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重生天命攸归》 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 “娘娘,娘娘快醒醒......娘娘。” 颂芝满脸忧惶轻摇着眼前人紧抓着锦被的手臂,试图叫醒仿似梦魇的华妃。 年世兰长眉紧蹙,细密的汗水打湿了鬓发,嘴里含糊低吟着: “皇上,皇上,您害的世兰好苦啊!” 冷宫的墙那么冷硬,那顺着脸颊流下的血却炽热地如同地狱烈火。 随着一阵耳鸣,那剧痛急速涌入大脑,梦魇的年世兰惊坐而起。 睁眼的瞬间,她只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脸颊,触手却是冰冷粘腻的。 她神色恍惚地看向颤抖的手指,却只见有隐约冷汗——那不是血。 “娘娘,娘娘,您没事吧?您别吓奴婢啊!” 颂芝声音几乎带着哭腔,眼中似有晶莹看着眼前状若失魂的华妃。 “颂芝?你怎么在这?” 华妃的手还未放下,却是伸手轻抚上,长身跪地在床前的颂芝脸上。 “娘娘,您忘了,今晚是奴婢当值啊,您是不是梦魇了?奴婢这就叫周宁海去传江太医。” 这样说着,颂芝已站起身,微微躬身要退出去叫人。 年妃却是快一步拉住了她的手,心念转了几个弯儿,从颂芝口中便知她曾经身边的人都还在,难道自己真的是做了一场梦? “娘娘?” 颂芝见华妃神情恍惚,轻拽着自己的手甚至还在发抖,却见华妃眸中流下了两行清泪,那是她从未在自家主子脸上见过的破碎神情,她赶忙又跪下。 “颂芝,今儿是什么日子?” 华妃收回了纤白如玉的手,转而轻轻拂去脸上的泪水。 那留着细长莹白的指甲轻划过她风情的眼角眉梢,姿态依然高贵而妩媚。 “娘娘,昨个儿八月二十,秀女殿选刚过,今儿除了要给皇后请安,也不是什么大日子,还有一个时辰起身,您要不要再睡会儿.......” 颂芝看着神情恢复如往常的华妃,小心试探地请示着。 年世兰确定了自己重生后的时间点,暗想着此刻自己翻盘上位的机会很大。 “本宫困劲儿也过了,那便起身吧。” 此刻她仿佛是真的没有了睡意,只满目冷然,每日晨起的倦懒样子如今是半分也没有了。 颂芝只当是主子被噩梦惊醒睡意全无,赶忙撩起那嫣红的轻纱帷幔朗声道: “娘娘起床!” 随着翊坤宫待命的宫人鱼贯而入,年世兰重生后的第一日就这样重启了。 见着这一众宫人低眉顺眼地簇拥着,她唇角微微牵起,嘴边是若有似无的一抹笑意。 只是此刻无人敢直视这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并没有人发现她的笑是凉薄不带温度的。 “禀娘娘,昨个儿皇上歇在欣常在处了。” 周宁海照常在华妃旁回禀着皇上前夜的去向,而华妃却神色如常,淡淡回了“嗯”再无下文。 静坐妆台前,年世兰抬眸静望着那明镜,所见的却不是自己艳丽雍容的脸,而是梦中如走马灯般一幕幕的前世过往。 她想起前世那些或厌憎或讨好或背叛的虚伪嘴脸,她一个都不曾忘怀,而她最恨的还是她此生最爱的男人...... 重活一世便要叫他们一个都跑不了,就当是给上辈子的自己陪葬。 正当她暗自思忖着,额间的一缕发丝被轻扯着带起一阵细碎的疼痛,她蹙眉不禁轻呼出声。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纤细的身影赶忙退后跪下求饶,而年世兰却是没有看清身后之人,颂芝已然快一步掌掴了上去道: “怎么当差的你,怎么当差的,你......” “住手!”年世兰轻抚着额发,微微蹙眉,冷声喝止了颂芝的打骂声。 颂芝见状赶忙停手,而福子已然被扇了几个耳光后,泣不成声求告着。 颂芝立即给她递去了一个凌厉的眼神,福子立即收起了哭声。 一旁的周宁海上前反手抵住了福子的胳膊,福子只能被摁下俯首跪着。 “放了她。” 年世兰从镜中给了立于身后的周宁海一个眼神,周宁海立马意会松开了钳制住福子的手。 “虽说翊坤宫规矩大,但福子毕竟是新人,不然也不必费皇后娘娘一番心思,让她来翊坤宫学规矩了。这学规矩并非一日可成,你们何必心急呢?” 这样懒懒地说着,年世兰往妆台上看去,捡起一只红色宝石珠钗递向了身后的福子又道: “起来吧,这个就赏你了,日后当差小心些便是了,这里有颂芝伺候,你下去吧。” “还不谢恩?”周宁海见福子两眼含泪只是看着那珠钗,不敢伸手接过,大声提醒着。 “多谢娘娘赏赐,奴才日后定尽心伺候。” 福子颤抖伸手小心接过,躬身退了出去。 颂芝紧接着拿起檀木梳帮华妃盘起了发,而周宁海微微上前半步,在年世兰身侧小声建议道: “娘娘,您何必赏赐她如此贵重首饰,找个由头奴才便处理了她。” “今儿你们俩都在,日后便谨记一条,日后翊坤宫能多干净便要有多干净。” 华妃轻轻将金色的凤穿牡丹步摇插入发间,声音是冷冽无情的。 “是,娘娘。” 两人虽不明所以,但一向习惯臣服于自家主子,闻言相视了一眼皆神情肃然。 “只是,这福子是皇后的人......” 颂芝虽不明白为何一向杀伐果断的主子,如今却要保守行事,但亦是不忘提醒主子福子是皇后安插的眼线。 “虽说翊坤宫不沾人命,但这人命算在谁头上,那就是旁人的事了。” 年世兰对着铜镜轻轻扶了扶发髻,对着镜子的自己似是非常满意,嘴角是一抹明丽的笑。 颂芝同周宁海两人对视一眼,见主子有了主意,放下了心,神情松散了许多。 “眼下时辰还早,不必传轿撵了,本宫步行前去。” 年世兰依然一身嫣红牡丹锦缎的鲜亮宫装,曼妙身姿摇曳款步行走在仿佛无尽头的永巷,这倒让她想起自己上辈子傲慢无知的人生路。 看着迎面走向自己的来人,皆退避行礼不敢直视,曾经的自己对这情形是傲慢得意的。 历经一世,回想自己跌落高台,这些人却为了讨好新人,少不得都争抢着踩自己一脚。 如今的年世兰对过往的一切只有深切的恨意,那冷厉的眼神忽地带着杀意,神情决绝似孤傲的兽。 传说便是有言: 狼若回头,必有缘由。不是报恩,便是报仇。 第2章 华妃重生见故人 “华妃到。” 不想今日华妃来的这样早,皇后脸色不禁得意了几分。 随着年世兰神态傲然自若款步走进殿中,众小主娘娘皆起身向华妃行礼问安。 甚至连有了皇子的齐妃都起身向华妃微微躬身行礼。 “华妃娘娘金安。” 而年世兰视线却是望向高座之上的皇后,是一如印象里永远浅笑端着贤淑持重自己厌恶的做派。 而皇后虽四平八稳在那主位端坐着,眼见这一众人刚给自己问完安又向华妃参拜。 这样的自觉自愿又声势浩荡,竟不由地暗暗紧了紧牙关,而面上依然是无懈可击地端庄微笑。 “都起来吧。” 年世兰只挑了挑眉,又缓步在殿中仿佛巡视般,闲庭信步地一一看了一圈这熟悉又陌生的故人。 脑中是一幅幅如走马灯般的前世记忆,此时这些对自己恭敬畏惧的脸还真叫她怀念。 她嘴角含着不明所以的浅笑,只轻轻转身,款步走向自己的座位。 皇后见华妃迟迟未曾给自己行礼问安,脸上险些挂不住,眼见华妃就要坐下来,此时不禁开口道: “好了,都是自己姐妹,不要一进来就站着说话。都坐下吧。” “谢皇后。” 一众妃嫔又微微矮身行礼回话一一落座了。 华妃唇角微微牵起,顺势躬身恭敬地向皇后行礼问安。 “给皇后请安。” 皇后连忙接话,面上是神态自若的热忱。 “赐座,上茶。” 华妃接过绘春递来的茶,轻轻撇去浮沫,闻着是去年的龙井,却还是浅尝了一口道: “这旧时的茶喝起来却是别有风味,皇后娘娘当真勤俭持家,臣妾自当效仿。” 皇后闻听一向与自己唱反调的华妃,今日却屡次顺从自己不说,竟还主动示好。 想着自己皇后之尊,她年世兰在人前还是不得不低头,面上更是难得的和颜悦色。 “皇上也赏了本宫一些新茶,只是想着三阿哥喜欢,便叫齐妃带去给三阿哥了。” 年世兰一双灵气艳丽的眼眸注目着皇后,脸上是浅淡的笑。 想起前世,接下来两人又要一唱一和地拿自己的肚子说事儿,她更是没有心思应付,转念却又开口道: “皇上膝下子嗣不多,而三阿哥如今亦是长子,身份自是贵重,皇后娘娘当真是关怀备至,一如亲子呢。” 年世兰毫不吝啬地赞许皇后,微微搓捻着手上的宝石护甲,不动声色地朝齐妃看去。 皇后闻听这皮里阳秋的言辞,面上扯出略略尴尬的笑意,却是朝着齐妃道: “本宫即为皇后,后宫的孩子必然都是视如己出的。” “那是当然的,三阿哥一向孝心重,想必来日三阿哥出息了,定不会忘记皇后关怀之情,定是会以嫡母为尊,好好孝敬娘娘的。” 年世兰尾音微微拖长,亦是含笑看着对座的齐妃。 齐妃一开始听着两位的夸赞甚是得意,到后面却是微微有些不易察觉的晦涩神情。 却只能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忙搭话道: “那是自然。” 年世兰优雅端起手边那茶盏掩着上扬的唇角,又呷了口茶放下了。 刚想起身告退,皇后淡然温和的声音又道: “此次皇上登基后第一次选秀的妹妹,日后必是要各位姐妹格外关照了,毕竟也是事关皇家开枝散叶的大事。” “臣妾谨遵皇后教诲。”众人闻听皇后言语涉及子嗣皆起身回话。 年世兰固然也是懒散地跟着众人福了福身,脸上的笑意却是未减。 想起前世皇后忌惮自己,最擅长的就是给自己添堵,扶持一些低位小主来与自己争宠,倒是在皇上面前做足了一个皇后该有的气度。 只怕上辈子自己死去,作为皇后最大的威胁没有了之后,她定是稳坐皇后宝座了。 “话也说回来,华妃你承宠已久,皇上对你期待更甚,妹妹还是要加紧给皇上添个小皇子啊。” 皇后目光带着殷切,这话听着是半点嫉妒的意思都没有。 “瞧皇后娘娘说的,嫔妾只是妃妾,子嗣不子嗣的要凭天意。论起太后、皇上乃至天下人的期盼,那自然是中宫嫡子最尊贵呢。” 年世兰说着脸上是深情意切,又起身地矮身规矩行礼又接着悠悠道: “皇后娘娘人品贵重,福泽深厚,嫔妾必定为皇后祝祷,望苍天赐福中宫呢。” 心里却道:成天拿子嗣的事来刺我,你倒是也生啊,这么催生,你行你上吧。 而各小主也只好跟着华妃又是行礼。 皇后深知对她这个年纪来说,这番话是极大的羞辱,偏华妃装得诚恳无半点不敬之意。 她心头愠怒,双手不自觉地收紧,那华贵璀璨的指套差点没把后位的檀木扶手划花,可脸上依然是看不出一丝不悦,朗声带着笑意道: “都起来,起来,华妃真是说笑了,各位妹妹都是有福气的,上天必定会赐福于我大清,皇上必定会子嗣绵延。” 众人皆感受到了殿中尴尬又紧张的气氛,拘谨地坐回各自的位置。 一时间殿内没有了半点声音,年世兰见皇后已端起了茶盏,并无任何想说话的意思,便袅袅起身福了福身道: “时候不早了,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只抬眸看了一眼,年世兰那举手投足间依然傲娇跋扈的样子,只回以温淡浅笑。 不等再说什么,年世兰已然转身款步走出了殿门。 丽嫔紧随其后给曹贵人递了眼色,便起身也告退了。 “今日华妃倒是难得巧言善辩。” 剪秋此时立于皇后一旁,边给皇后添了茶边愤愤道。 “本宫也是意外,华妃今日伶俐了不少,倒是会拐着弯接话了。” 皇后轻抚着白玉如玉,目光没有落在实处,眸中似有不解。 “如今眼见新小主快要入宫了,且有几位皇上甚是满意,日后华妃盛宠不保,皇后娘娘贵为中宫,您不必放在心上。” 剪秋在一旁神色得意,想着自家主子隐忍了许久,日后新宠上位,皇后娘娘应对华妃那是轻松许多。 “如今到底不像在潜邸了,这后宫新人只会源源不断,且看日后行事吧。” 皇后轻笑着,垂眸望着手中把玩的玉如意。 第3章 华妃召见温实初 “娘娘今日倒是来的早,看皇后得意的样子,您也太给她脸面了。” 丽嫔见华妃神情如常不辩悲喜,便一如往常地讨好起华妃。 “她是中宫皇后,本宫只是份内应当,无甚好说的。” 年世兰坐在高抬的轿辇上,神色依然淡淡。 侧目望着依附自己的丽嫔,想起她同前世一般,只一味讨好自己的喜好却从来不曾看清形势,便也不想同她多说些什么。 “娘娘当真大度,您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臣妾只是替娘娘不平。” 丽嫔见华妃神情淡漠,以为她心中不快,又提及了皇上的恩宠,想讨她开心。 只是她不知在如今的华妃看来,这皇帝的心尖可是大得很,堪比宰相的肚皮了,听了这话除了心头又平添了一丝厌恶,更多的还是怨恨。 “你知道的可不少啊,本宫晨起乏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本宫会召你。” 年世兰如今愈发觉得前世自己一败涂地,亦是自己身边的人太不中用。 不是趋炎附势的,就是背主忘恩的,这样想着,心中便开始了打算。 想起前世自己糊涂一世,最后还平白担了许多罪名,如今回想起来许多事情因为自己的傲慢而忽视了。 甄嬛在自己临终前告知的欢宜香真相,如今想来依然心惊难以接受。 但甄嬛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呢? 她身边必定是有可用之人的......温实初,华妃心中猛然想起这个甄嬛自入宫起就启用的年轻太医。 当初若非他,自己也不可能在沈眉庄之事被揭发后,用时疫药方自救了。 “颂芝,本宫身子不适,你去太医院请温实初来给本宫诊脉。” 颂芝眉头一蹙,温实初,着实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心下不由疑惑道: “娘娘,您的身子一向由江太医看顾,这位温实初名头不显着实没有听闻过。” “无需多问,你去了便说本宫身子久不舒坦,便是要重新找一位新太医,想必也不敢有人有异议。” 年世兰慵懒扶额双眸微阖,声音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请。” 颂芝会意,微微退后福了福朝太医院去。 一盏茶功夫,颂芝已然在太医院内,跟着自己主子久了,狗仗人势是不学自通的。 见她一副得意狂傲的神情站在大堂中央,周围的太医三三两两围拢来。 想必是华妃有什么吩咐,虽然他们不一定有福气能去给华妃诊治,但满宫里都知道华妃一向出手大方,说不定有什么好事能轮到自己。 颂芝却不顾迎面上前讨好招呼着自己的江城,只自顾自朗声道: “哪位是温实初太医?” 众人闻听皆面面相觑,满脸疑问,还是让出了道。 温太医此时正埋头照方抓药,要给几个太妃准备秋日的补药。 乍一听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捏着药方站在当场,看向唤着自己的颂芝。 颂芝随着人群退避,看见长身立在药柜前的年轻太医,上下打量了一眼道: “你就是温实初?” “在下太医院温实初,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温实初这才确定,的确是有人点名找自己。 但看这宫女满脸傲气,对方必定是来头不小的主子,他随即躬身小心回话着。 “华妃娘娘身体不适,劳请温太医前去诊脉。” 颂芝见对方还算识礼,并不过于殷勤,面上多了几分正色。 温实初闻听华妃娘娘,显然是十分意外,神情紧张了几分。 而一旁的江城眼见自己美差就这样被抢走了,不等温实初回话,立马便上前挡在温实初身前辩解道: “颂芝姑娘,华妃娘娘身子一向由下官诊治,这温太医刚来太医院不久......” “江太医,你这是做什么,这位温太医是娘娘亲口点名的。我可提醒你,娘娘这阵子浑身不舒坦,你调理了数月迟迟不见好,娘娘还未问责你的医术呢。你自己想想吧!” 说完扔下表情惶恐不安的江城扭头就走出门。 而温实初当下赶忙收拾了一下药箱,正要抬脚出门,却被院判章弥叫住: “温太医,华妃娘娘身子贵重,你初来宫中,可要仔细诊断,若有什么闪失,便是有负皇恩啊。” 章弥那苍老的脸上满是沟壑,一双细长的三角眼看着温实初的眼神却满是锐利。 他伸手轻拍了拍温实初的肩膀,最后却是不着痕迹地紧紧捏了一下。 那力道虽谈不上疼,但却是明显刻意地,看着章弥冷厉的眼眸温实初会意地微微点头,便退出了。 这一路上他惴惴不安,不知章弥话中深意为何。 直到身处高大华丽的翊坤宫,他才堪堪收住了心神,微微俯身行礼后按着规矩便开始了诊治。 而年世兰并无过多言语,只是半眯着眼,神态似是松泛地静静观察着温实初。 只见温实初凝神诊着脉,忽然他眸中有异样的神情,那隔着丝帕搭在腕上的手指亦不自觉地紧了紧,但那异样神色只一闪很快便归于沉静。 温实初此时才明白了院判章弥的暗示为何。 乍听“有负皇恩”四个字的确无半点不妥,但此时他已然是明了章弥提及皇恩的用意。 想必此事皇上是知情的,甚至......就是皇上授意的。 他心中早已千头万绪转念过,却依然一脸平静地起身作揖道: “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近日劳累,加上心神不宁,下官开个方子好生调理便可。” 年世兰自然早已将温实初神色收入眼底,却依然面色平静,语调温和,她拿起茶盏道: “好,有劳太医了,颂芝,送温大人。” 年世兰敛起眸子冷厉的精光,此时的自己并没有万全的把握能逼出温实初道出麝香缘由。 哪怕眼下的温实初再惧怕自己,相较于欺君罔上的重罪,他也不可能真的敢冒险倒戈心向自己。 自己的麝香之毒看来还是要靠自己想法子,最好让皇上不得不解,那才最解气。 第4章 胤禛探望装病躲 颂芝领命送温实初出去了,还不忘塞给温实初一包不小的银子。 “颂芝姑娘,下官给华妃娘娘诊脉是份内应当,万不可受如此大礼。” 虽然温实初知道各处打点亦是皇城内不成名规矩,但这一包银子着实有点太多了,有贿赂之嫌,不符规矩。 “温大人,您还是收下吧,日后还要有劳温大人呢。” 颂芝将东西往温实初药箱推了推,哪知这温实初是个实心眼儿的,僵持着不肯收下。 “温大人,您若是不收下这娘娘的心意,娘娘怎么还放心用你啊?若你执意不收,那这银子只能送给你奔丧之用了!” 颂芝面上笑意收敛,话中无半点遮掩,自家主子的情还没有人敢不受的。 “那,那下官多谢娘娘赏赐。” 说着温实初便伸手接下了颂芝甩来的钱袋。 回去的路上,他拿着钱袋,想起方才华妃的脉象。 抬眼望着皇城四方天空那初秋的落日余晖,想着自己恐怕已经被卷入了内宫斗争之中了,心里除了忧惶并无半点喜悦。 “东西收下了?”年世兰斜靠在暖榻上,问进来的颂芝。 “开始他还故作清高,但娘娘赏赐,凭谁也不敢推拒,自然是收下了。” 颂芝上前轻轻捏着华妃的小腿,又念叨起今日那尚未入宫的夏常在张狂做派的传闻。 而华妃却只是听着颂芝闲话着,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并未搭话。 心里盘算着温实初必定是诊出了自己体内的麝香了,但他却只字未提,想必是得了提点的。 但他身怀医术,必定能想点法子给自己医治的,眼下虽然没把握能使唤他,但只要甄嬛入了宫,他便不得不听自己的了。 “往后这宫里倒是热闹了。对了,现下皇上在何处?” “近日听闻皇上为了税银的事甚为烦心呢。” 颂芝正捏着华妃的腿淡淡回复着,却忽的手里一空。 华妃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前几日对欣常在侍寝十分不满,下面人已经支会了欣常在的绿头牌挂起来了。 只怪自己眼下思虑太多一时未能想起,虽然知道自己早晚还是要面对皇上的,却不想此时在自己还未梳理起前情往事的时候徒增纷扰。 她蹙着眉起身,颂芝不解赶忙上前搀扶了一把。 “等下皇上来,就说本宫今日身子不适,刚喝了温太医的药睡下了。” 华妃想起今日太医来过,皇上必不会多疑,又道: “等下让福子上前伺候,记得让她带上本宫赏赐的发钗。” “娘娘......” 颂芝怕是自己听差了,不解地发问却被年世兰打断了。 “别多问,让她过来本宫叮嘱几句,你照做便是。” 说完她擦去了口脂,又松了松发髻,鬓角几屡发丝垂下,却有几分憔悴模样。 年世兰深知皇后针对自己,无非是因为自己背靠年家,又同她一般无子,便觉得自己威胁到她的中宫之位。 而如今她重生归来有许多人和事要重新梳理,把福子推出去,也好暂时分宠,不让自己太招摇引来各方敌意。 “皇上驾到。”正思量着,殿外便传来禀告声。 颂芝给福子递了眼色,福子伶俐上前恭迎皇上。 “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你们娘娘呢,怎么也没出来迎接朕。” 皇上口吻带着戏谑,闻听今日欣常在的绿头牌被华妃挂起便猜到她在使小性子。 便低头问询跪地的福子,视线却被福子头上的红色宝石珠钗吸引。 “回皇上,娘娘身子不适,下午召了太医来诊治,服了药睡下了。” 福子声音娇柔,明眸静垂,在昏黄烛光下,那红色宝石衬得她十七年华的少女容貌愈发娇艳欲滴。 “华妃病了,怎么没人来回禀朕?” 胤禛不料华妃是真的病了,走入寝室,轻轻掀起了帷幔一角,却见帐中美人似有病容,面上微微泛着油光酣睡着。 华妃闭着眼,那鼻尖萦绕着她曾经贪恋的龙涎香气息。 一息间,年世兰感受到眼前男人的手即将触碰到自己,她被中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她用力收紧微微发汗的指尖,克制着自己的心绪。 “回皇上,太医说近日华妃娘娘劳累,早起皇后娘娘请安不小心着了风寒,娘娘说是小事,不想打扰皇上朝政,故而不让奴婢前去禀报。” 福子这时又高举起日常华妃为皇上常备的养生茶,恭敬回话着。 皇上转身伸手接过温热的茶盏,却微微触碰到那纤细柔软的指尖,他见少女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又羞怯地低头垂眸,皇上心底涌起一丝痒意。 “你这发髻是垂鬟分肖髻?配上这发钗倒是娇俏。” “回皇上,前几日您问起奴婢年龄,华妃娘娘说想起与皇上初见时的日子,便赏赐了此钗给奴婢。” 福子极力想起华妃的嘱咐,一字一句地回禀着。 “你家娘娘抬举你,你便好好当着差尽心伺候吧。明日朕再来看华妃。” 皇上喝了口茶便放下了茶盏,算了领了福子的情,起身便出了寝殿。 年世兰假寐躺在帐中,听完帐外两人的对话。 待皇帝走后,她掀起捂着自己的厚被,坐起身。 再次听到皇上的声音,那熟悉的气息靠近,自己的心底还是波澜起伏的,她微微发着愣。 “娘娘,您刚出了汗,仔细风寒。” 颂芝挽起纱帐,见自家娘娘为了装病把自己捂出来一身汗,帮着披上了外衣。 “给本宫倒杯茶吧。” 年世兰起身,将一旁的烛火拨了拨,殿内亮堂了几分,那闲逸的样子没有半点恼色,接过颂芝递来的温茶又道: “看好福子,不让她出宫,亦不能与旁人接触。近日你和周宁海把翊坤宫的下人再梳理一遍,别眼皮子底下生出暗鬼。” “是,只是奴婢不懂,娘娘为何要提拔福子?倒叫皇后得了便宜。” 颂芝脸上满是鄙夷不屑。 年世兰却只淡笑,前世自己轻狂鲁莽,从杀福子开始,皇后便是已经抓住了拉踩自己的把柄。 她轻摇头伸手点了颂芝气鼓鼓的脸道: “福子是有福的,便不知道她能不能担得起这份福气了。” “她就是再有福,也是个下人出身,这天大的福气落到头上怕也是会压垮她。” 颂芝这嘴上不饶人的功夫,一时半会也是改不了了,年世兰笑笑又似乎是想起来什么。 “方才皇上夸福子的是她的发髻,这倒有些奇怪了,皇上不是沉迷女色之人,怎会认出这发髻?” “还不是福子投其所好,一副妖媚样子......” 颂芝给华妃拍拍了软靠扶着她走向软榻边说着。 “等等,投其所好?” 华妃坐下,拿着茶盏片刻后唇角微微上扬,便明了这其中缘由了。 知道皇上所好的便只有皇后了,后宫嫔妃发饰都按等级装扮,对宫女便是要求朴素装扮,不得随意佩戴饰品,但福子的发钗是赏赐,便是戴得的。 之前那福子总是梳着普通少女的发式,因鲜有装饰倒是不打眼的。 皇后当真是用心良苦地讨皇上欢心了。 这发髻难道是皇后当年所用的? 但想起这对帝后的日常相处,除了相敬如宾,固然皇后殷勤讨好,却是不见得皇上有什么深情的痕迹。 年世兰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这发髻或许是旁人的,且是皇上喜爱的。 第5章 成全福子成小主 翌日,因昨夜皇上说今晚要来翊坤宫看望华妃,虽然年世兰早就差人去御前告知皇上自己身体还未康复,不宜见驾。 但午后小瞎子还是来传话晚上皇上会来翊坤宫。 此时年世兰早早装扮起病容在门口迎接皇上。 “皇上驾到。” “臣妾恭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咳咳。” 华妃见那明晃晃的龙袍走到近前,却是没有同以往一般与皇上含情对视,只俯首规矩行礼,不忘哑着嗓子又咳了几声。 “快起来,地上凉,怎么还在咳嗽?” 胤禛俯身轻轻扶起年世兰,口吻甚是关切。 “多谢皇上关怀,只是臣妾风寒未愈,皇上何必跑这一趟。若是过了病气,倒是臣妾的不是了。” 年世兰感受着手臂传来男人的体温,身体却是紧绷的。 数日未见的华妃,因病素净着一张姿容出众的脸,此时微哑带着些许颗粒感的声音,让胤禛却是平添了几分真切的怜爱。 “爱妃身子不适,朕甚是挂念,哪怕过了病气,朕也认。” 说着又将往日极少露出娇弱之态的华妃往自己怀里紧了紧,一起靠着在软榻上坐下了。 “皇上,臣妾都这样了,您还没个正经拿臣妾取乐。” 华妃顺势推了推身旁的男人,自己起身在桌几的另一边眼眸含着笑坐下了。 此时福子端着热茶上前给皇上上茶,微微俯身时,那手腕露出洁白的一截。 “皇上请用茶。” 皇上随着那如雪的皓腕看向侧脸对着自己的福子,似有一瞬的晃神,视线随着福子直到她退下。 “皇上,福子的发钗是不是很精巧别致?” 胤禛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端起那茶喝了一口道: “朕记得这发钗是你刚入王府时,朕亲赏的,故而多看了几眼,只是你倒舍得给她?” “皇上,您赏赐臣妾的东西已然十分丰厚了,这发钗颜色鲜艳娇嫩,臣妾不常戴,放着也是可惜,配福子正好。” “爱妃独具慧眼,你身边的下人亦是有福。” 皇上眉目舒展,望着眼前的茶又举杯喝了一口。 “这福子本就是皇后赐予臣妾的,臣妾自然是另眼相待的,能得皇上的夸赞,福子更是有福的。” 华妃盈盈含笑回话,手中的丝帕却是被紧捏地发皱。 “爱妃如今倒是十分大度,极少听你这么夸旁人。” 皇上深知华妃爱吃醋的性子,看向年世兰的眼中带着深意。 “皇上此话便是说世兰小心眼了,您也没说错,过几日新人入宫,皇上大可看世兰是如何小心眼的。” 华妃好看的狭长凤眼上挑,似是嗔怪,甩了手中的帕子。 皇上见她又起了小性子,似乎笑意更深了,他的世兰永远是这副爱争风吃醋的样子,甚是可爱直率。 “瞧你,说几句玩笑便开始生气,也就你敢给朕脸色瞧。” 说着拾起了那丝帕,在手中把玩着,胤禛闻见那帕子上的欢宜香,神色有一瞬地凝滞,但转念又将帕子放在了桌几上。 “今日你便早些休息,待会我让苏培盛给你送梨汤来润润喉,等你病好了,朕再来看你 。” “是。皇上慢走。夜深了,皇上也要早歇安寝。” 华妃将皇上的举动尽收眼底,若是当初的自己闻听胤禛此番关切之语,心底定是甜如蜜糖的,如今却只觉骇人的冷意四起。 胤禛拍了拍她的手,转身走出了殿外。 “让福子跟着去取梨汤吧。” 华妃望着胤禛的背影吩咐着,眸色沉凝,似有几分湿意。 不消片刻,梨汤便送至了翊坤宫,只是送汤之人是苏培盛。 “娘娘,今夜福子在养心殿伺候了,皇上嘱咐奴才给您送梨汤,您早歇休息吧。” “多谢皇上挂怀,有劳苏公公了。” 华妃面容沉静,不知是不是依然有病态,跳跃的烛火下,显得那脸又苍白了几分。 “娘娘。”颂芝蹙着眉,将主子的伤感收入眼底,满目疼惜,却不敢多言劝解。 她知道,主子作如此决定,必然是伤心极了。 “好颂芝,扶本宫安寝吧。” 年世兰躺在床上,手脚却是冰凉的。 她知道眼下福子是自己一手安排的,她的确是难过的。 但却不敌胤禛闻见那欢宜香时,一瞬凝滞的表情带给自己的伤痛。 虽然上辈子甄嬛告知了自己丧子不孕的真相,可远远没有比自己证实来的真相更让她痛彻心扉。 年世兰捏着锦被的手收紧了几分,眼眸里闪烁着的是异样的暗流。 “皇上啊皇上,您真的好薄情。不过幸好,如今我还有机会收回自己的心,只有无心,我才能护住我想护住的,才能得到我想得到的。” *** 这新人入宫近在眼前,一夜之间,皇城内竟又新增了一位答应小主。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第二日给皇后请安时,众妃嫔便在皇后起身前悄悄议论开了。 “你说这福子是从翊坤宫出去的人,今儿华妃好像还称病告假不来请安了,肯定是气坏了。” 齐妃拿着丝帕掩起嘴角说完便笑了。 “可不是吗,按说她一向对咱们跋扈,却不想眼皮子底下的人都防不住。” 欣常在原本因为自己的绿头牌被华妃挂起心里有怨气,今日说话的嗓门都高了几分。 而丽嫔脸上似有不悦,却也觉得这事着实有些气闷。 华妃明明一向是铁腕手段,却不想竟看不住皇后送去的一个婢女,这让作为华妃一党的自己脸上都无光。 而曹琴默只冷眼旁观,神色如常,眼下或许新秀即将入宫,华妃一时疏忽了,但她深知华妃定然不会轻易因为此事而地位有丝毫动摇。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福子却是比其他嫔妃先一步到了皇后的寝殿,按着规矩侍寝次日便要来中宫请安的。 “快起来吧,你伺候圣驾辛苦,不必多礼。” 皇后坐于妆台前含笑示意福子起身。 “福子谢娘娘提携,不敢忘娘娘大恩。” 福子仍旧跪着,一身答应小主的打扮甚是清爽雅致,容貌虽不是上乘,却贵在气质清丽。 “这都是你的福气,本宫看重你,必定会为你打算的。” 皇后对福子谦卑的态度甚是满意,起身虚扶了一把。 “皇上可有为你安排住所?” “皇上说翊坤宫只让华妃一人独住,让臣妾住钟粹宫。” “也好,如今新秀快入宫了,这段时日你定要伺候好皇上。” 皇后眸光沉凝,带着深意。 第6章 夏氏狂妄受惩罚 虽说入秋了,偶尔还有秋蝉聒噪着,这午间的日头还是热辣的。 黄规全顶着这日头匆匆赶往翊坤宫,皇后虽然安排了各小主的住处,但也关照他给华妃过目,更是一刻不敢耽搁了两宫娘娘的差事。 华妃淡淡扫视着这册子,心里一早便有了打算。 既然新人已经登场了,那这戏台也该让给她们。 自己作为旁观者才能看的更清,才能腾出手做旁的打算。 为免有心之人起疑,便按着前世自己的处事作风,同前世作了同样的安排。 延禧宫便是安排了富察贵人、夏常在、安陵容;咸福宫常熙堂分给了沈贵人;那偏僻路远的碎玉轩依然是安排了莞常在和淳常在。 黄规全得了旨意便退下了,华妃转脸又对周宁海道: “碎玉轩刚修缮好,便安排个可靠的侍卫暗中监视便可。还有,去查一下一个叫肃喜的太监。”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年羹尧兵权在握,宫中守卫自然也安插了自己的部下,以便里外传信也是为了关照华妃。 年世兰自然知道甄嬛身边的奴才都是极忠心的,即便眼下换去了几个奴才,怕也是防不住她高明的驭下之术。 当年让自己吃暗亏的浣碧便是最好的例子。 前世自己与甄嬛为争宠而争锋相对,回想起已觉可笑可悲。 更讽刺的是自己临死前,却只有她给自己带来了真相,让自己死个明白。 只是自己的确未曾想要她失去孩子,她言之凿凿是因为欢宜香之故便罢了。 但碎玉轩失火之时,自己成天因哥哥之死伤心郁结。 而肃喜并不是自己的心腹,纵火之事的确不是自己安排的。她倒要看看这个火烧碎玉轩的罪魁祸首是何人。(参考小说版甄嬛传中,纵火一事是端妃安排。) 年世兰梳理起前世的各种线索,只觉仿佛如一团乱麻搅在一起,一时不知线头在何处。 *** 转眼大半月过去便是九月十五,新小主都到了宫中,而一切传闻消息便与前世丝毫不差。 今儿是新人初次觐见皇后,虽然这几日时常都是福子侍奉圣驾,但年世兰依然打扮地华贵夺目姗姗来迟,一如往常地傲然做派。 待众小主给自己行礼参拜之后,年世兰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几句莞常在和沈贵人,言语中虽有威压之势却并无过多为难。 “皇上真的是慧眼识珠,前有福子被封为答应,如今新妹妹个个都这么出众。都起来吧。” “说起来福子被皇上亲眼,还是沾了华妃妹妹的光啊。若非妹妹身子不适才得皇上时时探望,福子妹妹怕是要明珠蒙尘了。” 齐妃转头搭话,不料华妃自己先提起来福子,神情带着嘲讽。 暗讽华妃生病博恩宠,身边的下人却上杆子爬上了龙床,华妃一向善妒狠戾,如今却得了极大的羞辱。 “齐妃姐姐这话倒是不错,不过论起来,福子是皇后赐给本宫的,这福气还得是皇后有先见之明,倒像是皇后娘娘算定的呢。” 年世兰闻言却是不恼,眸中的不屑却不见掩藏半分,转头带笑望向皇后。 “谁带来的福气都不要紧,各位妹妹都是皇上看中的,必定都是有福的。” 皇后敛起笑意接着又道: “往后同在宫中,一则要尽心尽力侍奉皇上,为皇上延绵子孙;二来也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不得生出争风吃醋之事惹皇上烦心。” “是。”众妃嫔皆同声应下。 莞常在甄嬛闻言与沈贵人沈眉庄相视一眼,便领会了这福子与两位主子的关系了。 接着皇后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嘱咐,众人便散去了。 年世兰闲庭漫步望着不远处夏冬春与甄嬛三人争执着,眼见夏冬春的巴掌便要落下,周宁海早已大力握住了夏冬春的手腕。 几人一番解释之后,年世兰似是意兴阑珊,训诫众人几句之后便开口道: “夏常在无视宫规,以下犯上,欲在宫中无礼,罚闭门思过三月。” “华妃娘娘嫔妾再也不敢了,嫔妾只是对安答应心有不甘,并无逾矩之意,请娘娘明察......” 年世兰垂眸望着夏常在,不料如今的夏氏,由于自己从轻发落居然出言反驳,意指自己身为常在可以训示一个答应。 自己那一丝慈心都快要被眼前这个蠢货消磨了,脸上的神情愈发不耐,伸手拢了拢鬓边声音懒懒道: “今年的枫叶似乎不太红啊。” 一旁的颂芝立刻会意道: “奴婢听说那枫叶要鲜血染就了才红呢。” 华妃神情漠然透着寒意厉声道: “是吗?那便赏夏常在一丈红吧。就算用她的血,为宫里的枫叶积点颜色吧。” 夏常在不解一丈红是为何物,周宁海在一旁阴沉着嗓音道: “启禀小主,一丈红乃宫中刑法,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木板,责打其腰部以下部位,直打到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上去鲜红一片,那颜色叫一漂亮!” 未等周宁海说完,夏冬春浑身瘫软倒地颤抖着,她哆嗦着磕着头哭喊求告着: “华妃娘娘饶命,求华妃娘娘开恩,嫔妾知道错了,嫔妾认罚,愿禁闭宫中三月,求娘娘开恩,嫔妾再也不敢了。” 而一旁甄嬛三人皆面露怯色,惶恐跪下,不敢再言。 年世兰微微扫过众人神色,又曼声道: “念在夏常在初犯,此次便免了一丈红,三月内禁闭宫室罚抄宫规百遍。此事由你们几人引起,望各位妹妹引以为戒。” 话毕便随着浩荡宫人离去了。 安陵容眼见方才还趾高气昂的夏冬春,此刻被狼狈地押解回宫,早已腿软坐在地上。 “姐姐,华妃娘娘差点要了夏冬春的命,吓死我了。” 几人上前搀扶起安陵容,甄嬛手心亦生出了薄汗。 想着方才自己一时情急为陵容出头,若非华妃出现自己亦差点与夏冬春起了争执,心中亦是后怕。 “华妃向来狠戾,却不想如此狠戾,但却终究没有要了夏冬春的命,此举意在杀鸡儆猴,日后我们更要谨言慎行。” 沈眉庄亦是微微蹙眉,沉声道: “不错,今日请安听人提及的那答应福子,如今便是皇上的新宠,且她名义上都是两宫娘娘的下人,此时两宫似是有不快,我们必定要谨慎万不要去招惹才好。” “姐姐同我想到了一处,此前皇后与华妃恩赏各宫,意在拉拢,咱们可要小心应付。” 三人商量完皆神色戚戚,各自回宫了。 第7章 前世迷案又重见 没想到新人第一天觐见,华妃娘娘好大的气势,当众教训了夏冬春被罚禁闭。 新人对此事那是异常关心的,但对久居深宫的其他妃嫔却是见怪不怪了。 午后丽嫔带着曹贵人便来到了翊坤宫,得知华妃刚打压了新人,两人自然是要奉承一番。 “娘娘,那夏冬春初来宫中便对您有不敬之言,今日您抓了现行,这三个月的处罚倒是便宜她了。” 原本丽嫔因为福子获宠的事就觉得十分没脸,如今华妃打压了新人一头,仿佛觉得自己腰杆子都硬了,说起今日长街华妃当众严惩夏常在的事,丝毫不掩小人得志的面目。 “夏氏既然狂妄愚蠢,又亲近皇后,本宫怎么能让皇后少了助益呢?” 年世兰淡淡看着曹贵人怀中熟睡的温宜,声音轻缓不疾不徐。 “娘娘此举甚是高明,惩罚太重也要看在皇上情面,而夏氏想攀附皇后,也要看皇后看不看得上。” 曹贵人一如从前,几句话总能点出要害,还能把年世兰哄得高兴。 “近日本宫身子尚未痊愈,温宜还小,你们便先回去吧。” 年世兰看着温宜又想起自己前世利用温宜争宠之事。 曹贵人此人虽阴戾,对孩子却是可以豁出去维护的,但想到自己的死少不了她的背叛和推波助澜,依然不得不防备。 想到前世的曹琴默,又想起那个火烧碎玉轩,最后让自己最终丧命的人。 “周宁海,肃喜之事查的怎么样了?” 周宁海闻言神情似有为难,低头回话道: “肃喜只在宫中干些粗活并未服侍过任何小主,但似乎有个宫外的兄弟,仿佛是端妃母家的下人,但碍于齐将军府与咱们年府无甚往来,一时还未确认。” 年世兰闻言停下手中动作,一言不发。 静立一旁的周宁海,只觉空气中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压力透心而来。他慌忙跪地道: “奴才办事不周,请娘娘责罚。” 年世兰只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周宁海迟疑着起身躬身在一边,不敢再言。 片刻之后,年世兰开口道: “端妃最近如何了?” 那语声极淡,又极为傲然。 颂芝忽的被问起这个自家主子最痛恨的人,一时有些语塞: “娘娘怎么想起她了?想必一如往常吧。” 年世兰华贵的指套轻叩着桌几,思量了半晌道: “你亲自去嘱咐内务府。她的病,先找个小太医关照着,人不死便好。其他事日后再安排。” 那碗端妃口口声声不愿承认的滑胎药,如今再联想起皇上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看来倒是真的与她无干。 端妃与自己同样身为将门之女,皇上会提防自己,自然也会防着她。 这样看来这恐怕是皇上一箭双雕的算计,一个丧子,一个再无生育能力。 哪怕她们两人其中有一人得知了事情真相,也永远不可能成为盟友,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而端妃此时身边可用之人便只有贴身伺候的吉祥了,那肃喜想必是安排在别处的心腹。 年世兰心中悲怆,又自觉可笑。 上辈子给自己加了致命一刀的,竟然是自己打压到最不可能还击的人。 想到此处,年世兰竟然勾起唇角扯出了一抹艳丽诡异的笑。 “如果这份对自己的深切恨意,最后用在了她们共同的仇人身上,那该多么痛快。” *** 回到了碎玉轩,甄嬛依然惴惴不安,想着新人侍寝的日子就在眼前,经夏常在一事,自己已经招惹了六宫的关注。 入夜之后就传来碎玉轩莞常在病倒的消息。 宫中却是一片嘲讽哂笑,华妃娘娘惩治夏常在,竟把莞常在吓病倒了,当真是空有美貌却胆小无用,看样子难成气候了。 翊坤宫中,年世兰斜靠在软榻之上,正看着宫中账册,周宁海此时带来了碎玉轩的消息。 他上前半步轻声对华妃道: “听我们的人回禀,今日下午莞常在在院内海棠树下,挖出来一个带着怪异香味的坛子,不久便召来了太医,便说莞常在病倒了。” 年世兰想起上辈子,甄嬛是因为接连目睹了自己处置夏常在被罚“一丈红”,又见了福子井里的尸体被吓病的,当时自己还十分不屑她胆小如鼠的性子。 而如今虽然没有一丈红和福子的尸体,甄嬛却依然病倒了。 可见甄嬛如今存了同自己一般的避宠心思,这明哲保身之举倒是顺理成章,不得不感慨前世自己会败在她的手里,倒或许真的不单是因为她入了皇上的眼。 若是要装病,昨个儿回去之后她该立马装病才对,而午后发现了那个奇怪的坛子之后才称病,那必定又和那古怪坛子有关了。 年世兰放下了手中南边上贡的葡萄,在丝帕上轻轻擦了擦指尖水渍,沉吟片刻后,对周宁海开口缓声道: “召温太医来翊坤宫。”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温实初便躬身进来了。 “给华妃娘娘请安,不知娘娘是否身体不适?” 华妃朝颂芝抬了抬下巴,颂芝会意: “娘娘入夜后身子不适,有劳太医来一趟,你们其他人先下去吧。” “那下官这就给娘娘把脉。”温实初闻言不敢怠慢,拿出脉枕跪地开始给华妃诊治。 “本宫身子可还有法子医治?” 正诊脉的温实初闻言并未多想接话道: “娘娘身子无碍,许是秋日里多食了些生冷之物,有些脾胃不适,下官开付药便可。” “本宫身子明明久病不愈,你却说本宫身子无碍,是觉得本宫好糊弄吗?” 华妃收回手臂,忽然厉声责问,那声音冷冽不带温度。 温实初心头凛然一颤,几乎是立刻便想到了华妃的不孕之症,脸色苍白俯身跪地道: “娘娘明鉴,下官许是医术不佳,但绝不敢糊弄娘娘啊!” 温实初此言十分聪明,若华妃所指是自己不孕之症,那便是自己医术不精没有诊断出来,便不是有意隐瞒。 “是吗?既然你医术不精,听说午后莞常在的病是你给诊治的,那本宫更要找其他太医再去给莞常在诊断一番了。若因你庸医误事,你说该怎么罚你?” 年世兰面容沉静,眸子里却有凛冽锋芒,她牵唇颔首看着一时惊恐的温实初,不等他回话又道: “你怕什么,你小小太医医术不佳最多被赶出宫中罢了。只是......” 年世兰直起身又往软垫靠了靠,似乎神情惋惜叹了一口气。 “若你伙同莞常在装病避宠,那便是欺君大罪,什么后果你应该知道了。” 温实初闻言如雷贯耳,直起身似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华妃,却很快察觉到自己失态,又俯身触地道: “华妃娘娘,微臣不敢啊,忘娘娘明鉴。是微臣医术不佳,实在与莞常在无关啊,微臣明日便辞官出宫,忘娘娘开恩啊!” 华妃垂眸望着脚下跪地的温实初,端起了手边茶盏,神情淡漠地说道: “你倒是十分维护这位小青梅,起来回话吧。” 温实初心里却是又沉了沉,满脸的灰败与妥协。 华妃娘娘此话一出,想必是有备而来,早就调查出自己与嬛儿的关系了。 “微臣不敢,求娘娘开恩,实在是微臣医术不佳,不干莞常在的事......” 第8章 华妃理清前世冤 年世兰见温实初这柔软实心的性子,只一味求告保全甄嬛,却说不出其他。 哪怕说日后为自己马首是瞻的话都逼不出来。 年世兰不禁翻了翻白眼,他们两人幼时相识,他还博取不了甄嬛芳心,如今看来那是有点子道理的。 她不耐地将茶盏重重搁置在桌几上,没好气道: “本宫并不想取你们性命,也无所谓莞常在此举。本宫且问你,午后碎玉轩挖出来的罐子是为何物?” 温实初被这不小的动静打断,听闻华妃之言有了几分清醒,直起身扶了扶官帽道: “回娘娘,是用罐子装着的麝香,且有段时日了。想是芳贵人在时,有人偷偷所埋。” 温实初早已放弃了隐瞒,几番对话下来,他深知自己已经被华妃拿捏了,自己如何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何况还事关嬛儿。 “麝香!”年世兰脸色一滞,手不自觉地紧紧捏住丝帕,“又是麝香。” 年世兰暗自思忖着,芳贵人此前便污蔑自己害她腹中之子才被赶去冷宫,而那害人的物证必定就是那麝香了,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了。 想着满宫里都是怨恨自己的妃嫔,此事已过许久,要追查却是难上加难的。 “本宫且问你,此麝香一般都是香料所用,果真有奇效会让孕妇滑胎?” 年世兰此问便是想探出,温实初对麝香之药效有几分了解,是否有医治之法。 “回娘娘的话,麝香作为中药具有开窍醒神,活血通经的功效。主治闭证神昏,疮疡肿毒,瘰疬痰核,咽喉肿痛,血瘀经闭等病。因其活血功效显着,所以孕妇禁用此药。” “那依你所见,若要让孕妇滑胎,这麝香要使多少用量?” 年世兰眸光冷厉,静待着温实初的回答。 温实初微微抬眸短促地对上那肃然的视线,又拧眉沉声道: “这还得看孕妇体质,但功效最显的还是食用,只是食用之法若量大的话会很容易察觉麝香的香气。其次便是透过肌理缓缓渗透。若孕妇月份小,且母体孱弱,少则数十天,多则半月也够了。” 华妃心念转了数转,又问道: “那倘若孕妇怀相安稳,且过了三个月,那此法可还行?” “若是如此,胎儿稳固,孕妇日日食用定量含麝香之物,那也得花上两三月才会导致滑胎。” 温实初不明白华妃为何问的如此清楚,但也不敢有所隐瞒,只垂着头和盘托出。 而年世兰脑中却有长电破空,仿佛蓦然惊醒。 这下她才终于明白,前世自己与甄嬛最终还是被人算计了,想这一石二鸟之计当真高明。 而这幕后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皇后,但诸如端妃,曹琴默之流也不是不可能。 年世兰一时默默,扯了扯嘴角强作镇定道: “那按你所言,这药若日日食用岂非有避孕之效?” “此药效用甚广,日日食用定然是伤身的,并不适用于避孕。” “那若作为香料,日日熏香或者加入女子面脂香粉一类呢?” 温实初眸光微动,袖中的手指紧握,他不敢抬头察看华妃的表情,极力保持自然地接话道: “此法若长久使用倒是可行。” “倘若停了麝香呢?是否还能再有身孕。” 华妃固然知道温实初的顾忌,但眼下她急需得到答案,步步紧逼。 “调理之下,自然可以恢复。” 温实初直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只能安慰自己,如今只是在与华妃探讨药理而已。 年世兰闻言,似乎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眉目间却又多了两分倦意,她语声淡淡道: “今日你便先回去吧。碎玉轩之事本宫就当不知道,你处事谨慎,本宫日后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 温实初得了这句恩赦,眉心微微松动,忙又跪地谢恩退了出去。 秋风四起,温实初走出翊坤宫外便打了个冷战,脸上愁云惨淡。 一路都在回想方才两人对话,反复揣摩着华妃真正的用意却毫无结果。 “眼下自己要维护嬛儿,怕是只能暂时顺从华妃了。” 想起甄嬛午后一副破碎憔悴神情,他攥着拳,似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日后定会尽自己所能守护他的嬛儿。 颂芝送出温实初回来见华妃依然静坐发着呆,上前提醒着道: “娘娘,温大人已经送出去了,天色不早了,娘娘是否准备安寝了。” “颂芝,本宫睡不着,扶本宫去御花园走走吧。” 年世兰抬头望着皇城这四方的天,只觉四面楚歌,不觉心间冷意四起。 又想起前世一些琐事,她断定欢宜香之事皇上和太后必定是知情的。 那皇后呢?她一直打压针对自己是否知道欢宜香一事? 年世兰正一时愣神,只觉肩头一暖,颂芝小心翼翼为自己披上了嫣红锦缎的斗篷。 “娘娘,秋风凉寒,小心着凉。” 年世兰唇边浮起一抹浅笑,想着前世有些敌人,如今还不曾与自己为敌。 但前世自己的忠仆还有可用之人就在手边,那这开局就不算太坏。 “也罢,先回去吧。” 主仆刚踏脚想走出花圃,却听见身后假山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华妃抬手止步,颂芝会意立马吹灭了手中的灯笼。 “那东西可带来了?” 是剪秋熟悉的声音传来,隔着茂密的树枝,却看不清剪秋对面男子的脸。 “东西带来了。” 男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又悄悄环顾四周,交给了剪秋道: “娘娘是要眼下就动手吗?” “眼下娘娘还未有指示,只是先预备着,毕竟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剪秋压低声音说完,两人相视一眼便匆匆散伙了。 随着秋风阵阵,似乎有一丝浅淡熟悉的香气随风而来,待没了动静年世兰和颂芝主仆俩才悄悄回到了翊坤宫。 回到宫中,年世兰给自己灌了杯冷茶,颂芝轻声提及御花园一事问道: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打探一番?” “不必打草惊蛇,有些事还需你去安排。” “你告诉温太医,让他关注皇后和福子宫中用药情况,还有让他悄悄将之前芳贵人的脉案查阅之后来回禀本宫。” 在闻见那熟悉香气的那一刻,年世兰几乎肯定了那是麝香无疑了,那芳贵人之事就是皇后栽赃自己了,前世自己同皇后都是明火执仗地冲突,如今看来,皇后在背后做了许多事,倒真是帝后同心。 第9章 揭开真相寻元凶 一众新人中,沈贵人得了头一份的恩宠,一众妃嫔小主都看重了沈眉庄几分。 “沈妹妹姿貌出众,这头一份的恩宠倒是实至名归。姐姐我可是望尘莫及了。” 丽嫔口中虽是夸赞,但难掩一股子醋意。 “华妃娘娘仙姿玉貌,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嫔妾不敢以姿貌自居,各位姐姐陪伴皇上已久,嫔妾还要向各位姐姐多讨教才是。” 沈眉庄早知自己若是第一个侍寝,那必定躲不过这些拈酸醋意。 “沈贵人稳重端庄,各位妹妹个个都是皇上亲自挑选,大家都是有福气的。” 皇后此时听得下面的口舌之争也差不多了,适当开口,那高贵和善的假笑就如同“变脸”面具,切换自如。 年世兰不自觉地翻了翻白眼,端起手边的陈茶无奈喝了一口,心口那股子作呕的感觉压下之后道: “皇后娘娘今日仿佛心情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皇后闻听此言,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心里不确定华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想着此事早晚会满宫皆知,便也不再隐瞒了。 “妹妹果真是心细如发,原本是不想今日说的,但妹妹你既然提及,本宫正好也将喜事说与姐妹们,大家都跟着沾沾喜气。” 皇后含笑看向座在末位的福子道: “福子怀孕已近月余,众姐妹也得加紧给皇上开枝散叶啊。” 众人投来羡慕或嫉妒的目光,纷纷恭贺,福子脸上带着羞怯的喜悦,腰杆子也直了起来,那手自然地轻放在平坦的肚子上,一副欢喜得意的神情。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福子妹妹毕竟从我宫中出去的,本宫自当备份大礼,本宫便安排妇产千金圣手的江城太医给妹妹开些安胎药吧。” 华妃见那矫情做作的样子就不喜,唇边勉强浮起浅笑,话中的善意却似乎不带温度。 “谢华妃娘娘关怀,臣妾很好,且皇后娘娘已安排了太医为嫔妾安胎,嫔妾身份低微,哪里敢如此劳师动众。” 在翊坤宫数日,福子对华妃只有臣服和惧怕,虽然她无意中成全了自己,她却不敢过分讨好接近。 福子本就下人出身,趋利避害是本能,想比华妃她更愿意相信皇后。 “福子妹妹如今倒是有几分小主的做派了,都变的伶牙俐齿了。” 年世兰笑意深藏,语中却多了一分冷沉,眼见福子低下头不敢与自己对视,又道: “这倒是本宫疏于关心妹妹了,本宫还以为,你毕竟是皇后指给本宫的,本宫照拂也理所应当,倒是忘了妹妹还是念旧之人。也罢,皇后贵为嫡母,福子的孩子自然也就是皇后的孩子。” 华妃这话看似毫无问题,但话落在怀有身孕的福子耳里却是敏感的,她扯了扯笑起身向皇后又施了一礼道: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照拂。” “好了,大家都是姐妹,无需如此见外。” 皇后淡淡扯出一句话圆场,齐妃又打头同福子讨论起有孕生子的话题。 年世兰实在不想插话,眼见身边皆是心口不一的嘴脸,年世兰亦不想多待,片刻便起身告退了。 而齐妃眼见年世兰神色难看地走出去,转头得意地向皇后示意,皇后见状亦是掩着唇角回以微笑。 *** “娘娘您是皇上最看重的,无需生气,那福子下人出身,就算是个皇子也不必放在心上,您瞧四阿哥就知道了。”丽嫔一如往常紧跟华妃便出来了。 华妃闻言,只微微闭眼,实在是不想听这个口无遮拦的蠢货一番蠢话,想着前世自己成天听着诸如此类的恭维,自己才信以为真导致自己看不清现实。 “本宫并不生气,宫里女人多,怀个身孕也没什么稀奇。” “是了,娘娘您说的是,怀孕不是难事,能生下来才是福气。” 年世兰看向曹琴默,她一向少言,今日这话看似闲话,实则是暗示自己动手。 想起前世她如自己军师一般,时不时给自己出主意除去威胁,看似巩固自己的地位,但也未尝不是让她抓住了把柄最后反咬自己。 “一个末流的答应,本宫还未放在眼里,且让她得意几日吧。” 年世兰垂眸似是倦怠,那浓密睫羽掩去了眸中冷厉。 想着前世哪怕自己无子,甚至在宫中残害妃嫔,只要年家在,皇帝不可能把自己怎么样。 如今自己既然另有打算,便不会把自己弄得风声鹤唳,把这些威胁不到自己的人放在心上。 但话虽如此,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晌午就叫了富察贵人过来研墨。 见富察贵人磨的手酸腰痛倒不如前世那般痛快,见差不多了便随意赏赐了些首饰打发了。 如今年世兰心思早不以磋磨后宫小主之事为乐了。 午后温实初来请平安脉,向华妃回禀了芳贵人脉案之事。 “给芳贵人诊治的是院判首徒冯之许,芳贵人有孕怀相稳固,安胎之药也是用常见的温和方子。” “但略有可疑之处便是滑胎前两日,药方却掺了较猛烈的固胎之药。若是一开始便有滑胎之相便会让其卧床固胎,而芳贵人的胎却是因为摔倒,可见太医并未嘱咐。” “怪不得她摔在翊坤宫附近便咬住是本宫害她,看来她对自己即将滑胎之事毫不知情。” 华妃眸中厉色深沉,给芳贵人安胎的太医是院判的徒弟,想必章弥早就被皇后收买了。 看来,皇后这次又要故技重施了,如今后起之秀还未展露,只怕日后谁盛宠谁倒霉,或者又是要针对自己了。 华妃敛起浑身肃杀之气,又问起温实初道: “给本宫也准备点麝香香粉。” 温实初闻言只略停滞了一念又道: “娘娘是有什么安排,微臣定好生配合。” 年世兰倒是有些许意外,温实初如今像是开了点窍,她撇了撇嘴道: “有人要故技重施,本宫当然要主持正义,你放心这麝香不会用在人身上。” 温实初闻言虽不明白,却也不再多言。 第10章 华妃受宠拒东珠 深秋的午后,偶有数片落叶卷集过空旷的院落,自打新人入宫,皇上便未再来过翊坤宫,成日忙慌慌的翊坤宫也有难得的冷寂之感。 若没记错,今日皇上便是因为安排年羹尧去处理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之事,而差苏培盛给年世兰送东珠了。 不同前世自己隔三差五地,便会安排人送皇上爱吃的点心汤水去御前,时不时地找存在感,这几日是什么都没有准备。 “皇上驾到!” 年世兰正闲闲地翻着手中的话本,外面太监通报的声音便传来了。 她给颂芝使了眼色,颂芝便悄悄退出去了。 “皇上万福金安。”话毕皇帝胤禛便踏入了殿中,伸手扶起请安的年世兰往一旁软榻去。 “数日不见,也不见你差人请朕来翊坤宫用饭,朕倒是想得紧,不想你却有闲心在看话本子。” 皇上瞥了一眼一旁的话本,拉年世兰坐在身侧。 “哼,皇上既然只想着翊坤宫膳食,那把翊坤宫厨子带去养心殿便罢了,也好让各位妹妹都尝尝鲜呢。” 年世兰纤如白玉的手绞着帕子,一副嗔怪矫情的样子,惹得皇上满目笑意。 “就属你心眼小,朕都数天未吃到你准备的点心了。” “皇上日日美人在侧,怕是送往养心殿的点心汤水都来不及用,还少臣妾这一口吗?” 年世兰说罢,佯装生气,起身隔着桌几坐在了胤禛对面。 两人近距离的接触,心里有着说不清的膈应,她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满宫里就你敢用话刺朕,你不来只好朕来了,近日身子可好了?” 皇上接过颂芝上的茶,似是关切地问道。 颂芝与华妃短暂地对视了一眼,眼见那正殿的欢宜香已经燃起。 “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身子已无大碍。” “今日吉林将军进贡了一斛东珠,这段时日你操持后宫辛苦,朕便赏赐你了。” 皇上轻挥手示意,苏培盛接过小太监的托盘亲自递了上来。 华妃长眉入鬓,眸中似有惊喜的光彩掠过,待揭开那盖布,莹润硕大的东珠当真是华光溢彩十分夺目。 “皇上,这东珠当真是华贵无比,臣妾十分欢喜,但臣妾却不敢受用。” 华妃说着便起身跪地。 “这是为何,难道你不喜欢?” 胤禛明明见她神色是十分期待欢喜的,她向来喜爱这些金银宝石奢侈之物。 “皇上,东珠乃皇后所用,嫔妾虽然喜欢却不敢乱了尊卑,还请皇上将此物收回。” 华妃垂着头回话,神情是少有的谦卑。 “朕赏你,你便用得,朕属意于你,何人敢置喙?” 胤禛以为她只是矫情一番,便出言安慰了几句。 “皇上,如今新人刚入宫,嫔妾自当以身作则,数日前臣妾处置了夏常在,今日若收了这东珠,那岂非有失偏颇,日后嫔妾还怎么训导后宫小主?” 皇上见华妃神情板正,不似往日傲然得意的神色,倒是有几分稳重大气,心中却是十分赞同她如今的做派,起身双手扶起年世兰。 “如此,朕便选些旁的送你,只是委屈你了。” “臣妾并无委屈,只要皇上心里时常挂念,臣妾并不看重这些身外之物。” 年世兰笑意盈盈,敛着蛾眉,含情凝视着胤禛。 胤禛扶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 “今晚朕陪着你。” “皇上,这青天白日的。” 年世兰手轻轻捶了下胤禛的胸口,又抬手帮他整理着衣领道: “今日是福子妹妹的好日子,皇上还是早点去吧,省得福子妹妹怀着身孕还候着皇上,怪累的。” 胤禛闻言眉目舒展,他又捉住华妃白嫩细腻如玉在胸口搓捻着: “世兰如今体贴大度,朕心甚悦,朕过几日再来瞧你。” 年世兰微微点头,胤禛放在她腰间的手轻捏了捏,转身便出了门。 那力度不大带着暧昧的温度,年世兰却轻颤了起来,胤禛愈发对自己暧昧柔情,她似乎愈发地想要逃离。 她知道那是一种逃避危险的本能,可如今自己虽居高位,却是虚浮脆弱的,眼下还是要赶紧怀孕才是正事。 *** 不消两日,周宁海便抱来一只浑身雪白的京巴犬,通体雪白如雪球,憨态可掬。 “娘娘,这是年公子亲自为娘娘挑选的狗,名唤雪球,十分伶俐。” 年世兰含笑拿起手边的点心向狗伸过去,待那狗张口要吃之际,年世兰又缩回了手,而狗却是十分温驯坐在了原处,乌溜溜的眼珠看着年世兰,却是半点不护食。 年世兰满意地笑着又给狗递上了点心,对颂芝道: “将那布球拿来,本宫逗逗它。” 颂芝拿来拳头大小的几个布球,那布球边角挂着数枚小铜铃,递给了年世兰。 随着那布球抛出,一阵清脆声响,狗便很快被吸引上前扑咬着,年世兰又拿出准备的肉干,狗闻见肉味很快又折返到年世兰脚边,甚是乖巧。 “你这就送去给温宜公主。” 周宁海得了指示抱着狗同一应玩具器物去了曹贵人处。 晚些时候曹贵人便带着温宜来给年世兰谢恩了。 “嫔妾多谢娘娘照拂公主,公主甚是喜欢。” “起来吧,本宫听闻温宜时常哭闹,正好侄儿送来这雪球倒是乖顺,便送给公主玩耍了。” “公主自是十分欢喜,虽然公主如今还不会言语,但宫人逗弄雪球,公主总会笑,嫔妾深谢娘娘了。” 曹贵人一如往常谦卑得体,谨言慎行。 但年世兰却不想多见她这张虚情假意的脸,语声淡淡说了几句闲话便让她退下了。 第11章 皇后做局待时机 如今这宫中最热闹的所在便是福子的钟粹宫,和沈贵人的存菊堂了。 福子如今怀有龙种,自是迎来送往的,哪怕那些妃嫔再不待见她的出身,面子上还是得做足。 而沈眉庄在一众新人中风头正盛,且皇上有意要她学习六宫事务。 眼看快年下,皇上却想让沈眉庄布置除夕宴,这等荣宠,就算加上潜邸老人也是独一份了。 而年世兰并未如前世那般处处刁难沈贵人,只是偶尔由着丽嫔寻些小错,嘴皮子上沾点光也就轻轻放过了。 冬日里天色也黑的比往常早了,皇后双手浸润在玫瑰露中,一旁的剪秋道: “今晚皇上去了翊坤宫。” “哦,是吗,近日青海战事是年羹尧出征,皇上是该去看看华妃。” 剪秋唇角微扬,一副了然于胸的得意之色道: “若不是年羹尧在战场,皇上定是在存菊堂。” 而皇后却冷沉了脸,逐渐显出了不耐之色。 “沈眉庄如今荣宠最盛不说,皇上还处处抬举她。华妃近日却一改往日做派,倒是沉得住气。” “皇上如今正是兴头上,能分掉华妃的恩宠再好不过,再说福子如今怀有身孕,日后若得皇子必定是要交于娘娘抚养的。” “说到子嗣,沈眉庄若长此承宠,那必定很快就会得子,那到时候福子的孩子,皇上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了。况且沈眉庄家事显赫,倒是不得不提前打算了。” 皇后拢眉沉声说着,手中擦拭水渍的棉布不由得拽紧了几分。 “娘娘说的是,福子能有幸怀孕全靠娘娘照拂。” “福子的身孕可还稳当。” “回娘娘,再有二十天便三个月了,眼看胎便要稳了。” “福子到底还年轻,福气还在后头呢。” 皇后对镜扶了扶发髻,镜中的她端庄淡然,眼底却有一丝厉色。 *** 听说皇上要来,翊坤宫的宫人却是忙慌慌地,虽说皇上来翊坤宫是常事,但华妃一向要求极高。 不时有侍婢前来问年世兰这花盆的位置摆放可好,那膳食摆盘是否合适,今日给皇上备什么茶...... “你们别再来问了,就按日常的来。” 年世兰渐渐地又不耐烦了,实在有点装不下去了,如今是半点心思都不肯放在这些无谓的小事上了。 “娘娘,皇上快来了,奴婢伺候您更衣吧。” 颂芝按着惯常皇上来的规矩,提醒年世兰梳洗打扮。 “不必了,大晚上地,打扮再娇艳也看不清,不必费那心思了。” 华妃端坐在软榻之上,神情似有倦色。 颂芝却有些看不明白了,日常主子最重视的就是皇上来翊坤宫,她总是满心欢喜的,如今怎么半点没了期待的样子。 她蹙眉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 “娘娘,新人刚入宫,皇上总是贪爱新鲜的,之前潜邸您都是专房之宠,您不必太在意,这满宫谁的荣幸也比不上您啊。” “专房之宠......呵,的确如此。” 年世兰目光似是游离,并没有落到实处。 想起当年自己入王府之后,自己的确是专房之宠,胤禛对她极尽宠爱,甚至把自己捧的比嫡福晋都高,让她迷失在他编织的情爱幻境中。 若他真心爱自己,便不会置自己于集怨一身的境地,这招“捧杀”当真是兵不血刃。 想必他娶自己的第一天,她背后的年家就已经被算计上了。 她,乃至整个年家,只是他登顶宝座的台阶而已。 皇帝荣登大宝,年家的冤魂却在地府深渊。 “皇上驾到!” 随着一声高呼,一众皇家仪仗随行簇拥着胤禛,他穿着明黄华贵的常服,腰束玉带,容颜清隽,阔步走来。 浑身是掌权者高高在上的深沉冷肃气势。 年世兰静望着那明黄的身影走近,缓缓屈膝跪下,那脚步近了,她的头却压得更低了。 皇权至上,任谁也不能直视半分。 那一刻年世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那股情绪似乎长了脚,从她的心里一路窜出来,呼之欲出,压不住,躲不开。 很久之后她才确定,那情绪叫渴望,她在渴望平视皇权的权利。 “恭迎皇上。” 年世兰声线绵软柔媚,闻者动容。 “地上凉,快起来。” 胤禛轻扶起年世兰,两人在殿中的烛光笼罩下相视着。 年世兰黛眉微挑,轻颦浅笑一向自成风流。 “数日未见,世兰今日十分雅清。” 胤禛贪看着眼前绝色,纵有后宫三千,每次相见胤禛亦是次次都会被惊艳。 “四郎近日却有疲态,世兰已经备下了提气的汤饮。” 不知是否是方才那莫名的情绪所致,还是今日胤禛鲜少地唤她的闺名,年世兰忽然顺嘴便唤出了一声四郎。 她似是毫无察觉自己的僭越之言,漆黑的眸子里掩映着夜色,笑意浅淡,对视之间他们目光交缠。 “你唤朕什么?再唤一次。” 胤禛神情有一瞬地呆滞,而此时却是满含深情,连带着声音都压低了半分,透着缠绵和哄劝。 年世兰状似无辜小兽,轻眨了眨眼,眼波明媚,声线柔婉。 “四郎。” 下一刻,年世兰已被胤禛拦腰抱起,她神情有一瞬慌乱娇羞,低头含怯靠着胤禛温软的胸口。 “皇上,您还没有用饭呢。” “朕想先吃你。” 宫人退出前放下了那层层的红色帷幔,上头的鸳鸯戏水图,仿佛整夜都在轻舞摇曳...... 日出拂晓,整个宫禁在将明未明的天色下早已苏醒忙碌。 年世兰身着寝衣帮胤禛穿戴着繁复的朝服,两人相顾无言,却配合默契,胤禛轻握住她纤柔的手轻声道: “昨晚累着了,便迟些去景仁宫吧,皇后一向宽和,你再睡会儿。” 闻听此言,晨起的那一点温情氛围都被破坏了。 年世兰真心想回胤禛一句,‘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皇上,如今您在为战事忧心数日,哥哥在前线为皇上出力,臣妾在后宫自然也要为皇上分忧。” 若是从前年世兰定不会认为此话是在姑息养奸。 “你温柔懂事,朕十分宽慰。朕今晚来陪你用膳。” 年世兰屈膝行礼送走了胤禛,便开始了梳洗打扮。 第12章 华妃静待东风至 “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后宫里的日子着实是单调了些,众嫔妃如往常请安后,便落座开始听着皇后训示。 年世兰却似有倦意,神情淡淡随意地举杯想喝一口茶,却又放下了,那陈茶味儿自己是实在喝不下。 “对了,快年下了,本宫瞧着夏常在已禁闭了两个多月,倒也是安分守己的,本宫想着可以解了禁足了,大过年的,大家也要和气团圆才好。华妃你看呢?” 皇后冷不丁地提到了年世兰,她才回味过来皇后方才的话。 她面带笑意,柔声道: “只要娘娘不觉得赏罚偏颇,您安排便是。只是您这么问臣妾,倒像是夏常在被罚,是臣妾不够和气了。” 皇后想做老好人,端着宽容和气的架子便端着罢,拉踩自己一脚也要看占不占理儿。 “妹妹向来赏罚分明,只是今年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本宫也是想着人多热闹,皇上会更开怀一些罢了。” 皇后语气温淡,在高台之上侧脸看向华妃,似在等华妃后话。 而年世兰垂眸端起茶盏撇着浮沫,神情懒怠,半晌没有回话,皇后脸上微变,浮起的笑意也沉了下来。 一旁的敬嫔察言观色,唇角微勾正准备开口为皇后解围。 年世兰冷眸微抬,敬嫔却无意撞上那冷厉的视线,微张着嘴又闭上了。 “皇后想的周到,是臣妾疏忽了,一切但凭皇后定夺。” 年世兰凝视着敬嫔,缓缓开口接上了皇后的话。 此时皇后的面色才逐渐和缓。刚张嘴却又见华妃抬头浅笑道: “既然连夏常在都被恩赦团圆了,那臣妾想请皇后恩旨,圆明园的四阿哥和寄养在外的五阿哥,娘娘也该安排人接回来与皇上同乐吧,还有欣常在的淑和公主亦是许久不见皇上了。” 年世兰话毕,在座的嫔妃小主脸色皆凝滞了,一时众人皆静待皇后示下。 “华妃,皇子的事岂能随意安排,你别犯了忌讳。” 皇后一改往日和善,语中是一抹毫不掩饰的冷厉。 “皇后娘娘还真是处处忌讳,臣妾不过是多嘴一问。” 年世兰温淡一笑,年世兰放下手中把玩着的杯盖, “昨夜侍奉圣驾劳累,若无旁的事,臣妾就先回宫了,娘娘勿怪。” 说完起身懒懒地行礼,不等皇后再说,便走出了殿外。 “实在是无礼。” 敬嫔一向少言,却待华妃走后,不由得出言议论。 “华妃真是口无遮拦。皇后娘娘您也太宽和了。” 齐妃也附和着,面上似有不甘道。 欣贵人闻听华妃提及自己的女儿,心底是万分欣喜,却不敢流露。 而其他众人只静望着高座之上的皇后,不敢多言议论这宫中分庭抗礼的两位,并无过多流露。 当着众人的面,皇后脸上笑意依然不散。 这些马后炮的人,如今在华妃背后倒敢言语了,方才一个个都噤若寒蝉,当真没一个可用的。 皇后压下心中怒气,想着那无知狂妄的夏冬春出来,她势必要讨回今日的脸面。 皇后端坐高台,缓缓开口带着如有似无的无奈道: “华妃妹妹向来是那个性子,如今她哥哥年羹尧正为皇上出力,本宫亦是要多包涵的。” 此话一出,众人似是被点醒。 华妃如此气盛无非仗着如今家世显赫,要说众妃嫔小主哪个不是有家世背景的,也不像她那个样子。 众人心中似是都有些气闷。 “好了,今日也没什么事了,都跪安吧。” 皇后扫视了一圈怨愤又透着嫉妒的神情,这才平复了些许心中不快。 众人走出片刻,皇后终于是冷沉着脸,对剪秋道: “你此刻便去传本宫懿旨,把夏常在放出来吧。” “娘娘今日真是得脸,皇后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丽嫔一路疾行,又凑上前在年世兰的轿辇旁随行着,掩着嘴说起方才殿中的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本宫只是实话实说,立个态度在那而已,并非故意针对皇后。以后这话不要再说了。” 年世兰轻阖着眼,昨晚的确是劳累了些,有些困倦了。 而丽嫔却脸色微变,声音带着怯意道: “臣妾失言惹娘娘不快了。” 年世兰闻声又瞥了一眼丽嫔,只见她搅着手帕,似有不安。 “好了,你待本宫的心意本宫知晓,你便先回吧。” “是,臣妾告退。” 丽嫔停在原地,微微福了福,眼见着华妃的轿辇远去。 “你说,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为何华妃娘娘近日总是回避着我?” 一旁的侍婢温声安慰道: “您别多想了,华妃娘娘若是连小主也疏远,那华妃娘娘还有什么人可用?” “原是我没用,不像曹琴默虽是贵人,但有个女儿,皇上时时探望,连华妃娘娘都送温宜名犬。” 丽嫔微微叹了口气,悻悻地转身。 一旁躲在宫门后的绘春,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端着内务府进贡的瓜果,匆匆走向景仁宫。 绘春走进景仁宫,眼见皇后脸色不是很好,她便将长街所见悄悄回禀了皇后。 果然皇后闻言,眉头也舒展了些许,起身又在书桌前练起了字。 “娘娘,这是今日内务府领的瓜果。” 绘春抬手让整理摆盘好果子的宫人呈了上来。 “嗯,只是这柑橘像是少了些,本宫还是喜欢柑橘多一些。” “柑橘原是有的,只是沈贵人宫里也要了柑橘,说是皇上经常去他们那,冬日炭火气浓,想多摆一些,内务府便匀了些给存菊堂了。” “是吗。” 皇后神情淡淡,不辨喜怒。 手中的笔势却陡然一转,纸上赫然是一个:“断”字。 *** 回到翊坤宫,华妃便歇到了中午,人看着也松泛了许多,午饭也用的香了。 “娘娘,听说夏常在解了禁足,就去了皇后宫中,出来的时候还带着皇后的赏赐。” 颂芝一边布菜一边说起今日各宫的动向。 “皇后这个时候放她出来,还真是雪中送炭了。钟粹宫那边有什么异常吗?” “一切正常,奴婢已经让温太医注意着钟粹宫的药渣了。” “嗯,听说沈眉庄已经开始研习账本了?” 华妃放下了筷子,轻轻擦了擦嘴角。 “说到沈贵人奴婢就生气,今日奴婢去内务府领金纸,您可没瞧见,好大的架子。黄规全还亲自给彩月包月例银子呢,奴婢多要点金纸,黄规全还推脱匀不出多的。” 眼见着颂芝那嫉妒又没好气的样子,年世兰又是笑笑。 “连你都觉得生气,那旁人怕是更气了。且等着吧。” “才得宠就哄得皇上让她学习六宫事务,日后不定什么样呢。娘娘......” 年世兰抬手止住了颂芝的后话,她接过宫人递来的茶,轻抿了几口茶水漱了口。 又拿起新得的话本,闲闲地翻看了。 她神态悠然,似是很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第13章 华妃进言皇子入宫 天刚擦黑,皇后便去了养心殿给皇帝送燕窝。 “皇上这几日为了政务劳累,臣妾炖了香莲燕窝,皇上多喝些。” 胤禛就着皇后递来的汤匙浅尝了一口,视线却未从手中的书卷移开,只微微点头道: “皇后有心了。” 皇后见皇上神情温淡,斟酌着开口道: “其实今日臣妾来,是有件事叫臣妾为难,还请皇上示下。” 皇上闻言抬眸望着皇后似有好奇道: “所为何事?” “今儿华妃请旨,想差人接四阿哥、五阿哥回宫一同过除夕。” 皇后顿了顿,抬眸见皇上神色似有不耐,便又接着道: “自然了,臣妾知道皇上心中不喜,也当场驳回了华妃的请求,只是华妃毕竟有协理之权,也要顾全她的颜面,所以臣妾想着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皇上微微蹙眉,将勺子扔进了碗里。 皇后正等着皇上示意,而此时苏培盛却走了进来,立在屏风后,皇帝见状知道苏培盛有事禀报。 “有什么事,进来说。” “皇上,敬事房公公来了。” 苏培盛带着敬事房公公走了进来。 “朕今日政务繁忙,就在养心殿吧。” 皇上语中似有怒意,不等敬事房公公行礼便开口将人赶了出去。 皇后见状,唇角微微牵起,想必皇帝因为华妃抬举四阿哥之事已十分不悦了。 两人浅淡地扯了几句,皇后见皇上兴趣了了便先告退了。 入夜后,养心殿中皇帝看着西南战报,捏着战报许久依然眉头微紧。 苏培盛在一旁见皇上似有烦心事,试探道: “皇上,您晚膳没用几口,可是饿了?” “倒是有些饿了,不如去翊坤宫吧,想必华妃那有点心。” 胤禛合上了奏折,起身撩起衣角,便走出了养心殿。 翊坤宫中,那热了一遍的菜又摆了上来,年世兰坐在餐桌前却并未动筷。 眼见时辰都过了,颂芝上前道: “娘娘,敬事房的消息早就传来,皇上今晚在养心殿歇下了,您再不吃,菜就该凉了。” “不急,再等片刻。” 以年世兰对胤禛的了解,昨晚共赴巫山,两人许久都没有如此的契合,今晚皇上必定还会来的。 “皇上驾到。”随着殿外高呼声,一道颀长的身影携着凉风踏入殿中。 “皇上万福金安。” “快起来。”胤禛上前扶起欲矮身行礼的年世兰。 “皇上怎的来了。”年世兰脸上俨然一副惊喜的神态。 “怎么,你不喜欢朕来吗?”皇帝见她明明满脸欣喜还故作疑惑,不忍逗弄了句。 “臣妾自然是欢喜的,皇上不来,翊坤宫总是冷清。只盼皇上日日都来呢。” “属你最霸道。”胤禛端坐桌前,环顾桌上的菜色。 他知道现下早就过了用膳的时间,想必她已经热了一遍了。 哪怕自己没有提前通知,华妃备的菜大多都是自己爱吃的,心下更是动容了几分。 “你并不知朕今日会来,怎么还费心准备这些。” “这些事臣妾都习惯了,旁的事臣妾不能为皇上分忧,只能在起居饮食这些小事上使皇上舒心些。” 说着亲自给皇上舀了羹汤递过去。 “这些事让下人来,你协理六宫也是辛苦。” 皇上喝着羹汤,神情一时松散闲适,话头却是一转: “听说,你请旨皇后要接弘历、弘昼来过除夕?” 年世兰闻言便知胤禛今晚迟来定是听了皇后的状告了,面上只温淡浅笑道: “皇后娘娘说此次除夕是皇上登基后第一个除夕,力求团圆之意,臣妾便想起这两个寄养在外的皇子,毕竟是天家血脉,和宫夜宴,皇上恩泽上下,想必太后见了这些孙儿也会欢喜。” 胤禛低头似是在细品着羹汤的鲜美,听了年世兰的话却是迟迟未开口。 年世兰看出胤禛的犹豫,忙跪下道: “臣妾只是想着除夕夜宴,届时各位亲王亦会到场,皇上子嗣不多,将皇子们都接来,旁人看着也是团圆和气的一桩美事。若惹皇上不悦,恕臣妾思虑不周。” 皇帝放下碗具,听闻华妃所言,眉目微微舒展。 “起来吧,皇子的事虽事关朝政,但亦是家事,爱妃心意朕明了,朕允了,这事就由你安排吧。” 胤禛虽然十分不喜弘历,但亦知道弘历是无可争议的皇四子,况且让众亲王见自己疏离其他皇子,怕有心之人生出旁的心思。 其实胤禛并不反感皇子们进宫赴宴,只要后妃们不将皇子牵扯到她们的明争暗斗中,他亦不会过分排斥。 年世兰起身谢恩,又给皇上夹了菜,是一副满足乖顺的模样。胤禛牵起她的手,让她坐于他身边。 “好了,别忙了,坐下一起吃。” 只见胤禛浅尝了一口菜,语中带着浅淡的烦忧又道: “西南战事吃紧,战报中你哥哥似乎受了伤。” 年世兰闻言面色有一瞬的担忧,但想到前世哥哥从无败绩,又很快平静下来,她伸手握住胤禛的手道: “皇上,您既然委派了哥哥前去,那定然是信哥哥能力的,而哥哥为皇上阵前搏杀不惜受伤,亦是不敢负皇命,臣妾信哥哥更信皇上,皇上是天命之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胤禛闻言,心下大喜,方才在书房的困扰仿佛烟消云散了。 虽说战事胶灼,但阵前亦有大将拼死搏杀,岂有战败之理。 “爱妃所言甚是,朕有你哥哥这样的大将,这天下定然会安定。” “皇上太过抬举哥哥了,若非皇上慧眼识珠,也不会有哥哥今日,年家上下都感念皇恩,臣妾代哥哥,代年家敬皇上。” 年世兰神情笃定,不若往日一副理所当然的娇狂。 酒后的她眸光中带着水泽,她忽而妩媚一笑,眼眸清亮幽深。 胤禛俊眸微抬,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覆在年世兰的手背上。 明明来之前他还带着些许怒气纷扰,而此时见眼前佳人亲手执酒,轻言笑语,句句坦荡,竟叫他扫去了所有烦恼。 年世兰抽出手,见胤禛直直地望着自己,似是嗔怪,又是娇怯。 “四郎。” 胤禛干燥略带粗砺的手轻抚着她细腻白润的脸,他情不自禁地抬手捧起年世兰的下巴落下一吻。 “世兰,同你在一起,朕总能舒心。” “四郎,四郎所愿亦皆是世兰所愿。” 纱幔轻晃,一室旖旎,自是一夜的翻云覆雨。 第14章 福子害喜华妃警惕 相比早起容光焕发的胤禛,年世兰却还沉沉睡着,往日里再累,她都是提前醒来帮胤禛穿戴朝服。 胤禛转头见她如玉的小脸埋在锦被中,想来昨晚是太过了些,便轻声示意宫婢退出,不忍将她吵醒。 “今日你们娘娘劳累,且让她睡到自然醒吧。”皇上离宫前吩咐颂芝道。 胤禛走后,晨起的年世兰神情似有倦意。颂芝在她身后梳理着发髻,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 “一大早的,是什么好事让你藏着掖着笑不出来?” 年世兰望着镜中满脸喜色的颂芝忍不住地问道。 “皇上当真宠爱娘娘,今日上朝前还不忍叫醒娘娘呢。” 颂芝满心满眼为自家主子高兴。 年世兰却是淡淡扫过妆台,翻了个白眼。 如今的年世兰仿佛已经不再对胤禛的宠爱过于在乎了,换做从前,光是想着两人的恩爱举动都能痴笑半天。昨晚闹了整夜,自己腰酸背痛,他自然是餍足惬意的。 “给皇后请安,臣妾来晚了来,望娘娘勿怪。” 华妃神情懒怠,眼中却有媚人春意。 皇后一早便知皇上昨晚虽然未翻牌子,却是又去了翊坤宫。 “妹妹侍奉圣驾辛苦,本宫怎会责怪。” “谢皇后体恤,对了,昨个儿皇上已经允了接皇子回宫过除夕的事了,臣妾会安排一切的。” 年世兰说完就端起手边的茶盏憋着浮沫。 皇后眼底倏的闪过一丝惊讶,但只一瞬,唇角又微微挑起,那清浅的笑意又挂在了嘴角。 “哦,果真还是妹妹更得圣心,也好,那就有劳妹妹了。” “咳、咳......”坐在末位的福子忽然不住地轻咳了几声。 众人的视线都看过去,福子满脸窘迫站起行礼:“臣妾失礼了。望娘娘勿怪。” 皇后神情担忧带着关切道: “听说福子近日开始害喜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福子皱着眉,压下那股恶心的感觉,回话道: “多谢娘娘关怀,臣妾只是胃口不佳,一切安好。” “福子妹妹这害口还算好的,那时候我怀着温宜简直是不能吃东西。哦对了,我那时候吃山楂糕倒是挺合口的。” 曹贵人在一旁见福子的反应,出于表面的关心也是建议了一番。 “这妇人害口啊,也属常事,你可以试着吃些不一样的东西。” 齐妃亦在旁附和道。 皇后见状缓声道: “福子你瞧你怀着孕多金贵啊,众姐妹的意见你可要多听。” 福子在一众妃嫔关怀羡慕的目光中微微红了脸,接话道: “多谢姐姐们关怀,福子没有经验还烦请姐姐们多指点。” 皇后满目慈爱看着福子隆起的肚子又道: “你这一胎若是男孩,那便再好不过了,到时候你的位分也该升一升了。” 而一旁刚解禁的夏常在却是端起茶盏,皱着眉喝着茶,满脸地看不上。 “好了,你们没事就各自散了吧。沈贵人你留一下。” 皇后待众人离席,轻挥手示意沈贵人上前: “近日不知妹妹账本看的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嫔妾还在研习中,怕是要让娘娘见笑了。” 沈贵人端庄稳重,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华,也不怪皇后忌惮。 “这看账本虽然是重任,但和睦宫闱亦是紧要的功课。” “请娘娘赐教,嫔妾不胜欣喜。” 皇后浅笑着点头道: “眼见着年下事多人忙的,本宫要安排除夕夜宴,而华妃又要安排各位皇子进宫之事,福子怀有身孕,若你得空可帮本宫经常探望一番,看看有什么缺漏的及时补上。” 沈眉庄闻言表情微微一滞,她自然是知道如今福子身怀有孕又身份敏感,自然是不想亲近的,犹豫了一念道: “娘娘托付,嫔妾自然不好推委,只是嫔妾不曾有孕,怕照顾不周怠慢了福子妹妹......” “嗨,你这孩子真是实心眼。你放心,一应吃食用具汤饮都无需你过问,你只需要代表本宫时时探望便可,若有疏漏本宫也好酌情安排。” 不待沈眉庄说完,皇后便抓起沈眉庄的手含笑打断了她的后话。 “如此,那嫔妾尽力照拂好福子妹妹。” “好,你处事稳重,本宫和皇上都很看好你,再说,这些事往后你都要学的。” 皇后轻拍了拍沈眉庄的手背,以示安慰。 沈眉庄轻点头应下了。 沈眉庄接下来照应福子的差事,亦是心里没着落,便去了碎玉轩找甄嬛出主意。 “福子的钟粹宫如今是宫中最热闹的所在,姐姐既然推脱不了,那你每次带上陵容或敬嫔同行,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有什么差池,也好有人有个见证。只是这样一来,无意中倒是得罪了华妃。毕竟明眼人都知道福子是皇后娘娘的人。” 沈眉庄低头思忖着,想着自己如今怕是很难独善其身了。 “姐姐别怕,皇上器重姐姐,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皇上总会为你做主的。” 沈眉庄闻言只惨淡的扯了扯唇角。 “我倒是羡慕你如此清净不必想着后宫争斗。” 甄嬛亦是叹了口气,想着自己如今被下人欺凌,还缺吃少穿的境地,但还是笑着温声安慰道: “姐姐放心吧,皇后娘娘为人宽和,皇上又看中你,华妃怕是也要权衡一番。况且我冷眼瞧着,华妃虽跋扈但也称得上“刚直”,虽然她与皇后分庭抗礼,却也找不到什么错处,只是待人严厉,为人不好亲近而已。” “你这话倒是新鲜,满宫里的传闻都是说华妃手段残忍毫不留情。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沈眉庄听此一言,倒是对华妃另眼相看了。 日常都是听信传闻,但数月的相处下来,譬如惩罚夏冬春,也是按宫规处置并不过分,华妃实在也不如传闻中那般,是不择手段残害宫嫔的人。 但话虽如此,还是要日久见人心的。 第15章 眉庄看顾李答应 翊坤宫中,华妃听闻沈眉庄被皇后单独留下之后,又匆匆去了碎玉轩待了许久。 年世兰心中便有了数,想来皇后对沈眉庄有了什么安排,沈眉庄找甄嬛商量对策了。 这俩姐妹倒是一如从前的亲近要好。 “周宁海,你注意着沈眉庄的行踪,回来知会一声。” 周宁海闻言应下又听年世兰道: “对了,两位阿哥的行程安排好了吗?五阿哥路远,一路的驿站可打点了?” “回娘娘,都已安排好了,四阿哥在圆明园住的近,不知何时入宫安置在何处?” 年世兰微微蹙眉,想了想阿哥所附近的宫殿,又道: “待五阿哥到京城了,一起进宫吧。我记得西二所有个安静的院子,四阿哥那孩子也十六了,想必住那也方便他温书。五阿哥便住他生母的院子吧。” “嗻。”周宁海得了指示便退了出去。 安排完诸多事宜,年世兰正想打个盹,颂芝却走进寝殿来报: “娘娘,欣常在来了。” “怎得这个时辰来?”年世兰心下狐疑,还是抬手示意让人进来了。 “给华妃娘娘请安。” 欣常在进来便规规矩矩行了跪拜大礼,倒是叫年世兰看不懂了。 “欣常在请起,行此大礼是为何?” “嫔妾谢娘娘提及公主参加除夕夜宴,好让我们母女相见。” 欣常在语气微颤,眸中的感激之情不像是演的。 年世兰一早便知这欣常在是心直口快之人,此举倒可见此人性情亦然,甚是光明磊落,爱憎分明的。 “娘娘,此蜀锦颜色鲜亮,配娘娘正好,望娘娘收下。” 一旁的婢女将一匹银纹绣百蝶恋花纹样的蜀锦奉上。 “这蜀锦金贵,就连宫中都难求,更何况公主赴宴的一事,本宫也只是顺道一提,欣常在这礼太厚了些。” 欣常在却是微微低头神情温和浅笑道: “嫔妾自然是知道,但嫔妾身份低微,若无娘娘一言,嫔妾哪能得见公主。不瞒娘娘,蜀锦为蜀地独有,此物便为嫔妾的陪嫁,嫔妾共得两匹,且这匹鲜亮夺目,只有娘娘衬得起。” 一般来说低位嫔妃的孩子或是寻一身份高贵的养母,或者只能在阿哥所由乳母嬷嬷照顾,一年只得在生辰之际见到生母。 年世兰不料自己无心一言,倒收获不小。 既然人家诚心诚意,自己倒也不必不解风情,便安心收下了欣常在的蜀锦。 “欣常在有心了,日后公主那头若有不便的,你可随时向本宫回禀。” 这有来有往的,两方皆可安心了。待两人闲聊了片刻,欣常在便起身告退了。 年世兰轻抚着那光亮的蜀锦,当真是个难得的宝贝。 看欣常在往日穿戴都安守本分,想必这两匹蜀锦她是从未想过自己穿的,那便是准备公主出嫁的陪嫁了。 年世兰想着自己无心插柳,倒是也让自己收获了一份善意,脸上还是浮起丝丝温情浅笑。 *** 沈贵人一连数日都往钟粹宫看望福子,除了食欲不振,倒也不见有什么其他的不适。 沈眉庄听完太医回禀着无大碍,便起头问福子道: “妹妹可有什么想吃的?” “妹妹害喜让姐姐劳心劳力实在过意不去。嫔妾口中无味,听了曹贵人的寻了些山楂,嫔妾却是酸涩不喜。”福子坐在床上靠着软垫,面色憔悴。 “若妹妹不喜酸,我听闻沈贵人的藕粉桂花糖糕做的甚是不错,或许可以试试。” 沈眉庄不知齐妃是如何得知自己会做藕粉桂花糖糕的,只得搭话道: “齐妃姐姐谬赞了,妹妹粗陋厨艺怎可比宫中御膳坊。” “哪里啊,皇后娘娘经常夸赞妹妹,说妹妹你不仅端庄稳重能堪大用,还有一手好厨艺,皇上对妹妹宫中的藕粉桂花糖糕都赞不绝口。” 齐妃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在皇后那听来的闲话都说了出来。 沈眉庄面上略略尴尬,回道: “那是皇上抬举了,若是福子想尝尝,我明日便带些过来大家都尝尝。” 几人又说了一些场面话便各自散去了。 次日午后,刚解了禁令的夏常在便四处打探,如今除了华妃的翊坤宫,只有福子的钟粹宫最容易见到皇上了。 正想着找个由头去钟粹宫,见安常在又收拾了一番,跟着沈贵人要去见福子。 她起身着急忙慌地拿了妆奁的木盒子便携了侍女跟上前: “两位姐姐好巧,这是要去哪里?” 沈眉庄眼见这个举手投足间轻浮无知的夏常在凑上来,压下眉间的不耐,带着高位嫔妃的冷然语气道: “不知妹妹有何事。” “嫔妾刚解了禁足还未问候福子妹妹,不知能否和两位姐姐一起?” 说着便走向沈眉庄身旁,显然是不容沈眉庄拒绝的意思了。 沈眉庄也不好说什么,想着只是多了一个人也无大碍,便不再多言,算是应下了。 三人走出延禧宫宫门,却在长街上正巧遇到华妃的辇轿,身旁除了华妃一贯的仪仗,还有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一行。 “给华妃娘娘请安。”三人立即规矩行礼问安。 “今儿倒是巧了,三位妹妹倒是冰释前嫌还一同出来了。” 华妃倚靠着辇轿,垂眸对三人曼声搭话着。 “回华妃娘娘,今日嫔妾们是相约一同去看福子妹妹的。” 沈眉庄又矮身福了福,恭敬回着话。 “不知沈妹妹带着的是什么稀罕物去探望福子?” 年世兰一早便看到沈眉庄身后婢女捧着的食盒,仿佛是无心地问了一句。 “福子妹妹胃口不佳,臣妾不才做了些点心带给福子妹妹品尝。” “沈妹妹可真是好心啊,只是这孕妇吃食讲究,倒不知合不合福子胃口了。” 华妃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笑意,静静看着沈眉庄,而沈眉庄闻听此言却是眉心微动,抬眸与华妃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很快又垂眸道: “嫔妾已经征询过太医意见,说是对孕妇无碍。” “那便好。”华妃神情懒怠,挥了挥手,一行人往御花园方向去了。 曹贵人经过三人却是与沈眉庄相视微微颔首,互敬一礼后亦跟着华妃去了。 第16章 福子流产怪糖糕 深冬的午后依然是寒风凛冽,而钟粹宫中却是温暖如春。 齐妃一早就到了,正坐在软榻上和躺在床上的福子说着体己话。 “给齐妃娘娘请安。”三人一同入殿,给齐妃行了礼。 “给贵人姐姐请安,给夏常在请安,嫔妾身子不便望姐姐们见谅。姐姐们快坐吧。” 福子仿佛更瘦了些,人也没什么精神,只斜靠着床微微低头算是请安了。 安陵容未听闻福子提及自己,只得尴尬地笑着,面色晦暗地往后缩了缩。 “妹妹哪里的话,都知道你身子不便,这些礼节咱们姐妹之间就不必了。” 沈眉庄含笑,与齐妃隔着桌几,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之上。 而夏冬春却是忍不住地翻了白眼,想她一介身份低微连安答应都不如的宫女,如今却靠着肚子上位,还住如此华丽的宫室,自己到如今却还未见过皇上,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想起皇后娘娘的嘱咐还是向福子示好: “妹妹怀着皇嗣,自然精贵些,这些都是虚礼。对了小小见面礼妹妹收下,望妹妹身体康泰。” “多谢夏姐姐。”福子却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示意侍女收下那木盒,却是没有要打开看的意思。 福子想着,很快自己便能母凭子贵了,自然不必对一个还未得宠的常在显得太过热络。 更何况夏常在对皇后娘娘十分殷勤,论起来两人也算是有些竞争关系,眼下自己怀孕,怕是皇后娘娘很快便会安排夏常在为皇上侍寝了。 夏常在被这句不咸不淡的话呛住,转头翻了白眼,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端起一旁侍女上的茶,一时不好发作便不再说话。 而安答应却是终于能插上话了,小心地开口道: “李姐姐今日看着气色不错,想必胃口好些了吧?” 福子本姓李,升为答应便是以姓为封号,只是这满宫里除了安答应都是位分比她高的。 其他妃嫔似乎是都忘了她是李答应,依旧都称自己为侍女时的名字:“福子”,是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小主的。 真要论起来,安答应再卑微,她的家世也是远在福子之上的,但眼下福子身怀皇嗣很快便要封常在,安答应只好客气地称她李姐姐了。 福子对安答应的称呼倒是十分受用的,便浅笑着和安答应说了起来。 “如今这胃口还是不好,只是仰仗皇后娘娘照顾和太医医术罢了。” 福子说着又矫情地叹了口气道,“如今还要劳各位姐姐关照,嫔妾实在过意不去。” “妹妹怀着身孕自然得关照着,今日我带了些藕粉桂花糖糕来给妹妹尝尝,快试试吧。” 沈眉庄说着,彩月端上了一盘晶莹的藕粉桂花糖糕送至床前,福子看着晶莹剔透的糖糕甚是有食欲。 “这桂花蜜的香气清幽,当真看着便知十分可口。” 齐妃看着盘中糕点赞许了一番。 “齐妃姐姐您先尝吧。” 福子自然知道自己虽怀着龙嗣,但位分却怎么也够不上齐妃的,人前自然先敬着她。 齐妃便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尝了一口便道: “这糕点果真清甜软糯,妹妹快尝尝。” 而一旁福子的侍女却上前一步道: “回娘娘的话,答应小主如今怀着身孕,不宜用生冷的食物,容我去小厨房蒸片刻再用吧。” 齐妃像是反应了过来,连忙道: “对对对,这糕点过了冷风已经凉了,虽然屋里温暖,但你还是得多注意。” 说罢侍女便将糕点拿了下去。 福子满脸欣喜宽慰,为着这个皇嗣,哪怕是妃位的齐妃都对自己关怀备至,这处处讲究的日子,是自己从前做梦都不敢做的。 她轻抚着还不显怀的肚子,面上是满满的自得。 几人闲聊着半盏茶刚过,那回热的糕点便端了上来。 那热气腾腾的糕点经安陵容眼前送至福子床前,安陵容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她敏锐地闻见一丝香气,只是一时间不确定。 安陵容抬眼看着福子满脸期待地已经将糕点入了口,她紧捏着丝帕,心中有一丝忧惶。 与其说是沈眉庄的好厨艺,倒不如是如今自己能让一个贵人亲自为自己做吃食,这份虚荣让福子更合胃口。 福子一连吃了两块,才不忍开口夸赞: “沈姐姐还说自己厨艺粗陋,这藕粉桂花糖糕是嫔妾吃过的最好吃的,沈姐姐真是多才多艺,怪不得皇上如此看重沈姐姐。” 沈眉庄被夸的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如今自己也算是为皇后娘娘周全了,便带着温淡浅笑说道。 “妹妹喜欢就好,若妹妹喜欢,我明日再做一些。” “那我便谢谢姐姐了,此糕点很合我的口味呢。”福子说完又是接连吃了两块。 “李姐姐,你侧躺着吃了数块糖糕,怕是一会要被噎着了,喝些茶润一润吧。” 安陵容小心开口建议着福子喝茶,声音却带着微微颤意,这殿内糖糕的香气被温暖的炭火一熏烤,她确定了这桂花糖糕有莫名的香气,甚至盖过了桂花蜜的清甜气味,这糖糕定是有问题。 若不是意外,那怕是冲沈眉庄而来,但她又不敢直言,只好提醒着福子多喝些水,也好让福子少吃几块糖糕。 “还是安姐姐心细。”福子说着就着糕点喝了几口茶。 而沈眉庄却是一点未察觉安陵容的异样,只淡望着福子开心地吃着自己做的糖糕。 几人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起身准备离开了。 福子似乎有了食欲,人也精神了,便让侍女扶自己起来,要送一送几人。 几人笑语晏晏走到殿门口,正准备走。却忽的听见福子的侍女惊呼出声。 “啊!小主!” 几人心惊皆回头看向福子,侍女早已慌乱一团,只见福子扶着门框,捂着肚子,脸上似有冷汗。 众人见她脸色是一脸骇人的苍白,随着视线往下,福子裙摆之下却是一片殷红,将那地毯都浸染了。 侍女早已跪地惊呼道: “答应见红了,怎么办,怎么办?” 四人赶忙折返回来,齐妃大呼不好,而沈眉庄亦是神情惊惧,但又很快稳住了心神道: “快传太医!” 一时间钟粹宫喧哗一片,侍女太监皆四处奔走。 而在御花园与温宜逗弄着“雪球”的年世兰,闻听钟粹宫的动静,却是含笑又将手中的布球丢了出去。 雪球飞快地朝布球扑去,逗的公主咯咯欢笑。 “娘娘,钟粹宫似乎出了什么事。” 曹贵人抱着温宜,脸上带笑,语调却是沉静似是一点都不惊讶。 华妃斜眸与她对视,两人皆轻扯嘴角相视而笑。 “这看戏,自然是最热闹的部分最难得。” 第17章 眉庄被冤害皇嗣 “周宁海,你差些人手,不让钟粹宫的人随意进出,若是带着差事出宫的,便找人跟着,便说是本宫的意思。”年世兰吩咐完周宁海又转头看向远处的雪球。 钟粹宫中乱作一团,福子散着头发捂着肚子在床上哭嚎着: “救救我的孩子,齐妃娘娘,求求你。” 齐妃站立一旁也是慌了神,一时不敢靠近,只重复着: “福子妹妹你安心,太医马上到了。” 沈眉庄蹙着眉,静立一旁看着侍女匆忙地进出,心里沉沉地只觉不妙。 而安陵容紧拽着帕子,瞥见一旁的糕点,面色愈加慌张,沈眉庄转脸见安陵容害怕紧张的样子温声道: “安妹妹别担心,事发突然,一会太医来了便好了。” 安陵容闻听太医两个字,神情大变,她握住沈眉庄手臂,颤声道: “姐姐,姐姐,那糕点......” “皇后娘娘驾到!” 安陵容正要说出自己的猜测,却被殿外一声高呼止住了。 殿内一众宫嫔皆跪下: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都起来,福子怎么样了。” 皇后神情忧惶,身后跟着的竟然是太医院院判章弥。 “娘娘,福子刚才还好好的,忽然就这样了,流了好多血。” 齐妃慌张地起身,向皇后回禀。 其他诸人起身后皆退避,章弥赶紧上前开始把脉了。 “章太医正巧来给本宫请平安脉,本宫一听消息便赶来了。怎么会这样?” 皇后神情肃然语中带着责备,朝几位在场妃嫔问询道。 “回皇后娘娘,臣妾们只是来看望福子妹妹,原本好好的,谁知福子起身走了几步便流血了。” 夏冬春上前凑在皇后跟前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那待太医诊治后再说吧。” 皇后蹙着眉,神情焦急,殿内夹杂着福子微弱的哭声,其他人皆大气不敢出。 “皇上驾到!”殿外的通传声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皇帝胤禛大步走进了殿中。 “朕正批着折子,这宫里乱哄哄地怎么回事。” “给皇上请安。”众人又跪地行礼。 “皇上,福子见红了,下午还和齐妃她们有说有笑好好的,现下太医在救治了,您稍作片刻。” 皇后上前回话,又让出了位置给皇上。 “不是听闻皇后回禀福子胎相一向稳固吗?” 皇上搓捻着手中的翡翠手串,神情有一丝烦躁。 “原本是很安稳的,只是这数十日以来,福子害喜严重,身子些许孱弱,这胎儿自然也是不得安生,听太医的一向小心保养着,说是过了三个月便好了。” 皇后端过侍女上的茶放置皇上面前,缓缓说道。 一筹莫展之际寝殿的帷幔拉开,顿时殿内隐约有血腥气弥漫。 此时章太医走了出来,他跪地行礼回禀道: “回皇上皇后,小主此胎不保,眼下要赶紧催生。” “什么?怎会如此?福子的胎相不是一向安稳吗?”皇后惊疑大声质问。 “回皇后娘娘,小主本就因害喜身子不好,只要按太医嘱咐按时吃药,小心饮食便可,只是微臣诊断来看,小主应是食用了十分伤胎的活血之物才至小产。” 章弥仍旧跪地小心回复着皇后。 “这宫里的下人呢,这都给你们主子吃了什么脏东西?” 皇上闻言却是大怒,将翡翠手串重重掷于桌几上。 面对帝王之怒,众人皆跪地不敢言。 此时宫里的掌事宫女上前跪地,肩头微微抖动颤声道: “回皇上的话,这小主的吃食皆是按御膳房送来的餐给小主食用,那外面的东西却是一点不敢给小主用的。望皇上明察。” “这餐食是臣妾专门找人,按着太医拟的药膳特意为福子准备的,一直如此。” 皇后温声回话,微微蹙眉似是十分不解。 一旁的沈眉庄听到此处,心下冷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却只能静立一旁眼看着。 “若这御膳没问题,便是用了旁的东西了?对了,刚才福子可不是吃了沈贵人带来的糖糕吗?” 夏冬春在一旁听着,却是恍然大悟了一般,上前插上了话。 众人闻言皆看向一旁的沈眉庄,沈眉庄一愣赶忙上前跪地对皇上道: “臣妾的糕点是问过了太医的,太医说此物不会伤及孕妇和胎儿。” 皇上凌厉的视线瞥了一眼夏冬春,是个生面孔,且看上去十分无礼,贸然插话,这回话也没有规矩。 夏冬春对上皇上的视线,亦是感受到了皇帝眸中的怒意,随即便住了嘴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皇上并未回应沈眉庄的话,只冷声唤了声。 “苏培盛。” “小夏子,进来伺候。”苏培盛很快会意,叫了小夏子入殿。 小夏子进入殿中并未任何言语,一旁的小太监递上漱口清水,漱完口便夹起一块藕粉桂花糖糕。 小夏子细细品尝了一番,又伸手端起那盘子糕点细嗅了一番,转头向皇上回禀道: “回皇上,此糕点中除了食材本身,又掺杂了些许香粉,只是奴才不知道具体为何物,应不是普通食材。” 沈眉庄低着的头瞬间便抬了起来,满脸的错愕,自己的糕点明明未掺杂任何东西,一时不敢相信,情急之下出言道: “请夏公公慎言,此糕点是臣妾亲手所做,并无掺杂任何东西。” 皇帝一双如鹰般犀利的眸子瞥过沈眉庄,见她神情虽惊慌,但质问起小夏子却是十足地严厉。 “章弥。” 章太医听闻皇上唤自己名字立马起身上前,端起那盘糕点,细细闻了一番,很快有了结论,躬身向皇上回话道: “回皇上,此糕点中夹杂了分量不少的麝香粉末。此麝香浓度极高,加上小主近日身体欠佳......” 太医一言,宫内众人皆神色大惊,纷纷转头看向沈眉庄。 安陵容脑中如长电破空,原来那香气竟然是麝香,自己虽喜香料,却因是女儿身很少用麝香为原料做香粉,难怪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沈眉庄脸色灰败,方才还气势十足挺直了背,如今却随着沉下的心瘫坐在地。眼下虽没有头绪,但她亦知道是有人要害她,她强忍着泪水,抬眸间那希冀的目光望向皇帝。 “皇上,臣妾没有,皇上请您明察。” 第18章 华妃携犬来搅局 “沈贵人,你好狠心啊。” 齐妃边骂了一句,想起自己也吃了一块,又觉喉间干痒转头四处找茶水。 “沈姐姐,你日日来看望福子妹妹,原来是存了残害皇子的心思?福子妹妹太可怜了。” 夏冬春此时又跳了出来,用帕子掩着嘴角,眼中似乎还闪了晶莹的泪水。 “皇上,沈贵人之事怕是有误会,臣妾看若是沈贵人要下麝香粉末,那必定是要有麝香在手。那不如搜宫也好还沈贵人清白啊。” 沈眉庄闻听皇后所言似是冷静了些许,想眼下搜宫或许是极大的羞辱,但也好给自己清白,她抹去了泪水,又看向皇后。 “请皇后娘娘明察还臣妾清白。” “哟,这是怎么了,在御花园都听见这好大的动静。” 未见其人却闻其声,随着厚重的门帘被掀起,华妃身姿袅袅款款步入殿中,身后跟着曹贵人。 “臣妾给皇上皇后请安。”两人微微看了一眼跪了满地的人,上前给皇上皇后请了安。 “大冷天的,你怎么也来了。” 胤禛眼见年世兰却是起身上前扶起了她,又拉着她靠着自己坐在了软榻上。 “今儿是冷,但日头好,正带着温宜在御花园玩。听见这动静不消停就让人送温宜回去了,臣妾便同曹贵人一同来看看是发生了何事,也好有个照应。” 年世兰环顾一圈,看着跪地的沈眉庄,此间缘由早已明白了七七八八。 “华妃有心了,福子小产了,眼下太医说是沈贵人的糕点有麝香才至福子小产,正准备搜宫也好还沈贵人清白。”皇后在一旁冷着脸耐着性子同华妃说了事情原委。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若沈贵人当真存了害人之心,那证物想必会销毁,搜存菊堂倒是不急。而眼下事发钟粹宫,那搜宫更应从案发第一现场搜起更妥,若是延误了时机,让罪人逃脱那岂不是罪过了。” 年世兰见皇后欲开口争辩接着又道: “皇上,你说是不是。” 胤禛看了一眼年世兰,沉声道:“苏培盛。” 很快苏培盛便带领手下太监搜起了钟粹宫。 华妃又淡淡瞥了一眼周宁海道: “去看看苏公公可要帮忙。” 周宁海会意出了殿门,只是假装搜寻院落的时候,将门口雪球的绳子给解开了。 安陵容此时心下稍安,捏着帕子暗暗吞了吞口水,心道只盼能搜到证据,那便可以还沈姐姐清白了。 而沈眉庄虽不知华妃何意,但华妃此法对自己十分有利且有理。 自己原本就是被栽赃,那赃物定然还在钟粹宫中,那很可能还会有线索。 皇后抬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按下微微紧张的心绪。 半盏茶后,苏公公进来回禀道: “皇上,并未发现带着香气的可疑之物。” 沈眉庄与安陵容的脸上顿时一凛,心头涌起阵阵失望。 安陵容拽着衣裙,在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出言证实自己所见,她脚步正挪动了下,闭上眼还是跪在了地上,颤声道: “皇上,皇后,姐姐,眉姐姐真的没有下药,臣妾真切闻到那糕点是热了之后才染上了香气,请皇上明察还姐姐清白。” 安陵容语声柔婉,语中带着嘤咛,令人心怜。 年世兰见胤禛神色似有犹豫,上前道: “皇上,安妹妹向来小心谨慎,若非实情想必妹妹不会妄言。” 夏冬春听闻皇后掩着帕子轻咳一声,她抬头瞧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眼色一沉染上厉色,夏冬春只能壮着胆子又道: “大家都知道安妹妹向来与沈贵人交好,可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就这么推脱啊。许是,许是......那糕点经热气一蒸腾才有香气也说不定。” “不,臣妾当真......” 安陵容抬着婆娑泪眼望向夏冬春正要开口辩解,手却是被一旁的沈眉庄按下,她会意又止住了后话,低下头,只是默默垂泪。 不等有人出言,皇后缓声道: “看来眼下还是先搜存菊堂为好......” “回苏公公,院中有发现。” 只听闻院中有犬吠之声,一个内监此时站在门外声音急切地回禀着。 苏培盛急忙走出殿外,很快捧着一个陶罐走了进来。 “回皇上,温宜公主的爱犬,在院中树底下挖出来这个有香气的罐子。” 众人都十分好奇凑上去,仿佛都想闻一下那有香气的罐子。 而皇后立刻起身,剪秋上前扶了把,她不动声色地紧握了一下剪秋的手臂,剪秋会意,给站在门口的绘春递了眼色,绘春便悄悄退出了殿中。 “此罐子甚是古怪,太医。” 华妃出言冷厉地指使章弥上前探查,章弥眼见着老迈,连伸出的手都带着颤抖。 随着章弥缓缓揭开那罐子中的油纸,一股浓烈的腥臭味很快充斥着内殿,众人又很快掩着口鼻,咳嗽着退后了数步。 “太臭了,这是什么啊。” “太难闻了。” “这东西怎么远闻着香,凑近了这么冲鼻子。” 苏培盛上前捧走了那古怪香料,宫女们又将香薰炉端至软榻桌几上。 “回皇上,此物的确是麝香。”章弥垂着头,小声道。 “来人,给朕查,一应碰过那糕点的都给朕找出来。” 皇上大怒,这后宫小产的悲剧时常上演,这些脏东西他实在难忍。 “皇上,您别动怒,如今证物在此,还怕找不到凶手吗?” 年世兰轻拍了两下胤禛起伏的胸口安慰道。 直到此时,沈眉庄才微不可闻地舒了口气,眼下还未定论,她只敢保持跪地的姿势听候发落。 “沈贵人,你先起来吧。” 听闻皇上开口,沈眉庄才终于放松了下来,皇上终于还是信她了,两行泪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安陵容上前握住沈眉庄的手,轻拍了拍宽慰着她。 随着一众嘈杂声,一个宫女被拉了进来。 “此女正是端着糕点去小厨房回热糕点的婢女。” “皇上,奴才没有害小主啊,奴才冤枉啊。请皇上明察。”宫女早就抖动如筛糠,嘴里一直求告着。 “这不是皇后娘娘指派给福子的贴身宫女莲香吗?” 华妃神情带着哂笑,似有不解转头看向皇后。 皇后却是端着一副波澜不惊地神情淡淡道: “莲香的确是本宫给福子安排的,只是本宫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做。莲香你倒是说说看。” “皇后娘娘,救救我,奴婢没有害福子啊。” “大胆奴才,你做了错事还是妄想娘娘救你,你敢用你的家人起誓你并未伤害福子腹中之子吗?” 剪秋却是抢在众人前厉声问道。 “放肆,此处有你说话的份吗?”年世兰凌厉的眼眸看向剪秋。 剪秋却是立马跪下认罪: “奴婢失言了,是奴婢的错,莲香胆敢拖累娘娘名声,奴婢一时情急,请娘娘责罚。” “莲香,我与你毫无瓜葛,你为何要嫁祸于我?”出言的却是一旁气得发抖的沈眉庄,她与此婢女无半点交集,定是有人指使。 “莲香,你只要说出谁指使你的,本宫可保你与家人性命。” 年世兰亦是紧接着沈眉庄的话诱着莲香说出实情。 莲香接连被质问,只是跪地哭泣着发抖,似有崩溃之状,她小声低喃着什么,没有人能听清。 第19章 太后出面平争端 “莲香,你抬头看着本宫。”皇后语气冷然多了一丝阴沉。 莲香听闻皇后的冷喝声,似是顿时清醒了,抬头对上皇后冷冽的眼神,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她闭上眼,带着哭腔道: “是奴婢做的,是奴婢嫉妒福子同奴婢一般下人出身却能获宠,眼见她成了主子,自己却还要伺候她,听凭她差遣,奴婢心有不甘,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干的。” 说完她匍匐在地,浑身颤抖着,那姿势又像是跪下磕了个头一般。 众人闻听真相还未回过神,却见一道身影窜出去。 “咚!” 一声沉闷的声响,莲香竟然触柱倒下,她额头顿时血流如注,倒地之后立刻便没有了半点生息。 众妃嫔哪里见过如此情景,皆大声惊呼。转头掩着面互相簇拥着,不敢转头多看一眼。 而年世兰却是如失了魂一般,只静看着莲香血流满面的狰狞死状,仿佛浑身没有了力气。 “世兰,别怕。”胤禛见她似乎是被吓傻了,伸手掰过年世兰的肩头,往自己怀里紧了紧。 “还不拖去乱葬岗!”随着皇帝一声令下,几个太监很快将人抬了出去。 年世兰垂头靠着胤禛的肩头,眼睛却是红了,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也是如莲香一般的死状,冤屈,壮烈,凄凉。 而一旁的皇后被胤禛在这慌乱之中,下意识地护住华妃的举动惊到了。她眸光微闪,垂眸压下心中如火的嫉妒,跪地道: “皇上,都怪臣妾用人不明,竟没看出这奴才存了此等心思。眼下臣妾定会照顾好福子,待福子......” 年世兰听着皇后的推脱之言,抱着胤禛的手臂紧了紧,漆黑的瞳仁里有凛冽的锋芒。 “皇后娘娘这便有了定论了?皇上,眼下莲香虽死,但案情却疑点颇多。莲香一介宫女怎知麝香功效,那麝香极其名贵,她又从何处得来?臣妾怀疑莲香有同伙,或是......背后有主使。” 年世兰直起身打断了皇后的后话,她隽脸沉凝,语气冷肃。 胤禛瞧着年世兰较真笃定的样子,也是将话听了进去。 “来人!” 皇上眸光冷冽一声令下,殿外的御前侍卫闻声正要入殿,而此时宫门外却响起通传声: “太后驾到。” 众人皆是一惊,只得跪下恭迎这位久居后宫的太后。 “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 太后精致繁复的旗头上是一支金色凰鸟的发钗,一张脸虽有些许岁月痕迹,却气韵天成,从容雍华。 皇帝上前扶着太后坐在了上座: “后宫小事,怎么劳动皇额娘大驾。” “哀家心系皇嗣,得了消息便赶来了,眼下你们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章太医,福子如何了?” 太后神情清冷,上位者的气势却叫人望去心生敬畏,不敢冒犯。 “回太后,小主小产了,现下已喝了催产药。”章弥上前跪下回话。 “皇后,事情查清了?”太后微微叹了口气,似是对这个夭折的皇嗣十分惋惜。 眼见殿中乌泱泱的众人更是没半点好脸色。 “回皇额娘,福子身边的宫女莲香,承认了是自己嫉妒福子下了药,她畏罪自尽了。只是眼下,华妃还觉得事情有疑点,正要彻查。” 皇后心绪微动,镇定地回话道。 “罪魁祸首已然伏法,再查下去无非是抓几个同犯,是还嫌这宫中不够乱吗?眼下皇嗣为重,你作为中宫未能关照好有孕嫔妃,既是中宫失职。” 太后冷眼睥睨着皇后,清冷的面上染起了怒意。而众妃嫔亦跟着皇后跪倒一片。 “您注意身子,此事不能全怪皇后,皇后为除夕家宴也是操持劳累。” 一下子牵扯了这么多人进来,还惊动了久居深宫的太后,皇帝此时亦是心下烦闷。 “起来吧,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好,还叫皇帝分心,不能专心朝政。” 听出皇上言语中向着皇后,太后脸色稍缓,喝了口皇上递来的茶,又厉声道: “既然华妃觉得此女或有同党,哀家倒觉得无需费心了。来人,将这宫中与莲香亲近者皆杖毙,其余人都送去辛者库。” 华妃收敛起自己脸上的微末异样,知道自己眼下只得放弃彻查了: “既然太后做主,臣妾自然敬服。” 众人不料极少干涉后宫事务的太后,一旦管起来却是如此杀伐果断。 想来也是因为接二连三宫嫔小产,太后也是有心想整一整后宫风气。 “臣妾管束后宫无方,让太后操劳了,是臣妾不孝了。” 皇后现下算是彻底放下了心,虽然被太后当众指责十分难堪,但眼下她却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皇后虽为中宫却诸事繁杂,又顾忌太多。华妃,你一向公正果断,以后宫中事务还得你多搭把手助力皇后,哀家也放心些。”太后放下茶盏,神情慈爱地注目着华妃。 “臣妾自当为皇后娘娘分忧。” 华妃压下心中不满,脸上却是受宠若惊地惊喜样子。 众人听了几句太后的训示后,便纷纷走出了钟粹宫。 曹贵人落于年世兰半步,见华妃神情淡漠久久无言,猜测是因为与皇后之争中,华妃没有占上风,正气恼着。便在一旁语声轻柔地安慰道: “娘娘,今日虽然未能找出背后真凶,但太后言语中亦责备了皇后,而对您却赞许有加,也是意外之喜了。” “也是,折腾一下午,也算是有点收获了,本宫累了,你先回去吧。” 年世兰神情倦怠,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 而内心里却懊悔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揭开真相,更让皇后全身而退。 什么太后的青睐,不过是明摆着袒护皇后,出言抬举自己几句罢了。 眼下自己空有一个协理六宫的名头,却是不能动摇皇后半分。 而另一头沈眉庄与安陵容相携着走出钟粹宫,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 这一下午的风波,着实让两人领教了深宫争斗的残酷,两人默默良久,似是还未从方才大起大落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陵容,这一下午你也是累了,你便早些回去吧。” “姐姐无事了吧?”安陵容神情关切。 沈眉庄轻拍了拍她的手微微点头示意。 两人便在长街道别各自回宫了。 沈眉庄站在长街的转角许久,身旁的宫人经过皆是匆匆行礼而过,深冬的寒风似刀,没有人想在这风口里停留。 沈眉庄却是眉目微敛,她仿佛感觉不到寒意,只抿唇思量了许久。 最后她拢了拢肩头的斗篷,声音清冷对一旁的彩月和小施道: “去翊坤宫。” 第20章 华妃顺势救眉庄 华妃在宫中安坐下,刚要喝一口茶,却听颂芝来报: “娘娘,沈贵人来了。” 华妃垂眸心念微动,放下茶盏点头示意。 沈眉庄进殿却是一言不发,规规矩矩地跪地行了大礼才朗声道: “嫔妾,多谢娘娘今日出手相救,嫔妾无胜感激。” 华妃清楚沈眉庄是傲然大方的大家闺秀,若不是上一世与甄嬛交好,自己耐不住嫉妒之心对她下手,原本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 如今看来这沈眉庄亦是心思玲珑之人,想必她定是察觉了自己对她的提醒了。 “妹妹有话起来说吧。” 沈眉庄起身,站立一旁依然是静立如兰的端庄娴雅。 “只是妹妹多心了,本宫此举并不是为了帮你。”华妃轻抚着手边安睡的雪球,语声淡淡。 “嫔妾不敢猜忌娘娘用心,但无论娘娘所做为何,娘娘出手相救亦是不争的事实。若非娘娘赶来,嫔妾怕是洗不清嫌疑不说,恐怕连命也没有了。” 沈眉庄来之前便捋清了华妃之前的举动。 在自己送糖糕碰巧遇到华妃的时候,华妃也是话中有话地暗示了自己带的吃食。 并且华妃来钟粹宫凑巧带着雪球,又那么巧便是雪球找到了那证物。 所有的巧合都凑在一起,只能说明华妃早就预料自己会被栽赃。 而华妃的敌人只会是与她分庭抗礼的皇后...... 而皇后偏偏安排自己照应福子身孕,偏巧齐妃又从皇后处得知了自己会做藕粉桂花糖糕。 想必皇后说搜宫的时候,怕是早已在自己宫中藏了那脏东西了。 “你与本宫非亲非友,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要帮你。” 华妃倒是不料沈眉庄心思通透,只是不知她是否能猜到害她之人是谁了,她狭长的凤眼上挑,眸中带着某种兴味。 “臣妾不敢妄言,只是一点,若娘娘与嫔妾有共同的敌人,那便有可能是盟友,嫔妾,不敢攀附娘娘,但愿能报娘娘救命大恩。” 沈眉庄语气铿锵,却是有一股子正气的,她说完又恭敬俯身跪下。 年世兰起身上前亲自扶起了沈眉庄,眼中是有欢喜亦是欣赏。 “妹妹通透,只是眼下本宫之所求所想却是要徐徐图之,妹妹倒是不必急着报恩,保全自己才是要紧。” 沈眉庄静望着华妃沉静的眸子,很快会意亦暗暗点了点头。 而另一边的寿康宫中,皇后搀扶着太后坐在软榻上,太后扶额似是神情倦怠。 “皇额娘,您该喝药了。”皇后接过孙竹息递来的药,伺候着太后喝下,又递上了擦嘴的丝帕。 太后摆了摆手,孙竹息上前又递上蜜饯。 太后尝了一块,歇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 “今日之事若非绘春来的及时,恐怕你已经被牵连其中了,你一向耐得住性子,怎么这回却容不下一个贵人了?” “皇额娘,臣妾,臣妾无用......” 皇后不料太后直言不讳,赶紧下跪认错。 “一个下人本不该留下皇帝龙种,你所愿所求哀家明白,不过想有个名正言顺的嫡子。只是,如今皇嗣稀薄,你身为中宫,孰轻孰重你该好好衡量才是,哀家这次能护着你,难保还有下次。你退下好好想想吧。哀家累了。” 太后言辞犀利,不给皇后留下任何解释的机会,拂袖便随同孙竹息进了寝殿。 “娘娘,太后虽言语重了些,还是向着娘娘的,您安心便是。” 剪秋扶起跪地的皇后,低声安慰道。 “本宫知道,太后气的只是本宫未能周全此事而已。”皇后起身走出殿外,冷风吹过,心头亦是泛起丝丝凉意,“日后沈贵人可要多提防着。” 次日一早,钟粹宫之事虽已满宫皆知,却鲜少有人敢议论。一来太后亲自下场整顿了钟粹宫满宫,谁人也不敢随意置喙;二来离除夕不过几日,宫中各处皆忙碌着备宴,此事不吉,自然没人敢随意议论触主子霉头。 这几日沈眉庄忙着照应福子却是顾不上碎玉轩,一早又听彩月说起莞常在辞了数位下人,沈眉庄便知甄嬛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一早便携了安陵容一同去了碎玉轩。 姐妹三人数日未见,倒是热络许多。 “姐姐,听闻昨日之事十分凶险,像是冲着你去的,到底是谁,你有没有主意?” 甄嬛支走了无关的下人,凑近了两人问道。 “昨日也是我运气好,碰巧遇到华妃,不然,我这个贵人恐怕当不到今日了。” 沈眉庄想起昨日的情景,神色戚戚。 “华妃果真帮了姐姐?”甄嬛似是不敢相信,狐疑道。 “也不能说是为了帮我吧,只是她的狗无意中翻找出证物,想来也是运气。” 沈眉庄知道此事涉及华妃皇后,不好多言,便只能按表面的情况说与甄嬛。 “想来姐姐心善是有真神庇佑,那个宫女果真歹毒,还好太后出面平息了此事。” 安陵容想起昨日的场景依然后怕。 “看来后宫的争斗当真是你死我活,以后我们姐妹一定要谨慎。” 甄嬛一边感叹宫中争斗残酷,一边庆幸自己避开了纷争。 “谨慎是自然,但如今被人暗害了一遭,我便是明白了一件事,那便是一味退让躲避是无法逃离争斗的,嬛儿,陵容,日后若想不被人欺凌,咱们,定要向更高的位置争取。” 沈眉庄历经一事,想起自己的处境,随便一个下人的攀扯就能置自己于死地,教她如何不心惊。 “姐姐说的是,虽然我们没有害人之心,但却防不住被人暗害。” 甄嬛很快便会意了,又转头问安陵容道: “陵容,你怎么样,可曾侍寝了?” 安陵容眼神躲闪,轻轻低头小声道: “皇上哪里会记得我?” “你别多心,西北战事吃紧,皇上一时顾不上后宫也是常有的,你迟早会侍奉圣驾的。” 沈眉庄一边安慰着,心中亦是有了提携之意。 自从昨日事发,她已然有了培植帮手的心思。华妃眼下并没有完全接受自己,若自己有了地位,恩宠,想必就能报昨日之仇了。 第21章 高山流水遇知音 大雪连着下了两日,除夕的宫中各处都装点得喜庆隆重,因福子的事,皇后受了几日的冷落,除夕夜宴最终还是年世兰布置。 上一世的除夕,年世兰因为摆了一盆红梅,便造就了皇上两段缘分,眼下的自己是没有做月老的心思了。 年世兰身穿一袭金线织就的四合如意海棠暗纹玫红旗装,项上戴着一只八宝镶嵌的赤金璎珞,点翠翟凤口衔珍珠的旗头,傲然栖在华丽繁复的缕鹿髻中。 随着年世兰款步而来,眼见这传说中满蒙八旗的翘楚走入殿中,只觉华彩昭彰,贵气天成。一时众人皆噤声不语,齐声给年世兰行礼道: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年世兰示意众人起身后,端坐在上首,自是傲然疏离的气质。 殿内众人一时间从方才的窃窃私语变成了眼下的敛声屏息。 随着一声嘹亮的通传声,皇帝皇后大驾而至,众人皆起身恭迎。 皇帝一番客套的开场,众人皆举杯相贺。 而年世兰静坐胤禛一旁下首,轻颦浅笑地望着高座之上的帝后相敬如宾,众位皇家亲贵互相觥筹交错。 亲王们对皇帝阿谀奉承,妃嫔们亦是曲意相迎。 年世兰却是自斟自酌,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 她只想早点结束这枯燥虚伪的夜宴,回到宫中围着火炉,温一壶酒,或是打打马吊守岁。 年世兰再举手斟酒,她皓腕如雪,那酒水细流如注。 殿内烛火通明,微光闪动之间,年世兰却发觉似有一道目光投来,她轻举杯盏的手停在唇边,忽地抬眸朝那目光看去。 对上一双狭长凤眼,那眸子乌黑深邃,像是墨色的宝石,散发着清幽的光。只在一瞬之间,那眼眸便微微下阖。 年世兰有一瞬的失神,她眨了眨眼又望过去,却是看清了原是坐在对面的皇四子弘历。 她微微勾唇浅笑,少年却是落落大方端起面前酒盏朝年世兰轻举,而后利落地一口喝下,但很快忍不住地被酒呛到咳嗽,他低头捂嘴轻咳,连耳尖都泛红了。 年世兰“噗”地轻笑出声。杯中的酒都洒了几滴。 “华妃你可也干了?”皇帝胤禛的声音传来。 年世兰立刻收起笑意袅袅起身,朝皇上举杯喝尽了杯中酒道: “臣妾敬皇上,愿皇上龙体安泰,江山永固,社稷安宁。” “好!”皇帝龙颜大悦,饮尽杯中酒又道,“午后,西北传来捷报,年羹尧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尽获其人畜部众,好一个年羹尧,好一个年大将军!” “恭喜皇上!”皇后同一众皇亲贵胄皆庆贺道。 “你哥哥,很好。”皇上神情喜悦大赞年羹尧之功。 “皇上自有天命护佑,哥哥只是效犬马之劳,不敢承皇上赞誉。皇上恩泽天下,臣妾和哥哥都感恩于皇上的恩德!” 年世兰说着又规矩跪地行礼,她姿态恭顺得体,言语谦卑恭逊。 众人都将年妃此举看在眼里,都对华妃所言赞许有加。 皇上不料华妃如此谦虚谨慎,抬手道: “快起来,前朝后宫你们兄妹二人在,朕甚感欣慰。” 两人含笑相视,甚是恩爱融洽。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歌舞节目了,富察贵人一曲《高山流水》,皇帝眼见身旁觥筹交错,热闹欢颜,却是由生出了落寞之感。 “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富察姐姐这曲子弹得甚好。” 一曲毕,众人短促的安静下,却是夏冬春开口打破了这平静。 夏常在似乎发觉了自己的无礼,赶忙起身跪地向皇帝叩首告罪道: “臣妾失礼了,望皇上皇后见谅。” “起来吧,你叫什么?”皇上眯着眼,望着跪地纤细的身影,声音是轻柔缓慢的。 “臣妾,常在夏氏。”她精巧的眼尾微挑,微微对上皇上的目光又低头垂眸,姿态是说不清的温婉柔靡。 “你很会听筝。” “回皇上,臣妾听闻富察姐姐的高山流水一时触动,此情此景便想起‘相逢有酒且教斟,高山流水遇知音。’望皇上恕臣妾无礼。” 夏常在语声柔婉如夜莺。皇上展颜浮起浅笑。 “夏常在说的很好,今日良宵,那你便上来为皇上斟酒吧。” 皇后微微侧目看向皇上,唇角淡笑如旧。 夏常在莲步轻移,一身水红色花鸟纹样的宫装,衬得她青春动人。 一众妃嫔脸色皆微变,强颜欢笑着互相私语,少不得带着轻蔑和不屑。 年世兰只是轻扫一眼,把玩着手中杯盏,心中暗想道: “原来,前世哪怕没有红梅,这《高山流水》却是皇后安排的另一手。” 年世兰望着眼前那明澈剔透的酒,又轻举起,浅啜了一口,又朝颂芝眨了眨眼,接着便歪了歪身子。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 颂芝小心推搡着年世兰,语中透着焦急。 “这是怎么了?”皇上注意到一旁的动静,朗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今儿娘娘高兴多饮了几杯,有些醉酒了。怕是要先回宫了。” 颂芝搀扶着口中还在哼唧的年世兰,回禀着皇上。 “快快,扶你们娘娘回宫休息。” 皇上说着便赶紧招来翊坤宫的宫人,搀扶着年世兰退下了。 被搀扶上轿子的年世兰走了数丈远又大叫出声: “停下,快停下!” 众人赶忙放下轿子,年世兰踉跄地走出来,大叫道: “放肆,这么颠簸,本宫都快颠吐了,都滚!” 众人不敢多言赶紧退下了,年世兰假装干咳着,一会便直起身,哪里还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娘娘,您这是闹哪出啊?” 颂芝却是十分不解,看自家主子没事也稍安心了。 “再在那宴席上待下去,本宫才是真要吐了。走吧,颂芝,陪本宫走走。” 说着又屏退了其他宫人,只携着颂芝四处闲逛。 “娘娘,这天寒地冻的,雪后难行,御花园也没个人影,我们来这做什么。” 颂芝搀扶着年世兰,小心翼翼地走在厚雪覆盖的小道上。 “没人才自在,我喝了酒倒是不觉得冷,来,你披上我的斗篷。”说罢又解下来斗篷给颂芝套上。 “娘娘,万万不可,若你着凉风寒......” “嘘,别吵了,你摸我的手,是不是比你的热多了。一会冷你再解下给我。” 酒后的年世兰似有微醺之态,一时心中浮起一丝快意,朝着假山上凉亭拾级而上。 第22章 弘历投靠存疑心 高斗的花盆底踩在雪后平坦的宫道上倒是走的稳当,但在这窄小陡峭的台阶上却是十分危险。 “娘娘小心。”颂芝提着灯在一旁小心照亮。 年世兰一股脑踉跄上前几步,再抬脚却是脚下不稳,正当失去平衡之际,却只觉手臂被稳稳拽住。 年世兰惊慌及时止住呼喊声,定睛看却是身形削瘦的少年身量,少年先一步开口道: “娘娘小心。” 年世兰便由着少年握着自己的手腕,走向了山石之上的凉亭,此时的假山之上只有白雪的晶莹反光,莹莹地映照在两人的脸上。 年世兰似有不适,微微轻咳了咳,只闻少年带着喑哑清冷的声音道: “儿臣唐突冒失,望华妃娘娘见谅。” “四阿哥怎么不在宴上。”年世兰神情正色,扶了扶发髻,又是一副清贵艳绝的姿态。 “儿臣只想亲自谢一谢娘娘,见娘娘一人爬这假山恐有危险,便想护一护娘娘。”说着弘历已然单膝触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你谢本宫做什么?”华妃对这个四阿哥却是有几分印象。 以往在王府便在大节庆的日子偶尔见过,只觉他乖顺知礼,却经常形单影只。 事后打听了才知四阿哥,不得当时身为王爷的的胤禛待见,成日幽居后院一角,由嬷嬷照料甚少露面。 “儿臣谢华妃娘娘金口让儿臣来赴宴,儿臣已有数年未见皇阿玛了,若不是娘娘惦记着儿臣,儿臣也没机会给皇阿玛请安。” 四阿哥起身,少年看似与年世兰一般的身高,甚是削瘦清隽。他神情恭顺,雪色映照下只见他黑沉的眸子含着一层水光,是一副强装老练的笃定之态。 年世兰又想起宫宴之上他假装会饮酒而被呛到,又努力抿了抿唇,不好笑出来。 声音却是沾了些许笑意道: “这次赴宴的也不单是你,这本就是小事,你无需放在心上。” “对娘娘来说是小事,对儿臣来说便是大恩,儿臣独居圆明园无人挂心,只有娘娘会想起儿臣,儿臣心怀感激。” 年世兰只见少年说完,便微蹙着眉垂下了眼眸,带着落寞孤独。 不知怎的,她倒是生出了一丝同情,眼底融有一丝浅淡的怜惜。 “你这孩子倒是有孝心。” 年世兰上前一步伸出手,轻拍了拍弘历削瘦的肩头以示宽慰。 “只是,你便要记住一条,你身为皇子,生来便是皇帝的儿子。你若是长久独居一隅自怨自艾,只想着被人无意中想起,那便是有负你皇族血脉。好男儿自要奋力向上,与其期待旁人,不如期待自己。” 年世兰语声淡淡,温润浅笑,转身便由着上前的颂芝搀扶着走下石阶。 弘历闻听此言胸中有长电破空,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可以这样去定义自己,他也是可以凭着自己去争取一切的。 他愣怔了许久,当他回神转头,只见雪夜依旧清冷皎洁,仿佛无人来过般的冷寂。 只是他看那莹莹雪华再璀璨,也不及那人眼底的一片清辉。 “娘娘,这四阿哥倒是个有眼力见的,知道奉承娘娘。”颂芝手持宫灯,一边帮年世兰整理着斗篷。 “他的聪明劲儿可不单是奉承如此简单。” 四阿哥定是发现了自己是装醉,制造相遇好博取自己好感,不然如何会跟随一个醉酒的妃子回宫呢。 年世兰走在寂静的宫道上,远处还有夜宴的丝竹之声传来,脚下是踩着积雪的咔吱轻响。 随着一盏盏宫灯退后,一道道宫门穿行而过,年世兰微微闭目,似是平息心中翻腾的思绪。 “若是自己真的无所出,那四阿哥,是否可以作为自己最后登顶的助力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未看轻过这个孩子。 只是自己身份尴尬,前世又是那样的凄惨下场,若是贸然收养他,不知对他是好还是坏呢。 热闹的除夕夜过去,夏常在一夕间成了新宠,这倒是没什么意外的。 次日的大年初一,各宫妃嫔皇子公主和亲近的贵胄都要向太后请安。寿康宫一早便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皇上行礼问安后,便是皇后携六宫妃嫔给太后请安,太后依然是,尽心侍奉皇上,绵延子嗣的那几句训示,礼毕后,妃嫔们便都退下了。 接着便是一众孙辈的皇子公主一同向太后问安。 “许久不见弘历、弘昼了,快上前给皇祖母看看。”太后招手示意两位皇子上前。 “请皇祖母再受孙儿一拜。”弘历上前又行了大礼,太后眯着眼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脸上甚是欣慰。 “快起来,这孩子个子窜得真快,皇祖母差点都认不出来。” “回皇祖母,过了年孙儿便十七了。” 弘历今日穿着皇子的蟒袍吉服,板正的姿态倒有几分卓尔不凡。 “是了,皇帝这岁数早都有皇后了。” 太后这么说着,一旁的妃嫔却是掩面轻笑。 “回皇祖母,孙儿一心向学,并没有娶亲的想法。” 弘历言语铿锵完全不在乎一旁人的逗弄。 “既然你一心向学不想娶亲,那说说都有什么打算。” 皇上打眼并未多注意这个儿子,但闻听他一番游刃有余地对答,浑身板正肃然的气势,倒是比他亲自教导的三阿哥还出众。 “回皇阿玛,圣祖皇帝有言‘学问之道,宜无间断,其勿辍。’儿子虽愚钝,不堪重用,但亦仰慕圣祖风范,当励精图治以报国恩。” 胤禛不曾想自己这个从未过多关注的儿子,竟是个心有大志的,脸上露出意外之喜,点头道: “你倒是还不忘拍你皇祖父的马屁。” 一众人皆是都笑了,弘历亦是嘴角带笑,随着一众皇子公主退居一旁。 弘历今日可谓一鸣惊人,皇帝当场就决意让弘历留居宫中,在宫中尚书房授课。 齐妃翻着白眼,在年世兰一旁小声嘀咕着: “这不就是在和稀泥拍马呢。” 而立于高座一旁的皇后却是看着弘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自然年世兰都将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收入眼底。 第23章 丽嫔无依心不安 回宫的路上,弘历又在一处清幽的宫道上,等着给年世兰行礼问安。 “儿臣见过华妃娘娘。” “四阿哥可是有事?”雪后的宫道并不宽敞,两人离得并不远。 雪色天光下,弘历似乎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明明是普通地对视,他却眼眸微动,尽力压下眸中一丝慌乱,开口道: “儿臣是想当面感谢娘娘。” “你这孩子真有意思,昨日不是谢过了吗?”华妃凝眸看他,声音柔婉清雅带着笑意。 “昨日是昨日之事,今日是谢娘娘昨日一番提点,才至儿臣有了今日留宫受教的机会。” 他说的极快,仿佛如背书似的,手却微微蜷缩着,轻轻抓着衣角。 “本宫提点不过是顺嘴,真正领悟付诸行动的是阿哥自己,阿哥不必妄自菲薄。” 年世兰自然是洞察了他些许紧张的窘迫,温淡含笑便是抬脚要走。 “娘娘......”弘历抬眸,似是十分认真地与年世兰对视一眼,他稳了稳语调又道: “我已经十七了,不是孩子了。” 说完转身便走了,他阔步行走间衣角翻飞,就像是逃走一般,身后的随从差点跟不上。 “噗嗤。”年世兰却是又笑出了声。 这少年人敏感要强的性子,她只觉十分有趣,那发红的耳尖,早已被年世兰看在了眼里。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那句辩驳的话中,弘历自称为“我”。 *** 整个年节各种典仪节礼繁杂冗长,过了十五这个年才算完全过完了。 入了二月,雨雪却未见停歇。 夏冬春一举得宠,到了二月二的好日子,又被封为贵人,正是风头无两,惹得六宫侧目。 福子也出了月子了,按着往日的例子,每日的晨昏定省也如旧。 因福子亲近皇后,夏冬春亦是带了些衣料前往钟粹宫,以示友好。 “给夏姐姐请安。” 福子经过月子里的调养倒是养回了些血色,比孕期看着丰润了不少。 眼见单膝跪地的福子,夏冬春神情傲慢带着哂笑,故意悠闲喝了口茶才道: “福子妹妹身子刚好,快起来吧。” 福子起身刚想坐下,脚边却落下一枚玉质温润的发簪,抬眼见夏冬春正抬手捋着鬓边发丝。 “哟,你瞧我身边这不中用的丫头,连个发髻都梳不好,让福子妹妹见笑了。” 福子身边的丫头赶忙上前捡起发钗,正要还给夏冬春,却听夏冬春又道: “听说福子妹妹手巧,之前便是帮华妃娘娘伺候妆发的,不知姐姐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不能见识一下妹妹的手艺啊?” “姐姐说笑了,正是妹妹天资愚笨,华妃娘娘才愿意教授一二。” 福子却是没有接过那发钗,挤出一丝笑意与夏冬春暗自较劲着。 “既然是受过华妃娘娘调教的,那姐姐我更是要见一见了。” 夏冬春含着笑,口吻却带着寒意。 “既然姐姐抬举,妹妹只好勉强一试了。” 说着接过那玉钗,示意侍女拿着铜镜上前。 福子在夏冬春的发髻上试了几处,夏冬春依然不满意,福子一言不发面色亦冷沉了几分。 而夏冬春见福子气得话都说不出甚是好笑,又忽然笑了。 “罢了,想来今日这发钗就是一个多余的,我想起当日华妃娘娘也送了发钗给妹妹,那今日这发钗就送给妹妹了,不好叫妹妹白白辛苦一番。” 说着夏冬春满含笑意,甚是得意。 “那妹妹谢谢姐姐了。” 见福子收下发钗,夏冬春才袅袅起身,竟是毫不避讳地大笑着走出了钟粹宫。 *** “娘娘,那夏氏狂妄,听说在自己宫里欺压安答应不说,还给刚出月子的福子脸色瞧,看她那轻狂样,皇后却只冷眼瞧着。” 年世兰由着颂芝按着腿,听着丽嫔在自己耳边絮叨抱怨。 “夏氏轻狂也不是一两天了,皇上就是喜欢她轻狂无知的性子,皇后哄得皇上愉悦,自然不会说什么。” 年世兰暗暗记着日子,想着得找机会让夏氏撞上甄嬛才是。 “若那夏氏再有孕,都快赶上曹贵人了。” 丽嫔见年世兰语声淡淡并不挂怀,倒是有些心急。 “夏家虽不及年家,但亦是有些军功的。若到时怀个皇子,那都不知道皇上要给她什么位分了。” 曹贵人像是将丽嫔的话听进去,更是添油加醋。 