,明日你请旨娶本宫,你跟宁盘的事,本宫就当不知道,你好,本宫好,她也好......” —— 惊蛰雅间内,宴鲲鹏坐在灯下奋笔疾书,宁淼坐在旁边静静饮茶。 宴鲲鹏想将制策写出来,让宁淼帮他看看。 宁淼也同意。 毕竟前世,她看过前三甲的答卷,若要万无一失,她得确保宴鲲鹏写的比那三人强。 忽然,外面传来很大的动静。 纷沓杂乱的脚步声、慌乱的惊叫声。 宴鲲鹏自是也听到了:“发生了何事?” 宁淼皱眉:“不知道,我去看看。” 放下杯盏刚起身,就听到有人“砰砰砰”敲他们的门,然后又“砰砰砰”去敲隔壁的。 “杀人了,有人被杀了,大家都去院子里集合!” 两人大惊。 宴鲲鹏噌然起身,慌乱中带翻了桌上的砚台和灯盏。 砚台里的墨洒泼出来,将他的白衣污了一大片,而灯盏滚到宁淼手边,点着了她的衣袖。 宁淼连忙甩手去灭火,却未能如愿,因为有灯油洒在她衣袖上,火蔓延得很快。 吓得她赶紧将外衫脱了,扔到地上。 然后提茶壶的水去浇。 火是灭了,外衫却没法穿了。 外面又在催促。 两人只好一人穿着中衣,一人穿着墨污的衣服出去了。 天之舫的院子里,风灯尽数亮起,大家都被集中在院子中央。 宁淼一眼就看到了那抹面对着众人负手而立的挺拔身影。 赫然是宴墨白。 第50章 宁盘,你真的很不乖 宁淼瞬时就慌了。 刚刚听到说杀人了,她没慌,衣服着火了,她没慌。 如今看到宴墨白,她竟慌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怎么哪儿都能碰到他? 她连忙示意宴鲲鹏往人群后面站,她也赶紧闪身站到几个身材高的人背后。 殊不知,宴墨白眼角余光将他俩的行为尽收眼底,原本就暗流激涌的眸子里更是翻起风浪。 赤风蓝影闻讯赶来,他们原本等在天之舫停放马车的后院。 “大人。” 宴墨白侧首,低声吩咐赤风:“找到安阳的贴身婢女,控制住,要隐秘、要快。” 赤风怔了怔,虽不明其意,却也不多问,恭敬领命,疾步离开。 宴墨白又吩咐蓝影:“去刑部和都察院报案,就报安阳公主在天之舫被人杀害。” 蓝影惊得眼睛瞪得老大,舌头都打结:“安......” 见宴墨白剜了他一眼,他连忙捂嘴,然后小声确认:“安阳公主?” 宴墨白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蓝影难以置信。 见他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宴墨白俊眉微蹙:“没听明白?” “明、明白了。”蓝影怔怔回神,拾步离开。 人群中有人发问:“大人,什么人死了呀?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出来聚在这里,是要一个一个审吗?我可没杀人。” “是啊,什么时候放我们走?我鞋子都没穿呢。” 宴墨白目光沉沉瞥过去,说话的人就本能的噤了声。 宴墨白冷声开口:“不久前,天之舫小二前去给各个雅间添茶水时,发现‘谷雨’雅间里,一女子被刺,躺在地上,一个人影从窗户逃走。” “本官就在附近的雅间,听到动静,前去查看,发现女子已落气,便下令封锁了天之舫所有出口。” “本官知道,紧急让大家出来集合,打扰了各位的雅兴,但人命关天,本官不得不为,希望各位理解。” “在没有抓到凶手之前,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一会儿等刑部的人来了,一一询问排除嫌疑后,便会放你们离开。” 人群后,宁淼捏着手心,一颗心七上八下。 这些百姓可能不知道,她很清楚,一般人命案,归京中府衙管,能让刑部来查的,死者应该身份不简单, 不知死的是何人,会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也不知一会儿该怎么跟宴墨白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毕竟昨日才刚承诺以后不会再乱跑了,结果今天就被抓了个现行。 边上宴鲲鹏也很紧张。 紧张的原因跟宁淼差不多。 他可怕宴墨白这个堂兄了。 拿胳膊碰碰宁淼,他小声问她:“我们统一一下口径,一会儿我们就说偶遇?” 宁淼有些无语。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偶遇,昨日偶遇,今日还偶遇,换你你信吗?” “那......那怎么说?”宴鲲鹏冷汗都急出来了。 宁淼咬唇默了默。 “这样,一会儿就说,今日本是约着三人见面的,除了你我二人,还有我婆母的外甥女,她小女娘脸皮子薄,我婆母便让我也来了,只是不知道那小女娘何故迟到了。” 反正,当初在侯府替金氏外甥女选婿的事,很多人知道。 而且,只要她说是这样的,金氏也一定会帮她圆这个谎。 “可以吗?”宴鲲鹏有些心虚。 “可以。” 两人刚小声密谋完,就听到身前的人突然开口道:“大人,我要举报,这两个人有问题。” 两人还在想对方举报的是谁,然后就看到前方那人扭过身,指向自己。 再然后,所有人都朝他们两个看过来,包括宴墨白。 “他们两个在串供,先说偶遇,后说偶遇不妥,最终决定编出个还没到的第三人。” 宁淼:“......” 宴鲲鹏:“......” 他们俩这么小的声音,都被偷听到了。 宁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宴鲲鹏亦是耳根发热、呼吸紧张。 宴墨白就在前方这么遥目看着两人。 宁淼抬眼睨过去,虽风灯很亮,却终是夜色深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感觉到他周身气场冷凝。 “你们两个,过来。”宴墨白开口。 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压迫和威严。 宁淼更加攥紧了手心,与宴鲲鹏对视一眼,双方低眉顺眼出列,一前一后缓步走到人群前面。 在距离宴墨白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宁淼率先施礼:“大人。” 大概是因为避嫌,宴墨白没有表现出与他们两个相识,那她就也不能喊他二弟。 “大人,我们没有杀人,请大人明鉴。”宁淼毕恭毕敬道。 宴墨白目光冷然,在她身上的中衣上略一盘旋,又扫了一眼边上一身白衣,胸前却被黑墨污了一大片的男人,原本如霜的脸色更是冷凝了几分。 “杀没杀人,不是凭嘴上说的,我们办案讲的是证据。那就从你们两个审起吧,为防止再串供,一个一个来。” 宴墨白指了指宁淼:“你,先随本官来。” 说完,他便往天之舫里厢走去。 宁淼看了宴鲲鹏一眼,见他满头大汗,知他心里压力巨大,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慌得很,但她还是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才紧步朝宴墨白跟上去。 一直走到天之舫里厢的一间雅间门口,宴墨白推门进去。 宁淼看了看门扉上的名字,芒种。 她也拾步进入。 刚准备转身关门,“砰”的一声,身后的门已被宴墨白隔空劈出一道强劲掌风带上。 宁淼吓了一跳,那重重的一声,像是砸在了她心上。 她看向他,见他也未去坐下,而是就站在她前方不远处,眉眼冷厉地凝视着自己。 宁淼呼吸骤紧,他在她面前一般都是淡漠、冷漠,她鲜少见他厉色这般重地盯着自己。 那样子,就像是要杀了她。 宁淼手心湿滑一片,她强行让自己镇定,软声开口:“二弟,我可以解......” “宁盘,你真的很不乖......”宴墨白哑声将她的话打断。 宁淼微怔。 为他说的话,也为他突然沙哑得厉害的嗓音。 就在她失神之际,手臂骤然一重,是男人猛地攥住了她,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拉。 她毫无防备,被拉得扑进他的怀里。 第51章 我就是想让你吃醋 宁淼吓到,本能地就想推开他,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平素都是她挖空心思来近他身,他总拒人千里,难得他今日如此,太难得的了! 不管他出于生气还是什么,管他呢,机会难得,必须趁机。 于是头皮一硬,顺势就抱住他。 宴墨白没想到她会如此,身形微微一僵。 神经和血液里的媚香如同冲出牢笼的雄狮,咆哮横冲。 他强行按捺住,眸子里暗流涌动。 “你对每个男人都是这样投怀送抱吗?”他垂眸,目光沉沉压睨着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女子。 宁淼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柔弱无依:“这不是二弟拉我过来的吗?” 是你先动的手! “谁拉你,你就这样?”宴墨白冷道。 宁淼自他怀里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无辜:“没有,我......只对你如此。” 宴墨白看着她因为吐息,掩在小脸上的面纱轻轻晃动。 明明她满腹心机,巧舌如簧,此刻竟搞得像是他冤枉了她一样。 宴墨白轻嗤。 若非他亲眼所见,他还可能会相信她。 昨日是谁跑去太昊陵古庙跟宴鲲鹏私会,两人交颈私语、缠缠绵绵的? 今日又是谁偷跑来天之舫见宴鲲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出来时,一人外衣都没穿,一人身上狼狈不堪的? 明明昨日才刚跟他保证,以后不会再乱跑的! 就这样的女人,他竟然还相信她挂在许愿树的心愿! 他竟然因为一封以为是她写的信,就来天之舫赴她的约! “你嘴里可有一句实话?”宴墨白垂眸望进她的眼底,声音沙哑又冷凌。 宁淼见他眼里不知几时已爬上猩红,且猩红弥漫得很快,红得像血,也让他看起来像是杀红了眼睛。 没来由地呼吸一颤,她想到了前世自己被他一剑封喉的情景。 她忽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又痛又干,她怔怔回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她喉咙里的反应,她这句话说出来,声音沙哑且无力,在宴墨白听起来,就是心虚所致。 心头的火愈烈,他别过眼,冷声道:“还不松手?色.诱主审官,你的佐证又添一条。” 宁淼:“......” 只得松开他,微微后退一步。 宴墨白转身,克制住虚浮的脚步,走到房间的桌边,撩袍坐下。 “说吧,你来这里做甚?几时来的?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又为何要跟那个男人密谋,试图编假的说辞来骗本官?详详细细、原原本本说清楚。” 见他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似乎刚刚那个哑声说‘宁盘,你真的很不乖’,将她一把拉到怀里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宁淼抿唇默了默。 “我是酉时的时候来的。” 听到酉时,宴墨白眉心几不可察地拧了拧。 安阳的那封信上约他的也是酉时,他现在有点不想听这两个字。 “我......是来见宴鲲鹏的,”见前方的男人脸色肉眼可见的一厉,她又赶紧道:“但我们什么都没做,就只是......只是喝喝茶。” 不能说金氏让她借子的事,也不能说她重生知道春闱题目的事。 前者说了,她又屡次见宴鲲鹏,会让他觉得她同意了金氏的要求,确实在这么做。 后者说了,等于告诉他自己在帮宴鲲鹏科举作弊。 而且,她如何知道题目的,也很难解释,宴鲲鹏好骗,他可不好骗。 刚刚跟宴鲲鹏商量好的说辞也不能说。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喝喝茶?”宴墨白轻笑,眼里寒意涌动:“侯府没茶喝?还是侯府的茶没这里的茶好喝?” “侯府的茶确实没这里的茶好喝,这里喝的可是江南的碧螺春......”宁淼嘀咕。 “啪!”的一声,宴墨白一掌拍在面前的桌上。 桌子震得一晃,宁淼也吓了一跳。 “你们两人花重金来天之舫雅间,就是为了孤男寡女对喝碧螺春?”宴墨白声如寒冰。 宁淼:“......” 对喝这个词用得...... 又不是酒。 宴墨白沉目看着她,沙哑的嗓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喝茶喝得衣服都脱了?喝得桌上的东西都翻了?这是有多激烈?” 宁淼愕然。 下一刻便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只着中衣,宴鲲鹏身前一片黑墨。 遂实话实说。 “因为外面有人喊死人了,杀人了,让我们出来集合,宴鲲鹏一紧张,起身的时候,不小心带翻了桌上的砚台和灯盏,砚台里的墨洒到了他身上,而灯盏点燃了我外衣的衣袖,外衣烧坏了,我只能穿中衣在外面。” “既然只是喝茶,人也不是你们杀的,紧张什么?”宴墨白问:“还是说,人就是你们杀的?” 宁淼:“......” 这帽子扣的。 宁淼无语:“不是,你看我们像会杀人的人吗?”宁淼无语。 “我看挺像的。”宴墨白接得也快。 宁淼:“......” 她发现跟这个男人,根本说不清楚。 主要是她确实也没有什么站得住的理由。 脑子里略一思忖,索性心一横:“算了,我实话实说了吧。” 宴墨白微微偏头,睇着她,等着她继续。 “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约宴鲲鹏的,故意跟他走得近,我就是想让你看到,想让你吃醋。”宁淼道,口气中带着一些赌气。 见宴墨白抿着薄唇,眸中情绪不明,她又接着低敛下眉眼,露出几分委屈。 “我知道我的行为令你生厌,但没办法,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越是压抑,越是......” 她的话没说完,神色中满是悲怆。 宴墨白闭了闭眼,呼吸变得粗重,媚香咬噬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强自压抑。 脑子里都是那日在清风客栈,这个女人亲他唇、亲他手背、亲他喉结的画面,极速变换。 他陡然睁开眼,看见女人疑惑地看着他。 面纱外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探究,似能将人极速卷入其中的漆黑旋涡,又似能让人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更像是诱人深入的......隐秘又危机四伏的花园。 五脏六腑里的媚香再也压制不住,一股腥甜从腹中直直冲上喉咙,他眸色一痛,被迫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宁淼大惊。 “你......怎么了?” 第52章 你不是喜欢我吗? 宴墨白垂眸,微微喘息。 宁淼看着他,脑海中浮起上一世,她死后魂魄看到的,他剖她腹取铁矿图,沾染到图上的毒,毒发身亡前的样子。 也是这样一口鲜血喷出来。 心神一凛:“你中毒了?” 宴墨白没做声,抬眸看向她。 见她眼里似乎真有几分关切,他朝她微微招了招手:“过来。” 宁淼攥了攥手心,缓步上前。 宴墨白自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她。 宁淼没明白他的意思,想起她进侯府那一日,在花厅里,跟他第一次见面,他也是这样将一方擦过手上血的帕子递给她。 她当时乖顺地接了。 今日,她亦如此。 双手恭敬接过。 宴墨白又指指自己的嘴边。 目光触及到他白璧的唇角沾染着的殷红鲜血,宁淼这才反应过来,这厮是让她替他擦血。 宁淼怔了怔。 不是最厌恶别人触碰吗?怎么主动让她做这个? 若是别的事,她自然求之不得,毕竟如此难得的跟他亲密接触的机会。 可此刻,她却不太愿意。 若他真是中了什么毒,她碰到他的血,可能也会中毒,就跟上一世,他碰到她下了毒的铁矿图毙命一样。 不行不行,她还想活着。 见她站在那里未动,宴墨白微微拧眉:“你不是喜欢我吗?” 宁淼没想到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自是喜欢。” “那为何不动?”他声音不重,依旧暗哑低沉,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宁淼眼睫轻颤。 心道:我惜命。 见男人盯着自己,她咬了咬唇,知道推脱不了,只得将手里的帕子拿拿好,全方位保护好自己的手指。 然后缓缓倾身,凑到他跟前,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嘴角,确保自己的手指不碰到他的血。 两人挨得很近,呼吸可闻。 宁淼尽量让自己只专注他的嘴边,但因为实在太近,他的整张脸都在她的视线所及范围之内,不容忽视。 英气逼人,也气场逼人。 而且,他一直看着她。 看得她心里发怵。 宴墨白将她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她那副生怕指尖碰到他血的样子。 他不知道是怕他血有问题,还是嫌弃他血脏。 这就是喜欢他? 一股冲动往脑门上一窜,他伸手一把扯掉她脸上的面纱,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脸前一按,将自己嘴角未擦干净的血蹭到她的脸上。 宁淼完全没想到他会如此。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忘了反应,睁着大大的眸子,愕然僵在那里。 一度还以为他要亲她。 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他将血弄到她脸上去了! 她脸色一变,第一反应是这个男人想拉着她一起死。 毕竟这事她就做过。 “你......”想伸手去揩,意识到手也是自己的肌肤,便又停下。 “嫌弃我?”强行压制着那道媚香引起的欲念,宴墨白问。 呼出的热气喷薄在宁淼的面门上,带着一点血腥,也带着一点薄荷青草的香气。 宁淼长睫轻颤。 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头了,看他也没有要毙命的迹象。 方才吐血应该只是身体不适。 遂心头微松,朝他弯唇一笑:“怎么可能?” 宴墨白亦轻笑,只是笑得有些凉薄,眼底丝毫不见笑意。 没一句真话的女人! 眸底腾起一抹锐利,他薄唇轻启:“知道吗?上一个欺骗我的人,已经死了。” 宁淼听得心里一瘆。 将他嘴角最后一点血渍擦干净,她直起身,刚准备说自己没骗他,就又听到他问:“不想知道上一个欺骗我的人,是谁吗?” 宁淼怔了怔:“我认识?” “自然。” 宁淼心惊。 她认识? 他们两个共同认识的人并不多。 呼吸骤紧,她问:“谁?” 宴墨白接过她手里沾了血污的帕子,扔到一旁的桌上,淡声道:“安阳。” 宁淼浑身一震,惊骇。 难以置信,她出声确认:“安阳公主?” 宴墨白“嗯”了一声。 宁淼骇然瞪大双眸,想起方才在外面,这个男人说等刑部过来查案,她当时就觉得死者身份不简单。 所以,今夜死的是安阳? 而真正杀死安阳的人,是面前这个男人? 宁淼双腿发软,小脸血色全无。 手心上冷汗冒出,她微微攥紧。 她知道这个男人冷厉无情,杀人不眨眼,却也没想到,他竟然连一国公主都敢杀。 最重要的,他现在将这件事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这可是关乎他项上人头的秘密,就这么毫不避讳地将这么惊人的秘密告诉她,是什么意思? 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所以,他也想要她的命? 一颗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她有些呼吸不畅,脑子里思忖着,如果他动手,自己有几成把握能从他手里逃脱。 宁淼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哑声开口:“你为何杀她?” “刚刚不是说了,她骗我。”宴墨白看着她。 宁淼亦看着他。 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 从他平素对安阳的态度来看,他根本没把安阳放在眼里,又怎会如此在意她骗不骗他,不惜要对方的命。 “你方才吐血跟她有关?”这是她立马想到的。 “嗯。” 宁淼怔愣。 果然。 “她给你下毒了?” “嗯。” 宁淼再次惊愕。 不会啊,安阳对他这般倾慕,怎会下毒害他? 想起自己脸上也沾到了他的血,宁淼眉心一跳:“何毒?” 宴墨白这次没立即回,而是抬眸望着她的眼睛。 “媚毒。” 啊? 宁淼怔了怔,心头一松,媚毒还好。 媚毒的血不传染。 见她听到是媚毒,竟然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宴墨白眸色一寒,眸底掀起骇浪。 他封了自己几个大穴,忍着五脏六腑受其重创的痛苦,强行压制、强行支撑到现在。 她就是这反应? “你就不关心我的毒解没解?怎么解的?” 见他眼睛里寒气吞吐,声音亦像是淬了冰,宁淼呼吸一颤,意识到她只顾着自己生死了。 心道不该。 连忙像模像样问:“解了没?” 宴墨白将她的装模作样看在眼里,只觉得强压在心头的那道火终是再也压制不住,就如同冲破牢笼的猛兽,直直往脑门上一窜。 “现在解。”他伸手将她一把拉坐到自己腿上。 第53章 她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宁淼心跳踉跄,在快速反应他的话。 说现在解,又将她拉到怀里,这是要她帮他解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 犹记得自己上次中合欢散,她都使出浑身解数了,他就是死活不碰她。 而且,那个胡大夫不是可以施针解媚毒吗? 所以,她觉得不可能,他不可能会让她帮他解! 他定然是在试探。 她说喜欢他、情难自拔,他在试探她有没有骗他。 就像刚才试探她嫌不嫌弃他的血一样,现在在试探她愿不愿意为他交出自己的身子。 如果试探出来她在骗他,那他就杀了她。 对,就是这样的,他方才说:上一次欺骗他的人,已经死了,然后,还将自己是杀公主凶手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了她。 所以,绝不能让他觉得她在骗他。 何况,与他那什么本就是她的图谋,是她梦寐以求的。 宁淼当即做出反应,展臂缠上他的颈脖,羞答答问他:“就在这里吗?” 宴墨白没想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且表现得如此主动。 他垂眸看着她。 媚香的毒在他四肢百骸叫嚣,将他拉扯,不断拉扯。 看着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下面两汪水眸潋滟,一侧脸颊上沾染了一点他刚刚蹭上去的血,鲜红妍艳。 他抬手拿指腹擦了擦,软滑的肌肤入手,他喉结滚动。 他一向自持冷静,尤其是女人,在他眼里全都是白骨一副,无差别、无良莠、无美丑,无一人入他眼。 他从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 理智告诉他,不行,这一步踏下去,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可理智是理智,在有些东西面前,他发现自己二十年的修为,溃不成军。 低低一声喟叹,他哑声道:“宁盘,是你自己要招惹我的,可别后悔......” 大手捏住宁淼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他低头对着那抹红唇就吻了下去。 宁淼还在反应他的这句话,突然见他亲下来,她都难以置信。 不会吧,要试探到这种地步? 不过,她求之不得。 立马闭上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跳出胸腔。 毕竟是第一次被他亲。 虽然上次她中合欢散也亲过这个男人,但当时是她主动,且她又紧张又慌乱,还要注意自己的表演,根本没什么感觉,就被这个男人拉开了。 男人的唇滚烫,烫得她有些心惊。 她记得上回,可是她的滚烫,他的很凉。 应该是媚香的缘故。 就在她七想八想的时候,她发现那抹滚烫离开了。 试探完了? 就这? 她睁开眼睛,发现男人在看着她,眸子里已经爬满猩红,红得吓人,红得就像是下一刻能滴出血来。 都这样了,还能克制,宁淼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强大的自制力。 她刚刚表现还可以吧,不避不躲不挣扎,任君采撷。 应该通过试探了吧? “为何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不愿意?”男人哑声问,赤红如血的眸子里浮起一抹冷光。 宁淼:“.......” 视死如归? 她有吗? “没有,我......我只是紧张,毕竟,毕竟第一次......”宁淼红着脸道。 她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上次她中合欢散,对他那样撩拨,他岿然不动。 这次他中了媚香,且显然中了挺长时间了,就算他内力再深厚、再压制,但从他吐血来看,从他红成那样的眼睛来看,毒肯定是压制不住,已经发作了。 通常这种毒发作了,人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吗? 她那日后来就是意识全无的。 他竟依然能克制隐忍。 莫非真如她上次猜测的那样,他有隐疾,不能人道,又或者跟宴长景一样,那里受过伤或者已经被咔嚓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三载春秋”的解药怎么办? 不行,她必须确认一下。 手当即就往他的袍角下伸。 被男人一把攥住手腕:“做什么?” “我......”宁淼不知道怎么说,“我想快点帮你解毒。” 男人眼中的寒光更甚:“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个任务,只想赶快完成任务?” “什么?”宁淼没懂。 “你方才那视死如归的样子,以及现在的急切,就给我一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的感觉。”男人哑声道,眼中赤红更加妍艳。 宁淼:“......” 她真是服了。 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多事啊? 这感觉,那感觉,这种时候了,还有这么多感觉。 看他平时做人做事一向说一不二、雷厉风行、杀伐果断、从不拖泥带水、决绝得很。 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就这样了? 明明毒性发作得那么厉害了,眼睛都快要出血了,一张俊脸甚至因为隐忍,都有些微微扭曲了,胸腔喉咙里更是如同拉风箱一样,刺啦刺啦。 都这般难受了,还在意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态跟他做,有必要吗? 真想问一句:到底做不做?到底行不行? 急死个人了! 头皮一硬,她决定干脆挑破问明白,免得一直浪费感情。 这对她真的很重要,直接决定三载春秋有没有解药,直接决定他的生死。 “我那日中了合欢散,意识全无,你怎么到现在还能保持清醒克制?”宁淼问。 男人微微眯了眯眸,显然没想到她突然问这个问题。 “你的意思我并未中毒?” “不是,我的意思是......”宁淼抿了抿唇,道:“你是不是中了毒也起不了欲念?” “什么意思?”男人没懂。 说他百毒不侵? “就是......”宁淼心一横:“就是,你是不是跟你兄长一样?” 问完,又觉得不妥,连忙解释道:“也不是说一模一样啦,就是说,是不是......不能人道?” 最后四个字,她声音很小,说得小心翼翼。 然后,她就看到他原本泛红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 “我不能人道?”宴墨白气笑了。 宁淼见他笑着,眼里却不见丝毫笑意,只有赤红裹着风暴,脸色黑沉到可怕,她就知道自己要完了。 第54章 他第一次感觉到控制不住自己 若他真不能人道,这是多么隐晦、多么伤男人自尊的事情,定然不想任何人知道,可她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 若他并非不能人道,做为一个男人,被人误会那方面不行,也定然是不能忍的。 无论哪一种,她都完了。 想道歉已经来不及了。 男人一把攥住她的腕,引着她的手探到他的衣服里面。 此场景、此动作如此熟悉。 就如同那日在宴长景的房里那样。 所不同的是,宴长景没穿衣物。 她呼吸一颤,吓得不轻。 好在男人很快就放开了她。 如同被高温的烙铁烫到了一般,宁淼手颤心颤,浑身都在薄颤。 还没缓过神来,她就感觉到身子一轻,是男人将她打横抱了起身,沉步往雅间的矮榻边走。 所以,这是......要做了? 她有些激动。 终于要达成所愿了。 早知道说他不能人道,能激他如此,她中合欢散那日,就应该当他面说他不能人道了。 可激动的同时,又有些害怕。 显然这个男人现在处在盛怒之中,还不知道迎接她的将是什么? 她看向他,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只见他喉结滚动,下颌线绷得死紧。 果然,她被扔在矮榻上,对,扔,她的背臀撞得生疼。 男人站在榻边,大手开始剥脱她的中衣。 见他急切又暴力,宁淼生怕他直接将她的中衣撕了,赶紧去帮忙。 她已经没得外衣穿了,中衣再坏了,她就麻烦了。 脱完自己的,她想去帮忙脱他的,却是被男人直接吻下来,她只得作了罢。 宴墨白吻得急切凶狠,就像是等待了很久终于如愿以偿,又似在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和怒气。 宁淼从未经历过这种亲吻,毫无招架之力。 宴墨白撬开她的唇齿,攻城略地,狠狠汲取着她口中的芬芳。 两人都粗嘎着呼吸。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宁淼甚至感觉到了窒息。 当男人放开她的唇,去脱他自己的衣袍时,她才得以张着嘴大口呼吸。 她看到他健硕的胸膛,看到他八块肌理分明的腹肌,看到他满脸通红、双目更是赤红,看到他额头上青筋根根突起,看到他喉结滚动,看到他胸膛起伏...... 看到他欺身逼近,浑身喷薄着力量。 她不知道此刻的他还有没有意识。 她展臂攀上他的背。 异样入手,她怔了怔。 似伤痕。 她再以手小心探了探。 应该是鞭痕。 谁能给他鞭伤? 他位及权臣,除了皇帝,没人能给他施刑,他那么高强的武功,也没人能伤得了他。 她摸了摸,鞭痕还不少。 她从肩上往下探,探到了好几条,她又从腰后往上探,也摸到了好几条。 从手感上来看,像是旧疤,有些年头了。 年少时留下的? 是听过说他童年遭遇,母亲是姑子,宴华庭又不认他们母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到六岁,母亲便离世了。 是知道他少时定然吃过不少苦,可见他这么一背鞭痕,她还是有些吃惊。 只不过这份吃惊没维持多久,她的所有感知就被男人掠夺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宁淼怀疑天是不是亮了,才终于云罢雨歇。 想起金氏的话,事后最好躺着,最好脚抬高,有利于怀上,于是,她装睡,假装太累了睡了过去。 其实,也是真的累,一般女子,肯定受不住。 她是练武之身,累得都不想动。 阖着眼睛,她一动不动。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宴墨白? 说来也怪,怎么也没人敲门,没人来找他们? 刑部的人应该早就来了吧? 怎么也没找宴墨白? 感觉到身边的人起了身,她更是敛了心神,让自己眼睫都纹丝不动。 宴墨白坐起身,一眼就看到床单上的那一小滩血迹,如怒放的蔷薇花,殷红刺目。 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晃动得厉害,他侧首看向边上睡得香沉的女人。 此时的她头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在颈脖上、额头上、脸颊上。 他伸手,轻轻将她脸上的碎发拂开,露出她娇美的睡颜。 唇是肿的,脖子上、身上,全是他留下的痕迹。 他知道,自己是欺负她欺负得有点狠了。 许是药力的缘故,他第一次感觉到控制不住自己。 想起那疯狂的画面,他喉结一滚,似乎媚香的毒还没有清干净一般,又起了几分冲动。 强自敛了心神,他拉过边上的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 起身下榻,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终究是踏出了这一步。 他知道,方才就算她不激怒他,他也已经控制不住媚香的药力了。 他隐忍克制到极致,不过是想确认她真正的心意,想确认她到底是否心甘情愿。 满腹心机如她,巧舌如簧如她。 他不知道她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甚至不知道,她招惹他,是真的对他有情,还是只是为了攀附。 他实在没想到,他的隐忍克制,会被她认为是不能人道。 幸亏在清风客栈,她中合欢散那次,她意识全无,毫无记忆。 若是知道自己对他做了什么,而他依旧不为所动,那岂不是更要怀疑他跟宴长景一样了? 小脑袋瓜里也是真能想。 宁淼阖着眼睛,听到窸窸窣窣,知道他在穿衣服。 她在想,自己该什么时候‘醒’来。 方才他帮她拂脸上的乱发了,动作很轻柔,还体贴地帮她盖被子了,与他前面的疯狂掠夺判若两人。 她在想,他是不是已经不生气了? 她都将自己交给他了,他应该不会再杀她了吧?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离开矮榻,然后似是坐下了,再然后是提壶倒水的声音。 其实她也很渴,喉咙里干得厉害。 但她强忍着。 宁淼又躺了一会儿,做足了心理准备,把他可能说什么话,她又该如何应对,统统都想了一遍,才缓缓睁开眼睛。 男人坐在桌旁喝茶,正抬起眼梢。 两人四目相对。 第55章 你这是什么姿势? 一时相对无言,生出几分尴尬。 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穿,宁淼往薄毯里缩了缩,只露出一颗脑袋。 实在找不到话。 “你的毒......解了吗?”她问他。 宴墨白淡“嗯”了一声。 宁淼看他,眉目如画,面色冷峻,发髻一丝不乱,墨袍不见丝毫褶皱,早已恢复平日那副淡漠疏离、清冷寡欲的模样。 这样的他,让她有些恍惚。 彷佛不久前将她压在软榻深处狠狠需索的男人,跟他不是同一人。 见他将手中杯盏放到身边的桌上,起身,举步往矮榻这个方向走,宁淼敛回思绪。 心跳徐徐加快,她不知他要做什么,莫不是要过来杀人灭口? 她一直觉得,她知道他杀公主这么大的秘密,她的性命就随时不保。 一个连一国公主都敢杀的人,取她性命还不是举手之间的事。 先前她那般勾引,他都无动于衷,甚至警告她不要有非分之想,否则会让她横着出侯府。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让她帮他解媚香? 肯定是想着反正她马上就是一个死人了,才会如此,就跟上一世康王一样,把她的命用到极致。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见他已行至跟前,她暗暗将内力凝到手上,同时连忙出声。 “二弟放心,今日二弟说的话、做的事,我全当没听到,全当没发生。” 宴墨白本欲弯腰拾床边脚踏板上她的衣衫,听到此言,微顿。 眸光微敛,看向她。 “全当没发生?”他眯了眯眸子。 宁淼瞬时感觉到了危险。 “对。”她回得极快,生怕回慢了,他先出手了。 宴墨白薄唇抿起,继续弯腰将踏板上的衣衫拾起,扔到她的身上,凉声道:“随你。” 然后便转身走了。 宁淼心口一松,放掉掌心凝起的内力。 看来是放过她了。 轻细的叩门声响起,宁淼又呼吸一紧,见宴墨白举步往门口的方向走,她连忙将薄毯拉起来蒙住脸。 其实矮榻前方有道屏风,门口是看不到她这边的,但她还是心慌得很。 她听到宴墨白开门,门外陌生男人的声音恭敬响起。 “小的已经按照大人的吩咐,跟殷尚书讲了事情经过,并告诉他,大人审了两人后,怀疑凶手跟碧落国有关,就追凶手去了,其余人都还没审。” “殷尚书已命人将公主的尸身抬去了刑部,并将其他所有人都带去了刑部,一一提审,小的刚被审完放回。” 宴墨白:“嗯。” 门被关上,沉稳的脚步声回到雅间内。 薄毯下宁淼快速梳理着那人话里的信息。 一,刑部的人已经来了,带走了安阳的尸体和刚刚外面站的那些人。 二,宴墨白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且应该也伪造了证据,将杀害安阳的凶手指向与大昭一直矛盾不断的边国碧落国头上。 三,说话的这个人应该是天之舫的管事之人,且是宴墨白的人。 这个男人当真可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身中媚香的情况下,就完成了所有的部署。 审了两人后去追凶手,这两人是指她和宴鲲鹏吗? 应该是。 不然,她不可能还能安然躺在这里。 那这么说,宴鲲鹏应该也没被带去刑部。 正思忖着这些,宴墨白的声音响起:“我要进宫面圣,然后去趟刑部,一会儿你收拾好,田舫主会安排人送你和宴鲲鹏离开。” 宁淼“嗯”了一声。 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国公主被杀,自是要进宫跟皇帝细禀的。 关于宴鲲鹏,她猜的没错,没被带去刑部。 宁淼一把将蒙在脸上的薄毯拉下来,刚准备问清楚,发现宴墨白已走到门口,拉门出去了。 她也不敢再躺,坐起身,拿了衣衫快速往身上穿。 穿好,又整理了一下发髻,拾起桌上她的那片面纱戴在脸上,这才拉开雅间的门。 刚想探头望望外面的情况,突然一人声音响起,吓了她一跳:“宁娘子。” 是一个中年男子。 宁淼已识出他的声音,正是方才跟宴墨白禀报的那个声音。 所以,此人就是宴墨白口中的那个田舫主。 京城第一休闲舫,天之舫舫主是宴墨白的人,这是她没想到的。 田舫主也未多言:“宁娘子请随我来。” 宁淼点点头:“有劳。” 田舫主走在前面,宁淼跟在其后,并不是往天之舫大门的方向走,而是往里走。 先来到一间厢房外面,田舫主抬手敲门。 门被人自里面打开,开门之人正是宴鲲鹏。 见到彼此,两人都是眸色一喜。 都想询问对方,见田舫主在场,又双双作罢。 田舫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假山后有个小门通往外面,二位从那里就可以出去了。” 宁淼跟宴鲲鹏都点点头。 “多谢。” 田舫主离开,两人一起往假山走。 见四下无人,才互相询问。 “你没事吧?二公子将你带去那么久,做什么去了?”宴鲲鹏问。 宁淼有些心虚:“就问话。” 末了,反问他:“你呢?大家不是都被带去刑部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其实,我也没太搞清楚怎么回事,就你被二公子带走后没多久,刚刚那位田舫主过来,说二公子要审我了,让我进去,我就随他进去了。” “他将我带到一间房间,并未见到二公子,他掏出一张纸给我,让我看看上面的内容,将其记住,并画押,说是二公子的吩咐。” “我看了看,是一份询问口供,我的口供。” “上面写着,我今夜来天之舫,是来见你,并跟你谈交易的,是我约的你。” “我想跟你谈的交易是,只要你帮我促成和大夫人外甥女的姻缘,我就保证......保证......” 宴鲲鹏顿了顿,有些为难,犹豫了下,才红着脸道:“保证不会将你夫君命根子被人嘎了的事说出去。” 宁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宴鲲鹏接着道:“我画押了,因为我也想不到好的我们俩私会的原因。” “虽然此口供显得我跟个小人似的,在威胁你,但至少能解决眼前危机,无论是借子,还是拿科举试题,一旦爆出去,你我就完了。”” 宁淼点点头:“嗯。” 显然宴墨白在帮他俩。 她挺意外的。 意外宴墨白会帮他们,也没想到宴墨白这么短的时间将这一切安排得那么周密。 说明还没出来集合之前,宴墨白就已经知道他们两人在天之舫了。 如果没有猜错,应该还有一份她的口供,跟宴鲲鹏的口供吻合。 “你说,二公子为何要帮我们?”宴鲲鹏问。 宁淼想了想,大概是想要她给他解媚毒吧。 “大概是怕我与你私会传出去,坏了侯府的清誉。” 宴鲲鹏拢了拢眉:“我也想过是这个原因,可现在这样,侯府的清誉是保住了,大公子的声誉没了。” 宁淼:“......大概他觉得宴郎本就没什么好的声誉吧。” 宴墨白才不会管宴长景的声誉呢。 她第一天进侯府,他就让她这个陌生人知道了宴长景的这些隐秘。 宴鲲鹏点点头:“这倒是,那他有没有问你,我们俩见面的真正原因。” “问了。” “你怎么说?” 宁淼抿唇。 她自是不会告诉宴鲲鹏,她跟宴墨白说是为了做给他看,让他吃醋的。 “我说,我们就是单纯的喝喝茶。” 宴鲲鹏:“......” 这理由。 “他信了?” 宁淼眸光微闪。 怎么可能信?信了就不是他宴墨白了。 “不知道,也许吧,没为难我。” 宴鲲鹏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多问。 “那就好。” 两人从侧门出了天之舫,然后各自回府。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回到芳菲苑后,见春兰靠在桌上睡着了,桌上烛火未熄,想来一直在等她。 她也没叫醒她,拿了一条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就也躺榻上去补觉了。 想起金氏的话,她又挪动身子,改成横躺,将一双腿翘得老高,架靠在墙壁上。 睡得迷迷糊糊,突然一道声音传来:“你这是什么姿势?” 她闻声惊醒。 惺忪转眸,发现宴墨白长身玉立在房中。 而春兰已不见人影。 第56章 我这辈子是不会要子嗣的 “在练功吗?”宴墨白又问。 宁淼连忙把腿放了下来,脑子反应也快:“不是,夜里二弟不是对我用了这个姿势吗?我想看看,我的身子能对折到什么程度。” 宴墨白像是被什么一把呛住,握拳掩唇咳嗽了起来。 宁淼轻挑眉尖,起身下榻。 好在她身上还穿着夜里的那套中衣,而不是单薄的寝衣。 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已经大亮。 青天白日,这个男人就这么只身一人堂而皇之地进入她的卧房? “二弟怎么来了?” 宴墨白止住咳,看了她一眼,眸中浮起一丝冷意,举步走到房间的桌旁坐下:“自是因为公事。” 说着,自袖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放到桌上,又掏出一小盒朱砂,打开盒盖,同样放到桌上。 “你的审讯口供还未画押,刑部让我带给你画一下。” 宁淼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她很清楚口供没有画押是不生效的。 宴墨白为她准备的这份口供,迟早会让她补上画押。 只不过,她以为是会刑部传唤,让她前去补画,没想到是让他带回来给她补。 上前,她拿起口供看了看。 毫无意外,跟宴鲲鹏的那份内容一致。 她轻挑眉尖,伸出食指放到朱砂盒里碾了些朱砂,摁到口供的左下角。 “其实,二弟完全可以在天之舫的时候,就让我把押画了。”宁淼弯唇道。 虽然替他解媚毒迫在眉睫,可也不是没那个时间。 画押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他在那里对她各种试探,觉得她这样,觉得她那样,反而耽误了不少时间。 她猜,他之所以不事先拿给她画,大概是不想她那么早知道自己已安全,他想审出她跟宴鲲鹏私会的真正原因,故意让她急。 “这样才能显得我去追凶追得匆忙,刚审完你,连让你画押都没顾上。”宴墨白慢条斯理道。 宁淼:“......” 好吧。 她本想说,审她后,突然去追凶,不会奇怪吗? 搞得像是她供出的凶手信息一样,明明她的口供上跟凶手半分关系都没。 想想没说。 这个男人走一步看三步,肯定有他的说辞。 刑部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何况死的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盯着的人多着呢。 他心里比她更清楚,所以,他定会做到滴水不漏。 故,她也没必要操这些心,只需按照他说的做便是。 将画好押的口供折起来,将朱砂盒盖上,宁淼恭敬地双手一并递给宴墨白。 宴墨白接过,拢进袖中。 然后又自袖中掏出一粒药丸,放到桌上:“这是避子药,食了吧。” 宁淼愕然。 宴墨白看着她,眸色深深:“我这辈子是不会要子嗣的,至于你,我兄长那样,你也不可能会怀上子嗣不是吗?” 宁淼无言以对。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他还亲自倒了一杯水放到桌上,示意她当着他的面把药吃了的时候。 “你为何这辈子都不要子嗣?”宁淼问。 宴墨白面色微冷,垂眸,拂了拂自己袍袖上虚尘:“这是我的事。” 宁淼眼睫微颤。 言下之意,与她何干? “放心,这避子药,于你身体无害。”宴墨白再度抬眼看向她。 催促之意尽显。 坚决之意也尽显。 宁淼知道是逃不掉的,抿了抿唇,缓缓伸手捻起药丸,送入口中,也未喝水,当着他的面就这样干咽下。 然后目光灼灼看向他:“二弟放心了吗?” 宴墨白没做声,别过视线,起身:“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然后就举步往外走。 望着他挺拔翩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宁淼立马伸出两指,在自己胃门处一点,又在自己喉间一点,然后张嘴。 刚刚咽下去的那粒药丸,就被吐了出来。 她拿手接住,微微喘息。 得亏他走得快,再走慢一点,药丸就得融了。 如此不容易才跟他做了那事,怎么能就这么轻易食避子药? 看着掌心的药丸,她决定明日出门,去做几粒看起来跟这一模一样的假药丸备着,以防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她好暗中调换。 刚掏出帕子将药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她就猛地感觉到下面一股热流。 第57章 果然激烈 第一反应是宴墨白的东西出来了,可很快她发现不是。 算了算日子,她小脸一白。 完了,来葵水了! 她每月来葵水都准时得很。 其实前几日她还记得的。 昨夜今日一下子被成功睡到宴墨白冲昏了头脑,竟忘了这茬儿了。 望着手中帕子里的药丸,她欲哭无泪。 白白浪费了这么难得的一次机会。 春兰自外面快步进来。 “大娘子,你没事吧?昨夜你几时回来的?奴婢急死了,准备出去找您,碰到大夫人了,她说您没事,让奴婢回芳菲苑等着,奴婢就没出去。” 宁淼将包帕子的药丸拢进袖中,弯唇:“我没事。” “刚刚二公子找大娘子何事?奴婢跟他说了大娘子还在睡着,他也不听,径直进屋,奴婢又不敢阻他,进屋后,他还让奴婢出去。” “也没事,就一点公事。”宁淼道。 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便吩咐春兰:“去准备热水吧,我想沐浴。” —— 地下室,墙上一盏灯火如豆。 安阳的婢女铃铛蜷缩在墙角,手脚被缚,口中被布团所塞。 她红着眼睛慌惧地看着那抹挺拔俊逸的墨黑身影,从光影暗处信步朝她走过来,走到烛火中。 眉眼逐渐清晰,俊美如画,也冷峻如霜。 她就说让她家公主不要去招惹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是没有心的。 这些年,有着倾城之姿的贵女都没能入他的眼,有着经世之才的才女也没能入他的眼。 她家公主除了身份尊贵些,其他都不如人家,如何能入他的眼? 可她家公主就是不听,甚至还设计他,意图强来,招来杀身之祸了吧。 宴墨白走到铃铛前方几步远的地方站定,赤风蓝影紧随其后。 赤风上前,将铃铛嘴里的布团拿掉。 “听说,昨日送信给赤风的春兰,是你易容所扮?”宴墨白居高临下睥睨着铃铛,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铃铛颤抖地点点头:“是......是的,是奴婢, 但那都是公主的意思,奴婢也是不得已,听命行事。” 如今主子已死,自然是保命要紧。 而且,据说这个男人在大理寺,擅用各种酷刑,从不心慈手软。 所以,她要识时务,问她什么,只要她知道,她都会说。 她不想死,也不想受皮肉之苦。 “真的那条许愿条在哪里?给我的信,以及那些假的许愿条是何人所写?”宴墨白又问。 “真的那条公主埋在卧房窗台上的盆栽里,信跟那些假的许愿条是城东夕拾砚台铺的张公子写的。” 铃铛说完,宴墨白侧首给了赤风一个眼神。 赤风会意,当即转身快步离开。 得以最快的速度去将那姓张的控制住。 宴墨白转身,作势准备离开,蓝影忙问:“大人,此人怎么处理?” 宴墨白脚步不停,头也未回,淡漠道:“关着吧,这般轻易背叛主子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铃铛闻言脸色大变,满眼难以置信。 不是,她主动交代,还错了? 那难道要抵死不说吗? “大人,宴大人饶命,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因为想改过自新,能得到宴大人的原谅......唔......”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蓝影将布团塞到了嘴里。 蓝影边塞边骂骂咧咧:“现在话那么多,昨日送信给赤风的时候,怎么屁也不放一个?但凡放个屁,赤风也不会真以为你是春兰。” 铃铛:“......” —— 金氏来到芳菲苑的时候,宁淼正在沐浴房沐浴,春兰守在外面。 “大夫人,”春兰跟金氏行礼:“大娘子在里面沐浴。” 金氏脸一冷:“你是她婢子,她沐浴,你不在里面伺候,在外面躲懒?” 春兰连忙解释:“是大娘子让奴婢在外面候着的。” 金氏一怔,立马就明白了。 想必是昨夜相当激烈,身上留下的痕迹不少,不想被这婢子看到。 瞬时脸上就多云转晴。 且心下好奇,抬手打帘就走了进去,春兰想阻止都没来得及。 里厢,宁淼坐在宽大的浴桶里,阖着双目靠在桶壁上,任温水包裹着自己,整个人从未有过的放松。 此次天赐良机,却葵水来了,只能再找机会了。 就怕以后机会更难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跟宴墨白做那事,感觉还是不错的。 就跟金氏说的,也就刚开始有些痛,后来,就......很舒服了。 再做一次,她也是愿意的。 人长得俊美无双,身材也无与伦比,平时又洁身自好,这样的男人,她不亏。 她在想,若得他子嗣,无论是儿是女,也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般想着,她好像又没那么郁闷了。 对,想开点。 至少搞清楚了他并非不能人道。 甚至......强得很。 “大夫人。”春兰没来得及阻止金氏闯入,只得在后面唤她。 宁淼闻声睁眼,见金氏进来,她本能地就冷了脸,并往水里沉了沉。 “母亲怎么进这里来了?” “都是女人,有甚关系?” 金氏说着,一双眼睛就往她身上扫。 她虽沉在水里,只露出一颗脑袋,但水很清澈,上面也没撒花瓣,等于毫无遮掩,水里的情况也是一览无余。 宁淼身上那斑斑驳驳、密密麻麻的痕迹落入金氏眼里。 金氏眼珠子一跳。 果然激烈。 不知是沐浴房里的温度太高了,还是怎么的,金氏竟忽然觉得有了几分燥热。 年轻就是好啊! 宴鲲鹏那小子看不出来啊,平时温文尔雅、翩翩少年郎,没想到榻上竟这般凶猛。 宁淼自是感受到了她那探究的视线,好在这是能让金氏看到的画面。 但,她还是很讨厌这样的凝视,微微皱了皱眉:“母亲先在外面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好。” “没事,我说几句话就走。” 金氏说完,又走回到门边,抬手打帘,吩咐门口的春兰:“去房间外面守着吧。” 春兰只得领命。 待春兰离开,金氏折回到浴桶边。 “听说昨夜天之舫出了命案,你跟宴鲲鹏没事吧?” 宁淼心中冷嗤。 真能明知故问。 若有事,她能坐在这里听她说话吗? “没事。” 金氏点点头:“那就好,死的是什么人呀?听说刑部都惊动了。” “不知道,听说是个女的。”宁淼道。 看样子,官家对外封锁了死者是安阳公主的消息。 “哦,”金氏其实并不关心这个,回到正题:“那没影响到你跟宴鲲鹏吧?看你身上这样子,应该是没影响,怎么样?感觉如何?第二次了,应该很和谐了吧?” 宁淼有些无语。 成天就关心这个。 叹了口气:“我来月事了。” 啊? 金氏笑意一僵:“来月事了?” 那岂不是表示上回做的也没用? “来月事了,你还坐水里沐浴?”金氏问。 且有些不相信地探头去看她那里。 只不过宁淼放了块锦巾搭在那里,她什么都看不到。 “身上都是汗,不沐浴难受,今天才第一日,很少,沐浴没关系。”宁淼强耐着性子道。 金氏很失望,却也没办法,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 站在那里默了默:“没事,来月事就说明你身子正常,没什么女子毛病,等葵水走了,两人再多做做,定能怀上。” 宁淼点点头:“嗯。” “行了,那我走了,等你葵水一干净,就得找机会,此事拖不得。” “嗯。” 金氏又瞅了瞅她颈脖上的朵朵红云,心底生出几分羡慕,转身离开了沐浴房。 脖子上的那些痕迹,显然是亲吻留下的。 宴华庭那个老不死的,年轻的时候都没这么伺候过她。 每次房事,都是直奔主题。 她跟宴华庭是夫妻,夫妻还比不过人家两个没有感情只是借子的。 想想她就怄气。 —— 一晃数日过去,这些时日宁淼每日半日在胭脂铺处理事情,半日回府休息。 宴墨白似乎很忙,宫里、大理寺、宁王府三处忙碌。 听说安阳的案子,刑部已落了判,就是碧落国细作所为。 昭庆帝已修国书派使臣前往碧落国索要说法。 秋闱也开始了,一考考几天。 金氏知道宴鲲鹏在应试,没来烦宁淼,宁淼也落得清闲数日。 因为昭庆帝一直在推各种改革,急着要选能拔官,所以,今年春闱放榜放得特别快。 往年都是半月,此次只用了五日。 宁淼在胭脂铺里看账簿,春兰兴高采烈地进来跟她说:“放榜了,状元郎游街了,很多人去看热闹。” 宁淼没想到今年放榜那么快,问她:“状元郎是哪位?” “大娘子认识的,是我们侯府亲戚呢,就是上回来侯府参加大夫人外甥女相看的宴家四郎。”春兰一脸激动道。 “宴鲲鹏。” “正是。” 宁淼虽没有多少意外,却也是非常高兴。 手中账簿一合:“走,我们也看热闹去。” —— 寻香茶楼二楼,宁淼高价才买到一个靠窗的位子。 因为这条街是春闱三甲游街必游的一条街,此刻不仅街两旁的路上已挤得水泄不通,街两边的茶楼也已是客人爆满。 很多闺中女子不便抛头露面,就在茶楼上看。 宁淼跟春兰坐下刚喝了半盏茶,就听到下面传来骚.动,有人喊:“来了,三位郎君来了!” 主仆二人起身,来到窗口。 只见一支队伍自不远处缓缓而来,浩浩荡荡。 前方官方侍卫锣鼓开道,中间三位少年郎身着红袍,头戴三甲宫花帽,骑在三匹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风光无限。 宴鲲鹏是状元,骑马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榜眼和探花。 宁淼认识两人,是前世此次春闱的一二名,都是出身高门世家。 一路有不少人上前送鲜花或送香囊,两侧茶楼上也有不少人扔花下去。 宁淼发现,宴鲲鹏明明是状元郎,是头甲,却不如榜眼和探花郎抢手,大家都送给后面两人。 两人手中怀里抱满了鲜花香囊,只有宴鲲鹏手中空空如也。 宁淼猜想大概跟三人的出身有关。 只有宴鲲鹏出身最不好,既非名门望族,又非嫡出。 见宴鲲鹏几次伸手去接茶楼二楼扔下去的花儿,因为都不是扔给他的,扔得跟他相距甚远,他都没能接到。 宁淼心念一动,趁队伍还未行至跟前,连忙掏了银子吩咐春兰。 “刚刚走廊上不是有卖鲜花的吗?去买一篮子过来。” 春兰买了花回来,队伍刚好行至她们这家茶楼下。 宁淼见旁边正好有根竹竿,就拿竹竿挑了花篮的提手,朗声朝下喊道。 “状元郎光风霁月、惊才绝艳,当真举世无双!” 一句话引得不少人循声望过来,自是也引起了宴鲲鹏的注意。 他循声抬头举目望去,便看到窗边那抹以轻纱掩面,只露出眉眼的娇俏身影。 身影正对着自己笑,眉眼弯弯,如新月月牙,如破晓的朝阳。 那一刻,宴鲲鹏忽然觉得天空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 宁大娘子。 他亦笑若春风回之。 “接着。”宁淼将竹竿伸向下面,花篮的提手通过竹竿往下一滑。 宴鲲鹏伸手,就将那一满篮子鲜花抱了个满怀。 “祝状元郎前程似锦、繁花满路!”宁淼又朗声道。 又是引得不少人注目。 队伍缓缓前行,宴鲲鹏怀抱花篮,骑在马上,频频回头望。 宁淼收回竹竿。 正欲跟春兰说离开,忽的感觉到有谁的目光深凝。 她本能地循着望过去,便看到街对面的茶楼窗边,锦衣墨袍的男人手执杯盏在饮茶。 赫然是宴墨白。 他似是在会客。 所以,方才是他投过来的视线? 宁淼心中疑惑,见他也没看这边,便转身将竹竿递给春兰,示意她放好。 心念一动,她猛然回头,便直直对上宴墨白看向她的视线。 大概是觉得再别开已来不及,对方没将目光转走,就那么看着她,甚至还微微眯了眸子。 宁淼与他对视。 因隔得有些远,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能感觉到眸色深深,薄唇微抿。 她朝他眉眼一弯,微微颔首,以示打招呼。 第58章 谁能想象他实则的疯狂 以为他会有所回应,毕竟很明确他在看着她。 谁知道对方就像没看到她在跟他打招呼一样,直接无视,收回视线,兀自饮茶。 宁淼:“......” 好在她已习以为常,也不放在心上。 带着春兰离开茶楼回胭脂铺。 —— 宴墨白回到拂雪苑的时候,蓝影正在院子里喂先前收养的那只流浪猫。 “繁花,快吃,今日可是你最爱的小黄鱼,必须把它吃完,否则下次就不给你买了。”蓝影蹲在小花猫的边上,看着它吃。 吃完,又将小花猫抱起来:“来来来,让我看看繁花的伤好了没有?” 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自身后响起:“一个公猫叫什么繁花!” 蓝影一怔,回头,见是自家大人,连忙起身:“大人回来了。” 见对方沉着脸,似是不悦,他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只猫叫繁花,他先前早告诉过他,他是知道的,为何今日突然嫌弃这个名字。 连忙解释:“因为属下以前救过一只猫,叫似锦,然后,属下见这只是只花猫,就干脆叫它繁花了,想着繁花似锦嘛。” 蓝影发现他解释完,自家大人的脸色愈发冷了几分。 “一只野猫而已,你还指望它前程似锦,走花路?” 宴墨白轻嗤说完,举步往书房走去。 蓝影怔了怔,莫名其妙。 起名字不就是图个吉利吗,哪还真指望一只猫能怎样? 他家大人这是怎么了?平素是根本不会计较这些事情的人啊! 想来应该是为了什么棘手的公务烦心。 这方面他也帮不上忙。 他现在头疼的事,这只花猫要不要改名?还能不能叫繁花? 将花猫放回笼子里,他去茶水房提了一壶新茶,送进去书房。 见自家大人在书桌旁处理公文,他提壶倒了一杯茶,恭敬地放到桌上。 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开口:“大人觉得‘无双’这个名字如何?” 宴墨白执笔的手微顿,抬起眼帘:“你们是不是对‘无双’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蓝影一怔。 你们? 除了他,还有谁? 正莫名,又听到宴墨白不咸不淡道:“这般举世无双,怎么不上天?” 蓝影:“......” 讲真,他有些懵。 也有些无措。 繁花不能叫,无双也不能叫。 “那......请大人赐个名字。”他恭敬道。 宴墨白似是有些无语。 “你看我像有那闲工夫的人吗? 蓝影不敢作声。 其实心里想说看起来挺像有闲的,都在意起平素根本不会在意的事情了。 见宴墨白薄唇抿起,继续去处理公文了,蓝影也不敢再多放一个屁,默然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 翌日一早,金氏身边的甘嬷嬷来了芳菲苑,给宁淼送来一个帖子。 说是宁王府发给侯府的,宁王妃邀请她今日中午去宁王府参加春日宴。 宁王办春日宴,她倒没什么意外,因为前世这个时候就办了。 她意外的是,竟然还邀请了她。 前世,宁王在春闱三甲登科后办春日宴,邀请了登科的三人,以及他这个阵营的一些官员参加。 说是祝贺三人登科,实则是有意拉拢新人。 康王知道宁王的心思,又岂会让他如愿? 让潜伏在宁王府的眼线,偷偷将一幅《关公降龙图》替换了宁王要给众人观赏的《春日百花图》。 《关公降龙图》被当众展示,在场的所有人骇然。 降龙! 龙乃天子! 这还了得! 有康王这个推手,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昭庆帝那里。 龙颜震怒! 宁王说是有人陷害,昭庆帝自是不信,将宁王禁足半月,还卸了他几处重要公务。 虽然后来宴墨白查出了换图之人,还了宁王清白,但昭庆帝和宁王父子二人的嫌隙已经生成。 再后来,宴墨白也设计让康王栽了一个大跟头,当然,这是后话。 “嬷嬷可知,还邀请了哪些人?”宁淼问甘嬷嬷。 为何会邀请到她?她不明白。 “据说邀请了昨日登科的三位郎君,还有一些官员,以及这些人府中的年轻女眷,嫡出庶出的都有。” 甘嬷嬷说完,又补充道:“原本还邀请了三姑娘的,三姑娘在学堂,大夫人便将三姑娘的帖子还回去了。” 宁淼微微松了一口气。 吓她一跳,还以为女眷只邀请了她一人。 邀请了这么多,连宴璇玑也在邀请之列,那她大概知道宁王妃的用意了。 当今天子在推嫡庶平等,宁王府不问嫡庶,全都邀请,就是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是跟昭庆帝一条心的。 “知道了,有劳嬷嬷送过来。”宁淼收起请帖。 想必宴墨白也会去。 —— 见自己全是素色衣衫,宁淼决定去成衣铺买套新衣裙。 毕竟是堂堂王府设宴,她不能穿得太素,太素既会失了侯府的体面,又会惹设宴人家不喜。 她带着春兰出门的时候,恰逢宴墨白下朝回来。 宴墨白一身朱红朝服,挺拔端方、俊眉星目、皓月薄唇、阔步走在阳光下,周身镀上一层晨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如九天谪仙,不问红尘、不染纤尘。 不知为何宁淼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那夜他脱了衣服的样子。 她微微眯了眯眸子,鼻子里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轻哼。 看着一副断情绝爱、六根清净、清冷寡欲的佛子之姿,谁能想象他实则的疯狂。 两方在长廊上遇到。 她觉得有必要问一下宴墨白的意见,毕竟他比她清楚宁王府那边的情况。 遂停了脚,跟宴墨白道:“二弟,我刚刚收到了宁王妃的帖子,让我今日中午去参加春日宴。” 宴墨白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声音亦寡淡如水:“嗯,恭喜。” 宁淼微愕。 恭喜? “为何恭喜?”她不解。 “那你想要我说什么?”宴墨白反问。 宁淼:“......” 她又不是跟他炫耀自己被邀请了。 “我是想问二弟,我可以去吗?” 宴墨白眼波微动,似是没想到她是征求他意见。 再次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他转过视线,继续往前走:“当然,宁王府设宴,又不会邀请康王。” 宁淼望向他的背影:“二弟也会去的,对吧?” 对方没回答。 带着赤风蓝影径直走远。 宁淼撇撇嘴,无视。 第59章 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和喜欢 宁淼来到宁王府的时候,很多人已经到了,大家都在王府花园里赏花。 安全第一,她还是脸上戴了一面面纱。 她目光搜寻了一下,没看到宴墨白,也没看到宴鲲鹏。 见那些女眷或三五成群,或丽影双双,她都不认识,也不想结识。 见旁边有凉亭,就上了凉亭坐着小憩,心里思忖着该怎么样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帮宁王解决掉换图危机。 花园里不少女眷却认出了她。 “那人是不是就是昨日在寻香茶楼楼上给状元郎送花篮的那个?” “是她。” “看样子是状元郎的家眷。” “那肯定,不然谁会如此捧场,送整篮子的鲜花,还说什么惊才绝艳,天下无双,‘无双’二字一般谁敢轻易用,能端得起此二字的,怕只有前状元郎宴大人。” “嗯,是新状元郎家眷无疑了,你没看到当时两人对视时的眼神,都拉出丝来了。” “是的,两人笑得那叫一个甜蜜。” “可不是,状元郎一步三回头,都舍不得走了,恨不得眼珠子黏她身上。” 宴墨白跟宁王路过,正好听到这些。 宴墨白薄唇微抿,目光冷然。 宁王不知她们说谁,问道:“诸位姑娘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几人一回头,见是他们两个,连忙止了八卦,齐齐施礼。 “见过宁王殿下,宴大人。” 宁王温润抬手,示意大家不要多礼。 “我们刚刚在说她.......”几人朝远处的凉亭指去,却发现凉亭里已没有人。 “我们在说新科状元郎的家眷,说他跟状元郎感情好。” 宁王微愣:“状元郎的家眷也来了吗?” 他怎么记得,王妃跟他说,无家眷出席。 “来了,方才在亭子里面,一转眼不见了。” 宴墨白唇角勾起一抹冷弧:“想来几位都没用过好的胭脂。” 几人一怔,不意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第一反应都是莫非自己今日的妆容有问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宴墨白却没再理几人,而是跟宁王道:“方才亭中之人是臣长嫂。” 宁王反应了一下,明白过来。 点点头,笑道:“难怪,本王还想,状元郎没携家眷出席呀。” 几人听到说是宴墨白的嫂子,都傻眼了。 完了。 “对......对不起,是我们搞错了。”几人道歉。 宴墨白压根没理几人,朝宁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往前面花园走去。 留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窘迫难堪得要命。 “难怪说我们没用过好的胭脂,最近很火的那个朝花胭脂铺,就是宴大人长嫂在打理,言下之意,我们如果用,定会认识她。” “我用的,只是,我都是下人去帮我买,需要排队,我懒得亲自去。” “我也是,丫鬟去帮我买的。” 几人说着,各自心中懊悔。 不该擅言的。 毕竟她们今日来,最希望得到的,便是宴墨白的青眼。 —— 假山旁,宴鲲鹏一身白衣胜雪。 “怎么了?”宁淼走过去。 刚刚她在亭子里,见到他在假山这边朝她招手。 想来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宴鲲鹏笑着,似是很开心。 “没想到宁王还邀请你了,能在这里见到你,太好了,我正好有事想听听你意见,花园那边人多,恐有不便,便想着让你来这边。” 宁淼点点头:“嗯,你说。” 宴鲲鹏左右看看,走近一步,压低了几分声音。 “我觉得宁王今日办这春日宴,应该是有意给我们仨抛橄榄枝,你说,我是接,还是不接?” 宁淼看他。 挺聪明嘛。 “你想接,还是不想接呢?” “自然是不想接,但我也想过了,若在朝为官,毫无根基,又不站队,肯定会举步维艰,若必须要站的话,相对来说,宁王殿下确实是最佳人选。” “为何这样说?” “因为几位王爷我都仔细观察和了解过了,或道貌岸然,或假仁假义,或自大自负,或不堪重用,就宁王还好。” 宁淼眸光微敛。 果然前一世她瞎了眼。 一个局外人都能看到这些,她天天在康王身边,还觉得他最是有情有义,会是圣主明君。 “嗯,那就接吧,站宁王殿下。” “你支持我?”宴鲲鹏没想到她这样说,还以为她会敷衍一句随他自己意愿。 宁淼点点头:“对,支持你!” 前世,因为《关公降龙图》的事,宁王被禁足,春闱前三甲不敢跟他沾上关系,自然就被康王笼络了过去。 宴鲲鹏很开心:“好,我心里有数了。” 甚至开心得有点忘乎所以了,又道:“你今日真好看。” 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赶紧补了一句:“一直都好看,今日更好看。” 宁淼一怔,不意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不是跟往常一样戴着面纱,脸都没露?” 好看从何而来? 宴鲲鹏含笑视线凝落在她身上,眼里的欣赏和喜欢掩饰都掩饰不住。 “自我见到你伊始,你就一直穿素色衣裙,第一次见你穿这般鲜艳的颜色,美得很是不同,美得动人心魄。” 宴鲲鹏的话刚落,一道凉凉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看不是她美得动人心魄,而是状元郎的话,让人惊心动魄吧?” 两人一震,循声望去。 便看到宴墨白自假山的另一头走出来,面色冷峻,目光寒冽。 两人都眉心一跳。 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将他们的话听到了多少。 按下心头的慌张,宴鲲鹏朝宴墨白施礼:“二公子。” 宴墨白冷冽目光扫了一眼宁淼,然后落在宴鲲鹏的脸上。 “知道方才花园里的那些人说她是谁吗?说她是状元郎的家眷。” 宴鲲鹏跟宁淼都心口一撞。 这时,有宁王府的下人前来。 施礼道:“宴大人,状元郎,宁王殿下请二位去花厅吃茶。” 第60章 看起来很是缠绵暧昧 宴墨白瞥了宁淼一眼,转身离开。 宴鲲鹏和宁淼这才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褪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对视一眼。 宴鲲鹏很自责:“抱歉,大娘子,是我唐突了。” 方才他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其实,他并不是这般没有分寸的人,可方才就是莫名上头了。 宁淼眼角余光瞥见前方宴墨白似是回头看了一眼。 她弯唇,跟宴鲲鹏道:“没事,你快去吧,不可让宁王殿下等。” “嗯。”宴鲲鹏转身离开。 宁淼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叹。 她心里明白,花园里的那些人会说她是宴鲲鹏的家眷,大概是昨日三甲游街时她在茶楼上的那些表现。 重活一世,清誉对她来说,她根本不在乎。 只不过,宴鲲鹏刚状元及第,前程似锦,入仕也是他毕生抱负,他的清誉很重要。 以后,她还是得有所顾及。 正百无聊赖,几个年轻女子自不远处的花园里喊她。 “宁大娘子!” “宁大娘子,过来赏花呀!” 几人又是招手,又是叫,各个笑容满面。 宁淼疑惑,方才她在凉亭里时,不见她们一人跟她打招呼,这怎又如此热情了? 本不想前去,可见几人确实盛情,便拾步走了过去。 她还未近前,几人就主动迎了过来,各种亲昵夸奖。 “大娘子长得可真好看。” “大娘子,我一直用你家朝花胭脂铺的胭脂,特别好用。” “我也是,别家的胭脂我现在都看不上眼了。” “胭脂盒里的签纸我也好喜欢,有时一下子买几盒,就为了里面的签,哈哈。” “一样一样。” 宁淼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不停言谢:“多谢,多谢。” 对于几人过分的热情,她很不适应,也大概猜出了几人为何如此。 大概是因为她是宴墨白的嫂子,想在她这里博几分好感,便于自己去俘获宴墨白的心。 “太晒了,我们去凉亭里作画吧,那里有笔墨纸砚。”有人提议。 “好啊。”其他几人也同意。 她们又左一个、右一个,亲昵地挽着宁淼的胳膊,一起去向凉亭。 几个会作画的都跃跃欲试,想在宁淼面前露一手。 宁淼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画,心里还在想着《关公降龙图》的事情。 有宁王府下人前来。 “宁王妃请诸位姑娘移步前院,观赏《百花图》。” 宁淼眉心一跳。 这么快就要观赏了? 前世,她没参加春日宴,并不知具体的赏画时间。 众人只得放下手中笔,起身前往前院。 走了一段路,宁淼跟几人道:“各位先去,我帕子落凉亭里了,回去找一下,一会儿来追你们。” —— 花厅里,宁王、宴墨白,以及春闱三甲在喝茶。 宁王妃袁兰带着一年轻女子自门外进来。 除了宁王,其余几人纷纷起身,跟宁王妃见礼。 “诸位郎君无需多礼。”宁王妃笑得亲和。 随后,将身边女子介绍给众人。 “本宫的妹妹袁紫烟,一直随父亲驻守边关,昨日刚回京。” 说完,示意女子:“紫烟,还不快见过几位郎君。” 女子一身紫衣,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水袖,她穿的是束袖,五官清秀,但眉目自带几分英气,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也没女儿家的娇羞忸怩,女子上前一步,朝几人抱拳一鞠。 “紫烟见过各位郎君。” 宴墨白,宴鲲鹏,以及榜眼郎、探花郎纷纷回礼。 宴墨白面无表情,宴鲲鹏小心翼翼,后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明了。 宁王妃怕不是有意在他们几人中挑妹婿。 宁王妃的父亲乃当朝镇远大将军,袁家世代武将,战功赫赫。 袁紫烟同宁王妃乃一母所生,都是嫡出。 若真能娶此女为妻,将军府、宁王府都将是靠山,那是烧了高香了。 两人各自心中都有了计较。 一定好好表现。 宁王示意几人:“别站着,都快坐。” 四人谢恩落座。 袁紫烟看向宴墨白。 男人一袭墨袍,生得确实如传言中般俊美如俦、天下无匹,气质清冷、端方沉稳,给人感觉拒人千里、不怒自威、气场强大。 袁紫烟唇角一勾:“听闻宴大人文能断案治国,武能杀敌定乾坤,紫烟斗胆,想跟宴大人讨教几招,不知可否?” 宁王妃见状,嗔道:“紫烟,不得无礼。” 宁王笑:“无妨,难得妹妹雅兴,墨白,你就同紫烟妹妹切磋一二。” 宁王发话,宴墨白只得起身:“是。” 袁紫烟从门口侍卫那里拿了两把剑,一把扔给宴墨白,一把自己拿着。 “宴大人,请!” 两人走出花厅。 榜眼郎和探花郎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有宴墨白在,他们根本捞不到表现的机会。 毕竟,无论是长相、能力、资历、地位,以及与宁王的关系,这个男人都是他们现在无法相比的。 “走,我们去看看。”宁王起身。 众人便跟着一起出了花厅。 院中,一黑一紫,一挺拔一娇俏,两抹身影遥对而立。 袁紫烟弯唇:“请宴大人不要因为我是女子,就对我手下留情。” 说完,手中长剑挽了一个剑花,就朝宴墨白刺去。 宴墨白黑衣如墨动,轻盈一闪,避过,手中长剑如银龙,迎上对方。 众人只见两人的招式快如闪电,招招变化莫测,你来我往,难分难舍。 宁淼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宴墨白跟一年轻女子在比剑,宁王、宁王妃、春闱三甲,以及一众官员,还有一众女眷在围观。 喝彩声不断。 宁淼也走到人群中去看。 两人的剑法都很厉害,一人刚,一人柔,刚者凌厉,但不时柔能克刚,好一段时间不分伯仲。 最终,还是宴墨白更胜一筹,击落了女子手中的剑。 原以为比试到此结束,谁知女子不认输,直接赤手空拳继续。 宴墨白只得手臂一扬,也弃了长剑,空手接招。 没了剑,两人就变成了近身搏击,女子用的招式又特别刁钻,两人不时身体接触,看起来很是缠绵暧昧。 一众围观的女子看着都红了眼,心中既羡慕,又嫉妒。 榜眼郎、探花郎亦是心中不是滋味。 宁王妃看得很开心,笑道:“一对璧人,倒是般配得很。” 宁淼看着两人,挺认同宁王妃说的。 确实很般配。 还以为又要打斗一段时间,谁知宴墨白突然脚尖一点,飞身往后倒退数步,站定:“到此为止吧,袁姑娘好身手。” 第61章 二弟不就是状元郎 见他如此,袁紫烟也不好再强求。 遂收了招式,朝宴墨白抱拳道:“宴大人果如传言中所说,文韬武略,紫烟领教了,谢宴大人手下留情。” 她知道,输赢早定,再比下去,她也赢不了。 旁人可能看不出,她是比试方,她能感觉到对方是收着内力的。 饶是如此,她都还不是他的对手。 一番比试下来,她已气息不稳,而他全然没事。 “第一次听说宴大人会手下留情,也是稀罕。”宁王妃打趣道。 宁王亦笑:“是啊,手下留情四个字,就跟他不沾边,今日也是难得。” 袁紫烟看了宴墨白一眼,两颊染上几分红晕,露出几分小女子的羞涩。 宴墨白面色无波,举步去拾捡被他抛插到地上的剑。 直起腰身的时候,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宁淼,与宁淼看向他的视线正好撞上。 两人又同时别开眼,宁淼看向别处,宴墨白转身走向一旁的侍卫,把剑还给对方。 宁淼见宴鲲鹏就站在前方不远处,便从人群中挤过去,走到他的身后,借自己的身形所挡,快速将手中的字条塞到了他的手里。 宴鲲鹏侧首,见是她,刚准备说话,宁淼却已转身走开。 这一幕全落到宴墨白的眼里。 眸底涌起一股暗流,他抿紧薄唇。 这厢,宴鲲鹏往旁边走了两步,见身侧无人,这才借宽大的袍袖所掩,快速打开字条看了看。 【我曾梦到今日宁王要给大家看《春日百花图》,被人换成了《关公降龙图》,宁王因此被皇上降罪。我的梦不便与人讲,一会儿若宁王真要给大家看画,你就告诉他,你先前看到有人拿着一幅画鬼鬼祟祟,恐是对画做什么手脚,让宁王先确认一下画有没有问题,再给大家展示。如此一来,你可在宁王处立下一功。】 宴鲲鹏收了字条,拢进袖中,回头望了宁淼一眼。 宁淼没看他,因为她发现宴墨白在看着自己。 前方宁王朗声开口:“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本王前几日刚得一幅前朝施寅的《春日百花图》,想跟诸位一同观赏。” 说完,便示意身侧的贴身侍从去取。 宴鲲鹏呼吸一紧,见王府管家就在旁边,便挪了挪步,按照宁淼的指示,在管家耳畔耳语了一番。 管家闻言脸色一变,也不敢耽搁,赶紧走到宁王身侧,将宴鲲鹏所言小声转达过去。 宁王听完,凝重了几分神色,看了宴鲲鹏一眼。 随后跟大家道:“诸位请前往那边画架稍等,本王去取画。” 前方的大槐树下,已架好花架,众人纷纷往那边走。 宁王转身离开,前往书房。 没多久,宁王就回来了。 “抱歉诸位,本王刚才发现,那幅《春日百花图》是赝品,所以,就不展示了,大家前往花厅用宴吧。” 至此,宁淼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 看来,真如前世一样,画已被康王的人所换。 好在接下来的宴席没有发生什么事。 唯一有点意思的,可能就是宁王妃的妹妹袁紫烟,她跟宴墨白,以及春闱三甲敬酒,每人三杯。 加上跟宁王宁王妃喝的一杯,以及跟众官员喝的一杯,还有跟众女眷喝的一杯,此女一人喝了十五杯。 丝毫不醉,颇有军中女儿的飒爽英姿。 宁淼那叫一个仰望羡慕啊! 她可是一杯倒的人。 至此,她也明白了今日春日宴的用意。 除了庆祝春闱三甲,拉拢新人,表现出宁王府与昭庆帝一条心,也推崇嫡庶平等之外,还有第三个用意。 那就是替袁紫烟觅婿。 显然,宴墨白是最热人选。 无论是宁王妃,还是袁紫烟自己,都对他极为满意。 两人若真能成,对她来说,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脐带血就不远了。 用过宴席,大家就都告辞回府了。 宁淼回到芳菲苑,刚坐在铜镜前,卸了头上耳朵上的首饰,就听到有人进了房间。 以为是春兰,她也没在意,直到她从铜镜里看到男人眉目沉冷的俊颜,她才呼吸一滞,回头。 是宴墨白。 她眼睫微颤,起身弯唇:“二弟怎么来了?” “你以为是谁?状元郎吗?”男人声音跟他的眉目一样冷冽。 他进来时,并未放轻脚步,自他进门,她就应该知道有人进来了,却自始至终都未回头看,说明她知道来者是谁,或者说,她在等谁。 宁淼:“......” 她很无语。 就算她要跟宴鲲鹏见面,那也绝不可能约在侯府自己的厢房里。 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才会这么做。 唇角一勾,她反问:“二弟不就是状元郎吗?” 宴墨白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别以为你们在宁王府私相授受、偷传纸条,我没看到!” 宁淼怔了怔,有些意外。 传得这么隐蔽,也被他发现了? 他是有几双眼睛啊! 见她不做声,宴墨白眸中墨色更深。 “你以为你们的关系由地上转为地下,就没人知道是吗?” 宁淼汗。 “我跟他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宴墨白笑,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没有关系,你会专程跑去茶楼贺他夺魁游街?” “没有关系,你会当众夸他天上有、地下无的?” “没有关系,你会专程去买这一身,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 “没有关系,他会连站队哪个王爷,都要听你的?” “没有关系,他会当着你一个已婚之妇的面说你美得动人心魄?” “没有关系,你有话不能直说,要偷偷塞纸条跟他,还生怕别人看到?” 宴墨白一边质问,一边举步逼近。 一连六个质问,一句比一句语气森冷。 最后一个质问问完,他已行至宁淼的跟前。 被他强大的气场和周身的寒气所慑,宁淼本能的后退一步。 后面是梳妆凳,脚后跟撞到凳脚上,她吃痛,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第62章 我只想做前状元郎夫人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以前,就算他说些狠话,也不过是直接说后果威胁。 第一次这般一个接一个的质问。 以前,他再生气,也不过是让她滚,威胁她会让她横着出侯府。 第一次如此周身寒气,如同一个杀神,似乎下一刻就要杀了她一般。 她坐着,他站着。 她仰脸望着他,他沉目死盯着她。 宁淼双眸颤动,抿了抿红唇,笃声道:“我跟他就是普通友人的关系。” “之所以会贺他夺魁,那是因为我见其他二人鲜花满怀,只有他两手空空。” “哪怕作为侯府的远房亲戚,我给他捧这个场,给他撑足这个颜面,也无可厚非吧。” “而我今日会穿这身鲜艳的衣服,更是跟他无关。” “春日宴这样的场合,我穿一身素,不合适吧?既会丢侯府的颜面,更会让宁王殿下和宁王妃不快。” 宁淼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还有,关于他站队哪个王爷,他自己已有考量和定夺,只是问一下我这个友人的意见,并非全然听我的。” “至于他会当我面说我好看,那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世上的人,各有不同,你不能因为你胸有城府、喜怒不显,就不允许别人有话就说、心直口快,对吧。” “至于那个字条......”宁淼顿了顿,在想该怎么说。 宴墨白眸光冷冽,薄唇始终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宁淼敛了心神,道:“上午你跟宴鲲鹏被宁王殿下叫去花厅吃茶后,我一人在假山那里,看到一人拿着一幅画轴鬼鬼祟祟。” “后来,王府下人过来通知我们去前院赏画,我听到说画,便想起那人,觉得可能那画有问题。”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见凉亭里有笔墨纸砚,就写了张字条给宴鲲鹏,让他提醒宁王殿下展示画之前,先确认一下画。” “后来,宁王殿下没有将那幅《春日百花图》拿出来展示,我想,应该那画的确有问题。” “其实,这么说,我应该有功,不是吗?”宁淼反问。 宴墨白眼波微敛。 今日宁王说那幅画是赝品的时候,他就猜到了肯定是那幅画出什么问题了。 没想到竟是这个女人发现的。 倒是心细。 可现在这不是重点。 “你完全可以直接告诉宁王殿下,或者告诉我,为何要让宴鲲鹏转告?” 宁淼撇撇嘴:“我可不想出风头。” “所以,你就把这个风头给宴鲲鹏出了,换句话说,你把这个功劳给宴鲲鹏了!” 宴墨白磨着牙说完,又冷笑着问她:“你是不是想,他借着这个功劳,能得宁王赏识,日后平步青云,他日念着你的好,你指不定能做状元郎夫人?” 宁淼:“......” 无语了片刻,她心念一动,望着他的眼睛道:“我只想做前状元郎夫人。” 宴墨白瞳孔明显一震。 沉默了一瞬,他问她:“你就是这样勾.引所有男人的?” 宁淼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被他磨光了。 “不是,除了你之外,你看到我勾.引过哪个男人?我跟谁有过亲密的举措吗?” “我跟宴鲲鹏就连手都没牵过,你跟那个袁姑娘又是拉手、又是搂肩、又是靠背、又是撞身、缠缠绵绵,我说过你们关系不纯吗?” “我跟宴鲲鹏没有任何的肌肤接触,你凭什么就说我不检点?”宁淼一脸不服气道。 宴墨白:“......我跟袁姑娘是在比武,再说了,我跟你一样吗?我是未娶之身,而你是有夫之妇!” 宁淼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面上委屈巴巴,嘴里嘀嘀咕咕。 “你也知道我是有夫之妇,还不是把我吃干抹净!要说,这世上跟我关系不纯的,只有一个男人,那就是你。” 宴墨白:“......” 房间里忽然死一样的沉寂。 宁淼抬眸看他。 “我跟宴鲲鹏怎样,你为何如此生气?” 宴墨白闻言,眸中的寒气又迅速聚起。 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你是侯府长媳,你败坏的是侯府名声!” “名声?”宁淼弯唇:“你在乎侯府名声?” “你若在乎侯府名声,外面就不会有侯府‘父不慈、子不孝’的传闻,你至少会在人前装一装尊重侯爷不是吗?装都懒得装,你当真在乎侯府名声?” 宴墨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眸光闪了闪。 周身寒气却丝毫不减:“就算不在乎侯府名声,你也是我长嫂,兄长人事不省,我不应该替他生气?” 宁淼唇角弧度也不减:“你这话说得好像很在意你的兄长似的。” “你若真在意,就不会在我进侯府当天,就让我知道他是一个废人,也不会在我跟宴鲲鹏供词上写着,他的命根子已被人废去,我看你这是根本就不管他的死活!” 宴墨白:“......” 宁淼又接着道:“再说了,你觉得,他若醒了,在听到我跟宴鲲鹏的传闻,和得知我跟他的亲弟弟有过夫妻之实,这两者之间,哪个更让他生气?” “所以,你替他生什么气?明明,你才最让他生气!” 宴墨白嘴角微抽,无语到了极致。 果然柔弱小白兔是她的伪装,现在这个样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宁淼突然站起。 原本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两人的脸还有些距离。 如此噌然站起,她的额头差点撞上他的下巴。 如此近。 宴墨白本能地后退一步。 宁淼却又逼近一步:“让我告诉你,你为什么那么生气?” 见他作势又要后退,她伸手一把抓住他腰间的锦带,不让他退。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吹气如兰:“你吃醋了。” 宴墨白脸色一变,下一刻,又恢复如常。 他弯唇笑了,冷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可笑的笑话。 “吃你的醋?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宁淼也不气,依旧保持着踮着脚尖的姿势,正过头来看着他。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你为何如此生气?” 因为她踮着脚,拉着他的腰带,两人几乎贴着身子,她的鼻尖就在他唇的位置。 第63章 二弟,你乱了...... 她的气息,以及属于她独有的女儿幽香尽数钻入他的鼻尖,缠入他的呼吸。 宴墨白心中掀起风浪,面上镇定自若。 他垂眸凝着她:“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行为,我说你不检点,冤枉你了吗?” “就对你不检点了。” 宁淼歪了歪头,与他对视,甚至更加朝他面前贴近了几分,一副‘又如何’的样子。 宴墨白微微沉了呼吸。 胆大包天的女人! 这世上还没哪个女人敢对他这样! “我最讨厌女人对我用手段,信不信我杀了你!” 他沉眸沉声。 宁淼眼睫微颤。 她当然信。 前世,他就杀了她,一剑封喉,丝毫不手软。 “当然信,安阳对你用手段,你就杀了他,连一国公主,你都敢杀,何况是我?” 宴墨白冷嗤:“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既如此,你还不松手退后?”他语带警告。 宁淼没松手,依旧拉着他腰间的锦带,也未放下踮起的脚尖,依旧保持着与他相贴,仰脸逼近的姿势。 她弯唇:“我信你敢杀了我,但我赌,赌你......舍不得杀我。” 话落,她忽的凑近,拿自己的鼻尖在他的唇上蹭了蹭。 宴墨白惊呆了。 被她的举措惊呆了。 他后退一步,可腰带被她拉着,恐因为自己后退的动作,腰带被她扯掉,他又将脚捡了回来。 与此同时,大手掐上了她的咽喉。 “别以为我真不会杀你!”他咬牙,一字一句,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 大手上的力道一寸一寸收紧。 宁淼感觉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似乎喉管下一刻就要被他掐断了一般,她也不挣扎,小脸因为憋气涨得通红。 白瓷一般的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她就那么红着眼睛看着他,艰难地蠕动着双唇。 “你杀了我,就说明......说明我说中了,你......你恼羞成怒了!” 宴墨白讨厌这种被人掌控的感觉,讨厌极了。 从来都是他拿捏一切,从来都是! 猩红爬上眼眸。 “去死吧!”声音带着霜雪的寒气,他手中力度再次收紧。 宁淼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她颤抖着长睫,伸手。 宴墨白以为她要来扒他的手,却发现,她伸手,掌心覆在了他的心口。 覆在了他的左心口上。 生理性的眼泪因为窒息都出来了,她流着泪笑了,在笑,吃力地哑声吐息:“二弟,你乱了......” 宴墨白浑身一震,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音,就像是瞬间被一团火焰击中,他陡然松开手。 本就窒息太久,又突然失去支撑,宁淼双腿一软,扑在他的怀里,张着嘴,大口的呼吸。 宴墨白也似经历了一场浩劫一般,胸口起伏。 两人的呼吸都很重。 一声一声交错。 宁淼本能地想要自他怀里站起,却因双腿发软没能如愿。 她双手攥住他的胳膊,想要借力。 忽然下巴一重,是被男人的大手掐住。 她以为他又要对她动手,却发现他掐住她的下巴,逼迫着将她的头抬起,然后他重重吻了下来。 似泄愤,似报复,反正发着狠,吻得疯狂急切。 掐着她下巴的手也很大力。 宁淼根本没料到会如此。 力没借到,双腿再次一软,整个人软在他怀里。 下巴被他掐得生疼,舌根也被他翻搅得生疼。 原本就窒息了那么久,如今不仅再次缺氧,好似胸腔里的空气也被他汲取干净。 她“唔唔”呜咽,拿手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放开她。 许是她的反抗,更加激怒了他,他吻得越是凶猛。 起先,宁淼还有力气拍打他,后来,抬臂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在他怀里,予取予求。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宁淼劫后余生地大口呼吸,以为他就此作罢,谁知下一瞬,他一双大手掐住她的腰,一脚踢开面前梳妆凳,将她抱放到梳妆台上坐着。 宁淼自然知道他要做什么,震惊又意外。 虽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但她知道,今日不合适。 见他已拉开自己罗裙上的带子,她一把按住他的手:“别......” 青天白日。 在她的厢房。 春兰不知去了哪里,随时会回来。 金氏也随时会来。 男人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一把将她的罗裙扯下。 抛扔的同时,手臂一扬,带出一道掌风,将厢房的门“嘭”的一声挥闭上。 再又反臂一挥,离门不远处的一张书桌就被他的内力挥挪到门后,“嘭”的一声撞到门板上。 也将房门抵住。 那两声巨响就像是落在宁淼的心头上。 宁淼薄颤地看向他,见他紧紧抿着唇,眸色暗如永夜,看不到一丝光亮。 她想要,但又有点怕。 这样的他,让她有点怕。 就像是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失神之际,他双手掐住她的腰,强势逼近...... —— 宁淼不知怎样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她一再挑战他的底线,不过是想确认自己在他心中到底处在什么样的位置。 知道定位,她才好对应方法。 虽然每一次都很险。 但唯有涉险,才能得到精准的答案。 当她被翻转过来,面对着铜镜,趴在梳妆台上的时候,看着铜镜里的他们,她脑子里一阵一阵白,已经没了任何思考。 她只知道,她所有的感官和思想,都被这个男人主宰了。 明明是她占主导地位的,为何最终变成了这样? 她不知道。 —— 外面传来推门的声音,没有推开,春兰的声音随后响起:“大娘子,大娘子,你在里面吗?” 宁淼飘忽的意识才被拉了一些回来。 她死死咬着唇,双手抠在梳妆台的沿子上,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知道这种时候,她如果出声回春兰,定然发不出一个全音。 春兰还在喊:“大娘子!门怎么推不开?大娘子在里面吗?是不是睡了?” 身后的男人似是再也不耐,扭头,对着门口沉声怒道:“滚!” 然后,门口就瞬间安静了。 第64章 动静太大了 宁淼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只记得从梳妆台,又到了榻上。 她只记得他很疯,就像是失控了一样。 她只记得,他的一双眼睛里暗沉得厉害,全是让人心惊的欲色。 她只记得,在梳妆台上的时候,梳妆台上的东西全晃到了地上,她大婚时的妆奁摔碎了,首饰撒了一地。 她只记得,在榻上时,帐顶颠簸得厉害,帐顶上的绣花图案,一直在晃,一直在晃,她怎么也看不清。 她只记得,自己就跟溺水了一样,在深水里浮浮沉沉,她拼命地攀住他的肩,攀住他的背,寻求依托、寻求生机。 她只记得,最后她一口咬在他的肩上,死死咬着,用尽了全力。 他压抑地闷哼,她血腥满嘴,泪流满面...... —— 事后,两人都躺在榻上。 宁淼奄奄一息,宴墨白面无表情。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一室静谧,只有两人还未平缓的呼吸,显得尤为清晰。 良久,宴墨白起身,宁淼阖上眼睛。 这一次,她不是装睡,她是单纯不想理他。 宴墨白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下榻。 侧首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肩,鲜血淋漓。 也未理会,他拾起衣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结束,屋里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半天没听到动静,宁淼以为他走了,睁开眼睛,发现他还在。 已经整理好自己,站在房中央,一动不动。 因为是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还是在想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宴墨白回头。 宁淼想闭眼已经来不及,与他四目相对。 “春兰能进来吗?”宴墨白问。 声音里还蕴着一抹沙哑。 宁淼反应了一下他的话。 他的意思应该是问,能让春兰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吗? 或者说,他问的是春兰的忠诚程度。 他这一问,让宁淼不禁怀疑,刚刚他站在房中一动不动,是不是在考虑春兰是杀,还是留。 宴墨白见她没做声,以为她没明白,又问了句:“是你的人吗?” 以这个女人的手段,短短几日,侯府里的众人都搞定了,包括宴璇玑,他想,一直跟在身旁的婢子,她应该早就收服。 宁淼没理他,撑着身子起来。 虽然她相信春兰的忠心,但这种事情,还是少一个人知道为好。 见她坐起,宴墨白又将头转回去,背对着她而立。 看他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宁淼心中冷哼。 该看的、不该看的,不是早看没了,现在在那惺惺作态。 穿好衣裙,又整理了一下发髻,宁淼忍着浑身的酸痛,走到他面前。 见他浑身上下,衣襟袖摆袍角全都整理得十分整洁、丝毫不乱,一个小褶皱都没有,衣冠楚楚,俨然又是那个冷漠端方、绝情寡欲的宴大人。 似乎刚刚那个又野又疯的男人不是他一样。 宁淼就想冷哼。 当然,她没有,她只是朝他伸出手。 “什么?”宴墨白没懂。 “避子药。”宁淼道。 宴墨白:“......” 脸色微微沉了几分:“谁会将那东西时刻带在身上?” 末了,又道:“一会儿去拂雪苑给你。” “不去。”宁淼冷着小脸道。 宴墨白看她。 宁淼没好气道:“被你摧残得走不了路了。” 宴墨白:“......” 低低一叹,似是有些无奈:“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来。” “你就不怕我不吃?”宁淼看向他。 上回可是亲自倒好水、亲自盯着她吃下去的。 宴墨白望着她的眼睛:“你大可试试看。” 宁淼心尖一颤,他的语气不重,但黑眸里的那一抹深幽,让她莫名就想起前世他让人剖她腹的画面。 她忽然觉得,对她剖腹取子这种事,他也未必干不出来。 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她回神,不悦回道:“不敢。” 宴墨白便举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又停了脚步,回头:“不许再跟宴鲲鹏来往。” 他声音不重,语气却是不容人拒绝的强势和霸道。 宁淼心里冷哼:凭什么?你是我的谁呀? 面上神色未露,看着他“嗯”了一声。 宴墨白扬臂,广袖一甩,将原本抵在门后的书桌扫开,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春兰远远地守在芳菲苑的苑门口,脸色发白,身子一直在抖,听到厢房开门的声音,惊慌抬头。 看到宴墨白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吓得又赶紧低了头,卑微恭敬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也不敢再多看一眼,浑身抖得愈发厉害。 宴墨白信步往苑门口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淡瞥了她一眼,径直出了苑门。 感觉到对方已走远,春兰这才敢将头抬起来,正常呼吸。 转身赶紧入了厢房。 厢房里,宁淼本想躬身去收拾散落一地的首饰,发现腰疼得根本弯不下去。 “大娘子,你没事吧?”春兰快步上前,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 “没事。”宁淼道。 春兰看着她,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然后就哭了,抬手抹泪。 宁淼以为方才宴墨白出门的时候,对她做了什么。 “怎么了这是?” 春兰的泪流得更凶了:“大娘子,你的命太苦了,奴婢......奴婢也没想到二公子,二公子是这种人......” 宁淼:“......” “奴婢去给大娘子准备沐浴的热水。”春兰哽咽道。 宁淼拢眉。 所以,这是知道她跟宴墨白发生了什么? 见春兰转身就准备离开,她伸手拉住春兰的胳膊,略带试探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春兰咬唇点点头,有些难为情地小声开口:“动静那么大......” 末了,又赶紧补了一句:“奴婢不是有意听的,二公子让奴婢滚,奴婢就滚得远远的了,但......” 动静还是大。 在房门口,她就听到了撞击声和两人的喘气声。 起先,她还怀疑,觉得不可能。 可后来动静越来越大,她都吓得站到苑门口去了,还能听到床板的晃动声。 第65章 委身于他,我不亏 见宁淼不做声,春兰眼泪又出来了。 “奴婢一直觉得自己命苦,如今一看,大娘子才是最苦的,嫁个夫君,夫君人事不省,偏生夫君的弟弟又是个......又是个这样的人。” “只能说人不可貌相,二公子真看不出来是这种人,可怜大娘子孤苦伶仃一人,既没有夫君倚仗,又没有娘家倚仗......大娘子太苦了......” 春兰眼睛都哭红了。 宁淼:“......” 她很想说自己不苦,可见春兰如此真情实感,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大娘子生得这么美,被人觊觎很正常,可是,他是大娘子的小叔啊,他怎么能觊觎自己的嫂嫂?不仅觊觎,还直接用强,就......就不怕天上打雷吗?” 宁淼:“......” 她拉了春兰的手。 “春兰,这件事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讲。” 春兰含泪点头:“奴婢自是知道的,大娘子都不敢吭声,奴婢又岂敢多言?二公子会要了奴婢的命的。” 二公子杀人从不心慈手软,府中无人不怕。 方才在外面,她都觉得自己要性命不保了。 她甚至都想逃了。 可她知道,就算逃了,二公子也能找到她,他可是大理寺卿,且手眼通天。 她是逃不掉的。 所以,她还是硬着头皮候在苑门口,远远地候着,希望他觉得她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能饶过她一命。 她是幸运的。 可她帮不了自己的主子。 “只是苦了大娘子了。”春兰哽咽。 “我没事,真没事。”宁淼笑道。 她没法告诉她,今日之事,可是她设计多日才得来的,是她梦寐以求的。 “怎么可能没事?贞洁可是一个女人的命。奴婢知道,二公子位高权重,连侯爷夫人都怕他,大娘子自是不敢忤逆他,奴婢......奴婢只是心疼大娘子。” “这种事有一回,就难免会有第二回,大娘子的命怎么能这么苦啊?”春兰还在哽咽。 宁淼抬手扶额。 她能说,她巴不得有第二回吗? “春兰,我心甘情愿的。” 春兰怔住。 宁淼拍拍她的手背:“真的,是我愿意的。” 春兰愕然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 宁淼微微叹了一口气。 “春兰,对你,我一直是当姐妹的,从未视你为下人,所以,我也不瞒你了。” “你方才也说了,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想在这个世道活下去太难了。二公子位高权重,又是人中龙凤,委身于他,我不亏,且以后我们主仆二人也有了依靠。” 宁淼觉得还是得让春兰知道,是她自己的选择才行。 否则以春兰这个样子,如果一直觉得是宴墨白强占于她,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而且,不能保证此次就能怀上,如果怀不上,她还得设法跟宴墨白多做,必须让春兰成为帮手,而不是拦路虎。 春兰没想到是这样,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在她的观念里,她家大娘子是有丈夫的女人啊。 不过,转念想想,她又能理解。 嫁的丈夫那样,太医说醒来的可能性很小,年纪轻轻就守活寡,且无娘家倚仗,无依无靠,如同浮萍,找个男人依靠,也无可厚非。 而且,二公子确实人中龙凤,肖想他的女子一大堆,他可从来都是正眼都不瞧,也难得她家主子能入他的眼。 尤其是想到自己也受益了,春兰心中更是又感激又心疼。 难怪二公子没要她的命,难怪她能逃过一劫,还以为是自己幸运,却原来是主子的牺牲。 春兰吸吸鼻子,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大娘子放心,奴婢定然会守好这个秘密。” “嗯。”宁淼微微松了一口气。 春兰将地上的首饰收拾好。 “奴婢去准备热水大娘子沐浴吧。” “我想先休息会儿再洗。” 她得把脚抬高躺会儿。 —— 这厢,宴墨白回到拂雪苑,见蓝影又在院子里喂他那只小花猫。 见他进门,蓝影起身迎了上去:“属下还以为春日宴结束,宁王殿下要留大人议事呢,没想到大人就回来了。”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 他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宁王是准备将他留下来的,还留了春闱的那三甲,他跟宁王说府中有事,先回来了。 “赤风呢?”宴墨白问。 “他的剑柄坏了,送去剑铺修了。”蓝影恭敬回道。 宴墨白拢眉:“坏了就换一把,我剑房的那些剑,你跟他各挑一把。” 蓝影脚步一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以置信,他惊喜确认:“大人是说送属下跟赤风一人一把剑?” “不想要?”宴墨白顺着走廊往前走。 “没有没有,当然想要,谢大人!”蓝影开心至极。 要知道他家大人的剑,不是御赐的,就是宁王赐的,或者是自己收集的,把把都是名剑好剑。 他家大人爱剑,平时可是连碰都不让他们碰一下那些剑,一直亲自擦拭,今日竟然会送人,还一送就是两把,且还随他们自己挑。 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宴墨白侧首吩咐蓝影。 蓝影怔了怔,大白天的沐浴? 想着自家大人爱干净,应该是嫌赴宴人多太脏,便也没有多问,响亮领命:“是!” 转身正欲离开,那只还没关进笼的小花猫窜了过来,一下子窜到了宴墨白的脚边。 蓝影吓得赶紧去抓起来:“对不起,大人,属下这就将它关起来。” 宴墨白脚步未停,回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小花猫,随口淡声问道:“繁花的伤好了?” 繁花? 蓝影一愣。 “大人,它已经不叫繁花了,它叫小影。”蓝影回道。 “为何?”宴墨白继续往前走,漫不经心问道。 蓝影:“......” 心道,你说为何? 繁花不能叫,无双不能叫,他实在想不到能叫什么,就只得跟着自己名字叫,叫小影了,安全。 “大人先前说,公猫叫繁花不好。”蓝影回道。 “是吗?”宴墨白似是忘了这事一样,“还好吧。” 然后就进了厢房。 蓝影:“......” 所以,再改回来? 第66章 大人是正常男人 蓝影提了两桶热水进到沐浴房,宴墨白正在脱衣袍。 见他肩膀上一块赤红,在流血,蓝影吓得不轻,连忙放下水桶,上前:“大人受伤了!” “没事。”宴墨白侧首看着自己肩上的伤口,眸色微深。 蓝影还是很担心:“属下去拿药。” 说完转身就走,宴墨白皱眉:“说了没事。” 蓝影只好作罢。 “大人怎么受伤的?” 怎么去宁王府赴个春日宴会被人伤到肩膀? 宴墨白将脱下来的里衣扔到架子上,淡声道:“被人咬的。” 蓝影正在提桶往浴桶里倒水,听到这一句,手里的水桶差点掉了。 他愕然抬头:“咬的?人咬的?” 宴墨白凉飕飕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问出那句‘人咬的’有些不满。 还真是的?! 蓝影大为震惊,也大为疑惑:“谁人敢咬大人您啊?” 宴墨白没做声,只着一条亵裤,走向浴桶。 也就是这时,蓝影才发现他家大人身上何止肩膀一处伤,胸口也有好几条血痕呢。 这是......抓伤? 脑子里突然就浮想出一些画面,蓝影瞳孔地震。 难以置信,却也不敢问。 一边将另一桶水倒进浴桶,一边拿眼偷偷睨那些血痕。 是指甲的抓痕无疑了。 从深浅程度来看,不是爪功所致,看得出来对方没用内力。 从凌乱分布来看,也不是什么其他的武功招式,看得出来对方抓得很随意。 就是普通的抓痕。 而且,这抓痕显然是直接抓在皮肤上的,隔衣抓是抓不出来这样的痕迹的。 肩膀被人咬,还脱了衣服被人抓伤胸膛。 所以这是...... 天啊。 他家大人这是...... 开荤了吗?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提着两个空桶出了浴房,蓝影还在想这件事情。 好不容易看到赤风回来了,他直接就将赤风拽到了离浴房老远的地方,迫不及待跟他分享。 连被赐剑的事都忘了。 “我跟你说,大人去宁王府赴个宴回来,肩膀被人咬了,胸膛也被人抓了好几道血痕,这意味着什么?” 赤风面无表情:“意味着什么?” 蓝影摇摇头,有时他还真是嫌弃这个搭档的愚笨。 “意味着大人有女人了呀!” 赤风依旧没什么反应,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刚准备走,又被蓝影拉了回来:“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天崩地裂的事情吗?” 他家大人平时可是连只母蚊子都不让其近身的人啊! 赤风看看他:“不觉得。” 蓝影没想到他这种反应:“为何不觉得?” “大人是正常男人。”赤风回道。 好吧。 “那你觉得对方会是谁呢?这人能耐不小呢,竟能将大人这样的人拉下凡尘。会不会是宁王殿下安排的舞姬之类的?”蓝影好奇得很。 赤风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大人会碰一舞姬?” “对哦,大人肯定是不会碰舞姬的,那是谁呢?又是咬,又是挠的,可见激烈得很,一般女子做不出来吧?关键是,我看大人似乎对此也没恼意。”蓝影更好奇了。 赤风遥目望了望芳菲苑的方向,抿了抿唇。 手中的剑鞘在蓝影头上轻轻一敲:“这不是你我该关心的。” 说完,就往里面走。 蓝影这才想起来他家大人让他们两个可以去剑房选剑的事,忙追了上去:“赤风,有个天大的惊喜告诉你。” —— 两人去剑房各挑了一把宝剑,回来的时候,宴墨白已经沐浴好了,在书房里看书。 两人前去谢恩。 宴墨白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赤风:“送去芳菲苑给宁大娘子。” “是!”赤风双手接过。 这种小瓷瓶装的都是药,至于是什么药,主子不说,他自是也不会问。 赤风来到芳菲苑的时候,宁淼刚从榻上下来,准备去沐浴。 “这是大人让送给大娘子的。”赤风恭敬将小瓷瓶奉上。 宁淼自然知道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亲手接过:“有劳赤侍卫了。” 赤风告辞,被宁淼喊住:“赤侍卫留步。” 赤风停住脚。 宁淼示意春兰:“倒杯水给我。” 春兰连忙提壶倒水。 赤风不知她要做什么。 宁淼拧开瓷瓶的盖子,倒出里面唯一的一粒药丸,两指捻着药丸给赤风看。 “赤侍卫请看好,我吃了。” 将药丸送入口中,接过春兰手里的水杯,饮下一口水,咽下。 “我已经吞下去了。”宁淼说完,还张了张嘴以示证明。 赤风:“......” 他家大人只让送药,并没要求他必须看着服下。 “好了,赤侍卫可以走了。”宁淼道。 赤风:“......” 赤风离开后,宁淼攥紧手心里被换下来的那粒避子药,唇角轻勾。 幸亏她上次去做了几粒一模一样的假药丸。 —— 赤风回拂雪苑后,把情况一五一十禀报于宴墨白。 宴墨白正执笔在批复一本公文,听到说宁淼特意喊赤风留下,看着她食药时,眸光微微一顿,却也没有多言,继续落笔于公文上,默然听着。 —— 又过了几日。 这天,宁淼刚准备和春兰出门去胭脂铺,金氏来了。 一看到她,宁淼就头疼。 金氏支走春兰,就拉起她的手。 “今日宴鲲鹏去江南赴任,一会儿你去送送他,争取再跟他那什么一回。” “以后相隔两地,你们两个想要那什么就难了,别错过这最后一次机会。” “指不定最后一次就一举得子了。” 宁淼:“......” 除了无语,她也很吃惊。 这些时日,她跟宴鲲鹏没有联系,并不知他的情况。 一般得甲到入仕有一段时间的呀。 他竟然这么快就赴任了吗? 而且不是留京,而是被派往江南。 “母亲,先前在天之舫我跟他私会,被二弟发现,后来去宁王府参加春日宴,我跟他见面,又被二弟发现,我怕二弟已经怀疑我了,若今日再前去,恐出什么事。” 宁淼为难道。 金氏拢眉。 若被那孽子发现了,那自己绝对没好果子吃。 抿唇默了默,便有了主意。 第67章 嫂嫂还真是好学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去,身为宴鲲鹏的亲戚,我们去送送他很正常,且我跟你一起,老二他绝对不会怀疑。” “他走水路赴任,我们去码头送他,到了之后,我想办法支开他的随从,到时你们两个就在马车上速战速决。”金氏道。 宁淼:“......” —— 为了方便行事,金氏特意挑了一辆比较宽敞的马车,上面还铺了软垫,窗幔和门幔也都厚实。 婆媳二人同乘一辆马车,前往京郊码头。 一路上金氏都在叮嘱,一定要这样,要那样。 宁淼就听着、应着。 金氏对宁淼的表现非常满意。 果然没看错,就是一个好拿捏的。 如果这次能怀上,那就圆满了。 原本看上宴鲲鹏做借子对象,除了因为他是宴氏子弟之外,还因为他可靠安全,再加上长得不错,能力也佳。 如今,宴鲲鹏高中魁首,那她就更满意这个人选了。 得魁首,日后便是人上人,官运亨通。 一旦得其子,便是捏住了他的把柄。 为了自己的仕途,他不仅更加不会将此事往外泄露,她还能借此轻松拿捏他。 到了码头,等了一会儿,宴鲲鹏的马车才来。 随他一起去江南的,有两个宴府派的下人。 看到宁淼和金氏,宴鲲鹏有些意外,连忙下车施礼:“大夫人,宁娘子。” 金氏朝他使眼色:“盘儿说昨日看书有几个问题不解,想请教状元郎。” 末了,便热情地招呼下人和两方的车夫。 “开船时间还早,船都还没来,走走走,我请各位去那边的茶棚吃茶,据说他家的兰糕一绝,去尝尝看。” 金氏边说,边拿胳膊碰碰宁淼。 宁淼只得按照她路上交代好的说:“我看的书放在车上了,劳烦状元郎随我去马车那边取一下,替我解惑。” 宁淼指指停在不远处,停在岸边两棵垂柳树下的马车。 正值春日,桃红柳绿,垂柳茂密,刚好能对马车做一个遮掩。 宴鲲鹏自是明白其意,颔首施礼:“大娘子客气,能为大娘子解惑,是宴某之幸。” 两人作势去马车那边,而金氏也带着众人准备去茶棚。 一道略带揶揄的男声突然响起:“嫂嫂还真是好学,跑这么远来找状元郎解惑,这得让多少读书郎汗颜。” 所有人一震,循声望去。 就见来路大家背对的方向停着一辆马车,一袭朱红朝服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 宴墨白! 金氏脸上堆起的笑意瞬时僵住。 宴鲲鹏顿觉紧张。 宁淼也微微攥起了手心。 那日,她答应过他,不再跟宴鲲鹏来往。 好在金氏在,好在这么多人在。 宴墨白长腿信步,朝大家走过来,嘴角微微勾着,似是带了一抹笑意,但漆黑如墨的眼底却看不到一丝温度。 “圣上正让新科三甲献策,要不,状元郎上个奏疏,谏开女子科举,嫂嫂这般勤勉好学,不得个女状元说不过去。” 宴鲲鹏:“......” 宁淼:“......” 在场无一人敢应。 最终,还是金氏最先反应过来,扯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跟他打招呼:“墨白怎么来了?” 宴墨白走到众人前方站定,并未看她。 “状元郎启程去江南赴任,我奉皇上之命,特来送行。” 众人纷纷跟他施礼。 宴鲲鹏恭敬鞠身:“谢圣上隆恩,谢宴大人。” 宴墨白看看众人,抬抬袖:“大夫人不是要请你们吃茶吗?难得她那么大方,去吧。” 金氏:“......” 末了,宴墨白又看向宁淼:“嫂嫂不是有惑要请教状元郎?请教便是,我也正好听听,说不定也能受益匪浅。” 宁淼:“......” 宴鲲鹏已汗流浃背。 金氏心中气结,却也不好发作,看看众人,见众人也不敢动,便也不敢再提吃茶的事。 见宁淼没有任何回应,宴墨白朝她挑了挑眉。 宁淼抿了抿唇,回道:“其实今日随母亲前来,也主要是为了送行,这惑倒不是非解不可。” 见她这样说,金氏连忙附和。 “对啊,难得我们宴氏族亲里又出了位状元郎,这是多光宗耀祖的事,我们理应来送送。” 宴墨白点点头,面色无波,情绪不明。 宴鲲鹏手心全是汗,回头,见船已到码头,连忙道:“多谢诸位相送,船已经来了,宴某就先上船了。” 然后便示意两个下人搬行李。 宴墨白黑眸深深,也未阻止,还退开两步,好方便下人搬运。 并好意提醒:“状元郎要看好,确定是这只船吗?千万别上错了船。” 许是因为心虚,这话宴鲲鹏听在耳里,莫名就觉得他意有所指。 “多谢宴大人提醒。” 下人将行李搬上船,宴鲲鹏再次跟众人行了个拜别礼,然后就上船去了。 其实离开船还有挺长时间。 宴墨白见大家都未动,问:“诸位是打算一直等到船开?” 宴府送宴鲲鹏的那个车夫闻言,连忙行礼告辞:“小的回府还有事,就先走了。” 金氏也准备说离开,宴墨白先她一步开了口。 “宁王殿下得知那日春日宴上,发现《春日百花图》被人做手脚的人不是状元郎,而是嫂嫂,特命我带嫂嫂前去王府一趟,殿下想跟嫂嫂详细了解一下情况,好揪出王府里的细作。” 说完,也不等宁淼回应,就跟金氏道:“所以,大夫人,你看,你的马车是让给嫂嫂,你走路回府,还是......” 金氏无语。 走路回府? 从侯府到城郊这么远的路,这个孽子竟然让她一个长辈,把马车让给一个晚辈,自己走着回去? 她当然得坐马车。 可只有一辆马车,码头附近也无租车的。 而回侯府跟去宁王府又完全不顺路。 金氏想了一会儿,巴巴跟宴墨白道:“你看,你的马车挺宽敞的,要不就委屈一下你,顺带稍一稍你嫂嫂。虽说叔嫂同车,不太好,但好在此处也无外人,进了车,外人也看不到不是。” 第68章 青天白日的,能做的很多 宴墨白俊眉微拢,似是有些为难。 宁淼不做声,就静静看着他表演。 金氏有些无奈:“那......要不,先让车夫把我送到城中有租车的地方,我租个车回府,车夫回来送你嫂嫂去宁王府?” 宴墨白一脸惊讶:“大夫人的意思是,让宁王殿下等?” 金氏:“......” 她可没说! 她也没这么大的脸! 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算了,殿下该等急了,”宴墨白一脸不悦,示意宁淼:“上车吧。” 然后就带头走在了前面,往自己马车的方向而去。 金氏这才眉目一松。 生怕宁淼顾及男女大防,不愿意,连忙推推她:“没事的,都是一家人,快去。” 宁淼朝她微微施了一礼,便不紧不慢跟在宴墨白的身后。 车夫从车架上跳下来,放好踏脚凳,并伸手撩好车幔。 宴墨白既未等宁淼,也未回头,兀自上了车。 进门前,吩咐车夫:“去宁王府。” 宁淼站在马车边上默了默,才提裙踩上踏脚凳上车。 车里宴墨白坐在正位,宁淼如当初同车去思源学堂时一样,远远地坐在侧边靠门的位置。 前方车夫一甩马鞭,马车行了起来。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车厢里两人无言。 良久,久到宁淼靠在车壁上都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宴墨白开口。 “今日前来送行,是你的意思,还是金氏的意思?” 问完又未等她回答,兀自接着道:“想来是金氏的意思。” 宁淼有些意外。 既意外他的态度,也意外他的话。 还以为自己答应的事又没做到,迎接自己的又是狂风暴雨呢。 他态度还好,虽算不上友善,却也不是那种寒气逼人。 另外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知道是金氏让来的。 平时不是都怀疑她不检点吗?今日倒是看得清。 “嗯。”她点点头。 “她带你来见宴鲲鹏做什么”宴墨白看向她,漆黑如墨的瞳仁似是能将人看穿。 宁淼微微别过视线,还未开口,又听到他道:“作何交易?” 宁淼微愕。 果然不是一般人。 这也能猜到。 脑子里快速思忖该怎么回复。 宴墨白身子微微往身后的车板上一靠,单手手肘搭在一侧的案几上,有些慵懒散漫地看着她。 “特意带你前来,然后自己把其他人支开,让你跟宴鲲鹏独处,好让你跟宴鲲鹏提诉求,说明诉求是不能为外人听的,诉求是什么?” 说完,再次没等宁淼开口,又兀自接着道。 “需要解惑的书在车上,你大可以去车上取了来问宴鲲鹏。” “而你却让宴鲲鹏随你去马车那边解惑,说明这个诉求不仅不能为外人听,甚至不能为外人见。” “既然不能让人听到,又不能让人看到,那一定不光是说话,且还要做什么?” 宴墨白不徐不疾说着,与其说是在问她,不如说他自己在分析。 宁淼再次惊叹于他的缜密心思和推理能力。 宴墨白的声音还在继续。 “不将马车停在码头口,而是不嫌麻烦地停到别处隐蔽的树下,你们两个想在马车里做什么?” “或者说,孤男寡女,你们能在马车里做什么?” 说到这里,他坐直身子,目光如注,向她沉沉逼视过来。 宁淼呼吸一颤,没想到他能推到这一步。 眸光微闪,她讪讪笑道:“青天白日的,能做什么?” “青天白日的,能做的很多,”他漆黑凤眸越发深幽,也越发锐利,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不是吗?” 宁淼呼吸又紧了几分。 尤其是他最后反问的三个字,让她非常确定他已经猜到了她跟宴鲲鹏要做什么。 因为几日前,在她的芳菲苑,就是青天白日,他跟她就做了那事。 敛了敛心神,宁淼强行转移掉话题:“宴鲲鹏前往江南赴任,是不是二弟的手笔?” “是。”宴墨白回得很干脆。 倒一下子把宁淼搞不会了。 她原本以为他会嘴硬否认的。 “让你的举世无双,去造福你的家乡,不好吗?”宴墨白问她。 宁淼:“......” 举世无双是过不去了,是吗? 大概见她不做声,宴墨白又道。 “江南乃富庶之地,国之粮仓,也鱼龙混杂,水深得很,宁王需要一个自己的人在那儿,宴鲲鹏有举世之才,又表示站队宁王,急于做一番政绩,是最合适的人选。” 宁淼怔了怔。 这是在跟她解释? “好了,你的问题,我回答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了,金氏让你跟宴鲲鹏去马车那里做什么?”宴墨白再次凝向她。 宁淼抿了抿唇。 方才转移话题的时候,她心中已经做了一番计较。 她决定跟他实言。 一来,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她瞒不了,不如跟他实言,获得他更深的信任。 二,宴鲲鹏走了,金氏指不定又搞出另一个人来,跟他实言,他或许能帮她应对金氏。 遂秀眉一皱,一脸委屈和可怜巴巴。 “我说了,你会去找大夫人算账吗?你若去找她,我在侯府就待不下去了。” 宴墨白微微眯了眯眸。 “说说看。” “她......”宁淼顿了顿:“她想借子,想我怀上宴鲲鹏的孩子,对外说是你兄长的,说是我还未嫁入侯府前,跟你兄长怀的,到分娩时再将孩子说大两个月......” 宁淼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宴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了,一双眼睛里瞬间如暴风雨前期的黑云聚集,直欲摧城。 宁淼吓得赶紧道:“但我跟宴鲲鹏从来没有过,我们只是假意答应,我们一直以礼相待,从未逾矩。” 末了,她又垂下眉眼,红着脸嘟囔一句:“我有没有同别的男人有过,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宴墨白闻言,眸中蓄满的风暴这才敛了敛,但一张脸还是沉得吓人。 “所以,上巳节去太昊陵古庙,还有那日在天之舫,你们俩是想行苟且之事?” 声音也沉得可怕。 第69章 我心慕你 宁淼对他用“苟且”二字有些不满。 “我都说了,我跟他什么都没做,若这样都叫苟且,那我跟......” 宁淼话没说完,看看他。 意思很明显。 那她跟他叫什么? 宴墨白脸色更加黑了几分,冷哼:“什么都没做,那是因为遇上了变故吧?” 上巳节那日遇上了他跟安阳,天之舫那日又遇上了安阳之死。 “今日若不是我来了,你们两个就准备跑到马车上去假晃?” 宁淼:“......” 不过想一想,他说的也没错。 若他没来,她跟宴鲲鹏还真可能这么做。 那画面想想就...... “反正,我跟他是绝不可能做的。”宁淼笃声道。 宴墨白看着她。 她迎上他的视线,与他坦然对视。 四目相对了片刻,他别过脸,修长的手指撩起窗幔的一角,似是看了看窗外,脸色稍霁。 宁淼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眉尖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金氏为何这样做?为了宴长景能袭侯位?”宴墨白放下窗幔,转回头问她。 “不愧是宴大人,一猜就着。”宁淼讨巧地夸赞。 “是的,她跟我说,你已到适婚年纪,若你先娶妻生子,以你目前在朝中的地位,又替侯府生了嫡长孙,侯位肯定到你手里。” “宴华庭也同意?”宴墨白问。 宁淼怔了怔。 知道他经常直呼宴长景这个兄长的大名。 也知道他从不叫金氏母亲,而是当面叫大夫人,背后叫金氏。 却没想到他连自己的父亲也直呼其名。 虽然她知道,他们父子关系不好,但毕竟是亲生父亲。 “大夫人说侯爷是同意的,说侯爷虽还有四弟这个亲生儿子,可毕竟还小,才三岁多,弱冠后才能袭侯位,还有十几年,所以,他们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你兄长身上。” 宴墨白非常难得的垂眸弯了弯唇。 “就是不能让我袭了侯位就是了。”他道。 宁愿让自己的儿媳爬墙,宁愿绿自己的亲儿子,宁愿帮别人养孙子。 宁愿将来侯位传到这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孙子手上,就是不能让他得了好,是吗? 区区一个侯位而已,他几时放在眼里过。 宁淼看着他,第一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苦笑。 其实,她是理解他的苦涩的。 全府,包括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把自己当外人。 但她一直以为他不在意这些的,因为他也从来没给过他们好脸。 “所以,天之舫那日,你跟我说的话,是骗我的。”他抬眸道。 他的话跳跃太大,宁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天她说了很多话。 宴墨白目光沉沉:“你说,你跟宴鲲鹏走得近,你约他到天之舫见面,是故意做给我看的,故意想让我吃醋。” 宁淼眉心一跳。 呀,忘了这茬儿。 “明明是你跟他做戏给金氏看,扯我做甚,与我何干?”宴墨白低沉的嗓音从喉管里出来。 宁淼长睫颤了颤。 谎言当面揭穿,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圆了。 “我......虽然是做戏给大夫人看,但我的私心......私心就是想要你也看到,想你吃醋。” 宴墨白微抿着薄唇看着她,本就漆黑的瞳仁更是黑得厉害,似是抹不开的浓墨,又似照不进一丝光亮的深渊。 宁淼被看得有些心虚。 微微攥了攥水袖下的手心,她强自镇定。 宴墨白眯了眯眸子,将视线转开,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淡声道了句:“谎话连篇。” 宁淼没想到他这种反应。 以为他会生气,会又是一场风暴,没想到他如此平静。 可越是这样,她越觉得不安。 他不会再也不信她了吧? 不会又恢复到最初那个淡漠疏离、距她以千里的山巅雪、云间月了吧? 不行,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努力了那么久,不能一夕打回原形。 头皮一硬,她骤然起身,来到他的边上坐下。 宴墨白没想到她突然如此,皱眉:“你做什么?” 宁淼微微一笑,倾身扭过身子偏头,凑到他近前,盈盈水眸,波光潋滟地看着他。 轻启红唇,缓缓开口。 “我或许有意、无意、或出于什么目的,或不得已,是撒了不少谎,但请你相信,接下来的这句话,一定是真的。我、心、慕、你。” 最后四个字,她一字一句,末了,还添了一字:“只。” 宴墨白眼波一敛。 那几个字就像是重石骤然砸进他的心湖,激起不小的波澜。 他面色不动,垂目看着她。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小脸,看着她眉目如画的五官,看着她白得都能看到细小血管的皮肤,看着她红唇泛着盈盈的光泽。 他知道她的话不可信。 可她就是能轻易地捅破他心底原本固若金汤的欲念。 一旦破口,那欲念就肆意蔓延。 喉结滚动,他低头,宁淼闭眼,下颚微扬,两人的唇就贴到了一起。 毫无征兆,没有商量,就那么自然而然。 男女情事便是这样,只要你情我愿,那便是惊涛骇浪。 两人原本也只是浅尝,很快就变成了深吻。 他将她拉坐到自己怀里,她展臂圈上他的颈脖,两人很快便粗嘎了呼吸。 突然“轰隆”一声惊雷,宁淼吓一跳。 宴墨白放开她的唇,垂目看着她。 外面又是一阵雷声滚滚。 宁淼躺在他怀里小脸红红、怔怔哑声道:“要下雨了。” 宴墨白微微眯着眸子,眸色晦暗,修长的手指抚在她的脸上,略带薄茧的指腹擦去她嘴角的一抹水光。 “说谎话的人是要遭雷劈的。” 他的声音亦是沙哑得厉害。 听在宁淼的耳里却是心头一颤。 这是说她如果骗他,必遭报应是吗? 报应? 她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报应? 她前世被一剑封喉、被剖腹、尸体被刺眉心,她还怕什么更坏的报应? 弯唇一笑,她圈在他颈脖上的手用力,拉低他的头,再次送上自己的唇,贴上他的。 然后轻轻开口。 软哑的声音在两人相贴的唇间逸出:“背着自己兄长,跟自己嫂子偷欢的人,也是要遭雷劈的。” 第70章 我腰断了,弯不了腰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过。 宴墨白感觉到心里面也‘轰’的一声,似是有什么高高筑起的东西轰然坍塌。 耳边嗡鸣。 他眸色一暗,大手扣住宁淼的后脑,低头,以唇重重堵住她轻轻张翕的嘴,吻,顺势加深。 一顿强势需索。 宁淼被他吻得不能呼吸,心中腾起一抹恼意。 松开圈在他颈脖上的手,来到他的左肩,精准地掐在那日她咬伤的地方。 虽已过去几日,但以她那日的用力程度,几乎要咬掉了他一块肉,现在肯定不会全然痊愈,最多是结痂的状态。 果然,她看到宴墨白微微皱了皱眉。 下一刻,她就感觉到唇上一痛。 是宴墨白咬破了她的唇。 宁淼气结。 这样搞是吧? 她就去咬他的舌。 宴墨白被迫放开她。 宁淼立马就将自己唇瓣上的血珠往他颈脖上一蹭,蹭到他朝服的交领上。 朝服是朱红色,交领是洁净的白色。 虽然只有一点血,但落在纤白的交领上还是非常显眼。 朝服最忌被污,尤其血污。 宴墨白垂目扫了一眼,虽角度问题看不到自己的衣领,但很清楚她做了什么。 也不恼。 “一会儿见宁王殿下,我就说是被你污的,污朝服,是大罪。” 宁淼轻嗤:“宁王殿下会信?” “我们大理寺有个署司是专门负责验血识主的,能根据血或者血渍,清楚地查出是谁的血,铁的证据说话,宁王殿下怎会不信?”宴墨白道。 宁淼心中冷笑。 当她是那些不懂官朝之事的后宅妇人,无中生有个署司出来就能唬住她? 大理寺若有这本事早上天了。 以免暴露自己,她也没揭穿他。 只道:“那我就跟宁王殿下说,是你对我用强,强亲我,把我的嘴咬破了,我才不小心弄上去的,我也用铁的证据说话。” 宁淼指指自己破皮的嘴唇。 宴墨白笑了笑。 极为难得见到他笑,宁淼还怔了一瞬。 原来狗男人能正常笑啊,还以为只会冷笑嗤笑呢。 “你懂不懂什么叫证据?就一破皮的嘴唇,能指证我?谁知道是你自己弄破的,还是被别人弄破的?如何证明是我所为?”宴墨白问。 问完还“嗯?”了一声。 嗯完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闲心在这逗一个女人? 这样的自己很陌生,他不由地皱了皱眉。 宁淼毫不被他的话所惧。 “那我就告诉宁王殿下,我知道你背上有多少道鞭痕,鞭痕长什么样子,我甚至知道你下面的尺寸,这么私密的事情我都知道,还不能证明吗?” 宴墨白被什么东西蓦地呛住,握拳掩唇,侧首咳嗽了起来。 这女人真是...... 宁淼几不可察地挑挑眉尖。 来呀,不就是逞口舌之快吗?来斗啊。 “你怎么什么话都说?”宴墨白止了咳。 宁淼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辜又懵懂。 “这不能说吗?我进侯府第一日,你就握着我的手,去探你兄长那里,我还以为对你们大理寺的人来说,人身上各物,都只是各物,都只是寻常之物呢。” 宴墨白:“......” 宁淼看着他。 看你还怎么说? 外面雨终于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听得出来,很大,雨声喧哗,伴随着春雷滚滚。 宁淼忽然心念一动,展臂环抱住他,指尖隔着朝服抚在他的背上,她小声问他:“小时候......很苦吧?” 宴墨白抬眸。 宁淼望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眸中有刹那的愕然和茫然,然后似是掀起风浪,暗流涌动,最后又归于平静。 他亦看着她,有片刻的失神。 仅仅片刻,他的眸子里就恢复清明。 “我的过去跟你无关。”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是冷的,眸子也是冷的。 似是又回到了那个寒如冰山、拒人千里、铜墙铁壁、无懈可击的男人。 宁淼怔了怔,并不意外他这样的反应。 同时,她也做出了反应。 脸上露出几分委屈的表情,她松开手臂,黯然垂眸。 “我并非有意窥探你的过去,我只是......心疼你。” 说完,她作势就准备起身回自己先前的位子,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宁淼还未在他的腿上坐稳,宴墨白就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将她重重吻住。 接下来的事就发生得顺理成章、自然而然。 衣裙、朝服凌乱地扔在马车里,案几上的笔墨纸砚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砚台里的墨打翻出来,将朱红的朝服染黑了一大片,两人也不管不顾。 外面大雨喧哗,雨幕成帘,似是将这辆天地间行走的马车隔绝在世间之外。 窗外风雨飘摇。 车内炙热如火。 风声雨声雷鸣声,将车内两人的动静和声音淹没...... 两人甚至都没发现马车停了,直到外面车夫拔高了几次音量的声音传来:“大人,宁王府到了!” 两人才听到声音。 “回侯府!”宴墨白皱眉沉声吩咐。 马车再度走起来。 —— 事毕,两人穿回衣服。 看着宴墨白朝服的胸口上一大片黑色墨污,宁淼想笑。 “你这还能穿吗?” 她的印象里,他向来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样子,从未见过他穿过有脏污的衣服。 “自是不能。”宴墨白回道。 声音里还蕴着一抹沙哑,又是极少有的温润,响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特别磁性。 他起身,自坐凳下方的暗箱里取出一件备用的干净衣袍抖开穿在身上,将朝服扔进暗箱里。 专用马车上有备用的衣物,宁淼倒也不意外。 “你们大理寺能查出血的主人,能查出墨的主人吗?这,你总不能说是我弄的吧?” 宴墨白坐回凳上,又恢复了衣冠楚楚、清冷禁.欲的模样。 宁淼靠着车壁,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莫名就绞起一股怨气。 凭什么每次事后,他神清气爽跟没事人一样,而她都觉得自己精疲力尽,像脱了一层皮一样? 明明她也是练武之人。 难道这就是男女体力的悬殊? 宁淼指指散落在车厢里的笔墨纸砚:“麻烦你收拾一下,我腰断了,弯不了腰。” 第71章 大公子醒了 宴墨白瞥了她一眼。 娇气。 上次说走不了路,今日说弯不了腰。 却也没说她什么,倾身将那些东西拾起来,放到案几上。 宁淼想起正事。 “你不是说宁王殿下召我前去?” 可现在是打道回侯府了。 宴墨白理了理袍袖,一本正经道:“我想想还是觉得,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亲自去宁王府指认。” “以防宁王府有康王的人,将你的情况告知了康王,你就危险了。” “你回去将当日看到的那鬼鬼祟祟之人画下来给我,我交于宁王便可。” 是吗? 宁淼看着他。 她原本就怀疑宁王召她,是他临时胡诌出来的。 此刻,她更加确定了这点。 恰好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轰隆雷声。 宁淼想起方才他诅咒她遭报应的话。 弯唇:“宴大人说过的,说谎话的人是要遭雷劈的。” 宴墨白微微抖了抖袖,抬眸,回得也快。 “没事,背着自己夫君,跟自己小叔子偷欢的人,也是要遭雷劈的。” 末了,还补了二字:“一起。” 宁淼:“......” 见她一脸无语,宴墨白似是被她愉悦到了,又十分难得的弯了弯唇。 他朝她伸出手:“过来。” 宁淼不动:“过不来。” 宴墨白无奈,起身,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坐着。 宁淼有些意外他突然这样。 她与他之间,虽然已经做过三次男女最亲密的事,但也仅仅是做过。 事毕之后,他一向抽离得快,与她从未有亲密温存举措。 今日这是? 刚想着他对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更进了一步,就看到男人朝她摊开自己右手的掌心:“吃了它。” 宁淼垂眸看去。 在他白璧的大手手心里赫然是一粒药丸。 如此熟悉的药丸,宁淼瞳孔微敛。 避子药! 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没想到今日会碰到他,会跟他做这事,假药她没带。 她没立即接,而是带着一抹嘲讽的笑意看向宴墨白:“我记得那日二弟说,谁会将避子药时刻带在身上?” 宴墨白面色未动,似是对她的奚落毫不在意。 依旧摊着自己的手。 宁淼抿抿唇,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 她不能吃,绝对不能吃。 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她觉得前几日的那次,她有可能会怀上,今日若吃了这避子药,不仅今日白做了,也会让那日白做。 她侧首看看案几,案几上的茶壶先前也倒了。 她道:“这药丸那么大粒,没有水,我咽不下,回府我再吃,不急这一时吧?” 宴墨白却并未收回手:“我记得那日你也是干吞的。” 是吗? 宁淼怔了怔,只得回道:“那日我是赌气。” “那你今日再赌赌。”宴墨白道。 宁淼:“......” 宴墨白笑:“行了,嚼嚼就能咽下了。” 宁淼无语。 默了一瞬,“不嚼,怕苦。” 终于,宴墨白将手收了回去。 宁淼刚心口一松,就看到他竟将药丸送到了他自己口中。 她有些傻眼。 然后就看到他薄唇轻动,嚼了嚼药丸,然后长指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对着她的嘴,吻了下来。 嚼开的药丸被哺进她的口中,药物的苦涩在味蕾上弥漫散开,宁淼皱眉,“唔”了声。 他放开她,淡笑:“现在能咽了吧?” “苦死。”宁淼含在嘴里没咽,一张小脸皱在一起。 心里恨不得剜了这狗男人。 “还好。”宴墨白伸出舌尖微微舔了舔自己的唇,似是在回味那药丸的味道。 “咽了就不苦了。”他道。 见宁淼还是未吞,他无奈地摇摇头:“娇气。” 话落,他陡然伸出两指,快速在宁淼的喉间和心口处的穴位一点。 宁淼都还没反应过来,那被嚼开的药丸就自己顺着喉管滑了下去,被吞入腹中。 宁淼:“......” 那一刻,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真的,若不是仅存的那一丁点理智告诉她,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真的要一掌劈过去了。 按下心头的绝望,她摸摸自己被他点穴点得有些疼的喉咙,问他:“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只是见你那般难以下咽,助你一臂之力而已。”宴墨白道。 宁淼看着他。 我谢谢你! “可我嘴里还是苦,”宁淼扭过身伸手去撩窗幔,想看看到哪里了,“不知还有多久能到,我想喝水,想吃蜜饯。” 她想吐出来。 若离府近,时间短,吐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可窗外的景物让她再次陷入绝望。 离侯府还远着呢。 与此同时,她听到宴墨白吩咐前面车夫:“先去未央街,去范记买包蜜饯。” 宁淼:“......不用了,芳菲苑有,我回去吃。” “未央街近,前方拐过一条马路就是。”宴墨白道。 宁淼便没再说什么了。 她不想说话了。 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死男人说。 “累死了,我先眯会儿。”宁淼自他腿上起身。 宴墨白也未阻止。 她回到自己位子坐下,靠在车壁上,合上眼睛。 心里还在想着该怎么将胃里的这颗药丸弄出来。 假装晕车呕吐? 不行,太明显了。 已经坐那么久了不晕,做那事那么激烈都不晕,现在晕,说不过去。 假装内急,说自己要如厕,然后避开他,将药丸催吐出来? 可现在这条路根本没有恭房。 宁淼欲哭无泪。 她其实心里清楚,药丸被他嚼碎,又被他用了内力推入她腹中,很快就会消融,她根本没任何时间和机会再将它弄出来。 到了未央街,宴墨白让车夫去买的蜜饯。 看着一大包平日她最爱吃的蜜饯,宁淼毫无胃口,强打起精神,捻起一粒送入口中。 丝毫不觉得甜。 终于到达侯府。 大雨还在下,瓢泼一般。 看到宴墨白的专用马车停下,门房立即有人送伞过来。 宁淼虽坐在门边,但宴墨白先她下了车。 大概是见她有气无力的样子,打帘而出的时候,问她:“能走吧?” “不能,你抱我吗?”宁淼没好气回道。 她看到宴墨白似是弯了一下唇角,又似没有。 听得他道:“我让他们准备担架,抬你下去。” 宁淼:“......” 有病吧。 恐那个疯子真做得出,她连忙起身,也出了马车。 两人一人一伞,一前一后保持着一段距离,拾级而上。 还未入府门,就看到春兰急匆匆过来:“大娘子,大公子醒了。” 第72章 将她送去官府,或者让她死 “轰”的一声,天空中一道惊雷炸响。 宁淼浑身一震,如遭劈到,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雨声那么大。 她哑声确认:“你......说什么?” 春兰跟已入府门的宴墨白行了个礼,就跨过门槛出来:“大公子醒了,现在人在花厅,大夫人说等你回来,让你去花厅!” 宁淼手中的黄油伞差点没拿住。 真的是宴长景醒了? 怎么会? 前世,他不是一年后才醒吗? 恐宴墨白又找仵作和大夫前来查看,她上次将银针拔出后,就一直没再刺入。 就是想着一年时间还早,等彻底取得了宴墨白的信任,她再刺银针也不迟。 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竟然现在就醒了! 春兰见她这个反应,猜她可能是又激动又担心,激动自己的夫君终于醒了,以后有依靠了,又担心自己跟二公子的事被夫君发现了吧。 连忙过来扶她:“大娘子。” 宁淼这才回过神,同她一起拾步上最后两个台阶。 跨过门槛入府门的时候,她看到已走到前院回廊处的宴墨白回头望了一眼。 雨势太大,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望了一眼,头就转回去了,脚下步子未停,去的方向自然不是花厅,而是他的拂雪苑。 方才春兰说大公子醒了的时候,就正跟他迎面,他肯定也听到了。 自己的兄长好不容易醒了,他不去看看吗? 想想也是,他根本没认过宴长景这个兄长。 宁淼随春兰一起往花厅而去,脑中快速思忖对策。 可能在宴墨白眼里,宴长景醒了,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她并非真心喜欢的、不能人道的挂名夫君醒了而已。 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她与宴长景根本就不认识。 她跟宴华庭和金氏说的,她与宴长景在江南定情是假的。 她跟宴墨白说的,她有意接近宴长景,与其定情,只为寻庇护,并非真心喜欢宴长景,也是假的。 她与宴长景从不认识,毫无交集。 这是现在最致命的问题。 主仆二人走到花厅门口,宁淼就听到花厅里面男子义愤填膺的声音。 “不是,就算你们想冲喜,也不能随便找个阿猫阿狗给我做娘子呀!我堂堂侯府嫡长子,怎么可能娶一个身份低贱的乡野村妇?” “还有,我已经说了一百八十遍了,我下江南,虽然是找了几个江南歌姬玩了玩,但我从未跟任何一个女人定情。” “人家就是一骗子,看上我们侯府的门楣了,看上嫡长子夫人这个位子了,人家说什么你们就信?人家要嫁,你们就真娶,我也是服了!” 春兰就在宁淼的边上,自然也将这些话听在耳里,脸都白了。 什么意思? 大娘子是骗子,根本没与大公子定过情? 她难以置信看向宁淼。 见宁淼脸色也不好,她心里更慌了。 不会是真的吧? 行这么大的骗,以侯爷跟大夫人的手段,绝对不会轻饶。 而她这个骗子的婢女,自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大娘子。”她颤声开口。 宁淼攥着手心,正脑子急速运转想着对策,被她这一声“大娘子”给喊回神。 花厅里的男人还在愤然抱怨着。 “我不管,必须休妻,不仅要休妻,还得让她为她的招摇撞骗付出代价,将她送去官府,或者让她死!” 春兰双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宁淼抿唇。 饶是她再镇定,此时也不免有些慌神。 “长嫂怎么不进去?”男人略带疑惑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宁淼瞳孔一敛,跟春兰齐齐回头。 只见宴墨白不知几时来了,就在她们主仆二人身后两三步远的距离,在收手里的黄油伞。 宁淼瞬时就紧了呼吸。 原本她就慌,他来了,她更慌了。 又要被他发现,她在骗他了。 宴墨白将收起的黄油伞靠放在门口的墙边,淡瞥了她一眼。 “怎么?跟你定情的夫君醒了,激动坏了?” 宁淼:“......” 宴墨白举步进了花厅。 朗声道:“兄长醒了。” 花厅里的三人闻声看向门口,见到他进来,都有些意外。 尤其是宴长景。 这厮竟然喊他兄长了,他没听错吧? 以前可都是直呼他名字的。 “我刚刚听到兄长说要休妻?” 宴墨白径直走到一旁的八仙椅边撩袍坐下。 听到这里,宴长景又激动了。 “是啊,他们给我娶的是个什么破女人,一低贱的乡野村妇,还是一骗子......” 宴长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润如珠、娇媚软糯的嗓音打断:“父亲、母亲。” 是宁淼。 她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逃不过去的,她必须面对。 她想过了,宴长景要休妻,让他休便是了。 如果要将她送去官府,或者让她死,她就拿知道宴长景命根子被废的事,以及自己跟宴鲲鹏的事,威胁宴华庭跟金氏放她生路。 厅中四人都朝她看过来,包括宴长景。 视线里,女子一袭杏色衫裙,肤白胜雪、眉目如画、身姿婀娜娉婷,就那么裙裾轻曳地走进来,背后是门外灰蒙蒙的一片雨幕,犹如从雨中走出来的仙子。 虽然朱唇上不知何故似是破了皮,且微微红肿,却越发显得有种别样的破碎美。 破碎的仙子。 宴长景眼睛都看直了,完全忽略了她叫的那声“父亲母亲”,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金氏和宁淼都准备回答,却已有人先开了口:“就是兄长要休掉的那位骗子乡野村妇。” 对,开口的人是宴墨白,语气不咸不淡,一副看热闹之姿。 厅中忽然一片安静。 宴长景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没想到给自己冲喜的妻子是宁淼这样的。 “宴郎。”宁淼软声喊了他一声。 宴长景瞬时就心神旎荡,差点就兴冲冲应了。 可想到对方是个骗子,他又紧急将已经到喉咙里的那声“诶”给憋了回去。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她就是一骗子,可偏偏这骗子是个美人,太美了,美得他心痒痒的。 前方金氏冷声开口:“宁氏,长景说根本不认识你,也从未与你定过情。” 宁淼刚准备承认,又有人先她一步出了声。 “不应该啊,兄长当初自江南回来的时候跟我说起过这件事情的。” 第73章 将此女带下去,杖毙 说话之人是宴墨白。 厅中几人都愣了。 宁淼是意外,非常意外宴墨白这样说。 所以,这是帮她圆谎? 宴长景愣的是,他跟他说过吗?他怎么不记得他说过? 而宴华庭和金氏是有些被搞糊涂了。 所以,到底是不认识,还是定情过啊? 宴墨白又接着问宴长景:“兄长是当真不记得了吗?” “兄长再好好想想,当时跟我说的时候,是在前院的回廊那里,兄长,我,还有赤风,我们三人在。” “兄长还说冬至你们二人一起吃了汤圆,我记错成了饺子,以致于她来侯府的那一日,我因此差点误会她是骗子。” 听到汤圆饺子什么的,宴华庭跟金氏对视了一眼。 对,当日是有这么一回事。 宴长景挠挠头。 他怎么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不记得他跟宴墨白说过这些,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女人。 宴墨白拢了拢眉,面色变得有几分凝重:“兄长醒来后,有没有寻大夫来看过?” 宴长景摇摇头。 金氏微微冷了脸:“墨白的意思是,你兄长脑子有问题?” 宴墨白唇角轻勾:“这话是大夫人说的,我可没说。” “我只是觉得兄长当初昏迷不醒,也是因为伤了头,醒来后记忆有些错乱,或者忘掉了一些东西,是有可能的,不是吗?” 一直沉默未语的宴华庭点点头:“我觉得墨白说得有道理。” 难得这个逆子会来关心他的兄长,他当给他一些支持。 而且,他说的也没错。 确实听说过不少人被砸了脑袋后失忆的。 金氏自是也知道宴墨白说的有道理,又见宴华庭这样说,便没再做声。 宴长景一脸惊错:“我失忆?” “也不是说失忆,就是可能会忘了一些事情。”宴墨白道。 宴长景摇摇头,不能接受这点:“不,不可能,我没失忆。” 他不觉得是自己忘了。 宁淼见状,暗暗凝起几分内力逼自己红了眼睛。 “宴郎......你当真不记得我了,还是你......不想要我,故意装不记得我?” 既然宴墨白戏台子都帮她搭好了,还帮她搭戏,那她不唱也太对不起人了。 宴长景见她一张芙蓉面,梨花带雨,就像是受伤的小鹿一样无辜,他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宁淼莲步轻迈,朝他走近两步。 “当初,宴郎给了一枚贴身玉佩于我作定情信物,说待回京禀明父母,便回来江南接我,我一等数月,宴郎杳无音讯,我才寻来京城。” 听到说玉佩,宴长景道:“那枚玉佩我明明......” 话没说完,意识到玉佩是他父亲送的及冠礼,如今当着父亲的面,他不敢实言。 那枚玉佩他明明拿去当铺当了呀,为了换赌资。 难道他后来赎回来了,他忘了? 宁淼的声音还在继续。 “来京后,我才知宴郎出了变故,我本可以折返回江南,但我还是来了侯府。” “父亲母亲也第一时间把宴郎的情况跟我说了,说大夫太医都看过,皆无能为力,说或许明日便会醒,也或许永远不会醒,问我是否真的愿意,若我不愿,也不会勉强。” “我想着,既已定情,便是一生一世,曾经沧海难为水,就算我不嫁宴郎,此生我也不可能再嫁他人,所以,我义无反顾。” 宁淼边说边攥紧手心,克制住心虚,让自己真情实感。 宴墨白薄唇抿着,静静看着她在那演,凤眸微眯。 “哪怕宴郎真的无法醒来,我觉得,江南的那段日子,那段美好的日子,虽短暂,却也足以慰藉我往后余生。” “没想到......我做梦都没想到,宴郎醒来后竟然......竟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说到最后,宁淼已经哽咽。 宴长景最看不得美人哭了,尤其还是对自己情深不渝的美人,心中自是动容。 “哎呀,你别这样......”他掏了帕子上前,作势就要给美人擦眼泪。 被宁淼佯装生气扭头避开,然后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自己揩了揩眼角。 “宴郎若是铁了心要休我,我自是也不会腆着脸留在侯府,是,我是乡野村妇,但我并不贪慕侯府荣华,我这就去芳菲苑拿玉佩,还于宴郎。” 说完,将手中的帕子往宴长景手中一扔,转身就准备走。 宴长景还未做出反应,宴墨白先出了声:“等等。” 宁淼停住脚步,回头。 宴墨白自座位上起身,不徐不疾开口:“既然兄长认定自己没失忆,说此人是骗子,我自然是相信兄长的,毕竟兄长才是当事人。” “都敢骗到我们永昌侯府头上,我们定然不能轻饶了。” “方才我在门口听到兄长说,要不将此人送去官府,要不让她死。我觉得,后者吧。” 啊? 所有人都惊了,包括宁淼。 宴墨白面无表情道:“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送去官府必定会让外人看侯府笑话,不如直接让她死,你们觉得呢?” 宴墨白看了看宴华庭和金氏,然后看向宴长景。 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宴华庭和金氏对视了一眼。 若真要处理这个女人,让她死自然是最好的。 毕竟她知道的太多了。 宴长景看看宁淼,见她一声不吭,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晃动着水花,可怜至极的模样,他的心瞬时就软了一半。 见无人做声,宴墨白朗声道:“来人!” 有家丁闻声而入。 “将此女带下去,杖毙。”宴墨白沉眸沉声。 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杖毙? 家丁愣了愣,看看几人,又看看宁淼,只得上前。 “大娘子,得罪了。” 宁淼也未求饶,也没多言,最后深目看了宴长景一眼,转身,随家丁往外走。 宴长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如此美人,就这样被打得皮开肉绽、死于杖下,他想想都舍不得。 而且,刚刚她的那一眼,看得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若真的是他记忆错乱,是他忘了,是他的问题,那以后想起来了,他不得后悔死。 见女子裙裾曳动,迈过门槛,他急声道:“等等,我好像记起来一点了,是有这个人。” 第74章 没良心的狗东西 先把人留下来再说,处置的事以后再谈也不急。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我是与一个女人定情。”宴长景跟宴墨白道。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杀伐决断,说一不二,从不心慈手软。 生怕他要坚持将人杖毙。 “兄长确定吗?”宴墨白问他,“我可容不得一个骗子留在侯府。” 宴长景点头如捣蒜。 “确定确定,虽然一些细节还比较模糊,但对这件事有记忆,且对她有记忆。” 宴长景指指等在门口的宁淼。 末了,还怕宴墨白不信,举手发誓:“真的,我保证。” 宴墨白眸色微深,这才扬袖示意那名家丁退下。 末了,又跟宴长景道:“既如此,那就随便你们了。” 说完,便举步往外走。 经过宁淼身边的时候,看也未看她一眼,径直跨过门槛,离开。 宁淼抿了抿唇,回到花厅,红着眼睛问宴长景:“宴郎当真想起我了?” 宴长景眸光微闪,点头:“嗯,想起了一些,委屈你了。” 至此,宴华庭跟金氏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行了,既然是误会一场,那盘儿就不要放在心上,长景刚醒,盘儿要好生伺候着,别......惹他生气。”金氏起身,叮嘱宁淼。 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宁淼会意,朝她颔首:“请母亲放心。” 金氏这是在提醒她,别将跟宴鲲鹏借子的事告诉宴长景了。 宴华庭和金氏一走,宴长景就迫不及待拉了宁淼的手:“娘子。” 宁淼嫌恶,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佯装为方才的事生气,一把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宴郎不是说我一低贱的乡野村妇吗?还拉我手做甚?” 说完,扭头就往外走。 宴长景只当她是在跟自己撒娇,笑着追上去:“我是病人嘛,娘子何必跟一个病人计较。” 春兰就候在花厅外面,见宁淼出来连忙迎上来:“大娘子。” 方才花厅里的情况,她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 好在虚惊一场。 不过,二公子当真是狠心的主儿,都要将大娘子杖毙。 怎么说也是将自己身子给他的人,怎么就能轻易做出将人活活打死这种事情? 大娘子还说寻了个依靠,这是什么依靠啊?完全就是一冷血无情没心之人! 春兰心里替宁淼很不值。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一行三人往芳菲苑走去。 “娘子多给我讲讲当时江南的事情呗,帮我彻底恢复记忆。”宴长景亦步亦趋跟在宁淼边上。 “宴郎刚醒,当多休息才对,来日方长,这些事我可以慢慢讲于宴郎听。” “我休息得够久的了,都躺得发霉了,才不想再休息。” 宁淼心烦,尤其是想到食了那避子药。 停住脚:“可我想要宴郎自己记起曾经的点点滴滴,而不是从我口中得知的,自己有记忆的,跟听别人讲的,完全不一样,宴郎能明白吗?” 宴长景挠挠头:“明是明白的,只是我就是想听你说话嘛。” 又美声音又好听,赏心悦目,而且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气质。 感觉看着清丽,实则妖娆,看着素,实则浓,看着娇娇软软的,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实则应该是个小野猫。 反正跟他曾经玩过的莺莺燕燕全然不同。 他想,当初,他在江南,应该就是被她的这些所迷。 不然,他绝对不可能跟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乡野女子私自定情。 宁淼很无奈,继续往前走。 宴长景继续跟着。 一行三人经过后院垂花拱门,遇上出完任务回来的赤风和蓝影。 两人见到宴长景都很吃惊。 “大公子,大娘子。”齐齐跟他们两个行礼。 宁淼微微颔了颔首以示回应。 宴长景根本没理会两人,满眼只有宁淼。 “娘子嘴唇怎么了?上火了吗?” 宁淼继续往前走:“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被一只狗给咬了。” 宴长景和春兰都一脸惊讶。 “狗咬到你嘴?”宴长景难以置信。 宁淼:“嗯。” 可不就是狗! 强行喂她吃避子药的狗! 宴长景哭笑不得:“那确实是没看黄历,疼吗?一会儿我给娘子擦点药。” “没事。” 这厢,赤风跟蓝影朝拂雪苑的方向离开。 走着走着,蓝影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赤风瞥了他一眼。 蓝影回头望了望远处三人的背影,笑道:“能被狗咬到嘴,大娘子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赤风没做声。 想起那日在清风客栈,他家大人嘴唇也是这样破了皮。 回到拂雪苑,两人到书房跟宴墨白禀报出任务的情况。 宴墨白一边批着手里的公文,一边听着。 禀报完,蓝影睨睨自家大人,不知他是否知道宴长景醒来的事。 遂忍不住道:“大人,大公子醒了,方才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他跟大娘子一起。” 宴墨白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挑起眼皮,不冷不热开口:“要买点鞭炮或者礼花放一下吗?” 蓝影:“......” 赤风:“......”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行礼告退。 出了门,蓝影问赤风:“我这次不算多嘴吧?我是恐大人一直在书房,不知道大公子醒了,只是将这个消息禀报于他。” 赤风“嗯”了声。 或许多了半句嘴,最后半句大可不要。 蓝影委屈巴巴:“看来大人是心情不好,幸亏我没说大娘子嘴巴被狗咬的事,说了,指不定回我一句,‘要不你去贴个告示,全城通报一下,人家的嘴巴被狗咬了’,或者说,‘要不,你去让她对狗咬回去?’。” 赤风忍不住抿嘴笑。 “确实幸亏没说。” 说了估计就要变成今日出门真正没看黄历的那个人了。 书房里,某人耳力好,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手中毛笔未动,笔尖的墨滴落在公文上,将公文污了一块。 被狗咬? 到底谁是狗? 没良心的狗东西,这是吃了树上的枣儿、忘了树的恩,刚刚是谁帮了她? 第75章 还跟他玩这种花样 宁淼回到芳菲苑,宴长景也跟到芳菲苑。 宁淼耐着性子,寻了个借口。 “宴郎,你且先回如意苑休息,我还得给宁王殿下绘出那日春日宴换图之人的画像,二弟催得急。” “没事,娘子尽管画便是,我不打扰娘子。”宴长景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宁淼无奈,只得任由他去。 吩咐春兰准备了笔墨纸砚,她便坐在桌边慢吞吞画起来。 如此这样,最起码耳根落了清净。 见她泼墨挥毫,像模像样,宴长景又不甚惊喜:“没想到娘子还会画画。” “在宴郎眼里,乡野村妇是不是就都大字不识一个?”宁淼眉眼不抬,手中的笔不停,问道。 “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瞧不起乡野村妇的意思,不然,我也不会对娘子一见钟情。” 宁淼弯弯唇。 懒得回他。 也不知是谁在花厅里义愤填膺:我堂堂侯府嫡长子,怎么可能娶一个低贱的乡野村妇? 不知过了多久,有下人来报。 “大公子,胡大夫在如意苑,来给大公子诊脉。” 宴长景很意外。 胡大夫是宴墨白的人,定然是他让人家来的。 “没想到我躺了一个多月醒来,二弟竟对我不错了。” 又是叫他兄长,又是让大夫前来给他检查。 “看来,他也不是那般冷血无情嘛,见自己的哥哥伤成这样,他这个做弟弟的终于知道关心人了。” 宴长景很欣慰,跟宁淼道:“娘子,那我去了。” 宁淼求之不得。 “嗯,去吧,好好让大夫检查一下。” “别太想我哦。”走之前,宴长景轻佻地掐了一把她的腰。 宁淼躲都没来得及,生生被他占了一把便宜。 “快去吧,别让大夫等太久了。” “嗯,走了。”宴长景欣然离开。 宴长景走后,宁淼郁闷了好一会儿,才强行把心情调整过来。 “春兰,去取些葱白来。” 春兰依言去厨房取了过来。 见宁淼将葱白放到碟子里捣碎,春兰好奇:“大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宁淼弯唇:“有妙用。” 将葱白捣碎成汁后,宁淼拿了一支新毛笔,蘸取葱白汁,然后落笔于刚刚画好的那副画上。 春兰在一旁看着。 原来是以葱白汁为墨写字呢。 “可是,这根本看不出字呀?”春兰不解。 葱白汁落在白色的宣纸上,白对白,完全不显。 细看都看不出来,什么都没有,就跟没写过一样。 宁淼笑笑,没回她。 写好后,稍稍晾了晾,便将画卷了起来,交给春兰。 “送去拂雪苑给二公子,就说是宁王殿下要的春日宴那日换图之人的画像,另外,告诉他,一定要拿到灯火下看。” 春兰虽不解,但也没有多问,拿了画便去了。 —— 拂雪苑的院子里,赤风和蓝影正在练剑。 见春兰手执画卷进门,两人便停了下来。 春兰朝两人行了个见礼:“赤侍卫、蓝侍卫,大娘子让我给二公子送宁王殿下要的画像。” 蓝影想起先前自己的遭遇,还心有余悸,碰碰赤风:“你去禀报。” 赤风收了剑,跟春兰道:“随我来吧。” 两人前去书房。 赤风先进去禀报。 书房里,宴墨白在冷着脸批公文。 赤风行礼说明来意。 宴墨白专注批公文,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毫无反应。 良久,久到赤风犹豫着要不要再禀报一次,宴墨白终于淡声开口:“让人进来吧。” 末了,指指旁边椅子上的一套朝服:“拿去烧了。” 赤风怔了怔,上前拿起,见朝服的胸口一大片墨污,这才明白过来。 朝服被污是大不敬。 烧掉才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为何会被污成这样? 赤风虽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拿着朝服行礼退出。 示意门口的春兰:“大人让你进去。” 春兰瞬间浑身紧绷。 原本她就怕宴墨白,今日见他连委身自己的女人都轻易杖杀,她更是惧怕得厉害。 攥了攥手中画卷,她提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入了书房。 也不敢太近前,更不敢抬头看,她勾着头恭敬行礼,双手托着画卷。 “二公子,大娘子让奴婢送宁王殿下要的春日宴那日换图之人的画像来。” 她一字不落、一字不改将宁淼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大娘子还说,请二公子一定要拿到灯火下看。” 宴墨白面色冷俊,在看手中公文,闻言,挑起眼皮。 青天白日的,让他拿到灯火下看? 将笔放到砚台上,他伸手:“呈过来。” 春兰只得恭敬上前,将手中的画卷双手交到他手上。 宴墨白一边展开画,一边吩咐她:“把灯掌上。” “是!”春兰恭敬领命。 宴墨白看画,春兰点灯。 画上是一个人的背影,中等身材,除了看得出对方穿的是宁王府家丁的衣服,其余什么都看不出来。 宴墨白拢眉,冷声问春兰:“这就是你家大娘子画的人像?” 春兰颔首,手心里全是汗。 好在宴墨白也没多问,拿着画来到灯火前看。 并未看到有何不同。 以为是那个女人故意捉弄他,他“啪”一声将画拍在桌上,吓了春兰一跳,当即就双膝一屈,“扑通”跪到地上。 宴墨白又蓦地想起什么,再次将画拿起来,放到灯火的上方,细烤。 果然,白色的宣纸上慢慢显现出两个字来。 【多谢】 难怪让他拿到灯火下看,原来是用葱白汁写的字,遇火烤显现。 倒是知道的不少! “嘁。”宴墨白轻嗤。 还跟他玩这种花样。 幼稚! 收了画,他吩咐春兰:“回去告诉大娘子,就说这张人像不行,看不出任何信息,让她重画一张。” 春兰伏地领命:“是。” 起身正欲退出,又被宴墨白喊住:“等等。” “听闻大娘子的嘴今日被狗咬了,这药是专治狗咬伤的,拿去给她。” 宴墨白边说,边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 “奴婢替大娘子谢二公子赐药。”春兰上前双手拿过瓷瓶。 宴墨白扬袖示意她退下。 春兰如获大赦,行礼离开。 待春兰出了门,宴墨白又拿起那张画,目光落在画上那两个烤焦的大字上。 多谢! 狗东西,还知道是他救了她呀! 稀罕她谢? 轻嗤一声,他将画扔边上,拿起毛笔继续去批文书。 写了几字又停了下来,置笔于砚台上。 再度拿起那张画看了看。 抽开书桌的抽屉,扔到了里面。 第76章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宁淼听到宴墨白还要她重新画一张,头就大了。 她压根没看到换图之人,如何画? 春兰又将小瓷瓶呈上:“还有这药,二公子说,听闻大娘子的嘴被狗咬了,说此药是专治狗咬伤的,让奴婢带给大娘子。” 宁淼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她就跟宴长景说了这么一句,宴墨白是如何听闻的? 哦对,当时赤风和蓝影在。 这俩还真是忠仆啊,竟然连这种话也要禀告? 宁淼接过小瓷瓶,拧开盖子看了看,是药粉,一股刺鼻的药味。 她又将盖子盖上了。 春兰见状,“大娘子不擦点吗?二公子的药可都是御用的药,灵得很。” “不了。”宁淼将药瓶放一旁。 谁知道是什么药? 虽不至于是要她命的毒药,却也说不准是加重伤口的药。 宴墨白那种人,她不觉得在听到自己被她说成是狗后,还会那么好心的送良药给她。 宁淼铺纸挥毫,重新画画。 一旁的春兰看到她画的内容后,直皱眉:“这不行吧,这不是跟先前的那张一模一样的?” “没事。”宁淼回道。 既然宁王今日根本就没有召见她,一切不过是宴墨白扯的幌子,那就也不存在让她画换图者人像这件事。 以她对宁王以及宴墨白的了解,当日就会想方设法去揪细作了,不可能等到这么多时日过去了,才来找她画人。 她估计细作应该早就被除掉了。 今日让她画人,不过是宴墨白那狗男人捉弄她。 画完画,宁淼又用葱白汁在空白处写字。 春兰在旁边看着。 她不识字,这次见宁淼写了很久,写了很多字,还画了个什么。 宴长景进来的时候,宁淼刚写完。 见他进来,宁淼连忙以水袖做掩,将那碟葱白汁藏到了抽屉里。 宴长景脸色苍白,蔫蔫的,就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脚步虚浮,毫无生机,与先前离开时的他判若两人。 宁淼眸光微敛,大概了然他是因为什么。 想必是先前骤然醒来,完全沉浸在自己没事的惊喜中,还不知道命根子被废的事,方才胡大夫来了,他才知此残酷事实。 对于任何一个男人说,这打击都是致命的,何况他这种风流纨绔。 宁淼佯装不知,关切问道:“宴郎身体查好了,大夫怎么说?” 宴长景来到她桌对面坐下,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大夫说......说挺好的,失去点记忆也正常,慢慢......会想起来的。” 宁淼眉尖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胡大夫不愧是宴墨白的人。 宴长景现在应该已经相信了自己部分失忆这件事。 点点头:“那就好。” “你的画还没画好吗?”宴长景问她。 “画好了,这就准备让春兰给二弟送过去。” “我替娘子送吧。”宴长景道。 宁淼有些意外。 宴长景朝她伸出手。 宁淼只得将画递给他。 宴长景接过看了看,见是一家丁装扮的人的背影。 “画得挺好的。” 宁淼撇撇嘴:“二弟不一定满意呢。” 宴长景没做声,将画卷好,起身。 见他真要去送,宁淼也没阻拦。 “有劳宴郎了。” “没事,乐意为娘子效劳。” 宴长景拿着画离开。 他之所以主动提出要去送画,主要是他有事想去找宴墨白。 若不是刚刚胡大夫说要检查一下他下面的伤口恢复情况,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命根子没了。 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他无法相信,也无法接受。 他去找了他父亲。 他父亲告诉他,当日温家不仅砸了他的脑袋,还趁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废了他的命根子。 他气炸了,想去杀了温游。 被他父亲拉住。 他父亲说他是咎由自取,若非他管不住自己的裤裆,铸下大错,也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问他是不是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把脸丢尽? 他悔不当初啊。 可事已至此。 他不接受也得接受。 他父亲说好在此事没几人知道,就他跟他母亲,以及宴墨白,还有严太医和胡大夫,这几人都不会说出去的。 他自己的父母,他自是相信,严太医和胡大夫天职所在,他也相信,他唯独不太相信宴墨白。 他这个弟弟可是什么都敢说,从不分场合,也从不给人留情面。 他得去跟他打声招呼,一定要替他保密,断不可让自己的美娘子知道了。 到嘴边的鸭子可不能让她飞了。 他曾听闻,有些太监出宫后会接一根假具,也能用,不细看甚至可以乱真,不知是否属实。 他也要去接一根。 娶了这么个美娇娘,不压在身下好好玩玩,他怎么甘心? 只不过,专程去跟宴墨白说这事,他又拉不下去这个脸,正好借送画这个机会。 —— 宴长景来到拂雪苑的时候,宴墨白刚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出来。 “二弟,我替你大嫂送画来了。”宴长景老远就开了口。 宴墨白微微眯了眸子,站在书房外的走廊上,面无表情看着宴长景走近。 “也不知你大嫂画得行不行,你看看。”宴长景将手中的画递给他。 宴墨白没做声,将画接过。 打开。 跟先前一模一样的画入眼,宴墨白眼波微敛,目光冷然。 以为搬个救兵送过来,他就会网开一面? “兄长请到前方凉亭稍坐片刻,我去书房对一下信息,才知此画行不行。”宴墨白道。 随后,便吩咐蓝影:“给大公子上茶。” 说完,也不管宴长景愿不愿意,就转身进了书房。 蓝影过来,朝宴长景施礼:“大公子那边请。” 宴长景默了默。 这小子确实对他不一样了,以前看都不看他一眼,现在竟然还留他喝茶。 那想必一会儿让他严守秘密,他肯定也会答应。 遂欣然前往凉亭。 蓝影摆上香茗茶点。 书房里,宴墨白吹着火折子,将灯点亮。 执起那张画,如同先前那样,放在灯火上头轻烤。 一排一排的字自白纸上显现出来,还有一幅画。 他微抿薄唇,凝目看去。 第77章 脸可真大,谁是她的宴大人 【宴大人,我已经尽力了,只能画成这样了。 当时因为跟宴鲲鹏说话,被你凶了一顿,我心情很低落,既委屈又担心,委屈你凶我,担心你误会我,哪里还有心思去关注周遭的人和事。 又加上当时隔得很远,我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只看到对方家丁装扮,手中拿一副画卷,鬼鬼祟祟。 因为没看清脸,我无法确定对方是男子,还是女扮男装,后者也有可能,对吧? 故我只能凭模糊记忆,画出这张背影。 我不是敷衍了事,恰恰相反,我这是认真严谨,我不能凭空瞎画,我得对自己所画负责,你说呢,我的宴大人。】 宴墨白黑眸视线落在最后五个字上面。 我的宴大人。 冷嗤。 脸可真大,谁是她的宴大人? 字下面还有一幅画。 他细看。 是一只小狗。 第一眼,他以为她在骂他,说他是狗,毕竟先前说自己的嘴巴被狗咬了。 可第二眼他就发现,不是,是自画像,她说自己是狗。 因为这只小狗的脸上还戴了一块面纱,正是她平素出门时的装扮。 而且小狗是两后腿直立,两前腿在抱拳作揖,一副求饶求放过之姿。 宴墨白眉尖轻挑。 所以,这是见他知道了她说他是狗,连忙说自己也是狗来补救? 晚了,狗东西! 将画折起来扔到书桌抽屉里面,他出了书房。 凉亭里,宴长景正在端杯喝茶,见宴墨白过来,连忙将杯盏放下。 “画可以吗?” “可以,你可以走了。”宴墨白人未入凉亭,就在凉亭外淡声道。 说完,作势就准备转身离开,宴长景连忙起身:“二弟。” 宴墨白停住脚,回头。 “还有事?” “嗯。”宴长景点点头。 宴墨白默了默,这才拾步上了凉亭。 走到宴长景对面的石凳边,撩袍坐下,面无表情:“何事?” 宴长景也坐了回去,有些难以启齿。 端起杯盏喝了一口茶,才道:“我下面被废的事,想请二弟一定替我保密,尤其不能让你嫂子知道。我听闻可以接假具的,准备去接一根。” 说完,又接着道:“二弟见多识广,又常入宫中,大理寺又经常跟暗市打交道,不知二弟有没有这方面的路子,或者擅接这东西的圣手推荐?” 宴墨白眸光微敛。 深瞳如墨,看着宴长景。 片刻,唇角微勾,说起一事。 “前段时日,天之舫发生命案,我正好在现场,便将当时在天之舫的所有人都集中在院子里,一一提审。” “长嫂和宴氏的一远房堂弟,名宴鲲鹏,如今是新科状元郎,两人也在其中。” “经过对两人提审,得知他们二人密会天之舫是在谈一笔交易。” “宴鲲鹏威胁长嫂,要长嫂帮忙促成他跟大夫人外甥女的婚事,否则,就将你命根子被废的事传扬出去。” “二人画了押的供词如今都存档于刑部案宗室。” 宴长景一张脸早已煞白如纸。 宴墨白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不知道宴鲲鹏怎会知晓此事,兄长可以问问大夫人,前段时间,大夫人曾叫了几名宴氏年轻子弟来侯府,帮其外甥女选亲,宴鲲鹏也是其中一人,不知是不是那时走漏了风声。” 说完,宴墨白便起了身。 “兄长放心,我这边是不会说出去的,我忙得很,没那个闲心。” 宴墨白举步离开。 宴长景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过一般,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如土灰,半天回不过神。 所以,不仅宴鲲鹏知道了,宁盘也知道了? 连刑部经手此案的那些人也全都知道了? —— 主屋的厢房里,金氏坐在桌边闭着眼睛,甘嬷嬷站在身后给她按揉太阳穴。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自外面踢开,吓了两人一跳。 宴长景气势汹汹进来。 甘嬷嬷刚准备行礼,就听到宴长景怒道:“滚出去!” 甘嬷嬷更是吓得不轻,不明所以,看看金氏。 金氏给了她一个眼神,她连忙躬身行了个礼,出了厢房。 “怎么了?”金氏皱眉。 刚刚宴华庭跟她说了,这个儿子已经知道自己命根子没了的事,他也已经劝慰住了。 那这又是发哪门子疯? “那个宴鲲鹏怎么知道我下面没了的事?”宴长景一张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根根爆出,怒声质问。 金氏怔了怔,没想到是为这事。 “你怎知道宴鲲鹏知道?” “方才二弟跟我说了,前段时日,宴鲲鹏约宁盘在天之舫见面,那日天之舫发生了命案,所有人都被提审,他们二人的口供上写着,他们密会,是因为宴鲲鹏想跟宁盘做笔交易,他威逼宁盘帮他促成和你外甥女的亲事,否则就将我命根子被废之事宣扬出去。” 金氏:“......” 他们竟这样说的吗? 当时得知发生命案后,她问过宁盘,知道她与宴鲲鹏没受牵连,她就放了心,也没多问。 猜到二人定是编了故事应对审讯,却没想到编的是这样的。 原本就疼的头更疼了。 “宴鲲鹏为何知道?”宴长景怒吼。 金氏皱眉,也冷了脸:“我怎么知道?” 她确实没跟宴鲲鹏说这方面的,当初提出借子之时,也只说太医说宴长景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 “难道是宁盘说的?我只告诉过她。” 听到这句,宴长景更是目眦欲裂,一脸难以置信。 “你告诉了宁盘?你为何要告诉她?你是巴不得她嫌弃我,巴不得她弃我而去是吗?” 金氏无语:“......不久前你自己还说要休妻呢。” “这是两码事!”宴长景一副崩溃至极的模样:“你们不是要她冲喜吗?你为何还要告诉她?” “我......”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金氏半个字都不敢提借子之事。 “还有,肯定不是宁盘告诉宴鲲鹏的,他们又不熟,宁盘为何要告诉他?再说了,若是宁盘告诉他的,他再用这个来威胁宁盘?这根本说不通!”宴长景怒道。 金氏头疼欲裂。 不能提借子,她也不知该如何圆。 “许是宴鲲鹏自己猜的。” “猜?能猜得那么精准?肯定是你哪里说漏了嘴!或者是他偷偷进去过我的如意苑,见过我的伤情。” 宴长景胸口起伏,赤红着眼睛。 “你外甥女没有家吗?她的亲事,在她自己家选就好了,你搞一些外男到我们府上做甚?你是生怕我们府里的事别人不知道是吗?” 金氏:“......” 宴长景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一张矮凳,转身气呼呼离开。 出房门前,又一脚踢倒了门后边的一盆盆栽。 第78章 我最恨人欺骗我 宴长景来到芳菲苑的时候,宁淼刚想上榻躺会儿。 一整日都在奔波和受累中,身累心也累,想休息一会儿。 见宴长景进来,她又只得放弃。 看宴长景一副失魂落魄、备受打击的模样,宁淼以为宴墨白说了他什么。 “是不是那画不行?” “没有,画可以。”宴长景走到桌边坐下,然后就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宁淼莫名:“我脸上可是有什么?宴郎怎这般盯着我看?” 宴长景摇摇头,眼里全是颓然和灰败。 然后垂眸苦笑:“不是娘子脸上有什么,而是我的脸上有东西。” 宁淼瞅瞅他,更莫名了。 “宴郎脸上有何东西?” “娘子没看到吗?”宴长景抬眼,眼里爬上红血丝。 他指指自己的左脸,又指指自己的右脸:“明明上面写着两个字啊!‘笑话’二字,娘子没看到?” 宁淼:“......” 心下也大概明了怎么回事。 微微抿唇没做声。 “嫁给我,要守一辈子活寡,娘子当真不在意?”宴长景问。 果然。 宁淼眸光微敛。 他不仅知道了自己命根子被废,还知道她已知晓。 宴墨白告诉他的吧。 “不在意,若在意,我就不会嫁给你了,当初嫁你的时候,也是做好了你醒不过来的心里准备。”宁淼道。 见她回得如此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宴长景瞬间就红了眼圈。 他朝她伸出手。 宁淼很不想过去,心里排斥,但见他这个样子,还是上前,将自己的手递给了他。 宴长景拉她到自己跟前,展臂箍抱住她。 他坐着,她站着,他的脑袋靠在她胸口的位置,宁淼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横在胸前隔着。 他的脑袋就靠在她的手臂上。 “娘子真好。” 宁淼没做声。 想了想,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以做安慰。 宴长景将脸贴在她的水袖衣料上。 不同于平素那些女人的脂粉味,现在充斥鼻尖的是那种淡淡的、天然的女儿幽香,很好闻。 宴长景深深呼吸,心里很不是滋味。 温香软玉在怀啊,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换做以前,这种绝色,他绝对要压在身下做到她哭,做到她求饶,做到她下不来榻。 可如今...... 见宴长景双臂箍得更紧了,脑袋还在她手臂上蹭,宁淼皱眉,挣脱开来:“对了。” 然后就走去梳妆台,自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回来递给他。 “母亲让我打理朝花胭脂铺,这段时日赚了不少银钱,宴郎拿出去散散心吧,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 宴长景没想到她如此。 “这都是给我的?” 宁淼点点头:“嗯,胭脂铺生意好,每日都能赚不少。” 宴长景伸手接过银袋,打开看了看。 还从来没有谁一下子给他那么钱。 他虽贵为侯府嫡长子,但因为花钱似流水后,被他父亲母亲控制了开销。 每次想要点钱都挖空了心思。 “出去散散心吧,别闷在府里面了。”宁淼一脸‘心疼’道。 宴长景点点头:“也好。” “娘子,你太好了!”宴长景看着她。 宁淼弯唇:“宴郎好,我才能好,快去吧,玩开心点。” 宴长景便起了身:“那我去了?” 躺了那么久,好久没去赌场了,心里的赌虫早就爬上来了。 “嗯,去吧。”宁淼点头。 宴长景举步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娘子放心,这辈子我都会对娘子好的。” 宁淼朝他笑。 心道,可别。 她只是花钱买清净。 —— 果然,一直到夜里,宴长景都没再出现。 她知道,他定然是去赌了。 这也正如她所愿。 入夜后,春兰去隔壁偏房睡了,宁淼也准备吹灯睡觉,突然窗门一阵响动。 她立马戒备,便看到窗门被人自外面推开,一墨袍身影翩若惊鸿闪身而入。 是宴墨白。 宁淼坐在榻边直直看着他,对上他落地后看过来的视线。 微微尴尬。 “宴大人这是?”宁淼一脸兴味。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端方清冷孤傲的宴墨白宴大人会深夜偷爬人家窗。 宴墨白气定神闲,缓步踱近:“来问问长嫂,来自江南的哪个戏班?” “嗯?”宁淼没懂。 宴墨白走到榻边的一个凳子旁,撩袍坐下。 “今日在花厅,长嫂在兄长面前,那一顿梨花带雨的哭诉衷肠,讲真,没个七八年功底,是演不出来的。” 宁淼:“......” “所以,前来问问你是来自哪个戏班?过几日皇后大寿,正四处觅好戏班,我推荐你们戏班去。”宴墨白闲适地抖抖衣袖,一本正经道。 宁淼:“......二弟何必说我呢?要说唱戏,今日的戏台子可是二弟帮我搭的。” “我都准备承认自己与你兄长素不相识了,是二弟煞有介事地唱了个开头,我也是为了配合二弟,才使出了浑身解数来接这场戏。” 宴墨白笑,黑眸深深:“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了。” “没有没有,是我应该感谢二弟才对。”宁淼笑眯眯。 宴墨白看着她。 此时的她发髻尽散,满头乌发如瀑布一般一直倾泻到腰际。 身着一袭白色的寝衣,素净白皙的小脸未施一丝粉黛,越发显得清丽可人。 就那么坐在榻边的烛火下,烛火摇曳,似妖似狐。 宴墨白鼻中轻嗤:“狗东西。” 宁淼不意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看着他。 “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宴墨白问她。 宁淼眸光微敛,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 她先前骗他说,她对宴长景虽无意,但有意接近,定情是真。 另外,今日他又亲眼看到她跟另一个男人演深情,难免会怀疑她在他面前的种种,也是演的。 “你很在意吗?”宁淼不答反问。 宴墨白脸色冷了几分,轻嗤:“在意?”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最恨人欺骗我,无论对方是谁。” 宁淼呼吸微微紧了紧,她愣是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按下心头的心虚,宁淼笃声回道:“我也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论我说过多少谎,我心慕你,这句一定是真的。” 房里忽然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好一会儿,宁淼准备再度开口时,门口骤然传来脚步声:“娘子。” 是宴长景! 宁淼心头一紧,还未做出反应,就见宴墨白已扬袖挥灭了床头柜上的烛火。 厢房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娘子,怎么突然熄灯了?”宴长景推开厢房的门。 宁淼呼吸一滞,想起春兰离开时带上了房门,她忘了去拴上门栓。 第79章 我不会让他碰我的 “娘子。” 听着宴长景就要往里走,宁淼惊道:“宴郎,别过来,我没穿衣服!” 脚步声停了下来。 宴长景含笑的声音响起:“我们是夫妻,你没穿衣服又有何关系?我就喜欢看你没穿衣服的样子。” 宁淼:“......” 感觉到黑暗中某人的视线沉沉投过来,她又连忙道:“不要,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这种事情不用做什么准备,我今夜过来,就是想对娘子说,虽然我那里没了,但我也不会让娘子守活寡的,我有很多方法,一样能给娘子欢愉,让娘子登极乐。” “真的,我的花样很多的,保证每样都能让娘子灵魂出窍、欲.仙.欲.死。” 宁淼:“......” “我这就来伺候娘子。”脚步声再度响起。 宁淼急声阻止:“别过来,我月事来了!” 脚步声这才停下。 据说嗜赌之人见月事污血视为不吉,见后逢赌必输。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回如意苑了,等你月事去了,我们再做。”宴长景道。 宁淼看了一眼黑暗中的某人,“嗯”了声。 脚步声走向房门口,宴长景的声音又响起:“夜里门栓要拴,虽然侯府算比较安全,但也难保有贼人擅入。” “嗯,知道了。”宁淼回道。 房门开了又关,脚步声远去。 宁淼没再掌灯,两人就坐在黑暗里。 房里一片静谧。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黑暗中,宁淼看了看坐在不远处凳子上的男人。 因为实在太黑,只能看到一个轮廓,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他在想什么。 正打算起身掌灯,就看到他站了起来。 “早些歇着吧。” 大概是许久不出声的缘故,乍一开口,他的声音里蕴着一抹暗哑。 响在漆黑静谧的夜里,显得特别磁性。 他转身往门口走去。 宁淼怔了怔。 这就走了? 当即站起,鞋子都没穿,就赤足朝那抹身影跑过去,在对方伸手准备开门之际,展臂自背后抱住了他的腰身。 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她软着声音道:“我不会让他碰我的。” 身影站着未动,任由她箍抱着。 半晌,才握住她的手,分开她手臂,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宁淼又贴了上去,再次箍抱住他的腰身,只不过刚刚是背后,现在是正面。 与此同时,她还将一双赤足踩站到他的一双脚背上。 宴墨白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 低头看了一眼,大概是见她赤着脚,便什么都没说,任由她踩在他的鞋面上。 宁淼扬着小脸望着他。 许是黑夜足够黑,所以人的胆子也变得足够大。 见他一直不做声,宁淼只得找话。 “宴大人为何一直穿黑色?” 平时,除了朝服,她从未见过他穿别的颜色。 就连寝衣也是黑色。 此时身上的就是。 “你猜。”宴墨白终于开口,情绪不明。 宁淼眉眼弯弯:“我猜,大概是因为......宴大人的心是黑的。” “不,宴大人没有心。”宴墨白回道。 宁淼怔了一瞬,旋即弯唇。 “是吗?那这是什么在跳?” 边说,边将小手从他寝衣的交领探入,轻抚在他左胸口的位置。 宴墨白握住她的腕,将她的手拿出来。 “这只是证明我还活着的一个脏器而已。” 宁淼:“......” “你有心吗?”宴墨白问她。 宁淼笑。 巧得很,她也没有。 “当然有,此刻正为宴大人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呢,宴大人要不要看看?” “怎么看?掏出来给我看吗?”宴墨白的声音里似是染了几分笑意。 宁淼却是忽然背脊一寒,莫名就想起前世自己被剖腹的情景。 原本还想引着他的手去探自己心口,调戏调戏他,突然就兴致全无。 “夜深了,宴大人明日还要早朝,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也要睡了,好困。” 边说,宁淼边像模像样打了个哈欠。 随后便松开了他的腰身,后退一步,赤足踩到地上。 春夜的地面凉得她一个激灵。 她看到面前身影一矮,下一瞬宴墨白已倾身将她打横抱起。 阔步走到床榻边,将她放到榻上。 宁淼刚准备拉过薄被盖上,就听得他道:“起来,穿鞋,拴门。” 宁淼:“......哦。” 只得起身。 穿好鞋,将宴墨白送到门口,她朝他挥挥手:“宴大人,好梦。” “我从不做梦。” 宴墨白拔步离开。 宁淼:“......” 朝他的背影狠狠白了一眼,她关上房门。 —— 翌日,宁淼去胭脂铺忙了一整日。 以后要用钱困住宴长景,她就得更加努力地赚钱。 在胭脂铺忙完之后,她跟春兰又去了一趟制胭坊,跟杨坊主讨论了几款新样式。 回到侯府,已经天黑。 回芳菲苑的时候,远远看到胡大夫背着个药箱,急匆匆往拂雪苑而去。 宁淼心下疑惑,遂吩咐春兰:“去打听一下,拂雪苑里可是有人生病?” 没一会儿,春兰就回来了。 “大娘子,不是有人生病,而是有人受伤,二公子受伤了。” 宁淼眸光一敛。 宴墨白受伤了? “怎么回事?” “听说是二公子从宁王府回侯府的路上,遇上了刺客,对方躲在暗处射的冷箭,二公子中箭了。” 宁淼眉心一跳。 “伤势如何?可有性命之忧?” 她的解药还没着落呢,他可不能死! 春兰摇摇头:“不知道,拂雪苑不让人进,侯爷和大夫人过去,都被赤侍卫拦在了院门外,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第80章 想在你死之前嫁给你 宁淼也假装关心地去了一趟拂雪苑,同样被赤风拦在了门口。 “胡大夫正在给大人拔箭,不便让人前去打扰,请大娘子见谅。” 宁淼点点头,表示理解。 “伤得可重?箭上可有毒?” “挺重,不知。”赤风回道。 宁淼看看他。 真是跟自己的主子一样的德行,四个字,回了两个问题。 见也打探不出真实情况,宁淼只得回了芳菲苑,但还是让春兰一直留意着拂雪苑的情况。 亥时的时候,春兰回来说胡大夫走了,蓝影跟他一起离开的,应该是去抓药。 宁淼这才放下心来。 大夫能离开,说明宴墨白的性命至少是无虞的。 他活着,她的解药才有希望。 “很晚了,睡吧。”宁淼吩咐春兰。 她也上榻熄灯睡觉。 躺了一会儿,听到隔壁偏房里春兰睡下了,她又起来了。 翻箱倒柜想找一套暗色的衣服,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 全是清一色的浅色素色,唯一一件不是素色的衣服,就是那日参加宁王府春日宴买的那一套。 但颜色也很亮。 她得找一套能掩于夜色中的衣服。 这个时候,她就发现宴墨白一直穿黑色的好处了。 没有办法,她只得拿出当时大婚时的喜服穿上了。 夜里,大红色应该没那些浅色素色那么打眼。 应该是吧? 感觉是。 —— 厢房里,烛火如豆。 宴墨白一袭墨色寝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根羽箭细看。 忽的耳廓一动,他敛眸,眸光凌厉,朝窗台的方向望去,同时掌心凝起内力。 只见窗门被人自外面缓缓推开,一抹大红色的身影出现在窗台上。 待看清来人,他五指微屈,散掉手中内力。 他看着窗台上的人。 窗台上的人也看着他。 面面相觑。 还是猫在窗台上的宁淼先开了口:“你这窗下方都是盆栽,我跳下来肯定会踩到,我怎么下来?” 又不能用轻功。 她觉得自己的意思很明显:要不抱我下来,要不将盆栽移开一点。 宴墨白看着她,未动。 “是我让你上去的?” 宁淼:“......” 这是不管她? 咬咬唇,她闷声道:“我还不是听说你受伤了,担心你,想来看看你,可赤侍卫守在苑门口不让进,我又实在放心不下,才......” 宁淼话没说完,一脸委屈。 见他还无动于衷,她特别夸张地朝他冷“哼”一声,当即扭头转身,准备原路返回。 作势就要跳下窗外的时候,手臂一重,被人攥住。 在宴墨白看不到的方向,宁淼唇角微微一勾。 就知道。 狗男人! 她敛了笑意,回头。 宴墨白手臂一捞,单手将她从窗台上挟下来。 “既然赤风守在苑门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凉亭对面的那个墙角下有个洞,从那个洞里钻进来的。”宁淼道。 宴墨白:“......” 他走回到桌边坐下:“不愧是狗东西。” 宁淼剜了他一眼:“那不然呢?我怎么进来?亏得我个子小,不然那狗洞都爬不进来。” 墙角有个洞是真,能容她的身量也是真。 只不过,她并没有真爬,她是用轻功飞进来的。 “你的伤如何?”宁淼走到他桌前,瞅他。 “死不了。”宴墨白回道。 对于他的不好好说话,宁淼已司空见惯,也不以为意。 “伤在哪里了?我看看。”她走到他边上。 宴墨白侧首问向她:“你看看,伤就能痊愈?” 宁淼汗:“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宴墨白轻嗤:“需要你关心?你知不知道,深更半夜,你又是钻洞,又是翻窗,若是赤风蓝影发现了,又没认出是你,被当成了刺客,一剑就能要了你的狗命?” 宁淼了然而笑。 “所以,宴大人这是在担心我?” “我是不想落个杀嫂的罪名。”宴墨白道。 宁淼挑挑眉尖。 忽的倾身,凑到他的耳边,呵气如兰:“那与嫂通.奸的罪名呢?” 宴墨白:“......” 见他一脸无语,宁淼直起身:“好了,不逗你了,你的伤真的没事吗?箭上没有毒吧?” 宴墨白“嗯”了一声,又看看她。 指指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作何穿成这样?” 宁淼又心念一动。 “我这不是见夜里拂雪苑那个样子吗?担心你凶多吉少,怕你一命呜呼了,想着在你死之前,嫁给你,也当是了却了我今生想做你新娘的心愿。” 宴墨白:“......” 摇摇头,这女人他也是服气的。 “怎么?不信?”宁淼搬了个凳子坐到他桌对面。 宴墨白轻嗤:“我信,我信你的邪。” 末了,又问她:“现在知道我黑衣的好处了吧?” 宁淼笑。 以他的聪明,能猜到她着嫁衣的原因,她也不意外。 “知道了,几时我也去做一套备用。” 宴墨白拿起桌上的羽箭端详,状似随口问道:“宴长景没再去找你登极乐?” 宁淼:“......没有,给了他不少银钱,这个时候不知道在哪个赌场呢。” 目光触及到他手中羽箭,宁淼瞳孔一敛。 千勾箭! 康王的暗卫用的箭。 “就是这支箭射到你的吗?有没有抓到刺客,可知是何人所为?”宁淼问。 宴墨白刚准备回她,门口骤然传来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 “灯还亮着,还没睡。” 房中两人一怔。 是宁王的声音。 紧接着门扉就被叩响,赤风的声音响起:“大人,宁王殿下来了。” 宁淼大惊,生怕发生昨夜宴长景推门而入那样的事,她瞬间做出反应。 宴墨白抬手刚准备让她到偏房去,就看到眼前红影一晃,蹑脚跑向房中的一个靠墙的柜橱前,打开橱门,钻了进去,悄声关门,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宴墨白:“......” 第81章 不求其他,只谋其子 宴墨白起身,将宁淼刚坐的凳子搬到原位,走去开门。 “殿下。” “听闻你受伤了,没事吧?”宁王语气极为关切。 “劳殿下挂心,臣避得及时,没中要害,伤在肩膀,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 宁淼猫在柜橱里面,一动不动。 透过柜橱缝隙,能看到两人坐了下来,赤风进来上了茶,就退了出去。 “听说刺客逃脱,你觉得是何人所为?”宁王问宴墨白。 宴墨白将桌上的羽箭递给宁王。 “这枚羽箭看似寻常,实则巧工。箭头并非一般的铁或铜,而是千年玄铁,且有很细的倒钩设计,增加了入肉后拔出的难度。” “这样的材料,这样的设计和做工,绝非普通人能有。” 宁王接过羽箭看了看,点头。 宴墨白微微眯眸:“臣觉得是康王的人所为。” 柜子里宁淼抿了唇。 不愧是宴墨白,一猜一个准。 宁王也表示认同:“本王也觉得是他,这段时间,他几次算计,都败于本王,许是有些急了,就想着让人除掉你。” 宴墨白点点头。 “说来也怪,臣总觉得,近段时间,康王那边有些水平不济,不仅一些做法很低级,极易暴露自己,对我们的筹谋,也不似先前那般应对及时。难道出了什么变故?换了谋臣?” “嗯,本王也感觉到了。或许是换了重用之人,听说他有五个谋士呢,金木水火土,先前听说‘水’最为厉害,也被他视为主力。” 柜子里,宁淼呼吸窒紧。 她就是水。 她叫淼,三水为淼,所以当时选代号的时候,她就选了水。 “康王倒是将这五人藏得深,至今都未见过这五人,”宁王低叹:“不像你,示于人前,是本王没保护好你。” “殿下言重了,臣与他们不同,他们只是幕僚,臣还是大理寺卿,而且,臣辅佐殿下,也是皇上的意思,臣没什么好隐藏的。” 宁淼惊讶。 其实,她早怀疑过,宴墨白如此尽心尽力,且明目张胆地辅佐宁王,有两种可能。 一种,就是皇上暗地里的授意。 另一种,就是宁王对宴墨白有泼天的大恩,比如,曾救过宴墨白性命。 又或者,这两种都存在。 因为朝中大臣最忌公开站队、结党营私,虽然,大部分人都会站队,但都是隐蔽的,至少,不会当着帝王的面。 而宴墨白跟宁王的关系,却是全朝皆知。 且这也丝毫没有影响宴墨白的权臣地位,昭庆帝还是很重用他。 这就说明,他辅佐宁王,至少是得到了帝王的默认。 原来竟真的是皇上的意思。 不得不说,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 既中意宁王,为何不直接让其入主东宫,要一直这样空悬太子之位,使得一众皇子兄弟之间斗得你死我活? 宴墨白的声音响起,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一年来,屡次与康王的那位叫‘水’的谋臣暗中交手,臣已摸出几分对方的脾性和做事风格,正因如此,臣才觉得这段时日,不像是此人的谋划。” 宁王:“嗯,可能就是换了人。” 宁淼抿了抿唇。 听到宴墨白似是低叹了一声:“可惜了。” 宁淼翻了个白眼。 可惜什么可惜? 可惜不能死在你手上了? “本王今夜前来,还有一事相商。”宁王道。 “殿下请讲。” “本王想让你亲自去一趟江南,说服葛明书。” 葛明书? 柜橱里,宁淼眼波微敛。 此人她记得,在江南太湖一带享有盛名,靠船运为生,有规模不小的船队,还有自己的水兵。 前世,宁王和康王都看上了此人训练水兵的能力,各种想要对方为自己所用。 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此人跟了安王。 宁王的声音继续。 “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派了几个人前去了,可都连他的面都没见到,本王觉得,此事必须你出山才行。” “本王明日早朝便跟父皇禀报你受伤一事,替你告假,对外就说你伤重,在府中休养,暗地里,你秘密前往。” 宴墨白点点头。 “臣也正有此意,所以,今日受伤后,就让赤风守在苑门口,不让任何人进来,就是想造成一种臣伤重的假象。” “臣本打算明日跟殿下提出此事的,不想殿下今夜就来了,还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此甚好!只不过,要装伤重在府中休养,你的两个贴身侍卫就得留在府里,既要守着你这拂雪苑不让人进,又可时不时去本王府里传个话,给大理寺送个文书什么的装你在。” “本王会另外派个仆从给你,还有,让紫烟也随你一起,她武功高强,加上她军营长大,应该对你说服葛明书有帮助。” “臣谨遵殿下安排。” 宁淼郁闷了。 宴墨白要去江南,那她的解药怎么办? 也不知道要去江南多久,如果一去两三月,那她就要浪费掉两三月。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总共两年的时间,已经快过去两月了,怀上到生下来还得要十月时间,她就只有一年的时间。 如果再让他去江南浪费几月,那她就真的没时间了。 虽然袁紫烟同他一起,可能会处出感情,但她现在已经不把希望寄托在别的女人身上了。 因为这些名门贵女,就算会跟他生出感情,也不可能一步到位生孩子。 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数道流程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的不可能。 只能靠她自己,简单粗暴,不求其他,只谋其子。 所以,得想个办法也去江南。 宁王告辞,宴墨白要装伤重,不便相送,便喊了赤风蓝影送宁王离开。 “人走了,出来吧。”宴墨白对着柜橱道。 不见任何反应。 宴墨白拢眉,起身走过去,敲了敲柜门。 “可以出来了。” 里面依旧不见动静。 宴墨白疑惑,打开柜橱的门。 发现女人猫窝在里面,阖着眼睛,一动不动。 睡着了? 他伸手捏捏她的脸,宁淼睁开眼睛,朝他嘻嘻一笑,满眼狡黠俏皮。 原来是装睡。 宴墨白轻嗤:“幼稚。” 宁淼从柜橱里出来,因为脚蜷得太久了,发麻,她就势腿一软。 宴墨白眼疾手快将她的腰捞住。 她仰起小脸问他:“你要去江南?” “嗯,怎么?要给你那个前程似锦、走花路的状元郎带信吗?”宴墨白垂目看着她。 【预告:宴大人重生在江南】 第82章 一个大男人,戴这东西? 宁淼抿嘴想笑,也不知道幼稚的是谁? 点点头:“是啊,你就带个信给他,说我想他。”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此次前去我不见他。” 揽在腰间的大手变成了掐。 宁淼笑嘻嘻扭着身子回避:“是吗?那算了。” 又想起他方才跟宁王说的关于谋臣‘水’的事。 他的意思,跟她交手一年,他很了解她。 如果他知道‘水’就在他面前,不知会作何反应? 她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 “宴大人跟宁王殿下的密谋,我全都听到了,宴大人就不怕我说出去?” 宴墨白抓住她胡作非为的手,不让乱动。 “除非你想死。”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冷了几分,眸中也寒意点点。 宁淼也不以为意。 其实,她知道,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出于信任也好,觉得她不敢也罢,反正他现在是觉得她跟他一条阵线了。 先前杀公主那么大的事都告诉了她。 今夜跟宁王说事,也没避她。 幸亏她不再是康王的人。 宁淼心中情绪不明,将手自他掌中抽出来。 “我得赶紧回去了,你把赤侍卫和蓝侍卫都支走送人了,我现在离开还能走正门,再不走,又得爬狗洞。” 说完,她就转身往房门口走。 走到一半又停住脚,折返到他跟前,自袖袋里掏出一根银线编的细绳,拉起他的左手,将细绳系在他的腕上。 宴墨白皱眉:“是什么?” 他作势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去,又被宁淼拉了回来。 “别动,这是平安绳,我娘留给我的,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从今往后,都平平安安。”宁淼道。 她自是不会告诉他,这是她前几日闲来无事编的,平时沐浴的时候,用来束头发的。 此时身上也没带别的东西,想着这个应该能糊弄糊弄。 临别之际送点礼物,应该能博不少好感。 宴墨白眼波微动:“不要,我不信这些。” “我信,”宁淼将细绳快速打个结:“我得走了,再不走他们就要回来了。” 说完,宁淼就转身一溜烟出了厢房。 宴墨白:“......” 可下一刻,原本消失在房门口的身影又嗒嗒嗒跑了回来,直直跑向他,扑进他的怀里,展臂箍住他的腰身。 “此次出行,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平安回来。” 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就再度松开手,往外快步离开。 宴墨白:“......” 好一会儿,他才怔怔回神。 垂眸看看自己的手腕,俊眉微拢。 平安绳? 他从不信这些。 而且,一个大男人,戴这东西? 别扭! 当即解了,扔在桌上。 准备上榻睡觉,睡会儿下半夜就要动身出发。 走到榻边,理了理被褥,他又回头望了望那根细绳。 举步折返到桌边,拿起来。 自袖袋里掏出一把玄铁匕首。 将细绳穿在匕首把柄的窟窿眼上,打了个死结,随后拢进袖中。 这厢,赤风和蓝影送完宁王,经过后院的垂花拱门回拂雪苑。 赤风走在前面,蓝影走在后面。 院中的风灯亮着,在夜色中光影绰绰。 赤风一个抬眸就远远地看到一抹大红色的身影悄然从拂雪苑的苑门口出来,行色匆匆。 他眸光一敛,当即转身展臂一把邀了蓝影的肩,带着蓝影背过身去:“忘了跟你说个事。” 蓝影吓一跳,不意他突然如此:“什么?” “就是......就是......就是你方才有没有发现宁王殿下头顶的发髻有些歪?”赤风问道。 蓝影无语:“......没发现。” 末了,还有些莫名其妙,因为赤风不是一个会关注这种事,以及聊这种事的人。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个?” 赤风点点头:“嗯,你没发现吗?” 蓝影:“......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发髻有些歪而已,谁能保证每日发髻都正正好好不偏不斜正正居中。 赤风扭头望了望,已不见了那抹身影。 他将横在蓝影肩上的手臂拿开,笑笑:“好像确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蓝影横了他一眼:“无聊。” 两人回拂雪苑。 赤风微微抿唇。 其实先前,他发现了那个女人在他家大人的窗台上,正准备上前问询,就看到他家大人的手臂将人抱了下去,他便作了罢。 他疑惑的是,她是怎么进来拂雪苑的? 他跟蓝影轮流守在拂雪苑门口,并不见她前来。 他呼吸一顿,难道她会轻功?避开了他们的视线,用轻功飞进来的? 不应该啊! 默了默,他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个疑惑告诉他家大人? 他家大人现在那么信任那个女人,连跟宁王谈事都不避她。 当时,她应该也在房里吧? 只是藏在了哪里。 赤风正纠结着,宴墨白厢房的门忽然开了。 “大人。”赤风和蓝影上前。 宴墨白遥目望了一眼院中凉亭的方向:“那边墙角有个洞,你们没发现吗?” 赤风蓝影怔愣。 凉亭对面的墙角草比较密,他们确实没有留意。 “去堵上,以防有歹人偷爬进来。” 两人领命。 赤风心中的疑惑也顿时有了答案。 原来是从那里进来的。 —— 翌日一早,宁淼就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看到胡大夫去拂雪苑。 宁淼猜宴墨白应该夜里已经出发了,这个胡大夫不过也是做戏给外人看里的一环。 她没去胭脂铺,而是先去了鼎玉轩。 她有事要找聂婳。 晌午的时候,宴长景来了胭脂铺,一脸激动地将她拉到里面的厢房。 关上门就问:“娘子,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江南?” 第83章 鱼是二公子 “去江南做什么?”宁淼疑惑:“找记忆?” “不是,我听说江南有位神医,能让男子的那里再生,好几个出宫的公公经过他医治后,两三年就重新长出来了,都正常娶妻生子了。”宴长景道。 宁淼惊讶:“是吗?世上竟还有这等医术?” “嗯,所以叫神医,娘子应该听说过‘活死人、医白骨’吧,这世上都有神医能将死人医活、让白骨生肉,何况区区一个让活人的器具再生?” 宁淼点点头:“这倒是。” 宴长景拉了她的手:“所以,娘子愿意陪我去吗?娘子是江南人,对那里比我熟,有娘子作伴,想必能方便不少。” “而且,听说此神医给人医治有条件,必须有两情相悦的挚爱之人,他才会给人医治,娘子陪我一起,他才会信,对吧?” 宁淼眸光微敛。 “当然,夫妻本是一体,别说去江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宴郎需要,我都愿意陪着宴郎一起。”宁淼道。 宴长景又激动又感动。 “娘子太好了,那我们回去收拾一下,即刻就出发吧,听说那神医喜欢云游,以防我们去晚了,他又云游去了别处。” “好。” 宁淼弯唇。 聂婳办事效率挺快。 她让她去暗市散布江南神医的消息,并确保信息能传到宴长景的耳里。 这才半日不到就成了。 —— 回府后,宁淼回芳菲苑收拾,宴长景去禀明宴华庭,春兰去厨房准备了一些干粮,宴长景的侍从丁一去准备马车。 很快,主仆四人就上路了。 宴长景本想共乘一辆大马车。 宁淼说大马车跑得慢,不如用两辆小马车,反而轻便跑得快,而且遇上窄路,大马车可能过不去,而小马车能顺利通行。 宴长景觉得有道理,便用了两辆小马车。 双方主仆各乘一车。 路线也是按照宁淼说的,走的是小路近路。 必须抄近路,否则宴墨白比他们先出发半日,很难赶上。 半下午的时候到达烟波镇,宁淼提出来就在此镇住一晚。 她算了一下脚程,如果宴墨白他们走正常的大路,应该也是刚到此镇不久,且也应该会在此镇住一晚。 因为再往前走,天黑的时候会到雾瘴山,一座很有名的大山。 夜里山路难行,最主要的,此山夜里有瘴气,根本走不了。 日出瘴气消散,只能白日走,而山脚下又无人烟,无住处。 故,肯定会在烟波镇住一宿。 只不过,烟波镇那么多客栈,宴墨白会投哪家客栈呢? 因为是秘密出行,不可能投官栈,也不可能投特别繁华地段的客栈,他这般爱洁,太差的客栈自是也不会投。 虽如此一排除,但还是有很多家。 他们自己就近入住了一家客栈,要了三间房。 因为她给宴长景的信息是自己的月事还在,所以,她跟春兰一间。 宴长景跟丁一一间,两个车夫一间。 “宴郎,烟波镇很热闹的,时间还那么早,你要不出去逛逛,感受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宁淼塞了一锭银子给宴长景。 宴长景自是求之不得:“好啊,娘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一会儿给娘子带回来。” “不用,我若想吃,会让春兰去买,你就安心逛吧,就当散心。” “娘子真体贴,我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才能娶到娘子这么好的女人。” 宴长景屁颠屁颠走了。 宁淼一直在想宴墨白客栈的事情。 小二进来送水的时候,她问小二:“敢问这位小哥,我看到进镇来的那个十字路口有块很大的告示牌,有不少人在看,那里贴的是什么?” “什么都贴,官府的公文,私人铺子开张,寻人寻物,全镇的人都知道那儿是信息发布的地方,又加上那里是进出镇的必经之地,所以看的人多。” 宁淼点点头,眸光微微一亮。 待小二离开,她便吩咐春兰:“磨墨。” 铺纸,挥毫。 想了想,将笔换到左手,开始一笔一画落笔于纸上。 春兰不解:“大娘子写什么呀?” “写个告示。” “那为何要用左手?” “以防被人认出来。” 春兰依旧不解,却也不好多问。 宁淼写完,将告示卷起拢进袖中,再戴上面纱,喊上春兰:“走,我们吃茶去。” 路边寻了个小乞丐,给了对方一些碎银:“帮我将这告示贴到十字路口的告示牌上。” 小乞丐自是欣然。 然后,宁淼就带着春兰上了十字路口的一家茶楼。 在茶楼二楼寻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此位置能清楚地看到告示牌前的情况,甚至能看到整个十字路口。 看到小乞丐将告示贴上后,很多人围观议论,又有不少人嚷嚷着往一个方向而去,春兰实在忍不住心下好奇。 问宁淼:“大娘子,告示上写的是什么呀?” 宁淼警惕地前后看了看。 压低声音道:“也没写什么,就写着康王殿下如今在此镇的莲花客栈,让大家有什么困难的、有什么冤屈的,不论大事小事,但凡需要康王殿下帮忙做主的,都可以去客栈找他。” “啊?”春兰惊得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这...... “康王殿下真的在吗?”春兰问。 宁淼弯唇:“当然不在。” “啊?”春兰再度眼睛瞪得像铜铃。 那...... “大娘子这是?” 宁淼一手撩起面纱一角,一手执起杯盏,喝了一口香茗:“钓鱼。” 钓鱼? 春兰反应了好一会儿她的话,都还是没明白。 “钓谁呀?康王殿下?” “当然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一壶茶见了底,春兰准备喊小二再添一些,忽的听到宁淼惊喜道:“鱼来了。” 春兰一怔。 宁淼已起身离桌:“你先回客栈,不用等我。” 春兰看着她飞也似地疾步下楼,转眸看向窗外。 告示牌前很多人,乌泱乌泱,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抹熟悉的、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影。 春兰震惊。 鱼是二公子? 告示牌前,宴墨白站在人群后,眯眸看着那张告示。 字迹虽工整,笔画却略散,不流畅,似每一笔都是板着写的,每一笔都没有问题,拼在一起成一字就显得生硬,应该是用不擅长的那只手写的。 正思忖着会是哪一方的人,负在背后的手心忽的传来一阵细痒,像是有人用手指在轻挠。 他回头,发现身后身影一闪,闪到了他的另一边。 他再转身,便看到女人轻纱掩面,笑得如同两轮弯月的眉眼。 第84章 明知万劫不复 宴墨白面露惊讶,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 “你......” 宁淼笑望着他的眼睛,水眸映着即将偏西的斜阳,波光粼粼,潋滟生姿:“惊喜吗?我的......宴大人。” 最后三个字她是没发出声音的,只用了口型,因为旁边都是人。 饶是如此,饶是她轻纱掩着口鼻,宴墨白还是很轻易就辨出了那三字。 宴墨白眸光微敛,按下心头的晃动。 “你为何在此?” “陪你兄长来的,他要去江南找一位神医,非要拉着我一起。你呢?怎么就你一人,你的紫烟姑娘呢?” 宴墨白微微抿了薄唇。 他是她的宴大人。 袁紫烟是他的紫烟姑娘? “所以,这是你的杰作?”宴墨白拿头示意了一下那张告示。 宁淼挑挑眉。 不愧是宴墨白。 也未予否认。 宴墨白眸色深了几分:“为引我前来?” “不然呢?” “你怎么确定这样一张东西,就能引我前来?”宴墨白问。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将宁淼挤得微跄。 宴墨白攥了她的手腕,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拉着她往旁边的一家客栈而去。 宁淼被动地被他拉着走,她垂目看了看他的腕。 并不见那根细银绳。 她也不在意。 他这样的男人,会戴着一根女人送的绳子才怪呢。 进了客栈,宴墨白松开她的腕,去柜台前开了一间厢房。 两人入了厢房,宴墨白关门。 宁淼问他:“你们住这家客栈?” “不是。” 见他只否认,不说具体住哪家,宁淼点点头,也没追问。 走到桌边坐下,取下脸上面纱,提起桌上的茶壶,拿手碰了碰壶身,见是热的,便提壶倒了两杯水。 “你的伤还好吗?宁王殿下也真是的,如果没受伤装伤,让你去公务,还可以理解,你是真受了伤,还让你奔波!” 宴墨白关好门转身,见她一脸忿忿不平,心头又有什么东西晃动得厉害。 “为人臣子,替人分忧,天经地义。”宴墨白走到她对面撩袍坐下。 宁淼鼓鼓腮帮子:“道理我自然是懂的,就是......” 她话没说完,意思却很明显。 就是心疼他嘛。 宴墨白深邃黑眸如漆如墨,看着她。 片刻,别过视线,端起面前的杯盏,喝了一口水。 淡声开口:“说吧,怎知我会前来看告示?” 宁淼眉眼一弯,只手手肘往桌面上一揆,手掌撑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看着他:“因为我了解你呀。” 宴墨白眼波微动,放下杯盏:“愿闻其详。” 宁淼将撑着下巴的手拿开,也端起杯盏喝了一口水。 “因为我觉得,你如果听说了这件事,肯定很清楚,这不可能是康王所为。” “因为康王若出现在这里,定然是跟你一样,去寻那位葛明书的,那么,他也会同你一样秘密前往,不会弄得人尽皆知,更不会给自己找这些麻烦,来耽误自己的行程。” “那既然不是康王所为,又是谁所为呢?你必定好奇。是哪方势力,又是敌是友,贴出此番告示的目的又是为何?你必定想搞清楚,毕竟康王是你的劲敌。” “以你谨慎的性子,定然不会直接去莲花客栈查探,因为你不确定,康王到底在不在莲花客栈,虽然此告示不是他所为,但不排除他真的就在莲花客栈。” “另外,就算康王不在莲花客栈,你也不确定,贴告示的人搞这一出,是不是目的在你,是不是引你现身。” “所以,你不会直接去莲花客栈,你会来看此处看告示。” “一,对方关注的重点在莲花客栈,告示只是将消息散播出去,对方不会关注告示牌这里。” “二,看告示的人多,你在其中,也不会引人注意。” “三,也是最重要的,源头是这个告示,你想着或许能从告示上看出端倪、找到线索。” “我说得对吗?宴大人。”宁淼问。 宴墨白看着她,没做声,心头不免微惊。 她竟已了解他如斯。 “也真是难为你了。”宴墨白道。 为了引他出来,如此大费周章。 宁淼不悦地噘噘嘴:“人家就是想见你嘛。” 宴墨白微微摇摇头。 “那你想过那些满怀希望跑去莲花客栈的百姓吗?” 宁淼眸光微敛,有些意外他这样说。 一脸稀奇:“宴大人会在意他们?” 宴墨白脸色沉了沉:“怎么?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罔顾百姓的人?” 宁淼笑。 难道不是? 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不管他人死活。 难道不是这样? “没有没有,在我眼里,宴大人是顶顶好的人,不然我也不会......明知万劫不复,还这般控制不住自己。” 说到最后,她垂下脑袋,抿了抿唇,一副对自己很不满,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宴墨白看着她。 房内一瞬安静。 两厢沉默了片刻,宁淼抬起头。 “不过,宴大人放心,我没有愚弄那些百姓,莲花客栈里的确住着一位王爷,至于是哪位王爷,我不知道。既然有王爷在那儿,想必会出面解决问题吧。” 宴墨白讶然。 “有王爷在莲花客栈?” “嗯,我先前经过莲花客栈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喊客栈里的一个男人‘殿下’,男人身着华服,一看就非富即贵,还被称殿下,应是哪位王爷。”宁淼道。 前世,康王和宁王都收服葛明书失败,事后康王告诉她,葛明书之所以选择了安王,是因为安王在烟波镇逛夜市的时候,无意中救了葛书明失足落水的女儿。 她其实并不知道安王在烟波镇是什么时候。 但巧的是,她刚刚进镇时,在马车里看到安王的贴身侍卫了,对方进了莲花客栈。 她猜安王应该就住在里面。 那安王救葛书明女儿应该就在今日夜里。 所以,她想了这么一个告示贴那里。 一,也是她最主要的目的,引出宴墨白。 二,希望那些百姓能牵绊住安王。 安王头脑简单,又爱表现,见大家都来找康王,肯定会亮明自己也是王爷的身份,替这些人处理问题。 最好是能让他错过晚上去逛夜市。 第85章 你手臂不想要了吗 宴墨白微微拢了俊眉。 “康王你认识,不是他,那应该是......跟我身量比,如何?” “比你矮,看着像是比宁王殿下稍微高点。”宁淼一本正经回道。 宴墨白眯了眯眸:“那应该是安王。” 随后又点点头:“嗯,如果是他,那那些百姓确实不会白跑,这种风头,他喜欢出。” 宁淼没做声,默默端起杯盏喝了一口水。 “你们怎么没走水路?”宴墨白问。 宁淼回得也快:“不敢走,怕你又要说我们走的是举世无双的状元郎走的那条路。” 宴墨白:“......” 见他无语,宁淼抿嘴笑。 “走水路太慢了,我这不是急着撵你嘛,我们抄的小路,不然也撵不上你们。” 宴墨白微微垂眸,看着面前杯盏里的茶面。 片刻,抬眼问她:“你们住哪家客栈?” 宁淼眉眼一弯,双手揆在桌面上,倾身朝他逼近几分,两弯漆黑长睫下,水眸含春,盈盈粼粼。 “怎么?你夜里会去找我吗?” 宴墨白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端起杯盏喝了一口水:“你的宴郎不是在?” “我跟春兰一间房,他跟丁一一间。” 说完,宁淼收回身子,坐正,接着道:“我跟你说笑的,知道你有公务在身,且是秘密出行,我有分寸,不会打扰你的。” “江南的神医能治宴长景?”宴墨白问。 宁淼眸光微闪,点点头:“听他说可以,他说,有好几个出宫的公公经过那位神医医治后,两三年就重新长出来了,都正常娶妻生子了。” 宴墨白轻嗤了一声,毫不掩饰轻蔑的意味。 宁淼也不以为意。 侧首看了看窗外天色。 “天快黑了,我跟你兄长约好了晚上要逛烟波镇的夜市,他该四处找我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起了身,拿起桌上的面纱,一边戴在脸上,一边快步往门口走。 宴墨白没做声,默然喝茶。 一直到她开门离开,脚步声远去,他才回头看向门口。 收回视线,又一人独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 烟波镇是个挺富裕的小镇,以夜生活丰富闻名,在这里,晚上的生意甚至比白日好。 夜市开在沿河两边,灯红酒绿,人头攒动,叫卖声、吆喝声、丝竹弦乐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宁淼跟宴长景走在前面,春兰和丁一跟在后面,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宴郎,我们去桥上看看。”宁淼指了指不远处一座连接河两岸的石拱桥。 站在桥上,视野开阔,能看到河两岸。 四人随着人群沿着青石台阶上桥,忽然身侧的宴长景惊呼:“呀,二弟!” 宁淼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桥那头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的人群中,一抹墨袍身影甚是打眼。 身姿挺拔、气质不凡、丰神如玉、冷漠俊雅,走在一群人里,仿佛天生的王者,就能自动将其他人变成陪衬。 正是宴墨白。 “是不是二弟?”宴长景有些难以置信,激动地问宁淼。 宁淼点点头:“嗯,是他。” 宴墨白也看到了他们,眸色深深。 两方的人在桥中央相遇。 也是这时,宁淼才发现袁紫烟跟宴墨白一起。 “二弟,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宴长景问。 宴墨白眸色无波,淡声回道:“公务。” 末了,反问他:“你跟长嫂怎会在此处?” “哦,我们去江南有点事。” 人多,宴长景不好直言,末了,他指指宴墨白边上英姿飒爽的女子:“这位姑娘是?” “袁姑娘。”宴墨白道,也未多做介绍。 袁紫烟颔首施礼。 宴长景、宁淼也朝她回礼。 回完,宴长景上前一步,凑到宴墨白跟前,拿胳膊肘碰了一下他,笑着在他耳边低声道:“不错啊,跟二弟挺般配的。” 虽然是低声,但大家都离得近,其实都听到了。 宴墨白没做声,情绪不明。 袁紫烟微微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二弟,你们住哪家客栈?”宴长景问。 “公务,不便告知。”宴墨白面无表情道。 宴长景:“......” 只得尴尬地笑笑:“好吧。” 宁淼扭过头去翻了个白眼,心中冷哼,生怕说出来,她会找上门似的。 这时,“嘭”一声巨响,似是有重物落水的声音。 惊呼声随之响起:“有人掉河里了!” 所有人一震。 宁淼当即往桥下看,果然看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水中扑腾。 几乎没做一丝犹豫,宁淼就翻过桥的护栏跳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女孩落水突然,宁淼跳下去更突然。 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春兰嘶声惊呼:“大娘子!” 几人才意识到宁淼跳下去了,都变了脸色。 下一瞬,大家就看到身边黑影一闪,一抹身影飞身而起,纵身跃向河中。 是宴墨白! “宴大人!”袁紫烟急声伸手,想拉住他都没来得及。 肩上的伤那么重,怎能见水? 丁一想起自家主子水性极好:“公子,你也快下去救大娘子啊!” 宴长景皱眉扒在护栏上往下看。 “不用,看样子娘子是懂水性的,而且,二弟下去了,二弟也会水,她不会有事的。” 他刚大病初愈,怎么能下水? 春夜的水凉得很,万一感染了风寒怎么办? 他得身体好好地去见那位神医。 春兰在边上急得直掉眼泪。 袁紫烟也是面色凝重。 桥下水里面,宁淼一只手臂拦胸抱着小女孩,一只手划着水。 “给我。”男人低沉的嗓音响在她的身侧。 宁淼一怔。 刚刚慌乱中似是听到有人跳下来了,还以为是小女孩的家人,或者是其他好心人。 没想到会是宴墨白。 她皱眉:“你怎么下来了?” 宴墨白脸色黑沉:“怎么?影响你逞英雄了?” 宁淼:“......不是,你身上有伤啊!” 若不是顾及到他肩上有伤,不能见水,而且,怕他抛头露面暴露身份行踪,这个救小女孩的机会,她肯定想方设法也会促成他来救。 她为何抢那么快? 还不是既怕他先下来了,又怕被别人抢了先。 没想到他还是下来了。 见宴墨白准备接过小女孩,宁淼脚下蹬了一下水,避开,没给他。 “你手臂不想要了吗?”宁淼斥道,也不等他回应,就快速划动,往河岸边游去。 千钩箭的威力,她非常清楚,那种倒钩的设计,就算射的不是要害,拔出来也是会带出大块的血肉。 第86章 你在等我吗? 宁淼刚带着小女孩上了岸,小女孩的家人就急匆匆赶了过来,一脸的惊慌失措。 “囡囡,囡囡没事吧......” 是一个年轻的妇人。 小女孩吓得不轻,扑到妇人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娘......” 见孩子没事,妇人连声道谢:“谢谢谢谢,我就转身去买个东西的功夫,她就掉河里了,多亏了有恩人相救,谢谢,谢谢二位。” 看到妇人朝自己的方向说二位,宁淼回头,见宴墨白不知几时也已经上岸,就站在她身后。 挺好。 如此,母女二人也记住了他。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宁淼弯唇回妇人道。 “不知二位恩公如何称呼?”妇人问。 宁淼自是不会告诉对方,“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娘子不必挂怀。” 这样才显得他们救人并非为了图回报。 见她如此,妇人也不好勉强,再三感谢,便带着小女孩离开了。 夜风将妇人训斥小女孩的声音送了过来。 “你父亲让你学泅水,你死活不学,好了吧?今日若不是有人相救,你就没命了你知道吗?回去就给我学......” 宁淼眸光微敛。 其实,她原本也不敢十分确定此小女孩就是葛明书的女儿,至此,才终于确定。 谁能想到一个成天跟水打交道,拥有大规模船队和水兵的人的女儿不会水。 宴长景、袁紫烟,以及春兰、丁一也赶了过来。 “娘子,你没事吧?” 宁淼摇摇头:“没事。” 春兰红着眼睛:“大娘子,你吓死奴婢了,桥上那么多人,怎么也轮不到大娘子去救啊?” “就是,那么多大男人呢,你一个弱女子逞什么能?”宴长景也跟着抱怨。 宁淼没做声。 一旁的丁一见宁淼浑身湿透,悄悄拉了拉宴长景袖襟,示意他这个丈夫,快脱外袍给自家娘子。 宴长景没动,当即呵斥春兰:“春兰,你怎么做下人的?主子都湿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把身上的外衫脱给主子?” 春兰闻言,连忙去脱,被宁淼止住。 “不用,加在外面,也会很快湿掉,起不了作用,客栈近,我回去换掉。” “咦?二弟呢?”宴长景忽然道。 几人这才发现宴墨白不知几时已经离开,袁紫烟也不见了。 宁淼抿了抿唇,猜想他应该是急着回客栈去处理肩上的伤了。 —— 宴墨白推开客栈厢房的门走了进去,袁紫烟紧随其后。 见宴墨白拿了火折子准备点灯,袁紫烟伸手将火折子接了过来,吹着,将厢房桌上的灯点亮。 “大人方才实属不该,既会加重身上的伤,又可能会暴露自己。” 宴墨白没做声,在桌边坐下。 袁紫烟看着他。 浑身湿透,头发也是湿的,发丝还在往下淌着水滴,几缕湿发沾在额上,脸色苍白,越发显得一张俊脸优越无比,让人心动。 传闻这个男人冷酷无情,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她相信,以他的睿智谨慎,不可能不知道跳下去救人会带来的后果,但他还是跳了,就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 明明有一颗仁爱之心,却被世人传成那样。 袁紫烟越发心动得厉害。 宴墨白抬眼,见她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看,俊眉微拢。 “你回房歇着吧,我换衣服了。” 袁紫烟这才回过神:“哦。” “我帮你上药吧。”袁紫烟道。 “不用。” 见他如此,袁紫烟自然不会勉强,点点头:“有什么事就叫我。” “嗯。” 袁紫烟出去后,将他的房门带上。 宴墨白解掉腰间锦带,扯开衣领,看向自己的右肩。 右肩上包扎伤口的白布已经被血染红,也被水湿透。 皱眉,他解开白布的结,一圈一圈将其解下来。 一个血洞伤口露了出来,如同小孩张大的嘴。 因为水的浸泡,洞边缘的血肉有些发白,但洞口的血还在往外冒。 他拧开药瓶的盖子,将药粉倒在上面。 巨大的蛰痛传来,他眸色一痛,额上冷汗冒出。 他仰起头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倒药粉。 —— 另一处的客栈厢房里,宁淼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春兰又跟客栈小二要了碗姜茶,让她喝了,她才觉舒服不少。 春夜的河水真凉。 她想起宴墨白。 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这种时候,如果去看看他,关心关心他的伤,想必定能攻心一二,让他倍增好感。 但,她不知道他住哪家客栈。 本已睡下,她又坐了起来。 不行,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 她决定去今日宴墨白带她去的那家客栈碰碰运气。 虽然她知道可能性为零,他不可能深更半夜一人跑去那里,尤其还受着伤。 但没关系,明日她可以告诉他,她夜里去那里了,客栈小二可以作证,同样能博得他几分好感。 这般想着,当即起了身。 见春兰已熟睡,也没打扰她,穿好衣服就蹑手蹑脚出了门。 —— 来到下午的那家蓬莱客栈,她直接上二楼去他们下午订的那间厢房。 碰到客栈小二,她还特意吩咐他送壶热茶到房间,以此来加深小二对她来过的印象。 毫无意外,厢房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 她将灯点着。 小二送了茶水过来。 她便一人坐在灯下慢悠悠喝茶。 望着房间墙角的时漏,细沙‘沙沙’流淌,时间也慢慢过去。 见待的时间差不多了,她便起了身。 吹灭烛火,她拾步离开。 拉开厢房的门,见门口站着一人,吓了她一跳。 好在房中烛火虽灭,但走廊上还有风灯,她及时看清了是何人,不然,掌风就差点出手了。 正是宴墨白。 宁淼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宴墨白没做声,拾步入了房间。 宁淼刚关上门转身,就感觉眼前一暗,男人高大的身形逼近,将她禁锢在自己胸膛和门板之间。 她没想到他如此,心跳就莫名有些加快。 “你在等我吗?” 男人暗哑的声音响在她额头上方,在静谧漆黑的夜里特别的蛊惑人心。 宁淼眼睫颤了颤。 “不然?我难道是来此间厢房睡觉?” “那如果我没来呢?”男人又问。 呼出的热气喷薄在她额上,带着独属于他淡淡青草留兰香的气息,缠上她的呼吸。 第87章 是让她尝尝他嘴里有没有酒味 “没来就没来,我只是遵从自己的心过来。”宁淼回道。 今日的运气真好。 不仅撵上了面前这个男人,还引他现了身,且成功绊住了安王,成功救下了葛明书的女儿。 如今又等来了他。 “你的伤还好吗?”宁淼扬起小脸,在黑暗中望着他。 他似是也在垂目看着她,她不是很确定,因为房里窗和门都紧闭,实在太黑了。 “不好。”他哑声道。 “啊!”宁淼当即就表现出急了:“让我看看。” “不用,你看看又看不好。”男人道。 呃。 “你夜里就不应该下水,身上那么重的伤,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宁淼开始数落他。 “再说了,不是秘密出行吗?你这样当着这么多人跳下水救人,引人注目得很,你知不知道?” “还有,如果实在没人救那小女孩,你跳下去救人,还能理解,我都已经跳下去了,你说你还跳什么跳?” 男人一直没做声,就垂目看着面前之人义愤填膺地责怪他。 他不会告诉她,就是因为她跳下去了,他才跳的。 她是救那小女孩,而他是怕她有意外。 当时,他没想那么多。 事后,他想想,对自己的反应很是心惊。 “怎么不说话?”宁淼问他。 “不想说。” 他想听她说。 宁淼没想到他这样回,默了默,又问他:“那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这次他倒是回得快:“那也是你有错在先。” 宁淼不解:“我有什么错?” “那么多人在,需要你跳水去救?”男人的声音明显冷沉了几分。 宁淼抿了抿唇。 不能告诉他真实原因,只能回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以后要想。”男人道。 语气是不容人拒绝的强势霸道。 宁淼弯唇:“宴大人这是在担心我?” “嗯。” 宁淼怔住。 有些难以置信。 以前她每次开这种玩笑,问这种问题,他都是矢口否认,甚至还会挖苦几句。 这是第一次他亲口承认。 竟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 她在黑暗中看着他,因为实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踮了踮脚尖。 “你是不是喝酒了?处理伤口的时候太痛,喝酒了?” 不少人这样,喝酒能缓解一些疼痛。 因为她觉得,但凡他是清醒的,一定不会说“嗯”。 男人没回答。 依旧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宁淼将脚尖踮到了最高,一张脸更是凑到了他近前。 可还没等她细看,男人灼热的气息蓦地逼近,下一瞬,唇上一热,男人吻住了她的唇。 宁淼猝不及防,浑身一震,差点没站稳,踮起的脚尖落下,男人的大手又快速在她的腰背后一捞,将她捞起压向自己。 舌尖非常温柔地撬开她的唇齿,探进她的口中,逗了逗她的舌。 在她失神之际,又收了回去,并放开了她的唇。 “我喝酒了吗?”他哑声问她。 唇就贴着她的耳廓,灼热气息钻入她的耳中。 宁淼感觉到那一股微微痒意,直接穿过耳道,痒到了她的心里。 痒得她脑子都慢了几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他吻她,是让她尝尝他嘴里有没有酒味。 确实没有。 可没有喝酒,怎么会......跟平时的他不同? 伤口感染,发热,导致人迷糊了? 她抬手探向他的额头。 也还好。 虽然比她的温度高,却也不算发热。 男人捉住她的腕:“做什么?” “没什么,就担心你的伤......” 宁淼的唇再次被男人堵住,未说完的话也被堵在她的喉中。 不同于方才的温柔,这次他吻得凶猛用力。 起先宁淼还能回应他,很快就毫无招架之功。 黑暗中似乎人的各种感官会变得更加敏锐和敏感。 两人都粗嘎了呼吸,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 都跳得很快,很厉害。 宁淼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腕再次被他捉住。 他放开了她的唇,将下颌抵在她的头顶上,胸口起伏,明显在隐忍压抑。 哑声开口:“明日还要赶路,早点回客栈歇息。” 宁淼:“......” 虽然她知道,他紧急叫停,是因为身有重伤。 又经历夜里下水那般一折腾,确实不宜今夜做那什么。 可,多好的机会啊! 出门在外,他不可能带避子药吧。 就算带了避子药,这黑咕隆咚的,她将药换掉也轻轻松松。 然而,他、不、做! 她也知道,就他现在这般隐忍的样子,如果她坚持,或者继续撩拨,肯定还是能促成的。 但...... 算了,他没人性,她不能没有。 不然,就跟他成一样的人了。 罢了。 既然都敢亲口承认担心她了,想必后面再寻机会也不难。 今夜就且放过他。 宁淼点点头:“嗯,你也回去好好休息,你还受着伤。” 男人气息似是平缓了几分,他后退一步,跟她拉开距离。 “我送你回客栈。”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他们这个镇上,夜里街上的人多,而且,被人看到了,也不好。” 比如宴长景,比如袁紫烟,又比如安王。 男人沉默了片刻,道:“你先走。” “好。” 宁淼摸黑整理一下衣衫,便转身拉开厢房的门走了出去。 男人暗哑的嗓音响在身后:“明日我们辰时出发。” 宁淼脚步微顿。 也未回头,唇角轻勾,快步离开。 出了客栈走了一段路,宁淼无意中一个回头,发现宴墨白竟然远远地跟在后面。 跟她相隔了很长一段距离,路上的行人不少,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宁淼怔了怔。 也不知道他是回客栈跟她同一条路,还是在送她。 —— 回到客栈,春兰睡得香沉,宁淼蹑手蹑脚上榻躺下。 一夜好眠。 睁开眼发现天已经大亮。 “什么时辰了?”宁淼问已经洗漱好在收拾行李的春兰。 春兰看看墙角时漏:“辰时一刻。” 啊! 宁淼一个激灵坐起身。 这么晚了? 昨日宴墨白说辰时出发的。 这...... 赶紧穿衣下榻,吩咐春兰:“去跟大公子说声,就说即刻启程。” 春兰惊讶:“早膳也不吃吗?” “路上吃。” 第88章 我跟他,如你所见 两辆马车出了烟波镇。 宴墨白撩起窗幔的一角望了望外面,俊眉微拢。 “停车。” 车夫连忙扯了缰绳:“吁!” 他的马车停了,后面袁紫烟的马车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袁紫烟撩开窗幔,不明所以:“怎么了?” 宴墨白执起门帘,问两车夫:“你们谁会骑马?” 驾袁紫烟马车的车夫回道:“小的会。” “你卸一匹马骑马回镇上一趟,买些海棠糕,一会儿要过雾瘴山,要行一日,当午膳。”宴墨白吩咐。 袁紫烟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停车:“干粮我们已经备了。” “海棠糕是此镇的特色糕点。”宴墨白淡声道。 好吧。 袁紫烟便没再说什么。 —— 宁淼坐在马车上,一直撩着窗幔,探头望着前面。 就希望马车能快点,再快点。 可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宴墨白他们的马车,她觉得追上的可能性不大了。 毕竟人家辰时出发,他们辰时两刻才动身,此处又没有近路可抄。 一直出了烟波镇,都没赶上,宁淼就只能放弃了。 罢了,到了江南再说吧。 放下窗幔,宁淼跟春兰道:“我睡会儿。” 靠在车壁上阖上眼睛,没一会儿,听到前方传来宴长景的声音。 “二弟,你们怎么停在这里?是马车坏了吗?” 她立马坐起身子,再度撩起窗幔往外看。 前方两辆马车停在路边。 大概是为了光线问题,其中一辆马车门帘和窗幔大开,宴墨白端坐在里面,手中拿着一本书卷在看书。 听到宴长景的声音,正抬起眼帘堪堪看过来。 便与宁淼望过去的视线在空中相遇。 四目相对,他眸色深深,宁淼满眼歉意。 他转开视线,朝宴长景淡声回道:“让车夫回去买点东西。” 宴长景“哦”了一声。 宁淼很希望宴长景也让停下来,说大家一起走。 然而,没有。 不仅没有,他还跟宴墨白道:“我们赶时间,就先行一步了。” 然后,坐在另一辆马车里撩着窗幔看外面的袁紫烟还回了句:“嗯,你们先走,我们公务在身,本也不方便与你们同行。” 宁淼哪还好意思再说一起走的话。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车经过宴墨白二人的马车,步步行远。 忽然心念一动,快速从包袱里取出带着路上打发时间的一本书和描眉的螺黛。 随意翻开书的一页,以螺黛为笔,在上面快速写下二字:新羽。 “停车!”撩开门帘,她吩咐车夫。 车夫将车停下。 前方宴长景听到,也让车停了下来,并跳下马车,过来询问:“娘子怎么了?” “先前从二弟那里借来的一本书,我已经看完了,想让春兰还给二弟。” 春兰领命,拿着书准备下车,被宴长景伸手一把将书接过:“没几步路,我替你送吧,省得你下来,麻烦。” 他要赶时间。 宁淼眸光微敛,也不好拒绝,只得道:“有劳宴郎。” 宴长景快步往来路走去的同时,瞅了一眼书名,《浮世双杰》,看书名就知道是一本传奇故事书。 这厢,宴墨白正准备放下门帘窗幔,看到宴长景手里拿着一本书小跑着回来。 “二弟,娘子让将借你的书还你。” 宴墨白微微眯了眯眸,伸手接过。 宴长景笑道:“我还以为二弟只看治国平天下的书呢,没想到二弟也会看传奇书。” “不是我的,是赤风他们的书。”宴墨白将书扔到一旁,淡声回道。 宴长景点点头:“我就说嘛。” 正欲转身离开,又听宴墨白道:“此去江南,途中还有多日,我这里有一些别的书,可拿去给长嫂打发时间。” 说完,侧首拿了方才自己正在看的那本书,长指微动,合上的同时,将先前正在看的那页折了一角,递给宴长景。 宴长景接过,瞅了瞅,见是枯燥的前朝史,本想还给他,想着路程确实漫长,且指不定他家娘子爱看,便又收下了。 “那我就替娘子谢过二弟了。” 宴长景拿着书离开,宴墨白眼角余光瞥见袁紫烟自马车里出来。 他拿起方才宴长景送过来的那本书,快速翻动,看到其中一页上面另写了两字‘新羽’,将其撕下,拢进袖中,合上书,置在一旁。 动作一气呵成。 袁紫烟来到马车前:“大人,那本传奇书,能给我看看吗?正好路上无事可干。” “当然。”宴墨白侧首将扔在一旁的书拿起,递给她。 “多谢。”袁紫烟接过书回去马车。 宴墨白放下门帘窗幔,将袖中的纸张掏出。 新羽。 极为潦草的两个字,可见写得匆忙。 也不是用的墨,像是炭。 拿到鼻尖嗅了嗅,螺黛? 这是告诉他,到江南后,她会住新羽客栈? 这厢,宴长景将书从车窗递给宁淼:“娘子,二弟说给你打发时间的,我就拿过来了,也不知你爱不爱看?” 宁淼没想到宴墨白会还她一本书,伸手接过,瞅了瞅书名。 “长路漫漫,也是可以看看的。” 马车继续前行。 宁淼翻看那本书。 见其中一页被折了一个小角,她便去细看这一页的内容。 此页写的是前朝尚书省潘志在江南抗洪,入住江南第一老字号客栈花醉客栈的事。 所以,这是告诉她,到江南后,他会入住此家客栈? 宁淼弯唇。 没想到这个狗男人倒是跟她有如此默契。 她就是觉得此去江南,要七八日,按照现在的情形,他们想要同行很难,你等我我等你,反而耽误时间,而且,还很容易走岔,干脆到江南再见。 春兰将宁淼的这些行为都看在眼里。 忍不住小声问她:“大娘子,你跟二公子......” 宁淼笑笑,也没打算瞒她:“嗯,我跟他,如你所见。” 春兰倒也没多少意外。 先前她家大娘子为了引出二公子,大费周章贴告示。 引出来后,二公子拉着她家大娘子的手,去了边上的一家客栈,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值。 二公子先前那般绝情,要将她家大娘子杖毙,她可忘不了。 第89章 男人最讨厌这种时候被人打断了 七日后,终于抵达江南的姑苏。 宁淼带着宴长景入住新羽客栈。 她不知道宴墨白他们有没有到,毕竟过了雾瘴山就有多条路来姑苏,谁先到都有可能。 “宴郎,我们兵分两路,我去各大医馆打听神医下落,你去暗市打听。” 宴长景自是满口答应:“好!” 宁淼来到花醉客栈门口。 虽然知道宴墨白会住此家客栈,却并不知他到了没有,就算到了,也不知他住哪间。 拾步进了客栈,立马就有小二迎了过来。 “娘子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我想要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房间,不知有没有?”宁淼回道。 据她对宴墨白的了解,他的习惯是住二楼。 她要个靠近楼梯口的房间,所有住二楼的客人就都得从她门前经过。 “有有有。”小二求之不得。 一般客人住店都喜清净,都要靠里面的房间,楼梯口最不受欢迎。 宁淼当即付了银钱,且一下子付了三日。 “我可以看看你们停放马车的地方吗?如果不错,我就将我的马车停过来,不然,我就还是停在亲戚家。” “当然可以。” 小二领她去后院。 边走边介绍:“我们是百年老字号,有很大的马车停放专用场地。” “你们所有客人的马车都停在这个地方吗?” “是的,有专人看管、巡视。” 宁淼目光自一排排马车上搜寻而过,其中两辆熟悉的马车入眼,她眸光微敛,唇角轻勾。 “知道了,一会儿我问问亲戚,要不要停过来,多谢。” 按下心中激动,宁淼来到二楼厢房。 宴墨白跟袁紫烟已经到了。 二楼总共十几间房间,会住在哪一间呢? 将门留一道缝隙,她坐到桌边,边喝茶边关注着门口。 青天白日的,宴墨白定不会在客栈里虚度,一定会出门去想方设法见葛明书。 那她且等着。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门前经过,她呼吸一紧,连忙起身来到门后扒门缝看。 是袁紫烟。 正下楼梯出门。 那宴墨白应该住她隔壁。 宁淼来到走廊,整个转了一圈,见二楼的厢房,只有两间落了锁,且相邻。 此两间应该就是他们二人的。 宁淼回到自己厢房,继续等,等了有一段时间,一个抬眼看到门缝外似是一抹熟悉身影走过。 她眸光一喜,飞快起身确认。 厢房门口,宴墨白开锁推门而入,刚准备转身关门,一人突然自外面闪身进来,后踢一脚把门带上,就直直扑到他的怀里。 宴墨白猝不及防,被扑得后退一步,看清来人是谁,大手又连忙扶住她的腰身。 宁淼将脸靠在他的胸口:“我望穿秋水,终于盼到了,宴大人,好久不见呀。” 宴墨白没做声,垂眸看着她。 宁淼等了等,没等到他的回应,仰起小脸望他。 见他眸色黑得如抹不开的浓墨,她一时有些吃不透他心中所想。 “这么多天没见,宴大人就......” 宁淼的话没说完,男人已低头将她吻住。 大手来到她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托住,他加深了那个吻,吻得凶狠急切。 客栈门口,宴长景望了望门头上的匾额,跨步走入。 小二迎了过来:“客官是......” “我找人,”宴长景将他的话打断,四下张望:“刚刚进来的一个穿墨袍华服的男人,比我高差不多这么多,长得十分俊美,他住哪间厢房?” 方才,他看到他二弟宴墨白了,他喊他,可街上太吵,又隔得很远,他没听到。 他看到他进了这家客栈。 他想请他帮忙打听神医的消息,毕竟是朝廷命官,在地方肯定会有些门路。 “抱歉,客栈有规矩,客人的情况不能外透。”小二一脸歉意道。 宴长景皱眉,也没跟他纠缠,决定自己找。 寻到了二楼,他一间厢房一间厢房门口细听,忽然在一间厢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亲嘴的声音。 对,是亲嘴。 这声音他可不陌生。 吮吸的动静不小,喘息声也很明显,这是有多激烈啊! 他心头啧啧。 忽然在想,不会是他二弟吧?跟那个什么紫烟的? 为了验证,他便退后一步,扯着嗓子喊了声:“二弟!” 厢房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熟悉的冷厉男声就透门传出:“不许进来!” 呀! 还真是! 宴长景莫名就有些兴奋。 世人都说他二弟断情绝爱,没想到啊没想到,啧啧...... “我不进来,我就是想让二弟帮我打听一下姜神医的情况,我跟你长嫂住新羽客栈乙亥厢房,你若有消息,派人去那里告诉我,我走了,你们继续,继续!” 宴长景对着门口快速说完,扭头就跑。 生怕宴墨白出来杀了他。 毕竟男人最讨厌做这种事的时候被人打断了。 刚刚那声音已经明显不悦到了极点。 —— 厢房里,宁淼皱眉:“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我跟他兵分两路的。” 宴墨白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的指腹替她揩去嘴角的一抹水渍。 “街上看到我了,喊我,我没理他,没想到他会找上门。” 宁淼:“......” 好吧。 “我要出门办点事。”宴墨白道。 他约了宁王在江南的两个暗桩见面,回客栈是回来取宁王的信物。 宁淼点点头:“嗯,你去忙。” 虽然她很迫不及待想跟他那什么,但分寸她还是要拿捏的。 对他来说,公务要紧。 —— 宴长景路过一个赌场,脚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进去晃了一圈,发现大家都赌得挺大的,他带的银子不够,就只得出来了。 出来的时候也没看路,撞到了一个路人。 “对不......” 他刚准备道歉,抬眼发现是熟人:“紫烟姑娘!” 袁紫烟微微避开一步,朝他施礼:“宴大公子。” 宴长景瞅瞅她,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是他二弟被打扰后没再继续,还是他二弟不行啊? 如果是前者,那他真是罪过。 “紫烟姑娘,实在抱歉,方才不是我有意要打扰你们的。” 第90章 但我也只能说节哀 袁紫烟莫名:“什么?” 方才?打扰?你们? 哪们? “我那什么找我二弟帮忙,根本没想到你们两个在......” 宴长景话没说完,拿两根食指对着碰了碰,笑得意味深长。 袁紫烟当即就明白了过来,眸中掠过惊愕、难以置信,最后眸色转深。 “讲真,紫烟姑娘,我非常佩服你,你知道吗?这世上,能让我二弟这棵铁树开花的人,我一度以为是不存在的。”宴长景笑道。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面容算得上是姣好,但离倾城还是有些距离,比他娘子比就差远了,但贵在英气十足,这是一般女子没有的。 他不禁想,难道这种女子在榻上很厉害? 难道也是跟武功一样各种招式? 不然他那油盐不进、雌性勿近的二弟怎会如此五迷三道的。 听说是个女将军。 他这辈子玩过各种女人,唯独没有玩过女将军,毕竟女将军太少见了。 可惜他现在也有心无力。 待他那里被神医治好,一定要尝尝这种武女的滋味。 当然,面前的这个女人他是不敢肖想的。 他二弟的女人,他只能干看看,不敢惹。 除非他二弟玩腻了不要了。 “紫烟姑娘,看样子,我们日后会是一家人的。” 袁紫烟微微抿了唇,没做声。 宴长景只道是女子脸皮薄,便没再多说:“那什么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宴长景转身离开。 袁紫烟一人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 宴长景回到客栈还跟宁淼绘声绘色地说起了此事。 “你是想象不到的,二弟当时跟紫烟姑娘亲得那叫一个响啊,若非不是他回了我一声,我都不敢相信是他。” “你就说,我这样跟你说,你信吗?你肯定不信,对吧?平时看起来跟个六根尽除的佛子一样,竟然也有这样的一面。” “真的,我原本一直以为,二弟这辈子会孤独终老的,甚至觉得他哪天会跟他那个姑子娘一样,出家为僧。” 宴长景一边说,一边啧啧。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无一人能幸免。” 宁淼就听着,默不作声。 他会以为是袁紫烟,也是她没想到的。 用过午膳,夫妻二人又分头出去寻姜神医的消息。 宁淼早悄悄花钱让人做了引导。 果然,宴长景在外面逛了一圈,就‘辗转’打听到了姜神医的消息。 他都顾不上回客栈带上宁淼,自己一人就直奔姜神医的医馆而去。 医馆外,不少人排队,宴长景排了很久,才轮到。 姜神医一人一诊室,他便直接说明来意。 神医让他脱了裤子看看,看完,神医三摆头。 “你这不是病了、不是伤了,是整个没了,神仙下凡都治不了啊。” 宴长景如当头棒喝。 “他们说神医能让其再生,连公公的都能让其再生。” “是吗?世人已这样传我了吗?哎,传言不可信,不可信啊,我是神医,不是神仙。” 宴长景觉得天都要塌了,天旋地转。 “江南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姜神医?” “据我所知,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宴长景摇着头,神情几乎癫狂。 “真没有,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也只能说......节哀。” 宴长景:“......” 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如果你有妻室,我这里倒是有不少器具,你可以买回去试试,同样也能满足她的。” 宴长景不知道后来神医又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样出的医馆。 只知道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走在了街上,手里的包袱里买了两根仿形假具,一根玉的,一根相对较软,也不知什么质地。 看着这两根假具,他目眦欲裂。 都是温游! 都是温游那狗.杂.种害的! 不就是睡了一次他女人吗?又不是完璧之身,又不是睡了他女儿! 他都将他打得昏迷了,为何还要这般赶尽杀绝,断掉他的子孙根? 太亏了!实在太不甘了! 宴长景心中恨意翻滚。 不行,如此毁掉了他的一生,他不能让温游好过,他也要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见边上有家药铺,他进去就问人家:“有没有让男人不举的药?” 对方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没有让人不举的,有治人不举的。” 宴长景听到这个更加气结。 不举还能治,他是连举的东西都没有。 一拳头砸在对方柜台上:“这都没有,你们开什么药铺?” 对方吓得不轻,后退几步。 “药铺是......是卖药的,又不是卖毒的,我们是救人,不是害人。” “人?”宴长景赤红着双眼,磨着后槽牙:“他不是人!” “不是人?”对方被他搞懵了。 刚刚不是说男人吗? 宴长景脚步虚浮地出了药铺,看到对面茶楼门口一白衣胜雪的男子很是面熟。 他想了想,眸光一敛。 宴鲲鹏! 就是拿他命根子被废一事威胁他娘子的那个宴氏远房亲戚! 他听到对方跟门口的小二说:“一会儿有位姑娘来找宴公子,就先请姑娘上去杏花阁,我去买点袜底酥,很快回来。” 他当即眸中一寒,转身又回了药铺:“让人烂脸的药有吗?” “没有,我说了我们只卖救人的药。” “耗子药呢?” “也没有。” “泻药呢,泻药总有吧?” “这个有。” 宴长景买了一包泻药揣在袖袋中,挎着包袱快步穿过马路,入了对面的茶楼。 杏花阁是吧? 还姑娘,今日就让你在姑娘面前把脸丢尽。 上了二楼,寻到杏花阁,他推门进去,直奔茶桌,拿出那包泻药倒进了桌上的茶壶中,提着晃了晃。 正准备离开,听到有脚步声来到门口,他连忙躲到了雅阁的矮榻下面。 因为矮榻下面视线范围有限,看不到来人是谁,只能看出是个女子,穿着一双素面绣花鞋,一小截裙裾曳动,走去屋中桌子的方向。 没多久,又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进来。 “大娘子,久等了。” 是宴鲲鹏的声音。 第91章 若验出非完璧,他也要她付出代价 宴长景一怔。 不是,大娘子? 叫未婚女子,应该叫娘子,或者小娘子才对? 所以,是在私会有夫之妇? 宴长景趴在矮榻底下,心中的那份不平又涌了上来。 凭什么别的男人就可以跟有夫之妇纠缠,他与有夫之妇上了个床,就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 “春兰说遇到了你,我还不信呢,还真是。” 女子清润如珠的声音响起,宴长景浑身一震,愕然睁大眼睛。 是他娘子! 是他娘子的声音! 屋中,宴鲲鹏朝宁淼端方施了一礼。 “嗯,碰到春兰,得知大娘子来了江南,冒昧让春兰约大娘子来此茶楼一见,大娘子一切可都安好?” “嗯,挺好的,你呢?赴任可还顺利?”宁淼示意他坐。 宴鲲鹏上前,将手里提的一提袜底酥放到宁淼面前的桌上。 “顺利,这是江南有名的袜底酥,这家也最地道,特意买给大娘子尝尝鲜。” “多谢。” 宴鲲鹏在宁淼对面撩袍坐下。 有人敲门进来。 “打扰二位,来给二位送新茶。” “嗯。” 对方将一壶新茶放到桌上,又提起桌上原本的茶壶,转身离开。 宴长景趴在矮榻下面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 不仅亲眼撞见自己娘子私会男人,泻药也白买了。 这厢,宴鲲鹏提壶给宁淼倒了一杯茶:“尝尝,今年开春的碧螺春。” “好。” 宴鲲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对了,我离京了,大娘子借子的事是不是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又给找了人吧?” 矮榻下,宴长景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借子? 什么借子? 是他理解的那种借子吗?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然后就听到他娘子的声音响起:“目前还没找,我夫君醒了,多少有些忌惮,要避着他,不容易。” 宴长景脑子里“轰”的一声。 所以,真的是他想的那种借子? 浑身的血液直直往脑门上一冲,他嗷的一声从矮榻底下爬出,破口大骂:“你们两个奸.夫.淫.妇!” 屋中两人吓了一大跳。 “宴郎......” 宁淼没想到宴长景会出现在这里,且还是从矮榻底下出来的。 “别叫我宴郎!”宴长景指着她的鼻子,满脸铁青,胸口急速起伏:“亏我那么信任你,你竟然背着我借子!” “难怪......难怪你对我那么包容,难怪不在乎我身体那样,原来有男人让你快活啊!” 宁淼:“......” 宴鲲鹏耳根发热,听不下去:“大公子慎言,我跟大娘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长景厉声打断:“我说我自己的娘子,你一个奸.夫插什么狗嘴?” 宴鲲鹏:“......” “我跟他清清白白。”宁淼道。 “清白?”宴长景笑,笑得比哭还难看,脸红脖子粗的:“我亲眼见到你们私会,亲耳听到你们说借子,你们哪里来的清白?” “我们是说借子,但我们并没借子!”宁淼冷声道。 宴长景摇摇头,显然不信。 “难怪宴鲲鹏知道我命根子被废的事,我娘说,许是你告诉他的,我还替你辩护,我说不会,原来就是你啊!” 宴鲲鹏无语:“......关于这件事......” 关于这件事他好像也不知怎么说。 总不能说他本不知,是宴墨白替他做假口供让他画押时,他才知道。 如此说,会牵扯出更多。 做假口供是大罪。 最重要的,当日被杀之人,是安阳公主,虽然对外消息封锁了,但他们在朝为官的,都是有耳闻的。 无奈,他只得道:“你真的误会大娘子了,她没有......” 他的话还没说完,宴长景举起手里的包袱就朝他砸了过来:“你给我闭嘴!” 宴鲲鹏毫无防备,被直直砸到脸上。 那根玉具又重又硬,砸得宴鲲鹏闷哼一声,后退好几步。 包袱跌落在地上,散开。 那两样东西赫然暴露在三人视线中。 宴鲲鹏:“......” 宁淼:“.......” 宴长景看到那两个东西,心头的怒火更是滔天而起。 先是被告知,他那里再生无望,现在又得知自己妻子跟别的男人借子。 他如何受得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竟然还给这个女人买这两样东西,她哪里需要? 她根本不需要。 见宴鲲鹏脸都被砸乌了,宁淼也怒了:“宴长景,你发什么疯?我都说了,我跟他什么事都没有。” “借子借子借子!你是当我聋了还是怎么的?你们明明说借子!” 宴长景连连跺着脚,声嘶力竭,一副癫狂的模样。 末了,还觉得不解气,冲到桌边,一把就将茶桌给掀了。 “哐当”一声大响,桌翻壶倒,茶水撒了一地,杯盏也碎了,一片狼藉。 宴鲲鹏连忙去将雅阁的门关上。 宁淼忍了又忍,脸色很难看。 见宴长景根本没有作罢的样子,再这样闹下去,势必会惊动其他人。 宴鲲鹏刚刚赴任,若这种事传出去,他头上的乌纱得丢,永昌侯府也会成为笑话。 “是大夫人让我们俩借子的,但是我们没借。”宁淼冷声道。 宴长景一脸错愕:“你说什么?我娘?” 随后冷嗤:“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你回府后自己去问她。” 宁淼说完,宴鲲鹏也跟着道:“是的,大娘子所言句句属实。” 宴长景身子一晃。 他母亲让他的妻子跟别的男人借子? 他不信。 “她说,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的名下有侯府嫡长孙,让你顺利承袭侯位。”宁淼道。 为了侯位? 原来是为了侯位。 宴长景眸子空洞地转,怔怔失神,双腿一软,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宁淼见宴鲲鹏鼻子在流血,显然是鼻子被砸破了。 “你赶快去附近的医馆处理一下伤吧,小心鼻骨断了,今日之事,实在抱歉。” 宴鲲鹏拿帕子在捂着鼻子:“可是你......” “我没事,你快走吧。”宁淼示意他。 宴鲲鹏虽有些放心不下,但也知这种情况下,他留下,矛盾可能更平息不了。 遂点点头:“那我先走了。” “嗯。” 宴鲲鹏开门离开,宁淼看着失魂落魄坐在那里的宴长景,刚准备开口,宴长景骤然先她一步怒吼:“你也滚!” 宁淼低叹:“宴......” “滚——”宴长景再度嘶声怒吼。 宁淼无奈,默了默,只得转身离开。 宴长景一人坐在那里越想越气,越想越火。 就算是他母亲要求的,他们为什么要答应? 他们不答应,他母亲难道还能强迫他们不成? 那个女人不是说跟他有情吗? 跟他有情还愿意跟别的男人生子? 还有宴鲲鹏,堂堂七尺男儿,就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叫别人父亲? 身为朝廷命官,这么龌龊的事也做得出来? 这分明就是为了一己私欲啊,分明就是想上他的女人!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上了别人的妻子,就要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凭什么他的妻子,别的男人就能名正言顺地上? 凭什么?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 必须也要宴鲲鹏付出代价! 对,去找二弟。 他二弟一定会为他做主的。 他二弟是皇帝跟前的权臣,宴鲲鹏是刚走马上任的狗官,只要他二弟一句话,宴鲲鹏的官途就到头了。 对,早就听闻宴鲲鹏多年寒窗苦读,就为走仕途。 宴鲲鹏最在意仕途,那他就断他仕途。 还有那个女人,她口口声声没有借子,跟宴鲲鹏清清白白。 他二弟经常出入皇宫,让他二弟找个宫里的验身嬷嬷给她验一下,若验出非完璧,他也要她付出代价。 思及此,他当即起身,拾起地上的包袱就准备出门,茶楼的掌事走进来。 看到一地狼藉,掌事皱眉,见宴长景准备走,当即拉住他的人:“客官,砸坏了这些要赔的。” 宴长景:“......” 因为有急着要做的事,也懒得跟对方纠缠,就从袖中掏出已经瘪瘪的银袋,扔在地上,大步离开。 —— 客栈厢房里 宴墨白坐在桌前看一份刚刚暗桩给他的公文,宁淼在一旁跟他讲先前茶楼里发生的事。 “所以,你又私自跟宴鲲鹏见面?”他挑起眼皮,目光沉沉。 宁淼无语:“......我的宴大人,这是重点吗?我说的重点是,你兄长听到了我跟宴鲲鹏借子的事,大发雷霆。” “你又不怕他。”宴墨白又垂下眼去,似是对这个并不关心。 宁淼往他腿上一坐,展臂勾住他的颈脖:“但我担心他闹。” 宴墨白低眸看着她红唇近在眼前,一张一翕,忍不住顺势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嘭”的一声被人自外面大力踢开,宴长景一脸惨白、满目震惊地站在门口:“你们......” 第92章 你就不怕传出去你弑兄 宁淼有一瞬间的耳鸣。 完了。 他怎么来了? 当即从宴墨白腿上起身。 反观宴墨白,面色无澜,菲薄的唇上甚至还沾染了一点她的唇脂,鲜红妍艳,却依旧神情极淡地看着踹开厢房门的男人,好似被撞破奸.情的不是他一样。 宴长景脚步虚浮地跨过门槛进来,指着他们两人,原本惨白的脸色变得狰狞:“你们......你们......” 你们半天,愣是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全。 大概是被宴墨白不做声只看着自己的眼神所慑,宴长景又直直指向宁淼。 “你这个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女人,刚刚在茶楼私会一个,现在又来勾.引一个!” 宁淼抿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先前,她还能理直气壮说自己跟宴鲲鹏清清白白。 可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 “兄长觉得我只是被勾.引吗?”宴墨白清冷出声。 末了,又未等宴长景回答,接着问道:“谁能勾.引得了我?” 宴长景跟宁淼都很意外他这么说。 言下之意,并非是受她勾.引,而是他自己愿意。 宴长景最是难以置信。 怎么会? 一直以来,两人的关系不是都不好吗? 先前,他不是还要将这女人杖毙的吗? 而且,他喜欢的女人不是那个袁紫烟吗? 怎么会这样? 宴长景觉得天都塌了。 太混乱了。 这一天太混乱了。 他以为能再生的那里,被告知神仙都没办法。 他以为宴鲲鹏是威胁自己娘子的人,却发现实际是自己娘子借子的人。 他以为他二弟能替他讨回公道,却发现他才是真正跟自己娘子偷.情的人。 “她是你嫂子啊,你为何......”宴长景问向宴墨白。 没等宴墨白回答,宁淼就先他一步开口:“就是我勾.引的他。” 说完,还笃声强调了一遍:“都是我的错,是我勾.引的二弟,跟二弟无关。” 宴长景刚要发作,就见宴墨白起了身。 然后就那么当着他的面,拉了宁淼的腕,示意她:“你先回客栈。” 宴长景简直气炸,跺脚怒吼:“啊——” 如同发疯的困兽。 然后声嘶力竭:“她不许走!” 宁淼:“......” “这是你我之间的事。”宴墨白朝宴长景沉目沉声。 末了,示意宁淼走。 宁淼面露不愿,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走了不合适。 见宴墨白皱眉,她又只得乖顺道:“我走。” 宁淼一步三回头离开。 宴长景想将人拦下又不敢,只能胸口起伏、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出了门,心里是又火又气又不甘又窝囊。 宴墨白走到门口看了看,然后关上房门,走回到自己先前的位子撩袍坐下。 宴长景还站在那里气得发抖,呼吸声滋啦滋啦地从起伏的胸腔里喉管里发出来。 整间厢房就听到他气怒的喘气声。 宴墨白抬眼看向他。 宴长景踢了边上的椅子一脚,也愤然坐了下来。 他是受害者,他怕什么。 是他们对不住他,是他们欠他的。 今日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定不罢休。 看到宴墨白唇上的那一点似血唇脂,宴长景想笑,笑得五官有些变形。 “所以,上午那个女人不是袁紫烟,是你嫂子?” 宴墨白未予否认,伸手自袖袋里拿什么东西。 “二弟藏得可真深啊!”宴长景咧着嘴,双目赤红。 难怪当时生怕他进来。 难怪他回去后跟那女人讲起,那女人一声未吭。 难怪他昏迷一月多醒来,他叫他兄长了,他对他好了,原来是跟他的女人勾搭上了。 难怪在烟波镇的时候,那个女人跳水救人,他也跳下去了,明明那女人会水,根本不需要他跳。 他甚至怀疑,来的路上,两人让他送书给书,都有可能是两人在偷偷传情。 原来,他被他们两个耍得团团转啊! 宴长景气得捶了自己胸口一把。 “选一样吧。”宴墨白突然出声。 宴长景看过去。 见宴墨白放了两样东西桌上。 一摞,似是银票,一把......匕首。 宴长景眸光一敛:“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保你袭侯位,且,这是五千两银票,你也拿去,日后每月还有二百两。二,就是这个。” 宴墨白修长的手指敲敲匕首下的桌面。 宴长景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匕首无非就是指会杀了他,或让他自杀。 “你威胁我?” 是他对不起他,到头来还威胁他? 宴长景气笑了。 气得又想哭。 宴墨白面无表情,摇摇头,淡声开口:“不,你应该了解我,我向来都是说做就做,直接行动,从不搞威胁那套。” 宴长景瞬时就紧了呼吸。 他知道他没有危言耸听。 他这个弟弟确实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下手的狠主儿。 他没少见他杀人。 在外面见过,在府中也见过。 狠厉无情,从不讲一丝情面。 “你......你就不怕传出去你弑兄?” 宴墨白弯唇,就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但凡我不想传出去的东西,就定不会传出去。” 末了,又补了一句。 “就算传出去了又如何?我在侯府不仁不孝的名声,早已世人皆知,区区清誉,我又何曾在意过?反正只要没有证据,我又不会获罪。” 宴长景脸色一白。 “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宴墨白摇摇头,更觉可笑:“报应是个何东西?” 话落,唇角笑意一敛:“我只信人定胜天。” 宴长景气得五脏六腑都疼。 见宴长景抿着唇不做声,胸口起伏,宴墨白也不说话,气定神闲,拿起那把匕首把玩。 手指绕着匕首把柄上的细银绳勾缠,放开,又勾缠,再放开...... 第93章 没什么,就是点毒药 宴长景心里斗争得厉害。 他知道他这个弟弟,弑兄这种事,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而且他也知道,以他这个弟弟的手段,他不仅会死,还会死得不明不白,不被人发现,或者死于意外。 不行,他得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就算他子孙根没了,但他还有很多乐趣可寻。 何况,侯位是他想要的,钱财也是他想要的。 侯位的话,原则上,他是嫡长子,本应该由他来袭。 但他一事无成,纨绔声名在外,最主要的,宴墨白是天子近臣,深得天子器重,又加上当今天子在推嫡庶平等。 所以,永昌侯府的侯位,只要宴墨白想要,就肯定是宴墨白的。 只有宴墨白放弃,他才有机会。 有了侯位和钱财,他便可快活一生、逍遥一世。 而且,女人本就是用来玩的,他的命根子没了,也没法弄那个女人。 就算她不背叛自己,也不过是养着的一个花瓶。 能用一个花瓶换取侯位和钱财,这笔买卖其实他不亏。 “你当真愿意为了那个女人放弃侯位?”宴长景问。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宴墨白看向他:“你跟你那个娘,还有你那个爹,是怎么会认为,我会在意那个破侯位?” 宴长景:“......”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破侯位? 为了一个侯位,多少兄弟间争得你死我活、互相残杀。 “那你要立个字据给我。”宴长景道。 不然谁知道日后会生什么变故,玩心机,他是永远也玩不过他这个弟弟的。 宴墨白颔首:“可以,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解除你们二人的夫妻关系,只不过,暂时不予外公布,人前你们还以夫妻相称,她还住侯府,但你不得骚扰她。”宴墨白不徐不疾道。 宴长景:“......” 想得还挺美,就是他继续给他们打掩护呗。 “怎么?二弟不想给那女人名分吗?”宴长景语带讥诮。 这与养在外面的外室有何区别? 还以为对那女人多好呢,不过尔尔嘛。 “这是我的事。”宴墨白目光冷然。 他自是不会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见他这般,宴长景也不敢再惹他不快:“行,只要你立字据给我,我就立保证书给你,并写休书。” “不是休书,是和离书。”宴墨白一字一句纠正。 宴长景无语。 那个女人如此背叛他,他愿意写休书,已是对她的仁慈。 和离书,有没有搞错? 大概是见他没有回应,宴墨白微微偏头,眉尖轻挑:“嗯?” 宴长景忽然就有些被他眼中的寒意慑住,本能地就道:“和离书就和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懦弱。 宴墨白铺纸研墨,然后拿了笔递给他,示意他先写。 “为何我先写?”宴长景不愿。 宴墨白不做声,就黑眸凝着他,递笔给他的手一直伸着。 宴长景心中苦闷憋屈,却又只能英雄气短,不情不愿起身,上前接了笔,并搬了凳子坐在他对面。 先写和离书。 写了个开头,宴长景停住笔,问宴墨白:“和离原因写什么?不守妇道?” 宴墨白凉声:“你怎不写‘不能人道’?” 宴长景:“......” “就写志趣不相投。”宴墨白示意他。 宴长景看看他。 志趣不相投? 这也能成为和离的理由? “怎么?那几个字不会写?”宴墨白问。 宴长景闷声:“怎么可能?” 他只是不情愿给那个女人那么体面的理由。 但又不得不从。 写完后,宴墨白拿过去看。 看完,便折了起来拢进自己袖中:“嗯,回京后,我替你拿去官府盖印。” 然后示意宴长景:“写保证书,保证不再骚扰于她,否则侯位、银两,全没有。” 宴长景:“......你的侯位银两字据都还没给我。” “你写完我就写。” 宴长景只得耐着性子继续。 写完保证书,宴墨白看过后,又收进袖中。 这才执笔蘸墨写予以侯位和银两的字据。 将字据递给宴长景的时候,宴墨白突然道了声:“看这里。” 宴长景抬眸:“什么?” 就在他张嘴说什么的时候,就见眼前墨袖一晃,一粒异物入喉。 等他反应过来是宴墨白将什么东西扔进了他口中时,那粒东西已经划入他的食道。 宴长景脸色大变:“你给我吃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点毒药。”宴墨白淡声道。 宴长景:“......” 竟然还给他喂毒! “你不是说选择第一种,就放过我吗?” “放心,只要你信守今日的承诺,我每月都会按时给你解药,对你来说,毫无影响。”宴墨白道。 宴长景气结,恨不得杀了这个男人。 “我都按照你说的做了,你还给我下毒!” “没办法,你的嘴,我信不过,你的人,我也信不过,我唯一能信的,只有你的命。” 宴墨白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桌上的笔墨:“你应该庆幸,我还愿意给你下毒,而不是直接杀了你。” 说完,他挑起眼皮瞥了一眼宴长景,眼中寒芒掠过。 宴长景呼吸就莫名一颤。 的确是应该庆幸。 但他憋屈啊! 他遭受背叛,他还要被喂毒! —— 宁淼并没有回她的新羽客栈,而是去了她先前订的那间靠楼梯口的厢房。 一颗心高悬着,她一直趴在门缝往外看。 不知两兄弟之间会发生什么。 一个今日备受打击,已处在疯癫的状态,另一个更是连公主都敢杀的疯癫主儿。 两疯子对上,她觉得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很想去他们的门外偷听,但又觉得不好。 就只能等在这里,心里也把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 她知道,以宴墨白的手段,定然能让宴长景不对外声张。 毕竟,坏的不是她一人的名声,还有他的,以及侯府的。 她担心两种情况。 一种,宴墨白不念手足,杀了宴长景。 毕竟是连公主都敢杀的人,而且,他们二人亲情淡薄。 但这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虽然宴长景这人确实做了很多烂事,但宴长景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伤害。 她不是来替天行道的,她不想因为她的想活,就让毫不相关的人赔上性命。 另一种,宴墨白念手足,或者不想惹麻烦,从此断绝和她的关系,让她离开侯府。 这种她自然也不想看到。 孩子都还没怀上呢。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门缝里看到宴长景离开。 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微微放下了几分。 至少没被杀。 宁淼又把门稍微打开了一点,观察宴长景下楼的背影。 并非匆匆离开,也非磨磨蹭蹭,步子也不虚浮,更没有来的时候那般癫狂。 所以,这是达成了什么约定? 能安抚住一个气得发疯的人,想必是宴墨白承诺了什么。 不会真是她担心的那种情况吧? 彻底跟她断绝关系? 将她赶出侯府? 回到桌边静坐了一会儿,宁淼心下忐忑,便起了身,前去宴墨白厢房。 抬手叩门。 第94章 怕宴大人放弃我 “进。” 宁淼想从他的声音里辨出一二,却只闻一如既往的清冷,情绪不明。 她推开门。 厢房里,他坐在桌前,似是将一把匕首快速拢进袖中。 匕首? 宁淼瞳孔一敛,想起前世刺入她尸体眉心的那把。 忽然就打了一个寒颤。 不会想要杀了她吧? 不至于吧? 他应该是对她动了那么一点点心的吧? 先前还担心她安全来着,不是吗? 因为前世的经历,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敢贸然进去,就站在门口,问他:“你们谈好了?没什么事吧?” “没事。”宴墨白抬目看向她。 见她站在那里未动,声音微凉:“怎么?关系暴露了,就要跟我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宁淼:“......” 她可没这样想。 “怎么可能?我......”她抿唇迟疑了片刻,实言道:“我只是不知道你们决定如何处理。” 宴墨白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宁淼跨过门槛,心里想着是关门还是不关门。 不关门安全些,若他真的要对她下杀手,她也方便逃脱。 “把门关上,拴上。”宴墨白道。 宁淼:“......” 只得依言照办。 拴好门栓,她拾步走向他,一步一步。 宴墨白看着她,皱眉:“怎么感觉你像是要赴刑场一样?” 宁淼汗,便加快了脚下步子,走到他跟前。 宴墨白伸手,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抬手捏了她下巴,让她的脸面对着自己,他启唇道:“今日起,你是自由身了。” 宁淼怔住。 自由身? “什么意思?休了我,赶我出侯府?” “不是休,是和离,他已写好和离书,待我回京让官府盖了印便给你,你还住侯府,和离之事暂时不对外宣布,人前你们还是夫妻相称,他也不会再骚扰于你。” 宁淼很意外。 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她最求之不得的。 高悬的一颗心落了回去。 看来,面前的这个男人确实对她有了几分感情。 展臂,她圈上他的颈脖。 “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他会答应你这些要求?” 刚刚宴长景气成那样,不可能轻易作罢,更不可能做这些让步。 而且,他的性子,是吃不得亏的。 除非许了他天大的好处,又或者有扼住他咽喉的威胁。 “就给他下了点毒。”宴墨白轻描淡写道。 宁淼敛眸。 果然。 这才是宴墨白。 她很想知道下的什么毒,是不是也是下的‘三载春秋’。 遂故意问道:“何毒?是只需服用一次解药就成,还是需一直按时给解药的那种?” “每月一次。”宴墨白道。 “哦。”宁淼点点头。 不是三载春秋。 宴墨白黑眸凝着她:“怎么?问得那么清楚,担心他?” “没有,我只是不放心。”宁淼搪塞道。 “我办事,你不放心?” 宁淼仰着小脸望着他,眉眼一弯:“宴大人心思缜密、行事谨慎,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唯一不放心的是......怕宴大人放弃我。”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敛了笑意,深凝着他的眼睛。 宴墨白亦垂目看着她,似是从她的眸中看到了几分真心。 大手再次挑起她的下巴,他低头轻吻上她的唇。 对,轻吻,难得的温柔缱绻。 吻她的唇瓣,唇角。 机会来了。 宁淼当即更加圈紧他的颈脖,扬起身子,配合着他。 浅吻一点点加深,最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宴墨白长臂一扫,将面前桌案上的东西全部扫落到地上,将她抱到桌上坐着,自己也站了起来。 东西散落在地的声音很大,宁淼一阵心惊,想起隔壁住着袁紫烟,连忙抓住宴墨白探到她衣衫里面的手。 “袁......袁姑娘会听到的吧?”她的声音已经哑得不行。 宴墨白弯唇,见她两颊通红,声音沙哑,原本清丽的眸子里已盈上一层薄雾,分明已经情动。 他倾身,侧首吻上她的耳垂:“放心,她不在,上午留了封信说有事先回京去了。” 宁淼微怔。 回京了? 她很是意外。 “事情还没办成,她就回去了?” “嗯,说是京中有急事,回去便回去了,这边的事也不需要她帮忙,我的人已经帮我约到葛明书了,明日午时见面。” 这么快? 宁淼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能力和办事效率。 要知道葛明书根本不见朝中之人。 宁淼点点头,想起在烟波镇救的那小女孩。 “要不,明日我陪你去吧。” “不用。” 换做平时,他这样说,宁淼肯定就算了。 但此次事关游说葛明书成败,她觉得还是跟着比较好。 如果葛明书妻女没有跟宴墨白碰上面,她还可以想法子让葛明书发现是她跟宴墨白救了他女儿。 一双手臂搭到他的双肩上,她撒娇:“我想跟你一起嘛,从没和你一起办过公事,我也想要有这样的经历。” 说完,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妨碍你的,我很听话的,你就当带了一个随从婢女。” 见她这样说,宴墨白只得点点头:“带你去。” 宁淼很开心,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那我明日一早就过来找你。” 她的衣物行李之类的都在新羽客栈,而且春兰以及两个车夫都在,既然对外她跟宴长景还是夫妻,她就还得暂时住那里。 “不用,我们坐船前去,新羽客栈离码头近,你上午在码头那里等我就行。” “好。”宁淼又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 想着她的正事还没办,她又连连啄了好几口他的唇,然后媚眼如丝地看着他。 见他没有更进一步的举措,她偏头,凑到他的颈脖边,张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喉结。 她清晰地看到他喉头滚动,再下一瞬,他的一只大手就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低头将她胡作非为、到处点火的唇重重吻住。 宁淼积极回应着他。 想着房门的门栓已经拴牢,隔壁也没有人,她也彻底放松下来。 怕再生出其他什么变故,她很是急切,迫不及待去扯宴墨白腰间的锦带。 第95章 没怎么,就觉得你是一个妖女 宴墨白见她如此心急,放开她的唇,眸色晦暗地看着她。 宁淼喘息着:“是不是肩上的伤还不行?” 确实,被千钩箭所伤,没个个把月是不可能痊愈的。 这才过去八日。 “肩上的伤无碍。”宴墨白哑声道。 “那你怎么......” 宴墨白似是几不可闻地喟叹了一声:“没怎么,就觉得你是个妖女。” 说完,大手开始剥脱她的衣衫。 宁淼弯唇,凑到他的耳边,呵着热气:“是啊,我就是妖女,我要吸干你的阳气,你可要小心哦。” 宴墨白亦笑,眸中欲色浓烈,将她按倒在桌案上,将她身上最后的一层遮挡也扯去。 “我看该小心的人是你。”他倾身欺近。 许是有了前面三次的经验,又许是这一次不是因为气怒开始,还或许是两人的身份变了,不再是叔嫂,也或许是两人心境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一次两人激烈不减,默契更加。 甚至在结束后,宴墨白还抱着她温存了好一会儿。 甚至将她抱到榻上,自己穿衣出去找小二叫了水,想帮她沐浴。 只不过,宁淼拒绝了。 据她了解,刚那什么完,就去沐浴,身子一放松,很容易出来。 “你自己去沐浴,我一会儿回客栈去洗,这里也没有我的衣物。” 宴墨白便也没强迫。 见他准备进去沐浴房,宁淼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 宴墨白停住脚。 宁淼扯着薄被,自榻上坐起,指指桌边椅子上凌乱一堆的衣物,示意他:“帮忙将我的衣服拿给我。” 宴墨白转身去拿了过来。 宁淼接过,一边去掏自己中衣的袖袋,一边示意他:“别走。” 宴墨白便看到她自中衣的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他认识,小瓷瓶是上次他让赤风送避子药给她的那个。 宁淼拧开瓷瓶盖子,自里面倒出几粒药丸,留了一粒,其余几粒又装回瓷瓶。 然后两指捻起留下的那粒。 “想着每次事后,你还得专程给我送避子药,我就自己去药铺买了一些,免得你麻烦。” 宁淼说完,两指捏着药丸伸向他:“要不要确认一下?” 宴墨白没想到她如此。 既没想到她会自己去准备避子药,也没想到她会让他确认。 眸色微深,他没接。 见他不接,也不说话,宁淼就把手收了回去,将药丸送入口中。 宴墨白拢眉:“不是说干吞,咽不下吗?” 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过来给她。 宁淼接过,喝了一口和着水将药丸吞了下去。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已咽下,她又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饮尽。 空杯递还给他的时候,她还调皮地朝他张张嘴、吐了吐舌头,证明自己嘴里没东西。 宴墨白没做声,黑眸幽深。 默然将杯盏放回桌上,他就入了里间沐浴房。 宁淼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方才她好怕他真的去验。 不过,如果不是医者,应该也验不出来真假。 她更怕他见瓶子里那么多粒,跟她要一粒去。 她本来是准备倒出一粒的,不成想浑身无力,手一抖,就倒了好几粒出来。 好在他并没有怀疑。 穿好衣物,她朝沐浴房道:“我先回客栈了,身上都是汗,我也回去沐浴了。” 里面似乎“嗯”了一声,又似没有。 宁淼等了一瞬,没再听到回应,她就忍着浑身的酸痛拾步出了门。 她得回去抬脚躺着。 —— 宴墨白沐浴完出来,见房中没人,知道宁淼已离开,便出门唤了小二进来收拾。 桌上的文房四宝以及茶壶杯盏什么的先前都被他扫落在地,一地的狼藉。 小二收拾,他坐在矮榻边看太湖的地图,忽然肩上箭伤处火烧火燎起来。 宴墨白皱眉,方才他这只肩膀并未怎么用力,沐浴的时候,也避开了水。 为何突然如此? 他扯开自己的衣领去看。 赫然发现那里再次开始出血,且出的是黑褐色的血,他瞳孔一敛。 是毒。 射中他的那根箭上有毒! 因为无色无味,且初中者不会毒性发作,要过几日才会毒发,故一般不会发现有毒? 是了,就是这样。 当即拢上衣领,吩咐小二:“劳烦去一楼丙巳房叫一下我的车夫,让他速来我这里。” 小二也正好收拾好了,又见他语气急切,立马去了。 很快车夫罗中就赶来了厢房。 见宴墨白脸色不对,额头上大汗淋漓,罗中吓得不轻:“大人怎么了?” 宴墨白盘膝打坐,并快速点了自己右肩附近的几个大穴。 “速去盐秧桥桥头的范记铁铺,找一个叫范勇的人,告诉他,我中毒了,让他赶快找个信得过的大夫过来。” 中毒? 罗中大惊失色,也不敢耽搁,当即领命而去。 —— 范勇带着大夫赶到的时候,宴墨白已经倒在矮榻上陷入了昏迷。 “宴大人!” “大人!” 范勇跟罗中都吓得不行,大夫赶紧上前查看。 榻边溅了不少血,应该是昏迷前吐的血。 “梁大夫,怎样?”范勇一脸担忧。 梁大夫又凝神探了宴墨白耳后大穴。 “的确是中毒,中的‘十日陨’,此毒无色无味,最初也无感,第十日毒性才会发作。” 十日? 罗中一怔:“可今日才第九日啊?” 算上大人中箭那一日,到今日第九日。 “若遇情绪激动,此毒提前一日发作也正常。”梁大夫道。 罗中跟范勇对视一眼,都眼露疑惑。 不能吧? 宴大人不可能情绪激动。 宴大人向来情绪稳定得很,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能有什么事会让他情绪激动? 不过,现在这也不是重点。 “有解药吗?”范勇、罗中齐齐急问。 梁大夫摇摇头:“没有解药。不过,我近两年在研究此毒,先前也用银针替人驱毒驱成功后,只是,驱毒时,中毒者极其苦,得经历蚀骨剜心之痛,如入人间炼狱,不知宴大人能否撑得住。” “他能的。”范勇、罗中又异口同声道。 别人他们不知道,宴墨白他们清楚。 定能撑得住。 “行,那就准备吧,热水、烛火,还有将他身上的衣服脱掉。” —— 宴墨白感觉到自己很痛苦,可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 一会儿似是被烈火炙烤,一会儿又似入刺骨冰窖,一会儿像是被什么碾过四肢百骸,一会儿又像是被千万把刀子在凌迟血肉。 像是被肢解,像是被击烂,最后,他精疲力尽,沉沉睡去。 然后,他就开始做梦。 做了一个很长、很清晰的梦。 —— 晨曦初露。 范勇和罗中一直守在榻边。 看着榻上躺着的毫无反应的男人,两人都面色凝重。 “宴大人不会有事吧?” “梁大夫说没事,肯定就没事。” “可他怎么还不醒过来?” 两人正说着,就见榻上的男人陡然睁开眼睛。 对,陡然,不仅陡然睁眼,与此同时,还噌然坐起。 两人都吓了一跳。 “大人。” 男人转眸看向他们两个,眸光深沉锐利,丝毫没有一点昏迷初醒时的惺忪。 第96章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着了她的道 “大人,您感觉如......” 范勇想问他感觉如何,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打断:“你们先出去。” 范勇怔了怔,与罗中对视一眼,双双行了个礼,就默然退出了厢房。 房中,宴墨白微微垂眼,片刻,又抬眼缓缓环顾房中。 掀被下榻,他来到窗边,推开窗门。 一阵晨风吹入,扬起他的墨发,他微微眯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两年。 梦里,接下来的两年,东宫之位依旧未定,宁康二王依旧斗得你死我活,他跟康王的谋士依旧暗地里斗智斗勇、水火不容。 梦里,为了一张铁矿图,他终于见到了康王背后的第一谋臣。 那个他唯一会败于她,也被他唯一视为对手的......女人,康王金木水火土五位谋臣中的“水”。 梦里,那女人先拿到了铁矿图,被他带人围堵。 对方见铁矿图不保,就将其吞入了腹中,甚至还挑衅他,想对他出手,他一剑割了她的喉。 她倒地身亡,他命赤风剖腹取图。 图拿到,他跟赤风都中了毒。 因为女人已算计好他会取图,吞图的时候,也吞了剧毒。 碰图即会中毒。 赤风跟他碰了图,所以中了毒,双双毙命。 死之前,他让人将自己贴身所带的那把千年玄铁匕首刺在了女人尸体眉心。 据说如此做,可断死者轮回。 虽然他平时不信这些,但那一刻,他宁愿相信此法有效。 梦里,他身死后,灵魂还没彻底溟灭于尘世之前,他看到宁王将他厚葬,他的棺木是从宁王府抬出的。 葬礼那日,朝中百官大部分都去了王府吊唁,可永昌侯府却无一人前往。 出殡的时候,他看到很多百姓在街道两旁围观,宴华庭和金氏也站在其中。 金氏在笑。 宴华庭表情复杂,似是有很多情绪,却独独没有丧子之痛。 后来,他看到康王找了道士将阻他轮回转世的恶符偷偷埋于他的坟头。 再后来,恶符被宁王知晓,宁王请了很多道士择了个吉日良辰将其剔除。 也就是那时,他也才知晓,埋恶符于他坟头,阻他轮回路,是那个叫“水”的女人的意思,是她生前早就叮嘱康王如此做的。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那个女人真正的名字。 宁淼。 他闭了闭眼,那个叫宁淼的女人的眼、鼻、唇与某个女人的眼、鼻、唇重叠、再重叠。 他瞳孔一痛,睁开眼睛。 梦里的她皮黑眉粗无睫,并不起眼。 现在的她肤白眉细睫长,可谓倾城。 以为这样就能让人不识吗? 只那一双眼睛,这世上就再寻不出第二双。 还有那鼻,那唇,那身形。 宁淼。 宁盘。 呵。 好一招美人计。 好一个深度潜伏、攻心为上的细作! 难怪非要留在侯府。 难怪不在乎荣华富贵,不在乎清誉名节,不在乎伦常,不在乎名分。 难怪对他百般讨好、攻心献身。 难怪会对他了解如斯。 难怪。 他眸色一痛,腹中翻搅,一股腥甜从腹中直直往喉咙里一涌,他被迫张嘴。 腥甜自口中喷出,喷在面前的窗台上,一滩鲜血殷红妍艳。 难怪她会知道康王请道士弄那个沙土出黑蛇的事。 之所以会告诉他,是投名状吧,是为了取得他跟宁王的感激和信任。 难怪会知道有人将《春日百花图》换成了《关公降龙图》。 写字条给宴鲲鹏,让其告诉宁王此事,是为了笼络宴鲲鹏吧。 毕竟是新科状元,日后就是朝中重臣,见他要站队宁王了,又不好直接让他站队康王,只好先让他欠自己人情。 难怪此次会想方设法来江南,还执意要跟他一同前往,也意在葛书明吧。 好深的心机啊。 好厉害的筹谋。 步步攻心,步步为营。 他就那么一步一步着了她的道。 明知她满嘴谎言,明知她的话不可信,他还是就那么一步一步陷了进去。 他甚至去替她谋划,谋划她的出路,谋划接下来他们两人要走的路...... 可笑。 胃中再次一阵翻搅,他张嘴,又是一口血泉喷出来。 他双腿一软,连忙伸手扶住窗框。 佝偻着身子,他抬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喘息。 门外,梁大夫端着汤药上楼,见范勇和罗中都站在外面。 “人醒了吗?” “醒了。” “感觉怎样?” 两人摇摇头:“还没来得及问,就让我们出来了。” 梁大夫端着汤药敲门。 见无人应,便直接推门而入,然后就看到宴墨白站在窗边这个样子,大骇:“宴大人!” 范勇和罗中闻声,也跟着进了厢房,见到他如此,连忙上前:“大人。” 