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农门老妇后,贵女种田发家啦》 第1章 云氏若娘 许家村最近出了件奇事,在这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十里八村的小地方,着实给人添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 许家的老童生许二柱在年三十这天晚上将村头的小寡妇冯丽娘收进了房,抬做了平妻。 这冯氏也是个厉害的,一进门就将二柱家的原配婆娘给打了。 上了些年纪的许云氏一个没留神,脑瓜子磕在了高高的门槛上,流了一地的血,人一口气没上来就撅了过去。 这一下可把所有人都给唬着了,赶忙叫了村里的大夫。 不说这大过年的就见血,还多给了人家大夫五十个铜板,甚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只说静养,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天意了。 许二柱也不知抱着何种心态,起初还来东厢房看过几趟,但人一直躺着,不死也不醒,过了两天也就不乐意来了。 全靠老二、老三和他们的两个媳妇儿照料,也不知是否孝心感动天,躺炕了十来天的许云氏竟醒了。 可人是醒了,竟跟痴呆了似的,天天跑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从卯时初坐到酉时末,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为这,许老三还特地用油布给老娘支了个挡雨的地方。 每日中午就二儿和三儿媳妇轮流送些饭菜,扒拉几口,其余就是呆坐着。 有好事的在许云氏来的时候就在老槐树下安着的石墩脚下划上一笔,粗略算下来,老许家这傻了的婆娘已经在村口坐了三旬之久。 偶尔有好奇的目光打量几番,一接触许云氏那跟死了似的僵直目光,就浑身一哆嗦,渐渐就有流言传开,说许云氏人估计是真没了,这心里不甘心,撑着一口气,是要抓替死鬼呢! 古来,流言只会越传越离谱,不多久,敢在许云氏周边转的人是一个都没有了。 之前还有调皮一点的小孩子,偷偷摸摸地过来看稀奇,这下全被爹娘拘着,宁可熊娃子在家追鸡撵狗也不让去村口了。 不管旁人如何腹诽,此时坐在村口,身姿端正的许云氏自己也在思考,回忆与仿学。 是的,仿。她在云氏若娘的记忆中,看尽了一位农门老太太穷困而悲苦的一生。 云家村云氏若娘,年十五嫁与夫许家二柱,夫妻二十一载,生一女五子,于元安朝十八年团圆夜逝,享年三十有六。 而此时占着许云氏身体的却是来自元封朝大司农嫡次女云氏若,于年十七嫁于永平侯府嫡次子,大婚后因无子无女被婆家、夫君所不喜。 元封朝三十五年夏,无故失足溺于镇国大将军府石榴园中的深水池塘,享年二十有九……. 云若,不,云若娘挺直后背坐着,双手规矩地置于膝上,若是有大户人家经过,必然会侧目怀疑。 但在此时落了叶、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却是有些渗人。 许二狗夫妻扛着锄头经过,二狗子偷摸着朝许云氏瞟了几眼,被自家婆娘用手肘撞了下腰,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拖拖拉拉地走远了。 风中有细碎的人声传来,隐约可听:“鬼附身...离远点...”的话语。 云若娘眼窝深陷,耷拉的杏眼看得清楚,许二狗婆娘那眼神里有惊奇,有怜悯,还有几分嘲讽。 说起来,许云氏可曾是许家村多数小媳妇儿暗地里钦羡的对象。 云氏爹是老秀才,娘从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是因着年纪大了才被放出来,但那被规矩等级熏陶出来的通身气派也是寻常农家媳妇学不来的。 云若娘的娘跟了云秀才后,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又考上了秀才,女儿打小学了些字,嫁给了当时许家村唯一的读书人。 许二柱十七就考上了童生,只可惜云秀才夫妻和儿子都死的早。 千挑万选的女婿,二十几年后也还是个童生,仗着读过几年书,心大了些,学了些有钱人的把戏,抬了平妻,还害死了自己的原配。 云若娘叹了口气,察觉到有人打量的目光。 原本挺直的背下意识地往下驼了驼,那是二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教养,然而在这样一个民风并不开化,贫困且落后的村里,过多的礼节,可能比她死了还让人侧目吧。 这里的村人,除了种些田地,农闲的时候外出镇上打些零工,左不过混个温饱罢了。 这是一个她在各朝记闻里,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朝代,就算有,这样的生活,她也没有机会去经历。 在这里坐了三旬,观察这些人的生活作风、说话方式。 看着许二狗的小儿子许家宝偷了许有用家的鸡蛋。 富婶的大儿媳妇背地里嚼舌根,说富婶是个恶婆婆,每顿都苛刻粮食,明明她这胖的肥肉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平日里出门,走一步要喘三息…… 她死了又活了过来,不出意外,以后也将用着许云氏的身份活下去。 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 她很珍惜这条命,想要活下去,就必须融入这里,就必须跟这些在她看来很不可思议的村人们交谈,对骂甚至于有一天她估计还会打架,这是许云氏曾经的生活,也将是她的新生活。 像看折子戏般,若娘看着许云氏手持菜刀就可打遍许家村,每一场戏都分外精彩... 后方有脚步声传来,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泥土夯成的路上,一下雨就难走。 草鞋踩在小水坑里,烂泥糊了一脚,来人轻轻甩一下,将鞋沿的黄泥甩掉,减轻些重量,云若娘还能听到小泥块砸在路边石块上的声音,啪嗒一声。 “娘,这天都黑了,咱们回去吧?”来人是老三的媳妇儿柳氏,圆脸盘,大眼睛,小个子,说话温声细气的。 麦色的脸上挂着笑,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桃色棉袄,云若娘看着被她打量得有些不知所措,来回搓手的儿媳妇。 这才想起来,柳氏过了年也不过才十六,去年腊月新进门的媳妇儿,与她这个新婆婆自然算不得亲近,礼貌中带着疏离,圆溜的大眼倒是干净,许云氏选儿媳妇的眼光倒是没跟她性格一般差劲。 云若娘想想许云氏干的那些事,心中又叹了口气,默默起身,顺手抚平了压皱的衣角。 只是手刚摸到衣角就停顿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像个正儿八经的农家老太太一样,微佝偻着腰,双手穿插置于衣袖中,慢吞吞地往家的方向走。 第2章 柳氏盼盼 柳氏经过前些时日,好不容易有点了解婆婆的脾气了,知道得凡事顺着她的心意来。 不然几个嘴巴子是少不了的,但这摔了脑壳的婆婆,又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了,似乎少了些戾气,但又怕是一时没缓过神,她也不敢亲近。 想到进门没多久,自家婆婆的手段,柳氏一个哆嗦,一言不发地跟在若娘的身后。 看她穿着满是补丁,经过许多次浆洗,完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棉袄,和家里说是怀了老许家老儿子,害喜。 天天琢磨要杀鸡吃肉补身子的冯丽娘,再看一眼耷拉着一双鞋跟都快磨平了的布鞋的老太太,心突然就有些酸。 她嫁进许家之前,爹娘就托人打听过,其实不打听也知道,许家村的这个老虔婆凶悍的不是一星半点。 把持着许老头,那是走哪身上都没有半个铜板,大女儿也嫁的远,听说那时候为了给老大凑赶考的银两,愣是把不情愿出门子的大姑子给嫁了。 现在更是压榨着老二老三做牛做马供老五读书,老四是个脑子不好的,整天不讲一句话,就跟着老二他们下地,柳氏想想小叔子,心里对婆婆的那点可怜又消散了些,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唯一值得称赞的,就是培养了一个好儿子许白前,也就是老大,十四岁就考上了秀才,又娶了教书先生家的闺女,一家子搬到镇上住去了。 听说夫妻俩生了个小闺女,但年前发烧了,老大一家就留在镇上照顾闺女了,团圆饭也没吃上。 这赶巧的,柳氏听二嫂周氏私下里嘀咕,怕是知道了老头子做的事,避风头去了。 自家相公总是说这大哥如何有出息,可亲娘昏迷了大半旬,又痴呆了这许久,竟一次都没有回来过,怕着其中也是有些故事,可她一个新嫁娘,也不好如何多打听。 看着面前慢悠悠走着的许云氏,总归是自己婆婆,快了两步,双手扶住了若娘的胳膊,声音更轻了些:“娘,天黑了,这路坑坑洼洼也不好走,我扶着您。”心里却是做好了被挨骂的准备的。 云若娘脚下略一停顿,没看她,也没甩开搭在胳膊上的手,就着她的动作继续往前走:“辛苦你了,柳氏。”音色苍老,带着些柳氏不懂的怅然与无奈。 柳氏听了这话,下意识手一抖,进门几个月,就属今天的婆婆最是温和,让她有些吓着了,若娘感受到胳膊上的细微抖动,没再说话。 她不是许云氏,自然不能再用她以前的那一套非骂既打的做派。 但也不能一下子做的太过,太没脾气了,拿捏这些人的方法跟她学着的拿捏下人的方法没有多大区别,她要去适应,去改变,老许家的这些人自然也不例外。 两人深一步浅一步,就着撒一地的银灰月光往回走,偶尔看到路面上亮晶晶的,柳氏就扶着她避开那些地方,水坑里的水映着月色,照着婆媳两人回家的路。 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的尖锐女声:“老二家的,怎么回事?你娘我说了今日有些难受,要喝鸡汤,怎么就做了这么些?” “这米汤稀得都能拿来洗脸了,一个米粒都看不到,还有这是甚么呀?” “这么硬的黑面馒头,你是想噎死谁啊?说,是不是老虔婆指使你害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的?好呀,我说怎么这么个天不吭声,原来在这等着呢!好狠毒的心,我肚子里可是你们老许家的种!” 云若娘脚步一滞,停在门外,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有些不想进去了。 侯府的那些女人们,闹的再厉害,也不曾有这样大的嗓门和粗鄙的话语,她觉得如果以后面对的都是这样的生活,实在是有些无趣。 可转一想,她如今不是那个需要时刻注意仪态,不可大声呼喝,不可快步疾行,不可肆意争宠,不可落了正室风范的的永平侯府二夫人了。 她叫云若娘,活在许家村,有一群孩子,是她前世多年所求未实现的。 粗糙的像老树皮的手轻轻拍了拍柳氏带了些冻疮的手背,示意她去开门,云若娘站在那,直了直腰,目视前方,宛若奔赴战场。 她并不想管许二柱如何,她嫁到永平侯府的第一年,二爷就收了两个侍妾进房,她难过了一阵子,回到云家却被自家母亲说教了一番。 自此也算对男人能一心一意这件事断了念想,是啊,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这老许头,老了不知羞,临老了做出这些龌龊的事情来,里面被骂的都是她这个身体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哪里轮到一个刚进门的小寡妇指着鼻子骂了。 老许家住在村尾,背后就是大青山。 堂屋和左右厢房是灰砖房,有些年头了,老三娶亲都没有银两翻修一下,看起来破破旧旧,左右两边是泥土混着茅草搭建的屋子。 老二老三两口子住西边,老四老五住东边,竹子围起来的院子里开了一块地,剩下几颗大白菜,冻的有些蔫巴了。 白菜烂黄的叶子表面都捆上了茅草绳,为了让白菜长得更紧致些,不至于冻的空心,卖的时候也更压秤。 门边搭了个棚子,养了些鸡鸭,猪给老三娶媳妇的时候杀了,如今空着,原来养的十来只还下蛋的母鸡,只剩下四五只瘦瘦小小的,全进了冯丽娘和老许头的肚子。 不说若娘,就是老二家现在怀着身孕的周氏,都没喝上一口汤。 云若娘站在堂屋前,在草编的垫子上蹭了蹭鞋上的泥巴,就着昏暗的烛火,冯丽娘抬起的手在朦胧的光照下,衬得格外的巨大,这幅仿佛地狱里的恶鬼扑向世人的画面,看得若娘心里一紧。 对面站着发抖的老二媳妇,周氏,年十七,怀着四个月的身孕,跟她身上一色的灰白衣裳,补丁更是多的不能看。 二儿子许白求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低着头,不算壮硕的身子在烛火下,随着吹进堂屋的风一晃一晃的。 云若娘觉得心被一只手捏着,生疼,不知道这情绪源于自身,还是许云氏还没消散的灵魂。 在冯丽娘手挥下之前,若娘大步向前,伸手挡了这一巴掌,碰的一声,有巴掌落在薄裳上的沉闷声,打破了堂屋里凝重的气氛。 若娘揉了揉被拍的有些疼的手腕,目光沉了沉,没想到这冯丽娘是真的下了重手,这巴掌打得她手腕都发麻了,要是落在周氏脸上,估计牙都要被打掉。 第3章 冯氏丽娘 若娘没看冯寡妇,将目光移向了坐在主位,眯着眼抽旱烟的许二柱,学着之前许云氏的语气:“许二柱,臭不要脸的老流氓。你个老瘪三,让一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的寡妇登堂入室也就罢了。” “老二老三可都是你的儿子,被个还不知道怀的是不是你老许家种的疯女人这般欺负,你这不是旱烟抽多了,是猫尿喝多了吧?” 骂完暗自吐了口气,两只手并拢在宽大的袖口中,死死地抓着,不让轻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二十九年岁月光景中,她第一次用这么粗俗的话骂人,骂完…感觉竟然还不错! “哎呦,相公,你看这老虔婆多狠,打得我手都红了。”那边丽娘看许老头盯着许云氏,连忙挤到许二柱跟前。 生怕他看着糟老婆子的可怜样又心软,顾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真信了她的话。 她心里倒是不虚,她怀孕那段时间,就只跟了老许头,孩子肯定是他的,可老虔婆厉害啊,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孩子就被弄没了。 老许头撇了一眼声音清亮,小瓜子脸白嫩透红,身段又好的丽娘。 再看一眼站在儿子旁边,因着长年下地,黑瘦,满脸皲裂,两鬓已经有丝丝白发的老妻,心不由就偏了些。 女子啊,还是年轻鲜嫩的好呀,这丽娘虽死了丈夫,可本身才二十五,人又会来事,拢着几个壮汉给做做活,地里是从来不操心,自然养的好。 这样想着,伸手拍了拍丽娘的后背:“好了,坐下吃饭,可别气坏了身子,这吵吵闹闹也不是个事,老小子还在肚子里呢,可别委屈了他。” “老二媳妇,明天杀只老母鸡,给你二娘补补,这怀的可是你们弟弟,到时候让丽娘给你留一口汤,你也补补,这畜生啊,养了就是吃的,也别心疼,等过几天再抓些鸡娃子养着就是!” 云若娘纵然有良好的教养,此刻都觉得荒唐。 这许二柱自诩读书人,地里的活不干,家里柴草不拾一根,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张口就来再养了就是,说的好像给这个家做了多大贡献,真是不知所谓。 若娘盯着两人,沙哑的声音更冷了:“都杵着做什么,坐下吃饭,老二老三赶紧吃,吃完睡觉去,明天娘跟你们一块儿去把地整了。” “老二媳妇就在家帮老三媳妇打打下手,把晌午饭做了,老娘最近身体不太好,走路都觉得虚的慌,走一步停三步的,圈里还有三只老母鸡,全杀了炖汤。” “娘…”许云氏发了话,那就是命令,这一家子早习惯了,就冯丽娘看着有些不满,这些鸡她还打算留着慢慢吃呢。 就在大家都准备坐下吃饭的时候,一直站在阴影里的老五许白元突然出了声,十一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子骨看着单薄,脸型修长白皙,杏眼盯着若娘,似是有话要说。 许白元打小就被送到村里的私塾读着书,田里活没干过几天,表面看很是有些读书人的文雅。 穿着的青色长衫干净整齐,看着就是新买不久,估计浆洗的人也仔细,在一家全是补丁旧衣的许家,让若娘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了。 这是全家除了许二柱,第二体面的人,许二柱是一家之主,还是童生,一向要求长衫。 如今身上穿着的这件玄青色的长衫配着黄桔茶色的外袍还是年前许云氏为了哄老头子开心,特意花了一两银子,去镇上扯的布,让周氏缝制的,谁知道老头子是开心了,平妻都纳了,她把老命给送了。 若娘坐在竹凳子上,掀起眼皮瞅了眼老五,二嫂被打都没动静,这说杀鸡炖汤就冒头的作风… “怎的了,老五?喊娘有事?”若娘装作疑惑地看着小儿子,读了几年书,但也还是个孩子的老五,怎么瞒得过在高门大院见识了那许多的若娘,小小心思全写在脸上了。 “娘,您…您之前说了,老母鸡是要留给…….”话还没说完,他看了眼旁边低着头,穿着臃肿,还看不出显怀的二嫂,突然止住了话头。 若娘心里有了点数,她有之前的记忆,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家里就这么几个读书人,就指望着他们光宗耀祖呢,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他来? 自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在这样的朝代,不打仗,挣不了军功,读书确实是贫苦老百姓唯一的出路。 可若娘想,未成个人就想成才,这条路可不好走,这老五还知道想想其他人,看来还有救,但就这样,也算是许云氏记忆里的知书达理的心肝? 像老大一家,想到这,若娘扫了一眼站着不吱声的一大家子人,许云氏不懂这老大一家子的心思,可她不是那连青山镇都没出去过的乡下老婆子,老大的心思,她懂! “没什么想说的?那就都坐下吃饭。”到底在老许家发号施令惯了,除了冯丽娘还有些期期艾艾的,其余的都听话的围了过来。 老许家孩子多,桌子是砍了后山的竹子特意编的,很长。 许二柱和冯丽娘坐在主位,若娘坐在对面,恨不得离他们八丈远,老二老三带着媳妇儿坐着,老四老五坐一边,这还没有孩子,以后估计这堂屋都有些挤了。 若娘瞧了瞧,三大盆稀饭,一盆黑面糙馒头,两小碟腌萝卜,不说家里干农活的青壮年,就她这样的,估计都吃不饱。 东厢房临着老五的屋子,隔壁是老四,有天晚上起夜,她就看到老四偷偷跑到厨房舀了两碗凉水喝了。 说到老四许白苏,若娘将目光转向一直缩着身子坐在桌角的黑瘦小子,这大概是老许家最不被待见的孩子了,别人家儿子受重视,可她家儿子多,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二月天还是很冷,老四就穿了件薄棉袄,也不知道是哪个哥哥身上淘下来的,上身大了,裤子短了,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脖子。 脚上也不知道从哪捡的鞋,花样子都不一样,明显不是一双,其中一只鞋跟都掉没了。 第4章 不同的白苏 若娘心里不舒服,许二柱能把冯丽娘抬进门,过不了多久就是两张嘴吃饭,可自己一大家子温饱都还谈不上。 不当家确实不知道油米贵,或许当务之急,该想想如何赚点银两吧。 无论如何,她占了许云氏的身份,成为了他们的娘亲,也该为他们好好打算,尤其是还摊上了这么个拧不清的傻爹。 许家一向是分餐的,但现在的若娘可没有分餐的心情,在她看来这分餐就是服侍人的活,向来是家里奴才干的,她不太愿意,也不认为这就是权威的体现。 她给自己盛了点米汤,一旁等着的冯丽娘上来抢过勺子先给老许头添了粥,然后自己就把盆底的米全捞了,一个不够,还连着三个全捞了。 若娘也不管她,只盯着几个儿子儿媳妇看,经过了这段日子的观察,这一家子人甚么德行她心里也有点数了,许云氏的记忆可不能全作为参照,她站在事不关己的角度,有更清晰的判断。 老大秀才,常年不归家,这个家有他等于没他,还没接触过,若娘不予置评,老二老三典型的农家汉子,种田的好手,也没甚么花花肠子,自然也不会有甚么更大的出息。 老四孤僻,几天不说一句话,现在看来性子上有些问题,估计许云氏脱不了责任。 老五还读着书,有些见识,更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按照农家来讲,这十里八村,嫁女的话,许二柱家也算得上好人家了,可在若娘眼中,她和这些孩子,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心中思绪甚多,表面上还是一派平静,若娘看着老二,老三都有自家媳妇儿顾着,老五是读书人,在家里地位本就高上一筹,饭都是老二盛好了放在手边的。 只有老四,这会别人都喝上汤了,他还傻乎乎坐在那,面前放着豁了口的空碗,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馒头。 “老四,过来,来娘这里。”若娘朝着桌角招了招手,这不同寻常的举动惹得一个劲儿喝汤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说实在的,要不是娘这突兀的举动,他们都差点忘了家里还有老四这个兄弟呢。 被点名的老四,盯着馒头的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过来,对上了自家娘温和的眼,老四有一双非常漂亮的杏眼,如秋水无尘,干净清澈,有种懵懵懂懂的憨气。 他有些奇怪地侧了侧头,微弱的烛光下衬得双眸越发水润,若娘一下子就欢喜上了,她想着许云氏年轻时一定也有一双这般漂亮的眼睛。 若娘被他打量着也不出声,依旧维持着招手的动作,过了一会,不知是坐久了还是冻僵了的小人儿,晃晃悠悠地起身,挪到了若娘身边,还不忘拿上他的碗。 也不敢坐得近,屁股就沾着竹椅的一个小角,全身的重量只剩双腿支撑,若娘看着老四不停抖动的双腿,想将他拉过来。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刚准备伸出去的手一顿,意识到“自己”之前积威甚重,怕变化太大引起怀疑,压着嗓子咳了一声:“老娘让你过来!” 又是一阵衣服摩挲声,老四颤巍巍地又往若娘的方向移了大概一尺的距离。 若娘伸手将他的碗接过来,盛了些盘底的米汤,又给他拿了两个馒头:“快吃,不够娘的也给你,吃完洗洗睡了,磨磨蹭蹭的。”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往馒头里塞腌萝卜的动作可一点都不慢。 老四犹豫着伸手接过,黑瘦细长的手上全是疤痕,有冻疮,也有裂开的口子。 忽地感到头上一重,是若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手上没有农家孩子常年不洗头发不洗澡的油腻感,有些毛糙发黄的头发在她的抚摸下渐渐平顺,一如他防备又敏感的心。 老四不做声地吃着馒头,这大概是他十二年来,或许该说记事以来,离得与娘最近的一次了,这下他再也不用偷偷羡慕五弟了。 这样想着,还偷偷拿眼看了右手边的五弟,发现五弟也在看他,眉头皱的紧紧的,心下一跳,低下头继续喝汤了。 娘总是对着五弟笑的很温柔,家里一个月难得吃一次肉,也是紧着五弟和爹,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肉了,连汤也都被娘拌着饭给五弟吃,娘不喜欢他,看到他也从来不笑的。 哎,娘被坏女人打了,流了好多血,睡了好多天呢?他还看到爹跟坏女人偷偷去后山看树了,说要挑一颗给娘做棺材。 他每天都偷偷在窗外看娘,娘睡在炕上,一点都不动的,睡了好多天,他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了,数数是他偷偷在五弟读书的时候听的,他现在能从一数到十了。 然后娘就醒了,变得跟他一样不爱讲话了,娘以前骂人可凶了,好多天没听着,他有些慌,家里哥哥嫂嫂也变的奇怪了,干啥都小小声,跟村里许家宝偷鸡蛋的时候一样,他很不喜欢这样。 娘还天天出门,他不敢跟娘一起去村口,不然村里的孩子又要欺负他了,还会放狗咬他。 他就天天躲在石头家屋后的大树上看娘,石头家的树比他的年纪还大,长的又高,他爬上去刚好能看到娘,就是树上有些冷。 他不懂,娘也不喜欢说话了,是爹嫌她吵了吗?五弟就嫌他吵,不让他跟他说话…… 娘太可怜了! 可娘今天又好了,还变得更好了,娘还摸他了,捧着馒头啃的开心的老四,弯了弯眼睛,烛火灭了,换了油灯,越发昏暗了,没有人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他喜欢现在的娘亲… 晚饭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老许头扶着冯二娘回了西厢房,说起来,他跟许云氏自从生了老五就分房睡了,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若娘没空去管老许头和他的寡妇,回房就开始翻箱倒柜,她顺着许云氏的记忆将房里藏着的银两和布匹都拾掇出来,放在了炕上。 第5章 反手就是巴掌 零零碎碎的银子和铜板,总共加起来才二十两不到。 开春老五读书束修又得出了,一年五两银子,还不算笔墨纸砚,也难怪整个许家村,读书的子孙,就他们家和里正家两个孩子。 还有两个怀着身子的,一大家子十来口人要吃饭,虽说她跟许二柱没有感情,可这些银子都是她儿子下地挣得,给冯丽娘那女人用,真让她有些不得劲,她得想想法子… 从漆都掉光了的木质箱子里翻出了一匹布,嘶,一不小心,枯黑的像鸡爪子的手背被划开一层皮,有血珠子溢出来。 若娘看了眼箱子,年岁太久了,木头都伐了,突出一小块,这才划着了。 这家可是真穷! 将箱子里唯一压箱底的布匹拿了出来,石青色的一整匹,一看就是给老五准备的,若娘心中有些不得劲,人心都是偏的,但偏成这样子,早晚酿成祸。 将布匹放在床上,其他东西都收拾了放回原位,就着油灯找了针线,将布给裁了… 第二天一早,柳氏起床做早食,就看到娘揉着眼睛出了堂屋,她抬头看了看日头,这天还没咋大亮呢,娘咋起床了? “娘,您咋这早起了?我这早食还没做呢,您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好!”看婆婆脸色不太好,难道是特地早起看看她有没有偷懒的,这念头一起,手里淘洗的速度越发快了,整个人都有些慌张。 若娘缝了一夜的衣服,刚想睡下,鸡都打鸣了,就起了身,一夜功夫,缝了两身贴身穿的短衫长裤,又找了一件淘下来的棉袄,鸦青色的,往里面塞了些新的棉花,打算给老四罩在外面穿。 这一出门就看到老三媳妇面色不好的站在井边淘米,虽说井水冬季暖和些,手还是给冻的通红,这乍一看脸色青青白白的,“老三媳妇,你咋了?身子不舒服?” 若娘狐疑地开口,别刚进门就给人整生病了,出去老许家的名声可不好听,还有两儿子没娶上媳妇儿呢! “娘,我没事,我...我挺好的。”柳氏一惊,以为若娘不高兴了,连连摇头,一转身钻厨房里去了,若娘看了半晌,没整明白这儿媳妇的做派,转身进屋去了。 她听到老四屋里的动静了,估摸着醒了,想把衣服给他送过去,二月天,寒气湿气都重,想想昨晚老四身上穿的,她都觉得冷。 捧着衣服敲了敲老四屋的竹门,就耐心在门口等着了,不一会儿门就看了,门里探出个大脑袋,脸黑着就显得眼白特别明显,脸颊上又没有一两肉,还真把若娘吓了一跳,老四这孩子像个逃荒的流民。 “老四,娘看你身上衣服单薄了些,给你缝了两件衣服,现在就给换上,等吃完早食,跟娘一起下地去。”推开门进屋,若娘被风吹的一哆嗦,咋这屋里比外面还冷,还有风? 顺着看过去,就看到窗口呼啦啦往里进着风,被老四用编的破破烂烂的茅草挡着,还能看到后方的山。 若娘:“……” 若娘将衣服放在床上,其实就是一块门板,下面铺了两层稻草,上面一层硬邦邦的破烂被子,上面盖着一层被子,被套洗的发白,若娘伸手摸了下,又薄又硬。 …… “先把娘给的衣服换了,今天要是天气好,把被子都拿出去晾一晾,等你二哥三哥起身,娘让他们给你编几个草席,把窗和门都给挡了,好歹夜里睡着不漏风。” 老四眨巴着眼看着她,看看她又看看衣服,眼睛越来越亮,若娘也没再说甚么,拍了拍他的头,转身出去了。 不知道老四在她出去后,小心地将门拉了条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辰时初,早春的太阳照着,路上因雨天踩出来的坑也干了,脚印子多,路就显得不平整,若娘带着四个儿子一起往自家地里走,遇到村里人,板着个脸,也不打招呼。 但也没忽视那些小声说着话,还朝她的方向指指点点的人。 走到村口那颗老槐树下,许二狗家的,富婶那大儿胖媳妇,二牛家的,还有她大伯许大柱家的两个儿媳妇聚在一起说着话,眼神还一直往她这瞥。 若娘原本打算直接经过她们的,这乡下小媳妇儿们,除了伺候公婆,料理些家务,带带瓜娃子没啥大事,闲暇时就喜欢聚在一起论个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也不想掺和。 可她不想掺和,不代表别人不嘴碎啊。 “哎,二婶子,别急着走啊,今儿怎么舍得把咱村的读书人都给带着下地了,要我说啊,这拿笔杆子的手可不兴干粗活,这要是伤了碰了,可是一辈子的事!”若娘原以为先开口的会是许二狗家的媳妇儿,哪知自家这侄媳妇郭氏倒是上赶着了。 她觉得她们有些蠢,不太想搭理。 可你不搭理她,可不是她们就会放过你。 “这童生家的大夫人就是跟我们这些乡下的泥腿子不一样,识的几个字,就这般目中无人了,大家都来看看,这人呐,可不能忘本,都忘了自己是谁了,真是给脸不要脸,我呸…” 二狗家的冯翠花说着还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唾沫星子都溅到了若娘的鞋面上。 从!来!没人会往她身上吐口水! 这匪夷所思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她“陈旧”的观念,之前,许云氏的记忆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回忆,像历史,她是看客,虽啼笑皆非,但其实无所谓。 直到唾沫星子沾在鞋面,顺着布鞋面消失,只留下一小块深色印记的这一刻,她才深深觉得,她就是许云氏了,不是那个处处高人一等的大司农之女,侯府的儿媳妇了。 若娘猛地闭上了眼,下一秒,一巴掌就甩在了冯翠花的脸上! “啪…” 声音清脆得站着槐树枝干上的麻雀都惊得四处飞散,更别说树下的这群娘们了。 一个个嘴张的老大,震惊地看着打人完一脸平静,带着儿子们扬长而去的许云氏,别说许云氏这几个儿子瘦归瘦,可模样周正,身板也直,跟着矮个老太太后面走,还真像那么回事…… 第6章 老许家的气疯了吧 “啊,这个杀千刀的老虔婆,竟然敢打我!”冯翠花直到脸上火辣辣地疼,才反应过来自己挨打了,愣了一下,撅着肥大的屁股往地上一坐,边哭边喊,嗓音尖锐又刺耳的。 留下的众人看了眼她的脸,交流了个眼神,默默地从她身旁退了两步。 红得发紫的巴掌印可真真是提醒她们了,许云氏谁啊,年轻时打遍许家村,也就前几年她家老大考上了秀才,这才收敛了,这才几年,大家都快忘了老虎就算瞌睡了,那也是老虎,碰不得呀。 许大柱家的俩儿媳拉扯着往家走,“大嫂,让你不要私下里谈论二婶子家里的事情,你就是不听,还赶着给冯翠花作伐子,她甚么人你不知道?” “冯丽娘是她姐,如今搅和得二叔家鸡犬不宁的,二婶心里估计憋着火呢,你可少惹她。” 王氏看的明白,这冯翠花为了她姐能在许家村站稳脚跟,没少在她们这些人面前拱火,可她大嫂是个憨的,还真以为冯翠花是伸张正义呢。 要她说,娶平妻这个口子就不能开,现在是她们二叔,以后可能就是他们相公。 男人啊,给点甜头就能开糖铺,绝不能惯着,大嫂现在当耍猴看戏呢,指不定哪一天被看戏的就是她自己了。 想到自家大伯那跟二叔一样一样的做派,王氏暗地里撇了撇嘴,看着大嫂郭氏的眼里,有一丝丝的同情。 若娘在最前面走着,老五跟在她后面,他也是一脑门子的不解,以前娘从来不让他下地的,就怕他磕了碰了影响读书,这下地干活,他好些年没做过了。 他有些疑惑,但现在也不敢开口,老娘刚刚那一下子把他们也惊着了,以前老娘骂人厉害,他偶尔觉得聒噪的很,现在话少了,手上却利索了…… 老二老三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敢吭声,这时候谁上谁死,可不能再惹老娘生气了。 只有走在最后面的老四,在拐弯口回头看了一眼,不过谁也没注意到。 若娘一边走,一边揉着手,半点也没将刚刚的事让在心上,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到了自家的地。 老二老三这些时日一直在翻土,还有一亩地没来得及翻完,这雨下的及时,润润的土地,一耙子下去轻松不少。 几个儿子也不用她指挥,各自寻了块地,快速地翻了起来。 ......除了老五。 先是慢条斯理地卷了卷衣袖,接着一手拧着长衫的衣角,试探地踩在田里。 田里的土被雨水浸湿了,软的厉害,他一站下去布鞋就陷了下去。 这下好了,一只手得顾着衣服不脏,另一只手就有些不平衡了,还得用力将鞋子拔出来,这不一用力,整个人失去平衡,一屁股蹲坐在了田埂上,田梗有些杂草铺着,估计摔了也不算疼。 但面子就不太好看了。 若娘看到老五脸一下子就红了,从脸到脖子红通通的一片。 若娘看了一眼,当做没看到,背着手慢悠悠走到了田埂的另一头。 作为大司农之女,她在征收佃租,育苗肥田之类的农技上还算是有些接触的。 但只是了解,真要下地干活是不曾有过的,但这不影响她对这块土地的判断,下了两天瓢泼大雨,脚下的土虽说软了点,但其实不影响走路,蹲下来抓了把土捻了捻,浅色黄土,土层薄,土质硬,很容易就捏成了一团。 土壤肥力低,翻土很费劲,种出来的农作物产量自然高不到那里去,这还是良田呢,旱地估计真就跟荒地差不离了。 难怪在许云氏看来良田亩产两石已经算是丰收了,而且稻子、麦子都是只种一季,收了之后地就荒在那。 这里的人也没有肥田的想法,说到底还是关于种田方面的经验太少了,以为单纯依靠着老天吃饭呢。 这三亩地还得好好养养。 那边老五在几个兄弟的帮助下终于下地了,长衫的衣摆扎了起来,露出浅青色的裤脚。 人挥着耙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地,耙子的齿都下不去地里半尺,这地跟没翻没两样。 再看不远处一声不吭猛挥锄头的老四,大了一岁的人,看得比老五还矮还单薄呢,若娘突然就想起那句话:百无一用是书生… 还真不是冤枉书生,这给许云氏给惯的,自诩风流,其实跟闺楼小姐也没差了。 老五没有感受到来自老娘深深的恶意,老四却在这时抬头看了娘一眼,神奇地捕捉到了老娘一闪而过的嫌弃。 于是,一锄头斜下去,再用力一拉,一大坨黄土就被翻了过来,手腕一翻,用锄头的根部几下大力的捶打,土块就松软地摊开了,动作麻利异常。 老五在他前面,同一块地,一对比,简直没眼看。 若娘啥也没说,转头走了。 她琢磨着先挣些银两,手里没银子,心慌。 这具身体看来还是不太好,走几步路她就喘的厉害,内里虚,年岁也到了,她得存些银子去镇上找大夫看看,调理调理,这平白长了快十岁,她还想多活几年。 走回村口的槐树下,歇了两盏茶的功夫,才接着往家去。 刚走到富婶家门口,一把就被站门口一脸焦虑走来走去的胖婶给抓住了手,若娘低头看着胖胖粗糙的小黑手抓着自己的乌鸡爪子,轻微的挣扎了一下,没抽出来,强忍着没动。 心里默念着:“我是许云氏,我是许云氏,我在许家村,我有好多孩子了…” 若娘是真的不喜欢别人这么亲密的扒拉着她。 “富婶,咋了这是?”若娘缓了缓,照着许云氏的语气开口,许家村五十多户人家,拐七拐八全连着亲,这许大旺论起辈分来还是许二柱的叔,若娘还没理明白,但看样子该是出了五服了。 但这富婶对她还真不错,老四老五生的近,她月子里没养好,带着几个孩子费劲,全是富婶忙前忙后给带着,分家这么多年,许二柱的爹娘是一脚都没往村尾跑… 富婶将她往门边扯了扯,压低嗓门:“听说你刚刚把冯翠花给抽了?她现在躺在你家院子里闹腾呢,说你气不过她姐进了你家门,想杀了她们,还说你家老头子糟蹋了她姐,要上衙门告他!” 若娘挑了挑眉,被富婶话给逗笑了。 富婶看着,心里觉得稀罕,二柱家的这怕是要气疯了! 第7章 你娘要被打死了 许云氏自老大考上秀才,平时见人就不大笑了,总是板着一张脸,觉得威风许多,才不至于给她家老大丢脸,使得一张老脸越来越刻板生硬,眼皮子都是耷拉着看人,一副把人瞧扁了的模样。 最近不知咋的,能掀开眼皮子看人了,年轻时就漂亮的杏眼露了出来,眼角的皱纹是多了,但看着人时幽深幽深的,可比之前唬人多了,再加上这一笑,可太像镇上的富贵老太太了,就这一身衣裳不咋的。 富婶将人从上到小扫了一眼,觉得许云氏全是被这身破皮给耽搁了,不,还黑,还瘦,再白些就更好了。 再一想,自己这想甚呢,她们这些乡里老太太,咋能跟镇上那些人比,可不是自己被冯翠花那死了爹娘似的哭声给癔着了,这该死的老娘们! “若娘,你还笑呢,小缺心眼的,冯氏姐妹是把你家当冤大头了,成天的想着打秋风呢。”富婶看着憨憨的,这里头的道道可清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银子,冯家住村头,家里就生了俩闺女,老冯头和许冯氏身体都不好,地也没几亩,全靠冯丽娘她死鬼前夫帮忙种着,可前年冯丽娘大过年的脑子抽了,闹着要死鬼许来银去镇上给她买银簪子,回来路上掉沟里,凑巧被竖着的一根竹尖刺中了脖子,一下子人就没了。 许来银是村里的老光棍,二十五岁了都没娶上媳妇,刚好这冯丽娘嫁人挑的很,十六岁开始说媒,愣是一个没看上,硬生生拖到二十三,眼见着再也没媒婆上门了,这才慌了。 也不知是不是许来银运气好,去镇上晃悠,在城门口捡了个钱袋子,里面装着二十两,那是刚巧冯丽娘老爹又病了,急着用银子,许来银看上冯丽娘老久了,一听,找媒人上门,许诺给十五两银子娶丽娘,这可好,事情成了。 也是这个原因,冯丽娘心里一直看不上许来银,觉得他乘人之危了,再加上许来银长的一般,人又老实,对于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儿千依百顺,这才招了祸。 若娘想着,丽娘能跟了许二柱,一方面是许家看起来不错,另一方面估计还真的是看上许二柱了。 许二柱今年三十有八,身长六尺有余,读过几年书,又考中了童生,就再也没下过地,年轻时有许云氏顶着,后来儿子又大了,就更甩开手了。长年养尊处优的,虽吃食住行不如镇上人,可确实没受过苦,整个人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跟许云氏站在一起,说是他娘别人也是信的。 这两人勾搭在一起,若娘一点都不意外。 要是他们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也不过是多了两张嘴吃饭,但这冯丽娘,睡了别人相公,登堂入室,还欺负别人家儿子,打人家儿媳妇,若娘不想忍。 跟富婶打了招呼,若娘慢慢往家走,到了门口,左手抬起,想拿手帕压一压鬓角,摸到一头只用一根木簪挽成的圆髻,手一顿,平直朝前伸去,竹门应声而开。 吱呀声打断了院子里的哭嚎声,躺在地上撒泼的冯翠花一看进来的是云若娘,眼神朝着冯丽娘的地方瞟去,看到姐姐轻轻点了下头,重新躺回了地上,双手拍打两侧的泥地,跟村子里赖在地上要糖吃的熊孩子一模一样。 “姐夫啊,你可要给我做主啊,我在村口啥也没干,就被你家恶婆娘给打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雷声大雨点小。 若娘往她躺着的地方走了两步,一脚就踩在了她拍天拍地的手背上。 暗自里还用了些力,将全身的重量都斜在了右脚上。 “啊!!!许云氏你是不是瞎了,你踩到我了!”痛感来的有些慢,等冯翠花叫出声,若娘的脚早移开了。 “咋了?我踩着你了?”若娘走到厨房门口,老三媳妇将锅里闷着的热水端了出来,给娘洗了个手,这是她近些日子发现的,婆婆如今只要出了门子,回来都得先洗了手,刚开始没人注意,都是婆婆自己打些井水洗了,这两天她洗的衣物多了些,就在锅里多闷了些温水。 若娘洗了手,将盆里的水,顺手就给倒了。 刚巧冯翠花从地上爬起来,拿了放在井边的洗衣棒子,一下子冲到了若娘跟前,哗啦,温热的水从上到下将人浇了个透。 若娘泼水的手一顿,她还真没想着要泼冯翠花,她自己撞上来了... “娘…”老二媳妇一出房门,就看到这一幕,吓得尖叫一声。 “翠花…”冯丽娘也没想到自家妹子胆子这么大,敢拿棒子打人了,还在人家的地盘上。 “啊…”冯翠花手中的棒子打在了木盆上,震麻了若娘的手,盆子掉在了地上,打了个滚,倒在了冯翠花的脚面上。 这种木盆其实挺有分量的,压在她脚上,脚下一打岔,身子就不稳了,挥舞这手往旁边倒去,手里的棒子砸在了…冯丽娘的肚子上。 “啊…”一向娇娇俏俏的嗓音突然变了味,冯丽娘双手抱着肚子疼得弯下了腰。 “相,相公我肚子疼,我们的孩子…”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过去。 许二柱还没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整个人呆呆地看过去,就看到了冯丽娘身下漫开的血。 啪!啪! 许二柱上前就给了若娘两巴掌,指着她鼻子的手可见的颤抖着:“毒妇,好个毒妇,竟毒害还未出生的孩子,老夫今天就要休了你!” “爹…”老三媳妇吓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上前死死抱着若娘的手,朝着满脸怒火的公爹开口:“刚刚娘…” “住口,谁是你爹,老子今日就要休了她,你们全部给老子滚蛋!” 竹院外面早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看这时候了,许二柱还在打骂媳妇,一时觉得这真不是个东西。 有村里辈分大一些的婶子开口:“二柱啊,现在可不是打骂人的时候,这人还趟地上流血呢,赶紧请大夫啊,说不定孩子还能保住。” 旁边的人一听,也觉得这是个糊涂蛋,不经事的男人。 有好心的去喊大夫了,经过地里看到老许家四个儿子还在地里,就吼了一嗓子:“老二,老三,别干活了,快回家,你爹要把你娘打死了!” 第8章 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听到喊声的四个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呢,老五就感觉身旁一阵风过去了。 定眼一看,老四扛着把锄头,飞快地往家跑了,跑到拐角处,一只草鞋不跟脚掉了,也都没来得及急捡。 老二,老三也是一脸着急的扛着耙子就要走,看到老五还站在地里,盯着不知道哪发呆呢。 想到读书人都注意什劳子风度,大概不想跑这回去,就叮嘱了他一声:“老五,你别急,慢慢回去,我跟老三先回去看看状况!” 说完也急急忙忙的走了。 等大夫赶到老许头家里,被门口围着的一群人给惊着了,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 “让开让开,这大中午的一个个不回家做饭,跑这来看啥热闹?”大夫叫许原,是里正家的三叔,也是村里唯一的大夫。 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找他,因此说的话很有分量,有眼尖的看到他,立马让出了一条道。 “咋了这是?人都这样了,还让躺地上呢?嫌死的不够快吗?”他前些日子去外村给人看病去了,顺道在闺女家住了几天,还不知道许家村的新鲜事呢! “哎,二柱子,这村头的冯寡妇咋趟你家地上了?” …… “许叔,您先别问这么多了,看我儿子还能保住不?”许二柱来不及解释,上前来要拉老人家。 许原今年六十多了,可经不住他这力道,一个踉跄就要摔,被赶回来的老四一把扯住了后面的衣裳,才站稳了。 “要死了许二柱,你想杀了老头子啊,甚鬼儿子,来银都死几年了,哪来的儿子?儿子!?”许大夫没反应过来,这话在嘴里又溜了一圈,琢磨着有些不妥。 “你的儿子?”许老头震惊地看着一脸焦急的许二柱,一拐杖就拐到了许二柱的腿上。 “许二柱,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都敢乱搞寡妇了?许云氏呢?平时屁大点事都上蹿下跳的,这野儿子都有了,人咋没动静了?气死了?” “许三爷爷,我娘在这呢!”老三媳妇挎着若娘的胳膊,将面无表情的人推了出来。 “二柱家的,这咋回事儿?”许老大夫看也不看一脸着急的许二柱,径直朝着若娘问道。 “许叔,我这也是没整明白,冯翠花跑我家来甩棍子,将她亲姐肚子给打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您还是先看看人吧。”要是死了,老冯家不讹人就是见了鬼了。 许老大夫翻了个白眼,避开脚边的血,给躺地上呻吟的人把了把脉:“孩子保不住了,老夫开点药给你喝了,把肚子里的脏东西流干净了,以后还能生。” 这话说的冷硬,这种妇人他实在见的太多了,但在许家村还真是第一次。 哪个地方都有寡妇偷人,单身汉子撩寡妇的事,但是搬到台面上的十里八村就这一个,真是丢了老许家的脸。 “这,这,这…许叔,这就碰了一下孩子咋就没了,云氏那时有了身子摔了几个跟头都没啥事哩!”许二柱一听孩子没了,急的双手直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的种了! 到底年纪大了,想要孩子不容易呀! “你还有脸说,许云氏再不好,也是你明媒正娶,在衙门里落了档的妻子,给我们老许家生了这许多的孩子,你倒好,临老了,还做出这种蠢事,你还要点脸不?” 许老大夫气的吹鼻子瞪眼,这下许家村可真真是出大名声了,臭了八百里路了都! “还有你,许云氏,平时吼一声恨不得整个许家村都听到你这破鸭嗓子的大嗓门,怎么的关键时候哑巴了,自个相公都管不住,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老头现在是气死了,许家村落在青山镇几百年了,除了死了婆娘的,谁敢将个寡妇抬做二房,乡下泥腿子偏学镇上大户搞得后宅不宁,主要是还养不起。 “老头子不愿管你们的破事儿,这冯家娘子要是还有个甚么毛病,别来找我,这次的诊金付了,五十文,来个人随我回去领药…”一路骂骂咧咧的走了,人群还聚在竹门口呢,老头子刚要发火,不知谁叫了一声:“里正来了!” “三叔,您也来了。”穿着黑色短打的黑脸精瘦汉子,朝着许老大夫福了福身,一双闪着精光的小眼,配着红鼻尖的酒糟大鼻子,很是一副市井小民的模样。 里正姓许名成,因着经常跟收赋税,管徭役的官差打交道,多了分精明,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人。 里正一来,大手一挥,看热闹的人就散了一半,没办法,许家村都不富裕,谁家都受过里正家的恩惠,更何况讨好了里正,赋税徭役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中间怎么也能有口余粮。 许成,很会做人。 里正和许二柱是一辈人,皱着眉,说话也是不怎么客气:“二柱啊,你是我们村的读书人,有些咱们土里滚的人不懂的想法,我能理解,可别闹的过了,这平妻是在律法上明令禁止的,别怪我没提醒你,要下牢子的!” 这都是甚么破事,元安朝十八年了,当今圣上登基第一年就颁布了新律法,男可纳妾,但不可平妻,女可改嫁,但不可同侍二夫,嫡长子的身份谁也不可撼动。 听说后宫中也按此要求,皇后所生才为嫡,要是生不了,那就再娶个皇后,其他都是妾,生的儿子再好也是做不了太子的。 为的就是不出现几个同父不同母嫡子之间争权夺位之事,圣上当且如此,你一个小小童生也敢违反律法? “二柱啊,事有可为也有不可为,若这冯寡妇做了你的平妻,你百年之后,家产是给许云氏的孩子,还是这冯氏的孩子呢?” ”更别说,这如今吃穿可都是许云氏的孩子给你奉养的,人啊,能糊涂,可不能一直糊涂,你好好想想,要是闹到镇上去,官差来拿你,我可不拦着!” 说完拍拍大腿上沾着的泥浆,转头就走了,他这刚带着儿子下地呢,还没犁上几耙,就被叫着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了,真是造孽。 而且,他精着呢,这事不闹上衙门就是家事,他一个里正也管不着人家家里的事情。 看热闹的人瞧里正都走了,云老婆子在一边目光深寒地看着他们,就也你拽他,他拽她地走了,云若娘在许家村“积威”深重,无人不怵。 第9章 埋汰的老五 闹剧散场,许云氏看了眼扶着人往西厢房去的许二柱和冯翠花,眼中寒意愈深。 捡起地上的木棍就往冯翠花的身上招呼。 “哎呦,打死人了!云若娘你这老破瓜,迟早烂在泥地里!”冯翠花扭着身子要躲,却发现四周都站了人,不是碰着你就是碰着他。 仔细一看,许云氏的几个儿子儿媳围着圈站着呢,老三老四最坏,冯翠花躲到他们跟前的时候,他们还伸手把人往中间推! “老破瓜生的一群黑心货......哎呦,别打了,疼...疼...”冯翠花的叫声越发凄厉,最后挤着柳氏的缝隙,捂着屁股跑了。 若娘气喘吁吁地将木棍递给老三,老三会错了意,握紧木棍,转身就想跑。 “回来!”风风火火的模样吓了若娘一跳。 “娘,这冯翠花太欺人了,我...”老三听到娘喊他,摸了摸头,不解地看着她。 “这冯翠花,娘能打,你们不行,怎么?看你爹打人威武,你们也想学?” 若娘脸沉了下来,农家人不像读书人好面子,脾气上来了,不管男的女的都是直接上手,她如今虽也动手打人,但那是形势所迫。 她云若娘的孩子,不能是想着打女人的汉子。 老三一听,手一抖,木棍重新掉到了地上,滚了几滚,被柳氏捡起来拿厨房去了。 众人在院子里,大气都不敢出地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若娘面色早已平和,伸手在脸上摸了一把,许二柱竟然敢打她。 “老五,去把院门关上,你们几个,去把你们爹叫出来。”若娘说完,就往厨房走,她看到柳氏把木棍放回去了。 等她再出来,就看到许二柱不耐烦地站在走廊下,皱着眉看她,一副不知道她又闹甚的样子。 若娘也不说话,快步走到许二柱面前,一棍子就甩了下去。 “哎呦,反了天了,你敢打我?”躲的快,还是被狠狠地抽了好几下。 “许二柱,我警告你,下次再敢动谁一下,老娘跟你拼命。”语气里的认真,让许二柱的心不由一紧,云氏这是来真的。 ...... 已是正午时分。 “老二老三家的,赶紧做饭去,这刚好都回来了,也别急着下地了,吃了晌午饭休息一下再去,离春耕还远,不急这一时,刚好娘有些事跟你们商量一下。” 打完了人,若娘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吩咐道。 许二柱不是她要关注的重点,最起码现在还没轮的上。 “好的,娘,您先跟相公他们去坐会,我们马上好。”老二媳妇应着声,冯翠花来的时候她正杀着鸡呢,三只鸡的鸡毛才刚刚揪完。 她还在菜园子拔了颗白菜,打算炖鸡的时候一起,这三只鸡看起来多,可家里嘴也多,这沾了鸡汤味的白菜,别提多鲜美了。 说着就往厨房自顾忙去了,这也是近一个月她才敢自己做主烧些菜。 要是之前,每顿的米面都是娘拿好了分量给到手上的,一顿几碗饭几个馍馍算的是分毫不差,她嫁进门,还没真的吃饱过… 每次男人们还能吃完粗粮干饭,吃个馍馍,她都是就着馍馍喝完粥,咸菜都是碰不得的,之前刚有身子了她都担心这孩子保不住呢。 也是这一个月,娘将钥匙给了她和三弟妹,两人轮流做饭,就是开仓库门得喊个人看着,娘还是提防着她们呢,但总归比之前好太多了。 若娘也没带着几个儿子回堂屋,几个人坐在了老五的屋子里,原因无他,除了堂屋,就老五这有一张手编的竹桌子,是平时老五练字读书的地方。 “老二,老三,咱地里的土块硬的厉害,就粪坑里的这点肥怕是浇不透这三亩地呀?”她想用些其他方式去肥田,又怕自己一下子说太多了,引起怀疑,想先试试儿子们的反应。 “是啊娘,这地虽说是良田,可肥力是真的一年不如一年了,这种子下去,今年的收成又上不来了。”老二接了话,他十岁就跟着若娘下地了,田里的事儿,除了自家老娘,他在这老许家自是说的上话。 “你们今天先把地翻了,肥下了,我下午打算去山上看看。”若娘斟酌着说话,这屋后的大青山,村里人的柴火都是山上外围砍的,围边上时常有人走,还设了竹子护栏和陷阱。 所以这许家村背靠青山才不怕野兽袭击,几百年来除了心大想进深山打猎整挣些银两,被野兽咬的缺胳膊少腿的,村里人平时也不会太深入。 她也没指望能去山上寻宝,但有些想法还是要寻个由头。 “娘,山上危险,要不我下午跟你一起去吧?”老三一听自家老娘要进山,登时皱了眉。娘这年纪大了,哪放心她一个人。 “不用,娘就去边角逛逛,不去山里,顺道捡些柴火。”若娘摆了摆手, 开玩笑,她就想找个自己能出门的机会呢。 “这样,娘下午去捡,你们赶在天黑前来把柴火背回来。” “行!” “娘,饭好了!”老二媳妇站在老五门前,压低嗓门喊了声,这是家里的规矩,为了不打扰小叔念书,只要小叔休沐在家,谁也不许大声讲话! “来了,都去洗洗手吃饭!”若娘应了声,跟着站起来,看了眼衣摆和布鞋上全是泥巴的老五,四个人一起下地,就他最埋汰。 也没指名道姓:“从今儿起,各自的衣物自己洗,别让老二老三媳妇洗了,一个大着肚子,一个忙着家务活,这一大家子衣服一个人洗完,还能干个甚?娘的衣服以后也自己洗。”说完就出去了。 饭菜已经端上桌了,白菜炖鸡汤用大盆装着,汤面上飘着油花儿,衬着切的细碎的白绿葱花,看着特别诱人。 人手一碗冒尖的粗粮饭,凉拌了两盘野荠菜,这一顿都算得上是把年夜团圆饭补回来了。 老二老三媳妇儿捧着碗缩在角落,边吃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若娘的神情,这顿饭是她们私自做主的,就怕婆婆觉得她们手伸的太长了。 “汤做的不错,你们辛苦了,赶紧吃饭吧。”若娘朝着两人点点头,夹了个鸡腿给老四,就自顾吃了,他们打算怎么分,她不打算管。 老五嘛,以前被许云氏捧得太高了,得往下放放,不至于以后摔死! 许二柱两人在西厢房里没有动静,老二媳妇本打算喊他们出来吃饭的,被若娘拦了,懒得伺候他们。 等许二柱安置好冯丽娘,打算出来吃饭时,发现桌子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去厨房找了一圈,锅里还剩些贴锅底的粗粮饭,竹篮子里放着一盘野荠菜挂在勾上,鸡汤是怎么也没找到。 第10章 娘把脑子摔聪明了 “老三家的,中午炖的鸡汤呢?盛点给…给冯氏,她刚掉了孩子,得补补。” 小娘两个字在舌尖滚了滚,还是被他咽了回去,他是读过律法的人,本想着这乡下小村里,没人出这头,抬个平妻也就抬了,谁知道前有许云氏昏迷小半旬,后有丽娘孩子流了,事情一下子就闹大发了。 他还得想想办法遮掩一番。 柳氏拍被子的动作一顿,看了眼站在厨房门口背着手的公爹,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爹,中午的鸡汤都喝完了,碗我都洗干净了。” 幸好。 中午大家吃完饭盘里还剩一只整鸡呢,原本是想着晚上再切些白菜混着炖,是娘让大家都给分了吃了,说好不容易吃顿好的,就给大家吃饱。 现在看来,是防着公爹和那啥子丽娘啊。 娘也太有先见之明了! 转到被子另一边,柳氏一边拍打棉被,一边偷偷笑了,看来娘这一摔跤,还真把脑子给摔聪明了,以前啥好吃的不紧着公爹和小叔子啊,如今她们也能跟着沾点油水了。 许二柱一听全吃了,脸都黑了,三只老母鸡呢,一点汤都没留下,这是存心想饿死他们啊。 许云氏这老婆子越发不着调了。 此时的若娘拧着个竹篮子,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道上,大青山的外围除了树其实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树枝被村里人捡了当柴火,野草野菜也早就被挖光了,猫完冬,村里穷一些的人家粮食早吃完了,就等着化冻了来山里弄些野菜果腹呢。 五十多户人家,冬天完全不饿肚子的不超过十家,需要救济的还有那么十来家,中间的是基本能熬过来的。 若娘没指望能在邻边找到吃的,她往大青山深处行了小半个时辰,这里没多少人敢进,野草长的有小腿高了。 她也不敢继续往前走,围着更加茂密和粗壮的树边走了几圈,脚踩在落满了黄叶子的地上,松松软软的,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镰刀拨开树叶,露出湿润黑褐色的土壤,再往下拨了几层,有小拇指粗的地龙翻腾着往底下钻。 若娘眼睛亮了些,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这下沤肥的料有了。 不然靠着屋后那俩茅坑里的,起不到养田的效果。 将四周都转了一遍,捡了三大捆树枝,天气渐渐暖和了,冬眠的野兽也快要出来找吃的,可不能再继续深入了。 挑了些冬寒菜和荠菜将带来的大篮子装的满满的,是二、三月份难得见到的绿叶菜了。最近天天吃大白菜,再好吃都让人觉得有些腻了。 若娘将菜篮和树枝归拢放好,就坐在一颗凸起的石头上休息,一手按着胸口,感觉呼吸急促的厉害,这具身体真的虚。 若娘看着指甲缝里带着黑泥,指关节全是皲裂小口子的枯黑老手,还有紫红的冻疮,一暖和就又疼又痒的,心里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先前干活被汗浸湿了衣服被山风一吹,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山里气温比外面低,为了不感风寒,若娘站起身沿着周围又转了两圈,等着儿子们过来。 倒是又找到了些姜根和食茱萸的株苗,不知道种到菜园子里能不能成活? 这两种算厨房的调味料,好像在这个朝代还没有出现,若娘想着要是能种成了,或许卖给酒楼能换点银两… 想法很好,可她自己也不过是书本上见过,论种植,或许还比不上老二老三呢! “娘,娘,您在哪儿呢?娘……”远处传来喊声,混杂着的男声,大约有两三个人,若娘往回走了点,应了声。 “娘,您怎么往里走了这么远?不是说就边子上捡些柴火吗?这里离的老远了,太危险了!”老三一见到自家老娘,就叨叨上了,找了老半天没见个人影,还以为老太太去哪里了呢,吓的他们出了一身汗。 自家老爹已经靠不上了,要是娘也出事,他们可真的要哭死了。 “路边都没有野菜了,我就想往里走走,竟然都来了,每人再捡点树枝,赶着天黑前回去。”若娘自知理亏,但还是上前学着许云氏的样子,满脸嫌弃地伸手拍了下老三的肩膀。 以前哪个敢这样直接叨叨许云氏,莫不是看她这些日子性子温和了,就是全然没点脾气了?虽知老三是关心她,但她许云氏的性子暂时还不能崩。 许二柱是许家的挂名大家长,许云氏才是许家的权威,儿子们成家立业了,有了自己的小家,小心意自然会多,她可得端着,不然也镇不住人了。 这些日子,她算是琢磨出来了,老二话少,小心思多,对自家媳妇儿倒是不错,周氏看着年纪还小,却是个顶顶精明的,冯丽娘吵着要吃鸡的那个晚上,周氏为啥没给做鸡汤,明明之前的鸡杀的就痛快? 因为那天老二回家了。 前段时间,周氏说娘家来信,家里屋子太破了,一下雨就漏的厉害,周氏爹娘就想着请人帮忙翻修一下。 今年也好给周氏的小弟说个媳妇儿,老二去帮忙干了两天活,周家村靠近青山镇,离着许家村就远了,老二顺道就住周家了,昨天刚刚好干完活回来了,这可不,一回来就赶上冯丽娘打人了! 原本她还没想这么多,今天杀了三只鸡,她下午出门前听柳氏问周氏肚子有没有好些,才知道上午周氏一直说肚子疼,从杀鸡炖菜,她都没有经手。 只有去小仓库拿吃食的时候自己去了,她觉得有些奇怪,就去小仓库看了下,存米的缸里,米面下去了许多,估计有十斤的量了。 也是若娘为了了解许家现状,前些天将家里的米面粮食布匹银钱都过了遍,不然还真不知道。 若娘知道周家家境一般,娘勉强算是个老实人,这周爹就不行了,整天游手好闲,喝酒抽旱烟。 周氏是大女儿,下面还有两个弟弟,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周氏这么做为了甚么,若娘也猜的出来,但不代表她就容忍这种行为。 第11章 同姓不同心 想着周氏说下午想回去看看,估计那十来斤粮食也带回去了。 终究是嫁进来的,时间也不长,难免顾着周家,这心啊,可还不在老许家呢! 老三嘴碎了点,却是几个儿子里最没有心眼子的一个,想啥说啥,柳氏目前看来也还不错,但也才嫁进来,还没有孩子。 柳家算是疼孩子的人家,想来教养比周家要好上一些。 老四嘛,若娘看了眼站在那睁着大眼盯着她的孩子,她不觉得他傻,这其实就是一个缺少母爱的孩子,需要多花些时间,他总会好的。 到家时,柳氏在厨房准备晚食,周氏去了娘家,晚饭就是熬了些野菜稀饭,加了些盐花。 周氏直到他们吃完还没有回来,若娘看着老二不时看向门口的眼神,皱了皱眉。 “周氏今天出门,跟你提了?”一句话问得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老二。 “娘,周..周氏说想出去看看翻新的屋子,她有身子好几个月了,还都没回过呢!”老二被数双眼睛盯着,尤其是自家老娘看着平静实则吓死人的脸,话音都有些抖了。 “这家现在你做主了?儿媳回娘家,都不先跟我这老婆子通声气了?带些礼了吗?别让亲家觉得我老许家没有礼数。” “这…这…”老二许白求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若娘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周氏偷藏粮食这件事,老二就算没参与,也不是全然不知的。 也是,许家就这么大,米面又是精贵东西,想找个好地方藏,自然是自己屋里最安全。 之前许云氏再泼辣不讲理,也没有做过闯儿子儿媳屋子这码事,她来了之后,行事就越发宽容了。 “想来周氏难得回去一趟,今夜是不会回来了,也好,婆家哪有自己娘家舒坦,老二去把院门关了,都回屋睡吧。”这下是个人都看出来娘心情不好了。 以往娘要是不高兴了,逮谁骂谁,实在气的狠了,打一顿也是常有的事,这几天娘一直安安静静的,不骂人也不打人,面无表情地说着话,可更吓人了! 哎呦,二嫂这次要完! “那个…娘…”许白求看着娘要走,下意识揪住了她的灰白衣袖。 若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吓得他一下子手就松开了,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娘咧,贼吓人! 老二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许久,回神时满屋子黑漆漆的,慢吞吞地去将竹门锁好。 他当然知道周氏今晚不会回来了,周氏临走之前跟他说过了,打算在娘家待两天,周家正在给她二弟相看对象呢,明天就有媒婆上门,她打算给二弟撑撑场面,好歹她大伯是这十里八村为数不多的秀才呢。 两人商量着,要借许白前的秀才身份,就没敢往外讲。 幸亏若娘不知道,用她的粮食和她儿子的名声,去给周家做筏子娶儿媳,按照许云氏的脾气,能把周家新翻修的屋都给掀了。 周氏这时候已经显怀了,挺着个肚子,之前许云氏待儿媳不算好,有一顿没一顿的,没得吃,周氏身子骨也弱,还偷偷摸摸背着十来斤的粮食,走路自然吃力的很,几里路的距离,硬生生走了一下午。 到周家村的时候脸色都苍白了,额头上全是虚汗。 此时已是申时末,刚好是周家晚食时辰。 院子外的栅栏是新砍的竹子围起来的,翠绿翠绿的,翻新的堂屋也用白石灰刷上了,不看内里,跟其他人家倒是区分开了。 周氏想着,爹娘为了给弟弟娶媳妇,下了血本了。 推开竹门进去,周家二弟周有金,三弟周有银,周父周母正围着堂屋里的长桌吃饭。 周氏也没出声,将拎着的十来斤米面放在走廊上,打算先进去说说话,之后给个惊喜,让周家的人念着她的好,她是嫁出去的人,自是知道有娘家人护着的好。 扶着腰,站直了刚准备进屋,就听到了二弟周有金的声,又粗又低:“娘,大姐好几个月没回来了,咋也不知道托人往家里送点吃的,回来就知道唠叨自己苦,也不想着多捞点好东西补贴着点咱家,都说女子外向,你们养了她那么多年,咋还白眼狼了。” 周氏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静静地听了会屋里的对话。 轻轻地拎起袋子,退到了大门边。 “就是,我们大姐嫁到了许家,是一点好处没落着,也就许老二过来装模作样做个活,还指望咱们好吃好喝招待着,我看就是来蹭吃蹭喝的...” 这是三弟周有银的声音。 “等大丫回来,老婆子你哄着些,老三聘礼还缺三两银子呢,当初把她说给许家,可不就是......” “哎,大姐,你回来了!”周父话音未落,周有金转头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周小莲,心里一惊,嗓音拔高了不少,十三四岁的小伙子换声期的鸭嗓,难听得周小莲太阳穴突突直跳。 “呀,小莲回来了呀,咋这晚还过来了,手上拎的甚?娘给你拿着。”周母看到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的大女儿,心里也是惊疑,脸上丝毫没有变化,忙放下手里的碗筷,快步走了出来。 “爹,娘,这是婆母给的米面,她听说二弟,三弟快办喜事了,就让我过来看看。”周小莲笑着将袋子递过去,顺着自家娘的搀扶,进了堂屋,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桌上的饭菜。 一盘腌菜炖肉,白花花的猪肉铺在泛着油花的咸菜上,一盘黄豆发出来的黄卷炒鸡蛋,油也是溢到了碗沿。 周小莲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谁也没有发现。周家众人此时也意识到有些不好,向着刚把米面送到厨房的周母使了个眼色。 “大丫,看你这脸都白了,一个人走回来累着了吧,跟娘去房里歇歇,跟娘说说,咋这长时间没回来了?”说着,拉着周小莲的手就走。 周小莲没做声,跟着进了房,躺在周有金的房间里,盯着刷的白亮亮的屋顶,听着周母念叨了两盏茶的功夫,闭上眼睡了过去。 周母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大女儿,心里琢磨着刚刚堂屋里的话有没有被听到,现在看大丫睡了,没闹脾气,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自然没发现周小莲在她掩门的瞬间,就睁开了眼。 第12章 不问自取,是为偷 堂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有男人压着嗓子说话:“快点把饭菜都吃了,这偷偷摸摸的回来,怕是没好事...” 周小莲听着,眼泪顺着眼角滴在了新做的枕头上,鲜红的布料印着泪,红的发黑,周家不一样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这里,好像跟她再也没有关系了。 她当年其实是看不上许家老二的,但她爹娘说许老二的爹是童生,家里再不好,名声在外,以后对弟弟们说亲都是有好处的,如今想来,爹娘对她做的好的一切,不过是基于她的弟弟们的面子上了。 第二天一早,在喝了顿米糠粥后,周小莲笑着跟周母聊了会天,一个人扶着肚子走了。 周母本来还想留她,等媒婆过来,给撑撑场面,但看她一脸苦相,怕触了霉头,挥了挥手,让周有银开了竹门,赶苍蝇似的将人弄走了。 周小莲慢慢往回走,削瘦的背影,迎着初起的朝阳,金灿灿的光洒在灰旧的衣裳上,有股说不出的意味。 周母盯着周小莲的背影,似是看出了一份决绝来,目光暗了暗,转头关上了大门。 周小莲走的不快,听到关门声,脚下的步伐顿了顿,到底还是回过头看了看。 雪白的墙衬着翠绿的竹门,显出了几分新鲜的生机,春天真的来了,周家好似在嫁了她这个女儿之后,生活不再困窘,竟隐隐还透出来一些富贵的兆头,确不知这样的机缘来自哪里,又能停留多久...... 就在许老二以为周氏会在娘家待个几天,抓耳挠腮准备给媳妇儿找个借口的时候,周小莲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门口,煞白的脸色惊得许老二一下子呆愣在那里。 “当家的......”周氏话音未落,人就顺着门倒了下去。 “莲娘,你这是咋的了呀?”正在东厢房拆被子的若娘听着许老二嚎丧一般的叫声,手一抖,差点戳到自己,将生锈的剪刀一扔,沉着脸走了出来。 好家伙,除了老许头和丽娘,全家都在门口站着了。 “老娘还没死,嚎个屁,老二把人抱回屋,老三去请许老大夫。”若娘揉了揉胀痛的脑袋,看了眼躺在老二怀里的周氏,看这模样,这趟娘家之行,怕不是那么愉快。 许家一阵兵荒马乱,唯有老许头在西厢房陪着心肝丽娘,岁月静好。 周氏醒来是在晌午后,许老二端着热腾腾的一碗卧鸡蛋在床头坐着,暖洋洋的光线透过腐朽的木窗照在黝黑憨厚的庄稼汉子身上,模糊了周小莲的眼。 “当家的...”周氏撑着起身。 许老二一看周氏醒了,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靠在床头。 “莲娘,饿了吧,这是娘让三弟妹给做的卧鸡蛋,可香呢,许老大夫说你虚的狠了,要补补...” “莲娘,对不起,让你受苦了,咱们家穷,你嫁给我这么久,都没吃口好的。” “当家的,是我对不起许家,偷偷拿着家里的东西补贴娘家。“ ”这些年你去周家村帮我爹娘干活,顿顿米糠就着咸菜吃,我也没想过从咱家前前后后带了百十来斤米面,最后都去哪里了,我自家男人都没吃上一口。” “嘘,莲娘,小声点,被娘听到,她能打死咱们!” “娘打我也是应该的...” “看来你自己也是门儿清。”若娘本想着来看人醒没醒,倒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个墙角。 这夫妻俩说话还挺坦荡,全然没想过要压着点声,以后家里这些小媳妇儿要是有一学一,老许家早晚被搬空。 “娘!”老二夫妻俩一惊,周氏手里的碗险些都翻了,还是许老二手快,一把端稳了,将碗在小桌上放好,而后“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娘,你别怪莲娘,都是我不好,我...” 若娘耐心地等着,许老二支支吾吾却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好。 其实在许老二看来,给媳妇儿的娘家送点吃的,也没什么不好。 他在周家看着她爹娘兄弟靠着米糠度日,许家最起码一个月还能吃上一次肉,给周家点救济在他看来理所应当。 不当家不知家贫的少年人,骨子里总有些救死扶伤的江湖义气,宁可自己没的吃,也不愿看到所谓的可怜人饿了肚子。 “我觉得你做的挺对,嫁娶本身就是结两姓之好,亲家之间帮衬一把,也是人之常情。”若娘接过话锋,语气平淡。 在她看来,老实人好,老实人也坏。 许老二夫妻低着的头同时抬了起来,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奇。 “娘...”周氏一手护着肚子,看小桌上碗里黄澄白嫩的四个鸡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媳妇儿...娘...这...”许老二被周氏这突然的爆发吓着了。 “老二你先出去,娘陪着周氏聊会天。”若娘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门口,许老二看了眼娘,又转头看了眼媳妇儿,挠了挠头,磨磨唧唧地出了门。 直到门关上了,若娘在老二媳妇的床边坐下,看了眼还冒着热气的鸡蛋:“先趁热把鸡蛋吃了,你自己矫情作死,别祸害了我老许家的子孙。” 话里透着恶毒,然而周小莲一点也不怵,连连点头,一口一个鸡蛋,噎得直抻嗓子,若娘看着都难受。 “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啊这是...” 周小莲从昨天晌午回去到今日早晨就喝了一碗粥,此时是边吃边流泪,眼泪混着碗里的油花,吃的喷香。 若娘张了张嘴,到底没吱声。 “娘,我知道错了。”鸡蛋吃完,若娘没有主动开口,屋里沉默了很长时间,屋外倚着门偷听的许老二急的团团转。 依他老娘的性格,闹了才好,不闹一下这事就没完。 “错哪了?” “......” 得,鸡蛋白费了。 “不问自取,是为偷,周氏,我相信这不是第一次,但老娘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你就回老周家去过吧,老许家养不起你。” 若娘将吃的干干净净的碗拿在手上,看着面色红润许多,又因为她一句话刷的变白的周小莲,暗自摇了摇头,她就打算心软这么一次,看周小莲如何选择了。 不知她能否为了老二,多为他们的小家想一想,也或许,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自古,感情就是最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 第13章 冷漠才是最大的惩罚 若娘深深地看了两眼周氏,推门走了出去,迎面就是老二着急忙慌的样子,周氏对老二感情不见得多好,老二这么个憨憨对周氏那是绝对的用心,不知道以后的周氏行不行给他同样的回应了。 儿子被拿捏的死死的,当娘的,心里肯定不舒服,还好以后也不指望着他们过日子。 若娘有心冷冷老二一家,一天的活计都吩咐老三家的做了。 难得的没耷拉着脸,算是给了柳氏很大的体面,外面忙得动静不小,炕上躺着的周氏和陪着的老二就不太好受了,二房这次是真的把娘得罪狠了。 家里气氛不对,所有人都憋着口气,谁都不敢生事,一天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第二日一早,老五去私塾,走在路上遇到村里同去读书的许秋。 里正家的幺儿,今年十七:“许白元,怎的?这几日你那痴傻的娘不去村口坐着了?大伙都传你爹给你们兄弟找了年轻的二娘,你很快要有弟弟了。“ “要说,你爹要是再生个儿子,还能让你去私塾读书吗?老来子最得宠了,你可得好好想想啊!”他自己就是很好的例子,幺儿,撒撒娇,能顿顿吃到肉,还有读书的机会。 当然,许秋整日在私塾读书,里正家严禁小媳妇儿嚼舌根影响男娃子科考,他还不知道老许家老儿子已经是一滩血水了。 但话里话外还是让本就心思重的许老五握紧了拳头,抬头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走了。 巳时初,许家这边。 若娘跟着老二老三后面往自家地里走,老许家有三亩良田,五亩旱地,一冬过去了,土地都冻的实,现在得松完土沤肥,不先肥田,产量根本没法上去,交完税,一家九口人等着喝西北风吧。 若娘是大司农嫡次女,书阁多的是征收田租,育苗肥田之类的农技要术,可再怎么着看了许多书,于实际施行上的经验是甚也没有,她想着寻摸了地方,先试试方法。 许云氏的记性与实际情况偏颇不小,她还是得自己摸索。 路上边走边跟两个儿子搭几句话,看着都不算健壮,甚至连健健康康都谈不上的小子,又想想自己不过才二十有九,都是这么大儿子的娘了。 忽略心里的异样,若娘温和地开口:“老二老三,跟娘说说地里整的咋样了?” “娘,你放心,土都松完了,等天气再好些,就可以直接播种了。”俩儿子常年下地,又黑又干,这春日里天气干燥,脸颊嘴唇上全是翘起的皮,憨笑时露出两排大白牙,衬得人越发的黑。 老二比老三灵活些,搭话也比较勤,有那股机灵劲儿,更知道若娘想听甚么。 老三听话,闷头做事,指哪打哪。 这几个儿子,每个人都有长处,也都有欠缺。 若娘知道这里没有育苗的说法,种植的农作物产量普遍低,年岁长了,大家就都以为该是这样,收成是一年比一年差。 “娘前段时间想了想,家里银子不多,老五还得上学堂,今年咱们地里就不按往年的方法种了,回头娘去镇上寻摸寻摸,看看有没有好的法子。” 老二老三面面相觑,这地里的活哪能说改就改,这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娘这也...胆子太大了吧! “娘,大家伙都是这么种地的,咱们家的地因为有三弟四弟帮忙,伺候的比别人家的精细,往年的产量在村子里可都是数一数二的,这还能寻摸出其他的好法子?” 许老二听到若娘这么说,挠了挠头,话音里全是质疑,他娘也就是今年撞了头,才对地里的活上心,之前还不都是他和三弟侍弄的? 若娘看了看自家的地,又看了眼隔壁的地,老许家的地确实拾掇的更干净,别家地里还草梗丛生的时候,自己家地已经翻过一轮了。 土壤经过一年的耕种,本就肥力流失,然又经过了一季寒冬,土壤不透气,土质往下积沉,就会变得平板整结。 播种前必要先翻地,才能有效的降低虫害,还能使板结的土壤翻个面,变得疏松透气。翻完土地暴晒七八天后再播种,效果更好。 然后在地里各种野草杂草返青生长的时候,将草类连根除去,能很好地阻止杂草再生。 许家村除了许二柱家,只有零散的人家出来翻地施肥,一般都是将野草清理干净了,就等着催芽播种。 另一方面也是留在村子里的青壮年太少了,一部分去服了兵役,一部分去镇上找活计,村里都是些老弱病残或者是躲懒的,哪像老许家,兵役出了银子抵了,一下地就是三个青壮年! 老许家的许云氏性子是厉害了些,但谁让人家能生啊,一下五个大胖小子,还都立住了,就这点,别家也没法比。 人比人,都是命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法子,往年都这样,哪一年吃饱过饭?开春了,老五束修得交了,老二家的娃今年也要生,你爹是个死的,还得管他两张嘴。“ ”要是赶上春汛,兵役怕是又跑不掉,你拿甚么来抵?还是说今年的兵役你自己补上?”若娘因为周氏的事情,心里头还有些火气,老二这一开口,算撞在火头上了。 本身家里就不富裕,见天的黑面馒头,稀得能照镜子的汤水,一个个瘦的像猴的儿子,还得明里暗里补贴周氏一家。 若娘以前没觉得银子有多重要,她在这方面吃穿不愁,平时出门逛个成衣店,首饰店,都是几百几百两的往外漏。 今天早上起来,她把家里所有犄角旮旯都翻遍了,这些年老许家的银钱就全没有余下的。 先是大儿读书考秀才,娶妻,接着是老二老三娶亲,老五又念书,零零总总算下来,全家就只剩二十两银子。 并着储物间里的二十斤粗粮,十来斤细粮和十来斤的黑面粉,大白菜这几天也被吃完了。 原本是说留着去卖,可许老头心疼小产的冯丽娘,白菜好歹还鲜甜,就全薅了,搬进了西厢房,留着他和丽娘慢慢吃... 存心就是恶心人! 第14章 翻米田共的乐趣 娘...” “今年你们哥几个,要是不听我的话,老娘就把你们全分出去过,老娘一大把年纪了,操心你们一大家子,还糟心事不断,都说养儿防老,老娘图你们个甚?” 若娘见温和的方式在这几个棒槌身上行不通,觉得许云氏简单粗暴点,也有她的好。 “是,娘,我们都听你的!” 本还有些想说的,一看老娘发飙了,立马条件性地答应上了。 也是若娘这些天说话温声温气,把他们的胆子给惯得肥了,要是以往,许云氏说话,谁敢插嘴。 若娘没觉得许云氏不好,只是也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处理事情,谁知道这些棒槌被奴役久了,换种方式竟然不习惯了。 若娘只能在心里叹气,难啊。 后院靠着山体的部分,若娘让儿子们开了荒,估算下来有一亩地,开荒的地三年不用交税,好好利用,也能有个进项。 又想着今年没有提前沤肥,就茅厕那点粪尿,都不够二亩地。 若娘让老二老三在后山上挖了三个大坑,平日里的树叶,野草,家里的涮锅水,淘米水等等全都往里倒。 又让他们上山,把有树叶腐烂在地上的黑土挖了,都倒进去,再捡了枯枝枯叶扔进去。 村口屠户家的猪羊下脚料两个铜板一斤都被老许家包圆了,还包括灶头里的草木灰,再挑了几桶茅厕里的粪淋上去,然后用茅草毡盖上。 为了加快腐化,若娘还让兄弟几个在大坑边上挖了几个眼子,叮嘱他们天天捡了柴火过来烧,折腾了小半个月。 其中还包括翻粪。 春天来了,过去一年若娘家养的鸡鸭猪,堆积的牲畜粪尿开始解冻,粪缸里各种虫卵开始繁殖。 虫多了,内部热气就上来了,可以使粪尿腐熟。 热量又可以杀死粪尿里所含的虫卵和草籽,再经过三四遍的翻动之后,可以充分的搅拌均匀。 弄过几次之后,若娘才知道她爹那书上短短几句话,这做起来的人多么受罪! 沤肥的坑在后山,离着村子远,每天也就老二老三去添柴加热,但家里的茅厕离的近了,三不五时的翻粪,臭气轰天,可真是恶心坏了。 第一次翻还好,到了第二次第三次蛆虫也跟着翻滚,若娘站得老远看了一眼,好些天都见不得粗粮米饭,一泡发,真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想着儿子们最近辛苦了,若娘特意让柳氏拿的精米来煮的干饭。 最后就周氏和柳氏加上老四,老五吃的欢,老二老三看到饭桌上,粒粒饱满的大米饭,转头就跑出门在茅厕吐了! 茅厕蛆虫翻滚,看一眼吐一口,几个人都虚脱了,但一点废料都没浪费。 若娘看他们的反应,一时又觉得自己没考虑周到,也是想着这些天活计不少,春耕最苦人,打算给儿子们贴些肉,却适得其反了。 后院贴着山脚的一亩地拾掇好,分成了四块,两块撒了些萝卜,生菜,苋菜,小白菜。 另外两小块地若娘用从镇上买回来的油布搭着竹签子,形成了一个圆拱形的棚子,将西瓜、甜瓜、黄瓜、胡瓜等种子撒了上去,打算等菜苗长大了些,再移植出来。 三月容易倒春寒,村里人都不敢这么早开始育苗,有勤劳的,会在炕灶上育几个菜篮子的苗,也算一笔进项。 若娘想着要是能赶早一个月,这些瓜果供不应求,才能卖上好价钱。 后院忙完了,若娘将院子里覆盖在蔬菜上的茅草拨开,将蔫巴了的菠菜、大蒜、韭菜等作物拢好土,开始清除杂草。 让老三媳妇扒拉了些灶膛里的草木灰撒在了上面,她有心用点其他肥,但一想到满院子都得漂着味儿,实在是没办法,只得放弃了。 事儿多,就显得日子过的快。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 春季雨水多,难得碰上日头好。 若娘让老二老三将去年留出来的稻种拿出来铺在席子上晒晒。 晾晒时要勤翻动,使种子曝晒的程度一致,晒后再进行选种。 让种子晾透一个半时辰以上,等种子散热后,再将储物间里用来盛放东西的两个瓦盆拿出来,将冲好的石灰水倒入瓦盆,再把种子倒入溶解了的石灰水中浸泡两天。 过程全是在若娘的东厢房中进行的,因着她记得书中说,石灰水浸泡过程中不可搅动水面,怕达不到效果。 担心东西放在人多的地方,脚下不注意,就给碰着了,她第一次尝试,除了照本宣科,其他也做不了什么。 连着她自己这两天进房间都小心翼翼的。 村里人都很奇怪,老许家虽说出了事,可二月里就看整了地。 现在大家都撒完种了,就老许家的地,一个人影都没见着过,富婶怕着若娘伤心过度,日子都不想过了。 从老许家经过时就想进去找若娘说说话,可在门外听了几次都是静悄悄的,心里叹着气,许二柱那平妻还在屋里住着呢。 晦气。 想着要是在路上遇到,再劝劝若娘。 若娘也是不着家,不是顾着后院的苗苗,就是去山上看看沤的肥,整日里臭烘烘的,自是不知道富婶心中的官司。 石灰水浸后将稻种洗干净,再行催芽。紧接着将稻种均匀地撒在后院空着的一块地上,等着长成苗苗了,再起到水田里去栽上。 几个种了好些年地的儿子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老娘在瞎捣鼓甚么。 但迫于老娘的“淫威”又不敢随意插嘴,这些日子过的别提多憋屈了。 老二老三急啊,三亩上等水田就在那空着,眼见着村里人都撒完种了,偶尔上山烧坑遇见人,总会被问上几句,咋上等田就干等着荒废了。 他们私下里也猜娘是被气狠了,大家伙都别想好过了。 这么一想,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嘴唇上全是燎泡。 说到底,家里虽然穷,可有地种,有粮食收,总还算活着。 这地都不收拾了,娘是想活生生饿死他们呀!老二晚上躺床上跟周氏念叨,这下子连有儿子的喜悦都比不上快饿死的惨相了。 周氏躺在床上,听着当家的絮絮叨叨念着若娘的反常,双手平放在肚子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屋檐,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第15章 二十亩免税地 老三一家就两口子,没甚么大的抱负,有的吃,甚也不愁。 整天若娘指哪打哪,别提多听话,就是老三这人叨叨个不停,看若娘霍霍稻种,是一边叹气一边干活,那个肉疼的表情哦,别提多可怜了。 若不是几十年的良好教养,若娘对着老三,一天能翻八百个白眼。 还是老四好,像若娘的小尾巴,不错眼地跟着。 在若娘不作声,仿佛默认了冯丽娘存在的同时,小寡妇渐渐地将村头屋里的家当搬进了老许家的西厢房。 若娘冷眼看着,心里估算分家的可能性。 ...... 等生菜幼苗长出两三片真叶时,若娘安排老四将幼苗都定植在了空着的地里,保持菜棚中气温差距不大,等上一月半旬的便可收获了。 四月五月正是新鲜蔬果青黄不接之时,正好可以赚些银钱。 前些日子下了几场雨,后山的苦笋都长出来了,带着老二老三挖了几天的笋,估摸着能有百十来斤。 背笋下山的时候遇见了冯翠花并着许大柱家的郭氏和王氏。 冯翠花一看许云氏背着这么多猪吃的苦笋,想到许二柱家根本没有养猪,倒三角眼滴溜溜地转了转。 又看到后面跟上来几个进山摘蘑菇的村里人,一下子拔高声音道,“我说许童生家日子都过成这般了?没米下锅了?挖这么多苦笋回去,这玩意儿猪吃都嫌,你们都得当心点,别恶心着自己了。” 破铜嗓子混着吐沫星子直朝着若娘喷过来,嘴里嗞着几颗不知道多久没刷过的大黄牙,配着一张黑瘦干瘪的脸,活脱脱一只张牙舞爪,阴沟里的老鼠。 若娘没抬眼瞧她,将身子侧在一边准备下山。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心虚啊?看来真是自己挖回去吃的! 老许家也沦落到这般田地了。 冯翠花哪会放过这么好奚落她的机会。 “云若娘,别给脸不要脸,现在我姐嫁到了许家,咱们也算是拐着弯的亲戚,你这甚么态度?童生了不起啊?大家伙来评评理,许家就算出再多读书人,眼睛长头顶上了,根都在咱们许家村!” “要知道,前些年,许家眼见着供不出许秀才的时候,可都是村里人帮衬着给吃给喝,给赶路盘缠的!” “这会子有出息了,就开始用鼻孔看人了。” “忘恩负义最是读书人,看来是真没说错!” 仗着家里出了两个读书人,许云氏在许家村横行多年,别提多春风得意了。 说话自然调子高了些,听到不顺耳的话,保管将人家怼的狗血淋头,要问许家村能有几个没在她手里吃过亏,怕是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冯翠花这话头虽然偏了些,但说的也是实话,许家老大进府城赶考,谁家没送点鸡蛋馒头的,有富裕点的,铜板都塞了不少。 但到底是看在许二柱家穷困,还是看在许白前有前途,想在许家面前落个好,为着以后捞点好处有个由头,就不得而知了。 许二柱、许白前他们看不明白的问题,若娘见识的太多了。 这灾荒年头,除了真的良善人家,谁家不是紧着裤腰带过日子,能舍的出的好,多半都是需要加倍,多倍还回去的。 但当时的许云氏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看乡亲送这么多好东西,高兴还来不及,她只明白别人是想巴结她,想不到更远的问题了。 就像现在,村里人堵着她的道,她就不能直接走。 不管是冯翠花,郭氏,王氏,还是后面看戏似的王二麻子,李狗头,许家都受过他们的“恩惠”。 “恩人”在前,甩脸子就走,不是不能,可若娘想着以后的事情,不得不耐心应付。 “老许家何时办席面迎娶了你姐?上赶着往别人家跑的东西也配?”若娘睨了她一眼,语气轻飘飘的,带着几分嘲弄。 “当初老大赶考,家里确实拿不出银两盘缠,多亏大家伙齐力帮忙,老大的秀才功名说是我许家供出来的,不如是整个许家村一同出力的结果,许家一直感念乡亲们从口中挤出来的一个鸡蛋一个铜板!” “可今天在这里,冯翠花将这件事拿出来讲,是不是代表整个许家村,要我许家如今就将欠大家伙的恩情都给还了?”若娘声音不大,清早出门挖笋,就喝了两口热水,现在肚里空空,都饿的狠了。 可就算这有气无力的一番模样,也让原本嘈杂的山间小道安静了下来。 小道向上不远处有口山泉,顺着路弯弯曲曲的流下来,除了家里打了井的富裕人家,平日里村里人吃饭用水都从这里来。 清凌凌的水声伴着若娘清冷的嗓音,愣是让他们打了个寒颤。 不清楚寒意从哪里来,但就是很唬人。 人老成精的族老在边上搭了话:“二柱家的,咋能说这话,村里人帮着许秀才,也是看他有出息,哪能是为劳什子的恩情。” “拿笔杆子读书的,也不是人人都能考上秀才,我们村子啊,还指望许秀才呢。” “冯翠花,你这话说得诛心,许秀才考上了功名,得了二十亩免赋税的田地名头,可是都给了里正在族里平分的。“ ”我记得,你家就有一亩地挂在许秀才的名下吧!”赶着上山的村里人越来越多,开口说话的是富婶家邻着的铁牛家媳妇小王氏,闺名小月。 她跟冯翠花不对付,乐意给她添堵! 这话一出,大家看热闹的心思就淡了些。 论起来,许云氏在二十亩免税地上做的事是真厚道。 前些年,许白前考中放榜回乡,许云氏就带着许老大到村里祠堂,表示要将这二十亩地的名头捐给族里实在是穷的过不下去日子的人家。 族长做主从五十多户中挑选了十家特别贫困的老弱幼小家庭并上十家给许白前送过盘缠的人家,去官府办了免税文书。 实实在在给村里带来了不少好处的。 可以说,只要许白前的秀才名头在,这田税就是白赚的。 反而是许二柱自己家八亩地,是一亩都没算上。 只有若娘听到这话,心里觉得好笑。 哪是甚么许云氏厚道,她啊,就是想着在许家村好好显摆显摆。 话一秃噜嘴就收不回来了,这二十亩地税送出去的割心割肺,若娘仿佛现在还能感受到呢。 其实,在若娘看来,二十亩的田税买断许家村的恩情,也算便宜。 第16章 臭显摆的结果 许云氏臭显摆,丢了二十亩地,从长远看是件好事。 元安朝田地赋税为十五税一,每年还有一个月的徭役,如若不想出人头,则每人要交三两银子。 据若娘了解,元安朝田地产出低,种植品种少,若无农事忙活,村里的男人们就在镇上打些零工,不过才十个铜板一日,还不包饭食。 粮食收上来,有专门的商贩下来收,颗粒饱满,晒的干透的,四百个铜板一石,差一些的才卖三百个大钱。 米铺里的粗粮是三个铜板一斤,一点小米混着高粱,荞麦,米糠,吃起来干硬又刮嗓子,细粮在许家村很少有能吃上的,富裕一点的人家,也只有办席面时,才舍得混上一些煮个干饭。 许家被搬回周家的十来斤细粮,还是去年许老三娶妻时许云氏为了宴席好看些,买了二十斤回来做白面馒头的存货。 九个铜板一斤,二十斤花了许云氏一百八十个铜板,够许老二在镇上干活小半个月了。 这样算下来二十亩地的免税,节省了两石多的粮食,一斤粗粮够一家子十口人吃一天,二百多斤是大半年的口粮了! 平摊下来,一家能领到三斤多的粮食,在灾年,三斤粮食说不定就能救活一人,每年三斤,积下来可不少。 这些粮食,老许家是一口都没吃上。 要说恩情,早还上了。 若娘如今敢不惧人言,自然有所倚仗。 有些心里算的明白的,看看旁边人想说话,忙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可别把秀才的娘给得罪死了。 吃着人家的粮,骂人家的娘,有点良心的人都做不来这事儿。 冯家的人上赶着不要脸,让个寡妇去勾引人家当家的,他们可不想做这个棒槌,要是若娘一个不高兴,不给他们挂名免税田地了,可不得哭死。 眼见小王氏开口后,没人敢搭话,还默默地让出了一条道。 若娘抬眼朝着小王氏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承了这个人情,带着几个儿子下了山。 冯翠花找茬,没捞着好处,心里就有气,这种人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面上就显了出来。 村里人一看她的脸色,便自发离的远了。 很快一群人就散开了。 山间小路重新恢复宁静。 冯翠花想着冯丽娘说的,等哄开心了许二柱,让他把许云氏这老虔婆给休了,一时劲头又上来了,招呼着郭氏往林子里去。 这次郭氏被王氏拉着,没跟若娘别苗头,可两人都疑惑若娘挖些猪都挑着吃的苦笋做什么呢? “弟妹,你说二婶这阵子神神叨叨的在做甚?”郭氏拉着王氏往旁边偏了偏,低声问道。 王氏看了眼像是长了点心的郭氏,眼底有丝笑意,“大嫂,咱们家跟二婶子是近亲,平常也有往来,要是你愿意,咱们等会下山一起去问问?” 看来前些日子她在饭桌上透露给公爹的话,被听进去了,大伯是收拾过大嫂了。 大伯虽说做派跟二叔没两样,大事上还是拧得清。 他们家这个大嫂,坏心眼没有,就是喜欢凑热闹,还不分场合。 许家村是明着暗着都连着亲,可亲戚也分近亲和远亲。 他们家和老许家可是本家,祖上同一个爹娘的,加上老许家还有一个秀才,一个还在读书的小五,还能不亲香着。 “上次得罪二婶了,看她今天都没朝我看一眼......”郭氏支支吾吾的,有点不想去。 “咱二婶甚么人你还不清楚吗?本就不是个热情的,看二婶篮子里就挖了些笋,等咱们多挖些蘑菇和野草,给二婶子送点,小五束修又要交了,二婶供个读书人也不容易...” “那行吧,那去了,你可得帮我说着话,这许家村,我可最怕二婶了!” “行。” 等若娘回去,柳氏已经将早食准备好了,一大盆糙米粥上漂着白糊糊状的鸡蛋丝,是若娘特意让老三家的添在粥里家的,马上开始农忙了,总要先给家里的儿子们补补,不然到时候身子骨铁定吃不消。 “娘,回来了,我再炒个咸菜,就可以吃了。”柳氏站在竹门前张望了一会,看到背着竹篮的一行人,立马上去将若娘肩上的接了过来。 “老三家的,当心点,别抻着胳膊。”若娘看柳氏细细小小的,是真不敢让她干重活。 “娘,放心,我力气大着呢。”听到若娘的冷言冷语,柳氏也不慌,嘴角咧着,动作麻利地将东西搬进了屋里。 咸菜是去年的萝卜叶子腌制的,这年头,盐贵,一斤盐是八十个铜板,做菜的时候省着点扔几粒盐花,两斤粗盐能吃一年。 “娘,最近农忙,夫子那边说休沐几日,这几日我在家帮您整整地里的活。”老五今日没去学堂,这也是村里的规定,每到农时,就放学子们回家几日,事备躬亲也是农家弟子必要的一门学问。 村里的夫子是镇上请来的老夫子,名叫徐升文,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从二十来岁考到四十岁,都没考上个举人,心灰意冷后来村子里教学。 许家村给的束修比其他村子要高,管吃管喝,加上老妻是许家村的人,一合计,在村里也待了五年了。 徐老夫子当年为了考秀才,娶妻晚,二十三岁才成的亲,生了一子一女,大儿子徐耀宗如今二十,小女儿十七,都在镇上生活着。 “地里整的差不多了,最近要上肥,你就跟着老二老三将山上的肥顾好,过些日子要用。”若娘可不管是不是读书人,自己愿意干活计,自然不会让他歇着。 “好的,娘!”老五前些日子都在学堂,不知道自家兄弟们过的是甚日子,感受到二哥三哥看过来的奇异眼光,心中一动,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家人坐在堂屋(不包括许二柱和冯丽娘)安安静静地吃了顿早食,自从老五许白元没了老娘的特殊待遇,每天大家吃甚么他也跟着吃甚么之后,高高在上的心态奇异地降了下来,竟也能跟家里的二哥、三哥好好地说上几句话了。 夫子昨日还夸他前些日子写的文章踏实,不似以往虚浮,让他很是欢喜了一阵子。 最近晚上复习完夫子堂上讲的内容,看四哥眼巴巴,偷偷站在竹窗外瞅着他,忽地心里一软,就招手让人唤进了屋里,教了几个字。 看着四哥跟自家娘一般亮琤琤的眼睛,内心竟也有了几分高兴。 第17章 老四开了口 伸手揉了揉白苏毛绒绒的脑袋瓜子,手心的触觉让他忍不住多捋了几把,难怪他老娘老喜欢摸四哥的头发,原来手感这么好。 若娘端着要洗的衣物从窗外经过,看到了这一幕。 静静看了一会,便默默地转过头,目不斜视地往井边走。 “娘!”谁知脚下踩了一根木柴,咔嚓一声,听到动静的老四老五同时叫出了声。 “嗯?”老五的嗓音若娘已经熟悉了,就是这文雅稳重的嗓音里还夹杂着一丝细弱的声音,让若娘不自觉停了步伐。 “刚刚是老四叫的娘?”若娘有些不确定。 将盆放在井边,走进了老五的房间。 “来,老四,到娘跟前来。”刚学完了字的白苏跟只小猫似的窝在老五的腿边。 “娘...”细细小小的嗓音再次响起,若娘看着老四微微颤动的嘴唇,眼睛一热,就有些鼻酸。 她来到元安朝这么久,时时防备,处处用心,就怕哪里做的不好被村里人怀疑是甚么神仙鬼怪,捉起来,一把火给烧了,这家里论来论去就老四跟她最像。 爹娘哥嫂都不在意他,自己小心翼翼地活着,有的吃就吃,没的吃喝水,战战兢兢活到这么大,明明会讲话,可没人跟他说过话,大家都觉得他反应慢,是个小傻子...... “再喊声娘听听。”若娘走过去,在小人儿的身前蹲下,温声说道。 “娘!”这次声音大了些,糯糯奶奶的,让若娘的悬着的心,仿佛有了归处。 “哎!”若娘温和地笑了笑,“白苏真乖,中午娘给你蒸蛋吃!” 若娘是真的高兴,这么多儿子,老大没见过,想来不是个好的,老二全听媳妇的,老三太聒噪,老五太精明。 但转念一想,自己是否也应该一碗水端平,老四赤诚,但也是个十二岁的小子了。 先前云氏偏向老五,如今她偏向老四,与之又有何区别,来了这些时日,渐渐地,她才发现,养育子女,这当中的学问,她还差的太多了。 “娘,好!”老四抬起头,杏眼睁得老大,毛脑袋左右晃了晃,一看就是开心的模样。 老五见了,心里有些羡慕,这可能就是夫子说的赤子之心吧。 现在的娘对着他们其他兄弟真没对着老四温柔。 他深意识里还是觉得四哥是个傻的,娘多护着他几分,也是应该的。 等郭氏王氏挖完菜,下山来过,就看到老许家竹门大敞,东边的猪圈鸡窝空出来了,里面打扫的干干净净。 老五坐在窗下看书,老四跟若娘蹲在井边,一人一盆洗着衣物,周氏五个多月,腹部微微隆起,已是很明显的孕相。 村里有说法,这有孕了前三个月不能往外说,怕保不住娃,也是最近,他们才听说老二家媳妇有娃子了。 有天晚上在饭桌上,爹娘说老许家嘴巴是真紧,眼见能抱孙子了,二婶连二叔的爹娘都没有通知一声呢。 说是不往外传,谁家媳妇有娃子了不是第一时间就传遍许家村。这年头,没得吃,身子骨养不好,要个娃难啊。 就今年,这才四月初,听说二牛家,富婶家大儿媳妇,再加上冯丽娘,统共都流掉三个娃娃了。 看周氏脸色就知道这胎养的好,听说自许老大夫把脉出来有孕了,若娘就没让她下过地干活,家里的活计也是柳氏和若娘一起搭手做的。 所以啊,都说许云氏老虔婆“声名远扬”,还是有人巴着往许家嫁女。 许云氏对外厉害,可是护犊子也是出了名的厉害,对儿媳妇不苛待,虽说脾气来了也是动辄打骂,可这年头,哪有不被打骂的孩子。 有时候啊,自己都顾不上,心头压抑,难免手头就急了。 更别说,自从冯丽娘登堂入室,大家伙都觉得若娘是精气神给磨了,许家现在是平风浪静,不见一丝波澜。 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可表里是真真不吵不闹。 平日里,许云氏的嗓音能随风走八里,这几个月见人不是像瞎眼没见着,就是扯个嘴角当打招呼,安静是安静,可他娘的,老态黝黑的脸皮连着僵硬的嘴角,也忒吓人! “二婶,在洗衣服呢。我和大嫂在山上挖了些新鲜的野菜,不管炒着还是凉拌都香的很。” “早上看二婶就挖了些笋子,想必还没来得及去挖野菜,就给您送了过来,小莲这肚子看着大了,吃些新鲜野菜正合适。” 王氏跟若娘打了招呼,就将篮子里的野菜倒在了柳氏放在厨房边的竹篮里,郭氏揪着王氏的衣摆畏畏缩缩地跟着,时不时看看若娘,又扯扯王氏的衣服,整的王氏心里叹气。 在人家家里,像个贼人似的缩头缩脑,这不摆明着让主人家不喜吗? “大虎,二虎家的有心了。”若娘衣服没洗完,将水在围裙上擦了擦,朝着厨房喊道,“老二家的,给你大虎,二虎嫂子倒碗糖水喝!” “好咧,娘。” “二婶这糖水多精贵,咱们又不是客人,可不兴喝这个。”王氏一听连忙摆手,拖着郭氏就走。 “站住,别走,这早上露水重,看你们穿的也单薄,又出了汗,从我这到大哥家远着呢,别着了风,喝点糖水好。” “是!”被一声站住给怔住了的两人,双双僵直了身子回了头,接过柳氏端过来的碗,咕咕就将滚烫的糖水喝了。 ...... “慢点。”若娘都怕她们烫伤了嗓子。 到时候好心办坏事。 “二婶,糖水真好喝。”郭氏喝了碗糖水,忽然像是开了窍,嘴甜的不行,“这糖水,我还是生金子,月子里喝过,这都好几年没喝上了。婶子对我们可真好。” 将碗还给等着的柳氏,郭氏笑的小眼睛都见不着了。 郭氏生的矮,个头只到若娘的肩上一些,生了一女一子,生了金子这个儿子后,月子里坐的不错,养的肥了,这些年也没瘦下来,可农家能有甚吃的?其实就是虚的胖,别说,矮矮胖胖的看着也有几分讨喜。 若娘看着她圆圆滚滚的模样,眼中也有了几分笑意,“野菜我收了,喝完糖水就回家去,家里午食估摸着还等着你们回去做呢。” 第18章 就想当个坏人 “好咧,二婶,下次我和弟妹去山上,还给您带野菜。”郭氏答的脆生生的,若娘一看就知道这是惦记上糖水了。 “嗯,回去吧。”对着笑嘻嘻的两人挥了挥手,将人打发走了。 “野菜等会用点猪油炒了,大家中午吃。”若娘用手抓着看了看,大半篮子绿油油的野菜,够中午吃一顿了。 “老三家的,自己去厨房喝碗糖水,给老二家的也端一碗,中午吃饭,给家里男人们都准备一碗。” “好的,娘。”柳氏拿眼偷偷看了看回去洗衣服的若娘,家里的糖霜也就够中午一顿了。 但家里都是若娘做主,她也没胆子管。 “吃完饭,老四老五和我去镇上看看,家里米面调料都不多了,要去买点。”若娘合计着家里的物什,准备把挖回来的笋给腌了。 别看她表面无事,心里也是担忧,腌笋是在她爹藏书上看到的,能不能成,还得看怎么来做,让她嘴上说说还成,动手她还不如柳氏。 “对了...”若娘想起刚刚王氏挖的野菜里面有半截香松枝,“老二,老三上山,看到这种形状的树,多挖几颗回来,种在后院,另外,多砍些松树枝回来,有用处。” “好。”四人都有分工,老四长这么大就没去过镇上,老五偶尔还跟着去过,但次数也不多,今日刚好大集,店铺小贩一整日都会在,正是看新鲜玩意儿的好时候。 青山镇上市两旬一大集,平时里无赶集,镇上的除了酒店,药铺成日开张,小贩都是只在一上午的,下午去,基本甚也买不成。 许家村离青山镇七八公里,走着去来回要一个半时辰。 村子里就里正家有辆牛车,他爹年纪大了,在家也闲不住,每逢大集赶着牛车在村口等着载人去镇上,一个人来回三个铜板,每次也能挣二三十个大钱,算是个不错的进项。 最近农忙,去镇上的人少,许成爹生意不如以往,就牵着牛车坐在村口的石凳上抽着旱烟,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一起唠嗑,等着人多了,再一起走。 牛板车不算大,一次能坐六至八个人,等若娘三人到了,刚巧八人,许老汉一吆喝,大家挤挤爬上车,颠颠簸簸地往镇上去。 老五离人群最远,穿着竹青色长衫,贴着车尾坐。 若娘挨着他,老四坐在若娘边上,身上穿着新做的青色厚粗布短打,因着还未及冠,头发用黑色小巾束着,平添几分活泼,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替若娘隔着村里人。 同车的还有三个妇人,两个姑娘,乡下小姑娘整日里上山砍柴,下地除草,晒成小麦色的脸不似镇上女子长时间待在闺阁,白嫩娇俏。 神色间带着点激动,一看就是不常出远门,其中一个姑娘看到车上两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拿洗的发白的手帕遮了遮脸,隐隐有点镇上女子的作风,看得若娘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看她眼神一直朝着自己的方向瞥,若娘门儿清,她在外面就是个厉害的,不说小女娃,她家大人都是虚着眼看她,这小姑娘哪有胆子跟她搭话。 老四十二岁,村里都知道是个傻的,老五十一岁,小了点,可在村学里读着书呢。过几年下场考试,就算一次考不上,总有考上的机会。 老大也是考了三次才有了秀才功名的。 坐在小姑娘边上的黑瘦妇人被女儿暗地里戳了戳腰,面上带着笑,将怀里抱着的篮子紧了紧,“二柱家的,今日去镇上不卖鸡蛋了?” 妇人名刘小草,今年二十有九,是两年前村里没了婆娘的鳏夫花银钱在人牙子处买的。 据说是前夫服徭役时病死了,江家觉得她晦气,克死了儿子,连带着生的女儿江明月一起卖了,流落了不少地方,受尽了磋磨,直到病的快死了被主家转手卖到了青山镇,才被鳏夫许有用花了二两银子买了。 许有用和许二柱同辈,刘氏喊个二柱家的,也正常,但就是让若娘浑身难受。 江明月跟着刘氏在大户人家的厨房打过下手,以为见识了人,在乡下待了两年,张开了些,觉得凭自己的美貌去大户人家做个姨娘绰绰有余。 可又惦记许二柱家的老五是个读书人,自己现在勾着人,等个几年,许白元要是考上了,自己嫁给他,就是秀才娘子了,她看得明白,知道能自己做当家人自是更好。 要是许白元没这个气运,她就在镇上看看时机,勾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照样能过好日子。 于是,就有了刘氏这生硬的搭话。 “嗯,不卖了,家里鸡蛋都吃没了。” “全吃了!” “可真舍得...”刘氏砸吧了下厚嘴唇,浑浊的眼里满是艳羡,这云氏每次去镇上都得卖上三四十个鸡蛋呢。 一个鸡蛋一个铜板,卖出去的铜钱都能卖上好多斤的粗粮了。 “这不是家里孕妇多了吗?消耗大。”若娘侧身替老五理了理风吹乱的发巾,冯丽娘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也没必要遮遮掩掩,说的甚是随意。 让牛车上多多少少带着窥探别家私密的那种隐晦的氛围感一扫而光,谁也没想过,这多大的丑事啊,许云氏随随便便就给秃噜出来了,一点不知道羞耻,不知道要遮掩的... “啊,这,若娘啊,你家二柱和冯氏的事是真的啊?”大家都知道是真的,可面对正主,总得装装样子不是。 “嗯?冯丽娘家当都搬到老许家了,那么多家伙什村里人没看到?我记得还是白天搬的呢!”这都没看到?都是水仙不开花--装蒜呢。 若娘想过了,做了一辈子端庄贤孝的侯府儿媳妇已经够了,老天爷这辈子既然让她做了个乡下老婆子,就得是乡下老婆子的活法,这明里暗里怼怼人的乐趣,她也算体验到了。 自是不想再端着贤良装好人. 也许是她上辈子错了,老天爷才让她来到元安朝,当个作威作福的乡下老太太呢!她现在就想当个坏人。 这群人想看热闹,大大方方问多好呀,她一定知无不言的。 第19章 猪肉炒野菜 若娘越想越觉得可行,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渗了一车的人。 哎呦,作孽,这许云氏怕真是有些疯癫了。 自家男人被勾了,竟还如此轻描淡写?笑的出来? 刘氏更是被吓的不轻,以致一路上再没人敢再跟若娘搭过话。 ...... 若娘乐的清净。 也算是阴差阳错寻到对付这些八卦妇人的法子了。 牛车摇摇晃晃,颠簸异常,终于到了。 若娘远远就看到了刻着青山镇三个大字。 高高矗立的石牌楼,石牌楼只有一间二柱,无明楼,估摸着青山镇不会很大。 进城一人要交一个铜板的进城费。 若娘这次出门带了三两银子,这还没怎么样,十二个铜板就花出去了,一两银子一千个铜板,看着多,可老许家要添置的也多。 若娘心想着赚钱的法子,慢悠悠地跟着排队的人群进了城。 约定了两个时辰后一起回村,许老汉就靠着牛车在外城的一颗大树下等着。 除了家里媳妇嘱咐要买些东西的日子,许老汉是不跟着进城的,一方面要交人头钱,另一方面,镇上衙役管的严,牛粪马粪驴粪是半点不能落在青石板路上,违者一次十个铜板。 那这一趟,就是白拉人了。 走过石牌楼就是街市,青山镇分东西两个集市,东面是看起来明显精致的酒家餐堂,旁边林林总总挂着店铺的旗帜,若娘一一看过去,云来客栈,福家酒楼,玉器典当行,留人茶铺,桃花胭脂铺,李家成衣铺等。 店铺后面连着住家,也是绿瓦红砖,看起来有些派头。 走至约两里路,入眼便是一座石拱桥,站在前边能看着两岸的酒家。 有一处酒家装扮的尤为好看,琉璃瓦,赤红墙体上绘着精细的画作,屋檐上粉红丝带状的纱巾连着门口的石狮子,一派繁荣景象,然而此时大门紧闭,往楼上看,偶有婢女模样倚窗眺望,这便是青山镇上最有名的销金处,兰青院了。 再往前,眼见住家坐落的窄小紧凑了起来,路边偶有店铺,黄中泛白旗帜迎着风飒飒作响。 米面铺,粗细布匹店、杂货铺,卖柴火的,卖肉的,还有直接在地上铺个旧衣裳卖草扎兔子,小鹿的。 再往里走,气味就渐渐重了起来。 若娘用手帕按了按口鼻处,此处已接近西市外围,开了个小门,卖的是牲畜,有刚孵的鸡鸭鹅,小猪仔,偶尔会有小牛犊,驴子,马驹。 今日来晚了,只剩下两位老伯守着几个菜篮子,里面装了些小鸡仔子和两头仔猪。 “老哥,这鸡仔子甚么价?” “老妹,母鸡仔三文钱,公鸡两文钱,咱们统共就剩十只,八母两公,一共二十六个铜板怎么样?”坐着聊天的两位老汉,见着有人问价,咧开了嘴,笑的憨厚。 “成,那我都要了。”家里鸡都被吃完了,抱小鸡仔回去养上三个月,就能吃上鸡蛋。 “老妹,仔猪要不?也给你便宜点?”眼见着老乡卖完收工,卖猪崽子的老汉忙站起来朝着若娘道。想着卖完,搭伙一起回村! “老哥这仔猪怎么卖的?” 刚刚经过猪肉铺若娘顺便问了问猪肉价,肥肉十五文,半肥半瘦十三文,瘦肉十一文,她估摸着小猪仔的价该在十个铜板上下。 毕竟小猪仔伺候起来费时又得精细,一个不留意就会得病,这老汉半大的仔猪不过两月,正是费事的时候。 “老妹要是诚心买,十铜板一斤,仔猪都是在家称好的,两头猪六十斤,六百个铜板。” 跟若娘心中的估算差不离。 “嗯,老哥这装仔猪的篮子也一起卖给我吧,算你两个铜板。”仔猪她打算让老四老五一人拧一只回去。 “得咧!” ...... 等三人走完整个集市,除了若娘手里拧着的小鸡仔,老四老五是恨不得自己长四只手。 若娘将带过来装东西的四个破布包全都买满了。 鸡仔,仔猪,猪板油,糖霜,粗粮,黑面,盐,油,老姜,蒜,灰白青粗布,瓦盆又买了两... 老五都来不及心疼,银子就花完了。 一直到家门口,都还没缓过来。 这老娘,太能花钱了! 倒是其他人见着,开心极了,家有余粮,心里不慌,老三两口子帮忙收拾东西时,走路都带风。 晚饭就安排上了粗粮干饭,猪肉炒春笋,七个人吃了个肚圆饭饱。 许二柱和冯丽娘在西厢房闻着味,别提多难受了。 自打冯丽娘小产后,许家就默契地“分了家”。 若娘一家子,许二柱两人一家子。 吃饭洗衣都是分开的。 可以说,家里除了厨房,堂屋这些是公用的,其他米面,许二柱他们想吃都得自己买。 冯丽娘小月子坐完了,吃的就是自己带过来的粮食,没办法,若娘每次给柳氏拿的粮食都是定量的,算着七口人的粮食,吃完是一点没的剩。 想到厨房找点吃的,柳氏全给刷的干干净净的,连涮锅水都倒了后山的肥坑里。 许二柱手里更没有半个铜板。 等他们一大家子吃完,冯丽娘摸黑在厨房煮了个稀饭,用油壶里剩下的两滴油炒了个咸菜,端进厢房。 许二柱正倚在床头,手里拿着本破旧的书读着,衬着昏暗的油灯,好一副正派读书人的形象。 偏偏冯丽娘就吃这一套,将碗筷轻轻放在破旧落了漆的长型松木桌,桌面铺着块灰白的粗布放着两本书,一盏油灯,是许二柱平时用来看书的。 “相公,粥熬好了,快趁热吃。”冯丽娘将稀粥盛好,看许二柱还没有起身,这才轻声唤道。 许二柱这把年纪了,哪还有心思在读书上,听着若娘带着孩子们在堂屋吃饭的时候心思就飘远了。 下午他出来去茅房,就看到老三媳妇在收拾野菜,刚刚他都闻到肉的味道了。 喷香的猪肉在锅里炼出猪油再倒上鲜嫩的野菜翻炒,别提多香了。 然而他却只能吃这稀得能照出人脸的粥。 “嗯,来了,丽娘啊,要不咱们也割三两肉尝尝,许久没有油水,书都读不进了。”许二柱用一副惭愧至极的口吻说着话,他想吃,但没银子... “可是相公...咱们银钱不多了...” 第20章 抢死人的婆娘 说起来,冯丽娘拿出来的银钱,都可是死鬼许来银攒下的,而且许来银人死了,冯丽娘的户籍挂的还是许来银家的门户,所以按照律法来讲,冯丽娘还是许来银的婆娘。 本朝因着人口稀少,虽然鼓励寡妇再嫁,那也是需要婆家同意的。 许来银没了,可他兄弟还在,许来金家是逃荒过来的,父母早亡,俩兄弟相依为命,许来金前些年跟着商队做生意,往府城去了,一直没回来,里正想通知他回来给许来银办丧,都没寻到人。 许来银的户籍路引也是许来金带着走的。 所以许二柱现在就跟抢人家婆娘没两样,你情我愿都不成。 若娘此次去镇上,一方面是采买物件,另一方面就是托人去找找许来金,这两人碍她的眼很久了,早该解决了。 “丽娘啊,你这么年轻漂亮,可比云氏好多了,她都能赚到钱养家,相公相信你也可以!” 许二柱一脸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冯丽娘的手,话里话外,你一个年轻漂亮小娘们,连一个丑八怪老太太就不如,还指望你能干甚? ...... ?????? 丽娘红着脸听完,羞愧地低下了头,“相公,是我没本事,我这还有几两体己银子,明日先给相公割肉吃,其他我会想办法的。” 许二柱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被伺候着吃了饭。 一时无话,吃完饭,冯丽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听着许二柱吃饱喝足,没一盏茶功夫就响起的呼噜,心中甚是满足。 许二柱满足了她对读书人全部的向往,高大儒雅,长得好,有学问! 要不是爹娘晚生了她,她合该就是许二柱的正头娘子,童生妇人的名头就是她的了。 心中难免遗憾只做了个小。 但转头想想,相公已经答应她,等许白前送银子回来,他就跟许云氏和离,拿着银子去镇上买间屋子住。 可老大怎么会平白无故给许二柱送银子呢? 夜里雨淅淅沥沥地下,不知道饶了多少人的清梦。 第二天一早,若娘便带着周氏柳氏将苦笋剥了。准备了生姜、盐备用。 这年头盐贵,生姜卖的也不便宜,十五个铜板一斤,青山镇没有种生姜的人家,镇上卖的都是广临郡运过来的,人力加上马车费,价就不可能低了。 若娘惦记着她上次从山上挖回来的几颗生姜苗。 把挖回来的一百多斤新鲜春笋,去掉外壳,清水洗净,切成片状。 在锅中放清水加热,烧开以后,把切好的春笋片放入沸水中焯烫五分钟,捞出以后在菜篮子里沥干水分。 把准备好的生姜洗净,切成姜丝,大蒜去皮,用刀拍散,再与姜丝一起放入洗干净的瓦盆中,随后把焯好的春笋片也放进去。 擦干净手和瓦盆,不让其沾上一丝生水和油脂。 两百斤笋用上十斤上下的盐,调制成盐水,搅拌均匀。 把调好的盐水倒入瓦盆,完全没过里面的竹笋片,用劈好洗净的竹片调匀。 把腌春笋的瓦盆用洗干净的旧衣裳封好,再在衣服上薄薄的铺上一层封酒坛子用的泥浆,然后放在干燥阴凉的地方,腌制三日到五日,里面的春笋就能入味,至笋块缩小发软。 四日后,笋块变小,便将两个瓦罐中的笋和盐水合并,再加一次盐水,按照大约二百斤斤水,十斤盐的数目添加。 不再加盐水的笋只能贮藏大半旬,之后的才可以贮藏半年以上。 当然,这全是若娘记得的书本内容。 能不能成功就看四日后开坛了。 鲜笋放时间长了,老的快,腌制了大约半数,其他的在去壳之后,让老大老二一起架着松木柴火做成了烟笋,等天气好了,拿出来晾晾就能吃。 郭氏和周氏背着竹篮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二婶家烟熏火燎的,起初都以为是走水了! “二婶,您这做甚呢?”郭氏完全不似昨日拘谨,很是自来熟。 “山上笋子多,想看看能不能去了苦味,做个菜吃。”若娘和周氏柳氏都坐在屋檐下,外面雨小了,就让四个儿子穿着蓑衣坐在院子里熏笋。 “这苦笋的苦味还能去掉?”两人听了都挺好奇,这春日里,野菜家家户户都抢着挖,今日冒雨去山上看,都没多少剩的了,倒是后山有一大片竹林,苦笋一茬一茬的冒,要是能吃,这个春天就不用再到处找野菜,剥树皮了。 之前断粮饿急了,也曾挖笋吃,别提多难吃了,炖着苦,炒着涩的。 “还不知道,过几天要是成了,给你们送些尝尝看。”若娘也没把握,她如今就像那纸上谈兵的秀才,行军布图全靠嘴说。 “好哩,谢谢二婶!”有的吃,郭氏别提多开心了。 王氏身量比郭氏高点,也瘦点,常年劳作的深麦色圆脸上时刻挂着笑,“二婶子,今天下雨,山上没几个人,我和大嫂多挖了些野菜,给您留一些,给小弟他们吃。” “老三家的,装到篮子里,晌午吃。”也没推拒,若娘将野菜收下了,说完朝着两人笑了笑,“多谢秋芳,小兰了。”这是赶人的意思了。 周氏扶着肚子坐在一边,不大的桃花眼闪着精光。 等人走的看不到了才开口,“娘,往日里,大伯家的人跟我们可不亲,芳嫂,兰嫂昨天送过菜了,怎的今日又送了?”这青黄不接的年头,谁家野菜不稀罕,还能有富余,天天往别人家送? 丽娘将周氏的反应看在眼里,“昨日是有事上门,今日自然也是。” “可他们昨日就喝了一碗糖水,今日也没问甚,怎么就走了?” “因为我已经告诉她们了。”若娘淡淡回道。 “告诉她们了?”周氏不明白,这来人没问什么呀?就唠家常两句话,怎么就跟大秘密似的了,娘醒过来之后,越发让人琢磨不透了。 她心中警醒,现在娘有事都让三弟妹搭手,虽说她有孕了做不了,但总也觉得娘是对她不信任了。 第21章 滚就滚吧 老五今日最后一天休沐,本是回家帮着耕种,谁知道自己娘就让三亩水田空在那了,别家稻种都出苗了,老许家看来是等着荒了,真是可惜了三亩良田。 老五心中越发烦躁,地不种了,等于秋天的收成没了,没有收成就无法交税交束修,明年他怕是村学都去不了了。 老二老三心里也是猫抓似的难受,那可是良田啊! 说来也奇怪,几个儿子心里猫抓兔挠的,就没想过问问若娘,家里老娘做主惯了,真的是没其他人管的了。 若娘也没想过这茬,以至于几个人在沉默中误会越来越深。 在老五隔日早上去村学时达到了顶峰,只见背着装纸笔竹篮的白元,走到竹门前一个大转身,快步走到若娘面前,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给正在沉思的若娘吓了一大跳。 “干甚呢老五?”若娘看着直挺挺跪在地上的老五,声音里有一丝颤意,给吓的! 还好昨天下雨,院子里的泥地还有些软,这跪下来多伤膝盖,家里银钱本来就不少,要是还得给老五看腿,又是大笔花销。 “娘,您...还在生爹的气吗?”听到动静的老二老三急忙跑过来,就听到小弟的话,心里一哆嗦,砰砰....连周氏都扶着腰跟着跪了下来。 老四反应慢了些,手里还拿着黑面馒头在嘴里啃,看到哥哥们都跪在娘面前,借着缝隙歪头看了看若娘,然后从老二老三跪着的缝隙中挤到前头,捧着馒头,也跪在了若娘面前。 跪下来,清澈的杏眼盯着若娘看,还腾出一只手拉了拉若娘的衣摆,意思是,“娘不要生气。” 差点把若娘给气笑了。 “老五怎么突然说这话?”示意柳氏扶着周氏起来,男娃们皮实跪跪就罢了,总不能让周氏这孕妇都跟着受罪。 院子里动静太大,若娘余光看到西厢房灰白的粗布帘子晃了晃,大门口也不时有上山砍柴的人。 于是,拉着老四的胳膊让他站起来。 也不等回话,转身往老五屋里走,“都起来,跪着做甚么?”语气温和。 没人动。 都走到老五门口了,没听到后面动静,若娘回过头,好家伙,四双黑溜溜的眼睛一顺地盯着她呢,可就是不动。 “老!娘!说!都起来,进屋里来,一个个的死了爹还是死了娘?是不是老娘要给你们准备麻布,让你们披麻戴孝,好好哭个丧。” 都是甚么破事儿。 “娘!”老四将黑面馒头啃完了,哒哒跟着若娘屁股后面就进了屋,乖巧地坐在五弟平日里教他认字的竹椅上。 “老娘数三声,不进来的就给我滚出老许家,再也别进来了!”声音低了,成效加倍,还没数呢,除了老四,一溜的在墙边排排站了。 “老五来说,想甚么呢?”在老五屋里的凳子上坐下,年纪大了,虚啊,站不久。 “娘,咱家的地不种了吗?”三兄弟异口同声。 “谁告诉你们的?”若娘疑惑地开口,这又是谁造的谣?这帮儿子也真是,正经活不干,整天跟村里长舌鬼似的瞎打听。 “娘,别人家地里的苗苗都老高了,咱们家的地还荒着呢!”老三都快哭了,他真的很怕吃不饱啊。 老二也想哭,他儿子怕是还没出世,就先给饿死了。 “这不等着后院的稻苗长大吗?”若娘下意识地回了话,说着翻书的手一顿,她好像忘记跟他们提育苗的事了。 将边角有些破损的书本整理放好,若娘直起身子,沉吟了片刻道:“前些日子摔了一跤,躺了几天,昏昏沉沉的,倒是做了个很长的梦,七七八八,大多不记得了。“ ”但这育苗的法子还有印象,梦里瞧着比撒种产量高,大约能收个四石,所以娘就想试试,这不,后院育着的苗也快长好了,过两天就栽到地里去。” ......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梦里的法子?这也敢试? 娘啊这真是草率的很! “娘,这法子能行吗?”不行的话,今年一冬的口粮可就没了。 没粮的冬天,就是等着死啊,这... “能成,就算不成,娘也不会饿着你们的。”若娘无奈,还是穷闹的。 不然就三亩地,能成甚事? 她爹心情好的时候,给她种着玩的田地都是十亩起...... “哦...”摆明了不信任的语气。 若娘叹口气,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又是没一个动的,怎么看都像一群棒槌! “都给老娘滚。”话不好听,表情还算平静。 “等一下。” “娘?” “以后有事,不许在院子里跪,有事就来老五屋里商量,老娘不想被人看笑话,至于你们爹,老娘就当他死了,要是有谁还惦记着他,就跟他过去,别再喊我娘。” 本来她还想过段时间再说这事,既然提起了,还是要先给他们些暗示,许二柱这种糟老头子,她是不会跟他一起过日子了。 骨子里的云若还是带着些世家女的傲气与娇气的,乡下泥腿子,还是个没本事,好色的泥腿子,她是怎么看怎么嫌弃。 “娘,我们不要爹,就要你!” 开玩笑,跟着娘偶尔还有肉吃,没看到爹还要冯丽娘养着呢吗? “嗯,知道了,都忙去吧。”对于这个结果,若娘很满意。 而且她儿子多,真要来个反水,向着许二柱的,滚就滚吧,她也不心疼。 下晌雨停了,若娘让老二老三将三亩水田都撒了生石灰,用于减少虫害。 吸取上次你不问我不说的状态,若娘现在在儿子们做事时就会提及用处,让他们心里有数,做事才不慌,也是指望下一季农忙,他们能自己把活给干了。 过了几天,到了四月中旬,若娘让老五跟村学休了几日假。 便指挥四个儿子将后院地里的长的两寸来高的秧苗起了,一小捆一小捆搬到了水田里。找了几个木桩将四根长绳子两头系上,数好丈数,插在田头,将三亩地平分,教他们怎么插秧。 第22章 新式插秧 先将秧苗按照三块地,一丈一捆扔在水田里,四个儿子裤腿扎进腰带里,一人一排站在田里。 拆开秧苗,分出两三颗,食指和中指钳住秧苗的根部,掌心朝向秧苗,食指和中指顺着秧苗的根朝下插入泥土中。 秧苗和秧苗之间的间距大约是两拳宽,保持秧苗的竖立,根部以上一半要在泥土中。 插完两三行,倒退着往后走...... 除了老五,其他都是做惯农活的好把式,没一会就上手了。 水田里,慢慢的由灰变绿,整整齐齐的,对比隔壁田地里,东一块西一块,出苗都不匀称的地,赏心悦目多了。 一亩地,四个人一天就栽完了,但插秧费腰,一天下来,老五就不说了,已经瘫在床上,连老二老三都撑着腰直皱眉。 老四还好些,但也不像以往围着若娘打转,乖乖地坐在堂屋里吃着柳氏做的荷包蛋。 鸡蛋是若娘拿着铜板跟邻家富婶换的,五十个鸡蛋四十个铜板,富婶特意少收了钱的。鸡蛋拿到镇上卖,都是得一个铜板一个的。 给家里的孩子补补身子。 这段日子,家里一直在花钱,若娘也是发愁,好在前几天开了一坛春笋尝了尝,她试了两种,不经贮藏的腌笋尖端部分呈红褐色,其它部分呈乳白色。 追加过盐水的通体乳白,让富婶去镇上时帮忙捎了一斤猪肉,猪肉炒春笋,酸味和咸味适中,口感良好,又鲜又香,是真的很好吃!。 送了一碗给富婶家,给了一碗许大柱家,第二日遇到,都说好吃,富婶还特地过来,想问问腌笋是怎么做的呢。 插秧前,赶在春笋都长出节之前,又上山挖了几次笋,估摸着有五六百斤,都做成了腌笋,打算去镇上酒店卖。 这些日子酒店新鲜蔬菜卖的比肉还贵,这腌笋,烟笋口味都不错,理应能卖上价。 若娘寻了个机会,领着大家,在老五屋里跟大家提了提,总算让几个儿子面上的愁容淡了淡。 别说,若娘自己也是悬着一颗心,八百斤笋,腌制了四百来斤,调料,瓦盆都让富婶从镇上带了三回了,前前后后花了有三两银子。 盐一次买太多,很打眼,若娘就让老二、老三到村里去买,镇上卖八十个铜板一斤的盐,他们再加上两个铜板买,村里人都乐得卖。 统共走了二十来家,凑了十来斤的盐。 许家这么大动静,自然也有人想知道他们想做甚,于是,明里暗里许家村都在盯着村尾。 若娘没空管这些,她也在发愁。 成本如此之高,这要是卖不出去,可就亏大了。 今日晚食是粗粮干饭,腌笋蘑菇炖鸡,鸡依旧是从富婶家买的,五十个铜板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 老母鸡清洗干净,放少许老姜,白酒去腥,过热水撇去浮沫洗净;干蘑菇温水泡开。 竹笋捞出洗净,切块,再把鸡块,竹笋放入瓦罐里面,加入足够的凉水,烧开后小火炖一个时辰上下,直到鸡肉酥烂,调入盐即可开饭了。 两大盆鸡汤,吃到最后连盆底的汤汁,都被老二添了小半碗干饭下去,舔的干干净净的。 插秧的第二天一大早,若娘带着背着秧苗的四个儿子往自家水田走,老远看到一群人站在那指指点点的,还看到了不少花白头发的老汉,用个小马扎,坐在田埂上抽着旱烟。 ...... 许家村这些老瓜包可不大出门,平日里只有经过这些人家的院子,才能看到他们躺在院子的竹椅上晒太阳。 元安朝几经战乱,赋税高,徭役多,乡下生活艰苦,哪个村子要是有十来个能活到五十岁以上的就能被称为长寿村子了。 许家村满打满算才九个老人。 五十岁以上的老人,按人头算,县衙每个月都有二十个铜板的奖励,要是双亲都在,一年算一下也有接近五百个大钱,能抵青壮年在镇上打工两个月的工钱了。 所以啊,这些个老人,在村里可不当宝贝待着。 能动的钱袋子哦。 若娘眼瞅着,除了那两个走不动路了的,许家村七个老瓜包,都在了。 其中还包括许二柱的爹娘,许富贵和许范氏。 这可真是稀客了。 有眼尖的,看到阴沉着脸,背手走过来的若娘,连忙扯了扯旁边说的唾液直飞的几个庄稼汉。 若娘远远听着,“这许云氏个糟心婆娘,谁娶了谁倒霉,这好好的良田都给糟蹋了呀。” “秧苗下的这般稀,栽下去的苗都耷拉了,这收成怕是难咯!” “好好的种田法子不用,偏偏要搞甚么稀奇货,老娘们的话就是不能偏听。” “老许家一帮软骨头儿子,甚事都听个老娘们的,能成甚事?” “许云氏这般胡闹,二柱家怕是要散哦...” “他们家老五还在村学念书呢,我看有许云氏这样厉害瞎折腾的老娘,老五这书也是读不出来的多!” “是啊,看昨个,老五也在地里干活呢,不会是不念书了吧?” “看那养的细胳膊细腿的,不读书能干甚?” “我昨天可细细看了,他连老许家那傻子老四都不如呢。干活稀稀拉拉的,啧,这要是送我家,我都不敢要,可得花功夫精细养着呢!” 他们说话的功夫,若娘一行也走近了,村里不管男人女人嗓门都不轻,说的话是一句不落进了他们的耳。 若娘一脸平静,看不出心思。 老五到底年轻,面子嫩了些,此时是满脸通红,既是羞的也是气的。 就连老二老三面上都不好看,这话里话外,恶意太明显了。 若娘拍了拍老四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四麦色的脸上,眼睛亮闪闪的,慢慢点了点头,就将眼神移到了说话的这群人身上,一瞬不停地盯着。 “各位,老许家田头没有埋金子,都杵在这干甚呢?选坟地?”不然咋带这么多白发族老?话不用明说,老瓜包一听,气的喘气声都粗了。 有位耳背的没听清,扯着嗓子问旁边人,“二,二柱家的说甚子哩?” “说族里给咱们选坟头呢!”巧了,隔壁大爷也是个耳背的。 这可不就误会上了。 “这...这...二柱家这泼妇就是看不惯我们这些个老头子哦!” 第23章 老泼妇更彪悍了 若娘:我没有,别瞎说... “不要!不在他家田头选,狗子,你个不孝的,就盼着老子死呢!”大爷也是个脾气大的。 一生气某些个不为人知的小名就出来了。 知道的人憋笑不已,不知道的人恍然大悟。 哦,原来自家爷爷,爹爹还有这称呼呢,原来自己叫甚二狗子,二牛,确实是一脉相传的呀。 “二柱家的,咋说话呢!这不咒人呢吗?”一个头上就几根发披散的族老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指着若娘的手抖个不停。 若娘仔细瞅了瞅,第一眼没认出来,没办法,这些庄稼汉黑啾啾的,年老了,皮又皱,黑皮挤在一起,嘴里又没牙,有些不好分辨。 “二爷爷,您老不在家歇着,跑这地里来干甚?”哎呦,这是许富贵爹的二兄弟,今年六十九了,怕人被气死,又是本家亲戚,面子还是要给的。 若娘心里叹口气,语气就缓了缓。 “还,还不是富贵说,你在糟蹋田地,这是作孽啊,要遭报应的!二柱呢?让二柱来,老子要教训他!”一句话又喘又歇的,停顿了三次才说完。 “二爷爷,你家二柱在家睡小婆娘呢,可顾不上地。”旁边一瘦小猥琐的汉子,扯着嗓子,流里流气地歪着身子站在旁边的田埂上。 “哈哈哈哈,许癞子这话说得对,许童生啊,平妻都有了,这可是许家村头一遭大喜事!”搭话的是站在许癞子旁边的略高些的汉子,眼下青黑,脸颊浮肿的,叫许大宝。 平日里跟许癞子不三不四地混着,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许家村要是哪家鸡少了,在他们两家总能捡着鸡毛,要不就是对着村里的未嫁姑娘,小寡妇开黄腔,是许家村出了名的癞人。 旁边人这时都不说话了,全等着看好戏。 “二爷爷,您老要找二柱,去咱家里找,来田地里可找不着。”若娘往人少的地方挪了挪,让儿子们继续干活插秧,自己招呼了人往村里走,“里正,族老,这要说话,田埂上也排不下,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聊聊?” 里正和族里人皱着眉,交换了个眼神,招呼着让各家带着老人先回去。 今日有这么一出,自是他俩的手笔。 老许家往年多勤快,今年大家都播完种,他们家地还空着时,两人就通过气,要留意老许家的动静。 要知道,许家村论闹腾,许云氏说自己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但要论精明的程度,也是不遑多让。 一是她养出了一名秀才,再就拿那二十亩免税地来说,用县衙的里子来还许家村的人情面子,是一点没不舍得,二十亩地啊,不是二亩,这年头,想要在秀才名下挂田亩,都是要分成的。平常人家要是有人考上秀才,分成就够吃了。 谁家也不富裕。 许云氏是生生地将银钱往外撒,她嫁到许家村这么多年,就大方了这么一次! 也就是这么一次,虽说可能是歪打正着,尽管她还是那个泼辣咋呼的云氏,可谁家不让着她三分。 所以说啊,老许家出了这么一个气运好的人,他们就得时刻盯着。 若娘看着两人时不时的对视,心中一凛,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她确实不能看轻了他们。 于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人群后面走着。 里正招呼众人走到村头的许家祠堂的前院,若娘,里正两个人在院子中的石凳子坐下,其他十来个人就站在里正的身后,陆续有送老人回家的人返回来。 许家祠堂是许家村唯一的二进院子,建成了几十年的,加上每年时不时的修缮,很是气派。前院用来商议大事,二进院里供着祖宗牌位,一般无大事发生,无人会往这来。 众人看里正把人给领到这里来了,脸上的嬉笑都收了收,意识到许二柱家的这事是小不了了。 也是,田地是村里人生活的根本,这都敢瞎糟蹋,可不给村里人开了个不好的口子。 本身村里就有几个懒汉,不乐意干活,好好的良田荒废着,要不是里正不时上门敲打,一年收不上来半石粮食。 许二柱家闹再多笑话,家里有一个秀才,一个童生,就是众人暗戳戳关注的对象,这要是人人有样学样,许家村就完了。 自以为瞧清楚了形式,以冯翠花为首的一群跟若娘不对付的人家,别提多开心了。 “里正,许云氏这是犯大事了?咋还用的上开祠堂呢!”冯翠花心里一乐,嘴上就不把门了。 没办法,对于有的人来说,仇人落难,不落井下石就是对不起自己。 “是啊,村里这些年,还没因为哪个婆娘开过祠堂呢,这得多大事儿?”尖细刻薄的嗓音,说话的是冯翠花的嫂子康氏。 若娘老神在在地坐着,也不答话,将众人的反应收在眼底,等着里正发话。 里正思索着怎样开口,哪里顾得上答话。 一时间祠堂里安静无比。 若娘安静地坐着,全然无视对面冯翠花幸灾乐祸的嘴脸,清闲无争的架势,就差有杯茶在手边了。 “二柱家的...”里正皱着眉,常年田间劳作,晒的黝黑的皱皮老脸上一双精明的小眼睛闪着光,说话慢吞吞的,语气谈不上好。 “里正还是喊我云氏吧。”虽然打断别人讲话很不礼貌,但二柱家的这个称呼实在刺耳。 何况她还在闺阁时,时常与爹对弈,爹曾说过,与人交易谈话,就是棋盘中白子黑子,谁能先看出破绽,就能乘东风,压西风。 里正不知道她在干甚么,但敏锐地知道有利可图,就想先吓吓她这个老太婆,若娘觉得好笑。 可不得先戳破这个吹了气的纸老虎。 “咳咳…云,云氏…”里正被抢白,原本想好的话术一停顿,就有点接不上了,“你这稻苗下的稀,可是有甚么说法?”干脆就直接秃噜皮了。 以许云氏的精明,也别说明着占便宜。 前些年许家村第一凶悍老泼妇凭借武力称霸,今年气势更是越来越强了,许云氏这么坐着,甚至眼神都没有跟人对上,许成隐隐觉得后背有冷汗溢出。 压迫感倍增。 第24章 上茅厕都得盯着 “里正,你也知道,我家白前,白元都是读了几日书的,这不,前些天去镇上书肆淘了一本旧书,念给我老婆子听了听,偶然发现了稻种改良之法。” “咱们老百姓靠天吃饭,可地里收成实在顾不上家里这个多人的口粮。” “家里统共三亩地,折不折腾也就那样,我就想着试试新法子,要是能成,好歹多点口粮。”若娘越说声音越低,里正得侧着身子才能听的分明。 祠堂的气氛被整的无比凝重。 若娘苍老的嗓音里满是无可奈何… 离得近的人一听,可不是那么回事吗? 一家接近十口人,才三亩良田。 还有个堪比吞金兽的读书人… 一年五两银子的束修够寻常人家两年开支了! 三亩地就算种出花儿来,进项超不过四五两银子,老五霍霍就没了。 “那这新法子…”里正说一句停一句,分明是想若娘主动“交代”。 若娘摇了摇头,细瘦的手指在石凳上敲了敲,“里正,还是等到收稻子的时候再看吧。” “如若我这法子能增产,自是不会忘记乡亲。”她自己心里还没谱呢,现在问了也是白问。 “这...” “这许云氏怕是寻摸着好法子了,藏着掖着不愿意透露呢...”有认为若娘只顾着自家好的。 “这哪能说的好,万一长不起来,可亏大了。我可瞧仔细了,田里的秧苗还没成活呢。””有本身是种田老把式,觉得胡闹的。 “就这么点事,也用得上开个祠堂?”有不以为然,觉得小题大做的。 当中属冯翠花和她大嫂康氏最为亢奋。 拉扯穿着破烂麻布衣裳的康氏往前拱,“让让,让让”。鸡爪子说着就往旁人身上挥。 细看冯翠花手上都全是污泥和不知道哪弄的绿印子,埋汰得被碰到衣裳的人直皱眉,踮着脚,侧着身子往旁边躲,用力得粗糙黑脸都有些变形。 别看村里人穿的只是粗布麻衣,可宝贵了。 衣裳不经洗,就得好好护着,就怕脏了磕了,洗多了布就烂了。 等她们挤到人群前头。 对着许成劈头盖脸的就说:“里正,太小题大做了吧?这许云氏能整出甚么把戏?还把村里的族老都请到她家田头,族老都多大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话里的意思,听的若娘都想皱眉。 更别提里正了。 里正家的爹估计都不会拿这口气跟人说话。 许成四十来岁的人了,被个村里小媳妇指着鼻头说教。 “许二狗呢?”里正压着气,抬眼在人群里扫了一圈。 若娘离得近,说话时都能听到磨牙声。 “人没死,就给老子滚出来!”小瘪犊子,蠢婆娘都管不好,还能干个鸟? “里正,二狗今天人去冯家下种去了!” “二狗去给冯家干活,可比在自己家勤快多了。” “呵呵,可不是...” “冯家那个小姨子,可真好看。” 当真是乡下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若娘暂时不想管这些,留意看了看刚刚说秧苗没成活的,站起身解释道:“秧苗刚栽下,还没醒过来呢,等三四日你再去帮我老婆子看看,返青了就能活。” “地里的活,我没你们懂,还要请各位叔伯帮忙多指点。” 若娘将姿态放低,好的庄稼把式,是比她这个不下田的妇道人家懂活。 转身对着许成:“里正,要是没甚,我就先去地里看看了,老二他们还在地里忙活呢。” ...... 许成能说甚么? 摆了摆手,赶紧将人请走了。 许云氏啊,是越来越会做人了,看话说的多漂亮! 甚事都得等到收稻子之后再说。 这次开祠堂,草率了。 人没吓唬到,议事没出个名堂,全给二狗他婆娘给搅和了。 想着... “许志文!” “哎,爹,在呢!”许志文在在里正身后,看他爹蒲扇似的大手紧握,就预感自己要惨。许成一喊,立马走了出来。 “冯翠花,故意在许家祠堂生事,不敬祖宗,罚在这跪一晚上!” “等许二狗回来,让他带着他婆娘来找我,要是不来,老子就让他们全滚到冯家村去!” “好的,爹。”许志文哈着腰,一脸的苦相,他老子看来是真气的狠了。 没见哪家婆娘被罚跪祠堂呢。 冯翠花在若娘走后,扭着肥臀,得意洋洋地走了。 她看着若娘慢吞吞地往地里方向走,灰扑扑的短袄,长裤,配着一双灰白补丁布鞋,寒酸的连她都看不上眼,还童生妇人呢! 冯翠花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看吧,这么多年,也有她许云氏被怼的开不了口的时候,可算是重重出了口恶气。 嘴里哼着小调,她打算去许家看看丽娘,唠唠嗑,顺便蹭个晌午饭。 等若娘领着儿子从地里回来,就听到西厢房外窗边,冯丽娘和冯翠花笑的是老树枝乱颤,若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实在是冯翠花那模样,搭不上花枝乱颤的边。 冯丽娘对许二柱是真的用心,谈话都不敢大声,就怕扰了童生大人读书。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若娘偶尔也自省,是不是真的挡了冯丽娘的姻缘了... 许云氏还在时,都抵不上冯丽娘如今的上心。 生不逢时啊! ...... 响午吃的是清炒生菜,萝卜烧肉。 后院油布棚子里的第一茬生菜,苋菜,萝卜,胡瓜都可以收了,若娘看得紧,除了她谁也不许让后院走,平日里就让老四看着,谁去后院了都得挨揍。 有次周氏去后院茅房,老四都要在茅房不远处守着。 起初若娘还不知道这事儿,直到周氏,柳氏红着脸过来,磨磨唧唧地说了,听得若娘晚上多卧了个鸡蛋给老四。 晚上,等老四洗漱完了,若娘拿着鞋底子去老四屋里纳,娘俩在屋里待了有两炷香。 第二天一早周氏、柳氏就发现小叔犀利的眼神不跟着她们,改盯着冯丽娘了,只要她往后院走,就拿跟粗柴火跟着,虎视眈眈。 冯丽娘臭着一张脸,见到老四就绕着走,这傻子,是真的会打人的。 第25章 早春时节 下地干活这些天,若娘是想着法子给他们补身子,荤腥每日都能沾点,吃的好,人精神气儿足。 三亩水田,四天全部理完,五亩旱地,若娘没管,还是按照旧历,种上了苞谷,油菜,小麦,花生。 所以,虽然忙乎,全家人眼见的结实了不少,再不是看着壮,内里虚了。 院子里,老四拿着粗棍跟着冯丽娘,老半天手都不抖一下,吓的冯丽娘见天的看到老四就避着走,家里平静极了。 四月里,正是小麦和油菜生长的主要时节。 若娘将山上沤的肥翻出来,让儿子们混着河水,浇在了农作物旁边的土上,防止烧苗。 油菜田的清沟排水也是时时要看,防止涝渍灾害。 这段时间,油菜已进入花期;小麦也开始进入开花、灌浆期,可得特别注意了。 等这些都弄完,四个儿子是又黑又瘦,偶有田间忙碌汗湿衣裳,看他们脱了上身短打,一个个皮包骨头的样子,若娘心里也是直叹气,都是卖力气的活,怎么吃都养不起来。 于是,柳氏发现若娘买肉买蛋是更勤快了。 等大家都缓过劲来,农忙结束了。若娘算了下剩下的银两,十两八钱,老许家全部家当。 老五束修放在一边,能动用的不过五两银子。 五两银子在贫苦人家俭省点用,能过个两年,在老许家一个农忙吃喝加起来都不止这个数了! 最近,吃完晚食,若娘就拉着所有人一起在老五屋里点着油灯学字,总得为自己以后会写字找个由头。 家里儿子想不开集体下跪那次,她拉着他们来这屋里就发现,老五这孩子品行性子不稳定,时好时坏,写的字却不错,已初见风骨,笔锋有力,看的出平时练的勤。 这晚,在沙盘上练完字,口述着让老五将腌制苦笋的方子写了五份,打算明日大集带去镇上酒楼试卖。 “娘,腌笋和烟笋的法子都不难,那些掌柜的能看上吗?”老五边写边问,语气中满满都是怀疑。 五张写方子的纸算下来都得要两文钱,这笋能不能卖出去还是个问题。 若娘看白元侧头疑惑的模样,老五除了眉眼间像她,塌鼻梁,薄嘴巴都像许二柱,肤色白白一副文弱书生样。 从他漆黑的眼睛里能看到求知和点点面对她的无措,家里五个孩子里,老四老五长相跟若娘最相似,以前老五是许云氏的心头宝,她来了之后,态度骤变,许白元不安了。 若娘细细想了想,懂了他眼中的无措,心头一滞,将到口的“小孩子家懂甚么”咽了下去。 抬头摸了摸老五的发髻,温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这世上哪件东西不是试过才制作成功的?” “更何况,娘上次在镇上问过了,小在咱们村,大到府城都没有吃苦笋的,咱们不也吃了那么多天。” “现在新菜没长出来,酒楼里即便有菜色,估摸着也会很单一,娘去试试,万一成了也是笔进项。” “不成咱们就留着自己吃。” 若娘也借着这个机会反省了一下自己,是否对老五太苛刻了。 老五会有私心,追根究底,也是许云氏纵容的结果。 她对着一个孩子发甚么火呢? 等纸张上的墨迹干了,若娘将它收好放进衣裳内袋,临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坐的板直练字的老五,“这些天娘把心思都放在老四身上,疏忽你了,是娘不对,但娘希望你明白,你二哥,三哥哪怕他们这一辈子都是泥腿子,你四哥一辈子被人认为是傻的,他们都是你的亲人。” “如若你以后有大出息,走出许家村,青山镇,府城,甚至封侯拜相,也该记得如今活着的艰苦,你是一家人缩紧裤腰带供出来的。” “娘知道,近些日子,白日里让你跟着下地,晚上还缠着你写字,让你受累了。” “可你也看的出来,你几个哥哥们能学到两个字是多欢喜,他们原本也有这样的机会的。”只是让给了你。 说了这么多,若娘看了眼桌子上墨迹越来越深的纸张,转身回了房。 也许,对付老五,温情比冷漠更合适。 次日一早,若娘还没起身,就听到院子里刻意压低嗓音的交谈声。 披了件薄衫站到窗户下。 “五弟,今日起这么早?哎!这扫院子的活交给三哥来做,你去屋里看看书,你三嫂已经在厨房做早食,你看两页书就能吃上了。” “二哥,三哥,四哥,现在时辰还早,不如我再教你们学两个字,早上读书头脑清醒,记得劳。” “真的?那感情好!” “能不能先教我的名字?”老三一听,扫帚一扔,拉着老五就往屋里走… 若娘听了会院子里的热闹,将身上的衣裳拢了拢,手做拳状抵着唇边咳嗽了两声,“大清早院子里嘀咕甚么呢?” “有这闲工夫搬一坛子腌笋出来装好,吃过早食镇上卖去。” “娘,五弟教我们认字呢!”老二的大嗓门。 “娘,笋已经准备好了,早食也好了,您起来就能吃了。”这是老三媳妇儿的小细声。 早春时节,人间烟火! ...... 时隔农忙,已过了两次大集,这日清晨,天还黑着,若娘便喊老四一起,一人背了个大竹篓,将后院的新鲜菜摘了些,往镇上走。 没坐里正家牛车,这趟东西又多又打眼,若娘打算先瞒着。 两个人边走边歇,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看到青山镇的牌楼时,天已经大亮了。 有卖早点的老夫妻,在牌楼边上支个摊子,长腿凳子上放着竹篾,上面盖着白色粗布,闻着味道,是烙好的葱油饼,有丝丝焦香味随风飘来。 “咕...”若娘摸了摸自己肚子,转头看到老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摊子。 伸手摸了摸毛绒脑袋,若娘手上翘起的老皮裂缝勾住了老四几缕扎的严严实实的头发,手一动,便从布巾中带了出来,三三两两的,随着风,时不时往老四脸上飞,若娘拍了拍老四肩膀:“先跟娘进城,等卖了菜,给你买大肉包子。” 第26章 酒楼卖菜 老四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肉包子呢。 “娘,好...”老四收回目光,仰头,往若娘的身边走了一步,乖乖巧巧的,全然没有拿着木棍驱赶冯丽娘时的凶狠模样。 若娘眉眼柔和。 “我家白苏真乖。”有这么好的儿子,许云氏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不对,是她云若烧了高香了。 云若让老四走在她的前面,提醒他要好好跟着,两人穿过牌楼,直奔富家酒楼的方向。 与往常别无两样,大清早便有镇上人家的小厮丫鬟在早点铺子排队等着,富家酒楼门口也架着个炉子,卖馒头包子。 若娘将背篓放下,让老四守着,嘱咐他不乱跑,自己往前走了几步。 再往前,空地上是几个摆小摊卖各色菜的人。 破布摊在地上卖白菜的大爷,瘦黑矮小,面前的白菜数量不多,个头也小,看着也不新鲜,应当是家里的存货拿出来卖的。 边上是用麻布铺着卖韭黄的妇人,灰色发白头巾包着长发,鬓角可见丝丝白发,若娘上去仔细看了她卖的菜,叶子金黄还沾着水汽,很是新鲜。 再往前就过了石桥,吆喝声渐渐大了起来。 卖鱼的,卖虾的,卖肉的...... 逛完一圈,若娘往回走。 还在想,是不是东市不让喧哗,老汉和妇人才没开口吆喝,还没走近,就看酒楼后院小门处,一个穿着青色短打,头戴同色布斤的小伙快步走了过来。 在两个卖菜的摊前停了:“刘大爷,黄大婶,对不住,今日后厨间忙得很,没来的及收你们的菜。”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还是老价钱,白菜一文一斤,韭黄六文一斤。您数好!” “小哥,今天带了十来颗白菜,路上就卖了两颗,就剩这几个了,你都收了?”被叫刘大爷的额头上全是皱纹,嘴里仅剩两颗牙,慢慢吞吞地说着话。 “都收,都收,黄大婶,你的韭黄也都留着。”小伙急急忙忙帮他们把布收拢了,拧着就往后院跑,“先去过称,算银子。” “好咧!”虽说新鲜菜不愁卖,但有人把菜都包揽了,他们也能早点回去。 还能去地里干点活计。 若娘在三人说话时,站在不远处静静地听着。 看酒楼小伙那火急火燎的架势,心里有了数。 先去买了两个肉包,自己和老四一人一个坐在酒楼后院不远处看着小门。 不一会儿,大爷和大婶就笑呵呵地出来了,还是刚刚那小伙殷勤地将两人送到门口,那脸上堆的笑,可没有半点镇上人瞧不上泥腿子的模样。 小伙可不欢喜极了。 每年的这些天就是酒楼最缺菜的时候,刚刚这两样菜,做盘醋溜白菜,韭黄炒蛋能卖上二十文钱,这里面的油水可多着呢。 掌柜的一高兴,他的赏钱就少不了。 伸手拍了拍胸口,听到铜钱的清脆碰撞声,小伙哼着小曲就要关门。 “小哥稍等。”门外传来陌生的妇人声,小哥疑惑地将门开了个缝,眯着眼往外看。 入眼是盘着圆髻的乌黑头发,单看这一头发,小伙以为是个年轻女子呢,心中一喜,再往下,对上一双冷冷清清的眼,配着脸上的皱褶,一身灰白麻布衫,是个没见过的老妇。 旁边站着半大的孩子,孩子模子倒是生的不错。 “大娘,何事?”小伙也是个机灵的,能到酒楼后院找人,大多是买卖菜、卖野味的。 野味,肉食现在酒楼不缺,就想收点新鲜菜。 若娘也不废话,指了指背篓,“家里种了些新鲜菜,小哥这里收不收?” “甚么菜?”小伙将门打开,走了出来。 若娘没回话,直接将背篓上用来遮挡的布掀开。 “哎呦,大娘,快里边请!” 我的娘啊,这时候还有这么水灵,绿油油的生菜呢! “大娘,您请坐,我马上去请掌柜的过来!”小伙将人领进门,安排在门边的屋子,若娘不动声色地扫了眼,一张旧的掉漆的方桌,两张长凳,门口放着一杆秤,应是平日里用来收菜的。 小伙给两人一人倒了杯热水,就急急出去了。 不过一盏茶功夫,便见到了人影,小伙在前面领着人,后面跟着位喘着粗气的矮胖中年,穿着褐色长衫,肉撑的衣裳鼓鼓的,走路间脸上的肥肉晃动,一双被肉挤得快看不见的眼睛,等他走到若娘跟前,额头已全是汗。 若娘放下水碗,拉着老四站起身,静静等着这位胖爷缓过神。 胖爷扶着桌子大喘气间,也在打量人。 就是一瘦小黑还上了年纪的乡下老大娘,边上站着同样瘦黑的小男娃,一手拉在竹篓,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人,竟显出通身的气派来。 真是莫名让人觉得奇怪。 也让掌柜的收了些小看的心思。 屋子一时只有胖爷喘气的声音。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这位大娘...”拿手帕将额头的汗擦干,胖爷终于可以顺利开口了。“听小牛说大娘这边有新鲜的蔬菜,不知可否先给老夫开开眼?” 