年世兰闻言原本轻阖着的双眸缓缓掀起,不免轻笑了一声: “瞧你们一个个,自己没本事抓住皇上的心,倒是该急的。” 她缓缓直起身,轻扶了扶发髻,淡看着两人微变的脸色又道: “夏氏就是个草包,自己就能把自己送走。你们倒不如多想想如何重获圣心才是。” “娘娘说的是,是嫔妾们浅薄了。” 曹琴默微微颔首率先开口。 “娘娘宠冠六宫,嫔妾们依附娘娘,自当为娘娘考虑。” 丽嫔不想华妃并不如往日一般,致力于打压新宠,话中意味不明。 “好了,你们也回去吧,本宫也累了。” 华妃起身便走进了寝殿,两人行礼后默默出了翊坤宫。 “你有没有觉得华妃娘娘似乎变了性子了?”回宫的路上丽嫔低声问曹琴默。 曹琴默一时无言,低头沉吟了片刻道: “许是娘娘自信,并不将这些低位小主放在眼里,您瞧她对皇后,不依然如从前一般势不两立?” 丽嫔闻言犹疑不定却也没有更好的解释了。 曹琴默亦是在心中暗暗盘算着,华妃似乎多了些自己看不透的城府了。 两人分道而别,丽嫔又在御花园中独自静坐了许久,又问贴身的丫头道: “今日华妃说要我们想法子重获圣心,是不是不屑我,要冷落我的意思了?” “娘娘,您多虑了,华妃娘娘一向是傲慢性子,偶尔说重些激几句也是有的。” 听着贴身丫头的安慰,丽嫔的心中并不安稳。 想着自己如今无子嗣,母家也不显,无依无靠的。眼看新人一个个受封,都快与自己比肩了,怎能不焦急伤神。 第24章 雪球惹祸被毒杀 “阊阖春风起,蓬莱雪水消。”连着数日晴好的天,旧岁的冰雪都消融了。 千鲤池冰消水绿,波光潋滟。 在曹贵人精心养护下,温宜公主似乎又大了一圈,蹬着两腿有模有样地学步。过了一个冬天的“雪球”似乎又大了些,在宫人的训导下,除了抛物接物,这狗还学会了站立行走甚是讨人喜欢。 “来,温宜,拿起布球丢远些,让雪球去捡。”丽嫔拿起布球放入温宜怀里。 温宜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将布球扔了出去,雪球很快便捡了回来,惹得温宜咯咯欢笑。 一圈人逗弄着幼童小狗一片欢声笑语。 温宜嬉笑着踢出一脚,那布球却落在了一处灌木,雪球汪汪叫着,扭着屁股便冲进了灌木丛。 “啊!哪里来的死狗,快赶走!快啊!”灌木丛后却传来女子惊叫。 雪球被她的尖叫声吸引,嘴里叼着布球忽闪着大眼,一脸好奇地摇着尾巴瞧着夏冬春。 丽嫔上前一瞧,原来是新封的夏贵人,她眼眸微抬,眼底是一丝不屑。 “哟,这不是夏贵人嘛,可真是巧啊。” 夏贵人却是十分怕狗顾不得搭理丽嫔,躲在侍女身后一个劲地叫人要将狗赶走。 “雪球,过来。”丽嫔唤着雪球上前,抱起了狗。 夏冬春这才堪堪平静下来,但已然是被吓得惊慌失措眉头紧锁,心中含着怒意。 “丽嫔姐姐安好。”夏冬春没好气地微微倾身敷衍地行了平礼。 丽嫔眼见她目中无人的姿态,心中亦是有怒火中烧,她蹙眉冷声喝道: “一向听闻夏妹妹无礼粗鄙,竟连请安行礼都做不来,看来姐姐今日要教一教妹妹了。来人!” 丽嫔宫里的两个随行太监上前,作势上前便要摁住夏冬春。 夏冬春不料丽嫔胆敢光明正大地针对自己,却是泼出去了扯着嗓子道: “我看你们谁敢,今晚是我侍寝,若是我破了一块油皮,我便要叫那人好看。” 两个小太监犹豫地不敢上前,又转头看向丽嫔,甚是为难。 而曹贵人听见动静亦是赶了过来。见一边是位高无宠的丽嫔,一边是新贵得宠的夏冬春。 这两人起了冲突,一时难以抉择,便上前好言劝解道: “丽姐姐,夏妹妹到底是年轻跳脱些,您位高心宽多担待,都是姐妹不用太见外了。” “哼,你倒是知道尊卑有别,可有些人却仗着恩宠不知天高地厚了。” 丽嫔原也知夏冬春正风头上,不好太急于打压,此时曹贵人出言劝解也不好抓着不放。 夏冬春虽是怒气冲冲,但一句尊卑有别她亦是听进去了,自己为贵人到底有些底气不足。 “嫔妾因这疯狗冲出来,才至受惊一时言语有失。妹妹我不会因为一只狗而怪责姐姐,姐姐应该也知道作为一只狗也有狗的无奈吧。” 夏冬春曼声说完,却是得意地瞟了一眼丽嫔愣怔的脸就转身欲走。 丽嫔忽的涨红了脸,心中似有风暴肆虐,夏冬春无视自己分明说自己是一条狗。 丽嫔忽的放下了怀中的雪球,将手中的布球砸向夏冬春的后背。 夏冬春只听闻有泠泠响动,转头却见雪白毛绒的身影扑向自己的腿。 她惊声尖叫着摔倒在地,雪球只顾巴拉着被夏冬春压在身下的布球,那衣摆便被胡乱地掀起,梳得一丝不苟地发髻都松散了下来,一群人手忙脚乱地上前搀扶,场面甚是狼狈不堪。 而丽嫔却忽然大快人心地掩面大笑。 一阵混乱之后,夏冬春哭喊着叫人捉住了雪球,嘴里对一旁的侍从叫嚷着: “打死这个畜牲,我命你打死它。” “我看谁敢!雪球可是华妃娘娘的爱宠。夏贵人,你就没听过打狗也要看主人吗?” 丽嫔掩面含笑,亦步亦趋走向夏冬春,看向夏冬春的双眸敛着阴沉冷厉。 夏冬春目眦欲裂地瞪着丽嫔,血红的眸中丝毫不掩恨意。 丽嫔见夏冬春不再言语,携着宫人趾高气昂地走了。 一众人很快散去,除了偶有宫人匆匆路过,方才还嘈杂的御花园恢复了往日的清幽。灌木丛旁一双绣着缠莲枝的花盆底鞋却是停了下来,只见一双细白如玉的手轻轻捡起那树根处的布球。 敬嫔捡起那布球,打眼只觉得精巧别致,凑近细看却有暗香传来,细嗅之下又仿佛微不可闻,她敛起好奇的神情正色: “含珠,把这布球收着,寻个机会让太医看看。” 这一场闹剧不久便在宫中传开了。 入夜时分,丽嫔和曹贵人在翊坤宫中绘声绘色地,向华妃说起午后御花园这场闹剧。 华妃含笑听着并不多言,命人将雪球日常爱吃的肉干拿来,她拿着小雪球日常爱吃的肉干,爱怜地逗弄了雪球许久。 雪球实在是吃得太饱了,圆滚滚的肚子,舔背后的毛都要翘起一只小短腿。华妃见雪球不再吃那肉干了。又乖顺地靠在自己的脚边安睡了。 华妃看着雪球安静地睡着了,直到雪球渐渐没了呼吸,口鼻渗出了丝丝鲜血。她冷声开口道: “周宁海,把雪球拿去给夏常在看,告诉她,雪球虽然是本宫豢养的狗,但是犯了错,本宫依然不会轻饶。” 丽嫔早就敛起了笑意,低着头脸色灰败十分难看。她起身颤声着道: “娘娘......嫔妾错了。嫔妾......” “你没有错,雪球也没有错。但你们也看见了。雪球的死是因为它狗仗人势自作主张。” 两人只闻年世兰如往常一般平稳淡定的声音,很难猜透她的喜怒。 “自然了,雪球既是本宫的狗,本宫自然也不会教它白白死掉。今日你们便先回去吧。” 两人神情惨淡,无声地退出了翊坤宫。 两人走后不久,华妃又吩咐颂芝道: “把那盏燕窝去送给皇上。” 养心殿中,皇上正翻阅着折子,苏培盛端着燕窝立于一旁却是未开口。 “是朕的宵夜吗?” “回皇上,华妃娘娘那送来一盏燕窝,说是春季干燥,给皇上润润。” 苏培盛小心递上那还温热的燕窝。 “论起贴心,还属华妃。” “皇上说的是。”苏培盛在一旁又笑着附和了一句。 “年关忙碌,朕也是许久不见华妃了。今晚朕去瞧瞧华妃吧。” 皇上喝完半盏燕窝,温润的汤羹熨帖着肺腑,胤禛只觉浑身舒服。 “皇上您昨日答应今晚去见夏贵人,夏贵人也差人来问了两次了。”苏培盛不忘提醒了皇帝一句。 “朕倒是忘了,如此你差人去回了夏贵人,朕明日去她那用午膳。” 第25章 帝心难测心不定 胤禛批完折子一路过来,除了宫门有侍卫,殿内门口却是没有太监值守,殿内传来的是颂芝的声音,便站在门口静静听着。 “娘娘,别伤心了,吃点东西吧,改明儿奴婢就递话出去,让年二公子再给您寻一只更好的狗。” “对对,奴才又学了几招训狗的本事,定将那狗训得比雪球还服帖。日日给娘娘您作揖跪拜!” 周宁海想必是赔着笑脸逗弄华妃,只闻华妃轻笑一声道: “还油嘴呢,本宫都说了,不再养狗了,养了再久也是伤心。还有,没事你们别老递话出去,如今哥哥得皇上赏识亦身兼要职,咱们帮不上什么忙,但亦是要避忌些,恪守君臣之礼,切勿失了规矩。” 华妃语声绵软,淡淡说着却是有一些伤感。 胤禛在门外听得真切,唇边亦有一丝不可察觉的赞许。 “苏培盛,狗怎么回事?” 苏培盛凑近了一步,低声将下午御花园一事大致说了一遍。 此时周宁海与太监宫女正从殿内端了饭食出来,撞见皇帝站在门口慌忙跪下行礼。 “给皇上请安,奴才们疏忽了未能迎驾,请皇上责罚。” 胤禛低头看几个下人端着的餐食皆是一口未动,微微蹙眉,冷声道: “你们去将菜热了再送来。下去吧。” 年世兰听见动静早已上前屈膝行礼,胤禛大步入殿赶忙搀扶起。 “难怪今晚朕有口福吃上爱妃的燕窝,原是你不想吃的便送来打发朕了。” “皇上,吃人嘴软,你都用了臣妾的燕窝了,还打趣臣妾。” 年世兰没好气地转身往软榻上走去。 “好好,吃人嘴软,那朕一会亲自伺候你用饭。” 胤禛凑近瞧年世兰娇嗔的脸,那细密卷翘的睫毛还沾着淡淡水泽,显然是刚哭过。 年世兰躲闪着胤禛的视线,扭过身子,垂下头。 胤禛上前将别扭的人轻轻带入自己宽大的怀中,嘴角轻扯着暗自发笑。 “就一只狗,也值得你伤心不思饮食?倒是愈发小家子气了。改明儿朕就叫养狗处的人给你送只机灵的。” “臣妾当真不要了,狗通人性搏人笑,但亦是会招惹祸事,还好夏妹妹没有受伤,若是伤了一星半点,皇上心疼了臣妾可赔不起。” 年世兰语声又娇又软,那拈酸吃醋又矫情的样子让人怜爱。 胤禛被哄得心下发痒,伸手将人提起,坐至自己腿上,长臂拥着年世兰娇软的身子。 “皇上,快松开,还有下人在。” 年世兰嘴上说着松开,自己的手却是攀上了胤禛的脖颈,把脸埋入胤禛的颈窝轻笑着,她含情低声唤着他: “四郎。” 那湿热的气息惹的胤禛耳根发痒。 看着年世兰诚实的身体已攀附上来,胤禛笑意更甚,手在年世兰的腰间紧了紧,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紧贴在一起,胤禛只觉浑身暖意四起,顾不得其他,将人拦腰抱起走进寝室。 胤禛虽不沉迷女色,后宫之人亦是燕环肥瘦自是风情万种,但面对自己的索取皆是顺从、矜持甚至刻意迎合的。 而年世兰貌似每次取悦自己,却从不隐藏自己的渴望,总能引导着胤禛让自己也获得乐趣。 她亦是唯一一个在云雨之事上,敢上位掌握主动的女人,婉转承恩间那妖冶迷离的神情仿佛是主宰自己的女王,这是他从来没在其他女人身上体验过的极致感受。 一番云雨已至深夜,两人相拥着静默不语。胤禛轻吻着年世兰额头,见她似是累极,轻阖着眼。想着方才自己久久不肯结束,有些过头失分寸了。 “可是累了?你还未用饭,朕帮你传膳吧。” “不吃了,我好累。”年世兰依旧阖着眼,声音软糯带着喑哑的颗粒感。 胤禛轻笑摇头,一脸宠溺,他起身穿着寝衣走出寝室,吩咐道: “传膳。” 很快宫人将又热了一遍的菜传上,胤禛看着一道道菜式,拣选着示意苏培盛单独盛出。最后胤禛伸手居然要亲自接过苏培盛盛出的饭食。 “皇上,这......不合规矩。让奴才伺候娘娘用饭吧。”苏培盛却是不敢将餐食递给皇帝。 “多嘴,拿来。”胤禛轻瞟一眼苏培盛,接过托盘径自走进了寝室。 “来喝一盏桃胶雪燕羹。”胤禛上前坐在床头轻轻扶起迷蒙着睡眼的年世兰。 年世兰睁开眼见胤禛端着碗盏正给自己舀了一勺羹汤,她收敛了散漫的神情正色道: “臣妾不敢,皇上臣妾自己来。” 说着便要起身下床,而胤禛早已伸出一手按住了她。 “方才让你劳累了,眼下换朕来伺候你。”说着又将汤匙送至年世兰唇边。 年世兰似是有些意外,从前皇上再宠溺自己,亦没有过亲自喂自己喝汤的,这满宫里除了太后,皇上何时伺候过其他人。 她低头喝了几口汤,神思却是缥缈纷杂。 “近日朕忙碌了些,你可是生朕的气了?”胤禛拿开了汤羹,声音低缓。 “皇上为何如此说?臣妾有那般小气吗?”年世兰一时不解,暗自思量自己似乎并没有做什么任性的事。 “那为何年前到今日你很少来朕面前晃悠了?今日若不是狗的事,你怕是也不会想起朕来。” 胤禛端起手边的餐盘放置床头木案上,将筷子递给了年世兰。 “皇上,如今新妹妹们刚入宫,正是需要皇上多多垂怜,不然你总说臣妾小气。” 年世兰不料胤禛如此敏感地察觉到自己的异样,一时有些意外。 “朕倒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大度了?如今连夏贵人被狗吓着,你却宁可哭鼻子,也要打死狗赔罪,作为朕的妃子如何要你这般委曲求全。” 皇上听着年世兰话中似是打趣,实则却是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一时脸色有些不悦。 “皇上,臣妾既为妃位,协理六宫,自然要为皇上和睦宫闱,臣妾虽可怜雪球却也无怨言。” “世兰,除了朕,任何人都不能让你受委屈,你可懂朕的心意。” 年世兰对答如流,完全是一个妃子该有的尺度和言行,明明之前自己不喜欢她跋扈鲁莽的性子,可是如今年世兰真的安分守己,胤禛却是开怀不起来,这矛盾的想法连他自己都看不明白了。 “四郎的心意,世兰都明白。” 年世兰含笑,埋首在胤禛的胸口,眼下她倒是拿不准皇帝的心思了,难道只有自己如同往日一般恃宠而骄地横行,皇帝才能安心? 这一夜两人怀揣着心思各自入梦。 第26章 弘历藏拙显心机 二月里依然冷冽的春风裹挟着青草浅淡的花香,年世兰依旧在天光熹微时分便起身帮胤禛穿戴着繁复的朝服外衣。 寝殿内只有衣料窸窣地声响,辗转间两人肌肤相触,目光温情地交织,帷幔垂地,宫人在纱帐外捧着一应饰物静候传召。 胤禛凝着笑意,手指轻抬年世兰的下巴,一抹霞光映在她未施粉黛却明艳动人的眉宇间。四目相对间,空气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地暧昧,胤禛深沉的眼眸闪过一丝难以琢磨地深情,只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胤禛却是鲜有地在年世兰额间轻落下一吻: “你再睡会儿,朕下了朝便同你用早膳。不拘吃什么,不必你亲自费神。” 年世兰轻颦浅笑,却是上前半步拥住眼前温情矜贵的帝王。她的脸上甚至还残留着那象征权利扳指的微凉,皇帝朝服那前胸金线密织的正龙花样,亦是刺啦啦地让她下巴刺挠发痒。 “嗯。”她语声娇软带着依恋。 待皇帝上朝,年世兰差来颂芝为自己梳妆,又嘱咐几句一会准备胤禛的早膳。 颂芝捏着晶莹的玉梳沾了桂花油,将年世兰鸦青的发丝梳理地一丝不苟,瞧着镜中自家娘娘风华绝代,颂芝灿笑道: “皇上果然最在乎的还是娘娘,昨晚亲自喂娘娘用膳,晨起还要同娘娘一起用早膳,满宫里任谁都没有如此荣宠呢。” 年世兰原本慵懒的神色却是一沉,想必一夜过后,自己昨晚被胤禛伺候用饭的事已是人尽皆知了。 前世自己便是死在不知低调深藏被人暗害,自己从来不是深沉细密的人,可是如今重活一回,已然是开卷的局面,便是要行事收敛,谋而后动,定不能再重蹈覆辙。 “颂芝,吩咐下去,日后翊坤宫中有关皇上与本宫的私密不可泄露半句出去。约束好下人不可骄横,若是打着本宫的旗号便蛮横行事欺压旁人的,本宫自会安排好他的殓葬费用。” 颂芝神色一滞,往常自家主子从来都是将皇上恩宠置于人前,甚是高调嚣张。但不待多想,她早已跪地声音低了几分连连应是。 年世兰微微叹了口气,抬手示意颂芝起身。 “你去库房挑些贵人品阶的首饰,给皇后请安后便给夏贵人送去。对了,叫上丽嫔曹贵人,今日本宫起身早,便一同去向皇后请安罢。” 春日的朝露晨曦之间,太液池也被春风吹地烟波粼粼。年世兰静立在一株光秃秃的树前,她微微伸着颀长脖颈,细细瞧着那树杈间早已探头饱满的玉兰花苞。 “儿臣见过华妃娘娘。”身后忽然传来少年舒朗的声音。 年世兰回神转身望着给自己行礼的弘历却有意外之色。 “四阿哥这是去上书房?” 年世兰带着浅笑,那晨曦的流光在她光洁如玉的脸上闪动着溢彩。 “回娘娘,正是......不知娘娘在瞧什么?” 弘历语中似带犹豫却有磊落蓬勃之气。褪去冬日里的厚重,春光中的少年身姿秀逸,星目濯濯。 “没什么,四阿哥该上学堂了,本宫也要向皇后请安了。” 年世兰微微一愣,一时不确定这孩子所言是真的不见外,还是另有所图,只好搪塞着离开了。 弘历望着年世兰远去的背影,暗暗回味着方才年世兰对自己异于往常的疏离和防备,眉头微锁。 转念弘历又回身望向那满树的花苞,语中却是带着探究暗自道: “原以为,‘兰’字是空谷幽兰的‘兰’,原来是‘望春玉兰’的‘兰’。” 一旁的内侍不解问道: “殿下在说什么?是有什么吩咐吗?” 弘历并未回应,漆黑如墨的眸子却隐着几分笑意,他甩开衣摆,阔步而行。 此时丽嫔已匆匆赶来,远远见年世兰身后长身立于湖边的四阿哥,神情有一丝不屑。 而后她神色欣喜,殷勤上前向年世兰行了礼,又如往常一般凑上前: “娘娘,臣妾前几日听闻齐妃说起,四阿哥课业不佳,太傅还罚了四阿哥抄书呢。” “哦?是吗......不过......这四阿哥不如三阿哥开蒙早,倒也不意外。” 年世兰话语淡淡,却想起前世她在圆明园见过弘历晨起在湖边背书,尽管没有得到过多关照,可是弘历却是比三阿哥在学业上更优秀的。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了,弘历如今刚入宫,上一次已经崭露头角了,又一时没有靠山,此时定是藏巧于拙用以自保了。 想通了其中缘由,年世兰倒是对这位初涉深宫,名头不显的皇子另眼相看了,唇边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浅笑无声漾开。 “给皇后娘娘请安。”宫嫔集聚一堂一如往常。 “都起来吧。各位妹妹今日都挺早的,今日怎么不见夏贵人?” 皇后含笑缓声问身旁的颂芝道。 “回娘娘,方才夏贵人谴人来报说是身子不适,不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娘娘可是还不知昨日御花园之事吧,华妃娘娘的爱犬抓伤了夏贵人,夏贵人又受了惊吓,臣妾听闻昨晚夏贵人一晚上都梦魇呢。” 齐妃忙起身拉拉杂杂说了许多。 “齐妃姐姐当真是关心夏妹妹,连我们到此刻才知夏妹妹身子不适,齐妃姐姐竟知妹妹梦魇。是姐姐们疏于关心夏妹妹了。” 丽嫔不想夏冬春竟装病,自己倒不好直接出言分辩,还好曹贵人会意出言。 “本宫只是关心夏贵人而已,倒是那狗仗人势的,处置的干脆倒是便宜那畜牲了。” 齐妃虽胸无谋算,但仗着三阿哥和皇后,除了华妃也是一向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 “雪球到底是华妃娘娘的爱犬,如今既被处置,相信夏姐姐一向直爽宽和定不会计较。” 福子一反常态,不再沉默不语,话中却是意味不明。按说她同夏贵人、齐妃一般是皇后的人,便是要维护夏冬春声讨华妃一党才是,而此话却如劝和一般。 华妃手中搓捻着一块豌豆黄,却如充耳不闻,又轻轻放下了糕点,语中微有沉意。 “齐妃姐姐所言不无道理,那依姐姐本宫该如何给夏贵人赔罪才好?” 齐妃正想开口继续问责丽嫔,却被华妃冷沉的声音打断,一时噤声。 “好了,昨日之事本宫亦有所耳闻,既然华妃已处置了那畜牲,想必宫中不会再有此事发生了。丽嫔你既然涉事其中,你得空去看看夏贵人吧。” 皇后又及时出面止住争论之声。声线照常是四平八稳。 “臣妾谨遵,谢娘娘。”丽嫔被皇后点名起身回应。 第27章 华妃骄宠招不满 延禧宫中,福子却是比旁人早一步来探望夏贵人。 “听闻夏姐姐身子不适,妹妹前来探望。” 福子说是来探望夏贵人,进门却是两手空空。 夏贵人神情不屑带着哂笑: “少跟我姐姐妹妹地攀亲,谁不知道你是想看我笑话,没事少来我跟前晃。” “姐姐说笑了,如今姐姐一病倒是让丽嫔娘娘很是不安呢,嫔妾听闻她一会要来探望姐姐呢,妹妹也是怕你吃亏。” 福子对夏冬春对自己的轻视和嘲讽丝毫不放在心上,却是将晨起请安众人谈话的内容转告给了夏冬春。 “凭她一介无宠嫔位也是要给我几分颜面的。” 夏冬春听完又换了一副嘴脸,神情自诩得意,方才装病娇弱的样子是半分都不想再装了。 “这些好东西都是华妃娘娘赏赐的吧?” 福子注意到一旁桌几上几个托盘里一些首饰器具。 “就这些赏玩之物,我夏家有的是,华妃倒是想用这些货色就想邀买人心了。瞧不起谁呢。” 夏冬春冷眼瞟了一眼那些礼品盒子,翻了翻白眼甚是不屑。 “姐姐说的是,虽说丽嫔亲近华妃娘娘,可华妃娘娘都处置爱犬安抚姐姐,别说旁人了。不过话说回来,姐姐母家亦是有些功绩的,自然比旁人多几分底气。更遑论依附华妃才至嫔位的丽嫔了。” 福子边说着,又将手边桌几的茶点往夏冬春面前推了推,满目地讨好奉承。 夏冬春转头甚是得意,对福子也和颜悦色了几分。 “算你会说话,她也就沾了点运气,若换做我夏家领了这青海平叛的差事,还有她年家什么事。” “姐姐说的是,若不是华妃占着位分拘着姐姐数月,哪里还有那沈贵人的风光,说句不合适的,姐姐若福气好,那早该有孕了,如今怎么也得嫔位了。” 福子凑上前,低低了声音,一席话惹得夏冬春气急败坏,手中的桃酥都捏碎了。 而前朝皇上下朝正想去翊坤宫,在宫道上却遇到了鲜少见到的孙竹息。她仪态端方上前行礼问安: “皇上万安,太后差奴婢来问皇上若是得空便去寿康宫用早膳,太后近日得了上好的酱菜,惦记着皇上呢。” “好好,有劳姑姑走一趟了,朕这就去。苏培盛你去同华妃说一声不必等朕用早饭了。” 皇上差遣了苏培盛支会华妃,便往寿康宫去了。 “给皇额娘请安。”胤禛虽与太后关系稍有缓和,但两人一起用餐的次数亦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快别拘着礼了,来尝尝这小菜吧。” 母子两人隔着不大不小的餐桌共进早膳,却是除了碗碟泠泠之声外,宫室内再无其他声响。虽说宫中规矩食不言,但那也是大节庆的规矩,私底下用饭闲扯家常也属正常。 “这小菜着实不错,不知出自哪里,朕改日也好寻些来。” 胤禛极少陪太后用膳,此刻的气氛却是让他有些不自在。 “皇帝若喜欢便多用几口,只是向来是祖宗规矩,哪怕是寻常饮食,皇帝亦不可过多偏爱,你若寻来这小菜,怕是这寻常小菜便要坐地起价乱了秩序了。” 太后放下了筷子拢了拢衣袍,眉目微敛,语气清冷。 胤禛自是守礼跟着停了筷子,神情板正听完太后一番话语。 “儿子记住了,夏贵人性子活泼儿子一时偏爱,是朕欠考虑了。日后定守节制,雨露均沾。” 太后却是一滞,竟没想皇帝以为自己怪责他偏宠一个新封的贵人。 “一个新封的贵人,你如何宠也翻不了天。听闻昨日你半夜伺候华妃用膳了?此事不合规矩就罢了,但华妃毕竟位居妃位之首,母家亦是新贵,皇帝此举甚是任性出格了些。” 太后清冷的话语入耳,胤禛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点闺房中的亲密小事,如今倒是也值得拿出来大做文章了? “朕以为此事是与世兰闺房小事,不曾想倒叫太后操心了。” 胤禛说着喝了一口茶便漱了漱口,拿起一旁的丝帕胡乱地抹了抹起身行礼: “朕前朝还有事,母后自便。儿臣告退。” 胤禛语中亲疏分明,太后心中一阵波澜起伏,却是闭目自抑,久久不言。 走出寿康宫,皇帝胤禛脸色冷凝,昨晚自己只是安抚华妃才做此举,不想倒是天亮这事就传到了太后耳中。 “苏培盛。” “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苏培盛早就察觉胤禛不悦不知皇上何事示下。 “皇后还是每日晨起都给太后伺候汤药吗?” “皇后娘娘恭顺孝敬,自然是日日都来。” 皇帝闻言却又沉默不语,靠着辇轿闭目盘算了起来。 暗想着皇后对自己自然有谏言规劝之责,怕直接开口有伤夫妻情面便寻求太后意见,这倒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自己为何会因为旁人迁怒华妃反而生气别扭,明明是自己养成了年世兰骄纵跋扈的性子。 “去翊坤宫吧。” “皇上驾到。”随着太监的通传声,胤禛大步走进翊坤宫。 “皇上万福金安。”华妃一袭淡粉缠莲枝鎏金边的旗装,发间插着桃花状的宝石珠钗,衬的整个人温婉又明丽。 “快起来吧,还未用早膳吗?朕再陪你用一些。” 胤禛看着小桌上满满当当原本为自己准备的早饭,而华妃餐盘里只喝了几口豆浆和剩下的大半软酪。 “皇上不是才在寿康宫用过吗?若是再在翊坤宫用膳,传出去怕有人又要说皇上与太后不和了。” 年世兰不料胤禛还会来翊坤宫,察觉他面色虽带笑意却隐隐有不快。 “那朕现下便是渴了,想喝盏豆浆。” 胤禛忽然如任性小孩一般,端起华妃用的碗盏将那豆浆喝了大半。 一盏温热的豆浆下肚,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气也消了大半,他舒爽地喟叹一声: “世兰抓着朕的心不放,如今朕的胃也被抓牢了。” “皇上可是愈发油嘴了,倒是没说错,臣妾向来贪心。”年世兰嬉笑着又接过颂芝递来的筷子,顺手往胤禛面前夹了块米糕。 “皇上尝尝这江南的精细吃食,说是十分滋养脾胃。哥哥得了一个江南菜谱给臣妾,改明儿让小厨房给皇上做了也吃个新鲜。” 胤禛就着豆浆尝了尝清香微甜甚是合口味,这满宫里也就华妃换着法子地让自己尝了许多新鲜玩意儿。 “你协理六宫辛劳,别费神弄这些了。” “皇上您勤政才辛劳,臣妾这些都是不上台面的小心思,只想让皇上烦扰国事之余有些许小惊喜。” 胤禛无言轻轻握住年世兰的手,两人相视对望,自是温情缱绻。 第28章 夏氏无礼被杖杀 在延禧宫中原本静待着丽嫔上门探望的夏贵人,此时神情不耐,想着皇上午膳要来,正要出言赶走福子却听门外一阵通报声。 福子见夏冬春这就要起身,低声道: “姐姐受了惊吓自然不用起身的。” 夏冬春立马会意,脸上是轻浮讥笑,靠着软枕便斜躺在床边了。 “给丽嫔娘娘请安。”福子上前行了规矩的万福礼,而丽嫔却是不曾多言随意抬手示意便进了内室。 “姐姐来了,妹妹身子不便行礼,望姐姐见谅。” 夏冬春为了迎接皇上来用膳,一早便悉心打扮了一番病容,此时又捏着嗓子矫情造作。 “行了,咱们姐妹一场,你抓着此事不放,就不怕华妃娘娘怪责吗?” 两人早已撕破脸,丽嫔亦是心直口快,一向无甚分寸的人,早就不想再装相了,当下便抬出了华妃。 “哟,姐姐这话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吗?嫔妾听闻是皇后娘娘差遣姐姐上门赔罪的,你还真是狗仗人势,你不会不知道这后宫之主是谁吧?” “放肆,胆敢对华妃娘娘出言不逊,我看你是忘了禁足的教训。” 丽嫔气极,怒目圆瞪地冲夏冬春怒喝。 福子站在暖榻旁见院中人影攒动,微微抿唇又退了几步。她神色不安,眼含湿意,转头却见那绣钩藤缉米珠的朝靴赫然踏入了殿中。 她似是惊异万分抬眸含泪,正欲开口给皇上请安,胤禛却是先一步止住她的动作,只在隔扇前驻足。 此时夏冬春被提及禁足之事亦是十分气恼,顾不得其他竟掀被下床,胸中似有怒火灼烧: “华妃如何?她就是眼下在我眼前我也敢如此说,她为妃子,盛宠之下都无所出,我看啊她这妃位也是走到头了。哦不,若是年家无战功,也快同那端妃一般,在院子里发霉呢。也配来教训我?更遑论你无宠嫔位只是华妃的狗。” “你一介贵人竟敢以下犯上,口出狂言污蔑华妃、端妃,还不知分寸置喙朝政之事,今日我便是被皇上皇后惩戒,也要以嫔位之身教训你。” 丽嫔头上那镀金嵌宝石的蝴蝶步摇早已被气的泠泠作响,挥手便招上随侍的两位贴身婢女。 “你敢,我如今可是皇上新宠,你们敢拿我,看我不叫皇上来给我做主。” 夏冬春躲在一旁婢女身后,嘴巴却是硬的很。 “真是一场好戏,不想如今朕的后宫,还有这样不知礼数蠢钝无知的人。” 那一席不忍耳闻的狂妄之语,早已惹怒了胤禛。 众人被男人阴沉的声音打断,胤禛走入殿中,面容冷沉,阴鸷的瞳仁里有凛冽锋芒迸出,浑身难掩肃杀之气。 “皇上万福金安。” 一众宫嫔下人皆跪地不敢再言语。 “皇上,皇上您是来用午膳的吧,方才嫔妾同丽嫔姐姐玩笑了几句,臣妾早就备下了今日的午膳,让臣妾伺候你用膳吧。” 夏冬春反应倒快,只是眼下的气氛她却仿佛无知无觉,竟无礼起身作势要迎皇上坐下。 而胤禛神色却是冷硬无情,沉声道: “来人,夏贵人以下犯上口出狂言,行迹恶劣,按宫规......” 胤禛说到此处微微转脸又看向苏培盛: “上回御花园中夏贵人出言冲撞莞常在沈贵人,当日华妃原本如何处置的?” “回皇上......当日华妃娘娘赐一丈红,只是娘娘心善改为了禁足三月。皇后娘娘亦是顾全各小主情谊,在除夕前提前将夏贵人解了禁足。” 苏培盛躬身将前情往事说的一清二楚,而夏冬春早已神情溃败瘫坐在地上,她匍匐在地,嘴里求饶伸手想触碰胤禛的朝靴。 “放肆!” 苏培盛却是眼疾手快,手中拂尘狠绝扫过,夏冬春吃痛缩回了手,那白皙的手背当即便青紫一片。 “来人,赐夏冬春一丈红,直至气绝。” 胤禛撩起衣角端正坐于暖榻,眸中的冷厉之色丝毫未减。 “皇上,饶了嫔妾吧,嫔妾再也不敢了,嫔妾阿玛夏威可是皇上您的重臣啊,您看在夏家的面上,饶了嫔妾这一回吧。皇上。” 夏冬春奋力挣扎,抓挠踢踹的一众内侍一时无从下手。 苏培盛立于一旁闻听夏冬春此言,不住地抬眸惊异地瞟了一眼夏冬春,苏培盛深知作为历经九子夺嫡的胤禛,最忌讳的便是旁人置喙朝政之事,眼下夏冬春此举无疑是给夏家招祸。 “苏培盛,夏威教女无方,撤包衣佐领职位,暂留家中自省听凭发落。” 胤禛隽脸冷沉,语中是不可抗拒的威压。 “苏培盛,夏威教女无方,撤包衣佐领职位,暂留家中自省听凭发落。” 胤禛此言一出,夏冬春却如断线木偶,神情呆滞似是不可置信,她神思涣散嘴角轻扯: “哈哈哈......” 夏冬春再不多言,痴呆狂笑着,最后声嘶力竭地喊道: “都是你,年世兰,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时宫人静默上前给胤禛上了茶,胤禛伸手想喝一口压下心中怒气,视线却扫过一旁跪地的丽嫔。 “丽嫔你先起来。” “嫔妾方才言语有失,请皇上降罪。”丽嫔微微抬眸望向胤禛,眼里的水泽暗闪微光,一副心惊畏缩的神情。 “你何错之有,快起来吧,其他人也起来吧。”胤禛拿起杯盏浅尝了一口茶,似是琢磨了数念又道: “今日丽嫔恪守妃嫔之责维护尊上,晋丽嫔为丽贵嫔。再者,苏培盛,按妃位份例给丽贵嫔挑一套头面以及布匹送去。” “谢皇上恩赏,臣妾叩谢皇恩。”丽嫔神情悲喜交加,含情看向胤禛,满眼温柔爱慕,胤禛亦是嘴角微挑回以浅笑。 一通闹腾,胤禛坐于辇轿之上,脑中却是夏冬春那句对华妃的谩骂。 曾经自己以为华妃一向跋扈,这后宫中皇后宽和大度,其他人皆位居其下,便是难有人会给她委屈受, 如今看来这小小贵人竟敢在背后如此编排她,想必她如今突然的转性定是新人入宫受了些委屈的。 “苏培盛,朕记得前些日子下头上贡,有一套二十三件的金累丝镶玉嵌宝石的牡丹鸾鸟纹头面,给华妃送去吧。” “是,皇上,奴才送您回养心殿便给娘娘送去。” 第29章 皇后重赏激齐妃 皇帝的仪仗刚至养心殿,皇后却早在养心殿门口静待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皇后怎么来了。”胤禛虚扶起皇后,看她脸色微红想必是匆匆赶来。 “臣妾略略听闻夏贵人之事,想着皇上定是生气还未用膳,便带来几道菜给皇上送来。” “皇后有心了,朕的确饿了,皇后一同用一些吧。” 胤禛心中了然,后宫出了夏贵人之事,皇后作为后宫之主一是来宽慰自己,二是担心自己失职想来请罪。 两人安静用膳,皇后却满心满眼都在皇上身上,不时给皇帝递汤匙布菜。 用过膳,皇后见皇帝心情稍纾解,给皇帝递上清茶缓声道: “夏冬春实属罪有应得,皇上不必太过动气了。” “此事说起来也怪朕识人不清,叫卑贱之人有了非分之想。” 皇帝端着茶盏轻撇茶沫,想起除夕夜对当日夏冬春的诗情多了几分欣赏,却不知自己对她的抬举倒是让她狂妄不自知冲撞了旁人。 “皇上日理万机,此事自然不能怪皇上,都是臣妾疏于管束了。” 胤禛闭目摩挲着手中的碧绿手串: “新人入宫事事繁杂,皇后又要侍奉太后,实在是辛苦了。朕瞧着眉庄历经上次之事愈发稳重,皇后可让她学着些管家的事。也好替皇后分担些。” “皇上说的是,沈贵人自然稳重得体,华妃亦是熟悉六宫事务,臣妾也很放心。” 皇后听胤禛提及了太后,想必是不满自己同太后提及华妃逾矩之事,加上今日夏冬春之事,皇帝到底还是有些恼了自己。 既然如此也只能暂且顺其心意,退守静观其变了。 皇后在剪秋轻扶下缓步走过宫道,路过御花园一侧,满园春色之间,宫娥们举着托盘,各色赏赐如流应接不暇。 “娘娘,皇上赏赐了丽贵嫔和华妃。” 剪秋见自家主子眼底的不满,低声提了一句。 “本宫同皇上夫妻同心,既然皇上赏赐了,本宫自然也要表示一下。对了,将前阵子夏威给本宫送来的紫毫笔找出来,让齐妃来见本宫。” 春色撩人,皇后宜修却无心欣赏,遥望着高墙外重叠似无边际的殿宇飞檐,却是心事重重。 *** “前阵子下头上贡来几支极好的紫毫笔,本宫想着三阿哥如今学业重,有几支好的笔也好让他得心应手些。” 齐妃赶忙放下了茶盏,越过翠果伸出的手,亲手接过剪秋递来的两支上好的紫毫笔,笑得合不拢嘴: “多谢娘娘关怀,臣妾替三阿哥谢过娘娘。” 齐妃虽见识不大,但她知道皇后是喜练字之人,那进献给皇后娘娘的定是上好的笔了。 “这笔头是紫毫倒是寻常,难得的是这笔杆子还是绿丝紫檀所做,往后天热了,三阿哥握笔也不会生热出汗,书写起来更稳当些。娘娘自己都舍不得用全给三阿哥了。” 剪秋含笑在齐妃身旁又说了这紫毫笔的妙处。 “啊呀,娘娘当真是疼爱三阿哥,臣妾必定日日督促三阿哥用功读书。” 齐妃又捡起那笔细细看了一番,满目欣喜。 “只要三阿哥用的顺手,这些实在不值什么。” 绘春进来朝齐妃福了福,向皇后娘娘请示。 “娘娘,给丽贵嫔的礼已备好,您是否要验看一番?” “那是自然,此次丽贵嫔立功,皇上十分赞赏,都按妃位份例大行赏赐,本宫自然不能薄待。” 皇后含笑,眉梢微动看向齐妃,唇边的笑似含了些许委屈无奈。 “娘娘何必重赏丽嫔呢,按说夏贵人之事她也脱不了干系,倒叫她捡了便宜。” 齐妃敛起笑意,见皇后强颜欢笑甚不是滋味。 “只要皇上看重就好,此事也是本宫这个皇后失职,皇上说的对,本宫是有些耳根子软了,这后宫之事还是听皇上的让沈贵人帮着料理些吧。” “娘娘是说,皇上因为夏贵人无礼要沈贵人协理后宫?您怎么不把事情说清楚,明明那狗......” 齐妃拧眉语中带着急切,似是难以接受皇上的安排。 “此事不许再提了,皇上说的也没错。话说回来,宫中贵嫔倒是第一位,这丽嫔若是有个一儿半女的,位列妃位也是临门一脚的事。” 皇后似是并没有把皇上的安排当回事,只细细看了一番准备的各色华贵的赏赐甚是满意。 “这些精巧小物倒是都别致华贵,只是不见什么大件来给丽贵嫔撑场面,对了,剪秋将库房那扇百子嬉春图的屏风给丽贵嫔吧。” “娘娘,那可是您的陪嫁。”剪秋闻言十分意外,脱口要阻止。 “无妨,本宫早已不适合生育了,丽贵嫔如今也就差点这儿女缘分了,本宫自然多照拂。” 皇后温声说着,齐妃却是嫉妒的发急,看着那两支紫毫笔仿佛也不那么欢喜了。 “剪秋啊,你待会亲自前去,也好沾点丽贵嫔晋升的喜气,本宫不求旁的,哪怕她心向华妃,大家都是潜邸旧人,本宫都是一视同仁的。若是丽贵嫔言语上有些不合适的,你也要恭顺才好,她一向那个脾气。” “娘娘,您当真宽和大度,臣妾同剪秋一同前去,若是她有个言语不敬的,臣妾定要为娘娘分说分说。” 齐妃在一旁听着皇后絮叨的吩咐,神情甚是不耐,堂堂皇后之尊却要如此费心安抚妃妾,大有怒其不争的气闷。 齐妃领着皇后浩荡的赏赐一路上十分招摇,永巷的宫人皆驻足观望,各宫小主亦歆羡万分。 只是旁人越是羡慕称赞齐妃越是不满,仿佛这些个好东西都是打发了小人,让人可惜之余更有丽贵嫔德不配位的不快。 皇上皇后流水似的赏赐涌进了启祥宫,丽贵嫔坐于宫室主坐之上,听着内监唱喝着一应赏赐,一边又随口吩咐身旁的婢女将赏赐放置何处。 丽嫔含笑四顾,时不时凑着脑袋观赏各色珠宝器物,好个应接不暇。 “齐妃娘娘驾到!” 随着宫门外一声通传,齐妃含笑踏入启祥宫,身后跟着长长一队送赏的宫人,丽贵嫔笑颜更甚,在婢女搀扶下起身出门相迎。 第30章 丽嫔心乱向皇后 “给齐妃姐姐请安,您怎么亲自来了。” 丽贵嫔刚下旨晋封,按理高位妃嫔是不必亲自上门的,只需下人带些赏赐以示庆贺就好。 “丽贵嫔妹妹大喜,只是姐姐我来倒是两手空空的,只好借着皇后娘娘的光登门了。” 齐妃这话说的倒不如不说,她脸上含笑却是透着傲慢讥讽。 丽嫔闻言冷凝了笑意一时语塞,想这齐妃向来与自己一般,说话从来都是性情之言。 又想着今日是自己的喜日子,她怎么无礼也是亲自上门来,倒也懒得跟她争辩。 “姐姐说笑了,您亲自来就是给妹妹我增添光彩了,姐姐进来喝一盏茶吧。” 齐妃见丽贵嫔倒是识趣不接自己的话茬,觉得自己到底是得了脸,不屑地舒了一口气,神情傲然地进殿了。 “这茶还是皇上新赏的,年前还听皇后说给了三阿哥些新茶,想必如今也快用完了,姐姐若是觉得还合口,便带些给三阿哥吧。” 丽贵嫔倒也算不上讨好,只是如今自己荣升,且赏赐亦按妃位,这点子茶如今自己也是随意送得起了。 “不必了,妹妹有什么好东西就自己用吧,姐姐我照料三阿哥确实有短缺的时候,但皇后娘娘向来照拂,这点东西倒是不缺。” 两人开了话匣子又尴尬地关上了,此时太监正开始唱和起皇后娘娘的赏赐了。 “紫檀木百子嬉春图的屏风一扇!” 两人闻言皆抬头往门口瞧着,只见两个个子稍大的内监抬着巨大华美的屏风进了寝殿。 “丽贵嫔娘娘此屏风要不要放置您寝室内?咱们皇后娘娘说了,此屏风寓意多子,望娘娘日后多子多福。”剪秋喜笑颜开,边说着还行了大礼。 丽贵嫔一开始还觉得此物太过贵重,甚至越过了妃位的规制,心中略有不安。 只是经剪秋一番说辞,那点刚涌上心头的不安却是消散的无踪影了。 丽贵嫔站起身,细看那螺钿工艺的屏风自是华贵夺目,最重要的是那百子图,可不是同剪秋说的一般,自己如今福气正好,那是正匹配自己如今身份的。 “让皇后娘娘破费了,这屏风寓意甚好,嫔妾十分欢喜。还劳姑姑转达,本宫自要亲自向娘娘谢恩。” 齐妃在一旁冷眼瞧着丽嫔欣喜地两眼发光,那刚舒缓的一口气又按不住了。 “这送礼也是送个彩头,若送个送子图便能达成所愿,那尼姑庵里的姑子还天天拜送子观音呢。” 丽贵嫔瞬时拉下了脸,这齐妃今日来却是句句带刺,非要在这大喜的日子给自己添堵,说那庵里的尼姑明摆着说自己没有恩宠还想得子了。 “姐姐这话倒是说皇后娘娘送错了礼,不该往我这清水衙门里送百子屏风了,妹妹倒是没想到这层,不若姐姐还是替皇后娘娘收回这屏风吧,妹妹当真受之有愧。” “你......你是自污蔑本宫,本宫何时说是皇后的错了?你当真得了便宜还卖乖,哼,本宫今日不同你计较。” 齐妃闻言却是急地站起身,自己没占到便宜还被绕了进去,便慌乱地狡辩几句起身便走。 “丽贵嫔娘娘,您大可放宽心,齐妃娘娘向来有口无心。” 剪秋见齐妃匆忙出走,神情似是无奈转脸又含笑宽慰了丽贵嫔。 丽贵嫔倒是立即和颜悦色了,看着这满屋子的好东西,丽嫔伸手又摸了摸那五彩斑斓的螺钿屏风,笑意盈盈,齐妃那点气也不放在心上了。 “皇后娘娘说了,您是本朝第一位贵嫔呢,皇上今日还同皇后娘娘提起,若非您无子嗣,原本是要给您妃位的。娘娘送此物自然是盼着您能得个好彩头,将来更上一层楼啊。” 剪秋看着丽贵嫔贪恋的神色,微微凑近压低了声音在丽贵嫔耳旁低语。 丽贵嫔眼中似有绮丽的光彩,转头对上剪秋暗示的目光,难掩心中欣喜,那笑似是怎么也藏不住了。 *** “娘娘,您今日可真是得脸,皇后竟也如此示好。” 入夜后,丽嫔看着今日收礼的厚厚的礼单,一旁的婢女巧云给她捏着肩头。 “你以为皇后是大度吗?那是因为皇后清楚皇上有意给本宫妃位,自然得看重些。” “也是,只待娘娘日后有了身孕,那妃位是铁定的。” 自家主子晋升有望,巧云捏肩的手劲儿都轻快了几分,丽嫔自然是喜不自胜,娇笑出声。 “对了,华妃娘娘的礼单拿来给我看一下。” 随即巧云翻出了华妃的礼单送至丽嫔手中。 那短短数行字丽嫔却是几眼就看完了。 “这些都是些寻常之物,华妃娘娘向来出手阔绰,到底本宫在她心中少了些分量。” “娘娘何必气馁,您如今是贵嫔了,时日长久,华妃必定不敢看轻娘娘半分。” 巧云语中带着不平,声调都高了几分。 “只是这单子里的赏赐之物倒是有些眼熟,本宫总觉得自己哪里见过。” 巧云闻言凑上前细看了那单子,忽然灵光一闪: “这不是上午华妃送去给夏贵......夏冬春的赏赐吗?只是似乎又多添置了几样。”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本是送给夏冬春一介贵人的。如今却又转赠给本宫,那夏冬春如今获罪已然处死,这......这不是触本宫霉头吗?” 丽贵嫔这才发现了其中猫腻,将那礼单重重地拍在桌几之上,气得花枝乱颤,想着华妃明明出手向来阔绰,怎么到了自己这便是挪了一个死人的劳什子来打发自己了。 巧儿此时亦是缩回了按在丽贵嫔肩头的手,一时无言。 “娘娘,您喝盏雪燕消消气吧。这是皇后新赏的,那华妃不看重您,奴婢瞧着,倒是如今皇后娘娘十分看重您。” 片刻之后巧云端起那桌几上那燕窝,轻搅着燕窝语声缓淡。 丽贵嫔却是没有接下巧云的话,伸手接过那温淡的燕窝,浅尝一口的确是比日常那白燕更有滋味。 抬眸间视线又停留在那烛火微光中,竟还熠熠生辉的螺钿屏风,又吃了一口燕窝,那滋味在嘴里却是回味了许久。 第31章 丽嫔求子为妃位 一场春雨润物无声,年世兰倒是枕雨而眠一夜好睡。 “娘娘,昨日按您的吩咐那皇上新赏的头面还未收入库中,今日天气刚放晴,奴婢为您挑了件品红色金线织就的蝶恋花新装,配上那成套的牡丹鸾鸟头面定是凤仪万千。” “真是胡闹,本宫及时说要用那套头面了。” 华妃轻轻斥责了一句,就低头拨弄着妆奁里各色的珠钗首饰。 颂芝知道自己又拍错了马,畏缩着轻声回是,开始着手帮年世兰盘发。 年世兰透过镜中看向颂芝不安的神色,微微叹气温声道: “那头面不用了,那新装倒是很合本宫心意,拿来给本宫换上吧。” 颂芝脸色瞬时转喜,连连点头应是,一阵小跑就去取那新衣了。 “娘娘,丽贵嫔一早就去了景仁宫给皇后娘娘谢赏了。” 周宁海一如往日汇报起各宫动向,说起丽贵嫔之事声音却是低了几分。 “昨日本宫替她搭好了台子,她倒是唱得很好,皇后倒是会见风使舵,一向小气却也连紫檀屏风都赏了。丽贵嫔眼下行情可是水涨船高了,多留意着吧。” 想起夏氏被一丈红赐死,年世兰心中亦是有些惊讶的。 而那福子倒是个能成事的,夏冬春在她的挑唆下居然没能活到遇上甄嬛的那天。 透过镜子见颂芝取来那宽袖金线滚边的品红旗装,年世兰起身细细看了一番。 “娘娘穿红最是艳丽夺目,这套旗装也是内务府单独孝敬的,穿着这身在御花园里逛一圈那定是比春花还娇艳。” 年世兰轻拾起那光滑夺目的衣料,眸光温润低语道: “颂芝,你打小便跟着本宫,你还记得本宫最喜欢什么颜色吗?” “娘娘少时偏爱各种白色或是月白、粉蓝。后来姑娘大了,才知这红色才是最合娘娘的,可惜娘娘是用不了正红。” 颂芝只是微愣了数念,倒不是她不知道年世兰的喜好,只是不懂为何主子忽然提及了年少久远之事。 年世兰神思游离,想起少时在府中自由的日子,唇边亦是浮起浅笑: “本宫记得上次欣贵人给本宫一匹素雅的百蝶蜀锦,便给本宫制一套淡蓝汉服吧。” “汉装?宫里娘娘都以旗装为贵,这汉装是否合规矩?” 颂芝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家主子对穿戴是极其讲究的,自打嫁给皇上便再未穿过汉装了。 “顺治爷的恪妃石氏冠服便是汉式,本宫如何不可?你便先去做吧。” 颂芝虽有疑问,但自家主子荣宠不衰,这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另一边赶着早在景仁宫皇后的内室中,正跪谢皇后赏赐的丽贵嫔却是难得的殷勤恭顺。 “剪秋快扶丽贵嫔起身。”皇后满目和善温声吩咐剪秋上前。 “如今离你正式晋封还有段时日,你又何须如此大礼呢?咱们都是老姐妹了,如此倒是生疏了。” “娘娘向来宽和,只是臣妾也不能失了敬意。” 丽贵嫔满脸春光,往日里自己看不顺眼皇后一副正经做派,如今自己倒也学着一般的虚礼了。 “这到底是晋封为贵嫔了,妹妹如今既贵气又知礼,怪不得皇上看重你。” 皇后似乎是对丽贵嫔恭敬有礼的样子十分赞许,看向丽贵嫔的目光亦有欣赏鼓励之色。 “皇后娘娘谬赞了,皇上自然是重情之人,对众姐妹都是多有关照的。” 丽贵嫔似乎是在皇后的话中,确信了皇上看重自己的意思,脸上是难掩欣喜之情。 “妹妹说的是,所以本宫亦是看好妹妹的,妹妹封妃指日可待。” 皇后又将一碟玫瑰乳酥示意剪秋送至丽贵嫔手边。 “嫔妾谢娘娘吉言。”听着皇后一席体己话,丽贵嫔不由自主地轻笑。 很快众小主宫嫔都陆续入了景仁宫,丽贵嫔虽然还是坐在往日的位置上,却是大有不同了,不单是穿戴更华丽,连神色都高傲矜贵了几分。 “给丽姐姐道喜了。”曹贵人进门便上前几步给丽贵嫔行礼。 “妹妹快起来,我们姐妹多年,不必如此客气。” 丽嫔嘴上说着却是端坐着垂眸浅淡地说了句,只是抬眸间却见曹贵人发间赫然插着那金色夺目的凤穿牡丹。 “妹妹这发钗像是华妃娘娘的。” 丽贵嫔似有一丝诧异,曹贵人一直谨小慎微地度日,往日穿戴半点不敢逾矩,今日却堂而皇之地戴着这不合身份的凤钗。 “哟,亏姐姐提醒,定是温宜那丫头趁嫔妾不注意给戴上了。” 曹贵人像是后知后觉一般,赶忙拔下那发钗递给音袖。脸上只浅淡地笑了笑凑近丽贵嫔低声道: “自从雪球被处置,温宜总是闹腾,华妃娘娘见温宜喜欢她头上的发钗便赐给温宜玩儿了。” 丽贵嫔抬手扶了扶鬓边新赏的满头发饰,鼻中轻哼一声,只觉曹贵人的笑甚是得意炫耀。 “还是温宜讨娘娘欢心啊,如今本宫虽满头珠翠的,也赶不上温宜拿来当玩物的凤钗啊。” “娘娘说笑了,如今娘娘已为贵嫔,还怕日后没有自己的凤钗吗?” 福子进门说笑着恭敬给丽贵嫔行礼,又是满口的奉承。 “妹妹倒是聪慧,什么都门清儿。” 丽贵嫔往日里甚是看不上福子这等低位小主,如今这些奉承话听着也是顺耳舒心不少。 “齐妃娘娘驾到!敬嫔沈贵人到!” 随着宫人的通传,齐妃领头走进了殿中,众人起身望过去,到底是妃位的娘娘,排场自是不小,身边跟着的敬嫔与沈贵人,亦是衬得平庸有了年岁的齐妃有了几分不凡的气度。 丽贵嫔与曹贵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收敛了神色,随着众人皆躬身行礼问安。 只是不待齐妃吩咐,丽贵嫔便坐回了位置。齐妃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径自座于丽贵嫔上座了。 “给丽贵嫔娘娘请安。” 敬嫔与沈贵人却是跟着又给如今的新贵丽贵嫔道了喜。 “快请起。敬嫔姐姐您也太客气了,何须如此大礼。” “贵嫔娘娘如今是嫔位之首,嫔妾理应如此。” 几人客套了一番都归位了。 齐妃却是满眼吃味,开口便是酸溜溜的: “丽贵嫔说的也是,这嫔位和贵嫔原本也没差什么,敬嫔若是来日有喜,兴许啊这四妃的位置就凑齐了。” 众人皆是脸有异色,有惊异的有探究的更有看笑话的。 “齐妃姐姐真是爱玩笑,这儿女缘分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快别调笑妹妹了。” 敬嫔神情尴尬,连忙掩饰了几句。 第32章 生子秘方赏华妃 丽贵嫔抿唇将茶盏重重掷于桌几之上,正想反唇相讥,宫门外又响起通传之声。 却是华妃携欣贵人一同入了宫门。 年世兰身着一袭品红旗装,腰际处却是收紧了几分,显得身姿玲珑,那狭长的凤眼流转间潋滟着万种风情。年世兰相貌自是极品之姿,但面对其他妃嫔一向是横眉冷目,今日却是同欣常在相谈甚欢的样子。 她忽而一笑,清眸流盼间,照的整个宫殿都熠熠生辉。 皇后从内室出来刚想走向主坐,却是看着这‘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场面停下了脚步。 华妃步入殿中发现驻足在雕着缠莲枝檀木隔断后的皇后。 年世兰恭敬退后了半步又矮身行礼: “臣妾给皇后请安。” 一众妃嫔亦是跟随着跪拜,皇后宜修这才稳下了心中起伏,却只回年世兰以温淡浅笑,便在剪秋的搀扶下,款步而行。 皇后身着明黄凤穿牡丹绣样的旗装,款步穿行过一众拘着礼的妃嫔,依然是仪态端然。 待皇后稳坐凤位,才命众人起身,骨子里透着从容典雅,一派的雍容高贵。 至此,再起身回座的丽贵嫔心中却是再难平静,方才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日常,却叫她起了异样的情绪。 这天底下的女人,哪怕再高贵如华妃,见到这正宫娘娘依然是只能低眉顺目。纵使后宫妃嫔再柳夭桃艳,亦不能动摇皇后分毫。 这一早上众人说了什么,她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脑中全然盘桓着纷杂的往事,那如迷雾般遥远又模糊的过往,她仿佛看得不再清晰了。 这繁杂又矛盾的片段惹得她一阵烦躁,抬手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压下心中纷扰,脑中却又响起剪秋那似魔音的蛊惑声: “若非您无子嗣,原本是要给您妃位的。娘娘送此物自然是盼着您能得个好彩头,将来更上一层楼啊。” 她双手微颤,转头却对上了年世兰冷然的目光。 “丽贵嫔你怎么了,怎么本宫问你话,你却是充耳不闻?” 丽贵嫔这才回了神,发现殿内站着数个宫人手中是一整套的牡丹鸾鸟头面。 “华妃娘娘恕罪,原是嫔妾昨夜没歇息好,有些失神了,让娘娘见笑了。” 丽贵嫔原本就心虚紧张,在年世兰冷厉的威压下却是不敢抬眸与之对视,只敢垂头示弱听候发落。 “当真是小家子见识,不就升了贵嫔也值当你整晚高兴地睡不着吗?” 华妃翻了个白眼,神情甚是蔑视不耐。 “这套牡丹头面甚是端庄大气,虽是皇上赏赐给华妃娘娘的,但华妃娘娘恪守礼制,这牡丹即为国花意指国母自然是皇后娘娘更适合。” 沈眉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开口替丽贵嫔接上了华妃的问话。 年世兰轻笑又曼声道: “还是沈贵人会说话,不愧是皇上指名要妹妹学习六宫事务。” 说着又转脸对皇后道: “娘娘若是不肯收,怕这皇上的心意就该蒙尘了,这满宫里也没有第二人敢用了。” 皇后微微垂眸,那似假面的微笑依旧; “剪秋啊,快收起来吧,收妹妹如此大礼,本宫倒是心有不安。既如此,本宫也有一物赠予妹妹。” “绣夏,将那妆奁里油纸包着的方子拿来。” 不消片刻,绣夏捧着一张油纸里外几层包好的方子进来了。 “快,给华妃娘娘瞧瞧。” 华妃神情有异,却不知皇后这又是什么招数。颂芝上前拿过那方子打开置于华妃面前,看着里面皆是些名贵药材名。 “这张方子是本宫母家特意寻来的助孕方子,虽说各姐妹都日日用着坐胎药,但各有难处,如今盛宠的只有妹妹,且这方中药材极其珍贵,也不适合人手一份地长久滋补着。便是只有妹妹能先照方调养着。自然了,待妹妹有了好消息,本宫亦会给其他妹妹也准备的。” 皇后这话说的圆满,落在旁人的耳里却不是滋味,仿佛这满宫里只有她华妃配得上如此好方子,便是怀孩子也要怀在别人前头。 年世兰敛下眸中凌厉之色,皇后这招不知用了多少次了,明里暗里将自己抬得比谁都高,却将满宫的恨意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自己落得个贤良的名声。 “皇后娘娘当真是看重臣妾啊,这么好的东西,臣妾谢过皇后娘娘了。臣妾必定不负皇后期望,定照方好生调养着。” 年世兰念头一转,唇角微勾起脸上又浮起了笑意,那点子膈应的恼意仿佛消散了。 ‘这么好的东西,到了自己手上,那可得好生用着。你不是爱害人子嗣吗,那本宫便让这满宫里的女人都怀上孩子,让你高兴个够!’ 而一旁的丽贵嫔却是看着那方子,眼馋得紧,眼下自己正是需要一个孩子好让自己齐身妃位,若是让旁人钻了空子那自己何时才能熬出头。 请安之后一众妃嫔小主结伴回宫,皆是三两成行,窃窃私语。 年世兰乘坐辇轿之上,全然不闻不问。 而一旁随行的丽贵嫔却是憋不住了: “华妃娘娘,这皇后的方子不知可不可靠,要不要嫔妾找个太医验看一番?” “无妨,皇后再和本宫不睦亦是不敢动这坐胎方子的。” 华妃语声淡淡,随手将那方子递给了颂芝,颂芝却半点不马虎,仔细对叠收进了袖口。 “娘娘您可别大意了,嫔妾只是信不过皇后好意。” 丽贵嫔视线随着颂芝动作,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 颂芝闻言却是一副倨傲口吻: “丽贵嫔娘娘,这方子可是皇后娘娘单赏华妃娘娘的,旁人自然不能随意接手的。” 丽贵嫔这才收敛了些许自己反常的神色,又听华妃道: “再信不过皇后的好意,你不照旧要巴巴的赶着谢恩吗?” 丽贵嫔神色躲闪,赔着笑: “娘娘是怪嫔妾殷勤了?若娘娘不喜,那嫔妾日后......” “无妨,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昨晚既没睡好就先退下吧。” 华妃抬眸看了看春光明媚,转头同曹贵人道: “今日天气好,带温宜去太液池旁看金鱼吧。” 曹贵人殷勤浅笑应声便差人去接温宜了。 止步落后的丽贵嫔吃味气恼,嘴里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第33章 华妃直言拒弘历 惠风和畅,天色明净如碧水,太液池旁柳枝轻荡,已有早莺穿行其中,嘀呖啼啭。 弘历身后的贴身太监赵喜不住地催促着: “四阿哥,今日太傅要检查昨日留下的课业,眼下已迟了,咱们快些吧。不然晚上您又该留堂了。” 四阿哥看着太液池旁那一抹春色中最亮丽的身影,却是停下了脚步。 “本皇子恪守礼仪孝道,既然遇到华妃娘娘岂有不行礼问安的道理。太傅问起来也无妨。” 年世兰又走向那一株望春玉兰前,颂芝抽出腰间的帕子轻扫了树下的山石,又将帕子仔细铺上,扶着年世兰坐下。 年世兰吹着太液池的细软微风,柔和的阳光透过柳枝错落地映照在她倾城之貌的脸上。瞧着不远处曹贵人张开双臂引着温宜学步,一时欢声笑语。 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却让年世兰恍惚了一下,今日她便瞧出丽贵嫔心念不稳,自己只稍作了试探她便有了旁的心思,想着上一世她疯魔入了冷宫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人性总是趋利避害,趋炎慕势的道理,年世兰上一世便知晓,只是她错在以为自己是强势的那一方。 年世兰心中喟叹一声,又仰着头细看那几欲绽放的花苞。 褪下冬日里厚重的斗篷和狐狸毛的风领,那纤如白玉的颀长脖颈在明媚日头下,仿佛莹白剔透。 弘历上前便是被那莹白瓷肌晃了神,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低头慌忙转移了视线,不知为何,那目光又恰巧落在年世兰那紧窄的腰身上。 少年只觉喉头无故地发紧,轻咳一声,微微俯身作揖道: “儿臣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琢磨着心事正瞧得出神,着实被这突兀的男子声惊了一下,颂芝亦是刚发现弘历走近,亦来不及出言提醒。 年世兰脚下的花盆底鞋刚踩住那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就身形一歪。 四阿哥却是身形一闪,眼疾手快握住了年世兰的小臂。稳住了身形后,颂芝的双手已托住了年世兰的手。 “四阿哥,原来是你。你如何在此?” 年世兰脸色微红似是惊吓又似恼意,定睛看是四皇子又压下心中恼意,语中带着些许责怪。 “回娘娘,儿臣路过便想着给娘娘请安。” 弘历闻言却是丝毫不恼,甚至见她恼怒发急却故作镇定的模样,又想起那日她在家宴上装醉的样子,心底的笑意亦是染得声线也随意了几分。 两人刚说了几句,曹贵人听见动静也走了过来,四阿哥亦是微微作揖: “见过曹娘娘。” 曹贵人不敢怠慢上前行了全礼: “四殿下有礼。” 此时温宜又跌跌撞撞地走来,一脸便撞在了弘历腿上,嘴里含糊说着: “四......四......” 曹贵人被逗笑,又怕四阿哥不喜伸手便要抱回: “温宜不许无礼,快到额娘这来。” 弘历抬手止住,神色并不拘束,任温宜抱着自己的腿,他微微垂眸瞧着咿呀学语的小人甚是讨喜。他摸过腰间流云绣样的荷包,在里面摸出几块精致彩纸包裹的饴糖: “四哥手边倒是没有能赠予妹妹的,这几块外国上贡的饴糖原是皇祖母所赠,便都给妹妹了。” 小温宜见那花花绿绿的彩纸便来了兴致,双手抓着咯咯直笑。曹贵人赶忙上前抱起温宜,向四阿哥福了福: “多谢四殿下赏赐。” “曹娘娘无需挂怀,儿臣关照妹妹是份内之事。温宜妹妹......被曹娘娘照顾得甚好,不怪皇阿玛时时念叨。” 弘历语声低缓似是随口说着,低头轻抚了抚温宜的头顶,他敛着眉目,一时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嫔妾也是沾了华妃娘娘的光才能将温宜带在身边教养,都是娘娘的功劳。” 曹贵人又低头与年世兰示意,抱起温宜去看金鱼了。 “四阿哥还有旁的事吗?此时去上书房仿佛已经迟了许久了。” 年世兰虽将弘历神情收入了眼底,却仿佛并无过多流露。 自己为高居妃位之首,又一时无子,实在不适合与一位没有母亲的皇子往来。 “无妨,儿臣想好了,便说与娘娘说话耽搁了,想必太傅不会为难儿臣。” 弘历敏感地察觉年世兰这几次同自己仿佛刻意保持着距离,全然没有初见时对自己的关怀了,明明彼时她还轻拍着自己的肩头让自己奋进。 他更不明白为何自己见她越想躲却越想与她有瓜葛。 “四殿下,可曾记得本宫当日与你说过‘与其期待旁人,不如期待自己’?” 年世兰鬓边几缕发丝临风飞舞,浅笑之间面色却如笼淡霜,她一字一句说的清晰明了: “本宫亦是旁人,四殿下可不要轻易托付。” 弘历微微收拢了手指,他明白自己心底那点龌蹉不光彩的算计,怕是他初次见她便被识破了。 不待弘历再言,年世兰在颂芝的搀扶下抬脚便离去了,那花盆底轻击着鹅卵石的路面发出哒哒的轻响,一下一下地撞进弘历的心里。 他回神低沉着声音同身旁的赵喜道: “想办法让翊坤宫的眼线今晚休班,后半夜前来见我。” 弘历这一整天仿佛都心神不定,前后盘算着与华妃寥寥数面的对话,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破绽。 看来传言有误,自己一早便错想了这位身居高位,传说中行事随性的宠妃了。 午后画师郎世宁前来授课,今日便是画春景。 弘历长身立于案前,执笔蘸墨,想起春景脑中便是那一抹红。他心绪繁杂似有恼意。 下笔寥寥,却是一泓烟波浩渺的湖水,在和煦春风的吹拂下泛着粼粼波光,远处山色返青,一副烟岚清奇之境。 数块嶙峋山石之间,只有两株望春玉兰相倚,枝丫错落相交间,满树莹白的花朵盈盈簇簇,铺陈如雪如云。 “殿下,这画极好,只是这么好的春景没有人物入画,却有落寂之感。” 郎世宁在弘历身旁看着这幅空寂野趣的画甚是赞赏。 “先生可知历来有‘寄情山水’之说,这画的是景,写的确是意。” 弘历止笔落款,看着那两株相依的玉兰,眸光里暗涌的确是异样的流光。 “微臣明白了,殿下的意便是这两株玉兰了。” 弘历笑而不语,转身吩咐赵喜: “墨干后送去如意馆装裱起来。” 第34章 望春玉兰扰清心 月色黯淡,初春的深夜依旧寒凉入骨,除了四处值守的侍卫,冷阒长街无半点人影。此时宋福身着玄衣悄悄进入了西二所。 暗夜中的书房并未点灯,弘历独自坐于案几前,闭目琢磨着心中空茫毫无头绪的碎片画面。直到宋福无声隐入书房立于暗角,幽暗天光下,弘历眼瞳却清明幽深,丝毫不见往日里赤诚纯真之态,俨然是一副凛厉摄人的气势。 “见过爷。”暗影处的宋福看不清身形,只闻语调恭敬冷肃。 “说说近日华妃可有异动。” 弘历再次轻阖了双眼,逆着那天光,只见他如碣石般凌厉的面部轮廓。 “爷,华妃自上回推波助澜夏氏之事,近日仿佛频繁打听碎玉轩的动静。” “这位华妃娘娘行事似乎与往日大相径庭,身旁的人亦没发现什么特别,可有其他异样?” “小的说不清具体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华妃娘娘性情......仿佛变了一个人。似乎深藏了许多,处事也......似乎费解了许多。” 宋福虽是翊坤宫普通太监,平时很少能直接接触华妃,但华妃日日在眼前,宋福既为监视自然比旁人看得更清晰。 “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 来去匆匆,宋福如鬼魅般无声息,弘历靠着椅背依旧闭目盘算着,最后依然无果睁开双眸似乎累极,直起身看向那轮高悬的明月。 眼下年世兰拒绝了自己的依附,他仿佛除了有些被人看透的羞辱并不感觉失望......年世兰让人费解,自己也愈发看不透自己了。 *** “娘娘,皇上昨晚宿在了养心殿。”晨起的年世兰神情恹恹听着周宁海的回报也无动于衷。不知怎的昨晚她似乎做了许多梦,只是天光一亮却寻不到一星半点梦境的线索。 周宁海见华妃并无旁的问话又低声道: “倒是丽嫔昨晚去了养心殿见驾,说是谢恩,只是皇上并未留丽嫔。” 这私密八卦之事如今仿佛相比起皇上的琐事,更能让年世兰提起兴趣,她唇角微扬,语中带笑: “丽贵嫔如今新贵晋升,自然是多了几分去御前露脸的底气。兴许脸皮厚一些,哪天皇上有了兴致也不定。” “娘娘,丽贵嫔谢恩也不是什么大事,娘娘是说丽贵嫔意在恩宠雨露?” 颂芝闻言亦是来了兴致,凑近问了句。 “她入夜前去谢恩,想必是在皇上翻牌子之后,早知皇帝独宿养心殿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年世兰语中带着哂笑,又仿佛忽然没了兴致,收敛了笑意。 “丽贵嫔依附娘娘,若得了青睐对娘娘也好,倒不会便宜别人就是。” 这满宫里的女人满心满眼皆是雨露君恩,着实是让人无趣,想着从前自己亦是如此,为了那凉薄君恩便互相倾轧,不过是一场空。 “娘娘,四殿下遣人送来几支玉兰花,说是见娘娘喜欢便帮娘娘摘来了,也免得娘娘亲自出门赏花了。” 翊坤宫太监宋福捧着一瓶花,站在内室的隔断外向年世兰通禀。 年世兰乍听神情微异,起身几步望向那青色流釉的瓷瓶中,数枝盛放的白色望春玉兰,一时微愣。 “四殿下倒是极有孝心,昨日娘娘赏花差点崴了脚,今日便折了这玉兰送来。” 颂芝对四皇子此举固然是意外的,这折花送人也不是随便送的。想起昨日四殿下同自家主子湖边相遇的情景,颂芝立即开口,这突兀的举动当下便变得合情合理了。 颂芝话毕,年世兰仿佛被点醒,堪堪收回了心思,便收回了刚想触碰那花的手。 “四殿下有心了,颂芝你得空便选些上好的笔墨给四阿哥送去吧。这花便放在暖阁桌几上吧。” 此时殿外一阵通传,曹贵人一早便来了翊坤宫,准备同华妃结伴去皇后宫中。 曹贵人入殿,遇到刚从内室出来的宋福,视线自然被那一株洁白玉兰吸引。 “给娘娘请安,这望春玉兰昨日还含苞待放,不曾想一夜东风,这花便开了。” “这都是四阿哥的孝心,那孩子,倒是心细。” 年世兰深知曹琴默心细如发,便也没有隐瞒。 “娘娘说的是,那孩子仿佛天资平庸,不曾想倒也是个有孝心的。” 曹琴默这话说的十分隐晦,却暗藏深意。 昨日湖边相遇,她定是察觉了四皇子对年世兰有亲近之心,可四皇子身世卑微是满宫都知道的。并且如今上了尚书房,经常传出他课业不佳,天资不足的话,也是意在提醒; 但她亦是不敢确定年世兰是否存了收养皇子之心,若是年世兰动了收养的念头,那夸一夸四阿哥的孝心也是顺应了年世兰的心意。 年世兰收回望向那花枝的目光,眼含浅笑接下曹贵人的话曼声道: “有孝心能担什么用啊,三阿哥不比他更有孝心?不也成日被皇上训斥,瞧齐妃隔三差五的满头官司,本宫哪有那个闲心啊。” 说着又仿佛十分不屑地拨弄了下那瓶中的花枝,轻巧摘下一朵。 “这花如此素净,哪里配得上本宫,就是簪花也用不上。本宫多瞧了几眼,那孩子还真是看在了眼里,当真天资愚钝,心眼倒多。” 说着微微蹙眉,神情里多了几分厌弃,那手中开得最盛的花朵便被年世兰随手扔在了桌几上。 曹贵人脸上的笑有一丝窘迫,怕是自己多心了,惹的华妃娘娘不快。 “娘娘说得是,娘娘何不照皇后的方子调养着,若娘娘得子必定卓越不凡,皇上定是十分看重。” 华妃却并未接话,这些年自己久久未孕,往日里说起自己的身孕,身旁的人皆是忌讳不敢置喙。眼下得了灵验的方子,曹贵人亦是殷勤了许多。 心下转过数念,年世兰语声淡淡: “那便承你吉言了。” 不咸不淡地一句便结束了话题,曹贵人上前搀扶了一把年世兰,两人去往景仁宫。 只是在暖阁外值守的宋福,他两耳微动,早已将两人对话熟记于心。 第35章 同向春风各自愁 不消半日,翊坤宫的消息便传到了弘历耳中。他手中捏着书卷,听完心腹赵喜的回禀,只抬手挥了挥示意赵喜退下。 赵喜小心瞅一眼弘历,确定他并无半点不快,这才松了口气退出去了。 只是自赵喜退出后,弘历手中书卷却是没有再翻动。 自他记事起,如年世兰所言他听得太多了,关于他羞于说出口的生母,和身为帝王的父亲对自己的厌恶,这些话他其实早已习以为常。 原以为年世兰是第一个不轻视自己的人,原来是自己一场错觉。许是那晚的酒让两人都醉了,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这样看来,浅薄傲慢才是真正的年世兰,往日里自己不敢正视但隐约若现的荒唐心思,如今看来当真可笑至极。 再回神看向手中那首《辛夷花》: 春雨湿窗纱,辛夷弄影斜。曾窥江梦彩,笔笔忽生花。 心中无端升起莫名的懊恼情绪,便甩手将那书扔在了冷硬的砖地上。 书页撕拉轻响,门口的赵喜却后背一僵,自家主子从来是深沉收敛不外露的性子,看来今日是真的动气了。 *** 今日春光甚好,日头也比往日里热烈了几分,年世兰在回宫的宫道上缓步而行。 丽嫔借故说要去寿康宫,也算是自己晋升贵嫔之后觐见太后,倒是凑巧和皇后同行了。 年妃大驾在前头,其他妃嫔小主同路的都只能靠后。 年世兰微仰起头,看了看晃眼的日头,转头曼声同一旁的曹贵人道: “如今天气回暖了,前阵子皇上还提起待春花烂漫,要给太后攀折几支呢。也不知道这御花园的杏花何时能开了。” “这几日天气晴好,相信也就这数天的功夫了。” 曹贵人只当闲话几句,可这话却实实在在落在了身后答应福子的耳中。 两人分道而别后,路过御花园,年世兰远远看见太液池旁那满树莹白如雪的望春玉兰。 “娘娘,那玉兰花开的可真好,可要去瞧瞧。” 想起昨日之事,年世兰又收回了视线: “不必了,早上也看过了,还是回宫吧。” 只过了半日,那瓶中盛放了半数的玉兰,此时花瓣底部显出微微紫红,正是花开正盛的时候。 白为玉兰,紫为辛夷,其实这望春玉兰便是辛夷花。 年世兰虽不十分明白弘历送花此举,当看到那送来的花枝,她是惊异欣喜的,这惊异和欣喜都是因为弘历知道自己钟爱这望春玉兰。 满宫里的人,甚至是她自己都以为,她华妃最爱的是鲜红夺目,能与牡丹争色的芍药。 就如同自己与皇后之争,与这后宫中前仆后继的女人之争,就如同这牡丹芍药,两相相争,不过是比色相。 而弘历却是不同,他笃定自己爱玉兰,又赤诚相赠。年世兰心底却有一丝如遇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颂芝,给四阿哥的笔墨要精心挑选,必不能比旁人低了去。” 年世兰暗自想着,虽然眼下自己没有抚养弘历的打算,但有备无患,四阿哥也是个人选。 周宁海亲自送去了华妃的礼,弘历收到那精美华贵堪称珍品的文房四宝,脸上浮起笑意,连连谢恩。 待周宁海走后,他却敛笑冷漠,脸上的神情非但没有半点欣喜,更有一丝嘲讽。 自己一支春花竟换来如此豪奢之物,这些怕是在她年妃眼中,不过是用来邀买人心的区区小数。 年世兰终是后宫之中一介眼界短窄的妇人,虽然她有些与众不同的风情,尽管她背靠年家,却终究是只懂以色事人争君恩的无知妇人。 “把这砚开了吧,华妃相赠,不能辜负。明日本皇子便是要带着这行头去上书房。” 而另一边的寿康宫中,皇后边侍奉着汤药,边同丽贵嫔说笑着。 “丽贵嫔本是潜邸老人了,如今这位分还是有些委屈了妹妹,眼下妹妹最重要的便是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有了一子半女,那便是无上荣光了。太后您说是不是。” 太后对上皇后笑颜,低头喝了一口皇后送至嘴边的汤药,含笑缓声道: “绵延子嗣虽是妃嫔之责,有无子息还需天命,静心修德以待天恩亦是正事。” 太后自然知道皇后的言下之意,只是这后宫之人谁都知道丽贵嫔是华妃之党。 太后如今只想后宫安稳,一时没有顺应皇后所言,亦是不站队她们任何一方的意思。 皇后得到太后示意,脸上无半点不悦,有无太后的支持,对于如今的皇后或是丽贵嫔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出了寿康宫,两人同行至螽斯门。 “多谢娘娘方才在太后面前为嫔妾美言。” 丽贵嫔不是不知道皇后有意拉拢自己,今日带自己觐见太后便是示好,往日里她们这些低位妃嫔,哪有在太后老人家面前露脸的机会。 “你又何须多谢,自是妹妹的福气。不过话说回来,若你心向本宫,太后亦是会多关照妹妹的。” 皇后抬头望着高耸宫门之上“螽斯门”三字,脸上是丝缕冷然的神情。 丽贵嫔知道此时是她该表心意的时候了,她看着皇后此刻冰冷如霜的神情,早已没有了拒绝的勇气。 想起上次福子流产之事,自己虽未亲临现场,但一向心细的曹贵人都讳莫如深,暗示那件事之后另有一双翻弄风云的手。 如今她便肯定了,这宫中除了皇后能请动太后,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此时丽贵嫔已俯身跪地,低头触地的那一刻,她已明白,站在螽斯门下的皇后,才是掌握着这后宫子嗣命运的人。 皇后轻扶起丽贵嫔,她薄唇含笑,可目光却凉寒如淬了毒。 第36章 弘历受辱华妃护 “今儿一早上书房来传话,说昨日华妃赏了四阿哥一套价值连城的文房用品,今儿就在上书房显摆上了,惹得一众阿哥贝勒围观称赞,连三阿哥都艳羡无比呢。那动静,太傅来了才平息。” 皇后梳妆结束,正要起身,从外室进来的剪秋悄悄俯首在一旁,将早上刚得的消息告知了皇后,皇后嘴角微扯,拿起帕子掩面笑意不减。 “要说,这四阿哥无甚见识四处炫耀,和华妃一般做派倒也投契,本宫还真想撮合他们母子。” 皇后拢了拢鬓边的牡丹绢花,又道: “齐妃来了吗?” “回娘娘,齐妃娘娘迟迟未到。” “这个齐妃,定是得空又陪三阿哥去上书房了。” 皇后今日的笑意似是深了几分,起身步入正殿,见一众妃嫔都和善亲近了几分。 这厢请安礼毕,齐妃却匆匆赶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见齐妃行色匆忙便知她有事耽搁赶的匆忙。 “妹妹是有事耽搁了?瞧你脸都红了,快坐吧。” “多谢娘娘体恤。” 齐妃安心坐下,视线对上了对座的华妃,面色却冷了几分。 华妃倚着桌几,倒是对齐妃这无缘无故的脸色惹的莫名其妙,翻了白眼神情亦是不耐。 “妹妹照顾三阿哥辛苦,偶尔迟一些也无妨的。”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三阿哥到底金贵,齐妃娘娘倒是事无巨细地,连去上书房也要时常陪同,不知道的还以为三阿哥愚钝不认路呢。” 齐妃那莫名的脸色倒是让年世兰生出了无名的恼意,怕是近期自己太好说话了些,一个个都忘了本宫这暴脾气了。 “哼,三阿哥为本宫亲子,本宫再如何关照都是理所当然的,就怕有人没孩子照料,连阿猫阿狗都上赶着照应。就怕那野崽子养不熟,最后一场空呢。” 齐妃一时气恼,自己被编排几句也罢了,但事关三阿哥,便是不能教旁人贬低分毫。 “好了,越说越不像样了,妹妹们都是位分尊贵的,关照皇嗣都是分内之事,何必针锋相对呢。” 皇后又出面当了和事佬出言制止,却也是实打实按下了华妃反驳的后话。 “说起三阿哥,不知前几日本宫带去的紫毫笔他是否合用,若是合用,本宫想法子再给三阿哥寻几支。” “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只是皇上一向节俭,三阿哥虽贵为长子,但也不可极尽奢侈。” 齐妃嘴上得了便宜,皇后又适时提点自己对三阿哥的看重,这面子里子都有了,脸上也浮起了得意浅笑。 “齐妃姐姐怕是想多了,几支紫毫笔而已,怎得就奢侈不配用了,磨刀不误砍柴工,选个好点的笔,兴许三阿哥文章也好点,也少让皇上动气。” 既然皇后不想翻篇,那自己更不用憋屈了。 “你......哼!那你送四阿哥文房珍宝,想必也是因为这贱坯子天资愚钝想要弥补一二了。” 齐妃喝了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将茶盏掷在桌几之上开口便是一番争辩。 “贱坯子?弘历再怎么卑贱那也是皇上名正言顺的皇四子,这好马配好鞍,本宫所赠,四阿哥自然受之无愧。” 兜转了许多,年世兰才知这事情的梗结所在,怕是自己送给四阿哥的笔墨太过招摇,反而让四阿哥无端受人白眼了。 旁人愈发贬低四阿哥‘德不配位,人不配财’的,她愈是要力争维护,甚至咄咄逼人。 那姿态犹如炸着毛一心护崽的母鸡,她却全然不知。 两人唇枪舌战,眼看这话就要收不住了。 皇后将手中那柄和田如意重重地拍击在桌面之上,那丁零响动瞬间让殿内的喧嚣戛然而止。 她眼神锐利,扫视着众人,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够了!后宫之事,应以和睦为主,况且事涉皇子,都别犯了忌讳。今日此事不许再提,都退下吧。” 皇后话毕,神情愠怒,在剪秋的搀扶下离席阔步走出了大殿,一众妃嫔皆起身俯首不敢出声。 这便是皇后的好处了,这翻手覆云间挑起的纷争,全凭自己裁判决断。 而齐妃华妃两人膛目而视,亦是不欢而散。 回宫路上年世兰倚靠在辇轿之上,扶额闭目,一副闲逸安然的姿态,心中却是暗暗后悔。 自己今日无端冲动了,怕是反而让人以为自己有心认领弘历了。若真如此,以自己树敌无数的情势,弘历或许要吃些亏了。 明明自己是无心认领弘历,并要与弘历保持距离,怎么事情又发展成眼下的情形了。 “娘娘,今日你如此维护四阿哥,可真有心收养弘历?” 这丽贵嫔虽晋升了,也算是长了些资历眼见,却还是照旧藏不住话。 年世兰本就心事烦扰,眼下丽贵嫔却还不知进退,反而火上浇油。 年世兰长眉紧蹙,轻啧出声: “你这是没完了?若你想养你自便养去,别在本宫这碍眼。” 一旁的曹贵人赶忙轻拽了拽丽贵嫔的衣袖,两人交换了眼神便退下了。 曹贵人拉着丽贵嫔在御花园中闲闲地逛着,往来宫人不少,两人便在太液池中的水榭坐了坐。 “今日之事明显就是华妃娘娘与齐妃口舌之争。我昨个儿已经试探过了,华妃娘娘根本看不上四阿哥,她赏赐向来厚重,齐妃偏吃味话语尖酸,华妃娘娘怎可落于下风,以后这事别再提了。” 两人凑近了,曹贵人低声解释了一番,丽贵嫔到底是放下了心。 虽说四阿哥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养子人选,但以华妃盛宠和年家势力,四阿哥再卑微亦是平步登天,低位在皇子中那也是能和三阿哥一争了。 此事明朗,连丽贵嫔都能想到,便不说是旁人了。 年世兰一通宣泄,待到翊坤宫也是冷静平复了下来。传来周宁海细细打听了一番上书房之事,自己便盘算起补救之事。 皇帝胤禛向来多疑决断,若是自己善待四阿哥之事传至前朝,非但自己惹祸上身还会涉及年家。 更是会连累无辜的四阿哥,这孩子如今凭自己的聪慧刚刚留在了宫里,可到底是半打孩子有些沉不住气。 四阿哥此番举动或许是显示自己受宠妃的青睐,想让人高看一头,却不知自己身为宠妃亦是集怨一身,怕是日后没什么好日子了。 年世兰看着殿内年羹尧从西北捎来的一些赏玩之物,一时愁绪满怀,斟酌再三还是唤来了颂芝。 “颂芝,传温太医。” 第37章 雷霆雨露皆君恩 温实初一路赶往翊坤宫,照常请了平安脉,华妃便拿出了皇后的方子置于他面前。 “劳太医验看,此方是否有助于怀孕?” 温实初不敢大意,拿着方子细看了良久,却还没个结论,年世兰见此方有异,抬眸示意了颂芝。 颂芝会意走出殿外指着院中一众太监宫女朗声道: “你们几个,还有你们都去内务府,帮着一同把咱们宫里春日的布匹料子都领回来。” 吩咐完一众外院宫人,颂芝自己又站立在门前。尽管殿门大开,殿内两人的交谈也不会有旁人听见。 “娘娘,此方的确精妙,实能助孕,且有得子的奇效。” 华妃闻言倒是意外,她算准这方子定不会假,最多就是个药材稀罕华而不实的普通方子,却不想会有如此效果,倒是看不透皇后用心了。 年世兰默默不语正揣度着皇后用意,温实初却是搓捻着衣角,似是犹豫挣扎,后又沉声肃然道: “只是,这方子有一弊端。便是此方催孕能力极强,耗尽女子阴元,此后便无法再有生育。” 温实初看得明白,如今年世兰权势滔天,嬛儿又无宠无位,自己若多几分忠心,日后若有求于华妃也有几分薄面。 华妃神情冷冽却轻笑出声,她长眉微蹙,把玩着打从西北刚送来的玉盏: “本宫若没记错,皇后此生便只得一子。” 温实初闻言却是不敢接话,后宫之事他宁可不知也不想议论分毫。 “本宫知道了,你便先退下吧,这药,你便按方抓来,本宫先用着。” 年世兰深知皇后宜修此人有容人之量,但也仅仅能容低下的小主侍奉皇上以求圣心。但涉及子嗣她便是向来谨慎,必不会让不受控制的人怀有子嗣。 宜修虽看淡恩宠却极重权势,当年九王夺嫡,年家押宝在胤禛身上便是笃信了胤禛会荣登大宝,而乌拉那拉氏亦是如此。 当年皇后定是用了此方催孕,巩固她嫡妻之位,如此才能保证日后皇帝登基她顺利成为皇后。 当年身为嫡妻的宜修为了权势地位作出了选择,如今她将同样的机会推给了自己。 一肩挑起两头,当年皇后宜修选了一头,如今便是要推着自己也作出选择。 皇后给出这方子确是高明的诛心之举,她根本不避讳此方效用,送上这把双刃的利剑,就看华妃敢不敢用了。 这段时日年世兰同皇后明争暗斗,哪怕自己重活一世,预知命运走向,但几轮交手之下,年世兰亦是直到如今才觉心惊如坠冰窖。 前世自己那点狠戾骄横,除了蒙蔽了双眼,不辨人鬼,亦是给对手递上了刀子。 这后宫的深潭暗流噬人无声,前朝亦是明争暗斗,波诡云谲。 年世兰这头心绪烦闷郁结难消,养心殿中却是帝后相伴,相敬如宾。 说是太后无心办寿宴,皇后带来一副新的字当作寿礼,让皇上一观。 “皇后此字行云流水,矫若惊龙很是大气。” 皇上细看那长卷之上的‘福寿双全’四字,亦是点头赞许。 “皇上谬赞了,臣妾身无所长,也就这几个字都写坏了许多纸笔,臣妾还怕上不得台面又破费了许多笔墨。” 皇后眼里飞扬着神采,自从上次自己与太后多说了几句华妃骄宠的事,再未与皇上有如此亲密交谈的时候了。 “提起笔墨,朕倒是气不打一处。”胤禛冷沉了脸又放下了字画朝一旁的暖榻走去。 皇后只当不知情上前细软了语调: “皇上不必动气,区区笔墨又何须如此,华妃齐妃为着此事早起便争论了几句,本宫亦训诫了妃嫔,此事都是误会,华妃只是怜悯四阿哥孤苦无依罢了。” 皇后又递上了清茶,皇上闻言神情却是又气恼冷厉了几分,并未伸手接过那茶,皇后只得轻轻放下。 “区区皇子使的文房之物都快赶上御前了,华妃不知轻重,弘历亦是卖弄炫耀。这两人......” 皇帝说着倒是止住后话,又转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微微平复。 “皇后无事便回宫吧,朕政务繁忙,得空便去看你。” “是,臣妾告退。” 皇后自不多言,探实了皇上的心思,她已经达成了此行目的。 皇上那未说出口的话却是呼之欲出,皇帝能容忍华妃奢侈无度,也能接受自己从不重视的儿子平庸无能,但绝不能忍华妃有收养皇子的心思。 眼下年羹尧正接连立功,炙手可热,华妃的心思也该收一收了。 天色还未夜,翊坤宫便收到了皇上晚上要来用膳的旨意。 “娘娘,皇上许久未来了,您看晚膳这些备菜可好?” 颂芝忙忙碌碌地时常差遣着各处宫人,此刻又将自己拟了一遍的备菜给华妃过目。 年世兰微微抿唇,唇边是一抹无奈的笑意。 今晚皇上的来意,她也猜到几分,又该拾掇拾掇演戏了。 灯下夜色深沉,宫人静立一旁,年世兰一番装扮亦是端坐桌前静候不语,殿内一时清冷无声。 直待宫外那声通传,宫人仿如那木偶忽然被提起了线,不待吩咐,便开始四处忙碌了起来。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华妃低头只见眼前那金色龙纹的风靴。 “快起身吧。”皇上依然虚扶一把,径自坐在了桌前。 “皇上您可是许久未来了,臣妾还以为你吃腻了翊坤宫的菜式,只惦记着外头的新菜了。” 年世兰一身嫣红轻纱的常服,甚是娇俏,但那撒娇的矫情模样落在胤禛眼里,却是不如往常让他动心了。 “朕便知道你要耍性子,这不就来了。” 皇帝浅淡地说着,却是隽颜冷然,兀自提起筷子,宫人便开始布菜了。 皇帝浅淡地说着,却是隽颜冷然,兀自提起筷子,宫人便开始布菜了。 “这和田暖玉的杯盏筷子质地甚好。” 胤禛看着手中莹白温润质感上乘的玉质碗筷,语中却有一丝嘲弄。 “这是哥哥打从青海送来的暖玉器皿,说是皇上常来,自然要配些华贵的器物才更合身份。” 年世兰哪里不知他今日不痛快,上门来便是要敲打自己的。 这从青海送进宫的东西皇上怕是早就知道了,既然藏不住便大方摆出来。 “你哥哥倒是有心了。” 胤禛随口接了一句,心里更是不快,虽说这器具规制没有越过御前,但华妃作为妃子亦是不合用。 甚是有打着皇帝的名号却处处奢靡用度的意味。 年世兰见胤禛语中冷然也不恼,亲自站立一旁安静为皇上殷勤布菜。 “你也坐下用吧,让下人做吧。” “臣妾,眼下倒是不饿,让臣妾来吧。” 年世兰却是不停手中公筷,一个劲儿地给皇上夹菜。 看着面前自己餐盘里那贪多贪足的摆盘,胤禛脸色冷沉了几分。 “朕说让你坐下用饭。” 胤禛本就带着气,这几番言语之中年世兰的驳斥之意,倒让他更恼她的后知后觉了。 明明往日里,她对自己最是细致入微,嘴上虽是调笑几句,但绝不会不懂眼色,这分明就是故意了。 “是,多谢皇上体恤。” 年世兰款款落座,却是一派从容自若,用膳不语,仪态端方。 一旁的宫人虽未跪下,这冷厉的帝王之怒,却早已让人两股战战,连苏培盛都不得不掀起眼皮窥探。 皇帝胤禛喉头微动,这火就到心口了,面对华妃这不接话不接气的态度,更是气闷。 她明明知道自己在生气,但却回避装不知,胤禛再难入口,掷下筷子,更是只字未提便拂袖而去。 第38章 玉兰花逝春已至 胤禛当晚拂袖而去的消息便是在当夜就满宫疯传了。 这样的事,自打年世兰入王府,那也是前所未见的。 弘历还在琢磨着早上华妃为维护自己,与齐妃一番争辩之事,入夜又传来皇帝冷脸出了翊坤宫的消息。 两件事来的突然又诡异,自己今日负气的招摇之举,事后已觉不妥。原以为此事最多便是自己眼皮子浅招摇过市罢了。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华妃会维护自己在众人面前与齐妃争辩不休。或许是自己此举有失她华妃颜面,为着自己妃子的面子争论便罢了。 而惹怒了皇上又是为何,虽然宋福早已报上了细节,但弘历肯定华妃是故意惹怒皇帝。 这华妃一向视恩宠如命,当真是转了性子行事乖张了? 虽然弘历很不想承认,但华妃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是在护着自己,那为何她又拒绝自己依附投靠她呢? 弘历辗转反侧了许久,直到明月西沉才堪堪入睡。 相比弘历整晚失眠,华妃却是在春光暖阳里睡到自然醒。 “娘娘,昨夜皇上出走的事恐怕早已满宫皆知了,今日要不要早些请安。” 一夜好眠,年世兰自觉精神了不少,原本自己也没把皇上负气的事挂怀于心。 “既然已经满宫皆知了,今日本宫出去也是招笑话,你便去请示皇后,说本宫病了。” 年世兰声音柔缓,带着淡淡慵懒的意味。 “对了,本宫的药可好了。” 颂芝闻言朝门口婢女道: “快将娘娘的坐胎药拿来。” 说完转头又温声对华妃道: “娘娘,若此药果真有效,那更要抓住机会,一举得子。皇上那头......不如让小厨房送些点心。” 年世兰轻轻一笑,那笑意熠熠夺目。 “谁说此方便一定有效了,只是喝个新鲜罢了。” 华妃蹙眉喝下那药,颂芝忙递上枣泥山楂糕。 “颂芝,如今正是初春好时节,今日本宫倒想吃些山里的蘑菇了。” 华妃招手颂芝低头附耳上来,颂芝闻言却是瞪大了双眼,满脸惊异不解,她慌张地四下张望又低声道: “娘娘此法万万不可啊,您万不可食用那小褐菇的,还记得您幼时贪嘴差点出事。” “无妨,只是一星半点最多呕吐腹泻罢了。” 年世兰用不得小褐菇之事,除了贴身的颂芝周宁海,哪怕在年府也是只有几个家生老奴知道,日常宫宴颂芝周宁海亦是格外关注不敢出岔子。 年世兰虽是女儿亦是家中幼女,自是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但幼时也时常求着哥哥一同出门狩猎,这一走便是数天,山中野菜鲜果年世兰都品尝过。 她第一次吃到那鲜嫩的小褐菇便十分喜欢,但大快朵颐之后她却呕吐不止最后失去了意识。 万幸年羹尧熟悉山林找到附近的村子,当地的药师救治及时才捡回来一条命。 原来在山野村落,亦是经常有人因体质异于常人,食用无毒蘑菇亦会上吐下泻导致昏迷,若救治不及时便会丢了性命。 颂芝以为自家娘娘想用此苦肉计让皇上心疼,便也只好听从。 而另一边的景仁宫,一大早妃嫔集聚,便三两聚首谈论起昨晚华妃惹怒了皇上之事。 “要我说啊,华妃那点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她倒是想捡个便宜儿子,但皇上不点头她也就是妄想。” “齐妃姐姐果然真知灼见。” 一旁的富察贵人见旁人不搭腔,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态度甚是讨好奉承。 齐妃倒是微微点头含笑,难掩得意之色。 皇后此时走入殿中,一派端庄雍容,行走间似闲庭信步,神情比往日更宽和。 “近日也无甚大事,只是华妃似是身体有恙,大家都是姐妹,不妨多关心些。” “华妃昨个还好好的,说病就病,怕是心思多犯了心病,昨夜皇上甩手离开了翊坤宫,我们便上门探望,怕是华妃更要多心了。” 齐妃甚是得意,说到最后竟轻笑出声。其余妃嫔亦是神情微动,不乏有好奇看热闹的。 “罢了,本宫看华妃应无什么大事,这几日她心绪不宁,待日后她身子好了再看也不迟。” 齐妃所言甚是无礼,皇后接下话头却无半点指责。 这人心所向,便是寥寥数语间也看得分明了。 “只是,皇上近日倒是心绪烦杂,各位妹妹却是要好生伺候,也好让皇上舒心安于朝政才好。” 皇后一句简单吩咐,下头的妃嫔小主却是都来了兴致,皇上昨晚被华妃气走,想必甚是恼怒,若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安抚一二,那真是难得的机会。 自请安过后,皇帝的养心殿便是热闹非常,不断送来了流水似的东西,各色滋补提神的点心汤水,各色提神养气的香包,更有在外求见要给皇上纾解心结的。 胤禛自是知道都是因为自己昨晚出走翊坤宫之事,底下的妃嫔小主都起了亲近之心,只是听着苏培盛时不时的通传,却没有一样从翊坤宫中送来的东西,再看向那一桌各色俗气之物仿佛更气闷了。 胤禛无奈微微舒了口气又伏案批折子了,就这样到了晚膳的时辰,胤禛起身路过那一堆东西只随意一瞥,刚想让苏培盛扔掉这些,却发现存菊堂送来的藕粉桂花糖糕。 胤禛上前徒手尝了一块,依然是软糯清甜,一如往日。 虽说这藕粉桂花糖糕难免让他想起福子流产痛失皇嗣之事,只是时过境迁,当日沈眉庄亦是受了委屈,也未得到什么补偿,到如今也是许久不见沈贵人了。 “苏培盛。” 皇上唤来苏培盛,吩咐道: “带上几道御膳,去说一声今晚朕去存菊堂用膳。” 苏培盛领命就转身去办了。 “娘娘,今晚皇上没翻牌子,却是指名去了存菊堂。” 年世兰独自一人坐着用膳,听着周宁海进来说了皇上的去向,只轻哼一声算是应答,脸上并无波动。 “听说是沈贵人送去的‘藕粉桂花糖糕’甚是合皇上心意,皇上当即便去了存菊堂,这沈贵人当真运气好。” 她一连尝了两口那小褐菇,倒是如印象中一般的鲜美,正要下筷再尝一口,颂芝却眼疾手快换上了一品鲜笋小炒。 年世兰抿唇看了眼颂芝丝毫不退让的神色,只好作罢。 “你以为这真的是沈贵人的运气吗?福子流产之事,沈贵人被冤,这藕粉桂花糖糕是旧情亦是冤情,皇上心有愧疚,自然会去。这沈贵人的确心思玲珑,对了,那日她身边的安答应,此女仿佛谙熟香料之道,道是可以留意着。” 用完膳,年世兰饮下清茶漱了漱口,竟是又翻看起新得的画本子。 翻开那簇新的扉页,一片洁白带紫的望春玉兰花瓣,竟无声掉落在手中书页之上。 年世兰轻轻捡起,细看那落花,顺手夹进那书页之中了。 短短数日,原来属于望春玉兰的季节便过去了,接下来便是属于杏花的春天了。 第39章 眉庄复宠助姐妹 “娘娘,翊坤宫传了太医,不过仿佛是吃坏了东西太医开了药便走了。” 临睡前,颂芝俯身又在皇后耳边报来宫中异动。 “今晚皇上留宿存菊堂,她到底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只是这法子她倒用不腻。皇上昨晚动了气又许久未见沈贵人,这个时候哪有心思去哄劝她。” 皇后语声缓淡,任由绘春在后头揉着肩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华妃今日用了那方子了。” 皇后闻言抬手止住绘春的动作,睁开双眸却是难掩喜色: “好啊,看来华妃是真的看不上四阿哥了,也是,哪里有自己亲生的孩子靠得住。” 皇后一双凝脂般纤长的手轻抚着鬓发,望着镜中的自己高贵温润,浅笑间却萦绕着隐约阴戾之色。 “娘娘,奴婢不懂,若华妃一举得子,那岂不是助长她气焰了。” 剪秋自然知道那方子灵验无比,若华妃不轻易试用倒也无妨,只是若华妃对皇后只会百害无一利。 “此事本宫自有打算,华妃到底还未怀孕,急什么。” 皇后并未多言,只是颇有兴致地又走向了桌几前,饱蘸墨水,又开始习字了。 挥毫泼墨间,她亦神思游离。 其实近日几件事下来,皇后隐约察觉到华妃行事不似从前,从前自己或许是小觑了她,但也隐约不安。 她的狗发现麝香的秘密,是为巧合还是有意安排还无法肯定,倒是不得不防。若她能察觉福子宫中的麝香,那么很可能她已经得知欢宜香的秘密了。 虽然这欢宜香的隐秘太后皇上未曾向自己明言,但幸而自己略通医术,发现那欢宜香的蹊跷之后便早早不再用香了,不然这香料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若华妃果真知道欢宜香含麝香,她便可知那麝香不除,她用什么灵药都是怀不上孩子的,更不会为此冒险用这有巨大副作用的药了。 华妃向来求子心切,她若用了此方定是验明了此方效用,至少华妃求子之心未变,也不会收养一个遭皇上厌弃的皇子。 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华妃侥幸怀上孩子,她也必定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往后她便是同自己一般,再无子嗣了。 理清了这纷杂的心绪,那纸上跃然可见是个大气磅礴的“定”字。 “奴婢不懂字,只觉娘娘今日的字写的十分有力大气呢。” 剪秋上前将那字帖好生拿起,见主子神色是难得的舒心连练字都顺畅了几分。 “过几日便是丽贵嫔晋封的日子了,到时此字便一同赏她吧。” 母凭子贵这一步华妃看来是不会通过收养弘历来实现了。 只是这一场风波,宫里已有许多妃嫔注意到弘历了,或许给弘历安排一个养娘才能以绝后患。 *** 存菊堂中,沈贵人仪静体闲,轻言浅笑间倒是让胤禛十分舒心。 “皇上此茶如何?”饭后沈眉庄沏了壶香气清幽的花茶。 “此茶茶味清淡,但却香气清幽,以梅花入茶十分雅致,朕不想你心思倒是奇巧。” 皇上细品了那用风干梅花点缀的茶,对这风雅巧思十分欣赏。 “此梅花正是去岁倚梅园中的红梅,臣妾哪里来如此巧思,倒是与臣妾交好的安答应,她生性爱香,亦喜欢收集各种花朵,待风干了做成香包或者香粉,当真是个妙人呢。” 沈眉庄说着又起身给皇上续了一杯茶: “此茶不甚浓烈,更适宜睡前呢。” 胤禛只觉那梅香醉人,脸色浮起一丝柔和: “如此朕倒是想见一见这心思奇巧的妙人了。” 两人说话间,苏培盛却在外头通传了一声: “启禀皇上。” “何事?” “奴才听闻翊坤宫刚传了太医。” “怎么回事?可是华妃有什么不适?” 皇上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太过主动,为着天子之威紧接着又道: “你说话便利索些,有什么快说。” “是,回皇上,翊坤宫传了太医,说是华妃娘娘仿佛用错了东西身子不适,眼下暂无大碍,太医也已经开了药方了。” 苏培盛闻听皇上语气不好,便一口气匆匆回完话。 “翊坤宫的事他们自己没报过来,你倒是上赶着打听得清楚,这点小事还来扰朕,滚下去。” 苏培盛不敢久留,亦闭嘴不敢再提。 可明明都是之前皇上自己吩咐的,翊坤宫有什么事都得向他回禀。 沈眉庄站立一旁含笑听着两人对话,心下便摸清了传闻中皇上甩脸给华妃的事,只是这两厢看起来却怎么看都像是小夫妻之间的小别扭,看不出气恼倒更具情趣。 想到此处,沈眉庄掩面轻笑。 “你笑什么?” “皇上,恕臣妾失礼了,只是臣妾觉得华妃娘娘这个人甚是有趣得紧。” “有趣?你这话倒是新鲜,满宫里都说她骄横大胆,你倒是说说她哪里有趣了。” “臣妾与华妃虽无甚往来,但是也瞧得出华妃娘娘是赤诚之人。就拿臣妾初入宫时,华妃娘娘惩罚夏氏之事来说,当时娘娘说赏一丈红,可把我们三个吓得腿都软了。可事后娘娘亦是照章办事并无苛待,而且事后皇后提出赦免夏氏,华妃娘娘嘴上反驳但还是应了。可见娘娘嘴硬心软。” 沈眉庄见皇上似乎将话听了进去,她又将手中剥好的柑橘递上去,皇上伸手接过,细细尝了一口。 “而方才苏公公来报之事,臣妾同为女人,自然知道华妃娘娘之举是想在示弱想让皇上心疼呢。你说华妃娘娘此等孩童心思,她是不是个有趣的人?昨夜之事臣妾亦有耳闻,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何事,但皇上未曾出言示下,华妃娘娘今日又闭门未出,想必并无甚大事,倒是更像......像夫妻闺房之中小打闹的小情趣。” 沈贵人话到最后却声如细蚊微不可闻,一脸娇羞地低头拨弄着手中的帕子。她向来端庄温婉,甚少有如此羞涩娇媚的模样。 胤禛心中那点子别扭气闷在沈贵人寥寥数语之后,便被安抚消散了。 他伸手握住眼前佳人纤细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你温柔端庄,又善解人意,有你在朕身旁,朕舒心不少。这些日子是朕不好,一直未来见你,日后有事,你便自来养心殿,朕有空便陪你。” “皇上,您政务繁忙,臣妾不敢责怪,后宫需要雨露均沾,臣妾亦不觉委屈。” 胤禛轻叹一声,那捏着沈贵人肩头的手亦是收紧了几分。 月色朦胧,两人相拥良久却是温情缱绻。 第40章 陵容侍寝被退回 次日午后沈贵人便邀了安答应去看莞常在,姐妹三人边说着近日宫中见闻,一时谈笑风生。 “说起来皇上昨晚去了你那,华妃可会为难你?” 莞常在听完前日皇上怒离翊坤宫的事,而今日皇上又大行赏赐给沈贵人,莞常在却有些担心。 “如今姐姐圣眷正浓,华妃一时困顿,想必自顾不暇,姐姐再次复宠便是皇上念念不忘,姐姐福气好着呢。” 安答应如今尚无恩宠,在宫里一直小心翼翼,如今沈眉庄复宠了,自己境遇也好些。 “妹妹别羡慕姐姐了,你怎知你的福气什么时候会来?妹妹回宫安心静待便可。” 沈贵人语声淡淡,眸中却暗含深意,又不时浅笑。 莞常在同安陵容都不通情事,但也是听懂了,两人皆羞涩浅笑。 “那安妹妹,你可要好生准备。” 莞常在到底活泼性子,不忘调笑几句,安答应脸颊微微发烫嗔怪: “姐姐们戏弄于我,不理你们了。” 随即便低头掩面地匆匆离去了,可刚转身出门又听见安答应折返的脚步: “陵容多谢姐姐提携。” 安陵容却是规矩向沈贵人行了大礼,她眼中饱含晶莹,浅笑中尽是感激之情。 沈贵人牵起两人的手,姐妹三人纤手交叠。 “日后咱们姐妹同心,必定能在宫中屹立不倒。” *** “娘娘,今晚皇上翻了安答应的牌子。” 皇后正准备净手用膳,剪秋从外面进来通禀。 “安答应?倒是令人意外,皇上怎么想起她来了?”皇后擦干手上水渍,神情有一丝疑惑。 “安答应与沈贵人交好。”剪秋倒是意会及时提醒。 “倒是本宫忘了,这安答应仿佛精通香料,福子之事她出言帮沈贵人辩驳,可见她们确有几分交情。” 皇后端坐桌前,缓缓搅了搅手中鱼羹,浅尝了几口便放下了。 抬眼望向那道点缀着的数片杏花的翡翠笋丝上,剪秋会意夹了一片放置皇后眼前餐盘中。 “既然沈贵人如此费心安排,那本宫自然也要恩赏一番,给安答应送点贵气。” 时值黄昏,安答应回到延禧宫中,只见殿内比往日亮堂了许多,宝娟亦是不在门口迎接自己。 正觉不解,步入殿中,却见满桌琳琅的赏赐之物。 而宝娟举着烛台同菊清忙碌地收拾起箱笼,怪不得这殿中亮了几分,缘是宝娟多点了几支蜡烛在清点物品。 安答应悄声入殿,又见暖阁和圆桌之上放了数盆‘玉台金盏’,使的清冷简陋的宫室中亦增色了不少。 “内务府不是说没有这名贵的玉台金盏吗?怎么今日送来这样许多?” 安答应甚是诧异甚至怀疑是不是内务府送错了地方。 宝娟赶紧凑上来一通恭喜,接着安答应满脑子就只有宝娟口中的“侍寝”二字了。 她不想眉姐姐说的‘福气’竟来的这样快,原本自己不作他想能在宫中安稳度日便好,原来沈贵人一开口,自己便轻易得来这侍寝的机会了。 安答应满心感恩,一心庆幸自己能遇到两位姐姐,只想日后要为两位姐姐多分担着才能报此恩情了。 看着这满桌补品礼物,原来新人头一回侍寝还有这许多规矩,安陵容欢喜的神情再也掩藏不住,低头轻嗅着那玉台金盏迷人的香气,逐渐沉迷在对今晚的憧憬之中。 夜色无边,两边石台中的烛火明明的照着宫道,安答应静坐凤鸾春恩车内,那泠泠声响清扰了这寂静的宫巷。 原来这凤鸾春恩车的声音如此美妙,自己曾经听过无数次,也曾想象过无数次,但今夜自己真实地坐在这象征恩宠的车架里,心里是不曾有过的雀跃欣喜。 莞常在虽然住的偏僻,但那辘辘的春恩车驾声她亦是十分熟悉了。 毕竟这小小的车驾承载的是满宫女人的期盼,失落,眼泪和欢喜。陵容今晚便能如愿侍寝了,莞常在亦是真心为她高兴的。 只是临睡前,流珠帮莞常在拢了拢被子,正准备入睡的莞常在,忽而又隐约听见凤鸾春恩车的声响,怕是自己听岔了,又唤了槿汐进来。 “方才那是凤鸾春恩车的响动吗?” “的确是凤鸾春恩车,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小主安心睡吧,明日一早奴婢会去打听一下。” 槿汐低声回禀了,又将殿内蜡烛熄了几盏便出去了。 初春的夜风依然凛冽,剐蹭在安答应泪水涟涟的脸上亦如刀割。 轿辇外的几个太监丝毫不避讳地议论着,安答应绝望地闭上了双目。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今晚会如此紧张,皇上对自己亦是冷言冷语毫不怜惜。 她所有的期许都落空了,自己或许再也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次日安陵容便差人告假不方便给皇后请安了,皇后倒是带去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年世兰虽告假了几日,因昨日身子不适呕吐了一番,一早便被饿醒了。 “娘娘,今日道有一桩新鲜趣事。” 颂芝为年世兰正梳洗着,却是忍不住出言道。 “昨晚安答应侍寝却被皇上嫌弃被送了回去,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还有被退回去的小主,现在都成满宫笑话了......” “安答应侍寝被退回?”年世兰神情惊异,抬手止住了颂芝帮自己梳理发丝的动作,一时愣神。 颂芝以为主子来了兴致,又接着道: “此事千真万确,后来皇上又召了沈眉庄前去,您说这安答应真是没福气,倒是辜负沈贵人一番打算了。” 而闻听此事的年世兰却将此事盘算了几遍,十分不明白,自己明明扰乱了许多人的命途,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改变。 前世今生都死于一丈红的夏冬春;同样侍寝被退回的安答应;如今盛宠又将学习六宫事的眉庄;还有即将与皇上初遇的甄嬛......所有原有人的命运仿佛只是打乱了节奏,却并未偏离原本的命途...... 那自己的宿命呢?自己如今决意舍情绝爱,还能改变命运吗? 若命运无法改变,那重活一世,到底是为哪般? 第41章 温实初巧破真相 次日晌午沈贵人与莞常在便来延禧宫探望安答应。 只见下人们三五聚拢地议论安答应之事,沈贵人不耐上前便出言训斥了一番,众人都知眼下华妃受冷落,新宠安答应都被送出养心殿而换成了沈贵人。 眼下这位复宠的沈贵人可是不能随意得罪的,都告罪噤声退下了。 三姐妹互相宽慰了一番,安答应心结稍稍纾解,庆幸着哪怕日后自己真的再无恩宠,至少还有姐妹情谊可以依靠。 而华妃今日照常告假足不出户,却少了往日的闲情逸致,自一早听闻安答应的事便闷闷不乐。 “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御前禀报一声,说您身子不适,请皇上来看一看?” 颂芝在一旁伺候都将自家主子的落寞看在眼里,她自是以为事关皇上。 “不必了,皇上政务繁忙,本宫身子无大碍,对了本宫让你打探安答应侍寝的事如何了?” 华妃百无聊赖地翻着宫中账册,问起安答应之事。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或许多想了,安答应可能如前世一般初次侍寝便紧张畏缩,招皇上不满。可眼下自己却不敢遗漏一丝疑虑。 “奴婢细细查问了,除了皇后赏赐了些寻常东西一应流程都按规矩,倒也未见什么异常发生。” 颂芝上前捏了捏年世兰后颈,一边回忆着缓声回话道。 “把昨日皇后赏赐的单子寻来给本宫。” 虽说新小主初次侍寝,皇后为表关怀的确会赏赐一些,但事涉皇后,年世兰亦不敢轻视。 颂芝闻言立刻将一旁宫中的流水单子送上,里面详细记录了各宫进出的流水,翻开那最末几页,便能查到景仁宫给安答应的具体封赏了。 年世兰仔细看着,却是些份例内的赏赐,除了,那玉台金盏,倒是送来双份。 或许是凑个成双成对的好意头吧,这宫中各宫能供养的鲜花都是经过花房择选过的,是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的,年世兰思及此又放下了那册子。 年世兰微微叹气摇头,怕是自己有些过分敏感了,又合上了那账本。 “娘娘,温太医来了。” 自从每日喝那坐胎药,年世兰亦是每日都少量食用些小褐菇,倒是难为温太医忙碌了。 “娘娘,恕微臣无能,竟不知娘娘此状况是与何物冲撞,或许娘娘体质特殊,眼下怕是要停药。” 温实初一一验看了华妃饮食,又仔细研究了药理,确未发觉任何相冲之物,眼下只得建议华妃停药了。 “无妨,许是本宫身子虚不受补,待本宫多用几日这药,兴许身子好了便也无事了。有劳太医了。” 眼下目的还未达到,年世兰自然不会停药,只要温实初查不出缘由,她便可继续用药。 “那微臣会日日来请脉,若有不适也好随时应对。” 温实初收起了药箱,起身告退了。 “温太医留步,本宫还有一事请教温太医。” 温实初又折返,一脸肃然,躬身静听华妃示下。 “本宫十分喜欢玉台金盏的花香气,想在这宫中多放几盆,而眼下本宫身子有恙,不知道是否适合。” “回娘娘,此花在室内养上一盆倒是不打紧的,只是此花花香馥郁,且微微带毒,并不适合在狭小的宫室里放置数盆,亦不适合放置不透气的寝殿内......” 温实初语声轻缓,和盘托出,年世兰却是打住了他的后话,追问道: “此花有毒?可会致命?” 一般常人闻听有毒皆会退避三舍,实属正常,温实初不疑有他,接着又解释道: “娘娘不必过于担心,若过多吸入此花花香倒会使人头晕,有脉象异常,心悸发抖的症状,只要远离花香便可自行恢复;若要致命除非食用此花花汁,茎叶,赏玩此花只要注意少量闻香并勤于通风便可,娘娘安心。” 年世兰发现了此中关窍,一颗心跳得飞快,她心念转了数念,才平复心绪道: “幸好有太医在,本宫今日受教了,不曾想这小小金盏花居然有毒,若是喜欢调香的人误用了此花可怎么好?” “娘娘过虑了,调香所用草植香料皆出自香谱,若非香谱之上所录用记载的原料,寻常香料师傅也是不敢乱用的。再者,这玉台金盏十分名贵,自唐朝引入培育,若非皇亲贵胄寻常人少见不说,若要制香亦更是不可实现的。” 温实初耐心解释,见华妃轻轻点头思虑着再没有了疑问才悄声退下。 送走温实初,年世兰倚着软靠思忖了许久。 看来安答应两次侍寝被退,源自事件背后的皇后,只是皇后为何要如此针对一个低微的答应呢? 倘若此次安答应此事并非所谓宿命所致,那是否说明自己还是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眼下疑团是解开一个又来一个,倒是半分不给人松懈的机会。 次日便是丽贵嫔封贵嫔的册封典仪,虽说贵嫔也属尊贵的位分了,但毕竟是从嫔位小小上升一阶,册封礼仪倒是和封嫔时候差不多的。 便说那礼服亦是封嫔时候的礼服小小改动赶制出来的,丽贵嫔虽有小小遗憾,但到底也是荣耀。 这一个个恭贺之语中都是明里暗里地提到子嗣,这话在丽贵嫔耳里听多了,仿佛不像恭贺倒像是反讽了。 冗长的晋封之礼过后,丽贵嫔便开始期待入夜时分皇上的到来。 今日丽贵嫔新封,皇上定是要去留宿庆贺以示天恩。 丽贵嫔曾经亦是王府美妾,在王府中也是有一枝独秀的时候,不然以她的家世,也不可能无子嗣入宫便为丽嫔了。 只是她向来胆小,王府中又处处传闻当时为侧福晋的华妃如何狠辣,她虽得盛宠却半点不敢与华妃争锋,与其为敌不如臣服依附。 如今华妃看不上自己有意疏离,但若自己能一举得子,那自己与华妃也能平起平坐了。 华妃再狠戾毒辣也越不过皇后去,自己的荣宠还不如指望皇上。 烛火朦胧映照下,她对镜轻抚了抚脸颊,巧笑看着镜中随着年岁增长却愈加娇丽的容色,一时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第42章 人面不知何处去 翌日清晨,皇上临上朝还不忘吩咐苏培盛给内务府传话,又加赏了丽贵嫔许多首饰摆设。 丽贵嫔一早便满目春风地去景仁宫请安,这两日华妃因病免了请安,如今这殿中有话语权的便是丽贵嫔同齐妃了,丽贵嫔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分。 “哟,安答应今儿来的倒是早。想必身子无大碍了吧。” 福子坐在末席正好靠着安答应,她微微侧目看向安答应神色窘迫勉强应是,她语中带笑缓声道: “安姐姐为人开朗,想必有沈贵人的荣宠在,这次侍寝不成也不必心急的。” 丽贵嫔哂笑一声又接话道: “谁不知道皇上正因华妃的事在气头上呢,旁人躲都来不及呢。说来也是安妹妹运气差些,倒是让皇上的气撒了,但你们姐妹情深,有沈贵人替安妹妹侍奉皇上也是一样的。” “沈贵人侍奉皇上日久更得圣心,是嫔妾无福消受。” 安答应脸色灰败,强撑着颜面假装若无其事。 自己到底同沈贵人莞常在相识也不是一两日了,岂会为旁人几句挑唆而起了龃龉,她只怪自己没用,不能得皇上欢心。 此时其他妃嫔小主包括沈贵人亦陆续进殿了,安答应的事便被湮没在其他话题之下了。 安答应庆幸自己人微言轻,不再有人提及自己的难堪也稍安心;但众妃嫔七嘴八舌谈论起时新的宫花,新得的料子,仿佛那些事情比自己的糗事更值得关注又隐隐失落郁闷。 一上午妃嫔们无非是讨论一下春日赏花,皇上春耕祭礼等一类事务,因华妃不到场也未有决断,略略提及众人很快便散去了。 弘历静立在御花园后太液池旁,远远看着宫道上的妃嫔小主走出景仁宫,却是未见华妃娘娘的仪仗,想必华妃身子还未痊愈。 “爷,该去上书房了,近几日你功课稍有起色,就别惹太傅生气了。” 赵喜在一旁躬身催促着,实则是此处宫嫔较多,四阿哥还是要避讳着。 “知道了,走吧。” 弘历看着地上一地残败发黄的玉兰花瓣,语中是浅淡的失落。 他今日便是想同华妃道歉,自己一时的高调放纵,让她受了皇上冷落之事。 想起那日在玉兰树下她冷漠疏离地对自己说,她也是旁人时,他的心便沉沉下坠。 虽然他知道他不该亦是不敢有此失落之情,但相比自己不能作为养子依附于她,两人变成毫无关系的旁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年少的暧昧总是朦胧却又冲动的,愈是看不清便愈发想要求证。 远处却有一抹藕色身影驻足在太液池旁,看着少年渐行渐远的身影,似乎略有所思。 养心殿中胤禛批了一上午的折子,正用着新沏的普洱茶,今日御膳坊送来搭配的茶点正是蟹粉酥。 “苏培盛,华妃的身子近来可好了?” 皇上就着茶望着盘中的蟹粉酥,想起华妃素日最爱这道宫中的点心。 “听说还未好全,太医日日来把脉,只是什么原因似乎还未查明。” 苏培盛缩了缩脖子,闷声回话道。 “什么叫听说,什么叫尚未查明?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皇上正拿起一块蟹粉酥,听着苏培盛含糊的回话,当即便将点心扔回来盘中,声音亦是冷厉了几分。 “回皇上,温太医诊治了数日还未见起色,皇上您吩咐了奴才不必过问......是奴才大意了,奴才......” 皇上却是立即起身往殿外走,却又开口神情不耐地打断了苏培盛的后话: “你如今是愈发会当差了,太医无用怎么不换一个?华妃若为此坏了身子你们担待得起吗?一群糊涂东西,竟无人来给朕禀报。叫那个什么......温太医来回话。” 胤禛起身本想前往翊坤宫探望,但又想起前几日年世兰故意躲避话题的态度又止住了脚步,想自己堂堂君王之尊怎可主动讨好,骂完苏培盛犹觉不解气。 半盏茶后,温太医已跪地静待皇上问责,一路上小夏子已暗示了自己,皇上由于华妃身子之事动怒,心中亦是惴惴不安。 “华妃身子到底如何了?” “回皇上,华妃娘娘暂无大碍,只是娘娘执着子嗣,得了新的坐胎药,那药虽极好,只是与娘娘似有冲撞,微臣建议娘娘停药,娘娘说再服用一些时日决定,故而......娘娘服药头晕呕吐的症状没有缓解。” 温实初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如实报来。 皇上闻言,不知怎么的便想了欢宜香,他一双眸子冷厉阴鸷地盯着温实初沉声又道: “到底是何物冲撞了华妃?” 温实初俯首贴地,他自然知道皇上话中所指,那威压比华妃之威更让温实初胆寒。 “回皇上,许是娘娘体质有异不适用此药,也可能......可能与华妃日常起居其他事物冲撞,微臣不敢妄言,望皇上明察。” 温实初言罢,依然俯身贴地。 此刻殿中只有那西洋钟表的咔哒之声,胤禛端坐书桌之后,视线却是看着手边那一碟已冷掉的蟹粉酥。片刻之后,他语声淡漠,缓声唤起了温实初。 “既如此,你手上有分寸,那朕便安心将华妃身子托付你调养,有任何情况记得来报。” 温实初闻言如释重负,背后早已被薄汗浸润而微微刺痒,他起身无声退下,半点不敢窥看皇帝神色。 胤禛拿起手边的蟹粉酥放入了口中,冷掉的蟹粉酥不再油香满口,甚至还带着丝丝泥土腥气,胤禛似是毫无察觉,只是就着茶在口中继续细嚼慢咽。 华妃向来身娇肉贵的受不了半点苦痛,或许再难受几日,她自己便受不住会停药了。 看着窗外明媚的天色,他想起华妃入府前,自己曾经偷偷在初春的凌云峰见过她。 她身穿一袭绣着辛夷花的洁白长裙,身轻如燕地爬上一棵古枝遒劲的望春玉兰树,本以为她要攀折几枝,却只是靠着那树干晃荡着双脚,望着满树纯白淡紫的辛夷花嫣然而笑。 她如同一只山林里娇软纯真的小狐狸,那画面他从未对旁人哪怕是年世兰提及过,仿佛是属于胤禛自己一个人的秘密,他如同那些志怪画本里的书生,无意间在山林里遇到被夺去心魂的妖精。 他庆幸他见过她最纯真无瑕的一面,更庆幸他拥有她。 第43章 杏花微雨燕双飞 “苏培盛,陪朕出去走走。” 御花园正是春光甚好,此刻丝缕悠扬箫声随风传来,胤禛身着一袭常服驻足在一片花圃之后,只因眼前处那悠然缥缈如幻的画面让他心惊暗赞。 那盈盈簇簇的杏花恍若霞光,树下那秋千上低眉吹笛的女子恰似故人归来。 微风轻拂间,那淡粉色的杏花簌簌如飘雪,缤纷落下沾在美人轻薄的衣裙之上,胤禛却是贪看着不忍打扰这如幻境的一幕。 年世兰在翊坤宫一如往日,虽足不出户,却处处打探着各宫动向。 晚膳后,周宁海来报,在御花园安排的人回禀看见了午后皇上同莞常在说话。 年世兰知淡然地站起身抬眼望去,只见苍穹之下星空璀璨,想来那命定的星辰已经相遇,如若命运如刀,那接下来,就让她再领教一番。 细雨如芒,随风侵袭,渐渐稠密的雨点如珍珠罗盘,顺风斜打在窗棂上。 “颂芝,帮本宫梳妆。” 前几日皇上生气出走,想必这两日心绪早已平复了。 与其在事发时同正在气头上的皇上争执解释,伤了情分。 不如两厢冷静了之后,看清事实真相,倒是甚于雄辩。 年世兰看着这春雨如注下了半日,终于要出门了。 “皇上,华妃娘娘来了。” 苏培盛在养心殿正忙得不可开交,年世兰的到来让他意外也惊喜,忙慌慌地向胤禛禀报。 “下了一下午的雨,也不怕着凉,快请进来。” 胤禛轻咳了几声,忙示意苏培盛请华妃入殿。 “臣妾给皇上请安。” 见年世兰入殿,皇上早已起身扶起。 两人几日不见,终是华妃亲自主动来了。 胤禛知道原本两人也没什么可值得怄气的事儿,到底是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 华妃不是内敛深藏的性子,她若真的想收养弘历一早便直言相求,若被拒绝更是会一求再求了。 自己气的到底是华妃避讳着这事让自己不好发作而已。 “怎么这么重的药味,皇上身子不适?”年世兰蹙眉抢先开口却是质问苏培盛。 “回娘娘的话,奴才该死,照顾不周,让皇上受了风寒。” 苏培盛手里端着药碗,亦是躬身请罪。 “毛手毛脚的,春日天气多变,你自然有罪,让本宫来吧。颂芝把本宫准备的小米海参粥再热了端来。苏公公劳您取些热些的水来。” 华妃接过药碗,一顿吩咐,又转身努嘴朝胤禛道: “还不去榻上歇着,眼下奏折再多也不许看了。” 胤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压下来后话乖乖坐在了软榻上。 年世兰一勺一勺地喂着药,无不体贴入微。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用完药,年世兰拿着帕子轻轻擦拭胤禛嘴角。 几日不见,年世兰肉眼可见清减了许多,胤禛猜到她定是还继续服用那坐胎药,语中是些许急切的心疼。 “皇上,臣妾好的很,臣妾无事,只是担心皇上,若今日臣妾不来,您今晚必定得熬夜批折子,还好臣妾来了。” 年世兰又起身绞了热帕子敷在胤禛后颈处。 胤禛却是接过帕子自己摁住,捏住年世兰的手在手中搓捻着。 “那坐胎药既然不合你体质便停了吧,咱们,咱们来日方长。你要顾忌着些你的身子。” “皇上,臣妾只是太想要一个同皇上的孩子。只要能让臣妾怀上孩子,这些苦臣妾吃得的。” 年世兰语声似有哽咽,莹润杏眸瞬间染上了雾气。 不知是否病中人善感,胤禛一时却不敢看向那带着祈求的眸子,只是拥着年世兰削瘦的肩头。 “世兰,即便咱们没有孩子,你依然是朕身边最不可替代的女人,朕不忍看你伤及自身。明日朕便让温太医停了那药,日后再另寻药方可好?” 此时年世兰在胤禛的怀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她微颤着肩头点头,泪水却粘湿了胤禛的胸口。 皇帝此番决定年世兰虽不意外,但心底却难掩失望之意,但眼下倒也算是解了皇后的试探,也让胤禛从此对自己多了一份歉疚。 明日便会有络绎不绝的妃嫔来侍疾,待胤禛睡下,年世兰吩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回宫的路上,脚下是风吹雨打去的片片杏花,死死地贴在地上,混在泥里。 她抬眼看向雨后的夜空,那里依然愁云满布。混沌的暗夜,看不到一丝微光,仿佛要将她湮没。 “给华妃娘娘请安。” 身后又是冒失的一声问安,将年世兰的思绪打断扯回,只是她仿佛习以为常,没有再受惊。 “这么晚了,四阿哥怎么在此?” 年世兰转身眉头微蹙,真是不知道这小屁孩怎么哪里都有他。 “今日被太傅留堂罚抄课业所以才这么晚。娘娘您怎么了?” 暗夜里弘历虽看不太看得清眼前人的神情,却是发现她身形削瘦了几分,方才语中虽带着责怪,却隐约有异样的颗粒感。 “四阿哥开蒙晚,倒是不必急于一时。” 年世兰冷淡地随口搭了一句,却是并未回答弘历的问题。 “娘娘是心情不好吗?” 弘历听出她语中的不耐倒是也不恼,一脸不谙世事地样子继续追问道。 “你......罢了,四阿哥还是早些回阿哥所吧。” 年世兰逐渐失去耐心,却是不好发作,只催促着弘历走开。 “娘娘是因为弘历有依附娘娘之心,所以才变得如此讨厌弘历吗?” 弘历嗓音低沉沙哑了几分,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暗夜里依然澄澈深邃。 “我......”眼前少年这直截了当的质问,倒让年世兰张口无言,面对这赤子之心,她不忍再冷言相加。 “弘历,你涉世未深,本宫若有余力自然会护你。只是......这宫门似海......罢了,你只需知道本宫从未厌恶你分毫,只是本宫不适合作你的养母。你聪慧过人,本宫相信你是明白的。” 年世兰语声和婉,却是肺腑之言,如今的自己哪怕沾了他的皇子之名也难保周全。 弘历独立一地泥泞的杏花之中,脑中却一遍遍回想着她的寥寥数语。 心头是无法言说的情绪,深宫险恶他岂会不知,他独自一人在圆明园长大,过往全是痛苦挣扎的记忆。 只是如今,他遇到了一个说要护着自己的人。 *** 妃嫔们轮流几日的侍疾,皇上身子也转好了。 窗外春光如许,胤禛探窗望去,早已心猿意马。 “这几日辛苦你了,你昨个儿又守了一夜,快回去休息吧。” “皇上,您身子刚好,可别再贪看春色再着凉风寒。臣妾先告退了。” 年世兰嘴角噙着笑意,神似嗔怪,给皇上行完礼就退出了养心殿。 第44章 华妃救美罚福子 新晋的丽贵嫔携同李答应福子两人说笑着逛园子,却巧遇秋千上的莞常在。 “哟,这位美人是谁啊?” 丽贵嫔已有数月不见莞常在,倒是差点都要忘记这位仙姿玉貌的后宫美人了。 “给丽贵嫔娘娘请安,嫔妾抱恙在身还未恭贺姐姐晋升之喜,望姐姐海涵。” 莞常在虽在病中足不出户,但沈贵人安答应时常走动,谈不上对宫中之事了如指掌,但人尽皆知的大事亦是心中有数。 “许久不见莞常在姐姐了,倒是愈发貌美出尘了。” 福子上前给莞常在行了礼,这话倒不是她奉承。 莞常在行事低调,但宫中女子见过她这张脸皆会惊叹于她出众的美貌,那是与汉军旗翘楚的华妃截然不同的美丽气质。 华妃的美貌是如同烈火般具有杀伤力直白的绝色姿容,而莞常在却仿若不染尘埃的仙子般的瑰姿艳逸。 丽贵嫔初见倒不觉得她姿容出众,今日的莞常在装扮虽不艳丽但却温婉精致,在这春花烂漫中更具风情 。 显然是精心装扮过的,想起福子前几日就提及在御花园远远瞧见过莞常在,因莞常在生病或不喜人打扰便未照面。 但想起皇上近日时常来御花园闲逛,想必偶遇这位莞常在也不是难事。 “原来是莞常在,莞常在不是在宫中养病吗?怎么还跑出来了呢?” 丽贵嫔见莞常在绝色姿容难免嫉妒,语中不免几分不满。 “嫔妾是病中修养,只是春光明媚,不免心生向往。” 莞常在神情谦卑,清楚丽贵嫔向来心直口快。 “莞常在若是病着,就更应该在宫中修养,以免让旁人沾了病气。” 答应福子见丽贵嫔心生嫉妒却话中留着情面,想着不如自己先煽风点火,丽贵嫔才好发作惩戒这个狐媚皇上的常在。 “福子说的是。只是太医嘱咐了,为着嫔妾身子能尽快恢复叫嫔妾多走动。嫔妾想着皇后娘娘向来训诫上下,侍奉尊上是为宫嫔首则,嫔妾亦不敢有违,一心保养身子,望早日能侍奉太后皇上皇后左右。” 莞常在会把丽贵嫔放在眼里,却半点不惯着这个差点让沈贵人吃亏的答应福子。 不但直接称呼其福子,亦回怼地不卑不亢,尽管流产事件中她是苦主。 但事由她而起,若不是福子自己德行有亏,怎会有人暗害于她。 “你小小常在,却言行张狂,自己身染恶疾,连淳常在都迁宫避忌,你却以太后皇后仁善为名,四处游走毫不避忌有违宫规;你又口口声声以伺候皇上为由,言语轻浮,德行有亏,本宫今日便要惩处你,来人!” 丽贵嫔不料这莞常在口齿伶俐,对福子有压制之意,又自己因晋升做了几日贵嫔才重得恩宠,自然忌讳莞常在的姿色和机敏。 此等绝色若是被皇上瞧见,那自己的恩宠还能续上几日? 况且自己日日服用坐胎药,亟待皇上雨露能怀上龙嗣荣登妃位。 “哟,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好好的景致都被你们打扰了。” 华妃在高处的假山石阶早已听了半日的戏了,见不远处那一抹明黄在树枝后早已按捺不住,便抢先一步来救美人了。 只见华妃仪驾浩荡而来,她莲步轻移间,鬓发的鸾凤步摇轻摆却不见紊乱,自是国色天香一派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矜贵傲然。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众人在华妃威压下皆噤声行礼,华妃却未免礼。 丽贵嫔脸上含笑,想着自己与华妃是为一党,自己位分尊贵,必不会过于计较,刚想起身回话,只闻听华妃又曼声道: “我道不知丽贵嫔如今是有了协理六宫之权了?倒是可以随意赏罚妃嫔了?” “华妃娘娘,嫔妾只是想先拘着莞常在再由皇后发落,臣妾并未逾矩惩戒莞常在。” 丽贵嫔不料华妃丝毫不讲情面,当众斥责自己,那自己只好抬出皇后之名了,此话既出,若闹大了,那便是闹到皇后面前,由皇后定夺,自己如何也不会受惩戒。 “倒是本宫听岔了,以为妹妹嫉妒一个久病初愈的美人,要迫不及待打压呢。” 华妃倒是不恼,却也不曾让她起身,视线掠过一众宫嫔温声对莞常在道: “莞常在请起。” “谢娘娘。” 莞常在一时看不懂眼下的情形,明明丽贵嫔是华妃一党,怎么华妃又偏向了自己,一时未敢多言。 华妃目光淡漠又向着福子道: “李答应,说起来,你也是本宫调教过的人,可以上犯下这规矩,本宫记得是没有教过你吧?你夸大其词挑唆丽贵嫔惩治莞常在,又出言冲撞莞常在,倒是知不知罪?” “求华妃娘娘宽恕,嫔妾再也不敢了,嫔妾无心之失啊!” 福子一向畏惧华妃威势,深知她手段狠戾,不断求告。 “按宫规,李答应出言不逊以下犯上,本应降为官女子,迁出钟粹宫。但你到底曾经是皇后娘娘指给本宫的奴才,这降位迁宫的处罚本宫自然会请示皇后发落。” 福子与丽贵嫔皆神色微变,不料华妃果真要与皇后硬碰硬,眼下情形倒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必请示皇后了,苏培盛将这李答应的处罚就按华妃说的办。” 众人听闻皇上的声音,皆跪地行礼恭迎。 “皇上万福金安。” 胤禛嘴上说着免礼,却是上前一步亲自扶起华妃,又轻声带着关心的口吻责怪道: “才养了两日怎么就出来吹冷风了?” “臣妾自然是和莞妹妹一般的心思,‘春光明媚,不免心生向往’。” 华妃虽还有些许憔悴,却依然容色摄人,胤禛轻拍了她的手背以示宽慰。 一旁的莞常在视线还停留在那一双交握的双手上,显然还在巨大的震惊中,她此时才知她以为的果郡王竟然是皇帝胤禛。 “皇上与莞妹妹似乎还有话要说,臣妾与丽贵嫔先告退了。” 话毕华妃携同惊慌之余不敢再言的丽贵嫔离去。 皇上看着手中利落抽出的手,想说陪她回宫的话却生生被打断了,心中有些许失落与不解。 “臣妾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莞常在的声音打断了胤禛的思绪,胤禛转头扶起眼前茫然失措如小兽的莞常在,不由心生暖意。 第45章 丽贵嫔收养弘历 “丽贵嫔如今是贵人了,如今这脾气倒是也涨了不少。” 丽贵嫔落于年世兰身后半步,她深知往日里华妃的刚烈性子,却是大气不敢出。 眼前福子被惩罚,皇上又出面给华妃撑腰,自己既不占理又没面子,心下灰心静待华妃惩罚了。 “华妃娘娘,是臣妾莽撞了,都是那福子挑唆,臣妾方才对娘娘言语不敬,娘娘向来宽宏大量,还望娘娘宽恕。” 丽贵嫔又恢复成往日里拍马讨好的嘴脸,与往日里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几分不甘。 “妹妹跟着本宫也有数年了,姐姐我好心劝妹妹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妹妹可别再被人挑唆了。” 华妃眸光冷沉不避锋芒,是劝解亦是警告。 丽贵嫔对上那冷沉的视线慌忙地低头应是,华妃却是不再搭理转身款步离去。 “娘娘受委屈了,华妃娘娘如今欺人太甚了,娘娘好歹已是贵嫔,却丝毫不顾及您的颜面。” “够了!住嘴!” 丽贵嫔望着那浩荡的妃子仪驾,微扬的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却更添了几分冷厉之色。 曾经有孕一时风光的李答应,因得罪了莞常在被降位迁宫。 而名不见经传的莞常在一夜之间逾制封为贵人,皇上大肆封赏了碎玉轩。 这宫中的风向一息之间就变了,碎玉轩从门可罗雀一下子门庭若市。 让华妃意外的却是自己竟然也得了许多赏赐,想必自己美人救美人,一时倒是拍对了马,迎合了皇上心意。 那贵重的赏赐入殿,年世兰虽展颜接受却是一眼没看,让颂芝都收入了库房。 想着自己的筹谋眼下多少有了些许收获,那自己日后想怀孕生子也不是不可能了。 而景仁宫那一厢福子被降位失了恩宠,莞常在上赶子就被升了位分不说,还让华妃帮莞常在解围又得了皇上的青眼。 丽贵嫔和福子跪在皇后宫中两个人皆身心疲累,脸色灰败。 “起来吧,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 皇后语中冷淡,却也并未过多苛责。 “以莞贵人姿容,她非池中之鱼,这点恩宠早晚的事。而华妃自上次侍疾,也早就同皇上重归于好了,皇上此次封赏亦是早有此心。” 皇后太了解皇上的心意了,他钟情莞贵人的原因旁人不知她却是一清二楚; 而对翊坤宫的赏赐,更多的是对年世兰不能生育的补偿罢了。 眼下皇上开口让华妃停药也罢了,反正自己也早摸清了年世兰的心思了,这药方送出去却也属十分划算了。 丽贵嫔和福子两人倒是心下意外,见皇后气定神闲的样子,想必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神色缓和了不少,又上前奉承起了皇后。 “这华妃眼下不考虑四阿哥,娘娘倒是可以放心了。” “这四阿哥虽是资质平庸,到底是皇上嫡亲的儿子,华妃无子还心气高瞧不上,却不知这皇子比公主却是可靠的多了。” 皇后逗弄着笼中鸟,那画眉却是扑棱着翅膀,只喳喳乱叫。 “娘娘说的是,这四阿哥既然孤苦无依,若丽贵嫔姐姐收养四阿哥,四阿哥定感恩戴德。” 福子会意连忙在一旁应是附和,倒是把皇后深意直接袒露了出来。 丽贵嫔神情微愣,杏眸微动,脑中却是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皇后闻言却如恍然大悟了一般,面露惊喜同福子相视一笑转头看向丽贵嫔: “倒是本宫疏漏了,若妹妹有此想法,本宫定为妹妹与皇上商议此事。” “可是,娘娘,四阿哥天资愚钝,皇上又不喜欢他,嫔妾收养他何用啊?” 丽贵嫔方才还惊喜的神情又黯淡了下来,心中所想直言相告。 “妹妹糊涂啊,论天资,三阿哥不也是平庸之辈吗?皇上还亲自教导。再者,若四阿哥在妹妹的调教下,学业能上一上,那皇上岂不更安心,对妹妹亦是另眼相待了。” 皇后一番话让丽贵嫔方才平息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盘算再三此事都是对自己利大于弊。 “姐姐,您还考虑什么,眼下莞贵人眼看着就要专宠后宫了,若华妃日后为了皇上的恩宠又起了收养四阿哥的心思,姐姐可半点优势也没有了。” 丽贵嫔闻言只觉脑袋发懵,赶忙点头,再也不去计较什么利弊了,跪地俯身对皇后道: “臣妾谢皇后娘娘成全,此事若成,臣妾定感怀于心,结草衔环报答娘娘恩情。” “妹妹快请起,你何须如此大礼呢,齐妃有三阿哥,端妃身子不济,华妃向来不领本宫好意。也就你能托付了,本宫日后自然还需妹妹分担这后宫的担子呢。” 丽贵嫔抬头再看皇后,却是感激涕零,一时无言。 这短短两月,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日后只对皇后一人尽心了,自己如今所得皆得益于皇后,自己还有什么可保留的。 次日年世兰正在悉心修剪着那数枝新插瓶的杏花,周宁海却是匆匆进殿低声通报道: “娘娘,大清早的丽贵嫔带了许多日用赏玩之物去了西二所。” “丽贵嫔?四阿哥?” 年世兰一脸冷肃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莫非四阿哥见自己不肯收养他转身投靠了丽贵嫔? 呵,这孩子,鬼心思倒是活泛,这转头就另寻新娘了? 年世兰气恼,手中剪子一使劲儿,那开得正好的花枝齐刷刷地被剪断落于一地。 “本宫倒是小瞧了四阿哥,这是一母不成又寻一母,他倒是机灵,妃子不成就认了贵嫔,这贼小子,枉本宫还想护着他!” “娘娘别生气了,四阿哥天资平庸,丽贵嫔能得什么好?” 颂芝许久不见自家主子如此动气,慌忙递上来茶宽慰道。 “丽贵嫔的心大着呢,皇后倒是好计谋,如此,丽贵嫔低位倒是比肩本宫了;那贼小子就更是了,一心想寻一棵大树仪仗呢,他不如直接抱皇后大腿得了。若如此,那本宫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颂芝闻言也明白了其中弯绕,却是不知道主子眼下有了什么应对之策了。 “颂芝,去打探一下,四阿哥何时下学。” 第46章 弘历顺从丽贵嫔 未时正是上书房的皇子们研习骑射的时候,赵喜给主子伺候换上劲装的空闲时间,凑在弘历跟前把午后翊坤宫宋福传来的信儿报给了弘历。 弘历微拧了眉心,晨起丽贵嫔的赏赐还不曾谢恩,正想着如何回绝,眼下华妃在宫中对自己一通数落,这倒是给了自己机会了。 想到她在宫中毫不顾忌地责骂自己是贼小子,弘历唇角微微挑起,一抹难言的欣喜涌入心间。 ‘害良为贼,窃货为盗。’娘娘此言倒是恰如其分。 这堂骑射课,弘历却因骑术不佳摔了马,幸好只伤了筋骨和一些擦伤,便被送回西二所休养了。 时刻关注着四阿哥动向的丽贵嫔却是犹如天助,得了消息便带着伤药补品,携福子一起给四阿哥送去了。 “儿臣伤了筋骨不便迎接丽娘娘,望娘娘恕罪。” 四阿哥手肘缠满了绷带行动甚是不便,丽贵嫔赶忙上前搀扶起,见四阿哥身体虚弱地躺在床上,丽贵嫔不免伤感又挤了几滴泪。 “怎么伤成了这样,你这孩子如此不当心,真叫人心疼,丽娘娘给你带了许多有助恢复的补药,相信很快便会好的。” “四阿哥您瞧丽娘娘都心疼成什么样了,一听您受伤了,便着急忙慌得请示了皇后来瞧你了。” 福子抓住机会便是一番添油加醋,丽贵嫔虽十分看不上福子,三番五次又给自己惹麻烦,但眼下此事也找不到旁人来相助。 “丽娘娘您待儿臣真好,从未有人待儿臣如此关怀。” 弘历眸子乌黑深邃,如纯真挚诚的孩童,丽贵嫔心里倒是生出几分真切的疼惜。 “很快丽娘娘便可日日照顾你了,快告诉丽娘娘,眼下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丽娘娘定帮你寻来。” “果真吗?丽娘娘都能给弘历吗?” 弘历面色憔悴,低沉的语中还带着些许病中撒娇的口吻。 “自然,丽娘娘答应过你,只要你做了丽娘娘的孩子,那咱们就有了母子情分,丽娘娘所有都会给你。” 丽贵嫔抓住了机会便是循循善诱,眼下病中的孩子自然是最脆弱正需要关怀的时候。 “丽娘娘心疼阿哥,自然视阿哥为亲子,丽娘娘对阿哥自然是无有不依的。” 丽贵嫔给福子递了眼色,福子会意又在一旁劝解了一番。 “三哥生病的时候,三哥告诉我齐妃娘娘亲自给三哥做了打糕,儿臣能吃丽娘娘亲自做的点心吗?” 丽贵嫔原以为这孩子因病或许会狮子大开口,必会索取一些贵重之物,却没曾想竟然是为了一口吃食。 她脸色一时变了又变,心里一边庆幸这孩子直率且不贪心,但又确实太小家子气,难得张口的机会却只要一盘点心,这样的见识日后会有什么出息。 “丽娘娘答应你,明日一早丽娘娘便给你送来。” “母子”两人又说了几句家常,为免打扰四阿哥休息,丽贵嫔稍坐了会便离去了。 眼看快到酉时,年世兰早已出门,在弘历必经的太液池旁假装喂鱼,等着偶遇弘历了。 只是眼看着手里的鱼食已尽,水中红鱼亦是饱得不再拥挤着乞食了,可弘历的影子却是半点未见。 “去打听一下,四阿哥是不是又被留堂了?” 一声吩咐,周宁海便火速出了殿门,不消片刻就赶了回来。 “回娘娘,上书房早已关了宫门,奴才打听到午后四阿哥练习骑射,不慎坠马受了伤便早早回西二所了。” “弘历受伤了?眼下太晚了,不方便探视,先回吧。” 年世兰初闻此消息只觉意外,只是如今自己对事事都要思量一番,又不免起了疑心。怎么这么巧,偏是丽贵嫔想认儿子的时候弘历便出了意外? 回到了翊坤宫,又让周宁海谴人去细细去打听,宋福在院中却是凑上前给周宁海一通好说,告诉自己认识西二所的下人,自己想赚些恩赏,便自告奋勇前去了。 到了西二所,弘历便将午后丽贵嫔来探望的细节让宋福带回了翊坤宫。 “娘娘,这看上去四阿哥和丽贵嫔好像相处得不错,怕是很快丽贵嫔便要成为弘历养娘了。” 颂芝满脸气愤,为自家娘娘之前拒绝弘历不值,但又觉得弘历眼下举动当真配不上自家主子。 “本宫眼下是不能再认四阿哥了,但她丽贵嫔又何德何能认养一个皇子。颂芝,挑些补品,将本宫前几日看的那画本子给弘历送去,就说怕四阿哥躺着将养无聊,给他解闷儿。” 弘历收下那如流水的补品,周宁海临走前又殷勤上前递来两本画本。 “娘娘怕四阿哥病中无趣,特意寻来两本画本给阿哥解闷儿。” 弘历接过那画本,神情是惯常的板正: “多谢娘娘厚爱,劳公公转达。” 他语声淡淡面色平和,只是心底却暗自窃喜。他拿过那本画本,打开那扉页,一片轻薄黯淡的玉兰花瓣掉落至手中。 那一瞬间,他心底似有烟花炸开,这是自己送她的玉兰花。 弘历拾起那几近透明的花瓣,竟是连心跳都快了几分,如同自己一直以来的某种猜测被证实,是那种不可明言的轻佻欣喜。 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自己表现地太明显了,她是意会到自己那不耻的心思了吗? 弘历一时失措,很快又否定了这花瓣的意义,他自己都未确定自己的心意,年世兰根本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他一时错愕,心念纷杂,再阖上那画本,却才看清那画本封面赫然写着《单刀会》。 他神情懊恼地闭上了眼,在心底嘲笑了一番自己的臆想,似乎是微微松了口气。 冷静下来的弘历,如今终于神思清明了几分,最后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放下了那画本。 第47章 风波暗涌向弘历 年世兰这厢刚送了流水似的补品珍玩,相较之下丽贵嫔送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看。 她坐立不安,怕是年世兰见自己接近弘历便又起了收养弘历的心思,那孩子眼皮子浅,华妃若有心相争,自己根本毫无胜算。 丽贵嫔终是坐不住了,不待传膳便去了景仁宫。 “你来的正好,本宫刚从皇上那过来,正想传召你。” 皇后正用着膳,福子却在旁布菜,自从被降位成官女子,她倒又成了皇后身旁的侍女了。 