见窗台上、窗台下面的地上都是血,两人都吓得不轻。 一人赶紧扶了他。 一人急呼梁大夫:“大人又吐血了。” “吐血了?不应该啊!”梁大夫连忙将手中汤药放到桌上,示意两人:“快将他扶到榻上。” “我没事。”宴墨白直起身子,淡声道。 然后自己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 梁大夫上前:“让我探探脉,原则上,十日殒的毒已尽数驱出,不应该再吐血的呀。” 宴墨白看看他,将自己手臂放到身旁桌上:“多谢大夫替我驱毒。” “大人无需客气。”梁大夫伸手探他腕脉。 探完拧眉:“大人这是急火攻心所致的吐血,刚驱完毒,大人身子本就虚弱,不能再情绪激动。” 闻言,范勇跟罗中又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又是情绪激动? 世间万事万物都入不了眼的宴大人又又情绪激动? 梁大夫将汤药端给宴墨白:“大人将此汤药喝了,好生将养,不可再大动神思,先前也是因为大人情绪激动,才导致十日才会发作的毒提前发作。” 见梁大夫说到这里,范勇便也忍不住开了口。 “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为大人分忧吗?” 遇到了什么事? 宴墨白微微苦笑。 先前是跟那女人颠.鸾.倒.凤。 如今是他大梦方醒。 果然,无念无欲,才是铜墙铁壁。 “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 宴墨白伸手接过药碗,将里面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汁入喉,就算被吞入了腹中,唇齿之间还是一片苦味。 第97章 大人不必伤神至此 听到他这样说,范勇和罗中更愣了。 做了一个梦而已,他们英明神武的宴大人居然会为了一个梦,情绪激动成这样? 两人都不信,只觉得他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 但也不好再多问。 梁大夫却不顾及这些:“就一个梦,大人不必伤神至此。” 宴墨白弯唇,放下药碗。 他知道,那不是一个梦。 如此清晰又明确实感的梦,是他的人生经历。 梁大夫再次叮嘱:“大人一定要好生将养,此次驱毒,真的元气大伤。” 宴墨白敛神,点点头:“嗯。” 末了,问:“什么时辰。” 范勇扭头看了看墙角时漏。 “回大人,辰时。” 宴墨白起身,吩咐罗中:“让小二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沐浴完,他得去见葛明书。 约好了午时,路上还得些时辰。 —— 宁淼坐在码头旁边的一个茶摊上,喝掉了一壶茶,吃掉了一盘瓜子,百无聊赖地等着。 昨日她回去新羽客栈,宴长景跟她阴阳怪气了一番。 从宴长景的话里,她才知道,宴墨白不仅仅是给他食了毒,还许了他侯位和巨额银钱。 这是她没想到的。 宴墨白也只字未跟她提起这点,只说投毒。 她说不出来心里的感觉,就觉得他似乎与她一直以为的有些偏差。 “劳烦再给我上一壶茶。” “好嘞,客官稍等。” 摊主又上了一壶新茶。 宁淼却不敢再多喝,恐喝多了要上茅厕,码头这里可没有。 让重新上一壶,不过是不想讨嫌,此处茶摊位子少,她吃好喝好了还一直不走,摊主会有意见。 她将茶倒在茶碗里,然后拿指尖蘸了水在桌上画画玩。 一边画着,一边不时看向码头和来路。 依旧不见宴墨白的马车前来。 又等了不知多久,还是不见人影,宁淼看看天上的日头,不免就有些急了。 “老板,你这儿有时漏吗?请问什么时辰了?” “回客官,巳时一刻。” 宁淼皱眉。 这么晚了? 宴墨白不是说跟葛明书约的是午时见吗? 巳时后就是午时,此去太湖,还有不短的水程,再不来,怎么赶得上? 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应该啊! 他做事一向老成,葛明书一介头目,既然答应见面,也应该不会出尔反尔。 而且,若出了变故见不成,宴墨白也定然会让人来通知一下她的。 昨日是他让她在码头等的,他不可能会忘记。 难道是他的人出了什么不测? 很有可能。 只有他个人出了问题,才没法去跟葛明书见面,才没法让人来码头通知她。 这般一想,她当即起身,结了茶钱,就往花醉客栈赶。 赶到花醉客栈,直奔二楼他的厢房。 却见他的厢房门上落了锁。 不在? 难道是出了什么不测去了医馆? 可此镇医馆众多,她也不知去哪里找。 而且,她也不确定是不是去了医馆。 她下楼找客栈小二打听:“请问知道二楼甲子号房间的客人去哪里了吗?” “他退房了。”小二回道。 退房? 所以并没有遭遇什么不测? 宁淼心口一松的同时,又不免疑惑。 为何现在就退房? 见完葛明书后直接回京? 这种可能是有的。 只是,为何人没去码头呀? 难道是她赶来花醉客栈的时候,与他赶去码头错过了? 毕竟去码头有好几条路。 还真有这种可能。 宁淼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等在那里了。 她又去追问小二:“请问他什么时候退房的?” 小二想了想:“辰时一刻的样子。” 辰时一刻? 如果辰时一刻退房,出发去码头,应该不到巳时就能到码头的呀。 “这位小哥,请问你确定吗?你再仔细想想。” 宁淼怀疑他记错了。 “非常确定,他退房的时候,是我去收拾的房间,我看了时漏。”小二回道。 好吧。 宁淼点点头:“多谢。”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完全不知道。 她依旧有些不相信,跑去后院停马车的地方看了看,确实没看到宴墨白的马车了。 她蔫蔫地回了新羽客栈。 没办法,她也不知道葛明书住哪里,她只有回客栈等。 反正他知道她住新羽客栈。 然而,她等了一天,都没等来他的人,也没等到他的任何消息。 她觉得他应该就是见完葛明书就直接回京去了。 难道京中出了什么事? 袁紫烟就是京中急事,赶着回去的,难道他也是? 宁王出事了? 这般一想,还真有可能。 当即让两个车夫去赌场将宴长景找回来,然后也启程回去。 一路上,她都悬着一颗心。 终于在七日后回到侯府。 一回来,她又不好直接去拂雪苑,便将宴墨白的那本前朝史书给了春兰:“你帮我送去拂雪苑还给二公子。” 春兰领命。 没多久,春兰就回来了。 “还了?”她问春兰。 春兰点点头:“嗯,还了。” “他没说什么?” “奴婢没见到二公子,赤侍卫进去书房禀报,出来说二公子让奴婢给他就行,奴婢就给赤侍卫了。” 宁淼拢眉。 坐在房里一人默了默,还是不放心,就起身吩咐春兰:“春兰,将我自江南带回来的袜底酥拿着,我们府中各处送一点。” “好的。” 主仆二人提着袜底酥便出了门。 先去主屋送了一包给金氏。 金氏问她宴长景治疗的情况。 她也不知宴长景会如何跟金氏说,就只道宴长景自己一人去看的神医,具体情况她也不是很了解。 金氏便没多问。 她又接着给柳氏和孙氏各送了一包。 最后前去拂雪苑。 蓝影不在,赤风候在书房门外。 见她过来,赤风朝她行礼:“大娘子。” “我给二弟送些江南的袜底酥过来。” 宁淼嘴里这样说着,却没有将袜底酥交给赤风的意思。 赤风自是明白。 “大娘子稍等。” 他进去书房禀报。 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大人说大娘子的心意,他心领了,他不食袜底酥。” 宁淼:“......” 默了默,她转身自春兰手里接过袜底酥,递给赤风:“既如此,那送给赤侍卫和蓝侍卫吧。” 赤风没接。 不是不想接,是不敢接。 他怕他家大人。 连连摆手:“不用,我们也不食。” 宁淼心中气闷,却也没有强求,示意春兰:“我们回吧。” 主仆二人往苑门口走。 书房里,宴墨白坐于书桌前,手执毛笔,低垂眉眼,在批公文。 门外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抿了薄唇,攥紧手中的笔疾书。 忽然就听到赤风急急拦阻的声音:“大娘子......” 他抬眼,便看到一身素衣、眉目如画的女人,手里提着一包袜底酥,冷着小脸气鼓鼓直冲了进来。 第98章 果然是重生了 赤风紧随其后进来,面露歉意和为难:“大人,属下没拦住。” 宴墨白抬袖,示意他下去。 赤风行礼退下,离开时顺手带上了书房的门。 宴墨白将手中的笔置于砚台上,抬眼看向站在房中直直瞪着自己的女人。 微微眯了眸子。 其实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说他做的那个梦是他的前世,他剖腹取图中毒身亡后,重生了,重生在了两年前。 那为何现在和前世不一样了? 前世,他跟她幕后交手三年,从未见面,第一次相见,便是夺铁矿图互杀那日。 按照前世的轨迹,他跟她现在应该还是幕后交手的第二年。 可她却出现在了侯府,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除此之外,这几日,他也将两世发生的事进行了对比。 他惊奇地发现,只要跟这个女人毫不相关的事,就还是会跟前世一样发生。 而每一件与前世不一样的事,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跟这个女人相关。 为何她会成为变数的中心? 他有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她也重生了? 尤其有两件事,让他越发如此怀疑。 一件是,此次去江南说服葛明书的事。 前世,葛明书拒了宁王和康王的橄榄枝,被安王收服,只因安王在烟波镇无意中救了葛明书落水的女儿。 而今生,救葛明书女儿的人,却是她。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巧合。 但从她张贴告示让百姓去莲花客栈找康王,导致安王被百姓们拖住,没有前去夜市。 到她恰巧去了夜市,且恰巧出现在桥上。 再到小女孩在桥上落水,几乎下一瞬,她就跳下桥去救人。 正常人都来不及反应,都要有个反应的时间,她却已经下水。 他就不得不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蓄谋。 她似是就在等小女孩落水的那一刻。 如果说康王让道士搞沙土出黑蛇的把戏,以及有人将《春日百花图》换成了《关公降龙图》,这两件事她会知道,是因为她是康王的人,知道康王的计划。 那这件事呢? 她既不是安王的人,且女孩落水不是事先的计划,只是一场意外。 她是如何提前知道还没发生的事? 只有曾经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如今想来,当时,她见他也下水,会那么生气,且就是不将小女孩给他,原因并非是因为顾及他的伤,而是怕他夺了这份功劳。 另一件,是关于今年春闱的事。 今年的前三甲也与前世不同。 前世的第一名第二名,今年是第二和第三。 今年横空冒出个宴鲲鹏,且一举夺魁成为第一。 而宴鲲鹏也和她关系密切。 前世,春闱放榜后,皇上将前三甲的答卷拓印多份,让所有皇子学习。 他在宁王处看过,想必她也在康王处看过。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昨日一回京,便去查阅了今年考生的答卷,尤其是宴鲲鹏的。 他发现,宴鲲鹏的答卷集合了前世前三甲答卷的所有优点。 这是不可能的。 并不是说宴鲲鹏没有这样的真知灼见,而是因为这三人考虑方式完全不同,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人身上。 极大可能这是看过前世三人的答卷。 宴鲲鹏前世是没有机会看到答卷的,他现在身边有机会再前世看到答卷的人,只有她。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是她告诉的宴鲲鹏这些。 他甚至怀疑那日他们二人在天之舫见面,就是在说这个。 他记得当时到院子集合的时候,宴鲲鹏胸前一片墨污。 虽然天之舫的雅间里是有文房四宝,但墨是墨锭,只有客人需要写什么,才会自己加水将墨锭研磨成墨汁。 如今想来,她竟在那时就有意将宴鲲鹏发展为自己的人。 宁淼见他一直凝着自己不说话,黑眸深幽似海,遂率先开了口。 “宴大人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宴墨白回神,收回视线,口气淡漠如水:“长嫂想听什么?” 宁淼眉心微拢,就觉得他很不对劲。 弃她在码头上,自己先回了京。 春兰前来还书,他不见可以理解,她亲自来送袜底酥,他依旧不见。 现在又叫她长嫂。 她明明已不是他的长嫂,别人不知,和离书是他让写的,他还能不知? 此刻又不是在人前,他也没必要做戏,为何还要这样叫她? “我等你给我一个说法。”宁淼道。 宴墨白面无表情:“什么说法?不收你的袜底酥吗?” 末了,又自顾自接着道:“别人不知,长嫂难道不知我也刚从江南回来吗?还需要吃长嫂的袜底酥?” “你明知道我不是问这个。”宁淼气结道。 “我不知道。”宴墨白目光冷然,口气冷然。 说完,再次执笔垂眸批公文。 宁淼看着他,就觉得他好陌生。 也不是陌生,就是又回到了她初入侯府时他的样子。 “行,你不知道,那我来说。”宁淼走到一旁的椅子边坐下来。 “我们明明说好了,我在码头边等你,我们一起去见葛明书,为何你一直没出现?” 宴墨白眉眼未抬,手中的笔也未停,淡声开口:“因为我看地图,走水路太远了,走陆路快,便换陆路前去了。” 宁淼无语:“......那你也应该让人去通知我一下,我一直在等你。” “抱歉,我赶着见完葛明书回京城,把这事忘了。” 宁淼:“......” 见他嘴里说着抱歉,脸上和语气丝毫歉意没有,宁淼心中气结更甚。 刚准备说他,又听到他出声解释。 “大理寺少卿宋霄飞鸽传书给我,说前段时日赈灾银被劫案的那个重犯,将同伙传递的重要信息字条吞了,宋霄剖了此人的腹,将字条取出来了,字条上信息惊人,需要我速回京定夺。” 宴墨白边说,边抬眼看向宁淼。 宁淼瞳孔一颤。 又是剖腹取物。 她的这一颤,尽入宴墨白的眼。 他微微眯了眸子,眸底掠过冷光。 果然是重生了。 第99章 这般心机的女人,断不能留 他不知道重生后的她为何会选择来侯府,潜伏到他身边? 但有两点是明确的。 一,她是康王的人,且对康王极其忠心。 甘愿为了康王舍身赴死,也要将他设计其中,将他除掉。 二,她知道自己前世死于他的手。 换句话说,她知道前世是他杀了她。 一个死人好不容易获得了重生机会,不是应该选择远离危险苟活吗? 可她却是毅然决然地选择来到杀死自己之人的身边。 结合以上两点,他只想到两种可能。 一,为了康王。 这一世依旧为了康王,助康王成就大业,深度潜伏到他身边,做康王的眼线。 二,为了报复。 报他上辈子杀她之仇,这一世在他杀她之前,先杀掉他。 显然第二种不是,至少目前不是。 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有很多可以杀他的机会。 她并没有这么做。 所以,只有第一种可能。 依旧为了康王。 因为对康王的大业来说,暂时留他性命,潜伏在他身边打探消息,远比直接要了他的命有价值。 他曾认为,论忠诚度,所有谋臣,无人能及他。 因为宁王于他,有救命之恩。 所以,为了宁王,他可以舍命。 现在看来,他还是远不如她。 他会为了宁王舍命,却做不出为了宁王去跟一个杀过自己的女人假意谈情说爱,更做不出与对方行那男女最亲密之事。 而她做得出来。 她不仅会为了康王主动舍命,也会为了康王去跟杀死自己的凶手张口喜欢、闭口心慕,甚至愿意在对方身下承欢。 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做到如斯地步,怕不是救命之恩这么简单。 她爱康王? 难怪会自己主动去备那么一瓶避子药。 床是要跟他上的,孩子是绝不能怀的。 虽然他这辈子也没打算要子嗣,但她这般怕怀上他的子嗣,他当时也是不能理解的。 现在他理解了。 呼吸一重,他别过视线,启唇:“明日我便将长兄的和离书拿去官府盖印,你离开侯府。” 虽然他最厌恶欺骗,尤其是被她欺骗如斯,他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但,既然这一世,她还没对他造成过什么伤害,他便也暂且放她一马。 宁淼讶然。 “为何?你不是说我跟宴长景人前还扮夫妻,暂时还住侯府吗?” “我改变主意了。” “为何?”宁淼急声。 她的确急了。 如果离开侯府,她的解药怎么办? 见她这般着急,宴墨白目光冷然:“我给不了你名分。” “我几时问你要过名分?”宁淼问道。 难怪忽然对她冷漠,原来是想赶她走。 不行,她不能走,不能离开侯府,不能离开他。 “你为何不要名分?”宴墨白反问。 宁淼一时有些被问住。 “我......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你能给我名分,自然是最好,我自是求之不得,可就算不能给我,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她有些委屈的闷声道。 宴墨白深眸看着她。 看吧,她就是这样一个说喜欢他,就如同说今日早膳吃了什么一样张口就来的人。 喜欢他? 喜欢他前世对她一剑封喉吗? 喜欢他前世剖了她的腹吗? 见他默不作声,宁淼起身,走到他身边,将袜底酥放到桌上,伸手将他手里的笔接下来,放到砚台上,往他怀里一坐,展臂圈上他的颈脖。 “真的,我真的不求任何名分的,只要那人是你。” 她说得诚恳,面上情真意切,心里却是忍不住骂道:渣男。 找什么不能给她名分的理由,她从来就没要他负责任过。 想必就是得到过她几次了,对她腻了。 然后又见与她的关系在宴长景面前暴露了,不想因此惹麻烦,想干脆甩掉她。 若不是为了解药,他让她在码头白等,然后又弃她先回,看她还会不会过来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宴墨白垂目看着她,鼻尖里充斥着独属于她的淡淡女儿香气,缠入他的呼吸。 他却只觉得陌生。 美人计又来了。 所以,她这是铁了心非要潜伏在他身边是吗? “如果我执意要你离开呢?”宴墨白问。 宁淼心头微紧,扬起小脸望进他的眼睛。 见他不似开玩笑,她心头一乱,主动吻了吻他的薄唇:“你别这样,我怕......” 看着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宴墨白只觉得好笑。 为了康王,她还真是拼得很。 视线从她眉目如画的芙蓉面往下,落在她的粉颈上。 脑海里是自己对她一剑割喉的情景。 当时,他持剑横在她的颈脖上,让她交出铁矿图,说交出来便放她生路。 她忽然提起一道掌风朝他劈过来,他手中长剑一拉,就直接将她割了喉。 鲜血喷溅,她重重倒地,浑身抽搐着,一双眼睛死死凝着他,但嘴角却噙着一抹弧度。 当时,他不能理解她为何在笑? 后来他因铁矿图中毒,他才知,那抹笑是因为他在她的算计中。 眼前的这一截粉颈如此不堪一握,他抬手覆上。 她抬眸看向他。 他眸色转深,只要他稍加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宁淼以为他是抬她下巴,主动下沉自己的下巴,去蹭他的虎口,将自己的下巴送到他的掌心。 他的大掌就被动地由覆在她的颈脖上,变成了覆在她的下颌上。 她更加将自己的下巴沉了沉,张嘴轻轻咬了咬他的虎口。 宴墨白眼波一敛,将手撤开。 勾.引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垂目看了看自己的虎口,他想起她来侯府的那日,他借递帕子给她之际,查看过她的手。 她的虎口处并没有习武之人长期拿刀拿剑留下的茧子。 可她明明会武功。 可见她早已想到了这一步,事先就将那些茧子做了处理。 还有他让她去钱庄存钱,她却被人打,然后还故意让对方误以为她是偷私印骗取之人,促成钱庄之人来侯府寻他前去。 让他看到她被打的样子。 还有她落下枯井,等他去救。 她有武功,轻易就能出来,何须人救? 桩桩件件,如今想来,每一件都是她的算计。 这般心机的女人,这般手段的女人......断不能留啊。 否则后患无穷。 不仅会坏宁王大事,哪一日,他死在她的手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第100章 无论哪一方面,都是良配 宴墨白强行敛了心神,转过视线:“宴鲲鹏若知道你将他送给你的袜底酥送别人,不知作何感想?” 宁淼怔了怔,不意他突然换了话题冒出这么一句。 宴墨白又道:“宁王殿下让我带了封信给宴鲲鹏,所以,离开江南之前,我与他见过一面,他送了袜底酥给我,他说,先前也送过给你。” “对呀,”宁淼点点头:“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你兄长躲矮榻下面那日,宴鲲鹏是送了一包袜底酥,但我没拿,当时你兄长发疯,让我滚,我哪顾得上拿。” 所以,搞了半天,是在吃醋吗? 宁淼自他身上起来,去拿她放在桌上的那包袜底酥。 “放心,这些都是我自己买的,不信你看,每个上面都还印有我的姓呢。” 宁淼边说,边将包装纸打开,拿出一个袜底酥给宴墨白看。 好在当时卖袜底酥的这家铺子为了生意,别出心裁,有各种萝卜章,可以将顾客的姓氏印在袜底酥上。 宴墨白瞥了一眼,没做声。 宁淼眉眼弯弯,将袜底酥递到他的唇边:“吃吃看。” 说完,意识到什么,又将袜底酥调换了一头:“吃这头,把上面的‘宁’字吃掉,印子的墨是玫瑰糖和红苋汁做的,放心食用。” 宴墨白眸色微深:“你让我把你吃掉?” “对啊,吃到腹中,吃到心里。”宁淼笑靥如花。 宴墨白眸中幽色更深。 没张嘴咬,也没做声,径直起了身,走去一旁的茶几边,背对着宁淼的方向提壶倒茶。 倒了两杯。 伸手执起的时候,袍袖微动,将一粒细小的药丸投到了其中一个杯盏里面。 然后转身走回来将那个杯盏递给宁淼:“吃袜底酥,怎能没有碧螺春?” 宁淼看看他。 还以为他拒绝吃,原来还这讲究。 弯唇接过杯盏。 然后便再次将另一手里的袜底酥送到他唇边。 这一次,宴墨白没有拒绝。 他垂目看了一眼袜底酥,微微倾身,张嘴将上面印‘宁’字的地方一口咬下。 再执起自己手中的杯盏浅饮了一口,缓缓咀嚼,他看着她。 宁淼也咬了一口袜底酥,就接着他咬过的地方咬的,毫不避讳。 再将杯盏送到唇边,作势就要喝,眼前忽然墨袖一闪,一道疾风扫过。 “砰”的一声,宁淼手中的杯盏被直直扫落在地。 宁淼看看打翻在地的杯盏,又看看打翻她杯盏的男人,莫名:“怎么了?” “难吃,混合在一起,茶无茶味,酥无酥味,又苦又涩。”宴墨白道。 掩去眸中神色,他倾身将打落在地的杯盏捡起来,连同自己手里的杯盏一起,放回到茶几上。 宁淼笑:“还以为怎么了呢。” 原来是因为难吃。 “你那么大反应,我还以为茶里有毒呢。”宁淼笑道。 宴墨白抿了抿唇,没做声。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 宴墨白拢眉:“进。” 赤风推开书房的门,在他身后是春兰。 春兰朝宴墨白施了一礼,然后跟宁淼道:“大娘子,刚刚宁王府让人送来帖子,说请大公子和您一起去宁王府晚宴。” 宁淼一愣。 去宁王府? 心中疑惑,她转眸看向宴墨白。 “想必是为了感谢你。”宴墨白道。 宁淼不解:“感谢我什么?” “感谢你在烟波镇的时候,救了那个落水的小女孩,那小女孩是葛明书的女儿,我因此获利,得以说服葛明书。”宴墨白望着她的眼睛。 原来是这个。 宁淼抿了抿唇。 心里多少有几分欣慰。 还好,她在烟波镇的那一番处心积虑没有白费,宴墨白见到了葛明书的妻女。 “是吗?”她佯装惊喜:“那小女孩竟是葛明书的女儿?” 宴墨白看着她慢了几分的惊喜,眸中深幽如潭。 —— 为了不引人怀疑,宁淼和宴长景同乘一车前往宁王府。 路上宴长景一直在逗自己随身带的一只蛐蛐儿,一句话都没跟她说。 宁淼也落得清净。 到了宁王府,差不多就是用晚膳的时辰。 宁王也没请其他人,就请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宴墨白。 加上宁王宁王妃自己,以及袁紫烟,总共就六人。 王府花厅的四方大桌,宁王宁王妃坐最上方主座,宴墨白一人坐其左手的一方。 宁淼和宴长景坐其右手的一方,也就是宴墨白的对面。 袁紫烟亦一人坐一方,坐宁王宁王妃对面。 虽只六人,但菜肴却是准备得极为丰盛。 宁王、宁王妃盛情感谢宁淼、宴长景。 宴长景话不少,一直跟宁王、宁王妃攀谈。 宴墨白基本不做声,偶尔宁王问上脸,回应一两句。 最沉默的是袁紫烟,几乎全程无言。 晚宴接近尾声,宁王妃忽然提起袁紫烟的亲事。 “今日家宴,也没外人,有件事我就不妨在这直说了,我跟殿下有意撮合二公子和紫烟,你们二人郎才女貌、才子佳人,无论哪一方面,都是良配,不知二位当事人有否意见?” 第101章 恭喜二弟和紫烟姑娘 宁王妃一语落下,几人执筷的手都微顿。 宁淼抬眼看了看宴墨白,又看了看袁紫烟,与袁紫烟看向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好在袁紫烟的视线也没停留,当即收了回去。 宁淼敛眸,见身侧的宴长景也朝自己看过来,她不动声色执杯饮水。 “墨白、紫烟妹妹,你们意下如何?”宁王也出声相问。 宴墨白面色无波无澜,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玉筷,起身。 对着宁王和宁王妃施了一礼:“但凭殿下和王妃做主。” 这一语落下,再次让几人一怔。 宴长景甚至惊讶地“啊?”出了声。 宁王和宁王妃对视一眼,也都有些意外。 还以为他会找理由拒绝,他们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 意外的,还有宁淼和袁紫烟。 只不过宁淼没表现出来,面色如常。 袁紫烟则是难以置信看向宴墨白,满眼探究。 “太好了,”宁王妃自是非常高兴,又转眸问袁紫烟:“紫烟,你呢?” 袁紫烟将落在宴墨白脸上的视线收回,眼角余光瞥了瞥一直在默然喝水的宁淼,也站了起来。 “紫烟也但凭姐姐姐夫做主。” 宴长景再次“啊”出了声。 好在心情大好的宁王夫妇只当他是真性情,也不以为意。 “我还以为会强人所难呢,所以,就想着先问你们的意见,不敢妄点鸳鸯谱,没想到你们双方竟都有意。”宁王妃笑道。 宁王亦笑,抬手示意宴墨白和袁紫烟坐下:“看来,此次江南没有白去。” “是啊!我就说一起出行,有利于培养感情,没说错吧?”宁王妃很是开心。 宴长景又侧首看看宁淼。 他那个藏不住事的样子,宁淼生怕他会口出什么狂言。 压下心头的复杂,她继续执杯喝水。 “那,过几日,本王找个机会跟皇上提一下此事,请他下旨赐婚?”宁王问宴墨白。 宴墨白“嗯”了一声:“有劳殿下。” 宁王点点头。 见宴长景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宁王问:“不知大公子、大娘子对于此桩亲事,有何要说的?” 宴长景没想到会被点名,瞅瞅宴墨白,又瞅瞅宁淼。 “我......” 他其实有很多要说的,但他不能说。 “我......我没什么要说的,就挺好,这亲事挺好的。”宴长景道。 这亲事可太好了,直接让某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红杏出墙、想攀高枝的女人春秋大梦梦碎。 他甚至发出了两声大笑:“哈哈。” 见大家都看着自己,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连忙闭嘴。 宁王和宁王妃被他搞笑的样子逗乐。 “大娘子呢?”宁王问宁淼,“大娘子有什么要说的?” 宁淼放下手中杯盏。 弯唇回道:“我也觉得挺好,如王妃方才所言,紫烟姑娘和二弟郎才女貌,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堪称绝配。” 听到宁淼这样说,宴长景又看向对面的宴墨白。 见宴墨白眉眼低垂,情绪不明,宴长景执起手中杯盏。 “对,如此良缘一桩,实在可喜可贺,我就先借殿下的香茗,以茶代酒,祝贺二弟和紫烟姑娘。” 末了,还示意身侧宁淼:“娘子,你也一起。” 感觉宴长景在作妖,宁淼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碍于宁王夫妇正看着,她只得依言端了杯盏。 “二弟,恭喜。” 宴墨白抬眼,朝她看过来,眸黑深邃,面无表情。 宁淼别开视线,看向袁紫烟:“紫烟姑娘,恭喜。” 袁紫烟微微弯了弯唇角:“谢谢。” 四人都执杯喝了一口茶水。 —— 晚宴结束,准备告辞的时候,袁紫烟的婢女前来找宴墨白。 “我家小姐在后院凉亭等宴大人,请宴大人前去一见。” 宁王妃听到,当即就啧啧打趣:“这才刚说开,就那么迫不及待想二人独处了。” 宁王也示意宴墨白:“快去快去。” 宴墨白朝二人施了一礼就随婢女走了。 宴长景对着他的背影朗声道:“二弟去会佳人,那我跟娘子就先回府了!” 宴墨白恍若未闻,头也没回。 —— 外面天已黑,宁王府后院风灯已尽数亮起。 袁紫烟站在凉亭里,遥目看着宴墨白一袭鎏金墨袍,信步从容走近。 这样的男人确实是人间极品一般的存在。 只不过...... 她收回视线,侧首示意婢女退下。 “袁姑娘。”宴墨白微微鞠首。 袁紫烟看着他,开门见山。 “大人放心,我不会让姐夫去跟皇上请旨赐婚的,不过大人要记住,今日欠下我一个人情。” 宴墨白微愣,面露意外。 见他这反应,袁紫烟弯唇:“怎么?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如此?” “确实。”宴墨白看着她。 袁紫烟转身看向凉亭外的一株花木。 “我不知道今日大人为何会答应这门亲事,但我知道,大人一定是有原因,而不是真的愿意娶我。” “既然大人要故意答应,身为大人的朋友,我自是要成全大人,故也假意答应了下来。” 宴墨白微微眯眸。 “我知道大人心中有人,那人不是我,”袁紫烟侧首看向他,停顿了片刻,道:“是宁大娘子吧。” 宴墨白薄唇微抿,一向深邃如潭的眸子起了几分波澜。 见他没否认,袁紫烟又接着道:“大人确实是我的心之所向,但若大人心里没我,我宁愿不要。” 她想拥有的是两情相悦的感情。 一厢情愿,她不要。 她不想自苦。 “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想跟别的女人分享我的男人,我要一心一意。” “我知道,就算接下来,我不去找姐姐姐夫解除我们二人的亲事约定,大人也会去找他们的,对吗?” 袁紫烟问宴墨白。 见她什么都知道,且如此坦诚,宴墨白便也不隐瞒:“对。” 袁紫烟便又笑了:“我就知道,所以,这件事就由我去跟姐姐姐夫说吧,我要大人欠我一个人情。” “好。”宴墨白微微颔首。 “行了,我要说的话说完了,大人请回吧,紫烟祝大人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宴墨白垂眸弯唇。 得偿不了了。 袁紫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大人为何苦笑?” 宴墨白抬眸。 未回她。 “你如何知道?”宴墨白问出心中疑惑。 “知道什么?知道那人是宁大娘子吗?”袁紫烟问。 见他不做声,显然自己问对了,袁紫烟亦垂眸笑了笑。 “直觉,凭一个女人的直觉知道的。” 她自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在江南的时候,宴长景说她在跟他亲嘴,她回想一下发生的事而得出的结论。 为了那个女人,一向精明谨慎的男人,不顾跳下水去救人会带来的种种后果,直接跳下去了。 为了那个女人,一向石头一般无趣的男人,还搞起了书本暗送消息的小把戏。 她看的那本《浮世双杰》,中间缺了一页。 显然是他仓促之下撕掉的。 为何说仓促呢?因为他没注意到对方写的时候是有力度的,就算撕了那一页,下一页上还留有字的痕迹。 两字痕迹:新羽。 那个女人到江南后住的客栈就是新羽。 —— 宴墨白回到侯府,径直去了芳菲苑。 房间里,春兰坐在灯下,手里编着一根细绳,因背对着门口,又编得专注,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直到男人凉飕飕的声音响起:“你在编什么?” 春兰吓得弹起,手里的银色细绳掉在地上。 第102章 无论哪一种,都是为了断掉跟她的关系 “二......二公子。”春兰连忙行礼。 宴墨白倾身,将掉在地上的银色细绳拾捡起来,拿在手上端详。 春兰见他凝着那根细绳,一张脸越来越冷,下颌骨也越绷越紧,以为他觉得是她偷的。 连忙慌声解释:“这银线是大娘子用剩下不要的,不是奴婢偷的。” 宴墨白将细绳又扔回地上,转眸看了一眼房内:“她人呢?” “大娘子说出府去有点事,很快就会回来。”春兰恭敬回道。 宴墨白冷眼看向她:“那你为何没一起?” 春兰瑟瑟发抖:“大娘子没让。” 宴墨白敛眸,薄唇抿起。 有什么事那么急,需要大晚上的一个人出门,连婢女都不带? 跟康王接头。 宴墨白面色冷峻,转身往外走。 走到院子里,他又停住脚,在苍茫夜色下,静站了片刻。 伸手自袖中掏出那把匕首,试图将系在把柄窟窿上的银绳取下来,却发现自己打的是死结。 拧眉,他干脆大力一扯,银绳被扯断。 将匕首拢进袖中,他拿着那根扯断的银绳又转身折返进屋。 屋里,春兰刚弯腰将他扔在地上的银绳捡起来,一个抬头,见他又回来了,吓得赶紧又将银绳扔回地上。 宴墨白径直走向她。 “这是你编的吗?” 春兰见他手里也拿着一根银色细绳,编织手法,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不是,奴婢今夜是第一次学着编,二公子手上这根是大娘子的。” 宴墨白面色稍霁。 五指一收,将银绳攥在手中,刚转身准备离开,又听到春兰道:“是大娘子前段时间编的扎头发用的。” 宴墨白脚步一顿,回头。 “前段时间编的?扎头发用?” 不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吗? 不是平安绳吗? 春兰点头:“是的,沐浴的时候扎头发用。” 宴墨白目光冷然,没再说什么,薄唇抿起,漠然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房门口,春兰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大娘子的那根细绳为何会在二公子手里,也不知道二公子这样问是何意思,只知道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再次弯腰拾捡地上的她的那根银绳,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自门外进来,她一个激灵,再次本能地将银绳扔回地上,直起腰身。 果然又是那‘阎罗’折返了回来。 只不过,这一次没有进来,而是凌然站在门口,冷声开口:“这么晚了,你身为婢子,就不知道去找找自己主子?” 春兰浑身一凛,赶紧回道:“奴婢这就去。” —— 康宁医馆,内室 宁淼跟聂婳看着童大夫将布料放到一碗药水里面。 “稍等,要浸泡一盏茶的时间。”童大夫道。 宁淼点点头:“嗯,有劳童大夫。” 见童大夫先出去忙别的了,聂婳拉着宁淼的手走到一旁的长凳边坐下。 “你在侯府一直过得如此胆战心惊、谨慎小心吗?” 宁淼摇摇头:“也不是,刚入侯府的时候确实如踩刀尖,后来取得了宴墨白的信任就好了,只是最近他有些反常,我不得不多想。” “所以就怀疑他给你下毒?他那种人,如果想杀你,会直接杀吧,还用得着悄摸的给你下毒?” “我这不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拿来确认一下比较安心。” 末了,宁淼又低叹着补了一句:“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 聂婳笑:“你肯定多心了。” 没多久,童大夫就进来了,拿了双筷子,将浸泡在碗里的布料夹出。 宁淼跟聂婳连忙起身去看。 见他拿出一根银针刺入碗里的药水中,片刻,取出。 银针的针尖赫然变成了黑色。 宁淼瞳孔剧烈一敛。 “是不是表示泼到那块布料上的茶水里有毒?”宁淼声音都变了。 童大夫点点头,将银针放下,端起碗,细细看其颜色,并放到鼻下凝神仔细嗅了嗅气味。 “是有毒,而且是剧毒,尘毙。” 宁淼身子一晃,边上的聂婳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才没摔下去。 宁淼听说过尘毙。 一粒小如尘埃的份量,就能让人顷刻毙命,故名为‘尘毙’。 那茶水里果然有毒。 他果然对她下了毒,还是如此剧毒。 虽有心理准备,但此刻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见她脸色白得要命,聂婳将她扶到凳子边坐下,并倒了一杯水给她。 宁淼怔怔接过,将杯盏捧在手里,垂眸,看着杯盏里的水面,她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自江南他未守约将她丢在码头开始,到他不打一声招呼,就先行回京,再到她送袜底酥前去,他也不见,再到见到他,他冷淡冷漠说要让她离开。 她就觉得他不对劲,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后来,他提宴鲲鹏,她以为他的这些不对劲,是因为吃醋,她就没再怀疑其他。 以致于,他突然扫落他倒给她的那杯茶水时,她虽觉得他反应过大,虽嘴里玩笑说着是不是有毒,但心里并没有往坏处想。 直到宁王府的夜宴上,宁王夫妇提出他跟袁紫烟的亲事,他二话没说就爽快地答应了,这让她又不得不起了疑。 他并不钟情袁紫烟,这点,她是肯定的。 他先前对袁紫烟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 充其量只是比对其他女人好点,毕竟是宁王宁王妃的妹妹,但也明显保持着极大的分寸和距离。 而且,他说过,他这辈子都不会要子嗣,想必也是不会娶妻。 再加上,他跟宁王的关系,虽是君臣,却也是挚友,并不是宁王的话,他不从也得从的那种。 且夜宴并无其他外人,宁王妃也说了,是先征求当事人意见的。 再说了,他这种人,也不是能被别人裹挟的人。 所以,他完全可以拒绝,但他却爽快地答应了。 一个一辈子不想娶妻生子的人,且此人性子冷漠孤傲,突然答应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什么? 她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他要不就是做给自己看的,要不就是做给她看的。 做给自己看的,就是强迫自己进入一段新的关系,以此来强迫自己断掉一段旧的关系。 做给她看的,就是让她知难而退、识趣而退。 无论哪一种,都是为了断掉跟她的关系。 第103章 宴墨白果然想杀她 为何突然要断掉跟她的关系? 先前,她觉得他是玩腻了,或者怕麻烦。 后来一想,若是这样,那就不是宴墨白了。 他这样的男人,断情绝爱,不会轻易动凡心,但凡心里有一丝被撼动,那便不是寻常男人能比的。 而且,就算玩腻,也有个过程,他是前日还在客栈里跟她地动山摇,第二日就突然人间蒸发。 怕麻烦对他来说,就更不存在。 被宴长景撞破时,她都紧张得不行,他全然没事人。 按照他的脾性,若怕麻烦,宴长景也早已是死尸一具,可他也留了他性命。 若怕麻烦,他不会连一国公主都敢杀。 若怕麻烦,他也不会处心积虑为她跟宴鲲鹏准备假口供。 最简单的一点,若怕麻烦,他就绝对不会碰她这个嫂子。 他不是宴长景,他这样的男人,铜墙铁壁,冷情寡欲,不是会端于儿女私情和男女欲念的人。 他连嫂子都敢上,还会怕什么麻烦? 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且这个问题一定是出在她身上,他才突然要断掉跟她的关系。 想来想去,她想到一种可能。 也是她最怕的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发现她身份了,发现她是康王的谋臣。 于是,她开始倒推。 如果发现她是康王的人,那他肯定会杀了她。 所以,有书房里打翻她茶盏的那一幕。 她让他吃袜底酥,他说有袜底酥,怎能没有碧螺春,他去倒茶,背对着她倒茶。 其实,袜底酥贵在酥脆,遇水软塌塌怎能好吃,怎能配碧螺春? 而且,如果不好吃,让她不要喝茶,他完全可以出声阻止,没必要一掌扫落,反应大成那样。 那样子真的像是茶水里有毒,见她要喝,又于心不忍,紧急阻止。 她再结合先前的事,顺着推。 在江南跟她地动山摇的那日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他因为什么发现了她的身份,发现她是康王的谋臣。 所以,他不可能将她带去见葛明书,因为怕她也是为了帮康王说服葛明书而来。 所以,从水路改走陆路,将她一人晾在了码头。 没有跟她打招呼,就独自先回京的这些时日,应该也是在想该如何处置她这个康王的细作。 回府后,她前去送袜底酥,他应该是念着几分同她的私情,不忍要她性命,就提出给她和离书,让她离开侯府。 可她不同意离开,执意要留下来,他才动了杀心。 动了杀心,在茶里下毒后,见她要喝,又不忍心,紧急打翻茶盏阻止了她。 夜里宁王府赴宴,见宁王夫妇提出跟袁紫烟的亲事,就顺势答应,想让她看清现实、彻底死心,自己离开侯府。 如此一来,这一切就通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回府后剪下自己衣衫的袖子。 下午在书房,宴墨白打翻她的茶盏时,茶水有洒泼到她的袖子上。 虽然已经干了,但她听说,有些大夫或者用毒高手是能用药水将已经干涸的毒析出来的。 她出府找了聂婳,想看看她有没有这方面的熟人关系。 聂婳说她认识一个懂毒的大夫,于是就将她带到了康宁医馆,找童大夫。 果然有毒。 宴墨白果然想杀她。 现在怎么办? 她的心里很乱。 聂婳见她这般,忍不住义愤填膺:“这个男人也太狠了,你们都这种关系了,他还说杀就杀。” 宁淼弯了弯唇:“他又不是第一天狠,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狠。” 不过,她十分庆幸,她跟他有了那种关系,这才导致他有了几分恻隐、几分不忍。 否则,她此刻已是死尸一具。 —— 不知过了多久,童大夫过来道:“抱歉,太晚了,我们要打烊了。” 两人这才起身。 “我送你吧。”见宁淼状态不好,聂婳道。 “不用,我没事。” 宁淼不想给聂婳带来麻烦。 “真不用。” 见宁淼坚持,聂婳知道她有她的考量,便也没有强求。 “童大夫,请问有酒吗?”宁淼问。 “有,但不是好酒,平时用来消毒的。” “没关系,给我拿一壶。”宁淼掏出一锭银子放桌上。 聂婳皱眉:“你这一杯倒的酒量,还喝什么酒?再说了,喝酒也解决不了问题。” 宁淼笑笑:“我不喝。” 童大夫拿了一壶酒过来,宁淼接过。 拧开壶盖,她先喝了一口,并不咽下,只是含在嘴里漱了漱口,然后吐到边上装垃圾的木桶里。 再将剩下的酒倒在手上,涂抹在自己的头发上、衣衫上。 聂婳莫名:“你这是......” 宁淼凑到她面前,朝她哈了一口气:“有酒气没?” 聂婳皱眉捂鼻,嗔道:“你说有没有。” 宁淼笑:“有就好。” “你这是佯装喝酒了?”聂婳问。 宁淼点点头,将酒壶放到桌上。 “为情所困,借酒浇愁。” 不然她大晚上的还一人出门,且那么久未归,指不定要被怀疑去跟康王的人接头去了。 聂婳先走。 宁淼后离开。 走到街上,她脚步虚浮,失魂落魄。 她发现自己都不用装,因为心绪不宁,脚下本就跟踩了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 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赶紧拿和离书离开。 另一条,继续坚持留在侯府。 第一条,两年后会死于‘三载春秋’。 第二条,可能随时会死于宴墨白手。 她不想死啊! 她只想好好活着而已,为什么就那么难? “大娘子。”春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宁淼一怔,也没回头,佯装没听到,继续摇摇晃晃往前走。 春兰小跑着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大娘子,奴婢可算找到你了,你去哪儿了?” 宁淼怔怔看向她,没做声,面无表情,一副不识人的样子。 春兰也闻到了她身上熏天的酒气,皱了皱鼻:“大娘子怎么喝那么多酒?” 宁淼自是也不会回她,垂着脑袋往前走。 春兰连忙将她扶住。 一边扶着她往回府的方向走,春兰一边絮絮叨叨讲晚上的事。 “二公子夜里来芳菲苑了,奴婢当时正在学编扎头发的细绳。” “他看到了,似是很生气,盘问了奴婢很久,还拿着大娘子先前编的那根细绳问奴婢,是不是也是奴婢编的。” 宁淼眉心一跳。 完了。 她先前送银绳给他的时候,说的是她娘留给她的平安绳。 春兰还在说:“是二公子让奴婢出来寻大娘子的。” 宁淼微微拧眉。 知道了她的身份,宴墨白应该不太会担心她的安危。 让春兰出来寻她,大概就是怀疑她在接头。 如果没有猜错,此时,他可能人就在不远处看着。 第104章 小叔已抱着嫂子下了马车 这般一想,宁淼便停了脚,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春兰吓了一跳。 “大娘子,你这是......” 虽然是夜里,但是是在京城比较热闹的街道,还是有不少人来人往,一个女子,这样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成何体统? “大娘子你快起来。” 春兰想将宁淼搀扶起来,没能如愿,反而被宁淼一把拉住了裙摆。 宁淼仰脸望着她,口中含糊道:“酒,给我酒......” 春兰皱眉:“奴婢没酒,而且,大娘子已经醉了,也不能再喝了。” 宁淼便攥着她的裙摆一顿晃。 春兰生怕半裙被她扯下来,吓得赶紧按住自己的腰。 强行往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将裙摆自宁淼的手里拽出来。 “大娘子,很晚了,我们回府吧。” 见自家主子无动于衷,春兰无奈,只得骗道:“大娘子,奴婢没酒,但奴婢可以带你去喝酒,去不去?” 听到说去喝酒,宁淼立马高兴了,朝春兰伸出手:“去去去!” 春兰赶紧将她扶了起来。 主仆二人搀扶着走了两步,宁淼又停了下来。 “去哪里喝酒?”她僵着舌头问春兰。 春兰目光搜寻了一下,只得指指很远的地方一个挂满红灯笼的酒楼,糊弄道:“那里。” 宁淼皱眉:“远。” “不远,我们一直走,不要停,很快就到了。”春兰耐心地哄骗。 宁淼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然后就僵着舌头跟春兰道:“我们飞着去。” 春兰:“......” 飞着去? 当自己是小鸟呢。 “我们没有翅膀,飞不了,我们有脚,可以走,大娘子若想喝酒,我们就赶快走,好不好?” “飞。”宁淼皱眉执意。 春兰头疼。 “可是我们不会飞呀,我们......” 春兰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腰上一重,脚下一轻,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人搂住腰身腾空而起。 她吓得惊叫:“啊!大娘子!” 风声过耳,脚离地越来越远,春兰更是吓得紧紧抱住身边人,紧紧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春兰感觉到脚着了地,她缓缓睁开眼,赫然发现她们是落在街边店铺的二楼屋顶上,脚下是瓦砾。 她又惊又惧,又错愕,又难以置信。 紧紧抱住身边人不敢撒手的同时,她看向身边人。 大娘子竟然真的会飞。 不对,应该说竟然会轻功! 大娘子竟然会轻功! 春兰还在这份震惊中回不过神,就感觉到对方似是很不满被她这样死死箍抱着,在扭着身子想要她撒手,还拿手去掰她的手。 春兰吓得差点灵魂出窍,急道:“别,别,大娘子,大娘子!” 这么高摔下去非死即伤。 “大娘子快带奴婢飞下去,奴婢这就给酒给大娘子,马上就给。” 宁淼这才作了罢,然后如同飞上来时一样,手臂将春兰的腰身一揽,提着轻功带她飞了下去。 终于着地,宁淼似是没掌握好功力,带着春兰往前扑踉好几步,主仆二人双双栽扑在地。 春兰有些无语。 虽摔得不重,却也半天才爬起来,然后吃力地将自家主子扶起来。 “大娘子,我们回府吧,府里有各种各样的好酒,大娘子想喝多少喝多少。”春兰哭丧着一张脸,语气哀求。 “不回。”宁淼大着舌头含糊回了两字,一把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往前走。 这时,街道的前方一辆马车行来,速度很快。 宁淼大喜,一脸激动地回头跟春兰僵着声音道:“坐车。” 然后就直直朝那辆马车冲过去。 “大娘子!”春兰脸色大变,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 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同一只展翼的蝶朝那辆疾驰而来的马车飞奔上去。 马车的车夫显然也没想到有人会突然冲过来,想要勒马也已是来不及。 路边的行人也吓到了,有人惊呼,有人闭眼不敢看。 眼见着悲剧就要发生,忽然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飞出,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飞向那抹不知死活的身影,一把揽住对方往边上一闪。 马车呼啸着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 见两人险险避过,悲剧没有发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包括春兰,原本吓得心都跳到了嘴里,见人被救下,她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脸上湿哒哒的,她抬手一抹,发现自己竟然吓哭了。 揩了揩眼角,她才发现救人之人竟是自家二公子。 她连忙跑上前,慌惧施礼:“二公子。” 宴墨白大手扣着宁淼腰身,脸色很不好。 宁淼还巴巴望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使劲挣扎。 宴墨白皱眉:“别动。” 宁淼才不理他,还是拼命挣脱。 宴墨白伸手在她肩胛下两个定穴上快速一点,宁淼便再也动弹不得。 动不了,就开始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叫嚷。 “放开我,我要喝酒!” “我要坐车去喝酒!” “我要......” “聒噪。”宴墨白伸手直接点了她的睡穴。 宁淼眼睛一闭,身子软倒在宴墨白的怀里。 宴墨白吩咐春兰:“就近租一辆马车。” “好的,二公子。”春兰领命,急急去办。 街上人来人往,宴墨白抱着怀中女子往边上小巷里站了站,并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将怀中人兜头盖住,他自己也背过身去。 没多久,春兰就租来了马车。 车夫将踏脚凳放好,春兰伸手打着门帘。 宴墨白打横抱起怀中人,弯腰上了马车。 春兰放下门帘,坐到车夫边上的车架上:“去永昌侯府。” 马车缓缓行起。 马车空间逼仄,女子一身酒气,宴墨白皱眉。 也不知喝了多少酒,醉成这个样子,连轻功都暴露了。 因为是夜里,马车的门帘窗幔放下,车厢里的光线很暗。 宴墨白抱着怀中女子,一张脸隐在黑暗里,情绪不明。 —— 到了侯府,马车还没停稳,春兰就赶快付了银钱给车夫,然后跳下马车,准备入府去找婢女或嬷嬷帮忙搀抬自家大娘子。 总不能让二公子这个小叔抱着嫂子去芳菲苑。 可刚上了几个台阶,她一回头,就发现小叔已抱着嫂子下了马车。 第105章 宴墨白,你混蛋 春兰惊骇。 这如何使得? 虽然是夜里,但这个时辰,府中应有很多人还未睡。 这要是被大家看到,那还得了? 她想制止,却又怕宴墨白。 在她纠结发愁之际,宴墨白已抱着宁淼经过她的身边,一步两台阶,大步拾阶而上。 春兰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好在她家大娘子整个人都被二公子的披风所裹,连头脸都遮住了,只露出满头青丝垂曳。 如此一来,就算府中人看到,应该只会觉得二公子终于铁树开花了,带了个女人回来,并不知女人是谁。 这般想着,春兰心口微松。 那她就不跟他们一起进府了,迟点再进去。 毕竟她是大娘子的贴身婢女,她跟着一起,大家肯定就会猜到被二公子抱着的女人是她家主子。 于是,她就停在原地没动。 “你站在那里做什么?”男人清冷的声音突然传来。 春兰一怔,发现前方,二公子抱着她家大娘子,已入了府门,正回头望着她的方向。 她才后知后觉他这话是问她的。 慌忙回道:“奴......奴婢没做什么。” “那还不走前面回芳菲苑掌灯?”宴墨白道。 春兰:“......” 把芳菲苑都说出来了,就不怕门房听到多想? 也不敢再磨蹭,春兰快步上台阶入府。 然后走到前面,且走得极快,想跟宴墨白保持距离,以免府里的人看到他们一起。 “等一下!”男人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春兰不得不停住脚,回头。 “你家大娘子的鞋掉了,捡一下。”宴墨白道。 春兰:“......” 前方的花径上是巡逻的府卫,对面的长廊里有好几个下人在走动。 他在这说着‘你家大娘子’? 她看了看两个方向,果然就看到这两个方向的人在朝他们这边望。 好了,明天全府就都知道了小叔子抱着嫂子回府了。 哎,春兰心头低叹,却也无奈。 只得折返回去拾鞋。 宴墨白抱着宁淼阔步往芳菲苑而去。 —— 芳菲苑 春兰掌上灯。 宴墨白将宁淼放到榻上,侧首吩咐春兰:“你先下去。” 春兰望了望榻上的人,有些放心不下,但也不敢忤逆这个男人。 恭敬地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并带上了厢房的门。 宴墨白在榻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伸手解了宁淼的睡穴。 宁淼幽幽醒转,入目是男人冷峻的俊颜,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她瞬间做出了反应,直接将惺忪视线转开,就像没看到他。 然后挣扎着起身,僵着舌头嘟囔:“酒,喝酒......” 宴墨白皱眉,伸手按住她的肩,不让她起。 宁淼也皱起小脸,甚是不满地瞪向他,并拿脚去踢他。 又被他钳制住了脚腕。 “你是谁?放开我!”宁淼扭动着身子,口中含糊不清。 宴墨白伸手点了她的定穴,让她无法再动,然后大手扳过她的脸,面对着自己。 “你看看我是谁?” 宁淼红着眼睛瞪着他。 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宁淼似是认出了他:“宴......宴墨白。” 宴墨白眼波微动。 醉成这样,竟然还认出了他。 可下一瞬,就听到女人僵着舌头破口大骂:“宴墨白,你这个渣男,你混蛋......” 宴墨白凤眸微眯。 大手依旧捏着她的下巴。 他深凝着她:“我怎么混蛋了?” “你要娶那个姓......姓袁的......你还赶我走......” 宁淼说完,嘴巴一瘪,忽的就哭了,跟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宴墨白没想到她会如此,也从没见过她如此。 一时有些无措。 “你去喝酒,是因为这个?”他问。 宁淼哭得很用力,也很大声,泪流满面,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抱怨中。 “你们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混蛋,都不得好死......” 宴墨白敛眸。 你们? 哪们? 还有谁? 落在她下巴上的五指不自觉地收紧,他问:“还有谁?还有谁是混蛋?” “你,你是混蛋。”宁淼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淌。 “除了我,还有谁?”宴墨白追问。 宁淼嘤嘤嘤哭着:“还有他,我忠心耿耿,他却要杀我,他要杀了我,呜呜呜......” 宁淼哭得很伤心。 宴墨白皱眉,薄唇微抿:“他是谁?” 宁淼似是被问得很不耐烦:“就是他呀,他要杀了我,我那么忠心,他要我死,还有你......我身心交付,你要娶别的女人,你们都是坏人!” 宴墨白眸色转深。 漆黑瞳仁定定凝着她。 “宴墨白......”宁淼忽然一声哭腔唤他。 宴墨白回神。 “我不喜欢你了......”宁淼红着眼睛道。 宴墨白眼波微敛。 落在她下巴的大手缓缓松了力道,他直起腰身。 “你不是说不在乎名分吗?” “那你也不能娶别的女人......”宁淼再次嘴一瘪,哭出声。 宴墨白:“......” “我再也不喜欢你这个坏人了,呜呜呜......” 哭着哭着,似是突然想起什么。 “把我娘留给我的平安绳还给我,你若想要,我自己编了很多根,梳妆台的抽屉里就有一根,你拿去,把我娘的还给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宴墨白眯了眯眸子。 侧首看了一眼房中的梳妆台,拾步走过去。 打开抽屉。 确实有一根银色细绳。 他没拿,“啪”一下关上抽屉,又走回到榻边。 “你送我的那根,被我扔了。” 宁淼一听,激动得不行,更是嚎啕大哭起来,像个撒泼的孩子。 大着舌头,口齿不清,还声嘶力竭。 “你为什么扔?你还我!你这个大坏蛋,混蛋,还我......” 宴墨白抬手捏了捏有些隐痛的眉心。 将手自眉心上拿下来,他再次点了宁淼的睡穴:“你喝多了。” 宁淼的话还没说完,就眼睛一闭,昏睡了过去。 宴墨白站在榻边,久久未动。 第106章 自是如宴大人所愿,离开侯府 宁淼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天已经大亮。 春兰见她睁开眼睛,连忙上前:“大娘子。” 见宁淼起身,她赶紧伸手去扶:“大娘子感觉怎么样?” 宁淼皱眉,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疼。” 她没喝酒,自然不会有什么,只是被宴墨白那厮点了两次定穴,还点了两次睡穴,身体多少有些不适。 “宿醉难免头疼,奴婢给大娘子煮了醒酒汤,这就去给大娘子端过来。” 春兰风风火火出去了。 宁淼也没下床,拿了个软枕垫在背上,就靠在床头,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昨夜,她装醉,透露给宴墨白的那些信息,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为了让他相信她是真的醉了,她也是拼尽了全力,连命都赌上了。 先是故意暴露自己会轻功,后又直直冲着疾驰的马车而去。 他应该会信吧? 看他当时的反应,应该是信了。 只是为何她这心里还是不大畅快呢? 就说不上来的感觉。 春兰端着醒酒汤快步进来:“大娘子,快趁热喝了,喝了人会舒服一点。” 宁淼伸手接过,喝了几口,实在喝不下,将碗递还给春兰。 “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春兰便将夜里发生的事整个讲了一遍。 说到她用轻功带着她上屋顶的时候,春兰特别激动。 “大娘子,你竟然会轻功,当时带着奴婢‘咻’的一下就飞上了人家店铺的二楼楼顶,奴婢吓死了,也惊呆了,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宁淼笑笑:“小时候跟人学过一点皮毛,时会时不会,没想到喝醉酒倒会了。” 对于这点,春兰是相信的。 飞下来的时候,两人还摔了个狗吃屎呢。 听到说是宴墨白抱着她入府回芳菲苑的,宁淼微微意外。 这个时候,她被点了睡穴,正在昏睡,所以并不知道这些。 春兰再次叹了一大口气:“奴婢本想离二公子远一点,免得大家看到奴婢,猜到二公子抱的人是大娘子,可......” “可二公子一会儿问奴婢磨蹭什么,让奴婢走前面回芳菲苑掌灯,一会儿又说大娘子的鞋掉了,让奴婢拾捡,奴婢想避得远远的都避不了。” “刚刚奴婢去灶房的时候,就听到他们在偷偷议论这事儿。”春兰一脸愁容。 宁淼没做声。 她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人背后怎么说,她只担心传到金氏耳中,金氏又来烦她。 宴墨白如此不顾忌,想必是铁了心想让她离开侯府。 宁淼突然觉得好累。 重生后,她第一次觉得如此累。 转眸望望窗外天色:“什么时辰了?” “辰时。” 宁淼起床洗漱。 对着铜镜梳妆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还是红的。 昨夜哭得太厉害了,她就觉得自己把前世今生两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简单用了一点早膳,她就出门去了拂雪苑。 这个时辰,宴墨白应该下朝回府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去大理寺。 拂雪苑的院子里,蓝影在喂猫,赤风在凉亭里收拾。 见她进来,离她比较近的蓝影连忙站起身,跟她打招呼:“大娘子。” 他早上听到了一些这个女人跟自家大人的传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问赤风,赤风让他少管闲事,他从他家大人那里又什么都看不出来。 宁淼弯弯唇,问他:“宴大人在吗?” 蓝影怔了怔。 宴大人? 平素不是都叫二弟的吗? “在的,在书房。” 蓝影刚准备说他去禀报,就见宁淼径直往书房而去。 他想上前阻止,被凉亭里的赤风喊了声:“蓝影。” 蓝影回头。 赤风道:“你的猫跑了。” 蓝影只得赶紧去撵猫。 上次这家伙跑去大厨房把里面搞得一团糟。 —— 书房里,宴墨白坐在书桌前,低垂着眉眼,在看大理寺一件案子的案宗。 听到有脚步声自门口进来,他以为是赤风或蓝影,也没抬头。 直到女人略显清冷的声音响起:“宴大人。” 他眸光一敛,抬眼望去。 便看到前方女人正朝自己恭敬施礼。 宴墨白眼波微动。 自是注意到她不仅客气疏离地行礼,还叫他‘宴大人’。 女人一身素衣,未施粉黛,清水芙蓉,端方雅正。 他脑子里闪过昨夜这个女人又哭又闹、破口大骂的模样。 “前来打扰宴大人,是有两件事。” “一件,听春兰说,昨夜宴大人救了我,我特来表示感谢,谢谢宴大人救命之恩。若我昨夜有哪里失态,也请宴大人见谅。” 宁淼一边说,一边弯腰,朝宴墨白深深一鞠。 宴墨白凝着她,微抿着唇瓣没做声。 宁淼又接着道:“另一件,昨日宴大人说今日会将过了官府印的和离书给我,我特前来取,有劳宴大人了。” 宴墨白瞳色明显转深。 定定凝了她一瞬,他别开视线,遥目望向窗外不知哪里,淡声说了自她进来后的第一句话。 “拿了和离书以后呢?” “自是如宴大人所愿,离开侯府。”宁淼恭敬回道。 宴墨白执着案宗的手指微微一蜷,将视线收回,他再度看向她。 “你愿意离开?” “是。”宁淼垂眸颔首。 也不再多言其他。 宴墨白想起她昨夜哭着说‘宴墨白,我不喜欢你了’的情景。 手中案宗又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分。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你不是说自己不在乎名分吗?” 虽然昨夜,他也问过这句话,她也给过他回答。 “我的确不在乎名分。”宁淼回道。 后面的话她没说。 因为她昨夜已经说过了。 她是不在乎名分,但他也不能娶别的女人。 “烦请大人将和离书给我,谢谢。”宁淼上前,摊开双手,以一个恭敬承接的姿势。 宴墨白目光冷然,深攫着她。 好一会儿。 见她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他将手中案宗往桌上一放,抽开书桌抽屉,自里面拿出一张纸。 “拿去吧。” 宁淼接过看了看。 确认是宴长景的和离书无误,便朝宴墨白再度一鞠。 “多谢大人!感谢这段时间宴大人的照拂,我会铭记于心。另,祝宴大人与袁姑娘白头偕老、多子多孙。” 说完,也不等宴墨白反应,宁淼就直起腰身,转身出了书房。 第107章 这是最可怕的 书房里,宴墨白面无表情,淡定从容、慢条斯理地拿起案宗继续看。 看了好一会儿,猛地将案宗往书桌上一扔。 他起身,走到窗边,拿起窗台上的一把剪刀,开始修剪盆栽的枝叶。 心头笼着一抹躁意,让他根本静不下心。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躁什么。 明明现在这样的结果,是他想要的,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他知道,她突然改变态度,同意离开,是因为他昨日在宁王府答应了与袁紫烟的亲事。 这就是他的目的啊,他就是想要她离开。 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应该高兴才对,不是吗? 因为她必须离开。 如此对谁都好,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他,亦或是对宁王。 他不想再同上一世那般,搞得两败俱伤、你死我亡。 他也不想再端于儿女情长,还要对她处处设防。 他已经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更可怕的是,他明知道有些话是假,他却愿意去相信,他会找各种佐证去说服自己相信。 这是他最接受不了自己的地方。 就比如,昨夜她说,她送给他的那根银色细绳就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平安绳,还跟他索还。 可今日早上在大理寺,他查阅资料时发现这种材料的银线是蜀地新生产出来的,今年才有的。 而她母亲去世多年,多年前哪里来的这种线? 所以,她在撒谎。 可他还在说服自己,说她可能也不是撒谎,而是记错了。 可能她母亲留给她的是另一根,而她记错成了这一根。 又或者她母亲留给她的那根被人换成了这根,她不知道。 毕竟她昨夜醉酒是真。 她若没醉,她如此谨慎,如此深藏不露,不可能在大街上暴露武功,也不可能命都不顾就朝那般速度的马车冲过去。 既然醉了,酒后吐真言,所以,她应该没骗他。 对,他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他已经将‘或许醉酒,暴露武功,冲去马车都是她的设计、都是她的谋划,目的只是为了让他听到她所谓的酒后真言’这种想法,完全主观偏执地屏蔽掉了。 这是最可怕的。 他已经变得不是他了。 所以,不能再留她在身边了,他怕将来会因为自己的盲目相信,或者主观相信,铸下大错、酿成大祸。 —— 宁淼回了芳菲苑,也没收拾什么东西,就带了足够的银钱。 跟春兰说自己出门有点事,就离开了。 她买了很多好吃的吃食,和几本话本子,找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 夜深沉。 赤风和蓝影来到书房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大人坐在灯下看文书。 “大人,已经亥时三刻了,该歇下了,明日还要早起早朝。” 平素都是亥时一刻就回房沐浴就寝的人,今日迟迟不起身,两人才进来催促的。 宴墨白抬眼。 蓝影忽然发现他手中的文书拿倒了。 “大人是在研究倒体字吗?” 宴墨白冷冷瞥了他一眼,将手中文书合上,扔到桌上。 赤风一声不吭,连忙收拾。 蓝影莫名。 大理寺的案件什么五花八门的都有,他觉得研究倒体字也不为奇啊! 不能说吗? 宴墨白起身往外走。 “沐浴的水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赤风和蓝影齐齐回道。 主仆三人一前两后顺着走廊往厢房走。 宴墨白突然问:“这几日府里有没有什么事情?” 赤风和蓝影皆是一愣。 他家大人几时关心起侯府里的事情来了? 赤风遥目望了一眼芳菲苑的方向,大概心中明了自家大人想问关于谁的事情。 不过,他并没有听说关于那个女人的什么事。 “没有。”他回道。 蓝影想的是,府里的人都在传自家大人跟宁大娘子的事,不知道这算不算事情,要不要跟自家大人说?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不说。 因为赤风叮嘱过他少管闲事。 “属下也没听说。” 宴墨白微微拢眉。 所以,那个女人到底离开没有? —— 翌日 宴墨白下朝后回来,手里提了一大提芙蓉糕,交于蓝影:“宁王殿下赐的,你给府中各处都送一些去。” 蓝影非常意外。 不是意外宁王殿下赐糕,而是意外自家大人竟然让他送去给府中各处。 要知道以前像这种的,哪怕扔掉,也不会送去给府里的人。 今日太阳打西边起来了。 见宴墨白入了厢房,赤风过来接了蓝影手中糕点:“我替你送吧,你去喂你的猫。” “你怎么那么好?”蓝影笑嘻嘻,自是求之不得:“那就多谢了,下次我也替你跑腿。” 赤风提着芙蓉糕出了拂雪苑,第一站就直奔芳菲苑。 芳菲苑里静悄悄的。 赤风来到厢房门口,门是开着的,春兰坐在房间的桌边打盹。 他抬手敲了敲门。 春兰惊醒,抬眼见是他,连忙起身:“赤侍卫。” “宁王殿下赐了芙蓉糕,大人让给府中各处都送一些。” 赤风边说,边拾步进屋,环顾了一圈屋里:“大娘子不在?” “大娘子昨日一早出门后,就再没回来,我去胭脂铺找过了,说她根本就没去,我去街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等了一晚上也不见她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春兰红着眼睛道。 原来如此。 赤风顿时了然。 “大娘子聪慧过人,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你别担心,我一会儿回去跟大人说一下这个情况。” 春兰点点头。 赤风给了一些芙蓉糕春兰,其他地方也没去送,就直接回了拂雪苑。 书房里,宴墨白正执笔批文书。 赤风上前,将春兰说的情况一字不落地禀报。 宴墨白拿笔的手一顿,笔尖上的黑墨落在文书上,瞬间洇开,将文书污了一团。 所以,昨日早上在他这里拿了和离书后就离开了。 “大人,要派人出去找吗?”赤风问。 宴墨白薄唇微抿:“不用。” 赤风看着自家主子,有点吃不透他心中的意思。 “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宴墨白抬眸瞥了他一眼,凉声道:“你有危险,她也不会有危险。” 第108章 火没地方泄 见自家主子这样说,赤风自然不会再多言。 想必应该是知道那女人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遂福了福身子,就退了出去。 待他离开,宴墨白皱眉看着文书上的那一团黑墨,许久都没再落笔。 赤风来到院子里,看到春兰在拂雪苑的苑门口朝里张望。 知道她的来意,他走了过去。 “赤侍卫,二公子怎么说?派人去寻吗?”春兰问。 “放心吧,大娘子很安全。”赤风笃声道。 他已把情况跟他家大人说了,他相信,他家大人心里有数。 无论方才是他家大人嘴硬,还是真的确定对方没有危险,总之,他家大人肯定不会让那女人有事。 春兰见他这样说,想着自家大娘子的不归,应该是跟二公子有关,既然二公子确定她家大娘子是安全的,那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面色一松:“那就好。” —— 夜凉如水。 宴墨白坐在灯下,将最后一本公文批完。 合上公文,将笔放在砚台上,他抬手捏了捏眉心,身子往身后椅背上一靠,望着桌上八角灯里的烛火微微失神。 忽然耳廓一动,他当即回神,书房的窗户处传来细小的动静。 他敛眸,脑子里闪现出他受伤去江南的那夜,某个女人身穿一袭大红嫁衣,鬼鬼祟祟从他厢房的窗户爬入的情景。 立马坐正身子,飞快地拿起笔,并翻开一本公文。 一边慢条斯理地在已经批阅过的公文上落下几笔,一边留意着窗口处的动静。 听到未栓的窗门终于被推开,他强自敛了心神,让自己面无表情、镇定自若地循声望过去。 入目是一团花白毛绒绒,这团花白朝他“喵呜”一声,自窗台上跳下来。 宴墨白瞬间脸就黑了。 “啪”一声合上公文,沉声:“蓝影!” 候在书房外的蓝影闻声快步进来。 恭敬施礼:“大人。” 宴墨白黑着脸,一身寒气,指着房中地上正悠闲踱步的小花猫,声如腊月飞霜。 “这就是你保证的,绝对不会打扰到我?” 蓝影这才看到那只小花猫,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将其抓抱起来。 “属下这就将它带走关起来,以后再也不放它出来,请大人见谅,请大人见谅!” 见宴墨白没再做声,脸沉得厉害,蓝影抱着那只小花猫飞快地行了个礼,就风一般出了书房。 生怕晚一步小花猫的性命就不保。 —— 翌日下朝后,宴墨白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大理寺。 先是召集大理寺少卿宋霄、主簿张远,以及几个掌事一起将最近大大小小的案子全都讨论了一遍。 后又让张远将监牢里所有在押犯人的卷宗拿给他看。 张远好生奇怪,偷偷问宋霄。 “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做得不到位吗?怎么已经结了的小案子,宴大人都要重新过问。” 宋霄摇摇头:“不知道啊,不过确实挺反常的。” “他还让我将所有犯人的卷宗都拿给了他,这要看到什么时候?而且,这些是先前主审的时候,他都看过的。” “我们应该没有哪里判错吧?每个案子结案都有跟他汇报、听取过他的意见的呀。” 张远一脸紧张,生怕自己饭碗不保。 宋霄拍拍他的肩,笑道:“别担心,我去打探打探。” 宋霄来到宴墨白办公署房的时候,宴墨白正坐在桌前看犯人的卷宗。 宋霄见自己一直行至跟前,宴墨白都没有察觉,他便猛地一拍桌子,大叫一声:“嘿!” 宴墨白这才抬眸看向他。 宋霄笑:“你这是看得太专注,还是在走神呀?” 宴墨白凉凉瞥了他一眼:“看来大理寺得好好整顿一番了,从少卿到下面,都太闲。” 宋霄见惯了他这样说话,且两人虽是上下峰,却也是好友,故对他的话毫不以为意。 宋霄眉眼弯弯,双手往桌上一撑,倾身凑近,小声道:“我就说你这个年纪了,不说亲不大婚迟早要出事的,看吧,问题来了。” 宴墨白剜了他一眼。 宋霄摇摇头,直起身:“所以,人啊,要听劝,你说你身体康健、血气方刚,早点成个家吧。” “你这显然就是欲求不满,火没地方泄嘛。要不,就去怡红楼找个姑娘吧......” 宋霄的话还没说完,宴墨白已举起手里的卷宗朝他砸了过来。 宋霄“哎哟”一声,闪身避过。 “你犯人审完了吗?公务忙完了吗?如此闲得慌,要不我再给你找点事做?”宴墨白问他。 宋霄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就去忙,你也请继续忙,继续忙。” 说完,赶紧拾捡起地上的卷宗,上前放到宴墨白的桌上,便一溜烟不见了人。 宴墨白拿起卷宗继续看。 没多久,蓝影就进来询问:“大人,马上到午膳时间了,是回府用膳,还是......” “就在大理寺吃。”宴墨白头都没抬。 蓝影好生意外,出来正好遇到出任务回来的赤风。 便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大人说午膳就在大理寺吃。” 赤风也有些意外。 他家大人在大理寺任寺卿以来,从未在此用过膳。 个中原因他也不清楚,或许是觉得大理寺人多,怕饭食不安全,毕竟想杀他的人不少,又或许单纯是大理寺的饭菜不合口味。 今日竟破天荒了。 看来,跟那女人闹的矛盾不小。 正午时分,主仆三人前往大理寺的饭堂用膳。 见到宴墨白前来,所有人都很意外,齐刷刷站了起来,纷纷施礼打招呼。 “大人。” “大人。” 然后让位的让位,挪座的挪座。 宴墨白拢眉:“大家吃吧,不用管我。” 可没人做得到不管,待他落座,大家才纷纷坐下。 原本大家有说有笑,如今也都各个埋头吃饭,无一人言。 几十号人愣是只有吃饭的声音,将‘食不言’表现得淋漓尽致。 赤风看看众人,又看看自家主子微蹙的眉心,忽然就明白了自家主子为何一直不在此用膳的用心。 大理寺后厨是几个妇人,负责做饭、上菜、收拾。 不知谁喊了声“大娘子”,宴墨白执筷的手一顿,夹到一半的藕片就掉了,好巧不巧就掉到了边上蓝影的汤碗里。 第109章 那你又为何回来? 宴墨白也未注意,第一时间回头循声望去。 便看到那个被叫‘大娘子’的中年妇人应了一声“来了”,提着一篮子菜进去了厨房。 不是她。 想想怎么可能是她。 宴墨白自嘲地弯弯唇,转回头。 自己真是魔怔了。 这厢,蓝影看着自己汤碗里的那块藕片,受宠若惊:“多谢大人替属下夹菜!” 宴墨白这才发现自己夹的菜掉进了他的碗里,脸色微微黑了几分。 蓝影浑然不觉,见大家都朝他投来羡慕的目光,他又略带得色地补了一句:“大人夹的菜,属下都舍不得吃。” 宴墨白没理他。 赤风在桌底下踢了他一脚。 蓝影吃痛皱眉:“谁呀,踢我干吗?” 赤风汗,赶紧将脚收回。 蓝影低头去看桌下,没看到有谁踢自己,心想会不会自家大人不小心踢到了,连忙没再做声。 —— 一直忙到天擦黑,大理寺散署,宴墨白才乘车回侯府。 下了马车,宴墨白拾阶而上,赤风和蓝影紧随其后。 “吁——” 又是一辆马车在侯府门前缓缓停下。 主仆三人闻声回头。 是侯府的马车,车夫老宋驾车,春兰坐在老宋旁边的车架上。 所以...... 宴墨白眸光一敛。 赤风偷睨了自家大人一眼。 见自家大人收回视线,继续上台阶,只是明显步子放慢了不少。 他连忙将自己剑鞘上挂的一枚剑穗取下,不动声色扔到身后。 “我的剑穗掉了。” 宴墨白和蓝影都停住脚。 赤风拿着佩剑,跟蓝影道:“就今日你送我的那枚剑穗,我挂在剑鞘上的,不见了。” 蓝影回头望了望:“在那里。” 连忙下台阶去拾捡。 这时,春兰已从马车车架上下来,老宋也摆好了踏脚凳,马车里面坐着的人弯腰出来。 赫然是金氏。 也只有金氏一人。 宴墨白薄唇微抿,转身继续拾阶而上。 蓝影拾了剑穗回来递给赤风。 赤风接过,两人也紧随其后入府。 主仆三人经过前院,正准备朝拂雪苑走,金氏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宴墨白!” 三人停脚回头。 金氏气势汹汹朝他们三人的方向而来。 蓝影和赤风对视一眼。 金氏一向叫他们家大人墨白,此刻连名带姓,怕是来者不善。 “大夫人有事?”宴墨白俊颜清冷,声音亦没有一丝温度。 “你把宁盘弄到哪里去了?两天都不见她的人,我刚刚去胭脂铺找过了,说她这几日都没去过。”金氏过来就劈头盖脸质问。 宴墨白凤眸满是讥诮和冷然:“她不见了,你找我?” “不找你找谁?听府里下人说,前天夜里,你可是抱着她回府的,第二天就不见她的人,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她是你的嫂子,不是你的外室。” 宴墨白懒得跟她多费口舌。 道了句:“想找人去官府,大理寺不帮你找人。” 转身就继续往拂雪苑的方向走。 却被金氏冲到前面,蛮横地拦住了去路。 “去官府是吧?去官府告你叔嫂通.奸吗?告你霸占亲嫂、幽禁亲嫂吗?” 相较于她的气急败坏,宴墨白一脸淡然。 他冷瞥了她一眼:“随你。” 然后便绕过她身边,继续拾步往前。 金氏气得脸红脖子粗。 指着他的背影怒道:“别以为我不敢,丢脸的又不是我,我也不是什么朝廷命官,看到时是你难堪,还是我难堪?” “如果官府不作为,我就去敲登闻鼓,我就去告御状,我倒要看看,小叔子霸占嫂子,权臣霸占人妻,皇上会怎么讲。” 宴墨白根本就不予以理会,脚步不停,头也未回。 直到一道清润如珠的嗓音乍然响起:“大夫人慎言。” 他才脚步一顿,回头。 金氏也转身循声望去。 此时已暮色四合,府中的风灯还未点起,光线有些些暗。 一袭素衣素披风的女子,自府门口的不远处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脚步款款,晚风吹起她的发丝和披风,簌簌飞扬,似狐似妖。 宴墨白眸光微敛。 金氏在宴墨白那里受了气,正无法发泄,又见到宁淼回来,第一句话就让她慎言,她更是气结,张嘴就骂。 “这两日你死到哪里去了?” 宁淼走到几人近前站定,弯唇:“离开了,又回来了。” 金氏没听懂:“什么意思?离开?” “嗯,离开侯府,大公子已给我和离书,我自是要离开的,只不过我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未办,所以回来了。” 宁淼不徐不疾道。 金氏震惊。 和离书? 她儿给了这女人和离书? “什么和离书?我怎么不知道?” “当然是官府盖过印的和离书,大夫人不知道,那是你们母子之间的事。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么大的事,大公子没跟大夫人讲。” 金氏气结更甚,脸色很难看。 突然想起什么:“是不是因为宴墨白?是不是因为宴墨白,你跟长景才会和离?” “我刚刚已经说了,请大夫人慎言!” “大夫人难道不知道,二公子跟宁王妃的嫡妹袁姑娘已定情,不日皇上就会赐婚,大夫人的这些话若传到宁王府或者镇远大将军府,可就不好了。” 金氏再次震惊。 这些她也不知道。 宁淼的声音还在继续。 “前天夜里,我与朋友小酌,喝醉了,言行无状,路上差点被马车撞,二公子恰好路过,救了我。是我赖着二公子不放,他无奈之下,点晕了我,抱我进府的。” “他已最大可能的避嫌,将披风将我包裹,以手臂托我,手掌都未碰我身。将我送到芳菲苑,他就离开了,全程有春兰陪同,她可作证。” 宁淼边说,边看了一眼宴墨白。 见他眸色深深,情绪不明。 她再次叮嘱金氏:“所以,请大夫人不要听到风就是雨,一定慎言。” 金氏看看她。 是这样吗? 宁淼又道:“我若跟二公子有私情,我就不会离开了。” “那你又为何回来?”宴墨白开口问了第一句话,声音清淡,喜怒不辨。 “为了跟大夫人拿解药。”宁淼道。 宴墨白面露微讶。 金氏脸色转白。 宁淼接着道:“当日大夫人说,在我膳食里下了一种毒,此毒有三年之期,三年内对我毫无影响,三年之期到,若我不服解药,就会毒发,必死无疑,我既已与大公子和离,自此便与永昌侯府无关,请大夫人将解药给我,我便离开。” 第110章 骇人听闻的惊天大秘辛 宴墨白微微眯了凤眸,看向金氏。 “你给她下毒?” 口气不重,甚至可以说很轻,似是就那么随口一问,可金氏却还是浑身一抖。 因为他的眸子里全是寒意,蚀骨的寒意。 “我......”金氏全然没了先前的嚣张气焰。 “为何给她下毒?”宴墨白微眯的凤眸里又多了几分危险。 金氏抿唇不敢说。 “为了逼我跟别的男人借子。”宁淼道。 反正已经撕破脸,她无所谓了。 金氏面白如纸。 赤风跟蓝影浑身一震,愕然瞪大眸子。 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互相对视一眼,以求证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种意思。 “你们先回拂雪苑。”宴墨白侧首吩咐两人。 啊? 蓝影心中可不愿意了,想再听听这骇人听闻的惊天大秘辛。 被赤风拿手肘撞了他一下。 蓝影本也不敢忤逆宴墨白的话,只得悻悻然跟着赤风离开。 宴墨白又扬目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春兰,沉声:“还有你。” 春兰浑身一哆嗦,连忙溜得飞快。 于是,现场便只剩下了三人。 “下的何毒?”宴墨白问金氏。 金氏有些意外他竟然没再继续追问找别的男人借子一事。 心口微微一松。 若追问,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总不能告诉他,为了侯位。 那估计他一气之下,明日就会让皇上做主,把侯位给了他。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还好,他并没有深究这点。 抿了抿唇:“其实,我没有下毒,我只是骗她下毒,威胁她乖乖听话。” 她说的是实话。 她当时想的是,用这个毒诓骗这个女人三年时间足够,反正这女人也不知道真假。 宁淼敛眸:“没下毒,大夫人会说得这么具体?” “我......”金氏瞅瞅宴墨白,怯声开口:“我是照着你的那个‘三载春秋’的毒说的。” “你怎知三载春秋?”宴墨白问,声如寒霜:“所以,前年除夕夜拂雪苑失火,三载春秋被盗,是被你偷走的?”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金氏吓得连连摆手。 “我只是听到宁王殿下跟你说起这个毒,就是那次在前院的凉亭里面,你们二人说这个毒,我听到了,便记下了,照搬说给宁盘听的。” 金氏说完,还做了一个对天发誓的手势。 “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是假,愿遭天打雷劈。” “你撒谎!你明明就是给我下了毒!”宁淼愤然道。 “我昨日遇一云游神医,他替我看过,说我就是中了毒,不然我今日怎么会回侯府找你拿解药,这件事我自己都忘了。” 金氏急得跺脚:“我真没有!” 宁淼自然不会放过她。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她怎可能错过? 这锅金氏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大夫人不承认给我下毒,是因为不想承认从二公子那里偷的毒是吗?”宁淼追问。 金氏:“.......” “我说了,我没有偷毒,也没有下毒!”金氏气急败坏。 没想到这小蹄子是这种人。 以前还觉得她好拿捏,她真是看走了眼。 “墨白,你别信这女人的,我没有偷你的毒。”金氏跟宴墨白道。 宁淼摇摇头,一脸觉得她不可理喻的表情:“这种事,我难道还讹你不成?” “我一没要你补偿,二没找你报复,我只是跟你要个解药,要个解药而已啊!” 说完,宁淼又转眸看向宴墨白:“既然是二公子的毒,想必二公子是有解药的,要不二公子给我解药吧,拿了解药,我立马走人。” “没有解药。”宴墨白眸色深幽道。 “啊?”宁淼佯装一脸震惊:“没有解药?” 随即就急了:“你的毒,你没有解药?那怎么办?” 末了,又转眸问向金氏:“大夫人给我下毒的时候,不是说有解药吗?” “我说了我没给你下毒,我当初说那些都是骗你的。”金氏急得直跳脚,接受不了这冤枉。 宁淼没理她,再度跟宴墨白道:“是二公子的毒,二公子应该能有办法验证我有没有被下毒吧?劳烦二公子验一验,一验便知我有没有被大夫人下毒。” 金氏杀人的心都有了。 这小贱蹄子今日是讹上她了。 梗着脖子道:“验就验。” 她本就没下毒,还怕验不成? 见宴墨白不做声,宁淼皱眉:“不会也没法验吧?你的毒,你既没解药,还没办法验?” “验自然是可以验的。”宴墨白道。 “那就验。”宁淼和金氏异口同声。 宴墨白瞥了宁淼一眼,举步往府门口的方向走:“随我来。” 宁淼怔了怔。 现在就去验? 没想到他这般雷厉风行,宁淼默了一瞬,拾步跟上。 金氏也跟在后面。 宴墨白回头,见金氏一起,问她:“你也中了‘三载春秋’?也需要验吗?” 金氏:“......” 她这不是被冤枉了,也想当面锣、对面鼓的搞清楚嘛。 可既然被这样问,自然也不好再跟着,就停了脚。 宴墨白吩咐门房准备两辆马车。 在门房去准备马车的这段时间,宴墨白和宁淼就等在门口。 一左一右站着,两厢沉默。 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头两边的灯笼也已经点亮,发出红色的光,将两人各自笼了一身。 不知站了多久,宁淼侧首看了看宴墨白,见他负手而立,微扬着目,似是在看遥远的天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前日她主动提出离开,有两个原因。 一,想把和离书拿到手。 她跟宴长景毕竟是走过大婚仪式的,算是拜过堂的,哪怕她是用的假名字,但终究是她这个人,她不想日后有任何麻烦或牵扯。 虽然和离书宴长景已写,但在宴墨白手上,恐他不给她,先要到手、捏在自己手上才安心。 二,以退为进,欲擒故纵。 既然宴墨白铁了心想要她离开,她强行要留下,反而让他更加怀疑,不如主动放弃,以退为进。 以他对她还有几分不舍的情义,突然离开,还能欲擒故纵。 她之所以敢离开,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以随时回来。 而随时回来的理由,便是金氏给她下的毒,她回来要解药。 望着男人刀刻一般的完美侧颜,宁淼率先打破了沉默:“我真的被金氏下了毒。” 第111章 你就一丁点都没想我吗? 宴墨白这才将落向远处天边的视线收了回来,徐徐侧首看向她。 “先前怎么不告诉我?” 宁淼抿唇。 “我忘了。” 这时马车来了,宴墨白也没再多问,拾步下台阶,夜风扬起他的墨发和墨袍,簌簌起舞。 宁淼跟在后面。 见他上了前面一辆马车,她便去了后面那辆。 马车行起。 宁淼撩开窗幔一角看外面。 也不知这厮带她到哪里去。 猜想应该是去见什么人,比如制出‘三载春秋’这个毒的人。 以前,她以为此毒是宴墨白自己所制,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他并不擅医擅毒,毒应该是出自他人的手。 马车行了很久,来到城郊,还上了山。 在半山腰的一处庄园院中停下。 宁淼撩开窗幔看外面情况,宴墨白的声音自马车的门帘外响起:“下来吧。” 宁淼起身下车,见有年纪很小的童子出来相迎,宴墨白不知跟对方说了什么,对方便在前方引路。 宴墨白走在前面,宁淼紧随其后。 入了庄园正门,经过一段花径,再过一片竹林,来到一两层楼的竹楼前面。 童子先进去禀报,很快就出来了。 “师父让二位进去。” 宴墨白带着宁淼入了竹楼。 竹楼里,点了很多烛台,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在打坐。 见到他们进来,老人起身,笑着迎过来:“宴大人,好久不见,这位姑娘是?” 宴墨白朝对方施礼,宁淼也随着一起。 “她姓宁。”宴墨白极其简单地介绍道。 老人也未多问:“哦,宁姑娘。” 宁淼再次鞠了鞠。 宴墨白开门见山:“今日深夜前来打扰,是有一事想麻烦施老,记得曾听施老说过,中没中‘三载春秋’的毒,施老能查探得出。 ” 老人捋了捋胡须,点头:“是,虽然中此毒者,三年之内,一切与常人无异,但我还是有办法查探得出。” “那劳烦施老看看宁姑娘是否中此毒?” 老人看了看宁淼,转身去旁边的一个柜子里取了两个小瓷瓶和一根银针,回来递给宴墨白。 “你先带她去后面的温泉池里泡一个时辰,然后取她两个中指的指尖血,分别装到这两个瓷瓶里面,各取几滴就行,取好拿给我,明日一早便有结果。” “好。”宴墨白伸手接过。 宁淼见机忙问老人:“请问此毒有解药吗?” 老人与宴墨白对视了一眼,捋捋胡须道:“暂时没有。” 宁淼敛眸。 没有就没有,对什么眼神? 她又问:“请问暂时是......” 还没等老人回答,宴墨白已先出了声:“暂时的意思就是施老正在研制解药,只是暂时没有,或许哪日就有了。” 老人闻言,连忙附和:“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宁淼抿唇。 我信你们的邪! 也没再多问。 别过老人,出了竹楼,宁淼又随宴墨白七弯八拐走了很长一段路。 这次没有童子引路,可见宴墨白对此处很是熟悉。 宴墨白带她进了一处室内温泉池。 温泉池很大,热气腾腾,白雾缭绕,温泉池中央有座小假石山,泉眼就在此假石山上,正汩汩朝池中吐着泉水。 宴墨白将瓷瓶和银针放到池边的一个竹架上。 “这里有浴衣,你可以换上浴衣泡,也可以脱光泡,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宴墨白就开门出去了。 宁淼:“......” 缓了一会儿,宁淼便一件一件脱了身上衣物,放到架子上。 拿起那件浴衣想穿,见是男式的,又长又大,她又放回去了。 什么都没穿,她下到温泉池里。 全身瞬间被温热的泉水包裹,非常舒服。 靠着池壁,她只露出一颗脑袋,阖起双目想事情。 看来,毒的确不是宴墨白所制,很有可能就是这位施老制的。 只是这解药.....未免也太变态了些。 要宴墨白子嗣的脐带血。 当初制毒的时候,是加了宴墨白的血吧,不然解药为何独独是要他子嗣的脐带血? 她都不知道这样的毒,对宴墨白来说,是他的福气,还是他的灾难。 她只觉得,一般脑子没大病的人,是制不出这种毒。 当然,也不排除解药根本就不是这个,是康王得了错误信息而已。 不管是哪个,她反正做两手准备。 子嗣要谋。 解药也要谋。 若确定金氏给了她下了三载春秋,她就不信宴墨白会坐视不管。 她睁开眼睛,凝神听了听外面的动静。 他说他在外面等她,难道一直站在外面? 泉水汩汩声音不小,又隔着门,她没听出什么。 心念一动,她突然对着门口扯着嗓子惊叫一声:“啊——” 然后快速闭气沉入池底。 她听到门快速打开的声音,听到脚步声进来,听到脚步声来到池边,听到他喊:“宁盘。” 瞅准声音的位置,宁淼猛地自水里伸出手,攥住他的一只脚踝,大力将他往下一扯,动作快如闪电。 “噗通”一声,宴墨白被她直直拉进池里,她也破水而出,展臂圈上他的颈脖,笑靥如花。 “你......”宴墨白皱眉。 与此同时,扬臂用内力将门挥闭上。 “山里夜凉,外面又没地儿坐,我想你进来同我一起泡。”宁淼软着嗓子道。 宴墨白眼波晃了几晃。 倾城的娇靥就在眼前,因为刚从水里面出来,头发湿透,满脸湿透,全都是水,水珠莹润,衬得更加肤白唇红,如水妖一般。 呼吸微紧,宴墨白抬手去掰她的手臂,凉声道:“不合适。” 宁淼就是不撒手:“怎么不合适了?我们先前什么没做过?” “如今不同。” “哪里不同了?因为你要娶袁姑娘?”宁淼问。 宴墨白眸光微闪:“是。” 他再度将她的手臂掰开。 这次宁淼没再强求,任由他往池边的台阶处走。 可没等他走几步,她又破水冲上前去自背后一把将他的腰身抱住。 “宴墨白,你当真舍得我离开吗?我离开了,你就一丁点、一丁点都没想我吗?” 第112章 宴大人,我会死吗? 宴墨白身形微僵,也未转身,就任由她箍抱着。 宁淼将脸贴在他的背上。 良久,都未等到他任何回应。 她抬起头望了望他,却也只能看到他的后脑。 宁淼低低一叹:“可我真的很想你啊......” 似是在跟宴墨白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小而轻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失落和失望,与此同时,她也松开了手臂。 她后退一步,转身,默然往池子深处走。 蓦地胳膊一重,宴墨白突然转身,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回一拉。 水下的池面很滑,宁淼猝不及防,被拉得脚下一滑,栽扑向宴墨白。 而宴墨白也因为骤然转身,以及抓人拽人的动作很大,且很急切,本就没站得很稳,被她这样一栽扑撞过来,他也脚下一滑。 双双跌倒进水中,水花大溅。 宴墨白紧急伸臂护着她,自己的背脊着地。 倒地后,他又快速坐起身,并将她扶坐起来。 饶是宴墨白的动作如此之快,宁淼还是被呛了一口水,脑袋露出水面后,就咳嗽起来。 宴墨白伸出大掌在水下拍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宁淼咳得眼睛都红了。 终于止了咳,她红着眼睛瞪着宴墨白。 宴墨白亦看着她。 片刻,若有似无一声喟叹:“你又何必如此。” 宁淼不做声,眼中的恼意更甚。 她以手舀起一手水,就朝他浇过去。 力道不够,水也不是重物,就那么不痛不痒落在他身上,她犹不解恨,由一只手变成两只手,又是捧水,又是打水,往他脸上弄。 宴墨白任由她去,不避不躲。 原本因为方才的摔倒已满头满脸的水,此刻更是。 宁淼弄了一会儿,累了,才停了下来。 起身准备再次游走。 宴墨白也站了起来,在水下大迈一步,将她的肩扣住。 宁淼回头,宴墨白大手扳住她的脸,垂首就狠狠咬住了她的唇。 那一刻,他听到自己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再次轰然倒塌的声音。 宁淼看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睑,以及双眼皮眼尾深深的褶皱。 鼻息交缠,他吻得急切用力,似是带着一抹狠意。 因为她是背对着他,扭头往后的姿势,又被他这样呼吸掠夺,她很难受。 遂自己在水下转过身来,面朝着他。 两人都是站在水里,宁淼没穿衣物,水面到她胸口以下的位置,身前的风光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水面之上。 意识到这点,宁淼想将身子往水下沉沉。 却没能如愿,宴墨白大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捞上来,压向自己。 身子相贴,舌尖搅动。 宴墨白还穿着衣物,湿哒哒的,宁淼觉得贴在上面很不舒服。 她一边被动地承受着他掠夺,一边摸索着去扯他腰间的锦带。 他再一次攥住了她的手腕,并放开了她的唇,呼吸粗重,如同在烟波镇的客栈里那次一样。 宁淼以为他又要紧急叫停,却发现他将她的手拿开,自己扯掉了腰带,剥脱自己的衣物。 扬臂将衣物抛扔到池边的青石台面上,两人赤诚相对,四目亦相对。 她看到他眼中带着欲色的晦暗和跳动的火焰。 他看着她眼尾的泛红和深瞳映着晃动的池水盈盈潋滟。 他将她扣向自己,她也主动贴了上去。 他吻着她,并在水下将她抱了起来,边吻着她,边往池边走。 将她放下,他将她按在池边...... 温泉的涟漪漾开,慢慢变成海浪拍打着岸边,最后变成惊涛骇浪。 —— 酣畅结束,宁淼整个人无力地挂在宴墨白身上。 宴墨白亲了亲她的鬓角,转首见墙角的时漏已到了一个时辰,便将她自池水中抱了起来,举步上岸。 他拿过她的衣物替她穿。 宁淼一点都不想动,就想这样被他服侍,可见他笨手笨脚,连件肚兜都不会穿,搞半天带子都不知道在哪个位置,她只得自己动手。 她一边穿着衣物,一边在想,要不要当着他的面吃一粒假避子药。 她如此随身携带避子药,他会不会生疑? 一旦怀疑,施老就是医者,他拿过去给施老一验,就能发现避子药是假的。 安全第一,还是不要主动吃了,等他拿避子药给她吃的时候,她再偷梁换柱。 拿定主意,她便不再去想,抬眼去欣赏某个男人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身材。 想起他的衣物全都湿了,她才意识到自己抓他脚踝拉他入水的举措,有点不应该。 “你穿什么?”她问他。 “先穿那个。”宴墨白走到竹架前将那件浴袍拿起来穿在身上。 然后拿了小瓷瓶和银针过来:“我要给你取血了。” 两人坐在池边的青石台上,因为地下是温泉,池边的青石台也很暖和,两人都赤着脚。 宁淼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宴墨白捏着她的中指,另一只手捻着银针。 针尖就要刺入指腹之前,他看了看她,见她正盯着自己看,他略略垂下眼睑。 “看什么?”他问她。 声音里还绞着一丝暗哑,特别磁性。 “怕疼,不敢看自己的手,宴大人的脸如此俊美如俦、赏心悦目,看着或许能减轻疼痛。”宁淼道。 宴墨白轻嗤一声,没接话。 谎话真是张嘴就来。 一个练武之人,会怕银针刺指这点疼? 垂眸将银针刺入指腹。 宁淼疼得瞳孔一敛,轻‘嘶’一声。 宴墨白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手中挤血珠的动作也不由地轻缓了几分。 挤了四滴血装进小瓷瓶里。 宁淼拿起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吹。 “这么疼?”宴墨白盖上瓷瓶盖子,问她。 宁淼嗔了他一眼:“十指连心懂不懂?你以为个个像你,心脏只是证明你还活着的一个脏器而已,我的心脏可是柔软的、装着情绪和感情的。” 宴墨白弯了弯唇,没接话。 不知是宁淼的错觉还是怎么的,她觉得他的那抹笑是冷的,似是在冷笑。 接着采另一只手的中指。 “宴大人,我会死吗?”宁淼突然问。 宴墨白执银针准备刺入指腹的手微顿,他抬眸看向她。 第113章 再不睡,天就亮了 宴墨白薄唇微动。 宁淼以为他要回答她,却听到他道:“叫我名字!方才在水里,不是‘宴墨白、宴墨白’叫得挺欢的,穿上衣服就成宴大人了?” 宁淼:“......” 想起方才在水里,她是受不住,一声一声叫他名字,让他慢点,根本没过大脑,全是本能,她耳根就一热。 她嗔了他一眼。 “那......宴墨白,我会死吗?这个毒现在还没有解药,会不会到我毒发的那一日,还制不出解药?” “不会。”话落的同时,宴墨白手中的银针刺进宁淼的指腹。 宁淼又是疼得瞳孔一缩。 “你就那么肯定?”宁淼凝着他的脸。 “当然,”宴墨白将她中指挤出血珠,装进另一个小瓷瓶里,“我相信施老会制出解药。” 宁淼弯唇,嘴角也噙起一抹冷笑。 你相信,我不相信。 不过,他那般不假思索地回她,她不会死,她是有几分意外的。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除了回她解药的问题,他也不会再杀她了? “宴墨白,我跟你说,如果我因为这个毒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永昌侯府。” 宴墨白笑。 这次是真的笑了。 宁淼越发肯定先前他是在冷笑。 因为笑得完全不同。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谁给你下的毒,你不放过他就行,永昌侯府跟你什么仇?” 宁淼鼻子里哼了一声:“毒是你的,下是金氏下的,你们两个都是永昌侯府的人,你说永昌侯府跟我什么仇。” “行,那就不放过吧。”宴墨白一边挤血,一边道。 宁淼想起另一件事。 “施老说明日一早才有结果,那我们夜里宿在这里吗?” “嗯。”宴墨白将瓷瓶的盖子盖上,然后执起她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对他的举措,宁淼再次感到意外。 方才不是还一副嫌弃她怕疼的样子吗? 或许上位者低头,很容易让人动容吧,看着他这般,宁淼忽然觉得,如果他不是他,她也不是她,他们或许也能有不一样的可能。 “宴墨白......” 宴墨白抬眸。 宁淼倾身凑上前,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宴墨白不意她突然如此,喉头一动。 宁淼放开他的唇,坐正身子,笑道:“趁皇上还没有赐婚,趁你还没有成为别人夫君,赶快多亲亲你,怕以后没机会了。” 宴墨白看向她,黑眸深幽。 片刻,他别过视线,起身:“没有赐婚。” 宁淼一怔。 她并不意外‘没有赐婚’,因为她知道,他之所以答应宁王夫妇跟袁紫烟的亲事,只是为了让她离开,只是做给她看的。 她意外的是,他竟然将‘没有赐婚’直接告诉了她。 虽然她知道原因,但她还是假装问了句:“为何?” 宴墨白没有回答,径直走下青石台面。 “我将血送去给施老,你把鞋袜穿好,一会儿会有童子过来带你去就寝的地方。” —— 宴墨白离开后,宁淼又静坐了一会儿。 然后忍着酸痛起身,将宴墨白扔在青石台面上的湿衣服拾起来,一件一件将水拧开,晾晒到竹架上。 拧中衣的时候,发现袖袋里有硬物硌手。 她知道偷看人家的私物不好,但还是忍不住好奇,伸手探进袖袋将硬物掏了出来。 熟悉的匕首入眼,她瞳孔一敛,如同被烫到了一般,她连忙将匕首扔回袖袋。 就是那把前世刺她尸体眉心的千年玄铁匕首。 胸口微微起伏,她定了定心神。 忽然又感觉到什么,对,除了匕首,她刚刚似乎还看到了...... 她再次将匕首掏出来。 看到匕首的把柄上系着一根银色细绳。 是她送给他的那根。 只不过,银绳似是断过,因为有个接头。 宁淼撇撇嘴,轻嗤。 嘴硬的男人! 不是说早扔了吗? 这不仅没扔,还随身携带呢。 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宁淼将匕首放回到袖袋。 这时,温泉池的门被人敲响,童子的声音传来:“师父命我来带姑娘去歇息。” —— 住处也是一处竹楼,摆设很简单,就一张竹榻,和一套桌椅,以及一个橱柜。 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榻上的被褥枕头之类的,都是新的。 已经是下半夜了,宁淼上榻灭灯。 横躺在榻上,将脚抬高,翘在竹墙上。 可躺了好久,丝毫没有睡意,明明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折腾,已是精疲力尽,累得很。 她把脚放了下来,依旧睡不着,想必是这两日什么都没做,在客栈里睡得太多的缘故。 睡不着,就难免不停翻身,床榻是竹子做的,一翻身就吱吱嘎嘎。 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一道熟悉的男声忽然从隔壁传来:“再不睡,天就亮了。” 宁淼浑身一震。 是宴墨白。 宁淼很意外,没想到他就睡在隔壁。 她进来这间的时候,隔壁漆黑一团,她还以为隔壁没人呢。 竹子搭建的小楼不比砖砌的房屋,隔音非常不好,所以,他这是听了多久她这边的吱吱嘎嘎,才忍不住出声的? 她翻过身,面对着两间房子中间的竹隔墙,小声唤他:“宴墨白。” 静谧了片刻后传来一声:“嗯。” 宁淼感觉到声音似是就响在咫尺,反正很近。 看来隔壁的床榻也是靠墙而摆,跟她这边的床榻就一竹墙之隔。 “宴墨白,你说这山里面会不会有野兽啊?”宁淼小声问。 又是寂静了一会儿,传来一字:“有。” 宁淼“啊?” “那会不会进竹屋来?这竹屋不比砖石所砌的房屋,我看脆弱得很,野兽会不会进来?” 这次多了一字,那头回:“不会。” 宁淼弯唇:“可我还是担心,怎么办?担心得睡不着。” 那头沉默片刻:“我在,不用担心。” 宁淼唇边笑意更大,她摸索着解了自己身上肚兜的带子。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在竹墙上找了个两竹之间的缝隙,将带子的一头往那边塞。 “我怕你睡沉过去,这样,我传了个带子给你,你将它缠在手指上,若有危险,我拉你一下,你就会知道。” 那头没有回应。 宁淼以为对方依言照办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带子竟然被塞了回来。 紧接着男人低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把衣服穿好。” 宁淼:“......” 第114章 又不是没吃过你口水 黑暗中,宁淼呲了一下牙,将肚兜的带子系好。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 也不好再多耽误对方睡觉,宁淼没再说话,闭上眼睛强行让自己硬睡。 与此同时的隔壁厢房里,宴墨白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夜静谧一片。 听着隔壁竹床时不时吱嘎一下,直到女人的呼吸声逐渐轻缓均匀,他才阖上眼睛。 —— 翌日清晨,宁淼是被山中鸟儿的叫声吵醒的。 天才蒙蒙亮。 她凝神听了听隔壁动静,忽然想起宴墨白要上早朝。 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去上朝了。 连忙试着轻声唤了唤:“宴墨白。” 好一会儿那头没有反应,宁淼以为他真的走了,掀被起床,突然又听到男人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醒了?” 宁淼一怔:“你没去上朝?” “今日休沐。” 男人声音慵慵懒懒的,带着几分鼻音,显然也是刚醒。 宁淼没再说话,下榻穿衣,打开竹楼的门,发现门口已放了盥洗用具。 想来是童子放的。 她端回屋,简单盥洗了一下,听到隔壁也传来起床盥洗的声音。 梳头的时候,她心念一动,拿着梳子就去了隔壁。 抬手叩了叩门。 门自里面打开,宴墨白穿着昨日那身衣袍,显然已盥洗完毕,又恢复了那个清冷寡欲、端方高洁的模样。 宁淼拢眉:“你就穿在身上,干了吗?” “干了。” 宁淼不信,伸手探了探他身上。 宴墨白也未回避,任由她摸。 确实干了。 想必昨夜后来采取了什么措施,不然干不了。 宁淼也没多问,拾步进屋。 竹屋的格局果然与她猜测的一样,竹床靠墙而摆,跟她只一竹墙之隔。 宴墨白看了看她,不知她要做甚,默了一瞬,还是随手关上了门。 宁淼走到屋中的桌边坐下,将手中的梳子递给他。 “屋里没有铜镜,我看不到,劳烦你帮我一下。” 宴墨白怔了怔。 这是让他帮她梳头绾发? 有些意外这个女人的大胆和肆意。 眼睫微动,他人没动。 “我不会。” 他的确不会,这辈子没做过。 “谁都是从不会到会的,而且,很简单,就是梳梳好,扎起来就行。” 宁淼依旧保持着伸着手递着梳子的姿势。 宴墨白又僵持了一会儿,低叹,似是有些无奈。 他拾步过来,接过梳子:“我真不会。” 宁淼笑眯眯:“没关系,你随便梳,梳成怎样,我都喜欢。” 宴墨白眸色微深。 宁淼坐正,将自己的后背留给他。 看着女人青丝如瀑,披散满肩,一直垂到腰际,宴墨白确实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见他半天没动,宁淼也叹了一口气。 “算了。” 转身欲接过他手中梳子,却被他抬臂避开。 他开始梳她头。 宁淼弯唇,再次坐正。 宴墨白执着梳子,一下一下从头顶梳到发尾,动作笨拙又轻缓。 他这样的动作反而让人很放松舒服,宁淼竟有点想睡觉。 微微阖上眼睛,她不禁想,前世的她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一日吧,这个死对头会给自己梳头。 将她满头青丝梳顺,宴墨白大手将其全部拢起,握于掌心,却又不知道怎么扎了。 宁淼睁开眼睛:“是不是比你大理寺审案子还难?” “确实。” 宁淼笑:“不为难你了,我自己来吧。” 接过他手心里的头发,宁淼自己随意盘了一个发髻,起身。 敲门声响起,传来童子的声音:“我给大人送早膳来了。” “就放门口吧。”宴墨白回头道。 “好的,隔壁宁姑娘的门是开着的,不见宁姑娘人,我就将她的早膳放她屋里的桌上了。” 宴墨白“嗯”了声。 童子离开,宴墨白去开门,将装着吃食的托盘端进来。 “我去把我的端过来,跟你一起吃。”宁淼话还没说完,人就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宴墨白看着她活泼欢快的身影一溜烟消失在门口,敛眸默了片刻,才走到桌边坐下。 宁淼端着托盘过来,坐到宴墨白的对面。 早膳比较简单。 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一个包子,一枚鸡蛋,还有两块芙蓉糕。 宁淼首先拿了鸡蛋,在桌角上敲碎,剥壳。 宴墨白执起瓷勺吃粥,慢条斯理、优雅矜贵。 宁淼将剥好壳的鸡蛋放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又拿起他的那枚鸡蛋过来剥壳。 “我们是不是第一次一起用膳?” “不是。”宴墨白道。 宁淼剥鸡蛋的手一顿:“不是?我们还几时一起过?” “上巳节。” 宁淼想起来了。 上巳节早膳全府一起用的。 她当时还故意跟他夹同一块糕点,故意在桌下碰他腿来着。 “那不算,那次一堆人呢,我说的是就我们两人。” 宴墨白没做声。 单独两人确实是第一次。 剥好鸡蛋,宁淼先将鸡蛋吃了,然后吃芙蓉糕。 见她碰也不碰那碗粥,宴墨白问她:“怎么不吃粥?” “最讨厌吃粥了。”宁淼回道。 宴墨白看了看她。 “如果没有记错,上巳节那日,你全程在吃一碗红豆粥。” 宁淼笑。 记得那么清楚呀。 “当时,红豆粥离我最近,我只能硬着头皮吃。” 宴墨白没接话。 所以,今日不装了? 山里的清晨很静,只有各种鸟鸣声。 橘黄色的晨曦初绽,透过竹窗照进屋里,将屋中笼上一层耀眼婆娑的光,给人一种不真实感。 见宴墨白手里的包子似是很不错的样子,宁淼也拿起自己的包子掰开。 “怎么你的是素包,我的是肉包?”宁淼拢眉道。 宴墨白瞅了她手中包子一眼,慢条斯理地缓缓咀嚼:“许是见你太瘦了。” “我哪里瘦?”宁淼并不觉得。 “你哪里都瘦。”宴墨白道。 宁淼睁着懵懂的大眼睛:“我哪里都瘦吗?” 宴墨白想起某处。 确实不能说瘦。 遂又面无表情道:“也还好。” “我想吃素包,我跟你换。”宁淼将手里的包子递给他。 宴墨白没接。 “我的已经吃过了。” 且没剩多少。 “没关系,”宁淼径直将他手里的吃剩的包子接过来,将自己的包子放到他手上,“又不是没吃过你口水。” 宴墨白瞬时被呛住,侧首咳嗽起来。 宁淼抿嘴笑。 第115章 为了他的子嗣? 施老过来的时候,两人刚吃完。 见两人在一间屋里,且一起用的早膳,施老弯唇,意味深长地看了宴墨白一眼:“不容易啊!” “什么?”宴墨白问。 “没什么,就是来告诉你们结果,宁姑娘确实中了‘三载春秋’的毒。” 宁淼自是毫无意外,宴墨白怔了怔。 “我就说我被金氏下毒了,你不信,现在信了吧?”宁淼鼓鼓嘴,问宴墨白,语气委委屈屈。 宴墨白没做声,眸色微深。 宁淼又问施老:“施老,那我这个毒没有解药,该怎么办?” 施老瞥了一眼宴墨白,确切地说,是跟宴墨白对视了一眼。 “姑娘别担心,解药我正在研制。” 又对眼神。 宁淼心中冷哼。 随即装出一脸忧急:“万一在我毒发前还没研制出来怎么办?” “没有万一。”宴墨白回道。 末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笃定了,又补了一句:“我们要相信施老。” 见他这样说,宁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施老恭敬道:“那就有劳施老了。” 宴墨白也随即提出了告辞。 “我们就不叨扰施老了,感谢施老的招待,还请施老在解药上多费心。” 施老捋捋胡子,深目看了宴墨白一眼:“那是自然。” 施老亲自送两人出的大门。 看着两人都上了马车,施老来到宴墨白的马车窗外。 宴墨白撩开窗幔,跟他再次作别。 施老瞥了后面马车一眼,压低声音跟宴墨白道:“宁姑娘身上的‘三载春秋’中的时日不短,至少一年以上。” 宴墨白眼波微动,面色如常,颔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马车开始行起来,宴墨白放下窗幔。 车厢里瞬间一暗,他抿起薄唇,一张俊颜隐在暗影中。 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 她的确是中了‘三载春秋’,但并非是金氏所下。 她一口咬定是金氏,不过是借机赖在金氏头上而已。 中此药至少一年以上。 前年除夕夜拂雪苑失火,他书房中的密函以及此毒药被偷,距今也是一年零几月。 当时他跟宁王就断定是被康王的人所偷。 对方应该主要是为了偷密函,顺手牵羊偷走了‘三载春秋’。 他们怀疑偷窃者是一名会医的人,一般人应该不会偷毒。 然后,宁王就故意放出假消息,此毒的解药需要他子嗣的脐带血。 目的一,为了愚弄一下对方,二,变相地告诉对方,此毒无解药,三,若对方真信了,说不定可引蛇出洞。 一年来,没见这毒出现在世上,他都差点忘了这事。 没想到她竟中了。 所以,她身上的毒是康王下的? 这就是她醉酒那夜,口中所说的,她那么忠心耿耿,康王却要杀她? 所以,她处心积虑来到侯府、来到他身边,是为了解药? 为了他的子嗣? 难怪会对他百般勾.引。 难怪会毫不在意伦常、毫不在意清誉、毫不在意名分,迫不及待想跟他有男女之实。 难怪他第一次给她避子药的时候,她会气得水都不接,直接生吞。 第二次给她的时候,她各种理由,又是没水咽不下,又是嫌太苦,就是不肯吃。 难怪后来她会自备避子药,他都没说要吃药,她就自己第一时间吃给他看。 那些药都是假的吧,假避子药,她主动吃了,他就不会再让她吃真的了。 所以,昨夜温泉池里,她的那些言行,同样只是为了勾他跟她做那事? 宴墨白眸色一痛,大手攥着身前案几的边缘,五指收紧,指节泛白。 与此同时,后面一辆马车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宁淼闲适地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随着马车的晃悠,惬意地昏昏欲睡。 毕竟开心的事不少。 一,她可名正言顺回到侯府,名正言顺留在宴墨白身边。 二,与宴墨白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他应该不会再轻易杀她,也不会轻易让她死。 三,让宴墨白知道她身上中了‘三载春秋’,且成功将这件事赖到了金氏头上。 四,虽然还没有解毒,但看宴墨白跟施老说起此毒,都那般淡然,且肯定她不会死,她就觉得解毒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五,这一次宴墨白竟然没让她食避子药。 按理说,就算他没带避子药身上,他也应该问问她有没有带,毕竟去江南的时候,她都随身带着。 而且,施老那里也肯定有。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她中此毒,然后解药是他子嗣的脐带血,要给她解毒,所以就没让她避孕。 感觉他应该没那么好。 他说过,他这辈子都不会要子嗣。 他可能只是忘了。 不管了,反正他再给她药,她换成假的就成。 ——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两人下了马车,一前一后进府。 金氏闻讯赶来,在前院截住两人。 “验了吗?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吧?” 宁淼刚准备回她,宴墨白先冷声开了口:“验了,证明你一点都不清白。” “啊?”金氏傻眼。 “真中了那毒啊?”她难以置信。 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就算真中了毒,那也不是我下的,是别人下的,我没偷你的毒。” 宁淼当即一副气结的样子反驳。 “这种毒,又不是随便哪里能买的,一般人有吗?明明就是你给我下的,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承认!” 金氏更是气得差点吐血。 “我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宴墨白皱眉:“现在的情况是,你没法证明你没偷,而她能证明你下毒。” 金氏:“......” 从没被人这样冤枉过,金氏哪里受得了。 原本还以为今日能还她清白,谁知结果是这样。 金氏只觉得心底压了一夜的那团火直直往脑门上一窜。 “宁盘,你个贱.人,我让你讹我......” 她“嗷”的一声就要扑过去打宁淼。 被宴墨白随随一伸手,轻轻松松攥住手臂。 “够了,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可以不追究你偷毒,你也必须保证,接下来宁盘在侯府等解药的这段时间里,你不许再骚扰她一分。” “否则,我承诺你儿子的事情,全部作废!” 宴墨白语气不重,却字字如冰。 第116章 还要被伤 金氏脸白如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宴墨白松手,面色冷俊,转身离开。 宁淼连忙拾步跟在后面。 过了垂花石拱门,两人分道扬镳的时候,宁淼突然喊住他:“二弟。” 宴墨白停住脚,回头,眸光冷飕飕看过来。 宁淼呼吸一紧,连忙解释。 “不是,我不知道我以什么身份呆在侯府,所以不知如何称呼你,如果还是跟先前一样,人前是你长嫂,那就得叫你......二弟。” “我的名字是烫嘴吗?”宴墨白凉声问。 宁淼:“......” 人前直呼名字不合适吧? 叫宴大人又太生分了。 “要不,我还是叫你二公子吧。” “随你。”宴墨白冷脸冷声,扔下二字,转身便走了。 宁淼怔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喊住他是要道谢的,谢他刚刚在金氏面前维护她。 结果也没谢成。 —— 芳菲苑里,春兰正在洒扫,见宁淼回来,立马扔了扫帚迎了过来。 “大......大......娘子,你没事吧?” 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 昨日傍晚,她就在不远处,她听到她跟大夫人说,大公子已经给了她和离书,还说大夫人给她下毒,还说......借子。 这些都太让她震惊了。 她昨夜一夜都没睡好。 宁淼笑笑:“没事。” 见她两眼窝下都是青灰色,宁淼又补了句:“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春兰点点头,也不好再多问。 —— 拂雪苑里,蓝影和赤风两人蹲在猫笼前。 蓝影在给花猫背上的伤擦药,赤风在边上打帮手。 赤风皱眉:“怎么会伤成这样?毛都掉了。” “还不是张铁匠家的那只母猫不做人!”蓝影义愤填膺。 赤风:“它本就不是人。” 蓝影一时语塞:“......反正以后绝对不再做这种事了。” “到底怎回事?” “就是张铁匠家的那只母猫这几日在发.情期,张铁匠想找只公猫跟其交配,让它产几只小猫。” “我想着小影这两日应该也是在发.情,你也听到了,昨夜叫成那样,扰得人都没法睡。得亏大人昨夜不在,否则铁定要将它扔掉。” “我就想着,如果让小影跟张铁匠家的那只母猫交.配了,应该就不会再乱叫了,所以,一早就把它带去张铁匠家了。” “一开始两只猫还好好的,你蹭我,我拱你,似是感情很好的样子,谁知,一交.配完,那只母猫就翻脸不认人,攻击小影。” “小影太善了,也可能是念着几分交.配的交情,都不带还击的,甚至都不带躲的,就被伤成了这样。” “张铁匠还在边上笑,气死我了,是他家的猫要借.种,借完种就六亲不认,猫是,人也是,都不是好东西!” “小影招谁惹谁了?被借.种,还要被伤!” 蓝影愤愤不平、骂骂咧咧。 赤风一抬头看到院子里赫然还站着一人。 是自家大人。 赤风连忙起身:“大人回来了。” 蓝影闻言,赶紧将花猫扔回笼子里,也起身行礼:“大人。” 宴墨白面无表情,瞥了两人一眼,什么都没说,举步往厢房的方向走。 赤风和蓝影互相看了看,紧步跟了上去。 “大人今日去大理寺吗?” 宴墨白脚步未停,清冷的声音响起:“把你那只猫送去兽医馆做个绝育。” 蓝影和赤风一怔。 绝育? 不过,确实是听说,如果不需要猫繁衍子嗣,给其做个绝育是很好的,既防止它发.情,也防止它得病。 蓝影连忙回道:“是!” —— 接下来几日,宁淼都没看到宴墨白。 她去了两趟拂雪苑,都没见到人,赤风蓝影都不在。 问了拂雪苑其他下人才知,宴墨白出京去办一件案子去了,赤风蓝影随行。 想必金氏跟宴长景了解过,宴墨白承诺了他什么,所以这段时间也没再来找她麻烦。 金氏也没将胭脂铺收回,她照旧尽心尽力去打理,她得存些银钱。 —— 五日后,大理寺。 宴墨白去宫里禀报完回来,刚进大理寺的门,主簿张远就迎了过来:“宴大人。” “我已经跟皇上汇报过了,赈灾银被劫案案犯已尽数落网,灾银也已追回,可以结案了。”宴墨白脚步不停。 张远毕恭毕敬,一脸崇拜:“宴大人辛苦。” “赤风蓝影在移交案犯吧?” “嗯,赤侍卫和蓝侍卫都在监牢那边,在一一清点核对。” 宴墨白点点头。 见走了一段路,张远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宴墨白问他:“还有事?” “刚刚有一姑娘前来报案,告......告人偷窃。”张远结结巴巴道。 宴墨白拢眉:“这种事情不用跟我汇报吧,案小,让其去府衙报案,案大,你们先受理就成。” “不是.......”张远抬袖揩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小声道:“对......对方告的人,是......是大人。” 宴墨白脚步一停。 “告我?偷窃?” 张远点点头。 “偷窃什么?” “这位姑娘不说,非要先见到大人。” 听到这句,宴墨白冷冷一嗤。 看来又是哪个京中女子为了见他搞的花招。 当即一脸不耐跟张远道:“这种你是第一次遇到吗?跟往常一样,直接把人轰出去就行了。” 说完,宴墨白继续往处理公务的署房走。 张远又紧步跟上:“这位姑娘说,若大人不见她,她就把大人跟大人兄长之间的秘密约定说出去。” 宴墨白再次脚下一停。 侧首,面如寒霜。 竟知道他跟宴长景之间的事。 第一反应是宴长景那个大嘴巴说出去的。 薄唇微抿,他冷声问张远:“她人呢?” “在前厅。” “将她带到署房来。” “是!” 张远领命而去。 宴墨白走去自己办公的署房,目光冷然。 没多久,张远就带着人来了。 宴墨白坐在处理公务的桌案后边,抬眼。 素衣素裙、轻纱掩面的熟悉身影入眼,宴墨白眸光微微一敛,眸底掠过意外。 第117章 隐忍克制的样子挺让人心动的 “大人,人带来了。”张远恭敬禀报。 宁淼款款施礼:“见过宴大人。” 宴墨白面色无波,示意张远:“你下去吧。” 张远愣了一下。 想说这不合规矩。 一个是投案人,一个是被告人,就留他们两个当事人,怎么成? 他这个官方的第三人是必须要留下的,才能确保公平公正。 “大......”他刚张嘴准备说话。 就被宴墨白打断:“需要我请吗?” 张远呼吸一滞,哪敢再屁话,连忙施了一礼,快速离开。 房中便只剩下宴墨白和宁淼两人。 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最终,还是宴墨白打破沉默:“听说你报案。” “是。” “告我?偷窃?”宴墨白看着她。 宁淼颔首:“嗯。” “偷窃什么?” 宁淼指指自己的左胸口:“偷了它。” 宴墨白:“......” 垂眸弯唇,他微微摇了摇头。 见他这般,宁淼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遂直言道:“我不报案,怎能见到你?” 宴墨白眼波微动,抬起眼睑。 “晚上散署我就会回府。” “可我就想第一时间见到你,我们已经五日没见面了,听说你案子办完回京了,我就来了。” 说完,宁淼又小声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出京公务也不跟我说一声。” 宴墨白看着她,没接话。 宁淼亦看着他,口鼻之下都被面纱所掩,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波光潋滟,也绞着几分委屈怨念。 “我就是想第一时间来看看你,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看看你是不是还好,听说那些劫匪都是亡命之徒,我......” 宁淼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她担心他。 顿了顿,宁淼又道:“我如果直接来大理寺找你,又怕给你带来困扰,毕竟现在在外面,我的身份还是你长嫂,所以,我只能报案。” “你日理万机,又拒女子于千里,一般人一般案,又岂能见到你的亲面?” “我就只得告你,且为了确保你愿意见我,只能说你跟你兄长的秘密约定,反正外人也不知是何。” 宁淼一句一句解释着。 “午膳吃了吗?”宴墨白问。 宁淼一怔,不意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没吃你会带我去吃吗?” 宴墨白“嗯”了一声。 宁淼又是一怔,没想到他如此。 语气当即软了下来:“我吃过了,你呢?” “在宫里吃的。”宴墨白回道。 宁淼看看他:“案子办得顺利吗?你......没有哪里受伤吧?” “嗯,没有。” 宁淼点点头:“那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处理公务了。” 说完,想起一件事,伸手自袖中掏出一物,上前,放到他面前的桌上,微微笑:“送给你的。” 宴墨白凝眸望去。 一团黑色入眼。 是一枚剑穗。 全黑的剑穗! “好看吗?”宁淼问。 宴墨白:“......很与众不同。” “自是与众不同,你可知这是什么做的?”宁淼问。 问完,也未等他回答,就抬手捋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给他看:“我剪了自己的头发做的。” 宴墨白面露微愕,显然很意外。 宁淼又接着道:“我听人说,用头发编这种东西,寓意很好,就想着亲手编一个送给你,正好你又喜穿墨袍,黑剑穗挂于佩剑上,带在身上也不会太打眼,很是适配。” 宴墨白眸光大动,他略略低敛眉眼。 见他没反应,宁淼噘噘嘴:“怎么?看不上?” 伸手准备将剑穗取回,见他伸手已先她一步将剑穗拿走。 “既然你都做了,还花了这么大心思,我不收岂不是太不近人情。” 宁淼笑,将他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 “谢谢你这么近人情。” 宴墨白:“......” 见他将剑穗拢进袖中,宁淼问:“你会挂剑鞘上吗?不会又像上次那根银绳一样扔掉吧?” 宴墨白眉尖几不可察地挑了挑:“难说。” “你敢!”宁淼嗔道。 宴墨白弯了弯唇,没接话。 赤风和蓝影走进署房的时候,就看到宁淼在。 两人都很意外。 “大娘子,你怎么来了?”蓝影问。 宁淼被问得猝不及防,一时不知如何回,清清嗓子:“报......报案。” “报案?”蓝影震惊,眼睛瞪得大大的,急问:“报什么案?” 赤风瞥了一眼自家大人微沉的脸,一把攥了蓝影胳膊。 “有大人在,还轮得到你问案情?我突然想起刚刚有一个案犯不对,你陪我再去确认一下。” 赤风说完,朝宴墨白快速鞠了鞠,就拉着蓝影疾步出了署房。 宁淼看在眼里,待两人的身影离开,弯唇笑了笑。 “我怎么觉得赤侍卫知道我们俩的事情。” “我们俩什么事?”宴墨白问。 见他在那装,宁淼唇角笑意愈发浓了几分,她双手往身前桌面上一撑,倾身凑到他的耳畔。 宴墨白以为她又要语出惊人,都做好了心里准备。 谁知她只是对着他的耳廓吹了一口热气,道:“无事。” 说完就当即撤离,站直了身子。 “行了,我走了,你忙吧。” 举步就往署房的门口走。 宴墨白起身,径直走去关了署房的门,将她堵在了门后面。 见他如此,宁淼水眸中染上几分兴味的笑意:“怎么?舍不得我走?” 宴墨白没做声,黑眸幽深晦暗。 他凝着她,抬手将她一侧耳廓上的面纱挂带取下,面纱垂挂,口鼻露出。 是他多日未见的那张脸。 他大手捏着她的下巴,指腹摩挲。 宁淼亦仰着小脸看着他,眼含春水,波光潋滟。 “宴墨白......”她轻声唤他。 宴墨白低眸看着她泛着莹润光泽的粉唇,微微张翕,他心中无声一叹,垂首吻了上去。 吻得很温柔,只吻着她的唇瓣,并不似往常那般进入口中攻城掠地。 且吻了吻就放开了她。 并将她的面纱挂带帮她套到耳朵上。 宁淼看着他,看着他喉结滚动,看着他眸色深暗,看着他明显粗重了呼吸。 突然觉得他这般隐忍克制的样子挺让人心动的。 第118章 他终究还是不相信她 宁淼知道这里不合适。 毕竟是公干的地方,且虽关了门,还有窗。 署房的窗是没有窗门的菱形格子窗。 “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宴墨白突然哑声道。 宁淼怔怔回神:“什么?” 宴墨白眸光闪了闪,绕过她身边朝房中的茶几走去。 “此次办案的地方盛产香檀木雕发簪,住客栈的时候,客栈老板给每位客人都送了一枚。” “是女式发簪,我留着无用,又无人可送,你送了我剑穗,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平素装扮清淡,也与你很适配。” 边说,他边提壶准备倒茶,发现壶里没有水。 他又拎着壶往门这边走,并指指他处理公文的桌子,示意她:“在抽屉里,你自己拿一下。” 说完,就拉门走了出去。 宁淼很想说,这般不走心、这般如同施舍打发人的礼物,她不要。 想想还是拾步来到桌前,抽开抽屉。 抽屉里有一些杂物,崭新的笔、按印用的盒装朱砂,以及镇尺,镇尺下面压着一些写字的纸,像是密函。 她瞅了一眼最上面的那张,眸光微敛。 见旁边有个帕子包的东西,她拿起来打开。 正是一枚香檀木雕刻的发簪。 非常精致,刻的是月下秋桂,刀工非常好,无论是圆月,还是桂花,小到桂花的花瓣花蕊,都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宁淼弯唇。 这是哪家客栈这般不计成本,给每个客人送这般上乘的发簪? 关上抽屉,她直接将发簪插到自己发髻上。 见宴墨白提着茶壶进来,她便眉眼弯弯迎了过去:“好看吗?” 宴墨白似是没想到她当场就戴上了,看了看她:“适配。” 宁淼嗔了他一眼,用他那天的话回他:“好看二字烫嘴吗?” 宴墨白唇角一抹弧光浅浅,没做声,提壶倒水。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不妨碍你公务了,我走了。” 宁淼往门口走。 宴墨白也未阻拦,就倚在茶几边,执杯浅啜了一口茶水,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微深。 宁淼出门,遇上赤风蓝影进门。 蓝影跟她打招呼:“大娘子,走了啊。” “嗯。” 宁淼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停。 “听说你们此次外出公干住的客栈,给每人送了一枚香檀木雕刻的发簪,不知二位的,有没有送人?若没送人,可否说个价,卖给我?我挺喜欢这类的。” 这厢,赤风跟蓝影一脸莫名。 那厢,某人已被茶水呛住,正在咳嗽。 “什么发簪?”蓝影问。 赤风看了一眼正在咳嗽的某人,又瞥了一眼宁淼头上的发簪,眸中掠过一抹了然。 遂攥了蓝影的手臂,回道:“抱歉,我们的送人了。” 蓝影:“啊?” 扭头疑惑看赤风。 赤风落在他手臂上的手又重重一握。 蓝影痛得又“啊”了一声。 这才意识到赤风是在提醒自己,虽不明所以,却也连忙跟着附和:“对,送人......了。” 宁淼将主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也不揭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后含笑看了一眼宴墨白,拾步离开。 —— 出了大理寺,宁淼唇角的笑意就再也支撑不住,垮了下来。 她沿着回侯府的路缓缓走着,心里滋味不明。 宴墨白始终是不相信她的。 哪怕她已借醉告诉他,自己已成为康王的弃子,康王要杀她。 哪怕她跟他发生了这么多次最亲密的关系。 他终究还是不相信她。 如果没有猜错,方才他让她自己去抽屉里拿发簪,其实是想让她看到抽屉里的那张密函吧。 压在镇尺下,摆在最上面,既没有折,也没有套信封,就那么一眼就能看到。 内容是:今晚酉时,工部侍郎仝三将在摘星楼,密会失踪多日的工部主簿黄承德。 黄承德手上有一本账簿,记录了工部头目在最近几个大工程上的贪赃枉法。 今晚大理寺会实施秘密围捕。 工部侍郎仝三是康王的人,工部尚书也是康王的人。 若抓捕成功,账簿落到大理寺手里,仝三完了,工部尚书完了,康王也会被连累,或者说会被重创。 宴墨白这是看她会不会传信给康王。 —— 大理寺,署房 宴墨白走到桌案边坐下,抽开抽屉,垂目看了看里面,薄唇微抿。 赤风和蓝影候在一旁。 两人都看着自家大人,心中却各有所想。 赤风想的是,自家大人是真的入了心,连发簪都送上了。 这是开天辟地从未发生过的事。 此次公干任务匆忙凶险,他家大人几时去买了发簪,他都不知道。 蓝影想的是,自家大人跟大娘子应该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显然赤风比自己知道得多。 赤风竟然比他知道得多? “酉时的行动都部署好了吗?”宴墨白关上抽屉。 两人回神,齐齐回应:“部署好了。” 宴墨白看向两人:“到时,蓝影随我一起去摘星楼,围捕仝三和黄承德,赤风散署后就回侯府,若我们行动失败,赤风第一时间控制住宁盘。” 赤风蓝影皆浑身一震,愕然。 蓝影犹不相信,出声确认:“大娘子?” 不是早就排除嫌疑了吗? 赤风也甚是不解:“大人怀疑大娘子?” 两人不是已经都情投意合了吗?怎么突然又...... 宴墨白低敛眉眼,掩去眸中所有情绪,面无表情。 他自然也不想怀疑她,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有前世的种种,教训深刻又血淋淋。 他不得不防。 她身上是被下了三载春秋,但这也不排除两种可能。 一种,毒是康王下的,她发现了康王的真面目,不想再为他所用,彻底逃离,来到侯府,一心只为解药。 另一种,毒不是康王下的,偷毒的另有其人。 毕竟在侯府安插细作,也不仅仅康王一人,还有其他皇子。 当时被盗的密函并无多大用处,对方没能派上用场,所以也就没有暴露身份。 认定是康王的人所为,也不过是他跟宁王觉得康王是最强劲对手,且康王使得出如此下作手段。 现在想想有些武断。 若是其他皇子的人所为,见盗取的密函无用,将毒下到康王的人身上,企图栽赃康王,引他们与康王鹬蚌相争,也不是没可能。 第119章 对臣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 若是第二种,那她就很有可能还是康王的人。 来到侯府,来到他身边,一为解药,二为做康王眼线。 一直没要他性命,不过是因为要谋他的子嗣。 要知道前世,她可是为了康王可以牺牲自己性命的人啊。 为了帮康王除掉他,她不惜以自己的身死来设计,吞假图吞毒药。 死之前还将自己的身后事安排得明明白白,让康王在他坟头埋恶符,不让他超生。 如此恨他的人,如此一心为康王的人...... 当然,他希望是第一种。 他希望她跟康王已彻底决裂。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到底是哪一种。 所以,他才故意让她看到他们今晚的行动。 若她是康王的人,必定会提前通知康王。 因为此次事件重大,工部一直是康王很大的一个倚仗,康王靠工部大量敛暗财。 倘若仝三和黄承德被擒,拿到他们手里的那本账簿,康王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他以此事来试探。 这是他知道她的身份后,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试探她,也会是最后一次。 对,唯一一次,最后一次。 如果今夜,行动成功,他日后便不再疑她。 从此不再疑她。 见宴墨白没做声,赤风又换了一个问法:“大娘子知道我们今夜的行动?” 宴墨白回过神,“嗯”了一声,淡声道:“我故意透露给她了。” 赤风微微拢眉:“可是......” 他话没说完,因为觉得不妥。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说。” “大人就这样将真实的计划透露给她了,假如,属下是说假如,假如大娘子真是康王的人,那我们的行动岂不是必败?这么好的机会就......就浪费了。” 赤风说完,见宴墨白不吭声,他又连忙解释道。 “属下的意思是,若是试探,其实可以透露个假消息给大娘子,同样可以引她上钩,让她暴露,不必把真实的计划透露给她吧。” 宴墨白低垂着眉眼,把玩着手里的杯盏。 “她不是一般人,假的消息骗不了她。” 好吧。 赤风没再多言。 他只是觉得,只为了试探对方是不是康王的人,就赌上这么大的一个行动,有些不值得。 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像又理解了。 或许在面前的这个男人眼里,对方是不是康王的人,更加重要。 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入了心的人到底是人是鬼,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对付康王,以后还有机会。 当然,他还想到了另一层。 “其实,大人心里面还是相信大娘子的吧,所以,才敢将真消息透露给她。”赤风道。 或许是相信,或许是希望,也或许是心存侥幸,拿真消息来赌。 宴墨白没回他。 —— 宁淼哪里也没去,径直回了侯府。 回来后也没再出门,就洗洗睡了,晚膳都没用。 —— 散署的时候,赤风按照指示准备回侯府,宴墨白喊住他:“赤风。” 赤风停住脚,回身施礼。 “大人请吩咐。” 宴墨白默了默。 “若行动失败,我以烟火为号,你便动手,记住,只是控制住她,不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赤风就已弯唇接过:“属下明白,只是留住她,不可杀她伤她。” 宴墨白便没再多言,抬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 夜深沉。 马车在宁王府门口停下,宴墨白自车里下来。 宁王的贴身侍卫文来早已候在门房处,见到马车到,立马迎了出来。 “宴大人,殿下在书房等您。” “嗯。” 书房里,宁王坐在灯下,也没心思看公文,在等着今夜大理寺行动的结果。 见宴墨白进来,当即起身,迫不及待问:“怎样?” 宴墨白点点头,眸子里有隐隐的激动:“很成功,仝三和黄承德都抓到了,账簿也拿到了。” 宁王大松了一口气,心情甚悦,示意宴墨白坐。 宴墨白自袖袋里掏出一本账簿,呈到宁王面前的桌上,这才走到近旁的一张软椅边,撩袍坐下。 宁王翻开账簿细看。 看着看着,就很愤然:“他们也太嚣张了,贪墨的数额竟如此惊人。” 宴墨白没做声。 来的路上,他已看过账簿,确实骇人。 但他也有心理准备,否则,黄承德不会失踪,定然是事态严重,他才不敢露世。 宁王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合上账簿:“行,明日早朝你便将此事启奏父皇。” “嗯,”宴墨白点点头:“只不过,这账簿上并看不出康王参与其中,仝三也未必会供出康王。” “没关系,失了工部,对康王来说,就如同断臂,重创极大,而且,父皇如此睿智,难免不对他起疑。” “嗯。”宴墨白颔首。 他也是这样认为。 所以,他才会说,此次行动意义重大,康王不死也要脱层皮。 宁王将账簿递还给宴墨白:“今夜辛苦了,你早点回府歇息吧。” 宴墨白起身接过,将账簿拢进袖中。 然后,便对着宁王深深一鞠:“臣还有一事相求。” 宁王怔了怔,从未见过他如此。 应该说从未见过他开口求他什么事,自是当即应允:“但说。” 宴墨白抿了抿唇:“臣想请殿下赐一截虺骨给臣。” 宁王微愕。 “你要虺骨作甚?” 蓦地想起某个毒的解药是虺骨,他眸光一敛。 “难道有谁中了三载春秋?” 宴墨白颔首:“是。” 却也没说是谁。 宁王很是惊讶。 当年施老制出三载春秋,侯府拂雪苑失火,有人窃走密函的同时,顺走了此毒。 后来施老并未再制作。 这么长时间,也未见有人中此毒,他都忘了这事。 竟有人中了吗? “谁?”他很是好奇。 宴墨白低敛眉眼:“对臣来说,很重要的一个人。” 宁王再度意外,意外他这样回。 也不好再追问。 “当初,我们可是一致认为偷走此毒的人,是康王的人。” 宴墨白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康王拿走了毒,那中毒的人就跟康王脱不了干系。 宴墨白点点头:“是康王的人偷走的毒,但此人不是康王的人,康王想杀她,才对她用毒,这点臣敢拿性命保证,请殿下放心。” 见他破天荒的连狠话都说上了,宁王眼波微动,抿了抿唇。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本王了解你的性子及为人,知你不会轻易信人,也不会轻易说出这话、做出这事,你既如此笃定,本王自然相信,何况你也难得开口有所求,本王岂会拒绝?行,虺骨给你。” 第120章 是我多心了 宁王起身,按了桌上灯盏下的一个机关,房中书柜“哗啦”一声往旁边移开,露出书架后面的暗格。 他走过去,自暗格里取出一个朱漆木匣,打开,拿出里面的一根虺骨,一掰两截。 回来递给宴墨白半截:“此分量足以解两三人的毒。” “谢殿下。”宴墨白双手接过。 虺骨天下少有,得来不易。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宁王将剩下的半截放回木匣,装好,又归到暗格里。 “对了,明日皇后寿辰,你的礼物准备好了吗?”宁王回头问。 “准备挑一副字画送上。”宴墨白回道。 宁王忍俊不禁。 “你呀你,真是不懂女子,有几个女子喜欢那东西?皇后爱棋,本王这里有一副红绿玉棋子,你拿去当礼物吧,她定会欢喜。” 宁王边说,边自暗格里取出一大的四方盒子,走过来递给宴墨白。 看着盒子上雕刻的花纹,富贵牡丹,精致大气,宴墨白就知此物价值不菲。 而且绿玉易见,红玉难得。 遂微微鞠身:“谢殿下,臣惶恐。” “有何惶恐的,今夜你立了大功呀,本就应该奖赏于你。再说了,你是本王的人,得了皇后欢喜,于本王也是有利。” 见他如此说,宴墨白便没再拒绝。 “多谢殿下。” “行了,快回去歇着吧,本王也乏了,今夜定能睡个好觉了。”宁王心情甚好。 宴墨白颔首:“臣告退。” —— 宴墨白回到拂雪苑,赤风立马迎了过来,将他手里的玉棋盒接过:“大人。” 虽然没有收到烟花信号,意味着行动应该成功了,但赤风还是忍不住确认:“人抓到了吧?” “嗯。”宴墨白脚步不停,往里走。 赤风回头望望门口:“蓝影呢?” “他随大理寺的人一起押人去监牢了,我去了宁王府。”宴墨白道。 赤风心口一松,还以为蓝影在行动中如何了呢。 见自家大人难得回得那么详细,看来心情不错,赤风便也主动禀报。 “芳菲苑无甚动静,大娘子一直不曾出门,且早早就熄了灯,应该是睡下了。” 宴墨白遥目望了一眼芳菲苑的方向,眉眼低敛:“是我多心了。” “大人是谨慎。”赤风回道。 主仆二人入了书房,宴墨白吩咐:“取个干净的碾盅过来。” 碾盅? 赤风怔了怔,将手里的玉棋盒放到桌上,领命而去。 宴墨白走到书桌边坐下,自袖中掏出那半截虺骨,再度一掰,将其一分为二。 一半用帕子包住,放到了书桌抽屉里的一个匣子里面,一半拿在手上伸到灯下端详。 赤风很快就从大厨房拿了一个碾盅回来。 见自家大人将一截不知什么东西放到碾盅里开始碾磨,赤风问:“大人这是?” “解药。”宴墨白眉眼未抬。 赤风一惊,解药? “大人中毒了吗?” 宴墨白没理他,专注于手中动作。 赤风见他如此,没再多问。 不管中没中毒,反正是有了解药。 他甚至还想到一种可能。 他家大人给芳菲苑的那个女人下了毒,如今怀疑解除,要偷偷给那女人食解药了。 宴墨白抬眼:“你去准备沐浴的水,我碾好就沐浴。” 赤风领命离开。 宴墨白将虺骨碾成粉末,拿了一张干净的纸,将其小心翼翼包了起来。 明日得找个机会放到那女人的茶水里,或者吃食里,绝对不能被她发现。 就让她觉得他的子嗣脐带血是解药,或者等着施老制出解药吧。 —— 赤风准备好热水,蓝影也从大理寺回来了,一人从浴房出来,一人从苑门进来,便看到了院中风灯下那抹练剑的身影。 两人都愣了愣。 虽说他家大人有晨书暮剑的习惯,可那也是黄昏时分,如今这深更半夜的,练剑? 两人走到一块儿。 赤风瞅瞅蓝影:“你没受伤吧?” “没有,大人神机妙算、运筹帷幄,行动非常顺利。” 赤风点点头。 两人站在走廊上看着自家大人手持长剑,身轻如燕,施展出各种招式。 蓝影瞬间得出了结论:“大人这是高兴,今夜的行动如此成功。” 赤风没做声。 确实是高兴,某个女人通过考验,没让他失望。 练剑的身影很快就停了下来,赤风和蓝影连忙上前。 “大人,沐浴的水准备好了。” “大人,仝三和黄承德已关进大理寺监牢。” 两人一一汇报。 宴墨白将手中长剑扔给蓝影,接过赤风递上的帕子,揩手。 蓝影拿着长剑,第一时间就发现剑柄上挂的剑穗了,非常意外。 他没看错吧?他家大人也挂剑穗了? 要知道他家大人是连玉佩都不挂的人,何况剑穗。 用他家大人的话说,这些都是累赘。 竟也挂上剑穗了? 实在惊奇稀罕,就忍不住出了声:“大人......” “嗯?” 自家大人破天荒地应了,且应得很快。 蓝影却突然想起白日赤风叮嘱过他的:以后在大人面前,没搞清楚状况的事情,少说话。 遂不敢多言了,只得道:“没......没什么。”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就说!” “真没什么,就是想叫叫大人。”蓝影告诉自己,要谨记赤风的叮嘱。 宴墨白面色微凉,将手中帕子递给赤风。 状似无意随口问道:“上次蓝影买的那个剑穗,在何处买的?” 赤风跟蓝影一怔,不意他突然问起这个。 蓝影立马回道:“在东街集市。” 见他自己主动提起剑穗,蓝影就按捺不住先前的话了:“大人也挂剑穗了!” 一旁的赤风这才注意到蓝影手中拿的长剑上竟真的挂着一枚黑色剑穗,亦是有些稀奇。 蓝影又道:“黑色剑穗很少见,看来大人当真是喜欢墨色。” 宴墨白“嗯”了一声。 “不过,这枚剑穗做工一般,大人,属下明日送您一枚更好的。”蓝影兴冲冲道。 既然自家大人主动问他剑穗在哪里买的,想必就是觉得他买的那剑穗好,也想要。 是他大意了,他送了一枚赤风,就应该也送一枚给自家大人的,不管对方挂不挂。 如今搞得人家主动提了,显得他这个做属下的太不上道。 “我稀罕你送?”宴墨白冷脸冷声。 蓝影一怔。 宴墨白寒目瞥了他一眼,举步往浴房的方向走:“东街集市能买到头发做的剑穗吗?还不快将剑送去剑房放好!” 蓝影:“......” 第121章 月事还没来,她有了? 翌日,宁淼醒来的时候,发现日已三竿。 她揉着眼睛坐起,看了看墙角的时漏。 问房中正在轻手轻脚擦拭桌子的春兰:“这么晚了,怎么没叫我?” “大娘子醒了。” 春兰连忙放下手中抹布,在旁边的铜盘里快速净了净手,走了过来。 “奴婢唤了两声的,但大娘子实在睡得香沉,奴婢想着怕是夜里没睡好,便没打扰。” 宁淼没做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昨夜大理寺的围捕计划。 想必是成功了。 否则,她不可能安然睡到现在,宴墨白早来找她了。 垂眸,她弯了弯唇。 得亏成功了,不然,无论她报没报信,宴墨白都会觉得是她所为,这口锅都会落到她头上。 她不知道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不会发生,不知道宴墨白还会不会再对她试探。 但她知道,宴墨白对她没有信任。 她也知道,她也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 可能哪一天,锅就落到了她的头上。 低低一叹,她略显疲惫地靠到床头上。 见她如此,春兰问:“大娘子是还想睡吗?大娘子近日似是瞌睡多了不少。” 宁淼抬眸。 的确,近段时日,她好像是瞌睡很多,很容易犯困。 都说春乏秋困,这春日都快过完了,秋日也未到,怎么反而那么能睡? 忽的想起什么,她瞳孔一敛。 难道是宴墨白偷偷给她下了什么毒? 用尘毙让她暴毙,他舍不得,就改为不会立即要她性命,却又能控制她的慢性毒药? 