四月里的新鲜蔬果啊,有价无市啊! “掌柜的请。” 若娘等着的时候就将两个背篓里的菜拿出来,在方桌上整理好了,放在四个方角处,生菜,苋菜,萝卜,胡瓜。 都是新鲜货。 看得掌柜的眼睛都直了,胖手一直在胡瓜上摩挲,爱不释手。 “这位大娘,鄙人姓石,是这家店的掌柜,敢问大娘这菜都卖吗?”胖爷,不,石掌柜摸了会将菜挨个都摸了摸,转头看着若娘和男娃,一模一样的眼睛用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一时有些脸红,抬起胖手作了个揖。 “石掌柜客气了,老妇姓云。”若娘跟着欠了欠身,老四看娘动了,也学着石掌柜的模样,拱手弯腰,看得若娘眼睛亮了亮,眸中带笑。 “这菜自然都是要卖的,不知掌柜的作何价收?” 石掌柜伸手摸了摸脑袋,一般妇人对外,可都是报夫家姓的,这云氏有点故事哦。 胖脸上笑意更深。 气氛好像忽然就缓和了。 第27章 寒门难出贵子 “云大娘这菜新鲜,不知家中可还有?”石掌柜先把这心思放下,小眼微眯,心中盘算着,若能做长期买卖,他这价格自然不能给少了。 富家酒楼被誉为青山镇第一酒楼,靠的就是稀奇的菜样,往年这时候,他都要花费大量的银钱从府城往镇上运货,人力物力算起来,酒楼生意就是维持本钱,利润全无。 西市去年也开了一家酒楼,名叫喜来,菜样少,但厨子是他们东家从京里请过来的,在大户人家做菜多年,被挑剔惯了,味道自然一绝。 要不是菜价贵,许多人消费不起,不然早就把富家酒楼的客人都给拉走了,去年就隐隐有越过富家酒楼的预兆。 石掌柜都愁死了,本也打算明后天就去府城收些新鲜菜,也想寻摸换个好的厨子。 可现在这厨子自有富家酒楼起,就在了。 在后厨做菜十几年,将富家酒楼从一家名不经传的小酒楼,熬成青山镇头名酒楼,人都熬老了,石掌柜也不忍心将人赶走,事情就这样不上不下地放着。 要是在周边村子就能收菜,这可省了不少花销,菜价就能往下降降了。 “还有些,石掌柜要是需要,都可供给富家酒楼。”若娘也想做长期买卖,自是配合着掌柜的话。 “好,好,云大娘爽快,那老夫也不卖关子,这菜富家酒楼都收了,都算你六文钱一斤,有多少收多少!” 若娘一听,心中满意。 这是个实诚价,六文钱看似不多,可萝卜不容易卖上价,还压秤,后院那一亩地的菜都卖了的话,能比的上三亩良田的收成了。 “请小哥帮忙称个斤两。”若娘牵着老四往门边站了站,让出地方给石掌柜两人。 “大娘客气了,叫小的小牛就成。”小牛咧着嘴笑,边收拢菜放在称上称,边回答。 “不知大娘家在哪?下次收菜,小的好安排牛车直接过去拉,不让大娘受累跑一趟!”小牛今年十七岁,在富家酒楼跑堂五年了,看石掌柜模样就知道满意的很,见识的人多了,小人精似的也能摸得着掌柜的心思,不然这采买的活也落不到他身上。 “小牛小哥要是能直接过来村子拉菜,那再好不过了。”若娘笑了笑,“老妇家在许家村,小哥在村头一问云氏便能知晓,今日菜够不够用?不够过两日就来村子里拉。下一茬也差不多能长出来了。” “好咧,云大娘!” 菜都过完称了,一样的价钱就都一起称的,统共七十八斤,石掌柜给了四百八十个铜板,若娘点完了银钱,也没说甚么,将铜板放在了背篓里。 石掌柜顺着看过去,就看到一个背篓空了,一个背篓里还有个小坛子,“云夫人,不知这小坛中...” “啊,老妇差些忘了,石掌柜,您瞧瞧。”若娘一拍大腿,赶忙将坛子捧出来,放在桌上,将围着坛口系着的布条解开,掀开油布。 石掌柜凑过去看,一阵咸香涌上鼻头。 “这是?”闻起来像是腌菜,这腌菜的味道有些特别。 “前些日子上山挖了些笋,没吃完,就腌着了,掌柜的要不要拿两块让厨子试试?我们在家吃过,猪肉炒这个腌笋,味道还不错。”若娘说的随意,像是忽然间想到一样。 “小牛,拿一块给老朱,让他用猪肉炒了!”老朱就是那位老厨子。 “好嘞,掌柜的。” “云夫人,不若今日就在鄙人这边用个晌午饭,试试咱富家酒楼厨子的手艺。”石掌柜现在对若娘简直是一拍脑袋就觉得她说的对的那种信任,能拿出这么多新鲜菜的人,这腌笋肯定也是个好东西。 若娘看着石掌柜殷勤的模样,眼中带笑,轻轻点了点头,腌笋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石掌柜的邀请正合她意。 “那掌柜的先忙,老妇带着小儿先去集市逛逛,中午再来叨扰。” “好好好,云大娘先忙。”石掌柜迫不及待要去跟老朱商量今天卖的菜色了。 上次赶集匆忙,趁今天,若娘领着老四将青山镇大大小小的铺子都看了一遍,农忙过后,她打算做点吃食来镇上卖。 嫁到永平侯府时,她手上是有几个陪嫁铺子的,糕点吃食,胭脂铺子,布匹铺,还有一个古玩铺子,每旬盘账发现确是糕点和胭脂铺子利润更可观。 她想试着做做看。 去镇上唯一的书肆买了《食记》和《农术》,花了一两银子。 掏银子时,别提多心疼了。 难怪总听说”寒门难出贵子”,就这花银钱的速度,寻常人家怎么供? 老四是第一次进书肆,杏眼睁的老大,盯着木架子上的书,闪闪发亮。 小黑手尝试性地伸出去,悬在本书上,顿了顿,又悄悄收了回来垂在身侧。 想碰又不敢碰。 最后慢慢走到若娘身边站着,一手拉着若娘的衣角,侧着小脑袋瓜,静静听若娘跟掌柜的交谈。 若娘余光一直看着,此时已快接近午时,人渐渐多了起来,书肆里不时有身着长衫的读书人带着小厮进来,不大的一间铺子,挤得满满当当的。 若娘怕老四被别人碰着了。 看他乖乖走过来,才放下心来跟掌柜说话:“掌柜的,有没有便宜点的毛笔纸张,老妇买回去给小娃练练手。” 除了老五,其他人学字都是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 若娘这趟原本没打算买,但看老四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 书肆掌柜的看她俩一身破旧衣服,没指望能做生意,若娘牵着老四刚进门那会,他就想挥手将他们打发了。 哪知人进门就往挂着农书木牌子的方向走,挑拣没一会,就将书拿过来结账了。 掌柜到嘴的话一噎,知道是个识字的,态度好了许多。 “夫人您问的巧,不瞒您说,前天下雨,店里学徒将一批上好的纸张放在外面晾晒,全给淋湿泛黄了,如今在仓库堆着,我给您拿过来瞧瞧?” 上好的纸张不至于,就是一些糙纸,富贵人家嫌弃纸张粗糙,还晕染墨迹看不上,穷苦人家没钱买不起,放在仓库积压一年多了,一直没卖出去。 第28章 如厕用的纸 刚想趁着好天拿出来晾晾,低价处理了,却又淋了雨,这不,彻底卖不出去了。 等学徒将纸张捧过来,若娘看了一眼,都不用伸手摸,黄麻纸。 永平侯府如厕用的纸。 ...... 最后,三尺全开的黄麻纸,买了两刀,一文钱一张,还是看在若娘已经买了书的情况下,便宜了卖的。 五支兔毛做的劣质毛笔,二十文一支。 逛一趟书肆,三百个铜板。 粗粮能买一百斤了!一家人三个月的口粮。 将书和纸给老四捧着,都不用交代,老四一出门,拐到角落,将刚买的油纸铺在地上,抱着纸蹲下,人都没纸高,轻轻地将纸和书用布包好,放在背篓里。 “娘,写字,背...”若娘走过去,手刚碰到背篓的布带,被老四拉住了衣袖。 “白苏要自己背?”说话断断续续的,若娘想了一会,不是很确定。 “白...自己!”只见老四狠狠地点了点头,就蹲下来要背背篓。 若娘莞尔,索性不是很重,就让他自己背了。 帮着他调整好背带,一起往富家酒楼走去。 ...... 晌午。 富家酒楼门口卖早点的炉子撤了,换成了一排长桌。 一群人围着看。 走进些看到桌上整齐地放着竹筷子、白瓷小菜碟。 蒜泥生菜,上汤苋菜,猪肉炖白萝卜,凉拌胡瓜,胡瓜蛋汤,腌笋老母鸡汤,腌笋炒肉,油焖腌笋。 四种菜,出了八个菜样。 是给食客试吃的。 大集人来人往的,富家酒楼有新鲜菜色的事就传了开。 这时候进门的都是带着仆人的公子哥,大老爷。 小牛在门口迎客,看到若娘两人时,眼前一亮,将客人引给另一边的小二,快步走了过来! “云大娘,您可来了,掌柜的整治了一桌饭菜,就等着您呐。”小牛喊了一声,笑的见牙不见眼,眼尖地要帮老四拿背篓。 被老四一个闪身躲开了。 “云大娘,这...”小牛挠挠脑袋,先前就看出云大娘这小儿子怕是有些不足,看他抱着背篓护犊子的模样,有些语塞。 “没事,小牛,老四有些护食,咱们先进去吧。” 他们站在酒楼大门左侧说话,有食客看小二哥对着穷酸乡下泥腿子热情,满脸嫌弃,转身对着后面的小厮说话,拿着折扇的手往若娘站的方向指了指,转身又走了。 这是觉得落了自己身份了。 若娘看了看浆洗的灰白的衣裳,也是无奈。 这已经是她木箱里的好衣裳了,其他的全有补丁。 小牛也见着了,脸上的笑一僵,不经意侧了侧身,挡住了若娘的视线。 “云大娘,里面请。” 若娘漆黑的瞳孔沉了沉,跟着走了进去。 富家酒楼一楼为堂食大厅,二楼是一间一间的包房,小牛在前面领着路,若娘透过门缝,能看到一些绰约粉红的身影。 二楼有专用的楼梯,可避开一楼大堂从侧门进入。 闺阁女子不方便露面,一般会选择二楼包间。 看来也是听说有了新菜品,特意过来尝鲜的。 小牛领着若娘进了间挂牌“风花”的包间。 石掌柜已经在里面等着了,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看着就健硕的中年人,若娘朝着两人欠了欠身。 “云大娘来了,快请快请!”石掌柜一直盯着门口呢,小牛一敲门,他就起身在门口等着了。 “石掌柜客气了。”可不是嘛,太殷勤了。 若娘拉着老四在两人对面坐好,小牛端着一小盆清水走了进来,放在若娘面前。 陶瓷面盆不大,边沿搭着块棉巾。 若娘挑了挑眉,抬头看了眼对面两个人。 石掌柜也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有小二陆续上着菜。 若娘转身看了看,包间南面的角落有个架子。 起身将面盆放上去,拉着老四的手放了进去洗,架子中间有个凹槽,放着一块方形的皂角。 拿起来,给老四手背手心都抹上,细细搓洗,再用挂着的棉巾擦干,自己也顺便洗了。 再坐下时,菜已经上齐了。 门口摆着的,是一样没少。 石掌柜看若娘波澜不惊的眼神,有些悻悻地搓了搓手。 “云大娘,忘了给引见,这是酒楼的朱师傅,朱师傅是咱后厨的大师傅,今天的菜色都是他做的,大娘尝尝,合不合口?” “朱师傅幸会,老妇一辈子第一次来酒楼吃饭,惹两位见笑了。”若娘笑笑,没打算接石掌柜的话。 不管是有意无意,石掌柜今日已是第二次试探于她了。 其一是小二哥小牛的态度,刚刚上楼前门口那食堂该是石掌柜安排的,他在提醒她,乡下泥腿子的身份。 其二便是这洗面净手,如若今日来的是许云氏,不是她云若,这面前的一小盆水,怕是就被用来喝了。 一个小山村里来的老妇人,哪知道这水是用来净手的呢? 他们哪能知道五百两白银一斤的碧螺春茶是永平侯府主子们,早起漱口用的呢? 石掌柜想必是看上这笋了,只是商人本色,无非就是想压价! 多此一举罢了。 她没指望笋卖上高价。 笋这种东西毕竟对季节的要求太高了,一年不过能卖两次。 而且,食盐价格也不是一般家庭能够多买的上的。 “云夫人谦逊,不管是蔬果种植,还是腌笋烟笋可都是好东西,这整个青山镇也就云夫人做出来了,可不敢说见笑。” 朱师傅倒是真心诚意,他就盼着酒楼生意好。 他年纪大了,在富家酒楼这些年也攒了些银钱,如今也算酒楼的小东家,生意红火时,每个月也有些分利,家中独子去年也考了秀才,用银钱的时候多,自然想多赚些。 富家酒楼从去年喜来酒楼开业以来,月月就维持个本钱,他已经很久没有拿到分利了。 儿子如今在县里书塾读书,打算明年考举人,一个月就得二两银子,富家酒楼给他开的工钱也才一两五钱银子,剩下的就靠他早些年存的棺材本支撑,哪里够用? 菜品出了之后,他也站在酒楼门口瞅了瞅,今日可是富家酒楼从去年至今,食客最多的一天了! 老石搞的那些花花肠子,他管不着,但云氏这边的菜,他是一定要全部吃下来的。 第29章 她云氏精着呢 开玩笑,镇上就两家用的上量的,咱家要是没谈好,转头,这位云大娘就能跑喜来酒楼去! 虽然云氏自坐下吃饭,统共没说几句话。 他可看出来了,这云氏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料,精着呢! 老石把人得罪了,他得哄好了哦。 “朱师傅过奖,都是家里穷闹的,正赶上青黄不接呢,可不得想法子,才不至于饿死。” 整个青山镇,每年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许家村靠山,周边有些可开荒的地,还出了个秀才免了些税,每年都会有一两个老人饿死,更别谈其他村,没山没地没水还要交税,冬天饿死了人都不愿意发丧。 按照古来规矩,发丧就得办宴席,请亲朋过来奔丧。 人家来奔丧总得招待吧。 可这自家都饿死人了,哪来的银子办丧,所以啊,有些人家为了省那几十个铜板,都是人没了,直接草席子一卷,抬到祖坟地挖个坑就给埋了。 要是外来户没有祖坟的,就抬到村外路边或哪个空地挖坑埋了。 经常有这样的事发生。 春耕挖地开荒时,就有人在荒地里挖到过尸体。 官路边,到了夏季就会有恶臭味散出来,报到县衙,衙役过来处理,就能挖到人的骸骨。 没人怀疑不是人的尸体,这样的年头,猪,鸭,鸡要是死了,没等血凉,就被下锅了,哪等得到它腐烂。 所以啊,有臭味就去报官,一报一个准。 说到挨饿,石掌柜和朱师傅都不由地收了脸上的笑,他们都是挨饿过来的,哪能不知道穷的苦。 这话头一起,包房里的气氛就低沉了许多。 若娘转头看看一直安静扒饭的老四,眼睛扫了下他圆鼓鼓的小肚子,怕是吃的过多了。 老四还打算伸手去夹猪肉,被若娘拦着了。 “吃饱了就不能再吃了,肚子给撑坏了。”接过小二递过来的棉巾给老四自己擦了擦沾了油汁的嘴角,才温声说道。 “好,娘...”放下筷子,仰着头看若娘,老四杏眼都弯成了月牙状。 若娘一乐,这是真的吃饱了,欢喜了。 语气也跟着松快不少,“石掌柜,朱师傅,这腌笋和烟笋非常挑季节,如今山上的笋早就露过头了,不能挖着吃了。”意思是告诉你们,现在想要笋,就只有咱们这一家了,过时不候。 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话音。 石掌柜接话很快:“云大娘,家里腌笋有多少?” 若娘给老四轻轻揉着肚子,闻言一笑。 不愧是掌柜的,上道。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谈了。 最终,腌笋定了八个铜板一斤,烟笋十个铜板。 若娘算了一下,六百斤腌笋,四两八钱银子,三百斤烟笋,三两银子。 今日带来的一坛腌笋,一坛烟笋,各三十斤,石掌柜给了五百四十个铜板,跟若娘订好了后天一早去许家村拉货。 “掌柜的,不知这笋的方子,酒楼可有意愿收?”等都谈妥了,若娘想了下,方子总是要卖的。 石掌柜一听,嘴咧的更开了,真是见牙不见眼。 “夫人,吃食方子可是金鸡蛋,您愿意卖,老夫自是求之不得。” 若娘笑了笑,石掌柜前面没开口,就是笃定了这方子,她一定会卖。 食盐买卖极为严苛,她之前用盐多数都只是从村里买,就是这个道理。 村里人的盐卖给了她,等他们再用完存货,去买盐,人头都分散了,自然不会引起注意。 要是她自己一下子在镇上买这么多盐,说不定立马就会被当成盐贩子给抓起来。 酒楼有自己的渠道去买更多更便宜的盐,这一条,石掌柜一早就想好了。 “这方子,老妇肯定要卖的,石掌柜想要,自是极好。”如若不成,也只能另想法子了。 镇上卖不出,不还有郡里,府城嘛。 “不知大娘打算作何价卖出?” ...... 小牛送若娘娘俩出门,若娘给他塞了二十个铜板,算是感激他帮忙引见掌柜的,若娘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小牛帮忙,今天这些也不定能卖的上好价。 都说商人见利忘义,富家酒楼还算厚道。 她看了门口的菜牌,新上的菜,素炒十五文一份,猪肉炒腌笋三十文,腌笋鸡汤八十文一份,价钱都是喜来酒楼菜品的一半,口味也适中。 虽无法跟侯府的大师傅相比,但油多,分量足,对穷苦人家而言,狠狠心,咬咬牙,花个几十文,能吃上老好的一顿了。 这也是若娘愿意跟酒楼合作的原因之一。 她想挣的钱,不会是从这些穷苦百姓身上来的。 去西市肉摊买了两斤肥肉,三斤猪板油,花了九十文,再去粮铺买了十斤白面,花了一百二十文。 东西装满了一个背篓。 走到城外,发现里正爹的牛车刚好准备回村,两个人付了三个铜板,坐上了牛车。 可巧,车上坐着的有许二虎家的王氏和今年四岁的女儿冬雪,刘小草和江明月母女,还有两个村头的婶子,平时走路都避着许云氏走的。 若娘看两位婶子不由得往里缩的身子,不禁想扶额。 这个许云氏呀,真是给她发家致富的道路上铺设了许多障碍。 “二婶,你也来镇上了,刚刚都没碰着。”王氏将冬雪抱在怀里,往旁边坐了坐,好让若娘放背篓。 “嗯,老四没来过闹着要来...”话还没说完... “婶子,你家老四还会闹人呢?”柔柔弱弱的嗓音,若娘转过头,看江明月一副小白花的模样,眼中冷厉一闪而过。 “对啊,二柱家的,你家老四不是个傻子吗?”刘小草刚刚顾着清点自己背篓里的东西,没看人。 听到女儿的话,下意识跟着问道。 村头两婶子倒是注意到了,将身子团的更紧了。 作死,这是明晃晃的作死。 “有用家的,不知道这话从哪传出来的?”若娘平了平气,面无表情地问道。 “哪哪传的,这不明摆的事...吗?”刘小草说完才发现牛车上异常的安静,除了板车走过坑坑洼洼地面的碰撞声,就只听到老牛喘气声。 刘小草这才抬起头看了眼人。 江明月坐在她娘身前,不好转身,急的用手肘撞了撞她的小腿。 哪家娘听得别人说她儿子是傻子的! 而且还是许云氏这样的泼妇... 第30章 撒银子呢 “怎么就是明摆着了?我家老四是去你家门前拉屎,泼粪了?还是开口骂你家是个绝户,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了?”若娘压着嗓音,阴恻恻地说道。 “哎,你这怎么还骂人了?”她嫁给许有用两年了,天天就想能给许有用生个儿子,在许家村站稳脚跟。 她是被买来的,卖身契还是许有用手上攥着呢,要是她生不了儿子,许有用转手就能给她再卖了。 若娘这一说,可不是戳到她的心肝肺了,这许云氏狠啊,一开口就往她死穴上顶。 “怎么?老娘说错了?难道你老蚌生珠怀上了?那可是许家村的大喜事。”起风了,牛车没个遮挡的,若娘将两个篓子往边上固定住,侧身给老四挡着风。 她记得,这个刘小草今年可二十有九了。 不是说二十九就不能生了。 但刘小草早年间受过磋磨,又过了几年流离失所的日子,身子骨亏损的厉害。 若娘观她的样子,满脸皱褶,双眼浑浊无神,头发枯黄无光泽,眼窝深陷,唇色苍白,唇纹开裂,一看就是个气血虚的。 她都怀疑刘小草小日子已经绝了。 也不知道村里人懂不懂小日子没了,就没法生孩子了。 “你...你...”刘小草气的指着若娘的手都在抖。 啪! 若娘伸手就将刘小草的手拍开了。 “下次再听你说我家老四,老娘撕烂你的嘴。”说完还往江明月那里瞥了一眼,这死妮子年纪不大,心眼不少。 “还有啊,姑娘就得有姑娘的样子,哪家姑娘整天盯着别人家儿子打听了?我家老四见天的下地干活,没跟村里姑娘说过一个字,可比有些人矜持多了。” 江明月捏着帕子的手都白了,撕拉一声,绣着花的白色手帕分开了两半。 若娘听到声响,别有意味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没再说话。 王氏在一旁听着,都想捂脸。 她可算知道刘小草母女怎么会被卖了。 没脑子,缺心眼。 还自以为是! 江明月以为别人听不出她在讽刺老四,其实大家肚里门清的很,但这么多年,谁敢当着她二婶的面说老四不好。 老四再不好,都是从当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她还隐隐听村里人说江明月看上老五了呢,这么蠢的人,老五怕是看都不会看一眼,就是二婶,估计就不会让她踏上老许家的门槛。 要是勉强能夸一句江明月小小年纪懂得隐藏自己。 刘小草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 哎呦,没脑子真可怕。 王氏本来坐在刘小草边上,赶紧往板车边缘挪了挪,希望蠢病不会传染。 “二奶奶~” 王氏本来还打算跟若娘聊两句,被刘小草母女一打岔,话就说不出来了,倒是冬雪刚好坐在若娘的上面,牛车一个颠簸,小女娃趴在了若娘的肩头。 小胳膊抱着若娘的脖子稳住身子,奶声奶气地喊了声。 若娘上次见到小冬雪还是在村口坐着时,小女娃不知谁没看好,出了家门,溜达到了树下,歪歪扭扭地走过来扯着她的衣袖玩,也是奶味兮兮地喊了声二奶奶。 后来被急哭了找人的王氏一把抱走了... 难为三四岁的小娃还记得她。 想起经过点心铺子买的糖蒸酥酪,掀起盖在背篓上的布,将包着油纸的点子拿出来, 一块给了冬雪,一块给了老四。 “二奶奶,吃~” “娘,吃!” 两娃异口同声,将酥酪一个朝前,一个朝后举到了若娘嘴边。 若娘被夹在中间,转头,两个酥酪都沾了下唇。 “好了,都尝过了,很甜很香,你们俩快吃。” 一娃一酥酪吃的香甜,有碎屑屑掉下来,都知道用手在下面托着,等最后吃完再将手里的碎屑都舔完。 老四这些日子被若娘带着,干完任何事之后都知道先洗手,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的,看着白净许多,等他舔完手心,若娘用帕子给他擦干净。 转头准备给小冬雪也擦了... 小女娃很自觉,在若娘给老四擦的时候,小手已经伸着等了。 王氏在旁边拿着帕子想给她擦,冬雪小身子一扭一扭地,就是不给。 若娘侧身握住小手,软绵绵,白白嫩嫩的。 就是指甲缝里全是黑色。 若娘看了眼王氏,看起来也不是个埋汰人呀,这给娃整的。 “二婶,回家我就给冬雪收拾好。”祖宗啊,这眼神看得她心慌。 “二柱家的,这是卖了甚?买了这些金贵东西?”村头大婶之一也姓刘,平日里村里人都喊她大刘氏,跟若娘同辈。 看二柱家的今日顾着两娃,没找茬,没阴沉个脸,胆子就大了点,二柱家的刚刚拿糕点,边上可是放着猪肉和猪板油。 装白面的袋子,她们也认得,每逢过年过节他们家也会去买过一两斤,回来擀个面条,包个包子,就是这个样式的袋子装的。 若娘将帕子叠好放在背篓里,转身看了看人。 大咧咧地,面无表情地。 这些日子若娘经常用澡豆洗脸洗澡,晚上睡前也会做些面部按摩,老树皮似的脸看起来光滑许多,脸上的皱褶少了,人白了些。 看上去比二十有九的刘小草还年轻。 以前像是睡不醒的眼睛此时睁开了,下拉的嘴角往上翘,竟是笑了。 许云氏看着大刘氏笑了。 “二...二...二柱家的...”不想说就算了,咋还吓人呢! 瞧给人哆嗦的。 “也没卖甚,前些日子去山上竹林里挖了些苦笋腌了,今天去酒楼碰碰运气,给卖出去了。” 腌笋不是长久买卖,腌制需要大量的盐,如今盐都是官盐,都按人头限量,买卖非常不便,而且价格高,没点家底的做不成这活。 不怕村里人抢生意。 “对了,二月里无事,在自家后院撒了些菜种,运气好也都长出来了,今儿顺道卖给酒楼了,得了些铜板。”若娘随意地理了理衣袖,提高了嗓音:“里正他爹,要不等会先去我家,后院菜不少,给你们整点新鲜货尝尝。” 这时候除了山里的野菜,没人家会有绿叶菜,有也是攒了卖钱。 哪还能往外不要银子的送? 若娘这话说的大气,等于往外撒银子的行为了。 第31章 穷大方的毛病又犯了 里正爹以为听错了,都没敢理人。 若娘也没再说什么,反正话都说了,这菜她是送定了。 “二婶,这...”王氏以为她二婶穷大方的毛病又犯了。 “二虎家的也去,菜拿回去给冬雪炖着吃。” 王氏:我开口是要菜吗?我是提醒您别瞎秃噜了! 大刘氏:许云氏莫不是癔症了? 只有刘小草和江明月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不管,许云氏都说了,她们就要去拿,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多拿点,明日去镇上打听打听收菜的是哪个酒楼,也给卖了,怎么都能白赚几个铜板。 各人心思各人懂。 等到了村口,里正爹拉着牛慢慢停了下来,平日里载人就到这里,就各自回家了。 今日车上是一个没动。 王氏倒是想抱着冬雪下车,被若娘拦着了,一把抱住了小女娃。 若娘:要走你自己走,小瓜娃子我留着了。 王氏:...... 刘小草母女也没动,若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愣着干甚?到村了,下车吧。”等老半天了,耽误事儿呢。 “云大娘,您刚刚不是说...”江明月拿手帕轻掩口鼻处,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自是不好主动开口要东西。 “说甚?老娘看起来是个蠢的吗?人家骂我儿子,我还上赶着送礼?”这许家村蠢人不少哦! “哎,许云氏,话是你自己说的,怎么现在就算不得数了呢?”刘小草也后悔啊,早知道有这好事,打死她也不说她儿子傻啊。 “我说给你了?”她就喊了个里正他爹。 说句不好听的,其他人都是顺带的。 “二柱家的,你家真有菜?”里正爹这才反应过来,天真的会下馅饼。 “有,等她们下了,您先赶车送我们回去摘去。” 申时了,田里除草看苗的人陆续回家,都在往村口聚。 若娘眼瞅着人多了起来,可不想老被人指指点点。 “行,老汉不要你的菜,就去看看你种的菜。”他都种田几十年了,还没听谁家二月里种菜成了的。 “有用家的,两人六个铜板,承蒙惠顾。”里正爹说完,摸了摸稀疏的白胡子,脸上带着一抹笑,这句话还是跟镇上赶车的人学的呢。 听听,多有学问的感觉。 江明月无法,有些话她娘能说,她不能说。 僵持了一会,看若娘是真的没有带上他们的意思,扯扯刘小草的衣服,快步下了牛车,掩面跑了。 若娘心中轻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江明月先是觊觎老五,现在又嘲笑老四,还没怎么样她呢,就这样的,也敢瞎蹦跶? 真不够看的。 转念一想,能简单就能看出的人,也不是件坏事。 等一行人到了老许家,若娘让老四先去后院拔菜。 看老五在院子里扫地,将装纸笔的背篓往他怀里一塞,来不及嘱咐,转身又将另一个背篓给柳氏拿着,到厨房找了个空篮子,就去了后院。 都走到了屋角,突然想起事,转头朝院子里喊了一声:“老三家的,将里正他爹,你兰嫂子,还有婶子们请到院子里坐会,端碗热水喝!”差点把他们都忘了。 “知道了,娘。” 院子里,老四老五屋前的檐子,若娘让用茅草竹子往前延伸了,做了个竹棚子,中间放着新编的长条竹桌,六把竹凳子,是大家平时里“读书写字”的地方。 用来招待人正好不过。 柳氏将人都领过来坐,一人端了一碗带着淡淡甜味的热水。 娘说了,只要有人来,该招待的就得好好招待,看不惯的赶紧让他们滚远点,这是老许家的礼节。 她听周氏嘀咕说娘穷讲究,可娘现在催着大家洗洗刷刷,家里看起来是真的清爽整齐很多。 上次赶集娘带回来三个澡豆,给了她一个,她这些日子时常用着,脸摸上去滑溜不少,老三晚上拉她的手,都说润了,嫩了。 想到昨晚老三拉着她在被窝里说的话,柳氏忽地满脸通红,连忙进厨房收拾娘买的东西了。 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几人喝了茶,小声说着话。 冯丽娘出去了一趟,走到门口看到有人坐在院子里,眼眸一转。 许云氏以前最不屑跟村里人来往了,觉得村里都是泥腿子,配不上秀才家。 门口都不让人站,哪会请人回家坐? “许叔,大刘婶子,这时辰怎么在我家呀?”之前都在村头住着,二位婶子她都熟。 冯丽娘想着自己是许二柱的平妻,也算是半个主人,自然做得了许家的主。 里正爹以为若娘菜摘好了,放下手里的碗就想起身。 听着声音不对,抬头看了看,这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 晦气! 这冯氏小娘皮还在老许家住着呢。 儿子许成在家跟他说过许二柱家的荒唐事,他先前给忘了。 里正爹骨子里就是乡下老实人,一辈子就娶了里正娘赵氏一人,到如今心里都美到不行,里正娘当年可是赵家村的一枝花,他可是求了好久,才娶到的人。 自然看不上冯丽娘自己跑人家门户过日子的做派,心里反感,面上就露出了几分。 真瞧不上。 “冯氏,这是你家?我可记得这是云氏的家。”来银才没了两年,就赶着做人家小妇,可真不知羞。 冯丽娘一时语塞,面露难堪,“许叔,您这话说的...” 这死老头,饭吃饱了多管别人家闲事。 “我可是相公亲手领进门的,大家伙都看到了,自然就是许家的人。”冯丽娘难堪了一瞬,想到许二柱对自己的纵容,不由又昂起了头。 “古往今来,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跟许二柱婚嫁可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衙门婚书?”以为他老头子不懂呢。 老头子也是娶过媳妇的人好吗? “你...”冯丽娘脸色发白,捏着帕子的手发抖。 许家村这些老不死的,当初她说亲不顺,未尝不是村里人传她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镇上暗访的人家对她不满,她左挑右选没有合适的人,才许了许来银那个短命鬼。 如今,她跟了许二柱,他们又来挡她的路,冯丽娘低着头,眼中的暗色弥漫,如若有机会,许家村这些曾经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32章 哥哥都不听话? 里正爹哪管得着她的小心思,摆摆手,起身准备走。 这新鲜菜啊,他也不是非要不可,他儿子是村子里的里正,这些年做的还不错,县衙也有赏银,日子过的不差,他不差这口菜吃。 其他人看他起身,也不好意思单独留下,讪讪的也打算走。 柳氏听到动静走出厨房,看是冯丽娘跟人说话,也不好上去搭话。 人要走,她一个新进门的小媳妇也不好拦着呀。 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呢,若娘和老四拧着背篓回来了。 “里正他爹,要走了?别急,先把菜分了。”若娘以为是自己耽误时间,几个人急着回家呢。 “哎!二柱家的,来了。”大刘氏是真的不想走,一听若娘喊,立马回了头。 王氏也放下抱在手里的冬雪,让她自己玩,帮着若娘一起捡菜。 最后,来的人都分了些新鲜菜。 里正爹手里最多,生菜,苋菜,胡瓜,萝卜,小白菜。 后院有的,他也都有了。王氏跟里正爹分量相同,大刘氏和另一位从开头到现在一句话没讲的婶子,一人得了两把生菜,两把苋菜,一颗小白菜。 两人看这么分,脸上堆满了笑,是一点不高兴也没有。 不是谁都拧不清。 里正他爹有个好儿子,王氏是许家本亲。她们俩,当家的虽然也姓许,但跟许二柱家还真的扯不上关系。 白白得了菜,哪有不开心的。 一行人,抱着菜,欢欢喜喜地走了。 就连小冬雪手里都拽着一把生菜叶子,王氏牵着,一步三回头,跌跌撞撞地走了。 呜呜,人家不想离开二奶奶家呢。 ...... 人走了,冯丽娘哭着跑回了西厢房。 “相公,姐姐在院子里分菜呢,听说是今儿去集市,有人骂老四是个傻的,还说跟相公你长的也不像。“ ”姐姐也是奇怪,怎么一说跟相公你长的不像,就给人家新鲜菜了呀?那些菜相公都没吃上一口。”冯丽娘拿着针线,坐在窗边,对着许二柱,不经意地说道。 “呀,平日里,姐姐好像也没这么大方过...”顿了一会,看许二柱若有所思,冯丽娘又补上一句。 冯丽娘在村口遇到了刘小草,听说许云氏喊了一车的人扬言要给菜,单单把她们赶下了车,听她嘟嘟囔囔说老四的事,就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 冯丽娘忍了这么久,平日里都不太出门。 她心里明白的很,这一切都是因为许家还有个云氏。 只有她不在了,她才能名正言顺出入许家,可有什么办法呢?云氏给老许家生了这么多儿子,寻常小事根本撼动不了她的地位。 要说云氏风光大半生,童生夫人,秀才他娘,心里最大的一根刺也就只有老四这个傻儿子了。 这么想着,冯丽娘偷偷看了看许二柱的脸色,男人白皙虚浮的脸阴沉着,手中捧着的书半天没翻一页,“想想,老四长的确实不像家里人啊...” 冯丽娘将绣花针在头皮摩挲了几下,看似自言自语地说。 许二柱像是被这句话惊醒了,另一只拿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茶是冯丽娘刚沏好的,滚烫着呢,小半杯茶水都撒到了虎口上。 直到虎口被烫的发红,许二柱嘶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茶杯。 杯子掉在泥地上,滚了几滚,茶水浸入泥地,很快就只剩一小块印子。 冯丽娘低着头,眼中笑意渐深。 “啊,相公快来擦擦,都怪我,茶水泡的太烫了...” ...... 不一会儿西厢房传来许二柱的吼声:“云氏,你这容不得人的婆娘,老子今天就要休了你!生个儿子都是傻的,你说老四是不是你跟外面野男人的种?你这么护着他?啊?” “我堂堂童生,老大还是秀才,怎么可能生个傻子?” “你个贱.货...” 若娘在厨房清点今天买的东西呢,听到话,嗤笑了一声。 吓的旁边柳氏的手一抖。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将手里的东西给柳氏,让她去仓库放好,若娘朝着后山叫了一声! 秧苗下地大半旬了,若娘让老二他们将后山堆的肥起了,混了草木灰挑到稻田去追肥。 这两天他们都在山里忙活,离得不远,若娘一喊,就能听到。 “哥,娘喊。” 老四刚刚帮若娘把背篓搬到院子,看娘忙着分菜,想想没其他事,转头就窜山上来了。 这段时间,若娘总是有意无意地跟他说上几句,加之吃得饱穿得暖,老四渐渐开口说话了。 而且,对若娘的声音尤其敏感,若娘一开口,他就听到了。 看几个哥哥还在吭哧吭哧舀臭臭,伸手就拍了拍老三的胳膊。 “啊?谁喊哥呢?”老三正屏着一口气掏坑呢,被一拍胳膊,下意识吸了口气。 “咳咳咳...哎呦...这臭的...呕...” 这是没受住,真给熏吐了。 这坑上次肥田的时候挖过一次了,就剩坑底的肥,舀粪的竹竿手柄不够长,他得弯腰贴着地面才能够的着。 这可真是臭气扑面。 他麻的,这是真臭啊,可呛死他了。 “娘喊!”老四可不管他哥咋地,再咋地,都没有他娘重要。 “好好好,娘喊,咱们这就回去,走,老四老...嗯?老四?”老三将手里舀粪的家伙什靠着树边,转头打算喊老四老五一起走,他以为刚刚是老五喊他的呢。 “娘咧,我家老四喊我哥了,哈哈哈哈...” “二哥!老四喊我哥了!”许老二这时也放下东西,站在他右手边。此时胳膊被老三揪着,甩得起飞,连带着整个身子都七扭八扭的。 许老二听到这话,费劲地将胳膊甩开,没说话,幽幽地扫了眼几个兄弟。 嘚瑟个屁,老子能说,老子也想被喊哥吗? “老三,笑个屁,老娘喊你,你是聋了?还不快死回来。”若娘在院子里都听到了后山脚下老三的痴笑声。 “哥!走!娘喊!”老四可不管他们,看几个人都杵在那不动,急的用力拍了拍三哥的背,声音大了些。 老四很苦恼,这几个哥哥怎么都这么不听娘的话呢? 第33章 简直有辱斯文 “好好好,赶紧走,不然娘真要生气了。”自年后摔了一跤,就没听到他家老娘这么大声讲话了,还挺怀念。 老娘中气十足的模样,真好。 别说,许云氏真是一副大嗓门。 若娘在家一吼,隔壁富婶正在厨房准备晚食呢,都放下手中正在切的萝卜,跑到大门口听了会动静。 富婶心里犯愁,若娘家不会又出事儿了吧?不应该啊,刚刚柳氏还过来给她送的生菜,萝卜呀,说是若娘让送来的。 也不知道若娘怎么弄的,这时候就能吃上五六月份才长出来的菜了。 “杨氏。” 没动静… “杨大花!”富婶转身看了眼厨房正对的屋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拿着刚刚切萝卜的刀就走了过去。 这懒婆娘,再不收拾真就比家里养的猪还重了。 吃了喝,喝了吃,吃了拉,拉了再吃,孙子孙子生不出来,平日里还要她这个做婆婆的做好饭菜给她,上天了都。 “干甚呀?饭好了?”敲了半天门,一个看着有两个富婶那么大体型的妇人打开了门,满头乱糟糟的头发随意用布包着,张口就打了个哈欠,一股异味朝着富婶飘来,被肉挤成一条缝的眼角还黏着眼屎... “个恶心人的婆娘,滚去自己洗洗。”哎呦,自打年前这杨氏摔了一跤流了孩子,是真的越来越恶心人了。 原本打算让大头媳妇儿顾着厨房,她去若娘家看看的心思也歇了,还是她自己来吧,就这鬼样子做的饭,她都怕眼屎掉进锅里! 这般想着,连手里的刀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 “娘。”兄弟四个穿着清一色灰色短打在院子里排排站好,等着若娘指示。 若娘站在前面,扫了眼几个人,在山上时间长了,个个都臭了。 其他人都看着她,就老二家的周氏挺着个肚子,在人前晃了几圈,桃花眼滴溜溜地转着。 ...... 站了会,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若娘将沾了水的双手在麻布围裙上擦了擦,到井里打了盆水,走到西厢房窗口站着,等了一会,哗啦一声,一滴不剩地泼了进去。 “啊!”娇滴滴中带着慌乱的女声。 “岂有此理,简直有辱斯文,云氏你个泼妇!”气急败坏的男声。 期间还伴随着衣裳抖动的摩擦声。 若娘算好的准头,一盆冷水将两人从头到尾淋了个透。 将空盆反手递给张大嘴巴傻站着的柳氏,若娘拍了拍因动作太大沾了点水的袖口,施施然往回走。 “你给我站住!”西厢房“金贵的读书人”许童生拿着不知道从哪顺手捡的一根粗竹棒,跨出堂屋门槛就要往若娘头上挥。 “娘!” “若娘!”富婶握着菜刀,刚走到门口呢,就看到许二柱拿着那么粗的棒子从后面挥过来,吓的嗓子都劈了。 嘴里咒骂着许二柱,一边着急忙慌地推开竹门,跑了进来。 也是富婶动作慢,几个儿子儿媳也都转头看门口了。 没看到若娘抬手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棍子先在许二柱的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两下,然后飞快地将棍子扔到了角落柴堆上,半点声响都没有。 接着才是许二柱一手捂着屁股,一手不敢置信地挥了下来,这时他的力道已经卸了七八分,落在若娘的手臂上,砰的一声,响声大,其实不疼。 但众人看到的,恰好就只是许二柱发狠打人。 “娘!”院子里此起彼伏,全是喊娘的... 若娘沉默了一瞬,想起来看多了的戏台上的人演的软弱模样,暗地里用劲,憋出了一脸的冷汗。 众人耳边的声响那么清晰,那好几声棍子砸在衣物上的动静,许二柱这是作死呀。 再看若娘,就是一副脸色苍白,快要晕倒的模样。 “你,你,你...” 许二柱看她这样,指着她的手指都在抖,又要维护读书人的颜面,不好意思伸手去揉屁股。 “啊...哇哇哇...唔...娘...”许二柱气的说不出来话,一旁的老四突然大声哭了出来。 娘的骨头被爹打断了,骨头断了很疼很疼的,他知道的。 “白苏乖,娘没事,听话,不哭。”若娘看老四站在一旁想靠近她又不敢的样子,心里有一瞬间的后悔,但还是忍了忍,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让他们以为她的胳膊被打断了吧。 老三这时候也从爹把娘胳膊打断了的情况中缓了过来,快步过来,挡在娘和老四面前,正对着许二柱,一脸的失望。 他看的清楚,先前他们这个亲爹是真的下了狠心的,这一棍子要是直接砸在娘的脑袋上,人不死半条命也没了。 村里老人常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他娘还在呢,他爹就被撺掇着想打死他娘了,可以预见,要是娘不在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老三盯着他爹看了许久,久到许二柱手中的棒子举不动,啪的一声掉在地上,顺着台阶滚到了边上。 他一直盯着棒子,直到它不动了,才提脚走过去,将它捡了起来。 这棒子是堂屋门上的门栓,自他有记忆起,就是许二柱心情不好,或者他们“做错事”时,用来训人的工具。 他记得小时候,大伯家大虎哥有一次自己爬树摔下来哭了,他和老四刚好经过,就被大伯娘逮着说是他们故意推的大虎。 后来抬着摔断胳膊的大虎找上门来,他爹人前鞠躬作揖,让娘拿银钱赔给人家,等人走了,转身拿了这个门栓就打他跟四弟。 四弟那时才三岁,路还走不稳当,被打的差点断了气,是娘连夜抱着老四去镇上医馆,才捡回了一条命,医药费是娘卖了一亩良田才凑齐的。 也是从那时起,老四不开口讲话了,平时反应也不如同龄的娃娃。 渐渐地,村里人才说老四是个傻的。 他娘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坏脾气的,他小的时候娘还很年轻,很漂亮,白白的,讲话都不大声,他记得,娘笑起来可好看了。 也是那次,当爹知道娘卖了田产去给老四看病,又拿门栓打了娘。 娘被他拖到西厢房打的,满头满脸都是血,还吐了血。 后来娘在床上躺了好久好久。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他忘了。 今儿看到这门栓他才发现,没有甚么是会真的忘记的,发生过的事情,总有痕迹。 他这个爹,到如今了,还动手打娘。 枉为读书人。 第34章 我脏?还能脏过你? 富婶这时已经拿着刀站到若娘面前了,看若娘一副疼的快晕厥的样子,赶紧扶住了人,转头看几个人傻愣愣地站在那不动。 “愣着干甚啊,老二,快去请许老大夫来给你娘瞧瞧啊!”这都是一群甚么样的棒槌哦,连个老四都不如。 “老三,你也别愣着,去将里正请过来,就说咱们村的读书人许童生,要打杀原配夫人,给小妾腾位置,让他来给评评理。” 这小娘皮,说是小妾都是便宜她了。 上赶着让人睡的货色。 富婶看西厢房有动静,抬眼去看,见布帘子晃了晃。 撇了撇嘴,这许二柱真不是个人,若娘天天跟这两人一屋子,膈应都能膈应死。 今天这事一看,就是这女人给闹的。 “让里正来,今日老夫就要休妻!”许二柱看三儿子梗着脸,一副目无尊长的模样,再看院子里围着许云氏转的儿子们,知道都是靠不住的。 好啊,住着老夫的屋子,吃着老夫的粮,到头来全护着这个不检点的女人,那就别怪老夫将你们全都赶走。 若娘要听到这话, 能将许二柱骂个狗血喷头。 许家老宅一百多年了,在她进门时东厢房都是塌的,一下雨几个屋子就得用盆接着水,几个儿子住的屋,都是后来若娘白天下地,晚上做绣活,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来的。 老许家别看许二柱考了个童生,表里风光,日子过的比村里无儿无女的老鳏夫都凄惨,不然家里都出了读书人了,许富贵二老怎么还跟许大柱家过去了? 这么多年,不谈帮衬,搭把手的时候都没有。 这里头的事可多着呢。 “亏你是个读书人,这都说的出口?你凭甚休若娘?若娘是犯了七出哪一条?臭不要脸的!要休也是若娘休了你!老黄瓜都烂了的东西!”年纪老大把了,还以为是半大小子呢,可不是不要脸。 富婶将人扶到棚子下坐着,一手叉腰,一手拿刀,蹭地跑到许二柱面前,边说边舞着刀,吓得许二柱后退了好几步。 他是知道许云氏的性子的,对外人凶悍,一言不合就动手,可在家都听他的,让往东不会往西,冯氏进门前,他每天晚上的洗脚水都是云氏兑好了送到床头的,被打几下,翻不出甚么大浪来。 这富婶就是多事。 不把他们赶出去过点苦日子,哪里知道老许家的好? 云氏这段时间越发没有规矩了,见天的吃肉炖鸡,一口汤都没往西厢房里送,几个儿子如今看到他就跟没见着一样,再这样下去,他颜面何存? 冯丽娘所言,也算了解许二柱,老四这事,就像一根导火索,哪个男人能忍受头顶长绿? 岂知这时候了,云氏还敢拿水泼他?岂有此理! 今日就算县太爷来了,云氏他都休定了! “大头他娘,今日为家务事,你还是少管的好!”冯丽娘看云氏被打,心里别提多痛快了,跟着走出堂屋,在许二柱身边站立,手臂挽着许二柱,开口就让富婶手里的刀蠢蠢欲动。 她没看到许二柱被打,单单以为若娘挨打了。 “滚犊子,哪里来的骚货也配跟老娘说话!”瞧那一脸狐媚样,她想挠花了她的脸。 “富婶,你来这边坐会。”若娘拉了下富婶,她黑黝黝的脸经过这段时间的护养,白了些。 麦黄的脸上能看出苍白,眼睛通红,唇色浅淡。 慢慢转过身,走到院子中央,“许二柱,我云若娘自认躬亲父母,善待子女,对你这么个自私薄凉的人也是尽心尽力,你凭甚能休了我?” “想让我给这狐狸精让位,我呸,除非我死!” “老四怎么变成这样的,别人不清楚,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若不是你...” 许老大夫和里正家挨得近,这会功夫,都到了门口,还有些闻声来的村里人,都站在门口仰着头往里瞅。 “够了! 你个愚妇,老夫真是瞎了眼当初娶了你!”许二柱看人多了,借着说话,胳膊一甩,顺势拢了拢竹青色长衫,双手背在身后。 冯丽娘聘聘婷婷地站在他身侧,身穿桃红色碎花长裙,腰身做了收线,更显得腰细腿长,两人站着倒比跟云氏,更像一对夫妇。 “怎地?难道娶冯氏这个骚蹄子?许二柱,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为何冯氏就能勾搭你,让你睡?一个随随便便就能被勾搭的女人,你咋知道她就没有勾搭其他汉子?” “你拿她当宝,门口站着的这些男人里,指不定就有她的姘头呢。” “你...” 若娘声音不大,陈述事实一般,听得许二柱眉头越皱越紧。 冯丽娘更是面目通红,牙齿紧紧抵着下唇嘴。 这个云氏,欺人太甚! 她都已经跟了许二柱这么久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还如此诋毁她,看来今日之举,她是做对了,许云氏,不除不行。 “云氏,你简直不要脸,这种肮脏的话都说的出口!”冯丽娘真的要气死了。 “我脏?还能脏过你?” “你...” 刚开口,就被门口的动静打断。 “许云氏呢?”许老大夫气喘吁吁地站了会,这才接过老二手中的药箱。 拨开人群往里走,心里暗骂,这帮兔崽子地里有活拖拖拉拉三天干不了一亩,别人家有事时时走在最前头。 老许家也是的,竹门外的台阶怕是都快被他磨平了,三个月里第三次登他家的门头了,没个消停的时候。 “我娘在这呢。许老大夫,又要麻烦您了。”周氏挺着大肚子站在若娘左手边,这年头孕妇珍贵,没人敢往这边挤。 “不许给她治!”冯丽娘这时是顾不得温柔小意了,她就想看许云氏疼痛难忍的样子。一时也忘了,许老大夫是里正都要尊敬几分的老人了。 “许二柱,管教不了人就别放在外面丢人现眼!”许老大夫被冯丽娘尖细的嗓音吓了一跳,刚碰到若娘胳膊的手一抖,气的白花花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谈不上给童生面子,转头就骂道。 第35章 养了条疯狗啊? “你这是养了条疯狗啊?逮谁咬谁?”小皮娘,吓他一跳,老人家年纪大了,最是吓不得。 “老夫还轮到你来管教了?许成呢?管不管事了!” 冯丽娘一开口就后悔了,拿眼看了看许二柱,发现他也在瞪着她,吓了一哆嗦,瑟瑟发抖的模样,别提多勾人了,让许二柱一口气直接就泄了。 也罢,丽娘年纪还小,难免不懂场合。 若娘如果知道许二柱此时的想法,绝对会送他七个字! 狗男女。 天生一对。 “三叔。”许成站了有一会了,大旺家的拉着他说话呢,听富婶说完,他对许二柱这人也算是佩服至极。 “你是死了,甚么狗屁玩意儿都能指着老夫鼻子说教了?”许老大夫自认是个文雅人,但碰上这种不要脸的,也不介意骂上几句。 “咳咳,二柱啊,你看这...?” 自己人都管不了,干甚招惹呀? 许成就是想不通,人给整回家了,许云氏也没闹,就安安分分过日子呀,怎么他还闹上了?想宠妾灭妻吗? “许二柱,许童生,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家老大想想,要是有个打杀了原配婆娘的爹,他这秀才的功名也就到头了...” 谁他妈有工夫,一天到晚管别人家的闲事啊。 自家的事情关上门吵吵得了,咋的每次都要喊他来。 “里正啊,不是老夫想闹,实在是云氏无理放肆,你看我这身上,衣物还湿的呢,就是她拿水泼的。”许二柱气啊,他哪知道他气不过骂了她一句,她就倒了一盆水进来。 屁股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但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自打年初摔了一跤,云氏是越来越难掌控了。 他不治治她,颜面何存。 夫纲何振。 “可...”里正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了,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 “许秀才回来了!”门口突然有人叫了声,所有人,包括准备给若娘包扎的许老大夫都转过了身。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若娘微微眯着眼,真是好久不见啊,许家老大,许白前许秀才。 来人身着霜白色棉布长衫,头束鸦青色方巾,身型修长,约有七尺,面容白皙,体格微胖。 眼神一进门就盯着若娘瞅了半天,神似许二柱的眉眼,似有精光流转,嘴角紧抿,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若娘翻着记忆中许云氏对老大的印象,是个会读书,懂事又孝顺的。 但从若娘受伤至今,才第一次见到老许家这位大秀才来看,许云氏的满腔母爱真心该是喂了狗了。 这时,许老大夫将若娘“断了的手臂”给接上了,碎布条绑着竹片,用根带子吊在脖子上,叮嘱了不可沾水,不可大幅度动作,若娘让老三跟着许老大夫回去拿外敷的药材,老大夫就背着手准备回去了。 他其实看出来若娘没有受多大的伤,但也不吝于帮帮她。 老头子对这些年轻人的花花肠子是真的没眼看,许家这个泼妇前些年还不错,能打能骂,能上房揭瓦的,今年冯氏进门后是越发窝囊了... 他心里哼哼两声,不得劲,别人家的闲事还是要少管。 反正有许成在这呢! 众人目送许老大夫出了竹门,各自找了地方看热闹,人群自发分成了三块,若娘身后跟着几个儿子儿媳妇和富婶,侄媳妇王氏,郭氏,许二柱后面三三两两站着几个二流子似的青壮男人,许白前许秀才后面跟着一些伏低做小的村里人,各人各态,一览无遗。 “爹,娘,孩儿回来了,二老一切可安好?”许老大并妻子女儿,先对着许二柱作揖,起身后又对着若娘的方向行了个礼。 看秀才作揖,围着的人立马让旁边让了让,这礼可受不得。 富婶站着没动,看着装模作样的几个人,嘀咕道:“你娘胳膊都吊着了,还问安好?能好到哪里去?” 声音不高也不低,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 许白前白皙的胖胖脸上一阵发红,作揖抱着的拳头紧了紧,装作没有听到富婶的话:“天色已晚,白前许久未归家,想跟爹娘说些体己话,不知各位...”读书人讲话大多含蓄,话里的意思倒是清楚,麻烦各回各家吧。 他今天回来,不是为了给乡亲们看戏的。 这也是他一年到头都不愿回许家村的原因之一,他爹娘真的太丢人了。 乡下泥腿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许白前说完,众人都有些讪讪,有些年轻的,也学着秀才的模样行了个别扭的礼,三三两两地散了。 ...... 因着许白前的归家,许久没有聚到一起的许家人都在堂屋围坐着,许二柱在最上头,许白前坐在他下首,冯丽娘坐在许二柱的右手边,边上挨着王氏,手里抱着一岁多的女儿许月,包裹在粉白色的袄子里。 小娃娃此刻正醒着,黑亮的大眼睛到处瞅,嘴里流着口水,正在啃自己粉嫩的小拳头,口水黏着,都拉丝了,下巴垫着的布巾也被口水浸湿了。 王氏顾着跟冯丽娘讲话,看都没看孩子一眼。 若娘皱了皱眉,神色更冷淡了。 这就是所谓的心疼孩子,连团圆夜都未能赶回来的老大夫妇? 不管是元封朝还是元安朝,各朝各代,团圆夜,岁朝,都是老百姓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最穷的人家都要置办了三牲祭品,香烛纸钱供奉先祖。 往年许二柱带着家中四个儿子,一群人拧着竹篮,装着置办的猪头,活鱼,整鸡等往许家祠堂走,总会被旁人艳羡。 其中许老大这位秀才更是目光的焦点,今年许白前未归家,许家祭祖,许二柱都是趁村里人忙着晌午饭的时辰偷偷去的。 然后,转头就把冯氏小寡妇抬进来了。 如今看老大媳妇如此做派,分明与冯丽娘相熟,他们是如何搭上的呢? 若娘思绪万千。 她先前一直以为许二柱与冯丽娘之事,不过是寂寞难耐的两人偷摸着看对了眼,情难自禁罢了。 如今想来,老大在他爹的风流韵事中,也许也有一丝影子呢。 也或许,许白前不打招呼突然归家,是许二柱的意思? 前方等着她的,该是怎样的故事呢? 第36章 豆腐鲫鱼汤 天色渐晚。 若娘数了铜板,让老三家媳妇去村头割了肉,买了条鲫鱼,又称了一块豆腐。 周氏听说买鱼,嘴角一撇,拉着老二回房就一阵嘀咕:“当家的,你不是说娘最看重的就是大哥吗?怎么就买鱼啊?”寻常人家谁愿意吃鱼?又苦又腥的。 原本还以为今日能吃顿好的呢,想来大哥这位秀才在娘那边也不过尔尔。 老二瞪了周氏一眼,摸着下巴不知道想些甚么。 柳氏没有周氏那么多弯弯道道,不一会儿就将菜买回来了,豆腐三文钱一块,大概两斤,鲫鱼很大,有三斤以上了。 这年头没人愿意吃鱼,河里的鱼长的个头都很大。 鱼刺卡人,之前就有人被刺卡了,没及时取出,最后没了的时候脖子都烂掉了。 许白前脸色也不好,但到底没说话。 ...... 腌笋炖猪肉,豆腐鲫鱼汤,生菜蛋汤。 若娘让柳氏在井边将鲫鱼清洗干净,破开肚子的时候小心避开鱼胆,肚子里的黑膜撕干净,鱼子鱼泡泡洗净重新放进肚子,放在竹篾编制的竹编上,沥干水分备用。 油是若娘提着壶倒的,菜籽油,五十文一斤。 柳氏在一旁心疼得嘴角直抽抽,娘是真的能霍霍东西啊。 姜是之前在山里挖的,有一些移到院子里种了,后面找到的被若娘收起来,放在了东厢房。 若娘找出来一小颗,洗净了备用。 将五六根姜丝扔进锅里,炸至焦黄,再将开了刀花的鱼沿着锅边放入,煎至两面微微发黄。 用小碗将多余的菜籽油盛起来,留着炒菜。 锅中加入许二柱藏在老四屋里床下的白酒,刺啦一声,雾气弥漫,鲫鱼独有的鲜香之味就出来了。 米饭是若娘看着柳氏做的,将过了猪板油的细碎小青菜混在粗粮里蒸,米饭还没熟透呢,香味就飘满了院子。 老大媳妇王氏抱着小女娃许月来到厨房时,娃娃张着小嘴,白白嫩嫩的鼻子轻轻嗅动,小身子直朝着柳氏的方向拱。 口水流得连前襟的衣裳都透了。 衣领磨蹭小娃的细嫩脖子,红了一圈,孩子娘都没想着给娃换一件衣裳。 “老大家的,瓜娃子抱在手上就是好好带娃了是不?老大就念着你这样带娃辛苦,岁朝都不能往家赶?”若娘看着老儿媳妇,幽幽地开口。 拾掇的人模人样,就觉得自己真的是个人了? “娘,您这说的什么话?您也生了六个孩子,怎的不知道其中艰辛?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还这么小,自然要精细着些......” 话未说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忙抬头看了眼若娘。 若娘正盯着孩子看,被老大媳妇儿王氏惊慌的眼神一瞅,心里就存了疑,莫不是自己哪里不像了? 再细看又觉得不是。 王氏说... 六个孩子? 老大媳妇儿说六个孩子,她来到这个朝代也有些时日了,这才想起来,这个家里唯一的女儿,许大丫还从来没露过面。 不对,应该说,自从许大丫出嫁至今,好些年没有回过许家了。 许大丫是许家的禁忌。 许云氏从不让人提起她。 曾经有村里人笑话许云氏,卖女求财,许白前秀才之名来的亏心,被许云氏拧着斧头,咔咔咔就把大门给拆了。 不知是心虚还是觉得亏欠。 许云氏,许二柱,老大谁也没去打听过许大丫现状如何,许大丫也没再回过许家村。 自此,就好像从未有过许大丫这个人一样。 “娘,我......” “闭嘴!谁让你在娘面前如此不敬的?跪下!”厨房外传来许白前气急败坏的怒斥声。 这个蠢货! 来许家村之前,他耳提面命了多少次,不要在许云氏的面前提起他那大姐,他娘虽然看起来不在意许大丫死活,可血浓于水,许大丫还是许家的第一个孩子,许云氏能真的完全不在意吗? 他从前也是这么想的,可自从他自己有了孩子,才知道,不管怎么样,孩子都是丢不掉的。 许白前明白,有根刺卡在那,咽不下去,拔不出来,迟早是个隐患。 毕竟当年卖女真相,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 许白前拉着王氏在堂屋的观音像前跪上,自己坐在竹椅上训斥,边不停朝着堂屋外看。 若娘指点柳氏烧好了豆腐鲫鱼汤,就去了老四屋里坐着。 她得好好想想许大丫的事。 直至柳氏过来喊吃饭,若娘才发现王氏在屋里跪着呢。 许白前看若娘进门,眼睛亮了一下,稳步走到门边,伸手想扶一把。 “娘...您...” “老大媳妇儿怎么在地上跪着?老大啊,堂前教子,枕边教妻的道理,还需要为娘的教你吗?” “不是,娘,王氏说错了话,惹您不开心,自然该罚。” 所以罚过了,该让人起来了吧。 “王氏做没做错,自然是你这个当家的做主,娘是管不上了。“ 让她跪着的是你,跟老娘可没干系。 ”不过,娘倒是想知道,这不年不节怎么突然回来了?” “这...” \\\"云氏,老大难得回来,哪里轮得到你来管教,他老子我还没死呢!”许二柱在上首坐了半天,鱼汤的鲜香一直往鼻间扑,谁知这云氏一进门就端着架子,还用这种态度对着老大,若是将老大气走了,他哪里还能拿到银子。 “那敢情好,老大你自己来选,是听他这个当爹的话,还是听老娘的话?”若娘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她也想知道呢。 闹剧眼看就要上演,一直被王氏抱着的小奶娃许月醒了,在王氏的怀里闹腾。 王氏跪了小半个时辰,一直没有人叫起,膝盖酸疼的厉害,就有些抱不住许月,眼看孩子上半身后仰,就要往下落。 柳氏端着生菜蛋汤过来,吓了一跳,急忙将碗放在竹桌上。 “大嫂,孩子可不兴这样抱着,容易伤着筋骨的。”小孩子多软啊,一碰就折了。 这大哥大嫂也真是的,哪里像是个精细照看孩子的人哦! “你谁啊?也敢对着我指指点点?” 王氏本就有了火气,被一个面生的小娘子教训了,脸上热的厉害。 单手就往柳氏身上抽。 “啪!”柳条抽在皮肉上的闷声。 “啊...”王氏杀猪般的叫声。 第37章 先下跪为强 “啊,娘,你打我做甚?”许云氏莫不是疯了,连她都打。 从前回来,巴结她还来不及呢。 若娘双唇紧抿,手拿着柳条,直接抽在了王氏白嫩细长的手上。 王氏吃痛,另一边抱着孩子的手便使不上劲,小女娃眼见着就要掉在地上。 被一直盯着的柳氏抱住了。 哎呦,这大嫂带娃也太不走心了吧。 柳氏接住了娃娃,吓得额头都有细汗,这一摔,娃子可能就没了。 这下若娘更是放开了打,许云氏这都是招了些甚么妖魔鬼怪? 柳条抽在衣裳上啪啪作响。 王氏一时顾得了手,顾不上胳膊,被打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啊,别打了,娘,我错了!”王氏歪七扭八地往边上躲,又不敢站起来跑,一时哭的更大声了。 其实要说疼,若娘多数只抽在了衣裳上,至多两下抽在了手上。 王氏更多的还是羞恼。 许白前在一旁看的直皱眉,想上去,却又像想到了甚么,双手背于后,捏紧了拳头。 王氏是镇上教书先生王添才唯一的闺女,自幼娇生惯养,没吃过苦。 平日里,王家人更是珍视的很,不说动手打人,一句重话都是没有的。 王家屋里灶上都有佣人伺候,王氏可不养的白白嫩嫩。 说来也奇,当初是王氏看上在镇上念书的老大,一心想嫁,镇上闺女下嫁泥腿子出身的穷秀才。 有这么一门好亲事,许云氏哪有不同意之理。 在二人成婚第二天,王氏交出了五两的嫁妆,说是奉养父母的银子。 趁着许云氏高兴,许老大便以安心读书之由,提出搬到镇上居住。 许云氏岂有不允的道理。 王添才是镇上唯一一家私塾,路明私塾聘请的先生,虽也只是个秀才,但当了夫子的秀才,更让人敬畏。 许白前这种秀才虽说平时里见了县太爷不用下跪,可一个白身,能见县太爷的机会可太少了。 所以,许秀才能耍威风的场子并不多。 镇上路明私塾有条古怪的规矩,凡是来私塾念书的,不管你是有钱人还是穷苦人,必须有人举荐才得入学,不然连私塾的门搭子都摸不上。 自从许家有了这门姻亲,来许家村找许二柱出面引见的人时常有之,其中免不得有些有钱无门的,登门拜访自是不得空手。 这两年许二柱和许云氏积下来的大头银两,多数就来于此。 ...... 于是,老大一家至此便与王氏父母安心住在了一起,平日里妻贤女孝,比许家更像一家人。 许云氏刚开始去镇上赶集,还都会拐去王家看看,但门童每次不是说姑爷去私塾了,便是外出会友了。 渐渐地,许白前跟许家的联系少了。 许云氏听王家门童说的轻快,自我推测许白前在王家过的好,也放心不少。 后面又赶上给老二,老三寻摸亲事,娶亲,这一晃两年多的功夫,许白前归家次数,屈指可数。 ...... 打的累了,若娘将柳条一扔,在桌前坐下。 “你们俩夫妻真是好大的架子,弟弟成亲都赶不回家,今日这不年不节的怎的有空回来了?” 怕是受了哪些人的指使吧。 “王氏,老娘现在给你好好介绍一遍,这位是你二弟妹,抱着你娃的是你三弟妹,妯娌之间,再让我看到谁对谁动手,我断了你们的爪子。” “娘,不气,白,饿了。”若娘一发火,堂屋里,鸦雀无声。 老四本来就坐在若娘旁边,先是伸手轻轻地拽了拽若娘的衣摆。 又看了看若娘还吊着的胳膊。 这时若娘才想起来自己还“受着伤”呢,哎,太入戏了。 “都杵着干甚?坐下吃饭。” 王氏也准备爬起来。 “喜欢跪着就跪着,跪满一个时辰再起来。”以为先下跪为强,老娘就不计较了? 许云氏要是真的要脸,泼妇老虔婆的名声就出不去。 王氏满眼含泪地看着许白前,怎么办?这时候他也不敢上前撩虎须啊。 柳氏在若娘开打之前就将鱼汤重新端到厨房,放在锅里温着。 若娘喊吃饭,她就将孩子交给了娘,去厨房端汤去了。 奶白奶白的汤,一人盛了一碗,喝的滋润。 若娘和柳氏都算是还未生养过孩子的,给小女娃喂了一小碗鱼汤,便没敢喂了。 小家伙热热的汤下去,若娘抱着轻拍后背,一高兴,裂开嘴笑了,小手更是乱舞,直往若娘脸上招呼。 这其中喝得最痛快的,还属许二柱。 冯丽娘是个长的好的,可灶上的功夫一塌糊涂,许二柱已经许久没吃上顿像样的饭了。 许白前鱼汤入口,跟许二柱一模一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这鱼汤,可比镇上酒楼的更鲜更地道。 原本听若娘吩咐买鱼,许白前还以为是故意给他们难堪呢,如今看,他娘在吃食这一块,是许多人赶不上的。 可这去腥之法,娘是如何得知的呢? ...... 吃过晚饭,若娘先行回了房,坐在窗下的竹椅上喝茶。 一盏茶还没喝完,门口就有了动静。 许白前文质彬彬地走了进来,掀开帘子的瞬间,若娘看到王氏已经坐在桌上吃饭了。 “娘。”一进厢房,许白前便没了人前的做作模样。 径自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若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 “娘,威风耍够了?怎么样,心里舒坦了吧?”许白前嘴上说的若无其事,手里的杯子却忍不住一下子就扔在了地上。 “老娘记得,王氏受罚,一开始可是你的主意。”若娘看许白前神色与作态有异,仔细回忆了许云氏的过往。 却发现没有这一段。 所以,许白前跟许云氏一直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还是许白前的存心试探? 若娘坐直了身子,斜睨了一眼这个大儿子。 “娘,王氏如何不重要,咱们不如来说说许半夏?”许白前原本的杯子扔在了地上,又重新拿了个杯子在手里转悠。 “你大姐的事,我跟你有甚么好说的?”若娘冷哼,他也有资格谈? “娘,您这就有点翻脸不认人了。”许白前往若娘的方向侧了侧身,“娘啊,当初柳屠户家的银钱,咱俩可是对半分的呀!” ?????? 若娘置于袖中的手蓦地紧握,许云氏,竟真的做出这种卖儿鬻女之事? “没有您的准口,您的好女儿谁能卖得了?柳屠户家做的可是杀猪的买卖,你瞧他们那样,像是会善待你女儿的人家吗?” “结果呢,三十两银子,您就把自己女儿卖了。” “要我说啊,咱家这大姐,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到现在哦。“ “娘,要论狠心,许家可没人比的上你!” 第38章 卖女求财的背后 “许白前,你简直放肆。” “我放肆?我许白前平生最悔之事,便是如今的出生,乡下泥腿子,泼妇的娘,假清高,没有本事的爹。” “你知道外面人都是怎么说我的吗?癞蛤蟆想上天!我花了多少功夫才让王氏服帖,你倒好,将人打了。” “王添才不会放过我的。” “是,当今讲求孝大于天,可要是人没了,你猜我还要不要孝敬您了?”许白前将捧着的茶杯往地上一扔,面目赤红地看着若娘。 若娘被他通红的双眼瞪着,后背有些发凉。 这许白前,太不像个正常人了。 还有许云氏与她的儿子为何是这样的呢? 这太出乎意料了。 若娘没再开口,捧着柳氏准备好的茶水喝了两口。 “大哥!爹喊你呢。”房门外传来老二的喊声。 许白前站起身,理了理衣角,看都没看若娘一眼,转身出去了。 若娘等人走了,将杯子放下,坐着就发起来呆。 直到柳氏端了热水进来,若娘就着柳氏端进房的热水洗漱擦身子,四月里天气还不算暖和,许家这条件,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洗澡了。 将厢房清理规整好,直到靠着床头坐下,白日里盘成圆髻的长发散开。 若娘抬手轻按头部,慢慢放松下来,才有空来想许云氏的第一个孩子许半夏的事情。 说实在的,许半夏生的时机不算好,那时候许二柱刚考取了童生,正意气风发。 逢上许云氏有孕,肚尖臀圆,村里有经验的老人都说许童生能一举得男。 有江湖术士游历至此,说许二柱此胎若得男,下一场科举必能金榜题名。 只可惜,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许二柱期待了许久竟落了空,心中郁气难解,更觉得此女娃与他相冲,恨不得给扔了。 许云氏不是个心善的,心中未免没有这个想法,但到底是头胎,孩子留是留下来了,可无人精心看护,饿一顿饱一顿,自小就小病不断。 在她刚满一岁那一年,许云氏又有了身孕,更是顾不上她了。 没的吃,饿狠了就哭,哭了就会被许云氏打... 还是许二柱的爹娘许富贵、许范氏看不下去,将孩子接到自己的屋里养着,这一养就是十来年。 许半夏被卖那年才十四岁,年幼时的隐伤总能在往后的日子里显现。 许半夏看着就如同十岁的孩童,头发稀疏枯黄。 一个小孩子被卖给了长的高大强壮的屠户。 屠户历来都是让人不喜的存在,蛮横,无礼,煞气重。 要是不顺心打起人来,一拳就能打死一个许半夏。 许富贵偶尔与老妻叨唠,总还能想起许半夏安安静静听着许云氏的安排,一声不吭跟着屠户离去的身影。 他们甚至不知道,半夏如今可还活着呢? 到如今,五年过去了。 五年里,许富贵和许范氏跟老许家分了家,毅然搬出去跟着老大家住。 虽说长子奉养为礼法规矩。 可在许二柱考上童生之后,许家二老已经商量好跟老二家住的。 一方面二老年纪到了,能拿衙门的补贴银子,许二柱家的情况肯定要多些银钱支出,也算是变相的补贴。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门楣不同,由童生来抚养爹娘,对读书人声名有益。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吧。 ...... 西厢房内。 “父亲。”许白前站在许二柱跟前,等冯丽娘走了之后才开口。 “老夫捎人带的信收到了吧。”许二柱难得的没有往日的闲散,说话语速都快了三分,难掩迫切之意。 “是,儿子一收到信,就跟夫子报备家中有事,立马赶回来了。” “许云氏也是生养你的娘,对老夫的处置,你有何看法?” “孩儿虽已成家,于父母之道还未窥得三分真谛,只知道,如父亲已然决定,儿子自当以父亲之意为先。”爹,你赶紧决定吧,早知道你看不上娘了,还在这装甚呢? 人都先抬进门了,这时候才知道要脸了? “要说,当初若不是冯氏与王氏亲密,老夫我也没有如此抱得美人归的机会呀。”许二柱手捧论语,状似看的专心,说的随意。 “父亲,这说明您跟二娘是天作之合,自是别人拆不散的。” “我想与你娘和离,但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自当给些补偿,可老夫如今还不如你这个儿子呢...” 话音未落,许白前就将腰间的荷包拿了下来,轻飘飘地塞到了许二柱的手里。 “这是儿子身上所有的银票了,统共三十两,算作娘这么多年辛苦养育我们的花费,该是足够了。” “嗯,还是老夫没用,如今都需要伸手跟你拿银子了。”许二柱面带羞愧,又奇异地嘴角含笑。 全然没有一点敲诈勒索的自觉。 或许,在他看来,将子女养大,让他们奉养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一方威胁完老娘心情舒畅,给钱也大方。 一方银钱到手,想着能吃些好的,双方父慈子孝,“和乐融融”。 若娘没再出东厢房的门,许二柱将老五安排到老四的屋里睡,老大一家就在老五那将就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柳氏刚起床准备做早食,就被热情的王氏拉着一起在厨房闲聊。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许白前也收拾完了,两人一娃跟谁都没打招呼就走了。 ...这就走了。 若娘起床来到厨房,就看到柳氏一个人在那嘀咕。 “这大嫂怎么奇奇怪怪的呢?镇上的人跟咱们乡下的就是不一样呀?” “甚么不一样?”若娘看她切青菜都快切到自己手了,轻声问了一句。 “娘!”柳氏手上的菜刀一顿,沿着菜梗边滑了下去。 “神神叨叨说甚呢?”还好是虚惊一场。 “娘,大哥大嫂一早就赶回镇上了,昨晚是跟您和爹都说好了吗?怎的回来都这么突然?” ...若娘哪知道,老大回来除了吓唬了她一下,哪还会规规矩矩跟她道别,该是跟他们爹说好了还差不多。 “嗯,你大嫂怎么奇奇怪怪了?”若娘含糊地应了一声,柳氏这心思单纯的,说甚估计也整不明白。 “大嫂跟我说,昨晚的豆腐鲫鱼汤烧的好,问我怎么烧的,说回去学了给小月儿喝。” “我就按照娘教的法子说给她听了。” 第39章 黄丝丝 “大嫂好像很开心,说话跟昨日可不一样了呢。可是娘,按照您说的法子,鱼汤中最重要的去腥之物不是黄丝丝吗?” “黄丝丝?”若娘耐心地听着,也没打断她。 “黄丝丝是娘您从山上找回来的,镇上好像没的卖哦?”柳氏边说话,手里利索地将菜叶子切完,准备熬青菜粥。 先前就被大嫂耽误了。 过不了多久,去地里看稻苗作物的男人们就要回来吃饭了。 她记得,之前跟爹娘去镇上赶大集,可从来没见过这东西。 “你跟老大媳妇儿也说这个了?” “没有,娘,大嫂问我汤里辣辣的丝是甚么。” “我说不知道呢,这可是您找的,我都没见过呢。” 更何况,她又不是个真傻的,鱼汤加了黄丝才好喝的,先前她从未见过大嫂,她跟老三从说亲到过门,这大哥大嫂都没回来。 昨晚还想打她呢。 咋能突然就跟她套近乎了,一口一个弟妹喊的她寒毛都竖起来了。 柳氏想到那画面,搓了搓手臂,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哼,这大嫂肯定是看出这汤的好,套自己话呢。 “娘,这鱼汤好喝,咱们能去镇上卖吗?卖了铜板给家里人多买肉,当家的这段时间都养胖了哩!” “能卖,可咱没那么多去腥的调料。”若娘看着一脸求表扬的柳氏,难得她有这样的心思,一心为了家里人着想,也没打算瞒她。 以后做吃食生意,肯定要柳氏帮忙的。 “啊?”柳氏有点失望,撅着嘴,她其它不行,就灶上的功夫好,要是吃食能赚钱,当家的和娘才能轻省些。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娘,等吃完早食,你跟我一起去看看这黄丝丝。” “嗯...这东西其实有名称的,书里就叫它生姜,作为调料和驱寒之物都是极好的。” “要是咱们自己能种就好了...”柳氏用铲子搅动锅里的粥,一边嘀咕道。 若娘伸手拍了拍柳氏的头,在她惊奇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开了厨房。 ...... 田里巡视一圈回来的男人们,带回了个村里都炸了的消息。 冯翠花在娘家躲了好些天,白吃白住的,被娘家嫌弃,赶回许家村了,一回来就被候着的里正拉到许家祠堂跪了一夜。 里正也算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了。 听说冯翠花早上出来时,人不知道怎的,眼睛都发直了,嘴里一直嚷嚷着:“有鬼!” 许家祠堂自建立起,已一百年多,从未出现过鬼怪之说。 村里人都在议论,冯翠花这是夜路走多了,被迷了眼了。 也有说冯翠花犯了口舌之罪,要被降罚了!这才能看到鬼。 若娘听了也觉得新奇。 因是新鲜事,堂屋里交谈声不自觉大了,在众人当做饭前谈资讲完,埋头喝粥时。 西厢房传来一阵清嗓子的假咳声:“无稽之谈,无知小民。” “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这帮没读过书的,哪里有甚么鬼。” “会见鬼者,不过心中有鬼罢了。”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若娘放下碗筷:“这话你们爹说的没错,不做亏心事,自不怕鬼敲门。” “凡事讲个问心无愧便可。” “冯翠花的事娘知道了,平日里都不许在外面传,老许家容不下乱嚼舌根的人。” “好,娘。”老四是挨着若娘坐的,自己碗里吃完了,小竹椅子移了移,看向若娘的胳膊。 不时疑惑地看看自己的胳膊,他就不用布条子吊着,娘的胳膊怎么还不好呀? 若娘一只手端着碗,将粥喝完,拍了拍他的脑袋瓜。 手臂还吊着,做甚都不方便。 “等会跟着二哥他们去将三亩地的水灌上,不用太深,有个一寸就行。” “都仔细盯着稻苗返青,今年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娘可就全靠你们了。” “过个七八天再灌溉一次,要是长草了,都给拔干净。” “注意看水里根部有没有小虫子咬稻苗的根。”若娘回忆父亲那些书里的内容,生怕有甚么遗漏。 这新式插秧之法如若能成,明年的家里肯定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要是没成,也同样是另外的光景就是了。 “对了,村里要是有人在咱家田埂溜达,别让他们太靠近了。”是好是坏,离见分晓的日子还远着呢。 “是。” …… 吃完早食,若娘就去后院看了移植过来的生姜。 很少一片,竖着几根长节杆子。 若要大块地种植,还得先育出新芽才行。 回到院子里,就看到柳氏收拾了碗筷在井边清洗。 “你二嫂呢?”怀了身孕还能跟拥有了免死金牌一般,真整天就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最近忙没功夫管她,早上在桌上瞅了一眼,老二家的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乍一看,哪能认出来是周氏,原先窈窕的模样半分也找不着。 “刚拉着二哥进屋了,好像有甚么事。” “老二。”若娘对着屋里喊,大白天的能有甚事。 “娘,我来了。”老二刚被拉进屋说了两句话,心里就有些不高兴。 “娘,我这一早上起来到现在一口气都没歇呢。”我可没偷懒啊,咋就被喊了。 “那你看你弟妹从早上到现在歇息过了吗?” “你媳妇儿在屋里做甚呢?” “这都五个多月了,胎还没坐稳呢?洗个碗都怕抻着了腰是不?” “是不是能回老周家问问,她娘家的嫂嫂以后是不是也有这待遇?” “娘,您这是哪的话,小莲这不是头胎嘛,可得仔细了点。” “你娘我怀着你们几个的时候,快生了还在地里拔草呢。这么说,你比你爹更重情重义。”算没被许二柱教坏? 柳氏碗洗了一半,不知娘为何发飙了,赶忙站起身,将湿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娘...” “你一边待着去。”若娘挥了挥手,柳氏一张嘴,她就知道她要说甚么。 但规矩不是这么来的。 “娘。”直到这时,周氏才手扶着腰,磨磨蹭蹭的出来了。 “既然你还喊我一声娘,就得守这个家的规矩,柳氏每天一大清早起床烧饭 ,顾忌你有孕,样样都抢着做。” “这是她的情分,不是本分,老娘就不信,你连这饭后的几个碗都洗不得了?” “要是你觉得老许家照顾你不周,老娘也可以送你回老周家待产,该出的银子咱们一份不少的送过去。” 不然这腔调,快赶上候府的小主们了。 主要是吃饱了饭,人还不安生。 就得给她安排些事情做。 第40章 种姜 一吃完饭就拉着人进房,无非就是她在饭桌上说的秧苗。 明眼人都知道,这种种植方式要是能成,绝对是惠及天下的一件大事。 能让她周小莲惦记挂念的,除了老周家不做二想。 看来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主,上次她是怎么从老周家回来的,若娘可还记得清楚。 “以后,洗碗,烧火的活周氏来做,做不好,我就请老周家的来看看,这是养了个多宝贝的金疙瘩。”看她老周家以后有了儿媳,怎么来立规矩。 说完,也不看周氏的反应,拉着柳氏来了东厢房。 除了后院长着的,厢房小竹篮里也储藏了不少生姜。 大半篮子,都是她后来陆陆续续在山上挖来的,往日儿子们上山,她也会让他们留意,一个月下来,也才这么多。 她打算先对它们进行培种催芽。 前段时间,若娘已经用清水洗去姜块上的泥土,平铺在草席上晾晒和困姜。 据书中所言:晒种利于姜块体内温度升高,加快发芽速度。 晾晒之后,可减少姜块水分,防止催芽过程中发生霉烂,这时的姜既不能吃也不能用,就浪费掉了。 也利于选择好的,存活几率高的姜种。坏姜经过晾晒之后,会变得干瘪皱缩,色泽灰暗,这种若娘就打算挑出来吃,不用于下种了。 现在若娘扒拉出来的姜种是经过三次晒姜、困姜(姜种上覆以草帘),可开始催芽了。 挖出的姜上,大多带有姜芽。 有些姜种偏大,用擦洗得干净的刀切开,切开后在切口处涂抹石灰,阻止脏污滋生。 今天若娘和柳氏要做的,就是在厢房角落里用土坯垒一个用来催芽的地儿。一边贴着墙,另外三边都垒起来。 若娘让柳氏去后院搬了些土坯,是年前垒老五窗户剩下的。 自己则将早食后,放了水扔在锅里熬的糯米水舀了出来,混着泥土搅拌均匀。 糯米粘稠,可增加泥土的粘性。 但是糯米也贵,若娘也只用了一小碗,熬的很稀。 此时儿子们都出门了,老二家的周氏被训了,也没在廊下坐着,若娘去二房门口晃了下,周氏人躺床上睡着了。 西厢房偶尔传来几句轻声交谈,这俩“才子佳人”一般除了出恭、吃饭,是不会出来的。 没人注意她跟柳氏,真是再好不过的时辰了。 “娘,这个这样放吗?”柳氏看若娘偷偷摸摸的模样,自己也跟着紧张,说话都是用气声的。 “反了,土胚转过来。”若娘比划了半天,也是一知半解。 两个生手,磕磕碰碰地将角落垒成一个长形猪食槽的模样。 放姜种前,若娘先在底下及四周铺上一层三寸厚、晒过的麦穰,再铺上四层草纸。 今日日头正好,将放在窗台上晒过的种姜层层平放纸上。种姜不多,统共也就铺了三层高。 经半个时辰摸着土块凉了,开始封上。 先在姜堆上覆三寸厚的麦穰,再盖上一床棉被。 这样,等两旬便可下地播种。 若娘一边做,一边讲给柳氏听着。 “记好了,晚上跟老三讲讲,要是这姜种成了,以后就你们夫妻管着,老娘可就撒手不管了。” 若娘伸手点了点柳氏的额头,细声叮嘱。 蔬菜瓜果都是应季之物,做不得长久买卖。 这次她能卖,不过占了个先机。 到下一茬,多的是跟风的人,而且种菜的法子,她也另有他用。 只有这生姜种植过程繁琐,且镇上没得卖,可以算是个能挣钱的买卖。 “嗯嗯,我知道了,娘。”柳氏圆溜溜的眼睛发亮,知道娘在提点她。 “娘,这事不能告诉二嫂吗?”看娘很防备的样子。 “先不说,回头娘重新给二房寻摸挣钱的法子。” 两房心不齐,哪能干好事。 “好的,娘。” ...... 这边晌午未到。 厨房就传出来切菜的动静。 若娘和柳氏正在后院给瓜果蔬菜浇水,跟富家酒楼的约好的时辰到了,明日一大早便有人来拉货。 两人相视一眼,周氏不可能去厨房,那冯丽娘今日这晌午饭做的可是真早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飘来猪肉的香味。 若娘直起腰,面对着远处的山,眸色微沉。 许二柱身上没有银两,她也算过冯丽娘身上的体己银子。 冯丽娘如今靠着许来银留下的几亩田产佃出去的银子过活。 租金一年两次,都在农忙收割后,现在还没到时候。 她自己本身只会些简单的绣活,赶一次大集挣不到一百个铜板。 往多了算,一个月能有两百个铜钱的进项已经顶天了。 可还要算许二柱笔墨纸砚的消耗,一个月必然不止两百文,所以西厢房怎么算都该是个入不敷出的窘迫之境。 从大前天里,冯丽娘做的可都是糙粮稀粥了,黑面窝窝头了。 读书人好面子是真,都这样了,许二柱还叮嘱冯丽娘做饭要背着一大家子人,这不,冯丽娘做饭时辰已经从正常饭后,挪到大半夜做饭去了。 她夜里起夜看到厨房油灯还亮着,又没人在。 进屋一眼就看到了锅里稀得能洗脸的粥。 今天哪里来的闲钱买肉吃了。 看来许白前此次回来,孝敬了他爹不少。 怪就怪在,以若娘的判断,许白前本身就不是个散财童子的性子,甚么样的立场,才能让他特地回来给他那看不上的泥腿子的爹送银子呢? 重新拿起舀子浇地,若娘心下又警惕了几分。 或许,不用等到早稻收获,老许家就能各过各的了。 等两人浇完地回到院子,就看到冯丽娘端着做好的萝卜红烧肉,嘴角带笑地往堂屋走。 看到两人,冯丽娘脚步不停,故意将端着的碗朝着若娘的方向一伸,扭着腰就要往前走。 却忘了门槛... “啪,哗啦啦....” 冯丽娘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前倒去,平常人跌倒,会下意识地将手中物什丢下,用手来把握平衡。 她倒好,为了从村头带来的白瓷碗不磕着,硬生生将碗举到了头顶,身体的重量全部落在了胸部上。 “啊...好疼啊...”那一下,若娘看着都疼得慌。 堂屋的地面是泥地,可也是夯实踩硬的。 冯丽娘这样一摔,估计胸部很长时间都不能见人了。 柳氏想去扶一把,被若娘拦住了。 她们离的不远,谁知道会不会被赖上。 第41章 萝卜红烧肉呀 许二柱听到动静走出来,就看到冯丽娘手举红烧肉趴在地上。 盘子举歪了,盘子里的汤汁滴滴答答往冯丽娘的头上落。 若娘看了眼盘子里的肉,肉块有些焦黑,肉质纹理干巴,萝卜还泛白,火候没掌握好,收汁时辰也太短。 这红烧肉大抵不会好吃到哪里去。 许童生缓步过来,老神在在地将瓷盘接走,慢吞吞走回西厢房放下,才回来将冯丽娘扶了起来。 抬头一看,若娘和柳氏站得远远的在看戏呢。 顿时脸就黑了。 “泼妇,是不是你推的冯氏?”吃了好些天的稀粥,他上茅厕都拉不下来,好不容易等到老大送银钱回来,割点肉吃,差点还吃不上。 “许童生大老爷,衙门查案子还讲究个证据确凿,你说我推的,证据呢?”若娘心情不错,乐得看许二柱黑脸。 “不过,既然你们都说我是泼妇了,那...”若娘往前走了几步,单手一推,冯丽娘原本靠着许二柱站立,就是一副软弱无骨的模样。 若娘一用力,她整个人就撞到窗台上,额头磕在了木头边,立马起了个大包。 “你...”许二柱没料到云氏真的敢当他的面动手。 “哇...云若娘你简直欺人太甚!”冯丽娘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可不能破相,不然相公该嫌弃她了。 “下次记得,不要随便冤枉人,不然假的,我都让它成为真的。” “还有你,许二柱,好好想想你如今脚下站的,可是我这个泼妇挣下的银子修的屋,哪天我不高兴了,你跟你这位美娇娘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一家子人多就是不好,哭哭啼啼,乌烟瘴气。 许二柱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若娘啊,我知道抬了冯氏进门,你心里不痛快,怕我冷落了你!” “你放心,丽娘年纪小不懂事,还需要你多教教她,老夫对你二人,绝不偏袒,你是正妻,教训小的也应当。” “只是,别再动手了,有碍身份,你平日里多给丽娘立立规矩就行。” “往后啊,这饭食也别分开吃了,咱们一家人一起吃的才香,丽娘就让她给你布菜伺候…” ?????? 这臭不要脸的老头子在说些什么? 真他妈是见了鬼了。 混吃混喝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这就是读书读出来的学问? “不必了,老娘还想多活些时日,不需要这么个碍眼的东西在眼前晃。” “你...泼妇,妒妇...” 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东西! “相公,奴家疼!” 冯丽娘这次可不是装的,她是真的胸疼... “丽娘啊,快,老夫扶你进屋...” ...... 若娘看着两人你浓我浓地进了房门,叹了口气。 想不到这老瓜包骂人的话,还没有她这段时间学会的多呢。 “娘...您别生气了,爹他一时糊涂...” 柳氏以为若娘是看许二柱和冯丽娘的亲密模样伤心了,连忙挽着若娘的手臂安慰。 若娘转头看一脸着急的柳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做饭去吧,他们该回家了。” 话音刚落。 “娘,我们回来了。”老三大嗓门若娘老远就听到了。 柳氏站在一边:我相公跟娘可真像。 周氏睡了一觉,肚子饿了,刚准备从床上下来,被老三吓了一跳。 踩在床榻上的脚一软,差点摔跤。 惊魂未定地扶着肚子站好,这段时间养的圆润的脸上闪过一丝怨气,这家里就他们二房不受待见了。 若娘走出堂屋,对着跟着后面的柳氏说道:“你去准备饭食,晌午就随意吃点,晚上再去买条鱼回来烧。” 老四今早看她起来,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念叨了半天的鱼。 “好的,娘。”柳氏答的轻快,昨晚的鱼滋味真的好,她夜里做梦还梦见自己在河里抓了好些鱼呢。 “对了娘,下晌要不让当家的他们去抓鱼吧。” 村子往东南方向就有一条河,有村里人用网子拦了一块养了鸭子。 这年头没人吃鱼,每次去河里挑水浇地,总能看到水底吐出来的大泡泡。 “这才四月下旬,河水激人,下水容易生病。” “你让老三去竹林砍几根细竹子,家里有上次赶集买的鱼线,在竹子头开个孔,将线系上去。” “再在细线中间绑一根细茅草,有鱼吃食才能看得见。” “好,娘,我让老三去挖地龙。”柳氏越听嘴咧的越大,娘真的太厉害了,甚么都会呢。 “地龙不要挖黑的,挖红色细条的,鱼更喜欢吃。” 若娘仔细回忆她父亲钓鱼时的准备工作。 最近孩子们天天往水稻田里跑,一待就是老半天,比她这个当娘的还操心。 刚好也让他们趁机放松一下。 十来岁的孩子,要是在候府,哪懂愁滋味。 “娘,您跟媳妇儿聊甚么呢?”老三推开竹门,就看娘和媳妇儿在院子里谈笑。 白牙一龇,跟着笑的像个傻子。 “相公,娘下午教我们钓鱼,晚上烧鱼汤喝!” “好啊,娘,那鱼汤可太好喝了,您怎么知道这么做会好喝的呢?以前娘怎么没弄给我们喝过。” 若娘: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我还能告诉你,你以前的娘已经不在了? “以前不是没发现调料吗?前些天你们在山上找的生姜,娘存起来了,用来烧鱼才好吃。” “那我们以后去山上多留意,多挖点回来。” “娘,药?”老四看三哥老挤着若娘说话,就有些着急,伸手就要推开他。 老三看弟弟话多了,小动作也多了,不再是以前看着他们就想躲,就想逗他。 “四弟,要什么?午食还没有好呢!”一手扣着他,不让他往娘那去。 “三哥,坏,娘,药!”老四被钳住肩膀,急得脸都红了。 回头还瞪了自家哥哥一眼。 “好了,老三,去井边洗洗,帮你媳妇儿做饭去。” “老四来娘这边。” 这时老二扶着周氏慢慢走了出来。 孕相十足的模样,配着刚睡醒红通通的脸蛋,也难怪老二上心。 “四弟说的应该是娘的伤口该换药了。”周氏柔柔的开口。 不知何时,周氏就是这种镇上闺女的腔调了。 老四没理对他笑得温柔的二嫂。 只是,伸手点点若娘的胳膊。 第42章 河边取鱼乐 “娘知道了,一早就让你三嫂换过药了。”老四就紧张她,若娘都快习惯了。 不过也提醒了若娘,她的胳膊差不多该“好”了。 整个家里,只有老四最关心她的伤。 “去洗洗,下午娘带你去玩。” 老四裤腿挽到膝盖上面,用草绳扎紧了,小腿肚子上还有没清洗干净的泥巴,一看就是下过田了。 “娘,今天我们去看,水田里的稻苗长的可喜人了,又直又绿,稻杆也结实,我看您的法子真的能成。” 隔壁地里的稻种是直接撒的,这种胡乱撒下去的种子,很容易出苗不齐,而且土地没经过肥田,种子有一块没一块的,苗挤着一起,有些都已经发黄了。 这种情况,就算是稻子真长出来了,稻穗的结果也好不了。 肥力跟不上,一切都白搭。 那一大片地就老许家的最规整,长的最好看,绿油油的一片,让人看着就心情好。 “成不成还得等收了才知道。” 插秧返青才是第一步,施肥,虫害治理才是最主要的。 纸上谈兵,若娘拿甚么来保证结果? 但她也不能直接告诉儿子们,他们老娘愁的很。 许云氏,是老许家的主心骨。 “今天里正来咱们地里转了好几圈了哦。”老二想起来一件事觉得奇怪,里正家的地离老许家可隔了好几亩地,平日里去自家地可不从老许家田埂上走。 而且看里正那走过去,眼神一个劲儿看他们家地里的模样,总觉得里正在打甚么坏主意! 若娘听了,眼皮不再耷拉的杏眼含笑,就怕他不来呢。 ...... 吃过晌午饭,若娘吩咐家里的人都回自己屋里休息,最起码要睡个两刻钟。 这是最近才定下的规矩,哪怕睡不着,也得在屋里猫着,不许出去转。 古时农村长寿之人稀少,一方面是吃食少,活计重,内里虚耗严重。 另一方面也与常年作息有关,不趁年轻时养好,年老了可养不回来。 大约躺了半个时辰,老二老三老四先去竹林里挖了一破碗的红色地龙,除了周氏,人手一根竹子,拖着往河边走。 青山脚下到东南河边有一条小路,平日里没人走,是若娘前些日子老在山脚下晃悠发现的。 老许家最近太引人注目了,做甚么事都会被放大,可得背着点人。 让老二带着把镰刀,把旁边的小树枝砍了,杂草清理一番,开了一条小道,往后去河边,水田,都可以从这边走。 一行五人,很快就到了河边,若娘没让他们去下游,就贴着青山的下方,不招眼。 各自选了一块石头坐下,若娘指点着穿了鱼饵,鱼钩是绣花针做的,放在灶膛里烧红了,用石块锤弯,大鱼是没指望钓上来的。 五根绣花针还两文钱呢,也就是若娘当家了,要是许云氏,这会能把一群人骂上天。 若娘的鱼饵是老四帮忙穿上的。 准备工作完成,五人都紧盯着河面。 都是没有经验的,一开始作为浮漂的茅草动了,都不知道拉鱼竿,等拉上来的时候,地龙早被吃完了。 五人拉竿甩竿,看起来有点好笑。 若娘将鱼竿放在草地上,一脚踩着竿,一面抬头望着天。 午时最毒辣的光照褪去,天空湛蓝沉净。 身后眼前都是大片农田,左侧青山辽阔,绿意遮环山,右侧家人陪伴,笑意盈盈。 永平侯府的那边天空啊,晦涩总多于晴朗,看得到的飞壁檐廊,走不出的后院争妍,她何其有幸重来一次,人生竟得此圆满。 “哇,好大的鱼啊,四弟真厉害!” 若娘被柳氏惊喜的叫声喊回了思绪,就看到老四拧着一条有两斤重的鲫鱼,往她这里跑。 “老四慢点,小心脚下。”天气转暖,若娘用旧布每人做了一双布鞋,底子不厚,踩在小石子地上难免硌脚。 看老四跑的飞快,若娘担心给崴了脚。 “娘,给,吃鱼,好,很快!”老四将拧过来的鱼往若娘身边的木桶里一放,小黑手摸了摸若娘的胳膊,慢慢地,轻轻地,嘴里的吐字越发顺畅了。 “好,娘谢谢白苏。”若娘任由老四摸着,眼眶发红。 这孩子是还没忘呢,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趴在若娘的窗台前等着她醒。 会提醒她换药,会让她吃好吃的,还会提醒她胳膊不要乱动... “娘不疼了,已经好了,晚上让你三嫂把鱼炖了,娘跟老四一起喝。”若娘动了动胳膊,出门前她已经把一直吊在脖子上的 “娘喝!”老四一听要跟他分,眉头一拧,就有些不开心。 娘一个人喝才会好的快。 “哈哈哈哈,老四快来看,你三哥也钓着了。”老三原来就觉得自己会是第一个钓到鱼的,没想到竟让老四抢先了。 这会正死死盯着鱼线呢,茅草一动,他就使劲一拉,果然,也是一条鲫鱼,目测比老四那条还大些。 于是... 鱼还在半空,没拉回来呢,就跟老四嘚瑟了。 “啪!”重物掉进水里的声音。 只见,钩上的鱼一个挺身,挣脱了鱼钩,又掉回水里了。 “哈哈哈哈,三弟啊,你这技术不行啊,到手的鱼都给它飞了。” 老三感到手中的鱼竿一轻,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当家的你好厉害哦,我还没钓到过呢。”柳氏看自己当家的脸蹭的一下从耳根红到脖子,捂嘴一笑,才整了整表情,一本正经地道。 “那是,二哥,好歹我都有鱼吃钩了,你那还甚么动静都没有呢,也好意思笑话我?” “我,我这叫甚么太公钓鱼,愿意吃的就吃,你急甚么!” “那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若娘掩额,“看来老五平日里教少了,得让他加大教学力度才行。” “晚上等老五回来,一人必须多写十个大字,写不完不许睡。” “现在,娘开始布置任务,老二老三老四一人给老五钓一条三斤以上的鱼,算是咱们小先生今晚的束修。” “要是有多下来的,娘教你们烤鱼,保管好吃。” “好的,娘。” 有好吃的,干劲就是足。 直至傍晚,破碗里的地龙都用完,带来的三个木桶也全部装满了鱼。 以两斤左右的鲫鱼居多,更小的若娘让老二挑出来,重新扔进了河里。 最大的是老四钓的一条黑鱼,估摸着有七八斤,若娘打算先留着。 钓不上鱼了,大家伙之前专注的劲儿就散了,老二偷摸着将鱼线拆下来收好,用空竹竿拍打水面。 一竿子下去,水全溅在了隔壁老三的脸上。 “好啊,二哥,你使坏。”老三一点没留意,直接被河水洗脸。 将鱼竿往边上一放,脱了鞋就站在水边,双手合拢,往老二方向泼。 老二被一下子泼着,前襟全湿了,索性也脱了鞋。 老四坐在若娘边上,看两个哥哥玩的开心,转头看了看若娘。 “去吧,小心点。” 嗯嗯嗯,老四脑袋瓜子点的飞快。 一转眼就加入了“战场”。 到底年纪小,不一会儿三人混战就变成了二打一。 老三老四一队,一前一后往老二身上泼水。 若娘和柳氏坐在远处的石头上,河边两个都已经成了亲的男人,加上一个孩子,玩成一团,爽朗的笑声与天际的彩霞融成一片。 第43章 你从夜色中走来 天色渐暗,几人也玩累了,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迎面走过来一群人。 你从夜色中走来,不见得是心上人,也有可能是恶心人。 “哟,童生大夫人好兴致,钓鱼呢?这是穷疯了,还是饿疯了,这破玩意儿都吃了?” 冯翠花许二狗抱着三岁的儿子许家宝,然后是几个村里人,再后面跟着的几个人若娘不认识。 单看后面跟着的小姑娘,眼神直往许二狗身上瞅,冯翠花怕不是引狼入室了? 许二狗虽然名字狗了点,长的可不差,小麦健康肤色,劲瘦有神,除了眼神不太正经之外,配冯翠花是绰绰有余了。 开口说话的自然是冯翠花,她一张嘴,若娘就想上去扇她。 “是啊,早听说许家村童生家有两位夫人,没想到大夫人这么有雅兴呢。” 村里人哪来的大夫人、小夫人这一套说法,存心就是让人难堪。 后面的老婆子一开口,若娘就猜到了来人身份,冯翠花跟这老太太实在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不管是长相还是讲话的语气神态。 所以,后面的小姑娘就是许二狗的小姨子了呀。 若娘看了冯翠花一眼,对于可怜人她一向同情三分。 便没打算理她。 老二,老三和柳氏一人一个木桶,站在路边等冯翠花一行人先过。 冯翠花热脸贴了冷屁股,扭着大屁股故意往柳氏的地方偏,胳膊肘偷偷使劲,想将人往河里推。 老三时刻提防着,但没料到冯翠花使劲掐在了柳氏的胳膊上,一吃痛,木桶就顺着斜坡滚下了河,一桶鱼全部回归了大自然。 ...... 怎么就有人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若娘抿了抿唇,对付这种无赖她还真不太有经验... 要不,先打一顿,一顿不行来两顿? 暂时想不出其他方法,要不就打吧。 若娘将老二刚刚收起来的竹竿抽了出来,对着冯翠花的大屁股就是一顿抽:“冯翠花没人教你怎么好好做人吗?” “冯丽娘风.骚勾人,冯翠花烂舌头,嚼人舌根,还有一个冯小娘子跟她姐姐有样学样的,冯家真是好教养。” “你个疯婆子胡说八道,我才没有勾引人!”冯翠花被打的嗷嗷叫,回嘴的时间都没有。 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娘子一听就绷不住了,连连否认。 脸都涨红了。 若娘惊讶得手里的动作都忘了,转头看向人。 就这? 单纯小白花? “荷花?”咦,还真是一朵花。 “娘,我没有,都是姐夫哄着我的!” “哪个姐夫?”冯翠花被打的捂住屁股就捂不过来腰,姿势怪异地侧过了身。 问是这么问出口了,答案还不够明显吗? 统共就俩姐夫。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个整日里上赶着去冯家帮忙干活... \\\"许二狗!你个瘪三!你...\\\" 偷吃偷到自己小姨子头上,冯翠花被气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胖手抓着胸前的衣裳,黑眼珠子往上翻,眼看就要晕过去了。 \\\"蠢货!有事回家吵去,在这嚷嚷甚?”都这样了,许二狗全然没顾及人,上手就甩了两巴掌。 砰的一声,冯翠花人栽河里去了。 “啊,杀人啦!”小荷花被这变故吓的,尖锐的嗓音直接把周围的人都引了过来。 ...... 若娘伸手拍了一下还在看热闹的老二老三,趁着乱走了,现在不走,等着被讹吗? 回家的路上对着几个人的脑袋一人来了一下,连老四都没有放过。 “一个个脑子都不好使?甚么热闹能看,甚么热闹得远着点看不出来?” “娘,冯翠花掉河里了,不帮忙把她拉上来吗?这天还没热乎呢,要生病的哦。”柳氏边走还边回头看,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同情。 若娘:“......” “回头你把冯翠花这事说给你二嫂听听,看看你二嫂是怎么说的。”看来之前不让老三媳妇跟老二媳妇接触是错的。 哪能预料这位才是真的小白花呢。 老许家这气质绝了。 “哦~” “娘,你怎知道许二狗跟他小姨子有一腿的,冯家人不常来许家村,娘从哪打听出来的门道?”老二觉得自家老娘真的是深藏不露。 成天看着爹和冯丽娘在眼前乱晃,一点没有生气的模样,原来在这等着呢。 冯家不好好教女儿,活该这个下场! “你娘我没有门道,也不知道真的有这回事,就是随口一说。”若娘眼见天色暗沉,没人瞧见,对着老二翻了个白眼。 “娘,您怎随口一说就是真的了呢?”老三也不理解啊,咱娘这嘴难道开了光? 若娘:哪知道真的这么巧。 “人只要做过的事,遮掩的再严实,也是有迹可循的。” “按理说,冯荷花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跟着爹娘到处串门子就很奇怪,再加上前些天,娘在祠堂听到些混子说许二狗去岳家干活做事总是冲在前头。” “许二狗他图甚么?” “要是他是个未娶妻的单身汉子,对着冯家的闺女有了异心,还好说。” “他跟冯翠花的孩子都三岁了。” “另外就是,冯荷花的眼神老往许二狗身上转。” “所以才想诈上一诈。”没成想,小荷花胆子小,不经诈。 “娘,您好厉害呀,这么一会功夫,就知道这么多事情。”柳氏听完,对若娘那是崇拜的五体投地。 娘,实在是太厉害了。 若娘:要是你们出身在高门大院,就会知道,这些都还只是下面奴婢玩的花招… “娘,那你说冯翠花会来找我们麻烦吗?”毕竟刚开始打冯翠花的是他娘,捅破许二狗冯荷花丑事的也是他娘。 若娘没有回答。 冯翠花不知道,冯荷花是一定会来的。 至家,柳氏将鱼拧到厨房,就快步走到二房门口敲了门。 “二嫂,是我,我能进来吗?”柳氏语气中全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娘为甚要让她找二嫂说呢? 二嫂跟她想法咋能不一样呢? “怎的了,弟妹?”周氏疑惑,柳氏可从来没这么亲近过她。 “二嫂,我跟你说,今天...”大约两盏茶功夫,柳氏才将事讲完。 临了,还强调了一句:“冯翠花可惨了,河水还冰冰凉呢,整个人都掉进去了,她好胖,溅起的水花可大了!” 周氏继续疑惑:“所以呢?” “二嫂!这么冷的天,冯翠花掉进河里了呀!” 嗯,知道了,然后呢? 第44章 不是真的娘 “咱们应该帮忙把她捞上来啊!”柳氏真的急了,二嫂怎的不懂呢! “她娘家人,她当家的都在呢,要你去捞干甚?”上赶着给人讹? 周氏惊讶地看了柳氏一眼,这甚么人家养出来的好闺女? 能养出冯丽娘,冯翠花,冯荷花这样的冯家,会是良善人? “可是她当家的跟她小姨子好了呀,肯定不会管她的死活的。” “她当家的又不是跟你好了,你操的哪门子心?”周氏被柳氏磨的烦躁,又敷衍了几句,借口累了,就把人打发走了。 柳氏看着二房吱呀一声关起的房门,垂头丧气地回了厨房。 若娘在清点今天钓的鱼。 看柳氏蔫蔫地,也不管她。 “来了就去把鱼洗干净了,这一桶的全洗了,一半鲫鱼汤,一半烤着吃。” “哦,好的,娘。”柳氏张开的嘴被堵了,分分合合几次,到底闭上了。 柳氏,老三坐在井边清洗了十条鲫鱼,若娘准备了三个白萝卜,切成丝备用。 晒的干瘪的生姜泡过水,又发开了,切了三片。 后院拔了一棵葱,切成段。 鲫鱼洗完,若娘拿着菜刀在鱼身两边各划三刀,用一块干净的布擦干水分,生姜扔在锅里,用铲子燎一圈,以防沾锅,然后倒入油将鲫鱼煎至两面金黄。 柳氏经过昨晚,知道要狠下油,眼睛一闭,倒了不少下锅。 鱼是好吃,可也费铜板哦。 鱼煎好后,在锅里加入水,加入葱和姜,大火煮至冒泡泡。 水烧开之后,加入萝卜丝,盖上锅盖,中小火慢炖两刻钟。 至鱼汤奶白,加入盐花子调味。 老五下学归家,还未走到门口,便知娘今日又做好吃的了。 背着装有笔墨的竹篓,大步往院子走。 “娘,五弟回来了。” “娘,弟。”老四一看到老五的身影,哒哒哒飞快往厨房跑。 疯玩了一下午,大家都饿了,等着老五回家就能吃饭。 烤鱼的柴火也早就在院子里搭好了。 若娘怕鱼烤早了,一凉鱼腥味就会很重,先用生姜,葱,酒,盐和加了点食茱萸捣碎了的调料将鱼肉腌渍了。 “回来了就去洗洗,柳氏将鱼汤端进屋,先给大家盛点喝了,暖暖胃。” “娘,我来帮您烤鱼。”老三一脸殷勤,蹲在若娘身边,另一边是坐在小马扎上等着的老四。 “得不停地翻面,别烤焦了。”剩下五条鱼,用竹篾穿了,架在三角木头上。 鱼刚放到火上,火舌燎上鱼皮,院子里就溢满了香气。 许二柱中午吃了红烧肉,原本不饿,被这香气一激,整个人便有些坐立难安。 原本坐在床头看书的,一会换到了窗边,到一手拿着书,一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不停地踱步。 眼睛盯着书,精力全在院子里人的动静上。 许云氏何时有这样的手艺了? 自从摔了那一跤,可是越来越邪乎了。 越想越不对,索性将书放在桌上,走到房门口,撩了布帘子走了出去。 堂屋里,老二一家,柳氏,老五正端着碗喝汤。 许二柱往前走了几步,在上首位置,理了理衣袍坐下。 冯丽娘胸口抹了药,衣裳没法穿,一下午都在房里,此时看许二柱出去,以为是去出恭,也没问。 屋里的声响在许二柱坐下的那一刻变得萧然无声。 捧着碗的,拿勺子盛汤的,喝汤的,一瞬间静止了。 “愣着做甚?还要我伺候你们?柳氏,盛一碗鱼汤送到西厢房,老二,多拿个碗来盛汤。”许二柱板着脸,吩咐起事来与从前别无二致。 仿佛又回到了一家子人,和和气气的时候。 如果忽略西厢房动静的话。 柳氏没有动,老二也没有动。 周氏想起身,手刚扶上腰,就被老二瞪了一眼。 娘不希望小辈掺和他们的事。 周氏犹豫了一下,没起身,肚子顶着竹桌边缘,接过来柳氏捏在手里的勺子。 桌边还有给若娘他们留着的空碗,周氏拿了两个,一个碗里面盛了一条鱼加满满的鱼汤。 “爹,您尝尝,娘烧的这个鱼汤特别好喝。” “我身子重了,还有一碗就麻烦三弟妹送过去了。”说完,还朝柳氏笑了笑。 没察觉柳氏的目光盯着她侧后方的位置,脸刷一下就白了。 “老娘倒是不知道,如今老许家,都是二房在做主了。”一个在家躺了一天,甚么事都没干的人,还妄想做她的主? “老二,怎么,想跟着你爹去过活了?”若娘手里还抓着没烤好的鱼,要不是隐约听到许二柱的声音,这两条鱼就要喂了狗了。 “娘,儿子可绝对没有这个想法。周氏...周氏也是看娘和爹这样僵着为难,才想要借这次机会缓和你们的关系。” “娘,我错了,我...我也是不想瓜娃子以后生出来了,却连一声爷奶都不能喊。” 老二思及此,心中憋了许久的苦闷难消,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许家村这么大,从未有过休妻分家之说,他不想爹娘健在,却在往后的日子里吵吵闹闹没有一天的安心日子。 他爹固然不对,可老人常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他爹如此行事,他娘就一点错处都没有吗? “娘,你就原谅了爹吧。娘!”老二跪在地上,直对着若娘的方向磕头。 周氏见此,也扶着肚子跪了下来。 “你们...老二,你们这是在逼我吗?” 若娘心中生寒,自她来到这里,已三月有余,这么些日子里,自认对这几个儿子不输许云氏体贴入微。 到头来,却只是这样? “我不原谅许二柱,你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啊?”若娘眼眶发热,忙抬头看了看天,入眼是一片探不明的暗,月色朦胧,繁星点点。 老三,老四也感觉气氛不对,一前一后跑了过来。 “娘...” “都别喊我娘,我不是你们的娘。” 她真的......不是她们的娘。 假的,喊再多次,好像也成不了真。 将手中的竹篾递给老三,若娘拢紧了身上的外衣,慢慢走出了院门。 身后有衣裳摩挲的动静,若娘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 “老四听话,娘...我出去走走...你跟哥哥们吃鱼去,吃完早点睡觉去。” “娘,白要娘。”老四小心翼翼地抓着若娘的衣摆,眼中全是依赖。 “好,那先去喝汤,吃饱了娘带你出去玩,快去吧。” 若娘回头,揉了揉白苏的脑袋。 看着他眼睛亮亮的跑回了堂屋。 第45章 疑似有客来 若娘站在门口的路边眺望,许家住在青山脚下,门口有一条可让牛车通行的土路连着,沿路三三两两的屋里都亮着油灯,几家暗着几家亮,几家欢喜几家愁。 一晃神的功夫,老四已经吃完,从屋里跑出来了。 若娘替他拢了拢衣裳,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后山竹林里逛了会,心里的郁气渐消。 拉着小子在石头块上坐下,背靠两根粗壮竹子,先前还能挖到的小竹笋不见了。 变成了灰黄色毛绒绒,头带几茬绿叶一大节一大节往上冒的小竹子,已经有若娘的膝盖高了。 风吹竹响,若娘鼻间全是竹叶清香。 若娘平时话不多,难得一次对着一声不吭的老四絮絮叨叨,说着便倚着竹子睡着了,一觉醒来,竟也将所言忘了个干净。 山林间,隐隐有动物的嚎叫声,若娘一惊,赶忙直起身,一件大氅顺着前襟落下,将怀里的老四包裹住了。 透过竹林望天,月上柳梢,已是亥时初。 若娘轻了动作,将大氅衣领翻出看了看,裁剪手法与缝制都算不得精细。 鹿皮大氅,制式有些奇特。 不是许家村的人会有之物。 若娘心中警惕,环顾四周,并无半点动静。 转念一想,来人若有加害之心,她跟老四哪能活到现在。 站起身,轻拍了几下老四的脸,将人唤醒。 “跟娘回家睡去。” 老四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亦步亦趋地跟着。 原想将鹿皮大氅给老四披上,奈何太长,若娘只得叠了搭在手臂上,借着月光回家。 刚到山脚下的台阶,就看到两个蹲着的人影蹿了起来。 大约是蹲的时间长了,跑过来的人影刚走两步,一下子扑在了地上。 实实在在啃了一嘴泥。 “哎呦,呸!媳妇儿你站着别动。”老三摔下,还没爬起来呢,吐了口带着土腥味的泥,转头对着同样站起身的柳氏喊了一句。 “老三?” 若娘赶紧走上前跟老四一左一右将老三扶起身。 小伙子这一下摔的是真结实,往回走的路上,人都是瘸着的。 “大晚上的不睡觉,路上拣金子呢?”若娘又好气又好笑,知道他们是不放心她在外面,但蹲在路边上算个甚么事? 要是有人经过,都要被当成贼了。 “娘,您跟老四出去了,又不让人跟着,大晚上的,我哪放心的下?” 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让他操心! “你这是怪娘了?”老三有这胆子? “我哪敢呢...”老三不时弯下腰揉腿,话都是含在嘴里说的。 推门进去,各个屋子都已经灭了灯,若娘先让老四回房睡了,也趁黑将大氅放进了房间。 再出来到厨房。 锅里闷着温水,柳氏将水重新烧热,打了给老三洗了洗。 将裤脚掀开至膝盖上,两个整块膝盖都红肿了,还起了个包。 “等水烧开了,拿个毛巾泡了敷在上面,敷一刻钟,要是明天疼的厉害,就去给许老大夫瞧瞧。” “知道了,娘。”柳氏利索地拧了毛巾,自己手烫的通红也顾不上。 “明天一早,镇上富家酒楼的安排了人过来拉菜,你跟柳氏卯时起来,后院的菜都捡大的,各摘五十斤。” “算了,老三别起了,膝盖好好养养,我和柳氏,再喊上老四。” “嗯,还得喊上老五。”读书人平时还是需要多干点活的。 若娘琢磨了一下,就将活计分配完了。 直到将老三送回房,已接近子时。 若娘回到东厢房,将胡乱塞进木箱的大氅拿出来,就着窗前的月光仔细看了看,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刚准备脱衣就寝,隔着堂屋,西厢房里传来冯丽娘的压低的惊呼声。 若娘笑笑,估摸着翻身时压着胸部了吧。 想到还要跟这样的两个人在一个屋里待着,脸不由就阴沉了些。 将鹿皮大氅仔细叠好,夹在木箱衣物中间,若娘才躺上了床。 想不通的事情,留着日后再想。 ...... “谷雨前后,种瓜点豆。” 辰时初,路边野草尖的露水被马蹄子惊到,滴答一下滑落在地,混入泥土。 路边,田埂上都有村人走动,地里的人正弯着腰,下瓜豆的种子,看到马车驶过,纷纷直起身看过来。 “这是去哪个人家?”眼见车被赶着进了村,有人发出了疑问。 许家村可不常有马车来。 距上一次,得有大半年了,县老爷亲自下乡慰问农事和老人,算是为了政绩来的。 如今正是农忙时分,也没得谁家有钱的亲戚串门子呀。 “跟去看看呗?”许癞子正准备去隔壁村晃悠呢,狭长浑浊的眼珠子一转,对旁边人提议道。 要是碰上大方的老爷,兴许还能得两个铜板呢。 大方的大户人家给赏钱很是利索的。 “走,跟去看看。” 许癞子的跟班许大宝自是附和。 于是,原本的一辆马车,一辆牛车,变成了前面开道的,后面跟了好一群人。 马车却没有如众人所料直接进村,停在了村子与镇上相连的路口。 等马停稳当了,马车厢上蓝灰色帘子被一双白胖的手掀起,露出车主人的模样。 胖胖的圆脸,笑眯眯地弯腰走出车厢,站在车夫边上,看向车后跟着的人群。 正是富家酒楼的石掌柜。 “请问各位乡亲,云氏夫人住在许家村的哪一块呀?” “云氏夫人?谁呀?咱们村没有这个人哩!”有反应快的,顺着石掌柜的话答道。 “哦?”石掌柜一愣,云氏不至于骗他啊,不对。 “各位,方才老夫没说对,许家村可有位姓云的媳妇儿?” 镇上待久了,都忘记乡下村里,不兴夫人这套说辞。 “云氏啊...” “有,云氏自然有,不就是老许家那泼悍老太太嘛!”许癞子一听,怎么是来找她的啊? “这位老爷,您找云氏是甚子事啊?”许大柱家的二虎和王氏赶巧从村子里出来,听了一耳朵,心里一惊,脸上就显出来几分。 石掌柜见识多了,便知道误会了。 “不必紧张,不必紧张,老夫是跟云大娘商谈买卖之人,今日是约定好的时日,是带着伙计运菜来了。” 许家村的人,现时看,可不好得罪了。 这一季的蔬果是云氏一个人捣鼓出来的,下一季可就不好说了。 且以云氏一家子,远远供不上他要的量,这不,他早想好法子了。 “云夫人呐,有一种精妙的果蔬孕育之法子,这不,大家伙还在下种呢,云家已经能卖的上价了!” “石掌柜,您说的不对,不是云家,是许家!” 有人听着,怎么云氏云氏的,这里可是许家村,还能让一个外姓媳妇儿抢了风头? 石掌柜:...... 第46章 你怕不是个棒槌 石掌柜:你怕不是个棒槌,老夫说的可是生财之法,哪管你云家许家。 “这位老爷,云氏是我二婶,要不我领您过去吧?”王氏蹙眉,即是二婶的生财之道,怎能告诉村里人,这掌柜的也不是个聪明的。 这年头,谁家有个挣钱的法子不是都捂着的? “那敢情好,麻烦这位小嫂子。” 石掌柜一听有人愿意带路,且此行目的已达成大半,拱了拱手,重新回到了车厢内。 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自是一副精明的模样。 他方才透露云氏有好的种菜法子,大伙的眼中具是惊疑,说明云氏并未将法子告知许家村里其他人。 但经他这么一说,等他走后,云氏必然会被村人登门讨要法子。 这就是乡下人的劣根性。 按理说,云氏与他合作,他不应背后插她一刀,但一个人能供得上的量,委实太少了,且如果供量只握在云氏手里,富家酒楼哪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最好的法子就是许家村都能供得上他要的量,云氏不与他合作了,他还能有余地。 只是这么做,到底得罪云氏了。 石掌柜心里叹气,如若不是多了个喜来酒楼,他何至于此啊。 ...... 等石掌柜赶到老许家门口,若娘也已经将后院清理的差不多了。 摘好的各色蔬菜,整整齐齐码在背篓里,都是洗干净了根部泥土的。 若娘听到马车的动静,打开门,就看到乌泱泱一大群人。 许家村近一半的人,该是都来了。 里正许成坠在最后边,自是一副观望的模样。 若娘脸上的笑意敛住了:“大家伙这是?” 卖个菜而已,全村人都来了。 老许家近些日子,可真是热闹极了。 “二柱家的,我们听说你有挣钱的法子,就想过来瞧瞧,要是真行,你也教教我们呗!” “是啊,二柱家的,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不能就你一个人发财啊。” “要我说,云若娘就是个内里藏.奸的,今日要不是这位大老爷过来,她肯定偷偷瞒着村里人挣钱!” “说得对,都是许家村的,凭甚就她许云氏能卖菜,说不定这种菜的法子,还是偷的别人家的呢。” “放你娘的狗屁,甚么鬼玩意了都是许家村的?这是老子家,还偷,偷你娘个雀雀!”老三正欢天喜地等着买菜的人来拉菜送银子呢。 一开门就碰上这么些无赖。 “三哥不必气恼,何必对着乱吠的家禽置气呢?” 老五站在老三身侧,早起干活的短打已换成准备进学的长衫,端得一副文人模样。 门口的嘈杂声轻了些许。 大字不识的乡下人对读书人,有种深入骨子里的敬畏。 石掌柜听到这些话,脸都黑了。 完了完了,这帮哪是甚么村民,这分明是强盗啊。 他这是给云氏惹了大祸了。 看看看看,这说的都是甚么话! “石掌柜?”若娘没理身后叫嚣,越说越难听的村里人,转身对上了胖爷。 “云大娘,这,我也是没想到他们会这样。”石掌柜悔啊,早知如此,他何必呢! “不对,石掌柜说错了,石掌柜料得他们会来找我讨要种菜之法,没料到的不过是他们如此态度罢了。” 许家村如都是穷困潦倒之人,自是会一派平静。 但突然有一日,一群穷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富人,那这个富人,必会是谁也容不得。 谁都想分一杯羹。 可这世间,哪会真的有不劳而获之事? “云大娘,此事是老夫办错了,老夫认了。” “想来云大娘也该猜到老夫此举何意。” “若老夫当日没有领会错,此事也该合了云夫人的意才对。” “哦?石掌柜何出此言?”若娘领着石掌柜在老五门前坐下,示意柳氏泡茶 。 此外,除了许二柱“夫妻”,老二夫妻,其他人都站在了棚子檐下,其中就有许二虎夫妇。 若娘今日确实另有所图。 “老夫记得,三天前,云大娘与老夫谈妥价钱,约定的时辰便是辰时。” “老夫年幼家贫,也在村子里过活了几年,对于乡下人的作息还算有几分了解。” “辰时,正是村里人做完早间劳作完归家之时,老夫此时到,必遭人围观猜忌。” “往日里,也曾有村人寻得特殊之物,无不是希望子时至寅时取物,从未见辰时之约。” “云大娘要老夫如此行事,不就是想告诉整个许家村,又是为何?” 若娘含笑听完石掌柜一席话,语末,抬手鼓了鼓掌。 “石掌柜,慧眼如炬。” “过奖,不如云大娘运筹帷幄。” 两只狐狸相视一笑,听得旁人一头雾水。 “娘,这怎么回事儿?”老五眉头紧蹙,他在娘和掌柜的话中听出来一些言外之意,但还有很多问题不得其解。 早季蔬菜明显是有价无市之物,娘为何要做这么令人侧目的事情? 让利许家村,于许家又有何益处? 娘接下来又有何打算? 此举与近日种种,可有关联? “先给石掌柜将菜称好,运到车上。”若娘拍了拍老五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生菜,苋菜,白菜,萝卜,胡瓜,菠菜六样菜,各五十斤,共一两八百个铜板,石掌柜直接给了二两碎银子。 马车和牛车都装的满满的,大摇大摆的走了。 只是没人看到,一出许家村,石掌柜就让伙计将菜都用布料裹得严严实实的,回镇上的路都多绕了好几个村子,且每到一个村子,都会让伙计到村子里收些干菜。 等两人回到富家酒楼,先假意卸下来两袋干货,才趁着没人注意,将从若娘家收的新鲜菜全拉到厨房去了。 如今,才到瓜果豆苗下种之时,到收获还得等上一月有余。 整个青山镇只有云氏手里有菜,富家酒楼未必没有喜来的探子,如若让喜来得知云氏,必会高价买菜。 石掌柜其实去许家村之时,已绕行了三四个村子,如此行事下来,等他们查到云氏,必也要是许久之后了。 到那时,云氏手中最后一茬已被他买下,且整个青山镇下一茬的蔬菜已都可收获,喜来错过巩固客源的最佳时机,便已是落了后乘。 他富家酒楼也可借此机会,重振声誉。 云氏啊,可不简单。 第47章 和离前夕 青山脚下许家村。 石掌柜想要的东西到手了,哼着小曲头也不回的跑了。 老许家却是人越聚越多,人群从院子里排到了富婶家门口。 里正许成,许大柱一家人都来齐了,浩浩荡荡的。 若娘坐在棚子下,静静地听着一群人在骂她。 “云氏啊...”里正咽了咽口水,这该怎么开口呀。 “烦请里正再等等,还有人没到呢。”若娘摆摆手,柳氏从堂屋里搬出来竹凳子,分给院子里站着的人坐。 这段时间,若娘挨了打,挨了骂,起早贪黑,银子赚的没有被骂的多。 一心谋划,也就为了今天。 石掌柜经营富家酒楼多年,手中积累了不少人脉。 腌笋的方子若娘是一文没收,赠予石掌柜的,为的就是通过石掌柜的门路,得知许来金的行踪。 刚刚石掌柜告诉他,许来金已经往许家村赶了。 离家多年,谁能想到接到的第一个来到家里的消息,竟是亲弟的死讯。 第二个便是弟媳妇儿冯氏不知廉耻,来银没了还没满三年,她就跟村里人搅和到一起了。 许来金到老许家门口已是一个时辰之后,门口的人群没有丝毫减少。 连里正都稀奇,村中集合开大会人都没这么齐全过。 “看来还是你云氏面子更大。”里正无奈地笑笑。 “里正这就说笑了,还是银子的面子更大。” 谁会真的以为,这些人闲的没事干,整天盯着老许家? 不过有利可图罢了。 “先说好,里正也看到了,许二狗家,许癞子,许有用...这些刚刚对着我家门头吐口水,开口闭口就是老虔婆的,让他们离我家越远越好。” “这?恐怕他们不会罢休啊。”里正蹙起了眉,凡事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法子我交给里正,怎么处理还是看您的,不过是以后给出来的东西多与少罢了。”若娘今日有把胳膊用布条搭上了。 话说完,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弯着的手臂,时辰长了,都有些僵硬了。 “让让让让,都滚开。”门口传来嘈杂声,陌生的粗犷男声越来越近。 里正站起来身,往门口走了两步。 外面的人正好推门进来。 “你...你是来金?” “里正叔,是我。”来人高出里正一个头,黝黑强壮,身穿玄色棉衣,浑身上下都是遮不住的肌肉贲起。 “来金啊,你怎么才回来呀?叔都托人找你两年了啊!”里正一听,眼眶就红了。 村子这些喊他叔的,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谁承想,来银年纪轻轻地,人就没了啊。 “叔,是我回来晚了。” 许来金更是止不住的流眼泪。 他就这么个弟弟,从小拉扯长大,他离家就是为了能让弟弟过上好日子,如今他赚到银子了,弟弟却没了。 高大的汉子哭了会,看许云氏坐在那平静地看着他,一时怒从心起。 大手在脸上一擦,两个大跨步就走到了若娘跟前。 “许二柱呢?让他出来,老子倒要看看,他这个童生老爷是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连死人的媳妇儿都不放过。” “我家来银没了,她冯氏还未被休弃,就是我家来银的媳妇儿,咋的就进了你许二柱的房门!?” 若娘仰头看人,等他说完,手朝着西厢房的地方指了指。 “那边。” 许来金:...... 老太太从前不是这样的啊,这厉害老太太,以前谁敢当她的面说一句许二柱,许家人不好,她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 这是? 哦,不对,许来金伸手挠了挠后脑勺,老太太在这件事情,也算是个受害人呢。 “老太太对不住了,是小子无理了。” 若娘掀起眼皮子,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原来这位不是个老大粗。 “去吧。”她跟许二柱也该做个了结了。 “是。”许来金听话地转身,想想又不对,又不好再回头。 只能四肢看似不协调地进了许家堂屋。 西厢房,许二柱和冯丽娘早听了动静,一个抓着手满屋子踱步,一个吓得就要往床底下钻。 “都给我滚出去!”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大,大哥,我...” “你给我闭嘴,不要脸的婊.子,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来银到底是怎么死的?”许来金揪着冯丽娘的头发,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到了院子里。 他没动许二柱,但他拉扯冯丽娘时,许二柱也没拦着。 或许是拦不住。 也或许是面子不允许。 “大哥,来银就是自己摔倒了,掉进沟里没了呀!我的命好苦啊,我才嫁到你家两年,男人就没了,我是要守一辈子活寡的啊!”冯丽娘提起许来银,是满肚子的怨气。 许来银本来就不是她中意的相公人选,还去得早,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不能找找个男人依靠了。 “你放屁,来银怕黑,晚上从来不愿出门,他出事那天为何要去镇上,还要趁夜色赶回?” 自从他知道弟弟有这个毛病,就跟他说过,去镇上要是晚了就别回家,在镇上住一晚。 来银没娶亲之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我...我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他出了门,直到第二天早上他被人抬回来,我才...” 许来金越听越是目眦欲裂,不知道?作为妻子不知道自己丈夫做甚么去了? 丈夫一夜未归,竟是丝毫不担心。 “你简直该死!”许来金胸口闷疼,结实有力的腿,对着倒在地上假装哭哭啼啼的冯丽娘就是一脚。 冯丽娘哼都没来得及,人就晕死过去了。 “还有你,许二柱,堂堂读书人,欺辱人妻,老子要去衙门告你。” 许来金转身对着许二柱,一副要揍他的样子。 “来金,万万使不得,这事是老夫做的不对,但老夫跟冯氏也是情难自禁,她一个弱女子,没有男人庇佑,终究是苦了点。” “我呸,那坐着的这位呢?不也是弱女子?抛弃原配糟糠,怜惜他人媳妇,这就是读书人的礼义廉耻。” “真让老子恶心。” “你...” “来金,故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若娘看闹的差不多了,起身走过去。 “为了一个冯氏,一个....”若娘抬头看了一眼许二柱,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不值得的。” “云婶...” “这都是甚么事?”许来金一来就闹上了,打了乡亲们一个措手不及。 若娘一开口,众人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来看这个纠纷的。 实在是这出戏在如今的老许家是天天上演,再津津有味的菜,嚼多了也没味。 “对啊,许来金,今天我们可不是来看你给来银讨公道的。” 有些人等了快两个时辰了,早不耐烦了。 “人都死了,说这些有甚么意义?” “许家老虔婆吊了我们这么久,怕是不想把种菜的法子给我们。” “这可不行。” “这老太太比猴还精,大家别被她忽悠了。” 第48章 就没有吃亏的时候 “种菜方子最重要。”还真的有大公无私的不成?死人哪有银子重要? “对,种菜方子!”若娘细看了一会,许家村虽然只有五十几户人家,可这些人中明显是分了好几个派别的。 如今这个起哄带头的人,看起来不太像许成的人。 “种菜方子!种菜方子!” 有人带头,后面的人胆子就渐渐上来了,不一会儿,人群就喊了起来。 有些脾气冲的,直往若娘面前挤。 若娘看着他们龇牙咧嘴的模样,眼神斜了许成一下,这位里正,也没想到局面会变成这样吧? 再精明的人,也都有失算的时候。 “真想要方子,就给我安静点。”若娘坐着没动,轻飘飘地看了几眼带头起哄的,一开口,整个场面就明朗了很多。 “你真的要把方子给我们?”石掌柜结账的时候,他们可看得明明白白的,二两银子呀。 村里有些人一年到头都挣不到二两银子。 云氏就种了几茬菜。 听说后院的还能再摘一次,又是二两银子入手。 就早春大家伙都还在翻地的时候,云氏已经有近五两银子的进项了。 “急甚么?听云氏怎么说!”里正直到许云氏给了这句准话,才开始帮忙呵斥乱糟糟,瞎叫唤的人群。 “怎么分配,你们跟里正商量。” “不过,还是先处理好眼前之事,恰逢大家都在,就给我老婆子做个见证。” “今日,我云氏要跟许二柱和离。” “也是想成全了许童生对冯氏的一片真心。” “一来,自冯氏进门,老妇也日日自省,确是有不及之处。冯氏事必躬亲,比我这个老太婆做的好多了。” “二来,孩子们也都大了,该操心的事没有了,也是时候过点清闲的日子。” “三则,平妻之说有违律法,我家老大秀才之身,更是容不得半点差池,毕竟大家伙的...”地还在秀才名下挂着呢。 若娘细数至此,并未继续多言。 “老太太,这行不通啊,许家村一百多年来从未有过夫妻和离之事,你这是...”要开了先例啊。 里正总算是明白云氏为何如此轻易就答应让利给村民了。 “云氏你,你好啊你,老夫还未提出休妻,哪来你提和离的规矩。”许二柱一听云氏竟先他一步提出和离,这跟休夫有何区别。 对,他是想休了她,如今得偿所愿,却是半点颜面全无。 他一定是元安朝史上,第一个被和离的童生。 这还得了! “和离?这云氏失心疯了吧!” “不行,这事绝对不行。” “简直胡闹,自古以来,就没有女人提和离的份。” “这可是会让许家村被十里八村笑话的丑事。” “不能同意。” “为甚么不能?”有小媳妇不满说话的汉子,小声反问。 “你个臭婆娘,还敢问为甚?为甚,因为就得老子说了算!再问老子打死你!” 一面是反对的,多以汉子为主,一边是沉默的,是一些跟着来的小媳妇。 支持若娘的,只有四个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老妇知道,许家村从未有过和离先例,但同样地,也没有早春蔬果先行售卖的先例不是吗?” “老妇想问大家伙一个问题,入冬到现今,各位进项几何?”若娘丝毫不慌,可以用银子解决的问题,就算不上甚么大问题。 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准备,还能因为几个无赖在中间蛮缠就被搁置了? 不存在的。 “冬日里哪有甚么进项,能活着就已经谢天谢地了。”村子不大,消息传得快,来的人中自也有上了些年纪的,说起寒冬腊月,就止不住的叹息。 寒天,对穷苦人而言,就是一道坎。 “老妇可将方子交予里正,由里正分配,多少也算给村里人添个进项。” “只是,这和离之事...” “和离之事不必再提,老夫不同意。”反了天了。 许二柱此时哪还顾得上躺在地上的冯丽娘,光一个云氏就快气死他了。 “那...里正您怎么看?”若娘懒得看跳墙小丑,双目直视许成。 许二柱还没看明白,这件事到如今的地步,早不是老许家的家事了。 若娘将关乎全村利益的事情摊在眼前,给他们自己来选。 “云...氏,你这是...” 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果然就没有云氏这妇人吃亏的时候。 “许叔,这有甚子好选的,肯定是方子重要啊,我娘可就是去年下雪天没了的。“ “人去了,家里连买薄棺的银子都拿不出来,我对不起我娘啊。” ”这要有了银钱,寒冬里做足准备,老爹,老娘也不至于冻死,乡亲们,大家说是不是?”开口的是一个孱弱少年,面色蜡黄,年纪轻轻,两鬓已然生了白发,单薄的腰身,松松垮垮披着一件破旧的麻布衣裳。 少年名叫许笑,一年前爹被抓了壮丁参军去了,一直没消息。 娘生了痨病,在去年冬天没了。 自己一个人住在村头小破屋里,是做梦都想能挣点银钱。 “许小子这话说的对,哪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 “小瓜娃子不懂事,自古夫妻和离才是大事,怎能被一介妇人指手画脚?”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年老一点的,把那丁点的颜面,看得比死还重要。 这是若娘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不然,她想和离,也可以干些损人不利已的事儿,光闹腾就能烦死许家村的人。 但利诱才是最直接的办法。 若娘笑了笑,她可不是让他们来议事的,她只是通知他们。 “云氏这事事关体大,老夫要回去跟族中长辈商议,你看...” \\\"明日一早,老妇没有收到里正答复的话,此方子,就卖于镇上石掌柜了。” 若娘无所谓的摆摆手,她相信里正是聪明人。 “许成,这事不成。” 眼见许成要走,许二柱掀起衣袍,小跑过去拦在了大门口。 “二柱,事已至此,你还是看开点吧。” 许成叹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许二柱脸上涨的通红:“好啊,你们这帮见利忘义的小人,一点蝇头小利便可收买,云氏如今敢有此举,日后你们的媳妇儿谁不是有样学样。” “自古红颜多祸水,女子本该以夫为纲,如今看她们骑到你们头上,竟也无动于衷?” “说不定下一个有此遭遇的便是你们自己!” 许二柱毕竟读了几年书,很快就想到应对之法。 要是全村男人都不同意,她云氏还能翻出甚么浪。 若娘嗤笑,有件事许二柱想来是忘了。 “可是许童生啊,咱们村也没谁像你,有两个媳妇儿呀?”有直肠子的,不知道是处于甚么心态,当着许二柱的面儿就回了一句。 说来说去,这件事的起因还是在许二柱身上,有些心里门儿清的小媳妇儿,大婶子站在旁边看着,云氏和离,本就是早晚的事。 第49章 平平静静分个家 “二柱,难道你有两边都能退一步的好方法?”里正摸了摸胡须,原本带笑的面色沉了下来,云氏本已给他出了大难题,虽说利大于弊,但一个不好,就是好事变坏事,他着急回去跟族老商议,许二柱却还如此胡搅蛮缠。 许二柱:我要是有法子,还会丢脸至此吗? ...... 许成走了,一大批人浩浩荡荡也跟着去了,老许家院子就只剩许来金,二虎夫妇,郭氏等人。 许来金看似粗野,却也粗中有细,想明白自己也是被“算计”的一环。 难怪他许久未与家中联系,却被人送信告知来银亡故的消息。 送信的小二还提醒他一定要尽早赶回许家村,却未说清何事。 “云婶子,来金看您今日还有家事要办,改日再登门叨扰。”许来金对着稳坐不动的若娘作揖赔礼,非常善解人意地离开了。 有云氏在,许二柱已经不需要他来收拾了。 走在路上,许来金不解,云氏这样的老太太,哪里想出来这样周详的计策。 许来金回到被搬空了的家时,已经有小兵模样的汉子将家里打扫好了。 “百户,你回来了。”小兵对着许来金行礼。 “不必,既然在许家村,就是地道的农家汉子,你就喊我许哥,是来投奔我的远房表弟。” “是,百户!不,许哥。”憨厚汉子张小品咧开嘴,露出一嘴大白牙。 “让兄弟们查查许家村这个云氏老太太,老子觉得她有点邪乎。”许来金坐下喝了口茶,对着张小品吩咐道。 “是,属下立刻去办。” “别属下了,你现在是老子弟弟。” “是是是,小弟明白了。” “去吧。” ...... 回到老许家院子里。 碍事的人都走了,若娘觉着气息都干净了。 许二柱此刻也没了精气神,转身坐在了冯丽娘旁边。 冯丽娘还晕着呢,没人愿意搭把手将人抬进屋。 老五在许来金来之前,就去了村学,剩下的三个,老二忙前忙后跟着周氏。 老三老四跟着若娘。 到头来,孤家寡人许二柱。 “一日夫妻百日恩,云氏你...你这是全然不顾往日情分啊。”许二柱眼见硬的不行,就想用哀兵之策。 奈何对上的是一心想跟他分道扬镳的云若。 “收起你那副做作样,我与你夫妻二十几载,也想善始善终,咱们不如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说,家产的归属。” “你一个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离开许家,如何过活?” 许二柱眉头拧得死紧,直到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云氏是跟他来真的。 不是闹着玩的。 “只因我们是妇道人家,离了相公离了家便无法生存,就给了你们男人肆无忌惮纳妾招.妓的理由吗?” “许二柱,尊卑有序、妇人孱弱都不是男人好色的理由。”若娘摇摇头,她是受过世家教育的贵女,从前妥协是身份使然,如今倒不必了。 “咱们就安安静静的和离,分家,要是不愿意,老娘也有的是法子治你。” “你控制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在先。” “殴打原配在后。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宠妾灭妻,老娘是可以去衙门告你的。”告是不可能的,哪里的县太爷闲的管这事,说不定自己都是这个做派呢。 “而且对比许家村大多数人的利益而言,你许二柱太微不足道了。”上两条是铺垫,这条才是她的底牌。 如若许家村真能抵制住每家几两银子的诱惑。那后面稻田增产,成倍的往上翻,她拿大米粒砸也能砸死他们。 只是,这些都不需要对许二柱交待了。 许二柱越听头垂的越低,云氏怎么就越来越能耐了呢。 “你们几个也来说说,想跟着我,还是跟着你们爹。” “娘...” 有为难的,也有不为难的。 \\\"都不必劝,老娘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跟着我,不可纳妾,不可招.妓,还需好好读书,就算不考取功名,也得识字懂理。” “这屋子就留给你们爹,娘自行寻摸住处,跟着我,是要吃苦的。”其实吃苦也未必,若娘故意这么说,也是想试探一番。 “三亩水田,这一季的产出归我,其他的全不要,就当做我提出和离的补偿。”若娘此举,有种负心汉赔偿痴心女的架势,让许二柱再度涨红了脸。 但又没有说不的勇气。 他跟冯丽娘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况且,内心里,他本不觉得做错了事。 男人三妻四妾,古来有之。 ...... \\\"我跟着娘。”老三早受够了他爹做的荒唐事,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娘想要和离,他打心眼里是赞同的。 看看这几个月的许家,哪还像个家。 况且,柳氏已经跟他说了,娘教了她生姜种植,要是能种成,铁定能挣不少银子。 他也不怕吃苦,娘辛辛苦苦把他们拉扯大,他就要跟着娘,等娘老了,也享享他的福。 老四自不必说。 “娘,我...\\\" “嘶,哎呦,当家的,我肚子疼的厉害,你扶我去房里躺会吧!”老二正要开口,周氏捧着肚子就要往地上蹲,也打断了老二的话。 “莲娘,怎的了,咋突然肚子疼?” 慌乱,只是许老二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若娘冷眼看着,也不出声。 等老二再从屋里出来,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若娘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站在了许二柱的身后。 很好,与若娘预估的别无二致。 “既然这样,那老二就跟着你爹,有你和老大照顾着,想必你爹能过的比老妇好。” “娘,我...”老二一脸纠结,莲娘让他选爹,说大哥肯定是选爹的,一个秀才,一个童生,他们儿子以后出生,要走科举这条路会便捷许多。 娘是妇道人家,以后不定能指望上,为了儿子,他只能对不起娘了。 “娘,是儿子不孝,往后孩儿也会像孝敬爹一样孝敬您的。” “无妨。” 等到老五散学归家,就见若娘坐在堂屋里等他。 两人进了老五的屋子,关上了竹门讲话。 他还未进院门,就已经听说他娘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了不得的大事了。 “娘,其实您在冯氏进门之后就开始筹划要跟爹和离了吧?”老五白元放下竹篓,边整理边说。 从开始的后院开荒种菜,腌笋,甚至鱼汤都是用来给自己增加筹码的。 他已经从三哥那边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也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捋了一遍。 这几个月,娘一直在尝试不同的新式玩意儿,原来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第50章 瓜娃子就是缺心眼 直到此时,许白元才隐约明白,原来当一个人有心远离另一个人的时候,是可以如此决绝的。 “老五,娘一直都知道你比其他哥哥都聪慧几分,也不愿将此事瞒你,和离是娘一早就想好的,你想跟着我还是跟着你爹,我都支持。” “但我有几句话想交代你,你...” \\\"娘,您还是留着以后再交代儿子吧,儿子愿意跟您走。”老五将背篓中的书本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桌案上,这才抬头直视若娘。 先生说他如今写文章已渐入佳境,今年巩固一番,明年便可下场一试。 他兄长是秀才,跟着他能得到更多指点,可,他大哥为人持身不正... 跟着娘,也不错,最起码吃食上,合他口味。 若娘听到这话,眉眼都生动了起来,她自然是希望老五跟着她的。 “但儿子也想听听娘为何有此决定。” “好,那娘就跟你们讲讲,叫上你三哥,四哥来,咱几个唠唠嗑。”若娘不介意他们想学,人情世故,周游交际,算计谋划,老三老四用不上。 老五已然初窥其道。 晚食少了老二夫妇,若娘就让摆在了老五的小屋子里吃,边吃边给他们“讲故事”。 “娘,您研究菜方子,就是为了给里正啊?”老三不理解哦,和离就和离,娘为甚把这么挣钱的方子给送人了呀。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给,不就等于给了全村吗? 村里骂他娘的人,可不少。 老三想想就不开心,不想给那帮怂人。 “娘不是为了给里正,而是为了给村里人让利。”老五叹气,他难道是家里唯一的聪明人了? 当然除了娘之外。 今年的娘,他觉得比去年的娘厉害多了。 “历朝历代,你们听过几个女子成功和离的故事的?”若能轻易和离,她哪会忍受许二柱如此之久。 三年前,镇上茶馆流传过一个传奇故事,京上的一位女子,因不满夫家丈夫,婆婆每日毒打,提出和离,案子闹到大理寺,时隔半年之久才判下来,允许和离。 然而女子却在和离的第二天就突发恶疾去了。 后有言论流出,老百姓看到的是女子违背老天意愿,企图颠覆父权,被惩罚了。 许云氏听到此言,当做个新鲜事记了,回村也说与富婶听,两人私下嘀咕,也是这女子太大胆了。 这女子是怎么死的,只有男方才清楚了。 这就是个宁可让你死了,也不会让你和离的朝代。 ...... “没有!”几个人摇摇头,哪是人人都跟他们老娘一般彪悍的。 “娘是想和离,可是娘的爹娘已经没了,离了你爹之后,娘还是要在许家村讨生活,没有娘家庇佑,许家村这些便是我们的后背。” “娘没指望他们帮上忙,可很时候遇人遇事都讲求个人多势众,我们一时到哪里去找呢?” “许家村有无赖人,自然也有好人,良善之人,咱们啊,就亲近他们,以后,多的是搭把手的时候。” “知道了,娘。” “娘这几天在村里看了看,许来金家后面就有个空院子,是先前搬去镇上的许老大夫的大哥留下的。” “明天等里正过来,就跟里正和许老大夫商议一下,先租下来住,等娘攒够了钱就在村东南划块地,咱们自己建屋子,砖瓦屋。” 抬头看老五现在住的这间是泥土混茅草砌成的屋,四周的墙体轻轻剐蹭就有泥土碎屑掉落。 木头搭成的小床四周,是当初许云氏用白色碎布拼起来的围布,四四方方的像个蚊帐一般,一段时间没有拆洗,顶上已经布满了细土块。 抖一抖就往下掉。 若是砖瓦房,墙体用白石灰糊上,就清爽干净多了。 若娘还没发现,她如今对生活的要求已经如此之低了。 ...... 一夜到天明,无梦也无喜。 里正到的时候,若娘一家正围着老五屋里的竹桌喝粥,翠绿的菜叶子混着浓稠的米汤,旁边是一小碟炒腌笋。 若娘听到有人敲门,眉头一挑,借着碗遮着唇边,抿嘴笑了。 此刻正是村里人的饭点,里正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会选这么失礼的时辰上门? 看来,许家村的人,输了。 “老三去请里正进来。”若娘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看了眼碟子里的腌笋。 老三疑惑地看了眼他娘,也没人出声啊,娘怎就知道一定是里正来了? 他娘越来越像神棍了。 抱着怀疑的态度,老三起身走到了门口。 哎呦,还真是里正领着人站在院子外。 “里正叔,各位族老,我娘请你们进来。”心里却在忍不住嘀咕,最近的村里人都很奇怪,连里正叔都会在别人家的饭点上门了。 \\\"呵呵,白术啊,你娘在哪呢?” “里正叔,您今天来的可真早,我娘还在吃早食呢。”老三呵呵一笑,直愣愣地说道。 里正:......死孩子,你不说,老夫就不知道自己着急了吗? “呵呵,是啊,一早族老就来找我了,催着来见你娘。”听到没,着急的可不是我! 这瓜娃子! 许云氏那么猴精的一个人,怎么养出的这么个棒槌? 但偏偏就是这种人,其实最难应对。 族老安排在了棚屋下坐着,里正一个人跟着老三进了屋。 只剩一个人坐在小凳子喝着粥,放碗的桌子是放凳子上搭了块板。 老四陪着若娘坐着,老五在窗前温书。 若娘手里的竹筷子正往炒腌笋的盘子伸过去,屋前暗了,若娘抬头看向来人。 “里正来了。”说着就将筷子放下了。 柳氏过来,很快就将屋子里收拾干净了。 剩下几个小竹凳子,给里正坐下。 “云氏,今天我们来,想问问你菜方子。”明白人无需绕弯子,里正也是开门见山。 “哦,族老都同意了?那老妇就多谢里正了。” 这时柳氏收拾完碗筷,又走了进来,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许成:...... 这不算秘密吗?让这么多人听着? 若娘看出里正疑惑:“里正可是咱们村里的官,懂得又多,让孩子多跟里正学点些,也见点大场面。” 里正一听,心里高兴,云氏就是会说话。 “云氏,昨日老夫与村里人谈过,也与族老通过气,和离的事,族里是同意的,不过...” 许成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村子里有些人啊,就是不懂见好就收。 “里正请讲。”有要求就好,她如今舍出去的越多,以后的生活才能越加安稳。 第51章 砸锅还骂娘 许成正了正脸色。 “这菜方子只可用于许家村,不得外传,也不可卖给镇上的任何人。”许成皱眉,许家村要靠这方子赚上钱,就得做唯一的卖家。 “且,种出来后,还得由你来帮我们和镇上的掌柜引见,保证瓜果能顺利卖出去!”许成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云氏。 吃饱了饭,砸人家锅骂人家娘。 这些条件的苛刻程度堪比于此。 他已经做好了云氏给他甩脸子的准备。 哪知云氏平静地听他说完,径自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这方子本身就是为了他们准备的。 “不过我这里也有些事,想请里正帮忙。” “老太太尽管开口。” “我想带着孩子们从许家搬出去,看中了来金家后面的空屋,不知道能不能跟许老大夫商议一下,老妇出铜钱租住一段时间?” “这好办,那屋空了很久了,原就是托了我照看,够你们一大家子住的。” “那就谢谢里正了。” “云氏啊,太客气了,是老夫谢过你才是,你救了许家村的人啊!” 是啊,她救了许家村,村人却想断了她的后路。 ...... 一切谈妥,空屋子若娘出了一个月三十个铜板的价钱。 将租钱给了里正,若娘带着柳氏先去将屋里收拾出来。 许久未住人的屋子,有股木头腐败的味道。 若娘一打开门,就被呛的直咳嗽。 “娘,您远着些,我来就好了。”柳氏看若娘脸色不好,有点担心。 “没事,赶紧收拾了搬进来,晚上就能在这里吃饭了。”越早离开老许家,她越放心。 夜长梦多。 许二柱已经在和离书上签了字,里正去镇上衙门解除婚契了。 若娘给了里正十两银子用于打点衙差,如今她身上就剩给老五留着的五两束修银子了。 申时末,许成来到若娘这里时,空了许久的屋子里已满是人间烟火气息。 这间屋子是主屋朝南,围墙东向,许成一进门就看到西面的厨房。 老三白术坐在灶膛后烧火,柳氏掌勺,若娘站在一旁指点。 老四站在若娘身边。 厨房边上的屋里,老五坐在窗前看书,偶尔朝厨房方向看两眼,便又专注看书去了。 许成叹息,许二柱这次,是真的错了。 家和万事兴,后宅安宁,乃兴家之始。 云氏是有大智慧的妇人啊。 里正在门口站了会,正准备敲门,就听云氏的三儿媳妇问道:“娘,为甚都把种菜方子给村里了,里正还要咱们给介绍镇上石掌柜的他们呀?” 柳氏拿着铲子利索地给锅里的生菜翻炒,一边疑惑地说:“石掌柜就只有一家饭堂,哪能买的下一整个村子的菜呢?” 若娘手捏了些盐花正准备往锅里撒,闻言笑了笑,难得柳氏有开窍的时候。 “村里没人跟镇上的人家做过买卖,也不知道怎么去找人,石掌柜左右要收菜,收谁的不是收?” 只是会卖不上价了。 “可是,那是娘辛苦找的,他们可是一点力都没出!”柳氏还是不理解,嘟嘟囔囔地,她再笨也知道村里人是抢他们买卖活了。 若娘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到一边帮忙择菜。 里正听了一会,实在是有点臊的慌。 伸手扣了扣竹门,打断了厨房里的谈话。 “啊,里正叔来了,您等着,我来开门。” 柳氏听到敲门声,透过窗户看过去。 院头不高,人站在外头,一眼就能看到。 柳氏一看敲门的是里正,有点被人抓到的心虚,对着若娘吐了吐舌头,赶紧跑过去开门。 进了院子,许成更是感叹云氏的行动力。 屋檐下排了满满一排竹篓,用纱布遮住了,透过没被遮严实的角,能看到一片片翠绿的菜叶子。 是老许家后院里长的那些菜吧。 堂屋里,木质方桌上铺了一块玄青色的布,缺角处也用小砖块垫上了,围着桌子是四张长板凳,若娘引着里正在北面的板凳上坐了。 自己则坐在了他的对面,等着他开口。 “...咳咳...云...云氏啊,和离的契书,老夫拿到了。”里正原本喊云氏挺顺口的,柳氏正巧端着茶水进来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里正辛苦了,我如今能恢复自由身,里正是帮了大忙了。”若娘暗地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相比村里人不同意,她本身更担心衙门里批不下来,许成,还是有点门道。 堂屋里沉闷了几瞬,若娘等着许成将文书和女户的户籍给他,然而里正只是端着茶水喝,丝毫没有其他动作。 若娘思索了片刻,便对着柳氏吩咐道:“老三媳妇儿,去将厨房炒好的菜端上来,里正今日为咱们家奔波了一天了,理应招待。” “好的,娘。” 腌笋炒肉片,凉拌胡瓜,菠菜蛋汤,还有一道酸菜黑鱼汤。 酸菜鱼柳氏也是第一次做,全程都是在若娘的指导下完成的,老三尝了一口,趁着烧火的功夫,就将多出的一碗鱼汤全喝完了。 先是清理,撕去鱼肚子里的黑膜, 洗净后擦干水分,剁下鱼头和鱼尾,剪去鱼鳍,顺着鱼骨用刀将鱼肉和鱼骨分开。 切成薄片,加入一点盐、酒、面粉抓匀,再加入几滴菜籽油反复抓匀,然后放置一刻钟。 