见丽贵嫔行色匆忙,皇后放下了筷子示意丽贵嫔坐下,倒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娘娘,想必您已经知道华妃重赏了四阿哥,您说她是什么意思呀,不是她说不想认养四阿哥了吗?” 丽贵嫔见皇后气定神闲的神情倒是愈发着急不耐了。 “眼下倒不是华妃认不认四阿哥的事了,皇上语中似乎有意让四阿哥外出历练一番。看来,皇上是不赞成华妃领养四阿哥的,只是万一四阿哥真的被调离了京城,怕妹妹的心意便要落空了。” 皇后脸色沉凝了几分,起身也不再用膳了。 “娘娘,眼下四阿哥同丽贵嫔姐姐十分投契,奴婢在一旁瞧着都不觉动容,不如娘娘给丽贵嫔想想法子吧。” 福子瞧丽贵嫔神情溃败,一时没了主意的茫然样子,心有不忍同皇后道。 “本宫何尝不知日久生情的道理,只是眼下四阿哥与妹妹情意浅薄,皇上有意如此,本宫也无法了。” 皇后说着又拿起那画眉鸟的吃食,桌几之上那笼中鸟却不如从前那般扑棱翅膀只顾吱吱乱叫了,却是十分乖巧,叫声宛转悠扬。 “娘娘,这野画眉当真是饿了几日便被驯服了,见到娘娘十分亲近呢。” 剪秋给丽贵嫔和皇后上完茶,静立一旁含笑看着那笼中画眉安静吃着鸟食,对皇后一通夸赞。 “凭他什么桀骜不驯地畜牲,软硬兼施自然能训得它服帖。” 皇后话中满含深意,修长莹白的手端起眼前的茶盏浅尝一口便放下了,再看向呆愣的丽贵嫔,眼眸中暗含着狠戾之色。 丽贵嫔对上那视线,仿若初醒,她慌张跪地颤声道: “请皇后娘娘指点,嫔妾感怀于心。” “起来吧,本宫能为你打算的也就这些了。福子,将那给四阿哥准备的打糕拿来,这两日你便陪同丽贵嫔照顾四阿哥吧。” 皇后放下茶盏,看着眼前颤颤巍巍起身的丽贵嫔又不忍温声道: “妹妹,本宫为你打算了许多,想必你不会令本宫失望吧。” 往日里的皇后总是一副静若莲华的温婉端庄样子,方才那阴鸷的眼神让丽贵嫔心中惊惧。 那巨大的落差感让丽贵嫔手足无措,难以自持。 “臣妾任凭娘娘差遣无有不从。” 丽贵嫔向来胆子小,眼下的她如同窥探了不可告人的危险秘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娘娘,丽贵嫔真是胆小如鼠,不知她能不能堪娘娘重用?” 丽贵嫔走后,剪秋又拿灯盏,皇后正细看下头新上贡的字帖,碑拓,闻听剪秋此言,唇角是一抹优雅的弧度,亦如往日。 “胆小有胆小的好,如今进退亦由不得她了。说起来也算四阿哥也算时运不济,只能让他病一场了,免得皇上又起了要将他送去北边的心思。” 午后自己同皇上提及两位妃嫔对四阿哥皆青眼有加,倒是可以为四阿哥择一养母。 哪知皇上竟说四阿哥文理不通,连骑射亦不精通,倒不如送去年羹尧帐下历练一番。 把皇子送去年羹尧手下,又何异于送一皇子给华妃,皇后岂能眼睁睁看着此事发生。 若是让他大病一场,无法再上战场,养在无甚家世的丽贵嫔名下,如此才能让人完全安心。 晚膳一过,为防太过打眼,年世兰便只带着颂芝去御花园消食散步了。 初春的寒意将散未散,星子点点,夜风凉寒。 半月过去,玉兰花早就落尽,如今新叶繁茂,年世兰在那玉兰树下坐着不细瞧却是不打眼。 弘历远远见她端坐下,朝身旁的两个近侍使了眼色,那两人便找了隐蔽之处四下巡视了起来,这两人行事十分有章法,那异于常人微微转动的耳廓表明了他们身为听奴的身份。 “娘娘怎么在此?弘历给娘娘请安。” 年世兰方才坐下,弘历便现身迎了上来。 “听说阿哥坠马,身子不便就不必行礼了。” 年世兰侧目示意颂芝退居一旁关注往来之人。 “娘娘托人送来的《单刀会》,弘历十分喜欢。” “本宫知道你有几分聪明劲儿,只是,你选择丽贵嫔作为养母,是否深思熟虑过。” 年世兰见弘历神色虽与往常一般敬重自己的模样,但如今自己对他也算多了几分了解,便是知道此子心思活泛,便是有自己长远的谋划。 与之相谈就不必再迂回了。 “娘娘是因为自己不能做弘历养母,却霸道不能容旁人收养弘历吗?” 弘历眉眼具是满满笑意,在夜色的掩护里他才能有如此自在放松神色。 年世兰分明闻听他语中带着笑意,却是蹙眉生了些许恼意,这孩子明明什么都清楚,还在这给自己装相。 “你身为皇四子眼看将成年,为自已谋划本无可厚非。若是你一早看得上丽贵嫔之流,又何必一早来接近本宫?皇后心向三阿哥你心知肚明不会去做陪衬;而你高看本宫也不算盲目,最重要的是,你了解皇上为君王的性子,你自以为这满宫里有能力说动皇上收养你的就只有本宫。” 胤禛对夺嫡之事一贯多疑敏感,历经九王夺嫡之事,他多少兄弟被幽禁,更何况他一个无生母仰仗寄养在外的皇子。 “娘娘您从前说有心护着弘历,弘历眼下才是真的信了。” 弘历收起了笑意,他不料年世兰竟然直言不讳,她果然不是传言中那般性情莽直之人,自己从前便是错想了她,以为她会为了眼下利益定然会认养自己这个白得的儿子。 弘历走向了风口,替她遮挡了湖面吹来的凉寒夜风,他手指微拢,再开口却是低沉的嗓音却是隐约带了一丝深情: “娘娘,弘历从未考虑过旁人作自己的靠山。” “那你为何招惹丽贵嫔?你可知她如今身后......” 华妃此行目的便是来提醒弘历丽贵嫔身后是皇后,而皇后一向看中三阿哥。 弘历一时藏拙虽可行,但他偏是个有深谋远虑的,此举无疑是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娘娘,弘历自有计较,您大可放心。” 湖面水汽氤氲,月色如华,光影迷蒙,两人静默相对。 弘历能清楚看见年世兰的眼底,含着冷冷的嘲讽却难掩淡淡的关切和怜悯,她就那般静默地坐在眼前抬眸望着自己,那目光清冷令人心悸。 年世兰被这云淡风轻的一句回答气得一时无言,这贼小子分明是有自己的打算,自己这一趟倒是显得多余过于殷勤了。 “同你说了这样许多,本宫也是乏了,罢了,你做什么都与本宫无关。好自为之吧。” 说罢款款起身经过弘历身前离开了太液池。 同往常一般,自她离去,每次都是独留弘历一人在原地,似乎他还在贪恋那风中属于她的气息,长身独立看她远去的身影。 第48章 弘历拒绝惨被害 年世兰离去许久,弘历静立湖边,直待内监上前附耳说了几句,暗色天光下,弘历的嘴角却噙着一丝邪魅阴冷的笑。 “原以为那妇人胆小无甚手段,本皇子摔这一跤给她机会表现。不曾想到底是本皇子不曾入宫,对这后宫斗争想的保守了,竟然用了药物相冲的法子想让本皇子身患重疾。” “主子,要不要换了那打糕?” 身着玄衣的内监又俯首问了一句。 “不必,非但如此,你需让本皇子因此中毒,症状越严重越好。” 一旁的赵喜闻言却是急忙出言制止: “爷,万万不可啊,若是伤身落下病根......” “无妨,严禄自有把握,本皇子倒要见识一番这后宫深潭的深浅。” 弘历止住了赵喜的后话,脸色是不容置疑地沉凝。 事到如今他才知从前自己在圆明园,所受的不过是些下人的苛待,旁人的冷嘲热讽,却是从未有过性命之忧。 他的生母李氏为他做了所有力所能及的安排。 想必她故意惹怒皇帝独自留在圆明园,亦是为他的出生做了长远的打算。 利用自己身怀龙嗣的身份求得太后庇护,得以在圆明园平安待产; 又用她仅有的权利在圆明园搭救了数位小内监,让他们各自学了本事好日后照顾自己。 从前嬷嬷总说自己的生母命苦,却不多言其他,弘历如今才有猜测,或许自己母亲的死亦不是意外。 又突然想起唯一肯定过自己的年世兰,即便她位份高贵,母家显赫,但面对的却是福祸相依的君恩和无尽的内宫暗斗。 或许自己从第一次见她起,就无法再对她无动于衷了。 若是能帮她拔除这后宫的敌人,自己也能报她费尽心机的一番维护之情了。 弘历思绪万千,黑沉的瞳仁在暗夜里寒意噬人。 次日清晨,丽贵嫔便携同福子一众,大张旗鼓地又送了许多东西进了西二所。 有了皇后授意,丽贵嫔也急着坐实两人的‘母子’关系,倒是一点不避讳了。 “母子”相见亦是一番嘘寒问暖,一派母慈子孝。 “来,四阿哥,您瞧,这可是丽贵嫔娘娘昨日亲自为您做的打糕,这打糕工序繁琐,甚是费力气,您快尝尝。” 福子如今一介官女子,这拍马讨好的话倒是信手拈来,端着那糕点,伺候着弘历尝了几块。 “此糕点果真美味,倒是辛苦了丽娘娘,相较之下,儿臣更喜欢华妃娘娘宫中的玫瑰乳酥。” “四阿哥,您这么说,可是白费了娘娘的辛苦,倒叫娘娘伤心。” 福子闻言脸色一滞,见丽贵嫔脸上挂不住又出言哄劝。 “儿臣说的是实话,若是让丽娘娘伤心,儿臣给丽娘娘赔罪。” “弘历啊,华妃娘娘那点心再好,也不会如本宫一般视你为亲子,你只要听话,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 丽贵嫔不能直言华妃的不是,到底是耐着性子不好发作。 “可是儿臣只想认华妃娘娘为养母,从未考虑过丽娘娘。还请丽娘娘谅解。” 弘历侧靠着床榻,神色憔悴,语中却是带着一丝笃定同丽贵嫔无声对抗着。 丽贵嫔眸色冷沉,慈母般的笑早就挂不住了,她抬手之间,福子有眼色地上前扶起她坐到了一旁的暖榻之上。 “既然如此,那本宫便告诉你罢了,皇上忌讳华妃母凭子贵,自你有意对华妃示好,皇上早就恼了华妃。眼下皇上有心要将你送出去历练,若你远离宫廷又没有母族照应,日后得一个贝子的身份便是到头了。” 丽贵嫔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几口,神情闲适又放下继续道: “若你能跟着本宫,本宫自然会关照你,咱们母子都各取所需,到时候自不必看华妃眼色。自然了,若你不肯,那必然是会吃些苦头的,本宫对你是志在必得,你该学着聪明些了。” “丽娘娘,是儿臣失言了,求您放过儿臣,儿臣不认养娘了还不行吗?” 弘历似是被这一番话吓住了,眼中满是恐慌,他脉搏紊乱,忽然身体颤抖不已。 丽贵嫔同福子皆面露惧色,不料这药如此生猛,这么快便有了反应,不是说要吃个几日吗? 数念之间,丽贵嫔来不及想其他,她起身站立一旁强装镇定沉声道: “你只要听本宫的话,待皇上问询,你点头答应让本宫做你的养母,本宫自然不会让你吃太多苦头。” “噗。”回答丽贵嫔的确是弘历一口喷薄而出的鲜血。 随着丽贵嫔惊惧地尖叫声,殿内一众下人皆围拢过来。 只见弘历满嘴鲜血,还吐了丽贵嫔一身,弘历的双手还抓着丽贵嫔的衣角不放,嘴里拼死大叫着救命。 众人哪里见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一时西二所人声鼎沸,下人四处奔走。 “四阿哥中毒了。” “丽贵嫔毒害四阿哥。” 一时间西二所附近的宫人将消息都传开了,宫中太医都奔向了西二所。 “娘娘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咱们快去找皇后娘娘吧。” 福子身体颤抖不已,惊恐地手足无措,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眼下你快去给皇后娘娘报信,本宫在这以防万一。” 丽贵嫔一时思绪混乱,不知发生了何事,自己眼下就是浑身是嘴也难以脱身,只得差福子请皇后过来。 而弘历早已昏厥在床,身旁的近侍一时给他顺气,一时掐人中,趁机将一颗药丸塞入了弘历口中。 六神无主的丽贵嫔在寝室内来回踱步,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如何脱身,并无心关注弘历这头的动静。 福子忙慌慌地跑进景仁宫,皇后正在内院浇灌着牡丹,福子慌张跪地,神情惊惧朗声道: “皇后娘娘,不好了,四阿哥吃了糕点吐血昏迷了。满宫都说四阿哥的症状像是中毒了,人都昏死过去了。娘娘,眼下怎么办啊。” 皇后闻言心惊不安,她一时无言,脑中却是思量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那药粉的确是自己配的,万不会有中毒的症状...... 只是,眼下当务之急,无论是哪里出了错,这祸事终需有人要背负。 “福子,不必惊慌,快起身吧,本宫自有对策,你下去休息吧。” 皇后浮起了一贯的浅淡笑意,将福子轻扶起,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福子心惊慌乱的心绪这才稍稍平复了几分。 “江福海,送福子回去休息吧。” 皇后忽然的点名,江福海又微微抬眸对上皇后阴鸷的视线便很快会意,便随福子一道出去了。 第49章 华妃怒斥丽贵嫔 而几乎同一时刻的翊坤宫中。 湛蓝晴冷的三月天,年世兰正在内殿偷摸试穿着新得的蜀锦汉装,那锦缎细致暗闪微光,银白底色的缎子衬得年世兰愈加肤色如雪,明媚的笑容在脸上漾开,宛如汪了一池的春水。 “娘娘,不好了。娘娘。” 周宁海趔趄地冲进殿中几乎被门槛绊倒发出唉哟一声惨叫。 惊的年世兰差点扯坏了那衣襟处的盘扣,她脸色瞬间不耐,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 “大惊小怪地,是被狼撵了?” “回娘娘,四阿哥被丽贵嫔毒害现下生死难料啊!” 周宁海顾不得其他,现下整个内宫都慌作一团,流言四起,他深知自家主子对四阿哥甚是关照。 “四阿哥中毒?你且细细说来。” 年世兰掀起那水红色的帷幔纱帘,脸上是掩藏不住地担心惊讶。 “咱们宫的宋福方才遇到了西二所的小太监,说是出去请太医。说是丽贵嫔今早送去一盘打糕,四阿哥吃了便吐了血昏迷了,眼下不知是死是活。” 只一念她又放下帷幔,边宽去外衣,边同周宁海颂芝道: “周宁海,皇上还在朝上,你便去候着皇上下朝。颂芝,去请太后前去西二所,对了,拿着本宫的手令差人让黄规全约束各宫下人,不得随意走动,若有捕风捉影造谣生事者,直接缉拿,听候发落。” 年世兰匆忙换了衣裳便乘了辇轿直奔西二所。 而景仁宫中,福子早被拘在了下人房中,江福海拿东西捂住了她的嘴,但奈何房中逼仄,福子四处挣扎着打翻了几个瓶瓶罐罐,引得数个小宫女侧目。 剪秋听见动静早已走近: “这福子姐姐真是,娘娘让她找个绣样竟翻箱倒柜了半日还寻不到,你们几个都去花园子,帮娘娘继续将那牡丹培培土浇浇水。” 支开了那几个奴才,房内的江福海拿起手边的花瓶便砸晕了福子。 江福海满头大汗走出房间,剪秋四下打量,上前给江福海塞了一包东西又悄声道: “眼下内务府内监得了华妃之令,宫人不得无事走动,这人怕是挪不远了。就将人丢入那外院后的水井中吧。” 江福海点头应是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又转身进入了房中。 华妃一路上又急又气,风风火火地下轿入殿,往来宫人皆噤声跪地,见到这些一院子跪地的奴才又怒火中烧喝斥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去做好自己份内之事,谁在这内院闲晃打听的,别怪本宫下手无情。” 一入殿中,已有值守的太医在诊治,大殿内的丽贵嫔早已眼泪婆娑,六神无主,见年世兰入殿便慌忙跪地颤声道: “华妃娘娘,您快替嫔妾想想办法,嫔妾什么都没有做啊,四阿哥忽然吐血,嫔妾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华妃怒目而视,见丽贵嫔衣袖上是刺目心惊的血迹,她一时气急,大步走入了内殿。 安静的内殿只一太医在凝神把脉,年世兰走到床榻近前,却见昨日还跟自己油嘴的混小子,此刻脸色惨白地躺在床榻之上,那锦被上赫然是一滩鲜红的血迹,他气若游丝,几乎全无生机。 年世兰一时心血激荡,心似坠入深谷惶惶无依,只觉一股冷意自脚下升起蔓延至全身。 她深吸一口气,又沉声同一旁的弘历内监道: “去请温太医,让他带上能救命的急救之药,快去!” 年世兰在婢女的搀扶下,阔步走出寝殿,直奔跪地抹泪的丽贵嫔。 只闻“啪”的一下掌掴声,年世兰仿佛用尽了全身之力,那发间的凤钗流苏都摇颤不止。 而丽贵嫔早已捂脸匍匐在地,肩头抽动着却不敢哭泣出声。 “我倒是不知你如今倒有了这份狗胆?胆敢毒害皇子?若四阿哥有个好歹,本宫定让你生不如死。” 丽贵嫔颤巍巍抬头望向年世兰,仿佛这才看清眼前人,她的确还是那个曾经自己熟悉的华妃娘娘,是一贯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她知道年世兰向来嚣张,如今对自己的警告都明目张胆毫不遮掩。 但眼下出了此事,皇后必定会推卸到自己头上,横竖自己是脱罪不得了,但能与皇后对抗而救出自己的也只有华妃了。 “娘娘,华妃娘娘,那糕点是嫔妾带来的,但不是臣妾亲手所做啊,是皇后娘娘让嫔妾带来的啊。娘娘,您一定要帮嫔妾啊。” 丽贵嫔早已胆寒崩溃,口不择言,上前抱住华妃脚,只求华妃能念及往日之情再信自己一次。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宫门一声通传,年世兰愤恨地踹了一脚丽贵嫔,再拢了拢额发,给入殿而来的皇后请了安。 皇后入殿见丽贵嫔发髻松乱,嘴角带着血迹,瘫坐于地,她便知自己或许来晚了一步,这胆小软弱的丽贵嫔怕是早已出卖了自己。 不过幸好,福子已经担下了所有,这丽贵嫔日后有的就是除去她的机会。 皇后神色冷静只是在剪秋的搀扶下坐上了上座。 “丽贵嫔,你快起来吧,此事本宫定会调查清楚,还你清白。” 绘春上前搀扶起丽贵嫔坐下,丽贵嫔这才安静下来,大气不敢出,听着两位娘娘唇枪舌战。 “怎么?皇后娘娘赶来是来办案的?妹妹还以为您在担心四阿哥病情呢?” 华妃站立一旁脸色依然冷沉,一双艳丽的狐狸眼对上皇后平静淡然的视线,眼中丝毫不掩嘲讽哂笑。 “本宫一早便知太医已在诊治,四阿哥病情如何自然见分晓,妹妹,咱们还是耐心些吧。” 皇后漫不经心地一笑,丹唇微启,开口只是这轻飘飘地一句。 她太了解年世兰的炮仗性子,眼下自己愈是轻视弘历生死,年世兰愈会心生恼意而口不择言冲撞自己。 “皇后说的是,只要四阿哥醒了,自然真相大白,丽贵嫔毒害皇子自然难逃死罪。咱们就这么喝着茶,等着皇上发落吧。” 丽贵嫔又是一惊,抬眼正欲开口祈求皇后,却是撞上皇后杀意暗藏的眸子。 她抓住桌沿的手一颤,差点打翻那茶盏,再也不敢出声。 “妹妹慎言,眼下事情如何还无定论。” 第50章 案情迷离无决断 正当两人针锋相对时,另一头的周宁海终于等到了皇上下朝,他上前一通禀报,皇上凝眉沉吟了数念开口道: “苏培盛,传朕口谕,让禁军约束内宫各宫门,宫人一律不得擅自出宫。” 皇子本身份敏感,眼下又涉及宫嫔夺子之事,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朝堂纷争。 “回皇上,华妃娘娘一早便下令让内务府拘着各宫下人了,亦请了太后前去,想必事情很快便能水落石出。等待皇上定夺。” 周宁海原是年羹尧部下,早年在战场伤了身子,打王府起便伺候华妃,自有几分揣度主上心思的本事,此时说什么话对年妃有利他自有分寸。 “很好!朕今日倒要亲自断一断这后宫腌臜案子。” 胤禛十分赞许华妃雷厉手腕,眼看着杖杀夏氏还未几日,竟又因皇子之事风波不断,他已是半分不想忍耐了。 此时西二所门口人影攒动,不待太监通报完,齐妃却风风火火地进来了。 年世兰正欲开口嘲弄皇后请来的帮手,又见沈贵人带同温太医一同入殿而来,几人行礼之后,温太医便入内诊治了。 “今日晴好嫔妾正在御花园闲逛,哪知路遇一个小太监正遣温太医回太医院,这才得知阿哥所出事了。说是皇后已请了院判章弥前来给四阿哥诊治,但嫔妾想着多一位太医也多个人参详,便亲自带同温太医来了,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臣妾多事。” 沈贵人又上前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皇后那轻捏着帕子的手指又收拢了几分。 眼下四阿哥到底情况如何还不分明,若是章太医前来还能遮掩几分,眼下却半路杀出个搅局的沈眉庄。 “沈贵人处事向来细心,皇上也是赞不绝口,想必皇后娘娘不会怪责。” 年世兰却先皇后一步抢先开口称赞了一番,皇后自然只得含笑应是。 “太后驾到!皇上驾到!” 随着宫外朗声通传,殿内众人跪地参拜。 “都起来,四阿哥如何了?” 响起的却是太后威严责问声,众人才起身却见太后端坐着冷眼瞧着皇后静待回答。 “四阿哥还在救治,眼下情况未明。” 皇上刚下朝,依然是一身肃穆端正的朝服,他无言移步上前,撩起衣角坐于上座。 太后抬眸望去,知道皇上此刻心火正盛,又转脸看向皇后冷厉责问道: “你这个皇后是怎么当的,一个皇子都照料不好,岂非还要哀家出面主持六宫?” “臣妾无能,甘愿受罚,但请太后准许臣妾查清事实再行发落,否则臣妾对四阿哥亦是有愧于心。” 皇后又跪地自辩,一众妃嫔皆噤声不敢言,年世兰虽低着头,却是不住得翻白眼,这对姑侄对唱的戏真是练得炉火纯青。 “皇额娘您身子不好,不可动气,眼下事情还未定论,皇后先起来吧,倒是说说眼下什么情况。” 皇上到底顾忌着太后面子,虽对皇后无能治理后宫心有怒气,却也不好当众驳斥皇后面子。 “昨日四阿哥坠马说想吃打糕,丽贵嫔今日送了来,却不知道为何,四阿哥吃下便吐了血,眼下便是等太医诊断才好知道问题出在哪。” “太医何在?” “微臣温实初参见皇上太后。回皇上的话,四阿哥病情暂时平稳,微臣已开方谴人抓药了。看症状的确是中毒之症。只是这毒物是一味草药名为‘乌头’。” “既然是草药,是否是昨日四阿哥坠马的药出了什么岔子?” 齐妃在一旁见皇后被无辜责难自然是焦急的,一听说是草药便想起四阿哥原本就在服药。 “四阿哥所受只是皮外伤,乌头主治肾阳衰弱的腰膝冷痛、形寒爱冷以及风寒湿痛等症并不对症,所以药方亦是没有乌头的。” 温实初早已查验过药方,长身跪地如实回禀。 “齐妃所言不无道理,若是蓄意下毒,也不该下草药。” 太后紧跟着帮腔,一时间无人敢应。 “太后说的是,若是草药出了问题,想必是药方出了问题,来人,将四阿哥药渣拿来。” 华妃笑着接话嘴上应是,又传来伺候汤药的太监呈上药渣,很快温太医同一旁早来的太医两人上前又细细验看了一番。 “回华妃娘娘的话,这药渣里亦没有乌头。” “那问题只能是在丽贵嫔送来的打糕里头了,丽贵嫔你倒是说说,你做的这打糕里头放了些什么?” 华妃好似以暇又将目光落向了一旁躲闪不言的丽贵嫔。 “太后,嫔妾冤枉啊,嫔妾真的不知道那打糕里头有东西啊,那打糕也并非是嫔妾亲自所做啊,太后!” “本宫问过这宫中近侍,四阿哥昨日就说想吃你亲手做的打糕,你倒是说说这打糕不是你亲手所做又从哪里来?” 年世兰庆幸自己昨晚便谴人打探了丽贵嫔来见弘历的细节,眼下自然不会轻易让她挣脱。 “这糕点,这糕点是福子给嫔妾准备的,是福子端给臣妾的。是福子!” 丽贵嫔跪地哭泣,脑中却飞速地盘算着。 眼下自己没有证据不敢轻易攀扯皇后,但那糕点千真万确是皇后叫福子送给自己的,若真的要供出皇后,那便让福子开口吧,眼下自己保命要紧。 “福子住在本宫宫的下人房,剪秋,福子昨晚是否有做这打糕?” 剪秋闻言上前跪地道: “回娘娘,福子的确亲自做了这打糕,忙活了半日。” 皇后如恍然大悟一般,神情愤怒沉声道: “还不差人把福子找来。” “都起身吧,等下福子来了一问便知。” 太后视线在皇后主仆两人身上转了数圈,心中有了定夺便让众人起身了。 年世兰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追责,轻舒一口气,坐于一旁又思量了起了眼前的形势。 皇上坐于一旁高座,视线扫过众人皆是一脸沉肃。 他自然地看向华妃,却未见她如往日一般静看自己的视线,一时无端地有些失落。 她只是端坐着,是一副眸光淡然满怀愁绪的伤感神情。 “华妃,你忙了一上午是否累了?” 年世兰恍然听见胤禛的声音回神含笑回道: “回皇上,臣妾不累,只是心系四阿哥安危。” 皇上这才被点醒,自己意在断案,而这满宫里的女人不是在自辩做戏,就是旁观看戏的,倒是没人担心自己这个还危重的儿子。 “温太医,弘历病情如何?” “回皇上,殿下已服了药,施了针,相信很快便会醒来。” 众人闻言才稍安不少,尤其涉事其中的丽贵嫔同皇后,眼下没有出人命,那一切还有回旋之地。 第51章 福子畏罪投井亡 华妃听闻弘历暂无大碍,亦是心中大石落下,转头又请示了皇上道: “皇上,臣妾心系四阿哥安危,想入内探视四阿哥。” “朕陪你一起,旁人便在外候着吧。” 皇上看着这殿内争辩半日也没个定论,都哭丧着脸的女人也是疲倦,便陪同华妃入了寝殿探视。 躺在床榻之上的弘历此刻早已清醒,只是眼下情势不明,自己还是暂时先昏睡着。 却不想皇上会陪同华妃一同来探视自己,他强装镇定,倾耳关注着两人的对话。 胤禛还是头一次进这个陌生儿子的寝殿,只觉殿内陈设简陋完全不像一个皇子该有的规制。 那书桌上除了华妃赏赐的文房四宝,竟找不到一件拿得出手的器具。 也难怪他要显摆一番,以示自己被宠妃关照。 转眼见床上脸色苍白的弘历嘴角还残留一丝血迹,胤禛心中怒意似乎又要压制不住。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也知道没有自己的关注他日子定会艰难些,但这后宫的女人居然动起了皇子的主意,皇子虽与妃嫔荣华相依,但亦涉及朝政,自然是他不能容忍的。 “皇上,弘历还没醒,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好,这孩子身世凄苦,如今还要受罪,都是嫔妾不好。” 年世兰眼见弘历还没有要醒的迹象,想起弘历因自己而受牵连,她竟难以自持,一时语声凄婉带着泪意,一副心有歉疚的模样。 “弘历之事自然是有人居心叵测,怎可怪责于你。” 皇上见年世兰梨花带雨的样子不免心疼,语中亦是带了几分劝解。 “皇上,臣妾知道那日您气了臣妾,以为臣妾有想收养弘历的心思。臣妾也知道自己没有福气收养弘历,只是同这孩子有些投缘,想对他多些关照,可不曾想眼下这孩子受了这么些苦,倒不如臣妾真的收养他能护着他也罢了。” 胤禛早就清晰华妃的心思了,她以身试药执着着怀孕生子。 再看眼下弘历境地如此艰难,华妃心软关照也是出于她心善大方。 而此时正殿外人声嘈杂,两人知道有了福子的消息便起身相携地出去了。 而躺在锦被中的弘历,他手指微拢,听见华妃在皇上面前直言要收养自己时,他差点没把持住要醒来打断,两人走后,他亦是长舒了一口气。 眼下自己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再也不想做她的养子了。 “皇上,启禀皇上,派去传福子的人到了景仁宫却遇宫人来报,在景仁宫外附近的水井里发现了李答应的尸体。” 小夏子缩着脑袋,躬身上报福子行踪。 “人死了?怎么朕还未问责,人倒是没了。来人,去搜福子的住处。” 闻听此言,众人皆惊恐不可置信。 皇上冷沉的声音不免几分怀疑的讥笑,这样畏罪而死的招数实属不够高明。 而丽贵嫔袖中的手早已抖动不止,福子居然死在水井里,那眼下除了咬死此事是福子所为也无他法了。 她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抢先一步扯到皇后,又一边后怕福子之死想必是皇后的手笔,那自己的处境...... 齐妃见众人都噤声不敢言,而皇上亦是愁眉不展,可眼下的事情明明是再清楚不过了。 “皇上,太后,依臣妾所见,那福子定然是畏罪投井了,她敢毒害皇子,必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倒不如死了干净了。” 年世兰闻听福子死状,心中亦是惊惧,福子居然同上辈子一般都死状,眼下想必是皇后出手了。 她愣怔了数念,又听见齐妃在这机敏断案,唇角微勾,暗暗压下一抹嘲弄的笑意。 “齐妃姐姐倒是见识深远,只是福子明知毒害皇子难逃一死,她又为何要下毒?此事对她有什么好处?” 皇后此时早已恢复成往日冷静持重的样子,声音清冷带着几分威压转头问向丽贵嫔。 “丽贵嫔,福子成日同你在一处,说是要助你照顾四阿哥病情,你倒是说说,福子与四阿哥是有什么牵扯吗?” 丽贵嫔心头一凛抬眸对上皇后阴沉的视线,起身跪下一时震惊无语,片刻后她终于收起惶然的神色沉声道: “是因为华妃,是因为福子记恨华妃对她降位的处罚。她曾有言见不得华妃收养皇子而得意,所以私底下也愿意帮臣妾照顾四阿哥,只是四阿哥心向华妃,想必福子才出此下策。皇上、太后,嫔妾说的都是真的,请明察啊。” 华妃早已气的从座位上站立起身,不料丽贵嫔狗急跳墙,居然还攀咬上了自己,自己的火爆脾气真是一点都忍不住了。 而此时沈贵人却率先扯住了华妃的衣袖,出言道: “皇上,臣妾有些愚见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向来稳重知礼,但说无妨。” 皇上见华妃动怒,沈贵人此时出言时机正好,免得她又脾性上来有失分寸惹得太后不悦。 “福子身为官女子,定然是知道自戕为大罪会牵连母家,自戕之罪必是大过皇上发落,可福子为何还要自戕?再者,嫔妾听闻华妃娘娘正一心调理身子好为皇家开枝散叶,倒是从未听闻华妃娘娘有心要收养四阿哥之事。嫔妾所言皆是事实,皇上明察。” 沈贵人所言的确句句属实,无关众人又将怀疑的目光落在了丽贵嫔身上。 “华妃有心收养弘历之事,旁人不知,可嫔妾却是亲眼所见了数次,四阿哥同华妃在太液池旁说话,两人说笑胜似亲生母子,若不是如此华妃怎会恩赏四阿哥贵重之物。” 丽贵嫔见福子之死尚有疑惑,她直起身将自己所见一股脑地交代了。 “你住口!无知妇人,胆敢攀扯华妃,华妃若是真想收养弘历,一早便会同朕商议此事,你倒是会捕风捉影污蔑,你是何居心?” 胤禛一腔怒火到底是发泄而出,语中不恶而言,面对帝王威压众人又跪地俯首,不敢再多争辩。 “皇帝,别急着发火,眼下搜宫的人很快便回来了。想必丽贵嫔所言两人相见之事,亦是有旁人所见的,只是,丽贵嫔,你也不能因此便说华妃有心收养弘历啊。” 此时能开口劝解一二的便只有太后了,她深知皇帝脾性,既然皇帝认准了华妃无心收养皇子,那旁人再多说其他无异于挑战他君王的决断。 话毕小夏子又风风火火地入殿了,手里的托盘装着些瓶瓶罐罐。 “回皇上,此物为搜宫所得,瓶中的确是乌头磨成的粉末。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药材方子,都是福子曾经小产用药剩下的,想必是福子悄悄存下的。” 齐妃掩面见那一堆东西,倒是十分震惊这福子心机居然如此之深,她又朗声向皇上道: “皇上,您瞧这些东西,福子之事果然如臣妾所言,倒是殃及了丽贵嫔。” “皇上,这福子倒是同她的侍女莲香一般,倒是都精通药理,都懂得用药物害人,可惜了这两位女中华佗了。” 华妃缓缓对上皇后看向自己冷厉噬人的眸光,媚眼中带着无辜和惶然,却是一副胜利者的倨傲得意之态。 “皇帝,眼下证物皆在,哀家不便断言。只是皇后疏于管束后宫妃嫔,接连出了纰漏。皇嗣之事关乎国本,眼下便暂停皇后执掌六宫之权,便先由华妃主理,齐妃协助吧。眼下四阿哥无事便好,哀家先回宫了。” 太后说完便起身欲走,只是抬脚之间却是冷静肃然地看了一眼跪地相送的年世兰。 太后接连出言打断,自然是想断了华妃将事情扯向景仁宫的可能。 可是皇帝盛怒欲要清理,华妃紧逼意在皇后,眼下太后只得亲自出面惩戒皇后了。 皇上登基不久,皇子之事虽说国本大事,但皇后地位不稳更是牵扯到皇帝身后支持自己的乌拉那拉氏,皇上定然不会不顾及。 第52章 情丝缠绕自不知 “皇后,你先起来,今日太后动了怒,既如此,你先调理好身子再协理六宫不迟。” 太后此罚倒是出乎了皇上的意料,眼下自己也不好再继续追查,反而要耐着性子宽慰几句以周全皇后颜面。 这后宫妃嫔除了齐妃面露喜色,其他众人都十分诧异太后此举。但毕竟太后与皇后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一家人,亦不是皇上亲自惩戒,想必皇后很快便会再起势。 “既如此眼下弘历已无大碍,福子已畏罪而死,此事便到这里吧。只是丽贵嫔识人不清,差点酿成大错,便降丽贵嫔为嫔,以儆效尤。” 这福子死因蹊跷,牵连着景仁宫,皇上自然是心知肚明。 想起昨日自己同皇后多了一句嘴,要将弘历送去西北,皇后便耐不住那点心思了,自己自然还要在旁的地方下点功夫,以保弘历无虞。 “皇上英明武断,臣妾拜服。只是皇上,此次弘历无辜受害,臣妾想替四阿哥求一求皇上恩典。” 胤禛正琢磨着此事,不料华妃却与自己心有灵犀,眼下正好顺势而为。 “此事弘历受惊不小,苏培盛,朕要按郡王礼制给弘历恩赏,此事你亲自督办。” “皇上恩威并济,六宫同沐恩泽,吾皇英明。” 眼见着皇后面色微变,齐妃震惊之余又欲开口,年世兰早已接话跪地称颂,自然是一呼百应,无人质疑。 “都退下跪安吧,华妃,陪同朕去养心殿用膳。” 今日面对这突发事件,胤禛与年世兰两人是从未有过的默契配合,让胤禛既意外又惊喜。 众人起身离去,胤禛上前扶起华妃,自然亲昵地牵起她的手。 “皇上,您午后不是安排了车马,要陪同莞贵人去昌平行宫吗?您不如早些准备着,臣妾也想再多留片刻,帮皇上周全照应着弘历这头。” 年世兰嘴角噙着一抹轻柔淡笑,胤禛瞧着她温柔地对自己说着最体贴的话,心底却是半点都不欢喜。 胤禛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只一瞬,唇角又微微挑起,只含笑轻拍了拍年世兰的手,轻轻颔首无言而去。 “娘娘,您为何不去陪皇上用膳,皇上倒是有些不高兴了。” 颂芝静立一旁,虽不敢抬头看两人面色,但她这个事外人都明显感到皇上的不悦。 “无妨,只要见到莞贵人,他会高兴地忘记本宫。” 年世兰眼中似有异样的暗涌,她叹息出声,轻眨了眨了眼,扫去心中那点子失落,又听她语声淡淡: “本宫如今倒是有些明白皇后了。” 颂芝只觉自家娘娘今日收尽了好处却倒是不怎么欢喜。 “娘娘,此话何意?” “没什么,不懂也是你的福气。”年世兰敛起烦杂心绪,笑着拍了拍颂芝呆愣无知的脸,两人入了弘历的内殿。 而坐于辇轿之上的胤禛盘着翡翠手串,一路上心思游离黯淡不语。 从前世兰从来不会拒绝自己,哪怕勉强自身迎合亦不会扫兴。 今日自己被年世兰拒绝后,他居然是失落负气的,想到她的眼光和心思不再以自己为中心了,心底却是涌起一丝不忍细品的惊慌。 他思忖着这一上午的来龙去脉,想着年世兰周全又雷雳的手段。 相较从前,她虽脾性依旧火爆,处事却多了些稳重和大气,这华妃之位如今看来倒是实至名归。 独自用完午膳的胤禛,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倒是有些想念华妃的小厨房了,只是眼下华妃许久不请自己去用膳了,想到此处仿佛更气闷了。 “皇上,内务府已安排好车驾,莞贵人那头亦准备妥当,是否即刻启程?” 苏培盛察觉到主子的不快,想着提及莞贵人,主子心情定能舒心些。 “今日事多,朕也累了,改日再去昌平吧,告诉华妃,晚上朕陪她用晚膳。”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身为君王的需求被拒绝而感到气恼,还是自己非要亲自证实,年世兰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而另一边的西二所,弘历早已醒了半日,眼下他早清楚了皇上的处置,也知道寝殿外年世兰还在等自己醒来。 可是他躺在床榻之上,静静听着年世兰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侍女说着话,却是不想醒来。 “温太医,四阿哥怎么还未清醒?” “回娘娘,按理四阿哥该醒了,容微臣给四阿哥再喂些参汤。” 接着弘历便听见几人入殿的脚步,华妃在床边端坐,眼见着温实初喂下了参汤,见那唇边点点的水泽,她不假思索地将手帕轻轻在四阿哥唇上按了按。 假寐的弘历那一瞬间只觉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自唇角起,那陌生酥麻的感觉扩散开来。 锦被中他的手轻轻捏着衣料,极力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而年世兰却毫无察觉弘历异样,微微俯首察看床榻之上的沉睡的少年。 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弘历的眉目与皇上倒不甚相似,他容颜清隽,长而直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多了几分柔和的俊美。 而弘历面颊之上却隐约感受到一丝轻浅湿热的呼吸,是他熟悉的清甜气息,那气息扑面而来,正灼烧着他每一处肌肤。 弘历浑身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一股陌生的酥麻感,他感受到自己身体某处的异样,再也佯装不下去,他气息微喘,轻咳出声,脸上早已滚烫发红。 年世兰亦是被惊地直起身,却是满眼惊喜,站起身朗声唤温太医前来。 “温太医,快来,四阿哥醒了,快给阿哥瞧瞧。” 弘历轻咳着,一时无法平复,闻听年世兰让太医给自己把脉,他哪里敢伸手,却是一把掀起了锦被,直起身大声道: “怎么回事,我觉得好热,好渴。” 年世兰见状又抬手止住了温太医把脉,同弘历近侍道: “快,去拿些热水给四阿哥擦擦,你,去取些温水来。” “弘历见过华妃娘娘。儿臣很好,娘娘无需担心。” 弘历直起身,亦不忘问安。 “你快把被子盖上,即便身上热着也要小心着凉。” 华妃又温声吩咐了几句,示意温实初再看看。 弘历一番折腾下这才平复了些许伸手给太医诊治。 片刻后温实初收起了脉枕,确定弘历再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后告退了。 弘历大致听了事情大概,华妃又说起皇上给自己的恩赏,知道眼下年世兰要起身告辞了,却是似有不舍又想多扯几句。 “弘历多谢华妃娘娘关照。” “今日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待你身子养好再谢本宫不迟,本宫不打扰你休息了。” 第53章 安抚帝心寻助力 “主子,华妃娘娘已经走了,您该喝药了。”赵喜进来见自家主子只靠着床榻静坐不语,手边的药几乎都将放凉了。 “你将今日殿中之事细细说来。”弘历这才从旖旎的情绪里抽身,端起那苦药灌了下去。 回宫的路上,年世兰又想起福子巧合的死状,只觉冥冥之中有天定,若真如此,那下一个丽嫔又会怎样? 眼下多想无益,阖眼扫去心中阴霾,这才堪堪放松,却见周宁海又忙慌慌地小跑上前,真怕他又要被绊倒,年世兰皱眉语调都高了几分: “又怎么了,怎么成日没个正形。” “回娘娘,养心殿传话说晚上皇上过来用膳,奴才见天色不早,赶忙来请娘娘回宫准备。” 周宁海正要行礼又见年世兰不耐地挥手赶忙说明来意。 “皇上不是要去昌平吗?怎得又不去了?” 年世兰自言自语嘀咕着,顾不得其他又吩咐道: “就按从前的准备,慌什么。” 说罢抬辇轿的轿夫这才平稳继续走着。 颂芝却是分外高兴,凑上前语中不掩欣喜之情: “娘娘,近日皇上几乎日日去瞧莞贵人,别的小主那都没去,偏偏今日莞贵人可以侍寝,皇上却又临时改道来陪娘娘,可见娘娘才是皇上心里最在意的人。” 颂芝一通提醒,年世兰亦是意外,上一世这几日皇上独独带了莞贵人去昌平行宫温泉沐浴,眼前恐怕出了福子之事,皇上大抵也没什么心思去温泉了。 “那便好好准备着皇上晚膳吧。” “娘娘,今儿是娘娘好日子,要不要多备些酒菜?也好让皇上高兴些。” 华妃倒是听出颂芝言下之意,今日皇上的确有些不痛快。 “那便让小厨房再添上前几日的新菜吧。” 眼下有颂芝在侧时时提醒自己,周全着自己与皇上的心思,自己也倒也有精力忙些旁的事。 皇后虽遭冷落,但无知庸碌的齐妃却被太后抬举重用,与自己同理六宫,分明还是保着皇后的权利。 今日自己主动抬出太后,虽说是有心要打压针对自己的皇后,但更多的还是试探太后与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自己虽有年家仪仗,但乌拉那拉是名门,而太后身后还有一个隆科多。 从前胤禛稳坐皇位,便是倚仗乌拉那拉氏一族的声望,内有主理军政的隆科多,外有军权在握的年羹尧。 若要保住哥哥,除了时时警醒,更要想办法分掉哥哥军权以保无虞。 上一世虽说是哥哥居功自傲引火上身,但亦是树大招风以致名高引傍,眼下一朝新臣,要找几个倚功造过的也是不难。 眼下六宫诸事繁杂,正好是招兵买马的好时候。 上一世莞贵人的父亲敢直言正谏哥哥,那想必也敢直谏旁人,眼下不妨拉近莞贵人。 哪怕日后为了皇嗣,为了位分两人或许会为敌。 天色擦黑,皇上早早便结束了手头上的事,到了翊坤宫便示意宫人噤声退下并无人通传。 胤禛入殿时便见年世兰倚着软榻,手中捏着画本在烛火旁发呆,往常她总是雀跃着相迎。 眼下她在烛光轻拢中静谧恬淡,神思游离沉浸在天外,是胤禛极少见到的昳丽而清冷的美。 他静立在旁,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远离人世山野间的狐狸。 近前的烛火“啪”的一下炸出了灯花,年世兰回神才发觉近旁的胤禛,她莞尔浅笑,伸手向眼前人,语声柔靡低缓。 “四郎。” 胤禛并未在意她还不曾行礼,只依着她牵着自己坐于她身旁,那温暖娇柔的身子就自然地依靠在自己的怀中,那一刻,胤禛的心底和怀里都是满的。 两人相拥无言,气息相融,熨贴着彼此。 “你在看什么,怎么如此忘情?” 片刻后,胤禛拿起一旁的画本,原是汤显祖的《倩女离魂》,书说倩女离魂追随爱人终得圆满。 “皇上,若有一日世兰死去,你会想起世兰吗?” 许是那烛火恍惚,又也许是前世年世兰的执念,她鬼使神差地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朕瞧你看得迷糊了,真是胡话。” “四郎,世兰知道,有四郎护着,世兰定是一世安稳的。哪怕有一日,世兰先去,亦是会如同书中倩女一般,化身为魂追随四郎。” 年世兰清潋流光的眸子似有一抹幽凉相融,仿佛透过眼前的胤禛看向另外一个人。 “从前朕只觉你骄纵可爱,胆大明媚,如今却更添温柔稳重,有卿在侧,是朕之幸事。世兰此心,朕永志不忘。” 纠结求索了半日的疑问此刻全然消散无踪,胤禛再无半分恼意。 而年世兰含笑轻靠着胤禛的肩头,心中却是另有所想。 ‘四郎,这一世,若我罪孽深重,那我们便一同下地狱。’ 两人相对用膳,默契地不提及那些糟心的事,闲话家常,举案齐眉倒如柴米夫妻。 “颂芝,东西都送到了吗?” 年世兰见颂芝入殿,朗声问道。 “回娘娘,莞贵人甚是欢喜,还道明日要亲自向娘娘谢恩,奴婢也按娘娘的意思回莞贵人了,娘娘免了贵人谢恩,盼贵人好生修养早日侍奉圣驾。” “你是赏赐了东西给莞贵人吗?” 胤禛倒是十分讶然,自己只顾着满心郁结的怨气倒是忘记安慰莞贵人那头了。 “今日原是皇上同妹妹的好日子,怕莞妹妹委屈,便送了些姑娘家的小玩意儿。” 年世兰边说着,便递上帕子给皇上擦拭。 “你倒是不吃醋?竟开始体贴起旁人了?” “眼下六宫诸事臣妾要忙着操持,皇上来了臣妾还需准备这样许多,莞贵人既得圣心,臣妾自然得叫妹妹赶紧好起来,好让我也清闲几日。” 年世兰说的在理,只是胤禛总有些不是滋味。 见皇上神色如常,年世兰又一副黯然神色: “眼下后宫皇嗣难以保养,臣妾身子亦不争气,太后说的是,开枝散叶,是社稷大事。皇上自然要雨露均沾。” 皇上紧握着年世兰的手甚是动容,清楚她是委屈的也是吃醋的,只是身份使然,她为着自己想,选择了退让。 “让你受委屈了。” 第54章 丽嫔无端变疯魔 景仁宫中,皇后端坐榻上轻抚着那柄和田玉如玉,神情却是冷漠淡然。 自己午后在寿康宫被太后斥责了一番不说,太后似有意要在乌拉那拉族中再挑选宗室女。 想着自己如今腹背受敌,眼下手边就那两个无用之人可用,她如何还能再放松。 “齐妃,近几日华妃主理六宫,倒是要辛苦你了,只是华妃如今得意气盛,你还是避忌着些,多忍让。” “皇后娘娘,您就是太心慈,眼下才被那福子牵连,您放心日后臣妾都听你差遣,定不叫她得意。” 齐妃倒是十分为皇后不值,想起往日里已经受了许多华妃的气,眼下自己同样有协理六宫职权,定不能叫她一人风光。 “日久见人心,本宫还是最信你的。” 皇后终于是有了些许笑意,温声对齐妃道。 “眼下,新小主多少不够稳重,你该多在后宫走动,有什么事本宫也好关照一二。天色不早,三阿哥也该下学了,你便回去吧。” 齐妃一瞧天色黑了,便起身告退了。 皇后转脸又冷了面色厉声对一旁畏缩的丽嫔道。 “丽嫔,今日之事虽已了结,但你心智不坚,本宫倒是不敢信你了。” 丽嫔早知自己不会轻易逃过,只好出言示弱。 “娘娘,是嫔妾没用,嫔妾并不敢背叛娘娘的,望娘娘体察。” 皇后自然知道丽嫔此人张狂却怕事,违背自己亦是不够胆量,更何况动什么手脚毒害皇子了。 “此事疑点甚多,那糕点是不可能有问题的,你想办法再接近四阿哥,探探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四阿哥会中毒。此事若不查清,便揪不出那幕后黑手,那你早晚会被此人暗害。” 丽嫔闻言心头一凛,看来此毒真的不是皇后所下,那会是谁,难道是有人冲自己来的,要致自己死地?丽嫔早已冷汗涔涔。 “皇后娘娘,此毒若为栽赃,那就只能是华妃了,这宫中,嫔妾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会害嫔妾。” 丽嫔冷沉着声音,对自己的判断不容置疑,华妃不满自己起了收养弘历之心,自己眼下投靠了皇后她也断然不会再留下自己。 “你既已心知肚明谁想害你,也不必本宫多言了。四阿哥养病他宫里正要人手,你看着安排个人过去吧。” 皇后适时又提醒了丽嫔,眼下自己不方便出手,只能让丽嫔安排她自己的人。 丽嫔得了明示便告退回宫开始着手准备了。 想起月余前莞贵人宫中调来伺候的康禄海,眼下倒是正好派过去,他前后伺候过端妃,又伺候莞贵人,自己只用了几日,怕也无妨。 年世兰虽日日会问及四阿哥身体,但自己要忙于六宫琐事,倒是无暇前去探望。 今日派去探视的宋福正回禀着四阿哥近况。 “四阿哥许是余毒未清,除了食欲不振,精神尚可。” “四阿哥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御膳坊那些个药膳的确是没什么滋味,颂芝,让小厨房做些可口的,晚膳时分送去西二所。” 华妃看着账册,视线未曾离开那册子,只低头吩咐了颂芝几句。 宋福得了明示便退下了。 直待夜色深沉,年世兰终于看完账本搁置了手中的笔。 “娘娘,快来用些宵夜点心吧,您眼睛都熬红了。” 年世兰拿起那糕点,细看天色,心念转了数圈,又同颂芝道: “罢了,带上这糕点同本宫一起去阿哥所。” 四月芳菲虽尽,夜风依然微凉。 夜访不便张扬,华妃只带了周宁海与颂芝一起前往。 眼看着快到西二所,周宁海却神色肃然犹疑不前。 “娘娘,那边好像有人。” 华妃凝神望去见阿哥所外院的花圃中,确隐隐有人影在黯淡宫灯下晃动。 三人皆噤声悄然上前绕行几步,定睛看去却是丽嫔同一个圆脸微胖的太监在交头接耳,神情鬼祟甚是可疑。 周宁海又靠近华妃嘀咕道: “这康禄海原本是莞贵人宫里的,近日又调去了丽嫔宫中,怎么会在此?” 华妃闻言神色冷肃,莫非丽嫔又在动作想借机报复? 想到丽嫔如今投靠了皇后,日后亦是隐患,为长久计,倒是不妨顺手料理了她。 她眼中有决断的厉色一闪而过,低声同两人吩咐了几句,两人会意便悄然摸上前。 很快康禄海与丽嫔说完话,四下环顾了一圈便匆匆离去了。 待丽嫔转身却不见负责望风的巧云手中宫灯的火光,周围假山山石嶙峋,她一时分不清方向,轻声低唤道: “巧云?巧云?” 她转身几步见不远处那虬枝缠绕的古树旁站着侍女的身影。 丽嫔这才舒了口气,她几步上前嘴里不断责怪: “你去哪里了,怎么不把灯点上?” 那黑色身影的宫女却是一动不动,只静立在树下阴影中,虽然看不清她容貌,但丽嫔分明感觉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丽嫔这才察觉不对,她退后了一步,颤声道: “巧云?你......你是巧云吗?” 回答她的却只有凉寒的夜风,那树影在风中摇曳,似有狰狞之状。 丽嫔早已心跳如鼓,腿也不听使唤了,她伸手扶着近前的树枝,嘴里低喃道: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那黑色的身影却传来冷沉如鬼魅的微弱声: “丽姐姐,井里好冷,你怎么不来看我?” 丽嫔闻言早已瘫坐在地,她捂着头嘴唇颤抖却是说不出半个字,只拼命摇头,痛哭流涕,仿佛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没有了。 “姐姐,你要吃打糕吗?” 那黑色鬼魅又阴沉地开口,暗夜里的“她”伸出一双浮肿的手,那衣袖手指间不断地往下滴着凉寒的水,那手中端着的赫然是一盘打糕。 丽嫔见此情景心猛然紧绷,她低头看着近前聚成的一滩黑色的水渍,恐惧感犹如黑暗中伸出的触手,将她紧紧缠绕,最后崩溃惊惧大叫: “不是我害你的,是皇后害的你,不是我!你不要来找我,求求你!啊!” 丽嫔心神崩溃,手脚并用地四处爬窜,嘴里不断地惊声尖叫。 一时间深宫的夜便被惊醒了,宫中守卫闻声而动。 年世兰这才发现自己离的太近,正要去找颂芝汇合,却闻听院外有铿锵的脚步声,不想守卫来的如此快,眼下怕是很难顺利脱身,恐怕只得现身再解释一番了。 正当她犹疑着无处藏身之际,手腕上却传来温热的触感,弘历低沉带着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娘娘,跟我走。” 第55章 山月可知心底事 借着幽暗的月色,抬眼看清来人是弘历,年世兰心中瞬间安稳了些许,任由眼前人拉着自己穿行在园子里。 兵器甲胄的铿锵声渐远,周围的守卫大概都朝阿哥所聚拢了,隐约还能听闻丽嫔的哭喊声。 一下子跑的太急,只觉心惊肉跳,年世兰急促地呼吸着,眼见那远处的灯火聚集一处,很快便听不见丽嫔的哭喊了。 她知道从今往后丽嫔会如上一世般成为疯子,看着那守卫的火把逐渐散去,一切恢复如初。 周围静地出奇,年世兰抬眼见那明月还是亘古不变地高悬夜空,它蓦然俯视着苍生,仿佛在向她证明。 这世道,人吃人时,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然而她年世兰,重活一回,必须继续在这样无情的世间,缓慢慎重地行走,穿越无数个这样心惊胆战的无尽昼夜。 “娘娘,可是冷了?” 弘历静立身旁,见她脸色惊惧却染着一丝悲悯的神情,身体不自觉地轻颤,担心她受不住夜风凉寒。 “无妨,只是有些累了。此处是哪里?” 年世兰这才收敛起心神,发现两人贴着廊柱藏匿在紫藤花架中,彼此靠得很近,紫藤花的馨香却难掩少年身上的松木气息。 她退后了半步,神色有些许不自在,却没有心思再探究眼下是否得体合乎礼仪。 她不确定弘历是何时寻到她,亦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 “娘娘,这里是太液池东处,离阿哥所也不远。待守卫回防,弘历会亲自送你回去。” 弘历边说着边解下自己的黑色大氅,递向年世兰面前,年世兰却摆手并未接,只缓声问道: “你怎会在园子里?可有见到颂芝?” “娘娘放心,我身边的近侍会带着颂芝姑娘回去的。” 弘历长身站立一旁沉声回答着,垂着头看着手中的大氅,一时间有些失落,不敢直视年世兰。 年世兰见他那局促又小心翼翼的神色,猜测四阿哥定是看见了自己如何害丽嫔疯狂发癫的。 毕竟华妃娘娘独断后宫,手段狠戾的威名早已在外。 他一涉世未深的稚子,如今亲眼所见自己狠绝的手段心生畏惧也不足为奇。 “今日之事,殿下无需担忧,本宫自会料理好,必不会将殿下牵连其中。” 弘历却是一滞,他咂摸着年世兰口中的“殿下”二字,上一次她用这两个字称呼自己时,就是告诉自己她亦是外人不宜信任这件事,这是极其疏离冷情的字眼。 年世兰是护着自己怕被牵连要撇清自己?还是怕自己不扛事儿努力安慰自己? “娘娘,此事皆因弘历而起,娘娘当日掌掴丽嫔,压制皇后,弘历自然不怕受牵连,只怕娘娘受委屈,弘历只是也想如娘娘一般护着娘娘而已。” 弘历诚挚的语中带着急切,他哪里能再忍受年世兰要与他划清界限,只是他这番肺腑之言落在年世兰耳中却带着丝丝意味不明的殷切。 弘历一早便知丽嫔与宫中内监有勾结,有心想要打探出丽嫔的诡计,想事后再料理了这吃里扒外的奴才。 偏巧还是华妃先一步替自己解决了麻烦,她手段高明丝毫不拖沓,倒不负她铁腕狠绝之名。 弘历向来佩服“有勇有谋”之人,眼下她是为皇帝宠妃,甚至敢借太后之力,哪里还有传闻中那无脑美人的影子。 愈是靠近了解,愈是觉得她犹如怪谈传说中,那些美丽危险不可亵渎的妖灵,却总有人沉迷于她的美丽,臣服于她的力量,甘心做她虔诚的教徒。 两人这厢才稍安定下,又听闻不远处守卫的脚步声渐近,冷眼默契对视一眼,弘历不假思索地披上玄色大氅将年世兰笼罩其中。 夜色深沉,凉风吹过只闻簌簌落花的声音,那淡紫莹白的花朵沾在年世兰光滑如锦缎的发髻之上。 她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揪着弘历手臂的大氅衣料,她的脸埋的很低只露了双眼,透过弘历的手臂往花藤外看去,像一只受惊的小狐狸,躲在自己的怀中四处窥探着。 弘历微微勾起了唇角,目光所及是她颈后那一小片莹亮如雪的肌肤,那明晃晃的色泽令弘历心跳几乎要骤然停止,近的几乎只要微微低头,自己的唇便能贴上去。 这样荒诞旖旎的心思使得弘历的心忽然乱颤,那手臂上的温软触感忽然无限放大,那暖意蔓延逐渐发烫,游走全身。 他转头闭目努力克制着那陌生的悸动,鼻息间却又是年世兰身上的软香,自己那点子克制现在已然是四面楚歌,几欲被攻城掠地。 “呼——人走了。” 随着年世兰低声地提醒,弘历慌忙放下了双臂,年世兰这才发觉两人距离太近。 她沉了沉声线,肃然道: “天色不早,有劳四阿哥带路。” 弘历点头上前,还是将那大氅递给了年世兰,年世兰轻笑一声,伸手接过披在了身上。 弘历在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对年世兰生出了卑劣的心思,那是最原始难以遏制的爱与欲,偏偏他们的关系犹如天堑不容自己肖想。 想起那些月下相会的场景,如同自己的心思只能永远藏匿在这暗夜里,深藏在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不可见天日。 一夜风波,最后皇后出面将丽嫔领了回去,第二日满宫里便传言丽嫔疯癫无状被挪去了冷宫。 第56章 敬嫔出言警皇上 当晚华妃回到翊坤宫见周宁海同颂芝都安然无恙,这才放松了心神。 “娘娘今晚的计策真是妙,丝毫不费力地便料理了丽嫔。” 周宁海上前躬身态度十分殷勤,倒不是他拍马,眼下自家主子妙计频频,真有几分年大将军的样子,他自然十分崇拜。 周宁海当晚负责将巧云敲晕带走扔在了宫道旁,她清醒后边听闻丽嫔已经疯魔,却是不敢提起自己被打晕的事。 而颂芝则在面前泼了盆冷水便装扮起福子,没想到三言两语竟然真能将丽嫔吓疯。 “娘娘好心思,果然那丽嫔十分怕鬼怪,没想到哭着喊着把皇后给供了出来。” “丽嫔能被吓疯,完全是她清楚福子是替她挡刀含冤被杀的,她怎能不心虚?至于供出皇后,她眼下已经是疯子了,那疯话怎么能信?” “娘娘说的是,只是眼下娘娘打压了皇后气焰,又了结了这个背弃旧主的丽嫔,娘娘万安了。” 颂芝帮自家主子捏肩捶腿地,眼下的形势有利自是十分高兴。 “别忙着高兴了,本宫有些头晕,早些安置吧。” 到了半夜,年世兰便发起了低烧,一夜奔波到底染了风寒。 次日中宫请安年世兰告假说是染了风寒。齐妃倒是气得抢先开口道: “这华妃才执掌六宫数日,三日便有两日告假不向中宫请安,这往后......” “罢了吧,眼下丽嫔是疯了,咱们又少了一个姐妹,本宫如今受牵连亦无余力周全你们,最近宫中甚是不安稳,各姐妹都自求多福吧。” 皇后面色惨淡,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话中语意虽说让宫嫔自保,却意指华妃四处打压残害妃嫔,自己亦被污蔑而无力抵抗。 这话一出,在场的妃嫔除了沈贵人神情自若,其他人的脸色倒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有如淳常在、欣常在、安答应一流事不关己暗自看戏的,也有同敬嫔、齐妃一派与华妃有过节而惶惶不安的,更有富察贵人一般自负有几分美貌而暗暗嫉妒华妃的。 “皇后娘娘,您即为中宫国母,后宫妃嫔自然以您为尊,还望娘娘保重自身。” 敬嫔抢先开口下跪表态,众小主只得跟着表明自身。 敬嫔此言除了自白自身,更是提醒这后宫众人,皇后才是后宫之主。 皇后见众人拜服,自己依然一呼百应倒也浮起了几分欣慰的笑意。 “众姐妹快平身吧,你们的心意本宫自然明了。眼下接二连三地皇嗣不保,本宫自然会劝皇上多来后宫,也需众姐妹好生准备配合着。” 这收买人心,最重要的还是有利他的筹码。华妃一贯专宠骄横,想从她手中分得皇上恩宠那是妄想,便是只有依附自己才是有利可图。 “皇后娘娘,自打嫔妾入宫多受皇后关照,嫔妾自当惟娘娘马首是瞻。” 富察贵人一向看不顺眼身为汉人的华妃,自己的立场一向分明。 “本宫知道你一向知礼守节,快起来吧。” 这一场华妃不在场的中宫请安,倒成了皇后招揽人心的戏台。 各自回宫的路上,敬嫔倒是远远瞧见新封贵人的甄嬛,她独自在杏花早就凋零的树下,一个人寂寥地在秋千上轻轻晃荡。 “娘娘,是要见一见这位莞贵人吗?” 含珠在一旁见自家主子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对这位新人起了兴趣。 “不必了,这位新封的莞贵人好似到如今都未侍寝。” 敬嫔在含珠的搀扶下往别处去了。 “还不是最近后宫不宁,皇后都受了罚,昨晚又出了丽嫔之事,皇上一早又去了太后宫中听训,皇上哪有那个心思。” 含珠低声在敬嫔耳旁嘀咕着这几日的事,敬嫔只觉这后宫混乱不堪,眼下年世兰倒是一家独大了。 “倒是委屈了这位莞贵人了。含珠,将之前收着的布球和昨晚捡到的打糕带上,咱们也该去趟养心殿了。” 敬嫔自王府便是华妃房中的格格,虽说与皇上也有数年的情分,但却未曾听闻皇上有过独宠的时候。 她姿貌普通,静默少言,却位及嫔位之首,皇上倒是十分看重。 胤禛听闻敬嫔前来,倒是放下了手中的奏折,起身走向一旁的暖榻。 “皇上万福金安。” “快平身,朕正得闲暇,敬嫔可要与朕对弈一局。” 胤禛清楚敬嫔在后宫之中一向不站队,她前来自然是有事相禀。 她的存在犹如自己在后宫之中的另外一双眼睛,身在其中却站得高远看得清全局,就如同她的棋风,远见敏锐,落子无悔。 两人一来一往,一守一攻,一局结束,事情也说的差不多了。 “看来这桩桩件件的事,皇后牵连其中,华妃也并不无辜。” 皇上冷眉看着那盘中之物,神情淡漠倒是不辨他心中决断。 “臣妾只是如实禀告,相信皇上英明自有决断。天色不早,臣妾就先告退了。” 敬嫔并不在意皇上的决断,她深知皇上要的只是后宫制衡,自己既为棋子便早有觉悟,那就守好身为棋子的本分。 入夜了,颂芝小跑入了翊坤宫,同喝着汤药的年世兰禀报道: “娘娘,皇上今晚翻了莞贵人的牌子。” “知道了,本宫躺了半日身上也酸痛的很,扶本宫起来沾沾地气。” 年世兰昨晚还是受了些冷风,加上心绪震荡倒是真的染了风寒。 “那莞贵人当真狐媚,午后奴婢赶着告知皇上娘娘病了,却见莞贵人从养心殿出来了,还是晚了一步。” 颂芝见主子病容憔悴,语中不免几分不满。 “你说话也得顾及着点,莞贵人到底是皇上新宠,再说皇上不也赐药了。再说下去你倒是要怪上皇上了?” 上一世胤禛是如何专宠甄嬛的她还历历可数,眼下自己有心拉拢必然要力求心诚,这丫头既然是自己贴身侍婢一言一行自然会招旁人猜疑,不敲打是不成的。 “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颂芝听出主子口中警告亦是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明日将本宫准备的琴谱给莞贵人送去吧。” 第57章 一朝得幸满宫妒 莞贵人一朝得幸,次日又赐下椒房之宠,皇上一连七日都去了碎玉轩,一时惹得满宫侧目。 而今日给皇后请安之时莞贵人又姗姗来迟,一众妃嫔皆是满脸鄙夷,又听皇后不但丝毫不怪责,还特意当众赏赐了藏教喇嘛进贡的万字福寿棉被,意在让莞贵人早日得子。 皇后此法一贯用得如鱼得水,明面上是看重莞贵人,重赏以示自己恩泽,背后却因赏赐过丰,而使莞贵人惹得众妃妒恨。 齐妃闻听皇子二字甚是吃味,眼下华妃因病不在,如自己今有了协理六宫之权,她亦是能说上几句。 “皇后这被子甚是精贵,妹妹可得抓紧,可别恩宠倒是不少,这肚子却无动静,倒是辜负了娘娘心意。” 莞贵人倒是一滞,齐妃这话未免太过刻薄。 自己眼下的确恩宠过盛,皇上如此待自己亦是始料未及的,若自己盛宠之下就能随意被编排,那日后皇上一朝冷落,那自己从前的苦日子岂非又要来了。 “齐妃姐姐说的是,可见姐姐心系皇嗣,可后宫之中论恩宠,华妃娘娘从来是一骑绝尘,宫中亦不乏还有其他姐妹,嫔妾承宠不久,姐姐此话倒叫妹妹惶恐。 ” 莞贵人一向低调无争,这一番话倒叫众人都讶然她的胆气聪慧,三言两语便将齐妃所指引到了后宫无子小主头上,不但得罪了华妃,后宫妃嫔听了没一个高兴的。 毕竟明明都是看热闹的,怎么能接受这热闹看到自己头上? 皇后见状,自然要下场平息众怒: “齐妃养育三阿哥向来福泽深厚,说教几句亦是想让各位妹妹抓紧,倒是话说的重了。妹妹们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皇后娘娘说的是,只是,眼下嫔妾们再怎么按时喝坐胎药,见不到皇上也是白忙罢了。齐妃姐姐所言虽话糙理却不糙,眼下莞妹妹独承雨露,还望莞妹妹加紧呢。” 富察贵人早就看不上莞贵人得意嘴脸,小小贵人凭借容貌出众一朝得宠便敢驳斥妃子。 “回皇后娘娘,皇上近日因后宫之事心绪不佳,早前便少入后宫了。如今幸得莞妹妹在旁才能纾解一二,只要皇上能高兴,嫔妾哪怕撤下绿头牌都是心甘情愿的。” 眼下六宫侧目都妒忌莞贵人专宠,沈贵人自然不能眼看姐妹被针对,此话一出众宫嫔都噤声不言,再有多话反驳的,倒是要落下一个善妒的罪名。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沈贵人此话十分识大体,眼下待莞贵人安抚劝解好皇上,相信不久姐妹们都能见到皇上的。” 皇后出面调解却又是把问题抛给了莞贵人,皇上若不去其他妃嫔处那倒是莞贵人狐媚固宠了。 一番唇枪舌战,众妃嫔五味杂陈,莞贵人也算有了一番见识,眼下自己招得满宫怨妒亦是事实,而眉姐姐还要替自己出头辩解招惹议论。 天色擦黑年世兰静卧榻上,神情依然憔悴低迷。 “娘娘,今晚皇上去了长春宫。” 颂芝早知自家主子今日神情恹恹,哪怕听闻了莞贵人与众妃嫔的唇枪舌战亦是提不起兴趣,怕是病中过于思念皇上。 年世兰忽地轻笑出声,她自然知道今晚皇上与齐妃话不投机,很快又要回碎玉轩了。 “娘娘,您终于笑了,想来皇上也是腻了莞贵人,今晚终于不再去碎玉轩了,我看啊,皇上对莞贵人的新鲜劲就要没了。” 弘历步入院中便听闻颂芝兴高采烈地朗声议论这位新宠。 “四阿哥在外求见娘娘,说听闻娘娘身子不适,带了些亲自煮的汤饮。” 华妃敛起笑意朝周宁海道: “快请四阿哥进来。” “给华妃娘娘请安。”弘历入殿,便被满屋药气熏的皱眉,想来那晚自己疏忽照顾她,这几日让她吃苦了。 “快起来吧,怎么这么晚还过来。” “弘历虽忙于课业,但亦惦念华妃娘娘病情,特意给娘娘煮了梨汤,望能解娘娘些许苦痛。” 弘历语声低缓,说到最后终于抬头对上年世兰的眼眸。 “四阿哥有心了,风寒而已,歇几日便好了,哪有什么苦痛。” “娘娘,这药都热了两回了,这四阿哥的梨汤来的正好,喝完再喝这梨汤您就不苦了。” 颂芝含笑,竟暗暗嘲弄自家主子怕苦不肯喝药。 “你倒真是会沾光,伺候本宫多年倒不如四阿哥贴心。” 年世兰佯装生气将苦药喝了下去,她秀丽的五官瞬间皱在一起,虽只一瞬,但在弘历眼中却是十分可爱,生病的她仿佛没有了往日的傲然,倒是多了几分真切的小女子神态。 直待年世兰喝了大半那梨汤,抬眸又看向弘历,对上那眸光暗闪多情的视线,弘历慌忙低头,这才惊觉,自己竟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年世兰只觉他一向有些局促,倒没往心里去。 “四阿哥近日身子可好全了?” “谢娘娘关怀,弘历一切安好。娘娘要保重自身。”弘历定下心绪,努力使自己声音自然。 “近日听闻皇上屡次夸赞你课业。” 年世兰任由四阿哥往来翊坤宫,自有自己的打算,几番事情下来,年世兰清楚四阿哥是极信任自己的,无论后事如何,她必得拉拢着些。 “皇阿玛既然有心抬举弘历,弘历自然要努力读书,不辜负皇阿玛一番苦心。” “四阿哥此心皇上定然明白,只是若阿哥胸怀大志,不妨多思,揣摩圣意才能走的长远。” 这几日华妃又暗暗查访了福子下毒之事,她始终对皇后下毒欲害弘历致死保留着疑惑。 皇后果真大胆要为了三阿哥欲要将弘历除之后快吗? 在她拷问了康禄海发觉皇后也在查下药之事,她便肯定弘历是自己下毒,其目的就是借自己的手拖皇后下水。 如今看来这贼小子远比自己认识的更深藏,更狠辣,连自己都下得去手,可想而知其心之大。 不过眼下也好,毕竟他的目标和自己并不冲突,两人眼下倒是最可靠的盟友。 第58章 君恩如水向东流 弘历闻言面上却是微滞,年世兰如今对自己仿佛坦荡了许多,开始提点自己博取皇上信任,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明明之前她对自己万分保留,甚至努力撇清她自己。 这到底是因为两人历经了些事情而敞开了心扉,还是因为年世兰的最终目的便是眼下的结果? 弘历嘴上应是,却未再言其他。 “今日本宫得了一本极好的画本,倒可以给四阿哥看个乐,解解乏。” 说罢示意颂芝拿起那桌子上的几本画本递给了四阿哥,自己又端起那梨汤浅尝啜饮。 弘历捧起那画本竟然是《睢阳之战》,他心下一凛,此战悲壮残忍,张巡杀妻果肚死守睢阳,城中万口皆相食殆尽。 虽唐肃宗后追赠张巡,但后世对此战褒贬不一,年世兰让弘历读此书,倒是让弘历不解。 “娘娘是看重张巡此人?” “旁人怎么看张巡都无妨,哪怕他死守一城已是下下策,后又杀尽城中数万百姓充为军粮,他依然深得肃宗看重,压下非议也要为他正言,他作为朝臣守将便是忠君爱国。” 年世兰放下手中碗盏,眼眸里是一丝弘历不解的冷厉悲凉。 他自然不知年世兰的哥哥,年羹尧将在数年之后,尽管立下累世之功,却遭帝王一遭灭门,只得皇帝“负恩罔上”四个字。 “娘娘教诲弘历铭记,多谢娘娘指点。” 弘历只觉年世兰为自己点明了皇上心意,到底还是为自己好,心底还是窃喜欢愉的。 见天色不早,弘历便不再逗留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他心头萦绕着矛盾不解,曾经的他也知道年世兰是喜欢看一些打打杀杀的戏,却不料她是真有些谋权之术,这样深藏不露的她似乎让他更着迷了。 宫道弯弯折折,弘历路过碎玉轩附近,倒是听闻里面的贵人在入情地弹着《湘妃怨》。 向来琴声流露心声,此曲不吉,看来此女却有几分有恃无恐,难怪华妃会黯然神伤。 皇上一路循着琴声一早便在碎玉轩殿内静听,见莞贵人忘情弹奏,心下动容。 一曲相思,夜未央,红烛高照两情深。 “为伊消得人憔悴,朕今儿总算是尝到滋味了。” 两人温情片刻,胤禛倒是来了兴致,想再听一曲。 “四郎,想听什么曲子?” 莞贵人大胆用此昵称皇上,嘴角扬起的一抹浅笑透着狡黠。 莞贵人早在弹至《湘妃怨》上半阙时,便已闻见空气中那独属于皇上的龙涎香气息,只顺势继续闭目仿若无人之境地弹奏。 此刻动情之处一声“四郎”只会让皇上更深陷其中,此称呼虽平常,却是独属夫妻之间的爱称。 从红烛之说、生饺讨喜到椒房之宠,眼下这一声“四郎”便是满足了莞贵人所有对举案夫妻的幻想。 莞贵人的这声四郎唤地突然,胤禛神情一滞,却是想起了灯下含情浅笑唤着自己的年世兰,还有那一夜的缠绵悱恻。 可眼前佳人轻声软语,那神情一如旧人,亦是让他怜爱不舍释手: “你这样叫朕,朕很喜欢。那朕叫你嬛嬛好不好?” 莞贵人不及跪地便被皇上扶起,她低垂臻首,倚靠在皇上怀中,眼里是烛光下椒泥墙上交缠的影子,心里是漾开不化的缠绵情意。 “那嬛嬛再弹一曲回赠四郎。” 甄嬛起身走向琴桌,顺手捡起手边新得的曲谱。 胤禛视线落在那琴边曲谱,却是一曲《碣石调·幽兰》。 “此曲谱十分罕见,你从何处得来?” “此琴谱是华妃娘娘所赠,臣妾得此曲谱十分欢喜,只是华妃娘娘尚在病中,臣妾却不便前去打扰。四郎可要一听?” “华妃风寒还未痊愈吗?” 胤禛闻言却是放下了曲谱,转头微微蹙眉朗声向值守寝室外的苏培盛道。 “回皇上,娘娘尚在病中,想来应快痊愈。” 皇上已有数十日不曾提起其他妃嫔,加之自从敬嫔来访,皇上明显地刻意冷落华妃。 眼下忽然问及华妃近况,苏培盛倒是意外。 “为何朕每次问及华妃病情,你都含糊其辞,朕事忙一时疏忽,你也不提醒着朕。” 苏培盛又少了眼力见,胤禛甚是来气,语中不免责备。 “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给华妃娘娘请安。” 苏培盛一向了解皇上脾性,此刻皇上显然是有些不安挂心华妃。 “罢了,朕亲自前去,朕今晚便去瞧瞧华妃,你穿着寝衣小心着凉,便早些安置吧。” “臣妾恭送皇上。” 方才还情意绵绵,眼下皇上却忽然地冷静抽身,这倒让莞贵人猝不及防。 华妃娘娘到底是皇上心中无可替代的挚爱吧? “小主,快披上外衣吧,小心着凉。” 浣碧听了皇上的吩咐,利落地找来外衫给莞贵人披上。 莞贵人低头看着自己轻薄雅清的寝衣,神情不免失落地拢了拢外衣,掩住隐约可见的玲珑身姿。 “皇上驾到。” 随着宫门外一声通传,胤禛阔步走入了翊坤宫,只见华妃身上随意地裹着一件外衣跪在书案旁,他无言上前便是将人抱了起来。 “明明还病着,还看什么劳什子账本,衣服也不好好多穿几件。” “皇上怎么来了?” 皇上忽然来访倒是吓了年世兰一跳,明明前世胤禛折返碎玉轩,两人琴瑟和鸣的,缠绵一夜才对,怎得又忽然来了翊坤宫。 “朕再不来,只怕你折腾下去又要怪朕不关心你。” 胤禛瞧着神思疲倦的年世兰,不免心疼。 “臣妾还病着,皇上不该来,若是过了病气可怎么好。” 年世兰嘴上说着体恤的话,心底却是不解。 明明自己送了曲谱,投其所好,成全两人良夜,怎得皇上又想起了自己。 “你送曲谱给莞贵人,朕瞧见那幽兰,自然挂念你。” 皇上嘴角微勾,见年世兰一脸诧异又觉好笑,竟情不自禁刮了下年世兰的秀鼻。 明明是她此举故意引起自己注意,非要装地无辜惹自己一笑。 年世兰这才明了自己此举倒是引起了胤禛自作多情,既然解释不清就将计就计吧。 “皇上,臣妾本无此意,你还是回去吧。” 她佯装气恼,把胤禛往外推了推,扭过头不再看他。 “好了,又给朕甩脸色,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朕今晚陪着你。” 数日未见,胤禛那积累的几日冷落不满,在见到年世兰那一刻又消散了。 这满宫里的人,或许只有她能轻易拿捏着自己的帝王自尊,只要她肯示弱讨好,自己总是狠不下心。 第59章 笼络不成反存疑 当晚皇上因避忌着华妃的病,最后还是独自回了养心殿。 皇上不曾留宿,次日早起的晨昏定省,倒是谴苏培盛送来了冰糖枇杷露。 华妃一夜好眠精神了不少,病中曹贵人倒是时时来请安,今日年世兰便带同她一起去了景仁宫。 “许久未见妹妹了,丽嫔妹妹失心疯想必华妃也伤怀。” 皇后端坐宝座,依旧气质高华温和大气,语中刻意提及丽嫔疯狂之事,暗指她亦猜到是年世兰出手。 “丽嫔向来亲近华妃,如今疯魔口口声声说见鬼,不知华妃妹妹近来身子不好,是不是也被吓着了?” 齐妃一听丽嫔之事牵扯华妃,故作关心脱口问道。 “齐妃姐姐竟连疯话都听信吗?丽嫔口口声声还说皇后害她呢,不知齐妃有没有同丽嫔问清楚?” 齐妃一滞倒是哑口无言,抬眼又看了看皇后冷淡的神色,转头叫嚷道: “我只是玩笑几句罢了,华妃你可别胡乱攀扯。” 年世兰只觉聒噪,神色不耐,抬手扶了扶了鬓发,才斯条慢理道: “怪不得昨晚皇上说和齐妃姐姐说话挺累的,本宫也只是和姐姐玩笑几句罢了。姐姐倒是真生气了。” “你,你!” 昨晚皇上好不容易翻了自己的绿头牌却转道又离开了,齐妃一脸羞臊,当下气得说不出话。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姐妹,玩笑几句就罢了,都别往心里去。越说越不像话了。” 皇后皱眉又朗声劝解了几句又和善温言开口: “你们一个养育皇子功劳极大,一个料理后宫很是辛苦,本宫同皇上都看在眼里,该和气些才是。” “是呢,齐妃姐姐养育三阿哥甚是辛苦,心该放宽些才是,别平白气坏了身子。” 富察贵人倒是如前世一般与齐妃走的近,只是她后景凄凉,年世兰倒也没把她放在心上,嗤笑一声,倒是听见曹贵人含笑开口。 “皇上自然是把两位娘娘辛苦都看在眼里,所以半道折返又去探望华妃娘娘,晨起上朝还不忘嘱咐苏公公给华妃娘娘送来了冰糖枇杷露。” 曹贵人所言虽是满宫皆知的事实,但两厢对比,在皇上心中孰轻孰重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还得是华妃娘娘送的琴谱巧,一曲幽兰,倒是让皇上牵挂娘娘也舍得撇下莞贵人。” 富察贵人此话倒叫一旁静坐不语的莞贵人不自在了起来。 此琴谱自己得手倒是有了几日,可旁人怎么知晓昨晚自己与皇上谈论起此琴谱? 可见自己升为贵人后,内务府新添的下人又要清理一番了。 “许是富察姐姐误会了,嫔妾昨夜侍奉在侧,倒是和皇上谈及此曲,却未曾言及其他。” “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 皇后却是接下了莞贵人的话,念出了这四句,见众人不解的神色又刻意顿了顿才道: “妹妹们入宫晚,此四句便是皇上当年求取华妃妹妹婚书上所写,还夸妹妹世兰此名甚好。” 莞贵人这下才听出了些道道,她按下心头纷扰,又浅笑盈盈: “华妃娘娘蕙质兰心,不怪皇上日夜思慕,嫔妾有幸得此曲谱倒是沾了华妃娘娘的光。臣妾再谢华妃娘娘割爱恩赏。” “妹妹此话言重了,此古曲谱虽难得,但姐姐我不善音律,此曲谱配妹妹才是相得益彰。” 年世兰不料皇后还能搬出个幽兰典故,也怪自己对音律不通,只知那曲谱十分难得却从未看一眼。 不过眼下莞贵人倒是如从前一般,言辞滴水不漏,一时间倒难分辨她是真心或假意。 从景仁宫出来,莞贵人心事重重,槿汐瞧出主子闷闷不乐便出言到御花园逛逛。 “眼下咱们宫里的人你还得同小允子警醒着点,新来的宫人都派去做粗活,近身的事还是你们几个。” “小主是怀疑曲谱之事?” “那曲谱成日在琴桌上摆着,倒是不好确认是谁说的。华妃送此曲谱居心为何还不好说,我自然不想与华妃相争的,倒是让有心之人趁机挑事。” 莞贵人一向沉得住气,眼下自己虽一朝盛宠,但相较于华妃长盛不衰且位分尊贵,自己还不至于糊涂到要挑衅华妃。 “只是若是宫中下人出了不安分的,倒有可能是内务府受了指示。小主,这内务府总管黄规全,可是华妃的远亲。” 槿汐深知莞贵人无心争抢,凭着自己才貌和母家低位,自然是有些傲气不屑相争的。 但入了宫,又怎么能真的做到独善其身呢? 年世兰数日未来景仁宫,这一早上的唇枪舌战倒是扰的她头疼。 眼下五月里的日头都晃的人眼晕,圣驾迁居圆明园的事儿还得尽早安排下去,她坐于辇轿之上亦是神情恹恹不想多言。 低眉瞥见一旁随行的曹贵人,倒是忽然记起眼下温宜公主周岁宴在即。 这才会意怪不得近日曹贵人在自己眼前晃悠殷勤了许多。 “下月便温宜周岁了,皇上近日国事劳累,本宫会与皇上商量着,待搬去圆明园之后,定将温宜周岁宴办的热闹。” “嫔妾替温宜多谢娘娘照拂之恩。待温宜长大定视娘娘为亲母。” 曹贵人喜笑颜开,这几日自己的心头事倒是被华妃一语道破,只是话刚说完又似觉不妥,赶忙收敛了神情又道。 “自然了,娘娘日后生子,温宜一定会照顾好亲弟妹。” “借你吉言了,你有心还是多想想周岁宴上,要拿些什么新奇点子才好叫皇上高兴,新小主眼下都眼巴巴地没地儿一展风华呢。” 年世兰无心计较那亲不亲母的字眼,想起前世莞贵人一舞惊鸿得了皇上亲眼,眼下自己与莞贵人正好有了些龃龉,倒是可以送个顺水人情。 “嫔妾既为公主生母,自当想点新奇点子以娱宾客。只是不知娘娘有何巧思?” 曹贵人自以为眼下莞贵人恩宠正盛,华妃必然想借温宜生日宴以求重获圣心。 年世兰正欲辩解几句,自己并无打压的心思,话到嘴边倒是念头一转: “这些新晋的小蹄子往日里也没几个安分的,本宫倒不如看戏,你看着办便可。” 曹贵人这下反倒是摸不透了,只得言辞恳切道: “娘娘最得圣心,嫔妾自然没什么好为娘娘操心的,嫔妾尽力让娘娘满意就是。” 曹贵人见年世兰面色如常喜怒不辨,顿了顿又道: “娘娘,昨个儿嫔妾在太液池水边散步,却撞见莞贵人的贴身侍婢在私烧纸钱,得此把柄娘娘可有何打算?” 年世兰闻言却是眉头一紧,上一世自己第一次栽在莞贵人手上便是轻信此女。 只是眼下这曹贵人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倒是引起了年世兰注意。 若自己今日不提温宜周岁宴,想必她也不准备告知自己此事,不然此事今儿一早见到自己便会说,此心叵测,倒是不得不防。 “眼下本宫哪有那个闲工夫和一个小丫头片子纠缠,你做事本宫一向放心。” 第60章 我眼下不想娶亲 五月的黄昏时分,风露凝香,岁月静好。 年世兰身着一袭浮光锦独在太液池水榭,眼见着那最后一丝霞光消散,迎着暖煦的夜风,摇着宫扇,遥望明月,心却不定。 年世兰盘算着下月便是出宫去圆明园行宫的日子,圆明园不似皇宫规矩繁多,倒是给哥哥送信的极佳机会。 自自己重生以来,年世兰便刻意与宫外绝了联系,自己的近况只有年羹尧的请安折子里皇上回复的寥寥数语,想必哥哥定能瞧出些反常。 此法一是让哥哥警觉不急功利。二是自己与母家联系断绝,也好让皇帝放下外戚干政的疑心。 上一世温宜周岁宴上, 敦亲王为拉拢哥哥,顺口为自己辩解了一句,便是让皇上敏锐地捕捉到了哥哥与敦亲王的关系。 皇上历经九子夺嫡,对臣下勾结甚是敏感警觉,后来敦亲王被幽禁的事实也是证明了此点。 敦亲王之所以会一败涂地,除了果郡王截获了飞鸽传书拿了实证,想必还有些的别的隐秘,否则凭借敦亲王策划许久为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许是想得入神了,或是窥见那深宫阴谋噬人无声,如临暗黑深渊前让人不寒而栗,年世兰情不自禁地打了冷颤。 “娘娘身子刚见好,怎么还在吹冷风。” 身后是弘历低沉轻缓的声音响起,不待年世兰回头,她却是肩头一暖,发现自己又被拢在玄色大氅里。 年世兰受惊回神当即蹙眉,只觉弘历此举十分无礼,为何颂芝也不提醒自己? 她转头找寻颂芝却发现她已经身在水榭之外,脸上是十分无辜地神情,想必是一早便被弘历遣出去了。 年世兰刚想张口责怪,不料弘历又出声道: “娘娘连弘历进来都未发觉,可是在想事情?” 年世兰白了弘历一眼,眼下这小子倒是学会油嘴了,明明是他故意吓了自己一跳,反倒怪自己出神。 刚想说教几句的话到嘴边,被他出言一搅和却是泄了气。 “这个时辰快传膳了,四阿哥怎会在此?” “天光延长,下学的时辰自然也延后了。” 弘历因为她下意识的对自己白眼而暗喜,面上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叫人看着倒有几分温润闲逸。 “倒是本宫忘了,既如此你便早些回宫吧。” 年世兰这才想起,自己今日亦是刚调了内宫传膳起居的时辰。 年世兰一时心绪纷扰,眼下也没有心思应付这小子,这小子向来话多应付起来也累人,便连赐座都未曾提只想打发他走。 “弘历又惹娘娘生气了?” 年世兰对旁人一向冷傲少言,面上永远是一副拒人千里不好接近的跋扈样子。 但弘历更知道她虽面冷,但私底下同父皇哪怕是颂芝周宁海在一处,还是侃笑自若的。 她的温柔和笑意都只给自己在意的人。 那一记嗔怪的白眼,似乎给了弘历些许跨越的勇气,他语声认真倒装的不像玩笑。 年世兰闻言倒是顿了顿,最后微不可闻地轻舒一口气,看看了左右又道: “四阿哥近日课业如何了?” “弘历开蒙晚,只会用些笨鸟先飞的法子才勉强赶上三哥。” 这寻常的长辈客套的问话倒不是弘历想听的,他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石凳上,语中带了些许敷衍。 年世兰哪里不知他精明似鬼,这是在慢慢展露自己的才学。 “那便好,前日本宫向太后请安,太后说起了三阿哥的婚事,皇后娘娘提及了她的侄女。本宫倒也帮四阿哥提了一嘴......” 不待年世兰说完,弘历腾地一下便直起了身,连膝盖都磕碰到了石台边缘,他顾不得疼,只微微皱眉便脱口而出: “我明明同太后禀明过,眼下我不想娶亲。” 年世兰见状倒是愣住了,弘历从来不曾如此失态,他一向早熟深沉,眼下这个样子倒是有些少年血气的孩子样了。 “噗。”不知怎地,年世兰又想起初见时,他也是故作老成,最后被酒呛到失态,倒是忍不住笑意了。 弘历惊觉自己失态正欲平复,年世兰这声轻笑倒是让他更窘迫了,他一时不解年世兰此笑何意。 年世兰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手中的帕子在唇边压了又压才敛起笑意道: “你也快成年了,成家立业是自然的,你不必害臊,只是这人选本宫会替你把关。” 这下弘历才明白她以为自己是害臊,但她却是认真在考虑自己的福晋人选,他又哪里能同意。 “娘娘,弘历当真不想成家,因为弘历,要做尊上的孤臣。” 弘历语调是一贯的温润淡然,此刻却比月光更清冷。 他紧握着双拳,一时不知道如何能绝了年世兰为自己张罗婚事的心思,眼下只得表明自己心迹。 值守在水榭之外的赵喜却是眸光一凛,他暗自责备主子不该如此莽直信任华妃,但眼下除了打起精神四处警戒,再无计可施。 年世兰捏着茶盏的手停在当场,一瞬不瞬地看着弘历,她神色肃然一副不可置信。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弘历,你身为皇子,虽无母家依仗,但一门好的婚事会让你日后顶门立户,一介孤臣只是君王的利刀!是棋子,你懂吗?” “娘娘,是在担心弘历吗?” 弘历眸光幽深犹如星夜,他对上了年世兰眸光似水带着怜惜的视线。 虽然他莽撞地表露了心迹,但他也未料年世兰亦是失了分寸,她口中的君王,明明是她的男人,是她的靠山。 年世兰也顿感自己失态,她放下茶盏,压下动荡的情绪,两人却是静默无言良久。 “颂芝,去传太医给四阿哥瞧瞧膝盖。” 许久年世兰忽然又想起四阿哥膝盖被石台磕碰了,才想起请太医。 “娘娘,不必了,赵喜随身带着伤药呢。回宫后弘历自会上药的。” 弘历这下才感觉到膝盖上传来的隐约痛感。 “本宫不放心,赵喜,来给你主子上药。” 年世兰语声轻缓却似有浓浓倦意,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不放心,到底是不放心弘历的腿伤,还是不放心弘历的前路。 但那担忧和心疼却是真实笃定的。 第61章 急煞阶前掌灯人 赵喜得召利索地进了水榭,撩起弘历衣袍才见那膝盖处隐约渗出了血渍。 正待赵喜欲帮弘历卷起裤腿,弘历却是收起了脚,脸色别扭了起来。 “娘娘,弘历只是小伤,还是准了弘历回宫自己涂药吧。” 年世兰这才想起弘历快成年,自然是有些不便的,她轻咳了一声又道: “那本宫送四阿哥回宫吧。” 在暮色红墙的永巷中,华妃娘娘仪驾所过之处,掌灯宫婢皆跪地垂首不言。 弘历落后一步跟在年世兰身侧,他明显感受到年世兰眉间的愁绪更甚了。 “赵喜,你为何会随身带着伤药?” 年世兰款步而行,只淡淡地问了句身后弘历的近身内监。 “回娘娘,主子从小淘气多动,不免磕碰,上次又坠马伤了筋骨,所以奴才便随身带着了。” “你对主子用心,本宫便加赏你三个月的份例,日后还需尽心照料四阿哥。若四阿哥有任何闪失,本宫亦会先拿你是问。” 年世兰语声淡淡,话到最后却透着摄人寒意。 “娘娘,赵喜是弘历生母留下的旧人,自小便照顾我,自是十分妥帖的。” 年世兰倒是头一次听弘历提及生母,这位李氏一向是宫中忌讳,往日里后宫女子都避讳着提起此女。 传闻说她相貌丑陋,一夜之幸虽有了弘历,她的存在却是皇上不想提及的不堪往事。 只单看弘历容貌俊美,与皇上相似之处不多,想必也如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多少都有些生母的影子。 那弘历的生母绝非是什么丑陋之人,加上赵喜是李氏调教过的奴才,自有一副老练沉稳之气不说,谈吐间更有不卑不亢之态。 加上弘历性情内敛才智出众,绝非光靠身边的嬷嬷便能教养出来的。 想必这位李氏也是深藏不露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所以四阿哥更应保重自身,凡事三思而后行,才不辜负你生母李金桂对你一番谋划。” 年世兰说到此处,转身望着弘历,语声低缓满是耐心地劝解。 “娘娘可知‘李金桂’三个字在皇宫可是禁忌。” 弘历声音低沉却隐约颤动,那沉重又隐秘的三个字,除了身边的嬷嬷在他幼时提及过,他未曾在旁人口中再听说过。 “呵,这宫中人人忌讳,本宫却不忌讳,她再没名分也是你四阿哥的生母,难道阿哥倒如旁人一般要避讳着生母之名?” 四目相对间,年世兰能隐约看见弘历眸光在宫灯下隐隐暗涌,染着湿意。 “生养之恩,弘历怎敢忘,弘历所愿皆为了有一日能为生母正名而已。” 弘历的脸上是年世兰从未见过的刚毅冷肃之色,如今的他早已高了自己半个头,虽然还未褪去少年人的青涩桀骜,但却透着凌厉迫人的气势。 年世兰心头一震,她意外的是弘历竟然如此信任她。 方才得知他一番宏愿,如今又道出他那几乎大逆不道的目的。 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今日两人的相见,自己所谋之事已十分艰难,为何又叫她知道这些。 她心头惶然混乱,转头闭目深吸一口气,抬眸便冷了脸色,沉声又道: “殿下慎言,本宫会忘了今日殿下所言,殿下最好也不要再提起。” 话毕便抬脚匆忙地离开了,今天这一场虚惊,她只觉烦闷心悸,倒是惊醒了自己。 恐怕弘历想依附或是利用自己的心并未断绝,他仿佛并不想隐瞒,每次都是单刀直入,让自己只想回避逃离。 只是,弘历的命途是他自己的宿命,自己眼下无心,也再无余力承担太多。 人生沉浮有时,她无力背负所有人的命运。 “爷,您今日着实冲动了,若日后华妃得子,倒是让华妃有了把柄。” 赵喜早已按捺不住,出言相劝。 “无妨,她之前拒绝我时,不也说过自己只是旁人的话。我所谋之事没有她的助力根本无法成事。既然要博取信任,便要吐出秘密来交换。” 弘历眼见年世兰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却反而生出了两人的心又近了一步的错觉。 或许因为年世兰是唯一一个不曾贬低自己母亲的人,那个当下他动容地不假思索,便将自己深藏的心事告诉了她。 从此,这世间多了一个人与他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而这个人是自己第一次心动的人,这怎能叫他不欢喜。 一旁的赵喜眼见自家主子贪看着远去的身影,却是微微皱眉。 “主子,该回去上药了。” 弘历只作没听见,此时宫道两旁的宫灯次第亮起,在永巷的灯火阑珊处,他依然长身玉立送她远去,赵喜再不多言,只躬身静立一旁。 第62章 妆成每被秋娘妒 又是月半的日子,胤禛依旧按例留宿景仁宫。 天气渐热,皇后倒是准备了十分清凉可口的瓜果,胤禛用了倒是心静舒畅了许多。 提及下月温宜周岁宴,皇后又建议要热闹一番,大办才好。 胤禛不料皇后谦卑退让,处处为大局着想,一时动容。他牵过皇后的手轻拍了拍。 “皇后处处周全,朕心中有数,过些时候待太后气消,朕会亲自同太后提及复你六宫之权。” 皇后宜修含笑望着胤禛,眼里有晶莹水泽暗闪,皇上一句宽慰,她此心便分明了,那些委屈似乎全都不重要了。 胤禛一向十分赞同皇后处事之风,不乏手段却常怀大局,掌舵稳健。 后宫犹如前朝,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宫嫔的武器便是皇恩,但皇后却是有能力在此间审时度势,张弛有度地统帅六宫。 最重要的便是皇后太了解自己,永远在自己的尺度之内,恰如其分地让自己舒心安定。 五月中天气逐渐炎热,钦天监算了日子,浩荡的圣驾出了京城直往圆明园。 这移居圆明园以来的头次请安,来了行宫的小主也就五六位,众人都集聚在皇后的桃花坞,倒是看着人少了许多。 众妃嫔请安后依序落座,皇后瞥了一眼曹贵人徐徐开口道: “再过半月就是温宜的生辰,宫里孩子不多,满周岁的日子自然要好好庆祝。皇上的意思是虽不在宫里,但一切定要依仪制而来,断不能从简,一定要办得热闹才是。这件事已经交代了内务府去办了。” 曹贵人闻言面露喜色忙给皇后行礼谢恩。 年世兰虽一早已同皇上禀过此事,只是眼下事多还未着手安排,倒是让皇后又操心上了。 “前几日本宫已向皇上禀明过此事,皇后娘娘倒是体恤上下,不辞辛苦。” 年世兰语声缓慢,不乏嘲讽的意味,明明没有了六宫职权,倒还操心各宫诸事。 “宫中诸事操劳,妹妹亦是劳形苦心,还是齐妃心细提醒了本宫一句。本宫即为中宫,关照皇子公主之事也是分内应当。妹妹安心便是。” 华妃嘴角微扬,放下茶盏,曼声同对面的齐妃道: “齐妃姐姐向来不熟六宫事务,看账理事都不如刚学习六宫事务的沈贵人,旁的琐事倒是全都看在眼里。齐妃有心了。” “华妃,皇子公主的周岁宴怎么能叫琐事?曹贵人只位及贵人,不好直报内务府安排温宜周岁宴,本宫自然要帮曹贵人安排一二。” 齐妃被华妃一呛,也是反唇相讥,互不相让。 “温宜得娘娘们关怀,是温宜之幸,嫔妾谢过皇后谢过各位姐姐。” 曹贵人眼见着这气氛又要收不住,此事两头都是自己受益,她赶忙起身两方劝和。 皇后见两人噤声不再相争,不以为意,又笑吟吟对曹贵人: “说起位份,你这贵人的位分还是怀着温宜的时候封的,如今温宜满周岁,你的位分也该晋一晋了。” 曹贵人刚坐下,闻听皇后此话,大喜过望,又起身行礼。 皇后却是淡笑不语地受下又说: “是皇上应允了大办温宜生日宴,你得空便去谢恩吧,谢本宫做什么。” 年世兰端起茶盏不言,视线在两人面上转了转。 得了皇后晋位的许诺,曹贵人这一整日都喜色难掩,午后算准了皇上休息起身的时辰,便抱着公主去了勤政殿。 “哟,曹贵人吉祥,这日头还大着呢,您怎么还抱了公主来了?” 苏培盛老远便瞧见曹贵人打着伞抱了公主过来,亲自上前相迎。 “公主午后精神头特别好,闹了一下午都未午睡,想必是因为听说她父皇要给她办生日宴,所以高兴地睡不着,眼下特意来给皇上谢恩,还望公公通传。” “好好好,莞贵人方才也来了勤政殿,在给皇上伺候笔墨,奴才这就进去给贵人通传,想必皇上挂念着公主呢。” 皇上向来节俭,各种节庆都能节省便节省些,此次却格外叮嘱要大办温宜周岁宴,苏培盛自然清楚皇上是格外疼爱温宜公主的。 远处隐约蝉鸣,勤政殿却有丝丝凉风吹过。 曹贵人细致的擦了擦温宜额头隐约的汗水,见女儿虽顶着暑热,却乖巧地不出声,满眼的温情怜爱。 “苏培盛,让曹贵人不必谢恩了,天气炎热,让她们先回去吧。” 苏培盛带笑进来通传,皇上却未抬头看一眼,只是专心着手中的画作。 “皇上,外面热着,快叫曹姐姐温宜公主进来吧。” 莞贵人的手被胤禛轻握着,在这炎热的夏日午后,两人却是在同作一幅寒梅图。 “此时此景,旁人进来,你倒不害臊?” 胤禛侧脸望着仰头看向自己的莞贵人,眼中尽是戏谑。 “皇上,怎么又取笑嫔妾。” 莞贵人面上一红,低头又落笔描绘那朵朵红梅,那红梅娇俏,一如她殷红的耳垂。 “嬛嬛。” 胤禛松手又拿下莞贵人手中的画笔,将人拥在了怀里。 而殿外的曹贵人,听见苏培盛的回复,却是敛起了笑意,她微愣了一瞬,又听见从殿内传来莞贵人的一声娇笑。 很快她又抿唇浅笑: “有劳公公通传了,既然莞贵人在里面,那公主改日再来。” 苏培盛瞧着曹贵人失落的背影,脸上亦是尴尬无奈,暗自怪自己多嘴提及皇上挂念公主,倒惹的曹贵人更伤心了。 音袖给曹贵人撑着伞,悄悄打量着曹贵人的脸色,同来时的笑语晏晏截然相反,曹贵人只一言不发地抱着公主穿行在日头下的宫道上。 “小主,皇上宠这位莞贵人满宫都知道,连华妃娘娘都不免送曲谱拉拢着些,您别往心里去。” “这满宫里的女人哪个没承宠过,哪个也不像她那个样子。” 曹贵人冷沉地说着,视线却凌厉无焦距。 “只是眼下华妃娘娘有心笼络,咱们也没办法,不过公主向来受皇上怜爱,小主安心。” 听着音袖提及公主,曹贵人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她占了自己的恩宠便罢了,眼下皇上有了她,连公主都顾不上了,自己怎能忍耐。 不知是暑热难耐,还是温宜感受到母亲浑身的肃杀戾气,她忽地哇哇大哭了起来。 本想着在勤政殿能歇息片刻,温宜便能消暑了,眼下到底还是让女儿受了暑热。 曹贵人收起了心绪,低头轻摇哄劝着怀里哭闹的小人,近处树上的蝉仿佛受了惊也跟着鸣叫不止,曹贵人的心更躁郁了。 第63章 皇后离间欲掌权 相较皇宫的礼教森严,圆明园行宫可是要松泛许多,年世兰的清凉殿虽离勤政殿不近,却是幽静凉爽避暑的好地方。 不同上一世,因年世兰惦记着要往宫外传递消息,人多不便。况且曹贵人一向心机深沉,不可不防备着,便是安排了曹贵人与温宜公主住在了闲月阁。 一般来说皇子公主来了圆明园都是一起住在福园所,只是四阿哥原本便是生活在圆明园,回来自然还是住他的“霁月阁”。 这院子虽偏远不起眼,却精巧极为幽静,不光紧邻着清凉殿的外院,且地势较高,倒是将大半皇家园林景致尽收眼底。 弘历站在院前山石堆砌而成的石台凉亭之上,见不远处清凉殿里的宫人忙碌地进出往来,主殿的烛火通明,隐约能瞧见那海棠纹窗棂上映出的身影。 自从上次别过,两人不但未曾谋面,连弘历偶尔送去翊坤宫的东西都数次被退了回来,想必年世兰是铁了心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爷,园子里近几个月被换的一拨人底细都查得差不多了。果然如爷所料,这些人的身契乍看都清白没有问题,但都拐了几个弯和年府多少瓜葛着。” 赵喜忙了几日将园子各处的人都摸查了一遍,赶着来和弘历回禀。 “从前华妃行事高调,与年家往来频繁也从不曾守着规矩。眼下华妃行事谨慎,其中必有隐情,吩咐下去,清凉殿的人和东西进出都松懈几分。” 这园子除了每年圣驾来此住三四个月,弘历便是这里头身份最尊贵也是唯一的主子,说园子各处的奴才都是他自己的人都不为过,对这行宫各处东西皆是了如指掌。 “是,爷,江寿说想面见主子,因年节后主子住在宫里头不方便,去岁的账还未跟您上报。” “无妨,江寿既是外祖家的旧人,这么多年他经营有道,也一直恪守本分,寻个时间你代替我面见便是。” 赵喜躬身退后,不再搅扰主子的兴致,近日来主子心绪沉闷,已许久未见他如此松泛的神情了。 *** “娘娘,今儿午后曹贵人果然去了勤政殿想面见皇上谢恩,只是莞贵人正在伴驾,曹贵人未得一见便抱着公主顶着暑热回宫了。” 剪秋一边给皇后布菜,一边回禀皇后交代她监视曹贵人的事。 “莞贵人在宫里便时常出入养心殿伴驾,曹贵人怎么忘了?倒是苦了公主。带上些南边今日才到的胥椰(椰子)去瞧瞧公主吧。” 皇后用完饭,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伸出手,剪秋会意扶起皇后,一行人去了闲月阁。 “皇后娘娘驾到。”随着一声通传,皇后入了闲月阁偏殿。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曹贵人赶忙放下手中的汤药,规矩问安。 皇后赶忙扶起,环顾了四处眉头却瞬间皱了起来: “公主是否暑热难耐所以啼哭不已?这西偏殿着实太热了,公主年幼,此地实在不适合公主居住。” 曹贵人起身,眉宇间疲惫不堪满目憔悴: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是臣妾照顾不周,让公主受了暑热。” “你快起来,这样吧,本宫亲自去向皇上禀明,让公主换个宫殿居住。” 皇后上前几步看着温宜因哭泣发红的脸,神情怜惜,语声和婉。 “多谢娘娘顾念公主,嫔妾感激不尽。” 曹贵人早已泪目,心底微动,对皇后甚是感激。 “剪秋,将那冰镇的胥椰水拿来。这胥椰今日刚到,本宫想着眼下暑热难耐,公主定是胃口不佳,这胥椰水微甜,清热解暑,公主定会喜欢。” 曹贵人心头微震,语声微颤,接过那冰凉的胥椰水递给了音袖,鼻头又酸了。 音袖伸手接过,哄劝着温宜尝试着喂了一口,温宜尝出那甜味,便止住了哭声,倒是平复了哭声不再闹腾了。 “还是皇后娘娘的法子好,这公主哭闹了半日,娘娘在宫里听着甚是揪心,连晚膳都未用,急着将这胥椰水送来。这胥椰娘娘一共就得了两个,便取了整整一只给公主送来。” “娘娘如此关怀温宜,嫔妾不知道如何感激娘娘这份恩情。” 曹贵人自是知道这南边的水果甚是难得,连华妃都不一定有。 可见皇后当真是怜惜公主的。 “本宫也是看着温宜长大的,怎能不关心呢,本宫听着这孩子哭声,也放心不下啊。你先照顾公主,本宫这去瞧瞧皇上。” 皇后眸光温和,拍了拍曹贵人的手背,曹贵人终于安心了。 勤政殿中,皇上刚用完饭,正是快到翻牌子的时候,胤禛伸手刚触碰到莞贵人的牌子。 听闻通传皇后前来,皇上挥手,徐公公会意端着绿头牌又立于一旁。 “皇上万福金安。” 皇后一贯端方守礼,入夜前来定是有话要说。 “快,快起来,皇后坐吧。” 皇上抬手示意皇后坐在自己一旁暖榻之上。 “快入夜了,臣妾本不该来打扰皇上,只是温宜公主不大好,臣妾实在放心不下,想着还是免不了走这一趟。” 皇后坐下,眉宇间不掩愁绪,似是有些为难。 “温宜怎么了?可有请太医?” 皇上听闻事关公主,明明午后公主还前来勤政殿,心下不免担忧。 “今儿午后温宜受了些暑热,回宫哭闹不已,臣妾得知便去瞧了瞧。想必华妃妹妹事多不免有疏漏,那闲月阁原本也不错,只是那西厢房还是太热了些,臣妾想着公主年幼不耐炎热,还是要移宫为好。” 皇后徐徐道来,眉头微蹙倒是装的痛心怜惜。 “哦,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为免公主受热,皇后重新给曹贵人安排宫室便可,只是要择一处清凉所在。” 皇上不料午后自己没让公主觐见,倒是让公主受苦了,自己也难免懊悔。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臣妾看了这满宫最清凉的所在,便是地势较高的几处宫殿。华妃的清凉殿倒是十分宽敞且凉爽,只怕华妃妹妹恐有不便,所以臣妾才来这一趟。” 皇后此话倒有些意有所指,皇上盘算了片刻,想着眼下皇后没有六宫协理之权,若是安排曹贵人去旁的宫殿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是华妃的清凉殿,倒是的确会有驳华妃面子的嫌疑。 “无妨,皇后思虑周全,此事,朕亲自去同华妃说。” 皇上垂眸盘弄着手中的翡翠手串,敛起心中的思绪。 眼下华妃虽主理六宫,可到底没有皇后积年累月的经验,不够周全不说,还要让中宫皇后委曲求全,确有犯上僭越之嫌。 只怕日子一长,这前朝的言官便又要借此事上奏了。 皇后像是解了困扰,朝皇上舒心一笑,端起茶盏将饮之际,又瞥见皇上脸色平淡低眉深思。 她嘴角微扬,眉目含笑,垂眸啜饮了一口清茶。 第64章 有恃无恐的偏爱 敬事房徐公公还静立一旁,皇后浅尝一口茶便起身告退了。 “今晚先不翻牌子了,你先退下吧。” 皇上说完便起身朝一旁的书桌走去,在案桌前翻看起来奏折。 徐公公缩了缩头应声退下了,想必眼下皇上心系之处便是梧桐书院,无奈手头又有事要找华妃商议,一时不着急决定。 刚搬入圆明园眼下正事多,年世兰便召了沈贵人一同盘起了宫中账目。 清凉殿本就清凉幽静,皇上走入殿中便见沈贵人手捧着账册立于华妃一旁,正低头商量着什么。 胤禛倒是十分意外,不料年世兰主理六宫倒是十分尽心,不但亲自教授沈贵人理账之法,便是这个时辰还在为六宫事务操劳,心下倒是欣慰又动容了几分。 “怎么这个时辰还在看账本?” 胤禛轻咳一声立于殿门旁开口道。 “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两人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给皇上行礼。 “行了,快起来吧,朕看完折子来瞧瞧你,却不知你倒是比朕还忙。” 胤禛扶起年世兰,是一贯温声的语调。 年世兰早已浮起浅笑,闻言又不忘白一眼胤禛,故意冷了语气道: “想必皇上一贯案牍辛劳,自有佳人红袖添香在侧,自然事半功倍。” 顿了顿又拉起一旁的沈贵人娇笑道: “所以,臣妾效仿皇上之法,也邀了佳人相陪,果然是倍道而进。” “华妃娘娘过誉了,嫔妾也未帮上什么忙,倒是让娘娘费心教授嫔妾。” 沈贵人顿时微红了脸,脸上是清扬婉兮的浅笑。 皇上便是也轻拍了沈贵人的手,含着笑意温声道: “很好,眼下六宫事多,齐妃又要照料三阿哥,你便认真学着,也好为华妃分担些。” 胤禛一开始便有意要提拔沈贵人,但经上次福子流产之事,沈贵人被冤却毫无自救的能力,皇上便歇了扶持她的念头。 眼下她虽与华妃走的近些,但日后学好了理家管账之事,以她的家世便能与皇后华妃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才是他想看到的后宫局面。 “皇上,眼下天色不早,嫔妾就先告退了。” 沈贵人识相地告退,却被皇上又握住了手,只听皇子又道: “无妨,正好眼下有件事与你们俩都有些关系,就留下一起听听。” 此时沈贵人在此倒是让胤禛更松散些,若是一会儿华妃又骄纵起来,自己今晚怕是又去不了梧桐书院了。 “曹贵人带着温宜如今在闲月阁的西偏殿住着,朕觉得不大妥当,温宜年幼,受不得暑热,朕想着不如搬来清凉殿。一来此处凉爽,自然更适合温宜。二来温宜向来同华妃亲近,若换了其他宫嫔,旁人难免觉得叨扰。” 华妃微愣了一念,倒是并没有挤出什么假笑,曼声道: “不就是换个住处吗?怎么皇上非但自己前来说项,还拉拉杂杂说这样许多?倒是说的嫔妾面皮子都红了。” 不待皇上接话,沈贵人在一旁却是忍不住地偷瞧了瞧两人神色。 一个语气虽是嗔怪但面色却平常甚至透着不悦,另一个却是眼含戏谑,抿唇压着笑意。 她万万没想到,华妃娘娘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调侃皇上。 这话虽带着调侃,但也实打实表示了华妃的不满,更何况自己还杵在这。 “瞧你,你若不高兴,那朕便换个旁的去处吧,那便,养心殿的偏殿吧,那凉快......” 皇上轻笑一声,看着华妃负气的脸正说着。 华妃却是伸手捂住了皇上的唇,竖眉冷眼的赌气样子,假意责怪道: “臣妾没说不高兴,皇上国事繁重,偏殿自然谁都不许住。” 皇上顿时大笑出声,捏起抵着自己嘴唇的手,放在自己手心揉了揉才道: “朕便知道,你最是吃这一套。” 而一旁的沈贵人早已头抵到了胸口,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面上更是红了红。 胤禛和年世兰显然是发现了沈贵人的窘迫,两人对视一眼,年世兰又含笑挖了一眼胤禛。 “沈贵人,既然曹贵人住在你宫里,迁宫的事你还得搭把手。” 被皇上点名,沈贵人这才慌忙抬头,理了心神点头: “嫔妾知道了,明日嫔妾会差人帮曹贵人和公主一起迁宫的。皇上娘娘放心。那嫔妾就先告退了。” 沈贵人只觉脸上还热着,此情此景除了尴尬,也让她这个曾经的宠妃甚是吃味。 “你不必着急走,既然你们忙着,那便接着理帐罢。只是,无需太劳累,眼下搬来圆明园,后宫人少了。皇后也得空,朕想着过几日便让皇后开始主理六宫,你们依旧协理。” 年世兰一早便知这六宫之权只是暂代而已,还好自己计划的事都顺利安排下去了,这帮人管家还不得好的事,还是交出去为好。 “那便再好不过了,臣妾的确有些力不从心,皇上不说臣妾都要去请太后懿旨了。” 胤禛不料华妃竟然欣然接受,想必这段时日她被抬上这个位置,的确是劳累了。 “你如此懂事体贴,朕便放心了。朕便先回去了,过几日朕再来瞧你。” 皇上走后,沈贵人也是心不在焉地研习了一番账本,到了时辰便起身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月华澹澹,远处树影微微摇曳倒映在福海之上,沈贵人却是心神恍惚。 反复想着华妃同皇上相处的画面,不可谓不震惊。 沈贵人自己也是受宠过一段时日,便说眼下专宠的莞贵人,即便皇上对谁都没有这样上心过,但私底下姐妹俩议论起来,莞贵人依然是患得患失,言行也是谦卑讨好的。 可想而知,华妃在皇上心中才是那个与众不同的。 表面上皇上对华妃的宠爱似乎无异于任何一个妃嫔,恩赏数不尽的珍玩珠宝,按喜好晋封自己喜欢的女人。 或许在旁人眼里,华妃的举动一向是傲然睥睨后宫佳丽,又背靠年家骄纵霸道使人嫉恨。 但皇上的偏爱却只给了华妃,那偏爱便是纵着年世兰有恃无恐地做她自己。 转念又想起自己受宠的那段时日,自己也是动情热切的,甚至觉得皇上对她,应该也如自己对皇上一般是爱慕的,至少是有几分喜欢的。 可是见了莞贵人所得的恩宠和优待,自己虽吃醋也嫉妒,但远不及今晚这般对皇恩感到无奈和失望。 第65章 只有人心不可量 “娘娘,皇上......出了清凉殿便直接去了梧桐书院。若不是沈贵人在此,皇上今晚怎么也会陪娘娘的,当真是不巧。” 颂芝给华妃端来了睡前的燕窝,语气甚是不平。 “算啦,本宫身上也累着,皇上舒心才最紧要。” 华妃拿起汤勺边喝着燕窝,倒是丝毫没有生气。 颂芝近来也总是分不清自家主子,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嘴硬不承认。抿了抿唇又轻声道: “娘娘近来主理六宫之事的确辛劳,只是想到皇后这么快又要主理后宫之事,她自是得意了。” “皇后毕竟是中宫,太后惩罚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恢复中宫之权是早晚的事。眼下还是安置好曹贵人母女才是正事。” 华妃放下那半碗燕窝,心念微动。 “对了,说起来曹贵人迁宫的事还是皇后出面同皇上说的,皇后莫非又想用招揽人心的法子来笼络曹贵人?娘娘日后岂非孤立无援?娘娘您可要给曹贵人上上眼药!” 说起曹贵人,颂芝就更忧惶气恼了,明知道皇后的用意却又无法阻止曹贵人接受她的恩惠。 “你都能想到,曹贵人自然能想到,无妨,既然大家都摆在了明面上,此时犹豫忐忑的该是曹贵人。本宫急什么。” 华妃想起前世曹贵人的背叛,以至于最后自己被皇上厌弃。虽然甄嬛告诉自己,曹贵人倒戈皆因自己伤害了温宜,她爱女心切,自然是恨极了自己。 可是,用温宜邀宠的法子,一开始便是由曹贵人自己提出的。 曹贵人因身份低微,依附自己才能顺利产下公主,才能独自养育公主,正因如此,才得皇上时时探望。 见面三分情,如此,曹贵人才能在宫中立住脚。 年羹尧事发后,曹贵人又一一揭发自己的过错用来立功求荣。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她这个慈母到底能不能为了女儿禁了她贪婪的欲望。 次日一早,中宫请安,皇后便当众提及了曹贵人迁宫的事。 只是皇后随意的提一嘴,莞贵人却是心下不安了起来。 毕竟当时曹贵人带着温宜在勤政殿外候着,自己在侍驾却没让曹贵人母女进来,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事后宫嫔散去,莞贵人带着浣碧便赶上了曹贵人主仆。 “曹姐姐留步。” 莞贵人出言想留,又给曹贵人福了福。 曹贵人面带浅笑,视线扫过,与浣碧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倒是温和谦卑地也回了礼道: “妹妹这是做什么?你我都是一样的人,妹妹太客气了。” “姐姐资历深厚,既得圣心又养育公主,怎么说姐姐也受的起妹妹这一礼。再者,妹妹心有愧疚,昨日是妹妹不好,没能劝得了皇上见一见公主,倒让公主受苦了。” 曹贵人的笑意又深了几分,伸手拍了拍莞贵人的手,笑着道: “妹妹言重了,是姐姐我照顾不周,怎么能怪妹妹呢,妹妹安心。” 莞贵人这下才稍安定,脸上浮起笑意又凑近半步低声道: “姐姐不怪妹妹是姐姐大度,妹妹我还是要向姐姐赔不是。妹妹那有皇上赏的胥椰,现在还在冰水里冰着,一会我就让浣碧给姐姐送去,也好给温宜尝个新鲜。” “妹妹太客气了,此物太过珍贵,姐姐怎好收呢,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曹贵人闻听又是胥椰,心里却是吃味的很,脸上依旧含笑却透着一丝尴尬。 莞贵人只当曹贵人是客气推拒,并未放在心上。 “姐姐安心,这胥椰再好也就是吃个新鲜,公主定十分喜欢。” 望着莞贵人清丽的背影,得了胥椰的曹贵人却是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小主,这莞贵人倒是个和善的人,对小主十分恭顺呢。” 音袖瞧着莞贵人身为宠妃却还如此谦卑,倒是有几分好感。 “你懂什么,不过就是来显摆一番罢了,凭一个果子就想施恩得人心?呵!” 明明莞贵人与自己一般都是贵人,更何况莞贵人还未生养,她却是连胥椰都有。 而同住闲月阁的沈贵人,住着主殿,自己带着公主还要住西偏殿。 曹贵人忽闪了几下眼,闭目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强行咽下心头不甘。 ‘这满宫里的恩宠和好处,倒是都被你们姐妹俩占尽了。凭什么就不能是自己呢?’ 而另一头的浣碧却是与音袖截然相反的神情,她努着嘴,甚是不平。 “小主,那胥椰如此珍贵,连华妃都没有,皇上赏了小主,便是皇上一片心意,你倒就这样送给了曹贵人。” “皇上赏了,我便收到了这份心意了,吃不吃又何妨?再珍贵不过是一些吃食,倒不如送给曹贵人,也好解了我们之间的误会,自然是十分划算的。” 莞贵人却是不以为意,在她眼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再稀罕都不及皇上的真心。 “曹贵人即便有个公主也不过是个贵人,日后小主若有身孕,不管男女,您肯定会晋升为嫔,您何须如此笼络?” 方才曹贵人瞟浣碧的那一眼,浣碧虽未躲避但心里依旧有一丝不安,虽然上次她私烧纸钱曹贵人饶了她,但到底还是被她拿捏了错处。 眼下若是莞贵人能凭借恩宠压曹贵人一头,那自己的处境便不会如此被动了。 “你啊,真是想的太简单了,曹贵人虽说只是贵人,不说温宜深受皇上喜爱。便是满宫都知道她身后是华妃,给曹贵人脸面就是给华妃脸面,你瞧这宫里的高位妃嫔哪个会明面上欺压曹贵人的?” 一提到华妃,浣碧倒是不敢再言了,这位娘娘如今以妃位之身便主理六宫,这事若放在民间,皇上此举那就是宠妾灭妻。 想到此处,浣碧忽然脑中有灵光一闪。 ——那便是说,在皇上眼里,只要他喜欢,哪怕是妾侍,他依旧会给予她无上的权利和地位。 那......那自己若有一日得到皇上恩宠,那母亲的牌位是否能入宗祠受香火?那自己是否也能如长姐一般,成为家族的荣耀? 第66章 借势作恶被警告 一上午清凉殿的偏殿忙慌慌的,曹贵人和温宜便顺利搬进了偏殿。 安顿好公主,曹贵人必定是要向华妃请安的。 “音袖,拿上莞贵人给的胥椰,咱们去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正在案桌前拿着宫外传进来的官员名册,里头不仅记录了官员的职位功绩,就连后院家眷都记录在册。 “娘娘,曹贵人求见。”颂芝走近向年世兰示意。 “把这画本收起来,放回原处。” 华妃合起那名册,那书皮却是写着《西厢记》,颂芝拿起那‘画本’,十分小心地混入了一沓都是各色情爱故事的画本中。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曹贵人携音袖进殿,给坐于主位的华妃行礼问安。 “哟,这老大一个是什么金贵东西?” 华妃自然是被音袖举着的胥椰吸引,朗声询问道。 曹贵人依旧恭顺含笑,凑上前朝音袖招了招手,音袖会意上前几步递至年世兰面前道: “娘娘,嫔妾得了这胥椰,想着娘娘天热向来喜欢这水润的瓜果,便赶紧给娘娘送来了。” “你倒是大方,这么金贵的东西,这个月送入京的统共不过十余只,本宫自己都没分到,是皇上赏的吧?” 这南边来的胥椰送达京城十分不易,且有些过于成熟的果子在中途就会腐坏,能完好无损送到京城的寥寥无几。 年世兰管着后宫一应大小开支,她自然知道这胥椰满宫里就太后、皇后、皇上各得两只,其余几只皇上赏了十爷、十三爷和隆科多。 原本皇上的意思也要给自己一只,只是自己婉拒了,皇上便转赠了十七爷。 昨日皇后给了温宜一只,又给了三阿哥一只。 眼下曹贵人倒是又得了一只,没想到温宜因祸得福倒是前后已得了两只。 “皇上倒是未曾恩赏,不过嫔妾便是知道娘娘您还没有尝到,怎敢独享。再者娘娘分了这东偏殿给嫔妾母女居住,嫔妾自然心怀感激,便想着给娘娘送来了,娘娘快尝尝吧。” 曹贵人倒是没有接过华妃的问话,只道胥椰难得,是自己的孝敬。 “眼下本宫刚用了些蜜瓜,先让颂芝拿下去冰镇着吧。” 曹贵人点头应是,在华妃的示意下,端坐在一旁的座椅上。 曹贵人见年世兰竟然不追问此胥椰的由来,倒是有些意外。 正当她想着如何再提及这胥椰由来,周宁海倒是拎着食盒进来了。 “华妃娘娘,四阿哥那边给娘娘送来一盅胥椰鸡汤,是太后吩咐御膳坊用胥椰取汁佐以椰肉所制,宫中的皇子公主各得一盅,四阿哥特意送来孝敬娘娘。” 年世兰本想如从前一般退回去,但是碍于曹贵人在此,倒也不能做得太明显。 “四阿哥倒是有孝心,既然难得送东西过来,本宫也不好推辞。这样吧,周宁海将那胥椰送去给四阿哥。” 周宁海得了旨意便退下给四阿哥送胥椰去了。 曹贵人见那鸡汤,她心念一动,放下茶盏又道: “听说皇后娘娘也给了三阿哥一只,昨个儿温宜也得了皇后娘娘一只,今儿华妃娘娘您又赐给了四阿哥,果然两位娘娘都心怀慈爱之心。再者莞贵人虽然年纪小,也倒是十分心善,温宜这一来一去倒是得了两只,嫔妾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这话一出,年世兰倒一时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一切在情理之中。 “莞贵人正得圣心,皇上喜欢她,有好东西自然紧着她。” 年世兰已然知晓曹贵人的用意,无非是引起自己的嫉妒。 如前世一般,只要她同丽嫔一唱一和的抱怨,自己便会主动出击打压受宠妃嫔,此刻便是故技重施,又想借助自己的授意好对莞贵人公然下手。 只是如今的自己却像是厌倦了,这女人之间互相倾轧的把戏。 眼下自己最主要的还是部署好前朝之事,不到不得已,眼下的她并不想赶尽杀绝,以免节外生枝。 “华妃娘娘向来豁达大度。” 曹贵人勉强扯出一丝笑,尴尬噤声喝了一口手中的茶,却听华妃又道: “莞贵人虽得盛宠但毕竟年轻不经事,也无甚位分。眼下,你倒不急皇后又要重掌六宫的事儿。莫非一个胥椰果,你倒是瞧上皇后的好是忘了丽嫔的下场了?” 年世兰见曹贵人接连吃瘪,未免她猜忌,不如让她想着对付皇后,也少些心思来琢磨自己。 “华妃娘娘,嫔妾并无不臣之心,皇后之用意嫔妾怎会不知,您放心,嫔妾定会想法子助力娘娘。” 曹贵人听闻华妃不紧不慢地问起皇后之事,又提起丽嫔下场,不免心下一颤。 她不由地暗自惶恐,自己一时脑热怂恿华妃对付甄嬛,倒是忽略了华妃很快便要失去主理六宫之权,两厢对比,华妃自然是更在意好不容易得手的权利。 况且,旁人不知丽嫔为何疯癫的原因,自己却一直疑心是华妃出手。今日华妃既然直言拿此事来威慑自己,那便是警告自己如今的丽嫔便是背叛她的下场。 年世兰见曹贵人诚惶诚恐地跪地表忠心,唇边不免浮起冷笑,自己心狠手辣的余威尚在,那便让曹贵人自己掂量着办吧。 杀一儆百虽是目的,但是既然已经出手,她并不介意赶尽杀绝。 直到曹贵人走出殿外,她才惊觉自己手心冒汗。 虽然这段时日华妃看似低调了许多,对自己也是淡淡的,不再事事找自己出主意。 为何今日在殿中自己却觉得气氛格外压抑,那威压似是透着深沉的杀意。 曹贵人这厢忧心忡忡地出了清凉殿,站在高台之上的弘历却是看着清凉殿的院子,面带温淡的浅笑。 “爷,华妃收下了主子的东西,还遣周公公送来了胥椰。” 赵喜捧着那冒着凉气的胥椰果子,向四阿哥回禀。 “知道了,收起来吧。” 弘历早就看到周宁海亲自捧着那硕大的果子,从坡下一路送来。 他便是确信,华妃再想与自己划清界限,也不会忍心当众驳了自己的面子。 曹贵人是个会来事的,华妃更是会做足表面功夫,帮自己周全。 但只要她收下了东西,那他们俩又将牵扯着,再难清算。 第67章 浣碧动心想承宠 “小主,瞧瞧,这是太后赏赐给公主的胥椰鸡汤,公主当真是福气好,这宫里的阿哥公主,能如此受宠的也就咱们公主了。” 曹贵人刚入殿,那满脸灰败的神色便立刻掩去了,看着奶娘喂温宜喝着恩赏的鸡汤是满目的慈爱。 “谁说不是呢,温宜倒是比额娘更招人喜欢。” 曹贵人拿起帕子轻轻擦拭温宜嘴角,瞥见那鸡汤又想起了四阿哥。 “如今四阿哥也赶上这恩赏了,倒是有个眼力见的。” 音袖听得分明,曹贵人暗指四阿哥有意亲近华妃,低声回道: “听闻华妃娘娘因不适用那药材,已经停了皇后那方子了,日后这四阿哥的事还说不定呢。” “四阿哥若能堪重用,皇后早就认领了,华妃眼下大抵也是看不上,只是留个人选罢了,说起来还不如温宜更得圣心呢。” 此言一出,曹贵人神色微滞,眼中似有灵光闪过,看着温宜的笑意便更甚了。 她招手示意音袖附耳上来,悄悄交代了几句,音袖便退下了。 月色朦胧,福海周围山林野趣横生,浣碧倒是按时应邀前来了。 “给曹贵人请安。” “起来吧,本宫也是觉得与你投缘,便邀你来一同赏景,坐吧。” 曹贵人端坐在湖边凉亭,此处一侧临湖又假山嶙峋,倒是十分隐蔽。 “曹贵人抬举奴婢了,奴婢有幸陪伴贵人,是奴婢的福气。” 浣碧面色沉静,虽内心打鼓不知曹贵人目的,但依然言行自若。 “看得出来妹妹生得娇俏又伶俐,想必是深得莞贵人信任的。” 曹贵人此言倒也不完全是吹捧,这浣碧虽是奴仆,吃穿用度一向不同旁人,想必是心腹般的存在。 “奴婢身份低微不敢当贵人妹妹,只是奴婢和小主自小一起长大,都是小主体恤奴婢,奴婢自然也心向小主的。” 浣碧只是顺着曹贵人的话延续着话题,倒是未曾出错。 “什么卑微不卑微的,本宫是当真喜欢你,不怪莞贵人格外关照妹妹。本宫养育公主,自然知晓母女连心,更是欣赏妹妹一片孝心,每每想起那晚妹妹对亡母的哀思亦是触动情肠。” 说到此处,曹贵人倒是温和地牵起浣碧的手,满眼的宽慰和理解。 “奴婢多谢贵人体恤。” 浣碧倒是有了几分真切触动,自己的母亲是罪臣之女,在甄家没有身份。 而自己也只能以女仆身份示人,曹贵人倒是十分理解自己的心情。 “只是,眼下莞贵人正得盛宠,听说皇上有一次还当众夸赞妹妹,不知莞贵人可有心举荐妹妹?” 浣碧闻听此番言论,倒是吓得当场跪地,低头极力否认。 “请贵人慎言,皇上夸赞奴婢是看在小主的情分上,奴婢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 曹贵人轻笑一声,亲手扶起浣碧又道: “你瞧你,不过是咱们姐妹闲聊,你不必惶恐。况且,姐姐我有此一问,并不是没有把握的,你且听本宫细细说来。” 浣碧起身又端坐下,心中只觉惊跳不已,抬眸看着曹贵人继续听着。 “本宫伴驾数年,虽不得盛宠,但对皇上心意还是有些把握。说句不恰当的,妹妹别吃心,那福子不过是得了皇上一句夸赞,华妃娘娘又肯成全,若不是她自己犯下大错,眼下少说也是常在了。” 浣碧此时脑子一片混沌,心中惶然却隐隐又透着些按耐不住的欣喜。 曹贵人自然是将浣碧的神情看在眼里,她眼中瞬间的期许和兴奋她看的分明,又缓声道: “妹妹若有此心,姐姐愿在温宜周岁宴上助妹妹一臂之力。” 浣碧神色又惊又喜,但发觉自己露了相,又很快平复了心绪道: “只是,奴婢身无长物报答姐姐此心,恐怕要辜负姐姐一番好意了。” 浣碧再糊涂,她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满宫不如意的小主繁多,曹贵人再如何看中自己,也不会轻易举荐一个奴才。 倒是不如直接挑明了问其来意。 曹贵人倒是掩面又笑了,她不料这丫头不愧是莞贵人的贴身侍婢,倒是有几分聪明。她轻咳一声又道: “本宫也不瞒你,眼下华妃娘娘与皇后分庭抗礼,皇后很快便要重掌中宫,娘娘正是用人之时。妹妹可明白?” 浣碧脑中飞速地回想着华妃与莞贵人之间的往来,好似两人并未有任何过节,而且华妃还赠送琴谱示好。 想必若自己当真承宠,也不会彻底得罪莞贵人。 事后自己再努力同莞贵人修复误会,毕竟两人是亲姐妹,想来也无妨。 但这事来的突然,自己一时之间不好做决定,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 “贵人姐姐,此事可容妹妹再想一想?” “好好好,我还担心此事唐突,会吓坏妹妹,没想到妹妹宠辱不惊,倒是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姐姐我眼光错不了。” 曹贵人眼里满是兴味,本以为浣碧会惊喜地跪地谢恩,不料她却是有几分沉稳。 “贵人姐姐您谬赞了。” 浣碧听着“大家闺秀”这几个字,那羞涩的笑却有几分得意。 “妹妹都称姐姐了,姐姐就先当妹妹应下了。你放心。” 两人又嬉笑闲聊了许久,倒是十分投缘。 “小主这浣碧当真可用吗?” “瞧她那样,想必早有此心了,莞贵人也太得意了些,想必华妃虽不十分介意但也乐见其成。” 次日午后,曹贵人又挑了差不多的时辰去了勤政殿见皇上。 曹贵人细细回禀温宜的身体状况,皇上听了也安心不少。 两人拉扯了片刻家常,一阵通传莞贵人便进来了。 三人倒是一番闲话,不时有笑声从殿中传来。 曹贵人略坐了片刻就起身告退了。 反而待莞贵人走出勤政殿时,小夏子分明瞧出莞贵人隐约失落的神情,连随身伺候的槿汐姑姑都满眼担忧。 入了夜,这满宫里有些许耳目的小主妃嫔,便听说了午后莞贵人和皇上生了龃龉的事。 而收到消息的弘历倒是对这位莞贵人改观了不少。 此女不仅容貌绝佳,心思玲珑,才思敏捷,倒不可谓不是华妃日后的一大劲敌。 第68章 人心翻覆似波澜 “周宁海,此信一定要让咱们的人亲自带去西北给哥哥,万不可假手他人。” 年世兰得知皇上今晚已经在养心殿歇下,挑灯亲手写信给年羹尧。 近来前方战事虽吃紧,但好在也陆续传来好消息,皇上为嘉奖前线战士,安排了人给前线送去恩赏,以示皇恩浩荡。 这去前线路途遥远不说,自然是有些艰辛和危险的。 资历不够深厚的新人便被推出去跑这趟差事了,自己安排的人便顺理成章地能进入送赏的队伍中。 她在信中千叮万嘱让哥哥不要结党营私,管束好手下。 最关键的是要远离敦亲王,万不能牵涉敦亲王之事中。 除此之外,年世兰又让年羹尧务必想法子,在端妃母家齐将军府的子侄一辈中选几人押送军粮。 其他诸事待战事结束,回朝述职时兄妹再面谈。 算来此信随着运往西北的物资一同前去,不过十多日便能到哥哥手中。 一桩事了,她举杯饮了口清茶又想起午后曹贵人调拨莞贵人皇上之事。 “颂芝,把曹贵人请来。” “嗯?娘娘这时辰是否太晚了?” 颂芝瞧着快到落钥的时候了,提醒了一句。 “本宫要问她话还要挑时辰吗?” 华妃拿起一旁的团扇,轻缓傲慢地说了一句,颂芝见状不敢再言,应声便去请人了。 “给华妃娘娘请安。” 不消片刻颂芝带着曹贵人进来殿中,见曹贵人依然妆容整齐的样子,想必还未准备就寝。 “这么晚叫妹妹来,妹妹不怪本宫打扰吧。” “娘娘有召,嫔妾自然欣喜,怎会觉得打扰。” 曹贵人带着谄媚浅笑,依旧恭顺。 “本宫眼下也清闲了,倒是想听听你近日都忙着些什么呢?” 华妃团扇轻摇,看向曹贵人的目光却锐利冷然。 “回娘娘,嫔妾除了照顾公主并无事可忙,不过倒是记挂着娘娘让嫔妾准备温宜周岁宴的事。” 曹贵人虽心虚,但面上依然平静。 “那你倒是说说,你夜会浣碧又调拨莞贵人和皇上之事,莫非都是为了温宜周岁宴而忙吗?” 曹贵人顿时惊慌失措,她不料华妃对她行踪了如指掌,看来自己是藏不住那点小动作了。 “娘娘,嫔妾知错,嫔妾不该隐瞒娘娘,只是嫔妾真心为娘娘考虑,见那莞贵人如今得势,万事都压娘娘一头,嫔妾是气不过才出此下策的,娘娘明鉴啊。” 曹贵人额头早就抵到了坚硬的砖石地面,一股脑说出了前因后果,倒是情意真切。 “哦?原来如此,倒是本宫错怪妹妹了。起来吧。” “是嫔妾事忙一时疏忽了,未能及时禀明缘由,才使娘娘误会了。” 曹贵人闻听华妃语声和缓,想必已经被自己平复了疑问,小心起身坐于一旁的座椅上,正想伸手端起那茶碗,却又听华妃道: “你倒是提醒了本宫,眼下本宫正清闲,不若帮你带着公主?你也好得空好好筹划公主生日宴呀。” 年世兰哪里不知她故意隐瞒私自打压莞贵人,又以自己之名招揽浣碧。 既然如此,也当给她个警醒。 “娘娘,嫔妾当真知错了,公主年幼恐扰了娘娘清净,嫔妾日后定一心照料公主不敢有非分之想。” 曹贵人不料华妃以公主要挟,又跪地磕头立马不敢再隐瞒,。 年世兰却是不再言语,伸出手让颂芝搀扶起自己起身走入内殿。 曹贵人俯首低眉,只见那缀满珠宝的花盆底鞋款款经过自己眼前,她却愈加紧张胆寒了。 “小主华妃娘娘走了,您快起来吧。” 片刻后大殿中只余曹贵人独自俯首跪地的身影,在音袖的搀扶下她颤颤巍巍地起身,眼中蓄满了委屈的泪水。 “小主,眼下华妃娘娘已经生气了,咱们还是不要再针对莞贵人了。” 回到了偏殿,曹贵人神情呆滞,任由音袖给自己卸着妆,满面愁容。 “音袖,你说,我打压莞贵人对于华妃来说,难道是件坏事吗?” 音袖倒是停下来手,似是认真思量着此事。 “小主,莞贵人荣宠过盛,甚至都要越过华妃娘娘了,按理来说,华妃娘娘早该出手打压她了。小主难为莞贵人,又离间她们主仆,此事怎么看都像是对华妃百利而无一害啊?” 曹贵人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冰冷锐利。 “华妃却又责怪我自作主张,不曾同她通报,又拿公主作要挟。只怕,华妃是存心挑错,目的是抱养公主啊。” “小主!那怎么行呢,公主年幼离不开亲娘不说,便是小主眼下事事为华妃思虑,不惜得罪了莞贵人,华妃娘娘当真如此不顾及您?” 音袖此时倒是明白了过来,原来华妃是存了夺取公主的心思。 “呵,现在满宫里的孩子就温宜最得眷顾,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怪不得她连四阿哥都看不上,原来早就盯上了温宜。” 曹贵人将手中的帕子绞成一团,眼里的痛恨仿佛能吃人。 “从前华妃娘娘总是对公主淡淡的,难怪华妃娘娘近来对公主也宠爱的很,眼见公主甚得圣心,先前专门寻了那雪球陪公主玩,连那凤穿牡丹的金钗也是说送就送......” 曹贵人心下一凛,从前自己还以为,相较丽嫔,自己到底还是更得华妃信任的。 没想到,华妃除去了丽嫔之后,便轮到自己被利用了。 自己和丽嫔,终究只是华妃固宠的工具罢了。 与其早晚要被华妃吃干抹净榨干最后的价值,不如自己努力向上走一走,让她歇了抢夺公主的心思。 *** 而主殿中的年世兰却闲逸地泡着温水澡,这眼下几件事都安定了,终于是可以放松一段时间。 “娘娘,奴婢瞧着曹贵人出去的时候,脸色都吓白了。甚是狼狈,只是娘娘真的有心要养温宜吗?” “她敢仗着本宫的名声作恶,本宫自然要教她个乖,若是她忠心本宫不再阳奉阴违,本宫自然会保她们母女一世荣华。若不然,公主自然有她的去处。” 年世兰闭目养识,想起前世对公主多少有些亏欠,自然还是愿意给她母亲一个机会的。 “只是,那莞贵人专宠后宫,已经怨声载道,曹贵人此举打压了莞贵人的气焰,又离间了她的贴身侍婢,怎么娘娘却是不高兴了?” 颂芝一边往水里又扔了数片荷花花瓣,轻声问出自己的疑惑。 “这荷花香气清幽,夏日里闻着甚是清爽提神,再多来几片。” 年世兰似是略想了想,又张开手臂慵懒妖娆地轻靠在木桶边缘,露出颀长又光洁的脖颈和优美圆润的肩头。 “这宫里的女人就像那春日里开不尽的花,谁也说不上哪朵更好。只要能得皇上一时的关注,那这些花儿朵儿的,便就没有白白错过这个花季。” 年世兰似是有些倦意了,在这荷花馨香中慢慢闭上了眼。 想起这深宫女人尽态极妍,都是为了君恩而已。 而花季终归会过去,只有稳固的权利才能让自己获得更多的滋养,常开不败。 第69章 灯影扑床疑有魇 在半梦半醒间,年世兰恍惚梦见自己一袭白裙骑着马在原野奔驰,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脚下的野花绚烂,金红耀眼的夕阳余晖随着她一路燃烧至天际。 忽然听闻身后有人叫她的闺名: “兰儿,兰儿。” 策马奔驰的年世兰转头所见是哥哥,他英气逼人,扬着马鞭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样子。 “哥哥,哥哥快来呀。” 他们策马奔驰在无尽的原野上,她欢笑着转头却见身旁的人分明是胤禛,他一如初见,英姿勃发,望着自己的目光幽深清洌。 “世兰,你要去哪?” “皇上,世兰不想入宫,您放了世兰吧。” “世兰,你是朕的女人,你岂能不陪着朕呢?” 话毕,眼前的场景变幻,年世兰睁开眼,却是一面灰白的墙。 她心下惊惧,下意识地退后,可是她的脚却不受自己控制,一步步地朝那灰白的墙而去。 她睁大眼睛,眼中满是恐惧绝望眼看着那面冷宫斑驳的墙,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世兰?世兰?” 梦中的年世兰忽然听见那自九天之外传来的声音,她打了个冷战,惊惧地睁开双眼,这才看清眼前的胤禛正焦急地拍着自己的脸。 她惊恐大哭,只下意识地抱住眼前人,泪水滴落在胤禛胸前隐入在那华贵的织锦衣料上。 “不怕,你只是梦魇了,水凉了,还不起身?听话。” 胤禛入殿在门口听着年世兰低声说起后宫春花之说,知道她在沐浴便等了会,见半日没声音便入了内殿,支走了颂芝。 便是看到眼前“清水出芙蓉”的艳丽画面,在水汽氤氲中,年世兰不施粉黛的脸被蒸腾得微红,卷曲的睫毛低垂着,嘴角含笑似在梦中。 他与年世兰虽是数年的夫妻了,每次见面却似乎让他愈发动情,他的世兰有千万的妩媚姿色,每一种都让他心动难以自持。 正待他要叫醒她之时,却见她神色痛苦惊惧,嘴里不断地喊着“皇上,皇上。” 那委屈又痛苦的神情是胤禛从未见过的,如同一个无助的婴孩。 那一刻他不知她梦见了什么,但他知道她在向她求救,想必在她最痛苦的梦境中,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 年世兰惊醒片刻后才平复了心绪,这才发现自己还光溜溜地抱着胤禛的脖颈。 两人数年夫妻此举虽谈不上十分孟浪,她未着寸缕,而胤禛却是一丝不苟的,眼下也略显尴尬。 “四郎,你还看,快转过头去。” 年世兰轻轻推了一把胤禛,又将身子往满是荷花的水里沉了几分。 “水凉了,快起身吧。若是想泡温水浴,改日天凉了,朕带你去昌平行宫泡温泉。” 胤禛一边说着,却是拿起一旁的巾帕递给了年世兰。 年世兰起身背对着胤禛擦干了水渍,胤禛却已将寝衣长袍裹在了年世兰身上。 “皇上,臣妾自己会穿。” 年世兰此刻倒有些拘谨羞涩了,胤禛看着她微红娇媚的脸轻笑了一声,便将人拦腰抱起。 “皇上,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胤禛扯过锦被将年世兰拢在怀里。 “许是天气燥热,久久不能入睡,便来瞧瞧你,倒是听了一番新奇的百花说。” “四郎,你怎么这么讨厌,又偷臣妾说话。” 年世兰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看来以后要更加谨慎。 “世兰,在朕心里,你从来都是百花中朕最心爱的一株,你可明白朕的心意。” 胤禛敛了敛脸上的松散神情,甚是肃然深情。 “世兰明白,皇上是个惜花护花的君子,哪有花儿不想被四郎攀折呢?” 年世兰差点就要醉心其中,又想起前世胤禛为了莞贵人还是赐死了自己,倒也顺着捡几句好听的话捧着他。 “况且世兰仙姿玉貌,如那织女下凡入浴,朕若是牛郎,也想把织女的衣服藏起来,让她上不了天,只得留在朕身边。” “皇上,又取笑臣妾,只是,臣妾不喜欢这个故事,他们一年才见一面,这样的情太苦了。” 不知是否因为那梦境太可怖,此时皇上一句‘让她上不了天,只得留在朕身边’就如梦中一般无二,就像一句诛心的诅咒,压得自己喘不过气。 “你说的对,这民间传说的确不恰当,世兰与朕必是会白头相守,生同衾死同穴。” 胤禛轻捏起眼前人白腻细致的下巴,在昏黄烛光下,胤禛看着年世兰的眸光深沉似是还含着一层水光,他神色凝重,微蹙着眉头垂眼深深地看着年世兰,在她惊异的目光中,落下热烈一吻。 年世兰眼见那灯影微闪,透过那晃动的纱帐涌动着迷离的流光,她一时分辨不清胤禛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假。 前世的胤禛直到自己死都不想再见自己,而今生的胤禛却告诉自己生同衾死同穴。 这句话前世的她从未听过。 那一刻自己的震惊诧异是真切的,她在怀疑是不是前世的自己真的做了太多的错事,所以今生,还能有补救的机会,她和胤禛还能回去? 第70章 有情又何似无情 碧桐书院中,浣碧正帮临睡前的莞贵人卸着钗环首饰,莞贵人透过镜子,静静细瞧着自己身后的浣碧。 她是父亲外室之女,的确有几分与自己相似之处。 午后自己与槿汐一番推断,虽然怀疑是流珠不小心将自己的私密说了出去,那为何连槿汐都不知道此事? 流珠自己是信得过的,想必这宫中能让流珠分享秘密的,就只有亲如姐妹的浣碧了。 “小主,听说皇上又去了清凉殿,怎么今儿倒没来咱们院里。” 莞贵人听着这话倒是有几分说不清的膈应,‘咱们院里’这几个字倒是甚有意思,自己身为妃嫔盼着皇上那是自然,可偏浣碧倒也存了一样的心思。 莞贵人倒不着急回应,又回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浣碧,眼下都要歇息了,她却还打扮地鲜亮整齐。 甚至还换去了午后的衣裳,穿着自己赏的织锦料子的碧色衣裙。 “皇上的心思本宫也不敢揣测。” 莞贵人声音冷了几分,又自然地伸手止住了浣碧的手,自己捋过后脑的长发拢在了胸前。 “奴婢失言了,小主勿怪。” 浣碧还是听出了莞贵人语中淡淡的责备之意,才觉自己有些逾越了。 “天色晚了,你也洗洗歇下吧。” 莞贵人又简短地回了一句,浣碧倒是丝毫没有发觉莞贵人的异样,应声出去了。 *** 而清凉殿中,在胤禛那莫名几句情话的撩拨下,年世兰的心绪颠颠倒倒反反复复,内心的焦灼和渴望随着那炙热的暖意蔓延至全身。 年世兰那想掌握眼前人一切的欲望,仿佛随着身体的苏醒更强烈了,她再次掌握了主动权,迷离着双眼望着他为自己沉沦的样子...... 深宫冷夜,乌云蔽月,雨点淅沥地打在琉璃瓦之上,雨声逐渐连一片,随即骤雨疾风裹挟着雷鸣闪电顷刻而至。 一声惊雷过后,年世兰被惊醒,她微微闭目躲避着明惶惶的烛火光芒。 只见胤禛已经掀被坐起身,着急地穿着衣裳。 “皇上,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胤禛听闻身后轻浅的询问声,转身低头温声道: “你先睡,朕放心不下莞贵人,去瞧瞧。” 