想了想,又觉得不至于,毕竟她身上还中了三载春秋呢。 此一毒,就足以让她受他牵制。 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所以,为何那么困?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即问春兰:“今日初几?” 春兰笑:“大娘子过糊涂了?今日哪还是初几,已十三了。” 十三? 宁淼浑身一震。 她是每月初四来月事,今日已十三了,月事还没来。 九日过去了,还没来,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了? 心头一阵激动,她赶紧掀被下榻。 春兰连忙拿了衣物给她。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吩咐春兰:“快准备洗漱。” 见她急成这样,春兰不解:“大娘子是要赶着去胭脂铺吗?” “我有其他事。” “哦。” 春兰也没多问,当即去准备洗漱的用具和水了。 准备好端过来,春兰问:“早膳大娘子想吃点什么?” “不吃了。” 宁淼迫不及待想去医馆确认自己有没有怀孕。 春兰皱眉:“大娘子昨日晚膳也没吃,这样怎么行?” “一两顿没吃没关系的。”宁淼不以为然,拿起漱口杯漱口。 忽然想起若自己真是怀了,自己饿一饿没事,会不会对腹中胎儿不利? 遂又吩咐春兰:“还是准备点吃食吧,简单清淡点的就好。” 见她愿意吃了,春兰也开心:“奴婢这就去准备。” 春兰前去厨房。 宁淼对镜快速梳妆。 看到昨夜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的那枚香檀木雕刻发簪,她默了默,还是拿起来插到了发髻上。 春兰端了吃食过来,宁淼随便吃了点,就准备出门。 刚走到院中,就看到甘嬷嬷带着一个宫中太监装扮的人进了芳菲苑:“大娘子。” 宁淼拢眉。 两人行至近前,甘嬷嬷介绍:“这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孙公公。” “孙公公。”宁淼微微鞠了鞠礼。 “杂家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让大娘子带上几盒最近时兴的胭脂,随杂家一起进宫。”孙公公道。 宁淼有些意外。 虽然宫里的娘娘们现在用的都是她胭脂铺里的胭脂,但都是让身边的婢女出来买的,没人让她送宫里去过。 转念一想,人家是皇后,或许就是想端那一份架子,以显示自己高那些妃嫔一等。 遂眉眼一弯:“能得皇后娘娘青眼,宁盘万分荣幸,只不过,府中没有备存胭脂,得去铺子里取。” “没关系,杂家陪大娘子去取便是。”孙公公回道。 “那就有劳孙公公了,孙公公稍等,我去换身衣裳。” “嗯,大娘子请便。” 宁淼回房,边换衣服,边快速思忖。 皇后召她入宫,无非两种情况。 一种,就真的只是想要她家的胭脂。 另一种,有其他目的。 可,能有什么目的呢? 她跟皇后前世无冤,今生无仇,皇后并不认识她。 而且,皇后膝下有一五岁皇子,争储暗斗中,皇后并未站队任何王爷。 所以,第二种的可能性不大。 她又将进宫可能遇到的险情设想了一遍。 也有两种情况。 一种,皇后对她的胭脂,或者对她的人不满意,凤颜大怒。 另一种,碰到康王。 第一种可能性也不大。 皇后出了名的贤德,虽不知其人本质如何,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所以,就算装装样子,也不至于会因此事震怒。 而且,就算是第一种,她也不惧。 她现在的身份还是永昌侯府长媳,侯府和宴墨白,都是她的一份倚仗,无论对方是谁,多多少少会要顾虑几分。 第二种,应该也不大可能。 这个时辰,早已下朝,康王不应该在宫中。 何况,皇后是在后宫。 除了天子,其他男子无召不得随意出入后宫。 这般想着,她便稍稍宽了几分心。 但安全第一,出去前她还是谨慎地交代春兰。 “一会儿你去拂雪苑告知二公子,我奉皇后娘娘旨意进宫送胭脂了,如果二公子不在拂雪苑,你就去大理寺将这件事告知于他。” —— 宁淼戴了一方面纱于脸上,随孙公公一起去胭脂铺取了胭脂。 无人的时候,她塞了一锭银给孙公公。 孙公公悦而纳之,并跟她道:“有边国的公主前来拜访,娘娘想让对方见识一下我们大昭的胭脂水粉,故命大娘子送胭脂前去。” 原来如此。 宁淼又微微宽了几分心。 可当她被带到未央宫,一进去看到里面高朋满座的时候,她就愣了。 “今日是皇后娘娘生辰,正在摆宴,大娘子快上前贺寿啊。”边上孙公公提醒。 宁淼回神,呼吸窒紧。 在座宾客纷纷朝她看过来,她在这些人当中看到了宁王,看到了宴墨白,还看到了......康王! 她突然觉得这是一场蓄谋。 孙公公为何早不告诉她今日是皇后寿辰? 印象中只记得皇后寿辰是这个时候,春末夏初,具体哪日,她不记得。 第122章 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有一瞬间的耳鸣。 她强敛心神。 是宴墨白吧。 否则,她想不到会是谁。 皇后不认识她,召她入宫,肯定也是被人利用。 也不可能是康王。 若康王知道是她,只会秘密见她,不会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 其余,还有谁呢? 还有谁知道她呢? 没了。 所以,又是宴墨白的一场试探吧。 昨日试探未果,并未完全打消对她的怀疑,今日又来一场更狠、更直接的。 让她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跟康王碰上,然后看她反应,看康王反应,来判断她到底是康王的人,还是康王要杀的人,是吗? 垂眸,她弯了弯唇。 再抬眼,她拾步上前,目不斜视,不看两边宾客,不看宴墨白,也不看康王,随便他们现在什么反应,什么表情。 她屈膝跪地,将装胭脂的包袱放在边上,对着前方帝后行叩拜大礼。 “拜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含笑跟昭庆帝解释:“朝花胭脂铺的胭脂已是京城一绝,臣妾让大娘子送几盒过来,给觅罗公主带回去做礼物。” 昭庆帝点点头,扬袖示意宁淼起来:“平身吧。”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宁淼拾起包袱起来,皇后身边的嬷嬷过来接了包袱。 宁淼又适时告退。 帝后也没阻止,毕竟正在宫宴。 宁淼低垂眉眼退出未央宫。 她不知道,在她出现的时候,有两人手中杯盏的茶水都洒了。 一人是康王李立,一人是宴墨白。 两人都十分惊讶意外。 在康王眼里,宁淼已经死了,他最得力的那个谋士‘水’已经死了。 死在替他假扮刺客博功的任务中,坠崖而亡。 他父皇的一众暗卫亲眼所见,亲眼看到她与马坠入万丈悬崖。 那样的悬崖,坠下去必死无疑。 可她为何又突然出现在这里?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 虽然她戴着面纱,掩着口鼻,虽然她肤白眸黑,眉如黛、睫如扇,与他认识的那个皮黑眉粗的宁淼很不一样。 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她。 眼睛是同一个人,身形是同一人,形态是同一人。 声音亦是同一人。 既然她活着,为何不回康王府? 皇后方才说,朝花胭脂铺,大娘子...... 如果他没记错,朝花胭脂铺是永昌侯府的产业,大娘子? 她是永昌侯府的大娘子? 康王瞳孔一敛,震然看向坐在斜对面的宴墨白。 宴墨白也正眸色深幽朝他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谁都没有别开。 就这样定定相凝。 两人眼中都冷冽一片、暗流涌动。 两人似是都试图从对方的眼里看出点什么,又毫不掩饰对对方的敌意。 最终,宴墨白先转过视线,他侧首低声吩咐身后的赤风:“护送她回府。” 赤风自然知道他说的谁,颔首领命,悄然离开。 宴墨白薄唇抿起,微微眯眸。 听皇后方才的意思,宁淼突然出现在宫宴上,是她召见的。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生出一种这是一场蓄意的感觉? 按照宁淼的聪明,不可能想不到出现在宫宴上,会遇上康王。 她对康王如此避之不及,就算是皇后的旨意,也一定会想办法推脱。 她的谋略和心机,是能办到的。 然而,她还是出现在了这里,他不得不怀疑,她是被人设计。 被谁呢? 不可能是康王。 康王只会暗杀她,不会设计在这样的场合。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是康王的人,康王也只会是密会她,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 皇后...... 他微微眯着眸子,看向前方浅笑吟吟、雍容华贵的女人。 皇后被人利用? 这厢,宁淼走出未央宫,阳光直咧咧照射过来,她眼睛一痛,不自觉地眯起。 明明已经是春末夏初了,明明天气那么暖和,明明太阳那么大,她却只感觉到冷风直往心口灌,通体发凉。 未央宫是专门用来举办宫宴的地方,地理位置特别好,视野开阔,能望见很远。 她看到宫人们忙忙碌碌。 她看到不远处两个太监扶着一名宫女,脚步匆匆。 怔怔收回视线,她抬脚走下未央宫门口的台阶,忽然意识过来什么,又抬眼朝那太监宫女三人看过去。 不是扶,而是挟持。 对,是两个太监钳制着这名宫女,看起来像扶着而已。 宫女似是也看到了她,被‘扶’着前行中,一直看着她,直到走出老远,还扭头看她。 宁淼觉得那宫女她见过,有几分熟悉。 她一边下台阶,一边脑中搜索对方是谁,身后忽然有人唤她:“大娘子。” 宁淼回头。 是赤风。 赤风快步前来:“大人让我护送大娘子回府。” 护送? 宁淼怔怔弯唇。 所以,现在是试探出了结果,知道她不是康王的人,而是康王要杀的人了? 担心康王对她不利,故派赤风前来护送? 原来,他知道这样试探带来的后果啊! 所以,宴墨白,你明知道让我暴露在康王面前,会让我从此以后陷入险境,从此以后都要面临康王的追杀,你还是选择了这样的试探,是吗? 她朝赤风点点头:“有劳。” 可,护送得了一时,又岂能护送一世? 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下。 —— 未央宫里,宫宴继续。 帝后都心情大好。 一人是因为大理寺挖出了工部盘踞多年的大蛀虫,一人是因为今日是她的寿辰,众人同贺。 昭庆帝一直跟场下攀谈,不时跟这位皇子说上几句,又问那位大臣几句。 宴墨白本就受昭庆帝赏识,又刚刚立下大功,昭庆帝自是不会冷落,不时说到他头上。 宴墨白面色平静、如常般回应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此地。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康王李立。 他在想着宁淼之所以会成为宴墨白嫂子的种种可能。 种种可能的最后,无非就是两种情况。 一种,她背叛了他,成了宴墨白的人。 另一种,她没有背叛,只是打入敌人内部。 第123章 看来,今日自己有一劫 显然是第一种。 如果是第二种,她不可能一直都不联系他。 如果是第二种,打入前,她肯定会告诉他,打入后,也会有情报传递给他。 都没有。 所以,她背叛了他。 对他如此忠心的人,竟然背叛了他! 竟然跟原本是死对头的对手站在了同一阵营! 竟然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康王攥住手中的杯盏,五指收紧,指节发白,眼中恨意翻腾。 他要杀了她。 他要亲手杀了她! “殿下。”一道轻唤来自身后。 康王回过神,侧首。 是自己的贴身侍卫竹墨。 竹墨倾身,凑到他的耳边,耳语道:“人已经带去舒妃宫里了。” 康王唇角勾起一抹邪佞笑意,微微抬眼,看向斜对面的宴墨白。 很好。 昨夜抓走仝三和黄承德,让他受如此重创,今日看他如何报仇雪恨。 宴墨白,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昨夜,宁王端掉他的人,断他一臂,今日,他就弄死宴墨白,断宁王一臂。 这厢,宴墨白执杯饮茶,蓝影悄然来到身后:“大人。” 他微微偏头。 蓝影躬身附于他耳边,压低声音急急道:“铃铛不见了。” 宴墨白反应了一下,才想起铃铛是安阳的婢女,脸色微微一变。 “她不是关在地下室吗?” 地下室如此隐蔽。 “是的,原本一直关着的,可今日我们送吃食的人发现,有人挖了地道将她劫走了。”蓝影小声道。 宴墨白抬眸。 正对上康王看向他的视线。 康王嘴角一斜,朝他举了举手中杯盏。 宴墨白目光冷然。 收回视线,低声吩咐蓝影。 “人已经在康王手里,速将派出去找寻的人都召回来了,不要再找了,以防反被对方抓到把柄。将地下室毁掉,还有,杀掉那个姓张的,尸首处理干净。” “是!”蓝影领命。 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当初就应该一刀杀了那个死铃铛,永绝后患。” 宴墨白没做声,薄唇微抿。 是他这段时日把此人给忘了。 蓝影悄然离开。 宴墨白执杯抿水,眼角余光瞥向对座的康王,执杯的手微微收紧。 看来,今日自己有一劫。 —— 宁淼和赤风一前一后,顺着长长的宫道往出宫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宁淼忽然脚步一滞。 她想起那宫女是谁了。 是安阳的贴身婢女,叫什么来着,铃铛? 难怪觉得眼熟,却又一下子没认出,因为她们本也没见过几次。 安阳让宴墨白陪同去胭脂铺挑胭脂那次,她没带婢女。 上巳节与昭庆帝微服前往太昊陵古庙,安阳也没婢女。 对,就见过一次,后来安阳让这个婢女去胭脂铺找她买过一次胭脂。 只是,这个婢女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听去胭脂铺买胭脂的宫人说过,此女失踪了,她猜想,应该也是被宴墨白杀了。 宴墨白那样的人,做事滴水不漏、谨慎周全,连安阳都杀了,岂会放过她的婢女? 为何没死,还突然出现在宫里? 想起对方是被两个太监钳制着的,她眉心猛的一跳,想到一种可能。 见她突然停住脚不走,赤风疑惑:“大娘子?” 宁淼指指不远处的一处假山:“我走得有些累了,想去那边稍作歇息。” 赤风循着她所指望过去。 那边有一处巨石堆砌起来的假山,假山边上有石凳。 想着在宫里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事,康王就算动手,也不会选择在宫里,遂点点头:“好。” 两人前往假山处。 刚来到几块大石的后面,宁淼突然转身,伸手点向赤风的昏穴。 赤风对她根本没有心理防备,又加上宁淼动作快如闪电,他都没反应过来,就眼睛一闭,身子倒向一旁。 宁淼连忙伸臂将其揽住,然后将人移至几块大石之间的一个隐蔽处,让他坐靠在里面。 然后快速走出,直奔舒妃住的海棠宫而去。 舒妃是康王的母妃。 前世,康王带她去过海棠宫一次,她识得路。 方才那两个太监钳制着铃铛,也是前往海棠宫的方向。 海棠宫门口有两个宫人把守。 宁淼道明来意:“我是朝花胭脂铺的,前来给舒妃娘娘送胭脂。” “娘娘不在,在未央宫参加皇后娘娘的寿宴,胭脂可以给我们,我们替你转交。” 两个宫人并不让她进。 宁淼抿了抿唇。 左右看了看,看到不远处巡逻的禁卫队。 略一沉吟,她上前一步,小声道:“我其实是有非常重要的消息告诉康王殿下,能否劳烦你们谁去未央宫通知一下殿下,让他速来海棠宫,十万火急。” 两名宫人互相看了看,半信半疑。 “真的十万火急,对殿下极其重要。若耽搁了,殿下定会怪罪,到时你们可要承担后果。”宁淼灼灼道。 两名宫人有些被她的话和样子唬住。 宁淼又趁热打铁:“又不是让你们做什么逾矩的事,就只是让派个人前去通知一下而已,就说‘三水求见’,殿下必来。” 见她说得如此笃定,两人不得不信,也不敢耽搁。 遂从里厢喊了一名宫女出来,让其速去未央宫禀报。 —— 未央宫,康王接到宫女的禀报时,很是意外。 默了默,便跟边上的安王交代道:“五弟,我有些内急,去解决一下,很快便归,若父皇或皇后娘娘问起,帮我说一声。” 安王见他捂着肚子,一副内急得不行的样子,皱眉扬袖:“快去快去。” 康王起身离开。 宴墨白看在眼里,眸色微深。 他知道他不可能是去追宁淼,且不说宁淼已离开一段时间了,还有赤风护送,单说现在是在宫里,他就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 他猜想,应该是去部署如何用铃铛置他于死地了。 —— 康王直奔海棠宫。 老远便看到那抹娉婷立在海棠宫门口的熟悉身影,他眼波轻凝,心里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拾步过去。 宁淼正在默想着心中的计划,听到宫人道:“殿下来了”,她回过神。 侧首便看到康王一袭月白锦袍,衣发翻飞,朝她阔步而来。 掩去眸底寒意,盈上几分欣喜,她朱唇轻启,唤他:“殿下。” 第124章 是宴墨白杀的 康王没做声,行至跟前,幽幽看着她,几分打量,几分探究,几分戒备,还有几分寒意。 随后唇角冷冷一勾:“本王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宁淼警惕地看了看左右。 “殿下,我们能进去说吗?宴墨白一直派人跟着我,我是将赤风点了昏穴,藏在宫道旁边的假山里,才得以抽身过来的。” 康王有些意外,微微眯了眯眸。 默了片刻,示意她:“进去吧。” 宁淼见他没有带头走在前面的意思,猜想他应该是想走后面,暗中指使门口的宫人去假山那边查探她话的真假。 遂拾步先进了海棠宫。 康王跟在后面,迈过门槛之前,递了一个眼神给其中一个看门的宫人。 宫人会意颔首,悄然离开。 两人来到海棠宫的院子里,康王指了指院中的一处凉亭:“去那里坐。” 这是不愿意将她带去里厢。 宁淼岂会不明白。 弯了弯唇,也没有多话,随着他一起走入凉亭。 “听宫人说,你有非常重要的消息告诉本王。”康王在石桌旁,撩袍坐下。 宁淼敛眸。 不问她经历,不问她活着为何不回康王府,不问她为何会成为宴墨白嫂子,开口就直接问情报。 显然是不信任她。 先问她情报,再根据她提供的情报,来甄别她是敌是友。 “是的,我想告诉殿下,安阳公主之死,并非是碧落国所为,而是......” 宁淼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是宴墨白杀的。” 康王震惊。 宁淼知道,他震惊的,不是这个消息的本身,而是震惊她居然会知道,并将之告诉了他。 毕竟宴墨白杀一国公主这件事太大、太大了。 一旦确定,对宴墨白是致命的,对宁王也是重创。 康王没接话,低敛眉眼,伸手提起面前石桌上的一个茶壶,缓缓倒了一杯水。 倒好后,并未执杯起来喝。 宁淼知道,他只是借倒水在思忖。 “你为何会成了永昌侯府的大娘子?”康王抬眸问。 宁淼抿了抿唇,知道他这是对她有几分信任了。 低低一叹:“当日,我坠崖,挂在了崖壁的一棵树上,侥幸捡下一条命,但我受伤严重,并且失去了记忆。” 康王眼波敛了敛:“失去记忆?” “嗯,头撞在树干上,大夫说有淤血,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在哪里,我在一农妇家里养了一段时间伤,一日随她去市集的时候,遇到了宴墨白。” “我发现他暗中跟踪我,我便问他是不是认识我,他见我失忆,便编了一个故事骗我。” “他说我与他兄长定过情,甚至跟我讲了我与他兄长在哪里认识的、如何认识的,又是如何定情的。” “我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且得知他是大理寺卿,觉得他应该公正不阿,不会骗人。” “再者又觉得他兄长是侯府嫡长子,长媳的身份应该是很多名门贵女都梦寐以求的,他没必要骗我一个身无分文的普通女子。” “还有就是,我失去了记忆,也无家可归,如果能进侯府,且不说荣华富贵了,最起码能衣食无忧。” “所以就信了他,带着他给我的他兄长的信物,一枚玉佩,去了侯府。” “当时,宴长景被打成了活死人,昏迷不醒,侯府正想找人冲喜,我的出现,刚好解决了这个问题,所以,侯府很匆忙地就完成了我跟宴长景的大婚。” “前几日我恢复了记忆,我记起了自己是谁,记起了所有事。” “我想跟殿下联系,但根本没有机会,宴墨白一直派人监视着我。” “今日若不是皇后娘娘召见,让我送胭脂前来,我也见不到殿下。” “方才我一离开未央宫,宴墨白就派赤风出来跟着我了。” “我知道,今日若不跟殿下联系上,日后恐怕更难了,平时都是多名暗卫监视我,因为今日是入宫,暗卫不好跟随,今日只有赤风一人,是难得的机会。” “而且,我迫切地想要将宴墨白杀安阳这个情报,告知殿下。” “所以,我也顾不上是不是在宫里了,直接对赤风下了手,将他弄晕了,藏在石山里,就来海棠宫了。” 康王看着宁淼,看着她略显激动地说着。 一直没插话,直到她说完。 “本王如何信你?” 宁淼愕然,一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的样子。 “我对殿下的忠心,殿下难道......难道还怀疑?” 问完等了等康王回应。 见他没做声,宁淼又自嘲苦涩一笑:“也是,我做了宴墨白长嫂那么久,换谁都会疑心。” “只不过,我追随殿下更久啊,我以为殿下深知我的为人,结果,殿下还没有宴墨白相信我对殿下的忠心,着实是我没想到的。” 康王眯眸:“什么意思?” 宁淼轻轻摇头。 “殿下以为宴墨白骗我做他长嫂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一起对付殿下吗?当然不是啊!在他眼里我是失忆的呀。” “一个失忆的人,一个全然忘记跟殿下一切的人,他骗过去有什么用?” “我这样一个对他来说,毫无利用价值的人,他却处心积虑骗过去,肯定是觉得我对殿下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捏我在手中,有朝一日可以用来威胁殿下,或者关键时刻可以用来跟殿下交换什么条件。” “他笃定的,不过是我在殿下心中的份量。” 康王微微抿唇。 宁淼继续。 “殿下想啊 ,我若真的成了他的人,这么长时间,会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殿下的事?”宁淼问得一脸坦然。 她想过了,她知道他让云居道长搞沙土出黑蛇,让人在宁王府的春日宴上将《春日百花图》换成《关公降龙图》,那都是她前世的记忆。 今生他筹谋这些的时候,她已不在他身边,他怀疑不到她。 “我知道殿下那么多事,我可曾泄露一分?” “我若真背叛了殿下,随便说一件事出来,随便透露一个真相出来,都能陷殿下于不利吧?” “最简单的,殿下四处布置的暗桩,我知道吧,我可曾让宴墨白捣毁过?” 她只是借宴墨白的手除掉了侯府的暗桩而已,其他地方,她都没动。 因为她不想暴露自己,只想安然弄到三载春秋的解药,好好活下去。 第125章 我有办法让她交出证据 康王低敛眉眼,执起面前石桌上的杯盏,大拇指指腹摩挲着杯盏的杯口。 宁淼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心知他已经动摇,已经基本被自己说服。 毕竟,曾经的她,对他多忠心啊! 这时,去石山那边确认赤风的那个宫人回来了,来到凉亭前,施礼询问:“殿下,需要换一壶热茶吗?” 问话的同时,朝康王颔了颔首。 康王会意,扬袖示意他退下:“不用。” 宫人退下,康王抬眸凝向宁淼。 望着她鸦黑的长睫如同蝶翼扑闪,长睫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如两汪春水,盈盈灵动。 “如今才是你真正的模样吧?你为何要在本王面前扮丑?” 宁淼弯唇。 这个问题,她早想过答案。 “我并非有意欺骗殿下,我是在投奔殿下之前,就扮丑了。” “从小,我娘就跟我说,这个世道,对女子来说,太过艰难,美貌虽可能会带来益处,但更会招来祸端,所以,我就一直用一种草洗脸,让自己肤黑,并画粗眉,将自己的睫毛剪掉。” “追随了殿下以后,我也想过恢复原本容貌,后又觉得暂时不恢复更好。” “一来,殿下最是器重我,其余四位谋臣本就颇有不服气,我不想被他们认为我是靠美貌获得的殿下青眼,我要让他们知道,我靠的是我的这里。” 宁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二来,我......我想在殿下大业得成、入主东宫的时候,给殿下一个惊喜。” 康王眼波微动,没做声。 宁淼接着道:“之所以现在会恢复容貌,也是因为先前失去了记忆,我忘了用药草洗脸,忘了画粗眉、剪睫毛。” 康王微微颔了颔首。 忽然将手中杯盏递给她。 宁淼故意怔了一瞬,一副不意他突如如此的样子。 随后,她双手接过,并取下脸上白纱,将杯盏送到唇边,喝了两口。 不管他是想借机让她去掉面纱看她全貌,还是借机试探她敢不敢喝他给的水,她都‘坦然’喝下。 见她如此不带一丝犹豫的,康王弯了弯唇。 “你就不怕本王投毒?” 宁淼心中冷然:你不是早就给我投了三载春秋吗? 面上笑道:“自追随殿下那一日起,我的命就是殿下的,若殿下真投毒,我也认了。” 因为她知道,此茶水里没毒。 他倒了水后不喝,一直拿起来把玩,她就想到了他可能会来这么一下试探。 所以,她一直关注着他的动作。 并未看到他投毒。 康王伸手将她手里的杯盏接了回去,放到桌上。 “如果本王告发宴墨白杀安阳公主,你愿意出面作证吗?” “当然。”宁淼不假思索回道。 康王很满意她的反应和答案。 “你是他的嫂子,你作证,父皇必定相信。” 宁淼眸光微敛。 先甚是赞同地点点头,又话锋一转。 “只不过,我们要一击必中,就必须确保证据无懈可击。我有点担心他反咬,如果他能证明我是殿下的谋士,是殿下的人,怎么办?” “我先前一直以为,殿下将我们五位谋士保护得那么好,不让我们露世,肯定没人认识我们,可此次我坠崖失忆,是他跟踪我骗我,说明他认识我呀。” “既然他认识我,就不排除他能证明我是殿下的人,”宁淼说完,低低一叹:“如果还有其他的证据就好了。” “放心,本王还有一个证人。”康王眸底凝起一抹阴笑道。 宁淼瞳仁微深。 等的就是你这句。 她佯装惊讶:“还有一个证人?” 康王点点头:“嗯,安阳的婢子铃铛如今在本王的手上。” “铃铛?”宁淼更是惊诧:“她......她不是在宴墨白手上吗?我刚刚还准备说,如果能让她作证就好了,只不过我不知道她被宴墨白关在何处。” “关在城郊废弃染坊的地下室里,得到她也是意外的惊喜。” “本王的人曾跟宴墨白的一个暗卫交过手,认识此暗卫,他无意中发现,此暗卫经常出现在那里,似是给里面的谁送饭。” “本王便命人秘密挖了地道通过去,没想到是安阳的婢子。” 原来如此。 宁淼敛眸,佯装欣喜道:“如此就太好了,有铃铛和我两个证人,铃铛手上还有物证,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宴墨白绝无翻身之机。” 康王一愣:“她有物证?” “是啊!她没交于殿下吗?”宁淼问。 末了,又道:“我也是偷听宴墨白跟赤风蓝影他们的话知道的,说是铃铛手上有宴墨白杀安阳公主的铁证,但铃铛不愿意交出来,所以,宴墨白才将她一直关着。” “不然,以宴墨白的滴水不漏和狠辣,怎会留她性命至今?早就把她杀了!安阳公主都被他杀了,不可能留下婢子这个祸患。” 康王眼底浮起一抹寒意:“本王低估了这个婢子,她还真是懂得如何自保。本王劫她出来,她也只跟本王讲,是宴墨白杀了安阳,具体的一字也不愿意透露,说等面见了圣上,她才会讲。” 宁淼倒没想到铃铛如此,心中一喜。 如此最好。 她点点头:“嗯,她应该是怕什么都告诉了殿下,她失去了价值,殿下会杀了她,显然,她现在谁也不相信,只相信皇上。” 话落,宁淼又接着道:“没关系,我有办法让她交出证据。” 康王眸光一亮:“什么办法?” 宁淼弯唇:“攻心。她人在何处,殿下带我去见见她,我们要速战速决,不能给宴墨白喘息之机,以防他想出应对之策。” 康王默了默,起身。 “随本王来。” —— 康王走在前面,宁淼走在后面。 沿着走廊,七弯八转。 沿途遇到不少太监和宫女,众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跟康王行礼。 宁淼不动声色观察着一切。 来到一处非常偏僻的暗房门前,门上落了大锁,门外有两人把守。 两人跟康王行礼。 康王示意对方开门。 其中一人开了锁,康王推门进去。 宁淼紧随其后,进了门,就顺手带上了房门。 暗房没有窗,没有光线进来,所以大白天点着灯。 看到铃铛手脚被缚坐在一张椅子上,宁淼没做一丝犹豫和停顿,抬起一掌就劈在了康王的后脑上,快如闪电。 见铃铛大惊张嘴准备喊人,她又甩出另一手中刚刚经过走廊时,顺手摘的廊边的一枚金钱橘,直直击向铃铛肩胛下的昏穴。 与此同时,另一手臂一伸,揽住被劈晕的康王的身子,不让他倒地发出声响。 一切几乎都发生在一瞬间,且同一瞬间。 见铃铛已晕过去,宁淼赶紧将康王轻轻放到地上。 快速上前麻利地解了铃铛身上的绳索,将她身上的宫女服,与自己身上的衣裙换掉。 只不过,她只给铃铛穿了上身的衣衫,裙子没穿,亵.裤也没穿,就扔在一边。 然后,见屋里的烛台是铁的,她拿了过来,定了定心神,用烛台尾部尖锐锋利的那一端狠狠刺进铃铛的心脏。 昏迷中的铃铛甚至都来不及哼一声。 末了,宁淼也未做停顿,将那枚烛台弄上铃铛的血,再放到康王的手上。 再接着去散了铃铛的宫女发髻。 将自己头上聂婳送的那枚双蝶珠翠发簪,以及宴墨白送的那枚香檀木雕刻发簪都拔了下来,插在铃铛的头发上。 给自己快速挽了一个宫女发髻。 再然后,将铃铛的尸身放到地上躺着,两条腿大开,膝盖弯曲,摆出一个受欺辱的姿势。 再去将康王的亵.裤也脱了。 想了想,觉得不妥,见房中有一笛子,她拿过来,弄了弄铃铛的那里。 也出了血。 她将笛子上的血擦到康王的亵.裤上,然后将笛子拢进自己袖中。 再想了想,又去取了铃铛头上的那枚香檀木簪子,拿簪尖在康王脸上狠狠划了一道,然后将簪子放到铃铛手上攥着。 做完这一切,她又快速检查了一遍,再执起房中的另一个灯盏,将里面的灯油泼在铃铛的脸上身上。 再执起房中原本亮着的那个灯盏,扔在铃铛的脸上。 大火瞬间燎燃。 她大叫一声“啊!”,快速闪身躲到门后面。 第126章 可是宴大人什么人 外面两人听到动静立马破门冲了进来。 看到房中情景都大为惊骇。 “殿下!” 两人第一时间去看康王,并大叫:“来人,快来人!” 好几个附近的宫女太监闻讯而至,也被屋中情景吓得不行,宁淼悄然闪身出来,混在宫女后面。 见到康王亵.裤都没穿,几个宫女吓得惊叫,有人捂眼,有人退出房,有人往出跑去取水。 一片混乱中,宁淼也捂着脸跟着跑。 一时间海棠宫里鸡飞狗跳。 她直直往大门口跑,恐门口两人拦她,她提前就嘶着嗓子大叫。 “着火了,西边的暗房着火了,康王殿下出事了,大家快灭火!” 守在门口的两人闻言大惊,急冲冲跑进来。 宁淼一溜烟跟两人擦肩而过。 两人根本没看清跑过去的是谁,只看到是一个宫女,然后好像听到此宫女嘴里说着:“我去未央宫通知舒妃娘娘。” 两人便没在意,也顾不上在意,慌急往西暗房的方向奔去。 宁淼出了海棠宫的门,又跑了一段,见没人跟着才停了下来。 然后摆出那些宫女的姿态,双手互捏着,置于身前,微微勾着脑袋,低眉顺目,径直往一个方向而去。 —— 此时的暗房外乱做一团。 宫人已将康王抬了出来,并穿上了亵.裤。 但暗房里却大火熊熊。 因为灯油助燃,铜盆取水又远又不方便,火根本灭不下来。 很快就惊动了附近巡逻的禁卫。 禁卫们赶紧支援救火。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未央宫里。 当帝后以及参加寿宴的众人赶到的时候,火将将扑灭。 好在暗房很偏,没有影响到周遭,但入目也是一片狼藉。 海棠宫的宫人在院子里跪了一片,人人自危。 “康王呢?”昭庆帝沉声问。 掌事的太监颤声回道:“康王殿下在偏殿的矮榻上,人还未苏醒。” 昭庆帝转身前往偏殿,皇后和舒妃紧随其后。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 当大家看到康王的时候,全都惊了。 原本纯白的衣袍上又是脏污,又是血污,连亵.裤上都是血,手上也是血。 更让众人骇然的是脸上的那一道伤。 一道很严重的划伤,又长又深,将原本俊美的一张脸生生割裂。 舒妃见状差点晕倒,还是边上的婢女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她扑到矮榻前就大哭起来。 “立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啊?” 昭庆帝脸色也很难看,沉声吩咐宫人:“快宣太医!”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宁王和宴墨白站在人群中对视一眼,两人都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同样不知。 昭庆帝再次回到院子里。 除了舒妃,其他人也跟着一起。 昭庆帝问跪了一地的海棠宫宫人:“到底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伏首于地,瑟瑟发抖。 其实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们只知道康王殿下带了一个貌美的女子来了海棠宫,前去了暗房,然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甚至连几个康王的心腹太监都没搞清楚是什么状况。 明明康王殿下带了貌美女子去了暗房,暗房里还关着安阳公主的婢子铃铛,怎么最后暗房里只有康王和那貌美女子? 铃铛哪里去了? 暗房房内无窗,门上有锁,门外有人守,铃铛又手脚被缚,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无论是海棠宫里的寻常宫人,还是康王的几个心腹宫人,大家都不敢轻易回皇帝。 因为起火的时候,大家进去看到的是康王亵.裤未穿,那女子下面也什么都未穿,一双下肢被大开成那样,不用猜都知道起火前发生了什么。 然后,女子手持发簪,康王脸上一道划伤。 康王手持烛台,女子心口汩汩冒血。 同样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女子用发簪划破了康王的脸,康王用烛台捅死了女子。 事关皇子清誉,还事关人命,大家怎么敢轻易回。 昭庆帝见无一人言,怒道:“说!” 掌事太监只得哆嗦开口。 “回皇上,奴才也不知怎么回事,发现暗房起火了,大家前去救火,才发现康王殿下倒在里面,昏迷不醒,另一位姑娘亦躺在地上,浑身是火。” 掌事太监心想,这样回,应该不会出错吧。 不该说的,他都没说。 现场众人却是大惊,包括昭庆帝。 “一位姑娘?”昭庆帝问。 掌事太监也不敢抬眼,伏在地上恭敬回道:“回皇上,是的,这位姑娘已死。” 众人再次一骇。 竟然还有伤亡。 昭庆帝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沉声:“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何在?” 刑部尚书柳永宁、都察院御史虞文,以及大理寺卿宴墨白三人上前行礼:“微臣在。” “去看看怎么回事。”昭庆帝吩咐。 “是!”三人领命。 随后,便一起进了被烧得一片狼藉的暗房。 昭庆帝和其他众人就等在外面。 三人一进门就看到了地上那具烧焦的尸体。 饶是平素审惯了案子、见惯了尸体,三人都还是变了脸色。 尸体全身已烧焦,面目全非,但还是能依稀看出对方下半身是没穿衣服的,且是一个非常惊人的姿势。 所以...... 三人互相看了看,拾步上前。 原本宴墨白走在最后面,前面刑部尚书柳永宁和都察院御史虞文都已经蹲下去了,准备细细查看尸体。 忽然女子头顶上方的一枚发簪入眼,宴墨白瞳孔剧烈一敛。 双蝶珠翠发簪! 呼吸瞬间变得困难,他上前一步,双手一拨,将柳永宁和虞文推开。 两人猝不及防,又加上宴墨白很大力,两人被一左一右推跌坐到地上。 柳永宁年事已高,虽跌得不重,却也差点老骨头散架,当即就皱眉表示了不满。 “宴大人,你......” 他话没说完,因为看到宴墨白一把拾起尸体头上的一枚发簪,脸上的表情可怖之极。 虞文也发现了。 同朝为官数年,他从未见宴墨白这般表情过。 “可是宴大人什么人?”虞文问。 第127章 哀 宴墨白没理他,盯着自己手里的发簪。 是宁淼的! 是宁淼经常戴的那枚双蝶珠翠发簪! 所以,这具尸体是....... 不! 不可能是她。 他已派赤风去送她了,若没赶上她,赤风必回来禀报了。 赤风没回来,说明已安全送她回府去了。 所以,定然不是她。 虽这般想着,但一颗心好像还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狠狠攥着,让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视线从手中发簪缓缓移向面前的尸体。 头发已烧没,面部已烧焦,上身的衣服也已烧得什么都看不出,但能清楚地看到心口处被刺过。 很深,应该是致命伤。 视线缓缓下移,落在尸体的手上。 烧焦的手上似是攥着什么东西。 他颤抖着执起她的手掰开,一枚烧了一半还剩一半的发簪入眼,他再次瞳孔剧烈一缩。 是他送给宁淼的那枚香檀木雕刻发簪! 如果说刚刚那枚双蝶珠翠发簪是在市面上买的,别人可能也有,那这枚...... 这枚是他定制的,世间仅此一枚啊! 耳边嗡鸣,眼前一阵一阵发白,他跌坐到地上。 柳永宁和虞文都吓一跳,一左一右准备搀扶他:“宴大人。” 宴墨白好似听不到,目眦欲裂地看着面前的焦尸,一手攥着一根发簪,整个人在薄颤。 柳永宁和虞文都被他的样子吓到。 两人对视一眼,虞文再次小心翼翼询问:“宴大人可是认识死者?” 宴墨白恍若未闻。 虞文又唤了两声:“宴大人,宴大人......” 宴墨白这才脸色煞白地怔怔回神,眸子空洞地转,声音嘶哑:“是我的......我的......长嫂。” 虞文和柳永宁都大骇。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虞文拾步出门去跟昭庆帝禀报。 “启禀皇上,宴大人说死者是他长嫂。” 一语如平地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全场震惊。 永昌侯府长媳? 不少人想起来了,今日宫宴上送胭脂前来的那名女子。 皇后更是大惊失色:“她......” 她怎么会在海棠宫?怎么会死在这里? 昭庆帝皱眉,举步前往暗房。 其他人自然也连忙跟在后面。 一行人刚来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宴墨白突然一声凄厉的嘶吼:“别进来!” 那一声吼,似受伤的困兽。 所有人都吓一跳,包括昭庆帝。 他的脚就生生顿在了门口。 可门已烧毁,门口大开,就算不进来,在门口他亦是能看到暗房中情景。 他看到女子烧焦的尸体曲着腿、下肢大开,他看到宴墨白脱了自己外袍盖在尸体的下半身上。 他这才举步进去。 众人也跟着一起。 虽然尸体的下半身已被墨袍所掩,但大家看到尸体的上半身时,还是都惊了。 面目全非,可怖骇人。 而更骇人的,是宴墨白。 只见他目眦欲裂,眸底猩红,像是眼珠子被人戳破了,眼睛里都是血一样,而一张脸又煞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五官扭曲,整个人异常狰狞。 昭庆帝都有些被他的样子吓住。 众人更是不敢靠前,也不敢吭声。 所有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包括昭庆帝。 看着宴墨白跪坐在焦尸旁边,看着他如同一个木偶一般将手里的两枚发簪递给近旁的柳永宁。 柳永宁连忙接过。 这是现场证物。 见宴墨白将焦尸上半身扶坐起来,虞文以为他要开始验尸,当即蹲下去帮忙。 却是被宴墨白一把挥开。 虞文再次被挥得跌坐到地上。 虞文有些无语,看了看昭庆帝。 见昭庆帝没做声,他只得默然爬起来,也不敢再次去搭手。 所有人继续看着,看着宴墨白去检查焦尸的背。 因为被烧时,是平躺在地上的,所以,纵使正面被烧得全焦,背面还是有些地方没被烧到,甚至还残有衣料。 大家看着宴墨白颤抖着手将衣料撕掉扔在一旁,看着他垂眸去细看焦尸的背。 因为他敛着眉眼且低着头,大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和眼中变化的情绪。 只见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将焦尸放回地上,仰起头。 大家以为他是去看头顶烧得不成样子的房梁,下一刻又发现不是,他仰头向天,是闭着眼的。 对,双目紧闭。 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和脖子上的青筋。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大家只是觉得从未见过他如此大动情绪。 好在都知道死的是他的嫂子,不知道的,还要以为死的是他什么至关重要的人呢。 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传言他跟府中亲人无一人亲厚,甚至视同仇人,如今看来,他还是很念手足之情的,连大哥的妻子都那般在意。 宁王瞥了一眼昭庆帝,又看了看众人反应,微微拢眉。 他拾步上前,轻轻拍了拍宴墨白的肩,并攥了一下以示提醒:“节哀。” 宴墨白缓缓睁开眼睛。 眼里的猩红已经褪去,只剩眼角还泛着一些薄红。 他撑着身子从地上起来,不知是跪坐太久,双脚酸麻,还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他双腿无力一软,差点没站住。 还是边上宁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他才没摔下去。 “二位大人验吧,我是亲属,当避嫌。”宴墨白哑声道。 柳永宁和虞文点点头,蹲下去,开始查验尸体。 —— 这厢,康王在太医的银针刺激下苏醒过来。 “殿下,您醒了。”太医喜道。 舒妃连忙上前,红着眼睛问他:“立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搞成这样啊?” 记忆慢慢回笼,康王一个激灵骤然坐起。 他竟然被宁淼那个女人给暗算了! 他一把攥了舒妃的手:“宁淼呢?铃铛呢?” 舒妃流着泪摇头。 康王皱眉,脸上很痛,他也顾不上在意,直接掀被下榻,跻了鞋子,连拔都顾不上拔起,就迫不及待出了偏殿。 见院子里宫人跪了一片,他有些莫名。 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顾不上问,他直奔暗房而去。 看到暗房一片残破狼藉,显然经历过大火,他惊骇。 脚步虚浮地入了暗房,发现暗房里都是人,他父皇也在。 “父皇......” 他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一个人影朝自己疾步而来,玄衣如墨,是宴墨白。 直直冲到他面前,挥起一拳,砸到他的脸上。 第128章 她不仅死了,还死得极其惨烈 康王刚刚苏醒,人还是懵的,也还虚弱着,脚上鞋子又没拔起。 被如此突然大力一拳,砸得眼冒金星的同时,双腿更是站立不住。 直直往后踉跄好几步,一只鞋子都掉了,撞到背后的墙,才没让自己摔倒下去。 大家都惊了,被宴墨白的这一拳所惊。 宴墨白再受帝宠,也是一个臣子,竟然出手打皇子。 这是以下犯上! 何况还当着天子的面。 这是藐视天威啊! 大家都看向昭庆帝,以为会龙颜震怒。 却见昭庆帝并没有要责罚宴墨白的意思,只黑着脸、皱着眉凝着康王。 想想也是,死者死得如此惨烈,宴墨白是死者家属,有些情绪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康王却是怒极:“你疯了?” 咬牙切齿牵扯到脸部,剧痛从脸上传来,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抚。 蓦地感觉到刺痛的位置不对,指腹的触感不对,还一手滑腻。 他连忙看自己的手。 手上都是血。 他满目惊骇,再度拿手去触摸自己的脸。 一道沟渠入手,他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满眸惊恐,满脸难以置信。 “本王的脸怎么了?本王的脸怎么了?” “朕还想问你呢?”昭庆帝沉脸沉声道。 康王犹不相信,视线四下仓皇找寻,看到地上有枚被大火熏黑的铜镜,连忙上前拾起。 拿手快速拂了拂镜面上的黑灰,迫不及待照向自己的脸。 一张被血污所染、被深深划伤割裂的脸赫然出现在铜镜里,他瞪大了双眼。 “不可能,不可能......” 他目眦欲裂,将手中铜镜狠狠砸在地上。 这不是他的脸。 他的脸不能受伤。 脸上有疤的人是不能做皇上的,不能做皇上,自然就不会被立储。 他的脸不能有疤! 见他一副有些癫狂的模样,昭庆帝皱了皱眉:“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宴爱卿的长嫂为何会死在这里?” 死? 康王这才怔怔回神:“她死了?” 那个女人死了? 宁淼死了? “她不仅死了,还死得极其惨烈。”宴墨白寒声道。 康王看向他。 宴墨白指指地上柳永宁和虞文正在验的那具焦尸。 康王循着他所指望过去。 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入眼,他瞳孔一敛。 不应该啊! 是她劈晕了他,是他晕了,又不是她,她怎么反而会被烧死在这儿? 铃铛呢? 他转眸房中四下搜寻,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尸体。 并未看到。 所以,宁淼劈晕了他,想替宴墨白杀铃铛灭口,结果被铃铛反杀? 铃铛跑了,逃跑之前毁了他的脸,并放了一把火,试图烧死他们两个? 不不不,不可能。 且不说宁淼身手高强,铃铛毫无武功,后者不可能反杀掉前者。 单说铃铛手脚皆被捆缚,这种情况就不可能发生。 宁淼杀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若铃铛有这本事,就不可能被挟持进宫了,早在他的人手下逃脱了。 所以...... 逃的人是宁淼! 她劈晕了他,毁了他的脸,杀死了铃铛,然后将铃铛伪装成自己,自己成功脱身。 是了,就是这样。 她的谋略,她的身手,他很清楚。 只有她,才能做到这样。 先是花言巧语,以一个他本就知道的惊天秘密骗取他的信任,后又以能让铃铛交出物证为由,骗他带她见铃铛。 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到铃铛,从而杀死铃铛。 所以要放一把火,将铃铛烧成这样,只有这样才没法辨认尸身是谁。 康王还在脑中快速复盘着整个事件,这头,刑部尚书柳永宁和都察院御史虞文已初步检查好尸体。 两人起身跟昭庆帝行礼禀报。 “启禀皇上,从死者目前的情况来看,死者并非是被烧死的,而是先被刺死,致命伤来自胸口,从伤口来看,凶器应该是这枚铁灯座。” 柳永宁边禀报,边亮了亮手里的一枚灯座。 虞文也接着道:“死者死之前,经历过强行侵.犯,下面有伤,且出血。” 啊?! 强行侵.犯? 房中众人全都惊呆了! 先前只知这女人死得惨烈,却也没想到如此惨烈! 又被侵.犯,又被杀,再被烧? 难怪宴墨白刚刚情绪激动成那样,换谁都受不了吧。 被辱、被杀,还被毁尸! 康王耳鸣得厉害。 离谱,越来越离谱。 柳永宁继续道:“死者手中紧紧攥着这枚发簪,微臣看了一下这枚发簪的簪尖,初步判定康王殿下脸上的伤,乃这枚发簪所伤。” 虞文点点头:“此处为暗房,无窗,无采光,白日应该也是要点灯的,地上有灯油,起火原因应该是打翻了灯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昭庆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所以,是康王强行侵.犯了宴爱卿的长嫂,宴爱卿的长嫂反抗,用发簪伤了康王,康王一怒之下,用灯座杀了对方,打斗中,打翻了灯盏,便起了火,是这样吗?” 康王完全傻眼。 柳永宁和虞文对视一眼,也不敢说是。 最终由柳永宁回道:“这只是微臣和虞大人初步认为,具体的还要将尸体带回刑部,让仵作彻底验过,再完善其他证据证人,方可最终定论。” “不是这样的!”康王嘶声吼道:“本王没有杀人,也没有侵犯任何人,这是一场阴谋,一场阴谋!” 说完,他“扑通”一下跪到昭庆帝跟前。 “父皇,不是儿臣,儿臣没做这些,这是一场阴谋,儿臣被人陷害了!” 昭庆帝还没出声,宴墨白先寒声开了口。 “殿下倒是说说看,被何人陷害了?难道是臣的长嫂用自己的声誉和性命来陷害殿下?” “死的根本就不是你的长嫂!”康王怒吼道,额头上青筋直暴。 全场怔住。 死者不是宴墨白的嫂子? 康王仰脸,急急跟昭庆帝解释。 “父皇,死的人是安阳的贴身婢女铃铛,安阳不是碧落国的人杀的,是被宴墨白杀的,他还囚禁了铃铛,儿臣救出了铃铛,想让她指证宴墨白,结果她就被灭口了,还嫁祸到儿臣头上。” 第129章 杀人的人,就是你长嫂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现场所有人耳边炸响。 全场震惊。 他们听到了什么? 安阳公主是宴墨白杀的?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一脸惊愕地看向宴墨白,甚至包括宁王。 只有宴墨白一脸无澜。 他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殿下,您自己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怎么?辱杀了臣长嫂,怕承担责任,就反咬一口,污蔑臣杀了安阳公主?” “殿下污什么不好,要污安阳公主这件事,臣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杀一国公主呀,安阳公主与臣无冤无仇,臣为何要杀她?臣杀她的动机是什么?” “安阳公主的案子早有定论,当日可不是由臣一人所审,可是刑部、都察院亲自受理的,殿下信口一开,就要推翻所有?” 宴墨白一席反问,让康王一时哑了口。 康王气结。 巧舌如簧! 这男人真真巧舌如簧! 先道出他有污蔑的动机,再说自己无杀人的动机,最后还拉上刑部和都察院。 不想跟这种人斗口舌,他再次跟昭庆帝道:“父皇,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死的人真的是铃铛,也不是儿臣杀的。” 康王的话落,宴墨白也对着昭庆帝施了一礼:“皇上,请允许微臣问康王殿下几个问题。” 昭庆帝没做声。 见昭庆帝也没反对,宴墨白就对着康王开了口。 “第一个问题,既然殿下说死的人是铃铛,那臣想问,为何臣长嫂的发簪在死者身上?” “长嫂先前送胭脂去过未央宫,相信在场的应该有人记得她头上戴的是这两枚发簪吧?” “而且,这两枚发簪,一枚是来自鼎玉轩,可以去鼎玉轩查证是否是卖于长嫂的。” “另一枚来自柳镇,是臣前几日去柳镇抓捕赈灾银劫犯时,兄长托我买的,乃定制,只此一枚,亦可以去柳镇查证。” “还有,进屋之时,柳大人和虞大人走在臣前面,他们二人可以证明臣没有偷放发簪诬陷,发簪本就在死者头上和手上。” 见康王语塞,宴墨白也没给他思忖的机会,接着问。 “第二个问题,既然殿下说死者不是殿下所杀,而是被臣的人所杀,那请问是谁呢?可有证据?” “臣自始至终都未离开宫宴,未离开未央宫,不可能是臣。” “那臣的人又是谁?海棠宫外有巡逻禁卫,内有宫人众多,且殿下还在海棠宫内,臣的谁能堂而皇之进海棠宫,能伤了武功高强的殿下的脸,能杀了人,还能成功脱身?” “第三个问题,也不算是问题,就是臣想现场画一张长嫂画像,让海棠宫宫人认一下,被殿下带来海棠宫的人,到底是长嫂,还是铃铛?” 宴墨白此话一落,柳永宁和虞文齐齐赞同。 “此法甚好!” 却又听宴墨白道:“就怕海棠宫宫人不敢认,毕竟海棠宫是舒妃娘娘的海棠宫,康王殿下也算是海棠宫的主子。” “不会的,皇上面前,他们岂敢伪证?”柳永宁道。 宴墨白点点头:“柳大人所言极是。” 作势就准备寻人拿笔墨。 康王气笑了。 气得鼻痛脸痛、头痛、五脏六腑都痛。 先前在凉亭里,他让宁淼喝水,宁淼取了脸上面纱,然后,他带她来暗房的时候,遇到过不少宫女太监,他们自是都看到过她的容貌。 他现在怀疑,她取掉面纱都是设计。 康王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宴墨白,你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杀人的人,就是你长嫂!” 众人错愕。 就连宴墨白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殿下是说,臣长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入海棠宫如入无人之境,还伤了殿下的脸,杀了铃铛,并成功脱身?” “她手无缚鸡之力?”康王狰狞冷哼:“她武功高强得很。” 说完,他转眸看向昭庆帝:“父皇,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那个女人来海棠宫找儿臣,说有重要情报要告知儿臣,这个海棠宫守门的宫人可以作证。” “宫人前去未央宫禀报儿臣,儿臣就来了海棠宫。” “那个女人跟儿臣说,是宴墨白杀死了安阳,愿意替儿臣当人证,儿臣就相信了她。” “她还说,铃铛手上有物证,她有办法让她交出来,儿臣便带她来此暗房见铃铛。” “结果,她趁儿臣不备,劈晕了儿臣,伤了儿臣的脸,杀死了铃铛,将铃铛伪装成自己,且伪装成被侵.犯的样子,诬陷儿臣。” “为了不让人发现死者不是她,而是铃铛,她就放了一把火,毁尸灭迹。” 一声轻嗤响起。 是宴墨白。 似是对他的话完全听不下去了。 “殿下这谎话编的,殿下自己信吗?臣的嫂子,跑来告诉殿下,臣杀了公主?她是疯了,还是傻了?” “她是臣的嫂子呀,是永昌侯府的人,谋杀一国公主,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仅臣得死,永昌侯府满门都得陪葬,她也得死。”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此话在理。 没人会做这种事。 见大家这种反应,康王更是气结难当。 “本来就是真的,本王说了,海棠宫门口的宫人可以作证。” “是殿下的那两名心腹宫人吗?”宴墨白反问。 康王:“......” 忽的想起什么:“对了,赤风也可以作证。” “那女人说她来找本王之前,点晕了赤风,将其藏在宫道边上的假山里,可以将其带来,他可是你的侍卫,总不会是本王的心腹吧?” 说完,也未等任何人反应,朗声吩咐外面。 “田福、韩禾去假山后将赤风带过来!” 外面两名宫人领命而去。 宴墨白微微眯了眸子,眸底寒芒一闪。 唇角勾起一抹冷弧,他故意问:“这两人就是殿下的心腹宫人吧?” 康王不想理他。 一时间暗房里都没人再说话。 柳永宁和虞文继续查看房中其他物件。 没多久,赤风就被两人带来了。 他的昏穴刚被带他前来海棠宫的宫人所解,人刚醒,头还是晕的。 看到这么大阵仗,更是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看了自家大人一眼,朝昭庆帝行跪拜大礼:“拜见皇上。” 昭庆帝示意他起来。 康王迫不及待问他:“当着皇上的面,你说,是不是宴墨白的嫂子点了你的昏穴?” 赤风心中一紧,脑中快速思忖。 缓缓抬起头,他回道:“不是,大娘子是走小的前面的,小的是被来自后面的人拍了一下肩,小的转身,对方趁机点晕的,小的都没看清楚对方是谁。” 康王:“......” “你撒谎!”康王脸红脖子粗,气急败坏:“你是宴墨白的人,你撒谎!” 赤风一脸惶恐:“小的不敢,皇上当前,小的怎敢欺君,小的句句属实。” 康王杀人的心都有了。 宴墨白开了口:“殿下,臣还想问您呢,您刚刚让两个宫人去带赤风前来,说的是:田福、韩禾去假山后将赤风带过来!” “臣如果没有记错,宫里有好几处假山吧,他们怎知是宫道旁边的假山?莫非赤风就是被他们点晕藏于那里的?” 康王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方才他‘宫道旁’三字没说吗? 是他大意了。 因为先前为了确认宁淼的话是否属实,他让田福去那里确认过,所以田福知道是宫道旁的假山。 康王刚想道明原因,就见宴墨白将中衣的袍角一掀,屈膝跪地。 “皇上,康王殿下说来说去,就是想说臣杀了安阳公主,臣恳请皇上重启此案,让人再次彻查,还臣一个清白。只要证明了臣清白,康王殿下的所有谎言就不攻自破!” “到时也请皇上替臣那受辱被杀还死无全尸的长嫂做主!” 宴墨白灼灼说完,对着昭庆帝恭敬虔诚俯首一拜。 第130章 她未跟我透露半分 昭庆帝敛眸看着宴墨白,默了默。 随后抬眼吩咐人群中的相国朱晋:“朱相。” 朱晋连忙上前施礼:“臣在。” “朕命你重启安阳被杀一案,你主理,刑部和都察院协助,有任何问题和发现,都直接禀报于朕。” 朱晋、柳永宁、虞文三人齐齐恭敬领命:“微臣遵旨!” 众人都觉昭庆帝此举圣明。 上回此案是刑部主审,都察院协助的,宴墨白也有参与。 既然康王对审理结果有疑,那自然得换人主理,相国朱晋最合适不过。 首先,一国之相,身份地位在那里,否则一般人不好凌驾在刑部和都察院之上。 其次,朱晋乃德妃的兄长,安阳公主的舅舅,审理自己外甥女的案子,自然会尽心尽责,不会偏袒任何凶手。 德妃因身体不适今日没来参加宫宴,她平日最受皇上宠爱,想必皇上如此安排,也是想给她一个交代。 昭庆帝又吩咐柳永宁和虞文:“今日此案,你们刑部和都察院也要尽快查出结果。” 两人躬身:“是!” 昭庆帝看看宴墨白,最后看看康王。 沉声跟康王道:“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的这段时间,你不用上朝了,手中政务,朕会命人接管,你就留在康王府好好养伤,无召不得入宫,无事不得外出!” 康王一听,急了,这是不仅要禁他足,还拿走了他手中的所有事务。 慌忙求情:“父皇......” 话还没说完,就被昭庆帝打断:“康王府和诏狱,你选一个!” 康王只得噤声。 “今日宫宴到此结束!”昭庆帝冷着脸,拂袖离开。 皇后紧随其后,脸色也很不好。 今日是她的寿辰,结果出了这档子事。 众人行礼:“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帝后走了,其他妃嫔自然也不会再留,纷纷离开,其他皇子和官员也一样。 宴墨白自地上起身,拂了拂袍角上的灰尘。 康王亦自地上站起来,忽的就凑到宴墨白的耳边,磨着后槽牙,眼角眉梢都是阴佞。 “宴墨白,你别高兴得太早,本王迟早会抓到她,然后弄死她!” 宴墨白眼波微微一敛,面上毫无表情,亦偏头道:“殿下还是赶快找太医治脸上的伤吧。” 康王面色一滞。 不提这个还好,提起这个他就气结难当。 刚想发作,宴墨白已转身离开,走向柳永宁和虞文。 “柳大人、虞大人,有劳二位尽快安排仵作验尸,验完劳烦通知一下永昌侯府,我们好去将长嫂接回,早日入土为安。” 两人颔首:“宴大人放心,那是自然。” “多谢。” 宴墨白带着赤风离开的时候,看到康王在院子里发号施令。 “田福,你速去宫门口看看门口守卫的出宫记录,今日皇后娘娘寿辰,出入宫都查得很严,没有各宫腰牌,根本出不去,本王怀疑她还在宫里,让他们严查每一个出宫的人,尤其是宫女。” “韩禾,你带人速去封锁几个城门,别让那个女人逃出京城!掘地三尺,本王也要将她找到!” 宴墨白微微敛眸,脚步未停。 出了海棠宫,赤风见前后左右无人,实在忍不住,紧步跟上宴墨白,小声询问:“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大娘子她......” “康王的人挖地道劫走了铃铛,打算今日在宫宴上指证我杀了安阳,宁盘前去海棠宫,帮我杀了铃铛。”宴墨白嗓音里还带着些些沙哑。 赤风震惊。 难以置信到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娘子......杀了铃铛?” “嗯。” 赤风大为震撼。 一个弱女子,竟然只身深入龙潭虎穴去杀人灭口? 不对,不是弱女子,她点他穴道的时候,那可是快准狠,身手惊人。 “所以,那具焦尸是......”赤风没说完。 他不知道是铃铛,还是那个女人。 听方才他家大人跟皇上以及柳尚书、虞御史说的话,似是那个女人。 但听康王的意思,应是铃铛,似是那女人还活着,目前在逃。 他猜应该是后者,不然,他家大人不会是现在这般反应。 故,未得到自家大人的回答,他也没再多问。 “难怪大娘子会点晕属下,原来是去做这件事,其实,她完全可以带上属下。” 宴墨白侧首瞥了他一眼:“带上你此事就成不了。” “为何?两人总比一人强。”赤风不解。 “带着你,骗不了康王。” 末了,宴墨白又道:“带着你,也不好脱身。而且,你是我的人,你出现在海棠宫,海棠宫死了人,反而会让我杀安阳的事坐实。” 赤风点点头,好像懂了,又好像没完全懂。 “记住,对外,要一口咬定,死在海棠宫的人是宁盘,回侯府也要这样说。”宴墨白沉声交代。 赤风心中大喜。 虽然猜到那女人没死,但听自家大人亲口说出来,他才彻底安心。 “属下明白。” 所以,那女人毁了康王的容,杀了铃铛,还将铃铛伪装成自己,然后成功脱身? 好厉害啊! “这些是大人和大娘子计划好的吗?” “不是,”宴墨白微微垂眸:“她未跟我透露半分。” 赤风讶然。 不仅讶然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行动,竟是那女人一人主意、一人所为。 还讶然既然事先没通过气,自家大人怎么就敢肯定那女人用的是金蝉脱壳、人还活着? “那大人怎知那......那焦尸不是她?” 他刚刚看到那焦尸都烧成那样了,根本辨认不出是谁。 宴墨白没做声,阔步向前。 他当然知道。 他跟那女人欢好过那么多次,对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熟悉得很。 她的背心上有个小疤。 疤痕比较新,受伤不会超过一年,形状不像是被锐器刺伤,有点像是被树枝之类的东西戳伤所致。 这具焦尸的背上没有。 没人知道在看到那具焦尸背上没有疤时,他的心情。 亦如没人知道在看到那枚双蝶发簪和那枚香檀木发簪时,他的心情一样。 就像是一颗心突然被生生剜去,极致的割剜,鲜血淋漓,又骤然复原、骤然完整。 原来,这便是人世的大悲大喜。 第131章 她怀上了 宴墨白回神,见赤风似是还在等他的回答。 也未跟他多言,只道:“我自是知道。” 见他如此笃定,赤风当然相信他的判断。 “大人觉得她成功出宫了没?康王已命人在宫门口严查,若是她还没出去,怎么办?” “她已经出宫了。”宴墨白道。 赤风再次讶然。 “大人怎么知道?” 连这都知道? 宴墨白抿唇。 因为出宫并非只有走宫门口一条路,还有一条。 既然她也是重生而来的,想必也知道那条。 赤风不知这些,但他对自家大人是绝对相信的。 说已经出宫,那便肯定是已经出宫了。 毕竟这些年,自家大人的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他见识得多。 “那大娘子日后在何处落脚?不能再回侯府了吧?” 宴墨白点点头:“嗯,我会替她寻一安全处。” 赤风微微拧眉:“康王现在四处抓她,她处境很危险。” 宴墨白没做声,薄唇抿起,眸底渗出寒意。 —— 宁淼来到鼎玉轩,聂婳正在柜台前跟一位顾客介绍发簪,她递了一个眼神给聂婳,脚步不停,径直上了二楼。 聂婳服务完顾客,跟堂中小二打了声招呼,就也上了二楼。 厢房里,宁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喝。 聂婳推门进来,见她一身宫女装扮,很是疑惑:“你不是侯府长媳吗?怎么又跑去宫里当宫女了?” 宁淼示意她关门。 聂婳关好门走过来坐她边上。 宁淼便将自己不久前的所作所为跟她大致讲了一遍。 当然,她没说宴墨白杀安阳的事,只说铃铛跟自己有私仇。 聂婳听完,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 “你杀了人,还毁了康王的脸?” “嗯,算是报了仇。” 聂婳有些无语:“你呀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何必急于一时啊?” 她不知道宴墨白杀安阳一事,自是就不知道杀铃铛的紧迫性,只以为是宁淼为了报仇。 宁淼笑笑:“这不是报仇心切嘛。” 聂婳叹气。 “那他知道是你所为吗?” 宁淼点点头:“知道。” 醒过来肯定就知道了。 虽然她将铃铛伪装成了自己,但那也只能骗别人,骗不了康王。 康王精明得很,何况是她将他劈晕的,他怎会不知是她所为? 事出紧急,她来不及去筹谋了,现在这般,已是她最大可能地将这件事办到最好的程度了。 聂婳却是大骇:“那你以后怎么办?他不得找你算账弄死你啊!” “是啊,所以,侯府我是回不去了,我得离开京城,只不过,三载春秋的解药就有点麻烦了。” 也不知怀没怀上,虽然月事延迟到现在还没来,但毕竟还没有看过大夫,也并不确定。 宁淼拉了聂婳的手:“我来找你,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你能不能请上次那位童大夫来这里一趟,替我诊诊脉,看我有没有怀上,我葵水是没来,但不确定。我不敢自己去医馆,康王肯定已经派人四处在找我。” 聂婳点头:“这好办,还有呢?” “还有就是给我弄一张人皮面具,我这张脸是不能再面世了,否则不仅会被康王发现,小命不保,还会被视为欺君,连累整个永昌侯府。” 她很清楚,康王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 醒来后发现被毁容被诬陷,他定然就会将宴墨白杀安阳的事说出来,并说死的人不是她,是铃铛,是她杀了铃铛替宴墨白灭口。 而以她对宴墨白的了解,无论他发没发现死的人不是她,都会一口咬定是她,来赖康王的。 两人少不了一场较量。 虽然所有的证据都对康王不利,虽然以宴墨白的本事,也肯定能占上风,成功化解掉此次危机,并让康王再无翻身之机。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死的人是她! 一旦发现她还活着,那这一切就会被推翻,那康王的话就会变成真相。 所以,她绝不能再面世。 “好,我一会儿就去帮你弄一张。”聂婳自是应允。 说完,当即就起了身:“我现在就去找童大夫,橱子里有我的衣物,你赶快把身上的宫女服换了。” “嗯,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外面披着这个呢。”宁淼指了指边上凳子上一件又旧又脏的披风。 聂婳点点头,拉门而出。 待聂婳离开,宁淼就起身把衣服换了,重新盘了个发髻,将面纱戴在脸上。 没多久,童大夫就来了。 替她诊完脉,就跟她道:“恭喜,确实是喜脉。” 那一刻,宁淼激动地直接跳了起来,带翻了桌上的茶壶茶杯。 甚至还哭了。 是真的喜出了眼泪。 两辈子都未如此激动过。 聂婳自然也替她高兴:“稳重,稳重,不可动了胎气。” 送走童大夫,聂婳告诉她:“人皮面具已经订好了,下午就可以去取。” 宁淼还沉浸在得子的喜悦中,都没听到她在说什么。 直到聂婳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依旧喜不自禁,坐在那里摇头晃脑。 “我终于不用死了,终于可以活下去了。” 见她这个样子,聂婳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接下来准备去哪里?回紫霞山师门吗?” “不回,康王迟早查到那里,我不能连累师父。”宁淼笃声道。 “那你去哪里?” “还没想好。” 事出突然,她根本就没做这方面的打算。 原本也不知道自己怀没怀上,想着如果没怀上,她就去找宴墨白,跟他实言。 她冒这么大风险帮他除掉了铃铛、还毁了康王的脸,他应该相信她不是康王的人了,应该会想办法帮她解掉身上的三载春秋吧。 他不顾她的安危,将她试探到康王面前,她都没有计较,依然替他做了这些,做到了这种地步,他不至于还那般铁石心肠吧。 只不过,如今不需要了。 她怀上了。 她没必要再去找他了。 这段时间,她也是身心俱疲。 很累。 她现在只想找个无人认识她的地方,一个人好好养胎,好好将孩子生下来,解了身上的毒,好好过普通人的生活。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送给我的那枚发簪,我留在了现场,他们肯定会来鼎玉轩了解情况,到时你可别说漏了嘴。” 第132章 没想到他如此丧心病狂 出了宫,宴墨白没有回府,而是带着赤风打马去了城郊的一片树林。 赤风不知他要做什么,见他拉停缰绳,翻身下马,便也停了下来。 “大人,我们这是查什么案子吗?” 宴墨白没理他,将手中缰绳扔给他,举步往树林里面走。 赤风将两匹马系在树上,紧步追了过去。 宴墨白站在树林中心,抬目环顾。 然后就直直朝一棵树走了过去。 赤风紧随其后。 宴墨白走到那棵树前,蹲下细看树底下的草胚。 见一块草胚的颜色与周遭草胚的颜色有些不同,他伸手将那块草胚掀了起来。 草胚下面赫然是一个地洞。 赤风惊讶:“这是......” “密道,通往长焦宫。”宴墨白道。 赤风更是惊愕。 长焦宫是皇宫里的一处冷宫,据说前朝住过被废的妃子,今朝一直空在那里。 这密道也真够长的。 “大人怎知这密道?” 宴墨白没做声。 他自是不会告诉他,自己是从两年后重生回来的,知道接下来两年发生的事。 一年后,安王的母妃良妃被废,住进了长焦宫。 良妃无意中在床榻下面发现了这条前朝留下的密道,便经常从此密道出来,与她当年曾相好过的竹马私会。 那位竹马也经常从此密道去长焦宫与其苟且。 某一日被昭庆帝撞个正着。 龙颜震怒,处死了两人,还让人填了这条密道。 因工程浩大,搞得京城人人皆知。 她是康王的第一谋士,绝对知道得详尽。 赤风忽然就明白了过来:“所以,大娘子是从这条密道出来了?” 宴墨白“嗯”了声。 看这边上有新泥,也有踩踏的痕迹,应该是从这里出来了。 “大人,有根笛子。” 赤风弯腰自边上草丛里拾起一根竹笛。 宴墨白伸手接过看了看。 没有灰尘,说明并未落在这林中很久。 细看上面还有一些血渍,宴墨白忽然瞳孔一敛,如遭雷击,一把将其扔了,就像是扔烫手山芋一般。 边上的赤风吓一跳。 也不解:“大人怎么了?有毒?” “没有。”宴墨白眼波微敛。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铃铛尸体的那个姿势,以及虞文说的话:死者经历过强行侵.犯,下面有伤,且出血。 所以...... 他瞥了一眼那竹笛,吩咐赤风:“捡起来带到别的地方去丢掉。” 虽然此处应该也不会有别人来。 但安全第一吧。 赤风不解,但他也没有多问,依言去将那竹笛拾起别在腰上。 “大娘子会去哪里呢?” 宴墨白将那块假草胚盖好,直起身。 是啊,她会先去哪里暂避呢? 她在暗处,他们找她太难了。 “只能先等她联系我们。”宴墨白道。 “这样,一会儿回去,我们就兵分两路,徒步在街上四处逛逛,给她创造看到我们的机会。” “她不可能回府找我们,也不可能去大理寺找我们,只能是在街上暗中给我们传递消息。” 赤风觉得自家大人分析得有道理。 “好!” “记住,要时刻注意,自己有没有被跟踪,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宴墨白叮嘱道。 赤风点点头:“属下明白。” —— 鼎玉轩的厢房里,宁淼戴上人皮面具,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扑哧”直接笑喷了。 “还真不习惯。” “戴戴就习惯了,”聂婳走到她跟前,倾身确认一下她脸颊边缘:“嗯,很好,毫无破绽。” 宁淼看着镜中约莫四十岁的脸,还是忍俊不禁。 “不是,你是怎么想的,给我订这么一张面皮?” 聂婳嗔了她一眼,直起腰身:“我就是替你仔细考虑过,才订的这张面皮。”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想啊,到时你孤儿寡母的,若年轻漂亮,不得惹男子觊觎啊。” “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我才特意订了这么一张四十岁的脸,保证能为你免去不少麻烦。” 宁淼想想也是。 “多谢你替我考虑得如此周全。” —— 半下午的时候,宁淼就跟聂婳作别离开了。 她不能在鼎玉轩待太久,恐给聂婳带来麻烦。 而且,她得早点离开京城,在京城里可能发生的变故太多了。 聂婳塞了一沓银票给她,她没收。 她身上有钱。 上午随孙公公去胭脂铺取胭脂的时候,她拿了不少银两身上,本是防着在宫里行动要用做打点的。 见她执意,聂婳也没强求。 她也没让聂婳送她,装作是去鼎玉轩买首饰的顾客,自己出了门。 然而,当她兴冲冲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她却发现她出不去了。 她猜到康王会让人封锁城门,严格盘查,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丧心病狂。 每个出城的人,不仅仅要接受盘查,还得接受检查脸。 为了检查女子方便,甚至还派了不少女守卫前来。 男查男,女查女。 一番盘查,一番搓脸,防止人易容。 没有办法,她只得作罢。 她又去了另外两个侧城门。 发现情况跟主城门一样,都在一个一个检查是否易容。 她又只得折返。 康王如此丧心病狂,她其实是理解的,毕竟她是他目前解决困境的最关键。 只要抓住她,他就可以扭转乾坤、逆风翻盘。 —— 假装刚买的簪子上面的珠子掉了一颗,宁淼回到鼎玉轩找聂婳退换。 看到她去而复返,聂婳很是意外。 两人上楼,聂婳关门便问:“怎么了?” 宁淼很沮丧:“出不去,城门口在一个一个检查是否易容,几个城门口都是。” “这么严重?看来,康王是铁了心要抓到你。”聂婳也面露担忧。 宁淼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聂婳想了想道:“要不,找宴墨白,让他想办法送你出去。” “不行。”宁淼当即否决。 “他知道我中了三载春秋,我若着急离开,他肯定会猜到我怀孕了。” “他跟我说过,他这辈子绝对不会有孩子,若知道我怀孕,定然会想办法堕掉,那我就前功尽弃了。” 聂婳点点头,想起先前宴墨白给宁淼下的剧毒尘毙,觉得确实不能去找他。 那男人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 宁淼叹了口气:“而且,他也没办法送我出去。” “我刚刚观察了一下,康王应该是求到了圣意,我看朝中官员的马车经过,都得下来接受检查。” 聂婳皱眉:“那怎么办?” 第133章 灯下黑 “只能暂时留在京城,总不能上赶着去送死。”宁淼低叹。 抿唇思忖了一会儿,她问聂婳:“你说,京城中哪里最安全?或者这样问,你觉得康王最不可能去的地方是哪里?” “你想怎样?”聂婳反问她。 “一时半会儿肯定出不了京城,我得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好好养胎,康王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聂婳默了默,答:“永昌侯府。” 宁淼:“......” 见她一脸无语,聂婳笑:“难道不是?康王肯定不会踏进宴墨白府中一步吧?” 宁淼横了她一眼:“他是不会踏进去一步,可我也踏不进去啊,侯府长媳已经死了。” “那,宁王府。”聂婳又道。 宁淼摇头:“宁王府也不行,这种地方不仅很难进,进去之后还一直要被甄别,防止是他人细作,很快就会被识破。” “那我想不到哪里了。”聂婳一脸无能为力。 宁淼又冥思片刻:“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只是,也不太好进去。” “哪里?” “大理寺。”宁淼道。 聂婳眸光一亮:“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大理寺跟侯府一样,也是宴墨白的地盘,康王都是不会轻易踏足的。” “而大理寺跟侯府的区别是,侯府的人都认识你,对你熟悉,大理寺的人对你不熟,且宴墨白也只是在大理寺公务而已,不住那里,对你来说,也相对安全。” “不错不错,所谓‘灯下黑’就是这样的,宴墨白肯定想不到,你就在他眼皮底下,我觉得挺好。”聂婳甚是赞同。 宁淼点点头:“是挺好,宴墨白其实每日在大理寺待的时间并不多,且大理寺署司众多,人也不少,跟他碰到面的机会很小。” “可是,进不去啊!”宁淼摊摊手。 聂婳想起一件事。 “有倒是有个机会,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宁淼当即来了精神:“什么机会?” “我家铺子刘掌柜的娘子在大理寺后厨做事,我昨日听他说,大理寺在招洒扫的嬷嬷婆子,这样的事,你愿意干吗?” “愿意愿意呀!”宁淼连声道。 现在保命要紧、保胎要紧,她要活着,还挑什么活儿! 再说了,洒扫而已,也不是什么重体力活,比起用尽心机、战战兢兢,轻松多了。 见她如此,聂婳点点头:“行吧,那我帮你问问。” “嗯,顺便问问能不能住在大理寺?” “应该能,听说她们后厨就不少人住在里面的。” “太好了。” “那我就说,你是我一个故人的亲戚?不能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防止他日谁问到我家人面前露馅。” “嗯,就说故人的亲戚,刚死了丈夫,无依无靠,来京城谋条活路。”宁淼道。 聂婳笑:“好。” 当即起身。 宁淼想起什么,又叮嘱道:“对了,就说我是个哑巴。” 免得声音露馅。 —— 宴墨白跟赤风两人一直在街上晃荡到华灯初上,又从华灯初上晃荡到各家商铺都熄灯打烊。 两人都将整个京城晃荡完了,也未等到宁淼暗中联系他们。 主仆二人在街中心遇到。 宴墨白看看赤风,赤风摇摇头。 那一刻,宴墨白突然意识过来,那个女人可能离开他了。 她将铃铛伪装成自己,可能不仅仅为了蒙骗大家、诬陷康王,还为了蒙骗他离开他。 否则不可能一直不联系他。 心里面很慌,但他仍心存希望。 或许他想错了她的思路,她已经回侯府了? 毕竟,不能用一般人的思维来判断她。 毕竟,她可以乔装,也会轻功。 毕竟,谁都想不到她会回侯府,所以,她更可能回那里。 毕竟,在他的拂雪苑跟他见面,是最最安全的地方。 对,她可能已经在拂雪苑了。 当即喊上赤风:“回府。” 主仆二人赶回侯府,直奔拂雪苑。 刚踏进苑门,看到蓝影一脸急切,疾步迎过来,他更加相信是这样。 当即示意赤风关了苑门。 “大人,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蓝影急声问道。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等着他继续。 蓝影又连忙道:“大人吩咐的事已都办妥,地下室已毁,姓张的也已处理掉,请大人放心。” 见蓝影禀报完再无其他话,宴墨白又看了看自己书房和厢房的方向。 都漆黑一团没有掌灯,他的心往下一沉。 “没人来过吗?”他问。 “大夫人来过,说外面传,传......大娘子在宫里被杀了,来问是不是真的?”蓝影回道。 末了,忍不住小心翼翼确认:“大人,是真的吗?” 他也听说了,但他不信。 宴墨白抿唇,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所以,她也并未来拂雪苑。 难道是回了自己的芳菲苑? 毕竟芳菲苑里就春兰一个下人,而春兰对她忠心,也不会外传。 当即转身就往外走,吓了蓝影和赤风一跳。 不知他要去哪里,两人连忙紧步跟上:“大人......” “不用跟着!”宴墨白沉声道,头也不回,脚步不停,开了苑门走了出去。 留下赤风和蓝影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到底怎么回事?大娘子她真的......没了?”蓝影问。 赤风抿唇默了默,示意他:“走吧,去厢房说。” —— 宴墨白来到芳菲苑,见芳菲苑宁淼的厢房里还亮着灯,他心里瞬间又腾起希望。 四下看了看,确定很安全,他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房中急切的脚步声奔向门口,他更是心跳咚咚。 房门被人自里面一把拉开:“大娘子......” 春兰激动的脸入眼。 他一怔,春兰亦是一怔。 “二公子。”春兰脸上的激动黯淡了下去,连忙朝他施礼。 宴墨白拔步走了进去。 房中无他人。 床榻上的被褥叠得好好的。 他回头,问春兰:“你在等你家大娘子?” 春兰点点头。 “奴婢听府里的人议论,说大娘子......大娘子在宫里遭遇了不测,奴婢不信。” 说这话的时候,春兰已红了眼眶。 她壮着胆子抬眸看着宴墨白:“二公子,他们瞎说的,对不对?” 第134章 她知道他想杀她 宴墨白眸光映着烛火,薄唇微抿,根本没心思回答她的问题。 或者说,根本没听到她问了什么。 怔怔转眸,他缓缓环顾房内。 房内一切摆设都未变。 似是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为何离开? 其实离开,他是理解的。 只是为何要不辞而别?甚至要骗他让他以为她死了,这般决绝地离开,为何? 他不理解。 视线落在房中的梳妆台上。 他拾步走过去,抽开梳妆台的抽屉。 她醉酒那夜,他打开这个抽屉看她说的那根银绳的时候,看到抽屉里有个钱匣子。 此时,钱匣子还在。 他打开。 里面一叠银票静陈。 所以,她的离开并非蓄谋已久,而是临时决定? 否则,银票又不占地方,她肯定会揣在身上,不至于不带。 “二公子......” 春兰想起今日宁淼进宫前跟她交代的事,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他禀报一下。 宴墨白没理她,恍若未闻,视线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搜寻,想要找到关于宁淼的任何蛛丝马迹。 春兰兀自继续。 “早上,皇后娘娘身边的公公来芳菲苑传皇后娘娘口谕,让大娘子送几盒胭脂去宫里。” “大娘子离开前,私下交代奴婢,让奴婢去拂雪苑告知二公子此事。” 听到这里,宴墨白眸光一顿,终是有了一些反应。 他回头,听春兰继续。 “还说,如果二公子不在拂雪苑,让奴婢就去大理寺将此事告知二公子。” “只是,奴婢去拂雪苑没见到二公子,去大理寺也未见到二公子,大理寺的人说,二公子也去宫里了。” “奴婢只能作罢,想着你们都在宫里,应该能遇上。” 宴墨白没做声,微微眯眸,眸中寒芒乍现。 所以,宁淼进宫,确实是被人设计的。 原本在看到她突然出现在未央宫,出现在康王面前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这是一场蓄谋。 可后来,出了海棠宫的那件事,他又觉得,这可能是她自己安排的。 可能是她发现了铃铛被康王带进了宫里,然后自己想方设法促成了自己进宫,为了去除掉铃铛。 如今看来不是。 她就是被人设计进宫出现在康王面前的。 后面海棠宫的那件事,是她临时起意的。 或许是在宫里听到了铃铛在海棠宫的消息,亦或是看到了铃铛被带去海棠宫,于是临时起意,将赤风点晕。 既然是临时起意去杀了铃铛,那她的离开就也是临时起意的。 为何? 为何进宫前意识到可能有危险,还让春兰去告知他,把他当可信任可依赖之人,为何进宫后就突然决定诈死离开他? 是什么让她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让她突然变得如此决绝? 他想了想,进宫后他并没有对她做什么,话都没跟她讲上一句,只有一种可能。 她觉得皇后召她进宫,是他的安排。 她觉得是他在故意试探她,故意让她暴露在康王面前。 是了。 聪明如她,或许昨日在大理寺,他让她自己去抽屉里拿发簪,故意让她看到夜里围捕仝三和黄承德的行动计划,她也已猜到是他的试探。 不是或许。 是一定猜到了。 昨夜赤风说:芳菲苑很早就熄了灯、睡下了。 “昨夜你家大娘子她......”他开口问春兰。 一出声自己怔了怔,为自己沙哑的声音,他轻“咳”了下清清嗓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说有些不舒服,晚膳也没吃,就沐浴睡了。”春兰回道。 宴墨白眼波微颤。 果然。 她在大理寺的时候,精神头那么好,哪里像是身体有恙的样子? 不舒服,是心里不舒服吧? 因为发现他在试探她。 他记得,他提壶回到署房,她还将发簪戴到了自己头上,一脸璀璨笑意地问他:好看吗? 他说:适配。 她嗔了他一眼,说:好看二字烫嘴吗? 如今想来,她当时的笑和嗔,掩盖的是她的难过吧。 然后今日又误会他将她试探到了康王面前,彻底对他失望。 所以,用了最决绝的方式替他解决了铃铛,向他证明自己不是康王的人,也用这决绝的方式,彻底离开了他。 宴墨白身子微微一晃,他伸手扶住梳妆台的边缘,然后缓缓在梳妆凳上坐下来。 春兰一直紧张地站在房中,心里既担心着宁淼,又惧怕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不知他意欲何为。 尤其是看他的样子,问他问题,他不答,反过来时不时冒出一个问题来问她,又一脸骇人的表情。 宴墨白瞥见桌上摆着一件女子衣裙,眸光微敛。 那是宁淼的衣裙,她穿过。 为何在桌上? 他抬手,指了指那里,看向春兰。 春兰反应过来,连忙回道:“这件衣裙是大娘子的,因为袖边被大娘子剪去了一片,废掉了,大娘子让奴婢丢掉,奴婢见还是新的,其他地方也好好的,就没丢,找了一块颜色相近的布料,准备将其补起来。” 方才,她就是一边在修补这个,一边在等她的大娘子。 剪去一片? 宴墨白瞳色微深。 他伸手。 春兰见状,连忙去到桌边拿起那件衣裙,上前双手呈给他。 宴墨白接过,看了看被剪掉一截的那只袖边。 如果他没记错,这件衣裙是她自江南回来,提着袜底酥径直冲进他书房那日穿的。 那日...... 拿着衣裙的手五指一蜷。 那日他给她倒了一杯碧螺春,在碧螺春里下了一粒尘毙,在她要喝的时候,他又紧急阻止了她。 当时,因为太过情急,打翻了她手中的杯盏。 茶水撒泼到她的衣袖上。 所以...... 他瞳孔再次一敛。 所以,她将被淋到茶水的这截袖边剪了下来,拿去验过毒? 她知道他给她下过毒,还是尘毙这种剧毒? 她知道他想杀她? 紧紧攥住手里衣裙的布料,他呼吸变得有些不畅起来。 闭上眼睛,他努力去回忆那之后的事。 之后便是去宁王府赴宴。 他在宴席上答应与袁紫烟的亲事。 第135章 所以,她怀上了是吗? 再之后便是她醉酒暴露武功,哭着闹着跟他说,他是混蛋,另一人也是混蛋,她对那人那般忠心,那人却要杀她。 原来那日她就知道了他要杀她,在以这种方式跟他求生。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满嘴谎言。 如今想想,她只是想活着。 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他蓦地想起她刚来侯府不久,用对宁王有利的消息为交换条件,让他陪她一起去宴璇玑的思源学堂。 他甚是瞧不起她为了讨好宴璇玑那般摇尾乞怜的模样,他问她:是不是侯府所有人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为了留在侯府,你的底线是什么?” 当时的她垂眸微微苦笑,说:二公子可能永远不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人,哪怕是仅仅为了活下去,就得拼尽全力。 他当时其实是有感触的。 因为曾经的他就是为了活下去,用尽了全力。 但他依旧觉得她那样说,是她的心机。 如今看来,她说的何尝不是事实? 可既然那般求活,既然那般想活下去,为何就这样离开呢?身上还中了三载春秋不是吗? 他的解药还没来得及给她食下呢。 原本打算让赤风悄悄下到她的餐食里,他又觉得不放心,这种事情,得确保万无一失。 故他打算今日寿宴结束回府后,找个机会亲手下到她的茶水或者吃食里,亲眼看着她食下。 却做梦也没想到,他没这个机会了。 她身上的毒还没解就离开了。 不对! 他陡然睁开眼睛。 在她那里,她应该觉得解药是他子嗣的脐带血,毕竟她处心积虑来侯府,费尽心机勾.引他,就是为了这个。 难道? 将手里的衣裙放到面前的梳妆台上,他噌然起身,问春兰:“你可见过你家大娘子身上的一种药丸,黑褐色的,这么大一粒。” 他拿两指比划了一下,比划完,便走向房中有抽屉的柜子,抽开抽屉找。 “是不是这个?”春兰跑去榻边,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宴墨白接过,拧开瓶盖,自里面倒出一粒。 黑褐色的药丸入眼,他眸光微敛。 “是。” 就是这药丸。 他给她的避子药就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这是她自己准备的。 看了看瓷瓶,里面还有不少。 他又倒出一粒,同先前的那一粒一起,递给春兰。 “你拿去拂雪苑给赤风或蓝影,让拿去找胡大夫看看,看是什么药?” 春兰颔首领命,双手接过。 想想现在已过了三更,又小心翼翼出声确认:“二公子,是让现在去找胡大夫吗?” “当然。” 好吧。 春兰施了一礼,快步离开。 —— 赤风来到芳菲苑的时候,已过了四更天。 房中亮着灯,房门是开着的,他来到房门口,看到他家大人坐在灯下,双手手肘支在桌上,一双大掌撑着脸,一动不动。 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 抿唇犹豫了下,他还是抬手叩了叩门。 宴墨白闻声缓缓将脸自掌心抬起来。 赤风被他眼中的猩红吓一跳。 他快步进去,施礼禀报:“大人,胡大夫说那药丸是十全大补丸。” 果然。 宴墨白没有多少意外。 他早就猜到了是假的。 所以,她怀上了是吗? 抬抬手,示意赤风退下。 赤风颔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已经四更了,大人早点歇着吧,一会儿得起身早朝了。”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 赤风施礼离开,并将其房门轻轻带关上。 坐在灯下的宴墨白又恢复了双手掩面的姿势,一双掌心上下搓了搓脸,他回想他与那女人的每次事后。 前面几次,一次是她当着他的面吞的避子药,一次是他咀嚼好喂给她吃的,一次她当着赤风的面吃的...... 在江南,她开始自己主动吃的。 温泉池那次,她没吃,不过那次就算怀孕也没那么快能看出来。 所以,应该是江南那次。 确定是怀了吗? 因为怀了,她觉得自己的解药到手了,所以离开得如此毅然决然?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原本他是没打算这辈子要子嗣的。 不对,应该说,原本他决定这辈子绝不要子嗣的。 可此刻,他脑子里想的却是她搞错了解药,没有食解药,他该去哪里找她? —— 翌日一早,聂婳来到房间的时候,看到宁淼在把布带一圈一圈往身上缠。 聂婳疑惑:“你这是作甚?” “让自己看起来胖一些,不然,万一碰到宴墨白或者康王,难保不被他们认出来,他们对我太熟悉了。”宁淼道。 聂婳点点头。 “只是,现在可以这样,往后去天就要热了,你这样不得热死?” 宁淼眉眼一弯:“往后去我会把自己吃胖点,毕竟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嗯,对了,你让我买的草药,”聂婳将手里的一提药包放到桌上,“你单买这个草药做什么?” “洗手洗颈脖,能让皮肤变黑变粗糙,不然,你觉得我这双手,跟你买的这张面皮相符吗?” 宁淼边说,边将自己的双手伸给聂婳看。 十指葱葱,白璧纤长。 再看戴了人皮面具的脸。 年轻女子的手,中年妇女的脸。 聂婳笑:“确实不太相符。” “所以,我得让它相符,别忘了大理寺是什么地方,大理寺的那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一不小心就会露馅儿。” 聂婳鼓鼓嘴,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订张年轻的了。” “没事,死了丈夫怀着遗腹子的中年妇女挺好,不会是他们的怀疑目标。” “嗯,你下午就可以去了,刘掌柜妻子会带你先见一下大理寺后务主事,他要看看人,决定留不留用,放心,都已经打点好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多谢。” —— 侯府 金氏带着甘嬷嬷来到芳菲苑,也不见春兰的人,便一脚踢开宁淼厢房的门。 破口大骂道:“都日上三竿了,也不见个人,又没主子伺候,你个贱婢在哪儿躲懒......” 话没说完就没了声,因为她发现房中桌上的灯火未熄,宴墨白竟坐在灯下。 第136章 葬礼要大办 “墨......墨白,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早朝吗? 宴墨白朝她幽幽看过来。 金氏呼吸一颤。 明明他眼睛里眸光映着灯火,有光亮在闪,可她莫名就觉得那一双眼睛死寂得厉害。 就像是承载了千年风霜的死物,毫无生机。 又瘆人又惹不得的样子。 她背脊发寒,连忙解释道:“我......我找春兰。” 转身就准备离开,忽然想起大事,又回转身问:“说宁盘在宫里遭遇了不测,是真的吗?” 见宴墨白定定凝着自己,却不答,一副被夺了魂魄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的样子,她拢拢眉,准备作罢。 却又突然听到宴墨白的声音传来:“是,葬礼要大办。” 金氏和甘嬷嬷都惊到了。 虽然昨日就已听到传闻,但她们一直将信将疑。 好好的一个人,入个宫,就变成了死人,据说还死得非常惨烈。 如今得到确信,自然心头骇然。 主仆二人怔怔然离开,走了好一段路,金氏才反应过来宴墨白的后半句。 脚步一停:“他说要大办葬礼?” 甘嬷嬷点头:“是的。” 金氏无语。 都和离了,跟她儿没关系,跟侯府没关系了,凭什么要让侯府给她大办葬礼? 还大办!不要银子的吗? 转身就准备回去拒绝,走了一步,又停住。 算了。 看他刚才那个样子,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反正那个女人死了,她也解恨了。 她这辈子没被谁这样讹过,这段时日气得她夜里都睡不着。 好在恶人自有天收,帮她顺气儿了。 反正朝花胭脂铺的收入好,以后就都是她的了,拿点银子出来给人家办个葬礼也没什么。 不对,没尸体怎么办葬礼? 金氏又带着甘嬷嬷返回芳菲苑。 也没进去厢房,主仆二人就站在厢房门口,金氏出声问道:“墨白,宁盘的尸身......” 厢房里,宴墨白吹灭了面前的灯盏。 “派人去刑部催一催。” 金氏:“......” 这也要她安排? “那......以什么身份葬她呢?”金氏强忍着脾气问。 宴墨白瞥向她:“你觉得呢?” “我......”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问这个问题。”宴墨白起身,将她的话打断。 “你儿子一不务正业的纨绔,你觉得皇上会允许永昌侯府的侯位日后传给他?” “如今,康王杀了宁盘,让你儿子成了鳏夫,这是皇室欠他的,你们不想要这份亏欠是吗?” 问完,也不等金氏回应,又接着淡声道:“若不想要也没事,就随便什么身份吧。” 边说,宴墨白边拾步往外走。 金氏怔了怔,反应了一下他的话。 言下之意,日后可以利用这份亏欠,让皇上答应她儿袭候。 对啊! 她怎么没想到? 反正她儿这辈子在夫妻之事上已经无望了,有个亡妻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侯位。 遂立即回道:“墨白所言极是。” 宴墨白没再做声,拾步往门口这边走。 金氏立马示意甘嬷嬷,主仆二人转身离开。 见院子里春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正在扫地,又停了脚。 沉脸沉声对春兰道:“既然芳菲苑没有主子伺候了,接下来就去我房里听使唤吧。” 春兰拢眉,刚放下手中的簸箕和扫帚,准备行礼领命,就听到宴墨白清冷的声音传来。 “侯府几时养个婢子都养不起了?” 金氏、甘嬷嬷、春兰皆是一怔,循声望去。 宴墨白从厢房里出来:“她留在芳菲苑。” 口气不重,却不容置喙,脚步不停,往芳菲苑门口走。 春兰自是求之不得。 “谢二公子。” 金氏心头不爽,可又不好当面反驳,没做声。 待宴墨白离开后,才狠狠地瞪了春兰一眼,带着甘嬷嬷离开。 —— 宴墨白回到拂雪苑,赤风和蓝影立马迎了过来。 两人眼窝发青,也是一夜未睡。 赤风小心翼翼、略带征询的语气问道:“大人,属下去准备洗漱的东西。” 蓝影也接着道:“属下去准备早膳。” 宴墨白瞥了两人一眼:“早膳不用准备了,准备洗漱吧。” 两人对视一眼,也不敢相劝,只得领命。 宁王来到拂雪苑的时候,宴墨白正在房间的铜盆架前净面。 因为没让人前来通报,所以,宁王出现在房中时,赤风和蓝影都很意外。 连忙行礼:“殿下。” 宴墨白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正拿着锦巾拭脸,听到两人的这一声,手中动作微顿,旋即又恢复如常。 快速揩好脸,转身将锦巾递给赤风的同时,也朝宁王施礼:“殿下。” 宁王看了看他:“你还好吧?见你未去早朝,本王跟父皇替你告了假,下了朝便想着来看看。” “谢殿下关心,臣没事。”宴墨白低敛眉眼。 见他面色憔悴、神情淡淡,知他定是一夜没睡,宁王拢眉,走到桌旁的椅子边坐下。 蓝影端了茶上来,恭敬地放到宁王手边。 赤风将洗脸水端出去,双双退下。 宁王执起杯盏,一手端杯,一手执盖,拿盖子刮拂了两下杯里的茶面。 问:“你这般样子,是因为宁大娘子遭遇不测的事?” 宴墨白垂着眼睑,未做声。 忽的弯了弯唇,抬眸看向他:“殿下不是知道吗?又何必明知故问?” 宁王送了杯盏到唇边,正准备喝,蓦地听到这么一句,动作微顿。 随后面色如常地浅啜了一口茶水,将杯盏放下,抬眸。 两人四目相对。 “所以,前夜你求虺骨是给她解毒?你口中的那个对你很重要的人,是她?”宁王问。 “所以,皇后娘娘召她进宫送胭脂,让她暴露在康王面前,是殿下的手笔?”宴墨白不答反问。 宁王怔了怔,不意他这般直白相问。 两人依旧四目相对。 一时间谁都没有做声。 也谁都没有别过视线。 君臣二人第一次如此,第一次无声对峙。 最终,还是宁王率先将目光转开,坦然承认:“是本王,但本王只是试探,并未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第137章 他第一次对他撒了谎 “试探?”宴墨白微微笑,几分苦涩,几分无奈。 “殿下要试探什么呢?臣已经跟殿下说得很明白了,她并非康王的人,而是康王要杀的人,臣拿性命保证过的,不是吗?” 宁王低叹。 “是,你是保证过,但墨白,我们的大业经不得一丁点闪失或纰漏。” “事到如今,东宫之争,已不是本王一人之争,本王身后有多少人,多少人把身家性命交于本王,本王身上的责任有多重,你不是不知道。” “所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到时没有活路的,不是本王一人!本王必须慎之又慎。” “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多少枭雄英杰毁于红颜之手,他们谁不精明吗?都非常精明,也无一人是贪恋美色之辈,但情字入心,就难免被蒙蔽双眼。” 宁王苦口婆心。 宴墨白再次弯唇。 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说到底,殿下就是不信任臣。” “不是不信任,是谨慎!” “你不是也很谨慎地瞒着本王吗?跟本王求虺骨的时候,本王问你中毒者是谁,你不愿说,只道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 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是那个女人。 既然中了三载春秋,就必然跟康王有关。 他很容易就想到了那个女人。 前有知道康王派道士搞沙土出黑蛇的事,后有知道春日宴上有人将《春日百花图》换成《关公降龙图》的事。 都是那个女人给的消息。 还有,宴墨白前脚去江南,那个女人后脚就跟宴长景也去了江南。 在江南,那女人还救下了葛明书的女儿,促成了葛明书的归顺。 虽然这几件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但是不排除对方是为了先取得他们的信任。 “臣未说是谁,那是因为臣觉得这对殿下来说,并不重要,殿下无需知道。”宴墨白道。 宁王收回思绪。 “怎不重要?跟你有关,跟康王有关,对本王来说,就重要。” “而且,本王只是想试探一下,让她暴露在康王面前,看他二人作何反应而已,实未料到后面发生的事。” “换做是你,你能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吗?”宁王问。 宴墨白看着他。 “臣是料不到,但臣相信,殿下应该很清楚,将她暴露在康王面前,就是将她送入险境。臣说过,她是康王想杀的人。” 宁王一时语塞。 静了片刻才道:“本王以为,只要证明了她不是康王的细作,本王就会护她周全。就算她是康王想杀的人,可人已在你的身边,以本王的能力,以你的能力,不会连一个身边人都护不住。” “最终护住了吗?”宴墨白问他。 宁王再次哑口。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房间里静谧得厉害。 良久,宁王开口:“这件事终究是本王做错了,本王应该先同你商量一下的,本王也是怕你不同意。” “臣不可能同意。”宴墨白丝毫不避讳,冷声回道。 宁王看着他。 第一次见他这般态度。 他第一次对他表现出那么大的怨。 宁王低低一叹。 “本王没想到康王会如此胆大包天、丧心病狂,是本王对不住你,本王欠你一条命。” 听到最后一句,宴墨白眸光微敛。 这句话何其熟悉。 曾经,他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曾经还是少时。 这个年龄比他大不了两岁的皇子,如同天神一般,出现在他苦难的人生里。 将从他从无边的深渊里拉出来,给他生的机会,给他黑暗的人生撕开光亮的时候,他对他说过这句话。 他说:以后,我的命便是殿下的。 咽下心头的苦涩,宴墨白开口道:“臣的命是殿下的,殿下不欠臣什么,殿下是欠她的。” 宁王无言。 欠一个死人的,终究是无法还。 想到死人,宁王眸光微敛。 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安阳的死,确实与你无关吧?” “无关。”宴墨白回道。 他第一次对他撒了谎。 末了,他还反问宁王:“殿下怀疑臣?” “没有,本王只是问问,本王自是信你的。” 昨日康王那般表现,难免不让他起几分疑心。 他也在想,难道死的真的是安阳的婢子,而不是那个女人? 可他又觉得宴墨白在现场的悲痛和气愤不像是装的。 他了解他,知道他这样的人,不是痛到了极致,是不会那般不管不顾的。 不顾帝王在前,不顾君臣之义,不顾自己只是小叔子的身份,不顾道德伦常。 但他还是不放心。 所以下完朝,他就来了侯府。 看宴墨白这个样子,显然一夜未眠。 如果说白日在宫里,他那般痛和恨,是做戏,那回府后,他没必要再做戏了,却还是憔悴成这样。 说明,是他多心了。 死的就是那个女人。 而且今日宴墨白对他的种种态度,也说明了这点。 他以前从未这样对他过。 他很清楚,设计那个女人进宫,宴墨白是怪他的、怨他的,但碍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情义,宴墨白在忍。 —— 刑部验尸房。 刑部尚书柳永宁、都察院御史虞文在现场亲自看着两方的仵作验那具焦尸。 因为实在烧得太焦,可以验到的信息不多。 无论是从牙齿、骨骼、身形等各方面来看,并不能断定是宁盘,还是铃铛。 因为两人这些都符合。 “启禀二位大人,死者应该是第一次行男女之事,因为死者那处虽破,但还残有余膜,只有新伤,未有旧痕。”经验丰富老道的仵作验完禀报。 虞文大喜。 “这条信息很重要,宁盘和铃铛,一人是有夫之妇,一人是单身,前者大婚那么久了,且侯府长子花名在外,娶如此娇娘为妻,不可能从未碰过人家,是不是说明,此人有可能是铃铛?” 柳永宁摇摇头,吩咐身侧的人去案宗室取了一份资料过来。 递给虞文:“这是当初安阳公主一案时,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宴鲲鹏的口供,侯府长子的命根子早被人......咔嚓了。” 第138章 你还是闭嘴吧 虞文惊讶:“所以,宁盘也是完璧,一直在守活寡?” “嗯。”柳永宁点点头。 虞文皱眉:“那现在怎么办?” 柳永宁低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们是执法的地方,应公正严明,不能因为对方是皇子,我们就为难。” “柳大人说得对,是怎样,我们就跟皇上怎样汇报。”虞文点头。 现在的情况是,指向死者是宁盘的证据是确凿的,而指向死者是铃铛的证据是模糊的。 死者的两枚发簪,刑部已派人去各自的商家调查过。 一枚双蝶珠翠的,确实出自鼎玉轩。 是宁盘大婚前让婢女前去鼎玉轩定制的,鼎玉轩主事亲自送去永昌侯府,交到宁盘手上的。 另一枚香檀木雕刻的,确实是宴墨白跟人家定制的,独一无二,仅此一枚。 另外,死者身上的衣物也是宁盘的。 还有,海棠宫的很多宫人也都亲眼看到康王带着宁盘前往暗房。 而证明死者是铃铛的,有且只有海棠宫的四个宫人。 此四人,一人是田福、一人是韩禾,两人都是康王的心腹。 还有两人是守在暗房外的两个宫人,亦是康王的心腹。 此两宫人说当日是他们将铃铛带进宫的。 传唤当日宫门口当值的守卫,守卫说每日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甚多,他们只确认腰牌,并不知具体是谁,也记不住。 另外,铃铛早在安阳公主去世后就失踪了,而宁盘是确定当日随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孙公公进了宫,却没出宫。 所以,结论很明显。 —— 大理寺,后厨 宁淼一边擦拭着饭厅里的桌椅,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周遭。 她在这儿的活儿就是负责清洁。 早上在还没开署点卯之前,跟另一位石大娘将大理寺所有的公共区域打扫一遍。 只扫院子、走廊、亭子这些公共区域,署司内署房内不得进入。 然后中午和晚上负责饭厅里的清洁。 在大家饭前将桌椅擦拭干净,饭后将桌面和地面收拾干净。 整体来说,活儿还是比较轻的,不过月钱也不多,反正她也不是为了赚钱。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能在大理寺包吃包住,已是幸运至极。 何况吃得不错,住得也不错,单人单屋。 听说,宴墨白极少来后厨,在这里用膳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也是她求之不得的。 “周婶,不用擦得那么仔细,这桌椅一日擦三回,没什么灰尘。” 厨房负责洗菜的吴大娘提着一桶菜前去井边,路过饭厅,朗声跟她道。 宁淼朝对方含笑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后厨大部分都是妇人,只有三个男子。 总主事是男的,姓廖,就是面试她的那人,还有两个负责食材采买的是男子。 目前看来,大家都还算好相处,当然,她也还未来得及一一细了解。 —— 署房 赤风整理着桌上的公文,一本一本分门别类摆好。 蓝影在一旁擦拭着桌椅。 擦着擦着就有些心不在焉。 他还在对宁盘的震惊中没缓过来。 她竟然会武功,且武功高强,点晕了赤风,只身前去海棠宫杀了对他家大人有致命威胁的铃铛,还毁了康王的脸,将杀人的脏水泼到康王身上! 不可思议。 太不可思议! 宴墨白自门口进来。 赤风立马放下公文,迎了过去。 蓝影也回过神,上前。 “大人,没事吧?” 方才,他家大人被朱相国请去问话了,朱相国在重审安阳公主被杀的案子。 “没事,”宴墨白面色无波,走到公文桌旁,撩袍坐下,淡声道:“只是例行问话。” 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奈何不了他。 “那就好。” 赤风蓝影皆松了一口气。 “她肯定还在京城。”宴墨白突然道。 赤风和蓝影皆是一怔,不意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宴墨白又微微眯了眸子,兀自道:“康王老早就请了旨意,封锁了几个城门,严格盘查,她出不去。” “所以,你们觉得她会在哪里?”宴墨白问向他们两个。 赤风拢眉摇了摇头。 “属下也不知。” 其实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实在想不出她能落脚哪里。 在京城,她无亲无故,如今又四面楚歌。 宴墨白又看向蓝影。 蓝影挠挠头:“属下不知道大人为何非要找她?其实,她能冒死前往海棠宫替大人杀了铃铛,自然就不会出卖大人,大人若是想寻到她,将其灭口,属下觉得不应该,如果大人寻她是为了感谢......” “你还是闭嘴吧。”宴墨白凉声将他的话打断。 蓝影:“......” 赤风抿了抿唇,心中低叹。 他就只是跟这厮讲了那女人做的那件惊世大事,没讲自家大人跟那女人的关系,这厮脑子就转不过来。 宴墨白起身:“赤风,随我去一趟鼎玉轩。” “是!”赤风领命。 见两人往外走,蓝影连忙问:“那属下呢?” “你就留在大理寺!”宴墨白头也未回。 蓝影:“......” —— 主仆二人去院中牵马,赤风问宴墨白:“大人,我们去鼎玉轩做什么?” 宴墨白眸光微敛,翻身上马:“去会一会鼎玉轩的主事,此人可能是宁盘的故人。” 赤风惊讶。 反应了一下还是不解,见自家大人已打马走起,他也快速上马,追了上去。 “大人为何如此觉得?” 宴墨白微微放慢了一些马速。 “她在尸身上留下两枚发簪,目的就是一个,为了让大家确认死者身份是她。” “换句话说,她非常肯定,大家一定能通过这两枚发簪确认是她。” “一枚是.......”宴墨白顿了顿,“一枚是我送给她的,她确定我看到发簪后知道是她。” “而另一枚是鼎玉轩的,鼎玉轩是专门卖这些东西的,难免会卖出同款同形,她怎么会如此确定鼎玉轩会证实发簪的主人是她?” “而且,我的那枚是木质的,遇大火,极易烧毁,鼎玉轩的那枚是玉翠的,遇火虽可能会烧坏,但不易烧没,所以,她主要留的还是鼎玉轩那枚。” “她为何对鼎玉轩如此放心?” 这就让他不得不多心。 第139章 总之就是漏洞百出 聂婳出门办事回来,就听刘掌柜说大理寺卿宴大人来了,要找她了解一些情况,此时人在里厢会客房。 听到说是宴墨白,聂婳立马起了几分戒备。 宁淼告诉过她,她的案子是刑部和都察院在审,因宴墨白是大理寺卿,需避嫌,故大理寺没有参与。 整理了一下思绪,聂婳便前往里厢会客房。 还未走近,就能听到里面两人在交谈。 她当即放慢了脚步,凝神细听。 “三载春秋的解药不是大人子嗣的脐带血?” “不是,那是宁王殿下见三载春秋的毒药被偷,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 聂婳脚步一滞,大惊。 解药不是脐带血? 那宁淼....... 会客房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属下也一直在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解药呢,原来是骗人的。那真正的解药是什么?有吗?” “施老刚研制出来。” 聂婳又心头微松。 有解药。 心情一番起落,聂婳强自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要不露声色,以防有诈。 她拾步上前,抬手叩了叩门,然后笑着走了进去。 会客房中,宴墨白坐于桌边,赤风立其身后,见她进来,交谈声戛然而止。 聂婳朝宴墨白施了一礼:“听闻大人要找民女问话。” 宴墨白抬抬袖,示意她坐,目光深深浅浅落在她身上打量。 聂婳瞬时就感觉到了那种被窥探的压迫感,微微攥紧了手心,在他对面坐下。 “不知大人要问什么?” 宴墨白凝目看着她。 “刑部应该已经找你确认过了永昌侯府长媳宁盘的一枚发簪。” 聂婳点点头:“是的,大人也是为此事而来?” “不是,我是想买一支一模一样的,有吗?”宴墨白问。 聂婳有些意外。 眸光微敛,她弯唇摇头:“没有,那支是大娘子定制的,只有一支。” 宴墨白颔首:“那如果我定制一支一模一样的,可以吗?” 聂婳笑:“不行,所谓定制就是一模一形、一模一支、独一无二,若我给大人做一支一样的,就是坏了规矩。” 宴墨白默了片刻。 “既是规矩,我也不好强求,那我定一支其他样式的吧。” “可以,大人有什么要求?” “有现成的吗?现成的我挑一支。” “现成的都是普货,就是批量的,柜台里摆了很多,大人可以去挑,若想独一无二,必须定做,定做是没有现成的,都是客人出要求,我们才做。” 宴墨白皱眉:“行吧,那就定做。” “大人有什么要求呢?” 宴墨白想了想:“也是要珠翠的,形状的话,两只蜻蜓,要求只有一个,要快,我急用,大概什么时候能好?” “大人稍等。”聂婳起身。 去外面取了笔墨纸砚过来,快速画了一张简图,递给宴墨白看。 “大概这个样子,可以吗?” 宴墨白看了看,点头:“可以,几时能来取?” “三日后。”聂婳回道。 宴墨白眸色微深:“不能再快吗?” 聂婳面露为难:“大人,已经很快了。” “行吧,那就有劳了,需要交多少订金?”宴墨白示意赤风拿钱。 聂婳本想说可以不用订金,想想还是按照铺子里的规矩来:“先交一两银子吧。” 赤风掏钱,聂婳立了张字据给他。 宴墨白起身告辞:“有劳姑娘了,请姑娘尽可能地再赶赶。” “一定尽力。” 宴墨白跟赤风离开后,聂婳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拂了拂心口,那里还在砰砰砰。 —— 出了鼎玉轩,主仆二人打马离开。 赤风问宴墨白:“大人确定她是大娘子的故人吗?” 后来自家大人的一番操作,他没看懂。 如果不是那女人的故人,那先前他们二人故意说的那一番关于三载春秋的话,不就白说了。 “是。”宴墨白道。 赤风讶然。 真的是吗? “大人如何确定的?”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 “我问过春兰,那枚双蝶玉翠发簪是几时去鼎玉轩定的,春兰说是大婚前日一早,而大婚前夜,聂婳就亲自将这枚发簪送到了侯府。” 赤风恍然大悟。 “也就是那枚双蝶发簪制作只用了一日都不到的时间,而方才大人故意加急定制,对方却说最快要三日。” 宴墨白点点头。 “嗯,我虽不懂玉器加工,却也知其难度不小,三日确实已经是很快了。” “而宁盘的那枚只用了一个白日的时间,说明并非是现做的,而是存货。” “聂婳方才说,存货都是普货,都是批量的,可宁盘的那枚显然不是。”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别的客人定制的,又不要了,聂婳见宁盘要得急,就给了她,另一种,就是聂婳自己定制的,见宁盘要得急,就给了她。” “可这两种可能,都不可能。” “大婚前日,我们路过长廊的时候,亲眼看到好几个婢女端着一托盘一托盘的东西前去芳菲苑,除了喜服、喜鞋,其余的全是朱钗首饰,宁盘没必要急着做一枚发簪,况且,大婚当日,她也没戴这枚发簪。” 宴墨白说完,默了片刻,又道:“我甚至怀疑这枚发簪是聂婳自己定制的,送给宁盘的大婚礼物。” 赤风听着没做声,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总之就是漏洞百出。 不过,不管怎么说,是故人就最好不过了。 是故人肯定就会将三载春秋的消息传递给那个女人。 为了性命,她应该会主动找他家大人吧? “派个脸生的暗中跟着聂婳,看她去哪些地方,跟着就行,切不可打草惊蛇。”宴墨白吩咐道。 赤风领命:“明白。” —— 鼎玉轩 二楼厢房,聂婳关上门,走到桌旁坐下。 铺纸执笔,蘸墨挥毫,快速写着一张字条。 虽然不知宴墨白跟其侍卫的对话是真是假,但毕竟事关宁淼性命,她还是要将消息告知于她。 至于信是不信,让宁淼自己去鉴别。 宁淼交代过,绝对不可以去大理寺找她,以防被跟踪。 若有急事,就写字条,藏于带鲁班锁的空心手镯里,让刘掌柜带回家,让其妻子带去大理寺给她。 第140章 没想到你比我还可怜 大理寺,蓝影在院子里练完了几套拳,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午膳的时间都到了,自家大人和赤风还没回。 不用猜也知道,定然是直接回侯府了。 因为他家大人不在大理寺用餐,都是回侯府吃,鼎玉轩离侯府又比较近。 打了半天的拳,腹中早饿了,蓝影叹了口气,就去了后厨的饭厅。 饭厅里大家已经在吃饭,见到他来,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蓝侍卫,今日在这里吃啊?” 蓝影点点头:“嗯。” “蓝侍卫,怎么就你一人?大人跟赤侍卫呢?” “出任务去了。”蓝影回道。 “那你怎么没去啊?”有人问。 蓝影心头委屈苦涩:“我有别的任务。” “哦。” 大家便没再多问。 几个边上有空位子的都招呼他。 “来来来,这里坐。” 蓝影在就近的一个空位边坐下。 宁淼刚从厨房里出来,就听到有人喊她:“周婶,劳烦添副干净的碗筷。” 宁淼便回去厨房碗筷柜里取了一副,送去饭厅。 见她进来,有人就喊:“这里这里。” 宁淼循声望过去,便看到了那人旁边的蓝影。 她呼吸一紧,眼角余光第一时间搜寻。 见只有蓝影一人,她心头微松,拾步过去,将碗筷放到蓝影面前。 “多谢。”蓝影道。 宁淼弯唇摇摇头,表示不用谢。 刚准备转身离开,蓦地看到蓝影头顶上方的一个大灯笼不知怎的忽然掉了下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都来不及去多想,本能地就抬臂一挥。 眼见着那个灯笼就要砸到蓝影的头上,被她一臂膀险险挥开,“嘭”的一声挥出老远,落在地上。 大家这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呀,灯笼掉了。” “周婶,你这反应也太快了吧!” “是啊,若不是周婶眼疾手快,蓝侍卫就被砸个正着了。” “周婶,你力气好大。” 蓝影仰头看看房梁上只剩下一截的挂绳,又侧首看看远处地上的大灯笼,心头骇然。 灯笼的笼身虽是竹子的,但里面的灯座却是铁器的,兜头砸下来,致命肯定是不至于,但伤是少不了。 连忙起身跟宁淼道谢:“多谢周婶,你没受伤吧?” 宁淼摆摆手。 她其实并没有想要出这个风头,她只是本能反应。 好在她没有用内力,没有用武功,她只是手快。 希望没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见有人去处理那个灯笼了,她转身离开饭厅。 —— 待大家用完午膳离开,后厨的众人才开始用膳。 用完膳,几个打杂的妇人负责收拾和清洗碗筷餐具,宁淼负责桌面清洁,以及地面清扫。 做完这些,就是休息时间。 夜里睡得太多了,白日宁淼不想睡觉,便往后院去散步。 后院有个很大的池塘,池塘里种满了莲荷。 这个时候,荷花还没开,但满塘的荷叶已是枝繁叶茂、碧绿葱葱,很是赏心悦目。 宁淼准备去池塘边上的凉亭里坐会儿,走过去才发现凉亭的长椅上躺着个人。 赫然是蓝影。 她本想转身离开,发现蓝影也没睡着,睁着眼睛躺在那里,已然看到了她,便只得朝他颔了颔首。 “周婶。”蓝影翻身坐起。 宁淼朝他弯弯唇。 蓝影打量着她:“听他们说,你是哑巴?丈夫也是刚死不久?” 宁淼点点头。 蓝影立马一脸同情,末了垂眸叹了口气。 “我以为我够可怜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可怜。” 宁淼面露疑惑,指指他,做了个手势,问他怎么了? 给他送碗筷的时候,就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的,现在又一人躺在这里,睁着眼睛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最主要的,她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只见他一人,不见宴墨白和赤风,是否跟她的那件事有关? “没什么,”蓝影神情黯然:“我在检讨,在反省,我为何就是不讨主子喜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宁淼:...... 竟是因为这个。 换宁淼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了。 讲真,她是真同情他。 就他那个榆木脑袋,能被宴墨白那种人善待至今,已是很不容易了。 她甚至在想,当初,他是怎么成为宴墨白的贴身侍卫的? 武功高强?走后门?又或者是救过宴墨白的命? “周婶,你说,我要是跟你一样,变成一个哑巴,是不是就会讨人喜欢一些?”蓝影问宁淼。 赤风先前就再三叮嘱过他,凡事少说话,尤其没搞清楚状况的事情,更不要轻易发表意见。 可他忍不住啊! 而且,今日是他家大人问他的呀。 问他,他总得说吧。 他说了,却换来他家大人一句:你还是闭嘴吧。 “要不,我干脆买一包哑药把自己毒哑吧。”蓝影道。 宁淼:...... 看来这厮今日是真伤心了。 宴墨白对他做了什么? 宁淼朝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做傻事。 然后自袖袋里掏出一小包备着自己吃的蜜饯,捻起一粒递给他。 蓝影没想到她如此,怔了怔。 宁淼示意他接下,然后做了一个吃的动作,又做了一个嘴角弯起的动作。 “你的意思,吃了这个就会变开心?”蓝影解读道。 宁淼点点头。 蓝影笑笑,觉得这些都是哄小孩的把戏,但他还是伸手将蜜饯接了过来,送入口中。 一股甘甜入喉,蓝影一脸真诚跟她道:“谢谢你,周婶,先前救了我,如今又安慰我。” 宁淼将蜜饯包好揣回袖中,朝他摇摇头,表示不用谢。 “蓝影!”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宁淼眉心一跳。 是赤风,站在后院的门口。 见只有他一人,且后院门口离凉亭的距离甚远,宁淼也未作出任何反应,就如常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大人让我们去刑部接大娘子的尸身回府。”赤风朗声道。 宁淼眸光微敛。 所以,此案落定,死者是她是吗? “来了!”蓝影开心地从长椅上起身,跟宁淼道了声别:“周婶,我走了。” 然后就飞快地出了凉亭,朝赤风跑过去。 大人又给他派活了。 第141章 她就笑不出来了 赤风和蓝影两人出了后院,一同往前面走。 “刚刚那妇人是谁?”赤风问蓝影。 “周婶,后厨负责洒扫的,刚来不久,是个哑巴,夫君死了,挺可怜一人,但人很好。” “午膳的时候,我头顶上的灯笼绳子断了,掉下来,她及时替我挡开了,方才见我心情不好,还给我蜜饯吃。” “为何心情不好?”赤风问他。 蓝影没做声。 赤风瞅瞅他,了然。 脚步不停中,前后左右看了看。 见都无人,这才往蓝影身边凑了凑,侧首低声道:“你是真没看出来,大人跟大娘子的关系吗?” “什么关系?”蓝影脚步一顿。 赤风:“......” 拉了一下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男女关系。”赤风压低声音道。 啊? 蓝影再次脚步一顿。 其实,也没有太多意外,毕竟他也曾怀疑过,只是每次又都被自己否定。 “那先前我说的时候,你说不是,让我不要瞎说。”蓝影怪赤风。 赤风拢眉:“他们两人身份尴尬,本就不好随便说,我是见你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老是惹大人不快,便干脆跟你言明。” 蓝影没做声。 难怪。 难怪今日大人会那般不悦,他当时说的是,大人找那女人,是为了杀人灭口。 所以,那时他家大人后背上的血手印,他按照位置跟廊柱还原了一下现场,发现自己抱住了廊柱,确实是那女人抱住了他家大人? 所以,那日在清风楼,他家大人嘴唇突然就上火破皮了,他怀疑是被那女人咬的,确实是被她咬的? “所以,那次,大人胸口有抓痕,我说,根据我分析,是女人留下的,大人开了荤,应该是在宁王府参加春日宴,被宁王殿下赐了女人,其实是大娘子抓的?”蓝影激动问道。 赤风“嗯”了声。 蓝影震撼不已。 又接着问道:“所以,大人佩剑上的那个剑穗,是大娘子送的,用自己的头发编的?” 赤风又“嗯”了声。 好吧。 蓝影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有激动,为自家大人这棵铁树终于开花、佛子终入红尘而激动。 有难以置信,不太敢相信这是他家断情绝爱、清冷寡欲的大人。 有懊悔,懊悔自己当初怎么不自信一点,为何老是否定自己的猜测,既怀疑,就应肯定。 也有释怀,难怪自己会老惹大人不快,换做是他,也会生气。 突然就觉得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了。 两人并肩往前走。 蓝影还沉浸在这份震撼激动中,不由感叹:“难怪大娘子会只身入虎穴,为大人除掉大患,原来两人......啧啧。” —— 翌日一早,刘掌柜的妻子徐大娘就将传信的手镯交到了宁淼的手上。 宁淼回房解开鲁班锁将镯子里面的字条取出来。 看完字条上的内容,她就笑了。 好一招放饵诱敌! 以为她会信? 以她对宴墨白的了解,他怎么可能会跑去外面,跟侍卫说这些话,还那么巧被聂婳听到? 诱她出现罢了。 不过,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宴墨白做到了这一步,说明了几点。 一,他知道死的不是她,她还活着。 二,他知道聂婳跟她的关系了,至少是怀疑了。 三,他知道她还在京城。 四,他已猜到她怀孕了。 这男人的脑子果然不一般啊。 虽然她知道他迟早会发现这些,但却也没想到他那么快。 形势越发严峻了。 宁淼取了笔墨纸砚给聂婳回信。 让聂婳近段时间,如无特别紧急的事,就不要跟她联系了。 虽然让刘掌柜徐大娘用镯子传信很安全,但宴墨白实在太无孔不入了,难保不被他发现。 她十分庆幸事先已交代聂婳,别来大理寺找她。 事实证明,太明智了。 宴墨白的人必定已在秘密跟踪聂婳。 —— 散朝后,宴墨白刚准备出宫回府,被昭庆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喊住了,说是昭庆帝让他前去御书房。 宴墨白来到御书房的时候,发现里面除了昭庆帝,还有三人。 他父亲宴华庭、他兄长宴长景,以及康王。 见他进来,三人都看向他。 宴华庭没什么表情,宴长景轻声喊了声“二弟”。 康王脸上敷着药,布条缠了半边脸,看见他就眼露凶光,满目不甘和愤恨。 宴墨白眸色微深,没理会三人,上前朝昭庆帝施礼:“皇上。” 昭庆帝扬袖,示意他平身。 “既然刑部和都察院都已经下了定论,死者乃永昌侯府长媳宁盘,那朕就得给你们侯府一个交代。”昭庆帝开口道。 宴墨白没做声。 昭庆帝问宴华庭:“宴将军有何要求想提吗?” 宴华庭撩袍跪下。 见他如此,宴长景也连忙一起,跪在边上。 宴华庭道:“宁盘虽嫁入侯府不久,却与侯府感情深厚,臣与臣妻皆视为己出,她与臣儿长景更是感情深厚。” “她突遭如此变故,侯府上下皆悲痛非常,尤其臣儿长景更是两日粒米未进,臣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然,人死不能复生,再痛也枉然,臣别无他求,只求皇上能允了臣将侯位传于臣儿长景。” “臣年事已高,近日更觉身子一日不济一日,臣儿长景又突遭如此大噩,臣想着,此时将侯位传于他,也算是给他丧妻之痛慰藉一二。” “还请皇上成全!” 宴华庭伏地叩首。 宴长景跟着一起。 昭庆帝微微眯眸,并未直接回应,而是瞥了一眼宴墨白:“宴爱卿觉得呢?” 宴墨白略略鞠身:“但凭皇上做主。” 昭庆帝沉默了片刻,道:“准了。” 宴华庭和宴长景激动叩谢圣恩:“谢皇上!” 昭庆帝又看向康王,冷声开口:“对于即日起,将你囚入诏狱,你有何要说的?” 康王屈膝一跪:“儿臣只想恳求父皇再给儿臣三个月时间,让儿臣先留在府中将脸上的伤养好,待伤好后,儿臣定前去诏狱接受一切责罚。” 昭庆帝面露为难。 转眸问向宴华庭和宴墨白:“宴将军、宴爱卿,可以吗?” 宴华庭回得可快:“自是可以。” 宴墨白没做声,唇角一点弧光。 他心知肚明,昭庆帝不过假意问问而已,心中早已决断。 无论他答应与否,都会给康王三月时间。 遂淡声回了刚才同一句话:“但凭皇上做主。” 第142章 克制 永昌侯府,白缟漫天、哀乐不绝,侯府嫡长媳的葬礼办得盛大隆重。 金氏亲自操办,忙上忙下,认真负责,开销方面亦是毫不吝啬、大方得体。 方方面面都是用得最好的,极尽排场,眉头都没皱一下。 毕竟要做给当今天子看,要做给满朝文武看,看他永昌侯府有多善待那位长媳。 一场葬礼而已,换她儿侯位,换她一世尊荣,花点银子,她舍得。 到场吊唁的宾客亦是从未有过的多,几乎是上回婚礼宾客的两倍。 毕竟婚礼时,宴长景人未苏醒,仪式办得简单,而此次葬礼,朝中官员几乎尽数前来。 包括曾经站队康王的那些人。 如今见康王倒了,赶紧趁着此次事由,过来表态度。 从葬礼到出殡,宴墨白全程参与。 送棺木出门的时候,宁王就在宴墨白边上,宴墨白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摔跤。 宁王眼疾手快,将他扶住,才没让他失态。 宁王攥了攥他的手臂,小声道:“克制。” 宴墨白颔首,眸色微深。 —— 葬礼结束,喧哗散去。 夜,深沉。 赤风来到书房的时候,就看到宴墨白坐在灯下,在擦拭自己的佩剑。 低垂着眉眼,看不到眼中丝毫情绪,薄唇微微抿着,白壁纤长的大手执着帕子一下一下缓缓擦拭着剑柄。 对,在擦拭剑柄,而非剑锋或者剑身。 剑柄上那枚黑色剑穗随着他的动作曳动在他的手背上。 赤风心中凄然。 这是在睹物思人吧。 默了默,他拾步进去。 “大人。” 宴墨白闻声抬眼。 烛火辉映下,赤风见他眼中有些发红,却因抬眸的动作,很快匿去,恢复如常。 “蓝影的猫被骨头卡住了,他带它去兽医馆了。”赤风禀报道。 宴墨白“嗯”了声。 赤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大人,我们的猜测是不是有误,宁盘实则与聂婳并无关系,不然,这都两日过去了,怎么还不见她找大人?” 宴墨白弯唇,几分无奈,几分苦涩。 “她不可能找我,她定然知道那是我在诱她出来。” 赤风:“啊?” 那为何还要这么做? 宴墨白垂眸,继续手中的动作,淡声道:“我只是放点消息给聂婳,促使她做出些反应,想从她那里寻到突破而已。” 末了,又补了一句:“本就没指望宁盘会信,因为知道她不会信。” 赤风:“......” 这都是怎样的人跟怎样的人过招啊? “可这两日我们跟踪聂婳的人,并未从她那里寻到突破,发现她哪里也没去,就往返于鼎玉轩和家之间,也未见任何人。” “信应该已经传出去了。”宴墨白眉眼未抬。 赤风怔愣。 “她没机会啊,无论她是从鼎玉轩出门,还是从家里出门,我们的人一直跟着。” 宴墨白停了手中动作,帕子置到一边,“哗啦”一声将长剑插于剑鞘中,放到桌上。 身子往椅背上微微一靠。 “那就是在家里传的,或者在鼎玉轩里传的。” 赤风再次:“啊?” “大人的意思是,宁盘在聂婳家里,或者在鼎玉轩里?” 宴墨白望着桌上的烛火,眯了眯眸子。 “在聂家应该不大可能,一,聂家世代经商,从不涉政,可见其家主深懂明哲保身,不会允许自己家女儿牵扯进这种事中。” “二,宁盘也不会住进聂家,她去海棠宫之前,会点晕你,就是不想连累你、连累我、连累永昌侯府,她定然也不会为一己之私,不顾连累整个聂家。” 赤风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所以,是在鼎玉轩?” 宴墨白摇摇头:“可能性也不大,道理跟不在聂家一样,毕竟鼎玉轩也是聂家产业。” 说完,又话锋一转:“不过,也说不准聂婳自己做主,瞒着家人暂时收留宁盘,而宁盘实在无处可去,想着在那里只是暂避几日应该无碍。” 话落,人已起身,吩咐道:“将我的夜行衣取来。” 赤风:“......大人这是要去鼎玉轩?” “嗯,我去探一下,看她在不在那里。”宴墨白边说,边开始脱自己的外袍。 赤风:“......” 他不知该说什么。 默了默,建议道:“鼎玉轩那种地方,卖的都是高级玉器,一旦被发现了,肯定就会被当成窃贼,要不派个暗卫去吧,就算被发现了,暗卫脸生,若是大人,一个大理寺卿,被当成贼,那就......不太好看了。”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凉声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赤风:“......属下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快去取夜行衣!” 赤风只得照办。 快步前去房间取来夜行衣。 看着自家大人换上,还将一块黑布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眉眼,赤风忍不住问:“大人为何就那般肯定聂婳已经将消息传递给宁盘了?” “因为我很确定聂婳是宁盘故人,既如此,聂婳就一定会将三载春秋的消息告知宁盘,无论消息是真是假,无论宁盘信是不信,聂婳不会无动于衷。”宴墨白笃声回道。 赤风想想,觉得有道理,便没再多言。 其实他也知道,这个男人向来算无遗策,不会做无缘无故的决定。 他只需相信他的判断就行。 “属下陪大人一起去吧。” “不用,人多容易暴露,那就真成贼了。”宴墨白拿起佩剑,身影一闪,就出了房门。 —— 宴墨白走后,赤风一颗心提着,也不敢睡。 一直等在拂雪苑的院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人终于回来了,也没从府门,是从外墙踏着轻功飞进来的,悄然落在院中。 赤风连忙迎了上去:“大人。” 宴墨白脚步不停,径直回了厢房。 赤风紧步跟在后面。 “不在?”赤风问。 宴墨白在桌边坐下:“不在。” 赤风刚感到一阵失望,就又听到宴墨白道:“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聂婳是通过鼎玉轩里的其他人,将消息传递给宁盘的。” ——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加更一章,祝宝子们假日快乐】 第143章 她真在大理寺 “明日,暗中查一下鼎玉轩里所有人的资料,越详尽越好。”宴墨白吩咐道。 赤风领命:“是!” “监视康王府的人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宴墨白问。 康王求旨,缓三个月入诏狱,说是为了治脸上的伤,他知道,实则是想在三个月里抓到宁淼,逆风翻盘。 所以,宁淼十分危险。 赤风摇摇头:“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只说康王府加大了寻找宁盘的力度,但都无果。” 宴墨白眸子转冷:“多派些暗卫跟着他们的人。” “是!” —— 翌日 大理寺署房里,宴墨白坐在桌边专注地批阅着公文。 赤风手拿一本册子进来。 “大人,这是鼎玉轩所有人员的情况。” 宴墨白闻言,当即将手里的毛笔放到砚台上,伸手接过,打开。 赤风介绍道:“总共有人员十五名,连聂婳一起,共五位师傅,一位掌柜,一名账房,四位铺员,一名做饭的婆子和一名打杂的嬷嬷,还有两名护铺子的打手。” “十五人的详尽情况都在上面,包括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家住哪里,个人情况,以及家里情况都有仔细调查。” 宴墨白一边听着赤风禀报,一边凝眸细看。 第一页是聂婳。 接下来是另外四位师傅。 再接下来是刘掌柜。 宴墨白眸光在刘掌柜的那页上微顿。 刘掌柜的妻子徐氏在大理寺后厨负责洗菜切菜。 大理寺么? 大理寺。 眼波微敛,宴墨白抬眼。 赤风见状,忙问:“大人可是有何发现?” 宴墨白没做声,似是在思忖。 随后道:“今日午膳便在大理寺吃吧,不回侯府了。” 蓝影出完任务回来,正好听到这句。 上前,跟宴墨白禀报了一下出任务的情况。 宴墨白点点头,自抽屉里拿出一本密函递给他:“送去给宁王殿下。” 末了,又指指桌上一摞已经批阅好的文书,吩咐赤风:“送去给张主簿。” 两人领命离开。 两人前脚刚走,宴墨白就迫不及待起身,准备前往后厨。 大理寺,他应该早想到大理寺的。 所谓灯下黑,在他的眼皮底下,反而最不易被他发现。 然后大理寺是他的地盘,康王的人无法轻易踏入,最是安全。 可刚阔步走到门口,他又蓦地停住脚。 不行。 不能贸贸然前去。 还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先不动声色搞清楚一切再说。 此时不是饭点,前去那里名不正言不顺,极易打草惊蛇。 她太敏锐了,万一还没找到她,她已闻风跑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午膳的时候再去。 他又回到桌边坐下,再次拿起那份鼎玉轩的人员册子细细研究。 十五人的全部看完,并未发现其他可疑对象,他的目标依旧锁在刘掌柜身上。 如果聂婳将信息给刘掌柜,刘掌柜回家给其妻子,妻子再带到大理寺来给宁淼..... —— 蓝影揣着密函出了大理寺的门,想起方才出任务时路过老字号甜云堂买的一包蜜饯,他又折返去了后厨。 在饭厅里,他寻到了正在擦桌子的宁淼。 “周婶,送给你,甜云堂的蜜饯。” 宁淼没想到他如此,又是鞠躬,又是摆手,表示感谢,但她不能要。 蓝影强行塞到她的手上。 “跟我客气什么,专门买给你的,谢谢你那日救了我。” “今日午膳大人在大理寺吃,我本来打算那个时候给你的,但现在有任务要出门,不知午膳的时候能不能回来。” “放在身上恐糖都化了,就先过来给你。” 噼里啪啦话还没说完,人已闪身跑开:“我去忙了。” 宁淼拿着那包蜜饯,站在那里,耳边一阵一阵嗡鸣。 今日午膳大人在大理寺吃? 宴墨白要来后厨吃饭? 不行,不能跟他遇上。 虽然她已经易容了,但他太敏锐了,不碰面最好。 当即将蜜饯揣进袖袋,她快速将桌椅擦好,前去找廖主事。 打算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一两个时辰的假。 —— 宴墨白从没来觉得时间过得那么慢过。 一个上午,他看了无数次时漏,发现那时漏就像是停了一样。 终于,到了午膳时间。 “啪”他几乎是掐点合上手中文书,起身,招呼赤风:“去午膳。” 见他大步往外走,似是很饿的样子,赤风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儿,紧步跟上。 “大人是怀疑她在后厨?”赤风问。 平素都回侯府吃的,今日突然改在大理寺。 另,他家大人不是会贪口腹之欲的人,更绝对不是忍不住饿的人,今日却频繁看时漏,似是在等着午膳。 宴墨白没回赤风,反问他:“听说过灯下黑吗?” 赤风点点头:“嗯。” 作为大理寺的人,自然听说过这个词,不少案子的作案人员就是利用了这点。 “她真在大理寺?” 宴墨白眸子里蕴着一抹隐隐的激动:“也许。” 赤风震惊。 不会吧? “后厨最近有新招的人吗?”宴墨白问。 “属下一会儿问问。” 宴墨白俊眉微拢,摇摇头:“暂时别问,她不是一般人,别打草惊蛇,以防我们还没找到她,她就跑了。” 说完,又似是低叹地补了一句:“跑了,可能我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赤风看了看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主仆二人一起往后厨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宴墨白的步子就放慢了下来。 赤风不知道他是因为心里紧张,还是害怕,害怕自己空欢喜一场,又或者是防止他们去得太早,引人怀疑。 大概几个原因都有。 他既没多问,也没多说,就也跟着一起放慢脚步。 因为多了这些磨蹭,待他们来到饭厅的时候,饭厅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后厨的妇人们正在给桌上上菜。 见到宴墨白前来,大家纷纷起身。 “大人。” “大人。” 宴墨白抬抬手,示意大家都坐,面色如常,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几位上菜的妇人。 他想过了,如果她要在这种公众地方隐身,就必定不会以自己的真容,定然会乔装打扮。 第144章 说说那个周婶的情况 几个妇人中,并未见有何可疑,宴墨白在一处空位上坐下。 赤风坐于他边上,也在暗中观察来回穿梭上菜的几位妇人,亦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菜上齐了,却无人敢动筷。 宴墨白示意众人:“吃吧,大家不必拘谨,就跟平时一样就好。” 赤风也非常难得的出声附和:“是啊,大人平素不在大理寺吃饭,就是恐给大家造成压力,你们这样,是想给大人压力、赶大人走吗?” 这一语落下,大家自然赶紧否认:“没有没有。” 赶紧动筷。 大理寺少卿宋霄和主簿张远姗姗来迟,看到宴墨白竟然在,两人就像是看到太阳从西边起来一样惊讶。 听说上回宴墨白也在大理寺吃过一回,那次,他们二人出任务去了,没见到。 今日总算是见到了一个稀罕。 宋霄平素跟宴墨白交好,是大理寺中唯一一个不惧他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敢跟他开玩笑的人。 当即就调侃开了:“哟,是我眼睛看花了吗?这谁呀?是哪位大人呀?” 宴墨白剜了他一眼,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边上另一侧的空位。 宋霄眉眼弯弯走过去坐下:“怎么?山珍海味吃腻了,想体验一下我们的粗茶淡饭?” 宴墨白执筷夹菜:“不是你说好官都是与民同乐的,我想做个好官。” 宋霄轻嗤:“你?还是算了吧。” “我怎么了?”将菜送入口中,宴墨白缓缓咀嚼,问。 与此同时,视线不动声色扫过厨房那边不时进出的人。 “你,”宋霄撇撇嘴:“难。” “为何?” “天生恶煞,气场强大,吓人,大家怕。”宋霄边吃边回道。 宴墨白:“......” 因为大家都是围桌而坐的,挨得近,又都无人说话,就他们两人的声音,大家自然都听得清楚。 大家都很意外自家宴大人是这样的人。 似是并没有大家心中的那么可怕嘛。 这厢,宴墨白心念一动,问宋霄:“那要如何跟大家拉近距离?请大家吃好吃的?” 见难得有宰宴墨白的机会,还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宋霄又岂会放过? 当即赞道:“这法子不错,正好大理寺门口就有卖糖葫芦的,大人不妨请我们人各一串。” 说完,宋霄故意朗声问众人:“大家想不想吃啊?” 众人自然齐声捧场:“想!” 宴墨白笑,点点头:“好。” 随即吩咐赤风:“去买吧,多买些,还有后厨的那些人。” 赤风了然,起身领命,并叫上了几人一起帮忙去拿。 没多久,几人就回来了,赤风买了好多,连人家插糖葫芦的草把子都一起拿过来了。 大家都笑他们几个。 一时间气氛轻松愉快了不少。 “分给大家吧。”宴墨白吩咐赤风。 末了,问宋霄:“后厨的那些人......” 宋霄当即喊廖主事:“让你的那些人过来拿糖葫芦呀!” “好的。”廖主事去了厨房。 厨房的人纷纷前来饭厅领糖葫芦。 宴墨白跟赤风都暗自观察。 依旧未发现可疑之人。 宴墨白心下微沉。 难道自己猜错了? 或许传信之人并非刘掌柜,是因为他看到他妻子在大理寺,就自动联想到灯下黑,就主观地认为人可能在大理寺。 宴墨白忽然就没了胃口。 先前的希望有多大,此刻的失望就有多大。 放下碗筷,他决定一会儿回去再细细研究一下鼎玉轩的其他人。 蓝影赶到饭厅的时候,正遇到大家在分糖葫芦。 “呀,今日竟还有糖葫芦吃吗?”他笑问。 有人回道:“是宴大人买的,每人一串,你也有。” 蓝影随手便拿了一串,去到宴墨白跟前,施礼复命:“大人,已经亲自交到宁王殿下手中了。” 宴墨白点点头,示意他:“吃饭吧。” 蓝影在赤风的位置坐下。 被赤风过来一屁股拱开:“坐边上去,这是我的位子,碗筷都用过了,边上是新的。” “我又不嫌你脏。”蓝影嗤了声,坐到赤风的另一侧。 抬眼见厨房的那些妇人也在拿糖葫芦,蓝影四下环顾搜寻了一下:“咦?” “咦什么?”赤风问。 “怎么不见周婶?”蓝影道。 赤风眸光一敛。 对哦,还有那个叫周婶的妇人。 前日在后院遥遥望见,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粗略模样还是有印象的,今日这些妇人中并未见她。 他又想起前日蓝影跟他说的。 对方是个哑巴,刚死了丈夫,最重要的,是刚来大理寺不久。 心下忽然一阵激动。 他开口跟宴墨白道:“大人,蓝影说他前日中午在这里用午膳,头顶房梁上的灯笼突然掉了,是后厨的周婶救了他。” 见是说自己的事,蓝影立马将话接了过去。 “对啊对啊,当时好险,大家都在埋头吃饭,根本没注意到,周婶就在属下旁边,眼疾手快,手臂一挥,就将那灯笼挥出老远。” 宴墨白眸光微敛,与赤风对视一眼,看到赤风眼中的暗示。 他状似随口接道:“周婶?” “嗯,”蓝影又前后左右搜寻了一遍:“不知为何没看到她?” 看到廖主事就在不远处,蓝影朗声问道:“廖主事,周婶呢?” “她身子不适,告了两个时辰假,应该是在住处休息吧。”廖主事回道。 蓝影皱眉,兀自嘀咕道:“身子不适?我去宁王府之前见她,还好好的呀。” 宴墨白眸色微深。 心中刚刚湮灭的希望又升了起来。 周婶。 默了片刻,宴墨白起身,跟宋霄道:“我吃好了,先回署房了,你慢慢吃。” 宋霄看看他。 一脸嫌弃:“就说你做不到跟我们这些人打成一片吧,大家正热闹呢,你就走?” “嗯,我有饭后小眯一会儿的习惯。” 宴墨白拔步离开。 赤风拍拍蓝影的肩:“你也慢慢吃。” 然后便紧步跟了上去。 众人纷纷跟宴墨白打招呼:“宴大人慢走。” 主仆二人出了饭厅,出了后厨,走出很远。 宴墨白见四下无人,这才开口跟赤风道:“说说那个周婶的情况。” 第145章 是她,就是她 赤风点点头,如实回道:“属下也只是远远地见过她一次,没怎么看清容貌。” “但可以肯定不是宁盘的脸,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身形也与宁盘不相仿,比她胖。” “不过,她是新来的。” 宴墨白微微眯眸,缓缓迈着脚下的步子。 “脸可以易容,身形也可以伪装,尤其是变胖,装瘦难,装胖很容易。” “嗯,属下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才暗示大人。主要是,她是新来的,今日大人在大理寺用午膳,她就告假,难免不让属下多想。” 说完,又想起什么:“对了,蓝影说她是个哑巴,丈夫刚死不久。” 话全说出口,赤风才意识到,最后一句不应该讲。 连忙观察自家大人神色。 还好。 想想也是。 就算此人是宁盘,她的丈夫也是宴长景,轮不到他家大人。 “竟还是个哑巴。”宴墨白唇角轻勾。 怕声音露馅是吗? 还眼疾手快将灯笼挥出老远。 这是一个后宅妇人会有的应急反应? “那接下来我们......属下暗中调查一下她?”赤风问。 “别!”宴墨白当即否决:“暂时别去调查,切不可操之过急。” 他只是去后厨用个膳,她就已告假避开,若知道他怀疑到她头上,还不得逃之夭夭。 所以,他走每一步都得慎之又慎。 “你不要有任何行动,我自己处理。”宴墨白再次叮嘱赤风。 “还有,暂时不要告诉蓝影这些,他藏不住事,我甚至怀疑,对方接近蓝影,就是想从蓝影那边套取信息,掌握我们的动静。” 赤风颔首:“明白。” “可知她在后厨负责什么?” “听蓝影说负责洒扫。” —— 下午的时候,宴墨白独自去了大理寺的卷宗存储室。 那里不仅是存放所有案子案宗的地方,也是大理寺所有人员个人卷宗存档的地方。 存储室主事见他前来,立马恭敬相迎,并自请为之服务。 “不知大人想看什么卷宗,我拿给大人便是。” “不用,你去忙你的,我随便看看。” 主事离开,宴墨白才在档案架子上取出后厨人员的卷宗。 快速翻找。 在最后一页看到了新被记录上去的周氏。 周氏,周春花,四十岁,凉乡人氏,哑巴,耳能听,夫已故,家中无他人。 信息并不多。 宴墨白又看了一下她的录用日。 四日前。 看到对方的介绍人时,他眸光一敛。 介绍人:徐引娣。 徐引娣正是鼎玉轩刘掌柜的妻子徐氏。 一切都对上了。 心下一阵激动,宴墨白伸手扶住边上的架子,胸口起伏。 —— 傍晚散署的时候,赤风问宴墨白:“大人晚膳是在大理寺用,还是回府用?” 宴墨白瞥了赤风一眼,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回府。” 他也想在大理寺用啊,没人有他心中急切。 他比任何人都迫切地想要去搞清楚那个周婶到底是不是她。 但他知道,不能。 一个从不在大理寺用膳的人,突然连着在此处又是用午膳,又是用晚膳的,是个人都会怀疑,何况宁淼。 他更知道,现在的宁淼,对他已全然失去信任。 就算他跟她说明,将她暴露于康王面前,不是他,是宁王,就算他跟她保证,自己绝不会伤害她,她也肯定不会相信。 毕竟,他是宁王的人,换谁都会觉得,若非他告诉的宁王,宁王怎会知道她跟康王的关系。 毕竟,他给她下过尘毙,他想杀了她,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所以,不能操之过急,只能徐徐图之。 否则,就算跟他相认了,就算表面上相信了他,她还是会伺机逃走。 而且,以她的本事,只要她想逃,就算在他眼前,她都有可能逃掉。 —— 主仆三人按时散署,按时离开大理寺,按时回府,如寻常一样。 翌日午膳宴墨白也是回侯府用的,没再在大理寺吃。 下午甚至都没回大理寺。 就跟以前一样,在拂雪苑的书房处理公务。 经过两日,宁淼也彻底放下心来。 原本她还担心,宴墨白突然来后厨用午膳,是不是怀疑到了什么。 如今看来,是她多心了。 