酸菜是之前腌制好的,若娘让老三搬了一坛子过来。 捞了两颗,洗净,用热水焯洗一遍,拧干水分。 葱姜蒜切成丁,食茱萸的果子洗干净。 热锅下油,然后先下葱姜蒜和食茱萸炒香,再加入酸菜炒出香味,加入清水烧开。 加盐花,白醋,少许糖霜调味,让老三用小火继续煮至汤色发白,然后全部捞出倒入盆中垫底。 继续把汤烧开,然后把鱼片倒入锅内,片刻便可盛出。 鱼汤都盛出后,洗净锅,再倒少许菜籽油煸香食茱萸,热油浇在盛好的碗里。 刺啦一声,香气扑鼻。 连专心看书的老五,都闻着味来了厨房。 要不是里正来了,他们早就吃上了。 ...... 哼,里正肯定是在院子外闻到香味了,不然哪能来的这般巧。 老三又不高兴了,怎的这些人老喜欢在他家吃饭的时候来呢? 若娘看一眼就知道老三在想甚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手臂,这护食的傻样:“让老四老五洗洗过来吃饭。” “哦。” 每端上来一个菜,里正的小眼睛就亮几分。 等酸菜黑鱼片上桌的时候,里正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这云氏的手艺,太惊为天人了。 许成其实不是个会赖在别人家吃饭的人,这光景谁家日子都不好过,但他惦记早上在许家看到的那盘菜很久了。 第52章 世俗眼光 此时桌上就放着一盘。 “老五,这道菜是?”许成对着坐在桌子左侧的许白元问道。 没的选择的选择,云氏的老三在埋头苦吃,老四显然不会搭理人,就只剩一个老五,还能聊上两句。 “里正叔,这是腌笋炒肉,前段时间在青山脚下竹林里挖的笋,腌制了,也是我娘新想出来的法子。” 所以您跟我套近乎没甚用,做出来的是我娘。 许成:...... 云氏现在是和离的妇人了,说起来跟那些寡妇也没甚区别,他想着要避嫌,才跟老五搭话的呢。 可他忘了,他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刚刚和离的妇人家吃饭,本身就是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 柳氏出去了一会又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三个人,分别是里正的婆娘许方氏,里正爹和里正娘许赵氏。 “娘,我回来了。”柳氏领着人进了堂屋,就回了厨房,之前蒸的饭不够,她要再准备一锅。 “成子啊,这咋回事儿,怎的在这就吃上了?”许赵氏也是刚刚知道云氏和离了,一个和离的妇人他儿子不远着点,还留着吃上饭了? “婶,是我一早说好要喊您家里一起来吃顿便饭的,多亏了里正来回奔波,我才有了自由身,这...” \\\"好了,云氏,你做的这些事别跟我们讲了,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带着孩子和离,咱们许家村啊,因为你,丢尽了脸面。“ 若娘没想到,里正的娘赵氏是这样想她的,面上虽然还带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 对啊,她做的这种事,本身就够惊世骇俗,挑战了男性氏族的权威了。 “你说的也对,看来今日之事是我鲁莽了,抱歉了,你随意。”说完便往门口一站,准备送人。 “娘,你...”许成没想到自己的娘会突然发难。 \\\"闭嘴,你一个大男人,独自在一个寡妇家里,是觉得自己的名声还不够臭吗?” 若娘没有想过会是这场面。 一时,谁也没讲话。 \\\"娘,吃饭!\\\"老四对旁人针对自己的恶意视而不见,但一有人对若娘释放恶意,他总能第一时间捕捉。 所以他对着这位矮矮小小,面带鄙夷的老太太也表现出了莫大的敌意。 上前用小身子挡住赵氏的视线,想把自己娘拉进屋里。 “娘没事的,不怕啊。”若娘摸了摸他的头。 “许里正,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春笋的挑选和采摘法子交给你,契书给我,算是感谢这段时间的帮忙。” “许里正可随意分配,老妇不过问,但那些辱骂过老妇的,还请许里正慎重。” “我就不送各位了。” “云氏,这事...” 道不同不相为谋。 “许里正,事已至此,我这两个方子交给你,和许家村便也互不相欠了。” 不知道等稻田收获的时候,这帮人会不会后悔此时的贪得无厌? 许成无奈,将怀里的契书拿出来,给了若娘,带着人走了。 若娘将纸张回房放好,招呼众人吃饭。 “老五等会吃完了,娘将种菜和挖笋的方子告诉你,你写完后交给许成,之后的事咱们就不再管了。” “是,娘。” “今晚多吃点,明天开始就没有这么好的吃食了,刚分出来,不可过于招人眼。”主要也是若娘真的没有银子了... “娘,都怪我,要不是我去喊里正家的人,他们也不能这么说娘不好。”柳氏趴了几口饭,就开始掉金豆豆,一面哭还在一面夹酸菜吃。 “娘,这个鱼真的好好吃啊!”好吃的都不像是她自己做出来的吃食了。 若娘:...... “好好吃饭,多大点事儿,不许哭了,柳氏明天把框里的菜都挑几样,老三跟柳氏一起回柳家村跟亲家说一下这事儿。” “实话实说就行,亲家要是有心跟过来瞧瞧,你们也别拦着。” “真的吗娘?那我现在就去准备!”柳氏一听,饭都不想吃了。 “站住,回来坐下,好好吃完饭。”风风火火的像个甚么样。 直到若娘洗漱完,披散着长发靠在床头的墙上,仰头看屋顶上开裂的几条缝。 赵氏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提醒了她。 除了刚开始来到这个朝代的那一个月她事事谨慎,之后的日子,她见这帮村民脑子简单,她知道的、她会的,他们都不懂。 逐渐地,就觉得自己在这个村里如鱼得水了。 于是,她放纵许二柱宠着冯丽娘,故意惹怒许二柱动手打了她,引来了村民围观,进一步证实许二柱的混账。 想方设法腌制了春笋,分文未取送给了石掌柜,带回了许来金,使得许二柱自身就已应顾不暇。 种成了早季菜,让村民看到了挣钱的希望,许家村的人为了银子,不管是真心支持,还是假意,都得同意她的做法。 一切顺利的不可思议。 可她忘了一件事。 是和离这件事原来不止挑战了男性权威,也动摇了女子以夫为天的一贯想法。 赵氏不过是那些女子的一个缩影罢了。 若许二柱有足够权势,此刻的她,也该是个死人了。 也或许,许二柱没有想过要她的命,有些注重礼法的村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她云若可以不惧流言蜚语,比流言更可怕的,是那些时时刻刻想要你命的人。 小山村里,想悄无声息地做掉一个人,说难也不难。 尤其她现在寡居了。 住在这个小院子,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 第二日寅时初,富家酒楼的小伙子就过来拉菜了,若娘打了招呼,让他在路口等着,老三老四将背篓搬过去的,另外还搬了六百斤的腌笋,三百斤的烟笋。 除了留着吃的,家里能卖的,若娘全卖了。 腌笋四两八百文,烟笋三两,蔬菜一千二百斤,七两二百文,一共十五两银子。 在许家村,砌一个三四间房的茅草屋,不过几两银子。 但若娘想的是砖瓦房,且还是加高加固,少说要二十至三十两。 还差得多。 等菜都卖完,若娘回屋睡了个回笼觉。 辰时初。 若娘起身,合计了手头的事,现在迫切要挣银子,买地砌屋。 就指望着她的生姜了。 对了,还有老三媳妇儿厨艺。 看来,近期她想挣钱,就只能靠柳氏了。 打开院门,打算去地里瞅瞅,就看到门口站了个人。 是个若娘意料之中,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的人。 冯荷花。 若娘看了跟没看一样,打算关门出去。 “哎,你! 你等一下!”冯荷花今天穿了一件粉色长裙,用同色丝带束了腰身。 长裙前襟设计的有些大胆,隐隐可见里衣红色肚兜... 这是?把她当男人勾引来了? 第53章 冯翠花快不行了 若娘皱着眉,她不太看得惯这种作风的姑娘。 语气就带了几分生硬:“你这是?”一大早的发病了? \\\"我姐快不行了。”冯荷花撇了撇嘴,一早就听说云氏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看,可真不是空穴来风。 有人上门,连个眼神都不给,还直接关门的? “冯翠花?”五月的天气了,掉了一次河,还能把命送了? “许老大夫说捞上来晚了,肺里积了水,落下毛病了。”冯荷花娇俏轻快,看不出快不行的人是她的亲姐姐。 “那冯翠花不行了你来找我做甚?”若娘一听这个,知道冯荷花有事要讲,这里偏僻,寻常人不会往后面走。 也就站在院子门口跟冯荷花说话。 “婶,你不会忘了吧,要不是你打我姐,还说了我跟我姐夫的事情,她哪会气得掉河里去了?”冯荷花惊讶不已,这人是装傻还是真傻? 冯荷花看这老太太不上道,她一个人过来,就是跟她先通气的呀。 若娘好笑地看着她:“冯荷花,有件事你可能没明白。” “冯翠花这事,我打她是因为她嘴贱还故意来撩拨人,找打。” “她掉河里,是因为你...和她的男人许二狗之间不清不楚。” “另外,掉河里就那么片刻,当时你们那么多人在,都站着看戏?” “冯翠花捞上来晚了,里面有你的手笔吧?” “比如说,姐姐没了,小姨子为了姐姐的孩子,自愿下嫁给姐夫,抚养姐姐的孩子长大这种事,古来例子可不少哦。” 若娘说完,故意上下扫了她两眼,看得冯荷花汗毛都竖起来了。 冯荷花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你...”这甚么老太太,怎么都知道? “你想替你姐来照顾你姐夫,找我这个老太婆做甚么?我可帮不了你。” “婶,你是不知道,我爹娘和我姐夫的爹娘正准备把冯翠花抬你家门口来呢!”冯荷花被挑了心思,也就不想遮掩,她想嫁给许二狗,但不能是声名狼藉的嫁过去。 “怎么?冯翠花还没死呢,你们已经打算用她赚一笔了?”这就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吧。 “婶,反正冯翠花也经常给你惹麻烦,她人要是没了,于你也没有甚么损失,只要你当着村里人的面澄清,那天晚上你就是为了气冯翠花随便说的,其实我跟我姐夫清清白白。” “冯荷花,你是不是忘了,你跟你姐夫的事,是你自己亲口承认的。”有脑子吗这孩子? “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对策了。”冯荷花一听,甩了甩额前的碎发,给了若娘一个得意的眼神。 “那就等你家人抬着冯翠花来我这的时候再说吧。”若娘看她一副自信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完,就打算走了。 “哎,你,老太太你同不同意啊?”冯荷花被若娘的态度惊了,都已经知道要被人讹了,咋还跟没事人一样呢? 若娘头都没回,抬起手朝后面摆了摆。 她也有些闹不明白,冯荷花长的也不差,为何非得找个已经娶妻的男人呢? ...... 搬到这里之后,倒也有些好处,稻田离的近了,若娘慢悠悠地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稻田里野草蹿的很快,若娘卷起裤腿下地,小心地不踩到稻苗,不紧不慢地拔着草。 偶尔还会蹲下去看看稻苗的根部,心里想着冯荷花说的事。 冯翠花要是真不行了,依冯家和许二狗那家子人的性子,上门来闹是必然的事。 她不喜欢麻烦找上门,但如果来了,也不会怕。 想了想,拔完一片地,就先回去了。 回到家,看老四不在,应该是跟着老五去学堂了。 这里离学堂不远,老四偶尔会去趴在窗口听课,徐夫子见他不声不响,不会影响许秋和许白元,也就不管他。 只若娘知道后,让老五给夫子送了两斤肉和十来斤的新鲜菜。 数了百来个铜板,若娘一个人就去了镇上。 也没坐牛车,晃晃悠悠了大半天,到镇上已是午时,就先在摊边吃了面。 阳春面,加上一点肉丝,六文钱一碗。 摆摊的是一位老大娘,平常的日子吃饭的人不多,对着若娘很是热情。 面不是纯白面,混了荞麦。若娘吃了大半碗就饱了。 “大姐,你知道镇上两家医馆,哪位大夫的医术更好些吗?”若娘将铜板放在桌角,走了两步,像是才想起来,又回过头来问大娘。 “医馆啊,平日里咱们都是去西市那家,那里的老大夫看病细致,会很多偏方,收的银钱也不高。” “东市是给大老爷,夫人们看病的,价格高。”也看不上他们这些穷苦人。 若娘点点头,心里有数了。 先去东市医馆门口看了会,来的果真都是穿着体面的人。 慢慢走到西市,远远就看到有一处排了很长的队。 走近一看,民草堂,厅堂里坐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在诊脉,若娘走过去,排在了一位大娘身后。 一个时辰后,排到了若娘。 “哪里不舒服?”这句话老大夫一天要问无数遍。 \\\"大夫,老妇想问您,肺部积水可否医治?” 老大夫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又是哪个求死不成了?” 若娘:...... 冯翠花应该是如今最不想死的人了。 “抓几副五苓散,要是积水不多,吃几顿就好了。” 老大夫说完,药童利索地将药包好了,三副药,一百文。 若娘无奈,果真穷人不能出点毛病。 在镇上逛了一圈,若娘背过来的空背篓又装满当了。 回到家时,柳氏已经在灶上忙乎了。 “娘,您去哪了,我跟当家的回来老半天了,一直没看到您。”柳氏正往锅里加水呢,一转头就看到推门进来的若娘。 “当家的都去山上找您去了。”将湿漉漉的手擦在围裙上,快步走过来帮若娘拿背篓。 “买了点调料,这段时间就在家想法子做点吃食,去镇上卖。”能卖的都卖完了,没有进项了。 “咦?娘您病了?怎么还抓药了?”柳氏准备将背篓里的东西放好,一扒拉就看到了草纸包着的东西,拿起来闻了闻,一股药味。 “没有,买点回来备着。” 冯翠花的事说不清,过两天再说吧。 第54章 面粉勾芡 这个小院子的后面有一条河,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若娘安排老三老四以及老五一有时间就在河边捞鱼。 没两天,满院子都是鱼腥味。 活鱼存不了很久,若娘看着水缸里的鱼,一时犯难。 要做鱼丸,还差一样东西。 勾芡。 将从镇上买的面粉倒了一些出来,加水让老三帮忙使劲揉制成一块面团,往面团里加盐来增加面的筋度,揉搓好后,盖上浸湿的布静置两盏茶的功夫。 柳氏准备了一盆清水,这个小院子没有井,吃用的水都需要去村里祠堂边打,很不方便。 若娘现在用水节省了很多,洗漱的水都是河里打上来烧开的。 若娘教柳氏将面团放在水中反复揉搓,开始洗面筋,她记得有一次在小厨房,奶娘就是这么说的,她觉得好奇,就听了一会。 怕自己说不清楚,她坐在柳氏旁边看着,觉得不对就提出来。 经过不停的揉洗,盆里的清水逐渐变得混浊,若娘帮忙将放在边上的另一个木盆换了过来,继续揉搓,直到换的水不再混浊了柳氏才停手,这些洗面筋的水最后都用一个大盆装起来。 柳氏停下来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最后两人搭把手,将木盆移到厨房角落放好。 等老三他们钓鱼回来,几个人拧着桶,去河边杀鱼了。 做鱼丸,是费心又费劲的体力活,为了保证鱼的口感,要小心不碰破鱼胆,之后还必须要将鱼表面的鱼皮,鱼体内黑膜撕干净,内部靠近脊骨地方的血块清掉,脊骨硬,刺手。 若娘选的都是五斤以上的大鱼,洗净了在厨房里去头剔骨,鱼的身段整齐地码在案板上。 洗了一下午的鱼,面筋水沉淀了足够长的时间,若娘将上层清水轻轻舀去,留下粉浆。 白白净净的,明日在太阳底下晾晒一下,晒出的粉末就可以用于鱼丸的勾芡了。 勾芡的粉末晒完,若娘也算缓了一口气。 昨晚已经试着做了一次。 鱼丸没有加上勾芡粉,只用了葱姜酒调味,口感总体还是差了,鱼肉不够劲道细滑,做成的鱼丸也是有大有小,有些都不成型。 还好家里的孩子们都很喜欢吃。 连老五平日里不太贪嘴的,都吃了整整一大碗,有二十个鱼丸。 今日,若娘打算改善一下制作的步骤。 切好的鱼肉放在砧板上用刀背慢慢剁成泥,再用刀刃剁剁剁成极细腻的茸泥,装入碗内。 刀刃不需要很锋利,用刀背拍打鱼糜,刀刃斜着碾压,老四负责从剁扁的肉里挑拣出细白的鱼筋。 鱼肉太粗,筋络过多,入口咀嚼时既显口感粗糙又粘牙,昨晚若娘吃的就有几分痛苦,许云氏的一头长发真护理的不错,但乡村人大多不在意牙齿的清洁,许云氏一口牙真的是稀烂。 刚来的时候,若娘就被她给恶心到了。 之后就一直坚持用食盐和柳条刷牙漱口,但还是一言难尽。 对于需要大力嚼的食物,整不动哦。 鱼筋抽完,若娘开始准备调料,白酒,葱细末,姜汁,清水搅匀后分几次放入鱼泥内。 第一次若娘是一次加入所有的葱姜水,却发现鱼糜容易出汤,显得鱼丸不够润滑。 第二次若娘就开始一边搅拌一边往鱼糜里添加姜水,分几次倒入,再顺着一个方向搅拌,搅拌至鱼糜开始粘稠,静放一会,再重复上一次的动作。 接下来在鱼糜中加入盐继续搅拌,鱼泥的粘性会明显的增强。 五月份天气逐渐转暖,若娘怕鱼丸放不住,便多加了一些盐。 然后用去富婶家买的鸡蛋,分出外层的蛋清,竹筷打散后,分三次加入鱼泥中。 前一次的尝试,若娘是直接打了鸡蛋进去搅拌,发现最后出来的鱼丸色泽泛黄,远不如昨晚的白透模样喜人,于是做了调整只用蛋清。 蛋黄留着,还可以烧个汤,或者炒个菜。 鱼丸的制作过程,是两个木盆同时进行的,一盆是老三搅拌,柳氏添加调料,一盆是老四搅拌,若娘来加。每加一次后若娘就让俩儿子使劲搅拌搅拌。 最后将晾好的勾芡过筛后倒进鱼泥中搅拌均匀。 试过多次后,若娘发现鱼糜搅拌成功后是浓稠米粥状,团团表面有大小均匀的气孔,色泽光亮,呈玉白色,轻轻拍动鱼糜时微微晃动反弹,搅拌时还能听到啪啪响声。 抓起一小团放入冷水碗中不下沉,即证明鱼糜搅拌的力道和时间都是正合适的。 搅拌好后,静置两刻,便算是成了。 “娘,您看,这个是不是成了!”老三搅拌了半天,抓了一小块鱼肉放入冷水,立马就浮在水面上。 “嗯,成了,这一次的鱼肉看起来更漂亮了,像莹玉一般。”若娘这边也抓了一块试了下,果然不错! “咦,娘,您还见过玉呢?就跟咱这鱼肉丸子长的一样?”老三歪头在袖子上擦了一头汗,双眼发光看着娘,难道家里有玉器? 不然娘一个老太太,到哪见到玉? “自是没有,娘一个乡下老太太哪有机会见到玉,这不是书上说的吗?晶莹剔透,白玉无瑕,让你们平日里跟着老五读书,没一个听娘的话...” \\\"好了,你跟老四先歇会,我煮几个丸子给你们试试好不好吃。\\\" “好咧娘,我觉得这个肯定好吃!” 老三将锅刷干净,锅中放入清水,灶膛里引了火,放了些易燃的麦秸进去,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烧。 若娘指挥柳氏将鱼泥抓了一把捏在手中,用虎口挤成大小相同的圆丸子,另一只手拿小勺顺势刮下,顺锅边溜入锅内。 旁边备了一杯冷水,刮一次鱼丸就需要将小勺浸入水中,以免鱼泥粘勺影响形状。 待鱼丸见白时,在锅中静置半盏茶的功夫。 若娘担心鱼丸外老内生,就用漏勺不停地轻轻推动丸子。 让老三保持灶膛火的大小,水不需要热的翻滚冒泡,才可保持鱼丸鲜嫩细腻。 待鱼丸呈白色,浮上水面,锅边有小气泡上升时,捞出来,放入另一边闷了温水的锅里泡上,防止鱼丸失水退嫩与变色。 此时的鱼丸再加上调料,便可入口了。 最后锅里还留了不少丸子,若娘先盛出一些多余的汤水,再往锅里倒了些菜籽油,抓了一小把葱花进去。 片刻,香喷喷的鱼丸汤便做好了。 香味,飘向了前面的院子。 第55章 舌尖上的鱼丸 许来金家里,张小品在厨房瞎忙活,许来金找了块破布在院子里擦刀。 忽然就闻到了一阵香味,荤腥的香气,许来金不缺钱,肉吃的不少,但这么喷香的,在这乡下,还真没闻到过。 “小品,过来。”许来金朝着厨屋吼了一声。 “大哥,咋了?”张小品正烧火呢,面上沾了灶膛的灰,又热,汗流下来,印得脸上沟沟壑壑的。 “后面是云氏住过来了吧?你去看看她家在捣鼓甚?” 张小品一听,这才闻到后院飘过来的香气,嘿嘿一笑,就从西边的巷子窜了过去。 东边,隔了一条巷子的许成家里,方氏也正在做晚食,赵氏坐在堂屋里做绣活。 “娘,今天是割肉吃了吗?” 许成和大儿子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许志文洗了手,站在院子里对着方氏问了一嘴。 许成已经是许家村数一数二有本事的人了,他们家也不能做到天天吃肉。 上一次方氏买肉回来,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方氏,你今日去割肉了?几文钱一斤的? 你是不是又问我儿子要钱花了?”赵氏一听,放下手里的活,进了厨房,看了一眼灶上摆着的。 炒青菜,拌胡瓜,一个咸菜蛋汤,一点肉腥都没有。 将厨房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赵氏当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方氏,你是不是在厨房偷吃了?老娘都闻到肉腥味了!” 全然不顾大孙子许志文一副难堪的样子。 怎么他爹给娘银子花都不成了? “娘,当家的和志文最近忙的火气旺,说了想多吃点青菜,我没有割肉呀!”厨屋里,方氏低着头盛汤,对着赵氏也谈不上恭敬。 这位婆婆,可是个会来事的。 就拿云氏的事来说,她要是摊上这么个相公,也早晚都是过不下去。 赵氏竟然丝毫不觉得许二柱有问题,而去一味责怪云氏... “那这味道...”赵氏走出厨房,站在院子里,“原来是隔壁的寡妇搞出来的。” 赵氏嘀咕:寡妇和离了,日子比他们过的都滋润了,云氏,邪乎啊。 ...... 老五回来时,正赶上第二锅鱼丸出锅,若娘直接给他盛了一大碗,让大家都试试味道。 “唔,娘这个鱼丸也太好吃了,又滑又弹,口感细致,入口清香,没有一丝腥味,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鱼丸太烫了,老三一边吃,一边龇牙咧嘴的。 柳氏也是不住点头:“好吃好吃,娘,这个我们拿出去卖一定一下子就卖光!” 若娘也盛了一碗,夹了一个送入口中,只一口,若娘就笑了。 她要砌房子的钱,来了。 “好,明日一早就去镇上卖,卖一文钱两个。” 这价格?有点贵了吧?老五刚吃完一个,听到这话,抬头看了他娘一眼。 “娘,明日村学的先生有事,不来授课,我跟您一起去镇上吧。” “也好,那这次老四老五跟我去镇子上,前些天娘去的时候,在铁匠铺订好了一套能够推动,还好烧水加热的炉子板车。” “咱们就带上柴火,鱼丸,小竹筒,竹签,碗筷,其余就不用了。” “柳氏和我一起,等会吃完就将调料准备好,寅时咱们就出发。” “好咧,娘!” 寅时末,大多数人还在梦乡中的时辰,若娘带着老四老五,已经离许家村很远了,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竹篓,走一段歇息一段。 若娘坐在路边石头上锤了锤隐隐泛疼的腿,心里想的是等她挣够了钱,一定要买一辆牛车! 路走多了,又累又耗时。 到青山镇石牌楼下时,远处的天空渐渐泛白,只有两个小兵在城门外守着,若娘交了三个铜板进去后,转头看到这两个年纪小小的兵,穿着沉重的盔甲,十几岁的模样,其中一个左右看了一眼,偷偷用手揉了揉犯困的眼睛。 “老五,等会开摊了,你送两碗鱼丸过来给这两个小哥。” 老五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答应的很快,跟他一向抠搜的性子一点都不符。 此时的街上,都是准备开摊卖早点的,若娘先去了西市的铁匠铺,赶巧,今日师傅开门早。 炉子,板车加上小锅,三两银子。 历朝历代,铁都是管制品,若娘订的这些都是拿了户籍来验过后,才买到的。 她如今是单独的女户,与老许家分开,按照律例,每年也需要缴纳赋税银子了。 “大妹子啊,这些东西可不轻,你小心着点。”铁匠铺是个高大粗壮的汉子,若娘看着,跟新回村的那个许来金像是一路人。 若娘暗地里打量了几眼,“师傅,谢过你了,这么快就给我做好了,刚好赶上今日出摊,等会我让我家小子来给你送碗热汤,师傅你也尝尝咱们家的手艺。” “要是喜欢,以后多去捧捧场呀。” “那行,大妹子,也谢过你了。”汉子也是个爽快人,看她带来的都是半大的小子,还帮着若娘将东西都送到了东市。 若娘将摆摊的地方选在了离石牌门不远的地方。 炉子架好,老四利索地生了火。煮鱼丸的清水是在东、西市交界处桥边的井里打的。 打这个井的人,似乎就是为了大家方便,甚么人都可以去取,也没人管着。 若娘在锅底放了一小勺猪板油,再加了几滴菜籽油,刺啦一声,猪油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隔壁是一个卖包子馒头的,挑了一路,到这里都凉透了,夫妻俩也没舍得花钱买个加热的炉子,生意一直都是清清冷冷的。 一看若娘的做法,两人对视一眼,相携走了过来。 “哟,妹子,新来的?看着有点面生呀!” “对,新做了些吃食,想来试试能不能卖几个铜板。”若娘抬眼看来人,夫妻俩都是一副尖嘴猴腮的刻薄模样,额头的皱纹深厚,一副被生活耗尽了的模样。 若娘手中的动作不停,很快第一锅鱼丸就慢慢浮了上来,若娘一个碗里盛了八个,让老五先送去给城门口的小兵。 第56章 没人吃鱼 白元端着两只碗到的时候俩小兵也正要换岗,替他们的是两个有了些年纪的大叔,老五只端了两个碗,现在有四个人,这... 脚下一顿,老五转身想回去找娘问问怎么办 刚走两步,脚下一顿,他总不能一辈子依靠老娘... 重新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带了笑,稳稳当当地朝着说话的四个人走去。 “几位官差大人,小子许白元,打扰了。”老五手里端着碗,就对着几人弯腰,行了一礼。 “是你啊,你不是刚刚进的城?”一大早带着小娃进城的不多,还是个妇人带的,两位小哥有印象,认出了人。 “是,官差大人好记性。” “是这样,我娘近日在家做了点吃食来镇上卖,刚刚进城看官差大人们面有疲色,想必是熬了一夜了,夜里深寒,就让小子给大人送碗汤喝,暖暖胃。” “哦?大娘有心了,那我们兄弟几个就尝尝你娘的手艺。”年轻的小兵没开口,接话的是另一个来接班的中年人。 为了进镇方便,时常有人给他们这些守着的送点小东西,若娘此举,也不算突兀。 “是,这两碗您二位先喝,这两位差大哥该是下值了,不如随小子去我娘的摊位喝一碗?” “好,刘大哥,那我们就先走了。”两个年轻的对着年长的抱了个拳,跟着老五走了。 “许小子,你娘摊位摆哪了?这里摊位可都是有规矩的,不可随意摆。”有的吃,小兵也就卖个人情,镇上的情况没人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就在前面,我娘看地上是画好了格子的,咱们摊位就摆在格子里,没出去半分。” “那就好。” “大人,到了。”老五招呼人过来,给了若娘一个眼神,也不知道娘能不能懂。 “官差大人来了呀,快请坐,老四拿两个小凳子过来。” “好,娘。” “热汤马上就来。” 若娘将准备好的鱼丸汤端到临时摆成的小方桌上,在两个小兵面前放好。 想着鱼丸是圆的,她也没准备筷子,直接让老三削了竹签,一人给上一两根,吃的时候也方便。 “大娘,这汤里是甚么,圆圆的,闻着可真香。”两个小兵也都还是半大的人,有吃的,立马话就多了,官差的架子也不摆了。 用竹签签了一个丸子塞到嘴里:“嘶,烫的很!” “慢点吃,有些烫口,要是不够,老妇再给你们盛。” 元安朝,如今的安稳,都是这些鲜活的,年轻的生命换来的。 “大娘,这也太好吃了,甚么东西做的呀!”刚刚揉眼睛的小兵,利索地一口咬下去,丸子入口顺滑,咸淡鲜香都刚合适。 “河里的鱼做的丸子。大家都不爱吃鱼,自是吃不出是甚么味。”若娘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模样,又往他们碗里加了一勺子。 “谢谢大娘,我们从前在战场上,没的吃的时候也捞鱼吃,鱼的味道重,又腥又苦,可不是大娘你做的这个味道。” “那是你们不会做,老妇这个啊,可花了不少心思,放了不少调料呢。” 说话的时候,有个管家和小厮模样的往摊子走了过来。 “老妇人,这汤里是甚么?” “是做的鱼丸,鲜香爽口,您买点回去试试口味?” “怎么卖的?”老管家就是寻着味儿来的,东市这些卖早点的摊,家里的主子都吃腻了,听说今日来了个新摆摊的,他一寻思,就过来看看了。 要真的是新鲜的好东西,买回去也能哄了老爷夫人们欢喜。 他惦记着自己儿子也到了进府替他的时候。 眼见日子到了,主子们一直没准口,他可不就急了。 就想在吃食上下点功夫,哄了主子们欢心,说不定一高兴,事就成了。 “一个铜板两个鱼丸。”这价钱是她一早就想好了的,鱼丸这种东西,用料多,出肉少,她就是要卖给这些有钱又会享受的老爷夫人的。 “贵了些了。”老管家一听这价钱,心里就快速盘算起来,按这个大小,一个人得吃上十个以上才能管饱,也就是五个铜板。 这都能卖两个大肉包子了,鱼肉可不如猪肉值钱。 “要不这样,老妇请这位老爷先吃一个,要是觉得好,您再买。” “行,老夫试试。” 若娘用竹签给他串了一个。 老管家咬了一口,都没停顿,就将剩下的一个全吞了。 砸吧砸吧味道,立马就开口了。 “你这还有多少个?多的话给老夫来一百个!” “哟,老管家眼睛真尖,一百个有的,老妇这就给您装上。” 来买早食的,大都会自己带着碗,若娘将老管家带过来的几个碗装的满满当当的。 另外还送了十来个。 老管家一直在心里数着呢,看若娘又加了一勺子,暗暗点了点头,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抬手摸了摸胡子,招呼小厮小心地拧着走了。 若娘收了五十文钱,放到了围裙里袋中。 有了老管家打头,后边小桌上还坐着两个小兵,后面的事便简单多了。 排在管家后面的穿着青色长裙的年轻女子聘聘婷婷地走了上来。 “这鱼丸子,我们可否也尝尝?”女子后面还跟着个小女娃,十二三岁的模样,挎着编织考究的篮子。 若娘对着来人笑了笑,转头老五已经拿好竹签在旁边等着了:“自是可以,老妇看姑娘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烦请给老妇提点提点,味道合不合口?” 青衣姑娘面露惊讶,但很快就调整好了。 若娘从勺子中签了一个鱼丸递了过去:“姑娘请。” 青衣姑娘以袖掩面,咬了一口鱼丸,被衣袖遮住的脸上满是惊喜,这也太好吃了。 “老太太,给我也来一百个!小翠,快,将篮子中的碗拿出来。” 她是去年跟着主家从怀文县回到镇上居住的,这些年在县里,吃过不少稀奇东西。 她能一口吃出鱼的细腻肉质,独有的腥味被一丝辛辣遮住了,其中还伴有小葱的清香,爽口异常。 这个鱼丸放到县里,都是难得的珍品。 “好咧,姑娘稍等。” 渐渐地,若娘的摊位上,排了很长的队。 第57章 断胳膊少腿的 排在青衣姑娘后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一看前面的都是一百一百的买,立马就急了。 “老太太,你这今日备的货多不多啊,前面人买这么多,咱后面的人排队还能买得着吗?” 这鱼丸卖得说便宜也便宜,只要想吃一文钱两个,也能尝个味道。 但要管饱,还差得远。 但起码也让他们这些没尝过的先试试味啊! “是啊是啊,让咱也先尝个味道哩!” 若娘看排的长队,让老五先给排着的人一人送了一个。 哪有人家第一天做生意就备很多货的,通常都是先试试客人对吃食的反应。 鱼肉是最讲求新鲜的,根本放不久。 若娘看老五分好了,提了声对着人群:“多谢大家捧场,咱们家做吃食买卖的,就讲究个新鲜。” “今日对不住了,还真被这位老爷说对了,鱼丸这次做的不多,所以先送了给大家伙尝尝,要是想吃,明日老妇还在这里卖。” 众人一边尝鱼丸,一边听若娘说话,鱼丸味道不错,这老太太也有点意思。 “哈哈,老太太,甭多礼,老夫尝了,这鱼丸一看就是费心思做的,鱼腥味全无,明早老夫还来,老太太记着点老夫的脸,可一定要留点啊!” 开口的是排在队尾的,也学着若娘高喊了几句,那贪吃样,将排队的十来个人都逗乐了。 大家伙就问若娘还有多少,先都匀着买了吃。 想要的数目多的就明日请早。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鱼丸都卖完了。 有闻风赶过来的,见到的就是已经收好了摊位,准备回村的一行人。 “哎,大娘,这鱼丸子都卖完了?我听隔壁家的小胖说完,可就赶来了!”若娘背对着收拾竹签呢,一转头看到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站在她身后。 “卖完了,想要吃的话,明早咱们还在这里卖,我们给小公子留着?” 虎头虎脑的小胖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 “好哦,那我明天一早让奶娘来买!哦,不,我要跟奶娘一起来!”说完,也不等若娘说话,哒哒哒的跑远了。 若娘盯着看了一会,再看看自家两个瘦瘦黑黑的瓜娃子,交代了一声,转头就去了西市。 瓜娃子还是白胖的才可人! 老四,老五等在摊边,两个小兵吃完了也没急着走,最后还帮着若娘收拾了东西。 小兵一个叫大壮,一个叫柱子,都是战场上受了伤退下来的。 大壮今年十九岁,在战场上被刀砍了胳膊,伤了手筋,右手看着好好的,其实使不上劲,干不了重活。 柱子伤在了腿上,走得快了,能看出明显的跛脚。 他们祖籍不在青山镇,被征兵的第二年,村子里受了灾,山洪滑坡,家里都死绝了。 原本是没人给他们安排活计的。 前两年,解甲归田的镇国大将军从京里搬到了广临郡,他们这些隶属他的小兵,才跟着被分了下来。 ...... 若娘边走边算了一下今日的进项。 早上将鱼丸装背篓的时候她数过了,一共五百多个鱼丸子,除去半卖半送的,大概买了四百八十个鱼丸,就是二百四十文钱。 鱼是河里捞的,不算本钱。 主要的花费还是在勾芡上,镇上的店铺没有现成的勾芡卖,她要先买面粉回去做。 勾芡的出量不高,一斤白面十二文,能出四两的勾芡已经很难得了。 还有家里孩子们起早贪黑的,都得算到里面。 这一看,鱼丸能挣的钱就不多了。 在西市买了一只老母鸡,又买了十来斤白面,才回了摊。 板车他们是要推回村的,明日一早收拾了东西都放在上面推过来,能省点劲。 “娘。”老四坐在板车的边沿,一直盯着若娘离开的地方呢。 “娘。”老五身子板直地站着,一手置于身后,一手弯着置于腰线间,显得端方有礼。 将东西分别放在背篓里,若娘就去抓板车的两个手柄。 比划了半天都觉得很奇怪。 老四老五站在若娘边上,看自家娘围着板车打转。 “娘,您这是?”老五看天色,现在回去刚好赶上午食,下午他打算继续去河边钓鱼。 最近他发现,一边钓鱼一边默记书中内容,他的速度更快了。 “咳,板车拉回来娘还没来得及细看,铁匠铺师傅的手艺不错,轮子打磨的很光滑...” 若娘能怎么办? 她有许云氏的记忆没错,可让她双臂打开,去握着板车往前拉,她是真做不来。 “娘,休息,白推车。”老四可能跟若娘有心灵上的感应,感受到了若娘的窘迫,走到板车前,拉着车就往前走。 若娘又羞又愧,她前脚说要把娃娃养胖了,后脚就指着瓜娃子干活了。 老五安静地跟在后面走。 他不是不想帮四哥,但他是真的不会推这种板车。 行至一半路,若娘看老四额头都出汗了,就让他停下来喝口水。 这回轮到老五围着板车打转了,只见他直愣愣地在板车前站了有一盏茶的功夫,然后猛地吸了口气,背对着板车,反手拉着两个把手,起身,一颠一颠地往前走。 后面的一半路,老四和老五两个人换着将板车拉到了家。 柳氏正在厨房焖饭,若娘闻到了黑豆的味道。 “娘,您回来了!哇,娘,这是咱们家的板车吗?”柳氏看老五打开竹门,推进来一辆崭新的板车,轮子是铁制的,板子是木头的,都是澄亮澄亮的。 “小声点,娘是为了去镇子上方便才买的。记住了,若是有人问,你们就说娘在镇上租的,听到了吗?” “娘,为甚啊,咱们家买了板车是好事呀!”柳氏瞪着圆溜的大眼睛,不解地侧头看着若娘,别人都没有,可不显得娘很厉害。 “因为咱们现在刚分了家,娘把值钱的都留在了老许家,大家都觉得娘很可怜,才不会过来时刻盯着娘,要是他们发现娘有钱了,一定想啊,这云氏肯定是自己挣了钱,不愿意养着许二柱和冯丽娘,这才闹着要和离的。” 最后几句话若娘是仿着村子里那些妇人嗑瓜子闲聊时的模样说的,跟若娘一贯的说话模样相差甚远,连老五都转过头,以拳抵唇,笑了。 第58章 天又将黑 若娘抬眼,看到老五手掌通红一片,连忙伸手抓了过来。 “老五,拉车是不是伤到手了,给我看看。” “没事娘,可能是用力不当,虎口被磨红了点。”老五没想到娘会拉他的手,一时脸都红了。 “都起泡了,还没事呢,晚上拿笔写字,就有的你难受了。” “跟娘去厨房。” 若娘拉着人去厨房,先用白酒擦了擦,又涂了点菜籽油。 “没事别去碰它,也别戳破,等它自己瘪掉,知道吗?”她小时候跟着大司农的爹去地里,看到农人丢在一旁的小锄头,抓起来扒拉了两下,就起了好几个小泡泡,又不敢告诉她爹。 涂药膏味道重,她也不敢用。 奶娘就是这么帮她弄的。 她奶娘的夫家也是种田的,会用很多小偏方。 “老四呢,伸手给娘看看。” “白,好好的。”老四摊开手,在若娘面前晃了晃,又在白元的面前晃了晃。 要不是知道不可能,她都以为老四是故意的。 看吧,让你平日里不干活,现在是干甚都不行! 老五:...... 将东西卸下来,板车放到了后院茅厕棚的旁边。 午食就是黑豆焖饭,柳氏用五个小碗,一碗里打了一个鸡蛋,加入小葱,盐花,将蛋液打好又加了点水,做了五碗蒸蛋。 老三去稻田里看水稻刚回来,就神神秘秘地拉着若娘进了屋里说话。 “娘,我在地里听村里人说冯翠花快不行了,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他压着嗓子,用气音说着话,像是生怕被人听到了。 若娘看他一眼,语调正常:“出去一趟,不会好好说话了?” “不是啊娘,您小点声!”老三一急,恨不得上去捂住若娘的嘴。 “冯翠花怎的了跟我们有甚么关系?她又不是老娘推下去的。”若娘看老三那怂样,觉得好笑。 “可是娘,这中间也有点咱们的关系啊!”要不是他娘太聪明,这事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怎地?她们那点龌龊事,老娘还不能说了?”若娘眼见就要发火,抬手就要往桌子上拍。 被老三眼疾手快地双手捧住了:“娘,您别生气,这事跟咱没关系,可是我听说冯家和许二狗家商量,要把冯翠花抬咱们家门口来呢!” 这不摆明了要讹人吗? 他家好不容易想法子挣点钱,都不够赔一个冯翠花的。 若娘抽出手,转而拍了拍老三的脑袋瓜子。 “别瞎操心了,这事娘心里有数,你去洗洗,吃饭。” “啊? 娘,合着您早知道了?”那我还担心了老半天呢。 娘真的是...太厉害了。 五个人围着八仙桌吃饭,三个瓜娃子一人吃了两碗饭,吃的若娘眉眼直跳。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这话原来是这么来的。 照例消了食,回屋躺了一会,除了若娘和柳氏,其他人都拿着小凳子去了河边。 若娘教柳氏如何提炼勾芡,做着做着就觉得这个法子太费时,又浪费白面。 “家里收上来的绿豆放在哪里了?”若娘揉搓完了一个面团,休息了一会,想起她爹的书中曾记载的凉皮凉面制作方法,用的就是绿豆磨成的粉。 “在厨房里间收着呢,娘,我去给您拿。” “等下,村子里是不是只有祠堂那才有石磨?”许家村原本是没有水井的,吃水都得去青山那边挑溪水。 许成作为里正,想着村里人吃水能方便些,就提议每户都出点银子,在祠堂边围了个小院子,里面打了口井,买了口石磨,平日里大家伙都能去用。 \\\"好像是哦。” 若娘皱眉,那得过去磨粉,就太不方便了。 “算了,先挑一些绿豆出来。”看能不能挑个人少的时辰去吧。 若娘还是先把买回来的白面都做成了勾芡,等待静置的时辰,就将绿豆挑选了一些出来,洗干净,柳氏烧了开水,若娘将洗净的绿豆全部都倒入了锅中,烫了一会,再捞出来,放入晾凉的温水中。 绿豆浸泡需要三至五个时辰。 若奶就将木盆盖上布,放在了厨房的角落。 吃过晚食,应该就能去皮了。 两人又开始杀鱼去鳞,扒皮抽筋,今日这些事做起来顺手多了,柳氏片刻就能剔出一片完整的鱼肉。 鱼头和骨头也没舍得扔掉,用这些熬成的汤加入鱼汤的汤底,又鲜又香。 整个下午,厨房里全是菜刀剁砧板的声响。 若娘让柳氏把厨房的门房都关了,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别人来探究的可能。 却没发现厨房西面的小窗户口,偶尔冒出来的大头。 一下午,三个大男人小男人,一共拧了两桶鱼回来。 “娘,这条河里的鱼好像变聪明了,不好钓了呢?今天好多次拉钩上来都是地龙被吃干净了,然后钩上挂着水草呢。” 老三把木桶拧进厨房,对着若娘就是一通说。 “那你们明天换个地方试试?”钓鱼若娘哪会? 她就只会指挥指挥而已。 “好吧。”他原本还指望娘给出出主意呢,他娘肯定比鱼聪明啊。 “晚上吃腌笋炖老母鸡,明早就我和老四去镇上,你们去稻田看着,我记着该上水了。” “行,娘,我明天去看了回来跟您说,您再细细讲讲接下来要怎么做。”新式插秧,他是不敢想,先前还有二哥帮着参谋,如今就他一个人,他也不敢随便下了定论。 说到二哥... \\\"娘,咱们真的不管二哥他们了吗?”留在老许家的那一家子,许二柱不可能下厨,冯丽娘做的东西看着就吃不下,二嫂是个大肚子,二哥是个只管干活和吃的人。 日子也不知道会过成甚么样? “三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能不能过来一下?”老五没想到三哥会在这时候提这个,看若娘不说话,拉着三哥就走了。 “哎,老五,你有甚事还要问我?”老三挠挠头,这不能够啊,老五都是家里除了娘最聪明的人了! “是关于农事方面的,这个...” \\\"这个三哥还真的知道,我跟你说啊...\\\" 若娘听着老五房里的动静,站在堂屋往外看了看。 天又黑了,明天又该是崭新的一天了。 她一个人,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人的死活? 第59章 冯~花花 她一个人,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人的死活? 自己选择的路,就自己去走吧。 若娘让老三去杀鸡,还让他顺带了个小碗,准备把鸡血留下来。 白术拿了把剪刀就去了后院。 还没片刻,“娘,娘,快来看!”,后院传来老三的大喊声,若娘脑壳疼,这瓜娃子是在叫魂呢! “怎的了?”若娘将手中的绿豆去完皮,放到另一边的木盆里,才起身往后院走。 老三已经迎面走过来了。 “娘,你买的老母鸡下蛋了!”老四将手里抓着的蛋伸到若娘面前。 这也是件稀奇事儿:“卖鸡的老大爷说老母鸡不下蛋了,他才卖的呢。” 柳氏也跟着走了过来:“娘,这鸡要不先不杀吧,留着养养看能不能下蛋,好不好呀?” 先前若娘买的鸡仔,鸭仔,猪崽子都留在老许家了,他们家现在是一个活禽都没有。 “那就留着吧。”哪天吃鸡不是吃呢。 “晚上就简单炒两个菜,娘给你们烤鱼吃?”上次烤鱼,过程不太愉快,最后的鱼都不知道被谁吃了,若娘才想起来这一茬。 “前些日子,烤的那几条鱼,谁吃了?” “啊?娘啊...”他家老太太,记性咋就还这么好呢。 “说说。” “就爹和他们...”老三话是含在嘴里说的,他爹在他娘走后,喊了冯丽娘跟二哥他们一起把鱼和菜都吃了。 若娘:...... 她后悔了,她应该在走出门之前先把桌子给掀翻了。 “算了,上次你们也没吃上,今日咱们好好吃一顿。”厨房里有的是鱼。 选了几条鱼先腌制了,若娘从劈开的竹子里挑了几根细的,卖鱼丸用到的竹签,都是从青山脚下的竹林里砍的,如今住的远了,是有点不方便了。 院子里要是烟熏火燎的,若娘怕村里人以为走水了,就选在了后面的河边。 选了两根带三角杈的树枝,用土块竖着垒起,烤鱼时细竹子方便架在上面。 然后先用干燥的麦秸点燃,再放入树枝使火苗慢慢变得茂盛,把三条鱼支到树叉上,老三将火烧起来。 鱼在火上要不停地翻身,至表面焦黄便不再添加柴火,将竹子拿下来,鱼身对着炭烟再熏上片刻,至鱼油下滴,便烤好了。 老三在一旁,真的快流口水了。 香啊,味道都飘到了许来金的院子里。 若娘将烤好的鱼先给了老三夫妇和老五,自己和老四接着烤,毕竟...第一次烤的手生。 “娘,这鱼也太好吃了!”老三抓住竹签的两端,直接在还冒着热气,金黄金黄的的鱼肚子咬了一口,鱼皮的焦脆香味混着嫩滑的鱼肉,越吃越香。 要不是有刺,这鱼他能一口全吞了。 柳氏也学着烤了两条,除去吃掉的,还剩五条烤好的,若娘让老三把明火都灭干净了,才回了屋。 主食直接蛋炒饭,若娘让柳氏拿了两个小青菜,三个鸡蛋。 青菜、小葱切成碎,从坛子里拿了一颗酸菜,洗净拧干,也切成碎。 热锅下油,倒入酸菜碎翻炒出香,盛出。 再往锅里滴几滴油,加入鸡蛋翻炒打散蛋皮,倒入挑出了黑豆的米饭,加少许盐花,继续翻炒。 等米饭全部散开,呈一粒一粒,再倒入酸菜翻炒,最后加上一点食茱萸的粉末和葱末,片刻即可出锅。 老三先前已经连吃了三条鱼,此时坐在灶膛前,又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了。 若娘转头,老三咧开一嘴白牙对着她,一副我再吃一碗就能饱了的模样。 若娘:...... 戌时初。 烤鱼耗时,今天大概是吃的最晚的了。 大半锅的饭,若娘和柳氏一人吃了一碗半,其他都被三人瓜分了。 若娘还去米缸看了一眼,按照这个吃法,一缸米也吃不了几回。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着木盆给绿豆去皮,老五也没回去看书,搬了张小竹凳坐在了老四边上。 现在若娘要干甚,已经没有人追着问为何要这么做了。 吃饭的时候若娘清点了今日挣的铜板,二百四十五文。 这是一个青壮年在镇上做活一个月的工钱,他们娘一个早上就挣到了。 谁也敢多话? 若娘给了柳氏四十文,算做她的私房钱,随便她花用。 剩余的就全部串起来放在卧房去了。 平时里这个时辰,村里人也都休息了,若娘让柳氏在家收拾完先休息,自己带着老三老四去了祠堂边的小院子。 越离祠堂越近,若娘明显感受到了老四雀跃的情绪,杏眼里偶尔还闪过一丝笑意。 “老三,你平日里带老四来过这里?”若娘好奇,娃子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 “啊?没有啊娘,有事没事谁往祠堂来啊?”老三连连摇头,除了祭祖,一般开祠堂都没甚好事,大家伙都不愿意往这来。 这种地方他带老四来干甚? 若娘觉得有理,又回过头去看老四,青色麻布短打,最近往地里跑的少了,眼见着没有之前黝黑了,个头也窜高了一点。 已经到若娘的肩部了。 “白苏?”若娘叫了一声直勾勾盯着祠堂看的老四,心里有点异样。 夜色深重,周围的人家都已经熄灯休息,笼罩在黑暗之中的祠堂,显得幽深许多。 寂静之地,百无禁忌。 “娘!”老四听到若娘喊他,清脆地答了一声。 “老四看甚么呢?”老是盯着那。 “娘,有狗。”老四伸手指了指前方。 ...没有啊! “洞,白进去。” “啊~~有鬼~~啊~~”老四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看着也不是他平时的模样。 若娘真的被整糊涂了。 她家小子这是干甚呢? “有鬼?” “冯~花花~”老四伸手指了指村头的方向,一副等着要她夸的样子。 再有两步就到小院子了,若娘忽地灵光一闪,她知道老四说的是甚么意思了。 伸手拍了拍老四的头,若娘眼中含笑:“我家老四真厉害!” 听得一旁的老三一头雾水,这咋还一个两个都说不清楚呢? 第60章 娘都知道我叫盼盼 及至小院子。 老三手里拧了一桶刚烧开的水,若娘让他全部浇在了石磨上,仔细清洗了一遍,再用带过来的毛巾擦干净。 几个人轻手轻脚的,生怕被人撞见。 在浸泡好的豆子中加入多五份的水进行磨浆,老三老四一起推磨,若娘加水。 加水时要注意水量均匀,磨出来的浆才细致。 磨了没一会儿,两人额头就开始出汗,老三把穿着的外衫脱了,里面是一件灰色的短打。 若娘也没管,十斤绿豆磨完,用了半个时辰。 磨完,几人又跟做贼似的,立马端了木盆就往家走。 柳氏也没有休息,点了一盏油灯坐在厨房里做绣活呢,看若娘他们回来,就放下了活,帮忙筛出豆渣。 筛到最后,筛子上都是白色的泡沫,若娘往筛子上滴了几滴油搅拌,泡沫不一会儿就没有了。 老三他们看着眼睛瞪得老大,娘真的甚么都会。 豆渣筛出后,再用水冲洗几遍,前半个过程就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静置沉淀,这个过程要进行两次加水。 就先不动它了,让大家伙也都先洗洗睡。 今晚若娘能做的已经做完了,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了。 鱼丸也准备了比昨日多一倍的量,家里的存鱼终于被用完了。 但就是钓鱼太慢了,若娘想用网去捞。 五月了,天气转暖。 第二日清晨,若娘在倒过一层水的淀粉中又加了一回清水,便招呼着老三和柳氏一起去镇上。 鱼丸买卖,她之后打算给他们来做。 顺道也想问问两人去柳家村的后续。 天还黑着,老三推着板车走在前面,柳氏挎着若娘的胳膊跟在后面。 若娘先前是真的忙忘了,她原本觉得柳氏的父母会跟来看一眼女儿如今的住处呢。 “去柳家村跟你爹娘说过了?他们没要跟过来看看?” “没有呢娘,娘说咱们家的事情他们都听说了,她觉得娘您做的对,还说我跟着您一起分出来是好事呢!” 柳氏自己也乐呵,跟着娘可太欢喜了,每天吃的好,干的活也轻松。 最主要的,娘现在对她可太好了! 甚么事都教她做,她笨笨的,娘也不嫌弃呢。 柳家村的条件不如许家村,她没嫁过来之前是顿顿稀饭的,如今每隔几天也能沾上荤腥,她最近摸着肚子,可是真真长肉了。 听了柳氏的话,若娘算是知道柳家闺女这绵软的性子怎么来的了。 对柳家老夫妻也是心有感激。 “等娘挣够了银子,新砌了屋子,暖房的时候你跟老三去请你爹娘过来住段时日,你也多陪陪他们。” 柳家也就只有这一个闺女。 “好咧娘,我这次回去,爹娘还让我不要总想着回去呢,说您身边没人帮忙,要我多帮帮您干活!” 说着柳氏都有点不高兴了,她爹娘怎么这么嫌弃她呢? “那你爹娘说的对,我啊,现在就指望着咱们盼盼给帮忙哟。” “娘!您还知道我叫盼盼呀?”呀!柳氏一脸惊奇。 “当家的,娘都知道我叫盼盼!”柳氏松开若娘的胳膊,一溜烟跑老三旁边去了。 “哎?娘好像从来没喊过你闺名。” “是啊是啊,我可太开心了,哈哈哈。”柳氏在老三面前炫耀完,又小跑回了若娘身边。 “娘,天还黑呢,我得给您看着路。” 若娘:...... 瓜娃子们,你们成亲的庚帖是老娘(许云氏)亲手换的呢。 路上说说笑笑,也不觉得赶路长,到青山镇时,石牌下的小兵依然是那两个,大壮和柱子。 “大娘,来了呀,等会我和大哥下值了还去你摊位上吃个鱼丸,可得给我们留着点。”他俩昨天看着,这位大娘的鱼丸太好卖了。 “放心,保管给你们留。” “小兄弟们,这是我儿子儿媳,以后啊,鱼丸就他们俩来卖,小兄弟可得帮大娘照顾着点。” 若娘想了一下,县官不如现管,有人看着,她也放心。 “等会换岗的两位兄弟,老妇也让我这儿子给送碗鱼丸来,热汤喝了人舒服。” 主要还是想混个脸熟。 “大娘,这可太客气了,放心,弟弟弟妹的,我们保管给大娘照看好。” “那就谢谢小兄弟了。” 还是在昨天的摊位,原本卖包子馒头的那对夫妇,竟也架了个铁锅卖汤。 若娘动了动鼻子,很重很腥的味道。 若娘心里有数了,鱼没处理好,就这味儿。 看隔了两个摊位的地方还有空,若娘让老三将板车推了过去。 腥味太重,会影响食客胃口的。 “大妹子,你可总算来了,老夫等了两刻钟了!怎么样,今日老夫也能放开了吃吧?” 是昨日排在队尾跟若娘对喊的那位。 “今天包你能吃饱,你这想要多少个?”一边应着,一边教老三夫妻怎么用炉子,顺便小声叮嘱柳氏应该怎么应对食客。 “娘,好麻烦咯。”她只想干体力活,不想动脑子呀! 若娘:...... 那还好他们家的鱼丸卖的是老爷,夫人。 都是些心里有数的。 “先来六十个,老夫买回去让妻儿尝尝。” “要是好吃,老夫明日还来。”看得出是位老饕餮了。 “好咧,老三媳妇儿给这位老爷装上,多送几个,算是老妇送给小公子尝尝鲜的。” “好咧娘。”柳氏就喜欢听若娘指派她,听着若娘的声音,她都觉得自己心里安的很。 “大娘,我也要!”有个小胖墩猛地从排队的后面窜了过来,若娘一听,又是个小熟人。 “小少爷,跟大娘说说,你想要几个呀?” “我...我要...嗯...就要一百个!” “少爷,买这么多您可吃不完。”后面跟过来的奶娘一听要这么多个,就有些不赞同。 “就要一百个!回去给爹和娘祖父祖母,姐姐,还有给奶娘。” 奶娘一听,小少爷还惦记她呢,一高兴:“亏少爷还惦记着奴婢,那就来一百个。”左右也不过才五十文钱。 后面的买的就不如他们多了,大都是十个一份。 第61章 催着要菜方子 等后面没人排队了,若娘拉着柳氏坐下。 “以后鱼丸出摊就你们俩来,记得要相互照应好,镇上不比村里,做人做事都要谨慎。” “每天记得给那四个官差送碗汤,他们这一天天的熬的也辛苦,咱们客客气气对人家,时日久了,要是碰上个事,也能求上一二。” “也要记住,走到哪里都不会有平白无故的付出与收获,你对别人好,别人才可能对你好。” “但不是所有看似对你好的人,都值得你对他好,要学会去判断。” 若娘看柳氏听得双眼犯迷糊,想了想,问了一句:“你觉得昨日在咱们这喝汤的两个小兵怎么样?” “挺好的呀娘,他们还帮我们收拾呢!”柳氏挠了挠头,他们是娘口中的好人吗? 若娘一看她就没懂。 “是,拿那两个小兄弟来说,昨日娘请他们喝汤,他们喝完了,就一直坐在我们摊子边说话。” “当了一夜的差,谁不想赶紧回家睡觉去?他们为甚还在这里等着呢?” “娘,为甚么呀?”柳氏不解。 “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第一天开摊,想着给我们撑撑场面呢。” 若娘看着远处身穿轻便盔甲走过来的两个人,拍了拍老三的胳膊,让他将碗准备好。 “添柴火去。”汤要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一千多个鱼丸,卖了一个时辰。 若娘中途离开去了趟医馆。 收摊很快,一行人到家,都还没到午时。 若娘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早起来,她去看了看生姜,牙根已经能见着了,过不了多久就能种植。 但...她还没有地! 如今村周围的地,能开的已经开完了,她想开荒只能往青山脚下,但那里离许二柱家近,她嫌膈应。 “老三,晚上你和老五拿着菜方子去找里正,让他帮忙把村子东南角,就是上次我们钓鱼的那一处,划两亩宅基地,娘要买下来建屋子。” 宅基地通常是在不利于耕种、碎石多、土壤贫瘠的地方,价格也不高,两亩地顶天了四两银子。 “然后在宅基地边上再划...”若娘话音一顿,想起父亲书中的记载,生姜种植以土层深厚、肥沃、松散、具有排水良好的砂质壤土为宜。 除了青山脚下,没有地方适宜生姜生长了。 “下晌我们去青山脚下竹林西边那一块开荒,就从宅基地那边重新开条道上山。”买了宅基地也好,村里现在都知道她手上还有卖菜的银钱,花出去,省的惹人惦记。 咦?话说,冯家人和许家人不会真的等冯翠花死了才抬到她面前吧? “知道了,娘。” 许家村村口。 许成已经在这徘徊好几个时辰了。 自他娘那般说了云氏之后,他不好去许来金后面的院子找她,下地干活的也都是她的儿子们,他碰不上人。 昨天下晌听村里人说看到云氏推着板车从镇上回来,就催着他去找云氏拿方子。 虽这一季已经赶不上了,但东西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谁都不知道这老虔婆会不会突然反悔,毕竟和离契书和户籍,她都已经拿到手了。 许成隔壁家的许路生是日日带人来打听,一听方子还在云氏手里,急的一拍大腿:“里正啊,您也是糊涂了,怎能方子还没拿到,就把户籍给了云氏呢?” “是啊,这云氏的泼名大家伙都是知道的,谁知道是不是她为了自己和离,假意答应咱们啊!” 许成能说甚?说他原本是要拿着东西试探云氏还知道些甚么,但被他老娘给搅和了? 那他老娘不得被村里人恨死。 “看,他们回来了!”有眼尖的看到云氏了。 若娘穿的都还是从许家带回来的衣物,乌黑头发盘了圆髻,用一根木簪子挽着,身上的黛色衣裳已经洗的发白了,有少许补丁,却不显脏乱。 老三夫妻跟在若娘身后,老三这段时间疯吃,已经比若娘高一个头了,柳氏跟若娘差不多高,上身穿着一身海棠红的窄袖衫襦,底下配着青白色裙裤,腰间用一根同色海棠红的二寸宽的腰带系了。 衣裳是柳氏出嫁之前,柳家老两口给准备的,今日才第一次穿上身。 老三是笑的最开心的,他的娘子比村里所有的小娘子都好看! 方氏也跟着许成站在路边,许成今早跟她提了,让她去缓和一下和云氏的关系。 许成心里明白,云氏手上肯定不只握着两个方子。 而且那三亩地的水稻他是每天都会去看,比云氏自己去的都勤快。 他总觉得这三亩地不简单。 三人走近,许成和方氏快步迎了上去。 若娘想着,这下不需要老三老五去找许成了。 许成拉着方氏上前,使眼色让方氏先开口。 “云...那个若娘啊,娘几个刚从镇上回来?”方氏不是个会跟人打交道的,不然平日里这些跟妇人打交道的事情,许成就让她去做了。 况且他娘,也不让他媳妇儿方氏出来。 赵氏是个典型的乡下老太太,传统,守礼法,最是见不得女子抛头露面的事情。 若娘一听她开口,知道这位就是个传话的。 “嫂子有甚么话就直说。” “我...那个...当家的?”方氏放在身前的两只手都拧巴了,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哎,云氏啊,我们今天找你是说那个菜方子的事情,如今你和离了,户籍也办好了,也是时候兑现自己的承诺了吧。” 许成一看方氏是个成事不足的,心里叹了一口气,就自己接了话头。 “哦~ 许里正原来是这事,你早点说,答应好了的事,我云氏哪有不守信的道理。” “方子早就让老五写好了,我看里正一直没提,还以为村里人都不着急呢。” “老妇还暗自愧疚了许久,是我想岔了了,咱们许家村的人这么好,想必当初我不出方子,大家伙也会同意我脱离老许家那个苦海的。”若娘说着,作势还用袖子按了按眼角。 许成没敢接话。 第62章 娘,我来了 后面跟着的一群人更是急的面红耳赤。 “老太太,这话虽然不错,但方子是你自己红口白牙说了要给我们的,可不能说了不算啊。”许路生嘴最快,许成可不能答应不出方子啊! “里正可不能代表我们全村人。”中间有个喊的特别大声的。 ...此话一出,人群就安静了。 众人都转向了说话的那个人,正是江明月名义上的爹许有用。 若娘有些奇怪,许云氏印象中的许有用可是个勤劳肯干的老实人啊,自从有了刘小草父女,性子真是变了很多。 “有用说的对,老夫不能代表全村人,这方子啊,老夫不要了!”许成一听这话,整个人差点没气炸。 这都说的甚子鬼话?他许成劳心劳肺为了许家村,到现在还说不上一句话了? “里正,许有用说的话你可别听,他这是魔障了,村里哪件事不是里正费心料理的哦。” “是啊是啊,许有用这话诛心了。” 有点反应快的,立马就附和上了,哪能为了这就让里正寒了心? 村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许成料理公道呢。 若娘站在一边,看了一眼说话的青年,是上次在山上冯翠花堵着她说免税地的时候,替她说了句话的王小月的相公,她记得是叫铁牛? 倒是个机灵的。 若娘没理这些官司,低头跟老三说了两句,让他跟柳氏先回去,把老五写的方子拿过来。 那天晚上老五写完,她就收了放在了床头的竹筐里,早算到会有这么一日。 她云若说话自然算数,但这方子怎么给,何时给,会起到甚么样的效果也都该是她说了算。 有今天这一遭,许成与村里人必有嫌隙,鸡毛蒜皮的事多了,日子长久了,不怕离不了心。 可惜要不是拿不到批示文书,导致她离不开许家村,她会带着老三他们迁到一个不知名的村子重新开始。 所以原本是想安安静静地做完这些事,和离,挣钱,砌屋,虽还住在村子里,但也跟这些人离得远远的。 哪知道这帮人,不愿意给她点安生日子,那就大家一起闹腾吧。 许成也不开口,气氛就僵持了。 又没人舍得走,新鲜的菜方子啊,到手了就是银子,谁都不想错过。 老三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若娘坐在村口的那个石凳子上等着。 远看着,又好像回到了前几个月,他娘刚醒过来的时候,呆呆傻傻地跑到村口来坐着... 蓦地,虽说成过亲,但实际也才十五岁的老三,眼眶就红了。 仰了仰头,将泪珠子憋了回去。 心里头却是有些气。 他娘为了能从许家出来,做了多少事,挨了多少骂,每天起早贪黑。 原本娶了两个儿媳妇之后的许云氏已经不太管地里的活计了。 白天在家就是指挥周氏和柳氏洗衣做饭,空闲的时候做点绣活,日子清苦也轻松些。 但是这几个月,娘上山下地,开荒种菜,钓鱼烧汤,为了挣点银子,可谓操碎了心。 都说养儿防老,可他们这些儿子,还都在被老娘养着。 更可恨的是,那个破爹,还拿娘的银子去养别的女人。 他许白术以后可不会学他爹,太不是个男人了。 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呼了一口气,可不能让娘看出来,不然娘又得担心了。 老三脑袋里乱哄哄的。 嗯!等老四老五娶亲了,他也要好好说道说道他们,可不能学了他们爹,不当人! 再往若娘那边走的时候,就咧了咧嘴,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娘,我来了。” 第63章 买好宅基地 若娘转头看他,自然没错过他通红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两张纸,转手给了许成。 看着全都仔细盯着一张纸的许家村人,若娘叹了一口气。 “我分家之事,结束也没有几天,但说实话,心里也是真真正正松了一口气,这些日子过的不轻松,可人还是欢喜的,我相信人本该就是向阳而生的,不管是还年少,或者像我这种也算半只脚入土了的老妇人,努力为自己想要的去争取,不是一件羞耻的事吧?” “路边的野花野草还都是朝阳的一面长的好哩。” “这件事啊,大家伙没明着反对,我就已经很感激了。” “老许家的日子啊,你们可能不了解,我是真的过够了呀,是大家伙救了我和老三他们的命!” 若娘一副不愿再忆起的模样。 “这方子,就是我云氏送给村里人的谢礼,如今交给许里正,怎么分配到各家老妇就不插手了。”说这话时,若娘是看着许成的,希望他别忘了她那天的话。 不然,以后她可就真的不带他玩了。 说完,就准备回去了。 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若娘皱着眉,像是考虑了许久。 “许里正,村子东南河边那块宅基地还没人买吧?我想划个两亩,可行?” 空着的地有人要买,许成自是没道理不同意。 “那块地空着呢,你打算在那建屋子?” “是啊,老租住别人的屋子也不方便,老妇住的心里不踏实,前些日子不是卖了些菜,划块地的钱还是有的。” “那是那是,要不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量量地?”许成跟若娘聊了几句,先前被村里人挤兑的郁气也消了些,又恢复了点精神气,语气松快。 “也行。”若娘抬眼看了看还站着不动的人群,沉吟着答应了。 许成扫了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家伙先散了,方子的事等老夫先跟族老商量了,到了时辰自会通知大家到祠堂集合。” 方子到了里正手中,村里人也放了心,这么多人看着,许成也赖不了账。 人群各自归家,剩下若娘,老三,许成,方氏四个人一起往南走。 许成小心翼翼地将方子收好,放在怀里。 不时看两眼若娘,像是有话要讲。 若娘对许成谈不上好印象,作为里正他确实为了村民做了不少。 可说到底,他也姓许。 初时,许二柱与冯丽娘之事不可能全无风声,可人都进门了,许云氏才知道。 许云氏被冯丽娘推倒而亡,换成了她,在床上躺了那么多天,也没见这个里正来主持公道。 许成第一次上门是冯丽娘流产,他警告许二柱不可有违律法。 意思很明显,只要不牵扯到村子,许二柱做的事,他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她开始改变耕种方式,也才是许成转变之时。 到后来,她主动给里正爹新鲜菜式,都不过是她跟许成的交易罢了。 许成早料到,她不会跟许二柱牵扯太久。 菜方子与其说是若娘主动给的,倒不如说是她跟姓许的的一场博弈,或许,其实是她输了。 但如今看,也或许,是许成输了呢。 若娘走在最前面,双眼含笑。 接下来,才是他许成开始头疼的时候呢。 ...... 东南河边,碎石遍地,杂草丛生。 在村口延伸路与去往镇上大路的交接处。 平日里,村里人想去镇上,都得从这里经过。 这片地前面就是河,沿河小路往东延伸,就可以走到青山脚下。 因为少有人从这里绕远,便还没有路直通山上。 若娘就是想从那里开条道。 看了一圈,若娘让许成再往里量了五丈,避开了路口。 大路是东西向,朝西的这面若娘是打算围成墙的,屋子坐北朝南,出门先到河边小路,再往东西向延伸。 再修一条南北向的小路与大路连接,旁人若想见到内院景象,需绕几个弯路,正是若娘想要的。 这块地,若娘很满意。 两亩宅基地,许成收了四两银子,其中还包括去衙门办理红契的打点银子。 这边刚刚谈完,云氏要买宅基地的消息已经满村皆知。 大伙都知道,云氏离开许家,除了贴身的衣物和几个儿子,是甚么都没有的,这才几天功夫,宅基地都买好了。 这下村里人心里都有数了,菜方子肯定能挣钱,而且能挣不少银钱。 若娘带着老三回来时,就看到村口有人假装在说话,眼神直往她身上瞟,等她走过去,隐约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叫甚么的都有。 云氏,老虔婆,老泼妇,最近还有个新的,老寡妇。 才走到许来金的家门口,就听到自家门口传来的哭嚎声,跟杀猪似的。 若娘叹气,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就这时候,她还有闲暇看了看许来金住着的这间屋子,想来是许来金不常待在家里,她几次路过都不见人影,今日倒是看到他弯腰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大门口,不知在做些甚么。 第64章 肺痨死的? 前方人头涌动。 若娘往巷子里走了几步,轻咳了一声,打断了直冲人脑的难听嚎叫:“咳,麻烦大伙让一下?” “是云氏回来了,快让让。”围在最外面的是一些小媳妇儿,有些若娘也叫不上名字,一看到她,倒是往后退的快,很快就让出了一条道。 “这云氏也是够倒霉的,今年到现在,家里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有些没注意的,还在那嘀嘀咕咕。 “冯翠花这事我可听说了,许二狗跟他小姨子搞上了,给冯翠花气的跳河了!” “跳个屁,明明是被许二狗推下去。”有脾气急,平时跟冯翠花算是要好的,直接就开口骂了。 “不会吧,许二狗心这么毒啊?杀人都敢?” “那冯家和许家把冯翠花抬到云氏家门口做甚?” “听说冯翠花掉河里之前,就被云氏给打了,我看啊,就是上门讹钱的。”议论声中,也有几个是对这里面的事情门儿清的。 “你闭嘴吧,老太太看过来了!” 若娘:...... 走至门前,许二狗,冯荷花,还有冯翠花三岁的儿子冯家宝全都披麻戴孝跪在了院墙外,冯翠花躺在木头的门板上,身上连个被单都没盖,直挺挺的躺在那里。 若娘皱着眉看过去,冯翠花原本很胖,目测能有一百五六十斤,现在躺在那的,却是个不算肥胖的,都看不出人样了。 走进一些,若娘也是一惊,冯翠花竟然真的死了? 冯翠花的娘一见若娘,就扑了上来。 \\\"你,都是你这个杀人犯,你杀了我女儿!我不活了啊,你赔我女儿啊!” 若娘先看了一眼冯荷花,接着退了两步,离浑身都邋里邋遢的冯氏娘远了些。 这家人是多久没洗澡了? 嘴巴臭,身上也臭。 跪着的冯家宝,满身满脸都是泥。 “赔!怎么赔,当然是拿银子来赔!你说,要不是你打了我家翠花,她能掉河里吗?还诬陷我家荷花,荷花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被你一说,她还要不要嫁人了?赔,必须赔银子。” “娘,您说甚么呢?”冯荷花用帕子遮了脸,似有些不好意思。 “云大娘她应该也不是故意诬陷我的,还不是姐姐气着了人家,辛辛苦苦钓的一桶鱼,都被姐姐撞河里去了。” “嘿,冯氏这个小娘子,看起来跟冯翠花不像姊妹啊,这个漂亮又懂理,冯翠花又肥又丑,脾气还大。”旁边有男人的嘀咕声。 若娘又转头看了眼躺在那里的冯翠花,人是真的死透了。 她转身,一双眼直直地盯着冯荷花,看得冯荷花心中直跳,缩着身子往老冯氏的身后躲。 “你们能先跟我说说,冯翠花是为何...去世的吗?”若娘抬头按了按眉心,这件事,出乎她的意料了。 老冯氏一听这话,嚎的更大声了:“怎么死的,你还好意思问怎么死的?不都是你,这才甚么天,你就打得她掉进了河里,大夫...大夫说是得了肺痨死了,啊,我可怜的翠花呀!” 冯氏说这话时,往冯家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手拍打地面,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周围的人看她这般可怜,看若娘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异样。 不管怎么样,才二十来岁的人就没了,真是可惜了啊。 “冯荷花,你姐是得肺痨死的吗?”若娘依旧看着冯荷花,“你们...在她落水之后给她请过大夫吗?” 一听这话,“你...你...你就是想赖账,不给银子!”许二狗的娘指着若娘的手都抖了,冯翠花在落水后就犯了风寒,是她拦着不让请大夫的。 这儿媳整日里好吃懒做,生了个儿子后肚子就没动静了,以为自己是许家大功臣呢,也不看看自己的肥猪样。 “对,云氏精的很,不能被她骗了。”许二狗看了眼木板上,已经僵直了,眼神似乎还直勾勾盯着他的冯翠花。 啊!翠花的眼睛甚么时候又睁开了! 心里一慌,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那...冯荷花...我托人带给你,给你姐吃的药呢?” 若娘走到冯荷花的身前蹲下,盯着她的眼睛大声说:“冯翠花是掉进了河里,但现在不是寒冬腊月,人救上来,喝上几服药,哪有不痊愈的道理?” “她也不是个体弱的,这才短短几日,人都瘦到脱形了。” 冯荷花忍不住,吓的直打嗝。 若娘站直身体,面向看热闹的人群:“你们说,要是现在冯翠花还活生生站在这里的话,你们能认出来她是谁?” 人群一下子嘈杂起来:“是啊,这看着不像是病死的,倒像是饿死的!” “云婶子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她还真托了人给冯翠花带了药的,三副五苓散!我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许老大夫,看他拧着药,就多嘴问了一句,老叔说是云氏托了他给冯翠花的。” 人群中混杂着叹息声:“这咋吃了药,人还没了呢?” 若娘等众人平静了些,才开口:“既然冯家和许二狗家都说冯翠花是因落水而死,不妨到县里去请个仵作过来,一眼便知。” 若娘说完,还低声嘟囔了两句:“听我家老大说,做仵作这行当的,来看一眼,就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可真真是神气极了。” 此话一出,冯家,许二狗家的人,脸全白了。 “不许请,没事请甚么仵作,多晦气!”说话的是许二狗的爹,老头子头发花白,嘴里牙剩下没几颗,背驼得头已经快到胸口了,想不到精神气儿还不错。 人群静默了一瞬,突然响起一阵哀嚎:“云氏,老娘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好心的,我家翠花都死了,你还想找人来侮辱她,你简直不是人!” 若娘看着许二狗的娘,挑了挑眉:“到底是谁在侮辱她!?冯翠花是犯了多大的错,人没了,你们这些做爹娘,丈夫,公公婆婆的,不想着怎么将她体面的入土为安。” “这么连个薄棺,一床被子都没有准备,就将人拉到我家门口?” 第65章 报官吧 若娘扫了一眼人群,沉声道:“冯翠花落水那天,虽天色不早了,可我依稀记得她穿的是件靛蓝色碎花小袄,好像...跟她如今身上这件一样。” “我还想多问一句,冯翠花死于几时几刻?” 许二狗家的人哆哆嗦嗦的,嘴巴张了张,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现在才五月的天气,可我刚刚走近冯翠花的时候,她...都已经有异味了,这是为何?” “难道说自她落水,你们就在等着她死?” “不对啊,这么说,冯翠花落水到现在十多日了,都没人给她换件衣服?”有旁观的越听越不对劲,许二狗家就是早就盼着冯翠花死呢。 “啊?翠花不会到死都没人给她捯饬过吧?”有妇人惊着了,说话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翠花再不好,这么人就没了,也太可怜了! “真没看出来,这家人就没把冯翠花当个人看过吧?” “哎呦,那这心是真的狠了。” “夫家的也就算了,冯氏的爹娘也不说要救人啊?”这事怎么看着让人这么迷糊呢? “救甚么救?人都死了。大家伙还没看明白呢,摆明了就是来找若娘麻烦的,冯翠花就是被他们磋磨没了的!”富婶的胖儿媳杨氏今天也跟着富婶过来了,两人站在若娘身后。 杨氏看场面一片混乱,就转头问了问富婶,被富婶伸手弹了个脑袋瓜。 冯翠花的爹娘要是有一丝愿意救人的想法,冯翠花此时也不会躺在这里了。 巷子小,人多,本来就是簇拥着。 不知外头来了谁,人群又稀稀落落的分开了点。 有人小声说着话。 “哎~嘘~ 许二柱和冯丽娘也过来了。”这下好了,整个大半年,许家村茶余饭后的谈资,都聚齐了。 人群让出了一条道,许二柱沉着脸,背手走在前面,冯丽娘微低着头跟在后面,手里还拧着个篮子。 “云氏,这是怎么回事?”许二柱一眼就看到若娘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跟个没事人一样。 他想起来云氏当时跟他谈和离也是这么个谁也看不上的清高模样。 越看,许二柱心里火气越大。 他当时是被她给唬住了,要是他不在和离书上签字,云氏就算是死,也得冠他许二柱的姓。 琢磨了几天,他算是琢磨透了,云氏是一早不就想跟他过日子了啊,这婆娘心才是真的狠。 “问问你...岳家?”没看到这边嚎上嚎下的冯家和许家人嘛? “你,你就不能消停点吗?”许二柱和冯丽娘是被好事的许有用喊过来的。 说是云氏闹出了人命,要被抓了去衙门呢。 这一听,许二柱哪还坐得住,云氏要是进了劳子,他和老大,这辈子也别想再进一步了! 冯丽娘站在一边绞着手帕,看都不看躺着的冯翠花一眼。 最近云氏和离的事情闹的,冯丽娘一出门就被村里人恭喜小妾扶正了。 看着村里人一个个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装的祝贺,冯丽娘被梗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老许家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没了云氏压着,家里的那位孕妇周小莲更是疲懒,碗都不愿意洗一个。 不知怎地,前天夜里老大夫妇也从镇上搬回了村,住在了老五原来的屋子里。 秀才公不让声张,除了老许家,村里没人知道他们回来了。 那一家子是连厨房都不会进的人,现在就是冯丽娘一个人服侍老许一大家子人。 若娘一听到许二柱的声音就想吐。 “哪里来的蠢货也敢对着老娘指手画脚?许二柱你以为你是谁?” 别提多恶心了,好不容易脱离了许家,又来了个冯家。 “愚妇!” “不会好好说话就滚...” “老娘没闲工夫跟你们耗,冯丽娘,你是冯翠花的姐姐,现在冯家许家说人是痨病死的,我看着不像。” “老三,你等会就去县里衙门报案,就说村子里有人死的蹊跷,请他们派官差和仵作来瞅瞅。” 还有这两家跟狗屎一样的人:“而且我怀疑冯许两家故意杀人...” 安生日子不愿意过是吧?那就都别想太平了。 人群一片哗然,故意杀人啊?许家村建村百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快,快去找里正!” “不...不能报官啊,事情要是传出去,许家村就全完了。” “是啊,要是冯翠花真的死得冤,那咱们村可就出了杀人犯了,以后谁还敢往这来?” 若娘在心里摇了摇头,冯翠花确实惨。 爹娘,姊妹,夫家没一个想她活的。 第66章 轻飘飘的,一条人命 午时已过,若娘一行人从镇上回来,一口水都还没喝,就被堵在门口,现在饿得头都有些晕了。 柳氏看若娘脸色有些差,嘴角都起皮了,用力挤开人群,进屋倒了一碗水出去。 “娘,先喝点水吧。”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好先去做饭,只能先将就了。 若娘接过喝了,让柳氏带着老四先进屋去。 老五此时也从学堂回来了,皱着眉,站在老三边上。 若娘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不必紧张。 不过,出了这种事,若娘以前再厌恶冯翠花,此时也只剩满腔无奈。 ...... 不多时,许成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光着脚,裤腿上全是泥,又是从地里赶回来的。 他正带着儿子许志文翻地,打算种点萝卜,茄子的。 听说出了人命,钉耙一下子就砸在了脚上,一路跑过来,全是深深浅浅的血脚印。 许成先去看了眼冯翠花,转身对着跟过来的方氏说了两句。 方氏胆小,没敢看,捂着胸口走了。 许成歇了两口气,瞅着冯家和许家畏畏缩缩的模样,叹了口气。 一双精明的眼睛,来来回回扫了若娘好多次。 最后才开口:“云氏,这事不能报官。” 若娘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眼中的了然让许成有些无地自容,云氏啊,就是太清醒,太机敏了。 他张了张嘴,刚准备说甚么。 方氏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当家的,东西拿过来了。” “嗯,拿给许二狗,让他给他媳妇儿盖上。” 许成让方氏回家拿了一大块白布,原是许成为了家里老人备下的。 想不到,竟先用在了这里。 方氏飞快地将布塞到他手里,转身动作利索地跑到了许成的背后站着。 许二狗原本不觉得害怕,可这会儿冯翠花睁着泛白的瞳孔,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吓得他手抖得连块布都拿不住。 白布掉在了地上,许二狗双腿打颤地蹲了下去,手还没碰到布,余光突然看到有个甚么东西碰着了他的脚。 “娘...娘啊,是...是甚...”许二狗穿的是一双草鞋,露出了大半脚面,只觉得那东西冰冷异常... 许二狗的娘还坐在地上,看不到这边,围观的却有人吸了口冷气。 “她...手好像动了?”王小月也跟着富婶一起来的,她刚刚看了眼冯翠花,手好像不是这样的。 许二狗僵着身子,脖子缓慢地往侧边转过去,低头看到冯翠花皱巴巴、像老树皮似的手,搭在了他的脚背上。 “啊,有鬼啊!”许二狗吓的往后一坐,直往人多的地方退。 “翠花啊,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的,是我娘,是她不让请大夫给你看的,药,对,云氏给的药,是荷花给扔了,是我娘说不给你饭吃,作践粮食,是他们不想救你的,不是我,不是我啊,你放过我吧。” 许二狗一边退,一边说,整个人都显得有点癫狂。 他先前就被冯翠花突然又睁眼给吓了一跳,冯翠花在家里断气之前,就一直扯着他的衣角,求他救救她。 又被云氏说要报官给吓住了,他知道的,翠花就是被磋磨死的,自掉河里了,家里没给她喂上一顿饭,活生生把人给饿死了。 许二柱耳边又想起冯翠花断断续续的呼气声。 “啊啊啊,呼...啊...” “救...救我!” “爹,娘,呼...大姐,二狗,求求...求你们,我...还不想死。” 众人发现,许二狗退到墙角,抱着身子不动了,走近一瞧,眼睛直愣愣的,像是被吓傻了。 有族老拄着拐杖,佝偻着腰,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许成迎上去,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族老是若娘认得的,许成爹的老叔,名叫许开国,今年七十有二,是村里少有能主事的老人了。 只见,他浑浊泛黄的眼睛先是扫了眼冯许两家,再看了眼若娘,扶着许成的手,走到掉在地上的白布前,颤颤巍巍地蹲身捡了起来。 他年纪大了,手不受控制地抖动,慢慢地将叠的整齐的布匹散开,走到躺在门板上的冯翠花身前,叹了口气,枯瘦黝黑的手,覆在冯翠花耷拉着皮、已经看不出人样的脸上,轻轻一抹,冯翠花的眼睛就闭上了。 接着才仔仔细细地将白布给她盖上。 “许成,让人都散了,饭点了,聚在这里做甚?” “是,叔公。”许成朝着冯开国弯了弯腰,转身朝着人群摆了摆手。 这事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自许开国来了之后,众人就都闭上了嘴,他们听家里长辈说过,这位族老年轻的时候就说一不二,脾气、手段都有。 平日里不轻易出门,要是出门了就是大事,他们插嘴不得。 不一会儿,人就都散了。 “许生发,把人抬回去,好生安葬了。”许开国叫的是许二狗的爹。 “开国叔,这...” 许生发先看了一眼许二狗的娘,看她阴沉着一张脸,朝着云氏的方向看了一眼,就有些犹豫。 “怎么,想报官,让官府来查查?” 许开国苍老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寒意,“让他们知道你们是怎么弄死自家儿媳妇的?” “杀人是要偿命的!” “不不不,不是,我们不敢,开国叔,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还是冯翠花的娘家先怕了,他们可不想坐牢。 况且,只是没了一个女儿,嫁到别人家,就不是冯家人了,这事,他们不管了! 冯家人拉扯着哭哭啼啼的冯荷花,跌跌撞撞地走了。 只剩下许家的人、许二柱和冯丽娘。 “云氏是吧,这事跟你无关,生发家的这个儿媳妇就是痨病死的,明白了吗?” 也不是多大的嗓音,却让若娘心中生寒。 轻飘飘的,一条人命,就这样盖棺定论了。 许开国直勾勾地盯着若娘,眼中的警告显而易见。 若娘站得笔直地回望着他,过了一会,才语带疲惫地开口:“老三,老五,我们回家。” 第67章 所谓宗族 若娘深深地看了一眼站着都费劲的许开国和满脚是血的许成,招呼都没打,带着老三、老四进了院子。 闹哄哄的人散了。 许二柱和冯丽娘也打算回村尾。 “富贵家的二小子?”许开国目送人被抬走,像是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两个人。 “是,许叔公。”许二柱恭敬地行了礼,这可是他爹都要敬着的人。 “这是?”眼皮子掀了下。 哼。 许成翻了个白眼:“这位是冯翠花的姐姐,冯丽娘,先前是来金家弟弟的媳妇儿,现在跟了许童生了。” “哦。”许开国又扫了眼两个人,让许成扶着他走了。 “相公,这是?”冯丽娘难堪异常,这老瓜包甚意思? 许二柱倒是想到了一些:“丽娘,你妹妹没了,你是不是要回去帮忙料理后事?” “不去,又不是我娘亲生的。”死人多晦气。 许二柱听到这个,倒是惊讶了一番,也没再说甚。 前面院子里。 许来金直到来人都走了,跟张小品打了个手势。 张小品点点头,熟门熟路地从西边的小巷子往里走。 不多时,又钻了出来,对着许来金摇了摇头。 ...... 柳氏已经在灶上忙活了。 一家人就早上吃了两个饼子,饿的都说不动话了。 围着厨屋,择菜,洗菜。 一时没有人开口。 等到都围着桌子吃饭,大家伙的脸色才好了点。 老五先扒了一碗杂粮干饭,才对着若娘道:“娘,冯翠花怎么会死?” “对啊娘,冯翠花那样子一看就死的不正常,许二狗都承认了她是被磋磨死的,里正和族老为甚非说她是病死的?”老三今晚心里装着事,吃的不香,又不敢先开口惹娘生气。 冯翠花那样子,他看着也有些怕。 “病死的,饿死的。”若娘放下碗,其他也不多说。 “等冯翠花下葬了,老三你准备点纸钱去祭拜一下。” “我知道了娘。”老三和柳氏同时点点头,到底是不相干的人,最初的震惊过后,剩下的也就只有唏嘘了。 只有老五面上还带着几分深思。 若娘看着他,说了两个字:“宗族。” 老五闻言抬头看着自家娘,脑中闪现了甚,却是一时没抓住。 “好了,吃完休息一下,下午都在家练练字,最近先不去镇上了。” 下晌,老三带着老四去稻田拔草,带回来一个消息。 冯翠花已经下葬了,坟地却没有选在许二狗家的祖坟。 一席草帘,一口薄棺,没有停灵,没有吊祭,只在许家宝的腰间系了根麻绳,就算是披麻戴孝了,瓦盆都没摔,就装模做样的哭着回家了。 老三回来的时候恰巧富婶也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富婶不放心若娘,特地过来陪她说说话。 若娘听到许家宝这个名,才想起来,冯翠花还有一个才三岁的孩子呢。 家宝,家宝,倒是讽刺极了。 以后,还不知道谁是许二狗家的宝呢。 “老三,以后要是见到那孩子,多看顾一些,怪可怜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养的大。 富婶也叹气,安慰了若娘几句,赶着回家做饭去了。 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冯翠花死了,就好像许家村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村里人缄口不言,似是被施了压力。 若娘面上不显,心中骇然。 一个村子,五十多户,上百个人,竟无人敢明面上露出半分,这就是宗族的力量吗? 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不只是他们高门士族才有这样的本事,在这小小的许家村,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的,也就是那几个,平时走在路上,都担心他们随时会断气的人身上。 现在的她在这股力量面前,太微不足道了。 ...... 这日,老三夫妇去镇上卖鱼丸去了。 门外传来咚咚敲门声... 一大早的,谁啊? 打开门,若娘看了一眼,反手就想把门关上。 “娘。”许白前带着王氏和女儿,旁边站着一个手持折扇的高瘦男子,面上与王氏有三分相似。 王氏的弟弟王书金。 她先前就听说老大夫妇回了村子,却一直没见到人影, 现在看到人,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该来的总算来了。 镇上的事,若娘自来到元安朝之后打听的不少。 王书金年十六,去年刚娶了亲,妻子是衙门里某位捕头的妹妹姓马,娘家做的是鱼鲜买卖。 鱼是一直卖不上价的便宜货,但因为有稳定的货源,拿货价格压的低,或多或少也能挣点。 王书金成亲后住的二进院子,就是马氏的陪嫁,另外在怀文县外还有一个小田庄。 这也是王家自诩书香门第,却娶了一个卖鱼家的娘子的原因吧。 王氏上次尝到若娘教柳氏做的鱼汤,就知道一个挣钱的时机来了。 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回了镇上,找了马氏,问了问她娘家的情况。 听说最近镇上多了个卖鱼丸的,人人都夸好吃,就是价钱高了。 做鱼丸买卖需要大量的鱼,光靠河里捞的肯定跟不上量,马氏就想先去找卖鱼丸的探探底,看能不能谈成马家给他们长期供货。 等王氏带着马氏去东市摊位,看到的竟是两个熟人。 许家老三夫妻。 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整个青山镇,能将鱼做的好吃的,大概也就只有相公家的娘了。 拉着马氏回家,王氏就找上了在书房里读书的许白前。 两人商议一番,带着许月,收拾了几件衣裳,回了许家村。 在镇上住惯了的人,忽然回了村,连许二柱都奇怪,另外的吧,也是有点心虚。 和离之事,许二柱并没有告诉许白前,当初给的三十两也是一分没有给到云氏。 看老许家人少了,许白前才知道他爹娘已经和离了。 也真没想到他爹这么迫不及待。 更没想过主动提和离的是他娘。 所以直到此时他来敲门,都还以为是他爹不要的他娘。 “怎么过来了?”若娘当做不知道他回村了。 “娘,都是儿子不孝,没能说服爹,没想到爹竟然将娘赶出家门了。”说着,就跪了下来... 若娘看他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同情了,许二柱连“最亲近”的儿子都瞒着呢。 “跪大门口干甚?要不进屋跪?”跪多久都没关系。 “娘,...儿子今日来,是有事相求。”许白前看若娘不吃这一套,周围也没有人,自顾自又站了起来。 “何事?”若娘放了人进来,王氏抱着许月凑了上来。 “娘,您看小月儿,还记得您呢,上次回了镇上,就一直吵着要回来。”王氏说着就要把睡着的小娃往若娘怀里送。 “自己抱好了,离老娘远点。”这是多没眼力见儿,她看着像是会抱他家娃子的人吗? “不用套近乎,有事直说。” “娘,我们回村之前在镇上看到三弟和三弟妹了,他们的鱼丸卖的好,日日排队的人都很多。” “王氏的兄弟娘家就是做这个买卖的,河里的鱼有限,他们有门道,不若咱们跟他们合作,他们卖鱼,咱们卖鱼丸?” 许白前招呼了王书金站在了若娘跟前。 “十里八村那么多条河里的鱼不够老娘抓的?老娘费这个银子做甚?”若娘用着许云氏的语气回话,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许白前难堪不已。 “娘,捞鱼钓鱼都费时辰,有这功夫能多做几百个鱼丸子,算下来挣的钱更多呀。” “哦?那也不买!用不着。” “云大娘,贱内的大哥是衙门里的捕头,平日里跟县太爷也能搭上话,您以后在镇上、县城做买卖,有他照看,买卖能轻松不少。” 意思很明显:不答应的话,以大哥的能力,就让你云氏在镇上待不下去! 若娘:...... 在老娘的门头上还敢威胁人,到底是年青人,看来是还没听过许云氏的名声。 第68章 我是你娘,还是你是我祖宗? 若娘先是没理他。 走在堂屋的长凳上坐下,老四从厨房端了杯热茶,送到了若娘手边,自己挪了下长凳,坐在了她右手边。 若娘喝了口茶:“小兄弟说话很有意思。” 对着一脸傲慢的王书金,若娘扯动了一下嘴角,假意礼貌地笑了笑。 对着一个陌生人不用生气。 “说吧,回来到底想做甚?就为了卖鱼给老娘?” 侧过身,若娘挂着一张脸对着许白前,这老儿子联合了外人挤兑自己老娘,真是好极了。 “娘,上次我们回来,您做的那个豆腐鲫鱼汤,能教教儿媳是怎么做的吗?”许白前对着王氏使了个眼色,灶间的事该女子自己去处理。 “能啊。”若娘对着王氏笑道,语气温和。 王氏听了自是高兴,但不知怎的,浑身一哆嗦:啊,这老太太...吓人。 “大娘,你这说话可得算话。”王书金一听,神色激动,立马站了起来,拿着折扇指着若娘。 若娘手里捧着的茶杯,是老三在竹林里砍的竹节,扛回来后打磨了几天才做成的。 若娘一抬手,朝着王书金的方向砸了过去,语气冷了三分:“你爹娘没教过你,不要用手指着别人的吗?何况,不管怎么论,老娘都还是你的长辈。” 杯子砸在了王书金的手臂上。 “哎呦,你这老...”不死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麻的,他今天是来求方子的,暂时还不能得罪人。 茶杯里还有水,撒在青白色的长衫上,很快污了一大片。 “娘,你也太过了,怎么能不打招呼就打人?” 王氏吓了一跳,老虔婆真的是无法无天了,连书金都敢打了。 她爹娘都没有碰过她弟弟一根手指头。 许白前也是脸色铁青,王添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宝贝儿子的。 “娘,您要是不想给方子就直说,何必折辱于人?”许白前起身,站在了王书金的前面。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我是你娘,还是你是我祖宗?” “要方子可以,拿银子来,一百两,老娘就卖给你们。”许云氏生养了许白前,没指望上他给自己养老送终,就要先被儿子气死了。 许白前眼看就是个养不熟的,许二柱还在家吃糠咽菜呢,他儿子帮着岳家发家致富去了。 “一百两?”许白前觉得自己在他娘的脸上看到了四个大字:贪得无厌。 忍着气,许白前平复了一下,才温声对若娘说:“娘,你跟爹和离,儿子可是出了三十两抚养银子的!” “嗯?”若娘挑眉,三十两可真不少了,难怪许二柱答应和离那么干脆。她提的和离,银子就不用给了呀。 “上次回来给的?” “是啊娘,相公为了...” “闭嘴!”许白前发现他被若娘套话了。 “老大啊,你爹想休了我,你早知道了是吧?”所以到现在都以为她是被赶出去的一方呢。 “娘,都是爹一时糊涂,儿子给银子也是不想爹娘为了银子的事离心。”这话多漂亮,但问题是你娘不是因为银子才跟你爹分开的呢,好儿子。 要是原来的许云氏听了这话估计会很感动,若娘只觉得许白前蠢。 若娘不想跟他们在这件事上扯皮,正了正脸色。 “好好听着。” “第一、老娘跟许二柱和离,是老娘先提出来的,你爹个蠢货巴不得老娘给你老许家做牛做马,敢休个屁的人。” “第二、老娘没收到你的三十两银子,你要不回去问问许二柱拿着银子都做了些甚么。” “第三,想要鱼汤方子就拿银子来买,老娘不是活菩萨,还能管你们一辈子。” “何况如今分家了,老娘死了都供不到你老许家的桌案上,我凭甚要管你?” 老三和柳氏卖完鱼丸回来,听到的就是这段话。 二人站在堂屋门口,也不知道该不该进。 老娘这说话的方式听着耳熟,好像跟爹谈和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直把爹说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这次又是谁? 不过,没想到他们爹看起来老实,坑起人来也是一点不手软。 “不可能,爹他不会...”许白前像是想到了甚么,突然停顿了。 难怪昨日看,许二柱和冯丽娘身上穿的都是新衣裳,家里的肉也是没断过。 老三一听声音,抬脚就走了进来。 “大哥!你咋来了?”大哥这段时间回村的次数,比几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三弟,我...” “他咋来了?你大哥来抢你的买卖呢。”老四趁着若娘跟许白前说话的功夫,又去厨房倒了杯水过来了,若娘此刻正喝着呢。 许白前被一连串的事情打了个应接不暇,心中对许二柱也有了些埋怨。 要不是爹不跟他说实情,也不至于如今被娘说的面子都下不来。 还是在王家人的面前。 “娘,子不言父母之过,您和爹的事情,儿子无权过问,您如今过的好,儿子心中也欢喜。” “跟您请教鱼汤的方子,也是迫不得已,您也知道鱼鲜买卖不易,王家跟马家是姻亲,若能帮衬几分,于儿子往后也有益。” “儿子来年要去参加乡试,银钱方面不凑手,这才打了您方子的主意。” “书金跟县丞家的公子相识,最近衙门里有个文书的职,空了下来,只要打点打点,爹便能去替上了。” 许白前苦口婆心的:爹都快有公职了,你跟他和离,你亏不亏啊? 娘啊,儿子吃喝都花别人家的银子,应考也是王家养着,许家只是出个方子已经很占便宜了。 但他知道许云氏吃软不吃硬。 “方子...方子儿子愿意出银子买!娘能不能少些银两?”鱼汤他也喝过了,以汤的口感来说,不怕没有人买,挣回本也是早晚的事。 原本他是想哄哄若娘开心,看在三十两银子的份上,将方子白给了。 哪知道,他爹将银子吞了。 要和离的人还是他娘。 他娘怎么就这么能的呢? 若娘听到许二柱打算在衙门里谋职,心沉了下来。 “这样吧,老娘可以不要你们的银子,你们答应老娘一件事就成。”若娘放下茶杯,低头思索了片刻。 许白前和王氏姐弟对了一眼:看吧,一听爹有了公职,娘的态度立马就不一样了。 “娘,您说,只要儿子能办到!”三人脸上都有了笑意,早知道就先说许二柱的事情了。 若娘一看就知道他们在想甚么。 就这样的性子,还想去县衙跟那些滑不溜秋的人打交道? 做梦吧... 第69章 断亲文书 “这事你们还真能办到。”若娘笑的一脸慈祥。 “娘,您说!”许白前终于不挡在王书金的前面了,一下子走到若娘身侧,等着她开口。 “写个文书就行。” “好,娘您说。”写文书简单啊,他经常写。 “内容就写...许二柱一家包括你和老二家,以后跟老娘、跟老三老四老五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管你们是富贵了,当官了,都没有关系。”若娘轻飘飘地说完,等着许白前的反应。 “好...不对,娘,您这是?”要跟老许家彻底断了干系啊。 “娘,您何至于此呢?”许白前想不通。 “你刚刚不也说了吗?许二柱马上就要当官了,老娘不想让老三他们知道自己有个当官的爹就不思进取,不好好种地了。”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好好种地就成,不要整天想那些花花心思。” “大哥,我觉得娘说的有道理哦。”老三在旁边听了很久了,一开始听到爹要当官了心里也是很高兴,可现在又觉得娘说的对。 他一想自己以后是官家公子,跟站在那里的姓王的一样,五月天就拿个折扇扇着风,浑身就是一哆嗦,太可怕了,他更想好好种田呢。 许白前白了他一眼,还对,对个仙人板板。 谁不是伸长了脑袋往官家路上够,能进衙门,老许家就再也不用愁银子花了。 他还需要为了一百两银子,对着他娘卑躬屈膝吗? “娘,您再好好想想?您虽然跟爹分了家,可老三他们还算是老许家的人,冠的是许姓。以后爹发达了,还能帮衬个一二。” 若娘:巧了,老娘就是不需要这样的帮衬。 “断亲文书写了,鱼汤方子拿走,不写,你们就赶紧走。” “娘...”许白前一脸为难的模样,实际心里如何,从他发亮的小眼睛里能看出几分。 “写不写,不写就...” “娘,我写!”许白前看若娘是真的要赶人了,立马答应了下来。 这事不管怎么想,老许家都不亏,相信他爹也会答应的。 不答应的话,他刚好问问他爹三十两银子的事情。 “老三,去老五屋子里将笔墨纸砚拿来,给你...”若娘一时没想到,断亲了怎么相处。 但一想,到底是亲兄弟,她已经私自做主给他们断了关系,总不能拦着他们喊一声大哥吧。 “伺候你大哥写好文书。” “好的,娘。”老三答的异常干脆,全然没有体会到若娘的顾虑。 若娘一脸一言难尽,家有傻大儿,操心也是真操心,放心也是真放心。 ...... 一盏茶功夫,许白前就把文书写好了,一式四份,按了手印,放在一旁晾干。 然后就提笔看着若娘,等着她报鱼汤方子。 若娘先将断亲文书拿过来看了一眼,却又递给了他。 “娘?” “拿回去给许二柱按手印,我在家等着。” 许白前原本就是想钻老太太不懂律法这个空子,这种文书,当家人不按手印,就是废纸一张。 但看娘这模样,像是识字的呀。 “娘,您何时认字了?”许白前这次是真的被惊着了,老太太瞒了他们多少事? “最近跟着老五学的,还没认得几个,别废话,赶紧拿回去按手印,不然老娘就反悔了,想想等你们都当官了,老娘带着你们几个兄弟去投奔,你也不好意思不收留咱们,是吧?” 许白前:...... 难怪村里人老说他家老太太是个猴精的,这不是猴精,这是真成精了。 “娘,您等着,儿子马上回来。” 许白前带着两人飞快地走了,动作急迫,哪还有读书人的斯文模样。 到老许家时,许白前脑门上都出汗了,急忙跑进西厢房找许二柱说了来意。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甚么,院子里偶尔能听到一两句气急败坏的对话,王氏和王书金面面相觑,不知道许白前能不能成。 半个时辰后,许白前一脸笑意地走了出来,王氏眼尖一眼看到他手里拿的几份纸上都有两个手印,拐了拐王书金的胳膊,点了个头。 看许白前离开了院子,也快步跟了上去。 ...... 若娘家堂屋。 许白前将文书递给若娘,若娘将文书看了一遍,小心收好。 鱼汤方子她说一句,许白前写一句。 “鱼汤最重要的还是在去腥之物,山里找的,名曰生姜...” \\\"生姜是何物?”许白前三人同时问出了声,知道这便是关键之处了。 “柳氏,你去娘屋里拿一个生姜出来。”算是提前给生姜的买卖打个招牌。 “娘,给您。” 若娘将晒的干瘪的生姜交给了许白前。 “用时先用水浸泡,一次切两片,或是切成丝都行...” ...... 等送走了许白前,若娘关上门呼了一口气,至此,她与老许家才算真真正正断了干净。 “老三,过来。”若娘对着坐在灶膛前生火的白术喊了一声。 “来了,娘。” “老五今日下晌是不是能早点回来?”若娘记得昨晚老五在饭桌上说了一嘴,说先生下午要去镇上有事。 “是啊娘,应该就快回了。”老三懵懵地开口,娘又有甚新点子了? “那等老五回来再说。”若娘一听,意识到自己太着急了。 挥挥手,让老三回去了。 未时初,老五从学堂回来。 若娘让他和老三吃完饭,就去找里正,将断亲的文书拿到族里和县衙去登记造册。 “娘,大哥为何同意断亲?”老五没想到他半日没在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断亲啊,从此老许家和他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老五,你爹和你大哥都想去衙门谋职了。”若娘深深地看着老五,许二柱如果真的当了文书,对老五来说,是件好事。 “衙门?”老五满脸惊讶,他爹怎么可能有衙门的路子。 “你大哥媳妇儿王氏的弟弟的媳妇儿马氏的哥哥在县衙里当差,他们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今天你大哥找上门,问娘要了豆腐鲫鱼汤的方子,娘给了,条件就是断亲。” “这个马氏的娘家,做的是鱼鲜买卖。”若娘这一说,老五突然就想明白了。 “娘,您这个方子就是为大哥准备的吧?” “哦?为何?”饭桌上,若娘看着老五,其他的几位不作声的扒饭,头都不抬一下。 “娘第一次带着四哥去镇上卖笋,就跟石掌柜交易,让他给您找回来了许来金,同时也去打听了王家的事吧?”他最近一直在想,娘既然是一开始就打算和离的,那之后做的所有事情,就都该是有备而谋。 生姜是娘早就寻到之物,为何就在大哥一家回来那天,才想起来做了道豆腐鲫鱼汤。 虽然汤好喝,可是很突兀,因为汤没喝到嘴之前,他们都觉得鱼就是不能入口的贱物,用这样的一道菜招待许久未归家的大哥,太不合时宜了。 可偏偏,现在知道了马氏家是卖鱼的。 今日先生还跟他谈起,他前些天去镇上看儿子女儿发现,自镇上有了卖鱼丸的,连带着卖鱼的人都多了。 从前镇上卖鱼的不超过五家,虽鱼价低廉,还能卖得出去。 现在是一点卖不动了。 马家想要生存,一种是跟卖鱼丸的合作,另一个是另想法子,改变卖鱼的方式。 第70章 步步算计 三哥三嫂每天卖鱼丸挣回来的铜板都是在堂屋数的,他算过了,一日可得五百文左右。 需要一家四五个人忙活一日,还起早贪黑,匀下来挣的并不多。 要是再通过买鱼的方式,基本就不挣钱了。 所以,第一条合作是行不通的。 那马家最好的选择就是更换买卖的方式。 这时候王氏知道了许家有豆腐鲫鱼汤的方子,能去腥,能将鱼汤做的好喝。 那马家有进货的门路,改去做吃食买卖就会容易许多。 再往深处想,娘在镇上卖鱼丸这件事本身,就是为了迫使马家不得不买她的方子! 但一个鱼汤方子,娘开了一百两,王家不可能花这么多银子买方子。 那,断亲文书才是她最终的目的。 “娘,您...算好了的?”老五现在不是觉得他娘厉害了,他觉得她太恐怖了,这一步步,娘将所有人怎么想的都算到了。 若娘放下筷子,平视老五:“你觉得你爹去县衙里当差,是不是一件好事?” “爹这些年日日读书不缀,做个文书并无不妥。”老五也放下碗筷,在长凳上坐的笔直,他发现,现在他娘说的每句话,他都需要细细斟酌。 “让许二柱听说写字,自是问题不大,但娘要说的不是这个。” “等会你先拿着文书去县衙走一趟,回来后,娘再跟你细说。”若娘原本想先跟他说上一番,想想还是打消了念头,说教到底比不上亲身体验。 “是。” 在他们去找里正之前,若娘回屋给他们拿了五两银子,嘱咐老五跟着里正,该打点的人不可过于抠搜。 若回来晚了,就在县里请里正吃上一顿好的。 这就是依附于一族的无奈,赵氏与若娘交恶,若娘却不能对他们家疏远过度。 许成作为里正,在许家村的威望,也不是如今的她可以撼动的。 来日方长,许家村总不会永远是许成的天下,而且...若娘回想起冯翠花身死那日,许成那一脚的血印子,也许,他也不算是甚么坏人吧。 两个男人跟着许成去了县城,菜方子若娘已经给了,以后真正种起菜来,少不得云氏指点,许成对着兄弟俩很是客气。 直接架着自家的牛车,带他们去了。 怀文县离青山镇不远,驾着牛车一个半时辰就到了。 到了怀文县城楼下,进出是拱形的大门,城墙高大且内里厚实,断面呈梯形,下宽上窄。 抬头往上看,顶上不时有手持兵器的士兵走来走去,墙面上可见方形,看似小窗,是打仗时的射箭防御之所。 老五对兵防一道所知甚少,心里不由夸上一句壮观。 是青山镇远远比不上的。 城楼下检查过路行人的是四个身穿盔甲的士兵,两个年纪看着小一些,另外是两个老汉。 怀山县里有专门寄养牛车的地方,许成赶着牛车接近了城楼下。 “老大哥,今日您当值啊,这是咱们仨个的路引,您看一下,要是甚时候得空啊,咱们哥俩喝一杯。”老五看着许成给人塞了一把铜钱。 “好啊,许老弟,这个点可不常看到你,你今日这是?”老汉将手拢在了袖子里,笑呵呵地打开路引看了一眼。 “有点小事去衙门里找县丞大人。”许成对着县衙的方向拱了拱手。 “哦~ 近日县衙里不大太平,县令老爷的七姨太流产了,里面似乎有点故事...”老汉走近了许成,耳语了几句,就大声地吆喝他们赶紧进去。 许成对着老汉点点头,驾着牛车走远了。 等到了寄养处,交了铜板,几人就快步往正南方向的县衙赶,再晚些,衙里就该落锁了。 等到了门口,刚好看到两个身穿皮甲,手持兵器的差爷迎面走了过来。 许成急忙跟兄弟俩使眼色。 “马兄弟!”许成喊的是两人中稍微瘦削的一位。 来人被喊,愣了一瞬:“许叔,您这时辰怎么来了?” 马铁贵,王书金媳妇儿马氏的哥哥。 许成能在县里做事便宜,确是有几分他的功劳。 “老夫是找县丞大人来了,他可有空?” “忘了介绍,这两个是许白前许秀才的兄弟。” “哦?”马铁贵看了老三老五两眼,又转过去跟许成说话。 两人借了一步说话,老五便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另一个等着的官差行了一礼。 “小子许白元,家兄许白术,见过差爷。” “小兄弟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跟着马铁贵的这位汉子,脸上有一道长刀疤,人长的高大,一副看起来不好惹的样子。 但是,一开口,老五心里就松了口气。 “敢问大哥贵姓?”老五又行了一礼,面含笑意地开口。 “老子姓李,小兄弟你别客气了,整的老子寒毛都起来了,老子就是个大老粗,不欢喜文绉绉那一套。”姓李的高大汉子连连摆手,这个小娃生的面红皮白的,他要是拍他一下估摸着人就没了。 “李大哥。”老五站直身子,含笑地喊了一声。 “哎,这还差不多。”看老五不再多礼,李雄动了动脖子,总算放松不少。 许成和马铁贵说完事,就看到许家小兄弟和李雄聊的不错的场面。 许成呵呵一笑,云氏的儿子果然不同。 却没看到马铁贵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在马铁贵和李雄的帮忙下,断亲文书很快就记了档,落了大印。 县丞名叫刘中,前几年去广临郡探亲路上遇到山匪,被马铁贵和李雄两人给救了。 马铁贵和李雄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原先就是在家种种田,刘中看他俩身手不错,就招进了县里做衙役。 平日里遇到事,也乐得给他们面子。 县丞刘中一手拿起文书,一手摸着胡子。 和离分家断亲这几等大事,县里不常发生,今年才过没多久,他都见识三回了,也算一桩奇闻。 说不定日后县志的记载,后人看到此妇人的故事中,也有他刘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麻利地盖好印,习惯性地吹了下纸,递给前面等着的几个人。 许成刚准备伸手接过,旁边伸过来一双骨节分明,麦色修长的手,轻轻从县丞手里接过了纸张,手心向下,一粒碎银子落在了县丞的手心。 刘中摸着胡子,一手暗暗颠了颠,三两左右,对于农家来说,很是大方了。 不由得又正眼看了看俩兄弟,两个年纪都不大,一个沉静,一个憨厚,这个云氏或许不那么简单? 许成正准备从怀里掏银子,见此也就没讲话。 马铁贵和李雄将几人送至县衙门口,老五上前行礼道谢,给两人手里各塞了一个碎银子。 酉时末,若娘三人正在堂屋用晚食,老三和老五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第71章 穷光蛋子 进一门,老三就拉着老五坐下:“娘,有没有饭了,我和五弟都要饿死了。” “有,柳氏去给他们盛饭。”若娘看两人抓着茶杯就灌了一大口水,就有些想笑。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让你们请里正吃饭的吗?怎么跟饿了好几顿似的?”若娘坐北朝南,柳氏和老三一边,老四坐在她对面,老五坐在右手边。 若娘看他向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都乱了,伸手给他理了理。 老五喝茶的杯子还没放下,若娘一伸手,他就僵住了。 娘素来只跟四哥亲近,可不会这么温和地对待其他几个儿子。 理好了头发,若娘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跟娘说说怎么回事儿?带的银钱没够吗?” “娘,我先将文书给您,这事是我没做好,我刚开始没有拿捏好分量...给县丞和官差大哥的谢银多了,导致身上只剩几百文钱。” “县里酒楼儿子没去过,不知价位几何,担心到时候付账时银子不够,反而要里正出银子,丢了娘的脸。”老五越说声音越低,今日里正帮了大忙,没有请里正吃饭,是他失礼了。 “你将县里的情况详细跟娘说说。”若娘听到他还知道给人塞银子,就已经很满意了。 “是这样的...” “这个马铁贵就是马氏的哥哥?” 若娘沉吟,除了许白前和王氏、王书金之外,鱼汤方子的事情,马家的人不可能已经收到消息了。 马铁贵肯定知道鱼丸买卖是她弄出来的,这种情况下还帮衬了一把,是有把握许白前一定可以拿到方子吗? “是的,娘。”柳氏将饭端上来了,老五就着干饭扒了两口,差点给噎着。 若娘给他拍了拍后背:“慢点吃,喝点汤,你三嫂做的酸菜豆腐汤,味道不错。” 总归还是个孩子。 “娘,还有剩下的银子也给您。”老五吃了一半,想起来怀里还有银子。 一张断亲文书,送出去一张挣钱的方子,还花了接近五两银子,这代价可真大。 若娘接过银子,心里叹气,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她又没有银子啦! “今日的事情不怪你,是娘忘了县里和镇上的物件价钱不一样了。” “县衙里的事情你做的很好,主动与人结交也是好的,日后你去县城走动,别忘了请这位李兄弟吃点好的。” “马铁贵此人不一定可深交,该远着点。” “明日,娘去镇上富家酒楼整治一桌好菜,你们跟娘一起送到里正家。” “知道了,娘。”老五看了一眼埋头苦吃的三哥四哥,有种前路漫漫的压迫感。 娘,真的太辛苦了。 “对了,鱼丸买卖再做几天我们就不做了,娘想把方子卖给镇上的石掌柜。” “后面你们就先跟着我去把竹林南边那块地开了,生姜要先种下去,鱼丸方子要是卖得好,我就先把东南宅基地的屋子砌起来。” 最近她总看到许癞子那帮无所事事的小混子,在屋子周围打转。 另一个她考虑到的是,柳氏长的不错,跟着老三在镇上摆摊终究不是事。 要是有个甚么人犯浑,以她现在的地位,是半点法子也无。 “柳氏这几天也别去镇上了,老三带着老四去。” “白苏你乖乖听三哥的话,不许犯浑,知道吗?” “好,娘。”老四乖乖点头,娘忙,他也能帮忙干活。 “娘,我...我...”老五看四哥都被安排活计了,就他闲着。 “你怎么了?”若娘奇怪,去了一趟县里,还以为长进了,怎么说话还吞吞吐吐的。 “娘,我要不不去学堂了,也回家帮您做事吧。”老五挪开长凳,砰地一声跪了下来。 若娘脸沉了下来:“老娘看起来像是缺你一个干活的吗?”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娘,儿子就是看您太累了。”老五抬起手腕擦了下眼睛,不想被大家看到自己红眼睛的样子。 “娘还以为今日你跟着进了城,看着县城里官差老爷威风的模样,会更加下定决心读出个秀才、举人让娘享享清福呢。” 若娘看他这样,语气软了软,她的老五虽不似老四纯粹,可心里到底是心疼她这个当娘的。 “娘,儿子一定会考出来的,只是...”看着一家人如此辛苦,他怎能安心读书。 “起来。”若娘伸手拉了他一把,没拉动。 老五自己扶着桌面站了起来,刚站直,就被若娘抱了满怀。 “白元,娘心里欢喜你替娘着想,但娘现在最需要你做的,就是好好读书,考上秀才,举人,将老许家那些人压在脚下,一辈子都别让他们再起来蹦跶。” “娘!”老五已经长的比若娘高了,被这样抱着,心里又羞又欢喜。 “好了,坐下,娘跟你说说为甚。” 老三看到娘跟五弟抱着的那一瞬间就双手捂住了脸,直到从指缝里偷瞄到两人分开了,才开口。 “娘,您现在越来越不凶了。”以前哪会抱人,不打人就不错了。 “...老娘一天不打你,你浑身痒痒是不是?”若娘看他的怪样,笑着骂道。 “娘不是不打你们,娘是想明白了,你们这些皮糙肉厚的打了也没用,都是记吃不记打的。” “现在你们犯错了,娘记着呢,等以后寻摸了机会,一起打。” “娘,您可别,是儿子说错了,咱们娘啊,最温柔不过了。” 堂屋里有了老三的插科打诨,一时笑语不断。 等都吃完了,收拾了碗筷,若娘让每个人都端了个盆,并排坐在堂屋里泡脚。 柳氏和若娘坐在对面,腿上用一个宽大的布斤遮着,一直垂到脚盆的底部。 “今日我就跟你说说,为何要跟老许家彻底断亲。” “娘,我原本觉着,爹有差事了是件好事情呢!”老三将裤腿卷至膝上,又侧过身帮老四卷,被老四一手拍开了。 “白苏,自己!”老四看他三哥伸过来的大黑掌,有点嫌弃。 “娘,四弟说话越来越顺畅了呢。” “嗯,平日里你们多让他开口,有个一年半载的,说话就不成问题了。” 说完又转过了话题。 “老五也是这么想的?”若娘说了大家一起听,其实就是说给老五听的。 老五将今日进城的事都理了一遍:“原本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今日在县衙,儿子觉得爹可能还不如里正...” 论精明的程度,许二柱就是个老兔子,许成就是个老狐狸。 从许成进城塞铜板给城防老兵这件事说起,许二柱就已经拍马都赶不上了,那搜抠的,平白无故给人家一个铜板都得心疼半天... 第72章 又卖方子 若娘点点头:“你们爹怕吃苦,好享受,为人死板,好面子,银子只愿意花在自己身上,读书人有的臭毛病他一样不少。” “唯一做的一件大事就是把冯丽娘给纳了,可之后呢,耳根子软,偏听偏信,被人抓着把柄就不敢反抗,也不会想法子去弥补。” 这种人进了县衙有两种下场。 “如若运气好,县令是个踏实勤干,愿意为百姓请愿出力的,你爹就是他最好的挡刀石。” “但凡县令是个不那么好的,但凡出点事,你爹就是个最好的替罪羊。” “这两种,哪个结果好了?”若娘坐直了身子,热水泡脚就是舒服。 “还有你们大哥,宁愿联合王家马家的人来讨娘的方子,也不愿分出一丝的同情去想想,没了方子你们兄弟几个怎么过活呢?” “你们二哥,我就不说了,人老实是老实,可太听周氏的话了,以后如果出了事,要在你们和周氏之间二选一,你们十有八九被卖了。” 这样的事情,挑明了说,就会伤人。 不说就是个脓包,愈捂愈烂,愈烂愈臭。 不挑破,就是一笔烂账。 “娘,爹他们...”不会这么做的...吧?老三咂舌,这些他想都不敢想的! “你们记住了,娘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如果有那么一天,他们做错了事,你们几个兄弟就是他们的退路。” “在你们力所能及的时候,伸出手扶持他们一把。” 当然,若娘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 转头看向老五:“白元是必须要走科举之路的,我也希望他们那些人最终是你的助力而不是阻力,不然,这纸文书,就是我送给你最好的祝福。娘老了,不可能永远陪在你们身边,很多路,都要你们自己去走...” 说着说着,泡脚的水都凉了,若娘像是突然意识到,便止住了话头。 拿起搭在腿上的棉巾擦了擦脚。 “娘,谢过您了!”许白元也收拾好了自己,站起身,对着若娘深鞠了一躬。 老三老四和柳氏听得似懂非懂,看老五鞠躬,连忙也弯下了腰。 若娘站起身,看着几个黑脑袋,眼睛眨了眨,慢慢走上前,一个个扶起来,挨个拍了一下。 “我也谢过你们,没有离开我。”她被需要,也需要他们。 ...... 次日,清晨。 若娘要给许成补上一桌席面,还要卖方子,就跟老三老四一起去了镇上。 先帮着将今日的鱼丸卖完,若娘带着俩儿子去了富家酒楼。 石掌柜站在柜台旁算账呢。 这段日子,富家酒楼可谓出了一口恶气。 凭着新鲜菜,引流了喜来大多数的客人,盈利可人。 胖爷乐呵地看着账面上的字,都没有注意有人来了。 “石掌柜。”若娘怕惊着人,轻声喊了句。 没反应。 “石掌柜!”若娘扣了扣桌面,提了点声。 “啊?谁,谁啊?大清早的!”石掌柜被吓了一哆嗦,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若娘无奈地看着他。 “啊,云大娘啊,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哎呦,这可是财神爷。 “有点小买卖想跟石掌柜谈谈。” “嘿嘿,云大娘果然是老夫的贵人,来来来,楼上请。”石掌柜急着从柜台出来,腿一下子撞在了柜角上,是听着都觉着疼的程度。 “哎呦,疼死老夫了,小牛,小牛,快过来扶老夫一把!顺道让厨房准备些早点,赶紧端上来。” 若娘带了点笑意:“顺道请石掌柜再准备一桌席面,等走的时候带回村。” “这没问题,听到了没?快去准备。”石掌柜弯着腰,对着另外的小二说道。 “好的,掌柜的,小的马上去准备。” 几人到了楼上,若娘就将特意留下来的一碗鱼丸端了出来。 “云大娘,您说的买卖就是这鱼丸啊!哈哈,老夫可是日日让小牛去你家的摊位上买啊,新鲜爽口,着实好吃。” “既是这样,那老妇就直说了,鱼丸方子石掌柜可有想法?” “您要卖了方子?”这云氏是方子太多的还是怎的,三天两头卖方子。 这年头,谁家有方子不是藏着掖着,闷声发财的? “许家村到镇上不便,鱼丸生意每日起早贪晚的,孩子们也辛苦。”若娘笑笑,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是啊,你们那条道是难走。”上次去差点没把他颠吐了。 “云大娘打算如何卖?” “鱼丸做工讲究,老妇想卖四十两,另外老妇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四十两倒是不贵。”石掌柜眯着小眼睛,他前些天开始,就让小二看着云家的摊子了,对他们一日能卖多少,心里也有数。 “云大娘的要求是?”不会提个他做不了的事情吧? 上次帮忙找回许来金,可着实花了他不少心思。 “石掌柜之后做鱼丸买卖,进货的店家里不能有姓马或者姓王的。” “云夫人这要求让老夫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镇上姓马姓王的人家不少。 若娘看他笑的一脸狐狸样,就知道关于她家的那点事,石掌柜是打听了不少了,便也直说:“王添才那个王家,他的姻亲那个马家。” “老夫没记错的话,大娘的大儿子可是王家的女婿?”这一家人怎么回事? “石掌柜说的没错,只是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当娘总得让他知道点人心险恶,也不至于以后回头太晚。”若娘叹了口气,好一副为了儿子着想的善良母亲的形象。 石掌柜:...... 镇上的事,没几件他不知道的。 云夫人啊,精,可太精了。 “四十两银子,老夫也不说二价,希望云夫人以后有新的方子,第一个就能想到富家酒楼!” “自然。”到目前为止,石掌柜为人还是不错的。 若娘将方子给了石掌柜,就跟他说起了生姜之事。 “方子里有一样东西,还需要石掌柜去广临郡或者更远的地方寻摸一二,咱们这个地段产出少,肯定供不上量。” “哦?何物?就是这鱼丸好吃的关键之处?”石掌柜吃着鱼丸呢,听到这话,就坐直了身子。 “老三,生姜给娘 。” “好咧娘。” 接下来若娘就将自己是如何找到生姜的的事告诉了石掌柜,若他手中有人,便可上山去挖。 最直接的,还是去更远的地方买。 但是这样一来,算上路途花费,鱼丸的卖价自然就上去了。 “云大娘,生姜你手上没有?”石掌柜小眼睛一闪,云家做了这么久的买卖了,调料必然齐全。 “没有了,所以方子才会卖给掌柜你啊。”若娘摇摇头,家里能用的生姜也确实不多了。 “不过...”若娘对着石掌柜笑了一下,“过段时间,兴许又能跟石掌柜做笔买卖了。” 第73章 被雷劈过的地方不吉利 “您的意思是...”这老太太着实古怪,石掌柜是半分也不敢放松。 若娘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石掌柜:...... 四十两银子到手,席面也安排好了,若娘想付银子,被石掌柜拦着了。 “云大娘如此就太客套了。”以后还指望她多送几个方子呢。 若娘不打算在这方面争,道了一句谢,将东西安排的板车上,回村。 回家的路上,若娘脸上带笑,步伐都是飘的,四十两啊,她的大屋子来了。 “老三,回去将席面送给里正,顺便让他帮忙找几个好的泥瓦匠把屋子砌起来。”她刚刚在镇上逛了两圈,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岔了,让村人不找麻烦的法子,除了不出风头,还有一个方法是出尽风头。 然后站在他们够不到的地方,让他们生畏,再也兴不起心思来。 等她日子过起来了,再帮衬帮衬村里人,谁还能不感激她? 等屋子砌好,她就去找人牙子,买两个打手回来看家护院。 “好的,娘,您可太厉害了,一下子就卖了这么多银子。”老三一脸激动,四十两啊,他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闭嘴,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娘有银子?”若娘伸手拍了下他的背。 老三被吼,连忙伸手捂嘴。 “老太太!云老太太!”后面传来粗犷的男声。 若娘一惊,侧头就瞪了老三一眼,真是怕甚么来甚么。 赶忙调整了表情,转过了身。 看到人,心就放下了大半。 半熟不熟的人,是刚回来村子的许来金,巧得很,他们可正前后屋住着呢。 后面还跟着一个不认识,笑起来跟她家老三一样傻的汉子。 “来金啊,也是从镇上回来的?”两人都是一脸大胡子,看起来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 “是啊婶,您这是做买卖回来了?”许来金心想,是啊,刚查完老太太您的生平回来了呢。 老太太您这大半生可真是够耐人寻味的。 “是啊,胡乱做了些吃食,挣点口粮。” 加了两个人,队形就变了。 若娘跟许来金并排在前面走,老三老四加上不认识的汉子在后面跟。 “婶,您吃食做的好,我在前院就能闻到味,可不可以帮个忙啊?”许来金一听,这不巧了? “嗯?帮忙?婶子能帮你干甚?”若娘一脸讶异地看着比她高一头半的粗壮汉子,冯丽娘是害死他弟弟的间接凶手,如今跟了许二柱。 她要是许来金,想方设法都会弄死冯丽娘。 而她,跟许二柱的关系... 许来金想作甚? “婶子,是这样的,我这次回来打算给来银守一段日子,他生前没过上好日子,死的也...”许来金说着,浑身的戾气就散发了出来,若娘往旁边让了让 。 许来金发现若娘脸色变了,连忙出声解释。 “对不住婶子,我就是想给来银弄点好吃的,可我和表弟都不会做,能不能麻烦您每日三顿,多做几份,也带上我们。” “我给您银子,可以吗?” 给死人供饭? “这...”若娘迟疑。 “一个月二两银子!您地里有活有事,我和表弟随叫随到!”许来金看若娘张嘴,连忙又补了一句。 若娘:...... 她现在确实既缺银子也缺人。 “那每天饭菜做好,让我家老三给你送过去。”银子送上门了,岂有不要的道理。 若娘看两人都很壮,下地干活,看家护院应当不成问题。 比她家里的几个瓜娃子肯定好使多了。 不过... “既然想吃我云家的饭,不如也说说你到底在外面是做甚么的?” 许来金第一次出现在若娘面前,她就有所怀疑了,此人行事看似莽撞,实则心细。 在处理许二柱与冯丽娘的事情中,有张有驰,一开口是草莽模样,满嘴跑马,言语中略显匪气。 在处置冯丽娘和许二柱时,却又时刻注意分寸。 整件事情当中,除了冯丽娘受了点伤,却没碰许二柱分毫。 冲动的人容易做错事,许来金的每次冲动都恰到好处。 说话有强有弱,既站在制高点,却不盛气凌人。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乡下汉子。 听说他出去跑了几年商,但若娘看着总觉得有些违和。 “云婶子,我这几年就是在外边瞎混,跟着商队到处走动,挣了丁点银子,连媳妇儿还没娶上呢。” “原本今年也打算回来看看来银,谁知道...” 是啊,谁知道呢。 她云若不好骗呢! “这次不想说就算了,下次婶子希望你说实话。”若娘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许来金心下一沉,这个云氏不是甚么精怪变的吧?太邪。 他好像被一眼看穿了。 “对了,来金,下晌有事吗?”这可是现成的劳力呀。 “没事婶子,您有甚需要帮忙的?”许来金这趟回来的任务就是盯着许家村这几个人,还真没甚大事。 “那婶子给你开工钱,跟镇上一样,一天十个铜板,管饭,你跟这个小兄弟帮婶子开荒去吧?” 若娘看着两人壮实的身形是越看越满意,不干活太浪费了。 “婶子您要干活说一声就行,还开甚么工钱,我和小品去给您开荒,您管我们吃饭就行。” 要是能吃饱就更好了。 “也行,等会做完饭,婶子就让人给你们送去。”若娘心里高兴,没想过这两人的饭量,或许一顿就不止十个铜板。 ...... 班车经过许成家,若娘叮嘱老三将东西送过去,自己扛着新买的农具先回了。 下晌,除了去读书的老五,一行人从河边去了青山脚下,老三老四负责在前面砍树枝,若娘和柳氏清理杂草,硬生生地重新开了一条道。 往山上走了不远,就是一片杂树林,平日里没人愿意来。 去年七八月份的时候,这片林子被雷劈,起了火,烧焦了有一亩地的范围,到现在都还是寸草不生。 若娘就是想把这周围的地给开了。 “娘,咱们...真要在这开荒啊?”老三从进来这片林子就整个人都不太好的样子。 “怎的?”若娘看他不时盯着四周看,把自己都团成个熊崽子了,害怕的样子带得柳氏都直往她身后躲。 “娘,村里人都说被雷劈过的地方不吉利,是有怨气重的鬼怪作祟呢!” “还有人说,是长虫成精,修炼飞仙呢!” 无论哪一样都不好惹,他是真的怕啊! 听老三这么一说,若娘心里也有些异样,低头就看自己手臂上汗毛立起来了。 气得对着老三的背,狠狠拍了一下。 “就你张嘴了会说话?那这块林子老娘不动它,你去把那边的树都砍了。”若娘往林子里面指了指。 入眼皆是大腿粗的树,比人还高的杂草。 老三:...... 他娘是真的狠。 第74章 怕鬼 “娘...我错了...” 若娘白了他一眼:“青山脚下,可就这一处能开的地了,离河边算不得远,以后挑水也方便,再往深山那才是猛兽长虫待的地方。” “你要实在怕,那就把这边开了,那一小片还留着。”鬼怪之说,能唬唬人也好,省的谁都敢往这边来。 “知道了娘。”老三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几步,贴近焦土边缘,试探性地用锄头往前伸了伸。 轻轻一锄头下去,先是定住了不动,伸长脖子,竖着耳朵细听,除了风声甚么也没有。 这才放了心。 飞快地围着焦土圈扒拉起来。 等若娘抬头细看,焦土那一片被老三开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地,中间凸出,两边往里延伸,造型很是别致。 若娘:...... 半个时辰后,许来金和张小品扛着锄头也过来了,一看这片地,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云婶,你们这地是有甚么说法吗?这么的...独特?” 看人来了,若娘招呼着柳氏先回去,“焦的那片土质不好,开出来也没用,不如避开了。” 怎么办?自己儿子做的蠢事情,不还得给他找补了。 “哦。”许来金觉得云家人真的是有意思。 若娘带着柳氏先下了山,宅基地边上还有些荒地,若娘打算也圈了,开出来种点菜。 晚上要多做几个人的饭,若娘想着,以后在吃食上的花费必然更大,能自己种的都安排上。 还没到村口呢,又看到许成背着手在路上来回走动,后面站着一动不动的方氏。 若娘莫名觉着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白术他娘,你可算回来了!”许成急的是满脸的汗,看到人影,嗖的就窜上去了。 走路带风,看起来真不像个四十有几的人。 “许里正有事儿?”若娘疑惑,席面吃出问题来了? “白术他娘,你家稻田你怎的自己都不上心啊,是不是很久没去看了,稻茎都生虫了!” 晌午时,云家老三送过来席面,一只烧鸡,一份腌笋老鸭汤,一份青菜素炒,一份油亮的红烧肉,吃的一家人满嘴是油。 他娘赵氏边吃还边说这个云氏惯会装好人,知道她儿子本事大,上赶着讨好呢。 听得许成火从心起,扔下筷子就出了门。 晃着就到了许家的稻田边,打算在田埂上坐会呢,低头就发现一只黄白色、背中央有一条绿色线的小幼虫附在绿色根茎上。 折断了一根稻苗,撕开就发现里面密密麻麻的小虫。 连忙起身,到隔壁田地看了一眼,虫食根茎更加严重,一小部分的稻尖叶隐隐发黄。 许成慌里慌张的又跑到自家地里,也是同样的情况。 抓着几根稻茎,许成急的拍了拍大腿,这可怎么好啊? 螟虫害,又是螟虫害! 五年前那一次,整个青山镇都快绝产了。 许成想到那画面,眼睛都红了。 今年的庄稼又得颗粒无收了... 无粮无银钱,饿极了的人,上山吃土,下地挖虫,易子而食,人间惨剧不过如此。 他一急,这可不行,得赶紧去找族老商议,走到一半,想想又回了头。 上次云氏给的方子,他交到了族里,到现在还没商量个结果出来。 许姓族里现在是三个老人共同管理宗族事务,分为三脉。 最年长的已经七十三岁了,常年卧床。 他家叔公是个管事的,但在这件事上又不好插手。 年纪轻一些的,也六十有二,没有精力来打点事务了。 每个人于自己的一脉族人,免不得有偏颇,才致使方子分给哪些人家去种毫无头绪。 都有私心,也都有恩怨。 许成现在怨自己当时糊涂了,方子捏在自己手里,想给谁就给谁,为甚要给到族里呢? 又想想自己劳心劳肺为了许家村,在这件事上也没有落到一个“好”字,他又何必呢? 得罪了云氏,也没安抚好村里人。 驼着腰往回走,许成在村口的石凳上坐了会,手里还抓着几根内里被啃咬空了的稻茎,回家将方氏叫了出来。 这才有了若娘看到的这一幕。 “稻田生虫了,螟虫,祸害庄稼的头一把好手,今年弄不好,整个许家村都完了!” 许成赶紧将东西递给若娘,他现在不知道县外的情况,要都是这样,村里就得及早做好屯粮的打算了。 今年没收成,粮食全都会涨价,很多人家都买不起。 若娘接过,拨开看了看,又还给了里正。 收回手,缩在衣袖中,不自觉地抖了抖胳膊,她最怕这种软乎乎的东西了。 片刻后,也正了脸色。 螟虫害,是影响水稻产量最主要的危害之一,在她父亲的农书纪要中有不少的记载。 每年都会有很多地方因为这种虫害导致减产,这个朝代本身物产就不丰厚,这样一来,吃不饱肚子的人就更多了。 元安朝,没有处理这种虫害的法子吗? 她想了想,也是有的。 烟熏,撒烟灰和撒石灰。 但治虫的效果聊胜于无。 “许里正,这种事情村里的庄稼老把式可比我这个妇人家有经验多了。” 许成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从甚么时候云氏对他的称呼就变了。 从里正变成了许里正,加了一个字,就是村里人和村外人的区别了。 云氏这是不把自己当许家村人了啊。 “白术他娘,老夫也知道,前面的事情,老夫有处理不当的地方,但你能弄出菜方子,说不定也能找到好法子治治这些虫害。” “我以为,如今云氏跟许家村该两不相欠了才是?” 若娘板着脸,人惯会蹬鼻子上脸,任何事情做的容易了,就会被人觉得你就应该这样做了。 “自然是,可到底菜方子的好处,村里人也还没有得到呀?”许成心里确实着急,这关乎多少人的生死啊,话里也就不那么客气了。 可惜若娘是个软硬不吃的。 “东西已经给了,怎么做,能做到甚么程度,是你们自己的事,许里正,你这么尽心为了村里人,他们真的都对你心存感激吗?族老感激你吗?村里人感激你吗?” 许成能不明白吗? 他就是太明白了。 哪有人能讨所有人的欢心? 若娘自交了方子,一直注意村里的动向,表面很是风平浪静。 但明显的这些时日,在许成家门口闲晃的人多了。 有时候人多了,三三两两地拉着唠嗑,聊的不就是那一件事吗? “老夫当里正这么多年,为的都是许家村,老夫问心无愧!”许成梗着脖子,被若娘气的太阳穴直跳。 这云氏说话真的是直戳人的心肝肺。 他心里也是气村里人。 许家村这帮小兔崽子,但凡沉住点气,哪会让别人看了笑话... 第75章 稻田螟虫害 菜方子都到手了,一个个的就怕他私藏了不给,日日明里暗里盯着他。 三个族老也各有心思,就连他家老叔公许开国的态度也是含糊不清。 都是人老成精的,几个人种菜跟一个村的种菜去卖,价钱能一样吗? 自是越少的人会种,越好。 就想养肥了自家。 不就是这个破原因,拉扯着方子不愿意分配出来吗? 老子现在就去找他们去! 许成越想越气,人也不顾了,转头就往村里走,他要去会会这三位长辈。 方氏全然不知道怎么了,当家的怎么说着说着突然走了,朝着若娘尴尬一笑,跟着跑了。 柳氏也不懂,眨巴着大眼睛看许成急吼吼远去的身影,“娘,里正不是说稻田有虫了吗?人怎么走了?” 不是还没说上几句话吗? “许里正有别的事,走吧,我们也去地里看看。” 她最近事多,确实很久没有下地看了。 这一片都是稻田,除了她的这块地还稍微油光清亮的,其他的地里已隐见稻叶失水泛卷,呈青白色,外形看似青葱。 若娘皱着眉,抽出一片蜷缩的稻叶,可见断面整齐,有黄白色的幼虫蠕动。 打了个寒颤,若娘将稻叶扔了。 经过其他地里,也细心看了看,有些地里可以看见洒出的烟灰和石灰。 看来许里正这阵子也忙过头了,他可不是第一个发现虫害的人哦。 天色渐晚,若娘和柳氏先回家做了晚食。 等老三将许来金他们的饭食送过来再回来,一家就围坐着八仙桌吃饭。 此时已是六月上旬,是稻子分蘖的最佳时期,这时候发生虫害,稻子减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若娘想着这件事,饭桌上就沉默了很多。 原本她是想靠稻子的新式种植增加产量来获得村里人支持,如今因着菜方子已提前达成所愿...... 想着想着,抬眼发现大家都放下了碗筷盯着她看。 “娘,您怎么了?”老三可从来没看到过他娘魂不舍守的样子。 “最近大家都忙,也没人去地里瞅瞅,许家村整片稻田都发生虫害了,娘在想有没有法子治。” 也不知道哪家是最先有的。 “娘,我现在就去看看!”老三一听,有虫害还得了?下半年可就指望地里的稻子吃饭了。 “回来坐下,娘跟你媳妇儿已经去看过了,门口屋檐下有折回来的几根稻苗,等会你看看。” “就在门外看,别往屋里带。”若娘补了一句,这种小虫子要是带进了家里,想想她都浑身难受。 “娘啊,这可咋整啊?”老三跑出去了一会,又跑了回来,黝黑的脸全皱在了一起,看起来愁苦极了。 手里倒是不停,捧着饭碗就开始扒饭。 若娘伸手拍了他一下:“洗手去,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埋汰。” 老三哦了一声,飞快跑了出去,还差点被门槛绊了。 老五也皱着眉,他如今学的跟农事搭不上边,平日里接触也不多,帮不上甚么忙。 “娘,村里很多经年的老把式也没有法子治吗?” 他总觉得她娘这次特别紧张地里的稻子。 “他们肯定有法子治,但是不一定能治的多好。”若娘担心的是叶瘟。 父亲藏书中记载,叶瘟在稻子的整个生育期都可能发生,且在分蘖至拔节期危害较重。 发生叶瘟的稻叶呈纺锤状,外层泛黄,内圈褐色,中间呈灰白色。 稻叶两端有褐色线状向外延伸,背面产生灰绿色的霉斑。 有部分田地里已初见此现象。 最主要的是,这种稻病传染性极强,一小片传染一大片的速度非常快。 螟虫害加上叶瘟病害,这一季的稻子基本等于绝产。 如若仅仅是许家村、青山镇,或许影响不大,但如果是整个元安朝呢? 若娘越往下想,心中就越没底。 民以食为天。 “老三,赶紧找人将屋子建起来,柳氏跟老四明天和我上山,娘要在山上找点东西。” 或许她还要叫上许来金。 “柳氏留在家里吧,娘明天喊来金兄弟俩一起去山上。”若娘想了一会,还是留她给老三搭把手。 而且有外男,她去也不方便。 “娘,山上危险,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折腾呢? 这话老三就是心里想想,没敢说出口。 若娘横他一眼:“老娘警告你们,不想下半年吃土啃树皮,现在就给老娘好好准备起来,不听话的,一个两个都把你们丢出去。” 心里压着事,若娘语气沉闷不少,连带着一家人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 第二日一早,若娘起床换了身满是补丁的灰色窄袖短衣,束脚长裤,头发用布斤包裹住,从上到下都捂的严严实实的。 老四也被若娘这般要求。 天气转暖,山上的动物都活跃起来了。 老三去给许来金送早食,顺便提了若娘的话。 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二十四两白银,是许来金提前付的饭钱。 若娘愣了一下,拿回房收了起来。 这边许来金和张小品飞快吃完,换了身衣裳,拿上大刀就去了山脚下等人。 若娘和老四到山脚下时,就看到抓着弓箭,站得笔直的两个人。 昨日开荒时穿的黑色麻布短打换成了褐色皮质的,两人一人腰间挂着一把大刀,看起来可比若娘娘俩更像上山打猎的。 “云婶。” 许来金打了个招呼,看老四瞪着圆乎乎的眼睛看他,想伸手摸摸老四的头。 被老四歪头让开了。 张小品没说话,咧着嘴对着若娘一个劲儿的傻笑。 “走吧,今日老妇上山,主要是想寻摸点东西,” 若娘仔细回忆了一下:“找一种植物,整株茎杆上都长满了细绒毛,根部粗壮,茎高半丈左右,底部有点像木头材质。” “叶子是小半圆形,顶端渐尖,底部变小至根茎像耳朵。花苞长在顶端,锥状,有很多小花苞。” “此植物最早可在二月中旬生长,现在应该是它能收获最早的时候。” 当然也可能在这座山上找不到。 若娘手里拿着一根竹子,来来回回捣鼓草丛,越往里走,光线越暗,草丛都快比人高了。 “此物为喜温作物,应当往阳光充足的地方去找。” 许来金二人在前面带路,依着太阳的位置往青山东南方向走。 “云婶,你找的这是甚?药材?”这么大费周章的。 若娘点了点头,也算是吧。 “云婶说的这个,我好像还真的有点印象。”说话的竟然是张小品。 他听了若娘的话,停下了脚步,挠了挠头。 “在哪里!”若娘一听,心中欢喜,声音都提了几分。 “不过不是这座山,是我们那边的山。” 若娘:...... 第76章 大肥野猪 有希望总是好的。 “既你见到过,就麻烦小兄弟多留意,此物很重要。”书到用时方恨少,她现在觉得在家做闺女的时候,读的书太少了。 还是个从来没下过地的。 若娘轻手轻脚地走着,就怕一脚踩上不该踩的东西。 此时已至青山中部靠南方向,脚踩在落叶和青草上莎莎作响,地面土壤受力轻微下陷。 不远处还能听到水流声。 若娘停住了,开始四下观看,抬头阳光正好,可以透过树木的缝隙照射下来。 按照植物习性,这一片土壤该是最适宜它们生长的了。 “来金啊,就在这边到处看看。” 说完,四人分不同的方向由中间往外走,老四手里握着把锄头,眼睛亮闪闪的。 若娘不时用竹子敲打草丛,忽地听到咔嚓一声,小心地抬起竹竿... 左手边的草丛里有好几个野鸡蛋呢。 有一颗灰色外壳的蛋已经碎了,澄黄的蛋液流了出来。 暗褐色、灰色、蓝色、绿色的鸡蛋都有。 “云婶子今日运气不错啊。”许来金听到动静回头,就看到若娘蹲着在捡鸡蛋。 若娘将鸡蛋捡起来放在铺了一层草的竹篮子里。 正准备起身,迎面撞过来一头黑色的大肥猪。 棕黑毛色,看起来稠密且坚硬,还来不及看清楚,山猪已经顶着长嘴猪头到跟前了。 \\\"娘,猪!”老四扔了篮子想跑过来,被张小品拧着衣领按在了树后面。 “都快跑远点!”若娘没功夫回头,护着鸡蛋站起身。 侧眼扫了旁边,有一棵两人抱那么粗的树,侧身一闪站到树后面去了。 动作敏捷的不像个已经当了奶奶的人。 许来金正看着呢,一面惊讶云婶的反应,一边抽出了大刀。 正面对着这头送上门的大肥猪。 侧身弯腰,刀锋向上,从野猪脖子下面就来了一刀。 血气正好是对着若娘的方向。 若娘站的近,刚想侧身看看,迎面溅过来一大片温热的血... 又腥又黏。 若娘刚想张嘴,想了想,还是没动,她也不是很想尝试生猪血。 许来金对着倒地抽搐的猪嘿嘿一笑,收刀站直,刚想喊云婶呢。 就对上满头满身全是污血的若娘,以及一双犀利沉静的杏眼。 “哎呦,云婶,对不住了,哈哈,这...这真是没想到啊!”许来金是真的没想到啊,这可比他平日里锻炼时,准头好多了。 猪血全溅云婶身上了。 老四已经挣开张小品跑过来了,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内里朝外卷了卷,要给若娘擦。 还回头瞪了许来金一眼:“坏人,要打!” 若娘拍了拍他的脑袋瓜。 先擦了脸,接着才冷静地问道:“刀法不错,哪里学的?” 许来金笑声一噎,不由干咳了几声,云婶子的每句话都不好接。 “婶,先找个地方洗洗吧。”她比他还像个杀猪的。 不远处就有一条山溪,若娘蹲在溪边,掏出帕子洗了洗,先把脸擦干净了,有点猪血溅到了眼睛里,洗完后,老四看她的眼睛还是红的。 伸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再指了指若娘:“娘,哭了。” 若娘用帕子按了按眼睛:“娘没哭,等一会就好了。” “婶,我们要快点找了,死了头野猪,你身上沾了血腥味,很容易招来野兽。” “嗯,大家分开...”找。若娘抬头看了溪水对面。 “小兄弟,那个是不是你在山上看到的?”若娘手指对岸,在阳光下郁郁葱葱的一大片绿色根茎修长,叶片庞大的植物,顶端还些可见淡白色小花。 “哎是,婶子,看起来挺像的。” 若娘身上也顾不得擦了,上游不远处有几块凸起的石块,可以过河,她小跑了过去。 “娘!”老四跟在后面,感觉那一瞬间,娘把他给忘了。 若娘磕磕绊绊的踩着石块过去,其他三人已经站在对岸等着了。 若娘:...... 走近,有淡淡的味道传来,株杆粗壮,全是细毛。 因无人打理,地上还有已枯死的根茎。 “就是它!”总算找到了。 “老了的根茎拔回去,另外选一些粗壮的拔,小的不要动它。” 许多还未开花,正处于生长期,再等上三旬才算真正成熟。 现在若娘是等不及了。 “云婶,这些是?” “诱人堕落的东西。”若娘看了他一眼,弯腰继续拔,直到将几个篮子塞的满满当当的。 “把野猪扛上,回去了。”这一趟,除了撞了只猪,其他还是很顺利的。 回到对岸拿装鸡蛋的篮子,张小品扛着野猪,几个人准备往回走。 若娘头一次这么近的看到野猪,见它背上鬃毛跟小刺似的,皮肤粗厚,刀口的红肉外翻,还有血往下滴,看起来不像吃到嘴里的时候美味。 许来金走在后头,看若娘一直盯着猪看,以为是看上猪肉了:“婶,这头猪等会让小品送你家去,到时候给我们做几碗红烧肉就行。” “不用那么多,割几斤就成,我给银子。剩下的你们去卖了,猪是你杀的,给我作甚。”这么大一头猪,得吃到甚时候。 天气热了,也放不住。 说完,眼神往林子里扫了扫。 “咦?等一下。”若娘眼尖,看到了小片已经结了夹,根茎直立,光滑,叶片边缘呈锯齿状的植物。 走过去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间闻了闻,有股辛辣味。摘了一个果夹,揉开,种子成圆,颜色是紫褐色。 正是芥菜。 种子做成芥子油,混合石脂水,可有效阻止稻田病害。 可是,哪里有石脂水呢? 若娘一边做记号,一边嘀咕。 许来金离的不远,听了一耳朵。 石脂水? 石脂水多用于战场火攻,云氏一个乡下种田的,要它做甚? “要不周围找找?”若娘想着,万一山上也有呢。 “云婶,你要石脂水做甚?”许来金看若娘神神叨叨的,不由问了一句。 “杀虫。” 要不是为了杀虫,她这么辛苦,吭哧吭哧地爬个山,还沾了一身的猪血是为了甚? “杀虫?听说许家村的稻田都被虫给祸害了,石脂水可以治虫?”许来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说法。 单有石脂水,当然不可能治虫害。 “先回去,吃完晌午饭再来一趟,这边的芥菜种子,全都要收起来。” 看这样,许来金就知道问不出东西了,闷声在前面走。 或许,晚上他得回郡城里一趟。 第77章 野猪肉不好吃 等若娘带着人将芥菜种子全部收集好,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油布铺在地上,不知名的植物和芥菜分开摊在院子两边。 老五下学归家,听说了这些事情,虽不得窥知全貌,直觉感到他娘做的事,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柳氏在厨房里准备晚食,其他人在院子里各自坐在小竹凳上,用石杵捣的,用刀剁的,用手撕的。 整个院子里植物的绿色汁水弥漫。 还散发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不多时,就将拔回来的一半植物剁的稀碎。 天还没黑透,若娘带着几个人拧着竹罐子往地里走。 没发现村口拐角处,许成偷摸着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地里,若娘,老三,老四,老五四人各自分开,将植物的汁水混着碎茎叶撒在稻子的根部。 一时间稻田里只听到衣裳摩擦稻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成看几个人都下地了,整了整衣裳,装作无意间经过的模样,走到了若娘家的田头。 “白术他娘,天都黑了,怎的还来地里?你家的稻子怎么样了啊?”许成对着稻田的方向喊。 “许里正。”有轻微低哑的声音从里正的身后传来。 许成僵直了身子,身子没动,脑袋往后转了大半。 入眼的就是一张蜡黄还泛绿的脸,再往下,前襟,肩上,手臂上全是暗红色的血迹。 “你...你...你...云...”里正结巴了半天,眼白都往上翻了。 “哦,回家忘记换了,衣裳上都是猪血。”若娘低头看了看,衣裳上的血迹都干了,今日她穿的衣裳颜色有些浅,暗红就有点明显。 “你...你咋在我后面呢?”许成缓了半天,语气才正常了。 “你咋在我家地头呢?”若娘反问,这个点,谁家不是准备吃晚食了? “你不会是跟着过来的吧?”若娘怀疑地开口,许成家的地根本不需要走这条小路。 许成:许二柱和离是对的?这妇人谁惹得起? 既精明又敏锐。 “你找到治虫害的法子了?”云氏的三个儿子都还在地里撒碎碎。 “谁知道呢。”若娘看着地里的动静,有人经过的稻叶就往两边张开,人蹲下去时,稻叶上方微微合拢,似要将人包裹在里面。 万物,皆有灵。 许成叹气,他去找族老了,说了地里的事情,这次三位口径很统一,年纪大了,管不了村里的事情了。 既然不想管事,许成就趁机将菜方子要回来了。 他是打算全村每家每户都分配到的。 至于云氏曾经跟他说的许癞子,刘小草等人,他也打算都给了。 实在是没法子,那几家都是混人。 不给他们,他们见天的就能把别人家种的都给嚯嚯了。 毕竟当初云氏跟他也是口头说的,他作为里正有所偏颇,以后还怎么服众? 他也是看明白了,云氏就是想让他跟村里人闹,闹多了情分就没了。 但,他到底姓许。 “云氏啊,菜方子的事,我还是想先跟你通个气,全村我都打算给了,就是你上次提的那几家,一人就给两个方子,让他们也能挣点铜板,才不会在村子里惹事。” 若娘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带着一群儿子走了,许成站了会,也不敢多待。 要是被村里人看到他跟云氏单独说话,马上就有闲话了。 到家时,柳氏已经烧好了水, 饭菜都闷在锅里,等着开饭。 若娘先去洗了澡,打发几个儿子也去洗。 稻田里到处都是螟虫,谁知道会不会沾上了带回家。 老三洗完澡,先去给许来金家送饭,竹篮子怎么去的又怎么拿了回来。 许来金家没人在。 若娘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家人坐下吃饭。 