说完,不待年世兰出言,撩起衣袍便阔步走出了内殿。 “皇上,等等。”年世兰起身下床,追随出去。 随着胤禛匆忙离去,殿中一瞬有狂风携雨卷入,此时的清凉殿正如其名,清薄凉寒犹如冰窖。 黑夜冷雨中,只余无数灯火随风摇曳,将那一抹纤弱影子拉长、晃动地犹如妖女鬼魅。 年世兰一袭清冷浅色衣裙,独立在殿门前,手中还拿着胤禛来不及披上的披风,在深沉无边的暗夜中,那独留这寂寂人间的身影显得那么不真实。 “娘娘,当心着凉,皇上走远了,这雨太大了,咱们快进去吧。” 年世兰望着那细密的雨幕,愣怔了片刻,纤翘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眸中失望的神情。 只是捏着披风的手指紧扣着,那指尖血红色的寇丹衬得那手指愈发苍白了。 年世兰转身嘴角牵起一丝嘲弄的冷笑,无言款步入了内殿。 暗笑自己真的是痴心妄想了,明明前世也有过这么一场雨,一阵雷。 前世那场雷雨让她彻底迷失了自己,只一心想着要彻底除去莞贵人。 她以为只要没有了莞贵人,皇上的心便会再次回到自己身上。 眼下她才真正明白,尽管皇后得不到皇上宠爱,但她却有正妻之名,皇上永远也不会背弃她。 而自己纵有姿貌和情趣,若不是有年家,有哥哥在前面搏杀,自己也许就是丽嫔一般的存在。 花季过后,便再不会被皇上想起。 而莞贵人才是皇上真心所爱,她没有皇后的名分,没有如自己一般煊赫的母家,但皇上是愿意撇去所有外在的一切真心宠爱她。 只是,这盛宠和偏爱当真就这般毫无道理,就算没了倚梅园相遇的缘分,只因那杏花微雨的一面,他还是会如此深爱莞贵人? 不得不说,或许这就是命吧,就如戏文中所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年世兰久坐在那窗边,满心满腹的愁绪,最后无奈地化成一声喟叹,听着夜雨枯坐许久。 天际处一道闪电划破重云,高处那凉亭里却站立着一道玄色身影。 弘历黑沉的瞳仁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静望着那大殿深处,一盏盏微茫宫灯光晕中,在重重玉楹珠帘后,那静坐许久的寂寞身影。 *** 而另一边的碧桐书院,深夜的闪电如同金蛇般狰狞耀眼,照得殿中一片惨白。 莞贵人捂着耳朵,躲在锦被之中伤感流泪,雷声纵然可怖,却不及皇上的冷漠疑心让自己伤心失落。 今晚皇上没有来,曹贵人的那番话,皇上到底还是在意的。 为何自己并不想参与争宠内斗,偏偏却有人要与自己作对? 而回想起皇上那一瞬疑心的视线,依然刺的她心底发凉。 “你的心意朕视若瑰宝,必不负你。” 那晚红烛高照,许下共白头的誓言。 皇上的话还言犹在耳,而今夜却只独留自己一人在这电闪雷鸣的冷雨夜。 守夜的浣碧被闪电晃醒,立刻想起莞贵人一向害怕雷鸣闪电。 她起身燃了蜡烛,掀起帷幔见‘长姐’害怕畏缩在锦被中哭泣,一时心疼怜惜,她温声安慰道: “小主从小就怕雷声,尤其是这电闪雷鸣的。以前在府中都是夫人陪着小主,进宫后皇上也多半陪着。今天就让奴婢陪着小主好吗。” 莞贵人扑闪着泪眼,她分明听出浣碧此语是视自己为长姐般的亲近,浣碧把自己视为如“夫人”和“皇上”一样重要的人。 莞贵人心下动容,只是转念又低下头低声道: “此时此刻,想必华妃正在婉转承恩吧。你出去睡吧,我想静一静。” 浣碧伸出的手尴尬地停了片刻,她眉头微蹙,很快就掩去了眼中闪烁的情绪,无声地退下了。 莞贵人埋首被中,这漫天的雨声惊雷掩去了她的抽泣声。 忽然她只觉眼前人影微动,接着是一声轻柔低唤: “嬛嬛,是朕。” 正伤怀哭泣的莞贵人再也顾不得其他,起身紧紧搂着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胤禛,那一刻她心中的委屈失落得到了最好的补偿。 第71章 沈眉庄断柳警示 昨夜疾风骤雨,皇上夜半离开了清凉殿又冒雨去了碧桐书院,此事一早便在妃嫔中间传开了。 年世兰依然姗姗来迟,那些看不惯她的妃嫔们,无不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她眼下明显的乌青,心下不由暗喜。 齐妃神情甚是得意,转头看向对面一脸光鲜的莞贵人,朗声道: “听说昨晚妹妹被惊雷吓着了,还好皇上挂心冒雨前去探望,不然妹妹怕是整晚都不能安眠,那皇上定然心疼了。皇上果然还是偏疼妹妹的。” 莞贵人心绪微动,对齐妃公然地挑事也无可奈何。 “姐姐言重了,这话倒是让妹妹心下不安。皇上向来雨露均沾,各位娘娘们又体恤肯成全妹妹们,嫔妾不敢承受皇上偏爱之名。” 齐妃见自己没挑起华妃恼意,倒是让莞贵人反呛了一句,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不再多言。 “莞贵人深得圣心,这是好事,齐妃不过是为妹妹高兴而已。去年两广总督曾进献本宫一架鸳鸯和合屏风,便送给莞贵人吧。” “嫔妾对社稷无功,亦对龙脉无助,此厚礼臣妾受之有愧,还望娘娘收回此物。” 莞贵人心下犹疑,猜测皇后可能是随皇上心意所以才赐下厚赏,只是自己受宠以致满宫嫉妒,甚至或许此刻连华妃都已经把自己视作劲敌,更不可再招摇引起众怒。 “莞妹妹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娘娘体恤上下,你便安心收着吧。你既得圣心,又时时侍奉皇上,自然也是有功的,毕竟也是皇后娘娘一番心意。” 年世兰冷眼看着齐妃和皇后不断给莞贵人施压,自己若不表态,想必莞贵人更畏缩了。 莞贵人抬眸与上首的年世兰对视了一眼,表情恭顺又给华妃福了福道: “华妃娘娘一番话甚是有理,原是嫔妾浅薄了。臣妾谢皇后娘娘恩赏,日后定谨遵教导,勤谨奉上。” 这每日的晨昏定省还真是累人,年世兰端坐辇轿之上,神情不耐,不由扶额假寐,浑身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傲气势。 莞贵人原想着赶上能同华妃再拉扯几句,以示自己并无夺宠之心,见华妃此面目倒是停下不敢上前了。 “妹妹气色不错,可有空闲陪姐姐去湖边走走?” 身后传来的是眉姐姐的温声细语,莞贵人不由眉头舒展,上前一步轻轻握着沈贵人的手: “好姐姐,你可算想起妹妹了,日常你都忙着学习六宫事宜,妹妹都不敢叨扰。今日美人相邀,妹妹无论如何都该奉陪到底。” “就你嘴贫,走吧。” 姐妹俩虽然时时相见,却因沈眉庄学着料理宫务,也是行走各处忙得很。 莞贵人自然明白,眼下沈贵人定是已经察觉自己的烦扰,想给自己开解了。 “眉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本无心与旁人相争,你说在宫中想独善其身地活着怎么这么难呢?” 望着宽阔无边的福海之上烟波浩淼,风光旖旎,莞贵人却无心欣赏。 “咱们这些人,一旦入了深宫,大多都是身不由己。为了恩宠、性命乃至家族荣耀,不免要争一争那荣宠的。” 沈贵人声音柔弱带着伤感无奈,她攀了一只柳枝在手,又道: “这宫里你我甚至陵容都不免被视为一党,旁人自然是要视我们为敌的,眼下妹妹荣宠过盛,可否有分宠的想法?” “眉姐姐,你的意思是?让我提携陵容?” 莞贵人心思玲珑,沈眉庄一点便透,若自己继续盛宠不但会伤及自身,更会牵连眉姐姐和陵容。 但若是要找人分宠,那便是自己人最合适。 虽然眉姐姐与自己亲如姐妹,但眼下皇上有委以协理六宫的重任给眉姐姐的心思,那姐姐定然是要忙着学习宫务,倒是不得空也不合适。 “不错,既然曹贵人都已经出手,齐妃也来者不善,华妃暂时还未刁难,但都难保有人把你我当成大患。咱们三个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数了。” 沈贵人说着,手里的柳枝轻轻被她越拧越弯,最后不堪重荷,应声折断。 听着那清脆的‘啪嗒’一声,莞贵人猛地心惊,眉姐姐是在告诉自己,张弛有度,才能得长久。 莞贵人抬眸看着沈贵人,轻声道: “多谢姐姐提点。” 沈贵人握起莞贵人的手拍了拍,浅笑温声道: “既有此心,眼下温宜生辰便是一个很好的机缘,妹妹心思向来奇巧,定能让安妹妹一鸣惊人。” 莞贵人含笑应下,但眼底的无奈和失落,沈贵人亦是看在了眼里,只是她早已尝过了数遍,不再有波澜。 而莞贵人眼下虽荣宠无极,但若有一日她能冷静地旁观皇上的心意,便会如现在的自己一般。 这一步迟早都要跨出,不如趁皇上情意最浓的时候,还能留有几尺相思的余地,两人还能余情绵绵走下去。 也好过当情爱冷掉之后,再也捂不热、找不回当初那颗炽烈的心要好。 沈贵人只觉眼中酸涩,她努力睁眼,抬眸望着天高水远,福海那头青山苍翠,渐渐模糊不可见。 而一路上姐妹俩谁都没来心情说话,莞贵人仿佛也沉溺在淡淡忧愁中,只目无焦距地望着眼前的夏日繁花。 而身后的浣碧却是心不在焉地紧跟两位贵人身后,她双手着帕子,眉头微紧。 随意瞥见路旁开得正盛的爬藤野蔷薇,便愤愤得扯下一朵,却不小心被那花刺剌了一道血痕,她吃痛出声。 沈贵人和莞贵人同时回神,回头望见浣碧手指渗出细小血珠。 “怎么弄的?还流血了?” 莞贵人上前一步,拿起浣碧流血的手指仔细瞧着。 浣碧却是气恼地抽出手,口中愤恨道: “奴婢无事,只是瞧着这野蔷薇攀爬得遍地都是,不方便人往来,甚是碍眼。” 莞贵人一时冷了眼,但介于沈贵人在一旁,又耐心哄劝道: “那野蔷薇虽不如名花贵重,但也不是任人攀折践踏的。别闹脾气了,赶紧回去上点药才是。” 浣碧也察觉自己语气甚是不妥,便轻声恭顺又似撒娇地回道: “多谢小主关怀,是奴婢太不小心了。” 第72章 曹贵人曲意逢迎 次日莞贵人就向皇上提出挂念安答应的事,眼下皇上对其无不依从的,不待莞贵人开口就让苏培盛安排去接人,见莞贵人开心的样子,胤禛甚是满足。 姐妹三人聚首絮叨说了许多贴心话,安答应得知莞贵人有意提携自己,甚是动容感恩。 “两位姐姐如此真心待我,陵容无以为报,惟愿咱们姐妹三人连枝同气,岁岁相伴。” 说到动情处,三人皆红了眼,三双交叠在一起的手紧了又紧。 浣碧在莞贵人身后看着这一幕亦是触动颇深,她看着那交握的手,垂下眼眸掩去心中酸涩。 整个午后,浣碧随侍在莞贵人身旁,整个人都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分精神。 *** “安答应过来了?” 年世兰斜卧在榻上,午睡刚醒的她似乎还有些倦意,听着颂芝说起了安答应的事。 “娘娘,虽说这安答应不得皇上喜欢,倒是命好有沈贵人和莞贵人这两位正得盛宠的姐妹。” 颂芝又给华妃递来新进的水果,凑在一旁脸上不掩鄙夷之色。 “姐妹?这宫里的女人日日嘴上,不是姐姐就是妹妹的互称,可哪里真有什么姐妹啊。这位安答应来的倒是巧,眼下那浣碧有没有和曹贵人有什么往来?” “曹贵人处倒是没有再与浣碧接触,奴婢会继续派人看着的,娘娘放心。” 年世兰想起前世这安答应,在自己与甄嬛都冷寂的时候,也是有过一枝独秀的时候。 对自己让她唱歌的羞辱也是极为隐忍,不光如此,前世安答应亲自去往冷宫,授意绞杀余氏。 恐怕此女阴狠不居曹贵人之下。 *** 次日的中宫请安,安答应倒是恭顺同各位妃嫔都问了安,年世兰瞧着她畏缩装柔弱的样子,不禁翻了个白眼,并不想应付分毫。 皇后倒是循着惯例温声问候了几句客套话,话头一转又问起了曹贵人: “后日便是温宜的生辰了,这圆明园不像宫里什么都齐备,本宫想着便让各宫抽调一人前去宴会上帮忙布置吧。” “多谢娘娘思虑周全,嫔妾的确忙前忙后了几日,正担心要让各位皇亲贵戚见笑,嫔妾多谢娘娘了。” 曹贵人起身回话,自是欣喜的。 “对了,你等下晚些时候带温宜来一趟,本宫托人给温宜赶制了一件百家衣,你带着公主过来试试,哪里尺寸不合适的还能再改改。” 这百家衣制作难得,所谓取百家之福,以佑孩子少病少灾,曹贵人简直受宠若惊,不掩满脸春光的得意样子。 而其他妃嫔看在眼里也是歆羡嫉妒的,哪怕曹贵人有个女儿,亦是比旁人风光不少。 晚膳前正是黄昏前天气凉了些许,曹贵人应邀来了桃花坞。 “自公主暑热后,嫔妾不敢丝毫松懈,眼下倒是精神了许多,都重了许多。” 皇后问起温宜近况,见公主安好,脸上亦是笑意浅浅。 “你一向是个机敏聪慧的,养育公主自然妥当,所以本宫同皇上也看重你。只是,眼下西北战事吃紧,可能连后宫都要缩减用度了,你晋升嫔位的事......倒是有些为难。” 皇后收回逗弄温宜的手,含笑看着曹贵人,语中却有几分肃然。 曹贵人立刻将公主递给了乳母,低声吩咐了句带出去哄公主玩,转头又微微低头恳切道: “嫔妾自然知道娘娘关怀之意,嫔妾只一心想为娘娘效力,这晋位分的事嫔妾可以再等等。” 皇后唇角的笑又深了几分,含笑徐徐道: “不过,本宫也同皇上商议过了,若是此次温宜周岁宴妹妹办的好,那必定是要嘉赏妹妹的。所以,这份恩宠,说到底还是要看妹妹自己了。” 曹贵人心头微动,她自然明白皇后说到办好是为何意。她甚至没有犹豫,低声依言道: “嫔妾见识浅薄,这操办宫宴的,也无甚经验,还望娘娘指点一番。” 皇后眼波流转,只朗声对一旁的剪秋道: “剪秋啊,将皇上新赏的茶给曹贵人尝尝。” *** 曹贵人带着公主前脚入了清凉殿偏殿,来不及歇息后脚又殷勤带笑地去了主殿。 “给华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妹妹倒是有礼,还有两日便是周岁宴了,妹妹看起来就喜上眉梢的。定是皇后送的百家衣十分合身了?” 颂芝正给年世兰仔细净手,听着华妃这句,倒是也侧目看了几眼曹贵人那虚情做作的笑。 “皇后娘娘体恤公主多病,求得这百家衣,嫔妾自是感激的。倒是眼下妹妹在宴上有了些新奇的点子,想请娘娘指点一二。” 温宜周岁宴的点子,年世兰自然一清二楚,她又似感兴趣的样子示意曹贵人继续说下去。 大致倒是和前世一般无二,前世自己因为丽嫔之事受牵连被冷落,凭借曹贵人的主意,一首《楼东赋》的确让皇上原谅了自己。 今生的她自然明白,就算没有《楼东赋》,皇上也会在适当的时候重新恩宠自己。 皇上的冷落和恩宠都只是和年家有关,倒是阴差阳错地,叫敦亲王的几句示好让皇上起了哥哥和敦亲王勾结的疑心。 但前世的曹贵人和自己万没有想到,原本对莞贵人的刁难却让她一舞惊人,更得圣心。 年世兰听着曹贵人的安排,面上甚是满意,朗声问道: “那你给本宫准备了什么点子?” 曹贵人笑着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了过来。 年世兰懒懒地伸手接过,打开细瞧,却是唐代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此诗是封常清出兵去征播仙,岑参便写了这首诗为封送行。 只是全篇强调行军艰苦,战争残酷,歌颂将军不畏险阻毅然出征的气节。 年世兰垂眸似是看了许久,她心中震怒,哪里不知曹贵人的险恶用心。 若前世自己与哥哥对皇上的多疑和忌惮后知后觉,才致年家败落。 那今生自己尽管未曾对温宜出手,曹贵人却是两世都用同样捧杀的法子,不断麻痹自己,看来曹贵人除自己之心不会再泯灭了。 第73章 弘历作诗求引荐 年世兰敛起眸中杀意,抬眼看向曹贵人依然带笑的嘴脸,缓声道: “本宫虽不通诗文,但这首诗的确惊心动魄、气势昂扬的,你倒是说说,让本宫吟诵这首诗何故啊?” 曹贵人笑意更浓了,她凑上前轻声道: “此次大将军西征,不正如唐朝将军封常清出师西北吗?此时正值战事焦灼,且近来频频有捷报传来,那娘娘更应该提一提前线艰苦,皇上更会深感大将军征战的辛劳,此诗恰巧能为年家的功劳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啊!” 年世兰听着倒是不禁轻笑出声,曹贵人一时愣住,明眸凝望着不敢再言。 片刻后,年世兰轻咳一声止住笑意,眉宇间是轻松闲逸的神情,她朱唇轻启,缓声道: “经妹妹如此一说,本宫才知妹妹是有大才之人啊,此诗甚好,定能讨得皇上欢心。妹妹有心了。你近日也累了,先回去陪公主吧。本宫再细细看几遍早日背诵下来。” “是,嫔妾为娘娘思虑那是理所应当的,嫔妾告退了。” 曹贵人许是长久未见,华妃面对自己如此轻松闲适的样子,见她丝毫不质疑且满意的神色,终于是放心地出门了。 年世兰清眸淡淡,依然是清逸浅笑的目光,看着曹贵人出走的背影。 低头凝眉又看着那首诗,将那张纸揉进了手心,那纤纤玉手指尖的寇丹,在烛光下犹如鲜血刺目。 入夜清凉殿的宫人便换了班,宋福休班便悄悄隐入了“霁月阁”。 “爷,曹贵人向华妃进言在公主生日宴上,让华妃献诗,是一首岑参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并且华妃甚是满意。” 宋福回禀完,弘历凝眉深思着挥手让宋福退了出去。 “赵喜,差人将此书送去清凉殿。” 斟酌一番后,他往书中夹了一朵野蔷薇,便递给了赵喜。转身又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赵喜再进门,见主子在写字,便上前伺候磨墨,不消片刻,弘历便写下了一首七言诗。 “赵喜,你觉得本皇子此诗作如何?” 弘历停笔,示意一旁的赵喜给点意见。 “主子,如今此举会不会太过冒头还不到时候?也不知道华妃会不会采用。” “年世兰处事谨慎,恐怕不会用那首诗作,只是为防万一,哪怕她不愿意用本皇子的诗作,但也算对她有个警醒。她是聪明人。” 弘历静立一旁,神情肃然。 曹贵人那首诗作全然都只歌颂了将军一人之功,而自己的这首却是称颂帝王英武之名。 年世兰再迟钝,她也能看出弘历的意思了。 哪个君王不喜欢被世人仰望如神只的,怎么能无视手下大将有功高盖主之嫌。 而清凉殿中,年世兰看着霁月阁的内侍送来的,那本自己从前给弘历的《单刀会》,一时诧异。 这无缘无故地,怎么又记起要还书给自己了,但想起上次这本《单刀会》是自己用来传话的,她心念一动,招手让颂芝将那书拿上前来。 她翻开那书皮,果然瞧见里头有一朵紫红野蔷薇,转头低声问颂芝道: “这园子里何处有这种野蔷薇?” 离咱们这倒是不远,在福海旁的太湖石假山旁就有许多,这花爱攀爬,那处倒是有许多。 “颂芝,替本宫更衣,选个不显眼的,陪本宫出去一趟。” 年世兰知道这是弘历要见她,虽然自己没有非见不可的理由,只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弘历虽时时送东西,偶尔带句问候的话,却从未提过要相见,或许是真的有事要见自己。 *** 弘历提前到了湖边,转头又吩咐赵喜道: “一会儿你叮嘱一下下头,想法子调遣守卫拖延一下,恐怕我这头不会太快结束。” 年世兰依旧携颂芝挑灯前来,她身着一袭紫色金线密织芙蓉花的薄纱旗装,款步行走间雅意悠然、大气温婉,却是不似往日那般,虽贵气也透着疏离的艳丽。 “给娘娘请安。”弘历上前恭敬问安。 年世兰微微打量一番,许久未见,弘历似乎又高了许多,俊美中也带着丝缕男子的稳重冷然。 “许久不见,四阿哥看着愈发稳重了。只是今晚忽然相邀,此举依然有欠妥当,这一次便也罢了,往后可不能再如此了。” “谢娘娘教诲,那日后弘历若有事相求,一定亲自登门,娘娘不躲着弘历便好。” 弘历听出她语中一番说教,却是顺着她的意思,又厚颜地打趣,倒是将前头两人的不快就此翻篇了。 “呵,你倒是脸皮厚,上赶着也不怕本宫罚你?” 年世兰被他这一逗弄,那绷着脸装长辈的腔调也松懈了。 “娘娘诚心待弘历,弘历若有错处,娘娘惩罚弘历自然也甘愿领受。” 弘历敛起笑意,天宇星光下,勾勒出他逐渐硬朗的轮廓,年世兰会意抬手让颂芝退后了几步。 “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本宫出手的?” “娘娘,后日便是温宜公主生辰,想必当日皇上心情必定十分好,弘历想让娘娘能以此诗为引,在众皇亲面前为弘历引荐。” 年世兰闻言静默不语,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嘲弄,又冷冷一笑道: “不知四阿哥要本宫如何引荐?您已经贵为皇子,莫非要本宫开口为你求个本朝的首位郡王?” 弘历自然意料年世兰定是恼怒甚至不屑的,但此时见年世兰侧过脸望着福海,脸上又是他不想见到的疏离漠然的神情。 弘历如星夜一般深邃的眸子微动,片刻后眉头微敛,声音清淡道: “娘娘定是十分不屑弘历此举的,只是弘历不求任何爵位官职。眼下弘历只想多得皇阿玛一丝关注,剩下的弘历会自己争取,不会给娘娘带来麻烦。” 年世兰神情不耐,自己原本说一句不愿意便可转头就走,但想起日后自己的计划,她却又犹豫了。 “把你的诗作说来一听。” 弘历见她眼底的犹豫,想着她没有直接拒绝自己,到底对自己还是硬不下心肠,念着诗作的声音又软了几分,透着温润。 第74章 夜夜流光相皎洁 年世兰皱着眉听完这首冗长又酸腐的诗作,不忍直言道: “本宫虽不通诗文,但你此诗作水准一般且一派阿谀之言。你皇阿玛是个务实的君王,你倒是说说他会注意到你不务正业、学业不精,还是注意到你为人钻营虚伪、阿谀奉承?” 弘历闻听此言抿了抿唇,忍住笑意,谁说年世兰不通诗文的,非但如此,她还十分了解皇上。 “娘娘,弘历作此平庸之作才是本意。” 年世兰原本一脸嫌弃不耐的脸倒是愣住,微锁着眉头,细细思忖着。 这四阿哥向来聪慧,这诗作哪怕是三阿哥也能作来,想来是故意为之了。那不惜求着自己,求得这露脸的机会是为何? “娘娘伴驾许久,想必十分了解皇阿玛,所以弘历此诗只为表忠心君王而已。并不在卖弄才情。” 弘历唇边含笑,眼帘微垂,语调是一贯的温淡平稳。 “你倒是乖觉,自觉如今不是你露头的时候,也不便说些旁的,以你的智谋,引起皇上注意之后,你的目的自然有法子徐徐图之。” 年世兰此刻终于是解开了心中疑惑,对这位四阿哥更是另眼相看了。 “弘历此举或许过于功利,娘娘若有不便也是无妨。” 弘历此举只为提醒年世兰那首西征的诗词不合适,而对君王歌功颂德才是上策,既然目的达成,这诗献不献的都不打紧。 “无妨,本宫会帮你,只要皇上会高兴,本宫做些顺手的事那也是本分。” 年世兰在心里早已飞快地盘算了一番,眼下战事虽未平,但很快哥哥就会大捷归来。 到时候前朝后宫都需要得力可信的人,未来四阿哥或许会是自己手中最关键的棋子。 “多谢娘娘,弘历日后定当报答娘娘此恩。” 事情说得差不多,两人正准备分道而别,赵喜忽然前来急切道: “娘娘,殿下,巡防的守卫来了,以防万一,咱们分头从小道回宫。” “小道是哪条路?” 颂芝神色慌张,四处张望并未见人影。 “赵喜护送颂芝姑娘,娘娘由我护送。” 弘历低沉着声音,简短地吩咐了一句,四人会意,便分头离开了湖边。 弘历引着年世兰一路攀上一条幽静的宫道,年世兰只觉这条小道曲折,宫灯也不如园中其它地方亮堂,怕是宫人往来所用。 走了一段幽暗的山间小道,两人在一处山间凉亭停下,年世兰不禁“啊”了一声,不由自主走向前,发现自己已经爬到了山顶的观景台。 “这里居然可以俯瞰整个园子,我还是头一次来。” 年世兰看着远山远水,脸上是吹面而来的细软夜风,脚下的宫殿缥缈悠远,那点点宫灯微闪,映在福海宽阔的湖面之上,随着水波摇曳犹如万灯逐流在水面之上。 而高远夜空处的明月,将这天上人间静静照亮,此时此刻这云梦幻境般的景色,让年世兰移不开眼。 她嘴角噙着最璀璨恣意的笑,眼中的流光却夺星月之华。 此时有细小流萤飞来,映亮了她娇美的侧颜,她惊喜地转头示意弘历,弘历回以温润浅笑,径自伸出修长骨感的手指。 年世兰会意跟着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她薄衣如玉,清眸淡淡,凝眸望着手指旁轻柔飞舞的萤火流光,如孩童一般虔诚地祈祷着能有流萤停驻在她的指尖。 而身旁的人,正侧目静静凝视着她,万千灯火,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却只有那人无心的一笑。 他们的手臂靠得很近,微微侧头看过去,两人手像是交叠在一起。 此时弘历的手像是被某种魔力控制着,他做出一个翻手向下,手背朝上的姿势,这样看起来他们的手仿佛交握在一起一般。 他定定地看着,心里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心中那一点妄念的种子似乎又在猛烈地滋长。 “弘历。”一只流萤落在年世兰的指尖,她小心收回手指,作势要递给弘历瞧。 她眼里是晶莹透亮的萤火微光,整个人似乎被一团暖亮的光芒包裹着,她就这般带着温暖和光明一步步靠近自己。 弘历只觉喉头发紧,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着,袖中的手指早已紧握成拳,心中那一股冲动似乎要被眼前人撩拨地呼之欲出,最后他终于忍不住地轻咳了一声。 那流萤受惊,飞离了年世兰的指尖,她眼中闪过一瞬的惊诧失望,抬眸与弘历对视着。 那微微上挑的眼尾带着一丝嗔怪,遇上弘历浓稠如墨的眸子却顿住了。 皎洁月色下,弘历长身而立,定定地望着自己,他剑眉斜飞入鬓,荧光煌煌地映照下他眼眸深邃,仿佛有万千星光在眸中流动。 年世兰心中莫名一慌,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她惊觉眼下两人情形尴尬,收敛起了笑意,正要冷下脸准备转身之际。 弘历却微微一笑,她的千回百转,深浅心事,撞进他的眼瞳里只余温柔,他一贯清冷温和的语调道: “娘娘有没有听说过有一个关于流萤的游戏。” 弘历神色一如往常,年世兰倒是稳下了心神,转头轻声道: “那是什么,说来听听。” 她绵软的声线被夜风吹拂而来,荡在弘历的耳边,漾在弘历心间激起一阵莫名的酥麻。 他喉头迅速滑动了一下,压下心中躁动,亦是轻声道: “若两人同时伸出手,先有流萤停在掌心的人便是赢了,那输的人就要满足赢的人一个愿望。” 那月光下野蔷薇花枝的幽幽暗影,在她莹白的脸上浮动,昏暗中的她似乎在笑。 “那便是你输了,只是眼下本宫并无什么愿望,待来日本宫想到了,再向四阿哥讨吧。” 年世兰倒是没把弘历提起的游戏当真,只当方才气氛一时暧昧古怪,弘历只是顺势扯些旁的让彼此不尴尬。 “好,此愿永远有效,娘娘切莫忘记。” 仿佛因为两人之间又多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弘历的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 这种感觉让他奇异而欣喜,那是在这深宫重殿间,只属于他和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75章 魑魅魍魉各肚肠 月色溶溶,山间雾气渐起,弘历解开玄色披风,顺势披在了年世兰肩头。 年世兰只觉肩头一暖,那披风甚至还带着弘历身体的温度,不待年世兰反应,那清洌松竹的气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兜头兜脑地将年世兰笼罩其中。 “山间凉寒,娘娘保重。” 弘历清冷低沉的声音却先一步止住了年世兰想拒绝的动作。 “多谢殿下了,眼下时辰不早,还是及早回宫为好。” 年世兰敛下心中莫名的不自在,那种自己无法控制,无法看清的情绪,让她隐隐不安。 片刻后两人走到了清凉殿的后院,弘历抬手轻轻扣了三下,颂芝便从里头打开了角门。 “娘娘,你可回来了。” 颂芝自然是等候多时了,不免焦急。 年世兰给颂芝递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匆匆走入了院中,却在颂芝合起院门的时候微微侧身,见弘历依然静立门口,向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 直至那朱红色的院门关上,年世兰才微微回神,随着颂芝走向主殿。 在偏殿转角处的连廊外,却意外碰见了赶在宫门落钥前,匆匆进殿的曹贵人。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微微愣神。 “给华妃娘娘请安,嫔妾忙着布置宫宴,晚归扰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年世兰拢了拢披风冷然道: “无妨,知道你忙着,本宫也是睡不着去后院走走罢了,你自去歇息吧。” 年世兰神情淡漠,说完转身便走向主殿。 那夜风侵袭而来,吹起年世兰肩头的风衣衣角,在洁白月色下,那金线密织的三爪蟒纹图样,却是暗闪着微光。 曹贵人愣怔了片刻,望着那披风表情甚是不解。 “娘娘,咱们也早些回去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曹贵人收回了视线,方才一念间的疑惑也抛诸脑后了,眼下没有比温宜周岁宴更重要的事了。 次日一早的桃花坞请安,皇后也是略略走了过场,便让各宫小主退下了,说是眼下温宜公主的周岁宴才是最紧要的,好让曹贵人专心安排。 这各宫抽调了人手,眼下皇后也出言力挺,此时的曹贵人倒是风光无两。 九州清晏的宫人往来不断,虽然各宫抽调了人手,显得宫室内拥挤。 但在曹贵人的分派下,倒也是忙中有序,有条不紊。 “槿汐,咱们宫中今日是谁去九州清晏帮忙?” 莞贵人刚回了碧桐书院,正和槿汐一起挑选着贺礼,准备提前去见一见曹贵人。 “回小主,是浣碧。” 莞贵人闻言放下了手中拿着的珠宝头饰,冷声又问道: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儿她向来躲的远远的,她是如何说的。” “浣碧姑娘说,这几日手头也没什么事,倒不如趁此机会,多和其他宫中的奴仆丫鬟走动,日后有什么不便的,也好混个脸熟。” 槿汐含笑缓声回话,莞贵人不满的神色亦是看在了眼里,近期这浣碧姑娘频频在皇上在的时候露脸,她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小主。 “这丫头,若再不一棒打醒她,怕是要被曹贵人吃干抹净了。” 上次曹贵人三言两语引得皇上怀疑自己的事,她还历历在目,此人心机阴沉狠戾,浣碧身份敏感,若不及早点醒那丫头,怕是不好。 说完,莞贵人又转头同槿汐道: “把皇上赏的‘蜜合香’拿来。” 槿汐眼眸微动,看来小主是要下本收一收这丫头了。 趁着午后各宫宫嫔小主大多在午睡,少了许多关注,莞贵人带着数件礼品不请自来地登门拜访。 “小主,莞贵人来了。” 音袖匆匆回殿,对着正在热聊的浣碧和曹贵人通禀道。 “妹妹莫慌,你去本宫的内室躲着。” 片刻后,莞贵人便被请进来殿中,两人一番客套,莞贵人便送上了贺礼: “姐姐瞧瞧,妹妹这些可还合用?” “妹妹,这些礼物实在太过奢靡了,姐姐我倒是不敢收了。” 曹贵人一瞧那数件珍玩首饰都十分华贵,即便是给公主庆生也贵重了。 “姐姐你这一拒绝,倒叫妹妹有口难开了,妹妹是有事相求姐姐呢。” “妹妹尽管开口,姐姐我哪有不帮忙的。” 莞贵人原来是有事相求自己,曹贵人倒是安稳了几分。 “姐姐知道我与安妹妹情同姐妹,虽然妹妹亲自将安妹妹举荐给皇上也可,但也未免落得个刻意之名。所以为长久计,若是在公主宴上,安妹妹能凭借歌喉让皇上青睐,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并且姐姐也有举荐之功,岂不是皆大欢喜?” 曹贵人不料又是一个借公主生日宴要举荐的,眼下这浣碧还没安排好,又来了安答应,她眉头微锁,似是十分为难。 “妹妹,倒不是姐姐不肯帮忙,只是姐姐我人微言轻,这宫宴安排也是头次料理,只怕到时候反而误了安妹妹。” 莞贵人哪里不知此事难办,她开口打断又朗声赞道。 “姐姐谦虚了,妹妹我既然开口,那定然是认准了姐姐的才能。便是瞧那九州清晏里人员分派有条不紊,布置地华贵大气便知姐姐有主事之能了。” 她浅笑着又从袖中拿出那蜜合香,华贵的珐琅掐丝锦盒,打开是一盒莹莹微光的香粉。 这种极为贵重的香粉,曹贵人便是从来只是听说过,便是见都未见过。 那打开的香粉,香气清幽,自带着华贵不凡的气息,曹贵人的眼光甚至都舍不得挪走。 “这一小盒蜜合香宫中就这一小盒,皇上都赏了嫔妾。说来也是妹妹想给姐姐赔罪,上次姐姐玩笑了几句,宫中便风言风语地说姐姐挑拨我和皇上,当真是让姐姐受了委屈的。” 莞贵人笑语晏晏,最后那一句却是让曹贵人心头一震回了神。 曹贵人看着眼前绝色佳人,不料也是个懂得拿捏人心的高手,她勾了勾唇,回以同样灿笑。 眼下是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惺惺相惜地对视,最终曹贵人还是含笑,心照不宣地点头应下了。 第76章 粉墨登场盼宫宴 “娘娘,午后莞贵人带着贺礼去了偏殿曹贵人处,像是送公主贺礼的。” 待年世兰午睡起身,颂芝在一旁伺候着妆发,周宁海入殿向华妃回禀道。 “前脚浣碧跟着入了殿,后脚莞贵人也去了,办一场周岁宴,曹贵人的门庭倒是比本宫这儿还热闹了。” 懒起画蛾眉,午睡起身的年世兰自有一副慵懒蹁跹之感。 “对了,周宁海,给隆科多大人府上的帖子是否送过去了?” “回娘娘,昨个儿内务府排班,正好差了咱们翊坤宫的人亲自送去了,特意送到了隆科多妾侍四儿的手中。” 周宁海的声音带着莫名的阴沉之感。 “很好,这位四儿当真是个妙人啊,把持着这位国舅爷的后院许多年,还真是想亲眼一见。” 华妃拿起手边的紫藤花绣样的团扇,轻摇掩面浅笑,眼里满是兴味。 *** “浣碧妹妹,想必你也听到了,眼下莞贵人如此相求,姐姐我一心想替你寻个露脸的机会也为难。” 当浣碧在内室听见甄嬛竟拿出了蜜合香,就为给安答应牵线,她嫉妒地扯着帕子,眼里满是不甘。 此时见曹贵人一脸为难,她也甚是失落的,毕竟自己再好也不过是个丫头片子而已。 “既然如此,奴婢也不好再让曹贵人难做的,来日方长,贵人不必为难。” “你如此懂事大方,姐姐我当真为妹妹不平,那安氏容貌普通,性情寡淡,真是半分都不及妹妹,莞贵人当真是怀璧不识。” 浣碧只得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一脸的垂头丧气。 “不过妹妹眼下既然帮姐姐布置宫宴,那你便想些新奇法子,只要皇上注意到妹妹巧思,凭着妹妹的聪慧,想必皇上自然会另眼相待妹妹的。” 曹贵人一早便得知,这浣碧身无长处,迟迟未安排倒是真的为难,眼下倒是顺势而为,一来拉近了浣碧,二来凭她那几分见识必定也激不起什么浪花。 总之只要离间了莞贵人主仆之间的关系,那她也痛快几分。 至于安答应,倒是如莞贵人所言,若她此举当真能哄得皇上欢颜,自己作为媒人,在皇上那也是能得些好处。 “那奴婢勉力一试,多谢曹贵人为奴婢筹谋。” 浣碧应下,毕竟机会难得,总比没有的好,倒是不妨一试。 入夜时分,浣碧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了碧桐书院。 “小主,这个时辰你不是该沐浴了吗,怎么还在院里呢,也不怕蚊虫叮你。” “见你迟迟不归,我便在院中等你,给你留了冰酥酪,吃了便早些休息吧。” 莞贵人见浣碧进来,原本想试探几句,但话到嘴边见她疲倦的样子还是缓声宽慰了几句。 只是浣碧身上那独属于蜜合香的气息,到底还是让她心里发涩。 主仆俩相携着一同入殿,流珠也迎了上来,她笑呵呵地上前朗声道: “你可回来了,小主担心你累着,给你留了好些好吃的呢。” 浣碧眼圈一热,白日里那颓丧之态也一扫而空了,又笑着和流珠斗起了嘴。 “你就知道吃,小主给我留的,你倒是惦记。” “哎呀,是谁说想吃冰酥酪的,亏我还求着小主今日做了留给你,早知道我就该把你那份吃了,你这黑心的丫头。” 流珠说着,作势要抢那碗冰酥酪。 浣碧却是因为那“黑心的丫头”几个字急了眼,边捶打着流珠边笑骂道: “你才黑心呢,你都想吃了我的酥酪。” ...... 一旁的莞贵人静望着两人吵闹的日常,不禁含笑暗自喟叹,自己想护着这两个蠢丫头的心意更坚定了。 “小主,您让奴婢送去给安答应的东西,安答应收下了。” 佩儿入了殿中,向莞贵人回禀了差事。 “好,我知道了,你便下去吧。” 浣碧听在耳中,脸上满是吃味,又送东西给安答应,真是亲如姐妹。 “小主挑的那些衣裙首饰甚是好看,想必安答应定是很喜欢。” 流珠又在一旁搭话,浣碧忍不住又问道。 “小主是又给安答应送东西了?” 莞贵人倒是没有接话,流珠的快嘴倒是凑上前道: “是呢,明日安答应要清哥一曲,小主特意给安答应送去了鲜亮的首饰衣裳,可好看了。” “哦,原来是这样。” 浣碧放下了手中的冰酥酪,倒是没了食欲。 *** 次日一早整个圆明园便热闹了起来,入宫赴宴的都是皇亲贵戚,男宾一般都在前头陪着皇上,不是谈论诗词就是切磋一番骑射。 而家眷都是入了后宫,按规矩先给皇后娘娘请安。若有相熟的其他妃嫔,女眷也是会提前拜访的。 李四儿身为妾侍,却也是随着隆科多入了圆明园。 她身为妾侍却常年欺压正妻,这在一众京城贵妇圈里也是有名的,只是碍于她的夫君威望,表面上这些皇家贵胄的命妇都是不待见她的。 这李四儿报上了名号,皇后倒是脸上也微愣了,但唇边的浅笑虽然还在,但不免带着些尴尬。 曹贵人端坐一旁,立刻感觉到身旁一众命妇的窃窃私语,她不解地看着来人,是个妖娆的小妇人。 待听闻是隆科多的妾侍,她亦是脸色微沉,华妃拟的名单她便是看过的,只是自己不了解这些朝廷命妇,倒是半点没注意到不妥。 她李四儿向来得宠,虽然颐指气使、目中无人,但自然是有些眼力见的。 在皇后这走了个过场,便道要去拜访一下华妃娘娘就告退了。 “皇后娘娘,今日公主周岁宴,的确场面宏大,连李四儿也来了?” 说这话的倒是五爷的侧福晋刘佳氏,她虽为侧室,但因为福晋他塔喇氏因病早逝,虽一直没有被扶为福晋,却是与五爷夫妻恩爱。 “倒是让各位妯娌姐妹的见笑了,说起来本宫身子前阵子不适,这帖子名单都是华妃拟了纷发,想必华妃妹妹也是为了让宫宴热闹些。” 五爷夫妻俩都是一路性子,皇后倒是十分喜欢这位直爽的弟媳。 更重要的是,这位弟媳虽为侧福晋,但与王爷却是真正举案齐眉的夫妻,这令曾经同为侧福晋的皇后十分看重。 第77章 众人心事各纷纭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臣妾李氏见过华妃娘娘。” 李四儿初入后宫,入了这华贵雍容的清凉殿倒是叫她心下暗叹。 “夫人快请起,颂芝上茶。” 华妃从主坐望过去,这位李四儿的确长相娇美,举手投足间却是轻浮失礼,这气质倒是隐隐觉得熟悉。 “谢娘娘。” 李四儿很快起身,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含笑看向了年世兰,眼中不掩惊艳钦羡之色。 “娘娘果然国色天香,气质华贵,不负外面说娘娘姿容是八旗翘楚的传闻。” “夫人谬赞了,传闻怎么能全信?今日一见夫人貌美又能言会道,难怪夫人是隆科多大人心头所爱呢。” “外头那些闲言碎语,臣妾从不挂怀于心,毕竟咱们都是女人,谁才是男人心中所好,自个儿最清楚。” 李四儿自然听出华妃言外之意,不过是如外界传闻一般,自己欺压正妻,手段残酷,那又如何呢? 事实证明,自己就如眼前这位华妃娘娘一般,虽为侧室,但却是丈夫最宠爱的女人,哪怕与正室相抗,男人也是会睁一眼闭一眼。 “夫人此言甚是合本宫心意,颂芝,将本宫的备礼拿来给夫人带回去。” 华妃拿起茶盏,掩不住唇边的浅笑,暗自瞧着这位李四儿看着那珍玩首饰两眼放光的样子。 “娘娘当日下帖子的随礼已经够丰厚的了,眼下怎好再收娘娘厚礼呢?” 李四儿嘴上虽推拒,但手却是十分诚实地摸了摸那些华贵富丽的首饰,若是自己带上这些顶级钗环出去应酬,那些官家命妇小姐不得都眼红死了。 “夫人此话是过谦了,这些都是本宫哥哥送来的一些寻常赏玩之物,难得夫人看得上眼。” 李四儿这么一听倒是心下犯嘀咕,说起来眼下自己夫君有从龙之功颇有威望,且是当今太后的表哥,连皇上都要称一声舅舅。 比那年羹尧一介武夫的身份不知贵重多少,可自己哪里见过这么些好东西。 更何况这华妃娘娘奢靡成性的名声京中也是家喻户晓,想那年羹尧如今平定西北的差事有多肥了。 李四儿掩下眸中吃味神色,含笑收了下礼。 她举杯品茶之际,抬眸远望,见年世兰身着妃子华贵的制服,鬓发斜插着金丝镶嵌珍珠的七尾凤鸟金钗,就连那花盆底鞋面上都用宝石装饰。 那高贵华美,神色傲然又矜贵的模样,让李四儿满眼羡慕暗叹。 眼看着宫宴即将开席,年世兰又整理了一番妆容,拿起手边昨晚弘历递给自己的诗作,不免又暗自思量了一番。 自己原本也不准备用曹贵人的那首诗,弘历此诗作倒是十分巧。 不知是他是真的有心引起皇上注意,才作此拍马奉承的诗。 还是真的与自己想到了一处,眼下哥哥之功已引起前朝几位大人的议论,实在不适合再惹得过多关注。 她轻捏着那轻薄的纸张,脑中盘桓着疑惑,细想起与弘历数次遇事,他的行动似乎总能暗暗配合着自己,或许是两人目的统一,无意间促成吧。 年世兰坐在高抬辇轿之上,脑中闪过许多片段,一时犹如置身于浓雾之中看不清全貌。 *** 九州清晏四畔雕镂阑槛,玲珑莹彻。丝竹管弦乐声从湖面的水阁上传来,声音清亮悠远又少了嘈杂。 这宫宴的场面的确精致又贵气,帝后相伴步入主座,一众皇亲贵胄行礼之后,皇上便示意开席了。 胤禛今日心情不错,频频环顾周遭对今日宴会的融洽气氛甚是满意。 正举杯欲饮,却闻见丝缕清新荷花香气,他停杯转头,见身后花架上竟是扁平浅底宽口的青瓷花盆。 盆中以剑山为底,将荷叶、莲蓬及半开的荷花插入水中,高低错落、亭亭玉立之态甚是有意趣。 可见插花之人心思细腻富有雅趣,胤禛见那水面的朵朵荷花,倒是忽然闪过年世兰沐浴在片片荷花花瓣的场景,他眼含笑意向曹贵人道: “曹贵人用心了,这荷花插花之作甚有心意。” 浣碧手持酒壶的手微微收紧,没想到皇上当真注意到了自己的插花之作,心下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欣喜。 “皇上谬赞了,臣妾哪里有如此巧思,这还是莞贵人宫里的浣碧想出的点子,这浣碧姑娘当真是莞贵人调教的人,心思绮丽富有雅致。” 胤禛对那荷花如此称赞,倒是也出乎了曹贵人的意料,她哪里能错过这个机会,几句话便把浣碧抬高了不少。 而莞贵人也是没有意料到浣碧的小聪明,都能引来皇上和曹贵人如此青睐,正想起身替浣碧说几句。 而浣碧此时心绪激荡,早已出列匆匆跪地,语中带着急切的欣喜颤声道: “奴婢多谢皇上夸赞,奴婢原只是想着把荷花放置水面之上,犹如花盛开在湖面,更好看些。” 胤禛倒是对浣碧有几分印象,他朗声道: “很好,人长的秀丽,心思也好,的确是莞贵人调教出来的人,赏!” 莞贵人迎上皇上的视线,起身福了福: “浣碧巧思能入皇上眼,便是臣妾没有白调教,皇上过誉了。” 胤禛点头应下,却是又转头向年世兰道: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朕想起华妃甚是喜欢这荷花的,那这圆明园的荷花朕便都赏你了。” 年世兰正一旁瞧着这几人如何应对,看得正觉有趣,却不料皇上倒是提到了自己。 她转头对上胤禛的视线,却是一脸懵,不知自己何时说过喜欢荷花了,却见胤禛举杯对敬自己,眼神和嘴角是一抹不可察觉的戏谑。 她迷蒙着眼,喝下了酒,忽然想起那晚她睡着在散满荷花的水中窘态。 那刚吞下的梨花白酒,还未尝出什么滋味,那脸却是热热的烫起来。 胤禛低头放下酒盏,掩去一丝勉强压下的笑意,将方才年世兰那一幕娇羞迷蒙的样子看在了眼里。 年世兰自然反应了过来,在如此重大的场合,胤禛竟然还有心思戏弄自己。 她轻咳了咳,似是有些恼意,便也起身举杯回敬胤禛道: “这浣碧姑娘既能想到以荷花插瓶,想必更喜欢荷花,皇上也赏她些吧。” 这浣碧刚退回到莞贵人身旁,却不料又被人提及,她一时慌乱,正欲回话,却听皇上又道: “浣碧朕已经另赏了,华妃若有心,便自行恩赏吧。” 两人更唱叠和,犹如无人之境,倒是让一众妃嫔眼热,便是莞贵人都黯然了几分。 第78章 冷眼相看似故年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莞贵人饱读诗书,自然是知道这首《咏同心芙蓉》的,那是一场花开并蒂,两情相悦的美好情事。 她纤白的手举起手边的玉盏,咽下那清甜微辣的梨花白,才压下心头涌起的一抹酸涩。 同样在对面皇子席位的弘历,亦是举杯尽饮,眼中难掩落寞。 许是殿内闷热,莞贵人连饮两杯,这酒劲也上来了,便去偏殿更衣了。 而上首的三阿哥微微侧目,倒是不知这四弟是什么时候学会了饮酒。 他亦是好奇地也举杯轻嗅尽饮一杯,最后又微微皱眉吐舌,是一如以往的难喝,不知四弟是怎么喝的下去。 而他放下杯盏刚一抬头,对上了对面自己额娘嗔怪的目光,又乖顺地放下了酒盏。 皇后端坐皇上一旁,亦是含笑静望,眼中不免几分失落,明明自己才是与皇上平起平坐的皇后。 而皇上仿佛从来只给华妃脸面,她伸手又端起金杯酒盏,轻声浅笑道: “众妹妹自然都是才貌双全的,今日公主周岁宴,还望各位妹妹能沾着点曹贵人的福气啊。” 众妃嫔齐声谢恩回敬帝后。 “都坐下,坐下,今日是家宴,众位都是朕的手足亲眷,不必拘礼。” 一时间殿内丝竹和鸣,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莞贵人也醒酒更衣归来入座了。 此时殿外一声通传,年世兰停杯静望着入殿款步而来的端妃。 相隔一世,年世兰看着这副身躯这张脸依然是平和不起来。 无论如何,自己那个孩子到底死在了她手上,更何况还有前世那场送了自己命的大火。 年世兰面若寒霜,整个人被冷然的戾气包裹,那微挑的长眉衬得那微红的眼,仿似藏身暗处凝视狩猎的凶兽。 那样的面目,是弘历从未见过的嗜杀冷厉之态,让他暗自心惊,他是知道端妃与年世兰之间仇恨的,想必她是太在意那个孩子了。 想到那晚流萤微光下的年世兰,眼前的年世兰居然让他感到的只有莫名的心疼和怜惜。 或许她如自己一般,幽恨暗生却无法化解。 年世兰正想再饮平复心中恨意,却注意到端妃见到莞贵人那一瞬的愣神,很快端妃似觉自己此举无礼且突兀,又朗声道: “皇上又得佳人了。” 接着便是皇后轻笑冷然地对端妃道: “妹妹常年累月不见生人,所以,还保留着当年的眼光呢。” 年世兰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人神色,皇后这话说的皮里阳秋,那看向端妃的眼神亦是冷冽讳莫如深的。 而端妃最后虚浅一笑,躲闪了皇后的视线,并未接话。 年世兰抿唇思忖,前世的她是从未注意到两人言行刻意,似有弦外之音。 她暗自冷笑,看来前世的自己身为这一场大戏的戏中人,到底是未看得清这些藏身暗涌之下的盘龙卧虎。 年世兰放下酒盏,不顾皇上那头与端妃寒暄着陪嫁不陪嫁的事儿,她含笑曼声打断道: “皇上,今日歌舞正盛,到场的清贵名媛不少,曹贵人亦是准备了许多助兴的点子,皇上可要一观啊。” 胤禛的视线被年世兰轻易引过去,端妃脸色微冷,又轻咳几声坐下了。 而胤禛却是未察觉一般,又顺着华妃的话头问曹贵人: “曹贵人,你倒是说说你准备了什么新奇的点子。” 曹贵人殷勤上前,一番介绍,由曹贵人指名各小主后,再抓阄表演。 待皇后一幅大气的“寿”字完成,端妃又称身子不适告退了。 众人倒是没有被扫兴,待曹贵人又抓阄朗声道: “下面由莞贵人作惊鸿舞一曲。” 年世兰只觉意兴阑珊,此情形倒是与前世一般无二,莞贵人被众人架上台欲作惊鸿舞。 而安答应和沈眉庄一个伴奏一个伴唱,也是出乎了事先的安排,安答应最初准备的歌谣倒是没机会再唱了。 这临时拼凑的歌舞节目也只是看的过去,片刻后,果郡王那一曲救场的《凤凰于飞》终于响起。 莞贵人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眸含春水清波流盼,轻风带起衣袂飘飞,那回眸一笑万般风情萦绕眉梢。 胤禛沉静幽邃的眼眸里似有一丝波动,随着莞贵人身姿舞动地越来越快,流光飞舞间,她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又若灵似仙,仿佛那梦中人从梦境中向他走来。 那种含情注目、痴迷又沉浸的神色是年世兰从未见过的,举杯又饮掩去心底冷笑。 一舞毕,众人皆惊叹于莞贵人之惊鸿舞。 皇上龙颜大悦,随口赏赐了伴唱伴奏的沈贵人,又亲自赐座莞贵人于自己身侧,而安答应与沈贵人只得暗自退下。 这期间虽有如敦亲王、曹贵人等一二挑拨之语,也被皇后出言一一压下。 年世兰知道此时皇上眼中都是莞贵人,皇后自然又是为了讨喜力挺,倒是回怼地曹贵人脸上一阵青白。 曹贵人不料皇后娘娘倒是偏帮了莞贵人,一时倒是有些意外。 不过幸好眼下还有华妃吟诗的节目,倒是可以立马转移众人关注,想来皇后也不会再给自己挑刺了。 “皇上,这莞贵人之舞让我等真是开了眼,这最后一张抓阄是华妃娘娘的,嫔妾也甚是期待呢。” “那你抓来便是。”皇上此时兴致也高涨了,放下酒盏朗声一笑。 “罢了罢了,臣妾哪里有什么才艺可拿的出手的,便是一早找了曹贵人走了后门,臣妾自然也是有备而来的,颂芝。” 不待曹贵人抓阄行令,年世兰倒是主动献礼,她让颂芝把弘历的诗作呈上,又缓缓朗声将那诗吟诵出来: 独行三百六十日, 一骥乘风破长天。 千年史册耻无名, 一片丹心报天子。 圣主如天日正明, 千里干戈复岁平。 群峰不过脚下物, 天下谁人不归心。 第79章 治乱无穷如纠缠 胤禛低头拿着那手写的诗作,一看便知是弘历的字迹。 近来他偶尔去上书房,也是见过弘历那一手流畅圆滑的字,虽不如大家般笔势刚劲,却是独有一番恣意畅快之感。 正如此诗作虽平庸,但贵在立意极好。 胤禛朗声一笑,拿着那诗作放置案几之上: “好!甚好!‘圣主如天日正明,千里干戈复岁平。’我儿揆时度势,见识不凡。” “儿臣拙劣之作,竟不知会被娘娘拿来献礼,儿臣不才,文采寡淡,让皇阿玛见笑了。” 为避免旁人以此事诟病年世兰有扶持皇子之嫌,弘历巧捷会意地起身接下话头。 “朕瞧这一手的字,也就属你了,此诗甚好,深得朕心,苏培盛找人将这诗作誊写装裱起来。” “皇上,臣妾身无长处,只好假借考验四阿哥功课之名,让他作诗一首赞誉皇上功绩,臣妾虽不通诗书,但好坏还是会分的。” 年世兰凝眸含笑,那神情娇憨又真挚,是皇上一向喜欢的直抒胸意之态,三言两语倒是哄得胤禛舒心开怀。 而众人听罢这诗作,皆是五味杂陈,神情耐人寻味。 便说那齐妃一脸不屑,甚是反感这四阿哥次次阿谀奉承的嘴脸,什么好诗,比起三阿哥那是差远了。 而曹贵人抱着公主端坐着,一时倒从主角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她更是不料华妃临时竟然换了诗作,一时心乱无主。 怪不得那晚深夜华妃会披着三爪蟒纹的披风,想来是去寻了四阿哥换了诗作。 只是华妃此举到底是因为生了疑心才换了诗作?还是存心想帮扶四阿哥呢? 她心绪繁杂,却隐约感觉有道不善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回望过去,却见皇后掩袖抿唇,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 她心惊暗颤,皇后是在责怪自己没有办成最关键的事儿,那自己晋升位分的事定然是不成了。 她垂眸闭眼暗自在心中咒骂了一句,又硬着头皮起身含笑道: “四阿哥此诗的确气势恢宏,‘千里干戈复岁平’不正是说年将军此次千里西征平叛吗?想必四阿哥定然是了解战局,又知年将军威震四海的,岂非年后皇上就能等到好消息了?” 年世兰不料曹贵人这贱人,还真是有些嘴皮子功夫。 此诛心之言不但扯出哥哥军功甚高,又攀扯出弘历议政之嫌。 年世兰气极刚想起身辩解,对面的弘历却是快一步起身作礼,不卑不亢冷声道: “儿臣此作皆由太傅前几日说到,《谏太宗十思疏》有感而发所作。儿臣熟读此篇亦是深领文意,更能体会皇阿玛为天下之主的辛劳不易和建立的不世伟业。此诗作是儿臣私下所作,却是儿臣一番真心实意。” 弘历说罢又转头直视曹贵人,低沉冷厉的语气不似从前青涩,更有皇子威压。 说到底,曹贵人一介小主到底是奴才,而弘历身为皇子大小亦是主子。 “曹贵人此言倒是别有深意,不说眼下战事如何,弘历根本不得而知。就凭华妃娘娘料理后宫以来,便减少宫中开支亦知前线战事胶着,年大将军自然是有功之人。倒是曹贵人耳聪目明,在内宫也知将军威名。” 弘历出言便称曹贵人,早已点名了她作为后宫妇人的身份,又直言她胆敢提起战事,岂非犯了大错。 胤禛在上头虽是靠着椅背似是含笑惬意,但那犀利的目光还是在几人面上扫视而过,却是未曾出言。 而皇后在一旁早已察觉皇上不悦,她敛起笑意,跪地肃然沉声道: “皇上,曹贵人言语有失,自当受罚。只是后宫女子闲来无事,华妃也是偶尔会说些年将军一些战场趣事,咱们妃嫔也都是听个乐,却是半点不敢涉政的。” “是呢是呢,臣妾也时常都听说年大将军英武非常呢。”齐妃出言自然是为皇后附和。 皇后这一跪,神情恳切帮曹贵人求了情,又指出曹贵人道听途说地都是出自华妃之口,而宫中听过这些话的大有人在,并非空穴来风。 年世兰跪地咬唇,眼中闪烁着噬人的狠戾,她手指紧扣几乎要掐破皮肤。 此时敦亲王却起身脸红气粗地朗声道: “皇上,华妃娘娘伴驾多年,与皇上恩爱非常,也从未有过什么大错。若是有个言语不妥的,也请皇上原谅娘娘。” 年世兰心中喟叹一声,为何今日敦亲王还是跳出来为自己辩解了,她闭眼只觉心中疲倦无力。 而皇上更是敛起笑意,捡起那翡翠手串在手中把玩,正欲开口之际。 “皇上,臣妾李氏虽身份低微,但从来是个赤诚之人。华妃娘娘之用心臣妾感同身受,兄弟在外征战,哪有不牵挂的道理,请皇上体恤华妃娘娘。” 这李四儿因为是隆科多侧室,座次“凑巧”也分得很靠前,皇上斜眼瞧她,神情冷沉带着哂笑。 这个李四儿原本是隆科多岳父小妾,两人暗通款曲凑成一对,后又苛待正妻,行迹恶劣。 说一句“臭名昭着”都不为过,隆科多竟然如此无礼,还公然将这样的女人带到宫宴之上。 不仅如此她还竟敢口出狂言,替华妃求情要干涉皇帝裁决。 这到底是这女子无知至极,还是隆科多私下授意? 她这一席话出,不说身旁几位王爷诧异,就是连隆科多都意外不禁满脸疑惑。 自己明明与年羹尧互相看不顺眼,自己的夫人怎么还帮华妃说上话了? 而华妃灰败颓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放松。 这李四儿一番维护自己的话正及时,正是乱了在场人的视线。 想必眼下多数人都只会觉得方才一众人的争论,或许真的只是在就事论事。 皇上更是唇角微扬,满眼兴味,这场面他还当真看不太清了。 这明明只是一篇自己儿子写给自己拍马讨好的酸诗,倒是诈出这满宫里如此多虚与委蛇、各怀鬼胎的人物。 这水虽然浑了,但水里的鱼也都憋不住都快浮出水面了。 “罢了,朕说了,今日家宴,大家不必拘束,都起来起来,歌舞都继续。你们这一搅和,朕都忘了封赏了。苏培盛,赐四阿哥白银百两,白玉镶珠祥云玉佩一对,文房四宝一套。” 这一番不多不少的赏赐,已经足以表明胤禛的态度。 接下来虽宫宴重开,丝竹歌舞升平,但每个人都仿佛戴着假面,谁也看不清这浮华背后掩盖了多少爱恨情仇。 第80章 口蜜腹剑搬是非 繁华落幕,一场热闹散去。众人怀揣心思各自依次散去。 “皇后娘娘,今日也累了,早些回宫吧,奴婢给您按按头。” 剪秋在皇后一旁随侍,见皇后眉头紧锁,便知今日宫宴不顺,娘娘定是十分伤神。 “这曹贵人心思太多,自作聪明以为自己能八面玲珑,倒是中看不中用。” “那娘娘今日为何又为她求情呢?随她遭皇上厌弃岂不是好。” 剪秋似是不解,又多问了一句。 “为她求情也是为了攀扯华妃议论军情而已,她如今立场不明,虽比丽嫔聪慧,却是太有主意了些。” 皇后一时烦闷,无意逛着不觉走到了湖边,便遇到安答应正携侍女在湖边赏景。 这安答应今日一展歌喉,却只得皇上一个“赏”字,想必也是郁闷难解。 “小主,您瞧那荷花许久,要不要奴婢给您采来?” 宝鹃知道小主苦闷,便伸手想采一朵荷花宽慰一番小主。 “别,这满湖的荷花眼下都是华妃娘娘所有,我怎好随意攀折呢,咱们看看便罢了。” 安答应及时出声制止了宝鹃,想自己虽为小主却无宠不说,就连自己喜欢的荷花都不属于自己,不禁黯然自苦。 皇后缓步而来,听着安答应如此一说,倒是露了几分欣赏。 “安答应清新如碧玉,温婉亦可亲,本宫瞧着这荷花与你正相配。剪秋。”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臣妾失察不知娘娘在此,望娘娘恕罪。” 安答应霍然回神,转身见皇后仪驾,小心翼翼地问安,举手投足间一丝不苟甚是恭顺。 “安答应请起,无须多礼。” 皇后见此女虽胆怯,但言谈举止却十分规矩守礼,这等尊卑分明又有自知之明的人,才是最合自己心意的。 而得了授意的剪秋早已折了数朵荷花,递给了宝鹃。 安答应眼中不免有一丝不安,她软声细语地又道: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蒲柳之姿,哪里配得上荷花之名,华妃娘娘高贵美丽才不负荷花盛名。” “安答应心安便是,皇后娘娘既然金口,那自然赏得。” 剪秋倒是出言又宽慰了一句。 安答应这才惊觉自己只顾守着规矩醒着神,却忘了此花眼下是皇后所赐,皇后自然是有权赏赐的。 她脸色一时窘迫,倒是自己忽略了。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嫔妾十分欣喜。” “起来吧,乱花渐欲迷人眼,什么人配什么花,本宫还是看得出来,安答应方才看着荷花出神,想必是十分喜欢荷花吧?” “皇后娘娘细微见着,嫔妾看着荷花便想到了江南,一时有感。” 皇后这一句对自己的肯定,倒是让自己宽慰了不少,言语不再板正多了几分亲近。 “哦,那安答应倒是说说,本宫也很是向往江南美景呢。” 安答应神色轻松了许多不想皇后娘娘如此亲切,她含笑温声道: “这个时候正是江南开始采莲的时节了,嫔妾便是想起那《采莲曲》。” “看来安答应倒是如江南美人一般多才,擅长小曲,倒是十分有雅趣。只是今日妹妹一曲歌喉虽好,但莞贵人之惊鸿舞的确惊艳,倒是让旁人都忽略妹妹歌声了。” “莞姐姐舞技精湛,嫔妾自然不敢与姐姐相提并论。” 安答应是知道莞贵人为安排自己清歌一曲,亦是给曹贵人送去了厚礼,只是不巧,莞姐姐抽中了《惊鸿舞》,自己自然是要帮着莞姐姐的。 “也是,也怪曹贵人,非要用抓阄行令的法子。倒不如大家依次演来,安答应也不必落得个陪衬了,当真可惜。” 剪秋适时又‘安慰’了几句,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安答应笑着未接话,似乎略有所思。 “好了,本宫先走了,想来莞贵人也换下舞衣快出殿了,你们住的近倒是可以结伴而行。” 皇后无关紧要提了一句,安答应倒是折返回去,准备同莞贵人一起回宫。 此时莞贵人与曹贵人一同出殿,两人含笑交头相谈。 安答应在远处宫道上远远瞧着,一时止步犹豫,两人相伴而行,似是娓娓而谈的样子。 “小主,说起来今日曹贵人的安排,着实为难了一把莞贵人,怎么此时两人还说说笑笑的?” 宝鹃似乎比安答应更疑惑,只是这问题,安答应自己又怎会清楚? *** “妹妹想问曹姐姐一句,那张写着惊鸿舞的纸条,是一直握在姐姐袖子里的吧?” 莞贵人含笑说起抓阄之事,见曹贵人但笑不语似是默认了,又淡笑说道: “所以妹妹今日一舞,竟是姐姐为我注定的呢,姐姐有心了。” 曹贵人自是揣着糊涂一脸无辜道: “妹妹说什么?姐姐倒是听不明白,不过歪打正着地,倒也不负妹妹所托,安答应不也献歌一首了吗?姐姐我若有做的不周全的,妹妹可别怪姐姐。” “今日盛宴,姐姐安排地体面又盛大,也是让妹妹开了眼的。想必皇上对姐姐也会赞赏有加,若姐姐有需要,便支会一声,妹妹定然会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以报姐姐今日之恩。” 不待曹贵人出言,莞贵人便倾身行礼径直告退了。 曹贵人愣在原地,咬唇咽下了这句威胁之语,只是眼下她得罪了两宫娘娘不说,连皇上也心存芥蒂。 一时间自己从满宫瞩目的宠儿,成了四处碰壁的小丑。 倒是也顾不得莞贵人这点闲气了。 “小主,你如此一说岂非让彼此交恶了?曹贵人也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浣碧在宫宴上随侍,今日的宫宴虽看似热闹,却也藏着算计。 便是莞贵人的惊鸿舞,众人施压下,莞贵人进退两难。 若不是有果郡王及时出现,就差点让皇上失了颜面。 这后面又因为华妃献诗引出各方辩论,不叫皇上生气那都是皇上给面子了,哪里还会夸赞曹贵人呢。 她虽然不懂朝政上的弯绕,这场宫宴历经了数场风波她还是看得清楚。 “如今她如芒刺背皆是自作自受。我今日这一番话,只是告诫她眼下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否则我也不介意做一回落井下石之人。” 莞贵人说着,又凝眉板正地看了一眼浣碧道: “你倒是很替她着想。” 浣碧心虚挤出尴尬浅笑道: “奴婢只是觉得大家都是小主,互相交好或许最好,是奴婢失言了。” 第81章 朝秦暮楚入死巷 而另一边隆科多携李四儿在回京城的马车上,为着今日李四儿的一句进言,隆科多已经数落了李四儿一路。 这李四儿向来骄纵又会折腾,一边委屈地流泪,一边诉苦: “你以为我想拍华妃的马呢?我说起来也是你吏部尚书的夫人,可是宫中那些娘娘小主的,哪个看得上我。也只有华妃娘娘给我脸面,得了那丰厚的赏赐出宫,我也才有了几分脸。呜呜呜......” 隆科多一时无言,他自然知道自己后院之事一向为人不耻,李四儿受此委屈也是意料之中。 “那你可知我与年羹尧向来政见不和,华妃既然恩赏,咱们可以再给她回些礼,还了人情便好。你倒是胆大,置喙起了皇上家事,何况,还涉及前朝呢。” 说起那赏赐这李四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抬头抹了下脸,扯着尖利的嗓子道: “你还礼?你也不看看人家都赏了什么,便是那珍珠,虽不是东珠,但却赏了一斛之数。还有那赤金累丝嵌红玛瑙头面一送就五件式的一套,就是我日常买也买不到那样式儿的。别提什么布匹缎子了。你也不想想,你顶个国舅的名头,哪里有年羹尧的进项多......” “你说什么?这华妃上次下帖时的赏赐就过了,还以为她就装相,却不想出手真就如此阔绰?” 隆科多听着这礼单,着实也是吃惊,照这个赏赐,那年羹尧胆子不知比自己肥了多少。 “虽说是皇上家事,但你是皇上舅舅......都是亲眷,怎么不能谈论家事了?再说他敦亲王都说得,我如何说不得了......” 后面李四儿在一旁责骂了什么,隆科多只凝眉思忖着,也没心思再细听了。 *** 而另一边的桃花坞,曹贵人一脸颓丧,浮着尴尬的笑给皇后赔罪。 “今日宫宴之上,华妃娘娘临时换了诗作,实在不是嫔妾能预料的。望娘娘明察。” “本宫自然是清楚的,不然本宫也不会替你求情了。” 皇后依然淡笑,似是毫无怪责的意思。 “娘娘对嫔妾的关怀嫔妾怎能不知,所以特来谢娘娘关照之恩。还好皇上胸怀宽广,还大行封赏,嫔妾也是幸不辱命了。” 曹贵人见皇后面色温淡,对自己的些许披漏也出手相帮,想必应是大体满意的,那自己或许还能提一提晋升的事。 而皇后却是轻笑出声,似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她掩面敛下笑意,语气生冷如冰: “幸不辱命?曹贵人,你是聪明人,皇上龙颜是否大悦,你心里应该清楚。” 说罢皇后眼见曹贵人微微僵硬了笑容,怯怯低头的样子,故作停顿又道: “晋位的事儿,本宫恐怕暂时帮不了你了。不过本宫也不是狠绝冷心的人,不过是顺应皇上的心意办事而已,妹妹不如再细想想?” 曹贵人眼下才慢慢咂摸出皇后意图,恐怕此次就算龙颜真的大悦,皇上若未亲自开口晋自己位分,那皇后还是会用这个借口,始终吊着自己。 她脸色生硬,尽管心中恼怒,脸上也不敢有半分不敬,低头垂眉轻声道: “娘娘教诲嫔妾领受,嫔妾定会再仔细考量,为娘娘鞍前马后。” 从桃花坞出来,曹贵人面色冷沉,一旁的音袖缩着头小心试探道: “小主,天色不早,咱们该回宫了。公主也该想小主了。” 音袖见小主实意气恼,提起公主兴许能高兴几分。 曹贵人轻叹一声,终于缓了缓神色,她掸了掸衣裳,无奈缓声道: “咱们还得去见一见华妃娘娘。” 音袖脸色亦是青白了几分。 “娘娘今日献诗,皇上龙颜大悦,连四阿哥也沾光得了赏赐。虽然曹贵人说错了话,连敦亲王和隆科多夫人都帮着娘娘说话,当真是得脸。” 清凉殿中,颂芝一脸喜色,凑在年世兰跟前絮絮叨叨今日宫宴的场面。 她听着颂芝沾沾自喜地一番阔论,想起前世自己也是如此一般,无知又无畏。 回想起宫宴上每个人的举动,都是有的放矢的,那些从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人,亦是收敛了锋芒的。 更糟糕的是敦亲王出言想帮,或许哥哥早已与敦亲王接触联络了,敦亲王这一帮忙,哥哥若知道或许还真会给他几分薄面。 只是敦亲王有逆反之意,怎能轻易沾染呢。 内心焦灼的年世兰只是把玩着杯盖,只定睛望着榻前,那景泰蓝大瓮里的几大块冰发着呆,殿中静地出奇,偶尔只闻那碎冰滑落入水的声音。 “颂芝,给皇上送碗醒酒汤,再加上一碗宵夜。” “娘娘,今晚皇上早指名了莞贵人侍寝。眼下还送吗?” 虽说从前哪怕皇上已经翻过牌子,年世兰送汤送水或是装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将皇上哄来。 只是,今日皇上见那莞贵人的惊鸿舞,眼里便谁都没有了,多嘴一句可能会被主子责骂,但也好过主子碰壁再伤心的好。 “无妨。” 年世兰不以为然,啜了口茶缓声道。 这偶尔的汤羹点心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了她与皇上的默契。 今晚皇上必定会去碧桐书院,但要试探皇上到底有没有生气,便看明日皇上会不会来见自己了。 “娘娘,曹贵人来了。”周宁海入殿传通,华妃挑了挑眉曼声道: “让她进来吧。” “今日宫宴场面宏大,妹妹左右逢源,倒是春风得意,让本宫都歆羡呢。” 华妃拨弄着新得的镂空雕花嵌珐琅翡翠金护甲,一脸的神情闲适。 “娘娘取笑嫔妾了,今日嫔妾自来请罪的,望娘娘原谅。” 曹贵人在皇后那没有得到丝毫利好,眼下却更惧怕华妃因为今日宫宴之事怪责自己。 “你倒是说来听听你何罪之有?” “嫔妾,嫔妾安排有误,不该让莞贵人跳惊鸿舞,让莞贵人更得恩宠。” 曹贵人垂头低声含糊道,只是等了片刻却还未听闻年世兰的问话。 她慢慢抬眸小心窥视年世兰的神情,四目相对间,年世兰依然面色如常,甚至还带着一丝难以分辨的笑意,只淡看着她,明摆着还在等着她的后话。 瞬时,曹贵人心虚地错开了目光,又急切分辩道: “嫔妾有错,不该安排浣碧插花又惹了皇上注意......” 曹贵人吞吞吐吐,却又听闻年世兰一声轻浅地叹气,那声音虽浅淡,却带着她熟悉的不耐。 “嫔妾更不该提起年大将军之功,让皇上不快,此事的确是嫔妾失察了,娘娘明察啊。” 曹贵人早已冷汗涔涔,不敢再多狡辩。 “本宫真怕你还会装疯卖傻继续糊弄本宫呢。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本宫便问你,那首诗作是谁的主意?” 年世兰怒极呵斥一声,曹贵人轻颤着再不敢狡辩,便抖出了缘由: “是皇后,都是皇后承诺嫔妾会在皇上面前为嫔妾美言晋位分,是嫔妾鬼迷心窍,嫔妾有罪,望娘娘宽恕。” 虽然一早猜到是皇后授意,但是曹贵人是威逼利诱,还是顺势而为,在如今的年世兰看来已经没有分别。 一旦有了叛逆的念头,那便是再留不得了。 第82章 欲将心事付明月 曹贵人匍匐在地,想起华妃方才那似刀刃的眼神,只觉心惊胆寒。 那一刻她似乎才猛然意识到,皇后虽然善用人心,但完全不同于年世兰。 她年世兰何曾要在意敌人背后暗藏什么心思,算计? 她一贯强势的雷霆手段,根本就是实力的绝对碾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以为自己有了背叛年世兰的实力? 年世兰若是真的存了抱养公主的心,便是不说一句直接养着公主,也没有人会多说一句。 这数念间的平静,似乎让曹贵人终于清醒了过来,她忽的一路匍匐至年世兰面前,哭嚎道: “娘娘!华妃娘娘,是嫔妾错了,是嫔妾鬼迷心窍对不起娘娘!嫔妾只是害怕温宜会离开嫔妾,嫔妾真的只是想能留温宜在身边啊。娘娘,请您相信嫔妾吧。” 年世兰低头垂眸,冷冷望着曹贵人婆娑着泪眼,一双细白精巧的手紧紧抓住自己高陡的花盆底。 她丝毫不顾及体面,哭着求告的模样,倒是真像一个绝望的慈母。 若说前头曹贵人所有的请罪,都是为了自保不得已才和盘托出,那眼下的母女情深倒是有几分真切了。 那“慈母”二字浮上心头,似乎触到了年世兰心底最敏感的某处隐秘。 她眉心微动,甚是动容,俯身牵起曹贵人手臂,温声道: “妹妹,你跟随本宫多年,丽嫔走了,本宫也不忍温宜没有母亲。既然如此,本宫不会再追究妹妹之错。” 曹贵人面色一松,似喜极而泣又想跪下,手臂上年世兰紧握的手却是又一紧。 世兰轻叹一声,垂眸敛起那似古井无波的眸子又道: “明日你便搬去旁的宫室,日后你便带着公主自力更生吧。咱们情分已尽,妹妹好自为之。” 曹贵人面色一僵,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年世兰却早已起身与她擦肩而过,没有留半分余地。 慈母?她年世兰倒是要看看,曹琴默到底是不是甄嬛口中的慈母。 眼见着华妃冷然离去的背影,一行清泪还是从曹贵人的眼角滑落。 今晚虽是十七了,可月亮依然如银盘,满湖的荷花香气被夏夜暖风裹挟着,徐徐吹来,把这个夜晚薰的多情迷茫。 “这么晚,娘娘是想采莲吗?” 此时风露清绵,弘历的声音仿佛也透着温润和散漫。 “这么晚四阿哥还不回去温书吗?” 许是今日心事繁杂,年世兰瞧着步履悠闲向自己走来的弘历,并无心情应付。 弘历只是微抿着唇,眉目飞扬带着笑意,他一身淡青色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腰间的白玉镶珠祥云玉佩,随着他款步间轻摇摆动着。 他大步走近年世兰跟前,声音带着得意: “皇阿玛的赏赐,儿臣等不及便自己去内务府领了。自然得招摇一番才睡得着觉。” 年世兰噗嗤一声,果然被他这如孩子般幼稚的做派惹笑了。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四阿哥清隽高贵,自然相得益彰。” 弘历不料年世兰的夸赞如此直白,他自知自己相貌出众,日常便也有些许有姿色的婢女,经常在自己眼前晃荡。 只是自己一贯冷情寡言,鲜少有女子敢与自己接近攀谈,更重要的是他仿佛从来未认真瞧过旁的女子。 察觉到弘历忽然的安静,年世兰又转头看向在昏暗宫灯下,弘历那拘谨的样子,只觉好笑。 弘历听出身旁人一声轻笑,便轻咳了一声,稳了稳声线道: “方才一路过来,路过清凉殿,却见曹贵人似乎愁容满怀,不知娘娘如何处置她?” 华妃敛起笑意,几欲开口,最终却是黯然,轻声问道: “弘历,你曾经说要为生母正名,可你从来未见过她,也从未受到过她一日的照料,那又是为何?” 弘历原本只想提醒年世兰不该对曹贵人手软留情,却不料她忽然有此一问。 他静默数念,抬头遥望着天际的明月,缓声道来似是轻声呢喃: “从前嬷嬷总说母亲十分爱我,可我却只觉她留我一人在世间独自成长,哪里是爱我。直到我渐渐长大,发现我身边有四个母亲留给我的旧人,他们的名字都是母亲所赐,十分有意思,“福禄寿喜”。更有意思的是,他们有人教我读书,有人能护我周全,还有人会医术。” 年世兰早已眼含热泪,李金桂虽死了,但是她却尽力为弘历留下了最安稳的人生和祝福。 而她年世兰,却没有能护住她的孩子,甚至都没能带他来到这个世间。 “李金桂有你这样的孩子,泉下有知也是欢喜的。” 年世兰的声音像是一汪湖水,带着烟波淼淼的湿气。 弘历忽然想起宫宴上,年世兰对端妃那森然可怖的恨意。 转头又瞥见年世兰宽大的袖口被手指捏地发皱,他眉间一紧,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余怜悯和疼惜。 “娘娘,你不要难过。” 年世兰终是忍不住地落下清泪,她抬手轻抹,发觉自己又一次在弘历面前失态,深吸一口气,沉了沉声才道: “本宫只是一时感怀而已,四阿哥早些回去吧。本宫先行了。” 她匆匆离去,只余月色冷淡如霜。 第83章 入深水者得蛟龙 “爷,您怎么藏不住话呢?大主子行事一向深藏谨慎,你倒好,赏个月,就如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了。” 说话的是甚少露面的严禄,他从暗处走来,身着一身铁黑甲胄,看着比弘历也大不了几岁的样子。 “既然年世兰已经准备对隆科多下手,有些事她早晚会发现。顺势而为罢了。” 弘历似是满不在意,淡淡地回了一句。 “年世兰的目标是隆科多,不是李四儿。我的爷,我看你是真的被美色迷惑了,怎么我看每次都是你被套出话来。” 严禄又上前几步,凑在弘历眼前盯着他。 不同于弘历微微上挑的瑞凤眼,严禄的丹凤眼透着几分清澈的愚蠢。 “上次让我把人调开,你在山上同人家捉流萤,我可看见了。休想瞒我。” “你若是无事,今晚正好是宋福休班,你们许久未过招了,我想他很乐意找你切磋一下。” 弘历撇开眼,严禄直勾勾地窥视让他有些心虚。 “宋福他练的可是阴柔邪功,我堂堂男儿......自然......甘拜下风。” 说到此处他眼珠提溜转了一圈又紧追几步,头凑上去挨着弘历低声道: “你成天身边也没个正经男人,我看你就是那还未开叫的小公鸡,这憋久了对身体也不好。要不要奴才我挑几个相貌好的婢女,在你院里......” “宋福,好好给我看看严禄这厮是不是色不护身,连架都打不了了?” 弘历甩开两手背于身后,掀开严禄搭在自己肩头的下巴。 又侧脸朝暗处吩咐了一声,只觉身旁的严禄似一阵风过地跑远了。 片刻后周身终于清静了,与赵喜一路静默无言,回到了霁月殿。 弘历如常捡起一本书,片刻赵喜也将热茶奉上了。 “严禄今日来此是你的安排吧。” 赵喜扑通跪地,俯首道: “爷,您息怒。奴才......” “你们的用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你下去吧。” 这些旧人从小就在自己身边辅佐,自己自然十分看重,但作为主子,他需要的永远是服从大过干涉。 而赵喜佝偻着身子退出,亦是无奈地轻叹。 自家主子早熟敏感,野心远大,正因如此,他才需要利用严禄这张不把门的嘴,直截了当地点破主子那点心思。 但愿自家主子能清醒克制,千万别露了什么破绽。 华妃毕竟依靠年家身份不可轻易撼动,就怕血气方刚的主子遇事冲动累及自身,那自己如何去黄泉下面见旧主。 *** 碧桐书院中,莞贵人正在沐浴,槿汐进来屏退了佩儿,自己端起玫瑰汁子往水里加。 莞贵人微微抬眸,便知她屏退左右定是有话要问的。 “槿汐,你可是有话要说?” 槿汐浅浅微笑试探道: “小主眼下似乎并不想拆穿浣碧姑娘?” 莞贵人一时默默垂头望着水面的殷红花瓣道: “眼下曹贵人境遇定是不好过的,希望这丫头看清了便能歇了心思。皇上对她无意,她哪里不知呢。我也不欲以此来羞臊她,若她日后安分守己我自会替她打算。” 槿汐点头颔首,温声道: “小主惯常心善,那奴婢便替小主先看着点。” 莞贵人眸光温润,回以浅笑,想必以槿汐眼力,她定是猜到浣碧与旁人不同,便不再对此多言。 “对了,槿汐,一会儿你去库里挑些好的给安答应送去,就说明日我去瞧她。” 槿汐点头应下,知道今日宫宴小主未能替安答应成事,便是想送些礼物宽慰一番。 想着小主心思细腻,处事一向周全,槿汐眸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呀,小主,你的脚腕怎会有划伤?这是怎么回事?” 槿汐正帮莞贵人披上长袍,捡起地上的垫布,却见莞贵人的足腕上那细小的划痕。 莞贵人肌肤莹白如雪,那划痕虽细却甚是明显。 莞贵人微愣神,低头细看,却忽然红了脸,她神色有一丝慌乱,但又很快镇定道: “今日天气太热了,许是同流珠在树荫下乘凉时,不小心被树下芒草划伤了,你给我敷些粉遮盖一下,不碍事的。” 槿汐不敢大意,赶忙去寻了香粉。 莞贵人看着那道细小划痕,却是微微皱眉,想起那登徒子的嘴脸,不禁撅起嘴一脸气恼。 皇上来碧桐书院时已深夜,莞贵人一早备下了给皇上做的宵夜,皇上却道已用过。 皇上双眸清亮,没有了宫宴上那酒后的迷蒙,目光轻柔专注在莞贵人脸上拂过。 “今日莞莞惊鸿一舞,胜似那日你在杏花树下,悠然宁静,从容柔婉。” 莞贵人又见到皇上脸上那微微恍惚的深情,那近乎痴怔的凝视,她只觉心下动容,侧脸腻在皇上胸口,悄声道: “莞莞何人?四郎不都叫嫔妾嬛嬛吗?” “莞,是你的封号,你说呢?” 莞贵人含羞轻笑,声音愈发绵软: “四郎如何唤都好,嬛嬛都喜欢。” “朕便是知道,你待朕情意深重,朕亦如此。眼下西南战事吃紧,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近日朕可能不能常常陪着你,或许会让你受些委屈。” 皇上伸手揽过莞贵人,声音轻浅万分柔情。 莞贵人只觉鼻中酸涩,倒不是因为皇上要忙于公务无暇顾及自己,而是感慨于皇上竟然如此看重自己,不忍自己寂寞还事先宽慰。 “皇上心系嬛嬛便好,嬛嬛不觉委屈。” “六宫这么多人都叫朕不得安宁,只有在你这里才能惬意。 ” 想起白日里宫宴之上那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莞贵人亦是心下生出了万分疼惜。 前朝后宫,都是天下,皇上自然都要忧心的。 *** 次日是惯常的中宫请安,曹贵人提出了迁宫的事,皇后倒是十分意外。 “这不是刚因为暑热才搬去清凉殿住的好好的吗?” 皇后不料昨日宫宴之事,华妃居然将曹贵人赶出了清凉殿,这不是满宫里给曹贵人难堪吗? 不待曹贵人分说,年世兰倒是找了个十分体面的理由。 “皇后娘娘,昨日公主周岁宴,长春园的法慧寺给公主祈福卜卦。说公主宜居西南方位较利于公主康健,嫔妾想着为了公主好,就让曹贵人去‘绾春轩’吧。” 只是这绾春轩甚是偏僻,不仅和端妃的永宝堂一般远离嫔妃居所,相较清凉殿,宫室那是小了大半。 “华妃娘娘关怀公主,嫔妾和公主只有感恩戴德。” 曹贵人神色无半分不悦,众人虽有疑惑,但华妃以祈福为由,却也不敢明着质疑华妃用心。 随侍莞贵人的浣碧,却是心下暗惊,在她看来,华妃娘娘太过跋扈。 曹贵人只是说错了几句话,何至于此,倒是委屈了。 皇后微微挑眉,想着如今这两人也是离了心,没有了曹贵人这个帮手出谋划策甚好。 “既然是为了公主,那搬便搬吧。华妃你安排便是。” 天气实在炎热,桃花坞虽然日夜奉着最多的冰,但众妃嫔挤在一室也是闷热的。 随着年世兰率先起身告退,众妃嫔也陆续离开了桃花坞。 “安妹妹。”仿佛皇后留了安答应说了几句话,莞贵人在宫门外稍待了片刻,终于见着人出来了。 “莞姐姐,你怎么还未走?这日头大,倒是晒着姐姐了。” 安答应不料莞贵人会在日头底下等着自己,倒是怜惜了几分。 “昨日未能助妹妹成事,姐姐我心有愧疚,想着还是要当面同妹妹赔罪。” “哪里的话,姐姐辛苦筹谋,妹妹自然知晓,还好昨日姐姐一舞动人,曹贵人想让姐姐吃亏也失算了。” 安答应面上是平淡温和的浅笑,昨晚莞贵人送来的赔礼她已收到。 心中虽然略有伤怀,但今日皇后娘娘一番宽慰,自己也舒心了不少。 姐妹俩依然相携而行,一路上笑语晏晏,浣碧依然静默地跟在两人身后,看着甚是落寞伤感。 *** 午后的蝉一阵阵地嘶鸣,清凉殿中年世兰阖着眼正在梦中,身下那紫竹细篾的凉席,光滑生冷。 一阵凉风吹入殿中,让原本身上微微发汗的年世兰起了凉意。 她微微皱眉,昏昏沉沉中伸手去够那丝被,肩头却一暖,已被丝丝暖意包围。 她以为定是颂芝在身边伺候,安心阖着眼正欲再入梦,鼻尖却传来丝缕龙涎香气。 “皇上。”幽幽转醒的年世兰神情还有一丝迷糊,却强撑着要起身。 “没睡够便继续睡,朕陪你。”胤禛按住年世兰肩头,语声温柔。 年世兰忽然轻笑一声,她往榻里挪了挪,拍了拍凉席,一脸促狭: “是皇上说要陪的。” 胤禛亦是轻笑一声,便斜倚着床头伸手捞过年世兰温软的身子。 “这几日朕忙着公务,许久未来陪你,是朕不好。” 胤禛伸手端起床侧春藤案几的莲花琉璃碗,里面盛着莲子拌西瓜的冰碗。 “朕方才尝了一碗,甚是解暑,起来用一些?” 年世兰方才午睡还觉身凉,看那凝着晶莹水滴的琉璃碗只觉凉寒不喜,抿唇摇头又轻笑淡淡道: “皇上日理万机,只是昨个儿曹贵人提到哥哥,臣妾自然是挂念的。臣妾主理六宫以来,才知后宫规矩森严的重要,臣妾也是尽量克制,半年不曾与哥哥通信了。皇上,哥哥可还康健?” 年世兰侧脸倚靠着胤禛肩窝,那轻浅的呼吸打在胤禛脖颈间,刚睡醒的声线还带着沙哑,透着抚慰身心的温柔缱绻。 想起这盛暑天气,年世兰居然还畏寒发汗,胤禛忽然又想起太医医嘱,气血同源,麝香长期使用,会耗损正气。 胤禛的心似乎轻颤了颤,声线也变得轻浅了几分。 “你如此懂事知大体,朕心里十分看重,只是朕与你情分不同,你若是心里记挂着年羹尧,朕便特许你能书信自由如何?” 苏培盛作为宫里最资深的督太监,宫里宫外往来是最清楚,自从华妃忽然断了与宫外的书信,他也是心下诧异的。 自己虽隐忍不提,还是留了心眼,倒是不见年世兰有丝毫逾矩。 “有皇上的英明在,臣妾相信皇上定能知人善用,若哥哥有些挂念的只字片语,皇上代为转达便是了。” 年世兰轻伏在胤禛肩头,鼻息间全然是清甜的桂花头油气息,那是莞贵人一贯所用的。 想必莞贵人是日日出入九州清晏,哪怕是在胤禛公务的时候。 她压下心中不屑与厌恶,若不是敦亲王出言,她倒是不用如此费心地周全。 “朕自然也替你问候了,年羹尧的奏折中说一切安好。只是眼下钱粮紧张,济州也正在筹措粮草......” 说起战事,此时战事过半,正是关键,胤禛谈论起局势也是忧从中来。 “皇上,臣妾身为妃嫔,不宜听皇上谈及朝政。臣妾一心所愿,只愿哥哥在前线能奋力为皇上平叛,臣妾在后宫能时时照顾着皇上龙体,便是臣妾本分了。” 胤禛被打断,似乎是近来时常同莞贵人谈论起朝政,倒是成了下意识地习惯。 “无妨,此事不过是些后勤杂事,既然又事关年羹尧,你自然听得。” “臣妾是挂念哥哥,但一听皇上说钱粮紧缺,臣妾就头疼。还好如今这后宫开销的担子也交由了皇后,自然是哪有钱去哪筹,臣妾也变不出银子,皇上可别再提了。再说粮草的事既然重要,那便多派人护送。那后宫节省开支,连蟹粉酥都没了,那前线合理分派军粮不就得了。您可别再说了,让臣妾清闲几日吧。” 年世兰直起身,捋了捋鬓发,作势要起身,是半点耐心都没有的样子。 胤禛无奈压下前朝军情要事,转念想到华妃语中看似草率随口应付的话,却的确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朝政再忙千头万绪终是有法子可想的,胤禛浮起浅笑,伸手把年世兰耳旁一缕碎发别于脑后,笑着道: “你的性子总是率真不拘,若真这么容易,朕倒不必成日案牍辛劳。” 年世兰下床,牵起胤禛的手朝圆桌走去: “今日小厨房熬了上好的汤水,皇上辛劳国事,臣妾就只管照料皇上龙体了。” 胤禛看着这满桌菜色简单精致不甚奢靡,亦是十分满意。 想起方才年世兰提及的蟹粉酥,他又转头随口吩咐苏培盛: “苏培盛,吩咐御膳坊,蟹粉虽贵,但清凉殿的蟹粉酥少不得。” 年世兰倒是微微意外,如今满宫都紧衣缩食,皇上却又点名只给清凉殿送蟹粉酥,她虽浅笑收下,内心亦是五味杂陈。 第84章 安答应奔走救父 一连数十日皇上忙完政事都是留宿在清凉殿,自从皇上宠幸莞贵人以来,也就华妃娘娘依然独占春色。 只是莞贵人日日前往勤政殿伺候笔墨,也是人人都知道的,两宫倒是平分秋色。 其他妃嫔小主除了晨昏定省也是无事可忙,午睡起身,安答应闲来无事又捡起那没绣完的蝶恋花。 那针工精巧,针脚细密,绣的栩栩如生。 “小主的绣工真好,连皇后娘娘都夸赞呢。” “那是皇后娘娘不嫌弃,我身无长物,只是顾及着我的颜面罢了。” 安答应想起近日皇后时常留自己说几句,无非是些家长闲聊,问及自己喜好,也就堪堪这绣花能拿得出手。 “哪里的话,皇后娘娘还夸赞小主歌声动人,时常回想当日宫宴小主的歌声呢,不然娘娘怎么会赏赐小主贵重香料。” 宝鹃却不以为意,满脸欣喜语调都高了几分。 今日皇后倒是又一次赞了当日宫宴的曲子,又道生性不爱焚香,又赏赐了十分贵重的沉水香。 “皇后娘娘当真宽和大度,连我这微末的答应都放在心上。” “小主说的是,皇后娘娘可是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向来温和端庄,性情和善。所以小主不如多走动走动。” 宝鹃凑上前又悉数了一堆皇后的好处,安答应倒是缓缓点头浅笑。 “小主,不好了,安大人出事了。” 菊清一路进来,脸色微红,一脸急切。 近来皇后重掌六宫,沈贵人分派的差事自然少了,倒也落得片刻清闲。 午后姐妹俩正在院中纳凉说笑,面前的石台之上放了繁多的瓜果冰碗,连流珠浣碧彩月都人手一碗冰酪。 而莞贵人尝了一口冰镇酸梅汁被酸得皱起了眉,几人都在取笑逗乐。 安答应满脸急切,一路上一颗心忽上忽下地,就怕寻不到沈贵人。 众人见安答应忽然闯入,皆是停下动作都诧异地看着来人,而安答应也显然是一愣神,这么多人,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身后负责通传的太监匆匆赶来,正欲解释,莞贵人见安答应神情有异便挥手屏退了。 安答应语声微颤,却是走向前唤了沈贵人一声。 莞贵人转头对流珠道,你们把这儿都收拾一下,随即拉着安答应同沈贵人入了内殿。 两人一问才知安答应父亲负责运送的军粮被劫,主帅将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 皇上龙颜大怒,蒋文庆自然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城的安比槐,以及其他随军几位主事。 主簿十余人一同下了牢狱,此事的确是事关军情的大事,生死皆在皇上一念之间。 而安答应早已哭的六神无主,掩面急切道: “将文庆临阵脱逃,如今判了斩立决,可是连累爹爹也备受牵连。我怕皇上一怒之下,爹爹性命难保。” 莞贵人连忙安慰,又问道:“你可问清楚了,此事你父亲真未参与其中?” 安答应止了哭声又道: “爹爹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是万万不敢牵涉到将文庆的事情中去的。” 莞贵人掏出帕子一边帮安答应擦拭眼泪,一边忙安慰道: “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想想办法要紧。” 若是去求皇上,朝政之事不可随意插话,几人一番商讨也是为难,安答应闻言眉头皱成了一团,眼泪汪汪同沈贵人道: “这件事,沈姐姐有法子,这件事发生在济州界上,都由眉姐姐的父亲,济州协领审问。” 安答应顿住话头却是屈膝下跪,哭道: “眉姐姐求你救救父亲。但求姐姐垂帘,一封家书便可救父亲性命。” 沈贵人乍听亦是心下未有决断,但姐妹有难,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容我想想办法,你放心,但是为求妥当,我要先去见皇上探探口风。” 安答应见沈贵人答应下来,喜极而泣,心下安定了不少。 事不宜迟,沈贵人当即便前往勤政殿,去给皇上请安。 沈贵人许久未来,苏培盛也是意外,但见她行色匆匆,便估摸着她定是为了与之交好的安答应求情。 苏培盛上前好言相劝了半天,眼下沈贵人虽不及莞贵人盛宠,但近几个月沈贵人跟着华妃娘娘料理后宫,后宫银子节俭不少,皇上看每月看账单银子也是对其赞誉有加的。 苏培盛跟着皇上年久,对皇上心意多少都看得明白。 好言相劝,犯不着趟这趟浑水不说,得罪华妃反而适得其反。 沈贵人听着宫室内皇上砸杯摔碗声,这才惊觉此事多难办,恐怕自己这一多嘴,还会累及自身,实在不是自己能干涉的。 “多谢公公提点,那我便先走了,别告诉皇上我来过。” 沈贵人只得轻叹一声,满怀愁容地回头了。 安答应得此消息,在碧桐书院哭了半日,声泪俱下,虽口口声声责怪自身不得恩宠,人微言轻。 言下之意自然是想让恩宠正盛的莞贵人开口帮忙了。 莞贵人见她哭肿的眼,满脸的企盼之色,自然内心难安,一时也为难。 “为今之计,只有先去求皇后了。” 两人相携来到桃花坞,皇后却是早一步出门了,从剪秋口中才知皇后早知此消息,提前去了勤政殿求皇上了。 莞贵人自然是惊讶的,此事只是安答应一介末位小主的家事,却事涉前朝,皇后当真如此处事周到,又处处与人为善吗? 喝着剪秋上的清茶,莞贵人却是想起日常事关皇后的琐事。 皇后谦和哪怕对阵跋扈的华妃,如今依然是屹立中宫不倒,除了身份贵重,便是她深谙与宫嫔、皇上的相处之道了。 莞贵人自己同样身为皇上的女人,暗自发问,这些自然是做不到的,不由对皇后生出了几分敬畏佩服。 片刻之后皇后归来,只道已经尽力,虽力劝了,但皇上说事关朝政,不再言他。 见安答应神色黯然,又落泪哭泣,皇后亦是动容。 皇后说着叹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道: “如今政事繁冗,皇上也是焦头烂额,后宫再有所求亦是只能添皇上烦扰啊。如今这情形,一是要看安氏你父亲的运数,二是要慢慢再看皇上那里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皇后又纡尊降贵说了一番体己贴心话,安答应更是受宠若惊,感泣难言。 第85章 端妃求情惨遭拒 “娘娘,皇后刚从养心殿出来,听说是为安答应父亲求情,看样子是未能如愿,娘娘咱们还是要去吗?” 吉祥匆匆从勤政殿处回到延庆殿,见端妃早已等不及已经在梳洗上妆。 “齐家世代为国,男丁本来就所剩不多,宥宸又是哥哥嫡出的独苗,本宫怎能坐视不理?” “只是齐将军一早便有交代,娘娘不便插手齐家之事,以免惹祸上身啊。” 吉祥见主子心绪激动,脸色浮起不自然的潮红,又端着药碗过来,安抚了几句。 端妃伸手急忙喝下,平复了片刻,又望着镜中的自己几眼,低声道: “将那赤金重瓣并蒂芙蓉的发钗给本宫戴上。” 早在皇后宜修入王府之前,端妃和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也是有过一段时日不短的恩爱时光。 齐月宾是齐将军府唯一的嫡女,祖父是开国元勋齐不迟,父亲又是虎贲将军。 那时候王府中只有她一个正经女主人,胤禛待她亦是体贴入微。 齐月宾虽谈不上精通琴棋书画,但却甚有才学谋略,性情又温柔恭顺。 与胤禛时常也谈古论今,自是情投意合,这枚并蒂荷花的金钗,便是胤禛送她的众多礼物中她最爱的。 辇轿一路过来,那往事纵然已追忆过千遍,端妃又不禁伸手摸了摸那金钗,唇边牵起一丝淡笑。 此时还未到掌灯时分,黄昏的余晖隔着帘子斜斜透进来,满屋子的流光疏影,将偌大的勤政殿映的晦暗不明。 端妃缓步入殿,皇上只在案几后端坐着,低着头专注着眼前的奏折。 案几旁随手散落了几本奏折,想必是皇上心情烦闷,而苏培盛亦不敢入殿伺候。 端妃俯身行礼,垂眸声音轻浅: “皇上万福金安,臣妾......” 不待端妃说完,皇上早已抬头出声止住: “快起来,你身子不好,快坐吧。” 皇上离开了案桌,几步走向了一旁的榻上,他眼见端妃身形消瘦,精神却看着比前些时候好些了。 “不是让你好生修养,朕得空会去看你,老远过来身子可还吃得消?” 端妃轻柔端坐下,得了皇上这句关怀端妃亦是漾起浅笑,岁月流逝,她的笑依旧温柔安宁。 “臣妾带病前来,让皇上忧心是臣妾之错。” “无妨,来试试这新上贡的岩茶,朕记得你喜欢。”苏培盛通传之时,皇上便让芳若沏了此茶。 “多谢皇上,皇上还记得?” 端妃眼眸含情,浅啜一口,茶香四溢,只是眼下的她哪里有心思品评此茶。 皇上不问自己来意,只道喝茶,想来是刻意回避了。 她放下茶盏,勉强平复试探道: “皇上定然知道臣妾此来何意,臣妾身子残损,命不久远,早已不在乎自身了。只是齐宥宸是哥哥嫡子,臣妾恳请皇上能网开一面。留其性命。” 胤禛低着头只看着手边茶盏,本想品一品这茶的心思倒是半分没有了。 “端妃,这么多年你安居后宫,恪守礼制,齐家自然也本分。只是此次涉及军情大事,朕不能不顾及前线将士征战之心。” 胤禛听着端妃提及‘身子残损’,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那一点对端妃的体恤同情却是没有了。 又听端妃说不在乎自身,恐怕是其真心流露,但在多疑敏感的胤禛耳中却隐约透着要挟的意味。 “皇上,臣妾只求您能留下齐宥宸性命,他实在太年轻还未婚配,且此次事件他只是随军护送......” 端妃心绪激荡,说到最后气息紊乱,只不断地咳嗽。 而胤禛听及后头端妃牵扯进此事细节,眼中厉色如剑锋透着寒光。 “苏培盛,端妃身子不适,送她回去歇着。” 端妃自知没有再多说的必要,只眼含清泪,低头俯身行礼告退。 胤禛神色不耐,瞥眼过去,见端妃发间那一枚并蒂芙蓉金钗,在殿内夕阳余晖里闪着古旧温润的光彩,终是又开口轻声道: “你好自保重,朕得空会去看你。” 端妃只是微微点头,无声跟着苏培盛走出勤政殿,走出殿门,一缕凉风轻袭而来,她深吸一口气,爬上了辇轿。 在高高的肩辇之上,她看着远处夕阳逐渐落下,仿佛被远处的福海吞没,一如眼下的齐家,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光彩。 她轻轻拔下发间的金钗,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丝阳光隐没天际。 那发钗再也没有了那金红耀眼的模样,只剩黯淡和冰冷毫无生机地躺在手中。 *** “娘娘,端妃从勤政殿出来,人都哭得喘不上气儿了,想来那齐公子怕是难保了。” 年世兰正在小厨房帮着看菜,周宁海从勤政殿过来,带了端妃的消息。 “皇上正在气头上,一个个地往上凑,能得好才怪。” 年世兰往燕窝里加了些蜂蜜水,用小银勺来回搅拌着,似是很满意自己的厨艺。 “颂芝,等下给皇上送去。” “娘娘只需在皇上跟前稍稍施压,那此仇必定得报,奴才恭喜娘娘了。” 周宁海知道齐公子是年世兰暗中让年大将军调遣的,那齐公子只是从六品的副尉,此计神不知鬼不觉,解了娘娘心头大恨。 “你啊恭喜得太早了,皇上心软念旧,怎会轻易绝了齐府的后?” 年世兰缓步入了殿,侍婢端上来玫瑰水润水。 前世莞贵人不遗余力地劝说之下,安答应的父亲得以释放,想必此次皇上定然还是会采纳。 自己自然不必再费口舌,只作壁上观,倒是该落下一子了。 “对了,让你打探大理寺少卿甄远道喜好的事,可有结论了?” 周宁海勾唇一笑,得意道: “自然,娘娘出手阔绰,这银钱下去没有买不到的消息。只是这甄大人倒是为官谨慎清廉,身为言官秉持正义,也鲜少树敌。至于爱好,倒是同莞贵人相似,喜欢诗书画作这些文人雅物。” 年世兰轻轻点头,想着前世哥哥荒唐,也难怪会败在这样无懈可击的人手中。 第86章 三人成虎行路难 月上柳梢,星河灿灿。这一晚的后宫,却是大半的人无法安眠,安答应神情黯然,侍女热的饭菜亦是一口未动。 “小主,剪秋姑姑来了。” 随着宝鹃通传声,剪秋含笑入殿,手中还捧着些雅致首饰衣衫。 “给小主请安,皇后娘娘猜的果然没错,小主今夜定是睡不着的,差奴婢给您传话。” “娘娘是有什么吩咐吗?” 安答应拿着丝帕在脸上轻轻拭去了泪痕,轻声问道。 “皇后娘娘体恤小主,对小主的事自然挂心,午后娘娘探了皇上口封,觉着事情也不是没有转圜,或许这事小主只能自己帮自己了。” 剪秋又顿住倾身在安答应耳边低语了片刻,安答应神色微动,眼眸里也有异样流光闪动。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皇后娘娘与皇上夫妻情深,自然是心意相通,有娘娘在,小主安心便是。” 剪秋含笑满脸自信,一番宽慰让安答应又重燃起救父希望。 两人闲聊了几句,宝鹃主动提出送一送剪秋,安答应又反复思量着皇后的建议,内心紧张无助。 “宝鹃,你说我这次能做好吗?” 宝鹃出去了片刻,回来亦是神采飞扬,喜色满脸。 “小主安心,皇后娘娘的安排定能成事。” “只是,眉姐姐,甄姐姐也曾为我数次安排,我却一次都做不好,我怕这次我也做不来。到时那别说救父亲了,恐怕皇上便要厌弃了我这个人了。” 安答应想起自己数次被姐姐们举荐,都是未能引起皇上一丝注意,不禁气馁。 “小主,奴婢有话不知当不当说,先前沈贵人举荐,您就不疑心吗?沈贵人当时刚复宠,怎么舍得举荐小主,果然小主被退的事后才知,皇上当时正生华妃的气,她那是把你当挡箭牌呢。” “不会的,眉姐姐......” 安答应蹙眉矢口否认,只是宝鹃又急忙道: “那今日沈贵人为何没有帮小主求情?明明沈贵人已经到了勤政殿,奴婢听剪秋说她连见都未见皇上,还叮嘱苏公公不要告知皇上她来过,您自己说,她此举为何?” 安答应瞬间不再说话了,她垂眸不语,呼吸却急促了起来。 嘴里还喃喃道: “不会的,我和甄姐姐,眉姐姐三人同时入宫,一路走来.......” “小主,你怎么还看不明白呢?就说上回温宜生日,曹贵人的安排明眼人看了便知是事先说好的,皇后娘娘善于书法便是抽中了写字,华妃什么不会便安排献诗。怎么又碰巧莞贵人会跳惊鸿舞?她这一跳,皇上眼里连小主是谁都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自己得宠罢了。” “你闭嘴,甄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待我一向亲如姐妹。” 安答应实在听不得如此惊心的论断,她搅着手帕,眼里又酸涩了起来。 “小主,或许你还不知道,那浣碧的插花,也是曹贵人安排的,莞贵人日常怎么待浣碧的,小主您看不出来吗?那日就连浣碧都被皇上夸赞了。” 宝鹃说着声泪俱下,跪地又哭着道: “好小主,奴婢都是为了小主好啊!眼下真心帮小主的只有皇后娘娘罢了,午后可不是莞贵人提出去求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看重小主,自然会帮小主求情,莞贵人不过是顺嘴而已,不然她如此盛宠,为何不直接找皇上呢?” 安答应心头混乱如麻,一边是她珍而重之的姐妹情谊,一边又是赤裸裸的现实,她当真是错付了姐妹深情吗? 眼下自己身处绝境,眼看着便要被母家拖累,遭皇上厌弃,她们俩怕是不躲着自己,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吧? 只是想起往日姐妹三人相互照拂的点滴,她还是不能接受眼下的真相。 “宝鹃,你先下去吧,我想静静。” “小主,您早些安睡,一切还是要为明日的事做准备,有皇后娘娘在,您安心便是。” 宝鹃眼眸微动,眼见着安答应神思恍惚,定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 “话都给安答应带到了吧?” 剪秋回到桃花坞复命,绘春正在给皇后揉着头。 “自然带到了,眼下安答应走投无路,她自然会配合娘娘的。倒是娘娘,今日皇上雷霆大怒,还要去帮安答应周全,委屈娘娘了。” 皇后眉头舒展,睁眼带笑看了剪秋一眼,又唇角微勾沉声道: “本宫怎会多那个嘴,得不偿失的。本宫只是听说皇上动气,前去安抚一番,顺便告诉皇上,莞贵人也正极力安抚着安答应呢。” 剪秋听罢也是掩嘴轻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娘娘英明,这救父的事到底还得安答应自己上,这样才显得安答应纯孝感人。” 皇后抿唇含笑轻阖上眼,似乎头风也不闹人了。 “娘娘,听说端妃也去了勤政殿,只是哭着出来了。” “本宫倒是忽略了端妃那个侄儿了,只是齐家早已败落,皇上根本不会看在眼里,再说端妃又身子不好,久失圣心,也难为她了。” 皇后随意地搭了一句,连眼皮都未掀一下,又低声吩咐绘春上点劲儿。 *** 皇上看完了奏折已夜深,今日出了粮草被劫的案子,底下的大臣纷纷上奏,大多都是要皇上严惩的。 只是不想这案子还是牵扯着后宫小主,特别是端妃母家,皇上对端妃实在是心有亏欠,一时也犹豫难办的。 “皇上,您饿了吧,这是华妃娘娘宫里送来的燕窝,娘娘说是清心去火的。” 苏培盛此时端着宵夜进来,提醒皇上该歇下了。 “清心祛火?” 胤禛挥手示意端上来,又意味深长地重复了华妃这句嘱咐。 “前朝大人的奏折都堆满了朕的书桌,连满宫的女人都快搅和进来了,她倒清心悠闲。” 胤禛倒是全数喝完了那一碗燕窝,温热清甜,倒是舒畅了许多。 “走吧,去清凉殿看看华妃,到底怎么个清闲自在了。” 第87章 其人之道还彼身 今日前朝事多,皇上一早便示下今晚会在勤政殿歇下。 最近皇上日日都来清凉殿,却也不忘莞贵人那头,时不时地送些赏赐,听说还赏了一双蜀锦玉鞋,看着皇上成日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当真是好没意思。 今日突发粮草劫案,年世兰倒也落得清闲。 今晚凉风习习,刚出浴的年世兰散着长发,穿着轻薄纱衣在后院纳凉,身旁点了一盏琉璃灯。 那烛火穿过五彩的琉璃透着迷离幻彩的流光,映照在年世兰未施粉黛的脸上,整个人仿佛在晦暗不明的迷幻梦境里。 胤禛一路悄声过来,屏退了宫人,只见年世兰在溪边闲散地阖目而卧,云衣广袖如闲云轻雾,整个人如夜色中一片最自在的流云。 此情此景一如初见,她还是那只不染尘世的狐狸。 年世兰正轻摇着团扇,驱赶着聚集而来的飞虫夜蛾,隐约感觉有道目光停留,她蓦然回首,与胤禛含情的眸光交汇。 年世兰眼中的诧异很快转成欣喜,她顾盼生辉清眸含笑: “四郎。” 胤禛大步走来,却是俯身拥住了眼前人,年世兰身体微僵,却很快又迎合地回抱着胤禛,两人久久不言。 “世兰的确悠然自在,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年世兰轻笑出声,戏谑道: “大晚上的哪里来仙子,皇上倒是不怕遇着的是一只吸人精气、夺魂索命的女妖?” 年世兰声音冷沉透着清透飘渺之感,倒是有几分女妖的蛊惑。 “世兰绝世容色,是仙是妖,朕都认。” 年世兰唇边是意味不明的笑意,一只灰蛾被那烛火的艳丽光芒吸引,一头撞入那琉璃灯罩中,扑棱了片刻之后,引燃了自身。 年世兰凑上前吹灭了那烛火,也熄灭了两人方才那纠缠暧昧的欲望。 “皇上今日操劳,还是早些安置吧。” 皇上轻叹一声,想起明日要宣判此次涉事官员的判罚,又是烦闷纠结。 “你怎么不问朕会如何处置此次涉事之人?” “皇上当真要问吗?臣妾不懂朝政的量刑判罚,但若是后宫,自然是有法可依的。” 年世兰又拾起那团扇,轻摇着,神情闲散。 “前朝之事盘根错节......” “臣妾不想听,也不想懂,前朝之事有皇上,所谓,各司其职,臣妾何故操心多问呢?” “你当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朕也是白问了。” “臣妾厌恶端妃,皇上不会不知道,臣妾虽然一心盼着她倒霉,但也不屑于此时以此事左右皇上裁决。再者皇上您贵为君王,如何裁罚谁又敢说什么呢?” 年世兰说起这番道理,倒是磊落果断,丝毫不掩上位者对权利行使的利落强势。 倒是符合她一向的行事做派,身为妃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强势霸道。 “哈哈哈哈,世兰字字玑珠,深得朕心。” 胤禛又将人拥在怀里,竟是舒心愉悦了许多,自己身为君王,过分考虑臣下感受,的确显得优柔了。 *** “小主,昨晚皇上去了清凉殿,您今日还要帮安答应求情吗?” 流珠一边伺候着莞贵人妆发,一脸犹疑,都说安答应的事挺难办的,当真怕小主受连累。 “皇后娘娘心善宽和定是帮安答应求情,华妃一向铁腕手段,此事又涉及西北战事,定然是反其道而行之要皇上严惩严办。这样我就省事儿多了。” 莞贵人望着镜中绝色容光的脸,眼神笃定又自信。 一夜过去,皇上怒气似乎已消散,莞贵人整理着书房之中散乱的奏折,悠悠提及粮草被劫案。 胤禛听着,神色如常,只是想起昨日皇后说莞贵人在后宫也议论过此事,心下不快,但也不至于浮于面上。 再者昨夜在清凉殿,他对此案已经做出了决断,倒是又想听一听莞贵人今日又将如何言说。 胤禛抬眸轻瞥了一眼莞贵人神色轻松恣意的神情,语声淡缓问道: “你既然知晓此事,那你怎么看?” 莞贵人倒也不避讳,接下话头继续道: “昨日皇后来过,皇上昨晚又留宿清凉殿,嬛嬛猜,皇后娘娘仁善,必定是为安答应求情的。华妃娘娘刚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执法严明不徇私情。” 放下一摞奏折,莞贵人并未发现胤禛提笔许久却一字未落,又继续道: “后宫不得干政,臣妾只是好奇,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同为安比槐一事面见皇上,不知真的是两位娘娘意见相左,还是这件事情本就值得再细细推敲。” 皇上放下朱笔,似是听得认真,冷然问道: “什么推敲?” 莞贵人见皇上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赶忙俯身跪地,小心道: “臣妾幼时观史,见圣主明君责罚臣民时,往往责其首而宽其从,恩威并济,使臣民敬畏之外,更感激天恩浩荡。皇上一向仰慕唐宗宋祖风范,皇上亦是明君仁主。臣妾愚昧,认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清则社稷明。” “朕一向只知你饱读诗书,不想史书国策亦通。只是,莞贵人,皇后并未同朕细谈此事,遑论求情。而华妃亦是未进言要朕执法严明。” 胤禛轻靠着椅背,手中搓捻着那翡翠手串,翡翠轻击发出的脆响,让莞贵人大惊失色。 “皇上,臣妾言语有失,竟妄言朝政,臣妾知错。望皇上宽恕。” 胤禛似乎是没有将莞贵人的话听进去,只接着冷厉了声线继续道: “皇后和华妃虽一个心慈手软,一个严刑治宫,却从来不曾逾矩涉政。昨日沈贵人前来想必你也知道所谓何事,还好她明事理,不曾面见朕便回宫了。莞贵人,朕看重你,你更应该警言慎行。” 莞贵人早已花容失色,俯身叩头,那头上的如意珍珠步摇轻晃着,她语声轻颤急切道: “皇上,臣妾知错,臣妾甘愿受罚。” 胤禛在案几后端坐了片刻,他轻叹了口气,似是与自己心中某种情绪妥协了,又起身伸手搀扶起莞贵人: “嬛嬛,朕明白你只是一心为安答应父亲求情,朕不忍苛责。只是,天气炎热,你一向怕暑热,今日便先回宫吧。” 第88章 一曲菱歌敌万金 不待莞贵人应下,胤禛早已回身走向了案桌之后,拿起朱笔专注于手中奏折,连头也未抬一下。 莞贵人起身似想再说些什么,见皇上只专注手中奏折又闭上了嘴,她眼含热泪十分委屈。 出了勤政殿,莞贵人满脸愁容,一路上静默不语。 “小主,皇上近日操劳国事脾气的确不好,不过皇上对小主一向眷顾,待皇上气消了自然会来看小主。” 流珠哪里能见得主子如此伤心失意的模样,凑在一边小心劝解。 “不怪皇上,只怪我自己太看重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了。” 莞贵人说着,一行清泪落下,皇上还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今日自己确实是逾矩了,触了皇上逆鳞,自己没有受罚,或许已经是格外优待。 但想起昨日皇后的作为,莞贵人不禁自嘲一笑。 到底是自己太过天真,皇后娘娘一心为皇上分忧,更是不会轻易惹怒皇上的。 连沈姐姐都看得清楚,不敢轻易沾惹前朝之事,为何自己却是被迷了眼? 而华妃娘娘向来强硬,倒是出乎了自己意料,会选择缄默不言。 自己还是太过自信,以为看透了旁人的心思。 只是自己惹怒了皇上,恐怕安答应父亲之事,皇上会恼怒重罚,自己倒是添乱帮了倒忙。 莞贵人坐在湖边久看着湖中莲花,只觉心中烦闷。 一阵清风拂面,裹挟着青萍莲花的香气,还有一缕歌声随风而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那歌声犹如高天之上的鹤唳,清透悠远,娓娓动听,只是那女子唱的缓慢缠绵,这样悠然的小曲却透着淡淡的忧愁。 “是谁在唱歌?流珠,你觉得此歌声像谁?” 流珠细细听着,仿佛从不远处的园子传来,听着像安答应的声音。 “好像是安小主的声音,咱们去瞧瞧吧。” 莞贵人听出曲中惆怅,想必安答应借曲抒解,而自己眼下倒是没有颜面去见她了。 “咱们再等等吧,安答应此时正伤感,稍待片刻再去安慰一番吧。” 这样好的歌声,如金石丝竹般柔美,唱到最后“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抛一枝莲”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莞贵人缓步追寻那歌声源头,却听闻不远处“啪啪”两声击掌声传来。 “这歌声甚是美妙。” 竟然是皇上的声音,莞贵人探头细瞧,那五色九龙伞下是一袭熟悉的明黄身影,身旁是含着浅笑的皇后。 皇上负手而立,身后的阳光投射过来,衬得胤禛身形伟岸,他眉眼清隽,矜贵倜傥。 而安答应仿佛被惊扰,转身见到天子仪驾,慌乱地拭去脸颊清泪,俯身行礼: “皇上万福金安,嫔妾失察不知皇上皇后在此,嫔妾清歌扰了皇上皇后清静,望皇上皇后恕罪。” 安答应一袭淡绿素雅宫装,只袖口处用丝线绣了半开未开的夹竹桃花样,发式亦清爽简素,是一袭温柔清新的天然之姿。 “皇后,你说这歌声如何?”皇上俊美的脸上浮着浅笑,显然是对安答应的歌声十分欣赏。 “安答应的歌声犹如天籁。” 皇后转头看向皇上粲然微笑,却是顿了顿又道: “只是,此歌曲虽优美,怎么臣妾倒是听出了些许思乡忧愁之感?” 皇上闻言亦是点头赞同,吩咐安答应起身回话,又道: “你可是有什么伤心事吗?” 安答应迟疑着,搅着手中丝帕,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不安,怯声道: “嫔妾无伤心事,只是有些思念家乡罢了。” 皇后此时又柔声附和道: “皇上,她便是安比槐之女答应安氏,眼下她家中有事,想必是正为此事伤心呢。” 皇上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含笑看着安答应,温声道: “朕会下旨重新调查你父亲之事,松阳县令与其他随军护送,再查清事情真相后会另行赏罚,你便不必再伤心了。” 安答应闻听皇上金口玉言,随即跪地谢恩,皇上又轻扶起她,目光落在她柔弱含羞的脸上。 一双清透的眼瞳就如受了惊的小鹿,那我见犹怜的神情,让人怦然心动。 “你方才的歌唱的很好,不如留下再为皇上唱一首。” 皇后含笑又提议安答应留下,皇上听闻又与皇后相视一笑,皇上脸上甚是舒心愉悦。 “皇上,这中元节安佑宫祭祀先祖的事情既然已定下,那剩下的事便交由臣妾与华妃去办吧。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施施然行礼告退,贴心地为皇上腾出了空间。 这样地举动,饶是安答应都觉得讶然,皇后是真心看中自己,才如此成全吧? 远远见着皇上向安答应伸出手,莞贵人轻咬唇瓣,似要压下心中酸涩。 她扭头走向湖边,明明自己先前也是主动举荐安答应的,为何今日自己会如此伤心难捱。 “娘娘,眼下公子的事终于有了转圜,娘娘可以安心了。” 吉祥取了药,一路过来兴冲冲地将消息告知了端妃,端妃倚靠在榻上,赶忙起身眼中满是惊异之色。 “快,吉祥,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同本宫细细说来。” 一曲菱歌,安答应一夜之间成了安常在,安比槐之事也顺利重审。 那一夜,安常在穿云破月的歌声在园子里响了半夜。 而端妃却是静立窗前,望着漆黑苍穹,不禁浮起无奈又自嘲的笑。 想她贵为开国元勋的齐家,如今却不及一个靠捐官的县令得皇上重视。 自己妃位之身倒是不及一个歌姬料子的答应更得圣心。 到底是天道不公,还是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吉祥,空了让肃喜来见本宫。” 吉祥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住了,但又瞬间明白了自己主子的意图,不禁红了眼眸。 这暗中的棋子,看来主子是终于要动一动了。 第89章 昔日结义在桃园 妃嫔承宠次日便要到中宫请安,这规矩自然无人敢破例,安常在自然赶在一众小主请安之前就率先去了桃花坞。 “嫔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安常在行完叩首礼,皇后浅笑亲切地示意其上前说话。 “本宫便是知道你温顺娇柔,皇上怎会不喜,只是少个机会罢了。”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为嫔妾一番谋划,嫔妾身无长物,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便只能借花献佛,将皇上赏的蜀锦料子赠予娘娘。” 看来安常在深得皇上宠爱,除了晋位分,竟然还赏赐了蜀锦。 可眼下根本不是贡蜀锦的时候,皇后打眼看去,的确是一匹天水碧底色绣着红梅的蜀锦。 她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想必这匹蜀锦原本是为莞贵人准备的。旋即她又含笑道: “皇上果然看重妹妹,连蜀锦也赏赐了,恭喜妹妹。” “若没有皇后娘娘,嫔妾根本没有眼下的荣宠不说,嫔妾的父亲也不会被赦免,嫔妾日后定听命娘娘以报娘娘今日大恩。” 说到动情处,安常在眼含热泪,对皇后伸出援手感恩戴德。 “妹妹快起来,妹妹有此心,本宫更是欣慰的。” “安小主安心,其实只要有皇后娘娘出马,皇上多少都会给皇后娘娘颜面的。若是没有几分把握,皇后娘娘怎会贸然做此安排。” 剪秋倒是伶俐,给安安常在上了热茶,安常在却有一丝受宠若惊,毕竟这剪秋是皇后身旁掌事姑姑,便是自己如今的身份,剪秋也是有底气指责训诫的。 “嫔妾身处后宫之中仰仗的是皇后的恩泽,能为皇后分忧解劳是臣妾等份内的事。” 除了谢意,安常在似乎无以为报,恨不得能使尽浑身解数报答皇后。 皇后微眯着眼,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安常在诚心屈膝而下,她明白这样的恩惠不会白白落到自己头上,必定要付出代价去交换,但至少,她是甘愿的。 “众小主向皇后娘娘请安。” 随着江福海一声通传,各宫小主娘娘都齐聚桃花坞,照例给皇后请安。 “安妹妹的歌声犹如夜莺婉转,比那歌姬不知好听了多少,姐姐我也是听了一夜,今日又见安妹妹容光焕发,想必皇上十分喜欢妹妹。你说是不是,莞贵人?” 齐妃上来就是对安答应一番称赞,只是这话里又不免透着鄙夷,见莞贵人眼下乌青定是一夜未睡好。 “齐妃娘娘谬赞了,皇上抬爱,妹妹我也是受宠若惊。” 安常在见齐妃想借着自己的事来讥讽莞贵人,她赶忙出言接下话头,态度依然是谦和娇柔,语声怯怯,不敢丝毫无礼。 “齐妃姐姐倒是耳聪目明,昨夜妹妹我一早便安睡了,倒是错过了。” 莞贵人本不想多言,但见安答应受宠却还要受旁人指责,一时也不甘。 “原是姐姐我多虑了,见莞贵人脸色憔悴,像是一夜未睡好的样子,还以为同姐姐一般沉醉歌声中呢。” “莞妹妹误会了,齐妃夜夜忙着陪伴三阿哥温书到半夜,自然能听见歌声,倒是我们无所事事地早早便睡了。” 年世兰早就腻了这明里暗里地打压新宠的戏码,仿佛新人上位,被合宫冷嘲热讽是什么必经的特殊仪式一般,让人生厌好生无趣。 “华妃妹妹说的是,妹妹自然是无儿一身轻啊,姐姐也是羡慕不来了。” 齐妃瞟了一眼对座的华妃,明明眼下她身边无人站队,却装得傲然群雄一般,还是那般目中无人惹人厌恶。 “姐姐说的也没错,换做本宫教养三阿哥,怕是除了要夜夜陪着做功课,怕是要急得长满皱纹了,还是姐姐教子有方,依然风采如旧。” 年世兰摇着团扇,含笑缓声说笑着,丝毫不给齐妃脸面,那戏谑的神色,仿佛就等着看下一刻齐妃恼羞成怒的样子。 “华妃,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这是公然诋毁皇子......” 果不其然,齐妃脸色瞬间冷厉恼怒,语气又尖利了起来。 “好啦好啦,都少说一句,华妃你言辞也太过了,皇子的事岂是能随意议论的。”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失言了,齐妃姐姐您宽宏大量定然不会与妹妹计较的吧。” 华妃起身福了福,倒是分不清是对皇后训诫以示承教,还是对齐妃一番无礼之言而赔礼,倒是起身顺便告退了。 留下殿中一众小主低垂着头不敢有任何流露,毕竟那都是高居妃位的两位,左右都是自己不敢置喙只字片语的对象。 皇后微微蹙眉,眼神无奈没撤又透着委屈,安常在看在眼里,抿唇垂眸,神色从容似是下了决心。 皇后再也没有继续议事的心情,例行吩咐了几句,便叫众人退下了。 “沈姐姐,莞姐姐。” 身后一阵娇软甜糯的声音,安常在几步追赶上莞贵人和沈贵人。 “陵容,是你。” 莞贵人依旧温柔浅笑招呼着安常在,那如往日一般都称呼并无不同,沈贵人也是笑对自己,安常在倒是安心了不少。 “姐姐,天气炎热,不知妹妹能不能去姐姐宫里纳凉。” 安常在升了位分,穿衣打扮自然也比往日贵气华丽了些,相较从前畏缩低调,如今也明艳舒朗了几分。 “妹妹说的哪里话,就怕妹妹事忙不得空呢。” 莞贵人含笑应下,却是不掩勉强的笑意,安常在看在眼里却视如不见,牵起莞贵人的手,浅笑盈盈道: “妹妹得了些好看的宫花和缎子,想要给姐姐们挑一挑,妹妹得姐姐们关照已久,如今总算能回报一些给姐姐们了。” 此话一出,沈贵人同莞贵人脸色倒是略有一丝尴尬,明明她们为安常在并未做成任何事,倒是安常在明理体谅,既往不咎。 此时湖面的风带着荷香芦荻的清香吹拂而来,天空澄澈如净透明亮的琉璃,绵白的云悠然而过,如同一个轻柔飘渺的浮梦。 姐妹三人依旧交握双手,这一切,还是那么美好。 连路过的年世兰都满脸歆羡,她悠然自得,摇着团扇,仿佛人间过客,看着繁华戏码,满脸兴味。 第90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娘娘,您是画本子看得腻了,开始喜欢窥看世俗人情的真戏了?” 弘历的声音在年世兰耳边悄然响起,这突如其来的人声,惊地她下意识地伸出团扇便要打向来人。 弘历虽从不显露自己身手,他却早已下意识微微撇开头,顺势捉住了年世兰的手腕,那团扇便从年世兰手中滑落。 那绿丝紫檀的扇柄一路敲击那山石而下,发出泠泠脆响,惊动了不远处的姐妹三人同时侧目过来。 “谁?谁在那里?” 沈贵人朝这边沉声质问了一句。 年世兰那一瞬间的想法却只有逃跑,她顾不得其他,给颂芝使了眼色,慌忙矮身穿行在高低错落的山石之间,却是忘记甩开弘历轻握的手。 弘历一时微愣神,立即想松开自己的手,低眸的瞬间看着他手中那如雪的皓腕,一时又纠结迟疑。 年世兰只顾循着小路夹缝往前走,遇着岔路又暗示颂芝分头走开。 又觉手腕被轻扯,她回头微蹙,又轻甩开弘历的禁锢。 那瞬间弘历只觉心中一空,正觉失望之余,只见自己的手被一只纤细柔若无骨的手牵起。 那一瞬他只觉自己的脑中,仿佛有诡异的光电无形无序地炸开,那光电带着炽烈酥麻的触感,迅速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仿佛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他愣神木讷地看着那两只相握的手,仿佛自己如灵魂出窍了一般,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手的存在。 自己轻快地像一阵风,只是任由年世兰牵着往前奔走,最后两人停留在逼仄幽暗的山石缝隙里。 皆是气息急喘,年世兰是因为奔走地太急,而弘历却是因为手中传来那温软不真实的触感。 两人离得很近,四目相视,年世兰却是粲然一笑,仿佛逃过什么劫难一般畅快的展颜一笑。 而弘历却是呆愣着,眼眸如星夜深沉,直愣愣地瞧着年世兰,年世兰平息着呼吸,眼眸含笑回看着弘历的脸,直到看到他通红的耳尖才察觉到异样。 她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手还抓着弘历的手不放。 她敛起笑意,松开了手,弘历很快也收回了自己放肆轻浮的目光,他转过头,轻声道: “娘娘恕罪,弘历失礼了。” 年世兰轻吐出一个“嗯”字,只专心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只是那呼吸虽轻浅,一呼一吸间,那温热清甜的气息却打在弘历胸前。 让他焦躁不安情难自抑,此刻身体所有的感官仿佛都格外敏感活跃。 直到那身体深处忽然涌起的异样,让他心慌羞愧,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年世兰微微抬眸,弘历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这样看过去,只隐约看见弘历棱角分明的下巴处,隐约青嫩的胡茬痕迹。 他的脸似乎还因为一路跑过来泛着红,修长的睫毛不断地忽闪着,喉结时不时地滚动一下,看上去十分不自在。 眼下两人气息相融,她早已涉人事,这样暗涌暧昧的氛围也让她无奈。 她微微侧身想给予弘历空间,不再让他如此紧张窘迫。 这时又隐约听见不远处颂芝的声音传来。 “三位小主吉祥,奴婢奉命来湖边给华妃娘娘采摘一些新鲜的荷花,倒是不小心将团扇掉落了,扰了小主们的雅兴了。” 三人见来人是颂芝姑娘,自然不敢多言,还好姐妹三人只如往常一般地闲聊,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娘娘,人走了,快出来吧。” 颂芝折返回去,弘历已先一步走出了山洞,他自然地转身伸出手想搀扶一把年世兰。 而年世兰眼见朝自己伸过来的纤长大手,却是有一丝犹豫,她修长卷曲的睫毛垂下,只当没看见扶住一旁的石壁,拾级而下,这才抓住颂芝伸过来的手。 弘历收回自己晾在当场的手,似有一丝失落。 颂芝仔细拂去年世兰衣服的褶皱,又整理了一番满头珠翠,这才安心小声道: “娘娘何故逃跑呢,倒是给奴婢吓得不轻。” “你这孩子,走路也没个声响,下回可不许如此莽撞了。” 那种窥视他人的情况下,年世兰也是一时情急,两个人落荒而跑,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不知娘娘看什么看得入迷,弘历只是一时好奇,不料惊吓了娘娘。” 弘历的声音是一贯的清冷无波,早已平复了心绪。 “本宫也累了先回宫了,四阿哥自便吧。” 这一场闹剧,让两人都尴尬难堪,年世兰匆匆离开了。 “四阿哥过来,你怎么不提醒本宫呢,白叫本宫难堪。” 颂芝抿了抿唇默认不语,脸上也是委屈,因为当时自己也正看得入神,根本没注意身后。 想起两人方才拘谨尴尬的气氛,年世兰犹觉懊恼,忽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重要的事情。 “颂芝,四阿哥身旁可有婢女随身伺候着?” 颂芝被这没头没尾的一问也是顿住了,她思索了片刻吞吞吐吐道: “奴婢倒是没注意过,似乎见过两个老嬷嬷。” 年世兰轻叹一口气,想来这孩子身边没有什么贴心貌美的侍女,怪不得他面对自己总是行事拘谨不够大方。 皇子快成年之际房中都是要安排贴身侍婢的,或许内务府安排不上心,倒是自己也忽略了。 “午后让黄规全来见本宫。” 七月的午后日头依然灼热,黄规全不敢怠慢,华妃召唤他自然殷勤前往,还不忘给华妃备了喜欢的瓜果。 “娘娘吉祥。得知娘娘召唤,奴才踩着您午睡起身的点麻溜地过来了,还给娘娘备了新上贡的蜜瓜,您瞧这瓜上还透着水汽儿呢。” 黄规全满脸谄媚,上前打了个千儿,一番恭维的话十分漂亮,饶是再难伺候的主子要刁难自己,都能捋顺不少毛躁的心绪。 “来的倒是够早的,你一心为主,本宫看你也不像是个狗眼看人,趋炎附势的啊。” 年世兰语声慵懒透着哂笑和警告的意味。 “华妃娘娘何出此言啊,奴才哪里做的不好,请娘娘明示,奴才必定想方设法让娘娘满意啊。” 黄规全虽有些滑头,但看人眼色那是半点不含糊。 “好,本宫也不跟你含糊,本宫问你,四阿哥身份贵重,一向被皇上夸赞,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怠慢皇子。” 黄规全扑通跪地,华妃上来就给自己扣上了怠慢皇子的帽子,自己便是冤枉也要先认罪。 “娘娘明鉴啊,从前四阿哥在圆明园,奴才自然照顾不到。但自打华妃娘娘您待四阿哥亲厚有加,奴才哪里敢怠慢,给四阿哥的供应都是不敢有缺漏的啊。娘娘若是说奴才有罪,奴才不敢反驳,但也求娘娘给奴才一个明白,不至于让奴才含冤而死啊!” 这黄规全一副尖细嗓子又哭天抹泪地,倒是吵得华妃头疼,倒是不想再弯绕了。 她重重放下茶盏,那敲击桌面的声响清脆,黄规全随即闭上了嘴,俯首听训。 “四阿哥虽还住阿哥所,房中怎么没有贴身侍女伺候,按理皇子十四五,房中侍婢连上粗使婢女总得十人之上,眼下霁月阁就两个老嬷嬷,你还敢说没怠慢?” 黄规全闻听是这么回事,这些一闭眼又是哭嚎了出来: “娘娘哟!奴才当真冤枉啊,内务府三番两次给四阿哥分派了侍婢,四阿哥都全数退了回来,说是侍女嘴碎繁琐,扰他读书。奴才也觉不妥,但四阿哥便说多几个小太监使唤便可,奴才也不敢再多安排,请娘娘明察啊。” 年世兰见黄规全哭嚎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又迟疑了数念,冷声又道: “那便是你内务府挑人不仔细,四阿哥身份贵重,贴身婢女自然要细细择选。这样吧,你将那未满十八的侍女名册拿来,本宫亲自给四阿哥掌眼。” 黄规全一听便知华妃不再怪罪,哪里还敢再哭嚎,便起身正了正帽子,赔笑道: “娘娘放心,明早奴才就将名册带来。有娘娘眼光独到,您受累,倒是给奴才们省事儿,奴才心有愧疚,奴才......” “得了,本宫知道你的孝心,下去吧。” 黄规全得了恩赦,满口应下,又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第91章 姐妹三人起嫌隙 而另一边的碧桐书院,莞贵人虽强颜欢笑应付,不好扫了安常在的兴致,姐妹三人说说笑笑,倒是难得如此热闹。 沈贵人莞贵人各自随意挑了件宫花首饰权当受了礼,而浣碧随侍一旁,却是一脸吃味。 “安小主如今不一样了,伺候皇上夜夜笙歌必是十分劳累,原不必急着过来的。” 安答应原本明丽的笑却是一僵,眼里旋即涌出一丝委屈和畏缩的神情,低头垂眸是一副柔弱又无辜的模样。 莞贵人笑着剜了一眼浣碧,却是暗含冷厉之色,浣碧对上莞贵人的视线垂下了眼眸,抿唇不再多言。 “外头有刚沏的枫露茶,已经出了三四遍色了,你去端来给安小主。” 浣碧清楚自己方才冒失了,应声出去端茶了。 莞贵人吩咐完浣碧给安常在递茶,也算是小惩让她给安常在敬茶赔罪了。 “浣碧只是体恤妹妹辛苦,妹妹不必多心,如今你终得恩宠,又解了安伯父的困境,我和眉姐姐都是欢喜的。” 陵容再抬眼,却是泪眼迷蒙,轻拽着莞贵人的衣袖轻声道: “姐姐怪陵容吗?若使姐姐有丝毫不快,陵容必不再见皇上。” 莞贵人和沈贵人都不料浣碧这一句,倒是惹得安常在委屈伤怀,皆是一脸无奈和怜惜。 浣碧端着茶进来,看到安常在梨花带雨的模样也是十分意外,看来自己是当真嘴快惹哭了安常在。 她悄声上前,恭敬地将茶递至安常在面前,瞥见莞贵人一脸心疼的模样,踌躇了数念却是也说不出半句道歉的话。 “安妹妹,姐姐我怎会如此想呢?你能承宠我高兴还来不及。快别赌气说孩子话了。” 莞贵人拿起丝帕帮安常在拭去了泪水,温声宽慰着,沈贵人也附和道: “安妹妹安心,姐姐们若有责怪之意,便不会三番两次给你做媒了,哪里会有新娘为了媒婆不见新郎的。” 沈贵人一番话倒是惹得安常在破涕为笑,她拭着眼泪,嗔怪道: “姐姐都取笑我,只要姐姐不怪我便好。” 莞贵人微笑拍了拍安常在的手以示安慰,而沈贵人在一旁却是心下涌起异样的滋味。 到底是这安常在分外善感多疑,还是拿捏住了嬛儿一向吃软的性子,这一哭倒像是嬛儿做了什么惹她伤心的事一般。 “小主,今日那浣碧当真放肆,小主们说话哪有她一个奴才说话的地方,还惹得小主委屈。” 宝鹃一路搀扶着安常在走在回宫的路上,脸色甚是愤愤不平。 “浣碧是莞姐姐最看重的侍女,想来浣碧所说便是莞姐姐的心思了。” “这么说,莞贵人是嫉妒小主承宠了?” “昨日姐姐被皇上训斥,旁人虽不知,但皇后娘娘必定所言非虚。听说是她常日在御前行走,犯了议政的忌讳,她自己犯了错失了宠,如今倒像是我夺了她的恩宠一般。” 安答应徐徐说来,眸中似有委屈亦透着不甘。 “皇后娘娘所言必然是真的了,单看皇后娘娘为小主谋划便知皇后娘娘才是真正的六宫之主了。” 宝鹃笑着又是一番赞誉皇后的话,安常在深以为然,点头道: “如今细细想来,她们两人哪里又真正把我当姐妹了,便是父亲出事那日,她们俩午后相聚,连带着侍婢都一同品茶玩乐,独独没有叫我......” 安常在又想起当日自己突兀地闯入碧桐书院求助,她的出现让众人错愕,仿佛自己是不速之客,打扰了她们的茶话聚会。 “小主别伤心了,既然如此,小主何不听皇后娘娘的,凭着自己去争一争那恩宠,如今皇上十分看重小主呢。若是趁此机会,小主有了一儿半女......” “你这丫头,如今也油嘴了。”安常在恼羞止住了宝鹃的后话,脸色浮起淡淡红晕。 *** “拣选贴身侍婢?华妃当真如此说?” 不到入夜,宋福便悄然潜入了霁月阁,弘历听着这消息一时错愕。 “这好端端的,华妃娘娘怎会突然想起这事儿?” 赵喜今日虽随侍一旁,但事发之时弘历被华妃拽走,他便退下四处戒备顺道去拣了那扇子,并未跟着近身伺候,倒是不知当时慌乱之中发生何事。 “无妨,既然华妃娘娘想选便选吧,大不了日后找借口打发了。” 弘历瞥见那桌上的紫藤花团扇,不禁眸色深沉,又忆起久远的那风轻紫藤花落的一夜。 从前未免人多眼杂,走漏只字片语的风声,弘历便是存心不用贴身侍婢在侧的。 眼下自己即将成人,这内院再不添侍女的确也是招人议论。 只是,心里还是泛起一些说不清的滋味,那种气闷淤堵的不明情绪迅疾肆意疯长,甚至有些气恼。 年世兰当真只把自己当个孩子看待吗? 而自己那不能示人的情意难道只能永远深藏在暗处吗? 赵喜察言观色,静默不语地退下了。 既然华妃提出要给主子择选贴身侍婢,想来时日长了,主子或许便不再钻牛角尖了。 第92章 雪中送炭情谊深 “华妃娘娘,曹贵人求见。” “怎的是她来了?可是听说有什么事?” 华妃正用着晚膳,边翻看着黄规全送来的名册,听到是曹贵人来访,却是微微皱眉。 “听说是温宜公主近来肠胃不适,想托娘娘请宫里相熟的江太医为公主调理。” 周宁海俯身低声回禀,将缘由细细说来。 “本宫不是同她说过日后和清凉殿少往来吗?公主有事便去求皇后吧,毕竟皇后主理六宫,公主的身体皇后自当照拂。” 年世兰回想起上一世此时,自己在曹贵人的同意下,借浣碧的手用了引起公主肠胃不适的木薯粉,以此想陷害莞贵人,倒是让端妃救了她。 事后还让浣碧和莞贵人主仆俩又联手,倒是反将了自己一局。 想起前世这一败笔,年世兰自然是心有芥蒂,不想再沾染曹贵人母女之事。 周宁海抬眸暗自把主子神色收入了眼底,确信主子如今是半分不想与曹贵人牵扯了。 “曹贵人,娘娘今日劳累不能帮小主的忙,华妃娘娘事多人忙的,还请小主日后也别来清凉殿了。” 周宁海一番话自然也是华妃本意,但曹贵人却是满脸意外和颓丧,华妃娘娘竟然连见都不肯见自己了,竟使唤个奴才来打发自己。 自己来清凉殿前也掂量过要去找皇后,只是上次皇后的事没办成,她自然是不会答应自己的请求的,还以为自己能来清凉殿卖一卖老脸,结果却是自己连门子都进不去。 “小主,我们去求求皇上吧。公主已经低烧了一日,等不得啊。” 音袖见主子一脸落寞茫然,也是心下焦急,忙提起了皇上。 “对对,皇上一向牵挂温宜,虽近日朝政繁忙许久不见公主,但若皇上知道公主病着定是挂心的。” 曹贵人一路疾行,赶到勤政殿外,里面却传来上好的丝竹之声,安常在的歌声清亮悠扬,偶尔还传来皇上阵阵欢笑之声。 自从安常在以歌获宠,时常听闻皇上对其赞誉,温顺静默,谦和有礼。 皇上甚至一度醉心在歌舞欢宴中,这倒是宫嫔们从未意料到的。 她在殿门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入殿求见,自己这一进去便是扫了皇上雅兴,若是皇上怪责自己照顾公主不周,倒是又得不偿失的...... “是谁在那里?”一阵低缓绵软的声音响起,曹贵人转头看去,竟然是端妃娘娘携着侍女一路过来。 “嫔妾给端妃娘娘请安。”曹贵人来不及疑惑,赶忙俯身行礼。 “快起来吧,这么晚了你如何在此?莫非是同本宫一般,听到了上好的丝竹歌曲便出来转转?” 端妃鲜少出门,今日难得见到依然如公主宴那日一般从容温和。 “回娘娘,公主病了,公主一直是由江太医看顾的,所以嫔妾想求见皇上,想让宫里的太医给公主医治。” 曹贵人满脸愁容,想着端妃娘娘向来关怀温宜,也不必避讳,说起事由倒是急红了眼眸。 “原来如此,怪不得白日里偶尔听见公主啼哭。咳咳,只是,皇上此刻正在兴头上不便打扰,不过本宫有法子,曹贵人随本宫来。” 提起温宜公主,端妃眉头紧锁,看得出来也是十分着急。 两人来了端妃住处,端妃只温柔浅笑着吩咐吉祥去取东西,自己亲自给曹贵人倒了茶。 曹贵人受宠若惊,起身恭敬接过。 “不瞒贵人,本宫身子常年不适,想必你也知道有华妃在,本宫这儿也难免缺医少药的,只是寻医问药人之常情,咳咳。” 端妃又咳了咳,接过吉祥拿来的布包,推至曹贵人面前,含笑又轻喘着气息道: “这宫里啊都是拜高踩低不错,但还有一点便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银子妹妹拿去先急用,若是不够妹妹再来取便是。温宜公主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本宫自然也是心疼的,这点钱不当什么,妹妹安心便是。” 曹贵人此时早已泪眼迷蒙,她轻颤着唇,喜极而泣,不禁屈膝叩拜道: “多谢端妃娘娘雪中送炭,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 曹贵人哪里会不懂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从前有华妃多少打赏着,倒是还可维持。 眼下明眼人都知道自己被赶出了清凉殿,若是要过回从前的便利日子,只能实打实地靠银子疏通。 公主虽自有份例,但公主体弱,光供养乳母进补来增强奶水便是勉强了。 而自己还只是一介贵人之身,份例再微薄,也总想给孩子更好的,这月钱也总是到手便花销干净了,若是有钱疏通更不用去求人了。 “妹妹快别耽搁了,公主身体要紧,若有不便的你自来便是。” 端妃满目担忧,不免催促着赶紧给公主请太医,曹贵人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娘娘,您上月刚给公主送出了陪嫁的项圈,这些钱还是您攒了许久的。” 