她跟蓝影也试探了一二,并未发现有异。 她才放下心来。 —— 又是一日天蒙蒙亮,如同往常一样,宁淼和石大娘按照分工,一人清扫着大理寺的院子,一人清扫长廊。 连着几日起得太早,夜里又没睡好,宁淼困得不行,呵欠连天,脑子里也昏昏沉沉。 手中扫帚机械地扫着长廊的地面,她的眼睛都快闭上了。 忽然,扫帚扫到一人的鞋面和朱红袍角上,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眼。 便看到鞋面和袍角的主人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扫帚。 对方熟悉的俊颜入眼,宁淼瞳孔一敛。 赫然是宴墨白! 一瞬耳鸣,她当即反应过来,赶紧连连鞠躬表示道歉。 连连鞠躬的动作,可以掩饰她突然见到他的慌乱,也可以让他不易看清她的脸。 院子里的石大娘看到,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宴墨白在问什么话,朗声道:“宴大人,周婶是哑巴,没法讲话。” 宁淼鞠躬不停,眼角余光观察着宴墨白。 好在他似是赶时间,也没理石大娘,只皱眉瞥了自己一眼,就疾步走了。 想来应该是来大理寺拿什么东西,上朝的时候要用。 这个时辰正是去上朝的时间。 刚刚他身上也是穿着朝服。 看着他头也不回、疾步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处,宁淼这才心口一松。 —— 宴墨白脚步不停,一直拐过走廊的拐角,确定走廊上的人再也看不到自己,他才神情一松,放慢脚下的步子。 一颗心晃动得厉害,那份激动强烈到无以名状。 是她。 就是她。 虽然她戴着人皮面具。 虽然她什么话都没说。 但那熟悉的黑皮,与前世的她一样。 还有,她虽身形偏胖,但手却很瘦,虽手背上的皮肤黝黑粗糙,却依旧能看出十指尖尖。 最重要的,她虽在鞠躬,但她在暗中观察他。 一般妇人岂会如此? —— 【宝子们,今天继续加更一章哈,明天没法加了,明天二二要会朋友、见亲戚,祝大家中秋快乐,天天快乐!!!】 第146章 恭喜大人 半上午的时候,赤风和蓝影随大理寺少卿宋霄外出抓捕犯人回来,便看到自家大人桌上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采莲斋糕点。 两人禀报完行动结果,宴墨白指指那盒糕点。 “下朝的时候,吴大人给的,我不喜甜食,你们两个拿去分了吧。” “谢大人。”两人连忙道谢。 蓝影更是欣喜非常。 这可是采莲斋的糕点,要排队很久才能买得到。 “大人,属下可以送点给周婶吗?刚刚出任务的时候,属下的衣摆被树枝挂破了,准备换下来让她帮属下缝一下。” 宴墨白执笔批公文的手一顿,抬眼,情绪不明道:“让她帮你缝衣服?” 蓝影点头:“嗯,上次属下的袖襟破了,也是她帮属下缝的,她人很好的,待属下就跟亲生儿子一样。” 赤风:“......” 宴墨白面色稍霁,微微挑了挑眉尖,继续垂眸去批公文。 “糕点既然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你想给张三,给李四,还是给你亲娘,都是你自己的事。” “谢大人。”蓝影开心地提起那盒糕点,示意赤风出去分。 赤风会意,便随他一起出了门。 两人来到院子里,见蓝影准备拆包装,赤风攥住他的腕阻止:“我也不喜甜食,都给你。” “真的吗?”蓝影不信:“平时可没少见你吃甜食。” “不想要?不想要那就分吧。”赤风伸手就拿。 被蓝影笑嘻嘻避开:“想要想要,谢啦,下次有什么分的,我也不要,都给你。” 赤风不要,他就可以不拆包装,直接送给周婶。 这包装如此精美,拆了可惜了。 而且,送人东西,自然是包装完好的最好。 何况是采莲斋的糕点,包装见档次。 蓝影去换衣袍送糕点去了,赤风回了署房。 “大人已确定周婶是她了?”赤风问宴墨白。 宴墨白低垂着眉眼,奋笔疾书。 直到手中公文批好,他才将笔放到砚台上,抬眼,点点头:“嗯。” 虽早有心里准备,赤风闻言心中还是有些激动。 终于找到了。 “恭喜大人。” 宴墨白弯弯唇,没做声,低敛眉眼,将刚刚批阅好的那本公文阖上,放在一旁,又拿起一本未阅的打开看。 “大人是将三载春秋的解药放到糕点里了吗?”赤风问。 “没有,糕点她不一定会吃,解药的事,得想个办法亲眼看着她吃下去。” 赤风点点头。 没多久,蓝影就回来了。 宴墨白边批公文,边斜眸瞥了他一眼,见他已换了一身衣服,便状似无意开口。 “你那位周婶应该从没吃过采莲斋的糕点吧,是不是乐坏了?” “是啊,她可高兴了!她特别喜欢吃甜食,随身都带着蜜饯,跟个小孩子似的。”蓝影笑回道。 宴墨白微微拢了拢眉:“是有多不孝,才会说自己娘像小孩子的?” 赤风:“......” 蓝影:“......” “属下只是打个比方。”蓝影解释道。 宴墨白没做声,将桌上的公文批阅完。 吩咐赤风:“一会儿随我去鼎玉轩一趟。” 末了,又吩咐蓝影:“先将这些批好的公文送去给张主簿,然后去趟宁王府,请宁王明日早朝帮我告个假,就说长嫂明日头七,我一早要去她坟前祭奠。” 两人领命。 —— 宴墨白跟赤风来到鼎玉轩的时候,聂婳刚从楼上下来。 见到他们二人,聂婳眸光微敛,当即迎了过来:“宴大人。” “我来取那日定制的发簪,好了吗?” “好了,我还想着今日让人给大人送去侯府呢,不想大人亲自来了。”聂婳笑道。 随即吩咐小二去取簪子,自己则是将宴墨白主仆二人迎去里厢会客房。 待宴墨白落座,聂婳提壶上茶。 小二送来发簪。 聂婳双手递给宴墨白:“大人看看,可还满意?不满意可以修改。” 宴墨白接过,拿在手里凝目细看。 “跟长嫂的那枚好像不一样。” 聂婳笑:“自然不一样,大娘子的那枚是双蝶,大人的这枚是双蜓。” “她跟你定制的时候,有没有说为何是双蝶,因为喜欢蝴蝶吗?”宴墨白抬眼问聂婳。 聂婳不意他突然问这些。 感觉有诈,微微攥了攥手心,弯唇道:“没说呢。” 宴墨白点点头:“希望也喜欢蜻蜓。” 末了,将发簪放到了首饰盒里,跟聂婳道:“挺好的,不用修改,也没时间修改了,明日就要见面了,要送给人家。” 随后示意赤风付银子。 “对了,聂姑娘,我还想定制一枚玉佩送给长兄,贺他承袭侯位。”宴墨白又道。 聂婳心头微紧。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好啊,感谢大人如此照顾生意,不知大人有何要求?”聂婳一脸笑问。 “适合送兄长的就行,几时能好?也是三日吗?” “玉佩的玉要得多,还得挑最上乘的玉石,可能得五日。”聂婳回道。 “嗯,那我五日后来取。” 宴墨白吩咐赤风:“将订金一起付了。” 付完订金、立好字据,宴墨白就起身告辞了。 主仆二人离开鼎玉轩,赤风问宴墨白:“大人方才是何意?” 他没怎么看懂。 既然已经确定周婶是宁盘了,就不需要在聂婳这边费心思了。 宴墨白弯唇:“没什么,只是给聂婳一些信息而已。” “我问宁盘是否喜欢蝴蝶,又说希望也喜欢蜻蜓,就是告诉她,我的这枚发簪也是要送给宁盘的。” “我说明日就要见面送给人家,没时间修改,让她觉得我已知宁盘下落。” “她定会跟宁盘联系,告诉宁盘这些。” “以我对宁盘的了解,她听到这些后,定然会觉得我是故意说给聂婳听的,一来想套聂婳的话,二来想引蛇出洞,通过聂婳传消息给她时,寻到她的下落。” “总之就是,我要让宁盘觉得,我还在想尽办法找她。” 赤风闻言大悟。 就是故意麻痹宁盘,不让她知道,他们已发现她了,对吧? “难怪大人又定制了一枚玉佩,是故意让她觉得,大人想一直跟聂婳保持联系,想借聂婳这条线找到她。” “嗯。” 第147章 那一会儿别跟我求饶 翌日一早,宁淼收到徐大娘带过来的手镯。 宁淼当即回屋关门看信。 上次已告诉聂婳,非紧急情况,不要再联系。 此次来信,想必是有大事。 可看完信,她又笑了。 宴墨白,这只老狐狸。 看把聂婳急得。 他若真知她下落,真要跟她见面,只会给她来个出其不意、措手不及,才不会跑去聂婳面前说这些呢。 这些显然就是故意说给聂婳听的,想着聂婳必定会通知她,他再通过聂婳找到她。 引蛇出洞么。 若真知她下落,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去找聂婳?还会又是订发簪,又是订玉佩? 不就是想名正言顺跟聂婳保持联系。 宁淼挑挑眉,将字条烧掉。 给聂婳回了一封。 【放心,他只是试探你,想从你这里突破,不用理会。还是那句话,非必要,别联系我。】 —— 宁淼发现,宴墨白一整日都没来大理寺。 午膳的时候,她听宋霄跟别人说,今日是侯府长媳的头七,宴墨白告假一日祭奠。 宁淼挑挑眉。 不是跟聂婳说,今日要跟她见面,送她双蜓发簪的吗? 送她坟头上去了? 就说他是故意吓聂婳的。 她太了解他了。 —— 又过了一日。 宴墨白下完朝,来到大理寺,将手里的一个朱漆木匣递给蓝影。 “宁王殿下送的一枚千年火莲芝,你拿去后厨,让他们帮我炖一下,火莲芝不用捣碎,就加水整枚炖,什么调料都不要加,炖一个半时辰即可。” “好的。”蓝影接过木匣就去后厨了。 一个时辰后,负责后厨的廖主事就一脸慌乱、火急火燎来了宴墨白的署房。 “大人的那枚千年火莲芝不见了。” 宴墨白正在看公文,闻言一愣:“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被人偷了?” “不知道,灶房里一直有人,按道理讲不应该被偷,而且,半个时辰前,我还去揭盖看过,火莲芝还在的,炖到一半的火莲芝应该也没人偷吧,偷去也没用啊!” 众所周知,火莲芝只要加热过一回,就不能二次加热了,二次加热没任何药效。 偷去有何用? “那为何不见了?”宴墨白问。 廖主事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宴墨白“啪”一下将手中的文书置扔在桌上。 廖主事吓得不行,当即跪到了地上。 宴墨白皱眉:“这么简单的事情还不明白,肯定是被人偷吃了呀!” 廖主事想了想。 这些人没见过好东西,尤其是千年火莲芝这种罕有珍稀的大补之物,偷吃也不是不可能。 对,只有这种可能,偷走是没用的,只能是偷吃。 可后厨的人不少,都在厨房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是谁偷吃的。 总不能剖人家肚腹去看。 宴墨白抬抬袖,示意他起来。 “我有办法找出是谁偷吃的。” 廖主事眸光一亮。 真的吗? 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宴墨白道:“我听说有一补药与火莲芝相克,只要食了火莲芝,再食此补药,就会腹痛难忍。” “你把后厨的人都叫到我这儿来,我让她们当面一一食下此补药,谁会腹痛,谁就是偷吃贼。” 说完,当即吩咐赤风:“去我马车上将此补药取来,在座位下的暗箱里,黄油纸包着。” 赤风与他对视一眼,会意,领命离开。 宴墨白又吩咐蓝影:“你随廖主事一起前去带人,别让任何人开溜。” “是!”蓝影领命。 —— 没多久,后厨的人就全部集中在了宴墨白署房。 宁淼也站在人群中,低敛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 此次没法告假。 一告假,就可能被怀疑是偷吃的那人。 好在人多,应该不会注意到她。 前方,宴墨白端坐于桌案后方,扬目扫过众人,视线也没在宁淼身上做何人停留。 朗声开口:“想必你们应该知道为何站在这里。宁王殿下赐我的一枚千年火莲芝,在你们厨房烧炖,被人偷吃了。” “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谁偷吃的,只要主动承认,我可以既往不咎。” 全场鸦雀无声。 人人都紧张得不行,人人自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希望那人能主动站出来,却一直无人出声。 廖主事在边上也是急得不行。 “大人已经说了,只要主动承认,就不追究,谁吃了,快出来认个错。” 依旧无人动。 宴墨白面沉如水。 “没人承认是吧?行,机会只有一次,是你们自己不要,那一会儿别跟我求饶。” 说完,示意赤风。 赤风颔首,端了一铜盆水过来,放在一凳子上。 宴墨白指指那盆水:“此水里加了一味补药,大家放心,是补药,对身体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 末了,又话锋一转:“但是,此补药跟火莲芝相克,只要食了火莲芝,再饮此水,就会腹痛难忍。” 场下一片低低的哗然。 宴墨白扬目一扫全场,众人顿时噤声。 “为揪出此人,你们现在依次饮下此水。” 宴墨白抬手示意赤风。 赤风拿了水舀和杯盏,开始将水舀进杯盏里,每人半杯。 蓝影上前想帮忙,被赤风拒绝:“你负责看好她们,确定她们真的喝下去了。” “好!”蓝影站于边上,转身面对众人,一脸严肃。 廖主事带头,第一个去接过杯盏,一口饮下。 大家按照队伍顺序,一个一个来。 赤风一个一个舀,一个一个递给对方。 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大家都喝得非常爽快,而且是补药,大家也喝得毫无顾忌。 宁淼站在队伍中,抿唇默了默。 既然是补药,应该对孩子没什么不好吧。 轮到她的时候,她面色如常地上前,双手接过赤风递过来的杯盏,然后当着蓝影的面,将杯盏里的水一饮而尽。 然后将空杯盏递还给赤风。 赤风默然接过,继续下一个。 宁淼如常归队,站在人群后。 宴墨白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旋即又恢复一脸清冷。 第148章 姑且信这个狗男人一回 宁淼站在人群中,继续让自己低垂眉眼,眼观鼻鼻观心。 与此同时,也暗自凝了几分内力,让自己五脏六腑暂时龟息。 虽然宴墨白说此是补药,但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万一对腹中胎儿不好就完了。 让五脏六腑暂时龟息,按照这个速度,等众人喝完,立马离开,再让自己呕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就算不好,也只是微量。 然而,等众人都喝完了,宴墨白却没有让大家离开的意思。 “药力相克需要一些时间,大家且先等着。” 他还让蓝影给他倒了一杯茶,悠闲地喝着。 宁淼攥了攥手心。 手心里已全是汗。 只能盼望着偷吃的那个人赶快发作。 众人亦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看谁会腹痛。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没有一个人有反应。 宁淼皱眉,这样下去不行。 龟息之法用不了多久。 脑子里快速思忖。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 装内急。 毕竟人有三急。 但这样的话,就容易引起宴墨白的注意。 可不这样的话,万一腹中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尤其是已经这么长时间了,还无一人腹痛,这让她不得不心生蹊跷,不得不心生戒备。 莫不是根本就没有偷食者? 莫不是宴墨白有别的目的? 如此一来,她更加觉得必须快速将喝下去的水呕出来。 没有什么比腹中胎儿更重要,引起他的注意,就引起他的注意,他不一定认出她。 前几日在前院的走廊上,他们两人单独遇到了,他都没认出她。 当机立断,她又凝了几分内力让自己放出了一个屁。 “噗”的一声。 声音本不大,但响在鸦雀无声、死一般静谧的房间里,就显得尤为清晰突兀。 大家纷纷转眸去寻声音的来源。 宁淼适时将自己的头勾得更低。 大家自然就明白是谁了。 各人眉眼,各种眼神落在她身上,虽然并无甚气味,但有些人还是下意识地掩了口鼻。 宴墨白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响,甚至都没看她,都知道是她。 眼底掠过一抹兴味,他垂眸执杯饮茶,恍若未闻。 赤风瞥了放屁当事人一眼,嘴角微抽,又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毫无反应,他便也面色不动。 蓝影看宁淼如此窘迫,尤其是见不少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甚至还捂鼻子,他便忍不住出了声。 “人吃五谷杂粮的,岂有不放屁的道理?吃喝拉撒,人之常情,都看什么看!” 众人:“......” 宁淼适时看向蓝影,满眼求助,并指了指恭房的方向,一脸着急。 结合先前的那个屁,蓝影立马就懂了。 当即跟自家大人行了个礼请示:“大人,周婶内急,想要去恭房。” 宴墨白这才抬起眼帘。 宁淼心跳咚咚,尤其是见宴墨白朝自己看过来,她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上。 好在宴墨白的视线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只是淡瞥了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目光就转了过去。 还好,没认出她。 宁淼心口一松。 她现在这个样子,无论哪方面,都与真正的她大相径庭,确实不易认出。 可就在宁淼庆幸之际,她又听到宴墨白吩咐赤风:“去探一下她的脉搏,看她是真的内急,还是假的内急?” 宁淼:“......” 那一刻,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没听说过探脉搏能探出是否内急。 应该是宴墨白见她就是一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故意吓唬她。 但她知道,一探脉搏就能探出她用了龟息之法。 见赤风领命。 宁淼只得暗自快速将凝起的那几分内力散掉,退出龟息。 罢了。 姑且信这个狗男人一回,信他喝下去的是补药。 若她的孩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定要找他算账! 宁淼心里恶狠狠道。 与此同时,她又宽慰自己,若宴墨白真想对她不利,应该不会这般兴师动众,只需对她一人下手。 这般当着众人的面,感觉应该不是针对她,更不会对她不利。 否则,她有个什么好歹,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动的手? 这般一想,她又安心不少。 赤风已来到跟前,宁淼将自己的腕抬起。 赤风并未直接探在她的肌肤上,而是隔着一层袖襟的衣料探在她的腕脉上。 凝神探了片刻,赤风收回手。 然后走出去,对宴墨白恭敬禀道:“回大人,属下无能,探不出。” 宁淼汗。 有些意料之中,也有些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探脉搏根本探不出是否内急,就是宴墨白故意说出来吓她的,看她会不会吓得主动承认。 意料之外的是,赤风会如实回复,还以为他会随便说一个结果。 宴墨白默了默。 终还是皱眉朝宁淼扬扬袖,示意她可以去恭房,并吩咐赤风:“对面署房有女司,喊一个女司陪着她去。” 宁淼:“......” 不至于吧? 似是了然她的不解,宴墨白解释道:“没办法,现在偷食之人还没揪出,谁知道你是不是借上恭房之机去催吐,派个人跟着,也是为你好,帮你证明清白。” 宁淼心里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不过,也无所谓。 既然已没用龟息了,喝进腹中的水,已经是覆水难收,跟她融为一体了。 再吐出也无用了。 所以,随便吧,派人跟着就派人跟着。 宁淼随赤风往署房门口走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哎哟”! 大家循声望去,宁淼也闻声回头。 便看到人群中一位姓沈的妇人捂住肚腹佝偻了身子,满脸通红,额头上大汗淋漓,五官都痛苦得皱巴在一起。 显然腹痛难忍。 大家都有些被她的样子吓到,却又不免都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偷吃贼!”蓝影指着沈氏厉声道:“终于现形了!” 廖主事皱眉看着沈氏:“沈大娘子,怎么会是你?你糊涂啊,连大人的东西也敢偷吃!” 见宁淼站在那里未走,赤风出声提醒:“周婶。” 宁淼回过神,拾步走出署房。 至此,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了下来。 看来,是真的在抓偷吃贼。 是她多心了。 第149章 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宁淼随赤风叫来的一个女司前去恭房。 署房里,沈氏捂着肚子,气喘吁吁,跪在地上,矢口否认:“大人......民妇没有......没有偷食火莲芝。” 宴墨白还没做声,蓝影已看不过去了。 怒道:“还想狡辩,事实就摆在眼前,就你腹痛,你说你没偷食,你自己信吗?” “民妇......民妇真没有。”沈氏痛得话不成句。 “你们信吗?”蓝影问其他人。 众人自是无一人应。 但各个眼神和神情都很明显,当然不信。 沈氏又痛又急,满头大汗,且泪流满面。 “大人......大人明察秋毫,民妇......民妇冤枉,民妇真没......没偷食......” 她没有撒谎,她是真的没有偷吃。 她也不知道,为何就她会腹痛? 宴墨白没理她,朝廖主事道:“人已替你揪出,就交给你处置吧,毕竟是你后厨的人。” 廖主事没想到自己不仅没受到任何牵连,还如此被重视,自是赶紧领命:“是!” 宴墨白抬抬袖,吩咐他:“将人带走,我还有公务要忙。” “是!” 廖主事当即招呼众人:“走走走,都回去忙吧,一会儿就到午膳时间了。” 众人纷纷施礼离开。 就剩沈氏跪在地上不起来。 廖主事去拉她。 她甩开廖主事的手,就是赖着不走。 “民妇......真没偷食......请大人明鉴,请大人明鉴啊!” 宴墨白冷冷睇着她。 片刻,薄唇轻启,清冷声音自喉间逸出:“你真无辜吗?你敢说你从未偷过?” 沈氏一愣。 什么意思? 想起自己平时的一些小偷小摸,她忽然一阵心虚。 她平时是喜欢偷偷拿一些荤菜回家。 可她每次都拿得不多,就是为了防止被发现。 难道被这个男人发现了? 他那话的意思就是。 可她今日确实没偷食啊!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前方宴墨白再度冷声开口:“我若是你,就此走人,否则,你信不信我老账新账跟你一起算!” 沈氏心头大骇。 老账新账? 果然是知道她平时偷荤菜的事了。 她想了想,虽然自己每次偷得不多,但她偷了一年多了。 偷的总量并不少。 她赔不起。 虽心头憋屈,不想背今日这个黑锅,但她还是吓得一个屁都不敢再放。 廖主事还在拉她。 她就只得被动地被廖主事拉起来,带着往外走,脚下踉跄。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署房内只剩下主仆三人。 宴墨白指指还剩一些水的铜盆,吩咐赤风:“倒掉。” 赤风会意,当即端了铜盘出去。 宴墨白又吩咐蓝影:“去准备马车,一会儿回府午膳。” 蓝影也领命离开。 署房里,只剩下宴墨白一人,他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重重呼出一口气。 总算是让她食下三载春秋的解药了。 好难。 见赤风端着空铜盆进来,他犹不放心地再次确认了一遍:“她真的食下了吧?” 赤风将铜盆放好。 “大人放心吧,真的食下了。” “你是如何下的药?”宴墨白还是想跟他再次确认一遍细节。 “属下一直将解药攥在右掌心,拿三指压着,然后这样拿水舀。”赤风边说,边拿起水舀示范给他看。 “宁盘前面一个人喝完,将杯子递给属下的时候,属下换了只手接,左手拿水舀,右手去接的,五指摊开朝下接杯口的时候,解药就进了杯里。” 赤风拿起方才的那个杯子示范给宴墨白看。 “属下动作很快,而且,递杯盏给属下的这人又完全挡住了宁盘视线,宁盘看不到。” 宴墨白“嗯”了声。 赤风理解他的顾虑和担心。 那女人着实太敏锐、太谨慎了。 真的是处处防备。 都逼自己不顾难堪去当众放屁了。 好在他家大人见招拆招。 “大人放心吧,绝对万无一失,属下亲眼看着她喝下的,蓝影也看着呢。” “水不同于药丸,且有半杯之多,她无法含在口里。” “她就算用了什么办法先阻了喝下去的水,但属下探她脉搏时,她已经没用任何内力了。” “所以,大人放心吧,就算她再催吐呕出,也没用了。” 宴墨白点点头。 如此就好! “给沈氏下的腹痛药,你又是如何下的?” “她的简单,除了宁盘,其他人根本不会注意属下手中细节的,而且,别人喝的时候,宁盘又一直低垂着眉眼,不看属下这边,所以,属下就很轻松地自袖袋里抖出药丸进杯里了。” “嗯。” 赤风看看门口,见蓝影还未回,便忍不住问出心中好奇:“所以,大人,那枚千年火莲芝到底是被何人偷食的?” 起先,他还以为确实是沈氏偷食了火莲芝,他家大人知道是她,所以让他下腹痛药给她。 可听刚才他家大人的话,言下之意似乎是她先前偷过。 宴墨白拿起桌案上的文书,翻开:“没有人偷食。” 赤风惊讶。 “那如何不见了?” 宴墨白眉眼不抬:“自然是煮化掉了。” 赤风更是惊讶:“怎么会化?” 据他所知,火莲芝是百煮不烂的,根本煮不化。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因为是假的火莲芝。” 赤风愕然。 “宁王殿下给的?” “不是,我找人买的。” 为了这枚完全可以乱真的假火莲芝,他可是花了不少心思,辗转才弄到的。 好吧。 赤风点点头。 “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又是弄假的火莲芝,又是如此兴师动众做了一场全后厨参与的大戏。 显然还暗自调查过后厨的人。 不然怎知沈氏是惯偷。 如此煞费苦心,宁盘却全然不知。 赤风心中低叹。 宴墨白没做声。 自嘲地弯了弯唇角。 —— 因为偷吃贼已经揪出,所以宁淼这边也没什么嫌疑。 从恭房出来后,她作别陪同的女司,就回了后厨。 沈氏已经被辞退离开。 大家也顾不上去闲聊八卦,都忙着去赶做午膳,她便也一起帮忙。 与此同时,她也一直留意着自己的肚腹。 并没有什么不适,她也彻底放下心来。 第150章 怀的是你的孩儿? 宴墨白回拂雪苑用完午膳,没回大理寺,也没带赤风蓝影,独自一人打马去了乌鸣山。 见他突然造访,施老有些意外。 “大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有些问题想请教施老。” 见他只说了这一句,没有后话,施老了然,示意边上的童子退下,并将宴墨白带到了自己卧房。 “大人有何想问的?”施老关上房门。 宴墨白忽然撩袍跪了下去,吓了施老一跳。 “大人这是......快起来。” 施老过来扶他。 宴墨白没起。 见他如此,施老只得作罢,且听着他说完。 “我想恳请施老替我保密,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要说的话,都请替我保密。”宴墨白道。 施老怔了怔。 “包括宁王吗?”施老问。 宴墨白微微颔首:“嗯。” 施老面露意外。 再次伸手扶他。 “你放心,我是先跟你有了交情,才跟他有交情,换句话说,我之所以会跟他有交情,都是因为你,所以,你让我保密的,我定然不会说。” “谢施老。”宴墨白起身。 施老,他是相信的。 否则,他也不会前来。 若不相信,上回也不会带宁淼前来。 “跟我还说谢?当年若不是你舍身相救,我早已是一抔黄土了,我跟你说过谢吗?”施老回道。 两人在房中的桌边坐下。 施老提壶倒茶:“让我猜猜你想问什么。” 将倒好的茶递到宴墨白面前,施老笑问:“关于上次来的那位宁姑娘的?关于她身上的三载春秋?” 宴墨白弯唇:“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施老。” 施老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我再猜猜,是否跟她腹中胎儿有关?” 宴墨白正执起杯盏准备喝茶,闻言手中动作一顿。 甚是意外:“施老怎知?” 施老笑,放下茶壶,捋了捋须,一脸意味深长。 “你的孩儿?”施老不答先问。 宴墨白垂眸,掩去眸中情绪,执杯喝茶,微微颔了颔首,“嗯”了一声。 施老特别稀罕地在他脸上看到了类似有些害羞的表情。 施老又笑了,“哈哈”爽朗而笑。 “真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你有女人,甚至还有了孩儿。” 宴墨白没做声,又默然喝了一口水。 施老见他如此,想起一些事,敛了脸上笑意,问他:“那......会留下这个孩子吗?你不会是来拿堕胎药的吧?” “不是。”宴墨白回道。 施老微微松了一口气。 “先前你不是带她前来验血查是否中三载春秋吗?你们走了之后,我又验了一下她的血,发现她有喜了。” 宴墨白点点头,他猜到是这样的。 “那为何没派个童子下山把这消息告诉我?” 施老眸光微闪,端杯喝了一口水。 “我又不知道你跟人家姑娘的关系,谁知道她有喜跟你有关,我想着这是人家姑娘自己的事,她迟早会知道,你知不知道无所谓,就没让人去告知你。” 宴墨白轻嗤。 “你以为我信?我还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施老见被他戳穿,笑眯眯。 “好吧,我就是怕你知道了,会堕掉这个孩子,所以没让人去告诉你。” 说完,又话锋一转。 “不过,我肯定会告诉你的,只是迟早,毕竟宁姑娘中了三载春秋。” 宴墨白听到这句,心中一紧。 当即放下手中杯盏。 “我此次前来,就是想问施老,她中了三载春秋,再怀孩子,没事吧?她已食下虺骨,她跟孩子都没事吧?” 因为不敢确定,又实在不放心,所以,他才来找施老。 “宁王殿下给你的虺骨?”施老问。 “嗯。”宴墨白点点头。 伸手自袖袋里掏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打开,取出里面包着的一小截东西,递给施老。 “帮我看看,这是真虺骨吧?” 一根虺骨,宁王给了一半给他。 一半是两三人的量。 所以,他又再掰成了两半。 一半碾磨成粉,今日上午让宁淼食了,这是剩下的另一半。 施老两指捻着,看了看,又放到鼻下嗅了嗅,颔首:“是真的虺骨。” 将虺骨递还给他,施老笑问:“怎么?怀疑宁王给假的给你?你们之间几时变得这点信任都没有了?” 宴墨白接过虺骨,放回帕子里包好,拢进袖中。 其实,他并没有太怀疑虺骨的真假。 因为宁王不会做得那么明显。 未跟他商量,将宁淼暴露于康王面前,他在他面前还能有解释的理由。 如果给假的虺骨给他,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除非宁王日后不想要他的襄助了,否则他不会做这么低级的事情。 所以,他相信虺骨是真的。 只不过,事关宁淼性命,容不得一点闪失,他还是拿来给施老确认一下,才可彻底放心。 “施老也知道,三载春秋是被康王的人所偷,所以也应该能想到,宁姑娘定然跟康王有关。”宴墨白道。 施老点点头。 他当然猜到了。 三载春秋是他研制的,他就制了被偷的那一些,后来未再制。 且那位宁姑娘身上已中此毒一年之久,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宴墨白又接着道:“所以,我跟宁王殿下求虺骨,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些。” “他不信任宁姑娘,前段时日,背着我设计将宁姑娘暴露于康王面前。” “康王欲杀了宁姑娘,好在宁姑娘机灵,来了一场金蝉脱壳,才死里逃生。” “如今,在外人看来,宁姑娘已经死了。康王要杀她,宁王也不想她活,她的处境非常危险。” “所以,我才请施老替我保密,连宁王殿下也不要告诉。”宴墨白一脸凝重道。 既然他今天来找施老,施老就必定知道宁淼还活着,所以,他还是直言,让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施老点点头。 原来如此。 其实,他也能猜到一些。 “放心,我断不会说出去,我知其中利害,先前宁姑娘身中三载春秋的事,我也未跟任何人言。”施老道。 “嗯,”宴墨白颔首,想起方才施老的那句话,再次确认:“那宁姑娘食了虺骨,是否自此母子无虞?” 施老摇摇头:“并非。” 第151章 我就跟她住! 宴墨白脸色一变:“何意?” “虺骨是能解三载春秋的毒,但那是解母体的毒,胎儿体内的毒怕是不那么容易除清。”施老道。 “那怎么办?”宴墨白一把攥了他的手,急问:“‘怕是’是什么意思?是你猜测,还是肯定?要怎样才能除清?” 一连几个疑问。 见一向波澜不惊的人如此大惊,施老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又强行压下。 故意道:“反正你也没打算这辈子要子嗣,只要宁姑娘的毒解了就好,胎儿的毒除没除清,有何关系?” 见他这样说,宴墨白反而面色一松。 他松了施老的手:“你这老头!” 施老笑,见骗不了他,便也不再逗他。 “办法有两个,一个,等她将孩子生下来,你再将刚刚那半截虺骨喂给孩子,孩子身上的毒自然就解了。” “另一个,找一个成年石女做药人,我开一味药,每日让此石女食下此药,连食一月后,取此石女指尖血,给宁姑娘食下,便可驱掉腹中胎儿身上的余毒。” “第一个办法省事,但是,胎儿发育过程中长期中着三载春秋,会不会引起什么不良,我不知道,毕竟没有先例。” “第二个办法绝对安全,但是,很麻烦。” “你自己看着办。”施老道。 宴墨白看着他,确定他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 “第二个。”他道。 他不能用孩子的健康去赌。 施老捋捋胡须,毫无意外。 “那我一会儿将药拿给你,记住,药人必须是石女,且是成年石女。” 说完,施老问:“你知道什么是石女吧?” “知道,不就是从不来葵水、不能生育的女子吗?”宴墨白回道。 施老笑:“对对对,我忘了,你现在也是探索过女子的男人了。” 宴墨白横了他一眼。 施老脸上笑意更浓。 起身:“我去拿药给你,记住,是成年石女!” “有些女子初潮来得晚,十七八岁还没来葵水的都有,并不一定是石女。” “所以,建议你找年龄稍微偏大一点的,这样能百分百确定对方是石女。” 宴墨白点点头:“嗯。” 施老开门出去了,没多久就拿了一包药回来。 “份量已经替你分好了,里面有三十小包,每日一次,一次一小包。” “多谢!”宴墨白起身接过,“这药对石女身体有无伤害?” “并无,放心。” —— 毕竟是干侦查的人,赤风只用了一日时间,就寻到了一名石女。 石女名叫胡梅,三十多岁,因是石女,还未嫁人,在东市桥边摆了个小摊,卖豆腐花为生。 宴墨白前去她的小摊吃了一碗豆腐花,惊为天花。 好一顿夸。 并问对方:“胡姑娘有如此手艺,摆这般小摊太过浪费了,不知姑娘可愿意去大理寺后厨,专做豆腐花,每月月钱十两银子。” 胡梅自是求之不得。 十两银子,她赚三个月都赚不到,还不用每日早出晚归、风吹日晒的。 满口答应。 当即就收了摊,下午就来大理寺了。 是赤风领她去的后厨,带她见了廖主事。 听说是宴墨白亲自安排的人,廖主事自然不敢怠慢。 “赤侍卫放心,我定会安排好的。” 赤风离开,廖主事便带着胡梅整个后厨参观了一番,仔细介绍后厨的情况,遇到后厨的人,还一一给她介绍。 安排住处的时候,廖主事犯了难。 “现在后厨的单间已经没有了,你得跟人同住,有四人是单间,看你愿意跟谁同住。” 胡梅想了想道:“刚刚不是有个哑巴吗?就同她住吧。” 跟哑巴同住,是非少,而且,清净。 “好。”廖主事便让人去喊了宁淼。 宁淼过来,听说此女要跟自己住一间房,自是不愿意。 她每天身上缠布带,脸上戴面皮的,搞个人同住,很容易露馅。 宁淼当即拿手一番比划,并朝两人打了几个呼噜,表示自己睡觉的时候会打鼾,会吵到同室之人。 “没关系,我睡觉也打呼噜,”胡梅道:“正好,谁也别嫌弃谁。” 宁淼:“......” 只得又磨了磨牙,表示自己睡觉还磨牙。 胡梅闻言,更是眼睛一亮,如同遇到了知音:“这么巧?我也是既打呼噜,有时也会磨牙。” 宁淼:“......” 简直了! 只得再次比划,表示自己的房间很小,其余几人的房间更大、更好。 胡梅瞬时就不悦了,拉了脸:“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住?找这个那个理由?” 宁淼自是否认,连连摆手。 “你就是!”胡梅心头气结。 竟然还嫌弃她,她可是宴大人安排的人,遂嚣张道:“我还就非要跟你住了。” 说完,跟廖主事道:“就她了,我就跟她住!” 跟宁淼一起负责洒扫的石大娘就在边上,有些听不下去。 便出声跟廖主事道:“廖主事,周婶怀有身孕,是她已逝丈夫的遗腹子,很可怜了,就让周婶一人一间吧,跟一个孕妇同住也不方便不是,日后还有孩子,住在一起又挤又吵,何必呢。” 廖主事很意外,问宁淼:“你怀有身孕?我怎么不知道?” 徐大娘介绍进来的时候,并未跟他说这个。 宁淼刚想着该怎么用手势表达自己也是刚刚知道,边上石大娘已出了声。 “她也是才知道的,这两日孕吐她才知道。” 宁淼点头如捣蒜。 她虽不是这两日才知道,但这两日,她确实孕吐得厉害。 所以,才会被石大娘发现。 她想想,便也不瞒了,孕吐那么严重,吃什么吐什么,不吃也干呕,瞒不住的。 而且,她从蓝影处探听到,康王本是要被打入诏狱的,他跟昭庆帝请旨延迟了三月。 想必这三月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她,城门她定是出不去的。 要在大理寺后厨呆那么久,到时肯定显怀,照样瞒不住。 “那胡姑娘,我们换间房吧。”廖主事跟胡梅道。 “不,我就要跟她一间房!”胡梅冷着脸,一脸执拗道。 她这辈子最大的痛,就是自己是石女,受尽了白眼,受尽了指点。 因为不能生孩子,也无人娶她,连上门说媒的人都没。 她最不想听到谁来葵水了,谁人怀孕了之类的话。 这个女人竟命如此之好,丈夫死了,还能怀个种! 她越不想与她住,她越不让她如愿,偏要跟她住。 “这......”廖主事为难。 见他这般,胡梅扭头就走:“我去找宴大人。” —— 【宝子们放心,撒狗血,二二也是拒绝的。】 第152章 我这个人,比较护短 见胡梅头也不回地走了,廖主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又去说服宁淼:“周婶,要不,就先让她跟你住下,等你月份大了,我再给她安排去别的住处?” 宁淼立马便让自己红了眼睛。 怎么?有靠山就了不起? 有靠山就可以欺负人是吗? 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廖主事连忙道:“别,别哭,我没欺负你的意思,我只是问问,那一会儿看宴大人怎么说吧。” 廖主事也是头疼。 石大娘将宁淼拉到一边,小声劝她。 “宴大人从未插手后厨的事,第一次安排人进来,而且,看刚刚那女的样子,似是跟他关系不一般,她去告状了,肯定没你好果子吃。” “好汉不吃眼前亏,要不,就按照廖主事说的那样,先让那人住一起,日后再想办法让她搬出去?” 宁淼摇摇头,态度也很坚决。 她绝对不能跟人同住,何况还是那样一个女人。 太容易暴露自己了。 生死攸关的事,她为何要妥协? —— 署房里,宴墨白正在跟赤风和蓝影交代大理寺的任务,胡梅直接走了进去。 主仆三人都很意外。 尤其是见她气呼呼的,门都没敲。 宴墨白眉心微拢,走到桌案后撩袍坐下,看向她:“胡姑娘这是......” “宴大人,你可要给我做主,廖主事给我安排跟那个哑巴周婶住,那个哑巴不同意,非不跟我住。” 听到哑巴周婶四个字,主仆三人都同时眸光一敛。 “那个哑巴在那一顿比划,一会儿说自己睡觉打呼噜,一会儿说自己睡觉磨牙。” 宴墨白漆黑如墨的眸底掠过一抹兴味,认真地听着她抱怨。 “我都说这些无所谓,我不计较,可她又扯别的理由,说自己房子小,别人房子大,让我去跟别人睡。” “反正就是看我不来,不跟我住,甚至还搬出腹中的那个遗腹子,说什么孕吐的,以后孩子吵什么的,各种理由,装可怜。” “明明是她不听从安排,在那儿摆谱,不愿意跟我住,还一副我跟廖主事欺负她一样。” 听到这里,宴墨白眸中兴味散去,目光变得冷然,唇角却是勾起一抹弧度。 也没回胡梅,而是问向蓝影。 “你不是说你干娘是很好的人吗?这样?” 胡梅一愣。 干娘? 那个哑巴周婶是宴墨白贴身侍从的干娘? 不会吧? 胡梅当即就有些变了脸色。 “周婶好得很,不可能是她说的这种人,大人不能仅听一面之词。”蓝影闷声回道。 宴墨白便转眸看向胡梅。 “胡姑娘的诉求就是必须跟蓝侍卫的干娘住,蓝侍卫的干娘不愿意,胡姑娘就过来告蓝侍卫干娘的状,对吧?” 胡梅一时不知该怎么回了。 看看蓝影。 见蓝影冷着一张脸。 “我......我不知道她是蓝侍卫的干娘。” 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蓝影可是宴墨白的贴身侍卫。 哎,怪她刚来没搞清楚状况。 “胡姑娘,是这样子的。”宴墨白一副跟她讲道理的样子。 “我这个人呢,比较护短。” “赤侍卫和蓝侍卫跟我多年,我早已视他们如手足。” “蓝侍卫这个人孝顺,见不得自己干娘受委屈,而我无论是作为蓝侍卫的主子,还是作为蓝侍卫的手足,肯定要维护蓝侍卫的。” “所以,你懂吗?”宴墨白问。 “我懂我懂。”胡梅连忙道,心里慌做一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不懂,就是傻子了。 难怪那哑巴敢这么骄矜,原来是有蓝影这个后台。 而蓝影又有宴墨白这个后台,所以...... “怪我强人所难,现在想想,一个孕妇,确实不适合跟别人挤在一起,我这就去跟廖主事说,我跟别人一间。”胡梅道。 宴墨白点点头:“别惹蓝侍卫,他性子直,脾气上来,可是跟我都敢急眼的人。” “明白明白。”胡梅躬身道。 末了,还朝蓝影致歉:“蓝侍卫,对不住,怪我刚来没搞清楚状况。” 蓝影冷着脸,朝她翻了一个白眼,没做声。 胡梅自讨没趣,尴尬地笑笑,跟宴墨白告辞:“那我就不打扰三位公务了,我回后厨了。” “嗯。” 胡梅走后,蓝影就迫不及待地朝宴墨白一鞠:“谢大人如此替属下撑腰!” 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激动和感动。 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如赤风讨大人喜欢,却原来是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大人竟维护他至此! 宴墨白抬抬袖,示意他不必如此。 赤风唇角微勾,又很快掩去。 —— 后厨 宁淼还在想着,如果宴墨白替胡梅撑腰,自己该如何应对,一个抬眼就看到胡梅脸色不好地回来了。 并径直走到她跟前,朝她一鞠。 “对不住,我不知道你是蓝侍卫的干娘,还请你原谅我刚才的冒失。” 宁淼怔愣。 干娘? 见胡梅嘴上说着道歉,脸上一脸不情愿,她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定是蓝影替她出头了,这女人才不得不如此。 只是干娘这个身份...... 宁淼嘴角微抽。 “我会让廖主事安排其他住处的。”胡梅道。 宁淼松了一口气,刚准备点头,忽然胃里一阵翻搅,她连忙侧首捂嘴干呕起来。 见她如此,胡梅脸就黑了。 这到底是孕吐,还是嫌弃她是个石女? 后者吧。 因为这些年她见多了对她如此的人。 意思她令她作呕。 胡梅扭头走了。 —— 宁淼找个地方坐了会儿,喝了点热水压了压,才总算感觉好点。 蓝影来了。 “周婶,你没事吧?那个姓胡的没为难你吧?我不放心,还是来看看。” 宁淼微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听说你怀孕了?”蓝影问。 宁淼点点头。 “太好了!”蓝影一脸替她开心:“不仅为你的亡夫留了一个后,你的生活也有盼头了。” 宁淼笑笑。 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想起方才的事,便用指尖在空中写字。 【谢谢你替我出头。】 “咳,不用跟我客气!”蓝影摆摆手,“我其实也没做什么,是我家大人对我太好了,是他威武。” 说到这里蓝影又激动了,便忍不住跟宁淼将当时的情况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宁淼听着,有些意外。 蓝影还在绘声绘色。 “最后,她离开的时候,大人还警告她,说:别惹蓝侍卫,他性子直,脾气上来,可是跟我都敢急眼的人。” “我哪敢跟他急眼呀,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哈哈。大人为了维护我、给足我颜面,真真是什么话都说。” 宁淼抿唇,眸色微深。 第153章 怀孕了这样下蹲没事吗 大理寺午膳时间是午时。 巳时四刻的时候,宴墨白来到了后厨的饭厅,找了个位子坐下。 胡梅端了碗豆腐花前来,含笑恭敬施礼:“宴大人。” 这个男人跟她说月钱的时候,就跟她约定好了,每日上午他会在午膳前半个时辰来后厨吃上一碗她做的豆腐花。 还真准时。 胡梅将豆腐花放到宴墨白面前的桌上。 宴墨白垂眸看了看,抬眼:“再去盛一碗。” 胡梅怔了怔。 不知他是要吃两碗,还是另有其他人来,也不好多问,恭敬颔首,依言去做。 很快,胡梅又端了一碗前来,放到桌上。 “劳烦胡姑娘背过身去。”宴墨白道。 胡梅不明所以。 但他这样吩咐,她便依言照做。 转过身,背对着他。 宴墨白袍袖一动,一包药粉就悄然入了其中一碗豆腐花。 他左右两手分别执起两碗豆腐花里的勺子搅了搅。 “好了。”他道。 胡梅回过身。 宴墨白将那碗有药的豆腐花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随便挑的一碗,劳烦你当我面吃了。” 胡梅:? 宴墨白弯唇:“抱歉,并非不信任你,是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太多了,我不得不防。此举也并非针对你一人,我每次用膳都是如此。” 胡梅这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难怪让她背过身去,这是要背着她挑一碗,让她先当面食下,证明无毒。 还真是谨慎。 不过,既然不是针对她一人,他所有的膳食都如此,她自是也不往心里去。 反正她又没下毒。 弯了弯唇,她坦然上前,端起那碗豆腐花,执起瓷勺,连舀带喝,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宴墨白点点头:“嗯,以后每次都盛两碗。” “好的。”胡梅恭敬回道。 宴墨白这才优雅地执起瓷勺,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 胡梅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如何?” 宴墨白略作回味,颔首:“很不错。” 胡梅就开心了。 —— 宁淼拿着抹布走进饭厅,才发现宴墨白和胡梅在。 两人也看到了她,她再想退出去已是来不及。 廖主事规定,她每日巳时五刻进饭厅擦拭桌椅,为午时的午膳做准备。 又还没到午膳时间,宴墨白怎么在这里? 既然遇上了,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 她朝宴墨白的方向鞠了鞠。 胡梅讨好地喊了她一声:“周婶。” 宴墨白只淡瞥了她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去,专注地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 原来是提前来后厨吃豆腐花的。 豆腐花这么好吃吗? 专门养个人在后厨,就只做豆腐花,还特意提前来吃。 中午她也吃吃看。 宁淼心里如是想着,开始按顺序擦拭桌椅。 宴墨白抬眼看向胡梅,吩咐道:“你先去忙吧,不用在此看着我吃。” 胡梅:“......” 这后半句话说得...... 当即颔首领命:“好的,一会儿大人吃完,碗就放在此处,我会前来收拾。” 宴墨白“嗯”了声:“我明日还是巳时四刻来吃。” “好!”胡梅自是欣然。 宁淼听在耳里,却是皱了皱眉。 他巳时四刻来饭厅吃豆腐花,她巳时五刻擦饭厅桌椅,岂不是又要遇到? 最重要的,她现在听到了他巳时四刻要来,就不好去故意避开他的时间了,否则就显得很刻意,容易引起他的怀疑。 胡梅离开后,饭厅里便只剩下宁淼和宴墨白。 一人无声擦拭着桌椅,一人默然吃着豆腐花。 静谧非常。 也不是静谧,就是只能听到擦拭的声音和瓷勺偶尔碰到碗壁的声音。 宁淼微微提着一颗心,视线也不敢往他那边瞟。 只希望他能吃快一点,吃完赶快走。 可他吃得斯文优雅慢吞吞。 而她一张桌椅一张桌椅擦过去,两人距离就越来越近。 “周婶,劳烦这里擦一下。”宴墨白忽然开口。 宁淼眸光微敛,强自定了定心神,神色如常循声望过去。 宴墨白指了指面前桌上。 一些豆腐花掉在了上面。 宁淼连忙执着抹布上前,将其擦掉。 宴墨白看看她。 “听蓝影说,你待他很好,亲如母子,经常给他缝补衣物。” 宁淼不意他突然说这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好在是哑巴,可以不回。 便只笑笑。 然后又回去擦刚刚没擦完的桌椅。 大概是见她蹲着擦桌脚,宴墨白又开了口:“怀孕了这样下蹲没事吗?” 宁淼手中擦拭的动作微顿。 默了默,只得又直起腰身回应。 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意,她指指自己还是很平的肚子,然后摆摆手。 表示现在还小,没事。 宴墨白点点头。 随后便起了身,也没跟她多言,也未朝她多看,就举步离开了饭厅。 似是方才问她的两个问题,就只是那么随口一问。 见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宁淼才心头一松,呼出一口浊气。 —— 午膳的时候,大家惊喜地发现,不仅有现做的宴大人同款豆腐花可以随意吃,竟还有炖汤,以及新鲜水果。 以前每顿也有汤,只不过是青菜汤,如今是荤食营养汤。 据说是大理寺最近频频立功,先破了赈灾银被劫一案,追回了灾银,又抓了工部几个头部贪墨,缴获了大批赃银,皇上龙颜大悦,犒赏大理寺。 才有了如今伙食的巨大改善。 说是水果以后顿顿有,且花样多。 今日午膳是苹果。 宁淼吃了半碗豆腐花,发现一般般,甚至还不如她以前吃过的豆腐花好吃。 难道真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人喜欢,有人觉得一般? 不过炖汤,她倒是喝了不少,味道很不错。 —— 【预告:明日掉马】 第154章 倒打一耙 夜,万籁俱寂。 宁淼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在想一些事情,毫无睡意。 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自门口的方向传来,她第一反应以为是谁路过门口。 因为她这间房靠近走廊的入口处,去里面几间厢房都得从她门口经过。 可她发现那脚步声就停在她的门口了,她顿时警觉,立马屏住呼吸,悄声坐起,然后侧耳凝神细听。 似是有水泼在地上的声音。 不,不是水,应该是比水稍微粘稠一点的东西。 她瞳孔一敛,想起她在海棠宫泼灯油时的情景。 有人泼灯油? 她立马掀被下床,鞋子都没穿,悄声来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屋里漆黑,外面有月光。 一个人影入眼,她再次瞳仁一缩。 对方手中提壶,弓着腰,确实在悄悄往她房门口的地上倒什么东西。 她吸了吸鼻子。 一股淡淡油香透过门缝盈上鼻尖。 不是灯油,是炒菜的油! 她立马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 这是想让她踩在油上面滑倒,想害她摔掉腹中的孩子? 脸色一寒,她当即一把打开门,伸手攥住对方手臂,动作快如闪电。 对方刚直起身准备悄然离开,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并抓住自己,吓了一大跳。 借着月光,宁淼也认出了对方。 是胡梅! 宁淼眼中寒意更甚,更紧地攥住她胳膊。 因为自己是哑巴,不能说话,只能“啊啊啊”地表示自己的质问。 被抓了个现行,胡梅自然很紧张,试图挣脱。 宁淼不放。 “松手!你做什么?”胡梅怒道。 宁淼比她更怒,“啊啊啊”得更大声。 胡梅生怕惊动其他厢房的人,吓得不行。 “我只是路过,你抓着我作甚?” 路过? 宁淼心中冷笑。 指了指地上。 这样路过吗? 胡梅眸光微闪,心虚地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只是不小心的,不小心将油撒泼了出来!” “我房间的一把锁生锈了,钥匙不好开,我去厨房拿了油,准备涂些油到锁孔里面润滑润滑,经过你门口,不小心将油撒了。” 宁淼冷嗤。 理由编得真好! 可地上的油泼得更好。 虽夜色苍茫,看不清楚,但能看到地上颜色偏深的一整片。 不小心撒的,能撒这么一片,能撒这么均匀? 胡梅继续想把手臂抽出去,依旧没能如愿。 “你把我弄疼了,你放开我!” 宁淼抿着唇,五指收得更紧。 弄疼? 若非不能暴露武功,她可能已卸她一臂。 见对方还想挣脱,她眸光一敛,用力将其往回一拉。 对方被拉得一个踉跄,一脚踩在自己泼的油上,宁淼又用巧力让其身子失去平衡。 并适时松手。 对方脚下一滑。 重重摔倒在地。 “哎呦!” 胡梅吃痛出声,手里的油壶也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破碎。 宁淼转身回房跻了鞋子,然后大步跨过门口地上的那一块暗色,来到隔壁厢房敲门。 胡梅见状,更加慌乱:“你做什么?” 边问,边忍着腰臀的疼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宁淼已敲响第二间厢房的门。 一间一间厢房的门敲。 见各个厢房的灯陆陆续续亮起来,胡梅慌急中脑子一转,又一屁股坐回到地上。 各个房间的人披衣而起,开门而出的时候,便看到她坐在那里哭嚎。 “我路过,你开门出来把我撞倒在地,我摔成这样,你倒是把我扶起来啊,你去敲她们的门做什么?” “大家出来也好,都给我评评理,我想拿点油回房涂锁芯,经过周婶门前,周婶正好开门出来,将我撞个正着。” “我被撞得摔倒在地,油壶也摔碎了,油泼了一地就算了,我摔得人都起不来。” “她倒好,不把我扶起来,还把你们都叫起来,这是想作甚啊?” —— 翌日清晨,宴墨白下完朝来到大理寺,就看到廖主事等在自己署房门口。 见到他主仆三人出现,就立马迎了上来:“大人。” “怎么了?”宴墨白问。 廖主事叹了口气,甚是头疼道:“还是胡梅跟周婶。” 主仆三人皆神色一敛。 蓝影开了署房的锁,宴墨白带头走了进去。 “进来说。” 进了署房,宴墨白在桌边坐下,廖主事就把昨夜发生的事情整个讲了一遍。 “现在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周婶说,是胡梅故意在她门口泼油,想害她摔跤,胡梅说自己只是拿油路过,被周婶开门出来撞倒,是周婶倒打一耙。” “双方各执一词,当时夜深人静,也没其他人看到,我......我也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说完,廖主事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胡梅确实有把生锈的锁,跟她说的话对得上,周婶这边既无人证,也无物证。” 宴墨白微微眯眸。 “你的意思是,你比较相信胡梅说的话?” “没有,我......我只是陈述一下我了解到的情况,我不敢妄断,所以,才来请示大人。”廖主事恭敬回道。 经过昨日分房一事,他有些看不清了。 原本他以为胡梅是宴墨白安排的,宴墨白定然会给胡梅做主。 可后来却是胡梅去跟别人住了。 据说是因为蓝影。 周婶是蓝影的干娘,宴墨白给蓝影面子。 都是有后台的,在没搞清楚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之前,他自然不会妄言。 宴墨白瞥着廖主事,默了片刻。 “让她们过来,我亲自审,一个一个过来,先让胡梅过来。” 廖主事领命:“是!” —— 胡梅一瘸一拐来到署房的时候,宴墨白正将一摞文书交给蓝影:“把这些送去给张主簿。” 蓝影领命而去。 出门的时候,正遇到胡梅进来。 他狠狠地白了胡梅一眼。 胡梅抿唇,也没理会。 进去就朝宴墨白“扑通”一下跪下来。 “大人,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经过昨日一事,我已经知道了周婶是蓝侍卫的干娘,而大人又维护蓝侍卫,我怎么可能还去害她?” “是她撞倒我在先,倒打一耙在后,就是为了报复我昨日非要跟她一房、还跑你这里来告状的仇啊。” 第155章 就这么巧? 宴墨白凤眸微深。 示意她:“起来说话。” 胡梅摇着头,不起。 她才不会起呢。 她不仅要恶人先告状,她还要把戏做足。 今日她非要扳回一局。 谁让那个女人不知好歹,昨日,她当面道歉,那女人却当着她的面作呕,当着她的面恶心她。 能怀孩子了不起啊! 她以为深更半夜弄点油她门前,肯定神不知鬼不觉。 就算没摔掉孩子,也能摔疼她的人。 反正这口恶气得出。 没想到会被对方发现。 既然发现了,她就只能倒打一耙。 反正也没人看到。 她还有物证,那把生锈的铜锁。 而且,她编的故事更可信,她路过,那女人正好出门,将她撞倒,是个意外。 那女人说的却是她的蓄谋害人。 意外比蓄意更能让人相信。 “昨日的事,我已经跟周婶当面道歉了,大人昨日在饭厅也看到了,我主动跟周婶示好,我是想跟她搞好关系的,不让大人为难。” “可是......她却对我怀恨在心了。”胡梅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虽然周婶是蓝侍卫的干娘,虽然大人说过会维护蓝侍卫,但我相信大人,在大是大非、原则性的事情前,大人肯定不会徇私,肯定还是会秉公处理的,对吗?” 胡梅红着眼睛望着宴墨白。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再偏帮那女人,那就是徇私。 “当然。”宴墨白点点头,眸中神色不明。 他抽开抽屉,自里面拿出一个朱漆木匣,打开,将木匣里面的一方玉砚台拿出来。 跟胡梅道:“这枚砚台是皇上御赐的。” 胡梅怔了怔,不知道他突然跟她说这个作甚? 难道是要将玉砚台送给她? 是了,肯定是想用玉砚台作为补偿,让她不要跟周婶计较。 这么大一个玉砚台,能值不少钱,何况还是御赐之物。 她心里几乎没做任何思量计较,就做了决定。 如果是这样,她就答应,答应原谅周婶。 正激动地想着,要不要先装装样子,假装拒绝,然后再答应,就看到宴墨白忽然手臂一扬。 那枚玉砚就被他掷出,重重摔在地上,“砰”的一声,碎成两半。 胡梅惊呆了。 一旁的赤风也惊了。 胡梅愕然看着地上已然碎成两半的砚台,不明所以。 什么情况? 怔懵中,就听到宴墨白沉声一喝:“来人!” 两个在外面走廊上候命的小吏闻声而入。 “大人。” “胡梅摔碎皇上御赐的砚台,是为大不敬,打入监牢,听候发落!”宴墨白冷脸冷声道。 胡梅脑子里一嗡。 什么? 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到两个小吏过来擒她,她依旧难以置信。 直到她被两个小吏拽起来,她才反应过来。 这个男人竟然......竟然...... 她当即反抗起来,并嘶声道:“我没有,不是我摔碎了,是宴大人自己摔的......” 宴墨白笑了。 “我很喜欢你做的豆腐花,也很想放过你,但我不能徇私。砚台就摔在你的旁边,物证,赤风也亲眼所见你摔的,人证,人证物证俱在,我没法徇私。” 说完,笑意一敛,寒声:“拖下去!” 两小吏将胡梅拖走。 老远还能听到胡梅喊冤枉的声音。 署房里,赤风半晌才从那份震惊中回过神,拾步上前,将地上摔成两半的砚台拾起来。 “大人,你这一摔把属下都摔傻眼了。” 宴墨白将空匣子递给他,示意他将碎砚台装到匣子里。 “本以为是个有分寸的,没想到是个多事的,既如此,就关她一个月吧,她每日的膳食,你负责送。” 赤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要在膳食里加药。 颔首领命:“是!” 宴墨白抬手捏了捏眉心。 只是如此一来,每日巳时四刻去后厨饭厅的借口就没了。 —— 后厨这边,宁淼还在等着传唤。 廖主事回来说,宴墨白亲自审,一个一个前去问话。 她心中并不乐观。 显然胡梅擅长的就是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把黑的说成白的。 而且,胡梅说的理由也确实站得住脚。 从夜里那些被她敲门敲起来的妇人的反应就看得出来,不少人更相信胡梅的话。 久等没等到自己被传唤,却等来了胡梅被打入监牢的消息。 说是胡梅打碎了皇帝刚刚御赐给宴墨白的一方砚台,以大不敬之罪被打入了监牢,听候发落。 这...... 按理讲,宁淼应该高兴的。 恶人得到了惩罚。 可她心里却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两日心中的那个猜测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对,她怀疑宴墨白已经认出她了。 昨日蓝影跟她讲宴墨白处理胡梅要跟她同住一事时,她就有这种感觉。 蓝影是他的贴身侍卫,外人面前,他会维护蓝影,她信。 但他表现得太过了。 他跟胡梅说的每一句话都过,无论她是蓝影的干娘,还是不能惹蓝影,蓝影会跟他急眼。 她了解他,这不是他平素会说的话。 还有,他根本不是一个贪口腹之欲的人,竟然会专门搞个人来后厨做豆腐花,还每日放下公务,专程来后厨吃一碗。 他巳时四刻前来饭厅吃豆腐花,她巳时五刻要去擦饭厅的桌椅。 他们势必会遇到。 就这么巧? 而且,她原本还以为豆腐花是咸口的,昨日中午吃的时候,才知道是甜的。 胡梅说她做的一直都是甜的。 可宴墨白并不喜甜食啊。 然后,伙食方面突然多了水果和营养炖汤,理由是大理寺屡破大案,皇上犒赏。 这理由确实没有问题。 只不过,她听采买的两位小哥说,现在每日采买的食材清单和账目,赤风都会确认,理由是恐他们从中贪墨。 这种事廖主事去做就可以了,怎用得着赤风亲自过问? 何况宴墨白根本就不是会去管这种小事的人! 所以,她不得不怀疑,赤风确认的不是账目,确认的是买的何食材。 比如,是营养的,还是孕妇禁忌的。 还有今日。 既然是她跟胡梅之间的纠纷,那就应该两人对簿公堂,一起审问,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质。 可他却一个一个传唤。 另外,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做事用物,都有自己风格和喜好。 哪怕是皇上赐的,或是宁王赐的,不是他喜的,他也不会摆出来用。 何况还是在大理寺这种公众的地方,容易被偷或者被弄坏,他更不可能摆出御赐之物来用。。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摆出来用了,胡梅能摔到的可能性也很小。 他不可能让她帮他研墨,他也不可能让她离他桌子太近。 胡梅是去被审讯的,也不可能靠近桌子。 如何摔的御赐砚台? 她反正想象不到。 第156章 为何又这样对她? 宁淼想了想,宴墨白是几时发现她的? 她来大理寺后,他们两人第一次打照面是那日清晨,她在前院扫走廊的时候,她的扫帚扫到了他的鞋面和袍角上。 难道那日就发现了她? 她开始倒推。 如果是那日发现的她,后来发生了些什么事? 当日,蓝影给她送来了一盒包装精美的采莲斋的糕点。 据蓝影说,是宴墨白上朝的时候,一个官员送的,宴墨白不喜甜食,就给了他跟赤风,赤风也不要,就全给了他。 现在带着‘宴墨白已经认出她了’这个结果来看这件事,就发现其实是有漏洞的。 上朝是非常严肃的事情,没人上朝的时候会带盒糕点在身上送人。 除非上下朝,在宫门口上下马车的时候,遇到了送给对方,是有可能的。 但是,也不会送采莲斋的糕点。 虽然此糕点是需要排队买的,但对于宴墨白来说,并非是什么稀罕物,他自己随便差个人去也能买到。 他们这种身份之间的送礼,不是投其所好,就是送与众不同的心意。 这两点都不符合。 所以,她现在怀疑,是宴墨白自己买的,意在给她。 赤风如今每日在确认采买的食材,说明她的身份他也是知情的。 所以,那糕点赤风也不要,全给了蓝影,蓝影就给了她。 目前看来,就蓝影这个憨疙瘩不知情,一直被宴墨白利用。 接下来还发生了什么事? 宁淼抿唇回忆。 对,也是当天。 当天下午,宴墨白就带着赤风去了鼎玉轩找聂婳。 又是套聂婳的话,又是定制送宴长景的玉佩,还故意放出他已知道她下落的消息给聂婳。 彼时,她以为宴墨白是想通过聂婳顺藤摸瓜找到她。 如今想来,应该是宴墨白故意麻痹她,让她觉得他还在找她,并未发现她。 再接下来就是宴墨白的火莲芝在大理寺后厨被人偷吃了,他让后厨全员去他署房喝补药揪偷吃贼的事。 她不知这件事是否跟她有关,还是真的抓贼? 如果跟她有关,那应该就是想在她喝的水里加什么东西。 加了什么,她不知道。 但应该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因为她并未感到任何不适,无论是她,还是腹中的胎儿。 再接下来,就是这两日的事。 整个捋一遍下来,她越发肯定了:他就是认出她了。 他认出她了,装没认出来,还生怕她知道他认出来了。 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但有几点应该是明确的。 一,他知道她已怀孕。 二,他并没有对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不利。 否则,他想要动手脚太容易了,毕竟他早知是她,而她毫不知情。 比如,揪偷吃贼的时候就可以对她下手。 三,他不仅没对孩子不利,甚至还在确保孩子的营养和安全。 这三点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她躲他、避他,就是怕他对孩子不利。 只是为何呀? 他不是说这辈子绝对不要子嗣的吗? 为何又这样对她? “周婶,我要杀鸡了,你一会儿看到血又要孕吐了,避开点。” 徐大娘的声音突然响起,将宁淼的思绪拉了回来。 宁淼笑笑,点点头,比划道:今日午膳吃红烧鸡吗? “不是,午膳的荤菜是鱼和牛肉,鸡是炖汤的,土鸡蘑菇汤。”徐大娘回道。 宁淼又点点头,拿了抹布,前去饭厅。 巳时四刻的时候,宴墨白没有来。 巳时五刻的时候,宴墨白仍没有来。 想想也是,做豆腐花的人都进监牢了,后厨也没豆腐花吃了,他自然是不会来了。 —— 半下午的时候,宴墨白带着赤风和蓝影出完任务回来,刚在署房里坐下休息,署房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以为是大理寺的谁来请示公务,宴墨白执杯喝茶,眼都没抬:“进。” 赤风跟蓝影也都站在桌边,倒茶喝茶,亦没去看门口。 宁淼拾步走了进来。 一直走到房中,三人才看到是她。 宴墨白手一抖,手中杯盏里的茶水撒泼了出来,烫到手背上,他瞳孔微微一敛,连忙不动声色将杯盏放下。 赤风也很意外。 只有蓝影一脸欣喜:“周婶,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宁淼朝宴墨白施了一礼,便转身走向蓝影。 原来是来找蓝影的。 宴墨白和赤风对视一眼,都没做声。 只见宁淼在蓝影面前站定,自袖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他。 主仆三人都凝眸望去。 是一个崭新的钱袋。 “送给我的?”蓝影惊喜问道。 宁淼点点头,指指他的袖子里面,比划了几下。 意思他原本的那个太旧太破了。 蓝影伸手将钱袋接过,两面都看了看,很喜欢,也很高兴。 “谢谢周婶。” 宁淼笑着摆摆手。 赤风瞥了瞥自家主子,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家主子下颌骨的线条明显绷紧了几分。 因为是刚出完任务回来,又加上刚刚又喝了热茶,蓝影额头上都是汗。 宁淼见状,又自袖里掏出一块帕子,非常自然、非常坦然地抬手去替蓝影擦汗。 赤风眸光一震,又第一时间瞥向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的脸色直接沉了。 不仅如此,自家主子还不冷不热开了口。 “周婶,现在是公务时间,蓝影还有事情要做,你若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等蓝影散署了,你再找他。” 末了,也不等宁淼反应,又沉声问蓝影:“让你去跟宋少卿汇报一下我们出任务的情况,你准备几时去?” 见他明显生气了,蓝影也不敢耽搁,连忙回道:“属下这就去。” 然后跟宁淼打了声招呼:“周婶,我去忙了”,就一溜烟出了门。 宁淼有些窘迫,将帕子拢进袖中,一脸歉意地朝宴墨白再次施了一礼,就拾步往署房的门口走。 宴墨白没做声,也没理她,伸手拿起一本公文看,待宁淼出了署房门,他才转首朝门口望去。 可门口已没了宁淼身影。 宴墨白将视线收了回来,“啪”一声合上公文,执起面前的杯盏,一口将里面的茶水饮尽。 赤风看在眼里,也不敢做声。 门外边忽然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似是有人摔倒的声音。 赤风刚抬脚,准备去看看,就发现有人比他更快。 是他家主子,自座位上起身,黑衣如墨动,人影一晃,就出了门。 第157章 宴大人,好玩吗? 一出署房的门,宴墨白就看到了那抹倒在门口走廊地上的身影。 他脸色大变,快步上前:“周婶。” 却发现对方一动不动躺在那里,阖着眼睛,显然已晕了过去。 “周婶!” 见人毫无反应,地上又冷硬,宴墨白脑子里一嗡,也顾不上太多,当即就倾身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赤风出署房,就遇到自家大人抱着怀中女人进署房,他连忙闪身避让,同时,探头望了望外面走廊。 好在走廊上空无一人。 赤风关了署房的门。 宴墨白将宁淼放到署房的矮榻上。 赤风也快步行至跟前。 见榻上的人闭着眼睛,人事不省,赤风眉心一跳:“她这是摔晕了,还是晕了才摔倒?” 宴墨白没回他,突然惊呼一声:“赤风!” 赤风吓一跳,为他的骤然出声,也为他语气中的慌乱和颤抖。 “她出血了!快,快去叫大夫!”宴墨白急道。 赤风瞥向榻上之人的衣裙,见她下面的裙子上一团殷红刺目,如怒放的蔷薇。 赤风也脸色一变,丝毫不敢耽搁,转身就走。 “找胡大夫!”宴墨白又道。 “是!”赤风领命。 刚准备离开,又听宴墨白道:“不行,来不及了,一来一回要不少时间,她都已经出血了,耽搁不得,我直接带她去找胡大夫,你快去备马车!” 说着,宴墨白已再次将床榻上的人抱起。 赤风连忙拿了宴墨白放在房中椅背上的一件披风,过来,作势就准备给宁淼头脸盖住。 宴墨白皱眉,怒道:“快去备车,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意这些?” 赤风没听他的,依旧将披风盖在宁淼身上和脸上。 “大人是关心则乱,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注意。若传出去大人抱着大理寺后厨的一位妇人,火急火燎去寻医,康王必怀疑。” 宴墨白薄唇微抿,没做声。 他知道赤风说的是对的。 关心则乱,他确实已慌乱到忘了所有。 “她......她和孩子不会有事吧?”宴墨白哑声开口。 似是问赤风,又似是在问自己。 赤风将披风拢好,抬眸。 在他的印象里,他家大人一向是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第一次见他慌成这个样子。 若这个样子抱着个女人出门,还是会被人怀疑。 “不会有事的,大人,为了她的安全考虑,让属下抱吧。”赤风凝重道。 宴墨白知道他说的有道理,眼睫颤了颤,准备将怀里的人给他。 却蓦地发现怀里的人动了。 宁淼扯下盖在自己头脸上的披风,便看到宴墨白担忧慌乱的俊颜。 “你醒了。”宴墨白眸露欣喜。 宁淼看看他,又扭头看看一旁的赤风,作势就准备从宴墨白手臂里下来。 宴墨白皱眉:“别动,你出血了,我带你去找大夫。” 见他拔步便走,宁淼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宴墨白脚步微顿,还是不放心:“可你出血了。” 宁淼再度摆手,表示自己真没事。 见她如此,宴墨白便转身将她抱放到矮榻上:“那让赤风去请大夫过来。” 说完,侧首示意赤风。 赤风领命,快步离开。 署房里便只剩下宴墨白和宁淼两人。 一人立在榻边,一人躺在榻上。 “你感觉如何?”宴墨白问。 宁淼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见她看起来好像确实还好的样子,宴墨白的一颗心才稍稍安定。 当即往后退了一步。 “你别误会,方才事出突然,你晕倒在署房门口,我又见你裙摆上有血,恐你和腹中孩子有事,急着带你去寻医,才没顾及太多。” “毕竟你是蓝影的干娘,看在他的面上,我也不能让你有事。” 宁淼躺在那里看着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宴墨白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转身走去处理公务的桌边坐下。 伸手拿起一本公文,开始‘气定神闲’处理公务。 宁淼在矮榻上躺了一会儿,便坐了起来。 见她如此,宴墨白微微拢眉:“躺着别动,等大夫来看过再起身。” 宁淼没理他,径直从矮榻上下来。 然后走到他的桌前,朝他鞠了鞠身,表示感谢。 宴墨白看着她。 眸光微闪:“周婶无需客气,我方才说了,为了蓝影,也是应该的。” 宁淼弯了弯唇,然后转身往署房门口走。 见她要离开,宴墨白忙道:“赤风已经去请大夫了。” 宁淼回头摆摆手,表示不用。 宴墨白俊眉微拢:“你都出血了,自然是要大夫看过才放心。” 宁淼依旧是摆摆手,脚下未停。 见她如此,宴墨白猜她应是怕在自己面前暴露,也不好再强求。 待她的身影走出署房,宴墨白甚是郁结地将身子往身后椅背上一靠,闭起眼睛抬手去捏隐隐作疼的眉心。 感觉到有脚步声入了署房,他睁眼,发现竟是宁淼。 他有些意外她的去而复返。 “周婶。”将手自眉心上拿下,他看着她,不知她去而复返是作何。 宁淼自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上前放到他面前的桌上。 “什么?”宴墨白疑惑问道。 与此同时,已伸手拿起小瓷瓶,拧开瓶盖。 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他皱眉看了看瓷瓶里面。 红色的粘稠液体入眼,他眸光一敛:“血?” 宁淼点点头,指指自己裙摆。 宴墨白循着她所指望过去,便是裙摆上的那一团殷红。 他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也不是没明白,而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是说,你裙摆上的血,不是你的血,是这个瓷瓶里的血,弄到了裙摆上?” “不然呢?”宁淼突然出声。 熟悉的、久违的声音入耳,宴墨白浑身一震,手中的瓷瓶差点掉了。 他愕然看着她。 “宴大人,好玩吗?”宁淼伸手,将他手里的瓷瓶接了回来,盖上瓶盖,拢进袖中。 宴墨白:“......” 见他这般,宁淼弯唇:“做什么那么震惊?宴大人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谁吗?” 宴墨白深凝着她。 没做声。 他震惊的是,她竟然知道他已发现是她。 他震惊的是,她竟然就这么直白地跟他挑明了身份。 “所以,你出血是假,方才晕倒亦是假?”宴墨白问。 第158章 因为怕你再逃 宁淼也不否认:“是。” 毕竟生死攸关,且这个男人诡计多端,她只是想最后确认一下他对她的态度、对她腹中孩子的态度。 血是鸡血,晕是装晕,全程她是醒着的。 所以他的反应,他跟赤风的对话,她全程都知道。 他慌乱成这个样子,是她没想到的。 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从容不迫、临危不乱、深藏不露的,刚刚的他,竟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还需赤风提醒。 她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说完全不动容,那是骗人的。 “我们谈谈吧。”宁淼道。 “好。” 宴墨白起身,去将署房的门关上。 见宁淼走到茶几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也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 两人四目相对。 好一会儿,谁都没开口说第一句话。 最终还是宁淼将视线转开,打破沉默。 “我们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对方必须如实回答。” 宴墨白黑眸如曜,颔颔首:“好。” “谁先问?”宁淼问。 宴墨白看着她:“你先。” “不用让我。”宁淼道。 话落,自袖袋里掏出一枚铜钱:“这样,抛铜钱,落桌上时,字面朝上,你先问,光面朝上,就我先问。” 宴墨白:“......” 这也要跟他公平竞争吗? 有些无奈,他点点头:“好。” 宁淼将铜钱朝上方的空中抛出,任其翻转着落于桌上。 字面朝上。 “你先。”宁淼示意宴墨白。 宴墨白默了默,望进她的眼睛:“你......还会离开吗?” 宁淼怔愣,不意他第一个问题是问这个。 也默了默,回道:“难说。” 宴墨白皱眉:“刚刚不是说,必须如实回答吗?” “就是因为如实,所以我说难说,现在肯定是不会离开,康王封城出不去,日后若解封了,肯定会离开。” “为何要离开?” “这是第二个问题,你下一轮再问。”宁淼道。 宴墨白:“......” 宁淼弯唇,坐了坐正:“现在该我问了,我都易容成这样了,你如何识出是我?” “我的人跟踪了聂婳,发现她没有在外面传递任何消息,但我又很确定,她将消息传递给你了,便从她鼎玉轩内部的人着手,查到了刘掌柜的妻子在大理寺后厨,我又想到了灯下黑,便朝着这条线顺藤摸瓜,怀疑到了你。” 宁淼敛眸。 果然不是一般人,竟然能想到去查鼎玉轩内部的人。 “那你如何确定就是我?”宁淼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你下一轮再问。”宴墨白回道。 宁淼:“......” 宴墨白笑笑。 “到我问了,为何要离开?”他问。 宁淼微微垂眸:“因为我累了,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简简单单、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宴墨白唇角笑意微僵,看着她,眸色转深。 “就刚刚那个问题,你如何确定是我?”宁淼问。 “就那日清晨,你在前院走廊扫地,我其实是故意那个时候来的大理寺,就是为了跟你遇上,遇上的那一刻,我就确定是你了,没有如何,就是知道是你,就是能认出你。”宴墨白声音低缓道。 宁淼眼睫轻颤。 他对她竟熟悉至此吗? 她微微摇摇头,不知道该觉得荣幸,还是该觉得可怕。 “到你问了。”她示意宴墨白。 宴墨白望着她。 “你设计来侯府、刻意接近我,只是为了三载春秋的解药,只是为了怀上我的孩子,因为三载春秋的解药需要我子嗣的脐带血,是吗?” 宁淼垂眸,看了看桌上的铜钱,她捻起来,拿在指尖摩挲。 然后点点头:“是的。” “为了活下去,我没办法,抱歉。”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隐瞒,她知道,他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宴墨白眸色一痛,极快地隐去,他转开视线,看向别处。 缓缓勾起唇角,他才将视线转回来:“所以,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宴大人,这是下一个问题了。”宁淼笑道。 “一会儿你也可以连问我两个。”宴墨白虽弯着唇角,眼底却毫无笑意。 宁淼怔了怔,敛了笑。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道:“有真有假吧,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呢。” 宁淼很怕他接下来又问: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还好,他只是垂眸沉默,并未追问。 “到我了,我也问两个问题。”宁淼道。 宴墨白这才抬眸看向她。 “既然你已识出是我,为何装没识出,甚至故意麻痹我,让我以为你还在四处找我?” “因为怕你再逃,你想避开我,我只能装没认出你。”宴墨白望着她的眼睛道。 宁淼与他四目相对,眼波晃了晃。 她猜到可能是这个原因,但听到他亲口说出,她还是有些意外。 “你说过这辈子绝对不要孩子,为何......为何没有对我腹中孩子下手,为何愿意留下他?” 宴墨白垂眸弯唇。 再抬眼,薄唇轻启:“因为是和你的孩子。” 宁淼震住。 恍惚间,有种他们两人被对调了的感觉。 因为怕你再逃。 因为是和你的孩子。 这些张口就来的情话,平常不是都是她说的吗? 他几时也学会了? 所以,这是为了报复她一直用情话谎话骗他,如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用情话来骗她? 宁淼笑了。 “你如果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脐带血,才能救我的命,我替你杀了铃铛,救了你一命,你还我一命,我会更信一些。” 宴墨白闻言也笑了。 且笑且摇了摇头。 “何须要如此才能救你的命?三载春秋的解药根本就不是我子嗣的脐带血。” 啊? 宁淼再次震住。 “此说法不过是宁王故意放出消息,骗偷药者的。”宴墨白道。 宁淼傻眼。 所以,他传递给聂婳的信息是真的? 不可能! 可看他又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宁淼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那解药是什么?” “虺骨,你已经食了,那日抓偷吃火莲芝的贼,让你们后厨全员来署房喝水,已加在你的杯子里让你喝下了。”宴墨白淡声道。 宁淼再次震惊。 第159章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她想过那日的事或许跟她有关,也想过可能是在她喝的水里加什么。 她以为加的是保胎的补药。 却原来,是三载春秋的解药么? 将全后厨的人集中到自己署房里喝补药抓贼,就是为了让她食下解药,为了不让她察觉? 一颗心瞬时晃动得厉害,她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又听到宴墨白的声音响起。 “只不过,施老说,虺骨能解掉你身上的毒,却并不一定能解掉你腹中胎儿的毒,安全第一,还需对胎儿进行清毒,他给了我一味药,让我找一成年石女做药人,每日以此药喂之,喂足一月,取其指尖血,让你服下,便可彻底清掉腹中胎儿身上的余毒。” 宁淼再次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忽然想到什么。 “所以......胡梅是那个药人?” 她听后厨的人私自议论过,说胡梅好像是石女。 “嗯,”宴墨白点点头:“原本是想善待她的,但她太不懂事,只得将她囚了。” 宁淼怔然。 “你连问四个问题了,该轮到我了。”宴墨白道。 宁淼看着他,还在那一连串的震惊中有些没缓过来。 “如果我说,那日利用皇后召你进宫,让你暴露于康王面前,不是我,是宁王殿下,你信吗?”宴墨白问。 见宁淼还在失神,宴墨白又问了一句:“你信吗?” 宁淼这才回过神。 反应了一下他的话,面露意外。 意外他突然主动提起这事,也意外竟是宁王。 “宁王怎知我跟康王的关系?” 宴墨白弯唇,他料到她会这般问。 “因为虺骨是他的。我承认大理寺围捕仝三和唐承德那次,我是有意让你看到抽屉里的计划,想看你是否会通知康王。” “但那夜围捕成功之后,我已相信你不再是康王的人,所以夜里便去宁王府,向宁王求虺骨,我并没跟他说是给谁解三载春秋,但他猜到了是你。” “上位者总是多疑,而且他肩挑重任,也容不得有任何闪失,所以,未与我商量,就利用皇后将你暴于康王面前。” 原来如此。 宁淼没说话。 “你信吗?”宴墨白第三次问她。 宁淼看着他。 对此,她是信的。 不是信宴墨白不会骗她,而是知道,若非事实,以宴墨白对宁王的忠心,绝对不会推宁王出来背锅的。 宁淼点了点头。 宴墨白神色微微一松。 “下一个问题。”宁淼示意他。 宴墨白抿唇默了默。 “你会留下这个孩子吧?” 他知道,她会怀上这个孩子,仅仅只是为了脐带血,只是为了解药。 如今得知解药并非这个,且自己已食下解药,那这个孩子......会留下吗? 宁淼未响。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一直以为孩子是解药,且一直以带着这个孩子远走天涯,远离京城里的这些人和事为目标。 如今,一切突然变了。 孩子不是解药,她也未必走得了。 毕竟是一条性命,她已怀上,且是她自己的骨肉,她想,她肯定是会生下来的吧。 只是,一旦生下这个孩子,就免不了一些她原本不想再涉入的纠葛和纠缠。 见她不出声,宴墨白俊眉微拢。 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意告诉她三载春秋真正解药的原因。 他怕她唯一在他身上图谋的东西没了。 “宁淼。” 宁淼怔然,他第一次叫她的真名。 “为了你,我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你能为了我,也愿意留下这个孩子吗?”宴墨白深凝着她的眼睛问。 宁淼眼睫轻颤。 她竟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话里听出了丝丝低声下气。 她不知如何回。 她知道,孩子,她会留下的,但不是为了他。 “宴墨白。”她也直呼其名。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她问。 虽然她与他已有过多次那种关系,因为那种关系,他对她是有几分情分,这些她是知道的。 但她也知道,因这种关系生出来的情分,并非是真正的喜欢和心悦。 “嗯。”宴墨白回道。 宁淼眼波震动。 她没想到他竟承认了,承认得这么爽快、回得这么直接。 一时有些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署房的门被人敲响。 宴墨白深目看了宁淼一眼,起身去开门。 是赤风带着胡大夫来了。 “那么急把我找过来,怎么了?”胡大夫问。 宴墨白指指坐在茶几边上的宁淼:“看看她与腹中胎儿是否都无恙?” 宁淼起身朝胡大夫施礼。 胡大夫一眼就看到了她裙摆上的血污,连忙上前,并招呼她:“快坐下,快坐下。” 宁淼也没拒绝胡大夫的诊脉。 自那日在鼎玉轩被童大夫确认为喜脉后,再未看过大夫,她也想知道情况好不好。 一番细细探脉下来,胡大夫面色微疑。 “看脉象,挺好的呀,母子都很康健,怎会出血?” 宁淼看看宴墨白,不知要不要实言。 “挺好的就好。”宴墨白道。 然后吩咐赤风:“安排马车送胡大夫回去。” 胡大夫:“......” 他刚刚还在出诊呢,被赤风火急火燎给拉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狂奔赶过来,就这样? 胡大夫瞅瞅宁淼,又瞅瞅宴墨白,心中疑惑,却也没多问。 提着药箱,跟赤风走了。 宁淼看了一眼墙角的时漏:“我也要回后厨干活了,一会儿她们该找我了。” 说完,也未等宴墨白反应,就快步出了署房的门。 —— 赤风送完胡大夫回来,便看到宴墨白一人独坐在署房里失神。 “大人。” 宴墨白回神,怔怔看向他。 “她知道了。” 赤风一愣。 他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知道什么?” “什么都知道了。” 赤风震惊。 怎么会? “她太聪明、太敏锐了,骗不了她,她直接跟我摊牌了。”宴墨白道。 赤风很意外。 就他去找胡大夫的时间,事情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吗? “这是好事啊,她主动跟大人摊牌,说明她信任大人呀。”赤风喜道。 宴墨白弯弯唇,没做声。 她是信任他了,只对他没有情。 第160章 想你 夜深沉。 宁淼躺在榻上又是辗转难眠。 命运真是会跟她开玩笑。 她死了,让她重生了。 重生了,却又让她重生在身中三载春秋的一年后。 处心积虑、拼尽全力、好不容易谋到了死对头的子嗣,以为解药到手了,到头来却是乌龙一场,解药根本不是这个。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还有宴墨白的那些话,也让她一直在想。 脑子里乱哄哄的,总觉得这不是她认识的宴墨白,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耳廓忽的一动,有细微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她瞬间警觉。 自胡梅泼油她门口后,她都有些草木皆兵了,只要有脚步声经过她门口,她都会全神戒备,直到脚步声离开。 这次脚步声并没有离开,就在她门口停了下来。 她悄然坐起身,在黑暗中摸到枕头下面的银针,捻于指尖。 极轻极轻的敲门声响起。 宁淼皱眉。 这深更半夜的,谁呀? 脑子里瞬间想到了一人,她抿唇犹豫了一下,起身下榻。 先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 月色皎皎,熟悉的颀长身影立于门前。 她推开门栓开门。 身影快速而入,衣袍轻擦过她的手背,带着夜的湿凉。 宁淼关上门拴好,转身问他:“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永昌侯府离大理寺距离并不短,而且,这深更半夜的。 “不这个时候,我能这样来找你吗?”宴墨白就站在她近前。 不知是不是吸了夜的湿气,黑暗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宁淼:“......我的意思是,你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想你。” 简短两字,响在静谧的黑暗里,让宁淼心口一撞。 好在屋里够黑,看不清彼此的反应。 宁淼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真的怀疑这个男人就是在学曾经的她。 宁淼绕过他身边,轻车熟路地走去桌边,将桌上的油灯点亮。 屋内瞬间变得亮堂。 宴墨白一袭墨袍,长身玉立在房中,缓缓环顾房中一切。 看着看着,俊眉微拢。 “住得还习惯吗?” “挺习惯的,跟侯府自然比不上,但该有的都有,住着挺好的。”宁淼回道。 宴墨白收回视线看向她。 见她穿着寝衣,依旧是戴着人皮面具,保持着身形微胖。 “你夜里睡觉也不卸下这些伪装吗?” 宁淼点点头:“嗯,以防出现什么突发之事,来不及去戴面皮和缠布条。” 宴墨白微微抿唇,深目看着她。 宁淼被他看得有些心慌。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宴墨白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心疼你。” 宁淼眼帘微颤,忽然想起这句话她也对他说过。 那次是在马车上,她勾.引他,手指隔着他的衣物抚他背上的鞭伤,她问他:小时候很苦吧? 他说,他的过去跟她无关,她就回了这么一句给他,说:我只是......心疼你。 “宴墨白,你是不是故意的?” 宴墨白侧首看了看窗,然后走到一侧靠墙的矮榻边,撩袍坐下:“故意什么?” 宁淼知道,坐那里外面看不到影子。 “故意拿我曾经的话来恶心我。” “怎么可能?而且,你怎么能这样说曾经的自己?你的那些话哪里恶心了?明明都是让人感动的话,我就是那么一步一步被你感动到泥足深陷的。”宴墨白道。 宁淼:“......” “过来。”宴墨白朝她拍拍自己边上。 宁淼没动。 “宁淼,做人不能像你这样的吧,是你撩拨在先,是你处心积虑一直撩拨,把我撩拨到一头栽进去了,你自己却像没事人一样抽身而出,不管我的死活,做人怎能这般不负责任?” 宁淼:“......” 宴墨白又朝她伸出手。 宁淼有些头疼。 这男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到底想怎样?” “让你过来坐。” 宁淼叹了口气,拾步走过去,拂裙在他旁边坐下。 “把脸上的人皮面具取了。”宴墨白侧首睨着她。 宁淼皱眉:“你怎么得寸进尺?” “我深更半夜,不远万里,跑来跟你私会,肯定是想看看你,不是想看蓝影的干娘。” 宁淼汗。 见宴墨白伸手探向自己的脸,她连忙道:“我自己来。” 她怕他将面皮弄坏了。 弄坏了,再想定制一张一模一样的就很麻烦。 小心翼翼将薄如蝉翼的面皮揭下来,露出原本倾城的一张芙蓉面。 熟悉的脸入眼,宴墨白眼波微敛。 “脸竟然没弄黑。”他调侃道。 宁淼侧身将面皮放到一边。 “脸贴了面皮,反正遮住了,没必要再用草药水洗黑,每日揭面皮去洗,再贴面皮也很麻烦。” 宴墨白看着这张鲜活的脸就在眼前,想起那日在海棠宫的暗房里,以为那具焦尸是她时的情景。 似乎那份心脏被剜去一块的痛感还在。 他伸手一把将她拉坐到自己怀里。 宁淼猝不及防。 “你......你真是得寸进尺。” 试图起身。 却是被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箍得死紧。 “宁淼,你就当真一丁点、一丁点都没想我吗?” 宴墨白在她耳边低叹,呵气如潮:“可我真的很想你啊......” 酥痒从颈脖处传来,宁淼缩了缩脖子,同时也无语得很。 这两句话如此耳熟。 是那夜随他去施老的温泉池,她将他拽进池里,他要离开,她自他身后抱住他,不让他走时,跟他说的话。 这男人还说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会跟她说过的话那么一字不差? 她不得不感叹,记性真好,记得那么清楚。 她也第一次体会到了‘风水轮流转’和‘自作孽不可活’这两句话。 “宴墨白,你到底想怎样啊?” “以前,你投怀送抱的时候,我可曾问过你一句‘你到底想怎样’?做人要讲良心,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对吧?”宴墨白反问。 宁淼无语,侧首瞪向他。 宴墨白却是弯唇笑了。 眼角眉梢都是绵长笑意。 第161章 我终是不舍 “明明你是官,我才是百姓。”宁淼哼道。 宴墨白笑:“有你这般不听官爷话的百姓吗?” “好官的话,我自然会听,你这个坏官,我为何要听?” 宴墨白轻挑眉尖:“我哪里坏了?” “你深更半夜,私闯民宅,强抢民女。”宁淼道。 “整个大理寺都是我的地盘,我踏足自己的地盘,何为私闯民宅?你腹中怀着我的孩子,孩子的爹来见孩子的娘,何为强抢民女?何况,门是你替我开的吧?”宴墨白问。 宁淼又瞪了他一眼:“强词夺理。” 宴墨白笑,黑眸映着烛火,熠熠生辉。 “宁淼。”他突然唤她。 宁淼看向他。 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却又见他没有下文。 宁淼却想起一件事。 “你怎知我是宁淼?” 她一直很好奇,他是如何发现她是宁淼的? 自她入侯府后,她从未跟康王的人有过任何接触和联系,他是如何发现她是康王的谋士,并确定具体是谁的? “在江南发生了什么?”宁淼问。 她知道他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的,他的态度大变,让她在码头空等,弃她先回京。 宴墨白眸光微闪。 在江南...... 在江南,他重生了,有了前世的记忆,所以,识出了她。 但他不想告诉她。 她本就是重生的,已知道他们前世互杀之事,如果再让她知道他也是重生而来,也有前世所有记忆,那他们两人之间的隔阂必然更难抹平。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如果你心中有根刺,我没有,我还有将你心中之刺拔掉的可能。 可如果双方心中都有一根,且彼此都知道的刺,那隔阂一旦生成,必定难平。 就好比如今的他和宁王。 虽然他依旧尽心辅佐,虽然宁王依旧待他亲厚,可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而且,不让她知道自己也重生,她就算对前世之事有心结,至少还能认为那是前世的他,不是今生的他,会给今生的他机会,只要他给她足够的安全和信心。 “在江南,我收到了暗桩给我的一张画像,是康王的谋臣‘水’的,虽然画像上的人眉粗无睫,但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 宴墨白杜撰了一个回答。 连眉粗无睫这个特征都说出来了,宁淼自是不疑有他。 “难怪。” 宁淼鼓鼓嘴,想起那时自己被他那样对待,依旧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宴墨白握了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 “宁淼,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从未经历过的挣扎和煎熬。” “那时我还不知你身中三载春秋,我不知你来我身边的目的,我们各为其主,你我是对手,是敌人,若换做是你,你会如何待我?” 宁淼无言以对。 宴墨白低叹:“若换做别人,在江南我就会杀了你,可因为是你,我下不了手。” “回来后,你依旧过来撩拨,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宁王的大业容不得一丝闪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为避免铸成大错,我给你下了尘毙,可是在你端起杯盏的那一刻,我终是不舍,我舍不得你死。” 宁淼看着他,有些意外他竟然将下毒一事也告诉了她。 宴墨白低垂着眉眼,一边摩挲着她的手背,一边缓缓说着。 “我既舍不得杀你,又不想给宁王带来祸事,无奈之下,只能让你离开,假借答应与袁紫烟的亲事,逼你离开。” “后来,你醉酒说康王要杀你,又加上得知你中了三载春秋,我便开始相信你。” “但我依旧有些担心,毕竟......” 宴墨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她,才接着道:“毕竟你一直谎话连篇,我根本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尤其是你醉酒后大哭,让我将你送我的那根你娘的遗物银绳还给你,而我发现那银绳的银线,是蜀地新生产出来的,今年才有。你娘去世多年,那个时候哪里来的这种银线?” 宁淼一下子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侧首咳嗽起来。 这...... 宴墨白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继续道:“由此可见,你醉酒是装的,既然醉酒是装的,那暴露武功、冲向马车,自然就也是刻意为之。” “你如此处心积虑,如何让我彻底放心?所以,我故意让你看到大理寺的围捕密函。” “我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以此试探你,也是最后一次,若围捕成功,我自此不再疑你。” “行动成功,我彻底信你不再是康王的人,去宁王府求虺骨,想给你解三载春秋的毒。” “然而,我做梦也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生了宁王设计你入宫曝于康王面前的事。” 宴墨白低叹:“只能说,人算不如天算。” 宁淼止了咳,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没想到自己有那么多的漏洞被他发现。 “你腰上缠着布带,会对腹中孩子不好吧?”宴墨白忽然道。 宁淼回神,不意他话题转得那么跳跃。 见他的大手落在自己的腰上,在摸,她攥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 “我缠得很松的,没事,等显怀了,我就不缠了。” 宴墨白点点头。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不用,你已经做得挺多了,给我解药,给我找药人,还出私银改善大理寺伙食。” 宴墨白意外:“这你也知道?” “我又不是傻的。” 宴墨白薄薄的唇边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凑到她耳畔:“那你怎么谢我?” “我为何要谢你?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再说了,也不是我让你这样的,是你自己钱多烧得慌。”宁淼嗤道。 宴墨白脸上笑意更甚。 大手抚上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面对着自己。 他看着她,近距离地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宁淼长睫轻颤,宴墨白眸色转暗,视线落在她泛着粉色光泽的唇瓣上。 低低一声喟叹:“宁淼,我是真想你了......” 话音未落,人已低头,轻轻吻了上去。 第162章 那我接下来恨你? 他吻得很温柔,睁着眼睛,边亲吻宁淼的唇瓣,边观察她的表情。 宁淼试图扭头避开。 他另一手来到她的后脑扣住,让她不能如愿。 宁淼心中无声一叹,有些无奈,只得任由了他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夜行太久的缘故,他的唇有些凉,而她的唇很烫,两种极端的触感让二人都微颤了眼睫。 熟悉的气息钻入呼吸,就像是有柔软的羽毛轻轻刷过心田,酥酥麻麻的涟漪泛开,宁淼缓缓阖上眼睛。 宴墨白唇角微勾,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扣着她的腰身,将她更紧地压向自己,加深了那个吻。 不知吻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宴墨白才放开她,额头与她的额头相抵,他闭目压抑着自己的欲.念。 宁淼睁眼便看到他起伏的胸口和滚动的喉结。 “让你不要乱来......”宁淼开口,一时对自己的声音怔住。 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她眼睫颤了颤,才继续哑着嗓子道:“乱来的结果,就是自己难受吧。” 她现在怀着孩子,他又不能做那事,亲她不是自己惹火? 宴墨白弯唇,睁开眼睛,眼底是还未完全散尽的欲色。 他又亲亲她的眼窝和唇角,坐正身子:“我愿意难受。” 宁淼看着他,不知该说他什么。 见他嘴角泛着水光,她本能地抬手去揩,指腹碰到他的嘴角,她才惊觉过来自己的举措,连忙将手拿开。 宴墨白看在眼里,也未多言,只眸底笑意点点。 然后就凑到她脸前,突然将自己有水光的那个嘴角往她脸颊上一蹭。 宁淼汗,想起曾经在天之舫,他也用同样的方式,将自己嘴角的血故意蹭到她的脸上。 抬起手背揩了一把自己的脸,宁淼瞪向他:“你是不是有这个嗜好呀?” 宴墨白笑。 “上次是我的血,你生怕自己的指尖沾上会中毒,这次是你自己的口水,你难道还怕有毒不成?手撤得那么快。” 宁淼:“......” 这男人真是什么都记得清楚。 想起那夜天之舫的事,宁淼敛了神色:“康王必定还是跟皇上说了你杀安阳的事吧?铃铛死了,你绝对安全了吗?” “你担心我?”宴墨白黑眸如曜。 宁淼拢眉:“我跟你说正事呢。” 宴墨白点点头:“皇上让朱相重启安阳被杀一案,我已经被叫去问过话了,放心,人证物证他都没有,不能把我怎样。” “但这颗怀疑的种子已经在皇上心里种下了,多少会影响他对你的信任吧。”宁淼道。 宴墨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上位者都多疑,尤其他那个位子,就算没有这件事,他也未真正信任过任何人。无所谓,只要没有实证,他信我多一点,或信我少一点,我都不在乎。” 宁淼点点头。 “只是你,”宴墨白握了她的手:“以后这种冒险的事情,断不可再做,你可以将信息传给赤风,我来做。”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想不了太多,而且,对康王,我比你了解,比你好下手。” 听到这里,宴墨白微微眯了眸子,眸色转深。 “你跟他......” 上一世,她可是为了康王甘愿赴死的人。 还有这次海棠宫事件,宫人们的口供上说,是康王带着她去的暗房。 她都成了他长嫂,成了他永昌侯府的人,康王如此狡诈多疑一人,竟还能信任她,亲自带她去暗房,可见先前关系绝非一般。 见他说一半没说完,宁淼问:“我跟他怎么了?” “你跟他什么关系?” “你不是知道吗?我是他五大谋臣之一,金木水火土的水。” 宴墨白凝着她,望进她的眼底。 “你倾慕他吗?” 宁淼不意他突然问出这么个问题。 反看向他:“你倾慕宁王吗?” 宴墨白:“......我跟宁王都是男子。” “谁说男子跟男子之间就不能有倾慕?古往今来,有龙阳之癖之人不在少。” 宴墨白:“......” 宁淼看着他无语的表情,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确实绝对忠诚过他,但从未逾越过君臣关系。” 宴墨白抿唇,在回味她的这句话。 心里并未觉得得到了安慰,反而冒出了几分酸水。 绝对忠诚过,从未逾越过。 她好像回答了他的问题,又好像什么都没回。 她对康王的绝对忠诚,他自是知道,都为了康王赴死了。 她与康王的从未逾越,他也知道,她的第一次是给了他,他很清楚。 只是,他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不是心里的绝对忠诚,身体的从未逾越? 那,心逾越过吗? 他不知道。 她心里倾慕过康王吗? 他不知道。 见他默然不语,宁淼偏头:“怎么?你不信?我都将他的证人杀了、脸毁了,你还不信?” “不是不信,是吃味,都说爱之深、恨之切,可见你跟他曾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宁淼打断:“宴墨白,你不至于吧?他都要杀我,给我下三载春秋了,我还不能恨他?” “我也给你下尘毙了,也没见你这般恨我。”宴墨白道。 宁淼:“......” 她真是无语到了极致。 上赶着让人恨的,她也是第一次见。 她看着宴墨白,都被他气笑了:“那我接下来恨你?” “哪种恨?爱之深、恨之切,因爱生恨的恨吗?”宴墨白问。 宁淼再次无语。 她是拿话堵他,没想到他还真接话。 这不仅上赶着让人恨,还得要求是哪种恨,也是没谁了。 “宴墨白,你真是.......”宁淼摇摇头,不知该说他什么。 这男人怎么变成这样了? 视线瞧见房中的时漏,看到上面的刻度,她一惊:“这么晚了!” 宴墨白也扭头去看。 宁淼连忙自他身上下来:“你明日还要早朝,快点回去。” 宴墨白未动,一副不想走的样子。 宁淼干脆将他拉了起来:“快回去吧,还能睡一个时辰,我也要睡了,熬夜对腹中胎儿可不好。” 第163章 真幼稚啊,宴墨白 宴墨白这才不情不愿往房门口的方向走。 走到门后,又转过身,将她拉到跟前,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她的额头、眼睛、鼻翼、唇角,这才放开她,拉门而出。 然后脚尖一点,驾着轻功,飞身离开。 宁淼关了门,拴上门栓,背靠在门板后面,微微失神了片刻,才走去桌边,准备熄灯睡觉。 方才宴墨白坐过的矮榻上,一物入眼,她眸光微敛。 上前,将其拾起来。 是一个钱袋。 显然是宴墨白落下的。 她打开钱袋看了看,里面并无碎银之类的重物,只有一沓金额不小的银票。 宁淼的第一反应是宴墨白刚刚坐在这里时,不小心掉的。 很快就觉得不是。 因为钱袋一般都揣于袖袋里,如果要掉,不会掉到他坐的位置后面,只会掉榻边,或者地上。 所以,这是故意留一沓钱给她? 她如今被困大理寺,哪儿也去不了,有钱也花不了。 何况在大理寺有吃有喝有住,她也不需要花钱呀。 当她准备将钱袋的束口束起来放好的时候,才发现束口的绳子是坏的,束口处还有一截脱线的。 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这是见她白日里说蓝影的钱袋破旧,送了一个新钱袋给蓝影,于是,就故意落了这么个坏了的钱袋在她这里,指着她也送一个新的给他呢。 宁淼忍不住想笑。 真幼稚啊,宴墨白。 —— 翌日 宴墨白早朝后被昭庆帝留下来商量了一些事情,回到大理寺已经快晌午了。 “今日午膳就在大理寺吃。”宴墨白吩咐赤风蓝影。 赤风心中了然,问他:“那要不要提前去吃,属下去安排。” 就跟先前去吃豆腐花一样,既能如心中所愿,见到想见之人,又能避开众人用膳时间。 “不用,就跟大家一起,我又不是食人猛兽,他们总归要适应。”宴墨白道。 先前是吃豆腐花,提前去吃无事,如今是用膳,他会在大理寺用膳,本就稀奇,再专门提前,难免引人猜疑。 他必须确保宁淼的安全。 主仆三人来到后厨饭厅,再次引起众人纷纷让座。 不过,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尤其是第二次宴墨白还给大家买糖葫芦吃,大家显然已经没有那么拘谨了。 不再是一片鸦雀无声了,大家开始聊天说话了。 后厨的妇人们前往饭厅上菜。 宁淼也在其中帮忙。 她端了两盘笋片走进饭厅,一眼就看到宴墨白也在。 倒也没多少意外。 宴墨白抬眸朝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对视了一瞬,她连忙别过眼,脚步如常。 总共是有六大桌人,每桌的菜是一样的。 宁淼看看哪桌没上笋片,就将手里的笋片放上去。 放了一盘,还剩一盘。 她正在一桌一桌瞅,就听到赤风的声音:“呀,大人,今日有你喜欢吃的笋片呢。” 末了,就听到赤风喊她:“周婶,我们这桌没上,放到这里吧。” 宁淼望过去,赤风朝她指了指宴墨白前面桌上的空处。 宁淼眼波微动。 若是蓝影这般热情,她还能理解,一向沉默少言的赤风这般主动,她就不得不怀疑他的用意了。 至于吗? 虽心中有些些无语,但她还是拾步走了过去。 “大人几时爱吃笋片了?以前不是说笋片难吃,还不易消化吗?”蓝影问赤风。 赤风汗。 本想踢他一脚,想起上次踢他,被他当众问,又默默把脚收了回来。 “你以前不是也不吃香菜吗?如今不是也吃得欢?”宴墨白凉声开口。 蓝影对上他冷飕飕的视线,吓得赶紧低头吃饭,不敢再有二话。 宁淼看在眼里,心中的无语又多了几分。 她走到宴墨白的身边,将手里的那盘笋片放到赤风方才所指的地方。 将手收回来的时候,宴墨白正好夹了一片菜也收手,她是左手,宴墨白是右手,两人的手就碰了一下。 宁淼呼吸一紧,连忙扫了一眼众人。 这么多人呢,也不知这厮是有心还是无意。 见他面色无波,没事人一样将菜送入口中缓缓咀嚼,并跟坐在不远处的宋霄说话,似是根本没注意到身边多了她这么一个人,她才心口一松。 刚准备转身离开,发现他桌下的腿一动,碰了碰她的腿。 宁淼:...... 显然是故意的。 她想起上巳节那日,侯府一家人一起吃早膳,她坐他旁边,也是这样装作不经意地碰到他。 这男人,好不学,尽学她! 衣袖一动,将袖中一物不动声色扔下,她拾步离开。 赤风就坐在宴墨白的右手边,宁淼上菜的时候,就是站在他与宴墨白之间的位置。 所以,自家大人那点小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将脸埋进碗里吃饭,他才压住自己微抽的嘴角。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清冷寡性、禁欲佛子、玉面罗刹一般的人物,有一日会搞这些小动作。 眼角余光瞥见两人中间的地上,一枚钱袋静躺。 赤风扭头看过去,熟悉的布料和样式入眼,他眸光一敛,放下手中碗筷,躬身拾起。 “大人,你的钱袋掉了。” 宴墨白闻言一怔,眸底划过隐隐的欣喜,他当即侧首看向赤风手中。 当看到还是他的那枚钱袋时,眸色微微一暗。 薄唇抿起,他伸手将钱袋接过。 准备拢进袖中,忽的感觉到什么,他又将钱袋拿在手里看了看。 束口的细绳换了。 原本的束绳被他弄断了,现在换成了跟钱袋同色的线编织成的束绳,编织手法跟她送给他的那根银绳一样。 束口处的脱线部分也被缝好了。 针脚细密均匀。 不仅如此,钱袋的束口部位还绣上了柳枝。 因为只是绣在束口的部位,并非是钱袋的正身上,以致于方才他都没看到。 寥寥几枝,极其低调,又不失精致。 是他喜欢的风格。 唇角微勾,他将钱袋拢进袖中。 —— 用完膳,回到署房。 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赤风和蓝影准备出门找个地方小憩一下,被宴墨白喊住。 “蓝影,将你干娘送给你的那枚钱袋给我看看。” 第164章 故意让我难受 蓝影怔了怔,不意他突然有此要求。 不过,自家大人要看,他自是欣然得很。 当即就乐呵呵地将钱袋自袖中掏出,双手递给宴墨白。 宴墨白接过,垂眸端详。 蓝影挠着头介绍,一脸想掩饰却又掩饰不住的自豪。 “他们说这个料子是今年很时兴的镜面锦,周婶自己也很拮据,却用这么好的料子给属下做钱袋,属下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 “他们?哪们?”宴墨白眉眼不抬,将手中钱袋两面都看了看。 “就大理寺的那些人。”蓝影回道。 宴墨白抬眼,声音微凉:“收到一个钱袋而已,就出去显摆,是想告诉别人,我平素有多苛待你?你连个钱袋都买不起?” 蓝影:“......” 刚准备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就又听到宴墨白道:“再说了,一个钱袋能用多少料子,边角料而已。” “而且,很一般,做工一般,粗糙敷衍,就一块边角料缝一缝,连个绣花都没有,针脚又大又稀,束口绳都是裁的布条代替。” 宴墨白摇摇头,一脸嫌弃,将手中钱袋扔还给蓝影。 对,扔。 蓝影连忙接住,心里其实是不服气的,但又不敢反驳。 大理寺的人都说这钱袋好,怎到自家大人这里,就一文不值了? 蓝影默默地将钱袋揣回袖中。 反正他觉得好就行。 而且,礼轻人意重,周婶的这份心意,是无价的。 他必须回报一二才行。 —— 明月高悬,月辉皎皎,已经开始有夏虫呢哝,显得夜越发寂寥。 宁淼房中烛火未熄。 她一袭白色寝衣,发髻尽散,黑发如瀑,坐在灯下看自其他妇人处借来的话本子。 听到门口有细微的脚步声,她就起了身。 门扉刚被敲响,她就打开门。 宴墨白闪身而入,她关上门。 “在等我?”宴墨白黑眸晶亮,如此刻外面夜空上的星子。 亮着灯,开门还那么及时。 宁淼转身往屋里走:“我只是猜到你会来,免得熄灯又点灯惹人怀疑,也怕敲门声惊动到她们。” 宴墨白弯唇,对她的解释也不以为意,跟着走去屋里,将手里拎的东西放到桌上。 好几个纸包。 “是什么?”宁淼问。 “范记的蜜饯,听说你孕吐得厉害,据说这几种口味的都是孕妇常买的,你吃吃看。” 宴墨白走去昨夜那个矮榻边坐下,见宁淼在揭脸上的面皮,他看着她,黑眸映着烛火,光亮烁烁。 “今日倒是主动。”他调侃道。 宁淼瞥了他一眼:“反正我不主动揭,你肯定也要揭。” 宴墨白弯唇。 倒是事实。 “我这是节约时间。”宁淼将面皮放到桌上。 “节约时间做什么?”宴墨白笑望着她,眸中腾起兴味和不怀好意。 宁淼剜了他一眼。 想什么呢。 顺手提壶倒了一杯水,走过去递给他,然后坐在他的边上。 “宴墨白,我们做个约定。” 宴墨白浅啜了一口茶水:“什么约定?” “你每夜这样过来,再那么晚回府,第二天又要起五更早朝,根本没时间休息。” “这样,要不,你隔个三五日来一次,要不,每日只待半个时辰,必须回去,你自己选一个。”宁淼道。 宴墨白:“......” 侧身将手中杯盏放到旁边的凳子上,他伸手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宁淼也没抗拒,任由他去,只看着他,等他回答。 “担心我休息不好?”宴墨白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把玩。 “担心我们仨都休息不好。”宁淼如实道。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不让他来,是不可能的,既阻止不了,她便也不去阻止。 但得理智。 宴墨白听到‘仨’那个字,弯起唇角,眼里细碎的光漾开,如秋日阳光下的湖面,粼粼潋滟。 “要不前者,反正白日在大理寺也能见到。”宁淼道。 宴墨白摇摇头:“不,我选后者,不过,半个时辰改一个时辰。” 宁淼:“......你又得寸进尺。” 宴墨白笑。 大手落在她的腰身上,蓦地感觉到什么:“今日没缠布带?” 方才进门,他就觉得她纤瘦了不少,还以为是寝衣太过宽大的缘故。 “嗯。”宁淼点点头。 夜里沐浴完,她没缠。 “宁淼,你是不是故意的?”宴墨白的大手隔着寝衣薄薄的衣料,揉.捏着她的腰。 宁淼感觉有些痒,扭了扭身子:“故意什么?” 坐在他腿上,这么一扭,无形中的撩拨。 宴墨白喉头一动:“故意让我难受。” 对上他明显晦暗下去的眸子,宁淼立马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原本的样子。” 想着等他来过走了再缠也可以。 见男人的大手已顺着她的衣襟伸至寝衣里面,她一把攥住他的腕,作势就准备起身。 却未能如愿。 不仅没能如愿,他的手还在她光洁的肌肤上游走,如高温的烙铁。 宁淼薄颤起来,急道:“宴墨白,不行,我怀着孕......”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以吻封缄。 他吻着她的唇瓣,沙哑的声音自两人相交的唇瓣间逸出:“我不动你,用别的......” 宁淼被吻得呼吸不稳:“什......什么?” 宴墨白攥住她的手腕...... —— 初夏的夜微凉,可房中却是温度攀升、旖旎横生。 不知过了多久,才风止云停。 两人整理着自己的衣物。 见宴墨白已然恢复了一派的清冷自持,宁淼狠狠瞪了他一眼,甩了甩自己酸痛的手腕。 宴墨白笑,将她拥进怀里,帮她揉着手。 “你这手可是金贵的手,既能撩人,又能杀人,既能布局,又能收网,既能拿杀人的银针,又能拿刺绣的绣花针。” 宁淼:“......” “宁淼。”宴墨白突然唤她。 宁淼看向他。 见她的两颊上的潮红还未尽褪,宴墨白抬手轻轻抚了抚。 “那个钱袋,我很喜欢,尤其是那柳枝......” 啊? 宁淼讶然:“我明明绣的是梅枝啊,寒梅,我觉得寒梅与你很相配。” 宴墨白:“......” 第165章 亡夫姓宴 翌日午膳,宴墨白依旧是在大理寺用的。 免得赤风还得去寻一些蹩脚的理由,反而引人生疑,宁淼上菜的时候,主动走到宴墨白的边上上的。 宴墨白对此自是很满意,面上神色不动、山水不显,可在她近前的时候,还是若有似无碰了碰她。 宁淼知他是故意的,不动声色,佯装未察。 午膳后,回署房休息的时候,赤风邀蓝影:“听他们说,后院的莲池里,已经有两朵荷花早早地开了,要不要去看?” 蓝影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木牌:“你去吧,我还有事。” 赤风瞥瞥他手里的木牌:“你这......怎么看着像是灵牌?” “就是灵牌,我专门买的,送给周婶的,我不知道她亡夫姓甚名谁,就买的空白的,一会儿让她自己写。” 赤风:“......” 刚准备制止他的行为,就看到自家大人跟张主簿,以及宋少卿自后面走过来,他只得暂时作罢,打算一会儿再说。 而蓝影看到三人,当即就迎了上去:“大人,能否将你的《万字解》借属下用一用?”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在书架上,自己拿。” “谢大人!”蓝影开心地鞠了一躬,就跑去署房拿了。 然后又急匆匆出了署房。 出署房的时候,宴墨白跟赤风正好进署房。 见他这般火急火燎的样子,宴墨白随口问了句:“你要《万字解》做甚?” “起名字。”蓝影回了声,人已跑开。 赤风回头看了看他跑开的背影,当着自家大人的面,也不好阻拦,只得任由他去。 好在自家大人也并未在意,径直进了屋。 他刚准备再去追蓝影,又见自家大人蓦地转了身。 “蓝影刚刚手里是不是还拿着一块灵牌?” 赤风眉心一跳。 “是好像......拿着一块木牌,应该不是灵牌,只是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大人已经拔步出了门。 赤风呼吸一紧,连忙跟了上去。 —— 宁淼刚收拾完饭厅的桌椅,回到厢房,准备小憩一会儿,蓝影就来了。 “周婶。” 宁淼不意他这个时候过来,示意他坐。 见他一手拿着一块木牌,一手拿着一本很厚的书,宁淼不解。 提壶倒了两杯水,一杯给他,一杯自己拿着,坐到他对面,然后指指他放到桌上的这两物,满眼疑惑。 蓝影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口水。 放下水杯,道:“我听他们说,遗腹子若想好生养,得做两件事,一件是每逢初一十五给亡夫上香,另一件是孩子还在腹中时,就提前起好名字。” “我不知道你亡夫姓甚名谁,就买了一块空白的灵牌,你自己将其写上去,把他的灵位供好。” “另外,我跟大人借了这本《万字解》,你可以挑挑看寓意好的字,给腹中孩子起个名字。” 宁淼正喝了一口水进嘴,听到这些,都没来得及咽下,就直接喷了出来。 好在只喷到桌上,没喷到对面蓝影身上。 蓝影不意她这么大反应:“怎么了?” 宁淼摇摇头,起身拿了抹布,将桌上的水擦掉,然后指指那两样,摆摆手,示意不用。 “要的,必须要的,很多人这样说的,也很多人这样做,你别不信,为了孩子,总归是要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你最近孕吐得厉害,指不定做了这些,就不吐了。” 蓝影很坚持。 说着,还拔出了腰上佩剑:“你告诉我,你亡夫姓什么,我直接帮你刻上去吧,刻的不容易掉,写的容易掉。” 宁淼:“......” “你亡夫姓什么?”蓝影拿起那块空白灵牌,拿剑尖比划着位置。 “姓宴。”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宁淼心口一撞,看向门口。 蓝影专注在刻字的位置,也没注意其他,骤然听到这么一声,都没反应过来,甚至还接了句:“哪个yan?” 问完才猛然惊觉不对,愕然转首,便看到自家大人自门口进来,面色冷峻、眸如寒霜。 他呼吸一滞,自位子上起身,手中的灵牌和剑都没拿住。 灵牌落在桌上,剑从桌上坠到地上,发出“当啷”一声,令人心悸。 走在最后的赤风连忙将房门关上。 蓝影并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知自家大人一身寒气,甚是生气。 他瞅瞅赤风,希望从赤风那里得到答案。 赤风只递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也不好暗示。 他只得问向自家大人:“大人,你......怎么来了?是属下犯了......犯了什么错吗?” 宴墨白走向房中矮榻,撩袍坐下,凉声道:“来感谢你,感谢你帮我立牌子,感谢你帮我的孩子起名字。” 蓝影脑子里一轰。 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应了下,才想起刚刚他问周婶亡夫姓什么,他家大人接道:姓宴。 所以...... 他浑身一震,愕然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 “大人跟周婶......” 末了,犹不相信,转眸问向宁淼:“周婶腹中的孩子是大人的?” 宁淼看看宴墨白,见他不打算瞒蓝影了,便点了点头。 蓝影眼睛瞪得更大了,瞳孔地震,一副见到鬼的表情。 怎么会? 他家大人跟周婶? 周婶都四十岁了呀。 一时间实在难以接受,又不知该说什么,整个人就惊在那里。 五雷轰顶也不过如此。 赤风了解他,知道他这个一根筋的脑子肯定还没反应过来。 就斗胆开了口,提醒道:“周婶是宁......” 本想说宁大娘子,又觉不妥,顿了一瞬,道:“周婶是宁姑娘。” 蓝影怔怔转眸,还在那份震惊中没回过神。 他看向赤风。 宁姑娘? 哪个宁姑娘? 猛地一个激灵:“宁盘?!” 宁淼点点头,也出了声:“抱歉,并非有意骗你,实在是我现在处境危险,迫不得已。”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出自那个四十多岁,一直被自己视为干娘的妇人的口中,蓝影满目错愕。 第166章 你想去看他吗? 蓝影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他脸色苍白地缓缓环顾屋中三人,眼中的愕然和震惊,已然被灰败和忧伤取代。 他默然弯腰,拾起地上自己的佩剑,插进腰间的剑鞘里。 然后拿起那块空白灵牌和那本《万字解》,拉门就走了出去,一句话也没说。 宁淼看看宴墨白,宴墨白没做声。 赤风见状,快速朝宴墨白施了一礼:“属下去看看他。” 赤风离开的时候,顺便将房门带上,房中便只剩宁淼和宴墨白两人。 宁淼微微叹了口气:“蓝侍卫怕是一时接受不了。” 一直以为的干娘突然变成了她,同为贴身侍卫,赤风全知情,就独独瞒着他。 换谁都不好想。 “没事,他也该反思反思了。”宴墨白道。 宁淼有些担心。 “其实他人是真的挺好,就是太过......实诚,我的事,他......不会泄露出去吧?” 宴墨白起身:“不会,他是喜欢八卦,但也仅仅只是日常八卦,涉及任务和机密方面的,他不会说的。” “他只是脑子一根筋,不懂弯弯绕绕,可也因为一根筋,所以,执行力强,底线明确,但凡交代或叮嘱于他,他就定会严格死守。” “曾经他被人抓去,拔光了所有手指甲和脚指甲,敲断了四根肋骨,在头上刺了三根铁针,他都没将我们的任务信息透露给对方分毫。” 宁淼震惊。 没想到蓝影还有这样的经历。 “想必这段时间,你没少试探他关于我和你的消息,他应该没透露给你什么吧?”宴墨白问。 宁淼弯唇:“我还以为你跟赤侍卫一直瞒着他行动。” “去鼎玉轩找聂婳,是瞒了他,前面是因为我生他的气,他以为我寻你,是要杀你灭口,话不投机,后面是因为他跟你的关系,你已做了他的干娘,恐他被你套出话。” “但他知道海棠宫里死的是铃铛,知道你没死,也知道我跟你的关系,知道我在寻你。只是寻你的细节瞒了他。” 宁淼点点头。 那她确实试探过。 那日赤风去后院,喊蓝影一起去刑部接她的尸体回侯府,她知道案子尘埃落定,判定死者是她。 但她不知道宴墨白有没有发现死的不是她。 所以,她试探过蓝影。 确实没探出什么。 后来,还是聂婳传信过来,说宴墨白去鼎玉轩了,她才确定宴墨白知道她还活着,死的是铃铛。 想到聂婳,她想起另一件很重要的事。 “对了,聂婳传信给我,说康王的人也去鼎玉轩找过她。” 宴墨白凤眸微眯,并无多少意外。 “会怀疑到鼎玉轩也很正常,不要再跟聂婳联系了。” 宁淼颔首。 “你夜里也不要再来大理寺了,我觉得康王定然会派人跟踪你,毕竟他知道,我活着,你我肯定会联系,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突破口。” “嗯,所以,这两日我都是在大理寺处理公务,回府晚而已。” 宁淼惊讶。 “你散署后没回侯府?我还以为你夜里是从侯府过来的。” “嗯,不过他迟早也会怀疑到大理寺,好在没有皇上旨意,他进不来,擅闯大理寺是死罪。” 宁淼没做声,她自是知道这点。 这也是她当初选择藏身大理寺的原因。 宴墨白来到窗边看了看。 这个时辰后厨的人都在午休。 见外面没有人,他便拔步往门口走:“我走了,下午有个公务要外出。” “嗯。” —— 夜里的时候,宁淼依旧等了等,一直没等来宴墨白。 她以为是因为白日说的康王的人跟踪的缘故,便也没在意,准备熄灯睡觉。 这时,门被敲响。 她连忙去开门,以为是他。 却发现门外是蓝影,手里拿着一个包袱。 她很意外。 蓝影闪身进屋。 宁淼关门转身,就着灯火看他,见他面色苍白凝重,已然没了平素见到‘周婶’时的那份轻松和阳光。 看来,白日之事对他打击和影响很大。 “蓝侍卫......” 刚准备开口解释,却是被他微哑着声音打断:“大人受伤了。” 宁淼心口一撞,惊然。 “今日出任务的时候,我们遭到了另一拨人的伏击,大人为了救一个误入的孩童,受伤了,伤得很重。” 宁淼一瞬耳鸣。 伤得很重,四字如重锤落下。 “他现在人呢?” “在拂雪苑,胡大夫在救治,你想去看他吗?”蓝影问。 自是想。 但宁淼知道,如今的她没法去看他。 她摇摇头:“我去不了。” 蓝影自包袱里掏出一物,递给她:“你可以假扮我前去。” 宁淼看向他手上,他手上的东西,她并不陌生。 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 宁淼很意外:“你的?” “嗯。”蓝影点点头:“我跟赤风都有一张,有的时候,任务需要,他得扮我,我得扮他。” 宁淼有些犹豫,没接。 “我怕被人认出来。” “我身量本就比较瘦小,又是夜里,再者你轻功武功都会,只要你不说话,应该识不出来,何况你有这方面的经验,四十岁的妇人都能扮得滴水不漏,我毫无所察,扮我应该不在话下。” 宁淼:“......” 这话也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挖苦她。 见她依旧没接,蓝影也没坚持,将面皮放回包袱里:“没事,决定权在你,谨慎一些总归是好。” 说完,就准备离开。 “是你家大人的意思吗?”宁淼问。 蓝影摇摇头:“不是,他伤重未醒呢,是我自己的意思,我以为你会着急见他,就想到了此法。” 宁淼没做声,心里有些乱。 又听到蓝影道:“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也谢谢你送我的钱袋,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回报。” 宁淼看向他。 原来他这是为了报恩。 “我没做什么,无需回报,只希望你不怪我的刻意隐瞒就好。” 蓝影牵了牵唇角微微笑了笑,没做声,准备继续离开。 “我去。”宁淼道。 宴墨白伤重未醒,蓝影来找她,她有种蓝影是来让她去见宴墨白最后一面的感觉。 蓝影停住脚,将手里的包袱整个递给她:“面皮和衣物。” “我刚刚是正常从大门进来的,你就正常从大门出去,马就拴在大门外的树上。” 第167章 该主动回击了 宁淼换上男装,垫高了鞋底,梳好公子髻,戴上面皮,跟蓝影二人仔仔细细确认了一遍,觉得没问题,这才出了门。 出大理寺大门的时候,门房的两个大理寺守卫跟她打招呼:“蓝侍卫回去了?” 宁淼颔首,在两人的注视下取了马打马离开。 马蹄哒哒,驰骋在夜色下的街道,风声过耳,宁淼深深的呼吸。 很久没出门了,似乎外面的空气都不一样。 经过上一世的牢笼,这一世她多向往自由,只有她自己知道。 来到永昌侯府门前,她勒停马儿。 当即就有门房跑过来牵马:“蓝侍卫。” 宁淼点点头,将缰绳扔给他,然后快步拾级而上入府。 再轻车熟路,直奔拂雪苑。 一路都是熟悉的景物。 其实她也没离开多久,却感觉到有些恍如隔世。 拂雪苑灯火通明,她拾步进去,直奔宴墨白的厢房。 厢房里,宴墨白躺在榻上,阖着眼睛、面色苍白,胡大夫正在给他包扎伤口。 赤风一脸担忧地立在旁边。 感觉到有人进来,赤风回头瞥了一眼,见是她,赤风皱眉低问:“你去哪儿了?半天不见人。” 宁淼未回答。 虽然她知道胡大夫是宴墨白的人,但她的事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风险。 赤风心系着宴墨白的伤,便也没有多问,继续去看胡大夫包扎,给他打下手。 不知过了多久,胡大夫终于包扎好。 宁淼不知道宴墨白伤在哪里,有多少伤,只知道整个上半身都包得跟个粽子一样,只知道布带缠得很厚,还是有血渗到布带的外面。 “今夜很关键,仔细守着,若他发热,就给他额头敷毛巾,用温水擦拭身子和手脚,帮他热度减下来。”胡大夫交代。 赤风点头:“好。” 赤风送胡大夫离开,宁淼搬了个凳子在床榻边坐下来。 蓝影说他们是遭到了另一拨人的伏击。 肯定是康王的人。 狗急跳墙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上回就派人用千钩箭射杀过宴墨白。 赤风送完胡大夫回房。 “蓝影,你去休息吧,我守着。” 宁淼抬抬手,示意他去。 赤风低叹。 “你一整日都不怎么说话,我知道周婶是宁盘的事,对你打击很大。” “我们也不是有意瞒你,我们也是后来才知周婶是宁盘,大人考虑到你跟她走得近,怕你在她面前露馅,所以才没告诉你。” 宁淼心中微凝。 蓝影一整日都不说话了吗? 夜里她就明显感觉到了他的沉默。 虽然是他主动前去跟她说事,但也仅仅是说事,未言任何其他,这可不是平素的他。 看来此次对他的打击,比她想象得还要大。 宁淼回头,刚想告诉赤风,自己不是蓝影,忽的看到赤风惊喜奔向床榻:“大人醒了。” 她连忙也看了过去。 榻上,宴墨白已睁开眼睛,撑着身子准备起身,被赤风急忙制止。 “大人伤重,胡大夫交代,必须躺着,不许妄动。” 宴墨白见自己也起不来,便作了罢,侧首去看房中的时漏。 “什么时辰了?” 声音如破锣一般沙哑破碎,令赤风和宁淼都心头一悸。 “子时末。”赤风回道。 宴墨白微微拢眉。 “今夜没去,她会担心的吧?” 声音又哑又轻,似是跟他们说,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似是在问,又似是在陈述。 “你想多了。”宁淼出声道。 宴墨白和赤风皆浑身一震,愕然看向她。 她弯唇。 “是我,蓝侍卫跟我换了。” 主仆二人都很意外。 宴墨白眼睫颤了颤,眸中光亮熠熠。 赤风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都没认出来,不怪先前蓝影没认出周婶是宁姑娘,确实不易发现,若非大人确认是,我怕是既想不到也认不出。” 说完,又补了一句:“还是大人了解宁姑娘。” “是啊,可不就是太了解了!”宁淼咬着牙道。 了解到她无处遁形,了解到计谋用在他身上都无用,他都能猜到她的想法。 宴墨白虚弱地笑了笑。 “你对我又何尝不了解。” 宁淼翻了个白眼,含糊嘀咕道:“死对头能不了解彼此吗?” 赤风没听清楚,“什么?” 宁淼摇摇头:“没什么。” 赤风也没多问,见是她,不是蓝影,便也没再提自己守夜的事,并主动告退。 “那今夜就有劳宁姑娘了,我就在隔壁,有任何事就叫我。” “嗯。” 赤风走后,宁淼抬手探了探宴墨白额头的温度,再探了探自己的。 见他并没有发热,心头微松。 “你现在感觉怎样?” 宴墨白躺在榻上微垂着眸子看着她,哑声回道:“感觉死不了。” 宁淼:“......” “是不是康王的人干的?”她问。 “应该是。” 宁淼抿唇,眸中浮起冷意。 默了片刻,开口道:“等你伤好了,我们主动出击吧,干他。” 宴墨白有些意外她说出这样的话。 他清楚地看到她说这话时,眼中闪烁的寒芒。 他弯弯唇角:“想替我报仇?” “替我自己谋生路。”宁淼回道。 重活一世,她其实真的只是想好好活着,拿到三载春秋的解药,远离是非,好好活着,并不想再跟前世一样谋天谋地,涉入纷争。 所以,一直以来,她只致力于勾.引面前的这个男人,致力于解药,从未主动去对康王做过什么。 仅有的两次破坏他的计划,一次是为了取得宴墨白的信任,一次是为了帮宁王。 再就是海棠宫那次,她也仅仅是为了帮宴墨白除掉铃铛,划他脸是临时起意、顺手而为。 既然对方丧心病狂,逼她至此,她也是时候该主动回击了。 “我就不信,以我们两个人,还弄不死他这只秋后的蚂蚱!”宁淼冷声道。 宴墨白微微眯眸。 想起前世两人互杀之时,他横剑于她颈脖,让她交出铁矿图的时候,她也是这般周身寒气、目光坚毅。 “你以前当谋臣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我还真是有幸,如今竟能见识到。” 宁淼横了他一眼。 宴墨白笑,攥了她的手。 门口骤然传来赤风忧急的声音。 “大人,刚刚宋少卿让人来报,君定司陆掌印带人围了大理寺,说是他们正在追捕的一名刺客飞进了大理寺,他们要对大理寺进行搜查,缉拿此刺客。” 第168章 他在劫难逃 宁淼呼吸一滞,看向宴墨白。 两人视线对上,都目光了然。 抓刺客是假,只是一个搜查大理寺的借口,明显是冲着她去的。 宴墨白寒眸微眯:“原来,伏击我,是想一石二鸟,一想让我死,二想趁我死了或者伤重,无暇顾及其他,好去大理寺搜查。” 宁淼抿唇,眉心轻拧。 猜到康王会怀疑到大理寺,却也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陆准竟是康王的人。”宴墨白嘴角噙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点宁淼也是有些意外的。 君定司是直接隶属于皇帝,听皇命、办皇事、直接对皇帝尽忠、对皇帝负责的署司。 其权势地位可想而知,该司掌印甚至有先斩后奏之权。 以致于,掌印陆准一直是各大皇子争着笼络的对象。 她记得前世,康王也几度费尽心机想拉拢陆准,但陆准始终态度不明。 没想到这一世陆准竟已站队于康王,甚至在如今康王遭遇变故、气数将尽之时站出来,可见两人的关系已是非常牢固。 她猜想,康王应该是捏住了他的什么把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怎么办?蓝侍卫还在大理寺,门房的人可是亲眼看着‘他’出大理寺离开的。” “就算因为他是大理寺的人,能勉强扯一些理由,可‘周婶’不在,这是最大的问题。” “‘周婶’不在,他们定然就知道此人是我了,是蓝侍卫换我离开了。” “既然是冲着我去的,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各种发难。” “比如,说蓝侍卫就是他们追捕的那名刺客。” “因为门房的人看到蓝侍卫离开了,结果蓝侍卫又出现在大理寺,而那名刺客飞入了大理寺,正好对得上。” “又比如,说‘周婶’是那名刺客。” “因为可以说门房看着离开的那个蓝侍卫,是周婶易容乔装的,所以真正的蓝侍卫还在大理寺,周婶不见了,也正好对得上。” “如果是前者,蓝侍卫必凶多吉少。” “陆准肯定会以刺客之名将他带回君定司,用尽酷刑,逼他说出我的下落。” “更有可能直接杀了他,一为泄愤,二为防止皇上过问,三为防止你设法捞人。” “所以......”宁淼一脸担忧。 抿了抿唇,接着道:“如果是后者,说周婶是那名刺客,就肯定会调查‘周婶’,那就会连累一堆人。” “我是徐大娘介绍到大理寺后厨的,会牵连到她,牵连到刘掌柜,牵连到聂婳,以康王如今丧心病狂的程度,为逼我现身,必定会对这些人下狠手。” 宁淼边说,边攥紧了手心。 宴墨白看着她,知道她的分析很对。 既然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又是伏击他,又是出动昭定司,没抓到人,必定不会轻易罢手。 “我去大理寺看看。”宴墨白撑着身子,试图起来。 因为用力,伤口崩开,缠在身上的布带瞬间就被血染红,宴墨白扬着脖子喘息,额上脖子上青筋暴出。 宁淼吓得赶紧将他按躺了回去。 “你别动,你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而且,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事实,你过去也没办法,除非把我交出去。” 宴墨白虚弱皱眉:“你想什么呢?且不说我不可能将你交出去,就说把你交出去的后果,你欺君,我杀公主,永昌侯府诛九族,你也不能出现。” 宁淼自然知道这些,她方才就是那么一说,意思是告诉他,就算他过去,也没办法。 “大人,属下去大理寺看看吧。”赤风还在门外。 宴墨白“嗯”了声。 门外的脚步声匆忙离开。 “早知道,我杀铃铛的时候,就应该一并结果了那个混蛋。”宁淼磨着后槽牙。 宴墨白看着她。 “那你现在的处境可能更难,对付你的,就是皇帝了。杀一个皇子,跟杀一个宫女,性质天差地别,皇子死了,皇帝必定严查到底。” 宁淼没做声,她何尝不知道这些? 当时,她就是考虑到这点,才只是划伤了康王的脸,而没杀他。 因为当时太匆忙了,她不能保证自己做得滴水不漏,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放了一把火后,能让那具尸体被彻底认定为是她。 如果尸体被查出不是她,那她就是杀人凶手,毕竟,那么多宫人看着康王带她去的暗房。 她是侯府长媳,是杀人凶手,整个侯府就难逃其咎。 如宴墨白方才说的,杀皇子,跟杀宫女,性质天差地别。 若她杀的是宫女,尚能转圜,还能找到说辞开脱,可若杀的是皇子,无论有理无理,都是灭门大罪。 —— 大理寺,灯火通明 君定司的人将大理寺团团围住。 所有住在大理寺的人和在里面当夜值的,都被要求到院中集合。 廖主事一间一间厢房的门拍响:“快起来,快起来,有刺客潜入,大家到院子里集合,昭定司要搜查刺客。” 厢房里,蓝影心跳如擂。 他不信会有刺客会潜入大理寺。 且不说大理寺本就不是一般人会潜入的地方,单说大理寺是他家大人的地盘,就没人敢潜入。 而且,他家大人今日刚出事,昭定司就来大理寺搜查,也未免太过巧合。 他不得不怀疑,这些人是有备而来,另有目的。 他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冲着宁盘来的,还是搜查其他的什么人或物。 但他知道,他在劫难逃。 宁盘可以易容成他,他却没法易容成周婶。 因为身量矮可以将鞋底垫高,可身量高却没法变矮。 而且,既是搜查刺客,必定会检查每个人的脸,看有无易容。 所以,他只能是他自己。 一会儿,一集合,就会被人发现,原本已经离开的他竟然还在,而原本应该在的‘周婶’却不见人。 他很有可能会被当成刺客。 如果是冲着宁盘来的,那他们就会确定不见的周婶是宁盘,是他把宁盘换出去的,也定然不会放过他。 不仅不会放过他,还可能拿他威胁他家大人和宁盘。 他忽然有些庆幸自己今夜之举。 第169章 大不了他一人赴死 得亏他来换宁盘了,如果没换,那此时在劫难逃的,便是宁盘了。 宁盘被抓住,跟他被抓住,完全是两回事。 宁盘被抓住,不仅宁盘自己会死,他家大人杀安阳的事也会被认定,他家大人也会死,侯府满门都会死。 而他被抓住,大不了他一人赴死。 抱了赴死的决心,蓝影忽然就不慌了,整个人都淡定下来。 他自桌边起身,准备去坦然迎接接下来的风雨。 刚走到门后,他又脚步一停。 不行。 他不能被认定为刺客。 他赴死是小事,可他是刺客带来的后果,却极其严重。 是否真有刺客,他不知道。 如果真有,此刺客刺杀了谁,他也不知道。 但,既然是君定司出马,那此事就绝对不会小。 君定司可是直接听命于帝王的。 如果没有刺客,刺客是他们捏造出来的,那他们更会捏造一个大罪名安他头上。 无论哪一种,他的罪都不会轻。 他是他家大人的人,是他的贴身侍卫,他是刺客,他家大人必定难逃其咎。 会被认定为,他是受他家大人指使的。 所以,他绝不能被当成刺客。 那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旁边厢房的人陆陆续续出门,一片混乱,他的心也乱作一团。 攥紧手心,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 慌急中,他闭上眼,强自屏蔽掉外面的嘈杂,脑中快速思忖。 如果是他家大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处理? 他家大人会怎么做? 大概是见他这间房里还没有动静,连灯都没亮,廖主事又回来拍了一遍门。 “周婶,起来了,有刺客进了大理寺,君定司要搜查刺客,让大家都到院子里集合,快起来!” 黑暗中,蓝影闭着眼睛皱了皱眉,扬手劈出一道掌风,扫到不远处的桌上。 桌上的茶壶杯盏发出一阵声响。 外面廖主事听到,知道屋里的人已经起来了,又强调了一句“快点,到院子里集合”,就去敲别的门了。 门后,蓝影继续闭眼思忖。 陡然,他睁开眼睛,快步来到桌边,吹亮火折子,将烛火点亮。 然后去柜橱里拿出一床棉絮,快速卷成一个长筒,再拿出‘周婶’的衣服套在棉絮上。 快速环顾屋内,见房间里有半边舀水的葫芦瓢,他拿过来插在棉絮头上,再将宁淼留下的‘周婶’的面皮,贴在葫芦瓢上。 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塞到周婶上衣的空袖管里面。 他只穿中衣和里衣。 他非常庆幸自己学自家大人,他的中衣和里衣都是黑色的。 将里衣的前后袍角各撕了一块黑布下来,一块系在葫芦瓢上当头发,一块蒙在自己的脸上,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 然后,他一手将已粗略扮作人形的棉絮拥在怀里挟持住,一手持着长剑横在棉絮的颈脖上,来到铜镜前看了看。 快速确定好怎样的角度最不易被人看出是假人。 反正天黑看不清。 熄灭烛火,他来到门后,透过门缝往外看。 外面夜色苍茫。 见不少人已来到院子里,还有很多着君定司衣服的身影在,他哐当一脚大力踢掉厢房的门。 因为声响太大,大家纷纷循声望过来。 然后便看到一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剑,挟持着一人从房里出来,脚尖一点飞身而起,飞上了屋顶,踏着轻功,极快地往围墙外的方向而去。 众人大惊。 “周婶!” “刺客挟持了周婶!” “刺客跑了,抓了周婶做人质!” 不少人惊呼。 君定司的人见状,一人去前院禀报,其余的人连忙提起轻功追了上去。 —— 赤风来到大理寺的时候,便看到前院站了不少人。 大理寺今夜当夜值的众人正一字排开,一个一个接受君定司的盘查。 盘查完,还仔细检查脸,看有无易容。 赤风皱眉,一颗心更是高高悬起。 君定司掌印陆准站在院子的风灯下,手里拿着一个簿子在翻看,宋霄和张主簿陪在一旁。 赤风眸光微敛,知道陆准翻看的是门房做的每日大理寺人员出入记录。 定了定心神,他拾步上前,朝三人施礼。 “大人让小的前来看看怎么回事。” 陆准视线自出入记录簿上抬起,眯眸看向他。 宋霄问:“大人伤势如何?” “有劳宋少卿挂念,大人并无大碍。”赤风回道。 刚准备再问些现下情况,就看到一君定司的人急急从后面而来。 此人来到陆准跟前,恭敬急声禀报:“掌印,后厨住处,一黑衣蒙面人挟持了一名妇人,飞上了屋顶,往外逃去了,我们的人已经去追了。” 陆准、宋霄以及张主簿都变了脸色。 只不过陆准是因为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黑衣蒙面人,而宋霄跟张主簿是惊于真有刺客潜入大理寺,且刺客还挟持了一名后厨的妇人。 陆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沉声吩咐院中君定司的人。 “你们继续盘查,你去后厨,让我们的人仔细核对,看有无人员出入,看谁人被挟持,你们几个随本座去追刺客!” 陆准带着人奔袭而去。 宋霄对着他的背影急道:“请陆掌印一定要确保被挟持妇人的安全,有劳陆掌印了!” 他是大理寺少卿,得保护大理寺的人。 赤风敛眸,一颗心稍稍安定。 —— 拂雪苑 厢房里,宴墨白躺在榻上,阖着双目,已然昏睡,原本苍白的脸色此刻因为发热,已是满面红色。 宁淼坐在旁边,按照胡大夫交代的,拿帕子浸在温水里,绞成半干,细细擦拭他的额头、掌心、腋下、脚心,帮他散热。 她知道,如果不是他突然起身,让伤口裂开,又失了很多血,情况不会这般严重。 她也不敢停,一盆水擦凉了,又换一盆,她反复擦着那几个可以散热的地方。 一边擦,一边观察着他的温度,一边还担心着大理寺那边。 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赤风还没回来。 想必是情况十分糟糕。 见宴墨白嘴唇都烧脱了皮,她将手中帕子放下,起身,准备倒点水喂给他,忽的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朝厢房而来。 “大人。” 是赤风回来了。 第170章 一一还给她 宁淼连忙放下手中茶壶,奔去开门。 因为过于迫切,又加上心中慌急,还有鞋底垫得太高,她脚下一绊,往前踉跄扑迈好几步。 好在她手快,连忙扶住边上的椅子,才没让自己摔倒下去。 她开门让赤风进来:“如何?” 赤风刚准备将知道的情况细说,她又迫不及待将他的话打断:“先告诉我蓝侍卫有没有事?安不安全?” “没事。”赤风道。 “真的吗?”宁淼惊喜,甚至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 宁淼一直紧绷的心弦这才一松。 整个人放松下来,才发现方才绊到的时候,脚踝扭了,此刻才感到有些疼。 她在旁边的一个凳子上坐下,示意赤风:“你继续说。” 赤风便将知道的情况讲了一遍。 宁淼听着就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蓝侍卫假扮刺客,挟持了周婶?” 赤风点点头:“是的。” “挟持的周婶是谁?”宁淼问。 若是后厨的哪个妇人,君定司一核对就会发现少了此人,会给此人带来麻烦的。 “大概是个假人。”赤风道。 宁淼再次错愕:“假人?” “嗯,大概是用枕头或者被子做的,穿着你的衣服,夜里黑,瞒天过海,骗过大家。” 赤风说完,又补了一句:“我猜是这样的,以我对蓝影的了解,他肯定不会真挟持个谁,那样后厨又少一人,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更加麻烦,他不会做。” 