红烧野猪肉,若娘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这真的不是柳氏手艺不好,为了提鲜,柳氏将一向舍不得用的豉油都加上了。 猪肉还是又柴又老又有腥臊味。 若娘看着他们吃的挺香的,将肉塞在粗粮饭里,嚼吧嚼吧咽下去了。 “后来的猪肉,许来金怎么处理的?” “六文钱一斤卖给村里人了。”这事老三知道,就在村口卖的。 “老宅子那边,二嫂好像也来买了。” 周氏啊,那就有点奇怪了。 吃完饭,坐下歇了会,若娘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手臂也有些泛疼。 老五正好抬眼看她:“娘,手臂不舒服了?儿子给你按一按吧,夫子他老人家经常腰疼,有一套按的手法,这些日子,儿子跟夫子讨教学习了。” “想学了给娘也按按。” 若娘闻言心底有些诧异,老五不动声色的,已经这么会了? “那我就享受一下咱们白元的手法了。今日在山上时辰长了,是有点不舒服。” 若娘侧过身,将胳膊伸出来。 按了有两盏茶的功夫,若娘看老五都出汗了。 “可以了老五,按着按着确实不疼了,娘谢过你了。” 老五慢慢放下手,对着若娘内敛地笑了笑,看得若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都还是半大的小子呢。 一家人各自回屋歇息。 ...... 第二天,天色渐亮,若娘一家人还都没有起床呢。 院门外就传来急切的拍门声。 “老三,老五,许白术,白元!快开门!” “谁啊?”老三披着外套出来,一大清早的,出啥事了? “是我,快开门。” “许里正,这一大清早的您...”来敲我家的门做甚? “你们娘呢?”许成急着要推门进去。 老三再傻的人都觉得不妥了。 “许里正,这是我家,虽然是租住的,我们也是付了铜钱的,我娘如今寡居,您可不能随便往里去。” 他还记得上次里正他娘说的话呢。 “老三啊,老夫真的有重要的事情!”许成被拦着了,伸手就想拨开人。 挺热闹的,小院子门口又来了第二波人。 一夜未归的许来金和张小品过来了。 两人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里正,您这一大早来云婶家门口做甚?”许来金昨日卖肉,遇到许成,听他说许家村遭虫害的事情,打马就去郡里了。 因此才知道,这次虫害的范围可不止许家村,京都,外城,各个郡县都是这样的情况。 有些地方甚至更严重,已经出现稻叶泛黄枯死的症状了。 相对而言,许家村的情况还是好的。 第78章 烟茎除螟 许来金查过云氏的生平,知道她搞出了新的菜方子,也弄出了新式的耕种插秧。 昨日在山上寻摸的那些植物估计也是要用在治虫害。 她在山里找的那种植物,他带了一株回去给军医看了,说是烟草。 军中常用来做麻醉药的。 长期服用会让人产生依赖,军医说了一句跟云氏一样的话。 这是一个会让人堕落的东西。 可问题就是,云氏是怎么知道有这种东西的呢? 她可是个连县城都还没有去过的人。 许来金带着很多的疑惑,正想来问问云婶呢。 要是她真的知道治虫害的法子,救的就是全天下的百姓。 还有这个许成,一大早还敲一个和离妇人的大门? 许成没想到许来金跟云氏还有交集。 “来金啊,你怎么来了?” 许来金觉得许成问的奇怪,看着一脸气愤的老三,说道:“我来找老三,约了今日一起去山上打猎。” 我来找人家儿子,你来找人家娘,合适吗? 他记得,许成不是个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啊? “老三,请来金进来。” 这是当不知道许成来了呢。 最近这个许里正真的是有些烦人。 “知道了娘,来金兄弟,进来吧。”说完砰地一声,当着许成的面把门关了。 招呼许来金兄弟俩坐会,家里人洗漱的,做早食的,一切都有序。 若娘收拾好自己,在堂屋坐下。 “来金,甚么事?”老三要是跟他约好了上山,不可能不跟她说。 许来金是来找她的。 “婶,你昨日找的烟草茎,是用来治虫害的,对吗?”许来金知道跟云氏这种人,直来直去比拐弯抹角更有用。 “这么快就知道了。”若娘挑眉,她大概知道许来金是甚么身份了。 “晚辈昨日连夜回了广临郡,这次的虫害不只是许家村这么简单,整个元安朝,大半的,都遭受了虫害。” 若娘心里一沉,竟真的是如此。 “如若婶子真有法子,可否跟晚辈去一趟广临郡?” “如今边关将领是谁?”若娘突然出声打断了许来金说话。 “当然是傅将军啊!”许来金顺嘴就接了一句。 若娘含笑看他,不语。 许来金:......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会突然问这一句啊。 “婶子,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出甚么?看出你是上过战场的兵?”刚开始他回来,若娘觉着他的行为鲁莽匪气很重。 动作敏捷,胆大心细,混的差也会是个山寨里小当家的。 “嘿嘿...”许来金只是傻笑。 “前两日,咱们在路上遇到,你跟你“表弟”骑的那两匹马普通商户根本买不到吧。” 她肯定自己的猜测还是在昨日。 昨日他俩在山脚下等她,站立姿势,握刀拿箭的模样,都莫名的让她觉得眼熟。 似乎她在哪也看到过这样子的人。 直到在林子里,许来金抽刀杀猪,她才想起来。 她其实看到过将军带着士兵凯旋,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不过,是在元封朝罢了。 “婶子,不瞒您说,这几年我没去从商,是去从军了,上过战场,运气还不错,现在都混到百户了,张小品是我的兵。” “但我这次来,确实是为了虫害这事。”都这样了,还能隐瞒甚么? “老妇知道,昨天上山找的植物确实是烟草,早年间,听老一辈的说过,生烟茎捣碎,可除螟。” “昨晚我让老三他们去稻田里撒了,刚好咱们一起去看看吧,另外我也有事想问问你。”若娘叹了口气,人总是做的越多,会错的越多。 她也担心自己难免会托大了。 “是,婶子。” 若娘带着老三,许来金往田间走,路上不由想起点事:“来金,为何短短几日,你们就能知道大半个元安发生的事情?” “你如今的...上峰是谁?” “婶子,这就属于机密了,恕我不好回答。”许来金尴尬一笑,云婶子永远这么犀利。 “哦,对,是老妇唐突了。”若娘觉得她变蠢了。 “你刚刚说,让我跟你去广临郡?” “婶子,若您治虫法子真的有效,请您助元安百姓一臂之力!”许来金双手抱拳,在人来人往的田埂上,对着若娘深鞠了一躬。 若娘摇了摇头:“不必客气,老妇也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 “谢婶子大义。” 若娘摇了摇头,慢慢往前走,她不是大义,她只是不能独善其身。 跟前些日子相比,地里田埂上的人多了不少。 有的蹲在地上抱着头,有的手里抓着稻杆唉声叹气。 有些上了年纪的,已经在暗自抹眼泪了。 若娘心头发沉,脚下的步伐快了不少,没注意路边有个大土块,脚踩上去,一歪,就往身侧倒了下去。 “娘!”老三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了。 “嘶...”若娘扶着老三的胳膊站直了,稍微动了动脚,一股钻心的疼。 “婶子这是崴到脚了?”战场上的人,受伤的因素千奇百怪,确实有人是自己把自己绊倒,而被乱军踩死的。 云氏这是自己崴到自己了。 “没事,老三你扶着娘,咱们赶紧去地里看看。”大概是受了这些村民影响,若娘的心里也是焦急不已。 “娘,我背您吧。”老三站到若娘前面蹲下身。 若娘想了一下,伸手扶着他的肩,趴了上去。 一到地里,若娘忍着痛,蹲下去看稻子的根茎,扒开一看,昨天还动着肥胖身子乱爬的螟虫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稻茎里了,土上也三三两两地躺着些虫子的尸体。 “娘,法子有用,虫子都死了!”老三在若娘蹲着的时候已经围着稻田跑了一圈了,手里折了几根稻茎跑回来,都跟若娘手里拿的一样。 “好,好,婶子,您可能跟我走一趟?”许来金一听有用,立马开口道。 “来金兄弟,我娘还伤着脚呢,不能跟你出去。”老三看他娘疼的额头都出汗了,心里不乐意。 而且,村里人那么对待他娘,凭甚要救他们? 他们家能自己过好日子,就已经很艰难了。 第79章 石脂水 “先回去吧。”若娘起身,突然眼前一黑,身子前倾,就要往地上倒。 “婶子!”许来金一把拖住了她的胳膊,云氏这时候可不能出事。 若娘自己也吓了一跳,靠着老三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脸色蜡黄蜡黄的。 “没事,起快了,走吧。”若娘看老三张嘴想说话,按了按额角,摆了摆手。 回到家,若娘让老三去村学将老五叫了回来,打算带着他跟老三一起去。 张小品早被许来金安排回镇上租辆马车。 也没甚准备,几个人就出发了。 老三,老五和若娘坐在马车上,许来金和张小品在外面赶车。 老三将今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老五,说起许成,那真的是不满极了。 “娘,许里正他是甚么意思?”老五皱眉,许家村的人是不愿给他们活路了? 若娘叹气:“都是关心则乱,许成是担心地里的粮食收成。”就是日日盯着她 ,让她有些烦闷。 “娘,儿子以为许里...许成此事就是为了逼娘。”老五想想不对劲,许成当里正这么多年,不知道怎么跟村里的妇人打交道吗? 他一个大男人一大早去敲和离妇人的门,是何居心? 到时候事情闹起来,许家村的人会偏向谁? “娘,许家村还能待吗?”老五皱眉,他们现在的状况真算不得好。 “许家村如何先不管,去郡里记住,多听少说,跟着娘,不许乱跑。”若娘伸手揉了揉脚脖子,入手就能摸出肿了一大块。 不由一乐呵,胳膊刚好,脚就受伤了,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预示了甚么。 在三人靠着车马壁昏昏欲睡之时,车停了下来。 “婶子,我们到了。”许来金跳下马车,敲了敲车厢壁。 老三和老五扶着若娘走了出来,入眼的就是两棵几人合抱才可丈量的大树,角落是摆放整齐的武器架,中间是一大片空地。 若娘抬头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 “走吧。”这次不用老三背了,有两个精壮的奴仆模样的,抬着竹椅走了过来。 若娘沉默地坐了上去。 至这个院子的厅堂,几人走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轿子停在了台阶下,若娘搭着两儿子的手慢慢往上走。 许来金跟站在堂屋门口的汉子使了个眼色,汉子点了个头,转身就进去了。 等若娘进门,看到的就是正对门坐着,一脸严肃的高大男子,黝黑精壮,左脸颊上有一道伤疤,一双眼睛像把刀似的,看了过来。 年纪看着不轻了,四十来岁的模样,穿着玄黑色的便服,浑身散发出一种戾气。 比许来金更甚。 若娘看清上方人的模样,瞳孔蓦然紧缩,随后赶紧低下了头。 “末将参见将军。”许来金单膝下跪,对着上首行了一礼。 “免礼。”粗犷沙哑的男声,压迫感倍重。 老三老五扶着若娘的手都重了几分。 “拜...拜见将军。”若娘嗓音听着有些抖,暗地里拍了拍老五的手,让他们都跪下。 “不必了,坐下说话。”将军抬了抬右手,示意他们。 “谢...谢...将将军。”若娘颤颤巍巍地在椅子上坐下了,两儿子在椅子后面站着。 “云氏,听说你有治理虫害的法子,可试过了?有用否?” 将军看来人很害怕,也不觉得奇怪,开口就直奔关键之处。 整个元安朝都在经受虫害,朝里为了这事都吵翻天了,大司农带着下面的人将能试的法子都试了,效果很微弱。 “试试...试过了,来之前刚去地里瞧了,螟…螟虫死了一大半。”若娘像是害怕的狠了,说话磕磕绊绊,半天才讲完一句。 脚脖子隐隐作痛,若娘皱着眉,忍着不去摸。 将军一直在打量她,看她不时皱眉,他自己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招呼了许来金上前。 许来金压低了声音,眼神却不住地往若娘看过来。 坐着的男人看了他一眼,许来金立马出了门。 此时堂屋里就只剩四个人了。 将军右手搭在左手上,和若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云氏,本将军出银钱买你的治虫方子,可否?” 若娘进屋就已经打量了屋里陈设,包边掉漆的红木桌椅,灰旧的布帘,隔壁的博古架上除了几本兵书、木盒,就甚么都没有了。 坐到现在茶都没上一碗,这位将军要不是个不贪的,要不是个会装的。 但看言辞行为,怕是前者居多。 “将将军,不...不用了,民妇不敢收银子的。” “不必害怕,这是你该得的。二百两如何?” “二...二百两?” 若娘闻言,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现今的将军都这么...穷了吗? “咳咳,那个,二百两够吗?”库房的银子都被他拿出来买了粮食,安抚伤兵和慰问亡将的家属了。 “够够够的了,但民妇想...想...想问问将军这有...有没有一样东西。”若娘看他一脸一言难尽,知道这是个真没银钱的主。 “何物?”他突然发现这妇人是真的很奇怪呢? “石...石脂水。”这东西军中用的多,他们肯定有采用的门道。 “要它作甚?”将军坐直身子,她不会想一把火将虫子全烧了吧? 那粮食也没了呀? “石脂水混混着芥芥子油撒在稻田里,可除...除螟。”若娘觉得假装一个害怕又磕巴的人,还挺难的。 这妇人是从哪里得知这些奇奇怪怪的方子。 而且,乡下来的,敢开口问他要东西的,她是第一人。 她到底是谁? 正在此时,许来金带着一个婢女模样的妇人走了进来。 “将军。” “都先退下吧,你给云氏看看脚。”说完自己也起身要往门外走。 这时候若娘才发现,这位将军的腿,似乎有点问题。 思及此,她就先移开了目光。 第80章 开荒建屋 将军站在屋外问话。 看着许来金的眼中,带了些疑虑。 “这个云氏的身份你真的打探清楚了?就是许家村简简单单的一个妇人?” 看她说的法子都很剑走偏锋,从没人听过、用过。 “去查,仔细的查,往云家村查,再查查她的爹娘。”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云氏,肯定有问题。 “是。” “将军,你怎么知道云婶子脚受了伤的?”他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汇报呢。 将军目光看向角落的兵器架:“受的伤多了,自然就知道了。” 屋里,许来金领进来的妇人给若娘揉开血肿,敷上药。 等到脚上松快了,若娘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蓦地就要站起身。 “嘶...”真疼。 “哎呦,大妹子,坐好了别动,你这脚脖子扭的可不轻,得好好敷药。” “大姐,谢谢您,您贵姓啊?看您这手法不错,我的脚好多了。” “大妹子甭客气,我啊,姓钱,看你年纪比我小,就喊个钱大姐吧。” “钱大姐,我能跟您打听一下,这位将军...”若娘听大娘开口,心里转了几圈,才开口问道。 “你说张将军啊?张将军可是个好人!平时里对我们这些下属的家眷多有照顾,你别看将军府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银子可都是救济给我们这些穷人了!” “嗐,我这瞎说甚么呢?大妹子,你咋来将军府了?张将军可没甚么女眷在这啊?” “大姐您误会了,我不是将军的女眷,是...是出城的路上遇到劫匪了,将军的手下救了我,顺便先把我带过来了。” “哦,那倒是。”钱大娘点了点头,这像是他们将军会做的事。 若娘:...... 难怪堂堂大将军,买个法子才出二百两银子。 钱大娘收拾了东西出去了,不一会儿,将军和许来金,老三老五一起走了进来。 许来金的手上还多了个托盘。 “云氏,这里是二百两,买你的方子。” “多...多谢将军了,这银子就当...当民妇问将军买石脂水的银钱了,可以吗?” 也不等将军反应,开始说除螟的事。 若娘说到这个就不磕巴了,主要她自己都觉得这样说话很累。 “除螟的法子就在于烟草上,采摘烟草,烟茎磨碎,撒在稻叶的根茎上,便可杀虫。” “上次来金跟我上山,已经看过它长的样子了,此物喜温,阳光充足,土壤不太贫瘠的地方都可能生长,将...将军可尽快安排人收集。” 若娘低着头说完,抬头看了一眼将军,看他也在看她,就又结巴上了。 ...... 若娘没收银钱。 说到底,她也不是为了这二百两银子来的。 何况,还是位这么穷的将军。 男人也没打断她,等她说完才开口。 “不行,该你的就是你的,石脂水,老子自然会去给你寻来。” “咳,将军...”许来金一听将军的大嗓门,嘴角就是一抽,怎么两句话没到,军中的习性就跑出来了。 何况云婶子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怎么他就是人家老子了? 若娘一听他开口,眼皮也是一跳。 “那就多...多谢将军了,民妇跟儿子可...可以走了吗?” 张将军想着螟虫的事呢,没再注意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治虫法子都拿到了,自然能走了。 “将长史找回来,让他将治虫的法子送回京,交到大司农手中。”等若娘一行人走了,将军就招来了小兵。 虫害拖一天,地里的收成就会少不少。 想了想,又叮嘱了一句:“如若有人问起,谁也不许提云氏的事情。” “是!” ...... 若娘伤了脚,也没在郡城里逗留,许来金赶着马车绕了好几个村子,还在一片林子里停留了半个时辰,最后才绕路回了许家村。 若娘偶尔掀开帘子看外面,对许来金的谨慎,在心里点了点头。 许来金这样的,不去做斥候有点可惜了。 回到家,天色已破晓。 若娘他们在外一天一夜了。 刚到院门口,屋子里就传来哒哒哒的跑步声。 老四从里面将门打开了。 “娘!” “娘。”柳氏也跟着出来了。 “怎么了这是?一直在等我们呢?都快进去。”若娘看柳氏和老四眼神都是呆的,知道他们是熬了一夜,心里很暖。 赶紧招呼人进门。 许来金和张小品在村口就将他们放下了,马车出现在村里会过于招摇,他们又赶回镇上去了。 “都先洗洗休息,等睡醒了,继续开荒去。” “上次让找的泥瓦匠找好了吗?”若娘转头问老三。 “已经说好了,一进的砖瓦房大院子,三十两银子,他们全包了。” “十来天就能完工。” “好,银子给你,你今日就去安排了。”是要尽快远离许家村这群人了。 “好的,娘。” 这边若娘家开始早出晚归的开荒,那边新院子也开始建了。 在若娘回村的第二天,里正收到了县里发下来的文书,就是螟虫的防治方法。 许成借着这事开了祠堂,将菜方子和治虫方子一起给到了村里人。 没有任何的偏颇,直接就在祠堂里对着所有人说的。 一时间,两个法子传遍了整个许家村,慢慢地由许家村的媳妇儿们,传到了柳家村,云家村,周家村... 许成自那天被老三拒之门外,心中也对自己这段时日的做法有些不齿。 他到底有没有因为云氏是个和离的寡居妇人,就想着多压榨一些,他心里很清楚。 他自恃今年老许家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他许成替她出面解决的。 如今,云氏顺利和离,拿到了女户文书,其中他的功劳肯定是最大的。 但现在听到云氏要开荒建屋,就又有些羞愧,他也不过跑跑腿的功夫,云氏带给许家村的却是实打实的银子收益。 他啊,着相了。 想到家里日日念叨云氏不好的老娘,他觉得自己真的该好好清醒清醒了。 不管许成心中作何官司,若娘带着家里人,一直在到处忙乎。 第81章 芥子油 在东南河边的地基夯完,开始屋子搭建的时候,若娘将生姜移植到了开荒出来的地里。 先让老三他们将开好的荒地拢成一条一条的。 将催好芽的生姜,芽口朝上放置,部分露出地面,每颗保持一尺多一点的距离,播种之后覆盖上土壤,挑水浇透。 所有的姜种,种的很稀了,也才勉强填满一亩地。 若娘回忆书中记载,一般播种一旬就会有生姜陆续发芽,在生姜的幼苗期间,浇水不可过多,一般浇水以小水为宜。 生姜种下去之后的第二天,许来金给若娘送来了石脂水。 “婶子,将军让我告诉您,烟茎除螟的法子只适用一部分稻田,另外一些地方的稻苗依然在不断的枯死。” “想问问你,还有没有其他法子。”…将军还说,京中那些管粮食作物的官,还不如一个农妇。 这话不好转达,他就当没听到了。 若娘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 “来金,你现在还要回郡里吗?”若娘忽略许来金探究的目光,低头看着送过来的这一桶黑乎乎的脂水。 “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那些地方的作物。” “正好将军也有此意,云婶要带着老三一起吗?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注意看了看,她的脚好像还没好全。 “都不带,老妇自己去。”她跟将军府的事情越少人参与,越安全。 “哎,婶子...”许来金欲言又止,婶子,你恐怕不是一个人去呀。 若娘用根树枝戳了戳桶里的脂水:“来金,你们能买到芥子油么?”这种油做好了有一股辛辣味, 一般人都不喜欢食用。 因此拿芥菜榨油的并不多。 “芥子油?没听说过啊。”许来金摸摸脑袋,云婶哪一天到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的? “那就先随我回家,把芥子油榨出来一起带过去。” “好的,婶子。” 最近建屋子,许来金时常来帮忙,所以出现在这,有人看到就以为是来帮工的。 若娘远远看到许成带着他家的大儿子许志文在帮忙搬砖,两人点了点头,也没搭话。 看完了新屋的进度,许来金拧着桶跟若娘一起往回头。 有个问题他想很久了,一直想问问。 “婶子,你在将军面前表现的也太像个乡下老太太了吧?”讲话磕磕巴巴的,显得他们将军特别的凶神恶煞。 看现在跟他说话多气势,他没懂,为何要伪装? “你觉得呢?”若娘回屋将之前洗好晒好的芥菜种子翻了出来。 让老三将锅烧热了,种子倒进锅里翻炒。 许来金见若娘翻炒的费劲,就接过了活。 “我就觉得您是故意的。”许来金要是知道,就不需要问了,“而且我觉得您之所以雇我和小品干活,让我们上山找植物,都是一早就想好的。” “您一早就知道,我们是军里的人。” “老妇没那么能掐会算,雇你们就是看你们块头大,能干活。” 她又不是个仙人,还能甚么都知道? 不过... “来金,你们将军是叫张...景彦吗?”若娘站在厨房的窗户前,抬头看着外面的天。 许来金听此惊讶转头:“婶子,这你都知道?” 将军的名讳整个广临郡知道的都没几个. 若娘一笑,原来真的是。 “钱大姐告诉我的。”回过神,看许来金张大了嘴盯着她。 “快翻种子,别给炒糊了。” 许来金哦了一声,看向锅里。 可是,钱大姐好像也不知道将军叫甚么呀? 炒好了,许来金拧着种子去祠堂那边磨成细粉,最后压榨成油。 若娘跟家里交代了一声,就跟许来金走了。 老三老四想跟着去,若娘没让。 老五经过这段时间的事情,整个人都沉淀了不少,一心扑在读书上,有时候若娘夜里起床,还能看到老五房间的油灯亮着。 刚好趁着她出去,看看家里的孩子们离开了她都是怎么做事的。 先去的是广临郡的邻边,若娘到的时候,张景彦已经在等着了。 若娘看到人,转头看了眼许来金,他怎么没说将军也会来? “末将参见将军。” “民妇拜见将军。”若娘为了方便,涂了满脸的锅底灰,脸看起来比张景彦还黑。 “事急从权,不必多礼,云氏先随我去地里看看吧?”张景彦右手持刀,看人到了就大踏步往前走。 他来了一会了,田间的情况也看过一遍。 确实不容乐观。 若娘盯着他有点跛的腿出了神,张景彦没听到云氏的回答,回头,就看到她站在那里发呆。 “你的脚还没有好吗?”看她不动,张景彦皱了眉,连带着脸上的伤疤都狰狞起来。 凶煞模样可治小儿啼哭。 若娘摇了摇头,一眼不发地跟着走。 走了大约一刻钟,就到了稻苗稀稀疏疏的地里,若娘蹲下身折了一根稻杆。 “哎,你这妇人这是做甚?稻子可都是粮食,哪能随便折呢?”旁边跟着的一个老汉模样的,一看急了。 咋能糟蹋粮食呢? 若娘手一顿,抬眼看了看张景彦。 “无妨。许百户,你先带着周老去其他地里看看情况。” “是。” 等人都走了,张景彦也跟着蹲了下来。 “情况怎么样?” 若娘摇了摇头:“先将带过来的石脂水混入芥子油撒上一亩田看看吧。” 这里的情况比许家村严重太多了,大多数的稻叶都开始枯黄,稻茎满是虫子蠕动。 若娘将手中的东西,扔远了,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将军还是早做准备为好,要是此法有用,就需要大量的石脂水和芥子油了。” “芥菜应当有人种植,榨油过程不算繁复,可很快做出,石脂水难得,需要将军费心。” 若娘站起身,思索了片刻,便将所需全部都理清了。 说完才发现张景彦一直盯着她看。 若娘心中一凛,往后退了一步,仰头看着他。 张景彦是真的高,若娘目测他身长该有七尺了。 一套玄黑色的便服,上身和腰间带了护甲,整个人看起来就是很强悍。 若娘前世今生都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心里自己有点怵。 但想到以后的打算,硬是站住了没动。 她不知道广临郡还有多少有权有势的官,但张景彦如今用得到她,她就不能放弃。 第82章 自己买的媳妇儿 张景彦抬头看了看天。 “天色已晚,今日你就在这里过夜吧,房间已经安排好了。” “随我来。” 若娘点点头,马车坐的她浑身难受。 张景彦带着若娘到了一处小庄园,门口坐着个老汉,一见张景彦就要行礼。 “柳伯,空房间可收拾好了?” “早收好了,老奴一听将军要来,早早就让老婆子收拾了。” “这位是云...云夫人,好生招待了。”张景彦摸了摸鼻子,含糊地说了一句。 若娘此时想的是别的事情,也没发现这称呼有甚不对。 等若娘洗漱完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晚食吃了些甚么了。 半梦半醒中,院子里隐隐传来嘈杂声。 若娘穿好衣裳,披了件外衣走出门外,就看到一个高大汉子跪在柳伯的面前,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原来是他媳妇儿难产了,想找柳伯借牛车将人拖镇上医馆去。 但他娘不让,还把他手里的银子都给搜刮了。 高大汉子来是借银钱、借牛车的。 柳伯坐在椅子上,抽着旱烟,眼神为难地看着他。 铜钱不是不能借,可这汉子的娘却不是个好惹的。 “二虎啊,不是老汉不想借你银子,可你娘要是知道了,哪能不过来闹啊。”这处小田庄是张景彦的私产,他平日里也不来。 就让儿子死在战场上的柳伯夫妇来照看,平日里庄子的产出也是分给了穷苦人家。 二虎的娘原本看庄子是有钱人家的,还不敢闹上门。 这几年看下来,就剩柳伯两人,她就胆子大了,二虎媳妇儿有时候得了空来帮他老两口缝床被子,都能被二虎他娘找过来揪着打。 柳伯想到二虎媳妇的苦,心里一软。 “老婆子,去拿三两银子给二虎。” 柳伯的妻子姓冯,今年五十六了,耳朵不好。 “老头子怎的了?” “半夏那孩子要生了,怀相不好,要去医馆看看!”柳伯提高了声音,耐心地对着老婆子又说了一遍。 “半夏啊,是个命苦的。”冯氏听到了,慢慢走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荷包。 “二虎子啊,拿去,好好给大丫看看病。” “二虎谢过柳爷爷,柳奶奶。”说完,爬起身就往后院牛棚跑去。 若娘在柳二虎走了之后才出来。 “柳伯发生甚么事了?” “云夫人,吵到你了?” “没有,刚好起床喝口水。” “刚刚那个是你们村里的人?”若娘拢了拢衣服,不经意地问道。 “是啊,二虎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娘死的早,七八岁的时候他爹就续娶了,新来的婆娘泼辣的很,后来又给生了个儿子,日子就更难过了。” “一直到二十岁都是被压着上山打猎,杀猪宰羊的,一天好日子都没有的咯。” “二虎是个有出息的,打猎杀猪的银子存下了不少,后来去别的村给自己买了个小媳妇呢。” 柳伯说到这,眼中都是含泪的。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战场上没了,要是那时候家里不穷,给他们娶上媳妇儿,他们家也不至于绝后了呀。 “他的媳妇儿是不是在许家村买的?闺名叫半夏?”若娘闭了闭眼。 或许冥冥中,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大丫闺名是叫半夏,云夫人你咋知道的?”柳伯有些诧异,不应该呀。 若娘扯了扯嘴角,脸色有些暗沉:“我家离许家村不远,听到过这个事情。” “哦,要老汉说啊,就没这么狠心卖孩子的爹娘,小半夏刚来的时候老汉还记得呢。” “瘦瘦小小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别提多可怜了。”柳伯语气里带了几分叹息,若娘听不下去了。 “老伯,这里到镇上的医馆远不远,我头有点不舒服,想去买点药。” “云夫人,这都大半夜了...”柳伯一听,今天夜里怎么这么多事呢。 “怎么了?”张景彦正好从邻县赶了回来。 “将军,我想去趟医馆。”若娘摸了摸口袋,她这次出门带了十两银子,该是够用了。 “好。” 若娘去厨房抹了锅底灰,张景彦牵着马在门外等她,若娘只有上辈子在马场被仆人牵着遛马的经历。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是柳伯拿了把小凳子她踩着上去。 在半路若娘就遇上了急急忙忙架着牛车的二虎,后面的板车上不时传来女子的呻吟声。 “等他们?”张景彦看出若娘是为了他们才要半夜出来的。 “不必,我们先进城。”若娘看了眼板车,车上的女子被一层薄被包裹着,看不到脸。 “好。” 两人先到县里,半夜医馆已经全部关门了。 若娘站在医馆门口抬头看着牌匾,救世堂。 想了一下就上前拍门了。 砰砰砰地过了好一会儿。 才有小学徒模样的揉着眼睛搬开了门板。 “大半夜的,干甚呢?”这才刚睡下没多久。 “有个女子太快生了,马上就到医馆,小兄弟可否提前准备一下?镇上的稳婆住哪里?老妇去请。” 若娘有些僵硬地对着小学徒扯了一抹笑,黑乎乎的脸上只能看到两排牙齿。 吓的小学徒一个激灵。 “你...大半夜吓死人啊,稳婆在出门左拐,再在第一个巷口右拐,第二户人家。”小学徒说话没个好气,今天医馆里就他一个人在,本来睡的就不安生。 还来个这么吓人的老妇人。 “谢谢小兄弟,可以喊你的师傅也过来吗?我可以多出些诊金。” “你能出多少?”看样子不像个有钱人啊? “五两银子够吗?” 还真是个大方的。 “行,你们先出去,我关门去找师傅。” 两方各自安排,等二虎子赶到镇上的时候,医馆里老大夫和稳婆都已经等着了。 两人也熟悉,坐在一起喝茶唠嗑呢。 接生个女子,老大夫得五两银子,稳婆三两,值得他们起个大夜了。 “老胡,刚刚那妇人看着有些奇怪。”大夫、稳婆这两个行当做久了,时常有人夜半敲门,他们都习惯了。 但一般都是哭着跪在门口求救命的,直接塞完银子就走人的倒是不多。 “给了银子就办事,其他事咱们也管不了。”老大夫更顾虑的是跟在妇人后一言不发的那个高大男人。 “大夫大夫,救命啊!我媳妇儿快生了。” “快把人抱进来!” 第83章 是个可怜的 两个时辰后,天色渐白。 医馆里传来稳婆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二虎急忙起身:“我媳妇儿怎么样?” 稳婆看他是个关心媳妇的,也就愿意多说几句:“人没事,生娃的时候脱力,现在睡了,回家给她弄点好的补补,我看你媳妇儿瘦的厉害,能把孩子生下来真不容易。” “好...好的,谢谢大夫,谢谢婶子。” 老大夫拿着包好的药走过来:“老夫给你媳妇儿开点补身子的方子,你抓了药回去熬了。” “谢谢大夫,我给您银子。”二虎准备从怀里掏银子,老大夫挥了挥手阻止了。 “已经有人替你们给了。” “是啊,赶紧将你媳妇儿收拾好,回家吧。”稳婆看二虎是个老实的,便也笑着拒绝了。 “啊?哦。”柳二虎是个屠户,平日里卖肉从不会缺斤少两,也没甚么花花肠子。 虽然不明白是甚么情况,但这时儿子抱在手里,媳妇儿还昏睡着,也没空多想。 将板车上的被子铺好,母子俩都给裹得严严实实的,架着牛车回村了。 若娘直到人走了才从医馆小巷子里走了出来,张景彦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 看她一直盯着牛车的方向,绕到医馆后面将马牵了出来。 “回去吧。” 若娘点了点头。 再回到村里,若娘让张景彦在村口就将她放了下来。 他骑着马先回了小庄子。 若娘去看昨日浇了石脂水芥子油的稻田。 由于撒种不均匀,稻田的稻子长的都是有一块没一块的,若娘先去看了稻病特别严重的,地上掉了一层肉虫子。 法子有用! 若娘心里松了一口气,找了块干净的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脸埋在手里,最近她真的是太累了。 张景彦找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穿着灰扑扑衣裳的人,蜷缩着坐在那里,脸上的灰蹭掉了一些,头一点一点的,已经睡着了。 他先去稻田转了一圈,看到虫子死了一片,眼中就带了几分笑意,柔和了严肃僵硬的五官。 走回若娘坐着的地方。 “云氏。”没醒。 “云氏...” “嗯?”若娘隐约听到有人喊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回去再睡吧。” ...... 若娘一觉睡到了午时,起床洗漱时,正逢柳二虎归还牛车。 “哎,婶子,我昨天夜里见过你,原来你也是咱们村的呀。”柳二虎看到若娘,咧开嘴笑了。 “老妇不是,只是有事过来几天。” “哦,那我也给婶子两个红蛋,昨晚我媳妇儿生了个胖小子!” “恭喜,谢过了。”若娘笑着接过蛋。 打了个招呼,柳二虎就回去了,若娘盯着门外出神。 “云夫人,将军让我跟你说,治虫的法子有效,他已经赶回广临郡了,许百户马上过来接你回去。” “那就好,柳伯,昨晚我去镇上买药,刚好遇到二虎了,他媳妇儿半夏是个可怜的,我听说许家村的人这些年一直想找她,半夏自己不想回去吗?”若娘坐在柳伯对面,端了杯茶喝。 “唉,回去做甚啊,她一个被卖掉的闺女,回去了也是不受待见啊。”柳伯叹气,要是许家是个好的,半夏能不回去? 柳家的那个婆娘泼辣,半夏在这日子也不算好过。 二虎也不能时时护着她。 若娘想着怎么说才不突兀。 “这样柳伯,我家离许家村近,半夏这边您帮忙照看着些,等我回去了就去打听打听情况,说不定许家的人已经反悔了,就想寻她回去呢。” “这都好说,半夏丫头平日里也照顾我们老两口呢。” 若娘交待完了事,就打算回去了。 吃过午食,许来金架着马车来了。 若娘看到他,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来金,身上带银子了吗?婶跟你借点银子,回去就给你。” “带了点,婶子要买甚?五两银子够吗?”许来金今日就是出来接人的,也没带多少。 “够了,都先借给婶子。” 拿了银子,若娘连同荷包里还有的二两银子一起给了站在门口送她走的柳伯。 “柳伯,这些银子麻烦您带给半夏,就说....就说”若娘一时也不想到甚么由头。 柳伯却当若娘是个纯粹心善的:“云夫人有心了,老汉就偷偷跟她说是小庄子的主人看她生了儿子,想借她的喜,特地奖赏她的。” 柳家村一年到头出生的男娃也不多,这个由头喜庆,正正好用。 柳伯还感慨,这个云夫人真是个好人啊。 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将军认识的。 想起将军,柳伯更是发愁,他们将军长的凶悍,平日里也不懂温言笑语的,怎么看怎么吓人。 若娘不知道他心里的道道,笑了笑:“那就谢过柳伯了。” 回许家村的路上若娘一直在想:许云氏这么多年,对许半夏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呢? 而许半夏会原谅这个卖了她,再也没管过她的娘吗? ...... 等到走在回许家村的路上,若娘看到很多人又在对着她指指点点。 这才两天时间,难道又出事了? 先去东南河边看了,新屋还在建,请的工匠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干活。 就是老三他们几个都不在这边。 “云婶。”喊人的是王小月,若娘平日里跟她接触不多,好几次也都是地里碰见了,打个招呼。 王小月个头小小的,人也苗条,长的不错。 “铁牛家的,我家出甚么事了?”她离开之前先去找了富婶,托她帮忙暗地里照看几分,王小月就在隔壁,想必是富婶也跟她说了一嘴。 “云婶子,村里不知怎的开始传你和离是因为看上里正了,要给他做平妻。”王小月觉得传出这种话的人是真的挺没脑子的。 “许童生去你家把老三老四给打了,说他们就是为了掩护你做丑事的。”王小月飞快说完话,一言难尽地看着若娘。 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云婶子就不是这种人,许童生竟因为几句流言就把自己儿子给打了。 若娘听完,嘴角抽搐了一下:“铁牛家的,婶子谢过你,先不说了,我先回去看看。” 王小月赶紧让开道:“婶子,你快回去,我不耽搁你了。” 若娘飞快地走了。 第84章 哭有个屁用 若娘到家的时候,就看到柳氏坐在院子里抹眼泪。 “哭甚么?”若娘冷着脸,推门进来。 “老三老四老五呢?” “娘,当家的和四弟都被爹打了,当家的被打了腿,胳膊也受伤了,四弟被打了头。” “许大夫过来看过了,说不知道甚么时候能醒。” 若娘听得眼前阵阵发黑,“老五呢?三哥,四哥被打了,他人呢?还有你,被人打了光哭有甚么用?” 若娘克制不住的有些迁怒,遇到事,哭有个屁用。 被人打了,还不知道打回去啊? “离开了老娘一个个就跟鹌鹑似的?” 若娘气的破口大骂,这都是一群甚么兔崽子,一个个都是认人欺的小鸡仔? “老五出来。”许二柱还挑人打呢。 就给读书人留着体面。 “娘。”许白元听到娘的声音就快步走了出来。 “受伤了吗?”若娘没好气地问。 “没。”老五低着头回答。 “那你现在就去,把许来金找过来,就是老娘有事找他。” “对了,让他带上家伙。” “娘?”老五正准备走呢,听到后一句又停了下来。 老五犹豫地问了一句:“您是想...打架吗?”从他娘嘴里听到家伙二字,真的是匪气十足。 “不行吗?你还想护着许二柱?护着你这个整日犯浑的爹?” “娘,我...” “去找人,你不去老娘就亲自去。”若娘差点气笑了,磨磨唧唧作甚呢? “是。” 若娘推开门进去看了两人的情况,老三身上全是被竹条抽打的淤伤,老四躺在床上还没醒。 若娘在床边站着,看老三坐在床踏板上:“许白术你自己说,许二柱来打你跟你四弟,你为甚么不反抗?” “不说清楚,许二柱没打死你,老娘就打死你。” 老三刚开始憋着不说话呢,一听这话,可伤心了:“娘,我是错了,没护住四弟。哇...唔唔... 我错了...” 若娘一开口,他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跪在地上,伸手抓着若娘的裤腿就大声哭了。 柳氏在的时候他不敢哭,怕吓到她,也怕她看不起他。 但是一看到若娘就绷不住了。 若娘看他这样,心软了软:“跟娘说说,怎么回事儿?” “是王家那个王书金带着爹来的,王书金说娘您给他的那个鱼汤方子根本不成,他们找不到生姜,做出来的鱼也不好吃,亏了很多银子。” 鱼汤方子是那么好拿的吗? 若娘冷哼,王家人自己蠢能怪谁:“好了,起来,别哭哭啼啼的了,等娘去给你们打回来。” 老三这时候不觉得娘要打他爹不对了,狠狠地点了点头,就要打,而且要连着王家人一起打! 等许来金和张小品操家伙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若娘阴沉着脸站着。 “云婶,遇到麻烦了?”许来金握着刀走了过来。 “哼,不是麻烦,是找死的人。冯丽娘那事,你不是还没处理吗?”给脸不要脸的一群人。 “刚好有个机会。”若娘看着许来金,咧了咧牙。 “今日帮我好好招待招待许二柱。不然我就跟将军说你这个百户来得名不副实。” “哎,云婶,这就不必了,末将一定完成任务。” 打架他擅长啊! “走吧。” 时隔一月有余,再次来到青山脚下的老许家,若娘心中是一点都不平静。 她都快被气死了。 原本以为远离了许二柱,不动他,也让他在儿子们面前留点体面。 哪知,许二柱是个连脸面都不要的人,耳根子软成这样,蠢货。 竟然如此的话... \\\"许二柱,给老娘滚出来。” 若娘一脚就踹开了竹门,许来金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云婶这架势,根本用不着他吧。 “泼妇,你这是做甚么?”许二柱听到动静从厢房出来,就看到若娘叉腰站在院子里。 原先老五屋前的竹棚已经被许来金几刀给拆了,老二扶着周氏站在走廊里看着。 不敢说话。 “先打断他一条腿。”若娘话是看着许来金说的。 “是。” 许来金干净利落的很,刀都没有抽出来,用刀鞘就劈在了许二柱的小腿上。 “哎呦...疼死了...我的腿...,泼妇你是疯了不成?” “我疯没疯你不知道?你凭甚么打我儿子?” “老夫教训自己儿子怎么了?他们帮着你打掩护,你跟许成做的那些肮脏事,老夫都恶心得说不出口。” “难怪你急着要和离,就是为了去给人家当小。” “云大姐...想不到你比我还有想法呢!”冯丽娘倚着门框,看许来金打断了许二柱一条腿,也不敢上前,但也不让落井下石。 “老娘有想法?”若娘看她那没骨头的模样,揪着她的头发将人拖到了院子里。 啪啪就是几巴掌。 “老娘因为你忍气吞声,挨打挨骂的,你真以为是怕了你?” “老娘那是觉得你们渣男贱女凑一起正合适!” “怂恿许二柱打自己儿子是吧?老娘先打死你。”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其中肯定有她的手笔。 “你们倒是说说王家都许了你们甚么样的好处,他买卖要是做成了,许了你们多少银子啊?五十两,还是一百两?” 没点脑子还想出来算计人? 许白前怎么动作这么慢,还不他把狗爹塞进县里做文书去,有的是收拾他的人。 还有王家那群狗东西。 她想错了,她还在用前世接触的那群人的眼光来对待许家村人。 士大夫大多好面子,爱逞强,蝇头小利对他们并不重要。 许家村的人穷惯了,这些人其实不看重面子,对他们来说银子比任何的东西都重要。 但他们惧怕权贵,对官爷有一种天然的恐惧,她应该做的是要把他们压的死死的,让他们再也不敢蹦跶。 “你...云若娘别欺人太甚,你先是收买许成,怂恿相公的儿子跟你走,现在又来挑事,怎么?没了男人日子不好过了?” 冯丽娘被打了几巴掌,也是头晕脑胀上了火,嘴巴更欠了。 “龌龊。”若娘觉得跟他们讲话都是一种侮辱。 第85章 使劲的打 “来金,许二柱的双腿都打断,冯丽娘断了她一条胳膊。” “冯丽娘,老娘警告你,下次再从你嘴巴里听到一丁点让老娘不欢喜的话,老娘就用针把你的嘴巴缝上。” “你知道人嘴巴缝上之后会是甚么样吗?你吃不了东西,水也喝不进,不能说话,越来越瘦,变成一副披着人皮的骨架...” “但放心,你肯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可以慢慢享受死亡的过程。”若娘靠近她,阴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 “我...我...云若娘你才是真的恶毒,杀人是要偿命的!”冯丽娘被揪着头发,吓得泪眼鼻涕糊了一脸。 “娘,您怎么能让外人过来打爹呢?”老二扶着周氏慢慢向前挪了一小步,开口的是周小莲。 若娘这时才有空收拾他。 将手里的冯丽娘松开,使了巧劲推到许二柱前面,冯丽娘被他的断腿一绊,一屁股坐在了许二柱的腿上。 “哎呦...” “许白求,许二柱去打你的弟弟们这事你知不知道?”若娘左右看了看,拿起来靠在院墙边的扫把。 “知道咋的,他们就是跟着您胡闹!娘,您说您这么大了还和离作甚?平白让别人看笑话!”许白求没说话,周氏挺着肚子扬了扬下巴,她对于云氏和离这件事,一直是不赞同的。 若娘都没让她话说完,扫把就挥上去了,打的是许白求。 “娘,有话好好说,您动手干甚?”许白求躲了两下,就不耐烦了,伸手抓住了扫把。 “你也知道有话好好说,许二柱打你弟弟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劝他的?” “敢拦着是吧?来金,来,刚刚他哪只手抓扫把的,给老娘打断了!” “娘,别别别,我错了...”许白求一听,吓得当即就跪下了。 刚刚许来金弄断他爹的腿,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娘,当家的一个做儿子的,哪好管到爹的头上?爹去您家里,我们是拦了的,但没拦住。” 周小莲看许白求被打,立刻反口了,细声细气地说了句。 人却是站着没动。 若娘还不至于连一个大肚子都打。 拿着扫把在许二柱和冯丽娘的身上又狠狠抽了几下。 “许二柱,老四现在还躺在床上没醒呢,老娘要去给他看病,拿银子来,十两,一分都不能少。” 闹腾是要付出代价的。 “十两银子?云氏你疯了!”许二柱疼得眼睛都红了,一听十两银子差点就从地上站起来。 “再多说一句,老娘打断你另一条腿。”若娘将扫把扔了,嫌弃地又踢了他一脚。 “不想给?来金啊...” “给给给,我给。”许二柱现在知道若娘真的是说到做到了。 “周氏,拿十两银子来。”许二柱对着周小莲说了一句。 若娘闻言又看了周小莲一眼,让周氏管银钱? 许白前夫妻拿到鱼汤方子就回了镇上,如今这个小院子里就是许二柱冯丽娘并老二夫妻。 许二柱竟然越过了冯丽娘,让周氏管家? 若娘想起来老三之前说了一句遇见周氏来买猪肉,原来是这样。 想着,若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蠢货,让周氏管银钱,不就是让她往娘家搬银子吗? “爹,银子...没有了。”周小莲的两个弟弟本身就在说亲,彩礼钱不够,周母便托人来跟周小莲说了一声,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恰逢许二柱不知道怎么想的,拿了十两银子给她,让她顾着家里人的伙食和人情往来。 周小莲拿到银子还没捂热呢,就托人给娘家送过去了。 听说她两个弟弟婚期都已经定下了。 “没了?老夫一旬之前刚给你的十两银子呢?”许二柱瞪大了眼看她。 要不是冯丽娘做饭实在太难吃,小妾转正的身份上不了台面,这管家之事也轮不到周小莲。 许二柱看老二夫妻愿意跟着他,心中也是有些欢喜的,一时头脑发热就把管家的活计交出去了,竟还养出了白眼狼了? “混账,老子给你的银子呢?”他统共就从老大那边得了三十两银子。 十两他藏起来了,五两给了冯丽娘,五两他自己留着用,十两给了周氏。 他都算好了,这些银两能用到他去县里当上文书。 “爹,我娘家兄弟要成亲,我就把银子随礼了。”周小莲挺着肚子站在那里,轻飘飘说出的话差点没把许二柱气得吐血。 “你周家是甚么大户人家,随礼都要十两银子了?” 周小莲低着头没接话。 若娘双目含笑地看着,老许家有一个周小莲就够折腾的了。 “许二柱银子给不给?” “老夫哪还有银子给?”没听到银子都被老周家拿走了吗? “那是你老许家的事,来金,许二柱再耽误一盏茶功夫,你就打断许白求一条腿,要实在没东西断了,就把这屋子给拆了。” 老许家就剩许白求一个能干活的,她倒要看看,许二柱怎么选。 “好的,婶子。”许来金对揍人这件事可就太擅长了。 “娘,我是你亲儿子啊!”老二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娘是疯了吗? “你弟弟也是我亲儿子。” “说起来,周小莲是你媳妇儿呢,她要是替你给了钱,老娘就不打你了。”若娘站的累了,拿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娘,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都说了没银子!”周小莲一听要她拿银子,语气都冲了不少。 若娘听完,对着许白求摊了摊手:“许白求,这可不怪老娘了吧?” “来金,打。” 许来金觉得他就是云婶子的专有打手了。 奇怪的是,云婶子使唤他也挺自然的。 “住手。”许来金刀背都下去了,院子门口传来一声苍老的嗓音。 “云氏,你简直无法无天了!” 若娘朝外看了一眼,哦,许家村三大族老之一,好像是叫...叫许开匆? 是有人听说云若娘打人了,通知了里正,又喊了族老。 许成还在南边的基地帮忙建屋子呢,来的没那么快,这位族老离得近,晃悠几步就到了。 第86章 打断许二柱的腿 若娘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看许癞子扶着许开匆这个老瓜包走了过来。 这才想起来,这两人竟也是同宗,一条血脉下来的分支。 “族老,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里歇着,怎么往这来了?” 看吧,外姓小媳妇儿不管受了多大的罪,都没人管。 许家村姓许的,路上遇到,其中有人放个屁,旁边的人都恨不得关心一下,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盲目的护短和对女性的漠视。 人群又一次开始聚集,若娘仿佛又回到了和离的那段黑暗日子。 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才压住心里的火气。 “云氏放肆,许家村可不是你能兴风作浪的地方!”开口的是许开匆,许成来晚一步,就听到这拧不清的族老,对着云氏发难。 许成深吸了一口气,这都摊上了甚么事了哟! 他在云氏那里辛苦搬砖了好些日子,就是想重新跟云氏搞好关系,这下又完了。 而且... 他娘赵氏也过来搅和了。 直接就伸手对着云氏指指点点:“一个寡妇,整日不消停,又是卖菜,又是建屋子,还偷偷的出门子,以为谁不知道呢!” 若娘看着赵氏指着她的手,微微一笑:“赵婶,我家就在你家斜后方,许二柱来打我儿子,你听没听到动静?” “我...” “您想好了说,要是您说了慌,你家乖孙子许秋这辈子都考不上秀才,如何?” “你家老五才考不上秀才!”许秋可是赵氏的命根子,若娘这一说,可不就是在她心上割肉。 富婶也来了,见这个形势也不敢再为若娘讲话,就站在一边干着急。 若娘看着许家村这一群人,知道这就是人之本性,可还是忍不住失望。 “算了,今日之事本是家事,我也不懂族老这么多人的意思。” “许二柱打了我两个儿子,这事,族老有何说法?”她也不问里正了,族老都出面了,许成也做不了主。 许开匆会过来,不过是因为许癞子去告状说云氏给他家的方子,只有两种菜的种法,不如其他家的齐全。 恰巧听说云氏又在惹事,就想来压一压她。 云氏本身无大错,儿子还是被打的一方,他能有何说法? 但见云氏是个混不吝的,知道压不了,就想活和稀泥:“既是家事,老头子也管不了,但云氏,老头子可警告你,要是因为你一个人让整个许家村蒙羞,这里可容不得你。” 张景彦带着长史来到老许家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许开匆此等言论。 “本将军还不知道一个村里快入土的老头子,都有这样的气焰了?” 张景彦是拿到了详细的云若娘的生平,仔细看过了之后才决定来的。 想到信中所说,云若娘性子极其彪悍,自请下堂,还愿意独自抚养儿子的时候,张景彦想到的就是她在将军府低着头,磕磕巴巴说话的模样。 “末将参见将军!”许来金看到站在院门外的人时,吓了一跳。 这位怎么突然过来了? “民妇见过将军。”若娘原本老神在在地坐着呢,一看来人,赶紧站了起来。 “可是哪里出了问题?”若娘以为哪边的稻田又出问题了。 “无事,我是来看看你插种的稻子” 若娘一听无事,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位是许家村的族老吧?还不来拜见我们将军?”长史看将军跟妇人熟稔的模样,也是惊奇。 但也没忘了正事。 他一看就知道将军是要帮人出头了。 “小...小民见过将军。”许开匆慌张地行了个礼。 张景彦没看他,目光扫过他后面站着的人。 “许家村里正许成?” “是,小民正是。” “听说,许家村的风水不错,读书人不少,老子也想沾沾光。” “村南河边的宅基地还有空的吗?本将军想划一块地,建个屋子在这养养伤。” “有有有,空地很多,村南就只有云氏一家...” “行,那就在她家的边上。” 许成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将军是为了云氏来的。 “里正先把手头事处理好了,咱们去量地?”长史适时开口。 “是是,这里也没甚大事。” “许...许二柱,你伤了人赔偿是应该的,云氏要了十两银子,也不算多,该赔。”许成急着去给将军落实,匆忙对着许二柱说了一句。 “是,是老夫一时糊涂了,老夫现在就去拿银子。”许二柱挣扎着要站起身,冯丽娘立马伸手扶住了。 许二柱被打断的腿是钻心的疼,一脱力又坐回了地上。 “老二,你去拿,在东厢房里面一个床脚下面。”许二柱现在突然觉得女子都不可靠了。 冯丽娘原本以为许二柱会让她去拿银钱呢。 老二爬起来就进屋。 不多会儿就拿着银子出来了。 沉甸甸的一荷包银子,周氏竟然全部给了老周家。 老二看了周氏一眼,发现她也在看他,只不过看的是他手里的银子。 “爹。”许白求将荷包递了过去。 “给你娘吧。”他都忘记为甚要去打老三老四了,火气过了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撺掇他去打人的王家人,一个都不见了踪影。 他这是被人当做了伐子呀。 云氏这个妇人,也幸好和离了,她一个人就能搅和上天了! ...... 若娘收了银子,跟着张景彦走了。 “刚刚来的时候,看你的新屋子快建好了,围墙围那么高是怕进贼吗?”张景彦和若娘错开,一前一后地走着。 “是啊,村里人这么烦,想避着他们。”若娘直言不讳,反正该知道的,他想查,也查得到。 “为何不想想搬离许家村?” “想,等地里收成上来了再说。”她总得先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吧。 不然,怎么能让将军大人大老远的赶过来。 “哦?出了将军府就不怕人了?”早看出她的害怕是装的。 “将军看着也不像滥杀无辜的人。”若娘咧了咧嘴。 许来金:...... 为何才见了两次的人说话像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云婶子做戏做一半,咋的又恢复老样子了? “许百户,去县衙跑一趟,村南剩下的地,本将军全买了。” 闻言若娘侧头看了他一眼,之前这位将军是装穷的? “不过买块地也花不了二百两。”若娘嘀咕了一声,她忘记习武之人眼力和耳力都很好的事情了。 张景彦轻咳了一声,早知道她不要这银钱,他就开口说两千两了! 回头瞪了长史一眼,回去就让他重新查账本。 他私产也不少,怎么账面上就只剩千两银子了。 许来金应了话,先带着张景彦回了自己家。 “将军,您真的要在许家村买地建屋?”许来金刚刚当着云婶子的面没好开口问。 张景彦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云氏的插秧还有多久能收成?” 许来金就懂了。 第87章 怎么一个人在干活 “我去看过云氏的地了,同样是虫害,她的地里受灾情况最轻,稻苗的恢复也是最快的。”张景彦顺道看了看许家村的地形,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许来金有些明白了:“将军您的意思是...” 张景彦摆了摆手,一切还都未可知。 但许家村他是住定了。 ...... 若娘回到家,柳氏在准备晚食,老五在堂屋跪着,也不知道跪了多长时间了。 “跪着作甚?起来吧,先前是娘太着急了,这件事不怪你,许二柱想打人,你也拦不住。” 若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起来。 “娘,三哥四哥是因为护着我才会被打的,爹…许二柱他想拉我回去。”说跟着她这个有污点的娘,科考都有可能下不了场。 “娘,我不想跟他走。”老五跪着,犹豫着伸手抓住了若娘的衣角。 “不想跟就不走,断亲文书都签了,他带不走你的。”若娘站着没动。 她心里自然明白,老五承受的,比老三老四多多了。 语气轻柔地开口:“白元,不要怕,娘能带着你们过的很好的。” “嗯!儿子知道!”老五郑重地点点头,他相信娘。 “娘,四弟醒了。” “快起来,跟娘去看看你四哥。”若娘拉着老五往外走,她之前一直担心,脑袋受了伤的人,甚么事都不好说,她怕老四再也醒不过来了。 老四屋里。 老三站在床边,老四趴在床头吐了一地。 “娘,四弟醒过来就吐了,怎么办?” “柳氏去请许老大夫来...” “老三老五把屋里收拾一下,给老四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若娘飞快地说完,转身出了屋子,去厨房准备热水去了。 坐在灶膛前,若娘看着烧的火红的木柴发呆,想老四的病情,想许家村的这些人,想张景彦的意图... “娘,许老大夫来了。”柳氏的喊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来了。”打了一盆水端了过去。 “人醒了就好,伤到脑子吐也正常,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许原扒拉老四的眼睛看了,头上的布也换了药,重新包好。 若娘给了十文钱将老人家送走了。 家里的几个人都聚在老四的屋子里。 天已经黑透了,谁也没想起来还没吃饭。 “娘不过出门了两天,你们就把自己过的一团糟了,以后要是娘不在了,你们该怎么办?” 这是若娘才意识到的一个问题。 家里的孩子哪里都好,淳朴善良,与人为善。 在农家正合适,可要是他们需要走出去呢? 还一直躲在她这个娘身后吗? “娘,您怎么会不在呢?”老三听若娘声音轻轻的,心里就发酸。 他可算明白没有娘的孩子为甚都很可怜了。 “娘比你们老,自然会走在你们前面。”这具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今日挥着扫把的时候,她的手都是抖的,力气也使不上来。 上次在地里也是莫名就眼前一黑,许云氏一生都过的很清苦,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了丈夫儿子,身子自然虚耗的厉害。 等哪天有了由头,若娘想给她立一个衣冠冢,供奉些香火。 也让她的儿子们给她磕个头尽尽孝。 “娘,您会长命百岁。”老五站在若娘身侧,袖中的手握的死紧,他以后会让娘过上好日子的! 若娘也不想这时候给他们不好的暗示:“好,娘还要看着老四老五成亲生子呢。” 老五原本还很严肃,听到这话,脸腾地涨的通红。 老四换完药,躺在床上,乌黑的眼睛一直盯着若娘,这会儿又睡着了。 几个轻手轻脚退出屋子,在堂屋坐下。 若娘坐在竹椅上,郑重地道:“今天的事,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不要等到娘回来为你们讨回公道。” “许二柱是你们爹,你们不好动手娘能理解,可这世上不是只有拳脚才能解决问题。” “做事要动的是这里。”若娘伸手点了点几人的脑袋瓜子。 老三和柳氏听不懂是甚么意思,对视一眼,双双挠了挠头。 只有老五慢慢垂下目光,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出神。 等若娘在床上躺下,已经是三更天了,她归拢了一下手上剩下的银钱,还有三十五两不到。 需要去镇上订新屋的床和柜子桌椅,还需要给大家新添两套夏衣,她还打算在许家村买两亩地来种。 第二天一早醒来,若娘先去生姜地看了一圈。 天热了,生姜需要的水量比较大,适合在早晚时辰进行浇水。 若是遇上暴雨天气,要做好地里的排水活计,防止田间出现水涝的情况。 生姜不耐干旱,也不耐涝,对水源的要求比较高。 此时地里生姜出苗已有小半寸高,正是适合浇水的时候。 若娘自己用扁担一头挑着一个桶,一次半桶半桶地从河里往山脚下挑。 这种挑水的法子,许云氏是会的,她暗地里试了很多次,才渐渐熟练起来。 许来金带着张景彦准备上山打猎,走的就是新开的这条上山路。 张景彦右手持刀跟在后面,老远就看到挑着水桶慢慢往山上走的妇人。 许来金转过身看他,手朝着若娘的方向指了指。 张景彦摇了摇头,大步经过她的时候很寻常地点头打了个招呼。 若娘余光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旁边走过,抬头就看到四个快速离开的背影。 她要离开许家村去别的村或者镇上都不是易事,没有县衙文书,她哪里也去不了。 张景彦如今用得上她,如果他真的住到许家村,于她而言,是好事。 浇完水,若娘挑着木桶去了稻田,虫害过后,她就让老三他们把田里灌了深水,今日她打算把水放掉一些。 稻田追肥和拔草都不要很多的水。 若娘开了个口子,将水放到沟渠里,计算着水深保持一寸多一点就足够了。 有经过的庄稼老把式见此摇了摇头,这云氏又开始瞎折腾了。 这水好不容易从河里挑上来的呀。 儿子多就是好啊,随便使唤,随便用。 书中记载:对于促进稻苗分蘖,水温比气温重要。 在温度低一些的天气下,水温对于促进分蘖的作用更明显,太阳晒热了的水不容易凉,一整晚热水,不耽误稻苗生长。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需要追加肥,若娘慢吞吞地从家里往地里,用板车来回挑茅坑里的粪水,混合了河水浇在田里。 张景彦一行人拧着兔子野鸡下山回来的时候,看到若娘推着板车贴着路边走。 “云婶,怎么您一个人在干活?”许来金将手里还滴着血的野鸡交给了张小品,自己上去帮忙推车。 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许来金都觉得有些心酸。 第88章 以耕养战 “老三他们受了点伤,在家养养,我也没旁的事,顺便动动老胳膊老腿。”若娘挑了一上午的担子,肩膀胳膊都有些硬了,许来金接过了板车,她就跟在旁边走。 “将军,您先跟着小品回我家,等会我提了饭菜给您送过去。”许来金要帮若娘干活,不好一直让张景彦等着,就先跟他打了个招呼。 “野味就送到云婶家去,做了大家一起分了吃吧?”他们几个大男人都不会做饭... “嗯。”张景彦对于吃食一向不讲究。 过了一会,等许来金和若娘推着板车到小路上时,才发现只有小品回去了,张将军还跟着呢。 “您?”这是? 许来金又看不懂了。 “过来看看稻子。”张景彦想知道云氏这种法子最后产量如何。 他在上谷关驻守了很多年,那里黄沙遍地,水源紧缺,种植不了这些水养的植物。 耐旱的东西太少了,时常不够吃。 朝廷发放军饷时有时无,也免不了有人中饱私囊,一层一层下来,到军队里的粮草微乎其微。 他当时手下有五万将士,很大一部分说是战死沙场,不如说是饿死的。 张景彦站在田埂上,看着满目绿色,面色沉重。 他一直想请大司农摸索出一套新的能提高产量的法子,奈何大司农人老了,守旧,觉得这种靠天吃饭的事情,不是普通人能去违背的。 这也是张景彦铁了心要搬出京都的原因。 广临郡地广人稀,离京都远,可开的荒地多,是他的不二选择。 战场上的伤残兵放出来归家,他便组织他们耕种粮食,一方面用来奉养亡将的亲人,一方面不断寻求新的法子。 以耕养战,以战护民。 “今年会是个灾荒年,将军要早做打算才是。”若娘将木桶挪下来,从沟渠里舀水混到粪水里,围着田埂往南浇。 “每年都是,有大有小罢了。”死人,张景彦见过的太多了。 况且,以他如今的家当,他也做不了甚么准备。 “受灾范围太广了,大半个元安都在遭受虫害。”张景彦蹲下身,看了看云氏地里稻子的根基,发现已经恢复的很好了。 隔壁地里的情况有所好转,可跟这边一对比,就显出差异了。 若娘闻言,手里的长柄舀子一顿,张景彦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知道整个元安朝的境况的? 他安排大量放下来的士兵耕种屯粮,是为了... 若娘不敢往下想。 她会不会碰上了一位想造反的将军了? “将军大人,您不会还有甚么未竟的大业吧?”若娘这句话是压着嗓子说的。 张景彦看她紧张的模样,抿嘴笑了。 “并无。”每一场战争的胜利,都是用无数人的血泪堆起来的。 他想做的,就是让他的兵吃饱穿暖,安安心心,无后顾之忧地守着上谷关,守着元安朝的第一道防线。 守着元安朝百姓过安居乐业的生活。 若娘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 许来金帮着若娘跑了两趟,将三亩地浇完肥,顺道又去东南河边看了看。 “云婶,看样子,你们家这两天就可以上梁了啊。”下面的围墙院子都已经建完了,木工师傅已经开始安置窗户了。 咦,许来金走近两步,这窗户开的可真大。 “云婶,窗户开这么大,冬天可挡不住寒气。” “没事,窗户开得大,屋里阳光足,人心情好。”她喜欢亮堂一点的。 “明日一早,我去镇上再买些椅子柜子,老三这些天也没闲着,编了两套桌椅了。” 趁机说了老三两句好话,若娘有心让许来金带着老三一段时间。 许来金这人不错,做事干净利索,让老三跟着他,能学点东西。 “对了,婶子还差你银子呢!等回去就给你拿。”若娘这才想起来外面还欠着债呢。 “婶子,柳家村那个许半夏是您家的大丫吗?”许来金挠挠头,他当时听了一嘴,一直觉得名字很耳熟。 今天早上上山跑了一趟,突然就想起来了。 “是啊,婶子当年做错了事,大丫出嫁后一直也没找到人,这次阴差阳错遇见了,想弥补一二。” “婶,我后来打听了一下,柳二虎待半夏还不错,两人之前生了一个女娃娃,已经三岁了,这次又生了儿子,儿女双全了,好福气哩。” “他们家就那个后娘不是个东西。” “等得空了,你带着我再去柳家村看看半夏。”若娘还是想亲自看了才放心。 “好咧,婶子。”许来金挺喜欢这个利索老太太的,做事一等一的拎得清。 张景彦一言不发地跟在两人身后,不时有村人走过,都是偷偷瞄一眼,赶紧低头走过去。 若娘看到,咧嘴笑了。 中午许来金自己过来提食盒,回到家打开一看,嚯,红烧兔肉,豆角炖鸡肉,凉拌胡瓜,莴苣鱼丸汤。 杂粮饭是用盆盛的,满满一大盆。 “将军,今日是托了您来的口福了,平日里云婶可没有这么多菜。”许来金一口咬了一个大块兔肉,吃的满嘴都是油。 云婶家做的饭菜就是好吃。 张景彦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色泽饱满,肥而不腻。 鱼丸更是鲜滑爽口。 暗地里点点头,一人就吃了三碗饭。 等长史细嚼慢咽地吃完一碗,打算添饭的时候,盆里已经一粒米都没有了。 “将军,这可不是在军队里,吃饭不用这么快。”长史摸了摸肚子,无奈地将碗放下,他还没吃饱... 张景彦闻言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扒饭了。 吃完,就催着长史和许来金赶紧去县衙把地契办了。 他都想好了,云氏家的瓦工木工做完了,接下来建他家的屋子正好。 待到稻子收成。 晚上,老三去给许来金送饭,又带回了五两银子,张景彦给的。 说也想让云家多带一份饭。 若娘接过银子的时候,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老三,明日早食送过去的时候,问问将军愿不愿意收下你,做个跑腿的。” “要是能成,以后你就跟着他。” 张景彦来这里,肯定不会带很多人,让老三跟着他,她也放心。 “娘,跟着将军我还能种田吗?”老三觉得种田简单,跟着将军他心慌。 “能种,没让你一天到晚跟着他,他有事你给跑跑腿就行。” 在将军面前走得多了,村里人的想法自然就会不一样了。 “好吧,娘。”老三不情不愿的,这将军怎么来了就不走了呀。 这下好了,娘都不要他了。 第89章 要打人你就上 若娘看他一副不开窍的模样:“跟着人家好好学点拳脚功夫,以后有人欺负你们,你就拦在前面,护着弟弟们。” “娘以后也清闲一点,要打人你就上,不用老麻烦人家来金。” 若娘想的都是实际的,许二柱被打断了腿,好不容易清静了,但还有些人没来得及收拾,早晚有那么几场架要打。 但很明显许来金不会在许家村待很久的。 她护不住所有人,就只能让其他人成长的更快一点。 “知道了,娘。”老三苦着脸,他不想打架啊。 可他不打,还有谁来保护娘和他媳妇儿呢? 打吧打吧,打多了可能就习惯了。 ...... 这日夜里,柳氏没睡好,因为她当家的夜里睡着了嘴里还一直嘟囔着打死你,打死他的。 拳脚也不安分,一抽一蹬的,像癔着了似的。 第二天大清早起床,柳氏眼下都是青黑的,哭丧着脸在厨房拍胡瓜。 不时朝外面看两眼。 堂屋里一直没有动静,若娘还没起床呢。 天色渐白,若娘才从屋里走了出来。 柳氏搅着菜粥的勺子往灶上一放,嘟嘴看着若娘。 “娘!” “咋了这是?”柳氏可不常闹小性子,平日里活都是抢着干的。 “老三欺负你了?”一大清早的院门还没开呢,不可能是外人来了。 “娘,当家的没欺负我,可我觉得他有点奇怪,像是病了?” “老三人呢?咋病了?人还在屋里躺着吗?”若娘一边问着,转身想往老三屋里走。 被柳氏拉住了袖子。 “娘,您现在别找他,当家的在茅坑蹲着呢.” “那怎么了?” “娘,当家的昨天是不是发生甚么事了?夜里一直做梦要打架呢,手脚都跟着舞,可吓人了!” 柳氏大眼睛瞪的圆圆的,更显眼下青黑了。 “哦?那没事,梦里多练练也行。”看来她给老三的压力不小呀。 “你要夜里睡不好,最近搬到堂屋的西厢房住,反正现在也是空着,老三估摸过几天就好了。” “啊?娘,当家的没事呀?” “没事,娘打算让他去拜师学艺,他这是提前练着呢,挺好的。” 若娘摸了摸她的头,怎么说了半天话,老三还没从茅厕回来? 说到茅厕… 她就想到如厕用的叶子,新屋子她还是要想想办法,竹条和树叶子她用着总觉得自己没有擦干净。 等老三回来,还是照旧先给许来金家送了早食。 吃完,若娘带着老三夫妻去镇上买了被面、红布和布料,上梁要准备的祭品。 若娘原先不懂,还找富婶去问了问。 三人买了一板车的东西从镇上拉了回来。 接着又喊上许来金去山上物色梁木,张景彦将军很是自然地跟着上了山。 古有习俗:选梁不取“独木”,寓意独木难支。 所以不管多穷的人家,在上梁之前,都要精心挑选梁木与制梁。 要挑选一根好的梁木也非易事。 富婶跟若娘说,必须得她亲自去山上物色梁木。 选梁木也是有要求的,必须是杉木,树干要笔直参天,长的要枝繁叶茂。 要看清树龄,不可长不可短,树形要从下到上尽量一致。 若娘听得迷糊,甚叫不长不短? 富婶还在念叨:“树的四周要长有许多小杉木,越多越好,才会多子多孙。” 如果是独木一根,就不能选用。 砍伐梁木的时候,不能破坏周围的小杉木,梁木伐倒时的方向要朝南,不能朝其他方向。 动工制梁的那一天,要挑选吉日,木匠师傅要先点三支香,再放二响鞭炮,然后开始制作。 梁木制作完成之后,便可选定吉日良辰上梁。 按习俗,上梁这一天不能和屋主一家任何一个人相冲,否则便是不吉。 如若其他人的生肖与上梁的时辰相冲、相克,也要回避。 杉木是许来金若娘张景彦三人去深山寻到的,外围合适的早就被砍光了。 途中遇到了一只野猪,一头熊瞎子,都他们轻易就抹了脖子。 若娘不想被血气溅到,离他们远远的,心中觉得这两人要是不上战场,光靠打猎就饿不死。 ...... 上梁前的祭梁是必不可少的。 若娘让老三和老五一起将贴上红纸的正梁抬到新屋堂前,在供桌上摆上猪肉、鱼、鸡、蛋、豆腐、香烛等祭品,由瓦匠、木匠等边说好话边敬酒。 瓦匠和木匠都是做惯了这种事的,几人嘀嘀咕咕说了些甚么,若娘是一句没听清。 祭梁完成后,便由工匠师傅们把正梁拉上屋顶。 拉梁时,鞭炮齐鸣,站在最中间的师傅开口唱上梁歌,高喊“上啊,大吉大利!” 在上梁的过程中,正梁必须是平平稳稳往上拉。有高有低,前后晃荡都是很忌讳的。 若娘看着一群人站在屋顶上,下身弓步,上身用力,拉动时不断地调整力气和尺寸,梁木是半分倾斜也无。 难怪上梁的师傅总是特定的那几个。 将正梁放平稳后,若娘让老三将富婶家、铁牛家还有之前送过蔬菜的几个人家送来的五谷彩袋搬到屋顶,放在梁的正中。 寓意五谷丰登。 然后将红布披在梁上,在正梁中间挂上装有红枣、花生、米、麦、万年青的红布袋,寓意“福、禄、寿、喜,万古长青”。 万年青也是若娘顺手在山上挖回来的。 上梁仪式最热闹的还当属“抛梁”。 工匠师傅将准备好的花生、馒头、铜钱等从梁上抛向四周,让前来看热闹的男女老幼争抢,人越多新家才越是兴旺,此举称为“抛梁”,取“财源滚滚来”之意。 若娘看到院子里站满了人,自己就退到了门边。 可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来给她暖屋,还是带着一家老小都来了。 大多数的都是为了馒头和铜钱吧。 馒头是柳氏一大早起来蒸的,铜钱若娘拿了五十个,散放在竹编上。 “娘,二哥来了。”老三指了指混在人群里抢馒头和铜钱的人。 这时抛梁的师傅还在说着吉利话:“抛梁抛到东,东方日出满堂红;抛梁抛到西,麒麟送子挂双喜;抛梁抛到南,子孙代代做状元;抛梁抛到北,囤囤白米年年满”。 “来就来了,你还打算赶他出去?”若娘也无奈,她一早就看到了。 第90章 上梁 许白求穿了身破麻布衣裳,袖口,后背胳膊处都开了线,裤子膝盖也破了,胡子拉碴的,人又瘦又柴,看着比许二柱都老了几分。 抛梁结束后,众人退出新屋,让太阳晒一下屋梁,这叫做“晒梁”。 若娘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人群,话音对着站在一边的老三:“老许家最近又不安分了?” “娘,可不是二哥不安分,我听说,爹...那个谁他断了腿后脾气可坏了,整天在家骂人,冯丽娘都被富婶看到好几次坐在院子里抹眼泪了。” 周围人太多了,闹的很,老三说话的声音也不小。 这种上梁的好日子许来金肯定是要来给他云婶贺喜的,而且上梁好了之后,他还要跟这些师傅谈接下来的活计。 他站得离他们有三步远,话是一句不落的听清楚了。 “这样冯丽娘都不想着离开许二柱,那倒是真心的了。” 若娘盯着许白求的方向看。 “那就从你二哥开始吧。” “娘?”老三没听懂。 “等你二哥吃完席,你找一身淘换下来的衣服给你二哥穿,顺便带他去洗个澡,收拾一下。” “娘,您也觉得二哥太可怜了吧?” “而且,二嫂现在也是凶的很,经常不让二哥吃饭!他们家里的活计都是冯丽娘在做。” 冯丽娘还断了一条胳膊呢。 许来金应当是故意的,打断的正是之前若娘“受伤”的那条胳膊同样的位置。 老三知道娘去老许家给他讨公道之后,就让村里几个兄弟帮忙盯着那谁家里的情况。 听说是天天闹腾。 周氏挺着个大肚子都能将老许家把在手里了。 还经常自己去村头割肉,但看二哥瘦成这副模样了,也不像吃到肉的样子了啊。 “是挺可怜的。”若娘嘴里应着,心里还是有点遗憾许家不够乱啊。 竟然还能让一个大肚婆拿捏了? 她得去镇上关照关照老大一家咯。 他们的鱼汤买卖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了? 让老大他们一家留在镇上还是太舒坦了,偶尔来乡下住住也不错呢。 顺便回来照顾他们亲爹吧。 ...... 张景彦昨日收到传信,回郡城了。 走之前托许来金送来了一百斤粗粮,还送过来一头野猪肉,听许来金说是张景彦带着人连夜去山里猎的。 可以算是暖屋席面上的一道硬菜了。 猪肉一早许来金就送过来让若娘先处理了,柳氏切了很多萝卜,打算做萝卜红烧肉。 若娘原本也是要去村头屠户家买的,这样倒是省了一大笔。 这位将军送礼可真真实用。 不过,她上辈子到死都没见过这么穷的将军. 文人两袖清风是美谈,武将身无二两是等死... 还是他上辈子也是这样的? 若娘让老三安排大家坐了席。 大小也准备了六样菜。 开灶是若娘做的,先用一块猪板油,在新买的两口锅里滚了一遍。 刺啦刺啦的猪肉冒着白烟,猪油的香味从厨房窗户口飘向了大院子里坐着聊天的村里人。 院子里坐了五桌人。 除了许二柱一家,他爹娘,还有村里的癞子、许有用等或多或少跟若娘起过冲突的,村里人基本都来了。 “不是我说,这云氏是真舍得,我刚刚在厨房门口转悠了一圈,看到了她三儿媳妇在剁肉呢,大半片的猪肉。” “是,我也看到了,还有一大盘的白萝卜。” “芹菜还是我帮忙洗的呢。”一旁坐着的婶子笑眯眯的,有点微胖,看着就喜气。 “我还看到一大木盆的鱼呢,我听说镇上的鱼丸卖的好,就是云家婶子的方子。”开口的是村学徐夫子的媳妇儿,姓许,若娘记得是叫许木芳。 许成家的方氏也来了,一直在帮着柳氏打下手,赵氏坐在里正爹边上,沉着脸,不像是祝贺,倒想是讨债的。 若娘当没看到。 厨屋里,柳氏做菜,王氏和郭氏帮忙洗菜切菜,新建的厨房比原先的大了一倍,堆了五六个大木盆都不觉得拥挤。 野猪肉要炖的时辰久一点,就先烧了焖在里锅里加上萝卜继续炖。 剩下的肉,一部分切成了肉丝,用开水烫洗过了。 若娘打算做个芹菜炒肉丝。 先将肉丝下锅煸至猪油溢出,再倒进芹菜翻炒,撒上盐花,次啦一声,加入糖和醋再炒几息,出锅。 菜是老三和老五端上桌的。 老四现在才刚刚能起床,若娘便让他还在老屋里待着,这边人多太吵了。 老屋若娘交了三个月的租钱,还没到时间。 “来,许大叔让让,菜来啦。”老三一喊许大叔,五桌大部分人都转过了头。 “哈哈哈,都是许大叔啊,那咱就先紧着远处的桌子来。” 忘了忘了,许家村没几个大叔不姓许的。 “来咯,萝卜红烧肉,一准好吃,大家都尝尝。” 老三端上了第二个菜。 “云氏悍归悍,做的事漂亮的很,看这些菜,逢年过节都不见得能吃上!” 有些人还是不放心:“哎,你说,之前云氏给的菜方子准不准,到底能不能用?” “别问这种亏心的话,东西都给了,还嫌弃?” “有些人就是良心差,你要觉得菜方子不准,到时候别跟着种就成了,还在人家的桌上吃着饭呢,说这话?”富婶刚好坐这一桌呢,她才不信若娘会做这种事情呢。 “而且啊,方子准不准有甚重要的,只要若娘还在许家村,咱们按照她说的来,准没错。” “就算哪里不对了,就这两步路的事情,咱们来找她问问啊。” “大头他娘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前段时间老许家的事,因为张景彦在的缘故,敢嚼舌根的少,很多人还都不知道。 很多事情,越是半遮半掩,越是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你们注意到里正他娘赵氏了吗?嘴里吃着肉,脸都是垮着的,是不是有甚事?” “我觉得吧,里正他娘是不是被许二柱给拿银子收买了?” “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了,她这段时间可事事针对云氏...” “嘘,闭嘴吧!” “是啊,这么好吃的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涉及许成家的事,大家又都沉默了,惹了赵氏不开心,许成自是要为自家娘出头。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是本能。 你不能说他们坏,他们只是为了活着。 第91章 搬新屋啦 五日后,若娘一家正式搬进了新屋子。 屋子建的还是主屋坐北朝南,东西各三间房,走廊上往前延伸搭了雨棚,两边都可通向后院。 后院建了一排鸡圈,猪圈,一边各两个,中间是茅房,茅房若娘让师傅们在中间上方多砌了一面墙。 前面做了个横向拦着的,上茅厕的时候可以坐在上面,不至于直接被下面的粪水溅到屁股上。 之前的都是挖个坑,人直接蹲在上面,容易溢出还容易溅到。 而且还觉得一不留神,身子往后仰,会往里掉! 前面用布帘子遮起来了,平时没人用的时候就拉开,有人用的时候就遮上。 也避免上茅厕的时候有人误闯,家里儿子多,若娘还是想着要避讳一些。 小鸡和仔猪都已经买好了。 二十只鸡仔,两头小猪。 还有两个空着的,暂时先堆放了柴火。 后面就是开出来的地,若娘种上了秋胡瓜,豆角,芹菜,生菜。 还有小半亩地翻好了,暂时空着。 她自己住在主屋的东厢房,老三夫妻住在了东朝向的一边,再隔一间就是厨房。 老四老五住在西朝向的若娘屋子的这一边。 屋子和外墙都是刷了白石灰的,看起来干净又亮堂。 堂屋两边开了窗,正中间是一套木质的条案,从东一直通到西头。 上面放着观音像和香炉烛台。 西边的墙边放了一套椅子,中间是一个同色的小茶几。 东边放了一张八仙桌,和四张长板凳。 是平时里吃饭的地方。 院子中间的空地夯实了,可以晒麦子,稻子。 许来金帮着搬家,看到这院子的布置,就让师傅们也这样建张景彦的屋子。 若娘起先没注意,等张景彦的屋子开始建围墙的时候,她才看出点问题。 站在正门口稍远的地方看了下整体的布局,若娘疑惑地开口:“来金,你们家将军这个院子是不是拉的有点长了?” 西向这边的围墙都拉到跟她的门一样齐了。 远处看,还以为这里就是一个二进的大院子呢? “云婶,我想了一下,你家里的人少,这一块也没有其他人家,有事情都照应不到。” “我把将军家的围墙拉到这里,平日里也从这个方向进屋,您要是有个甚么事,招呼一声就能听到。” “呵呵,安全!” 若娘无奈,安全是安全,张景彦每次回家,不就要绕路了吗? 不过人家将军的心思她也管不着。 于是说起了别的事情:“下晌有事没有?我打算进趟山,你和小品一起来吧。” “你们几个大男人胃口太好了,家里的肉和菜都不够吃。” “好咧,婶。” 自从上次她一个人出门了两天,家里几个小的被打之后,若娘就不太带他们一起出门了。 也不再给他们把事情都安排清楚了。 她突然想到,被爹娘保护的再好的孩子,总还是需要自己去生活的。 接下来,若娘连着三天都跟许来金一起上山,每天都会带点新鲜菜回来。 都是在外围找不到的。 许来金和张小品的收获更多,狍子,野猪,野鸡,几丈长的长虫都有好几条。 野猪若娘不乐意吃,就让在村里卖了,剩下的就卖给屠户。 长虫的胆可以入药,若娘让老三拿了一条送给了许老大夫,当初冯翠花那事,要不是他去帮忙送了药,显得她还是有些人情味,最后那事就算跟她没关系,也免不了村里人的指指点点。 若娘知道许老大夫心里也清楚,只是人家从不放在嘴上说,这样的人,若娘也敬着几分,有时候做好吃的,都会让人给老大夫送些过去。 次数多了,老人家也承她的情,研制的伤风驱寒的草药,总会给她也留一份。 若娘家里现在存着的药,都不少了。 长虫其他的部位,老三收拾出来,柳氏做了红烧段,除了若娘,大家都挺喜欢吃的。 长虫段又嫩又鲜,是大补之物。 第四天,老四闹着要跟若娘一起上山,正赶上老五这日也不用去村学,一家人就都上了山。 若娘找了几天,都没找到自己要的,一时也有些灰心。 挎着篮子,就打算采点野菜。 “娘,这是甚么呀?这菜下面还长了瘤子!能吃吗?”老三拧着一颗绿色的下面连着红皮果实的植物。 他是看着它的叶子鲜嫩,想拔回去炒着吃的。 “老三,快拿过来给娘看看!”若娘直起身,眼睛都亮了,就是它。 找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了。 父亲手札中的红薯。 “都过来,看看还有没有?” “连同下面的果实一起,小心点,别挖破了。”若娘蹲下身扒拉了几下。 “婶子,这是...能吃的?”许来金一边警惕四周,一面蹲下身子看。 “嗯,你看它下面的果子现在虽然小,但是量多,只是因为现在应该是它育苗的季节,若是等到十月份,产量一定不小。” 若娘看他一脸不信:“今年稻子肯定会减产,百姓吃不饱肚子,会不会闹起来?” “最主要的边关的将士们,吃甚么?”这个问题,是她看到张景彦为了稻田虫害东奔西走的时候才想起来的。 “这...冬日里没甚能吃的,他们...他们...”他们就会被饿死。 许来金说不下去了,他知道为甚将军要让退下来的士兵都开荒种地,上谷关的士兵,一到冬天就没吃饱过肚子。 “那要是这种能果腹,产量还高呢?你看它们长的也不挑地方,那要是上谷关也能种呢?” “真的吗?婶子。”许来金简直要蹦起来。 “可这么点也不够啊。” “把它们都挖回去,看能不能种成。”若娘回想父亲的手札,她想试试。 “好咧,小品快来帮忙!” 一行人一共背了七个篓子下山。 有些直接是红薯藤的,她就让老三在后院种下了,还有 一些已经长出来红薯,个头还不小,若娘就打算用来育苗。 很奇怪,两个地方相差并不远,不知道一种植物为何会出现两种习性。 想不通,若娘就先顾着手头的事。 将红薯用细竹签签住,切口朝下,半泡在水里,木盆并排放在西厢房里。 其他人都不懂,也不敢来西厢房,就怕误了他们娘的事。 若娘每天都会去看看,因为现在才育苗已经比较晚了。 但之前她没搬家,也没地,根本不好种。 只能祈祷它们能顺利出苗了。 第92章 老五不能读村学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正式进入七月后,张景彦也搬进来了,说是搬进来,家当都不见得有若娘家的多。 马车来了一趟,就再也没人来了。 许来金和张小品也搬了进来。 说是为了将军好使唤他们。 至此,原本无人居住的东南河边,已经有了两位主人了。 地里的稻子也进入了结实期,若娘也是天天往地里跑,直到看到稻粒还算饱满,才松了一口气 这日清晨,天微泛白,四周还都是寂静一片,后院的鸡还未开始活动。 若娘喊上老三一起就去给生姜浇水。 生姜生长期要保持土地的湿润。 浇水的时候看到有些生姜的根茎上都没有土了,就让老三挖了土重新盖在根茎上。 搬家之前她和老三一起用板车挑了粪水,在生姜苗根部挖了小坑,一颗一颗浇上了。 她没敢直接浇上,怕烧苗。 看着粪肥不够用,若娘又买了几头猪养着,村子里每家或多或少都养了几头猪,但都要顾着自己家地里的肥,若娘实在没办法了,都是花铜钱买的。 三文钱一桶,买了十来桶才把两亩地浇透了。 村里人不知道云氏要干甚,但有钱赚也乐得卖给她。 一来二去,村南云家跟村里人的关系融洽不少。 尤其是若娘家上梁那顿饭,吃的村里人都很服气。 没人再拿以前的事指指点点,这其中许成也出了大力气,他想跟云氏修复关系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云氏在路上见着他,终于不像先前当做没看到了。 他娘赵氏觉得他这个里正做的窝囊,他也只是抹了把脸,没出声。 都是妇道人家,怎么就这么不一样呢。 要是别人也能有云氏这么多种田的点子,他许成也愿意去巴结。 说到底,都是为了许家村。 后来他找叔公许开国也说了几嘴,张景彦的名号,连他都听过。 如果云氏跟张将军能搭上关系,这不明摆着云氏有本事? 可惜啊,他娘看不透。 他还指望到时候云氏能教他好好种菜,种地呢。 这日,还未到午时,若娘将红薯发出来的小苗泡在水中醒苗。 发现老五僵着脸回来了,背篓都没放。 倚着西厢房的门边看着她。 “怎么了这是?”还没到下学的时辰呢? “娘,夫子说以后不在村子里教我们读书了。”许白元白着一张脸,夫子要是不教他了,他怎么才能科考呢? “为何?”若娘不解,这位夫子在许家村有些年头了,怎么突然要离开了? “徐夫子的儿子要备考秀才了,夫子要去镇上照看他。”许白元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他真的太想好好读书,要是能考个童生,秀才的,娘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哭甚,夫子不教了,咱们就也去镇上读书...”若娘一顿,许白前的媳妇儿王氏的爹王添才就是镇上私塾的夫子。 “没事,娘会想办法的,你最近就在家好好温书。” 老三晌午从地里回来就看到老五也在家。 “哎,五弟,今日咋这早下学了?”这也还没到农忙,不应该休沐了呀。 “你五弟的夫子有事要回镇上,暂时不教学了,老五先在家温书。” “正巧家里最近活计也多,老五就上午温书,下午一起帮你三哥和四哥干活。” “嗯,我知道了娘。”老五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他其实对能去镇上读书已经不抱希望了。 王添才是他大哥的岳丈,娘明显看不上他大哥,没人能帮他引荐,他连私塾的门都摸不上。 若娘将红薯苗往后院地里栽,就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哎,娘,您小心!”老三吓了一跳,娘怎么忽然走神了,小铲子差点铲到她的脚。 “哦,没事。娘小心着呢。”若娘回过神,将苗放在挖好的坑里,再填上土。 “娘,您是不是在想五弟读书的事情啊?”老三这些天一有空就跟着许来金东窜西走的,人机灵了些。 “是啊,我想着还是要送老五去读书。”但是路明书院确实不好进。 “娘,这事能请将军帮忙吗?”老三想也没想就问道。 张景彦搬过来一段时间了,平日里也看不到出门,就是老三每天去送吃食。 不过也见不到人,都是许来金出来拿进去。 若娘瞪了他一下:“不可,老三,不能有事就想着别人帮忙,将军他不欠我们的,反而是因为他跟我们住的近,村里人不敢过来,咱们才能过的清静。” “是,娘,我知道了。”老三想了一下,觉得他娘说的对。 他先前觉得许来金老来帮他们家,就是自家人了。 可到底不是。 红薯苗栽好的第二日,若娘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一个人去了镇上。 许来金拎着几只野鸡下山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若娘远去的背影。 赶紧大踏步的回了院子。 “将军。” “嗯?”张景彦最近腿部寒疾犯了,走路都不利索。 所以一直没怎么出过门。 “末将刚刚看到云婶一个人往镇上去了,也不知道是要干甚?”许来金能感到他的将军对云婶的动向很是关心,不然也不会打算把云婶的大丫也迁到许家村来。 要不是他及时打住,想让将军先问问云婶的意见,可能许半夏此时已经在许家村了。 “一个人?她几个儿子都没有跟着?”张景彦皱眉,扶着走廊下的柱子站着。 “没看到。末将刚刚先将今天打的野鸡送过去了,她家老三老四去地里浇水了,老五在屋里温书。” “给我换身衣裳,我去镇上看看。” “可将军,您的腿...”张景彦这腿是有一年寒冬在上谷关御敌时被砍伤的,天寒地冻的,没能及时治,就落了疾。 “无事,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去看看。”张景彦还惦记着她种的好几样东西呢。 “是。”许来金无奈,将军老是嘴硬说是为了云婶种的那些稀奇货,他看着就是将军对人家不一样。 不过他也觉得云婶很厉害就是了。 第93章 两个小乞丐 若娘走到镇上,就往私塾那边去了。 她把自己的脸抹黑了,就坐在私塾对面的路边看着。 过了没多久,就又来了两个乞讨的。 “大娘,你新来的?这可是我们兄弟俩平时待的地儿 。”其中一个蓬头垢面用手里的竹棍子戳了戳若娘,语气里满是地盘被占了的不爽快。 若娘抬头看他俩,一个瘦的跟猴似的,还有一个只有一条胳膊,另一边的衣袖里空荡荡,风吹了一晃一晃的。 “这地...还有主?”若娘往边上坐了坐,她还真不懂这些底层人的规矩呢。 “那是!你打哪来的?”瘦猴似的挨着若娘坐了下来,看老太太又黑又瘦的,也没真的要把人赶走。 “我...忘了...”若娘进城后就把头发全散开了,看起来也是比较惨。 “咋忘了,这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是可怜。” “那你在这作甚呢?私塾里的读书人都清高的很,不愿意搭理我们这些乞丐的。”瘦猴对这一带的情况已经摸熟了。 “那你们在这干甚?” “这读书人虽然不行,可私塾里的厨房的大娘心好,每天剩菜剩饭都会偷偷拿过来给我们兄弟。” “你这位兄弟是...” “你可别误会,咱俩可不是打家劫舍的,老子这都是在战场上杀敌留下的证据!”瘦猴拍了拍看起来就老实的兄弟。 少了一条胳膊的那位,咧嘴对若娘笑了笑。 若娘想起许来金说的:“可...战场下来的,不都已经被安排好了吗?你们怎么会沦落到出来乞讨了?” “有是有,可也不是人人都能被安排到的。”瘦猴一听,脸上的笑都僵了,伸手抹了把脸,又恢复了笑。 笑得若娘都觉得有些心酸了。 “你们在这几年了?”她蹲的累了,一屁股坐在小石墩上。 瘦猴咧嘴一笑,无所谓地道:“三年了,私塾的做饭大婶是个好人,没有她,我们兄弟早没了。” “哦,这样啊,老妇的儿子也在私塾里读书呢,好久没看到他了,想着在私塾门口看他一眼。”若娘盯着私塾的大门,跟两个人唠嗑。 “老太太,你开玩笑呢?就你这样的还能送儿子来私塾读书?” “能进这里读书的,可都是家里有银钱的主儿。”瘦猴一听她说,就知道这老太太怕是脑子不好了。 难怪甚么都不记得了。 “是啊,儿子在读书。”恰巧晌午书院下学了,大门敞开,一群穿着长衫的学子,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 “你们看,那就是我儿子!”若娘指了指穿着月白长衫的许白前,他正跟一个打着折扇的公子哥模样的男子走在一起。 微微弯着腰,谄媚的模样,看得若娘眉眼狂跳。 “是是是,老太太,你儿子长的不错。”瘦猴定睛一看,已经确定老太太是脑子出问题了,也不反驳她。 “咦!那个是我儿子的老丈人!”若娘指着后面背着手走出来的一个夫子,语气里满是激动。 “老太太,你这儿子的老丈人,我看着怎觉得有些眼熟呢。”瘦猴接受能力非常好,已经可以跟若娘打哈哈了。 “老丈人咋的?小兄弟你还认识?” “他对你儿子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在胡同里养了个小娘皮,对人家非常好我是知道的!” 说来也巧,去年冬天他们没地去,在一个胡同里找了个夹墙待着,就看到这个老丈人带着一个大肚子的小娘皮住进了这个胡同院里。 他们这几年到处乞讨,看得也多了。 那女子看起来还不到二十,扶着她的老男人,胡子都有些花白了,但两人模样又亲密,完全不像父女。 他跟兄弟当时还说呢,这就是寂寞的老男人在外面找新欢了。 所以若娘一指,他就认出来了。 哦? 王添才在外面有小了,还有瓜娃子了? 去年冬天就能看出大肚子的话,孩子应该已经生了。 张景彦找到若娘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地上,手捧着下巴发呆,面前不知道从哪捡的破碗里还被人扔了几个铜板。 走过来,蹲下,把铜板捡起来,伸到了她面前。 发呆的人没动。 “云氏。”像刀劈过的粗嗓子,把若娘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怎么来了?”若娘回过神,就看到张景彦一手拄着拐杖,蹲的艰难,连忙想扶他起来,手伸到一半,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没事吧?” “没事,我来镇上买点东西。”张景彦蹲了一会,才慢慢站了起来。 “怎么没让来金来买?”她已经听来金说过张景彦的腿疾严重,左臂也受过伤的事情了。 “偶尔也出来走走。” “嗯。” “你装扮成这样是为了查王添才?”云若娘的情况,张景彦自是了如指掌。 “原本是想看看许白前的,意外知道了点王添才的好消息。”若娘一点都不意外张景彦知道王添才,王狗才的。 “最近有事儿?”他已经没有让许来金继续盯着她了。 “村里的夫子不教白元了,说是要来镇上陪着儿子读书,我觉得有点奇怪,就想来看看。” “你觉得是许白前在中间捣乱的?还是王家人?” “不确定。”若娘发现这位将军不仅仅有战场杀敌的本事,脑子转的也不慢。 若娘沉吟了一下,有些事,她没法做:“将军,我想请您帮我查一件事。” “你说。” “您帮我查一查王添才养在胡同里的那个女子吧。” “好。”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您,您这边安置战场下来的士兵,都是谁来安排的?”她眼前老是闪过刚刚那个乞丐空荡荡的袖子。 “通常是下放到各县安置。” “那就是如果有些县令不那么爱民如子,他们很有可能就会流落街头了?” “你...遇到了谁?”说起这种事,张景彦本能地严肃了起来。 “先前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子,一个断了胳膊,一个腿有点问题,就坐在这里乞讨。”若娘指了指旁边的空地。 “他们说自己是战场上退回来的,在这里乞讨三年了。” “嗯,知道了。”张景彦拄着拐杖,慢慢往回走。 “先回去吧,这事我会查的。” 张景彦紧绷着一张脸,他的兵,没人能糟践。 第94章 路明书塾 若娘没打算直接跟着他回去:“我还想去王家那边看看。” 看许白前和王添才没多久就像发面馒头一样发起来的身型,王家日子应该是过的不错的。 王家替姻亲马家拿到了鱼汤方子,不可能平白就送出去,有了利益关系,两家之间要么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不就是一盘散沙。 如今看王马两家过的好,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去吧。”张景彦没再说甚,转头先走了。 若娘在王家后门蹲守了两个时辰,正准备回家,转头看到了许成的娘赵氏往这边走了过来。 手臂挂着菜篮,上面用灰色麻布遮着。 若娘缩回了身子,蹲在墙角。 赵氏直奔后门,人还没走近,对着守门的婆子就喊了一声:“大姐!” “菊花,怎的今日过来了?”这是赵氏的亲大姐赵桂花,前些年死了丈夫,儿子得了病,也跟着去了。 没钱没地也没人养。 赵氏就接她去许家村住了段日子。 正巧,王添才来许家村,跟许成也打过几次照面,许成想着不能一直养着个外人啊。 这才托了人情,安排她去帮王家守后门,晚上就宿在门边的小屋子里。 一天十文钱,管吃管住的。 待了有三、四年了。 这事若娘还真的不知道。 两人也没说几句话,赵氏就挎着篮子走了。 若娘跟了上去,看赵氏拐了两个弯,进了一个胡同巷子。 在一家院子里长了颗桂花树的门前停了下来。 敲了两下门,不一会儿就有个白白净净的女子开了门。 若娘怕被发现,躲的有点远,没看清人的脸。 等了一会,不见赵氏出来,也没继续待下去。 若娘绕回大街买了点调料,背着篓子往镇外走。 到家就找了许来金去打听赵氏大姐的事情。 不多时,许来金就带来了新消息。 至此,原先她没想明白的,都说的通了。 徐夫子不在村学教书了,受影响的本不止她家白元一人,还是里正家的小儿子许秋。 许成这样精明的人,自然不会不让他儿子上学,但他却没有挽留徐夫子,就说明许秋肯定是已经被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读书路子。 青山镇就这么一家书塾。 他许秋还能去哪儿? 原是赵氏找了她大姐说项,给王添才送了不少银子。 毕竟在王家待了几年,这个忙王添才肯定会帮的。 也或许,徐夫子离开许家村,就是王马两家人的手笔。 若娘想着,她打了王氏,又打了王书金,他王添才还要给她白养个儿子。 如今有个机会能恶心到她,王添才自然不能放过。 ...... 这厢,张景彦在堂屋里吃饭,想着白日里在铁匠铺得到的消息。 怀文县下属有八个镇,每个镇约莫有十来个村,按照一村一百人来算,一县大约有上万人。 每年元安朝都会有徭役征兵,规定一县征召人数在一千人左右,同时军队也会下放一定的退伍人数到各个县去补给征用的人口。 这些退下来的老兵残兵,朝廷是拨了饷银作为安置费的。 张景彦料到这笔银子不可能全部给到伤兵手中,但怎能已经偏离到这些兵将需要靠乞讨为生了? 他离开军中不过两年,那时起,元安的军队已经从根部开始发烂发臭了吗? “许百户回来了吗?” “将军您找我?”许来金刚跟云婶交代完呢,这两位一个个的都不让人歇会儿。 “明日去查查怀文县的县令和县丞,不仅要查跟他们交往甚密的官员、商户,把他们的后院一起查了。” “是。” 许来金忍不住嘀咕:两人是串通好了吗?成天的查你查他,搞的他都像个探子了。 ...... 第二日一早醒来,若娘收拾了一下就往稻田跑。 老三老四老五都帮着从河里挑水灌溉稻子,木桶不够,若娘还去找富婶借了两个桶。 挑了没几担,几人身上就都汗湿了。 柳氏也下了地,跟若娘轮换着半桶半桶的挑。 平日里不出门的老瓜包们,又开始在若娘家的地头排排坐了。 也不知道谁说的,若娘家的稻子抽穗灌浆后的颗粒又大又饱满。 尤其对比了旁边稻田既干瘪又稀少的情况,就更引人注目了。 三个多月前白花花的老人头拿着小板凳坐在田头的‘盛况’又重现了。 若娘让儿子们各忙各的,谁都不要理。 上次有许成牵头,这次许成更是跑在最前面,不停地围着田埂转悠。 若娘对着他点了点头,“里正,这个时辰怎么大家都过来了?” “白术他娘,都是听说你家稻子长的好,就想过来看看。”许成干巴巴地笑了笑,这次真的不是他喊过来的哦。 大家都在观望。 老瓜包们,你看他,他看你的,最后推了许二柱的爹娘出来。 在若娘第三趟挑水过来的时候将人拦住了。 “云氏啊,最近过的怎么样?孩子们都还好吗?”许二柱的娘范氏拄着拐杖,慢声细气地问道。 “挺好的。”若娘对两位老人还是很尊重的,他们帮忙抚养了许半夏,虽说从许二柱家搬去老大家后再也不登门了。 但那也是许云氏有错在先。 “你这地怎么打理的,稻子长的这么好?”还长的这么齐整。 若娘有问必答:“先育苗,后插秧,追肥及时就能长的好。” 说完,也对竖着耳朵细听的村人开了口:“各位长辈,现在稻子还没收呢,大家伙要不过几天再来?”虽说坐在这里不影响她干活,但要是谁在这出了事,她可担待不起。 “范婶,您要是想知道怎么种的,过些天我去您家里跟您讲讲。”若娘还想找他们说说许半夏的事情。 “那好那好,老头子,咱们先回去吧?” “回去吧。”许富贵最近老嚷嚷着头疼,要不是族老去喊,他也不会出门。 大家都在议论许二柱这个前妻能干,更衬得冯丽娘不三不四的。 许富贵心里有气,他家这个老二既糊涂也不争气。 他们老两口是管不着这个老二了。 云氏之前糊涂,现在好了,就是可惜了呀。 许大柱扶着许富贵,媳妇儿周氏扶着范氏回去。 其余人有的走了,有的就在田埂上唠起嗑来。 “云氏这三亩地的产量绝对少不了!”有庄稼老把式笃定地说。 “是啊,看这稻穗可压手了。”不知道为何云氏一个妇人,种地比他们这些男人还厉害。 难怪死活都要和离。 第95章 做了个梦 若娘一家人将地里灌满水,就回去了。 夏日多雨水,这次灌完水到收割之前应该就不用再浇了。 收割前五至七日排干水,土地晒一晒。 等稻叶黄了八九成就能正式收割了。 若娘惦记产量,最近夜里都睡的不是很踏实。 这天夜里起来喝水,就听到隔壁的大门响了。 三更天了,怎么还有动静,难道是来金探到甚么消息了? 反正也是睡不着,若娘就披上衣服出去了。 轻轻将大门的门栓拿下了,推开了一个缝。 看到的就是拄着拐杖远去的高大身影。 张景彦这个时辰出门干甚? 若娘等人走远了,才打开门跟了上去。 行军打仗的人,大多警觉,若娘不敢跟得近了。 但越跟越觉得奇怪,大半夜的跑地里来做甚? 过了一会,若娘不继续往前走了。 她猜到他要去哪里了。 稻田。 他不会这些天都守在地里了吧? 天太黑了,若娘看不到他在做甚,想了想转头回家了。 轻手轻脚地关门,上栓。 回到屋里,先把朝南的窗打开了,才脱了衣裳躺回了床上。 半梦半醒间,听到了隔壁门响的声音,若娘抬眼看了看窗外,天已经泛白了。 张景彦是真的在地里守了一夜。 他的腿疾是因为这样才越来越严重的吧。 若娘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衣裳都湿透了,她好像做了一个特别真实的梦。 回到了她在镇国大将军府落水的那一天。 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模样。 口唇青紫,脸色灰白泛青,整个人浮肿得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张景彦是想救她的,他跳入水中把她捞了上来。 却被赶过来的永平侯府的人认为是他想强迫她,云若才跳水自尽的。 张景彦被冤枉了之后做了甚呢? 他一言不发地脱下来自己的盔甲遮在了她身上,不曾辩解一句,转身就走了。 之后就被永平侯府告到了御前。 留下了一个玷辱有夫之妇的污名,之后被皇帝安排去了西北的上谷关,至死都未再踏入京都半步。 他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至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都未能再以镇国大将军之名,荣归故里。 京都里的人,记住的不过是一个从未发生的荒唐设计与诬陷。 原来,她已然害过他了。 ...... 若娘靠着床头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睁眼就是一群人围在床边看她。 若娘觉得有些累,吼人的力气都没有:“都围着老娘做甚呢?” 不知道是不是太操劳了,还是那个梦,若娘觉得自己不太舒服,头很重,手也抬不起来。 “娘,您都睡了一天了!”老三看人醒了,一个激动就跪在了床踏板上。 “娘您发烧了。”老五面色也不好看,惨白惨白的。 老四跪在她脚边的踏板上,一手拉着被角,一手在揉眼睛。 “发烧了啊?难怪浑身都酸痛。”若娘撑着要坐起身,该是昨晚跟着出去着凉了。 “娘,您歇会儿吧,我去把粥给您端过来,您吃完了再喝药。”柳氏坐在床头扶着她,娘这一病可把他们吓坏了。 要不是早上她看娘一直没起身,进屋来看,娘脑子都要烧糊涂了。 “好。你们不用守着,做自己的事去吧。” “娘喝完药睡一觉就好了。”她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屋里安静了,若娘听到雨滴落在屋檐棚顶的滴答声。 又下雨了。 若娘心中隐忧,离收稻子只剩一旬多的日子了,继续下雨,也会影响收成的。 她在家躺了两天,许来金去县衙打探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镇上胡同巷子里看到赵氏见的那个女子,与冯家的冯荷花竟是双生姊妹。 两人是怀文县县令钱进的妾生的孩子。 当年县令大人的这位妾室是后院里,头一个有孕的女子,且一胎双生,若得男,占不了嫡,也能占个长字。 妾室为了稳住地位,偷偷找稳婆看了,怀的是两个女娃。 于是有了后面的偷梁换柱。 当年赵氏和冯氏还不认识,两人去镇上赶大集,为了成衣铺子里店家多出来的碎布头大打出手。 两人拉扯着,阴差阳错经过了一个垃圾堆,听到了婴孩的哭声。 扒拉开一看,两个包裹严实的婴儿,襁褓里各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两人还算有良心,商量了一下,拿了银子就将两个女娃养起来了。 赵氏将女娃送回了赵家养,就是后来王添才养在小胡同里的女子,叫赵红秀。 冯氏就将另外一个女娃带回了家,就是现在的冯荷花。 五十两银子养个孩子,他们还是乐意的。 前些年,许成去县里走动,意外见到了带着仆人去酒楼的一个女子。 赵家长大了的赵红秀与此女长的别无二致。 许成心有疑虑,就多打听了一些。 得知此女十多年前生了对双生子,是县令如今最宠爱的妾室。 许成是个精明的,脑子转的快。 很快就把事情想清楚了。 他回家找赵氏领着赵红秀去镇上画了幅肖像,让乞丐蹲守,在妾室出门的时候把画递给了她。 等妾室派人循着线索找过来的时候,许成也怕被灭口,就放言此事他已经打点好,要是他哪天意外身亡了,便将此事捅到县太爷的面前。 这个妾室不是个聪明的,竟被威胁住了。 许成提出只要让他当上许家村的里正,平日里他来县里办事行个方便便可。 许来金说到这里,若娘已经全部理清了。 原来赵氏的底气是来自这里的,也难怪她一直想替冯家的翠花和丽娘出头。 “那冯氏呢?知道冯荷花是县令之女吗?” 如果知道的话,怎么还让她跟许二狗不清不楚呢? 县令之女的身份,可不是乡下泥腿子配得上的。 若娘往深处想了点,或许冯氏是故意的。 冯荷花做了这样的事情,不管以后能不能跟县令相认,有这个污点在,他们就能拿捏她。 而赵氏呢,通过她大姐将赵红秀推给了王添才,如今连孩子都有了,更是翻不出大浪来。 第96章 灾荒年份 “听说王添才对这个外室非常好,有求必应,老夫少妻的,也难得。”许来金摸着下巴说完,就看到若娘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赵红秀是谁的妻?妾都不如。”一个外室,更上不得台面。 赵家,冯家都不是个良善人啊。 “赵家和冯家这些年靠着这俩闺女,要了不少银子吧?”若娘不得不感慨,小人物也是有智慧的,可他们能看到的,也就这么远了。 赵红秀和冯荷花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 “找个机会让王添才有外室这件事传出去。”这样的人,可不太适合做夫子。 ...... 第三日雨停了,若娘让老三去将稻田的水排干净了。 晒田,准备收割。 连着晴了四日,第五日若娘就拉着儿子们下地割稻子。 许来金和张小品都来帮忙了。 若娘让他们一边割就一边往家里送,花了三日功夫就将稻子连同稻杆全部运回了。 若娘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放下了,就怕突然又下雨。 许家村他们是第一个开始收割的,其他的地里的稻子都还是青色的。 趁着日头好,若娘将稻子摊在地上,用连枷抽打。 竹连枷的头是用布条带绑上的,不耐用,转动着抽打时吱呀吱呀地叫。 一时间院子里全都是啪、吱呀,啪、吱呀的声音。 连枷打稻费手臂和腰,一天打下来谁都不想动了。 打完一场,就将上面拍的稀烂的稻茎用耙子清掉,下面的稻粒收拾了盛起来放在准备好的竹编上晾晒。 稻草就捆起来作为柴火,堆到后院空着的猪圈里。 剩下的稻草若娘准备运到田里去焚烧了肥田。 稍微闲下来,若娘等人坐在朝西的空屋子里用手搓着稻穗。 “娘,今年的稻子真的是又大又结实呢!”老三用手搓开一把稻壳,拿起一个白晶晶的大米粒就用牙齿去咬。 “因为插秧的方式让他们都均匀生长了,谁也不抢谁的肥,自然长得好。” 这还是在经历了虫害后的稻粒呢,若娘对此还算满意。 “等这边的收拾好,上称称一下。”若娘想看一下亩产量。 若娘将所有的稻子都用布袋装了,袋口系上布条,木杆秤上面担了扁担,许来金和老三一人一边挑着,若娘在中间挪动秤砣。 各有分工,称的很快。 三亩地,总共收了十一石的粮食! 一亩地产量三石多。 比原先的多了一石多。 许来金听到老五报出来的数,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张景彦那边,比若娘家地里的稻子多等了几日,也让下面人把粮食全收回来了。 亩产才二石。 “云婶,您这个是混了之前的稻子一起称的吧?”许来金不由这么怀疑。 “搬家的时候,你看到我这里还有稻子吗?”这种好粮食,交了税之后,村里人都是卖了换粗粮吃的,谁家还有余粮? 就是说,农家人辛苦一季的粮食,最终进的都不是自己的口。 除非富裕的家里,不然不可能还有陈年的稻子。 许来金咧嘴嘿嘿一笑,转头就跑了。 他得赶紧告诉将军去。 张景彦正站在屋檐下看长史来的信。 “将军,将军,云婶家的三亩地收了十一石的粮食。” “你说收了多少?”张景彦往前走了一步,惊讶得手里的信都掉了。 “云婶家的地亩产三石多。”许来金跑到屋檐下,弯腰帮将军把信捡起来,递过来的时候,笑的像个傻子。 “这么高?”张景彦一愣,但转念一想,云氏既能找到治理虫害的法子,提高产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是啊,将军,要是这法子可以在整个元安推广出去,能填饱多少百姓的肚子啊!”许来金越想越激动,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等若娘收完了稻子,入了仓,村里其他家才陆续开始收割。 今年的稻子遭了虫害,眼见着颗粒干瘪,村里的人是边收割边叹气。 最终收上来,许成挨家挨户问了问,一亩地才产出一石多。 许成日日盯着云家稻田,自是知道三亩地的产量,这一比较,心里更是坚定了要跟云氏打好关系。 心中有些后悔,要是当初跟着云氏一起育苗插秧就好了。 可惜啊,后悔晚了。 今年啊,注定了是个灾荒年。 第97章 打算接回来 等家家户户的水稻收割完,月份已进入了七月下旬。 气温渐渐上升。 经受了粮食减产,整个村子的人的面上都带了几分愁苦。 靠天吃饭,就是这样,一时哭一时乐,自己做不了主。 唉声叹气之后,各家又像恢复了点生气,都在各自的后院、田地里翻地,准备种些应季的蔬果。 此时正是菠菜、白菜、茄子、黄瓜、丝瓜、西葫芦等农作物播种的最佳时期。 农忙完,若娘让大家都休息了两日,抢收这些时日,一大家子人,又是一副漆黑消瘦的模样。 今年有许来金他们帮忙,若娘在吃食上也下了功夫,人人看起来都还挺精神。 老二还趁着老许家不注意,过来帮忙干了半天的活。 若娘让柳氏炖了鸡汤,烧了肉,老二一个人全吃完了。 边吃边偷偷的看若娘,整个人瘦的跟竹竿似的。 ...... 这日,晴空澄净万里。 若娘站在大门口抬头望天。 过了会,许来金来跟她说了许半夏的事情,今年二虎他们村遭灾更严重,二虎他后娘为了省一口粮食,把大丫一家四口赶出家门了。 大丫他们没地方去,就跟着二虎往山里住了。 柳伯知道了这事,上次许来金替张景彦去庄子上取东西的时候,就提了一下,想问问能不能让大丫他们一起先住在庄子上。 许来金挠了挠头:“将军让我问问,是不是把他们接到许家村来比较方便照看一些。” 若娘点了点头,转身往村里走,最近太忙,差点把这事都给忘了。 她要去找许富贵老夫妇,问问许半夏的事情。 走到许大柱家门口,老远王氏和郭氏就迎了过来。 “二婶,您来了,快里面请。”自知道若娘亩产三石,王氏,郭氏日日都想找若娘说上两句话,只不过这段时日,大家都在忙着抢收,没顾得上。 难得二婶自己愿意上门来。 “叫我云婶吧,我来找许叔和范婶。”她已经不是许家人了。 “爷奶在屋里待着呢,我这就领您过去。”王氏笑的眉眼弯弯,等会云婶讲的时候她要是也能在旁边听着,她就细心记下来,以后回娘家,还能教教王家人。 “嗯。” “云氏啊,快进来坐。”范氏人老了,眼睛还尖,朝堂屋外瞅了一眼,就看到了若娘。 “范婶,我今日来是想问问您半夏的事情。” “半夏?大丫能有甚事?”老范氏一听这个,原本带笑的脸就垮了下来。 “我前些日子出去,找着她了。” “啊?你找到大丫了?她现在过的好吗?人在哪呀?”老范氏一听这个,眼泪就掉下来了。 大丫可是她辛苦养大的小人儿呀,就被这个狠心的云氏给卖了。 “云氏啊,你说你还是人吗?大丫那么小,你就把她卖了啊,这么多年对她不管不顾,你还找她作甚啊?”范氏气的手里的拐杖直戳地。 这个云氏又要搞甚么幺蛾子了。 “她嫁的丈夫对她不错,就是后娘不好,所以我想把他夫妻俩接到许家村来住。” “以后您也可以多去看看她。” “嫁了人就是人家的人,怎好还接回来?”范氏一听要把外嫁女接回来,立马收了先前的眼泪,话里听着就是反对。 外嫁女回娘家小住可以,搬回来住,外村的人听到了,指不定怎么传闲话呢。 许家这一脉,还有那么多没有成亲的小姑子,都有样学样的话,许家村得养着多少人? “范婶,大丫是我生的,先前没办法才卖了她,现在她日子过的不好,我这个当娘的要把她接回来,有甚问题?”若娘听出了她的不同意。 “那你当初就不该卖了她,给她用心找户好的人家嫁了,就在咱这周边的村子,不知道多好。”范氏不松口,这云氏胆子太大,无法无天,先是和离,现在想接了外嫁女回家,哪一样不是让别人看笑话的? 不行。 范氏说的也是实话,若娘不生气,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是啊婶子,先前就是我错了,现在遇上这种事,我刚好能把大丫接回来,再好不过了。” “你...”范氏一时语塞,“你就是胡闹。” 许富贵躺在床上,咳了几声:“好了,大丫娘也是有心,大丫要是能接回来,就接回来吧。” 接着又说:“云氏啊,这事就你自己做主可不行,你得先去跟里正通个气,看能不能把大丫的户籍落在你的名下,这样,她回来别人才说不了嘴。” 许富贵原本也不想管这些事,可到底是他许家的人啊。 若娘侧身看了看许富贵的脸色:“许叔,您脸色瞧着差了些,要不要让许老大夫上门来把个脉看看?” “不用了,人老了,毛病就多,既然要接大丫回来,就赶紧去,老头子我好多年不见她了,等她回来了,带过来我瞧瞧。”许富贵摆了摆手,拉住想说些甚么的范氏,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若娘也没再说甚,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经过许成家门口的时候,想想,走进了里面的巷子。 许老大夫在晒药。 “许原叔。”若娘站在门口喊了一声。 老大夫站起身,细细地看了一眼。 “云氏啊,怎么了?”她可不太往这边走,都是让儿子们过来的。 若娘提高了嗓门:“刚刚我去富贵叔家有点事,看他脸色不大好,您有空了能不能走一趟,去给他瞧瞧?” “富贵啊?行,我知道了,晚点就过去。”许原年纪大了,耳朵不太行,侧耳听了会,才慢吞吞地回答了。 “行咧,晚点我回家烧饭,让老三给您送过来,您今日别开锅了啊。” “知道了,知道了,别日日送吃的来,老夫近日都胖了!”许原一听又有吃的,又想吃又觉得有些难为情,云氏家菜烧的好,油大,用料也足,好吃。 就是他最近眼见脸都圆了,哎,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哦。 第98章 当年卖女 若娘经过许成家后院的时候,看到许成家的老大许志文在翻地,抬头见是她,笑着打了个招呼。 若娘笑着应了一句。 走到家门口,就看到有人站在那里。 是个女子,后面跟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手抱娃一手牵娃。 “娘,有人在我们家门口!”老三经过了这些日子,其他没长进,胆子大了不少。 三步并两步走了上前:“大妹子,你谁啊,咋的在我家门口?” 若娘看着男子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熟,但也没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恰巧,富婶挎着菜篮子也走了过来。 “若娘呀!”你可回来了。 站在门口往里看的女子听到若娘两个字,立马就转过了身。 抱着娃的男子挡在了她身前。 若娘正背对着他们看向富婶来的方向。 “娘,这个大妹子好像有点眼熟。”老三围着人转了一圈,摸着下巴。 若娘听到他的话转过了身。 一眼先看到了柳二虎。 去柳家村那一次若娘是摸了锅灰的,柳二虎没认出来。 若娘也就当做从未见过他,面向大丫,面上平平淡淡:“回来了就进屋去,站在门口做甚?” “老三,带你大姐进屋去,把你隔壁屋收拾了,行李都搬过去。”若娘说着,看了一下放在二虎脚下的两个包裹。 一家四口,就这么点东西,想也知道在二虎家过的甚日子了。 招呼人先进了屋,这里虽然跟村里离的有些远,周边还是有一些人在地里干活,若娘不想让人平白看了笑话。 柳氏去准备晚食,老三去村头屠夫家割肉,大丫和二虎抱着孩子局促地站在院子里。 若娘领着他们在院子东边的石凳上坐下,看了看大丫手里抱着的孩子:“跟娘说说,发生甚么了?” 大丫看她娘的脸色,心里就有些怕,她一贯最怕她这个娘:“我...我那都挺好的,我去小庄园帮柳伯干活,他跟我说您前段时间去过。” “我生产时,是您帮我找了大夫和稳婆,还给了我银钱,娘,您怎么不去看看我呀?”许半夏说着就哭了。 “我...”许半夏这态度是若娘始料未及的,当年她可是被许云氏给卖了。 “娘,我知道您跟那边和离了,当年要不是他和许白前逼着您,您也不可能卖了我。” 若娘:...... 她又遗漏了甚么记忆? 若娘一时没搞明白,但也见不得大丫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你还奶着孩子呢,可不能哭。你坐会了,我去帮柳氏做饭。” “娘,要不我去吧,你歇会儿。”大丫一听就站了起来,哪能她歇着,让老娘去干活的。 若娘斜睨了她一眼:“也行,那你去吧。二虎是吧?你先把娃安排好了,然后跟老三去山上砍柴去。” 柳二虎都惊呆了,但心里原先像压着块石头,却奇异地落了下来。 老三买完肉回来,跟在若娘的屁股后面:“娘,这是我们大姐?”长的不太像啊! “你大姐离开家时你都十来岁了,记不住个人?”若娘边说边将他推远了一些。 “等会带着你大姐夫去山上砍柴,别不好意思让他干活,就把他当你二哥使唤。”若娘看他傻不拉几的样子,忍不住叮嘱道。 “不是吧娘,大姐夫那么大老远过来,咋一来就让他干活?”老三都傻眼了,这不太好吧? 若娘就知道会这样:“那你说,你大姐他们是客人还是家人?” “当然是家人!” “竟然是家人,那还对他们客气甚?你想想,要是你哪天遭了灾,去你媳妇儿娘家住着,人家日日把你当个祖宗供着,甚也不让干,你能舒服?” “那不能,我好手好脚的,要别人供着干甚?”老三一想那个画面,浑身都麻了,连连摇头。 若娘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不就得了,别对他们太客气,都是自家人,该怎么就怎么,懂了没?” “我知道了娘。” 正说着话,老四从屋里出来了,精心养了这么长的时间,老四总算是恢复了。 老四看三哥正黏着娘,也跟着走了过去:“娘。” “头还疼吗?”若娘低头看了看他裹着布巾的脑袋瓜。 白苏摇了摇头:“不疼了。” “那行,等会娘带你去找许老大夫再看看,顺道给他送饭。” “好。” 大丫这时出了厨屋:“娘,这是四弟吗?怎么受伤了?” “许二柱那个老瘪三打的,我提醒你们,离村尾那里远点,别被屎黏上,知道吗?” 许半夏点点头,她恨不得这辈子不见村尾那几个人呢。 ...... 七月的夜晚,正适合在院子里吃饭。 若娘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她才刚计划要去接他们,他们怎么自己就过来了? “大丫,你们怎么过来的?”郡城外的柳家村离这里可不近。 “是柳伯让人送我们过来的。” 肯定是张景彦给柳伯那边去信了。 “娘,我刚刚才知道,原来您每年都会托人给我送银子。” “您是不是没打听清楚,全送到柳伯他们小院子啦!”许大丫说到这事,眼睛亮了亮,原来娘一直惦记着她。 若娘一愣,才斟酌着说:“嗯...娘太着急了,打听错了。” “柳伯把银子都给你了,够花吗?”若娘试探地说。 “够,怎的不够,娘,您一年可给了我八两银子!我都收着带过来了。” “还有...您当时给我的十五两,我攒着没用。”半夏说这话时还看了看柳二虎。 后者只是看着她傻笑。 “我身上可有五十多两银子了!娘,要不先放您那里吧。”半夏都愁死了,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自己好好收着。”若娘心想,家里如今银子最多的可就是半夏了。 “我怕弄丢了。” 若娘:…… 第99章 她是个穷鬼 接下来听了许半夏断断续续的话,若娘才明白了当年发生的这些事情。 许白前说许云氏将许半夏卖了,自己拿了一半的银子,这事是真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十五两,最终许云氏是给了许半夏带走了。 都说血浓于水,许半夏是许云氏的第一个孩子,这就是怎么都割舍不掉的。 所以,从始至终,许半夏对许云氏有过失望,内心里却还是感激她的。 其实就算许半夏能一直生活在老许家,可遭遇的未必就比嫁人好。 有个好吃懒做,眼高于顶,还不时打人的爹,一个时时算计了要把她卖了的弟弟,她能活着,全靠她娘。 嫁给柳二虎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很幸运,她选对了。 这么多年不有个书信 是许云氏要求许半夏这么做的。 不然摊上那两个人,许半夏这一生就完了。 若娘捋顺了前因后果,对许云氏也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叹气。 而且,很明显,柳伯那里的事情,前前后后都有张景彦的影子。 解甲归田的张将军,内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柔软。 夜深,各自回房休息。 临睡着前,若娘突然想起上次张景彦穿的那件鹿皮盔甲。 下床,打开重新上过漆的木柜,里面有一件同样材质,同样制式的大氅。 原来那时在竹林里的人是他。 她不由深思,许云氏的身上,有甚么是张景彦想要的吗? 若娘摇了摇头,自己就否定了。 也许就是路过,可怜了她们娘俩吧。 将大氅拿了出来,她打算明天还给他。 样式这么明显的衣物,不能留在她这个和离妇人的手中。 也或许,并不是他的,但他肯定知道出自哪里。 若娘还是很感激张景彦的。 在半夏的事情上,也就是二虎他们被那么多银子镇住了,没听出柳伯那漏洞百出的一套说辞。 想到这,若娘将压在床脚下的一个小木盒拿了出来,清点银子。 卖菜的钱,大多用来建屋子了,如今一共就剩下二十几两。 若娘:“......”她现在四十两都拿不出来。 坐在床边,看着剩下的几两零碎银子,若娘一向挺的很直的腰都垮了。 银子真的太难挣了! ...... 第二日若娘起身,大丫和柳氏一起,已经将早食做好了,青菜面片汤,还蒸了粗粮馒头。 等人都坐下来了,若娘才发现...家里好多人。 老三夫妇,老四,老五,大丫四口人加上她,都九口人了。 门口还有一个探头探脑,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靠在大门边,身上全是泥,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 若娘砰地一声将碗放下:“老三,去门口把人拧过来。” “谁啊?”老三是背对大门坐的,嘴里叼着馒头回头,就看到他二哥跟个老乞丐似的。 老三惊讶得张大了嘴巴,馒头差点掉在地上,被二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若娘幽幽地看着他:“馒头是你媳妇儿一大早辛苦蒸的,不想吃的话,放下,去后院把猪喂了。” “不是,娘,我还没吃呢,就是吓了一跳。”老三回过神,感激地看了二虎一眼,连忙解释道。 喂猪不是问题,但吃饱才是第一大事啊。 老三拍拍屁股站起身,边走边对着门外喊:“二哥,你这甚情况,饿了十天八天了?” 越走近看得越清楚,老三的太阳穴青筋都暴起了。 实在是老二看着太惨了,整个人瘫在地上,一条胳膊压在身下,不自然地扭曲着。 一股很浓的臭味飘了过来,老三原本想喊若娘过来,一皱眉,闭了嘴。 他娘那么爱干净... \\\"二虎哥,老四,你们来一下。”得先把人抬进去收拾收拾。 “老五,你去看看许老大夫,请他过来一趟,带一些跌打损伤的药。” 老三说着,蹲在地上看了看人,嘴里嘀嘀咕咕的:“二哥,不是我说你,让你当初不跟着娘,好了吧,看这可怜的,都不成个人样了。” 老二虽然浑身都疼,但人还是清醒的,听了这话,一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第100章 喂猪 若娘随他们折腾,安静地吃完了饭,招呼着柳氏和大丫去喂猪,喂鸡。 三人坐在东边往后院的巷子里,连着大屋和围墙中间有一丈宽的走道,若娘让老三他们在上面搭了棚子,雨天,热天都能在下面待着。 她们就坐在下面剁猪草。 猪草其实也算不上猪草,都是长在河边,山上,嫩一点的野菜剁碎了,混着一些米糠,用烧开的水搅拌均匀去喂。 猪仔子刚买回来没多久,若娘喂的勤,眼见着大了。 若娘拿了把豁口的菜刀,在一块平整的大树桩子上切番瓜,切成细丁,一起喂猪。 大丫看着她娘毫不客气地将一个大番瓜切了一半,不想竟是用来喂猪的。 在二虎家,番瓜都是稀罕物,偶尔蒸粗粮饭的时候切两片放上去,也就二虎的爹和后娘有的吃。 到了她娘家,给猪吃。 大丫这几年过的不算好,跟若娘差不多的个头,比若娘看着还单薄几分。 脸色蜡黄,看得出在月子里也没好好养。 若娘现在轻易不出门,人白了,澡豆,面脂都会买上两份,跟柳氏一起用。 看着比先前年轻了不少。 大丫坐在她边上,看着娘和三弟妹,心里有些艳羡。 若娘也在细细打量她,她跟这个大女儿也没多熟。 不过... “大丫,你先跟我说说,二虎家到底怎么回事儿?”先前当着二虎的面,她不好问太多,但是柳二虎家,爹又不是死了做不了主,一个后娘就翻天了,把小夫妇两人欺负成这样。 要不是柳伯心善,这一家四口哪天死在荒郊野岭也没人发现。 不问还好,一问大丫的红了眼,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下来了。 若娘最见不得别人哭,但看她这么可怜,又不好呵斥她。 赶紧跟柳氏使了个眼色,自己低头继续切番瓜。 柳氏正拿着木棍在猪食桶里搅拌,看娘面有难色地看了她一眼,原本不太聪明的人,不知怎地突然就意识到了:“大姐,你别哭,有甚事,你就跟娘说,娘肯定会给你做主。” 柳氏说这话时,可一定不虚,娘能让人把老许家的人全揍了,一个区区柳家,不成大事。 啧,大姐婆家也姓柳啊! 她这才想起来。 这家人,可真对不住这个姓。 哼。 柳氏想着,木棍一扔,圆圆的脸就凑到了大丫的面前,大眼睛瞪着她:“大姐,你说,那不要脸的柳家人有多坏,我跟娘去打他们!” 大丫原本心里挺难受,一看柳氏这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伸手擦了擦眼泪,柳氏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递给她。 “谢过你了,弟妹。” 柳氏直摇手,头也跟着摇,转头神神秘秘地看了若娘一眼,压低声音:“大姐,你可别哭,娘最怕别人哭了,上次我哭,都挨骂了!” 离得这么近,若娘又不是耳背,自是听得一清二楚。 “好了,偷偷摸摸的作甚呢?到底怎么了,快说。”磨磨唧唧的,难怪被欺负惨了。 许大丫知道她娘是个急性子,但这也太风风火火了。 想了下,先看了看院子里,没人。 二虎跟着老三,在屋里给老二换衣裳呢。 第101章 后娘又有孩子了 许大丫见人不在,凑上前,三个脑袋瓜子靠在一起。 “当家的他后娘有了。” 有了?若娘记得柳二虎都二十来岁了,他后娘再年轻,也该快四十了吧? 可真有子女缘分。 “她有了就有了,跟你们有什关系,二虎有力气又肯干,老柳家还能容不下一个劳动力?”这不太对。 其中怕是还有其他事。 果不其然,许大丫压低嗓音继续说:“不知道她从哪请来的一个道士,算了当家的生辰八字,说和她肚子里的金疙瘩相冲。” “还说当家的这个人八字太重,是克亲的命。” 柳二虎的娘死的早,这么一说不就对上了吗? 简直胡扯。 若娘抬眼,杏眼微眯:“还有呢?” 许大丫张了张嘴,结巴结巴的:“还...还有?” “你手臂上的伤哪来的?”先前还没发现,刚刚许大丫帮着搬猪草的时候,衣袖拉上去了,小臂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有些已经淡的看不出了,有些估计当时伤的比较重,留疤了。 许大丫一听,慌里慌张地理了理袖子。 若娘手里的番瓜切完了,全都放进了桶里,起身站到缩在那里的大丫面前:“跟我进里屋去。” “娘,我没事。”许大丫也不是回来诉苦的,也怕若娘见了多心。 “起来,进屋里,老娘当然知道你没事,你要有事儿,还能好好在这坐着?”若娘先是沉了脸,话音却是软和的,“娘看看你伤的重不重,你还小,别落下病根。” 心里却琢磨着,还是要去这个柳家一趟,她的女儿,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后院猪圈里的猪饿的嗷嗷叫,若娘也怕二虎多心,就先带着她们把猪和鸡都喂了。 也不管要死不活的老二,让柳氏偷偷拿了药,一起去了她的东厢房。 许大丫将身上袖口,裤口都短的破麻布衣衫脱下来的时候,柳氏一声惊呼,被若娘一瞪,立马伸手捂住了嘴。 许大丫手臂上,背上全是一条一条的印子,青青紫紫的,看得人触目惊心。 若娘气的直接拍了一下许大丫的头:“你是个蠢的?一个活人还能让个老东西打成这样?” “柳二虎呢?他也不护着你几分?”看着人模狗样,老实巴交的,连自己的媳妇儿孩子都护不住。 “娘,当家的身上的伤更严重,那道士胡咧咧了之后,当家的爹就信了,觉得当家的克死了他娘,让他跪在院子里,拿竹子抽的。” “娘,小草她爹身上,一块好地方都没有。”许大丫说着说着,突然就放声大哭,直把还在帮忙给老二擦身子的柳二虎哭了过来。 “小草她娘这是咋了?”他进的急,许大丫衣服也没来得及披上。 柳二虎也不是个蠢的,立马上前两步就在若娘的面前跪了下来。 “娘,是我不好,让小草她娘跟着受苦了。”他从小没娘,又有个糊涂爹,小时候就要养家养他爹。 等他爹娶了后娘,更是如此。 他也不觉得他爹娶二娘有甚不对,他娘死的早,他爹一个人过也难,年老了有个人照应,他也放心。 但问题是,他这个后娘不是个心好的,趁着他不在家,欺负他媳妇儿,一大家人的活计都使唤她做,还不给她饭吃。 要不是他那天上山打猎,工具坏了,提早回家,他还发现不了。 他媳妇儿为了他忍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是因为她是他买回来的。 他心里偶尔也想,要是当初他没去许家村,没有买她,她如今也许过的更好。 原先他也以为若娘心狠,卖了女儿给儿子读书,要不是柳伯拿出来的那些银子,他也想不到原来大丫的娘一直在暗暗想着她。 他原本不想离开柳家村,他爹再不好,生养了他,他理该给他爹养老送终。 可大丫她娘托人找了过来,说愿意接她回家,他想着小草她娘跟着他苦了一辈子,想回来也没甚不好。 更何况,是大丫娘留下的这些银子,救了他一命。 他被爹打了之后,浑身是伤,高烧不退,他爹一个铜板都不愿意拿出来去给他请个大夫,那时他才明白,亲情这个东西,也是要看缘分的。 后娘跟他爹有缘,那就他们俩在一起过日子,以后他每年该出的养老银子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其他,就再也没有了。 第102章 这个糟心的 若娘听到大丫是因为护着二虎才被打成这样的,自是不好再多言。 柳氏看大姐和大姐夫都在,扯了扯若娘的衣角,先出去了。 若娘看柳氏走了,才开口:“大丫,你是嫁出去的姑子,如今回了家,娘很高兴,现在我们跟村尾那边也断了关系,家里也就这么多人,活计忙不过来,你跟二虎回来了,这里就是你们以后的家。” 又低头看了看还跪着的二虎,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二虎就是老三的哥哥,你虚长他们几岁,就要担起哥哥的责任,老三是个憨的,有一把力气,老四你也知道,老五是读书人,手提不了二两肉。” “我原本还在担忧,家里没有个能放心的下的人,这下也好了。”二虎站起身,笔直地站在那里,边听边点头。 “还有你大丫,老娘家容不得心思重的闺女,咱们有事就说事儿,别一天到晚期期艾艾的小媳妇模样。” “柳氏怎样,你就怎样,你只能比她更好,不能比她差,明白了吗?”若娘总想着要找他们说两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如今这样也很好。 人与人之间,自然法则赋予的血脉亲缘,甚么话都闷在心里不说,最终的结果也不外乎越走越远。 她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在他们这些人当中。 “我们知道了娘。”二虎和大丫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若娘看了看黑瘦的两人,再想起院子屋檐下安静坐着的三岁小草儿,还有个在屋里睡觉的小奶娃,养娃啊,可是大事情。 “你俩等会许老大夫来了,让他给你们也把把脉。” 大丫一听连忙摇头:“娘,不用了,我跟草儿他爹之前看过大夫了...” 若娘就是见不得她这样,瞪了她一眼:“少废话,把草儿和...” 若娘一个停顿:“你...儿子叫甚来着?” 她好像忘记问了。 许大丫拿若娘没有办法,笑着应了一句:“还没起名,要不娘帮忙起一个吧。” 孩子刚生下来,家里就一天到晚都在闹,谁也顾不上娃。 若娘嘴角一抽,这两个也是心大的。 “老娘哪会取名,你们去找老五,让他给他侄子取个名。” “好咧,娘。” “别忘了顺道让许老大夫给两个孩子也看看,亏甚都不能亏孩子,你俩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吃苦就算了,带着孩子也没个安生日子过。” 若娘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说了不少,过了一会,看两人一脸感激地看着她,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赶紧滚出去干活,傻站着做甚呢?”若娘差点耳根子都红了,虎着一张脸就赶人。 “知道了娘,我们这就出去干活。”两人嘴都咧的大大的,一点也没觉得被吼有甚不对。 等人走了,若娘走到窗口站了会,看到老三把老二身上的脏衣服扔在了院子里。 上面鲜红的一片。 若娘皱着眉,这个糟心的,脏衣服到处扔... 大丫三岁的小草儿正好奇地盯着破衣裳看,若娘赶紧走了出去。 第103章 可怜的老二 云若走出堂屋,安静坐在屋檐下石凳上,腿短脚小,点不到地,悠悠晃晃的小草儿听到动静,侧过头看向若娘,若娘连忙对着她笑了笑,想是见若娘看着不像先前的奶奶,歪着头,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奶奶!” 这还是若娘到这里至今,唯二喊她奶奶的奶娃子,上一个还是许大柱的二小子,许二虎...家,王氏家的小雪儿。 许二虎,柳二虎,两人撞名了。 要是大丫以后在村里生活,王氏也是二虎家的,她家大丫也是,哪知道叫的是谁? 若娘想到那画面,心里有些乐呵。 “哎,宝儿啊,肚子饿吗?奶奶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呀?”若娘还没有抱过这么小的奶娃呢。 瘦瘦小小的,跟着大丫和二虎东蹿西跑的,小脸儿晒的黑漆漆的。 “吃!奶,衣服!”听到有吃的,草儿先是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地上的衣裳,她虽然才三岁,可也牢牢记得娘说过的话,衣裳不能随便乱扔。 若娘觉得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很好玩,摸了摸她的头,小家伙吃的不好,头上也没几根毛,软软的。 老五带着许老大夫进院子,就看到他娘站在走廊上逗娃,对二哥的死活是一句想问的都没有,老五也只能心里摇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老娘。 许老大夫倒是不管,他刚吃完老五送过去的饭,心情还算不错。 慢慢踱着步过来,看到若娘还说了两句话:“云氏啊,富贵我去看过了,这老小子前些天受了寒,藏着不说,这不咳上了,我给他开了两副药,大柱已经拿回去了,你放心。” 云氏不错啊,都跟人家和离了,还记着人家爹娘,这年头啊,孝顺公婆的儿媳可不好找。 “行咧,许老大夫,又麻烦您了。” “哪里的话,老头子总是吃你家的饭,这点小事能办!” “哎呦,这谁受伤了,流这么多血?”许原说完,顺着老五指引的方向往西边的屋里走,低头就看到了地上的衣服。 若娘走过去把脏衣服捡起来:“许大夫,也没甚大事,老二不知道在哪摔着了,受了点伤。” 老三听到许原的声音,正着急出来喊人,就听到这么一句,脚下一顿,回想他刚刚看到的二哥的情况,娘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让他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娘...”这一声娘喊的格外的迟疑,他娘是不是不想给二哥瞧病呀? “大夫来了,还不请人家进去,杵在这作甚?”若娘弯腰捡起衣服,不小心沾了满手的红。 老五看他娘眉头都皱起来了,赶忙上前想接过去:“娘,还是我...” “等等...”若娘用拇指食指捻了一下,又凑近鼻子闻了闻。 “这好像不是血?”若娘将整件衣服都展开,摊在了石桌上。 有大片的血迹,毕竟老二一条手臂断了,皮肉伤也不少,不可能不出血。 若娘将衣服翻到她刚刚抓过的地方,却是不同于血迹的深红,而是一种淡淡的红。 衣裳因着扔在地上有一会儿了,已经三三两两爬了些蚂蚁。 血迹会引来蚂蚁吗? 若娘脑中灵光一闪,转头看向老二现在待的屋子,不是血,红色的,带着甜味的,她有一种猜测。 若娘转头看向还在盯着衣裳看的老五,伸手推了推他:“进去看看你二哥有没有晕过去,要是还能说话,问问他是摔在哪里的?” 老五点了点头,他是有些担心二哥的伤势,还怕娘不许他们跟老许家的人过多接触,现在若娘准口了,老五点了个头,就走进去了。 若娘当然知道老二没有晕过去,屋里传出来那么大的闷哼声,聋子都能听到了。 老二当初虽然留在老许家了,可他其实甚么都没做,老三他们刚开始会气老二没有选他们,日子久了,离的远了,反而会让人想起那时候的好来。 老二如果是个好的,他们兄弟亲近,若娘哪会拦着。 如今看老二的模样,就知道他在老许家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这么好的策反机会,她哪能不抓住。 最好的结果就是让许二柱跟着许白前一家子,带着周小莲,“好好过日子”去。 就是不知道周小莲作死的程度够不够老二放弃她。 啧,若娘砸吧了一下嘴,她或许可以添把柴,老二有点精,性子也不坏,帮着老三打理打理田地,再好不过了。 第104章 伤甚么都不能伤腰 若娘想好了怎么处置老二,就将此事放在了一边。 去后院转了转,红薯苗种下去快二旬了,正是它使劲扎根,嫩苗缓生的时候。 若娘蹲下看了看,地上的苗已经开始长出新叶,大部分的秧苗从叶腋处长出了小芽。 有几个地方的苗没能醒过来,若娘直接将它拔了,找来桶,出了院门,到河边挑了一担水,两侧都是半桶,慢悠悠地往家走。 她刚来的时候还不会挑这种两头都要挂着东西的扁担,现在已经知道怎么去平衡它,不至于哪头翘高,哪头低了。 扁担这东西,不会用的人,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一头的东西往地上一掉,另一头的扁担,马上就能拍你脑门上... 先给红薯苗在隔了一点的地方,松了松土,然后一点点地浇水。 大丫,柳氏要来帮忙,她也没让,因为马上又有他们忙得了。 浇完水,若娘出了一身的汗。 抬头看看天色,西边院子外,大红的太阳慢慢变成了橘黄色,照在屋檐上,像洒了一层金光。 大丫和柳氏听到动静,从厨屋里往外看,就看到她们娘仰着头看天的模样。 许云氏不年轻了,三十有六,常年操劳,又黑又瘦,个头也不算高。 但此时站在这里,柳氏才发现,娘好像变了很多,她以前一直皱着眉,不乐意抬眼看人,脸上总是阴沉着。 现在白了些,原先有些佝偻的背,站得笔直,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子簪着。 脸色平和,眼睛睁的大大的,两人对视一眼,竟觉得有些说不上来,但娘,好像变好看了。 不是人长的好看了,就是站在那,看着她,就觉得很舒服的那种好看。 柳氏心里觉得惊奇,自从年初那一次昏迷,娘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若娘看了会天,太阳越发西落了。 刚想往厨屋去,就看到呆呆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大丫,打点水来,我先去洗个澡。” 当初建后院茅厕的时候,在旁边多盖了一间小屋子,是用来洗澡的。 小屋的背面开了一个小口子,插着竹管,水可以顺着流到后面的荒地里。 屋子小,就算是冬日洗澡,也不会太冷。 若娘受不了一个冬季都不洗澡这件事情... “好嘞,娘。”锅里温着水呢,直接打到桶里提过去就行。 西屋,许老大夫终于给老二都看完了,断了的手臂也接了回去,用竹子固定住,吊在脖子上。 左边大腿上没了一块肉,血淋淋的,其他都是擦伤。 许原擦着汗出来,若娘刚巧拿了换洗衣物出来。 “等一下,许大夫,您帮我家大丫跟二虎也瞧瞧,他们村子遭了灾,人一路走过来受了不少苦,您给看看要不要也开点药补补?” 若娘喊住人,以她对柳二虎和大丫的了解,他们肯定不会主动去找大夫看。 许原年纪大了,这老半天也给折腾的不轻,找到石凳上就坐了下去。 “人呢?”要看病,人都不在? 云氏家的大丫,他记得,瘦瘦小小的。 当初被卖那事,他自然也听说了,但有甚用,人家亲生的都要卖,你一个外人还拦得住? 幸好啊,云氏风风火火、骂骂咧咧的,心还没坏透,娘家人还能愿意养着外嫁女,已经很好了。 “大丫?二虎?”若娘对着后院喊了两声。“老娘说的话都是耳旁风是吧?先前怎么跟你们说的?人死哪去了?” “哎,娘,我们来了。”许大丫其实听到她娘说的了,她给娘打好水送过去,转头回来就听到她娘说的话。 现在到处都遭了灾,银子多宝贵,她跟二虎好好的,哪需要看大夫吃药。 “磨磨唧唧,生蛋呢?快点。”若娘还能不知道他们的花花肠子,但她用得着省这点银子吗? 还有甚么比人好好的活着更重要的? 若娘态度强硬,两人也不好再推辞。 若娘吆喝着闲杂人等都去干活。 院子里就剩下大丫一家四口和她。 许老大夫先给两个小的看了看,都是吃的差了,要在吃食上补回来,小奶娃是万万不能吃那么乱七八糟药物的。 大丫小两口就有些严重,许老大夫边把脉边看向若娘,只见她对他点了点头。 他心里便明白了。 此二人都有俘弦之脉象。这种脉象可不是遭了灾,走了几步路的人就会有的。 一般而言,体表受伤,伤势较轻的情况下的病人,会有此象。 大丫正是如此。 这个名叫二虎的,就更严重了些,隐有沉脉之象。 许老大夫一手按在他的脉门上,一手摸了摸胡须:“小兄弟可偶尔有胸痛或者腰部疼痛之感?” 二虎一听,原本坐的随意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先侧身看了看大丫,又抬头看了看站着的若娘。 不由伸手摸了摸后腰。 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来一句话。 “有就说,扭扭捏捏的,是不是个男人?”若娘看他这样,沉声说了一句。 柳二虎听着若娘的口气,眉心一跳,立马开口:“是,后腰似有些痛,晚上睡觉,胸口有点闷。” “你这是内里受伤了,等会我开几副药,你去拿回来,一日三顿熬了喝,三四日就能见好。” “这几天就不要干重活了,不然,你这腰...”许原眼睛往下,瞥了一眼二虎。 柳二虎突然感到一阵凉意,不由缩了缩高大的身子,许老大夫这一眼好像不简单的样子... 药材许老大夫那里都全,也就没开方子,直接就让柳二虎和老五送他回去拿了。 也没开口要银子,若娘心里默算了一下,喊住老五,拿了六百文,让他带给许老大夫。 许原的那些药虽不是买的,但也都是自己上山摘了回来炮制的,精心程度不低于镇上的药铺。 这个价也合适。 第105章 活着 老二许白求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的辰时。 感觉床头有人影晃动,他立马抬头去看,只见他先前穿的衣裳不知道被谁用竹竿撑起来,立在那里。 乍一看,以为是个人站着。 老二提着的一口气放了下去,忍着身上的疼痛,心里嘀咕:这是甚么风格? 老三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二哥已经醒了,躺在床上龇牙咧嘴的。 哼! 别看老三昨日见到老二躺在地上那急吼吼的,这时候进屋可是装模作样的虎着一张脸。 将药碗重重地往床头的木柜子上一放,里面的药差点没洒出来。 慌得他差点没伸手去接,妈呀,这可都是银子买回来的啊。 “老...” 老二刚准备开口,就被吓了一跳,到嘴的话都给忘了。 “把药喝了...” 看吧,这就是不听娘的话的下场呢。 老二苦兮兮地看了眼药碗,声音都不敢放大:“我...我能不能先吃点东西...” 他饿啊。 老许家如今干活的就他一个人,爹和冯丽娘是不可能下地的,周小莲就这两天要生了,吵着闹着要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性子也上来了。 一有个不如意的地方,就开始砸家里的东西。 他和周小莲住的那间屋子,都快被砸光了。 他被烦的受不了,才想上山去躲个清净。 没承想,走着就出神了,往深山进了不少,遇到了一头野猪,被拱了。 然后脚下一滑,骨碌碌滚山的斜边去了。 头不知磕到哪,晕了一下,醒过来天都黑了。 大晚上的,谁敢在深山走呀,他摔下去的地方是个平整的沟地,里面长了一些歪歪绕绕的藤蔓,结着的果实有点像小冬瓜,但他也不敢随便摘了吃,所以从昨日早晨到现在第二日,他一口水也没沾上。 老三对着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哎...”老二一急,刚想动,大腿侧一阵剧痛,额间冷汗就冒了出来。 老三刚走,老五穿着一身浅灰短打走了进来。 老四跟在老五后面,探出头,看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 跟老五的影子似的,亦步亦趋的。 “二哥。”老五生在八月十六,马上就满十一岁,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了。 先是看了眼放在那里还没喝的药,才把目光转到他二哥身上。 