虽说吉祥知道娘娘用意,但也不免心疼那些银子。 “无妨,把不入内务府的赏赐都盘一盘,让肃喜寻机会慢慢带出去换成现钱,给齐府送去,日后宥宸疏通上下自然用的到。” 端妃边说着,边拿起妆台上的赤金并蒂芙蓉发钗细瞧了瞧,最后打开那木盒子,扔了进去。 在公主的生辰宴上,她送出最心爱的翡翠项圈,只希望她心爱的男人,能有片刻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 虽然很快他的视线和情绪都被她痛恨的女人吸引过去,但那片刻的关注还是能让她涌起柔情万千。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厌倦了男人的承诺,永远是那句,朕若得空便去瞧你。 她那样天真,一等便是许多年...... “爷,曹贵人在勤政殿外遇上了端妃,端妃出手帮了曹贵人。” 赵喜回宫向主子说起了曹贵人被华妃拒之殿外的事。 “华妃还在盯着端妃吧,让宋福想办法提醒一下吧。还有,让江寿暗中配合着华妃的人,找人写些阿谀奉承隆科多的诗透露给甄远道。” 弘历又拿起那本睢阳之战,随意翻看着,眼中眸光一时晦暗不明。 “娘娘,咱们宫里的小福子方才去内务府,半道遇到了江太医,说是温宜公主身子不适来看诊。” 周宁海瘸着腿入殿,想着既然娘娘拒绝了曹贵人,她定然是找了旁人,此事倒是值得一探。 “哦?你可知她去求了谁?” “这小福子平日闷葫芦似的,倒是还算机灵,套出江太医是得了端妃的手令入园的。” 周宁海向来理事妥善,定然是来龙去脉都盘问清楚了才会回禀主子。 “哼,曹贵人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好主子。” 年世兰眸光沉了沉,语中是一丝玩味。 “端妃不是要给齐公子疏通关系嘛,既如此,让哥哥安插在岳钟琪将军门下的人拉他一把,自然了,这好处全数收下便是。” 年世兰含笑低头轻嗅手边花架的茉莉花,神情悠然自得。 次日赶着四阿哥下学,华妃便领了一众宫婢几十人浩浩荡荡入了霁月阁。 “见过华妃娘娘。”四阿哥入殿华妃早已端坐殿内。 他看着一众穿红着绿的丫环奴婢挤的宫室满满当当,一时错愕又无奈。 但想到年世兰来见自己,只要能见到她,与她说话,依旧难掩心中那轻佻的欣喜。 “无需多礼,快来瞧瞧,这些都是本宫替四阿哥择选的宫女,皆是身家清白又生得秀丽端正的,你屋里没几个贴身婢女着实不像话,你若满意本宫将她们都留下伺候你。” 弘历抬头见年世兰满脸期许,垂下了眼眸掩去心中无奈。 “娘娘,霁月阁地方小,弘历日夜苦读,也无其他琐事,实在无需这么多人。” “本宫知道你喜欢清静,只是你日夜苦读更是需要人照顾,这样,你挑几个满意的留下可好。” 年世兰清楚他定是不会全数留下,但也自然不会拂了自己的面子。 弘历转身见一众垂首低眉的宫婢,一时也不知从何挑选起。他想了数念,清冷了语调道: “可有识字的?哪怕只识得几个字的。” 语罢,便有寥寥七八位宫女出列了,年世兰唇边含笑,看来弘历的确是喜欢有些见识的女子。 还好自己事先也筛选了一遍,才寻了这几个识字的,有几个甚至还读过书。 “好,你们先退下吧。剩下的人中有没有能言善道,最好会说些笑话唱些小曲的?” 年世兰心下诧异,怎么竟然不要识字的? 转念又想或许是案牍辛劳,偶尔说笑唱曲能给弘历逗乐放松的倒也是合适。 自己倒是也选了些看着性子活泼的,都是年龄与弘历相仿的,必然是能说到一处的。 “你们也都退下吧。” 弘历却是又出乎了年世兰意料,将这些刚出列面露喜色的宫女打了个措手不及,个个垂头耷拉着脸退出去了。 这样一来二去倒只剩了六七人。 弘历估摸着也差不多了,日后用个一段时日,若有不安分的再慢慢打发了便是。 “娘娘,弘历选好了,您看是否合适?” 年世兰倒是有些看不懂这孩子心思了,倒是与自己毫无默契,处处与自己反着选。 再看看留下的这几人,看着不是木讷就是胆怯的,哪里有十七八少女的明媚灵动。 但自己金口已经让弘历自己选了,也不好再说什么驳了弘历面子。 “你合眼便好,这样吧,你们几个随嬷嬷去领差事吧。” “多谢娘娘照拂,娘娘可要看一看弘历院子?” 弘历直言相留,年世兰眼看天色尚早,轻点头应下了。 前院方才进来便已粗粗看过,倒是开阔大气,花坛盆景摆放也是错落有致。 弘历引着年世兰入了后院,倒是另外一番景致,原来这霁月阁宫殿虽不大,但后院却是连着山体。 年世兰缓步沿着花圃小径缓步行走,一路上是错落有致地花丛,不远处绿竹掩映间有一株紫藤顺着山石攀援而上。 原来弘历的后院也有一泓山泉顺势而下,走过溪流之上的小桥,便是巨大的石台之上的凉亭了。 “这院子布置得精巧,一步一景,更是保留了山间野趣,不想四阿哥还有如此情趣。” “这是母亲生前布置的,弘历只是尽力维持原貌而已。” 两人在凉亭对坐,弘历边给华妃沏茶边含笑说起这院子的布置。 年世兰闻言眸中不免透着一丝惊艳讶然。 明明李金桂只是一介粗使婢女,自己虽怀疑传闻中她容貌丑陋之事。 但如今看来,这李金桂倒也是个心思奇巧富有意趣的女人。 这花园布置十分有章法意境,若不是亲眼见过,或是如世家小姐一般受过熏陶,定然不可能有如此情操。 加上李金桂对弘历出生之后的一系列安排,这李金桂的身世倒是十分值得探察一番。 这样的女子竟然早逝,当真是红颜薄命。 这样的念头忽然窜出年世兰的脑中忽如长电破空。 李金桂为何会预知自己早逝,而早早为弘历安排好了后路?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活不了的...... 弘历不动声色地帮年世兰备上茶点,也将年世兰犹疑惊异的神情收入了眼底。 “娘娘,尝尝张嬷嬷的手艺,此糕点也是母亲教张嬷嬷做的。” 年世兰这才被扯回了思绪,她很快浮起浅笑,垂眸看去是一碟龙井酥。 浅尝一口,是芳香清甜的龙井味道。 “龙井酥产自江南,想来你的母亲便是江南人氏了,这糕点十分清香可口,倒是十分合本宫的口味。” 年世兰祖上是徽州的,虽举家北迁,但家里也是保留着南边的口味,这也是为何她对吃食极其讲究的原因。 “母亲身份低微,弘历对她的身世也不甚了解,只听嬷嬷说起,曾经有宫外的远房亲戚来探视过。” 弘历自顾地品茶,似乎只是随意地同年世兰攀谈起旧事。 “娘娘,您瞧,这落霞是不是很美。” 年世兰收起心中困扰,视线随着弘历看过去,这楼台地处偏高,远眺过去竟是将大半园子收入眼底。 那落日余晖金红耀眼,年世兰整个人仿佛都浸润在绯色柔光里,泛着温暖柔美的色泽,发丝缭绕,如丝如幕,映着溪流微荡的水泽波光,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弘历转头两人对视一眼,又并肩极目远望。 年世兰看着连绵的宫阙楼台如山峦重叠,起伏不绝,九域城郭,仿佛触手可及。 第93章 应是天宫重开宴 “这个隆科多,自从上次参加了家宴,眼看七夕了,倒是日日上奏请安,明里暗里地想让朕邀他参加七夕宫宴。” 皇上看过隆科多的请安折子,轻哼一声便扔至一旁,眼中满是不耐。 想起上次宫宴闹出的风波,到底还是生气的。 “皇上,七夕左不过是家宴,自然是以皇上心意为重。” 安陵容近来夜夜高歌,这个时辰自然也是陪着皇上在勤政殿的。 “你说的没错,只是这隆科多是重臣亦是家臣亲眷,他一求再求,朕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胤禛又捡起那请安折子,打开用朱笔批复了。 “想来隆科多大人也是想与皇上更亲近罢了,毕竟皇上英明神武,哪个朝臣不想受皇上青睐呢。” 胤禛闻言,嘴角漾起浅笑,抬眸再看安常在,她身姿纤弱,一双杏眸温柔似水,看着自己的目光不乏崇拜柔顺,让人怦然心动。 “朕便是最喜欢你的性子,柔顺静婉,深得朕心。” 方才因为隆科多折子的那点恼意,仿佛被安常在一番话熨贴平复。 胤禛伸手轻抚过安常在的脸庞,她含羞微微低下螓首,怯生生地抬眸窥看,那脉脉娇羞,欲拒还迎的风情,让胤禛心下生出一丝酥麻暖意。 “皇上。” 安常在的声音动情发颤,如含春水般让胤禛沉沦上瘾,他的目光流连在她含羞的娇靥上。 “这次七夕夜宴,朕要让众宾客都一听你的歌喉,让他们知道什么叫‘香兰泣露’‘昆山玉碎’。” 安常在眸中有一丝惊诧闪过,但很快又如泉水般清亮温柔,她含笑轻轻点头应下。 胤禛伸出食指又抬起她的下巴,是轻佻含笑的语气道: “那便唱一支销魂入骨的曲子来。” 安常在含羞带怯开口却是低了几分声线,一曲三回,渐渐而止。 胤禛神情痴醉,如堕绮丽的梦中,唇角是一抹邪魅的笑意。 一曲毕,安常在早已满脸红晕,轻声在胤禛耳旁私语了几句,胤禛闻言只朗声大笑将人带入了怀中。 仿佛因为安常在的出现,皇上一时醉心歌舞,宫中丝竹歌舞之声倒是日渐频繁了起来。 此次七夕家宴,皇上接了宫中小主妃嫔齐聚九州清晏,又广邀了一众皇亲贵胄和近臣家眷。 “此次隆科多倒是也受了皇上之邀参加宫宴,若不然本宫还要费些功夫见一见李四儿呢。” 年世兰一早起身给皇后请安后,便在宫里等着一众受邀命妇前来拜见。 往日里这宫中大宴便是各府夫人拜见宫中娘娘的机会,华妃作为眼下当红的年羹尧亲妹,自然是有许多官眷凑上来讨好拜见的。 李四儿自然又是那个最早到的,旁人再如何也不敢随意应付皇后,这李四儿倒是毫不顾虑不说,连皇后也从不多言怪责一字半句的。 想来因为太后的缘故,皇后自然也要给这个所谓隆科多夫人脸面的。 “臣妾李氏给华妃娘娘请安,华妃娘娘万福金安。” 一番场面的问候,两人渐渐热络地交谈了起来。 “夫人当真大气,这给本宫的礼十分华贵,倒是比内务府制的还精巧数倍。这宫外竟有如此好的匠人?” 华妃对李氏进献的这套,赤金镶宝福?寿三多富贵万代十九件头面,当真是有些吃惊的。 不仅是这头面价值不菲,而是李四儿竟如此招摇做派。 “娘娘,您当真是谦虚了,若非此等货色的头面,怎么能入得了娘娘的眼呢?” 李四儿十分自得,自从上次回去,隆科多暗暗探查了一番年羹尧生财之道,才知他暗中结党,接受贿赂繁多,难怪年羹尧出手阔绰。 他年羹尧能如此胆大收受贿赂,隆科多大人自然有恃无恐的,加上李四儿煽风点火,又时常活跃于京中官眷贵妇中,这隆科多府中的进项那是翻了数倍。 “还得是夫人生财有道啊,说来本宫也料理过内宫,这当家人是最不好做的,夫人可要谨慎了。” 年世兰压低了声音,眼含深意又向李四儿跟前微微倾身道: “这话说家贼可恶,但夫人也要时常注意上头的眼光才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李四儿自然是听懂了华妃似有所指,只是这上头又是指谁呢? 隆科多已是富贵无极,除了皇室还有什么上头的眼光,只是华妃娘娘神情板正定然是有些消息的。 李四儿放下手中茶盏,神色也不安了几分,蹙眉犹豫最后还是咬牙跪下又试问道: “华妃娘娘向来体恤臣妾,臣妾愚昧,还望娘娘不吝赐教,臣妾感怀于心。” “夫人言重了,夫人能干精明,本宫又与夫人谈得来,自然知无不言的,何来讨教呢?” 年世兰神情肃然,示意了颂芝屏退了下人,这才低声缓声道: “夫人细想,隆科多大人是皇上亲舅,皇上自然是偏帮咱们自己人的,但是,若有言官御史公然弹劾,那即便皇上有心自然也要有个交代的。” 李四儿当即便恍然大悟,怪不得年羹尧如此胆大妄为,原来连言官都暗中打点过了。 她恨不得拍自己的脑门,怎么没想到还有言官御史的存在,他们上谏君王之失,下谏群臣之过。 若想永保富贵,自然要想法子拉拢的。 李四儿当场又跪下叩首,千恩万谢了一番,最后落座用茶,神色都舒展欢愉了不少。 年世兰自然也是笑意盈盈,又扯着李四儿说了许多体己话。 “娘娘宫中这龙井酥制得十分正宗,倒是让臣妾想起了家乡的味道了。” “不曾想夫人竟是江南人氏吗?” “臣妾打小在杭州长大,后来随家父升迁才到了京城,只是家父不了解京城官场暗流,之后获罪,臣妾也被牵连。” 李四儿说起身世,神情一时戚戚,放下了手中的龙井酥,也吃不下点心了。 “倒是本宫疏忽了,让夫人伤心了。” 年世兰倒是知道李四儿原本是隆科多岳丈小妾,倒是不料李四儿倒也是出身官宦之家,罪臣之女能做个满人贵族妾侍倒也合情理。 月色溶溶,明月当空,繁华盛世,宫中盛宴,自然是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无数身姿曼妙的名伶歌姬舞娘,翩若舞蝶鱼贯而入。 只是这些歌舞年年相似,这些贵人却早已无感乏味。 众人只举杯互相寒暄或是攀附交际,这样的场合对于一些达官亲贵亦是难能可贵,哪里还有人顾得上七夕月色。 一曲舞毕,忽闻清歌缥缈而来,那歌声穿云破月,婉转动人。 安常在一袭华贵绯色浮光锦,银纹绣芙蓉花的舞衣,宽袖窄腰,迎风袅袅。 她长长的如墨一般的头发被解了开来,随意的垂荡在胸前,随着腰肢轻晃摇曳,别是一番风味。 唱着一曲花好月圆的《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莞贵人抬眼望向高座之上的皇上,他满面春风,含笑看着安常在,神情如痴如醉。 此时莞贵人才知,原来安常在的歌声这样好,如今她的歌声清婉婉兮,不再如当初那般拘谨带怯。 莞贵人咬唇,这样陌生又情意绵绵的两人,让她心中掠过一丝惊恸,她再难从容淡定地继续观赏这歌舞。 在众人的推杯换盏,纵情狂欢中,她悄然退出了大殿。 “此歌女歌声动人,腰肢细软,臣弟府上倒是缺一个歌姬,不知皇上能不能将此女相赠啊?” 敦亲王向来莽直,此刻又被下臣辗转恭维了一圈,早就喝了半醉,迷蒙着醉眼肆意打量着安常在。 此话一出,安陵容顿时花容失色,惊慌窘迫。 众妃嫔像是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时噤声都关注着场内尴尬无助的安常在。 而胤禛神情顿时肃然而冷冽,身旁的皇后更是瞬间敛起了笑意,眼眸迅疾扫了一眼皇上的神情。 她很快稳住了心神,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正欲开口之际,却是华妃语声缓淡冷厉了声线道: “敦亲王酒后无德,冲撞宫嫔,不知皇上如何惩办?” 此时远处湖上的丝竹管弦之声早已停下,宫中各众在华妃娘娘一声冷厉问责声中,皆从微醺朦胧中清醒。 “皇上,华妃娘娘,王爷今日兴致甚好,不想酒醉出口无礼冲撞了这位面生的小主,还请皇上娘娘网开一面。” 敦亲王福晋抢先起身,拉着敦亲王一齐跪地,虽敦亲王还摆着王爷派头,但到底还是勉强地单膝跪地。 福晋一席话却是滴水不漏,既没有撇清王爷罪责只求从轻发落,又暗示了因这位小主没有自报家门才引起误会。 而话中对涉事众人的称呼都轻疏分明,言下之意便是以敦亲王王爷之尊,冲撞的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微末小主,那皇上自然不会重责。 一语毕,胤禛依旧抿唇冷肃着脸,敦亲王只得开口依言道: “皇上,臣弟应邀进宫赴宴一时高兴过了头,出言不逊,却有失察之罪,得罪了这位小主,还请皇上能给臣弟机会弥补。” 看着身旁跪地的福晋,敦亲王只得顺从,倒是恭敬谦逊未有丝毫狡辩之意。 “后宫小主繁多,各位兄弟不识也在情理,只是,事犯宫规,牵连内宫,皇后你怎么看?” 皇后不料这烫手山芋竟然会扔到自己这里,但她依然是听出皇上有心要善了此事,只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今日七夕良辰大家都高兴,众位宾客都饮多了酒,敦亲王虽言语有失,但贵在能及时反省,所谓亡羊补牢,尤未晚已。臣妾看不如让几位谨以此酒,化干戈为玉帛。” 皇后依旧端方静柔,端起酒杯欲敬皇上,顺势化解此事。 皇上搓捻着翡翠手串,只迟疑了一念伸手便要举杯,年世兰察言观色又朗声责问道: “皇后恕罪,若此事是内宫之事,那臣妾既然有协理之权,也请皇上皇后听臣妾一言再定夺吧。” 年世兰眼神温淡与皇上对视一眼,语声铿锵道:“皇上臣妾虽不懂朝政,但也听闻皇上常说,我大清一向以严刑历法治军,才得如今兵强将勇。臣妾见识浅薄,只懂上行下效,认为治宫理家亦是如此。” 说完又转头神情傲然语声冷肃对下头的王爷福晋曼声道: “臣妾认为王爷为天子手足身份贵重,此事虽小,若是因皇上对王爷网开一面而招致天下议论,折损天子圣名,王爷不会安然眼看此事发生吧?” “华妃你......”敦亲王不料这个华妃非但不给自己说情,给自己扣上罪名不说,竟然一再进言要严惩自己,一时气恼出言争辩,却被福晋抢先开口挡住了后话。 “华妃娘娘所言甚是,王爷和臣妾自当遵从内宫规矩,亦不敢有损皇上圣明,请华妃娘娘降罚。王爷与臣妾自当领受,绝无怨言。” 福晋深知王爷脾性,更深谙以退为进的道理,一席话又是将自己的姿态放低。 “本宫以为宗人府既执掌皇室家族的事务,亦对皇室宗亲有约束管教之责,王爷之错自然可由宗人府量刑惩办。” “你说什么?宗人府是什么地方?你竟然想要本王去宗人府?华妃你莫欺人太甚,你区区无子......” 敦亲王脾气一向激进,自恃身份贵重,哪里能受得了这等气,撒开了福晋的手,早已起身与华妃对峙激辩。 “好了,十弟,华妃只是建议,你何须如此疾言厉色。” 皇上故意等着敦亲王后话,却在听见“无子”二字又赶紧开口按住了敦亲王后话。 他沉眉冷凝着脸,眼下的场面虽有些难堪失控,但他嘴角还是不禁微扯。 华妃治宫果然有几分自己的风范,她再放肆也不敢将亲王请去宗人府,只是抬出宗人府来压制或是提醒敦亲王。 此话一出既打压了敦亲王一贯倨傲的气焰,又维护了君王权利的不可撼动,是实打实地敲打了在场所有的亲族大臣。 “瞧你们一个个的,朕只是想让大家畅所欲言,你们倒是也让朕也分说几句啊。” 皇帝挥手示意敦亲王夫妻回座,脸上是半分不快和冷厉都没有了。 “既如此,大家所言皆在理,十弟,你便去宗人府听宗族长老教诲吧,每日两个时辰,受教十日也算小惩大诫。” 敦亲王闻言抬眸漠然与胤禛对视一眼,终是举杯尽饮。 受教十日不过是走个过场,但宗人府关押着哪些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皇上有心敲打,敦亲王自然了然于胸。 “还是十哥明理大度,来,弟弟我也敬十哥一杯。” 果郡王不知道何时入殿,倒也大约猜出了事由,举杯敬酒,又将这宴会的气氛带了起来。 第94章 得宠忧移失宠愁 丝竹管乐复又响起,众人仿佛都忘记了方才那惊心的一幕,转而又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又是一番莺歌燕舞,滔天盛宴。 仿佛没有人关注到一旁孤立无助的安常在,她抬眸望向高座之上的皇上,他只是举杯与华妃盈盈遥望相敬美酒,甚至忘记了她的存在。 宝鹃悄声上前,搀扶起安常在去偏殿更衣了。 而几个好事的宫嫔回过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议论起安常在。 “嫔妾在宫中就听闻皇上近日十分宠爱安常在,我还不信呢,今日一见妹妹我才真信了。” 富察贵人虽坐在齐妃身后,还是忍不住要和齐妃聊上几句闲话。 “富察妹妹今日才得见,本宫啊早就习惯了,夜夜高歌的。” 齐妃向来看不上安答应此种柔弱沉闷的性子,满脸嫌恶。 “不怪旁人当她是歌姬,瞧她那一身勾栏装扮,怎么看都是歌姬的料子。” 富察贵人声音倒是不小,连一旁的欣常在都好奇地凑上前,闻言也是轻笑出声。 “安常在啊,那是东施效颦,前有莞贵人惊鸿一舞动人,今有安常在菱歌一曲逗人。” 几人皆掩面轻笑,莞贵人与沈贵人相视一眼,皱眉低声道: “今日皇上已开了金口惩戒了敦亲王,众位姐姐所言是对皇上裁决有异议吗?” 几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倒是引起了皇上的关注。 “齐妃是有什么开心事吗?不如说出来也让众宾客齐乐一番。” 齐妃作为参与讨论位分最高的,自然会被皇上点名。 齐妃转头朝皇上谄媚一笑,半晌才挤出一句: “臣妾们只是夸赞安妹妹歌声动人,闻之欲醉,倒是让我们惭愧呢。” 皇上放下了筷子,低头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手又道: “后宫妃嫔自是各有所长,亦是各司其职,齐妃既有羞愧之心,那便好好抓紧三阿哥课业才是。” 皇上说完将锦帕掷于桌面,神情平淡却威严不减,显然是十分不满齐妃又提及安常在之事。 齐妃不料皇上如此气恼,想必是自己说错了话,但却又不知错在哪里,更不清楚该如何挽回局面。 “回皇阿玛,齐妃娘娘待三哥十分尽心,就连儿臣都跟着沾光不少。儿臣开蒙晚,前几日三哥都给儿臣送来不少以往太傅教习过的功课呢。” 此时说话的竟然是座次靠后的弘历,皇上眯眼远望着起身朗声侃侃而谈的弘历,闻听此言倒是脸色缓和了许多。 “三阿哥,你母妃勤谨,你更要用功读书,给你的这些弟妹立个样子才好。” 三阿哥早已慌忙起身,低着头连连应是,竟是不敢与皇上对视。 两位阿哥并肩站立,倒是四阿哥弘历更显贵气从容,自有一派皇子的尊贵傲气。 年世兰悠然浅笑,亦是随着众人一同看着远处高贵出众的弘历,她眼含欣慰,对上弘历视线,默契地回以淡笑。 齐妃扯着一丝牵强笑意,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又举杯娇声给皇上敬酒以示承教。 “四弟,多谢你。” 三阿哥如释重负,端坐下便转头诚挚地同弘历道谢。 “三哥,您往日里对我多有关照,作为弟弟自然要为三哥分忧。” 弘历一脸赤诚,不以为然,又举杯含笑与三阿哥碰了一杯。 三阿哥倒是面色一滞,心下更是歉疚。 方才四阿哥提及的功课,都是自己从前随意做来,甚至没有任何参考价值的,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宫宴依然鼓乐齐鸣,热闹非常,此时曹贵人却起身告假,神色紧张。 “皇上皇后娘娘恕罪,温宜身子不适,嫔妾就先回宫了。” “温宜怎么了?哪里不适?” 皇上见曹贵人难得有此担忧神情,亦是对公主身子忧心了起来。 “公主从小娇弱,虽时气所感,但也高热也有反复,不过端妃娘娘已经请了宫中太医来医治,皇上皇后娘娘宽心便是。” 皇上倒是难得听闻有关端妃的事情,她虽身子不好,但性子一向是自持自重,从来不沾染旁人之事。 想来端妃一向仁慈,又的确十分喜爱温宜,照料曹贵人母女倒也不意外。 “那便好,你便先回去照顾温宜,回头记得给朕回禀一声。” 胤禛缓缓点头,又关切了一句。 曹贵人着急忙慌地退出了宫宴便径自回宫了。 片刻后安常在重回宫宴,她神情如常,只是细瞧过去也能看出她微红的眼,想来早已在偏殿哭了一场。 “安妹妹,方才姐姐我不在殿中,让妹妹受委屈了。” 莞贵人瞧着安常在一脸黯然神伤的样子,又想起方才众人一番议论,心中也是不痛快。 “姐姐哪里话,都怪陵容自己没有做好,倒是让姐姐忧心了。” 安陵容红着眼,望着莞贵人的眼神满是委屈伤心。 “妹妹安心,皇上既然已惩戒了敦亲王,说到底还是给妹妹撑了脸面,皇上心中还是有妹妹的。” 莞贵人伸手轻握了安答应的手,眼中带笑。 身后的淳常在吃着手中糕点,看着眼前两人姐妹情深的样子,满脸歆羡。 “安姐姐,你定是饿了吧,这个七巧点心真的很好吃,您快尝尝吧,还有这个甜糯的藕粉汤羹,可好喝了。” 两人转头看着淳常在鼓囊着嘴,吃得满手满口的碎屑,倒是忍不住相视一笑。 一场宫宴一波三折,酒阑宾散,唯留一地狼藉。 “娘娘,今日皇上惩戒了敦亲王,这安常在却是没捞到半点好处,看来这安常在这皇上心中也不过如此。” 回宫的路上,华妃坐在辇轿之上闭目养神,为防辇轿太过颠簸,轿夫走的极慢。 年世兰似乎酒醉,撑着头,语声缓淡皱着眉道: “皇上的心意岂是我们能揣测的?只是她们姐妹三人抱团,这恩宠还长着呢。” 颂芝后面说了什么年世兰也未放心上,今日之事她自然看的透彻。 皇上虽然小惩了敦亲王,未对安常在有任何只字片语,自然已经是表明了态度。 今日安常在歌曲唱的再动听,对于皇上来说都是不堪和羞辱。 身为宫嫔姿色才情虽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名节清誉。 安常在虽然无辜,但亦有处事不妥之处。 她身为宫嫔献唱却妆容妖艳,舞姿轻浮,敦亲王虽有辱安常在名声,但也算是事出有因。 无论如何,敦亲王那席话,已经让安常在失了清誉,皇上怎能再容齐妃不识趣地提及而扫了颜面。 倒是今日弘历主动替齐妃解围,出乎了年世兰意料,想必这贼小子又在憋什么坏了。 “娘娘请留步。” 年世兰正想着弘历的事儿呢,倒是说曹操曹操到。 许是酒后微醺,年世兰依然侧着身撑着额头,只微微挑眉看了弘历。 “四阿哥可是有什么事?” 宫宴之上弘历便时不时暗中关注着年世兰举动,清楚她今夜喝了不少酒,怕是真的有些醉了。 “娘娘,此药香囊是张嬷嬷为弘历所作,甚是提神醒脑,弘历有时挑灯苦读闻此药香囊效果极佳。” 弘历说着便掏出一枚淡青绿色的素简香囊,不似女子香囊那般精巧华丽,倒也雅致清香。 年世兰伸手接过颂芝递来的香囊,拿起在鼻息间轻嗅,是淡淡薄荷松针的味道。 只觉这气味十分熟悉安然,原来弘历身上的淡淡香气便是这气味,她神情温淡将香囊捏在手中。 “四阿哥有心了,只是本宫此刻并不想清醒,酒热身暖,自然好睡,本宫这便要回宫歇下了,四阿哥自便。” “七夕良辰,月色动人,辜负了倒是可惜。” 清冷月色恍惚了他清隽的侧脸,那微微下垂轻颤修长的睫羽,却分明潋滟着一丝失落,牵的人心头一颤。 年世兰终是直起了身,她轻叹了一口气,语中隐约带了一丝慵懒倦意。 “罢了,既然本宫与四阿哥同路,本宫便下来同四阿哥同行一段吧。” 弘历虽还是低垂着头,但难掩嘴角那一抹上扬的弧度。 年世兰袅袅下轿,抬头便看到弘历抿唇克制着笑意,那得意又狡黠的样子,终于是有了一些少年舒朗的样子。 她含笑轻摇着头,似是无奈又宠溺。 赵喜远离几步跟从着,颂芝随侍年世兰一旁,无关宫人自然屏退了。 今夜虽不是圆月,却有微凉山风徐徐而来,年世兰倒是清醒了几分。 “今日宫宴,四阿哥为何会出言帮齐妃解围啊?” 年世兰倒是单纯一问,虽猜测弘历或许想与三阿哥交好,但想来三阿哥一向憨厚无甚心机,弘历自然不必费心周全的。 “三哥是个率真的人,弘历有意交好,也是当真羡慕三哥的。” 弘历语气一如平常,神情坦荡。 年世兰暗自思忖,三阿哥虽无才干,但的确是个令人羡慕的。 母妃虽不得宠但与皇上却夫妻多年也有情分。 何况身为长子,难免被皇上重视,说起来,父母之爱他皆是圆满的。 弘历身世孤立无依,羡慕亦是人之常情。 “弘历,你身为皇子,父子之情难逾君臣之礼,与其歆羡渴望君王之爱,不如深得君王之倚重。抛不开,离不得。” 可能是月色撩人,也许酒意蒙蒙,更或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总在有意无意地交换心间隐秘。 年世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多么逾越,就这么随意又随心地说了出来。 “颂芝姑娘,起风了,你可否帮娘娘寻件披风来。” 这七月里的天根本不必备披风,只是颂芝静立一旁听着主子这句惊世骇俗的话,也是心惊肉跳。 她知道四阿哥是故意谴开自己,但眼下两人谈论的事也不是她一介婢女能听的。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自家主子,脚下未有挪动,弘历却是看出她的心思,低声冷沉道: “无妨。” 颂芝暗暗点头应下赶去拿披风了。 “娘娘,您醉了,不如先坐下歇息片刻。” 年世兰伸手握住弘历伸出的手臂,在他牵引下,在临湖的长廊坐下。 弘历静立一旁,远看着脚下不远处福海浅滩处的芦叶在风中轻摇,暗闪着月光的湖水侵袭着岸堤。 一浪一浪,声声入耳,就如年世兰那轻巧的一句话,在弘历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漾开不化的涟漪。 “娘娘方才之所以如此教导弘历,是否娘娘也是如此,您对皇阿玛,您对皇上......” 那后话的真相对于弘历来说太过震动,想起年世兰或许对皇上并无深情厚爱,他的心却忽上忽下,无法言明那陌生的情绪。 得知年世兰的心中没有皇上,他是窃喜甚至侥幸的。 但想到年世兰要与一个不爱的人过完一生,他又是疼惜的。 弘历心中百转千回,却迟迟未听见年世兰的回复,他转头望向身旁的人。 却发现年世兰早已歪头侧靠着廊柱,睡着了。 弘历已然愣住,他悄声上前,屈膝在年世兰身前蹲下,却是比年世兰还高了一个头。 不知何时,弘历早已高大俊美的男子,平直的肩线,开阔的后背,完全将年世兰娇小的身形笼罩其中。 两人的脸凑得很近,在月色下仿佛还能看到年世兰脸上一片酡红。 弘历只觉喉头发紧,在天光背景下,清晰地看到他喉头微动,线条锋利的侧脸带着成熟男人的刚毅。 弘历微微收紧自己的手,克制着心中想拥她入怀的疯狂念头。 克制如他,在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弘历闭上了眼,掩去那暗涌的欲色流光。 他闭目平复了几息,正欲睁开眼,扑面而来一阵强势的馨香气息。 接着便只觉下巴处被陌生的柔软轻轻滑过,那温暖柔软的触感,甚至还带着梨花白的甜醉气息。 年世兰就这样毫无预兆,直挺挺地倒伏在弘历肩头,她下垂的手自然地滑落在自己腰间。 弘历错愕低头看着怀中人,她分明还是紧闭着眼眸,只微张着唇,嘴角噙着淡笑,似是在梦中。 那被年世兰柔软唇瓣滑过的肌肤,却无端逐渐灼热滚烫了起来。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悟过的惊慌,连心跳都急速地加快,呼吸也紊乱了起来。 弘历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那手仿佛被施了咒语,不受控制地伸向年世兰肩头。 只是此刻赵喜故意加重了脚步带着颂芝走了过来。 此时弘历的手不但没有放下,却是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他平复了心绪沉声道: “赵喜你走前面清场。娘娘酒醉该及早回宫,颂芝姑娘将披风兜住娘娘的脸,你随我一道前行太过显眼,还是老规矩,清凉殿后院角门。” 赵喜得令便匆匆前去,而颂芝却微愣着,却依言照做。 她有一种恍惚又真实的感受,这位四皇子似乎同往日不一样了,他冷静安排好所有事情,浑身是一种上位者不容反驳的矜贵。 第95章 入局者迷旁观者惊 弘历一路过来,赵喜先行,连同圆明园守卫军的副统领严禄暗中一路配合着,清开了前路的往来宫人。 为掩人耳目,弘历还是决定先将人带回自己宫中,再通过后院将人送至坡下的清凉殿外院。 刚入了内院,却见一婢女拿着熏香,从寝殿内出来。 抬眼便看到抱着年世兰的弘历,还好年世兰被披风遮面,婢女只匆匆一瞥,只知是个女子,倒未见其人。 奴婢神色一慌,赶忙上前福了福道: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奴婢是奉张嬷嬷之命来给阿哥屋里驱赶蚊虫的。” 弘历却是并未开口,只是看着婢女的眼眸却微微眯起。 婢女未得请示,小心抬眼却对上弘历阴鸷冷厉的视线,她满眼惊惧,又怯生生地慌忙俯身跪地。 这婢女虽来霁月阁不过几日,但也看得出这位四阿哥性子寡淡疏离,平日里事情不多也鲜少责骂下人。 虽冷情冷性的,但也实在算得上是一个脾气好的主子。 但方才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却分明透着冰冷如霜的渗人杀意。 弘历收回视线,眼下既然被人撞见,倒是不好处理了,只得将人暂时放置寝殿床榻之上。 赵喜上前对俯身跪地的婢女又道: “入夜之后下人只得安守在房内,无召唤不得出的规矩你忘了吗?” “赵公公,奴婢不敢,奴婢罪该万死,只是这熏香的差事,真的是张嬷嬷吩咐的,奴婢不敢欺瞒啊。” 婢女跪地肩头轻颤,语声带着哭腔,这一吵闹,倒是将在小厨房给四阿哥熬绿豆汤的张嬷嬷给吵来了。 “云岚?你怎么......” 张嬷嬷赶来见到跪地求饶的竟然是侍婢云岚,她也不知道这云岚怎么会来了内殿。 “好嬷嬷,您快同赵公公说说吧,是不是您吩咐奴婢来给内殿熏香的?” 这个叫云岚的婢女见到张嬷嬷进来,如同见了救命稻草,上来便抱住了张嬷嬷的腿。 “哦哦,的确是老奴吩咐的,不知云岚是不是弄坏了什么,惹得阿哥不快了?” 张嬷嬷脸色也是微变,见这丫头满脸泪痕,想必是吓坏了。 弘历是她自小便一手照顾的,她自然顶清楚弘历性子。 自打他懂事之后,虽不轻易责罚下人,但若触犯了禁令,也从来都是杀伐果断的。 这婢女性子温顺又细心,虽自作主张,也是为了照顾四阿哥,哪怕存了其他心思,也是无可厚非的,华妃娘娘送来的这些大丫头,原本便是挑给弘历收房的。 眼下若自己不帮她开脱,那这丫头恐怕就要留不得了。 虽然她不知道从前弘历如何处置那些犯了忌讳的下人,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仿佛消失了一般,她再也没有见过。 赵喜见弘历长身而立在内殿宫灯的暗影下,只见他抬了抬手,赵喜意会冷声道: “既如此,今日便退下吧,张嬷嬷好好教一教她霁月阁的规矩。” 张嬷嬷牵起一丝勉强的笑意,将人搀扶了起来。 弘历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望着那婢女的背影,却还是微微收拢了手指,眼中有一丝厉色闪过。 “张嬷嬷救命大恩,云岚没齿难忘。” 张嬷嬷一路将婢女带回自己屋子,自然是要审问一番的,那云岚倒是乖觉,上来便跪地叩谢。 “你们这些小蹄子的心思自然糊弄不了我老婆子,今日主子开恩虽未罚你,但若你想保命,便要忘记今晚你所见的一切。哪怕说梦话,都不许说漏嘴。” 张嬷嬷虽开口救了她,但也是冷然了神情警告了一番。 “云岚多谢嬷嬷教诲,云岚不敢再犯,日后定听命嬷嬷差遣。” 张嬷嬷一番话倒是更让云岚惊心惧怕,她向来胆小畏缩,今晚自己此举也实在是没法子。 自己弟弟得了重病已半年,急需药钱,阿玛收入微薄,自己的月钱也早就掏空了,额娘又递了话进来要自己赶紧想法子。 只是自己一介宫女,哪里有什么法子可想。 眼下被分派到霁月阁,倒是暗自发现这位四阿哥性子冷漠,倒不像是个凶恶暴戾的主,自己却生出了旁的心思。 却不曾想,这位主子不显山露水,居然是个阴沉狠戾的角色。 想到这些,云岚只觉后背发凉,因惊吓过度,脸上的泪水到现在还不曾停下。 一番闹腾,弘历转身折返回寝殿,床榻之上的年世兰却早已自己掀开了锦缎的披风,想来这一路定是闷坏了。 他几步走向近前,年世兰嘴里似乎嘟囔了什么,竟伸手轻扯自己的领口。 弘历慌忙伸手捂住她的手,不让她继续动作,又听见她娇声娇气道: “颂芝,我热。” 弘历腾出一手,拿起床头那柄紫藤花的团扇,轻轻地替她扇着风,手却依然摁着她不安分的手。 他蹲在床前,如墨的瞳仁里只有年世兰的睡颜,这一切曾经明明只在他的梦中。 凉风习习,年世兰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她不再闹腾,只是安静地睡着。 “我该拿你怎么办?这样的你,叫我如何再无动于衷。” 片刻后弘历俯身将那披风又兜住了年世兰的头,拦腰将人抱起,一路穿行过后院,片刻后终于敲开了清凉殿的角门。 “殿下,您终于来了,奴婢都急死了,娘娘没事吧?” 颂芝早已等得心焦跳跳,为何每次遇着这位殿下,总是要发生些出乎意料又惊心动魄的事儿。 只是当时那样突然的情况下,四阿哥一声吩咐下,自己也未来得及细想,便被四阿哥先入为主地牵着鼻子走了。 这简直就是拿自己的小命在开玩笑,暗自后悔真不该把娘娘交给四阿哥,定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弘历并未搭话,将一脸忧惶的颂芝晾在一旁。 只身抱着年世兰进了寝殿,将人放下之后又简短同颂芝吩咐了几句,未作停留。 颂芝按着弘历吩咐给主子宽了衣,又赶忙备了温热的蜂蜜水。 年世兰迷迷糊糊地被颂芝翻弄着身体,迷蒙着眼对颂芝道: “颂芝,怎么不扇风了?我好热。” 颂芝捡起四阿哥顺便带来的那柄团扇,给主子轻摇着,脸色却有一丝恼意。 “这四阿哥倒真有了主子样儿,我打小就照顾娘娘,我能不知道怎么照顾吗?还用他说?” 一边嘟囔一边又使了使劲儿将团扇扇得呼呼响,又想起方才娘娘的呓语。 “娘娘问怎么不扇风了,可明明我之前并未给娘娘扇风啊?” 她看着手中这柄娘娘寻了许久的团扇,摇着团扇的手忽然又顿住了。 心中那惊人的猜测,让她微张着嘴,胸口随着呼吸起伏,眸中满是讶然和惊惧。 第96章 欢声此去空余香 一场宫宴喧嚣闹腾,皇后拘着一天,也是浑身疲乏。 “娘娘,今日安常在献唱倒是失策了,要不要去安抚一番?” 剪秋给皇后端来了宵夜,见皇后疲倦还是尝试着问了一句。 “呵!你也糊涂了,今日皇上虽惩戒了敦亲王,但事后都不曾提及她,本宫怎好再同她有牵扯。” 剪秋暗暗点头,想到敦亲王,她又不以为然道: “华妃也太过招摇了,蛮横轻狂地打压了敦亲王。皇上倒是十分开怀。” 皇后放下手中梳子,垂下了眼眸无奈道: “皇上对这几个兄弟一向忌惮,本宫也知道皇上有心打压,可是身份使然,本宫只能唱红脸,华妃自然就是皇上安排的黑脸了。” 皇后虽看得透彻,但到底身为皇后中庸之道才是最合适的,只是这样一来,华妃风头倒是又压自己一头了。 “对了,听说李四儿给华妃送了一套赤金宝石头面?” “这李四儿也是怪的很,隆科多与年羹尧向来不和,怎得如此巴结华妃,这头面可是外头最时兴的花样不说,还是赤金的,这李四儿如此阔绰?” 皇后敛起笑意,眸中显出幽然冷沉之色。 “只怕这两人暗中在勾结着什么。皇上一向节俭,不知看了这赤金头面是不是会高兴。” *** 而另一边的绾春轩,太医忙到深夜才走,曹贵人满脸疲倦,但见公主高烧已退,她也是安心不少。 “小主,端妃娘娘来了。” 曹贵人不料端妃夜深了还来访,起身赶忙去相迎。 “快起来不必多礼,这宫宴闹了半夜,本宫也没了睡意,倒是挂心着温宜,遇着太医才知公主退热了,本宫也安心了。” 端妃身披披风,一副羸弱的样子,曹贵人看着也是心下动容。 “姐姐身子不好,还如此挂心我们母女,妹妹我实在惭愧。” 端妃却是拉过曹贵人的手,轻拍安慰道: “本宫虽然不喜与人来往过密,也是自己身子不好,怕旁人嫌弃病气过人。只是本宫却格外欢喜温宜,又想到贵人妹妹当日九死一生生下温宜,更是感怀妹妹为人母之心。咳咳。” 端妃轻喘了几息,仿佛情难自抑,眼圈微红哽咽道: “本宫身子残损没有福气生养孩子不说,就是想抱养一个也没有力气精神的,只盼妹妹能让姐姐时常来见见公主便也满足了。” “端妃姐姐这话说得妹妹惭愧,从前妹妹糊涂,不识人心,如今身陷困境才知这满宫里只有娘娘真心待我。只要姐姐不嫌弃,温宜便是娘娘义女,日后定然孝顺娘娘。” 曹贵人也是情到深处,这一段时日自己缺吃少穿都不要紧,哪里能忍受自己的女儿受苦。 而在她最绝望凄苦的时候,只有这个久病无宠的端妃愿意帮自己和女儿,自然是感激涕零。 “妹妹此话当真吗?若有温宜做义女,本宫定会给予她本宫的一切。” 端妃那原本毫无血色生气的脸色,仿佛顿时充满了无限地希冀生机。 两位主子又热络地聊了片刻,端妃身子不济,匆匆又回去了。 “小主,温宜公主当真要给端妃做义女吗?” 待送走了端妃,音袖凑上前小心问道。 “端妃待温宜倒是真心疼爱,最重要的是,她身为妃子位分贵重,又一向得皇上敬重。更何况她身子坏成那样,也不必怕她会想夺走我的温宜,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件好事。” 曹贵人打开那妆奁盒子的底层,小心拿起平日里不舍得打开的那一小盒蜜合香,轻轻用纤细手指沾取了微末一片,仔细地匀在肌肤上。 透过那镜面她目光迷离,仿佛看到了华丽金贵的未来,不禁漾起一丝笑意。 “娘娘,该喝药了。” 一路赶回永宝堂,端妃倒是未见往常般气息急喘地咳嗽,神色也平静淡然。 “这祖上留下的方子当真见效极快,既然本宫一心要成事,那这遗传的咳喘病自然得好生医治着,把药给本宫吧。” 吉祥见娘娘精气神大好,也是十分欣慰。 “恕奴婢多嘴,那曹贵人向来阴险,娘娘当真要与她亲近吗?” “她是何人本宫自然明了,倒是温宜那孩子天真稚嫩的,日后可别学了她母亲这般行事,把所有的路都走成了死路,曹琴默若是个聪明的,便该明白本宫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倚仗了。” 端妃神情温淡,想起温宜倒是不免怜惜。 *** “娘娘您还好吗?若是起不来,奴才差周宁海去帮您告假去。” 该到起身的时辰了,颂芝见华妃满脸惺忪的,怕是昨晚饮酒过度又一番折腾的,定是没有睡好。 “起来给本宫梳妆吧。”华妃迷蒙着眼,伸出了手。 端坐妆台前,年世兰似是想起来什么,又曼声吩咐道: “给本宫用昨日隆科多夫人送的那一套头面。” 颂芝会意,含笑取出了那华贵夺目的头面,这头面精致,戴在娘娘头上必定耀眼夺目。 两人正对镜装扮着,此时门房的宋福拎着食盒在殿门口禀报道: “华妃娘娘,四阿哥上学路过咱们宫门,将这食盒给了奴才,说是给娘娘备了易于酒后食用的小粥。” 颂芝却是脸色微沉,语气不善带着不耐道: “娘娘吃食讲究,怎好随意用外头的东西,再说今日小厨房早就备下了易于消化解酒的餐食,你拿下去吧。” 年世兰却是抬眸望了镜中的颂芝一眼,见她傲娇又蛮横的样子轻笑出声。 “这是怎么了,怎么闹得同冤家似的,不就是些清粥小菜吗。拿进来吧,四阿哥有心了,本宫稍后用一些。” 年世兰不以为然,又回身专注于手中的耳坠,发钗。 “娘娘,您还记得昨晚您是怎么回宫的吗?” 颂芝目光疑惑,带着探究,小声试探地问出了口。 年世兰停住了手上动作,她微微拢眉,面上是一副茫然迷蒙的表情。 第97章 女为悦己者容 年世兰愣神了片刻,眉头微皱不解地问颂芝道: “本宫只记得陪弘历说话,后面的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所以本宫是如何回来的?” “娘娘......您昨晚酒醉在园子里头的长廊睡着了......是四阿哥送您回来的。” 颂芝一脸无奈,看来自家主子是半点都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她暗自思量了片刻,还是将昨晚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下回你可不能再离了本宫身边了,这孩子虽说还算妥帖,但行事甚是无章法。” 年世兰轻叹了一口气,心里侥幸着还好昨夜并没有发生什么让人误会的事。 桃花坞里众妃嫔例行给皇后请安,华妃娘娘姗姗来迟。 轻薄纱质的宫装上用金银丝线绣着大朵芙蓉,随着她缓步行走间,散发着莹莹如月华般的光彩。 只是比起这一身奢华的宫装,众妃嫔的视线都停留在她满头珠翠的发髻上。 整套赤金多宝的头面,华贵无比,放眼整个后宫,唯有华妃娘娘才驾驭得了如此华贵的装扮了。 她眸光含笑,抬手似是无意地扶了扶发髻,那姿态婀娜妩媚,令一众妃嫔歆羡又嫉妒。 “华妃妹妹今日真是光彩夺目,这套头面想必就是昨日隆科多大人夫人进献的吧?想来夫人同华妃妹妹十分投契,选的这套头面当真与妹妹十分相配。” 皇后一改往日嫡妻作派,倒是先开口与华妃拉扯起家常,仿佛也被这头面惊艳到了一般,看着华妃如此招摇过市的样子,倒是一反常态地吹捧了一番。 “皇后娘娘万安。”华妃福了福,那动作轻柔矫情,仿佛头上的发饰有千斤重。 “夫人眼光好,说是这套头面奢华俏丽。原本她想自留的,却是自觉年纪上来戴不出这头面的华贵,所以便转赠了本宫,妹妹我也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年世兰语声缓慢,难掩傲然的得意之色。 皇后的面上却是一滞,这话在场的人谁听不出是在暗讽自己老了不配用,所以李四儿自然没有将这套头面进献给皇后。 齐妃在一旁睥睨着年世兰那骄矜作怪的样子,早就满脸鄙夷。 更何况眼下年世兰又在暗讽皇后,正气得不知如何反驳却一眼瞥过对面的莞贵人。 “华妃妹妹说得是,就如莞贵人一般,青春正盛,所以皇上送的那蜀锦玉鞋,自然也就只有莞贵人衬得起,咱们啊都不配用。” 皇后面色稍缓给齐妃递去了一个温淡的眼神。 “齐妃娘娘言重了,此鞋臣妾亦是自觉太过奢华,但皇上恩赏臣妾自不敢推诿。” 莞贵人也是无奈,眼下自己也是被皇上冷落了一段时日,不料好好的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莞贵人深得圣心,皇上恩赏自然便合用,齐妃这话倒是酸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皇上赏赐有异议呢。” 华妃三言两语又将齐妃的不怀好意替莞贵人挡了回去,气得齐妃面红耳赤却说不出半个字。 “妹妹们都是风华正茂,这样的年纪自当好好打扮着,只要皇上喜欢,这些东西再华贵那便是物尽其用了。” 皇后娘娘从来宽和,不失正妻雅量。 几句话又将众人心中的不满、气恼、嫉妒都压下了,作为当事人的皇后都有此容人之量,旁人就只剩折服敬佩了。 “娘娘今日当真得脸,这满宫里小主的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回宫路上,颂芝满脸趾高气昂,仿佛低调许久的主子,那艳压群芳的气势又回来了。 “你以为有多好,这头面当真是沉的很呢。” 年世兰在肩辇之上,随之轻晃着身子,又神情闲逸地闭目打盹。 今日自己如此张扬,想必皇后定是要去勤政殿的,自然得养足精神,应付皇上。 “娘娘金安。” 身旁又是弘历一贯清冷的问安声,年世兰眉头微蹙,缓缓睁开眼曼声道: “四阿哥这个时辰怎么在这?” “只是凑巧路过,想问娘娘安。” 弘历察觉到年世兰语中的不耐和应付,却亦是直白地告知自己来意。 “如阿哥所见,本宫一切安好,本宫乏了,阿哥退下吧。” 年世兰撑着头,缓淡地说了几句便抬手示意回宫了。 弘历独自立于宫道旁,转头看着年世兰的背影,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人家就差说让你滚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巡防的严禄路经此地早就在一旁看了一场戏,凑上前看着弘历淡笑的表情甚是不解。 弘历却不以为然,看着远处的身影只目光闪烁道: “你不觉得她生气的样子更好看了吗?” 严禄却是被这一句话惊地瞪大了眼,他四顾左右伸手捂住了弘历的嘴,紧张道: “你笑起来可怕,说出来的话更可怕。你给我过来。” 弘历在严禄的推搡下,一路去了演武场。 今日是练习骑射的课,如今的严禄已过了明路,成了弘历的骑射师傅。 *** “国事烦忧,家事也不轻松,难为你了。” 胤禛喝着皇后送来的汤水,翻看着西北战事最新的战报,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 “皇上,是年羹尧的折子吧?” 皇后在一旁伺候着,看皇上神色便知前线传来了好消息。 “说是西北战事顺利,一切平稳。” 皇上说着,抬手慢慢合上了年羹尧的折子。 “年将军沙场征战,华妃又在为中元节祭礼忙碌奔波,皇上得空倒是该多陪陪华妃。” 皇上喝完汤羹,点了点头,想起昨日华妃在宫宴之上对敦亲王一番压制心下痛快,倒是的确许久不见华妃了。 皇上随即吩咐了苏培盛去传话,晚上会去清凉殿。 皇后闻言暗自浅笑,又笑语盈盈道: “说起来华妃妹妹刚得了隆科多夫人进献的一套华美头面,今日众姐妹也算是领略了妹妹风姿。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皇上更应该去瞧一瞧妹妹。” 皇上闻言亦是扯起浅笑,不再多言,又拿起一旁的折子翻看了起来。 眼看快要入夜了,胤禛拢眉看着手中那奏章许久未翻动一页。 苏培盛随侍一旁,时不时抬眸看一眼皇上肃然的面色,一时也不敢出言提醒皇上该去清凉殿用膳。 胤禛看着手中甄远道呈上的折子,默然良久。 奏章中赫然例举了隆科多收受其它官员贿赂之事,竟然还大胆行贿于其它御史言官。 不光是隆科多本人行贿,连他的夫人都积极游走在京中贵妇圈层进行威逼利诱,为隆科多之恶行粉饰遮盖。 胤禛眼底尽是冷厉,直到宫人入殿悄然又加了数盏宫灯,那烛光霍然明亮了几分,胤禛才合起奏折,冷然道: “苏培盛,去清凉殿。” 随着一阵通传,皇上步入殿中,年世俯身低头恭迎,却见眼前那明黄的朝靴停驻了片刻。 皇上看着那满头金光夺目的珠翠,在烛光映照下,更是流光溢彩,珠光宝气,叫人挪不开眼。 这头饰规制虽不逾制,但至少用了数十两黄金不说,还缀着各色罕见硕大的彩色宝石,更不论那数不清的珍珠了。 “起来吧。” 胤禛虚扶了一把,眼光方从那满头珠翠挪开,这才落到年世兰娇美的脸上。 “皇上,瞧着臣妾做什么?” 年世兰依旧鬓影衣香,仙姿佚貌,而那满头珠翠在此时的胤禛看来,仿佛更喧宾夺主,刺目耀眼。 “自然是看爱妃容光溢彩,叫朕沉醉。听说这套头面是隆科多夫人进献?” “皇上消息当真灵通,这样好的东西,臣妾还是头一次见。” 年世兰引着皇上坐下用膳,皇上却不急于用饭,淡然又道: “朕听闻李四儿向来骄纵跋扈,你倒是与李四儿合得来,朕听说她次次应邀都会来拜会你。” “皇上这话是为何意?隆科多大人是皇上亲舅,夫人与嫔妾亲近也不足为奇吧。再者,这夫人性子活泼,经常与臣妾说些外头大人内宅的趣事,臣妾也是听个乐,解解闷儿。” 年世兰站立一旁,一边给胤禛布菜,又一边絮叨着。 而胤禛只默然用膳,脸上喜怒不辨。 这隆科多与年羹尧向来不合,他是清楚的,可眼下隆科多贪腐行贿,李四儿接近华妃又有何目的? 这顿饭胤禛用的食不知味,心中的疑虑似一团迷雾,若隐若现却又无法看得真切。 “皇上,尝一尝这江南的点心吧。” 年世兰察言观色,自然清楚此时胤禛心中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她端来一盘龙井酥放在了胤禛面前。 这四阿哥今日分外殷勤,想必是瞧出了自己的不快,早上送小粥,午后又给年世兰送来了龙井酥。 “龙井酥?” 胤禛只轻扫一眼,看着那豆绿的龙井酥一时神色讶然,那微微皱起的眉头仿佛还带着一丝恼意。 连一旁的苏培盛也不禁抬眼定睛往桌几上瞧。 胤禛这怪异的举动倒也让年世兰一滞,因为龙井茶价贵,宫中龙井酥虽不常见,只是为何皇上如此神情? “朕不爱吃龙井酥,撤下吧。” 胤禛脸色瞬间黯然,只冷声吩咐了一句,苏培盛赶忙上前撤下了那盘龙井酥。 “臣妾失察了,不知道皇上不爱吃这龙井酥,只是臣妾一时兴起,想起来这道江南杭州的糕点,这才找人做了来。” 年世兰正尝了一块觉得香甜,手里这半块倒是吃也不是,丢也不是。 一想到很可能这糕点让皇上想起了李金桂,所以这糕点绝对不能说是四阿哥送的。 若是平白再招惹皇上的厌恶,那弘历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朕今日勤政殿还有折子未看,你早些歇息吧。” 胤禛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撩起衣角,阔步走出了殿外。 “皇上怎么说走就走了?娘娘怎么不留下皇上呢?” 颂芝正端着给皇上备的燕窝回到殿内,这才发现皇上早已离开了。 而年世兰还在那榻上发着愣,闻听颂芝进来,这才回神将手中半块龙井酥放入了口中,又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 看来皇上当真是极其厌恶李金桂的,哪怕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皇上看见那盘龙井酥还是如此愤怒。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这倒是让年世兰更好奇这位传闻相貌丑陋、身份低贱的李金桂了。 想起近日这盘龙井酥倒是牵起了数人的回忆,这当真是件稀奇事。 “皇上,奴才见你晚膳用的不多,待回了勤政殿,老奴让御膳坊给您送些宵夜。” 苏培盛心知肚明皇上今日实在是不痛快,不然绝对不会再年羹尧打了几场胜仗之后,还抛下华妃娘娘独自回宫的。 “不必了,朕去瞧瞧莞贵人。” 胤禛想起今日莞贵人父亲直言上谏隆科多之事,心中有了旁的计较。 更何况上次之事过去许久,也该去看看莞贵人了。 *** “皇上驾到。”小允子老远就瞧着皇上的仪驾浩荡而来,他赶忙扯高了嗓子大声通传。 七月盛暑的天,圆明园的夜风却是褪去暑热后,微带着水意的清凉。 莞贵人正拿着一卷诗书,倚在那西窗下正出神,无端地想象着遥远蜀地那一场巴山夜雨。 恍然听闻这一声通传,倒是打了一个激灵,一时都忘了要如何应对。 “小主,皇上来了。”浣碧伸手扶了一把莞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行礼恭候。 “皇上万福金安,臣妾恭迎皇上。” 胤禛入殿,将人扶起,温婉烛光下,莞贵人的发丝乌亮如绸缎般光滑,整个人都被小轩窗透进来的月色染起来一圈朦胧的柔光。 胤禛心中一软,一时情动,将人拥入了怀中。 “莞莞。” 莞贵人只觉浑身都被那熟悉久违的龙涎香包裹,隐约还透着瑞脑香,这数十日的“分别”,仿佛久的像数年。 “皇上.....” 莞贵人声线柔婉低缓带着呜咽之感,这样的怀抱和气息她以为她再也触及不到了。 胤禛低头望着眼含泪意的莞贵人,语声轻柔仿佛带着哄劝: “叫四郎。” 窗外微风渐起,帐影轻晃,摇曳的烛光下,胤禛的脸仿佛带着不真实的柔情蜜意,却又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那一刹那,莞贵人心中触动,不愿再细细计较那一丝莫名的恍惚不真实,只是满含深情地唤他四郎。 窗外月色如幕,海棠纹的窗影下,书卷上那句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在夜风下随风翻飞。 第98章 苦心孤诣寻真相 (凌晨追更的同学前章有加更) “皇上去了碧桐书院,听说是与华妃娘娘有些不快。” 宋福端着宵夜入殿,说起了清凉殿的情况。 他不确定是年世兰今日盛装刻意惹恼了皇上,还是因为自己送去的那盘龙井酥。 弘历看着送上来宵夜膳食,目光停留了片刻,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让昨晚那个侍婢来书房伺候。” 宋福直起身似乎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见弘历神色平静地又提起笔,这才出去找人。 云岚在耳房里忽然被传召到书房伺候,倒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一众婢女都交换了眼神,无有不羡慕的。 而只有云岚知道这个四殿下多么可怕,她慌里慌张地穿戴好衣物。 这一路上低着头跟在赵喜身后,心里惶惶然不断地在猜测,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她撞破了四殿下的好事,今日又来问罪了。 “奴婢给殿下请安。” 云岚入了书房,并不敢四处张望,只规矩地跪地行了大礼。 这间书房只有赵喜和嬷嬷能入内,她们这些粗使婢女连内殿都进不了的。 “你叫什么?” 弘历抬眸眼神微凉,淡淡道: “奴婢高佳氏,名云岚。” 弘历目不转睛看着下跪的婢女,连声线都透着寒意: “昨晚你有没有看到什么?” “奴婢昨晚熏完香就回房了,未曾见过任何人。” 云岚语声轻颤却回答地丝毫不拖沓。 弘历鼻息轻哼一声,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起来吧,上来伺候。” 云岚心中一松,看来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了,她起身微微抬首,见桌几上是主子的宵夜,上前认真布菜,并不敢多看一眼主子。 弘历一早便查过此女是包衣出身,其父在内务府上驷院笔帖式任职,职位微末,为人有着文人清傲之气,倒也有些学识。 “日后你便入殿内伺候,自然书房除外,你便搬去张嬷嬷院子吧。” 用过宵夜,弘历也将云岚安排了妥当了。 自己房中怎么样也得有个贴身婢女的名头摆着,既然这个丫头又几分乖觉,倒也可一用。 云岚回去的路上只觉脚步是虚浮的,但想起自己眼下被提成了一等宫女,那下月月钱定然能涨一些,自己歪打正着倒也算是有些收获了。 到下人房收拾东西,六七个宫女围拢过来,皆是羡慕殷勤的,又七嘴八舌地问了一堆问题。 云岚知道主子不喜多话的人,只三言两语地应付了。 次日一早的合宫请安,因昨晚华妃未能留住皇上,皇上转道又去了莞贵人处。 这后宫女人们自然又是一番,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唇枪舌战。 只是年世兰倒是不以嘴上快沾光为快了,只满脸不耐地一早回宫了。 这看在眼里乐在心上的妃嫔不少,齐妃倒像是最高兴的一位。 心情大好,午膳便做了三阿哥素日爱吃的菜式,去了圆明园的“洞天深处”。 这洞天深处便是圆明园皇子和宗室子弟的学堂,齐妃身份高贵,自然可以时常在下课时来探望三阿哥。 “给齐妃娘娘请安。” 齐妃兴冲冲地赶到三阿哥书房,倒是四阿哥先冲上来问安,齐妃也是意外。 “额娘,您又给儿臣备了什么好吃的。” 三阿哥此时也停下了笔,一脸亲昵地上前问安。 “四阿哥也在啊,这不是下学了吗?怎么两人还在做功课呢?” “回齐妃娘娘的话,儿臣课业不佳所以向三哥讨教,只是儿臣愚笨不觉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耽搁三哥用饭了。儿臣这就退下。” 四阿哥边说着边收拾起自己的书本。 “唉,四弟别收了,来一起吃吧,额娘做的菜十分可口。” 齐妃闻听这四阿哥耽误了自己儿子休息的时间,脸色顿时有些不快,再见三阿哥又如此敦厚,竟然教授课业不说,还同四阿哥如此亲近。 “额娘今日做的不够,下回四阿哥在,额娘再多备一些吧。” “那怎么行呢,今日皇阿玛下了朝刚过来考验了功课,还夸了儿臣和四弟兄友弟恭,皇阿玛教诲儿臣要多关照弟妹们。” 三阿哥见四弟要走,倒是急了起来,今日皇阿玛刚夸赞了一番自己,自己当然要更好好表现一番。 “果真吗?唉哟,弘时啊,你当真给额娘争气啊。” 皇上的这一句夸赞对于齐妃来说比翻自己牌子还重要,脸上都笑得合不拢嘴。 转头又见四阿哥一脸木讷站在原地的样子,脸上也缓和温柔了几分。 “既如此,四阿哥也辛苦了,一起用一些吧。” 齐妃在一旁看着两人用膳,抿唇喝着茶,笑意不减。 暗自想着这四阿哥果然迟钝,有他在一旁作陪衬,那皇上便会知道弘时的好处了,也不枉自己望子成龙一片苦心。 “齐妃娘娘,您做的菜竟比御膳坊好吃百倍,就连我最爱吃的御府椿鱼,都不知比张嬷嬷做的好吃多少了,三哥,我可真羡慕你。” 四阿哥一脸诚挚,似乎是真的被齐妃的手艺惊艳到了。 “你这孩子真会说话,就你三哥还挑剔本宫的厨艺,改明儿本宫再给你们做些旁的。” 齐妃不禁轻笑一声,想着四阿哥还当真如从前的丽嫔所说,是个眼皮子浅的。 只要对自己儿子有利,这些东西又算什么。 一顿饭毕,齐妃高高兴兴地回宫了,四阿哥倒是站在门口目送着齐妃远去,脸上是黯然神情。 “四弟,你怎么了?” “三哥,我太羡慕你了,你从小在皇阿玛身边长大,连自己的额娘也在你身边,我却连我额娘都没有见过一眼。” 说着弘历似是十分气馁低落,又小声道: “听说我额娘十分丑陋,也不知道她为何会惹恼了皇阿玛,我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真相,所以皇阿玛连带着我也不喜欢。” 三阿哥自然也是听说过四阿哥的娘身份低下,长相丑陋,至于怎么得罪了皇阿玛,他还真没有听说过。 自从四阿哥入宫读书,三阿哥倒也有了个兄弟做伴。 从开始的不屑排斥,到如今两人时常在一处读书,皇阿玛日常来查验功课,四阿哥也悄悄替自己周全,三阿哥对这个弟弟倒是有了几分同情。 他伸手拍了拍弘历的背,轻叹了一声道: “四弟,日后三哥会关照你的,你放心。” 今日三阿哥得了皇上夸赞,连皇后娘娘都赏赐了糕点,说是三阿哥读书辛苦,夜宵用正好。 齐妃得意又欣慰,又亲自给三阿哥送去了。 “弘时啊,你要像今日这般时常都得你皇阿玛夸赞,那额娘那就扬眉吐气了。就连华妃额娘都不必放在眼里了。” 三阿哥用着宵夜,听齐妃提及了华妃,似是想起了什么道: “额娘,我听说四弟的额娘十分丑陋,所以皇阿玛不喜欢她,是真的吗?” 齐妃脸色微滞,这李金桂向来是宫中忌讳,但自己入王府早,自然是听过也见过的。 想起当年的伤心事,她亦是满脸鄙夷道: “这个女人啊就是热河行宫的粗使婢女不错,但她样貌却是十分俏丽的。你皇阿玛原是想收入王府的,只是后来你皇阿玛被揭发行为不检点受了斥责,才牵连了她。以为自此她会被厌弃在行宫此残生,却不想当时身为德妃的太后也出面保她。” 想起当年自己在王府也十分受宠,被当时还是王爷的皇上带去行宫避暑,这貌美的婢女便爬上了王爷的床。 “那想必是皇祖母怜惜四弟的缘故了。” 想到往事齐妃却也微微皱眉,她犹疑着缓声道: “想来也是天命吧,你皇祖母一向对你皇阿玛不上心,从前你的哥哥们早夭,她都未曾谴人来问过,却是大老远地谴人来行宫保住这个婢女。不过这个婢女也是天生命薄下贱,生下弘历便撒手人寰了。” 齐妃转脸见三阿哥好奇地听着这些内宫琐事,又收起了心绪沉声道: “这四阿哥身份低微,你不必太上心耽误了学业,做做样子也就罢了。” 三阿哥顿时也敛起了心绪,应声又看起了书。 齐妃陪着三阿哥到了夜深才准备回宫,三阿哥身旁的小乐子一向有眼力见,一如往常送齐妃回宫。 只是在回程的半道上又悄悄折去了别处。 而霁月阁中,赵喜出去了片刻又回到了书房。 “这里有赵喜伺候,你先下去吧。” 弘历会意,让在一旁伺候的云岚退下了。 听完赵喜一字不落的复述完齐妃母子对话,弘历立于桌案后凝眉沉默了许久。 眼下齐妃的一番话,竟是将当年母亲的事又牵扯出了太后,这倒是令弘历万万没有想到的。 正如齐妃所言,太后从来偏疼幼子,皇阿玛未曾受过太后一日照顾。 即便是在九王夺嫡中,太后也是支持十四叔的。 所以连给当时身为郡王的皇阿玛赐婚,一开始也只是在氏族中选了庶女宜修为侧福晋。 那自己的母亲到底有何特殊?竟然连太后都注意到了? 莫非是太后安排自己的母亲接近皇上,以此在九王夺嫡中陷害皇上? 可若是如此,那次事件中为何最后获利的却是八叔呢? 弘历闭上了眼心头一时烦闷,那远去的真相扑朔迷离,竟如一根线头牵扯出一团乱麻。 *** 次日的养心殿中,莞贵人又恢复了自由出入勤政殿的殊荣,只是行事却比往日里更谦卑谨慎了。 “嬛嬛,你父亲身为御史克己奉公,朕决定要升你父亲的官职,你以为如何?” 莞贵人闻言,虽心下暗喜,但依然俯身施礼,谦卑地回道: “朝政之事,臣妾不敢妄言,皇上知人善任,臣妾与父亲自然敬受,父亲定却金暮夜为皇上效力。” 这两日莞贵人一反往日的恣意直言,说话周全得体,皇上不是不清楚。 胤禛一时心软,向莞贵人伸出手。 莞贵人起身缓步上前,胤禛却是拉着她坐在他身侧。 “皇上,臣妾不敢。” “嬛嬛,朕明白你心里的委屈,只是朕身为君王,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朕,有时候不得不让你委屈些。朕,其实是很舍不得你的。” 胤禛牵着莞贵人的手,在手中摩挲着,凝视着她的双眸,神情专注又带着无奈。 莞贵人眸中水光微闪,轻靠着胤禛的胸口,耳中是他沉沉的心跳。 她知道他以君王之身同她道歉,眼下又升迁了自己的父亲作为弥补,这样将自己呵护着,还有什么值得委屈的? “皇上,端妃娘娘谴人给皇上送了莲子羹。” 苏培盛此时在书房外小心禀报了一声。 “快拿进来吧。” 端妃甚少出门,也极少差人往御前走动,胤禛也是十分意外的。 一盏冰镇后清凉鲜嫩的莲子甜羹端上来,连莞贵人看着都觉得十分清爽开胃。 “一起尝尝端妃的手艺吧。” 胤禛见莞贵人仔细瞧着那碗汤羹,含笑示意苏培盛拿来碗盏。 “端妃娘娘向来身子孱弱,这莲子用的还是新鲜的成熟莲子,这剥莲子可是十分费工夫的。” 胤禛听着倒是生出了几分心思,不知不自觉嚼开那软糯莲子,那新鲜莲子的心却苦地让他眉头微皱。 莲子之心甚苦,这碗汤羹另有深意。 “苏培盛,温宜的病如何了?” “回皇上,天气炎热,公主胃口不佳,不过上次时气所感发热已经痊愈了。” 胤禛点头心安了不少。 莞贵人自然是不喜欢曹贵人的,但皇上吃着这端妃送来的莲子羹想起的却是温宜公主,心中倒也明白了几分端妃用意。 无非是端妃娘娘太过心慈,怜惜公主,便暗示皇上曹贵人一片怜子之心,让皇上多多怜惜。 只是自己数次都吃了曹贵人的暗亏,既然眼下公主大好,她自然也不甘心成全曹贵人。 “皇上,端妃娘娘端重淑慎。虽身有病痛,久不过问外事。却还如此关怀曹贵人母女,这莲子之心,在臣妾看来,倒更如端妃娘娘一片苦心呢。” 皇上默然点头,转头温柔看着莞贵人,唇角的笑意更甚了。 “嬛嬛蕙质兰心,温良柔善,还设身处地体恤旁人,有你在朕身边,是朕的福气。” 说到最后,胤禛的目光似乎出神又入神,那悠远迷离的眸光,直叫莞贵人甘心沉沦。 第99章 华妃受冷被敲打 入夜时分,胤禛在勤政殿同莞贵人一道用完膳,两人便决意一同去看看端妃。 自上次端妃母家侄儿运送粮草不利,端妃向自己求情,当时自己在气头上驳斥了她的请求,一直心里也有愧疚。 眼下端妃还如此关怀公主,说句不恰当的,说端妃此举是以德报怨也是说得。 圆明园的永保堂奴仆一向不多,殿外竟是连个通传的太监也没有。 胤禛一路进来,眉头也是微锁,端妃再落魄也是妃位之身,这院子不大,竟瞧着空旷冷寂。 “皇上怎么过来了?臣妾给皇上请安。” 端妃正喝着吉祥送进来的药,直到苏培盛一声通传,端妃这才看向已经入了殿的皇上和莞贵人。 “你身子不好,快坐吧。” 胤禛又闻着这满殿的药味,一时心下不忍。 “嫔妾给端妃娘娘请安,娘娘身子可好了?皇上惦记着娘娘,用了晚膳便来瞧娘娘了。” 莞贵人对端妃虽不熟悉,但从皇上皇后往日对端妃的态度,便知端妃在皇上心中地位颇高的。 端妃含笑朝莞贵人微微点头,她看得专注,眸中似有一丝恍惚。 直到莞贵人都有些局促不好意思了,端妃才收起视线,转头又温声同皇上道: “莞贵人温婉动人,莞尔一笑的样子甚美,果然配得上这个莞字的封号。不怪皇上宠爱,臣妾看了也觉十分亲近。” 端妃这一番话的深意,皇上自然清楚明晰,他嘴角笑意更甚。 “端妃娘娘德行贵重,若能陪伴娘娘左右,嫔妾喜不自胜。” 莞贵人见两人并肩而坐,目光流转间有着自己看不透的默契和亲近,想必从前端妃与皇上的感情定然十分深厚的。 “莞贵人性情也一样谦和温柔,只是本宫身子不济,怕是要拂了莞贵人美意。你只要能多陪着皇上,让皇上舒心愉悦,本宫自然也万安的。” 几人说了大半日话,这茶还未上来,整个宫里仿佛就吉祥一个人忙进忙出,当真是不合规矩。 “你这宫里人实在少,内务府怎么当差的?” 胤禛看着这冷清的宫室,端妃又如此病弱的身子,这样的境地,端妃还顾着周全自己与莞贵人,心中自然动容又懊悔。 “臣妾需静养,实在不必多费人手,不过再添个内监便罢了。倒是如今曹贵人同温宜与臣妾住的近了,许是温宜活泼灵气,臣妾见这孩子十分欢喜,这身子还真比往日里轻快了几分。” 胤禛点点头,缓声道: “若你喜欢,我让曹贵人带着温宜时常来陪你说话。” “罢了,臣妾久病不宜常打扰旁人,偶尔见一见,闹一闹便够了。倒是皇上得空多看看公主,想必有了皇上关怀,公主定然能健康成长。” 几人一同品茶闲聊倒是难得的一派温馨和谐,而此时却有一阵幼儿啼哭声传来。 “仿佛是温宜在哭。” 胤禛放下茶,原本准备回勤政殿的他,此时闻听这一阵幼儿撕心裂肺地啼哭也是心下不忍。 “是温宜的声音,臣妾的宫室紧挨着曹贵人宫室,所以温宜一哭闹臣妾也是揪心的很。” 这皇上浩荡一群人又摆架去了绾春轩。 一见温宜哭得涨红了脸,曹贵人抱着哄劝了半日也无法止住哭声,连头发都微微松散,整个人看着焦急又憔悴。 “怎么回事,温宜不是大好了吗?” 曹贵人忙要行礼,倒是被胤禛止住,他接过温宜抱在怀里。 虽是姿势生疏,哪曾想这公主许是当真同皇上亲近,一双眼睛眨巴着,直盯着皇上瞧,好奇地连哭都忘记了。 “你说这温宜多鬼灵精啊,知道她阿玛就在永宝堂哭闹一场,骗得她阿玛急忙赶来,都得逞得笑了。” 端妃在一旁含笑打趣,看着温宜也是满目慈爱。 “还真是小人难养,公主是怎么了,如何如此哭闹。” 胤禛早已被哄得心头一软,许久不见公主,怀抱哄骗着这娇软小人,亦是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 “公主啊就是娇贵,宫里头一向用惯的吃食,到了圆明园一时有短缺,这就闹着不肯用了。眼下公主正是要长身量的时候,光凭母乳也是不够的,臣妾就逼着她用了些,哪里想便是如此娇贵闹腾了起来。” 曹贵人虽说得轻巧,但看她忙得一脸疲倦,也知公主吃食恐怕是受人怠慢,往日里也是不讲究的。 究其根本,不过是周岁宴上那一场风波,惹恼了华妃才被赶出来。 这宫里向来拜高踩低,再加上,内务府的总管是华妃远亲..... 莞贵人静立一旁,早已在心中盘算得明白,更何况是皇上。 胤禛敛起笑意,将温宜送给了一旁随侍的奶娘,拿起一旁的茶盏终是没有心思再喝。 华妃一直打压端妃胤禛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端妃一直隐忍,从不惹事,这才相安无事,不至于让自己夹在两位妃子中间难做。 而温宜周岁宴上,曹贵人一番吹捧年羹尧的话起了反作用,才至被华妃赶出清凉殿。 华妃如今此举倒像是被说中了心思,完全是一派心虚的做法。 更何况眼下华妃又与李四儿往来过密...... 只短短数念,胤禛重重地将茶盏掷于桌面,眼底掠过一丝阴冷不耐。 殿中各众都俯身跪地,皇上此时的声音透着愠怒冷厉: “内务府竟如此当差,苏培盛传朕旨意,革去黄规全内务府总管职务,提任副总管上任。” 尽管眼下已入夜,但皇上既然当众下了旨意,即便不急着晓谕六宫,但当事之人便是要立刻查办的。 皇上说完便撩起衣袍阔步离开了,他抿着唇,眼底满是怒意。 端妃望着皇上背影,嘴角噙着淡笑,转头又同曹贵人道: “皇上当真疼爱公主,你瞧皇上心里明镜似的,公主受苦自然会替公主出头呢。妹妹日后可安心了。” 端妃一脸欣慰,眉开眼笑。 曹贵人听着皇上如此旨意,一时也错愕,黄总管是华妃的人,这是满宫都知道的。 没想到为了公主的事,皇上竟然敲打了华妃。 “皇上如此疼爱公主,让妹妹我也受宠若惊的,只怕日后华妃不会善罢甘休。” “妹妹宽心,只要有公主在,华妃若再想动作也得掂量不是。” 端妃又伸手握了握温宜柔软的小手,满脸的艳羡。 “娘娘今晚劳累了,今儿倒是巧,若不是温宜公主哭闹,想来皇上也不会前去探视。这下皇上发落了黄规全,倒是打压了华妃气焰。” 回到永宝堂吉祥便端上食补的汤羹,服侍着端妃用下。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本宫一早得知莞贵人复宠,便等着这个机会了。本宫送莲子汤,皇上自然会意的,只是她们两人在上次宫宴上早就互不相容,莞贵人自然不想让曹贵人得了这个机会。顺手帮本宫罢了。” 端妃又轻舀了一勺汤羹喝下,那微苦却回甘的药膳味,倒是让她舒畅了许多。 “而曹贵人早就等着时机让公主哭闹,引得皇上前去探视了。” “娘娘您是说曹贵人故意让公主啼哭?” 吉祥却脸色一滞,心中的猜疑也让她暗自心惊。 “曹贵人失宠已久,上次公主不适已引起皇上关注,但却等不到皇上上门探视,长此以往,她的苦日子岂非又要来了。倒不如冒险一试。本宫自然也会成全她。” 端妃想起温宜那哭红的脸,眉头又涌起一丝怜惜,黯然道: “欲壑难填,公主怕是要吃苦头了。对了,康禄海还在慎刑司吧?明日让他回来吧。” 吉祥点头应下便转身出去了,明日新换了总管,那赎回康禄海的事也道是顺其自然。 *** “娘娘,外头出事了。” 清凉殿中,周宁海又从外头匆匆进来。 “什么事啊,这么晚了。” 年世兰问着,合上了手中一本陈旧的内务府记事的册子。 “皇上亲口罢了黄规全总管职务,提拔姜忠敏成了总管。” 周宁海满脸官司的颓败样子,一脸焦急。 “你仔细说来,皇上怎么突然责罚了黄规全?” 年世兰听完周宁海转述,放下了手中记档,拢眉沉思了片刻。 前世黄规全是因为得罪了莞贵人被皇上责罚。 眼下皇上怕是有了旁的计较,故意在敲打自己。 “好了都下去了吧,不过是处置了黄规全,也没什么可慌的。” 年世兰一脸平静,倒是不以为然。 莞贵人复宠因为甄远道上谏,黄规全受罚因为端妃与曹贵人联手。 近几日因自己关注着李金桂的事,倒是不小心折了黄规全。 不过这些都不是要紧的事,不过是受几日冷落罢了。 “娘娘,四阿哥给您送了一盏燕窝雪梨羹。” 颂芝端着霁月阁送来的汤羹进了屋子,带起外头畅快冷意的风,呼呼地吹进了内殿。 “颂芝,外头是不是起风了?” 颂芝正想着如何安慰主子失落的情绪,而年世兰却一脸无事的样子,竟然关注起了外头的天气。 “是呢娘娘,看上去是场大雷雨呢。” 年世兰淡看了一眼那雪梨羹,里头还缀着数朵洁白的杭白菊,巧的是这几样都是清心降火的滋补食材,看来弘历是知道自己正在气头上。 “颂芝,咱们去外头瞧瞧雨吧。” 在大殿廊柱下,下人很快端出了圈椅边几,年世兰一边摇着团扇,时不时地轻舀一口汤羹。 抬眼看着空中偶尔被卷集而来的落花残叶,一场暴雨如期而至。 眼前中元节在即,过了中秋圣驾回銮,到了十月十四便能见到哥哥了。 虽然自己送了书信警告过哥哥,但有些话还是要当面交待。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将隆科多之事闹大,转移皇上视线,自己才能争取时间说服哥哥。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映照在年世兰淡然平和的脸上。 对于皇上今日突如其来的敲打,她似乎丝毫不挂怀,不惊亦不怒,仿佛置身事外般淡定从容。 弘历在远处石台之上,遥遥远望,终于是舒展了眉头牵起一丝淡笑。 想起上次那雷电交加的夜晚,皇上夜半离开了清凉殿,年世兰神情哀怨枯坐一夜的样子。 弘历如今才真的信了年世兰那句醉话,她或许并不求君王的爱意。 仿佛只要年世兰对皇上没有情谊,那自己的感情就不是不伦和羞耻的。 “四殿下,雨势太大了,奴婢护着您回去。” 云岚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打断了弘历仿佛入魔般的思绪。 弘历转身见婢女站在凉亭外,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撑着的硕大油纸伞,在雨幕狂风中摇摇欲坠。 婢女吃力地撑着伞向弘历倾斜过来,另一手的灯笼没了雨伞的遮蔽,瞬间被大雨浇熄了。 婢女焦急地顾左不顾右,眼看着那伞又将被吹跑。 忽然云岚只觉手中一轻,那伞已被主子稳稳握在手里。 她抬头见两人的手在伞柄之上贴得很近,与自己冰冷湿滑的手不同,主子的手温暖干燥。 她慌忙撤下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掌着那盏熄灭的灯。 尽管浑身湿透,她也只敢低头落于主子身后,静立一旁等着主子抬脚先行。 “跟上。”雨声中传来主子一声低唤,她赶忙上前了半步。 弘历似有不耐,将伞微微朝身后倾斜了一点,又道: “进来。” 云岚这才意会,主子是让她共乘一柄伞。 此事不合规矩,她想出言推诿,但对上主子那冷然瘆人的眼神又上前了半步。 虽说主子让他共乘一柄伞,但云岚也只敢伸个头罢了。 她一时心神混乱,只敢盯着脚下,一路紧随着主子的步子。 “爷,奴才该死,回来的路上雨势太大耽搁了,爷您没淋着吧?” 赵喜见两人从后院过来,手里拿着披风赶忙迎上去。 “无妨。” 弘历转头将伞递给云岚,很快又撇过脸去,轻咳一声又低声道: “你先下去换身干爽衣服吧,今晚不必伺候了。” 云岚只呆愣愣地接过伞,又瞥见主子肩头明显的水迹,她应声躬身退下了。 直到回了屋子,打了个冷战,这才稍回神。 低头解衣裳的时候,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湿透。 那素简无甚花纹的轻薄夏衣贴在身上,就连里头小衣上绣的玉兰花样,都瞧得清清楚楚。 她面色一红,连耳根都发烫了起来。 慌忙拿着干净的巾帕沾了热水,仔细擦拭着身体,低头又瞧见那盆中水面之上自己的倒影。 不知怎得脑中又浮起伞柄上那双几乎交叠的手,还有主子那湿透的半片肩头,云岚面上晕染起如云霞般的酡红。 第100章 人心浮躁难安宁 (前章有加更) “娘娘,刚得到的消息,皇上发落了黄规全,这真是实打实地打了华妃的脸呢。” 剪秋兴冲冲的进了皇后书房,近日眼看着华妃因七夕家宴起势,转眼莞贵人又复了宠,打压了华妃,皇后稍觉心安,连着今日的字都顺畅了许多。 皇后闻言倒是脸色微滞,瞬时又转成浅笑,满脸兴味听着剪秋缓缓道来。 “这局面倒是本宫未曾想到的,端妃......” “娘娘可是在担心端妃用意?” 剪秋朝皇后递去了擦手的巾帕,低声问道。 皇后搁下笔,嘴角是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 “有心也好,巧合也罢,端妃与华妃仇恨难解,就让她们抱团去斗罢。安常在最近与莞贵人来往可还密切?” “三个人姐妹情深,好着呢。” 剪秋满眼不屑甚至带着嘲讽。 “那便好,这曹贵人照顾温宜公主有功,这位分倒是可以晋一晋了。” 皇后似乎兴致大好,笔走龙蛇,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个“观”字。 “娘娘好心思,坐山观虎斗?” 皇后不置可否,停下笔转念又问起颂芝道: “沈贵人是不是还在研习那陈年旧账?” “大概是吧,如今娘娘掌管后宫,自然手到擒来,哪里有她插手的份。” 想起这个曾经的宠妃,眼下半点动静都没有,剪秋一时哂笑。 皇后眼神幽深,想起往日她们姐妹三人受宠时候的风光,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这沈贵人性子清傲,最重要的是有一份忍耐之心,倒是本宫小瞧她了。眼下她们三人姐妹情深,难保莞贵人会举荐邀宠,若晋了位分或得了子嗣,那倒是不好办了。” *** 次日中宫请安,华妃倒是依旧容光焕发,一身珠光宝气地来请安。 往日里似乎众人都习惯了华妃如此奢靡华贵的装扮,只是今日大家都知道了皇上发落黄规全,又给华妃脸色瞧的事。 齐妃一早便昂着头想瞧一瞧,今日华妃会是何种灰败面色。 哪知这华妃像没事人似的,竟然还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但又瞧这一身过于隆重的装扮,仿佛更像是硬撑门面似的,齐妃撇了撇嘴,笑着道: “听说黄规全是因为安排公主膳食有疏漏才获罪。若不是华妃为给公主祈福,将公主挪去了绾春轩,那皇上也不会在端妃处听到温宜哭闹。当真是有些倒霉了。” 年世兰满眼笑意,前世齐妃也是有这么一通说词,无非笑自己没有留住皇上。 她轻拿起手中团扇遮面,还是轻笑了一声,曼声道: “齐妃姐姐这么说,那这事还应该有莞贵人的功劳,毕竟是莞贵人提醒皇上去瞧端妃的。而端妃又偏巧昨日特意煮了莲子羹给皇上,一片苦心让皇上动容。” 原本听着齐妃一番话,将黄规全之事转移到了公主头上,曹贵人心下忐忑。 华妃的手段和威压,她哪里敢忘记。 但又听着华妃抖落出昨日事情的因头,曹贵人倒是对莞贵人生了几分恨意。 若不是自己将熟睡的公主吵醒,哭闹了一番,那昨晚就错失了皇上来探望的机会。 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为长远计,自然不宜树敌,倒是要周全一番。 “齐妃姐姐如此说倒叫嫔妾不安,华妃娘娘也是一番苦心为我们母女考虑。只是皇上偏疼公主,又在气头上,这才发落了黄规全。” 说完悄悄抬眼瞧华妃神色,却见华妃只是低头啜饮着清茶,半个眼神都不曾给自己,她又一副吃瘪的样子,默默坐下了。 待曹贵人坐下,一旁早就不安的莞贵人也立马起身,辩解道: “昨日之事的确十分巧合,只是皇上圣明,嫔妾哪里有如此能力左右皇上心意。究其根本,终究是黄规全疏忽渎职,有愧皇上托付,实乃罪有应得。” 莞贵人说了洋洋洒洒一大通,皇后正准备开口,接过莞贵人的话头,定然是想周全一番。 而年世兰又抓着这个档口发出了一声轻叹,只见她浅浅打了个哈欠似是不耐,丝毫听不进去一般不予理会。 竟直接起身对皇后福了福,语声慵懒,一如往日地散漫无礼: “昨个儿雷声太大,臣妾还真是没睡好,不似莞贵人如此这般,到底有皇上龙气庇护,一夜雷雨还精神矍铄的。本宫先告退了,皇后娘娘恕罪。” 便施施然转身款步径直经过了莞贵人身边,依然是一副目中无人的傲然。 “娘娘当真厉害,莞贵人脸都吓白了,她还当真没人知道她的小动作了?” 年世兰只是抬手用团扇遮蔽着细碎的阳光,心里头琢磨起一些琐事。 莞贵人在勤政殿与皇上的对话甚是私密,却偏巧自己宫里头的小福子,在勤政殿有个熟悉的内监,所以才得了这个消息。 虽然这个小福子往日里不怎么打眼,但接连几件事,都是他凑巧遇上,这个巧合还当真来的及时啊。 自己宫里的人都是积年的老人,除了颂芝,周宁海这般带来的家生子,便是入宫起就跟着自己的内监,这小福子从前也不见如此伶俐。 这段时日,自己身边接连发生了许多巧合,这些巧合看似杂乱无章,却又隐约瓜葛着。 总觉得有个呼之欲出的因由,只是细细琢磨之下,那种就要解开谜团的感觉又仿佛消失无踪,自己怎么也看不透这其中关窍。 自华妃走后,桃花坞到底气氛都和谐了许多,一众宫嫔仿佛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众妃嫔这种对华妃的肃然敬畏,却是让身为皇后的宜修更加忌惮,她温和含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厉。 “说起来黄规全这事,虽是他疏于值守,倒是本宫也疏忽了。上次温宜周岁宴因前线战事吃紧,你的晋位的事儿一直搁置着。眼下就快中秋了,倒是个好日子,本宫会同皇上提及把你的位分晋一晋。” 皇后眸光温和亲切地看向曹贵人,说出了有意加封曹贵人的打算。 曹贵人欣喜万分,仿佛之前受过的委屈都有了回报,她起身自是一番千恩万谢。 此时皇后身旁的剪秋倒是忽然朗声同曹贵人道了声喜。 眼下并没有明旨,此时道贺倒是过于早了。 晋升为嫔,便是正经主子了,以后便是一宫主位,这份例可比如今的贵人要高了一大截。 但既然剪秋如此笃定,众人便也如落叶知秋一般随声附和。 “恭喜娘娘晋升之喜。” 一众低位小主都起身恭贺,连敬嫔也起身福了福,虽然敬嫔依然是嫔位之首,但毕竟无子嗣依仗,论起尊贵还是曹贵人更甚。 曹贵人含笑回谢,这荣宠来得突然她喜不自胜,但转念又想如今这宫里也只有自己配升位分了,其它人是连个蛋都还没有的。 回到了宫室,曹贵人爽快地打赏了一众下人,抱起公主又是轻昵地亲吻。 “你当真是额娘的福气,这后宫额娘有你就足够了,自然你也只有一个额娘。” 音袖在一旁也是看着欣喜,小主的苦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了。 “小主,哦不,娘娘,只要有公主在,娘娘便万安了。” 曹贵人被这一声娘娘哄得心头一喜,看着公主的目光愈发柔和了。 *** 眼看着中元节临近,今年因有战事,祭祀之事倒不可马虎,这宫中又是支出了庞大一笔。 皇后便招来沈贵人一起盘帐,说是沈贵人研习宫务有半年,正好让皇后考验一番。 “姐姐快好好准备着去吧,我听皇上提及近来前方有战事,宫中夏日开销也是十分繁重,正有缩减用度的想法呢。” 江福海在碧桐书院寻着了沈贵人,便说明了来意,即刻要沈贵人跟着去桃花坞。 莞贵人一边帮沈贵人拢了拢了钗环,又小声提示了一句。 沈贵人来到桃花坞,皇后倒是一如往常待下亲和,只叫剪秋拿起近两月的账本,让沈贵人在一旁查看。 这样过了半个时辰,不想一声通传,皇上竟来了桃花坞,皇后抿唇淡笑,敛起眼底一抹精光。 明日是中元节最重要的祭礼大会,皇上定然会来桃花坞与自己商议确认各项流程。 只是众人行礼时,却发现莞贵人也跟着一起来了,沈贵人悄悄给莞贵人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皇后只淡眸微挑,不以为然。 几人说起中元节祭礼,自然便提到了近日中元节各宗庙的法事。 皇后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沈贵人: “对了沈贵人,你方才查阅了近期宫中账目,可知近来中元节开销如何?” 这账目方才沈贵人倒是一一过目过,她很快便翻开账册道: “宝华殿的法师近日做了四场法事,共支出香火钱是一千百八两,天气热了,各宫各处的宫女、太监们,自打圣驾到了圆明园,便添了晌午的一份绿豆汤解暑,每日所得的银钱是三十二两。” 皇后微微点头,又问道: “慢着,一天的绿豆汤是三十二两,那一个月呢。” 沈贵人自小便开始学习理家管账,自研习宫中账本以来,这看账算账的本事自然有精进。 莞贵人也是举起手指,暗中掐算,未得结果之际沈贵人却早已心算得出了结果,她缓声回道: “一个月是九百六十两。” 皇后嘴角微笑,就是皇上在一旁看着沈贵人如此能力也是赞许有加。 “富从俭中来,虽然是一碗绿豆汤,但长年累月下来的话,倒也是笔大数目。” “皇后说的是,只是这笔开支从先帝手里就有了,若是突然断了,只怕底下人有怨言,” 皇后此话虽有些道理,但是皇上更在意的是后宫安宁。 “皇上说的是,主上恩遇,奴才们做事才尽力尽心,这笔开支倒是省不得的。” 沈贵人自然意会皇上的意思,出言附和了皇上的意见。 “莞贵人,你怎么看。” 胤禛此时却察觉到了一旁的莞贵人似乎是插不上话,端着茶碗静坐了许久,他故意转头问她。 “臣妾不懂这些,眉姐姐只管算账,那臣妾就只管喝茶了。” 莞贵人回看着皇上,含笑回应着皇上,心头暖意四起。 更何况眼下是眉姐姐施展的时候,自己更是不便出言占了眉姐姐的功劳。 “这便是最会享福的命了,皇上,臣妾想着,其实每日宫里的份例都用不完的,比方就贵人来说吧。每日陈粳米一升二合,猪肉六斤,鲜菜六斤,白面两斤,豆腐一斤八两。便是怎么吃也吃不完的。就不用说嫔位和妃位的宫例了。” 沈贵人缓声算着,微微垂眸又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臣妾想着倒不如把这些都折了现银,分给各个宫里,把绿豆和冰糖的例子,也都折了现银分给各宫的奴才,一来省了开销,二来也人人有份,省的大家你吃了我的,我又吃了旁人的,总有抱怨。” 胤禛拢眉思虑了一番,似是在琢磨着这建议。 而莞贵人却含笑出言忙着帮沈贵人周全。 “姐姐玲珑剔透,换做是臣妾,是断断算不了这些的。” 皇后又含笑揉着头,淡淡道: “臣妾头痛了,幸亏有沈贵人计算,处处得力。” 沈贵人又含笑带着浅淡的得意之色道: “臣妾懂什么,若不是皇后娘娘处处提点着,让臣妾研习了数月,臣妾早不知出了多少笑话了。” 胤禛瞧着沈贵人谈论起宫务账目,是一副熟稔又从容的模样,脸上亦是欣慰。 “你还年轻,该多历练,只是这历练,也得有天赋性情的。” 莞贵人听着这话,不禁打趣道: “那便是说臣妾了,天生是蠢笨。” 胤禛被打断了后话,转头却又被莞贵人一副小女儿模样逗笑。 “你们看她这张嘴,还说自个儿蠢笨,那别人怎么算呢。” 沈贵人含笑自是要帮姐妹附和的。 “依臣妾说皇上倒怪不着妹妹,应该是怪皇上自己,宠了妹妹这张嘴,倒是宠了她爱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众人皆一起被逗笑了,这事儿就在这哄笑中,稀里糊涂地定下了。 此时的莞贵人还自以为自己帮了姐妹一把,却不想她很快便因为此事懊悔终生。 第101章 娘娘弘历需要你 圆明园湖泊众多,水系纵横交错,中元节祭礼自然繁琐盛大。 皇上携皇亲们祭拜祖庙,宫中各众小主妃嫔也要参与各种参拜祭礼,烧法船,作禅颂,放河灯。 宫中各人无论贵贱皆可以自由参与进来,以慰亲人故友的在天亡灵。 年世兰沿着弯弯折折的福海岸堤,最后在最接近西北的岸堤放了预备的百盏河灯。 看着这河灯随着福海水流渐渐铺陈开来,随波逐流融入千万盏河灯中,渐行渐远,渐明渐灭。 她知道这些河灯最后都不会流入江海,也不会流向西北,告慰那些战场亡灵,不过是生者对亡者那一点无足轻重的愧疚和惋惜罢了。 不知道上一世,自她死去,会不会有人在中元节给自己放一盏悼念的河灯,又有谁会在自己的忌日给自己上一柱清香。 看着远去的河灯,不知是那灯漂的远了,还是眼中涌起了泪花,渐渐看不见了。 她提着裙角,跑上湖面的五孔拱桥,想要看得更远。 在桥的另一头,她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弘历雪衣如玉,清眸淡淡,在漫天祭礼的烟火星子中。 他只淡然转身看向桥那头提着月白衣裙,缓步走来的女子。 漫天火星光雨,尘世喧嚣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只向来人投来安静而清宁的目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芸芸众生,红尘千丈,往生再世,他转身,便遇到了她。 那一瞬年世兰生出了莫名奇异的错觉,这一世的轮回再世,她人生唯一的变数仿佛就是眼前的这个人。 她愣愣地回望,直到他微微敛下睫羽,转而轻笑,她才从那奇异的情绪中回神。 弘历一手覆于身后腰际,款步磊落又笃定地走向她。 “你怎么也在这?” 年世兰忙着粉饰着心中那莫名的情绪,一时连称谓也变了,张口带着嗔怪。 弘历只停顿了一念,轻笑淡然回道: “一路寻着娘娘便寻到了这里。娘娘难道不想见弘历吗?” 年世兰挑眉细细瞧着他,那眉宇间分明还含着淡然清浅的笑意,又难掩一丝欢喜和狡黠。 “不想见。” 年世兰瞬时又冷了脸色,只转头看着湖面的灯,语中带着责备和疏离。 “可是,弘历想见娘娘。” 年世兰又转脸看着眼前人,他只轻柔专注地凝望着自己,语中泛着丝丝讨好的意味。 “哼,你倒是胆大,事到如今还敢来见本宫。” 年世兰忍不住翻了白眼,自己倒是不料此子利用了自己,眼下还厚着脸讨好。 这脸皮厚起来,当真是难得的本事。 “娘娘,若是想看灯,弘历带你去一个地方。” 若是旁人,若是从前,年世兰此话一出对方早已跪地求饶了。 而弘历对年世兰语中的问责似是置若罔闻,居然还提什么观灯,想以此蒙混过去。 “不去!” 年世兰当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小子一副吃定自己不会真的责罚他一般。 竟然逃避自己的问责,还用如此轻浮的借口。 她心中不免生出了几分恼意,正转身要走,又觉自己的手臂却被扯住,她皱着眉,轻甩了衣袖又发觉自己竟然丝毫拗不过他,又恼怒地抬头回望弘历。 弘历却抿唇,眸光幽深又透着亲昵,甚至还轻轻晃了一下年世兰的衣袖。 “好娘娘,求求你了。” 年世兰脸色微滞,抿唇收敛起自己就快绷不住的冷肃脸色。 这撒娇卖乖的模样,哄得年世兰心头发痒,嘴里却依然不让步,但声线却是软了几分地淡然道: “快松手。” 年世兰只听见弘历一声清洌浅笑,然后自己的手臂被弘历轻轻握着,夜色下仿佛是弘历搀扶着年世兰一般,两人一起登上不远处的亭台。 流光阑珊,风卷着残火青烟,飘落隐没在她的衣袂裙裾,弘历的眸底染上微亮的柔光。 “真美。”年世兰的眸中仿佛星子点点,随着湖面涌动的灯火,同频地跳跃着迷离的流光。 遥遥福海之上,璀璨如星点的河灯连成数片,交织相映在静明暗流的湖面。 万灯逐流,顺流而下,圆月仿佛从东方的湖底升起,月光亦铺开晕染在这无边的夜色湖面。 “娘娘,你知道这处是为何景?” 两人并肩而立,都只看着微淼湖面,仿佛弘历的声音也缥缈柔和了起来。 “听说这是皇上新打造的湖景。原来也是有名字的吗?” “此景名为‘平湖秋月’。” “今晚是初秋的第一轮明月,平湖秋月,恰如此时此刻。” “但真正的平湖秋月在杭州西湖。” 年世兰闻听杭州二字,不免转头抬眸淡看了一眼弘历,只见他神色平常只缓缓又道: “我的母亲出生在杭州,母亲的外祖家是江南的商贾之家。为了脱离商贾之名,便将外祖母许配给当时一户清贫小官门户做正房,生下了嫡女。有了外祖母的资金支持,这小官一路攀升调到了京城。只是上京路上外祖母生患重疾,不久便离世了。当时正是九王夺嫡之乱,那小官被利诱在夺嫡之争中被牵连,举家受罚。” 弘历说到此处微不可闻地喟叹一声,又接着道: “小官家很快被罚没了家产,还好这小官官职微末,所犯之事不大,家眷成了庶人。而嫡女在抄家中保留了一部分外祖家的产业,带着几房妾侍庶子庶女,勉强糊口度日。但不知为何,这嫡女几经颠沛被庶母出卖,顶了旁人的名头,竟入了行宫成了粗使宫女。那庶母之女如今却成了达官显贵的宠妾。” 年世兰心中惊异,她猜到皇上那晚来清凉殿的龙井酥,是弘历刻意为之。 也暗暗察觉,弘历在不知不觉间透露了许多李金桂身世之谜。 这样想来,他接近三阿哥,同齐妃示好,可能也是为了打探生母之事。 只是自己如何也不会想到,李金桂和李四儿竟然是亲姐妹,而弘历与她居然有着深仇大恨。 她闭眼,掩去心中惊动,但又觉心中悲凉。 “若本宫不打算接近李四儿,你又当如何呢?” “自然是听从娘娘的,如张巡一般,不论对错,永远只迎合听命于君上。直待有朝一日,弘历能敌仇人之时,再报此仇。” 弘历的眼眸中是深沉露骨的恨意与决然,不知为何,看着这双充满仇恨的眼眸,年世兰很不喜欢,甚至不忍。 “你之所求既然与本宫一致,本宫姑且信你。此事本宫会帮你,本宫答应你,李四儿,本宫会交给你处置。弘历,你要做的便是旁观不插手。” “娘娘,弘历之言,并不是想坐享其成。前朝后宫暗流涌动,波诡云谲,弘历需要娘娘。日后无论何事,娘娘......你亦可以依仗、利用弘历的。” 弘历紧握着双手,眼中暗涌着异样的流光。 若不是夜色深沉,他定不敢将此,如同表白心迹的话,说得坦然明彻。 年世兰却是不忍轻笑一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 竟是伸手想拧一把他坚毅诚挚的脸,只是伸出了手,却又察觉不妥,又顿住了。 她敛起笑意,刚要缩回那手,只觉手背一暖,弘历温热的手掌便覆了上来。 年世兰只觉心中微颤,弘历的手掌很大,很暖,但他的脸却似乎更暖,更软。 她气息微促,神色微变,此时弘历却无心一笑,他坦荡赤诚的一笑,倒叫年世兰心中一松。 “滑头。” 年世兰抽开了自己手,嘴里嗔怪了一句,方才那窘迫失措的情绪又荡然无存了。 直待年世兰的手抽离,弘历才惊觉自己的脸上早已滚烫灼热了起来。 弘历又紧张窘迫了起来,顿时想找些什么话题,又温声道: “其实李金桂的真名为子衿的衿,瑰丽的瑰,李衿瑰。” “衿瑰,你的母亲一定是个温婉如美玉的人。” 年世兰虽不醉心诗书,但大家闺秀该读的诗书亦是读过的,衿瑰当真是个富有诗意的好名字。 两人沉默了片刻,望着湖面各自心事。 “时候不早,四阿哥早些回去吧,本宫先行。” 年世兰这才察觉两人独处了良久,她四顾一圈,除了远处的周宁海,还有亭台下时不时抬头瞧一眼自己的颂芝。 弘历身旁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非但如此,这么长一段时间,连往来的宫人她都没有看见一个。 “娘娘安心地回宫便是。” 弘历自是察觉到年世兰心中不解,只是出言宽慰了一句。 年世兰会意,想必今晚两人相见,弘历亦是作了万全的安排,她不再追问,转身离去。 片刻后,弘历肩头多出了一只手,他只转身甩开,但不想自己的手却又被捉住。 “严禄,撒手!” 严禄摁住了弘历脉搏,弘历一时挣脱不了,只低声怒斥。 “我在宫门外的算命摊上,跟算命先生学会了看手相,我这就来帮你瞧瞧,你这命线是有多短。” 严禄捏起弘历的手,强行摊开他的掌心,正要细看,却不料弘历另一手的掌风应声落下,严禄轻巧躲过,手便随之松开了。 但他却仿佛来了火气,又上前扣住弘历肩头,两人扭打一处。 最后严禄竟是如老藤缠树一般,缠在弘历身后。 弘历动弹不得,严禄也同样无法抽身。 两个人暗自较劲了数次,又如往常一般互不相让,只能保持着这诡异的姿势。 “我的爷,我的主子,求求你惜点命行不行?她是皇上的女人,她是你的庶母。你可以不管她的死活,但你也不顾及自己的命了?” 弘历闻言,忽然心中一惊,浑身泄气,只沉默着不再僵持。 严禄见主子似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松开了手,叹气苦口婆心道: “这就对吗,孰轻孰重,奴才相信您一定能分清。若你一时难忘,不如多看看身旁的女子,我看华妃帮您挑的那些个贴身婢女就个个很好,你新收房的那个婢女就很不错,温良贤淑。比嚣张跋扈的......女人,好了去了。” “你喜欢就送你了。” 弘历起身,神情不耐,不想再多听一句,抬脚便走开了。 赵喜早已等候在一旁,转身之际又与严禄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 回宫的一路上,年世兰心中盘桓着纷繁杂乱的思绪。 弘历利用自己,起初她是有些生气的,甚至在没有立刻等来弘历解释的情况下,她甚至愤懑地想过暗中教训他。 但眼下弘历与自己一番倾心交谈之下,自己却又一次心软地要帮他。 到底是自己耳根子软了,还是弘历这小子步步为营,叫自己无法拒绝。 想到此处,她又觉得自己仿佛被攻了心,被这小子拿捏了,忽的又气恼地扯了扯丝帕。 而身边的颂芝一路也是欲言又止,见主子此时神情似有不快,还是小心提醒道: “娘娘,恕奴婢多嘴,这四殿下行事总是冒失,虽娘娘心下坦荡,但难保四殿下对娘娘有旁的算计,奴婢只是担心,担心四殿下,来者不善,会拖累娘娘名声。” 颂芝说的隐晦,但想必娘娘也能明白自己话中所指了。 “哼,本宫自然知道他狼子野心,不过他对本宫亦是有旁的用处。眼下只要他不损害年家和本宫的利益,本宫顺应着点,日后也更好为自己所用。” 颂芝却是皱眉微愣了一念,到底主子说的与自己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娘娘,奴婢是说,这四阿哥恐怕是冲娘娘而来......” “好了,好了,本宫心中有数,不必多说了。本宫有些饿了,等下回宫给本宫做些吃食。” 年世兰只觉心烦如麻,不想再细究了。 颂芝只好闭上嘴,不想再惹娘娘心烦。 “娘娘,宵夜用些酒酿圆子,再加一碟绿豆冰糕如何?” 回到了清凉殿,颂芝来请示华妃安排宵夜膳食。 “怎么今晚没有本宫爱吃的牛乳燕窝了?” “今日事忙,是奴婢疏忽禀告了,皇后下令缩减宫中开销,例菜减半,往后这燕窝只能两日供应一份了。就连宫人每日的绿豆汤都没了。” 颂芝嘟囔着嘴,满脸不忿,自己缩衣节食倒是无所谓,可娘娘向来娇贵,正是靠着这些精细吃食用度养的如此贵气娇美。 “呵,是沈贵人提的好主意吧?” 年世兰满眼兴味,原以为自己改变了前世诸多事情的走向,原来却还是改变不了那些害人之心啊。 第102章 缩减用度惹众怒 “浣碧,你回来了?过来喝碗八宝甜酪吧。” 今晚宫中祭礼甚多,浣碧自然要为亡母烧些纸钱,以告亡魂。 莞贵人清楚这样的日子浣碧定然是想念亡母的,便准备了她爱的点心。 “小主,这样晚了您还没歇下呢?” 被忽然唤起名字,浣碧也是惊了一跳,只见她神情闪避极不自然。 莞贵人以为她只是心情低落,上前将人拉了过来,摁着她坐于桌前,将那甜酪推至浣碧面前。 “小主,奴婢不饿,不然给小允子吃吧。” 浣碧神情恹恹,不思饮食。 流珠拿着熏香走出来,瞧见浣碧这一脸颓然的模样,凑近前打趣道: “小主你瞧,浣碧脸色苍白,莫非是冲撞了什么?被勾去了魂了?” 浣碧听闻立马虎着脸,急道: “哎呀,小主,您瞧流珠这张嘴,一点不避讳,今儿可不兴说这些。” 莞贵人憋着笑,见两人又打闹了起来。 只是随着浣碧举手投足间,空气中仿似传来幽幽的香气,莞贵人凝神细嗅仿佛很是熟悉。 随着浣碧在自己身旁端坐下,开始吃那碗甜酪,她才确定这香气为何。 “浣碧,你身上好香,是什么气味?” 莞贵人含笑凝眸望着浣碧,淡看着浣碧的神情。 浣碧不明所以,低头细细嗅着,隐约中似乎有一股甜淡香气,她却实在不知是什么。 “兴许是今晚祭礼隆重,染上了些香火气吧。” 浣碧说完便低头继续用那碗甜酪了,倒是丝毫瞧不出伪装的样子。 莞贵人含笑抿唇不再追问,只是眸光里难掩冷然和失望。 *** “娘娘,今晚宵夜只有这些了,温宜公主的米粉明日也没有了。” 音袖端出来一碗小米银耳粥放置在曹贵人面前,小心地说出眼下宫中拮据的情况。 曹贵人原本看着温宜用着米粉肉粥很是香甜,闻听这话,欣喜的脸色却是一滞。 她转头瞥了一眼手边那碗没有燕窝的银耳粥,气得面色铁青,眼中难掩愤恨之色。 “原本这燕窝便是几天才用一回,如今本宫就快晋升嫔位,这日子倒是越过越回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又愤愤道: “这莞贵人荣宠不断却偏与本宫作对,眼下她的好姐妹得了鸡毛当令箭,偏偏要在本宫即将封嫔之时裁减例菜份例,当真是给本宫添堵。” 原本嫔位是一宫主位,宫中的份例便都是由主位,分发给自己宫中的小主或者下人。 眼下各宫都裁减了份例,但又折现了一部分贴补,主位还能仗着身份占了这部分折现的贴补,自然也没人敢说些什么。 只是眼下圣驾在圆明园,自己非但还未曾晋封不说,哪怕即刻晋封了,自己宫中并没有其他小主同住,就是想捞些油水,也没来路。 这沈贵人一上位,就非得用裁减份例来显摆权柄吗? 当真是欺人太甚,自己怎能咽下这口气。 曹贵人气急败坏,转念又想起今晚自己刻意试探了浣碧,不想倒是还有些旁的收获。 想到这,曹贵人眼底浮起一丝晦涩不明的笑意,这一时心中的气又似乎顺了几分。 瞥见手边已经冷凝的银耳粥,最后还是无奈端起碗盏,将粥全部用掉了。 *** 次日中宫请安,一如往常循着惯例皇后絮叨了几句,又提起沈贵人治理后宫辛劳,大肆赞许了一番。 年世兰只懒懒淡看了一圈众位妃嫔神色,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沈贵人再得用,也是得益于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栽培。本宫同样教习沈贵人,倒不如娘娘两月之功,这么快就让沈贵人想出了这么个节俭用度的好主意。” 皇后依然淡笑,缓声自得道: “妹妹当然也是有功劳的,说起来还是妹妹教习的时间长,本宫倒是沾光了。” “皇后娘娘惯来谦虚,这节俭用度的好法子若没有娘娘许可,沈贵人也是不成的。” 华妃含笑与同样带笑的皇后无声对视着,这气氛倒让旁人都摸不着头脑了。 最觉疑惑的当然是沈贵人,自己眼下这法子倒是说不上高明,只是顺着皇上皇后心意,自己提了个法子罢了。 怎么两位娘娘你来我往地,不像是得了功劳互相谦虚,倒像是......互相推诿。 “两位娘娘待嫔妾都十分上心,嫔妾受益匪浅,嫔妾不才,不敢自居劳苦功高。” 齐妃此时也是十分不明白今儿这是哪出,怎么两位都如此推许沈贵人,不过是想了个省钱法子讨得皇上欢心而已,哪里管旁人死活了。 “沈贵人这法子想必皇上十分受用才如此推举,看来沈贵人深得圣心,好事也将近了呢。” 曹贵人亦是没好气地接了一句,语中甚是吃味,引得其他妃嫔也是心下黯然又嫉妒。 回宫路上,颂芝一边在年世兰身旁摇着团扇,一边不解地问道: “娘娘今日何故与皇后一番唇舌呢?说来说去都是那沈贵人得了好处。” “这沈贵人说起来也是帮过本宫的,她为人磊落又低调耐得住性子,本宫当真有些喜欢她。话已至此,就看她自己能不能看透其中利害关系了。” 华妃停留在一处河道旁,示意宫人递上鱼食。 她扬手洒下一把鱼食,水中鱼儿争相抢食,淡笑看着这水中的鱼儿,年世兰又低声道: “瞧这些鱼儿其实与妃嫔又有何异?这吃食便是最根本的利益,若只是换些活水,或是换个池塘,那都是不成的。” 胤禛今日在朝上得了西北大胜的消息,心情大好,下了朝正想赶去碧桐书院,却在宫道上遥遥瞧见华妃低头喂鱼。 第103章 覆水难收泪难留 那水面波光粼粼,细碎的光晕被揉碎,点点映照在年世兰的笑颜上,恬淡悠然地如同一副美人图。 不知怎的,胤禛心下轻颤动容,他生出了莫名的错觉,总觉得年世兰似乎不同了。 虽然时常会尝到她送来的吃食补品,许多场合两人也时常能相见。 虽近日有数次不快的经历,但年世兰依然恪尽着一个妃子的本分。 该送达的关心没有减少,该周全自己与旁人的时候也识趣地包容退让。 他赫然地发现,年世兰已经许久不主动来找自己,纠缠着自己,闹着自己了。 最关键的是,他不在她的身边,她却仿佛更淡然从容自得了。 “苏培盛。” 胤禛沉声地吩咐了一句,皇上的辇轿稳稳落下。 “你去同莞贵人说一声,今日朕便不去用早膳了。” 苏培盛抬头刚想应是,却见皇上早已阔步走向了华妃。 一众奴才见皇上的仪驾过来,正要跪地请安,胤禛却是挥手示意退下。 他悄声上前,接过颂芝手中的鱼食,悄然站于年世兰身后。 年世兰正瞧得入神,伸手又抓过一把鱼食。 只是那袖子却带来一丝龙涎香气,年世兰低眉敛起讶然神色,语中带着失落: “瞧这些鱼儿多自在,无忧无虑地,不谙红尘烦扰,不知世间爱恨。当真叫人羡慕。” “怎么世兰竟有了爱恨纠葛的烦扰了?” 胤禛抿唇敛起笑意,在年世兰耳边轻声呢喃着。 “皇上怎得在此?皇上万福......” “朕自然是瞧着有美人黯然神伤,于心不忍自然要安慰一番。” “皇上自然心软博爱,这宫里的美人伤心的可不少,皇上倒是有的忙了。” 年世兰含笑嗔怪,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胤禛却是不满足这一句醋话一般,捏着年世兰的手,正色道: “世兰,是朕不好,近日前朝事多,是朕冷落了你,你可是在生朕的气吗?” 年世兰倒是也敛起了假笑,她低眸视线落于那一双交握的手上。 “皇上,臣妾只是玩笑一句,皇上何必当真呢?” “世兰,你回答朕,你是不是怪朕冷落了你,所以你如此隐匿心事,也不愿意纠缠着朕了?” 胤禛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急切想得到一个答案,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弄丢了,心只沉沉下坠。 他从前分明能热烈地感受到年世兰如火般的热情,还有她事无巨细的关心,无理取闹的嫉妒醋意。 如今他却没有了底,竟然要年世兰开口给他一个答案。 “皇上,臣妾不敢。皇上是天下的皇上,亦是六宫的皇上,并不是臣妾一人之夫君。从前是臣妾不够明理,总叫皇上难做,如今宫中妃嫔众多,前朝后宫,皇上亦有自己的难处,臣妾明白的。所以臣妾不觉委屈。” 胤禛如此因为自己的冷落,如此冲动又着急的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一刻她的心下一软就要原谅胤禛,只是,转念间却又冷静地道出来一番冷硬的道理。 看着胤禛失望又不可置信的脸色,她仿佛尝到了一丝快意。 胤禛松开了手,眼底的冷意和失望不加掩饰,他冷沉了声线又道: “华妃,克尽敬慎,宽厚平和,实能赞儴内政。朕,当真心慰。” 年世兰亦是俯身屈膝,再抬头却是目光清冷,淡然道: “臣妾谨遵圣意,不敢有为。” 这是胤禛在册封她为妃时的诏书所写,身为妃子,她自当领受,无怨无悔。 胤禛眼眸幽深,难掩怒意,对上那冷然的视线,发现她的眼中不再有当初的眷恋和温柔,只是陌生地叫他心慌。 胤禛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发觉喉头微紧,最终只是叹息一声拂袖而去。 没有人知道皇上与华妃两人说了什么,满宫的妃嫔却因为华妃再次惹恼了皇上而欣喜万分,仿佛只要没了这个宠妃,她们就能分得皇上的宠爱一般。 而胤禛依然怒气未消,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因年世兰一番忤逆作派,他却无法开口责罚而感到生气。 还是因为年世兰果然是在冷淡自己而感到气闷。 这样不知好歹的女人,真是枉费从前自己如此宠爱她,甚至有负皇恩。 而年世兰却只一副淡然神情,回到宫中,一切如往日。 只是拿着的那画本也是许久未翻动一页,她很想静下心,却总是想起胤禛那一瞬失落的神情。 这可真叫她费解,明明胤禛只是一心算计自己,算计年家而已。 可为何偏偏还要装的一往情深,扰乱自己心神? 年世兰嗤笑一声,合上了画本,可能这戏要演的像,也是要付出一些真心吧。 而另一头的勤政殿中,胤禛自从园子里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批折子,时不时还大骂上奏的大臣。 苏培盛随侍在书房外,一时也是没了主意,上午还好好的,不知道华妃娘娘又如何惹恼了皇上。 午后齐妃在殿外求见皇上,自然是因为知道皇上因为华妃正生气,自己便是做了点心前来安抚一番。 却被告知皇上忙于公务,不见任何人。 她正沮丧心灰往回走,倒是遇上了拎着食盒的莞贵人。 这一看便是去勤政殿找皇上的,她嗤笑一声,上前朗声道: “哟,莞贵人真是费心了,依姐姐看啊,你还是不要烦劳去上这一趟了。皇上有事不见人。” “皇上最近忙于西北战事,的确不愿见人,多谢齐妃告知。” 莞贵人恭顺行礼,却是依然抬脚走向勤政殿。 齐妃停下脚步瞧着,却见苏公公亲自将莞贵人迎了进去,倒是羞的脸上青红一片。 “小主,齐妃的脸色可真难看。”流珠暗自回头瞧了一眼,笑着对莞贵人道。 “人情世故的事,既然不能周全所有人,就只能周全自己了。” 说着便拎起食盒走进了勤政殿,齐妃数次给自己难堪,莞贵人自然也是记仇的。 眼下齐妃的难堪亦是她自找,莞贵人自然是毫无负担的。 莞贵人得知皇上正生气,悄然入殿,只安静地随侍皇上身侧。 那温婉恭顺的样子,终是将胤禛一整日的气闷扫净了大半。 “红袖添香在侧,再难的国事也不会觉得烦琐。” 莞贵人淡然浅笑,她自然清楚眼下让皇上更觉烦扰的恐怕是华妃。 “皇上许臣妾可以出入书房请安,臣妾自然不能让皇上讨厌。” 他搁置手中朱笔,倒是察觉到了莞贵人语中一丝深意,他微微皱眉,似是不喜这种带着试探的讨好。 “今日国事繁重,你便先回去。” 莞贵人神情微变,她敏锐地察觉到皇上,因为自己话语中的一丝暗示而变得冷酷。 她当即抿唇不再多言,口中应下还是退出了书房。 齐妃正因恼羞成怒在湖边扯着树叶发泄,却瞧着莞贵人耷拉着头也往宫里走。 她顿时轻笑出声,上前几步,语中不乏嘲笑: “哟,莞贵人啊,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定是皇上心情大好,无需妹妹宽慰了吧。” 莞贵人无奈只得行礼问安,面对齐妃莫名的敌意和刁难她也是不免反唇相讥。 “正如娘娘所言,皇上忙于国事,妹妹不便打扰。倒是妹妹惦记着午后未读完的《孟子》一篇《梁惠王上》。” 齐妃不知莞贵人何意,居然莫名提及《孟子》,一脸无知凝眉等着莞贵人后话。 “这篇写的甚好,尤其有一句‘五十步笑百步’,读来发人深省。妹妹先告退了,姐姐自便。” 齐妃虽无甚文才,但这‘五十步笑百步’还是听得懂的。 被莞贵人一顿暗讽,她气得说不出话,眼见着莞贵人远去。 第104章 闭门寂寞深宫里 年世兰午睡刚起身,颂芝便来禀告沈贵人早已在偏厅等候多时。 “华妃娘娘万福金安。嫔妾可是叨扰娘娘午睡了?” 沈贵人明明专程来清凉殿等候了许久,倒是谦虚先说叨扰,让人生出许多好感。 “起来吧,沈贵人都来了半晌了,倒是本宫怠慢。” 沈贵人与华妃说起来也算有几分交情,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面上两人还是极少走动的。 “今儿天气热,人难免容易上火,嫔妾给娘娘备了“冰雪冷元子”,刚从冰鉴里取出来。娘娘尝尝吧。” 年世兰轻笑一声,沈贵人当真与旁人不同,旁人得知自己与皇上在花园里有了口舌之争,恐怕只字不提的。 “沈贵人好心思,本宫虽然未曾上火,但这冷元子还是要吃的。” 华妃搅了搅那碗中清透的元子,浅尝一口,满口桂花香气。 “这元子当真可口,元子内里的竟是桂花蜜,妹妹好生灵巧。本宫即收了妹妹的元子,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年世兰自然知道沈贵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从来是个有心气的,不屑于拍马讨好。 想必自己早间与皇后一番莫名争论,怕是沈贵人已经听出味儿了。 “不瞒娘娘,嫔妾特来讨教,不知嫔妾所推举的节俭用度之法是否不妥?” 华妃既然给了自己暗示,沈贵人自然直言不讳,虚心讨教才是。 “妹妹觉得敬嫔如何?” “敬嫔娘娘娴静宽和,对臣妾十分关照。” 沈贵人一脸疑问,不知何意,只是如实回答。 “那便是敬嫔为人公正和善,所以妹妹未曾一尝被主位克扣压榨份例的日子。那是妹妹的幸运。但这各宫娘娘若都如敬嫔一般,待下公正,又哪里会生出许多吃里扒外,拜高踩低的事儿呢。” 沈贵人心下一凛,倒是心中豁然。 自己的确从未经历过被主位克扣份例之事,但从前莞贵人还是常在之时,生病无宠,日子十分落魄,连下头的奴才都请辞投靠他人。 哪怕如安常在从前是答应之时,宫里连婢女的人数都是凑不足的,更遑论头上还有一个出身满族大家的富察贵人。 “妹妹再想,既然各宫吃食都有浪费,为何还要沿袭祖制,哪怕浪费些吃食,也不折成现银呢。” 年世兰瞧着沈贵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又引导她往深里头想。 这些减掉的份例虽说只是少了些吃食,但上面的主子定然不肯吃苦的,自然是挪用下面人的。 那下头的奴才分得的餐食必然会再缩减,若是吃食少了,月钱也少了,那下头人的日子苦不堪言。 再说那折现的绿豆汤,上头的小主已经被减了份例,哪怕占用了这笔现银,下头的奴才哪里敢说什么。 从前一碗绿豆汤,哪怕被占了一次两次,但也不至于日日被占。 人人到底只有一个肚皮,哪里能都把旁人的绿豆汤都给用了? 长此以往,怨气积累,那后宫定然会生出许多事来,这些事可大可小,也不是闹着玩的。 沈贵人这下才明白这看似节俭的一点小钱,其实关乎着后宫安宁,怪不得皇上当日神情犹疑,这其中利害可见一斑。 “嫔妾谢娘娘不吝赐教,是嫔妾浅薄了。只是当时皇后娘娘极力赞成,臣妾也属实没有经验。眼下皇后娘娘已下令裁减份例,嫔妾恐怕无力回天了。” 沈贵人已经无从考虑皇后是否故意为之,眼下最重要的到是如何挽回局面了。 “沈贵人稍安,既然眼下事情已经发生,不如想着如何补救,索性眼下还是一切平安的。” 此事可大可小,上一世,沈贵人此法一出,份例减少对自己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事,但自忌惮的是她新人上位便手握权柄。 但反过来看,自己用了些小恩惠,砸了点小钱,就能将下头奴才收买,背主的背主,贪墨的贪墨。 想来沈贵人此举皇后也是花了心思促成的,自己倒要看看皇后有什么后招等着沈贵人了。 “多谢娘娘提点。” 沈贵人颓丧着脸,一筹莫展,只能言谢回去再想法子了。 “沈贵人这元子做的十分清甜解暑,想来皇上正生本宫气呢,妹妹倒不如也给皇上送一碗。” 眼下皇后已下令裁减份例,那能让皇后收回旨意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年世兰自然是顺水人情,好人做到底了。 沈贵人眼眸微闪,明媚浅笑,得了华妃指点,这才谢恩离开了清凉殿。 “娘娘,您是要拉拢沈贵人吗?” 颂芝一边扇着团扇,一边试探道。 “拉拢谈不上,不过是人情往来罢了。” 年世兰不是没有起过拉拢沈眉庄的心思,只是她与莞贵人感情深厚,想到日后自己的计划,她倒是不敢下此赌注。 “其实,奴婢觉得沈贵人倒还算是个识趣的,往日里也不争宠,倒是比她那个姐妹莞贵人有眼力见的多。” 娘娘如今身旁没有个得力的,眼下又与皇上生了龃龉,连个帮着说话的人都没有。 颂芝自然是替自家娘娘着急的,只是娘娘却仿佛已经习惯了独当一面。 眼见那些不得宠的小主,都三两成群地姐妹相称。 那些有资历的,如齐妃有儿子要操心。 敬嫔一向虚情,从来与人交好,宫中也有其他小主同住。 就连端妃那病秧子,如今都与曹贵人你来我往的,连病都好了大半。 再说哪怕一些位分低下的欣常在、曹贵人虽不得宠,但多少有个一儿半女的要操持。 只有她这个贴身的奴婢最清楚,娘娘没有同住的宫嫔小主,也没有一儿半女可以逗弄。 其实大部分时间,除了皇上到来,娘娘总是寂寞的。 她一个人用饭,一个人在西窗下看画本,一个人偷偷穿着宫外的衣裙孤芳自赏,就连逛花园子也都是自己和周宁海陪着。 偶尔听些宫里宫外的闲言碎语,她也总是淡淡的提不起兴趣。 “是了,她自有自己的姐妹,本宫何故让她日后难做呢。” 年世兰放下那用完的元子,淡看着那盏空碗,眼底似有一丝可惜和自怜。 第105章 幽恨暗生情难断 “皇上,徐公公来了。” 苏培盛悄声进殿,端着参茶试探地同皇上通禀了一声。 自上午见了华妃,皇上回来随意用了早膳,便再未出勤政殿,只安静地伏案批折子。 从前皇上动气总是大发雷霆,哪怕前朝有些个不痛快的,那火大起来也是要将人拎过来当面训斥的。 “进来吧。”胤禛闭着眼,殿内是淡淡薄荷香气,伏案勤政了大半日也是十分疲倦了。 “皇上吉祥,该翻牌子了。” 徐公公先给下头人都使了眼色,这才领着一众端着绿头牌的小太监进了书房。 胤禛直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抬眼扫视了一眼那盘中一排排的绿头牌。 莞贵人的牌子自然在头一盘中最打眼处。 只是想到今日莞贵人话中似对华妃不敬,胤禛到底还是有些恼意,气她有失分寸。 随之视线又自然地找寻起华妃的名字,只是他又微微蹙眉,顿时脸色一沉。 华妃的牌子竟然不与莞贵人同在一个木盘之中。 定是下头人今日得知了华妃与自己发生了龃龉,这后宫的奴才便见风使舵地怠慢起了华妃。 胤禛冷厉了声线朗声质问道: “混账!你们都放肆,竟敢揣摩起朕的心思了。” 殿中下人乌泱泱跪了一地,徐公公不知皇上所指,但定是因为绿头牌的事,皇上发怒他自然首当其冲,他神情惶然颤声道: “奴才该死,奴才万万不敢揣摩圣意啊,请皇上明示。” “还敢狡辩,华妃的绿头牌为何落在后头,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不敬。” 其实这绿头牌摆放的确归属于内务府安排,一般来说年纪大的,或是皇上冷落良久的宫嫔绿头牌都会靠后,这都是惯例。 徐公公上前跪地,急忙解释道: “回皇上,奴才不敢不敬啊,这是华妃娘娘的意思,说是......说是将新进的年轻小主的牌子放前头,新人更得圣心,娘娘贤德又为皇嗣着想,所以才有此安排。” 徐公公这话说的倒也是事实,华妃娘娘在自己初上任时便有此安排了。 华妃娘娘的绿头牌又有谁敢擅自挪动呢。 “很好,呵呵,朕倒不知她华妃如今这么大方了。” 胤禛倒是不想华妃一早存了冷落自己的心思,只怪自己后知后觉,直到今日才看出来。 他一时气结,伸手拿起那绿头牌,紧握在手中,看似便要将那绿头牌掷出去。 只是数念之间,又长舒一口气,还是将那牌子扔回了托盘中。 胤禛憋闷得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他真是又气又拿她毫无办法。 半晌后,皇上似是平复了心绪,转头再看又见沈贵人的绿头牌,正安安静静地躺在角落。 那绿头牌仿佛还光亮如新,在明黄烛光下暗闪着温润的色泽,一如沈贵人这个人。 犹如她喜欢的菊花一般,不争不抢,淡然处之。 还记得当时沈贵人说的那句,‘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胤禛伸手,拾起了沈贵人的绿头牌,徐公公脸色稍安,赶紧起身退出去了。 “皇上,沈贵人差人给皇上送来一盏‘冰雪冷元子’,说是天气炎热,给皇上解暑。” 胤禛到底嘴角轻扯,不想自己与沈贵人居然同时想起了对方,不免心中一暖。 苏培盛察言观色,笑吟吟地递上了那仿佛久旱之后的“雨露甘霖”,放置在皇上面前。 “皇上与沈贵人当真心有灵犀啊。” 胤禛被道破了心思,吃着碗中清甜软糯的元子,笑意深藏。 “皇上万福金安。” 沈贵人一袭藕色绣水仙花的雅致宫装,低垂鬓发间斜插镶嵌珍珠的碧玉簪子,衬得莹白瓷肌透着清冷傲然的美感。 宫中小主妃嫔自是千娇百媚,但如高岭之花透着傲然清高之气的桀骜美人,便只有沈眉庄了。 “许久不见眉儿,眉儿可有想朕?” 胤禛轻握着沈贵人的手,语声缱绻。 “皇上......”沈贵人面色一红,仿佛被说中了心事一般,满脸娇羞,语气也柔婉了几分。 “皇上国事繁重,臣妾自然不敢多叨扰。但臣妾自然无不有一日念着皇上的,后宫琐事繁多,嫔妾无能,也只能帮着皇后料理琐事,以求皇上安心朝政。” 沈贵人自从盛宠被忽然冷落,也是灰心失意了一段时日。 加之后来居上的新宠皆是自己的好姐妹,她自来清高,如何也做不来与自家姐妹争荣宠的事。 自然是皇上不主动想起自己,她便也就暗自等候合适的机缘罢了。 “你甚少在御前走动,你不怪朕冷落你便好。” 沈贵人一番话同样是冠冕堂皇,但面对君王之爱,哪个女人敢否定自己不想承恩呢。 胤禛几番试探的提问,面对沈贵人近乎完美的回答,却是又不免偷偷拿华妃来比较。 “皇上......臣妾若不挂念皇上,何必巴巴给皇上送什么‘冰雪冷元子’。” 沈贵人说着,清眸流盼,含情温顺地贴着胤禛的胸口。 而胤禛却是更气闷了,同样是如华妃一般,自有傲气的沈贵人也鲜少在御前走动。 但两人相见,沈贵人却娇软多情,相较之下,华妃却故意惹自己生气。 她到底是仗着自己的宠爱而骄纵自傲,还是仗着年家的势力故意为之? 次日一早,皇上起身上朝,沈贵人正帮皇上穿戴着朝服。 “昨晚你同朕说的事,朕今晚便会去同皇后说。你还年轻处事不周也没什么大碍,难得的是你能看到自己的疏漏,有心弥补,日后有你辅佐后宫,朕很安心。” 胤禛牵着沈贵人的手,自信自己没有选错人,这后宫不久便会更安稳。 “皇上不嫌弃臣妾愚钝便好,臣妾谢皇上替臣妾周全。” “朕下了朝就来你宫里用早膳。” 小别胜新婚,自来是真言,情愫暗涌,两人默契相视而笑。 第106章 帝后同心尚节俭 “皇后娘娘,苏公公来了。”绘春兴冲冲入殿,边禀告着将苏公公带了进来。 “皇后娘娘吉祥。” 苏培盛含笑上前打了个千儿。 “苏公公请起,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眼下皇上应该是下朝不久,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皇上忽然差了贴身太监前来,莫非今晚皇上要留宿桃花坞? 皇后心中念头转了几转,嘴角漾起浅淡不失端庄的笑意。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说今儿来同皇后用午膳,让奴才来通传一声。” “哦,既如此,本宫就准备着迎驾了。” 皇后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若是用午膳定然是有事来同自己商议,自然不是为了留宿了。 只是皇后依然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叫人窥探不透她的悲喜。 “娘娘,近日皇上虽不待见华妃,但莞贵人那头也没给好脸色呢。” 剪秋瞧出自家主子不快,边摇着团扇宽慰道。 “莞贵人啊,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也不意外。倒是华妃近几次被皇上冷落,倒是意外得淡定沉稳,若是照着从前的性子早就想着法子讨皇上开心了。” 皇后翻着宫中账册,语声淡淡,透着几分若有所思。 “按奴婢看啊,华妃如今是光杆司令一个,言行无状冲撞了皇上,又没有人给她出主意,只能干着急了。” 剪秋却不以为意,如今华妃势头不如从前,众人自然乐见其成。 “说的也是,谁叫她一味蛮横,连个心腹都没有。只是,年家势大,后头且还得得意呢。” 皇后闻言倒是浮起轻笑,没有了曹贵人的华妃,总惹恼皇上倒是也不那么意外了。 眼下宫中妃嫔倒是势均力敌,没有专宠跋扈的,皇后倒是安心不少。 “今日这味宫保虾着实不错,眼下正当时,皇后费心了。” 一顿饭毕,帝后两人寒暄闲聊了一番琐事,皇上擦了擦手开始准备说明来意,皇后自然应和着。 “皇上若喜欢,臣妾时时给皇上备着。” “鲜虾价贵,时时吃也是靡费了些。只是说到这菜价,昨晚沈贵人倒是同朕提及,她上次提例菜减半的法子甚是不妥。” 皇后挑眉不料皇上是为此事而来,只是脸上似有不解,问道: “此法眼下刚刚实施,臣妾不免也要盯着些,只是不知沈贵人说的不妥是为何?” 胤禛见皇后如此上心,心中倒是安稳了几分。 “此事毕竟事涉后宫众人数千人的利益,沈贵人惶恐发生权力倾轧,克扣份例的事。朕亦觉言之有理。” “沈贵人能如此钻研后宫事务,臣妾也很欣慰。臣妾早就叫内务府的人盯着了,若有发现一律重罚,自然帮沈贵人周全着。” 皇后心下一凛,倒是不知这沈贵人是如何勘破了其中漏洞,倒是小瞧了她。 “再者,皇上,您瞧瞧这才是头一日的流水单子。” 皇后说着便将一旁今日最新的采买账本给皇上递了过去。 “竟不想此法如此节流,一日便省了这么多花销。若是将这些银子花在前线战事上,也是不容小觑。” 皇上见那流水相较从前节省了不止一半,又觉疑惑。 “只是这节省的银子为何竟然不止从前的一半?这钱又是如何省出这许多。” 皇后轻捏着巾帕掩唇浅笑道: “皇上虽推崇节俭之风,却从来都是以身作则,也从不曾短缺后宫姐妹的。对伺候尊上表现甚佳的,也不乏赏赐珍贵奢华的物件。” “本宫清楚前线战事急需银钱,今儿一早妃嫔请安,臣妾亦决意效仿皇上节俭之风,从即日起,桃花坞便要再撤一半荤腥,改用素菜为主。自然了,众妹妹到底年轻少不得荤腥的,便只是本宫开个头,并不强求。后宫姐妹齐心倒是都跟着减少了荤腥。” 皇上闻言,心中甚是动容,握住皇后的手,喟叹一声: “皇后贤德大度,朕心甚慰。辛苦皇后了。” “皇上,沈贵人担心之事臣妾如何不明白,所以臣妾想着,此法这炎炎夏日的试行便罢了。待过了中秋圣驾回銮再改回来不迟。能为前线出一份力,也是后宫姐妹一番心意。” 皇后缓缓道出日后打算,沈贵人反应虽快,竟然还找来了皇上为自己说项。 只是自己有心摆这一局,怎能叫她轻易脱身。 眼下皇后顾全大局为自己着想,皇上唯有深深的动容和慰藉。 “江福海,各宫都吃的清苦,皇上剩下的御菜,挑些好的,给公主阿哥和端妃送去。便说本宫顾念老弱幼小,赏赐给他们的。” 皇后盖上那茶碗,眼中涌起一丝得意又道: “康禄海被端妃要去了吧?想来他被旧主救出,眼下也是想出力讨好的时候。悄悄告诉他过了中秋,日子便不必这么苦了,让她们耐心候着便是。” 江福海领会了其中深意,端着各色菜式出去了,这永保堂和绾春轩的菜自然是他亲自送去。 *** “哟,江公公,您老来了?可是皇后娘娘那头有吩咐?” 康禄海还是从前那奉承小人样,自从自己被端妃救出,他虽意外,但细细想来端妃向来低调不得宠,还处处被华妃打压。 伺候端妃犹如在冷宫当差,只是他倒霉被华妃送进了慎刑司,端妃救出自己也是因为从前自己跟随过她,用着放心也得罪人罢了。 “端妃娘娘向来身子不好,皇后娘娘挂念,除了给阿哥公主送了些御菜,也惦记着端妃娘娘。特意关照了娘娘身子弱我们这些下人不好轻易打扰,便有劳康公公了。” 江福海说话间,后头的小太监将食盒交给了康禄海。 “哟,皇后娘娘关怀,奴才不敢怠慢,眼下娘娘身子弱,倒是要好好补补。放心,奴才定将娘娘心意好生转达。” 康禄海与周宁海、江福海都是海字辈,算起来都是资深的太监。 眼下除了康禄海几经易主,差点把自己送了命,其他两人眼下都是炙手可热的大太监。 江福海笼着袖子,睥睨了一眼康禄海,满眼轻蔑,尖细着嗓音压了几分声音又道: “端妃娘娘身子不好,咱们也是老相识了,不妨告诉你,熬过中秋便好了。倒是你嘴上把着点门,自己心里有数着点,咱们也都有个盼头。” 康禄海闻言,眼中似有精光闪过,不曾想自己还有几分薄面。 便又陪着虚伪假笑,凑上前谄媚道: “还是哥哥您关照小弟,您说的是啊,眼下谁不苦哈哈的过日子,不过有了您这话,弟弟我也有了精神头儿了。” 江福海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这套近乎的虚伪假笑,扭头便向绾春轩去了。 “切,不过是比爷爷我走运些,架子还摆上了,当年端妃有宠的时候,你们不也跟这称兄道弟的。呸!” 望着江福海得意地领着一众小太监走远,康禄海不免啐了一口。 第107章 情欲皆不知所起 康禄海得了一手好消息,一溜烟跑进了内殿。 “娘娘,皇后娘娘宫里派人给你送来些御膳,皇后说时下各宫清苦但还惦记娘娘身子。” 自从康禄海从慎刑司被解救出来,对端妃也是分外殷勤。 从前端妃与华妃反目而失了宠,康禄海眼见华妃势起,便存了心要离开。 可巧端妃重病要静养,自己也随着被打发了。 眼下康禄海几经易主,端妃居然还念着旧情出手相帮,康禄海自是感恩戴德。 更重要的是,如今皇上时常探望端妃不说,端妃侄儿也入了“岳钟琪”部下,在青海一同与年羹尧平叛。 若此次平叛齐公子能立些战功,端妃必然沾光势头更甚,那自己在周宁海,江福海面前,腰杆子自然要硬些。 “皇后娘娘仁善,本宫身子多亏皇后照拂,一会替本宫去谢个恩,顺便带去些本宫亲自晾晒的菊花茶去。” 端妃说完不停地喘了几息,康禄海只怕端妃哪日身子不妥,自己眼前的荣华又要成泡影。 “娘娘安心,来送东西的江公公是奴才的老相识了,他同奴才说了,且熬过这个月,待圣驾回銮便一切照旧了。娘娘您可要好生保重啊,奴才见了心疼啊。” 端妃拿着锦帕在唇边摁了摁,擦去了唇边药汁,眉头松了半分展颜道: “果真如此,皇后娘娘用心良苦了。倒是康禄海八面玲珑什么都能打听到,有你本宫也安心不少。” “娘娘夸赞奴才不敢当,所以娘娘宽心便是,娘娘您慢用,有事差奴才。” 康禄海得了端妃一句肯定,一扫方才的不快,出去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吉祥眼看着康禄海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想起从前种种,不免心犯嘀咕。 “娘娘您当真心善,这康禄海从前便不太老实,虽说去了一趟慎刑司人乖顺了几分,但奴婢觉着咱们还是要防着些。” 端妃起身,淡看了一眼那鲜虾制成的御菜,只温淡含笑吩咐道: “这鲜虾硕大红亮,十分难得,本宫时常用药吃不得这些,还是送去给温宜用吧。” 吉祥看着那御菜也是可惜,撤下便亲自送去了绾春轩。 绾春轩中,温宜如今也大了,慢慢开始食用荤腥,尝了一口虾肉,看样子十分喜欢。 “瞧瞧咱们温宜多有福气啊,什么好啊都占了。” 曹贵人笑着示意音袖接下了那盘虾,又哄着温宜开始用膳了。 “小主说的是,只是眼下时局所限,连端妃娘娘的份例都缩减了大半。怕是日后不能像从前这般关照着公主了,索幸公主还有皇上恩泽庇护,贵人安心便是。” 吉祥适时说出了眼下各宫困境,若日后端妃不能如往日一般出手相助,也算提前告知了。 曹贵人手上动作一滞,脸色也灰败了几分,但很快又含笑掩饰了过去。 “娘娘有心,嫔妾如何能不知,有劳姑娘走这一趟了。” 曹贵人含笑回应了吉祥,语中到底含了些许强装的意味。 待吉祥退下,曹贵人方才笑意盈盈的脸却冷然失落了几分,将手中的汤勺递给了奶娘。 “今日请安,皇后刚留下本宫透露了眼下非常时期,宫中各处都节俭银子,本宫的晋封事宜要搁置到中秋后了。这会子又送来这么些残羹冷炙以示安慰,叫本宫如何能接受。” 曹贵人眼含怒意,绞着手帕的手指渐渐发紧,又想到今日沈贵人被皇上皇后赞誉有加就心中愤懑。 “听说前日沈贵人去清凉殿请安了?” 音袖正看着奶娘逗弄公主,被这忽然的问题问的一滞,她收敛了神色赶忙道: “正是呢,听说还送去了汤水,两人聊了许久。” 曹贵人轻叹一声,垂眸低头似是失落,语声轻缓似是自言自语: “沈贵人的家世显赫,加上如今的荣宠正盛,华妃娘娘愿意亲近也是情理之事。” 音袖哪里不知贵人主子的失望,又轻声安慰道: “可是娘娘如今,不还有端妃依仗嘛,还有皇上,他们都十分宠爱温宜公主呢。” 曹贵人又转头看向温宜,见她正吃着那虾肉十分欢喜的模样,又宽慰地笑了。 *** 闲月阁中,沈贵人正陪着皇上饭后下棋,胤禛便缓淡地说出了今日皇后的打算。 瞧着沈贵人举棋不定半晌也不回话,他又温声安慰了几句。 “皇后执掌凤印,朝令夕改有失威望。且你担心之事到底还只是疑心,朕会叫皇后防范着便是。” 听着皇上耐着性子同自己解释,沈贵人自然不好再多坚持。 更何况如今自己早已提前警示过皇上,那日后若有什么幺蛾子发生的,那自己不至于落得个罪魁之名便好。 她落下一子,只温婉含笑回看着皇上柔声道: “有皇上庇护,臣妾没什么可担心的,皇后娘娘料理后宫年久,臣妾更是敬服。” 沈贵人性情一向稳重柔和,鬓边随意簪了几朵绒花,薄纱的宫装上绣着数朵淡黄蟹爪菊花,白皙的肌肤在烛光更具温润婉约。 胤禛不禁向她伸出了手,轻柔摩挲中,仿佛连心底都暖洋洋了起来。 “皇上。” 正当殿中弥漫着缱绻暧昧的气氛,苏培盛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在殿外响起。 胤禛皱眉沉声怪责道: “这样晚了,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吗?” 沈贵人轻捏了胤禛的手,苏培盛语中带着急切定是有事来报的,便和气宽慰道: “皇上,苏公公是您最信任贴心的人,定是有要事来报。” 苏培盛闻听沈贵人帮自己劝和了几句,心下自然感激,又朗声回道: “温宜公主突发急症,照顾公主的太医束手无策,派人来问皇上可否请章院判去给公主诊治?” 皇上闻言不料是温宜公主出了事,神情凝重不免恼怒: “糊涂东西,事关公主还不快去请,朕即刻去瞧瞧公主。” 沈贵人此时早已下了暖榻,帮皇上整了整衣裳道: “听着公主病情危急,臣妾也挂心得很,臣妾陪您一起去吧,若有不便的,臣妾还能从旁关帮衬一二。” “你有心了。” 皇上点头应下,沈贵人便跟随着出门了。 绾春轩中太医早到了片刻,连端妃也听了动静赶来。 皇上急忙入殿众人行礼也顾不得回应,只见两位太医正在床前诊治,曹贵人早就哭的梨花带雨。 “温宜如何了?前几日公主不是还好好的。” 胤禛脸色冷凝见公主满脸红疹又有惊悸发热症状,就连一旁沈贵人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胤禛神情甚是担忧气恼,他皱眉冷然了声线质问起曹贵人。 曹贵人见皇上一脸焦急,平复了心绪,开口声线却喑哑了道: “皇上,臣妾当真不知啊,午膳也用的好好的,晚膳的吃食也同午膳一般无二,只是用完饭片刻公主便开始哭闹......” 曹贵人说到最后泣不成声,胤禛不忍再苛责,转脸又冷声问起了太医: “公主到底如何了,怎么半日还没个定论。” 章弥赶忙上前跪地回禀: “回皇上,公主脾胃娇弱,此症为脾气虚弱,导致卫气不固,像是用了不合脾胃之物所致。” 胤禛顾不得前因后果又追问道: “眼下可有救治之法?” “皇上安心,微臣这就配一副催吐药,将食物催吐再开些养血息风之药便可。