宁淼没接话。 讲真,她不太相信。 蓝影那个憨疙瘩能有如此应变能力? 此法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 君定司借口抓刺客,就顺势而为,假扮刺客,又弄个假人扮她,挟持她离开。 如此一来,不仅自己成功脱身,还成功将她不在大理寺的漏洞堵上,将她成功摘出。 情况如此危急,时间如此紧迫,蓝影能有如此大的智慧? 见宁淼不做声,赤风知她不相信。 “十有八.九是这样的,因为此法,我们大人用过。” 宁淼看向他。 原来宴墨白用过。 不过,能够在危急时分,学以致用,也是很厉害的。 毕竟所遇之事全然不同。 忽然,她就相信了,也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我总算知道,你家大人为何会留他在身边当值了?想想也是,你家大人这样的人,身边之人又岂会是一般人?果然强将手下无弱兵。” 赤风启唇,刚准备说话,就听到沙哑虚弱的声音自床榻的方向传来。 “不应该是虎父无犬子吗?” 宁淼跟赤风一怔。 “你醒了?”宁淼当即起身去榻边。 见宴墨白已睁开眼睛,她伸手探了探他额头。 “热度退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烫。” 赤风也行至跟前,对着宴墨白施了一礼:“大人,蓝影他......” “你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宴墨白知他要禀报,哑声道。 宁淼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侧首问赤风。 “你还没见到蓝侍卫对吧?那你怎知他没事?那么多君定司的人追他。” “大理寺周边有好几家住户和商户,是我的人,他逃得掉,他们也会藏好他。”回答的是宴墨白。 宁淼怔了怔。 好吧。 见宴墨白都这样说,她自是放下心来。 她也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主仆三人之间的默契,以及那份对对方的了解和笃定,是如此之强。 “对了,你刚刚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宁淼问。 宴墨白躺在那里,虚弱地看着她,唇角微勾:“你不是他干娘吗?” 宁淼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无语。 赤风嘴角微抽,再度施了一礼,就默然退了出去。 “想喝水吗?”宁淼问宴墨白。 “你喂我?” 宁淼没理他,转身去桌边提壶倒了半杯水过来。 宴墨白看着她:“我坐不起来。” 宁淼岂会不明白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不就是想她以嘴喂他。 “没事,有勺子。”宁淼坐到凳子上,手执瓷勺,舀了一勺水,递到他的唇边。 宴墨白无奈地笑笑,也没强求,张嘴接住。 “那接下来大理寺我是回不去了?”宁淼问。 “嗯,你先就在拂雪苑,他们就算有理由,也不敢擅闯私宅。若遇紧急情况,我的书房书架后面,有间密室,你可藏进去,开启机关在书架上竖三横三的那本书里面。” 宁淼没想到他的书房里面竟还有这东西。 点点头:“好。” 半杯热水喝下,宴墨白额头上开始有些汗意。 宁淼又端来水给他擦了擦:“出汗好,出汗就说明要退热了。” 忙完已是下半夜了。 “你也睡吧,你还怀着孕呢,”宴墨白修长的手指敲敲自己的边上:“就睡这里。” “会碰到你的伤的。”宁淼走去房间的矮榻。 “床榻这么宽。” “也会碰到,我睡觉可不老实。” 宁淼铺开矮榻上的被子。 “如果我想喝水或者起夜怎么办?”宴墨白问。 “你可以喊我。” “万一你睡得太沉,我又太过虚弱,叫不了大声,喊不醒你怎么办?” 宁淼汗。 这男人怎么还矫情上了? 也没理他,将身上蓝影的外袍脱下来,放到边上的椅子上。 “不会的,我睡觉都睡得很浅。” “可我还是怕你睡沉过去,要不这样,你将你肚兜的带子一头给我,一头缠在你自己手指上,若我有需要,我拉你一下,你就会醒了。” 宁淼:“......”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那夜在乌鸣山施老的竹楼里,他俩睡隔壁,她撩拨他,说怕山中野兽夜闯竹楼,故意将自己肚兜的带子通过竹墙的缝隙塞到他那边。 她跟他说:我怕你睡沉过去,这样,我传了个带子给你,你将它缠在手指上,若有危险,我拉你一下,你就会知道。 这是要将她曾经用过的招儿,一一还给她是吗? 宁淼瞪了他一眼:“你当我肚兜的带子像你那弯弯绕绕的肠子呢,我肚兜的带子可没那么长。” 宴墨白笑笑。 宁淼脱鞋上榻,“你现在少说几句,夜里保证有力气喊我。” 第171章 为何突然就背叛了他? 康王府厢房,烛火如豆。 陆准一袭黑袍,头罩宽大的黑斗篷,坐于康王对面。 康王脸色很不好看。 “没想到你君定司出马,都能失手。” “我们也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黑衣蒙面人,我以为宴墨白和他的两个贴身侍卫都不在,出不了什么岔子,没想到宴墨白早就安排了人保护那个女的。” 康王目光冷然:“你的意思是被挟持的那个妇人是宁淼?” “难道不是?”见他这样问,陆准不解。 康王眯了眯眸子。 “不是,那黑衣蒙面人才是她,那个被挟持的妇人,只是她用来迷惑我们的。” 陆准惊讶:“宁淼不是殿下的谋士吗?一个弄文的,武功轻功那么好?” 他们那么多人去追,对方顷刻就不见了人影。 后来,好不容易在一处废宅发现了对方的踪迹,对方突然射出多枚银针,又快又准,然后抛了一枚烟雾丸,再次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逃脱。 “嗯,她文武双全。”康王道,心里有些滋味不明。 偶尔,他也会将她当暗卫来用。 他其实到现在还没明白,曾经对他如此忠心的一个人,为何突然就背叛了他? “殿下怎会如此确定刺客是她?” “因为这个,”康王指指陆准放在两人面前桌上的银针:“你不是说这银针是那假冒刺客的黑衣蒙面人发出来的吗?” “嗯。” “这银针是她的,她特制的,本王认识。”康王道。 好吧。 陆准点点头。 知仆莫若主。 那女人果然好谋略,他差点就被她误导了,以为那妇人是她易容所扮。 “那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继续找人。” —— 翌日清晨,宁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胡大夫不知几时已经来了,在给宴墨白换药。 宁淼对自己有些无语。 她竟睡得这么沉吗? 想起昨夜自己说的一向睡眠浅,她抬手扶额。 这打脸来得真快。 也不知昨夜宴墨白有没有需求,有没有喊过她? 她只穿着里衣,又不好当着胡大夫的面起身,只得继续拢着薄被躺在矮榻上装睡。 她听到胡大夫小声问:“大人今日非要上朝吗?我是建议最好不要,至少要静躺个几日。” “没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数。”宴墨白亦是压低了声音,显然是不想吵醒了她。 胡大夫换好药走了,赤风又进来了。 宴墨白吩咐他帮忙更衣。 “这个朝,是非上不可吗?”宁淼躺在那里,看着主仆二人问。 两人一怔,看向她。 见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面,只露出一颗脑袋,越发显得脸小眼睛大。 “今日上,明日开始,告假几日。”宴墨白回道。 宁淼微挑眉尖,没再多言。 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昨夜,蓝侍卫挟持了周婶,康王那边难免会去查周婶的底细,可能就会查到聂婳那边。” “原则上说,只要周婶不是刺客,他就不能明着把徐大娘、刘掌柜、聂婳他们怎么样,但他如今就跟疯狗一样,我怕......” 宁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打断。 “放心,他们以为黑衣蒙面人是你。” “啊?”宁淼讶然:“为何?” “我后来让人将你的银针送去给蓝影了,让他再现身一下,将银针用出去,康王应该认识你的银针吧?” 问最后一句的时候,宴墨白眸色微深。 宁淼伸手探向枕头下面。 果然不见了银针。 银针是她用来防身的,平素她都是白日装在袖袋里,夜里压于枕头下面。 这男人几时拿走的,她竟然没发现? 见宁淼不做声,宴墨白又不咸不淡问了句:“他认识吧?我看那银针上面有水滴印记。” “嗯,他认识的。”宁淼点点头。 宴墨白没做声,薄唇微微抿着。 赤风已将他的朝服穿好。 “不得不说,宴大人好谋略啊!”宁淼想想,实在忍不住夸赞。 “还得是你的银针好,若他不认识是你的,我昨夜此举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了,还谈什么谋略?”宴墨白不冷不热道。 宁淼:“......” 赤风强行表情管理,还是没压住微抽的嘴角,连忙走到身后去打理朝服的褶皱。 —— 皇宫,金銮殿 看到宴墨白来上朝,陆准和宁王都很意外。 宁王一脸担忧迎过来。 “听说你受伤了,本王还打算下朝后去看看你的,早朝跟父皇给你告假的,你怎么样?伤到了哪里?伤得重吗?” “臣没事,殿下请放心。” 听他这样说,宁王这才面色一松。 例行早朝,例行参奏。 一切毕,昭庆帝如常问大家是否还有事要奏。 宴墨白就拾步出列,行礼启唇。 “臣并非有本要奏,臣只是想问问陆掌印,大理寺昨夜被挟持的那名人质几时能解救回来?她现在是否还安全?” 陆准脸色微微一变。 昭庆帝并不知此事,所以也没听懂,拢眉问向陆准:“你们昨夜有何行动吗?” 陆准连忙出列,撩袍跪下。 “昨夜微臣带君定司的人追捕一名刺客,刺客飞到了大理寺里面,微臣便带人搜查了大理寺,然后......那名刺客就挟持了一名后厨的妇人逃走了。” 昭庆帝眯眸:“昨夜宫里有刺客吗?消息怎么没到朕这里来?” 陆准眼波微闪:“回皇上,昨夜宫里并无刺客,是先前未抓到的一名刺客,昨夜发现了他的行踪,微臣便带人追捕。” 昭庆帝没做声。 宴墨白开了口:“原来如此,臣还以为陆掌印是借追捕刺客之名,行查探我大理寺之实呢,毕竟太凑巧了,臣下午出任务时刚被人伏击重伤,夜里陆掌印就带人围了大理寺。臣昨夜一夜未寐,还在想,臣是哪里让皇上对臣失了信任,命陆掌印如此?” 陆准:“......” 昭庆帝皱眉:“并非朕的旨意。” 宴墨白颔首:“是臣小人之心了,请皇上恕罪。” “你昨日遭人伏击重伤了?”昭庆帝看向他:“可有大碍?” “谢皇上关心,臣只能说,性命无虞。”宴墨白恭敬回道。 百官:“......” 宴墨白又接着道:“大夫说要静躺几日,所以臣想向皇上告假几日。” “臣今日拖着伤体前来,主要有二。” “一是以为皇上疑心臣,臣心中甚惑,不甚惶恐,故前来问明。” “二,是为了昨夜被劫持的那名妇人,此妇人是一名孕妇,希望陆掌印能尽快抓到刺客,救出她,并确保她的安全。” 第172章 论染指,谁更强 宴墨白回到拂雪苑,进到厢房,不见宁淼的人。 他又转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宁淼正伏在桌上,手执毛笔,在专注地画着什么。 恐突然进入惊到她,宴墨白先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扉。 宁淼闻声抬头,见到是他,弯唇:“这么快就下朝了?” “也没多快。”宴墨白拾步近前。 “画什么?”他歪头看。 见是人的画像,心中疑惑:“何人的?” 宁淼没做声,将最后几笔画完,这才放下笔,将画好的几张画像一并递给他。 “这是康王的另外四个谋臣,金木火土。” “金木是男子,水火土我们仨是女子。” 宴墨白看了看,都觉得眼生。 “康王倒是将你们五人保护得很好。” 若非有前世为铁矿图,他跟她互杀那次,他也一直未曾见过她。 “可你在江南还不是弄到了我的画像。”宁淼道。 宴墨白眸光微闪。 并没有。 “你们平时真的都住在康王府吗?从不外出?难道是住康王府的地下室?” 但凡从康王府进出过,但凡是住在府里,他的人、宁王的人,不可能探不到消息。 宁淼瞥了他一眼:“想什么呢?我们是谋臣,又不是见不得光的犯人。” “我们住在康王府周边的居民区,跟寻常百姓一样,只不过,我们五人所住的住处都有密道通往康王府的一间暗房。” 宴墨白讶然。 然后便笑了:“康王还真是擅长挖密道。” 上回也是挖了密道将铃铛劫走的。 “其实,你们只是谋臣,又不是杀手,何必搞得这般?让你们面世又如何,皇子之争,又不会杀谋臣。” 宁淼垂眸弯唇。 是吗? 前世,你可不仅杀了我,还剖了我的腹,甚至拿匕首刺入我的眉心,让我不得轮回。 宴墨白见她唇角笑意似是带着嘲讽,眼睫一颤,当即想起前世杀她之事,连忙转移了话题。 “难怪极少有你们的信息,原来你们隐于民。” 说完,又问:“你给我他们画像作甚?” 他对这四人并不关心。 一直以来,他只觉得她一人是对手,其余人他根本没放眼里。 “我觉得,以康王阴险多疑的性子,会给我下三载春秋,也定然对他们四人做了什么,比如偷偷下毒,比如暗地里控制了他们的亲人。”宁淼道。 宴墨白点点头。 “所以?” “所以,你派人暗查一下,康王具体对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看能不能让他们倒戈。” “倒戈?”宴墨白撇撇嘴,将手中画像放到桌上:“我并不需要他们的倒戈。” 宁淼看向他,面色不悦。 宴墨白又将画像拿起来:“当然,查一查也无妨。” 宁淼拢眉:“我知道宁王殿下有你一人,足以对付任何皇子的智囊团,让这几人倒戈,并不是让他们帮你和宁王殿下谋略什么,而是可以得到康王的动向,比你们的任何眼线都要强。” “你说得对。”宴墨白道。 宁淼陡然想起些事:“花垚就算了,她跟康王有那种关系,应该不太会背叛。” “哪种关系?”宴墨白将手中的画像翻了翻,翻到那个叫花垚的女人。 垂眸望去。 一脸的风尘之气,不应该是康王的菜。 宁淼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自然是男女关系。” 宴墨白眸色微深:“康王连身边的谋士也染指?” “你不是连死对头都染指?”宁淼回得也快。 宴墨白抬眸:“你这是在维护他?” “没有,我在夸你,论染指,谁更强?你强。”宁淼道。 宴墨白:“......” 无语了片刻,道:“那也是你先染指的我。” 宁淼抬手摸了摸眉心,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你还记得去年皇上的炼丹师失踪一事吗?” 宴墨白不意她突然说起这个,点点头。 他当然记得,此炼丹师一直给昭庆帝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极得昭庆帝信赖,不知何故突然失踪,昭庆帝动用了很多人去寻,寻了很久,都未寻到。 “此人在康王手上。”宁淼道。 宴墨白甚是意外。 宁淼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只知此人在他手上,他在让此人炼制长生不老药,并不知道具体藏在哪里。” 她也是无意中偷听到康王跟贴身侍卫的对话,才知晓此事的。 康王谨慎,并非所有事都会告诉他们这些谋臣。 “没事,我派人去暗查。”宴墨白道。 宁淼点点头:“若能找到此人,康王在皇上那里,就再无翻身之机。”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 “你在聂婳那里定制的那枚给宴长景的袭侯玉佩,还没去拿吧?” “还没。” “你去拿的时候,帮我带个信给她,让她去我师父那儿要一只追蝶。” “追蝶?”宴墨白眯眸。 “嗯,是一种可以用来追踪的蝴蝶,样子与普通蝴蝶差不多,其实是特殊品种。” “普通蝴蝶最多也就半年寿命,此蝶可活五年,甚至更久。” “日日以一种无色无味的药花的花蜜喂它,喂上两年,它的嗅觉便会极其惊人,可闻到百里之外的此药花花蜜的味道,故可以用来做追踪之用。” 宁淼说完又道:“我下山之时,此蝶还未喂成,还需喂一年时间,如今时间早过了。” 宴墨白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蝴蝶。 “也就是说,如果想跟踪一个人,将那无色无味的药花花蜜弄到此人身上,无论此人去到哪里,哪怕百里之外,追蝶都能找到他,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宁淼颔首。 “那这东西太好了!”宴墨白欣喜道:“以后每日在你身上弄些花蜜,就再也不怕找不到你了。” 宁淼:“......” 她想要一只追蝶的目的,是想看看能不能通过追踪康王,或者康王的贴身侍卫,来找到康王炼丹的地方。 “下午我就去鼎玉轩取玉佩。”宴墨白道。 宁淼想想不妥。 “算了,还是你派个可信之人去找我师父吧,聂婳有可能已被康王盯上,不能让她去。” 宴墨白点点头,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忽的反应过来什么,问她:“康王不知道你师父吗?” 第173章 不用那么急的 “不知道,我从未告诉过他,为了我师父的安全,我下山后也再未回去过。”宁淼道。 宴墨白眉尖轻挑。 “看来,你也不是全然信任他嘛,还说什么绝对忠诚过。” 宁淼本想说,她那并非不信任康王,而是怕对家对她师父不利。 想想还是没说。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 她现在极其庆幸,幸亏当时没告诉康王。 “那我的人去,你放心吗?”宴墨白问。 宁淼看看他。 这不废话吗? “不放心我会让你的人去?” 宴墨白笑,似是被这句话愉悦到了,眼角眉梢都是绵长笑意。 “那就让蓝影去,反正这些时日,你是他,他也不能露面。” 宁淼颔首:“好,我一会儿给师父写封信,让蓝侍卫带上,师父看到信会将追蝶给他的。” “嗯。” —— 用过午膳,宁淼又去睡了一觉。 她发现怀孕了瞌睡是真的多,加上在大理寺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没睡好,如今整个人放松下来,就特别能睡。 醒来已是半下午。 睁开眼便看到宴墨白坐在离她不远处的桌边看书。 她也未动,就躺在那里看着他。 他很专注,不时翻动手中书页,不时拿起笔,在面前的纸上落下几笔。 半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面前的桌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光圈。 宁淼微微眯起了眼睛,觉得有几分恍惚。 赤风送了一碗汤药进来,又悄然退出去,宴墨白才放下手中的笔。 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汤药,他转眸看向床榻,便与宁淼的视线对上。 “醒了?” 宁淼起身。 “胡大夫不是让你静躺吗?你怎么没睡?都告假在家了,还要处理公务?” “不是公务。”宴墨白放下手中瓷碗,朝她伸手。 宁淼走过去。 却并未走到他跟前,也未将自己的手给他,因为她知道,若给他,他定然会将她拉坐到自己腿上。 那样会碰到他身上的伤。 她走到他桌子的对面,瞅了眼他看的书。 赫然是蓝影那日拿给她的那本《万字解》。 “我在给孩子起名字,选了这些字,有男孩的,也有女孩的,你看看哪个好,各挑一个。” 宴墨白将面前的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她。 宁淼:“......” 孩子都还未成型吧。 宁淼接过,垂眸看了一眼,顿时头大。 密密麻麻一面纸。 不仅写了挑好的字,还在边上备注了该字的意思,以及典故。 男孩的半面,女孩的半面。 可她根本看不进去。 “先放着,我慢慢挑吧。”宁淼将纸折起,拢进袖中。 宴墨白看了看她,也未强求。 略略垂了眸子,端起瓷碗,一口将里面的汤药饮尽。 黄褐色的汤汁入口,唇齿之间尽是苦涩,一直蔓延到喉咙和胃里。 压下心头的苦涩,他皱眉开口:“有蜜饯吗?给我一颗。” “多得很。” 宁淼自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两指捻起一粒递给他。 以为他会拿手接,谁知,他突然倾身低头,张嘴就衔了上去。 温热的唇瓣包裹住她的两个指尖,宁淼如同瞬间被一团火焰击中,呼吸一抖。 宴墨白舌尖一挑,如灵巧的蛇,划过她的指腹。 湿滑的触感扫过,宁淼再次浑身一颤,她一把收回手,宴墨白也已将蜜饯摄入口中,直起身。 他看着她,黑眸似笑非笑。 “宴墨白,你......你是不是故意的?”宁淼无语到了极致。 宴墨白一脸无辜:“你当时用嘴在我掌心接药丸的时候,我可没觉得你是故意的。” 宁淼:“......” 这男人! 就不能学点好吗? “我那时双手受伤,都缠了布条,没法用手接。” 宴墨白点点头:“我此刻双手虽没受伤,但身上的伤太重,没有力气抬手接。” 宁淼:“......”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 似是上面还残留着他的唇温,酥酥麻麻的。 她想起那日她故意用嘴在他掌心接药丸时,他的反应很大,变了脸色,慌乱地后退了一步,脚步微跄。 如今被反向撩拨,她才感觉到自己此举的杀伤力。 眼睫颤了颤,她也捻起一粒蜜饯送入口中,压下心头的心虚。 将纸包包好,拢进袖子里。 她想起一件正事。 “对了,宴墨白,你能不能弄到京城一年来所有失踪人员的案宗?” “你是大理寺卿,应该能弄得到吧?” 宴墨白不意她突然有此要求,轻拢俊眉。 “炼丹师我已经安排人去暗中调查了,他是皇上的人,当时失踪,并无案宗。” “我是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失踪案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打发时间了,你帮我弄弄看呗。”宁淼目光殷殷。 宴墨白眼波微敛。 本想说,既然那么闲,那么有时间,怎不把孩子名字挑了? 话到嘴边,他又作了罢。 薄唇抿了抿,他点点头:“嗯。” 当即就朗声喊了赤风:“赤风!” 赤风闻声前来。 他交代给赤风。 赤风领命而去。 宁淼搬了个凳子,在宴墨白对面坐下。 “我把我知道的康王在各地的暗桩点写下来给你吧,你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处?” 宁淼边说,边铺了一张白纸于面前,执起砚台上的笔就写。 宴墨白默然看着她。 见她写得专注认真,宴墨白还是开了口:“宁淼。” 宁淼抬眼:“嗯?” “康王我们是要对付,也是要主动出击,但......不用那么急的,我们已经从多方下手了,不是吗?只是需要点时间。”宴墨白道。 宁淼看他,见他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似是蕴着几分受伤和落寞。 她怔了怔。 这是以为她急于处理,急于抽身是吗? 不过,她确实是有些急切了。 点点头:“那暗桩暂时就算了,反正他现在所有的重心,都在寻我这件事上。” 放了手中的笔,她便不再写。 宴墨白自座位上起身:“伤口有些疼了,我去躺会儿。” 啊? 宁淼看向他:“不会又裂开了吧?大夫的话,还是要听的。” 她连忙起身去扶他,被他抬手止住:“没事,我自己可以,实在无聊,你可以去书房找书看。” —— 【此两章虽是过渡,却也是重要铺垫哈~】 第174章 烦死了 接下来两日,宁淼很忙,在看京城所有失踪人员的案宗。 宴墨白也很忙,忙得神秘兮兮。 宁淼在书房看案宗,他就去厢房里忙。 宁淼在厢房看案宗,他就去了书房。 宁淼不知道他在做甚,却也顾不上去关注和过问,案宗太多了。 赤风将京城府衙的、大理寺的、刑部的,所有地方的失踪案件的案宗都取来了。 夜凉如水。 宴墨白拿着一件披风来到书房的时候,发现宁淼竟然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一手手肘枕着脑袋,一手还拿着一本翻开的案宗。 宴墨白俊眉微拢,抖开手里的披风,上前,将其拢在她的肩上,然后轻轻把她手里的案宗抽出,放到桌上,倾身将她打横抱起。 宁淼惺惺忪忪眯开眼睛,便看到男人近在咫尺的俊颜。 见到是他,心中一安,实在太困了,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片刻,又突然一个激灵睁开眼:“你的伤!” 他这样抱她,会碰到他胸口上的伤。 “无碍。” 宴墨白将她一直抱回厢房,放到矮榻上。 宁淼直接将自己的鞋子踢掉,倒头就准备睡。 困成这样? 宴墨白无奈地摇摇头,将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拿掉,扯过薄毯盖在她身上。 然后在矮榻边静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翌日清晨,宁淼醒过来的时候,宴墨白已经起了,床榻上不见人。 宁淼起床下榻,桌上赤风已经准备好了她的洗漱用具,铜盘里的洗脸水也已备好。 盥洗梳妆完毕,她去书房找宴墨白,发现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枚发簪,低着头在缠绕着什么。 她也没有贸然进去,抬手敲了敲门。 宴墨白抬眼,见是她,唇角微弯:“起来了。” “过来。”他示意她。 宁淼拾步走过去。 宴墨白将手里的发簪递给她:“送给你的。” 宁淼垂眸望去。 是一枚坠子是灯笼的发簪,样式其实很简单,但很特别,特别在是一枚黑色的灯笼。 她弯唇,伸手接过:“这又是哪家客栈免费赠送的?” 宴墨白笑:“拂雪苑客栈。” 宁淼将发簪拿在手里细看,才发现灯笼坠子是细细密密的黑线缠出来的。 蓦地想到什么,她抬眸:“这不会是你的头发吧?” “正是,当时看中这枚发簪,就是因为它的灯笼坠子是镂空的,可以缠头发上面。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发丝剑穗,我便送你发丝金步摇,希望你喜欢。” 宁淼抿唇:“挺......挺喜欢的。” 一颗心虚得厉害。 她能说,那枚剑穗,用的并非是她的头发吗? 是她买的假发做的。 一枚剑穗得用不少材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怎么可能真剪掉那么多自己的头发? 她只是剪了一点点,然后送他剑穗的时候,故意将那一处给他看,他便相信了。 “所以,你这两天神秘兮兮的,就是在做这个?”宁淼问。 宴墨白点点头:“嗯,不好缠,头发太滑了。” 宁淼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颗心晃动得厉害。 她垂眸看着手里的发簪,唇瓣蠕动了下,终还是没说假发实情。 “谢谢。”她将发簪拢进袖中。 她如今是蓝影,也没法戴。 见她似是很喜欢的样子,宴墨白自是欣然。 起身,牵了她的手:“走,用早膳去。” 宁淼点点头。 用完早膳,她还要继续看案宗,还有一半没看呢。 —— 蓝影让人将追蝶送过来的时候,是半下午。 一空大师除了给了她追蝶、药花花蜜,还带了她以前最爱吃的酸枣糕,和一封回信。 宁淼将酸枣糕递给宴墨白:“有好吃的,你跟赤侍卫吃吃看。” 她自己则是拿了信进房去看。 信整整写了三页纸,除了讲自己的近况,其余都是叮嘱。 事无巨细的叮嘱,就跟她还在他身边时一样。 宁淼看着看着红了眼眶。 宴墨白进门便看到她眼睛红红的样子,也未出声相慰,只默然拿了一块酸枣糕喂她。 宁淼张嘴接过。 一股浓烈的酸味直冲天灵盖,她酸得五官都皱巴在了一起。 “怎么这么酸?以前没这么酸呀!” 宴墨白抿嘴笑:“许是还未到酸枣成熟的时候,你师父又赶着做。” 宁淼想了想,点头:“确实,酸枣成熟要九十月份呢。” 末了,忍不住吐槽:“这老头也真是的,也不怕糟蹋了自己的一番心血。” 见她已然从情绪里走了出来,宴墨白弯了弯唇。 刚刚他跟赤风吃了一块,直接把牙酸倒了。 —— 翌日,宴墨白三日的告假结束,上朝了。 议完事,昭庆帝如常问大家可还有本要奏。 宴墨白又出列了,询问陆准刺客抓捕的情况,询问刺客挟持的那名大理寺后厨孕妇的情况,表示自己极为担忧。 陆准也是头疼得很,只能回还在追捕中。 第二天上朝。 宴墨白又当着昭庆帝的面,询问这件事的进展。 陆准杀人的心都有了。 当天夜里就去了康王府。 “现在怎么办?烦死了,他天天提、天天问,搞得我极其被动。” “皇上本就因为我擅自搜查大理寺,对我有些意见。” “如今他还天天在朝堂上追问,搞得我办事不力,一个刺客也抓不到,还让对方挟持了一名孕妇,皇上极为不悦,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同了。” 康王听着也烦。 却也没有办法。 刺客是他们编出来的,根本没有刺客,怎么抓捕? 也没法拉个人出来冒充,君定司抓的刺客,皇帝必然过问,很容易露馅。 那就是欺君大罪了。 最主要的,就算拉个人出来冒充,说刺客抓到了,那个怀孕的妇人怎么办? 说已被刺客所杀、毁尸灭迹了? 那到时此妇人又出来了怎么办? 那也是欺君了。 所以,没办法,只有抓到宁淼,这一切才可破。 “宁淼不会杀了那名孕妇吧?”陆准问。 若死了人,死的还是孕妇,那昭庆帝对他的怒气就更深了。 “不会,那名孕妇肯定被她和宴墨白藏起来了,既能让我们查无可查,他们又能借题发挥。” 他了解宁淼,乱杀无辜,不是她的作风。 第175章 你以为我没分寸? 去大理寺之前,宴墨白跟宁淼道:“我带了药花的花蜜,巳时的时候,会弄点在衣服上,你到时放出追蝶,看它会不会去大理寺找我。” 宁淼点点头:“好。” 她其实也想试一下,毕竟只是听一空大师这样说,实际上也并未见过。 宴墨白去大理寺,宁淼在家继续看失踪人员的案宗。 巳时的时候,她拿出装追蝶的袖珍小竹篓,打开竹篓的盖子。 追蝶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然后便飞出了厢房。 —— 大理寺署房里,宴墨白在批阅文书。 三日没来大理寺,公务不少。 赤风最先看到那只从窗棂飞进来的蝴蝶,激动地提醒他:“大人。” 宴墨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便看到了那只蝴蝶,眸光一亮:“还真来了。” 蝴蝶飞向他,在他的头顶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落在他的袖口上。 此袖口正是他涂了花蜜的地方。 轻轻抬起手,他细细看那只蝴蝶。 赤风以为他在看此蝶与其他蝴蝶的不同之处,谁知他突然冒出一句:“也没让它带什么信过来。” 赤风反应了一下他的话,顿时一阵无语。 “大人,它是蝴蝶,不是信鸽。” 蝴蝶这么小,能捎什么信? 宴墨白抬眸,凉凉瞥了他一眼,声音如他的眼神一样凉:“谢谢你告诉我,不然我还真以为它是鸽子。” 赤风:“......” 宴墨白侧首看了看时漏。 巳时两刻。 从侯府到到大理寺,如果乘马车,也是需两刻时间。 所以,追蝶的飞行速度与马车的速度差不多。 所以,那女人是准时在巳时将追蝶放出来的? 还以为她会看案宗看忘记时辰呢。 看来是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不然不会那么准时。 宴墨白唇角轻勾。 赤风就看着自家大人,一会儿脸色凉薄,一会儿面带笑意。 再然后便看到自家大人,抬手拔了一根自己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根头发系到蝴蝶的一条腿上。 他没明白他的用意:“大人这是?” “传个信给她,让她知道,我已见到此追蝶。”宴墨白道。 赤风:“......” 没这必要吧。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蝴蝶的腿那么细,若不小心弄断了,可就不好了。” 宴墨白抬眼:“你以为我没分寸?” 赤风只得噤声。 —— 宁淼估摸着时辰,拿出药花花蜜弄了点自己手背上,然后就坐在书房里,一边看案宗,一边等着。 过了一段时间,就发现追蝶回来了,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自是很欣喜。 此蝶真如她师父所言的那样,那以后可大有用处。 她轻轻捻起追蝶的翅膀,准备将其装回到小竹篓里,突然发现追蝶的腿上有根头发。 她以为是追蝶不小心在哪里勾到的,细细一瞅,才发现那根头发是绑在追蝶腿上的。 宁淼:...... 所以,这是宴墨白那厮干的好事? 这男人! 因为蝴蝶的腿细,头发丝也细,她小心翼翼解了半天,搞得浑身冒汗,才终于将那根头发解下来。 晚上宴墨白散署回来,宁淼针对此事,对他提出了严肃的批评。 宴墨白一副做错事,乖乖挨训的样子。 然后委屈巴巴解释。 “我知道我的行为不妥,但没办法,我想你,就想传信给你,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我越是想抑制,越是压抑不住。可它又不是信鸽,没法传信,我想着头发轻且细,不打眼,不会被人发现,且发丝能表达思念,所以,就明知不可为,还是为之了。” 宁淼:“......” 这话如此耳熟。 她记得在天之舫,她跟宴鲲鹏私会被他发现时,她对他说过。 她说,她就是故意约的宴鲲鹏,想引起他注意,想让他吃醋,因为她没办法,她控制不住自己对他的情感,她越是压抑,越是不行。 在烟波镇,她用告示将他引出来的时候,她也对他说过。 她说,宴大人是顶顶好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明知万劫不复,还这般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这是全要还给她是吗? “宴墨白,你再学我试试!”宁淼咬牙切齿。 宴墨白笑:“会怎样?” “我就去康王那里自首!”宁淼道。 宴墨白唇角笑意更甚。 “不是,你为何就觉得我在学你呢?我可是句句肺腑,字字真心。” “我信你个鬼!” “为何不信?当初你说这些的时候,为何我就信了?” “懒得跟你说。”宁淼将手里的案宗扔给他,去里厢沐浴房沐浴去了。 宴墨白笑,将案宗接在手里。 待宁淼进了里厢,他唇角笑意一点一点僵无。 为何当初他就信了? 其实,他也没信。 他一直知道她满口谎话,一直知道她在骗他。 但...... 低低叹,他将手中案宗放到桌上,朗声朝里厢道:“需要我帮你擦背吗?” “不用!” —— 翌日,宴墨白下朝回到侯府。 见他似是心情不错,宁淼问:“是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并没有,只不过是我每日三问陆准。” “一问刺客可抓到,二问人质周婶可好,三问几时能将周婶救回来,陆准快被我逼疯了。” “皇上也已对他起了疑心,以皇上多疑猜忌的性子,定会查他。” “天子私臣跟皇子勾结,是大忌,他没几日好果子吃了。” 宁淼自然也很开心听到这样的消息。 “活该。” 然后朝宴墨白竖了竖大拇指:“还得是宴大人!” 倒打一耙,实在是高。 宴墨白拉了她到跟前,大手捏着她的腰:“那你可有何奖励?” 宁淼想了想,眸光微闪。 “我几时再送一个剑穗给你。” “不要,那一个就够了。” 宴墨白伸出长指,朝她点点自己的唇。 宁淼就知道他这点小心思,剜了他一眼,但还是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唇。 蜻蜓点水,正欲撤离,谁知他的大手已来到她的后脑,一把扣住,他直接加深了那个吻。 赤风进门就看到这一幕,尤其是宁淼是蓝影的装扮。 那画面...... 赤风瞳孔震动,连忙退了出去,面红耳赤。 第176章 信我 宁淼眼角余光看到,连忙拿手去拍宴墨白的背。 宴墨白这才放开她。 两人都气喘吁吁。 “宴墨白,你......你真是......我顶着蓝侍卫的脸,你......你怎么亲得下去啊?”宁淼胸口起伏,从他怀中挣脱,后退一步。 宴墨白自己也忍不住笑。 “我知道是你呀,而且,没看到我闭眼亲的吗?都是你的气息,真切的感受就是你呀。” 宁淼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刚刚把赤风吓得,脸上露出的是跟看到鬼一样惊恐的表情。 “对了。”宴墨白想起正事。 “蓝影是我的贴身侍卫,一直随我左右,长时间不出现是不行的,势必会惹人怀疑,所以,我决定让他回来。” “你不用扮他了,我另外做了一张面皮给你,衣橱里也准备了女装,你就在拂雪苑,府里的人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没人敢进拂雪苑。” “然后书房的密室,你也知道的,关键时候可以进去那里,总之,你安心养胎便是。” 宁淼点点头。 蓝影不随他出入,确实不妥。 在拂雪苑,她也是放心的。 宴墨白攥了她的手:“总有一日,我会让你,宁淼,正大光明地行走于世,且这一日不会太久,信我。” 宁淼看向他。 见他凝着自己,面色沉静,不像是发誓,也不像是承诺。 却莫名给人一种‘他说到就能做到’的信任感。 但她知道,这何其艰难? 且不说有康王这个时刻要置她于死地的人在,单说她活着,就意味着欺君这一点,她想走在阳光下,就不可能。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宴墨白自袖袋里掏出两样东西。 一张面皮,和......一双特别小特别小的婴孩虎头鞋。 他将两样都递给了她。 “做面皮的是我的人,我去取的时候,看到他家娘子正做小孩的鞋子卖,我见这双甚是可爱,就顺手买了下来。” 宁淼将东西接过,没说什么。 这小虎头鞋确实可爱得紧,但现在就准备,也未免太早了些。 宴墨白看了她一眼,见她无话,便微微抿了唇,然后拾步往外走:“我去大理寺了。” 出门喊了赤风一起。 —— 宴墨白走后,宁淼放下小虎头鞋,摊开手里的那张新面皮看了看。 是一张与她年纪相符的年轻女子的脸。 她弯唇,微微苦笑。 短短数日,她已从周婶,变成蓝影,再变成这名女子。 重生一世,她本只想好好活着,为何就这般难? 脸上笑意一敛,她将面皮拢进袖中,眸色转寒。 她先去了书房,坐在书桌前,蘸墨挥毫,给宴墨白写了一封信。 末了,又去衣橱里拿了宴墨白为她准备的女装,拿包袱包好,再拿了一小瓶药花花蜜。 然后就出了拂雪苑。 因为她是蓝影装扮,路上遇到两个下人,都跟她打招呼。 “蓝侍卫。” 她颔颔首,以示回应。 经过前院的时候,碰到了春兰,手里拿着些香烛,从外面回来。 “蓝侍卫。”春兰亦跟她打招呼。 宁淼发现,她瘦了很多,人也很憔悴。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同样朝她点点头。 出了永昌侯府,宁淼走在街上,走了很长一段路,确定没被人跟踪,这才往边上小巷一绕。 然后直奔附近的一处废宅。 来到废宅后院的院墙外,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她脚尖一点,飞身而起,越过院墙,悄然落于废宅的后院中。 院子里破败不堪,杂草丛生。 因为是夏日,比上次来的时候,杂草似乎更密更深了。 对,此废宅,就是她曾经骗宴墨白,自己偷听云居道长与康王的人说沙土出黑蛇的地方。 她来到当时她‘不慎失足落下’的那口枯井旁边,探头望了一眼下面。 时间过得真快。 她跟宴墨白站在这口枯井旁边,她故意让他看到自己留下了他的帕子,第一次故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对他有意,却不能宣之于口,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 敛了思绪,她掩到深草后,将脸上蓝影的面皮撕下,身上的男装脱下来。 换上包袱里准备好的女装,并将那张新面皮贴到脸上。 然后散了公子髻,快速盘了一个女子的发髻。 做完这一切,再将换下来的男装和面皮装到包袱里,扔到枯井里面,再用内力扫了一些枯叶下去,将包袱掩住。 最后从头到脚再确认了一遍,觉得确实没问题,这才飞了出去。 走回到繁华的街道上,来到一处医馆的前面。 抬头望了望医馆门头上的牌匾。 青云医馆。 她眼波微敛,收回视线。 左右看了看,伸手探进袖袋里,拿到那个装药花花蜜的小瓷瓶。 也未掏出来,就在袖中只手打开,指尖捻了一点花蜜,抹在自己的发髻上,然后伸手探回袖中,盖上瓷瓶盖。 定了定心神,她举步走进医馆。 医馆里生意不错,不少人在排队候诊。 她便站到队伍后。 有小厮先过来询问看哪方面的病。 “最近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有时腹中似是还有点幽幽疼,想看看胎儿是否无恙。” 小厮打量了一眼她的肚腹:“你是孕妇?孩子应该还未满三个月吧?” 宁淼点点头。 “你一人来的吗?可有家人陪同?”小厮又问。 宁淼摇摇头:“没有,我一人来的。” 小厮眸底掠过一抹异样,指指大堂后面,跟她道:“孕妇无需在这里排队,后面有专门的医室看,我带你去。” 宁淼一脸惊喜:“那敢情好,有劳。” 小厮带头走在前面。 宁淼眸色微深,紧步跟在后面。 穿过大堂,经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处房间外。 小厮朝她躬身道:“娘子进去吧,里面有大夫的,最多应该就一两人候诊,不会等太久的。” 宁淼颔首:“多谢。” 小厮离开,又回去了大堂。 宁淼抿了抿唇,拾步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两人,一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和一肚子很大的孕妇。 两人坐于桌旁,男子在执笔开着处方。 第177章 也不在乎多冒这一次险 开好药方,中年男子递给孕妇。 “就按照这个方子上面抓药,回去煎服,三碗水煎成一碗水,每日饭后服下,一日三次,大概半月,应该就能将胎位调整过来。” “好,谢谢大夫。” 孕妇拿了药方起身离开。 中年男子看向宁淼,示意她坐。 “娘子有何不适?” 宁淼上前,在先前那位孕妇坐的凳子上坐下。 “我最近孕吐得厉害,吃什么全都吐出来,有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吓自己,总感觉肚腹有些幽幽疼,很担心,想看看胎儿是否无恙。”宁淼道。 中年男子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伸手:“让我探探脉。” 宁淼将手臂放到桌上的腕枕上。 中年男子凝神探脉。 宁淼深目看着他。 见他唇角若有似无勾了勾。 “娘子不必担心,腹中胎儿很正常,这个月份,孕吐是很正常的事,我这里有一种药,想孕吐的时候嗅一嗅,能帮你压制一些。”中年男子道。 宁淼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太好了。” “你先嗅嗅看,看能不能接受这个气味?” 中年男子自面前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瓶盖,伸到她鼻翼下面。 宁淼吸吸鼻子。 她眼睛一闭,就软趴在了桌上。 见她如此,中年男子并无意外。 快速将瓷瓶收回,盖上盖子,放到抽屉里,然后出声唤了唤她:“娘子,娘子。” 毫无反应。 他又拿手推了推她:“娘子。” 见她已然晕过去,中年男子起身出了厢房。 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带了一个人回来。 两人一起将趴伏在桌上的宁淼搀挟起来,拖着出了厢房。 “确定是还没满三个月的孕妇吧?” “探过脉了,非常确定。” 宁淼闭着眼睛,听着两人的对话。 她感觉到自己被抬到了一辆马车上,很快,马车就走了起来。 外面很嘈杂,应该是行走在街上。 她感受了下,并未感觉到近旁有人的气息,这才眼睛微微眯开一点点缝。 见车厢里确实只有她一人,她才将眼睛睁开,眸底寒彻。 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 这些时日,她细细看过一年多以来,京城里所有失踪人员的案宗。 原本,她是想看看有没有跟那个炼丹师一样的案子,或者有没有其他炼丹师失踪。 并未看到有。 不过,却让她有了意外发现。 她发现有三名孕妇失踪。 虽然三人毫无关系,虽然三人失踪日子也都相隔几月,虽然三份案宗不是来自于同一个衙门。 京城有三衙门,一个总府衙,还有城南城北两个县衙。 此三名孕妇的案宗分别来自三个衙门。 大概也因为如此,三个衙门间并未将信息串联。 但她还是发现了此三个案子的共同之处。 一,三人都是怀孕不足三月。 二,三人都去青云医馆看过大夫,且都在当日失踪。 三,三人都是独自出门就医,无人陪同。 四,三个案子都未找到失踪之人,生未见人、死未见尸,都不了了之。 她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三个案子,一是因为她此时也正好是孕妇,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青云医馆是康王的暗桩。 她在想,如果这些孕妇失踪,的确跟青云医馆有关,那康王要这些孕妇做什么? 想来想去,她只想到一种可能。 那就是炼丹,炼长生不老药。 所以,她来了青云医馆。 她正好是孕妇,且是怀孕不到三个月的孕妇。 如果真是青云医馆掳走了那些孕妇,想必也会掳走她,那她就可以知道康王的炼丹之地了,就能找到那名炼丹师。 虽然此举很危险,可能有性命之忧,也可能会遇上康王,但她还是决定这么做了。 这是目前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了。 反正她一直处在危险之间,一直在为活着拼命,也不在乎多冒这一次险。 刚刚中年男子给她闻的那个异香,她猜到是迷晕她的东西,故她动了动鼻子,做了闻的动作,却并未真的吸进去。 她也猜到肯定是立马见效的东西,肯定不会让她嗅了之后半天才晕,故,她当即装晕了过去。 果不其然。 他们就有了下一步动作。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 恐引起对方的注意,她一直保持着被塞进马车的姿势,一动未动。 外面嘈杂声逐渐变小,周遭变得安静,通过偶尔被风吹起来的窗幔,她看到马车驶到了山路上。 她的心稍稍安定了几分。 说明不是去的康王府。 其实,她也知道不会去康王府,因为她很确定,炼丹不在康王府。 如今在进山,她也越发肯定是跟炼丹有关。 据她所知,炼丹需要很大的炼丹炉,而炼丹炉需要大烟囱排烟,在市里很容易暴露,在深山里,才不易被发现。 走了一段时间,马车停了下来。 宁淼阖上眼睛。 她感觉到门幔被掀开,有阳光照进来。 接着,她被人拖下马车,然后一左一右被人挟持着胳膊,半提半拖,往前走。 她再度微微眯开一点点眼睛,发现他们将她带到了一处山洞的洞门前。 洞门是青铜所铸,一看就极为结实。 门上有很多图案,乱七八糟的。 其中一人将自己的右手覆在某一个图案上,青铜大门‘吧嗒’一声就开了。 宁淼被两人挟着入了内。 青铜大门“哐当”一声在身后关上。 因为是山洞,里面是没有光的,甬道两旁的洞壁上每隔一段就有灯火,将洞里照得很亮。 走过一段甬道,就来到了一处宽敞之地。 应该就是洞穴的穴心,非常宽敞、非常开阔,中间一个很大的炼丹炉,炉下柴禾烧得正旺,炉上热气腾腾、青雾缭绕。 宁淼瞳孔一敛。 果然。 恐被发现,她阖上眼。 有人迎了过来。 “又弄到一个孕妇了?” “嗯,关去哪间?” “那间吧。” 宁淼感觉到又被拖行了一段路,她就被放了下来。 “竟然还没醒。” “估计是迷香吸入太多了,也差不多快醒了。人交给你们了,我们走了。” “嗯。” 第178章 这个女人竟然以身入局 铁链叮当的声音响起,宁淼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东西,假装幽幽醒转。 果然就看到两个男人手里拿着铁链,作势要锁到她的一双脚上去。 她假装大骇,然后就开始逃避。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一边嘶声惊问,一边逃避,眼角余光迅速观察周遭环境。 此刻她是在一间类似牢房一样的小房间里,三面是墙,前面一面是半封闭的多根铁柱子组成的护栏。 通过护栏,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炼丹炉,也能看到四处都有手持长剑的侍卫。 “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你怀着孩子呢,若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的小命就不保了。”其中一个男人道。 宁淼快速反应了一下他的话。 所以,他们的目标就是她腹中的孩子。 若把孩子给搞没了,他们会直接杀了她。 她也没打算真反抗,听到这话,一副被震慑到的样子,就不再逃避了,任由两人将铁链锁到她的脚踝上。 两人离开。 宁淼再度观察周边环境。 她猜测左右隔壁应该也是她这种小牢房,里面关着其他孕妇,只不过,她看不到。 她能看到的只有前面。 她看到一头发花白的老人来到炼丹炉前查看情况。 她细细观察老人的行为神态。 如果没有猜错,此人应该就是昭庆帝的那个炼丹师。 忽然一道女子嘶哑凄厉的声音响起:“放我出去!我不要喝这东西!” 宁淼敛神。 声音应该是来自隔壁的隔壁。 果然边上关着其他的孕妇。 似是正在被强喂什么东西。 “我不要喝......”女子反抗的声音还在继续,然后便是“唔唔唔”的声音,再然后就是被呛到咳嗽的声音。 看来是被强喂下去了。 很显然,喂的是什么药水。 宁淼抿唇,微微攥了手心。 没多久,刚刚锁她脚镣的那两个男人又来了,其中一人手里端着一个瓷碗。 见两人进来,宁淼皱眉,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又要做什么?” 端着瓷碗的男人走近:“把这碗汤药喝了。” 目光触及到瓷碗里黑褐色的药汁,宁淼摇头,往后挪了挪:“什么汤药?我不喝!” “放心,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药,你和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有事的。”对方道。 “那是什么药?”宁淼问。 对方皱眉,也失了耐心:“你不需要知道。” “那我就不喝。”宁淼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这就由不得你了!”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钳制住她,一人掰开她的嘴,一人将瓷碗里的汤药灌入她的口中。 苦涩的汤汁入喉,宁淼被迫咽下。 两人满意离开。 宁淼抬起手背,缓缓揩了揩嘴角的药渍,眸底一片冰冷。 —— 因为宁淼在拂雪苑,所以,宴墨白午膳还是想回侯府用。 当他带着赤风和蓝影回到拂雪苑,却没看到宁淼的人。 厢房里没有,书房里没有,沐浴房里也没有,他甚至打开密室看了看,也不见她的踪影。 出去了? 出去做什么? 青天白日的从侯府里出去,应该还是蓝影的装扮。 若是戴着新面皮,以女子装扮出侯府,侯府应该此刻早就传开了。 传他金屋藏娇。 “蓝影,你去府里转一圈,打探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关于她的消息?” 蓝影颔首领命,默然离开。 赤风看了看他的背影,心中低叹。 看来,他还是没从周婶是宁盘,他们都瞒着他这件事里走出来。 整个人变得沉默了很多,上午在大理寺,也是问一句答一句,不问上脸,几乎无话。 “拂雪苑里什么都有,她要出门做什么呢?”宴墨白俊眉凝着。 赤风忽然看到书桌上的信:“大人!” 宴墨白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眉心一跳。 第一反应是她留下一封信离开了。 上前一把将信拿起,快速展开,呼吸骤紧。 白纸黑字入眼。 【宴墨白,若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的计划成功了,我被他们带去康王秘密制丹的地方了。】 看到这句,宴墨白脸色大变。 赤风在边上,虽不知信上内容,但看到自家大人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那般大惊失色,就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宴墨白快速往下看,恨不得一目十行。 【你别担心,不会碰到康王的,康王在王府,制丹肯定在偏僻的隐蔽地,而且,我也会见机行事。 我会在身上弄上药花花蜜,你可用追蝶跟踪到我的位置,但有以下几点必须注意。 一,追踪到我的具体位置就行了,别让追蝶进入,以防打草惊蛇。 二,追踪到我的位置后,你也千万不要打草惊蛇,不要贸然救我。相信我,我有把握,我会保护好自己。 三,你想办法通知到皇上,让他直接来此处,最好是不要由你直接出面通知,让别人引他来此处。 以上三点,切记切记,否则,我会前功尽弃。】 宴墨白看完,脸色非常难看。 这个女人竟然以身入局! 就这么急于扳倒康王吗? “大人,怎么了?”赤风忍不住问道。 宴墨白将手中的信递给他,一张脸绷得死紧。 赤风接过信快看。 看完,也是惊骇到不行。 “她说引皇上前去,那皇上看到她,怎么行?本该死的人,却还活着,她不就是欺君?” “还有,既然她活着,那死的就是铃铛,会不会又把安阳公主的死扯出来?” 宴墨白摇摇头。 他也不知道。 “她信中并未写明她的整个计划是怎样的,但以她的心思和谋略,你能想到的,她不可能想不到,既然她还如此安排,想必有她的打算。” 赤风点点头,这倒是。 “而且,她以身入局都不怕,我难道会怕扯出安阳的死?” 宴墨白说完,自书桌的抽屉里取出那只装追蝶的小竹篓,吩咐赤风:“快去备马。” 既然她如此交代,那他就按照她交代的去办。 他唯一能争取的,就只有时间。 他得以最快的速度,让追蝶追踪到她的位置,以最快的速度,引昭庆帝前去。 第179章 他现在就很怕 赤风备好马回来,蓝影也在府里晃了一圈回来了。 “大人,并无过多消息,只知道宁姑娘是以属下的身份出去的,因为看到了一个下人,他说属下怎么半日时间换两套衣服?”蓝影禀道。 宴墨白点点头,意料之中。 如果以陌生女子的脸出侯府,必定会引起侯府的人注意,所以,肯定会以蓝影身份出门。 只不过,出去以后,应该就换回了女儿身,不会用蓝影身份去入局。 因为康王的人大多认识蓝影。 “蓝影,你去查探下安王现下在何处,赤风,你随我去追踪宁盘位置。”宴墨白吩咐道。 末了,想到什么,又改道:“赤风去查探安王在何处,蓝影,你随我一起。” 两人齐齐领命。 赤风知道,自家大人让查安王在哪里,应该是等知道宁盘的具体位置后,让安王成为那个引皇帝前去的人。 而之所以让他跟蓝影两人的任务换了一下,应该是不想蓝影再误会。 毕竟前段时间,他家大人一直带着他行动,将蓝影瞒在一边。 宴墨白将小竹篓里的追蝶放出,主仆三人就一起出了门。 赤风去查探安王消息,宴墨白和蓝影一人一马跟着那只追蝶。 追着追着,两人追到了城郊的一座山脚下。 宴墨白眸光微敛:“原来是在这座山上。” 此山,名为落儿山,山顶曾遭雷劈过两回,故被大家视为不祥,说山名不祥,还遭天谴。 所以,基本上就人迹罕至了,连猎户都不上此山打猎。 “骑马上山容易暴露目标,将马藏于林子里,我们徒步上山。”宴墨白吩咐蓝影。 主仆二人将马藏好,循着追蝶上山。 蓝影没看过信,并不知自家大人做什么,猜想应该是寻宁盘。 换做寻常,他肯定会问,如今的他,已时刻提醒自己,少说话、多做事,完成任务就行,无需知道太多。 主仆二人来到一处山坳里,便发现了密林深处的那个青铜洞门。 宴墨白脚尖一点,飞身而起,悄声落在一棵大树的枝杈上,凝目望去。 果不其然看到了洞顶上露出的一小截大烟囱,烟囱里青烟袅袅。 炼丹需要炼丹炉,炼丹炉需要大烟囱。 果然是这里! 忽然发现那只追蝶往大烟囱的方向飞去,他脸色一变,赶紧驾着轻功,飞身过去,伸手捉住了它。 好险。 如果从烟囱里进去,肯定会被那么滚烫的烟给烫死。 就算不被烫死,也会误了宁淼的事。 宁淼可是交代过,只需让追蝶追踪到位置,不能让其进去打草惊蛇。 将追蝶装进小竹篓里,他也得出一个结论。 那青铜洞门不是那么容易开的,追蝶不从洞门走,而是从烟囱走,说明此洞门密不透风。 紧紧抿着薄唇,他望着洞门的方向,恨不得现在就杀进去救人。 但宁淼的叮嘱,他又不得不听。 他不知道,她是以何种途径让康王的人带到了这里,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心急如焚。 只隔着一扇门,她就在里面,而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她在里面经历着什么,他不知道。 未知最可怕。 他现在就是很怕。 “走,下山。”他示意蓝影。 蓝影怔了怔,不知为何寻到此处,不想办法进去,反而就此折返。 但他没问。 主仆二人走隐秘的小路下山,然后打马回府。 赤风已回到拂雪苑,见两人进门,立马迎了过来。 “大人,安王殿下此刻在寻香茶楼喝茶。” 宴墨白颔首,吩咐两人:“你们两个速去寻香茶楼,按照我说的做。” 然后细细给两人交代了一番。 两人颔首,领命离开。 —— 赤风和蓝影来到寻香茶楼,径直上了楼梯,来到二楼。 在二楼的走廊上,看到了守在雅阁门外的安王的贴身侍卫江痕。 两人立马跟对方询问:“江侍卫,可曾看到我家大人?” 江痕摇摇头:“不曾。” 赤风皱眉,跟蓝影道:“怎么办?找不到大人,只知道他去喝茶了,也不知去了哪个茶楼?” “难道一个茶楼一个茶楼去找?”蓝影也皱着眉。 赤风摇摇头:“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大人让人找了那么久那个炼丹师,总算有了他的踪迹,得赶快告诉他才行,他还要去告诉皇上呢。” “那,要不我们直接去落儿山?”蓝影问。 “不行,落儿山上什么情况,我们根本不明,若打草惊蛇了,皇上和大人都会怪罪我们的,而且,我们也不认识那个炼丹师,还得是皇上亲自带人去才行。” 蓝影点点头:“这倒是,若打草惊蛇了,本是大功一件,反而会遭受责罚。” “是啊,所以,还是先找大人吧。” 两人一边说,一边急急离开。 江痕自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待两人下楼后,他就立马进了雅阁去跟安王禀报。 安王听完眼睛就亮了。 “这确实是大功一件啊!” 当初那名炼丹师失踪,他父皇派那么多人找那么久,都未果。 这个漏,他得捡。 当即起身:“走,进宫。” 他要先宴墨白一步,告诉他父皇这个信息。 就说为替他父皇分忧,自己这一年来一直派人在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了对方的踪迹。 “不会有什么圈套吧?”江痕比较谨慎。 安王嗤笑。 “能有什么圈套?若他们说的是假的,到时我就跟父皇说,是他们两个说的,把责任推他们头上呀。他们说的是真的,我们就提也不提,就说是我们自己的人找到的。” “多好,功劳我们领,出了差池,责任他们担。”安王得意道。 说完,就迫不及待出了雅阁:“走,我们要快,赶在宴墨白前面进宫。” 江痕只得紧步跟上。 —— 茶楼边上的小巷里,赤风蓝影看着安王主仆二人离开。 “上钩了。”赤风道。 随后,两人便偷偷地、远远地跟在后面。 他家大人交代过,得跟着安王,确保他是进宫,而不是自己跑去了落儿山。 如果是后者,就想办法阻拦。 另外,也要确保皇上出宫前往落儿山,如果没有,要立即回府禀报于他。 —— 【大家莫急,莫急哈,相信二二。】 第180章 她从未真正接纳他 遥目看到安王进了宫,赤风和蓝影进了一家可以看到宫门口的茶楼。 要了一壶茶,两人焦心等待。 终于看到皇帝和安王带着人出了宫,两人当即起身。 按照他家大人的吩咐,赤风回侯府禀报,蓝影前往落儿山。 蓝影得在这些人之前去到那里,在山洞外面潜伏好,以防山洞里的人闻讯提前逃跑了。 —— 拂雪苑书房,宴墨白坐在书桌后,桌上放着宁淼留给他的那封信。 他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握,一动不动。 没人知道他此刻心中的忧急,就像没人知道他其实心里多少是有些生气的一样。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会依附男人的女人,但他以为,以他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做这么大决定之前,至少跟他有商有量。 可她没有。 她就留下一封书信,一封甚至都没告诉他具体部署和计划的书信,自己做了所有决定。 垂眸,他弯了弯唇。 他知道,她从未真正接纳他,从未。 听到脚步声响起,他当即起身。 看到赤风快步进来。 “怎样?” “皇上和安王殿下带着人往落儿山去了。” 宴墨白点点头。 当即拔步:“我们也去。” 赤风微讶:“可她不是......” 让他们不要出面吗? 现在又要出面,那让安王去引皇帝的意义在哪里? “我不放心!我们可以稍晚一点到,就说我的人也发现了炼丹师的踪迹,有安王在前,皇上不会怀疑什么。” 宴墨白说完,就出了书房。 赤风只得紧步跟了上去。 —— 落儿山,石洞里。 宁淼背靠着洞壁坐在地上,阖着眼睛养神。 有人送了饭菜前来。 她睁开眼睛看了看。 伙食还不错。 一荤一素一汤一饭。 她自然知道,这不是善待她,而是为了保证她腹中孩子的营养。 炼丹需要胎儿,且是特定药水喂养的胎儿,这一点是肯定的。 她现在不能确定的,是需要足月正常分娩的胎儿,还是特定的月份引产出来的胎儿。 想必胎儿到手,胎儿母亲就会被灭口。 伸手拿起碗筷,她慢条斯理吃起来。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邱道长,此次出炉的丹药还是不行吗?” 宁淼呼吸一滞,手里的碗筷差点没拿稳。 筷子上夹的一片肉片掉到碗里,她抬眸,便看到前方炉鼎旁边,康王一袭常服,正在问那个须发花白的老人。 他怎么来了? 宁淼瞳孔缩敛。 “回殿下,还是不行,我重新在炼。”老人回道。 “你都炼了一年了,还没炼出来,你到底是不是在糊弄本王?”康王明显有些生气。 “殿下息怒,这长生不老药不是普通丹药,不是那么容易炼制出来的,我已经在竭尽全力炼制了。” “给本王快点!明日再给你添置几个炉鼎,你多个炉鼎同时进行,看能不能两月之内成功,本王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 老人颔首未语。 康王黑着脸,带着贴身侍从准备离开。 想想又拾步走向旁边关孕妇的地方,看被囚的那些孕妇。 一间一间门口走过。 宁淼低着头吃饭,眼角余光看到他的鞋面和一截袍角缓缓经过自己牢室前面。 并未停留。 待人走过,宁淼心口微松。 可下一瞬,她又看到,对方又突然折返了回来,并在她牢室前面站定。 宁淼拿碗筷的手微微攥紧。 “新来的?”康王问。 因为她是坐在地上的,且低着头,看不到他的上半身,宁淼不知道他问的是身边侍从,还是问的她。 不管问的谁,她知道,正常人反应都会抬头。 否则只会引人怀疑。 她装作怯怯抬起头。 这种时候,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激动出声,或哀求、或愠怒,让他放她出去。 可她不能。 她不能出声。 一出声就暴露了。 她只得装作惊魂未定、害怕他对她不利似的往一旁挪了挪身子。 “应该是。”贴身侍从回道。 康王面无表情瞥了宁淼一眼,拔步离开。 可只走了一步,脚步又蓦地一停。 他再度扭头看向宁淼。 “你一个新来的,也敢吃这里的饭菜,就不怕饭菜里有毒?” 宁淼眼波微敛。 对这个问题,她很无语。 既然都被抓到这里来了,就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想对她不利,可以来直接的,又何须那么麻烦在饭菜里下毒? 而且,不吃难道饿死? 横竖都是死,为何要饿死? 所以,这问的是什么破问题? 可她没法回。 因为她不能出声。 只得摇摇头。 “哑巴?”康王问。 宁淼还没做出反应,先前灌她药的那个男人就小跑着过来,语气恭敬地跟康王道:“回殿下,她不是哑巴。” 宁淼:...... 康王微微眯了眯眸:“那为何不回答本王的问题?” 宁淼拿着碗筷的手指更是攥紧了几分。 见她不做声,康王大步入了牢室,来到她的跟前,长臂一伸,掐住了她的下巴,逼迫着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四目相对,康王浑身一震。 他的另一只手来到宁淼的脸颊边缘,大力一扯。 宁淼脸上的人皮面具就被撕了下来。 外面的贴身侍从和那个灌药的男人都惊了。 熟悉的眉眼入眼,康王瞳孔一敛:“果然是你!” 果然? 宁淼看着他。 所以,是先怀疑是她了,才故意问她问题,想让她说话的? “本王还在想,竟然有人拿筷子跟你一样,食指压着大拇指指尖。” 宁淼下意识看向自己执筷的手。 没想到这么一点小细节,竟也能被他发现。 确切地说,是没想到他竟然知道她拿筷子有这么个小习惯。 “难怪本王遍寻不到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康王眼睛里露出阴鸷和亢奋。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今日他没白来。 “你怎么进来的?”康王问。 其实这个问题已不重要了。 她反正落他手上了。 他的困境可以解除了,他要逆风翻盘了! “我怎么进来的,殿下心里没数吗?”宁淼冷声问。 康王怔了怔,眯眸:“你怀孕了?” 第181章 你的 “是,不然怎么会在这里。”宁淼将手中碗筷放到地上,回道。 康王不太相信。 刑部和都察院不是说宴长景命根子没了吗? 瞥了一眼她的肚腹:“谁的?” “你的。”宁淼回得也快。 康王愕然。 见他怔愣,似是在回想自己睡过的哪个女人是她假扮的一样,宁淼眸中蕴着一丝冷笑。 以前的她怎么会觉得他是最洁身自好的男人的? “不可能!”康王笃声道。 “怎不可能?”宁淼反问。 她得拖延时间。 昭庆帝怎么还没来? 康王阴冷而笑。 “宁淼,你以为本王还能被你诓骗?上次你把本王害得如此地步,本王就发誓,找到你,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康王咧嘴笑着,尤其是见宁淼双脚被铁链锁住,知道她无法像上回那样对自己偷袭,就只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一只,他更是得意十足。 “苍天有眼啊,你终于落本王手上了。” 见他笑容嗜血,宁淼连忙道:“那也是殿下先害我的!” 康王一愣:“本王怎害你了?” “我对殿下如此忠心,殿下却给我下三载春秋!” 康王面露意外:“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到这里,宁淼心念一动,接着道:“殿下想想自己告诉过谁,对,就是他(她)告诉我的,殿下也别想否认!” 虽然知道此事,是她前世死后灵魂回到康王府,听到他跟花垚说的。 现在这事儿还没发生,但不排除他跟身边信任之人谁说过,那就让他猜疑身边人吧。 “是殿下先害我的!三载春秋,三年期满,不服解药,必死,殿下这是要我死啊!” “我至少还没要殿下性命。殿下应该很清楚,海棠宫暗房里,我已击晕殿下,我若想取殿下性命,轻而易举吧?但我终究下不去手。” 康王没做声。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背叛了他。 宁淼又道:“而且,殿下的脸不是好了吗?” 虽然还看得出来疤痕,但比她想象中的要轻微许多许多,显然彻底祛疤只是时日。 她不得不佩服给他医伤之人的医术。 当然,也怪自己当时用的是宴墨白送她的那枚木雕发簪。 木头的,终究不够锋利。 “你还敢提本王的脸?”康王就像是猛地戳到了痛处,嘶声道。 没人知道他为了治脸上的伤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 忽然,他反应过来一件事:“所以,你怀的是宴墨白的种?” “是,我只是想要解药,只是想要活下去。”宁淼笃声回道。 康王闻言,先是震惊。 震惊这世上竟然有女人能怀上宴墨白的子嗣! 继而是激动亢奋。 比发现被囚的孕妇是宁淼时,还要亢奋。 不仅这女人落他手里了,宴墨白的种,也落他手里了。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宁淼,虽是本王给你下毒在先,但此毒有三年之期,本王只是为了控制你,也并非真要你的命。” “退一万步说,你去到宴墨白身边谋解药也无可厚非。” “但怪就怪你,不仅谋解药,还帮他对付本王。” “你很清楚,皇子的脸有多重要,你也知道,铃铛对本王的重要,你不仅划伤了本王的脸,还杀了铃铛,你此举比杀了本王还要过分,本王岂能饶你?” 磨着后槽牙说完,康王跨步出门,“唰”的一声拔出贴身侍从腰间佩剑,回来直直指向宁淼。 “任何背叛本王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本王今日就让你付出代价!” “你不能杀我!”宁淼道:“杀了我 ,你在皇上面前就没有人证了,你如何翻身?” 康王轻嗤。 “人证不一定要活的,尸体也行,只要你的尸体在,就证明海棠宫里的焦尸不是你,足矣。” “而且,你巧舌如簧、诡计多端,让你彻底闭嘴,比让你活着,对本王更有利。” “是吗?”宁淼亦嗤笑。 “就算证明了海棠宫的焦尸不是我又怎样?你如何证明她是铃铛?你以为,我死于非命,还是一尸两命,皇上会完全相信你的话,就不怀疑有它?” 康王眸光闪了闪,抿唇。 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但凡能证明焦尸是铃铛,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被动。 不对。 他差点被这个女人绕进去了。 “就算不杀你,也证明不了焦尸是铃铛,你不可能替本王作证。” “而且,本王杀了你又如何,一尸两命又如何?不过是本王报你毁脸之仇、诬陷之仇而已,父皇能怀疑什么有它?” 见他并没有被自己绕进去,宁淼眸光一敛:“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话落的同时,从袖中掏出一粒什么东西,塞进口中,快如闪电。 “你吃了什么?”康王问。 宁淼笑,一脸视死如归,红唇轻启,一字一句:“化骨丸。” 康王脸色大变。 化骨丸,他知道。 曾经他们两个说起过这个药。 江湖传闻,此药食后一盏茶的时间就能让人暴毙,然后半个时辰就能将尸体化为水。 当时,他说,若能得此药就好了,可以杀人于无形,不留任何痕迹。 她说,她会去替他觅。 所以,这是觅到了? “快吐出来!”康王拿剑尖指着她,急道。 若她的尸体化成了水,那他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机了。 宁淼一脸无谓,朝他张张嘴,表示自己已经吞下去了。 康王目眦欲裂。 情急之下,他扔了手中长剑,伸手掐了她下巴,逼迫她张开嘴。 他刚准备去点她胃腹和喉咙上的穴位,让她吐出药丸,却发现自己肩胛下方的穴位猛地一重,他身形一定,再下一瞬,他扔在脚边的长剑就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惊骇。 这个女人竟然又暗算他,不仅点了他的定穴,还拿剑架在他脖子上。 不仅他惊骇,外面的贴身侍从和灌药的男人也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大惊:“殿下!” “所以,你根本没食化骨丸。”康王气得声音都在抖。 宁淼没回他。 她食的是一粒蜜饯。 只不过连核一起咽下去了,噎死她了。 没办法,这男人越来越谨慎了,只有用他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才能让他乱了阵脚。 好在化骨丸,他们二人曾经说过。 好在她足够了解他。 宁淼手持长剑横在康王颈脖上,缓缓自地上站起来。 康王发现那脚镣根本就没有锁住她:“你......” 第182章 宁淼,你这个疯子 宁淼未语。 结构更复杂的密锁她都开过,别说用发簪开一个普通的锁了。 不得不说,宴墨白这次送她的这枚黑灯笼发簪实在好用,发簪的尖尖又细又硬。 “放开殿下!”贴身侍从呵斥。 灌药的男人更是去叫了守卫前来。 大家奔至,见到康王被挟持,都大惊失色,纷纷拔出长剑或大刀。 “想你们家殿下死的,就过来!”宁淼厉声道。 大家自然不敢近前,只敢在牢室外跃跃欲试。 宁淼手中长剑又逼近康王的颈脖几分,另一手快速在他身上的几个大穴上一点。 康王瞬间就能动了,只不过,也仅仅是双腿能动,上半身以及手臂还是被定着,双腿虽然能动,却也没什么力气,一阵一阵发软。 宁淼一手钳制着他,一手横着剑,声如寒霜。 “让他们开洞门,放我离开,等我安全了,我自然会放了你!” 昭庆帝迟迟不来,她的计划只能取消。 康王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自然不想将这唯一翻盘的机会葬送,抿唇不语。 “所以,殿下是打算给我陪葬是吗?”宁淼手中长剑一动。 康王立即便感到尖锐的刺痛从颈脖上传来。 显然锋利的刀锋已划破了他颈脖上的皮。 “宁淼,你这个疯子!”康王气怒至极。 宁淼挑挑眉,故意剑锋往下移了点位置,好让那些持刀持剑的人都清楚地看到那道被她划出的殷红细线。 众人都大惊。 “殿下!” 康王双目猩红,五官几近狰狞。 早知道他就应该一剑结果了她。 “我的第二下就不会再这么浅了。”宁淼冷声道。 康王瞳仁颤得厉害,唇瓣抿得死紧。 他知道这个女人什么都做得出。 虽千般不愿、虽极为不甘,却还是不得不满足她的条件。 “开洞门!”康王出声吩咐。 “让他们退后!”宁淼又道。 康王一脸恨不得杀人的表情,不情不愿开口:“都退后!” 见众人纷纷往后退了两步,宁淼一手持剑,一手推着康王出了牢室:“走!” 于是,两队人僵持着缓缓往洞门的甬道里走。 宁淼挟持着康王,往前走一步,那些手持兵器的守卫就往后退一步。 双方往洞门口移动。 守卫虽人多势众,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宁淼面色清冷、目光森然,给他们的感觉,只要她手中长剑随随一拉,就能让康王当场毙命。 守卫们退到了洞门后面,退无可退。 “开门!”宁淼沉声。 守卫们看向康王。 “开吧。”康王道。 自己的命在她手上,他不得不从。 先保命,这些仇,日后再报。 若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负责开门的守卫走去门后面,将自己的右手覆在门板上的其中一个图案上。 “吧嗒”一声,双开的青铜洞门便朝两边徐徐打开。 洞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门开了!” 洞内众人一惊。 康王亦浑身一震。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颈脖上一松,是宁淼撤了长剑。 宁淼手臂一扬,将长剑抛插于地上,伸手快速解了他身上的穴道,转身就往洞里面飞奔,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等他反应过来,想钳制住她,她早已跑远。 众人看到宁淼一溜烟消失在甬道里,又跑回去洞里面,都一脸愕然。 此时,洞门已大开,两班人就这样不期然地相遇在洞内洞外。 洞内,一众守卫手持大刀长剑,在他们的身后,立着本应该在康王府禁足治伤的康王。 洞外,一众禁卫亦腰夹长剑,在他们的中央,立着一身常服的昭庆帝和两眼激动的安王。 “父......父皇。”康王一脸慌乱。 听到康王喊父皇,洞里的所有守卫大惊。 见大家还举着大刀长剑,安王先出了声:“尔等见到皇上还不放下兵器下跪?” “扑通”一声,最先跪下的是康王。 见自己主子如此,这些守卫们便一个一个弃了手中兵器,跪于地上。 昭庆帝面色冷肃,示意身侧带刀侍卫展蘸。 展蘸会意,让禁卫们上前缴了这些人的兵器,并钳制住他们。 宴墨白跟赤风赶到的时候,禁卫们正将这些人赶到一旁双手抱头跪地。 “皇上,安王殿下。” 宴墨白带赤风上前施礼。 昭庆帝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臣的人说在落儿山看到了邱道长的踪迹,臣便寻了过来。”宴墨白回道。 与此同时瞥了安王一眼。 安王有些心虚。 人就是这样,越是心虚,越想让别人信服。 随即出声:“那看来本王的人比宴大人的人快,本王一早就接到消息了,说在此处发现邱道长踪迹,本王恐消息有假,先来查探了一番,确定有个山洞,也不敢打草惊蛇,就先进宫禀报了父皇。” 宴墨白颔首:“殿下英明。” “进去看看。”昭庆帝拂袖举步,往洞里走。 安王和展蘸紧步跟在后面。 宴墨白和赤风走在二人之后。 经过康王身边时,昭庆帝脚步停住,侧眸睥睨着他:“康王怎在此处?” “儿臣......” 康王刚开口准备回答,昭庆帝却并没有要听的意思,已拔步往里走。 跟在后面的安王看看康王,一脸幸灾乐祸:“三哥,你脸上的伤好了很多呢。” 说完,也没等他反应,就拾步跟上前面的皇帝,脚步轻快。 本以为只是捡个漏,帮他父皇寻到那个失踪的炼丹师,没想到这个漏如此大、如此让人惊喜。 康王竟牵涉其中。 这是彻底再无翻身之机咯! 宴墨白经过康王身边时,瞥了他一眼,眸中寒彻,脚步不停,径直经过。 康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五官也因为气怒变得极度扭曲。 他终于明白过来,这又是一场局! 又是那个女人以身入局,给他布的一场大局! 当即从地上起身,也快步走去洞里。 昭庆帝带着一行人来到洞穴中心,洞内情景和边上牢室里的情景都尽收眼底。 昭庆帝和安王的视线,最终落在中央那个烧得正旺的炼丹炉上。 而宴墨白和赤风则是不动声色、目光快速搜寻。 第183章 民妇爬上了他的榻 边上一间一间牢室,每间牢室里关着一个女人。 宴墨白的视线一一扫过。 在看到其中一个牢室里的熟悉身影时,他眸光一顿。 对方也遥遥看向他,两人四目相对。 他看到对方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他抿了薄唇,将视线收回。 一直高悬的一颗心稍稍安定。 邱道长刚去材料室备了一些药材过来,看到洞中情景,尤其是看到昭庆帝,浑身一震,手中的药材掉在地上。 他屈膝一跪:“皇上。” 昭庆帝负手而立,周身寒气倾散。 刚准备让他给自己一个解释,就被急急赶过来的康王打断。 “父皇,儿臣也是接到消息,在此处发现了邱道长的踪迹,所以前来的。” “刚刚父皇也看到了,那些人手举长剑大刀,将儿臣围住,就是因为儿臣只身闯了进来,他们要杀了儿臣。” 洞里的这些人都是他的死士。 他怎么说,那些人必定就会跟着怎么说。 而邱道长的家人还在他手里,更不敢乱说。 康王的话音刚落,昭庆帝还没做出回应,安王就笑了。 “三哥,那些人将你围住,我们没看到,我们只看到,那些人替你开路,你站在那些人身后,我们只看到,他们看你脸色,你跪了,他们才放下兵器下跪。” 康王气结。 这个讨厌的搅屎棍怎么不去死? 也未理他,继续跟昭庆帝解释:“父皇,儿臣说的都是真的,父皇看儿臣的脖子,儿臣差点就死了。” 康王扬起脖子,将方才宁淼划伤的地方给昭庆帝看。 昭庆帝眸光微敛。 安王凑到近前,细细看了看,然而“啧啧”:“他们这些人还怪好呢,只给三哥划破点皮,是担心出手重了,三哥会痛吗?” 康王:“......” 他真不得一把捏死这搅屎棍。 昭庆帝脸色黑沉,指指邱道长:“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邱道长战战兢兢,勾着头,眼角余光偷偷瞟了瞟康王。 康王看着他,眸底都是警告。 “我......” 邱道长刚准备说话,忽然一道女子的声音响起:“皇上,救我!二弟,救我!” 所有人一怔,循声望去。 发现声音来自边上一间牢室。 “长嫂?!”宴墨白惊呼,语气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一声长嫂让安王和昭庆帝皆是一愣。 长嫂? 宴长景的妻子?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海棠宫里。 疑惑间,见宴墨白已拔步前去,来到那间牢室外,语气惊喜:“长嫂,真的是你!” “是我。”里面的女子道。 宴墨白一脚踹开护栏的门,进去,将坐在地上的女子扶起。 “你没事吧?”宴墨白压低声音快速问。 “没事,一会儿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我说什么,你也不用理会。”宁淼起身。 在宴墨白的搀扶下,宁淼拖着沉重的脚镣,缓慢地出了牢室,走向昭庆帝。 康王看着宁淼又将脚镣锁上了,然后一副被摧残了很久,路都走不动的样子,他气得眼珠子都快爆出来了。 昭庆帝和安王亦是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宁淼跪地行礼。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昭庆帝眸色转深。 “回皇上,民妇没死,民妇是被......” 宁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康王打断。 “父皇,儿臣当初就说她没死,是她杀死了铃铛,是她毁了儿臣的脸,是她金蝉脱壳,是她欺君!” 昭庆帝抿唇,眸光沉沉,看向宁淼。 宁淼面色未动,颔首:“是,是金蝉脱壳,可那是殿下的手笔呀!” “你胡说!”康王怒道。 宁淼也未理他,再次对着昭庆帝伏地一拜:“请皇上容禀。” “说!”昭庆帝脸色很不好。 康王急道:“父皇,别信她的,这女人巧舌如簧、满腹心机,她连君都敢欺,说出来的就没有一句真话。” 宁淼依旧不理他,继续伏地叩首:“请皇上为民妇做主,请皇上容禀。” 昭庆帝皱眉,面露不耐:“说。” “谢皇上。” 展蘸不知从何处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昭庆帝撩袍坐下。 宁淼启唇。 “民妇本是康王殿下的一名谋士,名叫宁淼,康王殿下有五位谋士,金木水火土,民妇是其中的‘水’。” 一语落下,昭庆帝、安王、展蘸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宴墨白更是一脸意外,赤风亦是一脸震惊。 只不过宴墨白是装的,赤风是真的。 他只知道这女人跟康王是有关系的,但并不知她竟是他家大人一直视为最强对手的谋士‘水’。 原来,宁盘的名字是假,她叫宁淼。 宁淼的声音继续。 “康王殿下为了掌控民妇,偷偷给民妇下了一种名叫‘三载春秋’的毒......” 话音刚落,就被安王好奇打断:“就是那个传闻解药需要宴大人子嗣脐带血的三载春秋?” 宁淼颔首:“是!” 知道这女人又要编故事了,且一定是对自己极为不利的故事,康王连忙出声。 “父皇,别听她瞎说,她跟宴墨白是一伙的,是宴墨白杀了安......”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的安王突然伸手点了哑穴。 “父皇都容人家禀了,三哥就让人家禀完嘛,有异议的地方,等人家禀完了再提出来也不迟,父皇说对吧?” 安王问昭庆帝。 他可喜欢听这些惊天秘辛故事了,这人一直打断。 康王:“......” 气结难当,可昭庆帝也未说安王不是,他只得受着。 宁淼继续。 “民妇无意中得知自己被康王殿下下了此毒,但民妇并未表现出来,正好康王殿下想派一人去宴大人身边做眼线,民妇便自告奋勇。” “民妇设法嫁给了宴大人的兄长,实则是为了接近宴大人,因为民妇想要解药,就必须得宴大人子嗣。” “一次,民妇趁宴大人不备,在他的茶水里下了媚.药,民妇爬上了他的榻,得手之后,民妇趁他未醒就逃了,他全然不知对方是谁。” 此一语落下,再次惊呆众人。 就连宴墨白也惊了。 他这次是真惊。 他没想到,她会一人担下,将他撇得干干净净。 “对不住,二弟,我也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冒犯二弟,请二弟原谅。”宁淼对着宴墨白深深一鞠。 说完,也不等宴墨白反应,继续跟昭庆帝禀报。 第184章 不听他话的人就是如此下场 “民妇在做康王殿下谋士的时候,一直视宴大人为死敌、为眼中钉。” “可在永昌侯府的那些日子里,在刻意接近宴大人的那些日子里,民妇发现,他与康王殿下口中所说的完全不同。” “他看似冷面阎罗,实则有一颗赤子之心。” “民妇开始反思,到底还值不值得去效忠康王殿下这样一个一心只有东宫之位的人,尤其是他还给民妇下了三载春秋的毒。” “民妇不想再做他眼线了,不再给他传递消息,他觉得民妇背叛了他。” “皇后娘娘寿宴那日,民妇进宫送胭脂,康王殿下让人偷偷传信于民妇,让民妇前去海棠宫,他在那儿等民妇。” “民妇不想去,但又不敢不去。民妇去了海棠宫,康王殿下将民妇带去了一间暗房。” “在那间暗房里,民妇惊骇地发现,安阳公主的婢女铃铛死在了里面,她以一个非常屈辱的姿势躺在地上,下半身不着片缕,且下面都是血,显然生前经历过暴力,胸口亦是血,似是被利器所捅致死。” “民妇大骇,问康王殿下这是何意?” “他说,他要让民妇看看,不听他话的人就是如此下场。” “他说,他让铃铛出来作伪证,指证宴大人杀害了安阳公主,可铃铛抵死不从,他便先让她受尽屈辱,再要了她性命。” 听到这里,大家又都惊了。 昭庆帝、安王、展蘸惊于事情竟是这样的。 赤风惊于这个女人的脑子。 宴墨白抿唇,亦没想到她这样讲。 被点了哑穴的康王同样大惊,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激动地无声否认和控诉,面红耳赤、青筋直暴、目眦欲裂。 没人理他。 “所以,是三哥杀了安阳?”安王问。 宁淼摇摇头:“这个民妇不知,民妇不能瞎说,民妇只知,他让铃铛诬陷宴大人。” 安王有点失望,点点头,示意她:“你继续。” 宁淼接着道:“趁民妇不备,康王殿下点了民妇的定穴,见他要杀民妇,民妇自是想办法求生。” “民妇骗他说,民妇并未背叛他,只是宴大人太谨慎了,民妇不敢轻易跟外界联系,为了取得宴大人的信任,民妇假意身心交付,已怀上宴大人的孩子。” “康王殿下起先不信,探过民妇脉搏,确认是喜脉后才相信,他便决定不杀民妇了。” “他说,他掳了邱道长,在帮他炼制长生不老丹,需要怀孕不足三月的孕妇做药人,民妇正好派上用场。” 听到这里,跪伏在地的邱道长心中一喜。 这个‘掳’字用的好。 他正在想自己该如何自保。 皇帝对他寄予厚望,他却失踪不见,如果说自己是被康王挟持强迫,皇帝会不会信。 如今从另一人嘴里说出来,那可信度就高了。 宁淼的声音继续。 “见他要掳走民妇做药人,民妇自是不愿,民妇说,自己现在是永昌侯府的长媳,明明进了宫,却不见出宫,侯府必定会寻民妇,宴大人也定会追查到底。” “他说,那简单,正好有铃铛的尸体,就做出是民妇死了的假象就好了,人死了,侯府和宴大人自然就不会找了。” “民妇说,若民妇死在海棠宫,永昌侯府和宴大人更不会善罢甘休。” “他说,他想到了一个以退为进、能彻底让宴大人和永昌侯府完蛋的妙计。” “他说,他可以先吃点亏。先让大家觉得,死的是民妇,是他强了民妇,并杀了民妇。只不过,他个人不会承认,他会始终咬定,死的是铃铛,铃铛是宴大人杀害安阳公主的证人,是民妇杀了铃铛灭口,然后将铃铛伪装成自己,诬陷于他。” “他说,就算判定是他杀了民妇,永昌侯府要追究责任,皇上降罪于他,也就是禁他足、卸他公务,最严重也就是关进诏狱,绝不可能会要他性命,因为他是皇子,民妇只是一介草民。” “他说,他且先吃下这亏。待民妇腹中的孩子完成炼丹的使命,民妇再无利用价值,他再将民妇公之于世,到时,他就逆风翻盘了。” “海棠宫里死的人不是民妇,那就证明他的话才是真的,死的是铃铛,是宴大人杀了安阳公主,民妇替宴大人杀了铃铛灭口,并诬陷于他。” “到时,民妇欺君,宴大人杀公主,民妇、宴大人、永昌侯府全都得死。” 听到这里,安王实在忍不住惊叹。 “哇,三哥好厉害的谋略!如此以退为进,让自己由凶手变成最大受害者,不仅将铃铛、宁大娘子全都用到了极致,还达到了一箭多雕的目的。” 康王气得几近癫狂,再也忍受不了,“噌”的一下从地上起身,作势就要扑向宁淼。 宴墨白眸光一敛,刚准备出手,有人比他动作更快。 是边上的安王。 安王眼疾手快在康王的肩胛下的定穴上一点。 康王便再也无法动弹。 康王双目猩红,瞪向安王,恨不得将安王生吞活剥。 这搅屎棍点他哑穴,如今又点他定穴。 “我知道三哥很急,但请先别急,待人家禀完再说。”安王道。 康王定在那里,胸口起伏,脸色难看,五官扭曲。 昭庆帝冷眸瞥了他一眼,示意宁淼:“继续。” 宁淼恭敬颔首。 “为了将戏做真,也为了攻皇上心,康王殿下甚至不惜拿木簪划伤了自己的脸。” “他说,脸上有伤者,无缘皇位,这样,大家,尤其是皇上,就不会怀疑是他自编自演的。待逆风翻盘之日,皇上也会知道他受了多大的委屈,而心生愧疚,从而对他行补偿之事。” “他说他反正有治疤的神医,他想让脸上的伤什么时候痊愈,就能什么时候痊愈。” 听到这里,大家都下意识地看向康王,包括昭庆帝。 康王脸上的疤确实已经不明显了,痊愈是迟早的事。 昭庆帝抿唇。 康王气得面目狰狞,想跟昭庆帝申诉,奈何不能动也不能说,只能用眼神。 昭庆帝黑着脸转开视线。 宁淼继续说。 “康王殿下让人脱了民妇的衣物,穿在铃铛身上,取了民妇的两枚发簪,一枚插铃铛头上,另一枚木质的,他先用其划了自己的脸,再放铃铛手里。” “然后泼了灯油在铃铛脸上,放火烧铃铛,自己装做被人击晕,并命人趁失火大家混乱之际,将民妇带走。” “没有走宫门,宫门口要盘查,且要记录,他让人带民妇走的是冷宫长焦宫里的一条密道,那条密道通往宫外城郊的一片树林。” 第185章 除了彼此,任何人都配不上他们两人 “皇宫里竟还有连通宫外的密道?”安王震惊。 昭庆帝亦是。 如果有密道,那皇宫的安全,他的安全何在? 展蘸同样是。 竟还有密道,那若有人通过密道潜入皇宫刺杀皇帝,他岂不是防不胜防? 康王更是。 什么密道? 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密道! 这也要安他头上? 他闭眼,觉得自己要疯了。 赤风是知道密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个女人用在这里。 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跟自家大人是绝配,除了他们彼此,任何人都配不上他们两人。 这脑子,这谋略,他五体投地。 偷偷睨了一眼自家大人,见自家大人也面露‘意外’,他连忙也让自己露出震惊的表情。 宁淼颔首,回安王道:“是,密道的入口就在长焦宫一间厢房的床板下面。” “那人通过密道将民妇带出宫,带到了这里,腿上锁上铁镣,关在牢室里,每日喂下汤药。” “那些妇人亦是,全都是康王殿下的人强掳来的,掳来做药人的。”宁淼边说,边扬手指了指边上其他牢室里被关的妇人。 “民妇很绝望,那些妇人也很绝望,我们与世隔绝,我们出不去,也逃不了,我们以为会死在这里,没想到苍天有眼,皇上来了!”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宁淼语气激动,甚至带了几分哭腔。 昭庆帝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致。 他转眸瞥向康王,目光森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安王闻言,连忙伸手解了康王的哑穴,也仅仅是哑穴。 康王当即嘶声开口:“父皇,这女人满口胡言,她诬陷儿臣,事实不是这样的,事实恰恰相反。” 宁淼摇摇头,一副他实在不可理喻的模样。 然后,一脸坦然坦荡地跟昭庆帝道。 “民妇是康王殿下的谋士这点,其他谋士金木火都可以为民妇作证,土就算了,土是康王殿下榻上的女人。” 康王:“......” 宁淼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们五谋士住康王府周边的居民区,住处全都有密道通往康王府。” “五个谋士,五条密道,康王殿下说,此密道可让我们避开对手眼线进入王府,亦能成为他禁足的时候出府,以及危难之际逃生的途径。” “民妇句句属实,皇上派人一查便知。”宁淼恭敬叩首。 安王忍不住啧啧。 “难怪三哥在这里呢,想必也是从哪条密道里出来的吧?三哥还真喜欢密道呢,宫里的那条密道不会也是三哥挖的吧,三哥挖此密道,意欲何为呀?” “我没有!”康王当即怒声否认:“我根本就不知道宫里有什么密道,是这女人胡说!” 宁淼没理他,抬眸看向昭庆帝。 “民妇有没有胡说,皇上派人去长焦宫看看便知。” “若非殿下的人带民妇走过,民妇一个从未进过宫的草民,连冷宫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会知道冷宫那里有密道?” 康王嘶吼:“明明是你杀了铃铛以后,从密道逃走了,现在反诬到我头上!” 宁淼接得也快:“我从密道逃走了,逃到你的这个山洞里来,拿自己的命、拿腹中胎儿的命,给你做药人吗?” 康王:“......” 宁淼懒得再理他,继续跟昭庆帝道:“海棠宫里的事,那些宫人也能给民妇作证,当时,康王殿下带民妇前往暗房的时候,很多宫人都有看到。” “民妇被带到此山洞之后,邱道长也可以为民妇作证。” 邱道长一怔。 难怪前面说他是被康王强掳来的,原来是需要他们互为证人。 事到如今,康王气数将尽,昭庆帝当前,他自是保命要紧。 能互为证人,也算是对彼此有利。 遂,在昭庆帝朝他看过来的时候,他点了点头。 康王更是眦目难信:“你......” 宁淼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拔高了几分音量,继续道:“而且,民妇被强行喂了药水,想必探脉应该能探出来,皇上可宣太医一探。” 听到这里,宴墨白心口一撞,有瞬间的耳鸣。 喂了药水?可宣太医一探? 他难以置信看向宁淼,想从她那里窥出几分真实情况。 宁淼没看他。 他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强自定了定心神。 先前她说过,她无论说什么,让他都不要理会。 不会有事的,他告诉自己。 此时的康王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炸了。 怒吼:“那是你以身入局!” “以身入局?”宁淼一脸对他说出这种话的不可思议。 “民妇腹中的这个胎儿,可是民妇的解药啊,眼见着三载春秋的三年之期没剩多长时间了,此孩子是唯一能救民妇性命的存在,民妇会为了栽赃康王殿下,以身入局,来做药人?” 说这些话的时候,宁淼也很激动。 胸口起伏,满脸涨得通红,眼睛里甚至有水花在晃,一副自己唯一生的希望被他这样给剥夺了的气怒和绝望。 “民妇只想活着,只想活下去,为何?为何就这么难?” 康王胸口起伏得更加厉害,喉咙里甚至发出嗞啦嗞啦的声响。 若非被点了定穴,他定要杀了这个女人。 “父皇,你别信她的,她就是以身入局,她根本不是皇后寿辰那日进来的,她是今日才进来的,山洞里的其他人都可以为儿臣作证!” 昭庆帝还没回应,宁淼先出声反问。 “山洞里的哪些其他人?是这些被你强掳来的妇人,还是那些负责看守我们的守卫?” “如果是前者,皇上大可以找她们问,如果是后者......” 宁淼顿了顿:“我记得,刚刚,你不是说那些守卫是围攻你的吗?他们都能替你作证是围攻你,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替你作证的?” 康王一时语塞。 宁淼抿唇,眼角余光扫了一记边上牢室里关着的几个妇人。 她先前就注意到这些妇人扒在铁柱间在看着他们这边,而且,她确定这样的距离,她们能听到他们这边说的话。 因为她刚刚在牢室里面,就能清楚地听到他们在这边说什么。 这些人恨透了康王,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她现在在斗康王,她们若真被问话,肯定会帮她。 当然,也不一定会被问话,她只是故意这么一说,以表示自己的坦荡。 真正的目的,只是让昭庆帝明白,那些守卫是康王的人,自然帮他说话,作的证根本不可信。 第186章 臣有几个问题想问她 “父皇!” 康王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那日在海棠宫都没有今日这样被动。 这个女人显然有备而来,说得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可这些都不是事实啊! “父皇,她是儿臣的谋士不假,儿臣给她下过三载春秋亦不假,但海棠宫那件事,真不是儿臣做的,儿臣也没有掳她到这里来,儿臣......” 康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昭庆帝沉声打断。 “邱道长在给你炼长生不老药是真的吧?他本是朕的炼丹师是真的吧?” 康王一时语塞。 这一刻,他也突然明白过来,他父皇最在意的、最不能原谅的,是他偷偷撬走了他的人。 只这一点,他在他父皇这里就完了。 这也是宁淼此次布的局里最狠的地方。 她不惜以身入局,然后引他父皇前来,就是想让他父皇看到邱道长。 就是想让他父皇看到,自己倾尽人力物力遍寻的人,被他这个儿子秘密掳走藏在这个地方为自己所用。 什么谋臣眼线,什么海棠宫事件,在他父皇眼里,可能真相如何,并不那么重要,因为都没有损害到他的切身利益。 而掳走邱道长,才是太岁头上动土,才是碰了他的逆鳞。 只这一点,宁淼就将他拉下深渊。 然后,这女人还顺带说了自己是他谋士的身份,让自己以后能以真名、真面目示人。 还顺带帮宴墨白洗了杀死安阳的嫌疑。 还顺带将自己的逃生密道栽赃到他头上,让他父皇以为他挖密道到皇宫图谋不轨。 太可怕了,这女人。 她心思玲珑、足智多谋,他一直是知道的。 他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狠。 为了让他万劫不复,不惜赔上自己的孩子。 她不要三载春秋的解药了吗? 不对,她现在跟宴墨白是一伙的。 三载春秋是宴墨白的。 肯定是有其他的解药。 对,有了解药,所以,可以牺牲掉这个孩子。 牺牲掉一个还未出生的胎儿,换他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机,换自己往后余生能正大光明、自由自在行走于人世间。 康王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已经扭转不了现在的局面。 但他不能放弃。 “父皇,儿臣让邱道长炼制长生不老药,其实是想献给父皇的。” “儿臣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妥,不应该动父皇的人,但儿臣也是立功心切,儿臣想着,若能炼制出此药,献给父皇,必能讨父皇欢心,换父皇青眼。” “不然儿臣还年轻,怎会那般急切想要炼制此药,就是想献给父皇,想父皇能长生不老、千秋万代。” 康王说得恳切。 昭庆帝全然不为所动,冷嗤了一声。 “成天盯着东宫之位,还希望朕千秋万代,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还有,朕的人,朕自己不会让他炼?需要你替朕做这些?” 康王脸色一滞,立马道:“儿臣句句肺腑,一片孝心天地可鉴!” 昭庆帝皱眉,一脸不耐:“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跟朕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说完,侧首吩咐展蘸。 “将康王带回去关进诏狱,等候发落。” “外面他的那些人也尽数收押。” “牢室里关的那些妇人先带回宫,朕让太医看过再说。” “宁氏......”昭庆帝看向宁淼:“也先随朕回宫,待朕将你说的那些事调查清楚,再做决断。” 宁淼伏地叩首:“谨遵皇上吩咐,谢皇上替民妇做主!” 昭庆帝又侧首瞥向邱道长:“你也一起吧。” 邱道长恭敬伏地:“是!” 展蘸吩咐禁卫们按照昭庆帝的旨意执行。 宁淼和邱道长自地上起身。 宴墨白给了赤风一个眼神,赤风会意,连忙上前搀扶了一下宁淼。 展蘸拔出腰间长剑,一剑砍开了宁淼脚上的铁镣。 两个禁卫过来钳制康王,安王这才伸手解了康王身上的定穴。 “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 昭庆帝理都没理。 康王也只得作罢。 他知道,只要他偷掳邱道长这件事不冤枉,其他的事,他再怎么喊冤枉,喊破喉咙,他父皇现在也不会理他。 宴墨白朝昭庆帝恭敬一鞠。 “皇上,臣能跟长嫂单独说几句话吗?她是康王殿下的人,还中了三载春秋,甚至还怀了臣的孩子,这一切臣都大为震惊,臣有几个问题想问她。” 昭庆帝看了看他。 “为了避嫌,你还是暂时回避吧,毕竟牵涉你的子嗣、牵扯安阳。有什么问题,等此事了了,再问也不迟。你放心,朕调查清楚了,就会放人。” 宴墨白只得回:“是。” 一行人离开山洞。 宁淼被禁卫带着上马车的时候,看了一眼立在不远处的宴墨白。 两人四目相对,宁淼快速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入了马车。 进了宫,宁淼和几个孕妇,以及邱道长都被带到了拂事殿。 此殿是皇帝接见外史或本朝百姓因事入宫面圣的地方。 昭庆帝吩咐了好几拨人出去。 一拨去冷宫长焦宫查看密道。 一拨按照宁淼交代的具体住址,去找康王的另外几个谋士。 一拨去海棠宫找当初的那些宫人调查了解情况。 还让人去太医院宣了太医。 与此同时,还让邱道长讲了失踪这一年的经历。 邱道长便将自己的家人如何被康王挟持,康王如何逼自己就范,全都讲了一遍。 包括这一年在山洞里的炼丹情况。 也就是这时,宁淼才知道,炼丹需要的是胎盘,被特制药水浸养超过六个月的胎盘。 难怪需要孕妇怀孕不足三月。 “那这药水对孩子是否有影响?” 宁淼和几个孕妇最为关心这个。 天子当前,邱道长只得实言。 “有,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种特制的药水,毒性更重,又加上是长期浸养,一般......生下来的胎儿不是畸形怪物,就是死胎。” 几个妇人闻言都大惊失色。 昭庆帝黑脸震怒:“看看你们做的好事,为了延长自己寿命,就不顾他人性命了吗?” 邱道长扑通跪地,瑟瑟发抖:“皇上息怒,我跟康王殿下讲了这些情况,可康王殿下执意如此,他拿我和家人的性命相胁,我不得不从。” 第187章 她,昭庆帝杀不得 “那现在怎么办?”昭庆帝问。 “别无他法,只能是及时将腹中胎儿堕掉,如此对大人的伤害最小,否则分娩怪胎或死胎之时,大人也可能有性命危险。” 几个孕妇闻言,全都跌坐到地上。 宁淼亦如此。 她脸色苍白,口中喃喃:“那我解药怎么办,三载春秋的解药怎么办......” 这时,太医院的太医来了。 昭庆帝让其给几个孕妇查看,包括宁淼。 查看之后,太医的建议跟邱道长的建议一样。 “及时堕掉孩子,月份大的,引产,月份小的,服堕胎药。” 昭庆帝指指宁淼,问太医:“她也必须堕掉吗?” 宁淼眸光微敛,知道昭庆帝的用意。 看似是关心她,关心她的解药问题。 实则是不信任,想确认她是否真的喝过药水。 太医恭敬回:“回皇上,是的,也必须堕掉,从她脉相来看,她也喝了药水,但凡喝过药水的都必须堕掉。” 昭庆帝颔首,表示知道了。 见宁淼面白如纸,一副失魂落魄的绝望模样,昭庆帝扬袖,示意太医退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几拨派出去的人就陆续回来复命了。 “启禀皇上,长焦宫寝殿的床板下面确实有密道,通往宫外城郊的一片树林,宫里这头是床板所掩,宫外那头是树脚下一块假的草胚所掩。” “启禀皇上,海棠宫那些宫人此次说的,与先前审理此案时说的并无两样,当日,确实看到康王殿下带着宁娘子去了暗房,只是暗房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启禀皇上,康王殿下的另外四名谋士已带到,在他们的住处确实都有一条暗道通往康王府。据查,今日康王殿下就是从这名叫花垚的谋士住处出来的。” 昭庆帝点点头,指着宁淼问四人:“可认识她?” 四人颔首,皆回道:“认识,她也是殿下的谋士之一,宁淼,是我们金木水火土五人中的水。” 宁淼有些些意外。 她知道金木火三人会替她作证,因为宴墨白已查到康王暗中对他们做了什么,成功将他们策反。 她意外的是花垚竟然也站她这边。 大概是见康王这棵大树已倒,赶紧挑条生路走。 人就是这样现实。 其实,康王已亲口承认她是他的谋士,要不要这四人作证都无所谓。 所以,昭庆帝也没多问,就让几人退下了。 最终就留了宁淼和那几个孕妇。 “朕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事已至此,还希望大家振作起来,大家都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孩子还可以再有。” “女子的名节大如天、重如命,为了你们的声誉着想,朕会安排人给你们引产和堕.胎。” “到时会通知你们的家人,就说你们被黑市老板抓去做工,膳食不好,又劳累过度,孩子没保住,你们坚韧勇敢,团结一气,想尽各种办法往外传递消息求救,与朕的人里应外合,捣毁了此黑市作坊,你们才得以重见天日。” “朕也会嘉奖你们。如此一来,你们才不会被外人猜疑议论诟病,你们的清誉才不会受损,你们在夫家才能立足,才能好好地过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朕为你们考虑得如此周全,你们也必须跟朕保证,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全都烂在肚子里,否则,会是怎样的下场,应该不需要朕多说。” 昭庆帝恩威并施。 妇人们惶恐磕头谢恩。 只有宁淼失魂落魄跪杵在那里没动。 毕竟大家都有救,都有盼头,都可以迎接新生活,只有她......三载春秋的解药没了。 只有她,没得活。 所以,她必须这种反应。 心中却是冷笑,好一个为妇人们考虑得如此周全。 明明担心的,是皇室清誉。 康王毕竟是皇子,利用孕妇、利用人命炼丹,传出去,受损的是皇室清誉,会引起百姓对皇室的不满,对他这个皇帝的不满。 所以,才让这些人都烂在肚子里。 所以,才要先将这些人腹中的孩子都处理掉,才放人回家。 这样才可以抹掉被喂药的痕迹。 她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有她在,这些孕妇可能都会被昭庆帝灭口。 毕竟她是侯府的人,是宴墨白的长嫂,刚刚宴墨白又在山洞里当面,全程知晓此事。 她,昭庆帝杀不得。 所以,这些人才跟着一起幸免。 否则,以她对昭庆帝的了解,以他的狠厉,这些人大概是没有活路。 昭庆帝安排了几名亲信太医、医女和嬷嬷,前来给大家引产和堕.胎。 宁淼和所有孕妇一起被带到了内殿。 引产的都躺在矮榻上进行,中间拉上帘子,月份小的,就只需服用一粒堕子丸。 医女递上堕子丸,和水。 宁淼眸光微敛,伸手接过,在医女一瞬不瞬地注视下,将堕子丸送入口中,喝了一口水咽下,并张嘴给医女看了看。 医女这才放心地去服务下一位。 宁淼不动声色观察着周边,抬手将自己侧脸边的碎发拂到耳后,与此同时,启唇轻轻一吐,那粒被压在舌根下的小药丸就被吐到了抬起的这只手的袖子里。 一切快如闪电。 接下来就是出血的问题。 割自己哪里呢? 割自己大臂内侧吧。 出血后,应该还会有太医探脉,确认已无喜脉,胎已滑出。 她用龟息之法让胎儿短暂停止妊娠能对付过去。 见边上一名食了堕子丸的孕妇开始肚子痛,她也开始叫痛。 然后说自己内急。 便有嬷嬷带她去出恭。 —— 拂雪苑,宴墨白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赤风蓝影知道,自家大人越是这样,心里越是惊涛骇浪。 “大人,需要属下派人去宫里打探一下消息吗?”赤风上前问。 宴墨白没理他,忽的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抽开面前书桌的抽屉,自里面拿出一个小木匣,噌然起身:“备马。” “大人这是?” “进宫,送三载春秋的解药。” 第188章 宴墨白,我有话对你说 蓝影立马跑着离开去备马。 宴墨白大步往拂雪苑的门口走。 赤风紧步跟上:“大人拿的是虺骨吗?” “嗯。” 虽然宁淼身上的三载春秋已经解了,但昭庆帝不知道,现在宁淼表现出来的,就是还没有解毒。 因为只有毒没解,她腹中的孩子是此毒唯一的解药,才能证明她不可能是自己以身入局、拿孩子做药人,才能证明她就是被强掳去的。 但他有种感觉。 有种很强烈的感觉。 这个孩子可能要没了。 她在山洞里跟昭庆帝说:民妇被强行喂了药水,想必探脉应该能探出来,皇上可宣太医一探。 胆敢让太医一探,说明她是真的食了药水。 因为他实在想不到如果没食药水,能怎样蒙混过关。 他知道,对她来说,会怀上这个孩子,完全是因为三载春秋的解药。 后来,得知解药不是这个,她会留下孩子,那也只是因为已经怀上了。 她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多期待,他看得出来。 否则不至于看案宗可以看得废寝忘食,挑个孩子名字却没有耐心去挑。 也不至于他买的小虎头鞋,会在她的矮榻上一只,矮榻的底下一只,可见放得有多随意,且有多不在意,从缝隙里掉了一只都没发现。 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没入她的心,所以,她才不会去期待与他的孩子。 他知道她很急,急着扳倒康王,急着获得自由。 他理解。 毕竟这种东躲西藏、不能见光、提心吊胆、随时都可能有性命危险的日子,谁也不想过。 但他以为,就算她不依靠他去解决,也至少会让他参与进去。 没有。 她的计划里没有他。 甚至在两人的关系里,也将他撇得干干净净。 她不惜污自己名节,说自己给他下媚毒,爬上他榻,还说他全然不知,将他完全摘开。 虽然他知道,在那种情况下,跟他撇清关系,是最好的,这样就不会让人觉得她会为了他以身犯险去杀铃铛。 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如今,康王彻底被扳倒,她重获自由,重见天日。 如果孩子没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份羁绊也没了。 那接下来......她要离开了吧? 所以,他送虺骨前去。 因为在外人看来,如果孩子没了,那她身上三载春秋就没有解药了,待三年期满,她还怎么活于人前? 她肯定会以此理由离开,离开后也肯定再也不会露面了,会让昭庆帝以及世人觉得她死于此毒了。 所以,他送虺骨前去。 他要当着昭庆帝的面,当着大家的面,解了她身上的三载春秋,让她往后余生不再有任何枷锁,光明正大地活着。 可以走,也可以留,还可以走了之后再回头。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心里一片兵荒马乱。 —— 宴墨白来到拂事殿的时候,昭庆帝正准备摆驾回龙吟宫。 见他前来,昭庆帝拢眉:“朕说了,调查清楚了,就会放你长嫂回去,就那么不相信朕?” 宴墨白恭敬施礼:“不是,臣是给她送三载春秋的解药来。” “解药?不是要你子嗣的脐带血吗?” “回皇上,那个只是当初三载春秋被盗时,宁王殿下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真正的解药是虺骨。臣自宁王殿下那里求了一截,就赶快送来了。” 说完,宴墨白眸色微深,又接着道:“她腹中还怀着孩子,早一刻解毒,孩子就少一分危险。” 昭庆帝一怔,非常意外:“你想要这个孩子?” “嗯,毕竟是臣的骨肉。”宴墨白眉眼低垂,掩去眸中神色。 昭庆帝看着他。 片刻,才出声:“孩子已经堕掉了。” 宴墨白浑身一震,手里的小木匣“啪”一声掉在地上。 虽然他猜到可能会这样,虽然他有心理准备,可他其实一直是存着希望的。 如今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 昭庆帝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因为喝了炼丹的那药水,邱道长跟太医都说,孩子不能留,留了不是怪胎就是死胎,她也会有危险。” 宴墨白没做声。 弯唇苦笑,他缓缓倾下腰去,拾捡掉在地上的木匣。 昭庆帝回头瞥了一眼内殿的方向。 “她可以离开了,是让她暂时留在宫里休养,还是出宫回府,你们自己决定。” “另外,朕已交代下去,落儿山山洞之事,不许对外张扬,她们这些人只是被黑市老板掳去做工了。” 宴墨白低敛着眉眼,始终未抬眼,点点头。 昭庆帝离开后,他才抬起眼睑。 眼中一片赤红。 然后一个人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直到一个嬷嬷路过,跟他行礼:“宴大人。” 他才怔怔回神。 启唇,沙哑的声音缥缈逸出:“我来接长嫂,有劳嬷嬷。” 嬷嬷怔了怔,颔首:“大人稍等。” 嬷嬷转身进了内殿。 不多时,宁淼就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宴墨白将木匣拢进袖中,快步上前,作势就准备展臂抱人,蓦地意识过来什么,伸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又收了回来。 “没事吧?”他问。 宁淼摇摇头。 宴墨白跟两个嬷嬷道:“有劳嬷嬷帮送到宫门口。” 两人点头。 长长的宫道上,两个嬷嬷搀扶着宁淼走在前面,宴墨白缓缓走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第一次,他第一次感觉到夏天真的来了。 阳光好烈、好刺眼。 宫门口,赤风和蓝影等在那里。 看到他们出来,立马迎了过来。 见宁淼被两个嬷嬷搀扶着,一副极度虚弱的样子,两人都脸色一变。 “你......没事吧?”蓝影满目担忧。 宁淼摇摇头:“没事。” 忽的想起什么,喊他:“蓝侍卫。” 蓝影紧步上前。 “那日,谢谢你。”宁淼朝他微微笑道。 蓝影不意她是跟他说这事,怔了怔,然后默然摇了摇头,表示不用,也未多言。 两个嬷嬷扶着宁淼上了马车,随后便告辞回宫去了。 马车缓缓行起来。 宁淼撩起窗幔,见是赤风和蓝影在前面驾车,而宴墨白则是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 她喊他:“宴墨白,我有话对你说。” 第189章 你想要我怎么回你 宴墨白扯了缰绳,让马儿行至她车窗的近前。 宁淼看着他,见他虽打马近前,却目视着前方,只留给她一个侧颜。 目光落在他绷得很紧的下颌骨线条上,宁淼抿唇。 她知道,他生气了。 应该是已经听说了孩子被堕掉的事。 她也不准备告诉他孩子没事,因为她想离开了。 前世被康王府那一副牢笼所困,谋天谋地、斗来斗去,最后不得善终。 今生她只想平凡地活着、轻松地活着、自由自在地活着,再也不想参与这些权势斗争。 如今她身上的三载春秋解了,康王的仇也报了,她可以以宁淼的名字生活在阳光下了,是时候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了。 既然决定离开,那就让宴墨白觉得孩子已经没有了吧。 免得走也走不了,就算走了,也会各种羁绊。 而且,在昭庆帝那里,这个孩子是已经堕掉的,如果被他知道,孩子还在,那又是一桩欺君之罪。 所以,她离开,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是最好的选择。 对她,对宴墨白,都好。 她可以过她想过的生活,宴墨白也不会有任何隐患。 敛了思绪,她对着他的侧颜启唇道:“抱歉。” 宴墨白没任何反应,恍若未闻,依旧保持着目视前方、打马随着马车一起前行的姿势。 就在宁淼以为他是不是没听到,准备再说一遍的时候,他忽的侧首朝她看过来。 “你想要我怎么回你呢?说没关系吗?” 宁淼怔愣,不意他如此。 她看着他,他亦看着她。 她看到他唇角是勾着一抹弧度的,眼睛却是红的。 她心口一窒,那一瞬间,她差点就脱口而出说出实情。 话到嘴边,她还是强行止住了。 眼睫微颤,她错开他的视线。 宴墨白也将头转回,继续看着前方。 “反正我说不说没关系,你都觉得跟我没关系,不是吗?”他语带轻嘲。 宁淼没做声。 她不知道说什么。 现在说什么都很苍白,都是狡辩,除非告诉他实情。 两厢沉默。 但她也没放下窗幔,依旧保持着只手撩着窗幔的姿势。 两人一个窗内,一个窗外。 车轮滚滚,马蹄哒哒,都走得缓慢。 宁淼指腹摩挲着窗幔布料的纹路。 良久,她还是艰难开口:“宴墨白,我不想回侯府了。” 宴墨白攥缰绳的手一僵,旋即又恢复如常。 他点点头“嗯”了一声,也未侧首看她。 宁淼有些意外。 还以为他会不同意,或者各种发疯,又或者各种质问,没想到他竟这么爽快地‘嗯’了一声。 似是早已料到她要走,也似是毫不在意她的去留。 “我想离开京城,就让侯府的人觉得那个宁盘已经死了吧。”宁淼道。 宴墨白没回她,也未看她。 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什么表情,也不知他心中所想。 “宴墨白,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照和包容。”宁淼望着他的侧脸。 宴墨白始终一言未发。 又走了一段路程。 宴墨白才忽然开口。 “我已经跟皇上说过了,三载春秋的解药是虺骨,刚刚进宫就是给你送解药的,所以,你现在身上的三载春秋已经解了,日后不必躲躲藏藏。” 说完,宴墨白勒了缰绳。 又道:“我大理寺还有事,你要去哪里,让赤风蓝影送你。” 话落,也未等宁淼回应,就扯了缰绳,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打马离开。 看着那一人一马疾驰而去,宁淼觉得心口像是被一团棉花给堵住了,那感觉陌生又难受。 放下窗幔,她平复了一会儿,然后打开门帘,跟前方驾车的赤风和蓝影道:“就在前面的客栈放我下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拉停马车。 刚刚她与自家主子的对话,他们坐在前面隐约听到了一些,知道她要离开。 宁淼起身下马车,两人连忙从车架上下来,准备搀扶她。 宁淼没让,径直自己下车:“我没事。” 说完,恐两人怀疑,她又弯唇笑道:“滑个胎而已,对练武之人而言,不是什么大事。” 两人却笑不出来,脸色都很凝重。 宁淼朝他们二人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客栈走去。 “等等。”蓝影对着她的背影道。 宁淼停住脚,回头。 蓝影快步行至她跟前,自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她。 宁淼垂眸,发现是她先前送给他的那个钱袋,以为他是要还给她,伸手去接。 却又突然被蓝影手一缩收了回去:“不对,钱袋是你送给我的,不给你。” 蓝影自钱袋里掏出一些银票和碎银,塞到她手里,然后又将空钱袋拢回自己袖中。 意识到他的举措,宁淼连忙拒绝。 “不用,我有钱。” 想将银票和碎银还给他,却见他已转身走了。 赤风牵了一匹马过来,将缰绳递给她,什么都没说。 宁淼看看马车,知他是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一匹。 本想拒绝,想想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谢谢你们。” 宁淼心里是感动的,也有些不舍。 都是很好的人啊! “你们都要好好的!”宁淼朝二人摆摆手。 两人上了马车,驱车离开。 宁淼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直到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她才转身。 并未去客栈,而是去了边上的一家成衣店。 买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换上,还买了一顶帷帽戴上。 她便翻身上马,打马直奔城门口而去。 城门口的戒严已经解除。 —— 宴墨白出现在乌鸣山的时候,施老正在竹楼里用晚膳。 见他突然前来,施老有些意外:“大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陪你喝酒。”宴墨白朝他晃了晃手里的几坛杏花酿,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施老更是意外。 这个男人一向自律自持,非应酬从不饮酒。 这是...... 他打量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却未能如愿。 “我这里没什么菜。”施老道。 “喝酒就喝酒,要什么菜。” 宴墨白拔开一壶的壶盖,直接将壶递给他。 施老伸手接过:“这样喝?” 碗都不要? 宴墨白又开了一壶给自己,提壶跟他相碰。 施老喝了一口。 却见宴墨白仰脖,“咕噜咕噜”一口气将整整一壶酒饮尽。 施老皱眉。 他从未见他这样过。 定是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见他又开了一壶,他连忙伸手按下:“告诉我,出了何事?” —— 【大家放心哈,文的节奏会很快的,而且,二二不写狗血套路文哈,放心。另外,看到有宝子问还有多少章,二二回复了,不知怎么显示不了,那就在这里回一下,文不会很长,大概还有10万字左右的样子。】 第190章 两眼通红地笑了 宴墨白没回他,将他的手拿开,继续拔掉酒壶的壶塞,又是提壶仰脖一顿猛灌。 施老低叹。 知他性子,若执意想做什么,拦是拦不住的,便也不再阻拦,就无奈地看着他,任由他去。 酒很烈,过于辛辣,宴墨白又灌得太急,一时被呛住,他侧首猛烈地咳嗽起来。 施老起身,去拍抚他的背。 不知是咳嗽咳的,还是酒精的作用,他发现宴墨白眼睛通红,就像是有鲜血浸染。 他心口一颤。 “是宁姑娘出了什么事吗?” 宴墨白一边咳,一边摇了摇头。 施老默了默:“那是孩子?孩子出事了?” 宴墨白终于止了咳,却也没回他,抬起手背揩了一把嘴边上的酒水。 施老微惊:“真是孩子?孩子怎么了?” 宴墨白垂目,两滴清泪自眼角滑落。 施老以为自己看错了。 以为是烛火的反光,又以为是酒渍。 直到他定睛看去,看到那两滴清泪在宴墨白白皙的脸颊上划下两道水痕时,他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这个男人......竟然哭了。 大概是感觉到他在看他,宴墨白抬眼,然后笑了。 两眼通红地笑了。 笑自己的好笑,笑自己的可笑。 “孩子......没了吗?”施老小心翼翼问。 宴墨白点点头:“嗯。” 施老愕然:“为何?” 宴墨白咽下心头的苦涩,又拔了一壶酒的壶塞,提壶饮了一口。 辛辣入喉,他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 施老怔了一瞬。 没了,不喜欢。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那丫头自己堕掉了?不会吧? “其实没了也好,不被母亲喜欢的孩子,就不应该生下来,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对吧?像我,就不应该来......”宴墨白哑声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 施老看着,却只觉得心疼。 想起他幼时的经历。 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四岁不到。 他亲眼看到他趴在水洼里,被他母亲用鞭子抽。 那天下好大的雨,他看到幼小的他试图从水洼里爬起来,可才那么一丁点小,哪经得起一个成人鞭子的抽打,终是没能如愿爬起。 是他上前去制止的。 当时,他母亲还抽了他一鞭子,怪他多管闲事。 还是很多路人指责,他母亲才罢手。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从水洼里将他抱起来时的情景,小小的身体满背是血,他当时还以为他死了。 抱在手里小小的一个,就跟纸片似的那么轻。 他给他上药的时候,更是惊呆了。 那么稚嫩的背上早已鞭伤累累。 有新伤,也有旧伤。 他从旁边的邻居那里了解到,他母亲原本是个姑子,怀上他后被庵里赶出,去找过他父亲,对方不认。 他母亲就恨上他父亲了。 因为恨他父亲,就也恨他,将对他父亲的恨意都发泄在他身上。 他当时只是路过那个小镇,有事情要办,他将他包扎好后就离开了。 返程路过此镇的时候,他想看看他的伤,去找他,却被邻里告知,他母亲已带他离开了此镇。 后来,听说他母亲将他卖到了斗犬场。 一群孩童跟一群恶犬搏斗,供人看乐的地方。 那年,他才五岁。 听说,是宁王救下了他,那时的宁王还不是宁王,也还只是一个孩童,比他大两岁。 但毕竟是皇子,想救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宁王将他从斗犬场里赎出,让他念书、让他习武、让他像一个人一样生活。 这也是这些年,他对宁王死心塌地、绝对效忠的原因。 这些,他也是后来听说的。 他与他第二次遇见,就是几年前了,当年的孱弱小娃已经长成了挺拔少年,且高中状元、身居高位、武功高强。 少年在一帮山匪手中救了他,他并未认出少年。 但少年一眼就认出了他。 少年说:“你是第一个朝我伸出手的人,恩人的模样我自是永远都不会忘。” 那一刻,他突然感慨,这世间真有因果。 当年他举手之劳救下的孩子,反过来如盖世英雄一般,孤身一人,于一帮山匪手中救下了他的性命。 每每想起这些,就觉得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一样。 因为童年的经历,他曾跟他说这辈子不会要子嗣,所以,上回得知姓宁的丫头怀的是他的孩子时,他有多震惊,只有他自己知道。 与此同时,他有多替他高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因为他很清楚,这厮会让一个女子怀上孩子,且愿意留下这个孩子,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他庆幸,终于有那么一个人,将他从童年的魇里拉出来了。 宁王拉他出来的,只有肉身,是这个宁丫头将他的灵魂也从那段噩魇里拉了出来。 他没想到的是,孩子竟又没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宴墨白笑着,提壶又猛灌几口酒下肚。 “母亲说我是扫把星,是天煞孤星......还真是......” —— 紫霞山 山高云阔,郁郁葱葱,宁淼打马沿着熟悉的山路盘旋而上,一路都是鸟语花香,她摘掉帷帽,深深地呼吸。 白云深处,一片翠竹掩映下,一处宅院,红墙黛瓦、炊烟袅袅。 院子里,须发花白的老人正在晾晒簸箕里的山货,听到院门口传来动静,回头,便看到眉目如画的女子,一手拿着帷帽,一手牵着一匹白马站在院门口,朝他盈盈笑着。 老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抬起手背揉了揉眼。 “小淼,真的是你!”老人激动地放下手中的簸箕,欣喜迎过来。 “师父。”宁淼鼻尖发酸,弃了手中缰绳,扑到老人怀里,如同小时候一样。 两世为人,她才发现最开心、最自由的日子,是在一空大师身边学本领的那些年。 一空笑,如同以前一样,抬手摸摸她的脑袋。 “是看了我给你的信,回来驱毒的吗?若不是婳儿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中了什么三度春风。” 宁淼:“......不是三度春风,是三载春秋。” “反正就是什么三什么春的,你为何不告诉我?还让婳儿也不要告诉我。虽然我的医术不精,但你知道,我师弟你无涯师叔是神医啊!” 第191章 实则一直在给他机会 宁淼笑笑:“我这不是怕师父担心吗?” “这么大的事,你都瞒着我,我才担心。” 系了马,师徒二人进屋。 “聂婳几时告诉师父的?”宁淼问一空。 她叮嘱过聂婳,不要告诉他的。 后来的这段时日,宴墨白的人、康王的人都在跟踪聂婳,聂婳应该也不会上山来。 “前段时间,我下山去京城里采买个东西,路过鼎玉轩,就进去看了看她,她并没有说你中毒的事,只是问我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三什么春什么......” “三载春秋。”宁淼提醒道。 “嗯,她问我有没有听说过此毒,我说没有,我问她谁中此毒了吗?她支支吾吾不愿说。” “我再三逼问,她才说是你,让我不要担心,说解药是孩子脐带血,你已经怀上了,只不过要等你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才能解毒。” “你无涯师叔来看我,我便跟他说起此事,他说他刚练成一套针法,可驱各种慢性毒,三载春秋是慢毒,应该能驱。” “正好你不是派那个姓蓝的小子来找我拿追蝶吗,他说你没法出城,我就想着在给你的回信里提一下此事,至少让你心里有个数,不用太担心,此毒并非除了脐带血就无解。” 宁淼点点头。 “你怎么出城的?”一空问。 “就正常出城的,戒严已经解除了。” 一空皱眉,看了看她。 “你实话跟我说,你下山后在做什么,为何会城门都不能出?我问姓蓝的那小子,那小子嘴巴可严实了,死活不告诉我。” 宁淼笑,想起宴墨白说蓝影平时爱八卦日常,关键信息是绝不会透露。 “一会儿再跟师父细说,无涯师叔还在师父这儿吗?” “在,去山谷采药了,一会儿就会回来,你要现在就驱毒吗,不等孩子脐带血?听你师叔说,此针法驱毒,要受挺大的苦,脐带血解毒不用受苦,你也可以先等等,反正有足够的时间。” 宁淼摇摇头。 “三载春秋的解药我已经食过了,只不过可能胎儿身上还有些余毒,要清掉,另外,还有一个药水的毒,也是慢性毒,昨日刚喝过一碗,得让师叔帮我将这两个驱掉。” 她就是看到一空大师给她的回信里提到无涯能解各种慢性毒,才将那一碗药水喝了下去,否则她肯定会催呕掉的。 喝药之前,她故意套了灌她药那两人的话。 其中一人说:‘放心,不是什么要人命的毒药,你和腹中的孩子都不会有事的。’ 再结合旁边被囚孕妇被灌药时说:‘放我出去,我不要喝这东西。’ 不要喝这东西,说明此孕妇先前已经喝过。 她基本可以判定,她们是被掳来做药人的,得长期喝药水。 既然是长期要喝的,短时间内不会造成什么结果,那就是慢性毒。 一空大师闻言却是瞪圆了眼睛。 “你一毒未清,又中一毒,你还真能耐呢!你还怀着孩子呀!” 宁淼没做声。 没办法,想扳倒一个皇子太难了。 昭庆帝虽看起来在处置康王,实则一直在给他机会。 先前在刑部和都察院调查海棠宫一事时,昭庆帝一面将康王禁足,一面又同意他封锁各城门严查。 后来刑部和都察院上报调查结果,案子有了定论,昭庆帝又一面将他打入诏狱,一面又同意他三个月在府里养伤的请求。 如此下去,根本不行。 人家是皇子,有保命的爹,有保命的娘,她跟宴墨白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一直弄不掉康王,而一旦被穷凶极恶的他得以机会反扑,她跟宴墨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只能从昭庆帝在意的东西下手,且要快,以防夜长梦多。 —— 宴墨白回到拂雪苑的时候,已是半上午。 见到他进苑门,赤风和蓝影立马迎了上去:“大人。” 昨日接宁淼出宫后,这个男人就打马离开了,然后就一直不见人。 他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知道他定然是心情不好,自己一人去哪里独处去了。 还未走近,两人就闻到了一股酒气,来自自家大人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心中低叹。 “准备沐浴的水。”宴墨白吩咐。 话一出口,赤风蓝影都被他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怔住。 见他面色憔悴、眼窝青灰,眼里布满血丝,原本英气逼人的一张脸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黯淡。 赤风闷声道:“属下去给大人煮碗醒酒汤。” “属下去准备沐浴的水。” 两人齐齐离开。 宴墨白回到厢房。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的那种空泛又一点一点变大。 看着她这些天睡的矮榻,他走过去,在矮榻边坐下。 似是她的气息还在,他伸手抚向她平日枕的枕头。 静坐了好一会儿。 他起身,拿起枕头旁边他买的那双小虎头鞋,走到放她衣物的柜橱前,打开柜门。 里面他给她准备的那些衣物还在,他眸色一痛,将虎头鞋放了进去。 蓝影进来禀报:“大人,沐浴的水准备好了。” “嗯,把这个橱子落上锁。”宴墨白吩咐他。 蓝影怔了怔,领命:“是。” 当即转身去准备锁去了。 宴墨白看着柜橱里她的衣物,还有她的一些物件,库存的蜜饯、剩下的两瓶药花花蜜、他按照《万字解》上给孩子取的名字的那张纸,以及她师父给她的回信。 本想关上柜门,可关到一半,他又停住。 忍不住将那张满面名字的纸又拿起来看了看。 微微苦笑,他将纸放了回去,指尖触到一空大师回的那封信,犹豫了一下,他将信拿起。 展开,垂目看去。 前面简单讲了一下自己的近况以及身体情况。 接着全是叮嘱,各种叮嘱。 看到最后,他眸光微敛。 原来一空大师也知道她中了三载春秋,说自己的师弟可驱各种慢性毒,可解三载春秋。 将信折好放回原处,他关上橱门。 转身,准备去沐浴,忽的浑身一震。 当即又转过去打开橱门,将那封信拿出来,再次细看信的最后几句。 能驱各种慢性毒?! 第192章 所以,孩子并没有事? 如果能驱各种慢性毒,那是不是也可以驱落儿山山洞里她喝下去的那碗药水的毒? 所以,孩子并没有事? 不、不行。 就算能驱那药水的毒,后面入宫后,她还食了堕子药。 堕子药不是慢性药,那个是及时起效的。 而且,昭庆帝那种人,必定会让太医确认她们有没有真正堕掉。 所以,孩子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弯唇苦笑,他在想什么呢? 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在做这种白日梦。 将信折起,放回原处,关上柜门。 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绝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且她的身手,一般人灌不了她药水。 就算为了潜伏,她不能露武功,不得不喝下那药水,以她的本事,也定然能事后吐出来。 那次在大理寺,揪偷吃火莲芝的贼时,她恐喝的水有问题,喝下去很久还打算借内急去处理出来。 说明她有这个能力。 但她没有吐。 且在山洞里的时候,她主动提自己喝了药水,让太医探脉。 说明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喝下去的。 他知道,只有她跟那些孕妇一样,也喝了药水,才能在昭庆帝面前证明,她不是以身入局,她是被康王强掳去的。 但从山洞离开上马车的时候,她明明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的。 他跟昭庆帝请示,说有几个问题想单独问她的时候,她就在旁边,他觉得以她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想问的,就是她腹中孩子的安全。 而且,她从山洞离开上马车的时候,他也用眼神表达了他的这个担心。 然后,她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如果孩子真有事,她那个时候给他的不应该是歉意的眼神吗?又或者是闪躲回避的眼神。 所以,那个时候,她应该是确定孩子没事的。 由此说明,她也并没有打算真牺牲掉这个孩子。 之所以敢喝下药水,是因为她有保障,因为她的师叔能驱掉这种慢性毒? 以他对她的了解,任何事情都要看她愿,还是不愿? 若她愿的事,她会不惜赴死。 若她不愿的事,她一定会想一切办法应对。 既然她并不想真牺牲掉这个孩子,那后来在宫里肯定也不会轻易任人堕掉这个孩子。 他又想起了揪偷吃火莲芝的贼时的情景。 她应该是有能力让食入腹中的东西,短时间内不对胎儿有任何影响的。 如果她先食下堕子药,后将其吐掉。 如果吐掉后,她再做出滑胎的假象,比如弄些血身下,用内力强行改变自己的脉象...... 对,所以,出了宫,她就提出要离开。 因为如果孩子无恙,那她就是欺君,侯府她不能再回,远离京城才安全。 是这样吗? 会这样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若真是如此,她肯定会回紫霞山去找一空大师。 因为要驱掉身上药水的毒,还有三载春秋对胎儿的余毒。 若并非如此,她应该是不会回紫霞山的,肯定会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他现在前去紫霞山,看她在不在,真相就一目了然。 当即转身,大步往外走。 走了几步又停住。 不行,她不告诉他真相,就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不想跟他再有羁绊,不想再跟他纠缠。 若他贸然前往,只会适得其反。 蓦地,他眼睛一亮。 追蝶! 按照脚程,前往紫霞山,她应该是刚到不久,这青天白日的,应该还没来得及沐浴吧。 她昨日以身入局前,在身上弄了药花花蜜的。 他只希望还没有洗掉。 当即奔去书房。 赤风端了醒酒汤过来,刚走到门口,就见黑影如墨动,‘嗖’的一下经过自己的身边。 他吓一跳,手里的汤碗差点没拿稳。 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家大人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向书房。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大人。” 宴墨白没理他,飞快入了书房,自抽屉里拿出装追蝶的小竹篓,迫不及待将追蝶放出。 追蝶扇动着翅膀,略一盘旋,就飞出了书房。 宴墨白紧步跟上,并大声吩咐赤风:“快给我备马。” 赤风不知何故,见他如此,也不敢耽搁,赶紧放下手中的醒酒汤,也以风驰电掣的速度跑出了拂雪苑。 宴墨白跟着追蝶出了府,赤风也已将马备好。 宴墨白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追随追蝶而去。 —— 一路跟着来到了紫霞山山脚下,宴墨白紧紧被裹挟得不能呼吸的一颗心才终于得以松动。 果然是来了这里。 所以,真如他猜想的那样,孩子没事,她来此驱毒,是吗? 拉停马儿,他仰起颈脖,胸腔震荡。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强烈到无以名状的心情。 深深呼吸了几瞬,他飞身而起,脚尖在马背上一点,飞向还在往山上而去的追蝶,伸手将其捉住。 已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不需要再往上追了。 他不能贸然前往。 得想个法子才行。 将追蝶装进小竹篓里,他飞身落回马上。 抬头望了一眼高耸入云的紫霞山山巅,他扯了缰绳拉转马头,往京城的方向奔袭而去。 —— 宁淼站在厢房里,缓缓环顾厢房里的一切。 一切都没变,还保持着她下山前的样子,但收拾得很清爽,一尘不染,显然每日她师父都在打扫。 她以前用过的物件也都还在,练功用过的东西,读过的书,写过的字,全都还在。 就连她偶尔练一下的刺绣物什都还保留着。 她拿起一个当初绣了一半的荷包,看着上面半只鸭不像鸭,鸡不像鸡的东西,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当时应该是要绣一只喜鹊的。 自己这绣工。 难怪她明明绣的是寒梅,宴墨白会认为那是柳枝。 想起这个,她不禁莞尔。 就好奇怪,宴墨白还会认为那柳枝绣得好,什么眼光? 将荷包放下,她打开衣橱。 衣橱里她以前穿过的衣服也都还在。 “喵——”一只猫儿的叫声自门口传来。 她心口一颤,回头,便看到一只小花猫从房门前窜过。 小影?! 她眸光一敛,是蓝影的那只猫吗? 这些时日住在拂雪苑,一直看到赤风在喂,好像就是长这样的。 她当即关上柜门追了出去。 第193章 是我先送头发给他的 一空大师在院子里喂鸡,见到她急匆匆跑出来,问她:“怎么了?” 宁淼四下环顾。 “你找什么?”一空问她。 见并无任何人,也未见到那只猫,宁淼弯唇,摇摇头:“没找什么,刚刚好像看到一只猫,看来是眼花了。” “你没眼花,家里是养了一只猫。”一空指指她头顶后方。 她回头,仰目望去,在屋顶的瓦砾上,一只小花猫正在上面悠闲地摇着尾巴。 宁淼不禁笑了笑。 刚刚还嫌弃某人什么眼神,自己才是什么眼神呢? 明明跟小影不同,还能将其认成小影。 这只虽与小影一般大,但明显毛色不同,这一只是三花猫。 “师父以前不是最不喜养猫狗之类的吗?”收回视线,宁淼笑问。 “那不是有你这个小猫狗吗?你下山了,师父一个人,总得再养一只。”一空回道。 宁淼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尤其是看到他须发花白,背也没以前挺拔了,明显苍老了不少,她更是心里难受。 怪她年少轻狂,以为读了些书、会了些武功,就以为自己了不起,就想入世去一展抱负。 最后落了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那师父以后就有两只了。”宁淼微红着眼睛笑道。 “不哦,是三只,还养了一只狗,随你师叔采药去了。”一空道。 好吧。 宁淼点点头,忍不住打趣:“只能说人是善变的。” 以前那么讨厌猫狗的一个人,竟也养起了猫狗。 “人本来就是变化的,永远不变,那就不是人,是物件了。”一空一脸理所当然。 末了,又道:“而且,好不好,只有养了才知道,我以前讨厌猫狗,是因为被人家的猫抓过,被狗撵过,觉得它们攻击性太强,养了之后才知道,它们其实是温顺的。” 宁淼想了想他的话,没做声。 一空指指灶房:“水已经烧好了,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等你师叔回来,便可以给你驱毒了。” “好。”宁淼进屋提桶。 —— 拂雪苑,赤风蓝影刚把已经完全冷掉的沐浴水拿出来倒掉,就看到自家大人又回来了。 两人都很意外。 先前他追着追蝶出去,显然是追宁淼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是放弃了不追了,还是追上了人家不愿意回来? “大人。”两人迎上前。 宴墨白脚步不停,径直往厢房的方向走:“准备沐浴的水,我要沐浴,另外,给我准备一套白色的衣袍。” 白色衣袍? 两人愣住。 除了官服朝服,他的私服从里到外,清一色都是黑的,哪里来的白色衣袍? 而且,为何突然要穿白色? 也不敢多问,赤风回道:“属下这就去附近的成衣店买。” “嗯,浅色也行,一定要浅。”宴墨白道。 赤风领命离开。 蓝影重新去准备沐浴的热水。 将热水倒进沐浴桶里,他提着空桶准备离开,正在宽衣的宴墨白又吩咐他。 “去准备点鸡血或者鸭血,用小瓷瓶装好,一会儿随我去趟紫霞山。” 蓝影怔了怔。 并不明白其意,但还是颔首:“是!” 宴墨白沐浴好穿戴整齐,走出厢房的时候,赤风和蓝影正在院子里喂猫。 看到他的第一眼,两人都有些怔住。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自家大人穿白色。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配上他家大人俊美如俦的脸、挺拔如松的身姿,以及高洁不凡的气质。 他们一人想到了九天谪仙,一人想到了公子世无双这样的形容。 不同于寻常黑色的清冷内敛,白色让整个人看起来都温润不少。 蓝影将手里装猫食的碗递给赤风。 “大人,马已经备好了。” 宴墨白点点头,回房取了佩剑,出来吩咐赤风道:“你去大理寺跟宋少卿说一声,我跟蓝影出任务去了。” “是!”赤风领命。 方才蓝影跟他说了,他们要去紫霞山。 —— 宁淼沐浴好,坐在铜镜前梳理头发。 一空送了一壶热茶进来。 看到她卸放在梳妆台上的发簪,皱眉走过来:“刚刚就准备说的,一时忘了,你怎么买个黑灯笼?” 宁淼也不好说发簪是宴墨白送的。 眸光微闪,她将发簪拿起,看了看:“黑灯笼挺好的呀。” “哪里好了?人家都是红灯笼,你看谁戴黑灯笼?”一空嗤道。 宁淼笑:“就是因为没人戴,我的才特别呀,独一无二、世间无双。” “但黑灯笼、白灯笼都不吉利呀!” 宁淼微怔。 还有这说法吗? 她只知白灯笼不好,丧事都是用白灯笼,未曾听说过黑灯笼也不好。 “以前师父不是教导我,怪力乱神绝不可信,师父现竟也信这些?”宁淼笑道。 一空摆摆手:“我自是不信,但我希望你好。” 宁淼又怔了怔。 心中动容,她放下发簪,握了老人的手:“我知道师父是为我好。” “所以,扔了吧,最好是毁掉,或者埋了,等我几时下山,我去鼎玉轩给你买更好的。”一空道。 宁淼:“......” 见一空拿了那枚发簪就走,她一个激灵,伸手一把将发簪夺了过来。 “别,这是一个朋友送的,哪能这样处理?我收着,不戴便是。” 一空惊讶:“什么朋友会给你送黑灯笼啊?这人是不是有病?是不是跟你有仇?” 宁淼:“......” 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黑色的是人家的头发,灯笼原本是银色的,他将头发缠在灯笼上才成了黑色。” “头发?”一空更是惊愕:“一个朋友送头发给你?你也敢收?你不觉得瘆得慌?” 宁淼:“......” 抿了抿唇道:“是我先送头发给他的。” 虽然是假的。 一空:“......” 现在交朋友都用这么极端的方式了吗? —— 宴墨白和蓝影主仆二人一人一马,打马来到了紫霞山的半山腰。 宴墨白勒停马儿,拔出腰间佩剑,在剑锋上抹了抹什么东西,然后对着自己的右腿小腿肚就是一剑。 蓝影惊呆了。 “大人!” 宴墨白没理他,吃痛皱眉,撩起自己的衣摆看了看,有鲜血自白色的亵裤裤管上洇染开来。 血还不够多。 他回头问蓝影:“让你准备的鸡血呢?” 蓝影怔怔回神,连忙从马上下来,自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上前递给他。 然后就震惊地看到他家大人拧开瓶盖,将里面的鸡血撒泼在自己的衣摆上。 血污一片,触目惊心。 扬手将小瓷瓶抛到远处的密林里,宴墨白道:“一会儿你带我上山找一空大师,就说我们在山脚下出任务,我被人所伤,对方的剑上有毒,你恐带我回京医治来不及,你见离他的住处近,就将我带去了他那里。” 第194章 是他太心急了 蓝影惊得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在他眼里,足智多谋如他家大人,这辈子什么计都用过、什么计都可能用,唯独不可能用苦肉计。 竟有一日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般地步! 又是砍自己,又是给自己下毒! “我们就骑一匹马上山,将你的马找个隐蔽的地方系好。”宴墨白道。 蓝影回过神,当即按照吩咐去办。 然后就主仆二人骑一匹马盘山而上。 蓝影坐前面骑马,宴墨白坐在他身后靠在他身上,一副极度不适虚弱的样子。 倒也不全都是装的,毒性慢慢发作,人是很难受很不舒服的。 因为蓝影上回取追蝶来过,所以轻车熟路。 一路打马奔袭,一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了红墙黛瓦的院落前。 蓝影翻身下马,将自家大人从马背上扶下来,搀扶着进了院子。 院子里无人,门是开着的,蓝影便朗声唤了唤:“一空大师!” 无人应。 他又拔高音量喊了两声:“一空大师、一空大师!” 还是没人回应。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宴墨白递了他一个进屋看看的眼神。 蓝影会意,便将宴墨白扶进了堂屋。 堂屋里亦没人。 蓝影将宴墨白扶到堂屋里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来,自己进去里厢找人:“一空大师。” 在此间隙,宴墨白默默打量周遭环境。 原来这就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确实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一路上山都是鸟语花香、入目都是郁郁葱葱,此处院落也是,虽不富贵奢华,却收拾得极为清爽干净。 院中鸡鸭成群、几棵果树成荫,簸箕里晾晒着各种山里食材。 明明没有人,可看到的全是烟火气。 “大人,没有人,属下每间屋子都看了,后院也找过了,一个人都没有。”蓝影回来皱眉禀报。 宴墨白抿了抿唇。 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宁淼身上的毒还没驱,驱毒不可能那么快的,不应该没人。 难道是发现他们上山来了,紧急躲了? 那也不应该一个人都没有,一空大师没必要藏躲的。 “她肯定是来过的,属下在一间厢房的梳妆台上看到了她昨日发髻上戴的那枚发簪。”蓝影禀报道。 宴墨白看向他,微微眯眸。 蓝影见他如此,恐他误会自己太注意那女人了,连忙解释。 “因为那枚发簪实在太丑、太过少见,是个黑灯笼,甚是打眼,所以属下才一眼认出。” 宴墨白脸就有些黑了。 