老二许久未见他们,竟也有些怀念,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看一眼后面缩着的老四,心中也很愧疚。 当初爹被王家人怂恿着要去收拾娘的时候,他其实知道,只是大哥在,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管,另一方面也觉得爹不会真的那么狠,会去打杀自己的儿子。 是他太懦弱了。 现在,大哥带着大嫂又回了镇上住,他回想了一下,除了猪圈里还养着的两头猪,他们家是一点进项都没有了。 猪和鸡也都是娘买的。 后院娘自己种的菜,都摘了卖了。 三亩水稻田,原先说好,就是要留给娘的。 还有五亩旱地,种了油菜,也都已经收上来卖了。 原先的十两银子,周小莲全部送回了周家,周家的有金和有银听说都已经娶亲了,周小莲挺着个大肚子回去吃了酒席,但是没叫上他。 老二从一开始娶周小莲就知道,她看不上他。 周家村有过一些闲话传出来,但他那时铁了心,许云氏明明不同意,他也跪着求她接纳了她。 娶进门,才发现是个“顾家”的,有甚东西都想着往周家搬。 他娘把着家的时候,一粒米都算计着往锅里放,他其实是看不上的,老许家不比村里许成家,但也比其他穷人家要好,家里一个童生,一个读书人,哪用得着抠抠搜搜的? 但这段时间,他娘不在家了,他才发现,当家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想着多吃点,活干的少一点。 周小莲没有他娘压着,更是甚么都想着周家... “二哥?”耳边老五的迟疑声,让他回过了神。 许白求嗫嚅了许久:“老五啊,哥对不起你们。” 老五跟着若娘时间久了,也不若先前钻牛角尖,人啊,各有各的缘法。 血缘亲情,也是这样。 “二哥还是先好好休养,把身子骨养好才好,娘说过,人在一世,没有甚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了。” 虽说二哥如今,看着就不像活的很好的样子 第106章 草木灰做肥 两人没说几句话的功夫,老三去厨屋盛了一碗粥端了进来。 “吃吧,吃完把药喝了。”恶狠狠地将碗塞到了老二手上。 转头对着还站在这里的两个人说道:“老五带着老四先出去,这里脏兮兮的,等会娘又要骂了。” 若娘已经去地里转过一圈了。 村里人地里的水稻都已经收上来了,有些人想着不能慌了地,也开始整地,不知道准备种些甚么,她也没上去问。 因为她想起来一个伤心事,她还没有良田,她种不了水稻! 站在别人家的田边往远处看,远山青翠,近处虫鸣,往左边拐拐就是出村的一条大路,路南种了瓜果蔬菜。 她去山边的生姜地看了看,生姜属于喜肥、耐肥作物。 八月份正是生姜的旺盛生长时期,对肥料的需求也逐渐增加。现在是追肥的时候了,山上都已经被她挖了好几个坑了,再找不到替换的肥料,这座山要被她挖空了... 回到家,柳氏在井边用稻草洗碗。 村里人除了洗衣服会去皂角树上摘点皂荚,平日里洗锅洗碗都是用稻草或者丝瓜馕。 老了的丝瓜,剥去外壳的灰褐色脆皮,馕里的种子倒出来晒干留种,剩下的就能用作洗碗的工具。 耐用,也刷的干净。 要不就是用...草木灰... 她知道用甚么给生姜施肥了。 “老三!” 还未跨进家门,若娘就朝屋里吼了一声。 ......老三正在井边认命地给他的二哥洗衣裳...... 本来就是破破烂烂的一件麻布衣裳,老三手一抖,刺啦一声,直接成碎条了。 老三抬头看向门外:“......” “咋了娘?”少不得又要拿他的衣裳给二哥穿了。 若娘走进来,就看到他将一堆破布扔在地上:“早跟你说了,垃圾不要到处扔,门后这里不是有个桶,往这扔,脏死了。” “娘,不是垃圾,是二哥换下来的裤子,打算给他洗一下的,洗坏了。” 若娘皱了一下眉:“他那件上衣呢?” “在他屋里挂着呢。” “人醒了?” “喝了一碗粥,药也喝了。” “去看看睡没睡,问问他摔哪里的。”若娘说着,就往厨屋走。 “哦...”老三感觉到他娘又想搞事情了。 “对了,老三,娘忘了,这水稻收上来了,空着的地打算用来种甚?”若娘脑子里没有这一块的印象了。 “就咱后院种的那些菜啊,过段时间就能收,卖到镇上再换些粗粮,留着寒冬吃。”每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若娘听完,心疼不已,那可是大好的良田啊。 “行,你去看看老二。”若娘摆了摆手,想了想:“老五呢?” “娘,我在这。”老五带着老四在屋里认字,将娘和三哥的话听了大半。 “你去请一下张将军,就说我有事跟他商量。” 张景彦虽说在这里建了个宅子,但待在这里的时日少,今早她起床倒是听到了些动静,想必是人回来了。 老五点了点头,带着四哥就出去了。 若娘自己进了厨屋,用簸箕把灶膛里的灰搞了出来,倒在专门用来挑水的木桶里,挑着就要出门。 老三问完老二话呢,刚出来就看到他娘又在折腾。 “娘,这是?” “正好,挑上,跟我去生姜地。”若娘见到人,直接就把担子塞他手里了。 老三真的越来越啰嗦了。 于是,若娘在前面走,老三挑着担子跟在后面,也是,娘不提醒,他差点都忘了山脚下还种着生姜了。 主要是他确实不看好他娘能捣鼓出来...... 两人到了地方,若娘指挥他将草木灰洒在离根茎不远的地方,两桶,洒了一块地就没了。 老三去河边挑了水过来,将洒了灰的先浇上水。 剩下的,若娘打算再烧点草木灰挑过来。 顺便再做个吃食出来。 鱼丸的方子卖了之后,建屋,农忙,家里又许久没有银钱进账了。 若娘跟老三并排往回走:“问了吗?你老二摔哪了?” “摔山上哪个山沟里了,还在那待了一晚才爬上来。”老三皱着眉,“娘,二哥在山上待了一整夜,村尾那些人,一个都没想着要去找找他的?” 若娘侧头看了他一眼:“谁去找?许二柱?还是周小莲?” 老三:“......” 行了,他知道了。 若娘眼看着前方,像是不经意地开口说了一句:“要是心疼他啊,想想办法让他过来就是了。” 一帮蠢的,村尾那做派能留的住个谁? 第107章 没地怎么种水稻 老三一听,眼睛亮了亮:“娘有法子?” 他就知道娘舍不得二哥在老许家吃苦! 法子若娘当然有,就是不太光明正大。 ...... 回到家,张景彦带着许来金和张小品已经在东边巷子里坐着了。 不是老五不懂待客之道,只是巷子通风,堂屋里没这里凉快。 张景彦看到若娘和白术一前一后进来,站了起身。 “将军请坐。”若娘快了两步,也不避讳,让大家一起围着坐下了。 大丫和柳氏熬了绿豆汤,打了一桶井水,将盛绿豆汤的盘子放在上面。 现在喝冰冰凉凉的,最是解暑气。 张景彦已经喝了一碗,确实清爽解渴。 若娘也坐下喝了一碗,这才开口:“将军,今日请您来,确是有重要的事情。” 张景彦闻言点了点头,他也有事要告知一二。 “你说。”张景彦这段时日在外奔波较多,比若娘上一次见到,又黑了些,也消瘦了些。 “刚刚我在村里转了转,上一季的水稻收上来之后,村里人已经整地,准备种些菜了。” 这事张景彦过来的路上的就看到了,自然不意外。 整个元安朝都是这么做的,没甚奇怪之处。 若娘看懂了他的神色:“将军,水稻其实可以一年种两季的。” “而且现在就已经可以育苗了。”她轻飘飘地给张景彦扔了一个大的惊喜。 “第二季?”如今元安朝的稻子都是一年一收的。 “有书曾记载,稻子可一年两季种植,我想试试。”若娘也没敢把话说的太满。 “你...说的是真的?”张景彦虽是疑问,但以他对云氏的了解,她不可能说没有把握的事情。 可这事,太大了。 “先前有人能一亩地产粮三石多吗?”若娘端正着脸色看他。 哪件事,不是试过了才知道。 “需要我做甚?”张景彦很快就反应过来,云氏必然有求于他,要是自己能做,就不会提前告诉他了。 “我知道将军心系边关将士,粮食增产的法子,我交给将军,算是感激他们不畏生死,换得我们平安祥和。” “有两件事想请将军帮忙。” “你说。” 最大的问题,“我没地可以种。”若娘摊了摊手。 许家村的良田也不是没有了,一个是地处偏僻,一个就是贵啊,她没银子。 “来金,你去把许家村的里正叫过来。”张景彦转头对站着的许来金吩咐道。 “是,将军。”许来金也被云婶说的二季稻惊到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另外,将军,想问问您,如今哪里可以买到砒霜?” 张景彦刚又喝完一碗绿豆汤,觉得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但一听若娘这话,一向很稳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将碗放在边上,张景彦握了握拳头:“你在这里是有甚不习惯的地方吗?” 不至于不想过下去了吧? 若娘没明白他怎突然这么问,和离了之后自是:“一切都好。” “那你...”张景彦有些迟疑... 若娘一听,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将军误会了,去年螟虫让稻子受灾,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从根源防治虫害。” “会比后期的治理更有用。” 若娘顿了一下,才道:“可用砒霜拌种。” 张景彦听完,握紧的拳头才偷偷松了。 这云氏说话一顿一顿的,可吓到人了。 “等我回去,就给你送过来,需要多少?”砒霜只有药材铺才能买到。 而且每个去买的人都需要户籍登记,大多数情况,都是不会对外售卖的。 “不知道啊...得先知道能有多少地吧...” “要不二两?”书中没有明确记载,她也不清楚一斤稻种需要多大的量。 而且她也不知道张景彦能弄到多少。 张景彦嘴角一抽,她知不知道一指甲盖的砒霜就可以毒死几个人了... 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妇人。 若娘话音刚落,许成就擦着汗走过来了。 这也太快了吧。 “草民许成,见过将军。”许成嘴里说着话,就要下跪,被许来金一把抓住胳膊拧了起来。 “不用了,都在村里,不必如此。”张景彦开口,“许里正,许家村还有多少良田,可以种水稻的田。” “水...水稻?”许成抬手又擦了把汗,他刚刚跑的太急了,两鬓都汗湿了。 若娘看他这样:“里正,这里坐下歇会吧。” “大丫,给你里正叔端碗绿豆汤,将军需要再来一碗吗?”她看了看张景彦面前空了的碗,顺口问了句。 张景彦没说话,点了点头。 “再加一碗。” 许成自云氏搬完家,就再也没往村南这边走过了,在小木凳上坐下,打眼看了看院子,嚯,整的真不错。 瞧着就是干干净净,有条有理的。 于是,巷子里就变成张景彦和若娘对着坐,许成靠着墙边坐下,许来金和张小品站在张景彦身后,老三老四老五站在若娘身后。 草儿原先在后院看猪和鸡,听到动静也哒哒跑了过来,缩在若娘的怀里。 来了这些日子,草儿不知怎的,就是跟若娘亲近上了。 若娘碗里的绿豆汤没喝完,她圆溜溜的大眼睛左右看了看,偷偷地把头凑了上去。 若娘眼中带了一丝笑意,就当没看到,转头看向许成。 “水田,能种稻子的。”张景彦开口又说了一遍。 “有是有,二柱家那三亩地就要卖...”许成看了眼若娘,也不知道老许家又整甚幺蛾子,都开始卖地了。 若娘一听,摇了摇头:“他家的不要。” 太容易牵扯不清了。 许成估摸着也是这样,想了想:“那就是村尾那里,就在大旺家前面,有一块地,大概十亩,因着要整卖,一直没卖出去。” 那块地,原是族老许开匆祖上的,后来,他那祖上不知怎的被别人引着进了赌坊,输光了银子,这地就抵出去了。 他在镇上打听过,后来赌坊把这块地卖给了镇上的富商,富商拿了地契,也不管地,这块地荒了好些年,等许开匆这一辈有人看不过去,才请上一任的里正托了关系,租给村里人种。 每年地里的产出,两成给镇上的富商送过去。 今年地里遭了虫灾,租着这块地的好些人家都不想种了,找他说不佃了。 他正在发愁呢。 张景彦听完,沉吟片刻:“镇上哪家?” “王家。”许成又看了若娘一眼,“就是...许秀才的岳家。” 若娘沉了脸:“王添才?他还是个富商?在许家村还有地?” 一连几问。 她扫了眼老三,他也是一脸震惊。 看来谁都不知道这事儿。 瞒的可真好。 就这样,还死乞白赖的要她的鱼汤方子? 呵,这事好办。 第108章 九十六人 若娘看了眼张景彦,这事要是交给他办,自然方便,直接拿着镇国大将军的名头上门,出点银子要买他们家的地,王家人哪敢不卖。 但是,若娘很生气,想到白花花的银子送给这样的人,她现在就想拍桌子了! 这块地先放下。 “里正,还有其他的地吗?”若娘静了静心,村里肯定不止这两块地。 “有,就是离你这有些远,你要从南边这条河往东走,穿过一小片山林,往里走一点,过了河,有一大片洼地,适合做水田,就是现在是荒的。” 里正也不想若娘做了冤大头,就多说了一句:“那块地离周家村近,就是你老二媳妇儿的娘家那个村。” 周家村的人出了门的刁,那块地挨着青山,自然离许家村更近,历来县志里都是划在许家村的,但前些年周家村的人,开荒开到了那里,一口咬定地是周家村的人开出来的,理该属于周家村。 一直闹了这么多年。 许家村有些没地的人家是想着去整了地,种点粮食,刚种下就被那边的人拔了。 许成说着叹了口气,庄稼人糟蹋粮食,可是要遭天谴的。 张景彦听明白了,他也正好有些想法。 “许里正,许家村这边,还有哪些地方适宜建屋子的?” 许成一听建屋子,嘴角就一抽:“还要建屋子?” 云氏和这位将军两个人的屋子就占了足足四亩地了,许家村就没有比他们更大的屋了! 张景彦看了眼若娘:“本将军手里有一批从边关回来的兵将,如今分配到广临郡,正好在我治下,我想着把他们迁到许家村来。” 许成听着听着就长大了嘴巴:“兵将,迁到许家村?” 天上掉馅饼了? 原本一个将军在许家村建屋子就已经让邻村艳羡了,还来一批兵将,这些人虽然是退下来的,可都是官家人。 “嗯。”张景彦瞥了若娘一眼,这事他还未跟她提及。 “有有有,现在云氏和将军屋子靠在最南边,沿着这屋子往后,或是往东,都可以建屋子。” “不知道将军打算迁多少户人家过来。” “九十六个人,共五十二户。” 若娘一听户数,觉得有些不对。 九十六人,若按三口之家算,也该只有三十二户,再若有像她这样生的多的,算下来该三十户都不到。 哪来的这么多户? 许家村五十八户,有老小加起来接近二百人。 她抬头,看张景彦紧皱的眉头,突然想起,有些小子上战场时还小,可能并未娶妻,这样退下来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人一户,五十几户也算合理。 这样一想,心情就有些沉重。 二季稻一定要尽快种起来。 许成心里算了下:“五十二户却是有些多,现在草民就让村里闲暇的人来帮忙,把东边这一块的杂草树木都收拾了,即刻就可以开始建屋子。” 张景彦点了点头:“这事就交给里正,需要多少银子,跟来金说一声。” 若娘闻言又抬眼看了一瞬,她记得这位将军似乎很穷... 五十几户的屋子,就算全是土砖茅草屋,几百两银子是少不了的。 先跟许成将事情说完,张景彦挥了挥手让他先回去安排了。 若娘喂草儿喝了一口绿豆汤,就让大丫将碗收了,绿豆性寒,小娃子不能多喝。 张景彦看着她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将他们安排过来,以后你做事,他们都能搭把手,许家村占地很大,很多地方还未开荒,他们来,自己也能找到事情做。” “有些兵蛋子,还没你家老五高的时候,就被带到边关练兵,等他们拿得动大刀的时候,就开始上场杀敌了。” “他们...没有种过地,希望你教教他们。” 张景彦闭了闭眼,还有很多他口中的他们,再也没能回来。 现在还跟着他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 若娘没上过战场,但她知道战场上的残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能活着退下来的,想必没有一个不带伤。 不然,怎么连身为将军的张景彦,又是毁容又是腿残呢? “将军放心,他们会在许家村过的很好的。”最起码,她能让他们都吃的饱饱的,不用为粮食发愁。 张景彦松了一口气,他想把他们迁过来原本就不是临时起意,只是云氏这时候说起的二季稻给他了尽快定下来的冲动。 张景彦想着,将怀里的一张纸拿了出来,摊开放在桌上。 若娘顺着看过去,是一封引荐信。 若娘看了两行,将纸张拿起来递给了老五。 老五一直仔细听着娘和将军的谈话,还未回过神。 下意识接了过来。 心不在焉地看了两行,蓦地瞪大了眼睛:“娘,这...这...这是进路明私塾的引荐信,推荐人还是怀文县的县丞刘中刘大人!” “娘,我可以进私塾读书了!”老五一时高兴,转头对着老三、老四说道。 若娘也高兴,笑着说了他一句:“还不谢谢将军。” 老五一听,立马屈膝跪了下来:“谢谢将军,将军费心如此,白元没齿难忘!” 张景彦扯了扯嘴角,他不常笑,都快忘了该怎么笑了。 若娘也站起身,对着张景彦鞠了一躬。 “将军,谢谢您。” 虽是各取所需,张景彦到底费心了。 “不必如此,如今农忙过去,私塾也快重新开门授课,你带着这封引荐信,可直接交银子入私塾读书,望你好生珍惜。” ...... 今日算是双喜临门,若娘留了张景彦和许来金他们在家用饭,张景彦吃过几次若娘家送过去的吃食,虽是简单农家菜,但色香味俱佳,他不作多想,便应下了。 第109章 摔在哪呐? 也是到了晌午饭点,若娘带着大丫和柳氏去准备午食,主食没有放粗粮,一锅白米饭,老三用稻草在灶膛边燎了一圈,锅里就有一点焦黄的锅巴。 冬瓜红烧肉,凉拌黄瓜,蒜泥茄子。 后院割了点韭菜,打了几个鸡蛋,做了个韭菜蛋汤。 菜的种类不多,但都是用盘装的,分量十足。 张景彦老神在在地坐在巷子里喝茶。 若娘干脆让老三把桌子搬了出来,就坐在巷子里吃饭。 人一忙,就把还在西侧屋躺着的老二给忘了。 许白求饿的肚子咕咕叫,却不敢出声,中午做饭时的香气就一直透过窗户飘进来。 除了早上老三送过来的一碗粥,一碗药,他连口水都没喝过。 最主要的,他想如厕! 已经憋着得有一个时辰了。 院子里传来大姐吆喝着小奶娃吃饭的声音,他现在躺着一动不敢动,动一下...感觉要尿出来了。 身上又疼,额间的汗越来越多。 老五从窗边走过,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他转头看了过去。 哦,忘记家里多了一个人了。 背着手走进去,喊了声二哥。 “老五,我想如厕!”好不容易来个人,老二一秒都没犹豫。 老五皱着眉,他可没有伺候过人上茅房这件事。 想了想,转头朝门外喊了一句:“三哥,二哥要如厕...” 巷子里原本热热闹闹的谈话声瞬间没了。 老二想伸手捂脸... 不一会儿,老三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弯腰抱起许白求往外走。 东巷人多,就从西巷去了后院。 过了好一会儿,茅厕里传来老二弱弱的嗓音。 老三准备进去抱人,听到东巷老娘的声音:“老三,把老二弄过来。” 她正好有事想问问他。 许白求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有好多人。 大姐刚回来,他就听说了,张将军的事,他也听村里人私底下说了不少,一看,竟然都在。 若娘面带微笑看着老三把人放在长条凳上,一条腿横着放,身上穿的是老三的一件旧衣裳,人拱着腰坐着,无精打采的。 他们也刚吃完,桌上的碗还没有收,老二偷偷看了一眼,咽了咽口水。 若娘叹气:“大丫,去给老二盛碗饭来。” 一桌人闷声看着他用右手艰难地扒完了一碗饭,桌上的剩菜没夹一筷子,大丫对这个二弟是有印象的,想了想拨了些红烧肉到他碗里。 若娘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转头同情地看了老三一眼,这下又有得收拾了。 吃完,老二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他很久没吃的这么饱了。 若娘移了移小木凳,离他远了点,张景彦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好了,现在能说说摔哪了,摔成这个狗样子?” “娘,周氏快生了,吵着要吃桃子,她以前上山的时候看到过,让我去找找看。”谁知道桃子没找到,人差点没了。 “还记得你摔哪里了?周围有些甚?” “有小冬瓜...”老二有些迟疑地开口,应该是冬瓜吧,就是长在山里,肥料不足,长的比一般的冬瓜要小。 若娘嘴角一抽,哪家的西瓜馕是赤红的呀? “你摔下去是不是压到它了,衣服上都沾了汁水,没注意看是甚颜色?” 老二被老娘问的迷糊,他都摔断腿脚了,还有闲情看看压了个甚? 若娘摸了摸鼻子,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句:“摔的离这里远吗?” 老二:“......” 旁敲侧击的,终于搞明白了大概位置。 若娘抬眼看了下张景彦:“将军若闲暇,一起去山里看看?” 可能有好东西呢。 “好。” 于是,大中午的许家村的人都在家纳凉歇息,若娘带着儿子儿媳一行人,慢悠悠地转上了山。 若娘先前就想去山上看看,有没有可以移植栽种的果树。 要是能种成功,也算一个进项。 老三平日里来上山,都是为了砍柴,还没这么悠闲过:“娘,您看这个树,长的都是毛绒绒的小果子,哎呦...” 也没往深山走过,看到了很多稀奇的东西:“呸,这甚味道,也太酸了。” 若娘连阻止都来不及。 伸手就拍了拍他的头:“有没有点脑子?山里的甚都直接往嘴里塞?” “娘,我是看那边的一些果子都被鸟给啃过了,才摘了吃的!” 他也不是个傻子好嘛! “当家的,你又不是鸟,它们能吃,你也不一定能吃呀?”柳氏歪头看他,怪不得当家的老是被娘打,他真的太笨了。 说完还有些担忧地看了看他被娘拍的头,不是更傻了吧? “咦?媳妇儿,为甚你都向着娘说话?” 老三可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因为娘比你聪明呀。” 这不显而易见吗? “哦,说的也是。” 他们沿着老二说的方向走。 许来金和张小品能辨别痕迹,就在前面带路,看周围被压坏的野菜和小树多了,想来是快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这边就有人掉...下去了! “哎呦!” “草儿!” 老三走在最边缘,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没看到脚底下有个坑。 他跟柳氏成亲也小半年了,还没孩子,对着草儿可稀罕了,一路都要抱着她。 倒下的时候下意识一把将孩子按在了怀里。 “哎呦,哎呦。” 顺着坡往下滚了老远,一路都能听到他的叫声。 云若几人赶紧走过去。 人都已经滚的看不到了。 “老三,草儿?”大丫扶着树干就要下去。 过了一会,下面传来老三的声音,像是有些深,隐隐能听到回声。 “大姐,娘,我们没事。” “奶,绿绿球!”草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这里。” 第110章 寒瓜 若娘几人扶着树枝慢慢下去。 花了好一会儿才踩到实地上,目光扫了一圈,脚边恰好有一个已经稀碎长毛的瓜,好了,找到老二摔下来的地方了。 不远处有一大片淡绿色粗壮藤蔓的植物,藤上覆满了很密的白色小柔毛。 藤上牵着一颗颗饱满的圆形果实,绿皮上有波浪形的条纹。 寒瓜啊,夏日里的解暑之宝。 当时那件衣服她看着就不太对,心中隐隐有猜测,血迹根本不会招来蚂蚁,腥甜的东西才会。 红色带甜味的,这个季节有的,她就想到了寒瓜。 每年夏日侯府庄子上都会往京都运,用些冰一镇,别提多爽口了。 这片瓜地比较隐蔽,站在山上往下看,一点都看不到。 要不是老二摔了个跟头,这瓜可就烂在这里了。 这里无人来过,也不知道瓜藤下面有没有长虫和毒虫,若娘小心地绕到了瓜地的一旁。 将一个寒瓜托在手中,用手指轻轻弹拍,能听到寒瓜发出“咚咚”的清脆声,托瓜的手感觉有些颤动。 运气不错,第一个就是熟瓜。 将藤蔓扯掉,若娘将三四斤的瓜,放在了张景彦的手上。 “用点力,看能不能拍开。” 若娘也是难得的馋了,她好久没有吃过寒瓜了。 “好。”伴着话音,将军手里的瓜已经四分五裂了。 翠绿的外皮,中间一层白馕,里面是鲜红的果肉加上黑色的籽。 一股甜香味传了开来。 老三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 他想吃! “都分一点尝尝,此物性凉,不可贪吃。” 云若接过张景彦递过来的瓜,低头咬了一口。 味甘多汁,瓜肉脆爽,清甜润口。 “吃完种子别扔,我拿回去试试能不能种。”要是种成了,她肯定能成小地主婆。 “噗,咳咳咳...\\\"老三正准备吐呢,这一吸气,直接就将种子给咽下去了。 “娘,怎么办?” 这玩意儿,不会甚地方都能发芽吧? “没事,回头拉出来就好了。”云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倒霉孩子。 “吃完数数还有多少寒瓜。明日来摘了,拉到...郡里去卖?”她原先想说镇上,可要是再往上走一走,卖的价可就大不一样了,这事将军做挺合适。 而且寒瓜不管在哪里卖,都能卖的上价,这一大片卖完,她可就不穷了。 以后银子挣够了,就把这一片的山地买下来,种果树。 张景彦似乎看到她眼里冒出来的银锭子,顺着她的话接了句:“广临郡卖寒瓜的也不多,这么一个的话,能卖一两银子吧”。 寒瓜,张景彦自然认识,他好奇的是,云氏是怎么认识的? 若娘当做没看到他探究的眼光:“这样,明日一早,你们先来摘瓜。” “去卖的时候,将它切成小块,给想买的尝尝。”不过郡里的应该都是见过的寒瓜的,也不愁卖。 有备无患。 “老三回去就削点竹签。” “麻烦将军帮忙卖出去,银子三七分。” 白捡的瓜,分了也不心疼。 “好。”几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张景彦想拒绝,可他真的缺银子,马上还有那么多人迁过来许家村,光是建屋子就要花费不老少,不是说他的那些兵就一点银子都没有。 只是想为他们尽一份力罢了。 他觉得云氏是猜到他的处境了,不然一个自己都穷光蛋的人,怎么还大方的要跟他分...... 云氏这个人啊,就是太精了。 往回走,若娘看到了一棵桃树,想顺便把它移植回去。 就栽在院子门口,等到了桃花盛开的时候,肯定特别好看。 第111章 打算买地 回去的时候,跟着来的男人们,都背着背篓,瓜大,放上四个瓜就满了。 统共带了九个背篓,还有一大半的瓜没摘完。 若娘牵着草儿的手走在前面。 柳草儿三岁了,每日若娘起床,她已经磕磕绊绊在院子里迈着两个小短腿乱跑了。 来了一段日子,若娘在吃食上从未亏待,给小女娃养的白白嫩嫩的。 刚开始还小脸怕怕地躲在半夏身后,如今一看到若娘就要往她身上扑。 走了一会,“奶!”小草儿梳着两个小揪揪的头抬起来,她走不动了啦。 伸手要抱,若娘摸了摸她的头:“来,奶奶抱。” 文儿还小,大丫没跟着过来,家里还有一个病人,草儿跟着若娘也听话,而且小丫头平日就在院子里玩泥巴,若娘看着她太乖了。 这次上山人也多,就把她带出来玩了。 这一停下,走在旁边的柳氏干脆把背着的竹篓放了下来。 “娘,要不歇会,我看附近野菜也多,去挖一些带回去做个凉拌菜。”深山,不是每次都有机会来的,这一路好多长的肥的菜,她眼馋很久了。 “也行。”野菜这时候最鲜嫩,好吃的。 一行人停了下来,但也都围在一起,不敢走远了。 “娘,您看那树上长的是甚果子?绿绿的。”柳氏挖了会菜,仰起头擦汗,就看到前面的一颗树上挂着果子。 “似是无花果?”若娘定睛细看,但这果实似乎比无花果大一些。 柳氏跑过去栽了一个。 “娘,它还冒白汁呢,黏了我一手。”柳氏看手上全是粘液,就想把它扔了。 “等一下,拿过来我看看。” “哦。”柳氏发现她娘真的是看甚都稀奇。 若娘用刀劈开了一个看了看,果子里面是泛黄的果肉,闻了闻,有果香味。 若娘眼睛一亮,又是个好东西呀。 “这叫薜荔果,果肉可用来做凉粉的,现在吃正合适。”若娘含笑看了她一眼,解释道。 “凉粉?”柳氏歪着头,娘在说甚? “到时候娘做了你就知道了。” “把那颗树上的果子全摘了,今日先不用挖野菜了。” “老三,先把瓜放下,把树上的果子都摘了带回去。” “好的,娘。” 若娘带着柳氏他们坐在石头上,抬头看着老三、老四、许来金和张小品在树上窜。 再看一眼站在一旁安静等着的张景彦。 这人话是真的少。 你不搭理他,他也不会主动找你,要不是她有点用,他此时估计也不会在这里 “将军,青山南边靠近周家村的那块地要尽快弄一下,砒霜的事情也要尽快,晚稻不能再晚了。” 她猜到他这个时候把那些人迁到许家村,估摸也就是为了晚稻的种植。 “嗯,明日就去县衙办地契,建屋,先让一批人过来。” 张景彦自然知道这事最重要。 “卖瓜...一起去?”许来金查过了,她从未去过青山镇以外的地方,广临郡是他的治下,不怕有危险。 “好。” “娘,树上的果子都摘完了。”老三用衣裳的前摆兜着果子,带来的背篓都装满了,实在没地方放了。 “嗯,回去吧。” ...... 在山上转了一圈,回去后已经是晚食的时辰了。 张景彦带着人继续上山将寒瓜搬回来。 大丫帮着在院子阴凉处铺了个竹席子,让女儿和儿子坐在上面玩。 自己和若娘他们一起洗果子。 洗完切开,把果肉掏出放在一旁铺了纱布的竹席子上晾晒。 傍晚的阳光依旧火辣辣的,没一会儿就晒干了。 找出一个大盆子,里面装了干净的水。 果肉放到纱布袋里,浸在水中反复搓洗。 直至水中发白粘稠,再用干净的纱布过滤一遍,吊到井水中。 晚上,男人们回家吃饭,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大盆,上面用白色纱布罩住了。 老三手快,想掀开看,被若娘一手拍开了。 “都快去洗洗,来吃饭。” “娘,这个是不是就是那个绿果子做的新鲜吃食?” 若娘:有个就惦记着吃的儿子,看起来也是糟心不已。 老四,老五一回来就去后院洗了,柳氏在锅里温了水,掺点冷水直接冲冲就行。 张景彦他们也忙了一天,懒得回家,就一起冲洗了一下。 若娘抱着草儿,大丫抱着儿子,柳氏给他们分好碗筷,也坐在桌边等。 凉粉他们从井中拧上来的时候尝过了,冰冰凉凉的,爽滑白嫩,好吃极了。 若娘让拍了几根胡瓜撒在凉粉上,她坐的近,都能闻到胡瓜的清香味。 很快,几个人陆续回来了。 “今日在山上找的薜荔果,做了吃食,大家都尝尝。”若娘发话,老三第一个捧起空碗去抢勺子。 “...柳氏来分。”她怕老三一个人就把一盆全吃了。 “娘,凉凉的,真好吃呀!” “这东西夏日里吃正合适,但也不要贪凉,一人吃一点,别闹肚子了。”若娘看老三恨不得一口一碗的架势,才发现老三最近壮实了。 老四老五两人顾着吃不说话,一人也都吃了两碗。 “我打算把这个拿到郡城里去卖。”她着急赶着晚上做出去的原因就是打算明日一起带到郡里去卖。 家里好一段时间没有进项了。 “娘,这个肯定能成,太好吃了!” “这边的青山上果子也不多了,以后这样,早上你们就去地里,午时歇息一会,就去周边的山里找。” “树长甚样,你们自己也认得,回头做凉粉的方子我交给你们媳妇儿,要是你们有闲暇,自己做了去镇上卖或者走街串巷的卖都行。” “记住,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果子是用来做甚的。” 这种制作凉粉的法子尤其简单,有经验的厨子买回去试过几次就知道了。 “好的,娘。” 吃过晚饭,若娘带着柳氏将先前卖鱼丸的竹碗筷都找出来用开水烫洗一番。 此物就买个新鲜爽口,不能管饱,若娘打算定个三文钱一碗。 一篓子的果子能做出两盆的凉粉,一盆分个十五碗,加上点缀的胡瓜,能有二十碗,就是六十个铜板。 摘的还有两篓子,就是四盆,这一趟可以挣二百四十文。 再加上寒瓜的,不知道够不够买那块地。 第112章 顺利卖瓜 半夜蝉鸣,凉风习习。 为避人耳目,第二日丑时末,许来金去镇上租的马车远远停在了许家村村口。 一行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村。 这时候,若娘才发现,住在人少的村南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 从许家村到广临郡有大半天的路程,路上多小坑,就算背篓里垫了茅草,也难免碰撞。 等进了广临郡已是巳时中,张景彦没有跟着去卖瓜,一进城门就跟若娘分开了,带着许来金先回了将军府。 若娘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抿唇笑了笑,要是被那些世家发现堂堂镇国大将军,竟在集市卖瓜,估计会笑掉大牙。 回过神,看了看带过来的八十多个寒瓜,裂了四五个。 若娘打量汁水横流的瓜,干脆伸手将它扳开,放在一堆寒瓜的上面。 老三也将试吃的瓜和竹签摆放好了。 已经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寒瓜这东西,在元封朝的时候,是贡品,寻常百姓吃不到的。 此瓜最先从番邦传过来,她父亲试种了两年,才结出了又大又甜的寒瓜。 元安朝,许云氏的记忆中,从未见过卖瓜的。 刚刚她已经将周边的摊子都看了一遍,只看到了卖甜瓜的。 云若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卖瓜咯,清甜可口的寒瓜,清热解暑,吃完一个还想吃哦。” “大娘,这卖的是甚?”一个摇着扇,穿着月牙白长衫的公子哥走了过来。 这瓜又大又圆,外皮青绿,内里红,闻着就有一股清甜味。 “这位兄弟,此物名寒瓜,是老妇人的父亲从番邦带回来的种子,老妇试种了好些年才结了这几个果子。” “怎么说话呢?老太婆,谁是你兄弟?”年轻公子还没讲话,他旁边的男仆已经对着云若吹鼻子瞪眼了。 云若像是被吓了一跳,肩往后缩了缩。 “公...公子?” “闭嘴,本少爷跟前有你说话的份?”被若娘叫公子的年轻人看若娘害怕的样子,转头用扇子敲了下男仆的头。 转过来,又是一团和气:“大娘,这瓜卖相着实不错,不知这味道?” “公子,这就是我们家瓜切的,您尝一个?” 柳二虎端着竹碟子,还给他递过去了一根竹签。 “嗯,果然不错。给我拿两个。” “好咧,一两银子一个,公子请拿好。”若娘伸手拍了拍瓜,挑了一个给他递过去。 “老太婆,你抢银子呢?一两银子一个?疯了不成?”刚刚消停下来的小厮又跳了出来。 按照郡城的物价,一两银子,可以买一百来斤粗粮了。 “这位小哥,这瓜别处可没得卖,老妇花了三年就种成了这一批,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 若娘像是被吓了一跳,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哽咽了。 后面排队的人更着急:“哎,前面的,不买就让让,我们还要尝尝这新鲜货呢。”他们不缺银子。 “是啊,没银子还买甚瓜,别耽误我们了。” 有人认出了摇扇的年轻公子:“这不是新上任太守家的弟弟吗?” “师太守?” “可不是吗?我听说啊...”一听是太守府的人,人群中的议论声就小了。 若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两眼,太守府的人,如今广临郡虽有张景彦这尊大佛坐镇,但他管不到地方事务,所以有实权管理郡政的还是太守。 看着这太守府出来的人,也不都是个人样啊,而且太守府的人,想吃个东西,怎么还要主人亲自出来? 还有人没听到前面人的话,在后面叫嚣:“有些人就是不要脸,你看这人模狗样的,还打算强买人家大娘的瓜呢。” “看大娘又瘦又小的,卖点东西也不容易,咱们来试试,要是好吃,就买几个。” “这瓜又大又圆,瓜肉看起来也不错。” “嗯嗯,大家都来尝尝,真不错,瓜肉脆口清甜!” “大娘,给我来俩。这好东西,错过了就可惜了。” “大娘,我要四个。” “哎,你别挤啊,后边排队去。” 眼见人群越来越混乱。 若娘提了嗓音:“大家都别挤,这瓜啊统共就这么多,为了大家伙都能尝个味道,一个人只能买两个,等下次老妇多种点,再给大家吃个够。” “大娘这话在理,你们面前的人都买了,我们后面的吃甚?” “快快快,都别耽搁,付银子拿瓜走人。”排着队的有脾气急的,已经忍不住要上手推前面人了。 “公子,这瓜,还要吗?”云若对着僵站在一旁,涨红了脸的主仆二人问道。 “要,富贵给银子。” 这位师姓公子,隐晦地盯着若娘看了看,要不是这个卖瓜的婆子,他今日也不会受此侮辱。 还有这个富贵,哼,看他家去怎么治他。 “好咧,瓜拿好,公子下次再来。” 若娘当没看到他的眼神,笑着将瓜抱给了他。 “不要给我尝了,给我来两个,这是二两银子。”后面的人早等急了,二虎端着盘子上前让他试吃都不要,直接就将银子给了。 若娘感叹,确实还是好的吃食得人心。 接下来寒瓜卖的顺利,八十九个瓜,半个时辰全卖完了。 出来一趟,挣了八十九两银子,若娘摸了摸钱袋子。 余光看到后面巷子里探头探脑的两个人头。 “走,买东西去。” 家里调料甚都缺了。 一路走一路买。 油,盐,豆酱,猪肉,猪板油。 顺道还在卖牲畜的那买了三十个鸡仔,五头仔猪,算好个数将后院的空屋子都填满了。 第113章 干你屁事 想是见若娘他们买的东西多,有些急着卖的人,就主动上来问了。 “大妹子,这还在下奶的羊,要不?可以给家里的瓜娃子喝,有小媳妇儿也可以补补。”说话的是一个黑脸老汉,手里牵着一只羊,羊肚子鼓囊囊的,像是刚下崽子不久。 许家村也有养羊的,但没听说要卖的:“老哥,这羊怎么个卖法?” “三两银子。”老汉一看她真心想买,犹犹豫豫伸了三根手指头。 “贵了。”若娘摇了摇头,羊肉膻的很,没多少人愿意吃,她也只是想买回去给家里人补补身子。 元安一朝养羊的不多。 愿意养的,大多数家里妇人没奶奶孩子的。 老汉一听急了:“大妹子,我这羊可肥的很,宰了吃肉还能炖两锅呢。” “大叔,您这可算错了,两锅羊肉也抵不上三两银子啊。”老三原本不做声地听着。 看卖羊的大叔在胡说,娘也不说话,怕娘不知道情况,赶紧开口了。 若娘也不傻:“老哥,您这可就不厚道了。” “咱们走吧,也不是非要买羊。”若娘拉着老三的胳膊,就要走。 “唉,大妹子别走啊,一两,一两银子羊你们拖走。”老汉苦着脸,他都卖好几日了,连个问价的都没有。 再不卖,奶羊没奶了,可就更卖不出去了。 他这么急着卖,也是家里老婆子病了,需要吃药。 最后云若还是掏银子买了,奶羊的奶好好处理了,是可以没有味道的。 接着又进了一家陈旧的杂货铺。 “掌柜的,有没有菜种子。”这种铺子,偶尔会有从番邦淘回来的稀罕货。 “没有没有,菜种子到粮铺买!”掌柜的正拨着算盘呢,抬眼看到三个比乌鸦还黑的人,着实吓了一跳。 “哦。”嘴里应着,云若还是绕着店铺走了一圈,“掌柜的,这是甚?” 一包混着的杂七杂八的种子。 “这玩意儿受潮了,你想要五个铜板拿走。”他这两日都打算给扔了。 “行。” 云若数了五个铜板,拿着东西走了。 “哎...”掌柜的算盘也不打了,他就随口一说,这老妇价都没谈就给了? 哎呦,看来是个有银子的,他给看走眼了。 ...... 若娘带着几个儿子将郡城好好的逛了一番,老三自是左右看的稀奇,老四偶尔也左右看看,老五矜持些,也忍不住眼珠子左右晃。 到城门外发现张景彦和许来金已经在不起眼的地方等着了。 将买的东西都放到马车上,一行人往许家村赶。 月明星稀之时,才到了家。 刚到家就发现门口站了好些人,闹闹哄哄的。 若娘扶着老三的胳膊下了马车,就让许来金把马车先拉回张景彦那边了。 张景彦下马,往这边看了一眼,回屋去了。 今日月光明朗,若娘就着光看了看门口的人影子。 许二柱?冯丽娘?地上还躺着一个...大肚子,周小莲? 看了看自家紧闭的大门,若娘皱着的眉松了些,许白求真不是个蠢的啊。 不管站着的人,若娘抬脚要往门前走,先是被冯丽娘拦住了。 “大姐,你这是打哪回来呀?”冯丽娘一早起床,许有用家的刘小草就急匆匆跑过来找她。 说她夜里起来上茅厕,看到一群人往村外走的。 许有用家住的离村口近,平日里村里有个甚动静知道的最清楚,加上江明月明里暗里对许老五有些想法,自然更关注村南的动静。 昨日下午就有人看到他们上山,肯定是寻到好东西了。 碰巧周小莲最近哼哼唧唧地躺在床上,老二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老许家现在入不敷出,吃饭都成问题,反而和离出去的许云氏过的风生水起。 她在许二柱耳边一嘀咕,许云氏肯定是挣到钱了,老二有可能也在她那里,许二柱摸了摸近日都饿瘦了的肚子,看了冯丽娘一眼,背着手晃晃悠悠地就走到了这里。 谁知道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没过多久,周小莲就过来了...... 若娘跟见了苍蝇似的,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干你屁事?” “你...” 第114章 周氏要生了 夏季蝉鸣不断,村南靠山,夜里蚊虫多,许二柱和冯丽娘等了一个多时辰,被蚊子叮了不少的包,再加上周小莲躺在地上哼哼,几人都有些心烦气躁。 尤其是许二柱,看着若娘从别人家马车上下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恬不知耻!” 许二柱眯着眼,猛一甩袖,对着若娘就骂... 就算是跟他许二柱和离了,也不该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自古女子,哪有像她这样抛头露面的? 不成体统。 若娘停下脚步,抬眼看了看他似乎已经好利索的腿:“怎么?腿好了?” 又想断了? 此话一出,不仅许二柱,连冯丽娘举着的手都收了回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差点忘了这老妖婆是宁愿动手都不愿动嘴的人了。 “你简直...” 读书人总喜欢装的自己不会骂人,可做的事情却是一等一的难看。 若娘低头看周小莲,她应该是真的疼,整个人都有点蜷缩了。 “人快生了吧?你们打算让她在这生孩子?”生完取个名字叫许路生? 周小莲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起来有些可怜,声音也有几分虚弱:“娘,当家的在你这里吗?能不能让他帮我去请个产婆?” 若娘白日里在郡城卖瓜,站了大半日,现下觉得腿有些疼,干脆在门槛上坐下了。 老三、老四、老五,三兄弟还傻愣地站在那,若娘先是伸手拍了拍后面的门,回头对着三人说道:“大半夜不睡觉,还站着干甚?喂蚊子?都回家去。” 老三不理他娘阴沉着的脸,憨憨开口:“娘,你坐这不也是喂蚊子?” 若娘:“......” 你以为老娘想吗? “都滚回去。” 恰巧后面的门也开了,大丫探头看了看,见老娘坐在那,赶紧把门打开了。 “娘,进去洗洗吧,锅里还温着水呢。” “你们先进去。” “...好的...” 等人都进了屋,门口就剩四个人。 若娘重新将目光放在周小莲的身上,凉凉地开口:“周氏,你看着倒是养的不错啊。” 肥肥胖胖的,大眼睛都看不到了,比先前胖了有五十斤吧? 周小莲原本还在哼,听这话,呻吟声突然顿了一下。 借着月色,若娘能看到她一瞬间扭曲的脸。 “还有啊,我现在可不是你娘,你娘不在你爹跟前站着吗?” 这么大一个人,就算是死的也不会看不到呀。 “云氏,老夫过来不是看你在这胡搅蛮缠的,老二在不在你家,要是在,让他出来,跟我回去。” “几天不见人影,家里的活剩下来一大堆,人倒是野了。” 若娘轻微侧身,似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遂问道:“老二竟然选择跟了你,怎么会在我家?” “况且,何时人不见的,用得着大半夜出来寻人?” “怎么他不在家了,活计就剩下了?老大呢?乡下住的不如意,又跑镇上去住了?” 若娘一连几问,问得许二柱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我老许家的事,轮不到你来管,有人看到老二在你这,还不让他出来!”许二柱早没发现云氏这么会戳人肺管子。 “要不,你们还是先替她找个产婆吧?”若娘指了指地上,周小莲的羊水破了。 她不明白一个快生的人,为甚还要这么辛苦去别人门上闹...... \\\"当家的!许白求,许老二...你这个不是男人的,自己媳妇儿都要生了,还像个缩头乌龟躲在别人家里!”周小莲疼的肚子直抽抽,凄厉的喊声在夜里宛似女鬼哭嚎。 村里靠近村南的人家烛火渐渐又亮了起来。 隔壁刚熄了的灯又亮了起来,但一直没有人出来。 有人声渐渐从远处的路上传来,若娘心里叹了口气,好了,今晚没得歇息了。 若娘站起身,拍了拍衣裳,今晚第一次抬眼看许二柱:“看你们半夜都出来找老二,想必也是关心他,咦?老二几日没在家了呀?” 冯丽娘一向看不起许老二,干活不勤快,人还油滑,抢嘴道:“云氏,别装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老二你生的你还不知道,平日里最会躲懒,这三四日肯定也是躲哪偷吃偷喝去了。” 许二柱听她开口就觉得不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哦?原来已经不见人三四日了?现在才出来找人,是要替他收尸吗?” 村里大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白日下地干活,晚上回家吃饭休息,才是常理。 一晚上不见人,就少不得要出来找寻了。 他们家倒好,四日了,也不是正经去找人,而是去别人家门前撒泼。 许成披着衣裳匆忙赶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云氏说的收尸二字,心下一惊:“谁出事了?” 有些来的早的,听了个大概,就跟许成讲了一遭。 许成皱着眉,面色难看:“二柱,你家老二再不济,人不见了,不赶紧去寻人,来这里闹甚?” “云氏就算跟你和离了,老二也是你老许家的正正经经的“嫡生”孩子,还轮到一个小妾在这说道?” 许成看不上冯丽娘,加上还有个当了百户的许来金在这,他更是丝毫不留情面。 “里正,不是我们不去找,村里有人看到了,就是云氏把人给藏起来了,你看他媳妇儿都要生了,他都不回去,我们只好找过来了。” “谁看到的?”许成眯着眼睛,先看了若娘一眼,又扫了扫两边站着看热闹的人群。 村南就两户人家,还有谁整日盯着不成? 许有用和刘小草听到动静,自然也跟来了,触到里正的目光,不由往人群里缩了缩。 许成心里有了数。 低头看了一眼躺在那的大肚婆,朝着不讲究的许二柱和冯丽娘看了一眼:“真要让你们家二儿媳妇在这把娃生了?” “这自然不可。”许二柱怎么能允许这种事发生,连连摆手。 “那还不赶紧把人抬回去?”蠢货。 最后还是许志文跑腿,去把隔壁村的产婆给叫过来了。 第115章 扶弟周氏 人抬走了,许二柱觉得儿媳妇生孩子,跟他也没甚干系,依旧站在若娘家门口,双手背后,一脸的悲痛模样。 仿佛知道老二人在里面,扬声道:“老二啊,爹知道你在里面,这几日家里事多,加上你媳妇儿也闹腾,大家伙就没顾上去寻你,你也莫要生气了。” “你今年都一十有六了,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已经考取秀才了,爹不要求你能跟你大哥一样有出息,但也莫要太任性了。” 端的是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许二柱语带沉痛:“你啊,虽说懒散了些,书读不进也就算了,好好把家里的活计收拾了,爹不会少你一口饭吃的。” 一席话,听得若娘想发笑,不知道门内的老二听了后,感想如何。 过了一会,老三洗漱完,换了身衣裳,快步走到若娘跟前,低头说了几句。 若娘看向院门,点了点头。 “把你二哥背出来吧。” 众人听到若娘的话不由互相看了看,议论声都小了,怎么要背出来的,难道人真的出事儿了? 不多时,老三背着老二出来,二虎拿着把竹椅子跟在后面,将其放在了许二柱不远处,老三把老二放了上去。 许白求在山里受了伤,爬回来后就一直在若娘家待着,大门都没踏出去过,有谁能知道他在这里的? 若娘看了看越聚越多的人群,再看一眼坐着腿都不能弯的老二,抬手揉了揉眼睛,那就先倒点油吧。 “老二啊,你自己说说,怎回事。”若娘依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老二出来了,家里除了两个已经睡的香甜的小娃子,都在门口站着了。 若娘全然没有被人看笑话的自觉,对着一脸苦相的老二摆了摆手。 老二此刻心中是五味陈杂,看着许二柱的眼中带了一丝失望:“爹,都五日过来了,您怎么才想起来找我的呀?” 五日啊,整整五日,要不是他自己命大,爬了回来,他如今怕是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这...”许二柱一时迟疑,当然是他根本没把人放在心上,平时里他就在里屋不出来,饭菜也都是冯丽娘准备好了端进屋。 要不是冯丽娘今日抱怨家里的柴火不够烧,他也不见得会注意到家里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不见了。 但他虚伪惯了,很快就找到了说辞:“这事啊,说起来也是你媳妇儿没有说清楚,她说你去镇上找活计了,大概要个几日才能回来...” 老二一听,半张脸都抽的厉害:“爹,就算去镇上找活计,我不回家,晚上睡在哪里?”他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难道就睡在路边吗? 许白求原本是要给许二柱留一点颜面的,但他竟然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颠倒黑白。 想来,在他的眼中,除了大哥许白前,其他人都不过是女仆罢了。 还有周小莲... 他都差点忘记当初回来,为甚没有去老许家,而是爬向了更远的云家。 也许他心里也知道答案,老二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爹,周氏是甚么样的人您也知道,她这个人眼中只有她的娘家,屋里甚么值钱的东西都要往娘家搬,她说的话您也信?” 老二原本不想提起周氏,他娶了她,自然是想对她好的。 可她做了甚? 当初的十两银子,一分不少全送给了周家。 后面周有银,周有金成亲,周家爹娘直接上门来哭诉,说办宴席的银子不够,周小莲将家里米缸的米都给她爹娘带走了。 屋里他们睡的那张床,是刚成亲的时候若娘吩咐老三他们帮着一起打的,用的是家里存着的好木材,结果,周家爹娘来说了句有银屋里没床,成亲不好看,周小莲二话不说,就让他们把床给抬走了。 如今老二屋里睡的是老五之前的床,床小,周小莲又大着肚子,就她一个人睡床,老二在地上铺了茅草,勉勉强强能睡。 但一到下雨天地上转湿,老二就等于睡在泥地上,一晚上都不得安稳。 但周小莲又不让老二去其他屋里睡。 冯丽娘自从知道老二屋里的事,明里暗里都是讥讽,周小莲觉得没脸,最后折腾的全是老二。 更要命的是,今年收成不好,可老许家没银子了,稻子说好了给若娘收了,就剩五亩旱地,全靠许白求一个人打理,最终收上来的,一小半又被周小莲托人让她爹娘运走了。 许二柱好面子,亲家来哭诉一点都不好意思拒绝,前一段日子,家里开始喝粥,他才想起来管事,早就甚都不剩了。 老许家如今就是个空壳子。 许二柱被老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剥了一层皮,脸色自然不好,可家里还一堆事儿等着老二回去做:“这事是你媳妇儿不对,但她如今生孩子正要紧,还是赶紧回去看看吧。” 到底是他的孩子,老二怎么会不担心。 若娘安静地听了一会,看两人谈的差不多了,才开口:“人见到了,当初半死不活的躺在我家门口,请大夫给他看就花了不少银子,这些日子又是吃喝,又是给他擦洗的,这样吧,统共给一两银子,你们把人带走。” “一两银子?”冯丽娘瞪大了眼睛看着若娘,“你这是抢银子啊?” “多精贵的一个人啊,不过就是断手断脚的就要一两银子?” 更别说,老许家如今确实也拿不出一两银子。 “是吗?那你当初花了多少银子呀?”若娘看了看她的胳膊和许二柱的腿,含笑问道。 冯丽娘一时语塞,她和许二柱当时被打断了手脚,怕许老大夫接的不好,以后会跛脚,特意找镇上的大夫接的骨,不提开的药方子和拿的药,就花了三两银子。 这事许白求也知道。 人啊,有了比较才能认清事实。 “娘,银子我以后会还的,您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许二柱背着手不说话,他笃定云氏要不走这一两银子,老二最后还是会跟他回家。 下一刻就听到老二说了这句话... “混账东西,你媳妇儿还在家给你生娃呢?你连自己的娃和媳妇儿都不要了?” 第116章 做不了夫子啦 再闹腾下去,天都要亮了,若娘到底让老三将老二送回了村尾老许家。 回到屋里,洗洗弄弄,躺床上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清晨,若娘披着衣裳推开窗,柳氏和大丫已经将早食做好了,老三带着老四老五去给生姜地浇了水。 若娘坐在窗下算了下银子,加上昨日卖寒瓜的,她手上一共还有一百一十两银子,许成说的青山南的那块地,至多五两一亩,这样她可以买上二十亩地,都用来种晚稻。 后院剩下的两块地,已经让老三他们收拾过,就等撒种了。 农忙过去,她也要送老五去镇上读书了。 饭桌上,若娘把自己的打算提了下,让老三吃完之后先去找许来金,跟将军商量一下,尽早把地买下来。 若娘吃完饭,换了身衣裳,打算去镇上。 出门时,恰巧碰到张景彦牵着马准备离开。 “将军。”若娘连忙喊了一声。 张景彦上马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 “您等一下。”若娘说完,转头回了屋,一会又赶紧跑了出来,怀里是一个包裹。 张景彦站在那里等,看她行色匆匆,想了下才问道:“何事?” “将军,今日您去哪里?可不可以先将青山南的地买下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许来金会去县衙买地,我回一趟将军府。”张景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还要想办法去弄她要的砒霜。 若娘闻言一喜,将手里的包裹递了过去:“给,这里面有一百两,买地的。” “昨日卖瓜的银子?” “是。” 张景彦伸手接过,看她背着篓子:“去镇上?” “嗯。”昨日的薜荔果凉粉,原先是要带到郡里卖的,但是路途太远,若娘就把它一直吊在井里了。 现在放在背篓里,打算带到镇上给石掌柜看看。 要买地,她又没有银子了呀。 “嗯。”张景彦点了点头,上马走了。 若娘背着篓子,慢悠悠晃到镇上,今日门外守着的还是大壮和柱子。 “云大娘。”好久没见她来镇上了,不过云婶一来,就是有好吃的了。 若娘笑着点了点头:“最近越来越热了,可别被晒坏了,这里有新做的凉粉,你们尝一尝。” 照例给了铜板,一人给了一小碗凉粉,若娘说等她回去的时候再拿碗。 走进去,镇上竟也有一些卖小吃食的,若娘看了一圈,面点,包子,馒头,还有卖鱼丸的... 呵,鱼丸啊,她差点都忘了这事了。 看富家酒楼门开着,就走了进去。 小牛在里面招待客人呢。 一两个人的桌上都是叫了七八个菜的,看得出来生意很好。 “小牛。” “哎!哎呦,是云大娘啊,您好久没来了?”小牛听到有人叫他,立马应上了。 “赶上农忙,整日也没闲着,不过今日带了点东西给你们掌柜的瞧瞧。” “行咧,您先楼上坐。” 石掌柜来的快,若娘将剩下的几碗凉粉端了出来,给他尝尝。 “嗯,清凉爽口,热天吃正好。”胖掌柜边吃边点头。 “云大娘,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卖?” “还是卖方子吧,这东西简单,就是食材不太好寻,掌柜您要自己想办法了。” 若娘想了下,这东西做了走街串巷的卖也可以,就跟掌柜提了:“以后家里儿子儿媳也打算挑着担子卖,就在周围村里,不到镇上。” “这没关系,你们尽管卖。”石掌柜笑嘻嘻的,十里八村的那些人,本身也不会是他们镇上酒店的顾客。 凉粉做法简单,若娘也只收了十两银子。 收了银子,她先去王家附近转了转,胡同巷子也去了。 私塾那边还是大门紧锁。 倒是老在私塾对面蹲守的两个乞丐还在。 “小兄弟,向你打听个事。”若娘捏着嗓子,往双臂健全的那个手中塞了十个铜板。 “哎,大娘您说。”有铜板拿,两人自是知无不言。 “听说这私塾里有个姓王的夫子,教学很好,老妇想把儿子也送过来,不知,在哪里能找到王夫子啊?”若娘边说边搓手,一副紧张的模样。 “王夫子?您说的不会是叫王添才吧?” “小兄弟,这你都知道,那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嘿,您要说别人我可能不知道,但这个夫子啊,在咱们青山镇可是出了名的!” “真的吗?夫子教学这么好?” “那倒不是...” \\\"大娘,您要不重新挑个夫子,这王添才呀,可能不太行...\\\"乞丐看在十个铜板的份上,好心提醒道。 “咋的?他出事儿了?受灾了?”若娘面上焦急,“可我家小儿子就想跟着王夫子学呢。” 若娘:对不住了老五,娘就是借你名用用。 “大娘,我跟您说,您可别说是我说的,这个王夫子在外面养了个女子,还生了孩子,前些日子碰巧被他家那个母老虎发现了。” “王夫人一气之下,就闹到了胡同院子,听说王夫子被他夫人的娘家人给打残废了,可做不了夫子了哦。” 乞丐示意若娘跟他一起蹲在地上,边说还边注意看着四周。 “那他现在人没事儿吧?”若娘皱着眉,一副惋惜的口吻。 “不知道,可没再见着他人。” “那听说他有个招赘的女婿,现在还在私塾里读书吗?” “私塾现在还没开门呢,没人来读书。”乞讨摆了摆手。 “上次有个老太太还说是她儿子呢,今天又有人打听他们,这王家是不是有甚事儿呀?”小乞丐听了若娘的话,想起上次的事情,不由嘀咕道。 若娘当做没听到。 既然王添才已经不在私塾了,那老五进去读书后也不怕王家找事了。 若娘吐了口浊气。 她现在还缺的就是银子了。 去酒楼拿回背篓,将里面带来的饭团给吃了。 “好像忘记甚么事了?”若娘瞅着镇上两边没几家开门的店铺,自言自语。 哦,鱼丸。 许白前帮着王家拿到了鱼丸的方子,却没有在青山镇上卖? 王书金的媳妇儿马氏的哥哥,马铁贵是县里的衙役,是不是走他的路子去了。 还有老许家门口那十亩地的事,想不到这个王家还挺深藏不露的。 第117章 青山南的地 等若娘背着东西晃晃悠悠到家,发现一向在家温书,不怎么往外跑的老五远远就在路边站着,一副四处张望的模样。 等见着人了,很大声地朝着家里喊了一声:“是娘,娘回来了。” 若娘可从没听过老五这么大声说话。 “做甚?”若娘看到隔壁张家的大门都打开了。 “娘,您这一天都去哪了?也没说一声。”老三满头大汗地跑出来,见着人就念叨。 老四跟着,也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娘,不回家!” 他们在后院给豇豆搭爬架,回来就发现娘不见了! 老三全村都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他们还以为娘出事儿呢。 若娘皱着眉想了一会,她好像确实忘记跟他们说一声了。 “去镇上把凉粉方子卖了,顺道给你们买了笔墨。”若娘顺手将背篓给了老五。 “回家再说。” “娘,刚刚来金大哥把青山南二十亩的地契送过来了。” “这么快?” “也好,那今日休息一下,明日去翻地。”不知道张景彦有没有弄到砒霜。 若娘回了趟屋,将银子放起来,让老三把稻种搬出来晒。 按照春日里的法子一步步教他们。 张景彦回来时,就看到几个人在院子里用齿耙翻种子。 将军先屈指敲了敲门:“云氏。” 若娘回头,看到张景彦笔直地站在门槛外,后面好像还跟着人。 “将军,请进。” 若娘引着人坐到石凳上,等着张景彦开口。 张景彦说话一向言简意赅,先说了青山南除了给她的二十亩,另外的八十亩他全都买下来了。 以后就让退回来的这些将士小兵跟她学着种。 先介绍了站在最前面的高壮汉子,原先军里的一位千户,名叫张得发。 年四十五,有妻周氏,两子一女。 两子都已成亲生子,如今在上谷关镇守。 幺女张银花,年仅十二,是张得发的老来女,自小就跟着张得发练些拳脚功夫。 今日也跟着一起来了,上前就给若娘行了个抱拳礼,动作干净利索,若娘含笑应了。 剩下的都是张景彦安排了一起照料八十亩地的村里人。 若娘认了一圈人,十五个人里,有两个是她认识的,正是刚刚镇上书塾前讨饭的瘦猴和断臂小伙子。 来的人中健全的不多,所以也好分辨。 若娘看了一遍之后就可以叫全所有人的名字了。 被叫到名字的人,都很惊讶地看着她。 除了将军和这些处熟了的人,还没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叫全他们名字的呢。 若娘不知道他们的想法,认人是她从前闺阁必学的。 有这么一出,算是阴差阳错的让大家知道将军让他们跟着的大娘,是有些本事的。 “这位是云氏,以后你们迁过来许家村,她会教大家怎么种粮食,上谷关的将士们,今年冬季能不能吃饱饭,就靠大家了。” 张景彦说完,对着人群深鞠了一躬。 “将军!”除了云家人,其他人全都单膝跪地,齐声喊着将军。 “云氏,拜托了!”张景彦直起身,深深看了云氏一眼。 “将军客气了。” 若娘欠了欠身,上谷关的将士有这样的将军是他们之幸。 “现在大家都一起去看看地吧,由云夫...云大娘给你们分派。”张景彦挑选的没有年纪超过三十的,年纪小一些,云氏更好驱使。 叫云大娘也算合适。 张景彦领着人去认地,统共一百亩地可不是一块小地方,靠着他们这些人,根本干不完。 她看张景彦在前面走,快走两步,跟上他的步伐:“将军,村里的安置房屋还没有建好,这么多人你打算怎么安排?” 张景彦看她额间有汗,放缓了脚步:“我担心赶不上晚稻的种植,看村里动作慢,就让他们先过来了,这两日去翻地,下稻种,空闲了就帮村里人建屋子,能快上很多。” 张景彦在军里待久了,行事利索,村里人磨磨唧唧的,他心里多少有些着急。 一行人要先穿过青山的边角,才能到达南边,张景彦边走边看,不时对着许来金吩咐几句:“把这条路上的杂草树枝都清了,两边都拦起来。” 转头又对着若娘,语气严肃:“平日里要是去地里,不要一个人去,多叫些人,山里野兽多,不安全。” 若娘也在四处看,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 其余人交换个眼神,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到了。”穿过往南的独木桥,便到了一大片空地上。 草木横生,比若娘还高出一大截。 张景彦看若娘若无其事地踮着脚尖看,眼底带笑,往前走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边,对她招了招手。 若娘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臂站了上去。 站在石头上,视野立马开阔了,若娘低头看他,嘴角带了一抹笑:“这一整个都买下来了?” “嗯,应该不止一百亩,边边角角的算上,该有一百二。”张景彦看似随意地站着,其实一直处于防范的状态。 生怕若娘不小心从石头上掉下去。 许来金和张得发都是跟着张景彦有些年头的,一眼就看出不寻常。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便明白了。 若娘闻言抬头远望,不由深吸了一口气,真的好大一片地呀。 老三兄弟三人也跟着,除草的用具都带了,这会扛着锄头:“将军,我们家二十亩地划在哪块?今天是不是就可以开始除草了?” 张景彦来时已经问过许来金了,自是知道哪一块地比较好,伸手指了指:“就你娘站着的石头前面这块地。” “行咧。” “娘,咱们先除草吗?” “今天先不弄,回去把农具都准备好。”趁着太阳大,将草除尽后暴晒,再放水进田深淹,杂草才不会再生。 看完地,回家。 张景彦跟在若娘一家后面回了云家,其他人让许来金去安排了。 若娘先让老三去割肉,她想跟张景彦说说接下来的打算。 看张景彦一脸平静的样子,想必她需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 张景彦也不是第一次在他们家吃饭了,除了许半夏和柳二虎还有些拘谨,其他人一点不自在都没有。 安静地吃完了午食。 天气太热了,众人就在堂屋边上的巷子里坐着乘凉。 “将军,砒霜拿到了吗?”从拌种到生成秧苗也是需要时间的。 “砒霜有剧毒,你...小心点。”张景彦将包裹得严实的油纸递了过去。 一不小心,云家人可能就全没了。 “放心,我会小心的。”将东西用手帕包起来收好,有了这个,她就可以开始拌种浸种了。 翻地,施肥,沤肥,样样活计都不轻省。 若娘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拌种浸种已能得心应手。 但因为稻种中加了砒霜,家中又有孩子,她就将东西都放在张景彦家里了。 单独的一个房间,整个过程,谁也不许擅自进去。 老三老四老五听说娘要用这种东西,急的天天在楼下打转。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过了两天,看娘没甚事,才渐渐放下心来。 若娘自己也是提着一口气,整个过程全是用竹子搅拌完成的。 于是,别人都在家避暑纳凉的八月初,许家村的人忙乎得饭都快顾不上吃了。 第118章 肥田 若娘忙了几日,累得是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的辰时。 站在大门外往远处看,远山青翠,近处虫鸣,出门就是一条大路,路南靠近河边种了瓜果蔬菜。 往后院走,豇豆已经牵藤上架,隔壁是开出小黄花的胡瓜,东边的院墙边还有牵藤的丝瓜,已经有果实挂着了。 红薯藤长势喜人,老三带着老四、柳二虎他们在给苗浇水。 老三背后的衣裳都汗湿了,抬头擦了汗,就看到若娘站在巷子口看着他们。 “娘!”老三使劲地朝她挥了挥手,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着光。 若娘点了点头:“浇完水去把青山南的地翻了,稻种已经下了,过不了几日就能起了去插秧。” “好咧,知道了娘。” 这些事老三做的顺手,一向不用若娘操心。 她想了想,去敲了隔壁的门。 张小品跑过来开的门,一看来人,急忙迎了进去。 张景彦刚刚在院子里打完拳,赤裸着上身,汗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 一见来人,许来金给张景彦递过去一件外褂。 若娘老神在在地看着,心里的一丝不好意思,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张景彦先看了一眼张小品,伸手示意她:“先坐。” 张景彦这个小院子的格局,跟若娘家的不仅仅相仿,简直可以说一模一样。 若娘依言坐在石凳上等他。 不一会儿,张景彦就走了过来,不想让人等太久,他头发都没擦,两鬓还往下流着汗。 若娘抿了抿唇,转头对着张小品:“拿一条干毛巾给你们将军。” 又等了片刻,张景彦才有闲暇坐下来和她说话。 将来意说清,若娘起身回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啊,对了,将军,还有一件事,我需要动物皮毛和黑豆。要很多。”一百亩地,她负责种,其他的东西她真的是没有银子买。 张景彦点了点头,起身送她到门外,让张小品牵了马,上马就走了。 回到将军府吩咐长史去找全这些物什,直接送到张家村去。 长史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将军这是从哪找来这么个败家娘们,这么会花银子... 他就是不明白,一个堂堂的大将军,都已经告老还乡了,还整天瞎操心朝廷的事,拖着个伤病身子,种地排涝,还被上面时刻警惕。 将军夫人不愿跟着他吃苦,跟人跑了。 如今小姐嫁进侯府,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又跟着姑爷被下放到了广临郡,虽说是来了将军的封地,明面上还都说圣上一句仁义,实际上无非警告罢了。 当初将军要来,他就是不同意的。 将军明知自己现在做的越多越让上头忌惮,可就是扔不下他那些兵啊。 先前还好,没有这个云氏,将军自己一个人折腾,就张家村的瓜娃子们跟着,也不费钱。 古人诚不欺他,这女子啊,就是会花银子的典范! 云氏一来,又是皮毛,又是黑豆,连砒霜的主意都能打上,这是要翻天了呀。 张景彦嫌弃地看着长史的蠢样子。 “别跟老子说没银子,要不是你,那次老子就不会开口二百两,直接在人家面前落了面子!” 张景彦时常想起这件事,想起来就有冲动把长史抓起来打一顿。 他一个大将军,办这点小事的银子都没有吗? “还有,安青他们已经到广临郡了,你得空去看看,师家的人来的蹊跷,你多安排人看着他。” “知道了将军,小姐那边老奴马上就去办。”长史擦干净了眼泪,说到正事就不再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 青山脚下,许家村。 一家人先午睡了小半个时辰,避开一日中最热的正午。 下晌,许家村青山南地里一片热火朝天,全是打着赤膊在除草翻地的。 第二日一早,张景彦带着几个人过来了。 拉了两辆牛车,上面全是野猪,野鸡。 另一辆上是零散的皮毛。 走近全是腥臭味。 若娘被熏到了,伸手揉了揉眼睛。 “有一亩地,靠近山脚,种不了作物,老三他们挖了,用来沤肥。” “将军,麻烦您把这些都拖过去,皮毛剁碎,直接扔进坑里沤,割点韭菜扔下去。” 皮毛沤肥法,过几日就可腐熟。 “好。” “黑豆给我,另外还有一个坑,用来沤黑豆。” “这些肉...”若娘看向那一整个的野猪。 “等会让张得发分给帮忙种地的村里人。”张景彦看出若娘不喜欢吃野猪肉了。 “好。” 若娘指挥架牛车的到了大坑边,砍了几排竹子铺在地上,皮肉骨血就放在上面砍。 碎的差不多了,就直接抓了往下扔。 长史也跟着来了,瞅着这败家模样,脸一抽一抽的。 若娘注意到人,三十几岁的模样,不算老,怎么面部就不受控制了? 狐疑地又看了两眼,她猜也是在战场上受伤了。 张景彦顺着若娘的目光看过去,抬起腿对着长史的屁股就踹了过去。 丢人现眼! 四五个人忙活了一个时辰,不过才把坑底给填满了。 “将军,不若寻些有武艺的去山上打猎吧,肉留下,皮毛送到这里来。”若娘皱眉,再晚就赶不上肥田了。 “嗯,我来安排。” 翻完了地,稻种全部撒下,等着发芽时,沤皮毛的坑里已经有了一半多的动物杂物了。 旁边的一个坑里沤的黑豆,混了粪水,已经臭气熏天。 若娘让大家一起挑了,浇到地里。 一百亩地全部浇下来,两个坑里的肥早全用完了。 地太多,就让许成安排了村里人也来帮忙,一日给十个铜板,管两顿饭。 干活的人,靠着打猎剩下的这些肉,也不觉得日子苦,干活可得劲了。 张景彦私下里跟若娘提过了,这些粮食要是长得好,他就全部运到上谷关去给那边的兵蛋子吃。 如今在地里干活的,就没有不曾挨过饿的,听到这话,干活更起劲了。 若娘站在田头,看着被杂草覆盖的土地渐渐裸露出来,对着背着手的许成说了句话。 惊得许成一扭头,把脖子给拧了... 第119章 没人愿意嫁 她说:可以教村里人跟着一起种晚稻。 许成跟喝醉了似的,跌跌撞撞地走了。 ...... 天气炎热,凉粉买卖做的极好。 长史来的那次,若娘顺道把凉粉方子给他了,张景彦在广临郡也有些铺子,放在那里卖,每日净挣不少。 他现在再也不说云氏败家了! 凉粉,如果是做好的,若娘就按照三文钱一碗的价钱卖给他,他自己运到城里去卖,卖多少她都不管。 才半个月下来,云氏挣了十两银子,他转手卖也挣了十两银子。 这可是无本的买卖。 后面果子不够,都是他派人去各个山头找到的。 若娘看长史每次过来笑眯眯的模样,就忍住了想提醒他的冲动。 郡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 日子久了凉粉果子肯定瞒不了。 立马价钱就会下来。 ...... 八月底,许家村村南竖起了一排排茅草屋子,都是顺着若娘和张景彦的宅子往后砌,一直连到许家村那颗路口的老槐树前面。 张景彦七七八八将九十六个人都领了回来安顿。 人多了,青山南的地就用不着村里人帮忙了。 况且,许成带着他们,也开始翻地了。 等一百亩水田都灌满了水,若娘安排人开始起秧苗,往田里运。 会插秧的只有她的几个儿子。 于是,张景彦安排大家先集中在了一块地里瞧着。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全村人都出动了,若娘才彻底理清了张景彦带回来的这许许多多的人。 九十六人,男子居多,占六十八人。 大多都是身有残疾,缺胳膊少腿的。 找媳妇不容易。 光棍占了多数,若娘看到这些人聚在田头时,眼皮都忍不住跳。 找了个空隙退到一边,好不容易吐了口气。 “不习惯这么多人?”旁边有男声响起,若娘拿起竹筒喝了口水。 “这些未娶妻的,你打算怎么办?”若娘侧头看旁边带着草帽站着的张景彦,心里忍不住替他发愁。 都给找上媳妇,真的太难了! “正常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嫁给他们。”张景彦带着若娘退了几步,站在了两丈远的树荫下。 是啊,将心比心,谁不想找个正常人。 若娘觉得她这个话问的委实没有道理,打开竹筒又喝了一口水,没再开口。 “老五已经去路明书塾读书了,他很认真,夫子说明年如果下场,必能高中。”张景彦低头看她,云氏看着不像先前那般黝黑了,脸上的皱纹轻了,人越发平和了。 “这话可不能在他面前说。”若娘看着热火朝天插秧的人,抬头看了张景彦一眼。 “我知道。” 等众人掌握了插秧的法子,就各自回自己负责的水田去了。 若娘准备回家给儿子们做点好吃的,张景彦自然地跟在了她身后。 沿着田边小路往独木桥走,哦,现在已经不是独木桥了。 若娘第一次晃晃悠悠过这个独木桥的时候,张景彦就已经让许来金重新安排人造个简易的石桥。 如今这一块地方,与一旬之前已经大不相同。 第120章 卖孩子 田埂狭小,若娘走不快,便也不时停下来跟地里的人叮嘱几句。 站在小石桥上往周边看,水汪汪的一大片,应着阳光,粼粼晃动。 张景彦站在桥边,比若娘矮上几分,两人第一次目光平视。 眼前的男人五官硬朗,比常年种地的庄稼汉白上一些,但还是乌漆嘛黑的古铜色。 面上的刀疤还是会让人一眼心惊,身形似前些日子消瘦不少。 广临郡占地不小,退下来的将士也远远不止这九十六人,他在其他地方自然也安顿了很多人。 况且晚稻这件事要是真的种的起来,牵连甚广,结果还未可知,一切事务都在秘密进行。 “将军瘦了。”若娘原不打算开口,可他一言不发站在那里,让她恍然回到了前世,那时京中人谈起镇国大将军,无不是赞言。 说起他的性子,却有不同言论,凶煞的,冷酷的,无情的。 虽不定是前世今生那个人,如今识得,也是缘分。 “你也瘦了。”张景彦背对她站着,目光看向忙得热火朝天的人群,语气平和。 他一向是如此沉默寡言的人。 “荒地新开,今年这片地的收成肯定比不上早一季的稻子。”亩产三石多,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景彦对这片地期望很大,若娘总要把丑话说在前面。 张景彦转身颔首,刚想说话,又抿了唇。 若娘顺着他的目光转身,看到来人,眼神就冷了下来。 竟是刚刚生完孩子不久,本该还在坐月子的周小莲抱着孩子后面还带着一群人。 周父,周母都来了。 若娘扫了一眼,没看到老二。 自上次周小莲撒泼打滚喊了老二回去之后,许白求一直没有再往村南来。 她听老三说了,周小莲嚎叫了几个时辰才把孩子生下来,一听产婆说是个女娃,连奶水都不愿意给孩子喝,都是老二用米汤喂着的。 平日里孩子哭了尿了,从未上手换洗过。 今日能把小娃子抱在怀里走到村南来,可真是难得。 等人到了跟前,也不跟若娘打招呼,自行站在了一边,看向后面。 五六十个人,闹哄哄地让出了一条路。 一个长的像二流子的三十来岁矮个男人晃晃悠悠地走向前。 先是目光猥亵地上下打量了若娘一圈,一开口满嘴黄得发黑的牙,整个人像是满天阳光都驱散不掉的污秽。 若娘站着没动,她站在拱桥中间,比这里的任何人都高。 目光清冷,面无表情。 无人先开口,过了片刻,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矮个男人往前走了一步:“你就是她的婆婆?”说着手往周小莲指了指。 乌黑脏污的手,几乎碰到了周小莲的脸。 奇怪的是周小莲没有动,反而对着他抿嘴笑了。 若娘看到这一幕,不由眉心皱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两人也太不讲究了,何况她现在还是老二的媳妇儿。 “你是谁?有何事?”若娘忽然想起许成提过的一件事,不由侧身看了眼张景彦。 只见张景彦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目光深沉地盯着这群人。 插秧的人,听到动静,都从地里上来了,整齐地站在许来金的身后。 “何事?老娘们倒是有几分胆量,老子是周家村的里正,周史。”矮个男人将衔在嘴里的草吐掉,“我们周家村的闺女嫁到你许家,日日被磋磨不算,他娘的竟出了个不要脸偷汉子还敢和离的婆婆,你她娘的是不是就是那个妇人?” 此话一出,周家村的人像是听了个甚么了不得的大笑话,一时哄笑不止。 若娘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抱着娃子的周小莲:“太阳大,你先把孩子抱出去。” “哎呦,老二他娘,你如今都是和离的妇人了,凭甚命令我们家小莲。”周母虽然心里看不上周小莲这个女儿,但想到周史在来的路上跟他们说的话,一时竟也愿意维护她几声。 若娘凉凉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像是看一个死物。 “老三老五,去把老二找过来。” “周小莲你想干甚么?”嘴里说着话,若娘的眼睛看的却是她怀里的孩子。 “我想做甚?娘,不,云老婆子,我还想问你想做甚?是不是你怂恿了当家的不跟我过日子了,自从上次他从你这回去,就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昨日他不知道去哪待了一宿,回来就要跟我和离,我刚刚为他们老许家拼死拼活生了娃,还没出月子,你们就这样赶尽杀绝了?” “大家伙都评评理,许家是真的不把人当人看啊。” “还有这个云氏,年纪一大把,竟还和离,如今村里开了这个口子,往后谁有不如意就想着和离,日子还过不过了?” 周小莲怀了娃后,吃喝都是顶好的,家里的活计从来不碰,现在孩子生了,也还是一副肥肥胖胖的模样,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喘的孩子都快抱不住了。 “老二要跟你和离,那是你跟他的事情,何必来找我。”若娘脸色不好,她心里清楚,周家村来了这么多人,肯定不是因为一个要被休的周小莲。 周小莲怀里的孩子一直没有动静,这么热的天,布巾遮的严实,若娘的心不由沉了沉,话音又冷了三分。 周小莲看着她的脸色,心里有点怕,但还是梗着脖子说:“不找你找谁,肯定是你撺掇他,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都是一副德行。” “住口,周小莲谁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的?”人群后面传来许白求气急败坏的嗓音,跟着来的周家村的人,很多都是看热闹的,见此也不拦人,老三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石桥边。 许成皱着眉,站在许来金的后面,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他心里清楚张景彦还站在这里,这件事他就管不了。 何况,他也不想管。 “许老二你还敢对着我大呼小叫?我嫁到你们许家,被你娘磋磨,一天饱饭都没吃过,现在给你生了孩子,月子里都吃不上一口饭,你凭甚要跟我和离?” 第121章 死婴 “不就是前些日子,去山里摔了腿吗?现在你人好好的站在这里,有甚么可计较的?” “你...”许白求气的指着她的手都在抖。 他看了眼自家娘,看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襁褓,这才注意到孩子被她抱出来了:“周氏,孩子给我,带着你爹娘先回去。” 周小莲闻言更是气急:“孩子是我生的,她怎么样都得随我!” 说话间,若娘看到周母的胳膊肘往周小莲的身上拐了拐。 周小莲看了她娘一眼,咬了咬牙:“许白求,今日你如果真的想跟我和离,可以,必须给足银子。” 这句话一出口,周小莲也就没甚顾虑了,后面的话接的很快:“嫁给你这些年,我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想要孩子也行,你能出多少?” “周小莲你她妈简直疯了。”许白求听到周小莲以银子来论他的孩子,顿时满脸通红,要不是老三和老五拉着,直接就能甩周小莲几个巴掌。 “许家老二,老子看疯的是你,我周家村好好一个娘们嫁到你们家,还敢和离?”周史看许白求气的满面通红,腿脚还一副不利索的样子。 啐了一口,满眼都是鄙夷。 “还他妈是个瘸子。” 此话一出,许白求还没甚反应,若娘的脸却是完全沉了下去。 “闭嘴,周小莲家的事情让她自己开口,你是她养的狗吗?还要帮她叫?” “你这老娘们...”周史没想到许家老婆子是这么油盐不进的一个人,往前垮了一步,脚下不知道踩了甚,一打滑,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趴在了地上。 “就算是条狗,这个礼也行的太大了。”若娘看了眼他脚下,凉凉的开口。 “哎呦,你...” 不理会一时爬不起来的周史,若娘看向周小莲:“你觉得这个孩子值多少银两?” “娘...”老二被老三架着,听若娘这样问,眼眶都红了。 “五十...百两,五百两银子,孩子就归你。”周小莲一听有戏,小眼睛都睁大了,刚说了个五,腰间就被周母掐了,连忙改口。 若娘看了眼老二,又扫了眼目瞪口呆的人群,心中冷笑,五百两,算计的可真好。 “五百两?”若娘眼中闪过一丝暗芒,“你可真敢开口,整个许家村谁能拿的出来五百两?” “没银子是吧?没银子就拿地来抵!”周母一听没有银子,很快就接了话。 此话一出,周家村人人都屏住呼吸,就等着若娘说一句好了。 “你觉得就你手上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娃,值五百两银子?”若娘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 “不知死活?好你个老虔婆,这可是你的亲孙女,你都要咒她?她明明...”周小莲被若娘一激,低头看孩子,突然就哑了声。 “啊!鬼啊!”尖叫着就把手里的襁褓扔了。 吓的旁边的周母眼疾手快地将孩子接住了:“要死啊你,这可是...银...” 周母的话也停住了,手一抖,襁褓就掉在了地上。 大夏季,细布襁褓本来裹的就不严实,掉在地上滚了两圈,里面的小娃就露了出来。 “猫儿!”许白求在襁褓落地瞬间就惊得跪在了地上,两三下爬过去,双手颤抖,却怎么也伸不下去。 “我的孩子...”许白求先是呜咽着,压抑着哭,渐渐的越来越大声,最后几乎是咆哮着冲到了周小莲的面前,一脚就将人踹进了周家村的人堆里。 “你还是人吗?那是你生下的孩子,是你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身上留着的可是你的血,你就这样害死了一条人命?” “周小莲你简直太毒了,你不是人啊!” 许白求踹了一脚,还要往上冲,被周家村的人手忙脚乱的拦住了。 但是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也不敢开口,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弄不好,可是要吃官司的。 周家村的里正周史还在地上躺着,孩子掉在地上,恰巧青紫色的脸对着他,他被吓了一哆嗦,索性趴在地上不动了。 若娘看着浑身青紫,早已没了气息的孩子,再看已经哭得快晕过去的老二,走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细细地用布包好,递给了跟过来的许来金。 再开口时,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哑声对着畏缩许多的周家村人道:“先不说老二要和离这件事是许家和周家的家事,你们站在这里意欲何为?” “孩子从许家到这里的路上发生了甚么?为何一个还从未得到过一丝娘亲关爱的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没了?” “我合理怀疑你们周家村的人联合周小莲杀子骗银,来金抱着孩子去报案吧。” 若娘说完,叹了口气,伸手抹了抹眼睛。 “是。” “哎,等等等等,云大娘,事情可不是这样,孩子是周小莲抱过来的,她是孩子的娘,孩子怎么死了,她最清楚了,我们可没碰过!” 周史一听要报官,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挡在了若娘的跟前。 话语间就将所有的问题都丢给了周小莲。 “我没有杀孩子,我真的没有杀孩子,她不是我杀的。”周小莲躲在周母身后,眼神闪烁就是不敢往许来金的手上看。 虽然生了个女娃,她心里很不痛快,但她还是看了几眼的,她有孕后吃的好,小娃生下来足足七斤八两,白白胖胖的。 猫儿看向她的时候,虽然眼睛还看不见,却也已经知道转头了,昨日她起身去茅房,小女娃听到动静,还咧嘴对着她笑了。 就过了一日,她就死了。 许老二一早回来跟她提和离,她心里太慌了,就立马跑回周家村找爹娘了。 等周家村的人都跟她来了之后,她也没仔细看孩子,顺手抱了就来了。 她颤抖着手抓住周母的袖子:“娘...娘...你说刚刚孩子是不是还哭了?她不可能是我杀的,我没有杀她,我没有...” 周母也害怕,她看都没看这所谓的外孙子一眼,哪知道是死是活? 第122章 收网之时 “你给我放手,孩子一直是抱在你手上的,活的还是死的你自己清楚,别往老娘身上扯。”周母用力甩开周小莲的手。 直了直腰,仰着头看向若娘。 “不管这孩子是死是活,都是你许家的种,小莲辛辛苦苦揣了十个月生下来的,想和离就得赔银子。” 她说话间往若娘身后的石桥南看了看,一脸贪婪。 “五百两?” “要是没有呢?”若娘定定地看着她,淡然道。 周史看若娘没有报案的意思,人又窜了出来:“要是没有,就拿你们身后的地来抵!” “一百亩地,刚好五百两银子。”说话间,周史往石桥上走了几步,伸手就要推站在桥中间的若娘,被张景彦侧身挡住了。 “你...你谁啊?不想死就别多管闲事。”张景彦一直站在若娘身后,看着不显,现在突然站过来,被周史高了有一个半头,身强体壮的,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周史一番虚张声势,站着不敢动了。 转身对着周家人吼道:“磨磨唧唧的,你们家胖娘们的事,到底要怎么办?要银子还是要地?”看向周父周母的眼中满是警告。 “里正,五百两银子他们肯定拿不出来的,我们要地!”周父一直站在那抽着旱烟,直到此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痴心妄想。”许来金哼了一声,哪里来的一群癞子。 “云婶,您挑儿媳妇的眼光也太差了。人长得丑也就罢了,娘家还贪,还是杀人犯。” 若娘听完他的话也不生气,反而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是差。” “先去报官吧,总不能让老二家的头胎就这么白死了。” 周史贼溜溜的小眼睛一转,听了这话,也不慌。 “清官难断家务事,一个刚出生就早夭的孩子,就算报官了,又能怎么样?” “你放屁!”许白求被老三扶着,哭的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周史和周小莲一家,“孩子明明一直都是好好儿的。” “你说...这孩子一出生就早夭了?周家村离许家村可不少路程,你怎么知道的?周小莲告诉你的?” “当...当然是。” “哦?那早知孩子没了,却还抱着她来威胁我们,周小莲你配为人母吗?” “还有你们周家村的人,今日来不是为了给周小莲这个没心的人讨个公道吧?” “周小莲你自己在家是甚地位你心里清楚,周家村的这位里正许了你甚么样的承诺,我也不想知道,但你好好动动猪脑子想想,你嫁到许家几年,从许家拿了多少补贴物什和银两回去了,他们感激过你吗?” “你说月子里没的吃,你爹你娘心疼你了吗?来看过你一回吗?给你带了一口吃的了吗?” “都没有,你后面这两位是你的两个弟弟,弟妹吧?看看他们身上穿的细棉布,一个个养的面色红润,肥头大耳的,他们吃肉的时候想到你了吗?” “你上次挺着大肚子,偷摸拎了那么多精米白面回去,吃上一口好饭了吗?” “并没有。” “你做的这些事,老二明知道不对,还给你打掩护,你感激过他吗?他是你孩子的爹,本该是你往后余生的依靠,但你信任过他吗?真的把他放在了心上吗?” 若娘说这话时,看向了许白求:“你在她心里,甚么都不是,连你们俩的孩子,也都是她的筹码,仅此而已。” 老二低着头,默不吭声。 只有抓着他胳膊的老三,能感受到他身体在颤抖。 周小莲也在抖,却不知是气的还是伤心的。 若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很多事大家伙都不知道。 家里有闺女的,自然不觉得周小莲做的不对,女儿都是赔钱货,嫁给别人家做牛做马,能补贴点娘家,有甚不对? 但家里有儿子,又娶了儿媳妇的,难免有些异样,这哪是娶了个媳妇儿,这是娶了个漏斗啊。 回家还不得好好搜一搜儿子、儿媳的屋子? 若娘又转向周史:“周里正啊,不知道你哪打听来的,知道村南新开了一百亩地呀?” “这年头,哪里来的金贵孩子,能值五百两,就算值,这笔银子,这块地也是周家的,跟你有何干系?” 若娘抬眼平静地看着他,早在许成说过这块地西南角靠近周家村,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她先前让许来金派人在周家村散了些小话,说周小莲的婆家富有,一口气买了一百亩地。 然后一直盯着周家村和周小莲的动静。 周家村的这个里正,原先就是混混出身,但他有个好妹妹,进了怀文县县令钱进的后院,给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凭着这层关系,他才坐上了里正之位。 这样一个人带领一个村子,里面的人都是甚样的德行,想想就能知道。 既胆小又贪心。 自然会打这块地的主意,她就是要通过这件事,让老二跟周家跟老许家彻底断了关系。 儿子是她生的,要糟蹋也只能她自己来,其他人就是说他一句不好,那也是打了她的脸。 老二是有点小毛病,喜欢躲懒,会耍点小聪明,但经过这段时日,也该知道点好坏了。 合该是她收网之时。 但,老二要和离这件事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也不知道老许家又发生甚事了。 周史一时语塞,回想起来这件事就是从周家传出来的。 好呀,原来竟是用他做了伐子? “好,你们周家好的很,竟然敢耍我?给我等着瞧!”周史想明白了,气的跳脚,一手指着周父的鼻子骂骂咧咧了几句,带着一大群人走了。 很快,就只剩下周家七人。 若娘眼神凉凉地看着他们:“周小莲七出里你犯了几出,我就不细数了,拿着和离书离开,以后你跟老二没有任何关系。” “这孩子是你生的,要是你觉得对不起她,就带回去好生安葬了吧。”若娘叹息地看了眼襁褓,一条生命的逝去,总是让人特别惋惜的。 “不,我不要,孩子不是我害死的,我不要,爹娘,我们回家吧,我再也不想在许家村待着了。”周小莲一眼都不敢往许来金怀里看,低着头,连连后退。 第123章 不必立字 “回哪个家,你一个出嫁了的女人,再回周家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周父皱着眉,语气中颇为不赞同。 “爹,娘...”正僵持不下,后面的周来金贼眉鼠眼地看了眼周小莲,拉着两人在一旁说了几句。 谈话间不时转头看向周小莲,不一会儿,几人就商定了。 周母皱眉看着肥胖白嫩的周小莲,清了清嗓子:“罢了,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回去就回去吧。” 周小莲听了此话,眼睛都亮了,连叫了好几声的娘。 若娘看一眼老二,又看了一眼周小莲,心中叹了口气。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不易,如果不是她爱折腾,又自作聪明,若娘也不会让事情走到这一步。 她原不该多说这话,但看在她给老二生了个孩子的份上,还是想提醒几句:“周小莲,女子和离之后,拿着和离书,是可以去办女户的。” “我让老二给你拿点银两,你自己去打点了,把女户办下来,周边随便哪个村子都可以落下户,你爹娘年纪也大了,等着你兄弟养老送终呢。” 周小莲听了她的话,直接翻了个白眼:“老妖婆,要你管,爹娘,我们回家。” 反而是周家其他人听了若娘的话,惊疑地看了她一眼,急忙拉拉扯扯地走了。 一场闹剧结束,若娘看着周小莲远去的身影,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怜悯。 伸手捏了捏鼻梁,语带疲惫:“老三先带着你二哥回去洗洗,老五和来金去找木匠帮忙做个小棺材,找个地方把孩子葬了,立个碑吧。” “不必立字。” “是。” 张景彦挥了挥手,聚在一起的人群散了,回到各自的地里继续插秧,他跟在若娘身后一步远,慢慢往家走。 “周小莲其实没犯甚么大错,她...她只是太顾着周家了,我...” 张景彦步伐沉稳:“若是上次老二在山上,没有掉进寒瓜地,他可能已经被野猪拱死了,又或者,他还是掉进去了,但是没能爬回家,他也已经死了。” “周小莲心里没有老二,这种人留在身边,很危险。”太自私自利了。 张景彦未尽的话是云家总是要往上走的,周小莲的性子早晚是要惹出祸端的。 “你如果不放心,我可以安排人照看她几分。” “多谢将军了。” “许来金其实还查出了一些事情,周小莲跟许白前未必清白...” 此话一出,若娘脚下一顿,过了一会,才继续抬脚往前走。 “真有意思。” 张景彦听到她的低喃,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才走到家门口,就听到里面闹哄哄的,老三的吼声,孩子的哭声混杂在一起,若娘沉着脸,伸手推开了门。 “娘,小心!” 一个酒坛子迎面飞了过来,若娘躲闪不及,抬臂挡住了头。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耳边传来一声闷哼,以及酒坛子落地的破碎声。 抬头,就看到张景彦皱着眉头,面对她。 她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人转了过来,后面湿了一大块,浓浓的酒香沾染了一身。 血透过薄衫渗了出来。 混着酒滴滴哒哒掉在泥地里,很快就不见了,地面逐渐深红。 “没事吧?”两人同时问出了口。 若娘张了张嘴,也不避讳,拉着他的胳膊进了堂屋。 “老三找绳子把老二捆起来,吊到门外的树上去。” “老四赶紧去把许老大夫请过来。” “柳氏烧点温水,老五去隔壁家给将军重新拿一身衣裳过来。” 一通吩咐后,又像是傻了,一眼不发地站在那,看着他的伤口。 “抱歉。”她也不知道能说些甚,自从来了元安朝,每一日,她似乎都是在鸡飞狗跳中度过的。 “不用紧的。” “你...没...” 张景彦看不到背后的伤口,就觉得火辣辣的刺痛,听着若娘话中的歉意,抬头... “若娘!” 若娘人笔直地倒了下去。 张景彦来不及接,只能忍着疼,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让若娘倒在了他的身上。 后背传来撕裂的疼,他也顾不上,抱着人坐起身,只见若娘脸色煞白,浑身都像洗过澡一样湿透了。 “来人!”他朝着门口喊了一声,一把将人抱起来放在竹椅上。 “大丫。” “将军,怎么了?”大丫在厨屋里准备饭食,听到喊声,连忙丢下菜刀跑了过来。 “去拿一件你娘的衣裳来给她盖上,她晕过去了,让二虎赶紧去找大夫。” “娘!”大丫一看躺在竹椅上的人,心里就慌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 “别慌,先去拿衣裳。”张景彦深呼了一口气,低声道。 “好好好,我去拿。” “二虎,快去喊大夫,快。” “好,我马上去。”他跟老三刚刚合力把老二捆好了,将人扔在一边,飞快地往村里跑。 “娘,大姐,娘怎么了?”老三慌里慌张跑进屋,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没...没...没事,肯定会没事的。” 大丫抱着衣裳出来,说话都磕巴了。 “都别慌张,等大夫来,她不会有事的。”屋里有人了,张景彦就避到了门外,他背靠着门站着,目光一直盯着院门,浑然不顾脚下血流了一地。 “大丫去打井水,将毛巾浸湿了敷在你娘的额头上。” “好。” 似乎过了很久,门外才传来动静,二虎背着许老大夫快步走了过来。 “许叔,快看看我娘。” “哎呦,容老夫先喘口气。”一路颠簸,压着他老人家的胸口,他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柳氏很有眼力见给许原端了一碗绿豆汤。 许老大夫两口喝完,才感觉活了过来。 手按在若娘的手腕上,细细诊脉。 “中暑气了,你们娘这些年看着上蹦下跳的,其实身子骨早亏空了,最近是不是劳心事多了,思虑深重,再这样下去,没几年好活的。” 许老大夫哼了一声,这个若娘啊,早跟她说了要养养身子,看这些时日都在捣鼓甚,但又说她不得,她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她的这群不争气的儿子?还带着村里人弄甚么晚稻,就是操心的命啊。 “老夫诚心跟你们说,对你们娘好点儿,她啊,不容易。” “等会老夫开个药方子,你们去镇上药铺取,一日三顿喝。” 若娘缓缓醒过来,听到的就是这句话,不由眉头就皱了起来。 她是顶顶厌恶喝药的人... 第124章 把儿子还给我 “我没事,就是在太阳下站得久了,沾了点暑气。” “许叔,麻烦您帮将军看看伤。”若娘头还晕着,也不好动弹,躺在那找了一圈人。 “将军呢?”屋里没看到人。 “娘,将军在堂屋外站着呢。”大丫心思更细一些,对着若娘细声说道。 “他被老二扔的酒坛子砸到了,还...”刚刚摔倒,他还给她垫背了,肯定伤得不轻。 “我没事,等你这边好了,请许大夫去隔壁帮忙上个药就行。” 张景彦一直听着屋里的动静,一群人围着若娘,他也没进屋,就在门口答了一句。 “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其实老五已经帮他把衣物拿过来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上抓着的,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若娘看不到人,面上就有几分焦急。 “许叔...” “行行行,老夫这就去...” 许原也不是个傻的,看这情形,摸了摸胡子,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跟着张景彦走了。 “扶我起来,换身衣裳。”若娘又躺了一会,才慢慢坐起身。 总算脑袋里不再天旋地转了,让大丫扶着她进了里屋。 换好衣裳躺在床上,若娘慢慢闭上了眼。 ...... 许白求酒醒,已经是快入夜的时候了。 他似乎做了一个梦,双脚踩不到实地,脚下一空就掉进了黄泉路,被许多的恶鬼覆在了身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一惊,人就醒了。 然后放在自己吊在半空,随风飘荡。 “娘?老三?老四?老五?”他挣扎着想下来,却只是越挣扎浑身越疼。 上身的绳子系的不紧,他一动就松了。 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往下栽。 啊~~~~~~~ 就在他感到自己要面朝地扑下去的时候,脚下的绳子忽地一紧。 他就变成了头在下,脚在上。 这一声惨叫传的老远,没过多久,就有人小跑着过来了。 许家村没有人比许成更关心云家的情况了,一听叫声是从村南传过来的,他衣裳都没披就跑了过来。 远远就看到还没来得及砍的大树上挂着甚么? 心里一惊,揉了揉眼睛,又看过去。 岂不是个人挂在那里? 想到云家今日发生的事情,不会有人想不开要上吊吧? “快快,去把树上的人放下来!”许志文原是不放心他爹,跟着跑过来,这一看腿肚子都打颤。 他们许家村不会又出人命了吧! 三三两两有人过来,几个人靠在一起,畏畏缩缩地往树下去。 许白求今日本身穿的就是一件洗得灰白的褂子,再加上倒着,长发全都披散开了,远看着尤其渗人。 许成胆子要大些,走近细细一听,还有呻吟,人还活着! “人没死,快,把他放下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解了绳子将人接下来。 云若睡了一觉精神头好多了,听到门外的惨叫声,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碗饭。 “出去看看吧。” 老三看他娘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就怵得慌,支支吾吾地想给许白求说句好话:“娘,二哥他也是太伤心了才喝了点酒,您这次就别生他的气了...” “我没生气。”若娘砰地一声将碗放回桌子上。 正低头扒饭的其他人,偷摸摸地互相看了看,都这样了,还没生气? 二哥这次铁定惨了。 “我还没问你呢,酒是谁给他的?才多大的人,都学会借酒消愁了?喝的还是老娘的酒?” 若娘心里直冒火:“喝了也就算了,还敢在老娘家耍酒疯,谁给他的胆?” “张...”若娘抿了抿嘴,“要不是将军护着,现在你们就要给老娘收尸了。” “人没点本事,脾气倒不小。” “等老二回来了,让他去将军家门口跪着请罪。” “知道了娘,您别气了。” 他们娘已经很久没生这么大的气了。 等村里人七手八脚的将许白求抬过来,若娘才被大丫扶着“虚弱”地迎了出来。 “云氏啊,你们家老二他...” “我们家老二这是咋了?自周家村的人来闹了之后,家里就一直找不到人,你们是在哪找到的?真是多谢了。” 若娘说着说着泪珠子就滚了下来:“我们家老二是个命苦的呀,前些日子为了给老许家找点吃的,摔在深山差点没爬出来,腿断了也就罢了,现在,头胎的孩子也没了,也不知道在老许家是受了多大的罪啊。” “当初和离分家,许童生可是说过会好好待我留下的孩子的呀,这才多久?难不成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呀?” 若娘挣开大丫的手,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伏在老二的上方,看他想动,冷冷看了人一眼。 原本挣扎着要起来的人,立马僵硬得跟个真的死尸一样。 “村里的乡亲们啊,能不能请你们帮帮忙跟许童生说一句,他要是不想要老二,我愿意要的,我可以凑银子给他,哪怕是买,我也要儿子待在跟前。” “不然不知道哪一天,我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呀!” 若娘面容憔悴,语带凄凉,一时间有些心软的小妇人都跟着哭出了声,暗地里还拉了拉当家的衣袖,示意他们帮帮忙。 若娘抽抽搭搭地哭了一会,对着许成行了行礼:“许里正啊,我云氏现在虽不算许家村的人,可我的几个儿子都是真真切切姓许的,我求求您,就帮帮我们娘俩吧。” “这....” 当初和离闹得那么难看,一人两儿子也是不偏不倚的,这许老二自己开口愿意跟着许二柱,如今反悔,也得看许二柱愿不愿意放人。 村尾的情况,许成心里也有数。 许白前常年在镇上,还是上门女婿,能管许二柱甚事? 老许家如今能顶事的可不就剩许白求这个壮丁了。 “今日周家来闹,要村南的那一百亩地,里正我也不瞒着您,那块地跟我们云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全是张将军买下来的,我是一点也做不了主的。” “家里统共还有十五两银子,我都给许童生家送去,能不能把我儿子还给我啊?” 若娘哭得气都虚了,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老二的脸上,老二的眼皮微颤,有眼泪顺着鬓角流了下来。 第125章 亏待 老二闭着眼,偷摸摸地哭了。 娘不让他睁开眼也好,这样哭了就没人知道了。 纵然知道自家的娘可能有做戏的成分在,但想起自娘和离后,他在老许家过的日子,真的是伤心从天上来。 吃没的吃,干甚么都得干,连原本以为还不错的媳妇也是一心让着娘家,恨不得把老许家搬空。 最让他失望的其一是明明知道山里危险,却还让他去摘果子,他人不见了那么久,不说寻人,脚都没离开过许家大门。 其二就是他的孩子,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的小女儿。 若娘看他这样,心里叹了口气。 满脸哀戚地看着许成和围着的许家村人:“请大家伙帮帮我们吧,以后要是还有种地的好法子,我云氏一定毫不隐瞒,尽力带着大家一起吃饱穿暖。” 以后她总要把许家这些人一个个都收拾好了。 许成听到种地的好法子,心里就咯噔一下,那边地里还插着秧呢,后续要是有甚问题,可不得云氏多照应着。 他不由又细细看了她两眼,厉害啊,人啊事啊,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许成清了清嗓子:“这事说起来也是我们许家村的事,时辰也不早了,大家伙今日在稻田里忙活了一天了,我就长话短说。” 许成:我可提醒你们了呀,别给自己的衣食父母找不痛快。 “许二这件事,确实是许童生家做的不对,人在山上走丢了,没一个人去找,要不是他自己命大,人估计早就没了。” 许成顿了一下:“还有周家村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周氏啊,是个心狠的,亲骨肉都下得去手,老许家确实是亏待了许二。” “这样,志文,你去村尾把许童生他们叫过来,乡亲们一起做个见证。将这件事了了,明日地里还有活计等着大家呢。” “是,爹。” 村里人都在院子里站着,先前没注意,现在才有机会细细打量。 借着月光,院子里一片银色光辉。 水井,石桌,遮雨棚下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厨屋的门没关,从外面看进去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干净齐整。 刘小草跟着许有用来凑热闹了,看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院子中,矮了矮身子进了厨屋。 柳氏先看到了,扯了扯大丫的衣袖,朝着厨屋的位置扬了扬头。 大丫看了一眼若娘,看到娘对着她摇了摇头。 她伸手抓住了柳氏的手臂,示意她别动。 若娘转头,哭过的嗓子哑着:“老三,领着老四他们给叔伯们拿个凳子坐下歇会儿。” “好的,娘。” 老三,老四和二虎将堂屋里的长条凳都搬了出来,大家伙挨着坐,院子里刚刚用艾草熏过了,也没有蚊虫。 老二被人扶着坐在藤椅上,披散着头发,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有族老听到动静也被家里人扶着过来了,若娘一看,正是许成家的族叔。 一群人又哗啦啦的站起身,直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摆了摆手,才又坐了回去。 “族老,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第126章 热闹 “许叔公。”若娘站起来,将身下的椅子让了出来。 许开国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走上前,在她边上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也坐吧。”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哪能让个妇人,跟族老同坐? “许叔公...这...” 许路生一听这话,人都要跳起来了:“族老,这不合规矩,岂能让个妇人坐在上位?” 许开国摸了摸拐杖头,抬眼看了看他。 “许家村里,不合规矩的事情,可不止这一件。”老人沧桑低哑的嗓音响起,说完还扫了一眼聚在这里的人。 “夜深露重的,你们这些人聚在孤儿寡母的院子里,这就是规矩?” “路生啊,今日在这里讲的可不是合不合规矩的事。”族叔这么晚了都来,这事就得往大了想,许成生怕被村里人坏了事,云氏的厉害他是见识过了的。 许路生的媳妇儿在后面戳了戳他的背,拎不清的,这里哪有他说话的份? 若娘将几人的小动作收在眼里,不由疑惑,许路生家跟她并无过多交集,为何一直针对她? 还有这个许开国,人老成精,说的可不就是他这样的... 因着村尾到村南有些距离,若娘出于礼貌跟许开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云氏啊,听说你这些时日,带着村里人在捣鼓晚稻,这东西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真的能成?”许开国知道若娘是聪明人,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若娘坐在他右手边,抬眸看了看一下子安静下来的人群。 “族叔,这话我给不了您确切答复,但是...当初育苗插秧的时候,谁也没料到它能产出那么多,是吧?” 谁能给未知的事物打包票呢? 许开国沉默良久,才再次开口:“老夫愿意相信你,云氏,许家村是一个整体,你也是许家村的一份子,这是既定的事实。” “你家老二在许童生家确实受了不少罪,让他回来,也未尝不可。” “叔公,您说的对,我云家自是许家村的一份子,不止我,还有新迁入进来的那些人,他们都会是。” “是啊,许家村越来越热闹了。” 许开国叹了口气,云氏啊,滑不溜秋。 ...... 等许二柱和冯丽娘到的时候,月上树梢,蝉鸣越发幽深。 许志文领着人进门,若娘坐在那里没动。 看得出许老童生来的匆忙,发丝略显凌乱。 “族叔。”许二柱原本还很气恼,这大半夜的折腾人。 正想甩袖,就跟坐着的许开国打了个照面,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看向若娘的眼神却带着几分不善。 “云氏,你又想搞甚么鬼?”话音里的咬牙切齿,任谁都听得出。 若娘自是不惧他:“许童生,我想问问你,老二家的闺女,出生几日了,最近如何?怎么孩子都生了,也没见给村里送个喜蛋?” “云氏,你是不是疯了,大半夜折腾,就为了这点小事?”许二柱以为发生了甚么大事,一路上想了很多,哪知道若娘开口问这么点小事。 “你先回答我。”若娘不理他的气急败坏,执意问道。 “自是好的很,一个刚出生没几日的丫头片子还能如何,至于喜蛋,那是老二家自己的事,老夫自是管不着。”许二柱撇了撇嘴,一副看她有病的样子。 “哦?好的很?听说现在老许家是周氏管家,她人呢?” “亲家今日过来,说将她接回去小住,她回周家村去了。” 此话一出,一直安静躺着的许白求,蓦地抬头,死死盯着他看。 第127章 老二就值十五两 “爹?” 许白求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爹嘴里说出来的,他已经没了的闺女,自是好的很? 许二柱仿佛没有看到许白求那凄惨的模样,用一副恨他不成才的口吻,苦口婆心地道:“老二啊,这大晚上你在这边闹甚?听说你要跟周氏闹和离?” 问这话时,他看了一眼若娘:“老夫当初就说,这个口子不能开,不然谁都会有样学样,妇道人家做的事啊,就是欠考虑。” 眼神不由还往许成身上瞟了瞟。 若娘笑了笑,二傻子就是这样的吧。 “富贵家的?不知道我这个老东西能不能见见你老二家的闺女?村子里许久没有小孩子出生了,虽是个女娃,也是一条生命,给我们这些快入土的也沾沾喜气?” “叔公,这...不过一个丫头片子...” 许开国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抱过来看看吧。” 许二柱无法拒绝,便朝着冯丽娘使了个眼色。 “回去把孩子抱过来。” 若娘看着二人,突然问道:“周氏回去,竟然没有把孩子带回去?你们两个出门了,把刚出生没几日的孩子单独扔在家里吗?” 天色不早,若娘不愿跟他们绕弯子了,多半他们也不懂。 “来金,将孩子抬过来给做爷爷的看看吧。” 抬? 许二柱吓的眼皮直跳,不由用余光看了看许白求,老二这副鬼样子,是真的出事了呀? 小棺材是许来金傍晚去镇上买的,通身漆黑,在夜色中更添几分诡异。 棺材铺很少做这么小的棺材,小孩子夭折,大多就是破烂席子一卷,往荒山里一扔,最终是喂了野兽还是被青草掩埋,只有森森白骨知道。 棺材盖放在一旁,露出里面盖着的白布,许来金准备上前掀开。 “别动,别...别掀开了...这刚出生的孩子本就虚弱,立不住也是常有的事,何必如此?”许二柱眼睛不敢往棺材的方向看,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 往人多的地方挤了挤。 许白求一直看着他爹,见他如此更是心灰意冷。 “爹,你怕她吗?”许白求轻轻问了一句。 “谁...谁怕了,这孩子又不是我弄死的,你和周氏才是生她养她的,干我何事?” “老二,你说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连个孩子都看顾不好,如何能成大事,你也别怪我偏心你大哥,你看他...” 话说到一半,他想起老大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在事成之前不要往外说的事情,嘴角不由微弯,住了嘴。 是啊,他何必跟这些乡野之人多费口舌。 老二他原先留着他,不过就是看他能干点体力活计,既然他想跟着云氏,就让他去吧。 以后有的他后悔的。 很多人都捕捉到了许二柱的这抹笑意,不由心里一寒。 这得多冷心冷肺的人才笑的出来呀? 许二柱清了清嗓子:“叔公,深夜处理此事本就是大不妥,但事已至此,我也说上两句。老二这人聪明劲儿自是比不上老大,但好在肯干,家里大小的活计也都能上手。” “周氏是个狠心的娘,这娃咋没的,老夫确实不清楚,想来也是没放在心上,一个女娃娃,没了也就算了,老二还年轻,还可以再生养,这事不算大。” “但是老二一出事老往云氏这边跑,老夫就要问上几句,你是想跟着你娘住?”许二柱微微欠身,面含失望地看着许白求。 若娘看着他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由歪了歪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装腔作势。 “爹,那是我的小闺女。” 许白求挪到棺材边,看着还没一条手臂长的小人儿躺在里面,不由泪流满面。 许二柱却是不开口了,话说到这样的份上,意思已经很清楚,再说就落了下乘。 若娘看了看许开国,跟他点了点头。 “富贵家的,竟然老二在你那没甚大用,老夫就做主将他分给云氏了,她一个妇人家,多点儿子傍身,年老了也算有个念头,你觉得如何?” 许二柱假装迟疑,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拢于身前,搓了搓。 若娘心中哼笑。 “许童生可是有甚顾虑?”想要银子还不好意思开口,读书人啊,真有意思。 “这...老二要是给了云氏,家里的活计可就落下来...” \\\"十五两银子,算是补贴老二要做的那些事,可行?” 许二柱重新将双手背在身后,看了眼冯丽娘。 “才十五两,你当打发叫花子呢?”冯丽娘明着翻了个白眼,看云氏这个大院子,就知道挣了不少银子。 “十五两银子给叫花子?老许家可真阔绰。”若娘笑了笑。 “叔公,实在是家里只能拿出来这么多银子了,您看能不能帮我们说句公道话,我活了这么多年,村里这么多户人家,也没有哪家能轻易拿出十五两的了。” 最后,许白求还是以十五两银子的价格成交了。 若娘进屋帮包着银子的布包拿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里面零零散散的银角子和铜板,看得出是攒了很久的。 许二柱往前走了两步,打量了一番,让冯丽娘将布包收了。 “稍等,在这个契书上签个字按个手印吧。” 又是一张断亲文书。 许二柱当着村人的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将硬塞进手里的手笔使劲握了握,很用力地写下了名字。 等明日去衙门落档,将老二的户籍迁若娘的名下,许白求便跟老许家一点关系没有了。 第128章 村里的孤寡老人 一场闹剧结束,原本坐着看戏的村人也待不住了,更何况还有个小棺材放在这里,许开国坐着没动,挥挥手让大伙先回去。 有这么多人做见证,就算没有文书,许二柱也赖不了账。 云氏还是很谨慎啊。 众人此时都往院子外走,刘小草胸前鼓鼓囊囊弯腰从厨屋里出来,想混在人堆里出去。 “有用家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若娘起身,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刘小草身形一晃,慌慌张张地蹲下身子就开始哀嚎。 “哎呦...” “当家的,我不太舒服,快来扶我回去。”刘小草对着许有用伸出手,一只手护着肚子。 “有用家的,听说你一直想给有用生个儿子,这不会是怀上了吧?”先前的场合富婶不好说话,现在大家都要散了,看她一副装模作样的,富婶气就不打一处来。 更何况,谁都知道刘小草和冯丽娘走的近,平日里总能看到这两人站一处说话。 “你...”刘小草最听不得生儿子的话,伸出的手转而指向了富婶。 站起身就想骂人。 一直起身,怀里的一大块五花肉就掉了出来,沿着台阶滚了几圈,停在了许开国的脚边。 老人家阴冷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对着许有用:“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带回去,在祠堂里跪上一夜。” 若娘看着刘小草,突然就想起来已经去了的冯翠花以及许二狗那一家子人。 立志要嫁给姐夫的冯荷花。 村里人的乐子太少了,才会整日盯着别人,倒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人都散了,院子里那口小棺材还横陈着,许开国拄着拐杖走过去,掀开白布看了看。 苍老的嗓音里满是怀念:“可惜了,等她长大也许会是个好母亲的。” 若娘没有接话,先不论她是不是个好母亲,她应该先是个无忧无虑的好闺女,孝顺爹娘,天真无忧地度过她的年少时光。 “族老,闺女生下来不是为了做母亲的,她们...也该可以做自己。”若娘想了一下,轻声说道。 这话说的着实大胆。 许开国转过身看着她,既不反对也不赞同。 “要是女子都如你这般聪慧,也许吧。”世上大多数人,都平庸。 “族老言重了。” 若娘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日多谢族老能来,先前让老五给您带的话自是算数,这次晚稻不说比早稻收获多,但今年的冬天许家村人必不用担心饿死。” “就算不达预期,我愿意自掏腰包给那些没有子女照应的孤寡老人。”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这话时,院子里除了许成就是她的几个儿子。 老二尤其震惊,他不知道娘为了他许下了这么大一个承诺。 许成也很震惊,这件事他事先并不知情。 转念一想,云氏许下这样的话,叔公怎么会不来... 这么一想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云氏现在做事都避着他了。 转头看从刚开始到现在就一直烛火通明的隔壁,心里又叹了口气。 他现在确实也说不上话。 实在是云氏今天这事处理的漂亮,给了银子得了儿子,面子里子都挣到了。 许家村的人出去,谁不说她一句大方。 自己生的儿子自己花钱买回去,许二柱拿着那十五两银子回到家,也不知道会不会多想一些。 堂堂童生,买卖了儿子,连个小孙女都照顾不当,他想起白日里在县衙听到的风声,这样的人能当的好官吗? 第129章 马家 至此,将老二的事情料理妥当,若娘带着他们整日往地里跑。 老五在镇上读书,一旬才回来一次,许来金要是需要去镇上总要先跟若娘通个气,让柳氏准备一些吃食带过去。 老二失了闺女,蔫了吧唧很长一段时间,将养了一个月,人还是干巴巴的。 若娘看着心里,这日吃完午食,便往隔壁张家去了。 不多时,就抱回一个小包裹,随意地往坐着发呆的老二怀里一塞。 “将军前些日子在地上捡到个孩子,他一个大男人不会养,以后你养着,当自己闺女待她。” “娘?”老二还没转过神,下意识地低头看向怀里。 怀里白白嫩嫩的小女娃正张着嘴对着他咯咯笑。 还伸手要揪他的衣裳。 老二一眼就认出来了。 “娘,这是...” \\\"闭嘴,记住了,这是捡来的孩子,你记在名下养了,名字你自己取,孩子你自己带。”若娘说完,留给了呆滞的老二一个潇洒的背影。 先前听许成说过,村南那一百亩地有一部分连着周家村,她就知道依周小莲的性子,铁定要带着娘家人来捣乱。 地是她买的这话,就是她让来金找人去周家村传开的。 老二她是一定要弄回来的,但周小莲这个人隐患太大,和离是最省心的办法。 其实,要不是出了老二在山上差点没了这件事,她也没想这么快下套子。 死婴是她托许来金在附近的乱葬岗捡到的,也不知是因为女娃被遗弃,还是生下来没立住,这年头想找到这样的死婴,太容易了。 许来金提前把老二的小闺女换出来,放在张景彦家养着。 也是周小莲被死婴吓破了胆,若是她再细细看上一看,便会发现那具小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了。 若娘坐在堂屋喝茶,外面起风了,老二小心翼翼的抱着小娃进来。 若娘看了眼,嗯,眼眶红了,老二自从有了闺女之后,人踏实多了。 “娘,我想好了,叫新儿,她是我新得来的宝贝。” 若娘点了点头,老二自己的孩子随便他怎么折腾。 “有事多问问你大姐,她生了两个娃了有经验。” “知道了,娘。” 小闺女有了落实,老二一下子又回过神了,干甚都有劲。 到了十月下旬开始收晚稻,许开国和许成一早就在村南到镇上的路口等着了。 一向严肃的许开国都难得的面带微笑。 晚稻从插秧开始,他就一直盯着。 抽穗期他就知道收成差不了。 看路边地里沉甸甸挂着的稻穗,今年冬天啊,许家村一个人都不能没了。 “收割!”许家村的人拿着镰刀站在地里,只等许开国一声吆喝。 “好嘞!”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村里还有几家人感受不到这份喜悦。 许二柱背着手站在门外,金黄的稻穗一片连着一片,只有他门前的十亩地荒废着。 杂草丛生,已经有半人高了。 他也才知道,这块地竟然是王添才家的。 他家老大可真找了个好丈人。 却不愿意再往深处想,这地啊,宁愿荒了废了,也不愿意给他家种呢。 许白前得了信,知道他娘弄出了晚稻,今日特地赶过来看。 他隐约觉得,这是他和他爹一个非常好的机会。 趁着旁人弯腰割稻,他蹲下身用力地拔了一把稻子,在他爹疑惑的眼神中,拉着人回到了老许家。 “老大,偷鸡摸狗可不是君子所为。”许二柱皱着眉看他将稻穗用布包包好,揣进怀里。 “爹,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将是咱们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为何?”许二柱本也不是端方君子,不过为了在儿子面前维持尊严,一听机会,立马接话道。 他在许家村待的太久了,跟这帮只会种田的泥腿子在一起,他这辈子都高中不了。 “爹,整个元安朝都没有种成过晚稻,您说,要是将这稻穗呈到县衙乃至广临郡会如何?” “这可是利于民的大事,上头一高兴,赏赐您一个官位都是有可能的!” 他得了娘的鱼汤方子,就让马氏带给她哥马铁贵了。 如今马家凭着这方子,在怀文县开了家酒楼做起了鱼汤面食的生意。 鱼汤面配鱼丸子,新鲜好吃还不贵,挣的钱分四成给县令钱进,另外的一成给了县丞刘中,有这两人撑腰,谁也不敢打马家的主意。 许白前原先是想靠着这层关系,请马铁贵帮忙,让他爹在县里当个文书。 他要是明年下场能高中举人,等钱进升迁,他就是顶替他的职了。 有了他爹在前打点,他之后的路才能走的更稳当。 现在也许不用这么干,他们就能走到人前去了。 许白前不由感慨,他的娘啊,真是天生种田的好手,可惜前些年太懒,到现在才愿意下地干活。 他不由看了眼许二柱,他爹要是早早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也许娘早就跟他和离了。 时也命也。 第130章 偷稻穗 看着大丰收的场景,除了郁郁沉闷的许二柱,许成隔壁家的许路生和许有用家也在沉着脸观望。 许癞子和许大宝本就是村里的混混,有地也是荒着,看到别的人家收割的热火朝天,心里不由有些痒痒。 这么金黄的一片,到处走走,就能凑上一麻袋稻谷。 两人偷偷摸摸地满村子跑。 今日看人都在村南,他们就拉扯着往村尾走了走。 远远就看到有人蹲在富婶家的稻田边。 “癞哥,那个是许家的秀才?”许大宝惊奇地伸手指了指前方。 “小声点,上前去看看。”许癞子看着费力拔稻子的许白前,眼中精光一闪。 偷人家稻谷的秀才啊,可不多见。 听说许白前在镇上过的很舒坦,这种人手上落下一点,就够他吃喝的了。 许癞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地移动到许白前的斜对面。 等许二柱和许白前都进家门了,他顺着外墙的竹栏走了几步,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楚。 许癞子听得两眼都直了,他怎么没想到呢,这可是大功,肯定会有封赏的。 但是一想到许白前的身份,他又有些泄气。 秀才才有机会见到县令,他要是去了,大门搭子没碰到,就被打出来了。 但是... 许癞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黄牙。 站直身子,拍了拍脏的看不出原先颜色的衣裳,推开老许家的竹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哎呦,许童生,许秀才,聊着呢?呀?许秀才手里的稻穗长的真结实,可我听说许童生家没有种晚稻啊?” “不会...是哪里偷来的吧?”许癞子笑嘻嘻地揣着手站着,整个人歪歪扭扭的,就是一副无赖的样子。 许白前先是被突然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听许癞子说完更是脸色阴沉。 他下意识地将握在手里的稻穗背于身后,看着后面缩手缩脚跟进来的许大宝,露出了笑。 “怎么会,不过是好奇晚稻怎么长的,我朝从未有过的大事,自是让人想一探究竟。”许白前说的文雅,许癞子不太听得懂,伸手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往院子里的竹凳上一坐。 “许秀才说的比唱的好听,反正我就看到你偷东西了,嘿嘿,堂堂秀才偷东西,功名怕是要到头了。”许癞子猥琐地笑了两声,双手不由搓了搓。 许白前皱着眉,这是讹上他了。 他看了眼他爹,许二柱事不关己地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许白前暗暗咬了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扔在地上。 许癞子和许大宝对视一眼,也不在乎,弯腰捡起银角子。 吹了吹又咬了咬。 “许秀才就是爽气,放心,这是我肯定替你保密。”许癞子咧嘴,拍了拍瘦薄的胸部,拉着许大宝就跑了。 许二柱看许白前这么随意就扔了一两银子,心里不高兴极了:“这种人给他银子做甚?” 有这个银子不孝敬自己老子,给个无赖? “爹,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于我名声有碍。”许白前自然也在心疼银子,他作为赘婿在王家讨生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前些年还有娘给他塞点银子,现在都是他自己抄书或是有富贵人没有门路想要进路明私塾给他添些礼的。 他的进项不多,岳父自是不会给他花用。 他还要存明年进郡城赶考的银子。 这么一算,他又觉得先前的一两银子给的太干脆了,许癞子这么轻易得了手,以后怕是不会消停。 许白前有意跟许二柱提上两句,看他皱着眉,脸上隐隐带着不快,就将话咽下去了。 他爹一辈子待在这个破地方,眼皮子着实太浅了些。 更何况,他还有刚刚卖了老二的十五两银子呢。 想到这里,许白前眉头紧皱。 老许家现在没了干活的人,家里只剩许二柱和冯丽娘,以后这两人就是他的负担了。 只怕过不了多久,许二柱会想着去王家投靠,这样的话,他真的甚么面子都没了。 想到这里,许白前忍痛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五两银子。 “爹,老二如今也算不得老许家的人了,以后我和王氏给您养老送终,这个银子您先收着,平日里吃些好的,别紧省了。” 许二柱看了他一眼,将银子收了。 他才意识到,他就只剩这一个儿子了! “老大啊,如今家里也没其他人,你和王氏是不是应该搬回来住了?”哪有儿媳不在家伺候人的? 许白前抓着稻穗的手都泛白了:“爹,如今我还要在私塾念书,住在镇上更便利一些,王氏要照顾小月儿还要照顾我,回村里委实不妥。” “这样,过几日我再送些银两来,家里的活计您找个村里人帮忙干了,给点铜板就成。” 许二柱想了想,也成,点了点头。 许白前连饭都没吃,转身就走了。 冯丽娘坐在灶间生火,将二人的对话听得分明,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刚搬进许家的时候白皙光滑的手,如今已经粗糙到摸个布匹都会拉丝了。 她不由想,她真的做对了吗? 第131章 打谷 青山南,人潮攒动,热火朝天。 除了满田埂乱窜的小瓜娃子,其余全部在弯腰割稻子。 割的累了就直起身跟旁边的人唠上两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 若娘也带着遮阳的草帽在自家地里帮忙,大丫和柳氏都跟着来了。 老二腿还没好利索,就在家帮忙带娃做饭,三个小娃子,草儿已经能带着弟弟了,两人在院子里玩泥巴。 老二在灶间生火,偶尔还能听到院子里的咯咯笑声。 小闺女新儿吃完就睡,拉了就哼哼两句,换完干净的小衣裳又能接着睡,省心的很。 人多,一百亩地两天就割完了。 在地里晾晒了两天,直接就在旁边用石磨滚平了地作为晒场,开始用连枷进行脱粒。 太多了,若娘听着耳边噼里啪啦的响声,皱着眉站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 张景彦在盯着他们加快进度,好些天没有下雨了。 今日他的腿开始隐隐作痛,夏季雨水应该多,今年的雨比往年少了许多,估计要开始下大雨了。 “太费力了。”年轻有劲的在挥着连枷,上了年纪的和妇人就坐在一边用手搓。 “将军,你应该可以弄到铁器吧?”若娘想了想,将怀里放着的图纸递给了他。 张景彦接过看了看,很简洁。 圆形的柱子上焊上一圈圈铁钉,外面用铁架子固定住,两边有把手可以摇。 若娘指着图给他解说了一番:“人站在两边摇动把手,中间的铁滚条便可以转动,稻穗放在上面便可以轻松脱下稻粒。” “若是人手不够,直接在铁滚上拍打,应该也会比连枷打的快。” 张景彦仔细盯着看了一会,小心地将图纸折好收到怀里。 “我去镇上一趟。” “好。”若娘点了点头,知道他不放心别人去做这事,而且铁器不好弄,她先前就怀疑镇上打铁铺的那个壮汉是张景彦的人,再看一眼因为干活太热,打了赤膊的一群汉子,心里更加确信了。 嗯,都是同样的体型。 张景彦走了两步,转身看了眼站在那盯着他一群下属看的人。 又大步走了回来。 “老二一个人在家做饭,你不回去看看?”张景彦轻咳了一声,开口道,表情和声音听着都与平时无异。 若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嗯,一起走吧。” 张景彦点了点头,跟在她后面走。 一直走到她家门口,张景彦才大踏步的离开了。 若娘盯着他有些急切的背影,歪了歪头。 奇怪,明明很着急,为何还要等她一起回来? 到青山南这条路她每日都走,也不会有甚危险。 ...... 临近午时,陆陆续续有妇人带着小娃子回家做饭,等会要送到地里去给自家男人吃。 经过云家大门口,就闻到里面的饭香。 小娃子洗了洗鼻子,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娘,是红烧肉的味道。”小娃子只在过年的时候吃过红烧肉,但那个味道却一直记得。 “嫂子,我家里割了点肉,想着最近农忙累,给当家的和孩子补补,等会给你送一碗过去。”接话的是跟在后面走的小妇人,笑眯眯的,一看就是好相与的。 “哪能呢,你们家也不容易,小娃子嘴馋,晚点我们也割些肉吃,你家大娃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可要多补补。”被喊嫂子的夫人假意拍了拍自家小馋娃的头,笑着说道。 都是从张家村新搬过来的将士家属,彼此间也熟稔,一行人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若娘准备去河边把被单洗了,听到门外有人就等了一会,听着她们说话,觉得张景彦治下确实都不错。 邻里和谐互助,也没那么多糟心的事儿。 听她们提起红烧肉,她被单都不洗了,转身进了厨屋。 张景彦领过来的这群人里光棍汉太多了,平日里饱一顿饿一顿的,饭菜没熟估计都照吃不误。 按理说这么多人迁村过来,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 张景彦不是个热闹人,若娘也不是,也没人觉得不对。 她想着晚食多烧点红烧肉,给大家伙分分。 但这事,张景彦来做,更合适。 “奶,呆呆的。”草儿最近黏着若娘,好不容易看到人回来了,满是泥巴的手揪着若娘的裤腿不放。 但是好一会儿,奶奶都没有跟她说话! 大丫带着柳氏回来就看到她家的脏丫头抓着她爱干净的娘,立马喊了声:“草儿,快先去洗手!” “呀!”小草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脏手,再看一眼若娘的裤子,猛地用脏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脏!”快一岁的文儿这时候也磕磕绊绊地走了过来,看他姐跟个小花猫一样的脸,不由拍了拍小肉手。 大丫看着两小娃,嘴角不由抽抽。 半斤笑八两,两人没一个干净的。 草儿就胸前围着的小兜脏了,文儿是从头脏到脚。 鞋也不知道扔哪了,小脚丫子踩在地上,大拇指还灵活地动了动,试图将黏着的泥巴弄下来。 柳氏捂着嘴笑,让她二伯带娃,可真有意思。 第132章 五谷丰收 若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裤子,再看两个娃脏兮兮的手,侧身看了大丫一眼。 “娘,我这就带他们去洗洗。”大丫抿嘴一笑,赶忙拉着娃子跑了。 若娘瞅了眼站在厨屋门边傻笑的老二:“菜都备好了?” “好了,就等下锅炒了。”煮个饭他会,炒菜是真的不会。 红烧肉是早上柳氏炒好了让他炖在锅里的。 农忙时分的菜总是丰富一些。 粗粮饭里加了胡萝卜一起煮,一掀开锅盖就是甜甜的味道。 蒜泥菠菜,肉丝炒芹菜,再加上一个冬瓜汤。 老三使劲扒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娘,往年农忙,村学都休沐,今年老五进了私塾,咋一直没回来过呀?” 现在家里人不少,老三没想让老五回家干活。 但是看着桌上的菜,想着读书辛苦,老五吃上的话也能多补补脑子。 若娘最近忙昏了头,确实没有想起老五。 “等吃完了饭,我和大丫去镇上看看。”若娘想起来,大丫和二虎在来了许家村,还没去镇上转过。 而且,种的两亩生姜差不多该收了,她也打算去镇上看看石掌柜的鱼丸鱼汤生意做的如何了。 一家人还未吃完,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老四放下碗,哒哒地跑了过去。 他现在偶尔跟着许来金练两招,人壮了,也机灵了不少。 “过来帮忙。”门外,许来金手里拉着个板车,见是老四,不客气地使唤上了。 若娘闻声出来,就见几个人将板车抬了进来,上面堆了一层稻草,看不分清下面的东西。 张景彦对着她点了点头。 若娘心里有了数。 “拉到地里去试试吧,小院子里也施展不开。”这东西跟个小山似的。 一行人很快就跟到了地里,张得发是原先张家村的里正,如今还帮忙管着这些人,一大堆人坐在阴凉的树下吃饭。 有些已经吃完了的,也不回家,就在草堆躺着歇息。 “将军,这时候怎么来了?”张得发一见人,连忙放下碗,站了起身。 “你吃你的,我让铁丰做了个东西,能打稻谷,拖过来试试。”张景彦对着这些人,话比平时多了些。 “别忙活了,你们几个过来就行。”张景彦伸手点了点站在那里眼巴巴看着他的几个小伙子。 “是! 将军!”几人咧着嘴跑了过来,白牙发亮。 若娘站在一边,看他们将覆在上面的稻草拿掉,露出里面的东西。 冰冷的铁器在阳光下似乎多了几分暖意。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奇怪的东西,不由疑惑地抓了抓脑袋。 张景彦看向若娘,他也不知道这东西叫甚,做的对不对。 “叫谷丰吧。”若娘想了想,刚刚张景彦说做这个人的叫铁丰,“寓意五谷丰登,这是用来脱谷粒的。” 有些还在吃饭的人,捧着碗就过来了。 张景彦让他们把铁器搬到空地上,整个圆形滚筒足有一丈来长,两边各选一个力气大的站着准备摇动。 张景彦亲自站在铁皮后面,抓了一把稻谷在手上。 “摇!”张得发打了个手势,两边的人同时发力,顺着一个方向摇动把手,滚筒快速地转动起来。 张景彦抓着稻穗的尾部,将沉甸甸的稻穗放了上去,刺啦哗啦啦,一瞬间稻穗上的谷粒全部掉了下来。 “好!”看到这一幕的退伍将士们,同声喊了一句好。 张景彦示意人停了下来,打量了两眼手里光秃秃的稻杆。 转而对若娘说:“很好用。” 若娘笑着点了点头:“这样会快不少,但是还需要改进一下,单单依靠人要摇动,太累了。” 她围着铁器转了两圈。 指着两边把手的地方,想了想开口道:“将这里的把手改成圆盘,有没有比较结实的绳子,比如弓箭的弦之类的,再在后面连一个圆盘,看能不能用脚踏来带动滚筒转动。” 若娘比划了几遍,张景彦是看着铁丰做的,想了一下,心里大概有了数。 “嗯,下晌再让铁丰做一个,这个先留着用。”一个也不够用。 “铁丰,是不是镇上那个铁匠铺的?”东西留在了地里,周围一圈人围着在看。 若娘知道张景彦还未吃饭,开口让他去她家里吃上两口。 “下晌我也去镇上,可以跟你一起去铁匠铺。”若娘跟张景彦并肩走着,两人随意说着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若娘说,张景彦听着。 “你带过来的那些人,还有多少未成亲的?” “四十五个。”这事张景彦一直放在心上,自是记得清楚。 “快接近半数了。”那是真的不少。 “他们平时里吃食是怎么安排的,各吃各家?”这帮糙爷们哪会做饭? “嗯。” 第133章 真是他娘啊 周边村子的闺女是有,但是要她们嫁给四肢不全的人,困难就大的多。 若娘将想法跟张景彦说了说,往偏僻一点的山村子里寻摸,等这些人在许家村站稳了脚跟,再存点银子,亲事不难。 张景彦对这些事远没有训兵练阵熟悉,不由侧目看了看若娘。 若娘走在他右侧,察觉他的动作,不由抬头看了看人。 “怎么了?”高大男人眼神奇奇怪怪的。 “无事,你知道的很多。”张景彦收回目光,她不仅知道的很多,而且很聪明。 若娘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发笑:“村里三姑六婆常谈的不就这些事情,听听就知道了。” “等这段时间忙完了,让张家的小媳妇们跟村里人多接触接触,不久就能融入了。” “嗯。”入乡随俗,早晚的事。 ...... 未时初,若娘带着大丫一家去了镇上,草儿没有坐过马车,不时跑到两边的窗口向外张望。 “奶,车好,不晒,没雨。”草儿看了一会累了,窝在若娘的怀里说话。 若娘伸手点了点她的头,笑着看向窗外。 风吹起车窗白色细纱帘子,张景彦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着,目视前方,表情坚毅。 若娘出神地看了一会,手无意识地摸着草儿的小辫子。 “奶,发发乱了!”草儿伸出小细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尖,笑嘻嘻地又往若娘怀里钻了钻。 才不管头发乱不乱呢,她是人小心思多,察觉到奶奶的心魂飞了,不在她身上了。 若娘回过神,理了理她的小碎发:“等会去镇上,跟着奶走,想要吃甚就跟奶说。” “好。”柳草儿最听奶奶的话,奶声奶气地应了。 若娘看一眼大丫身上穿着的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想着要扯上一匹布,给她和二虎做几身换洗的。 到了镇上,张景彦先去了铁匠铺。 二虎将马车寄放在石牌门外,几人赶到路明私塾的门口,若娘拎着竹篮子,私塾马上就要下学了,她打算等上一等,再让看门的小童帮忙喊老五出来。 “你们先去逛逛,等我看完老五去找你们。”若娘看着傻站着的人,挥挥手让他们先走。 “娘,我们先等会吧,不急,许久没见老五了,看看他再走。” 这一等就等了小半个时辰,陆续有三三两两的学子从门内走出来。 若娘向前走了两步,猛地皱起了眉。 吃住都应该在私塾里的老五,一手拧着一个竹筐,面无表情地跟在许白前和王添才的身后。 大丫看到老五出来,刚想开口喊,被若娘抬手制止了,她疑惑地看着她娘:“娘?” 然后又看了二虎一眼,二虎对着她摇了摇头。 “先跟上去看看再说,看样子王添才的脚又好了。”在胡同巷子里私养小妾这种事情之后,他还能安心在私塾做他的教书先生? 若娘冷眼看着,哼笑了一声。 马家的鱼丸生意做的肯定很好,都能反过来帮衬王家了。 文儿在二虎怀里睡着了,大丫看若娘脸色不好,就牵着草儿跟在若娘的后面走。 王添才和许白前在前面有说有笑,谈论的恰巧就是马家的事情。 “爹,弟妹娘家靠着鱼丸生意,可在县城里混出了名堂,马铁贵现在已经不是普通衙役,而是衙役头子了。” 王添才可谓春风得意,要不是疯婆子闹得那一场,赵红秀还真进不了王家的门。 只是不知道是谁告的密。 如今这样也好,人进了门,也快生了,他王添才又能多一个儿子了。 “也是托了你的福。”要不是云氏的方子,马家也不可能这么快出头。 老五离他们几步远,自然将他们的谈话都听了进去。 自他进入私塾后,就被许白前以大哥的名义,整日给他和他的岳丈大人做些零散的碎事。 白日里要端茶送水,下学要帮他们收拾东西送他们回家,课桌要替他们收拾干净,甚至有时候王添才的教案都是老五代笔的。 等两人踏进了王家的大门,跟着的书童才接过老五手中的竹筐,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跑了进去。 老五站着等王家的大门关上了,才转身准备回去。 低头看了看手,通红的一片。 王家装笔墨纸砚的竹筐是用重竹做的,看起来不大,分量却很重。 拧着走了一路,手臂都有些麻了。 老五边走边揉了揉手臂,没走几步,就感觉前面站了个人。 停住脚步,首先入眼的是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往上是灰蓝色棉麻的裤子,裤腿肥大,遮住了大部分布鞋,只能看到前面的一点点鞋面。 再往上是同色的长袖外衫,腰间用一根腰带系了。 老五还未抬头,心里嘀咕这身打扮怎么跟他老娘那么像的? “怎么,地上有金子,一直盯着看?” 这么想着,耳边就响起了他娘的声音。 咦? “娘?” 老五先是惊了一下,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 手里的动作也顿住了。 真的是他娘啊。 第134章 小舅哭了 老五看到他娘,下意识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娘,您怎么来了?” “不来的话,哪能看到这出戏?”若娘嘴上说着调侃,眼神却是从上扫到下,将人仔细看了一遍。 瘦了些,精神头还不错。 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他:“最近农忙,私塾不休沐?” 老五沉默着没说话。 若娘叹了口气,几人干脆去了福来酒楼。 越发富态的石掌柜许久没见若娘,笑眯眯地将人引到了二楼包房。 人精似的看出一家人有话要说,拉着凑上来的小牛,下了楼。 “多大的人了,还没点眼力见,去厨房让老朱做点好菜送过去。” “云大娘...” “话多,快去。” 大丫帮忙将带过来的饭菜拿出来,有清凉解暑的薜荔果凉粉,烧的软软糯糯的红烧肉,还有老五喜欢吃的糯米糖藕。 糯米桂花糖藕。 糯米,糖,藕,每一样都是稀罕东西。 云家人第一次吃到,还是托了张景彦的福。 他回广临郡办事,回来的时候看到糖水铺子摆了个大锅在门口卖,桂花甜腻腻的香味不知怎地就让他想起了云氏。 在许来金不解和韩长史惊奇的目光下,买了三截藕段。 花了三百文。 若娘还记得老五吃它时,弯弯的眉眼。 老五坐在椅子上,看着他大姐端出来的糖藕,蓦地低下了头。 “先吃,顺道说说怎么回事,等会我还要跟你大姐大姐夫去逛逛,没时辰陪你耗。”若娘将糖藕往前推了推,说话一点也不温和。 老五还是不说话,默默拿起切成片的藕咬了一口。 若娘只能看到他扎着蓝色头巾的圆脑袋瓜,不由伸手摸了摸,才十一岁的小人儿呀。 草儿围着老五转了两圈:“五舅不好好吃饭,还哭了!” 说着踮起脚跟,小短手在老五的脸上摸了一把:“擦擦,大人羞羞脸,不能哭。” 老五脸涨的通红,飞快地用衣袖擦了擦脸。 坐直身子,埋头苦吃。 草儿安静地窝在二虎的怀里,睁大眼睛看老五吃饭,竟也没吵着要吃。 两盏茶的功夫,老五将带来的饭菜扫的一干二净。 石掌柜让后厨做好的菜也端了上来。 几人都是刚吃完没多久,也不饿,就让小牛全部收拾放在篮子里,带晚些时候来拿,带回去吃。 大丫和二虎在前面走,路边有小摊卖糖人,大丫和草儿都觉得稀罕,二虎抱着小老二,干脆利索地掏银子买了。 若娘和老五走在后面,听着前面的笑声,不由跟着笑了。 老五看着前方若有所思,刚刚他们临走之前,石掌柜和娘说了几句话,他听出来是吃食方子,可又谈到了怀文县,县城他去过一次,是办他娘的和离文书,这次是又有甚事发生了? “在想甚?”若娘看人越走越慢,不由停了下来。 “许白前和王添才有又是怎么回事?”她可不喜欢别人使唤她的儿子。 许白元笑容有些淡,语气还算平静:“大哥是秀才,他岳丈是夫子,书长待他们都要客气三分的。” 况且王家不缺银子花,在哪都能说得上话。 若娘又岂会不明白,她看到老五跟在他们身后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 无非就是想恶心老五罢了。 “今日先跟娘回家吧,老三他们许久不见你,日日在我耳根子边唠叨。”若娘提起了别的事。 老五想象他三哥唠叨娘的模样,不由笑了。 想不到他娘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别人唠叨。 笑着笑着,不由往前走了一步,拽住了若娘的衣角。 “娘,我想回家。”十一岁的老五还矮若娘一个头,在私塾十来日肉眼可见的瘦了。 原先白嫩的脸上,快挂不住肉了。 若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髻,放柔了嗓音:“娘带你回家。” 沿着青山镇的两边商铺转了一圈,若娘买了两匹布,老二家还有个小奶娃,又扯了半匹质地柔和的棉布。 大丫现在要奶着两个娃,鱼汤,猪蹄汤是一直没断过。 若娘想着再买一头奶羊。 家里养着的那头现在已经没奶了。 羊奶膻味重,如今的人都不喜欢喝,她刚刚在杂货铺看到了杏仁,买了半斤。 西市买卖牲畜的,原已经打算收摊回家了。 