只是这虚邪贼风,避之有时,眼下便是要找出这伤及公主脾胃的食物,日后避忌着便可。” 此症状便是各人体质有异,有些寻常食物有些人是用不得的。 端妃在一旁听着,忽然想起来那盘虾,她神色微变又跪地肃然道: “皇上,公主之病症或许与皇后所赐御膳中的虾有关。臣妾因病用药,极少用腥膻之物,所以转赠给公主,是臣妾失察,臣妾难辞其咎。” “依老臣所见,端妃娘娘言之有理,一般来说,幼儿脾胃娇贵,内务府向来避免此等荤腥发物供应给幼儿的。” 章弥闻听端妃提及的鲜虾,心下有了判断,这食用鲜虾海产导致此症状的病患也不在少数。 胤禛闻言静默不语,只盘弄着手中珠串,又想起章弥所说‘不合脾胃之物’。 他招来小夏子,苏培盛早已领会,吩咐奴才将公主所用食物呈上。 小夏子漱了口,一一尝试了一番,转身同皇上回禀。 “皇上,这些食物都是洁净新鲜的,不曾变质或有对公主有害的东西,只要排除公主未曾食用过的食物便能知晓。” “那便是那鲜虾了,午膳那鲜虾送来,公主饭也用的差不多只浅尝了一小只倒也安稳。只是晚膳瞧着公主爱用就多用了些,想必才会如此了。” 小夏子这么一说,曹贵人自然想起来,今日公主是第一次食用鲜虾的事儿。 胤禛神情稍缓,语气温和几分对端妃道: “你身子不好,不是说了不必拘礼,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 端妃颤巍巍起身,说话间气息微喘: “皇上,宫中例菜减半,皇后娘娘体恤老弱,给嫔妾和公主送来御膳。是臣妾失察,臣妾于心有愧,臣妾日后定然好生补偿公主今日受的罪过。” 曹贵人在一旁听着端妃如此敬小慎微,心下不忍又朝皇上福了福道: “皇上,端妃时常关照公主,是公主没福分,用不得这鲜虾,自然不干端妃娘娘的事。” 皇上闻言点头十分赞成曹贵人明理,又见端妃当真关怀公主,十分安慰。 “皇后仁德时常关注着老弱,又有你们俩照看公主,朕放心不少。只是如今公主膳食出了差池,朕也不放心。这样,苏培盛,你去说一声,日后皇子、公主包括太后、端妃等有病在身的宫嫔,例菜照旧供应。” 此话一出,曹贵人面露喜色,端妃亦然,两人当场谢了恩。 倒是沈贵人,脸色一阵青白,这例菜减半是自己提出,眼下果真出来差池。 皇上此时提出调整了例菜供应,倒的确也是有些打脸。 沈眉庄垂眸只得附和着皇上英明仁爱,倒是胤禛瞥见沈眉庄一脸悻悻之色,不免想起来这之前刚安慰好沈贵人,想必眼下她定然不好受。 “既如此,公主有太医照看,朕先同沈贵人回去,有事你便来回禀朕。” 胤禛转头同曹贵人吩咐了几句,转身竟当众牵着沈贵人出去了。 沈贵人也是十分意外,不料皇上如此周全着自己,心下柔软了几分,连语气都仿佛透着娇美温柔: “都是臣妾鲁莽,才至今日公主受苦,皇上还要费心周全,臣妾于心有愧。” 胤禛轻笑一声,手又收紧了几分。 “你为着这事连日来心神不安的,朕看在眼里,自然不忍你伤心,放心,朕总会顾念你。” 从前沈贵人不是没有对皇上失望过,也有心让自己冷静处理与皇上的感情。 只是自己尝试主动一次,却依然能收获到皇上的恩宠与关心,或许从前真的是自己太过较真了。 她冷眼旁观着皇上对待宫中妃嫔的态度,皇上在政绩上是个无可争议称职的帝王。 待后宫虽然做不到雨露均沾,但对众人也实在算得上一个合格公平的夫君。 不知是不是皇上方才那句话,让长久受冷的沈贵人心下动容。 还是她自己的确是寂寞太久,终于承认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期盼着皇恩和情爱的。 *** 绾春轩中忙碌了许久,温宜公主的脸色终于不再潮红发热,方才因服用了催吐药而呕吐不止,曹贵人的心都疼的要揪起来。 “小主您安心,太医说了,公主明日便会好了,小主您熬了许久也该饿了,奴婢给您炖了些汤水。” “不必了,只要公主无事,皇上不怪责便好,本宫劳累些又有什么怨言。” 沈贵人放松下心神,只觉浑身酸痛疲倦。 “此事自然不能怪责小主,若不是沈贵人的法子,内务府万不会犯如此错,这荤腥之物内务府都是极少供应阿哥所的。” “不但如此,这贱人不知如何哄得皇上为她说话,皇上竟然抛下公主陪她回宫。从前以为她不同于莞贵人般狐媚,到底是本宫小瞧了她。” 曹贵人眸中蓄着恨意,抓着桌角的甲套都几乎要把那桌面刮花。 音袖在一旁暗自窥视曹贵人一脸阴狠的面目,也是心惊肉跳。 从前曹贵人不得宠,她只道只要能攀附上华妃日子便好了; 待有了身孕,便只求能平安诞下孩子,不求男女,她只求孩子平安康健; 待公主长大,便求皇上能关照公主便好,如今眼看着主子就要封嫔,音袖却只觉这样贪婪阴狠面目的主子,如今让她只感到陌生和恐惧。 音袖想不明白,明明从前曹贵人的心很小,为何如今日子明明越过越好,曹贵人却越来越不满足了呢? 第108章 有是有非又有虑 年世兰倚着院中廊桥,摇着那柄紫藤花团扇,在灯下瞧着溪水中数尾红鱼,又闲闲地听着外头各宫的动静,倒是饶有兴致。 “娘娘,这沈贵人如今倒是里外不是人了,倒是好人都叫皇后做了。” 年世兰不以为然,用扇面敲了一下颂芝的脑壳,曼声道: “你呀还是没看到深处,若是沈贵人当真得罪了满宫却得到了皇上的倚重,那这是赚还是亏呢?” 颂芝揉着头,倒是慢悠悠地反应过来,眼下皇上非但没生气责罚,今晚还是回了闲月阁,想来皇上心中自有杆秤,早就心向沈贵人了。 只是颂芝却还是高兴不起来,这几日自家主子对万事都不上心,外人看着像是因为同皇上怄气而受冷落心绪不佳。 只有他们这些贴身奴才才清楚,主子根本半点不挂心,还对小福子这个在溪流中围石养鱼的法子十分上心。 除此之外,便只对四阿哥托他的骑射师傅严禄,每日从宫外带来的吃食感兴趣了。 眼下各宫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装都得装的节俭清苦,但她年世兰哪吃过这种苦,自然是一日都过不了这种庵堂苦修般的日子。 还好四阿哥机灵帮娘娘想法子找了住在宫外的严禄,日日给清凉殿带些外头的吃食。 未免引人侧目,她们都是夜晚在院子角门等着送吃食。 由于今晚出了温宜公主的事,送餐的严禄迟迟未到。 “严禄怎么还没来,本宫晚膳用的不多,就等着这顿呢。” 年世兰早就饿了,这天也是无心再聊,伸长了脖子往角门瞧。 忽然那角门传来三下节奏不一的扣门声,年世兰朝颂芝挤眼,颂芝一溜小跑去了。 “这个严禄,往日里边时常不收拾,今夜竟叫娘娘等了许久。” 颂芝嘀咕着拉开角门,张口便责怪道: “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从来不按时,今儿竟然这样晚,娘娘若是饿着了,看本姑娘怎么在娘娘面前参你不敬之罪。” “哟,颂芝姑娘这罪名太大,严某怕是承受不了,若被拷打追问,严某自然不敢供出娘娘,便道是与姑娘私会......” 严禄拎着食盒,一脸戏谑,每晚这凶巴巴的宫女都得训斥几句,两人渐渐倒是熟络了几分。 严禄本就是个嘴上没门脸皮实厚的浪荡子,倒是从来没有被哪个女人天天骂得,这女子倒是十分有趣。 颂芝却是面皮发烫,伸手便要捶打,只是手伸出一半又觉不妥,恼羞成怒道: “本姑娘你也敢戏弄,当心哪日你落到我手里,叫你再敢胡说。” 严禄只觉这姑娘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总是端着凶狠面目,是她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有趣吗? “不必择日了,今晚在下就给姑娘一个机会,让在下拜倒在姑娘石榴裙下。” 严禄说着,竟然露骨轻佻地上下扫视了一番颂芝,颂芝气急恼怒却知不可闹开,伸手便要关上角门。 严禄情急伸手挡住,若是坏了那位主子的好事,他今晚又要同宋福过招,那他可吃不消。 只是颂芝关门关得急,严禄到底只有一只手,挡不住两扇门,还是被狠狠地夹住。 只是眼下他无法惊呼出声,只得巴拉着木门低声道: “颂芝姑娘......求求您高抬贵手......在下拜服姑娘手段,求姑娘......” “你可老实了,快说你错了。”颂芝不依不饶,不曾想歪打正着倒是让这个武力超群的侍卫长吃了亏。 “我错了错了,姑奶奶。” 颂芝闻言手上却是不依不饶,还想说些什么,哪知那被夹住的手仿佛力大无穷。 握住那门竟生生慢慢推开,颂芝心下一慌,两手一松。 严禄不料她此时松手,那门将眼前女子推开了一大步。 颂芝不敢惊呼,眼看着便要摔倒,却只觉手中一紧,严禄眼疾手快已将颂芝拉住。 颂芝回神之际,只觉手臂被轻扯往前,最后撞入一个温软的胸口。 她只觉头皮一麻,浑身一颤,惊惧之余,脸上更烫了。 而严禄正对上一对漆黑讶然的墨瞳,两人相视之下,竟然在月色下头一次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随着一阵碗碟骨碌滚落的声音,两人在那刹那间慌忙低头看向地上掉落的食盒,以及滚落一地的吃食糕点...... “你们......对本宫的膳食做了什么......” 年世兰等了片刻却见颂芝似乎与严禄在争执,许久不过来,早已等候不及。 颂芝与严禄早就受惊松开手,各自转脸不知如何回应华妃娘娘的提问。 年世兰匆匆赶来只见两人似乎吵得“不可开交”,地上又是一片狼藉。 年世兰望着那点心吃食,一脸心疼。 往日里的她自然不会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但年世兰此时因晚睡早就饿了,自然格外可惜。 她轻轻蹲下身子,向一枚还在餐盘中的蟹粉酥伸出了手。 “娘娘不可。” 年世兰只觉手被握住,抬眸却对上弘历那盈盈清透深邃的凤目。 年世兰微愣,不料弘历忽然也出现在此,她伸出的手略显尴尬,起身,拂了拂裙,清了清嗓子道: “本宫只是想拣一块喂鱼罢了,毕竟蟹粉应该也是鱼儿爱吃的吧。” 弘历抿唇按下笑意,他从未见过如此迷糊又率真的年世兰,叫他心下软得隐隐发慌,连手都不曾松开。 “娘娘说的是,鱼儿倒是同娘娘一般口味。” 年世兰听出弘历语中笑意,挣脱开弘历的手。 又想起严禄打翻了食盒,竖眉嗔怪道: “既然严侍卫不堪此重任,那日后便不必往清凉殿送吃食了。” 说完转身欲走,弘历却是又上前半步不容她反对,抓住年世兰的手往院外走去。 年世兰正欲开口问询,颂芝却快了一步出言道: “娘娘,此时夜深,若擅自出门恐怕会引来侍卫,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年世兰又欲开口附和颂芝的话,却又被弘历出声打断道: “你们俩还不收拾一下残局,既然你们打翻了娘娘的宵夜,娘娘自然得用些旁的。” 颂芝只见弘历拉走了娘娘,看她皱眉都快哭了,严禄悄声道: “今日是我当值,周围的侍卫都被我调遣走开了,没旁人的,你放心吧。”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没有旁人,我才......” 颂芝情急说漏了嘴,又觉自己说错了话抿唇不语,那委屈的模样更楚楚可怜让人心软爱怜了。 “放心,颂芝姑娘,殿下虽是少年心性,但绝对不会置娘娘于险地,更何况还有我,你放心便是。” 严禄忽然神情端肃了几分,安慰完颂芝,便转身出门,一身黑袍裹身,很快便隐入了夜色。 颂芝这下才安心了几分,低头见那满地吃食,又小心收拾起来。 只是脑中还在回味着严禄的那句不明就里的话。 她手中顿住,心下又不安了起来,四殿下待娘娘之心,恐怕不止是她自己臆想揣测,就连旁人也早就看出并且默认了。 更可怕的是,身为侍卫的严禄......竟然冒着忤逆大不敬的罪过,暗中周全着两人。 想到此处,颂芝手一颤,手中糕点颓然滚落,竟然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第109章 余悸余情皆在心 “弘历,你这是带本宫去哪儿啊?” 两人一路躲避着守卫巡查的路线,在弯弯绕绕的小道上潜行。 弘历并未直言回答,只示意她别出声,年世兰只得闭嘴不言。 她虽神情有些忧惶,但内心深处更多的却是带着顽劣的隐秘刺激感。 这种心情就如少女时期的自己,总不肯安分地在闺房绣花背书一般。 只要得了机会,便央求哥哥带她出去骑马、爬树、打猎,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恐怕是她前世今生最恣意的日子。 几经周璇,两人竟然从山坡小径一路绕到了霁月阁的后院。 年世兰已经累的气息微喘,见不远处凉亭的石凳,就冲着那石凳一路跑去。 “哎呀。” 只闻一声低呼,弘历随着年世兰的视线看去,却见她繁复裙摆身后,落下一只再普通不过的汉制绣花鞋。 弘历只觉惊异,两人一路在夜色中前行,倒是并未发现今晚的年世兰没有穿旗装,没有那宽大累赘的旗头,也没有穿着那厚重的花盆底。 她如锦缎般黑发被细细挽成精致的发髻,只几朵宝石串联的梅花簪子零落插入发鬓之中。 那银白锦缎上的百蝶在月华下仿佛随风浮动,底下是一件月白色金线密织的玉兰花马面褶裙,皆是是寻常的汉装样式。 宫中妃嫔乃至前朝大臣,自上而下皆以满为尊,这样家常又温婉的年世兰,是弘历从未见过的。 年世兰满脸窘迫,来了圆明园她在自己宫中便散漫惯了,这鞋也是踩着后跟,只是趿拉着。 她退后了两步伸脚去勾那绣花鞋,却被马面褶裙的大裙摆挡住了视线,试了几次都探寻不到。 弘历早已弯腰俯身,往裙下伸手的那一刻,年世兰一惊退后缩回了脚。 地上那绣着缠莲枝的绣花鞋面上,缀着的圆润珍珠在月色下十分夺目。 那小巧精致的鞋帮上还缀着一圈流苏,在清风吹拂下,一摇一晃地晃进弘历眼底,漾起丝丝柔软的甜蜜笑意。 他拿起那鞋向年世兰伸过去,竟是想也不想地示意年世兰伸出脚,想要帮她穿上。 年世兰裙底的脚交叠在一起,见弘历的动作险些吓得摔一跤,她低声嗔怪道: “真是胡闹,快扶本宫过去坐下。” 弘历此刻才惊觉自己此举多么冒昧不妥,向来女子的双足除了夫君,必不可在其他男子面前外露,自己竟然糊涂了。 他立即起身扶着年世兰坐在了石凳之上,向她递去那绣花鞋,旋即便背过身去。 清冷夜风拂来,才稍稍缓解了面上的热度,他听着身后窸窣声响,估摸着年世兰已经将鞋穿上。 他压了压嗓子道: “娘娘在此稍待,弘历这就去小厨房给娘娘拿点心。” 年世兰自然也有些不自在,只能当是这孩子不够稳重,一贯男女大防之事向来也是粗心疏忽的。 这一冷静下来,年世兰倒开始后悔自己贸然出来这一趟,自己的装扮不符规制不说,还让弘历瞧见自己这不得体的窘态。 “眼下太晚了,本宫不该过分叨扰,还是早些送本宫回去吧。” 弘历转身低头与年世兰对视,那眼底的失落毫不掩饰。 但年世兰也深谙弘历惯用的这套伎俩,脸色并未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只直勾勾地盯着弘历,仿佛是无声的奚落和哂笑。 弘历抿唇,微微垂眸闪避着年世兰的视线,却又上前一步蹲在年世兰面前。 两个人离得很近,弘历低下头便隐隐闻见她身上的香气。 四目相对间,年世兰只觉自己的裙角被轻轻扯着,弘历抓着年世兰的衣裙轻晃了晃,柔软了语调又道: “弘历担心娘娘饿着才出此下策,娘娘别生气了,弘历给娘娘赔罪。” 月色下弘历的眼眸中闪烁着清冽细碎的光,完全就是一个青涩又乖巧的清隽少年模样。 年世兰心底那一点不快早就被哄得心下发软,她抿唇憋着笑撇过头去,拿起手中的团扇轻轻敲在弘历脑门上。 “真是遇着你这小冤家了,还不快去拿宵夜来。” 弘历嘴角轻扯带起一抹得逞乖觉的笑,点头便起身去拿了。 拂衣而起带起那扇子上的天宫巧香气,让弘历整个人都仿佛浸润在一阵难言似蜜的柔香里。 难怪书上说“软玉温香”,原来女子果真是温软柔情得能叫人迷失沉沦。 弘历每晚温书到夜深,这个时候正是用宵夜的时候,近日严禄给华妃负责带些吃食,给他这头自然也会多少备一些。 云岚此时自然也未安睡,不是帮衬着嬷嬷准备宵夜,就是给四阿哥熏香驱虫、配沐浴用的水,或是偶尔给四阿哥整理些贴身衣物。 云岚到底是年少女儿家,做事比嬷嬷利落仔细,如今许多近身物什都归云岚来打理。 每晚这个点主子不是在书房便是在后院纳凉的,她入了书房却不见四阿哥都身影,便端着一盏茉莉花茶入了后院。 此时弘历方至小厨房嘱咐嬷嬷备点心,两人倒是错开了。 云岚刚入后院远远便瞧见凉亭中有个身影,她眼含淡笑,悄然上前。 只是未到那人跟前,却隐约闻见空气中阵阵甜香,她停住脚步抬头细看,那纤细曼妙的身影赫然是一位妙龄女子。 她敛起眼底惊慌,不敢怠慢,想必此女能出现在此,必定是主子相邀。 虽然意外自己明明就在殿内,却丝毫不知四殿下何时悄无声息地将人带来了后院。 但眼下自然不是思量这些都时候,自己已经撞见了自然逃脱不得。 “奴婢不知贵人在此,有所冒犯扰了贵人兴致,望贵人恕罪。” 云岚放下茶托,俯身行了大礼,她语声微颤显然受了惊吓。 年世兰更是被这突兀的女子声吓到,她拿起团扇掩面,沉了沉声线正要开口责备,但转念又想到此时此景不便开口,只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云岚听着这嗯字却是意味不明,一时间不敢肯定贵人的意思,依然俯首不敢动作。 年世兰眉头轻皱,想来这宫女便是弘历挑出来的,那些木讷胆小的一众其中的一位了。 她软了几分声线刻意缓声道: “退下吧。” 云岚得此明示,这才应下起身,只是端起那茶盏又犹豫了。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好奇心作祟,还是往日里主子好性儿,让她如今也胆大了几分。 她平复了心绪,强装镇定,上前几步将茶托中的茉莉花茶,伸手轻轻放置在“贵人”面前石桌上。 “奴婢不知贵人喜好,此茶若不合贵人口味,奴婢给贵人您另换一盏。” 年世兰团扇遮面,挑眉打量起云岚,这婢女虽胆小却倒有几分聪明。 她并不知自己在此,这茶必定是为弘历准备的,眼下既然端着茶过来定然不能不给自己用的,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年世兰依然是轻吐一个“嗯”字,却依然团扇遮面未拿起那茶盏品评。 云岚知道自己该回避了,她微微俯身,转身视线却掠过那团扇扇面。 那掺了金银丝线刺绣的紫藤花,在月光下闪耀着灼灼的光辉。 云岚心下一凛,那正是她头一次冒然入内殿,在四殿下的床榻之上见过的那柄苏绣紫藤花团扇。 她当时好奇还拿起细细看了一番,绣工精美用料奢华,就连那扇子扇动带起的香气都满是雍容华贵。 那种甜香她从未闻过,初闻便十分惊艳,原来这世上竟然有比桂花还香的香气。 这样金银丝线刺绣而成的扇子,和那尤甚桂馥兰香的香气,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用。 如今她鼻息间缠绕的香气不就是眼前这位吗,那她...... 她心头惶然的心事如同密网向自己笼来,转头却又遇上正端着吃食过来的弘历。 “谁让你过来的。” 云岚抬头对上弘历冷然如霜的眸光,她心头一颤,那目光便同她头一次撞见主子抱着女子入殿那晚一般无二,透着渗人的威压。 她忽然想起霁月阁的规矩,若是不经允许随意走动便要赶出去宫去,她神色慌忙跪地求告着: “奴婢不知院中有贵人,饶了殿下和贵人,是奴婢该死,奴婢愿罚,求主子不要赶奴婢走。” 弘历冷沉着脸开口正要降下惩罚,却又听年世兰一声轻咳。 他缓了缓面色,沉声道: “禁闭房中。” 云岚不敢委屈狡辩只流着泪,应声点头退出院中。 第110章 懊恼风流一寸心 若不是早知弘历心机深沉,这两副面孔倒叫人突兀讶然的很。 这样的面目让年世兰心底隐隐反感,弘历对自己虽然有些算计,但她自觉那是身为皇子作为李衿瑰的儿子自是如此。 只是方才他还向自己撒娇卖乖,一副温柔乖巧的孩子样。 转脸却是肃杀阴狠的面目,这样的感觉让她心底十分排斥。 或许,他到底是胤禛的孩子,流着胤禛的血,表里待自己再温柔顺从,内里依然是个待人冷心残酷的人。 她顿时没有了用宵夜的心情,只想远离眼前的人,朱唇轻启,语中带着哂笑和冷然。 “殿下倒是有两副脸孔,叫人家都吓哭了,真叫人意外。” “娘娘。” 弘历声音冷沉,放下托盘,神情板正肃然地回望着年世兰,仿佛刚才轻昵又纯真的少年是错觉一般。 “弘历自然不能让娘娘有一丝意外发生,若是此女透露了分毫,那后果......” 他明显感受到年世兰浑身的抵触,他暗自猜测或许自己对待下人太过苛责,让她不喜了。 只是眼下的情形,为保周全一切他自然不能让旁人窥探。 “怎么弘历认为将本宫置于是非险地的,竟然是这微末无名的婢女吗?难道不是因为殿下任性所致吗?” 不知怎的,年世兰心底燃起深切恼意,她赫然发现两人几次三番地独处,自己何尝不是帮凶? 她不知是气弘历装无辜耍心眼子,还是气自己总是毫无原则地退让。 在没有第三者旁观的时候,她或许不会真切感受到两人的逾矩。 但那婢女如此慌张惊恐的模样,让她顿感洗脱不了的挫败感。 这样的场面,自己更换了往日装扮仿佛乔装一般,而弘历一味哄骗示弱让自己陷入尴尬危险的境地。 无论如何这样的事,落在旁人眼里,两人都不再清白了。 “殿下说的是,不过依本宫所见,为绝隐患,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殿下同本宫保持距离。本宫累了,先行了。” 年世兰只觉手脚冰凉,明明自己还有深仇大恨未报,她怎么不心惊自责,自己竟然犯了如此浅薄的错误。 看着年世兰那冷沉决然转身的背影,弘历知道她是真的恼了自己,不,不仅仅是恼怒,那看向自己的眸光恍惚间仿佛还带着恨意。 他心下一沉,一把扯过年世兰的肩头,内心惊慌却十分清楚,若今晚她如此离去,或许两人再也不会有单独相见的时候了。 最多也只会如从前那般,在合宫家宴上,只能遥远地看着她,想着她。 想到此处,他浑身散发着沉郁冷峻的气势,注目着年世兰的眼神仿佛忽然失去了光亮,他喉头微动,嘴唇颤动了一下: “娘娘,不要离开弘历,求您。弘历什么都答应您。” 年世兰正恼怒地挣脱不得,闻言忽然顿住,对上弘历微闪着汹涌情意的眸光,她脑中只嗡地一声炸开。 那伤痛阴郁的神情分明带着缱绻深情,那欲望那样直白、呼之欲出,只是这深情爱意如无数锐利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向年世兰心口,叫她且惊且慌,更叫她难以接受。 “你让我觉得恶心。” 年世兰大力推开弘历的手,不再纠缠停留转身走向来时的小径。 弘历颓然垂下双手知道他再也没理由挽留她了,他到底还是弄砸了一切。 他低声唤了一声‘严禄’,严禄从暗处现身,几步上前跟上了年世兰。 在一个昏暗岔路口,年世兰有些迷失了方向。 “娘娘,微臣替你带路。” 严禄的声音清冷地在身后响起,年世兰回眸,唇边是冷然无奈地笑。 “四殿下好大的本事,倒是本宫都被你们戏弄了。” 严禄微微一顿,只得无言在前面带路,想必以华妃心机,她早已猜到了自己与弘历的关系匪浅。 小主子步步为营,终于还是被现实狠狠抽打了,不过也好,眼下两人并未闹出格,总还能回到从前的位置。 年世兰已离去了许久,弘历枯坐了许久。 直到望着山下清凉殿的后院,隐约有几盏宫灯缓慢游走,他知道年世兰安全回到了清凉殿。 “赵喜,拿酒来。” 第111章 夜寒凉都是思量 八月的夜风透着凉意,弘历不知喝了多少梨花白,少年情意总是炽烈直白,以为学着文人雅客能一醉解千愁。 原来醉眼朦胧里能见到最想见的人,他看见那日除夕的繁华宫宴上,年世兰清冷孤傲地自斟自酌。 她忽然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心头一紧鬼使神差地饮尽杯中酒,那是他头一次尝到梨花白的滋味,甜苦交织地口感当真与梨花没有一点关系。 拾起那柄年世兰又落下的扇子,她十分喜欢这柄团扇,每次见她轻摇这扇子,总叫他想起春日里那场夜遇,两人藏身之处的紫藤花架。 原来这么快便是秋日了,正如这团扇渐渐不再被人需要,总是不小心便会遗失,紫藤花的季节也早就远去。 想起年世兰满眼鄙夷怨恨的眼神,弘历眼底涌起淡淡雾气。 哪怕她说恨自己、气自己他都能接受,唯独那句“恶心”让他无地自容,无可挽回。 他的情意或是他这个人本身,对她来说都是肮脏可耻,自己偏偏是她的庶子,怎叫她不嫌恶反感。 “啪”的一声脆响,那白瓷酒盏在弘历手心早已四分五裂,见主子手掌流血,躲在廊柱后面的云岚再也克制不住。 “殿下,您不能再喝了,奴婢带您回去包扎一下吧,殿下!” 弘历只觉心头黯然,浑身都是阴郁颓靡地气息,他忽地伸手掐住云岚的脖子,声音冷厉透着嗜杀的寒意道: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云岚喉头被紧得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呼吸,她只下意识想扯开禁锢她脖子的手,只是那力道惊人,丝毫不可撼动。 她抬眸惊惧地望着主子,却只见满脸破碎神情的弘历,她忽然放弃了挣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那热泪滴落在弘历手背,烫地他松了松手。 “啪”随着一道掌风袭来,弘历的手背被大力拍开。 “到底是谁的错?今晚就算没有云岚,你也早该料到迟早会有这一天。” 严禄悄悄将云岚放出来,本想让云岚能照顾一下酒醉后的弘历,哪曾想这小子从未杀过人倒是真起了杀心。 若自己再不点醒他,恐怕他便要再钻一次牛角尖了。 云岚大口喘息了片刻,从严禄语中大致猜测或许与那位女子有关。 主子这 是被心仪之人伤心了? 她来不及多想,抹了抹腮边的泪,扯出自己的丝帕,依然长身跪地的姿势,快步挪到弘历跟前。 那鲜血还在流淌,她颤抖着边包扎边同严禄道: “严侍卫,快让赵公公传太医啊,殿下的手伤了,这可怎么办。” 云岚方才才拭去的泪又涌了出来。 “有我在何须太医,何况太医来了他眼下饮酒过度,明日定要受训。”严禄说着搀扶起酩酊大醉的弘历走向寝殿。 赵喜端着醒酒汤匆忙入殿,见严禄正在处理伤口,又是心疼,又是责怪低声轻叹道: “这又是何苦呢?也好,这样以后,咱们也不必成日提心吊胆了。” 几人忙活了一番终于伺候着弘历睡下了。 “云岚姑娘,你脖子的伤药在这,记得每日涂抹。” 严禄将一小瓶药递给云岚,看着那触目的淤痕,也是心下不忍。 最重要的是哪片危及自身性命,这婢女都忠心护主,倒叫他另眼相待了几分。 “由你照顾殿下,我很放心。” 云岚听着严禄语中分外郑重的感激,倒是意外又有些莫名暗喜。 她知道严禄是主子心腹,自己能得此信任十分不易,且他话中所指照顾,明明是她分内之事,但让眼下的云岚听来却似带着深意一般。 “照顾殿下是奴婢本份,奴婢自当尽心。” 弘历醉酒心绪激荡又吹了半夜的冷风,隐隐发着热,赵喜拿着药方煎药,云岚自然留守在内殿。 云岚正仔细对着镜子查看脖子 伤痕,却隐隐听见主子低喃着什么。 昏黄烛光下,她掀起纱帐,只见身着寝衣的弘历浑身发汗,眉头紧锁,口中说些含糊不清的话。 她低头拿起一旁的巾帕仔细擦着弘历因发烧潮红的脸,弘历仿佛深陷梦魇,一时唤着母亲,一时又喊着娘娘。 云岚低头俯身想倾听,却忽然被警觉的弘历扯住了衣袖。 忽然惊醒的弘历两眼迷离没有半点攻击力,云岚心头这才松了几分。 “殿下,你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弘历醉眼朦胧,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只是那殿内的烛火晃得迷眼,恍惚中他似乎见到眼前似乎有几片玉兰花。 “你怎么又唤我殿下?怎么不唤我弘历了?” 云岚抬眼细细瞧着弘历确定他睡醒了,兴许是在说醉话。正犹豫着到底是提醒主子他认错人了,还是顺着主子的话,哄骗他入睡。 “兰儿, 是你吗?”弘历扯着云岚衣袖的手用力,只闻“嘶啦”一声裂帛之声,云岚领口处本就被拉扯松开的衣襟被彻底扯开。 那殿内的潮热温度侵袭在云岚裸露的胸口,却激起云岚一身鸡皮疙瘩,那里头肚兜小衣的玉兰花无处躲藏。 “兰儿,真的是你吗?”弘历深邃凤眸翻涌着赤红的欲望,云岚来不及反应,只觉一双强有力的手突然揽住了她的细腰。 那清冽梨花白的甜醉香气混合着属于男人的雄性气息迎面扑来。 她只是被弘历牵引着,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有殿下一遍遍地唤她“岚儿”。 随着赵喜端着汤药入殿,一阵秋风卷集入内,激得纠缠的两人都停滞了动作。 赵喜入殿只见赤着上身的弘历身下是衣衫破损的云岚,弘历仿佛清明 几分,转头见上赵喜,他一时头疼分不清眼下状况,只喃喃疑惑道: “赵喜?” 云岚脸上发烫,窘迫到无地自容,她慌忙起身,胡乱裹紧衣服跑出了内殿。 赵喜这才转身,一时尴尬得不知去留,又听主子问道: “怎么回事?云岚怎么会在这里?” “主子,你酒醉又发热,云岚只是照顾你。” 赵喜将药递上,心里不免嘀咕。 “ 你自己做了什么,怎么还要问旁人?” 弘历只觉头疼脑热,他皱眉喝下汤药,一时懊恼自己做了荒唐事,却仿佛又想不起更多细节。 放下药碗,他又躺了下来,掀被的时候却瞥见那床榻上一抹鲜红。 他心中惊颤,又绝望闭目懊悔,暗自痛恨起自己的荒唐和下作, 他抬手扶额,仿佛头疼难忍。 只是透过指缝隐约可见他微微轻颤的唇,最后那泪和着掌心血渍缓缓染透那手心纱布,他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只一味保持那动作久久未动。 自己方才表露了心迹转头却又将旁人错认,一下子伤害了两位女子,这样恶劣的他着实让人觉得鄙夷恶心。 她高贵如云间月,纯真的时候犹如天上雪,自己如此卑劣,竟然妄想她能堕落地爱上自己。 而下人房中的云岚,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脑中那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叫她的心到如今都兵荒马乱。 她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锁骨,只觉上面还带着殿下炽热的温度,不禁浑身也跟着燥热了起来。 最后她抿唇羞怯得扯过薄被兜住了头,那一旁的烛火都随着她的轻笑摇晃了起来。 *** 而另一头的清凉殿,一众奴才皆大气不敢出。 自年世兰入殿,她的心头便堵着一阵无名火,所见的人和事都要被她数落一番。 这样狂怒暴躁的华妃,宫中的奴才已许久未见过。 空气中透着无形的威压,叫人胆寒,只敢缩着头恨不得能隐去身形。 年世兰环顾殿内,将弘历送来的小玩意,画本子,从前送她玉兰花的花瓶都翻了出来,扔的扔,砸的砸。 只待她再也看不见与她有关的东西,这才累极坐下。 “娘娘,想必您摔东西摔累了,可是饿了?奴才让小厨房给您下碗素面?” 周宁海在颂芝几番挤眉弄眼地暗示下,终于大起胆子上前。 “大胆,你们一个个都放肆,胆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戏弄本宫,掌嘴!” 此时的年世兰虽发泄了一通,但犹觉不够,她气弘历对自己存着不耻的心思,还安排了许多人一道来诓骗自己。 更气自己的后知后觉,气自己过分自信,以为窥探了天机便能事事如愿。 显然眼下自己的重生早已改变了所有人的命途,但自己却险些落入旁人算计,这样 失败是万她不能接受的。 周宁海早已扑通跪地,颂芝无奈地拿起丝帕掩了掩面。 他哪里知道自己竟然胆敢再提宵夜二字,只得边扇着嘴巴边自省道: “奴才死罪,不能替娘娘分忧,奴才该死,奴才就算把自己扇死,娘娘能解气便好,奴才无用......” 年世兰只聒噪气结,转头挥手似又想起什么道: “你现在就去后院把那红鱼都赶走,本宫不想再看到。还有日后小福子只得在门房当差,派些粗活,不得入殿。” 周宁海慌忙起身应声去办了,当他找到在廊下值守的宋福,边揉搓着脸边质问道: “你这个没长眼的,到底如何得罪了娘娘,倒叫我跟着受罚。” 宋福隐隐猜测此事必定是与四殿下有关,却也无从辩解,只收拾起铺盖老实往外院门房走去。 周宁海一脸郁闷,但也了解这个宋福,虽然向来是个闷葫芦,但从来都是磊落不遮掩,言简意赅的人。 看着不招人喜欢,却偏偏有几分本事,周宁海一向对他另眼相待。 或许只有他这个半路意外成宦官的人才感觉到。 这个宋福无论身形气质一点没有个太监样儿,身上总有一股自己莫名熟悉的气质,却道不明白是什么。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奴婢伺候你沐浴吧?” 颂芝见主子似是累极,发泄一通后只倚着软靠发呆,眼底是深深的倦意。 “颂芝,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弘历的心思?” 年世兰似是十分失落,语气清浅缓淡。 “娘娘,四殿下心怀鬼胎,奴婢一早便提醒过。只是一切都是奴婢猜测,都怪奴婢未曾言明,娘娘可是受了委屈?” 颂芝闻听主子如此直白问询自己,想必定然是那小子做了出格的事,若是牵连娘娘声誉,那对娘娘乃至年家可是灭顶之灾。 想到这她接着赶忙又冷沉愤怒道: “娘娘,四阿哥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身后没有妃嫔依靠,为绝后患,不如......” “噗嗤”年世兰望着颂芝凶狠,又实在娇憨的模样不禁笑了,她伸手又轻捏了一把颂芝的脸。 “姑娘家家的,成日里喊打喊杀像什么样,日后谁还敢娶你?” 自重生归来,年世兰便有心日后定要将颂芝风光地嫁出去,不必再守着自己,守着这个冰冷无望的皇宫。 颂芝被这莫名的话倒是脸红恼羞嗔怪了一句: “不敢娶才好呢,奴婢本就不想嫁人。” 年世兰面色到底缓和了几分,却还是收敛起笑意,沉声道: “不怪你看不透弘历,只叫弘历深藏不露,恐怕以往的每一次相见,他都做了十足的安排。想来这圆明园上上下下大部分都是他的人了。” 颂芝被这么一提示,这下心中才清明了几分,只是如今一细想,倒是让她毛骨悚然。 “四阿哥无权无靠山,竟然有如此手段吗?” “谁说他没有靠山了,那死了的李矜瑰就是他的靠山。这对母子倒真叫本宫意外。” 重活一世,年世兰才真正看清这后宫权利之争,从前许多人都藏匿了锋芒,只有自己明火执仗地来。 但,谁又能说,明火执仗就一定无用呢? 暗斗或许有偷袭的先机,但明争那就是实力绝对地碾压。 眼下自己被弘历那个混蛋戏弄,难道不是自己低调了许久,让众人都忘记华妃娘娘曾经叱诧后宫的威压了。 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掺合起来糊弄自己了。 这两日哥哥的捷报便会传入京城,那自己想必更无需顾及旁的。 “明日午后让安常在来清凉殿坐坐吧,晚上再让沈贵人来抄账本。” 年世兰拨弄着烛芯,唇边是一抹得逞又玩味的浅笑。 第112章 宫棋布局不依经 翌日又是晴好的天,入秋的圆明园也褪去了夏日炎热。 自从安常在不得招幸受冷,倒是开始尝试着做起了香料,趁着夏花未老,便邀了莞贵人、沈贵人一同去湖边采些蔷薇。 而带着温宜出来玩耍的曹贵人同端妃两人,老远便被姐妹三人的调笑声吸引。 ”这姐妹三人感情甚笃,哪怕有一个得宠或失宠的,倒总是姐妹齐心,想来这三人日后福报大着呢。“ 端妃含笑看着姐妹三人笑语嫣嫣,当真是青春正好的年纪,曾几何时她仿佛也短暂地拥有过。 曹贵人见端妃满眼歆羡,倒是十分不屑,只不以为然淡淡道: “这外人看着的确是那么回事,不过内里嘛谁又看得清呢......哎?娘娘,您瞧那不是康禄海吗?” 随着曹贵人示意,端妃抬眼看去,的确是康禄海,他正给莞贵人殷勤地行礼问安。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并不能听见两人说些什么,只是康禄海那满脸堆着油光的圆脸,早就笑成一团,不用听便知道,康禄海定是极尽讨好奉承。 “康禄海啊,从前便不老实才会得罪了华妃进了慎刑司,这样的人,姐姐还念着旧时一点情出手相助,若换做妹妹,这背叛旧主的人,可万万不可用。” 曹贵人轻声提醒着端妃,端妃眉头微锁似是在思量: “康禄海不是说替本宫去拿药了吗?怎么走到了此处?” 见旧时主仆相见,两厢倒是聊的投契,端妃又无奈轻叹一句道: “本宫何尝不知他朝秦暮楚的性子,只是若他真的寻着了好主,哪怕说明缘由,本宫也会任其来去的,何必如此阳奉阴违呢?想来本宫这身子,哪里还指望有奴才能忠心不二呢。” 曹贵人闻言不禁黯然,但更怒其不争,她拉着端妃的手满脸不忿: “姐姐,您贵为妃子,又得皇上敬重,康禄海这样的人你都能忍。您放心,您就在这端看着,这莞贵人当真不懂事,若胆敢觊觎您的人,嫔妾自然为娘娘分说。” 端妃正想出手阻拦,曹贵人却早已几步走向姐妹三人。 “哟,康公公,娘娘外出身旁倒是寻不到人随侍,倒是有闲情逸致陪着昔日旧主在此赏花。” 曹贵人正气闷,三人行礼全然不放在眼里,只逮着康禄海质问。 “贵人小主误会,奴才当真是替端妃娘娘办事,只是恰巧路过见着莞贵人自然问候一声。奴才这就去忙差事。” 康禄海说完正要走,曹贵人见他不曾折返去煎药局,而是掩饰行迹往另一头的内务府,被这油嘴滑头的奴才气得不耐。 “康公公你倒是好得很,端妃娘娘明明同我说差你去拿药,居然事到如今还要做戏,存心耽误娘娘用药吗?” 康禄海一脸疑惑,不知曹贵人何出此言,只得折返又跪下认错: “曹贵人明鉴啊,娘娘当真是让奴才去内务府领些秋日的厚实料子。您当真冤枉奴才了。” “如今才是八月,就是端妃身子再不济,殿内还用着冰,你要狡辩也不寻个好借口。我倒要看看你这二两重的骨头还经得起入几次慎刑司。” 康禄海挺直了腰杆大呼冤枉,一旁的莞贵人实在看不下去,上前辩解道: “曹姐姐,我看此事确有误会。许是康公公记错了端妃娘娘交代的事,眼下不如让他赶紧回去问好了,才是不耽误娘娘大事。” 康禄海这下微微安心,还好有莞贵人替自己说几句。 “莞贵人,按说这话不由姐姐我来分说,但你应该知道,眼下康禄海是端妃娘娘宫里头的奴才,就算你们主仆情分再深,也没有伸手到端妃娘娘宫里挑奴才的。”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倒是十分讶然,这康禄海倒真的没有提起旁的话,虽说他擅长阿谀奉承,但如今伺候了端妃,自然是比贵人身份的莞贵人更体面的。 “贵人姐姐,这是哪里的话,妹妹虽年轻,但绝不会犯此错,眼下康禄海跟了端妃娘娘自是他的造化,哪里有妹妹要人的道理。” 这么大的罪名扣下来,莞贵人自然不能任由曹贵人张口污蔑,只得开口撇清自己。 曹贵人闻言嗤笑一声,到底对莞贵人的乖觉满意了几分。 而一旁冷眼看着的沈贵人,倒是起了几分警觉。 曹贵人来势汹汹,加上对待自己与莞贵人也是一脸不忿的,的确不像唬弄人的。 倒是这康禄海的确是个墙头草,从来都是拜高踩低的势利眼。 眼下这花园里头人多眼杂,再纠缠不休的,或许事情就要闹大,只怕曹贵人此人不善,还要连累嬛儿名声。 几番思量,沈贵人冷声喝道: “你这奴才当真可恶,偷奸耍滑还敢狡辩,莫非你想寻来端妃亲自与你对峙?难道你失职懈怠还是主子的错不成?你可知诋毁尊上的罪名可不止入慎刑司这么简单。” 康禄海一滞,对上沈贵人冷厉的视线,他才清醒了几分,这事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错了。 要么得罪端妃自己这个正经主子,要么眼下同曹贵人沈贵人继续争执不休,但无论如何,都是他这个奴才 错。 他认命般闭眼,大声求饶,承认是自己偷懒了。 曹贵人这下心头才痛快了几分,刚要继续责骂几句,莞贵人又出声道: “曹姐姐,既然此事明了,这康禄海到底是端妃的奴才,自然还要端妃娘娘亲自发落。花园里人多眼杂的,此事事关端妃娘娘治宫声誉,姐姐三思。” 莞贵人说的谦虚,倒不如说曹贵人有越俎代庖之嫌。曹贵人会意含笑温声道: “还是妹妹心细,既如此,姐姐我先行了。” 曹贵人走后,康禄海自知理亏无从辩解,只是对莞贵人再三出口相帮千恩万谢。 沈贵人在一旁也是有些无奈,康禄海倒是机敏也上前同沈贵人道: “奴才知道贵人小主方才不是有意冤枉奴才,只不过若不如此说,事情闹开,想必奴才被送进慎刑司也未可知。” 沈贵人倒是意外,这奴才虽滑头但也好歹是宫里的老人,看事通透。 “你快回去吧,找端妃认个错才是真的。” 得了沈贵人示意,康禄海又匆匆去办差了。 而在远处看完这一切的吉祥不由暗叹主子厉害,笑着同端妃道: “娘娘安排肃喜扫宫道的确高明,宫中小主们的动向尽是了如指掌了。只是,娘娘不是要亲近莞贵人吗?那曹贵人下手万一伤及莞贵人岂不是......” “她有那样一张脸,谁惹上她只会惹祸上身罢了。” 端妃转身,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也随风缥缈而逝。 第113章 悲欢离合终难料 这上午刚出门便遇到了这样的事,姐妹三人也没有了采花兴致。 “都怪陵容不好,本想邀姐姐们一同逛逛散心,却遇到了这样的事,叫姐姐委屈了。” 安常在一向谨小慎微,姐妹三人败兴回宫,她只得出口致歉。 莞贵人最清楚安陵容胆小敏感,她笑着道: “妹妹安心,哪里能怪你,左不过都是小事,妹妹不如去我宫里坐坐,你针线好不如帮姐姐挑些绣样。” 沈贵人还赶着回去对账目,便同两人告别回宫了。 霁月阁中,弘历酒醉低热了一晚,到晌午才醒。 刚醉后清醒的他只觉身体乏得很,脑袋也沉沉地发晕。 “主子,您可醒了,可有哪里不适?学堂那头已帮您告假,皇上听说还特意赐了药。” 赵喜听见动静端着早就备好的温水进了寝室,又上前帮弘历披上了外衣。 “头疼得厉害,倒是有些饿了。让云岚送些汤水进来吧。” 弘历揉着头,随意地吩咐了几句,赵喜手上倒是一滞,犹豫了一念还是点头应下,在门口传唤了一声: “云岚,主子醒了,该传膳了。” 弘历渴的厉害,只顾低头喝了几盏水,坐回餐桌瞥见低头布菜的云岚。 昨晚那恍惚的画面忽然涌入了脑海,他只觉脑中混乱,最后忽得想起那床榻上的一抹鲜红。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当真记得不清晰了,只是那脑海中的玉兰花样是当真抵赖不得了。 上次雨夜他便瞧见过浑身湿透的云岚,胸口处那红底肚兜上的玉兰刺绣。 他闭眼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又懊悔,他痛恨自己的荒唐轻浮,仿佛生出了自己背叛了年世兰一般的痛苦。 虽说他与年世兰之间的距离,似隔着天堑般不可触及,但在他绮丽荒唐的梦中,他的身心从来都是属于她的。 与皇阿玛相比,自己无权无能,除了一颗自认为的真心能拿得出手,想来可笑,眼下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钟情于她。 他捏着茶盏的手指渐白,心中翻涌着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让他恍若心死。 “你下去吧,这里有赵喜伺候。” 云岚布菜的手一滞,放下筷子的手微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是。” 弘历听出她语中似带着呜咽之感,只是自己眼下还无法面对她。 云岚转头出去,弘历的视线又掠过她的脖颈,虽然她今日特意将龙华别高了几寸,只是那瘀痕太过触目,根本遮掩不住。 弘历听着赵喜回禀着清凉殿的动静,只无声地用完了饭,繁杂思绪却一直在心底盘桓。 食不知味或许就是如此,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也不知道饱还是饿。 “让严禄给云岚送些药吧,另外给她涨一倍的份例,再叫江寿花点钱让她父亲小升一阶。” 赵喜闻言眉头微挑,不禁面露喜色,看来主子是想通了,这云岚有福了。 “主子英明,奴才这就告诉云岚姑娘这个好消息,主子的房中早该有人了,这云岚的确.......” “我何时说要收房了?经此而已。” 弘历不耐,扔下筷子便掀衣起身去了书房。 这些是他眼下能做的全部了,情难自已,身不由己,他到底还是变成了自己父亲那般薄情的人。 他手指收紧渐握成拳,掌心的纱布又沁出一抹血红。 那钝挫的痛感明晰,仿佛提醒着他这场梦终于被吵醒,该面对现实了。 *** 眼看日头向西,清凉殿的周宁海赶来了碧桐书院寻人。 “小主吉祥,安小主莞小主华妃娘娘请二位小主清凉殿一聚,娘娘得了稀罕的曲谱歌曲子,想邀两位小主一同品鉴。” 这两位向来与其他各宫来往淡泊,华妃娘娘忽然相邀,除了意外也难免有几分不安。 周宁海看在眼里,不免又提醒道: “为着能邀小主们共乐,娘娘还备了酒席款待,小主快请吧。” “娘娘盛情,我等喜不自胜,烦请公公稍待。” 两人自知推诿不得,一时也不知道华妃娘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含笑应下。 入了清凉殿,几人寒暄了一番,没想到华妃娘娘果然备了许多罕见或是时兴的词曲。 莞贵人向来喜好琴曲诗词,倒是一扫初时的拘谨,不由侃侃而谈,还偶尔试琴弹奏一番。 安常在一向胆小,加上华妃向来厉害,只安静局促得坐着,偶尔附和。 “安常在,本宫对歌曲是一窍不通的,只是得了一首婉转凄清的唱词,还烦请安常在能让本宫也一听这歌曲到底如何能使闻者落泪了。” 安常在恭敬上前接过那曲谱唱词,莞贵人也好奇凑上前,一番弹唱,这曲子果然扣人心弦,如泣如诉。 “斩断情丝心犹乱,千头万绪仍纠缠。 拱手让江山,低眉恋红颜,祸福轮流转,是劫还是缘。 天机算不尽,交织悲与欢,古今痴男女,谁能过情关。” 清凉殿的丝竹之声悠然婉转,凄然泪下,久久不散。 “这不吉利的歌曲子是谁在唱?” 胤禛坐于肩辇之上,正要去闲月阁用膳,听闻宫中有人在唱这凄楚歌曲,心有不快。 “回皇上,是华妃娘娘正同莞贵人安常在品评歌曲子。” 苏培盛见皇上恼怒,不敢怠慢老实回禀。 胤禛正要发作的脸色却又稍缓了几分,向来词曲表露心声,华妃难道是在怪责自己冷落她? 胤禛闻言倒是默然了片刻,只是不语示意起轿。 想起当日两人争执不快,如今过去了几日,自己虽日日在沈贵人处,但依然不怎么痛快。 他气她不似从前般用心待自己,而眼下她唱这样凄楚的曲子,也是在怪责自己冷落她吧。 胤禛轻叹了一口气,到底还是心软,不肯追究这不吉的曲子了。 第114章 多愁多恨亦悠悠 “云岚姑娘,这是严侍卫刚带来的药,你快服下吧。” 张麽麽端着温热的药碗进了云岚房中,云岚却是满脸不解。 “昨晚严侍卫已经送了外伤用的药膏了,怎么还用得着喝药吗?” 张麽麽倒是轻笑一声,戏谑道: “傻丫头,这是避子汤药,你还年轻,这后院就你一个贴身伺候的,主子自然不肯早早地让你有身孕。” 云岚脸上青白交加,短短几句话,她心念便转换了数遍,她脑中混沌只下意识接过那碗药喝了下去。 那酸苦的药汁让她舌头发麻,这才清醒了几分,脸上的表情从呆愣转成了窃喜。 张麽麽瞧着她泛红的脸颊,也是打心眼里高兴的,毕竟她一直担心小主子都快成年还不开窍,眼下也算放下了心。 “主子看重你,你该去谢恩才是。” 被张麽麽一提醒,云岚点头赶忙对镜仔细拾掇了起来。 隔江犹唱后庭花,那悲戚忧伤的曲子响起,弘历恍然以为年世兰是在因为自己而伤情。 直到见皇帝仪驾驻足在不远处许久,他才自觉可笑。 或许他爱上的女子从来就是如此,只要她愿意,小小地示弱便能轻易牵动着旁人的心绪。 那日花园里头她同皇阿玛的争吵,他园子里的听奴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只要她年世兰愿意,哪怕贵为帝王,也依然愿意为她屈尊驻足。 自己哪怕甘愿落于尘埃,隐没在暗处,她也根本不屑于看一眼吧。 秋风渐起,弘历不禁轻咳了几声。 “殿下,您身子还未好全,秋风寒凉快披上披风吧。” 云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弘历转身只伸手拿过了披风。 “你下去吧。” 云岚忽然从心底窜出一股莫名的倔强,她只是一言不发,静静站在主子身后,陪主子听着那她并不懂的凄婉曲子,吹着萧索的秋风。 “昨夜你为何宁死不躲?” 云岚心头正萦绕着繁杂的心事,过了许久又听见主子忽然发问。 “奴婢自知有罪,奴婢不敢。况且......奴婢知道殿下最后松开了手,并未想要奴婢的命。” 历经昨晚的事,云岚早已见识到主子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子,只如实相告。 “你很聪明, 不过本殿下身边不需要聪明的女子。往后出去伺候吧。” 云岚心思细腻,日后的事就算无关年世兰,但自己身后所涉及的其他事,难保会让她看出端倪。 云岚闻言却如惊雷当头,她惊慌跪地求告道: “殿下,云岚知错了,云岚日后定不敢再误殿下大事,云岚是殿下的人,云岚绝不敢有二心,求殿下开恩。” 弘历闻听那句“殿下的人”只有深深的挫败感,他冷沉了声线道: “昨晚你差点丧命的教训还不够吗?” “不,殿下,云岚知道您一直都不是冷血冷清的人。您提拔奴婢,找人关照奴婢小弟的病情,还为父亲谋职。云岚、哪怕父亲从今往后都会是殿下的人,哪怕以命相酬。” 弘历不料云岚口中自己的人,还有这层意思。 想来也是,如今她一家子的前途性命都在自己手上了,那便罢了。 “这些事只是对你......昨晚的补偿,其他的东西,我给不了你。” 云岚见主子松口,哪里还敢肖想其他,她喜极而泣,含笑动容道: “殿下,奴婢知晓身份,并不敢奢望其他,奴婢谢殿下大恩。” 得了主子的宽恕,云岚终于松了口气,她早就知道,主子是面冷心热的人,待自己多少还是不同的。 弘历数次对她恩赦,除了因为云岚伶俐忠心,更多的是他总想起自己的生母。 曾经他的母亲也是如此这般在主子手下讨生活,所以总是不忍下杀手。 只是他忽略了人心向来贪婪,犹如他对年世兰的觊欲,近了一步,总想再近一步。 *** 清凉殿的丝竹乐声终于停歇了,两位小主赴约,不曾受丝毫刁难,倒是得了许多赏赐。 莞贵人倒是大方笑纳,只是安常在仿佛多少透着些不自在。 “小主今日劳累,早些安置吧。” 槿汐见小主困倦,利落得给莞贵人铺好了床铺。 “今日的确有些累了,不过得了几首很好的曲子,倒也十分值得。” 槿汐含笑倒是十分欣赏主子通透大方,刚入夜她便遇着宫道上,剪秋正在同其他宫的侍女拿今日之事调笑呢。 “小主坦荡,华妃娘娘也和善,只是这宫中人心复杂,同样的事中不同人的眼里意味却是大不同的。” 莞贵人听出了槿汐似有话要说便示意道: “这倒是,那你便说来听听?” 莞贵人默然听着,倒是唇边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曾经眉姐姐也提醒过自己,这宫中有些人慈眉善目或许是脏心烂肚,而有些人青面獠牙可能更磊落赤诚。 眉姐姐虽未明言,但眼下她也真切地能感受几分。 “这些到底都是些闲言碎语,我不放在心上,旁人自然也不能拿我如何。所谓井水不犯河水,我自然无甚烦恼的。” “小主一向明理透彻,只是小主身在后宫,这些明争暗斗根本无可避免,还是要多个心眼才好。” 莞贵人一向敬重槿汐,她总是能教她及时看清形势,她含笑点头,将话听了进去。 崔槿汐作为宫中老人,不但照顾过太妃,更因为她在宫中伺候时便见过纯元皇后。 皇上在莞贵人入宫前便嘱咐过方若,要挑个妥帖的人伺候莞贵人。 方若深谙圣心,千挑万选出崔槿汐,自方若告诉崔槿汐莞贵人特殊之处,两人自是心照不宣的,必要的时候崔槿汐自然会提点着。 次日和宫请安,这昨夜两位小主被华妃招去唱曲弹琴似歌姬般取乐的事,又在私底下传开了。 首当其冲的自然又是齐妃,这三人她向来都看不过眼,如今听了这些闲话自然痛快。 “莞贵人,听说昨个儿,妹妹连手都弹麻了,当真辛苦,不过华妃赏赐丰厚,想来妹妹也不亏。” 莞贵人一早便知避免不了这些闲话,只是淡笑不言,齐妃见她不答,又悻悻转头问起了安常在。 “安妹妹之前一曲在宫宴上闹了笑话。倒是转头还有华妃娘娘赏识,若妹妹勤谨多上几趟清凉殿,那被沈贵人裁减的分例都能补上了。” 齐妃声音不小,许是安常在向来卑微,连曹贵人都不免跟着笑出声。 安常在窘迫起身,小心翼翼道: “齐妃娘娘说笑了,华妃娘娘赏识,嫔妾自然领受......” 安常在只觉面皮发烫,哪里不明白都在笑她卖唱,只是涨红了脸,也说不出再多。 第115章 华妃强势众人惧 “啪啪啪”随着几声击掌之声,华妃娘娘莲步款款袅袅入殿,她嘴角微扬,依然傲慢又得意。 “齐妃这话不错,想来这么上赶着打听恩赏,莫不是也想来清凉殿与本宫同乐?本宫倒是不缺什么体己开销的,倒是齐妃姐姐......啧啧,妹妹真想不起来姐姐有什么擅长的。怕是只有眼热的份儿了。” 华妃凤眸微挑,眼中不免讥诮与不屑,她华妃就连皇后都敢呛声,何况旁人。 “华妃,你此话何意?本宫何时眼热那点子恩赏了,你这是污蔑!” 齐妃虽身为妃位,但完全靠份例过活,何况大部分都贴补给三阿哥了,这宫里的妃嫔小主能如华妃般有母家依仗的本就极少。 “姐姐急什么?妹妹知道姐姐一心向着三阿哥总是短缺的,诶?姐姐不是爱玩骰子?虽说小赌怡情,但后宫里头自然禁止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妹妹爱莫能助了。” 年世兰丝毫不留情面,又一次把齐妃挤兑到无言以对,齐妃只气得将杯盏摔得丁零作响。 曹贵人见今日华妃气盛,自然早就收敛了笑意,哪知华妃娘娘的视线早就转向了自己。 “曹贵人,温宜公主可还安好?本宫听说皇后娘娘许了你晋升嫔位当日,你打赏了下人不少。莫不是在端妃处打秋风多了,倒是出手都阔绰了。只是妹妹也要顾及着端妃药钱,总不能总仗着端妃怜爱公主,打起端妃姐姐的药钱吧?” 年世兰此话刻薄,说得曹贵人面上烧得慌,她窘态毕露只得起身行礼辩解道: “华妃娘娘误会了,端妃姐姐体恤公主才多次补贴,臣妾也心有不安,来日嫔妾定会加倍奉还。” 年世兰嗤笑一声,低缓着声音透着讥笑: “你可真敢说啊,这满宫里,这大小账目本宫哪个不清楚的,自己兜里那几个铜钱几两碎银你们自个儿还算不清了?一个个还装什么相,也配嘲笑本宫恩赏?” “一大早的,华妃妹妹怎么如此大动肝火?不过是些闲言碎语,都是自家姐妹,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何必疾言厉色呢?” 皇后适时出现,一番规劝,但话里话外倒意指对华妃言行跋扈。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众人行礼,年世兰端坐下不急于回话,只闲逸地喝了口茶,甚至还微微皱眉,十分嫌弃地放下了茶盏。 此时宫室内众妃嫔小主的视线都在华妃身上,等着听华妃回皇后问话。 眼下见华妃如此淡定置若罔闻的样子,倒是都微微吃惊,不料华妃如此无礼胆大,公然无视中宫问责。 正当殿内气氛透着诡异地压抑之感,华妃朱唇轻启,倒又悠悠开口了。 “皇后娘娘此话倒是提醒了臣妾。臣妾也纳闷呢,本宫昨个儿只是邀请了莞贵人同安常在唱曲弹琴共乐,我们姐妹三人本是伯牙与子期般意气相投的,怎么到了齐妃姐姐嘴里,倒成了莞贵人安常在来我清凉殿卖唱了?” “这,这都是误会,本宫也是听说的。” 齐妃这消息还是昨晚差脆果儿来桃花坞听来的,皇后娘娘得了伊犁将军上贡的蜜瓜叫来取些给三阿哥。 想来这消息由来恐怕牵扯皇后娘娘,齐妃自然要赶紧撇清。 “齐妃姐姐这误会今日若解释不清,找不出谣言源头,那本宫同莞贵人安常在的清誉脸面往哪里搁?更何况,这园子里头的下人嘴巴竟然如此不牢靠,不借此机会整治,那不是有辱皇后娘娘治宫严谨的清名。本宫早就寻来慎刑司协查了。来人!” 年世兰早就等着齐妃出口撇清,也不顾高坐之上的皇后欲言又被自己打断。 年世兰一声令下,慎刑司精奇麽麽入殿,身后还带着几个正瑟瑟发抖的奴才,一看便知用过了刑。 “回皇后娘娘,华妃娘娘,这几个昨日在宫里嚼舌根的奴才都寻了出来。” 众人抬眼看去,除了一些园子里打杂的,竟然还有桃花坞的染冬,齐妃宫里的小太监,曹贵人宫里的婢女...... 这一下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这些下人大都是各宫嫔小主负责打探消息的。 这下就连方才还置身事外,端着架子训斥华妃的皇后都脸色青白,十分难看。 精奇麽麽向来是独立于后宫人际关系之外特殊的存在,身份谈不上高贵,职权也有限。 只是她们大都是皇子公主的奶母,换句话那都是正经主子的奶娘,身份特殊。 宫里头所有犯事的奴才她们都不必看其主子,哪怕是皇后的脸面。自然下得去手,问得出话。 “染冬?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脸色愠怒,不料自己宫中出了嚼舌根,污蔑主子的奴才,怎有不迁怒问责的道理。 染冬头发散乱,嘴边挂着血渍,她恍惚间看了剪秋几眼,对上剪秋冷厉狠毒的眸光。 她只哭喊着连声音都嘶哑了,想必早在用刑之时便哭喊失声了。 “回娘娘,奴婢,奴婢真的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莞小主安小主在清凉殿弹琴唱曲,并无半点不敬之意啊,娘娘明察。” “你当真糊涂啊,本宫日夜训诫不得捕风捉影,以讹传讹,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本宫今日不得不罚了。” 华妃见主仆俩一唱一和完全把罪魁祸首的剪秋撇开,倒也不意外,她接着曼声接话道: “皇后娘娘果然英明,若宫中小主妃嫔的私密都能随意被你们这些下人编排,那这宫里不得上下颠倒,尊卑不分了?此风不可长,且此事涉及本宫同两位妹妹声誉不说,竟然连皇后娘娘也被拖累,本宫决议杖毙涉事传播之人,望各位好自为之。” 年世兰厉声下令裁决,众妃嫔皆脸色微变,连皇后都惊异地微张了嘴,想要辩解,但想到华妃冠上的罪名,若是贸然张口又有包庇之嫌。 她抿了抿唇,不顾殿内一众哭喊求告声,只撇过头苍白了脸挥挥手示意带下去行刑。 年世兰神色淡然自若,她倒是清了清嗓子,仿佛说了许多话口渴了一般,又端起那茶盏喝了一口。 倒是眉头舒展,仿佛那茶又变得清香合口了一般。 第116章 情深未语可知心 一早上桃花坞便是嘈杂不堪,哭喊求告声不断传出,让人心下难安。 胤禛下了朝也不免问起了后宫之事,事发突然苏培盛只道是华妃娘娘,杖毙了宫中几个爱搬弄是非的奴才。 胤禛心下好奇,华妃倒是许久不出手严办内宫之事了。他转念又吩咐苏培盛道: “去请沈贵人来养心殿用早膳。” 胤禛边用着早膳,细细听完沈贵人陈述今日在桃花坞发生的一切。 他视线停留在那头的白糖油糕上,小夏子会意,夹过一块。 胤禛咬了一口白糖油糕,那甜腻油香不禁在口中化开,那沁甜米香味仿佛让胤禛的眉头都舒展了起来,最后竟是全部送入了口中细嚼着。 沈贵人打眼瞧着,皇上日常是不爱吃过于甜腻的食物,今儿个倒是十分喜欢似的,嘴角藏着压不下去的笑意。 原本沈贵人说话间十分小心,想来华妃此次动静着实大了,不但把齐妃、曹贵人都训斥讥讽了一遍,还处置了皇后宫女,明着打了刚恢复主理六宫皇后的脸面。 皇上竟然不觉生气也就罢了,可......这又有什么好笑的呢? “皇上,小心噎着,快喝口汤压一压。” 胤禛接过喝了一口,瞧出沈贵人满脸疑惑的样子。 “你可有什么要问朕的?” “臣妾想华妃娘娘肃清了后宫不正之风,皇上龙心大悦。” 胤禛闻言倒似更觉好笑,他伸手刮了一下沈贵人的鼻子,语声清朗不减笑意: “你性情端方贤淑,不怪你看不透华妃的小性子。” 沈贵人轻掩着鼻头,脸上带着嗔怪的羞涩笑意,柔声问道: “皇上此话倒是说臣妾无趣罢了,不过臣妾更想知道,华妃娘娘此举何为小性子。” 胤禛依旧噙着淡笑,一时仿佛胃口大好,又端起一盏燕窝粥慢慢喝了起来。 眼底似乎蕴藏着旁人参不透的宠溺,连说话也软了几分: “从前孝懿仁皇后在世时,给朕养过一只爱犬,还有一只脾气不好,但却十分美丽的纯白狮子猫。只是平日里朕想亲近这猫儿的时候,它总会闹脾气,偶尔还会抓伤朕。但朕总舍不得惩罚它,还藏起伤口不给额娘发现。” 他转头又问听得入神的沈贵人道: “你猜这是为何?” “许是这猫儿实在美丽罕见,皇上怜惜。” 沈贵人自然听得出来,皇上口中的猫儿便是华妃了,一般入宫的宠物都是调教过,偶有伤了一星半点主人的,都会被打死。 可见皇上是当真,打从心底地爱怜那只“猫儿”的。 “你只说对了一半,最重要的是因为朕知道,如何让这猫儿同自己亲近。每次朕只要当着这猫儿的面,对那只京巴犬十分宠爱的时候,这猫儿便会上前把那狗打退,然后十分顺从地跳到朕的腿上。” 面对一只难以驯服又异常美丽的爱宠,她主动示好撒娇地投怀送抱,只会融化主人的心,哪里真舍得责罚呢。 沈贵人不料皇上待华妃竟如此特别,也如此贪婪。他爱恋她的美丽傲然,更想要独占她全部的爱意。 哪怕牺牲爱犬的心意,哪怕那爱犬被猫的利爪伤害,它只能舔着伤口旁观着猫儿拥有主人全部的宠爱。 狗想获得的宠爱费尽心机,但猫儿只要主动一点便能俘获主人的心。 胤禛用完放下碗,心情舒畅,并未发现沈贵人搅弄着碗中的小粥发着愣。 “皇上,内务府姜公公来了。”苏培盛忽然进殿通传,皇上挥手示意将人请进来。 “何事?” “回皇上,内务府新到了三斛螺子黛,今年波斯国出产螺子黛数量稀少,总共才得三斛,所以想请皇上示下这三斛螺子黛如何分配?” 姜忠敏刚调任内务府,这样的事的确不敢擅自分配。 胤禛眉头微皱,刚想开口责怪拿如此小事来扰自己,刚想说按位分分便是,但细想之下,皇后加上三妃倒是也不够的。 皇后位分尊贵自然不得不分一斛。 莞贵人画远山黛最美,但仿若赐予她难免招旁人嫉妒生事的。 华妃最爱长眉入鬓,且她向来娇贵惯了,往年都用,自然也少不得。 “既然数量少不好分配的,往年华妃便是三斛之数,那便都送去清凉殿吧。” 胤禛略略沉吟,既然都左右为难,不如都赐予一人,况且今日华妃大闹了一场,自己也该安抚一番。 皇后向来节俭,想来也不会将此事挂怀于心。 况且今日华妃严惩后宫,皇后宫中的奴才竟然带头嚼舌根,自己多少还是要表个态,以示支持华妃此举。 “苏培盛,你亲自将东西送去清凉殿,便说朕体恤华妃治理后宫辛苦。” 交代完这些,胤禛掀衣起身进了书房,留给沈贵人一个漠然的背影,和飘来一句敷衍的吩咐。 “你用完早膳便先回去吧,朕忙完公务再去瞧你。” 沈贵人瞧着皇上利索地安排完此事,想必定然没有考虑到自己,虽是意料之中,她也不曾介意这点子恩赏。 但皇上提及华妃依然满目柔情、偏爱袒护的样子,只觉心底发凉,那她这几日日夜伴驾算什么? 她明明已经放下了心中自负选择再靠近皇上,原来这一切都是皇上顺水推舟而已。 他只是需要一只狗来把他的猫儿骗回来而已。 这猫狗游戏当真无趣,犹如她手中这碗冷掉的肉糜鲜虾粥,再如何金贵鲜美,冷透之后依然难掩腥味,怎可再勉强吃下。 苏培盛小心捧着那仅有的三斛螺子黛,一路招摇地入了清凉殿。 这宫中风向,如今众人也隐隐看懂了。 华妃娘娘数次受冷,哪怕和皇上有了龃龉,过了几日,皇上 恩赏还是会送进她宫中。 此次事件华妃铁腕治宫,皇后宫中也受牵连。皇上此举明摆着给华妃撑腰。 “云岚姐姐,您可瞧见苏公公手里头端着的可是螺子黛,就连皇后娘娘都没有呢。” “华妃娘娘雍容美丽,上次领着咱们入霁月阁,我悄悄瞧过,那风姿当真比仙女还好看,不愧能专宠多年。” 想起那仅仅一眼的惊艳,云岚也不由暗叹,仿佛皇上怎么宠爱都有了合理的理由。 云岚同浅月自内务府领了东西,一同入了霁月阁,两人才敢交头小声议论。 “华妃娘娘刚严惩完搬弄是非的宫人,你们还敢随意议论她的事?” 两人未发觉在一旁廊下的四殿下,闻言皆是一震跪地求告。 “清凉殿的是非胆敢再议,别怪本殿下日后手下无情。” 弘历身子未见好,依旧还在修养,他面色冷然,语中透着冷厉,又起身披着长衣又去了后院。 浅月松了口气,面色平复,起身不敢再出声。 倒是云岚脸色依然苍白,她神情不安,最清楚主子大忌便是多嘴多舌,今日当真是疏漏了。 第117章 妾意参差君不知 “娘娘今日好威风,宫中奴才小主必然不敢再随意置喙咱们清凉殿的事了。” 颂芝想着今日便十分解气,这些奴才竟然曲解娘娘好意,当真大胆。 年世兰但笑不语,手里闲闲得翻看着账簿,时不时拨弄几下算盘,只是心里却是有着旁的打算。 虽然她与弘历之间的事算是草草了结了,但回想起这些时日两人时时相见的场景。 哪怕在这行宫圆子里,弘历当真能只手遮天,但也仅限于园子里的旧仆。 不说各宫小主的贴身伺候,就是皇上身边的带刀侍卫,御前伺候的下人,这要算起来也是百人以上的奴才。 或许满宫都知道自己庇护过弘历,加上两人又是长幼关系,偶尔得见旁人不会多想。 但只要想到他们正是如此不伦的关系,她还是心惊后怕的。 惊心弘历对她的心思,更后怕弘历对她的心思。 眼下自己一番整肃后宫之举,也好遏制潜在的流言蜚语。 从此以后,只要两人安守一隅,想来便能相安无事了。 只是一想起弘历那贼小子哄骗自己的模样,心头便不由自主地气恼。 年世兰躁郁地合上了账簿,闭眼满脸地无奈焦虑,倒叫心情大好的颂芝友又看不懂了。 此事门房处一声通传,苏培盛一行内监入了院中。 “华妃娘娘金安,皇上差奴才给您送东西来了。” 苏培盛含笑打了个千儿,又挥了下拂尘,小太监高举着三斛螺子黛上前。 年世兰见螺子黛倒也不意外,只是她记得前世自己明明只得一斛。 况且眼下自己刚把后宫妃嫔都惹了个遍,皇上怎么忽然还赏赐了东西? 前世自己惹得后宫嫉妒生事的,皇上也没少冷落惩戒自己。这倒是自己未曾预料的。 苏培盛见华妃不言,又含笑接着道: “皇上体恤娘娘料理后宫辛劳,特意叫奴才将这新到的三斛螺子黛全数送与娘娘。” 年世兰敛起思绪,故作疑惑道: “全数?” “回娘娘,今年波斯国出产螺子黛甚少,总共就得三斛,都在这了。” “那便只有本宫一人有了?皇上当真关怀,替本宫谢过皇上。” 年世兰浅淡一笑,心下明白了几分。 想来自己已经得罪满宫,那皇上倒也不免让自己更招恨罢了,她心中冷笑,这捧杀之法倒是百用不腻。 苏培盛见华妃神情不似欣喜,只淡然收下,亦是心里犯嘀咕。 按说这得了赏赐,那宫嫔正是有了当面谢恩的理由,见面三分情,哪怕从前的华妃娘娘,那也是上赶着去面见圣驾的。 怎么又让自己转达谢意了。他犹豫了几念还是陪着笑道: “皇上今儿政务倒不忙,娘娘是否要亲自谢恩呐?” “苏公公说笑了,前方战事未平,皇上怎会清闲,本宫不便打扰。” 苏公公不好多言,识趣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回了。 莫非华妃娘娘还为着上次的事生着气?只是这娘娘如今气性也着实大了些,这倒是有些瞧不明白了。 “华妃当真如此说?” 胤禛听着苏培盛小心回禀着,反问了一句又仿佛想通了什么一般,又轻叹一句道: “还是爱耍小性子。罢了。” 胤禛挥了挥手示意苏培盛退下,又继续伏案批折子,倒是一点未见不快的神色。 苏培盛撇撇嘴,暗自退下,这两人如今他是都看不懂了,索性不过是些男女情事,自己也操不着那心。 *** “皇后娘娘,听说苏公公亲自给华妃送去了螺子黛,今年共得三斛,都给华妃了。这午膳刚到点,皇上倒又亲自去了清凉殿。” 绘春从外面回来,这皇上仪驾她自然也是见到了。 皇后揉着头,一上午的折腾头风又犯了,听到这消息,她眼眸寒光凌厉,抿唇不语许久。 “剪秋,挑些东西,给涉事各宫小主都送些东西。自然华妃也受了委屈的,绘春带件上好的翡翠原石给华妃送去。对了,安常在那和曹贵人处剪秋你亲自去。” 两人奉命,自然心中会意,各自领了东西办差事去了。 “皇上万福金安,皇上来怎么不说一声,臣妾倒是未曾准备失礼了。” 年世兰正准备用膳,她料想胤禛会来见自己,哪里料到胤禛午膳便来了。 “怎么午膳就只有这些吗?” 胤禛瞥见那一桌素食为主的饭食,倒是意外,从前华妃宫里都是超预算地开销,何曾如此素简过。 “皇上忘了宫中都裁减了例菜。” “那也不像话,你身为妃子,又向来娇贵,怎好如此应付。我看不如......” “皇上,各宫都是如此,臣妾不觉委屈,再说臣妾也没胃口。” 年世兰自然知晓皇上这是又要赋予自己特权,从前的她或许会以为那是偏宠,如今的自己可不会轻易让旁人以此种种,日后再被旁人借此讨伐自己和年家。 “朕知道昨日之事你受了诬陷委屈,这不今日朕也站在你这边了。胃口再不好,那也得好好吃饭。苏培盛,自今日起,朕宫里的御膳每日挑六例送来清凉殿。” 两人相见寥寥数句交谈,虽心思各异,却看着倒也一派相敬如宾的寻常夫妻一般。 “皇上,此事虽不合规矩。但到底没有让宫里头破费,臣妾多谢皇上恩赏。” 年世兰自知若自己再拒绝,胤禛定然会不高兴不说,甚至会起疑心自己的反常。 胤禛伸手拉过年世兰在圆桌坐下,下人会意开始布菜。 一顿饭两人时不时互相夹菜,眉目传情,菜式普通又清简,仿佛寻常人家的夫妻日常,胤禛心头又安稳不少。 从前那些恍然不安和莫名猜忌的恐慌感,仿佛也不见了,他的猫儿、小狐狸还是只属于他。 只是他忽略了,俘获人心尤甚驯养动物,人心要比动物复杂得多。 猎物和猎人,驯服和被驯服,到底谁更满足快乐。 “皇上,华妃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绘春姑娘来了,说是给华妃娘娘送东西。” “今日莫非是本宫的好日子?皇上皇后当真心有灵犀,一起给臣妾送东西,臣妾当真是有福的。” 年世兰不经调笑了一句,还是示意将人请进来。 第118章 人心似海波澜起 “皇上万福金安,华妃娘娘万安,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给华妃娘娘送来未经雕琢的翡翠玉壁一枚。” 绘春说着示意下人递上托盘,当真是种水极好的一块玉石。 “这不年不节的,皇后娘娘如此厚礼可谓那般啊 ?” 年世兰似是十分惊喜的模样,伸手拿起那翠绿欲滴的翡翠把玩着,倒是恍然间想起一些前世旧事。 前世自己也曾得过一对翡翠耳环,还借此奚落皇后,今生倒是反过来了。 这翠绿莹润的翡翠原石皇后轻易便拿出来,原是从前的自己太天真,其实前世自己若是多个心眼便能留意到。 皇后端着勤俭的名声,可是从来不缺这些好东西的。 从前送给三阿哥的紫毫笔,便是夏氏父亲夏威所赠;而赏给丽嫔的屏风也是两广总督敬献。 皇后喜好练字,上辈子便听说得过山东总督送来的“文采双鸳鸯墨”,更不论无数稀罕的字帖碑拓,大多都是下头官员投其所好上贡的,其中深意可想而知。 由此可见,自己与其他妃嫔忙着争荣宠的时候,皇后的心思怕是早就想的更深远了。 绘春见华妃娘娘似是十分满意得样子,心里也暗松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说,今日让华妃娘娘与几位小主受了委屈,娘娘特意送此物以全姐妹情谊。要不是娘娘头风发作,还想请华妃娘娘去宫里一叙呢。” 皇后这话说的委实谦卑,身为皇后正妻,屈尊姐妹相称,还送来如此厚礼,诚心可见。 就连胤禛听了面色也缓和了许多,皇后身子时常不好,后宫琐事繁重,下人偶有犯错的也难免。 “皇后娘娘言重了,正是顾及娘娘身子,本宫才如此严办,也好叫娘娘免受打扰。你回去吧,本宫明日亲自向娘娘谢恩。” 绘春退下回去交差了,想必此次有皇上在,这趟差事也算圆满。 胤禛瞧着华妃如此喜欢那翡翠,也是好奇地掀眼瞧了一眼那翡翠。 年世兰心念转了几转,又俏皮地伸手拿过皇上手中几乎不离手的翡翠手串。 白润素手盈盈高举着两块翡翠,对着纱窗天光细瞧了一番。 “啧啧,皇后娘娘的东西当真是好。皇上您瞧,相较皇上这串翡翠珠串,也毫不逊色。皇后娘娘向来简朴,看来娘娘当真心疼臣妾。” 胤禛接过又比对了一番,果然不分伯仲,且皇后的这块胜在份量大且天然未经雕琢,的确难得一见。 “臣妾年前也得了一对翡翠耳环,爱得似稀世珍宝似的,与娘娘这块都不能比。诶?皇上,你说近年的翡翠一年不如一年,如此这般好的翡翠哪里才有?” 年世兰爱不释手,拿着那玉石时不时比对着,好奇地问道。 “这么好的翡翠,自然是云南府才有。” 胤禛盘弄着手串,浅笑看着年世兰摆弄着那翠玉,淡淡道。 而另一头的曹贵人,自早上被华妃奚落,回到宫中连午膳也不曾用。 外头一声通传,曹贵人不料是剪秋来了。 “小主吉祥。皇后命奴婢给小主送些东西。” 剪秋带着一众婢女含笑入殿,今日之事,曹贵人暗中审视,早就看出皇后袒护剪秋而牺牲了染冬。 眼下剪秋倒是神情自得,她身为皇后心腹,在后宫行走从来都是傲然得意的样子,仿佛半个主子一般。 曹贵人抬眼瞧着,倒是些衣料补品等十分实用的赏赐。 “皇后娘娘不计前嫌还如此关照嫔妾,嫔妾唯有深谢娘娘恩情。” “小主安心,皇后娘娘说了,今日华妃娘娘脾气大了些,让小主委屈了。皇后娘娘自觉疏忽了小主,您晋位的事拖延了,往后这份例少了,小主自然有些困境,这不让奴婢赶紧送来。” 曹贵人心里自然明镜似的,送来的这些都算不上什么名贵的东西。 只不过是自己过的太落魄,被旁人议论也有伤她皇后恩泽惠下的名声,面子上总要周全一番。 两人客套了一番,曹贵人送走了剪秋。 “皇后娘娘虽然也送了东西给华妃,倒也没轻视小主,小主怎么不高兴?” 音袖瞧着这些实用的赏赐,倒觉比那些不能吃用的器物要合心意地多,只是仿佛小主不高兴似的。 曹贵人神情恹恹,只觉日子过得窝囊,见那满桌冷掉的素食又想起皇后刚赏赐的几盏燕窝。 “你去给本宫做一碗燕窝粥吧。” 另一头的剪秋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繁英阁,同曹贵人一般,安常在似乎也没有什么食欲。 剪秋含笑行礼说明了来意,带来了一些赏赐。 “皇后娘娘眼下忙着料理后宫,也是顾不得所有人,只是小主委屈,娘娘还是看在眼里。小主还得打起精神才是 啊。” “嫔妾谢娘娘挂怀。宝鹃送一送姑姑。” 自从宫宴上安常在当众出丑,皇后再也不曾单独召见过她,想来是自己让皇后娘娘失望了,她也是失意了许久。 如今皇后娘娘特意遣剪秋送来了东西,还安抚了一番,心里也安慰不少。 “小主,您瞧皇后娘娘还是看重小主的。” 宝鹃送走了剪秋,收拾起一众赏赐。 “皇后娘娘向来宽和,还是我自己没用,让皇后娘娘失望了。” “小主不必妄自菲薄,方才剪秋姑姑都同奴婢说了,昨晚小主歌喉动听,就连皇上当日也在园子里头听了许久。若不是您这歌唱的婉转动人,皇上今日都未必会见华妃。就连皇后娘娘都可惜您的歌喉倒给旁人做了嫁衣。” 宝鹃想起剪秋方才长吁短叹地可惜,自己也替小主可惜,白白错失了机会。 安常在闻言倒是心头一震,四下环顾又小心提醒了几句宝鹃: “好了,事关华妃,你不要命了,可别再说了。” 转头又低头暗自思忖了起来。 入夜秋凉,皇上案牍辛劳,皇后遣人送来了一盏杏仁露。 “皇上,皇后娘娘说入秋了,杏仁润燥,让皇上饮些注意身子。” 胤禛小心端起那温热的杏仁茶,眸光带着丝丝浅淡的温柔,他安静地一勺勺尽饮下。 “苏培盛,听说皇后今日头风犯了,朕去瞧一眼。你去知会一声华妃,朕晚些到。” 第119章 池鱼惊走招祸事 皇上仪驾入了桃花坞,殿内药香四溢,皇后正在喝着汤药。 “皇上怎么来了?” 胤禛上前扶起皇后,见她神情憔悴,心下不免怜惜。 “你身子不好,就不必亲自给朕做杏仁露了。” 那盏杏仁露,皇上入口便知是皇后亲手熬制的,除了皇后,没有人能做出这个味道。 “秋风初起,臣妾自然不能忘了姐姐的叮嘱,要照顾好皇上。” 皇后神情柔和淡然,说起姐姐总是含笑温柔,胤禛伸手动容地握住皇后的手,心头被这暖意熨帖着。 自桃花坞出来,胤禛只默然出神地端坐在轿辇之上,心头空茫地想着什么。 苏培盛并未出声打扰,只按着今晚皇上翻的牌子,一路去往清凉殿。 路过碧桐书院,一缕悠扬琴声随风萦绕,如摄人心魂的仙乐。 胤禛抬手示意轿辇落下,他独自悄然入殿。 微风轻拂,绡纱轻舞间,莞贵人轻衣似月华,清音似流水,纤指如美兰,她似不染凡尘般缥缈若仙。 随着胤禛止步,那琴音也一分不差地悠然而止。 莞贵人缓缓抬眸,似从余音里清醒,隔着如水般的轻纱,两人四目静望。 “四郎。” 那含情如秋水般的眼眸,透着一丝多情的幽怨。 胤禛亦是心头一软,万千柔情涌上心头。 他阔步走近,将人拥入怀中,轻叹似低喃地唤着她: “莞莞。” 夜色溶溶,深深浅浅的光影散落在两具交缠的身影上,那令人战栗的酥麻婉转轻漾在甄嬛全身。 恍惚间,她只觉身后那一声声莞莞,透着不真实的深情和幽远,如同这暗夜月色下,她始终看不到胤禛最真实的脸。 *** “娘娘,苏公公传话来了,说......说皇上留宿碧桐书院了,今晚不过来了。” 颂芝生怕主子不痛快,小声地回禀,又将宵夜端了上来。 “皇后真是动作利落,这礼一送,就连皇上都跟着忙碌奔走了起来。” 年世兰清眸冷然,脸上却涌起漫不经心的笑。 “只怪这莞贵人才情甚好,琴棋书画地,皇上偏就吃这套。哪次她复宠,皇上不是一连多日地宠幸。整个宫里就连娘娘您......” 颂芝见主子并未放在心上,便想着替主子骂几句也好,倒不料怎么成了涨他人威风了。 她慌忙又转了话头接着道: “当真是一副......狐媚,不,是诡计多端的女人。” “噗嗤”年世兰见颂芝气急败坏骂人都骂不利索的样子,不禁好笑。 颂芝向来口齿伶俐,嘴上不饶人,可张口要骂莞贵人时,却又仿佛要搜肠刮肚地挑字眼。 “你如今也是看得透了,这莞贵人着实不是那妖媚祸主的货色。你说的对,她呀就是偏偏入得了皇上的眼。这恩宠与其说是她争得的,倒不如说是命好,她只要安静得在那,皇上总是无法忽略她的。” 相较于前世,甄嬛已经算不上十分专宠,虽然胤禛待她确实不同,屡屡破例,次次复宠。 她的恩宠似乎总来得毫不费力,哪怕是前世,两人互相争斗,自己或许是靠年家才能次次复宠。 但莞贵人随便吟首诗,吹个箫,跳个舞,放个蝴蝶便能让胤禛回心转意。 或许,这满宫的女人,只有她才是胤禛真心爱着的女人。 *** 次日和宫请安,这桃花坞与昨日仿佛天壤之别,受了皇后礼的小主妃嫔都依次谢恩,倒是一派和谐融洽。 自从昨日一番严惩,今日齐妃倒是识趣的很,不曾提及皇上转道去碧桐书院的事。 想来也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敢找华妃茬的。 曹贵人淡然地看着对面姐妹三人受了皇后一顿夸赞,皆面露喜色 样子,心头就似压着一团火。 沈贵人刚同皇上热络了数天,转而又成了莞贵人侍寝,安常在今日又被皇后提及。 这宫中 风光倒只有这姐妹三人独占了,当真碍眼的很。 “对了,昨日处置了数个奴才,内务府今日便挑了人补上空缺,稍后你们就先回去先用着,日后有不合用的,再同本宫提吧。” 皇后也算好人做到底了,这各宫折掉的奴才也补上来了。 “奴才叶实给小主请安,小主万福金安。奴才是从昌平行宫刚调来的,您唤奴才小叶子就行。” 曹贵人抬眸打量了一番,这次内务府倒未给自己送个年纪小干瘦的,倒还算壮实。 自己带着公主事务自然多些,自己身份低微,伺候的人本少,这壮实些的倒大有用处。 “在本宫手下当差忠心自不必多说,重要的是安分顺从。眼下本宫即将封嫔,若你表现好,日后人多了,做个总领太监也不是不行。” 小叶子闻言眼里似发光,浑身干劲,十分欢喜地应下了。 这行宫的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身份低微的或许到死都见不了正经主子,曹贵人三言两语地,便哄劝住了。 入夜时分,天色擦黑,沈贵人带着账本来清凉殿。 年世兰说是找沈贵人商讨宫务,实则是迅哥正经由头,两人闲聊罢了。 这满宫里,能入年世兰眼的从来都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可不信奉什么姐妹情谊,倒是对沈贵人的磊落大气有几分欣赏。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沈贵人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清凉殿,夜风扫尽困顿,沈贵人倒是来了兴致。 “听说清凉殿外的池子忽然来了数尾红鱼,咱们去瞧瞧吧。小施,你去寻些鱼食。” 采月掌着灯,红鱼在灯火的逗弄下分外活跃,仿佛知道有人似的,纷纷张着嘴等待投喂。 沈贵人只觉鱼儿灵动美丽,不禁笑着拿团扇逗弄,采月在旁小心照亮着小主当心脚下,深怕小主滑下去。 “你别照我,我都瞧不见鱼儿了。” 沈贵人玩兴大发,玲玲笑着。 “啊呀,我的扇子。” 那金黄色蟹抓菊花团扇还是前几日皇上赏的,采月知道小主喜欢的很,她便赶紧四处找些竹竿树枝的。 她掌着灯沿岸走了数十丈远,终于找到半截枯枝,正要往回赶,却听闻巨大一声落水声。 “救命,救......救命。” 采月的灯笼落地,顾不得其他,只得大声呼救。 第120章 娘娘让弘历帮你 “小主,成了。”远处树影幽谧处,太监低声向暗影处的人回禀了一句,几人无言匆匆遁走。 酒后微醺的弘历每晚都会在后院静静看着清凉殿的灯火,待圣驾回宫,他们便不会再如此接近了。 云岚只安静随侍一旁,她知道主子挂心的人就住在这重重宫殿中的一座。 直到一声惊呼传来,清凉殿附近一时人声四起,侍卫的火把都围拢来,大半宫宇在静谧夜晚中被惊动。 “赵喜,找几个人来回话。” 弘历眉头微皱,他知道年世兰并未出宫,只是事发在清凉殿附近,想必来者不善。 年世兰自然最先被惊动,她匆匆起身出殿,连轿辇都来不及传,便赶去了闲月阁。 一路上颂芝嘀咕了什么她都未曾听见,心头油然而生的只有惶恐不安。 事发突然,又靠近清凉殿,是有人想栽赃嫁祸自己,这些她自然知晓。 只是让她感到不安的,更是因为上一世沈贵人也有落水一劫,且是因为自己下的手。 可是今生自己并无伤她之意,为何她还是逃不开此劫难? 很快皇上和莞贵人也匆忙赶来了闲月阁,入殿便问询了太医沈贵人病情。 胤禛见年世兰早一步到了,倒是面色温和了几许。 敬嫔上前问安,她散着发髻,只身着寝衣,想来闻讯来此便忙活了许久。 “敬嫔如此用心关照,朕也放心不少。” “臣妾与沈贵人同住,自然要照拂一二,更何况华妃娘娘比嫔妾更关心沈贵人呢,前后脚地便匆忙赶来照应了。” 敬嫔神情菀顺,说的虽是事实,但在场的几位又有哪个不是心思玲珑剔透的人。 年世兰淡眸微扫过敬嫔温淡如常的脸,不免勾起浅笑,只语声淡淡道: “本宫同沈贵人商议宫务晚了些,自然不如妹妹清闲,早早便能安歇。所以沈贵人一出事,本宫便赶了过来。” 敬嫔倒也不恼,但笑又恭顺道: “娘娘操劳宫事辛苦,既然嫔妾得闲,必定会尽力照拂沈贵人的,娘娘放心,太医说了,沈贵人醒了便无事了。” 如同上一世一般,莞贵人万般焦急伤情,皇上也是大动肝火一味问责随侍宫人。 采月小施只道沈贵人喂鱼,一个拿鱼食,一个捡扇子,实在不知小主如何落水的。 “喂鱼?可是依嫔妾所知,清凉殿这处深潭是由山间溪流顺势冲击而成,只是这溪水过了夏日便会断流,可是从没有豢养过红鱼的。” 敬嫔只觉此事蹊跷,自然不能放过一丝不合理之处。 “那这鱼又是谁放养的?何故放养此处。?” 胤禛听出敬嫔语中怀疑,又见莞贵人哭的梨花带雨心头也是恼怒。 “这红鱼是臣妾所有,闲来无事养着赏玩而已。” 年世兰不料敬嫔仗着皇上在此咬口不放,只淡然说出实情。 这红鱼原本是宋福的法子,也是宋福去办的,恐怕与弘历也脱不了干系。 莞贵人瞧着眉姐姐面色苍白,头发还湿腻地缠绕在一起,心头不免痛惜,闻听这一番问话,她心中起疑亦是愤然: “华妃娘娘倒是十分有雅趣,竟不将鱼豢养在鱼缸或是后院的溪流中,竟然大老远养在殿外?” 她擦了擦眼泪,又稳了稳声线转头同皇上道: “皇上,若是有一天娘娘同姐姐一般,为了赏鱼落入水中,可如何是好?此次事件眉姐姐虽不慎落水,但清凉殿的侍卫却未及时抢救,想来守卫也是懈怠的很。” 敬嫔暗叹莞贵人果然心思奇巧,在自己的暗示下,竟能想到此处。 “皇上,莞贵人所言甚是,如此懈怠的守卫不如换一批,也好保华妃娘娘周全。” 而胤禛眸中也略带犹疑,一时未决断。 “那就如妹妹们所愿,皇上撤换守卫吧,此事因头还是臣妾的疏漏。” 年世兰见胤禛默然,似在犹豫,索性不再争辩,结局无非是同前世一般如此而已。 胤禛对上年世兰的眸子,那眼中的冷然疏离恍然间让他心虚,刚想开口宽慰几句。 年世兰却早已撇过头,她只淡看了一眼床榻之上的沈贵人,便起身告退了。 回宫的路上,年世兰心中的失落无奈盘桓不去,仿佛每个人命中的劫难并未改变,那是不是注定今生自己的命运也最终难逃。 路过宫门前那处深潭,宫人们倒是闻风而动,那一池红鱼早被捕杀干净。 年世兰几步上前,只见池中漂亮的浮萍水草早被搅弄得浑浊不堪,那翻腾而上的腐烂泥沙,让整池潭水都透着死亡般腐朽的气息。 往日生机盎然的池水,只透着诡异静谧的死气。 “啪啪”年世兰被脚边细小的动静惊扰,她蹲下发现是一尾漏网之鱼。 它身体的水光似乎不那么润泽,嘴巴不断无声地张合着,但年世兰只不管不顾地伸出双手,轻轻掬起那尾可怜的红鱼。 奄奄一息的鱼儿入水,它只是浮于水面,嘴张合了几下,最终一动不动随着水流毫无灵魂地转着圈。 年世兰伸手不断地捧起水浇注在鱼儿的身体上,企图能有奇迹发生,或许......它能同自己一般,重生回来,重活一回。 “娘娘。” 年世兰的手被一双大手包裹着,那手宽大有力,叫她停止了动作。 年世兰转头便对上弘历深邃的瞳仁,皎洁月光落在年世兰蓄着泪水的眼底,整个人透着破碎厌世之感。 弘历心头一痛,手中年世兰的手冰凉地怎么也捂不热,他神情温柔低缓着声音道: “娘娘,让弘历帮您,好不好?” 那一瞬年世兰的心中不可控制的微颤,内心的动摇让她生出难言的痛恨。 她大力抽身而退,微仰着头,看着天光下弘历不甚清晰的脸,不由冷然嗤笑一声: “帮我?四殿下可知今日之祸起因便是这池红鱼,所以殿下若真心要帮本宫,那便是远离我。” “娘娘,今日之事真相远非如此简单,您但听弘历一言。” 弘历见她转身欲走,顾不得多想,几步上前转身拦住她的去路。 第121章 眉庄欲查落水案 “娘娘。” 颂芝担忧的声音在几步之外响起,只是她被身着甲衣的严禄拦地死死地,半步都挪不过去。 她怒目瞪着严禄,严禄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两人僵持着不动。 弘历被颂芝的声音提醒,又退后了半步,刚想再说什么,年世兰掩鼻不悦道: “你不会以为,本宫会糊涂到听一个醉汉在此说醉话吧。本宫命你退下。” 年世兰冷肃脸,声音不觉又恼怒了几分。 只有她自己知道,哪怕没有那红鱼,恐怕命运使然,沈贵人还是注定会落水,她也注定会被牵连。 说出此话,只不过不想让弘历卷入其中,他待自己心思不正,万一气性上来惹出事非,那后果不堪设想。 弘历退后了两步,他清楚现在的年世兰还无法冷静,眼下只能顺从心意,再寻时机。 颂芝快步上前,不忘踩一脚严禄,只是那穿着绣花鞋的小脚,再如何用力踩在那坚挺的皮质战靴上,对于严禄来说丝毫没有痛感。 “这难道就是隔靴搔痒?” 严禄望着那娇俏身影,笑着低喃了一句,远处的颂芝仿佛感应到了严禄不怀好意地目光,扭头不忘又瞪了一眼。 严禄呆愣地瞧着,不自觉轻笑出声。 “你的样子真像看见骨头的狗。” 弘历经过他身侧,传来一句奚落的话。 严禄面色一滞,转身跟上弘历步伐,不甘示弱调笑着道: “你的样子就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满身酒气,邋里邋遢,不怪华妃瞧着生气。” 弘历抿唇心中懊恼,自己如此失态的样子,她定然会生气。 只是想到此处,他心念微动,仿佛脑中有什么关窍被打通。 他眼底涌起奇异的光彩,原本还阴柔忧郁的狭长凤眼变得莹润生辉,一扫起初脸上的颓丧之气,唇边藏着一丝笑意。 生气,娘娘因为自己酗酒而生气。 弘历早熟敏感,加上日久对年世兰的关注,他很清楚年世兰不是个虚与委蛇的人。 她身份高贵,性情自傲,她的讨厌和喜欢从来是一目了然的,对无关的人那是冷漠地不屑一顾。 他的笑声清冽,像初秋的风细细穿过竹林,透着清朗爽意。 严禄皱眉瞧着他状若癫狂的样子不禁伸手探他的脉象。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饮酒过度,愚笨痴傻了?” 弘历抽出手腕,不以为意,只含笑拂袖而去。 *** “本宫不是说过,不见弘历,若是遇见他,便替本宫挡回去吗?” 年世兰气冲冲回了清凉殿,加上弘历又忽然插一脚,直觉心中烦乱不堪,又不禁质问起颂芝。 “娘娘,这......这严侍卫上来便说要清查现场,无关人等避让,把咱们身边的下人都谴走了。奴婢也拦不住四殿下。” 颂芝虽有心护主,但当时严禄一身戎装,脸上装的煞有介事,她自然不敢造次。 而四殿下那更是自己不敢阻拦的,从前颂芝待这个不得宠的皇四子还心怀不屑。 但几次三番的接触之下,她每每见着这位四殿下都不自觉的听凭他的安排,虽然事后每每懊悔,但下一次事到临头依然毫无办法。 年世兰轻叹了一口气,这弘历深藏不露,又胆大心细的,应付起来连自己都觉得头疼,何况颂芝。 “罢了,既然敬酒他不肯吃,日后别怪本宫翻脸。” 年世兰一扫事前的悲愁伤感,眼下只觉生气恼怒。 *** “皇后娘娘,沈贵人落水,不知是否意外?” 宫中发生大事,剪秋自然早已奔走打听清楚事由。 宫中太医大多是皇后眼线,自然连闲月阁中几人对话都一清二楚。 “若不是昨日本宫头风发作,今日不便出面,这热闹本该也要去瞧上一瞧的。没想到昨日本宫的礼到底没白送,这一池水又浑了。不过无论是谁下手,总归都有华妃担着。” 皇后嘴角是压不下去的邪魅笑意,眼下前线接连捷报频传,这下华妃也好消停了。 “只是染冬被处置了,本宫这口气还是不顺。” 想起前几日被华妃摆了一道,皇后心头依然气愤怨恨。 直到过了子时,沈贵人终于悠悠转醒,莞贵人守到半夜终于等到沈贵人醒来,心头大石总算落下。 沈贵人惊魂未定,哭诉着有人要害他,莞贵人心中惊惧,只是又不免将疑心放在华妃身上。 她将当夜之事细细同沈贵人陈述了一番,哪知沈贵人连连摇头否认,她不可置信自己被人推入水中,倒让华妃平白被疑。 “嬛儿,我知道这宫里上下都不免怀疑华妃,但我敢保证,此事绝非出自华妃之手。说来你也许不信,华妃于我也有过数次交情,我对她还是信任的。” “姐姐,华妃不但有害你的动机,又有作案的条件,你可别轻信于她。” 莞贵人虽然不知两人有何交情,但她深知沈贵人品行,怕是华妃狡诈,惹得沈贵人轻信。 “嬛儿,这宫里的女人若为恩宠为利益要害我,那除了你,我自然一个都不信。但华妃要因为恩宠权利要害我,那我更是不信的。” 见莞贵人神情犹疑,沈贵人眸光沉了沉,似是想起什么难言心事一般。 “嬛儿,我说句叫你吃心的话,皇上待华妃之情,恐怕连你也是比不上的,更遑论我。我不过占着个家世背景的名头,哪怕场面上,皇上也少不得要分些宠爱罢了。” “姐姐,皇上,皇上待你怎会没有一点爱意呢。” 莞贵人闻言不知道是自己该伤心,还是更该安慰沈贵人,眉姐姐所言她又何尝感受不到。 哪怕日常同皇上时时在一处,也总能听到皇上时不时提及华妃,自己不免也要违心地附和几句。 更何况她两次受冷,都隐隐与华妃有关,连眉姐姐都能看透,由此可见,华妃对皇上是与旁人不同的。 沈贵人倒是未曾将莞贵人的宽慰放在心上,只是拢眉沉思了片刻低声道: “明日我会将此事禀明皇上,定要彻查此事,不光为我自己讨公道,也好还华妃娘娘清白。” 第122章 华妃眉庄擒暗鬼 姐妹俩说了许久的话,采月的药也煎好了,她小心伺候着小主用下,收起药碗,却又立于原地,似是有话要说。 莞贵人瞧着采月犹豫的样子,心念微动,她轻声道: “采月,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采月微微蹙眉点头,说出了自己所见。 “事关小主安危,皇上方才在奴婢不敢乱说,奴婢当时慌乱,丢了灯笼便跑过去,在不远处的山石旁瞧见一个太监身影。” “你可看清了?确定有人?” 沈贵人紧紧追问,采月十分确信,她张了张口,双手搓捻着,欲言又止。 莞贵人拉过采月的手,她正色道: “采月,你可是看清是谁了?此事关乎眉姐姐性命,你一定要事无巨细地都说清楚。” 采月会意,眼中似有恐慌,声音低缓道: “奴婢没有看见那人的脸,只晓得那人高大,而且,那人的腿有些颠簸。” 沈贵人脸色一滞,只觉浑身发凉,她不料竟然是这个结果。 “姐姐,你可听见了?你可还要继续糊涂吗?华妃定时忌惮你逐渐受皇上重用,她看中权势,假意帮你,这下你可信了?若不是采月离得近,华妃恐怕已经得手了!” 此话一出,莞贵人又惊又怒。 “姐姐,咱们可要打定主意,这次她既然下手想要夺取你的性命,你可不能再心软。” 沈贵人茫然失神,心中也是惶然,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信了华妃? 夜深人却不静,年世兰辗转反侧,沈贵人不醒,她心里总是不踏实的。 “娘娘,您快睡吧,明日沈贵人醒了便好了,或许真的 是沈贵人失足也说不定,您别多想了。” 颂芝听见动静,轻轻撩起纱幔,又温声安慰了几句。 年世兰抿唇不语,点头应是。 是了,只有明日见了沈贵人,才能确定此事,只是心头闷闷的,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翌日和宫请安,众人一早得知昨晚之事,虽嘴上不敢明言,皆暗自揣测,而华妃不免成为众矢之的。 皇后抿唇浅笑,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她心念微动含笑朗声道: “昨晚本宫身子不适,未能前去探望沈贵人。眼下时辰尚早,本宫也惦记着沈贵人,你们若无旁的事也可随本宫一道。” 皇后仪驾率一众宫嫔浩荡而至,小小小月阁倒是围满 了一众妃嫔。 沈贵人虽气色憔悴透着病态,但精神尚可。 皇后端坐上首,妃嫔们堪堪各人分得一张凳子,都围拢着沈贵人。 此情此景叫年世兰不免心生熟悉之感,她恍惚间想起前世沈贵人被诬陷假孕争宠那一晚。 她敛神喝了口茶,静静听着沈贵人与皇后寒暄了许多,就连莞贵人也在旁刻意打岔,正当皇后开口问询详情之时。 殿外一声通传,皇上下朝也赶了过来,众妃嫔又起身行礼。 “这么巧,你们都在?” 皇上入殿见这屋子围满了人不由吃惊。 “皇上,臣妾放心不下沈贵人,便来看看,也好照应着。” “嫔妾等亦追随皇后。” 胤禛见众妃嫔齐心脸色神色十分安慰,可见皇后料理后宫,果然齐心融洽。 胤禛照例问询起沈贵人身体,一番寒暄正色问道: “沈贵人,你到底如何落的水,可是意外?” 沈贵人亦是神情肃然,起身跪地,朗声道: “皇上,臣妾是被人从背后推入水中,此人居心叵测,竟想害命,且此事事关华妃娘娘清白,臣妾但请皇上做主,彻查此事。” 年世兰心头微动,她不料沈贵人竟不若从前那般沉得住气,如此激进愤慨,竟请求彻查。 胤禛闻言眸光锐利,众人心之所想他岂会不知,惟愿是个意外那是再好不过。 只是沈贵人偏要追查,若当真此事是华妃所为,眼下沈贵人既然无事,他倒是可以小惩大戒,无非是给旁人一个说法。 几番心念转动,胤禛有了主意。 “既然有人如此大胆,胆敢残害妃嫔,朕答应你,会彻查此事。那朕便将此事交由......” “皇上,此事疑点重重,恐涉事之人位高权重,若是交由宫中妃嫔主理,又恐会生出包庇徇私之事。所以臣妾想请皇上将此事委派可靠之人清查。” 沈贵人据理力争,语种深意倒是不言而喻。 胤禛却沉了沉脸,他面色淡漠,沈贵人的话已经明显指向了华妃。 “那你说说,此事如何牵扯位高权重之人了?朕该怎么查,又委派谁?” 年世兰心头更是难以置信,按说她同沈贵人也数次出手帮扶过彼此,虽谈不上深情厚谊,也算是有来有往,互不亏欠的,为何她会如此针对自己? 莫非她觉得也是自己所为? “皇上,臣妾的婢女采月可作证,她亲眼见到,臣妾落水时,有个跛脚太监从一旁逃离。” 众人哗然,不禁四下相视交头接耳,胤禛冷沉着脸,眼底是一抹厉色,很快众妃嫔察觉皇上神情冷厉皆又噤声。 “这宫中只有本宫身边的周宁海是个跛脚的,沈贵人不如直接说是本宫指使罢了。” 年世兰眉心猛地一收,眼底闪过怒色,她自然知道不是周宁海所为,但若沈贵人出首指认,自己如何都难洗冤屈。 这旁观的妃嫔,乃至皇后,仿佛脸上都浮起意味不明的笑,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痛快得意。 倒是莞贵人眸光闪动,一时分不清沈贵人的意图了。 “华妃娘娘,若无确凿证据,嫔妾不敢断言。所以嫔妾要求彻查便是还臣妾公道,亦是还娘娘清白。” 沈贵人目光沉沉看向年世兰,她神态板正,语声清缓仿佛另有深意。 年世兰很快会意在心头反复揣摩起沈贵人所言,她透露出跛脚太监的线索,其实便可以直指自己是主使。 但她并未如此做,非但如此,她坚持要求皇上另找可靠之人彻查,连皇后也摒除在外。 那便是她是真的想查清此事,揪出背后真凶,除掉这个暗中隐患。 第123章 墙倒众人推不动 得到了沈贵人的暗示,年世兰也骤然冷静了下来。 连沈贵人知道跛脚太监的存在,她都能信任自己,那......其中必然有诈,自己竟然一时被气糊涂了。 “皇上,臣妾也赞同沈贵人的主张,决意配合彻查此事,臣妾一定要找出胆敢冒充本宫身边人,以此栽赃作恶的幕后之人。” 胤禛端坐一旁,静静听着两人分辩,只挥手示意沈贵人起身,依然盘着手中珠串。 齐妃见众人默然,皇上犹疑又一时未决断,她心里嗤笑一声,对华妃的狡辩十分不屑。 “皇上,以臣妾所见,要还华妃清白,最简单的便是拷问周宁海了,若通过了慎刑司审问还不改口的,那自然还了娘娘清白。” 年世兰愠怒,愤然起身刚要反驳,莞贵人却悠悠开口: “齐妃姐姐如此法子,让妹妹我听着都觉心惊。大清律法严明,禁用私刑,况且是人皆是血肉之躯,几人能承受严刑逼供。若无确凿证据便屈打成招,此法必不可取。” 年世兰转头扫过莞贵人,她只低头含笑看向沈贵人,两人相视互相慰藉。 原来,只要沈贵人想做的事,莞贵人哪怕心有疑惑,她还是会站在自己姐妹一边。 莫逆之交,也不外如此了。 “奴才都是贱皮贱肉,若严刑拷打之下能还娘娘清白,那也算全了主仆情分。想来娘娘身边都是忠仆,若能洗清娘娘嫌疑那奴才就算是死了也是甘愿的。” 年世兰唇角微勾,眼含冷意,狐狸的尾巴这么快便藏不住了。 曹贵人向来谨慎,若非必要,她不会轻易开口掺和进来,她的目的无非就是赌周宁海必定反水,以此坐实自己罪名。 再退一步,哪怕周宁海能扛住,那受过酷刑也是废人一个了,自己身边就少了一个心腹。 此招虽险,回报却大。 “沈贵人出事之际,周宁海就在清凉殿内,清凉殿满宫的人包括门口侍卫都能作证。” 年世兰一心护着自己的奴才,也是在抗衡这些对企图拉下自己的妃嫔。 “曹贵人此话倒是话糙理不糙,只是,周宁海既然是清凉殿首领太监,想来这清凉殿的供词还是不能作数的。但话又说回来,周宁海是华妃家生子,又哪里能随意责打呢?” 皇后眼见火势燎原,她自然不介意再浇点油。 “皇上,奴才周宁海愿意入慎刑司,以证娘娘清白!” 周宁海同其他宫的太监都在殿外候着,这殿内争执声此起彼伏,他早已全然听在耳里。 眼下自家主子被众人步步紧逼,他哪里能眼见主子如此为难,让众人更加怀疑。 “周宁海,你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未经传召,贸然闯殿,还不退下!” 年世兰心下焦急,虽然前世周宁海在严刑逼供下供出了自己,但那些皆是事实,成王败寇,她从未怪责过他。 更何况,她重生回来,便是要救下所有待她好、对她来说重要的人,自然也包括周宁海。 “华妃娘娘,我看您当真是有个忠心奴才,奴才既然有心护主,您再拦着倒是有碍他全了自己忠仆之名了。” 敬嫔从前在王府便遭年世兰打压,这周宁海也帮着做了不少事,眼下众人仿佛都在发泄自己怨气,敬嫔自然不会错过。 年世兰闭眼,掩去眸中无奈无助,她知道她但凡再多分辩一句,那无疑是给自己招来更多质疑。 众人终于不再争辩不下,都转头看向高坐之上的皇上,静待皇上决断。 胤禛听了好一场精彩的辩论,眼下这后宫的水暗流涌动,且都向着华妃。 他沉吟了许久,眼下年羹尧西北的战局正是紧要关头,而华妃又深陷谜案。 这调查人选当真得好好甄选,这一时还真想不到有适合的人,或许唯有果郡王可以委以此任。 “既然如此,朕会让御前的人先搜集一些线索,明日朕再决定此事交由谁来查吧。总之,此事恶劣,朕定会严惩凶手。” 胤禛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扫视了一圈,这些往日里互敬和善的嘴脸,此时都如贪婪的豺狼对华妃虎视眈眈,这样的局面叫胤禛着实躁郁。 他收起翡翠手串,双手负于身后,走出殿外的时候,冷沉地吩咐了一句: “周宁海暂扣慎刑司。” *** 午后的清凉殿安静死寂,自从回宫,华妃午膳便一口未用。 “颂芝,替本宫梳妆,摆驾慎刑司。” 颂芝一脸愕然,不由惊呼: “娘娘,慎刑司在宫中可是极其晦气的地方,您竟然还要摆驾前往?” “周宁海不能有事,本宫自然要替他撑腰。想打本宫的脸,本宫偏叫你们看着得意不起来。本宫非但要亲自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 年世兰越想越窝火,这样躲在宫中龟缩,倒像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既然自己清白,那何须顾忌,受这些窝囊气,这可不是自己的做派。 华妃仪仗声势浩大,所到之处宫人皆退避跪地,宋福暂踢了周宁海的位置,在前头时不时通传引路,一路招摇进了慎刑司。 慎刑司院中杂乱无章,随处可见倒地呻吟的罪奴,而鞭打行刑、哭喊求饶之声不绝于耳,仿佛来到了地狱一般。 颂芝甚至不敢睁眼细瞧,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掏出丝帕挥散着空气中的血腥腐烂之气。 她喉头发紧,隐隐作呕,转脸却见主子依旧傲然挺立着身姿,她不禁动容也不再骄矜,稳稳了神情,小心搀扶着主子。 “华妃娘娘驾到!” 年世兰神情端肃,身着华服的她天然是一副上位者的高贵傲然之姿。 她款步入殿,丝毫不避讳地踩在血渍或干或新鲜的院砖之上。 “华妃娘娘金安。” 慎刑司众人顾不得手里的“活”,皆慌忙鱼贯而出,捡着略微干净些的地面就俯首跪地。 年世兰姿态傲然,仿佛还透着些慵懒的意味,就连这慎刑司主事何人都未曾一问,只拖着声线曼声道: “周宁海现下何处?” “回娘娘的话,在里头关押着呢。” 一个圆脸婆子直起身依然跪地,殷勤回禀道。 “带路。” 婆子脸色一滞,又低头小声道: “回娘娘,这探视罪奴不符规矩,奴婢不敢放娘娘通行。” 年世兰嘴角微勾,鼻息间是轻浅一笑,话语却是令人生畏: “罪奴?你慎刑司手眼通天,眼下竟然是已经给本宫的人定罪了?宋福!” 年世兰无谓同一个奴才争辩,一声令下,宋福利落上前,踢翻了前方一众跪地宫人,华妃紧随其后,闲庭信步般走进监牢。 那圆脸婆子慌忙起身,咬咬牙,又赶紧跟上,嘴里边引路,边又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直到一间监牢前,婆子利落的解开了锁,只是进门众人倒是被眼前景象惊到了。 周宁海此时全须全尾,身上无半点污迹不说,居然还躺在稻草堆里打着呼。 第124章 千回百转难逃遁 众人停住脚步一脸错愕,圆脸婆子轻咳几下,周宁海惊喜赶忙起身。 只是睁开眼见到自己主子光鲜华贵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惊得揉搓了眼睛,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华妃娘娘?奴才给主子请安。娘娘您如何在此啊?您身份贵重,如何能踏入此地,奴才该死,拖累了娘娘。” 周宁海连做梦都不敢梦见,娘娘会为了他涉足慎刑司这种不吉之地,说到后头不禁动容地哭天抹泪儿的。 “这怎么回事?” 年世兰却顾不得周宁海的苦情剖白,转脸质问那圆脸婆子。 慎刑司执法向来雷厉风行、手段非常,怎么周宁海来了两个时辰还全须全尾的,年世兰自然十分意外。 “回娘娘,上头......上头还没有指示,所以只先羁押着。” 圆脸婆子眼神飘忽,说话也是吞吞吐吐。 “上头?什么上头?是谁的意思?” 年世兰十分困惑,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这......”圆脸婆子似是十分为难,却是抬眼瞟了一眼宋福。 宋福只漠然开口,沉声对婆子道: “娘娘还有话要问,你先下去吧。” 那婆子低头又朝年世兰福了福,匆匆退下。 事到如今,年世兰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宋福既然是弘历的人,这婆子如此举动,她口中的上头固然就是弘历了。 她冷笑一声,无奈又意外。 是了,这圆明园的奴才都听命弘历,这婆子资历再高,自然高不过弘历身边的张麽麽 。 怪不得数日前,自己让慎刑司配合自己严审宫人也是如此顺利。 当日那染冬虽只嘴角有血丝,浑身上下看似还齐整,但那嘶哑的声音却骗不了人。 原来这小子明里暗里地对自己的动向了如指掌,想必前夜他找自己说要帮忙,也是有备而来的。 她一时心绪紊乱,只觉平白受了他的恩惠,心里憋闷地不痛快。 “你既然已入了慎刑司便好生配合审查,本宫此来只告诉你一句,本宫定会查出真凶,替你洗清冤屈。你给本宫挺住。” 年世兰还想说什么,见周宁海这好吃好睡的模样又说不出什么激励的话。 “罢了,本宫先走了。” “奴才恭送娘娘,娘娘放心,奴才挺得住。” 年世兰闻言不禁翻了白眼,就这拷问法,倒叫自己白白装相,大张旗鼓地跑一趟,倒是白担心一场了。 转身回头走出监牢,却再忍不住这沉闷腐臭的气味,掩着鼻加快了脚步。 直到殿外,颂芝招手让掌金香炉的宫女上前,才稍稍驱散了那令人作呕的气味。 华妃娘娘浩荡而至慎刑司,这宫里一下子也是传开了。 弘历得此消息也是不觉轻笑出声,这样张扬傲然的作派不愧是她年世兰。 哪怕这慎刑司如今没有自己的人,她这一出也是必定能保住她想保的奴才。 只是她一定知道了慎刑司的事,不知她是喜还是恼?自己的好意,她会安心受着,还是会厌恶自己多情的关心? “殿下,严禄来了。”赵喜入殿打断了弘历的思绪。 “今日我本不当值,你匆匆找我是何事?” 严禄今日本休沐,被弘历忽然招来,自然十分不快。 “等下你亲自去勤政殿请罪吧。” 弘历合上手中书本,语声清冷,只简短吩咐了一句。 “什么?我请罪?我好好的请什么罪?” 弘历招手示意严禄附耳上来,他低声嘱咐了几句,严禄闻言,直起身,无奈轻叹道: “她并不需要你出手,你如此又何必?你这一厢情愿地,人家也未必领情。” “你若不去, 我自会找人状告你失职。” “弘历!你以为你的痴迷就是爱意吗?你只是一时的不甘心而已,你如此执迷不悟,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你若真心在意她,便不该置她于险境。” 严禄气恼地甩手转身,又听弘历的声音清冷无奈似叹息: “我自己又何尝不懂?只是,我只是再做不到对她无动于衷。” 严禄掀衣而出,背影铿锵决然,看得出来他是当真气恼。 弘历紧握双拳,眉眼中的清明与沉沦相驳,凉透心魂。 或许,正如严禄所言,自己待她之心只是一时轻佻的贪恋。 *** “皇上,微臣失职,特前来请罪。” 严禄入殿,跪地请罪,说起当晚调派侍卫疏忽,才至宫中妃嫔落水。 “皇上,微臣愿意戴罪立功,查清此事。” 胤禛闻言,当即考虑了一番。自己迟迟未安排果郡王接手,也是考虑果郡王是为外男,且身为王爷调查此事,唯恐敦亲王等生出无谓猜忌。 这内宫守卫熟悉宫廷规矩,且受过特训,自然不敢外传宫中私密。 只是这严禄固然也是外男,自然也是不便与宫嫔私自接触的。 “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弘历新的骑射师傅?” 胤禛身靠椅背,把玩着翡翠手串,心头思量着。 “不错,四殿下摔马之后,皇上您亲自安排了微臣教习四殿下骑射。” “既如此,朕交由弘历监督审查此事。” 弘历身为未成年的皇子(清朝皇子十五岁成年,一些大家都懂的原因,所以设置成十七岁。)对宫中各处算是熟悉,且他接触宫中妃嫔不过半年有余,更谈不上包庇舞弊谁。 要说弘历最亲近的妃嫔,自然是华妃,可自己原本便是要袒护华妃的。 哪怕真是华妃所为,没有出人命,不外乎禁足几日或是减份例罢了。 皇上扔下手串,心中有了定夺,神情自得了几分。 第125章 弘历恃险若平地 待严禄退出勤政殿,胤禛便去了“洞天深处”,往日得闲皇上也是常去查问皇子课业。 这三阿哥虽课业不佳,但贵在勤谨,而弘历开蒙虽晚,天资却要比三阿哥高些,所以这两人课业倒也是不相上下。 照例问询完课业,胤禛便提起让弘历历练一番,跟着严禄学着查案。 本以为这等清闲又能露脸的差事,弘历定然会欣然接受,哪知弘历倒是跪地拒绝: “皇阿玛,儿臣如何能担此大任?儿臣……恐有负皇阿玛所托,不若让三哥试试吧!三哥资历深且又熟悉各宫人情往来,儿臣定然不成的。” 胤禛抿唇不语,气得将那翡翠手串掷地泠泠作响,他清楚弘历未经人情世故,眼皮子也浅了一些,可这一点没担当的样子,简直不成器。 “你三哥若可用,我还问你做什么?此事你只需跟着你师傅严禄调查即可,案情进展你都无需考虑。” 弘历闻言又低头暗自思忖,一番思量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他吞吞吐吐又道: “儿臣行事鲁莽,若是万一为了办案,不得已得罪了内宫娘娘们……岂不是平添皇阿玛烦恼?” 说到此处又小声嘀咕道: “若得罪了满宫娘娘,还不得皇阿玛认可,儿臣岂不是亏大了……” 三阿哥起先还十分不平,抱怨为何这等不出力的好事轮不到自己?眼下四阿哥这么一推诿,他倒是反应了过来。 这破案的事,若最后查出是个低微的奴才哪怕小主倒也罢了。 若是个正经妃嫔,那也是得罪人的事。 若破不了案,那更是得罪人的差事,这满宫娘娘都得查问一番,谁又能给自己好脸色? 想到此处,三阿哥倒是在心里松口气,见皇阿玛愠怒,他更害怕此事会落于自己头上。 “四弟,你可是糊涂了?这可是皇阿玛有心让你历练呢。后宫娘娘都是咱们娘娘,左不过查清案情也是为了大家好,娘娘们岂会记恨你?再说有皇阿玛发话了,你还担心什么?” 三阿哥似是怒气不争,赶忙劝说了几句,就连皇上听了也是舒心不少。 这等随便应付一番就能立功的事,他非但没有嫉妒之心,还能帮着规劝兄弟。 三阿哥为人敦厚真诚,这正是他最大的优点。 “弘时到底大了,处事稳重了许多,很好。” 三阿哥得了皇上一句夸奖,满脸的喜气都快藏匿不住。 而弘历倒是梗着脖子,一脸倔强地附和嘟囔: “那此事就让三哥来吧,儿臣一无官职二无人望,且只会照章办事,实在不成。” “不成器的东西!就这么点事还畏首畏尾,你……” 胤禛气急眯起眼又打量起眼前人,少年身形挺拔沉稳,脸上冷然恭敬。 可他沉默着与自己相抗的模样,那一身冷厉倔强,犹如记忆里那个女人。 弘历眉眼之间犹带稚嫩,眼眸清明,对着他全然是对着帝王的恭敬顺从。 哪里有他母亲半点傲然风骨,他轻叹一口气,不禁怒道: “大好男儿不思进取,只想着得朕庇护安于现状,简直没半点骨气!” “皇阿玛,此事何干骨气,若是让儿臣上阵杀敌、开疆拓土,儿子定是眼睛都不眨。可这……内宫女子琐事,儿子向来不喜女子扭捏作态,且各宫小主娘娘到底是儿子长辈,儿子名不正言不顺,着实为难。” 胤禛只听那前半句已然是被哄笑了,方才还一副难堪重用的样子,转头又在吹嘘杀敌建功立业。 可是转头又想起自己,如这般年纪的少年时候,不也正是如此。 少年意气,满腔热血,总是看不上那些阴狠见不得光的权谋斗争,偏偏崇拜金戈铁马、阵前搏杀的英雄男儿。 胤禛嘴角噙着的淡然笑意,眼眸却幽深飘渺起来。 想起从前九王夺嫡之争,自己为明哲保身也被逼走上了一个孤臣的道路。 再看向弘历板正却又透着憨气的模样,他悠悠问了一句: “那你倒是说说,上阵杀敌的这些个有名有姓的人物,你最看重谁。” 弘历垂下眼眸,未经思索,但眼神里忽然有了一抹锐利光彩。 “张巡。” 这个名字一出,胤禛漫不经心的视线从手串移开,对上弘历郑重凛然的眸光。 那一瞬间胤禛头一次感念到一种父子之间的默契和羁绊。 他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哪怕阅历浅薄,哪怕无权无位,自己从未教养过他一天,父子却都莫名崇拜着同一个孤臣。 而三阿哥却是默然站立一旁,脑子里反复追寻这个自己陌生的名字。 他不禁暗自疑惑,这张巡何许人也?太傅有讲过吗?四弟又如何得知此人的? “睢阳之战是旷古绝今的惨烈,张巡此人也是在褒贬不一的争论声中,你到底看重他哪点?” 胤禛又漫不经心地盘弄着手串,似是饶有兴致地想一听这个,他从未认真了解关注过的儿子。 而三阿哥却暗自无声击掌了一下,直到皇上说睢阳之战,他才恍然想起此人,此时才满脸的豁然贯通。 “后人无非诟病他拒降,而以百姓妻妾充为军粮之举。但儿臣更看重他忠君爱国。” 弘历对答如流,无半点犹豫考量,这爱憎分明磊落无畏的模样,倒有几分他母亲的气度。 “好!很好!皇阿玛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志向远大,朕很欣慰。” 弘历头一次在与皇上、与他的君上相谈的时候,皇上能自称为皇阿玛。 他轻轻收拢起手指,压下心头无故的动容和暖意,就如同从皇上口中听到的那句自称“皇阿玛”一般,莫名又陌生。 胤禛对弘历此见底十分满意,他招了招手将弘历唤起身,抿唇再看他,语中带着罕见的耐心宽慰劝解。 “所以,为达成你忠君报国的大愿,这次的事你必须好好表现。朕会替你下道圣旨,如此你奉旨办案,便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了。” 弘历眼珠乌遛一转,似是想明白了其中利害,很快又欣喜展颜,跪地谢恩地欣然接受了下来。 第126章 炎凉冷暖变无常 “什么?四阿哥奉旨彻查沈贵人落水案?” 四阿哥奉旨彻查沈贵人落水案,在午后的后宫引起了不小的惊动。 一时众说纷纭,有道听途说传四阿哥奉承讨好卖力求来的; 也有讳莫如深者,说这趟差事吃力不讨好,皇上故意为之。 这四阿哥自从除夕家宴入宫受教,这大半年间露脸的机会倒是没几次,往日里也并未发现皇上对他有过多关注。 皇后只觉心头忧惶无措,赶紧唤来剪秋去御前打听。 “这么好的机会,三阿哥居然拱手让人?真是糊涂啊,若三阿哥争取,本宫便能借此机会踩实华妃。” 皇后听闻剪秋得来的消息,语中不免责备,一时懊恼可惜。 剪秋见状又赶忙道出三阿哥的顾虑: “三阿哥也是不想得罪六宫,何况这也不是什么正经差事,娘娘不必太忧虑了吧。” “愚蠢至极,四阿哥不敢接手,完全因为他身后没有靠山,而有恩于他的华妃又凑巧是嫌疑最重的,他自然不肯接这个烫手山芋。” 皇后说到此处又无奈地闭眼,叹息道: “只要有本宫在此,三阿哥还怕什么?这案件侦破便是本宫说了算了。当真糊涂啊。” 剪秋蹙眉也是恍然大悟,三阿哥与四阿哥各自处境原本便不一样,四阿哥如此一搅和,三阿哥倒是看不清自己原本的优势。 皇后蹙眉扶额,沉默良久。片刻后她睁开双眼,眼底是森然冷意。 “小心盯着四阿哥,毕竟头一次做事,必要的时候帮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清凉殿中,华妃浅尝了一口皇上新赏的蜜瓜,咀嚼之下甜蜜发齁,她似是无甚兴趣,放下了果叉,只是一味在心底揣摩着此事。 此事皆由严禄主动请罪而起,说起来事发当晚,清凉殿撤换的一批守卫,哪怕走个过场,也自然会有圆明园守卫军内部降罚。 若说沈贵人家世显赫,严禄多少要卖些面子,倒也勉强说的过。 但从严禄同弘历的关系来看,若说严禄此举纯粹是个人意见,年世兰自然不会信分毫。 “这弘历忽然冒头到底何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为了......” 年世兰想到此处又无计可施地闭眼皱眉,这小子行事诡谲多变,自己若真如此自作多情猜忌,怕是中了他的意。 “娘娘,四殿下来了。” 接二连三的事情搅得年世兰心头正憋闷的慌,这罪魁祸首倒是主动上门来了。 “弘历见过娘娘。” 严禄身为守卫亦是外男,自然不可随意入宫面见妃嫔,这问询案情的事情便落到了弘历身上。 年世兰抬起下巴,冷然的凤眼横了一眼他,显得有些气恼,而唇边浅笑又似带着几分讥诮。 “四阿哥想问什么便问吧。” 弘历面色板正清冷,朗声四下吩咐道: “此事涉及案情,不宜外泄,无关者退避。” 年世兰正坐在正殿主位,端着妃子做派准备甩脸子,哪知弘历却先声夺人,将奴才都谴了出去。 颂芝蹙眉瞪着眼前人,抿唇不语,想起此人对娘娘不怀好意,她硬是躲避着弘历的视线,不肯挪动脚步。 年世兰抿唇压下笑意,眼含一丝得意斜靠在扶手旁,是漫不经心地审视。 “既然颂芝姑娘如此配合,那我便同时大人说颂芝姑娘想第一个受审。” 弘历眸光温淡,淡看着颂芝的眼底似乎还有一丝笑意,只是这一丝笑意非但让他看的亲近些,反而让人肃然畏惧。 颂芝再也不敢久留,垂下了眼帘,快速跑出殿外,却在门口杵着,随时听着里头的动静。 转脸又见身旁的宋福,千年不变一副冰块脸,不觉翻了个白眼。 “四阿哥如今得了皇命,到底不一样了。有什么要问的便问吧,还是也要让本宫去慎刑司?还是由时大人审问?钦差大老爷。” 年世兰见弘历一副唬人的模样,眼中倒多了几分兴味,开口不免拈酸调笑了几句。 “娘娘,您别生气。” “生气?本宫无甚好生气的,有四殿下这般覆手遮天,搅弄风云的大人物出手,本宫唯有感恩戴德,若有不满的,岂非不识好歹。” 四目相对间,年世兰目光淡漠疏离,弘历心下微涩,开口语调却是一贯的温润轻柔。 “娘娘,弘历此举非全然因为娘娘,也为自己,所以娘娘无需苦恼。弘历定还娘娘清白。” 年世兰敛起傲然冷漠的神情,开口不再挖苦嘲讽,无奈叹息道: “既然如此,从今往后,你我各行其事,如非必要,不必互通往来。否则,本宫难以心安。” 弘历闻言抬眸对上年世兰的凤眸,她眼里除了冷然决绝,还带着真切的杀意。 他心头一凛,年世兰此话非但是要与自己划清界限,还将自己放在了对立的位置。 他眸光闪烁,似是十分不解,胸口剧烈起伏着,不禁沉声质问道: “娘娘,何至于此?” “弘历,你是皇子,而本宫,也一定会有皇子。” 弘历志向远大,绝非一个闲散郡王、王爷便能满足,何况他要为母亲正名这件事,若非深受君王重用的亲王,或者......那个至高的位置,那是断然无法实现的。 而自己同样肩负年家满门性命荣辱,她的敌人便是帝心君权。 倘若弘历待她只是依附顺从,她自然乐见其成,只是眼下弘历步步紧逼,她竟发现她无力挣脱,这种无力挫败让她惶然心惊。 若她连弘历都应付不了,连弘历都无法下手,那她如何成事? 与其日后两人因争权夺嫡你死我活,而念着几分旧情纠缠犹豫,不如早些清醒彼此的位置。 弘历不料年世兰给了他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从前的他不是没有想过年世兰会有自己的孩子,但自他心里有了她,他似乎自然而然地便忽视了,或者说,他不想面对。 他紧握着双拳,下意识地闭上眼,只觉嗓子被火燎过一半,所有辩驳的声音都哽在喉咙,吐不出一个字。 第127章 拿着鸡毛当令箭 “娘娘……是因为弘历心悦于你,你才故意如此说吗?” 她似寒星冰霜的眸光如柔韧的藤蔓,将弘历的心脏狠狠地缠绕收紧。 年世兰睥睨着座下少年,他双拳紧握眼底微红,一动不动地紧盯自己,问出的这话仿佛带着质问的意味。 她抬手掩面,仿佛听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不由轻笑出声。 弘历一瞬不瞬地瞧着,仿佛在探寻她脸上哪怕一丝的破绽。 年世兰仿佛笑累了,抬手端起一旁的花茶,呷了口茶才勉强压下笑意,这才悠悠开口: “四殿下不会以为,你那点下流的心思会成为本宫的负累吧?还是你觉得凭借本宫的荣宠会没有皇子?” 年世兰挑眉对上弘历期盼的眼神,她眼中的冷硬如同没有温度的山石,语中毫不掩饰她待弘历的轻视与嘲讽。 不待弘历回答,她似神情不耐,又冷沉了声线道: “四殿下查案便是问这些问题吗?若无疑问,四殿下该退下了。” 话毕,她只侧头把玩着手边万福如意纹的掐丝珐琅茶碗,神情闲散不再多看弘历一眼。 弘历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少年磊落骄傲的性子,不容他继续放低姿态再作纠缠,他躬身行礼便转身掀衣而去。 胸口那被羞辱忽视的气恼愤然,仿佛化作了烈火,灼烧着他的心头,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弘历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随着弘历愤然离去,年世兰到底没忍住,悄然转头看着他决然的背影,她眉眼之间再难掩藏深深的疲倦。 日近黄昏,昏黄光线从外头打在光滑的金砖之上,折射出细碎散乱的光点,她眼底的情绪被卷翘的睫毛影子藏匿了起来。 同来时温软淡然的面色不同,走出清凉殿的弘历,浑身是让赵喜不安的冷硬疏离,清冷孤傲的眉目萦绕着峻冷无情的眸光,周身寒气逼人,让赵喜胆寒生悸。 他清晰地记得从前当主子得知老主子身世那日,这个纯真善良的孩子一夕之间就忽然变了。 那日他将所有下人都屏退了出去,自己呆在霁月阁老主子的房中整整一日,他走出房门之际,脸上就是这般的冷漠神情。 最后他对自己与宋福严禄说,他要为生母正名,哪怕...... “赵喜,请慎刑司王嬷嬷,卞嬷嬷。转告严禄,从此刻起,各宫除了排查完的宫殿,宫人暂禁宫中,不得出入。” 这刚入夜,弘历便带着慎刑司,守卫营的人便在宫中闹腾开了。 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首当其冲的居然是皇后所在桃花坞。 “四阿哥,您奉旨办案,带着这么多人来桃花坞,不像是办案,倒像是......” “剪秋姑姑是想说,像搜宫吗?” 弘历眸光锐利冷然了声线,接下了话头,丝毫不见他有任何畏缩顾及。 剪秋抿唇倒是被弘历如此面目震住,她面色一松,又软了几分语调。 “四殿下误会,皇后娘娘头风方好,眼下如此喧哗,奴婢是怕扰了娘娘养病,否则娘娘病情反复,这倒是不知谁的责任了。” “剪秋姑姑是糊涂了吗?这皇后娘娘玉体自然由太医院担责,剪秋姑姑何意?” 弘历皱着眉,脸上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剪秋气得抿唇不语,刚想开口责骂,皇后到底坐不住,从内殿走出。 剪秋赶紧上前搀扶,语中满是关切: “娘娘您怎么出来了?您身子刚恢复,小心夜风凉寒。” “本宫听着外头闹腾,想出来瞧瞧,四阿哥,听说你奉旨办案,可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皇后面色温淡,声音深沉冷厉,明显是十分不满四阿哥如此行事。 “皇后娘娘恕罪,皇阿玛明言,关于案情之事只得同他一人回禀,弘历叨扰娘娘,实在是职责所在,望娘娘恕罪。” 皇后沉下嘴角,难掩眼中怒气,不曾想这四阿哥如此鲁莽傲慢,冠冕堂皇一副说词将自己的责备顶了回来。 但皇后到底是见惯了小人得志,稳稳了声线应和道: “四阿哥既身负皇命,本宫自当以身作则,四阿哥有何不便的,尽管开口便是。” “娘娘误会,儿臣所言不过眼下该轮到剪秋姑姑受审,给皇后娘娘带来不便,还请娘娘多担待,来人。” 面对皇后妥协的示好,弘历依然只照章办事,不留半点余地。 尽管皇后面露不满气恼,但也只得示意剪秋接受审问。 待弘历等乌泱泱一批人离去,皇后端坐在宝座上气得将那玉如意重重掷在桌几之上,剪秋惊得慌忙上前查看。 这玉如意可是皇后娘娘封后大典之上御赐之物,万不可有损伤的。 “这无知鲁莽的小儿,竟如此憨直,连本宫的面子都不给。他哪里来的胆子?莫非是华妃授意?” “娘娘您别生气了,奴婢也打听过,这午后四阿哥从清凉殿出来,脸色就吓人的很,想必在清凉殿定是没有讨到好处的。” 剪秋立刻附上去,皇后娘娘早就交代盯着四阿哥,今日午后四阿哥从清凉殿出来便如此蛮横了。 “那便是他以为如今有皇上撑腰了,便不把后宫的妃嫔放在眼里了。这眼皮子浅的小畜牲,只怪当年本宫心善,放了他一马。” “只是,这四阿哥办案倒是着实有些看不懂,除了细细问询当事人当日行程,还必须说出宫中旁人的去向,出桃花坞办差的,还需细细道明一路看见的所有人。” 皇后闻言,鼻息间冷哼一声,满脸鄙夷。 “不过是互相对个口供,也是惯常的手段,只是细致些也没什么稀奇的。哼,就让他去闹吧,最好满宫得罪个干净,本宫也好向皇上状告一番。” 弘历一路雷厉风行,内宫所有宫室都挨个审问,自然也有些脾气不好惹的主儿,但都被弘历强硬的手段逼退。 横冲直撞,不知收敛的样子,倒是把满宫娘娘小主都得罪了个遍。 弘历带着两路慎刑司的人分别入各宫审问,而守卫营的军士,便只是驻守被审查的宫殿各出入口,一是震慑施压,二是防止通风串口供。 从午后黄昏直到宵禁,这宫中妃嫔小主的宫宇便都悉数审查完,得到了全部口供。 第128章 妙手查案得赏识 胤禛忙着批折子直到夜深,他闭目舒展了四肢,苏培盛将宵夜送了过来。 只是正慢条斯理用着宵夜的时候,偶有听闻兵甲铿锵之声,他抬头不经疑惑问苏培盛道: “外头什么动静,这都快宵禁了,怎么还有守卫交接的动静。” 苏培盛神色犹豫,今晚动静大但也无奈四阿哥奉命查案,一时无人敢阻挠。 “回皇上,今夜四阿哥忙着查案,所以动静大了些。” “夜深在后宫往来查案?这可不合规矩。弘历连如此小事都不知道吗?” 胤禛放下汤匙,面色冷然不耐了几分,这小子居然疏忽宫中规矩,竟然丝毫不避讳男女大防,查个案竟搅得后宫不得安宁。 “叫弘历来一趟。” “现在?可是皇上眼下夜深了,您也该歇下了。” 苏培盛不免讶然,皇上午后因与四阿哥一番交谈,心情还十分舒畅,怎么眼下如此动怒,竟等不到天亮便要训斥四阿哥。 “叫你去你便去,今晚不见到这小子,朕怎能睡得下?” 胤禛气得将手边宵夜推开,满脸怒意。 苏培盛来传话之际,弘历与严禄两人早已将所有口供查阅完成,严禄不禁低声提醒了一句。 “苏公公漏夜前来,想来今晚的动静皇上十分生气。” “无妨。”弘历倒是不以为意,这一下午对谁都是冷眼相待,惜字如金。 入了勤政殿,果然不出弘历所料,胤禛气恼怒不可遏。 “你这个混账,怎如此不知礼数,朕给你下了道圣旨你便如此行事?拿着朕的旨意在内宫横行霸道,搅的后宫不得安宁!” “皇阿玛,您怎么不问儿子案情,不是您说有了圣旨儿子便名正言顺,既然如此,儿子自然以皇命为上。” 弘历不仅面带疑惑,梗着脖子低头小声回禀的样子似还有些委屈。 “那你倒是说说案件进展如何了?” 胤禛瞧着这拿着鸡毛当令箭的鲁莽样子,辜负了自己的期望不说,简直自己也跟着闹了笑话。 他倒是要看看这不成器的东西,如此大张旗鼓地,到底有什么结果。 弘历闻言拿起手中早就准备好的几沓供词,以及自己对此案调查的奏报。 胤禛拿着这厚厚一沓的证据,倒是意外这哄闹半日倒也不算没有收获。 胤禛将信将疑地接过奏报,拿至琉璃灯下细看了一番,逐渐眉目舒展,这调查思路清晰明了,手段利落强势,行事甚有章法堪比刑部。 弘历先由慎刑司逐个审查内宫所有人,得到了每人当晚的详细行踪,且每个人还需都将何时何地见过何人都说的明明白白,这样便是互相作证。 若有自述行踪结果与目击者所说行迹不符的,那便是形迹可疑,自然而然归类于嫌疑人一类。 加上严禄提供的守卫军当晚值守时,每个宫门的守卫军所见过的往来宫人,进行比对,那当晚在案发时间段的嫌疑人便很快揪出来了。 严禄提供的往来宫人的存档,是独立于内务府存档之外,是单由当晚值守的守卫军单独记录,自然不会被宫中人情所累而涉嫌包庇。 非但如此,那些口述自己行迹与目击者不符,但并未涉嫌落水案的宫人。 这类人显而易见不是偷奸耍滑,就是粉饰行迹做了作奸犯科的勾当。 此案一查,非但很快锁定了嫌疑人,还将宫人们都肃清整顿了一番,倒是意外收获。 “好,很好,你小子这差事办地十分有章法,明日将这几位嫌疑人提审,相信很快便能水落石出。好啊!” 胤禛不由连连夸赞,弘历不光断案有章法,连奏报也写的清晰明了,附上口供更是严谨细致。 “儿臣行事鲁莽了,虽案情进展有成效,但终究扰了内宫安宁,儿臣知错,请皇上降罚。” 胤禛满脸喜色,闻言抬眸瞧着下头弘历恭顺的神情,却不免带着委屈和负气,不觉面上一松,语气也低缓了几分道: “罢了,你既初次办案,又涉及内宫,叨扰在所难免,起来吧。” 这弘历再如何手段强势利落,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对胤禛责骂心有委屈不快也是合乎情理。 “多谢皇阿玛。” “过来陪朕一起用宵夜。” 胤禛似是心情大好,什么搅扰后宫的事都一概不再放在心里,对这个自己忽视许久的儿子,满眼都是惊喜之色。 弘历仿佛受宠若惊,皇阿玛除了家宴会与皇子公主的一起用餐,这同桌用餐的却是从未有过。 苏培盛见皇上龙心大悦,殷勤地给四阿哥端来坐墩,上了餐具。 父子两人一桌用餐,皇上兴致不错,时不时地示意小夏子给四阿哥布菜。 而弘历却不由心头滋味复杂,只下意识地由着小夏子布菜,入口的每一种食物仿佛都如人间美味。 从前在他年幼的时光里,总是会经常幻想这样的场景,他的父亲是天下的君王,但他对父亲这个存在难免会心生期待。 如今父子静对,虽相顾无言,但胤禛吃的舒畅时不时地抬眼看一眼弘历。 弘历却是心不在焉,吃得小心又缓慢,仿佛在细细品尝每一口食物一般,细细体会着一种叫父慈子孝的情感。 直到回到霁月阁,宫中上下倒是都得了今晚皇上与主子同桌用餐的事,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溢。 他们的主子蛰伏许久,如今不但得了皇上重用,还越过了三阿哥,连同桌用饭的恩赏都赐下了,这怎能不让人振奋呢。 弘历进了内殿,不忘转头沉声吩咐赵喜道: “给下头知会一声,务必谨言慎行,若有得意忘形者,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 说完便径自入殿,一头倒在床榻之上,他疲惫落寞地闭上了眼,手却不由自主地伸向一旁,摸索到那柄团扇轻轻将扇面覆在面上。 一呼一吸间,团扇上熟悉的香气渐渐沁入心脾,他修长的睫毛轻颤着,眉宇间是挥散不去的疲惫和悲伤。 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午后同年世兰对话的场景,最后因为懊恼负气,将那团扇掷下了床。 在漆黑的暗夜里,他的眸光很深,如浓稠的墨,透不出一点流光。 第129章 除却巫山非云也 云岚眼见内殿的烛火忽的全数都被熄灭,这个时辰殿下通常还未就寝,往日都是会在后院静坐片刻才会回寝殿就寝,心里不免有几分担忧。 她端着一盆兑了药材香露的热水悄然入殿,在内室外轻声问道: “殿下今日是否疲乏了?可要泡个热水脚解乏?” 弘历只是在暗室内睁着眼,目无焦距地任由思绪飘忽游走,可是无论心念转到何处,最后都会闪过年世兰那冷漠的眸子和奚落的神情。 “滚。” 弘历冷沉暴戾的声音从内室传来,云岚不由心头一凛。 照理来说,今日殿下得了皇上恩典,哪怕不那么高兴,也不至于如此暴戾。 云岚跟着弘历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她一心爱慕,自然关注着主子一举一动。 她清楚主子是个喜怒不形于色极其内敛的人,日常待下人虽冷冰冰的,但也是十分宽容,唯一能让他恼怒失控的人。 就唯有那个女子了,每次她的出现,主子待她就如同换了一个人,总是冷漠暴虐的。 她端着那水转身欲走,这纷乱的想法涌上心头,她内心不由滋生出了一丝委屈。 眼见铜盆中那热气腾腾的水逐晃动着,她心下一横,咬着嘴唇,手一松。 “哐嘡”巨响在静谧空旷的大殿显得格外刺耳突兀,云岚跪地眼中闪着泪花,手腕被热水烫的发红,慌乱地跪地擦拭。 赵喜闻声赶来,开口便要责骂,不料内室的帷幔被弘历大力掀开。 他阔步上前,一手便拽起云岚手臂,拉着她便入了内室。 赵喜张着口,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神情恍惚,他小步上前掩起了层层帷幔,也顾不上地上那四处漫延的水渍,无声退出了大殿。 云岚只觉身体被大力甩在了床榻之上,紧接着男人宽大的身形便如山般地压了下来。 弘历低下头,两人距离近地气息交缠,连带着那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一下下地鼓动着云岚紧绷的神经。 她不敢看向眼前人的眼睛,只小心翼翼又略显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弘历手指渐紧,瞧着身下女子满脸娇羞企盼的面容,他只觉心头烦乱。 他面容俊冷,长而直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眉头却紧蹙着,似乎在与心中某种情绪对抗。 最后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抬手扯着云岚的衣衫,不知是那领口处的盘扣太过复杂,还是弘历心下急切,他摆弄了几下,那衣领还纹丝不动。 他再没有了耐心和温柔,连那扣子都在与他作对,他粗鲁地伸手撕开云岚外衣。 云岚震惊地睁开眼,只见主子的眸光犀利泛着红,不管不顾地扯掉自己的外衣,丝毫不顾及自己手腕的烫伤不说,还强制让自己翻转身体。 眼前人同那一晚温柔小心翼翼的主子判若两人,面目狰狞如同饥渴的困兽,仿佛他只想急切地发泄自己的欲望。 云岚心惊颤抖,咬着唇承受着主子的几近凌辱的动作。 弘历捏住云岚的下巴,眼见她满脸的泪水,心头没有丝毫怜惜,只喘息着低沉了声线道: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哭什么?” 云岚再也忍不住委屈的泪水,只摇头轻颤着身体,一时泣不成声。 “滚下去。” 弘历只觉心头烦乱,他发现哪怕云岚心甘情愿迎合自己,哪怕她衣不蔽体,他依然无法违心地占有她,那种挫败感让他彻底放弃了尝试挣扎。 云岚抬头似乎不可置信,她慌忙地抹了脸上泪痕,相比弘历方才的粗鲁,她更害怕被弘历拒绝。 她小心挪动着身体,从身后拥住了弘历的后背。 “殿下,云岚是你的人,云岚此心此身都只属于殿下。殿下,只要你喜欢,云岚都愿意的。” 弘历冷然着脸,伸手拂下云岚的手臂,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无奈地自嘲。 “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起身不再理会云岚,只如往日里一般,独自无声步入了后院。 清风渐起,一轮清浅的新月遥遥在天际,夜风带着残荷的清香冷冽,把这个夜晚熏染得莫名悲愁。 弘历望着清凉殿那小轩窗的侧影,嘴角勾起一抹似是释然的浅笑。 在云岚对自己痴缠说愿意的时候,他才明白了年世兰面对自己的情意,是何种感受。 那是入心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被取代,自己再多的深情执着对于她而言都是一种打扰。 除却巫山非云也。 *** 次日的合宫请安,这桃花坞仿佛成了喊冤申辩的衙门。 合宫妃嫔都怨声载道,个个儿都夸大其词,要皇后做主,将四阿哥无礼之举告达天听。 “四阿哥身负皇命,又年轻不经事,本宫也无法,只盼着他早些结案,咱们也好安定下来。” “这四阿哥真是胆大无礼,尽做些莫名的功夫,哼,这破案哪这么容易了。” 齐妃想到这个四阿哥得了便宜满宫炫耀,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不过眼下合宫抱怨的情形,她倒是也为三阿哥庆幸。 这头众妃嫔正请安,弘历那头却已悄悄带人将所有形迹可疑的宫人一并抓获。 涉事太监总五六名,除去几名杂役,剩下便是端妃身边的康禄海,曹贵人身边的叶实最受怀疑。 