蓝影又接着禀报:“每间厢房,属下都细细探过,并无人的气息,排除他们藏匿于内的可能。” “桌上茶壶里的茶还是热的,应该刚离开不久。” 宴墨白拢眉:“一空大师没必要离开的,为何也不在?” 蓝影点点头,这倒是。 他又来到门口,看了看院子里。 并无任何发现。 “大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宴墨白没做声。 是他冲动了。 他一早就知道不应该贸然前来,否则会适得其反。 可他实在忍不住,他想知道她身上的毒驱得怎样,想确定她和孩子是否真的无恙。 是他太心急了。 他应该徐徐图之的。 他并不想将她逼成这样,不想她为了躲他,紧急出逃,她身上还中着毒。 她竟然将他送给她的发簪也留了下来,那可是她带走的唯一物件,是要还给他吗? 垂眸弯唇,他微微摇头。 忽的眸色一痛,他咳嗽起来。 他知道,这是身上的毒发作了。 “大人!”蓝影连忙提起旁边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水是温的。” 宴墨白没接,伸手自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是他抹到剑锋上的那个毒的解药。 既如此,便罢了吧。 解了毒,下山离开,不再打扰她,让她好好驱毒、好好养胎、好好生活。 刚准备拧开瓶盖拿解药,一道声音突然传来:“蓝小子!” 宴墨白本就处在毒发难受无力的状态,又蓦地听到这么一声,手一抖,瓷瓶就没拿住,落到地上,滚到门槛边。 蓝影大喜:“一空大师,你回来了!” 反应过来的宴墨白立马强忍着不适,试图起身去拾捡小瓷瓶。 却因为浑身无力,尤其腿上的毒发作,根本站立不起,没能如愿。 他当即示意蓝影。 可蓝影满心都在一空大师回来的喜悦中,迫不及待在跟对方一通言明。 “我跟大人在山脚下出任务,缉拿逃犯,大人被对方所伤,对方卑鄙无耻,竟然在剑上涂毒,大人中毒了,我恐带他回京医治来不及,想着离一空大师这里比较近,就将他带到了这里,烦请一空大师救救我家大人!” 蓝影一口气说完,言辞恳切。 一空大师弯腰拾起脚边的小瓷瓶,瞅瞅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的男人。 一身白衣,衣摆上都是血,似是受伤极其严重,且中毒不轻。 他拢眉上前,掀开宴墨白的衣摆看了看他腿上的伤。 宴墨白眸光微闪,朝他伸出手:“多谢。” 言下之意,让他将刚刚拾捡的小瓷瓶还给他。 若被他看到瓷瓶里的药,那就露馅了! 一空大师将瓷瓶递到他手上。 “一空大师,我家大人的伤可有大碍?中的是何毒?一空大师能解吗?”蓝影一脸忧急问道。 一空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宴墨白。 指指宴墨白手里的瓷瓶,又指指蓝影手中的杯子:“吃一粒瓶子里的药,喝一口杯子里的水,咽下,就解了。” 宴墨白:“......” 蓝影:“......” 一空眸含兴味,也未理会怔愣的主仆二人,径直进了里厢。 留下主仆二人在堂屋里四目相对。 这就被识破了? 蓝影甚是吃惊。 他根本就不知道一空大师是怎么发现的? 一眼识出是什么毒,他还可以理解。 他不能理解的是,装解药的瓷瓶盖子都没开,一空大师是如何知道瓶子里装的是解药的? 宴墨白却是忍不住弯唇笑了,几分尴尬、几分自嘲,又确实觉得有几分好笑。 第195章 我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对方是什么人? 他可是宁淼的师父! 徒弟都如此睿智精明,师父又岂会是一般人? 他竟然试图去骗这样的人? 是他草率了! 不对,其实是他太心急了! 在半山腰他砍下自己一剑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剑应该让蓝影来砍的。 因为自己砍的,跟他人砍的,剑伤的方向和位置是有区别的。 是他太心急了,迫不及待就砍了。 虽然他砍的时候,已经是刻意的反手,但对于洞若观火、心细如尘的人来说,还是能察出的。 想必刚刚一空大师就是根据这个发现是他自伤的。 因为是自伤,那毒便也是自己下的,所以必定有解药。 故,都不需要打开瓷瓶,就猜到了里面装的是什么。 宴墨白拧开瓷瓶盖子,倒出里面的解药,送入口中,接过蓝影手里的杯子,饮下一口水,咽下。 “大人,那现在怎么办?”蓝影小声问道。 现在可太尴尬了。 宴墨白又喝了一口水,将杯子放到桌边。 “实话实说,跟他道明来意。” 跟聪明人,就不要耍小聪明了,只会适得其反。 这时,一空大师从里厢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铜盆,另一手里提着一个药箱。 将药箱放到主仆二人的桌上:“自己包扎一下吧。” 然后便脚步不停,出了堂屋。 “一空大师请留步!”宴墨白起身。 却因为解药刚食,药效还未起,又加上腿上有伤,起了一半,又跌坐了回去。 一空大师在门外停住脚,回头。 宴墨白示意蓝影。 蓝影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并扶着他来到门口。 宴墨白朝一空大师微微一鞠,开口。 “实不相瞒,我是来找宁淼的,我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我知道她需要来您这里让她师叔驱毒,我只是前来看看她,看看她是否无恙、孩子是否无恙。” “并非有意欺骗您,实在是不知找何理由来见她,怕她避我、嫌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还请大师原谅!” 一空大师闻言,转过身,面对着他。 从头到脚,重新打量。 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 气质也不错。 谈吐也不错。 就是太狠了。 对自己都下得了那么狠的狠手,那对别人是不是更...... “你就是送小淼黑灯笼的那个人?”一空大师问。 宴墨白不意他突然问这个。 点点头:“嗯。” 边上的蓝影浑身一震,惊愕。 那个黑灯笼发簪是他家大人送给宁淼的? 完了,那他刚刚说了什么? 说因为那发簪实在太丑、太过少见? “你是不是巴不得她不好?”一空大师又问。 宴墨白怔了怔,不明其意:“不知大师此话怎讲?” “你见过这世上谁家用黑灯笼吗?” 宴墨白微默,随后回道:“确实没见过,可就因为没见过,才觉得其与众不同,世间唯一。” 一空大师:“......” 倒真是天生一对! 见一空一脸无语,宴墨白又出声解释。 “那灯笼是我的头发做的,先前她送了一枚用自己头发做的剑穗给我,我实在想不到送什么给她,就用头发做了这枚发簪。” 边上的蓝影再次惊呆。 那枚黑色的剑穗是宁淼送的?还是宁淼用头发做的? 难怪! 难怪当时他跟自家大人说那枚剑穗做工一般,说要送一枚更好的给他,自家大人就突然生气了,说:谁稀罕你送?东街集市能买到头发做的剑穗吗? 原来如此! 蓝影啊蓝影,你先前被人嫌弃是真的一点都不冤啊! 一空大师没做声,知道宴墨白说的是实情,因为那丫头说过,是自己先送头发的。 “大师,她还好吗?”宴墨白问。 一空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我不知道你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方才也说了,她避你、嫌你,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见你。” “这样吧,看在你为了见她,把自己伤成这样的份上,我可以让你见她一面,反正她现在在驱毒,人事不省,并不知你来过。” “你要答应我,见完她就离开!” 宴墨白微微颔首,艰难说出一字:“好。” 一空大师转身走在前面,蓝影扶着宴墨白跟在后面。 一空大师又蓦地停住脚,回头,指指他的腿:“你不先包扎一下吗?血流得那么多。” “没事。”宴墨白道。 不好意思说衣摆上的是鸡血。 一空大师也不勉强,带着他们出了院门。 顺着屋后的一条小路,来到山岗上的一处草屋前。 与其说是草屋,不如说是草棚,四面通透。 还未进去,宴墨白就看到了草棚里面躺在矮榻上的女子。 女子阖着双目平躺着,榻边上一位四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在给她施针,在她的头顶上、手臂上已经插有很多银针。 听到脚步声,施针男子回头。 见一空带了两个陌生人前来,男子面露意外,尤其是见其中一人身上还全是血,他更是眸带疑惑。 不过,因正在施针中,他也没有多分心,继续转回视线,专注于自己手上。 谁都没有出声,就保持着安静的状态。 一空去草棚边上的一个水缸里,舀了些山泉水在铜盆里,然后拿了帕子在水里浸湿,再绞成半干,折好,轻轻放在宁淼的额头上。 宴墨白和蓝影就站在一旁看着。 恐碍着两人医治,主仆二人也不敢近前,就在几步远的地方站着。 一空忙完,不动声色瞥了两人一眼。 见两人都满目担忧,尤其是白衣少年,眸底都是暗流涌动,一空收回视线。 他不是不谨慎的人,尤其淼丫头前段时间连城门都出不了,他知道她这两年做的事,定然不一般。 她还未来得及跟他讲自己这两年的经历,他也不知道她跟这白衣少年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他了解淼丫头。 她愿意在三载春秋已解的情况下,将孩子留下来,她生怕他将那枚黑灯笼发簪拿去扔了,一把夺过去的反应,说明,她对这个男人是有些感情的,至少是没有敌意的。 然后,此人知道淼丫头要找她师叔驱毒,说明淼丫头将他的回信给此人看过,亦或者跟此人说过。 且这个姓蓝的小子,是淼丫头信任的人。 所以,他才愿意带他们二人前来看一眼。 第196章 她在叫我 榻上女子嘤咛一声,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只见她皱着眉头,表情痛苦,人却并没有醒。 “针已经全部落下了,过半个时辰取,这半个时辰,她会很痛苦,你们若不忍看,就回避下吧。”无涯缓缓收起自己的针袋,道。 没人回他。 一空自是不会回避。 宴墨白更不会回避。 他耳中只听到‘会很痛苦’几个字,想起在江南的客栈里,大夫帮他驱身上‘十日陨’时的情景。 那是他就算神志不清,却依旧记忆犹新的经历。 用人间炼狱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就是在那个经历下恢复了前世的所有记忆。 榻上女子似乎越来越痛苦,身子开始薄颤,双手无意识地攥握成拳,嘴里的哼吟声更大,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脖子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大汗淋漓。 没一会儿,她身上的衣衫就被汗水湿透。 一空将她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又用山泉水浸了浸,拧干,替她擦拭额上的汗、脖子上的汗。 女子闭着眼睛,无意识地痛哼着。 宴墨白也不禁微微攥紧了手心。 他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从未见过她痛到如此不堪忍受的样子。 他能想象她的痛苦,因为他也经历过。 如今看着她的这个样子,他感觉到自己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似乎也在经历着摧残和蹂躏,让他痛得重了呼吸。 一旁的蓝影感觉到了自家大人的紧张和变化,连忙更紧地搀扶住他。 榻上女子身子颤得更加厉害,痛哼声也更大。 一空亦是一脸担心,恨不得替她去受。 见她越来越难受,已经不忍看了,问无涯:“痛成这样真没事吗?” “先前就说了,驱毒的过程会很苦,这是必经之路。”无涯道。 一空便不再多言。 榻上女子突然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宴墨白......” 一空没听清,问无涯:“什么馍白?” “好像说的是宴,什么宴席上的馍白。”无涯道。 一空嗤笑:“这丫头,都这样了,还想着吃的。” 蓝影看看自家大人。 他怎么听着像是叫他家大人啊! 宴墨白没做声,他也没听清,也不敢确定宁淼唤的是不是他。 确切地说,是不相信宁淼在这样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会无意识地唤他。 榻上女子又痛苦地叫了声:“宴墨白......” 一空见她又说这个,连忙出声哄道:“等你身上的毒解了,想要吃什么样的白馍,师父都给你做。” “她好像不是说的‘馍’,说的是‘墨’。”无涯道。 这一次他听得稍微清楚了一些。 一空怔了怔:“墨白?” 无涯点点头:“嗯。” “她在叫我。”宴墨白忍不住出声。 一空和无涯都看向他。 “我叫宴墨白。”宴墨白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自我介绍道。 这一次他听真切了,宁淼就是在叫他。 一空和无涯收回视线,对视一眼,没说话。 见榻上女子再次痛叫了一声:“宴墨白......” 无涯侧首,示意宴墨白。 “那你过来吧,拉着她的手,或者跟她说说话,让她听到你的声音,或许能减轻一些她的痛苦。” 宴墨白自是欣然,拔腿就准备上前,全然忘记了自己腿上的伤,结果吃痛一软,差点摔跤。 好在边上蓝影一直没松开搀扶他的手,他才没栽扑。 无涯起身,将自己的凳子让给他。 宴墨白没坐,就直接蹲在矮榻边。 因为宁淼的手背上刺有银针,他也不敢贸然去握,只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到她的掌心下面。 没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心里的缺口骤然完整、心里的空泛骤然填满。 激动、难以置信,任何言语都无法准确去形容这种心情。 榻上女子似是被噩梦魇住,表情痛苦:“宴墨白......” “我在。”宴墨白当即回道。 恐她昏迷状态听不到,他又凑近几分,拔高了一些音量,重复了一遍:“我在。” “你杀我的时候,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女子闭着眼睛,痛苦嘶声道。 宴墨白面色一滞。 一空和无涯亦是。 蓝影:“......” 所有人都没想到唤了半天,结果冒出来这么一句。 一时间草棚里死寂。 最终还是一空最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把将宴墨白拉开。 宴墨白猝不及防,又加上腿上受着伤,毒也是刚解,一下子被扯开,差点摔跤。 好在他本人反应快,敏捷的底子在,踉跄后退几步,还是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蓝影也眼疾手快地上前将他扶住。 “你还杀过小淼呀,难怪她要避你、嫌你!”一空脸色很不好。 “我家大人没有!”蓝影当即愤愤不平回道。 他家大人对宁淼的好,他都看在眼里。 此次为了见宁淼,更是又伤自己又给自己下毒。 在他眼里,他家大人英明神武,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受人敬畏的存在,今日是他从未见过的伏低卑微姿态。 结果还要被这样对待! 宴墨白没做声。 没有二字他说不出口。 他确实杀过她,也确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剑封喉。 虽然那是前世的事,但也是他。 而且,今生他也曾动过杀念,给她下过尘毙,虽然最后一刻,他不舍打翻了茶盏,没让她喝下。 但这个她也知道。 所以,她心里有结,他是理解的。 “你们走吧,人你们已经见过了,不会有大碍的,刚才你们也答应过我,见上一面就离开。”一空看着宴墨白和蓝影道。 宴墨白微微点头:“好。” 蓝影很意外。 以为他会说等宁淼醒了再走,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其实,他自己是想等宁淼醒了再走的。 不过,既然说无大碍,他的心也比较安定。 宴墨白对着一空和无涯微微鞠了一鞠,便示意蓝影离开。 蓝影搀扶着他出了草棚。 走了有一段距离,宴墨白才停住脚,回头遥目望了望。 收回视线,跟蓝影道:“走吧。” 只要她无恙,孩子无恙,就好。 第197章 怎么会是你? 宁淼悠悠醒转,入目是草棚的棚顶,脑子里混混沌沌。 “小淼醒了,感觉如何?”一空的脸进入视线。 宁淼转眸看向他。 在他身边是她的师叔无涯,两人都关切地看着她。 视线逐渐清明,意识也慢慢回笼,她弯唇:“感觉挺好,谢谢师叔、师父。” 说完,就坐了起来,一空连忙扶她:“你慢点。” “我没事。”宁淼笑道。 环视了一圈草棚及周遭,她问:“有人来过?” “没有啊!”一空本能地回道,末了,又与无涯对视一眼,给了他一个眼神。 无涯会意,也附和道:“你这深山野林的,除了我来,还有谁来?” 宁淼看了看两人,点点头。 看来是她做梦了。 她梦到宴墨白来了。 “你身上都汗湿了,此处又通风,小心着凉,赶快回房去换身衣服。”无涯叮嘱道。 “好。”宁淼下榻穿鞋。 拔鞋跟的时候发现矮榻边的地上有血,她眸光一敛,抬头:“你们谁受伤了?” 一空正在将铜盆里的水倒掉、无涯正在收拾自己的针袋。 “没人受伤,为何这么问?” “那这是谁的血啊?” 宁淼拿手指捻了捻地上的血渍,还未干,说明是滴落不久的。 两人齐齐回头。 看到她的举措,一空眸光微闪道:“哦,那是我上火了,流了点鼻血。” “没事吧?”宁淼看他。 “没事,上火流点鼻血很正常。”一空笑道。 宁淼点点头:“没事就好。” —— 如同来时一样,蓝影和宴墨白同骑一马,盘山而下。 “大人,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以后不再来了吗?”蓝影问。 宴墨白“嗯”了一声。 如果她避他、嫌他,他一直来骚扰她,只会又逼得她离开。 而且,他一直往紫霞山跑,会给她带来危险。 此处本是世外之地,她住在这里很安全,身边也有一空大师在,彼此有照应。 若他常往此处跑,难免不会引人注意。 若她一人还无所谓,反正她已是自由之身,可她现在怀着孩子。 若被昭庆帝知道,她就是欺君。 所以,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现在要确保的,是母子平安。 来到半山腰,蓝影勒停马儿,自马上下来,将手里的缰绳递给宴墨白。 “大人,属下去取马。” 来的时候,另一匹马就藏系在边上的密林里。 “嗯。”宴墨白接过缰绳,控住马,等在那里。 没一会儿,蓝影就急匆匆回来了。 “大人,马不见了!” 宴墨白有些意外。 “属下明明系得很牢,刚刚属下看,没有缰绳留在树上,说明不是马儿挣断了缰绳,树上也不见挣勒的痕迹,应该是有人解开缰绳牵走了。”蓝影道。 听到这里,宴墨白心头微惊。 倒不是在意马儿被人偷了,而是竟也有他人前来。 “你不会搞错地方了吧?”他问。 “不会,就是这里,”蓝影指指地上的血渍:“大人就是在这里砍伤自己、将鸡血倒到衣服上的。” 宴墨白:“......” 没做声,他侧首望了望边上的密林。 来时确实是在这里停下藏马的。 刚准备说话,突然空气中一股异流涌动,他耳廓一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直朝他的方向。 他瞳孔一敛,当即往马背上前倾一伏,那个东西就险险自他头顶飞过。 “砰”的一声砸到边上一棵大树的树枝上,掉了下来,落在路边的草丛里。 主仆二人都以为是暗器,全神戒备的同时,都第一时间朝草丛里看去。 已碎成两半的瓷器入眼,两人都眸光一敛。 蓝影惊愕:“是大人先前扔掉的那个装鸡血的小瓷瓶!” 宴墨白也很意外,转头往瓷瓶飞来的方向望去。 并未有何发现。 “何人?”他敛眸沉声。 无回应。 宴墨白微微紧了呼吸。 他们的马系在这里,失踪,他先前在这里扔掉的瓷瓶,又被人扔了回来。 让他有种感觉,对方是专门冲着他来的。 不仅冲着他来的,还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知道他们将马藏在此处,知道瓷瓶是他扔的。 所以,对方应该一直在跟踪他,自他们上山就在跟踪他。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他大惊。 眸底掠过一抹寒意,他又厉声相问:“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依旧无任何回应。 宴墨白薄唇微抿,默了默。 吩咐蓝影:“不管了,上马吧,下山。” 对方显然存了几分捉弄之意,他越是这样急切相问,对方可能越不会现身。 装作毫不在意,将其直接无视,说不定对方会有下一步动作。 蓝影翻身上马,坐到他的前面,双腿一夹马肚,打马走起。 忽然,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来自他们的后面。 主仆二人齐齐回头。 便看到眉目如画的女子,衣发翻飞,骑在马上,本是朝他们的方向而来,见他们两人回头,当即勒停了马儿,然后停在那里,眸色兴味地看着他们。 赫然是宁淼! 她身下的马儿就是他们藏系在密林里的那匹! 主仆二人都非常意外。 蓝影甚至忘了拉缰绳。 还是宴墨白反应过来,转回头伸手一把拉停马儿。 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撂得老高,差点将主仆二人从马背上掀下来。 宴墨白趁势从马背上飞下,落在地上。 腿上的伤痛得他瞳孔一缩,他也浑然不在意,满目惊喜地看向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女子。 “怎么会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宁淼反问。 “我们离开的时候,你还在驱毒。” 怎么那么快? 还赶在了他们前面弄走了马,拾捡到他扔的瓷瓶。 “我有近路。”宁淼道。 正常上山下山得盘山走,她自小在这山上摸爬滚打,早开发了各种近路。 宴墨白点点头。 难怪。 他弯弯唇:“我还以为一空大师不会告诉你,我们来过。” 宁淼没做声。 她师父确实没告诉她。 是她自己猜到的。 草棚矮榻边上的血,她师父说是自己流的鼻血,她本不疑有他,可回到住处时,她发现堂屋的桌上放着包扎用的药箱。 流鼻血又何须要包扎? 第198章 生生给气笑了 视线在宴墨白那白色衣摆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上扫过,宁淼眼中兴味更浓,当即勒转马头,准备打马离开。 宴墨白见状,脸色一变,连忙出声唤道:“宁淼。” 宁淼头也未回,双腿一夹马肚,马儿走起。 宴墨白本能地就拔步去追,可因为腿伤,痛得闷哼一声,被迫停住脚。 “大人!”蓝影见状惊呼,当即从马上下来,上前搀扶。 前方宁淼回头,见此情形,又拉了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 勒转马头,再次有些距离地看着两人,微微眯眸。 刚刚她不仅在堂屋的桌上看到了包扎用的药箱,还在堂屋桌边的凳子脚下也看到了血迹。 她还以为他受了很严重的伤,血都从堂屋流到了草棚,到处都是。 所以,她就紧急抄近路追上来看看。 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可真妙。 那小瓷瓶她一眼就认出是他的,他的瓷瓶都是一个风格的。 藏掉一匹马,用鸡血作假。 可真能耐,把她的那一套,全都学会,然后全都还给她,是吗? 她在大理寺用鸡血骗他,自己晕倒,孩子不保。 他现在就用鸡血骗她,自己受伤严重。 见主仆二人那个样子,她揶揄开口:“不是都是假血吗?” 宴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吃痛皱眉:“可伤是真伤啊。” 真伤? 宁淼微微偏头,目光质疑。 “大人的腿真的受伤了,伤得很严重,一直在流血。”蓝影出声道。 宁淼看了看蓝影。 想起他方才跟宴墨白说的‘大人就是在这里砍伤自己、将鸡血倒在衣服上的’。 又见他满脸担忧,语气急切,不像是装的,便双腿一夹马肚,打马朝两人缓缓行了过来。 翻身下马。 蓝影已经扶宴墨白在路边的一个石头上坐下来。 “你现在感觉怎样?还好吗?”宴墨白问宁淼。 脑子里都是先前驱毒时,她痛苦至极的样子。 宁淼瞥了他一眼:“这个问题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然后便在他旁边蹲下,撩起他血迹斑斑的衣摆,去看他腿上的伤。 顿时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对,全是气,生生给气笑了。 “你还真砍啊!” 不仅真砍,下手还狠。 确实伤得不轻,血还一直在流。 主仆二人自是都不吱声。 宁淼抿了抿唇,缓缓卷起宴墨白那条腿的裤管。 更加直观地看到伤口时,宁淼再次给整无语了。 “弄了鸡血,还砍自己做什么?” 换句话说,都把自己砍成这样了,还弄什么鸡血? 宴墨白看着她,本想回她,砍自己是为了把戏做真,弄鸡血是为了让她担心。 想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现在说什么都可能是错。 他不吱声,蓝影也不说话。 先前吃过太多多嘴的亏,他现在时刻提醒自己,闭嘴、闭嘴。 宁淼皱眉:“为何不包扎?” 她师父不是已经拿出药箱了吗? 宴墨白依旧不吱声。 宁淼便看了看蓝影。 蓝影想了想,回道:“我不会。” 宴墨白想起一空拿出来的那个药箱,心念一动,便也开了口。 “没时间,你师父说你在草棚里驱毒,我们哪还顾得上包扎,当即就跟他去草棚了。” 宁淼没做声,自袖袋里掏出一瓶止血药和一卷干净的布条。 “你们马上的水袋里有水吗?” “有。”蓝影回道,起身去马背上取来递给她。 宁淼接过水袋,拔掉袋塞,拿袋子里的水去简单清洗了下伤口。 然后将空水袋递还给蓝影。 宴墨白瞥了一眼那水袋,跟蓝影道:“看看附近有没有山泉,去取些来,我口渴得厉害。” 宁淼和蓝影闻言,都看向他,都有些无语。 “我淋伤口之前你不说,我淋完你口渴?”宁淼觉得这男人就是故意的。 宴墨白眸光微闪:“你淋的时候,我没意识过来。” “属下这就去,大人稍等。”蓝影拿着空水袋转身。 宁淼指了指一个方向:“沿着那里一直往前走,会看到一个山坳,山坳里有一处泉眼。” 蓝影点点头:“好。” 蓝影离开后,便只剩下宁淼和宴墨白两人。 宁淼将止血药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撒了一层都没止住血,又撒了一层。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男人了。 说这个男人傻吧,他平时心思缜密、运筹帷幄、智计千里。 说他聪明吧,搞这一出。 这伤口,但凡会武功、心细一些的人,就能发现是自伤。 而且,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一个平时只穿黑衣的人,破天荒地穿了一件白衣服。 她是先前驱毒的时候人事不省,否则,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知道他的蓄意而为。 事出反常必有妖,欲盖弥彰、过犹不及。 将一瓶止血药粉都倒光了,才勉强让血不再流。 宁淼再拿干净的布条,一圈一圈缠在他的伤口上。 两人都没说话。 此时正是半下午,阳光正好,山风微微,周遭是鸟语花香。 宴墨白突然觉得自己这一下没白砍,也好希望她能一直这样缠布条缠下去。 然而,没多久,她就缠好了。 将布条的最后打了一个结,宁淼缓缓放下他的裤管。 “我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回去后让胡大夫再看一下上些药。” “嗯。” “以后不要再做这些幼稚的事情了。”宁淼道。 宴墨白凝着她。 “你在担心我?” 宁淼瞥了他一眼,没做声,将空药瓶拢进袖中。 宴墨白朝旁边挪了挪,拍拍自己边上的石头,示意她坐。 石头很长,足够两人坐,宁淼也没扭捏,拂裙坐了下来。 宴墨白遥目望了望远处的山峦。 片刻之后,收回视线,侧首看向她。 “宁淼,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怎么想的,就怎么跟我说,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宁淼看看他,不意他突然说这样的话。 垂眸默了默。 折了一根脚边上的狗尾草,拿在手上把玩。 “我也没想太多太远,就想着远离是非、自在生活,过平凡人的日子。” 宴墨白抿唇,眸中的光亮微黯。 她说的三点,似乎都与他无关,似乎他目前都给不了她。 第199章 我自是求之不得 “孩子......”他哑声开口。 “孩子还在,好好的。”宁淼侧首看向他。 宴墨白眼睫微颤,有些意外。 意外她的坦白。 他不知道是不是一空告诉过她,他已知孩子还在的事。 “你受苦了。”他亦看着她。 两人四目相对。 人就是这样,原本宁淼对自己刚刚驱毒时所经历的那种剜心剔骨的痛,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突然这么一句,竟搞得她鼻尖一酸。 她转开视线。 “宁淼,别再逃了,我不逼你。”宴墨白道。 宁淼抿了抿唇:“我没逃。” 若想逃,她就不会回紫霞山了。 毕竟他是知道紫霞山的。 如果想逃,就算要驱身上的毒,她也可以用别的方式联系到她师父,让她师叔去帮她驱毒。 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找她,还以这么幼稚极端的方式。 她以为她跟他道过别,他也放她离开了,他们从此就形同陌路、各自安好了。 其实想想,他也没做错什么。 就像他说的,是她勾他在先,是她用尽百般手段,勾他在先。 是她不经过他同意,就擅自怀了他的孩子。 然后,又是她擅自带着孩子入局,差点没了这个孩子。 其实在皇宫里,昭庆帝要堕掉所有孕妇孩子的时候,她就不禁反思了。 以身入局之举,是有些冲动冒进了,并不可取。 因为她在,她这个侯府长媳、宴墨白的长嫂在,这些孕妇才只是堕掉孩子、幸免被灭口。 她不禁想,若宴墨白不在,宴墨白没有出现在山洞里,宴墨白没有当面,就算她在,她也可能被一起灭口了。 毕竟,她本就是一个早已死在海棠宫里的死人。 所以,她庆幸他没有按照她留的信里说的,只让人引来昭庆帝,自己避嫌不出面,而是也及时出现在山洞里。 她知道,他是担心她和孩子,才顾不上去避嫌,及时地出现在了那里。 她也理解他的生气,理解他在她马车外勒马离开。 一开始便是她带着目的地接近,目的达到后,她又抽身而出,自来且自去。 她似乎一直在乎的只有她自己。 先前一心想谋的,是三载春秋的解药,后来一心想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似是从未在乎过他的想法、他的感受,因为她潜意识里一直把他当死敌,当坏人。 他其实并未做错什么。 虽然他给她下过尘毙,想取她性命。 其实易地而处,换做她是他,她也会这么做,甚至可能在最后关头都不会心软。 若非要说有错,那也只是前世的他。 前世的他,杀了她。 可说到底,她也杀了他不是吗? 虽然,是他杀她在先,如果他不杀她,不剖她腹取图,他是不会死的。 但不管怎样,最终的结果就是互杀,就是互死于对方手。 真论起来,他们谁也不欠谁的。 就像她师父说的。 ‘人本来就是变化的,永远不变,那就不是人,是物件了。’ ‘好不好,只有养了才知道,我以前讨厌猫狗,是因为被人家的猫抓过,被狗撵过,觉得它们攻击性太强,养了之后才知道,它们其实是温顺的。’ 前世的他,是前世的他,如今的他,是如今的他,是变化的,已然不是同一人。 而且,一个人是好是坏,只有相处了才知道。 前世,她讨厌他,不仅因为他屡次坏她的布局,让她功败垂成,还因为常听康王说、听旁人说,他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今生相交,她发现并非如此。 他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实则并非坏人。 对宁王忠心,对公务上心,对手下爱护,对宴长景都手下留情,对她更是百般纵容。 哪怕是先前还没上她钩之时,都对她几度宽容。 虽然狠的时候也是真狠。 比如,连公主都敢杀。 又比如,杀侯府里细作的时候。 她并非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她参与过朝堂纷争、夺嫡之斗,她知道,有些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狠不行。 “你就在紫霞山师父身边自在生活,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宴墨白道。 既然她想要远离是非、自在生活,也为了她的安全考虑,如他方才说的,他尊重她的想法,他成全她。 宁淼低头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 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你们有自己强大的消息网,应该有鸽子吧,你养两只,我会将孩子的情况飞鸽传书给你。” 宴墨白愕然转眸,眼里原本剥落的光亮又重新燃起。 按下心头的惊喜,他有些难以置信。 “你愿意?” 愿意跟他联系,愿意跟他分享,愿意告知他她的近况? “你不愿意?”宁淼不答反问。 宴墨白:“......我自是求之不得。” “那就这样吧。”宁淼道。 毕竟,孩子不是她一个人的,也是他的,他有权知道孩子的情况,也免得他一直挂心。 “只不过,盯着你的人太多了,以防被人拦截,我们不能写得太直接,得用密报的方式。” “这样,就用《万字解》,三个数字代表一个字,比如我写‘叁伍玖’三个数字,就表示在《万字解》的第三面,横五纵九的那个字,可以吗?” 宴墨白颔首:“可以。” 当然可以,这样才能万无一失,确保她们母子的安全。 “我不在侯府放信鸽,从大理寺发,盯着大理寺的人少。” “嗯。”宁淼点点头。 宴墨白看着她。 想跟她说,等宁王入了东宫,他的使命完成,他就陪她一起去过她想过的生活。 但终是没说出口,他不想给她压力。 她的未来计划里没他,他恐他这样说,反而让她反感。 “康王再无翻身之机了吧?”宁淼问。 宴墨白没想到她还在担心这个,点点头:“嗯,他掳走了邱道长这一点,皇帝就不会放过他。” “皇帝是不是也在炼长生不老丹?” “应该是,不然要邱道长做什么?当时邱道长失踪,那样大肆上天入地地找寻,可见其炼制的东西对昭庆帝来说,极其重要。” 宁淼没做声,越发庆幸宴墨白及时出现在了山洞里。 不然,她绝对会与那些孕妇一起,被灭口。 “宁淼,我头疼,我好像发热了。”宴墨白突然道。 第200章 你老实点 宁淼一惊,连忙伸手探他额头。 确实有些发热。 皱眉:“应该是伤口感染导致的。” 宴墨白没做声,似是头疼得很难受,扭头去看背后的山岸,似是想找个能靠一靠的地方。 但所坐的石头距山岸有些距离,没法靠。 宁淼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现在知道自作孽了吧?” 宴墨白又转眸看了看蓝影离开的方向,呼吸有点粗重,“蓝影怎么还不回?” 末了,收回视线跟她道:“我先回去了,你帮我在这儿等他一会儿,等他回来告诉他。” 说完,宴墨白作势就准备强撑着起身,却因为腿上的伤未能如愿。 见他如此,宁淼叹气。 “不舒服就不要折腾了,好好坐着。等蓝侍卫回来,我先带你去让我师叔看看,你一个人回京,万一晕在半路怎么办?” 宴墨白没接话,乖乖坐在那里,唇角一抹微弧稍纵即逝。 宁淼侧首看看他,见他俊眉微微拧着,脸颊因为发热已经染上几许浅红,她默了默,朝他拍拍自己的肩,示意他可以靠着。 宴墨白便歪头倚了过来。 额头碰到她颈脖肌肤上,他的温度高,极致的触感,让宁淼心口一颤。 尤其是他的呼吸就在近旁,让人很难忽视。 似是他稍微一动,唇就能碰到她的颈脖,她稍微一动,就能亲到他的脸。 两人都没说话。 宴墨白阖上眼睛,感受着她的气息。 宁淼把玩着手里的狗尾巴草,将其打结成自己想要的形状。 蓝影打好水回来,便看到自家大人倚靠在宁淼身上的画面,一时都不敢上前打扰。 还是宁淼发现了他。 “找到山泉了吗?” 蓝影点点头。 宴墨白闻声睁开眼睛。 宁淼示意蓝影:“快给你家大人喝两口,他在发热。” 蓝影一惊,赶紧快步过来,拧开水袋袋塞,倾身将水袋递到宴墨白唇边。 宴墨白启唇浅喝了一口。 宁淼又伸手探探他额头。 然后跟蓝影道:“先回山上,让我师叔开点药把他的发热降下来。” 蓝影看看自家大人,对上自家大人的眼神,他连忙说:“好!” 他知道,自家大人就是借机想这样的。 不然,一个拔千钩箭都不需要用麻沸散的人,方才一剑砍伤自己的腿,哼都不哼一声的人,会因为有些发热虚弱成这样? 明明两人的身高差,高个子这样倚靠在矮个子肩头更不舒服吧? “我刚刚抄的是小路,没骑马,那我就骑刚刚那匹,你带你家大人共骑一匹。”宁淼道。 蓝影刚准备说好,又见自己大人一个眼刀瞥过来,他呼吸一抖,到了嘴边的好字就紧急变成了:“可是......” “怎么了?”宁淼看向他。 “可是我那匹马已经两日没喂食了,今日又一直在奔波,若再负重两人上山,我怕它吃不消。” 所谓急中生智,蓝影发现自己第一次脑子转得这么快。 因为是一根筋的蓝影,宁淼也不疑有它。 “那你们骑那匹。”宁淼指指她刚刚骑的那马。 “不行,大人的马,我骑不了,它认主,上次骑它,将我甩到地上,我的背脊到现在还在痛。”蓝影道。 宁淼:“......” 宴墨白亦是嘴角微抽,为蓝影这蹩脚的借口。 “我刚刚也是第一次骑它,并未发现它认主啊。”宁淼道。 蓝影一时语塞:“因为.......因为你也是它主人,女......女主人。” 宁淼:“......” 宴墨白咳嗽起来。 宁淼看看两人,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无语了片刻,她奚落道:“真是难为蓝侍卫了。” 不过,奚落归奚落,她也没再跟他们多浪费时间,示意蓝影:“那你帮忙扶一下,我跟他一匹马。” 蓝影欣然。 三人两马上山。 宴墨白坐在宁淼的身后,整个人都贴靠在她的背上,一双手臂紧紧箍在她的腰身上,一副生怕自己会掉落下去的模样。 宁淼岂会不知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但见他实在不舒服,便也懒得跟他计较,任由他去。 风声过耳,山木后退,她的发丝被山风扬起,丝丝缕缕撩刷在宴墨白的脸上。 呼吸里尽是她的气息。 “宁淼......”宴墨白唤她。 宁淼感觉到他的唇就贴在她的后颈上,随着他的出声,灼热气息烫在她那里的肌肤上,带起一阵说不出的痒意。 她微微缩了缩脖子:“嗯?” 他却没有后文。 只是唤她。 “你老实点,不然我就把你扔下马去。”宁淼警告道。 宴墨白弯唇:“我很老实。” 手臂却是将她箍得更紧了些。 宁淼被他箍得有些呼吸不畅,垂目看了看落在自己腰腹上的手:“你是想勒死你的子嗣吗?” 宴墨白:“......” 当即松了几分力度。 在宴墨白看不到的方向,宁淼唇角微勾。 看着一路的绿树红花,宴墨白眯眸:“宁淼,如果早认识你就好了,在康王之前认识你。” 在前世她投奔康王之前就认识。 就不会有后来的互杀了。 “我也拜一空大师为师,做你的师兄。”宴墨白道。 然后一起读书写字,一起练剑练功,一起在这山上摸爬滚打。 宁淼微微抿唇。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五岁就跟着我师父了,你想做我师兄,那得更早,否则也只能是我师弟。”宁淼道。 宴墨白将脸枕在她的后颈上:“我比你大两岁,我七岁前做一空大师徒弟就可以了,就是你师兄了。” 宁淼没再接话。 一是想让他保存体力。 二是因为她并不想花口舌和精力去讨论这种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 看到她又将宴墨白和蓝影主仆二人带了回来,一空和无涯都很意外。 “你几时出去的?”一空问。 还以为她在厢房里休息呢。 “就你们在后院晒药材的时候,师叔,他在发热,你快帮他看看。” 宁淼跟蓝影将宴墨白搀进堂屋坐下。 无涯跟一空对视一眼,上前,撩起宴墨白的衣袖,探他腕脉。 末了,又掀起他的袍角看了看他的腿。 第201章 我忍你们很久了 “他腿上有剑伤,一直流血不止,我用了止血药包扎。”宁淼道。 无涯点点头:“就是伤口感染引起的发热,我配点药,煎服一剂就能降下来。” 宁淼心头微松:“有劳师叔。” 无涯一空闻言,都看向她。 包括宴墨白。 宁淼这才意识到这句话应该由宴墨白说。 她跟一空和无涯是家人,宴墨白是外人,她竟然帮外人,跟自家人说有劳。 无涯和一空都心下了然。 “扶他去躺会儿吧,我去煎药。”无涯道。 蓝影上前:“大师配好就行,我来煎。” 无涯看看他:“嗯,随我来吧。” 两人离开。 见宁淼作势要扶宴墨白起身,一空连忙道:“稍等一下,我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别想躺小淼房间里去。 这男人又是自我投毒、又是自伤,司马昭之心尽显。 可得防着点。 一空快步进去了里厢。 没多久就收拾了一间厢房出来。 见宁淼要扶宴墨白起身,一空连忙上前将她拉开:“你刚驱完毒,一边歇着吧,我来!” 一空亲自将宴墨白扶到收拾好的房间,宁淼跟着一起。 宴墨白在榻上躺下。 宁淼拉了薄毯替他盖上。 “你先休息一会儿,药煎好了叫你。” 宴墨白本想让她陪着自己,可看到一空站在旁边一直盯着自己,只得作罢。 宁淼随一空离开厢房。 一空的反应,宁淼岂会感觉不到。 来到院子里,她便笑着拉了一空的手:“师父放心,他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你驱毒梦呓的时候会说,他杀你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空没好气道。 宁淼怔住。 她说了这个? “我还说了什么?” “就一直叫他名字,我们还以为你心里牵挂着他,便让他去榻边回应你,结果,你说,他杀你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就把他赶走了。” 宁淼:“......” 原来如此。 “我没再说其他吗?” “没有。” 宁淼点点头,弯唇:“师父也说了是梦呓,又不是真的,是我当时做了一个梦,梦到他杀了我。” “那为何做这种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见他不是好东西。”一空回道。 宁淼笑:“当时驱毒太痛了,才会做这种梦吧,再说了,师父不是一直说,梦是反的吗?梦里他杀了我,说明现实中他爱我爱得不得了呢。” 一空“切”了一声:“确实爱你爱得不得了,又是投毒、又是自砍,把自己搞成这样!” 宁淼意外:“他还给自己投了毒?” “是啊!” 一空便将宴墨白主仆二人前来时的情况讲了一遍。 宁淼听完哭笑不得。 完全能想象当时的尴尬,她又忍不住笑。 这男人...... —— 蓝影煎好药端进厢房,见自家大人躺在榻上也没睡着,睁着眼睛望着上方的帐顶,不知在想什么。 “大人,喝药了。” 宴墨白侧首看了看,见只有他一人。 “宁淼呢?” “她在灶房里帮忙做晚膳。”蓝影回道。 宴墨白虽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办法。 起身坐起。 蓝影连忙将药碗放到边上的凳子上,准备去扶他。 “不用。”宴墨白已坐起身。 蓝影没做声,知道这才是他家大人正常状态,方才那样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他看着都不习惯。 端了药碗,他执起瓷勺舀了一勺汤药,准备喂药,宴墨白皱眉:“我自己来吧。” 伸手准备接过药碗直接拿碗喝,眼角余光看到外面宁淼正朝厢房而来,当即收回手,人往床头上一靠。 “煎个药把手都烫红了,去找无涯大师弄点药膏擦擦,药就放在边上吧,一会儿我自己喝。”宴墨白靠在床头虚弱道。 蓝影惊呆了。 被他家大人这瞬间一气呵成的举措惊呆了,也被他说的话搞懵了。 下一瞬见宁淼进门,他才反应过来。 心里一阵无语。 若非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会相信,这是他家英明神武的大人会做的事情。 “蓝侍卫手烫伤了?”宁淼问。 蓝影扫了一眼自己完好的双手,连忙将手里的药碗放到一边的凳子上,回道:“只是烫红了。” 他家大人已经替他想好了是烫红,不是烫伤,他自然得保持一致。 烫伤有伤没伤,一目了然。 烫红不易露馅,他手皮肤黑,黑和红看不大出。 “我看看。”宁淼上前。 蓝影刚紧张得不知给她看还是不给,就听到宴墨白不悦出声:“还当自己是他干娘呢,能不能避点嫌?” 宁淼:“......” 蓝影连忙道:“我去找无涯大师要点药膏擦一擦。” 当即转身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宁淼瞥瞥靠在床头的男人:“蓝侍卫的醋,你都吃?” “是,我忍你们很久了!”宴墨白理直气壮道。 宁淼:“......” “又是给他缝补衣服,又是送他钱袋,还当着我的面给他擦汗,刚刚若不是我阻止,是不是得当着我的面,拉拉小手啊?”宴墨白问。 宁淼:“......” 无语了片刻,“宴墨白,你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你给我缝补过衣服吗?送过我钱袋吗?当着他人面,给我擦过汗吗?”宴墨白问她。 宁淼回得也快:“可我也只跟你上过榻、做过男女之事、怀过孩子,不是吗?” 一句话瞬间让宴墨白偃旗息鼓。 他看看她,没再做声。 宁淼端起凳子上的药碗,递给他:“我看你中气十足,这药你就自己喝了吧。” 宴墨白没接,就靠在床头上。 “没力气,原本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不少体力的,刚刚一顿醋,又消耗没了。” 宁淼:“......” 幼稚。 宁淼剜了他一眼,在凳子上坐下来,执起瓷碗里的勺子舀起一勺汤药,递到他的唇边。 宴墨白看着她,黑眸如曜,启唇,接过。 咽下。 “苦吗?需要蜜饯吗?”宁淼问。 宴墨白眸底掠过一丝坏坏的笑意,他突然坐起身,伸手一捞,捞在她的后脑上,倾身的同时,将她的头往自己面前一扣。 他吻上她的唇。 宁淼猝不及防,浑身一震,手里的药碗差点没拿稳。 刚慌急攥紧,男人已趁她惊乱顾着药碗之际,将舌探进了她的口中,快速逗了逗。 然后又很快撤离,放开了她,躺靠回床头。 “我发热没什么味觉,不知道苦不苦,就让你帮我尝尝,苦吗?”他问。 宁淼:“......” 第202章 你是心悦我家大人的,对吧 见宴墨白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一副很欠揍的样子,宁淼眸色一痛。 将手中瓷碗放到边上,她捂上自己的肚腹:“你可知......可知这汤药里都有些什么药,师叔说孕妇绝不可碰,你......” 宴墨白大惊。 “不会吧?这么一点就......” 就只是他舌上沾染的一点点而已。 见宁淼痛得小脸都皱在了一起,又想起尘毙也是一点点就能让人顷刻毙命,宴墨白顿时慌惧。 一把掀掉身上的薄毯,他飞速下榻,单脚跳着就准备出门喊无涯。 一个回头看到宁淼已自凳子上起身,双臂环胸,满脸兴味地看着自己,哪里还有一点肚腹痛的样子。 宴墨白:“......” 果然是骗他的。 这女人! 又单脚跳了回来。 在宁淼的注视下,回到榻上,又靠回到床头。 斜了她一眼:“你就成天拿他吓我吧,几时把我吓死了,你就舒坦了。” “哪次不是你使坏在先?”宁淼问。 “亲你一下也叫使坏?那你以前还天天想跟我做那事呢。”宴墨白闷声道。 宁淼:“......” 见他一副委屈的样子,宁淼多少有些心虚,毕竟他说的也是事实。 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再次端起药碗递给他:“快喝了吧,药都凉了。” 宴墨白不接:“苦。” 宁淼无语。 死都不怕的人,还怕苦? 知道他就是故意矫情,也懒得跟他计较,自袖袋里掏出一包蜜饯。 “喝完有这个。” 宴墨白依旧没接:“没用,心苦。” 宁淼:“......” 还来劲了是吧? “不喝拉倒,反正发热的也不是我。” 宁淼将药碗放到边上,蜜饯拢进袖中,转身就走。 宴墨白也不急,看向她的背影,不咸不淡开口:“发热就发热,多发热两日,还能在这里多叨扰无涯大师两日。” 宁淼脚步一停,当即就转身折返了回来。 径直走回到榻边,再次端起药碗。 宴墨白眉尖轻挑,刚准备说话,宁淼突然伸手在他肩胛下一点,直接点了他的定穴。 然后就一手捏住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一手端着瓷碗,直接将碗里的汤药灌进了他的口中。 宴墨白喉结滚动,被迫咽下。 灌完,宁淼又伸手一点,解了他的定穴。 因为喝得急,宴墨白呛得侧首咳嗽起来。 “宁淼,你对我真是一点耐心都无......” “再耐心一点,这汤药就得拿去重热了。” 宁淼自袖袋里掏出方才的那包蜜饯,打开,捻起一粒递到他的唇边。 宴墨白看看她,张嘴。 宁淼又将手一缩:“不许学我。” 恐他又跟上次一样亲她手指。 “你也知道是学你呀?可见你曾经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宴墨白凉声道。 宁淼无言以对。 将蜜饯递回他唇边。 宴墨白张嘴接过。 见天色逐渐暗下来,宁淼将厢房桌上的灯点亮,又回头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你先休息一会儿,晚膳好了,会端过来给你。” “你端吗?”宴墨白问。 宁淼看了看他,自是知他心思。 点点头:“嗯。” 宴墨白便没再多说,躺了下去。 宁淼替他把薄毯掖好,端着空瓷碗出了厢房。 —— 山里的饭食简单,都是一些山货,一空另杀了一只鸡,炖了山菇鸡汤。 宁淼端到厢房给宴墨白的时候,宴墨白刚刚睡过去。 也没叫醒他,她悄声将餐食放到桌上,上前伸手轻轻探了探他额头。 见热度退了不少,她心口微微一松。 宴墨白睁开眼睛。 宁淼没想到他睡眠这么浅,她的动作非常轻,竟还是惊醒了他。 “你睡觉一向这么警惕吗?” “嗯。”宴墨白坐起身。 宁淼拿了软枕塞到他身后,让他靠着。 然后将装膳食的托盘端过来。 “山里不比侯府,你就将就着吃。” 宴墨白看看托盘里的东西,弯唇:“挺好的。” “你吃了吗?”他问她。 宁淼拂裙在榻边的凳子上坐下:“吃过了。” 宴墨白执起碗筷,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宁淼,跟我讲讲你小时候吧,就一直你跟一空大师两个人吗?” 宁淼不意他这个时候说这个。 默了默,点点头。 “嗯,就我们两人,无涯师叔我也是第二次见,小时候见过一回。” “来的最多的是聂婳,她是我师父的侄女,那个时候,我成天盼望着她来,她来了,我就有伙伴一起玩了。” “师父教我读书识字、琴棋书画、兵法谋略、骑射武功,那时的我,就觉得每日有看不完的书、练不完的功,一心向往着外面的天地。” “如今回头看看,才知道那段时光是最舒心快乐的日子。” 宴墨白默然吃着,默然听着。 “你呢?你小时候是怎样的?”宁淼问。 宴墨白执筷的手微顿,他低敛着眸眼抿了抿唇。 抬眸微微笑道:“我小时候的事,都不怎么记得了。” 宁淼深目望进他的眼底,没有再多问。 她想起他背上的鞭痕。 她知道,他幼时定然有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 碗筷是宁淼洗的。 收拾完,宁淼又给大家烧了沐浴的热水。 一空和无涯年纪大了,沐浴后就早早睡了。 蓝影跟宴墨白一室,一人睡床,一人睡矮榻。 宁淼沐浴完没什么睡意,就披衣去院子里坐了坐。 外面月色皎皎、星子漫天、流萤飞舞。 好像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没变。 宁淼却觉得恍若隔世。 蓝影去灶房倒水,经过院子的时候,发现院子的榕树下坐着个人,白衣似雪、黑发如瀑,他吓一跳。 定睛一看,是宁淼,他才呼吸一松。 “宁姑娘怎么还没睡?”他拾步走过去。 宁淼回神,见他手里提着茶壶。 “灶房的炭炉是不熄的,上面煨着热水。” “嗯。” 蓝影并未离开,而是在跟她有些距离的一个晒凳边坐下来。 宁淼有些意外他的举措,看向他。 “有话要说?”她问他。 蓝影沉默了片刻:“你是心悦我家大人的,对吧?” 第203章 杀安阳是为了我? 宁淼微愕,更是没想到他突然问她这个。 “他让你问的?” 蓝影摇摇头:“不是,我自己想问的。” 他从未见过他家大人为谁做戏做到这种程度,做到脸都不要了。 苦肉计都用上了。 花样层出不穷。 姿态低到如此。 可见他家大人是真真入了心的。 为何她就是要躲他家大人、避他家大人呢? 这是他不明白的。 “你可是对大人有什么误会?”蓝影问。 宁淼摇摇头:“没有。” “大人很好的,他就是看着不近人情,阴晴不定的,实则心肠很好。”蓝影道。 宁淼听着就忍不住笑了。 这是要当宴墨白的说客吗? 她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知道他为了你都做了什么吗?”蓝影问。 以前他没将两人往那方面想,所以忽略了很多事情,又加上大多数时都是赤风跟着他家大人,不少事他不知情。 今日他跟着,他全程目睹所有。 他心疼他家大人。 在他心里,面前的这个女人也是很好的人啊! 在大理寺的时候,对他那么好,虽然周婶的身份是假的,但她对他的好,不是假的啊! 为何就对他家大人那样呢? 其间定然是有什么误会。 宁淼怔了怔:“做了什么?” “做了很多,最大的一件应该就是杀了安阳公主。”蓝影道。 虽然他已经时刻告诫自己,不能多嘴,不能多嘴。 但此刻,他决定不管了,他家大人怪罪就怪罪了,有些事他也必须让这个女人知道。 宁淼震惊。 “杀安阳是为了我?”她难以置信。 “是。” 蓝影便将那日安阳让铃铛易容成春兰,送信去大理寺,以她的名义,约宴墨白在天之舫见面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我也是后来去杀砚台铺姓张的那个人时,才知道的。” “姓张的说,安阳取了你在太昊陵古庙许愿树上的许愿条,让他模仿你的字迹写了很多条,以你之名约大人在天之舫见面的那封信,也是他写的。” “安阳拿着你的许愿条,威胁大人,让大人做她的驸马,大人若是不答应,她就将你身为嫂子,觊觎小叔的事说出去,让天下人皆知。” “她还给大人下媚.毒,大人一怒之下,就直接杀了她。” “后面这些,是赤风告诉我的。”蓝影道。 宁淼惊呆了。 她没想到一根只是故意钓宴墨白的许愿条,竟惹出这么多是非,这么几条人命。 她还以为在天之舫,宴墨白是跟踪她去的,没想到他竟是被‘自己’约过去的。 她还以为他杀安阳,只是因为安阳给他下媚药,没想到起因竟是因为她。 “事后,赤风控制了铃铛,我控制了姓张的,大人亲自偷偷潜入公主府将仿写的所有许愿条都毁掉了。” 说到这里,蓝影又想起铃铛:“当时就应该直接杀了铃铛,也不至于后面被康王掳去。” 宁淼失神。 她竟全然不知。 —— 躺在榻上,宁淼还在想这件事。 翻来覆去半天没有睡意。 窗台突然传来响动,她当即坐起身。 房里烛火未熄,她看着窗门被人自外面轻轻打开,一人闪身而入。 是宴墨白。 她毫无意外。 对上她的视线,宴墨白倒是意外了下。 “还没睡?莫非在等我?” 宁淼轻嗤:“你想多了。” 宴墨白跛着腿来到榻边,掀被就准备上榻。 宁淼:“......你做什么?” “明日就要下山了,然后就要很长时间很长时间见不到面,就想跟你再多待一会儿。” 说完,宴墨白又补了一句:“放心,知道你身子不方便,不动你。” 见他这般说,宁淼默了默,便往床榻里面让了让。 宴墨白唇角轻勾,脱鞋上榻。 率先躺下去,然后展开自己一臂,示意她躺他怀里。 宁淼抿唇,坐了一会儿,终是默然躺了下去。 宁淼平躺着,宴墨白侧身向她。 宴墨白拿自己额头去蹭了蹭她的脸:“我的热度已经完全退了。” “嗯。” 确实不烫了。 “要不要熄灯?”宴墨白问。 “熄了吧。” 宴墨白扬臂,直接拿掌风将不远处的烛火扇灭。 黑暗中,他又将她搂了搂紧。 山里的夜很静,静得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宴墨白。”宁淼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嗯?”男人尾音略扬的嗓音就响在她的耳畔,在静谧的夜里,显得特别的低醇磁性。 宁淼微微绷紧了身子。 “康王倒台,宁王是不是就能入主东宫了?” 宴墨白:“......” 他没想到她唤他是说这个。 “你真是为国家大事操碎了心啊。” 宁淼汗:“宁王得你辅佐,我这是在问你的事。” 宴墨白沉默了片刻。 “应该吧,原则上是,康王是宁王的最大对手,他没戏了,应该是宁王得益。” “只不过,圣意难测,皇上龙体康健,也不知道会不会很快立储,我打算下山后,让一些官员联名上奏疏请求立储。” 宁淼:“嗯。” 但她隐隐有种感觉,以她对昭庆帝的了解,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皇上会不会又故意重视某个皇子,给宁王搞个制衡的对象出来?” “有可能,不过,纵观众皇子,想找一个能跟宁王抗衡的,很难。” “那倒是,”宁淼点点头:“主要是宁王有你。” 宴墨白在黑暗中看向她:“你这是在夸我?” “我说的是事实。” 宴墨白很受用。 “宁淼。” “嗯?” “你就安心养胎,山下事就不要再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嗯。” “宁王知道你杀安阳的事吗?”宁淼又问。 毕竟是自己的妹妹,虽然是同父异母。 “不知,这件事就我自己的人知。” 宁淼点点头。 她想起来,当初在天之舫的时候,他是第一时间就将自己杀了安阳这件事告诉了她。 她当时还生怕他要杀她灭口。 如今想来,那时,他就将她当成自己人了。 那夜,他第一次要了她。 他虽中了媚药,但他一直是清醒的。 要她之前,他跟她有的没的拉扯了很久。 当时,她心急得很,甚至怀疑他跟宴长景一样,那里出了问题。 如今想来,他应该是经历了非常激烈的思想争斗。 第204章 你也舍不得我 宁淼不知道自己几时睡过去的,只记得当时鸡都开始打鸣了。 可刚睡过去不久,她就感觉到脸上有温热软湿在游走,因为实在太困,她迷迷糊糊醒不过来。 直到呼吸被夺,窒息感传来,她才不悦皱眉、惺惺忪忪睁开眼。 发现是宴墨白在亲她。 这狗男人! 亲她脸就算了,还要在她口中攻城掠地,她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他搞醒。 宁淼不满地呜咽,拿手去推他。 他这才将她放开,黑暗中听到他呼吸粗重。 滚烫的唇贴在她的耳畔,呵气如潮:“马上就要离开了,舍不得......” 见他如此,宁淼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也没接话,她本能地朝他怀里靠了靠。 下一刻,她又惊觉过来自己的举措。 想重新躺开点,男人有力的臂膀已将她紧紧裹住。 “宁淼,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 男人沙哑磁性的声音贴着她的颈脖逸出,响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特别的蛊惑。 宁淼微微绷紧了身体,没做声,想了想他的问题。 好像有那么一些。 她在他怀里转过身,由平躺改为面对着他。 两人面对着面,脸几乎贴着脸,呼吸可闻。 “宴墨白。”宁淼鼻音浓重地开口。 “嗯?” “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宴墨白有些意外,在黑暗中看向她。 一颗心大动,他又朝她吻了过来。 吻了吻她的唇角唇瓣,他与她额头相抵,喉结滚动,哑声道:“放心。” 他知道再吻下去,自己会更难受。 “睡吧,天要亮了。”他强自压下身体里叫嚣的欲念。 “嗯。” 宁淼在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阖上了眼睛。 她实在太困了。 宴墨白僵着身子,一动未动,感受到怀中女人均匀的呼吸传来,他才转眸望了望窗外。 天已蒙蒙亮。 又睁着眼睛静躺了一会儿,见怀中人已睡得香沉,他才轻轻将自己手臂自她身下抽出来,起身下榻。 —— 宁淼醒过来的时候,日已三竿。 身边早已没了人。 她伸手探了探,也没什么温度,可见人已经起去很久。 起身披衣下榻,她径直前往堂屋前院。 院子里无涯正在晾晒草药,一空在灶房里忙碌。 不见宴墨白和蓝影。 亦不见两人的马。 院子里只剩她骑回来的那匹白马。 所以,两人已经离开了? 无涯抬眸,见她站在堂屋门口。 “起来了,身体感觉如何?” “他们已经走了?”宁淼问。 “嗯,天一亮就走了。” 宁淼点点头,转身回房穿衣洗漱,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有点空落落的。 —— 宴墨白回到拂雪苑,赤风立马迎了过来:“大人。” 见他出去时是一身白衣,回来是一身粗布衣,走路还护着痛,一瘸一瘸的,赤风以为发生了什么,脸色一变:“大人腿怎么了?” “没事。”宴墨白回道。 赤风看看蓝影。 蓝影微微摇头。 赤风便没再多问。 “大人,昨日宁王殿下的人前来找过你,说有事相商,属下回他,大人跟蓝影外出去处理大理寺的一个案子去了。” “嗯,准备沐浴的水,另备好马车,我沐浴后去宁王府。” —— 宴墨白来到宁王府的时候,宁王正在花园的鱼池边给鱼喂食。 见他一瘸一瘸前来,当即将手里的鱼食递给边上的贴身侍卫文来,问他:“腿怎么了?” “被砍了一剑。”宴墨白朝他施礼。 宁王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有大碍?” “没事,谢殿下关心。听赤风说,殿下找臣有事相商。” “嗯,去亭子里坐。” 宁王指指近旁的一个凉亭。 两人进了凉亭,面对而坐。 下人过来给二人上了茶水。 宁王示意下人都退下,端起面前的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 “本王昨日听说,你长嫂还活着,被黑市掳去做工了,安王带人捣毁了那个作坊,救出了你长嫂和同被掳去做工的一群妇人。” 宴墨白微微敛眸。 这是昭庆帝对外的说法。 但辅佐宁王多年,宁王与他几乎所有信息透明,宁王在宫里有多少眼线,有哪些人是眼线,他一清二楚。 他知道,有这些眼线,宁王肯定已知晓宁淼和那些妇人被带去宫里堕胎引产的事。 而且,康王倒台,再无翻身之机,作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宁王也定然会想方设法去了解其因何倒台。 遂开口道:“不是被黑市掳去了,是被康王掳去做药人了。” “皇上的那位炼丹师,就是一年前失踪的邱道长,也是被康王掳去的。” “康王在让他炼制长生不老丹,炼制此丹,需要被特制药水浸养的胎儿,所以,康王偷偷掳走了不少孕妇。” “海棠宫那日,康王原本是要杀掉长嫂的,见她怀孕,便留了她一命,将其掳走做药人。” “然后在海棠宫里自编自演了那么一出,杀了安阳公主的婢女铃铛,将其伪装成长嫂,放火将其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并划伤了自己的脸。” “他一直咬定,死的是铃铛,是长嫂杀人后逃走,实则是以退为进,让自己先被当做杀长嫂的凶手,待将长嫂腹中胎儿利用完,再将长嫂示人,来证明自己是受害者,证明自己当初咬定的便是事实。” 宴墨白不徐不疾说着。 宁淼在山洞里怎么跟昭庆帝说的,他现在就怎么说。 这是他第二次骗宁王。 第一次,是宁王问他安阳的死是否跟他有关。 他说没有。 “届时,康王既可以诬臣杀了安阳公主,又可以让皇上对他心生补偿。” “殿下应该也看到了,他脸上的伤已经基本好了,他身边有能制疤的神医,有十足的把握痊愈,故才会划伤自己的脸。” 宴墨白边说,边不动声色观察着宁王的表情。 并未见多少意外。 果如他猜测的一样,宁王已了解事情始末。 “好一招以退为进。”宁王道。 宴墨白低叹:“是啊,幸亏他制丹的事败露,否则,臣就万劫不复了。” 第205章 他很厉害的 宁王看看他。 “你长嫂腹中的孩子......” “是臣的。”宴墨白一脸坦诚道。 “殿下知道的,她被康王下了三载春秋。当初殿下放出的假消息,说解药需要臣子嗣的脐带血,她信了,所以,她才会来到侯府,来到臣身边,就是为了谋臣的子嗣。” 宁王点点头。 “所以,你对她......” 宴墨白眼波微敛。 “臣对她......” 顿了顿,宴墨白才接着道:“虽然,是她偷偷在臣的茶水里下了药,臣才跟她走出了那么一步,但,臣不想欺瞒殿下,臣......对她,确实动了心。” 他必须按照宁淼说的说,是她下媚药,他们才做了那事。 他也必须承认自己喜欢宁淼。 因为先前,他跟宁王求虺骨的时候说过,是给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 且宁淼出殡那日,他还在宁王面前装过伤心过度。 “昨日,臣并非出任务去了,而是追她去了。” “皇上顾及皇室颜面,对外说她与那些孕妇是被黑市所掳,且在宫里让她们全部将腹中孩子堕掉了。” “臣去宫里接她,将殿下赐给臣的虺骨给了她。她说不想回侯府了,想离开,想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 “臣知道,她在怪臣,她觉得当日让她出现在皇后娘娘的寿宴上,暴露于康王面前,是臣所为,才导致她后来被康王掳去做药人,九死一生。” 听到这里,宁王多少有些尴尬。 “抱歉,你可以跟她解释一下,是本王......或者本王去跟她说。” 宴墨白摇摇头,微微苦笑。 “臣说了不是臣,她根本不信。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臣,一切都只是为了解药,解药到手,她怎么可能会留下?” 宁王看着他:“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嗯,她执意要走,臣便放手了。臣后来想想,她走了也好,臣与她本就不应该,也不会有好结果。” 宁王低叹,执杯喝水,没再多言。 宴墨白也端起杯盏,浅抿了一口茶水。 然后,便转移了话题。 “殿下,康王如今已无翻身之机,对殿下是极大的利好,臣想让朝中几名我们这边的肱骨大臣,联名上奏皇上,请求立储,殿下意下如何?” 宁王放下手中杯盏。 “昨日本王找你,也是想商议此事,如今正好是时机。” “一来,康王就是为了东宫之位,才会不惜划伤脸、杀人放火、坏事做尽。” “二来,本王刚刚献策南水北调,解决了好几个地方的干旱问题,父皇正对本王赞赏有加。” “故,让他们的奏疏上,只需请求立储,言明不立储的隐患,东宫之位长期空悬、迟迟不定,难保还会有皇子重蹈康王覆辙,于江山社稷并非好事。” “只需言明这些就行,无需建议立谁,免得父皇疑心,反正即使不建议,本王也是他心中的最佳人选。” 宴墨白点点头:“好,一会儿臣就着手去办。” 宁王府门外,赤风和蓝影等在马车旁边。 赤风虽不是多事之人,但他也很关心自家大人与宁淼的情况。 因为在他眼里,除了彼此,这世上无人配得上他们二人。 他们若不能在一起,那简直天理难容。 所以,他很想知道昨日追去紫霞山的结果。 “大人的腿不会是她伤的吧?”他问蓝影。 蓝影看看赤风。 第一次尝到了他知道一件事,赤风不知道,赤风又很想知道,得由他告诉他的滋味。 挑挑眉,他道:“你猜。” 赤风:“......” 他才不猜。 他太了解这厮了,只要他不配合,他保准急。 果然,见他一直不做声,蓝影就开了口:“是大人自己砍的。” 赤风意外,却也仅仅只意外了一下,并未很意外。 是他家大人做得出来的事。 “苦肉计,那奏效了吗?” 蓝影点点头:“当然,夜里两人都睡一起去了。” 昨夜,他家大人悄声起来溜出去的时候,他醒了。 然后他发现,一直到天蒙蒙亮,他家大人才回房。 他猜,两人定然是睡一起去了。 尤其是下山时,他家大人心情不错,他更加肯定了这点。 —— 收到宴墨白飞鸽传书的时候,宁淼正在院子里帮一空晾晒洗过的衣服。 看到宴墨白换下的白色衣袍,晾晒在竹篙上,衣摆上的血污还能隐约看到一些淡淡的痕迹,她不禁微微失神。 “干吗?睹物思人啊?”一空瞥了她一眼,问。 宁淼回神:“没有,在想,其实这件衣服不用洗,他以后也不会穿。” “为何?” “他平素都不穿白衣,不对,应该说,他平素只穿墨袍。” 一空:“......敢情他特意穿件白衣来显示自己的伤?” 宁淼拍了拍衣服的褶皱,将其抚平,笑笑:“是啊。” 一空汗。 “这么幼稚的人,你怎么看上的?” 又幼稚又冲动,连自己都砍,还狠。 宁淼看看一空,见他一脸不解和嫌弃,又笑了笑。 “别瞧不起人家,他很厉害的,相当厉害,你徒儿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一空撇撇嘴:“没看出来,你肯定是被他那张脸蒙蔽了双眼。” 宁淼刚准备接话,就看到远处天空中一抹白色飞来。 定睛望了望,是白鸽,她眸光一亮。 白鸽飞到院子里,盘旋两周,落在其中的一个晒凳上,扑棱着翅膀。 宁淼连忙上前,将其捉起。 一空皱眉:“看来,还不是一个成大事的,心无大志,你们这才分开多久,信鸽就来了。” 宁淼笑,也不往心里去。 将绑在信鸽腿上的一个小竹筒取下来,然后抱着信鸽,将其关进她花了一上午时间刚编的一个竹笼子里面。 “原来,你编那竹笼子是关它呀,我还以为你给小花编的呢。”一空道。 小花是一空养的那只三花猫。 “小花有自己的窝,要什么竹笼子?” 宁淼将竹笼门关好,拿着那个小竹筒就进了屋。 得去对照《万字解》才能看。 第20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宁淼来到厢房,将小竹筒里卷成卷状的信笺吹出来。 展开。 发现上面是空白的,什么字也没有。 宁淼怔了怔,难道只是为了试飞一下鸽子?看鸽子能不能顺利到达紫霞山?毕竟是第一次。 想想又觉得不应该。 以她对宴墨白的了解,就算想试飞,也不会就这么白白浪费掉一次机会,也肯定会写些东西的。 忽的想起什么,她将字条拿到鼻下嗅了嗅。 果然有淡淡的葱香味传来。 这厮是用葱白汁写的! 未免也太谨慎了吧。 其实,用查《万字解》的密语,别人截去也破解不了。 当即点了灯盏,将字条拿到灯上烘烤。 黑褐色的字果然一一显现。 她拿了笔墨纸砚,在桌边坐下。 一字一字按照页面横几纵几查《万字解》,一字一字记于纸上。 记到一半,她就无语了。 全部记完,她就磨起了后槽牙。 【心悦君兮君不悦,然已泥足深陷,淼淼,吾该当何为?唯愿天可怜见,君心能似我心。】 这跟她当初挂在太昊陵古庙许愿树上的那根,被安阳取走的许愿条有什么区别? 就一个字不同,不对,三个字不同。 她的是:心悦君兮君不允,他现在是:心悦君兮君不悦。 然后,她的是‘二郎’,他的是‘淼淼’。 所以,用葱白汁写字,也并非谨慎,而是因为她曾经用过给他? 她真是服了这个男人。 是不是非要将她用在他身上的手段,全部照搬回来还给她啊? 就不能学点好? 默了默,她觉得不能光他一人朝她扔回旋镖,她也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闭目回想了一下他当初说得过分的话。 还真不少。 “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别自作多情。” “我不是宴长景,不吃你这一套。” “宁盘,我警告你,若再有下次,信不信我让你横着离开侯府?” “我最后再说一遍,若想在侯府安身立命,请谨记你的身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妄想,好好做你的大娘子,否则,我会让你离开。” 哦对,还有“滚!” 用哪一句回给他呢? 用‘滚’? 想了想,她决定用两句。 【我不是宴墨白,不吃你这一套。宴墨白,我警告你,若再有下次,信不信我让你横着上紫霞山?】 对着万字解,一字一字变成数字,用极细的狼毫蘸墨写于字条上。 待墨干,将字条卷起,塞于小竹筒内,出厢房将小竹筒绑在鸽子的腿上,将其放飞。 —— 收到信的时候,是黄昏时分,宴墨白刚准备散署回府。 因为他没打算宁淼会立即回信于他,所以看到鸽子落在署房的窗棂上时,他还有些意外。 赤风将鸽子抱下来,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递给他。 他便迫不及待倒出里面的信笺展开。 白纸黑字入眼,他吩咐蓝影:“将书架上的《万字解》拿给我。” 走到桌边坐下,铺纸、执笔、蘸墨,接过万字解,一字一字对照写于纸上。 蓝影见砚台里的墨很干,就加了点水,研磨起来。 他真的并非有意偷看,而是他就站在桌边,且他视力太好,然后他家大人字又写得不小,且一字一字写得慢。 所以,他一个抬眼,就将他家大人写的内容看了个清楚。 【我不是宴墨白,不吃你这一套。宴墨白,我警告你,若再有下次,信不信我让你横着上紫霞山?】 蓝影当即就有些愣了。 这话明显是在生气。 甚至连警告都用上了,用他家大人的性命警告。 明明他们离开之时,两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大仇怨了? 他连忙瞅瞅自家大人。 却见其在笑,弯唇浅笑。 这...... 好吧,他不理解。 但他也不会多问。 宴墨白看完信,当即就回了信。 讲真,他起先看到宁淼写的内容时,还愣了愣的,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后想了想,才想起这些也是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蘸墨挥毫,他对着《万字解》一字一字写下。 【让我死后上紫霞山,你这是要替我收尸吗?】 玩笑完,他又写了点正事。 【他们已联名上书请求皇上立储,皇上考虑中。对了,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师父明明养的是一条黑狗,为何叫它小白?】 清晨他和赤风离开时,无涯喊“小白”,他当时还以为叫他,勒马回头,差点就应出了声。 结果发现无涯喊的是一只狗。 好在平生无人这般亲切唤过他,他一时不太适应,没好意思应出口。 得亏没应出口。 不然就窘大了。 将字条卷起塞进小竹筒里,他递给蓝影:“明日早上再放鸽子送去。” 免得夜里打扰他们休息。 “是。”蓝影双手接过。 —— 翌日,信鸽前来的时候,宁淼正躺在院子屋檐下的躺椅上打盹儿。 是一空看到的,替她捉的鸽子。 “你们不会一日一信吧?他堂堂一大理寺卿,就没点正事?” 宁淼睁开眼,慵慵懒懒的,不想动。 “写个信又要不了多少时间。” 一空摇摇头,走过来将鸽子递给她:“不务正业。” 宁淼接过鸽子,抱在怀里,也没回他,继续躺靠在那里想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鸽子在她怀里扑棱,她才睁开眼睛坐起身,将它腿上的小竹筒取下来。 将鸽子放到竹笼里,回屋看信。 看到宴墨白的问题,她来到院子里问一空。 “师父,人家问,明明一条黑狗,为何叫它小白?” 她也想知道为何。 一空惊讶:“他飞鸽传书来就是问你这个问题?你说他是不是闲得慌?” 宁淼:“......” “你就问他,他为何叫墨白?墨不是黑的吗?他都能墨白了,一条黑狗叫小白,不是很正常?”一空道。 宁淼:“......” 回屋后,宁淼如实回了过去。 【师父说,你可以想想自己的名字,你能叫墨白,将黑墨说白,黑狗叫小白很正常。】 末了,又加了一句。 【小白这狗名,已叫了一年之久,与你毫无关联,请不要多想。】 最后,还加了一句。 【莫再日日来信,师父说你胸无大志、不务正业,有事再联。】 第207章 想你了 收到信后,宴墨白哭笑不得。 虽然宁淼在很正经地说一个事实,但他怎么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被骂了。 说着跟他毫无关联,又让他想想自己的名字。 这女人,就是成心的! 不过,他也不会跟她计较。 眉尖轻挑,他将信收好。 一空竟然觉得他胸无大志、不务正业。 他亦笑笑,不往心里去。 原本他也没打算天天去信,鸽子去得太频繁,也难免引人注意。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酷暑。 不过,深山里的酷暑也并不是很热,夜里甚至还有些凉,温度很适宜,宁淼觉得很惬意。 这段时日她也不再孕吐,胃口很好,吃什么都香。 见她身体再无大碍,无涯又离开紫霞山云游去了,说是定会在她临盆前回来。 她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腰都圆了一圈。 有时她还能感受到胎动,觉得生命真的好神奇。 宴墨白隔个三天五日的会来一封信,说一下他的近况,以及问她与腹中孩子的情况。 信中宴墨白未再提立储之事,她猜想那些大臣的联名上书,并未起到作用。 她就知道宁王想入主东宫,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从昭庆帝如此在意邱道长这件事就能看出,他有多想炼制出长生不老丹,也由此说明,他有多想永坐皇位。 —— 对于昭庆帝迟迟不立太子这事,宁王是最急的。 这一日,他又跟宴墨白说到了此事。 “你觉得父皇为何如此?其实立太子,又不是让他禅位,对他的皇位没有威胁,他完全可以先立了。纵观历史,几乎都是建议早立储,如此才可保社稷稳定,他为何就是迟迟不定?” 宴墨白其实心里也是急的。 “君心难测,许是皇上想多历练一下殿下。” 宁王摇摇头:“做了太子也能历练呀,肯定不是这个原因,难道对本王还不满意?” “殿下不要多想,说不定皇上正在考察,殿下只要不忘初心、一片赤诚,勤勉政务,为国为民,东宫之位迟早是殿下的。”宴墨白劝道。 宁王苦笑:“这些年本王都是这样的,可他还是看不到。” 忽的想起什么:“你说父皇会不会是忌惮本王身后有袁家军?” 宴墨白看向宁王。 宁王妃的父亲是当朝镇远大将军,袁家世代武将,战功赫赫,袁家军人数庞大,战斗力强。 袁家几个儿郎全是悍将,就连女儿身的袁紫烟,亦是大昭国的第一位女将军,骁勇善战。 昭庆帝有所忌惮也正常。 “有可能。”宴墨白回道。 兵权这东西,本就是双刃剑,会让帝王倚重,也会引帝王忌惮。 “那怎么办?总不可能让袁家交出兵权吧?”宁王皱眉道。 宴墨白摇摇头:“不可。袁家世代驻守边关,是大昭最有力的防线和屏障,一旦交出兵权,袁家军必定人心涣散,新的首领接管,又不熟悉这些人,而这些人也未必听命。边国这些年慑于袁家,不敢轻举妄动,一旦得知袁家交出兵权,必定伺机而动,边关危矣,战事必起。” “而且,袁家世代忠良,有何理由交出兵权?突然交出兵权,反而会让百官和世人,以及袁家军猜忌皇上,让皇上为难,引其不悦。”宴墨白道。 宁王低叹:“本王岂会不知?本王只是这么一说。再者,就算没这些问题,袁家也不会愿意交出兵权的。” 虽说他的王妃是袁家女儿,但他与袁家其实是互相倚仗的关系。 帮他,袁家肯定是会的,毕竟一荣俱荣,但为了他,牺牲掉整个家族的利益,是不可能的。 “嗯,殿下也无需太急,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宴墨白道。 宁王点点头。 —— 一晃夏天就过去了,很快就到了深秋。 山里的秋天也是非常美的,虽没了夏日的郁郁葱葱,但红叶似火、层林尽染,各种好吃的山果子也熟了,甜的酸的,应有尽有。 虽成日就她跟一空两人,也没什么事干,每天就是一日三餐,一空种菜种花,洗衣做饭,她喂鸡喂鸭,逗猫遛狗,但她觉得日子轻松又自在。 夜里她就看看书,都很早就睡了。 本来打算试着做点婴孩的衣物和鞋子,但实在为难自己,无涯跟一空见了她的‘杰作’都是三摆头。 无涯说,待他回来紫霞山时,会将婴孩用的都置买齐全。 她便放过自己了。 这一夜,她如同寻常一样,沐浴完就早早地上了榻。 靠在床头上稍微看了一会儿书,睡意就来了。 刚准备躺下睡觉,便看到一空推门进来。 “师父怎么又起来了?”宁淼问。 一空每日比她睡得还早。 一空没回她,径直走到她的榻边。 宁淼疑惑地看向他。 因为他背着烛火的光,她也没看清楚他的神色。 见他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宁淼更加莫名:“怎么了?师父,做噩梦了?” 直到对方抬起她的下颚,突然倾身低头逼近,她才脸色一变,满目惊恐地一把将他推开。 “你不是师父!” 下一瞬立马反应过来:“宴墨白?” 来人笑,抬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 熟悉的眉目入眼,可不就是宴墨白! 宁淼:“.......” 无语怔愣了好一会儿,宁淼才回过神。 “你怎么来了?还这个装扮。” “想你了,”宴墨白将人皮面具放到桌上,“恐自己前来,引人注意,就扮了你师父模样,这样比较安全。” 宁淼瞪了他一眼。 “那你进来故意不说话,还顶着他的脸吓我,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宴墨白笑,走回到榻边,坐到床沿边上看着她,又抬手捏了捏她明显长胖了几分的脸:“逗逗你。” “你那是逗吗?你是吓呀!你就不怕将我吓早产了?”宁淼鼓嘴。 她师父怎么可能亲她? 刚刚差点没把她心脏吓出来。 宴墨白深目凝着她,又垂眼落在她已然隆起的肚腹上,片刻,又将视线抬起,看向她。 “三个月零九天未见,宁淼,你想我吗?” 第208章 一时情难自禁 “想你个大头鬼,想你来吓我吗?”宁淼回得也快。 宴墨白笑,展臂将她搂在怀里。 “抱歉,一时情难自禁。” 宁淼冷嗤。 她信他才怪。 分明就是故意的,否则进门就应该出声的。 “你幸亏没遇上我师父,不然,铁定被他揍成猪头。” 宴墨白紧了紧搂她的手臂,将下颌枕在她的肩窝上。 “我以为在我进来之时,你就应该认出我的,我的身形高矮体态都跟一空大师不同。” “再不济,捏你脸的时候,你也应该认出来吧,谁知,你的敏锐性和警惕心都变得这么差了,果然是一孕傻三年吗?” 宁淼:“......你吓我,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在伤心,无论你怎么易容,我都能一眼认出来,而我易成跟我很不相同的人,且应该说,都是你最熟悉的两个人,你都没识出来。” 宴墨白声音闷闷的。 宁淼没做声。 她确实是敏锐性和警惕心变差了。 主要是现在在紫霞山,在自己的厢房,是她无论是心,还是身,都认为安全的地方,所以才会放松警惕。 若是在别的地方,她肯定会识出他的。 毕竟,确实是她最熟悉的两个人。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敲了一记警钟,日后还是要多几分戒备才好,孩子没生下来之前,哪里都不是绝对的安全。 见她一直不说话,宴墨白松开她,去看她脸上神色:“真生气了?” “我在想,明日将门和窗都弄上更牢固的栓子。”宁淼道。 宴墨白:“......防止我来?” “不是,防坏人。” 宴墨白这才面色稍霁。 “门栓确实要换掉,现在的门栓轻轻一拨就开了。” “嗯,明日就换。” 宴墨白垂目看向她的肚腹,伸出一只大手轻轻覆在上面。 “听说五个月就能感觉到胎动,你现在要六个月了,能感觉到他在动吗?” 宁淼点点头:“早就能感觉到了。” 宴墨白抬眸,眸亮如星:“那现在他在动吗?” “没有。” 宴墨白没做声,微微抿唇,似是有点失落。 “一会儿他动了,我告诉你。”宁淼道。 宴墨白点点头。 “立储的事,还没有动静吗?”宁淼问。 “没有,百官们早朝也提了,也联名上书了,皇上回会认真考虑,结果一考虑就不了了之了。” 宁淼并无意外,她猜到就是这样。 “他可能并不想立储,想自己千秋万代呢。” “嗯,但其实,越是这样,越应该立储。立了储,既能不暴露自己想永坐皇位的野心,也能断了皇子们夺嫡的妄念,还能给百官们交代,最重要的,对自己皇位丝毫没有影响,他只要身体好,便可以一直不退位,太子只是太子。” 宁淼点点头,确实。 宴墨白将她的手裹进掌心:“这些事你无需操心,你安心养胎。” 宁淼思忖片刻,道:“有没有可能,宁王殿下并不是他心中的人选,他心中另有其人,只不过,立此人的时机还未到?” 宴墨白也想过这种可能。 “但所有皇子你也都知道的,宁王最优秀,除了他,其他皇子无一人能胜任。” “这倒是。不过,有一个人,或许我们低估了他。” 宴墨白眸光一顿,抬眸:“安王?” 宁淼点点头:“嗯,那日在山洞你也看到了,面对康王,他的反应非常敏捷且迅速,无论是行动上的,还是言语上的。” 宁淼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无论是康王想反驳时,他点了康王的哑穴,还是康王想起身扑向她时,他点了康王的定穴,以及康王狡辩时,他回康王的话。 看起来都符合他的性子,似是带着几分冲动和搞笑,实则既及时又恰到好处,既达到了他的目的,又能让昭庆帝不怪罪,并非所有人都能做到。 “我在想,他会不会平素都是装,装不靠谱、装爱表现、装傻充愣?毕竟古往今来,皇子藏巧露拙、韬光养晦的例子不是没有。”宁淼道。 宴墨白点点头。 “这个我也想过了,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只不过,皇上心中的人选不会是他,至少目前肯定不是。” “嗯。” 这点宁淼也是认同的。 毕竟在大家眼里,安王就是冲动无脑的一人,包括在昭庆帝眼里。 “行了,朝中之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去应对。”宴墨白道。 宁淼又开了口:“其实,我觉得皇上心中的人选应该是宁王殿下才对,不然,当初,他为何会让你去帮宁王殿下?” 一个帝王会授意自己的臣子,去做儿子的谋士,可见对这个儿子的偏爱。 宴墨白抿唇。 这一点也是他一直疑惑的。 “或许,是想让宁王这边能跟康王抗衡吧,昭庆帝深谙帝王之道,大概是想制衡,并打磨所有人。” 好吧。 宁淼感慨:“皇帝真不是好当的。为了制衡和打磨,让自己的儿子争得头破血流、拼得你死我活,寻常人做不出来。” “宁王殿下怀疑迟迟不立他,跟他背后有袁家军有关。”宴墨白道。 袁家军? 宁淼想起宁王妃,想起袁紫烟。 “袁家......” 她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宴墨白突然问:“我们能说点别的吗?” “别的?别的什么?”宁淼一时没反应过来。 “难道你以为,我今夜前来,是以谋士的身份,来找你这个谋士,共谋夺嫡大计的?”宴墨白问。 宁淼:“......” 她这才明白过来的他的意思。 “我是以孩子他爹的身份,来见阔别多日的孩子他娘的,你确定我们要讨论一晚上东宫之位的事?” 宁淼:“......” 本想反驳他两句,见他面露倦意,想着夜上紫霞山,山高林密,夜黑路险,是件极为辛苦的事,便作了罢。 转眸看看屋里的时漏。 夜已深。 “你几时回去?”宁淼问。 宴墨白惊讶:“你赶我走?” “不是,我是想问你是不是要赶着回去,看有没有时间先上来睡会儿。” “睡一会儿的时间还是有的。”宴墨白似是就等着她这句,宽衣脱鞋,掀被而入,动作一气呵成。 宁淼:“......” 第209章 我悠着点 将宁淼拥在怀里,宴墨白低低一声叹息。 宁淼抬眸看向他。 忽然感觉到腹中的小家伙在动,她眸色一喜:“宴墨白,他在踢我。” 宴墨白正闭目嗅着她的气息,应了一句:“谁?” 话一出口,豁然睁眼,噌的坐起:“孩子在动?” “嗯。” 宴墨白眸露激动,当即掀了被褥和她寝衣的衣摆,迫不及待想去看。 雪白的肚腹入眼,宴墨白脑子里突然闪过前世看着赤风剖她腹取铁矿图时的画面。 当时也是衣摆被撩上去,只露出肚腹这么一截。 他瞬间紧了呼吸。 “这里,看到了吗?”宁淼指指一处,问他。 他才回过神。 循着宁淼所指看过去。 真的鼓起一块,又平下去,又鼓起。 他新奇不已,也激动不已。 大手轻轻覆在了那里,感受着她肌肤的光洁,感受着她肚腹的温度,更感受着她肚腹里那个小生命的动作。 心里万般情绪激涌,百折千回。 宁淼看着他,发现他的手竟然在薄颤。 她又看向他的手。 大概是他自己也意识到了,她见他把手拿开了,倾身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贴上去之后,还拿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肚腹。 宁淼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宁淼。”宴墨白唤了她一声,声音微哑。 “嗯?” 以为他要说什么,等了等,却发现他没了后文。 两人保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宁淼出声道:“他没在踢了,你躺下来吧。” 宴墨白起身,将她的衣摆拉下去盖好,然后双手撑在她的两侧,俯瞰着她。 宁淼也看着他。 “宴墨白,你应该白发也挺好看的,你现在这样花白就很好看。” 宴墨白:“......” 这种时候,跟他说头发? 为了扮一空,他将头发挑了几缕染白。 “想看我白发吗?”宴墨白问。 “不用看,能想象。”宁淼回道。 宴墨白低头,轻轻吻上她的唇。 “不用想象,待白首之时,你能看到。” 说完,便加深了那个吻。 熟悉的气息钻入呼吸,宁淼眼睫轻颤。 承接着他的亲吻,心里如轻鸿刷过,酥酥麻麻,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想他的。 她缓缓伸出手臂圈上他的颈脖。 宴墨白身子微微一僵,他放开她的唇,深目看着她。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有晦暗如夜的欲.念,也有几分不易觉察的难以置信,还有几分压抑的激动。 宁淼看在眼里,她扬起脸,主动亲了一下他菲薄的唇瓣。 然后看着他。 她看到他眸中瞬间暗流激涌,炽烈翻滚,他喉结滚动,低头再度吻住她。 不同于刚刚的温柔试探,这次他吻得急切凶猛。 只一会儿宁淼就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也主动去回应他,去汲取他口中的空气,才不让自己窒息。 吻一路往下。 宁淼难耐地仰起脖颈,气喘吁吁。 意识到宴墨白在解自己的兜衣,她一个激灵回过神,一把攥了他的手腕。 她腹中还怀着孩子。 宴墨白自是知道她的顾虑,又将脸移了回来,亲了亲她的唇角。 “胡大夫说,过了三个月可以做那事,我悠着点......” 他声音沙哑磁性,带着蛊惑。 宁淼便情不自禁地松了他的腕。 宴墨白一边吻她,一边摸索着脱掉两人衣物。 “坐我身上......” 他哑声主导。 —— 酣畅结束,两人都躺在榻上,久久不能平复呼吸。 宁淼躺在宴墨白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明明自己并未出力,却也精疲力尽。 “宁淼......” 宴墨白的唇瓣还贴在她的耳边,边出声边亲着她,似是还在安慰她潮汐后的空虚。 宁淼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 “我去打水来给你洗一下。”宴墨白起身。 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他主要是怕伤着她,各种紧张。 坐他身上怕她坐不住。 站在床下面,又怕她肚腹撞到床沿上。 “灶房的炭炉上有热水,你动作轻点,别吵醒我师父。”宁淼躺在那里有气无力道。 声音亦哑得不像她的。 刚刚两人的动静就很大,她已十分克制,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总有抑制不住的时候。 好在她师父的厢房离她的厢房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嗯。”宴墨白拾起地上的衣袍穿在身上,悄声出去。 没多久,就端了一铜盆热水回来。 “热水不多,沐浴不够,先擦擦身子,明早你再洗澡。” 他自己刚刚在外面用凉水擦了擦。 “嗯。” 炭炉上煨的本是喝的水,自是不多。 宁淼撑着身子坐起身:“我自己来。” 宴墨白将巾帕放到热水里浸湿,绞干:“你躺着,我来。” 见她身上全是他刚刚留下的痕迹,他眸色微暗,身体的某一处又有些抬头。 宁淼还是将他手里的巾帕接了过去:“我不习惯,你背过身去。” 宴墨白轻嗤:“还背过身去?你哪里我没见过?” 虽这样说,但他还是依言转过了身。 主要是,他怕自己会要她第二次。 “你知道在海棠宫,我是如何发现那具焦尸是铃铛,不是你的?” 宁淼快速擦着身上:“如何发现的?” 她挺好奇的。 宴墨白本想说,因为她背上有个小伤疤,后又觉得既然是伤疤,必定是不好的经历,且十有八.九跟康王有关,遂没说。 “你的身体每一寸,我都了如指掌,你说我如何发现的?” 宁淼:“......” 这时,窗棂上突然传来响动。 两人都瞬间戒备,循声望去。 窗门是关的,看不到外面。 但动静还在。 两人对视一眼,宴墨白悄声来到窗后。 突然就听到“咕咕”的叫声,以及翅膀扑棱的声音。 他眸光一敛,推开窗门。 一只白色的鸽子落在窗台上。 他伸手捉起。 见是鸽子,且是平素宴墨白跟她联系的那只,宁淼很意外。 “你人在这里,怎么还发信鸽过来?它比你跑得慢?” “不是我发的。” 宴墨白边说,边快速将鸽子腿上绑缚的小竹筒取下来。 第210章 请殿下节哀 将鸽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宴墨白麻利地取出小竹筒里的卷状字条。 展开。 白纸黑字入眼,他瞳孔一敛。 宁淼也顾不上去擦身子,一直看着他:“是赤侍卫蓝侍卫发过来的吧?” “嗯,赤风发的。” “何事?” “说宁王妃夜里在念初梨园看戏,雅间的横梁突然断了,雅间坍塌,宁王妃殁了。” 宁淼震惊。 宁王妃被砸死了? 眼前浮现出袁兰笑语晏晏的脸。 这也太突然了。 “是人为,还是意外?”宁淼问。 宴墨白收起字条:“初步认为是意外,说是那根横梁已被白蚁蛀空。” 宁淼抿唇。 宴墨白来到榻边,将她拢在身上的被褥拉了拉,更紧地裹住她,然后倾身吻了吻她的唇角。 “我要下山去了。” 宁淼点点头。 她知道,以他跟宁王的关系,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应该第一时间到。 而且,宁王妃不是普通人,不管是不是意外,大理寺也一定会介入调查。 宴墨白深目看了看她,直起身,来到桌边拿起桌上的人皮面具,快速贴戴在脸上,便疾步出了厢房。 房门被关上,脚步声离开,深山的夜又恢复一片寂静。 宁淼拢着被子坐在榻上,怔怔失神。 —— 宴墨白打马回到京城,已是半上午了。 先去了一隐蔽之所,换回自己的装扮,然后便打马直奔出事现场念初梨园。 梨园已经停业,不少人在收拾清理坍塌的现场。 他找主事的了解了一下情况,得知宋霄已带大理寺的人来现场勘察过。 那根断掉的被白蚁所蛀的横梁也已被带去大理寺。 当时雅间里,就只有宁王妃和其贴身婢女含香,宁王妃因被砸中脑袋,当场毙命,含香被坍塌的砖石所压,人也重伤。 宴墨白又去现场查看了一番。 并未有何发现。 他便回了大理寺。 宋霄将所查情况详尽地跟他汇报了一遍。 包括他们的验尸情况、现场勘察情况、对含香的盘问情况,以及对当时在场其他人的调查情况。 “所以,确实是场意外?”宴墨白问。 宋霄点头:“确实是意外。” 宴墨白去了宁王府。 宁王府里已经一片白缟,设起了灵堂。 在灵堂里,他看到了宁王。 宁王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宁王妃的棺木旁边,头倚靠着棺木,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双目通红,衣袍上全是灰尘脏污。 听宋霄说,出事后,得知消息的宁王很快就去了梨园,然后跟个疯子一样随大家一起在坍塌的砖石里扒找宁王妃,看到宁王妃的尸体,宁王抱在怀里哭得很伤心。 宴墨白微微抿了唇,上前,对着棺木行了吊唁之礼,然后来到宁王跟前。 “殿下。” 宁王怔怔抬眸,红着眼睛看向他。 似是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哑声开口:“你来了。” “昨日有点公务外出了,一早回来便听到了这个噩耗,臣已跟宋少卿了解情况,说是一场意外。”宴墨白看着他道。 宁王的眼泪当即就流了出来,没做声。 宴墨白抿唇:“天妒红颜,请殿下节哀。” 宁王的红着眼睛摇摇头:“太突然了,本王接受不了......” “本王一直以为日子还长,谁知道......本王跟她甚至连一儿半女都没有......” 宴墨白看着他。 沉默了一会儿,伸手去扶他:“殿下,地上凉。” 宁王推开他的手:“没事。” 见他执意,宴墨白也没强求。 陆续有人过来吊唁,宴墨白便离开了灵堂。 他去见了宁王妃的婢女含香,含香躺在榻上,多处受伤。 房间里,药味很重,燃着熏香似是为了驱味。 所问结果,跟宋霄跟他说的差不多。 宁王妃去念初梨园听戏,是临时起意的,所坐的那间雅间,也是去了梨园后临时选的,没有人为可能。 —— 宴墨白回到侯府,赤风和蓝影也跟他禀报了此事的一些情况。 昨夜得知消息后,他们两人也去了现场。 所见情况跟宋霄说的基本一样。 宴墨白没做声,让两人准备沐浴的水。 坐在浴桶里,浑身被热水包裹,宴墨白将头靠在桶沿上,微微阖起双目。 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事。 他想起他被他母亲卖去斗犬场时,他试图逃跑,被斗犬场的人打得只剩一口气时的情景。 他想起他跟宁王的第一次见面。 他正在跟几只恶犬搏斗,浑身是伤、精疲力尽,几只恶犬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却更躁狂、战斗力大增。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几只恶犬嘴下时,宁王出现了。 宁王的侍卫射出多枚飞镖,几只朝他扑咬过来的恶犬皆当场毙命。 宁王站在观赏台上,小小身子,气场不小,指着他,大声开口:“他多少钱,本皇子要赎他!” 那一刻,他觉得那道稚气未脱的声音,是这世上最好听的天籁。 那年,他五岁,宁王七岁。 —— 五日后,宁王妃出殡。 宁王给了她最高规格的风光大葬。 葬礼上,宴墨白看到了从边关赶回来的袁家兄妹,各个都风尘仆仆、面容憔悴。 葬礼结束后,宴墨白回府,遭人半路拦车。 是袁紫烟。 “想请宴大人喝杯茶,不知大人可否赏脸?”袁紫烟立于马车外,不卑不亢。 宴墨白知道她是为何而来,默了默,下了马车。 两人去了边上的一间茶楼。 茶香袅袅,两人面对而坐。 袁紫烟执杯喝了一口茶,看向宴墨白。 “那时,我帮大人在宁娘子面前做戏,应下姐姐姐夫对我们二人的撮合,我说大人欠我一个人情,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宴墨白颔首:“自是记得。” “如今,我想让大人还了这人情。”袁紫烟道。 宴墨白眼波微敛,垂眸喝茶:“不知袁姑娘有何吩咐?” “请大人跟我说实话,我姐姐到底是怎么死的?”袁紫烟问。 宴墨白执杯的手微顿。 他抬眸:“你怀疑宁王妃的死另有隐情?”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是意外,我信大人,想听大人亲口告诉我。”袁紫烟凝目望进他的眼睛。 第211章 她竟然在患得患失 宴墨白执杯的手指微微攥紧了几分。 将杯盏放到桌上,他面色如常道:“无论是物证,还是人证,都证明是场意外。” 末了,他便将大理寺调查到的情况一一跟她讲了一遍。 袁紫烟红着眼睛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大人,我还以为是康王的余孽干的。” 康王? 宴墨白眼波微动。 “树倒猢狲散,康王已彻底倒台,再无翻身之机,他身边的余孽跟他划清界限、撇清自己都来不及,又岂会做这种对自己不利的事?” 袁紫烟想想也是。 “是我一时接受不了长姐的离世,脑子里没想太多。” 泪花在眼睛里打转,袁紫烟愣是没让它掉下来。 宴墨白看着她。 “逝者已矣,还请袁姑娘节哀。” 袁紫烟吸吸鼻子,看向他。 原本的他就少年持重,沉稳内敛,数月不见,如今的他稳重更甚,气场更强。 犹豫了一下,她开口:“宁大娘子的事,我也听说了,想必你当时也很难受,就跟我现在一样。” 宴墨白没接话,执杯喝茶,眉眼低敛,反应了一下她的话。 她应该听说的是宁淼死于海棠宫。 “准备几时回边关?”放下杯盏,他转移了话题。 以为他是不想重提痛事,袁紫烟便也不再多说。 “过了姐姐头七就回,大后日,我跟兄长都回京了,留父亲一人镇守,父亲身体不好,我们都不放心。” 宴墨白点点头:“袁家忠义之师,保家卫国,殚精竭力,实乃让人钦佩。” “大人言重了,食君之碌,忠君之事,乃天经地义。”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袁紫烟就告辞离开了。 宴墨白却未立即走,一人独坐在那里。 赤风和蓝影进来,就看到自家大人一人坐在那里,似是满腹心事,自斟自饮,明明只是茶,愣是喝出一种是酒的样子。 “大人。” 宴墨白没理两人,默然饮茶。 两人便不再打扰。 将一壶茶喝光,宴墨白才起身:“走吧。” —— 紫霞山 收到宴墨白的飞鸽传书时,宁淼跟一空正在吃饭。 “现在怎么来信越来越少了?”一空问。 “还不是怕师父说他不务正业。” 一空轻嗤:“你确定他不是跟你感情越来越淡,移情别恋?” “那就让他移情别恋。”宁淼一脸不以为意。 “你别把话说得那么满,他若真移情别恋,你别给我哭鼻子。” “师父放心,绝对不会有那一日。” “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 “我是相信自己绝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哭鼻子。” 一空“切”了一声。 他才不信。 “你别跟我说,你不爱他,你不爱他,你会什么名分都没有,就愿意生下他的孩子?你不爱他,会挺着个大肚子还跟他做那事?” 宁淼嘴里的一口饭全喷了出来。 所以,那夜,他知道宴墨白来过,且知道她跟宴墨白做了那事? “那么惊讶做什么?师父是老了,可还耳聪目明呢,你的功夫都是我教的,我的耳力会没你好?” “当然,也不需要什么耳力,你们动静太大了。”一空皱眉道。 宁淼咳嗽起来,一张脸涨得通红。 她觉得动静应该还好吧? “专门跑上山来,跟你做那事,可见自制力有多差,满脑子就那点事,你还是一个孕妇呢。”一空不满道。 起先,他听到动静,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在痛吟呢。 后来听听发现不对,是两个人的声音,而且分明是...... 他当时就差点上去敲门了。 但又恐给两人留下什么后遗症,他忍了。 尤其想着这丫头已经长大了,且向来有主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横加干涉,并不好。 所以,他才悄然回了房,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他自制力差。”宁淼止了咳道。 世人都知道,宴墨白冷情寡欲,克己持重。 虽然实际上...... 一空撇撇嘴:“那是别人都不说实话。” 宁淼笑笑,也没往心里去,拿了小竹筒起身:“我去看信了。” “以后克制点,别忘了自己大着肚子呢。”一空叮嘱道。 “知道了。” 宁淼回屋,拿出《万字解》和笔墨纸砚。 以为他会说宁王妃的事情。 可展开信笺后,她发现,竟只有三个字。 【好想你】 只字未提宁王妃的事。 这是第一次信这么短。 宁淼看着信,不由地想了很多。 想他为何不说宁王妃的事。 是因为不想让她操心朝中事、山下事吗?还是宁王妃的事还没有定论? 想他为何只有这三字,没有写其他。。 是很忙,没时间多写,毕竟一字一字查《万字解》实在麻烦,还是为了强调这三个字,所以没写其他? 想他是以什么心情写下这三字? 是经历了什么事,心中难过,或者心情郁结,无以排解,有些话想对她说,却无法对她说,所以想她,还是只是单纯地想她? 她想了很多,半天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竟然在患得患失。 对,她竟然在患得患失! 或许,这就是那厮的目的。 一直写长信,故意突然只来三个字。 毕竟欲擒故纵,她也曾经对他用过。 不管他是不是,她决定同样回之。 执笔蘸墨,她回了一个字。 【嗯】 卷起纸条,装进小竹筒,绑在信鸽腿上,放飞。 —— 收到信的时候,宴墨白刚跟宋霄、张主簿议完事回署房。 看到信上只有一个字的时候,他还有些不相信。 以为其他的字是用葱白汁写的。 他让蓝影点了灯,将信拿到烛火上烤,也未有字显现。 他才相信,她真的只回了那么一个字。 无奈地笑笑,这女人,真是任何事情都不服输,非要搞个赢的。 他知道,她定然以为他故意只写三个字的信给他,所以,便回了他一个字。 没人知道,写那三个字的时候,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说。 但是,他知道,不适合跟她说。 会徒增她的烦恼和担忧。 第212章 要谨慎至此吗 想了想,宴墨白自抽屉里取出一顶假发。 那日扮一空大师上山,原本打算戴面皮戴假发的,可这假发戴在头上实在太假,他就只得弃了,改为将自己的头发染成花白。 自假发上拔了一根白发下来,放在白色宣纸上看了看。 头发有些长,还是比较打眼。 他又拿剪刀,将那根头发剪了大约半寸下来,再放到白色宣纸上。 嗯,不明显了。 执笔蘸墨挥毫,对照《万字解》写了一张字条。 待墨干,他将那根半寸长的白发放到字条上,卷起字条,塞到小竹筒里,绑缚在鸽子腿上,放飞。 —— 看到信鸽的时候,宁淼还有些意外。 这次倒是回得快。 猜想应该是她只回一个“嗯”字的原因。 他急了。 挑挑眉,她取下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回房。 坐到桌边,倒出小竹筒里的字条,展开。 果然字不少,密密麻麻。 猜想应该是对自己只来三个字的解释,或者对她只回一个字的控诉。 对着《万字解》转换了一下,她才发现不是。 【此次来信,里面有根半寸长的白发看到没?为以防万一,只是以防万一,我们以后通信,都夹这么一小截白发于字条里面,收到信时,若头发在,说明信安全,若头发不在,说明信被人拦截看过。】 宁淼当即去找他说的那一截白发。 方才取信时,她不知道这件事,所以根本没注意,就如同往常一样展开的字条,那小截白发不知道掉哪儿了。 找了好一会儿,眼睛都瞅痛了,终于在脚边的地上发现了那一小截白发。 那么一点点短,得亏她地上干净,否则还真难看到。 当然,只有难看到,才不会引起截信之人的注意。 只不过,要谨慎至此吗? 宁淼秀眉拢起。 她知道宴墨白是极为谨慎之人,可谨慎到如斯地步,也说明他现在所处的处境,或者所面临的形势,是严峻的。 —— 宁淼很快回了信。 宴墨白收到信时,不急着取信,先坐到桌旁,将桌面上的笔墨纸砚杂物都移开,再小心翼翼地倒出小竹筒里的纸条。 再小心翼翼展开。 那一小截白发丝落在桌上。 他弯唇。 —— 又是一月过去,天也变得冷了起来。 宁王来到拂雪苑的时候,蓝影正在院子里给小影的猫笼子垫软絮。 见到宁王前来,他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前去相迎行礼:“殿下。” “你家大人呢?本王见他马车停在府门口。” “回殿下,大人去前厅了,侯爷找他有事。”蓝影恭敬回道。 宁王点点头:“那本王等等他。” 说着,宁王便走去院中的凉亭。 蓝影立马上前,在凉亭的石凳上铺上软垫。 宁王撩袍坐下,蓝影又提壶给他倒了一杯水。 “属下去告知大人。” “嗯,”宁王执杯喝茶:“赤风呢?” “回殿下,赤风出门买东西去了。” 蓝影离开。 宁王执杯喝茶。 喝了两口,看了一眼拂雪苑的苑门口,便放下手中杯盏起身,快步下了凉亭,走去厢房。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宴墨白的软肋,可能就只有那个女人了。 入了厢房,宁王环顾了一圈,并未发现有女人的物件。 转身准备离开,蓦地看到其中一个柜橱上落了锁,他眸光微敛。 只有那一个柜橱有锁。 他当即上前。 握住锁拉了拉,他透过两扇门之间的缝隙往里看。 光线很暗,视线范围很小,看不清楚,似是一些衣物和杂物,但有一个东西很打眼。 因为颜色鲜艳,且放在最上面。 是一双小小的虎头鞋。 婴孩穿的虎头鞋! 他瞳色一深,松手,快步出了厢房。 —— 宴墨白回来的时候,宁王正坐在凉亭里喝茶。 “殿下。”宴墨白上亭施礼。 宁王指指自己对面的石凳,示意他坐。 蓝影也在石凳上铺了一个软垫。 宴墨白撩袍坐下:“可是皇上说了什么?” 早朝后,昭庆帝将一众皇子叫去了御书房,想必是有事要讲。 宁王将手中杯盏放到面前的石桌上,摇摇头,低叹。 “没有,只是说立冬家宴的事。” 宴墨白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据他最近的观察,昭庆帝一时半会儿应该没有立储的打算。 “你说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宁王问。 宴墨白看着他,心情复杂。 “其实,殿下不必着急,我们只需徐徐图之、静待花开,东宫之位迟早是殿下的。” 宁王轻嗤了一声。 “迟早是本王的?”他苦笑摇头:“你从哪里看出来迟早是本王的?最好的时机,他都没将此位给本王,说明他根本就不会给。” 宴墨白抿了抿唇,望进他的眼睛,徐徐开口。 “先前皇上可能忌惮殿下身后的袁家军,如今王妃身殁,殿下跟袁家军的紧密关系其实就断了。” “虽然殿下依旧是袁家的女婿,但自己女儿已不在,也未留下任何子嗣,殿下跟袁家就只是名义上的关系了,袁家不可能再为了殿下出生入死。” “皇上的忌惮没有了,应该会将东宫之位给殿下的。” 宁王眸底划过一抹异色,他看向宴墨白:“你是这样想的?” 宴墨白颔首,深目。 是你这样想的才对。 宁王叹气:“可父皇不这样想,或许,也不是这个原因。” 说着,红了眼睛。 “好想兰儿啊,她去了以后,本王才发现,比起东宫之位,本王更希望她活着。” “其实这些年,本王一心东宫,也是为了完成她的夙愿,她想做太子妃,想做皇后,想母仪天下。可......她终是没等到那一天。” “老天对她太残忍了,对本王太残忍了,这种意外,怎么就发生在了她的头上?”宁王喉间哽咽。 “她去了一个月了,本王还没有适应过来,本王经常出现幻觉看到她,就像她还在本王身边一样。” 宴墨白看着他,眼波微敛。 默了默,道:“殿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相信王妃娘娘也不想看到殿下这个样子。” 第213章 已经不同心了 回到宁王府,宁王便将贴身侍卫文来武至二人叫进了厢房。 “派个脸生的人秘密跟踪宴墨白,不要跟得太紧,他一向谨慎敏锐,不能被他发现,只需要知道他每日都去了哪里就行。” 听到说跟踪宴墨白,文来和武至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 “跟踪宴大人?” 要知道宴墨白可是自家王爷最最信任的人。 “嗯。”宁王微微眯眸。 他也不是为了跟踪宴墨白,他只是想找到那个姓宁的女人。 他不信宴墨白真跟那女人断了。 竟然还准备了小孩子的虎头鞋,他觉得,那女人腹中的孩子没堕掉都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那宴墨白就是隐瞒了他、欺骗了他。 那就说明,宴墨白已经不信任他了,这些事情都不愿意告诉他。 那就说明,宴墨白跟他已经不同心了。 —— 这一日,宁王下朝回府,文来就迎过来禀告。 “殿下,跟踪宴大人的人终于有了发现。” “说。” “他在大理寺放飞了一只信鸽,我们的人一路跟踪信鸽,发现它是飞往京城外的紫霞山的。” “殿下交代过,切不可被宴大人发现,我们的人不知山中情况,恐打草惊蛇,追到山脚下就没再跟了。” “做得对。”宁王眯眸。 紫霞山。 所以,那个女人住紫霞山吗? “可知所传之信的内容?”宁王问。 “我们的人半途将鸽子捕捉住,看过信,只是看不懂写的是什么,他们誊抄了一份。” 文来双手呈上一张纸。 宁王当即接过。 各种数字入眼,他眸光微敛。 显然是一些密语。 他知道宴墨白心细如发、睿智谨慎,却也没想到谨慎至此。 这也越发证明那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只有格外在意,才会格外谨慎。 宁王拿着那张纸,坐到桌边细看。 细细研究,想从中发现破绽或者规律。 此法宴墨白从未在他面前用过,他并不知其中玄机。 全是数字,三个数字三个数字挨着。 他反复读那些数字,并未发现有任何规律,也未发现有谐音之类的。 他又只读每三个数字的第一个数字,也未有何发现。 只读中间的数字,亦未有何发现。 只读第三个字数,同样无发现。 难道三个数字代表一个字? 什么情况下,三个数字代表一个字?他沉思。 难道是对照什么书? 第一个数字代表哪一页,第二数字代表行,第三个数字代表列? 会是什么书呢? 想起最近两次他去大理寺找宴墨白,宴墨白署房的桌上除了公文,还摆着一本《万字解》。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第一次看到时,他还问了宴墨白的:“手边上放着《万字解》,难道我们学富五车的状元郎还有不认识不理解的字?” 宴墨白回他的是:“嗯,学海无涯,臣岂会所有字都识。” 故第二次看到桌上有《万字解》时,他也没放心上。 瞳孔一敛,他吩咐文来:“速拿一本《万字解》来。” 文来领命,很快去取了来。 宁王按照页面、行、列,去一一查纸上的数字,再将《万字解》上相对应的字写下来。 果然就连成了成句的话。 【七个月了,肚子应该又大了不少吧,画张画给我看看,让我感受一下。】 果然! 果然跟那女人没有断。 那女人腹中的孩子果然还在。 宁王攥紧手中字条,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默然思忖好一会儿,他吩咐文来。 “想个办法,将宴墨白长嫂腹中孩子并未堕掉,此时人躲在紫霞山的消息传递给安王,切记,不可暴露是我们传递的。” 既然康王倒台,是安王发现了炼制丹药的山洞,带他父皇前去的。 那说明当日之事,安王全部知情。 那安王就应该知道,姓宁的以及那些孕妇,被他父皇堕掉孩子的事。 明明已经堕掉了,却还好好的在肚子里,那就是欺君。 如此大的功劳,安王肯定巴不得去抢。 文来虽不明白自家殿下为何要这样做,但自家殿下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去办。 当即领命离开。 —— 宁淼收到宴墨白的信鸽时,正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已经入了冬,山里的夜很冷,虽然有烧炭炉,但哪有白日晒太阳舒服。 尤其是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真真惬意得很。 “不务正业的男人又来信了。”一空捉了信鸽走过来递给她。 宁淼笑,已然习惯。 伸手接过鸽子,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她便起身回了房。 将桌上铺上一直用的那块黑布,她再小心翼翼将卷成卷状的纸条从小竹筒里取出来,展开。 之所以铺上黑布,是因为那根小截白发掉上面很容易看到。 如同往常每次一样,她第一时间看向手下面的黑布。 可却没看到那根头发。 她瞳孔一敛,以为是在字条上没掉下来,她又看了看手中字条。 字条上没有。 她又瞅了瞅自己的手上。 亦没有。 她再仔细找了找,都没看到那根半寸长的白发。 她取的时候,很小心,展开的时候也很小心,动作很小,头发只可能掉在黑布上,不可能掉到别的地方。 可是没有。 她呼吸一滞。 所以,信被人拦截过、被人看过? —— 宁王府 文来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宁王坐在书桌旁,也未看书,也未写字,亦未处理公文。 就坐在那里,微微眯着眸子,看着桌上香炉里袅袅而起的细烟,一动不动,似是在想事情,又似是在等什么。 “殿下。”文来上前施礼。 宁王这才回过神,转眸看向他。 “如何?” “消息已经传给安王了,他带着两名贴身侍卫出了京城,看样子应该是上紫霞山去了。” 宁王点点头:“嗯,没让他发现是我们传的消息吧?” “殿下放心,谁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嗯,安排下去,确保他们的行动,不要被宴墨白发现,另,安排一些人藏在山脚下,以防那女人逃了,确保安王能抓到她。” 第214章 宴大人再过两月就要喜当爹了 文来领命离开。 宁王坐在那里未起身,端起桌上的杯盏喝了一口,发现里面的水已凉。 他皱眉放下,心里多少有些不安。 毕竟宴墨白智多近妖到什么程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万一被他发现,那他的大业就完了,他不仅会失去这么一个得力之人的辅佐,还会被这个得力之人视为仇敌。 所以,今日之举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且不能让宴墨白发现跟他有关。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盯着墙角的时漏,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文来终于回来复命了。 “启禀殿下,安王已经擒住宁大娘子,带其下山返京了。” 宁王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松了几分。 但他还是不放心。 “确定是那女人吗?” “确定,容貌是、声音亦是,大着肚腹。再者,安王行动如此迅速,宴大人那边又未察觉,也不可能在山上搞个一模一样的人。” 宁王点点头,这倒是。 “宴墨白现在在何处?” “回殿下,他一直在大理寺,不曾外出。” “那就好。”宁王悬着的一颗心又放下了几分。 末了,又指示文来:“要确保安王是带那个女人进宫去,而不是带去找宴墨白,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 “是!”文来领命。 —— 昭庆帝身边的大太监王公公来到大理寺的时候,宴墨白正准备散署回府。 “宴大人,皇上让奴才前来传其口谕,宣宴大人即刻进宫面圣。” “敢问王公公,可是发生了何事。”宴墨白问。 王公公只道:“宴大人进宫便知道了。” 宴墨白便没再多问,吩咐赤风蓝影先回府,他同王公公前往皇宫。 —— 一整日,宁王都坐在书房里未挪过身。 连午膳晚膳都没心思用。 文来和武至不时前来禀报。 得知安王将人带进了宫,他的心再放下了几分。 得知昭庆帝身边的大太监前往大理寺,宣宴墨白入宫,他的心才基本落了地。 “有点饿了,备膳。” —— 夜渐深。 宁王准备沐浴的时候,宴墨白来了。 人一进厢房,就对着他撩袍跪下了。 宁王佯装惊讶不解:“你这是作何?” 当即上前搀扶:“快起来!” 宴墨白不起。 宁王眸色微深:“可是出了什么事?” “求殿下救救宁淼。”宴墨白语气忧急。 宁王佯装诧异:“宁淼?” “就是宁盘,她的真实名字叫宁淼。”宴墨白回道。 宁王点点头。 “她怎么了?你不是说她已经离开京城,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去了吗?” “她去了紫霞山,臣本想与她今生再不相见,可臣实在放不下,前段时间,臣去找过她。” “找到她后,臣才发现,她腹中的孩子竟然还在。” 宁王‘震惊’:“孩子还在?不是在宫里食了堕子药吗?” “是食了堕子药,听她师父说,是她体内的三载春秋克制了堕子药的药性,然后又食了可以起到保胎作用的虺骨,回到紫霞山,她师父又及时给她施针,孩子就险险保住了。” 宁王点点头。 “原来如此。可是,这孩子留不得吧,留了就是欺君呀。” 宴墨白俊眉微凝,面色凝重。 “臣何尝不知,可,她想要这个孩子,臣其实也想要,毕竟是和她的孩子。” “所以,臣就想着,让她在紫霞山养胎生子,待臣辅佐殿下入主东宫后,臣就辞官离开京城,带她和孩子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寻常百姓的日子。” 宁王看向他。 宴墨白又脸色苍白地接着道:“可谁知天不遂人愿,安王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些,上紫霞山擒了宁淼,将她直接带进了宫,将其曝于皇上面前。” 宁王“啊”出了声,似是极为震惊。 “她现在人在宫里?” 宴墨白颔首:“是的,被皇上以欺君之罪关起来了,等候处置。” 说完,宴墨白一脸祈求地看向宁王。 “殿下,殿下可否帮臣在皇上面前求求情,求皇上饶过她?” “她也并非有意欺君的,孩子能保下来,也是她事先没想到的。” “她腹中孩子已经七个月了,经不起任何折腾,求殿下救她。” 宴墨白言辞恳切,满目心急。 宁王抿唇,再度伸手搀扶他:“你先起来。” 宴墨白依旧不起。 宁王低叹:“求情本王自是可以,你难得有事求本王,本王岂会不答应?” 上次这个男人求他,是想要虺骨。 仅有的两次求他,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说明今日此举,他走对了。 那女人果然是这个男人的唯一软肋,拿捏那女人就能拿捏他。 “本王明日早朝结束后会去龙吟宫跟父皇求情,只不过,此事有些严重,不知能否求下来。” 宴墨白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谢殿下。” “你没去求过父皇吗?”宁王问他。 宴墨白点点头,又摇摇头:“求过了,没用,皇上很生气。” “嗯,想也想得到,父皇平素最恨欺君。” “可她不是有意欺君啊!”宴墨白有些激动。 “本王知道,但父皇不这样想啊!” 说完,宁王瞅瞅宴墨白。 “你也不用太着急,明日本王会尽力求情,看看父皇什么态度再说,实在不行,我们再想他法,总之,你是本王的人,要救的是你的女人和孩子,本王定然会帮你的。” “多谢殿下!”宴墨白俯首谢恩。 —— 翌日早朝上朝前,群臣等在金銮殿里。 宁王瞥瞥宴墨白,见他面容憔悴、眼窝青灰,显然是一夜未眠,他眸色微深。 安王还跑到宴墨白跟前幸灾乐祸。 “忘了恭喜宴大人了,宴大人再过两个月就要喜当爹了。” “宴大人,到时别忘了请本王喝喜酒哦。” 宴墨白紧紧抿着唇,虽一语未发,但满目的怒火、紧绷的下颌线、朝服袍袖下攥握的拳头,无不昭示着他整个人处在极力隐忍、又快要爆发的边缘。 宁王看在眼里。 走到两人近前,拍了拍宴墨白的肩,示意他冷静。 然后对安王笑道:“四弟就不怕自己坏事做多了,这辈子想喜当爹都当不了?” 安王挑眉,回得也快:“哦?二哥二嫂结婚时日也不短,一直未曾诞下一儿半女,原来是二哥坏事做多了呀!” 宁王面色一滞。 刚想动怒,前方传来大太监王公公的唱喏:“皇上驾到——” 众人立马归位。 第215章 可臣见不得她死 下完朝,宴墨白就一直等在宫门口。 他在等宁王,因为宁王说下朝后会去龙吟宫替宁淼求情。 看到宁王从宫门出来,他就立马迎了上去:“殿下。” 宁王叹气摇头。 宴墨白原本希冀的眸子光亮剥落。 “父皇很生气,对本王也发了很大火,说本王身为皇子,毫无原则。”宁王道。 “那怎么办?臣还能去求谁?谁说情有用?”宴墨白一副彻底慌了的模样。 他一把攥住宁王的手臂。 “臣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情有用吗?或者德妃娘娘?皇上最宠爱德妃娘娘,求她去说情,会不会有用?” 宁王看着宴墨白。 宴墨白五岁就跟着他,君臣共处相交多年,他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一向沉稳从容、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此慌乱失态。 果然,智者不入爱河,为何历朝历代皇家的教条中,虽没明文规定,却总是会被当做人生第一课来上,为君者,当断情绝爱,是有道理的。 情之一字入心,神也会跌入泥潭。 “墨白,”他反握了宴墨白的手臂:“你如此聪明一人,又岂会不明白,这个时候求谁都没用,还只会适得其反。” “父皇当初为何要堕掉那些妇人腹中的孩子,除了为那些妇人安全考虑,更是为了皇室声誉考虑,抹掉康王借这些人炼制长生不老药的事。” “他没有杀掉那些人灭口,已是仁慈,如今,宁淼的孩子没堕,你觉得他会放过吗?” “还有,你看,宁淼欺君被关,父皇并未声张,早朝也未提此事,说明什么?” “说明他并不想人尽皆知,你去求皇后,求德妃娘娘,是想让大家都知道皇室用孕妇胎儿炼制长生不老药一事吗?那样,宁淼会死得更快。” 宁王‘语重心长’。 宴墨白抿唇未响。 宁王轻轻拍拍他手背。 “所以,我们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你放心,目前她还安全,父皇每月有七日斋戒期,这七日他都不会杀人,我们还有时间。” 宴墨白点点头。 —— 接下来的几日,宴墨白又多次进宫去求情。 起先,昭庆帝还会见他,后来,昭庆帝连龙吟宫的门都没让他进。 哪怕他在龙吟宫外面从早等到晚,从天明跪到天黑,昭庆帝就是不为所动。 是宁王进宫将他劝回了侯府。 “父皇这个人,你越是这样,他越是不会见你,你这无异在逼他,他岂会如你所愿?” “那要怎么办?眼见着一日一日过去,他的斋戒期就要过了,没有时间了。”宴墨白眼睛里全是血丝。 宁王看着他,看着原本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人,短短几日时间,就变得这般毫无生机的模样,心头甚是满意。 眸色微深,他故意略加试探。 “墨白,其实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子嗣也会有的。” 宴墨白摇头苦笑。 “何为更好的?京中那些贵女难道不优秀?袁紫烟袁姑娘难道不是更好的?可在臣心里,任何人都不及宁淼,喜欢的,就是最好的,臣只要她。” 宁王并无意外。 若非不是真入了心,宴墨白这种冷性寡欲、克己持重之人,又岂会跟自己嫂子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 宁王低叹:“可是,父皇不会放过她的,最多,最多就是留她一命,她腹中孩子绝对不会留,按照父皇的态度来看,她的命都可能不会留。” “一定还有办法。”宴墨白喃喃。 宁王却并不觉得:“他是帝王,掌握着所有的生杀大权,谁能拿他有办法?他要让谁死,谁就得死。” “实在不行,臣就劫狱。”宴墨白突然道。 宁王佯惊,其实并无多少意外。 他知道,把这个男人逼急了,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不可,她现在关在诏狱,那里有人层层把守,根本无法进去。” “那日,本王跟父皇请求说去见她一面,想看看她的情况,好回来告诉你,结果父皇直接拒绝,说不得任何人探视,所以,没有机会的。” “别你人没劫到,自己被擒。” “而且,一旦劫狱,那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你想过侯府没有?整个侯府都得跟着一起陪葬。” 宴墨白没做声,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 —— 又过了一日。 昭庆帝七日斋戒期满。 当日,王公公就来永昌侯府找宴墨白宣了昭庆帝的口谕。 “宁氏犯下欺君大罪,罪不可恕,赐鸩酒一杯,午后执行,朕念宴爱卿屡次求情,准许宴爱卿见宁氏最后一面。” —— 宁王府的花园里,宁王站在锦鲤池边,手执鱼食,不时往池子里抛洒一些。 所有的锦鲤一窝蜂争抢。 宴墨白急急而来。 “殿下!” 宁王将手中鱼食尽数扔在池中,掏出帕子揩了揩手,示意边上下人都退下。 “可是父皇做了决定?”宁王问。 宴墨白都顾不上行礼,红着眼睛道:“他要处死宁淼,赐鸩酒,午后执行,说是看到臣一直在求情,便网开一面,允许臣去见宁淼最后一面。” 宁王并无意外,他不久前已听闻他父皇身边的大太监去了永昌侯府,他猜到与此事有关。 “你见过她了吗?”宁王问。 “没有,臣借要沐浴更衣为由,让王公公先回去了,臣来找殿下,是想商量对策。” 宁王看着他:“你莫不是还想劫人?” 宴墨白没做声。 “你真想劫人?”宁王一脸无语:“你不是很清楚劫人会带来的种种后果吗?” “可臣见不得她死。”宴墨白几乎带着哭腔。 宁王抿唇。 沉默了好久。 才出声:“本王有一法子,只是......” “殿下请讲!”宴墨白都没等他说完。 宁王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这才开口。 —— 【宝子们莫急。】 第216章 你我之间,无需这样 “施老前两日给了本王一种药,是他刚研制出来的。” “此药溶于水后无色无味,银针也测不出,人服用后,会短暂的失去思想,听命于人,清醒后,只是不记得这段记忆,对身体毫无伤害。” “一会儿你进宫见宁淼前,可以先去龙吟宫谢恩,然后想办法让父皇吃下此药,趁他失去思想、听命于你时,让他写下特赦圣旨。” “待他清醒,你圣旨在手,他自己写的字,他也无法抵赖。” “而且,君无戏言,他不能前脚刚下的赦免圣旨,后脚就出尔反尔再对宁淼行罚。” “如此一来,便可以名正言顺救出宁淼,你也不用冒着生死危险,冒着让侯府陪葬的危险,去行劫狱这种毫无胜算之事。” “张太医说,父皇最近的记忆力有衰退的迹象,偶尔会不记得一些事情。” “所以你放心,父皇也定不会怀疑是你做了手脚,他只会以为是自己的症状又严重了,自己写的自己忘了。” 宴墨白几不可察的眉心微拢:“施老制的?” 宁王点点头。 “嗯,原本本王让施老研制此药,是想下给父皇,趁他失去思想,让他颁下立本王为太子的诏书。” “后来想想,不同于其他事,立储一事太过重大,若本王根本不是父皇心中的人选,他就定然会怀疑是本王对他用了什么手段。” “就算不怀疑,以他的做事风格,他也定然会再想方设法废了本王这太子,如此一来,本王反而得不偿失,所以,就作了罢。” 宴墨白表示认同:“立储一事,必须是皇上心甘情愿,殿下切勿操之过急。” 宁王低叹。 随后又将话题拉了回来:“施老说他试过药效了,没任何问题,施老你应该相信吧。” 末了,又接着道:“施老给了本王两枚,本王已在文来身上试过一枚,确实如施老所言的一样。” “你放心,本王肯定是要确认此药没任何问题,才敢给你,否则,你是本王的人,你一旦有任何闪失,本王也难逃其咎。” “谢殿下。” 宴墨白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一副请宁王赐药之姿。 宁王又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自袍袖的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他手上。 “切记,你的动作要快,药效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宴墨白颔首,打开小瓷瓶的瓶塞看了看。 是一枚几乎透明的药丸。 眼波微敛,他塞好瓶塞,将瓷瓶拢进袖中。 宁王看了看他,问:“父皇向来谨慎,且他身边一直有人,你想好如何下.药了吗?” 宴墨白想了想。 “皇上每日巳时有食大补羹的习惯,补羹需得宫女从御膳房端到龙吟宫,皇上谨慎,臣可从宫女下手,想办法在半路将药下到羹里。” 说完,宴墨白又皱眉道:“只是,这样有个问题,皇上每次进食前,都会让试吃小太监先试吃。” 宁王笑:“这个你放心,此药又不是毒药,就算小太监食下,也没任何关系,何况,试吃的小太监是本王的人,本王让人传信于他,让他今日的补羹,不要咽下去便是。” 宴墨白惊喜:“试吃的小太监是殿下的人?” “嗯,本王原本不是准备让父皇食此药下诏书吗?所以就想办法安排了此人。” 宴墨白点点头。 “那臣便可以紧跟着宫女后面去面见皇上、拜谢隆恩,并告诉皇上,臣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讲,就说关于长生不老丹的,请他屏退宫人,相信他会屏退的。” 宁王甚是赞同。 “此法不错,本王知道,以你的本事,只要你想做的,就定然能做到。快去吧,离巳时也没多长时间了,你还得算上进宫的脚程。” 宴墨白后退一步,恭敬鞠身:“谢殿下!” 宁王抬臂,示意他免礼。 宴墨白却忽的撩袍跪了下去,俯首于地,朝他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宁王没想到他如此。 虽然这些年,这个男人对他都恭敬有礼,但极少下跪,最近一次,就是宁淼被他父皇关进诏狱,他前来找他去说情那次。 不仅下跪,还对他行如此叩首大礼的,更是少见。 记忆中,似乎只有过一次。 就是他从斗犬场几只恶犬嘴下救下他,并将他赎下的时候。 当时五岁的他,就如同此刻的他一样,跪在他面前,俯首于地。 记忆中,小小的身影,与眼前俊逸的身影,重叠、再重叠。 宁王眸光一敛,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抿了抿唇,上前搀扶。 “你我之间,无需这样。” 宴墨白起身,未再多言,朝他鞠了鞠,转身离去。 —— 宁王一直目送着宴墨白离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宁王才收回视线,朗声唤:“文来!” 文来循声快步前来:“殿下。” “都准备好了吗?”宁王问。 “回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当。” —— 龙吟宫 昭庆帝坐在龙案后面,扬目看着殿中宴墨白行礼。 “微臣拜见皇上,谢皇上隆恩,准许微臣见宁氏。” “见过宁氏了吗?”昭庆帝问。 “回皇上,还没有,微臣想先来谢过圣恩,再去见她。” 一旁,大太监王公公自袖袋里掏出一根银针,探进刚刚宫女端上来的大补羹里,拿出。 见银针并未变色,又舀起一勺补羹至旁边的空碗里,递给边上等着试吃的小太监。 小太监双手接过,捧碗将补羹倒入口中。 见小太监亦无事,王公公才将那碗大补羹送到昭庆帝跟前:“皇上。” 昭庆帝示意他放在边上。 殿中宴墨白又出声道:“微臣前来,除了谢圣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禀于皇上,关于长生不老丹的,还请皇上屏退宫人。” 昭庆帝默了默,抬袖示意王公公。 王公公领命,带着一众宫人退到了殿外。 —— 宁王带着几名禁卫赶至龙吟宫,见王公公和一众宫人都在殿外面,心知宴墨白已得手。 见他几人来势汹汹,王公公问:“殿下这是?” “父皇有危险!”宁王一脸着急。 王公公脸色一变,当即转身往殿里跑。 宁王与几名禁卫也跟着一起冲了进去。 宫人们也紧随其后。 第217章 殿下为何要如此对臣? 一众人冲进殿中,就看到昭庆帝坐在龙案后,宴墨白站在他旁边,昭庆帝嘴里一口鲜血喷出来的情景。 所有人大骇。 “皇上!”王公公急奔过来。 “父皇!”宁王亦是惊呼。 宴墨白似是也没想到会如此一样,一脸惊愕。 “太医,快叫太医!”王公公急声吩咐宫人。 有宫人跑了出去。 “将宴墨白拿下!”宁王沉声吩咐几名禁卫。 禁卫领命。 宴墨白难以置信看向宁王:“殿下......” 宁王眸光微闪。 “上午你去本王那里求‘离殇’的毒药,说是用来对付侯府里的细作,本王对你一向信任,就给了你。” “你走后,本王想想不对,府中细作,直接杀了便是,哪还用得着投毒?” “后听文来说,父皇今日下令处死宁淼,又说你去本王那里拿了药后就进宫了,本王觉得你可能是要对父皇不利,立马赶了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墨白,本王对你不薄,父皇对你亦不薄,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连弑君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宁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宴墨白摇摇头。 “所以,殿下给臣的,不是什么对身体毫无伤害、只让人短暂失去思想的药,而是毒药?” 宁王一脸惊讶:“事到如今,你还想攀诬本王?本就是你跟本王求的毒药,本王也明确跟你说过此药的危害。” 宴墨白弯唇苦笑。 几个禁卫上前,他也没有反抗,任由禁卫将他的一双手臂钳制住。 “为何?”他问向宁王:“殿下为何要如此对臣?” 他是真想知道。 他是他的谋臣,他一心为他,如今他的大业未成,正需要他的辅佐,他为何迫不及待要除掉他? 为何? 宁王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故意曲解。 “你害本王的父皇,还问本王为何?你难道觉得,本王会念及你辅佐本王的情,就对你的恶行视而不见吗?” “任何对父皇不利的人,本王都不会放过,哪怕是本王自己的人,本王也一视同仁!” 宁王口气灼灼。 宴墨白摇头,微微苦笑。 这时,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至。 昭庆帝靠坐在龙椅上,嘴角还有血往下淌,气若游丝。 太医被他的样子吓到,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给其探脉。 “父皇中的毒叫离殇。”宁王出声道。 太医满头大汗,撤了手,问宁王:“殿下可知解药?” “解药是有的,本王也带了,只是食下此解药,父皇会很痛苦,且会做出一些......” 宁王顿了顿,才接着道:“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举措。所以,最好是用别的法子解毒。” “你可有解毒之法?”宁王问太医。 太医摇摇头:“微臣无能,此毒,微臣是第一次见。” 宁王抿唇默了默。 “那只能用本王的解药了,不能再拖,必须尽快解毒。” 说完,宁王对着昭庆帝一鞠:“请父皇让大家都退出去。” 大家知道宁王此举的目的,因为食下解药后,皇帝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举措,至于是什么举措,虽不知道,但肯定是有损皇帝尊严的,不然宁王不会说最好用别的法子解。 既然是有损皇帝尊严的,自然是不能让大家看到。 王公公征询的目光看向昭庆帝。 昭庆帝虚弱地点点头。 王公公便示意大家都退出去。 宁王走到宴墨白跟前,伸手快速点了他的定穴。 然后吩咐几个禁卫:“你们也退下,他留下,本王要让他亲眼看看,父皇安然无恙,而他自作孽不可活。” 禁卫也领命离开。 见王公公未动,宁王皱眉:“王公公这是不信任本王?” “没有,奴才是皇上的随侍太监,伺候皇上的所有起居日常,皇上不会在意奴才看到了什么。”王公公恭敬回道。 “可本王并不想父皇那个样子被一个奴才看到。”宁王微微冷了脸道。 王公公一时有些为难,看向昭庆帝。 昭庆帝示意他也退下。 王公公只得行了礼退了出去。 龙吟宫的内殿里便只剩下昭庆帝、宁王,以及被点了定穴的宴墨白三人。 宁王自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走向昭庆帝。 “父皇,这里面就是离殇的解药,儿臣这就伺候父皇服下。” 走到近前,他又话锋一转。 “只不过,儿臣想先问问父皇,今日儿臣不惜断了自己一臂,揭穿宴墨白的恶行,救下父皇性命,父皇准备如何感谢儿臣?” “你......你想怎样?”昭庆帝靠在那里,艰难开口。 “请父皇先立下诏书,册立儿臣为太子!” 宁王边说,边执起龙案上的毛笔,在砚池里蘸了蘸墨,递给昭庆帝。 昭庆帝没接。 这才是他屏退所有人的原因。 “你......在......威胁朕?” 宁王弯唇:“没有威胁,儿臣救驾有功,您册封儿臣为太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宴墨白看着这一幕,不由嗤笑。 “还以为殿下要让皇上禅位呢,原来只是要当太子。” 宁王也不怒,转眸看向他,微微笑:“不是你让本王不能操之过急吗?” 今日他前来救驾,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可是大功一件。 得个太子之位,很正常。 可得皇位,那就太不正常了,必定让人猜疑。 宴墨白看着他:“可是殿下上午也说过了,皇上能立你为太子,他日也能废掉你这个太子。” “所以,我猜,殿下根本就没有解药吧,或者说,没打算给皇上食解药吧?” “让皇上颁下立太子诏书,待皇上毒发驾崩,殿下便可一步到位,是吗?” 宁王注意到他自称我,已没再用臣。 刚准备开口否认,又听到宴墨白接着道。 “殿下有没有想过,你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有解药,还屏退所有人,结果皇上的毒并没有解,你还得到了册立太子的诏书,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 宁王笑。 “放心,你能想到的,本王早已想到。” “谁说本王不解父皇的毒,他可是本王的父皇啊,儿子岂会害自己的父亲?” “本王会解掉他的毒,保他性命无虞,只不过,离殇这个毒,有个问题,一旦食下,就算解了,也只能保性命无虞,这里......会变成痴傻。” 宁王边说,边指指自己的脑袋。 昭庆帝脸色一变。 宁王转眸看向他:“活着更重要,父皇说对吧?” —— 【每日一遍:宝子们莫急】 第218章 何为背叛 “所以,父皇,快写吧,再拖下去,就算食了解药都保不住命了。” 宁王将毛笔塞到昭庆帝的手中,并将昭庆帝由躺靠着的姿势强行扶坐起身。 昭庆帝垂目看着自己手中的毛笔,又抬眼看向宁王。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逼宫?” “那也是父皇先逼儿臣的,”宁王指指龙案上的空白圣旨,“快写。” 昭庆帝执笔将落,突然,笔没落下,却是蓦地手腕一转,毛笔脱手而出,朝宁王扔砸过去。 宁王脸色一变,本能地后退两步避躲。 与此同时,昭庆帝已自龙椅上飞速起身,大迈几步,与宁王拉开距离,并唤道:“展蘸!” 一抹身影从昭庆帝身后的屏风里闪出,手持长剑,以一个保护之姿站到昭庆帝边上。 是御前带刀侍卫展蘸。 宁王难以置信看着他们。 看着突然出现的展蘸。 看着没事人一样的昭庆帝。 方才扔笔砸他,从龙椅上起身大步躲开的样子,哪里像是中毒之人? 所以,展蘸早已藏身于殿? 所以,皇帝根本没食毒药? 宁王瞳孔敛缩,连忙抽出藏于自己腰间锦带里的软剑戒备。 然后看向宴墨白,脸色十分难看:“所以,你背叛本王,你们串通好做戏?” “何为背叛?”宴墨白清冷开口:“殿下想要宁淼的命,想要我的命,就不是背叛吗?” “本王并没有想要你们的命,本王只想要东宫之位!”宁王怒道。 宴墨白弯唇。 “是吗?让宁淼背上欺君之罪,不是要她的命?让我背上弑君之罪,不是要我的命?” 宁王眸光微闪,有些心虚。 但还是理直气壮:“待本王为君了,本王说了算,本王会赦免你们!” 宴墨白自是不信他的这些鬼话。 “事到如今,殿下就不要再说这些虚伪的话了,一个为达目的,连自己结发妻子都杀的人,若真成了君,会放过我们这些拿着殿下短柄的人吗?” 宁王脸色一滞:“你胡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本王杀了自己的王妃?” “难道不是?”宴墨白反问。 “你有何证据?”宁王亦反问。 宴墨白看着他。 “殿下自认为做得滴水不漏是吗?可殿下忘了我的身份。” “身为大理寺卿,什么样的案子没见过,越是所有证据都滴水不漏地指向意外,就越可能是人为。” “我们先说作案动机,殿下先前是不是说过,皇上迟迟不立殿下为太子,是因为忌惮殿下背后的袁家军?” “王妃一死,又未留下一儿半女,殿下跟袁家就断了直接的关系,只剩名义上的关系了。” “殿下想去了皇上的忌惮,这便是殿下的动机。” 宁王刚想否认,宴墨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道:“再说作案证据。” “先说殿下想让我们看到的证据,王妃临时起意去看戏,所坐的那间雅阁,也是去了梨园后临时选的,一切都说明是个意外。” “可是,谁让王妃起的意呢?又是谁让王妃选的那间雅阁呢?无人知道,因为王妃已逝。” “这些全都是出自王妃的婢子含香的口,那个同在雅阁内,王妃被砸得当场毙命,而她却幸存下来的婢子。” 宁王当即反驳:“因为她幸存,就说她做伪证?” “当然不是,我去见过她,我发现她房里点的熏香是避子香。” “一,她是一个婢女,婢女房里燃熏香本就奇怪,燃的还是避子香,二,此避子香殿下是从施老那里拿的吧?”宴墨白问。 当初他跟施老拿避子药的时候,施老问过他,说有避子丸,有避子香,问他要哪个? 他闻过此避子香的味道,他记得。 宁王脸色越发难看。 “本......本王宠幸一个婢女有什么奇怪的?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宴墨白“嗯”了一声。 “确实只能证明殿下跟此婢女有染,不能证明其他。但是,奇怪的是,王妃意外身故,殿下竟从未怀疑过此婢女。” “按理说,她跟殿下有了苟且关系,她就有害王妃的动机,比如,怕王妃发现了你们的丑事,又比如,想取代王妃。” “最重要的,王妃的此次意外,她是唯一全程陪同、全程参与者,也是直接证人,所有关键证词都是出自她口。” “我了解殿下,殿下明知自己同她的关系,不可能不怀疑她,可殿下却未有半分怀疑,说明什么?” “说明殿下就是参与者,对方说的,就是殿下授意的。” 宁王气结:“这......这只是你的臆测,本王......本王当时伤心过度,哪里顾得上去想那么多。” 宴墨白轻嗤。 “真伤心难过,才更会去想王妃的死,是不是被人所害吧?” “王妃身边的其他人,无论是我,还是袁姑娘,我们得知王妃发生意外,第一反应都是:是不是康王的余孽所为?” “可身为丈夫的殿下,是王妃最亲的人,却第一时间就认定了是意外。” “还记得当日在灵堂里,我见到殿下说的第一句话吗?我说,臣已跟宋少卿了解情况,说是一场意外。” “当时,我多希望殿下说,不可能,不可能是意外,让我再去仔细调查,可是没有,那一刻,我就大概知道了是殿下所为。” “后来去见含香,在她房间里发现避子香,不过是更加肯定了而已。” 宁王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所以,你明着让大理寺以意外结案,暗地里背着本王告诉父皇?” 宴墨白看着他。 “并没有,我虽对殿下有些失望,觉得殿下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殿下了。” “但我还是按照殿下心里想的去办了,不去深入调查,以意外结案,对此事装作毫不知情,也未对任何人讲,包括皇上,包括宁淼,包括赤风和蓝影。” “就连袁姑娘找我,以我当初欠她一个人情作为交换,让我告诉她实情,我都只道是意外。” “我对殿下忠诚,可殿下......”宴墨白顿了顿。 “殿下却想置我于死地。” 第219章 终是让我失望了 宁王不信。 “那你几时跟父皇串通好的?” 宴墨白默了默,才开口。 “王妃死后,我虽对殿下依旧忠诚,却也不得不多了一些戒备,毕竟,一个连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都想杀就杀的人,我多少是有些担心的。” “尤其是见殿下越来越心急,对东宫之位越来越迫切,相劝无用,我更担心殿下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我想到当初,殿下故意让宁淼暴露在康王面前的那件事,虽然,我理解殿下所说的那样做的原因。” “但从那件事上就能看出,殿下在意的,只有大业,只有自己的利益,毫不在意我的感受。” “我都跟殿下说了,那是我很重要的人,但殿下还是设计将她推入险境。” “加上王妃的死,我觉得在殿下眼里,为了东宫之位,可以牺牲掉任何人,包括我。” “所以,安全第一,我是做了一些防备。” “比如,让施老去云游了,因为我的软肋不多,施老是一个,施老对殿下又不设防,我怕殿下用他来拿捏我。” “又比如,跟宁淼飞鸽通信,会在里面放一小根白发,头发不见了,就证明信被人看过,有险情。” “还比如,在我厢房和书房所有上锁的柜子以及抽屉上,都拉了一根头发,头发断,就说明被人动过。” “当然,最后这一点,并不是只针对殿下的,也是为了防备府中其他人的细作的。” “只不过,细作没有碰到,却发现殿下上手了。” 宁王脸白如纸,满目难以置信。 “所以......” 宴墨白将他的话接了过来。 “所以,在殿下给我药,说是施老刚研制出来的,只会短暂失去思想,对身体并无伤害的时候,我就知道殿下在骗我了,施老已去云游,何来两日前给殿下此药?” 宁王气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他知道施老去云游了,因为前两日他去乌鸣山找过施老,童子说的。 他不知道施老去云游是这个男人的主意。 他还想着,正好施老云游去了,他将毒药说到施老头上,这个男人相信施老,又无法求证。 没想到...... 还有,他看过飞鸽传的信,他也知道! 还有,他拉过他厢房里那个落了锁的柜橱,看到了里面婴孩的虎头鞋,他也知道! “你......”宁王气得发抖,“你太卑鄙了!” 相交多年,他智多近妖、精明如狐,他是知道的。 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手段,他都用在他身上了,且还那么早,就这般对他。 “卑鄙?”宴墨白嗤笑:“我只是防备而已,但凡殿下不行动,这些对殿下就毫无作用不是吗?” 宁王一时语塞。 “殿下去拂雪苑,本是坐凉亭里等我的,为何要偷偷进我厢房,拉我柜橱看?” “也就是那里,我知道殿下已经发现宁淼的孩子还在,所以,接下来的几日,我就没跟宁淼联系。” “但我发现,殿下竟然派人在跟踪我。为何跟踪我?无非就是想通过我,找到宁淼。” “为何要找到宁淼?殿下跟宁淼无冤无仇,宁淼也已证明与康王再无关联,殿下为何执着找到她?” “我想了想,殿下无非就是想用她来拿捏我。” “原本我是打算再不跟宁淼联系,如此,就算殿下的人跟踪我,也找不到宁淼。” “可是,我不可能永远不见她,而且,我知道,以殿下的手段,迟早会找到她,与其酿成大祸,或到时被动,不如主动出击。” 