若娘走到卖奶羊的老大伯面前:“老大哥,这羊怎么卖?” “一两五钱银子牵走。” 价格不贵,若娘蹲下看了看,羊奶都在往下滴。 “我买了。” “实话跟你说啊大妹子,要不是家里老妻生了病急用银子,羊我也舍不得卖啊,大白都跟了我七八年了。” 羊卖出去了,老汉反而有些不舍了,一手牵着羊,一手摸了摸羊角。 “妹子啊,大白产奶多,我看你家有小娃,肯定是要喂孩子的,它听话的很,请你好好养着它,别轻易杀了啊。” 若娘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但看老伯这样,心里也有些感触:“放心吧。” 给了银子,老伯将绳子递给了老五,看着半大的孩子,张了张嘴,蓦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老五牵着羊跟在若娘身后,听到老伯远去的脚步声,不由转过头看了看。 要是百姓都过得好,手里有点碎银子,就不需要卖自己舍不得的东西了吧? 第135章 条件 大丫和二虎也买了些东西,多大都是小娃子用的。 若娘看着手中长得像她的糖人,再看大丫夫妻俩有说有笑的模样,许云氏确实生了几个好儿女,除了老大。 老五要去私塾收拾东西,顺道跟夫子告假,农忙了,生活在乡下的都需要回去帮忙干活。 夫子姓程,考了十几次都没中,后面家里供不上了,就歇了心思,在私塾教学。 头发花白的程夫子,在案桌前整理教案。 许白元会来告假,是他没想到的:“白元,虽说你是才来私塾读书,但底子不错,今年多下些功夫,明年二月的童试是有很大希望的,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可要静下心来好好读书。” 这话就是不赞同他回村了。 “与你一同进学的许秋,可从未告过假。” 路明私塾一共上百人,姓许的就三个,一个已经是秀才了,程夫子便多打听了些。 “夫子,我娘一个人把我们兄弟几个抚养长大,我想让她能轻松点,课业我不会落下的。” 许白元对着程夫子鞠了个躬,这是非回去不可了。 程夫子放下毛笔,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挥了挥手。 “回去吧,忙完了早点回来,昨日给你的书,要誊抄好,回来我检查。” “是,小子谢过夫子。” ...... 零零散散的东西加上一只羊,堆了小半马车。 老五和二虎一起坐在车辕上,张景彦还在铁匠铺等着铁丰将谷丰做出来。 若娘就先带着人回家了。 到家后,若娘让二虎将奶羊安排在后院,老二家的孩子饿了,大丫去喂奶了。 柳氏看奶羊一路滴着奶水,拿了个盆,学着挤奶去了。 若娘跟着老五进了他的屋子。 老三许久不见老五,也想跟着进去看看,被二虎拉住了。 “咋了二虎哥?”老三一脸疑惑地看着被拽住的胳膊。 “娘跟五弟有事要谈,你...等会再去吧。” 柳二虎虽然是个屠夫,这么多年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这段时日听了不少老许家和大丫家的事情,自然知道老五和许白前走在一起,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若娘坐在老五平日里看书写字的案桌前。 老五在整理他的书本和衣物,还有一些换下来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拢在一边,等会洗。 若娘先跟他说了老二的事情,孩子的事情也没用瞒着他。 老五收拾完了,就笔直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听他娘讲事情的经过。 当听到用死婴换孩子的时候,不由睁大了眼睛。 他娘真的太大胆了。 “娘,周家村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快消停的。”老五凭着自己的自觉,分析道。 “还没回过神呢,周家的事情不急,先说说你。”若娘随手翻开一本,竟是《礼记》。 “王家那边,你想怎么处理?”若娘不想直接将事情揽过来,儿子们都渐渐大了,总会有自己的想法。 “娘,其实他们也没让我做甚,顶多就是做些杂事。”老五好不容易可以在私塾读书,他很珍惜这个机会,并不想跟许白前起冲突。 他不想显得自己很傲气,但为了安若娘的心还是开了口:“夫子说我学问扎实,明年二月的童试可以下场,娘,我想试试。” 若娘点点头:“老五,平日里也不需要为不必要的事情忍气吞声,他是你大哥不错,但断亲文书已经写了,该硬气还是要硬气一些。” “圣贤书上常言忠孝,也会考察品德,许白前和王添才私德都有亏,你还是离他们远点为好。” 若娘知道没人教过老五怎么去处理这些事情,许白前也就是看他阅历太浅,才处处为难他吧。 都忘记了老五也是他嫡亲的弟弟。 为了个王家,真的是甚么都不重要了。 老五没想到娘还懂这些,细细想了下,觉得娘说得有理,身体不由放松了些,飞快地点了点头。 酷似许二柱的眼睛,闪着光似的看着她。 若娘想了想问道:“王添才在私塾声名如何?可有人谈论他的私事吗?” “有,听说他有私宅还养了小妾,书长原先要辞退他,后面不知怎地又压了下去,现在私塾里不许谈论此事了。” “嗯,娘知道了,你去收拾收拾吧。” 跟若娘猜测的差不多。 竟然马家愿意为王家出力,她就只能先对付马家了。 三日后,晚稻全部收了上来。 张景彦先让许来金安排将若娘家的二十亩收成运了回来。 在院子里过秤。 若娘特意让老二和老五一起将许开国和许成都请了过来。 许成扶着许开国来的时候,张景彦正帮忙往院子里抗稻米麻袋。 见到有老人家过来,张景彦还特意往旁边让了一步。 “将军,先歇会吧,娘熬了绿豆汤,让您去喝一碗。”老三刚喝完一碗绿豆汤,用衣袖擦了擦汗,对着张景彦喊道。 许开国没见过张景彦,许成先反应过来,对着张景彦就要下跪。 “不必多礼,里正扶着老人家先进去吧。”张景彦将麻袋放下,大步进了堂屋。 除了云氏一家,他对许家村的人没甚兴趣。 许开国拄着拐杖站好,低声问许成:“小兔崽子,你怎么没跟我提过,这位将军跟云氏一家如此亲近的事情?” 许成摸了摸脑袋,张将军第一次来许家村就是为云氏出气,这事儿叔公不知道? 云氏一个和离的妇人能在许家村过上这般不被打扰的日子,不就是因为有个将军在身后撑腰吗? “张将军之所以会留在许家村,听说就是因为云氏的关系,叔公您...不知道?”反倒是许成更惊讶了。 “那前些日子,他们家老二那事,您不是看在张将军的面子上,才帮了云氏一把吗?” 和离的妇人,还能再要个儿子留在身边,整个元安朝也没这个先例的。 许开国揪着老脸:“你个小蠢驴!” 他帮云氏是因为云氏找他谈了条件! 可不是因为这个人高马大的冷面将军。 “先扶老子进去。” 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还只是许家村一个小小的理正,就这脑子,这辈子他都当不上十里八村的里长了。 第136章 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张景彦站在堂屋端着碗喝绿豆汤。 深绿的浓汤混着淡淡的甜味流入口腔,绿豆沙沙糯糯,又在井中冰过,沉稳如他都忍不住想长吸一口气,说一声舒服。 院中,许成扶着许开国慢慢走到石凳前坐下。 张景彦静静看着,也能将若娘的心思猜个大概。 许白求是怎么从老许家变成云家的人,那晚他虽然没有出面,但隔壁家的动静和许来金帮忙做的那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 将喝干净的碗放下,张景彦大步出门,继续扛麻袋。 若娘笑着招呼了许开国和许成,让老三和老五来过秤。 院中很快响起规律的声音。 “来,第一袋。” “三百一十五。” “好,下一袋。” “二百九十六。” ...... “娘,秤完了,六千斤,合计五十石。均每亩二石五。” 许开国站起了身,走到未封口的一袋稻谷面前,颤颤巍巍地伸手抓了一把放在眼前查看。 大拇指在圆润饱满的稻谷上反复摩挲。 “好啊,真好啊。” “村里也有其他人家跟着种了,产量可没这么高,听说最好的也才二石。”许成跟在后面,也抓了一把,二季稻啊,谁都不曾敢想过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一季的晚稻,不需要交税! 若娘接过账本看了看,对这个数目还算满意。 荒地新种,比她预期的要好。 她抬头看了眼张景彦,如都是这个产出,他的八十亩地可以收二百石左右。 吃白米饭不现实,再混二百石的粗粮。 一人算一日吃能完一斤,四万八千斤。 他现在那边五万将士。 才一天的口粮。 若娘原先还觉得不错,这一算,心里有些泄气。 不过元安朝地广人稀,等推广开来,最起码上谷关的将士在主食上,不怕没得吃了。 抬头揉了揉额角,若娘对着忙的一身汗的老二招了招手。 “老二,来给叔公磕个头,要不是他做主,你可没有现在的日子。” 老二一点也不迟疑,双膝一弯就跪了下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叔公,白求在此谢过您了!” 磕过头,移了移膝盖,对着若娘也磕了三个头。 磕完就笔直地跪在那,等着若娘说话。 若娘双眼含笑地看着他。 转头对许开国开口道:“许叔公,先前老二的事情,我对您承诺过保障今冬村里人都能不饿肚子,今日请您过来,就是想将这些粮食都分下去。” “按照许家村的门户,每家五十斤。” 此话一出,许开国早已人老成精的沉静之态都有些崩掉:“这...” 这真的是等于直接给村里人挨家挨户送白花花的银子啊。 市面上,九个铜板一斤的精米,可都没有这个来的好。 许家村接近一百户人家,五千斤的粮食啊。 许开国迟疑,他觉得受之有愧。 “云氏啊,原先老夫的意思,是指望你的晚稻种成以后带着村里人一起种,这种不劳而获的事情,会让他们产生惰性的。” 若娘看了眼呆愣着不说话的许成:“里正做许家村的里正快十年了吧,听说今年年底村里要重新票选了。” “有件事情不知道许里正有没有听说过,冯翠花的妹妹冯荷花,其实不是冯家亲生的,她是县令家的女儿,十多年前阴差阳错,被冯家捡回来养大。” 若娘扫了眼许成不由抖动的手,顿了一会才继续说:“说来也巧,许白前的岳家是镇上的王家,他的岳丈王添才啊,前些日子纳了一房小妾。” “这个女子跟您家老太太竟还有点渊源,也姓赵,是您姨母家的孩子。” “您也知道,老大跟我一向不亲近,老五前些日子去私塾,他都想着欺负他弟弟,我就请将军帮我打听了一下。” “那个叫赵红秀的跟冯家的荷花长得一模一样。” “叔公,您也知道,天底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们顺藤摸瓜,才将事情打听清楚了。” 从若娘开口提及赵红秀,许开国就隐晦地看了一眼许成。 若娘便明白,这其中的事情,许开国也是一清二楚的。 原本该是金枝玉叶的双生姐妹,只因是女儿身,先是被母亲遗弃,后被农家捡回来养大,一个做了大她许多的老男人的小妾。 一个看上了姐夫,间接害死了自己名义上的姐姐。 “前些日子,县令已经派人下来打听过了,想必不久,她们姐妹俩就能认祖归宗。\\\" 许开国知道云氏不会有的放矢,敢这么说,事情必是真的。 但他不清楚这跟粮食有甚关系。 若娘也不跟他们绕弯子:“听说许二狗有意里正之位。而我更看好许里正您。” 许成一听这话脸涨得通红,不由粗着嗓子:“他许二狗是个甚小瘪三,也敢跟老子比?” 许开国沉默了片刻,看了一眼云氏,接着一拐杖扫在了许成的腿上:“你闭嘴。” 转而对若娘开口,声音还是那般苍老,但更加平和了:“云氏,你的这份谢礼,老夫接受了,老夫承诺,只要你在许家村,就没人敢动你们云家任何人。” 若娘眼中带笑,站起身,对着许开国福了个身:“那就谢过叔公了。” “不必多礼,老夫该谢过你才是。” “稻谷等入夜之后,老夫着人过来拉。”这么多得粮食,白日里太显眼了。 “叔公是明白人,我也就再说一句,这些粮食,等到冬日苦寒的时候再拿出来,可能更合适。” 许开国眼中精光一闪,对着她点了点头。 “走了,回去安排一下。”许开国用拐杖戳了戳还在盯着粮食发愣的许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蠢驴。 ...... 扶着老人走出云家的院子,听着身后关门的动静,许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看个屁,赶紧回去。” “哦。” 一路上,许开国都在骂骂咧咧。 “个蠢驴,平日里小精明不少,走出去人模狗样的,是不是被人夸多了就觉得自己真的聪明了?” “聪明都用在小地方,有个屁的出息。” 第137章 你在哪捡到的 许成一路沉默,低着头挨骂。 一直到进了家门。 “叔公,快午时了,在家吃饭吧。” 许开国点了点头:“驴木脑袋,我跟你说说这事。” “好咧。” 许成就是这个意思。 他扶着许开国在走廊坐下,让一旁站着的方氏给倒了两杯茶:“叔公,云氏到底甚么意思呀?” 许开国斜他一眼:“你自己先分析分析,云氏那些话是甚意思?” 老头子将拐杖放在地上,伸直了双腿,一脸惬意。 云氏可真是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说话,得劲。 许成苦着脸,将云氏的话从头到尾细细又想了一遍。 县令,王添才,许二狗,冯荷花,赵红秀。 王家,许家,赵家。 许成恍然拍了一下大腿,原来如此。 “叔公,双生女这事传到县令耳中,自不会让她们流落在外,迟早会回去的。” “听说钱县令后院生的全是儿子,他盼个女儿很久了,冯荷花和红秀回去,特定不会过得太差,依着许二狗和冯荷花的关系,他要当里正,还真有机会,这个兔崽子!” 许成说得咬牙切齿。 他辛辛苦苦才得来的东西,别人随随便便轻易就可以得到了。 这些年,他为了许家村... 罢了。 许成叹口气,猛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呛着了。 咳咳咳... 许开国老神在在地抿了一口。 提起了别的事:“刚刚看云家的小五也在,私塾休沐了,许秋怎么没回来?” “他叔公,秋儿如今还是得一心在书本上,农忙的事他也帮不上忙。”赵氏原先就在门口纳鞋底。 许成说得那些话她听不太懂,一说到她的小孙子许秋,立马放下了在头皮上摩挲的针头。 “娘~” 许成只来得及喊一声娘,许开国一手就拍在了放茶水的小桌上。 “妇人...”话说一半却又顿住了。 他想起了云氏,也是妇人。可她的见识却高出了太多的男子。 “许成啊,许秋的事情,还是得你自己上心。” “云家的小五能下地干活,你们家许秋也就可以,读个书,只认识字是远远不够的。”许开国想起刚刚帮忙利索过秤的许白元,想着他家这个甚么都不会做的族孙,不由严肃了起来。 “许成,多看看村南,让许秋多跟云家小五接触接触,以后啊,云家小五做甚,他必须跟着作甚,不要太惯着了。” 许成自是也想到了许白元,跟他家老幺比,确实是大不同。 “志文,明日去镇上将你弟弟接回来,还有一亩地没收完,让他跟着去。” 许志文从地里回来,扛在肩上的担子还没有放下来。 就被他爹劈头盖脸来了这么一句。 “爹?”他家小弟连自家的田头在哪里都不知道呢,下地干活? “不行,我不同意。”赵氏将还没纳好的鞋底往地上一扔,坐在地上就叫了起来。 方氏在厨屋里准备午饭,听到动静赶紧跑了出来。 “娘这是怎么了?”当着族叔的面都敢闹腾了? 许开国不管她们,只是盯着许成瞧。 许成抿着唇,看院子里的闹剧。 “娘,老幺的事情,轮不到你们管,为了他好,以后他的事,你们都不许插手。”赵氏一听,也不哭了,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 “许成,你是老娘生的,你...你这是大不孝,我可以去告你的。” 许成皱着眉,他那个爹口中村里一枝花的娘,何时竟变成这样了? “赵氏,老夫恰巧也有件事想问问你。”许开国今日来许成家自不仅仅是为了吃饭这么简单。 “老夫记得,十多年前,你捡了个女娃,后来送到赵家去养了?” “这女娃,你是在哪捡的?” 第138章 生姜收获 赵氏一听许开国的话,双唇抖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开国皱着眉,这件事他只是隐约有印象,如果跟县太爷扯上关系,就不得不细细考量了。 “许成,你去县里把这双生女的情况打听清楚,尤其看看县令对这两个女儿的态度。另外再打听一下,赵家捡到的这个,如今怎么样了?” “如果打听不出来,多问问你娘。” 许成额间有冷汗冒了出来,当年他靠着捡来的小女娃才有了里正之位。 后面却再也没有关注过她在赵家过得怎么样。 听云氏之言,这其中似乎很有些故事。 “娘,这些事你没参与吧?”许成摸了一把脸,看向坐在地上走神的赵氏。 又看向一边无措的方氏。 “做饭去。” 等两个妇人都走了,许成才放低声音跟许开国商量稻谷的事情。 “成儿,你家里这些人成不了事。”许开国眼睛扫向厨屋,“你爹又是个不管事的,等晚上全部运到我屋里去。” “我后院有个大的地窖,先储藏起来,等冬天天冷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再挨家挨户发,雪中送炭永远好过锦上添花。” 这是年老的人,活了一辈子才知道的经验教训。 许成自是答应。 “不要惊动村里人,就让志文跟着你。” “是。” 简单的吃了午饭,许成赶着他爹的牛车去了怀文县。 ...... 村南云家也在吃饭。 “娘,给村里一户五十斤稻子,算下来快五千斤了。”老三心疼死了,这要是拿出去卖,得卖多少银子啊! 若娘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老三越想越觉得饭都不香了,放下筷子,大喊了一声:“娘!” “嗯?”若娘被吓了一跳,回过了神。 “瞧你那小气样,就当你娘积德行善了。” 若娘轻拍了下老三的脑袋瓜:“能用银子去还掉的人情,一定不要欠着,这世上啊,唯有人情最难还。” “这五千斤稻子换老二在许家村不亏欠老许家,还了许成和叔公的人情,吃人嘴短,以后但凡也有点事,多少也有人为你们说句话,就已经很值当了。” “我们家先一步比别人过得好了,难免遭人嫉妒,你们以为现在的平静生活是怎么来的?” 这些孩子都还经历的太少,有朝一日,她是想让他们都能独当一面的。 老五将碗中的饭吃完,放下筷子,静静地思考了一阵子。 “是因为将军吧。”他接过若娘的话,笃定地道。 若娘目光看向院子,堆的整齐的稻谷袋子,辛苦了一季的粮食,要是可以,她心中更想让张景彦运到上谷关去。 可许家村是他们的立身之本,这世上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将军之所以会在这里,你们以为是因为何事?” “他不会一直在这里的,靠人不如靠己。” 若娘不想说得更难听,可事实是除非你能变得更有价值,不然就是一文不值。 “好了,也不必为这些心疼了,许家村老人可不少,往年过年谁没给过你们糖吃,就当是为了那些老人家能过个温暖的寒冬吧。” 若娘说这话时,目光扫过二虎和柳氏。 收回目光,才继续说:“青山脚下的生姜可以挖了,下晌带上工具去。” 说到生姜,柳氏就想到了能挣银子的鱼丸:“娘,这生姜除了做鱼丸子,还可以做其他东西吗?” 这些时日,一直在地里忙活,家里都没甚进项,柳氏心中暗暗着急。 她跟大姐也想帮忙。 若娘含笑看了她一眼:“就做鱼丸。” 只是她不打算让他们去做。 一家人扛着锄头和竹篮子往山脚下走。 十一月的天气,已渐感凉意,越往里走,黄花落叶遍地,一脚踩上去沙沙作响。 拨开外围的杂乱树枝,半人高的形似翠绿小竹子的姜枝就露了出来。 枝条尾尖微微泛黄。 若娘弯腰拔起一颗,土黄色的姜沾着褐色的泥土被带出,姜块大小不一,但都长得壮实饱满。 若娘抓着枝干,将姜块在地上轻轻敲了两下,泥土落下,手稍微用力,生姜便与枝干分离。 “都来拔,拔不动的用锄头轻轻拨一拨,动作要轻,不要伤了生姜的皮。” 这种东西,一经碰坏就不耐放了。 除了在家带娃的大丫和柳氏,六个人,挖了一下午。 中间歇息,老三拍拍屁股坐在石块上,仰头喝着竹筒里的水。 “娘,估摸着产量不低,这么多生姜,咱们去卖吗?” “不卖,娘另有用处。” 老二还蹲在地上,先是用手抓了一把土细细捻开,又仔细看了看生姜的根部。他是今日才知道娘还种了这种新鲜的玩意儿。 他比老三下地的时日还长,自然知道这片地的生姜长得不错,但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谁家种成过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敢想,不敢去尝试? 他呆呆地转头看了眼他娘,然后低下了头,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周小莲的话,选了老许那冷心冷肺的一家人。 种的很稀疏的一亩地,半日就挖好了,刚巧趁着天黑,几个人走了两三趟将生姜都运回来了 一共挖了一千两百斤的生姜。 一箩筐一箩筐地堆在老二的屋子里。 若娘想着生姜可驱寒,到了寒冷的冬季,用它为上谷关的将士煮上一杯热茶,驱散寒意,预防风寒也是极好的。 走出屋门,厨屋里亮着油灯,映着大丫和柳氏的身影。 热油铁锅,绿菜红肉,刺啦刺啦的声响,伴着饭菜的烟火气飘散了一院子。 若娘往大门口走了两步,停下来,又转身走了回来。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不明所以,笔直地站成了一排。 老四自被许二柱打了之后,似乎又回到了若娘刚来的时候。 好的是,不像先前对老二、老三畏畏缩缩了。 兄弟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使了个眼色,各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没动的老四就显了出来。 老四左右看看,疑惑地歪了歪头:“娘?” 老四一出声,老三就在他背后捅了捅,眼色使得脸都快抽搐了。 若娘回到神,就看到四兄弟一副装神弄鬼的模样。 “怎么了老四?” “娘...发呆...不理人...哥哥不敢...”话说得断断续续的,若娘听懂了。 若娘放柔了嗓音:“娘没有不理人,娘只是在想事情,你跟哥哥们去把脏衣服换下来自己洗了,等会吃晚食。” “好。”老四对娘的话,从来不会有疑议。 若娘扫了其他几个一眼,向后院走去。 老四等娘走了,转身对着后面站着的三个人,漆黑的杏眼盯着他们:“坏!” 第139章 让你久等了 若娘去后院没多久,就拎着一串东西走到井边清洗,老五坐在边上搓洗衣物。 院子里光线昏暗,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满身是泥的东西被冲洗干净,露出红色的表皮。 有点像瓜果。 “娘,这是...红薯?”老五福至心灵,挨过来拿起一个帮着洗。 红薯挺大,一只手都握不住。 两串藤蔓下摘了十一个红薯,大小不一。 “老三媳妇,拿个篮子过来。” 柳氏正在摆碗筷,闻言立马从走廊里顺过来一个篮子。 “娘,这是甚?”一群人围了过来。 若娘挥了挥手,也不理好奇的众人,拎着篮子将洗好的红薯塞到了灶...膛...里... 锅里闷着等会要用的温水,灶膛里留着星星点点的柴火,若娘拿火钳拨了拨,拍拍手里的灰,站直了身子。 “作甚?”连柳二虎这个平日里沉稳无比的人都凑了过来,眼巴巴地看着。 若娘嘴角一抽,将老三笑嘻嘻伸过来的大黑脸推远了一些。 “后院种的红薯可以收了,明日都早点起来帮忙。” “折腾了一天了,都不累吗?赶紧吃饭去。” 堂屋的桌上放着大盘装的南瓜粗粮饭,萝卜烧肉,芹菜炒肉丝,还有一个菠菜蛋汤。 算上还在吃奶的老二闺女和大丫的儿子,刚巧十个人。 草儿坐在隔壁小桌上安静地吃着饭。 小桌子是二虎特意用竹子编的,照着大桌缩小了一大半,还配着四张小竹椅子。 小桌上的菜跟大桌一样,只是分量少了些。 草儿自己夹一筷子菜,再给大丫夹。 “娘,吃菜。” “好,娘吃,宝儿也吃。” 大桌上不同于往常的说说笑笑,大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 还是老三先打破了沉默:“娘,那么一小块地收了那么多生姜,听说现在镇上的生姜卖二十个铜板一斤呢!” 这么一想,白送出去的五千斤粮食,都不那么心疼了。 “我正想跟你们说,老五等明日红薯挖好,你去隔壁跟将军说生姜为高产之物,冬日寒冷时,可预防风寒,于边关将士有益,如他想要,拿银子来买。” “如果他说不要,就借用一下他的马车,到时候运到城里卖了......” “另外...”若娘话还没说完... 老三吸了吸鼻子:“娘,我好想闻到了点焦香味,是不是灶膛的红薯熟了呀?” 若娘:...... 若娘白了他一眼:“自己去挖吧。” “好咧!” 风一阵就跑了出去。 若娘张了张嘴,先停住了话头,舀了碗菠菜蛋汤喝了。 “嘶,好烫!二哥,老四快来帮忙!” 老三两手捧着几个黑乎乎的灰块跑了进来。 太烫了,直接就扔在了地上。 草儿好奇地蹲过去,伸出小手指戳了戳。 “软软的。” “脏!”小白手指瞬间成了小黑手,还伸出手给大丫看,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小米粒牙整整齐齐的。 “香香的。” 红薯特有的甜腻混着焦香弥漫了整个屋子,若娘看到草儿的晶莹剔透的口水,顺着下巴流了出来。 “小馋猫,这个小的给你,让你娘给你剥了。” 人手一个分了,大家又重新回到桌上坐好。 老三手上的动作最快,小心翼翼地将外层的焦灰剥掉,露出里面散着热气的橙黄色果肉,咬上一口,软糯香甜:“哇,娘,好吃!” “真的好吃。”连老五都不由赞了一句。 其他人都只顾着点点头后,接着埋头苦吃。 若娘也吃了一个,甜甜的味道,激得人仿佛心情都明朗了。 弯着一双杏眼,若娘抬眼看向院子,西侧还能隐隐看到灯光,是从隔壁院子透过来的。 不由玩心大起:“老二和老五,将剩下的这个红薯,给将军送过去吧。” “好。”两人将自己的那一份先吃完,老二在前面走,老五拿着红薯跟在后面出了院门。 经过这一出,云家又热闹了起来,老三围着若娘问问题,二虎和大丫几个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他们以前都没发现,自家娘在种地上,竟有如此天赋。 不一会儿,出去送红薯的两人就回来了。 大丫和柳氏去井边洗碗,老二他们就帮着将碗筷都收拾了送过去。 老四守在井边,等着洗干净了帮忙整齐地摆放在厨屋的碗柜里。 人多手勤,很快就都收拾好了。 若娘带着草儿在院子里走动消食,交叉在身前的手,有节奏地打着拍子。 咚咚咚,外面传来敲门声。 “娘,是不是里正他们来拉粮食了?”老三边说边去开门。 “将军?”看到站在门外的两人不由惊了一下。 “嗯,我找你娘有点事。”张景彦沉若枯井的眸子似乎有了点温度,抬眼往院子里看去。 “哦,好。”老三侧身让人进来,又探身看了眼大门外,奇怪了,将军从来没有这个点来过他家。 张景彦抬脚进来,就看到若娘站在堂屋的走廊上含笑看着他。 深秋的月色,银辉万里。那月光清得如水,泼在大地上,泼在院子里,积了厚厚的一层。 也洒在了对面人含笑的脸上,张景彦忽然觉得有点热,又觉得有点唐突。 他实不该这么晚来找她。 “一盏茶了。”若娘轻声开口,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景彦先是一愣,而后扯了扯嘴角,眼中带了浓浓的笑意。 “让你久等了。”他大踏步走到她身边,微微弯腰,轻声说道。 两人在屋子西侧的椅子上坐下,柳氏泡了杯茶送了进来。 其他人就都围着方桌坐下,静静听着两人说话。 “本想着明日来找你,只是你刚刚送过去的东西,着实让人惊讶。”张景彦端起茶喝了一口,刚准备放下,却感受到口中不同寻常的茶香,大手不由端着瓷白的杯子细细看了看。 若娘也在喝茶,见此不由将杯子端高了些,遮住了脸。 她才发现,原来逗他这么好玩。 “这是甚么茶?”张景彦端着茶又喝了一口,不由问道。 “前些日子在青山上发现的,采摘了之后自己回来炒的茶,看来挺合你胃口。等会让柳氏给你包上一些,带回去喝。” “好。” 许来金听到自家将军的这声好,先是偷偷抬头看了眼他,又看了眼云婶。 再转头看了看云家几个静静坐着的儿子儿媳们。 真的没人觉得云婶和将军也太不客气了吗? 第140章 收红薯啦 若娘喝了茶,也不继续逗他了,正了正脸色:“等会许成要来拉粮食了,我们长话短说,你过来是问刚刚我送过去的那个东西的吧?” “嗯,我尝过了,很好吃,饱腹感强,是甚东西?”说起正事,张景彦也坐直了身子。 “叫红薯,是我在山上偶然发现的,后院种了一亩地,明早就能挖。” 若娘顿了顿:“晚上我拔了两棵藤,就有大概五六斤。” 她看向张景彦的眼睛:“后院,我一共种了两千棵苗。” 除了还没反应过来的老三,自顾自坐着的老四,堂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张大了嘴巴看着若娘。 张景彦端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汤沿着杯壁转了一圈,又平稳地落了下去。 他轻轻地将杯子放在木质茶几上,才抬眼看向了若娘。 若娘老神在在,含笑回望他。 张景彦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目光深深扫过她的眉眼,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明日一早,我来帮你们一起收吧?” 若娘本就是一直看着他,察觉到他渐深的眼神,面上就有几分热,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轻声回了一句好。 此事说定,张景彦才想起她开头说的拉粮食。 “许成来拉粮食是怎么回事儿?”他还在许家村,许成没胆子敢为难若娘。 而且还是深夜过来,依照云氏的性格,该是做了甚么交易。 若娘就将老二和许开国,许成,老许家之间的事说了一遍。 张景彦扫了眼站在那的黑瘦小子,他这段时间跟她其他儿子都有接触,老二却是不太熟。 他看了一眼许来金,来金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事不算吃亏,我那八十亩地每亩也还有接近两石五的产量,等会让人给你送些粮食过来。” 这是担心若娘的粮食给了许成,自己家不够吃了。 “那算我跟将军您买的,您送两石过来吧。” 若娘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许成还要等会才会来,就领着张景彦去了老二的屋子:“将军,本来打算明日一起跟您提的,生姜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算是一味药材,具有解表散寒、温肺止咳、还有解毒的功效,常用于风寒感冒,脾胃寒症,胃寒呕吐,肺寒咳嗽等。” “边关苦寒,冬日尤甚,每隔两三日给将士们熬上一锅姜汤,可防风寒。” 张景彦自是听说,每年冬日,风寒的人多了,老军医都会在他耳边念叨。 他也着人打听过,但听说生姜极难培育,价格才一直居高不下。 况且整个元安朝最好的东西都是往京都流过去的,大司农手握着全天下最优良的种子,都没有种出来的东西,在这个穷乡僻壤,被这样的一个妇人随意堆在了屋子里。 张景彦心中无力感顿生,又莫名觉得欢喜。 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都给我留着吧,明晚我让他们来拉。” “将军,给您一千斤,剩下的我另有他用。” “好。” 门外传来敲门声,若娘看了眼张景彦。 “将军,您和来金到大门后站着。”这时候让许成看到张景彦在她家,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张景彦垂眸能看到她的头顶,僵了僵,一眼不发地走过去贴着墙角站着。 许成和许志文将手拖车放在门槛外。 若娘先笑着招呼他们进屋喝了杯茶。 抬眼看到张景彦侧身出了大门,才安排儿子们帮他一起扛粮食。 夜深露重,等粮食都运完,几人身上又是露水又是汗水。 许成想着下午在县里打听到的事,对云氏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尊重。 “云老太太,老夫代表许家村一百多口人,多谢你的慷慨解囊了。” 若娘正想让柳氏烧点水让大家都洗洗,不由惊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随即才笑着回道:“里正太客气了,许家村有里正这样尽心尽责的人,是许家村人的福气。” 毕竟相比许二狗,许成更合适里正这个位子。 折腾了大半夜,若娘趟在床上就睡着了。 张景彦回到家,先将若娘给的茶叶拿进屋里,才对许来金吩咐道:“现在就给韩长史传信,明日一早,我要将军府所有的账本以及库房银子的明细,打听一下生姜的价格,按市价算给你云婶。” “是。” 等若娘醒来,后院红薯地里已经蹲满了的人。 张景彦站在东巷的角落,看着红薯地发呆。 连若娘走到他身边都没有发现。 “将军?” “嗯,你醒了。”张景彦收回目光,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银票递了过去。 若娘抬头看看他,将银票收了。 “等会送你一千斤红薯,算两石稻子。”一亩地已经挖了大半,若娘扫了一眼,就知道不会低于两千斤。 书上说红薯高产,原来是如此的高产。 这种东西大家都是第一次收。 大家都有些小心翼翼,将红薯往框里放的动作格外的轻。 若娘找了一个空箩筐,选了一些大个的放进去:“小心些,不要磕破了皮,不然就烂的快了。” 这些是她打算留种,来年再种的。 “好的,娘。”老三边装边应着话。 一亩地的红薯,收了二千四百斤。 是一亩稻子的五番之多。 老五在一旁帮着计数,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这东西的产量也太高了。 “二千四百斤?” 一早从广临郡赶过来的韩长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元姓执掌天下,从未听说过有如此高产的作物! 韩长史还想说些甚么,张景彦抬手制止了他。 “不必声张,这件事谁都不可往外说,明白了吗?”张景彦看着若娘,头一回语气如此严肃。 若娘皱眉看着高大男人,触及他隐含担忧的双眼,很快意识到问题的所在。 “将军说得对,这件事家里任何人都不许对外提,一个字都不允许。” “将军,不管是生姜还是红薯,留下我们要用得,剩下的您全部都运走,不管您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它们都跟我云家没有任何关系。” “韩长史,你立刻安排人来,隐蔽一些,多绕些地方,将东西都运到上谷关去。” “是。” 第141章 看看爹娘 很快,韩长史带着人秘密地将来自许家村云家的东西运走了,绕过了周边的十里八村,绕过了广临郡,去了邻边的四五个郡城,再一路向北,去了上谷关。 这些产出最终会被冠上谁家的姓,已经不是若娘会关心的事情了。 她带着一大家子人在整理剩下的东西,原先她打算留下的一千多斤红薯,最终还是只留了四百斤。 一千斤生姜,两千斤红薯,张景彦一共给了她五百两银子。 剩下二百斤生姜,四百斤红薯则全部藏在了后院的地窖里。 稻谷晒干了,剩下的一千斤加上张景彦给的两石,一共还有一千二百斤。 这日,准备装袋搬入地窖了。 若娘将一家人都喊在了一起。 恰逢老五休沐,大家的薄衫渐渐都换成了厚衫,若娘穿一件藏蓝色外衫,穿着同色的宽腿裤,灰色鞋面的千层底布鞋是大丫刚刚缝制好送给她穿的。 这是她来到元安朝的第九个月。 初见时,面黄肌瘦又矮小的儿子们当中,老二、老三已经蹿的比她都高一个头了。 老四似乎迟钝呆傻的眸中有了些许光亮,能够跟哥哥弟弟们偶尔说上几句,虽说大多的时候还是沉默不语。 最小的老五,从刚开始的顾己也慢慢学会了念及他人。 曾经被卖的大丫回了家,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半岁的儿子。 老二和离,独自养着女儿,偶尔被小奶娃哭的手忙脚乱,却不再是一副能被人看出来的小精明的模样。 若娘将目光转向了二虎和柳氏。 只有这两个人,相识于人生的半途,理应终于白首。 若娘坐在堂屋上首的椅子上,目光温和地扫过所有人。 最终将眼神停留在了柳二虎的身上。 大丫的这个丈夫虽是屠夫出身,很是沉默寡言,但无论何时何地,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大丫,光凭这点,若娘就不可能对他有何不满。 她含笑开口:“二虎,都是一家人,娘向来有话直说,也不跟你绕弯子。” “今年庄稼作物遭受的虫害不断,绝大多数的粮食都减产了,如果不是怕顾不上那么多嘴,你爹想来也不会将你们一家赶出家门。” “你来云家也有些时日了,大丫前些日子跟我提起想回去看看你爹,我同意了。” “你要是愿意,明日就带着大丫和孩子们回去看看,早上去,晚上也赶得回来。” 柳二虎还没有反应过来,大丫已经红着眼睛看向了若娘。 她动了动嘴唇,被若娘一个眼神压了下去。 大丫心里一酸,就只顾低头抹眼泪了。 草儿原本站在大丫怀里,看她哭了,不明所以喊了一声娘。 清脆的小奶音唤回了二虎的神游。 他看向若娘,黝黑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脆弱。 “娘,谢谢您。”他娘没得早,爹耳根子软,后娘不是个能容人的,他早断了感受父母亲情的奢望,却不想,人生的遗憾竟在云家得到了圆满。 “盼盼也是,先前就说等新屋子建成,就请你爹娘过来住上些时日,如今忙过了这阵子,也正是好时机。” “真的吗?娘,谢谢您!”柳氏的反应就很直接,一听可以回家看爹娘,激动得都站了起来。 若娘压了压手,示意她先坐下。 “前些日子的事情,娘知道你们心里有很多疑惑,为何明明是我们家种出来的粮食,却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家吃用也要偷偷摸摸的。” 她将目光转向了老五:“老五,你读书也有些时日了,你知道为何吗?” 许白元回想起娘和将军这段时日的谨慎,蓦地程夫子前段时日刚讲过的话浮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似乎能跟这段时日小心翼翼的气氛搭上边。 一个人本没有罪,却因身藏璧玉而获罪。夫子说原指老百姓不能私藏宝玉,一个小草民没理由有宝玉,除非盗取抢劫。 那他们呢? 他们娘自己辛苦种出来的粮食,也有罪吗? 老五不解。 若娘轻轻拍了拍手,对他伸了个拇指。 “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位劳苦功高的镇国大将军,怎么会为了粮食跑到许家村这么个地方?” 她的声音低了几分:“是朝廷拨不出军饷?还是有别的苦衷?” “那敌国呢?现在跟上谷关将士冲突不断的当属永业一朝,他们是游牧民族,物产不丰,所以才想着骚扰边关,抢夺食物。” “如果有一日,他们知道在元安朝的某个地方,有一家人特别会种粮食,会不会想将人抢回去?” 若娘无意吓唬他们,但总要让他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这是她假想的最坏的结果之一。 另一个结果... 她看向了隔壁的方向,经过这段时日的观察,张景彦这个镇国大将军似乎也不如传言中位高权重,反而处处掣肘。 她不由想,是否上面的那个人并不如她预想中的信任张景彦,是否张景彦在做一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是否有一日,她也会被牵涉其中,不得脱身? 堂屋里一时沉默了下来,二虎,老二,老五听懂了若娘的言外之意,不由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发白。 再看无知无觉对着他们露出迷茫神色的老三几人,才觉得肩上的担子其实很重。 老五看向若娘,好像有点明白她为甚么非要和离了,他爹...着实配不上他娘。 “好了,今日说的话,都放进肚子里,嚼碎了揉烂了也不可出去说一个字,知道了吗?” “二虎大丫,老三和老三媳妇,门口有四个袋子,里面各装了一百斤的稻谷,每人两袋,都带回去看看爹娘,篮子里有一早烙好的饼子,路上吃,早去早回。” 若娘说完,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二虎家离得远,若娘跟张景彦借了马车,柳氏离得近,借的是许成家的牛车。 二虎和老三去装车,大丫和柳氏还坐在堂屋里没动。 等人陆续都出去了,两人才靠近若娘,一左一右抓着她两边的袖子。 若娘拍了拍两人的手:“你们跟我进来。” 进了东厢房,若娘将一早准备好放在窗前案几上的荷包拿了起来,一人手里塞了一个。 大丫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开口:“娘,我不能收。” 第142章 二虎的爹 大丫觉得心里疼的厉害,她娘真的知道怎么剜她的心。 她回家才这么些日子,娘吃食上舍得,也没有重活给她做,养得她人都丰腴了好些。 反观她娘,依旧是那么瘦瘦小小,半点肉都没有养起来。 “娘,这个我不能收,我跟二虎这些年有些结余,花用尽够了。” 柳氏更单纯,先是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是一个银锭子,她先左右看了看,偷偷摸摸地伸到若娘眼前:“娘,这是多少银子啊?” 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银锭子。 “都收好,一人十两带回去给你们爹娘,大丫把银子拿给二虎,随他怎么安排,你不要插手。” “盼盼的,就交给你娘,跟她说是你孝敬她的,知道了没有?” 柳盼盼大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像是动了好一番脑子:“我知道了娘。” 倒是半点没提要把银子退回去的事情。 大丫有点踌躇,但转瞬也明白了娘的用意,手紧紧地攥着荷包,泪眼朦胧地看着若娘。 “好了,赶紧去收拾吧,别在我面前碍眼。” 若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她的大丫何时才能跟柳氏一样,把这里当成真正的自己的家呢? 听说今日要回去看爷爷,草儿有些不乐意,嘟着小嘴任由大丫给她换上新衣服。 红色的缀花小裙,头发也用红色的头绳卷成两个小包,养得奶白的脸上,大眼睛透着一丝不开心。 “娘,回去,爷凶哩。” 而且奶奶经常骂她和娘都是赔钱货,还不给她们饭吃。 大丫捏了一把她的小肉脸,才三岁的小娃子都学会记仇了。 “那娘问问你,要是你爹出去很久,你很长时间看不到爹会想他吗?” 草儿歪了歪头,很快答道:“爹不出去,草儿想他。” 二虎抱着文儿准备来喊她们出发,就听到了草儿稚嫩的嗓音。 便站在门外静静地听了一会。 文儿小胖崽在他的怀里闹腾,想要下去找娘,被他按住了。 “那你爹他也有自己的爹,很久没有看到了,是不是也会想他?”大丫不是若娘那样风风火火的性子,虽然早年迫不得已嫁给了屠夫,骨子里还是很柔和的一个人,不然也不会连自己娘亲给的东西都不好意思收下。 草儿听了,大眼睛亮了亮,清脆地说了一声:“会!” 说完后,也觉得不让爹回去看他爹挺残忍的,不由动了动小身子。 “那我们就陪爹去看看吧。”小人儿站直身子,配合她娘扎辫子。 二虎抬脚准备进屋,就听小人儿又问了一句:“娘,爷是因为没有吃的才赶我们回去的,那我们要给他们买点吃的呀,这样他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好,刚刚奶不是让你爹扛了两袋粮食吗?都是带回去给你爷的。” “奶真好。”草儿笑的眯起了眼。 “是啊,真好。”大丫透过屋里的窗看出去,若娘正弯腰翻着地上晒的种子。 天气越发凉了,再过段时日就该入冬了。 若娘今冬要带着许家村的人种反季的蔬果,已经开始准备各类瓜果的种子了。 柳二虎在门外站了一会,等着娘俩整理好出门。 他自然也看到了院子里的若娘,抱着文儿的手紧了紧,眼中越发澄清。 大丫牵着草儿的手出来,就看到二虎盯着她娘出神。 也没多问,微笑着提醒他该走了。 一家三口坐在马车里,两个小孩子趴在车窗上朝外看,叽叽喳喳说着大人听不懂的话。 大丫将马车里的东西都清点了一遍,两百斤粮食,后院种的菠菜,芹菜,萝卜分量都不少。 还有一整匹青色的棉布,是若娘临上车前塞给她的。 几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广临郡外的柳家村,掀开车窗,大丫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 十一月,入眼的已渐渐荒凉。 柳家村除了张景彦的庄园里种了晚稻,其他地都是半荒的,而且也是秘密进行,外面是看不出任何不同的。 马车通不到村子里,就停在将军的庄园门外。 二虎将娘三扶出马车,正准备弯腰扛粮食袋子。 被大丫拉到了树下。 “怎么了?”二虎难得看她这样子。 大丫将一直揣着的荷包塞在了他手中,压低嗓音说道:“这是娘让给你的,里面有十两银子,等会你偷偷给爹,别让别人知道。” 二虎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 “草儿她娘,这个咱们不能收,要给爹银子,我们自己也有,怎么能要娘的?”二虎没想到娘给了那么多吃食后,还偷偷给了大丫这么多得银两。 十两银子,他卖猪肉得卖上小半年才能挣回来。 况且他也知道,若娘那边看着能挣钱,实则花销也多,家里还有两个未娶妻的弟弟,五弟还在读书。 大丫自打收下了银子,心里就明白她娘是甚么意思。 自然不会让二虎拒了娘的好意。 “拿着吧,回头我把银子再补给娘也成,草儿她爷爷一年到头身上也没个体己银子,想抽个旱烟都得舔着脸跟人要,也挺可怜。” 大丫像是全然忘记了二虎的爹整日里横竖都看不惯她和草儿的日子,语气平和。 二虎想起村里人告诉他,大丫有了文儿那段日子,不知道他爹从哪里听说了肚子里又是个女儿,趁着他上山打猎,一日只给大丫喝点粗粮粥,家里的活计,他那个后娘是点滴不沾,全推到了大丫的身上。 她天不亮就要起床,做早食,洗衣裳,喂鸡喂猪,打猪草,还要下地干活,每日都要等到人都睡了,她才能休息一会... 他看了看文儿,这小人儿能出生,也真是老天眷顾。 “走吧,去看看他,等会还能早点回家。”二虎将银子放在怀里,偷偷地攥紧了她的手。 大丫听着他的话,不由笑了。 是啊,娘还在许家村等着他们回家呢。 “好,早点回家。” 草儿站在马车边上帮忙看着东西,看爹娘背着她嘀嘀咕咕的。 气的小脸都鼓了:“爹,娘,快走,看完爷爷要回家哒,想奶了呀!” 小胖文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听到姐姐喊,也跟着喊了一声:“奶!” 第143章 远山村 许家村南,云家。 晒完了种子的若娘,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年的事算是完成了大半。 老三跟柳氏回柳家村,顺道将老五送回私塾了。 家里只剩带娃的老二和在院子里练练拳脚的老四。 老四跟着许来金练了有一段时日,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后院的菜摘的差不多了后,若娘带着老二老四将地翻了重新施了肥。 看天色还早,就带着老四去了青山南的地。 晚稻收了之后要除草,重新施肥养田。 还没过石桥,就听见人说话的声音,若娘皱眉,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她以为周家村的人来捣乱了。 “云婶,您来了。”跟她打招呼的是张得发的幺女,张银花。还不忘对着跟在她后面的老四挥了挥手,“四哥。” “花。”老四竟也回了她一句。 若娘挑了挑眉,她竟不知这两个小萝卜头还能有说有答。 很活泼的一个小姑娘。 弯腰用锄头在除草,累了就直起身站一会儿,看若娘走在田埂上,还会提醒她小心。 老四跟着她的话音,也说一句:“娘,脚。” 张得发在另一块田埂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的互动,对着若娘点了点头。 若娘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也对着张得发点了点头。 张得发带着人,不仅将张景彦的那八十亩地都清了,她的那块地也有几个人蹲在地上,若娘走过去,看到一个人蹲着,一只手在拔草,一个手臂的袖子随风飘。 瘦猴眼尖,若娘还没走近,就看到了人,急忙站起身,还拉了拉专心拔草的断臂。 “云婶。” “怎么了?”若娘看两人都面带愁容,且她对两人还算熟悉,也就没避讳地问道。 瘦猴跟若娘认识也有大半年了,来了许家村之后更是常常听到她的事迹,心里想的事也就没有隐瞒。 他原先也想找张得发说说此事的。 瘦猴看了一眼断臂,用袖子擦了把脸,还没开口,眼泪就下来了。 瘦猴和断臂的家乡在距离广临郡五十里远的山中村,名为远山村。 这个村子建在一处峭壁底下,四面环水,且全是高大的林木。 这里是更加古老的部落,族群以姓氏聚集,有一位推选出来的族长,进镇办事多以族长为首。 村里人有的住在山洞,有的在树上建了木屋。 好一点的就是砌了茅草屋和竹屋。 要想出山进镇,需要穿过两个山头,两山之间有条宽阔的河流,有专门的摆渡人一旬过来一趟。 远山村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村落。 就是因为太穷了,瘦猴和断臂两人才主动投军。 军队里退下来后,他们也想过回到远山村,奈何那时听说山上发生了地龙翻身,他们商量了一下,去了青山镇落脚。 远山村,生活的都是难民和贫困的猎户,不在县衙的管辖之内,很多都是没有户籍的。 族长名叫杨林,前些日子托人给他们带了话,今年远山村遇上地龙翻身,后面好不容易开出来的几块地种的粮食又遇上了虫害,很多人都饿死了。 其中就包括瘦猴和断臂的爹娘。 若娘没想到是这样的事情,她刚刚还在为晚稻丰收欢喜,却忘了实际情况比她所看到的差的太多了。 若娘想了想:“远山村有多少人?” “不清楚,之前大概有五六十人。”瘦猴吸了吸鼻子,他爹娘还有他留下的几两银子都没撑过去,远山村都是靠山吃山的,只怕去了的人会占上大半。 若娘心里有了数,也没再说甚么,留着老四帮忙拔草,自己先回去了。 到了门口,经过大门,径直走向了隔壁。 敲了敲门,过来开门的刚巧是张景彦。 他最近在清算账本,顺带将留种的红薯和生姜都让人整理了,连带种植的注意点都送到了各个庄园。 “怎么过来了?”张景彦将门大敞,今日家中就他一人,他也没将人往里带,就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说话。 若娘刚准备坐下,张景彦眼风一扫:“等一下。” 说完,转身进了屋,走的快了,腿上的缺陷就更明显了。 若娘打量院子,跟她家一样的布局,只是他家的后院早在之前就被她洒了油菜种子,她去后院转了一下,油菜苗已经长成六七片叶子,可以移植了。 张景彦拿着一件厚衣服出来,发现站在院子里的人不见了,停住脚步静静听了一会,转身去了后院。 看到若娘蹲在地上拔了几颗油菜苗。 “可以移了?”张景彦半蹲着身子,低声问道。 若娘点了点头,拍拍手站起身。 不过她今日来是跟他说其他事的,两人走回院子,张景彦在她坐下之前将厚衣服铺在了石凳上:“石头凉,当心受寒。” 他一直都知道若娘的身子不是特别好。 “好。”若娘依然坐下,发现石桌上放着一杯茶,热气袅袅,似乎由外而内暖了她的心。 若娘将杯子握在手里,向他提起远山村的事。 韩长史从广临郡赶回来,还没进门就看到两人坐在院子里说话。 将军的面色是难得的柔和,想到他打听来的消息,心里不觉替将军委屈。 时也命也啊。 若娘恰巧也说完,站起身对着韩长史点了点头,抬步回家了。 张景彦盯着她的身影看了会,回过神,对着凳子还没坐热的韩长史吩咐道:“去打听一下远山村的事。” “怎么了?”韩长史喝茶的手僵在空中,他发现了,将军让他去打听谁,一向都没好事。 张景彦看了他一眼,韩长史咽了咽口水,将手里的茶喝完,不打岔地走了。 边走还边嘀咕:“哎嘛,现在谁说话都不好使,就云夫人行,老子屁股还没转弯,又来活了。” “哎,谁让人家会种地呢,今年各个庄园的晚稻一共收了百万斤的粮食,上谷关的小子们总算能过个好冬了。” “也行,老子愿意给她办事。” 话一句不落的进了张景彦的耳中,让一向沉默冷峻的人,嘴角都有了幅度。 第144章 山里杨家人 就在村南的人帮着将油菜苗往地里移栽的时候,许家村又来了一批人,比起之前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这二十几个有老有少的队伍,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 许家村早已没有空地可以建屋造田,张景彦就让他们都住在了青山上。 这主意正好合了原先就住在山里的远山村人的心意。 许来金带着他们在青山上落了脚。 等若娘将地里的油菜都照看好,她才想起来这群人。 恰逢瘦猴带着杨林来道谢,她想了想便带着几个儿子一起上了山。 很久没进山,青山上已经大不同。 山上的地谁开荒,算谁的。 远山村的人大多打猎,很少有会种地的,吃食也多以猎物肉食为主,粮食都是从镇上卖了猎物换的。 几个青壮年在挖山洞,隔了块大石头,一边一个,往里挖了有一丈深,洞口不大,人要弯着腰才能进去。 若娘看他们忙,也没说甚,倒是跟杨林提了几句:“在山洞周遭开几块地,还能赶在天冷了之前,种点小菜。” 她是建议他们多开点荒地的,连她自己都想再开点地。 “明日,你们也来开荒地,可以也种点东西。”她想着小麦不怕冷,经过一个冬天,第二年能长的更好。 晌午回家,柳氏给大家做的烤红薯,焦黑的皮剥开,澄红色的红薯肉还冒着热气,一口下去,满口的甜糯,带着淡淡的焦香和柴火的烟火气息。 老二和老三两个人一下子就吃了十来个。 柳氏烤出来的,都来不及他们吃。 “嗷,烫烫烫,好烫,真好吃。”老三将剥了一半皮的红薯,从左手扔到右手,好不容易晾凉了点,立马张口就咬。 若娘手里也拿着一个在慢慢吃,看老三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手中握着的树枝蠢蠢欲动。 她想抽他! “当家的,你慢点吃。”柳氏注意到娘的表情,伸手推了推老三。 “啊?噢!”老三将手里的红薯飞快地吃完,沾了黑灰的手随地在破衣摆上擦了擦,坐直了身子,看着他娘。 云若用树枝戳了戳他的手:“能不这么埋汰吗?” “娘,这衣裳本来也是脏的很。”老三浑不在意地看了看,怎么说他的手都比衣服干净。 “知道脏还不换下来洗?”云若朝天翻了个白眼,憨儿子生出来是来气自己的? “娘,衣服洗多了容易坏!” 云若:...... 又接连开了三天的荒,统共翻了五亩的地。 趁着天还没完全冷下来,张景彦带着许来金,柳二虎,老四去深山跑了几趟。 肥地,用的是猎物剩下的皮毛沤出来的。 等五亩地全部浇透,太阳一晒,风一吹,臭味随风飘十里。 杨林族长闻着味来看时,若娘已经和老三他们开始翻第二遍的地了。 “云夫人啊,你们这是做甚呢?味太大了,铁蛋家媳妇闻着都吐了。”杨林皱着眉,离地里的几人远了些。 哎呦,这几个跟茅坑里爬上来的似的。 “杨族长,娘带着我们种地呢!”老三在其他地方憨,种田是他的拿手好戏。 说起这方面来,不需要若娘提点。 云若想的也是以后要让老三跟人多大交道,看他答话,就站在一旁看着。 “种地啊?咱们原来在远山村可都是打猎吃肉,可不兴种地。”他也知道,山地能种的粮食也不多。 杨林当他们胡闹,摸了摸白胡子,笑眯眯地看着整的像模像样的地。 “杨族长,这地要是种成了,既能吃上米饭蔬菜,也能吃肉,吃不掉的就运到镇上去卖,何愁日子过不起来。” 若娘有心提点他们,她跟张景彦提起远山村之前就想好了,这些她是要收归成自己人的。 她这次种成功了,下次就会有人跟风,不怕这些人不信她。 “你有把握吗?”杨林走到上风口找了个石头坐下,将信将疑地问道。 年纪大了,站不住。 “五成。”云若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死,这里毕竟是山地,这一季种好了,产量估计也不高。 “那继续开,我喊我家俩小子过来,在你这一块的边上再开几亩地,你教教他怎么种。” 远山村的人世世代代居住在山里,到现在已经一百多年了,每年征兵送出去的孩子都有四五个,回来的连一半都没有。 要是他们能种地,会打猎,过的不会比镇上的人差。 虽说已经迁到青山了,但有这样的机会,他也不会错过。 “好呀,杨族长,我们这一块今日就翻完了,你选好地,我让我家几个小子也帮忙开荒,人多快一点。” “你们可以看看哪边有肥土和粪,新开好的地要养,缺不得这些东西。” 若娘一听,老族长上道,立马就把要准备的东西跟他说了。 杨林一看若娘确实是个有心的,心中对于她能种出粮食,也就信了三分。 点了点头,背着手回去了。 两刻钟后,两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带着三个精壮汉子走了过来。 后面还跟着五个虎头虎脑的小娃娃,男娃女娃都有。 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被绊倒了就自己爬起来,还知道拍拍衣服上的泥土。 若娘微微睁大了眼睛,她还以为许云氏已经够能生的了,跟这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云夫人,爹让我们跟着你开荒呢,整哪?”走在最前面扛着锄头的,咧开嘴说话声大的跟吼似的。 云若还不知道他叫甚么,一时就没出声。 “夫人,这是杨林族长的大儿子,名叫杨富。”许来金走到若娘身后,轻声说了一嘴。 “就在咱们这个地边上吧,老三你们先帮忙垒个田埂。” “把周遭的树砍了,然后翻地,第一次翻,能挖多深就多深。” 先让土壤透透气。 “翻完之后,用草木灰先撒一遍,有甚粪肥都往地里挑。” “过几日之后再来翻一遍,这一次要细细的翻,将板结的土块都打散了。” 开荒翻地肥田的事情,若娘做的已经非常熟练了。 杨富轮着斧头砍树,三两下一颗树就倒了。 第145章 雪地习字 人高马大的杨富砍了一会看若娘自顾自地干活。 拿斧头的手挠了挠头,云若一转头就看到这么危险的一个动作,吓了一跳。 嘴巴张了张,也不知道要说些甚。 “云夫人,忘了给你介绍了,我叫杨富,这是我二弟杨贵,后面砍树的小子是我儿子,杨大锤,那头的是我二弟的大儿子杨大斧,这个是二儿子杨大箭。” “后面跟着的一排瓜娃子,地上挖泥的两个是我老大家的,一个叫杨家,一个叫杨财。” “趴在地上玩地龙的是大斧家的叫杨万,脱裤子的是大箭家的叫杨贯,小女娃也是大箭家的叫杨娇娇。” 云若听着不住地点头,很好很好,先是富贵了,然后买工具了,最后家财万贯并一朵娇花了。 杨家人的“野心”体现的明明白白的。 “云夫人,既然我们搬来了许家村,就是有缘,看你年纪不大,以后啊,有事就叫我们。” 杨富拍了拍胸脯,一副豪情万丈的模样。 他们显然还不知道,没有若娘,他们根本不可能来许家村。 若娘眉眼弯弯,山里人就是诚实,这一看就是来了许家村之后没有胡乱打听的,不然也不会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既然有缘,你也别叫甚云夫人,我家老二叫白术。” “啊?哦,白术他娘?” 若娘点了点头,杨富比她还大,同在许家村,叫夫人也不是个事。 若娘隔三差五带着儿子们上山,跟山里杨家人渐渐熟络起来。 这才知道,远山村位于流花镇,流花镇之上是丰明县,县令的第三房小妾,就是他的孙女杨花。 杨花给县令生了三个儿子,在后院的地位不可谓不高。 她总算知道了张景彦二话不说就将这些人迁过来的原因了。 听杨林说,远山村其实还有一些人,没有跟着一起来,去其他地方投奔亲戚了。 若娘点点头,开始教他们晒种,用砍下来的木头搭了个离地有三尺高的架子。 竹编铺在上面,将麦种倒上去均匀晾晒两日。 用一条一条的播种方式,撒在地上,用锄头挑起土壤盖个一寸来厚。 土层太浅会影响种子吸水,太深会让种子在出土时受到阻力而花费很长时间,中间需要拿捏的细节很多。 如若是秸秆还田的麦田,播种后要适当的压一压,这种麦田土壤中大孔隙多,不利于根系的生长和深扎,且极易受气温变化的影响,一旦遇到寒潮,麦苗很容易受冻。 所以在播前未浇水的地块,通过压土可以破解地表的板结层,有利于出苗。 这里都是山地土,且翻的细腻,直接覆土就行了。 播种完,从河里挑水浇地。 五亩地,浇水就是一日。 等若娘将自家地里全部整完,杨林家开的六亩地基本可以下种了。 实在是儿子,孙子多的好处。 晒种的过程,是若娘去族长家看着族长的两个儿媳妇完成的。 县里县太爷的那位小妾,就出自族长家二儿媳妇马氏的肚子。 马氏看到若娘,鼻孔都要朝天了。 整一个万分瞧不起。 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典范了吧。 若娘没理她,只跟杨富的媳妇儿高氏说话。 播种是帮着一起的。 等族长家的忙完,隔壁的地里已经可见绿色的小苗。 种子发芽了! 杨林在种子播完,每天都要过来转几次,云若家的地里出苗,还是他第一个发现的。 云若自播完种,就开始想怎么才能多弄点肥了。 种地,跟产量最相关的,就是肥能不能跟上。 她也把这话跟老族长说了。 不过想来,世代以打猎为生的族群,知道的未必比她多。 最好的还是要圈养一些地肥生产者,比如猪。 之后,她也让老二、老三他们在山上挖了几个山洞。 然后在山洞继续往上的高地上挖了两个地窖。 将整个地窖布置得干燥通风,可以最长时间保证粮食不腐坏。 后面还偷偷摸摸运了几次粮送到山上来了,不算闲着没事做,不过有备无患。 等他们都忙完,已经进入十二月了。 这是若娘来个元安朝的第一个寒冬。 张景彦在刚刚进入寒冬那会,就带着许来金,韩长史他们去了上谷关。 每一年,不管在哪,寒冬季节,他都会赶回去跟那帮兵油子一起度过寒冬。 今年多了百万斤的粮食,如果永业朝不来犯的话,想必这个年会过的舒坦一点。 送完了年礼,进入了腊月下旬,雪一场接着一场的下。 若娘想着杨家人窝在山洞里甚也做不了。 就带闹着要去山上玩雪的一大家子进了山。 白雪落满枝头,脚下白茫茫一片,踩下去,蓬松的雪花被压的紧实,贴近地面的雪开始融化,混着湿润的泥土,深深浅浅。 若娘兴起,让老四帮忙折了跟树枝,在地上比划。 教大家读书写字。 老三跟着老五后面学了几日,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数数,也被逼着一起学。 大人小孩都在雪地上写写画画,半夏和二虎是学的最认真的。 不多时,就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杨家的小瓜娃子出来打雪仗,看到云若拿着树枝在比划,都围过来看。 不一会儿,山洞后方就站满了高矮不一的小娃娃。 “云奶奶,你在干甚么呀?老族长家的“娇花家财万贯”跟云若是最熟悉的,五六岁的四个男娃,簇拥着四岁女娃娃,站在最面前。 杨娇娇奶声奶气地喊着若娘。 “娇娇来了呀,云奶奶在教你叔叔婶婶写字呢,要不要一起学?”云若蹲下来,将小女娃戴歪的红色小头花扶正了。 “要!娇娇要写字,哥哥也要写字!”小女娃一蹦一跳地,还伸出小肉手艰难地拍了拍。 “现在天太冷了,写字冻手,等明年春天花花都开了的时候,你带着哥哥们来山下。” “云奶奶,我们也想写字。” “我。” “还有我。”虎头虎脑的娃子们,争先往上蹦,想着若娘看到他们跳的高,说不定也教他们了。 第146章 鱼汤 瓜娃子们吵闹的很,不一会儿听到动静的大人也都出来了。 雪地路滑,老族长拄着竹竿慢慢走过来。 若娘让老三他们自己练字,自己走过来迎族长。 “杨族长。” “这是?”老族长疑惑,怎么人全聚在这了。 “下雪天没个能打发时间的,就让孩子们练练字。”若娘站在族长身侧,跟他一起看向蹲在雪地上的老三他们。 杨林叹气:“远山村的孩子,一个识字的都没有。”他自己平日里去县衙办事,都是花银子请镇上的老先生帮忙写的契书。 “杨族长,等开春天暖和了,可以让我家老五教教村里的孩子。” “大出息谈不上,能认自己的名字,识得契书也是好的。” 若娘就等着老族长开口呢,不然她大冷天在家里里围着火堆取暖不好,要出来受冻? 她请他们过来,不是想让他们真的在山里过一辈子的。 “好啊,好啊,这个提议好。”老族长原先也没往这处想,他们杨家的娃子也能写字读书了! “那就开春,老夫召集愿意读书写字的娃,跟着你家老五读书。”老头子很开心,哈哈笑了两声。 招来了杨家的几个小瓜娃子,“来,以后啊,跟着好好学,将来啊,去镇子上找份活计。” “比一辈子待在山里强。” “太爷爷,那我们写字了还能玩吗?”杨家挠挠头,他觉得跟爹一起去山里抓野兔更有意思。 “臭小子,整天就想着玩。”老族长听大重孙这么说,竹竿就想往他身上拐。 “啊,太爷爷要打人了,大家快跑!” “跑!” 一溜烟,孩子都跑光了。 就剩杨娇娇抬头,乌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若娘。 “云奶奶,娇娇也要跟哥哥们读书的!” “好,一起读书。”云若摸了摸杨娇娇的小揪揪,让她跟草儿一起去玩了。 “云夫人,真的是太谢谢你了,我听瘦猴说,当初也是你跟将军提议,我们才能从远山村到落户到这里,以后有甚事,你尽管提,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老夫都能给你办。” 杨林浑浊的双眼闪着精光,自来了青山镇,他这心里一直不踏实,非亲非故风哪有人无缘无故地对别人好呢? 他直到云氏肯定是需要他们干甚么,先前他心里确实有几分被利用的不舒坦,但这段时日下来,他看出云氏不是个多坏的妇人,也乐意卖她个好。 毕竟,他们的日子过好了,是不争的事实。 “那就谢过杨族长了。” 杨富搀着他爹回家了。 云若目的达到,回家先给老三下了死任务。 明年开春要教孩子们读书,老五要考童生试,老三得先教孩子们,首先他这个夫子自己就得先识字。 离开春还有两个多月,够他学一百个大字的了。 老二,老三,老四自此被若娘压着练字,连带二虎他们,日子“苦不堪言”。 这天,老三实在憋不住了,跟若娘商量了一下,想进深山看看,大雪封山,动物都冬眠了,方便找猎物。 好多天没吃新鲜肉,确实是馋了。 云若看老三泛苦的面色,挥了挥手同意了。 也没问他们这冰天雪地怎么到深山去... 自己带着柳氏去结了冰的河面打了个孔,不一会儿,就有大鱼自己往上跳。 全部捡了回来,放在雪地上冰着。 三条鲫鱼刮鱼鳞洗干净,准备烧个白汤。 想了想,拿了三条白鳞鱼并两块生姜,往山上老族长家走去。 还没到山洞前,碰巧杨贵出来了。 “大斧他爹。” “白术他娘,来找我爹?” “嗯。”若娘点了点头。 “天太冷了,我直接进去找他吧。”顺便说说鱼的做法。 “好咧,跟我来。” “爹,白术他娘来了。” “咳咳,进来吧。”老族长气息有些急促,讲话也费劲。 “杨族长,你这是感染风寒了?”云若一进山洞,就看到躺着的老族长。 “老了,身子骨受不住了。”老族长叹气,人不服老不行啊。 云若将手里的鱼递给站在一旁的杨贵。 “鱼是滋补之物,用这个生姜配合了白酒下锅煎一下,等鱼皮焦黄了就放水煮,等水开了就可以喝了。” “鱼有刺,吃起来要当心。”若娘叮嘱道。 “白术他娘,这鱼我们以前也煮过,腥味太重,喝不下去啊。”杨贵皱眉,油可是金贵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你放心,保管好吃。” 云若跟老族长说了一会儿,杨富的媳妇儿就过来找她了。 等热腾腾的鱼汤出锅,杨富,杨贵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几个小的更是挤在厨房门口,推都推不开。 “娇,带着哥哥们去堂屋桌子上坐着。” “好!” “哥哥们,快走,不然没汤汤喝了!” 小人儿嘟嘴皱眉,小短手乱舞着,将人赶出了厨房。 若娘站在灶台边。 老族长家真的是人丁兴旺,而且,除了县太爷的小妾杨花和杨娇娇。 整个杨家,再没有女娃娃了! 云若看着并排挖出来的山洞,心里对老族长由衷的敬佩。 父母难做,养儿不易。 这么多张嘴,放开肚子吃怕是就能吃垮一个人家了。 老族长喝了口热乎乎的鱼汤,舒服地眯起了眼。 “不错,不腥不苦,清淡爽口。给老头子再来一碗。” “云夫人...” “爹,人已经回去了。”杨富也端着碗喝汤呢,看他爹叫若娘,左右瞅了眼,往大门口看,人影已经转过弯看不着了。 “蠢货,人家送了东西来,你怎么也不招待一下?”杨林一听,挣扎着要坐起身。 “爹,您别着急啊,等会我给送条肉过去!”趁着冰霜封河,他带着儿子们去了趟深山,打回来两个傻狍子,剁成了肉条挂在屋檐下呢。 “要的,等会你就送去。”杨林点点头,这才像话。 “对了,鱼有刺,别给瓜娃子吃,让他们喝点汤就好。”老族长想到若娘的话,不放心地说了句。 “知道了,爹。” 第147章 捡了个人 若娘到家时,家里的鱼汤也好了。 趁热喝了一碗,才感觉身上热乎了。 “还有三日就过年了,老三他们估摸着晚上才能回来,家里还有点面粉,把馒头蒸好,馅里加点糖,今年也吃个甜甜的糖馒头过年!” 站在门口看天,接下来的几日,应该都是好天气。 她来元安朝的第一个年...... “娘,娘,娘~ ”大老远就传来老三的叫声,若娘回头,咋这时候就回来了。 “怎么了?”不会出事了吧? “娘,我们在山里捡了两个人回来!” “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娃娃!”老三背着人,到若娘面前时,上气不接下气的。 这女子都跟他差不多高了!还重! 云若:...... 三啊,你自己还处于吃穿都要愁的阶段呢? 怎么有勇气再捡回来两个人的? “你...”若娘扶额,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赶紧把人背进去,大丫和柳氏帮忙把她们身上衣服换了。” 数九寒天的,衣裳上都结冰渣子了。 若娘接过二虎手里的小娃娃,穿着精致的粉红棉袄,脸都冻得青紫了。 探了下鼻息,还有气。 “老三和二虎先去换身干净衣裳,别冻着了。” “你们...救人的时候周围看了吗?有没有其他人跟着回来?” 若娘看了昏迷女子的衣裳,希望她的到来只是一场意外。 不然,麻烦就来了。 若娘看着屋里被左右折腾一点反应都没有的人,切了一块姜,煮姜汤。 “娘,衣服换好了。”老三笑的憨憨的过来了。 “出去。”若娘伸手拍了他一下,这边还没理好呢。 “哦?哦~”老三急忙往后退了几步,一脚绊在门槛上,差点把脚崴了。 “在哪捡到人的?”若娘舀了碗姜汤给他喝了。“二虎,也来喝碗姜汤,去去寒气。” “来了娘。” “东南角河对面那,很陡的悬崖下面躺着的呢。” “我和大姐夫还以为是动物冻死了趴在河边,走过去一看,嚯,一个穿的老好看的人!” “娃娃是被抱在怀里的,估计冻坏了。”老三手舞足蹈的,全然没有多了两张嘴吃饭的担忧。 “有个事娘得跟你说清楚了,你救回来的人,吃饭的口粮就从你那份里扣。” “娘将你的一份,匀两份给她们。”若娘说完就盯着老三的脸看。 还沉浸在救了人的骄傲中的老三,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 ?????? 好心救了人,自己竟然吃不饱肚子了? “娘?”您开玩笑的吧。 若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娘...我不想饿肚子...”老三苦着脸,他还以为他救了两条人命娘会夸他呢。 “不想饿肚子做事前怎么不先想想?”正巧柳氏拿着女子换下来走了出来。 “看看你媳妇儿手中拿的衣裳,你觉得是甚么样的人穿的?” 暗金丝织锦缎提花面料,此女子非富即贵。 老三不好拿过来看,就着柳氏的手瞅了半天。 “娘,这衣服好看的很,还有甚说法吗?她家里银子多才能买的起?”老三疑惑。 云若无话,这么解释好像也没甚问题... “娘,人醒了。”大丫在屋里喊了声。 云若拿了个油灯进去,放在桌子上。 女子裹着被子坐在床上上瑟瑟发抖。 小女娃也醒了,坐在她怀里,歪着头打量人。 “这里是哪里?”女子检查了一下孩子,确认无事才开口。 声音沙哑,额头上有一大块淤青,也遮掩不了通身的气派,是个临危不惧的。 云若敛了心神,在一边的小竹凳上坐下。 “一个偏远的下乡村子。” 女子抬眼对上说话的人,云若背对着光,让她看不真切。 听嗓音和身型,该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妇人。 “是大娘救了我?” “嗯,我家大丫去河边洗菜,看到对岸躺着甚么东西,就给拉回来了。”若娘说话没有客气,也是想试试此女子的品性。 “谢谢大娘一家救了我们母女俩。”女子听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个浅笑。 要不是她们发现,她估计已经见阎王去了。 “不客气,赶紧养好身子走吧。” “这些天河面结冰了,你在这也走不了,老娘顾着你娘俩吃喝,一日二文钱。”若娘耷拉着眼皮,说的随意。 二十文钱,是正常青壮年在镇上打工的银钱了。 “大娘,银钱可否等我回去了再给,现在我这...”身无分文。 “这里有一块玉佩,先给大娘您抵着。”女子看到自己的荷包放在枕头边,侧身拿了起来。 一块通身温润,色调均匀的羊脂白玉。 这种玉,往往可遇而不可求。 若娘看她毫不犹豫地就拿了出来,忽然就想改变主意,让她赶紧离开了。 “你叫甚?”若娘没接玉。 “小妇人姓张名安青。”女子紧了紧勾着玉的食指,低了头,仔细给怀里的女娃顺了顺稀疏的头发。 “玉佩你自己拿着,银子的数目老娘记着,等你日后出去了再给吧。” 若娘不动声色地又打量了她几眼。 张安青怀里的小女娃娃连打了两个喷嚏,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还用小肉手揉了揉,手背上有擦伤,红通通的一片。 “奶!”小娃开口,对着若娘喊了一声,披散着头发的小脑袋,歪在一边看她。 云若:...... “大丫,舀两碗姜汤来给她们喝了。”说完,转身出去了。 若娘走出家门,让老三带她去捡到人的地方。 “娘,您不会真的不让我吃饱饭吧?要不,我一半分她们一半。”老三转着他不太聪明的脑袋瓜子想着,分了一半出去,他还可以让媳妇儿给他多吃两口饭! 匀一匀,也不至于饿着。 若娘没心思听他在那唠叨,“赶紧在前面带路,再叨叨,你今日的晚食就别吃了。” “娘,人都捡回来了,还去捡的地方干甚?回来时我看过了,地上没有东西落下的!”老三不理解。 娘时不时就让他看不透。 “闭嘴,还有不许人前就叨叨人是你捡回来的。你今天下午去打猎了,人是你大姐去河边洗菜捡到的,记住了吗?” 第148章 并不寻常 “娘就偏心大姐,捡个人这种好事,都不许我说!”老三踩着小碎步在面前慢吞吞的走。 嘴里嘟嘟囔囔的,还不时偷看若娘两眼。 若娘抬起头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拍了下去。 “蠢货,你一个大男人背了人家女子你还得意了?避嫌你懂不懂?” “看人没死,不知道喊我和你大姐过去?自己逞能,要是个不讲理的,能不讹你?” “万一是个像娘这么大年纪的,看上你了,非拉着你负责娶她,看你怎么办?” 若娘故意吓唬他,老三真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救人是好事,总得量力而行。 他们如今也不算过上好日子,还招来了这么麻烦的一个人。 “啊?”老三一愣,想到那个画面,不由打了个哆嗦。 那就太可怕了! “娘,我下次不敢了。”老三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看得若娘头晕。 “一边去。”真的是闹心。 “哦!” 若娘想了想:“跟二虎也说一下,以后离那女子住的屋子远一点,在这个女子没走之前,你们没事不要过来。” “有事就让你们媳妇儿过来,知道吗?” “知道了。” 若娘看着这个傻儿子的背影,张安青跟这些孩子都差不多年岁,别整出甚不必要的事情出来。 在山上走了一会,老三带着她在一条河边停了下来。 “娘,我们到啦!” “嗯?”若娘看白茫茫的连一条竹筏都没有的冰面。 “你们...是怎么过去的?” “直接走过去的呀!娘别担心,这冰冻的可厚实了,走人没问题。”老三率先站在冰上,朝着若娘招手。 若娘瞅了眼看起来并不厚的冰面,暗地里手指都绞成麻花了。 这...她不太行呀! “娘,快来,冰上滑,我扶着您。”老三脚上穿的是一双动物皮做的靴子,防水还防滑。 若娘穿的是一双厚底布鞋。 “不必过去了,娘就是来看看她是从哪摔下来的。” 穿着这么富贵的人,怎么会经过这里,还这么凑巧就掉落山崖了呢? “你确定周围都看过了,没有其他东西?”若娘问在冰上蹦哒的老三。 “是啊,除了人,甚也没有。” 那就不是轿子或者马车失控掉落,张安青带着个孩子不可能自己走到这么远的地界来。 她要不是被人故意带到这里打算杀人弃尸,要不就是自己想要寻短见? 总不能轻生还要选个风水宝地吧? 而且从她醒过来的反应看,不像轻生的人。 不巧,自那女子说她叫张安青,若娘就知道她是谁了。 谁那么大胆,堂堂镇国将军,世子夫人的命都敢谋害? 张景彦这段时日,在外面到底干了甚? 他知不知道自己女儿出事了? “回去吧。”风呼呼的刮得脸生疼。 “娘,您看出甚了?” “看出你蠢了...” 老三挠头,若娘看到他胳肢窝的衣裳都裂开了,能看到里面的棉花。 “回去把衣裳换了,让柳氏给你补补。” 咦? 若娘这才想起来,老三和柳氏成亲一年了,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咳,老三,你最近没闹你媳妇儿吧?怎么衣裳破了都没时间缝?” “没有啊,天这么冷,我要是闹她,她都不让我进屋!” “天气太冷了,媳妇儿就赖在被子里不想起床,晚上也睡得早呢。” 娘那么偏心盼盼,他哪敢欺负人! 会挨打的! “嗯,天气好的时候多劈点柴备着,夜里睡觉别冻着。” 这时候生病了,连个大夫都找不到。 “有哩,都堆后院了。” 夜里他会起来加一次柴,屋里也不算冷。 若娘娘看老三傻里傻气的,也不好再多问。 回到家,柳氏已经在准备晚食了。 “娘,杨富叔送了两条新鲜的狍子肉,割一点炒野菜?” 野菜是入冬前挖了晒干的,现在拿一点出来,泡会水就能用。 “炒吧。”她也很久没吃鲜肉了,屋檐下挂的完全腌制和风干的。 若娘进屋看了看里面的人,张安青搂着娃子正裹了被子睡觉呢。 若娘看她一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要是时时都是这个警觉心,或许就不会差点被害了。 “张...夫人,既是老妇救了你,也是缘分,不知夫人是如何到此地的?” 若娘斟酌了一下,就当不认识她。 “大娘还是喊我安青吧。” 张安青心中也隐隐觉得奇怪,偏远村子里还有处事待人这般大方不怯场的老妇人呢? “你家小女娃长得真漂亮,可有名字?” “笑霜,张笑霜。”师这个姓太少见了,张安青迟疑了一下,没说实话。 若娘从善如流:“霜儿她娘,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大娘,我还不知道这里是哪。”张安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怀文县。” 张安青轻皱眉头,她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敢问大娘,这里离广临郡有多少路程。” 云吞心里暗忖,有此一问,就是她先前从未来过这里。 “驾车的话,大半日的路程吧。”若娘摆出一副思考的模样,她一个山沟沟里的农妇,哪能知道的很清楚。 “那就是这里离怀文县有一日的路程。”张安青低头沉思,她被人算计了。 “我...我是收到了我娘的信,约在城门十里外的驿站见面,我一出广临郡,还未走远,就甚么都记不得了。” “我好像是被迷晕了,是马车里忽然弥漫的气味,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张安青慢慢回忆起先前的事,说话颠三倒四。 若娘沉默地听着,张安青的娘不就是将军夫人吗? 一个当娘的为何与女儿见面,还需要约在驿站? 想着,若娘就这么问出来了。 张安青低着头,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 “是...我娘她...她离开家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次收到她的书信。”这才情急之下着了道。 嗯? 若娘迷惑,将军夫人离家很多年,很家里人多年未见? 按照她先前设想,张竟彦这种人能被允许回到自己的封地,还让他的女儿女婿也跟着回来,圣上的手中,肯定会有张景彦更大的把柄,比如将军夫人的安危。 第149章 村里娃子耐摔 可要是将军夫人一开始就不在京中,那圣上还能拿甚来牵制张景彦? “霜儿她娘,你...” “奶,霜饿了!”若娘还想再问,张安青怀里抱着的小人儿也醒了。 挣扎着要往若娘的怀里扑。 “霜儿,好好待在被子里,别着凉了。”看这家人居住的地方,就知道是个穷地方,可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不知道大娘怎么称呼。” “老妇姓云,这是我女儿大丫,儿媳妇柳氏。”若娘指了指站着的两人,含糊地介绍道。 “云大娘,日后麻烦您家人照顾了。” “有银子都好说。”若娘无所谓地摆摆手,要不是现在大雪封路走不了,她现在就想让她离开许家村。 “娘,晚食好了。” “嗯,家里地方小,大丫和柳氏把自己那份盛了回自己屋里吃去。” “知道了,娘。”家里多了个漂亮的女子,娘这么安排,她们自是乐意。 “今日没来得及,明日起来,把糖馒头蒸了,族长家送来的肉就留着过年吃。” “老三和二虎你们练字的事别忘了,过完年检查。” “其他的,再去河里捞点鱼,家里现在三个瓜娃子,多给她们喝点鱼汤。” 跟张安青的女儿一比,她家的草儿又瘦又黑! 可得好好养养。 “奶~”刚说完,小家伙就迈着小短腿过来了。 “小宝来了呀,跟奶吃饭去。” “奶,有妹妹!”柳草儿站在若娘身后,伸出小脑袋朝里看。 若娘还挺好奇,这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区分弟弟妹妹的。 “嗯,是妹妹,妹妹也饿了,小宝要不要把饭饭给妹妹吃?” 若娘将她搂过来,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要,给妹妹吃。” “娘,给妹妹吃!”大丫刚好端着碗过来了,草儿跑过去抱住她娘的小腿。 “给,你先放开娘。”大丫被拌住了腿,差点没拿稳碗。 “好~” 冒着热气的野菜肉片,奶白鲫鱼汤,一碗杂粮米饭。 没有张安青想象中的咸菜疙瘩配清粥。 乡下人都吃的这么好了? 她小时候跟父亲去过上谷关,那边的将士还没有一个落魄的小村子的人吃的好! 不过听说父亲今年寻到了高产粮食,明年推广开,也许能好很多。 道了声谢。 张安青伸手接过,先喂笑霜喝了半碗鱼汤。 她自己捧着破了口的碗尝了一口。 嗯!好喝,比她府里的厨娘做的鲜香! 再尝了一口肉片。 肉质鲜嫩,不柴不老,伴着腌制过的野菜,有一股淡淡的咸香。 她是看到柳氏在锅上忙碌的,云大娘家的儿媳妇有这个手艺,完全可以进大户人家做厨娘了。 小小山村,卧虎藏龙。 “娘,您也来尝尝,今日的肉片我听了您的,裹了面粉,吃起来更嫩了。”柳氏帮若娘将饭菜都盛好了,喊她去吃。 张安青看了眼若娘,是这位很厉害? ...... 若娘当做没看到她探究的眼神,牵着草儿的手回到堂屋吃饭。 晚上,若娘又去看了眼张安青,两人安安静静地睡了,没染上风寒,她回屋洗漱收拾了就准备睡觉。 幸好之前多做了两床被子。 若娘迷迷糊糊地睡着,心中闪过一丝冥冥中自有安排的感慨。 家里来了两个不熟悉的人,若娘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就起来了。 走出大门,夜里又下雪了。 门外土路上,昨日里踩出来的脚印子都被覆盖了,老三和老四拿着铲锹将路上的雪都清了。 不然太阳出来一晒,雪水融化,土路就走不了人了。 弯腰揉了揉腿,她的膝盖骨这段时间一直酸疼。 想到洞里的张安青,不由就想到张景彦,她心中担忧,如果张景彦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他凭甚能护得住她的一大家子呢? 张景彦的腿一遇到寒冷的天气,路都走不了,也不知道在上谷关过的怎么样。 柳氏整理好衣物,也走到门口看了看,看到若娘站在那:“娘,今日蒸糖馒头,也剁点肉馅包包子吧?当家的喜欢吃肉。” 今日娘起的真早哦。 “嗯,剁吧,到坛子里那些酸菜出来,剁到一起,包酸菜包子。” “好咧。” ...... 转眼就到了旧年的最后一日。 若娘带着柳氏和大丫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先是将家里所有的屋子都清理了一遍,用火把将各个角落都烘烤干净了,下雪下久了,家里阴湿的厉害。 张安青歇息了几日,已经能抱着小霜儿出来走动了。 此时正抱着小娃,看柳氏在准备吃食。 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新鲜大白菜,一刀切下去声音清脆的很。 云家的大丫在切腌肉,厚薄均匀,红白相间。 云大娘坐在屋檐下缝衣裳,小小的一件粉棉衣,衣领上还镶了雪白的兔毛。 是给叫草儿的小女娃做的。 院子里,小女娃撅着屁股,拿着根竹子戳地上特意留出来给她玩的雪。 这个小草儿名字起的随性,却是真正被爱护的。 她啊,将军,太傅女儿之女,连这棵小草儿都不如。 若娘眼睛累了,转头就看到张安青盯着外面发呆。 说来也神奇,从那边高的悬崖摔下来,张安青除了额头破了点油皮,竟一点事儿都没有。 “娘,姐夫捞到了一条大鱼!” 两人拧着背篓回来,若娘能看到露在背篓外的大鱼尾。 二虎将它倒到地上,大鱼奋力地抽打了几下鱼尾,就不动了。 鱼头比人的头还大,鳃盖一张一合的,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红腮丝。 “哇,大鱼鱼。”小草儿迈着小短腿要走过来,被厚雪拖住了脚步。 腿没动,小身子动了。 面朝前往雪地里一摔。 “哎!”其余人都没动,就张安青紧张得站了起来。 再看,发现大家都转头看着她。 张安青看到摔在雪地里浑然不在乎,还咧开嘴咯咯笑的小人儿。 只见她在雪地里扑腾,挣扎着站起身,还知道用小手拍了拍身上雪。 不由涨红了脸。 她好像过度紧张了。 “没事,村里娃子耐摔。”若娘当没看到她的好不意思。 第150章 新的一年 “娘,霜,去看!”师笑霜瞪大眼睛盯着草儿看,她也想出去玩。 “娘抱你去。”张安青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不,自己。”小人儿不乐意被抱着。 她看草儿自己在那玩,羡慕很久了。 若娘听着身后的动静,也不回头看。 她能理解张安青对娃娃的爱护。 高门大户出来的孩子,哪个不是被娇养长大的? 可,这大半年的经历告诉她... 这些孩子,未必有草儿这样散养出来的韧性与欢乐。 最终还是张安青抱着师笑霜去看了大鱼。 等草儿玩够了鱼,柳二虎才把它拖走杀了。 大丫觉着二虎受娘的影响,对草儿也是越来越宠了。 午食吃的包子,简单吃完,又投入到下午的忙碌之中。 腊肉白菜。 锅中倒入几滴油,加入焯好水的腊肉片,至出油成微黄色,加入姜末、食茱萸炒出香味。 加入白菜翻炒至断生,加入少许清水,盖上锅盖焖半刻钟,再加入盐,糖花,翻炒均匀即可出锅。 腊肉刚开始翻炒,在外面玩耍的草儿和笑霜就都顺着香味围在锅边。 大丫手中抱着的文儿,更是口水直流。 连张安青都站在不远处,往锅里看。 香气撩人哦。 盛出装盘,开始烧酸菜鱼。 夜色渐暗,一家人将桌碗都收拾好了,就等着开饭了。 若娘看了眼正正经经端坐着的张安青。 将角落里上次给老族长买酒,顺道沽的半斤酒抱了出来。 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酸菜鱼,腊肉炒白菜,竹笋腌鸡汤,蘑菇白萝卜煲,红薯粗粮饭。 另外还给瓜娃子做了一道红薯泥,加了一点点的糖,草儿一个人就吃了一大碗。 家里的碗都用来盛菜了,若娘就将老三准备的小竹筒拿出来倒酒。 若娘抱着草儿坐在主位。 将竹筒拿起来,对着围坐的人:“今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看起来似乎坏的比好的多,但如今看结果总是好的。” “我心里觉得挺稀奇,因为啊,我看着你们,都长高了,养壮了。”日子比大多数的许家村人过的滋润多了。 “大过年的,其他也不多说,来年啊,我希望二虎和老三你妹都好好练字,将咱们村里的小娃娃都教上字,大丫呢,将娃娃照顾好,柳氏呢,好好做饭,等以后出去了,我出银子给你开个饭馆!” 若娘将竹筒杯子对着张安青。 “霜儿她娘能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年也是缘分,大家敬敬她。” “云大娘,谢谢您一家救了我和霜儿的命。”张安青端起杯子,闻着酒味都觉得自己脸热了。 她不会喝酒。 “喜庆的日子不说这些,喝吧。”若娘率先仰头干了,放下杯子看着她。 张安青不好拒绝,眼睛一闭,也干了。 “好,柳氏,满上。” 于是,众人边吃菜边看他们娘灌张安青的酒。 柳氏看张安青面色通红,眼神迷离,将笑霜抱到了怀里喂食。 小娃吃一口,就看一眼她娘:“娘,红红!” 还伸出粉白的手,指着她娘。 “嗯,没事,你娘就是有点热。”若娘抽空回了小霜儿的话。 至后半夜,装菜的盘子干净的都不需要洗。 张安青已经喝得趴在桌上睡着了。 若娘让大丫和柳氏一起把她扶进去。 师笑霜已经睡了。 伺候着灌了一碗姜汤,人又软绵绵地倒下睡了。 等人都回去休息了,若娘坐起身,将人给捣鼓醒了。 张安青醉眼朦胧。 “奶娘?” “奶娘,我头晕。母亲,你在哪里?” 张安青闭着眼嘀嘀咕咕的,若娘就坐在那听她说话。 “安青,你母亲呢?” “母亲啊?娘...母亲走了,她不要我和父亲了,跟人跑了。” “呵呵,堂堂太傅之女,丢下我跟父亲,跟她的情郎跑了!”张安青说着说着,捂着脸哭了。 “唔...” “乌乐蓉她走了,她就是嫌弃父亲不解风情,一天到晚守着他的破边关。” “京中的人都笑话我和父亲,平宁侯夫人看不起我,连世子都说,有这样的母亲,恐怕我早晚有一天也会跟她一样,跟人跑了。” “所以,他即使娶了我,却从不肯真心待我。” “母亲?我没有母亲,她不配做我的母亲...” “我张安青没有母亲...” 哭累了,人靠着墙壁就睡着了。 若娘扶着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 她原本是想知道张安青为何会到这里,不曾想,竟知道了这样的事。 背着这样的名声嫁进侯府,张安青处境会有多艰难,若娘能想得到。 一个抛夫弃女的母亲,一个一心为民的父亲,一个从不被关怀的女儿。 张安青说是她的母亲给她去信约在驿站见面的,乌乐蓉再不念母女情分,应该也不至于害她? 若娘回了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没睡着。 她想起张安青说的,出事那天是她母亲给她去信,约她在驿站见面。 乌乐蓉再不好,也至于害了她女儿的命。 若娘反而觉得平宁侯府或是师怀德对张安青动手的可能性更大。 再者,就是盯着张景彦的人。 就是不知道如果张景彦痛失爱女,会不会一蹶不振? 若娘在心里摇了摇头,以张景彦的性格,他更可能是亲自上阵,杀尽敌国侵犯我朝者。 若娘想了一会,突然睁开了眼睛。 有点太巧了。 第二日,若娘一觉睡到自然醒。 大丫,老三已经穿戴整齐在堂屋等着了。 “奶,健康,平安。”草儿第一个发现了布帘子有动静。 咚咚咚就跑了过来。 “祝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人跪了一排,若娘将准备好的荷包拿了出来,一人给了一个,连抱在手里的奶娃子都有。 张安青按着头出来,就看到屋里乌压压跪着的人。 牵着笑霜,往边上侧了侧身。 “都起来吧。霜了她娘,这两个荷包是给你的,也祝你新的一年,万事顺意。” 爹不疼娘不爱的娃,真可怜。 “多谢云大娘了,霜儿谢谢云奶奶。” “谢,奶!”给她的是一个小小的红绯色的荷包,女娃娃都是这一款。 “娘,戴。”奶娃娃踮着脚将荷包给她娘,拍了拍自己的腰,示意她娘给她戴在这里。 第151章 小娃子认字 “好了,今日早食吃馒头,娘亲自去给你们蒸!” 新的一年开始了,若娘心里也欢喜。 就想亲自下个厨。 “那个,娘...”柳氏捏着荷包,小声喊了一句。 “怎的了?” “馒头已经蒸好了...” 若娘:...... 这是告诉她,她睡了个大懒觉,起的太晚了? “咳,嗯,挺好,大家一起来吃吧。” 张安青头还晕着,喝了点米汤,就继续躺回去睡了。 ...... 草长莺飞三月连天,过完年后,冰雪消融,若娘第一时间就将张安青母女送离了许家村。 而后若娘就找了老族长将愿意读书写字的瓜娃安排在专门准备的一间屋里学习。 第二日一大早,大门外整齐地站着两排娃娃,矮的站在前面。 若娘打开门时看了一眼,还有比她家草儿还小的... 奶娃话还说不明白呢?就来读书了? 老族长也容光焕发地站在一边。 “白术他娘,咱们杨家想读书的可都来了。” 一共九个娃子。 “杨叔,这...也行?”若娘指了指虎头虎脑东张西望的还没她小腿高的娃。 “哈哈,那可不,这是送她哥哥来的!” 若娘松了一口气,还好。 怪她忘记提个年龄范畴了。 “进来吧。” 若娘领着娃排排走进屋子。 东侧屋里整齐排放了五排长形竹桌,每张桌子下配着两个小凳子。 凳子上还垫了揉的稀碎的茅草,上面用破布裹好,娃娃们撅着屁股坐下去,就感到凳子软软的,很舒服。 “哇...”族长家的杨娇娇哒哒跑过去坐在了最前面的正中间,不停地用小肉手摸桌上摆放的东西。 是竹子编成的方方正正的浅口篮子,里面铺了一层细沙。 是若娘让儿子们这些天从河里淘出来的。 每个桌上两个沙篮,两根打磨的光滑的树枝。 是用来写字的。 云家“私塾”从今日起,正式开始了。 自此,老五不在家的时候,老二、老三和二虎轮换着,早晨为夫子,教孩子们读书,下午就跟着若娘去山上或者去地里干活。 一旬里,八日读书写字,两日跟着老三上窜下蹦,有时围着许家村沿河小道跑一圈,九个瓜娃子跟在屁股后面,沿道还有不放心跟着的爹娘,别提多壮观了。 或者让他们拿着竹子、木头做成的小锄头跟着下地开荒,看着他们屁股撅的比头高的模样,场面滑稽又温馨。 在孩子们的“帮忙”下,青山上靠河边,老族长的田地周边全部开出来了。 空旷的一片中,点缀的那抹绿色尤其的喜人。 最近若娘这块地总是有人过来看,三五个一起,对着麦苗指指点点。 在青山这样贫瘠荒凉的地方能种上粮食,可太稀罕了。 杨家所有人都抱着希望,时常有人拧着篮子往若娘家送东西。 云家这个小学堂是分文未收的,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柳氏还会蒸点馒头给娃娃们裹腹。 没到一个月,瓜娃子们明显胖了壮了还白呼了不少。 若娘现在拿着锄头去地里除草,都能碰到要给她东西的人。 不是很贵重。 有的是一篮子新鲜野菜;有的是野鸭蛋,野鸡蛋;有的是腌制的咸肉。 这日,杨富来接孙子,带了一筐东西。 “白术他娘,今日给你带好吃的了!”人还没到门口呢,大嗓门吼的屋里的小学子们都转过了头。 “杨家,是你爷爷来了。” 还有好心提醒的。 家财万贯几兄弟跟今日的柳夫子鞠了个躬,飞快地跑了出去。 “大锤他爹来了。” “白术他娘,你快看看这个,我爹让我来问你,这个可不可以种?” 自从老爷子知道可以开荒养地后种田,看到甚东西都要先问一下能不能种! 这一篮子外壳白胖的大豆子,还是他去年和二弟在深山拔出来的。 洗干净了放在水里煮熟,剥开了壳就能吃。 若娘拿起一颗,两手大拇指和食指一捏,外壳就裂了一条缝。 沿着缝隙搬开,里面是两颗裹着红衣的圆胖果实。 长生果! 也是产量极高的一种作物。 “杨大哥,这长生果还有吗?我都买了!” 若娘接过篮子仔细翻看了一遍。 品相,果实都非常饱满,用来做种子再好不过。 “有,还有两篮子呢。”原本是准备留着冬日里吃的。 但凑巧若娘教会了他们熬鱼汤,今年就没用得上。 他爹前几日收拾仓库才给翻了出来。 “五个铜板一斤,我全买了。” 若娘想找它已经找了很长时间了,不想竟在此处。 “啊,好,好啊。” “那我回去把剩下的都送过来。” 他要赶紧回去喊他爹来,他爹要是知道他拿了云家的银子,能打断他的手。 就云家教孩子们习字这件事,他爹已经私下里说对不住云家了。 这么多孩子一天的吃食 ,就不少花用了。 老族长先前说有甚需要就找他,他实际上也没帮上甚忙。 片刻后,杨富双手各拧了篮子,带着老族长过来了。 “白术他娘,大富说你要买这甚长生果?” “哪用得着银子,想要就拿去,老夫不缺你这点银子。”老族长沉着脸, 他们来了许家村甚么忙也没帮上,反而受了别人不少的帮助,他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哪能贪这个银子? “杨族长,你们辛苦从深山背回来的东西,我可不能白要,这银子得给。” 若娘估了一个数,拿了串着的三百个铜板往老族长手里塞。 “老头子就不要!”老族长不开心了,这丫头也太倔了。 “杨族长就收下吧,不然你以后有好东西,我都不敢开口要了!” 若娘执意要给,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老族长无法,只得收下。 若娘将篮子里的长生果都倒在院子竹编上晾晒。 等收完地里的小麦,刚好可以将花生下种。 五月初,若娘带着人去了趟青山镇。 买了许多油布,为麦子的收割提前做好准备。 五月中旬,“云氏私塾”休沐。 若娘带着两儿子一起收割。 三个人才刚刚开始割麦,后面传来噪杂的人声:“咱们来巧了,夫子家刚刚来哩” 第152章 去怀文县卖鱼汤面 “云夫子,柳夫子,我们来给您收割了,您歇着,有甚子事情,直接跟我们说!”说话的黑脸壮汉,若娘遇到过几次,他隔三差五会送儿子过来... 十来个人收割,山上的五亩地一上午就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脱粒,都是杨家人帮着一起弄的,若娘和柳氏负责管饭。 菜不多,粗粮饭管饱。 忙活了两三日,小麦已经全都清理完可以进仓了。 若娘请了老族长过来一起计数。 五亩地十六石,按照三百文一石,可以卖五两银子了! 村里人围着看,听到产量不由欢呼出声,今年他们好好开荒,明年也可以种了。 老族长笑的眼睛都没了,他自己家的比若娘家的种的晚了几日,明日才开始收割。 两家的麦子都是一起除草施肥的,产量差不离。 麦子收好了,若娘让老三给帮忙的人每家送了五十斤。 家里有一个小的石磨。 若娘让老四去磨点面粉,包饺子吃。 剩下的面粉做春饼! 包饺子先和面。 若娘拿了三个鸡蛋打到面粉里面,撒上盐花,让饺子皮更加劲道柔韧,不容易煮破。 先将鸡蛋和面粉搅拌均匀。 老三负责搅拌,若娘一点一点往里面加水,一边加一边让老三用手指搅拌,让水和面粉充分混合。 让水能够和面粉充分结合,水不过量,饺子皮硬一些更好。 成了分散状之后,开始揉面,老三跪在地上用力地在木盆里压着拳头。 等到面团软中带硬,表面光滑才算面和好了。 放置小半个时辰,醒面。 醒过一次后,继续揉面,柳氏蹲在旁边帮老三擦汗,就怕他把汗滴到面团里。 “媳妇儿...” “当家的,娘说了,不能说话,口水会喷到面上的!” 老三刚开口,柳氏就拿擦过汗的手帕捂在了他的嘴上。 “呜呜呜...呐开,偶不烁华了...” “哦~” 这次揉好之后再醒了一会儿。 就可以开始擀皮了。 先将面团扯开一团,搓成长条,切成小块。 用一根光滑的圆木棍碾压成薄皮。 饺子馅是若娘带着大丫做的,韭菜肉馅。 韭菜的味道比较独特,若娘在调料的时候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家人围着抱饺子,若娘两手轻轻一动,就捏成均匀的花边。 再看一眼几个儿子包的... 包好了,开水下锅,等饺子浮上来,就可以开吃啦。 这中间还有个大好的消息,老五的童生试已经通过,是一位童生老爷了。 而且还是怀文县治下,最年轻的童生老爷! 这日恰逢老五归家,若娘喊了山上的杨林来家里吃饭。 开了两桌,妇人一桌,男子一桌。 若娘给坐在右手边的老族长倒了个满杯的酒。 热热闹闹地吃了一场。 老族长喝得脸有些红了。 心里也不像平日里藏得住话。 “白苏他娘,老头子知道,当初将军让我们来这里,是有事情做的,过了这么久也没个动静,老头子这心里啊,不踏实。” “如今你家小儿子已经是童生老爷了,你能不能说说需要我们做些甚?”他也清楚,他一个山里出来的,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他那个给县令生了三个儿子的孙女。 云家对他们是好,可他实在不想拿孙女的好日子算人情。 所以这半年,内里也是有笔糊涂账。 他家杨花也算不得过上了甚好日子,不然他们杨家也不会一直在山里住着了。 老族长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若娘。 若娘本也没想让他们做多复杂的事情:“杨族长不必心焦,我确实有些事情想拜托你们来做,但做这件事确实需要人能认几个字,这才托的久了。” 老族长坐直身子,听若娘往下说:“去年我给你们送的鱼,做成的鱼汤你们都尝过了,你们觉得把这鱼汤拿出去卖如何?” “卖鱼汤?”杨林和杨富同时疑惑地问出了声。 “不仅仅是鱼汤,还可以做成鱼汤面,鱼丸子,再做一些特色的蘸料。”若娘好笑地看着他们,他们就没发现今天中午的吃食很不一样吗? “中午的面食和丸子你们觉得好吃吗?” “好吃!” “啊,原来是加了鱼汤的面啊,难怪那么鲜,那个丸子我真没吃出是甚,软软的,还弹牙。” 杨林比儿子要老道一些,想的也深:“鱼不是金贵东西,卖不上价,真去卖的话,亏不了,可是,这么好的买卖,你们...怎么不自己去卖的?” 他也不傻,云家要是想自己卖,早卖了,不会拿过来问他。 云氏这意思,就是要给他杨家去做这个买卖。 若娘也不避讳,低声将许白前,王家和马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杨林点点头,他一直觉得云家序齿排的有些怪异。 最大的孩子被喊做二哥,老大一直没有出现过,他原本是以为人已经没了... 想不到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杨族长,瘦猴跟我认识算是有缘,竟有这样的缘分,这件事让你们来做算水到渠成,如果你们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 若娘淡淡地开口,杨家确实是忠厚老实的人家,但以后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她也不至于上赶着给人家送好处。 “只是,这件事做了也有风险,马家的马铁贵跟怀文县的县令和县丞关系都不错,你们去做了,难免也要舍出去几分利。” “但是...杨族长,我想你也不像杨家人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吧?更何况,就算杨家子孙都有自己的手艺,上山打猎,种田养家也能其乐融融。” “那远在丰明县的杨花呢,她不是县令的正妻,生的儿子都是庶子,他们该怎样去博个好的前程。” “前程,离不开银钱铺路的。” 都是再现实不过的事情。 “容我们回去商量商量。”这话已经是退了一步了。 若娘自不会拦着他们,站起身将人送了出门。 老五站在她身后,看着杨家人往山上走。 过了年,老五十二岁,已经跟若娘一般高了:“娘,杨家未必是最好的选择。” “你是想着让将军来安排这些事?”若娘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老五看了他娘一眼,眼中分明在问:难道不行? 第153章 还得是许成 “不行,他有他该走的道,你们也有你们该过的坎。” “白元,将军给你们再多人,这些人忠于的都是他,你们要培养你们自己的人,你是要往上走的,以后缺人手的时候不会少,我和将军总会走在前面,你们要学会自己走好每一步路。” 她不是第一次这么说。 老五却是第一次觉得他娘说得是对的。 “我知道了娘。” “杨家现在受了我们家的恩惠,但他们并没全无仰仗,杨家兄弟有些本事,讲义气,也没有那么多心思,收服他们不过四个字,以诚相待。” “用好了,他们会是你很好的助力。” 老五点了点头。 很快,第二日下午,杨林带着他的儿子儿媳过来,跟着大丫和柳氏学做鱼汤和鱼丸。 若娘和老族长在堂屋里喝茶。 有了盼头,杨林精神头都足了许多,拉着若娘絮絮叨叨说起孙女杨花的事情。 若娘一直安静地听着,等晚上人要走了,才拉着杨林给了他一张银票。 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若娘心里明白,杨林说这么多无非是放心不下,做买卖不是打猎,不是种地。 是有积蓄的人家才可以做的,杨家要是有银子,早搬出远山村了,那还需要张景彦派人去将人领过来。 “杨族长,这笔银子算是我入股你们杨家的店铺,以后你们挣的钱我要两成的利。”若娘不怕跟他谈这些,杨家却希望她这么谈。 “白苏他娘,老头子原本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这笔银子算我跟你借的。” 都已经是这样了,不如捆绑起来。 此事到此,算告一段落。 杨家人举家去了怀文县,他们将如何,现今谁也预估不了。 若娘又开始忙活地里了。 油菜要收了。 一百多亩的油菜收下来,不仅云家,张家来的那些人都跟脱了一层皮一样。 等油菜晒干了又要开始榨油。 这日,张得发过来找若娘。 张景彦自年前去了上谷关一直没有回来,带过来的那些人都是张得发管。 张景彦带来的光棍太多,若娘怕他们没人管着惹是生非,让许成帮忙去周边村子打听了一遍,总算凑成了三对。 说起许成,若娘觉得运势一说,也不是无迹可寻。 去年寒冬似乎都在帮着许成,冷的时日比往年长很多,气温又低,大雪压塌了十来家的屋子,更别提吃食了。 许成在有些人家断粮了三日后,送上了救命的粮食。 许家村这个寒冬的损失,似乎可以说是没有。 但令人奇怪的事,村里连许开匆这样的老人都安然活了下来。 一向在村子里游荡,身体不算差的许癞子和许二宝却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家的屋里。 许成挨家挨户敲门送粮,到了他们两家却是无人应答。 他感到不对劲,找了几个青年人过来帮忙把竹门拆了,两人已经僵硬了。 不过两个二流子没了,不影响他的好名声往外传。 更何况他还有反季蔬菜的方子。 许成大概是受了许开国的指点,种蔬菜的方子让许秋抄录了一份,送到了张得发的手上。 所以这次不仅是许家人,张家人也是跟着有了点进项。 张得发得了方子,先过来找了若娘。 他听许来金心中提起过,这方子本就是若娘给出去的。 若娘笑着让他把法子讲解给那五十来户张家人听,有不懂的,也可以来找她,或者找老三他们。 张得发看若娘这样,知道她不会计较,也笑着说:“许家的这个族老确实是个人精,他肯定知道就算他不给方子,您也会教我们的。” 若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见得。” 张得发也笑了,白牙闪亮,笑得若娘有点看不懂,但也没在这件事上再多花功夫。 张家村这帮不会种田种菜的新手,每家都有两三粮银子的进项,更别提许家那群庄稼老把式了。 种种原因,许二狗就算有冯荷花这样的好牌在,到底还是没能当上许家村的里正。 青山镇上的石掌柜前些日子拉了一马车的东西,送进了云家的院子,让若娘心中更加有数了。 石掌柜是来辞行的,他在青山镇的酒楼盘出去了,怀文县那里的商铺也已经选好。 “夫人,酒楼的牌匾我已经想好了,就要客似云来。”石掌柜笑眯眯,云家是他命里的贵人。 “恭贺石掌柜了。”若娘也为他高兴,石掌柜是商人却不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这样的人多些,对元安的百姓来说,是好事。 “王马两家那边,等我去了县里,会帮夫人多加打听的。”石掌柜不介意卖个好给若娘,他有预感,云家人不会在这个山村里待上很久。 他看了眼笔直站在若娘身后,头戴学子巾帽的老五,小眼睛里全是明了。 “多谢掌柜的了,石掌柜既然去县里,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这段时日,怀文县里除了马家,应该还有一家做鱼汤鱼丸生意的,石掌柜如果遇上,不妨帮忙照看一二。” 石掌柜特意跑着一趟,就是想交好的意思,若娘当然不会将人拒之门外。 “没甚问题,夫人放心。” 石掌柜心满意足地走了。 ...... 这日,张得发又来了,同来的还有他的幺女张银花。 小丫头跟老五一般大,过了年也一十有二,慢慢开始显出少女的亭亭玉立了。 她还是喜欢跟她家话不多的老四玩在一起,两人头挨着头帮柳氏摘菜。 若娘看着毫不介意她家老四痴傻的张得发,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夫人,今日来是想问问这么多得油菜籽咱们准备怎么办?”他已经问过了,周边村子都没有榨油的油坊,所有怀文县十里八村很少有人种这么多油菜。 一百一十亩地,收了三万斤的油菜籽。 堆满了云家和将军家的空屋子。 若娘知道他要来问:“老三已经把榨油的工具做好了。我要的铁环好了吗?” “好了。”张得发有点呆,怎么榨油的工具都准备好了,夫人是想自己在家榨油? 第154章 提前收割 “自己在家榨油?”他不太敢相信。 若娘肯定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张得发再过来就发现云家和将军家院子里各架了六口大锅,每个锅前面都有人将晒干筛好的油菜籽倒入土灶上的斜锅内翻炒。 直至炒成茶黄色,舀出来倒在干净的地方摊凉。 边上有人在推磨,将晾凉的菜籽碾碎成粉末状。 古有言:“菜籽磨成泥,芝麻打破皮”。 再倒入锅中蒸熟,大火蒸烧一至两个时辰。院子内雾气腾腾,芳香扑鼻。等蒸到一定火候,打坯分包,这时候张得发带过来的铁条就派上了用场,气力大的人将蒸熟的油籽粉趁热分装在一格一格的铁环里,做成饼。 然后将油籽饼一块块整齐地码放在主榨的油壕内,用木楔挤紧,装好后就开撞榨油,被挤榨出的油便会顺着槽眼流到一旁的木桶内。 等油全部清出,需等上一至两个月。 三万斤,十几个人一起忙碌了十来日,油饼堆满了张景彦家的屋子。 若娘想着他家不经常有人,只在自家留了两个油饼墩子,其他都移到了张景彦家。 菜籽油香气浓郁,不需要走到张家门口,就能闻到浓浓的味道。 要不是张景彦还有将军的名头,估计张家会被人抢个精光。 ...... 油菜收完,春季的水稻又要开始插秧了。 农家无闲日,果真如此。 张景彦回来那日,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若娘坐在屋檐下昏昏欲睡,雨声伴着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时,她以为是老四去张得发家练完武回来了。 眼睛未睁,懒懒地开口:“厨屋里有吃的,饿了自己去吃。” 却许久未见回答,若娘疑惑地睁开眼睛,老四一向话少,但是她开口说得每句话他都会应答的:“将军!” “你回来了。”若娘慌忙了一瞬,从竹椅子上站了起来。 眼睛盯着张景彦上下打量了一番。 跟个黑炭似的人。 穿着合身的短打棉衫,还似乎能感受到他的肌肉贲张,看似瘦了,又好像壮了许多。 “嗯。”她打量张景彦的同时,张景彦也在看她,还是那样瘦瘦小小,坚强又柔和的模样。 他想起许来金对他以前那个云嫂子的描述,他知道,她不是她。 “菜籽油收到了?”一个月前,她让张得发给上谷关送了一批已经沉淀过滤好的油。 菜籽油比她吃过的任何一种油都要香醇,现在家里烧菜,都是用它。 “辛苦你了。”张景彦说着,给她递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若娘没接:“你先前给的五百两还剩不少,这银子你留着多囤点东西吧。” 边关五万张嘴,随随便便都能将他啃得一干二净。 “给你,留着。”张景彦将银票塞在她手中,一千两对他而言,干不成甚么事,却能让她好过许多。 若娘也算了解他的脾气,也不再推拒。 大不了,再多种点地,补给他。 张景彦看完了人,准备回家。 若娘却想起了个事:“家里的油饼渣你打算怎么办?” 张景彦哪里知道... 若娘看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由心头郝然。 飞快说道:“周边有没有专门养牲畜的,卖给他们,油渣肥硕,是顶顶好的饲料。” “好。等卖完了,银子也给你。”张景彦扯了扯嘴角,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家。 第二日,张景彦果然来送银子了。 一斤菜籽出油四两,剩下的油饼也不小,大概半斤。 按照一斤二十文的价格卖给了广临郡城外一家养猪的,一共卖了三千两,张景彦都给了若娘。 云家二十亩地,收了六千斤的菜籽,榨好的油有两千五百斤。 韩长史看油质好的很,就跟张景彦提了,拉到京都去卖。 菜籽油卖到了五百文一斤。 统共算起来,这一百多亩地的菜籽,挣了上万两银子。 若娘除了张景彦最初给的一千两,其他都没有收,全部给了张景彦用于屯粮。 ...... 又连下了几日的雨。 第三天雨停了,若娘让老二、老三喊人一起去将稻田的水排干净了。 晒田,准备收割。 若娘最近老觉着心慌,雨三天两头的下,河里的水涨的很快。 她在张景彦偶尔过来吃饭的时候提醒了一句:“将军,最近的雨水太多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地里的稻子会发霉的。” “是不是让许成通知大家收割?” “好。” 接下来连着晴了四天,第五天若娘就拉着儿子们下地割稻子了。 张家的人基本都来帮忙了。 若娘让他们一边割就一边往家里送,花了三日功夫就将稻子连同稻杆全部运回了。 若娘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放下了。 许家村他们是第一个开始收割的,其他的地里的稻子都还是青色的。 许成在村里说了,就没一个听的。 只有他自己家和本家的几家跟着一起收了。 这收稻子的时辰早晚,对产量的影响是很大的。 没人愿意做这种“蠢事”。 趁着日头好,若娘将稻子摊在地上,用连枷抽打。 竹连枷的头是用布条带绑上的,不耐用,转动着抽打时吱呀吱呀地叫。 一时间院子里全都是啪、吱呀,啪、吱呀的声音。 连枷打稻费手臂和腰,一天打下来谁都不想动了。 谷丰连着被人踩了几日,铁环连着的地方也开始吱呀吱呀作响,。 打完一场,就将上面稀烂的稻茎用耙子清掉,下面的稻粒收拾了放在准备好的竹编上晾晒。 稻草就捆起来作为柴火堆到后院空着的猪圈里。 剩下的稻草若娘准备运到田里去焚烧了肥田。 等若娘将稻茎清理的还剩一个小角落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 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两天。 河里的水已经到了人往下蹲,伸手就能摸着的高度了。 下雨天,若娘等人坐在朝西的空屋子里用手搓着稻穗。 大多数收完的稻谷,已经被连夜送到上谷关去了。 张景彦盯着窗外的雨,眉头紧锁:“看这天气,今年夏季怕是要洪涝了。” “你回一趟郡里,跟长史说一下,让他把下面的兄弟都通知到,做好防汛。” 第155章 暴雨 “我等会写个折子,你送到郡守府。” “是。” “可是将军,除了我们,各村各县都还未开始收割,今年的稻子怕是要烂在地里了。” “先前已让许成通知村里,既已尽了人事,就只能听天命了。”张景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活到现在,早已知有些事是强求不了的。 “你去跟云家说一声,让她做好洪涝准备。” “是。”许来金应的有些无精打采。 “怎么了?”张景彦看向他。 “将军,您说您,告诉云婶就云婶,还云家,云家又不是云婶一个人,我哪知道您说得她是哪个呀?”许来金看他家将军这模样哪能甚么都不知道。 况且,许来金转念一想:“将军,我觉着吧,云婶一早就做好准备了,不然她怎这么早就收稻子了。” “再让长两天,这三亩地至少还可以多出一石粮食。” 张景彦:就你知道! ...... 等村里人意识到不对,冒雨去收稻子的时候,有些稻穗都已经开始出芽了! 若娘让老三他们去帮富婶家收割,就看到富婶一边割一边在哭。 看到若娘穿着蓑衣过来,更是泣不成声。 “若娘啊,都是我没听你的话,这可怎么办啊?” “稻子都出芽了呀...” 若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她自己收割的第一天,就去找过富婶了,说今年的雨水太多了,有点反常,让她趁早也把稻子都收割了。 富婶家的大旺叔也是经年的庄稼汉子,当场就反驳了若娘的话。 哪年夏季的雨水不是反复无常的啊,不值得这么大惊小怪。 听了这话,若娘也没说甚就走了。 她如今在许家村能说的上话的,其实也没几个人家。 另外就是跟王氏、郭氏特地提了一嘴。 看他们的稻子还好好的长在地里,若娘也就明白了。 “我带了老三他们过来,帮你一起收。”这时候说甚也没用。 又是忙活了两天,老五淋了雨,有些咳嗽。 若娘将生姜切丝熬汤,让大家都一起喝。 整个怀文县仿佛都笼罩在了乌云之下。 若娘最近开始拉着张景彦往山里跑了。 青山镇地势低洼,若洪水来袭,搬去镇上也于事无补。 最好的还是在山上待着。 杨家留下来的山洞,还是位置太低了,她打算带着家里人都搬到更高的山上去。 这次若娘行动,盯着她的人就多了。 她刚穿上蓑衣上山,后面就远远跟了七八个人。 张景彦在旁边提醒她。 若娘点点头,当做没有看到。 村里人学着她,找到山洞做好标记,准备将重要的家当也送到山上来。 有人已经开始意识到雨下的不正常了。 就在若娘找了山洞搬运好粮食的第二天。 天放晴了。 晴空澄净万里。 若娘站在大门口抬头望天。 转身往村里走。 她要去找许富贵老夫妇,问问他们的打算。 “二婶,您来了,快里面请。”自若娘给的蔬菜方子让许家人都挣了银子之后,王氏、郭氏就天天在门口盼着人。 “叫我云婶吧,我来找许叔和范婶。”她已经不是许家人了。 “爷奶在屋里待着呢,我这就领您过去。”王氏笑的眉眼弯弯。 “嗯。” “云氏啊,快进来坐。”范氏人老了,眼睛还尖,朝堂屋外瞅了一眼,就看到了若娘。 “范婶,我今日来是跟您说说洪涝的事情。” “洪涝?”老范氏一听这个,原本带笑的脸就垮了下来。 听说前些日子就是她危言耸听,让早点收割。 “范婶,您看今年这个雨下的,多吗?往年也会这样吗?”若娘听出了她的不以为然,就转过了话头。 范氏迷糊了,云氏想说甚么? “婶子,我最近夜里做梦,总是梦到这里发大水,全县的村子都被淹了!” “发大水?青山镇可有些年头没有闹过灾荒了。” 范氏摇了摇头,这种不吉利的话,可不能乱说。 “婶子还是让家里往山上备点口粮,以防不时之需。”若娘言尽于此,信不信就是他们的事了。 “嗯,知道了。”范氏觉得她就是来胡闹的,敷衍地说了两句。 听说她跟隔壁的将军搭上了,说话都用眼皮子看人了。 ...... 若娘开始将家里零零散散的东西往山上搬。 这天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坐在院子里编草帘子。 砰砰砰的大门被踹的声音,几个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了院子里。 “云氏!你这个妖言惑众的鬼东西,说甚要闹大水了,我们听你的把家当都往山上背了,这下可好,天好了,屁事没有。” “老娘放在山里的东西都被偷了!” “是不是你把大家骗上山要偷东西?” 若娘打开门,领头的是许有用买来的媳妇刘小草,若娘好像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她了。 这个刘小草似乎嚣张了点? “你们有甚么东西是值得偷的?”若娘看到后面跟着的赵氏,侧身将靠在院墙上的扁担拿在了手中。 “况且,我从未跟村里人提起过闹大水这事,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甚么?你没说?老娘听了就是你说的!” 若娘拿着扁担的手转了一下,一头直接就砸在了她的腰侧。 “哎呦,你还敢打我?”刘小草一手护住肚子,连连后退了几步。 “抱歉,你挡了我的路了。”若娘看她那紧张的模样,皱了眉。 “这个云氏也太目中无人了,我...” 轰隆隆... 刚刚还澄亮的天空,一下子晦暗起来。 惊雷四起,若娘也被吓了一跳。 不远处黑云压顶,似乎下一息就能到他们头顶。 若娘看着远处屏住了呼吸。 暴雨,真的来了。 轰隆隆... “快走,暴雨来了!” 若娘没理会这些人,转身回家。 “快,把收拾好的细软都带上,往山上去。” “老三,你去将军家,告诉他一声。” “老五,你去找来金,让他告诉许成,让村里人尽量都到山上去。要快!”若娘一口气说完,就急急忙忙回到了自己屋里。 第156章 跑! 放晴了好些日子,她原先都以为是自己猜错了,如今看,先前不过是造势,现在才是真的来了。 若娘家里的东西能包的她全部用油布包起来了,准备了糯米浆糊,关上门口后将门缝全部都封死了。 希望洪水过后家里的损失能轻一些。 等弄完,几人背着东西快步往山上走。 她离村子远了,不知道村里情况如何,但到处都能看到人影和大声呼喊的声音。 山上她找到的五个山洞都提前用火把烘烤过了,每个洞里都堆了一些粮食,家里的锅也带了两口。 后院养得猪羊鸡也早就杀了,挂在山洞的最里面风干。 选了两个挨在一起能住人的,一个她自己住,一个留给了张景彦他们。 雨已经开始下了,有陆陆续续的人背着篓子往山上走。 若娘将几个山洞都掩盖好,带着几个孩子站在一个临时找的山洞口。 上山的人经过这里,都会看上几眼。 老二,老三和柳氏他们都不懂甚么意思,就一言不发地站在若娘身后。 只有老五不时看向他娘,眼中全是深思。 大雷一个接着一个,刚刚还白净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黑的像是三更天。 若娘站了一会,一直没看到富婶和许大柱家的人。 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张景彦和许来金过来的时候,看到若娘站在洞口往山下看。 他看了看她站的地方,山洞都是一起来找的,似乎没说有这个位置的。 左右都没人,张景彦才开口喊了她。 “云氏。”站直了身子,暗地里动了动犯疼的腿。 “将军,您帮我带着孩子们先过去。”若娘对着张景彦使了个眼色。 “好。” “老三你们跟着将军一起过去。”现在天暗了,有人来也注意不到她了。 “娘,您不走吗?”老三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他想跟着娘。 “娘去看看你爷奶和富婶他们。”她先前已经看到许二柱和冯丽娘了。 看着是没带多少东西。 富婶就在老许家隔壁,不应该这么长时辰还没过来。 “娘,我陪您去吧。”老五站了过来,老四一眼不发,寸步不离地跟着若娘。 “都不许去,跟着将军去山洞那边,进去后把洞口遮好,别让其他村里人发现你们。” “娘!” “闭嘴,快滚。”说完若娘就快速往山下去了。 张景彦皱着眉看她走远,又看了看眼巴巴看着她背影的几个孩子。 “都跟我走,别让你们娘担心。” “哦...”老三委屈地答应了一声,用袖口擦了擦眼泪。 大丫和柳氏看他哭了,心里也难受。 “当家的,娘肯定会没事的,咱们不给她添乱,就在这里等娘回来!”在柳氏看来,娘就是无所不能的。 若娘一路往下,半途遇到了扶着她家胖媳妇走过来的富婶和大旺叔。 双方点了点头,若娘继续往下去,走的是许二柱家那边的小路,上山下山都快。 “云老太太,您去哪里?”许成家方氏背着藏青色碎花布包,手里牵着许秋迎面走了过来。 “方氏,你当这是踏青呢?快带着孩子上山。”若娘觉得自己已经听到了湍急的水声了。 许成扶着许开国跟在后面,对着若娘点了点头,快步走了上去。 “好,我们马上走,您去哪里?” 若娘边跑边说:“我去看看许大柱一家。” 两个老人都上了年纪了,肯定走不快,但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若娘冒着雨跑跑走走,看到还有一些人家坐在屋檐下唠嗑呢! 提了嗓音,若娘边跑边喊:“山洪来了,大家不要在家里待着,都往山上去!” “山 洪 来 了!” 屋里的人对着奔走的若娘指指点点,不时有嬉笑声传来。 这个云氏看起来是越来越疯了。 若娘终于看到了许大柱一家,几人扶着两位老人慢吞吞地走着,淋着雨,不时还说些甚么。 “王氏,你们这样太慢了,背着许叔和范婶走,快点。” “云婶,您怎么来了?”王氏手里抱着孩子,看到若娘很是惊讶。 “来接你们,都快,洪水就要来了。” “婶,会不会就是一场普通的雷雨啊,你看其他家的人都还在家里待着呢!” “放屁!”若娘还没回话呢,后面传来粗犷的男声。 “张得发,你从哪里过来的?” “夫人,快走,邻村已经被淹了,过不了多久洪水就过来了!”张得发双手撑膝,弯着腰喘气,他要不是有马,都已经被淹了! “把老人放在马背上,快!” “好好好,快走快走。”许大柱看张得发一身像是在泥浆里滚过的模样,吓得背着他老娘就往前跑。 “张得发,还有很多不信我们的人家怎么办?”若娘跟在他们身后,快步往山上走。 “夫人,我们救不了所有人!”张得发叹了口气,村里人消息太闭塞了。 怀文县附近的村子,一看下了这么多天的雨,早就开始做洪涝准备了。 少数像许家村这样的,不仅一点准备没有,还不信有这回事儿。 若娘脚步停了一下,回头看了看身后,闭了闭眼,转身走了。 她刚刚一路上碰到的,许家村约摸已经一半以上的人都上山了。 没去的大多是家里有个固执长辈或是有娇养子女,不愿意看他们吃苦的。 刚刚回头她好像看到有东西过来了。 若娘又回了头。 混浊的,翻滚着快速逼近的。 “快!快跑!”山洪来了。 “快跑。” “啊啊啊...” “真的是山洪来了,大家快跑啊!”有听到声音,站在院子里外面看的,尖叫着拉开竹门就往外跑… 连屋檐下坐着的老人都顾不及了!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山上跑。 “哎,我的荷包,我的银子!” “哎呦,谁踩我!” “老不死的,你松手,别拉着我!” 各式各样的声音,伴着轰隆的雷声水声传到若娘的耳中。 若娘渐渐地感到自己跑不动了,想停下来喘口气。 “夫人,您拉着我的衣服吧!”张得发边跑边不时回头看她,她脚步慢了,张得发也慢下来了。 “不必,你自己快走。” “一起走,快。” 第157章 山洪来袭 张得发一使劲撕下来一片袖子,让若娘拉着一头,自己拉着另一头,继续往上走。 若娘觉得呼吸里都已经有了泥浆的腥味,不时有人从她身边跑过,发现她挡道了的,甚至会动手推她。 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 若娘开始往山上台阶爬的时候,洪水已经淹过她的脚背了。 路窄人多,总有人想先上去。 若娘手脚并用地快速往上爬,等到了先前站立的洞口时,发现那里已经挤满了人了。 “嘘!”若娘平息了一下喘气声,轻手轻脚地爬离了常走的那条路。 往斜边走。 两人都不再说话,若娘矮着身子在前面走,张得发抓着布条跟着她走的方向。 又往上爬了两刻钟,前方的草丛里传来响动。 若娘脚步一顿,将一直随身带的剪刀拿了出来,握在手中,摆出防御姿态。 张得发上前,挡在了她面前。 手握刀柄,将腰间的刀抽了出来。 草丛后的响声停了一瞬,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出来。 “将军!”张得发一见来人,双手握住刀柄,刀身朝下,屈膝半跪在地上。 “起来,你们没事吧?”问话时,眼睛是盯着若娘看的。 “没事。”若娘摇了摇头,“孩子们都安置好了?” “嗯,放心。”这一处山壁有些陡峭,平日里没人会来,先前许来金挑着水桶过来,都差点摔倒。 若娘选在这里,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快回去。”她怕有人找到洞口。 先前上山,她已经看到有人撕扯着双双掉入洪水中了。 除了最后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妇人,青山上的许家村人可能在六十至七十之间。 除了她是带够了粮食的,更多的是甚么都没有的,这种情况下,活着,吃饱比其他的一切都重要。 若娘发现张景彦的腿跛的更厉害了,示意张得发上前扶着他往山洞走。 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留下痕迹。 搬开洞口用来遮掩的草,几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娘!您终于回来了!有没有受伤?”老三站起身,想走过来。 却一头撞在山洞顶上,泥土扑哧扑哧地往下掉。 “哎呦!呸!” “小心点!”若娘白了他一眼,这个不让人省心的。 若娘先去山洞里面换了身干净衣裳。 这个山洞分内外两部分,是若娘特意隔开的。 她先前来的时候,让老三和来金一起,在山洞中间围了一堵墙。 里面放了粮食和衣物。 没事的时候她们在呆在外层,将这面墙封起来。 若娘换好衣裳,顺便带了点米出来。 煮野菜饭。 出了山洞不远就有野菜,她刚刚顺手拔了几颗。 放锅的简易灶台也是他们提前垒好的。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山洪还在继续涨,娘接下来说的话,你们都听好了。” “尽量不要离山洞太远,方便都在周边解决,去的时候喊人一起,互相照应好。” “娘,这个可以走远一点吗?近了味道太重了。”柳氏和老五都想摇头。 “不行,不许走远。”若娘阴沉着脸,警告地看着每个人。 “知道了,娘。”柳氏一看娘的模样,立马答应了。 “水除了喝,做饭之外,谁都不可以动它。”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它的了。 “另外最重要的一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这里有吃的,谁都不能说,听到了吗?” 众人沉默。 若娘眉头皱的死紧。 “要是让人知道我们这里有吃的,大家就都得陪着一起死!” 老三不懂怎么事情就关乎生死了? 但听娘的总不会有错。 “娘,那要是爷奶他们...”老五知道娘是去接他们的。 “娘再来想法子。” 灾荒年,良善的人往往走不到最后。 “赶紧生火做饭,现在大家都还处于慌乱的状态,一时注意不到我们。” “柳氏直接煮干饭,用新米混粗粮煮,能管饱。多煮几锅,用背篓装好。” “明天开始咱们就得吃冷饭喝冷水了。” “好。” 暴雨一直在下,山脚下洪水滚滚。 一直忙碌到夜深,若娘和大丫、柳氏统共煮了十大锅粗粮饭,张景彦和这边山洞之间刚好有个平坦的露台。 若娘让老三直接把装饭的背篓送过去了,上面用洗干净的布包裹着,另外还给了一坛子食茱萸炒酸菜。 那边三个大男人若娘给了五背篓的饭,另外还有提前蒸好的上百个馒头。 老四站在洞口外把风。 若娘趁机又和柳氏蒸了几锅,她打算留给富婶和许大柱家。 张景彦让许来金每人给了一把佩刀,若娘试着握了握,很重! 挑了一把最轻的给了柳氏:“盼盼,洪水没退去之前,一定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去,去方便也喊上老三一起,带好刀。” “遇到心怀不轨的,直接杀!” “哇...娘,我怕,我不敢!”柳氏死死抱着若娘,她连鸡都还没杀过呢。 “不要怕,老三,护好盼盼,知道了吗?” “知道了娘!” “盼盼要是出事了,老娘把你从山上扔下去。” 老三:我才是娘娶的媳妇儿吧? “这山上肯定不止许家村的人,青山连着好几个村子,发洪水,他们肯定也会上来的。” 若娘眼睛扫过几个人,老四抓着刀,正盯着他看。 “老四,你是哥哥,护好弟弟,可以吗?”论武力,老五铁定不如老四... 老四用力地点了点头。 “抓紧时间吃点热饭。”在山上,洪水到不了的地方,人心比天灾更可怕。 若娘想着父亲书房中关于天灾人祸的记载,根据核算,死于灾难中的人远没有死在其他人手中的多。 弱肉强食,在人与人之间,更残忍! “老五去把里面的干稻草抱出来铺在地上,柳氏和大丫跟我去里面睡。” “咱们轮流守着洞口。”若娘飞快地说完,走到洞口往远处看,外面的呼救声一直没断过。 周围的动静越发嘈杂了。 “老三,你最近跟着来金来山上,除了深山,咱们这一块是山势最高的是吗?” “是的娘。” 所以,很有可能所有人都会聚到这里来。 第158章 问心无愧 真正的灾难还没有开始,这样熬着人会吃不消的。 头往外伸了伸,张景彦坐在隔壁山洞口,看着远方。 若娘坐直了身子,她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了。 张景彦明明可以早点回郡城去,没必要跟着他们上山的。 吃着吃着,若娘发现她手里的饭团变红了,她以为自己流鼻血了,还伸手擦了一下。 低头看,先前爬山时磨破的手指又开始出血了,食指的指甲盖外翻,露出里面鲜红的肉。 转头看了眼山洞里,孩子们都睡了。 忍着疼将翻开的指甲拔了,手伸出洞外,让雨水冲了冲。 接着把染血的饭团给吃了。 前段时间,她找许老大夫拿了点伤药,都带过来了。 轻手轻脚地翻出了包好的药,将药粉撒在伤口处。 “嘶!”若娘疼的一个哆嗦,强忍着没出声,等手指都包扎好,才发现额头的汗都流到了嘴里。 刚刚着急,也不知道送过去的饭里有没有混了血迹的... 坐了不知道多久,天微微亮了些。 若是正常时辰,若娘估摸着该是申时了。 正是晚食时分。 今晚大家都还惊魂未定,急于寻找自己安身的地方,闹不出大花样来。 若娘想要给许大柱他们送吃的,只有这一个机会。 靠在山洞墙壁上闭目养神,等天黑! 暗暗祈祷,希望他们不是跟全部人聚集在一起。 后半夜,人最困顿疲乏的时候。 若娘让老四过去叫来了许来金。 两人背着上面糊了一层泥巴的篓子,摸索着往四周走。 若娘和许来金头上身上脸上全都抹了泥,被雨水冲刷有一块没一块的,模样看起来就很糟糕。 两人先看到了搂着许秋的方氏,两人缩在一个小山洞里。 若娘上前拍了拍她。 “云家的!” “嘘,小声点。” 若娘将身前背着的篓子塞到了她的手中。 “干粮,省着点吃。” “谢过你了。”方氏眼眶顿时就红了。 将篓子往身后藏了藏。 “有没有看到大旺叔和许大柱他们?” “有,他们在下面一点,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了。” “知道了,照顾好自己。”说完就赶紧走了。 方氏小心翼翼地掀开背篓上覆着的泥巴,露出里面混着菜叶子的干饭。 伸手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嚼,吃着吃着就哭了。 ...... 若娘矮着身子,扶住树枝往下走。 先看到了许二狗和冯荷花。 穿着蓑衣坐在洞口。 示意许来金低了身,继续往下走。 路太滑了,若娘走的很费劲。 一个不留神,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许来金伸手已经来不及了。 “婶。” “没事,滑了一下。” “婶,那边是不是许大柱?”许来金手指向了西北方向。 “好像是。” 若娘扶着树重新站了起来。 走近,许大柱刚好跟富婶家待在一起。 “谁?”许大柱听了许富贵的话,在洞口守夜,迷迷糊糊听到了动静。 “别出声。”若娘压低了嗓音,将身后的背篓卸了下来。 “云氏啊?”他们找的这个山洞不小,许富贵正和衣躺着。 “许叔,是我。这是老二、老三他们让我给您准备的干粮,也没多少,大家省着吃。” “这一背篓是给富婶家的。” “我们走了。” “若娘啊,粮食给了我们,你自己怎么办?”富婶心里不想要,但架不住他们真的没有带吃的上来。 要是不接受,洪水没走,他们就先饿死了! “没办法,老三老五吵着要给他们爷奶送。”若娘抬手摸了下眼泪,露出被泥水浸泡了散开的布条。 手指尖又被血染红了。 富婶还想说话,看到若娘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我们走了,你们保重。” 看许大柱在这里守夜,就知道许富贵是个有主意的。 便没再多说。 范氏这时候也醒了,看着包裹的严实的背篓不由叹了口气。 二柱没福啊。 若娘送完东西,回去的时候走路都是飘的。 临近了山洞,许来金看附近没人了才开口。 “婶子,上山的时候有人推你,我都看到了,你也算救了他们,他们这样你不气吗?”当时要不是他拉了她一把,掉入洪水中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气啊,怎么不气?” “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浑身都湿透了,若娘干脆把蓑衣脱了,散了头发,让雨水冲掉泥巴。 “我...”这么多人,他哪能眼睁睁看着人就没了。 “我是跟许家村的一些人有过节,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得罪过我。” “但是刚刚推我的那个,我可是记住脸了,要是让老娘碰着,老娘直接砍了他一条手臂!” “人是不能太善良,我吼了那一嗓子不是为了别人,其实是为了自己。” “因为...现在那些人就算全没了,我都问心无愧!”说这话时,若娘是抬头看着许来金眼睛的。 许来金比张景彦要矮一些,但若娘还是要抬头看。 雨落下来,打在脸上有点刺痛。 眯着眼,若娘还是看出了许来金的些许异样。 他作为一个士兵,保护百姓安危是他的职责。 所以一听若娘要给其他人送吃的,他才跟了过来。 他没想过云婶这样做,只是出于不想自己收到良心的谴责。 别人的安危,于她,实际上毫不相关! 第159章 肉 相比他们杀敌无数,从慌乱到麻木到一刀砍下一颗人头。 这位才是真的冷心冷肺的人啊。 可她做的事,又让人说不出重话来。 许来金站了一会,没再讲话,转身回了张景彦那边。 若娘借着雨水搓完头发,才摸黑回了山洞。 她走之前换的是先前穿的湿衣裳,刚到洞口,柳氏已经抱着衣裳等着了。 “娘,快把衣裳换了!” “好。” 若娘累了大半夜,换好衣裳就躺在干草堆里睡着了。 第二天是在柳氏的惊呼声中醒过来的。 山洞里阴暗,只能透过一丝的亮光。 “啊!当家的,快把那边的药拿过来,娘的手受伤了。”柳氏又开始掉金豆豆了。 “快别哭了,多大的人了,整天哭的。” 柳氏拉着若娘:“娘,您以后别出去了!” 娘都这么大年纪了,整天都是操不完的心。 “不出去了,你们也不许出去。” 柳氏帮着若娘穿好衣裳,扶着她走到山洞口。 托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 血是不流了,可十根手指全都发白发皱了,血肉模糊的样子,让一家人都沉默了。 柳氏一边流泪一边帮她用干净的水清理了伤口。 一个个细细撒了药粉,用干净的布条包好。 “娘,习武。”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老四握着刀突然走了出来。 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若娘磕了个头,眼神坚定。 “四哥?”若娘还没有回过神来,老五已经问出口了。 若娘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这还是老四第一次在不是别人先喊他的情况有了反应。”若娘笑笑,大概是被紧张的气氛激得有了反应。 人能转好是好事,若娘又跟他陆陆续续说了几句话,老四反应比先前快了些。 “也算好事。”若娘拉着他坐下,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度过眼前的难关。 将手上的饭团吃完,若娘穿上蓑衣和帽子往山洞的平台边缘看了看。 大约七八丈高的下面,洪水肆意地流过。 泛着混浊的土黄色,山脚有棱角的地方挂着一些看不清的零零散散的东西。 往下看山脚往上一点,有人用长竹竿在水中拍打,试图将水中的异物打捞上来。 若娘用树枝遮挡住身形看得专注。 连有人站过来了都没有发现。 “发现甚么了?” “他们在打捞的,似乎是一具猪的尸体?”若娘并未抬头看,听到有人问话,顺口就说了。 “蹲下,有人看过来了!” “嗯?”若娘依言快速蹲下,才发现旁边站着的是张景彦。 “将军,你知道洪水中的任何东西都是不能吃的吗?” “知道。”张景彦点点头。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饿极了的人连人肉都能生吃,哪管得上甚么死猪。 “许百户回去和我讲了。” “你...做的对。”张景彦站不了多长时间,也学着若娘坐在了露台边的石头上。 若娘沉默。 她做的好不好,对不对,她自己心里最清楚。 “将军,没了粮食吃的人会怎么样,您比我清楚多了。” 上谷关的将士一年吃不到几次饱饭,原因,张景彦也比谁都清楚。 雨在他们上山后的第三天停了。 山洞里的饭连着好几天潮湿闷热的天气,已经隐隐发馊长霉了。 但此时若娘已经禁止他们烧火了。 因为,外面已经乱极了。 有急性子的人就想下去看看村子。 刚走到山脚下,立马尖叫着跑了上来。 她听到有人边跑边叫,说到处都是死人! 这些人讲话全然不知忌讳,声音又大,没一会儿,若娘就知道如今许家村在山上的是甚么状况了。 为了一点粮食大打出手,已是常事! 若娘心里发沉。 她似乎听到了一些夹杂着其他口音的人在说话! 她听到有个女的尖叫着说,水面上漂着的都是尸体。 泡发了的,无比巨大的模样。 “咦,这里好像有条路!”有男声越走越近。 “哪里?这边我们还没来过。” “这里好像有人住过!说不定能找到吃的。” 他们已经饿了三天了。 若娘屏息蹲着,柳氏握刀的手在抖。 “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若娘按住柳氏让她别动,自己往后退了几步。 站在他们来时的路上,装作刚刚路过的模样。 “老太婆,你是谁?”前面的人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 若娘看到他们面相的第一眼,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四个男人,已经瘦的眼窝下陷,颧骨高突,但那双眼睛中,却闪过一丝红色的光芒。 若娘觉得他们怕是回光返照了,才显得异常。 她还没见过另一种人。 如野兽般茹毛饮血的人。 “你...” “啊...” 几个人话还没说完,就后背一僵倒了下去。 身后,张景彦还保持着挥刀的姿势。 若娘低头看柳氏已经吓得张大了嘴巴。 赶紧蹲下,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嘘,不要怕,不要叫,知道吗?” “唔 ,偶吉倒了娘!”被捂住的嘴,传出来不清晰的一句话。 若娘放开了手。 旁边三个儿子也处于呆滞的状态。 若娘心里叹了口气。 “将军,您这是?” “这几个人已经杀过人,吃过人肉了。” 张景彦一边解释一边将几个死人翻过了身,扒开他们的眼皮给他们看。 “看好,眼睛的这一处开始充血长脓的人,就是已经吃过人肉的。”(纯属虚构) “下次看到,不要犹豫,直接杀吧。”因为不是他们死,死的就是你们了。 老三他们吓的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怎么会有人吃人呢? “娘,我好怕!”柳氏蹲着地方,双臂抱着膝盖,呜咽地哭了起来。 “老三,看好你媳妇。”若娘和张景彦对视一眼,“将军,让孩子们跟着张得发,可以吗?” “好,你们都去另一个山洞。”许来金去四周查看了,洞里只剩张小品。 张景彦拖动尸体,将几个人从平台上,直接踹进了洪水里。 扑通一声,溅起来很大的水声。 老四将刀绑在腰间,拖拽其中一个最轻的,学着张景彦,将人推了下去。 第160章 冷漠 张景彦听到身侧有动静,握紧刀一个转身,刀口就架在了人脖子上。 “将军!”若娘正看着老四不慌不忙地拖着尸体,一眨眼他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刀! “小心点,别离拿刀的人太近。”张景彦听到若娘的喊声,手一顿,将刀拿了下来。 “保护娘!” “入夜后,搬到另一个山洞去。这里的痕迹太重了,会被人察觉的。” 从洞口往外延伸的那片草地已经被踩踏出小路的模样了。 “好。”若娘看了两眼他身上穿着的鹿皮盔甲,觉得有点眼熟。 “别怕,我在。”张景彦揪了把草将刀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若娘看着他紧盯下方,心里明白。 张景彦没有离开许家村跟着众人一起上山,未必没有想救他们一把的心思。 如今看,死在刀下的这几个,都不是许家村的人。 既然他们已经走到这里,外面的情况必定不容乐观了。 ...... 雨停了,洪水还未完全退去,若娘站在斜边往下看,水位已下降不少。 远处却还是汪洋一片。 山洞被发现了,若娘干脆让柳氏帮忙,重新开始蒸饭。 饭里加了盐花和酸菜,煮好一锅就用手团起来。 然后带着张得发去找方氏和许大柱他们换回背篓。 方氏还在原来的地方,若娘看了看两人的脸色,虽然嘴唇干裂翘皮了,但也不是一副受尽了苦难的样子。 “空背篓给我。”若娘看她坐在那,人都僵了,侧身将她身后的背篓换了过来。 “别让任何人看到你有吃的。” “云家的,你这样很危险!”现在大家都没有吃的,她这样就是个靶子。 “顾好你自己,别让我白救了人。”许成不知为何,没有跟她一起。 再去许大柱他们那边,还未走近,就看到两个拿着农具的人在洞口不停地巡视。 若娘停住,知道许大柱肯定不会在这里了。 有两个老人,他们不太可能选择往上走。 若娘躲进旁边的草丛,轻轻地往下走。 走了约莫五丈,看到了靠在树边的几个人。 王氏,郭氏护着瓜娃子,缩着身子蹲在地上,许富贵闭着眼坐着,富婶和大旺叔也在。 若娘左右看了看,没看到许范氏。 不动声色地走上去:“富婶。” “若娘,你怎么来了?这些日子还好吧?” “你们的行李和背篓呢?” “被那帮杀千刀的给抢了!” “若娘你快去躲好,山上来了一群其他地方流窜过来的混子,甚事都能干的出来!” “嗯,这个给你们,收好。”若娘怕引起注意,放下东西就让上山走。 也没问还有人都去哪里了。 回洞口的路上,走几步就能看到靠着树坐着的人。 熟悉的面孔少了... 不对! 若娘猛然回头,有人跟着他们。 “娘!”若娘刚将藏在背篓里的刀拿了出来,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嗓音。 瘦的已经含胸驼背的许白前。 他为何会在山上? “你跟着我?”若娘不走了,他是何时开始跟着她的。 “不...不是,我是刚刚看到您跟这位过来的。”他是被逼着出来找吃的的。 “娘,您有没有吃的?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没有,我们也是出来找吃的。”若娘摇了摇头,张得发更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个没见过的。 “娘...” “天快黑了,咱们赶紧分开去找吧。” 许白前站了好一会儿,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 转过身看到后方草丛里有两团白色的,他以为是兔子,蹑手蹑脚地走进。 扒拉开一看,是两个已经馊了的饭团。 小心翼翼地将饭团捧在手上,两三口就吃完了! 竟也没想过要给其他人留一口。 饭团是若娘刚刚弯腰拿刀时顺着草丛滚开去的。 东西出现在许白前的身后,他也怀疑不到她身上。 回到山洞,若娘就让他们开始收拾东西。 馊饭团她没要,都留了下来。 其他就是随身的衣物,药物,清点好了,等着夜深。 张景彦许来金都过来了,他们在清点山洞里的粮食。 许来金这次看到若娘一直冷着一张脸,全程自顾自地干活,没理他们一家。 若娘闭目养神,并未理会。 许来金心里却是觉得自己先前看错人了。 云氏,对生命太冷漠了。 后半夜,若娘带着孩子们平安转到了往上几丈高的另一个山洞。 第二日一早醒来,站在洞口往下看,恰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张景彦他们现在住的。 山洞口人影绰绰,似乎多了不少人。 往上,洪水的腥臭味淡了,若娘似乎闻到了架锅做饭的米饭香味。 下面排起了长队。 若娘拿着一个饭团啃,这种时候,也就只有张景彦敢这么做了。 有闹事的,没等他们闹第二次,许来金直接挥刀就把人给砍了,如此两次之后,整个山上的人就都安分了。 第五天,洪水退去,露出山下村庄原本的模样。 老三他们收拾了东西也想下去,被若娘拦住了。 “再等等,现在下去的人,村子里肯定乱的很。” 而且地上泥泞,没法下脚。 “先让太阳晒两天。”