皇上下了朝,弘历早已在勤政殿等候,皇上听着弘历案情的进展。 “曹贵人当晚带同小叶子去内务府取些公主的吃食,说是公主惦记清凉殿附近的荷花,曹贵人便带着小叶子去寻。沈贵人落水之时,他们主仆恰好回宫路上,并未瞧见案发。” 弘历见皇上只安静用着早饭,并无问询的意思,便接着又道: “而端妃娘娘身边的康禄海,说是娘娘夜来咳疾复发,连夜去煎药局取药,端妃也是如此说。而其他几位杂役在同一时段都路过了此处,也有人互相见过,只是这几位同沈贵人没有丝毫交集,倒是可以暂时排除。” 胤禛用完早膳,拿起锦帕擦了擦手,冷沉了声线继续道: “此事你有何看法?” 第130章 崭露头角帝心悦 弘历神情肃然,语声铿锵: “周宁海前日便入了慎刑司,虽是例行审问,但守卫营早就有了定论,这周宁海千真万确并未出过清凉殿。那瘸腿内监装瘸自然十分容易,若是让周宁海乔装一番,装不瘸腿而出入清凉殿,那是万不可能的。所以,华妃娘娘是被诬陷无疑了。” 弘历上来就排除了华妃,胤禛闻言连连点头,这事到底与华妃无关,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那此人胆敢栽赃陷害华妃,自己务必不会轻饶。 弘历接着又细细说起了自己对所有嫌疑人的看法。 “儿臣想下手之人若非私怨,那便是旧仇。先说杂役吧,沈贵人提出节省后宫,此举损害了许多宫人的切身利益,而受此法拖累最大的便是这些底层杂役,按说也有可能为了私怨而报复沈贵人。只是这几人经过盘问,他们身份实在低微,并没有人识得沈贵人,这报复之说倒是可以暂时排除。” 胤禛静静听着,倒是觉得十分合理,无言认同。 “这端妃娘娘宫里的人,若说是端妃娘娘与沈贵人倒是从无往来,更无从谈及过节。不过,这康禄海前几日,却在湖边同沈贵人有过争辩,仿佛是因为此人躲懒,被曹贵人当场抓住,沈贵人也借此当场训诫了一番。” “那便有可能是这奴才蓄意报复,但又怕暴露便假意装瘸,将嫌疑推至清凉殿。” 胤禛早已听出了门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弘历点头,不置可否接着又道: “只是,一个资深奴才,为了这点气就心怀怨念要杀害主子,想来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据儿臣了解,此人几经易主,是个钻营滑头的奴才,而且要诬陷华妃,也是需要胆量。而端妃与华妃结怨已久,虽端妃娘娘与世无争,但这也绝对是个合乎情理的动机。” 胤禛听到此处,自然清楚端妃与华妃之间的仇怨为何,也清楚她们彼此都将对方视为死敌。 但更他意外的倒是弘历此番洞察人心的见解,按说他如此洞悉人心,弘历的手段不该如此莽直才对,而弘历却恰巧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子,莫非是刻意而为之? 弘历见皇上面色平淡,接着又论起曹贵人。 “而这曹贵人宫中这位,是新调来圆明园的奴才,日常陪同曹贵人往来,倒是见过几次沈贵人。但值得揣摩的是并不是这小叶子,倒是曹贵人。” 胤禛倒是听得来了兴趣,点头示意弘历继续。 “曹贵人眼见着就要妃嫔,哪知沈贵人的建议一出,让她捉襟见肘,往日里还要靠端妃接济一二,所以曹贵人待沈贵人说没有怨气,那自然不可信。但她还有一点最值得推敲,便是曹贵人与华妃娘娘之间,也似乎有着不小的过节。往日里曹贵人依附华妃,吃穿用度谈不上奢华但也是不缺的,自从......公主生日宴惹得华妃不快,华妃便将她赶出了清凉殿,几乎断绝了往来。由奢入俭难,这点她身边的婢女也偶有透露。所以她与华妃也是有着旧怨的。” “所以依你之见,这曹贵人怕是最有可能的了?” 弘历的推断合乎情理,且证据清晰,看来这曹贵人心机十分阴狠。 “依儿臣之见,这三类人都有可能,动机最大的人未必真的会下手,而动机看似不起眼的,事到临头,杀心忽起,也是极有可能。最重要的还是证据,或者当事人招供。” “好,很好,你心思透彻,且公正理性,看事不被人情束缚,朕从前倒是小看了你。” 胤禛对弘历真实的心思虽还有一丝质疑,只是这案子弘历分析地入情入理,断案也丝毫不被人情世故负累,日后定能堪大用。 “儿臣谢皇阿玛夸奖。” 胤禛敛起笑意,拿起茶盏浅尝了一口,似是无意地多嘴一问。 “你如此洞察人心,倒是不像你日常作派。” 弘历抬眸见皇上神色自然,甚至嘴角还噙着莫名淡笑,似是戏谑。 “儿臣自小独自在圆明园,人心算计腌臜之事所见繁多。然儿臣虽深谙人心,但也正因如此,儿臣不屑玩弄人心的卑下手段,儿臣更佩服有勇有谋光明磊落之人。” 弘历昂首,丝毫不惧胤禛试探的眸光,他诚挚磊落,朗朗道来。 胤禛却在那赤子之心的一番话语中,逐渐垂下眼眸,想来弘历这么多年在园子里没少受磋磨,所以他怨恨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更是不屑同流合污。 而究其根本,还是自己这个做父皇的,不那么公平磊落,倒是误了他多年。 “弘历,你有如此心向光明之志,皇阿玛很欣慰。此次案件了解,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皇阿玛必然要嘉奖你一番。” 弘历似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模样,眼眸里似有惊喜的异样流光,他似是认真地想了片刻,最后稳了稳声线却道: “回皇阿玛,儿臣想要的太多了,可否容儿臣斟酌一番再请示皇阿玛。” “哈哈哈,你这小子,朕准奏了。” 胤禛见弘历此种丝毫不藏匿自己贪心的样子只觉无奈。 *** 合宫请安后妃嫔散去,年世兰只觉被闹得头疼,大家七嘴八舌地也没听出个道儿,也不知道弘历到底查到了什么。 “微臣给华妃娘娘请安。” 年世兰正想着一众妃嫔的抱怨,心头竟不自觉杂乱地忧心着弘历的处境,严禄一声问安,倒让她心惊回神。 “严大人,怎么查案如此清闲,还有功夫在宫里闲晃吗?” 颂芝倒是老远就认出了严禄,他拎着食盒直愣愣地朝这头来,她翻了白眼没好气地问道。 “颂芝姑娘误会,严某身负重任,只是遇着娘娘自然要问候。” 严禄嘴上是对华妃一番奉承,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颂芝回话。 年世兰在辇轿之上瞧着这冤家似的两人,也是无奈又好笑。 “严大人辛苦了,只是严大人这食盒的气味似乎是药味?莫非严大人办案是受伤了吗?” “娘娘误会,这药微臣只是替四殿下去煎药局代领的。” “怎么?四阿哥病了吗?” 年世兰脱口而出,倒是并不觉得突兀不合适。 “娘娘又误会了,这药是殿下给霁月阁的云岚姑娘准备的避子药,微臣正好去煎药局取些外伤用药,顺便一道拿了。” 严禄神情温淡,似是闲话了几句,说起避子汤药倒是丝毫不避讳。 “哦,原来如此,你既有差事在身,便先去忙吧。” 年世兰只自然地接下话头,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只是那笑牵强,不达眼底。 严禄望着高高在上的华妃远去,眼中是一抹狡诈得意,想他这个藏不住话的大嘴巴还真是名副其实。 第131章 峰回路转现生机 一转身却又见从宫门旁无声走出来的弘历,严禄对上弘历漠然的视线,不由心虚。 “你别误会,真的是华妃自己问的,我才如此说。” 弘历无奈,他隐匿在一旁自然早就将两人对话悉数听进了耳里。 “是谁让你准备的避子汤。” 弘历只觉牙根被紧地发酸,张口沉声质问,恨不得就在宫道上把严禄揍一顿。 “自然是赵喜啊......这又怎么了?” 严禄一早便被支会了带些避子汤,虽然宫中也有避子汤,但弘历的身体一贯由严禄调理,那太医院负责给弘历调养的小太医,也不过是严禄未曾公开的小徒弟。 “你现在就把这汤药送去给赵喜,亲眼看着他喝光。” 弘历冷沉着脸,淡然地吩咐了一句,便径自朝慎刑司去。 “赵喜喝?你对赵喜做了什么?可是赵喜非男非女的,也用不着避子汤啊。” “滚。” 弘历神色不耐,带着一队守卫军铿锵走过宫道,浑身是与生俱来、生人勿近的慑人气势。 “身负皇命还真有点谱,这脾气是越来越差了。” 严禄摇头嘀咕着,拎着药去了霁月阁。 弘历身着玄色锦袍,长身玉立,那玄色大氅将他深邃的眉眼衬得英俊又充满距离感。 想起方才年世兰得知那是一碗避子汤后,那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只觉羞愧和愤懑。 因自己的浪荡放纵在她面前被揭露而感到羞愧,又因为年世兰那平淡如水的回应感到失落,更怨恨自己哪怕事到如今,还那么在乎她的看法。 *** 众小主妃嫔请安后回到各自宫中,又是一番喧哗,原来弘历不光抓了几个涉及沈贵人落水案的宫人。 连同作奸犯科的一众宫人都一起查办了,其中不乏有些资历高的奴才,就连皇后宫中的江福海都被请去了慎刑司,一时宫中人人自危。 “混账,竟然公然抓了本宫的人,江福海为何会被带走?” 绘春待众妃嫔退出桃花坞,急不可耐地上前回禀江福海在去内务府的路上被弘历带走。 皇后闻言勃然大怒,明明江福海不涉及沈贵人之事,还强行将他带走,这不仅是不顾及皇后颜面,更是赤裸裸地挑衅皇后这个六宫之主的威仪。 “回皇后娘娘,四殿下只是公然将人带走并未说其他啊。” “好啊,前有华妃处置了染冬,后有弘历带走了江福海,眼下个个都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皇后愤恨地扔下手中毛笔,溅起的点点墨迹弄污了新得的字帖,她只视而不见,将那污染的宣纸揉搓成团。 “剪秋,吏部尚书夫人前几日给本宫递了问安的帖子,你且挑些赏赐让人送去府上。” 剪秋点头漠然退出亲自着手去办了。 而曹贵人的绾春轩,自她回宫才得知小叶子已经被慎刑司抓走了。 她整个人浑然无措,明明昨日已经录过口供,怎么今日突然又将人请走了,难道四阿哥果真得了什么证据不成? 她心绪烦乱,回宫便失魂落魄地反复琢磨昨日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却久久得不出结果。 不大的宫室,只是少了一个奴才,此时的气氛却空寂凝重地叫人窒息。 “曹贵人,本宫此来是不是打扰妹妹了?” 端妃日常并不经常来绾春轩,只是两人住的近了,自然偶遇的次数多了,倒也不拘泥于频繁走动往来。 “端妃姐姐哪里的话,妹妹和温宜都盼着姐姐能常来呢。只怕姐姐身子吃不消不敢多叨扰罢了。” 眼下内宫不安,端妃又是个识趣的人,从不轻易打扰,此时端妃前来,曹贵人还是有些意外。 “唉,眼下不是听说妹妹宫里出事了吗,便想着来找妹妹说道说道。” 端妃在吉祥搀扶下,斜靠在暖榻旁,说起今日之事,眉眼间亦是焦急忧惶。 “没想到姐姐养着病,还要受打扰,这四阿哥也真是的,一朝得势便蛮横了起来。” 提起自己宫人被带走,曹贵人满心怨愤不由发泄在弘历身上。 “康禄海这个宫里的老人也被带走,本宫也是十分意外。又得知妹妹宫里新来的人也被带走了,所以想着来问问妹妹,这四阿哥一通抓捕,是否有什么内情,也好提早应对。” “康禄海也被带走了?这是怎么回事,娘娘不妨细说。” 两人一番商讨,这才弄明白了缘由,眼下这两人怕是都当成了疑犯了。 只是两人神情却各不相同,曹贵人得知这康禄海被捕,眼中却有异样的厉色闪过。 康禄海的确与沈贵人在前几日发生过争辩,这都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小叶子毕竟是新人一个,若说他同沈贵人有什么过节,那也着实牵强。 更何况,这小叶子跟随自己的时日尚短,一个顶不住,岂不是很快就要供出自己。 她神情恍惚,有个不成形的想法在脑中盘旋,捏着丝帕的手不停地搅弄着。 端妃端坐一旁,长吁短叹这康禄海行事不端,倒是自己受了连累。 “若本宫早知此人竟存了戕害主子的心思,本宫断然不会托人救他出慎刑司。更何况他若栽赃华妃,本宫的清闲日子便到头了,若当真是他本宫更要进言皇上严办,撇清自己才好。若不是他,待眼下此事了结,本宫也断然不会再用他了。” 曹贵人轻咬着嘴唇,听到端妃如此说,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眼前情势所迫,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随着突兀一声脆响,曹贵人竟无意中打翻了手边的茶碗,温热的茶水漫过桌几,狼狈地溅了曹贵人一身。 “哎呀,妹妹你可还好?赶紧瞧瞧可有受伤。” “端妃姐姐,请端妃姐姐救嫔妾一命,嫔妾不能出事啊,温宜还这样小......” 端妃险些被曹贵人扑倒,看着曹贵人泣不成声的样子,她屏退了周遭奴才。 “妹妹怎么了,有什么事本宫替你想法子,如何还关乎到性命了?” 曹贵人声泪俱下,将当晚之事全数说了出来。 第132章 端妃出手了后事 “妹妹糊涂啊,年家眼下炙手可热,旁人恨不得绕着华妃走,你又......” 端妃满目痛惜却还是忍不住怪责几句。 “姐姐说的是,都是妹妹我糊涂,只是,我自己又何尝想冒险。从前我跟着华妃一直忠心耿耿,为她出谋划策,如今她倒是有了新宠沈贵人在侧,疏远磋磨我不说,还当众羞辱我。这两人一人阻我封嫔之路,一人欺辱打压于我,只是这一时之气,眼下怕是要招来祸事。” 曹贵人长身跪地,哭得伤心绝望,言语之中倒是满是委屈。 只是端妃如何不清楚先有她动心皇后封嫔的诱惑,在公主生日宴上故意教唆华妃献诗,又引得年家被皇上怀疑。 相比将曹贵人母女赶出清凉殿,疏离不往来,年世兰没有除去她,倒叫人意外才是。 而她与莞贵人沈贵人之间,自从勤政殿挑拨莞贵人与皇上,后又将公主中暑算在莞贵人头上起,同这姐妹二人向来摩擦不断,这害人之心也不是一两日了。 端妃歪着身子,似是沉思了良久,转头又将人扶了起来,低声问曹贵人: “那妹妹,你想让本宫怎么帮你?” 曹贵人心中早已有了主意,她也清楚端妃此问也定是意会了自己的想法。 端妃与华妃的恩怨在宫中早已不是秘密,两人水火不容,端妃病病歪歪这么些年,华妃都没有将她如何,除了地位自然是有些自保的本事。 她拭去了腮边的泪水,眼底是一片锐利冷厉的底色: “既然这康禄海对娘娘三心二意,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所以这件事不妨让康禄海认下。” 曹贵人语声缓淡,透着森然杀意。 而端妃心头却是不免冷沉了几分,这曹贵人开口便一味想将康禄海顶罪,丝毫不顾及康禄海是自己的奴才,或许自己会被牵连。 这大难临头,曹贵人阴狠决然的面目倒是丝毫不顾及了。 “只是,这康禄海已身在慎刑司,又如何能叫他甘心认下此事?况且,这到底是条人命,本宫......于心不忍。” 端妃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事关性命,自然要提醒曹贵人此事难办,非得付出点什么才好。 “娘娘,此事何须招认,自然是死无对证。此番娘娘若能施于援手,嫔妾日后必定侍奉左右,任凭娘娘差遣。” 曹贵人又跪地再三请求,那被逼往绝路毫无尊严的模样,让端妃只觉生厌,只是她还是耐着性子道: “唉,本宫如何能见得公主小小年纪再受委屈,此事本宫定帮妹妹解决。只是,这样一来本宫身边便少了得力的太监,不若你将小叶子赠予本宫吧。” 这小叶子是唯一知情的人,若曹贵人事后寻个由头或是制造个意外,将小叶子也给灭口了,她翻脸不认,自己反而没法拿捏。 小叶子跟着自己,性命自然无忧,也更是提醒曹贵人别生出什么歪心思。 曹贵人脸色一滞,不过很快便转而含笑,欣喜道: “娘娘若不嫌弃,嫔妾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待此事了结,小叶子便随娘娘去永保堂当差。” 曹贵人喜极,眼下此事若是成了,自己便能度过危机。 而小叶子暂时也不方便处理,先随了端妃也好安大家的心。 两人达成了共识,端妃便起身回宫着手去办了。 “吉祥,让肃喜找人去办吧。” “娘娘,眼下四阿哥那头盯得紧,只怕不好得手。” 吉祥想到四阿哥那办案的样子,犹如修罗般不近人情,倒是有些棘手。 “无妨,眼下就快用膳的时辰了,再不然还有夜晚换班的时候。本宫早就嘱咐过小叶子,他只要扛得过康禄海就成,所以肃喜一定能得手。” “娘娘好谋算,小叶子本就从苦役的奴才堆里选出,身子自比旁人壮实。康禄海这些年端着资历老道,早就习惯了清闲差事,必然是扛不过去的。” 许是那祖传药方奏效,端妃气色着实好了许多,语气亦不似从前般虚弱,反倒有了些许中气。 “岳钟琪的折子今日递上去了吗?” “娘娘放心,午后皇上批折子便会见到了。” 端妃放下药盏,吉祥照例递上蜜饯,而端妃一如往常推开不用。 这药再苦涩,又怎比得上自己心头的苦恨呢。 *** 午后皇上午睡起身,批着折子,差人去请了弘历,想一听今日案情进展。 弘历在慎刑司守了半日,这嫌疑最大的两人身为太监,倒是铁骨铮铮,一个都未松口。 眼下皇上召见,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事,前往勤政殿。 只是到了勤政殿却见苏培盛满脸灰败,端着茶踌躇着不敢入殿。 “四阿哥吉祥,奴才给殿下请安。” 苏培盛见着弘历过来,眉目舒展,殷勤上前。 “看来苏公公是遇着难事了,可是皇阿玛前朝有事?” 弘历上前试探地问询。 “可不是吗,仿佛是看了岳钟琪的折子,便在内殿大声责骂,奴才这下倒是犯了难。” 这前朝的事不该自己过问,但眼下皇上恼怒,也不知道愿不愿见自己,思虑片刻,弘历还是朗声在殿外求见。 “进来。” 皇上冷厉的声音传来,弘历转身接过苏培盛的茶点,款步入内,苏培盛免了一顿责骂,不禁长舒一口气,对这个四阿哥顿生了许多好感。 弘历入殿,皇上近前的桌案上皆是散乱的折子,满脸冷肃静默地埋头盯着手中奏折。 弘历并不出声,只端着茶点悄声走向一旁的桌几,兀自安静地坐着,倒是也不忘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殿中静谧地只有茶水入杯丁零的响动,随即那茶香缓缓四溢,弘历啜饮,一杯又一杯。 “哼,你倒真是个不长眼的,只顾自己吃喝。” 这动静胤禛自然无法忽视,见到自己儿子随意悠然的样子倒也不觉得恼。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儿臣自然是个长眼的,皇阿玛心情不好,自然不敢多言。” 弘历起身行礼,又恭顺地将一旁沏好晾好的茶递给了胤禛。 第133章 信而见疑难自断 胤禛接过,浅尝了一口,气倒是顺了许多,轻叹一口气问道: “今日案情调查地如何了?” “嫌疑最大的两个奴才还未招供,不过儿臣想他们定熬不过今晚,皇阿玛放心。” “慎刑司如今这么不堪用了,两个内监竟还要审一日吗?” 胤禛放下茶盏,相较于昨日弘历雷霆之势便揪出嫌犯,今日这审问之事倒拖拉了起来,似有不解。 “凶手定然是其中一个,慎刑司有的是法子叫人求死不能。至于为何如此难审出结果,便只有一个原因。一个是真冤枉,自然重刑之下也不会招供。而另一个,便是同这个真被冤枉的较劲,只要这个被冤的首先松口,那他便能逃出生天了。” 弘历神情自信傲然,沉稳之中又不免表露出几分得意。 胤禛轻笑摇头,这孩子心思通透,就是耿直了些。 “此次你做的很好,那朕便等着明日的结果了。” “皇上,张廷玉大人求见。” 苏培盛入殿通传,弘历闻听是吏部尚书张廷玉,便知皇上定有要事商议便识趣地告退了。 只是出去的时候与张廷玉照明,两人相对问候,张廷玉礼数周全,神色和蔼恭敬。 弘历心念微动,倒是不以为意,行礼也只草草了事便阔步离开了。 *** “赵喜,今日皇上大怒的事能否探听一二?” 赵喜闻言吓得当场停住了脚步,又慌忙回神追赶了几步上前。 “爷,御前的事儿咱们从不探听,御前的人咱们眼下动不得啊。您忘了?” 这圆明园内宫弘历的人早就渗透,可这御前大内侍卫、暗影、血滴子明里暗里都是重重守卫,稍有异动,那是十分危险的举动。 “那便罢了吧,只是往日里西北军情都由年羹尧奏报,这岳钟琪的奏折又如何能单独上奏的?” “岳钟琪为年羹尧部下,两人也精诚合作了许久,想来这奏报应是过了年羹尧的,主子过虑了。” 弘历参不透其中缘由,加上皇上今日怒气冲冲,想来是西北出了事。 只要事涉年世兰,他总是无法忽视,总是下意识地多个心眼,但愿此次之事不会牵扯到她。 “殿下,不好了!”弘历正要赶回慎刑司,这慎刑司那头的人便寻了过来,“殿下,那康禄海受不得刑,咬舌自尽了。” 弘历闻言加快了步伐,赶至慎刑司监牢,严禄已做完初步检查,他眸光锐利地瞧着严禄,等他说出结果。 “舌根断裂,流血而亡,很难断定是人为还是自尽。” 弘历只觉眼前人的死透着蹊跷,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康禄海选择了自杀。 眼下死无对证,若小叶子迟迟不认罪,又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那这案子只能草草了结了。 “殿下,沈贵人在外求见。” 沈贵人是案子苦主,此事赶来必定是有重要的事,弘历不再逗留,转身出了监牢。 “四殿下,我听说康禄海被抓来慎刑司拷问了?” 沈贵人行色匆匆,想来得了消息便寻来了。 “康禄海已自尽了。” 弘历只肃然地言简意赅道。 “什么?自尽了?四殿下,我此来便是要为康禄海分辩的,当日我当众责骂了康禄海只是形势所逼,而康禄海非但不记恨还当场谢我解围之举,他必然不会推我入水。” 弘历闻言又示意沈贵人将当日之事细细说来,得到沈贵人这份供词,想来小叶子哪怕再不招供,也难逃罪责。 日近黄昏,弘历将最新的案情奏报整理完,便又匆匆去了勤政殿。 *** “儿臣见过端妃娘娘。” 弘历不料会遇上端妃从勤政殿出来,康禄海是端妃的人,这端妃此来或是为康禄海? “四阿哥办案辛苦,无需多礼。” 端妃噙着温淡浅笑,身形消瘦,面色憔悴,言语间十分亲和。 “儿臣正想见过皇阿玛便去娘娘宫里,眼下倒是巧了。” “本宫宫中出了如此不知检点的奴才,实在心有愧疚,此来也是向皇上请罪,宽恕本宫约束下人无方之罪。想来四阿哥必定是为了案情,有事不妨直说。” 端妃满脸自愧恼怒之色,拖着病体前来请罪,皇上哪里能真的忍心责怪呢。 弘历早已听出端妃弦外之音,她赶在自己前头来了勤政殿,倒是坐实了康禄海是畏罪自尽的事实。 自己如何再多说,想必皇上也不会穷追不舍,毕竟华妃的清白已经被证实,沈贵人也无性命之忧。只要有了说法,那皇上对沈贵人、对济州协领沈自山都是有了交代了。 “看来端妃娘娘慧眼识人,一早便断定了康禄海有罪了。不若儿臣一心只认证据,费了如此多无用的功夫。” 弘历亦是含笑回应,只是那嘴角的淡笑有种放肆的戏谑。 “哦?那四阿哥是找着康禄海的罪证了?” 端妃掩面故作惊异,等着四阿哥的后话。 “娘娘安心,康禄海自尽了,不会再拖累娘娘名声了。” 弘历微微颔首不待端妃后话,便径直入了勤政殿,他实在不想看到那些虚伪阴暗的脸。 弘历入殿,皇上躬身伏案批着堆山码海的折子,脸上淡漠冷然的神情,听见弘历入殿的动静,头也未抬沉声问道: “怎么?不是说要过了今晚,看来是有结果了?” “回皇上,端妃宫中的康禄海自尽了。” 弘历语气低缓淡然不免带着无奈和挫败之感。 胤禛听出他话中情绪,不免掀眼望去,却是冷哼一声朗声问道: “怎么?如此便泄气了?眼下你又当如何?” “康禄海的死十分蹊跷,沈贵人亦向儿臣说明了当日她与康禄海发生口角的误会,儿臣要彻查慎刑司,非要找出些端倪来。” 弘历十分清楚皇上不会再继续调查,他的目的已然达成,此问不过是试探自己。 “罢了,此案就此了结,再花精力人力下去,这后宫难有安宁。剩下的事交由严禄,眼下你最重要的便是读书,宫里的事不宜再插手。” 弘历这番认死理,非要寻出真相的劲儿倒也不意外。 此子赤子心性,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磨好性子,或许会是自己手里的利刃。 第134章 如临深渊心茫然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儿臣告退。” 弘历得了明示,不再坚持查清此案,起身退下,只是面上不免似还透着几分桀骜和不甘。 “弘历,日后宫中或有人为难你的,便自来告知朕。” 胤禛想起张廷玉午后的谏言,心中多了几许猜测。 “儿臣多谢皇阿玛关怀,儿子自当勤学上进,不负皇阿玛期望。” 这句突然又莫名的嘱托倒让弘历十分意外,他心下犹疑,面上却似惊喜过望,朗声回禀。 见弘历欣喜而去的背影,胤禛垂眸盘弄起手中手串,不免又思虑起张廷玉的谏言。 说四阿哥非嫡非长,却率先理事,不符规矩。 且这四阿哥行事鲁莽冲撞宫中妃嫔,着实不像样,劝解皇上不宜过早任用四阿哥,以免日后生骄。 胤禛不免心中冷然嗤笑,自己登基不久不说,且如今正值壮年,何来嫡庶长幼之说。 苏培盛已证实皇后今日送了赏赐到尚书府,午后张廷玉便自来谏言,这到底是张廷玉的本意,还是皇后借口提出,倒是不言而喻。 虽然张廷玉这话确实在理,只是皇后暗中勾结的举动,不免让胤禛起疑恼怒。 眼下西北奏报,一贯与年羹尧相辅相成的岳钟琪,居然检举年羹尧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前朝又有甄远道揭发隆科多同样是结党营私,贪腐无度;而后宫也是乱事频发,且冲着华妃而来。 看来这朝中似有暗流在针对年家,西北战局在最关键的时候,此人在这紧要关头突然煽动副将检举。 若不是想借此贪功冒进,便是想动摇军心,搅弄战局,其心当诛。 奈何胤禛登基不久,可用之人寥寥,眼下唯有隐而不发才是上策。 “苏培盛,把严禄叫来。” 严禄得召自是关于沈贵人落水一事,他早已整理好奏报递上,只是胤禛没有看一眼,只沉声问道: “听说此次皇后宫中首领太监因在宫中赌钱,被弘历扣押在慎刑司了?” “是,因此事还涉及内务府几个副总管和内监,且四阿哥查出这十余人有借赌博之名行贿赂之事,所以一并收押等皇上发落。” 严禄不料皇上倒是率先问起皇后宫中内监,疑心是否皇后娘娘来向皇上讨要,想包庇纵容手下奴才。 还好弘历早就拷问出了结果,这在宫中以赌博之名贿赂,可是不小的罪名,想必皇上得知详情,也不会太过轻饶。 “好啊,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如今都不把大清律令放在眼里,贪腐之风竟蔓延到后宫!” 胤禛闻言勃然大怒,当即就将翡翠手串重重摔在桌几之上,连日来前朝后宫种种祸事不断,自己若再姑息养奸,岂非昏庸糊涂。 “严禄,传朕的旨意,将涉及赌博行贿的宫人,一律杖毙。” 严禄也是万万没料到皇上竟然因此如此大怒,这涉及之人不下数十人,这下后宫必定人心惶惶。 “那沈贵人落水案皇上如何裁决?” 胤禛眸光冷沉,似是斟酌了几念,自己已经严惩了数十人,若再严惩,实在过于暴戾。 既然有人畏罪自尽,这案子便能了,那就顺其自然,将其余人放了。 “既然涉事之人畏罪自尽,那便把该放的人放了吧。” 而另一头的弘历一路心怀各种猜测,到了霁月阁还是放心不下,今日太多反常的事发生,他总觉得放心不下。 “赵喜,晚膳后将今日宫中各宫往来呈报上来。” 不消片刻,弘历正准备用膳,严禄也过来了。 “坐着,一道吃点吧。” 严禄丝毫不客气,撩起衣角便坐下狼吞虎咽了起来,这奔走了一整日,他早就饿极了。 只是严禄在宫外独居惯了,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弘历面前是丝毫不顾及的,边扒拉着饭边将皇上召见自己时所有的话陈述了一遍。 弘历蹙眉早就因为严禄这吃相,扰了用饭的心情,倒是也丝毫不责怪,只放下了碗盏想着什么。 他向来斯文知礼,行走坐卧皆是自成一派清隽高贵的姿态,只安静揣摩起皇上的举止言语。 “皇上因后宫盛行贿赂之风勃然大怒,甚至不顾皇后脸面,执意要严惩。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之说,恐怕便与西北前线有关,看来岳钟琪的折子很有可能便是状告年羹尧贪腐了。” 弘历得此结论,一时坐立难安。 眼下年世兰虽被证实清白,只是此事到底由她引发,加上西北的折子,很难说皇上不会迁怒年世兰。 就算皇上能撇开年羹尧待她如常,而因此事件利益受损的皇后,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另外曹贵人和端妃,始终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要拉她下水。 弘历只觉心头冷意四起,脑中忽然闪过当晚沈贵人出事,她见那红鱼殒命破碎悲伤的神情。 原来,她早就清楚自己身在权利的漩涡中心,身不由己地被群狼环伺。 她看着那红鱼全数被杀,直到最后那仅剩的一条,苦苦挣扎最终却难逃一死。 这样赤裸裸的画面,怎叫如今孤立无援的她不惊心胆寒呢。 他忽然起身,再难端坐在原地,内心只有一个躁动的声音在呐喊,他要去寻她。 “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赵喜不免在弘历身后焦急地追问,只闻弘历冷然地声音传来。 “清凉殿。” 不容赵喜多想,他着急忙慌地要跟上,却被严禄长臂挡住。 严禄喝着汤压下一口饭食,伸头又含糊地对云岚说道: “你,你快带件披风跟上殿下。” 云岚虽不知缘由,但见两人一团混乱,亦是慌乱无措,只点头赶紧寻着披风就追了出去。 “严禄,你拦着我做什么,云岚如何能拦得住殿下?” “你放心,虽然我还未娶亲,但这事见都见多了。虽说弘历是单相思,但要搅黄一对男女,那便少不得第三者。你说她去是不是比你去管用?” 严禄说完不禁洋洋自得,将空碗递至赵喜面前,示意赵喜盛汤。 赵喜只静立不语,严禄抬眼对上赵喜冷沉似恼怒的面色,不经收敛起神色哄劝道: “哎呀,你这个小老太监就是操心太多,男女之事,你得听我的。” 严禄漫不经心地说着,还不忘上下打量一番,那视线不经意在赵喜下路徘徊。 赵喜拎起那拂尘狠狠抽了一下严禄的手臂,一时殿内又是一番嘈杂。 第135章 一片伤心画不成 弘历一路疾行,清风渐起,偶有沿路的蔷薇花瓣随风拂过,飘然落在弘历发间,却只惹得他心头愈发焦躁如烈火。 直到站在清凉殿门外,他的心才稍稍安稳,而云岚此时也面色涨红,气喘吁吁地勉强跟上了。 不待宋福通传,弘历便抬脚入内,随即在院中朗声求见。 年世兰在殿内被霍然惊动,茫然抬头很快稳住情绪。 又伸手匆忙将密信投入了焚着欢宜香的香炉内,那浓郁香气很快掩盖了那信笺的焦味。 该来的总会来,撵不走的总要面对。 年世兰轻叹一口气,双目轻阖,转身坐上主座,给颂芝递了个眼神,四下宫人便退出了大殿。 弘历入殿,他微微喘息,原本躁郁不安亟待表露的心思,在见到年世兰那一瞬,无端地被抚平。 玄色金砖光亮如镜,倒映着她华贵雍容的身姿,如一朵幽莲静静绽放于无边夜色。 年世兰的眸光从弘历面上掠过,她微微阖眼只待弘历开口,整个大殿静默无声。 片刻后,却只听得弘历轻声低唤道: “娘娘。” 他的目光灼灼如火,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有满腹的话要说。 年世兰不以为意,静静回望着他,忽而唇角微挑,闪过一丝别样的意味。 “怎么,这当了几日差,四殿下连礼数也忘了?四殿下是来告知本宫案情的吗?周宁海既已回宫,康禄海也死无对证,四殿下对本宫也算有了交代了,何必再跑一趟呢?” “娘娘,弘历此来是为西北奏报,事关年家和娘娘安危,弘历只想助娘娘脱困。” 年世兰在旁可有可无地听着,唇角噙着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不惊不怒的样子,仿佛弘历所言皆与她无关。 在弘历匆忙入殿,欲言又止之际,年世兰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近日弘历频繁在御前行走,想必也是听了些消息,便急匆匆赶来邀功以求亲近了。 “本宫多谢殿下告知,只是眼下,殿下想如何帮助本宫呢?” “眼下岳钟琪检举年将军贪赃枉法,弘历宫里宫外有些人脉可供娘娘支配,传信或是安插人手,皆听娘娘安排。” 弘历隐约察觉年世兰或许早已收到了消息,此时如此镇定或许她早有了应对之策,只是他既然开口要助她,那必得拿出些诚意。 “殿下的实力,真叫本宫意外,只是殿下投入如此大的筹码,又想得到什么?是要本宫举荐您入军营?对了,殿下那位外祖家的江寿,听说是个了不得的江南巨贾,想必养活数十万的军队也不在话下吧。殿下好谋算啊!” 年世兰半垂着眼帘,缓缓浅啜手边清茶。 她静望着细瓷薄盏中那龙井嫩芽如针芒,沉浮不止,一番话透着寒彻入骨地冷然和不屑。 弘历身形微不可见地轻颤,他张了张口,喉头滑动间,只觉心头惶然下坠,连呼吸都一窒。 “娘娘......” 他声音清冷染着湿意,似透着沉沉倦意,微锁的眉头是一抹幽凉悲情,除了唤她娘娘,他再说不出其他。 “四殿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该回宫了。” 年世兰居高临下,她起身缓步经过弘历身旁,那缀珠绣花的花盆底一下下叩在冷硬的金砖之上,也一下下地将弘历的心碾碎。 “从前总听人说,华妃娘娘国色天香,却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独断后宫。只是自除夕家宴的初见,我就觉得她不是这样的女子,于是我拼命地靠近她,了解她,想要证实自己的看法。现在我依然不信那些传言,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没有心的人。” 弘历与年世兰并肩错身而立,大殿的烛火光晕被金砖折射出细碎幽光,深深浅浅的光影洒落在他的脸上,看不清他的神情。 年世兰闻言,忽然厌恶这殿内莫名的光亮,晃地她眼底发涩。她半垂的眼底波光淡漠,冷冽如秋水寒霜。 最后她唇角微勾,鼻息间只轻吐一声冷笑,连半个字都不曾回应弘历。她只觉喉头那发紧生涩的感觉,怕只要一张口,便会出卖她。 “皇上驾到。” 宫外突兀的一声通传声,两人皆惊异回神。 来不及作其他应对,弘历快步上前跪于殿外,云岚亦是眼疾手快凑到了弘历身后跟着跪下。 “弘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此?” 胤禛入宫,见弘历跪在内殿门口,脸色瞬时冷沉几分。 今日午后刚嘱咐过他不宜再干涉内宫之事,眼下这个时辰了居然还在妃嫔宫中,当真是无半点规矩。 “皇上,是臣妾请四阿哥过来,臣妾被这案子扰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只得连夜请了四阿哥来同本宫详说此次案件始末。幸而四阿哥前来,这下臣妾终于安稳了,你就别责怪四阿哥了。” 年世兰语中始终带着的笑意,如脉脉月光,原来她的声音可以如此清甜婉转。 胤禛闻言是这么回事,神情到底和缓了许多,想着华妃着实是受了委屈的,此来也是为了安抚她。 “既如此那这次便罢了,往后可不能再如此无视宫规了。”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日后必定谨守宫规,不敢逾矩。” 弘历只下意识地回应着,对年世兰主动出言解释的举动也不再感激窃喜,他知道,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她自己而已。 她离他那样近,笑语温柔,却再也漾不起他心湖丝毫的涟漪。 “皇上,如今四阿哥身边有了妥帖的人照顾,您就少操心吧。” 年世兰早就看见了弘历身后那一抹畏缩纤细的身影,弘历向来都是带着赵喜随行,今晚不知为何会带着这个丫头。 这婢女她倒也打过照面,是个机警聪明的。 胤禛听出年世兰话中带着促狭的意味,抬眼看向弘历身后的婢女,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第136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胤禛转头与年世兰默契对视一眼,又缓声问道: “听说前阵子华妃给四阿哥院里挑了些贴身伺候,此事倒是连皇后都疏忽了,爱妃有心了。” “皇上,四阿哥明年就十八了,眼看成年,早些成家分府离宫,有贴心人管束着自然就沉稳了。” 今日年世兰已将弘历底牌全然置于明面,恐怕两人再无合作的可能。 只是弘历年少意气,处事冲动妄为,加上他待自己之心,一招不慎两人皆会被牵连,她怎能眼见事情不在自己的掌控。 胤禛闻言倒觉有理,神情是似有思量。 而弘历却攥着拳,她谏言要将自己赶出皇宫,到底是为了远离自己,还是在打压惩罚自己? 他心头气恼,那点委屈化成恼意,再也无法隐忍,沉声开口道: “皇阿玛,儿臣尚无心思立府,何况三哥都未成家立室,儿臣怎好抢在三哥前头。且儿臣成家之事自有皇祖母皇阿玛做主,便不劳华妃娘娘操心。” “这成家开府倒也无甚长幼之分,你华妃娘娘也是为你好,叫你早些成家也好成熟稳重些。” 弘历这番话倒是驳了华妃的面子,胤禛虽有不满,但想来这孩子心思直率,只循循善诱未过分责备。 年世兰不料弘历竟敢当众驳自己,而皇上也似有偏袒宠溺的意思,她不禁白了一眼弘历,没好气道: “本宫倒是忘了,孩子大了自有自己的主意了,倒是本宫一片好心喂了白眼狼。哼!” 而弘历丝毫不在意年世兰语中所谓白眼狼,她不过是想将他摘出去,远离权利纷争的中心,好成她自己的事。 眼见胤禛伸手捏过年世兰的手,正和缓着脸色要哄劝几句。 弘历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扑通跪地,梗着脖子,倔强又透着孩子般撒娇的模样道: “皇阿玛,您答应儿臣此案了结便可满足弘历一心愿,弘历不想分府离宫,只求再待在皇阿玛身旁多些时日,也好孝敬皇阿玛和皇祖母。” 弘历这明明是个身形挺拔,清隽高贵的少年,可软着语调求情的模样,当真是叫人又气又喜。 连年世兰都屡屡心软上当,更何况是胤禛。 他一向冷肃威严,宫中妃嫔都将自己视为君上,除了华妃,又有哪个敢对他耍脾气甩脸子,哪怕是莞贵人,待自己也从来是小心翼翼有所保留的。 而皇子公主就更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或亲近了,弘时已二十有余,见着自己也总是畏缩闪避。 也只有这个与自己不熟悉的皇四子,性子像他母亲倔强又憨气。 “好了,都这么大的男儿了,动不动就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辩,朕答应你便是。” 而年世兰闻言却似负气一般,抽出了在胤禛手里的手,转身便入了内殿。 胤禛也是一愣,眼下这两人忽然怄起气,他倒是有些左右为难了,他收起了手,稳了稳声线又透着些许纵容的意味,低声道: “还不滚下去。” 弘历勾了勾唇角,仿佛露出得逞轻笑,行了礼便退下了。 云岚起身退后几步,却被皇上叫住: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奴婢贱名高云岚。” 皇上清冷的声音响起,云岚不禁心头一紧,天子之威,不可谓不威严,她小小奴婢唯有恭敬顺从,不敢丝毫逾矩。 “嗯,日后好生照顾好四阿哥。” “是,奴婢谨遵圣意,不敢有违。” 得了皇上一句嘱咐,云岚心头猛然一虚,只怯怯地接下话。 只是她匆匆赶上主子的步伐,再抬眼望着他高大颀长的背影,想着华妃那番话,心头又不免欣喜。 哪怕没有名分,现下她也是在皇上华妃面前过了明路了。 自回了霁月阁,弘历面上的温软早就褪去,独自在后院自斟自酌,只空茫地想着年世兰今日所为。 自从来了圆明园,年世兰偶尔与外头有了联络往来,他自是清楚的,以年家的势力,或许她根本看不上他的实力。 更何况,眼下自己对年世兰来说并不是可以利用的盟友,而是日后登顶路上早晚要较量的对手。 他唇角微扬,一抹难言的自嘲浸入他清冷的笑中,最后沉淀在幽深眼底。 是他自己蠢,年世兰稍稍示好,他便将自己一番真心真情全然交付,以为这样能换取她的回应。 最后却不过是让年世兰得到了自己的底牌,自己若有妄动,她举手间便能将自己覆灭。 他输了,他输地彻彻底底,连心都丢了。 “叱咤后宫的华妃娘娘,哈哈,当真名副其实。” 弘历醉眼迷离,似有癫狂之状,那银质酒壶被他打翻在地,那酒水四溢很快便隐入砖缝,只余梨花白的香气萦绕。 他蹲下身想拾起那酒壶,看着残留的酒渍,弘历只觉有什么热烈的东西从眼底滑落。 少年心头那最热烈最醇厚的爱意,如同这最浓烈沁香的梨花白一般,就这么,被洒掉了。 而闻声赶来的云岚,眼见主子侧着脸枕着颀长的手臂,迷离着泪眼,嘴里嗫嚅着什么。 自从清凉殿出来,她便感觉主子浑身散发着颓靡之气,只是她想不明白其中缘由,明明这几日主子风光地很,连她出入宫中各处都受人待见了不少。 为何主子如此伤心呢?她蹙眉心疼地帮主子擦拭了脸上的泪痕,却被弘历的醉话惊得连手中巾帕也颓然从手中滑落。 “娘娘,兰儿。” 她颤着双唇,手还僵持在原处,脑中只觉嗡嗡作响,一时无法思考。 兰儿,兰儿,原来此兰儿非彼岚儿,她眸光闪动,眼底似有晶莹,但她很快敛神来不及委屈,一时只有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 主子不能出事,无论如何,她都要守着这个秘密,保全主子。 第137章 尘埃落定心安然 而桃花坞中皇后宜修冷凝着脸,她拧着眉心,定定地瞧着手边那盏烛火,衬得她的眸中似有血海烈焰般在内翻涌。 皇后盛怒自有无形的威压,迫得四下奴仆皆屏息静气。 “江福海的后事你亲自看着,必要办的体面。此次倒是本宫失策,原想借着端妃,在中秋回銮前,逼着曹贵人早些下手闹出点动静,不料这曹贵人竟是个如此能来事的。倒是殃及了满宫。” 短短数日,自己宫中便少了两位近侍,自己的脸面尽扫不说,少了两名心腹怎叫她不怨愤。 “娘娘,那端妃午后差人来请示,说是小叶子被曹贵人嫌晦气赶出了宫,在宫门外哭诉被端妃撞见,端妃说自己正好缺人手,便叫小叶子去她宫里当差了。” “呵,这端妃如今倒是愈发不能小觑了,如此曹贵人母女便被端妃拿捏住了,端妃不得宠又膝下寂寞,这温宜养在身边好处可是无穷的。” 皇后语声淡漠傲然,仿佛全然看透了宫中女人的心思,一副高深自得的神情。 “端妃都熬着这么些年了,如今突然活泛了起来,原来是为了公主。” 剪秋想明白了其中缘故,眸光倒似透着几分兴味。 “不过是个公主,日后总得外嫁,就让她们争去吧。” 说到此处皇后兴致寥寥,心思又绕到了皇上身上。 前头是华妃下令惩处染冬,今日却是皇上盛怒之下严办宫人。 恐怕皇上此时动不得年羹尧,便只能拿自己的奴才出气了。 想到此处,皇后亦是无奈,皇上这次拂了自己好大的脸面,恐怕也是为了杀鸡儆猴给前朝的人看。 “皇上去了哪里?” 皇后语声极淡,却透着冷意。剪秋忙凑上前回禀。 “入夜便去了清凉殿,听说四阿哥与华妃起了争执,皇上还在哄呢。” “他们俩能起什么争执?莫非华妃对结案不满意?” “华妃不知如何打算,想让皇上给四阿哥婚配出宫立府。四阿哥当场驳回华妃建议,说此事自有太后皇上做主,还求了皇上恩典,要留着宫里,皇上也答应了。” “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华妃那个性子有怨有气恨不得当场就报。四阿哥这点倒是看得通透,这事怎么也轮不上她华妃做主,再说皇上一向忌讳宫嫔插手皇子之事,自然不会答应。” 皇后不禁冷然嗤笑,这皇子公主婚配之事哪里轮得到华妃置喙了,想必这两人如今势必水火不容了。 只是不觉又琢磨起自己后话,皇上今日如此严办自己的人,是否张廷玉午后露出了什么马脚暴露了自己? 举头望着即将圆满的明月,皇后只觉头风仿佛又隐隐发作了。 *** “姐姐,此事眼下皇上虽已下旨结案,但其中隐情也可窥探一二,康禄海之死,你我都清楚虽绝非畏罪,但也难说他顶不住慎刑司拷问而自尽。但唯一能断定的便是曹贵人暗害姐姐之心。” 闲月阁中,莞贵人得知案子最终以康禄海畏罪自尽之名草草了结,心中虽有不满,但想来皇上定为了免后宫再起波澜才如此决断。 “不错,康禄海若为冤枉,那便只有小叶子了,只是如今端妃心善将小叶子收留了去,一时之间倒也不能拿他如何了。不过还好,华妃娘娘到底未受牵连。” 沈贵人想起此事心头也是憋着气,没有找到实证惩治凶手始终不舒坦。 “曹贵人几次三番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这次姐姐的劫难,怕也是被妹妹拖累了。” 莞贵人想起往日与曹贵人的恩怨,对沈贵人此番遭遇心有愧疚。 “怎好都怪你呢,你我姐妹情谊甚笃,旁人眼里早将你我视为一党了。再说若不是她出手,我也不曾想到自己此番裁减宫例的法子,竟险遭暗害。” 沈贵人眸光深邃,今日反复琢磨起来,这才隐约想明白。曹贵人早与嬛儿结怨,而此番怕是早已暗恨自己阻她封妃之路了。 莞贵人闻言也是点头,默默良久,往后这后宫争斗恐怕自己再也无法独善其身了。 次日皇上起身上朝,清凉殿的清晨许久不曾如此忙碌了。 “明日便是中秋了,今晚朕得同皇后商讨拜月祭礼的事,便不能来陪你了。” 年世兰只回以轻浅一笑,低头仔细帮他穿戴着朝服,昨晚华妃耍了一通脾气,自己着实费了好些劲才哄劝好。 西北的事再如何,说到底也不干华妃的事,胤禛虽气恼,但到底只是下头人一面之词。 转念再想,年羹尧若是一举平定了西北,别说是贪腐了这么些东西,自己再数倍嘉奖,那也是不够的。 明明昨日还为着此事怒火中烧,大发雷霆的,来见了华妃,似乎那些纷繁复杂的事,也看得清明平和了。 爱屋及乌或许就是这个意思吧。 眼前年世兰安然垂下细腻的睫毛,温情缱绻的眸光无波无尘,正仔细地给胤禛抚平腰间的褶皱,有一种细微不可知的脉脉温情悄然而生。 胤禛只是随性而发,拉过年世兰的手轻轻拥入怀,胤禛的气息暖暖地拂在年世兰的脖颈间,连年世兰都不禁生出异样的情动。 只听他温软了语调轻声道: “昨晚朕倒是劳累了,可是不生气了?” 年世兰面皮微烫,脑中是昨晚那旖旎暧昧的画面,她抬手如葱般纤细的手,随即覆上了胤禛的嘴,似是十分气恼,狭长的凤眼上挑似嗔怪道: “皇上,非礼勿言,这还有旁人呢。” 胤禛见状只觉好笑,从前的华妃热情妖娆,如今愈发不经逗了,他圈着她腰肢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无赖般追问道: “那你倒是回答朕,可是真不气了?” “不气了,不气了,再不敢了。” 怀中的美人扭动着细腰,那嬉笑娇羞的样子让胤禛心乱着迷。 两人的嬉笑逗闹声,连帷幔外的一众奴仆亦是面色微变,眼看上朝时辰将近,亦不忍出声打扰。 昨日皇上还动了大气,若不是华妃娘娘,今儿恐怕还得战战兢兢地当差呢。 颂芝含笑在一旁候着,心头是莫名轻松和安心。 想来这些时日自己担惊受怕的,眼下似乎所有的隐患都没有了,所有人都仿佛回到了正轨。 娘娘终于与四殿下撇清了关系,眼下对皇上也上心了,只待大将军能得胜归来,那眼下的日子便再完满不过了。 第138章 此去经年月如旧 “娘娘,您瞧皇后今日的脸,面如菜色。当真解气。” 请安回宫的路上,颂芝想起今日殿中一众妃嫔比以往都和气恭顺的样子,心头就不免松快,仿佛从前傲视群芳的娘娘又回来了。 “接连失去两名心腹,皇后的头风自然会犯。” 年世兰兴致寥寥,只下意识地回应着颂芝的话,抬眼见满湖的残荷,心头只觉空茫低落。 因接连发生了这么些事,圣驾拖至中秋后回銮,回宫之后便不再有如此自在的日子了。 “对了,娘娘,眼下周宁海既已回来,那宋福......” 颂芝清楚自己这话有些逾越了,只是她心头始终留着疑影。 宋福是四阿哥的人,如今两人既已划清界限,那宋福该回到四阿哥身边去了。 “不必了,四阿哥若想要回,宋福自然有去处,本宫巴巴地将人送走,倒显得本宫如小儿女般意气用事了。” 弘历待她赤诚坦然,全无隐瞒,面对赤子少年心,她自是无法做到丝毫不动摇的。 或许在弘历对她说出李矜瑰身世那一刻,年世兰已经不忍心再利用他了。 李四儿的事她自然会着手替他去办,而至于其他,弘历说得对,她怎么能有心呢? 或许她只是个背负着前世怨念,重生归来一心复仇的亡魂。 因前线战事吃紧,中秋拜月祭礼虽一切从简,但在圆明园中的妃嫔小主皇子公主都需到场祭拜观礼。 冗长繁杂的祭礼结束,各宫都分得了节礼赏赐,都各自散去寻了去处赏月了。 “夜晚凉寒,你怎么不穿件披风?” 胤禛走向华妃,自然亲昵地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只觉她指尖微凉。 他随即向苏培盛招了招手,苏培盛会意很快捧着明黄披风上前,胤禛接过亲手给华妃披上。 “臣妾一会便回宫了,皇上还需看折子,这离勤政殿可不近,被冷风扑了可不好。” 年世兰又解下作势要给胤禛披上,胤禛拗不过只静立原地,任她为自己系上丝带。 “那朕便先回去,若你想赏月便让下人回宫取件风衣。” 两人日常又温情的对白,落在一众妃嫔的耳朵里,真是个中滋味,唯有自知。 而弘历自然也将这一切都收入了眼底,他墨眸静垂,敛去眼底那汹涌的嫉妒与不甘。 月色如绮,年世兰沿着福海往清凉殿去,秋来时节,明月高悬,年世兰淡看着偶然飘来的芦花随波逐流,衬得她凄清又孤寂。 颂芝只觉主子总是似有满腹心事一般,从前主子不笑的时候,浑身总是透着冷酷狠戾之气。 而如今的主子静默独处的时候,却总透着孤傲清冷的寂寥感。 她不明白为何从前的主子一心都在皇上身上,每日都有许多琐碎的事为皇上而忙,总是乐在其中。 如今主子总是一个人闷头忙着谋算,忙着布局,不再似从前那般自得了。 年世兰只觉明月万年不变,这中秋赏月也当真无趣,拢了拢袖子便回宫了。 行至宫道转角交汇处,却意外见到那一抹颀长清隽的身影,一时两人四目交汇。 此时四下静静无声,忽有残花轻轻掉落在年世兰衣襟上,弘历的目光被惊扰,惶然从年世兰眼中移开,只微微颔首无言转身离去。 他的目光再也没有了如天光云影的明净,也看不到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温和。 年世兰心头一恸,她到底还是杀死了一个少年。 “弘历。” 年世兰低声轻唤,语中似有缱绻纠缠的意味,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 弘历停下了脚步,但只微愣了一念,便转身躬身问道: “华妃娘娘是有事要吩咐吗?” 年世兰只是任凭心意,唤出他名字那刻,她已经后悔。 她张了张口,神色闪避,正欲寻些借口之时,弘历却又再次开口: “是什么话让娘娘如此难以启齿?莫非娘娘后悔昨晚的决定?是在跟弘历示好吗?” 弘历漆黑的眸子映着夜色,唇边那一抹意味深长的邪魅笑意,透着危险和凛然。 “并没有,四阿哥请谨言慎行。” 她听出弘历语中的嘲讽和调侃,这样的弘历让她感到不安,甚至让她害怕。 弘历俊眸微抬,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脚步也一步步逼近她,年世兰只下意识地后退,只是那花盆底高陡,她只微微挪后了一步,便只觉背后是宫墙冷硬的触感,弘历高大的身影便笼了上来。 印象中除了在假山石缝中,无奈有过如此接近的距离,两人从未如此接近。 两人气息纠缠,近地迫在眉睫,弘历微微俯身凑上前,年世兰心惊却毫无招架之力,她正欲抬手推搡开眼前胆大妄为的人,弘历清冷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娘娘说的是,毕竟,娘娘只需闹一闹,在君王床榻之上便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怎么看得上弘历这点势力呢。” 年世兰侧身,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打在弘历的脸上,她尖锐的甲套划过弘历的脸颊,两道血痕清晰可见。 “混蛋!” 而弘历只维持着被扇的动作,侧着脸,那两道血痕衬得他微挑的唇角愈发阴郁邪魅,笑意如裂冰,凉透心魂。 弘历捏住年世兰纤细发颤的手腕,她狠狠一挣,却动弹不得半分,她的恼意化作羞愤,恨意不再隐藏: “本宫会杀了你。” 弘历肆意妄为下,却赫然发现了一个令他欣喜的事实,他松开了年世兰的手腕,笑意却更深了。 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扶了扶年世兰的发簪,重新替她绾在发间,满目兴味地看着眼前女子。 “娘娘,我们早就纠缠不清了。” “放肆!若你再纠缠,别怪本宫不顾念......” 年世兰隐忍不敢大声,低声嘶吼着,说到“旧情”二字却又赫然住口。 弘历的眸子因忽然的兴奋,潋滟着勾魂夺魄的色泽,流盼一笑,静看着年世兰的回应。 年世兰霍然惊醒,眼下弘历如此无礼逾矩她尚且不敢高声反抗,更何况两人牵扯的事太多,根本经不起推敲审问。 她眼见弘历那邪魅阴鸷的眸光,只觉身体发冷,她朱唇微启,眼中的湿意瞬间凝成委屈的泪水,扑簌簌地掉落。 那晶莹的泪水烫地弘历心头一颤,他眉头微锁,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清明,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 “娘娘,别哭。” 第139章 暗流涌动朝北望 年世兰缓缓抬头,精致的五官,柔媚中带着无辜,又有些惶然,这美丽又柔弱的样子,让弘历呼吸一滞。 “四殿下说得没错,我们早就纠缠不清了,所以,你也要做众多豺狼虎豹中的一员,想要本宫的命?” “娘娘,不是这样的,弘历本意只是想护着娘娘。” 年世兰撕开那最后一层利害的纸,语中满是质问,弘历退后了半步,脑中占有她的贪欲和守护她的理智砥砺纠缠着,心底不忍又泛起悲凉。 “娘娘,是弘历冒犯了。” 年世兰待他的恩情和庇护,是他在这深宫之中唯一感受过的温情。 一直以来他都揣着侥幸的心思不断地接近试探她,如今她身居高处不胜寒的位置,说四面楚歌都不为过,自己如何狠的下心逼迫她威胁她? 湖水广阔,一阵山风吹动树叶,传来似是波浪般此起彼伏窸窣的声音。 “四殿下,本宫可以走了吗?” 她似是累极,语中是浓浓倦意,那轻婉的声线惹得他心头一软。 弘历退后几步,颂芝挣脱了严禄的禁锢,依然不忘踩他一脚,焦急地上前扶起主子。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想玩儿命,能不能通知我?我也好准备一下后事啊?” 在年世兰掌掴弘历的时候,严禄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颂芝的嘴,但却没有多余的手捂住自己的嘴,他恨不得咬断舌头才堪堪收住自己被惊到要喊出的声儿。 “我通知不了你,我也是刚刚才做的决定。” 弘历定定地看着年世兰渐行渐远的身影,那戴着扳指的拇指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渍,姿态是说不清的阴沉邪魅。 “什么决定?你......你不会方才就想就地......” 严禄望着眼前人疯魔的模样,想必这人能做出超出自己想象的事儿。 弘历满脸鄙夷不耐,伸脚踩在方才颂芝踩过的皮靴之上,痛得严禄拎起脚背揉搓着,满脸不解。 弘历转身回宫,嘴角却有一丝压不住的笑意。 他的娘娘当真是个蛇蝎美人,关键时候的示弱,便轻易叫自己心甘情愿地缴械了。 “娘娘,那四殿下如此无礼,此人不除,怕会拖累娘娘。” 想起方才的事,颂芝还久久惶然后怕不已,面色是前所未有地冷肃。 年世兰只轻抬纤细玉手,柔婉轻浅拂过腮边泪水。 “短期内,他不会再威胁到本宫了。” 弘历此人心机深沉,敏感执拗,若是强硬压制,他便很容易如今晚这般负气斗狠,意气用事。 眼下只能利用他待自己的情意,稳住安抚他,今日看来,此法已经奏效。 眼下西北已有异动,哥哥回朝在即,她无心再多树敌,且是弘历这样的劲敌。 待圣驾回銮,宫规森严,两人牵扯少了,自然便淡了。 毕竟年少无知的情事,就如这一季绚烂的夏花,总是热烈又短暂。 颂芝虽不懂主子的打算,但只要主子有了打算,自是无有不从的。 “对了,娘娘,那西北岳钟琪的折子没有殃及娘娘,皇上待娘娘还是一如从前,想必皇上定是相信年大将军,不理会这些小人挑唆的,如此奴婢安心多了。” 年世兰会心一笑,对颂芝的单纯暗暗无奈摇头,不怪她会有如此纯真的想法,换做上一世的自己,也是会如此想。 君恩无常,她沉醉在谎言和欲望编织的美梦中,哪里会轻易清醒。 “恐怕端妃很是得意呢,齐宥宸暗中搜集了许多哥哥贪腐的证据,费了很大的功夫,以军功爵位利诱才说动岳钟琪上奏。但他太天真了,哥哥用人自然不可能有后顾之忧,岳钟琪最疼爱的庶子便在哥哥军营历练,岳钟琪怎会反水。” 颂芝被这巨大的真相给惊得微睁着嘴,莫非这出戏是娘娘刻意安排? “娘娘是说,这折子是故意的?可是一个庶子岳钟琪当真如此看重吗?” “这庶子的生母才是岳钟琪最心爱的女子,况且庶子天资聪颖,本就比嫡子优秀,他自然不敢妄动。” “可是,娘娘为何要如此做呢?这岂不是给年将军招来祸事。” 颂芝实在不解,皇上最恨贪官污吏,便说皇上前日处置了数十宫人,可见一般。 “待哥哥回朝,你便会知道本宫此举为何了。” 年世兰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眼底幽深冰冷。 而另一头的永保堂中,吉祥也同样十分不解皇上的举动,明明当日午后皇上勃然大怒,那架势连苏培盛都不敢轻易在殿前晃悠,为何到了晚上皇上非但没有生气,竟然还留宿清凉殿。 吉祥拉拉杂杂抱怨了一大堆,端妃只专注拣选着晾晒的花茶,最后定了定神才幽幽道: “皇上的怒火是真的,但安抚华妃也是真的。眼下西北大局将定,自然不好立即处置,甚至为安抚年羹尧,皇上哪怕做样子也得宠着华妃。军心不可动摇,皇上只是隐而不发而已。” “那,那待年羹尧得胜归来,皇上念及军功不处置年羹尧,那公子这功夫不也白费了吗?” 吉祥不解娘娘明明知晓皇上不会惩处年羹尧的结果,却又如此做是为何。 端妃含笑扫过吉祥疑惑的样子,只带笑徐徐道来: “一时之举,一家之言,还不足以撼动年家。如今年羹尧在西北猖狂专断地处事之风,早就得罪了许多官员。若是有人起头做了揭发检举的事,那只要撕开一个口子,那最后的局面如何便很难说了。更何况,这起头的人是岳钟琪,如何也不会算到齐宥宸身上。” 吉祥这才明白了娘娘此举的深意,见娘娘眼波流转间浅笑盈盈自有成算的样子,心头安稳了不少。 第140章 谁料同心结不成 中秋月半的日子,胤禛自然是要留宿桃花坞的。 这段时间皇后宫中频频出纰漏,胤禛虽有意为华妃撑腰,面子上却也不好冷落皇后。 临睡前,胤禛却在皇后桌几上捡起一本翻看了一半的东坡诗集。 他拿起随意地翻看起来,却读到那篇叫人动容的悼亡词,一时心头感慨万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的声音仿佛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语中极是感慨。 “苏培盛,有样东西,你替朕送至碧桐书院。” 莞贵人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诗书,不料是苏培盛前来,自然是皇上有吩咐,她面上不禁流露出期待的喜色。 她伸手接过槿汐递来的锦盒,上有封条:莞莞亲启。 不同日常皇上总唤自己“嬛嬛”,这“莞莞”爱称时常是在他们私下相对时,皇上才如此亲昵的称她莞莞。 这莞莞二字,总是在他们最旖旎缱绻的时刻,不断在自己耳边萦绕。 “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她动容低吟着皇上手书的诗句,只觉面皮发热,心头如同被燥热的暖风拂过,掠起温软多情的涟漪。 她含情带笑仔细叠好那两张字条,小心地放置在妆奁盒子中,如同保存着一帧帧浓情蜜意时刻的证据。 看着手中白璧剔透,缀着别致玲珑璎珞的同心结,她顾盼生姿,迷离着眸光笑容却渐渐褪去。 皇上的爱意仿佛总如这始料未及的惊喜一般,从来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的爱意浓烈她能感受得到,但除了这些意料之外的赏赐,她又似乎找寻不到真实踏实被爱的感受。 就如同飘忽的云,总是悠远无形,可望却不可及。 “皇上差苏培盛送了东西去了碧桐书院。” 皇后沐浴着实费了些功夫,入了内室,皇上早已鼾声入睡,剪秋不免同皇后禀报此事。 “是什么东西。” “是枚同心结,娘娘别生气。” 剪秋怕皇后介意,皇上哪怕人歇在了桃花坞还惦记着碧桐书院,又忙宽慰了一句。 “本宫有什么好气的,那本诗集原本就是本宫想让皇上看到的。本宫眼下恐怕不能再出手针对华妃了,如今也只有莞贵人能与之一争了,本宫倒不妨成全一二,也好叫华妃不那么得意。” 此时卸下满头珠翠和盛装的皇后,仿佛也终于换下了伪笑的脸,眸中寒意凛然隐现杀伐之相。 *** 圣驾终于要回銮了,年世兰脑中想着前世种种细节,又亲手写下密信。 她的信能顺利往来,自然有弘历的功劳,往后回了紫禁城便不能如此便利了。 端妃既然已出手,她的好侄儿也算是立了功,那这升迁之事自然要安排下去。 而哥哥回朝一向嚣张的作派她不得不提点,只怕以哥哥的性子还需当面才能说服一二。 望着那殿宇巍峨,宫室连绵,气象森严的皇城重地,年世兰心头却倦意深藏。 回宫的日子如旧,自从圆明园接二连三的事,满宫妃嫔亦是不敢轻举妄动,再惹华妃不满。 而莞贵人自圣驾回銮便恩宠不断,华妃虽未曾时时伴驾,皇上的赏赐却接二连三地不曾断绝,想必定是近期西北战事顺利。 “华妃娘娘,太后许久不见娘娘正念叨着娘娘呢,今日太后得了时兴首饰说是不合用,让娘娘去挑一挑。” 正用着午膳,孙竹息便来了翊坤宫,年世兰清楚太后从来深居简出,自然是有话要问的。 她喜笑颜开,曼声回到: “能得太后召见,本宫自是欢喜,请姑姑回禀,待午后太后歇好了,本宫便过来。” 前世自己因为妒忌莞贵人没少去太后宫中告状,不怪自己当初心思单纯愚昧,每次太后三言两语,随便恩赏些东西就能打发了自己。 原以为太后作为长辈大家长,自然会对专宠的妃嫔诸多不满,会替自己做主。 却不知太后如何与皇上不亲近,如何不满皇后无能,面对自己他们那都是一家子,自己才是那个随意利用摆弄的外人。 那欢宜香必定也少不得有太后的手笔,否则前世那陈大夫医术了得,却在见了孙竹息之后,便草草开了些无用方子,说什么保持心情愉悦的屁话。 自从得知了李矜瑰身世,暗中重新调查李四儿才隐约发现,太后能坐上如今的宝座,也是值得揣摩探究的。 “颂芝,将那狐皮大氅带上,随本宫去寿康宫瞧太后。” 太后年久理佛,时日长了倒真有些宝相庄严的意味。 华妃送上西番莲花纹锦缎内衬的墨狐狐裘大氅,太后同前世一般十分受用,含笑夸赞了一通收下了。 “你向来有孝心,这心思又细巧,正好最近下头上贡了一套头面,哀家只觉太过鲜亮,想着满宫里也就你最合用。” 太后招手孙竹息将那华贵头面端了上来。 年世兰定睛瞧着那一套鲜亮华贵的头面,不觉轻笑似是欣喜万分。 “太后娘娘,这头面怎么这么像李四儿送给臣妾的那套呢?这臣妾倒是不好多占了去。” 年世兰虽不知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必事关李四儿,倒是正中自己下怀。 “哦?没想到李四儿出手竟如此大方?只是这李四儿向来名声不好,行事不端。日后你还是少与她往来,免得拖累了名声。” “太后娘娘恐怕是不常与这位妯娌往来吧,臣妾倒是觉得这李四儿风趣亲切,臣妾久居宫中,每次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 年世兰察觉太后对自己与李四儿接触十分反感,话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警告意味,只是自己哪里能假装识趣应下呢。 那句“妯娌”说出口,太后神情微动,似有一抹不自然地紧张神情。 “这李四儿是罪臣之女,且只是个妾侍,你身份高贵,又深得皇上宠爱,怎好与这样的女人亲密往来。这自降身份的事到底不体面。” 太后自觉或许自己口吻严厉过头,倒叫华妃忙替李四儿分辩,她思虑了几念,又循循善诱道。 “那臣妾就更奇怪了,既然这李四儿是为妾侍,为何隆科多大人还带着四处抛头露面呢?哦,对了,臣妾隐约听李四儿提及,正室娘子似是身患重疾常年卧病,还口不能言的,不知太后是否知道其中隐情啊?” 太后抬眸锐利的眸光直抵年世兰眼底,年世兰却只无辜地眨了眨眼,满脸兴味的模样。 她仿佛全然不知自己意会错了太后的意思,竟往前倚着桌几身子挪了挪,凑的更近些等着听太后的后话。 “放肆!这些坊间传言,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一个妃子成日里想着打探下臣后院之事,成何体统!竹息,华妃不守宫规,冒犯哀家,罚跪雍和宫,抄写佛经百遍,以静心思过。” 第141章 前情往事不可追 这午后华妃见罪于太后被罚跪佛堂的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胤禛批着折子,本想直奔佛堂去瞧一瞧华妃,但又想到太后既然盛怒,倒是不得不先去寿康宫了。 “苏培盛,午后寿康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曾打听到了?” “皇上恕罪,太后一向爱清静,身边的人本就少,奴才无用。只是,仿佛是为了一套华贵的头面,华妃不知说起了什么,惹怒了太后娘娘。” 苏培盛亦是满脸官司,这寿康宫的奴才,上上下下都是太后从前的老人,若不是芳若同孙姑姑还有些交情,就连这些事,他也是打探不了一点的。 胤禛不再多言,只盘弄着手串,心里不免嘀咕,为了套头面起了争执,莫非是太后不满华妃奢靡用度?只是华妃一贯如此,太后与自己也有意纵着,绝对不该是为着此事。 而华妃罪名“不守宫规,冒犯尊上”,太后从来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华妃也从来是个嘴甜讨喜的,倒是实在猜不透华妃如何得罪了太后。 “皇帝此来是为质问哀家还是替华妃求情?” 太后见皇帝火急火燎的气势,一时心头怒火渐起,不免带着压制和质问。 “皇额娘您当心身子,华妃若是犯了错,您自然罚得,儿子不敢有异议。只是,眼下西北战事紧要,儿子担心前线。” 胤禛闻听太后语中恼怒冷厉,想必事情绝对不简单,既然如此自己只好抬出政事,也好一探太后态度。 “听说这些时日你时常留宿翊坤宫,还成天大肆恩赏华妃,也难怪她仗着年羹尧军功行事如此不知分寸。” 太后所言固然有几分道理,只是胤禛眼角瞥过那华妃进献的墨狐大氅,对太后语中的冷硬到底还是有几分不满。 “朕前朝事忙,为安西北军心,自然也要安抚华妃。” 太后却不以为意,自圣驾回銮,诚然是莞贵人侍寝最多,但皇上也是日日往翊坤宫里跑的。 “皇帝政事繁忙,三宫六院都少见也就罢了,可是如果显得太有亲疏了,就会伤了嫔妃们的心。” “皇额娘教训的是,儿子记住了。” 胤禛虽对太后待华妃苛责而不满,但为免事情扩大,宣扬出去,恐怕君臣失和,只能暂且退让。 而太后眼见胤禛如此隐忍,到底还是缓和了神色,只是想到年家之功和华妃的骄横,不免忧心又试探道: “眼下西北即将得胜,但想要真正安定还要大费周章,年羹尧还是该好好用着的。只是,华妃的欢宜香用完了,此香制作繁琐不易得,皇帝是否不再赏他了?” “这么多年她都用惯了,自然是要赏她的。” 胤禛被太后提醒到痛处,却丝毫不曾犹豫,岳钟琪的折子他自然也是没有忘记的。 太后眼见皇帝神情笃定,心头也安稳了不少。 还好皇帝不会轻易对其他女人动心,前朝后宫局势依然洞若观火。 所以,若华妃日后还不知收敛,胆敢触及到自己的私密,那她处理起来也少些顾虑。 母子俩又好一顿寒暄,太后这头倒是心中有底安定了下来。 而胤禛却心系华妃,这惩罚是躲不掉了,但总得安抚一番。 胤禛从寿康宫出来便直奔皇家佛堂。 暮色四合静谧冷寂的皇家佛堂比白日里更显幽寂清冷,甚至透着诡异的森然之气。 年世兰原本丰腴的身形在高大的金色佛像前显得渺小柔弱,她长身跪地,执笔在案前抄写着佛经。 “皇上?” 年世兰闻听身后动静,转头抬眸见那一抹高大明黄身影停驻在眼前。 她抿了抿唇刚开口便喑哑了声线,眼尾立刻便染上了红,手中的笔早已扔在一旁,起身扑向了胤禛怀里。 胤禛心头一软,早已紧紧拥住小声抽泣的女子,华妃向来要强,这柔弱起来的样子,当真是要把自己的心都揉碎了。 “好了,好了,朕知道你委屈,这不是来瞧你了吗?” 华妃抽泣了许久,终于稍稍平复,胤禛软着声调耐心哄劝着,倒被这小女人的娇柔依附的模样哄得心头万般熨帖。 “只是,你一向是个讨喜的,怎么会惹怒太后呢?” “皇上,是臣妾不好,惹怒了太后,臣妾甘愿领受,不敢委屈。” 年世兰腮边挂着泪,满脸委屈,嘴上却还是不敢对太后的惩罚流露不满。 “太后不是个脾气大的,你不同朕讲,朕如何替你去求情呢。” 胤禛伸手拭去年世兰腮边残泪,华妃如此委屈,定是有隐情的,不免又温声问了句。 “太后怪责臣妾同李四儿走的太近,说臣妾同一个妾侍往来密切有失体面。” 年世兰绞着手帕,说起此事,依然满脸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太后所言确是如此,那李四儿当真不值得你深交。” 胤禛听到李四儿这个名字,面上也忽然肃然了几分。 这个李四儿名声向来不好,只是她当初执意纠缠隆科多要上位,太后倒也是表过态,说是尚书府后宅不能没有个理事的,便也由着隆科多的意愿让李四儿当家了,算是默许了。 “只是起初太后还好好的并未动气,哪知臣妾多嘴提及隆科多大人的嫡福晋赫舍里氏,太后当即便动怒训斥了臣妾......都怪臣妾竟然不知太后也不喜欢这个赫舍里氏,若是臣妾早知如此,必定不敢乱说的......” 胤禛面上那一瞬的冷沉,年世兰自然不曾错过分毫,她接着又说起了后话,不免添油加醋。 “赫舍里氏?太后不喜欢赫舍里氏?此话怎讲?” “臣妾只是将李四儿的话转述了一句,说着赫舍里氏常年卧病,还口不能言,所以由李四儿出面往来各处,打理宅院也是情有可原的。” 胤禛眼底的阴沉一闪而逝,再也没有来时的温和样子。 他稳了稳神色,又握了握年世兰微凉的手,随意嘱咐了几句便冷着脸出去了。 “娘娘,皇上怎么也没说娘娘何时能出去啊?不是要向太后说情的吗?” 颂芝上前扶起华妃,见皇上忽然仿佛不高兴的样子,不免又担心主子还得在这佛堂待上几日呢。 年世兰却一扫方才伤心委屈的样子,看着胤禛负气出走的背影,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142章 所以断恶即行善 今晚皇上照旧翻了莞贵人的牌子,苏培盛便带着仪驾往碎玉轩去。 这一路胤禛冷凝着脸,他出神地想着一桩桩模糊遥远的旧事。 那日阴沉的天空就如压在他心头的阴霾,隆科多搂着他的亲额娘,他躲在门外,心里的愤怒和羞辱直到今日都没有散去。 想起自己初登基时,太后起初都拒绝入住寿康宫,甚至为了老十四曾出言不肯为太后。 只是事后又考虑到老十四被幽禁的处境,才堪堪答应下来。 太后久居深宫,除了偶尔出面维护皇后的颜面,会在关键的时候提点一下皇后,往往对太后大权、治理后宫全无心思。 今日她竟然为了隆科多后宅家事严惩了华妃,呵,怕是华妃无意间触及到了她的逆鳞。 胤禛心头郁结气闷,恐怕因为隆科多的原因,太后看不上李四儿,更痛恨隆科多的嫡福晋赫舍里氏了。 她身为自己的生母,未曾教养过自己一日,九子夺嫡期间还屡屡作梗,甚至连自己登基她都不顾及自己作为新皇的脸面,而不肯入住寿康宫。眼下倒是为了自己的奸夫,教训起自己的爱妃了。 胤禛捏着手串的手渐收紧,眸光中的流光逐渐化作一片纯粹的黑暗,眼底锋芒冰冷如雪。 “皇上,碎玉轩到了。” 苏培盛悄声上前低头小心地提醒皇上。 “朕还有折子要批,先回养心殿吧,你去同莞贵人说一声。” 胤禛回神见到了碎玉轩宫门前,他只是漠然地嘱咐了一句。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见与太后有关的人,哪怕是莞贵人。 一路折返,走到延禧宫前,仿佛又想起了什么。 是了,太后所言极是,这三宫六院该雨露均沾。 月如练,风如雾,静夜宫闱,有月琴之声缠绵婉转,隐约有歌女低吟浅唱,清新醉人。 富察贵人面色沮丧,听着隔壁安常在捏着嗓子唱小曲,不免醋意大发。 “你竟然学会了月琴?” 皇上朗声夸赞,即使隔着院门,富察贵人都能听出皇上语中是显而易见的惊喜。 “当真是个乐伎料子。” 富察贵人气得将茶盏摔地丁零作响,满目嫉妒。 而年世兰返回佛像前抄着经文,静谧的大殿中偶尔有烛火荜拨之声,这缥缈的歌声隐约随风而来,年世兰直了直背,只眉头微挑,又低头抄写起经文。 安常在的歌声又响起,想必今晚胤禛的确心绪烦扰,听些个歌曲子,倒是可以暂排忧思。 不知过了多久,颂芝已在一旁打着盹,这殿内供奉了万盏油灯,此值深秋,倒是将人烘地暖意四起,昏昏欲睡。 年世兰早已累的四肢僵硬,抬首舒展了下筋骨,忽觉殿内那万盏烛火仿佛受了惊扰,无序地忽闪晃动着,她眼见那烛泪零落,从浅淡的光晕中走出一袭清隽颀长的身影。 年世兰不忍又蹙眉翻了翻白眼,只低头专注于手中的佛经。 “四殿下倒是又长本事了,宫禁森严,竟然也能出入如无人之境。” 弘历倒是不恼,拎着食盒放置在案几之上,声音清越却低缓,仿佛不忍惊扰这满殿神佛。 “白日里的佛堂上贡祭品祈愿求保佑的,焚化金纸祈求神明宽恕的,甚至背负孽债要作法超度的,这信徒自然是络绎不绝。” 他低头开始收拾起桌案,年世兰斜着眼看他拿出各色点心吃食,却依然不为所动。 “只是到了夜晚,娘娘您瞧这些修罗夜叉的面容,这佛祖垂目静望,洞悉万事的眉目,宫里又有几个干净人敢进来呢?” 弘历负手而立,举目望着高大的佛祖金身,沉吟若有所思,。 “娘娘,太后是否与李四儿有关?” 年世兰闻言搁置了手中的笔,今日此事动静这样大,这小子倒是不知是哪里来的耳目,竟然也打听到了几分。 “四殿下如何得知?又何以见得?” 她动了动腿,却发觉自己的小腿早已麻木,她蹙眉不忍酸痛地轻呼出声。 颂芝正要上前搀扶娘娘,却被严禄扯在一旁,她正欲开口责骂,严禄却神情肃然,示意不要出声。 颂芝立刻抿唇不语,瞪大了眼睛瞧着严禄煞有介事的样子,似无声的疑惑,用眼神询问他原因。 严禄却憋不住笑,低头扶额轻笑了出来。 颂芝气恼,咬着嘴唇伸脚又踩向严禄的皮靴,严禄早就预判了颂芝的动作,微微缩脚,颂芝踩空正要倒向严禄胸口。 严禄的双手早已稳稳扶住她的手臂,他微微低头凑到颂芝耳边,语声带笑轻声道: “娘娘殿下有正事要商议,千万别出声。” 严禄带着笑意的声音淡然如清风,掠过平静河面,牵动着颂芝的心绪,她心头一慌,抬眼看着眼前人。 只觉那万盏油灯都似乎隐入在他眸中,是波光浮曳般清澈明亮,她忽然就觉得面皮燥热了起来。 扭捏地转身,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只僵硬地站立在一旁。 严禄只觉她气性太重,试探了几次颂芝只面无表情地站立原地,毫无回应,他悻悻地捏了捏鼻子,不敢再玩笑了。 而殿前的弘历微微俯身朝年世兰伸出了手臂,年世兰不再骄矜,握住弘历的手臂,缓缓起身。 年世兰端坐在一旁蒲团之上,低头揉搓着发麻的小腿,又听弘历缓缓说道: “张嬷嬷从前便是太后的人,所以自然能打听一些消息,但也仅此而已。” 弘历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膏药递放置桌几之上: “这药回去让颂芝帮你涂上,能活血化瘀。” 年世兰听闻张嬷嬷是太后的人还是微微诧异,但眼下的她早已被眼前各色宵夜点心给吸引,她向弘历伸出手,弘历一愣又将那药膏递给她。 “蠢!筷子。” 年世兰蹙眉,她的目光宁和自若,语中却是嗔怪。 弘历会意,又赶紧将碗筷递了过去,年世兰伸手接过,弘历心头涌起一瞬的暖煦之感,却又觉得不甚真实不可置信。 “今日本宫同太后提及李四儿,太后严厉训诫了一番,之后本宫又提及隆科多嫡福晋赫舍里氏,说这位夫人多年卧病,口不能言,太后便动了大怒。本宫此番暗中调查,发觉隆科多大人府上管治十分严厉,犹如铜墙铁壁般,这嫡福晋的事还是本宫从医馆药童口中打听而来。而曾经为嫡福晋诊治的大夫,听说是得了隆科多大人丰厚的诊金退隐回乡了。” 年世兰倒无所谓隐瞒什么,此事事关李四儿,眼下又牵扯进太后。 一来是叫弘历了解眼下线索,二来此番查访,年世兰只觉这隆科多府中隐秘甚多。 不管是为了避免事发后追责,还是为了方便探查案情,恐怕还需弘历出手帮忙。 “隆科多贵为国舅,嫡福晋也为贵族出生,哪怕不宣召宫中太医,无论如何都轮不上江湖上的大夫给她诊治。” 弘历很快便发现了此事蹊跷之处,又见年世兰端着妃子的做派,只小口浅尝着碗中食物,他微微蹙眉,又将温热的元宵往她碗中多舀了几颗。 年世兰微愣,弘历这伺候自己用饭布菜的样子,倒是坦然又熟稔,她倒也懒得端什么规矩了,又低头用了些许。 “娘娘,或许暗访行不通,咱们还可以用明的法子。” 弘历心念转了一圈,看向年世兰眼神里透着狡诈的笑意,年世兰对弘历这样的表情太熟悉了,定是憋着什么坏,她倒是也来了兴致,不禁好奇。 “隆科多有三子一女,三子皆婚配,而这幺女是隆科多老来所得,李四儿也宠爱非常,还未婚配。娘娘不是很想让弘历立府出宫吗?那这为弘历相看的事便可安排起来了。只要能入得了尚书府,便一定会有收获。” 年世兰喝着一碗燕窝,不禁呛得咳嗽,弘历伸手刚想轻拍她的背,却又瞬时收手,将茶水递了过去。 一阵喘息咳嗽,好一会儿才平复,年世兰真是被这个主意给惊到了。 “也亏你想的出来,你这样牺牲未免也太大了些,本宫听李四儿说起她这幺女,仿佛脾气不大好,眼高于顶的,还听说长相有些随隆科多......而且本宫猜想,此女只怕会求嫡福晋之位,你可是真的......” “娘娘,您......您想哪里去了!我......我说的入府,不是那个意思。” 弘历被年世兰这番话气得站起身,没来由地觉得不安,气恼的样子连话都说不清了。 “娘娘,您是在调笑弘历吗?你当真不明白我的心......” 年世兰也蹙眉,着急忙慌立刻也起身急切出言制住他的后话: “弘历!” 弘历抿唇不语,他不知两人为何又变成这僵持的气氛,他暗自责备自己在这件事上,为何每次都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年世兰只举目凝视着他,烛影晃动间,他的容色平静肃然胜于平日,并无一分玩笑的意味。 “那,那你倒是将话说清楚。” 年世兰闪避着弘历似能窥视人心的眸子,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娘娘可暗示李四儿要帮弘历相看,或是让她在府上办春日赏花宴,或是生日宴,总之如何都行。届时我会带着听奴暗卫去到吏部尚书府。” “只是你和李四儿的关系,只怕她心有芥蒂,不肯相看。”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但年世兰又不禁产生了质疑。 “李四儿此人贪得无厌,从不肯吃亏,凭她幺女的身份想要做皇子嫡福晋还不够格,这么多年女儿未嫁,想必也是不甘心。但倘若是我,倒是完全可以匹配嫡福晋的位置。” 李四儿身份只为妾侍,她的女儿自然不够为皇子嫡妻,但弘历身为皇子,虽是个毫无根基的皇子,身份卑微。 但好在如今逐渐得了皇上赏识,还在三阿哥前头率先理事,想必眼下隆科多还算看得上眼。 年世兰自然清楚弘历话中隐约自嘲的意味,她心头触动,但面上依然平淡。 “好,此事本宫会安排好一切。” 这事看似简单,除了说服皇上让自己来给弘历相看,还得说服皇上同意相看隆科多之女,却还得花费一番功夫。 “娘娘,隆科多此人一向贪腐,您又花力气唆使李四儿贪赃枉法,卖官进爵是为何?” 若说这是为了给弘历生母报仇,故意给李四儿加罪,显然是不至于的。 “此事本宫无可奉告,只是隆科多原本便不是干净的人,本宫只不过也是为民除害,为皇上分忧。” 弘历此问,年世兰倒也不意外,毕竟他一向心思缜密,不过牵扯到哥哥与年府,她不能透露再多。 “满殿神佛,娘娘却口出妄言,真让弘历意外。” 弘历自然清楚年世兰是在布局,虽不明言但定然事关年家,无形中两人倒是有了共同的敌人。 “弘历觉得何为善恶?” 年世兰望着静默慈目的佛像,不禁自问,今生重活究竟是上天要给自己改命的机会,还是要赎前世的罪孽,她茫然地行走在轮回中,却恍惚找不到了命途的意义。 “娘娘,断恶就是行善。” 弘历冷沉了声线,随着年世兰的目光看向佛像,自他得知母亲身世那日,他便早已决定复自己的仇,断他人的恶。 年世兰的心中仿似有惊雷乍起,那迅疾地一瞬,她心中茫然暗沉的世界,仿佛被照亮。 她微微侧目对上了弘历的眸光,两人虽神色如常,却心照不宣,他们之间又拥有了一个秘密。 弘历适时退下,颂芝也如往日里一般,飞快地跑向自家主子身边,只是这次她经过严禄身旁并没有伸脚踩踏严禄的皮靴。 严禄微愣了神,看着颂芝的背影,似有一瞬的失望。 直到走近,见严禄失神的模样,不经意地低头看见那光洁黢黑的鞋面没有脚印,他自然地伸脚给他补上一个鞋印,悠悠道: “别看了,给你补上了,走吧。” 严禄又失声捂脚,追着弘历走出了佛堂。 “颂芝,快来用一些宵夜,听说是严禄从外头带的,没想到还有你最喜欢的玫瑰乳酥,桂花蜜藕,快来尝尝。” 颂芝闻言瞧着那几碟小食,不知怎的又想起严禄的脸。 “你脸怎么红了?” 年世兰见颂芝迟迟不伸筷子,却见她红着脸似在发愣。 “没有,没有,许是殿内油灯太多,被烘得热了些。” 颂芝敛起心神,低头用起了宵夜,年世兰不以为然,又回去抄写佛经了。 第143章 胤禛欲探尚书府 莞贵人倚着窗,听着外头隐约传来安常在的歌声,婉转似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清新醉人。 “小主,夜凉了,皇上不来,这专门为皇上准备的百合雪梨燕窝小主便用了吧。” 浣碧端着燕窝入殿,见莞贵人黯然的神情,放下燕窝,伸手将那轩窗合上。 “想不到陵容歌声又精进了,竟这样动听,我都不免沉醉了。” 莞贵人回神,敛起失落的神情,合上了手中诗书放置了一旁。 明明昨晚皇上说过,今晚还要陪自己读一读诗词的,可见这诗书到底还是会令人乏味的。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功夫。” 浣碧语中不免讥诮,莞贵人闻言皱眉放下了那盏燕窝,不禁又冷声训诫道: “不管什么功夫,只要皇上看中,那便没有你我置喙的份儿。你说话该有些分寸。” “是奴婢失言了,奴婢不敢了。” 浣碧见莞贵人如此正色肃然的神情,不敢再妄自议论其他。 次日中宫请安,华妃还在受罚,这宫中妃嫔神色各异,只是大部分还是持旁观讥笑的态度。 富察贵人见安常在满面春光的样子,不免翻了白眼,只觉气闷,只是余光瞥见莞贵人,只见莞贵人眼下乌青,她抿唇浅笑又曼声说道: “也不知华妃娘娘如何冒犯了太后,倒是皇上昨晚心情定然是不好的,路过了碎玉轩却未进门,倒是叫莞贵人独守空房了。不过还好有安常在清歌安抚,臣妾瞧着皇上上朝前心情大好。” 安常在闻言倒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莞贵人,之见她面色微凝,正欲分辩,安常在忍不住要出言解释,此时皇后的声音却悠然响起。 “皇上政事繁杂,偶尔心性也是有的,何况莞贵人盛宠不断又同安常在交好,想必自然不会往心里去的。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前朝烦心事多,姐妹们更该想法子为皇上解忧才是。” 一番话按下了莞贵人与安常在的话头,对富察贵人也未见半分指责。 莞贵人抿唇神情又恢复如初,安常在朝皇后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而富察贵人更是傲然自若,想她与皇后一般都出身满军旗,皇后日常也没少关怀自己,自然会帮着自己说话。 众妃嫔离席告退,安常在寻了由头又兜回了景仁宫。 “臣妾特来谢娘娘大恩。娘娘请人教习臣妾月琴,臣妾才得以重获恩宠,臣妾感激不尽。” 自安常在失宠,皇后倒是冷落了安常在一段时日,只是眼下皇后境遇也是不好,自然又笼络起来安常在,悄悄请了乐师教习月琴,说是琴曲相伴才更相得益彰。 “是你自己争气,学到仔细,本宫不过是不忍心你年轻轻便失了皇上恩宠啊,虽然莞贵人沈贵人也时时伴驾,但话说回来,自己的荣宠还得靠自己争才最靠得住。” 皇后声音轻缓,透着温婉和安慰,安常在十分感激动容。 “嫔妾多谢皇后娘娘指点。” 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自己已经数月不见皇上,这期间沈贵人莞贵人都有风头正劲的时候,想必未曾想过要帮扶自己一把。 “听说皇上今晚还要去你那吧,你便早些回去准备着吧。” 安常在感恩戴德了一番离开了景仁宫,一路上只觉秋风清朗,阳光暖煦。 皇后说得对,别人哪里会真心举荐自己,都不如凭自己挣得的荣宠来的可靠,想自己如今也是有能耐夺了莞贵人的恩宠了。 而胤禛下朝召来苏培盛,心头还在挂念着华妃,便传口谕说华妃身子抱恙暂让华妃回宫修养再抄经书。 虽是包庇之言,但也算给了太后台阶和颜面。 “就罚跪了一晚上,皇上便如此心疼了,体恤下臣何至于此?皇帝未免也太给年羹尧脸面了。” “奴婢冷眼瞧着,这皇上还是极宠华妃娘娘的,昨个儿出了寿康宫就等不及去安慰了。听说昨晚皇上人都到了碎玉轩门口,还是转头走了。今儿下了朝又传了恩赦的口谕。” “是了,这真宠假宠说到底都是宠,这真戏假戏也都是戏。皇上该不会是对华妃动了情?” 太后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眸中似有一丝怀疑。 “太后安心,皇后娘娘温良贤淑,统御后宫向来有手腕,皇上再如何宠爱华妃也必定会顾及太后和乌拉那拉全族的颜面。” “皇后处事原本哀家是极为放心的,只是近来屡次自作聪明倒是受了牵连,皇上显然都冷淡了下来。” 太后蹙着眉,神情没有了往日的平和淡泊,眼下皇后不受皇上待见,这李四儿又同华妃搅弄在了一起,没个安生的。 “竹息,寻个由头,你亲自见一见李四儿,让她把牢自己的嘴。” 孙竹息脸色微变,这隆科多的府上自然是越远离越安全,只是见太后鲜少露出的肃然冷厉的神情,她只点头应下不敢多言。 不到午膳时分,华妃便回到了清凉殿,颂芝掀起华妃的裤腿见那瘀血痕迹着实心疼,正要上药华妃却止住了她的动作。 “这伤若不是给皇上见过,那不是白跪了。去给本宫拿纸笔来。” 颂芝意会却还是心疼着,见那厚厚的经书不禁来气,此时华妃瞥见外头似有人影攒动,立即给颂芝递了眼色。 “娘娘您这腿都跪伤着了,眼下这都快午膳了,您昨晚便没好好用饭,早该饿了,还管什么劳什子经书。” “不成啊,太后此次动了大气,虽然皇上袒护本宫,可本宫还是得亲手抄写完这些经书,也好让太后早些消气原谅本宫。” 殿外的胤禛皱着眉早就听不下去,大步入殿,声音沉了几分显然有些怒气。 “罚抄个经书怎么腿还伤了?” 年世兰见皇上入殿,挪着腿就要下地请安,却早被胤禛快一步按住。 “快让朕瞧瞧伤哪了?” 胤禛见华妃动作不便心头更怜惜了,伸手卷起那锦缎长裤,原本莹白纤细的小腿似浮肿着,膝盖上是触目惊心的青红淤青。 “往日里你倒是骄纵的很,如今怎如此实诚,说跪罚便跪罚。颂芝说的对,别管那劳什子经书了,让太医开方好生养着。” 年世兰撅着嘴,眼尾微红满脸委屈的模样,小声嘟囔着。 “若是皇上罚臣妾,臣妾就是撒泼打滚也不甘心受罚的,但太后为尊长,臣妾自然要守孝侍奉,若是为着臣妾此次嚼舌根而气坏了生子,岂不是臣妾的罪过。更何况若真如此,皇上一向宠爱臣妾,皇上也会被言官诟病宠溺臣妾而不顾孝道,臣妾自然不能任性。” 一番话说得皇上心中愧疚又动容,他的世兰便是如此,时时事事都先考虑自己。 “你如此识大体,替朕着想,这次是委屈你了,朕会请示太后这佛经不着急抄,你安心养伤便可。” “多谢皇上替臣妾周全。” “朕陪着你用膳。” 用完饭,温实初也应召前来开了些药,胤禛又亲自给华妃敷完了药才回养心殿。 入了养心殿,苏培盛屏退了一众宫人,悄声对皇上回禀道: “皇上,您昨个儿让奴才盯着太后那头,方才寿康宫传来消息,说是隆科多大人母亲,赫舍里老夫人近来缠绵病榻,时日无多,太后挂念故旧,让孙竹息去瞧瞧。” 皇上只漠然无语,手中的手串却不耐地快速转动着,发出杂乱的玉石相撞之声。 午后的秋日暖阳轻拢着安静的勤政殿,苏培盛正轻靠着廊柱,打着盹儿。 “苏公公,皇上召见,劳烦通传。” 苏培盛惶然回神,抬眸见来人倒是激地一激灵,顿时清醒了许多。 他连连点头,神色似有一丝意外却隐约还掺杂着惶恐。 “微臣夏邑参见皇上。” 夏邑入殿,悄然无声,胤禛抬眸眼色微沉,冷声道: “替朕盯着隆科多府上,一有消息便来告知朕。此事切莫泄露,不然朕唯血滴子是问。” 夏邑微微颔首应是,知道此事定然十分紧要,他面色阴鸷浑身透着锋锐杀气。 夏邑得了密旨便又匆匆离去,苏培盛站在门外,还在整理着方才慌乱禀报下弄皱的衣角,夏邑却又匆匆离去了,来去无声,犹如鬼魅。 “真是见了鬼了。” 苏培盛看着那一抹沉黑削瘦的背影,不免嘀咕这个神出鬼没、杀人如麻的夏邑。 夏邑是为皇上身边最神秘的组织血滴子的首领,这血滴子向来只听从皇帝旨意,不涉朝政,不公开露面,也不如暗卫那般隐秘,但令人胆寒的名声却在外。 血滴子除了监视、探查非常时刻还能先斩后奏,向来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这样一个陌生常服打扮的人入宫,却是拿着御前的腰牌,对于守卫宫禁的严禄来说,自然是得到了夏邑入宫的消息。 入夜胤禛依旧去往翊坤宫,陪着华妃用膳,又好一通叮嘱。 今日太后谴人入了尚书府,此举欲盖弥彰,胤禛心中早已气恼,对华妃便更歉疚了。 “皇上,天色不早,安常在该着急了。” 华妃腿脚不便胤禛自然不好留宿,只是今日却也没什么心情听曲,但毕竟昨晚便答应了安常在。 胤禛入了延禧宫,安常在早就装扮地十分娇俏,连往日不舍得穿的浮光锦都穿在了身上。 得听宫门外一声通传,安常在理了理鬓发,准备迎驾,却闻听屋外一声惊呼。 “哎呀,好痛。” 是富察贵人的声音,这么晚了,富察贵人怎么还会在院中,安常在狐疑,悄声出了屋子。 “何人在那?” 胤禛自然也被这娇滴滴地呼痛声吸引,不免朗声问道。 富察贵人慌忙起身,脚步颠簸着,从院子一旁走了出来。 “臣妾参见皇上,臣妾有罪,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饶了臣妾。” 富察贵人似是伤了脚,她身着一身银丝锦缎绣着鲜红海棠花的收腰旗装,看样子是准备入睡,宽大的旗头也卸了下来,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的簪子,花容月貌却更显妖冶。 此时她漂亮的眸子在宫灯下闪着水光,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样子。 “你大晚上在做什么,怎么还伤了脚?” 胤禛见此景早软了声调,心头是异样情动的感觉。 “回皇上,臣妾只是长夜漫漫无事可做,翻看书籍有记载这先秦淑女步的步法,便好奇出门尝试,许是臣妾太过入神,皇上大驾入宫,臣妾不小心便扭到了脚踝。还望皇上恕罪。” 胤禛唇角顿时浮起浅笑,这样拙劣的演技和借口,他怎会不知。 只是美人撒娇,全然为博自己青睐,胤禛心头自是十分满足。 安常在见那富察贵人的妖媚装扮,看来是早有此心,有备而来。 她心头不免焦急,顾不得其他,出了殿门便跪地相迎,这架势不是请安,倒是直截了当地迎驾,亦是无声地提醒皇上今晚是她侍寝。 胤禛脸色一滞,不免有些犹豫,这富察贵人当初选秀时,便是因为出身满族贵族富察氏,且姿容十分出色,也是胤禛十分中意的。 “这先秦淑女步倒是没练成,脚还伤了,朕不放心,安常在你先回去,朕先陪富察贵人进去,待太医瞧了朕才安心。” 安常在无法,皇上此言那便是眼下要住在富察贵人处了,她转而含笑,又似担忧道: “富察姐姐的脚伤看着是挺严重的,恐怕行动不便,要不臣妾陪......” “皇上,安妹妹当真贴心,不过臣妾小伤怎能劳动皇上又叨扰妹妹,不若臣妾自己等着太医前来。” 富察贵人含情脉脉的娇靥,含羞带怯的风情,早就惹得胤禛爱怜,哪里肯放下美人再回去。 “朕既然答应了你要陪你,怎好收回。” 胤禛不再多言,牵起富察贵人的手便往殿中走去,富察贵人一路喊着脚疼的骄矜样子,整个身子几乎都要靠向胤禛怀里。 安常在眼含怒意,阴沉的眸中满是恼怒羞愤。 “狐媚!小主,您瞧富察贵人的妖媚样子,她定是故意的!” 宝鹃气得不免骂出了口,这富察贵人是存心夺了小主的恩宠。 “住口。皇上在此,别再说了。” 安陵容脸色灰败,只是眼下也只能如此,任由富察贵人夺宠践踏,她绞着帕子的手却用力地生疼。 第144章 水远山长念故人 “娘娘,明日这宫里又该热闹了,奴婢刚得了一桩趣事。” 颂芝从外头进来,迫不及待地说起了今晚安常在侍寝,却被富察贵人截胡的事儿。 “先秦淑女步,呵,亏这富察贵人还能想到这样的法子,不过她倒是有些福气。” 有些福气,但不多。眼下正十月初,来年富察贵人可不就因为皇后那猫而流产了吗。 “这安常在当真有趣,次次都有意想不到的笑料,身份低微呢就别怪被人欺辱。” 颂芝从来看不上这些小门户出身的小主,更看不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戏子功夫。 “这身份高低贵贱又如何,只要皇上喜欢便能一朝得势,飞上枝头。皇上若不喜欢,哪怕你再高贵亦是一场空,往后这话可别再说了。” 想起从前自己也是如此这般不知天高地厚,争嫡庶之别,论身份高低。 原来还是莞贵人说的对,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世事不过黄粱一梦,谁还管什么高低贵贱。 翌日一早,华妃因病将养身子,倒是得闲不用去景仁宫应付那些虚伪小人面目,正怡然自得地挑着皇上前日赏赐的各色器物。 内务府姜公公又兴冲冲地来了,他含笑恭顺地差人捧着两匹布,殷勤道: “华妃娘娘金安,蜀锦局刚来了两匹蜀锦,皇上差奴才送来。” 年世兰抬眼瞥过,居然是如前世一般,是用各色丝线掺了银线密织的夕颜花样,这倒让年世兰十分意外。 明明她不曾花钱托蜀锦局织布,怎么今生这薄命的花倒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这花十分不吉,前世因为莞贵人得了蜀锦鞋,自己便将这布制成了衣服送给了她。 “眼下不是供蜀锦的时候,怎么皇上忽然赏蜀锦给本宫?” “这还是前两月在圆明园的时候,皇上赏了莞贵人蜀锦玉鞋,又特特写了信,让果郡王特意督办蜀锦局赶出这两匹布来。” “果郡王?哦,是了,本宫听说果郡王去了蜀中游历了数月。本宫收下了,你便下去吧。” 年世兰更是疑惑了,这花朵识得的人不多,为何在果郡王的督办下,蜀锦局竟然给自己进献如此样式的衣料,此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娘娘这花朵的样式好生稀奇,倒是娇俏中透着雅致。皇上待娘娘真好。” 颂芝满脸欢喜,这名贵华丽的衣料便只配穿在自家娘娘身上。 “是了,这花叫夕颜,是同红颜一般的花朵。” 年世兰轻抚过那光滑细致的刺绣,心头默念出那未说出口的后话。 “自古红颜多薄命。” 说到果郡王,年世兰望着那莹莹暗闪的蜀锦,眼波流转间,恍然似有前世记忆的碎片悄然浮现。 当时敦亲王谋反,好似是果郡王入了王府得了实证,皇上当时还大肆恩赏了一番。 而当时敦亲王也曾联络过哥哥,那果郡王必定也是知情人,哥哥入京面圣,果郡王便也随后回京了。 看来这个果郡王看似是个成日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暗中倒也帮着皇上做了不少事。 “颂芝让内务府将这蜀锦新制两身衣裳。” 既然这花来路不明的,不妨招摇地穿出去,也不好拂了果郡王的心意。 不消两日,这蜀锦便送至了翊坤宫。 “今儿本宫也该去同皇后请安了,这新衣倒是来得正合时宜。” 随着景仁宫外一声通传,华妃仪仗浩荡而来。 那蜀锦新衣在日头下,好似流转着如珍珠般淡淡的辉芒,趁得她美得惊心的面容,恍若被一层柔光如霭般笼罩着,犹如神女般款步而来。 一番寒暄,众人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华贵无比的衣料上,“妹妹今日这身蜀锦新衣十分衬你,这蜀锦华贵,一寸之价可比十斗金,眼下不是供蜀锦的时候,皇上还叫蜀锦局赶制,当真是宠爱妹妹。” 皇后含笑不住地夸赞,但眸光却淡漠无波,似是十分牵强。 此时皇后一番话,倒是叫一众妃嫔虽满是艳羡又嫉恨地牙根痒,明明前阵子大伙都为前方战事缩减用度,恐怕众人省下的那点都不够赶制眼下华妃这两身衣裳的。 华妃似是满不在意,低头用丝帕轻扫过那奢靡的料子,娇笑着语调回道: “皇后娘娘当真会理家,这样奢华的衣料臣妾虽时常穿戴,倒是不曾打听过价钱呢。只是皇上赏什么,臣妾便穿什么,其实不拘什么,只要是皇上赏的,臣妾都喜欢。” 皇后这挑拨离间的话倒是又被华妃堵了回去,若是皇上恩赏,自是另当别论,非她华妃自己奢靡。 倒是淳常在,年纪小心直口快地问起了华妃: “华妃娘娘,您这身衣裳真是华贵好看,只是这是什么花呀,嫔妾倒是未曾见过。” 华妃莞尔一笑,淡然温声道: “本宫日常也只见什么梅兰海棠荷花牡丹的,这花本宫觉着十分灵动雅致,却是也不知道是什么花呢。” 自华妃入殿,莞贵人眸中便闪过惊异之色,她闪避着目光,暗自低头品茶,眼神里却满是疑惑。 眼见着淳常在无知无畏地问及此花由来,她低头思忖着不知该不该说。 “莞贵人向来博学见多识广,妹妹可识得此花啊?” 一众妃嫔的目光恨不得都不离自己这一身衣裙,倒是莞贵人神情淡泊似是在斟酌着什么,华妃很难不注意到。 “回娘娘,此花嫔妾小时候春日赏景时倒是在田野中见过,当时一位樵夫称此花名唤牵牛。此花倒是十分特别,衬得娘娘超然出尘。” 莞贵人惶然间被点名,又从那晚七夕夜遇的记忆中被惊醒,她敛起情绪娓娓道来。 只是未免生事,她自然不敢提及这花的另外一个名字“夕颜”,更何况,这个名字是他告诉自己的。 “这样小气,牵牛花?名字也俗气的很,本宫还以为这花应当有个好听的名字呢。你们也都来瞧瞧,可有知道此花由来的?” 华妃只当莞贵人只知这花俗名,她不自然的神情,或许是觉得此花低下不配为自己所用吧。 但今日自己大张旗鼓地穿戴整齐,怎好就这样白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总之这花自然是有人识得的。 “回华妃娘娘,奴婢识得此花,莞贵人所说牵牛的确是这花的俗名,这花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夕颜,因为这花夕开朝落,向来只开一夜,不见天日便凋谢了......” 音袖含笑,十分讨喜地上前喳喳说了许多,却被曹贵人出言喝住: “住口,皇后、华妃娘娘面前,怎可说如此不吉利的话,掌嘴!” 音袖一惊,慌忙跪地,如今这衣服就穿在华妃娘娘的身上,自己如此说,那自然是得罪了华妃。 她不敢争辩犹豫,慌忙地抽打起自己的嘴巴子,一时间殿内骚动,方才满是嫉恨愤然的妃嫔,一下子都满眼兴味,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不免传来轻笑。 而年世兰更是怒火中烧,脸色都气得发白,她扯着裙摆,甩着手中丝帕大声喝道: “这蜀锦局,如此怠慢,竟用这样薄命的花朵糊弄本宫,颂芝,将那另外一件衣服给本宫撕碎了,退还给蜀锦局!哼!” 年世兰大怒,再也顾不得礼数体面,恼怒的样子让众妃嫔十分解气,连礼都未曾行,便大步走出了景仁宫。 齐妃压着笑,掩面又不禁问皇后: “皇后娘娘,这华妃也太无礼了,您瞧瞧这......” “算了算了,华妃眼下气恼,本宫自然不会同她计较。” 说完也是忍不住地拿着丝帕掩去微微上扬的唇角。 这华妃娘娘当众出丑的糗事,竟压过了富察贵人夺取了安常在侍寝机会的事,都不待华妃回到翊坤宫,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立刻成了整个内宫的笑话。 “还不快些回宫,都没吃饭吗,走这么慢?” 颂芝许久不见娘娘如此在景仁宫内放肆撒野了,一时也十分紧张。 “不急,慢些走,本宫就是要让满宫人都知晓,让满宫人都过来瞧。” 年世兰一扫方才恼羞成怒的模样,却气定神闲地倚着肩辇神情傲然。 “可是娘娘,眼下正是御膳坊送饭的时候,这宫道上人来人往的,这不是招笑吗?” 颂芝虽不解,还是低着头四下躲避着那些探查的目光,只觉面上无光。 年世兰见颂芝这模样,更想招惹她了。 “娘娘我心情不好,自然是要发泄的,落轿。” 颂芝上前搀扶,年世兰只道去御花园,她也无奈只得跟上。 “来人,给本宫拿两枝树枝来。” 年世兰拿着那树枝,便停在了一众花树前,她朝颂芝眨了眨眼,狡黠笑道: “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哥哥不肯带我出去打猎,我便发脾气把他养的名贵山茶都抽秃噜了?” 颂芝眨巴着眼点头,瞪眼看着年世兰一通抽打,那初冬的菊花,茶花,名贵的君子兰盆栽,都被年世兰一一抽打到落花满地。 颂芝原本也是心中有气,不禁也跟着抽打起来。 看着被树枝带起腾飞在眼前的碎花,飘然落在两人发间,偶有残碎花瓣还滑入领口。 两人相视嬉笑着,仿佛在比谁打落的花朵更多,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期。 两人亲昵地如同亲姐妹,年世兰为免颂芝受罚,犯错从来都是两人一起犯,她这样骄纵霸道的性子,何尝又不是颂芝惯着宠着。 正当主仆俩卖力抽打,一时抛却了宫规,忘记了烦恼,只觉心中痛快。 “娘娘,您再打,这御花园该重修了。” 弘历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年世兰与颂芝同时顿住了手中动作,两人环顾一圈,发现除了花朵,连树木也都快秃了。 弘历原本焦急又担忧的声音,在看到主仆俩因兴奋而隐约泛红的脸色,一时又觉讶然,只抿唇静望着两人,似等着年世兰的解释。 “甘你何事,颂芝,我们走。” 年世兰对弘历无端出现丝毫不惊讶,但也不想理会,此事自然与他无关的,说着便扔掉了树枝,伸手示意颂芝扶住自己准备回宫。 经过弘历身旁她淡然慵懒地抬眸对上弘历平静又似无奈的眸光,心头竟然隐约得意,只是擦肩而过之时,弘历清越似带着感慨的声音响起: “本以为这身夕颜衣裙的由来,娘娘会感兴趣,倒是弘历自作多情了。” 年世兰顿住了脚步,眼中似有不可置信,怎么这小子连这样的细微琐事他都能知道吗? 她转过身,神情温淡自若,清了清嗓子,看着迎风而立,透着闲逸狡诈之态的颀长声影道: “你又如何得知了?本宫怎么就不信呢?” 弘历呵呵一笑,衣角被风带动,飘逸出尘若回转的清风。年世兰不禁又退后了一步,心中莫名颤动。 “此花在圆明园便有,娘娘或许未曾见过。” “怪不得,那这夕颜与本宫身上这夕颜又有何关系?” 弘历自小长在圆明园,园子里有什么他自然一清二楚。 “此花出自乡野,那日常打理养护的院子自然是见不到的。可是那废弃的桐花台,却是被此花蔓延缠绕,开得如火如荼。” “桐花台?桐花台是何处?” “桐花台是先帝为舒妃所建,父皇登基一切从简,那奢华的桐花台便渐渐荒废了。” “舒妃......果郡王的生母......原来当真与果郡王有关,只是本宫与他从无往来过节......” 刚刚解开了谜底,发现只是另一个谜面,这果郡王为何如此要羞辱自己呢? 年世兰更是想不明了,若说是哥哥的缘故,可是果郡王从来不站队,若是为了皇上而针对哥哥那也说不通,如今皇上对哥哥还不至于如此敌视才是。 见年世兰眉头深锁,一脸迷蒙却毫无头绪的样子,弘历终于不再逗弄她。 “这夕颜之名果郡王还告知过另一人,莞贵人。” 年世兰猛然回神,心底微动,一时不懂弘历此话中的要义,只呆愣着用眼神示意弘历说下去。 “他们二人在七夕的桐花台相遇,而且不止如此,两人还曾在中秋之际泛舟湖上。”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仿似惊雷,年世兰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仿佛喉咙被哽住。 原来果郡王是为了莞贵人才如此,中秋......那便是莞贵人安常在被自己请来唱歌弹琴,沈眉庄又落水,这些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想来果郡王定然是以为自己在欺压莞贵人了。 第145章 巴山夜雨涨秋池 “小主,听说华妃娘娘生了大气,连路过御花园都气得把园中的花朵都打落了,周围的奴才都避之不及,不敢靠近。” 浣碧端着热茶入殿,却见莞贵人正捏着书卷出神。 “是吗?可见华妃娘娘是当真动了气了。这蜀锦局也不知是如何办差的,竟犯如此简单的错。” 莞贵人放下手中书本,正是那首《夜雨寄北》,前阵子还听皇上说起,果郡王游历蜀地,巴山夜雨之景甚美。 莞贵人面色微微燥热,又不禁暗自轻笑,西窗近在眼前,巴山却在迢迢千里之外,自己真是魔怔了。 “只是奴婢又听御花园附近的宫人说,华妃一边发泄还一边怒骂果郡王呢?” 浣碧放下那清茶,这还是皇上夏日里赏的雪顶含翠,此茶难得,小主收着一直舍不得喝。 “为何?此事又与果郡王何干呢?” 莞贵人不由吃惊,连声音都急切了起来。 “小主您何必如此焦急呢?听说这督办蜀锦局赶制的这两匹布料,是果郡王督办的,华妃娘娘向来跋扈,自然也会怪责王爷了。” “果郡王督办?夕颜花......” 莞贵人心头冒出无端的猜测,若此事当真果郡王有意为之,那岂不是得罪了华妃,华妃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她浅啜着清茶神情忧惶,今日再品此茶,又想起当日在勤政殿皇上赏此茶时,说起此茶是果郡王特意寻来进献的,她一颗心愈加不安了起来。 而胤禛下了朝,便闻听了华妃因为一件蜀锦新衣,羞愤大怒之下打砸了御花园的花草。 “蜀锦新衣华贵难得,华妃如何会为此生气?” 这蜀锦局刚奉上胤禛便独独赐予了华妃,却不想今日之事竟然由这两匹布引起。 “似乎是蜀锦局办事不利,这绣样得罪了娘娘。” 这一边是深得皇上爱重的亲弟,一边是皇上的宠妃,苏培盛只得含糊着回禀。 “本想着近来华妃受了委屈,要弥补她,朕倒是要瞧瞧是个什么绣样华妃如此生气。” 入了翊坤宫,一众奴才跪了一地,华妃正发着怒用剪子划拉着那蜀锦新衣。 “不过一件衣裳,若不喜欢扔了便是,朕再叫蜀锦局重新做来。” 胤禛入殿,瞧美人挂着泪,神情委屈又破碎,只得温声安慰。 “皇上!” 年世兰不管不顾地又是扑上前,柔软纤细的手臂挽着胤禛对脖颈,整个人都软弱无骨般倚在胤禛胸口,鼻息间都是她的清甜软香,加上娇弱柔婉的抽泣声,人胤禛无奈又心软。 “好了,生气伤身,如此胡闹还叫人笑话。” “臣妾还怕人笑话吗?如今这满宫里上下谁不在笑臣妾,前几日被太后罚跪佛堂被人嘲笑,今日又穿着这夕开朝落薄命的夕颜花在身,竟然还无知愚蠢四处招摇,显摆皇上恩宠呢。” 胤禛哪知这句安慰的话竟然又勾了华妃的委屈耻辱,倒哭得更厉害了。 “蜀锦局既然如此不会办事,竟犯了忌讳,的确该严惩,那朕便撤了蜀锦相关官员,叫他们日后再不敢懈怠。” “臣妾也不知这蜀锦局怎么回事,向来给太后皇后进献的都是牡丹凤凰意头极好的绣样,往年臣妾偶得一两匹也都是荷花,鸳鸯,喜鹊这些寓意吉祥恩爱的纹样。不知是不是臣妾处事不周,哪里得罪了下头人,竟叫臣妾今日如此屈辱。” 年世兰抽泣着,哭诉起心中疑惑,连眼睛都红了几分。 胤禛闻言倒似沉吟了起来,这事华妃不提,他倒差点忘了,这督办此次织造蜀锦的可不就是果郡王吗,只是果郡王向来洒脱风流,不该会与一个女人计较起这样的事。 “此花既然识得的人不多,想必蜀锦局会犯此错也实属正常,不过朕必定会叫人查清此事,不叫你白白受辱便是。好了,再哭眼睛都肿了。” 胤禛哄劝了许久,才堪堪让华妃情绪安定了下来,陪着用了午膳才回养心殿。 这一路胤禛在脑中不断盘弄着近来这些拉拉杂杂的内宫琐事。 年世兰接连被针对,无端受委屈被羞辱,胤禛不禁起了疑心。 这圆明园的几个月,从诬陷华妃羞辱妃嫔取乐,到嫁祸华妃推沈贵人落水,接着又是年羹尧被揭发贪腐。 回宫不过两月不到,太后又严惩华妃行事不端,如今又是蜀锦局以绣样羞辱华妃。 桩桩件件,看似毫无关联,却事事都冲着年家华妃而来。 胤禛眸光冷沉,实在不得不怀疑这事件背后是否有人暗中作梗,一心离间华妃年家与自己的关系。 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每件事都没有关联,难道华妃就真的如此招人嫉恨了吗? 这短短登基一年多以来,华妃行事虽还是乖张了些,但实在未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相反华妃比之从前在王府,沉稳谦卑了许多,连与母家都划清了界限,极少往来,到底什么样的人会打华妃的主意。 “皇上,夏邑的密报到了。”苏培盛将刚刚收到的密报呈上,便退出了养心殿。 皇上默然看完密报,连日来的监视,尚书府内一切正常,隆科多和李四儿的行踪也是规律有迹可循。 上次孙竹息入府先拜会了老夫人,而孙竹息为全太后关怀之意,这隆科多的正妻又是这老夫人族中的侄女,自然也前去探望了久病卧床数年的嫡福晋赫舍里氏。 李四儿作为当家理事的女主人,自然是随侍在孙竹息身侧,两人对话也倒寻常客套。 只是临行前,孙竹息还是替太后传了话,无非是训诫李四儿谨言慎行,无召不得随意入宫。 一切平稳,或许真的只是太后单纯厌恶李四儿和赫舍里氏,太后同隆科多毕竟也从无明面上的往来。 午后胤禛正批着折子,因心头乱如麻的猜测,在拿过一封封奏折之际,那揣测的目光流连在那一个个官员名字之上。 “皇上,莞贵人差人送来一盅虫草药膳汤,说是秋凉皇上政事辛劳,更该滋补身体。” 苏培盛端着食盒入殿,今日皇上因为华妃娘娘受了委屈不大痛快,这送汤来的是碎玉轩,苏培盛倒是十分殷勤。 这莞贵人到底同旁人不同,皇上心情再不好,也都会给莞贵人面子。 “给朕呈上来吧。” 胤禛闻听是莞贵人送来的,倒也有心要尝一尝。 数日前自己过碎玉轩而不入,还未曾给过她一字半句的安慰,不待自己去找她,她到底还是记挂着自己。 入夜胤禛便去了碎玉轩,莞贵人一袭清丽柔婉的家常打扮,透着婉约灵动的气质。 “夜里凉,也不多披件衣裳,还开着窗。” 胤禛入殿便扶起莞贵人,携手坐在暖榻上,两人相对而坐。 莞贵人轻笑着,拿起剪子轻轻将烛芯修剪,那荧荧烛光衬得她愈加温婉动人。 “臣妾正读倒‘巴山夜雨涨秋池’,想起前些日子皇上说起王爷在蜀地游历,倒是这巴山夜雨之景甚美,才能安慰旅途困顿,嫔妾便推窗遐想一番,还真是羡慕王爷能四处走动呢。” “是了,你我对着京都的晴空共剪西窗烛,而蜀地却多雨,虽美景甚多,十七弟也实属辛劳。” 胤禛朗声道来,莞贵人看向自己的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怎么不叫人魂牵梦萦。 “王爷为人洒脱不拘,但为了皇上的事还是不劳辛苦,四处奔走,皇上该加赏才是。” 莞贵人说着又接过浣碧送来的燕窝,亲自递至胤禛面前。 胤禛却是垂眸,微微蹙着眉,他眸光冷然,手中的手串轻捏着久久沉默。 莞贵人察觉到皇上似有怒意,不觉心头一凛,想必此话自己虽说得隐晦,但皇上依然还是不那么高兴,或许是气自己不该随意左右皇上赏罚之事。 “嫔妾失言,嫔妾不该置喙皇上赏罚下臣之事,是嫔妾逾矩了。望皇上宽恕嫔妾无知之罪。” 胤禛抬眸阴沉着脸看着跪地瑟缩的莞贵人,乌发中还插着一枝梅花摇珠步摇,心头不免更是气恼。 她是否因为今日蜀锦之事,开口帮允礼求情,只是连华妃都未曾提及果郡王督办之事,莞贵人又如何知晓。 或许当真因为凑巧读了那诗书,一切纯属巧合,或是信口说来? 只是,无论如何,这倒是无从考证。 但很快他又想起莞贵人心智聪敏,处事还算妥帖,虽有数次逾矩但总能及时悔悟。 他微微叹气,将手串扔在桌几之上,伸手拿起汤匙舀起燕窝羹,静默地喝完半盏,这心头才终于平复,他轻声却冷然道: “起来吧,朕今日疲乏的很,早些睡吧。” 今日胤禛此来本就为了弥补当日爽约之举,便不好再叫宫里人瞧她的笑话,心中虽有气还是选择了留下。 这一夜两人虽睡在同一张床上,却是从未有过的疏离。 莞贵人不敢惊扰皇上入睡,只侧着身子,那挺直的腿早就僵硬生冷却依然不敢动作,任由麻痹酸涩感顺着四肢蔓延周身,仿佛这样麻痹自己的心,才会不那么敏感脆弱。 眼下两人离得这样近,却又似那么远。 莞贵人脑海里忽然想起‘至亲至疏夫妻’这句诗,那心头的委屈不甘还是化成了无声的眼泪,悄然滑落隐入了锦被之中。 忽然只觉身后有熟悉温热的气息,暖暖地拂在她的脖颈间,一双暖热的脚绕上她微凉的双足,暖意袭来,莞贵人的泪仿佛更止不住了。 “脚还是那么凉,今日是朕语气不好,不哭了好不好。” 不知为何,胤禛此时的话中透着深深地疲倦,这一天天地自己心爱的女人个个哄不住,倒是比前朝的事还叫人烦扰。 莞贵人终于释怀再不别扭委屈,将脸埋进了胤禛怀中。 此时又觉自己当真可笑得很,那沾染了杜若香气的月色,和那想象中巴山夜雨里的孤独身影,从来都不是自己该去惦记的。 只有这个温软的怀抱,和皇上绵软如绸的安慰妥协声,才是最真实又触手可及的。 *** “娘娘,今日皇上既下令严惩蜀锦局,娘娘为何又不提果郡王失察之责呢?这四阿哥之言若为真,那莞贵人日后若势力渐起,娘娘不若以此威胁,也好叫她别成日狐媚,一个人霸着皇上。” 颂芝帮主子捏着肩,不禁疑惑为何事到临头,娘娘反而心软不怪责果郡王。 “此事果郡王虽有督办之责,但也不是他本分之事,哪怕牵连怪责到他头上,他大可分辩说自己不识得此花,皇上也只会轻罚。” 她顿了顿,比起果郡王针对的是自己,她更担心果郡王有意针对哥哥,此时绝非锱铢必较的时候,只要知道自己的敌人有哪些,目的都为何便不急日后堤防应对。 更何况今日弘历送给了自己如此大的秘闻,哪怕他暗中动作针对哥哥,果郡王就是连对手都谈不上了。 “那当真委屈了娘娘,这羞辱娘娘倒是白受了,奴婢当真替娘娘不平。” 颂芝见主子神情自若,虽不若皇上在时那般伤心委屈,还是不免生气。 “怎会呢,近来本宫接二连三被冤枉被欺辱,皇上都看在眼里,不然也不会日日来陪本宫了。只要皇上心里知道本宫委屈,那这些委屈本宫自然就不算白受。” 年世兰瞧着颂芝脸色一松,灿烂而笑,想必她定是认为自己的委屈是为了换取皇上的爱怜。 只有她知道,自己受的委屈越多,皇上对待哥哥对待年家就会多些心软。 虽然前世自己被麝香毒害无法生育,皇上或许会有同情怜惜,只是自己一味打压残害后宫妃嫔,早就将皇上那仅存不多的怜惜都消磨殆尽了。 “至于莞贵人,他们俩到底并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再者眼下毫无证据,反而是污蔑,心中有数,日后自然有法子拿捏。” 而更深藏的原因,年世兰如今不好多言,或许自己要剔除欢宜香,最后还是要靠莞贵人。 既然自己决意早晚还是要伤害到她,只要莞贵人不针对自己,她自然也无意再加害她。 第146章 平生亲旧如隔世 “华妃今日因为一件蜀锦新衣在御花园打砸了一通,皇上居然还小心得哄着,又赏了不少东西,这皇上怎么就这么偏宠华妃呢。” 吉祥将今日宫中探察之事给端妃一一说完,想起皇上对华妃的态度,虽有不甘但更多的还是疑惑,哪怕新人不断皇上当真如此宠爱华妃吗? “华妃还是那么沉不住气,一有不满便要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的。但要说当真宠爱,华妃受辱皇上若真心疼,昨晚便会留宿翊坤宫,而皇上却去了碎玉轩。再过几日年羹尧便进京了,皇上自然要哄着的,所以皇上是在忍耐而已,碎玉轩才是皇上心安之处。” 这都夜深了端妃还有精神看书,只是比起身子日渐好转,更让她提气的便是齐宥宸不负所望,在战场立了几件大功。 虽说立功受赏加封是常事,只是这晋升官位之事,都是岳钟琪将军亲自任命。 最重要的是,岳钟琪收到了皇上批复之后,才给齐宥宸晋升官位,这就说明皇上对岳钟琪所奏,年羹尧贪腐之事已有决断。 “娘娘,这是皇上新赏的茶,娘娘若还不想睡,便喝了提提神。” 前几日皇上心烦,端妃便同曹贵人带着温宜在御花园里头玩,皇上下朝正巧遇见。 温宜还是那么玉雪可爱,许久不见,温宜说话虽不甚清晰,居然还能背几句三字经,曹贵人只道是端妃娘娘性子好,教了温宜许久,皇上当即便龙颜大悦,给两宫都赏赐了好些东西。 端妃伸手接过皇上前个儿恩赏的新茶,还是旧时的味道,原来皇上还记得,她眸光温柔,漾着浅笑。 齐家重现辉煌的契机或许就在眼前了,而华妃,待年家败落,皇上难道还会同今日这般纵着她吗? 待此仇得报,她才真的有心思安排旁的事。 *** “皇后娘娘,今日华妃受辱,都快成满宫笑话了,倒是累的皇上又要安抚一番。” 剪秋站立在书桌旁,给皇后伺候笔墨,皇后仿佛心情很好,一晚上又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张字。 “不日年羹尧便要得胜归来,皇上不过是给年家脸面罢了。原本年羹尧得胜回京,想到不免要看到华妃得意张狂的样子心头总是不痛快。没想到前几日太后随便寻了借口便罚了年妃,而今日这蜀锦又让她出丑遭人笑话,本宫的心里也总算好受些。” 皇后神情安然,笔走龙蛇,挥毫间都比往日里洒脱恣意了几分。 “可不是嘛,您在圆明园受的委屈,太后娘娘都心里有数,自然疼惜。只是奴婢今日仿佛听下头人说,华妃在御花园还叫骂果郡王呢,这一打听才知这两匹蜀锦还是果郡王督办的呢。” 剪秋想起下头回禀的细节,心头不免有些疑影。 “果郡王?虽说或许是巧合,但若果郡王有意为之也不是不可能,果郡王此时次去蜀地面上说是游历,但本宫却听说实则是暗访民情,川陕相连,暗查什么民情,倒是不言而喻。” 皇后手中的笔丝毫未停,想来皇上一边宠着华妃,另一边也丝毫不马虎。 “原来如此,这隆冬季节,蜀地又难行,王爷向来随性散漫惯了,这趟差事定然辛苦,对华妃心有怨气,也实属寻常。” 剪秋这才明了其中缘由,掩着唇角不禁轻笑,华妃无形中又多了一个敌人,想来就痛快。 眼见着几阵北风吹过,转眼便到了十月十四,年羹尧得胜还朝,所到之处官员皆跪地拜迎,一时显赫得不得了。 与上一世一般无二,皇上为表嘉奖,特许华妃入保和殿,与年羹尧一同用膳,如此荣宠,当真前无古人。 兄妹许久未见,再次相对,年世兰却红着眼愣怔了许久,这一面竟像是隔了一世那么长。 年羹尧亦是十分动容,自从华妃无故断绝了书信往来,又在战场上忽然收到她的密信。 年羹尧总是惦记着,时常在请安折子里问起妹妹境况,直到此刻见妹妹果然同皇上所说一般,华妃甚好,他这才安定了许多。 “臣见过娘娘,华妃娘娘金安。” 年羹尧起身俯身叩拜行礼问安,年世兰挪了半步刚想上前搀扶,却还是生生止住了,君臣有别,她自然受得起这一拜。 “哥哥快起......哥哥,你怎地如此黑瘦了?” 年世兰不免动容落泪,她端着天子妃嫔的身份,本不该再如寻常兄妹那般轻昵相依,但年世兰的手似乎比自己的理性更快一步,她上前轻轻虚扶起哥哥,两人相视,年世兰这才看得真切。 前世哥哥自尽而亡,自己受限于身份,都不能亲自送哥哥一程。 今生再见,她怎抵得住这经年累世的牵挂。 年世兰这才感受到自己是真切地重活了,明明她曾经在闻听哥哥被贬当场昏厥,也在凄清空荡的翊坤宫给哥哥烧过纸钱。 往世种种果然皆化成云烟,如荒唐一梦远去了,年世兰又不禁笑了。 “西北虽苦寒,但臣尚康健,娘娘不必挂怀。” 年羹尧看得真切,妹妹对自己十分牵挂,只是那眼神除了欣喜,仿似还透着自己看不明白的悲伤。 “你们兄妹二人感情深厚,日后有的就是机会见面,不过眼下再不落座,这菜都该凉了。” 胤禛端坐上座,见两人互诉衷肠,这场面感人,倒也多了几分劝慰。 三人落座,皇上对年羹尧大肆赞誉了一番,哥哥虽有些傲然得意,但好在没有太过骄狂,年世兰安心了不少,想必哥哥多少还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这才有心思用饭。 “臣面前这道燕窝鸭子好似不错,那就......有劳苏公公......” 年世兰闻听年羹尧朗声说来,浑身气势逼人,那傲慢娇狂的样子,当真与前世一般无二。 胤禛面色瞬间沉凝,抬眸间锐利阴沉的视线直逼年羹尧,更让年世兰心头一慌。 今生不同前世,前世此时年羹尧被告发贪腐的事还在事后,而今生年羹尧贪腐一事已经被手下告发,此刻哪怕皇上当场拿出奏折发作,那年羹尧恐怕都出不了宫门了。 “哥哥在西北多年,怎得不但忘记了皇宫规矩,竟然还在皇上面前失礼?当真是放肆了。” 年世兰来不及想再多,将那筷子放下,神情肃然,眸光漠然,再没有方才那动容关心的样子了。 年羹尧斜靠着椅背,在对上年世兰的眸光时,他眨巴了下眼,却是未曾顾得上瞧一眼上座的皇上,起身又慌忙朝年世兰跪下,不禁低声道: “娘娘教训的是,是臣疏忽了皇宫的规矩,臣在西北多年一时大意,望皇上娘娘宽恕。” 年世兰依旧端坐着,生生受了这一跪,她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她又将视线又看向了皇上,起身亦走到了年羹尧身旁跪下,俯首正色朗声道: “皇上,臣妾兄长无礼,触犯宫规,冒犯皇上,请皇上赐罪。” 年羹尧这下仿佛才体悟到了妹妹的谨慎和维护,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从前骄横灵动的妹妹为何变得如此小心慎重。 “你们兄妹俩快起来,一家子吃饭,动则站起来跪下告罪,又有什么趣儿。” 华妃此言称两人是兄妹,称自己倒是皇上,虽说君臣之礼不可不守,只是自己的女人却同旁人一道向自己请罪,这总有些别扭和不是滋味。 既然华妃为维护年羹尧论兄妹之情,那自己降些身份称为一家子,也无不可。 两人谢恩又回到了座位上,年羹尧较之方才,愈发恭顺守礼,皇上这下心情仿佛好了不少。 “这道炙羊肉,朕素日里甚爱,你尝尝,苏培盛,给年大将军布菜。” 年世兰同年羹尧同时一惊,年羹尧不再起身,却依然端坐着拱了拱手行礼。 前世皇上因为哥哥点名要苏培盛布菜,气得直接亲手用筷子夹出来那鸭子肉。 年世兰反复看着皇上神情,当真是半点不悦都没有,她更是不可置信,为何如今皇上又让苏培盛亲自伺候夹菜? 这到底是恩赏,还是另一手的捧杀?这饭倒是与前世一般吃的心惊胆战,食不知味。 皇上此时同年羹尧又说起了眼下战事,想到年羹尧很快要举荐自己的儿子清剿残余势力以求军功,年世兰起身适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身为妃嫔不得干政,请求离席回宫。 皇上会意,又想起兄妹许久不联系,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谈,便特特赐了恩典,让年羹尧送华妃回宫。 如今北风不止,寒鸦啼叫着,年世兰抬眸见乌鸦阵阵,在空旷的殿前不断盘阵飞腾,心头暗自赞许弘历这小子的聪明劲儿倒是给自己帮了大忙。 虽说皇上允许哥哥送自己回宫,是刻意给兄妹两人叙旧,但哥哥毕竟不方便入后宫。 且接下来两人的谈话内容过于骇人听闻,万万不可透露一字半句。 她身边跟随的贴身奴才自然都是知根知底的,但这满宫里皇上的眼线繁多,连弘历都有法子豢养听奴,更何况皇上还有粘杆处的血滴子这些专门人士。 为干扰那些监听探察的暗卫,弘历便想了用腐肉引诱寒鸦聚集的法子,加上北风四起,两人的谈话才能确保不会被泄密。 第147章 相看无言泪成行 “哥哥此次大胜归来,听说排场宏大十分显赫,文武百官都跪地相迎?” 两人缓步走过保和殿空旷开阔的院中场地,华妃停下脚步,转头温淡地问询年羹尧此次入京盛况。 年羹尧昂着头,一脸自满骄横的模样,得意道: “此次我平定了西北,连皇上都说是不世之功,自然受的起文臣武官跪地相迎之礼。” “所以哥哥今日便提出要苏培盛,这个宫中最大且专属于皇上的大太监伺候用膳,倒是想一尝帝王尊荣的滋味了?” 年羹尧方才还自得傲然的神情瞬间收敛,他微微一愣,对上年世兰温润却透着冷厉寒意的眸子,不由心头惊异,垂头低声又道: “请娘娘慎言,臣不敢有此大逆想法,是臣鲁莽。” “是吗?哥哥如今西北在握,除了岳钟琪,胡期恒、李维钧、范时捷、王景灏、金源昌、金启勋等可个个都是哥哥手下党羽,年党众多,哥哥在西北怕是早已一尝至尊的滋味了吧?” 年羹尧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个他不再熟悉的华妃娘娘,眼中的不可置信和巨大的惶恐涌上心头,心中惊惧沉浮不止,脚下一软竟要跪下,年世兰伸手托了一把,他这才堪堪回神站定。 他张了张口,一时百口莫辩,心头各种猜测转了数念,最后才定神正色问道: “娘娘久居深宫,如何会知晓得如此清晰?” “不仅如此,直隶巡抚赵之恒因为没有打点哥哥,哥哥此行,是否还要弹劾直隶巡抚赵之恒?” 年世兰目光如炬,直视年羹尧的眸光冷然带着天然威压,年羹尧无处闪避。 他自认为身处西北,天高皇帝远,自己用人谨慎且利益捆绑深厚,但连久居深宫的华妃都能探察到如此地步,何况当今皇上。 “臣自知有罪,还请娘娘明示。” “本宫已让岳钟琪在你回京前参你贪腐,皇上念及你平定西北大功才隐忍不发,若你不自首认罪,皇上虽眼下不会惩处,也只是头顶利剑,悬而未斩而已。所以你只得亲自认下罪责才是保全年家和哥哥唯一之法。” 年世兰深知年羹尧的傲气性子,若不是逼的走投无路,万不可能轻易妥协,她用如此强硬决绝的手段,也是在试探年羹尧认罪的诚心。 “娘娘此举果真高明,臣听闻娘娘进来受了委屈还异常挂心,今日所见娘娘待手足的手段便雷厉狠绝,果然华妃娘娘荣宠不衰深得君心。” 年羹尧已从最初的惊异中缓神,如今被自己的亲妹检举,他如何不心寒。 “哥哥呀哥哥,此事既然妹妹有法子得知,那皇上早晚都会知道。你可知当妹妹得知你在西北所作所为,妹妹成日殚精竭虑,哪怕受些委屈,待皇上皇后也愈发恭顺谦卑,都是为了你为了年家啊。” 见年羹尧如此轻重不分,只一心委屈地怪责自己,年世兰只觉无奈又气恼,冷沉着脸觑他一眼,耐着性子又缓声道: “天欲其亡必令其狂,登高必跌重,哥哥若不及早悔悟,是要拖着你的妻儿子孙,你的父母兄妹,整个年家一起沦为阶下囚刀下鬼吗?” 年羹尧陡然惊醒,望着年世兰眼角眉梢的悲伤忧惶,许久后,他无奈闭眼仿佛认命般,叹息喟叹道: “为了年家,为了娘娘,臣,愿自首请罪。” 有了年羹尧这句交代,年世兰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几分,如此看来,哥哥还是有心护着家族利益,不会随意冒险。 她轻声叹息,秀眸微低,心中大石落下,面色终于缓和下来,语气恢复了如常的温婉,她伸手轻摇年羹尧的手臂,仿似小时候撒娇般,软声又道: “哥哥如今立功归来,所谓树大招风难免有心之人攀扯算计。哥哥既有庇护年家之心,妹妹自然也不忍哥哥威望随意被践踏羞辱。哥哥眼下再见皇上,可以此法应对,必能全身而退,而使圣眷更浓。” 年羹尧心头不解,再抬眸回望着年世兰,眼中难掩失落和疲倦。 只是他静静地听完年世兰一番话语,目光中的颓丧一扫而光,难掩惊喜意外的神色。 两人交谈着实费了些功夫,那寒鸦还在周围盘旋,兄妹俩的神情倒如从前一般亲昵安然了。 “世兰,你独在宫里可还快活?” 两人分道而别,年羹尧望着那似是而非的身影,只觉有难掩的悲怆和沧桑之感,他心头一空,到底忍不住轻声追问了一句。 年世兰顿住了脚步,她微微侧身,转头含笑只轻轻点头,那一刻,她只觉眼中有难以抑制的暖涩之感,被那北风一吹,却又很快消散。 她的哥哥还是那般护着她,那自己往生来世这般机关算尽,龃龉独行在这茫茫命途里,那这一切都是甘愿值得的。 年羹尧见年世兰入了乾清门,模糊的身影隐入在那红墙高门之后,他抬手抹了把泪,毅然决然地走在北风清阒的宫道上。 第148章 年羹尧转祸为福 “皇上,臣有罪,有负皇上信任,请皇上责罚。” 年羹尧单膝跪地,声音铿锵肃然,一副悔悟谦卑的样子倒是让胤禛意外,明明方才宴席之上,年羹尧还狂妄自得,不可一世。 “爱卿为何如此说。” 胤禛满意兴味看着眼前这判若两人的年大将军,想起岳钟琪的折子,语气也冷沉了几分。 “自臣受封抚远大将军总揽四省军务以来,四省官员下属皆对臣明里暗里行贿示好,甚至有将自己的亲子送至臣麾下历练以作拉拢。然臣一心只愿尽快平定叛乱,还西北百姓安定,更不敢辜负皇上知遇之恩。虽严正拒绝此不良之风,只是战局时日长了,这下头人便屡屡使绊子,至臣时常焦头烂额。” 说到此处,年羹尧微微直起身,似是满脸委屈不甘,又愤然朗声接着道: “只是战局焦灼,往往下头人细小的疏漏便会造成战时损伤,臣是个兵撸子,怎能眼见前线将士因此牵连而加剧伤亡?吃了几次教训臣只得妥协,若不同流合污,臣在西北实属寸步难行啊。未免军心动摇,臣亦不敢让皇上为此左右为难,只待得胜归来,臣自首认罪。臣之所言皆属实情,这行贿官员名单及脏款账册皆由臣心腹保管,随时以备皇上查证。” 说到最后年羹尧语声从慷慨变成了低声叹息,似有万般无奈。 此时殿内寂静无声,胤禛板正无波的脸上,喜怒不辨。 而年羹尧俯身跪地,静待皇上决断,心跳如擂鼓般惴惴不安。 直到小夏子的身影透过三交六惋棱花纹的窗穿行而过,最后止步于殿外不敢入殿,胤禛这才清了清嗓子,缓声道: “你先起身,赐座,苏培盛上茶。” 随着苏培盛朗声传唤,小夏子这才举着热茶入殿。 得了皇上的赦免,年羹尧心头有了底,一切如世兰所言,皇上果然以礼相待,他恭顺谨慎地端坐在侧,微微抬眼,对上皇上似有犹疑的眸子,依然神情坦荡,不卑不亢。 “你常年驻守在西北,为朕安定西北,威震西陲,可算是朕的恩人。” 胤禛心思急速盘算了数念,缓缓开口,语气不见丝毫责怪不说,反而透着安抚之意。 “皇上言重了,臣愧不敢当,如今臣犯下大错,不敢求皇上宽恕,皇上称臣‘恩人’,实在是让臣羞愧难安。” 年羹尧又起身再跪,语中尽是惭愧悔悟,本是得胜归来意气风发,如今倒谦卑退让得让皇上意外又为难,平定西北是举世大功,哪怕年羹尧贪腐了些许,就是冲着年羹尧如此态度,皇上也不忍再追究。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在他还是四爷的时候,负责追缴朝廷欠银一案,便深刻地见识到官场勾连的黑暗,真正清廉的官员常常被打压到举步维艰。 想到当年那场最终以失败告终的追缴户部欠款的案子,胤禛不觉心头发凉,自己走上真正“孤臣”的道路亦是从此事开始。 “朕刚登基不久,朝廷内外未完全安定,朝内诸皇子蠢蠢欲动不说,边关一乱,朕将腹背受敌,难以顾全。你虽有贪腐之名,却反将贪腐之人一一交代,且未曾有贪墨之心,此举亦为朝廷收集官员腐败勾结的证据,可堪良苦用心。再者你如今的大功,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朕的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若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 “华妃娘娘尽心于内,臣忠心于外,臣兄妹二人愿为皇上,尽心竭力,效犬马之劳!” 年羹尧不想世兰此法竟然如此奏效,皇上不但不予追究自己的罪责,竟是如此看重倚仗自己,不禁也动容感慨。 “你一直在外乃朕肱骨之臣,朕有你这样的封疆大吏,是朕的幸运,若是朝廷中有十来个你这样的人,朕也不愁治理不好国家了。” “臣谨遵皇上恩命,谨拜谢皇恩浩荡!” 君臣两人一席深谈,好一派君圣臣贤的契合模样。 两人细谈起如今战局,眼前棘手的协尔苏部落密谋与新疆格尔丹互为犄角,虽是乌合之众,但也不得不重视。 “那你以为如何?” 这大战虽已得胜,但扫尾之事繁多也不得不重视,胤禛惯常地问了一句。 “协尔苏不过是个小部落,若派大将出征未免太过重视,反而失了气度,但若不加紧怕又会成为心腹之患,所以臣想皇上若有心栽培青年将领,此战倒是十分难得的机会。” 年羹尧听从华妃的嘱咐,未曾举荐自己的次子,而是将这个机会送给了皇上,一来更显年羹尧忠心为主考虑,二来也是想探查皇上心意。 胤禛点头,一时又在考虑起人选,这实在是个不错的机会。又想到年羹尧此举十分讨喜,不由面色也缓和愉悦了起来。 是他年羹尧当真忠心也好,或是他因自己的罪行逢迎讨好也罢,只要他顾念皇恩君威,不倚功造过,骄横狂妄,那他依然是自己手中的利刃。 “朕一时倒也想不起有什么合适的青年将才,你向来熟悉军务,可有适合的人选啊?” 胤禛一扫连日来的烦心恼事,端起了茶,反倒是又将问题抛给了年羹尧,此举又是一番试探。 “臣说句僭越的话,望皇上海涵。边关重地关乎国本,且此战必胜无疑,实乃锻炼人才,建功立业的好契机。若说最适合的人选自然是皇上最寄予厚望的兄弟或是儿子了。” 年羹尧此话的确十分僭越,若他自己的儿子不可贸然举荐,那自然是皇帝的儿子最适合以此建立功业。而至于兄弟,呵,华妃说的对,皇上待亲兄弟才是最忌惮的。 胤禛神情瞬时冷沉了几分,他放下杯盏,看向年羹尧的眸光也锐利了起来。 年羹尧只坐地端坐挺拔,阵前领兵的大将气度使他的目光凛然又坦荡。 若说年羹尧此话是为皇子站队,眼下三阿哥为长,但皇后有意栽培,胤禛不是不清楚,碍于华妃与皇后的关系,年羹尧绝非是三阿哥一党。 而四阿哥弘历......那就更不可能了,四阿哥无母家依仗,年纪尚小性子桀骜,完全处理不了人情世故,华妃同这孩子也算不得亲厚,倒是还时常有龃龉。 而五阿哥就更不必提了,听说在外性子顽劣,时常惹祸,还是个天真孩子性子。 而自己的这些兄弟当中,若是如敦亲王等一众,早已年岁上来,显然不是针对他们。 倒是......老十七郡王,年纪轻轻,尚有才名,且此次游历了蜀中...... 眼下再看华妃当时蜀锦之事,倒似乎不像偶然了,莫非是为避嫌刻意为之? “朕眼下尚未确定人选,此事关重大,朕再考量一番。” 短短片刻沉吟,胤禛又觉周身形势诡谲,这年羹尧屡屡语出惊人,倒是涨了些嘴皮子功夫,但却实在是忠心为主的样子。 第149章 随心所欲不逾矩 “爷,奴才从小夏子那探查得知,皇上对年将军极尽赞誉,破例恩赏赏赐颇丰。” 年羹尧一出宫,宋福便将探查的消息回禀了弘历。 弘历闻言但默不语,修长的食指轻叩着桌面,想起年氏兄妹相见不喜反泣的场景,倒是猜不透其中内情。 “让严禄去前朝打听一番,对了,让江寿也去年府走动一番,看看是否能探查些什么。” “爷,这年大将军如今加封授爵的,门槛恐怕都要踩破了,这严侍卫会否太过扎眼?” 宋福自然明了主子是为了年世兰,只是年羹尧如今炙手可热,严禄又是弘历的师傅,怕是要避嫌。 “正是人人都要巴结年羹尧,严禄如此,也不过是随大流。” 弘历拿起书册翻看,宋福见状也不再多言。 *** “娘娘,这年将军回来,皇上怎么不曾问责反倒如此重赏?咱们公子的功劳倒是白费了。” 午后年羹尧被皇上封为一等子爵,特赐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黄带、紫辔、黄金千两的赏赐,这消息早已在宫中乃至京城传都开了。 “这世上便是没有无用的事,皇上如此厚赏,一再破例,下臣除了讨好也是嫉妒,这风头倒是要盖过隆科多国舅了,这才是好事。” 端妃听着这消息,仿佛气色更好了,皇上此举不过是彰显他恩赏将才功臣之举。 只是最恨贪腐的他心中那根刺已经种下,那便是早晚得生根发芽的。 *** “皇上如此赏赐哥哥,实在是太过丰厚了,哥哥那个性子向来傲然,皇上如此倒是让他更得意了,实在让臣妾有些不安。” 如前世一般,年羹尧兴师动众回京,胤禛自然要陪着华妃,以示对年家上下的恩赏。 “你不必忧惶,此举是朕赏赐你哥哥和年家,更是体恤你在宫中辛劳。” 胤禛本以为华妃会欣然接受赏赐谢恩,却不想她倒十分谦卑甚至还隐约忧愁。 “哥哥因皇上赏识,替皇上出征西北平叛;臣妾是皇上亲封的妃子,为皇上打理后宫。这些都是哥哥与臣妾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年世兰一时拿不准皇上是真心不计较哥哥贪腐之事,还是如上一世一般,如此厚赏实则捧杀,自然小心恭敬。 “朕听说你们兄妹二人相见,聊了许久,可是年羹尧同你说了什么事,都说你神情哀伤。” 胤禛对华妃的恭顺倒是起了几分疑心,加上午后宫人来报,虽未曾探查道到两人说话内容,但两人深谈许久,且华妃回宫路上心绪哀伤。 莫非,年羹尧在面见自己之前,竟将贪腐之事提前透露给了华妃? 此事为前朝政事,年羹尧同华妃若没有这点避讳,那果真是不讲君臣之礼,岂非大逆。 年世兰神色微变,胤禛语声冷沉,面上虽一如往常,年世兰自然清楚他心中定是起了疑心。 “战场上刀剑无眼,臣妾自然十分关心哥哥身体,闻听哥哥脚伤,臣妾不免心疼。想起那只脚旧伤的由来,臣妾万分自责。一时情难自抑。” 胤禛亦是一滞,原是因为年羹尧的腿疾,华妃竟如此挂心。 “哦?是何旧伤,竟叫你如此伤怀?” “臣妾小时候性子顽劣,偷偷爬树,闷着头往树上窜,不知不觉爬得太高,下来的时候却畏缩了。那时候稍有不慎,臣妾便要摔下树来了,还好哥哥听见我哭声赶来将臣妾救下,只是哥哥因此也伤了腿,养了半年才痊愈。如今哥哥身在战场,想必也是因为被臣妾拖累才受了重伤,所以臣妾十分懊悔自责。” 说到最后,年世兰情难自抑,不禁哽咽几不成声。 胤禛早已伸手将人摁在怀里,嘴角似有浅淡笑意,年世兰爬树的功夫,他也曾悄悄见过,倒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事。不由心头一软,温声宽慰。 “朕不曾想你们兄妹二人情意如此深厚,既如此,为着这条伤腿,朕会赐下御用的伤药给你哥哥,你可别再伤心了。” 华妃抽泣着,连连谢恩,胤禛为着自己方才恶意的揣测心生愧疚。 “朕会替你周全好年羹尧与年家,你安心即可,近日朕会多陪陪你。” 年世兰闻言,腮边挂着泪,又不免噗嗤轻笑。 她起身侧坐与胤禛腿上,又娇笑着伸手环住胤禛的脖颈,细腻的下巴轻靠在他肩头。 两人情意绵绵耳鬓厮磨间,年世兰唇边的笑意却瞬间冷沉了下来,她眸光迷离似又透着漠然。 翌日合宫请安,众妃嫔给华妃问安,倒似比之前恭敬地多了。 华妃含笑受下,就连皇后今日的笑也更做作显得更虚情了。 是了,前阵子自己被太后罚跪,又被果郡王拿‘夕颜’蜀锦羞辱,一时成了满宫笑话。 而今日哥哥还朝,一时显赫得非常,自己这华妃之位的含金量更是上了一层楼。 “众姐妹今日怎么这么客气,倒叫本宫意外。” 年世兰忽然来了兴致,这些个拜高踩低眼皮子浅的,不时时敲打,保不准哥哥此时正风头上,要给自己添堵。 更何况自己还有旁的重要的事情要办,该上眼药的时候还得上。 “华妃娘娘的兄长,年大将军得胜归来,又得皇上厚赏,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嫔妾们合该道喜的。” 曹贵人率先起身,一如从前般主动示好,脸上谄媚的神情,和话中恰到好处的吹捧奉承,真不愧是跟过她年世兰的人。 “哟,这不是曹嫔娘娘吗,娘娘倒是还同从前跟在本宫身后一般,说话依旧讨喜呢。” 华妃不料竟然不是齐妃抢先出言,倒是曹贵人殷勤了起来,那娇娆做作的虚假嘴脸,让她反感。 而曹贵人脸上青红一片,这曹嫔娘娘的称呼,眼下倒是更像一个笑话。 就连一旁的富察贵人,同下首的欣常在,都不禁掩面轻笑。 她面色窘迫,几番张口却不知如何辩解,若自己否定,倒是打了皇后的脸,毕竟此事皇后在众人面前许诺过。 若是安心应下,倒是名不正言不顺,更显自己攀附权贵连脸面都不要了。 最后她只挂着尴尬的笑,讪讪坐下,连耳根都因羞臊而红了起来。 第150章 似此星辰非昨夜 华妃一顿编排,竟叫曹贵人下不来台,羞愤难堪。 众人再见她如此傲气得意忘形的样子,就是有心讨好奉承也都说不出口,不敢再轻易接近了。 而年世兰鼻息轻哼一声,媚眼懒懒地微挑,淡淡扫视一圈。 众人畏缩的神色很是让她满意,皇后更是因为方才华妃的话,面色也是十分不好看。 她端起茶碗,遮掩着自己极不自然的神情,这让曹贵人晋升的事儿,自回宫后为显示自己待下宽和,她也的确在皇上面前提及了。 皇上只道战事频发国库空虚,后宫能省检便省检些,此事搁置来年再说。 事后再想才回味过来,定是曹贵人自己手脚擦得不干净,沈贵人落水之事,虽由康禄海担下,但多少还是让皇上留下了疑影。 华妃今儿这么一提醒,倒像是自己诓骗了曹贵人一般,倒无端让妃嫔们猜忌起自己用心,更是质疑她作为皇后对后宫之事裁决的权利。 年世兰见众人皆缄默不语,忽然生出一种自己不合时宜的错觉,她捏着丝帕掩面,仿佛十分困倦。 “皇后娘娘,臣妾昨晚侍奉圣驾劳累,想先行回宫了,娘娘勿怪。” 年世兰放下茶盏,起身同皇后福了福不待皇后出言,便径直告退了。 “娘娘,今儿曹贵人得了好大的羞辱不说,连皇后的脸色都一阵青白的。” 颂芝想起方才众人多变的神色,自觉十分可笑,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上次栽赃本宫推沈贵人落水的人十之八九便是她,不过,端妃也脱不了关系就是了,待本宫腾出手,再慢慢陪她们过招吧。” 年世兰斜靠着辇轿又拢了拢斗篷,阖着眼扶额盘算起心事。 *** 而另一边的养心殿书房中,年羹尧正跪拜在地呈上了自己手中掌握的行贿之人的名册。 “此名册便是向臣行贿之官员名册,臣未免这些人起疑,也为了掌握证据,不但全数收下行贿财物,也曾处事嚣张,留下不少话柄。臣已将所得之物收拢了起来,只是许多财物尚在西北,不过臣愿意拿私产相抵,上交国库。” 此名册华妃早已备好,也同自己讲了为何选择这几人的理由,年羹尧如今勋冠三军,贵极人臣,再看此名册中的人,自然也有恃无恐的。 胤禛抿唇只扫视了一眼,那名册倒与岳钟琪呈上的出入不大,他心中稍安。 不管年羹尧自首之心是真是假,至少这名册和财物都清晰明了,再听年羹尧此番言语,倒是显得他良苦用心了,自己自然不好再追究。 “你便起身坐下吧,既然这些都是你千辛万苦掌握的行贿证据,那此案便交由你来办,这些行贿罔顾国法的官员该查办的查办,革职的革职。” 年羹尧端坐一旁,闻听此案皇上竟然要交于自己查办,那便是待自己一点疑心便没有了,他起身又跪下谢恩,言语恳切,势必要将贪腐之风压下去。 胤禛见匍匐在地的年大将军如此诚恳忠心,倒是满眼兴味。 一人之下的权柄在手,生杀大权在握,若如此权利之下,他年羹尧能守住忠心,那他便不再如此堤防戒备着年家,他们便是千古榜样的一对君臣。 “只是卓资山调派将领之事,皇上是否有了定夺?” 提及这派遣将领的事,皇上脑中那几个名字粗粗地过了一遍,却是下不了决心。 “此事朕还需再思量几日,过几日朕会召你。” 胤禛最终并未决定,心里盘算着果郡王不日便会抵达京城,万事还是待果郡王回京面见自己之后再作决定。 年羹尧走出勤政殿,苏培盛正赔着笑脸恭送,年羹尧只淡漠扫视了一眼,便阔步离去了。 虽说华妃再三告诫年羹尧要谦卑恭顺,但那也只是面对皇上之时。 年羹尧最讨厌趋炎附势,拿腔捏调的阉人,自然不肯以礼相待。 苏培盛望着年羹尧张狂桀骜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逐渐沉凝。 隆冬的夜来得格外早,晚膳时分刚到,胤禛便一早入了翊坤宫。 “皇上来得这样早,天气寒冷,这菜倒是刚热乎的,臣妾伺候您用膳。” 年世兰站立一旁,正伸手要接过颂芝递来的筷子,胤禛的手倒是先一步握住了。 “正是天寒,朕不忍你等着,一会菜凉了吃着对肠胃不好,快坐下,陪朕一起用。” “臣妾多谢皇上关怀。” 胤禛伸手顺便又拿过颂芝手中的筷子,亲自放置在年世兰手边,又示意颂芝给华妃盛了她最爱的汤。 “这些菜定是你盯着下头人做的,都是朕爱用的,倒是你自己爱吃的没有几道。” 年世兰微愣,这样递筷布菜的细微小事,不管前世今生,胤禛从未对自己做过。 “这菊花清汤,臣妾往日里也不常用,皇上如何知晓臣妾爱喝此汤的。” “这千丝豆腐极考验师傅手艺,这汤又是用鸡汤熬煮许久的浓汤,这菜费工夫,自然难得。只是上次七夕家宴,期间虽不断又风波,朕倒是瞧着你气定神闲地偷偷喝了两碗。” 胤禛含笑看着年世兰此时一脸的迷蒙样子,甚是纯情可爱,心头不免一软。 “臣妾倒是不知,皇上也有心细如发的时候,这样的细微小事也能知晓。那你再说说,臣妾还喜欢吃什么?” 胤禛低眉轻摇了头,似是被她这鲜少娇憨地样子哄乐了。 “那自然是很多的,日后朕再一一猜给你听。” 说着又夹了一块甜皮鸭胸,放置在年世兰盘中,年世兰瞧着自己爱吃的鸭脯肉落于自己面前,她瞬时惊异地抬眸,对上凝神瞧着自己的胤禛。 他眼底的眸光似星芒暗闪,平和而从容,不似以往那般,看着自己的眼神总是充满了占有感的爱欲。 这样脉脉温情,情意缱绻的胤禛,是年世兰从未见过的,叫她意外,更叫她心慌。 她心思陡然一转,那一颗心明明方才还绵软如绸,眼下却又忽然冷了下来。 “皇上,今儿是十五,您还要去景仁宫呢。” 第151章 皇后力荐四阿哥 年世兰心虚地闪避着胤禛含情凝睇的双眸,低头轻咬了一口那鸭肉。 那鸭肉油香清甜,年世兰却心底苦涩,原来胤禛也有这样的一面。 她心头矛盾纠结着,一面冷一面热,原来上一辈子的自己果然没有得到过他真正的爱意 。 她恍惚地想起前世曾经念念不忘的一些温情画面,胤禛此时却又舀了一勺元宵放入她的碗中,此情此景恍若昨日重现,只是当时为她盛元宵的那个人是弘历。 她心头没来由地一惊,纷扰莫名的心事如潮乍惊乍起,激地她心底一片心虚不安。 这年世兰不解风情的一句话,倒是叫胤禛也是十分意外,瞧着她低头闷声不响的样子,胤禛以为是有些小情绪。 “朕今晚留下陪你,便不过去了。” “皇上!您又给臣妾出难题,太后罚抄的经书刚写完,臣妾可不敢再对皇后无礼。” 年世兰回神,强行将那晚万盏油灯下金红斑驳的身影抛却脑后,她放下了筷子,神色是意外的气恼。 虽然前世此时哥哥回京,胤禛成日里陪着自己,她得意甜蜜了好一阵子,但今生她不会再给胤禛机会放纵自己。 更何况,自己今日还谋划了一场好戏,哪怕搬出太后,也不能将人留下。 “你这性子,倒是太后有法子治你。” 胤禛只是随口一说,但说起太后,他转头想起粘杆处得来的消息,心里也暗自发寒。 方才那暧昧温情的气氛也一扫而空,他顿时也没了兴致,两人静默相对,很快便用完了膳。 待胤禛离去,年世兰拿起哥哥差人送来的西北游记,随意地翻看着。 这是年羹尧手下军师为行军备战,根据各地县志编撰而成,除了地形河道、各地矿产还有传说异闻,十分精彩有趣。 “娘娘,话都已经放出去了。” 周宁海入殿复命,年世兰只轻声应了一声,视线都不曾从手中书本移开。 “对了,让宋福盯着点延庆殿。” “娘娘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何还让小福子去啊?” 颂芝倒抢在了周宁海前头,满脸不解地低声问道。 “这事儿瞒不了四阿哥,再说本宫倒是也想看看他会如何应对。” 颂芝见状不再质疑多问,只要娘娘有了主意,怎样都好。 *** 胤禛批完了折子,到了景仁宫,皇后早已备下了各色宵夜。 “近日天寒,臣妾炖了滋补汤水,皇上用些好补身解乏。” “前朝事多繁杂,皇后有心了。” 胤禛细细品尝着那温热的羹汤,心头也暖意四起。 “自西北战事起,皇上夙夜辛劳,如今西北平定,皇上也好松口气,好好安养身子。” “朕何尝不想松口气,只是眼下西北初定,后头的事多着呢。” 胤禛喝完了那羹汤,皇后又亲自递上了绞干了的帕子,缓声试探道: “说的也是,虽然年大将军骁勇能干,但如今西北亦是小战不断,百废待兴的,他一人难免分身乏术。皇上向来知人善用,何不替年将军寻个能干的军士,必定能替年将军分担些。” 胤禛闭眼,隐藏起自己的神情,心头却因为皇后涉及朝政的这番言论隐隐不快,只是他念头一转,又似神情自若般,轻声淡然地问道: “眼下倒的确有桩麻烦事,西北的小部落甚是不安分,朕想借此机会历练新人,只是眼下也未曾定下合适的人选。” “西北局面已定,此小战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皇上倒是不如以此让皇子们前去见识一番。” 见皇上神色如常,并且同自己透露了具体的细节,皇后舒展了眉目,放心大胆地说出了心中所想。 “那皇后的意思是三阿哥了?” 胤禛语声冷沉,睁开双眼,看向皇后的眸光似利刃。 皇后却镇定自若,她早已猜到皇上定然会以为自己会举荐三阿哥,心中难免质疑自己用心,她眼含温淡笑意,缓声道: “三阿哥是齐妃的心头肉,哪里会舍得送三阿哥去吃苦,且这孩子心地纯善大度,到了前线怕是会不适。依臣妾看倒不如四阿哥。” 皇后边说着,边倒了杯温水递至皇上面前,胤禛只淡然扫视了一眼不曾伸手去接。 “自从上次四阿哥办案,那手段气度倒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连本宫宫里的主事太监都敢查办,想必处理起前线战事定是英武非常。只是,臣妾作为嫡母,这孩子日渐大了,又无母家依仗,臣妾自然要为他考虑一番,若是他凭借自己得了功名,那岂不是好。” 胤禛凝眸看了一眼皇后,她依然温婉淡然,明明她心系前朝大事,也暗自为三阿哥筹谋,但此番却实在是在为弘历说话。 只是想起当日张廷玉在自己面前反对自己让弘历办案,而论及嫡庶长幼之事,皇上怎会不知皇后这以进为退的招数。 胤禛不是没有考虑过弘历,只是这孩子太过年轻,性子还未磨平。 上次又立了功受了赏,这次若再去前线,怕是性子愈发傲慢轻狂。 更何况自己屡次重用弘历,怕是朝中有心之人揣度自己心思,反而不好。 “弘历之前已理事,若此次再用,恐怕朝中元老又该到朕面前大论嫡长之说了。朕还有些折子未看,朕先回养心殿了。” 皇后闻言起身跪地脸色瞬时冷沉,来不及辩解其他,皇上说完便转身走出了内殿,只余一抹决然的背影。 “皇后娘娘,皇上走远了,您快起身吧,地上凉。” 剪秋扶起皇后,关上了殿门,阻拦了外头冷酷的北风。 只是皇后心中惶恐冷然,想起方才皇上提及‘嫡长之说’,她断定是皇上恐怕早就起了疑心,那自己与张廷玉暗中联络的事,想必皇上也是心中有数了。 她脸色灰败,无奈地闭眼,此番自己刚得了消息,便贸然进言,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只是这样难得的机会,她又不甘心白白丢掉。 若此番又是弘历得了好处,那三阿哥便要失去优势了,她怎能眼见此事发生呢。 第152章 端妃半路劫军功 “小叶子,这消息可靠吗?” 延庆殿中,小叶子着急忙慌地入殿,将得来的消息告知给了端妃。 “娘娘,千真万确,今晚那周宁海被哄得喝了不少酒,这年大将军回京,鸡犬升天的,宫里奉承的小太监多着呢,他自诩是海字辈儿内监里头的老人,一向讲究这些虚名的。只是不巧,皇后宫中也有个小太监在场。” 端妃的心急慌慌地狂跳,脑中飞速地盘算起来,周宁海是华妃心腹,想必消息错不了。 “今儿是十五,皇上此刻身在何处?” “娘娘,奴才回宫的时候,皇上还在翊坤宫那头,只是遇见了小夏子去皇后宫中报信,说是晚上会过去。” 说到此事,小叶子不免有些气馁,这皇后宫中也得了消息,那想必皇后也会给皇上引荐新人的。 “呵!如此本宫便更能省些心了。吉祥,帮本宫梳妆,小叶子去景仁宫附近宫道上候着,皇上若出来便来御花园支会本宫。” “娘娘,这皇上去了景仁宫,怎会再出来?” 吉祥不解,道先一步问出了疑惑。 “此次安排将士人选十分紧要,此战势在必得,是建功扬名的好机会,皇上选了谁便代表他属意谁,所以皇上才如此难以抉择。皇上登基一年有余,皇子还不该是露面的时候,但皇后要为三阿哥这个长子谋划,这个机会哪怕她会得罪了皇上,她也不甘心错失。” “原来如此,那便是只有咱们公子最适合了,齐家武将世家,咱们老爷又是开国元勋。” 端妃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又冷寂的淡笑。自从父亲因病去世,齐宥宸实在年幼不足以承袭父职,她齐家便冷寂至今。 那一碗太后给自己的安胎药,虽然是算计华妃的,但清醒如她哪里会不害怕。 不过眼下好了,她齐家很快便会起势,年羹尧她也会慢慢将他拉下来,也好出了自己心头这么多年的怨恨。 她上了淡淡口脂的唇边,笑意逐渐浓艳,温婉中又透着锋芒。 深冬月半的月色清冷素白,幽清的光辉在静夜里越发分明。 胤禛在回宫的路上,只觉这月色凉寒,随着夜风无孔不入地侵入肺腑。 不知是不是年羹尧回京的缘故,还是受了太后的训斥,华妃近来愈发小心谨慎,没有了从前的痴缠贴心。 连待自己无微不至,顺从贤惠的皇后,如今也隐隐有了旁的心思。瞧着这素白如梨花的月光,他倒想起来碎玉轩的梨花满堂。 “苏培盛,去碎......” 胤禛刚想说出碎玉轩三个字,却闻听御花园的假山石台之上隐约传来宫女的声音。 “娘娘,天冷了,这个月的月亮也看了,咱们该回宫了。” “是谁在那里?” 胤禛只觉意外,此值隆冬,虽是月圆之夜,但谁又愿意在这北风里赏月呢?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怎会在此?” 一阵窸窣声,端妃主仆二人从假山上款步下来,跪拜在胤禛面前。 “端妃?这大半夜的,你身子也不好,怎么会在这里吹冷风?” 胤禛十分意外,会在此时此地遇到端妃,只是从前每每见到她,总是一副病容,今晚在月色下,那莹白朦胧的月光倒染地她愈发温婉柔情,不见丝毫病容。 “臣妾一时兴起,本以为天来风凉的御花园不会有人来,不曾想扰了皇上圣驾,皇上勿怪。” 端妃一如从前谦卑温柔,她从来不轻易沾染俗事是非,以为打扰了自己,胤禛见状心头不忍,伸手握住了端妃发凉的双手。 “还诓朕呢,你的婢女都说了,这个月的月亮已经看过了,你可是月月都会来此赏月?” 那暖热的手,端妃有多少年不曾触碰过了,她自己也忘了,那暖意从手中传到她心底。 她笑意盈盈,声音像是一汪温泉,在清阒北风中愈发柔婉。 “皇上还是一如从前,耳聪目明,见微知着。臣妾今日觉得身上好了许多,瞧着外头人少,便想来御花园赏月。只是今儿是月半,皇上不是该陪皇后娘娘吗?怎么会在此呢?” 胤禛敛起眼底心事,轻笑一声,却顾左右而又言他: “你瞧着的确精神了不少,这会儿功夫,都未曾听你咳嗽了。” “什么都瞒不过皇上的锐眼,臣妾的侄儿一向孝顺,在西北战场,在当地军医那得了些偏方,便托人给了臣妾,臣妾调养了几月,倒是极有效的。” 胤禛点头,眼里很是欣慰,每每见端妃身子孱弱,想起她受的委屈,他总有一丝不忍和自责。 “你侄儿倒是有心,这药既然好,你便调养着,若能见效,朕便记他一功。” “皇上,说起功劳,齐宥宸已经得了军中的犒赏,也算是同沐皇恩了,皇上无需挂怀。” 两人相携着,一步步走向假山石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浅浅月光轻拢着两人的身影。 “你侄儿从前似乎是负责后勤粮草,如今也在西北战场上了?” “自从上次粮草出事,皇上开恩,这孩子愈发上进,被岳钟琪将军帐下副将提拔到了西北战场去了。” “既然他此次得了赏赐,想必是立了些军功的。” 两人在石台凉亭上坐着,端妃将石台小泥炉温着的茶给胤禛倒了一杯。 “臣妾只是后宫妇人,这战场军功什么的倒是不甚清楚,这孩子这么一说,不过臣妾也跟着高兴便是了,能为大清、皇上效力,哪怕是些小事都是份内应当。” 皇上喝了口暖热花茶,不由心头也熨帖几分,只是他低头瞧着那杯中舒展的各色花瓣,心头不免又有几屡疑问。 “倒是朕从前疏忽,不若朕给你侄儿加封个体面军职,也不必他如此熬着。” “皇上,臣妾每月十五赏月的习惯,便是源自臣妾父亲,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与家人聚少离多,父亲说每月十五,他都会在战场看着圆月,每当臣妾看着圆月便会觉得父亲便在身边。如今齐宥宸身在战场,臣妾自然也是牵挂的。” 说起父亲,端妃不禁动容落泪,垂下眼眸,用丝帕轻轻拭去,稳了稳声线又道: “自上次粮草案,臣妾也忧心过,想着给齐宥宸寻些旁的差事。哪知这孩子还说教起我,说父亲常说为人需光明磊落,踏实实干,父亲铁骨铮铮,身前身后名都是从刀枪箭雨中挣得。齐宥宸自小仰慕父亲,这等因沾亲带故而上位的手段他着实瞧不上。” 胤禛想起当年自己刚为亲王,齐敷的确颇有声望,若不是他因伤病早逝,他定是自己手中一员猛将,所谓虎父无犬子,这齐宥宸...... 胤禛心念微动,他含着浅笑,又饮了一杯热茶。 “你身子不好,这里风大,朕陪你回宫吧。” 第153章 弘历搅黄好姻缘 端妃闻言瞧着皇上向自己伸出的手,一时愣神,她神情似惊又喜,轻轻递上了自己的手。 一直到了延庆殿前,端妃方才那忐忑惊喜的心绪才安定了下来。 皇上今晚若能留宿延庆殿,那简直是惊动内宫的消息,而自己的再次复宠,势必遭人侧目,日后想清静怕是不能了。 更重要的是,今儿是十五,今夜本该是属于皇后的月圆之夜,自己若在此时夺了本属于皇后的恩宠,那皇后势必会注意到自己,那自己行事必然会受监视。 “皇上,天色不早您早些歇息。” 胤禛刚想抬脚入殿,闻言却又顿住,他捏着端妃的手,倒是摸不清端妃何意了。 莫不是她独居惯了,一时待自己也生疏矜持了? “皇上,臣妾常年深居简出,病体初愈,担心伺候不好皇上。” 端妃见胤禛脸色显而易见地冷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沉了沉,眸中的酸涩感几乎要控制不住那温热的眼泪。 她真心爱慕了皇上许多年,今夜却要生生将人推出去,她自然是十分无奈伤感。 “也罢,你也早些睡。” 随着胤禛转身,端妃手中一空,心头也跟着空了。 手中残留的暖意很快消散在风里,空空如也,就如同她从来不曾抓住过什么。 *** “娘娘,皇上未进延庆殿的门便离去了。” 年世兰与颂芝、周宁海围着地笼,正烤着红薯,干果,津津有味地听着宋福将御花园里头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宋福虽陈述的毫无感情,但年世兰却时不时地叫停,甚至还学着端妃的腔调复述一遍,宋福无奈只得絮絮叨叨地颠来复去说了许久。 “娘娘您说端妃每月赏月是真的吗?” 颂芝不免来了兴致,想起端妃声泪俱下思念父亲,不禁也疑惑。 “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让皇上念及她齐家军功和忠心,将齐敷抬出,皇上定然会顾念旧日君臣相惜之情。” “此事你们几个办的很好,赏赐少不了你们的,来小福子,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吧。” 宋福刚摆手准备退出内殿,却被周宁海拽了过去,摁在当场。 年世兰心情极佳,这一局让皇后吃了好大的亏,哪怕皇上不曾留宿延庆殿,但皇上入了景仁宫又夜半离去,是实打实的事实。 而端妃的表现,那便是更让自己满意了,这权势,情爱自然不可兼得,她既然做了这样的选择也好。 爱之深痛之切,本宫便是要让你一尝本宫曾经尝过的痛楚滋味。 “殿下,宋福入了翊坤宫还未能出来,不过情况应该是大差不差的。” 赵喜将下头人的口信传给了弘历,说起宋福,弘历唇边不禁漾起浅笑。 “看来华妃娘娘是在警告我不能妄动,这是她故意让端妃赢了此局。” “只是,殿下若有心,此次机会当真难得,倒也可试着一争。” 弘历原本心系战场想立军功,而此战当真是难得的机会,赵喜不免可惜。 “无妨,华妃扣留宋福不让传信,并不是阻拦,而是提醒,眼下还不是皇子冒头的时候。再说,我的终身大事她还未安排好,倒也不急于眼前这一桩功劳。只是华妃为何又要扶持齐家呢?” 随着年羹尧入京,弘历才察觉华妃暗中安排了许多事,虽然还未浮出水面,但他已能察觉这平静的朝堂之下暗流汹涌。 她其实大可任凭自己胡乱掺和,只是这关键时候她还是给了自己警示,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也决计不会干扰她就是了。 “江寿那头的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明日会有一堆媒人上年府说亲递帖子的,这江寿消息经各地商行一放出来,各地巨贾,名流都纷纷打听,上赶着要求娶年三小姐。” 弘历安心地端起茶,神情淡然地品了起来。 自从两人在圆明园说开了,也闹开了,回到宫中仿佛两人都不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互相利用,反而倒磊落了许多。 她次次不耐地拒绝冷落,他依然心无旁骛地接近示好,两厢各自处事,不计后果,维持了一种矛盾诡异的平衡。 *** 翌日中宫请安,年世兰来得倒早,毕竟今早谈论的焦点不是自己,她自然兴致勃勃。 “皇后娘娘万福,娘娘今日看着气色不佳,臣妾的哥哥从西北带了许多滋补药材,本宫给娘娘送些来补补气吧。” 华妃一来便话指皇后昨晚被皇上冷落之事,一众妃嫔虽好奇,但皆不敢流露。 “本宫昨夜忽发旧疾,皇上体恤让本宫好生歇着。本宫多谢妹妹好意了,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原来如此,皇后娘娘未曾召唤太医,妹妹还以为,皇上又是心性反复。看了皇后娘娘突发旧疾,倒也挂念着端妃的病情,怪不得皇上还特意瞧了端妃呢。” 年世兰朗声说了一通,皇后正欲辩解,年世兰却又似是渴了,移开了视线,又端起茶浅啜了一口,竟全然不想听皇后解释一般,放肆又轻蔑。 皇后神情厌倦,瞧着这些面上恭顺,心里暗笑的一众妃嫔,只淡淡说了些杂事便叫人退下了。 回宫路上的年世兰想着今日没激起什么水花,也是懒懒地甚是无趣。 “这世道还真是今日你笑我,明日我笑你,当真也很没意思。” “娘娘,娘娘,前朝出事了。” 周宁海又是跌跌撞撞一路小跑的,年世兰瞧他这样子,又准没好事,她眉头拧成一团,喝道: “你这有点事就火急火燎的,到底又怎么了?” “娘娘,今日年大将军出府便被各家媒婆堵在了府门前,还误了上朝的时辰。” “什么?媒婆?是为谁提亲?是......依云吗?” 年世兰骤然听到这消息,也是一脸错愕,她心头一震,恍然想起哥哥这个幺女。 前世年家倒台前,依云原本与衍圣公孔毓圻之侄已定了亲,这孔毓圻是孔子第六十七代嫡长孙,人品贵重,巨作无数。 原以为以年家这武将门第这世代书香世家结亲,虽是旁系分支的,但也是珠联璧合的美事。 只是没曾想年家垮台,这孔家悔婚不说,还寻了借口吞没了依云的嫁妆,直到自己死都未曾寻得依云的消息。 今生她顾着周全哥哥,倒是忘了这个即将谈婚论嫁的亲侄女,只是眼下年家同孔家正在接触,这是满朝都知道的,怎么忽然又这么多人提亲呢? “的确是三小姐。只是眼下三小姐的婚事已上达天听,当场竟有许多同朝官员也有意与年家结亲,甚至......甚至有些奉承拍马的官员,都说以三小姐之姿能匹配三皇子,四皇子的言论。” “什么?让依云嫁给皇子?真是胡闹!” 年世兰再也没有闲情雅意端坐在辇轿之中,她忙慌慌地下轿,正要向养心殿去,但心头又杂乱地盘算起此事。 忽的她顿住了脚步,拧着眉心,轻轻咬着唇角,从唇边恶狠狠地挤出了两个字: “弘历!” 第154章 我也盼着能见你 年世兰转身回宫,不忘冷着脸对小福子喝道: “去请四阿哥来见本宫,就说本宫哥哥从西北带了上好的狼毫制成的笔,为答谢上回他替本宫洗脱冤屈。” “回华妃娘娘的话,殿下眼下在上书房呢。这话怕要午膳才能传达。” 宋福低着头,如实回禀,声音无波无澜。 “那就候着!” 年世兰掀起斗篷阔步离去,衣角带着一阵暖热的气息不痛不痒地抽在宋福肩头。 宋福利索起身,奔着上书房去了。 “娘娘,咱们家的事儿莫非和四殿下有关?” 颂芝匆忙跟上,不解地回头瞥了一眼宋福的背影。 “以年府如今的声望,咱们家的事儿岂是外人随意能打探得到的,便是知情者,按礼数也不该随意声张的。这乌泱泱一堆不知礼数的媒婆如此上门,那定然是外头的人了,这消息是有人传播出去的。更何况,今日议亲的人选竟有人提到了四阿哥,以弘历的性子,万不会被随意牵连进这些事情中。” 年世兰心头愠怒,昨晚自己不过是扣留了宋福未能及时传递消息,今儿这小子便给自己上了这一出。自己也是为提醒他不要贸然出头,他还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回到了翊坤宫直到午膳时分都不见小福子来回话,年世兰扯着丝帕心里头又气又急。 眼下哥哥的事勉强算蒙混了过去,此时更该谨慎处事的时候,弘历闹这一出,倒恐怕会让皇上起疑,以为年家如今心比天高,竟想攀附皇亲,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添乱吗? “娘娘,小福子传话回来了,四殿下说课业繁忙,恐怕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请娘娘稍待。这是四殿下捎来的画本子,说是给娘娘解闷儿。” 周宁海悄声入殿,主子不痛快,只敢闷着头将消息转述一遍。 年世兰脸色一阵青白,惊愕又愤怒,她叹了口气,半晌才道: “罢了,你先下去吧。” 弘历这摆明了是晾着自己,倒是长能耐了。 年世兰耐着性子又捡起弘历送来的画本子,略略看了看,竟然都是些痴情女负心汉的画本子,《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秦香莲》之类的。 瞧着这些画本子,年世兰倒是隐约琢磨起了弘历出手的意图了。 而另一边的上书房,弘历正听着赵喜说起早朝上传来的消息。 除了今日一场年家求亲的闹剧,年羹尧出首指认了一众贪腐行贿的官员,一时朝中哗然。 年羹尧此举倒是出乎意料,不仅因为他名声显赫,上赶着讨好的官员就连京城都不在少数,何况西北川陕之地。 这样一来,年羹尧从前结党营私的传闻倒是不攻自破,反而成了以身涉险,揭发不正之气的高洁之举。 “原来当日华妃是为了此事与年羹尧面谈,当真是用心良苦了。” 自从圆明园华妃时常联络西北,弘历虽监视从未探查,但如今局面至此,他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华妃一介深宫妇人竟然如此深藏,只是江寿将探查到年府三小姐的事宣扬了出去,华妃娘娘想必十分生气,殿下还得小心应对。” 赵喜一向负责各处情报,华妃动作隐秘不说,这西北的消息居然堪比江寿的情报,这怎能不让赵喜心惊戒备呢。 “华妃与年羹尧毕竟是手足,互相身边有个传话的亲信也不足为奇,他在西北处事嚣张专横,华妃此举也是为了年氏一族考虑,倒也十分合理。” 弘历嘴上如此解释,但心里不免为如此深藏不露,而算无遗策的华妃更生倾慕之情。 他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眸光沉沉,他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只觉这天晚的也太慢了些。 而华妃自然更觉这天光漫长,这一整日都无心其他,心头颠来倒去想起眼下形势,不觉又怪罪起弘历的自作主张。 当她看到这么些画本,早已清楚了弘历的用心,不过是他查到了孔家侄儿为人不堪,以此来搅黄这桩婚事。 但比起他好心搅黄这亲事,华妃更忧心皇上以此猜忌年家。 就这么惶然又焦急的等了半日,天色终于晚了,院内点起了灯,人影交织攒动。 “可是小福子回来了?” “娘娘,小福子又传了话来,说今晚四阿哥被先生留堂罚抄书呢。还得晚些。” 周宁海满脸官司地入殿,脸色颓丧。 “滚下去!” 华妃将手中画本重重掷在桌几之上,再也坐不住,起身便往殿外走。 “娘娘,娘娘外头风寒。” 颂芝赶紧拿起斗篷追了出去,周宁海也利索接过灵芝递来的手炉紧随其后。 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华妃脸色冷肃,气势汹汹,来往宫人皆退避。 这北风一吹,年世兰也逐渐平复冷静了下来,停在湖边倒是踌躇了起来。 “这里是不是四阿哥下学必经之路?” “是的,娘娘。只是湖边风大,咱们还是回宫等着吧,小福子还在上书房等着呢,让周宁海送个信得了。” 颂芝将手炉递上,又帮主子拢了拢斗篷。 “不必了,本宫就在这候着这尊大佛。” *** 弘历得了消息一路匆匆而至,倒不是他故意拖沓,午后皇上亲自来上书房考验课业,倒的确是被寻了些错处罚抄。 “娘娘,湖边风大,弘历送您回宫。” 弘历赶来已过了许久,见年世兰一如从前坐在那枯枝错落的玉兰树下,不禁心软怜惜。 “四殿下,好大的能耐,如今本宫要见你一面,都要候着等着。” 年世兰脸色被风吹的苍白,声音里怒气不减,这一整日她都惶惶不安,见到弘历的当场已经气的把手中的手炉掷了出去。 弘历利落地接下,只觉手炉温温的,想必她已经等了许久。 他抿唇不语,开口却同周宁海道: “娘娘的手炉凉了,你去换一个。” 年世兰没好气地翻了白眼,他倒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竟还差遣起自己的人了。 “娘娘,弘历迟来并非故意,想来是早朝有人想帮三小姐说亲,皇阿玛或许是听了进去,午后来了上书房,所以弘历才来晚了。娘娘若生气,弘历甘愿受罚。” “你知道本宫这一整日都不安生,就盼着早些见你,你知道本宫......” “我知道,我也是如此盼着,能早些见你。” 不待年世兰的絮叨埋怨说完,弘历断章取义地便打断了年世兰的后话。 他星目灼灼,两人的目光相撞,清透月色下,错落的树枝暗影在他脸上浮动,朦胧光影中他的神情明灭不定,只有那眼瞳却深得让人招架不住。 第155章 一江流水替人愁 “你......你住嘴!本宫......本宫不是那个意思!” 年世兰不料弘历言语如此直白孟浪,一时错愕又窘迫,不禁连话都说不清了。 她怒目圆瞪地瞧着弘历,他倒淡笑从容地凝眸望着她,眉目敛情,暧昧又危险。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娘娘请随弘历来。” 相较于弘历的磊落坦荡,她顿觉自己反应太过激动,不免着相了,她轻咳了几声平复心绪又沉声喝道: “四殿下若再如此放肆,别怪本宫翻脸不认人。本宫......” “娘娘若生气,弘历甘愿受罚,娘娘又忘了?” 少年缓步上前,年世兰只觉面前被高大颀长的身影挡住,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她心弦紧绷,唇瓣微动,愣在当场有些无措。 弘历从未见过如此紧张畏缩的年世兰,那双勾魂摄魄的凤眼,潋滟着楚楚动人的艳姿。 他只觉喉头发紧,但只一念间,他又沉了沉声线,语中似带着笑意道: “颂芝姑娘,扶好娘娘。” 颂芝这才推开挡住自己的严禄,匆匆奔向主子,严禄低头看着自己完好的皮靴,眼眸有一丝失望和不解。 少年从身侧经过,只觉周身是青松绿竹的清新气息,年世兰气恼闭眼,想起弘历经过时的那声轻笑,她心头只觉懊恼尴尬,她不明白方才自己的心在那狂跳个什么劲儿。 来到从前两人相遇过的水榭,周遭的侍从都被谴开,未免引人注目,水榭中连灯都未点。 “娘娘莫急三小姐的事,容弘历细细说来。” 弘历掸了掸水榭的座椅,示意年世兰坐下,他开口又缓声道: “江寿早已探访到那孔家侄儿是个不堪嫁的,虽有些微末功名,也不过是仗着是孔毓圻侄儿的名头,一向为人虚伪,自诩文人清流,却是个沽名钓誉贪图富贵的不耻之徒。” “所以你便如此行事,将年家私密闹得满城皆知,还吵嚷到了前朝?你可知年家如今虽名声显赫,但难免树大招风。这年家与孔家的婚事尚在商议,还未定下,日后说到本宫面前,本宫自然会找个理由回绝,你如此行事,皇上大会猜忌我年家如今炙手可热,要攀附皇权富贵,你可有顾念过年家和本宫的处境!” 年世兰朗朗将心头的话全数说了出来,丝毫不掩心中怨愤。 “娘娘可知,这孔家非但说婚事已定,甚有传言说三小姐与孔家侄儿两情相悦的传闻,这可是有辱三小姐名节。” “什么?这孔家一向自负清流,内里当真如此不知礼数?” 年世兰惊异又恼怒,想来如今哥哥还朝,那孔家怕婚事有变,早早传出来谣言,若当真拖到自己得知那日,那这名声都在外了,还当真不好拒绝了。 “孔毓圻之子孔传铎一心钻研着书,根本不管世事,这族内旁的事也知之甚少。” “若当真如此,本宫定要探查清楚告知皇上,惩处这卑鄙小人。” 年世兰气得站起身,眸光如炬,竟不想以年家如今的地位声势,竟还要遭人算计,岂不是无能。 “娘娘怎么又急了?若此事当真能如此草率解决,那弘历就不必闹这一出了。” 弘历见年世兰这炮仗性子,不禁无奈失笑,怎么他的娘娘有时候精明似鬼,有时候又糊涂莽直? “此事看着只牵扯年家声望,但其实更涉及文臣武将两派的利益和平衡,如今我朝四处开疆固土,武将势头早在文官之上。年将军的岳父纳兰性德虽文武兼修,但其却实打实是文官一派,年将军身为武将,与纳兰家结亲实属拉拢朝中文臣,实在明智之选。所以三小姐择婿选孔子后人自然也是十分契合,只是如今那孔家侄儿并非良配,且如今又有传闻,若强行断绝,三小姐名声必然受损。而孔毓圻、孔传铎袭封衍圣公,在朝中文臣中颇有声望。此时孔家侄儿若信口雌黄说年家悔婚,势必引起文臣愤然,到那时,年家的处境才更堪忧。” 弘历轻声将前因后果缓缓道来,年世兰愣怔地听着简直入了神,就连弘历握着她的手,将送来的暖手炉轻轻塞进手里都不曾察觉有什么不对。 这些朝中错综复杂人情关系,的确不是她的强项,她虽喜欢看些将军征战的戏曲、兵法谋略的书文,但对这些前朝政事的确十分生疏。 “所以你找这些人乌泱泱地闹开,甚至闹到了皇上面前,还将皇子们都扯了出来。便是要将年家三小姐待字闺中要择婿的事上达天听,这样孔家势必不敢胡乱声张,天底下哪里有人胆敢与皇子抢亲的!这法子不但不损文臣武将脸面,也明摆着将孔家排除在外,还全了依云的名声。弘历,这法子真是太妙了!” 年世兰细细揣摩了一番,眸中有清亮惊喜的流光,不禁朝弘历粲然一笑,对上弘历黑白分明墨玉般的眸子,她微微一滞,又撇过了脸。 转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年世兰拢眉沉吟,转脸又不耐道: “可如今,这些事是解决了,可皇上还是会疑心年家要将依云嫁给皇亲贵胄啊?” 弘历不知自己在这素白清透的月色里瞧着她有多久,此时又被她这迷糊爱着急的性子逗地心头发软,他语声缓淡,似透着宠溺安抚。 “有没有攀附皇权富贵,那不是三小姐说了算?” 年世兰闻言,面色又一窘,是了,只要依云不选择皇亲贵胄,最后还是选一户清流门第,那攀附之言,势必不攻自破了。 她心头顿时舒朗开阔了起来,这一日的烦心恼意都全然消散了,自己还未来得及想法子处置的事,弘历居然已经替自己完美地解决了。 “娘娘可是不生气了?” 弘历见她眉目舒展,定然是不再烦扰了。 “今日此事,本宫便记你一功,只是下回若再擅自行事,叫本宫白白着急,本宫便......” “娘娘又忘了。” 年世兰瞧着弘历这讨喜的嘴脸,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她不去纠结那纠缠暧昧的情绪,回宫的路上只觉心头松快。 颂芝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后,年世兰忽然闻见似有丝缕清甜香气,她摸了摸肚子转头问颂芝道: “颂芝,本宫怕是饿糊涂了,居然闻见了玫瑰酥的味道。” 颂芝面色一红,她慢悠悠地举起另一手中的食盒,语中有一丝迟疑。 “的确是玫瑰乳酥的香气。” “这又是哪里来的?” 年世兰好奇,凑上前掀开食盒盖子,里头码着整整齐齐几碟子各色糕点,细瞧之下竟然都是颂芝素日里爱吃的。 “是......是严侍卫给的,说......担心娘娘饿了,特意备了。” 颂芝吞吞吐吐地说出口,那心虚又羞涩的面色却出卖了她。 年世兰捏着糕点的手顿住,她瞪大了双眼,将手中糕点全塞入了口中,面上是惊喜又促狭的神情。 她拉着颂芝一路交头接耳,时不时低声说几句,逗弄得颂芝羞臊地跺脚。 “为何你只备了颂芝姑娘的?” 弘历在远处山石上望着主仆俩嬉笑的背影,转头见严禄一脸痴笑的神情,不禁开口责备了起来。 “疼......别人的媳妇,不好吧。” 严禄捏了捏鼻子,一向毒舌的他,说完这句一语双关的话便身形一闪,退开了。 弘历冷着脸,抿唇不语,只觉这夜风似乎更凉寒了几分。 第156章 齐妃提亲惹怨恨 “华妃妹妹今日这狐裘风领的毛色极好,水润细密,衬得妹妹愈发娇艳贵气了,这么好的狐皮必定是出自西北吧?” 次日的合宫请安,齐妃一反常态,一上来便对华妃一通奉承,倒是让众人都看不明白了。 年世兰低头看这近日哥哥新送来的狐裘风领围脖,更是一时疑惑,这狐裘的确十分难得,只是自己也穿戴了几次了,怎么今日齐妃忽然夸起这个来了。 “姐姐好眼光,这狐裘的确是本宫哥哥在西北猎的,姐姐若看得上,妹妹那倒还有几件,可以赠予姐姐。” 年世兰与齐妃只不过互相不对眼,虽时常吵嘴,往日里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一时不明所以,只是顺口说一句。 “哎呀,华妃妹妹还是那么大方,既然妹妹如此说,姐姐我就不客气了。” 齐妃掩嘴不禁谄媚笑着回应,倒是让年世兰都一滞,众人一时也琢磨不透往日最爱同华妃拌嘴的齐妃,今日怎地如此异乎寻常。 只有那高座之上被冷落一旁的皇后,她轻轻抿唇,瞧着下头这两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只觉心头酸涩,她端起茶碗浅尝,眸中浮起怒意。 待众人离去,剪秋冷着脸似是十分恼怒,低声问道: “皇后娘娘,齐妃这是何意?今儿怎么这么给华妃捧场?” “哼,还不是昨日前朝那年府三小姐的事儿给闹的,往日里本宫不知送了多少好东西给他们母子,处处为三阿哥着想,更不惜为给三阿哥争取平反建功的机会而见罪于皇上。她倒好,前朝这风吹草动的,立马就倒戈了!” 皇后将那茶碗重重掷于桌几之上,溅起点点茶水。 “奴婢听闻如今年大将军风头正盛,想攀附结交的官员贵族多得不得了。更有人出言说三小姐可为皇子福晋的言论,只是齐妃若存心想促成,那娘娘多年心血岂不是为华妃与年家做了嫁衣裳?” 剪秋听明白齐妃今日反常之举,为眼下皇后处境忧心了起来。 “呵!当日本宫一时心急出言举荐了四阿哥,才遭皇上起疑。如今齐妃态度既然如此摇摆不定,那本宫便索性甩手不管也罢了,叫她吃了亏,自然会再回头求本宫......” 翊坤宫中,齐妃正喜笑颜开地,示意翠果奉上了一对赤金珐琅镶嵌五彩宝石的手镯。 “华妃妹妹既然赠予姐姐我如此贵重的狐裘,姐姐我自然也要回礼,这对赤金手镯还是本宫怀三阿哥时,当时为德妃的太后赏赐的。想必妹妹也看得上。” 华妃瞧着那一对精致华贵的手镯,脸上浮起一丝不解又茫然的笑意,她心头疑惑又惊异,这镯子实在贵重,齐妃赠予自己如此贵重的东西势必是有事相求。 “此物太过贵重,本宫不便收下,姐姐若是有事,不妨直说吧。” “哎呀,华妃妹妹当真爽快,那姐姐我便有话直说了。如今年家三小姐的婚事已上达天听,就连太后都知道了,听说昨晚还召了皇上前去问话。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所以本宫今日此来,全当为三阿哥提亲了......” “什么?你说什么?提亲?” 不待齐妃后话,年世兰当场便呛了口茶,一时语塞。 “华妃为何如此惊慌?恐怕姐姐此举太过仓促也不合礼数,只是,咱们姐妹多年,有话还是可以提前商议的,这对镯子权当是小小见面礼,若三小姐首肯,这聘礼到时候必定让三小姐满意。还望妹妹能替姐姐我在年将军面前美言一番才是。” 齐妃说得巧笑倩兮,滔滔不绝说完一通,便目光如炬瞧着年世兰,静待年世兰的回应。 而年世兰仿佛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她眸光闪避,脑中的念头转了数转。 齐妃如此得意笃定的样子,想必她早已事先盘算过了,年羹尧如今新贵得宠,炙手可热,而自己的儿子是皇长子,亦是皇帝唯一成年的儿子,身份贵重自不必说。 若是从前,以年三小姐的身份最多是侧福晋,而如今因为年羹尧的显赫身份,那必定是福晋之位。 而从长远看,三阿哥与年三小姐结亲,自然便得到了身为岳丈年羹尧的支持,那日后三阿哥的人望和地位自然不言而喻。 齐妃虽为人短视又肤浅,但在这件事上,却是为三阿哥做了最好的打算,不惜主动与华妃化干戈为玉帛。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倒不负这么多年慈母之名。 年世兰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口气,看着这正为自己一番谋划打算而得意的齐妃,不免又为齐妃的糊涂感到无奈。 皇帝胤禛历经九子夺嫡,最忌讳便是皇子与前朝沾染,皇后只是出言举荐四阿哥,皇上都直接甩手离去,而太后昨晚又召了皇上问话。 想必一来为探查皇帝是否要与年家结亲的心意。二来必定是为了替皇后周全之前出言举荐四阿哥的过失。 “齐妃姐姐,此物本宫不便收下,这依云虽是妹妹我的侄女,可是这婚嫁大事还得父母之命。妹妹我虽然感念姐姐替三阿哥操持的一片苦心,但也实在爱莫能助,姐姐莫怪才好。” 齐妃当即便敛去了笑意,眸中似有不解更透着不可置信的恼意。 “华妃的意思竟是瞧不上三阿哥了?也是瞧不上本宫了?” “姐姐稍安勿躁,姐姐知道这求亲必定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三阿哥贵为皇长子,以依云的身份那都是高攀了。只是既然此事得父母之命,那齐妃姐姐可曾问过皇上的意思啊?” 年世兰耐着性子,语声缓淡,将其中缘由细细道来,齐妃面色微动,似是恍然大悟。 “哎呀,妹妹提醒的对,这事既然已闹到了前朝,那皇上赐婚必然是最合适的,哎呀,妹妹真是提醒了我,姐姐我是高兴糊涂了,这么好的法子,我倒是忘记了。” 齐妃欣然起身,“咯”地一声笑居然便碎碎念地出了翊坤宫,一路朝养心殿疾行而去。 年世兰张口气结,这齐妃怎得就如此莽直,偏听不懂暗示呢? 她刚想出口阻拦,最后又无奈地颓然坐下,瞧着齐妃风风火火的背影,只得暗自没辙地摇头。 “这齐妃如此糊涂,竟也能稳居妃位,当真是同人不同命,本宫还真是羡慕啊。” 第157章 齐妃提亲求赐婚 相较于年羹尧声势浩大地回京,果郡王游历蜀中回宫面圣,一来便同皇上下棋,谈及旅途乐事,倒显得格外低调。 许久不见,胤禛倒是棋痒难耐,棋布错峙间,谈论起西北民情。 “风光虽好,人情却冷,臣弟一路向西,尤其到了陕甘一带,都以年大将军为尊,无有违逆,偶有一二不服之人,也很快被压了下来,并没有什么异议。” 果郡王抬眸见胤禛神情肃然,沉声说起沿途见闻。 胤禛心头一凛,一时未有表露,仿佛只专注于面前棋局。 年羹尧回京之后一时名声大噪,昨儿张廷玉都出首状告他年羹尧目中无人,言行逾制无礼。 “王府以下官员跪接,年羹尧安然坐在马上,连看都不看一眼!” 胤禛当时只觉年羹尧衣锦还乡自然要夸耀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果郡王今日此言更是坐实了他在西北跋扈,只手遮天的事实。 落下最后一子,胤禛眸光似有锋刃,想起眼下并不是寻些抓错处,惩处年羹尧的时机,冷然说道: “治棋局如治朝政,讲究制衡之术。” 落子之际,胤禛早已有了决断,既然年羹尧言行不一,那自己便给他表现自证的机会,姑息养奸也好,试探考验也罢,便看年羹尧自己的选择了。 果郡王回禀完正事,便起身告退了。 哪知出了殿门,竟看到端坐养心殿正中的年羹尧,那倨傲得意的样子,倒是如传闻中一般。 他唇角浮起冷笑上前招呼了起来。 “年大将军。” 见果郡王出殿,年羹尧闲逸地端坐于圈椅上,他抬眸淡扫,不禁皱眉。 自己方才折腾了一番苏培盛,此时又来个一无是处的王爷,想起日前华妃好端端地,被收到的蜀锦新衣气哭,年羹尧心头不免有气,只端坐着朝果郡王拱了拱手,便算是见礼了。 “臣给果郡王请安,臣在西北多年,天冷之时足疾便会发作,不能起身给王爷请安,还望王爷不要见怪。” “无妨,只要不在御前失仪即可。” 果郡王一如往常平和带笑,似是丝毫不在意年羹尧的无礼轻视,只回了这句暗藏深意的话便离去了,错身而过之际,他唇边却似深藏笑意。 年羹尧与华妃当真是亲兄妹,两人处事如出一辙,喜形于色,肤浅张狂不说,竟然连伴君如伴虎的道理都看不清。 不过如此也好,前朝后宫利益相关,想必以莞贵人才智,必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那自己也不必再为她的处境而忧心了...... “皇上,这便是臣对以上涉及行贿官员的判决,请皇上定夺。” 年羹尧依华妃的意思查办了一批官员以示清明忠心。 胤禛见案卷中对各人罪名清晰,实属证据确凿,此事年羹尧未曾徇私舞弊,也不曾公报私仇,心头也安定了几分。 “此事你办的甚好,下头人也未曾有一字半句地不满,朕没有错看你。” “臣忠心皇上,更不敢辜负圣心。” 年羹尧心头一松,这件事终于了结,想来皇上待自己是半分疑心便没有了。 待年羹尧出殿,苏培盛入殿伺候茶水,胤禛开口似是无意问起年羹尧出殿神色如何? 苏培盛垂眸,似是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 “大将军出去的时候比来时更高兴!皇上召见嘛,他能不得意吗?” “他是得意。” “大将军刚才来的时候,皇上正与十七爷下棋呢,所以他就在外面坐等了一会儿。” “他是坐等的?” “是啊。就连十七爷出去的时候,大将军都没起身呢。说是足疾发作。幸好十七爷的性子是最和缓不过的,也没跟他计较。不过话说回来了,大将军劳苦功高,又有谁敢跟他计较。” 见皇上面色不好,苏培盛忙改口: “奴才失言。” “你是实话,未必是失言。” 胤禛放下了茶碗,竟是再没有了心思品茶,方才那悠闲松散的神情顿时消散。 而年羹尧一桩大事了结,正神情得意地出殿,只见走了几步却又遇到了同样神色欣喜的齐妃前来,他敛起笑意不免冷沉了脸。 这齐妃向来与华妃不对付,又与皇后沆瀣一气,处处与华妃作对,这宫中令他讨厌的人当真不少。 “臣年羹尧见过齐妃娘娘。” 齐妃老远便瞧见年羹尧,她面带喜色,嘴巴都快咧到耳后,说笑得花枝乱颤都不为过。 “哎呀,是年大将军呀,你说怎么就那么巧,让本宫在这遇到了将军,想来是上天缘分注定啊。” 年羹尧闻言倒是一滞,一时弄不清这齐妃如此殷勤是为哪般,莫非也是随旁人一般攀附奉承自己? “臣只是公务在身前来觐见皇上,这缘分之说,倒是齐妃娘娘说笑了。” “年大将军劳苦功高,皇上最是器重,自然公务繁忙,所以就连三小姐的婚事,皇上与本宫都甚是关切呢。” 齐妃无头无脑地忽然提及了依云的婚事,年羹尧更是意外惊异了,这昨日的闹剧原本让自己难堪,哪知这依云待字闺中的消息传开,如今自家提亲的人几乎都要踩破门槛,自己自然是得意的。 想到此处,年羹尧倒是明白了齐妃眼下的示好之意了,言语谦卑,他似笑非笑眼中满是兴味。 “齐妃娘娘此话倒叫臣惶恐,臣的小女儿资质平庸,不敢扰皇上娘娘挂怀。” “年将军事多人忙,本宫能与将军遇见,想必自有天定,那本宫也不必藏着掖着。本宫十分看重三小姐品行才情,有心为三阿哥向三小姐提亲。自来这婚姻大事必得父母之命,若年大将军首肯,本宫定向皇上请求赐婚。” 齐妃笑颜逐开,甚是欣喜,三阿哥贵为长子的身份,那可是朝中大臣勋贵们的女儿趋之若鹜的,若不是年羹尧如今贵极人臣,她也是看不上的,如今自己主动开口,想必此事必定一拍即合。 “此事重大,臣不敢攀附皇亲不说,此事必得经过皇上首肯,若......娘娘能说通皇上,那臣自然无异议的。” 年羹尧瞧着齐妃一副谄媚无知的模样,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华妃时常生气了,成日应付起这等蠢才,不气恼才怪。 齐妃的打算人尽皆知,只是她恐怕忘了,华妃早晚会有自己的皇子,年家的势力怎么可能会给其他皇子利用沾染。 而皇上从未在自己面前提及女儿的婚事,那便说明,甭说是要将依云赐婚给皇子,那便是皇室中的其他人,皇上都未曾有过想法的。 第158章 母子分离泪两悬 “皇上,齐妃娘娘求见。” “齐妃?她怎么来了?” 胤禛淡漠地问了一声,放下手中折子,左右眼下自己无心政事,见一见齐妃倒也无妨。 苏培盛见皇上点头应下便转身将人请了进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 不待齐妃问安,皇上出言打断道: “免礼,这个时辰来,是有什么事吗?” 齐妃正想寻个关心龙体的由头,却发现自己空着手前来,并无任何准备,倒是面色微滞,只得牵起浅笑凑上前。 “臣妾听闻皇上近日劳心政事,必定十分伤神,臣妾新学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想给皇上解解乏。” 见齐妃羞怯又直接地朝自己伸出了手,胤禛偏头闪过,眼中透着不解和不耐。 虽说胤禛不介意后宫妃嫔偶尔来书房面见,但通常都是在午后,偶尔疲乏,有红袖添香在侧,也能纾解一番。 只是眼下政事繁杂不说,正是接见大臣商议国事的时候,齐妃此举实属不知礼数,他冷沉了声线低喝道: “书房重地,你言行如此轻佻,简直不所谓!你若没正经事,便先回宫,日后无事别来养心殿了。” “皇上!是臣妾鲁莽,只是臣妾确实有要事要同皇上商议,请皇上息怒!” 齐妃缩回了手,慌忙跪地回话,心头虽懊恼自己未曾准备,但既然来了,她必定是要抓住机会将此亲事定下,为三阿哥争个好前程。 “既有要事说来便是。” 胤禛平复了心绪,念在齐妃日常还算安稳,又是皇长子生母自然要多给几分面子,还是耐着性子问出了口。 “皇上,臣妾此来,是想替三阿哥求一求皇上恩典。年府三小姐,性情淑良,人品贵重,臣妾斗胆请皇上赐婚,缔结秦晋之好。” 齐妃含笑说完便殷切地瞧着皇上,胤禛闻言手上的笔顿住,那笔头饱蘸了朱红墨汁都不禁滴落在奏折之上,胤禛瞧着那污迹逐渐化开,如同一滴鲜红刺目的血迹。 “你竟有此想法?倒是朕大意了,不知此事你可曾同皇后提及啊?毕竟三阿哥的婚事,还得由皇后点头才是。” 胤禛轻轻地放下了御笔,又捡起一旁的巾帕慢条斯理擦拭起污浊的墨迹,他语声缓淡倒是让人分辨不清喜怒。 “皇上恕臣妾莽撞,此事是臣妾疏忽了,臣妾一时欣喜过望,还不曾同皇后提及。不过若皇上赐婚,皇后贵为嫡母,三阿哥婚事自然由皇后做主的。” 胤禛冷厉的神情未减似又想起来什么,他耐着性子接着又问: “此事朕虽可以下旨赐婚,但年羹尧如今官高位显,未免闹出什么尴尬,倒也得问一下年家的意思。” “皇上您就放心吧,臣妾方才还遇到了年大将军,年大将军倒是十分谦卑,说不敢攀附皇亲,但也愿意一切听从圣意。臣妾这才来请示皇上的恩旨。” 齐妃虽还跪地回话,但眼下皇上的态度并未反对不说,更好似仔细考虑了起来,齐妃直起身,眸中的希冀和喜色再难掩藏。 “呵,年羹尧倒是有几分眼色,那你做此安排又是如何打算的?” 胤禛抬眸,那锐利凉寒的眸光一闪而过,他似神情闲适的端起手边的茶碗,揭开那龙腾万寿纹的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却是不曾入口。 “皇上向来器重年大将军,而年大将军也忠心皇上,主圣臣良,当真是千古佳话。而三阿哥身为长子责任重大,这成家立府为皇家开枝散叶也是份内之事,这年三小姐与三阿哥也般配,真是良缘天成的一对啊。” 齐妃脸上浮起惊喜和感动的神色,自己这一番说辞毫无错漏,皇上必定满意这桩婚事。 她抬眸对上皇上的眸光,却觉心头一凛,胤禛正襟危坐,冷冷剜了一眼齐妃,怒喝道: “呵!主圣臣良,良缘天成,无知妇人,胆敢以皇子婚事企图干政!你私心为何,以为旁人不知?愚蠢至极,难怪三阿哥如此不长进!有你这样的额娘,当真是误了弘时!竟敢以妃妾之身干涉皇子婚事,便是目无尊卑;表面为皇子议亲实则意图为结党营私,倒是替三阿哥寻了个军权在握的好岳丈,你好得很啊!” 齐妃虽位份高贵,却从来是个藏不住事的,但今日竟然要拉拢年羹尧为三阿哥所用,此举不可谓狼子野心。 “你如此德行,如何配抚育皇子,今日起,三阿哥由皇后一力抚养,若无旨意,你不可再去见三阿哥。” 胤禛胸中似有怒火中烧,他狠狠掷出手中的杯盖,齐妃正愣怔琢磨皇上的话,她一时躲避不及,额角顿时被拉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齐妃惊惧的脸上流下。 那温热粘腻的触感,顿时让齐妃惊得回神,她心中惶然惊恐,她来不及琢磨皇上一番责骂。 但皇上剥夺了自己抚育三阿哥的权利,要让自己母子分离,甚至还给自己扣下了干政的罪名,那可是牵连家族的重罪。 “皇上!皇上!臣妾糊涂了,请皇上宽恕,臣妾当真是一时糊涂啊,皇上!臣妾向来胆小怕事,哪里敢干政,臣妾所愿皆为了三阿哥啊,皇上,求您看着三阿哥的面上,不要叫我们母子分离啊!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臣妾知错!” 齐妃一路跪行至于胤禛脚下,她声嘶力竭地痛哭求饶,拼命地磕头告罪,那脸上的鲜血衬得她犹如狰狞的恶鬼。 “苏培盛!将齐妃请回去,传朕旨意,齐妃禁足宫中,无召不得出!三阿哥从此由皇后抚养。” 胤禛不耐抽回自己被齐妃紧握的脚,语中是寒彻入骨的决然,只是他瞥见齐妃一袭粉色宫装上那刺目零落的血迹,又无奈轻叹了口气。 “找个太医给齐妃瞧瞧。” 一旁随侍的翠果会意,上前半拖半架地将齐妃搀扶出了养心殿。 第159章 皇后抚养三阿哥 “爷,养心殿出乱子了。” 齐妃满头血淋淋地出了养心殿,这动静极大,弘历刚下了学午休便收到了消息。 “没想到这李知府的动作如此之快,想来昨个江寿一通游说,他忙不迭地便递了消息进来。只是这齐妃也过分莽直,竟惹得皇阿玛将三哥给了皇后抚养。” 弘历本意只想让齐妃提起三阿哥与年三小姐婚事,只是如今年家势大,皇上忌惮,必不会同意三阿哥与年家结亲。 而三阿哥也会被生母连累,哪怕日后议亲,皇上也会顾虑,必定不会寻个手握兵权的大将,或是权倾朝野的大臣。 此后皇子们的婚事倒可以借此事摆上日程,那自己与隆科多幺女也能有个顺当的见面理由。 “这李知府平庸糊涂,多年未曾升迁,若不是有个抚育皇长子的女儿,连知府之位都保全不了。一得了此等好消息,必然要抢在旁人前头,唯恐落后,哪里还来得及深思熟虑。” 赵喜如今对弘历的谋算甚是赞佩敬服,此番有齐妃出头,那主子的计划就更顺其自然了。 “隆科多那头如何了?” “爷放心,昨个儿这年府三小姐的事一闹,那湖北巡抚吴应棻的次子已放弃了同隆科多结亲,转头向年府递了折子。而隆科多得了消息在府内大骂年羹尧,李四儿更是闹腾得阖府不得安生。” “此事既然闹开,给宋福传个信儿吧。” 齐妃此举超出了弘历预期,但也算是诸事顺意,弘历嘴角扬起清越的笑意。 *** “皇后娘娘,这可当真是大好的消息,娘娘终于守得云开了。” 午膳后苏培盛便来了景仁宫传旨,乍听这旨意,就连剪秋都有些不可置信。 “哈,齐妃这蠢货,本宫还以为她只是同华妃攀亲,不曾想她愚蠢妄为至此,竟求着皇上赐婚。” 皇后拿着圣旨细细看着,面上不似往常是虚浮伪笑,眼角的细纹随着那笑意愈发深了。 “好啊,如此三阿哥便是本宫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皇上此举看来还是信本宫的。” “娘娘经营多年,如今齐妃自己犯了错,成全了娘娘不说,齐妃也怪不得旁人,娘娘万安了。” 皇后这么多年关照齐妃,心思全然为了三阿哥,加上自己身边没有得力的,偶尔还需齐妃那张嘴来为自己说话,倒一时也不好对齐妃动手。 眼下这旨意是皇上下的,而祸事是齐妃自己闯的,自己不动心思手段便达成了多年所愿,怎能不叫皇后欣喜呢。 更重要的是自己日前刚见罪于皇上,眼下皇上如此旨意,想必还是信任自己,哪怕内里夫妻两人有些不快,但面上还是周全着自己作为皇后的颜面,想必皇上也是顾及多年的夫妻情意。 “剪秋,皇上今日动了气,带上些点心随本宫去见见皇上。” 养心殿中胤禛气得都不曾午睡,只是闷声不吭地埋头批折子。 “皇上,岳钟琪将军的回信。” 胤禛接过密信,细细读完,眉目逐渐舒展,连日的糟心纷扰事太多,如今总算有点好消息。 关于齐宥宸在前线的表现,岳钟琪对其赞誉有加,并且上次检举隆科多一事,齐宥宸也提供了许多有利线索。 此子有齐将军府的名望,但又不曾承袭齐将军爵位和军权,且他不畏强权,又通晓带兵打仗,正如一块上好的石料可堪精雕细琢,的确是个出征协尔苏,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苏培盛,将朕的旨意分发下去。” 胤禛拟好了旨意递给了苏培盛,从前端妃同华妃在王府也算平分秋色,只是她们两人日渐亲密,两府势头也旗鼓相当,胤禛难免忌惮。 太后当时让端妃背锅害华妃滑胎,虽是形势所迫,但也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此时年家独大,恐日后年羹尧在西北拥兵自重,眼下扶植齐家,因端妃与华妃的旧仇,胤禛自然不担心他们俩在西北会携手。 ‘治棋局如治朝政。’眼下西北有了齐宥宸与年羹尧相互制衡,胤禛眉目终于舒展,一整日的纷扰也消散了。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 听闻是皇后前来,胤禛也猜到了几分缘由。 “臣妾接到旨意,怕皇上一时生气,不肯好好休息。所以特意给皇上炖了补气解乏的汤羹,皇上喝些消消气吧。” 皇后向来温和端庄,也深谙皇上一有什么气恼,便埋头处理政事,不顾及身体的脾性。 “皇后有心了,难为你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想着给朕做这些。” 生了这半日的气,偌大的后宫并无妃嫔敢来劝解自己,皇上多少还是有些动容。 “皇上,不管出什么事,您的身子比任何事都重要,臣妾自然挂念。” 见皇上此刻心绪平复,面有倦容,皇后眼里的关切和担忧也是真切的。 “你来了半日怎么也不问齐妃的事。” 胤禛端着那汤羹喝了几口,皇后只是静静坐着陪伴,倒是不曾提及旁的,他心里不免疑惑。 “齐妃糊涂犯了大错,臣妾心里清楚,皇上仁慈,亦是看在三阿哥的份上才不曾牵连李知府。对齐妃此罚不偏不倚,臣妾认同自然无话可说。” 胤禛闻言心头一暖,皇后到底与自己是多年夫妻,总有些旁人没有的默契和熨帖。 “那你对收养三阿哥的事又如何看?” 皇后抿唇浅笑,满目温柔慈爱,缓声又道: “皇上此问道显得臣妾小气了,臣妾身为皇后是为嫡母,待哪个孩子都是视如己出的。三阿哥像齐妃,总不够稳重大方,臣妾也是日日牵挂的,所以齐妃在或不在,本宫也只是同往日一般地照顾着罢了。只盼着哪日齐妃改正了,求得皇上恩赦之后,再见到三阿哥之时,本宫问心无愧地交还给她便知足了。” “有句话你说的很对,三阿哥的确像齐妃,所以朕日后必不会再将三阿哥交给齐妃照看了。皇后仁慈贤德,三阿哥由你看顾,朕很放心。” 胤禛放下汤匙,想起皇后往日待皇子公主的琐事,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嫡母姿态,他心头宽慰,向皇后伸出了手。 皇后伸手握住,面色微动,一双温柔的眸子盈盈回望着胤禛。 第160章 前朝后宫生暗流 “什么?齐妃禁足?皇后抚养三阿哥?” 皇上的旨意晓谕了六宫,年世兰听此旨意十分意外。 “皇上竟如此盛怒?竟然不让齐妃抚养三阿哥了?” 说到最后成了喃喃自语,按说齐妃言语有失也不是一两日,皇上是知晓齐妃性子的,可为何今日会如此恼怒? 三阿哥由齐妃亲自抚养成人,母子感情自然十分深厚,相较于降位剥夺封号,这惩罚对齐妃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 “娘娘,据养心殿的消息,皇上似乎还大骂指责齐妃干政。想来齐妃的确触了皇上逆鳞了。” 周宁海低声将今日皇上大怒的隐秘告知,华妃眉头更是深锁了。 齐妃毫无城府向来心直口快,此事可大可小,全在皇上一念之间而已。 往小了说,齐妃为三阿哥寻个颇有实力的岳丈也算是人之常情。 但偏偏哥哥手握兵权,按上一世皇上对年家对自己的戒备之心,齐妃拉拢一个在边疆手握重兵的大将,的确洗脱不了结党的嫌疑。 “皇上既然如此说了,那齐妃也不算冤枉了。只是,如此倒是便宜了皇后,名正言顺收养了长子......” 年世兰轻叹一口气,拿起手边的玉轮,在脸上轻轻按压,神情略有所思。 明明皇后已得罪了皇上,今日皇上却还是选择将皇长子交给皇后抚养,皇上此举或许也有太后昨晚召见的功劳。 “华妃娘娘,小福子有事求见。” 宋福清冷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打断了年世兰的沉思,宋福向来沉闷寡言,既然他主动求见或许事关弘历,她直起来朗声道: “进来吧。” “回禀华妃娘娘,午后刚得的消息,此次前往甘肃庄浪平定协尔苏的人选皇上已有了定夺。是齐宥宸。” 宋福入殿只利落地说出事由,倒是不拘泥礼节,也半点不拖泥带水。 “好了,本宫知晓了,你可还有其他事吗?” 这齐宥宸之事,自然是年世兰一力促成,想来端妃十分满意眼下的形势了,倒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事。 “四殿下请娘娘亥时佛堂一见,有要事相商。” 宋福又低了几分声线,将弘历的话带到。 “亥时?倒真会挑时间,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宵禁之后相见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今日宫中接连出了大事,想来弘历必是有要事面谈。 而延庆殿中,小叶子收到消息早已告知了端妃,端妃甚是欣慰,顾盼间神采飞扬。 “娘娘,曹贵人带着温宜公主来了。” 端妃不禁展眉轻笑,她轻咳了两声道: “快请进来。” 曹贵人消息倒灵通,自上次助曹贵人脱困,起初还往来密切,但时日久了,曹贵人却也开始淡淡的了,偶尔端妃前去探望温宜,也寻些借口回绝。 毕竟时过境迁,康禄海已死,小叶子也口说无凭,曹贵人自然有恃无恐的。 相较于救命恩情,自己总被人拿捏着,端妃的存在倒显得有些挟恩图报的意味了,曹贵人向来主意大,怎能任由人摆布呢。 如今齐家深受皇恩,大有东山再起的势头,曹贵人自然要攀附讨好的。 “姐姐气色真不错,温宜午后闹腾得紧,吵着要来寻姐姐,妹妹还怕打扰姐姐休息呢。” 曹贵人入殿,满脸热络,行礼之后忙不迭将温宜抱了过来。 “近来天冷,原也是怕过了病气给温宜,让曹贵人担心倒是不好。” 端妃含笑朝温宜递去了一只柑橘,相较于曹贵人姐妹相称,端妃亲疏分明,语气也清淡了许多。 “姐姐哪里的话,温宜是您半个女儿呢,能得姐姐厚爱,那也只有沾染福气,姐姐说笑了。” 曹贵人心思玲珑,哪里会听不出端妃语中的冷淡与责怪。 只是端妃未曾明说,自然也是顾及往日交情,那不如装作玩笑,轻轻揭过,倒是两厢都不伤及面子。 “这是今日皇上新赏的茶,妹妹尝尝吧。” 端妃也不计较,只淡笑着示意曹贵人喝茶。 曹贵人这才注意到殿内下人进出着收拢起各色赏赐,她满眼艳羡,浮着殷勤笑意低声道: “此次齐公子被皇上委以重任,想来以齐公子的才能很快便能重振齐府威名,妹妹先恭喜姐姐了。” “妹妹过誉了,按说年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就在西北战场,这事怎么地也会给年大将军的两个儿子,皇上做此安排本宫也十分意外,加上皇上近几次在御书房发了几次火,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端妃捏着茶盏,目光游离,甚是疑惑不解。 而曹贵人听此一言,倒是眯着眼暗自琢磨了起来,想到年羹尧此番回京大张旗鼓的动静,和年三小姐的婚事,她心头一凛,似是勘破了其中隐秘。 “姐姐说得是,今儿齐妃想与年家结亲的事,妹妹也觉得十分蹊跷,皇上如此盛怒,实在异乎寻常......会不会齐妃也是被牵连的......” “妹妹是说......齐妃也是被年家牵连?皇上才如此判罚?也就是说圣意......” 端妃与曹贵人两人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满目惊异,领会了彼此话中深意,曹贵人敛起心神,镇定道: “此事还需求证,只是......妹妹我长久受恩于姐姐,姐姐若是有心相争,妹妹愿效犬马之劳。” 端妃神色一滞,意会了曹贵人语中所指,似是透着不安和犹豫,她举杯饮尽了手中热茶,皱眉低声道: “如今本宫哪怕有心也只怕力不足啊,她......她向来跋扈张狂,本宫更担心会牵连到你和公主。” 曹贵人见端妃神情举棋不定,面露胆怯为难之色,不由气恼,怒其不争。 “娘娘,您仔细揣摩一番圣意,年家如今如日中天,皇上却在西北,在年羹尧眼皮子底下扶植齐家是为何啊?哪怕不能将年家和华妃斗垮,但至少齐家能在前朝争得一席之地,而后宫之中,更需要有人压制华妃。” 曹贵人说到最后,伸手握住了端妃似畏缩颤抖的手,她语声铿锵,眸光锐利坚定,直到见端妃呆愣着缓缓点头,她的脸上终于浮起了一丝凌厉浅笑。 第161章 曹贵人主动入局 “娘娘,年羹尧此次不知如何得知了岳钟琪的密报,竟叫他逃过此劫,眼看圣眷更浓了。圣意难测,娘娘此举会不会过于冒险?” 想起年羹尧近日检举官员行贿又立下一功,吉祥愤然又无奈。 “此事起初本宫也觉蹊跷,但年家在西北只手遮天,岳钟琪当日的折子定是被泄密了,再回头想想,年家若能如此轻易被拉下水,那才是奇怪了。反而眼下的形势才是大好,岳钟琪从前兴许还有些许犹豫,或许还指望着与年羹尧多年交情,哪怕事发不至于赶尽杀绝。但眼下年羹尧必然是知道了此事是岳钟琪所为,他自然不再有退路,只得拉拢宥宸了。” 端妃身为将门之女,权利交织,人心善变的道理自然看的透彻,只要能揣摩准皇上的心思,便能立足不败之地。 “娘娘英明,只是曹贵人此人反复不定,娘娘当真要用她吗?” 吉祥见端妃神色恢复了淡然,却又隐隐怀疑起曹贵人是否堪用。 “曹贵人待人反复是不错,但却唯有利益能让她执着忠心,加上她同华妃早有仇怨,这点本宫倒是确信。只是曹贵人的心智见识倒是让本宫意外。” 内宫女人从来以伺候君上,开枝散叶为己任,家中教养也多注重礼仪规矩或是女工理事之能。 恰如这宫中一些例外的女子,如莞贵人诗情才学远超旁人,甚至在普通读书人之上,而皇上自小通晓诗书,自然与莞贵人情投意合。 加上她与生俱来的容貌优势,哪怕她无甚诗情,同样也会恩宠不断的。 而华妃姿容绝代加上性子不拘,自然比那些深闺礼教训养出来的女子更生动富有情趣。 再者年家子弟文武兼修,年世兰不但知晓律例文章,连驭下之术都得心应手,既有情致又有主事之才,皇上难免心动依仗。 哪怕是名不经传的安常在,虽无才情,性子也怯懦,但却有个贵族小姐们都看不上的才能,便是弹曲唱歌,皇上一时寂寥想起也属人之常情。 只是这些女子的才智大多都付诸于争恩宠雨露,而这个曹琴默从来争的都是名利,谁有权有势她便倒戈向谁。 曹琴默本是先帝秀女,先帝当时已年老,却将她的牌子送到了王府,成了当时还是雍亲王的胤禛府里的格格。 先帝此举显然还是念及曹家旧日情面,曹家虽中道落魄,先帝却好生安置了曹家女,也算全了君臣情分。 可见曹琴默的眼见得益于当日鼎盛时期的曹家熏陶,只是对权利和物欲的渴望同样也受曹家的影响,想来要她收敛本心,安于现状是不可能了。 “曹家不愧是从前的四大家之一,只是终逃脱不了繁华成空的那日,但愿齐府能引以为鉴,戒之慎之才好。” 想起曹家旧事,端妃不禁忧从中来。眼下齐府初有起色,定要更谨慎谦卑才好。 ***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白日里天边便铅云低垂,大有雨雪将至的势头。 翊坤宫里一片静默,只有炭盆里的哔啵作响声,窗外更司太监的报时声也搅和在呼啸凛冽的北风里。 颂芝扶起年世兰,拿起一件宽大厚实的墨色狐裘斗篷,兜上风帽,年世兰整个人都被裹得严实又不打眼。 “这么冷的天,娘娘何必奔波,叫人传个信儿不就得了,若是着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所以你便把本宫装扮成一只黑熊?罢了,有些事一言一语地怎么说的清,弘历是个谨慎的,无妨。” 颂芝被年世兰这句打趣惹笑,她抿唇含笑唇应下,又将小巧精致的手炉塞给了年世兰,两人便跟着宋福去往了佛堂。 佛堂常年供奉油灯,虽没有炭盆,倒是比外头暖和了许多,一路过来,年世兰入殿都觉身上隐约发汗。 “娘娘。” 弘历从佛像背后现出身形,走近年世兰只淡淡地唤了一声。 他目光清冽,殿内烛火影影绰绰地映在他的眉目间,难掩绵绵的情意,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宁和温柔的意味。 年世兰对弘历不拘礼节,松弛又暧昧的神情似有不适,她很快移开了视线,敛起心神,又换成一如往日里淡漠傲然的样子,点头应下便开口问道: “是何要事要亲口同本宫商议?” 弘历仿佛早已习惯年世兰的闪避和疏离,他眉眼深沉,压下心中浓烈的情绪。 “娘娘莫急,无非事关弘历的婚事罢了。如今齐妃被罚,三阿哥成了嫡长子,身份贵重。虽然他同年三小姐再无可能,可另外一位同样待字闺中,身份显赫的千金也正为议亲的事儿烦扰,况且,今日隆科多还求见了太后。” “你是说......隆科多求太后做主,想让三阿哥娶李四儿的幺女?这事怎会如此突然?” 年世兰倏的一愣,脑中满是混乱的线索,隆科多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因皇上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自然顶着国舅的名儿。 而太后与隆科多相识于微时,加上皇上的关系,隆科多攀附太后倒也不奇怪。加上如今三阿哥养在皇后膝下,成了嫡长子,皇后一向听从太后的,隆科多的心思倒也活泛了起来。 只是,此事乍看十分合情理,却又透着难言的诡异。 “在年大将军回京之前,京中待嫁的贵女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隆科多幺女:佟佳清钰,为着隆科多国舅的名声,上门提亲之人也是趋之若鹜,只是这佟佳清钰向来眼高于顶,一心嫁入皇室。” 弘历见年世兰认真地听着,面色如常,他顿了顿又缓声道: “昨个儿那湖北巡抚吴应棻的次子在江寿的挑拨下,放弃了向尚书府提亲,转去了年家。李四儿得知又在后院同隆科多大闹,所以今日......” “你、你又在背后瞒着本宫算计年家?你怎敢再三无视本宫,你到底......” 年世兰闻言顿时气恼,狭长凤眼乜斜着看向弘历,眸光妩媚又透着凌厉,只是这样的年世兰在弘历眼里,却是一副娇嗔恼怒毫无攻击力的模样。 他心头一软抿唇含笑,刚想开口解释安抚,却被窗外宋福的声音止住了后话: “殿下,有人来了。” 第162章 多情多恨千机变 年世兰心头一颤,一旁的颂芝赶紧上前想拉住年世兰,弘历却先一步握住了年世兰的手,他剑眉微挑,朝严禄递了一个眼色,颂芝便被严禄扯向了佛像一侧巨大的檀木供桌底下。 年世兰只觉心跳不止,她茫然失措只任由弘历扯着自己的手,最后两人相对蹲下躲在了高大佛像背后。 四人敛声屏息,过了片刻才闻听屋外有窸窣动静,接着便是小福子的声音响起: “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年世兰闻言猛然抬头望向弘历,竟然是太后,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人。 弘历朝她递来安慰的眼神,她垂眸又将腿蜷缩起,一副受惊惶恐的模样,叫弘历心头慌张,他不忍伸出手想拍一拍她的肩头安慰,却又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触碰反感的模样,最后又颓然缩回了手。 “太后夜来梦魇,要拜佛祷告,你领着其他人退下吧。” 回应的是孙竹息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动静,只觉一阵寒风入殿,那万盏油灯明灭忽闪,将殿内佛像,夜叉的影子映照得犹如魅影四下舞动着。 年世兰心头一慌,伸手握住了近在眼前的手臂,弘历只觉腕上一暖,感受到年世兰轻颤的双手,他终是伸出手轻拍了她的手背。 年世兰感受到弘历岿然不动的身姿,以及他宽大手掌传来的温度,想起弘历惯常妥帖的处事,她的心渐渐安稳了起来,只是那手却不敢再收回。 “竹息,这殿内气味杂乱,再燃上新的檀香吧。” 太后的语气是惯常的沉静平和,却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烛火烟气和殿内香火太盛的缘故,她的声音透着一丝疲倦。 一阵窸窣衣料摩擦的动静,太后开始低声念起了经文,她语调平缓,经文熟稔,念来透着一种奇异得感觉,仿佛人心都随之平和了许多。 就在年世兰蹲地腿脚发麻,以为太后要在此诵经一晚的时候,太后的声音悠悠响起。 “今日他来见我,我原以为他知道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哪知他却是为了他的女儿,为了他的名望来求见我,竹息,哀家是不是很可笑?” 太后的声线仿似变了一个人,她柔婉的声音透着凄凉悲伤,仿佛透着无限的哀怨。 “太后,眼下前朝年羹尧势大,听说近来有人弹劾隆科多大人,皇上虽一一驳斥了弹劾之人,但隆科多大人难免忧心,所以才急着见您呢。” “你说的对,当年的今日,他送我入宫不就是为了他佟佳氏的威望吗?他从来就没有变过,是哀家自己太执着与他的情意了。” 太后说到最后声音似如叹息近乎无声,而佛像后的年世兰和弘历却面色一变,相视一眼又很快敛神细听。 “那太后如何打算?当真要让那李四儿的女儿嫁给三阿哥吗?” “隆科多今日前来,哀家特意恩准,这事皇上必定知道了,若当真让那幺女嫁给三阿哥,皇帝恐怕也不会给哀家脸面,更会迁怒隆科多。哀家会让弘历顶替,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愿,保全他的安危了。” 太后语声缓淡透着无奈妥协,如此深情,令人动容又意外。 “太后英明,如此,年羹尧的女儿就无法嫁给皇上看中的儿子了,若是嫁与皇族旁系的,想来那年羹尧也是看不上的。此法断了年羹尧想借女儿亲事攀附皇亲的路子,皇上想必也会欣然接受。” “皇上向来忌惮防备年家,不然也不会如此对华妃了,皇上对年家如何,只需看他如何待华妃便知了,哀家无甚可操心的。” 弘历只觉手臂被尖锐的甲套刺痛,他抬眸看向年世兰,她的脸孔因愤怒和仇恨而透着森寒冷意,眸光犀利清锐仿佛闪动着嗜血的的锋芒。 他心头轻颤,太后语中皇上对年世兰到底做了什么隐秘之事? 而年世兰如此神情,除了仇恨他看不到一丝意外和疑惑,莫非年世兰一早便知道了此事吗? 他眉峰拢起,眼里也有厉色,一瞬间寒意噬人。 “太后说得是,皇上要如何待隆科多大人与年羹尧自然心中有数,前朝的事您少操些心才是。倒是后宫之中,眼下皇上待华妃甚是上心,若有一天皇上改变了心意也不好说,皇后既然不便插手,那莞贵人倒像是个安稳的......” 孙竹息边说着,伸手正想扶起太后,却闻听大殿深处有动静传来。 原是年世兰听此言,一时心中愤怒,愤然甩动衣袖之际,腕上那翡翠镯子掉落在地,碎成了数块,发出丁零玉碎之声。 “是谁?何人在此?” 孙竹息站定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佛像一旁漆黑的大殿深处。 年世兰心头大惊,随着脚步渐近,她的心跳声如擂鼓,弘历手捏着一枚暗闪金属光泽,形似枣核的暗器,正欲朝窗外射出之际。 她抬眸看向面前的弘历,眼中满是求助和焦急,又见弘历一副冷静近乎无动于衷的神情,她慌乱地将宽大的大氅敞开,兜头兜脑地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那一瞬弘历只觉眼前忽然没有了一丝光线,双肩上是年世兰的双手,铺天盖地全然是年世兰身上独属于她的香甜气息。 他喉头一紧,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一下,黑暗中他的五感被无限放大,忽的他只觉耳尖有一丝痒意,原是年世兰额前的碎发,随着两人一呼一吸间,轻轻地撩动着他的耳尖脖颈,那样令人悸动的触碰,勾起弘历身体深处隐隐的颤栗。 而年世兰的额头隐约感受到一处滚烫,慌乱之中她无法想更多,只下意识地抬额。 当她温软的唇触碰到弘历的耳尖,她浑身一颤,竟然忘记了动作。 眼下两人的身体紧靠着,她湿热的气息洒在弘历的耳尖脖颈,这画面暧昧到令人面红耳赤。 她刚想直起身保持距离,又只觉腰间一紧,弘历的双臂早已将她禁锢在他宽阔的怀中,她搭在弘历肩头的手更紧了几分,下巴搁在弘历肩头,鼻息间充斥着松竹清泉般的男子香气,却是再也不敢有一丝动作了。 “喵呜~” 一声娇柔野猫的叫声响起,孙竹息面色一松,她转头看向太后,太后眸光冷沉,孙竹息会意又亦步亦趋朝前走去。 “啪!” “喵呜——” 又是一声凄厉猫叫,那佛像一旁供桌之上的鎏金烛台倒地,砸在了孙竹息脚旁,那烛芯被融化的蜡油吞噬熄灭,她面前的光线又暗了几分。 孙竹息轻拍着心口,被这突然的动静吓得一激灵,此时门外又响起了小福子边拍门边叫嚷的声音: “太后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太后娘娘......您可安好?太后娘娘......” 太后皱眉,原本自己只想寻个安静的地儿呆会儿,眼下倒好,这太监一叫嚷,恐怕片刻之后这后宫又该不安生了,她大声喝止道: “别吵吵了,哀家无事!” 第163章 心思唯盼一人懂 随着宋福一通吵嚷,门外传来铿锵兵甲之声,想必佛堂附近的侍卫都闻声集结而来,太后皱着眉,朝孙竹息伸出了手,面色不耐地朝殿外走去。 高大殿门被吱呀推开,年世兰只知外头一阵骚动隐约夹杂着孙竹息的责骂声,她扶在弘历肩头的手松了松,她扬起下巴正想要挣脱弘历怀抱。 “再等一下。” 头顶传来弘历低沉的声音,那声音缱绻又似透着不自然的沙哑。 想到太后并未离去,年世兰又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任由弘历拥着自己。 而弘历说完那句‘再等一下’,他在黑暗的狐裘底闭上了眼睛,下巴又低了几分,四周仿佛万籁俱静,他能感受到脖颈间年世兰正眨巴着双眼,那忽闪的睫羽时不时地轻扫着他的皮肤。 他触手可及处是她温热的体温,那几乎不能自抑的心动令弘历浑身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原来将爱人拥入怀中是那样轻佻欣喜的满足感受。 而年世兰只觉周身隐约燥热了起来,弘历俯身轻靠,她额头被他青嫩的胡茬刺挠地隐隐发痒,身体的温度烘地年世兰心头发慌。 她试探着挣脱却发觉腰间弘历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的手掌很大,自己的腰仿佛要被他生生捏断,那种带着侵略感的触碰,令她忽然紧张地大口喘息,只得压着声线轻颤道: “弘历,我疼......” 弘历心头一颤,他猛然回神,压下心中那疯狂的妄念,他松开了手,大力掀起罩在两人头顶的狐裘。 随着殿外卷进来的冷风,那燥热褪去无踪,年世兰仿佛被捂得透不过气,大口喘息着,连眼尾都透着妖冶的红。 殿内烛火透亮,年世兰这才看清两人的姿势暧昧又浪荡,不知何时她早已跪坐在弘历面前,而弘历两条修长的腿却半蜷着呈合围之势。 再看弘历面色虽是如常的清冷持重,但那泛着红的耳尖却早已出卖了他,年世兰怒目圆瞪,胸中恼怒犹如她眸中跳跃的烛火倒影,随时有燎原之势,她气急败坏甚至伸出了手便要扇向弘历的脸。 “娘娘是故意如此吗?” 弘历却在年世兰发作前先一步开了口,他眉头微皱,满眼无辜专注地看着年世兰,似是十分板正地在问责年世兰。 “什......什么?谁故意了?” 年世兰一时语塞,顿住了手上动作,正当她仔细回想着前因后果,欲开口辩解之际,弘历又紧追不舍问道: “娘娘明知弘历待娘娘心意,娘娘却如此......弘历只是个普通男子,还望娘娘莫要试探。” “混账!” 年世兰举起的手又想落下,却又察觉自己理亏,当时情急,自己头脑一热便做了此事,她又气又羞,咬着唇窝火憋气。 只是她手上又是一暖,只见弘历低头凑近了些,又拉过她高举的手,轻轻抽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次便算了,娘娘可不敢再有下回了。” 弘历看向她的双眸是沉的,连带着嗓音都低哑得叫人沉沦。 年世兰气恼地收回了手,不欲再与他争辩,而一旁的严禄早已听不下去两人的对话,轻咳了几声。 两人下意识转头,却见严禄同颂芝站在一起正看着他们,只是严禄的手正捂着颂芝的耳朵,而颂芝满目恼意正扒拉着他的手掌。 这画面意外又滑稽,惹得年世兰不禁轻笑出声。 年世兰正欲起身,却发觉腿脚发麻,弘历伸出手正要搀扶,却被年世兰拂开,最后在颂芝的搀扶下,坐在了佛像前的蒲团上。 此时殿门早已紧闭,四人一时静默无声,回想起太后话中那惊人的隐秘,年世兰同弘历都各自在心底琢磨了起来。 太后为免自己在后宫压过皇后,一心在背后牵制自己,坦白来说,这些年世兰都不意外,自从自己重生太后也早就在她复仇的名单之中了。 只是她未曾料到太后同隆科多私情,而弘历又欲查清当年之事,这一时之间她仿佛又多了筹码,但同样,若她一招不慎,恐怕万劫不复。 “你们殿外伺候吧。” 弘历清冷肃然的声音响起,颂芝闻言不安地朝年世兰看了一眼,年世兰神色板正轻轻点头回应。 毕竟今晚的事牵扯皇家隐秘,更涉及皇上太后声誉,恐怕弘历的计划要有变动。 “娘娘,您布局西北,究竟是为了......什么?” 弘历语中带着迟疑,他始终忘不了年世兰那被仇恨染红的双眸。 “怎么?殿下以为本宫要造反?是要弑......” 年世兰满眼兴味,很是不以为然。 “娘娘!慎言!” 弘历怒急交加呵斥止住了她的后话,他眸光锐利,但眼底晶莹的流光却透着隐约疼惜。 他心思缜密,虽不知太后口中皇上对年世兰具体做了什么,但他隐约察觉那必定是令她失望悲愤,无法原谅的事情,否则以她爱慕痴迷皇上的传闻,她如何会有如今那仇深似海的眼神。 “本宫,只想护住年家而已。” 年世兰察觉到弘历的担忧,收敛起玩味的神色,她淡淡说来,语中却透着疲倦和凄凉。 “娘娘,让弘历帮你好不好?” 年世兰此言,在她想方设法保住皇上对年羹尧的信任之时,他便早已料到。 但她又着手让本是仇家的齐宥宸上位,欲拉年羹尧的政敌隆科多下马。 她在后宫之中原本就招人嫉恨,如今还隐隐有要对付太后的意图。 这桩桩件件放在旁人头上,皆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她却默默地付诸行动,除了保住年家,她恐怕还有更大的目的。 弘历虽有远大的志向和野心,但也是按部就班地稳扎稳打。 而年世兰身处四面楚歌的境地,若想成事不亚于虎口拔牙,他怎能放心让她独自承受应对。 “这样的话,殿下曾经说过,殿下如今不正是在帮本宫吗?” 年世兰含笑温声回应,得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弘历眸光微动,心中百转千回,最后默了默,敛起眸底晦涩不明的情绪。 第164章 前路漫漫亦难行 年世兰撇过头,不再探究弘历眼中复杂的意味,转而论起了眼下的形势。 “眼下四殿下可还要继续入尚书府?” 弘历作为皇子,事情牵扯太后声誉,皇上颜面,此事非同小可。 哪怕只是知情,这样的事对于常人来说都是悬在头顶的利剑,便是做梦都不敢走露的隐秘,更何况要涉事其中。 “太后既然做了决定,弘历自然顺其心意。” 弘历已从年世兰兴奋的眸光中看到了她跃跃欲试的神情,想助她成事的心意和怕她被牵连的理智,不断地砥砺纠缠,他来不及斟酌太多,顺应太后心意自然也是顺从年世兰的意图。 他自然清楚年世兰万不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一箭三雕,打击太后和隆科多,又让皇上失了体面。 只是她到底有没有想过此事后果? “哪怕会让皇家颜面扫地,你也会做吗?” 年世兰唇角微勾,她凤眼微挑,透着着试探和蛊惑的意味。 “娘娘,此事非同小可,且太后......曾经庇护过母亲,而皇阿玛身为一国之君......弘历怕若事发,皇上势必彻查,恐怕娘娘乃至年家都难逃罪责。” 在年世兰的凝视下,弘历的心思无处可藏,他拿不准年世兰是真的希望自己能配合她,还是在试探自己对她的诚意。 只是,无论哪一种,他都不允许她涉险。 “殿下说得对,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年世兰收回了视线,纵然弘历说的句句在理,但此刻她内心的失落也无法忽视。 到底,他不同于旁人,他是皇上的儿子,怎么会与自己利益一体呢? “如此,本宫先行了。” 年世兰脑中一片冷澈,几乎收不住唇际的一抹冷笑,她拢了拢肩上的狐裘,抬脚便要走。 “娘娘......” 身后弘历的声音几近恳求,年世兰只觉自己的手肘被拉住,弘历伸出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最后又轻叹一声无奈妥协道: “娘娘莫要冒险,弘历听你的便是。” 那抹透着嘲讽和疏离的妖冶冷笑,让他心头发慌,他怕她独自涉险,更怕他从此再也见不到碰不到她。 年世兰的脸几乎被宽大的兜帽完全盖住,藏匿在暗黑的阴影里,看不出她一丝的情绪,只是那影影绰绰的烛光之下,隐约可见她微微上挑的唇角。 ...... 眼看便要子时,两人才推门而出。天光隐隐,雪地素白,抬头可见重重枯枝乱影伸出宫墙,在那一方小小的天际背景中交杂纷错,仿佛试图触碰更高远辽阔的天空。 “弘历,下雪了。” 两人这样并肩而立静默着,望着同一方天地,弘历微微侧目,年世兰感受到他轻柔专注的视线,随着那盈盈闪闪的雪花,刹那抬眸,有一抹浅笑在她的眼角眉梢幽幽漾开。 那雪花簌簌地飘然而下,无声无息,无边无际,天地间静谧清冷,眼见风起千樯,两人却内心安宁。 回宫的路上,颂芝给年世兰递上了一个热乎的暖手炉,出门时候的暖手炉早就冷却了,年世兰好奇地低头细看,原是个素雅的白铜小手炉。 这样的规制显然是适合颂芝身份的,年世兰心头一热,轻笑一声动容道: “日后有人心疼你,本宫就放心了。” “娘娘,你在说什么,奴婢可听不懂。” 颂芝眉头轻皱,说完便扭过头仔细地瞧着年世兰脚下。 “这严禄本是医官世家,自小没了父母,受弘历外祖江家的庇佑才保住了父母遗产,平安顺利地长成。他一表人才的,又家世清白,人口简单,你若嫁过去......” “娘娘,您在说什么呢?我对他毫无情意,况且颂芝不想嫁人,只想常伴娘娘左右。” 颂芝意外地打断了年世兰的后话,她没有一丝骄矜羞涩,反而神情板正。 颂芝虽为奴婢,无法左右主子言行,但眼下娘娘身边不但有个不安分的四阿哥,况且今晚她也听到了那个惊天秘闻,她知道主子即将面临巨大的危险,她怎能安心出宫嫁人呢。 “女大不中留,时机到了本宫会替你安排。你放心。” 想起上一世自己对颂芝的亏欠,年世兰早已下定决心这辈子要好好待颂芝,自己不曾得到过的真心,便是一定要成全颂芝。 *** “你是当真想好了,此事要配合华妃动作?你可知此事若被皇上迁怒,你可又要过回从前在园子里无人问津的日子了。” 严禄与赵喜静立在侧,两人面上皆是肃然沉凝的神色。 “年世兰不会拿年家冒险,我自然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就要接近真相了,难道你不想找到你父亲被害的真相吗?” 弘历凝眉直直盯着严禄,眸中透着笃定和冷厉。 严禄的父亲便是当年为李矜瑰安胎的太医,李矜瑰一早预感到自己的结局,得知这太医有个孩子,也暗自为这位太医后事做了安排。 而严禄弃医从武,也是为了掩饰身份,能入宫查清当年之事。 “我自然没有一天不想查清当年之事,你我都清楚,他们无非是这皇宫暗斗的牺牲品而已。相较于真相,我更担心你,年世兰她未必可信,你可明白?” 严禄只比弘历年长一岁,自年少相识,两人亦兄亦友。 两人从来惺惺相惜,兄弟同心,弘历的仇人是自己仇人,连弘历的志向也是他的志向,这么多年严禄都是甘心辅佐,只待助他登顶那天下至尊的位置。 只是眼下弘历处事愈发激进,从前若说利用华妃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如今的他身处一段禁忌之恋,眼见愈发无法自拔,让他又惊又气。 年世兰从来态度暧昧,野心极大,他日得逞,弘历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此事上我心已决,至于其他,你不必担忧。” 弘历转身步入雪地,那清冷雪色映照在他俊美脸上,明明暗暗中,显得格外清冷无双。 弘历自知无法说服严禄,甚至都无法说服他自己,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第165章 弘历婚事被定下 今夜发生的一切似如梦境般颠倒绮丽,弘历仿佛累极,入殿便和衣而卧,只愣愣地瞧着床幔上的雪光暗影。 流光阑珊间,他似目无焦距,一遍遍地想着今晚两人之间发生的所有细节,隐约中那鼻息间的甜香还未散去。 想起年世兰刻意地顺从,假意地靠近,他眼底的眸光依然安静而清宁,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她的旖旎浅笑,动人身姿,盈盈闪闪,渐渐展开在这无边寂静的雪夜里。 次日天光微亮,弘历依旧按时晨起,昨个儿未来得及洗漱换衣,一早嬷嬷与云岚都挤在了弘历内室,帮着穿戴梳洗。 云岚捧着主子换下的外衣出了内殿,如往常一般,主子的衣物都是她亲自盥洗熨烫,她刚想将那外衣浸入温水,却嗅到隐约香气。 她凝神细闻,心中有一丝惶然,身为女子皆生性爱香,更何况这香气太特殊了,这是唯独华妃才有的欢宜香,加上她日常所用之物的天宫巧,两种稀有奇香掺杂,才成了这绝无仅有的香气。 她心头一凛,想起昨晚殿下晚归,竟疲乏到不曾洗漱脱衣,还浑身是华妃的体香,她惊惧交加,手中弘历的暖缎外衣被扯地发皱。 她蓦然回神,又低头细细翻看查验,最后在领口处发现一抹浅淡的绯色,那颜色浅淡却十分刺目,让云岚的心沉沉下坠。 她神情惊恐更透着一丝委屈和嫉妒,她眉头紧蹙,两行清泪便不由自主地滑落。 *** 早朝之后,皇上同皇后同时被召进了寿康宫,太后对皇后教养三阿哥之事,好一通嘱咐,这话头顺其自然又扯到了皇子婚事。 “皇额娘的意思是要赐婚弘历与隆科多幺女?想来昨日隆科多舅舅拜见太后,怕是也是为了此事吧。” 太后直言想让弘历迎娶隆科多幺女,皇上心底虽有不满,但面上依旧淡淡的。 “隆科多此来不过是谢恩,他母亲身为诰命夫人,哀家关照一二也是份内应当。只是昨日说起皇后抚养三阿哥,哀家倒也惦记四阿哥,李金桂死的早,这孩子如今既然能帮皇上做些事,哀家也想为他筹谋一番。” “皇额娘当年对他们母子便时时关照,如今又操心起了弘历婚事,想来李金桂泉下也会感激太后恩情的。” 不待皇上回应,皇后竟贸然出言接下太后话头,哪怕将那忌讳的名字说出口。 太后如此安排,皇后心底实在赞成,三阿哥如今作为自己的嫡长子,他的福晋自然应该出自乌拉那拉氏,怎可让佟佳氏把女儿嫁过来。 而弘历身份在皇子中虽属微贱,但匹配小妾李四儿的女儿也绰绰有余,想必隆科多今日必定是为三阿哥所来。 而太后眼下一来要顾全隆科多颜面,又要保全三阿哥嫡福晋之位,只得退而求其次,把四阿哥推出来了。 胤禛沉眉低头盘弄着手中翡翠手串,皇后如此急切地回应太后的意思,不过是为了三阿哥。 想必这嫡福晋之位必得出自乌拉那拉氏族,虽说此举无可厚非,但想起太后成全隆科多的心思,他眼底眸光依然如冰霜般冷彻。 “皇额娘此心虽好,但朕早前便答应过弘历,不急着叫他成家立府。此事......” “隆科多此番贸然请求,虽说是为了女儿婚事,实则也是为了给老夫人冲冲喜。近来老夫人愈发糊涂了,时常念叨起孝懿仁皇后的事,隆科多也是感怀万分,虽然事情仓促,但他孝心可嘉,哀家不忍回绝。” 太后早知皇帝不满她与隆科多相见,此事又牵扯皇子婚事,自然不会轻易应下。 只是太后更清楚皇帝从小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母子情分在自己之上,若此事是为了关怀孝懿仁皇后生母,而非出于政事的目的,此事也算尽孝,想必皇上也没理由拒绝。 果然胤禛闻言,他抬眸微微对上太后温宁沉静的眸子,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淡然道: “既然皇额娘费心周全,那此事便如此定下吧。” 想起孝懿仁皇后对自己的关照,皇上难免动容,太后此言虽是为了说服自己,但自己的确无法拒绝。 孝懿仁皇后去世的早,等不及自己孝敬的那天,但眼下自己意欲拔除隆科多这根刺,若能为其生母做些事,也算弥补自己的孝心。 “这可当真是喜事,眼下年关将近,此事宜早不宜晚,来年开春寻个好日子,便能办喜事了。” 皇后心头大石落下,自己还唯恐隆科多或有不满,会再三相求,夜长梦多,太后一个冲喜的借口,此事就此敲定了,隆科多和皇上都无法再辩解什么,当真是妙计。 *** 自从曹贵人劝得端妃入局,她身边的下人也比往日里更活泛了,这不刚得了景仁宫那头四阿哥婚事的消息,便急匆匆去了延庆殿。 “娘娘,这隆科多向来是年羹尧政敌,此番年家三小姐抢了隆科多幺女的婚事,转头这隆科多求了太后便得了如此大的抬举,咱们要不要也为年羹尧大人也求一求恩典?” 昨个儿端妃非但说明了皇上对两家态度,还将齐府探查的消息告知了曹贵人,今日她一番打点,倒是将两家如今的仇怨打探了清楚。 “妹妹此话何意?成全他们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端妃虽私底下暗暗搜集两人罪证,想着他日也好为齐家在朝堂之上谋求方寸之地,但曹贵人话中所指她也是猜不透。 “娘娘细想,这前朝之事,咱们女人家那是插不进去半分,但这宅院之事,向来归女人操持。眼下一桩皇子婚事便能叫这两位大人之间势如水火,那咱们为何不来个火上浇油?” 端妃不明所以,曹贵人更是难掩得意的神色,微微凑近低声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而端妃闻言,眸光忽的兴奋了起来,这曹贵人当真是个阴狠角色,杀人也诛心。 第166章 曹贵人从中作梗 “皇阿玛,您不是答应过儿臣,要让儿臣在皇阿玛身边多侍奉几年吗?皇阿玛如何说话不算了?” 弘历午后便被皇上召去了养心殿,可是得知是要给自己赐婚,他不禁朗声质问,那无礼又莽直的气恼样子,竟还透着孩子气,让胤禛想气却又不忍苛责。 “弘历,你也不小了,行事该沉稳守礼,早些寻个福晋从旁辅佐你也是为你好。况且,隆科多身为吏部尚书,又是国舅,这桩婚事实在不算委屈你,你有何可恼的?” 胤禛说着倒是对弘历无礼又不知感恩的样子当真给气到了,只是他一时气恼说了许多,见弘历只漠然地瞧着自己,眸中难免委屈。 不知怎的,那样相似的眉眼眸光叫他心头一软,他十分清楚隆科多今日之势头只是一时的,他日弘历恐怕还是会被牵连伤及,他叹息一声,缓声又安慰道: “朕知你孝心,这婚事的确仓促了些,这样吧,你婚后可以继续住在宫里,朕会替你另外安排个院子,如此你可如愿了?” 弘历脸色微微平缓,他抿了抿唇,眼底的纠结动容一闪而逝,蓦然再抬首,他小声试探又道: “皇阿玛如此为儿臣筹谋,儿臣谨遵圣旨,只是......儿臣可否与佟佳氏一见?” 胤禛闻言停下了手中正把玩的玉石,抬眸再看弘历一脸不自然的神情,嘴角不免微扬。 少年心思他是过来人,自然一清二楚,就如当初他偷偷借口去甘露寺瞧年世兰一般。 对即将成为自己侧福晋的年世兰十分好奇,不光是好奇她貌美的盛名,还有好奇她不拘傲然的性子。 “也罢,眼下年节将近,宴会节日也多,朕会让皇后选个合适的机会,让你们相见一场。” “皇上,曹贵人带着温宜来给您请安了,您看?” “进来吧。” “皇阿玛,那儿臣......” 弘历正要退下,胤禛却打断道: “无妨,温宜是你的妹妹。” “哎呀呀,皇阿玛这可真是暖和,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曹贵人朗声入殿,不时掺杂着温宜欣喜的笑声。 “给皇阿玛请安!” 温宜奶声奶气在曹贵人的示意下,有模有样地给皇上行礼。 “见过曹娘娘。” 曹贵人闻声,含笑福了福,并来不及回礼。 此时皇上眉目舒展,早已起身俯身将温宜抱了起来,温宜也半点不陌生,竟主动在胤禛脸上香了一口。 “哎呀,真是淘气,你这口水都沾在了你皇阿玛的脸上了。” 曹贵人含笑伸手用丝帕轻轻擦去皇上面上印子,又朝温宜挤了挤眼。 “无妨,无妨,温宜与阿玛最是亲厚。” 弘历静立一旁,只淡看着这温情的一幕,这样的画面似乎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原来这是他幼时梦中的场景,只是额娘同皇阿玛的脸他从未梦的真切过。 “哥哥,哥哥。” 三人笑语盈盈,脉脉温情,却只有温宜转头见到了落寞的弘历。 “温宜妹妹。” 弘历的思绪被扯回,眼见着温宜朝自己招手,他一时尴尬窘迫。 “温宜记性向来好,见过的人都过目不忘,鬼灵精一个。” 曹贵人伸手将温宜抱下,又朝弘历福了福,全了礼数,含笑温声道: “嫔妾今儿在皇后那听说四阿哥要与佟佳小姐议亲了,嫔妾恭喜皇上,恭喜四阿哥了。” “弘历在此谢过曹贵人了。” 几番寒暄,弘历便退出了养心殿,温宜乖巧皇上原本躁郁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皇上,眼下近年关,西北大捷,这宫里宫外都喜事也当真不少,这几日华妃娘娘都跑了几趟内务府,仿佛也是忙着要给年三小姐添置嫁妆呢。如此一来,倒是皆大欢喜了。” “皆大欢喜?年家三小姐的婚事也说定了?” “嫔妾失言,嫔妾以为皇上为佟佳氏赐婚,是要安抚隆科多大人痛失良婿呢,莫不是皇上不知内情吗?” 曹贵人脸上一沉,神情惶然,恐怕自己失言,她说完又起身跪地了。 “你先起来,此事到底有什么隐情?” 皇上见曹贵人神情郑重,眉头不禁微锁,自己连日来忙着前朝西北战事部署,倒是不曾召见夏邑。 隆科多此番求太后赐婚的内情,莫非除了攀附皇亲,给老夫人冲喜,还有旁的? “皇上,这后宫妇人往日都只同外头内宅夫人们往来,自然这各家后院一些大事还是略有耳闻的。前几日便听说湖北巡抚吴应棻的次子本是要向佟佳小姐提亲,可是这吴应棻的次子临时却改变主意转头向年府提出求娶三小姐,眼下年吴两家貌似也是好事将近了。这外头都传隆科多大人面上挂不住,才求了太后......” 说到最后,曹贵人声音几不可闻,涉及到两位大人府中嫁娶大事,曹贵人也不敢过多置喙。 而皇上抿唇不语,一双冷厉的眸子盯着手边的砚台状若沉思。 难怪太后执意为之,隆科多仗着同太后的旧情,一心要压过年府风头,恐怕一开始便是要将女儿嫁给三阿哥,而为了乌拉那拉氏,太后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弘历,呵,太后就如此护着隆科多吗? 他心头愠怒,脸色遽地一沉,将那杯盖摔地丁零作响,就连外间正玩着的温宜都不免好奇地往里头瞧,胤禛瞧见温宜一脸懵懂的视线,他压下怒意低声喝道: “真是混账!朝政之事倒不见他们如此精明强干,倒是这颜面排场竟攀比较量!此风若长此以往,这朝堂还如何清明。” “皇上息怒啊,皇上言重了,两位大人都是大清功臣,又是皇上手下肱骨,嫔妾深宫妇人不懂朝政,可这亲戚妯娌之间如此这般吵闹的事属实也不少。皇上,嫔妾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胤禛叹息一声,曹贵人此话也似有几分道理,他点头应允,曹贵人又缓声道: “嫔妾言语若有失,还请皇上宽恕。若是寻常百姓家,两位大人也算是皇上亲眷了,皇上不妨做个和事佬,化解两家误会,譬如这亲上加亲,两人做了儿女亲家,日后常来常往,岂不是好啊?” “儿女亲家?当真是妇人之见,眼下这两人儿女亲事都定下了,还如何做亲?莫非要朕收回旨意不成?” 胤禛闻言,无奈冷笑,这妇人之见自己竟还当真耐心地听,果然气糊涂了。 “皇上,谁说这亲家便是要结儿女姻亲了?自古以来,这两家过继儿女也是常事啊,有了两姓之子,两家人总会顾念亲情......” 曹贵人娓娓道来,语声柔缓似透着诱惑,而胤禛眯着双眼,盯着曹贵人温婉含笑的脸,也逐渐舒展了眉头。 第167章 年熙过继隆科多 “赵喜,你去打探一下曹贵人这几日在做什么?” 弘历走出养心殿,脑中闪过曹贵人提及自己婚事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个曹贵人从前便暗害华妃,眼下不得不防。 “是,殿下,另外昨夜华妃娘娘摔坏的镯子已送至宫外,江寿正在寻相似的。” 弘历点头应下,似是略有所思,又犹豫问道: “这佟佳氏的喜好,你可探的?” “殿下,此事严禄稍后会在骑射课上向您回禀。” 一路赶至演武场,严禄早候多时,倒不是他一向提早等候,只是这午后一得了弘历被赐婚的消息,他便兴冲冲地入宫,满脸兴味,一心想瞧弘历的笑话。 “这新郎官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来得这样早?” “你来得也挺早,让你探查的事如何了?” “啧啧,你这位表妹,当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应是你喜欢的那一挂。佳人难再得,我看你不如从了......” “哪一挂?我倒是十分感兴趣,你倒是说来听听。” 弘历面色淡然,转头面向严禄,手中的箭虚浮地架在弓弦上,而那箭头却指向严禄下路。 “哎呀,殿下,你就是性急,且听微臣细说。” 严禄悄悄将那箭头挪开,敛起了笑意正色道: “此女性子骄纵,仗着隆科多的地位,在京中贵女的雅集中,从来都盛气凌人,骄横霸道。且此女除了喜爱金银玉石奢侈之物,倒也没有旁的爱好。自来眼高于顶,除了皇亲贵胄,极少将其他官宦子弟放在眼里,所以她的亲事也一直是隆科多的心事。” “既然如此,隆科多从前就没求过太后赐婚吗?” “你觉得此女性子如何?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挂?” 严禄盯着弘历那板正的脸,不由又起了逗弄的心思,完全不接弘历的问话。 “听说你为了打探佟佳氏的私事,没少仗着你这张脸勾搭她的婢女,本殿下不如再求皇上一道恩典,好事成双,也让你沾点本殿下的喜气?” 弘历负手而立,瞧着一旁木架之上各色兵甲武器,说着竟浮起浅淡笑意转头看着严禄。 “殿下说笑了,微臣身份卑微,不敢劳殿下挂心。对了,那隆科多从前也求过太后,只是当时三阿哥没有嫡子身份,又有齐妃在侧。而殿下你一向不受宠,还未成年......而慎贝勒身份低微隆科多自然也看不上。倒是果郡王还算是个人选,只是果郡王向来散漫,风流之名在外,无心政事,也不在隆科多考虑的范畴之内。” “这佟佳氏的姻缘听着倒不像是她本人挑剔,反而像是隆科多相看不中,怪不得华妃略施小计,皇上便盯上了他。” 此女骄纵无礼,虚荣无自知之明,想来也是受隆科、李四儿的家教熏染,如此他便也有些成算。 午后的射箭课结束,天空又悄然飘起了雪花。 雪后的宫道难行,待弘历回宫,赵喜立刻上前迎接,不待弘历入殿,便低声禀报道: “午后皇上忽然发了一道上谕,要将年羹尧长子年熙过继给隆科多做儿子,华妃闹到了御前,据说被皇上罚跪在养心殿斥责,眼下还未回宫。” “上谕内容为何?” 云岚一早站立在大殿门口,远远见着主子回宫,她打开纸伞,匆匆地上前给主子掌伞,天光昏暗,她不曾看清此时弘历阴沉的面色。 “殿下,外头风雪大,奴婢给殿下温了桂花甜酒,快进屋祛寒吧。” “闭嘴!滚下去。” 弘历心头怒急交加,云岚突然出现打断两人的谈话,他挥手打翻了云岚手中的纸伞,冷声喝止了云岚的话。 “是。” 云岚不敢多言,心头又惊又怕,眼含泪意悄声退下,她拿着沉重的油纸伞,无助地站立在殿前门口。 殿内的银炭她方才加过,正是暖和惬意的温度,而殿外风雪交加,她手中油纸伞柄的雪花化开,缓缓流入掌心,凉寒刺骨。 她的身子一面暖,一面冷,正如她的心方才还暖意和煦,眼下却寒彻入骨。 赵喜抬眼望了一眼云岚,转而回神又沉声道: “皇上午后以商讨您的婚事为由召见了隆科多,而此上谕并未下旨,只是在年羹尧的请安折子里用朱批回复了,倒是隆科多那头当场便给年熙改名为德柱。殿下......殿下等等。” 赵喜话音刚落,弘历便系紧了大氅,抬脚便要出门,赵喜赶忙上前拦住,急切提醒道: “殿下,此时你不便出面,况且,你即便要去,也不能如此前去。” 弘历微愣,午后皇阿玛刚召见过自己,眼下前去必得寻个借口,而年世兰既然在跪罚,那自己必得备些东西。 他转身走进内殿,寻得了那壶温热的桂花酒,又寻来水囊细细将酒灌入其中,转身出殿又瞥见一旁的云岚,他接过她手中的油纸伞,抬脚欲走之际,还是吩咐了一句。 “今夜不必伺候了,你先退下吧。” 不待云岚回话,弘历早已踏入了风雪之中,云岚抬手擦去眼角泪痕,主子一向寡言淡漠,方才那句嘱咐虽平淡,却仿佛隐约藏着一丝温柔。 方才还泪眼婆娑的她,现下转而含情微笑,只要殿下不曾忘却自己,只要他的目光能短暂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便满足了。 第168章 相见又争如不见 养心殿内胤禛斜靠在暖榻之上,正沉眉憋着怒气,而华妃长身跪在殿内,时不时小声抽泣一声。 原本这上谕不会如此之快传到华妃耳中,只是这隆科多自得狂妄,出行离宫的一路上,得意洋洋地告知了一众宫里宫外的熟识,甚至遇到些嘴甜讨好的下人,还打赏了些许。 不到入夜,这年大将军长子过继给隆科多的好消息便传开了,华妃得了消息便急色匆匆地来了养心殿,二话不说便是跪地哭求。 胤禛虽气恼,却也清楚华妃的性子,再者,两家做亲,他非让年羹尧长子过继,让隆科多得了颜面也是别有用意的。 哪知这华妃还是骄纵性急,哭诉起来也是不管不顾,这年家长子年熙是年羹尧早逝的发妻纳兰氏所生,自小孱弱久病缠身。 华妃又与这纳兰氏相处过几年,十分亲近,忧心年熙固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曹贵人一番谏言怂恿,自己也不曾多虑,兴起之下匆匆便决定了此事,华妃一时难以接受实属人之常情。 他眉头一松,暗自叹息一声,此事自己只顾及着让隆科多与年羹尧互为掣肘,的确不曾顾及其他,更何况两人僵持负气了半晌,这气也散尽了。 他转头瞧见年世兰低头垂泪的伤心模样,心头骤然一软,他俯身伸出双手便要搀扶,哪知年世兰倔强脾气上来亦是难哄难劝,扭着身子便是不肯让胤禛触碰。 “好了好了,地上凉,你先起来,朕自会给你个说法。” 胤禛不怒反而语中含着笑意,年世兰幽幽抬眸,撞上胤禛温和似透着无奈宠溺的目光,她将信将疑地扶住了胤禛伸出的手。 “瞧你,气性还是如此大,朕真拿你没办法。” 胤禛牵着年世兰的手,两人并肩坐于暖榻之上,瞧着年世兰眼底的红血丝,他不免又心软了几分,伸手将人拢在怀里。 年世兰仿佛一时没回过神,想起前世胤禛也有虽生气,但最后还是会顺从放纵自己的时候。 譬如夜晚招来安陵容与甄嬛给自己唱曲抚琴取乐;或者明知自己陷害沈眉庄假孕争宠,最后还是不痛不痒地揭过;又或者自己为年富年年斌请封,皇上虽不情愿却还是应下。 胤禛如此真切宠溺纵容的神情,她却从未见过。 或许是从前自己所作所为实属罪恶行迹,胤禛实在厌恶吧。 正当她心绪微动,脑中浮现前世零碎片段,胤禛的声音在她头顶清缓地响起: “朕做此决定,并非一时兴起,世兰,朕依仗年羹尧你是知道的,而隆科多亦是朕的左膀右臂,只是,近来他屡屡犯错,下头人时常在朕面前弹劾......你只需明白朕待隆科多的耐心不会太多。” 年世兰心头大震,直起身似是不可置信地瞧着胤禛,她虽清楚皇上早已存了惩罚隆科多的心思,但她万不会料到胤禛会向她坦白。 此事涉及前朝机要,自己身为妃嫔是万万不可知情议论的,哪怕她今日得知此事,她也万万不敢将此事泄密,哪怕是透露给哥哥的。 胤禛此举仅仅为了安抚自己吗?还是一如从前,这不过是他纵容麻痹自己下的本钱? “皇上?” “不仅如此,为弥补年羹尧,也为叫你安心,朕会封你哥哥为一等男世职,由年富承袭。” 见年世兰眸中的诧异和无措,胤禛眸色宁和胜于平日,他声音沉沉,恳然道: “可是不生气了?” 那一瞬年世兰只觉脑中混沌,不知怎地,她瞧着此刻胤禛的眉目,脑中却浮现另一张脸和另一个声音。 “娘娘,可是不生气了?” 她心头一慌,面上的惊慌一瞬而逝,在胤禛看来,此刻她神情似意外又似惊异,她旋即回抱住胤禛,将脸紧贴着胤禛的胸口。 胤禛的常服褂子上,那明黄夹金线的龙纹绣样闪烁着金芒,似乎明晃晃地让年世兰睁不开眼,胤禛透着龙涎香的气息,暖暖地拂在她脖颈间,这才让她的心缓缓安定。 “四阿哥,皇上真的再与华妃娘娘商议要事,您当真不便入殿,殿下......” 弘历掀帘入殿,便是瞧见如此温情缱绻的画面,年世兰与皇阿玛紧紧相拥,她神情恬淡安然,眸中闪动着迷离的流光,整个殿中都暗暗流动着暧昧和多情的气息。 这样的年世兰是他不曾见过的,他的出现就如他带进暖殿的寒风一般不合时宜,令人不适。 年世兰在见到弘历的那一刻,浑身不自觉地紧绷了起来,弘历目光清冽,直直的盯着自己,那一双看着自己的瞳仁,几乎黑得深不可测。 短短一念间,两人相触的视线早已避开,胤禛冷沉肃然的声音响起: “混账!如此不知礼数,滚出去!” 弘历默然低头退下,胤禛早已察觉怀中年世兰的紧张窘迫,两人正情到浓时,被这小子忽然闯入,这场面着实有碍自己帝王威仪。 年世兰更是收敛起情绪,起身整了整衣裙,掩饰起自己羞臊又紧张的神色,只是她又柔声对胤禛道: “四阿哥性子天然诚挚,倒与旁的皇子公主不同,臣妾看来倒是十分难得。他自小不在宫中受教,皇上还需废些心思,可别再为此动气了。臣妾这就回宫给皇上准备宵夜,一会儿谴人给皇上送来可好。” 这骄纵的宠妃终于被自己抚慰熨帖,胤禛心头暖意渐起,自然对弘历鲁莽闯入的事也不再挂怀于心。 而年世兰不再哭求,接受了眼下的结果,不但因为胤禛所谓的弥补,也是因为她十分清楚,胤禛这上谕既然已做定,是不会轻易收回。 自己闹腾一番固然是一时心中愤然,任性而为,却也不想隐约触探到胤禛心意。 至于弘历,他这个始作俑者,她势必要找他算账的。 出了殿门,只见弘历背着身静立门外,背影透着疏离和孑然一身的孤寂感。 听见年世兰花盆底轻叩金砖发出的咔哒声,他转身微微低头行礼,年世兰错身而过,看不清他的表情,弘历垂眸只见年世兰一袭飘逸的衣角。 “宋福,你一会去御花园取些雪水,本宫今晚要围炉烹茶。” 年世兰朗声吩咐了宋福一句,这句吩咐落在弘历耳中,他面色微动。 随着苏培盛的通传,他不再多想转身步入了殿中。 宋福会意一早清退了御花园附近的宫人,加之晚来风雪愈加肆虐,除非有差事,宫人都不愿出门。 两日的积雪,树木枯枝上积着厚厚的雪,时常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年世兰拢了拢肩头斗篷,天气寒冷,加上心头压着怒气,她在园中等得不免心焦。 ilwxs.com 弘历受了一通不痛不痒地责骂,此刻匆匆赶来,雪花簌簌,只见年世兰穿着一件月白的织锦皮毛斗篷,仿佛与雪色融为一体,盈然而立,静谧美好。 而年世兰闻听身后积雪咔吱轻响的动静,知道弘历来了,她蹙眉冷眼瞧着来人。 弘历倒一脸平静甚是心安自得的模样,年世兰一下午的焦急怒气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想也不想就将手中的暖炉掷了出去。 “咚。” 那掐丝景泰蓝的暖手炉砸在了弘历肩头,随即又滚落在地上,那手柄边角都刮蹭到几屡丝线,砸开厚厚的积雪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年世兰心头一惊,慌忙上前两步,只是雪地厚重,她的花盆底鞋被积雪绊倒,不偏不倚地又倒向了弘历怀中。 那一阵甜香扑面而来,弘历伸手借力将她扶正,而年世兰仿佛顾不得眼下慌乱的场面,只是怒目圆瞪地盯着弘历静谧无波的眼眸,她的声音发着颤,沉声质问道: “为何不躲?” 她虽心里烦躁恼怒,掷出那手炉也并非存心想打砸弘历,只是一味出气罢了,她以为他会如上次一般,轻巧躲开,哪知他却生生受下了。 “娘娘若真心想砸弘历,便不会砸在弘历肩头了。” 而弘历倒是乖觉知道她心中有气,缓缓开口仿佛在安慰心有不安的年世兰,他语声淡淡又道, “此事是弘历的错,让娘娘受苦了。” 他声音清越温柔,深沉如墨玉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她,年世兰心头的怒气恼意就这么轻易地被抚平了,她面上的不自在转瞬即逝,最后轻叹一声似是自我慰藉: “罢了,事已至此,年熙身为年家长子,或许这便是他的命吧。” 自己苦心孤诣地谋划,千算万算还是逃不开命运的安排,前世依云的孽缘苦果,想来必得由年家子孙来担。 那今生自己若要保全年家,那这因扰乱因果轮回带来的罪孽又该轮到谁的头上? “娘娘不必过分忧虑,想来隆科多不敢怠慢,相反年熙身子若有恙,年家更加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只得好生养着。” 弘历不知年世兰为何又是那悲伤破碎的神情,他心头一痛,不忍又温声安慰。 “你说的没错,皇上不会轻易改变心意,眼下本宫也无法留住年熙,倒是不妨给隆科多施加些压力,也叫他不敢怠慢。” 弘历此话十分有理,原本探查尚书府的事,自己正愁无法亲自介入,弘历孤身前往她倒是不愁他会查不到结果,只怕他无法全身而退。 眼下自己倒是有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此番皇上有心弥补,自己想在认亲宴会上亲自驾临尚书府,倒也顺理成章。 她暗自打算了一番,面色逐渐清朗,只是此法还需瞒着弘历,只怕这小子又给自己多事。 风雪渐渐稠密,手中没了暖手炉的年世兰被风侵袭地隐约发颤。 “娘娘,外头冷,您拿上这暖水囊吧。” 弘历从胸口衣襟处掏出那灌了热酒的水囊,面色似有一瞬的犹豫。 年世兰好奇接过,那水囊灌满了热水,又被弘历贴身带着,正暖热熨帖的很,她捧着那暖水囊瞧了瞧,上头绣着少见的奔马图样,手艺甚是精巧,一看便知不是宫中内务府所制。 “你身边的云岚倒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子若随身带着暖手炉不合适,倒是这水囊贴身身携带不打眼,当真玲珑心思。这绣花的心思和手艺也是一绝,能否让她也给本宫缝个好看的水囊袋子?” “娘娘,这......” 弘历面色一滞,这水囊袋子是否云岚所绣,他倒是不知,可这用水囊暖身倒是乌龙一场。 他一时冲动性急,以为年世兰大闹养心殿,驳斥皇上上谕,会被罚跪在殿外,想着如今风雪交加,他送些桂花酒也好叫她暖身。 没曾想自己赶往,却撞见了她与皇上两情缱绻恩爱的画面,这叫他尴尬又失落,眼下怎好承认自己的过失与失败。 “哟,便就这么舍不得了?罢了,本宫也不稀罕了。” 年世兰本是玩笑一句,只是话说出口,她倒当真有几分道不明的气恼别扭了,抿唇又将怀中的水囊甩给了弘历。 却不想又砸中了他的肩头,他轻嗞一声,年世兰这才惊觉,定是方才那暖水炉把弘历砸伤了,她蹙眉望着他肩颈处的衣料破损,似有淡淡血痕,没想到她这一下竟如此重,她心下懊悔满脸忧惶。 而弘历只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又将水囊放回了年世兰怀中: “娘娘,弘历并非此意......” “赵喜。”年世兰不待回应他的话,只冷声喊来了附近的赵喜, “你那药膏可还随身带着?快给四阿哥瞧瞧上些药......罢了罢了,外头天寒,还是早些回宫,叫云岚给你好生上药,这几日让她好生伺候着,千万别沾水。” 年世兰心头又烦躁了起来,弘历越是待她处处退让纵容,她越是难以心安。 “娘娘,这只是小伤而已,娘娘不必介意,比起......皇阿玛,弘历只能为娘娘做些微末的事罢了。” 弘历垂眸,神情渐渐沉静下去,一整晚让他低落怅然的症结就这么摊开了。 当他看到他们夫妻情深的模样,那一刻弘历只觉自己的心一丝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紧紧压着。寒冷又无力,让他透不过气来。 年世兰心头蓦然一紧,这是弘历第一次直言提起三人的关系。 从前他或许是不敢提不想提,如今这明目张胆地同自己说出此事,他又想从自己口中听见什么答案呢? 自从圆明园回来,自己利用他又引诱他,以弘历的心思他不可能没有察觉,她这一时又心乱如麻了起来。 “你既受伤了,便早些回宫吧,天色不早,本宫先行了。” 弘历盯着自己的眸光深沉犀利,仿佛有意要窥探自己心中所想,不给自己掩饰的机会。 年世兰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敛起慌乱的神情,转身离去了。 瞧着年世兰衣角翻飞慌乱的背影,弘历唇角是一丝意味深长又释然的笑意。 “别苦中作乐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严禄悄声从高处落下现身,雪夜风声干扰,为防万一,严禄早早潜伏屋顶,四下远望。 “苦?” 弘历无心应对,转身步入风雪。若是从前,年世兰面对自己此番试探的话,她必定是出言警告自己认清身份,而如今她却慌乱地闪避这个问题。 “娘娘,再等一下。” 弘历眸子里是风雪下细碎的天光,流光涌动间分明带着明媚的笑意。 第170章 多情野鸟争枝坠 回到了翊坤宫,周宁海早已翘首盼了许久,见几人冒着风雪入殿,他忙差人端上来姜汤宵夜。 “娘娘,这是何物?” 颂芝见年世兰从怀里拿出的水囊,甚是好奇。 “是弘历的贴身侍女云岚做的暖水囊,这侍女倒是心思奇巧。” 不知是因为年世兰鲜少夸赞旁的奴才,还是颂芝不屑这侍女讨好媚上的心思,她眸光冷淡甚是不屑: “不过就是个花哨的水囊灌了热水而已,倒是会讨好主子。” 说着便顺手扔给了一旁的周宁海,周宁海接过瞧了瞧,倒是觉得十分实用,只是他仿佛闻见了隐约熟悉的香气。 “这水囊怎么有股熟悉的气息?” 众人好奇,随着周宁海一句疑惑凑上前细嗅。 颂芝解开顶端的皮革细线,拔开软塞,众人这才清晰地闻见那桂花甜酒的香气。 “嚯!娘娘所言甚是,这姑娘倒是心思别致的很,原来这给殿下备的竟然是桂花酒。这大冷天的,时不时喝一口倒是十分御寒啊。” 周宁海向来爱品尝小酒,难怪自己会觉得这香气熟悉,不禁夸赞起这婢女的玲珑心思。 “还当真是桂花酒,那姑娘瞧着十分胆小内敛,不想竟有这样的巧思,怪不得能入弘历的眼。” 年世兰细嗅之下,倒是馋了起来,这天寒地冻的,围炉饮酒岂不妙哉。 “快都去找些杯碗的,大家都喝一盅,也好驱驱寒,这才叫‘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年世兰来了兴致,她甚少卖弄诗词,这一句耳熟能详的诗句倒是十分应景。 颂芝却未曾挪步寻什么杯碟,她满脸不屑,只低头把年世兰脚边的薄被掖了掖。 “什么巧思......不过是些谄媚爷们儿的功夫......” 不知怎的,颂芝虽也瞧过几次那云岚,每次都是瑟缩安静地躲在一旁,看着是个本分胆小的,但她就是无端地不喜。 “你又在嘀咕什么,这云岚也不曾得罪你,如何便同冤家似的了?” 年世兰自然是听见了她的不满嘀咕,只觉颂芝向来傲娇,不免提醒了一句。 “娘娘,奴婢只是真心话,奴婢就是看不惯这假惺惺的做派,一边装着胆小畏缩,一边又暗戳戳地各种讨好爷们儿,谁还看不出她的心思。” 颂芝有些不服气,语中透着奚落和嘲讽。 “颂芝,你也得注意些言辞,这云岚既然是弘历的屋里人,她自然可以有这些心思,她如何需要暗戳戳了?” 年世兰只道开解颂芝,只是说到最后,她也渐渐低下了声音。 她心头不禁又闪过弘历仿佛在质问自己的眼眸,恍惚间总觉得心头毛毛地不自在。 “好了,你也别恼,不过你这话说的,倒叫本宫想起这宫里头的一个小主了?你且猜猜?” 年世兰话头一转,似是在逗弄颂芝,又是在开解自己。 “噗嗤。” 颂芝轻笑出声,那还有谁了,自然是安常在了,难怪自己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位云岚。 主仆俩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方才的恼意不快都抛诸了脑后。 “娘娘,您也尝尝这桂花酒,这酒不像是宫中所酿,倒是像金秋新酿的,不甚浓烈倒是芳香四溢,很适合女子饮用呢。” “你啊,就好这口!” 年世兰瞧着周宁海这爱酒如命的模样,不禁无奈嗔怪道。 “娘娘你也知道,从前奴才身子好的时候,在战场上一日无酒便提不起刀!” 不知是不是桂花酒的确香甜,还是这周宁海知道今日主子不痛快,又借着酒劲儿吹嘘讨主子欢心。 “周宁海。” 一旁响起的却是宋福的声音,他极少出声,喊出周宁海的全名,连大家都微愣了一念,他抬手扬了扬手中的酒远敬一杯,又举杯尽饮。 周宁海也喝尽了杯中酒,转头又说笑了起来。 年世兰只含笑听着周宁海那不知吹嘘了,不知多少遍的英勇往事,她一杯接一杯,一时眸光迷离,身边的人都欢笑着,只觉心头安宁又温暖。 *** 而弘历一路回宫,赵喜便匆匆忙着给弘历检查伤口,他朝殿外朗声喊了云岚一声,弘历倒是意外又惊异。 “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喊她进来了?” “殿下,这是华妃娘娘的意思......更何况奴才粗笨,怕手重伤了殿下。” 赵喜立在殿门口,面色板正,倒是没有上前伺候的意思。 不待弘历开口拒绝,等候传召的云岚早就匆忙赶来了,赵喜开口便利索吩咐道: “云岚姑娘,殿下受伤需清理,你先替殿下解开衣服擦拭。” “是!” 云岚神情惊异紧张,她接过赵喜递来的托盘物什,掀帘入了内室。 眼见着那肩窝处渗出了血丝,她伸手便要帮弘历脱去外衣,却被弘历伸手挡住。 “我自己来。” 弘历神色惯常平淡冷然,他起身利落地脱去外衣,只扯开了里衣肩头。 赵喜端来了沸水,云岚这才上前,拿了沸水煮过的巾帕沾取了盐水细细擦拭着伤口。 这伤口被拉开了一条口子,血痕都快干涸,她沾取盐水虽十分轻柔,但弘历不免还是皱起了眉。 倒不是他怕疼,只是被无端的近身触碰让他感到不适。 云岚神情紧张,恐怕这盐水太浓,主子不免刺痛,她一时无措,竟低头轻轻朝伤口吹了口气。 那温热暖湿的气息扑过来,弘历再也无法忍受,他起身不耐喝道: “赵喜!” 闻听殿下语中的冷厉,赵喜在帘外赶忙又躬身进来。 云岚拿着巾帕慌忙跪地,她眸中似有泪意,鼻头微酸,不知是心疼怜惜弘历的伤口,还是心酸委屈弘历的拒绝。 赵喜赶忙接过云岚手中帕子,又挥手示意她退下。 而弘历此时又忽然开口缓淡道: “你等等,本殿下还有话要问。” 云岚一时错愕,又顿住了脚步,转身低头垂眸等着吩咐。 “那水囊袋子的绣样是不是你绣的?” “的确是奴婢一时闲来无事所绣。” 云岚愕然,这水囊袋子莫不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你做的很好,你可还会绣其他的花样?” 赵喜一边帮弘历擦拭着伤口,闻听弘历这一问,他手上动作不免一滞,弘历微微转头瞥了一眼,赵喜倒是不敢多言也不敢停下动作。 “不知殿下想绣怎样的纹样......又是送给什么样的人?” 云岚心头怦怦直跳,她的问题寻常合理,只是问出口之后,她又紧张惊惧。 “女子。” “女子那便是牡丹海棠石榴一类寓意吉祥的.......或是鸳鸯、龙凤之类寓意男女情意的......” 云岚语中似有犹豫,她捏着丝帕的手指渐渐收紧,生怕主子会再次责备自己。 “那便玉兰花吧。” 弘历闻言似是有片刻的思虑,脑中想起初春玉兰树下的年世兰,便脱口而出。 云岚惊讶地抬眸,她不知为何偏偏是玉兰花,但她分明察觉主子口中说起玉兰花的时候,是那样的温情脉脉,仿佛不忍惊动。 原来,那玉兰花也不是属于自己的。 云岚应下,一路浑浑噩噩回到了房中,她静坐了许久,最后宽衣入睡的时候,她轻抚了抚青绿肚兜之上的玉兰花样,就似从前殿下抚过的那般。 第171章 华妃警告曹贵人 “娘娘,听说入夜后华妃大闹了养心殿,在内殿跪地哭求了许久,眼下倒是不知圣意如何了。” 这午后,曹琴默直到听到年熙过继给隆科多的消息,这才彻底安定,她心头痛快又按捺不住欣喜,兴冲冲地赶至延庆殿邀功卖乖。 “还是妹妹有法子,皇上既然用了妹妹的法子,想来是十分赞成的。” 此法就连端妃都意想不到,如此这般,隆科多与年羹尧互为掣肘,皇上自然乐见其成。 曹贵人此刻正是得意,那自己不如顺水人情再给予些恩惠,也好叫她更依附自己。 “妹妹既然立了大功,皇上向来赏罚分明,姐姐自然也愿意为妹妹奔走,讨一讨皇上恩典。” 曹贵人眼眸清亮,难掩欣喜之色,自己纵然立了功劳,但若无人开口举荐的,自己也不好开口求的,不想端妃当真信守承诺。 “嫔妾不敢讨要什么功劳,为报娘娘昔日之恩,嫔妾自然以娘娘马首是瞻!” 端妃轻扶起曹贵人,眸光暗了暗。 *** 雪光透过窗棂斜斜映照进大殿,殿内烛火盈盈闪烁,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 年世兰昨晚醉酒便歇在了暖榻之上,她睡得很沉,睁开眼只见外头雪光有些晃眼睛,又觉周身是诡异的静谧空无。 明明昨夜她身边还围满了人,大伙有说有笑的,眼下却静默无声,她心头一凛,慌忙坐起身: “颂芝!颂芝!” “娘娘?你可是醒了?” 颂芝掀帘入殿,她一直在帘外候着,怕吵醒娘娘,便不让人入殿伺候。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什么时辰了?” 年世兰心头一松,怕是昨晚饮酒过多,自己睡得太沉,醒来都恍惚了。 “娘娘,今儿雪还未停,眼下时辰不早,奴婢瞧您好睡,正想着给您告假呢。奴婢怕旁人吵了娘娘,才将人都谴开了。” 原是这雪天格外安静,雪光透亮,让年世兰以为误了起身的时辰,她睡醒一时恍惚,一夜无梦,倒是许久不曾睡得如此深沉。 小雪将停未停,绵绵无声,空气冷阒,天地间空旷而宁静。 “颂芝给本宫上妆,想来雪天难行,本宫迟一些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 昨晚上皇上承诺对年家封赏,想来这旨意要早朝之后才会传达各处。 她倒是来了兴致,这档口必然是要出门的。 “给皇后请安,臣妾迟来,娘娘不怪罪吧?” 年世兰妆容精致华贵,她傲然环顾了一圈,倒是满意兴味,众人虽静默不语,但脸上神情却各异,尤其是曹贵人,满面自得神采奕奕的模样。 而向来爱嚼舌根听闲话的欣常在也是欲言又止,慌忙喝茶掩饰眼底的好奇之心。 连带着一旁的富察贵人看着自己的眼光,都多了几分探究和奚落的意味。 显然自己入殿前,这帮长舌妇人早就议论起了年熙过继的事。 “华妃妹妹来得正是时候,方才姐妹们都还说此次要恭喜华妃了,这年熙过继给隆科多,从此两家结为亲家,真是一段佳话呢。” 皇后含着意味不明的笑,眼角细纹都深了几分。 “皇后说的是,臣妾也这般认为。多谢娘娘了。” 华妃倒是云淡风轻,丝毫不介怀的样子,倒是叫人揣测她故作镇定,强颜欢笑。 “是呢,嫔妾从昨个儿午后就听说了,这可是大好的喜事,如今年大将军与国舅隆科多可都是炙手可热的大才,两家结亲可真叫人艳羡的。想来眼下整个前朝乃至京城都知晓了,嫔妾在此也恭喜娘娘了。” 曹贵人起身福了福,满目的谄媚笑颜倒是一如从前。 “曹贵人真是会说话,只是,本宫觉得这过继、认亲的也是寻常之事,这前阵子三阿哥不也过继给了皇后娘娘吗?本宫倒是不见你如此奉承欣喜的,曹贵人厚此薄彼了。” 年世兰轻嗅了那热茶,又放下了,她语声缓淡不等曹贵人辩驳,曼声又道, “既然曹贵人如此艳羡此等好事,那不如本宫也请示了皇上,将温宜过继给本宫,如此曹贵人可还满意啊?” “娘娘说笑了,嫔妾是真心恭贺,温宜从小受华妃娘娘照顾,早已将娘娘视为亲娘了,哪里还需这些虚礼呢?” 曹贵人脸色陡然一滞,闻听华妃要收养温宜,她心头慌乱暗自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只是这话已说出口,眼下自己只能勉强圆回去了。 “妹妹慌什么,哎呀,本宫只是玩笑一句,瞧给你吓的。本宫自然知道你同齐妃一般,从来当自己的孩子似眼珠子般疼惜,本宫怎好使这种不耻手段,夺人所爱呢?” 这话意有所指,让皇后面上也挂不住,皇后眉头微蹙,唇角微抿,只是一瞬又端着宽和的假笑,不免出言劝解道: “曹贵人你也是,华妃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你倒是急了。不过这过继典礼将近,本宫也选了几样贺礼,一会礼单会给华妃你过目一番,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本宫再酌情添置,你看如何?” 这礼不礼的,无非还是嘲笑奚落自己,倒是不痛不痒地。 “皇后娘娘有心了。” 华妃淡然浅笑,喝了一口茶,又朗声道: “不过说起礼单,臣妾倒是还真得回去准备着了,这喜事多也累人啊,皇后娘娘,臣妾有事先告退了。” 华妃施施然起身告退,缓步经过曹贵人身侧,她转脸睥睨着端坐俯首的曹贵人。 只见她双手轻叩微微俯身,倒是一幅守礼谦卑的模样。 只是她眉头微蹙,眼神躲闪,额头似有微汗,想来自己方才那一番挑拨威吓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只是年世兰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打压她的机会,她狭长眉头微挑,唇角勾起一抹妖冶浅笑,无声凑近,语中透着玩味和蛊惑: “本宫听闻温宜认了端妃做干娘呢?怪不得妹妹看不上本宫了,不过,话说这有奶便是娘,温宜这么小,会不会时日长了,会认错亲娘呢?哈哈。本宫只是又开个玩笑罢了,妹妹别介意。” 曹贵人愕然惊恐抬头,对上年世兰阴沉冷厉的眸光,她心虚惊慌地又低下了头,不敢再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