宁王摇头,他已不再意外了。 既然发现了他的人在跟踪他,那说明后来的放飞信鸽,就是故意让他的人看到的。 那信鸽上的内容,也是故意写给他看的,甚至包括那本《万字解》也是故意摆在桌上让他看的。 是了,谨慎如他,若非故意,就算第一次让他看到《万字解》是不小心的,也肯定不会让他看到第二次。 第一次看到时,他都开他玩笑了,他定然会收起来,不再让任何人看到。 可他第二次去大理寺,还看到那本书摆在他的桌上。 其实,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刻意,只不过,他以为他们两人的关系,他对他不设防,也很正常。 却原来,只是他以为。 “所以,安王也跟你们联手了?”宁王问。 “是,既然殿下安排人跟踪我,我自然也会安排人跟踪殿下安排的人,我知道殿下的人拦截了信鸽,也知道殿下的人跟到紫霞山脚下就没跟了。” “殿下不出手,说明肯定要借别人的手。” “谁会是这把最好的刀?既知道宁淼孩子还在就是欺君,又能将宁淼直接带到皇上面前,只有一人,安王殿下。” “所以,趁你们还在破译那封飞鸽密信的内容时,我做了两件事。” “一,进宫跟皇上请罪,坦诚了一切。” “皇上仁慈,念宁淼也并非有意欺君,只是因为体内三载春秋的药效与堕子药相抗,后又食了虺骨,食虺骨本是解三载春秋,不料也有一定的保胎作用,然后及时被其师叔所救,孩子才保下来的,决定不予追究。” “二,找了安王殿下,与他达成了合作。让他若收到殿下的消息,就将计就计,去紫霞山上将宁淼带进宫。” 宁王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你不是一直在大理寺未外出吗?” 宴墨白弯唇:“既然知道殿下的人在监视我,我还会大摇大摆出门吗?自然是易容出去。” 宁王立马五官扭曲。 “你竟然设计本王?你是臣,你身为臣子的,竟然设计本王!” 宴墨白苦笑。 “殿下,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我一直只是防备,哪怕主动出击,也只是主动防备,若殿下不行动,若殿下不放消息给安王殿下,安王殿下便不会上山。” “我一直在等,也一直在盼,我希望殿下能迷途知返,希望殿下能就此罢手,直到今日我去宁王府,我还对殿下心存希望。” “可是,殿下终是让我失望了。” 宁王面目狰狞。 还以为自己设计了所有人,且原来,是所有人设计了他。 他想笑。 也的确笑了出来。 他笑出了声。 好在他做了两手准备。 好在他见自己的计划顺风顺水,便多留了个心,做了两手准备。 一脸邪佞笑意,他开口道:“本王确实要让你失望了。” —— 【若宝子们感兴趣,可倒回去从210章开始看,会发现不少伏笔的。】 第220章 根本来不及 宴墨白、昭庆帝,以及展蘸都看着他。 宁王回头望了一眼殿门口,又将视线转回来,嘴角笑意不减。 “此时此刻,本王的人就在外面,方才那些禁卫就是本王的人,宫里也已经有一半以上的禁卫都被换成了本王的人。” “只要巳时三刻,本王没出龙吟宫,他们就会冲进来。” “所以,父皇,你还是赶快将禅位圣旨写了吧,如此,既可保性命无虞,亦能避免儿臣血洗皇宫。” 昭庆帝脸色亦难看非常。 “刚刚要太子之位,现在直接要皇位了!” 宁王弯唇:“谁让父皇没食离殇呢,既然父皇痴傻不了,儿臣自然只能一步到位了。” 边说,边看了看殿中的时漏:“快去写吧,巳时三刻马上就要到了。” “你这是谋逆造反!”昭庆帝怒道。 “儿臣也不想谋逆啊,可谁让儿臣的‘先礼’,父皇不接受呢,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儿臣就只能‘后兵’了。” 宁王说完,一声低低的轻嗤声响起。 是宴墨白。 宁王转眸看向他。 宴墨白薄唇轻启:“殿下怎不想想,安王殿下哪里去了?” 宁王面色一滞。 安王调兵去了! 下一瞬,宁王又笑了。 “就算他调兵去了又如何?那也来不及了。原本驻扎在京郊的军.队,前段时间已被父皇派去旅州抗灾去了,如今离京最近的军营,也有两三百里,就算安王去调,也赶不过来了。” 早上上朝的时候,安王还在的。 就算散朝后就即刻出发前往,也来不及把兵调回来。 而且,他估计应该是在宴墨白拿到离殇后,确定他要谋害皇帝,安王才出发前往的。 所以,根本来不及。 “而且,皇宫外也已经被本王的人包围了。” “你豢养私兵!”昭庆帝脸黑如墨。 宁王一脸不以为意:“对啊,儿臣就是养私兵,儿臣不仅养私兵,还水兵陆兵都有!” 末了,又嘴角一斜,笑道:“说到这里还得感谢宴大人,帮本王寻到了葛明书那么好的水兵将领。” 他以为这句话定然能气到宴墨白。 然而,并未看到宴墨白脸色有任何变化。 “谁说安王殿下去外调兵去了?”宴墨白道。 宁王一怔。 不是调兵? “不然还能做什么?”宁王笑道。 不是调兵就更不足为惧。 他的人已包围皇宫,只等巳时三刻。 宴墨白看着他,徐徐开口。 “安王殿下在整体指挥,忙得很,哪有空去两三百里之外的地方?” “什么意思?”宁王眯眸。 “意思就是,安王殿下既要安排皇上的暗卫和君定司的人对付殿下的那些禁卫,又要安排宴鲲鹏宴大人从江南带来的葛明书的妻女,与葛明书见面,还要安排藏于东郊的袁姑娘带领的袁家军进城。” 宁王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殿下没听明白吗?那我就再说一遍。” 宴墨白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宁王身子一晃,满目难以置信。 让暗卫和君定司的人对付他安排在宫里的这些禁卫,他可以理解。 后面两点......怎么会? 所以,葛明书可能会倒戈? 不是可能会,是一定会。 因为当初葛明书能答应宴墨白的要求,给他训水兵,就是因为宴墨白救了他的女儿,他妻子想要报恩,才让他答应的。 如今自然就也会为了自己的妻女,放弃做他的刀。 还有袁家军,袁家军不是远在边关吗? 藏于东郊?! 宴墨白睨着他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再度开口。 “所以请殿下想想清楚,想想皇上暗卫的人数、君定司的人数,还有袁姑娘会带多少袁家军回朝,以及袁家军的战斗力,再想想自己的,一旦宫里冒充禁卫的人被除,葛明书倒戈,殿下还剩多少人,还有多少胜算?” 宁王摇摇头,面白如纸。 “本王不信,你一定是在诈本王。” 从江南来京,正常也要七日,若日夜兼程,也得三四日。 从边关回朝,时间要得更长。 他们没这时间。 宴墨白诡计多端、最擅攻心,定然是故意在诈他。 “本王不会上你的当的!” 宴墨白也不急,弯弯唇。 “殿下是觉得我们来不及做这些事是吗?殿下别忘了,我是什么时候发现殿下派人跟踪的,是多日前吧,宁淼被关进诏狱都六天了呢,不然殿下难道真以为,皇上迟迟不下令处死宁淼,真的是因为斋戒期吗?” 宁王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言下之意,他父皇只是借斋戒期,实则是在等这些人就位。 他摇摇头:“不,本王还是不信!” “老二,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昭庆帝道。 宁王笑,神情有些癫狂。 “儿臣就是不信!你们不可能每一步都提前算到,每一步都扼住儿臣的咽喉,儿臣不可能每一步都棋差一着,不可能!” 外面兵器交接的声音大作。 殿中几人浑身一震。 没一会儿,就有人蜂拥而入。 为首的是新上任的君定司掌印席全,身后跟着君定司的人和暗卫。 人人手持长剑。 “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席全握剑抱拳对着昭庆帝一鞠。 昭庆帝“嗯”了一声,并未下号施令。 众人便都未轻举妄动,只手持长剑、对着宁王戒备,只待昭庆帝一声令下,他们便上前擒人。 宁王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 宴墨白斜眸瞥了一眼殿中时漏,跟宁王道:“殿下,已经过了巳时三刻,殿下的人还没杀进来,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宁王摇着头,手持软剑,亦是一副戒备之姿。 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葛明书带领的水兵已倒戈罢战,说明其他剩下的陆兵已被袁家军制服? “殿下还不信?”宴墨白看着他。 宁王没做声,身子摇摇欲坠,如强弩之末,像瞬间被人抽走了所有生机,满目颓败。 事到如今,他自是不得不信了。 约定好的巳时三刻已过。 “宴墨白。”宁王咬着后槽牙,眼睛里腾起猩红血色。 “你刚刚还说,直到今日,你还对本王心存希望,这就是你心存的希望?你明明早就在安排一切,早就在算计本王了!” 第221章 赫然是宴墨白 宴墨白低叹。 “殿下,还是那句话,我只是防备,若殿下今日没有此举,宴鲲鹏会带着葛明书的家人返回江南,袁姑娘也会带领袁家军返回边关,他们都不会出现,一切都不会发生。” 宁王无言以对。 “老二,束手就擒吧!”昭庆帝道。 宁王眸子空洞地转,转眸看向他。 “父皇,儿臣想问你一句实话,儿臣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忠心父皇,父皇为何就是不愿立儿臣为太子?” 昭庆帝看着他,眸色深幽。 “因为你是朕的儿子,朕从小看到大的,朕了解你,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 宁王身子微微一晃,苦笑。 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旁人会知道? 而且,明明他这些年做得很好,全是按照帝王心思去做事的,他还能是怎样一个人? 不过是借口罢了。 “那敢问父皇,父皇心中最中意的太子人选是谁?” “朕正值壮年,立储并非迫在眉睫之事,朕心中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当然,也不排除是你,只不过,你太心急了,葬送了自己。”昭庆帝面无表情回道。 宁王听完就嗤了。 “没有合适人选,也不排除是儿臣?事到如今,父皇还想骗儿臣,父皇以为儿臣不知道是吗?” 昭庆帝看着他。 只见他扬手一指,直直指向一人:“父皇心中的太子人选是他吧?” 殿中所有人一震。 他所指之人,赫然是宴墨白! 连宴墨白自己亦露出惊讶和莫名的表情。 将皇位传于外人? 这人已然疯癫了,说的是什么胡话! 宁王笑,笑得苦涩又讽刺:“儿臣早就知道,他也是父皇的儿子。”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殿中炸响。 所有人震惊。 包括宴墨白。 这怎么可能? 昭庆帝抿唇,脸色黑沉。 转眸吩咐君定司的人和暗卫:“席全留下,其余人都退下!” 众人虽心中好奇,却不得不领命。 行礼退出了龙吟宫。 殿中便只剩下昭庆帝、展蘸、宁王、宴墨白,以及席全。 “劳烦席掌印帮我将定穴解了。”宴墨白道。 席全看看昭庆帝。 见其没有说什么,便手持长剑,对着宁王,快速挪了挪脚下的步子,来到宴墨白跟前,伸手解了他的定穴。 “怎么?父皇怕自己做的丑事传出去了?”宁王笑道。 昭庆帝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当年,父皇还是皇子之时,亦是争储激烈,一次父皇奉命前往贯州办事,途中遭其他皇子暗算,身负重伤,被一乡野孤女所救。” “父皇在此孤女家中养伤月余,与孤女产生了感情,两人有了夫妻之实,当然,也可能并无感情,只是见色起意,毕竟孤女生得貌美。” “父皇伤愈,辞别孤女回京,致力夺嫡,终于入主东宫,一年后,皇祖父病逝,父皇登基为帝。” “孤女左等右等未等到父皇消息,便寻来京城。” “此时父皇已是九五之尊,又刚登帝位,社稷不稳,需用后宫来笼络势力,平衡朝堂,岂会娶一个乡野孤女?” “父皇便骗此女,让其先去慧心庵出家为尼,说待时机成熟,再以钦天监需要姑子的名义,将其召进宫,因她是姑子,别人也不会怀疑她与父皇有染。” “此女便信了,其后,父皇多次微服出宫私会此女,与其行男女之事。宴华庭上山追匪追到慧心庵那次,父皇就在庵里吧。” “父皇设计给宴华庭下了媚毒,并将孤女灌醉,本想设计两人睡一起,好彻底摆脱孤女,将其推给宴华庭。” “谁知阴差阳错,宴华庭药效发作之下竟强了另一个姑子,父皇发现后,杀了那个姑子,将宴华庭弄到了孤女的榻上,且还让全庵皆知。” “宴华庭醒来后便以为自己强要了孤女,孤女也以为是如此。” “孤女后来找过父皇,父皇不再见她,她觉得是她自己的错,便不再纠缠父皇。” “没多久,孤女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以为是宴华庭的,找去侯府。” “宴华庭既惧于其妻金氏的跋扈,私心也不想对一个姑子负责,拒不让其进府,恶语相向,只给了一点银子打发,孤女只得离开。” “父皇,儿臣说得对吗?”宁王嘴角噙着一抹嗜血的弧度。 宴墨白就像是再次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血色。 昭庆帝看了宴墨白一眼,唇瓣抿起。 半晌,才沉声斥责宁王:“一派胡言!” 宁王脸上的讽刺笑意更甚。 “怎么,父皇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吗?明明是父皇亲口所说,儿臣哪里胡言?” “朕几时亲口所说?”昭庆帝问。 “很久了,那时儿臣两三岁吧,当时母妃正盛宠,一日母妃想给父皇一个惊喜,藏在了父皇常去喝茶的湖心画舫顶上,想给父皇表演一个天女散花,谁知,父皇跟王公公说起此事,让王公公派人去找那孤女,母妃全都听在耳里,吓得都不敢现身。” “后来母妃秘密派人去查了此事,便都知道咯。” 昭庆帝讶然,没想到是如此。 一道沙哑薄颤的声音响起,是宴墨白。 “所以,当初殿下会从斗犬场救下我,是因为知道我是谁?” “是啊,不然斗犬场里跟你一样的孩子那么多,本王为何独独救下你?”宁王实言道。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再做戏。 “本王以为救下你,让你过上优越的生活,让你学本领,父皇必定会感激本王,对本王另眼相待!” “甚至在父皇让你来辅佐本王的时候,本王都以为这是父皇看重本王,谁知道......” 宁王笑,笑得双肩颤抖。 “谁知道他其实是想让你历练,谁知道到头来是本王在帮他培养一个太子!” 话落,他笑意一敛,眸中阴狠毕露。 “所以,你说本王为何那般着急、为何那般迫切?为何要壮士断臂除掉你?” “因为本王知道,本王再徐徐图之、再静待花开,都没戏!” “本王就应该让你死在斗犬场!” 第222章 臣去诏狱接宁淼了 宁王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额头上青筋根根暴起。 图谋太子之位多年,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种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与宴墨白相交多年、并肩作战多年,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宴墨白对自己的助力? 可是,当他把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之后,才发现,宴墨白才是他的最大障碍。 他连自己的王妃都杀了,也未能换来太子之位,他就觉得,他父皇心中的人选,应该是宴墨白。 他如何能不急? 一旦立储诏书一颁,就再无转圜之机。 他必须抢在前面。 然而...... “早知今日,本王就应该在找到你的时候,直接杀了你。” 他悔啊,好悔。 他本是占尽先机的。 当年,他母妃的人比他父皇的人,先找到宴墨白的。 他完全可以让他死在恶犬嘴下,甚至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 他没有。 他当时不是没有这个想法,而是怕,怕他父皇日后知道了,那他就是死路一条。 而且,他觉得他父皇只是想找到这个儿子,给他优越的生活,不可能会立这个儿子为太子的,甚至都不可能给这个儿子任何名分。 毕竟是一卑贱的姑子所生,最重要的,这个儿子是他父皇的人生污点,一旦公示天下,就得解开当年那段隐秘的丑事。 所以,他觉得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所以,他选择了救。 现在想来,终是那时年纪太小,太怕事,也是那时年纪太小,心不够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斩草除根,永远是正道。 否则,何来今日的养虎为患。 “你就不应该活着!”宁王盯着宴墨白,目眦欲裂。 宴墨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唇瓣蠕动几分,却终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这段时间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很是不解,他是宁王的左膀右臂,他是他的最大助力,为何宁王大业未成,就急于要对他下手。 原来如此! 心中的困惑,终于解了,可他却只觉得悲哀。 觉得宁王悲哀,觉得自己悲哀。 原来,他以为的那个撕开他黑暗生活,给他带来光的人,实则是将他拉入另一个黑暗。 怔怔转眸,他看向昭庆帝。 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昭庆帝眉心微拢,没做声。 没做声便是回答。 宴墨白微微苦笑。 盘踞在心头十几年的另一个困惑,也解了。 他一直困惑,从小就困惑,他娘为何那般恨他? 自出生有记忆起,他娘就从不掩饰对他的恨,对他不是打就是骂,经常将他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一口气,后来甚至将他卖到了斗犬场,生死不问。 原来如此啊! 以为他是宴华庭的孽种,觉得他是她人生的错误、人生的失败,觉得如果没有他,她跟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还有可能。 她恨他,恨他这个毁她一生的人,恨他这个时刻在眼前提醒她人生错误的人。 她将对宴华庭的恨,发泄在他身上,她将对昭庆帝的怨,也发泄在他身上。 呵。 宴墨白轻笑出声。 见他如此,昭庆帝眉头更是皱紧了几分。 他沉声吩咐:“席全,将人拿下!” “是!” 席全领命,当即手持长剑上前,宁王拿着软剑,本能地后退。 “宁王殿下,束手就擒吧,没必要再做困兽之斗,刀剑无眼......” 席全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再顽抗,他可能就会伤了他,甚至杀了他。 宁王看看他,又看看展蘸,再看看宴墨白。 确实,殿中几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而且,殿外也都是他们的人。 自己孤立无援。 虽心中不甘得要命,但他最终还是弃了手中软剑。 “当啷”一声,软剑扔在殿中汉白玉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大响,令人心悸。 席全上前钳制住他。 昭庆帝示意展蘸。 “将人关进诏狱,听候处置!” 展蘸领命,上前和席全一起,一左一右钳制住宁王,押着他往殿门口走。 宁王扭头盯着宴墨白,一直盯着宴墨白,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一直到消失在殿门口。 三人离开,殿中便只剩下昭庆帝和宴墨白。 昭庆帝看看宴墨白,唇动了动,刚准备说话,宴墨白已先他一步出声。 他对着他恭敬一鞠:“臣去诏狱接宁淼了。” 说完,也未等他回应,便转身走了。 —— 诏狱里,宁淼坐在矮榻上,伸着一双腿,只手抚着自己的肚腹,不时抬眸看向牢室外。 也不知外面什么情况了。 宁王行动了没,宴墨白他们是否取胜。 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诏狱里待几日。 虽然这里环境也不是很差,她的吃食也是另外安排的,但每天不见天日,实在让人有些熬不住。 而且,她现在月份大了,很容易出汗,这里也没法洗澡,身上很不舒服。 那日,她收到宴墨白的飞鸽传书,发现里面的白头发不见了,当时很是惊骇。 很快,她又发现信的内容有问题。 因为他们往来信时,为了安全考虑,从不会在信上提孩子。 可此信却如此直白。 【七个月了,肚子应该又大了不少吧,画张画给我看看,让我感受一下。】 这不是宴墨白会做的事。 但她看那字迹,又确定是出自他手。 所以,她猜测,应该是他发现有人会拦截信鸽看信,故意写下这样的内容,让对方看到。 只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暴露了她孩子还在的事?也暴露了她的藏身之地? 他不可能让她涉险的! 所以,说明两点。 一点,拦截信鸽之人,本就已经知道她孩子还在了,宴墨白才会顺势暴露她孩子还在的事。 另一点,宴墨白敢这样做,定然是确定她不会有危险。 虽然她很相信他,但她还是不敢去赌,不敢拿自己的命、孩子的命,以及她师父的命去赌。 于是,她赶紧喊上一空一起,躲到了平时用来储藏红薯的地洞里,洞口上面放着干柴,极其隐蔽。 其实,躲去密林里更安全,没有人比她和一空更熟悉此山,只要他们想躲,别人就很难找到。 但她没这样做。 之所以就躲在院子里没有躲远,有两个原因。 第223章 默然抱住 一个就是,她觉得既然宴墨白这样写信,应该是需要她的配合做戏。 她只有躲在近处,才可观具体情况,可随机应变。 另一个就是,这红薯洞还有另一个洞口,在红薯地的那一边。 一旦有危险,他们可从另一个洞口逃走。 没多久,就有一人前来。 那人见屋里没人,便出声寻她:“宁淼姑娘!” 她觉得此人声音有些熟悉,且这世上知道她叫宁淼的,并不多,遂透过洞口以及干柴的缝隙去看。 发现对方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吏。 “是宴大人让我来给姑娘送信的。”对方似是知道她躲在附近,对着空气朗声道。 但她还是极为谨慎,没有贸然现身。 直到对方说:“宴大人给姑娘传信的信鸽被宁王的人拦截,宴大人恐宁王要对姑娘不利,特让我来给姑娘送信,姑娘放心,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姑娘和一空大师。” 除了宴墨白和蓝影,没人知道一空。 她这才彻底相信对方是宴墨白的人,从红薯洞里出来。 对方交给她一封信。 并笑道:“宴大人说姑娘很大可能会躲起来,但应该不会躲远,让我说明来意,取得你的信任,你便会现身,还真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宴墨白那厮那般了解她,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吏又道:“宴大人这几日一直被宁王的人跟踪,我奉宴大人之命,跟踪宁王的人,对方拦截了信鸽,并跟到了紫霞山山脚下,如宴大人所料,对方并未上山,应该想借刀杀人。我趁他们从山脚下离开了,就赶快上山来送信了。” 信是宴墨白写的。 信中他讲了自己的所有计划。 并提到了此小吏。 【此人与赤风蓝影一样,是我的心腹,武功在他们二人之上,让他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和一空大师。 虽宁王肯定会借安王的手,但以防万一,有他在你们身边,我才放心。】 然后,她就按照计划等安王前来。 一阵脚步声响起,将宁淼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透过牢室的柱子缝隙循声望过去,便看到御前带刀侍卫展蘸和另一人一左一右钳制着一人往里走。 那人低着头,她第一眼没认出来。 当经过她的牢室前面时,对方突然抬头看向她,她才赫然发现是宁王。 对方死死盯着她,眸色猩红。 宁淼眼睫颤了颤,看着他被押解着从她牢室外经过,直到走远。 所以,宁王这是出手了,然后失败了? 宴墨白的计划成功了? 宁淼心头大喜。 虽然她对宴墨白一直很有信心,但这种事风云诡谲、瞬息万变,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保证百分百。 终于尘埃落定。 她可以出去了吗? 立马起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牢室门前突然传来响动,她回头。 便看到是狱卒在开她牢室的锁,在狱卒的边上,眉目如画的男人长身玉立。 “宴墨白。”她眸色一喜,当即迎了过去。 门开,宴墨白走了进来,展臂将她拥入怀。 紧紧抱住。 默然抱住。 抱了好一会儿,都未见宴墨白说一句话,宁淼微微拢眉,觉得他不对劲。 自他怀里抬起头去看他,却又只能看到他有些绷紧的下颌。 “怎么了?不顺利吗?”宁淼问。 不应该啊! 宁王都关到诏狱里来了,应该是顺利的才对。 难道出了其他岔子? “没有,很顺利。”宴墨白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宁淼还是觉得他有些不对,情绪不对,但她也没有多问。 只以为他是因为宁王的事。 毕竟宁王是他的恩人,曾经感情深厚、生死与共的两人,最后却生死相对、你死我亡,换谁心里都不好受。 弯唇,她安抚地轻轻拍拍他的背。 不知是因为她的动作,还是他想起了什么,她后仰看向他的时候,见他眼里晕上几许红色。 她连忙转移掉话题:“我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嗯。” “绝对安全了吗?我跟孩子都绝对安全了吗?”宁淼有些不太敢相信。 “嗯,安全了。” “那我们走吧。” 这地方她实在不想呆。 “宴墨白,你没发现我身上都臭了吗?” 还抱得那么紧。 “没有。” “走吧,我要赶快洗澡。” 宴墨白这才松开双臂,然后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牢室。 “我换的衣服没拿。” “不要了。” —— 回到永昌侯府时,是正午时分。 当宴墨白牵着大肚子的她从马车上下来,拾阶而上,走进侯府大门的时候,门房都惊呆了,甚至都忘了上前行礼和牵马。 待她同他回到拂雪苑,侯府上下,轰动一片。 死去的侯府长媳没死,大着肚子回来了,还与他们的二公子十指相扣。 这是个什么情况? 宁淼想沐浴,但没有适合她现在穿的衣物。 宴墨白让赤风去成衣店买去了。 又吩咐蓝影去厨房让人准备孕妇吃的吃食。 金氏第一个来了拂雪苑,盯着宁淼瞅,问宴墨白:“墨白,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你指宁淼吗?”宴墨白不耐皱眉。 “宁淼?” 金氏反应了下,突然明白过来:“所以,她跟宁盘是孪生姐妹?” 宴墨白没理她。 见他如此,金氏也不好多问,一脸半信半疑地离开了拂雪苑。 金氏离开后,宁淼忍不住笑:“我跟宁盘是孪生姐妹,她也真能想。” “就让她这样想,”宴墨白语带嘲弄:“她就算不这样想,她也一定会对外这样讲。” “毕竟,她儿子宴长景的侯位,还是你的一条命换来的,她自然不希望你还活着,巴不得说你们是孪生姐妹。” 宁淼想想也是。 “难怪迫不及待来拂雪苑打探。” “这样也好,”宴墨白道:“这样你日后才不会遭人非议。” “我又不怕别人说。”宁淼一脸无谓。 “可我不想别人非议你,世人都是这样,不知真相,就爱人云亦云,就让曾经的那些事,随死去的宁盘一起过去吧,宁淼是新生,新的人生。” 第224章 他似乎就是一个笑话 新生? 宁淼在想这个词。 她早就新生了,重活一世,她就新生了。 不过,摆脱以前的生活,才是真正的新生。 “好,我新生,你也新生,我们都新生。”宁淼笑道。 她彻底摆脱了康王,也让这个小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宴墨白摆脱了宁王,也让这个伪君子得到了报应,他们从此就为自己而活。 宴墨白没做声。 见他情绪不高,宁淼以为他还在为宁王伤感。 她主动上前抱了抱他。 “宴墨白,人心易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对宁王十几年的尽心辅佐,早已还了他当初救你的那份恩情。” 前世,他还为了帮宁王得到铁矿图而死呢。 当然,这句她没说。 “是他先不顾你们这些年的情义,想置你于死地的,这种人,你没必要为他难过。” 宴墨白几不可察地低叹一声,也展臂将她轻轻拥住。 听到赤风和蓝影对话的声音自走廊外响起,两人这才缓缓放开彼此。 赤风买了好几套成衣回来,都是宁淼喜欢的素色。 蓝影提着两桶烧好的热水,进去里间沐浴房,倒到浴桶里。 宴墨白看看宁淼隆起的肚子:“我帮你吧。” “不用,不至于。” 虽然大着肚子,但她目前行动还能自如。 “要不让春兰过来?你离开后,我一直将她留在芳菲苑的。”宴墨白道。 宁淼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春兰,是那日她易容成蓝影出府的时候,春兰一脸憔悴。 “缓两日吧,一回府就让她过来身边,岂不是告诉那些人,我就是宁盘。”宁淼道。 宴墨白想想也是,点点头:“嗯,好。” 宁淼拿了衣物进去里厢沐浴。 赤风蓝影退了出去。 宴墨白一人失神站了一会儿,走到房间的桌边坐下,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执杯送到唇边,他浅抿了一口,缓缓环顾房内。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倾泻进来,光亮中有微末的细尘飞舞,他觉得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 他从小辅佐的主子进了诏狱,他亲手将其送进去的。 最初的相救是假,十几年的情义亦是假。 昭庆帝突然成了他的父亲,他突然就变成了皇子。 这十几年他对宴华庭的怨也怨错了人。 从小,他娘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就不应该让你出生,你就不应该活着! 今日在龙吟宫,他再次听到这句话:本王就应该让你死在斗犬场,你就不应该活着! 他似乎就是一个笑话。 五岁前,是他娘泄愤泄恨的工具。 五岁后,是宁王谋取权势的工具。 他还成了亲手杀死自己的妹妹的人。 呵。 他微微苦笑。 “皇上!”外面传来赤风蓝影惊急的声音。 宴墨白执杯的手一顿。 敛眸,将杯盏放到桌上,他起身。 刚准备出去看看,一人已来到厢房门口,正是一身常服的昭庆帝。 宴墨白俊眉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上前恭敬鞠身行礼。 “皇上大驾光临,府里人竟无人通报,臣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是朕不让他们通报的,朕乃微服私访,不想惊动太多人。” 昭庆帝说着,伸手作势要扶宴墨白,被宴墨白不动声色直起身后退一步避开。 “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昭庆帝看着他,看着他恪守君臣之礼、恭敬谦逊,又淡漠疏离的样子。 “朕有些话想跟你说。” 宴墨白微微抿唇,点点头,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皇上移驾会客间。” 昭庆帝却径直入了他的厢房,走到桌边,撩袍坐下。 “朕说几句话就走,没必要那么麻烦。” 宴墨白看了一眼里厢沐浴房的方向,本想坚持请昭庆帝去会客间,想想终是作了罢。 遂朗声吩咐赤风蓝影:“给皇上上茶!” “是!”外面赤风蓝影齐声领命。 宴墨白走回到厢房,立在离昭庆帝三四步远的地方,恭敬道:“皇上请讲。” 昭庆帝沉默了好一会儿,低低叹出一口气,刚准备开口,见赤风端着茶盏进来,便又没做声。 赤风恭敬地将茶盏放在昭庆帝面前的桌上,退了出去。 昭庆帝端起杯盏,浅啜了一口茶水,将杯盏放下,这才开口。 “朕知道,你肯定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也肯定在心里怨朕。” “但是,墨白,朕是帝王,是一国之君,朕有朕的无奈,朕有朕的不得已,别人不知,你在朝为官多年,又辅佐宁王多年,应该能明白这些。” 宴墨白没做声,低敛着眉眼,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 “当年,朕跟你母亲的确有情,并非宁王所说的朕见色起意,比起喜欢你母亲的美,朕更喜欢她的善良和坚韧。” “朕是皇子,朕很清楚自己日后要走的路,尤其经历那次被其他皇子设计差点丧命,朕更加坚定必须要登上至尊之位。” “所以,哪怕在与你母亲朝夕相处中对她心生情愫,朕还是很克制,可是......” 昭庆帝叹了一口气:“可是情字入心,又岂是能克制的?想必这点,你也深有体会,若非不能克制,你又岂会爱上自己的长嫂?” 宴墨白薄唇微抿。 昭庆帝继续:“所以,朕还是跟你母亲越了雷池。伤愈回京后,朕其实日日都在想她,但朕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当时夺嫡激烈,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后来,朕当了皇帝,登基的那一日,朕就想将她接进宫,但是朕知道,不能。” “如宁王今日所说,朕虽登基,可根基不稳,朕必须利用后宫来稳定朝堂,所以......” “所以,就算你母亲找来了京城,找到了朕,朕也没法给她名分,只能让她先去慧心庵做了姑子。” “不过,朕不是骗她,朕是真的打算让她日后以姑子的身份进钦天监,如此,虽不能给她后宫的名分,却也能时常看到她,与她在一起。” “只是,这些需要一些铺设,需要水到渠成,可她等不及。” “她逼得太紧了,”昭庆帝眸色沉痛地摇着头:“她逼朕逼得实在太紧了。” 第225章 不想 “她让朕必须每十日去慧心庵见她一次,还必须留宿,若朕做不到,她就告诉世人自己与朕的关系。” “朕是皇帝,每日一堆的国事等着朕去处理,朕哪有那么多的闲心和时间?” “朕身心俱疲,不得已才想到将她推给宴华庭,当时,其实也是临时起的意,那日,宴华庭追匪上山,正好在慧心庵落脚。” “朕想着宴华庭乃正四品抚远大将军,又袭了侯位,且为人老实,你母亲跟了他,就算不是正妻,也定然不会过苦日子。” “所以,朕才将你母亲灌醉,让人给宴华庭下了媚.药,谁知宴华庭药效发作,要了另一个姑子,朕......” 昭庆帝顿了顿,才接着道:“朕只得杀了那个姑子,将宴华庭放到你母亲榻上,做出他们二人做了那事的假象,并让庵里的其他人撞见。” “这件事情后,朕再没见过你母亲,她让人带信给朕,想见朕一面,朕没去见她,后来,她就再也没有找过朕。” “朕以为宴华庭会对她负责,没想到他没有,朕又不好插手,恐宴华庭怀疑。” “后来,朕忙着推新政,无暇关注此事,待新政实施,朕私下去打听,才知你母亲怀孕了,找过宴华庭,被宴华庭恶语相向,赶走了。” “她与宴华庭并无夫妻之实,朕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是朕的,朕便去慧心庵找她,得知她早已离开。” “朕后来又派亲信寻过她,都未果。” “后来的几年,朕都没有停止过找她,朕就是让王公公派人去找,跟王公公说起朕的这段经历,才会被宁王的母妃偷听到。” “再后来,朕的人寻到了你们母子二人的消息,只不过彼时,你母亲已去世,你已在宁王身边做伴读。” “你跟你母亲长得很像,朕一眼就认出了你。” “朕见宁王同他母妃都待你不错,觉得你在宁王身边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便就这样了,没去打破这份平静,只是默默地关注你。” “看着你长大成人、学富五车、文韬武略,朕很欣慰。” “尤其是你高中状元,那夜,朕一夜没睡,恐你因为出身被朝中老臣排挤,朕翌日便故意让人重提旧事,曝光你的身世,让宴华庭认下你这个儿子,让他将你风风光光接回侯府。” 昭庆帝边说,边看着宴墨白。 宴墨白始终不发一言。 “墨白,朕是真心喜欢你母亲的,否则大可以直接杀了她,免去一切麻烦,不可能又是让她去慧心庵,又是设计将她推给宴华庭。” “朕也知道你小的时候受了很多苦,朕派去寻你们母子二人的人回来跟朕说了,说你母亲一直将你往死里打,还将你卖去了斗犬场。” “是朕对不起你们母子,这些年,朕也非常愧疚。” “尤其是身处权利的顶端久了,众叛亲离,身边尽是虚情假意之人,看透了很多人很多事,朕越发怀念那段在你母亲家养伤,与你母亲朝夕相处的日子。” “这世上真正爱过朕的女人,只有你母亲。”昭庆帝垂眸,笑容苦涩。 虽后宫佳丽三千,却无一人真心。 “墨白,朕会补偿你的。” 宴墨白这才第一次出声。 他对着昭庆帝恭敬一鞠:“多谢皇上抬爱,臣对小时候的事没多少记忆了,皇上不必补偿。” 昭庆帝看着他。 他知道,他只是说得这般云淡风轻罢了,那样生不如死的经历,怎么可能会没有多少记忆? “你不想做太子?”昭庆帝问。 “不想。”宴墨白回道。 口气清淡,又笃定。 昭庆帝倒也没有多少意外。 这些年,他默默关注着这个儿子,他的性情,以及他的为人,他多少还是了解的。 “这个位子可是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昭庆帝道。 宴墨白始终微鞠着身子,眉眼不抬:“那是他们,臣不是他们。” 昭庆帝微微眯了眯眸子,语气也沉了几分。 “若朕执意将太子之位给你呢?” 宴墨白这才抬眸看向他。 见他不似开玩笑,也不似只是试探,当即撩袍跪了下去。 “臣惶恐,臣无意太子之位,也担不起此位,有更适合此位的皇子,请皇上三思。” “谁呢?谁更适合?安王吗?”昭庆帝问。 “安王殿下也比臣适合,上次发现落儿山康王的炼丹山洞,安王殿下功不可没,此次平叛宁王,安王殿下亦功不可没。” 昭庆帝闻言就笑了。 “功不可没?当人工具的‘功’吗?” “落儿山一事,你别以为朕不知道实际是怎么一回事。” 宴墨白心头微惊。 又听到昭庆帝道:“就像你别以为朕不知道,就是你杀了安阳一样。” 宴墨白心口一撞,愕然抬眸。 昭庆帝端起面前的杯盏,呷了一口茶。 “虽然朕没有证据,但朕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你们这些伎俩,朕当年都用过,骗不了朕,朕只是不想追究罢了。” “康王炼丹一事,反正他掳了邱道长,就是大错,朕便陪你们把戏演完,安阳一事,反正她也不是朕的血脉,是德妃跟她表哥的孽.种,你杀了便杀了,朕也懒得追究。” 宴墨白震惊。 昭庆帝放下手中杯盏,瞥了他一眼。 “所以,朕才说,这世上真正爱过朕的女人,只有你母亲。后宫的那些女人只是为了权势,在朕面前一套,背地里一套,朕都知道。” “朕会假意盛宠德妃,封她的孽.种为安阳公主,也不过是为了笼络朱晋。” 朱晋是德妃的兄长,是相国。 “朕很快就会剔掉他们。”昭庆帝微微眯眸,眸中寒芒乍现。 宴墨白还在那份震惊中没回过神,就又听到昭庆帝道:“所以,墨白,你发现没,真正能决定生死的是什么?” 宴墨白看着他。 昭庆帝亦看着他:“是你们的聪明、是你们的谋略吗?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是朕手上至高无上的权力,朕想追究,便能追究,朕不想追究,什么事都可以翻过去。” 第226章 宴墨白,没关系 见宴墨白不做声,昭庆帝又接着道。 “你试想一下,海棠宫里,若朕偏信康王,宁淼、你,还有侯府,谁逃得掉?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证据重要吗?并不重要。” “还有,那日你跟朕说,宁淼是因为三载春秋的毒性跟堕子药的药性相克,后又及时被其师叔所救,孩子得以保了下来。” “朕且先不论你说的是不是事实,或许确实是事实,这个朕不妄加否定,可就算它是事实,朕若就是不信,你又能拿朕怎样?” “朕若就想借题发挥,处死她,你又能拿朕怎样?” “当然,朕知道你是一个走一步看十步的人,既然你主动前来找朕坦白,你应该是有两套方案,要不就是笃定了朕不追究,要不就是若朕追究,你还有其他对策。” 宴墨白眸光微闪,没接话。 “朕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生杀大权,在朕的手上。” “还比如这次宁王之事,若朕不愿意配合你做戏呢?” “或者,宁王叛乱落狱,朕也将你以同谋罪论,毕竟你是他的谋臣,全朝皆知,他谋逆,你共谋,朕说你不无辜,你就不无辜,不是吗?” 昭庆帝言辞灼灼。 宴墨白依旧一声未吭。 “所以,墨白,想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身边人,你就得有无上的权力,你就得坐上至高的位子!” “朕再说一个更直接的,你确定,若其他皇子继位,会放过你吗?” “宁王与你十几年情义,尚且如此对你,你确定其他皇子会对你仁慈?” “你确定要宁淼陪着你过整天提心吊胆、步步惊心的日子,你确定你能保护她、保护你们的孩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想要臣死,太容易了!” 宴墨白无言以对。 昭庆帝低叹。 “这也是朕这么多年没有跟你相认的其中一个原因,一旦你皇子的身份暴露,势必就会卷入纷争,这是由不得你的。” 见宴墨白一直未给予回应,昭庆帝拢眉。 “行了,起来吧,朕也不想多说,你好好想想吧。” 宴墨白并未起身。 默了默,道:“皇上先前也说过,自己正值壮年,立储一事并非迫在眉睫。” “那只是朕说给宁王听的。” “朕是正值壮年,但立储又不是禅位,立个太子,跟朕年不年轻,还能在位多久,毫不矛盾。” “东宫定,则朝局定,东宫定,亦可断了皇子们的夺嫡之念,再免兄弟相残,早已迫在眉睫了。” 昭庆帝叹气:“但凡这些皇子中有个能成器的,朕又何至于拖至如今。朕可不想朕辛辛苦苦拼下的江山,落到无能之人手里。” 这倒是宴墨白没想到的。 昭庆帝看看他。 “若朕是你,朕就答应了,又不是让你立马做皇帝,只是入主东宫而已,而且,现在国富民强、时局稳定,又不需要你殚精竭力。” “你好好想想吧,朕回去了。”昭庆帝起身。 宴墨白抬眸:“为何是臣?” 昭庆帝不意他这个时候还问这种问题。 “朕刚刚不是说过了吗?” 宴墨白依旧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等着他回答。 他不信他真是为了补偿他。 他也不信他是为了他和宁淼的安全考虑。 昭庆帝抿抿唇,再度开口。 “一,朕亏欠你们母子,朕要补偿你。” “二,所有皇子中,你最拔尖,只有你有这个能力。” “三,你做太子,其余皇子心悦诚服,百官也不会有异议,毕竟这些年,无论是为官,还是辅佐宁王,你的能力都有目共睹。” “四,你做太子,不会对其他皇子下手,而其他人做太子,可能就避免不了手足相残。都是朕的儿子,朕不想看到这种局面。” “这几个理由够吗?”昭庆帝问。 宴墨白没做声。 他知道,还有很重要的两点。 一,只有他毫无母族势力,他做太子,他最易拿捏。 二,只有他无心权势、无心帝位,他做太子,不会威胁他的皇位,他想坐多久皇位,就坐多久,他这个太子不会有意见,不会迫不及待逼其退位。 毕竟,在炼制长生不老丹呢。 “想想吧。”昭庆帝拔步往外走。 宴墨白伏地行礼:“恭送皇上!” 昭庆帝眉心微拢,为他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但也知不能心急,便没理会,大步出了厢房的门。 —— 厢房里,宴墨白从地上起身。 宁淼从里面沐浴房里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 都没说话。 宴墨白转开视线,垂眸去拍拂衣摆上的灰尘。 宁淼走过去,张开双臂,自他身后将他轻轻抱住。 她将脸贴在他的背心,手臂又箍紧了几分。 难怪他情绪不对,原来在龙吟宫接受了这么大的暴击。 宴华庭不是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是昭庆帝。 昭庆帝始乱终弃,宴华庭不负责任,母亲残忍虐待,宁王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是这样吧? 昭庆帝说的:朕派去寻你们母子二人的人回来跟朕说了,说你母亲一直将你往死里打,还将你卖去了斗犬场。 昭庆帝说的:朕就是让王公公派人去找,跟王公公说起朕的这段经历,才会被宁王的母妃偷听到。 所以,宴墨白自出生到现在,过的是怎样的人生啊? 他从未跟她说过小时候的事,她上次问他,他只道自己不怎么记得了。 她知道,他有个不幸的童年,毕竟传闻里就是,母亲是姑子,父亲不认他母子,母亲早死,他那时才六岁。 从他满身的鞭伤,她也能猜到他小时候定然受过不少苦。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鞭伤,是他亲生母亲留下的,她更想不到,他亲生母亲竟然将他卖给斗犬场。 那么小的孩子,还是自己的亲骨肉,他母亲是怎么做得出的? 昭庆帝说,比起喜欢你母亲的美,朕更喜欢她的善良和坚韧。 善良在哪里?坚韧又在哪里? 但凡善良,就不会对自己儿子下这种狠手。 但凡坚韧,就算宴华庭不认,昭庆帝不要,她也会自己一人带着儿子好好过活吧。 昭庆帝那么厉害的一人,不可能不识对方是怎样的人。 只能说明一点,昭庆帝明明就是贪图美色,跑这里来扮演情深来了,找不到别的理由,就用了这么两个可笑的词。 “宴墨白,没关系,我们都新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宁淼柔声开口。 第227章 难以置信被惊喜和激动取代 宴墨白垂眸看看落在自己腰身上的手,弯唇。 “你这是在同情我吗?”他问。 宁淼靠在他背心上的脑袋微微摆了摆:“不是,是心疼。” 心疼? 宴墨白对这句话并不陌生,她很早以前就跟他说过。 那次是在马车上,她勾.引他,手指隔着他的衣物抚他背上的鞭伤,她问他:小时候很苦吧? 他说,他的过去跟她无关,她就回了这么一句给他,说:我只是......心疼你。 那时,并未出自真心。 宴墨白攥住落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腕,将宁淼自背后拉到了跟前,面对着自己。 他望进她的眼睛。 宁淼知道他在看什么,轻轻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然后回望着他。 她想用行动告诉他答案,她这次是出自肺腑。 两人的视线胶在一起。 宴墨白眸色一暗,低头吻了下来。 与此同时,恐她站不住,长臂揽住她的腰身。 赤风和蓝影过来,就看到他们两人吻得极尽缠绵的画面。 赤风和蓝影都瞳孔一敛,紧急刹住脚,当即准备转身回避。 因为一个往左转身,一个往右转身,又都转得急切慌乱,就撞到了一起,都差点摔倒。 两人都“哎哟”一声。 房中亲吻的两人放开彼此,看向门口,就看到两人逃离的背影。 宁淼嗔了宴墨白一眼:“以后注意点。” 宴墨白笑,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矮榻边坐下。 宁淼看看他,知道他这是有话对自己讲。 宴墨白坐在她边上,微微侧身对着她,垂眸默了默,才开口。 “方才皇上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怎么想?” 宁淼知道他问什么,也未直接回答,而是笑了笑,道:“没想到他对你娘还挺深情的。” 宴墨白闻言就嗤了:“深情?” 他摇摇头,一脸轻嘲:“不过是从他嘴里出来的深情而已。” 但凡深情,就定然不会将自己喜欢的女人推给别的男人。 毁其清誉、让别的男人上其床,哪里来的深情? 宁淼睨着他,又故意道:“还是很念旧情的吧,不然,不会对你那么好,太子之位可是其他皇子削尖脑袋抢都抢不到的,结果,他只想给你。” 宴墨白脸上的嘲意更浓:“那不过是他权衡之下的结果。” 见他这样说,宁淼才放下心来。 还好,还是清醒得很,没被昭庆帝的花言巧语蒙骗。 昭庆帝太厉害了。 她在浴房里听到昭庆帝的一番话,就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不愧是从一众皇子中拼杀出来的一代帝王,太厉害了,真真是操控人心的高手。 他一句也未说,自己最爱的是宴墨白的娘,但一直在强调,宴墨白的娘是这世上唯一爱过他的人。 他一句也未说,他对宴墨白多好、多袒护宴墨白,但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如果不是他,宴墨白和她都活不到今天。 他未拿自己的身份和重权强压宴墨白,也未拿她们母子这个软肋威胁宴墨白,更未跟宴墨白讲一句,坐上至尊之位,会有多少荣华,会有多少富贵,会有多少利好,他只讲了一点好处,只强调这一点。 然,这一点,正是宴墨白最最在意的。 那就是只有权力在手,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 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他们在前面螳螂捕蝉,昭庆帝这只黄雀在后。 一切尽在掌握。 太厉害了。 宁淼也侧了侧身子,面对着宴墨白。 “那我们就分析一下,他让你做这个太子的动机,以及你做这个太子,和不做这个太子可能会出现的不良后果。” “动机他刚刚说了四点,我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两点。”宴墨白道。 他又将自己认为的最重要的两点说了一遍。 宁淼点点头,甚是认同。 “除了这两点外,我觉得还有一点。” “就是谁做这个太子,谁就会被推上去树敌,成为其他皇子之敌。没立太子之前,是一众皇子互斗、乱斗,立了太子之后,就是所有人斗太子一人。” “虽然如他所说,你上去,最能让其他皇子心悦诚服,但他考虑的,应该还有就算其他皇子不心悦诚服,只有你有能力应对。” 宴墨白没做声。 “那我们再来分析分析做太子,与不做太子的利弊。”宁淼道。 “做太子,一,如我刚刚所说,肯定要树敌,所以,要做好迎接风雨的准备。二......” 宁淼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把话接了过去:“二,没有自由,不能过自由自在、纵情山水的生活。” 宁淼怔了怔。 宴墨白深目看向她。 他知道,这是她最想要的生活。 宁淼抿唇,没就这一点发表意见,接着道:“三,会有很多身不由己,因为要考虑大局。” 说完,她忽然就不想分析了。 她相信,他考虑的一定比她考虑得要多。 她也相信,她能想到的,他一定更能想到。 她不想在这里分析来分析去,给他无形的压力。 她想把决定权交给他,也想全然信任他的决定。 “宴墨白,我不想去想了,不想去费脑了,反正,不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你做太子,或是不做太子,我都在,我都会陪你面对一切。” 宴墨白露出极为意外的表情。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甚至都是难以置信。 顷刻,难以置信被惊喜和激动取代。 “你当真愿意陪着我?”他哑声开口。 他激动的,不仅仅是她愿意陪着他,还有她第一次这般信任他。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种很自强自立的女人,任何事情,都是自己去谋,自己去计划,自己去行动,别说依靠他一分一毫,就连计划里可能都没有他。 这是第一次,她将自己的命运全部交给他。 宁淼点点头:“对啊,你不愿意?难道你跟你父亲昭庆帝一样,在意的,只是自己的子嗣,至于子嗣的娘,那个毫无根基、毫无背景的孤女娘,你并不想要?” 宴墨白:“......” 第228章 你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可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见你以前一直想要逃离我身边,有些不敢相信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宴墨白道。 宁淼眉尖一动,笑道:“以前怎么能跟现在比呢?现在你可是皇子,跟在你身边,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岂会逃?” 宴墨白自是知道她在说笑,亦眉眼弯弯。 心底的那些郁气似是也去了不少。 上天是不公的,上天又是公平的。 还好,他还有她。 这人间值得。 他看着面前的女人,有种幸福来得猝不及防的不真实感。 “宁淼。” “嗯?”宁淼以为他要说什么。 却没等到他下文。 她发现这男人很喜欢唤了她之后,又什么都不说。 她也知道,通常这种时候,是他心里起伏很大的时候。 “宴墨白,你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我吗?”宁淼问他。 宴墨白不意她突然问这个问题。 一时起了逗逗她的坏心,摇摇头道:“不确定。” 见宁淼小脸微微一滞。 他又弯唇道:“我只确定自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可以为你去死。” 宁淼:“......” “你是不是觉得我自小不是被虐待,就是被抛弃,从未经历过温暖,极度缺爱,所以,你一撩拨,我就一头栽了进去,将你虚假的爱意当做人间的温暖,实则并非真的爱你?”宴墨白问。 宁淼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全部被他看透。 宴墨白笑:“宁淼,我这一生,确实没遇到过多少温暖,但是,试图撩拨我的女人可不少,其中不乏真心者,我只是上了你的贼船而已。你不能因为我轻易就被你牵着鼻子走了,你就怀疑我只是想在你身上取暖。” 宁淼:“......” 这话说得。 不过想想也是。 京城对他示好、想嫁给他的贵女多了去了。 他是缺少温暖,但他从不渴求温暖。 宁淼鼓鼓嘴道:“我就问了你一句,你搞那么一大堆。” 她其实也并非不相信他的真心,她只是想确认一下,也想让他自己确认一下。 宴墨白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我这不是怕你误解我的真心吗?” 宁淼对他的话自然是很受用的,虽然他说她是贼船。 忽的想起一件事。 “对了,宴墨白,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准备给孩子起名字了,上回你写的那些名字还在吗?” 宴墨白很欣然听到这些。 指指厢房里上锁的那个柜橱:“在的,在那柜子里,一会儿拿给你。” 宁淼点点头。 当日她要出门以身入局,便没带身上。 “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宁淼又问。 “都想要。”宴墨白回道。 宁淼汗。 她怀的又不是双胞胎。 “我是说我肚子里的这个。” “你的意思是还会有下一个,还会有很多个?”宴墨白黑眸晶亮,如夏夜晴空的星子。 宁淼:“......” 她是这个意思吗? 见她一脸无语,宴墨白脸上的笑意更甚。 “我掐指一算,我觉得你肚子里的这个,应该是个小小淼。” “嘁,”宁淼轻嗤:“你还成了半仙了?我倒觉得是个男孩。” “为何?” “因为我师父拿竹筒听过胎心,说胎心跳动强劲有力,我想着,定然跟你一样,有八百个心眼子,跳动起来,才那么大动静吧。”宁淼煞有介事道。 宴墨白:“......” 也不知到底是谁八百个心眼子。 他挑挑眉:“女孩难道就不会心眼多?” “女孩心眼没男孩那么多的。”宁淼笃声回道。 宴墨白笑,也没再多争论。 “你说得对。” —— 得知聂婳聂家出事,是第二天上午。 宴墨白下朝回府告诉她的。 “皇上让刑部、都察院,以及君定司三司一起查宁王谋逆一事,为了避嫌,没让大理寺参与。” “他们查出宁王跟聂家定制了玉玺,他们也在聂家的一家玉器铺里搜出了快要完工的玉玺,如今聂家所有商铺全部查封,聂家满门入狱。” 宁淼闻言大骇。 所以,前世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一直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前世,聂家就是被查出制造玉玺,满门入狱。 她得到消息后,求康王救聂婳,康王答应了,可已然迟了,聂婳在狱中服毒自尽,聂家其他人尽数斩首。 上一世只查出聂家制造玉玺,并未查出是受哪位皇子指使,聂家也宁死不招。 竟是帮宁王! 可是,这一世她跟聂婳预警过,以自己做了一个噩梦跟聂婳预警过。 聂婳也明确跟她说过:没听说站哪位皇子,也不会站谁,聂家有祖训,不许涉朝堂之事,父亲断不会违背。 怎么还...... “聂婳关在哪里?我能见她一面吗?你能安排我见她一面吗?要立刻马上。”宁淼一把攥了宴墨白胳膊。 前世,她没来得及,这一世,决不能让悲剧重演。 宴墨白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你别急。她现在关在刑部大牢,知道你肯定想见她,下朝的时候,我已跟刑部的柳尚书打过招呼,请他通融,他同意你探视,我不行,我得避嫌,我让赤风陪你去。” “嗯。” —— 来到刑部的大牢,宁淼见到了被囚的聂婳。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聂家从不涉朝堂之事吗?” 聂婳摇摇头。 “是二叔,是二叔背着父亲,背着我们,偷偷答应宁王的,我们根本不知道。” “宁王承诺他,事成之后,帮他拿到聂家家主之位,他就不顾聂家家训,偷偷帮宁王去制了。” 说完,聂婳苦笑。 “宁淼,没想到你的噩梦成真了。” “当初你跟我说梦到聂家帮人造玉玺,招致满门抄斩,我还说这件事不可能发生,没想到......” 宁淼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只能宽慰:“你也别太担心,此事还在查,既然是你二叔一人所为,你们毫不知情,此事还有转机。” 聂婳苍白着脸摇头,满目颓败。 “没有转机了,我已经了解过了,大昭律法,私造玉玺,就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二叔是聂家人,聂家一个也逃不掉。” 宁淼皱眉:“你别急,我去想办法,我去找宴墨白想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你等我消息。” 她很怕聂婳跟上一世那样做傻事。 当然,她更怀疑上一世聂婳的服毒自尽,其实是宁王杀人灭口。 毕竟上一世一直未查出是哪位皇子授意聂家的。 这一世,宁王已经进了诏狱。 但她还是不放心,将手里食盒交给聂婳。 “不要吃牢里的东西,我给你带了很多糕点,够吃三日的。” “嗯。” —— 【二二昨天吹了冷风头疼,吃了药想躺会儿,第二更宝子们下午四点来刷哈,感谢包容~】 第229章 你连女人的醋都吃? 宁淼和赤风回了侯府,宴墨白不在,去了大理寺。 宁淼也不敢耽搁,准备去大理寺,被赤风劝住。 “属下去找大人即可,你安心待在拂雪苑,你身子重,莫再奔波。” 宁淼本想说自己身子没事,但想着赤风办事她也是放心的,便任由了他去。 回到厢房,她坐在桌边等着。 随手抽开了桌子的抽屉看了看,发现里面有本折子。 想起昨夜,她睡了,宴墨白还在灯下写了很久,大概就是写这本折子。 心下好奇,见是宴墨白随意放到抽屉里的,抽屉也没上锁,想必不是什么不能示于她的东西,她便打开看了看。 熟悉的字迹入眼,她眸光微敛。 是宴墨白写给昭庆帝的。 【谢主隆恩,臣可以接下太子一位,但臣有几个要求,恳请皇上允。 一,宁淼必须安全。 二,太子妃必须是宁淼。 三,除了宁淼,臣不会再娶其他女人。 四,待宁淼产下腹中孩子,养好身子后,臣想先带她去大昭的大好河山四处走走。 以上四点,皇上能允,臣便接下太子一位,绝对效忠于皇上。】 宁淼抿唇,合上折子,放回原位,关上抽屉。 宴墨白会选太子之位,她并不意外。 因为她也很清楚,昭庆帝说的是对的,只有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身边人。 经历过两世的夺嫡之斗,她更是很清楚,昭庆帝没有危言耸听,哪怕你无心帝位,其他皇子也不会放过你。 所以,她猜到了他会选这个。 毕竟,比起自由,活着更重要。 毕竟,比起陪她纵情山水,能护她一世无虞更重要。 若一直要逃避被杀,也无法真正自由地纵情山水。 而且,她也想过了,就算当了太子,会树敌,那也至少身份摆在那里,且手握权力,皇子们对付他,多少还是有些顾忌。 不当太子,皇子们也不会跟他兄友弟恭,他同样是皇子们的敌,皇子们对他,更是会痛下杀手,且无所顾忌。 横竖都不好过,不如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理解。 她意外的是,宴墨白提了四点要求,四点竟全是关乎她。 —— 宴墨白很快就带着赤风蓝影回拂雪苑了。 宁淼便将聂婳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你觉得,聂婳是不是一定会被处死?” 宴墨白点点头:“嗯,原则上是,因为律法如此。” 原则上? 宁淼一听,就知道他定然是有办法。 “非原则上呢,能如何救她?” 无论是作为自己的好友,还是作为一空的侄女,她都必须救聂婳。 想到这里,她大惊:“满门抄斩,远房的不算吧,不然,我师父岂不是也要死?他是聂婳的远房叔叔!” 宴墨白笑。 “满门抄斩杀不到你师父,若是株连九族,可能会杀到。” 宁淼嗔他一眼:“你还有心思笑,是不是有办法救人?” “聂婳并非参与者,我去找宫里那位手握生杀大权、又自说对我很愧疚的人求求情,应该能保她一命。”宴墨白几分揶揄、几分调侃道。 宁淼:“......” 说得倒是轻巧。 “那你这样岂不是要欠他一个人情?” “那就不救。”宴墨白道。 宁淼汗。 连忙伸手推他:“那你还是欠他人情吧,快去。” “你就不怕他以此相挟,让我应下做太子?”宴墨白问。 “那就做太子。”宁淼回得也快。 宴墨白有些意外。 “敢情聂婳才是你的真爱啊!” 宁淼无语。 “......你连女人的醋都吃?” 宴墨白笑,抬手捏捏她的脸。 “行了,救聂婳一人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她不是你,皇帝不会用她的性命,对我相挟的?等我消息。” 宴墨白转身就准备进宫。 宁淼伸手拉住他的袖襟。 宴墨白停住脚,回头。 宁淼看着他。 “你不是已经做了决定吗?为何不将折子递上去?” 宴墨白怔了怔,看了一眼房间的桌子,知道她定然是看到了抽屉里的那本折子。 “救聂婳不需要。”他道。 宁淼摇摇头:“不是说为了救聂婳。” 宴墨白亦看着她。 “我还没想好。” “因为我吗?顾虑我吗?”宁淼望进他漆黑如墨的深瞳。 他昨夜明明在灯下坐了很久,可折子上的内容并不多,可见他一直在考虑和纠结。 今日上朝也未将折子带进宫给昭庆帝,说明他还在犹豫。 而那上面几个条件,每个都跟她有关,她猜,他的考虑、纠结、犹豫,应该也是因为她,怕她不愿意他做太子。 “宴墨白,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愿意,是真的愿意,而不是言不由衷,不是光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有选择,希望你选择我的那个选择,不是这样的。” “你若做太子,我大不了重操旧业,我就不信,以我们二人之力,应对不了那几个已不足为惧的皇子。” “你若不做太子,我亦愿陪你仗剑天涯,我同样相信,以我们二人的武功,想取我们性命,也定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宴墨白深目看着她,转过身,将她轻轻拥进怀里。 低叹:“我怕勉强你,也怕委屈了你。” 更怕保护不了你。 所以,纠结。 宁淼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去吧,到时权力在手,就改改大昭那些不合理的律法吧,治法严明是好事,但也不应该动不动就是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一堆无辜之人枉死。” 宴墨白:“......” 他在跟她深情。 她在为国为民。 —— 宝子们久等了,谢谢包容!谢谢你们~~ 第230章 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经过宴墨白的求情,最终聂婳被放出,聂家二房那一房满房斩首,聂家其他人流放北地。 聂婳被放出来后,就来了侯府,一为感谢宴墨白和宁淼,二为跟两人辞行。 “今后有何打算?”宁淼问她。 聂府已被抄家,鼎玉轩也没有了。 “江南富庶,我想去江南,我有手艺,可以给玉器铺做师傅,攒些钱,就自己开铺子。”聂婳道。 她父兄流放北地,那里天气恶劣,她多赚些钱,送去给他们,可以让他们日子过得不那么艰难。 宁淼点点头:“江南是个好地方,几时我去江南看你。” “好。” 聂婳离开前,宁淼塞了一沓银票给她。 聂婳不要,宁淼非要坚持。 “这些都是我先前胭脂铺赚的,你拿着,几时我们去江南,再找你好好地宰回来。” 聂婳红着眼收下。 聂婳离开后,宁淼坐在那里失神发呆。 宴墨白伸手揉了揉她发顶:“怎么了?舍不得她?” “嗯,也有一些唏嘘。” 几天前,聂家还是何等的家财万贯、风光无限。 一夕之间就这样覆灭。 京城再无聂家,再无闻名遐迩的鼎玉轩。 不过,好在命保住了,聂婳的命,以及她父兄的命,都保住了。 前世之事,都改变了。 蓝影急匆匆走了进来,朝宴墨白施礼:“大人。” “何事?” “请问大人的那把贴身匕首还在吗?”蓝影问。 宴墨白和宁淼都眸光一敛。 宴墨白第一反应看向宁淼。 宁淼眼睫低敛,没什么表情。 宴墨白皱眉,跟蓝影道:“早不知丢哪里去了。” 他确实丢了,因为是千年玄铁所制,没法毁掉,几月前出任务时,他扔在了京郊。 他不想再揣身上,不想再看到,尤其不想让宁淼再看到。 “原来是丢了,属下就说怎么好久没看到了,那看来这把就是大人的那把了。” 蓝影边说,边从袖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放到他们二人面前的桌上。 熟悉的匕首入眼,两人再次眼波一敛。 “属下刚刚经过西市,看到有人在卖匕首,属下觉得这把特别像大人的那把,样式、花纹都一模一样,也是千年玄铁所制,属下就将其买了下来。”蓝影道。 宴墨白:“......” 我谢谢你! 他都在扔在荒僻的京郊了,也能被人拾捡到拿去卖,也能被蓝影买回来。 他也是真服气。 宴墨白瞥了宁淼一眼,跟蓝影道:“这不是我那把,拿走吧。” “啊?不是吗?”蓝影惊讶,又伸手拿起那把匕首细看。 明明是啊! 当初就说匕首是定制的,也就是上面的花纹是独一无二的。 如今花纹一模一样。 就连匕首柄上的旧痕都一模一样。 怎么会不是呢? “嗯,不是,我自己的匕首我一眼就认识,这把不是,拿走吧。”宴墨白声音微沉道。 见他说得这般笃定,蓝影原本很肯定的,也搞得有些不确定了。 “可能......可能是属下搞错了。” 蓝影将匕首拢进袖中,然后行礼退了出去。 房中便只剩下了两人。 宁淼抬眸看向宴墨白,不发一言,就看着他。 宴墨白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怎么了?”他转身提壶倒水。 “我怎么觉得就是你的那把呢?”宁淼道。 前世刺在她尸体眉心上的那把,她记得那把匕首的花纹。 宴墨白提壶的手微微一顿。 “是我也不想要了,那把匕首是宁王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所以我格外珍惜,又因其能防身,这些年便一直随身携带,如今才知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把匕首。” 原来是宁王送的。 宁淼没做声,依旧看着他。 虽然他的说辞很合理,但他给她的感觉,并非他不愿看到那把匕首,而像是不想她看到。 因为蓝影进门提匕首,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她。 蓝影将匕首放到桌上后,他又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否认匕首是他的,让蓝影拿走,说了两遍让拿走。 为何不想她看到?为何一直关注她看到匕首的反应? 她瞳孔一震,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 想起前两日赤风随口问过她一件事,赤风问她,怎么知道冷宫长焦宫里有密道通往宫外? 当时,她未多想,毕竟经过落儿山康王炼丹一事暴露,她说出那条密道后,那条密道就不是秘密了。 如今想来,赤风未必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的。 或许早就知道。 对,当时她在海棠宫杀了铃铛、害了康王后,宫门全部封锁,若非那条密道,她根本无法出宫。 宴墨白为何毫不担心她会被困宫里?他会去聂婳那里试探,就说明他笃定她已出了宫,只是没出城。 他为何笃定? 想到这里,她噌然起身,吓了宴墨白一跳。 “你动作慢点。”宴墨白刚出声叮嘱她,就见到她快步往外走。 “做什么去?”宴墨白问。 宁淼没理他,径直出了厢房,朝院子里走去。 宴墨白莫名,恐她是因为那把匕首,连忙放下手中茶壶,追了出去。 院子里,宁淼已走到正在洒扫的赤风跟前。 “赤侍卫,当日我杀了铃铛从海棠宫逃走后,你家大人去密道的那头,也就是城郊的那片树林里找我的时候,是你随行,还是蓝侍卫随行?” 赤风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这个,如实回道:“是属下随行的。” 宁淼浑身一震。 果然。 果然宴墨白去密道的那头找过她! 果然宴墨白那个时候就知道密道的存在! “姑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赤风问。 宁淼怔怔道:“没事,就问问。” 她只是诈他一下。 没想到就诈出来了。 “怎么了?”宴墨白跟过来。 见她是找的赤风,而不是蓝影,说明不是因为匕首,他微微放下心来,可看到她脸色不对,他又凝起心。 宁淼怔怔转眸看向他,摇摇头,表示没事。 宴墨白疑惑的目光看向赤风。 赤风刚准备回答,宁淼一把攥了宴墨白的手臂,拉着他一起往厢房的方向走去。 第231章 你是几时重生回来的? “怎么了?嗯?”宴墨白问。 宁淼一直拉着他进了厢房,她走到矮榻边坐下:“宴墨白,有件很严肃的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见她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宴墨白当即也正了脸色。 “嗯,你说。”他看着她。 “就是前几日我师父替我看过,说我腹中孩子胎位不正,且脐带缠脖,分娩时会很危险,说最好到时让我师叔剖腹取子。” 宁淼边说,边凝着宴墨白,一瞬不瞬。 她清晰地看到他浑身一震,脸色大变。 “剖腹取子?”他问。 宁淼点点头:“嗯,剖腹取子,师父说,这样的话,大人小孩都能活,我是不大相信的,剖了腹,我还能活吗?” 宴墨白一张脸血色全无。 “一定还有其他办法,我让胡大夫来看看,太医院有位嬷嬷会推拿调整胎位,曾经皇后娘娘就是胎位不正,此人替她推拿后,将胎位纠正过来的,我让她也来看看。” 宴墨白急急说完,就朗声唤赤风:“赤风,速去将胡大夫请来!” “是!” 赤风领命去了。 宴墨白又道:“我现在就进宫去请那位嬷嬷,你现在才七个多月,还有时间调整过来。” 说完,就准备走,被宁淼拉住。 “宴墨白,我都没慌,你为何慌成这样?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师父和师叔,他们又不会害我,师父说剖腹取子,大人小孩都不会有事,那我们就剖腹取子好了。” “不要!”宴墨白几乎嘶声拒绝。 宁淼睨着他的反应:“为何?” “我不想你剖腹。”宴墨白声音暗哑。 “没关系的,师叔肯定是有把握的,剖完会再给我缝起来的,师父说,一般大夫还没有这个技术呢,师叔是神医,只有他会。” 宴墨白抿唇。 坚持进宫:“我去找嬷嬷。” 宁淼拉着他的手不放:“你是怕我肚腹上留疤吗?还是......” 她话语停顿了片刻,才望着他的眼睛,继续道:“还是你曾经剖过我的腹啊?” 宴墨白浑身一僵,满目震惊。 震惊她如此直白地当他面提起此事。 更震惊她用的是问句,她并非告诉他,他曾经剖过她的腹,而是问他这件事。 那就说明,她确定他知道自己剖过她的腹。 所以...... 见他如此,宁淼彻底肯定了心中猜想。 他知道宫里的那条密道。 他记得他拿那把匕首刺过她的眉心。 他记得他曾让赤风剖过她肚腹取图。 他果然跟她一样,是重生而来的。 他不仅是重生来的,还知道她是重生来的。 藏得可真深啊! “宴墨白,你相信前世今生吗?”宁淼问。 宴墨白点点头,心里有些慌。 宁淼看着他。 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几时重生回来的?” 肯定比她晚。 否则,她根本没机会进到侯府来,更毫无机会接近他。 宴墨白有些意外她的开门见山。 “在江南,驱十日陨的时候。” 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瞒她。 她太聪明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宁淼却是听得脸色一变:“你还中过十日陨?” 此毒她听说过,无色无味,最初也无感,第十日毒性才会发作。 发作后必死无疑,因为没有解药。 “嗯,就是那枚千钩箭上带的,因为是十日陨,我们都没发现,以为箭上无毒,在江南的客栈里毒性发作了才知。”宴墨白道。 宁淼很震惊。 她并不知道此事。 她当时也在江南,却不知道他当时经历了这么一场生死浩劫。 “怎么解的?”她问。 她听说是没有解药的。 “一个大夫正好会驱此毒,用银针驱的。” 宴墨白回得云淡风轻,似是驱此毒是多么稀松平常、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但宁淼知道,一定极其艰难痛苦,一定是从人间炼狱里走了一遭,不然,不会在那种时候重生。 “康王真是卑鄙小人一个,我在海棠宫里,就不应该只划了他的脸,我应该废了他的手才对。”宁淼咬牙切齿。 宴墨白弯唇,心中动容。 “没事,我也活了下来。” “所以,你并非是通过什么画像知道了我的身份,而是因为想起了前世的事?”宁淼问。 宴墨白点点头:“是的。” 末了,又道:“你知道吗?十日陨发作,我没死,驱十日陨,我也没死,却因为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差点死了。” 差点就吐血而亡了。 宁淼看着他,眼睫轻颤。 她能想象他当时所承受的打击,所经历的情绪变化。 “为何不告诉我?”宁淼问。 “什么?” 宴墨白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件,是十日陨的事,还是重生的事。 “既然你是重生的,你也知道我是重生的,先前你不告诉我,我能理解,后来为何也不告诉我?”宁淼问。 宴墨白抿唇。 “我怕你在意前世的事,怕你心里有隔阂......” “那你心里就没有隔阂吗?毕竟,你也是死于我手。”宁淼望着他的眼睛。 宴墨白默了默。 “是我先杀的你,我若不杀你,不剖你腹取图,我就不会死,换句话说,我是咎由自取,而你,是我主动杀的。” 所以,他一直觉得,是他欠她的。 “不哦,”宁淼摇头:“我吞了腹殇,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会死,而且,我会吞铁矿图的时候,一起吞下此毒,就是料准了你会剖腹拿图,换句话说,我就是为了设计你,拉着你一起死。” 宴墨白:“......” 四目相对,宁淼忽的就笑了。 觉得他们两人此刻的行为很好笑。 “我们现在在做什么?在复盘吗?还是在替对方推卸责任呀?” 宴墨白没做声,不知该说什么。 宁淼缓缓敛起笑,拉了他的手。 “其实宴墨白,以前我确实很在意这件事,也过不了自己心里的这道坎,但经历了这么多,我已经不在意了,完全不在意了。” “我们各为其主,各有立场,我们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设计我们的人。” “虽然你杀了我,但我也杀了你呀,我们都没从对方那里讨到好,也不亏欠彼此什么。前世之事,我现在只当是大梦一场,今生才是最重要的。” 第232章 这么巧 宴墨白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一时心中大动。 一直以来,他最怕的,最担心的,就是她对前世之事的在意。 这也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结。 所以,他小心翼翼,想尽量不让她想起前世之事,但他也知道,这是他控制不了的,这毕竟是她的人生经历,是刻进她脑子里的。 没想到她已然看开,他怎能不欣喜激动? 一时难以抑制,他捧起她的脸,就对着她的眼窝、鼻尖、脸颊、唇角、唇上快速亲了几口。 宁淼:“......” “对了,你几时重生回来的?”宴墨白问她。 宁淼想了想:“来侯府之前一个月。” “康王让我佯装刺客,刺杀昭庆帝,他救驾博功,我被昭庆帝的暗卫追至人马坠崖,我挂在了崖边的树上,发现自己重生了。” “那时,我已被康王下了三载春秋的毒,我就没再回康王府,设计来了侯府。” 宴墨白点点头。 他猜也应该差不多是那时候。 因为在那之前,康王那边跟他斗智斗勇的人,还是在高水平的,之后就有些拉胯了。 “所以,你背上的那个小圆疤,是坠崖时,被树枝戳的。” “我背上有疤吗?”宁淼并不知道,“不过当时确实被戳伤了,那崖很高,我的腰都快断了。” 宴墨白低叹,展臂将她搂进怀里。 “宁淼,我很庆幸,你比我先回来。” 宁淼撇撇嘴:“我也很庆幸,否则,我怎么可能进得了侯府,更无可能近你的身。” 宴墨白没做声。 他更庆幸自己是对她入了心之后才回来的。 否则就不是不让她进侯府、不让她近身了,他怕自己会再次杀了她。 赤风带着胡大夫来到厢房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情景。 赤风刚想着要不要出声打扰,胡大夫已“咳咳”清了清嗓子提醒。 房中两人分开。 “胡大夫。” 胡大夫提着药箱进去。 宁淼只得实言:“我胎位是正的,也没有脐带缠脖。” 宴墨白倒也不意外,当她问他重生之事时,他就猜到,这些应该是她在试探他。 “既然胡大夫来了,就还是看看吧。” 胡大夫看看两人,有些无语。 所以,这又是搞了哪一出是吧? —— 用过午膳,宴墨白去大理寺。 在侯府门前上马车的时候,看到一小厮手里拿着一个帖子在跟门房说着来意。 小厮有些眼熟,他想了想,想起对方是宴鲲鹏的侍从。 宴鲲鹏是宴家的亲戚,难得回京一次,前来拜访,也属正常,便没放心上。 可马车刚走了几步,他又当即开口:“停车。” 马车停下,跟在车旁的赤风连忙出声询问:“大人有何吩咐?” “去看一下刚刚跟门房说话的那人拜帖是下给谁的?”车内宴墨白吩咐。 “是!” 赤风领命而去。 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大人,是江南宴大人的帖子,邀请宁姑娘的,说是马上要离京赴江南,约姑娘寻香茶楼一叙。” 宴墨白敛眸。 果然是约宁淼的。 他点点头:“知道了,走吧。” 马车再次行起来。 刚行至大理寺门口,便看到一人打马前来:“宴大人。” 宴墨白撩起窗幔。 见是袁紫烟。 “袁姑娘。” 袁紫烟翻身下马,来到马车跟前,对着宴墨白抱拳一揖。 “紫烟马上要带袁家军回边关了,特来跟大人辞行,谢大人帮长姐伸冤,让其得以瞑目,紫烟感激不尽。” “袁姑娘客气了,当日,袁姑娘问起王妃身故的真相,我不得已,未告知实情,姑娘莫怪才是。若真要说谢,也应该我谢姑娘,谢姑娘千里迢迢,愿意持兵回京相援。” 袁紫烟弯唇:“保家卫国、平乱护驾,乃我等职责,大人何以言谢?” “还是要谢,谢袁姑娘的信任。”宴墨白道。 袁紫烟便没再多说。 宴墨白突然想起什么,道:“不知袁姑娘可有时间一起喝杯茶?” 袁紫烟有些意外。 想着大概是上次她请他喝茶了,这次他要将这个人情还回来。 见自己还有时间,便点点头:“好。” “去寻香茶楼。”宴墨白吩咐前方车夫道。 袁紫烟愣了愣,看了看大理寺对面的两家茶楼,翻身上马。 有近的茶楼不去,去寻香茶楼? 舍近求远? 赤风看看自家主子,心下了然,示意车夫:“快走吧。” 然后跟在马车旁边。 —— 一行三人来到寻香茶楼,茶楼的小二立马恭敬热情地迎了过来。 宴墨白视线快速扫过一楼大堂。 跟小二道:“要二楼的位子。” “请!” 三人上楼,便看到了等在走廊上的蓝影。 见到他们三人前来,蓝影很意外:“大人。” “你怎么在这里?”宴墨白问,似是也很意外。 赤风看在眼里,嘴角微抽。 “属下随宁姑娘来的。”蓝影指指二楼的窗边。 他家大人让他留在拂雪苑听候宁淼差遣,以及保护她,宁淼大着个肚子出门,他肯定要跟着一起的。 三人循着蓝影所指望过去,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宁淼和宴鲲鹏。 两人面对而坐,不知正说着什么,双方脸上都是笑意。 宴墨白眸色微深,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么巧。” 然后便拾步走了过去。 袁紫烟看着这一切,不禁弯唇。 难怪舍近求远。 她拾步跟了上去。 窗边,宴鲲鹏跟宁淼正说起自己状元游街那日的事。 “当日,你就是在这个位子,在这个窗口,将花篮用竹竿传给我,就像是昨日才发生的事一样,时间过得真快啊!” 宁淼刚准备说话,突然一道熟悉的男声先她一步响起。 “不是时间过得快,是宁淼当时的举措太过暖心,相信宴大人多年以后想起,还是会觉得如同昨日。” 宁淼和宴鲲鹏一怔,扭头,便看到宴墨白信步走了过来。 在他的边上跟着袁紫烟。 宁淼和宴鲲鹏都很意外。 宴鲲鹏当即起身:“宴大人。” 不知为何,见到这个男人,他就莫名紧张。 宁淼也扶着桌子站起来,宴墨白伸手将她扶住。 “袁姑娘。”宴鲲鹏和宁淼都跟袁紫烟打招呼。 袁紫烟朝两人颔首回应。 宴墨白开口道:“此次袁姑娘帮了我大忙,我请袁姑娘来此处喝茶表示感谢,没想到碰到你们,正好,宴大人我也要感谢,要不就坐一起吧,反正大家都是熟人。” 第233章 你们还真敢想 无人接话。 因为桌子坐不下。 桌子本是四方的桌子,但有一方是靠窗的,只有三方能坐人。 目前宴鲲鹏和宁淼面对而坐,就只剩下一方能坐人了。 靠窗的桌子都是小桌,一方只能坐一人。 无人回应,宴墨白也不在意,吩咐一旁的小二:“有雅间吗?给我们换个雅间。” 于是四人就被安排到了一间雅间里。 四人一人一方,围桌而坐。 宴墨白要了一壶茶,和一杯热水,以及一些点心。 热水给宁淼:“你要少喝茶。” 宁淼伸手接过,没做声。 她知道这些,她刚刚也没怎么喝。 宁淼很怕气氛尴尬,也怕宴墨白说什么过分的话,她知道这厮对她跟宴鲲鹏的来往很有意见。 以前阴阳怪气的话可没少说,甚至直接将人搞去了江南。 让她意外的是,这次竟没有。 宴墨白竟出乎意料的正常。 他分别跟袁紫烟和宴鲲鹏表示了感谢,又跟二人聊起边关之事,以及江南的情况。 很认真地在聊,竟也相谈甚欢。 直到袁紫烟见领军出发的时辰将至,起身告辞,这场茶局才结束。 袁紫烟离开后,宴鲲鹏也告辞。 宴墨白看着他,黑眸深深,似笑非笑。 “当日,宁淼在此处许下的美好祝愿,宴大人如今已实现,前程似锦、繁花满路,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宴鲲鹏不意他突然说起这个,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宴墨白又道:“若宴大人有心仪之人,不妨说出来,请皇上赐婚,此次宴大人立下大功,皇上定会让宴大人如愿。当然,宴大人如此光风霁月、惊才绝艳,举世无双,可能不需要赐婚,自己就能如愿。” 宴鲲鹏:“......” 记忆又回到他状元游街那日,耳边响起女子清丽的嗓音。 【状元郎光风霁月、惊才绝艳,当真举世无双!】 【祝状元郎前程似锦、繁花满路!】 宁淼当然也知道这些话是她当日说给宴鲲鹏的,亦是一脸无语。 刚刚还说这厮今日正常了。 这是正常不了一点啊! 宴鲲鹏手心都是汗,毕竟心虚。 毕竟他曾经是对面前的这个女人动过心思。 只得讪讪一笑,回道:“此事需讲缘份,急不来。” “这倒是,”宴墨白甚是认同地点点头:“要既有缘、又有份才行。” 宴鲲鹏离开后,宁淼剜了一眼宴墨白:“你现在是不是心里舒坦了?” 幼稚! “还不太舒坦。”宴墨白回道。 宁淼:“......” “那么多茶楼,非要约你来寻香茶楼,那么多座位,非要坐你当日之位,这是为跟你辞行吗?这是要跟你忆往昔呢。”宴墨白不悦道。 宁淼:“......忆忆往昔也没事吧,毕竟那时是他人生的重要时刻,然后,大家都狗眼看人低,我给了他尊重和排面。” “宁淼,你可知道,在人生的至暗时刻,那个替他撕开黑暗,带给他天光的人,他会记一辈子的?”宴墨白拢眉相问。 他不信彼时彼刻,宴鲲鹏没一分心动。 他如果没有记错,就是游街后,宁王府办春日宴,宴鲲鹏在宁王府的石山旁就公然对宁淼说出了自己的欣赏。 宁淼怔住。 她倒是没想那么多。 她知道,宴墨白可能深有体会,毕竟他曾经经历,譬如,宁王于他。 见宁淼哑口,宴墨白当即放软语气,将她揽到身前。 “我没有怪你,我知道你对他无意,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对其他的男人做。” 宁淼点点头。 又听得他道:“可以对我多做点。” 宁淼:“......” —— 两人刚回到侯府,就有府中下人来拂雪苑。 “老爷、大夫人,以及小侯爷请二公子和宁姑娘去前厅一趟,有要事相商。” 小侯爷? 宁淼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宴长景已经袭了侯位了。 “怎么还有我?”宁淼问宴墨白。 宴墨白也不知何事。 “去看看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前厅。 前厅里宴华庭、金氏,以及宴长景三人已坐在那里,下人都被屏退在外面。 看来还真是有要事。 宁淼猜想可能是跟宴墨白的身世有关。 只是,目前昭庆帝还未正式相认,按道理外人应该不知道才对。 见他二人进来,宴长景本能地就站起身:“二弟。” 起来后,可能意识到自己已是侯爷身份,不应该低宴墨白一等,又坐了回去。 坐回去之后,一双眼睛就往宁淼身上瞅。 从头到脚地瞅、周身打量。 他娘说,此人是宁盘的孪生妹妹,他早就想去拂雪苑看看了,可他又怕他二弟,就没去。 这也太像了。 原来他二弟喜欢这一款的,对这一款如此情有独钟。 先是跟姐姐,姐姐死了,就跟妹妹搞上了。 想起宁盘,他脑子里就浮现出尸体入殓时,他看到的那个全身焦黑、面目全非的模样,他浑身一颤,敛回思绪。 “不知找我们前来有何事?”宴墨白清冷开口。 金氏指指边上的两个椅子,一脸慈爱:“墨白坐,小淼身子重,也快坐。” 宴墨白牵着宁淼的手,带着她来到软椅边坐下。 金氏看看宴华庭。 宴华庭示意她:“说吧。” 金氏默了默,在心里快速打了一下腹稿,便开了口。 “是这样的,墨白,你大哥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今生是子嗣无望,然后,你跟小淼现在又还未完婚,小淼眼见着就要生了,我跟你父亲想着,要不,小淼的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放到你大哥名下养......” 金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宴墨白轻嗤打断:“你们还真敢想。” 金氏:“......” 一句话将她噎得都忘了接下来组织的语言了。 金氏看看宴华庭。 宴华庭便开了口。 “我们这样想,也是为你好,你虽是大理寺卿,可那又如何,既不是侯,又不是爵,你大哥如今是侯爷,你的孩子养到他名下,日后也能袭侯,跟着你,能袭什么?” 第234章 由不得你了 宴墨白闻言就笑了,就跟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 “区区一侯位,我都不稀罕,你觉得我会替孩子稀罕?” 宴华庭可不这样认为。 “你不稀罕,那是因为你已经混到了高位,是皇上身边的权臣了,可你的孩子,一切未知,你确定他以后会跟你一样有出息吗?你确定吗?” 宴墨白当即就回了他:“我不确定,他将来会不会有出息,但我很确定,跟着你们,他将来一定会没出息。” 宴华庭:“......” 金氏的脸也黑了。 就连宴长景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这意思是他没出息,所以,养在他名下就一定没出息。 “有侯位能袭,就是他的出息,就是他的保障!”宴华庭冷脸冷声道。 宴墨白皱眉:“说了不稀罕,你还要我说几遍。” 见宴墨白作势就准备起身离开,金氏连忙笑着打圆场。 “墨白,别急,别急,我们明白你的意思,你且听我们把话说完。” 宴墨白看了一眼宁淼,见她未动,便也坐了回去。 金氏语气和善地开口。 “其实,我们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 “以我们永昌侯府的声望,以你大哥嫡长子的身份,最重要的,还有侯位可以袭,宴氏家族里面大把的人,愿意把孩子过继到你大哥名下。” 宴墨白回得也快:“那你去挑呀,挑个最优秀的,就跟当初挑宴鲲鹏一样。” 金氏:“......” 气结难当,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压下怒火,耐下性子。 “我们还不是不想肥水流了外人田,虽然是宴氏家族里的,但终究是外人,这样的好处,我们自然是想着给自己人。” “是吗?”宴墨白眉尖轻挑:“那就给四弟五妹啊,他们才三岁多,正合适。” 金氏汗:“......这样就乱了辈儿了,他们是你大哥的弟弟妹妹,怎能做你大哥孩子?” “所以,你们到底是想大哥有个孩子,还是想要有人袭侯位呢?”宴墨白反问。 问完,又不等他们回答,兀自接着道:“如果想大哥有个孩子,就在宴氏家族里找就好了,如果想要有人袭侯位,以后让大哥传给四弟就好了。” 金氏一听,自然不乐意。 这怎么行? 侯位怎么能给孙氏的那个贱.种? 侯位必须是她儿子的儿子继承,如此,她侯府唯一主母的地位,才无人能撼动。 所以,她其实只是想要他家长景有个儿子,至于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人,她并不在乎。 不是自己人更好,她更好拿捏。 她原本的意思就是在宴氏家族里找就好了,可宴华庭这个老不死的,生怕好了别人,说自己家有现成的,为何要在外面找。 不然,这样的好处岂会落到这个盐油不进、不识好歹的逆子头上? 真真是不识好歹啊! 若换做别人,还不得感激涕零。 这逆子倒好,好像他们要害他一样。 竟然还不愿意,她才不愿意呢。 她才不想跟他有瓜葛呢。 养他的孩子,想都不用想都知道,以后还不知道要受多少气呢。 但宴华庭非要坚持。 她方法用尽了,这个老不死的,就是不松口,她也没有办法了,就只得如此。 金氏又强迫自己耐了耐性子。 “我们是想你大哥有个孩子,且这个孩子能袭侯位。” “而且,你四弟如何能袭侯位,一个庶出之子,名不正言不顺。” “这也是我们想要你将孩子养在你大哥名下的原因。” “你想想,你也是庶出,跟着你,孩子就是庶出之后,而养在你大哥名下,他就是侯府嫡长孙了。” “你想想,侯府嫡长孙的身份啊,如此大的好处,你愿意给外人吗?” “再说了,你们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这个孩子,只是养在你大哥名下而已,你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天天能见到,何乐而不为呢?” 金氏可谓是苦口婆心。 宴墨白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一个字都没回她,直接起了身。 跟宁淼道:“走吧。” 宁淼点点头,在他的搀扶下起来。 两人转身准备离开。 宴华庭将边上茶几上的一个杯盏拿起来,“砰”的一声砸到地上。 吓了所有人一跳。 “逆子,别不知好歹!我这都是为你考虑,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就是这样做父母的吗?丝毫不替自己子女考虑!跟我们赌气,比他的出生、比他的将来更重要吗?”宴华庭怒道。 宴墨白停住脚,回头,轻嗤。 “赌气?你们未免太高看自己了,我就是单纯的不愿意。” “不愿意也没用了,由不得你了。”宴华庭回之以嗤。 宴墨白跟宁淼皆是一怔。 “什么意思?”宴墨白眯眸,眸中寒芒一闪:“我不愿意,你还能抢夺去不成?” “何须抢夺?”宴华庭冷笑。 宴墨白和宁淼都看着他。 宴华庭坐在那里,略带得色地抖了抖自己的前袍角。 “知子莫若父,我就知道你这个逆子,定会跟我对着干,果然不出我所料。” “我很清楚,这世上除了皇上,和以前的宁王,就没人能压制得了你,既然如此,我自然就只能找皇上。” “我已上了折子请示皇上了,将你的这个孩子养到你大哥名下,相信皇上的旨意很快就会下下来,到时,你难道还抗旨不遵不成?” 宴墨白和宁淼都很意外。 宴墨白脸色冷到了极致,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没经过我们同意,你就上书皇上?” 宴华庭毫不以为然:“是啊,因为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 “你觉得皇上就会同意?”宴墨白嘴角噙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宴华庭点点头:“当然。” 康王杀了侯府长媳,皇帝的儿子杀了他的儿媳妇,虽然他先前以愧相挟,让皇帝同意将侯位传到了宴长景头上,但那对皇帝来说,只是做个顺水人情。 这次才算他真正的有求于皇帝。 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皇帝不可能不同意。 而且,他折子上写的都是如此做对宴墨白的好处,对这个孩子的好处。 皇帝若真宠宴墨白这个臣子,真为宴墨白好,也会同意的。 第235章 是皇子? “所以,你就等着圣意下来吧。”宴华庭道。 看着他一脸志在必得,宁淼忽然就有些紧张了。 她突然觉得昭庆帝可能真的会答应他。 毕竟昭庆帝不是普通人,是帝王。 帝王做一个决定,所考虑的,可不像普通人考虑得那么简单。 宴墨白是皇子,还是要做太子的人,作为帝王,肯定不想他有什么让人诟病的。 还未大婚,就有了孩子,就是其中一点。 如果将这个孩子给了宴长景,正好可以完美地解决掉这个问题。 坏人让宴华庭做,自己只是应了宴华庭的请求,顺水推舟。 昭庆帝还真做得出来。 而且,宴墨白做太子条件的那四点里,唯一提到孩子的一点是,待她孩子生下来后,他们去看大昭的大好河山,其他并没提到孩子。 所以,就算昭庆帝答应宴华庭的请求,宴墨白也挑不出他的错。 到时,昭庆帝给宴墨白太子之位,给她太子妃之位,只是将孩子给了宴长景,所有的都按照宴墨白要求的来,宴墨白也无可奈何。 越想,宁淼心越慌。 越分析,她越觉得昭庆帝会如此。 宴墨白是牵着她手的,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的紧绷。 他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两人刚迈过门槛,就看到门房带着昭庆帝身边的王公公往前厅而来。 王公公手里拿着一幅明黄卷轴,两人眸光微敛。 对此物,两人都不陌生。 正是圣旨。 与此同时,王公公已尖着嗓子朗声唱喏:“圣旨到——” 厅里面的三人闻言皆大喜,尤其是宴华庭。 “我就说皇上会同意的,这不就来了。” 宴长景亦是很高兴:“还是父亲想得周到,想到去找皇上。” 他跟他娘想法不同。 他觉得,如果是他二弟的孩子最好,如果他是他二弟孩子的父亲了,那他二弟一定会罩着他的。 “所以,老子终究是老子,你们这些兔崽子,别总想着跟自己老子斗。”宴华庭一脸得色道。 全侯府的人都来到院子里,齐刷刷跪了一片。 宴华庭、金氏、宴长景跪在最前面。 宴墨白和宁淼跪在边上,因为宁淼肚子大,宴墨白始终扶着她。 王公公看了一眼他们二人,展开手中明黄卷轴,开始念圣旨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多年前朕一子嗣流落民间,这些年朕心常念,一直在多方找寻,终于苍天不负,被朕寻到。 经朕多方查证,大理寺卿宴墨白乃朕之血脉。 吾儿受苦多年,朕心甚愧,好在吾儿已然成才,朕心倍慰。 吾儿文韬武略、惊才绝艳、一心赤诚,朕感之喜之,特封吾儿为端王,钦此——” 所有人都懵了。 又震惊,又懵。 宴墨白是皇帝的血脉?是皇子? 尤其是宴华庭,更是如遭雷击一样,整个人傻在了那里。 不是他求的那个圣旨就算了,怎么他的儿子,还变成皇帝的儿子了呢? 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端王殿下,接旨吧。”王公公走到宴墨白跟前。 宴墨白微微抿了唇,脸上无悲无喜,双手接过圣旨:“谢主隆恩。” 王公公眼波微敛。 虽然他没再说谢皇上,但也没说谢父皇。 用的是主,谢主隆恩。 王公公知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 弯唇,便伸手虚虚扶了他一下:“恭喜殿下。” 宴墨白起身,与此同时,也将宁淼从地上扶了起来。 然后朝他微微颔了颔首:“多谢王公公,有劳王公公了。” 王公公笑:“殿下客气,殿下若没其他吩咐,那老奴就回宫跟皇上复命去了。” 宴墨白吩咐赤风:“送王公公。” 赤风领命。 王公公走后,院子里的人还没一人起来。 就连宴华庭、金氏都还跪在那里,一脸懵,也一脸难看。 还是宴长景最先反应过来,他自地上起来,问宴墨白:“二弟,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成了皇子了?” 宴墨白看了看他,又看了宴华庭一眼。 “我也不知,要不,让老侯爷上书问问皇上?反正他喜欢上书皇上。” 宴长景:“......” 宴华庭:“......” 宴墨白抬袖示意府中其他人起来。 大家纷纷站起,心中也都甚是震惊又好奇。 “还要将我的孩子养到大哥名下吗?”宴墨白问向宴华庭和金氏。 两人哑口,脸色难看。 宴墨白也没理会,带着宁淼径直回去拂雪苑。 留下宴华庭和金氏还跪在那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宴长景扶了金氏和宴华庭起来。 “爹,二弟是皇子,你也不知道吗?” 宴华庭抿唇未响。 他当然不知道。 他若知道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是不是你儿子,你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什么?敢情你这些年都是替别人养儿子了!”金氏怒道。 宴长景闻言,纠正:“倒也没替别人养儿子,二弟来侯府的时候,已经成年,已经是状元郎了。” 金氏:“......” 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 看看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儿子。 但凡自己儿子争气点,她又何至于受这么多气? 宴华庭还在想自己的儿子怎么突然就成了皇帝的儿子呢? 那夜,他中了魅毒是真,他强了那姑子是真,难道宴墨白不是那姑子的儿子? —— 拂雪苑 宁淼还是不放心,问宴墨白:“皇上不会答应老侯爷,将我们的孩子给宴长景吧?” “不会,这道圣旨下了就说明他不会。”宴墨白举举手里的明黄卷轴,笃声道。 “若是想将我们的孩子给宴长景,定会在封王之前,把这件事落定,不会封王之后再去做这件事。” 宁淼想想也是。 “放心,皇上很清楚你跟这个孩子在我心中的份量,不会的,而且,孩子是他的皇孙呢,他才不会将自己的皇孙拱手送给别人,传出去,世人会如何看他。” 宁淼点点头,放下心来。 看来,太子一事,已经定下来了。 皇室最重礼仪,封端王不过是走个过场,一步一步来而已。 第236章 你是来找我吗? 全侯府的人都被二公子宴墨白是皇子的事震惊到了,私下里都在讨论。 就连赤风和蓝影二人也都是惊讶非常。 “大人竟是皇子。” “是啊,我也没想到,刚刚王公公宣读圣旨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前是一点迹象都没有。” “所以,我们以后叫大人,还是叫殿下?” “当然是叫殿下了。” 蓝影点点头。 “嗯,还记得以前宁王殿下身边的那谁,那两侍卫,文来和武至,看我们都斜着眼睛看,觉得他家主子跟我们家主子是君臣,他们跟我们就也是君臣似的,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也是王爷的侍卫了。好想再跟他们二人碰上一面,只可惜他们已是阶下囚。” 赤风笑。 两人都很开心。 宴华庭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宴墨白应该是那姑子的儿子没错,因为长得太像那姑子了。 那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难道那姑子跟他和昭庆帝都睡过? 堂堂九五之尊,宠幸一姑子? 他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是这样的。 因为宴墨白是那姑子的儿子,这是肯定的,既然也是昭庆帝的儿子,那必定昭庆帝和姑子睡过。 想到这里,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岂不是...... 如果昭庆帝睡那姑子在前,他睡在后,那他就是强了皇帝的女人。 如果他睡姑子在前,昭庆帝睡在后,那昭庆帝就是睡了他睡过的破鞋。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讨不到好! 宴华庭心头忧急烦躁,偏生金氏还在耳边聒噪。 “你说你,是不是自己的种,你都不知道,你也是能干得很。” “现在好了,人家现在是皇子了,以后有我们好果子吃,不是皇子的时候,他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对我们各种不满,现在是皇子了,更不可能把我们当人,不会让我们好过。” “都怪你,我说在宴氏族亲里面找个孩子吧,你非要他的孩子,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结果呢?” “结果,他不是外人吗?结果,把他又给得罪了不说,你还上书皇上,让皇上知道你觊觎他的皇孙吗?” 宴华庭本就忧急,听到这里更是急了。 是啊,他不仅睡了皇帝的女人,还觊觎他的皇孙。 一时间就有些绷不住了,见金氏还在那气急败坏地数落,他也火往脑门上一冲。 抬起一脚,踹向金氏,嘶声怒道:“还不是你生的儿子无用!” 金氏猝不及防,又加上宴华庭用了大力,她一下子被踹倒在地上。 金氏满目难以置信。 随即眼睛一红,就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你这个老不死的,你竟然打我......” “你自己没用,还怪我,我的儿子难道不是你的种......” “你这个老不死的,被人戴了绿帽,气没地方撒,就在我身上撒气......” —— 蓝影在院子里喂猫,看到一人影在拂雪苑苑门外徘徊,他起身去看了看,发现是春兰。 见到蓝影出来,春兰连忙跟他打招呼。 “蓝侍卫。” “有事吗?”蓝影问。 春兰看了一眼拂雪苑里面,摇摇头:“没有。” 府里人都说住在拂雪苑的那女人是宁大娘子的孪生妹妹,她一直未曾见到。 刚刚在前院第一次见,那分明就是她的主子。 所以,她来了拂雪苑。 可此刻,她又觉得对方不是。 若是,回府多日,怎会不回芳菲苑看一眼? 若是,拂雪苑没一个婢女,为何不让她前来伺候? 她的主子已经死了,死在了宫里,死在了大火中。 她亲眼看到她入棺,亲眼看到棺木入土的。 心里难过又失落,春兰默然转身,准备离开。 “春兰。”一道熟悉的、清润如珠的女声突然响起。 春兰脚步一顿,回头。 便看到拂雪苑的院子里,挺着孕肚的女子朝苑门口缓步走来。 眉目如画、裙裾轻曳。 “你是来找我吗?”宁淼一直走到两人前方站定。 春兰回过神,连忙行礼:“奴婢见过......姑娘。” 她不知该如何称呼。 “奴婢不是......奴婢只是路过。” 她不能说自己是来找她的。 她不是她的主子。 而且,先前她没来找,今日二公子刚被封为端王,她就找过来,会被人误会前来攀高枝的。 她并没有这个意思。 宁淼看着她,看着她明显很紧张的样子,知道她在撒谎。 拂雪苑在侯府最东面,去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路过此处。 宁淼弯唇:“愿意来拂雪苑吗?” 春兰反应了一下她的话。 宁淼又补充道:“做我婢女。” 春兰惊喜抬头,几乎未加一分思索:“愿意。” 她自是愿意。 在芳菲苑里,她每日都没事情做,每日守着空荡荡的房间和院落,人是闲的,心是空的。 不管这个女人是不是她的主子,至少也是她主子的亲妹妹,是她主子的亲人,且跟她的主子长得一模一样。 “嗯,”宁淼点点头:“那就搬过来吧。” 末了,又跟蓝影道:“给她安排一间厢房。” “好。”蓝影欣然。 当即就进去收拾了。 春兰朝宁淼行礼告退:“多谢姑娘收留,奴婢这就去芳菲苑收拾。” 宁淼点点头。 春兰忽然想起刚刚这女人自拂雪苑出来时,清楚地唤她“春兰”。 妹妹也认识她吗? 也知道她叫春兰吗? 府中那么多下人、那么多婢女呢。 而且她问她,是来找她吗? 所以...... 心头大震,春兰便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是我家主子......的妹妹?” 宁淼知道她的意思。 默了默,也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你觉得二公子不让你受大夫人驱使,让你一直留在芳菲苑,是为何?” 春兰怔愣。 为何? 宁淼笑笑,转身进了苑门。 外面真冷,她披风都没披。 苑门外,春兰还站在那里想宁淼的这句话。 二公子让她一直留在芳菲苑,是为了...... 忽的她心口一震。 为了等人,为了等她的主子回来! 所以,她的主子没死,她就是她的主子! 春兰满目惊喜。 第237章 你每日就那么闲? 宴墨白是皇子一事在朝堂之中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昭庆帝给他安排了一个身世,说自己微服期间,跟一个女侠客生了情愫,有了肌肤之亲。 得知对方怀孕,他想给对方名分,准备将其纳进后宫。 可对方向往自由,揣子悄然离开。 他一直在秘密寻找。 后来才知,对方产下孩子不久,就病重过世了,临终前,将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托付给了一位姑子。 那位姑子刚刚丧子,便将女侠客的孩子当成自己孩子来养。 那位姑子便是当年替宴华庭解媚毒的那名姑子。 这个身世,百官们是信的,毕竟合情合理。 毕竟知晓真实情况的人就那么几个,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经在诏狱了,剩下就是昭庆帝的心腹。 就连宴华庭都信了。 他说服自己信了。 一直高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反正,他没跟皇帝同睡一个女人,就好。 宴墨白被封为端王,几乎是百官齐贺。 一是因为他本来就有根基,朝中不少重臣本就是他的人。 辅佐宁王多年,他自是笼络了不少人,这些人先是被他笼络,才站队宁王。 换句话说,这些人先是他的人,才是宁王的人。 二是因为大家都是聪明人,会审时度势。 宁王出事,宴墨白这个宁王身边的第一谋臣丝毫没受到影响,还被封为端王,可见昭庆帝对此子的态度。 而且此子有经世之才,没被查出是皇子之前,昭庆帝就对其极为信任倚重。 所以,谁还敢不贺? —— 宴墨白下朝回来,看到宁淼跟春兰在收拾东西。 “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想去紫霞山看看师父,以免他担心,跟安王殿下下山后,我就没再回去,虽然已飞鸽传书给他报了平安,可他肯定还会七想八想,会担心的。”宁淼道。 另外,她还想给他送些精炭以及保暖的虎皮和狐裘。 山上太冷了,可能已经下雪了。 虽然他有很多炭粒子,但那都是烧柴禾后用坛子闷出来的炭粒子,一点都不禁烧,半夜得起来加一次炭粒子,而且火不旺,不暖和。 宴墨白接过她手里的包裹。 “你现在行动不便,就好好在府里休息,我正好今日休沐,我替你去看他。” 宁淼点点头:“那也行。” —— 宴墨白带蓝影随行。 主仆二人打马到达紫霞山一空的院落时,一空正在院子里晒干菜。 见到他们前来,有些意外。 “你们怎么来了?小淼呢?” “她在侯府,您放心,她很好,她不放心您,让我来看看您。”宴墨白道。 一空拢眉:“不是已经飞鸽传书给你们说我很好了吗?再说了,这种事情,让蓝小子来就行,你不是大理寺卿吗?你每日就那么闲?” 宴墨白:“......” 蓝影:“......我们大人今日正好休沐。” 上山前,他家大人交代过他,让他当着一空的面,不要称他为殿下,还是叫大人,不要给一空压力。 他家大人真是想多了。 这老头哪里有一丝压力,明明是一直在施压才对。 一空瞥了两人一眼,撇嘴:“我看他天天在休沐,不休沐也不干正事。” 宴墨白:“......” 先前,宁淼说她师父觉得他不务正业,他还没放心上,如今看来,对他意见确实不小。 也不气,相反觉得这老头有些可爱。 遂笑道:“来看您就是正事。” 两人将马背上带来的物资卸下来。 “都是些什么?”一空问。 “一张虎皮,一件狐裘,还有一些炭粒子,和一些牛羊肉。” 一空瞬间戒备。 “什么意思?来提亲?” 宴墨白刚准备说不是,就听到一空又甚是不满地接着道:“你堂堂大理寺卿,据说还是侯府的公子,你提个亲就拿这些东西?” 宴墨白:“......不是提亲,这是宁......” 宴墨白的话还没说完,又被他打断。 “不是提亲?小淼孩子都快生了,你还不准备提亲?你难道就想小淼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你?” 宴墨白:“......” 他看看一空。 他知道,能教出宁淼的人,一定不是简单的人,一定是有大智慧的。 他猜想,这句话应该是他一直想说的,只是今日见他送东西,借机说了出来。 “师父放心,我定会提亲的,也定会给宁淼名分,我跟师父的心情是一样的,不想宁淼受一点委屈。”宴墨白笃声开口。 见他一脸郑重,目光坚定,一空抿了抿唇,心下有数。 但还是嗤了一声:“油腔滑调,小淼估计就是被你这张脸和这张嘴给骗了。” 宴墨白笑。 “那看来在师父眼里,我还是有点优点的。” 一空嗤之以鼻。 见宴墨白情绪稳定,还随宁淼叫他师父,一空心里自然是受用的。 宴墨白和蓝影将东西搬进堂屋。 堂屋里烧着炭盆,很暖和。 “正好你们来了,帮我干点活再走呗。”一空道。 宴墨白都没问什么活,就回道:“好。” 一空问蓝影:“会烧饭吗?” 蓝影点点头:“会,不擅长,能做熟,但不保证好吃。” “能熟就行,你一会儿杀一只鸡,是红烧,还是炖汤,你自己看着办,然后灶房里有白菜萝卜,今日的午饭就交给你了,我跟你家大人去给后山的菜地施一下肥。”一空交代。 蓝影领命:“好的。” 当即就去了灶房。 “种过菜,施过肥吗?”一空问宴墨白。 宴墨白摇摇头:“没有,但我可以学。” 五岁前,他做过很多事,唯独没种过地。 因为他娘也不种,把地都卖给别人了。 五岁后跟了宁王,更是没机会种地。 一空看看他:“随我来!” 宴墨白将身上的披风脱了,放在椅子上,随一空前往屋后。 一空指指后院的墙边立着的一条扁担,和扁担旁边的两只木桶,又指指不远处的一个茅草盖的恭房。 “拿这两只木桶去那里装上粪水,挑着,随我去后山的菜地。” —— 【大结局倒计时】 第238章 有些话想对你说 一空说完,观察着宴墨白的反应。 见他并无惊讶,并无意外,也并无丝毫不悦,就像是听到他在让他做一件非常稀松平常的事情。 并点点头,说:“好。” 然后就去墙边拿了扁担,挑起两个空桶,往恭房的方向走。 一空看着他,没说话。 宴墨白挑着桶来到恭房后面,放下扁担,拿起靠在恭房外墙边的粪舀,慢条斯理地将粪池里的粪水舀到桶里面。 安王来到后院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个情景。 大为震撼:“你......你在做什么?” 一空和宴墨白循声侧首。 看到是他,都很意外。 “安王殿下怎么又来了?”一空拢眉。 安王指指宴墨白:“来找他。” 宴墨白执粪舀的手一顿:“可是出了何事?” 专程跑来紫霞山找他。 见他瞬时凝重,安王连连摆手,笑道:“没有没有,我在城门口看到你跟蓝侍卫打马经过,喊你你没听到,想着你应该是来这里,便寻来这里了。” 宴墨白心中微微一松,继续手中动作,眸光轻敛:“有事?” “嗯,有些话想跟你说。”安王道。 宴墨白瞥了他一眼,点点头:“等我把活儿干完。” 安王走近几步,顿时觉得气味有些重,抬手捂住口鼻,皱眉:“你怎么干起这活儿来了?蓝侍卫呢?” 这次没轮到宴墨白回答,一空先出了声。 “姓蓝的小子在烧饭,这活儿怎么了?不能干?安王殿下以为自己每日吃的菜是怎么长出来的?” 安王:“......” 这老头子的嘴巴,他上次来带宁淼时就已经领教过了。 那是一点都不给他这个王爷留情面啊。 “想要他快点,你倒是帮忙啊,那边上还有一个粪舀。”一空跟安王道。 安王本想说,自己没那么急,可以等,完全可以等。 但见宴墨白什么都没说,且他那样的人都能做,他如果嫌弃,未免有些...... 遂自袖袋里掏出一方帕子,然后抽出自己钱袋的系绳,系在帕子的两个角上,做了一个面纱,系戴在脸上,掩住自己的口鼻。 然后上前拿了另一个粪舀,也帮忙舀起来。 一空看着两人,看着一人白衣胜雪,一人黑衣如墨,两人都锦衣华服、纤尘不染,你一舀我一舀,往两只桶里舀粪水。 看了一会儿,他眉尖轻挑,上前:“算了算了,先就放这里吧,大中午的不适合施肥,要黄昏的时候才行。” 安王:“......” 停了手中动作,安王忍不住问他:“所以,一空大师先前都不知道中午不适合施肥,刚刚才知道的呗?” “这不看到难得有年轻力壮的劳力来了,一时激动就给忘了。”一空回道。 安王一脸无语。 宴墨白微微笑。 他很清楚,一空就是故意的。 故意为难他的。 与其说是为难,不如说是考验,或者说考察。 宴墨白和安王来到前院榕树下的石桌边,撩袍面对而坐。 “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宴墨白问。 安王看着他。 一空提了一个茶壶,和拿了两个碗过来,往两人面前的石桌上一放。 “我这里没好茶叶,只有自己种自己做的粗茶,想喝就自己倒。” “多谢。”两人跟他异口同声道。 一空瞥了一眼两人,转身离开,去忙自己的去了。 宴墨白提起茶壶,给两个碗里倒上茶,一碗推到安王面前,然后执起自己的一碗,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浅绿色的茶水入口,唇齿留香,是粗茶,却也味道更浓。 安王没喝,将茶碗捧在手里暖手。 虽然天气晴好,太阳不小,但温度低,且他们坐在树下,晒不到太阳,还是有些冷。 “听说我们两个是同一年的,我们谁是兄,谁是弟?”安王突然开口道。 宴墨白抬眸看向他。 安王又笑道:“想来也应该你是兄,我是弟,因为我是腊月底的,最最年末了,比我小的可能性不大。” 宴墨白点点头:“嗯,我是三月。” 他具体是哪天生辰,他并不知道。 他娘没告诉过他,他也没问过他娘。 他娘只是骂的时候提到过: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你就是个孽障,从来没有三月了还下雪,生你的时候,下那么大雪,你说你是不是孽障?就应该让你在雪里面冻死,不应该又去把你捡回来!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三月生人。 “那我应该叫你叫四哥,你叫我叫五弟。”安王道。 宴墨白看了他一眼,将手中茶碗放到桌上,也没正面回应他。 “你专程来此,不会是来跟我兄弟相认的吧?” 安王笑:“还真是来跟你兄弟相认的。” 宴墨白亦弯唇。 他自是不信。 他知道他还有话讲。 果然,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安王又道:“也是想来跟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的。” “嗯。”宴墨白微微颔首。 安王捧起碗喝了一口茶。 高山上的茶太浓,浓得都有些苦了,他喝不太习惯。 就又只是捧在手里。 “我知道,东宫之位肯定是四哥的。”他开口道。 宴墨白看向他。 安王亦看着他:“我前来,是想告诉四哥,我无意那个位子,一直都无意,二哥和三哥争的时候,我就无意。” 宴墨白知道他还没说完,没做声。 安王又接着道:“以前,我装傻充楞,爱表现、爱博功、甘愿被人利用,就是想让大家觉得我草包一个,任何事都写在脸上,不足为惧。” “你是第一个看出来我是在装的人。” 上次,这个男人易容去找他,跟他谈对付宁王的事。 这个男人见到他,第一句话就说:我知道你在扮猪吃虎。 “四哥那日说的话不对,确切地说,是对了一半,一半不对,我是在扮猪,但我并不为了吃虎,我只是为了自保。” “做个安逸的王爷不好吗?为何非要去坐那高位?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我只想做个闲王。” “但我知道,身为皇子,就算不想那高位,也一定会卷入纷争,我就算不想去争,也一定会被针对。” “为了那位子,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的例子,古往今来,比比皆是,我无意高位,但我也不想被杀,所以,我只能扮蠢,我只想活着。” 第239章 她与宴墨白是同一种人 宴墨白眸色微深。 是吗? “可是你甘愿被人利用,成为别人的刀,反而给自己树敌了,这并非是自保的良策。” 他觉得这不是自保,这是借力打力,让自己坐收渔利。 这就是扮猪吃虎。 安王摇摇头。 “我也不是甘愿被所有人利用,每次成为别人的刀之前,我也会权衡利弊、预测结果,看应不应该做。” 宴墨白没接话。 这才是厉害的地方。 “所以,四哥,我很累,明明不争高位,却搞得每日比夺嫡的人还累。” “我成为别人的刀,就会树敌,就会招恨,我不成为别人的刀,就会被发现是装的,就会引来忌惮、招人对付,太难了。” 安王叹了一口气。 “我有时就在想,我一开始就不应该装,搞到后来,不装都不行了。一旦突然不装了,更会成为众矢之的,父皇也会怀疑我别有用心。” 宴墨白知道他说的这话是不假的。 确实。 所有皇子任何想要有人冒头的事,都会第一个想到他。 如果是傻乎乎,乐意被人利用还好。 如果只是装的,并非甘愿,还要分析一堆利弊,设想种种结果,确实是累的。 其实,听到这里,他已经明白这个男人上山来找他的用意了。 无非就是告诉他,自己无心太子之位,让他不要对付他。 宴墨白弯唇。 “你怕我会对你不利?” 他从来也没想过要对付他,他从来没想过要对付任何皇子,当然,前提是,这些人不惹他。 安王很坦诚,点点头:“嗯。” 他知道皇位之争的残酷。 古往今来,这样的例子也不少。 宴墨白便笑了。 “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人若犯我,我也一定会让他后悔这辈子投胎做人。” 他是笑着说这话的,可安王还是听得心口一颤。 一种很强烈的感觉,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这也是他决定上山来找这个男人开诚布公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不是这个男人的对手。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这个男人的厉害,他知道宁王之所以能成为夺嫡之首,都是这个男人的功劳。 尤其是此次对付宁王,他全程参与,更是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惊人能力。 所有的部署,所有的谋划,都是出自这个男人。 他预判了宁王所有的计划,并提前做了所有安排,否则,此次宫变,没那么容易化解。 还有,那个叫宁淼的女人,也是非常厉害的主儿。 在落儿山山洞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深深感觉到了。 头脑清晰、心思缜密、滴水不漏。 加上这次,他上山带她进宫,从与她的对话中,从她的各种反应中,他更是发现,她与宴墨白是同一种人。 他不是他们的对手。 既不是对手,他自是不想为敌。 为敌是没有好下场的。 康王、宁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不想步他们后尘,不想落得他们一样的下场。 宴墨白提壶给自己的碗里加了一点热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其实,我也对那个位子无意,只不过,我要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换句话说,于我而言,最重要的,是我想保护的人。” 安王反应了一下他的话。 言下之意,他想保护的人,才是他的逆鳞,别去触碰。 “明白。”安王点点头。 末了,笑问:“那我可以成为四哥保护的人吗?” 宴墨白又岂会听不懂他这半开玩笑半试探的话? 他在等他的表态,在等他的答案。 弯唇:“只要五弟想,便可以成为,若不想......”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只要他好,他便会更好,但若有异心,那就后果很严重。 他用了‘五弟’二字。 安王乍然听到,甚至都有些不敢相信。 恍惚间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反应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错,他激动得差点手里的茶碗没拿稳。 茶水撒泼了出来,溅到自己白色的衣袍上,他也无所谓,满心欢喜道:“想,我当然想。”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这个男人很不好相与。 他方才上山的路上还在想,若这个男人并不接受自己的主动示好怎么办? 他甚至想好了,若这个男人实在不信自己,他就让他给自己下三载春秋。 三年时间,总足以证明自己是怎样的人了吧? 没想到根本用不着。 安王双手举起手中茶碗:“那我就以茶代酒,敬四哥一杯,感谢四哥,以后就有四哥罩着我了。” 宴墨白笑笑,执起茶碗,与他碰了碰。 然后各自饮了一口。 一空从堂屋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你们一个王爷,一个大理寺卿,是真的没事干吗?青天白日的,跑到我这深山老林里来,玩小孩子过家家,拿个成年粗茶,举杯对饮,是你们王府侯府没酒吗?” 宴墨白:“......” 安王:“......” “需要给你们两个炒个小菜吗?”一空又问,一脸嫌弃。 宴墨白笑:“我总算知道宁淼为何满脑子都是正事,一心为国为民了,不愧是师父教出来的。” 一空刚准备接话,一道略带娇嗔的清润女声骤然响起:“说我什么坏话呢?” 几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向院子门口。 便看到宁淼和春兰牵着一匹马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是来了?”宴墨白拢眉,当即起身,大步迎了过去。 宁淼示意春兰将马系到院子里。 见她的脸被山风吹得红彤彤的,宴墨白低低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身上的披风拢了拢。 “你大着个肚子,还骑马?” “没有,坐马车到山脚下的,马车上不来,就卸了一马,以为能骑,骑了会儿发现不行,就走了,我们走近路上来的。” 宴墨白摇摇头:“真是不听话。” 宁淼眉眼一弯,笑回:“我这不是也想师父了。” 其实,她是担心宴墨白跟一空的相处。 她知道一空对宴墨白一肚子意见呢,且她也清楚一空的脾性。 她不在,他肯定可劲折腾宴墨白。 倒也不是担心宴墨白。 就是吧,她想这两个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男人,能好好相处。 想着看能不能三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她知道一空一直最在意的是什么。 宁淼看向安王,刚想跟他打招呼,就看到安王自石凳上起身,率先开了口:“四嫂。” —— 【哎,文被关小黑屋了,得修改前面的船。】 第240章 他们是亲兄弟 四嫂? 宁淼微怔,左右看了看,又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别无他人,安王就是在叫自己,很是意外。 所以,这是兄弟相认了,连排行都搞清楚了? 就算如此,现在就叫她四嫂,未免太早了吧? 她看了一眼宴墨白,见他唇角一抹微弧,似是对安王的此举挺受用。 她随即做出反应,朝安王颔了颔首,礼貌客气道:“殿下。” 还有一人更愣,应该说更惊。 那便是一空。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问安王:“你刚刚叫她什么?” “四嫂呀,不对吗?他是本王的四哥,她难道不是四嫂?”安王指指宴墨白,又指指宁淼。 一空满眼错愕。 忽的想起什么,又神情一松,一脸了悟。 “所以,你们刚刚以茶代酒,是在拜把子?” 一空更觉得两人行为幼稚,摇摇头,接着说安王:“你又不是平头百姓,你是皇子,你这样拜把子,你父皇知道吗?允许吗?” 说完,又跟宁淼道:“这四嫂可不兴认啊,指不定惹来大罪。” 末了,还数落宴墨白:“你堂堂大理寺卿,这点常识都不懂?跟皇子称兄道弟,你觉得皇帝乐意吗?你也不怕人头落地。” 宴墨白:“......” 安王:“......” 宁淼见状,扑哧笑了,上前挽了一空手臂:“他们不是拜把子兄弟,他们是亲兄弟。” 亲兄弟? 一空震惊。 “那......那怎么个亲兄弟法?是都是侯府的,还是都是皇室的?” “都是皇室的。”宁淼道。 一空再次面露惊讶。 难以置信地指指宴墨白:“他是皇子?” 宁淼点头:“嗯。” 安王也出了声:“他不仅是皇子,很快还是太子。” 一空更是意外得不行。 宁淼晃晃他手臂,笑道:“这些事,我一会儿再慢慢跟师父说。” 一空看看她,又看看宴墨白,眉心微拢。 —— 因为又添了人,光一只鸡和一些素菜肯定不够,一空又去杀了一只鸭,并将宴墨白带来的牛羊肉也弄了些,做了一个炭火吊锅。 春兰也去灶房帮蓝影的忙。 这厢,宁淼、宴墨白和安王去堂屋里坐着喝茶闲聊。 闲聊几句下来,宁淼就明白了安王为何会在这里。 她也发现安王远比她以为的更聪明。 很识时务,很会审时度势,也很清醒睿智。 方才见到她时,一声‘四嫂’已可见一斑。 安王主动跟宴墨白示好,自是她喜闻乐见的。 撇开皇权路上少一个敌人不说,宴墨白从小到大,亲情淡薄,甚至可以说从未有过亲情,有个主动示好的兄弟,也算是不错的。 虽然还不知这个兄弟是出自真心,还是来自假意。 反正来日方长,能见人心。 —— 午膳,从未有过的一大桌。 对一空来说,真是从未有过。 在一空的要求下,宴墨白和安王的允许下,蓝影和春兰也被迫上了桌。 一起六人,四方的桌子,蓝影春兰一方,宴墨白宁淼一方,一空和安王各一方。 吃饭的时候,宁淼便在饭桌上跟一空讲起了宴墨白的身世,也顺便讲给蓝影和春兰听。 当然,按照昭庆帝对外说的那个故事讲的。 一空沉默地听着,听完问:“刚刚安王殿下说他很快是太子,是真的吗?” 宁淼不知如何回。 安王回了:“是真的。” 他父皇的心思,他看得出来。 正常情况下,封王就会赐府邸的。 可他父皇册封了宴墨白为端王,却没给他府邸,还让其住在永昌侯府,也未让人新建端王府。 说明册封端王只是过场,短暂的过场,继续住在永昌侯府也只是短暂的,很快就会入主东宫了。 蓝影和春兰听到这个都很惊喜。 一空却是皱了眉:“为何让他做太子?” 安王汗。 还以为他会很高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当然是他最优秀,最适合了。” “天天不务正业,还最合适了?你们皇子中这么挑不出人吗?”一空问。 安王嘴里的一口饭差点就喷了出来。 宴墨白弯唇笑笑。 宁淼也想笑,却没笑出来。 她知道,她师父真正在意的并非是这个。 “一空大师,你对四哥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说本王不务正业,还差不多,四哥是绝对跟这个词沾不到边的。”安王笑道。 一空回得也快:“哪家都要做太子的人了,还有闲心跑我这深山老林来挑大粪?” 一句话说得桌上几人都呛到了。 宁淼也咳了起来。 宴墨白帮她拍抚着她的背。 宁淼看向他,忍俊不禁。 她就说她师父定会想法子折磨他,果然。 她只是没想到会让他干这活儿。 她想象不出那画面。 没亲眼看到,有点可惜了。 “那不是你让我们干的吗?”安王打抱不平道。 “若不是你们闲得慌,跑来我这里,我去哪里让你们干?”一空反问。 安王瞬时哑口。 宴墨白一直没做声,唇角微弧浅浅,不辩驳、不解释,任由一空说。 用完午膳,春兰和蓝影收拾洗碗。 安王和宴墨白去榕树下的石桌旁下棋,宁淼将一空拉进了屋,坐在炭盆边跟他讲起了聂家的事。 一空非常震惊。 聂家那么大的家业,根基那么深,论商,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全大昭,聂家都可以说排得上头部,竟然一夕之间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 得知是宴墨白救了聂婳,救了除了犯事的那一房之外的所有聂家人,将本应该斩首的大罪改成了流放,一空更是意外。 “没想到还是有点用嘛。” “我先前就说过,他很厉害的,非常厉害。” 宁淼又将自己与康王的事,他们如何扳倒康王,如何扳倒宁王的事,全部讲了一遍。 一空大为震撼。 他知道这丫头下山后这些年经历了很多,却也没想到干的是如此大的事,过的是如此心惊肉跳的生活。 “所以,师父,宴墨白不是一般人,他很优秀,很好,也对我很好,你要相信你徒儿看人的眼光。”宁淼拉着一空的手道。 第241章 怕是要生了 “你看人的眼光?”一空轻嗤,“康王不是你看上的?事实证明,你眼光好吗?” 宁淼:“......” 这点她没法反驳。 那时,她确实眼瞎。 “人都是吃一堑长一智的,有了那段经历,你徒儿我才会成长,才会擦亮眼睛嘛。” 一空看看她,低叹。 其实,他并非看不上宴墨白。 据他观察下来,他知道他不是一般人,内心强大、情绪稳定、心思细腻、擅揣人心。 他只是......怕自己亲手带大、亲手教大的丫头吃亏。 “你有没有想过,他若当上了太子,你怎么办?未来他就是帝王,且不说帝王三宫六院是寻常,就说你这样的出身,你跟他......”一空叹气,满目忧虑。 宁淼弯唇,她知道,这才是一空最最在意的地方。 她轻轻拍拍他手背。 “师父放心,这些不是我跟他的阻碍。” 宁淼便将宴墨白无意太子之位,是昭庆帝非要给他,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她才答应的,并跟昭庆帝提了四个条件的事,都跟一空讲了一遍。 一空很意外:“那小子竟然为你做到了这个地步?” “嗯。”宁淼点点头。 “所以,师父,他能做的,不能做的,都为我做了,事事以我为先,并拼尽他的全力。” “这样的人,我不想错过,我想跟他在一起,想和他一起面对所有,想跟他一起并肩作战。” “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但是,我相信,只要我跟他两人心在一起,就能解决一切风雨。” “我的谋略,以及治国平天下的知识都是师父教的,相信师父比我更清楚,其实,只要手握至高权力的那个人足够强大,足够有能力,权力足够集中,三宫六院也并非必须的,对吧?” 一空没做声。 这一点确实。 但这一点也非常难。 “宴墨白就算入主东宫,也并非立马就要接皇位,正好可以先打好根基,到时登基为帝,就不会被动。” “如今昭庆帝也算是一位不错的皇帝,当然,我指的是治国这块。” “有昭庆帝在前面铺路,以宴墨白的能力,我信他能办到。” 一空看着宁淼,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坚定和坚毅。 低低叹。 “罢了,既然你已做了决定,师父自然是支持你。反正有什么事,一定要跟师父说,不能再跟这些年这样,音讯全无。” “师父放心,师父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的娘家呢。”宁淼笑道。 原本她准备说,等一切尘埃落定了,让他下山和他们一起住,话到嘴边还是作了罢。 她了解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就算同意,也并非发自内心。 他会离开家,独自一人幽居在这紫霞山,就是想远离喧嚣。 她不能强人所难,也不想将他拉进朝堂的那些纷争。 师徒二人正说着,宴墨白和安王也端着棋盘进了堂屋。 “下雪了。” 下雪了吗? 宁淼扭头看向门外。 还真是。 深山里就是这样,刚刚还大太阳呢,说变天就变天,说下雪就下雪。 “这是今年的初雪吗?”她问一空。 一空点点头:“是的。” 宁淼起身来到门口看。 雪还不大,稀稀落落。 “我们下山吧,一会儿雪落大了,大雪封山就不好回了。”宴墨白道。 “对。”宁淼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自小在这山上摸爬滚打,她很清楚山里的天气,遇上大雪,十天半月下不去都是寻常。 她留在这里没关系,宴墨白跟安王可不行,每日都有正事的人。 一行人就准备离开。 刚走到院子门口,宁淼突然“哎哟”一声。 所有人一惊,宴墨白更是眉心一跳,飞快地将她扶住:“怎么了?” 宁淼皱眉微微佝偻了身子:“肚子突然好痛,怕是要生了。” 啊?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一空当即上前,探其脉搏。 大家都看着他。 “像是真的要生了。”一空敛眸道。 几人一下子就慌了神。 “不是说才七个多月吗?”安王不解。 一空又探了探宁淼其他的几个大穴:“她怀这个孩子,又是中毒,又是驱毒,又不好好躺着静养,奔波忙碌,会早产也不是不可能。” 宁淼皱着眉,心里后悔得不行。 早知道就不上山来了。 “可是没有稳婆......”春兰一脸忧急。 一空撤了手,也一脸凝重:“嗯,得赶快找稳婆,医术我只会点皮毛,几乎不会,她师叔又不在。” 春兰和蓝影当即看向宴墨白,等他指示。 是即刻下山去请稳婆来,还是即刻带宁淼下山回侯府。 已经开始发作了,能下山吗? 可如果去请稳婆,一去一回来得及吗? 宴墨白面色早已绷得死紧,他转眸问一空:“我记得有一只信鸽在师父这里吧?” 一空点头:“是的。” 宴墨白当即吩咐蓝影:“速给赤风飞鸽传书,让其带稳婆前来,稳婆我老早就找好了,安排住在侯府边上的柳街巷,赤风知道的。” 众人:“......” 宴墨白又问春兰:“方才你们上山走的是近路,还记得路吗?” 春兰很紧张。 其实她不确定自己记不记得,因为走的都是穿林路,且就走一遍而已,但她还是点点头。 “你现在就走近路下山,去接应赤风和稳婆,然后走近路上山。”宴墨白吩咐。 春兰领命。 “我房间里有近路的地图,师父,你帮我拿给春兰。”宁淼皱巴着小脸道。 那样的路,春兰就走一回,肯定记不住。 “近路能骑马吗?”安王问。 “大部分能骑,偶尔一些地方要牵着马过去。”宁淼道。 “那本王随春兰一起去,她不会骑马,本王骑马带她,这样快。”安王自告奋勇。 宴墨白当即点头:“好,你骑马随春兰前去,接到了后,你跟赤风骑马一人带一稳婆先上山,其他的稳婆可跟着春兰后面步行。” “你找了几个稳婆?”一空问。 “四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宴墨白回道。 几人:“......” 大家都不敢耽搁,当即按照他吩咐的去做。 宴墨白将宁淼打横抱起,大步进屋,直奔她的厢房,将她放到厢房的榻上。 —— 删了一些船,出小黑屋了。 第242章 让你说情话,不是让你说遗言 随后宴墨白又拿了软枕塞在她身后,让她靠着:“感觉怎样?” 宁淼靠在那里半躺着,皱着眉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她得保存体力。 前段时间,她看了很多关于怀孕临盆方面的书,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经历哪些? 现在只是刚刚开始阵痛,她还能忍受。 见她摇头,宴墨白心中担忧更甚,不知她摇头的意思是不舒服,还是自己没事,他就在床沿边上坐下来,握着她的手,一直看着她。 蓝影写了信给赤风飞鸽发走,就听一空的吩咐去灶房烧热水。 一空则是准备着各种接生时需要的东西。 虽然他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因为宁淼怀孕,这些时日,他也看了大量这方面的书。 他早已磨好了一把玄铁的剪刀备着,还有干净的棉布,干净的铜盆,带秤盘的秤。 参片、艾条。 他将灯盏里添满灯油,一会儿烧剪刀要用。 他将厢房里的炭盆烧得更旺。 宁淼越来越难受,额头上的汗细细密密渗出。 宴墨白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揩着。 可刚揩完,立马又有汗出来,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濡.湿了。 “宁淼......” 宴墨白一手攥着她的,一手拿着帕子揩她的汗。 宁淼其实很紧张,又痛又紧张。 因为看的书多,她更清楚女人产子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如世人所说的那样,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里。 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顺利。 她也不知道孩子是否好,毕竟现在还不足月,早产的孩子风险高。 她担心自己,也担心孩子。 可她发现宴墨白似乎比她更紧张。 她能感觉到他全身的紧绷,紧绷的下颌,紧绷的神情,紧绷的动作,甚至呼吸都是紧绷的。 “我没事,女人生孩子都这样的,先是阵痛,别担心......”宁淼哑声开口。 宴墨白抿唇,未做声,更紧地将她的手裹在掌心。 这些时日,他也没少看这方面的书,他还跟稳婆了解过这方面。 他知道她在经历什么。 他知道,她一向坚韧,她说没事,不过是她在极力忍受。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受。 一空过来,见两人都不说话,一人皱眉强忍,一人浑身紧绷,两人都大汗淋漓。 对,两人。 “你这样不行,你得说话,说点什么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一空跟宴墨白道。 还有半句他没说出来:也分散一下你自己的注意力。 宴墨白点点头,默了默,便开口道:“我跟你讲大理寺的案子吧......” 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你是想通过讲自己的丰功伟绩,来告诉我,你没有不务正业吗?”一空问。 宴墨白:“......” 宁淼:“......” “我是不知讲什么好。”这一次宴墨白解释了。 一空看看他。 他当然知道他是不知讲什么好,他只是故意这么一问,分散一下他们两人的注意力。 “讲点开心的吧,到了大理寺的案子,都是大案,不是暴力,就是血腥,而且,你一讲案子,小淼就要动脑。”一空道。 宴墨白想想也是,便作了罢。 开心的。 他默了好一会儿。 记忆里似是没有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是遇见了面前的这个女人。 宁淼忍着阵痛看着他,看着他搜肠刮肚的样子。 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难。 “讲你几时喜欢上我的吧......”宁淼道。 宴墨白看向她。 “几时?”宁淼又问。 宴墨白微微眯眸,思忖了片刻。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几时。” 他是真不知道。 “等我惊觉过来的时候,我已经陷得很深了。”宴墨白道。 一空在边上听得肉一紧。 “说情话也行,你们继续,有什么事叫我。” 一空拾步出了厢房。 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宁淼感觉到疼痛越来越剧烈。 书上不是说阵痛是痛一阵,歇一阵,她怎么就没感觉到歇? “宴墨白,我会死吗?”她喘息着问。 宴墨白心魂俱颤。 这句话她曾经也问过他,在施老的温泉池边,她因为身上的三载春秋,问他这句话。 当时的他,心中毫无起伏,因为他知道,虺骨是解药,他能拿到解药。 “不会。”与那次一样,他同样笃声回道。 心中却是兵荒马乱。 “宴墨白,我觉得,如果我死了,我肯定还会重生的,因为......因为你阻了我的轮回。”宁淼道。 宴墨白怔然。 所以,这就是他们两个会重生的原因吗? 他断了她的轮回路。 她也阻了他的轮回。 都不得轮回,所以就都重生了? “如果你死了,我也随你而去,到时我们再一起重生,我希望能重生在你前面,第一时间把你夺到手。”宴墨白道。 一空跟蓝影送热水进来,正好就听到这句话。 “让你说情话,不是让你说遗言,当自己是神仙啊?还一起重生?亏你还是个大理寺卿,你见过人重生吗?”一空很无语。 宴墨白没反驳他,跟宁淼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笑。 宁淼笑完又痛苦地皱了脸。 腹中绞痛更甚,她身上的衣衫已被汗水湿透。 见她咬着牙强忍着,宴墨白心疼不已,却也只能干疼干急。 “痛就叫出来。” 末了,又吩咐蓝影:“去看看人怎么还没到?” 蓝影领命去了。 一空又过来探了探宁淼脉搏,眉心微拢。 “怎样?”宴墨白问。 “快了!” 宴墨白看看墙角的时漏,心急如焚。 宁淼已经痛得出气多、进气少,虽然强忍着,可已经实在忍不住了,低低地痛哼起来。 一空将先前准备好的千年人参片点燃,放在香炉里,又将香炉搬到床边。 安王和赤风带着两个稳婆赶到的时候,宁淼已经痛得快虚脱了。 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面捞起来一样,气若游丝。 “快,大家都快出去,准备接生!” 稳婆一人准备器具,一人急切赶人。 第243章 大结局【上】 见大家都离开了,宴墨白还站在床边未动,稳婆催促:“殿下也请出去。” “我就在这里陪着她。”宴墨白未动。 “殿下是男子,不妥。”稳婆道。 宴墨白不以为然:“她是我的女人。” 她哪里他没见过,哪用得着避这个嫌? 稳婆坚持:“产房是凶地,有血光之灾,不吉利,请殿下移步。” “我的女人在给我生我的孩子,我要避凶?”宴墨白不耐沉声。 稳婆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 床榻上宁淼沙哑着喉咙出了声:“你出去,放心,我没事......” “我不放心!”宴墨白回得也快,态度坚决。 可宁淼也很坚决。 “听话,出去,你在这里,影响我......” 她倒不是信产房是凶地不吉利,她是在书上看到,曾有一丈夫陪在妻子身边,目睹了妻子产子的全过程,结果落下病根了。 再也无法跟妻子行床笫之欢了。 她可不想这样。 何况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宴墨白并不愿意,但她这样说,他又不得不从。 倾身捧住她的脸,快速亲了亲她的脸颊、鼻翼、唇角,也不管不顾她脸上都是汗。 “我就在门口。” 说完,也不敢再耽搁,怕影响稳婆接生,当即出了厢房。 厢房外,一空、安王、赤风、蓝影都在。 见他出来,脚步虚浮,额头上都是汗,赤风连忙去搬了一个凳子过来。 宴墨白没坐,扶着门框。 蓝影取了他的披风,披在他肩上。 “别担心,四嫂吉人天相,会没事的。”安王道。 宴墨白没做声,抬眸望向外面。 外面早已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白色,地上也积了薄薄的一层。 见安王跟赤风风尘仆仆,身上还有不少未融的雪,一空道:“你们两个去堂屋烤烤火吧。” 两人都摇头:“没事。” 见大家都守在房门口的屋檐下不愿走,一空去将堂屋的炭盆搬了过来。 宴墨白转身面对着紧闭的房门,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他听到稳婆在引导呼吸、用力。 他听到宁淼在痛叫。 其他几人也在听着里面的动静,也都在看着他。 大家都知道,他虽一言未发,也未有任何举措,但心中肯定万般煎熬、惊涛骇浪。 因为他攥在门框上的手,根根指节都泛着骇人的白色。 春兰带着另外两个稳婆赶至的时候,宁淼还没有生下来。 “你也一起进去。”宴墨白吩咐春兰。 他不能守在边上,春兰守在边上也是好的。 春兰自是很愿意的。 门开,春兰和两个稳婆进去的时候,宴墨白想看看里面的情形, 被里面的稳婆快速关了门。 他什么都没看到。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得就像是过完了前世今生,终于听到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声。 那一声啼哭,仿佛让原本灰暗的天空一下子亮了。 众人惊喜。 “生了。” “生了。” 门开,一个稳婆出来报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是位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眼前黑衣若墨动,宴墨白已拔腿进屋,经过她的身边,疾步奔去榻边。 一空也紧随其后。 赤风和蓝影也快步进了房。 安王随着大家后面进去的时候,问被挤到一边的稳婆:“是小小公主,还是小皇孙?” 稳婆这才得以将未说完的话说完:“是位小皇孙。” 厢房里,两个稳婆在给擦洗过的小家伙包襁褓,一个稳婆在收拾凌乱在地的血布和物件。 宁淼虚弱地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身上盖的已经换了一空事先准备好的新被褥。 春兰在边上拿热毛巾替她擦拭脸和颈脖。 “宁淼,”宴墨白蹲到榻边看着她:“感觉怎样?” 对,是蹲着。 因为只有这样撑着床沿,他似是才站得住。 宁淼朝他虚弱地弯了弯唇,表示自己没事。 他站起几分,倾身,轻轻吻上她,很轻很温柔地吻了吻她,也不管不顾房间里那么多人。 “你受苦了。” 宁淼微微摇摇头。 “宴墨白,好累,我睡会儿......” 生的时候,一直想睡,一直不能睡,稳婆怕她睡过去,还拿银针刺她人中。 现在,终于可以睡了。 “嗯,睡吧。”宴墨白大手拂了拂她汗湿的头发。 宁淼阖上眼睛。 稳婆将包好襁褓的小不点抱到宴墨白跟前,宴墨白也顾不上看,跟一空道:“你快探探宁淼脉搏,看她是否真的无碍?” 一空本也有此意,只是刚刚两人缠缠绵绵的,他没法探。 春兰轻轻将宁淼被褥里的手臂拿出来,一空伸手凝神细探。 “嗯,只是累虚脱了。” 宴墨白这才放下心来。 久绷的神经突然这么一放松,他终是双腿一软。 好在赤风蓝影一直跟在边上,两人眼疾手快将他扶住。 宴墨白发现自己真的有些站不住,便在边上的一个凳子边坐了下来。 然后朝稳婆伸手要孩子。 稳婆将手里襁褓给他。 宴墨白包抱在怀里,手颤心颤。 好小。 真的好小。 红红的、皱皱的、阖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这是他的孩子,他跟她的孩子。 他竟然也有孩子了! 他伸出手,比了比,发现小东西的脸比他的手掌还小得多。 眼角潮热,他更紧地将小东西抱在怀里,可下一瞬,又松了几分力道,生怕弄伤了他。 “他都好吧?”抬眸,他问稳婆。 见这个男人竟然红了眼睛,稳婆怔了怔。 另外的外婆回道:“殿下放心,小皇孙只是因为早产较一般婴孩瘦小虚弱一些,无其他大碍,需好好调理、倍加呵护。” “多重?”一空问。 “五斤。” 一空点点头。 也还好。 宴墨白一直垂目看着襁褓里的小不点,觉得生命真的很神奇。 忽然反应过来:“是男孩?” “是的,是小皇孙。”一稳婆回道。 另一稳婆也开了口:“殿下这样抱着,手臂很快就会酸的,不必那么紧张,放松抱着,没事的。” 一看就是没抱过孩子,还格外紧张,一双手臂抬得高高的,还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宴墨白试了下放松,发现自己放松不了。 小东西太小了,太脆弱了,他怕伤了他。 —— 明日大结局,然后有几章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