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多数卷宗都记载,洪水之后必有大疫,不知道怀文县有没有这个命,逃过这一次。 过了两天,日头正好。 若娘带着一行人下了山。 越往山脚下走,越能看出洪水的危害。 山脚下的树倒了七七八八,经过地里先看了看,她上山之前,将后院的红薯苗和生姜都用油布遮了,四周全部压上了大石头。 虽然压断了不少枝干,但也保证了它们不会被冲走。 将石块搬走,掀开油布,绿叶被闷得发了黄。 拔出一颗生姜看了看,没有完全腐烂,那就是还有救。 等先把家当送回去,她要来将它们重新移植好。 河里已经下去一些了,只是由之前的清澈变得浑浊。 “这条河,接下来的两个月,谁都不准靠近,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 第161章 灾后 木头的门在水里泡了好些天,已经有些变形了。 若娘找了一件脏衣服抱住手去推门。 老三看他娘慢吞吞的模样,想上去帮她。 “离远一点,家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许碰。”若娘瞪了他一眼,拍开了他的手。 “疼!” “娘,我来吧。”老五提了刀上前。 将刀尖插在缝里,上下一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打开门,脚踩在院子里微微下陷。 老四学着老五在前面把所有屋门都打开了。 若娘去后院看了看。 一塌糊涂。 石灰粉用防水的袋子存了不少。 让老二老三老四一起从屋里一个锁的严严实实的木箱里拿了出来。 “用石灰把家里所有的角落都撒了,我一会儿去看。”若娘将袋子交给老三。 “好的,娘。” “然后去把厨房都撒一遍,撒完后,柳氏去烧热水...”若娘话还没说完,就起身快步走到了院子里。 “老三,打一桶井水上来。”她忘记了,这口井,暂时可能用不了。 老三依言打水,连续好几桶都是浑浑的。 “不行,这水不能用。”若娘摇了摇头,地下河里指不定沉着死人尸首呢。 “将之前封起来的水缸打开看看。” “娘,缸里的水干净能用!”柳氏去厨房将绕在油布上的布条拆开了。 “那就用这个烧水,水开了之后,家里所有的衣物碗筷都必须烫过一遍,家具全部挪到院子里,用热水浇!” 家里柳氏、大丫在收拾,若娘让剩下的几个人,上山将山洞里的稻子挑了下来。 柳氏和大丫收拾完,就用手搓稻子,去壳。 剩下的石灰,让老四送去了隔壁张家。 忙碌了一天,除了坛子里装的鸡蛋,咸菜,没别的可吃的菜了。 让柳氏炒了一大盆酸菜炒鸡蛋,就饭,一人干完两碗饭。 很快吃完,若娘让大家赶紧歇息。 第二日清晨,若娘带着人继续清理家里。 若娘的手结了疤,就帮忙清点整理衣物。 “娘,里正在祠堂让大家都过去。”老三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好,知道了。” “娘,奶没了。”老三是听了若娘的话,去看许富贵和范氏的。 “先去祠堂看看。” “然后你带着大姐和弟弟们去磕个头,娘给你点铜板,你顺道送去给你爷。” 她带着张得发去给他们送吃食的时候,就猜到许范氏怕是没有了。 只是当时的情况,人人自顾不暇,她也没多问。 “老四去给将军送东西了,等他回来,你们再去。” 回房,数了二百个铜板,串起来,让老三拿着。 两刻钟后,老四空着手回来了。 “你爷爷没了,你跟着大姐三哥他们一起过去看看。” “把老五也叫上。”若娘一口气吩咐完,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一行人往村里走,走近似乎家家都挂起了白布。 等他们到的时候,村里的人已经到了大半。 大多都是男的。 许大柱他们也来了。 许成穿着黑色短打站在上面,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就清了清嗓子。 “乡亲们,今日请大家来,是县衙里发了文书,算算咱们许家村统共的人数。” “二是为了请大家一起去帮忙开挖清理河道。去的人都有银子拿,八文钱一天!”整个怀文县都遭了灾,如今想去找个活计都难。 朝廷愿意放点银子出来,也是为了安抚人心。 “另外呢,我们也知道,很多人家的粮食都没了,清理淤泥的,要是乐意不要银子,一天可以领三斤粗粮。” 一听说有粮食领,当下村里人才讨论起来。 这时候再多的银子都没有粮食好使呀。 “还有就是...”许成看了看下面站着的人,有些是带着麻布帽子就过来了的。 帽子的边角有的挂着一个白布缠成的球,有的挂了两个。 “这次洪灾里,有家人没了的,朝廷给大家出丧葬的银子,一个人一百个铜板。” “等会大家来我这登记拿铜板。” 其实也是朝廷为了估算一下这次受灾的人数。 当官的都是人精,知道这种灾情,多数是老人被抛下。 要是人没了,隐瞒不报,每年还可以平白得几百文的补贴银子。 若娘不想儿子们去挖河清理河道,也无人伤亡。 就让儿子们去许大柱家看看,自己回家了。 先去把后院的水都排净了。 给它们重新培土,施肥是别想了。 到家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若娘搬了个小凳子在屋檐下坐着,来到元安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这么清净的时候。 坐了会,找来几根竹子,用砍柴刀劈开,将后院里为数不多存活的豇豆搭牵藤架。 家里除了粮食,一点蔬菜都没有,在山上吃了一旬的饭团,若娘也想换换口味。 想着,换了身衣裳,就去了镇上。 顺便也看看周遭受灾的情况。 背着篓子,慢悠悠晃到镇上,今日门外没有守着收铜钱的小兵。 走进去,镇上已经没有半点受过灾的痕迹了,街道干净清爽,路边竟然还有卖胡瓜,菠菜的。 若娘不知道这些菜是从哪边过来的,就没去买。 有酒楼门开着,就走了进去。 小二在里面招待客人呢。 一两个人的桌上都是叫了七八个菜的,一看就是因为灾情很久没吃上好的了。 “小二。” “哎!?”小二听到有人叫他,立马应上了。 “你们现在的菜哪来的,能卖些给我吗?”若娘看到桌上有清炒菠菜和冬瓜烧肉。 “行,就是价钱低不了,这些菜都是我们掌柜的从其他县里运回来的!” “老妇明白,那就买一个冬瓜,再来五根胡瓜,菠菜来一点。” “行咧,冬瓜八十文一个,小的给您挑个大的,胡瓜五文钱一根,也随您挑。” 若娘听到价格,嘴角不由一抽,可真是不低。 “现在镇上卖肉的新鲜吗?” “云大娘您要是想买新鲜肉,也从我们这拿,掌柜的看着杀的猪。” “行,那来两斤。” “得咧,四十文一斤。” “您在这等着,小的去给您拿。” 付了二百文,若娘将东西放进背篓里,将背篓先放在这,说等会回去再来拿。 第162章 许二柱要当官 她先去王家附近转了转,胡同巷子也去了,都是大门紧闭。 私塾那边也是大门紧锁。 倒是私塾对面蹲守的乞丐换了两个。 去酒楼拿回背篓,将里面带来的饭团给吃了。 “好像忘记甚么事了?”若娘瞅着镇上两边没几家开门的店铺,自言自语。 经过一家飘着黄色招牌的,写了一个大字“酒”的铺子时,才想了起来。 水! 她要去问问酒楼食用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她可能真的是老了... 转身又回了酒楼。 小二看到她过来,以为她忘记东西了。 “大娘,还有甚需要买的?” “小二,老妇是想问问,你们后厨现在用的水是从哪来的?” “都是从邻县拉回来的。” “大娘,这洪水过后,甚都不干净,掌柜的也不放心给客人用,东西都是马车拉回来的。” “哦,那没事,老妇就是问问。”若娘笑着点了点头。 这次若娘没说卖些给她了,卖了也没有地方装。 等若娘背着东西到家,发现家里全都乱套了。 “是娘,娘回来了。”老五站在路边,朝着家里喊了一声。 若娘可从没听过老五这么大声说话。 “做甚?”若娘看到隔壁张家的大门都打开了。 “娘,您这一天都去哪了?也没说一声。” 他们去祭拜完奶,回来就发现娘不见了! 老三全村都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他们还以为娘出事儿呢! “去镇上给你们买吃的了。”若娘顺手将背篓给了老五。 “回家再说。” “娘,刚刚将军来说了一件事,怀文县的县令被罢官了,新上任的是从广临郡里调过来的。” “挺好。”水灾早有预警,多日雨水不停,江水上涨,拦水大坝倒塌,县令钱进一点警示百姓的动作都没有。 足以证明他的不作为。 被摘了官帽不足为奇。 “但是,许二柱要去县里做文书了!”老五看他娘一脸无所谓,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话说完。 “嗯?”若娘想起突然在山上出现的许白前。 “大哥今天带着大嫂和娃回村了!”老五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 “是啊,娘,我看着大哥可惨了,穿着破破烂烂的,连一件行李都没带。”老三是在路上遇到大哥的。 他都没认出来,还是大哥先跟他打招呼的呢! “哦?”若娘将背篓里的肉和冬瓜拿了出来。“晚上烧个冬瓜炖肉,拍个胡瓜,再清炒个菠菜。” 柳氏接过东西就去了厨房。 虽说洪水来了也没几天,他们已经觉得一年没尝过肉的味道了。 “老四,你去请将军,晚上来咱们家吃饭。”她打算找他问问。 “好。” “娘,是要请将军吃饭,这次可多亏了将军保护我们。”老三是真的佩服张将军了,年纪又大,身体不好,还能砍人跟砍瓜似的。 老五也在一旁点头,这次三哥真的没说错。 厨房里。 柳氏将肥瘦相间的猪肉切成片状,锅里放入生姜片,先下水焯过水,盛到竹篮子里沥水。 挑出来的生姜切丝,后院里还有几根没泛黄的葱,被她拔了,切成沫。 老三在灶膛前引火,等锅热了先把姜丝扔进去。 灶膛里柴火传来啪啪的声响。 柳氏将猪肉倒进锅里炼油,将猪肉白花花的一面贴着锅,能听到呲啦呲啦的。 不一会儿,猪肉表面泛金黄色,没倒油的锅里已经油汪汪一片。 肥肉里的油练好了,柳氏盛出了一部分,留着等会炒菠菜。 老三吸了吸鼻子,真香啊,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肉了。 张景彦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都围在灶间。 有说有笑的模样,让他不由想起了前些年女儿还未出嫁,在将军府生活的日子。 自打他搬来广临郡,他们也很久没见面了。 老五跟着张景彦身后,看着他娘的方向。 “将军,里面请吧。” “有劳。” 若娘转头,看到老五领着张景彦往堂屋走。 “将军您先坐一会,再炒个菜就能吃了。” 不多时,许来金和张得发也过来了。 八个人正好坐了一桌。 先上的是冬瓜烧肉,炼过油的猪肉带了点焦香味,冬瓜浸入肉汤,上面撒了一层葱花。 尝一口软香清爽,张景彦感觉两块冬瓜就可以拌一碗饭吃完。 “好吃好吃!”张得发埋头苦吃,一点都没看到许来金在跟他使眼色。 “云婶,您这个菜烧的真不错。”许来金扒完了一碗饭,又夹了块猪肉扔进嘴里。 “都是老三媳妇儿手艺好。”柳氏被若娘拉着坐在她旁边。 她原先想自己在厨房吃的。 家里有客人,女子不得上桌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是娘教的好!” 看出来她不好意思,若娘抬手拍了拍她的头。 一桌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连若娘都多夹了两块肉吃了。 实在是山上的苦日子过怕了。 直到桌上每个盘子都干干净净的,若娘才开口。 “将军,想跟您打听一下,许二柱那边为何能当上县里文书?”若娘百思不得其解,许二柱哪里的机缘? 张景彦料到她喊他来,为的就是这事:“也是巧合,洪水过来的那天,师怀德带着仆从来青山打猎,被困山上了。” “许二柱去找吃的,恰好救了他。” “之后他就跟许家人待在一起,许二柱找到吃的,都是先由着师怀德的。” 若娘半信半疑地看着张景彦,许二柱不可能是这样舍己为人的人。 “这个师怀德就是新任县令?” 许二柱必定是无意间发现了他的身份。 “嗯,他是平宁侯府的世子,前些日子做了点错事,被下放过来历练的。” 张景彦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冷了很多。 “您认识他?”若娘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不对。 “他是我女婿。” 若娘喝茶的手一顿,诧异地看着他。 张安青是世子夫人,那他不在京都待着,跑到这穷乡僻壤的来... 张景彦看若娘盯着他看,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听说,师怀德的上任文书途中掉了,是许二柱帮忙找到的。” 第163章 女婿 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若娘回过神,许二柱的救命之恩是该当涌泉相报,安排个文书也合情合理。 “将军,您说一个世子,犯了甚么样的错,才会被下放到一个刚刚经历过灾害的地方呢?” 指望他主持灾后重建? “世子夫人也一起来了?” “嗯。” 哦,那她知道此次的冤大头到底是谁了。 若娘看了看表情不一的几个儿子,出声道:“许二柱能当上文书是好事,只是老许家跟咱们已经正式断了亲,你们要是有想法的,及早告诉我。” 耕读人家说到底还是农家,做了文书才是实现了阶层的迁跃。 “娘,我们说了要一直跟着您的,您别不要我们!”老三砰一声就跪下了,要不是张景彦几个人还在,他能抱着他老娘的大腿哭。 今日,娘出去没跟他们说一声,都快吓死他了。 这个家不能没有娘! “那娘提前跟你们说好,不许去老许家,不要见许二柱,如果他找你们有事,离得远远的。” “记住,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许二柱个猪脑子想不出栽赃陷害这一套,许白前却是个甚么都能做的出来的人。 若娘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跟大家商量。 “我想搬离许家村。”这话突然到连张景彦都没反应过来。 “搬离?搬去哪里?”过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 若娘看着他侧了侧头:“上谷关。” 若娘也看了看孩子们,解释道:“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洪灾后的土地最少三年都种不了粮食,这十里八村的人,大多都是要搬走的。” “何况,许二柱如果真的做了官,他就是个等着被射箭的靶子,老五还要考秀才,考举人,不能被他拖累了。” 她又看向张景彦:“我种那么多地,也是为了那些将士,许家村到上谷关那么远,哪有我过去合算,你说是不是?” 张景彦自然不反对她要搬家。 “上谷关的条件比这里差多了,而且许家村才是你熟悉的地方。” 若娘摇了摇头,她是一定要走的。 “必须走。” 张景彦应承下来,回去准备了。 若娘让孩子们都在堂屋里坐下。 大丫她不用担心,她来的时间不长,对许家村没甚么挂念。 为难的是,老二,老三。 老四肯定跟着她。 老五这人她心里门清,对许家人没甚感情。 她看向抱着新儿的老二,嗯,老二也不麻烦。 麻烦的是一向唠叨的老三。 “老三,娘带你离开许家村,你愿意吗?” “娘,那大伯,爷爷,他们怎么办呀?”老三挠了挠头,娘到哪里他肯定也到哪里的。 他憨但他不傻,这次之后,许家村的这些人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娘会跟许成提议,让他带着愿意搬离的人一起走。”但人老了,就念旧,更讲究落叶归根,他们...是不会走的。 “好。”老三乖乖地答应了,“娘,我想去看看爷。” “去吧,有想去的都可以去。” 除了老三和大丫,其他没人动弹。 ...... 若娘跟张景彦谈完就已经让柳氏收拾细软了。 入夜,若娘和几个儿子背着篓子往村里走。 先去了富婶家。 轻轻地敲了几下门,过了一会才有人来开门。 富婶揉着眼睛:“若娘啊?这大晚上的咋的来了?出甚事了?” “没出事,就是想着你们粮食怕是不够吃,给你送点来。” 若娘压低了嗓音,如今灾情还没完全过去,村里能吃饱饭的人不多。 “不行,快拿回去!你都给了我们多少吃的了?你跟孩子不过日子了是不?败家娘们,赶紧带着娃子们去!” 富婶一听又是来送吃的,对若娘就是一顿骂,骂着骂着就哭了。 “若娘,你个糟心,缺心眼的,这时候哪能给别人家送吃食?不怕没的吃的人家撕了你?” “富婶,不说这些,你快拿着,我要回去了。” “您不说我心里也有数,我生老四老五那几年,您家里也没甚吃的,不还是给了我一口粥喝?” “您不可怜我,我也是早没了,如今我有余粮,孝敬您也是应该的。” 若娘没有跟她明说她要搬走了,许二柱还在村子里住着,保不齐哪天就来打听她。 她啊,就希望许二柱永远都别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将东西使劲塞到富婶手中,若娘向着她鞠了一躬,就招呼儿子们走了。 许成那边,她是打算让张景彦出面的,她的行踪,不会透露给村里的任何人。 送完富婶家的,若娘带着儿子们去了许大柱家,将百十来斤的稻子递给了许大柱,让老三他们对着许富贵的房间磕了几个头。 ...... 次日清晨,张得发架着两辆马车来了。 老四跟车先送了二趟物什。 最后天快黑了,才是一家子人坐着马车走了。 若娘从马车拉动,到最后出村口都未曾再回头看一眼许家村。 这里的一切于她而言,一时过往。 马车颠簸着走了约莫三四个时辰才到了广临郡,偶尔路边就有背着行李往外赶的人。 若娘下车后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忍了又忍才把快到嘴边的恶心感给压了下去。 坐这么长时间的马车,是真的受罪。 风餐露宿三日后,一行人来到了距离上谷关不远处的洛州府。 府城外,杂姓聚集村,悦家村。 山脚村尾一个二进砖瓦房里,悦家村的里正石英已经在等着了。 张得发显然和石英认识,赶路了这些时日,若娘也没精力跟人寒暄,让孩子们进屋收拾。 石英是个周到的,饭菜已经备好了。 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云若坐在上首。 大丫一家四口,老二父女,老三夫妇,老四老五。 赶路的都累了,话不多言,捧着饭碗就吃。 吃饭的时候,张景彦过来了。 “怀文县那边怎么样了?”张景彦最近不常出现在这里,若娘猜到他是去给他女儿女婿收拾烂摊子去了。 “进展很慢,朝廷的赈灾银子到现在都还没到。”张景彦皱眉,都已经快十日了。 第164章 封村 “许家村的情况如何?” “许家村...被封村了。”张景彦顿了一下,才开口。 “封村?”若娘一惊,她出来不还是好好的吗? “咱们南边的那条河里堆积了很多的家禽牲畜的尸体,有村里人喝了河里的水,染上瘟疫了。” 染上瘟疫的村子,第一步是封村,如果没有找到防疫方子,第二步就是屠村了。 “不是一开始就让村里人去清理河道了吗?”而且那条河浑浊污黄,怎还会有人去喝那条河里的水? “富婶他们...” “富婶,许大柱,许成他们都没事,愿意搬离的,我都提前将他们安排到其他地方了。” “你...要不要把他们接过来?” “不必了...”若娘摇头,她也不欠他们甚么了。 “冯荷花和许二狗他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许二狗和冯荷花一家已经有人提前给他们安排在镇上了。” “有人安排?”若娘离开许家村不过一月有余,怎么突然很多事,她都听不懂了。 “冯荷花有孕了,怀的是...许白前的孩子。” 若娘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景彦:将军您这是喝多了? 冯荷花跟许白前能有甚交往? 等一下,若娘想起洪灾的时候在山上看到的许白前,不会是刚好跟冯荷花私会的时候遇上山洪才避到山上了吧? 许白前和冯荷花,王添才和赵红秀。 老丈人和女婿,睡了双生姊妹? 那是谁在中间牵线搭桥的?赵氏还是冯氏? 还是冯荷花和赵红秀在这之前,已经相认了? 一切...都太巧合了。 ...... “这个师怀德...”若娘皱眉,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身边一直有张景彦的人,她救了他女儿这件事,他竟然只字未提? 她盯着张景彦,压低嗓音问道:“去年年末,你在哪里,在做甚么?” “在广临郡。”张景彦顿了一下才回答。 “不是说去了上谷关吗?为何突然回来了?”张景彦闭嘴沉默。 “你有个女儿叫张安青是吧?” 若娘手指轻敲桌面,并不那么希望他回答了。 脑海中想起老三当时说的话。 张安青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来,周围没有轿子,没有马车的痕迹。 没有受伤,二岁的小奶娃也是一丁点儿事情没有。 她想错了,她原以为张安青是被人谋害,现在想来根本不是。 张安青是被张景彦故意送到她面前的。 “嗯,年末的时候她出了点事,我要去上谷关没地方安顿她,只好先把她送到你那里了。” “情况紧急,就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过你帮忙照顾她。”一直隐瞒的事,有个宣泄口,就似乎不怕了,张景彦崩着一张脸,实则紧张地盯着若娘。 若娘白了他一眼,她也知道张景彦不是胡来的人,张安青也不难伺候,此事按下不提。 她心里明白,她如果想问原由,张景彦自然会告诉她,只是她现在...还不算太想知道。 “此事先不说,我想问问你们今后的打算?”若娘懒得理张景彦,将目光转向儿子们。 “老五继续科考?” “是,娘。”老五重重点头,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读书还能做甚? 种田他几个哥哥谁也比不上。 “那就好好读。” “到了新的地方,我有几句话想跟你们说说。” “每个人走的路都不同,有的人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有的人就顾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吃饱喝足就是天大的乐事。” “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也不要把别人看的太轻,你们未必有别人的欢喜。” 这话若娘是看着老五说的。 先时在许家的时候,老五就因自己会读书写字,对其他哥哥或多或少有几分瞧不上。 如若州试通过,就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公了。 老五才十二岁,不出意外,也许是整个洛州府最年幼的秀才了。 年少成名的孩子,最后多被名声所累。 云若心中隐忧,一群人在一起,最怕一枝独秀。 大丫和老二,老三,老四,这辈子也许就这点出息了。 “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难免有些拘谨,但是不要怕,做自己的事,走自己的路,不占别人的道,也不要让别人占了你的道,人这一世,就这几个道理。” 说完,挥了挥手,让他们各自回房,奔波这些时日,她也累了。 ...... 一觉睡到自然醒来,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若娘出了好一会神。 好久没有这么平静的感觉了。 穿好衣服下床,推开窗户,一个两个三个小娃子头靠着头,不知道在说些甚。 “娘,您起了,早食已经好了。”柳氏站在厨房门口,不时朝正屋看看,就等着若娘起来。 饭桌上,若娘对各人有了新的安排。 “大丫和老三家的...” “呕...” 若娘话还没说完,下面就传来了干呕声。 “娘...呕...”柳氏一手捂着嘴,一手直对着若娘挥。 她没想打断娘说话,今日这鱼片粥腥了些。 她好像忘记先用姜丝腌制一下了... “大丫,你带着她去厨房洗洗。” “老三等会去请个大夫了。”柳氏怕是有好消息了。 “娘,干呕一下请甚大夫,我早上刷牙,每次也都想呕呢。”老三看大姐扶着媳妇儿出了门。 媳妇儿身子一直挺好的呀。 “就你多话,让你去你就去。” 云若有时候真觉得这种天生憨傻的人是最难打发的。 “哦!” “大夫看完之后,你顺道去村里的里正家问问,悦家村的周边还有没有地。” “有的话,多买点地,种新鲜吃食。” 长生果,生姜,水稻,红薯都到种植的时节了。 老三扒拉着自己的手指头估摸了许久,也没算出个所以然来。 “买一百亩旱地,一百亩良田。”云若想了一下,她手上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够买地的了。 “娘,买这么多呢?那咱要买牛吗?”他惦记一头牛惦记很久了。 “买两头。” 一直靠人力也不是个事儿。 “嘿嘿,好咧,我马上就去!”老三难得没顾上吃,就要往外跑。 “站住。先去给你媳妇儿请大夫。” “哦,好。” 第165章 买好多地 老三风风火火找大夫去了,若娘接着说:“要是老二今日能把地买下来,老四老五就跟着去翻地。” “悦家村的里正知道是谁了吗?”若娘看着几个儿子。 “也是从上谷关退下来的,名叫石英。” “今年四十有一,妻子石林氏,有一儿一女。” 张得发已经将情况都跟老五讲清楚了。 若娘点了点头,想着作为新迁入的,需要跟里正打个招呼:“家里还有几块腌肉,娘那还有一匹绛红色的布,柳...” “娘!哈哈哈哈...” “娘,老大夫说我要当爹了!”老三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娘,我要当爹了!” “听到了,那还不好好照顾你媳妇儿,等会去看看村里有没有卖肉的,买点新鲜肉剁成肉糜给你媳妇儿煮点粥。”若娘没好气横他一眼,这不庄重的样子。 “大夫说几个月了?” “嘿嘿,三个月多。”老三的嘴咧开就没合上过。 柳氏也是个心大的,还跟着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 “去买肉。地不用你去问了,让你二哥去。你把你媳妇儿照看好。” “大丫,二虎。”若娘朝着外面喊了一声。 “来了,娘。” “你俩带着孩子去州府里走走,买个小的石磨回来,看还缺不缺东西,自己去添置一些。” “知道了娘。”大丫点点头,她正想跟娘说想去州府里看看呢。 吃了早食,若娘带着老二老四老五去了里正石英家。 “石里正。”正面恰巧碰上一个人,老五在背后戳了戳她的背,若娘反应过来。 “云夫人?幸会幸会。” 前段时间,张景彦已经派人来跟他打过招呼了。 要不是怕惹了人不高兴,昨天他们一来,他就想去拜访了,看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他媳妇儿林氏看他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才将他安抚了下来。 可不能一村里正上赶着讨好人。 如今一看啊,嘿,他也不怕被打,这妇人长的一般,可那双眼睛啊,真漂亮,她就这么看着人... 里正突然打了个哆嗦。 他说错了,眼睛漂亮是漂亮,就是太清冷了些。 “学生白元问石里正好。” 老五看他娘那样,就知道是被看得不高兴了,忙出来打圆场。 “童生老爷客气了。” “石里正,小儿年轻尚轻,可当不得老爷这种称呼,平日里就叫他白元吧。” “好,云夫人,进屋说话。”石英本就不喜欢这样文绉绉的说话,巴不得不管这些虚礼。 林氏端着茶水过来。 “林嫂子客气了。”若娘端过茶喝了一口,口感像是自制的茶叶。 “夫人这可就太见外。咱们悦家村很久没见新面孔了,况且还是位童生,可也是给咱们村挣了面子。” 若娘笑笑,这是个会说话的。 “嫂子,今日我们来,一是想串个门认认人,二来是想问问村子里的旱地和良田还有没有空的。” “以后,咱们就打算在悦家村过活,想置点田产” “妹子想要几亩地?”林氏看了眼石英。 “一百亩旱地,一百亩良田。” 一听这话,石英原本斜靠在竹椅上喝茶,一下子就坐直了。 大马金刀的,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人。 “旱地四两银子一亩,良田八两。” 算一下一千二百两了。 悦家村还没个人家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的银子。 啧,一个寡妇带着儿子,比他这个军中退下来的都富,石英要是知道若娘地里大多的产出都给他家将军,不知会作何感想。 “买了地,以后儿子也好娶媳妇儿。” 老四十三,老五十二,过两年都可以相看起来了。 老二要是有合适的,也可以再娶个。 “地是有,良田就在村南沿河,旱地在你们住的那一片前面一块。” “老子...老夫带你们去看。”石英茶也不喝了,穿着汗衫就准备往外跑。 “唉,老头子...”林氏拉着他的胳膊,“换件衣服再出去吧。” “没事儿,老子在上谷关那会,这天气,都是打赤膊的。” 石英摆摆手,衣裳穿多了反而束缚。 林氏无奈摇头,一晃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若娘带着老二老四老五先出了门,站在门口等。 很快石英就出来了,汗衫外加了个灰色短打。 若娘笑笑,看来还是一物降一物。 四个人看完了地,都是成片的,好打理,若娘很满意。 当场就跟里正量了地,将银子给了。 石英要去官府办红契,若娘多给了二十两银子。 到了州府地界,银子好像更不经花了。 买好了地,若娘安排老二老四老五回家拿农具,到门口的那一片进行翻土。 回到家,张景彦坐在堂屋喝茶等她。 “地买好了?” “嗯。一共二百亩,可比在许家村的时候多多了。”若娘晃了晃手中的地契,她现在可也是个老地主了。 张景彦难得见她一副财主样。 将茶杯送到嘴边,掩饰了笑意。 “我让张得发回许家村将原先张家的人都迁过来,二百亩地,你自己种不完。” “另外...”张景彦示意她上前,将桌上放着的几张纸摊开。 若娘伸头去看,是跟她手中一模一样的地契。 “悦家村周边的空地我都买下来了,一共六百亩,地契送你,收成算你一成,顾你帮我种地如何?” “这里的人虽是杂姓,但也都是上谷关退下来的,你都可以用。” 若娘抬眼看他,八百亩地,加上其他各地,张景彦完全可以自己养活五万将士了。 她点了点头,越发靠近张景彦,杏眼沉沉地看他,几乎是用气音问道:“上面的人,是不是不信任你?” 张景彦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很快又放开。 也不瞒她,点了点头。 若娘不意外,退出一步,杏眼弯成一道月牙:“那你可要护好我们。” 张景彦坐着只比站着的若娘矮上一点,闻言,忍不住伸手碰了一下她的头,很轻,若娘甚至没感觉到,他已经收回了手。 “除非我死。”不然谁也不能动你们。 若娘当没看到他的动作,换了个话头:“许家村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许二狗没了,据说是知道了冯荷花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跑去打架,被冯荷花失手捅死了。” 张景彦知道她想知道的是哪些人,捡重要的说。 “冯荷花呢?” “被抓进了县衙,据说她长的跟生身母亲一样,被认出来了。” “后来,钱进花了点钱,将人捞出来了。” “如今应该在钱府。” 冯荷花还因祸得福了。 “那赵红秀也...” “也被认回去了。” 若娘理了理,冯荷花和许白前,赵红秀和王添才,姊妹与翁婿。 第166章 长生果种植 正说着,门外响起老三的大嗓门:“娘,我回来了。” “娘,当家的回来了!”柳氏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 若娘要开口,想想柳氏在马车上颠簸了那么久都没事,现在胎稳了,走这几步出不了问题。 “你...走路看着点脚下。” 门槛那么高,可别绊着了。 “娘,当家的把牛买回来了!”柳氏已经出去看了一圈,又跨过门槛进来找她了。 若娘被她抱着胳膊出去,老三已经将两头牛拴在门口的树上了。 老三轻轻拍了拍牛脊背:“娘,三岁的壮牛,精神好,能干活!” 牛看到若娘走近,甩了甩头。 若娘不懂,但这牛确实看着就很健壮。 “老三,牛棚子呢?” 若娘这才想起来,兴冲冲买了牛,给它住的棚子还没搭呢。 “娘,我现在就来搭。”老三笑嘻嘻地,买牛这事就是买进他的心坎里了。 让他晚上陪着牛睡觉都,他都愿意! “赶紧的,这天看着要下雨了。” “好咧。” 若娘说完,往旱地那边走。 远远看到两个人影。 一清瘦,一强壮。 老四齿耙抡的飞快,老五比着老四,慢的不是一星半点。 走近,“老五啊,你要不回家歇会吧?”若娘看他脸都白了。 老五站直身子,看娘远远走来。 这场面异常的熟悉。 当初在许家村,娘也是这样的。 不过一年多,没曾想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了。 “娘,我没事,站一会儿就好了。” 他们说话的期间,四哥还在专心耙地呢。 他要是回去,就显得太没用了! 让老四老五在地里捣腾了两日,老五天天手撑着腰走路,比他三嫂还像个有孕的人。 若娘这才带着老二、老三、二虎一起下地了。 种田的事还是要留给专业的人来做。 二百亩地,整地就要不少日。 张景彦的那六百亩,由张得发安排人先整理。 七月,适宜大多数的农作物播种移植。 稻子,红薯苗,生姜的种子,张景彦早让人备好了千亩的数量。 不知道张景彦从哪里弄过来的长生果,足足占了她小半个储物间。 她现在住的这个屋子是个二进的大屋子,比许家村的足足大了二番。 各类的作物种子占了一半空间。 前后还有屋子在建,张景彦家,张得发家... 若娘空闲时前后转了一圈,发现她的家被围的像个铁桶,其他的屋子都是围着她家转的,一看就是张景彦的心思。 等大家都修整完,若娘开始试着种植长生果。 她没有种过,只记得书中记载此物也算高产。 经过深耕的地,她要拿来先试种。 将长生果种子先进行浸泡催芽。 浸泡的时辰不宜过长,四至五个时辰即可。 然后捞出来放到密封的袋子中,至种子冒出小嫩芽。 开始播种,把浸泡催好芽的长生果种子放到坑里,坑里适度施点肥料,若娘用的是加上木灰搅拌的猪、牛粪便。 覆土,把播好种子的小地坑慢慢盖上泥土,泥土不得太厚,也不得太粗大,若娘用的是提前打散曝晒又浇过水的松软土层。 盖土厚度为一寸左右,土层太厚怕影响种子的发芽出土。 做完这些,晚稻也开始播种了。 这一块老三已经跟着若娘学过一次,他在种田上的天赋不亚于老五读书。 若娘就放给他跟老二和二虎一起去做了。 她又开始捣鼓红薯苗和生姜了。 长生果占地十亩,红薯也不多十五亩,生姜十亩。去年收的红薯和生姜,基本都留下来做种了。 其他的种植了各几亩地的胡瓜,白菜,萝卜,丝瓜,豇豆等。 这边六十亩旱地都下了种。 剩下的四十亩旱地,先都套种上了黄豆来肥田,等收获了之后刚好可以播种麦子。 剩下的一百亩全部用来种水稻。 云家人忙的脚不沾地。 石英时常穿着汗衫来这里溜达两圈。 他家有十亩旱地,十亩良田。 看云氏种了的,厚着脸皮过来问完,自己也回家捣鼓。 不仅如此,谁家地里还没种东西的,他都游说了一起种。 若娘对此就当没看到。 有人过来问,她就细细跟他们讲。 于是,悦家村的人都知道童生家的娘是个种地特别厉害的。 一旬过后,长生果开始发芽长叶。 若娘就跟长在了地里似的,天天往那跑,除草,松土,施肥都是亲自看着儿子们做的。 悦家村的村里人受她的影响,端着早食碗就在地头逛。 甚至已经会笑着调侃若娘。 “白元他娘,今日来晚了呀。” “是啊,刘老哥,要不是你家小孙子的哭声,我这还在梦里呢。”若娘笑着打招呼。 刘大牛,住在云家隔壁的隔壁,家里娃子多,成天鸡飞狗跳。 小瓜娃子的哭声就没断过,声音又洪亮。 刚来那几天,若娘是整晚的睡不着。 现在除了会被猛然的尖细哭声吓到,平日里的小打小闹已经上不了“台面”了。 “哈哈,要我说云妹子,你们家啊,就是娃子太少,等你们家老四和童生老爷都成亲了,家里就热闹了。” 若娘跟着点头:“那就承刘老哥的吉言了。” 若娘扬着笑,悦家村确实没辜负它的名。 在这里,她很欢喜。 张景彦选的屋子位置很好,出门左拐走上一段就是上山的小路。 今日她打算带着大丫去山里转转。 柳氏闹着要跟,老三不放心,最后就变成了一家子都去了。 这座山名字就叫做州山,环绕洛州府整个东南方向。 沿着这条山脉一直往南,就是宾州府,往北就是上谷关。 穿过宾州府,可到达京都。 若娘到这里有些时日了,还没去山上看过。 若娘考虑移植几颗桃树栽在院子门口,等到了桃花盛开的时候,肯定特别好看。 “娘,别动。”走着走着,老四突然喊了一声。他跟着张得发学了很久的武艺了,一些细小的动静能很快捕捉到。 若娘脚步一顿,立在那没动。 “都往后退,先不要上前。” 前方的草丛里传来簌簌的声响,响一会儿停一会儿。 第167章 养不起吧 “不会是长虫吧?”若娘盯着草丛,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 “娘,我看。”老四向前走了几步。 “小心。” 慢慢接近草丛,随着脚步越来越近,草丛中的声响越来越大。 “呜吼。”突然若娘就听到了奶声奶气的一声虎啸。 “老四,你轻点,怕是一只小老虎。” “娘,这里不是深山,老虎怎么会过来?”老五出声,和二虎同时站在了大姐和三嫂的身前。 有小老虎,就会有大老虎。 “娘,看。”老四已经俯身将草丛里的小家伙抱起来了。 “还是一只白虎?” “老四快将他放下,你身上有生人的味道。” 母老虎会不要它的。 “娘,断...腿。”老四将它放回去,发现手心多了一摊血迹。 “我来。”若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生怕母老虎突然回来。 “老四,你去周围转转。” 若娘蹲下,捡了根小树根翻开它的身子看了看,后腿确实不自然地弯曲着。 老三跟着老四转了一圈回来:“娘,周围没有老虎的踪迹。” 那它是怎么来的。 “老四,你已经抱过它了,将它抱回去,家里有止血的药粉,敷在伤口,用树枝固定,包扎好还将它送回来。” “知道了,娘。” “都回去吧。” 山里有虎的事,她要回去跟石英说一下。 经过刚刚走的地方。 “老三,这六棵桃树也移植回去,栽在门口的巷子里。” “哦。” 一行人快步下山,边走还不时朝山里看,生怕有只老虎跟着他们下来了。 “你们先回去,娘去找里正。” 到了石英家门口,就看到一个跟石英他们差不多体型的壮汉子走了出来。 两人对了一眼,擦身走过了。 穷文富武。 一个两个都是这个体格,军中的粮食总是让人吃不饱肚子,也能理解了。 “林嫂子。” “云夫人,怎么这时辰来了?”还未到午时,早间她可是在地里待的多。 “早上我带着孩子们去山里,看到了一只受伤的小老虎。” “林嫂子,咱们这里闹过虎患吗?” “常听老人说,二十多年前总是听到虎啸,后来就再也没有了。” 老虎这东西,凶猛异常,可也不是甚地方都会有的。 “没人见过?” “没有。”林氏摇摇头,见过的估摸着也都进老虎的肚子了。 “嫂子,劳烦你跟里正说说这事,我们就是在山外围看到老虎崽子的。” “知道了,你们以后进山当心点。” 林氏细细叮嘱,要是悦家村出了事,她家老石也脱不了干系。 “嫂子,那我先回去了。”她要赶紧回去让老四将虎崽子送回山里去。 还没走到自家门口,山林里就传来了一阵特别清晰的虎啸。 母老虎是可以顺着小虎崽子的气味找到这里的! “老四,快,将它送回山上。” “好。” 老四握了刀,将虎崽子抱在怀里,大踏步走了。 半个时辰后,才狼狈的跑了回来。 衣服袖子,后背都被划了口子,脸上也是脏兮兮的。 “娘,我看到了两只大老虎,可都是黄色的,没有白色的。” 老四疑惑,两只黄老虎,能生一只小白虎? 若娘皱眉,这个她也不懂啊。 “去洗洗,将衣服换了,老五你去给他看看有没有受伤。” 一时心善做了好事,可别惹下大麻烦。 吃过了午食,若娘就一直听着后山的动静。 一直到晚上,没听到有任何动静。 带着儿子们一起去将地里浇了水,几十亩的秧苗地已经长出了绿油油的一片,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插秧了。 良田是老二、老三和老四轮换拉着青青和黑黑一起耕的。 因为买的是一只青色、一直黑色的壮牛,草儿一直青青黑黑地叫,大家都跟着这样叫了。 第二日清晨,若娘背了个背篓,打算去地里看看。 门口传来甚么东西刮拉门的声响。 “老四!” “娘。” “门口好像有东西。” “我看。”老四走到门边,轻手打开了一条缝。 顺着门缝往外看。 “没。”老四回头看若娘。 “在你脚下...” 想方设法送出去的小崽子,自己又回来了。 “抱着,带着。”若娘无奈,这么小的家伙还能认得路? 她和老四又上了一次山。 将虎崽子送到了先前捡到它的地方。 “放下吧。” “娘,它扒拉我。”耳边传来老四略显委屈的声音。 嗯? 哎呦,虎崽子正用爪子使劲抠着老四的胸前的衣服呢。 “咋的?不想下来?” 若娘走到老四跟前,低头看着它。 虎崽子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听到她说话,眼珠子还跟着转。 “这东西...” “呜吼...”小虎崽子伸出了毛绒绒的前爪要抓她! “还挺通人性...” 若娘伸手戳了戳它的小爪子:“放下吧。” 反正就是不能养这么个东西在家。 “娘,不...” “别想...赶紧走...” “哦...” 老四弯腰,手上用了点劲,将它扯了下来。 若娘转过身,快步地往回走。 身后一直有簌簌的声响传到若娘的耳朵里。 “娘~” 若娘又往前走了两步,深呼了一口气,站住了脚。 转头,小虎崽子在身后远远地跟着,身上雪白的毛发被草间的露水沾湿了。 原本包扎的好好布条,又被血迹染红了。 若娘走到它面前,蹲下身子,小家伙伸出一只爪子,揪着若娘的衣角。 “怎么?想跟我回去?”若娘大概是被气糊涂了,对着一个小虎崽子唠起了嗑。 小老虎扬着小虎头,中间的王字,都透出了几份可怜。 “你娘呢?” “呜吼...” “你爹呢?” “呜吼...” “我养了你,你爹娘要吃了我的?” “呜吼...” “好吧...” 老四就站着看他娘跟着小虎崽子“聊了半天”,最后还是把虎崽子抱在了手上。 若娘看一眼站着出神的老四:“回去吧。” “娘,养它?” “养的起吗?”若娘这话是看着虎崽子说的。 百兽之王啊,她哪养的起。 第168章 反杀 “呜吼...”小老虎像是应了若娘的话,朝着她吼了一声。 ......还是个管事儿的。 回到家,老三他们就看到娘怀里抱着的白毛团子。 “娘,您怎么把它又抱回来了?” “不是娘要抱,这崽子跟着我们走了一路,就是不回去。” 烧水给虎崽子洗了个澡。 草儿蹲在若娘身边直勾勾地盯着它。 “奶,它毛毛好多,好漂亮。” “宝儿,这可是老虎,长大了吃人的,你平日里离它远点。” 若娘想着,等把它养大了点,还是要把它送回去的。 有人的地方,不适合它的生存。 “不吃人,小虎好看!” 草儿使劲儿摇头,在她的认知里,这么漂亮的小虎,是不会吃人的。 “叫白白!” “小老虎叫白白?”若娘小心地避开它受伤的腿,给它把毛洗干净了。 “嗯!白白。” 这只小老虎除了脑门那一点灰中带黑的王字,浑身雪白,确实不可多得。 要是被官家知道,是要作为祥瑞上供的。 这也是若娘一开始就不想养它的原因。 转一想,她现在也算住在山里,等它大点,能打猎了,再让它自己回到山林里。 “好,就叫白白。” 草儿这小丫头,家里两头牛,一只虎,恰巧凑了个“青青白白黑黑”。 将老虎安顿好,若娘去了一趟州府。顺道要去看看书院,将老五送过去读书。 “走,买东西去。”若娘一进城就发现这里虽然是边关,卖的花样还不少。 家里调料甚都缺了。 一路走一路买。 油,盐,豆酱,猪肉,猪板油。 顺道还在卖牲畜的那买了三十个鸡仔,五头仔猪。 仔猪一直叫唤个不停,在背篓里乱撞。 若娘看着他们,心中已经开始嫌弃了,要不是为了肥田的粪,她是真的不愿意养猪,又臭又烦人。 她还想过养兔子,可兔子更臭! 之前的干兔粪还让她记忆犹新呢。 三人赶着车出了府城。 走了小半个时辰,拐弯进入小路。 后面忽然传来吆喝声。 “前面的牛车站住。” 若娘本身就是朝着后方的。 骑着马叫的,从他们进府城,就一直跟着了。 若娘盯着马看了会,两匹马瘦的背上的骨头一根一根清晰可见。 其中的一匹马后腿有点跛,尾巴上的毛也没有几根了。 另一匹,垂着头,好像站都站不稳了。 若娘看完了马,抬头看向叫嚣的两个人。 “有事?” “死老太婆,怪就怪你挡了别人的道,受死吧。” “今日我们兄弟,就是让你们从此在洛州府消失的。”说着,就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拿了出来。 跳下马,朝三个人走过来。若娘今日出门,只带了老三和二虎。 二人往前一步,挡在了若娘面前。 “娘,您先走。” “不必。”若娘说着,将藏在牛车上的刀抽了出了。 这把刀还是张景彦当时留给她的。 “刀拿着。”若娘将刀递给老三。 一边劝着二人:“小兄弟,干杀人越货的事都没有好下场的。” 若娘从袖子中掏出了手帕,抓在手里。 “有个问题倒是想问一下二位,你们这两匹马从何而来?” “看着,倒是像军中的战马?”若娘不懂马,也不过是胡乱猜测。 “你...你胡说,马是我们老爷花了好多银子买的!” 其中的一个,抓着匕首的手指着若娘,表情都狰狞了。 这老太婆邪门,她好似甚都知道。 另外一个嫌弃他的同伴蠢:“少废话,偷用军马这一条,也够我们死三次了。” 两人对视:“此老太婆不能留。” “上。” 若娘坐在板车上没动,一直等到他们俩走到她面前。 “有没有话想说了?”若娘语气平静地看着他们。 “你这臭...” “啊,呸呸呸,甚么鬼东西。” 话还没说完... 噗嗤,刀剑插入肉里的声音,老三手里的刀柄被若娘握着戳进了其中一个的胸膛。 “杀...杀人了...你...” 面前的人倒了一个。 还有一个吓得已经语无伦次了。 “不……不要杀我,我不是要杀您,是我的爹娘被姑爷抓了,他说要是我没杀了你,他们就要杀我爹娘啊!” 狡诈的人,若娘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你爹娘住哪?被抓到哪儿了?” “他们...” 若娘看老三抓着刀的手一直在抖,伸手将刀拿了回来。 “他们在...”若娘拿刀的间隙,刚刚还颤巍巍的人,握着匕首就冲了上来。 “死老太婆,拿命来...” “娘,小心!”老三和二虎同时喊出了声。 若娘一惊,下意识地将刀刺了出去。 人在她一步远的地方倒了下去。 若娘离得近,看到猩红的血很快浸湿了他的衣领。 老三和二虎张大了嘴,久久没有回神。 人倒下去,他们才看到后面站着的两个人。 “将军!”还有石里正。 “老三,将这两个人拖下去衣服扒干净,脸划花了,扔到乱坟岗去喂狗。” 张景彦面无表情地收刀,对着老三说道。 “哦。”老三还没回过神,二虎捅了捅他的腰。 两人拖着胳膊将尸体弄走了。 等他们的间隙,张景彦一言不发,眼神一直盯着若娘,看得若娘下意识低下了头。 等都弄完,天都黑了。 几人借着黑夜的掩护回了家。 有张景彦在,三人都慢慢镇定下来。 “娘,那二人...”死的也太轻易了。 老三砸吧了一下嘴,他娘是甚么有大气运护体的人? 若娘看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在想甚么。 这种事哪是甚凑巧? 柳二虎也觉得不可思议。 “娘,那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二虎摸着脑袋,他们为甚要对着一个有刀的人冲过来,匕首还能快过刀? “你们说是对付两个大汉轻松?还是对着娘这个瘦瘦小小,年纪又大的老太婆轻松?” “看这两人掏刀子的熟练模样,平日里肯定没少干这事。” “平常的人,被吓吓就不知道做甚了,自然要银子给银子,要东西给东西。” 只是他们这次运气不好,碰上了她这个真敢动刀子的人罢了。 人常说:阴沟里翻船,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 呸,若娘一想,她可不是甚阴沟... “你们也记住,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人,往往给你致命一刀的,就是你未曾在意过的。” “这句话,在任何场合都适用。” 若娘说这句话,也是在提点自己。 她最近疏忽了,还是应该先打听一下州府的情况。 要不是张景彦告诉她,她根本想不到钱家在州府也有住宅,还举家都搬过来了。 那王添才和许白前的事,早晚会被有心人扒出来。 “此事跟你们没甚关系,不必放在心上,都回去歇着吧。” “明日起,都跟着老四练些拳脚功夫。”下次遇到这种事,也不至于要她一个老妇人出手。 “是,娘。”两人同时点头。 “娘,将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若娘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她也想知道呢。 等人都走了,若娘才抖着腿坐到床边,两辈子加起来六十多岁的人了,第一次亲手杀人。 以往府里也有犯了事的,杖毙的情形也不是没见过,但这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若娘想着那两人死前盯着她的眼神,哆哆嗦嗦爬到床上,裹在被子里,团成一团。 窗户没关,风呼啦啦地吹着,窗子的边框不时撞击窗沿,若娘不敢睁眼看,将头埋在了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云吞感到头上传来奇异的触感,有呼吸声靠近了她的耳边... 若娘伸手抓紧了被角,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被子外的东西看扯不开,烦躁地在枕头边转了两圈,一屁股压在了被沿上。 “呜吼...”奶气兮兮的一声叫。 若娘听到声音,忽地吐了一口气。 这倒霉玩意儿,吓死她了! 推开被子坐起身,若娘借着窗外的月光就看到白绒绒一团,两只前爪撑着她枕头边坐着的小虎崽子。 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盯着她看。 “想做甚?”若娘避开它受伤的腿,将它抱了放在被面上。 “呜吼...”小虎崽子乖乖地趴在上面,侧过头,眼睛一闭,做了个睡觉的动作。 若娘:...... 这崽子还真能听懂她说的话? “睡我床上?” “呜吼...”小虎崽子没听出若娘是疑问。 屁股一撅,抬起受伤的那条腿,飞快地挪到了枕头边趴下,闭眼。 不一会儿呼吸声就重了。 若娘看着它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半晌没动。 过了一会,躺平拉好被子,闭上眼,安然地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日,若娘是被脸上的异样惊醒的。 有甚么东西湿漉漉的,在她脸上来回的刮。 一睁眼,对上一颗小虎头。 虎崽子看她醒了,转头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肚子上。 透过窗,院子里已经有娃子的笑声了。 若娘坐起身,将虎崽子抱了放到床下。 “腿脚没好,就安分点,跑出去被别人看到了,这辈子你就要在笼子里渡过了。” 下面官员靠着贡献祥瑞一步登天的事例,可不少。 “呜吼...” 小虎崽子昂着头,乖乖地应了一声。 张景彦住在前院的一个空房间里。 平日里,一早就走了,今日却还坐在堂屋里,用布擦刀。 若娘坐在堂屋里喝茶,睡了一觉醒了,发现自己捧着杯子的手还有些抖。 叹了口气,干脆将杯子放下了。 张景彦一直看着她,说话时语气中带着安抚:“别怕,他们这种人早晚都是要死的。你这算为民除害。” “我没事。” “你脸色不好。” 若娘嗫嚅了许久,才轻声说:“我有点害怕。” 其实害怕的事情很多,远不止杀人这么简单。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张景彦在,她很快镇定下来。 有些事她琢磨很久了,刚好趁这个机会想问问他。 第169章 回去 张景彦看她心绪未定,就提了旁的事:“我想请你把种植的法子记录下来,交给朝廷,号召天下百姓广为种植。” 若娘没搭话,慢吞吞地将手中的茶喝完了。 张景彦面前的那杯没有动,他正不错眼地看着云氏的反应呢。 “将军,有件事我一直想问问您,为何这么久了,怀文县那边朝廷赈灾的银子和粮食都还没有下来?” “为何上谷关将士的军饷粮食,需要您一个已经解甲归田的将军如此劳心劳肺?” “您的女儿堂堂世子夫人,怎么就需要跟着世子外放来到广临郡您的治下?” “还有张家村这些退下来的士兵,朝廷为何没有收编安抚,还需要您来安置?” 若娘一口气问完,才将手中的杯子放了下来。 张景彦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功高盖主。 他这样做,已经让上面人夜不能安寝了。 “我...”只是想让元安百姓能过几年安稳日子。 若娘看他语塞,叹了口气。 她不信张景彦不懂这些,只是太善良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上次洪灾,她不也差点死在那群人手中了吗? 可她,也理解他。 还有这次,谁人想要她的命。 那个人口中的姑爷是谁? ...... 柳氏在院子里喊着吃晌午饭,若娘走出门,张景彦跟在后面。 因着将军来了,柳氏特意去村里养鸡的人家买了一只老母鸡炖了汤。 提鲜用的菌菇是她和大姐一起去山上采的。 大姐夫是屠户,时常上山打猎,大丫偶尔跟着去挖野菜,见识的比柳氏多。 这顿饭老三和二虎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吃完饭后张景彦在院子里坐着回些书信,他在悦家村的屋子还没建好,暂时就待在云家。 若娘看了看坐的笔直奋笔疾书的人,将老三和二虎叫到了内厢房。 “还没缓过来?”她拍了拍老三的肩膀。 “没事娘,等会我们就好了,你别担心。”二虎到底是杀猪的,比老三适应的快多了。 若娘很郑重地看着他们俩:“这件事烂到肚子里,谁也别说,也别告诉你们媳妇儿,她们胆子都不大。” “老三,这里是元安朝最边境的地方,杀人,放火,抢劫都有可能发生,你马上要当爹了,需要护着的人又多了一个,可不能胆怯,知道了吗?” “嗯!娘,放心,我没事。”说甚么都不如说马上要当爹更让他有希望。 娘都不怕,他也不会怕。 安抚好了两人,若娘知会了张景彦一声,当即开始安排,地里的活计安排了老二、老三看顾,若娘开始往怀文县打听。 许二柱做了文书这件事,对若娘来讲就是一个说不定哪日就会被牵连的隐患。那人口中的姑爷,她也隐隐猜出是谁。 怀文县,县衙邻街。 许二柱,冯丽娘,许白前夫妇,王添才一家都住在师怀德安排的二进院子里。 许二柱白日里去县衙当差,每个月饷银是十两银子。 许白前是秀才,师怀德将他安排在了县里的一家私塾里教书。 同时还请了一位举人老爷给他授课,助他明年乡试。 自来到怀文县之后,老许家的人,男的穿的都是长衫,王氏穿的是最时新的襦裙。 洪灾那段时间受了罪,人看着黑瘦了些。 用鼻孔看人的姿态倒是比县里人更甚。 若娘赶到怀文县的时候,是一日的傍晚,晚霞正红,许二柱满面红光地从县衙大门口出来。 门口守着的两个衙役笑着对他打招呼,许二柱仰高了头,随意地对着两人挥了挥手。 一手拧着长衫的衣摆,下了台阶走了。 若娘见两个衙门在许二柱走后,一人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甚么玩意儿?真以为自己是县太爷的救命恩人,就在县衙里横行无阻了!” “你小声点,咱们县令可看重他了。” “看重有什劳子用?我听说啊,县令夫人尤其看不上他。” “有一次县丞大人喝多了,言语中对他也是诸多不满。” “县丞大人在怀文县这么多年了,哪会把一个小小的文书放在眼里?”站在左侧的衙役摇了摇头。 整个怀文县谁人不知,短时的县令,常青的县丞。 按照这样的说法,这个不知道底细的县令,做不长久。 “闭嘴吧,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你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饭碗就不保了。” 若娘坐在县衙侧面的台阶上,两个衙役说的话是一字不漏的全听到了。 等许二柱走的快看不到了,才快步跟了上去。 从县衙大门往西走,经过两个胡同巷子,再往南走,左侧的第二家,就是师怀德给他们安排的屋子。 许二柱刚到门口,就有一个黑瘦的婆子出来看了门。 若娘站在巷子里的一颗桂花树后,想不到又是一个认识的人。 守门的婆子是先前给王添才家守门的,赵氏的姐姐,叫赵桂花还是赵菊花来着。 想不到,一场洪水,将所有该认识的,不该认识的全部都聚在了一起。 若娘将打听的消息理了一遍。 乔装在县里逛了一圈,看到了石掌柜口中的那家‘客似云来’酒楼。 一楼左侧挂牌的却是杨家汤面馆。 杨林的大儿子杨富在前面招待食客。 人来人往的,想来生意不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乞丐装,抬头走了过去。 “客官里边请。”杨富看她走过来,脸上的笑容不变,招呼她往里走。 “有包房吗?”若娘像是不知道自己寒碜,昂首挺胸地问道。 “有的,包房五十文一个时辰,您请。”杨富先不动声色地说了价格,看这个蓬头垢面的老妇人眉头都没皱,抬脚就往里走。 跟里面擦桌子的杨贵使了个眼色,跟着人上了二楼。 若娘走进包房,坐在了朝南的窗边,看杨富过来,将一直遮在前额的头发撩了上去。 “杨富,我想见见你爹。” “云夫人?”逆着光,杨富眯眼打量了她一番,才不确定地开口。 若娘点了点头。 “您稍等,我马上去喊我爹。”杨富将手里端着的茶水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了。 很快,扶着杨老族长过来了。 “云夫人,好久不见。” “老族长看起来依旧那么硬朗。”若娘笑着寒暄。 “您是来打听那些人的事情的吧?”杨林看若娘如此装扮,猜到她辞行目的,很快就将自己知道的一一道来。 第170章 被换的人生 王添才的老妻在洪灾中“意外”没了,王添才便以缺个贴身照顾的人为由,将赵红秀纳进了门。 二进屋子,老许家住在后院,王家在前院。 因着人多地方小,也就没有甚规矩可守。 平日里吃饭都是一起的。 出银子的,是许二柱和王书金的媳妇儿马氏。 许二柱每月有银子。 马氏家是做买卖的,陪嫁银子多。 再加上许白前拿回来的鱼汤方子,每个月都能分到不少的银子,但那是在杨家没有来怀文县之前,现在的马家已经将酒楼关了,他们刚开始来,还算用心,鱼汤都是当天现熬,后面有了县太爷撑腰,用得便都是死鱼,鱼汤更是反复熬用,鱼丸更是馊的都敢往外卖。 甚至是强买强卖。 只要走进他家的酒楼看个两眼,必须买点东西带回去。 县里出了好几起食物害命的事,背后都与马家有关。 杨家刚来,生意也不好做,有人觉得他们跟马家是一伙的,半夜都有偷偷往窗户扔泥巴吧。 还是后来将军带了一帮人来这里吃了几次饭,加上他们做的东西正宗又新鲜,这才好了起来。 若娘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张景彦的影子。 ...... 许王马三家,十来口人,外表光鲜亮丽,实则勉强度日。 若娘想做的,就是让他们自身都应接不暇,忙到没空去打听她的事。 这日晚上,她在县里的客栈里住了。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她换了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去了许王两家的宅子旁蹲守。 若娘守着二进屋子的后门,直到日上三竿,门都没有打开过。 若娘绕到了大门边,过了一会,许二柱衣着一新地去衙门当差了。 若娘想了一会,继续守在角落。 半个时辰后,许白前双手背于身后,快步走了出来。 临出门前,还转头朝内院看了一眼。 若娘看他神色间有些紧张,在他出门后,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 宅子正对门有个小巷子。 许白前看了眼周遭无人,直接侧身从小巷子里穿了过去。 若娘等了一会,直到看不到他的人影了,才跟了过去。 走过小巷子,左右都是宅子,若娘站了一会不确定往前走了两步。 想了想,先从左侧的宅子挨家挨户地走。 她跟许白前不过两栋宅子的距离,他既然能在她过来就已经看不到人影。 说明宅子就在这前后四间里。 她不怕找不到人。 左侧听不到动静。 若娘又回到了小巷子口,开始往右侧走。 走到第二家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娇娇滴滴的女声。 喊的是前郎... 若娘往后退了两步,直接在墙角坐了下来。 有旁人经过,以为她就是个讨饭的。 屋里好像不止一个女声。 若娘又听了一会,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若娘离开后,刚刚她坐着的地方站了两个矮小精壮的男人。 其中一个使了巧劲,一下子就跃上了墙头,看了看屋里的情况。 片刻后,对着下面守着的汉子做了个手势,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两个男人都走了,若娘才又回到了小巷子里。 在她刚刚坐着的地方,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这种味道很独特,而她恰好闻到过。 有人在跟踪监视她。 若娘就在附近找了个角落,将身上的乞丐服换了。 从包裹里拿出一套青色的襦裙换上,头发盘了个圆心髻,脸上罩了个面纱,因着满头的乌发和端庄的走路仪态。 没人觉得她是个老妇。 若娘换完装,雇了一辆马车将她送到了广临郡。 下了马车,若娘优雅地走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接着出恭的由头,换了衣服,从铺子的后门走了。 没有在郡城里逗留,她跟着人群,又出了城。 一刻不停地往上谷关赶。 怀文县,流彩巷,在这日的下晌突然传出了一个故事。 一对双生姐妹,原为官员小妾所生,小妾为了荣华富贵,做了那狸猫换太子之事,将双生姊妹,换成了双生兄弟。 后这对姐妹流落在外,被两个不同的人家抚养了,长大后,姐姐嫁给了死了妻子的老秀才。 老秀才的女儿嫁了人,生不出儿子,就跟爹提议让入赘的夫君纳妾。 于是阴差阳错中,老秀才的女婿纳进门准备生儿子的小妾,恰巧就是这个后娘的妹妹! 双生姊妹,已然过上了截然不同的生活。 因为故意太出彩,很快就被说书先生编撰成册,在茶楼里说给茶客听。 刚开始大家都还当做个故事在听,但慢慢地,就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许二柱这个文书职位可是很多人盯着的。 打从他自许家村过来,祖宗三代以上,可能就已经被挖的一干二净了。 更不要说他的亲家。 王添才在洪灾中没了媳妇,是很多人都知道的。 对于洪灾前,他们家媳妇在青山镇上闹的那一出,也是有人知道的。 结合这个传言,怀文县官员中有双生子,且已经到了能嫁人年纪的,那必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前县令钱进的小妾生的那对双生子,小小年纪时欺行霸市,平日里上街抢东家一个甜瓜,拿西家一个甜点的。 到了能娶妻的年纪,美妾一个接一个地往家里纳,其中有不少都是良家子。 怀文县里,谁家对他们不是怨声载道? 所以,这个传言里被换了身份的双生姊妹,难道就是钱县令家的? 如果真的是,那这对姊妹,可就太惨了! 许二柱在县衙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呢。 朝廷赈灾的粮食和银子总算到了。 师怀德为表示对许二柱的信任,大手一挥,下令此事由许二柱全权负责。 粮食,银两的清点和登记造册,都得他一手经办。 这可把许二柱乐坏了! 这说明县太爷把他当自己人了呀。 许二柱活到这么大,从没做过如此意义重大的事情,在库房里清点了一天。 粮食十车,一千石。 白花花的银子,一箱一箱的,总共有三万两。 许二柱趁衙役没注意的时候,拿了一个在手中掂了掂,十两一个,重量压手的很。 要不是理智提醒他不能做坚守自盗的事情,他真的想拿几个银锭子带回去。 第171章 规矩 清点完,将所有的东西都记好账册,许二柱赶苍蝇似的将里面的衙役都赶了出来,自己亲自上锁,钥匙拿了,贴身放着。 仓库大门口和窗边都安排了人把守。 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将东西分发到下面的镇和村子。 此时,师怀德正在县衙后院陪着有孕的良妾一起用膳。 世子夫人张安青坐在梳妆台前,由嬷嬷帮忙,将盘起的头发散开,梳顺。 “奶娘,世子今日又宿在那边了?”张安青看着铜镜中女子姣好的容颜,黛眉紧蹙。 “是,夫人,良妾近日可能火气较旺,胎气动得比较频繁。” 奶娘动作轻柔地给张安青顺着头发,一边回答道。 “无碍,随他去吧。”张安青垂眸,师怀德要是心中有她,就不可能一房一房的往后院填了。 “夫人,世子爷如此行事,您...不跟将军说说吗?”奶娘看她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真心的替她不值。 “父亲他一心为民,何必拿这些小事扰他心忧。” “可...” “好了奶娘,小姐呢?”奶娘还想开口,被张安青抬手打断了。 “奶娘照顾着在院子里消食玩耍呢。” “娘,霜...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清脆的铜铃声传了过来。 一个小小的雪白粉嫩的小团子费劲地双手扒着高门槛翻了过来。 小团子用红色的细绳扎了小揪揪,穿着一件粉色的蓬松小纱裙,胖乎乎藕节般的手腕上,系着一个做工考究的铃铛。 “笑霜,来娘这里。”张安青一听到奶声奶气的童音就转过身等着了。 “娘,睡觉觉。”小人儿是玩累了,找娘睡觉来了。 “好,笑霜今日跟娘一起睡。奶娘,你去准备一下。” “夫人,这...不合规矩。”师笑霜的奶娘吴氏是侯夫人安排的人,听到夫人想跟小姐睡,立马出声阻止了。 “规矩是你给本夫人定的?”张安青将小团子抱在怀里,将她头上的小揪揪拆开,用指腹轻轻给她顺了顺。 “奴婢不敢。”嘴里说着不敢,半点动的意思都没有。 一个亲娘跟情郎跑了的世子夫人,也好意思在这里说规矩? 要说最不守规矩的,可就是她镇国将军府的人了. 张安青看了眼杵在那不动的吴氏,给奶娘郑氏使了个眼色。 “夫人,天色不早了,老奴伺候您歇息了吧。” “嗯。” “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吴氏面上带了几分不愉,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自来了怀文县后,夫人越发没有规矩了。 看来她要差人写信跟侯夫人透露一二了。 等人都走了,郑氏将房门关好,帮着张安青一起给小团子换上睡觉的衣裳。 “夫人,您明知吴氏是侯夫人的一双眼睛,为何还...”故意透出把柄给她呢? “奶娘,侯夫人自认握着我的把柄越多,才会对我越放心。这样,侯爷才不会去找父亲的麻烦。” “可是小姐,要是将军知道您如今是这样的处境,他一定会万分自责的。”奶娘一时情急,连张安青未出嫁时的称呼都喊出来了。 “奶娘,这些事,不许跟父亲讲。”张安青低头,小团子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娘,将军!”小团子挣扎着在她腿上站起身,搂着她脖子说话。 “你还知道将军是谁?”张安青看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笑出了声。 “将军!外!父!”师笑霜咯咯笑着叫道,露出一嘴小米粒牙。 “将军是外祖父呀,笑霜真聪明。”张安青低头在她脸上亲香了一口。 满鼻子都是奶香味。 “好了,赶紧去床上睡去,娘给你打扇。” “困困了。”小人儿张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不一会儿就小头一点一点的了。 张安青等她睡熟了,才抱着她站起身。 “夫人,老奴来吧。” “不用了奶娘,你也去休息吧。” 张安青将二岁的小娃放在床上,将弯钩勾住的白色纱帐放了下来,自己也坐进去。 拿了个轻薄的被子罩在奶娃娃的肚子上,自己也躺在一边,用扇子轻轻扇着风。 师怀德在广临郡与同窗好友喝酒,醉酒后调戏了刘御史家的庶女,被刘御史一纸告到了御前。 圣上大怒,斥责平宁侯教子无方,话语中也带出了几分她这个世子夫人御夫无术之意。 杀敌无数的镇国大将军唯一的女儿,连个男人都管教不住,未免让人唏嘘。 恰逢怀文县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洪灾,又正巧是在镇国将军的属地,圣上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量,就让世子和她一同派了过来。 美其名曰替圣上体会民间疾苦,实则就是用张安青来警告张景彦:你女儿的命,他想要就要。 让他待在属地安分一点儿。 张安青自幼从未被母亲细心教导过,父亲常年驻守边关,一年能见之日,不超过一旬。 乌乐蓉生养她的时候伤了身子,无法再要孩子,便一心觉得此女克她,从未细心教导过她分毫。 所以,很多事,张安青意识到有问题,却不得其解。 就像此次世子被下放,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能给父亲添麻烦。 所以到怀文县一月有余,她从未给父亲去过只言片语。 只在韩长史过来之时才问了父亲近况。 听说父亲从一位妇人那边得知了粮食高产之法,她心中也是高兴。 父亲这么多年,对待边关将士,可比对她这个亲生女儿更加用心。 张安青打了一会扇,也拉过被子覆在了肚子上。 韩长史说此妇人云氏生有四子一女,她就动了心思。 自生了笑霜之后,她的肚子就没有动静了。 她还想给笑霜生个弟弟,她不想她的女儿以后也跟她一样,除了父亲,连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 云氏既能生这么多的儿子,也许会有些偏方... 张安青想着想着,便进入了梦乡。 ...... 与此同时,悦家村,东厢房内,若娘坐在窗边望天。 今夜月色真好,星空点点,微风拂面。 第172章 你在县衙放的火? 若娘在想今日在流彩巷闻到的那股她很熟悉但是一直没有想起来的烟味。 想了一会,依旧没有头绪。 站起身,在窗边来回走动了一会。 远处风吹稻穗,沙沙作响,若娘算着时日,再有一月有余,稻子就可以收割了。 现在播种的稻子都经过砒霜拌种,没有产生大的虫害,又是良田,量产必然比上一季的更高。 若娘双手撑在床沿,正准备将窗口关小一些,忽然就顿住了。 虫害。 她知道那个烟味是从哪里来的了。 那是烟茎熏稻根的味道。 去年螟虫害之后,她就将这个法子告诉了张景彦。 以他的性子,必会在所有他涉及到的地方推广开来。 但!现在已经过了稻子的收割时节了。 元安朝除了张家村,没有地方会再种植稻子,那还有甚地方会用到烟草? 若娘沉思...军中或者医馆? 军中也只会是和军医有关联的人。 不对,若娘想了想,还有一处,朝中大司农。 张景彦心系粮食产量之事,未必不会将晚稻之事提前告诉大司农。 如若大司农也能种植二季稻的话,他未必不会一试。 她记得张景彦说过,大司农此人年迈求稳,必不会采用她砒霜拌种的法子,他种的那一批稻子,就有可能再次经受螟虫害,那使用烟茎除螟法,便顺理成章了。 可这些人,为甚要跟踪她呢?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张景彦来的? 后半夜,若娘自梦中惊醒,发现身上的衣裳全都汗湿了。 她伸手按住了心的位置,缓了一会,下床走到窗边,朝着怀文县的方向看去。 第二日早晨,若娘带着儿子们去村南一大片空地翻地,翻完地后,将秸秆铺散在地里,点燃烧成了灰,然后再进行细致的松土。 秸秆还田有肥田之效。 若娘前几日已经开始麦种的晾晒,够四十亩地的小麦,铺在竹篾上晒着,并不停地给翻动,而后才进行浸种。 兔子繁殖快,悦家村有两户人家专门养兔子。 两文钱一担,将两户人家的干兔粪全给收了。 她打算用兔粪液浸种。 将干兔粪碾碎,按一桶水一锹兔粪混合,搅拌均匀后将浑水过滤出来,取清液浸种十二个时辰,这种方法可让小麦增产一至两成。 浸种完成后,将麦种撒在耕作好的地里,三日便可出芽。 才下地不过一个时辰,悦家村来了一群身穿盔甲的捕快。 径直就朝若娘他们走了过来。 带头的人,向若娘出示了令牌。 他看了看手中的文书,才对着若娘开口:“云氏若娘,许家村许二柱的妻子?” 若娘看到捕快的身后,张景彦带着人悄无声息地赶了过来。 对着为首的人摇了摇头:“我跟许二柱已经和离了。” “本捕头不管你和不和离,现在许二柱状告你不满他纳妾,知他在怀文县有了正当职务,行下作手段,陷害于他,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何为下作手段,陷害他甚?”若娘站着没动,许二柱不可能知道她在哪里。 “你跟我们去就知道了。”为首的捕头不耐烦地看着她,大手一挥,身后有两个瘦小的汉子走了出来。 准备一左一右抓着若娘的肩膀,被若娘一个后退避开了。 “官爷,捉拿犯人可都是得有文书的,老妇想请问您是从哪里得知,我住在这里的?”若娘一面说一面往后退,背于身后的双手给老三他们打了个手势。 “拿下他们!”等走近了,张景彦一声令下,几息功夫。 穿着捕快衣裳的七八个人全部被按在了地上。 张景彦快步朝若娘走了过去,“你没事吧?” 目光快速在她身上扫了一圈,看人精神不错,才转身走到为首的人面前。 蹲下,在他腰间摸索了一会,将令牌和文书都拿了出来。 “说吧,谁指使你来的?你是怎么知道云氏住在这里的?”张景彦将刀架在跪在地上的人脖子上。 微微使劲,脖子上就多了一条血印子。 “自是...是县太爷发令属下前来拿人的。”感觉到脖子刺痛,为首的人抖了一下,才将话说完整。 “怀文县的县令,已经能管到本将军的头上了?”张景彦冷着一张脸,手中的刀用力往下压。 “除了他之外,所有人的手筋挑短,舌头都割了,既然不想说实话,那就这辈子都别说话了。” “是!” 为首的人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你...” “啊...呜呜呜...唔...” 他转头,就看到后面被按着的七个人,被人将舌头从嘴里拉了出来。 手起刀落,离的最近的人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不说?”张景彦将刀在他脸上拍了拍,低声说。 “我...我...我说...” “是有人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这样做的,他是昨日夜里来寨子里找我们兄弟的。” “给了我们八个兄弟三百两,说事成之后还有三百两。” “将军,将军,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贪财做错事。”在面前的人自称本将军之时,他就知道这次完了。 但他不知道这个将军二话不说,就将他的兄弟们全给废了。 “是他告诉你云氏在这里的?”张景彦皱眉,除了他,不可能有别人知道云氏行踪的。 “是是是,他还给了我云...云夫人的画像,只说让我把人带出这个村子,剩下的事,我就不用管了。” 张景彦听他说完,朝跟着他的韩长史打了个手势。 韩长史押着人走了。 “我没有将你的行踪透露出去。”张景彦走到若娘面前,低头看她。 “我自然知道。” “是不是怀文县出事了?”这是若娘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了。 “前日夜里,县衙仓库失火,朝廷赈灾的三万白银和一千石粮食全都不见了。” 张景彦转身在前面走,若娘跟在他身后,中间还有一人的距离。 “这事跟许二柱和我有甚关系?”若娘脑中想的还是张景彦的下属干净利索割了人舌头的画面。 “许二柱是全权负责此次赈灾的主事。” “事发之后,许二柱在师怀德面前说...”张景彦转头看了她一眼。 若娘回过神:“许二柱不会说是我为了陷害他,去县衙放的火吧?” 师怀德要是相信许二柱说的,那这个人脑子里装的肯定全是干兔粪... \\\"嗯。”张景彦脚步一顿,点了点头。 第173章 开端 若娘惊讶得停住了脚步,还真的? “将军您跟您的女儿关系不好吗?”若娘狐疑地看着张景彦宽厚的后背,她猜他这些年对他的女儿肯定从未上心过。 “何出此言?”张景彦转过身看她。 “蠢成这样的一个人,您为何要把女儿嫁给他?”这不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安青跟师怀德的婚事,是安青的母亲一手操办的。”张景彦看着若娘的眼神闪了闪,他从未深思过安青如今的处境,云氏提醒了他。 若娘不好接话了,她总不能说他女儿的母亲脑子不好吧? 这就是他的家务事了。 不过... 师怀德连许二柱这么明显的推脱之言都辨认不出来,这人要不是太蠢就是太坏。 不对呀,按照张景彦的性子,这么多赈灾的银子和粮食都不见了,他不应该第一时间查找线索去追回被盗的东西吗? 怎么这个时辰还出现在悦家村了?怀文县可是他的属地。 她心中有个猜测,但是她好像不能说。 若娘想起来还有事没说。 “将军,昨日我去过怀文县,在许家住的流彩巷的隔巷,遇到了两个人,他们都会武艺,而且身上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甚么味道?”说话间,几人到了小庄园里。 老三已经先进门,让柳氏准备茶水了。 张景彦走进堂屋时,柳氏已经将自制的花茶泡好放在茶几上了。 “很浓的烟草味。” “将军您...烟草除螟的法子有多少人知道的?”若娘喝了一口茶,一大早就差点被人抓了,还被迫看了一场刀炒人舌。 若娘此时觉得自己的头还有点晕乎。 “每个村镇都有返乡的士兵。” 所以知道的人不会少。 “但这时候会用到烟茎的,只会是大司农了。” 晚稻的事,他只跟大司农讲过了,只有他会去试种植。 可大司农没有道理会让人跟踪云氏。 若娘在心中否认了张景彦的这种说法,大司农再清闲也不会找人盯着她。 不,或许那些人就不是为了盯着她的。 “将军,朝廷赈灾的粮草到达的时辰,有多少人会知道?” “为防途中意外,文书只送到我,郡守,县令三人手中。”广临郡的郡守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恨不得整个广临郡的事务都交由他手中,不可能去做这明显会让自己乌纱帽戴不稳的事。 “此次粮食和银两要是都没了,于您,于县令会有怎样的后果。”对元安朝的律法,她知之甚少。 “私吞赈灾款项者,按情节论处,重则可杀头。”朝廷常年征战,国库并不富裕,圣上对银两这一块向来看得很重。 “所以,这件事发生在您的治下,若圣上执意追究,您难逃其责?” “可以这样说。” 云氏问到这里,张景彦心中也有数了。 这把火,是冲着他来的。 赈灾失利,够他喝一壶的了。 “昨日,县衙仓库失火,世子夫人的屋子也被牵连了,幸亏下人发现的及时,才无事。” 张景彦将杯子放在桌上,看云氏安静地看着她。 闲聊的话就这样说出口了。 他不懂后宅琐事,可他就是觉得说给云氏听,也许会有想法。 云氏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总能让他刮目相看。 冷静,善于筹划。 若娘皱眉:“县衙仓库失火,不该累及后院才是。” 没有哪个县衙会将赈灾仓库安排在临近后宅之处。 “是,此事蹊跷。” 他是昨晚在那边才知道,师怀德娶了安青三年的时间里,已经纳了五房妾室。 且有两房都怀有身孕。 在世子夫人还未生下嫡长子的情况下,庶长子已然快出生了。 这种扰乱嫡长秩序的事情,平宁侯府竟没任何人觉得不对。 若娘心中摇了摇头,这不是蹊跷,这就是有人要让将军看到的。 若娘心中有些预感,京中有人在下一盘大棋,棋子的中心就是张景彦这位镇国大将军。 “许二柱是负责清点和记录这批粮草清点和记录的文书,现在出了事,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找山匪这种事,就算不是他做的,也跟他脱不了关系。”张景彦看着她,他怀疑许二柱买凶杀人。 “未必,盯着许二柱的这两个人应当是别人派来找师怀德麻烦的。您别忘了,许二柱是师怀德一手提拔上来的。” 许二柱此人好吃懒做还抠门,不可能一出口就许诺这些人六百两银子。 何况,他也没银子。 “有人在他身后推波助澜,这个人必然知道我与您有关联。 所以,她的处境比张景彦更危险。 张景彦就算退下了,也有权有势,没人敢动他。 可她一个小小的农妇,别人想弄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 许二柱想陷害她,是为了让她替他顶罪。 整个怀文县都知道她与许二柱过不下去才和离的。 和离之后,许二柱“高升”,她被迫背井离乡。 那她不想他好过,选择同归于尽这种说法肯定会有人信。 将罪名推到她身上,或许是许二柱,许白前商量好的戏码,只是还没有实施。 恰好被一直盯着许王宅子的人知道了,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她如若死了,将买凶杀人这件事,按在许二柱的头上,一举两得。 张景彦沉默了一会,其他话便不再多说,转身就走了。 若娘回了屋子。 她也要好好理一理。 窗前的案桌上,若娘自己磨了墨,沉思了片刻,在纸张的正中间写下了张景彦三个大字。 镇国大将军张景彦,解甲归田于上谷关战事还未完全结束之时,本身就很蹊跷。 他未待在富庶繁华的京都,自请去了贫困的广临郡。 而后,他收编残将,组建村落,以耕养战,以微薄之力供养边关将士。 到这里一切都还算风平浪静。 变数发生在她身上。 她有法子可以改变元安朝一直以来粮食低产,战士饥寒的状况。 她的和离好像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第174章 错综复杂 先是洪水天灾,而后怀文县县令被罢免,新上任的是张景彦的女婿,随同的还有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世子夫人。 古来,手握兵权的将士在外,妻子儿女都是不得离京半步,美其名曰保护,实则为人质。 这是心照不宣的惯例。 圣上放张安青回到张景彦的属地,不外于在暗示张景彦,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起兵造反。 若娘写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不对,还有一个人,张景彦的夫人。 若娘此时还不知道张景彦与乌乐蓉之间的故事。 假设,将军夫人此时还在京中,张景彦是否就会投鼠忌器? 她猜想张景彦与夫人感情并不深厚,那有没有这个夫人就不会影响大局。 若娘在将军夫人那一行字上划了一横。 接下来就是师怀德和张安青。 师怀德是平宁侯府世子,下放到这里简直像是圣上喝醉酒之后的一句戏言,太荒唐了。 这位世子来这里对张景彦会有何种影响呢? 有,而且很大。 若娘拿起笔,在师怀德的名字上划了一个大圈圈。 他就是那个来让张景彦应接不暇之人。 师怀德这人说白了就是草包一个。 除了好色,别无长处。 让他来支持灾后重建,就等于是将此事的压力转移给了张景彦。 他是他的女婿,女婿的锅,老丈人不背谁来背? 更何况,张安青的到来,还会让张景彦发现更多糟心的事。 比如,他女儿的不受宠。 接着,若娘在师怀德的下方写下了许二柱三个字。 她盯着这三个字看了许久。 慢慢地,思绪往回走。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初师怀德会出现在青山上,或许就是有心人提前设计好的。 也许,就算师怀德没有因水灾被困青山被许二柱所救,在不远的以后,许二柱也会因为其他的事,救下这个蠢货县令。 她那时就怀疑,一个要上任的县令的文书,哪是别人想看就能看到的? 许二柱是对方用来对付她的。 这些人肯定调查过许二柱,深知此人性格习性,就是做不了大事的。 且还胆小怕事,在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稍微一暗示,有人,也就是云氏可以替他顶罪。 让他招供出来,他还能不乐意? 一把火烧了赈灾粮食这个罪名,足够她人头落地了。 而她这个小人物死了,唯一会受到影响就是张景彦或者说边关的将士了。 如若两季稻子都能种出来,元安百姓生活富足,边关将士不再被吃喝所困。 那元安的实力便可凌驾于他国之上。 张景彦这样的人,身边有几个别国的探子,说来也正常。 但... 若娘在纸上又写下了两个字,想了一下,故意滴了两滴墨迹在上面,将字给晕染了。 ...... 第二日,吃完早食,若娘来到老五的屋门口。 看到他正准备去书院读书。 “老五,等一下,娘有些事跟你说一下。” “娘,您说。” “怀文县县令前任钱进一家搬来了州府,这事你知道吗?” “前段时日,我在街上看到大...许白前了。”老五原本也想找到机会跟娘说这件事。 “你今日去州府里,去钱府周边打听一下,有没有甚么异常。” “是。娘,是不是有事?” “无事,晚上回来,娘再跟你说。” “先去吧,你三哥牛车已经套好了。”老五如今去州府,都是老三赶车送的。 但要是碰上阴雨天就及其不方便。 “老二、二虎。” “哎,娘。” “看看,能不能用竹子编个牛车的棚顶,到时上面再用油布固定,日后下雨天,也省的被淋湿。” “好咧,娘,我这就去砍竹子。” 若娘在家里磨面粉,她打算做一点吃食去卖。 许家村剩下的粮食,张景彦已经让张得发都给她运过来了。 后院她挖了两个地窖,所有的吃食都放在了里面。 前院里的小仓库,固定放一旬左右的吃食。 她刚刚去看了一下,麦子大概还有五石,够她卖上好一段时日的吃食了。 红薯本身就不多,吃掉了一半,其他经都催芽种到地里去了。 “娘,磨面粉做甚吃的?”柳氏这几日天天被逼着喝羊奶,人丰腴白皙了一点点,圆脸更圆了点。 拿了个小凳子坐在若娘对面,一个磨,一个放。 “娘,弟妹,我来磨吧。”大丫也牵着孩子出来。 几个人围在前院的阴凉角落坐着。 “想着做点吃食去卖,有个进项。”一千多两银子全买地了。 “大丫,厨房里还有你三弟挤好的羊奶,你自己喝一碗,给新儿,文儿和宝儿都喂点。” “这东西味道差了点,对身体好。” “娘,刚刚我就是领着他们去喝的,小娃都爱喝。” 也不知道娘从哪弄回来的杏仁,加一点在羊奶里煮开,膻味轻了许多。 娘是真的很会吃。 “大丫,二虎在这适应吗?有没有提出去看看他爹甚么的?” 现在安定下来了,若娘就要考虑其他的事情了。 “倒是没有,娘,您的意思是...” “他不提,你可以提,你如今住在娘家,过的舒坦。也要关心关心你相公。” 夫妻相处,也不能只是一方迁就。 “我知道了,娘。” “盼盼也是,你跟着娘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捎个信回家,等老三空了,你们也一起回柳家村去看看爹娘。” “好的,娘,正好也告诉他们好消息。”柳氏手里的动作不停,笑着应了。 她虽然跟着娘出来的时间长,凭良心讲是没有吃过大苦头的。 见男人都不在,若娘想起来问她们之前那次回去的事情。 “娘,银子我给二虎,他偷偷塞给他爹了,从那以后,我觉得他轻松了许久,您瞅着他现在是不是更像我们家的人?”大丫凑近她娘,用手挡着脸,悄悄说道。 还有她没说,二虎从那之后,对她更上心了,她低头看了眼肚子,她怀疑自己又怀上了。 柳氏更直接,提起这事就笑的见牙不见眼。 “娘,我娘老夸我了,也夸你,说我婆婆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第175章 锅炉烧饼 若娘睨了她一眼,眼中却是带笑的。 几人一起将面粉磨好了。 “娘,面粉做甚?” “前几日让老三在州府订了个缸炉,今日他带回来了,咱们做个烧饼试试。” “娘,缸还在牛车上,我去把它搬下来。” “让老四帮你。” 缸炉的制作她在那看了一会。 将尚未烧制好的,半生半熟的水缸,敲去底部,使之上下相通。 用铁皮将缸的小口包上,用土泥将缸与铁皮间的缝隙封严,大口向下,置于排列好的炉条上固定,即制成缸炉。 若娘看他俩抬的费劲,这缸估计很重。 “老三,山上是不是有洋槐树?去折一些回来烧炉。” 云吞皱着眉回忆书中的记载,想着自己怎么沦落到要靠卖烧饼为生了? “好的,娘,上次好像看到过,我现在就去。” 老三去山上转了一圈,很快把洋槐树枝托回来了。 先用洋槐树干枝,烧到缸炉成灰白色,然后停火,用水刷炉,使缸壁温度下降。 等烧完了,若娘才想起来烧饼的挤子还没做。 面粉加入温水,让老四使劲揉搓按压,团成圆球,若娘在表面刷了一层麻油,留在厨房里醒半个时辰备用。 然后舀了一大勺面粉加麻油放入盆内,调成油酥。 肉、葱切成方片,加盐、蘑菇磨成的粉末调味。水、麻油、葱调成馅。 将醒好的面擀成薄片,抹上油酥,从边缘卷成筒,下剂子。 暗酥擀成圆皮,捏一把包馅,收口成球状,球面沾上清水再粘芝麻。 用手按成型。 饼坯表面刷一层麻油。 老三在看若娘和柳氏做的差不多了的时候,用洋槐枝重新将缸炉烧热了一遍,重新浇水降低炉壁的温度。 若娘将磨好的面粉用热水放入适量的盐调和。 面和好后,置于案板上,用面杖反复碾压成层状,然后分成面团,将每一个小面团分别擀、叠成长状,整齐排列在案板上了。 将水洒在上面,用手抹平,再将去皮的白芝麻洒在上面,用手均匀制成烧饼胚后,即可入炉。 老三负责待缸炉烧烫后,将做好的烧饼胚一一贴在炉壁上,炉口盖上铁盖。 约小半个时辰后,芝麻泛黄、发出香味时,即可起炉。 用铲将烧饼从炉壁铲下,用手夹住取出,即可食用。 将做好的烧饼逐一用手背托贴在炉壁上。 因炉壁有一定热度,烧饼即粘贴上面,上煎下烤,使烧饼熟透,放出焦香气味即成。 烧炉火既不能大火也不能太小,大了烧饼易糊,弱了火力不足,烧饼会加生。 刷炉要看炉壁色泽,温度高处要多上水降温,低要加火增温,掌握温度无法计量,全凭经验看炉色。 等觉得差不多时辰了,老三开始上烧饼。 此时炉壁温度非常关键,温度低,烧饼贴不住掉在炭火里就成炭渣滓了。 温度的控制主要靠炉门前的铁帘,温度高了打开帘,温度低了关闭帘。 缸炉烧饼烧出来的烧饼,鼓胀焦黄,层层皮薄,酥脆焦香。 在烧饼的制作过程中,云家厨房的香味渐渐往悦家村的周边弥漫。 “娘,香香,要吃!”后方院子里又传来熟悉的孩童哭声。 这真的是把隔壁的小孩子给馋哭了。 “娘,这饼也太香了吧!”老三一边贴饼,一边忍不住吸鼻子。 “你...”若娘忍了很久了,“老三你走远点,这个贴饼的活让你四弟来做。” 老三这倒霉孩子,就是太馋了。 “嘿嘿,娘,我能先试吃一个吗?”老三傻笑,他等着那个烤得焦黄的烧饼很久了。 “拿去,离远一点吃。” “好咧。” 有的吃,老三可不管是在哪里吃。 “哇,娘,太好吃了,太好吃了,香脆可口,还有猪肉的油味,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若娘在翻看其他烤出来的烧饼,品相还都不错。 “你没吃过的东西多着呢。” “都别站着,每人拿一个尝尝味道,要是不好,提出来,咱们再改。” 若娘自己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咬下去,最外一层的酥皮屑屑粘了她一嘴。 第一次调,除了烧饼本身还硬了点,口感上倒是没多大问题。 “娘,这饼真好吃!”大丫咬了一口,柳家村也有一家卖饼的,据说是祖传的手艺,那饼刚出炉的时候是香,可吃在嘴里确实硬到磕牙。 娘做的这个又软有酥,中间的陷用料也足。 “都觉得好吃,明日咱们就推着板车去州府里卖卖看。” 她打算一个烧饼订三文钱,要是遇到走商订的多的,就买两文钱一个。 “大丫,你弟妹眼见身子越来越重,这烧饼的买卖,现在就你跟二虎去卖。” “娘,这...” 娘这么向着她,三弟妹能不起心思? “做饼用的麦子,你可以花钱跟娘买,娘卖给你,五百文一石。” 这已经是麦子里的高价了。 “这烧炉你三弟花了五两银子买的,你将银子给他。” 若娘在银钱上,是尽量让他们都算清楚的。 这烧饼买卖给了大丫,也是看在柳氏怀孕,不然,在吃食上,柳氏比大丫更有天赋。 申时初,老三套了牛车去接老五回家。 若娘去地里转了一圈,将长生果地里的杂草给拔了。 刚跨进门槛,小虎崽子一下子窜了过来。 “呜吼...” 若娘弯腰将它抱起来,小家伙比刚来的时候压手多了。 “老四,你去村头割点肉回来。” “嗯。”老四正在院子里举石头。 二虎在院子里磨面粉,草儿跟文儿坐在小板凳上看,新儿被老二抱在怀里,也睁大了眼睛在看。 大丫在厨房围着缸炉贴饼子。 “老三家的,晚上就做个面疙瘩汤,配着烧饼吃。” “知道了娘,面疙瘩汤怎么做呀?”柳氏的小腹已经能看出微微隆起。 但也不像当初的周氏那样,只护着肚子,甚事也不干。 第176章 做文章 “奶,白白。”草儿看到若娘抱着小虎崽子,一下子跑了过来。 这虎崽子平日里,除了若娘谁也抱不到,草儿她们想跟它玩,就得是若娘在家的时候。 “去玩吧。”若娘拍了拍扭着屁股对着草儿的虎崽子,将它放了下去。 “娘,白白的腿像是好的差不多了。”柳氏看着,这虎崽子恢复的真快,才几日功夫,完全看不出伤了腿。 就是娘在家的时候,它还装几分可怜,走路一拐一拐的。 柳氏他们看娘挺宠这虎崽子,也就没有拆穿。 不过他们私下里,真觉得这个白白是成了精了。 “看着是问题不大了。”若娘看着趴在地上,任由草儿和文儿顺毛的虎崽子。 等它好了,还是要将它送回山上去。 “娘,肉。”说话的功夫,老四已经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拿去洗干净,骨头剔出来熬汤,肉切小块剁成肉糜,其他的先吊在井里。” 老四一进厨房,屋里就显小,来悦家村后肉眼可见的壮了。 若娘将柳氏叫了出来,坐在门口等着。 若娘算好了时辰,先拿了几个干香菇泡着。 洗了一个盆,加入面粉和少许淀粉,加水搅拌成疙瘩状。 三个鸡蛋打散备用。 将地里刚拔上来的新鲜菠菜洗净,切成段。 油下锅,将肉丝先放入锅内炒,再放入香菇丝煸炒至出香味。 加入骨头熬的汤,烧开,再将面疙瘩倒入锅内煮沸,加打好的蛋液和菠菜,再次煮沸后,放入葱花,撒上少许的盐花。 老三一进门,就往厨房跑。 “娘,又做甚好吃的了?” 老五虽然不说话,快步往院子里走,将装书的竹筐往自己屋里一放,也跟着进了厨房。 “面疙瘩汤。都去洗洗,来吃饭。” 若娘舀了一碗自己先尝了尝,觉得有点淡,又撒了点盐花。 “娘,这个烧饼配着汤一起喝,我能吃十个烧饼,喝五碗汤。” 老三给自己媳妇儿拿了个饼,盛了一碗面疙瘩汤。 自己开始低头干饭。 “娘,这个是准备做了去卖的吗?”老五吃了两个饼,喝了一碗汤才慢了下来。 “嗯,老五,再有一月就是州试,娘打算在你书院附近租个屋子,带着你大姐他们去。” “能顾着你,也能有个进项。” “娘,书院很多学子午食都是只吃包子、馒头的。” 只有家里好一点的,有仆人每日中午送饭。 若娘只管送老五去读书,还从未关注过他中午的吃食。 “那你中午吃的甚?” “书院对面有个卖阳春面的小摊,偶尔中午就在那边吃。” 其他的时候,也就是馒头,饼子果腹。 只是州府里卖的饼,比娘做的这个难吃多了。 难怪若娘看老五最近清减了,她还以为是读书太耗神了呢。 果然自己没有生养过孩子,真做不来面面俱到。 “娘明日就去寻摸房子,你自己平日里吃食也不必省,吃的好了,脑子才转的快。” “知道了娘。” 老五点点头,他早发现娘虽然细致,但有些事情上,确实也不在意。 “呜吼...” 家里人多了之后,吃饭都是两张八仙桌并在一起的。 若娘坐在上首,小虎崽子就蹲在旁边的凳子上。 若娘给他拿了块骨头,小家伙伸过头来闻了闻。 不情愿地张嘴咬了,它是一只老虎,不是一只狗崽子! “等你长大了,自己去林子里找吃的,现在有得吃就不错了。” 若娘擦了擦手,她人都顾不全了,还得养它这只蠢的。 “呜吼...”你在说甚么? 小脑袋一甩,挪动了一下身子,拿屁股对着若娘。 “娘,赶紧多给它吃点啊,老虎,长大了可以去山上叼点野猪,野鸡回来给咱们吃。” 老三想的好呢,左右离不开吃。 吃完了晚食,老五在屋子里看书,若娘敲了敲门。 “娘。”老五放下书,站起身。 “坐吧。”若娘看他案桌上的油灯快熄了,拿剪刀挑了一下。 “娘,今日我在钱府门口看到许白前扶着冯荷花出门。” “就找后院的门房问了问,门房说,钱家这段时日,内院里闹的比较厉害。 “钱家假双胞胎公子闹矛盾,将另一个公子的两个仆人杀了抛尸了。” 老五压下心中的疑惑,娘让他打听的这个时辰节点太巧合了。 若娘挑了下眉:“怎么说?” “好像是为了哪个风尘女子。”他想象不出,亲兄弟还能为了一个女子大打出手,连杀人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若娘手指轻敲桌面,她这里死了两个人之后,去了趟怀文县,回来没多久,钱家带着许白前也过来了,然后院子里还死了两个人? “许白前怎么样了?” “娘,您是觉得许白前在这里,于大家都不利?” “你自己觉得呢?” “一个抛妻弃女,还能跟老丈人混成一辈的人,于你有何益处。” “可是,娘,我们已经跟老许家断亲了。”老五偶尔觉得他娘的心太硬了。 “明面上断了,如果你愿意,他们依然能抱着你吸血。” 若娘沉下了脸,老五在替老许家说话? 还是替他那糊涂的大哥说话? “娘,儿子不想以后被人说是不孝不义之人。” “你...”若娘被噎的一时说不出话。 “娘,这件事您就别管了。” 许家的恩怨,本身就该让他这个姓许的解决。 “有件事,冯荷花和她姐姐矛盾不小。”老五眼中闪着光。 他想起来门房说的,三小姐跟自己贴身丫鬟抱怨自己委身的是个老头子。 冯荷花还经常拿这件事笑话她! 虽说王添才和许白前两个都是秀才,可一个年轻气盛,一个垂垂老矣。 “她们二人虽是双生,可从未一起生活过,感情自然淡薄。” 若娘下意识地赞同,老五如今看事,也能看到点子上了。 她抬眼,就看到老五眼中的阴鸷。 “许白元,你在想甚么?”若娘伸手拍了下桌子。 “你打算在她们姊妹身上做文章?” “娘,我...” 老五涨红了脸,他不是这个意思。 第177章 想的挺美 “娘,能不能再给许白前一次机会,他要是安安分分待在钱府,安心过日子,咱们能不能当做从未见过他。” 老五跪在地上,大哥许白前曾是他最羡慕和敬佩的人。 “娘,其实您曾经对大哥也是最爱护有加的,家里但凡有点肉,都会先分给许二柱和大哥。” “娘,我羡慕他,可我不想害他。” “您也曾说过,和爹的那些事,跟我们没有关系。” “起来吧,你说得对,娘答应你,不动他。” 若娘定定地看了眼老五,转身走了。 老五啊,总是在一些不该的时候心软。 人确实不能被护的太好。 果然是亲兄弟,平日里恨的咬牙切齿的,最后却还是会护着。 可,许白前本质上,比许二柱坏太多了。 许云氏的记忆中有这么一幕,当初许白前要迎娶王氏。 可许家困顿,许白前就动了心思,要许云氏将老五读书的束修要回来。 先让他风风光光将人迎娶了。 许云氏是动过这个想法的。 大丫被卖,她被假扮官差的山匪劫持,许二柱被流放,其他人都跟着走了,只有他平安无事,还不够他看清问题吗? 有些人的坏,是印在骨子里的。 ...... 去城里卖饼,老三先将他们送进城,再回去拉缸炉。 若娘一进城就去找牙行,一个月八百文,租了离书院不远的一进小院子。 老五去了书院,自昨晚他跟娘收完那些话后,心里就觉得不踏实,像是有甚么事要发生一样。 收拾完之后,二虎就去城门口等老三。 两人一起将缸炉移到提前交了摊子税的格子里。 面挤子和面饼都是提前发好的,切开,按压成型,贴在炉壁上。 不一会儿,烧饼的焦香就传了出来。 “好香啊,有芝麻。” “还有葱花。” “这位兄弟饼子怎么卖的。” 二虎看这么快就有人问,看了眼站在一边不说话的若娘。 “老哥,这里有新鲜出锅的烧饼,切点给您尝尝。” 二虎按照娘说的,先不说价格,请他们自己吃。 等人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我娘说了,肉馅烧饼,四文钱一个,三个十文钱。” “甚么破饼,那么薄薄的一片,竟要四文钱。”冯荷花早闻到香味了。 一直闹着许白前来买。 “相公,你看,这一个饼要四文呢!” 许白前可能是觉得丢脸,用折扇半遮着脸。 头也不抬:“要吃就赶紧买。” 真是乡下来的,几文钱的事也值得大喊大叫。 有辱斯文。 “这位妇人要几个?” 这是? 许白前猛地将折扇拿下来。 娘...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面,钱府派出去的两个人到现在没回来,,想必凶多吉少。 那俩是钱家公子的人,人没了差点查到他头上。 让他费了好一番功夫转移了视线。 她竟然还敢这样出现在州府?他爹那事,整个广临郡可都在传是他这个娘太冲动,做下的错事呢。 许白前盯着后面准备烤饼的妇人看了好一会儿,许半夏? 许半夏走的时候他也不小了,轮廓他还记得,还有她那双酷似娘的眼睛。 老太婆从哪弄回来的人? 若娘接过二虎递过来的饼,将它给了许白前。 冯荷花一直在看二虎贴饼,眼睛就没有从他那贲起的手臂上移开。 二虎为了方便贴饼子,将外衫脱了,里面穿着黑色无袖短打。 “这位...妇人?”若娘拉长了调子,语气疑惑地看着出神的人。 “哈哈哈,这位妇人,想必是馋男人了,看她那直勾勾的眼神。” 本来,人群是排队在后面等的,冯荷花仗着自己有孕硬走到了第一个。 说话的是原本排在第一个的汉子。 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好处。 “你...闭上你的臭嘴。”冯荷花直到人群在哄笑,才回过神。 “你买不买?不买就滚。” 汉子是不远处卖猪肉的摊主。 他远远就闻到了烧饼里的肉味。 这才赶紧赶了过来,他要买两个尝尝 要是饼好吃,卖的就多,到时候他谈成烧饼里的肉都从他这里拿,岂不双赢? 谁知道被一个看到男人就走不动脚的女子给插了队。 “啊...你,你,你,你们...”冯荷花这时候才抬眼看到若娘,一惊吓,人翻了白眼,就要往后倒。 云吞站着没动,她故意选在钱府不远的地方摆摊,就是为了这几个人。 没想到吧,没杀掉了她。 “哎呦,这是咋了?烧饼买不起还打算讹人?”旁边排队等烧饼出炉的人,看冯荷花要倒,吓的立马往边上跳了一大步。 “这位夫人,买不买饼,不买咱就给下一个客人了。” 二虎将烤好的饼拿出来晾凉,若娘就用竹子做成的长筷子夹了往给了铜板的人带的篮子里放。 一上午,就卖了二百多个,还是因为烤的速度跟不上卖的。 许白前最终还是花了十文钱买了三个,拉着骂骂咧咧的冯荷花走了。 回到钱府,就去找了王添才,两人在书房里说话。 “我娘没死,现在带着大姐在州府里卖烧饼呢。”两人坐下,许白前阴沉着脸说。 “你不是说确认人死了吗?”王添才一拍桌子,为了雇人,他可是给了许白前不少银子。 当初说要保住许二柱,将他失职一事,推到许云氏的身上。 找人去把云氏杀了,伪造成畏罪自杀的场景。 他可是听许白前说都搞定了的! “我也是被骗了呀。”当初冒充捕快去悦家村的人,可一个没活着回来。 但他不好跟王添才说,人是许白前自己找的,出了问题,王添才不得找他要钱? 所以他才收买加威胁了钱家的两个人去杀人,谁知道人有没了。 “蠢货,几百两银子,白白被人骗了。那现在怎么办?” 许白前他们之所以怂恿钱府搬到州府来,就是因为知道老五要考秀才。 许二柱被流放,许云氏是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 整个许家就只剩他这个依附了前任县令的大哥可以给他撑腰,老五来找他是早晚的事。 冯荷花从钱进那边要了五十两银子,他正准备给老五送过去呢。 先前,他已经让下人在书院门口看了一段时间了。 老四每天包子,馒头的,吃的差极了。 下了学就往城外走,不知道住在哪个犄角旮旯。 他这五十两银子,就好比雪中送炭,肯定能让老五对他这个大哥感激不尽。 第178章 犯蠢 王添才喝完了茶,将茶杯往桌子上狠狠一放:“云氏那个女人可不好惹,她要是知道你这个亲生儿子动了想杀她的念头,想必,她也不会顾及那么点母子情分的。” 说白了,就是谁也脱不开身。 王添才最近隐隐觉得赵红秀已经对他不耐烦了,以前夜里还经常要缠着他,现在也都是各睡各的。 他怀疑赵红秀这个风骚的女人,在外面又勾搭上别的男人了。 也是他确实老了,有时候难免力不从心。 钱进这个被摘了官帽的,在州府本身就混不开了。 钱进也是个人精,他搬家之前,托人去书院打听了,许家老五读书极为踏实,考中秀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也是这样,他才会同意了许白前的提议。 许家的老五,原本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要是现在告诉他,许白元并不需要他们,那他们的心思就全白费了。 不说其他,钱进就能把他俩扫地出门。 他们现在吃喝,可都是钱进这个老丈人出的银子。 “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王添才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许白前心中烦闷,他现在觉得他娘这个人邪门的很。 “老五还有一个月下场考试,我们还有时间。” “明天我去打听一下,他们在州府卖烧饼,不可能只卖一天的。” 做买卖,总有风险对吧。 许白前回想起,他娘看他的眼神,总觉得她甚么都知道。 “另一件事,家里的假大公子自死了两个下人之后就一直不归家,好像在找甚么人?” “听说,人不是二公子的人杀的,老大就是找个借口要拖老二下水。” 王添才昨日看书累了,在院子角落里站了会,听扫地的下人说的。 “两人既都不是钱进亲生的,还留着做甚?”许白前觉得钱进这个王八龟子,给人家白养儿子还挺开心的。 王添才看了他一眼,许白前这小子心机都写在脸上了,奈何太年轻了,阅历还是浅了点。 他可是打听到,钱进跟双胞胎儿子的生母好上了。 听说双胞胎的母亲在孩子丢了之后又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 钱进觉得此女就是生儿子的命,也不管她又丑又老的,两人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钱进也没其他的儿子,百年之后将家产直接传给双胞胎其中的一个是很有可能的事。 或者老妇再生养一个儿子,那他们也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多跟大公子亲近一点,他未必没有机会。”王添才说到这就不说了。 得许白前自己悟。 ...... 说道若娘知不知道许白前想她死这件事。 她当然甚么都知道,她连许白前雇的那个人叫甚么都知道。 这也是她怎么也不能让他翻身的原因。 这个人心太狠了,除了他自己,谁的命都不重要。 张景彦前几日给了她一封信。 信中将她两次遇险的来龙去脉全都解释清楚了。 不过就是好大儿想保爹,不惜拿亲娘顶缸。 ...... 若娘去肉摊买了猪板油,另外割了一点五花肉。 看摊位上还有两个猪蹄,摊主半买半送地给她也带走了,猪蹄这东西,没肉还费柴火,他卖不掉,回家都是给狗吃的。 几人卖完烧饼,回了租的屋子,老五还未下学,老四跟着张得发练武去了。 老二父女,老三和柳氏并小虎崽子在悦家村待着。 家里就剩三个大人,三个娃娃。 若娘先拿了点黄豆泡了,烧个黄豆猪蹄汤,给老五补补脑子。 然后指挥着大丫将猪板油熬了。 家里有一罐石英送的梅菜干,她带过来了。 买了一长条的五花肉,打算做个梅干菜扣肉。 若娘心中担忧,老五身子这么单薄,不好好补补,万一考一半就被抬下来了... 梅菜泡在水里,五花肉洗净泡半小时后焯水,洗拔干净残留的毛。 在肉上浇上一勺豉油和一点山里找的野蜂蜜混合,涂抹均匀,腌渍一会。 锅中放油,将五花肉煎至双面金黄。 葱姜切末,食茱萸切好备用。 炒锅放油,爆香调料。 倒入切好的梅干菜,放入盐,煸炒。 将五花肉块切成薄片,铺上炒好的梅干菜。 锅里剩下的汤汁熬至粘稠,浇在蒸好的肉上。 一整碗肉看起来,鲜亮多汁,猪肉的浓香配上梅干菜特有的腌味,老三看到,就着汤汁能吃三碗米饭! “娘,这要是拿到酒楼去卖,不下三十文钱一碗吧?” 二虎说的该是镇上的价格,在这里,不会低于百文钱。 “酒楼里用料也没咱实在。”大丫先将肉闷在锅里,等老五回来。 “媳妇儿,你跟着娘学段时间,也能摆个小摊子挣钱了。” 二虎笑嘻嘻地先将小儿子带去洗澡。 “都收拾好了,你也先带着宝儿去洗澡,等老五回来就开饭。” “好咧,娘。” 若娘坐在石磨前磨粉,明日的烧饼要多准备些。 “娘,我回来了。”老五带着笑从门槛外跨了进来。 若娘坐在院子里,看他回来,应了一声。 “等你大姐给娃子洗完澡就吃,你先去洗手,坐会儿。” “娘,我刚刚在路上碰到大哥了。” 老五没先回屋,在若娘的边上做了下来,还将手里的一个荷包递了过来。 “找你做甚?”若娘手上不停,转头看了眼荷包。 “大哥说知道我马上要下场,给了五十两银子,怕我到时候不够打点。” 老五是带着笑的,大哥还说他那边认识一点人,能在考场上顾上他一二。 “打点谁?” 若娘拍了拍手,将荷包接过来看了看,大街上随处就能买到的。 打开,里面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大哥说,他当时就是塞了银子才考上的。”老五压低了嗓音,他都不知道大哥胆子这么大。 “贿赂考官,被抓到,你这辈子的科举生涯就结束了。” 若娘将银票抽出来,找了把剪刀将荷包绞碎了。 扔进了灶膛里。 “你大哥给你荷包的时候,周边还有人吗?他们亲眼看到许白前将荷包给你的吗?” “嗯,大哥是在书院门口给我的,看到的还有一些同行的学子。” 若娘闻言,抬头看他。 安逸的日子过的长久了,人就开始犯蠢。 第179章 老五要惨 “既是这样,那银子你就收着吧。” “你在州府这些日子,许白前找过你几次了?”若娘将锅盖打开,梅干菜扣肉的香味一下子就漫开了。 老五真的听到了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两次。” “前一次是何时?”若娘将碗端上来。 “娘,我来吧。” “大哥上次找我,是我刚进书院读书。” “上次也给银子了?”若娘拧眉,那时候的许白前应该还在怀文县才对,难怪他的人能这么快找到她,还想杀她。 “没有。” 若娘用大盆盛了黄豆猪蹄汤,两人一起往堂屋里走。 “你大哥说为甚要给你银子了吗?” 大丫已经替宝儿洗完了澡,看娘端着碗进来,连忙过来将碗接了过去。 “就说是怕我下场银子不够。” 若娘拉开长凳坐下,十指交叉,对着老五不徐不缓地问道。 老五渐渐地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娘?”他站在桌边,低头看她。 “坐下吃的吧,你大姐特地给你炖的猪蹄汤,喝了补补身子。” “谢过大姐。”老五对着大丫微微弯了腰。 “老五可别客气了,还是娘提到说看你最近瘦了,读书压力大,我们都知道,你多吃点,姐就开心。” 大丫连连摆手,她离家早,这个幺弟她也只能远远看着,那时候娘根本不让她靠近小弟。 “吃饭吧。” 许白前和老五的关系过了明路,两个人就算是捆绑的关系,要是以后许白前做出甚么事,别人必定会联想到老五。 何况,老五还收了他的银子。 若娘漫不经心地喝着汤,许白前的这种小心思要是用在科考上,现在未必不是举人、进士了。 她也没想到许白前的动作这么快,上午见过她,下午就去找老五。 说到底,也是她打草惊蛇了。 “娘?娘?”老五连喊了好几遍,娘都是一副失神的模样。 “嗯?怎么了?” “娘,是不是大哥他...” “还有一个月就下场了,这段时间,你就全部心力都放在读书上,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等你考完之后,自然就明白了。” 人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老五原先经历了她和许二柱和离,又搬离了许家村,在陌生人堆里还有几分警惕。 如今看,还是被护的太好了。 还是说亲情血缘就是无法割舍的? 若娘垂眸,让老五自己去悟吧。 “娘,儿子定不让你失望。”老五以为若娘是担心他考不上,夫子已经说了,只要他稳定发挥,进甲等并无问题。 “嗯,娘知道。”若娘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起身,考上了,才是开始呢。 老五啊,有的苦头吃了。 “吃完了,就去歇息吧,别熬太晚。” 等老五走远了,若娘才对着大丫夫妇叮嘱道:“明日晚点去街头卖烧饼。” “另外食材都打理干净了,做吃食不要马虎,被别人钻了空子。” “知道了,娘。” 可是是想的事情多了,若娘这晚上睡得很不踏实。 “臭老太婆,你为甚么要杀我?我也是听命行事,还我命来...” 若娘躺在床上,额头上的冷汗很快湿了发角。 “拿命来~” “我好疼啊,啊...你别杀我...” “娘~娘~” 梦中的人,先前还伸出双手掐住若娘的脖子,渐渐地胸口的血迹越扩越大,血迹顺着死人的胸口,流到了她的身上。 慢慢地,往她的脸上流过来。 “不要,别,放开我。”若娘露在被子外的手挥舞着,像是要推开甚么一样。 “你的心真的太狠了啊,娘,你为甚么要杀我?” 若娘的眼前又出现了许白前那白皙虚浮的脸,此时他正跪在地上哭。 “你...” “娘,你为甚么还活着,你死了老五就只能靠我了!他那么好骗,还不被我一辈子捏在手上,还有那个傻子四弟,娘,你看,他可正在城墙上飘着呢...” “不,不会的,老四老五,不,不要!” 咚... 若娘乱舞的手砸在了墙上,剧烈的痛感让她猛地睁开了眼... 若娘盯着屋顶出神了很长时间,窗外蝉鸣声起起伏伏,若娘坐在床头,小虎崽子不跟她一起睡,竟又做起梦来了。 一时也睡不着,若娘干脆披上衣服起身点上油灯,坐在了案桌前。 她想把这一年多种田,肥地的法子都记录成册,下一年开始循环套种的话,可以很快地让大家上手。 刚磨完墨,院墙外传来动静,若娘盯着窗外看了一会,正打算放下笔去查看。 “娘!”窗外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冒了出来。 若娘下意识地就将毛笔扔了来人一脸。 被他侧身让开了。 “娘,毛笔要铜板!”这可不兴到处扔。 “大半夜回来也不敲门,翻院墙,老四,你...”越来越像个兵痞子了。 若娘气结,怪谁,还是她托人家张得发照料她儿子的呢。 “娘,不睡觉,考试?”老四弯腰将毛笔捡起来递给若娘,隔着窗,有些疑惑,家里明明只有五弟要写字的。 “今天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张得发一向会早早放他回来的。 “银花,病,要看。”老四挠了挠头,说得断断续续的。 “银花病了?” “嗯,脸红红”老四认真地点头。 “娘这里有退烧的药,你现在送过去给你得发叔,送完赶紧回来睡觉。”老四难得主动关系甚么外人。 “好。” ...... 第二日,大丫和二虎出摊。 若娘带着老四去地里看看生果长的怎么样了。 后面传来马蹄声,老四护着若娘站在路边,等着马车先过去。 “云大娘。”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一双纤白的手掀起了帘子。 “世子夫人。”若娘欠了欠身。 然后就站直了身子,等着他们过去。 “云大娘,可否上车说话?”张安青笑容不变,轻声说道。 “世子夫人这是何意?” “想跟您聊两句私事。”这是官道,张安青不方便下车,若娘看她一脸请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第180章 态度可差 “世子夫人先去悦家村石英家等着吧。” “多谢云大娘。” 直到马车走远了,跟过来的老二才皱着眉问若娘:“娘,这是谁啊?哪个世子夫人?” “她是将军的女儿,平宁侯府的世子夫人。” 也是一个可怜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装的可怜。 若娘慢吞吞走在路上,到石英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老二看她娘磨磨唧唧的,就知道她对这个世子夫人不待见。 因为,在回家之前,娘还绕到长生果的地,将地里的草都拔了。 “娘,到晌午饭的时辰了。”走了一路,他都饿了。 “那先回家吧,下午再去里正家看看。” 若娘将地都转了一圈,该看的全都看完了。 “娘,您回来了。那我再去炒个菜!”柳氏到门口摘胡瓜,看到娘和老四,高兴得就要往屋里走。 “不急,你慢点走。”若娘看她那大动作,急忙阻止。 “当家的,娘回来了。”着急进门的柳氏,根本没听到若娘的话。 吃完午食,若娘在屋里躺了会,才洗了脸,去了里正家。 到时,张安青正站在院子走廊上,仰头看着天。 “老妇拜见世子夫人。”若娘在门口远远地行了一礼。 “云大娘不必多礼。”看到人,张安青快步走了过来,伸手扶了若娘一把。 “多谢夫人。” “不知夫人找老妇有甚么指教?”若娘往里走了几步,没看到石英家的人。 张安青将人都打发走了。 “云大娘,不知您跟我父亲是怎么认识的?”张安青从许家村回去之后,就去广临郡找了张景彦。 才知是他将她安排送走的。 “这种事,夫人不该问老妇吧?将军他如果想说,自然会告诉您的。” 父女俩之间都像仇人一样相互试探,何必把她这个外人拉在中间。 “倒是有一样东西,想问夫人讨要,不知老妇当时给您的荷包,可以还给老妇吗?” 荷包是她亲手绣的,在底部有个小的云字,她当初听了她的醉话,一时心软才给了。 “这...大娘,荷包现在不在我手中,只有一个还留在笑霜那,她还喜欢每天都戴着呢。” 云大娘的刺绣手法很独特,给笑霜的上面是一个垂髻胖娃娃,笑霜觉得就是她自己,每日都要带着。 “奶!”小人儿在门缝后面看了很久了,听到娘叫她的名字,哒哒地跑了出来。 后面还跟着一只小虎崽子。 若娘一惊,家里的虎崽子怎么到这里了? “这...”若娘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它。 “大娘不必害怕,这小虎崽子是父亲从军营中带回来的,上谷关养了两只白虎,是父亲在那边驻兵的时候去深山猎得的。” “小白是他们的孩子,性子温驯,不会伤人的。” 若娘听完嘴角一抽,敢情这是有主的呀。 若娘蹲下身,盯着虎崽子看了一会,确实腿是没有问题的。 “上次在许家村的时候没看到,是将军最近才送过来的?” “是啊,父亲前段时间去了一趟上谷关,才带回来的。” 张安青发现云大娘对一只虎崽子都比对她感兴趣。 “奶奶。”师笑霜趴在虎崽子身上,对着若娘咯咯地笑。 “小霜儿,最近都在哪里的呀?”若娘摸了摸她的小揪揪,看到她的腰上确实挂着她给的荷包。 “爷家!”小女娃三岁多,口齿越来越清晰了。 “真乖。”若娘跟她玩了一会,才站起身。“夫人知道我为何问您讨要那个荷包吗?” “为何?”在她看来,不过一个荷包而已。 “因为有一日,我突然发现它挂在了别人的腰上。”若娘看了一眼师笑霜,小人儿也在抬头看她。 “怎么可能,荷包明明被父...”张安青突然止住了话。 她的荷包可是被她父亲讨要走了,哪可能在甚么人的腰上。 云大娘是在骗她。 若娘却在这时笑了。她现在肯定这位世子夫人确实是位心思单纯的了。 语气轻缓许多:“夫人还有事?” “大娘,您有没有甚生子的秘方?” 张安青走近若娘,低声问道。 “夫人说甚么?”若娘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张景彦这女儿脑子不太好? “您生了这么多儿子,没甚么特别的法子吗?”第一遍问了,后面的话也就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张安青正了正脸色,就像问了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若娘将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张家人,真的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这种事应该找你的相公商量吧?” 若娘不想说话,算起来,她自己都还没有生过孩子呢。 “夫人要是没别的事,我可就先走了。” “大娘别急,我这里有个故事您愿意听一听吗?”张安青今日来也不仅仅为了这事。 “夫人不嫌弃,去老妇家喝个茶吧。” 人家说到这份上,这故事不听也得听了。 “走,奶抱!”师笑霜跟小白玩了会,听到要走,连忙跑过去抱住了若娘的腿。 “奶抱。”小娃子养的胖乎乎的,抱在手上有点斤两。 若娘抱着小霜儿在前面带路,张安青和奶娘在后面走。 “夫人,这就是你说的救你的那位?”除了对待妇人的态度上差了点,看着就是个普通的妇人啊。 “嗯,父亲当初担忧我身边有危险,就将我迷晕,送到了许家村。” “想必也是知道这位云大娘在那,才放的下心。” “不是我说,将军也是,有事好好跟您商议就好了,咋的还一声不吭,真的让您受了伤呢。” 张安青的额头,仔细看,还能看到一点红色的印记的。 “奶娘,这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张安青摇了摇头,父亲如果真的想见她,不可能伪造乌乐蓉的手迹。 他不过也是,用心良苦罢了。 四人一虎,走在路上。 很多人都在晌午后下地除草,浇水了。 穿着白衣戴着面纱的张安青几人,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181章 试探 “咦?这后面跟的是一只雪白的狗子?” “真好看。” “这么漂亮的狗子,肯定是富贵人家才养的起的。” “云氏家不愧是出了读书人啊,认识的人真多。” “可不是狗子,你们注意看,那可是一只虎崽子,额头上有字的!” 有眼尖的看到,连忙指了出来。 “这种吃人的东西都敢养?” “人家爱养,你管得着吗?”石英也在地里,听到这话,对着旁边的少年,就来了个脑瓜崩子。 “里正,这东西吃的可多了,比养一个人都费劲呢。” “就你多话!” 石英翻了个白眼,将军府还养不起一只白虎吗? 几人进了门,虎崽子一跃就进去了。 “娘,白白甚么时候也跟着你...”出去了... 老三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自家的崽子一瘸一拐地从屋里飞奔出来了。 “这是...” 两只一模一样的虎崽子。 “大娘这只虎...”张安青也张大了嘴巴,看两只虎崽子像早先就认识了一样,白白领着小白进了屋。 “原本还想问问夫人呢,看夫人这样,也是不知道你父亲是不是“丢了”一只虎了?” 若娘真不知道张景彦都是何时做的这些事情的。 张安青接过若娘手中的小霜儿,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她从未见过父亲对谁这么上心的。 她隐约觉得自己的这只虎,大概是顺带的了。 张安青不动声色地将若娘细细打量了一番。 身量不高,乌黑的长发盘成圆髻,露出修长的脖颈。 面上比在许家村的时候白皙了一些,眼角皱纹可见,眉间修过了,细长平滑,显得面容温柔年轻许多。 杏眼平静温和地看着你的时候,你绝对不会觉得她是一个一辈子在乡下种田的粗鲁老妇。 乌乐蓉容貌上胜过她许多,可为人高傲,显得气势凌人。 且身为太傅之女,不懂体贴人也就罢了。 她打心眼里就嫌弃父亲是个粗人... 这么多年了,她才知道... 原来父亲心仪的女子,是这样的呀。 云大娘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好看的女子。 “父亲的事情,做女儿自然不会去干涉。” 张安青觉得这事,不是她能掺和的。 若娘将人往堂屋里领,柳氏看到有人来,已经将茶水泡好了。 “夫人上座。” 这就是地位不如人的下场,走到哪儿,你都得卑躬屈膝的。 她不太乐意跟大人物打交道。 “大娘客气了,今日我不是以世子夫人的身份来的。” 张安青在若娘对面的椅子上落座了。 奶娘将堂屋的大门关上了,老三和柳氏一看这个架势,互看一眼,搬了两把小椅子,在院 门口坐着了。 “当家的,那女的不是娘在许家村救的人吗?” “看着像,也不知道又过来做甚?” “会不会是来给娘送银子的,她好像还缺我们不少银子呢!”柳氏想起这件事,拍了一下大腿,这女的不来,她都差点给忘了。 “有可能...” “云大娘,我张家已世袭三代镇国大将军,从我太祖父起,祖父,父亲,经历了三朝更替。” “张家人除了我父亲和我之外,所有的男子都死在了战场上。” 张安青说着,泪就流了下来。 “父亲他十二岁从军,便一直待在战场上,后圣上指婚,娶了太傅之女乌乐蓉,在京都待了十天不到就回了战场。” “此后,与乌乐蓉也是聚少离多。这么多年,我都这么大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都不到一年。” “我出生的第三年,乌乐蓉就跟她的青梅竹马跑了。” “将军府没了主人,就剩我和奶娘两个人,连洒扫的下人都能欺负我们。” “半年后,父亲打了胜仗,回了京都才知道乌乐蓉跑了。” “再后来他就带我去了上谷关,这一去就是十来年,直到我嫁给师怀德。” “顶着与丧母无二的名号嫁到侯府,我也没想过真的能过上好日子。”张安青凄然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云大娘,我想生儿子,不是我不爱霜儿,顶着世子夫人的头衔,太多人想看将军府和我的笑话了。” “侯夫人看不上我,师怀德更是美人无数,大娘,只笑霜一个女儿,我在侯府就注定翻不了身了。” 若娘静静地听她讲,高门大院的这么肮脏事,她有甚么不知道的? “大娘,您是父亲看重的人,我也不想瞒您, 平宁侯府下一个世子之位,只能是我张安青生的儿子。” 她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将军府,为笑霜的以后做打算。 “生儿子这件事,老妇真的是无能为力,生儿生女,不是你我就能决定的。” 张安青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不过,老妇冒昧问一句,平宁侯府是不是有甚么变故了?” 或者说,京里是不是有变故了? 张安青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听到若娘的问话,猛地抬起了头。 “大娘这话说的就没有根据了,况且,如今我在怀文县,京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张安青干笑了一下,生硬地答道。 若娘相信她是张景彦带着长大的了,不像受过高门礼教的,太不经事儿了。 “夫人,我接下来说的话,还希望您不要生气才好。” 她先将话挑明了。 若娘依旧笑眯眯的,说的话却是一点都不客气。 “大娘,您请说。”张安青下意识地捏了捏手帕,被若娘看到了。 “世子夫人,首先,我跟您父亲的关系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只是互利,您说的那些,纯属多想了。” “然后,您想想您接触过的那些夫人,有几个是让人一眼就能看透想法的?有些时候啊,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多说多错的道理,可能没有人告诉过您吧。” 如果她现在是平宁侯府的侯夫人,对于张安青这样的世子夫人也是看不上的。 世子夫人就是未来的侯府后院主人,张安青这样的,确实不够格。 第182章 打不过 “身为高门的女主人,女子可以有野心,但是不要把野心印在脸上。” 就张安青到处找人求生子秘方的事情,传到京都,将军府,侯府的脸面往哪搁。 “作为世子夫人,不能把后院整治得清净,在别人看来,那就是你的错。” “明知道男人靠不住,还寄希望于他们身上,那可能就是错上加错了。” “男人不重要,把自己过好了,才重要。” “你可能觉得我很无礼,但你爹也曾跟我提过你的些许事情,他让我有一日如果见到你,跟你说说心里话,今日我便倚老卖老说了。” “安青,你还差得远。”若娘说完,沉默地看着她。 可能是若娘语气过于真诚,张安青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若娘愿意说这些话,不是想说教,只是看她这样,难免想到上辈子的自己。 忍了一辈子,还是没有好下场。 “大娘...”云大娘的这些话太大胆了吧? 她顺着若娘的话,想了想从前与她交好的那些人,个个都温柔大方,客客气气的。 她偶有不解,想问问别人,她们都是一副高深莫测,真假难辨的模样。 “大娘,我并未想依靠别人,可,这世上的条条框框本身就对女子束缚更多。” 她不想依靠师怀德,所以才想生个儿子的。 若娘没想明白的是,就算乌乐蓉对她这个女儿没有心,可还有太傅呢? 当朝太傅就能看着自己的外孙女,这样给别人糟践吗? 或许,乌乐蓉嫁给张景彦,不仅仅是乌乐蓉自己不满意吧。 白白在带着小白在屋里玩了会儿,这时候跑了出来,前爪扒拉着若娘的裤腿歪缠。 “呜吼...”还不抱着本小王? 若娘将它抱了起来,放在腿上。 小白哒哒的有样学样去扯张安青的裙摆,被奶娘伸手抱住了。 张安青的奶娘是乌乐蓉随手给她指派的,庄户人家出身,更是甚么都不懂。 若娘说着,觉得自己话太多了,便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大娘,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张安青坐直了身子,她有点明白父亲为何一定要她来一趟了。 高门大户这四个字,她可能真的不太适合吧。 可她更好奇的是,父亲凭甚么就觉得云氏可以呢? 难道这位云大娘是京都里出来的? ...... 几人一直聊到了晚食时辰,柳氏看着天色,估计人要留下来吃饭了,就拉着老三一起去割了肉。 豇豆红烧肉,丝瓜炒蛋,老三还去邻近的河边抓了两条鱼,做豆腐鲫鱼汤。 再加一个凉拌胡瓜。 张安青时隔多日再次吃到云家的饭菜,心中也是有些感触。 甚么时候,她也能跟父亲母亲坐在一起,吃一顿安静的饭就好了。 “大娘,您家这媳妇儿是怀上了?” 张安青吃完,小霜儿拉着她一起玩小老虎。 这才注意到,柳氏比她上次见,明显丰腴了许多。 “嗯,四个多月了。” 张安青盯着她的肚子看了许久,像是突然意识到不太礼貌,急急低下了头。 若娘看着,也没说话。 月上树梢的时候,张安青带着人走了。 若娘吁了一口气,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枕头边的小虎崽子,已经不见踪影了。 吃过早食,若娘扛了锄头就打算出门。 长生果翠绿的小叶子上已经开出小黄花了,若娘要去除草,追加肥。 家里养了牛和羊之后,老三又去买了几只猪。 就这样加起来粪肥都还是不够用。 若娘跟石英说了之后,村里养牲畜的人家就多了起来。 若娘一石肥给个几文钱,大家都很乐意卖。 “娘!” 才下地还没开始干活呢,老二就跑过来了。 “怎么?” “将军说要找个教头来教我们练练,人已经来了。”老二皱着眉,这是哪一出? “来了就来了,你喊上老三、老四一起去练吧。” 学几招功夫,以后总能用得上。 “可是娘,那教头是个女的!” 女的啊,将军这是觉得他们连一个女子都打不过吗? “女的就女的,人家有本事,你们就跟着学。” 若娘开始顺着田垄除草了。 “娘,女教头说了,她是将军喊过来,专门给娘训练的呢!” 老二看她娘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有点小心思在蠢蠢欲动。 可能这就是骨子里想挨打的癖好作祟吧。 “说甚?”若娘停了动作,侧过了头。 “教头,是将军特意找了,来给娘练练手的。” 若娘一头雾水站在那,张景彦觉得她这把老骨头了,还能学人家练个武? “不练,老娘都多大年纪了...” “云夫人,这身子骨都是越练越年轻的,您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清亮有力的女声从老二身后传了过来。 若娘和老二同时转头看过去。 女子穿着一身男式短打,头发扎成了简洁的高马尾。 年纪不大,小麦色的脸上,挂着笑。 “在下张秋宜,见过云大娘。” “张教头客气了。”若娘拖着锄头从地里走到路边。 张景彦搞甚么鬼? “云大娘,将军说了,您以后难免一个人在外面走动,学点防身的功夫,大家都放心。” “防身功夫,老四也可以教。” 若娘笑着婉拒,她不想认识那么多张家人。 “可是,云大娘,白苏他打不过我呀!” 小姑娘歪了歪头,看向站着的老四,咧嘴笑了。 “嗯?”若娘疑惑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 “娘,打得过。”老四一脸不开心,这是个坏女人。 “先回家吧。”若娘看这情况,今日反正地里的活计是顾不上了。 “等到家了,你们俩先比试一场我看看。” “娘,在家里打打闹闹的多不好!”老四挠挠头,这下不妙了。 “你还真打不过人家小姑娘?” 小女娃子这么厉害呢? “娘,家里打闹,不好!”老四挠挠头,这下不妙了。 若娘看今天话多的像是在狡辩的老四:“你还真打不过人家小姑娘?” 小女娃子这么厉害呢? 若娘高兴了,转头对走在右手边的女娃笑笑。 “平日里都是跟着谁一起训练的呀?” 第183章 女子训练场 “在上谷关,有一个女子的训练场,好多人呢。”她跟着将军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云家的老四去过好几次,都是跟她对打的。 “哦?听说你们现在上谷关的将军是姓傅呢,他不会不满张将军插手管他的人吗?” “啊?大娘,您连这个都知道啊,傅将军是将军以前的副将,可听将军的话了,才不会不满呢,而且将军去年教了大家一个种地的好法子,现在上谷关那边忙着呢。” 张秋宜说着说着,肚子就叫了。 小姑娘大方地摸了摸肚子:“大娘,我早上过来还没有吃呢,我可以在您家里吃点吗?呵呵...” 将军说了,要装可怜,不然云大娘不会让她待着的。 听说云大娘会做好多好吃的,她想留下来。 若娘:...... 等张秋宜吃完休息了一下,若娘还真让两人打了一架。 小姑娘确实不是骗人的,她人小灵巧,确实是耍的老四团团转。 但也看出来老四没有尽全力。 “大娘,怎么样?咱们可以开始训练了吗?” 张秋宜汗淋淋的就跑到了若娘前面。 将军可是下了死命令,云大娘要是不留下她,她以后就不能回上谷关训练,以后就没机会杀敌了。 “怎么练?”若娘站在那没动,张景彦这样安排心是好的,她确实没有自保的能力。 “简单,先从蹲马步开始。” 但在这之前,她先给若娘拉了拉筋,拉几下若娘的汗就下来了。 ...真的太疼了。 柳氏看他们练,就搬了个小凳子在旁边看。 一边绣小奶娃的衣服。 张秋宜自己也跟着练,还能游刃有余地跟若娘聊天。 “云大娘,您不知道,我们将军可厉害了,去年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好些种田的法子,今年上谷关好些靠近水源,能种地的,都用上了。” “种了好多稻子,等下个月能收割了,咱们就不用饿肚子了,哈哈哈。” “还有还有,去年冬天,边关可冷了,将军送来了好多麻麻辣辣的叫生姜的东西,大家隔几天喝点汤,整个冬天,风寒的人,比往年都少。” “那你们将军可真厉害。”若娘蹲着马步,感觉自己腿抖得跟抽筋似的。 “那可不,还有红薯呢。” “洗干净了往火里一扔,烤熟了就能吃。” “又香又糯!” 张秋宜是对着他们扎马步的,若娘看着她咧的大大的嘴,自己也不由跟着笑了。 “想不到你们将军不仅打仗厉害,种田也很厉害。” “听说将军去了好些地方才寻到的这么东西。” “偷偷告诉你们,有人说,将军是乔装易容去了永业王朝,这些东西都是从他们那边传过来的!” 张秋宜说这话的时候,伸着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小模样逗笑了若娘。 “张教头,今年多大了呀?” “大娘,我十四了,您别叫我教头,叫我秋宜吧,教头听着我可别扭了。” 她还这么小,不要这么老气的称号哦。 “十四啊。”若娘点点头,比老四还大一岁呢。 “秋宜啊,大娘偷偷问你,将军从永业王朝带东西回来,还有多少人知道呀?” “有啊,将军府里的很多人都知道。” “我是听养马的张伯说的。” “张伯?他现在还在将军府里吗?” 若娘有点知道张景彦让这小姑娘来做甚么的了。 “不知道呀,我好像很久没看到张伯了哦,他儿子原本也在将军府里跟我们一起训练呢,也好久没见到人了。” 张秋宜说着,好像觉得哪里不太对了,一时又想不起来。 若娘心里有数了。 张景彦这是让小姑娘来告诉她,将军府里确实有些不对劲的人。 那她在流彩巷遇到的身上有烟味的两个人,很大可能是永业的暗探了。 “你们将军会上谷关了?” “是啊,最近那边不太平,总有人生事。”小姑娘一说到这个,整个人都严肃了,皱着眉头,眼中全是狠劲。 “娘,一个时辰到了。”柳氏看了看香,她要开始准备午食了。 “呼...”若娘一听,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 “娘,没事?”老四站直了身子,过来扶她。 “先别动,麻了麻了。”她若娘两辈子都没受过这种苦! 不过听了张秋宜的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张景彦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更精通谋略之道。 ...... 家里多了个张秋宜,吵闹多了。 小姑娘成日里要跟老四打架,老三跟着练了几日,只有被打的份。 若娘也不管他们闹。 打了五六日,若娘感觉到老四的招法轻盈了不少。 张秋宜手臂间的力道也重了许多。 若娘天天蹲完马步就跟着秋宜打拳。 柳氏偶尔也跟着比划几下,一家人练的面色红润,姿态挺拔。 除了白白时不时的捣乱外,一切都很好。 午休之后,大家就跟着若娘一起下地干活。 现在悦家村是这样的,种田方面的事,石英会先来问若娘,之后再召集了大家一起干。 水稻田那一片挨着若娘家地的,如今都是稻田。 旱地这一块,红薯,长生果,蔬菜。 都有了明显的划分。 整片地看着规整了许多。 这日下地,若娘细细询问了上谷关的情况,按照秋宜说的,就是山地荒漠多,水源少。 粮食种起来也是费时费力。 这种地方,没有经过规划,不适合种稻子的。 不知道张景彦怎么弄的。 七月中旬的时候,张秋宜告了假,说最近学着种田很有心得,要去上谷关帮忙收稻子。 算时间,第一批早稻是要开始收割了。 若娘让她回去了,顺便给张景彦带了一封信。 八月初,三年两次的州试要开始了。 若娘带着老四去了州府。 晌午到的,大丫他们已经卖完烧饼回来了。 “娘,您来了,老五后天就要下场了。” 若娘将带过来的蔬菜放进厨房:“嗯,最近买卖怎么样?” “挺好的,一天能卖五百多个呢。”大丫抱着文儿,笑的灿烂。 若娘点点头,许白前想有动作,也会等到老五考完。 第184章 张安青她娘 “二虎呢?”若娘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哦,他去驿站那送烧饼去了,前几天来了个商队,跟咱们定了一千个烧饼,今日交货。” 烧饼果腹,吃起来也方便,行商的人喜欢买。 “看来你们买卖做的不错。” “商队买的多,我们就卖的便宜一点,十文钱四个烧饼。” 这样卖的多,也是有的赚的。。 若娘发现大丫夫妇在做买卖上,还是花了心思的。 “有一段时间了,街上还没有其他家卖饼的?”做买卖是最容易被跟风的。 “有,娘,您不知道,最近都好几家了,但他们挤子做的不行,加的料也没有我们的多。” 在州府,饼好不好吃,比卖的便不便宜更重要一些。 晚上老五回来,就看到若娘在厨房里忙活。 “娘!”老五从后面看,怎么觉得他娘还长高了? “洗手,吃饭。”若娘头都没回,专心看着锅里。 今日这道菜,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 冰糖肘子。 一个肘子就炖了一下午。 老五在若娘打开锅盖的时候,吸了吸鼻子。 娘的手艺,三嫂都不一定比得上。 可惜娘年纪大了,下厨的次数太少了。 二虎回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落座,就等着他回来开饭了。 “娘,今天这个肘子炖的真入味啊!” 二虎夹了一块晃荡的肉皮,一口下去,香甜软糯,肉感弹牙,他都没细嚼,就给咽下去了。 老五平时肉吃的少,今日的肘子有一半都是他吃的。 吃完,若娘和老四在院子里打拳。 二虎看了一会,跟着两人后面,也能打的有模有样的。 草儿和文儿站在最前面,小手臂乱舞,嘴里哼着声,也是有模有样的。 “娘,你们哪学的这些招式?”老五跟着做了一会,额头就出汗了。 这些动作看着一般,真要做到位了,也不那么容易。 很快就到了州试的那一天,若娘一早就起来准备吃食。 担心老五在考试中会一直往茅厕跑,若娘准备的全是饭团一类的干货。 水是加了点糖的温开水,所有东西都放在篮子里,方便进场的时候检查。 一行人走到考场时,门口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放宽心。”若娘看他频频咽口水,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五还小,还有机会。 若娘已经看得不少头发花白的老头子,颤颤巍巍地进去了。 “知道了,娘。” 几人目送老五进场,一转头,若娘就安排各自回家干活。 若娘发现,他们比老五本人还紧张呢。 几人说笑了几句就打算先离开,等会儿让老四来接人。 “娘,那个人好像是许白前。”老四眼尖,不远处有个背着手看向他们的人。 若娘顺着看过去,许白前伸手跟他们挥了挥,笑着转头走了。 这瘪犊子的坏玩意儿... 三天后一考完,老三就驾着牛车将所有人都带回了悦家村。 州府成绩一般需等上三至五日。 大丫的烧饼生意也暂时不卖了。 若娘他们回到村的第二日,张秋宜从上谷关赶回来了。 不仅她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云大娘,我回来了。”小姑娘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裳,蹦蹦跳跳地跃过门槛进来了。 若娘在前院收拾农具,后院的空地上,被她胡乱撒了一包种子,有些长出来了。 挨挨挤挤的,她要将它们移栽出来。 “秋宜啊...” 若娘抬头,看到了张秋宜身后跟着的高大男人。 自上次他在路上帮她杀了一个人,他跟她算起来有好一段时间没见了。 “将军,怎么这时候来了?” 过了九、十月份,天气很快就会冷下来,现在该是将士们加紧囤粮草的时候。 冬日是永业这种游牧王朝最活跃的时候,在食物匮乏的情况下,奋死一搏是最后的机会。 打下来上谷关这道防线,他们就吃喝不愁了,就凭这一个理由,每年冬日,都是他们频频骚动的季节。 也是上谷关最易起兵祸的时候。 所以,将领会提前完成粮食的储备与藏匿,以备军需。 “上谷关那边的稻子,收上来了,打通暗河,连接坡地阶梯状的稻田,锁水情况很好。” “三千五百亩山地和寻得的低洼盆地,收了一百八十万斤粮食。” “今年上谷关的将士,不靠朝廷支援,也能熬两个月了。” 如果再加上上谷关的六百亩地,还有尤其高产的红薯,对将士们来说,每天都跟过年似的了。 “云...云氏,谢谢你。”张景彦比上一次见的时候又黑了。 人瘦了,也憔悴了。 若娘估摸着他这段时间也都待在上谷关了。 “将军不必客气,能为戍守边关的将士尽一份心力,是该做的。” “将军请上座。”若娘领着人在堂屋坐下。 老三这几日带着白白山上,采了些凉粉果,柳氏做了凉粉,就端了两份上来。 张景彦飞快地喝完了一份,若娘看他一身汗,将自己面前的那碗也送了过去。 直到人吃完,凉快了,若娘才开口。 “将军,让秋宜带给你的信,收到了吗?” 张景彦抹了把汗,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两眼对面坐着的人。 白了,也长了点肉,看着年轻了许多。 “收到了,安青是我让她来的,不过不是让她来跟你求劳什子生子秘方的。” “老子...我这辈子也就只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也没甚不好的。” 若娘也没反驳他,这个老大粗,将军府只有一个女儿可以,但侯府不行。 尤其,张安青还有野心。 “我...我就是想让你教教她,她自小没有娘在身边,难免有些事不懂,你将老三老四老五他们教的那么好,肯定也能带带安青。” 张景彦知道,女儿长大了,有心事也不会跟他说。 云氏救过安青的命,在她心里肯定也不一样。 “将军,世子夫人会在许家村,是你一早就设计好的吧?”若娘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觉得心中一把火窜的老高。 “这事,我原本也要跟你解释。”张景彦眉头紧锁,“这事还要从安青她娘说起。” 第185章 设局 若娘没做声,不知道乌乐蓉的故事,有几个戏本。 “安青她娘,在安青小时候就离开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回家,就在你们离开张家村没多久,安青跟我说收到了她母亲的手信,约她见面。” “她自三岁后就没见过她母亲,心中激动,找我确认字迹。” “我验过是真迹,她便打算去赴约。这时我才想起来,几十年不见的人,怎么会约自己的女儿在驿站见面呢?” 张景彦看着若娘沉静的脸,伸手抹了把汗... “等我赶到驿站的时候,安青已经被打晕了,她娘拿着棍子站在那,后面跟着几个人。” “安青她娘...的爱人被永业王朝的人抓走了,交换条件就是安青。” 张景彦抓着桌角的手咔咔作响。 若娘盯着看了会:“这桌子是老三辛辛苦苦去山上砍了树回来做的。” 张景彦对上她清冷的杏眼,猛地放开了桌子。 “后来呢?世子夫人被你送到我这里了?那她娘还怎么救情郎?” 若娘嗤笑,世家高族,竟也出痴情种。 “他们想抓安青为的也是我手里的东西...”张景彦吞吞吐吐的。 “所以,你把甚么给她做交换了?” “没有交换,我跟她去了趟永业王朝,将人救出来了。” 若娘手指扣了扣桌面:“有人传稻子,红薯都是你从永业弄回来的东西?” “是你自己的意思?” 张景彦又灌了一口凉茶:“这样,别人怎么想都不会想到你。” 他从永业王庭将乌乐蓉的情郎救回来的时候就想过,这是个彻底摘掉云氏影子的好法子。 没人怀疑到她头上,她才能更隐蔽地好好活下去。 张景彦接着说:“你说去怀文县有人在跟踪监视你,那时你已经迁到了上谷关,知道你行踪的人,也不过你身边和我身边的。” “我们在将军府设了个局。” “有一日,我和韩长史假意谈论你的事情。” ...... 张景彦目光看着若娘,思绪回转。 夜晚的将军府,练武场人声依旧。 军师在书房和张景彦说话:“将军能将你和云氏的事从头到尾理一遍吗?” “甚么人?”张景彦刚准备开口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瓦片被踩碎的声音。 “将军,我进门之前在窗户下放了一排碎瓦。” “顺道,还安排了一些人守在了树上。” “看来是有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了。”军师摸了摸胡子,“将人带上来。” “进去!”门外的士兵,将抓到的人从上到下搜了一遍,才将人放了进去。 “张伯?”张景彦站起身,是马厩里负责养马的张伯,他爹还在世的时候,就是将军府里负责养马的,算起来,在张家待了四十多年了。 “将军,老头子是来找我家小子的,最近我都没看到他了。”张伯在地上跪了下来。 张伯的儿子张剑雨,也是府里的守卫兵。 “张伯,您之前可没往书房来过...” “看看他的后腰,永业的奸细散到他朝,为了以后好回去,都会在后面纹一个月牙状的图腾。”军师也皱着眉,想不到竟是张伯。 “不用看了,老头子确实是永业的人,听说将军藏起来一个特别会种田的女子?” 张伯没否认,图腾原本是要挖去的,以前他的妻子还在世时,说过图腾好看,他就留了下来。 现在一心觉得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就不需要遮掩了。 他儿子张剑雨已经回到永业了,他在元安太久了,就算回不去永业,也了无牵挂了。 “既是这样,张伯不如给我们解解惑,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张景彦坐直身子,平静地对着张伯说道。 “将军啊,老头子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性子老头子最清楚不过了。” “当初在京都,你娶了乌乐蓉,一年到头,在家的日子不超过十天。为甚?” 张伯坐在地上,对着张景彦呵呵地笑。 “是,上谷关战事紧,可说到底还不是你打心眼里不喜欢她那种一日到晚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娇弱女子。” “所以,她后来跟情郎跑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不就是从未把她放在心上。” “老头子啊,原本还以为,你这小子铁石心肠,不懂怎么爱人呢?” 张景彦静静地看着他,对他说的话也不反驳。 军师和韩长史对视一眼,完蛋了,这是听到了甚? “几个月前,来过将军府的那个农妇,将军后来不仅亲自去找她,还派人暗地里保护她,剑雨那小子回来跟我说,我还觉得奇怪呢。” 张伯理了理搜身弄歪的腰带,才继续说。 “听说她不仅是种田的一把好手,懂得提高产量,还寻得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你们元安的边关将士带来了不少好处。” “怀文县洪涝,剑雨扮成灾民混在青山上,将军最后用来救济百姓的粮食都是从她手里买的吧?” “那时候,老头子就知道,她留不得。” “一个冷静,清醒,临危不惧的女人,是不是正好符合了你心中的妻子人选?” 张伯说到这,咧嘴对着张景彦笑了。 “所以啊,师怀德才会被许二柱救了,因为有人跟许二柱说,救了这个人,他肯定能升官发财。” “许二柱当了县里的文书,不管他跟不跟云氏和离,他犯了事,肯定要一个替死鬼。” “将军,你说,谁最合适呢?” “张伯,凭你和你儿子两个人,做不来这些事。”军师这时候插了嘴。 “废话,你们真以为元安朝就是铁板钉钉,板上一块?” “将军这种人,朝中可多的是要拉他下来的人,兵权在手,民间声望又高,谁放的下心?” “张伯说的对,这世上多的是想取我性命的人。” 张景彦顺着张伯的话往下说,这件事,他心里有数。 “朝廷赈灾的那批粮食和银子,就是京中的大人物吩咐我们去偷走的,粮食也是我们烧的!” 张景彦沉默了一瞬,哑着嗓子问道:“所以,怂恿许二柱将事情推到云氏身上,然后又放出消息,让她的儿子找了山匪绑架了人?” 第186章 生子秘方? “将军,这你还提醒了我,你那心上人的儿子可真是个难得的人才。” “为了让他的母亲给他爹顶罪,连山匪都买通了,要是人死不认罪,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杀了,来个畏罪自杀,这样,许二柱可就能无罪释放了。” “只不过,将军去的巧,救下了她。” “可那又怎样?注定要死的人,谁也救不了!” “还有你的好女儿张安青,不也差点就死在火场了吗?哈哈哈哈...” 张伯瞪大了眼,他气啊,要不是他在永业得罪了那时的大将军,他如何要背井离乡来到永安,养了一辈子的马! 所有当将军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贪恋权利,富贵和女人! “忘了说了,师怀德后院的那些个小妾,可都是为了迎合师怀德的口味,千挑万选的。” 张景彦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起,要不是军师拉着他,他能一拳就送了他的命。 “将军...”军师紧紧按着张景彦的肩,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过了好一会儿,张景彦才松了拳头:“来人,将人押下去。” 直到人都走了,军师才开口。 “将军,不必气恼,幸好云夫人机警,顺利脱险。”听了这些话,他都替云氏捏一把冷汗。 自己的夫君,儿子,张伯,张剑雨,还有来自朝廷里的势力,一个个的都想她死,她竟能一次次化险为夷了... “呜吼...” 一阵小老虎的吼声,打断了他的出神。 低头,他从上谷关带回来的小虎崽子,正咬着他的裤脚,撅着屁股使劲地往后拉。 “还没谢过你送的小虎崽子,它很乖。”若娘眼中含笑地看着它那皮劲儿。 “我猜到你捡到了它,肯定会养着的,安青那只既已来过,你以后就说是她送给你养的,也算过了明路。” “白虎有灵性,等它长大了也能护着你几分。” 若娘点了点头:“所以,现在永业的那些奸细都清理了吗?” “明面上的都清理了,但...”张景彦犹豫了一下,“京中还有些隐患没清理干净。” 张景彦换了个位置,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圣上快不行了,京中乱的很,一时注意不到这里,我会尽快处理的。” “知道了。”若娘心中有数,能让张景彦束手束脚的京中隐患,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这也是张安青着急要生下嫡子,继承世子之位的原因吧。 张景彦解了若娘的疑惑,便告辞离开了。 ...... 他回了趟广临郡,跟军师和韩长史还有军医商量自己的打算。 “圣上...那样了,皇权更替,是很好的作乱机会,永业也许会趁机进犯上谷关,我想去上谷关守着。” 他们三人已经几十年的交情了,没甚不能说的。 “不行,当初你愿意交出兵权不就是因为知道圣上顾忌,现在好不容易清净了一点,你上赶着要做甚?”军师气得将手里的毛巾都给扔了。 “张景彦,你记得你当初要来广临郡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以后不再管军里的事,还说要多花点时间多顾着安青。” “这才多久?你就控制不住你自己了?” “是啊,老大,你这样,安青答应吗?”军医给他号了脉,又看了看他的腿。 “将军!大小姐回来了...” 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韩长史就小跑着过来了。 “安青?好啊,让安青说道说道你。”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她。”张景彦想到甚么生子秘方的事。 他同意安青去找云氏是为了让她的小虎崽子能安心放在身边养,顺道谢过云氏去年冬季的援手。 这孩子真的是... “让她去屋里等着...” “不用了,父亲,我自己过来了。”张安青抱着师笑霜走了过来。 大热的天气,两人脸都红扑扑的。 “爷爷,小霜儿来看你了哦!”师笑霜在张安青的怀里就朝着张景彦伸出来手。 她可还记得,家里起火火了,是爷爷去救她和娘的哦。 “小霜儿,爷爷抱。” “抱!” “父亲,您注意手。”张景彦的左手使不上劲,她还想着是不是能找宫里的太医帮父亲看看。 “没事,小霜儿才几两重。” “父亲,要不咱们回京...”张安青欲言又止。 “回京做甚?你现在能回京了?”张景彦看到她一副甚么都不知的模样,有些头疼。 他当初确实没有用心找人来教她,孩子养了不教的坏处,他已经慢慢知道了。 “既然你自己来了,我也想问问,师怀德是犯了甚么事从京都被贬到怀文县的?”平宁侯跟他是有些交情的,看在他的份上,也会对安青照顾几分。 而不是让她跟着师怀德来了怀文县,还带了那么多小妾。 安青没看出来,侯府是在提点她吗? “他...他喝多了,调戏了有夫之妇,还把人家相公给打残了。” 张景彦尽管已经查过了,再听到这件事还是火气大的很:“简直混账!” “父亲,不必生气,女儿没事的。”张安青以为张景彦是生气师怀德作践了她将军府的名声。 “张安青,你嫁给师怀德之前,侯府世子的后院可是干干净净的,你...你才进门三四年,他就招惹了这么多的莺莺燕燕,你心里就没甚么?” “父亲,男人要是能控制住自己,就没有...” “安青啊,这话说的,你杨叔,你柳叔,可都是好男人。”军师在一旁听着,心里可不乐意了。 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师怀德那小子的桃色小道消息,他们可都听了不少。 “可是吧...”军医柳玄砸吧了一下嘴,这事他们好像不太好说。 “你跟我去书房。”张景彦抱着孩子,转身走了。 “杨叔,柳叔,父亲是不是遇到甚么事了?”张安青从背影都能看出她父亲的生气。 “可能吧,你今日说话,可得顺着点你爹。” “知道了。” 第187章 荒唐和放肆 杨军师和柳军医还在树荫下坐着:“你说,世子夫人这模样,铁定觉得世子在外面瞎玩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可她怎么没想到,外面人会不会传她这个世子夫人手上没点真本事,连一个男人都管不好呢?” “侯夫人可是个厉害的,侯爷这么多年,后院也就两个姨娘,还都是原先府里就伺候的老人。” “世子夫人这做派,侯夫人估计看不上眼。” 柳玄皱眉:“看世子夫人,是我们在上谷关看着长大的,那鬼地方,活着就不错了,到哪找个教养嬷嬷?” “这事怪谁?怪咱们将军啊?他一成天打仗的粗人,顾着她一口吃就不错了。” “这事啊,还得说说咱们那尊贵的将军夫人,她当初要是不愿意嫁给将军,拒婚就好了呀,她爹是太子太傅,跟圣上面前求个情,这事铁定能黄了。” “你蠢不蠢?这些年京中都传出多少话了?她看中的那个青梅竹马,就是个唱戏的,太傅能同意她嫁了?” “我后来打听啊,她知道咱将军是粗人,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京,才同意成亲的呢!” “那她后来还跑甚啊,将军又不在,她将安青照顾好,跟着她的情郎好好在京里卿卿我我,也没人管她。” 杨军师气的拍了下他的头,“你这是要让全京都知道,咱将军是个乌龟王八是吧?” “那现在不也一样吗?”柳玄伸手摸了摸头,嘟囔道。 “一样个屁,她那戏子情郎也是个有野心的,可不愿没名没分跟着她,自然怂恿她跟他走了。” “听说咱们的太傅女儿,也过了好些年伺候公公婆婆的苦日子呢。” 越想越没劲儿,杨军师摆了摆手:“好了,不说这些糟心的玩意儿,我想说的是咱们这些老大粗也没甚三妻四妾的心眼,守着家里的老妻过日子就挺舒坦了。” “安青这丫头啊,没人教,很多事情想不开,碰上咱将军这冷心冷肺的爹,还有个拎不清的娘,也是够可怜的。” 他最近收到了京中传过来的消息,乌乐蓉回京了,回了趟太傅府,后面就一直住在将军府了。 看样子,年轻时候的风花雪月褪去,终于知道将军这个老实人的好了啊。 “嘿...这话说的...” “先回去吧。”他们父女俩,还有的谈。 张安青跟着张景彦进了书房,左手边的墙上挂了一幅山水画,跟整个书房简洁的调子明显不搭。 “父亲,这是...”张安青笑着问道,再仔细看,笑容就消失了。 “这是悦家村?”甚至画中那个拿着锄头在刨地的人影,她看着都有几分眼熟。 “您...您...”张安青一时语塞,原来是这样? “父亲,我知道您对母亲不满,可您也不能...”看上一个甚么都不是的农妇吧? “安青,我跟你母亲的事,那是我们一家的事,跟别人没有关系。”师笑霜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将她放在了软榻上睡好。 跟着走到了画前:“你知道她当时在做甚么吗?” 画是他自己画的,从她搬去了悦家村,他一有时间就会去看看。 没指望张安青回答他,张景彦背着手说道:“她在知道身边充满危机的情况下,还在不断尝试怎么种出高产的粮食,为的也不是她自己,她很聪明,随便想出一些好点子,就能去做买卖。” “能挣钱,比种地要挣得多多了。” “可她听说上谷关的那些瓜娃子、老兵缺衣少食,就想尽办法,想帮帮他们,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吗?” \\\"上谷关的将士,朝廷是发了军饷的啊?”张安青不理解,怎么?整个元安朝的存亡,还能系在一个老农妇的手里了? “父亲,您是不是因为看上了她,才故意将我送到许家村去的?你想我接受她?”张安青说到这,已经不愿意用敬辞了。 父亲也太荒唐了,更何况,他跟母亲还没有和离呢! “父亲,这些年,母亲离京,京中的人都笑话我们,可现在不一样了呀。我收到母亲的来信了,她说外祖已经安排好了,就说是因为遇到了游历的方士说我的生辰八字跟母亲有冲,母亲这些年一直都是在寺里给我们的祈福的。” “如今过了劫期,她就可以回来了。” “父亲,我们一家人,可以团圆了。” 张安青自三岁后就没见到过母亲,心中对母亲一直是有一份憧憬的。 如今她自己成了亲,心中很多的苦楚也无法对别人说。 也算明白,母亲嫁给父亲这种人,心中不甘是正常的。 谁不会犯错,可犯了错,愿意改正了,不就是最好的吗? “安青,你是不是跟你母亲那边见过了?”张景彦抬头看着画,对张安青所说的团圆,是一点波澜都没有。 “我...” “在我去见云大娘之前,母亲已经找过我了。”她也是在见过母亲之后,听了母亲的提点,才打算再去见一见云氏的。 她是还缺个儿子。 “父亲,你是不是嫌弃当年母亲没有给你生个儿子,你才对她不理不顾的?” 要是她生了儿子,在侯府站稳了脚跟,凭她爹是将军,母亲是太傅的独女,还怕拿不下一个平宁侯府? 张景彦听到此话,转过身盯着她看了良久,从甚么时候起,他的女儿是用这样的想法来揣度他了? “所以,你去见云氏,只是为了生个儿子?好以后成日里在后院里跟那些女人抖个你死我活?” 他的女儿,所求就如此简单? “父亲,女儿想请求您接纳母亲,原谅她以前犯的错,我希望,等我的儿子出生,不会被他外祖的名声所困扰!”张安青对着张景彦缓缓跪下,她自己被人嘲笑了一辈子。 这件事,不需要再继续传到下一代人的耳朵里了。 “你母亲许了你甚么?让你来做说客?” 张景彦没有叫她起来,走到桌案前,坐下研磨。 “父亲,女儿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母亲她这些年过的也不容易,您为何不能原谅她?” “是不是因为那个云氏,父亲,你心里也明白,她根本就配不上...” “闭嘴!张安青,你太放肆了。” 第188章 秀才 “你现在替你母亲说话,去年她在驿站打晕你,要将你送到永业换她的情郎时,是云氏收留了你,你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 “父亲,那都是你安排的,要不是你把我送到许家村,她也做不成我张安青的救命恩人。” “混账东西,张安青,你要不是我张景彦的女儿,哪有资格说别人配不配!”张景彦气的将手里的砚台都举了起来,一看软榻上睡的香甜的小人儿,又将手收了回去。 “滚回去,老子不想看到你。” 他就知道,乌乐蓉一回来,准没好事儿。 “告诉乌乐蓉,她想要的,我都已经替她办到了,其他的,我管不了。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走完。” “还有你,你要是想回去跟你母亲过,老子不反对,镇国将军府留给你们,老子就在广临郡待着。” “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吧。” “父亲?”张安青瞪大了眼看着张景彦,她没想到,说到这份上,父亲都不愿意原谅母亲,还顺带着嫌弃她了? ...... 悦家村,长生果地。 云家人全被若娘拎到地里挖果子了。 石英也早早来了,先到若娘跟前站了会,看怎么挖。 “大妹子,为甚你家地里的比我的大?”他拨了一颗在手上,根上坠着一个个沾着泥的小果子。 对比若娘手里的,可不是小了。 “里正,你肥下少了吧?”这跟小豆子似的。 “你家的先别急着挖,让它再长两天吧。” “行,那今日先帮你们挖上来。” 顺道,也看看这个长生果的产量。 “云夫人,这长生果种植,挑地吗?”要是不挑,上谷关应该也能种。 “不挑,透气的沙壤土就很合适,提前把肥田做好。” “怎么?要不要买点,留种?”看石英若有所思的样子,若娘已经想到长生果的买家了。 “收上去,晒干,剥好了粒卖给你,六文钱一斤。” 石英看她笑吟吟的样子,嘴角一抽:“要不等咱先跟上面反应反应?” “那自然,等里正的好消息了。” 咚咚咚... 有锣鼓声传了过来。 “嘿,云夫人,看来你家有喜事儿啦!” 整个悦家村就只有云家的老五下场考了。 “承里正吉言,收拾收拾,都先回家吧。”要真是报喜的,喜钱还得给呢。 “走,老夫蹭蹭喜气去。” 若娘他们和敲锣的人同时到了家门口。 报喜的是两个年轻的小伙,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很快将目光集中在了老五身上。 “想必这位就是我们的秀才老爷了。恭喜恭喜,一甲一十八名,洛州府二十年来最年轻的秀才!” “感谢差爷特地过来跑一趟。”若娘说着就将手里的荷包塞了过去,轻飘飘的,没甚么重要。 俩小伙子对视一眼,对着若娘笑的就带了几分真。 “老夫人好福气啊,自此可就改换门庭了。” 虽说穷秀才,富举人,这么年轻就考上了秀才,举人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承差爷的吉言了,也快晌午了,差爷们吃个便饭再走?” “不必了,老夫人,我们哥俩还要去下一个村的报喜呢!”两个小伙子推辞的客气。 今日这差事可不是年年都有,自然得保证给办好了。 现在这些还对着他们陪笑的人啊,保不准哪天就是他们高攀不上的了。 报喜的人走了,看热闹的都还在呢。 “老五,你去厨房,将你大姐烤好的烧饼端出来,给大家分分。” 也算沾个喜气。 “是,娘。” 老五刚进屋,老四端着竹编就过来了。 “给,去分吧。”老四咧开嘴,心里高兴,他们家熬出头了。 老五一个一个给乡亲发饼,若娘趁机说到:“两天后,要是日子好,云家就在村里祠堂摆流水席,大家都赏个脸啊。” 这是惯例,不管哪个村里出了读书人,都是要宴请全村的。 许白前考上那时候,许家没钱,许云氏厚着脸皮去许二柱爹娘那要了五两银子,在许家祠堂摆了个流水席。 “好啊,云夫人,到时候我们一定去。”石英带头答应,他们这些三大五粗的汉子,看到读书人就觉得他们了不起。 像他们将军那样文武齐全的,可不多。 “好了,都散了吧,我们要下地干活了。”等老五人人都分到了烧饼,若娘笑着拿起院门边放着的锄头。 柳氏和大丫留在家里做饭,其他人,包括秀才老爷都又下地了。 烧饼分完,除了一些舍不得吃准备带回家给娃子的,嘴叼着饼吃的正欢的人都惊呆了。 不是吧?那可是秀才老爷呀? 还下地呢? 石英也愣了一下:“云...”夫人... 众人面面相觑,难怪这就是秀才之所以能考上秀才的原因? 地种的好,书也读的好? 若娘还惦记地里的长生果,果子收上来之后,这片地就不适宜再种它了,她打算买一些大豆的种子进行套种。 “娘。”家里人都挺欢喜,走路都带了几分颠。 老三高高兴兴地叫了一声娘,没得到回应。 “娘!” “嗯?怎么了?”这么大声。 “娘,老五考上啦,是不是可以不干活啦!” 他们觉得今日已经无心下地了... “不可以,长生果收上来再说,也不是多重的活计。” 考上了能咋的?不还得继续考?继续考咋的?要银子啊。 她这阵子一直在做散财老人,手里没有进项了。 “长生果收上来,给你们做几样好吃的。” 若娘自然知道怎么能治住这帮小子。 “娘,我刚刚剥了几个,它里面裹着红皮的肉,怎么吃呀?” “今日,咱们几个要是能把一亩地收完,娘就给你们做。” “娘,那肯定能好。”四五个人还收不了十亩地嘛! “走,二哥,四弟,五弟,咱们比比!” “走啊,谁怕谁?”连老五都卷起了袖子往前走,娘做的东西真的都好吃。 多干点活,也没甚。 况且,现在他们日日跟着四哥练点拳脚功夫,人都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 以前娘护他护得紧,养的他身子骨弱的像个女子,现在这样,人精神多了。 第189章 水煮长生果 到傍晚,村里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十亩地,很快就收完了。 若娘也不挖了,就在一旁摘了往背篓里扔。 “老三,过来一下。” “娘,怎么了?” “将这一筐背回去,你先去河边洗洗干净,让大丫加水倒到锅里,加点盐煮。煮熟了就能吃。” “这样,行吗?”娘说的好吃的,就这? “到时候不好吃,你别吃就行。”若娘手里不停,地里数着有二三十个人呢,一筐估计也不够吃。 “对了,洗净之后别忘了估个重量。”她要算亩产量。 “知道了 那我先回去了。” 老三背着篓子到河边洗,发现洗了泥后,这白白胖胖的壳都是浮在水面上的。 心里嘀咕,都说浮在水面的是坏东西,娘还当个宝... 等大家帮忙把长生果的茎叶捆好挑回云家,就闻到厨房飘出特别香的味道。 “云大娘啊,这是做了甚?香的很。” “可不就是大家帮忙摘的,都在院子里坐会,老三家的,给各位叔伯倒杯凉水喝。” 柳氏五个月的身孕了,动作还是麻利的很。 “好咧,娘。” “云家的,你家三儿媳妇这肚子尖尖的,是个胖小子哦!” “婶子太见外了,大家还是喊一声白术他娘吧,听着也习惯。” 现在是云夫人,马上就是老夫人了... “白术她娘,里正让我们帮你把果子都摘起来,称称重,要是合算,明年大家都种上。” “先不急,锅里煮的熟了,大家都来尝尝。” 产量高,还好吃,何愁卖不出去。 “咦?剥开壳,这里面的圆粒又香又嫩,吃着真不错。” “我来尝尝!” “好嫩,这壳一咬都还冒汁水呢!” “白术他娘,要不我们问你买点种,留着明年种,你可要教我们。” “自然没问题。” “后天的流水席,明天我就让老五去买食材,到时候大家都来帮忙啊。” 吃完了两锅盐煮长生果,才将人都打发走了。 “啊,终于清净了!”老三瘫在椅子上,满足地叹了口气。 “噗~~~” “噗~” 很大的一声屁响。 “唔,好臭!” “哇,怎么比茅厕还臭?三哥,你吃屎了?” 老四离的最近,一个弹跳跑远了。 若娘:…… 忘记提醒他们少吃点了,这种东西吃多了会腹胀… “那个...吃完了就早点去歇着吧。”再这样下去,院子没法待了。 众人又笑闹了一会,才各自回了房。 自来到悦家村之后,终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第二日一早,老三,老四,老五去村头割肉,直接就跟屠户家定了半扇猪肉。 菜也没去州府买。 三人将悦家村各家都走遍了,约了人吃饭,还将家里有菜准备去卖的都给买下来了。 加上自家地里种的,能整治出很不错的席面了。 主意是若娘出的,杂姓聚集的好处就是不容易抱团排挤,那她就要将他们全都融合在一起。 老三,老四,老五围着悦家村转了一圈,来来回回收了三车的菜。 回到家,一家人围着八仙桌坐下。 “娘,我们趁这个机会算了一下,许家村搬过来的有二十二户,共五十六人,其中孩子八个。” “许家人搬过来的都是将军原先的人,都适合练武,约摸三十个吧。” “原先就在悦家村的,六十九户,共二百六十五人,孩子八十九个。” “加上我们,一共就是九十一户,三百二十一人。” 老五将若娘私下吩咐的事做完,抬笔将数目都记录了下来。 “能学武的有多少?” “许家人搬过来的是将军原先的人,都适合练武,约摸三十个吧。” 老五回想了一下,说了个人数。 “愿意读书的小娃子呢?有几个?” “三十来几个。”有些还太小,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 老三恍然大悟,难怪老五去买菜说话老往这上面引呢。 “那其他剩下的大部分,可以跟着我和老三一起将悦家村周边的地都开了。”若娘提笔记下。 她看了眼老五,考上秀才,还有二十亩的免税地呢。 “好了,都在家帮忙干活,娘出去一下。” 她去找石英谈谈悦家村的以后。 “嫂子。” “云夫人!”石英笑嘻嘻地走了出来,里正夫人也从厨房间出来了。 “家里不是在准备流水席吗?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再少,可都得准备三十桌。 “里正,刚刚老五他们去请村里人吃饭,就闲聊了几句,听说咱悦家村还没有村学?” “是啊,悦家村虽然临近州府,可几面环山,物产不丰,养活自己都难了,哪有提读书的心思!” 而且都是穷人扎堆,一家更比一家穷。 将军当初安排他在这,也就是希望他能护着这些倒霉蛋子几分。 “里正,如果我说,想让这个村子富贵起来就得先读书,你觉得可行吗?” “夫人何意?” “老五如今是秀才了,教几个瓜娃子写几个字还是可以的。” “老四学过武,二虎会打猎,由他们带着训练一些体格不错的人,到时候去深山打猎维生或者从军挣个功名都行。” “我就带着村里会种地的老人,多种出点新鲜花样,换点银钱花。” “里正,你觉得这个提议怎么样?” 石英猛灌凉茶的动作顿住了,这些法子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军中的分部训练之法? “妹子,你这样是想带出一套自己的班子?” 到底是女子更敏锐,里正夫人,一下子就猜到了若娘的打算。 “嫂子,带着一群人过上好日子这种事,你愿意跟我一起做吗?”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是不简单,我听说里正和嫂子应该在悦家村待了二十多年了,里正是将军的人,要是去广临郡岂不是能过的更好?” “何必在这样的一个穷山沟待了这么久呢?” “我们...”石英夫妻对视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云妹子,你也看出来了,悦家村是穷了点,可没有半个有坏心眼子的人,这就是我们不走的原因。” 第190章 流水席 哪个村里都有那么几个搅屎棍,在这里,石英走东家串西家的,跟村里人半点矛盾也无。 “这也是我要做这些事的原因,当然,我也有私心,想必里正已经收到老四的从军文书了。” “村里要从军的肯定不止他一个,我只希望现在对他们好一点,将来他们在战场上也能像亲兄弟一样相互扶持一把。” “老五科考,也许日后也能官拜几品,有几个小学子跟在身后,于他而言也不是甚坏事...” 若娘说完,喝了口茶,说到这份上,该懂的人都懂了。 “云妹子确实与众不同。”里正夫人笑着伸手,拍了拍若娘的手背。 石英站起身,踱了两步,双手握拳对了一下:“明日流水席,正适合喜上加喜。” 若娘笑着起身:“那,明天就请里正和嫂子多多照应了。” 石英夫妇站在院子门口,看着若娘挺直着后背走远了。 “老石,我总觉得这个云妹子,说不出的奇怪,可又觉得...”里正夫人皱着眉,这种感觉又说不上来。 “奇怪甚?她要是正常人,能被将军看上?”石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个云夫人当然不是普通人。 这种身姿仪态和谋略做派,京中能胜过她的女子,十之无一。 要不是查不出其他的,他们都以为她曾是京中哪个大人物秘密悉心培养的女子,是为了往更高处走安排的! 民间的人力物力,不可能培养出这么通透的人。 幸好,他们是同袍,不是敌人。 ...... 若娘到家时,整个后院都摊着菜。 洗的洗,剁的剁。 下脚都没地儿。 若娘看老三媳妇儿挺着肚子坐在那洗菜。 老五也换了件短袖口的衣裳坐在井边。 “老五,就你们几个也忙不过来,你跟老四跑一趟,喊几个婶子来帮忙,工钱十文钱一天,管饭。” “祠堂那边二虎和张得发正在帮忙搭棚子呢,老三你也去,搭好了就把东西都运到那边去弄。” 若娘说着往后院走,啊!先前撒的种子还没移植... 天天惦记着要弄,天天忘。 若娘走过去看,红的绿的,全都混在一起啦。 “萝卜,南瓜,胡瓜,嗯?不认识,不认识。”若娘俯下身一个一个看过去,嘴里不由嘀咕道。 拿了个小铲子,顺手将认识的移到一处,不认识的分到另一边。 “油菜,也到了要种的时候了,菜籽油可以自己榨。” “娘?”若娘耳边传来喊声,转过头,一颗大脑袋伸了过来。 “做甚?”差点吓她一跳。 “娘,你最近好像又变白了!”老三凑上来,他娘怎的越看越年轻了? “白了?” 她看家里有羊奶,自己揉洗了草木灰加上点山茶油混合,做了几块羊奶皂角,用了也有两个月了。 “是啊,我媳妇儿看着也白了。” 明明吃的都是一样的饭食,为甚家里的女子,都白变好看了,他和弟弟们是越来越黑了。 若娘白他一眼:“去,把猪喂了。”猪圈里都要造反了。 “大丫,老三家的,来娘房间。”若娘边走边喊,她正愁怎么挣银子呢。 羊奶皂角要是可行,女子的钱最好挣了呀。 “来了娘。” “过来我看看。”若娘招招手。 两人一脸莫名地走了进来。 “你们俩最近没觉得哪里不对吗?”若娘盯着她们的脸,确实白了,也细腻了。 “没...没有吧娘?” 若娘厢房里有一面铜镜,她拿起来对着两人:“好好看看。” 两人看了一会:“看不出来...” 若娘:...... 忘了铜镜不太能看出脸色了。 “用手摸摸自己的脸。” “好像是滑了点。” “屋里的羊奶皂角都用完了?” “差不多了吧,我每日洗漱都会用一下。” “娘,我变好看了?” “是好看了。” ...... “三哥,你今日跟娘说甚了?怎么娘一整日都在屋里没出门了?” “没啊,就在后院地里,说娘的脸白了。” “你吓娘了?”老二,老五同时皱眉,娘年纪大了,哪能吓... “不是,娘真的变白了!变好看了!”他们一个个护娘护的这么紧,他哪敢吓人呀。 老五看了一眼堂屋,他觉得娘肯定是想到挣钱的好法子了。 “老五,去找你里正叔,问他能不能弄点冰回来。”若娘抬头看几人站在院子里,就对着窗外喊了声。 “知道了娘,我现在就去。” 冰块是弄回来了,一块冰一两银子,里正运回了五块。 “快,放地窖里的缸里去。老四去找的羊奶呢?” “在这呢。” “先把羊奶放到冰块里冰上。草木灰揉出来的汁,先放太阳底下晒。” “弄好了就去祠堂帮忙。” 若娘将一家人指挥的团团转,心思完全不在明天的流水宴上。 晚上,将冻好的奶块拿出来,加入汁水,搅拌。 然后热好的油和羊奶混合。 “老四过来搅,不让你停就别停。” ......老四没想到,这么一搅,是从晚上搅到了深夜。 后来实在撑不住了,换了三哥来搅。 “行,停吧,倒到旁边的方形模子里。”若娘等的也困了。 等老三他们倒完,将上面封上,就拿了床被子给它裹上了。 “好了,都去睡吧。” 第二天一早,若娘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皂角,已经从昨晚的粘稠状变成硬块了。 翻过来,拿下模具,好长一条皂角。 闻了闻味道,有点油脂奶香味。 若娘切下一小块拿去洗手,有白色的泡泡,洗完之后手也是滑润的。 “不错,铁定能卖不少银子。” 若娘笑着杏眼弯弯,州府随便一个摊位上的皂角,都没有低于八百文的。 她这个肯定能卖到二两至五两银子一块! “娘,这个做起来也太费功夫了...”老三皱着脸,他的胳膊到现在都还是麻的呢。 “工序繁琐,才更不易学,东西才能长久的卖。”她要的就是别人仿不来。 “先去祠堂,马上开饭了。” 大丫和二虎已经在帮忙了。 若娘转了一圈,棚子里一共摆了三十六桌。 第191章 村学 一桌菜三百文的,也要十两银子。 这就是她那么着急做皂角的原因。 她现在是整个云家最穷的... “白术他娘,来了呀,里面先坐会。”若娘往搭了灶台的地方走,一路上都是跟她打招呼的人。 老二找了五个人在帮工。 若娘笑着搭话,老二精明,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 村里明面上看不出来的集群,他都能看出来,选的人都很合适,没有偏颇。 “嫂子们,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不麻烦。”几个人连连摆手,都是给工钱的,还能不帮人把活干好? 秀才的娘说话就是讲究。 “白术他娘,好福气啊,我们家的娃子整天只知道上山下地的,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呢!”说话的是一个黑瘦的妇人,头发半白,坐在那里洗萝卜。 “钱家嫂子说的哪里话,你家娃要是想认字,找我家老五,他有空闲,保管能教。” “咱们其他不说,教会写个自己的名字,还是可以的。” 若娘还在想怎么提这话呢,这不就赶上了? “真的?秀才老爷真能教识字。”一激动,说话声难免就大了,恰巧已经有过来的了。 就都听了两耳朵。 “教识字?” “真的假的?” “读书多费银子,可读不起。” 若娘看人多了,就在灶台转了转,走出了棚子。 老五在树荫下站着,人群聚在一起说的话他也听到了。 “娘,我知道了,这几日就跟三哥四哥准备起来。”老五已经知道若娘想做甚么了,独木难支,悦家村就是他们的新开始。 “等大伙都吃完了,你自己去说,只要记住一点,温良谦恭,克己慎独。” “以后的路,娘就看着你走了。” 转头看老四,若娘也是一样的态度:“你也一样,既然选好了,就往前走,别回头。但如果还有选择,孤勇就不是气概,是愚蠢,记住了吗?” “是!娘。”若娘也不知道送还不开窍的老四去战场,合不合适。 但别看老四平日里话不多,想做一件事全是一根筋的一定要做好,她都劝不动。 等都入座了,里正一家和云家坐在一起,张得发次之,来的人竟也坐满了三十桌。 “里正叔,今日是全村的大喜事,还请您给大伙儿说几句。” 老五站在若娘旁边,穿的还是早上下地干活的衣裳,灰色短打,黑色腰带,穿着同色的裤子,脚上穿的是一双草鞋。 他原先想回屋换一身衣裳,但在屋里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转头就往外走了。 其他人都站在大门口等他,一眼看去,全是灰色的一套短打,连娘都是。 反倒是二哥,大姐和三嫂并三个娃子换上了新衣服。 “走吧。”若娘看了他一眼,带头在前面走。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 ...... 老五这一站,老三和老四也跟着站了起来。 除了身高胖瘦不同,一家人穿着一色样式的衣裳,看得旁人眼红不已,要说还是云氏会生啊! “好,那老夫就来说几句,今日啊,是悦家村自建村以来,最大的喜事儿。” “悦家村建村二十八年,咱们大伙打哪来的都有,山沟沟里的,战场下下来的,受了灾来的,老子心里都有数。” “一开始大家伙打了多少架,可不都是老子劝下来的?”可能天气太炎热了,石英说着,战场上的痞气就冒出来了。 听得众人哄笑不已。 “里正这话说的没错,老头子刚来的时候,可还被二牛打掉了一颗牙呢!”接话的是老头子姓郑,是第一批迁村时就来了的。 “嘿,你这老郑头,你看看老头子额头上这块疤,可不是你砸出来的?” 听到这话,叫二牛的也不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老郑头的手抖的厉害。 若娘含笑看着,吵架的两位年岁加起来,已经超过一百二十了。 “老头子,做甚呢?快坐下!让老家看笑话呢。”坐在二牛旁边的是他的老妻徐氏。 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吵起架来,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也有些伤感。 大家...都老了呀! “郑叔,二牛叔,都坐下,今日咱们可不是来翻旧账的,我这么说啊,就是觉着,日子过得快啊,一晃二十八年过去了。” “咱们以往除了能吃的饱了点,也没甚大出息,今日可不一样,咱们村终于出秀才了!” “洛州府最年轻的秀才老爷!”石英说着,拍了拍老五的肩膀,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各位叔伯婶婶,大哥嫂子,元白有礼了!”老五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个躬。 “秀才老爷客气了,客气了。” 众人摆手避让,听说秀才老爷见了县令大人都可以不下跪的,如今竟拜他们了. “好酒好菜都在桌上,白元也就长话短说。” “先说秀才名下有二十亩免税地的收成,云家全部捐入村中,用为适龄孩童读书识字的花用。” 这一说,桌上跟锅里冒泡了似的,一下子就嘈杂起来:“让瓜娃子读书?” “云家老五这是要教村里娃子们识字?” “哎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等今日流水席办完,咱们就将祠堂收拾出来,以后作为娃子们识字的地儿。”石英笑呵呵地接了一句。 老五等大家伙都说的差不多了,才接着说:“以后,我来教识字,我家四哥教练武,咱们悦家村以后出去的娃,都得是文武双全。” “好!好呀!那咱们村可就出息了!” 村与村之间也都是会论资排辈的。 悦家村建村晚,十里八村里都叫不上名号。 这几天,才时常有人来走动,不知道哪冒出来的远房亲戚,明里暗里都在打听云家这位小秀才。 “好了,大家伙先开动吧,其他事儿等吃完再说。” 若娘给石英使了个眼神,三百多个人在一个大院里吃饭,热的很,赶紧吃完了走人。 第192章 长生果产量 “云家大方啊,每桌都是满满一盘肉!” “哎,这萝卜炖肉,萝卜入味极了,跟吃肉一样。” “这胡瓜也新鲜,自己家长的可舍不得吃,能卖五文钱一斤。” “娘,我要吃鸡!” “鸡是我家养的,小秀才亲自来买的,三十文一只,我这可也趁机有了点进项。” 说话的是个高壮汉子,三十五只鸡,一两银子呢! “云家今日这流水席没有十两银子可下不来。” “是啊,人家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儿子都能把日子过来,咱们这咋还比不上了?” “狗子,你是别想了,等小秀才通知能送娃子来识字,把你家小狗子送来,说不定啊,日后也能挣个功名。哈哈哈哈。” “有道理,孩他娘,回去你给云家送点小菜去,问问识字的事,咱们把铁蛋也送过去。” “行,明儿我就找云大姐问问去。” 一席饭,吃得宾主皆欢。 吃完了,各家拿好自己先前送过来的碗筷桌椅,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下晌,陆续就有人上门了。 若娘在院子里翻晒长生果,石英说了,晒干了他收。 “老三。”若娘剥开一个看了看,水分基本都晒干了。“杆秤拿过来,称一下长生果。” “来了,娘。” 渐渐地,门口围着的人多了,都伸着头往里瞅。 “都用麻布袋装好,口扎紧,直接勾着秤。” 石英也来了,在一边帮忙装袋。 装一袋称一袋,称完了就往牛车上运。 “九十六…一百一十二...七十八...” 统共装了五十二袋,余下的是若娘要留种和自己吃的。 十亩地,五千六百斤,均产五百六十斤! 石英买了四千五百斤,给了二十七两银子。 人群里絮絮叨叨的:“产量很高了,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吃?” “上次云大姐煮了点长生果尝味道,我凑巧在,吃起来不错,越嚼巴越香!” “那我们也买点留种,明年跟云家一起种?” “我觉得可行,问问云妹子去?” “走走走。” “云妹子,长生果能不能卖点给我们,留了明年跟你一起种?” “当然可以,钱嫂子,月儿妹子,我这剩的也不多了,一人给你们两斤,算四文钱一斤。” “行,妹子,我带铜板了,你直接给我称!”她可听到了,给里正的是六个铜板一斤呢! 陆陆续续,若娘又卖了两百斤,收了八百文。 物以稀为贵,等明年大家伙都种上,长生果的价钱就会下来了。 “大丫,弄点去剥一下,晚上炒着吃。” 炒长生果,又香又脆,她父亲最喜欢拿它就酒了... 等没人上门了,若娘就坐在堂屋里剥花生。 “啪!” “娘,蚊虫可真多!” “门口纱窗没理好,都是从缝里钻进来的,大丫,你找点艾草,把娃子们睡得屋子熏一下。” “老五,你把堂屋熏了,老二老三老四把其他人屋里熏熏。” “这几日怎么没看到虎崽?”若娘左右角落都看了,没见白绒绒的一团。 “娘,山里比家里凉快多了,白白铁定避暑去了...”话音刚落... “呜吼...”小虎崽子养了些日子,体型已经是原先的好几个了。 跑过来就往若娘脚下一趴。 若娘伸手摸了摸它:“最近别乱跑,家里人多,别吓着人。” “呜吼...”它可从来不吓人,人一看它就跑了。 “老三,你最近就在家将村学要用的桌椅做好,老四去河里淘点沙,准备一些沙盘。” “顺道看看附近村里有没有卖奶羊的,多买几只。” 或许可以做出来羊毛笔。 “老五就在家抄书,好好准备,将小夫子的气魄拿出来。” 虽说最后真能读进书的肯定没几个,但凡事总得先有个开始。 “知道了,娘。” 交代完这些,若娘就没有再管他们了。 羊奶皂角已经切好了,一共三十块,若娘用油纸包起来,打算明日一早去州府大户人家的后门试着卖卖看。 除了这些,她还想把临近的山地都开出来种果树,种地。 大丫他们的烧饼,这么热的天气做了放不住,不适合卖。 还得另想他法。 吃过晚食,洗漱完,若娘披散着头发在厢房里写字。 夏日炎热,虫鸣深深。 小虎崽子趴在竹席上打盹,若娘坐在窗前,有风吹过,长发飘飘。 “呜吼...”小虎崽子突然站起身,甩了甩身子,对着窗外叫了一声。 “怎么了?”若娘侧过身看它,小家伙晚上一向都很安静的。 “吼...”虎崽子叫了一声,又趴了下去。 “好好睡。” 张景彦站在院墙上的阴影角落,静静地看着她对一只老虎温柔地说话。 烛光朦胧,背影如画。 他将手里抓着的东西紧了紧,转身跳下了围墙。 ...... 若娘夜里没有睡好,早起时神色就带了几分疲惫。 “老二,打两桶水放在牛车上,吃完早食进城。” “好。” “娘,带上桶,水到了州府再打,路上太颠了。”老二说着,往杂物间走。 新儿大点了,老二能离得开手,平日里就让大丫帮忙多照看一点,他帮着家里做活。 “嗯,行。” 悦家村到洛州府这段路,能颠得她散架。 “娘,要不然我跟您一起去吧?”大丫和柳氏同时开口。 “太热了,就在家歇着吧,娘去将东西卖了就回来。” “大丫,最近无事,你收拾点东西,回去看看二虎他爹。”上次去看还是洪灾前,也不知道那里如今怎么样了。 若娘想了想:“让老五跟着去。” 之前说了,一直没成行,现在老五考上了,时机也合适。 “娘,这一路奔波累的很,就让五弟在家歇着吧。”柳二虎的后娘不是个好东西,老五去怕是面子抹不开。 “老五自己决定去不去。”若娘看向被提了名,便放下筷子坐得笔直的小幺。 “大姐,我跟你们去。” “这...” “草儿她娘,带着五弟吧,顺道也让咱爹看看秀才公长甚模样。” 大丫她娘这么重视他柳家人,柳二虎心里是欢喜的,带上小舅子回柳家,他后娘铁定不敢生事儿。 若娘给大丫使了个眼色。 “那就听当家的。”大丫知道娘这是要给她做面子呢。 第193章 羊奶皂 一个半时辰之后,若娘和老四在洛州府待了不到两刻钟,就打算回家了。 事情是这样的。 若娘先带着羊奶皂角去了一家专门卖胭脂水粉的铺子,刚进门就被门口的小二赶出来了。 于是两人拎着竹篮继续往里走。 “呜啊...我的脸...” “小姐,您今日出门是不是抹错胭脂了,脸上油汪汪的,描的眉都花了。” 酒楼角落的树荫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着急地用手帕给她家小姐擦脸。 若娘和老四站在她们身后的巷子里,进退不得。 “胭脂都是本小姐平常用惯了的,怎么可能抹错?” “肯定是二房那个贱人换了我的胭脂,就想我在师公子面前丢脸。” “小姐,师公子原就是爱慕您,可看不上二房的人。” “那自然,别废话了,先找个地方,我要把脸洗了。马车里有胭脂水粉,你帮我拖住一会儿师公子。” “小姐,师公子还有一盏茶功夫就来了,这么一小会儿我到哪去弄水洗脸呀...” 若娘听了一会儿,拉着老四从巷子的另一头绕开了。 “老二,刚刚来时,哪边停了马车?” “咱们牛车边上就有一辆。”因着马车不小,他还多看了两眼。 “那我们回去。” “娘,皂角不卖了?” “卖,我已经找到买主了。” 若娘拉着老四快步走回去,到牛车边时那对主仆还没到。 “拎一桶水下来。” “好。” “小姐...”主仆说话声由远及近。 若娘背对着两人,提高了嗓音对着老二:“你个死孩子,是不是存心气老娘?你拿了甚东西抹老娘一手?” “娘,这不是您让我拿的猪板油吗?您这手都糙了,涂点猪油,手滑润。” “滚一边去,把篮子里的皂角拿一块给老娘洗洗,等会老娘去给你买布料,这手掌柜的肯摸布料吗?没脑子的。” “娘,这皂角可是马家夫人定好了的,五两银子一块呢!” “别废话,边上篮子里还有老娘留下的,拿来。” “哦!”老二刚将羊奶皂角拿出来,面罩轻纱的主仆也到了,正准备上马车。 “咦?娘,这洗的真干净,手上一点油都没有了。” 听到这话,主仆二人都看了过来。 停了一下,才一起进了车厢。 两人在车厢里坐着,女子拿下了面纱,露出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小姐,刚刚那个大娘用的皂角好像去油管用,我去问她借点儿?” “本小姐堂堂县丞家大小姐,还要问一个农妇借块皂角?去买一块回来,顺便买一桶清水。” 再晚师公子都到了,她这模样,哪能见人。 “可是小姐,五两银子一块呢!”她家小姐的月钱不过才二十两银子。 “去买,等本小姐哄好了师公子,还怕没有银子花?” “是。”小婢女撑着油纸伞下了车。 对着若娘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哎,你这妇人过来一下。” 若娘当没听到,收拾好水桶,转身就要往牛车上爬。 “哎,你...站住!” 若娘坐下,就让老二出发。 “别走,你们站住!”小婢女一看人要走了,着急忙慌地跑了过去拦住牛车。 “叫你们呢,聋了啊?” “你...有事儿?” “买一块皂角,一桶水,别说没有,我刚刚都看到了。” “小姑娘,老妇的皂角可都是各家夫人一早订好了的,不能卖给你。” 若娘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是为难。 “我家小姐的姨母在洛州府就没有不认识的夫人,怕甚?” “五两银子给你,快给东西。不给拉你去衙门打板子” 小婢女直接扔了个银锭子,她好像看到师公子往这边走了,来不及了。 “快给我!” 说着,就伸手提水。 若娘像是被吓了一跳,僵硬地伸出了手。 只有一小块羊奶皂角。 小婢女抢了东西,飞快地跑了。 “娘,来人好像是师怀德。” 若娘捡银子的动作一滞:“他不是应该在怀文县吗?” 而且... \\\"你怎么知道他长甚么样的?”连她都不知道。 “石里正私下给我们看到他的画像,说是为了将来遇到不冲撞了人。”老二抬眼看了他娘一眼。 他也不是个呆的,一个县令还远在怀文县,能冲撞个甚? 还不是怕未来有一日,娘跟乌家和师家的人撞上。 安排这么细致,一看就是将军的手笔。 别以为他们不知道,将军肖想他们家娘很久了,哼! 若娘斜了他一眼,当没听到他后面欲盖弥彰的话:“师怀德后院女子多得都快住不下了,倒是个卖皂角的好人选。” “先别走了,等会看看。” 马车里的主仆在师怀德摇着扇走近的片刻功夫就洗完了脸。 小婢女先下来,招呼师怀德进了马车。 “你去听听他们说的话。”老二灵活,耳力也好。 马车是靠着墙壁停的,老二一个闪身蹲了下去。 “莲妹,你这手可真滑,还有淡淡的奶香味,可真好闻。”师怀德斜躺在车厢里,眯着眼在莲妹的手上来回的抚摸。 “真的吗?师公子,今日换了个皂角,用着还不错,就是有点贵。” “莲妹看上的,本公子去替你买!” “这是二百两的银票,小桃你现在就去买。” “是,公子。” 老四听到这,赶紧回去了。 “幸好你们还没走,还有多少皂角,我们小姐全买了!” “那不成,不卖了,老妇要去给各位夫人送货了。” “等下,大娘,这些皂角就卖给我吧,每块加一两银子,小桃给银子,东西拿回来。” 女子发间乱了,都顾不得整理,从马车上下来,说了几句话,又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不一会儿,马车上就传来了很大的动静,吱呀吱呀作响。 若娘低头看了看颜色略微泛黄的皂角,她好像没往里面加料啊? 这光天化日之下… 他们是不是误会甚么了?才这么抢着要她的皂角啊? “娘?” “啊?哦,回去吧。” 一篮子羊奶皂角,恍惚间卖了二百两。 小婢女已经拎着篮子在马车外候着了,圆脸上不知是晒红的还是其他... 第194章 人间实苦 “师怀德闻着羊奶就来兴致了?” 若娘坐在牛车里嘀咕,总觉得很邪乎。 可他怎么会在洛州府呢? “老二你跟老三一起,去打听一下怀文县的情况。” “是,娘。” “老二?”老二赶着车出城,听到边上有人喊。 回头一看,白白胖胖一书生模样男子,折扇罩面挡着太阳。正是他们的大哥许白前。 看得出钱府的厨子手艺绝对不错。 许白前比上次看到又圆润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知道爹被赦免,今日要回来了吗?” 许白前一脸欢喜,看得老二握着牛鞭的手想忍不住往他脸上甩。 “路过。”说完就准备走。 “别急啊,等看过了爹再走也不迟。”许白前跨出一步站在牛车前,仔细打量了一下青牛。 “老二,这牛选的不错啊!” 他这个不懂牲口的,看着它都觉得精神。 只是,老二他们离开许家村这么久,竟还能过上好日子? 老五考上了秀才,他一直想找他,都没遇见人,今天可算见着了。 “老五在牛车上吗?大哥想跟他聊两句。” “不在,让开。” 老二驾着牛车直接走了,等车走过了,才看到在后面坐着的若娘。 许白前盯着牛车看了好一会儿,他的这个娘,真的命很大... 若娘想着许白前刚刚说的话,许二柱他们的流放被赦免了,回了洛州府。 流放的人能被赦免,她只想到了一个原因,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元安也是以孝治天下,国丧该是头等大事,百姓守丧,披麻戴孝,禁出入青楼瓦舍,禁说书听曲... 如今,却是半点风声都没有。 “师怀德被下放,张安青执着于诞下男婴,张景彦对上谷关的时时心忧,乌乐蓉的归来...” 若娘倚着竹棚的壁,随着牛车晃动。 一个颠簸,她突然睁开眼睛,慢慢坐直身子。 元安朝,在老百姓的不知不觉中,已经改朝换代了。 她压下心中的忧虑,如若有一日上谷关失守,乱世就真的来了。 “老二,回去后,给将...”若娘话说了一半停了。 “娘?”老二停了牛车,转过身,他没听清。 “无事,先回去吧。” 她不能麻烦将军了。 回到家,大丫已经将准备出门的包裹准备好了。 二虎脸上挂着笑,大丫看到,有点明白娘为何此时提回柳家村的这件事了。 二虎近日里,可没有过这么欢喜的模样。 “娘!” “看天要下雨了,将院子里的东西都收拾起来。”若娘看了看天,大正午的突然暗了,风也大了起来。 “算下来,好像好些天没下雨了。”老三拿着扫把清理飘进院子里的树叶。 “下了也挺好,凉快!” 哗啦啦滴滴答答... 话没说多久,大雨倾盆而下。 若娘站在堂屋里看天,这天变的突然啊。 “娘,今日就吃个凉拌胡瓜,萝卜炖肉外加一个丝瓜蛋汤吧?”柳氏看了看厨房的菜,对着堂屋喊了一声。 “行。” “老五跟我来。”若娘想了一下,将他喊进了厢房。 “娘,今日去州府是不是遇到了甚事?” 老五自娘回来,就隐约觉得她神色间有些紧绷,与去时有所不同。 “我和你二哥从城门回来时,遇到了许白前,他说许二柱他们被放回来了。” 老五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娘,他是骗你的吧?元安律法中有记载,流放之人非特赦不可离开流放地,他们不可能回的来!” “而且他们才流放没多久,许二柱不可能有机会获得特赦。” “是吗?”若娘坐在案桌前拿起毛笔,沾水,在桌面,从容地写下了几个字。 老五不解,仔细辨别了一下。 瞬间瞪大了眼。 “娘?” “都还是娘的猜测,明日若是无雨,你就跟你大姐他们回去,到了地方,多注意县衙和富商动向。” 这些都是人精,太懂得生存之道了。 “也无需太过焦虑,一切都还为时尚早。” 她还有时间多种田,多存粮~ 老五坐着,看着桌面上水迹慢慢消失不见,两人都未再开口,过了许久:“娘,儿子想顺道回一趟许家村看看。” “娘不管你行事,自己小心就行。” “是。” “这样吧,里正家有辆牛车,咱们借了,让你三哥三嫂也一起回去一趟。” 人多了,路上也有个照应。 “好。” 若娘走出厢房,对着堂屋里坐着的几人说道:“老三,老三家的,你们也收拾收拾包裹,咱们回一趟青山镇。” “真的吗?娘!”柳氏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她好久没有见到爹娘哥哥们了! “真的,快去收拾吧。”若娘摸了摸她的头,柳氏最近养的有点像个小肉球了,白白胖胖的。 “这就去!” “老三等雨停了,去里正家借牛车,按正常租借付银子。” “好。” ...... 三日后,广临郡。 若娘和老五约定两日后还在这个客栈汇合。 然后带着老三去了青山镇的柳家村。 一路走过去,瞧着比他们离开之前还要落魄,整个青山镇呈现的都是一种迟暮老人的钝感。 一家人坐在牛车上,从开始的喜悦到如今的沉默。 柳氏护着肚子坐在垫着棉花的软椅上,不时朝外面看。 “娘,镇上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是经历了洪灾之后,被放弃了的地界吗? 若娘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县衙仓库被烧,赈灾银两被盗。 这么大的事,只是流放了个许二柱。 由此也能看出上面人的做派。 县令师怀德都到了洛州府寻花问柳去了,那怀文县的主事之人,又是谁呢? 第195章 柳盼盼家人 “救救我,好心人,给点吃的吧!”越往下边走,路边衣裳褴褛的人就多了起来。 “娘,他们...”老三收了嬉笑,沉着脸赶车。 “别管,也别停下。”若娘拉起车厢的布帘,不让外面人看到里面。 “别走啊,给口吃的吧!”有人企图用树枝卡住牛车的车轱辘,还有人试图抢牛。 被老三一脚踹了过去。 接着一甩牛鞭加快了速度。 半个时辰后,到了柳家村村口。 村口的石碑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老三直接将车驾到了媳妇儿娘家门口。 若娘扶着柳氏下车,一抬头就看到坐在院子里编竹筐的柳老汉。 “爹!”老汉抬头看向门口,瘦得脱相的脸上满是皱纹。 整个人像个枯瘦的老树干。 “爹,您这是咋的了?咋成这样了呢?”柳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到底发生甚么了? “是我家盼盼啊?闺女,你回来了?”柳老汉颤巍巍地站起身,一瞬间眼泪就从浑浊的眼中流了出来。 “闺女啊,咋这老长时间不回来看爹了?”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洪灾过后,老三陪着闺女过来送吃食,说他们要迁到外村去了。 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爹,我跟着当家的和娘出去过的可好啦,您看我现在这样胖啦!”柳氏边哭边说,“看我都有小娃娃了。” “对不起爹,盼盼回来晚了。” “都有娃子了,闺女可不能哭。”柳老汉弓着腰站着,伸手摸了摸柳氏的头发。 “进屋坐,你娘在屋里躺着呢,你去跟她说说话。” “白术,白术他娘,屋里坐。我去烧碗茶。” “不用忙了亲家,坐下说说话吧。” “老三,你把牛车上的东西拿下来,去厨房熬点粥。” 若娘看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屋,这大半年怎么好像已经过了十年。 “让亲家见笑了啊,家里确实没甚吃的了,孩子他娘饿的都没力气起身了。” “盼盼她爹,这到底怎么回事?县衙里没有派人下来赈灾吗?” “刚开始来了人的,一家分了二十斤粗粮,后面就没人管了。” “今年地里种的粮食,是一点收成都没有。” 柳老汉抹了把脸,日子真的难熬啊。 “洪灾过后的田地种不起来庄稼,衙门没人来跟你们说过这事吗?” 若娘皱眉,张景彦真的就放任怀文县不管不问了? “说了也没用啊,没有衙门的调令,谁走的了?” “白术他娘,你们当时能迁走,是不是走了甚么门路啊? “嗯,当初意外救了一个官爷,人家给了个便利。对不住啊,早知道会这样,我们肯定会带着你们一起走的。” 柳老汉连连摆手:“那哪能?可不能这么做,你救了人家,那是你的功劳,算上我们做甚?” “我看盼盼养的好,就知道你待她好,这样就够了。” “娘~”说了一会话,柳氏抽抽嗒嗒地走了出来,抱着若娘的胳膊一个劲地哭。 “怎的了,都快当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娘,我娘她...”柳氏哭的说不出话来。 “好了,你歇会,我去看看你娘,老三去熬粥了,你去看看好了没,端点给你爹娘喝。” 若娘起身往厢房走。 大热的天气,屋里有股难闻的气味,掀开布帘子往里看,床上躺着一个皮包骨的老妇人,头发雪白,张着嘴艰难地呼吸。 “亲...家...啊,你...来了。” 难怪柳氏哭,这模样,看着都快撑不到明天了。 “盼盼她娘,我们回来晚了...” 若娘也看不得这种事,老实善良的人,凭甚不配过点好日子。 “不晚,盼盼...好,谢谢…你。” “不用谢我,是你们柳家教了个好女儿。” 若娘在床边坐下,过了一会,柳氏红着兔子眼,端了碗米汤过来。 碗沿放了根肚里空的茅草,好让她娘可以直接吸。 “娘,喝点粥。” “娘...不饿,给你哥哥嫂子...” “娘,大哥二哥他们的,我都留着呢,您喝您的。” “爹都在堂屋里吃呢。” 柳母听了这话,才侧过头来吸米汤,不一会儿,一碗汤就喝的干干净净的。 柳氏还想去盛,若娘跟着她身后,出了门才开口:“先喝一点,过段时间再喂,你爹娘长时间没东西吃,一下子吃太多脾胃受不住。” “好,我知道了娘。” “听你娘说你大哥二哥他们呢?” “爹说他们去山上找吃的去了,应该快回了。” 柳氏去厨房看了看,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不知道他们这段时日是怎么过的。 “老三去把牛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晚上就做点清淡的吃食。” “老三媳妇儿,你问问你爹,能不能给我们匀两个房间,今晚我们住这儿。” 若娘沉吟了一会,:“另外,等你大哥他们回来,去问问你爹娘,愿不愿意跟我们去悦家村。” “同意的话,迁村户籍的事,我请将军帮忙。” “娘,我爹妈肯定能同意,可是娘,要花您很多银子的!” 柳盼盼心知,养一大家子人,很难很难。 “别说这种傻话了,你嫁给了老三,咱们就是一家人,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爹娘受苦。” 况且,柳家都是厚道人,跟这种人打交道不费事。 “谢谢娘。”柳氏揉了揉眼睛,扶着肚子站在门口等哥哥嫂子了。 申时末,太阳西斜。 四道人影由远处而来,柳氏朝着外面看了很久,才敢认人。 实在是都瘦的不成人样了。 “大哥二哥,大嫂二嫂。” “盼盼回来了!” “哥,当家的和娘陪着我一起回来的,快进屋,我给你们做了好吃的。” 饭菜都是若娘他们带过来的,原本只是想用来送礼,不想竟成了救命粮。 柳氏和两个嫂子先去喂了柳母,一家人才坐下来吃饭。 柳家人看到桌上的粗粮干饭和水煮菜,不住地咽口水,他们很久没吃上正经的食物了。 物了。 “大哥,你们去哪里找吃的去了?” “柳家村走遍了,也没找到吃的,山上嫩点的树皮都被扒了。” 大哥柳安呼啦啦喝了一碗粥,才感觉活了过来。 第196章 无所谓情爱 若娘低头也喝了一口,夹了点咸菜炒蛋。 知道他们很久没沾过荤腥,若娘带的咸肉也没有做,怕他们吃了受不住。 “他大哥,柳家村好像没有多少人了?”若娘看他们大概吃了个半饱,才开口道。 “很多都没了,特别是老人和瓜娃子,剩下的,都跑了。” 柳安叹了口气,这一年来,怀文县每个村都是丧事不断,现在经过哪家门口,屋里传来臭烘烘的气味,就是又有人没了。 到头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盼盼她爹,她大哥,这事长久下去终是祸患,我们如今带着盼盼在洛州府边上的一个山村里过活,你们也跟着我们过去吧?” “老三和盼盼这一年时常惦记你们,要不是为了安稳下来,我们一早就过来接你们了。” “老三他娘,我们这一大家子,除了老大和老二还能干点活,其他都是拖累,可不能拖着你们一起受苦。” 柳老汉看了儿子们一眼,艰难地摇了摇头。 “爹,大哥二哥,算是盼盼求你们了,就跟着娘一起走吧,好不好?” “我那还有银子,都给娘,以后我和老三好好干活,肯定能养活你们的!” 柳氏一听她爹不愿意,扶着肚子就跪了下来,再不离开,她下次见到的就是他们的尸体了! “快起来,这是做甚?”柳老汉慌里慌张地扶她。 若娘也伸手护着她。 “盼盼她爹,你们刚刚也说了,很多家里人没了,都没人收拾,这么热的天,很快就会发烂发臭,从而引发瘟疫疾病,这里不适合有人住着了。” 按照怀文县如今的行事,要是真有瘟疫了,封村,然后一把火全给烧了,大概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可我们去能干甚啊?” “就是换了个地生活,你们原先做甚,去了还是做甚,种地,做买卖都可以。”若娘也没想要他们去战场拼命,换个地方活命罢了。 柳爹转头看了看周围,家徒四壁,不走又有甚么值得留念的,咬了咬牙:“老三他娘,我们跟你去!” “那行,吃过之后就收拾,老三,你明日一早去镇上找个拉货的。” “嗯!”老丈人愿意去,老三也高兴,这样媳妇儿也就没甚好担心的了。 厢房里的柳母喂过了两次之后,精气神看着好多了。 柳氏陪着她说了会话,几个人在柳老汉收拾好的屋里睡了。 一直赶路,若娘也快受不了了。 第二日一早,老三就带着人来了。 老柳家到如今的地步,也没甚可带走的了。 连人带物两牛车,就直接走了。 柳老汉坐在牛车上偷偷抹眼泪,这可是祖祖辈辈生活了几辈子的地方。 临老了,却是背井离乡才能活。 若娘没跟他们在同一辆车上,自己和老三一起,柳氏离家这么久,总得有些体己话要跟家里人讲。 “娘,这些村子怎么都这样了呀?”老三在前面,看着一路上都是破破败败的景象,脸皱成了一团。 “爹...他怎么就做了这样的错事呢?”老三觉得要不是许二柱没能看守住县衙的仓库,村里人有了吃食,说不准就缓过来了。 “虽然许二柱确实很蠢,这件事不是他的错,就算不是他,这把火也必然会烧起来。” 上位者的博弈,其实都是用老百姓的血泪和性命堆起来的。 “老三,你也是快当爹的人了,老四要从军,以后靠军功也能出息,老五考上了秀才,再往上走,也有可能是一方的父母官。” “你跟着娘种地,不需要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但有些事心里也要有数,知道吗?” 难得有机会跟这个一心只知道吃的傻儿子说说话,若娘便多说了几句。 “看事情,不能只相信第一眼看到的,别人给你看的,是他们想让你知道的,但往往都是假的。” “当初,怀文县县衙起火,是因为当时的县令师怀德是将军的女婿,他的管辖内出了问题,在他没有能力担责的情况下,将军必然得出面解决,这才是策划那场火的人想看到的。” “啊?那现在这样,是不是说将军快要倒霉了?” 老三挠挠头,怀文县下属村子,都快死绝了。 若娘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张景彦默许的放弃这些百姓了。 “娘,我还以为将军爱民如子,他怎么忍心这么多人都死了呀?” “是啊,我也想知道...”若娘低声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的事情,还是太少了。 老三回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娘,识相地闭上了嘴。 娘这一看,就是心里不舒服了。 一行人赶到广临郡客栈,老五他们还没有到。 若娘让小二又安排了几个房间,先让老柳家的人都进去休息。 自己也回了房间。 老三打发了帮忙运货的老汉,过来找娘时,就发现她坐在窗口出神。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进去。 他也不是真的不懂,娘先前做了那么多,粮食增产,开荒种地,育田肥土,没日没夜,提心吊胆地一样一样慢慢摸索了出来,然后以极其低廉的价钱卖给了将军。 为的不就是边关将士有的吃,能更好地守护着元安的疆土? 他不知道娘何时有了这样的心思,可他也没觉得娘做错了。 以后他也好好种地,多出来的粮食也给运到上谷关去,让他们吃的饱饱的,场场都打胜仗! 将军对他们也很好,洪灾的时候保护他们,给他们迁了村。 让他们一家人都还好好的活着,这一件事,就足够了。 而且,将军对娘的心思,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爹都能找冯丽娘那个年轻的小寡妇,娘和离了再嫁也没甚不妥。 娘辛苦养大了他们,年老了,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极好的。 他们三兄弟都通过气了,如果哪天时机好,也来劝劝娘。 但他们其实也担心,如果有那么一天,别人是不是都会说娘一个农妇,配不上堂堂大将军。 所以,老四要从军,老五要考上,要当官。 他没那个本事,就好好跟娘种地,以后也能帮上将军的。 他们就想证明,他们娘是配得上将军的。 若娘不知道傻小子的想法,毕竟像她这种年纪,情爱这种事,早已不必须了。 第197章 不想救的人 可要是将军明明可以救这些百姓,却看着他们去死,那这个人真的是个好人吗? 老三在走廊里呆站了一会,一不留神就过去了半个时辰。 “老三?”若娘出门,就看到自家傻儿子站在那一动不动的。 “娘!”老三一个激灵回了神。 “这有封信,你送到将军府,我有些事想跟将军谈谈。” “好的,娘,我这就去!”老三一下精神了,这不是想啥来啥嘛。 “快去快回,别让人发现。”老三也学了点三脚猫功夫,不知道是不是应付。 “是!” 老三在一个时辰后回来了,刚好赶上晚食。 若娘叫了一桌饭,一家人围着吃。 老三飞快地朝若娘点了个头,就开始低头扒饭。 吃完饭,众人回屋歇着,若娘回屋先洗了个澡,散着头发坐在梳妆台前梳头。 然后拿了本书,倚在床头看书。 是日前她在州府书肆里淘的旧本,讲的是元安朝建朝至今与临边小国的纠葛传奇故事。 咚咚... 三更时,窗外传来声响。 若娘放下书揉了揉眼睛,顺道挑了下油灯芯,才过去开了窗。 张景彦站在窗下,看若娘过来,跟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走开些。 若娘侧了侧身,张景彦借着窗外的几个凸起物,三两下就跳了进来。 “你找我?”人进来后,先前在楼下站着的淡然气势没有了,整个人都显得很局促。 “将军请坐,冒昧打扰了,就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将军。” 若娘指了指窗边的椅子,自己坐在了对着的两步远的地方。 “你说。”张景彦看她面带微笑的模样,心里头一阵发紧,有些不好的预感。 “请教一下将军,怀文县下面的那些村镇是发生了何事?” 张景彦听她问起的是这个事情,心就沉了下去,渐渐地就流露出了几分杀伐的冷漠。 “云氏,这件事,你不该管。” 若娘摇了摇头,她自然管不了。 “将军,我不管你想做甚么,但眼睁睁看着百姓去死,这样,就算你守住了上谷关,又有何用?” “本将军一辈子都守在上谷关,有没有用,自然是本将军说了算。” 张景彦避开了她的目光,只盯着另一边看。 “你...是不是有甚么难言之隐?”若娘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一直没问过你,怀文县起火那次,你既然能在县衙后院救了你女儿,是不是说你原本也有机会,不让那些用来救命的粮食被烧毁?” “你?是在怀疑我?”张景彦听了她的话,诧异地转回了目光。 若娘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窗口看向天。 四周蝉鸣不止,让人烦闷不已。 “我不怀疑你,我只是好奇,你将那笔银子都弄到哪去了?” “粮食其实没有被烧毁对不对?银子也没有被盗?你的人提前接到了消息,就已经将库房里的东西都转移了。” “他们烧的不过是一库房的稻草而已。” 若娘转过身对着张景彦:“将军,您说我猜的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张景彦万分艰难才说出了这句话。 他好像在她面前,无所遁形了。 “许二柱犯了这么大的事,却只是判了流放。” “许白前作为他的大儿子却被钱府保了下来,还能在州府过的有声有色?凭甚?” “凭有人并不是想他们死,凭他们只是个替罪的羔羊,凭有人明明可以救下一县百姓,却置他们于不顾。” 若娘越说越失望,她想象中的镇国大将军,不会是这样的人。 “将军能为我解惑吗?” 张景彦也站起了身,慢慢走到窗口,和她并排站着。 从这里,恰好可以看到将军府的檐角。 “你说的都对,县衙库房是我让人放我烧的,师怀德的到来,让我知道,京中必有对我不利的事情发生了。” “恰巧此时,遇上了洪灾,受灾了就要赈灾,师怀德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懂甚么救灾?” “他连自己后宅的女人都管不过来。” 张景彦沙哑着嗓音,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我知道,怀文县在我治下,师怀德办不好的事情,最终问责,必然都是我承担。” “那不如一开始就从被动化为主动出击,就跟行军打仗一样,有时主动出击才有胜算。” “于是先安排了人,清空了赈灾粮食,搬走了银两,再让他们一把火烧了。” “安青的事,确实是他们安排的,吃了这样的亏,他们明面上说不得,自然只能暗地里使绊子。” 若娘理解他的做法。 “可,后来呢?那些粮食和银两呢?都去了哪里?” “为何没用到百姓身上? 张景彦这种人不会贪污受贿,唯一的可能就是作为军资给储备了,可那么百姓呢? “他们...” 张景彦顿了很长时间:“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命吧。” 若娘猛地转头,她从未想过,这句话会从张景彦这种人的口中说出。 “张景彦,你简直混蛋。” 砰... 若娘刚说完,屋顶上的一块瓦片突然掉了下来,张景彦下意识地护住了身后的人。 抬头看了看上面,叹了口气:“往里走一点吧。” 说完,拉着若娘从窗口走开了些。 两道人影窜了进来。 “嘿嘿,将军,您这耳力不减当年,佩服佩服。” 两人站稳身子,就一个劲儿地对着张景彦作揖。 “好了,军师,军医,这么晚了,做梁上君子好玩吗?” “将军,属下也是着实担心您的安危,这大半夜的,您一个人出府,末将自然得跟着保护您。” 张景彦被两个嬉皮笑脸的人说得额角的青筋直跳,心里清楚,他们俩铁定盯着他很长一段时间了... “不过,属下也好奇,将军为何对云夫人的问题避而不谈?”还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往自己身上揽呢? 这不是明晃晃的把人往外推嘛? “云夫人,对于将军不救怀文县百姓一事,老夫可以给你一个回答,因为不想救他们的人,不是我们。” 第198章 祠堂村学 “夫人,你觉得甚么样的情况下,一县百姓,能在洪灾过后大半年了,没有朝廷赈灾,没人主持灾后重建,还活着的?” 若娘因着来人打断了方才的话,思绪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想了一会,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是啊,我都在操心甚么呢?百姓的死活与我何干?”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英雄气魄,觉得自己可以救了全天下的百姓。 其实我们甚么都不是,甚么都做不到。 “云夫人此言差矣,怀文县的百姓能撑到如今,夫人功不可没,要不是有夫人那些新法子,将军就算有心,也帮不了这么多的百姓。” 军师看将军木木地站在那不说话,忍不住想翻白眼,平日里训他们的时候,能将人骂的想切腹自尽。 怎么到这,就这副怂样了。 “云夫人,整个怀文县其实没剩多少人了,都被...” “好了,如果是为了这事才找本将军来的,就到此为止,广临郡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赶紧离开吧。” “我们走。”张景彦说完,转身从窗户跳了下去。 军师看着若娘欲言又止,叹了口气,转身跟着走了。 若娘站了一会,熄灯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老五他们也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所有人一起回悦家村。 若娘看大丫一路上神情都很放松,二虎也不见愁容,料到此行顺利,也没再多问。 一行人星夜赶路,到家时已是月上柳梢。 将柳氏一家都安排在了前院先住着,若娘和大丫一起,后院拔了几棵菜,切丁熬粥。 柳家人站在门口还未进门时,就已经张大嘴巴合不拢了。 原来亲家建了这么大,这么好看的一个屋子啊。 他家小女儿可真是享福了哦。 柳老汉和柳安柳全站着傻笑,两个嫂子也是心生羡慕。 老三媳妇儿扶着柳母进了屋子。 若娘将西厢房收着的竹席和薄被拿出来几床,分给柳家人。 都安顿好了,一家人在堂屋里喝粥。 “老三他娘,以后就麻烦你们了。” 若娘笑笑:“都是该做的,盼盼她爹娘就在这好好住着,等身子骨缓过来了,悦家村周边很多荒地,还指望着亲家多费心呢。”若娘没提自家有两百亩地的事,人接过来了,日子能过成甚么样,全看他们自己的。 “好好好,这不费事,我家两小子,其他不会,种地开荒不成问题。”柳老汉一听还是种地,心里也踏实多了。 喝完粥,天都快亮了。 各自散了去休息。 若娘一觉睡到了辰时末。 起来时,发现家里也不因人多了显得哄闹。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带着柳家两兄弟去了地里,长生果地要翻了用来种植大豆。 土壤要疏松、肥沃,深耕,并整平耙细。 若娘称了二百斤的大豆种子,泡在水中催芽。 柳家两位嫂子也是忙前忙后,能帮忙的,都不用老三媳妇儿动手。 柳家大嫂姓许闺名小花,二嫂姓郑闺名苗苗。 许小花生了个儿子,今年三岁,很乖,一路上都没哼几声。 郑苗苗生了个女儿,今年一岁半,整日里就是睡觉,也好带。 两娃子跟大丫家两娃比起来,小了一圈。 看得大丫别提多心疼了。 家里养的牲畜是拜托了柳家人帮忙看顾。 老三一共弄来了四头奶羊,都还有奶。 若娘就让柳老汉挤了,加上杏仁煮开,喂给瓜娃子喝。 “娘,地里整完了。” 五个人十亩地,整了三日才结束。 大豆也泡好了。 种子微露芽头时可种植,浇水后每穴放两至三粒种子,覆盖上细土,在傍晚的时候浇上水,保持土壤湿润。 等地里的活都忙完,若娘才有心思静下心来想以后的出路。 这天,她摊开纸在厢房里涂涂写写,先算了下家里所有吃饭的嘴。 云家就有大丫一家四口,老二两口子,老三马上三口子,老四,老五和她,统共十三口人。 柳家,柳老汉夫妇,柳全一家三口,柳安一家三口,八口人。 “呜吼...” 还得加上一头虎崽子,二十二口人。 幸亏当初老五他们选地时,圈的够大,不然这么多人在家,转个身都难。 “云夫人!” 门外大老远就传来石英的叫声,若娘放下笔,走了出去。 该是为了祠堂村学的事来的。 “石里正。” “妹子,祠堂里都理完了,读书的,练武的,都划分清楚了,你看,甚时候开始正式授课?” 若娘离家的这段日子,他家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明天就开始吧。” 乡试每三年举办一场,算下来,老五还有两年的时间可以读书。 加上已经认字的老二,老三,教起来要轻松一些。 “那好,我等下就去村里通知大家。” “村里合适的一共有多少娃子?” “估摸着三十来个吧。”石英算了一下,愿意送过来的娃子,年岁基本都在四至八岁之间。 小一点的话还说不全乎,大一点的已经能下地干活了,自然也不可能往学堂里送。 “里正,娃子的年纪往上提一些,六至十五岁的都可,太小的娃子,老五也顾不过来。” 若娘是有自己的考量,娃子太小了,学的就会很慢,老五要先有自己的一套班子。 “练武的不限年龄,多大的都行。” “这?”石英不明白若娘的意思。 若娘想了想,问道:“里正,有件事倒想请教一下,听说京中有令,大赦天下了?” “是,先皇驾崩,太子继位,改国号元起了。”这件事也快昭告天下了。 “我想知道,圣上年岁几何?主和还是主战?”若娘压低了嗓音。 石英看了她一眼,难怪将军说最好有事不要瞒着她。 太敏锐了。 “二十有七,自是也有一统天下的高瞻远瞩。” “那他对武将的态度如何?” “很是信任。” 若娘眼波一转,那她就知道怎么做了。 “今年会下令征兵吗?” “快了,一到冬天,永业和周边的小国没有足够的粮食作物,就会开始滋扰上谷关,烧杀抢夺,徭役和征兵,都少不了。” “如若老四去了上谷关,还请...多多关照。” “自然。” 石英挠头,就算她不说,将军还会不管她的儿子? 第199章 阴魂不散 悦家村的村学,很快就运作了起来,有石英看顾,若娘基本不会往那边去。 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山地的开垦上。 “对,小安,小全,这一块开成阶梯状能减少水土的流失。” “老三,这棵树别砍,连根挖了,种到家里的巷子里。” 若娘觉得一直盼盼她大哥二哥的叫不方便,就直接小安,小全喊了。 两人年纪确实比老二都要大些,一来二去,家里也算多了两个大哥。 “娘,那这棵呢?”老三指了指旁边的藤,上面挂满了紫色的串串。 “这东西,你们之前在山里见过吗?”若娘摘了一串,拧下一颗,剥了皮尝了尝。 “嘶~”若娘一口将绿色的果肉又吐了出来。 “怎么了?娘?”老三以为东西有毒... “太酸了…” 若娘闭了一下眼,拿手帕擦掉溢出来的眼泪,她的牙齿都涩了。 她在侯府的时候尝过... 这种据说是番外传过来的果子,不是很甜的吗? “不能吃啊?那我砍了!”老三都伸出手要摘果子了,看娘这模样,气得想把它砍了。 “别砍,先把果子摘了带回去。” “藤也移植回去,栽在后院。” “哦。” “娘!”老四跑过来,被虎崽子一个闪身挡在了前面。 “呜吼...” 小虎崽子自若娘回来之后就天天黏着她,先前走的时候没跟它通气。 看若娘回来还发了一通脾气,将山上抓的野鸡野兔咬的血淋淋的,扔了一院子。 柳老汉通常是家里起的最早的,这天清晨就觉得家里味道不对,一打开门,吓的差点晕过去。 一只白老虎,威风凛凛地坐在院子中央,四周散的全是动物尸体。 “有...有...老虎...” “爹,别怕,那是咱家养的虎崽子,叫白白。” 柳氏正巧扶着肚子出来,连忙安抚了她爹。 后来,若娘好声好气才将它安抚了下来,然后它就寸步不离地守着人。 去茅房都要在茅房门口坐着。 老四跑过来,身上带了点生人的气味,让虎崽子警惕了起来。 若娘走上前,拍了拍它的头。 “怎么了?这时候你不应该在村学吗?” “娘,许...许二柱来了。” 若娘摸着虎头的手一顿,嘴角还带着浅笑,该来的总归要来。 “走,一起回去吧。” “娘,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要问老四这辈子不想见的人是谁,许二柱绝对能排在一甲前三名。 “老五考了秀才,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别忘了,洛州府还有个许白前在。” “可别人要是知道老五有个犯了事被流放的爹...”老三就担心人坏了他家老五的名声。 “老五现在只是我云家的孩子。” 许二柱要真敢做甚么,她不介意送他下地狱。 到家门口时,就看到老五沉着脸等在外面。 “娘。” “嗯。” “人呢?” “前院堂屋里坐着。” “还有谁?” “都来了。”冯氏,许白前冯荷花,还有一个他们万万想不到的人,周小莲。 流放了一遭,竟也能一个不少的回来了。 “你怎么想?”若娘没急着进去,这件事到如今,跟她的关系已然不大了。 “娘,您曾经说过一句话,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儿子一直铭记于心。” 若娘挑眉,拍了拍他的手臂:“进去吧。” “呵,秀才的娘果然好大的架子,让我们等了这么久。”冯丽娘一看到若娘就嘲讽上了。 若娘接过大丫递过来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下脸。 接着走到堂屋里正对着大门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是啊,谁让你没生个秀才儿子的。”若娘扯了扯嘴角,扬起了一抹笑。 “而且,这里是我家,没人请你们上门,谁让你们来的?” “你!好哇,老五可是我老许家的孩子,你一个被休了的老妇,哪有资格作他的主。” 冯丽娘站在那,指着若娘气得牙痒痒的。 这云氏是吃了甚么灵丹妙药,看着比她都要年轻了! “冯丽娘,让你站在这说话已经是老娘心慈了,再让我听到你说一句话,老娘打断你一条腿。” 若娘喝了口凉茶,扫了眼门口,老柳家的人似乎全都避开了。 冯丽娘看着像是受了点磋磨,两鬓都有银丝了。 身上穿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衣裳,又大又长,空荡荡地挂着。 “娘。”趁着若娘打量冯丽娘,许白前往前走了两步,朝着若娘拱了拱手。 “叫错人了,你娘在那站着呢。”若娘捧着茶杯的手,往冯丽娘的方向指了指。 “云氏,别欺人太甚了。”许二柱从若娘进门,就一直闷着头不说话。 直到她给许白前难堪。 一出声,若娘就皱起了眉头,许二柱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了,整个人都显得阴沉冷郁,不似之前蠢了。 若娘正了脸色:“言归正传,今日来,有何贵干?” “你教的不错,老五十二岁就考上了秀才,给我老许家光宗耀祖了。” 许二柱说着,对若娘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前几日,京中的大人物,太子太傅派人来找老夫了,希望可以收老五为关门弟子,老夫同意了。” “今日来,就是知会你一声,老五要跟老夫进京了。” 若娘看向老五:“此事你自己解决。” 老五看也没看许二柱,垂着眼,做了个揖:“许童生...许...老爷的好意,学生心领了,学生无意进京。” 忘了,许二柱被流放之前已经被除去童生的名头了。 许白前虽然被银子赎了出来,秀才的功名也是被革除了的。 “老五,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此机会千载难逢,不可错过。”许二柱沉着脸,看看云氏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都把老五教成甚么样了。 “是啊,五弟,那可是别人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许白前急了,老五怎么能不动心呢? “不必了。” “你...” “是吗?你会后悔的。”许二柱打断了许白前的话,慢慢站起身。 冯丽娘过来扶他,风吹得衣裳贴了身,若娘才看到她硕大的肚子。 冯丽娘竟然有孕了。 她记得许老大夫说过,冯丽娘不可能再有孕了的... 第200章 上谷关之行 “娘...”一直没作声的周小莲,磨磨蹭蹭地跟着最后走。 许二柱和许白前已经出了大门向右拐了,周小莲才走到门槛边。 “救我!”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拉了下若娘的袖子,用气音说了两个字,而后低着头,快步跟上了前面的人。 若娘站在大门口,眉头紧锁,太反常了,不管是许二柱,冯丽娘还是周小莲,都跟他们之前的性子大相径庭。 还有,她说的救他?她又是怎么跟他们走到一起的? 为何要如此隐蔽的求救?又为何要求救? “娘,似乎有些不对劲?” 老五站在若娘身边,许二柱的态度太胸有成竹了。 而且与从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也是相差许多。 “他这是找了京里的靠山了。” 太子太傅,不就是张景彦的夫人,乌乐蓉的爹吗? “老五,你以后是要往上走,但这个太傅不是合适的人选。”若娘想着这些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嘴上虽是这么说,却也知道想脱开身并不容易。 “娘,儿子如今才是一个小小的秀才,怎可入的了太傅的眼,儿子心中有数。” “只是,许家人是怎么跟京中有了关联呢?”老五年纪虽小,这两年却遭遇颇多,心性已成熟许多。 “我会去查的,你跟老四先回村学,等下学了再回来。” “好。”老五也正有此意。 他和四哥是大姐去喊出来的,村学里的小瓜娃子们还在等着呢。 “注意安全,他们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儿子明白。” 若娘等人走了,转身回屋去收拾东西,她想出趟远门。 许二柱这样,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按理说,上谷关是张景彦的地盘,现任将军首领傅将军也是他的人,怎么许二柱就能跟京中扯上关系了? 晚上等家里人全了,若娘就说了自己的打算,让三个儿子一起顾着家,她要出门一段时间。 没想到所有人都反对。 “娘,您不说我也知道,如今正是新朝旧朝衔接转替之时,外族很有可能借此机会攻打我朝上谷关边界。” 其实不仅是上谷关,其他邻边小国也会借机滋扰。 “您现在去那边,太不安全了。” 老五自四哥打算从军后,就一直在认真研读兵书和周边小国的境况。 他隐约猜到,今年冬时,两国或者多国必会开战。 若娘端起碗,她需要自己去,只因没人可用。 “吃饭吧。”此事她意已决。 第二日一早,若娘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先去厨房抹了满脸的灰,穿的也是破破烂烂的。 一路没回头,往洛州府去了。 若娘走了没多久,三兄弟站在路边看她的身影。 “要不然,我跟在娘的身后护着她?”老二,老三眉头紧锁,让娘单独出门,他太不放心了。 “二哥,三哥,娘这么着急,说明许二柱这件事绝对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力先把村里的孩子带出来,时间不多了。” “娘,这边,先去跟将军说一声吧。”如今能在暗地里护着娘的,也就只有将军了。 “好,我和老四现在就去。”老二也看到了周小莲,她看他的眼神,让人及其的恶心,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且,新儿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瞒得住。 ...... “三哥,我去村学,家里就拜托你了。” 娘走了,他们不能也乱了。 “放心,家里和地里,我都会顾好的。” 若娘抱着包裹,在头上撒了不少石灰,又故意弄乱了头发,就在一家镖局门口坐了下来。 她想借镖局的便利,往上谷关去。 “哪里的老太太?”镖局的小学徒早起开门,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老太太,蜷着身子坐在门口的树下打瞌睡。 若娘听到声音,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小兄弟啊,你们镖局接不接活呀?” “我两个儿子去上谷关打仗好几年没回来了,你们能捎我一程吗?” “我...我有铜板,都给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们啊?” 若娘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家里没人了,就剩我这个老太婆了,我就想临死前再看看我的儿子啊!” “这...大娘,你有话好好说,别哭啊。” “怎么了?”镖局的老大韩城正收拾东西,准备启程。 出门就看到门口闹哄哄的。 “老大,这位大娘想跟我们去上谷关找儿子。” 小学徒走近,在韩城的耳边低语,“两儿子八成是没了,家里的死光了,就剩她一个了。” 韩城闻言,打量了她几下。 瘦瘦小小一老太太,看着也怪可怜。 “路引带了吗?” “带,带了。”若娘将在悦家村办的那个路引拿了出来。 “云氏若娘,倒是好名字。” 韩城看了一眼,就将路引还给她了。 “会做饭吗?” “会,会做饭。求求您带着我吧,我...我能给大家伙做饭吃。” 若娘一听,连忙应道。 她打听过了,韩家镖局每旬都会往上谷关跑镖,先前大丫在这卖烧饼的时候,就他们镖局买的最多。 这样一来,她帮着做饭,还算有点用处。 “那行,你就坐最后面那辆车上,平日里就帮大家伙做做饭,这次也不收你银钱了。” 韩城这几日还想去街上找那家卖烧饼的,可惜一直没找到。 家里的厨娘老了,出不来远门。 今日也是凑巧了。 “谢谢,谢谢大老爷。” “大娘,别喊甚大老爷,我姓韩名城,你就喊一声大当家的吧。” “是是是,韩大当家。”若娘弓着腰,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 “出发吧。” 洛州府一路往北,经过一大片荒芜之地,再往北一百里才能到上谷关。 若娘跟着车队,二十辆装货马车,两辆粮草补给,二十来个人护送。 大部队停下休息时,有人替她将土灶垒起来,部分人看着车队,几个人结队去打猎。 她偶尔跟着去山上挖些野菜,熬几滴动物的油脂混着炒,所有人都爱吃。 “云大娘,老大这次碰着你,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是啊是啊,野菜都能炒的这么香。” 第201章 故人再遇 “这野鸡肉炖的也入味,汤特别的鲜。”说话的人边说边喝汤,烫的脸都揪成一团,也没住嘴。 “昨天晚上的干煸野兔肉也好吃,我到现在还记着味儿呢。” “等会晚上估计还在树林子里宿,到时候咱们再去看看能不能抓几只回来,让云大娘给咱们做。” “行,等会歇好了,我就去跟老大讲。” 若娘等他们都吃完,自己才开始端着碗吃。 “云大娘,辛苦你了。” 韩城清点好了马车,就看到若娘坐在树荫下静静地吃着饭。 她跟着马车已经赶了十来日的路了。 韩城看着,老太太似乎又瘦了,先前穿着的衣裳,又显得空荡了。 一路上,老太太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车队停下来,她就挎着篮子给他们找吃的,做饭。 最开始韩城也是抱有怀疑态度的,怎么就那么巧,他正好要去上谷关,就碰上一要寻亲的老太太。 但这段时间观察下来,老太太除了做饭,就在马车里待着,带着自己的小包裹,要么出神,要么睡觉。 偶尔停下来,才会来问问他还有多久到。 前几日,他收到兄弟快马过来的书信,里面对这个老太太的生平描述。 今日天气不错,看着是个好时机。 韩城想了一下,在老太太的旁边坐下。 “云氏若娘,云老太太,六月份刚搬到洛州府悦家村,四儿一女,老幺还考上了秀才。” “老太太,我听说,你的四个儿子,都在悦家村健健康康地活着呢!哪里又冒出来两个从军打仗的儿子?” 若娘静静地听着,吃饭的动作丝毫不慌。 “韩大当家,以你这个消息的速度,老妇要是心怀不轨,这一行人早就没了。” “所以,云大娘此行是为何?” 韩城就是心里清楚她的目标不是他们,现在才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话。 “我是想去上谷关的流放之地看看。”若娘喝了碗鸡汤,锅底还有个鸡腿,她盛出来给了韩城。 “给,五只鸡都被这帮小子吃完了,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若娘经过这些天,也看出韩城是个不错的当家的,有吃的,从来没说过自己先吃。 有时候到最后,一顿只能吃两口饭。 后来若娘才开始给他多留一点。 韩城接过碗,也没客气,抓起鸡腿就啃。 “那一片流放的都是穷凶极恶之人,大娘要去那做甚?” “大当家的,听说上谷关很大,杀人犯和一些...官员,流放的是同一个地方吗?” “并非一起,哪里没有三六九等,官员有银子,花点钱就能占着上谷关最好的资源。” “平民流放过去,能安安稳稳活下来的,一半都占不到。” 哪里有人,哪里就是战场。 “大娘,你到底要去做甚呢?” 胆子忒大。 “确实是去找人。” 韩城看她不想说,也就没再多问。 他的目的只是确认她无害。 二旬过后,进入九月底,天气渐渐地不那么炎热了。 若娘站在黄沙满天飞的驿站门口看天。 韩城在跟守城的小兵说话,他经常来,对这一带的人都很熟悉。 没过一会,就顺利进了城。 “大娘,我要去送东西了,你要往流放之地,跟我是两个方向,咱们就此别过吧。” “保重,后会有期。”韩城抱拳,急匆匆地走了。 若娘进了城,第一感受就是荒凉与黄沙遍地。 往前走上一刻钟,就出现了一条东西方向的青石板路。 两边零零散散有些住家和卖货的,无精打采地坐着打瞌睡,感到有人经过,就掀起眼皮看一眼。 见是个破烂老太太,便继续趴着睡觉。 这里风和沙尘都大,茅草屋立不安稳,建的都是土屋。 有些墙壁刷了石灰,隐隐有些家的样子。 若娘先沿着街往东走。 有许多摊位都空在那里。 异国志中记载,在元安鼎盛那些年,上谷关开辟了一条商队可互通的瓦市。 说的应该就是这里了。 后来张景彦退了,圣上也老了,怕外族借机生事,就禁止往来了。 若娘佝偻着腰继续往前走。 转了一圈,发现这里都是平民居多。 并不见将士。 她回到大街正中央,往前走。 穿过一片开垦的农田,到了前面更高的一座城楼下。 抬头看,有哨塔和隐约的训练声。 原来上谷关是分内城和外城的。 “做甚的?这里不许过来,赶紧回去。” 巡逻的一队小兵看老太太对着城墙出神,呵斥了一句。 若娘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嘴巴张了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哎,我说,将军早交代了,不许对百姓喝三道四,你这又明知故犯了?” 旁边的年长一些,捅了捅说话人的胳膊,又想挨军棍了? “上谷关除了我们,哪有甚平民百姓,全是些杀人犯,还不知道是犯了甚事,被流放过来的呢!” “瞎说甚么呢?那隔三差五给我们送吃喝的富婶,可不就是自愿待在这儿的。” “那能用几个富婶?那你看跟他们一起来的那个许二柱,不就是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吗?” “闭嘴,傅将军都说了,这事不许再提,你嫌命长了?” 若娘缩在旁边听了会,才抖着嗓子问道:“小...小兄弟,你们说的富婶,她家儿子是不是叫大头,还有一个特别胖的媳妇儿?” “你怎知道?” “我就是来找她们的,我是她家亲戚,家里没人了,来投靠的。” “嘿,我说,还有人来边关投奔亲戚的?” “你要去找她,赶紧去,别在这晃悠,她家在西边第五家,门口挂着个许字的。” “谢谢小兄弟,我这就去。” 若娘听完,赶紧往回走。 没想到富婶他们,最后竟然来了上谷关。 走了两刻钟,若娘远远看到前面门口挂着的旗帜,上面写着许家饭堂。 走上前,就看到富婶带着儿媳妇在里面收拾桌椅。 “娘,来客人了。” 杨氏看起来瘦了不少,怀里还抱着个瓜娃子。 “来了,吃饭里面请...现在还没到晚食呢,你可来早了。” 第202章 人命不值钱 上谷关不常有生人来,来这里吃饭的也都是熟面孔,富婶絮絮叨叨地走上前。 “咦?你是新来的?没见过啊!”富婶看起来老了,若娘想了一下,她今年该四十有六了。 “富婶,是我。”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 “啊?若娘?你的若娘对吗?”富婶听了嗓音才反应过来,这是许家村的若娘啊。 “好久不见了。”若娘站得累了,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富婶,有没有吃的,我都饿了。” 赶了二十几日的路,她感到自己都快熬不下去了,中午喝了两口汤,就有想吐的感觉。 主要这支商队他不慌不忙的,途经了很多地方,按照正常的,她三五日应该就到了! 此时也是真饿了。 “有有有,婶子马上给你炒个菜,大头媳妇,你先把娃子给你爹抱着去,来帮娘烧火。” “好,马上来。” 若娘打量了一下这个小饭堂,厅里摆了十来张竹桌,都擦的干干净净的。 右手边就是厨房,用灰色的布帘子遮住了入口。 里面传来富婶跟杨氏的说话声:“我看若娘都瘦没了,路上肯定吃了不少苦,先蒸个蛋给她垫垫肚子,这个快。” “再来个咸菜炒饭,烧个清淡的汤。” “好,娘,我来做吧,你去陪着云嫂子说说话...” 若娘就在这熟悉的说话声中趴在桌上睡着了。 还能见到他们,真好。 “若娘...若娘...” “嗯?”若娘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富婶红着眼在看她。 “可怜见得,这一路受了不少苦吧,先来洗把脸,趁热吃饭,等我回去给你收拾屋子,你今晚就在婶子这里睡。” “谢谢富婶。”她确实没有落脚的地方。 “傻孩子,谢我作甚,当初啊,要不是有你,我们一家早没了。” 要不是她冒着生命危险都要给他们送饭团送馒头,他们在洪灾那会,就饿死在青山上了。 “富婶,许家村到上谷关该有小一个月的路程了,你们是怎么从那边过来的呀?” 而且他们在上谷关也没有亲戚,怎么会想到来这里的? “哎?若娘,不是你让那个之前住在许家村的将军,帮我们安排的吗?” 若娘手中的勺子一顿。 “可不止我们来了,许里正、许大柱一家也跟着来了,就在隔着不远的地方住呢!” “呵呵,原来如此。”若娘将鸡蛋羹送到嘴里抿了一口。 “若娘啊,你咋现在才过来看我们?大半载了,连个音讯都没有。” “这不是许二柱那边闹腾吗?带着儿子们躲远了点。” 说到这个,富婶气的脸都红了。 “你可不知道啊若娘,许二柱这个畜生真的是丧尽天良啊。” “他怎么了?” “上谷关这边,被流放的人都是需要做苦役的,一个月最多休息两天,挖河挖道,修路种田,甚么活计都有。” “许二柱这人在家时,整天捧着本书糊弄人,哪吃过甚苦头。” “到这里,第一天就被工头抽的不成样子。” “在屋里躺了两天,才下得了床。” 若娘静静地听着,这听起来是许二柱受了大罪了... 不过她看富婶这气愤的模样,想来后面还有故事。 “后来,就这样的男人,铁定受不住苦呀,就开始想办法。” “你知道他想了个甚么损招吗?” 若娘自是摇了摇头,许二柱被流放之后,她自身难保,远远避世去了。 “他啊,嚯嚯了好人家的姑娘,将她们送给这里的工头当乐子去了!” “我跟你说,还好你当初早早跟他和离了,他简直不是人。” “你也知道这里的情况。一部分是为了过日子迁过来的,就像我们有将军的人关照日子过的苦,但也不算差。” 他们来的时候,屋后都是空地,都是大头的爹和大头一点一点开垦出来的。 现在走到屋子背面一看,都是绿油油的一片。 “许二柱是坏了事,被流放过来的,这里的工头也都是人精,塞了银子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二柱这种蠢的,刚来甚么都不懂,自是最惨的。” 富婶也是唏嘘,谁能想到有一天许家的人,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呢。 “那次挨打了之后,许二柱可就学乖了,立马就给看守他的工头塞了五两银子。那可不老少了,我们在这,自己吃喝,一年花不到二两银子。” “凑巧,跟他们一队干活里,有一个老头带着孙女,也不知道是犯了何事被流放的。” “那工头看上了小姑娘,逼着要人。” “工头要是个年轻小伙子也就罢了,他可都四十来岁的人了,小姑娘才十二岁!” 富婶越说越激动,一掌就拍在了桌子上。 若娘皱着眉,她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了。 “小姑娘有个心上人,在另一队里干活呢。” “她那个心上人本身也是个秀才,可惜脾气太直,得罪了镇上的富商,这才被诬陷流放了。” “许二柱做了甚好事?”若娘大概也猜着了。 “他跟工头合谋,将一块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玉佩,放在了那秀才的屋子里,后来秀才被人赃俱获,说偷了大人的东西,将人活生生地打死了。” 富婶抹了抹眼泪:“那小伙子是个不错的人,我们这饭堂刚开,他经常带着老汉和小姑娘来吃口饭,原本他只判了流放三年,时间一到,就可以回家了。” “后来啊,不知怎地,老汉在挖河道的时候,意外掉进河里淹死了,就剩小姑娘一个人。” “小姑娘是跟着来的,本身没犯事,但家里亲戚都死光了,也没地方去。” 工头上面的人,做主给了小姑娘四两银子的体恤银子。 两条人命,只值四两银子! “我看小姑娘可怜,就想把她安排在这跑跑堂。” “那天,小姑娘跑过来跟我说,她亲眼看到许二柱将她爷爷推了下去,还使劲按在淤泥里...” 富婶说不下去了。 “若娘啊,你说怎么就有这么狠的人呢?他夜里做梦,都不会吓醒吗?” 若娘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203章 赶到 “再后来,小姑娘就跟着我们,那段时间,冯丽娘那不要脸的小娘皮天天来这里吃饭,渐渐地跟小姑娘混熟了。” “也是怪我,没有防备心,大概过了一个月,有一天,小姑娘突然不见了,我和大头爹他们找遍了地方,没找到人。” “哎...” “大约过了三天,不知道是谁,翻地的时候挖的深了,趴出来一具赤裸裸的尸体。” “小姑娘死的惨啊,浑身都是被鞭子抽的印子,嘴里的牙齿全被打掉了,手脚也被打断了。” “我当初自责了很久,小姑娘既然跟了我们,我们没有照顾好,让她被人给糟蹋了,我多大的罪过啊。” “大头媳妇也是那段时候才瘦下来的,小姑娘死时的模样,一闭眼就在我们脑中晃荡。” 天色渐暗,风中带着沙土的气息,吹动了门外的旗子。 若娘抬头看去,北方的天,似乎更黑更暗。 “小姑娘闺名叫琼花,听说是她娘给她起的,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没了,她爹被征兵,上战场也没了。” “小琼花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小的涡,梳着两个麻花辫,大大的眼睛,刚开始见着我们的时候,还害怕地躲在她爷的身后呢。” “也不知道那些畜生欺负她的时候,她该有多害怕。” 若娘听着,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穿着灰色上衣加同色襦裙的小姑娘,歪着头,冲着她招手。 “富婶,琼花的死,跟许二柱有关?” “我原先不知道啊,只是冯丽娘自琼花没了后,也不来我这饭堂吃饭了。” “上谷关出了这样的人命,连傅将军都惊动了。” “一通彻查之后,才知道就是许二柱接触的那个工头干的事,他这样的自是逃不掉军法处置。” “临行刑之前,工头承认的,是许二柱将人送到他的床上的,为的就是以后不做苦役,改成假装种种田,撒几个种子的轻松差事。” “按说啊,这事许二柱也逃不过干系,三条人命啊,全有他的手笔。” “但工头的人头被砍了,许二柱却是半点事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就要祸害一千年,他去山里挖野菜,救了个女子和她的情郎。” “一问,才知道是太子太傅的女儿。” “你说,他怎么来的好气运,青山上救了县令老爷,这里救了京中大人物的女儿。” 若娘听富婶说了这么多的“听说”,总算明白了许二柱的底气来自哪里。 环境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曾经许家村的许二柱,打死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人命在他的手上变成了几两银子这么简单。 “太傅之女,怎么会流落到上谷关的?” 这个傅将军,是看在张景彦的面子上,才放了许二柱一马吗? “是啊,我们当时也在想呢,听说是被敌军抓了,自己又逃回来了!” 敌人的地盘,哪里是那么好逃的。 若娘心里有数了,心就静了下来。 富婶说着自己也红了眼,赶忙帮若娘收拾去了。 赶了这么多日的路,若娘总算安安静静地洗了个澡,将长发拆了洗。 虽说韩城知道了她的底细,但人前,她还是那个只会烧火做饭的老大娘。 头上的石灰积得久了,就跟长在了上面似的。 连换了三盆水才洗净。 若娘洗完澡,看着木桶里的浑水,她觉得自己都快生蛆了。 富婶给她准备的房间不小,朝着西边开着一扇窗,院子里有一口井。 在这里能打上一口井的,应该没几个。 看得出,张景彦肯定让人关照他们了。 若娘躺在床上,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等人睡着了,窗外才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神色隐晦,肤色黝黑,嘴唇开裂,一看就是风餐露宿了许久。 张景彦站在窗边,床上的人面对着窗睡得正香。 还是这样,在家在外,都不喜关窗睡觉。 他最近在想,上次在广临郡的客栈里,他是不是对她太不近人情了。 让她冷了心。 明知上谷关的情况他最清楚,也不让石英和老四去问问他,孤身就来到了千里之外。 瘦弱的人缩在被子里,更显得小了。 要是她知道事情所有的起因都是因他而起,她这辈子或许都不愿再见他了。 张景彦静静地站了一个时辰,转身去了将军府。 “将军?”守着将军府的小兵远远看到一个人影,走起路来有些异常。 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么晚了,还会来将军府的跛脚男人,就只能是镇国大将军了。 “傅将军睡了吗?” “将军刚刚回府,应当还未休息。” “嗯,通报一声。” “是!” 小兵一溜烟地就进去了,张景彦远远地跟在后面走。 “将军,您来了!”傅将军刚准备睡下,听到小兵的通报,披了件外套就出来了。 “不必声张,此次来为私事。”张景彦阻止了他下跪。 “将军何事如此紧急?”竟亲自来了。 将军自上次过来救回了乌乐蓉那两人,其余有事,都是让下面的人来传信的。 “有位名叫云氏的妇人,傍晚进城了,如今住在许家饭堂。” “来查许二柱的事情,找个机会,将许二柱做的那些事原原本本的让她知道。” “可是将军,许二柱这龟孙子做的事,够砍十次脑袋了,当初要不是您那夫人说甚救命之恩,老子早砍了他了!” “之前许二柱留着还有用,故让你留着他,现在自是有人会收拾他,不必你我动手。” “是,将军。” “那这位云氏...”能让将军跟着一路护送过来的,怕不是甚简单的人。 那她想知道的消息,自然得本将军亲自去告诉她了。 张景彦看傅慎之眯着眼,就知道他在打坏主意。 “收起你的小心思,云氏心思敏捷聪慧,你不是她的对手。” “啊?”云氏在将军心中这么高的地位? “乌乐蓉现在在哪?” “您不知道?”傅慎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的大将军。 “她带着那个情郎回京了,如今在您的将军府住着呢!” “大小姐...也回去了...” 第204章 谁家天下 傅慎之说这话时,是缩着脑袋的,怎么看,那三位都是一家人,咱们将军跟个外人似的。 张景彦看了他一眼,吓得傅慎之立马站直了身体。 “另外,乌乐蓉纵容杀人凶手在上谷关为非作歹,仰仗太傅之名,随意号令军队,暗通永业王朝,这些罪名,足够太傅大人烦忧几日了。” “将军,这些您不是打算留着日后再...” “新皇登基,迫不及待就开始大赦天下,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对太傅无比的推崇,仅仅靠乌乐蓉做的这点事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我们只能徐徐图之。” “可...她毕竟还是您的...”夫人。 “要不是因为先皇将乌家人嫁进镇国将军府,如今的天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圣上如今不会动我将军府,可等他羽翼渐丰,第一个不能安枕的就是你我。” “慎之,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我不反对,可此时的太平都是表象。你家夫人儿子小女,还等着你回家过安稳日子呢。” “这天下是他元家的天下,老子是不感兴趣,但老子想一辈子平平静静守在上谷关的愿望,可还需要他的首肯。” 所以,第一步就是削弱太傅在他心里的地位。 恃宠而骄的人,总是走不长远的。 “将军,属下明白了。” 将之于国,是利刃,伤人也能伤己。 统治者之于将者,是听命也是博弈。 “云氏这个人,其他的事不可透露太多,不要把她牵扯进这些事里来。” “许二柱她自会料理的。” 傅慎之看将军如此慎重,脑海中灵光一闪。 “将军,她是不是就是那个提供了高产粮食方子的人?” 张景彦看了他一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真的呀?那可太厉害了!” “朝中的大司农老瓜包,老古董老顽固,可一点新鲜法子都接受不了。” “最后竟是败在一个妇人手里,这可真是笑死老子了!” “闭嘴,声音小一点,这事除了你,谁都不能知道。” “她因为这件事,被永业的人盯上很久了。” 张景彦皱眉,军中借着云氏差点被杀这件事,清理了一批人,但他心里明白,暗桩依旧还有,藏的深了,很难抓住尾巴了。 所以云氏来上谷关这件事,一旦走漏风声,她不可能活着离开。 这也是他一听到她家老二的话,就跟着她过来的原因。 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 云氏这样的一个人,孤身前来,早晚会露出破绽。 敌人在暗处,他们在明处,他不一定时时都能护住她。 张景彦一拳挥上了旁边的树。 吓得傅慎之后退了好几步。 怎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动手了! 张景彦看着许家饭堂的方位,上次他就应该好好跟她说,告诉她,那些人他不是故意要放弃的... 若娘睡了一觉,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按按额角,甩甩头,夜里做梦,竟是梦到了那个素未蒙面的琼花。 小姑娘哭着闹着,说自己不要跟冯丽娘走,转头让她救救她。 富婶说,琼花在饭堂跑腿的那段时间,冯丽娘天天都来,后来出事了,她才不来了。 未必不是冯丽娘哄骗了琼花。 若娘将床上的薄被叠好,出门洗漱。 大头媳妇杨氏已经在院子里洗刷衣物了。 “云嫂子。” “嗯,早。”谁能想到那时候又懒又胖的杨氏,能变得这么勤快又灵活? “娘煮了粥,在锅里闷着,我去给你盛。” “我自己来就好,借住在这,麻烦你们了。” “云大嫂这话要是被娘听到,娘可是会伤心的。”杨氏笑了笑说道。 “我伤心甚?”恰好富婶忙完,来了后院。 “云大嫂说太麻烦您了呢。”杨氏笑道。 “若娘啊,不兴说这话。”好话说多了就见外了。 “那我就真的厚着脸皮打扰大家了。”若娘莞尔一笑,顺着话说道。 “哎,这才对。” “吃早食,吃完,我带你去许大柱家瞅瞅。” 富婶对若娘还算了解,许二柱犯的事,跟许大柱可没有关系,况且,若娘将二老一直当亲爹娘照顾。 范氏虽然没了,许富贵还在呢。 “富婶,许大柱也是跟着你们一起来的吧?” “是啊,幸好有他们,我们在这还算有个能说话的人家,许大柱家大虎二虎都跟着傅将军了,如今是他下面的小兵,混的还不错呢。” “富婶,你把这周边的情况跟我说说吧。” “有没有甚卖东西的?第一次上门,也不好空着手过去。” “咱们这边卖东西的可不多,你要往东边走。” 富婶靠近若娘嘀咕:“那边都是京中犯了事的被流放过来了,人家有钱,流放的日子都过的好。” “有聪明人,就专门在那摆摊卖东西,一个月能挣不少钱。” “吃的,喝的,玩的,甚都有。” “那些东西,许大柱家也用不上。” “有没有卖粗粮作物的?” “那倒也有,上谷关的粮食都是要归到军中的,荒地自己开了种,收成多少都没人管你。其他要买,就只能到军中指定的粮铺去买。” “那我就去买点粗粮给他们送过去。” “行,我跟你一起去。” 富婶本也打算去买点粮食,家里做吃食买卖的,消耗快。 两人出了门,沿着街走,富婶边走边说:“这边的人,是划分了地方住的,我们这种没犯事的老百姓就在西边这住着,再往西有一座山,山的那头就有士兵把守,平时也能上山挖个野菜。” “犯了事的百姓也分轻的和重的,轻的就在我们边上住,杀人犯的就在东边和那些富商官爷一起住。” “那些人,杀人犯都不敢惹他们。” 东、西街都是有士兵把守的,平日里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两人到了粮铺,卖粮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只袖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侧。 若娘:...... 别处碰不到的熟人,全在这见着了。 第205章 做戏 青山镇上私塾门口守着的两乞丐,后面搬到了许家村,难怪她在悦家村没见到这两人。 一个叫瘦猴的,一个断臂的。 “富婶,又来买粮,这次要多少?”都是老熟人了,小伙子看到富婶就笑着打招呼。 “来福啊,这次多点,称个五十斤。” “顺道再给你介绍点买卖。” “若娘,你称多少?” “小兄弟这边送货上门吗?怎么卖的?” “粗粮四文一斤,能送上门的,大姐,你要多少?”叫来福的断臂小伙子看着新面孔,但莫名的又觉得有点熟悉,“啊,云大娘!,您怎么来了?” 她可是他们远山村的大恩人。 若娘左右看了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先称五十斤我带走,再称五十斤一起送到富婶家。” “行咧,没问题。” “大姐,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来福一边给她们称粮,一边回过头假意问若娘。 若娘眼中含笑。 “要是小兄弟在青山镇落过脚,那咱们可能就是见过。” “啊?啊,是你啊老太太,你咋变年轻,还好看了?” “瘦猴!快出来,这里有个老太太,咱们见过的!” 来福对着里屋喊。 “谁啊?”瘦猴从里面出来,人看着比在许家村的时候还精神了不少。 “哪个老太太?”当乞丐的时候,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 “说私塾的夫子是她儿子老丈人的那个傻老太太。” “哦,她啊,我想起来了。” 一群巡视的士兵,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随后继续往前走。 几人作了一回戏,等人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等人走了,瘦猴给粮食装袋。 若娘倒是跟富婶闲谈起这件事,那时候迫不得已装傻。 若娘无奈极了,装疯卖傻都是迫不得已。 “我可没骗他们,之前王添才确实是我儿子的老丈人。”只不过现在不是了而已。 “若娘你可真是深藏不露。” 富婶听的迷糊,也顾不上其他。 “若娘,买这么多粮食做甚?” “富婶,我还得在你家赖上一段日子呢,付个饭钱。” “做梦呢你,来福,不许给她装,婶可不稀罕你这么点饭钱。” “富婶,你要这样,我可就不在你家住了。” 富婶:...... 两人买好了粮食,装在两个大篮子里提着往回走。 “富婶,冯丽娘有身孕了这事,你知道吗?” 说起许二柱那群人,富婶就没个好脸色:“孩子指不定是谁的呢。” 嗯? 冯丽娘对许二柱那可以肉眼看得到的推崇,怎么可能跟了别人? “跟的就是那一块的人。”富婶手肘往后伸了伸,指向身后。 “自愿的?” “说不好,不过自此许二柱就过上好日子了,不用下地干活,也不用挖河修路了。” 两人说着话,一路遇到的人,都会跟富婶打招呼,顺便打量她。 “到了。” 富婶在一家屋子前停了下来,若娘抬头看,屋檐上方也插着一根灰布白字的旗子,上面写了个许字。 这或许是军中用来区分人员的。 “大柱啊!”富婶门都没敲,对着屋里就喊了。 “哎,富婶来了。”答话的是许大柱的媳妇儿周氏。 “香巧啊,快开门,有客人来了。” “富婶,这上谷关哪有甚客人...”周氏笑着来开门。 话说一半就停住了。 还真的是... “若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孩子们呢?” “大嫂。” “快屋里坐,老三他们没跟着一起来吗?” “没有,我就是来打听点事儿,路太远了,带着他们也折腾。” “是打听许二柱的事吧?听说他回去了,不知道现在在哪?” 这个混人,是真的没人性了。 “在洛州府,跟老大他们在一起呢。” 若娘跟着进了门,这院子比富婶那个还大些。 “若娘啊,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托了将军照顾我们,咱们现在也没这安稳日子过。” 周氏拉着若娘的胳膊,是真心实意的道谢。 “当家的,若娘来了。” “谁?” “若娘!” 这下子,一屋子的人都出来了。 “婶子!”郭氏跑出来,一下子就扒拉在了若娘的身上。 “我好想你啊。” 人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总会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些想好的事情。 若娘去年春天,让柳氏给她端来的那碗糖水,让她不时就会想起。 何况,婶子还救了他们的命呢! “站好了,多大的人了?”周氏看大儿媳妇这模样,笑着呵斥了一句。 别说,连她看到若娘都觉得亲切。 “大哥,婶子如今可好?” “好着呢,这里就是风沙大,吃的东西少,日子不难过。” 许大柱笑的憨厚,若娘也跟着笑了。 她倒不觉得许大柱刻意隐瞒,勤劳的人,在哪里都能过的很好。 “大哥,我买了点粮食带过来,家里人多,想来消耗也大。” “这...若娘...” “收下吧,若娘给我也买了呢。”富婶知道若娘的脾气,劝着许大柱将东西收下了。 “大柱啊,今天你们也别忙了,等会都到我那吃去。” “给若娘接风洗尘。” “行,等会我们就去。” 若娘也没往屋里去,站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 正准备走,小雪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一下子抱住若娘的腿:“二奶奶!” 小家伙还记着呢。 若娘弯腰将她抱起来。 “小雪儿,哎呦,重了不少呀。” “没重没重,小雪儿可轻了!”小女娃一听说她胖,急急挥手,嘴里更是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婶子,你可别抱她,这丫头来了这里,反而养的好了。”王氏站在一边,伸手拍了拍闺女的背。 丫头,记性可真好。 闹了一会,若娘和富婶就先走了。 许富贵一直在屋里坐着,没出来。 许大柱将粮食放进厨房,进屋找他爹。 “刚刚谁来了?”许富贵今年开始,耳朵越来越不好使了。 “是若娘来了。还给我们送了吃的。” “都很久没看到她了,她怎么也跑到这地方来了?我孙子也过来了?” “没有,她一个人来的,估计是为了二柱的事情。” “我想着,二柱离开上谷关,回去也是祸害若娘...” “那咋办?”许富贵撑着站起身,想出去看看。 第206章 饭桶啊 “娘人都走了,等会富婶喊了吃饭,我再带你过去。” “若娘可是个好孩子,可不能给二柱那混人给耽误了。”许富贵也悔啊,当初要是压着许二柱不做这些混账事。 他们如今该还在许家村好好过日子,老婆子也就不会走的这么早了。 都是命啊。 ...... 中午时分,富婶家的饭堂渐渐有了点人气。 “富婶,今日有些甚么菜色?”若娘在厨房里帮着富婶洗菜,门口传来嘈杂声。 掀开帘子一看,一个跟毛熊似的男人,提着刀走了进来。 “这位官爷想吃点甚?” “随意来点管饱的,老子都饿了。”傅慎之摆了摆手,他这也不纯粹是为了来吃饭。 运气好啊,一来就碰上了正主。 “好的,马上来。”若娘退回厨房,直接就用剩饭炒了个蛋炒饭,大半锅... 今日大头和他爹去翻地去了,中午不回来吃饭,富婶送饭去了。 杨氏勤劳是勤劳了,可惜不会做饭。 先切了细碎的葱花,过热油煸香,倒入鸡蛋液翻炒,再抓一大把青菜扔在锅里。 这一下子,香味就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咦?富婶今日炒的甚?这么香?” “香!等会老子也要点一份。” 原本闹哄哄的堂厅因着香气就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找了位置坐着等。 鸡蛋翻炒,再倒入用鸡蛋液搅拌过的米饭,加盐,翻炒至米饭一粒一粒的,直接就出锅了。 “饭来了,各位官爷点垫一下肚子,其他的菜马上就来。” 若娘给每个桌子上都匀了一大碗,剩下的全都放在了傅慎之面前。 傅将军闻着香味,拿起桌上的勺子就吃了起来。 吃了没几口,突然就顿住了。 没道理啊,大家都是一起来的。 他也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云氏是怎的就知道要给他多一点的? 难道认出他了? 想到将军说的云氏机敏,可这也太巧合了? 若娘分完饭,将杨氏洗好的白菜拿起来晾水。 也不知道富婶从哪里淘过来的食茱萸和豉油,她想看看能不能做一个辣白菜。 堂屋里的这些汉子应该爱吃。 蒜末切好,还准备了点糖。 先将蒜末和食茱萸放在油锅里煸香,直接倒入白菜翻炒,倒入加了水混合的调料。 “今日这厨娘是新来的呀,以前没见过,做的饭菜香的很。” “比富婶烧的还好吃。” “这又是甚味道?啊切...啊切...”小伙子话还没说完,就开始疯狂的打喷嚏。 “哎呦,猪头,别朝着桌上,鼻涕全进我碗里了,你埋汰不?” “这时候嫌弃了,没得吃的时候,马血都喝了,还怕这么点鼻涕口水的?” “少废话,今日这顿饭钱,必须你付了。” “屁话,要不来打一架,你赢了,老子就给你付钱。”一直打喷嚏的小伙子总算缓了过来,饭也不吃了,拉着人就要打架。 “都坐下,给老子好好吃饭,今天这饭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是,老大!” 傅慎之一发话,整个堂屋里就安静了。 过了一会,若娘端着碗上来,就先放在了傅慎之的桌上。 杨氏帮忙给其他桌送菜。 后面还有个萝卜炖排骨,傅慎之一口气吃了五碗饭。 若娘没办法,又去厨房炒了一锅饭。 端出来没一会,就被吃完了。 “哎,麻烦你,再炒一锅,老子带走。菜也都来一份。” 傅慎之吃完,打了个饱嗝,看若娘出来收拾,想起将军还在将军府待着呢,刚好给他带份饭。 若娘侧头看了他一眼,这帮人,一个中午,就将富婶准备的两顿饭菜都给吃完了,还要? 她炒饭炒的手臂都在抖。 默默无声地,若娘又回了厨房。 傅慎之在回想她刚刚看他的那一眼,啧,怎么有种将军在看他的感觉... “吃完了都滚蛋,下午去练武场集合,老子跟你们打几场。”吃多了,傅慎之都想动动了。 “那个,你是云氏?”等人走的差不多了,傅慎之坐在堂屋里等着若娘,人走过来了,他将大刀往桌上一放,直接问道。 “傅将军。”若娘在傅慎之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忙了一中午,她自己甚么都没吃,饿的有点头晕了。 “夫人真是目光如炬。” “傅将军,要是不想别人认出,下次出门前,可以先换一下您身上的衣裳。” 若娘说话时看向了他的衣领和袖口,皮质的衣裳,独特的制式,她看到过好几次了。 “呵呵...”傅慎之低头看了一眼衣裳,傻笑了一声。 他还真忘了。 若娘夹了点菜,说不定这位就是故意的呢。 刀光剑影的寒暄过后。 傅慎之手放在刀柄上摩挲,敛了笑意:“云夫人此时来上谷关不是明智之举。” 上谷关鱼龙混杂,哪样的人都有。 “若不是逼不得已,没人愿意走这一遭。” “傅将军能不能透露,许二柱为何会与太傅扯上关系,除了浅层面的救命之恩,没有其他的了?” 救了个人,出点银子就能打发的事情,为何乌乐蓉却要不遗余力地护着许二柱? 乌乐蓉就不怕自己被沾上,甩都甩不掉吗? “云夫人,你把乌乐蓉想的太复杂了,她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 直白点说,就是这么蠢的一个人。 她自己都愿意太傅府的名声被熟知,被利用,才显得太傅府屹立不倒呢。 若娘:...... “那太傅要将许二柱的儿子收了当弟子这件事,是乌乐蓉亲口准的?” “乌乐蓉能做太傅的主?”若娘不太相信。 “你觉得能?” 傅慎之反问她。 哦,那她就懂了。 若娘继续追问:“傅将军,许二柱这样的人,能在上谷关活的这么...舒心,将军想必也是功不可没。” “哪里,哪里,各人自有造化。” “冯丽娘的孩子是谁的?”若娘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傅慎之接话很快。 “当今圣上大赦之前,京中被犯了事被送来的,统共有八家。” “太傅乌家,乌乐蓉,这位夫人可能脑子不好,她是自愿陪着情郎待在这的。” 第207章 碍眼 “乌家还有一位在这的,乌乐蓉的叔叔,太傅的亲弟弟,在这很多年了。” “算是如今官员派的代表。” “第二,平宁侯府师家,他们家有个庶子,师怀礼,半年前被以故意陷害世子的名义,送过来改邪归正。” 傅慎之说到这的时候,不由哼笑了一声。 若娘去厨房盛了碗汤,边吃边听。 “第三,当今皇后崔家有个远房的表亲,好色成性,为了抢个女子失手杀了人,给整过来了。” 每一个都是现在的若娘,惹不起的存在。 “你那个...咳咳...前夫的小妾的孩子八成是乌乐蓉的这位叔叔的。” “因为只有他才荤素不忌...” “乌乐蓉的叔叔的话,如今该有六十多岁了吧?” 若娘怀疑地看向傅慎之,这老头还行? “老当益壮老当益壮...” 话头渐渐就偏了,等两人回过神,就看到富婶和杨氏都在边上听得出神呢。 富婶嘴巴长着就没合上过。 “这么说,冯丽娘都可以算是乌乐蓉的长辈了?” 在这种地方,真的是甚么事都能发生。 若娘知道了许二柱反常的原因,心反而落了下来。 这位乌老头既然放了冯丽娘跟许二柱回去,想来对冯丽娘也没甚留恋。 那要是人没了,估摸着也不会有太大动静。 傅慎之拎着饭菜走了,走时心里还在不断嘀咕,将军识人倒是好眼光。 下午空了,若娘就在上谷关四处走了走。 今日来吃饭的士兵多,也就没让许大柱他们过来。 若娘走到城墙下,抬头往上看。 隔着墙,训练的号子声和脚踏声时有时无,站了一会,若娘转身往回走。 心里想着,老四要是过来,过的也就是这种日子了。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若娘就打算回悦家村了。 ...... 她转过身,没看到城墙上站着的两个人。 “将军,云夫人她...”傅慎之看着她远去的单薄背影,觉得有些佩服。 “她很坚强。”张景彦接了话,坚强到不管离开了谁,都能过的很好。 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既高兴又挫败。 “过段时间,她家老四应该会过来,你多顾着些。” “知道了。” “乌家的那个叔叔,找个机会,解决了吧,活的够久了。” 傅慎之嘴角抽抽,看将军这话说的? 要说活的够久,早就能解决了,还要等到现在? 无非就是他的存在威胁到云夫人了吧! “是。” “将军您还不走?”傅慎之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张景彦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呵呵,当我没问...” 这是等着人呢。 “将军,这次回去,您打算回京吗?乌家的事是不是要处理一下了?” “嗯。” 以前觉得无所谓,现在他突然觉得乌乐蓉很碍眼了。 直到人影看不到了,两人才走到另一边看练武场的训练情况。 “天气开始转冷了,永业的人快按捺不住了,加紧训练。” “新帝登基,总要给他看点好看的。” “属下明白。” ...... 跟许家人一起吃了晚食,若娘就回屋里歇息了,富婶过了一会也来了。 “若娘,明日就要走吗?不多待两日?” “富婶,许二柱现在就在洛州府,与悦家村几个时辰的路,家里就几个孩子在,我实在放心不下。” “他现在一心要老五投靠乌家,恐怕甚么事都做的出来。” “富婶,老四马上就过来了,到时候还要你多照顾。” “说的哪里的话,老四来,富婶铁定给他养的壮壮的。” “既急着走,富婶也不留你,你自己万事小心。” “嗯,等富婶有时间,也来悦家村看看吧。” “行,富婶记住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就各自准备休息了。 若娘睡得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的头很沉,眼皮也一直掀不开。 她好像在车上,路上颠簸,不时有甚东西撞上她的腰。 她整个人是侧躺着的,嘴里被塞了布条,挣扎了一下,手脚都被系上了。 清醒了没多久,困意袭来,若娘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身下的木板换成了床,借着外面透过来的日光,若娘仔细打量了一番,似乎是甚么女子的闺房,梳妆台上有一面铜镜和两三支发簪。 她的手脚也都恢复了自由。 慢慢走过去,拿起一根簪子放在袖子里。 走到门口,伸手拉门,没拉动。 门外印着人影,在若娘尝试拉门的时候影子动了动。 若娘往后退了几步,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有甚么事?”来人是个若娘得仰着头看的高大身形。 穿着皮质盔甲,手里握着把弯刀。 “这是哪里?”若娘缓了缓思绪,平静问道。 “欢迎来永业王朝做客。”听了她的问话,来人行了个别扭的礼,说出的话也是磕磕碰碰的,估计刚学说官话不久。 “我要见你们的头儿。”若娘不想坐以待毙,永业用这样的方式将人弄过来,大概为了甚,她也能猜的到。 “云夫人想见老夫?”还没等士兵回话,门外就传来了有些尖细的嗓音。 若娘心下一沉,这可不是她想的,怎么会涉及到这种人了呢? 一个穿着官服的瘦小男子走了进来,面白无须,腰身习惯性地半低,这是位公公。 “你认得我?”若娘往后退了两步,站在屋里的柱子边上。 “自然,云夫人的大名,在咱们永业可是被口口相传。” “作为元安朝的奇女子,种出了多个高产粮食,还发现了很多吃食,别人见过的,没见过的。” “此时冒昧请云夫人,也是想请云夫人,也教教我们这些成日里吃不饱穿不暖的穷人,如何种植这些作物?” “云夫人心怀天下,想必也不愿看到永业的百姓饿死。” 若娘抬眼看他一眼,可真是好话坏话都被他说完了。 “我有些问题,能请您解惑吗?”对方目前既然想以理服人,她自然也要配合。 “夫人请讲。” “您是从何处听得我的事?” “夫人您这么聪明,可以想想。” 第208章 人不见了 放在元安这么多年的暗桩,从去年开始,就已经陆续被拔完了,剩下的,就算那个战神张景彦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 若娘摇了摇头:“您不妨直说。” 她这要是都能猜到,她此时就不会在这里了。 “或者,夫人可以拿东西来交换这些小秘密的。” “忘了说,老夫姓朱,云夫人幸会了。” 小老头笑意盈盈地说完,就退了出去。 临走前,若娘听到他跟门口的士兵交代:“云夫人若是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叫老夫来。” 若娘只当没听到,她好像被下了药,站了一会,手脚都酸软了。 在椅子上坐下,将袖子里的簪子拿了出来,若娘盯着它出了神。 ...... 上谷关富婶家。 日上三竿了,若娘的屋里还没有动静,富婶在门口走了两遍。 心里突然间一跳,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快步走到房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若娘睡的床上,被子凌乱地散了开,床踏板上的鞋子还在,富婶心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完了,若娘这是出事了。 “大头!大头爹!”富婶慌忙地跑出门,对着自家的地里喊道。 “咋的了娘?”大头正在给田地施肥,一看娘这样,马上跑了过去。 “你云嫂子出事儿了!快,你去找傅将军。” 刚好昨日傅将军临走之时说了,有事可以去将军府找他。 “好,我现在就去。” “他爹,你也先别干活,把周边都找找!” 富婶说话时,声音都是抖的。 若娘要是在她这出了事,她可真的没脸活了。 “他娘,你别急,别急得犯病了。” “我怎么不急,你自己说,要是没个若娘,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地下埋着呢!” 大头爹被说了,也不生气:“好了,你的身子骨自己还不清楚啊,人我现在就去找。” 富婶是个气性大的直肠子,大头爹也知道,安抚了她几句,两人一起回家了。 傅将军破落的将军府里。 只有兵器在阳光下闪着光。 兵器碰撞产生的刺耳响声,不时在将军府的后院响起。 “将军,咱们可很久没有痛痛快快打一场了!” 他到现在也才能靠着体力,和将军偶尔打个平手。 其他时候,都是被按着揍的。 这练武啊,有时候天赋确实比努力更重要。 “你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张景彦收了刀,对傅慎之这个将军,他是满意的。 谁能想到当年一个他随手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孩子,最终能成长为一方将领呢。 “将军,您...” “报!傅将军,门外有个叫许大头的年轻人求见您!” “许大头?”傅慎之皱着眉,他不是富婶的儿子吗? “让他进来。”张景彦一听是他,立马开口道。 “是!” 不一会儿,许大头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许大头没见过张景彦,一来就在两人的跟前跪了下来。 “将军,前日有位云姓嫂子来我家投奔,今日原本已经打算离去。” “但我娘刚刚发现,云嫂子不见了!”用袖子擦了汗,许大头将在路上想好的话,一股脑说出来了。 他怕自己要是一紧张没说明白,耽误了时辰,云嫂子说不定就更加危险了。 娘经常在他面前提起云嫂子,说起那时候的事,听得多了,大头心中对这个嫂子也是很佩服的。 现在人在他家里不见了... “不见了是甚意思?”张景彦沉着脸,傅慎之看了一眼他的手,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全都暴起了。 “具体的事,我还不知道,是我娘刚刚去地里找我,让我来告诉您的。” “快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傅慎之看张景彦话都没说,一个箭步就出了将军府。 “慎之,安排人手,就算把上谷关挖穿了,也要将人找到。” “是!”傅慎之跟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快去安排人手,顺便查一下,军中有哪些人,今天已经不在了的。” 他有预感,此时的云夫人,应该已经不在上谷关了。 说完,快步出了将军府,他也要去许家看看情况。 张景彦很快就到了许家后院,打开门,若娘的包还在床头放着呢。 “她今日原本是要走的?” “是啊,昨晚咱就说好了,她家里孩子在呢,还有个不省心的前夫,着实放心不下。” “咦?您是?” 真是,傅将军自己不来吗? “将军,人已经安排下去了!”傅慎之正巧也到了。 富婶听到这话咽了咽口水,将军的将军啊? 这得是大多的官! 还好她没乱说话! “富婶,夜里可曾听到甚么动静。” “没有,也是怪了,平时我都还会在夜里起夜,昨天真的是一觉睡到天亮。” “将军,有迷烟。”富婶说话的空当,傅慎之已经将整个房间都看过一遍了。 “这味道?” “很熟悉。” 张景彦走到窗台边,沾了点烟灰,凑到鼻间。 “慎之,你包点烟灰,给军师看看。” “将军,这好像是军医用来迷晕人的?”军中时常有人受伤,断胳膊断腿的,麻沸散难得,军医就想办法制了一种迷药。 等人晕过去,再行救治。 “查查军中的人,最近谁去军医那里治过病,要用到迷药的。” “是。” 没几个人知道,这种迷药可使用的期限只有两旬,一般军师都是现做现用的。 二十日内去过军医处的人,就是他们重点要查的对象。 富婶在旁边急的团团转,看几个人在这里不慌不忙的。 “怎么样了将军们,我们家若娘是不是被坏人抓了?”这迷药都用上了。 “若娘一个妇人,哪能得罪军中的人呢?” “这说不过去呀!” 张景彦拿着刀的手紧了紧。 可能问题还是出在他这里吧。 “去查,往...永业去查。” ...... 今日是若娘来到永业的第十日,自称姓朱的那位公公脾气也从刚开始的温和,到现在的逐渐暴躁。 若娘近日也细细想了她来到元安朝,不,现在该叫元起朝了。 第209章 改朝换代 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发生了多少事。 从和离,搬家,再搬家,到悦家村,结识的最大的官,就是张景彦这位镇国大将军了。 一路逃亡,想好好过点日子,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人来打扰。 许二柱是孩子们的爹,她难得心善了那么一下,如今竟也过来反噬她了。 人啊,真不能太过仁善。 搞不好,她这条老命,可就交待在这里了。 “云夫人,怎么样,这么多天了,还没想通吗?” “元起改朝换代了,老皇帝糊涂了一辈子,新皇帝还小,也撑不起来。” “上谷关这么多年,要是没有张景彦守着,早就被我永业并吞了。” “你我合作,保你今后在永业享受高官俸禄,一辈子吃穿不愁。” “据老夫所知,你就算帮了张景彦,他也没能好好护着你。” “还不是一辈子东躲西藏?” 若娘挑眉看了他一眼。 她需要东躲西藏,难道不是拜你们所赐? “朱老,您抓错人了,老妇不认识张景彦,只知道如今守着上谷关的是一位姓傅的将军。” “是吗?但张景彦的夫人,说认识您呢!” “还有这个,你看着眼熟吗?” 是一些书信和两个荷包,还有一幅画。 若娘没接。 朱公公冷哼着将画展开了。 “画中的这位女子,想必云夫人很熟悉了。” 若娘摇了摇头:“不认识。” 她的确没见到过这幅画。 “云氏若娘,既然敬酒不吃,那老夫就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听说,张景彦已经开始往这边查了。 这个妇人,怎么都不能让她活着离开永业! “来人呐,带下去。” 若娘被带进了一处水牢。 脚下是及膝盖的水,双手被绑在十字形的木桩上。 第一鞭抽在身上的时候,她就想,要是就这样死了,好像也没有甚么不好。 人活着,太累了。 迷迷糊糊间,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问话。 原先还能感觉浑身都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就感觉不到了。 “朱老,想不到这个妇人嘴还挺硬...” 几日过去了,哼都没哼一声。 “要不是这样,在她第一次给张景彦提供提供高产粮食的法子的时候,咱们就能把她抓过来了。” “派两个男人去解决她,反而被杀了” “她前夫陷害她,儿子想要她的命,她都能全身而退。” “这次要不是有乌乐蓉的人透露,谁知道她一个妇人,敢跑到上谷关?” “张景彦估计想不到,他的那位夫人,才是最希望他死的人。” “那这位...既然她甚么都不说,不如就...”此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了吧,可惜了,不能为我所用。”朱老叹气着摆了摆手。 张景彦还真的是气运加身,总有人护着他。 “是。” “金将军,不好了,有人打进来了!” “张景彦?”朱老往前走的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眼被绑着的人。 好啊,很好! “把她带出去,咱们去会会张将军。” 人一旦有了软肋,就犹如天神下凡,注定一无是处。 ...... “都住手,张将军,上次你孤身前来我永业,带走了个人。” “这次,带着这几个人来,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永业无人了?” “朱丘风,放了她。”张景彦盯着被放在门板上的人,半天了,连手指都没有动过。 心下悲凉,他到底来晚了。 “张将军,算下来,咱们认识也有二十年了,老夫可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紧张?” “啧啧啧,早知道是这样,老夫就不下这么狠的手了。” “说吧,怎么样才放人?” “方子交出来,并承诺十年内不得对永业发兵。” “痴心妄想。”傅慎之在边上嗤笑了一句。 “朱丘风,她确实对元起还有用,所以你才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本将军说话。” “但,十年内,元起必会拿下永业,完成一统。” “你...大言不惭!”朱丘风气的手都抖了。 “天开始冷了,永业的百姓,每年最惧怕的寒冬即将来临。” “听说,每年寒冬,永业冻死饿死的百姓,可比在战场上死的多多了。” “这才抓住个会种田的妇人,就以为是个宝。” “是吗?”朱丘风红了眼。 “将人拖过来。” “老夫还就不信了!” “是。” 后面的人,一左一右,拖着若娘的手臂,将她拖到了朱丘风的面前。 原本上面遮着的白布被拖拽下来。 露出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手臂和已经开始溃烂发臭的双腿。 腰部以下在泥土上摩擦着,凌乱的头发遮住了脸。 两人随手一松,人就仰躺在了地上。 双眼紧闭,几乎看不到胸腔的起伏。 傅慎之看着她,很难想象这是之前还在他面前,吃饭吃的香甜的那个妇人了。 他侧头看了眼张景彦,只见他双眼出神地看着前面,视线并未在地上的人身上停留。 心中不由隐忧。 人可别在这时候出岔子。 朱丘风笑呵呵地走到若娘面前蹲下,甚至还伸出脚踢了她两下。 “抱歉啊,张将军,手下的人不知轻重,恐怕只能还你一具尸体了。” 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胸口一凉。 低头看,一双溃烂可见森森白骨的手,握着一支银簪子,从前面贯穿了他的身体,簪子尾尖从后背露出。 被阳光一照,刺痛了身后永业人的眼。 趁着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张景彦上前两步,一脚踹在了朱丘风的身上,飞快地将地上的人抱在了怀里。 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让他因着惯性不由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走!” 这些事都发生在一瞬间,等永业这边的人反应过来,张景彦已经带着人走出了很远。 “将军,追吗?” “都站住,不必追了。”金前流蹲在地上看着捂着胸口的朱丘风,哼笑了一声。 “朱老,属下还真没想到,您精明了一生,竟着了一个老妇人的道?” “你...救我!”朱丘风此时动弹不得,伸出另一只手抓住了金前流的手。 “可以啊,您忍一下,属下这就帮你把簪子拔出来。” 说话间,很快就握住了簪子的头,一个使劲就拔了出来。 “不...你...” 第210章 真.千刀万剐 踊跃而出的温热鲜血,溅了金前流一脸,他眯着眼,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 “嗯,朱老的血果然不好喝。” 二十年了,金家军一直仰着朱丘风这个没根公公的鼻息过活。 也是时候,结束这种日子了。 “你...”朱丘风渐渐地说不出话来了,不一会儿,抓着金前流的手,就滑了下去。 直到确认此人断了气。 金前流才站起身。 “金家军的各位勇士们,今日非常的不幸,我们的御前总管朱公公,竟失手死在了元起一个老太太的手中,真可谓英雄气短,生死无常啊。” “此事,本将军立马八百里加急,报给王上,兄弟们,不必哀伤,咱们一定为朱老报仇。” “为朱老报仇!” “为朱老报仇!” “将尸体运回去,好生保管,可得把咱们朱老的遗体,一根头发都不少的运回王庭。” “是,属下遵命。” 一介宦官,号令了金家军二十年,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金前流笑笑,早知这位云夫人有这样的本事,他可真该早点将她抓过来。 ...... 上谷关,将军府,客房内。 富婶将血水一盆一盆地往外端。 府里没有女人,张景彦不得已只得将富婶请了过来。 富婶乍一看到若娘,就晕了过去。 后来张景彦没办法,按着她的穴道让她清醒了过来。 “军医怎么说,云夫人怎么样?” 傅慎之在院子里来回晃荡了不下百次,看张景彦站在那像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在富婶再一次将盆往外端的时候,拦住了人。 富婶眼睛都哭肿了,“怎么说?能怎么说?浑身都烂了,就算救回来,也是个废人了!”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留她多待一日了,她要是早早回去,哪会有这样的事。” “哎呦,我可怜的若娘啊。” 真的是心疼死人了。 她在上谷关待了这么久,都没发生过这种事。 怎么就偏偏让若娘给碰上了呢。 张景彦听着话,身子晃了晃。 “将军,您...”傅慎之嘴巴张了张,这事他也没法劝,要不是为了帮他们,云氏遭不了这样的罪。 “将军,对不住,都是我不好,没早早发现军中还有永业的奸细。” “抓她的那几个人呢?” “还在地牢里关着。” “把他们带到练武场上去。” “将军您是要?” “老子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是。” 千刀万剐,这刑罚已经好些年没人见过了。 上谷关外墙练武场上,五万将士将里面围的水泄不通,城墙上,台阶上全都站满了人。 傅慎之清了清喉咙。 “今日,召集大家,主要说两件事,一个是继上次副将之后,咱们又发现了一个通敌卖国的‘好汉’!” “本将军这人呢,可能太心善,上次对副将太过仁慈,二话不说就将人砍了,才让有些人觉得这种事做了,也没甚,大不了一死。” “所以,这才没过多久,就又有人头开始松了。” “本将军来上谷关也没多久,三四年时间,咱们跟永业一共打了二十五场,牺牲了我朝三万将士。” “说不定啊,就是因为这些人通风报信。” “今日老子就拿这五个人,来献祭咱们故去的三万将士。” “老图,好好割,一刀都不能少!” 傅慎之对拿着刀在一旁站着的老图轻声叮嘱。 “是,将军放心!” “三万英灵,护我元起,一统天下。” “护我元起,一统天下。” “护我元起,一统天下。” “护我元起,一统天下。” “去将大白和小白放进来,他们也好久没尝过人肉的滋味了。” “是。” 说完,傅慎之就登上了城楼, 和张景彦并肩站着看向下方。 “将军,这样做,要是传到圣上的耳中,可又要被参了。” “太傅主张以仁德治天下。当今圣上对太傅可是无比推崇。” “永业没有收入囊中之前,仁德就是个笑话。” “慎之,临边小国隐有投奔永业之态,你要早做打算。” 老图故意没有塞住那几个人的嘴,惨叫声似乎响彻了整个边关。 远处的山林中,不时传来惊鸟之声。 “将军,您觉得这事,是不是还跟京中之人有关?” 这几个人离开上谷关的时机,太顺了。 “而且,云夫人是您一路护着过来的,问题就不在路上。” “她才来两日,就被掳走,这些人该对她多了解,才能办到?” “等她醒了,自然就知道了。”张景彦盯着下面惨叫的人,看老图片完一块,就在热水里涮一下,扔给大白和小白。 “将军,云夫人这样...”怕是很难再醒过来了。 他出来之时,军师已经偷偷地跟他说过了。 让他务必好好安抚将军的情绪。 “她肯定会醒的。” 那些伤她的人,都还没死呢,她不可能有事。 “乌家的那位叔叔,人解决了吗?” “昨日夜里,被乱闯入的奸细‘误杀’,全死透了。” “将消息放出去。” “是。” “顺便再查查乌乐蓉和她的那个情郎。” “安青那边,透露一下,她有可能是她娘和别人生的孩子。” “将军,您守着这个秘密二十多年了,何必还说出去呢?” 让天下百姓知道堂堂镇国大将军做了十几年的乌龟王八,将军这脸可全都丢尽了。 “乌家如今已如参天大树,再不晃晃树枝,让他掉下点枝条,别人抬头看,能看到的就只有满天绿叶了。”全都是乌家想让他们看到的。 “慎之,如果有一日乌家跟永业搭上关系了,后果会怎么样?” “或者说,乌家跟永业联手了,元起会怎么样?” “我先前在想,云氏去了趟永业,差点命没了,乌乐蓉的那个情郎是如何做到毫发无伤的?” 傅慎之心下一敛,将军这是发现甚么了? 第211章 想让你如愿 “您的意思是说,那个男的是永业的人?”傅慎之跟着张景彦下了楼。 “你知道朱丘风旁边站着的那个将军金前流是甚么人吗?” “永业王的亲弟弟。”张景彦也是看到他才想起来,一直觉得乌乐蓉的那个男人很眼熟。 “据传,金前流是有一个双生兄弟的。” “您是说,乌乐蓉的情郎就是金前流的兄弟,那他的身份岂不是王族?” 傅慎之浓眉一拧,混入我朝这么多年? “安青是乌乐蓉和他的孩子。” “将军,乌乐蓉如果只是跟了个普通人也就算了,这样子的话,您也难辞其咎呀!” “所以,乌家不能留。” 这个永业王族也不能留。 “慎之,去准备一下,我要带云氏回悦家村。” “将军,云夫人这样,现在怕是不好移动...” “在州府能更好的照料到,这里甚么都缺。” 张景彦看了傅慎之一眼,而且,这里很快就会乱起来了。 “是,马上去安排。” “做好迎战准备。” “收到!” 张景彦说完就回了将军府,军医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了。 “怎么样?” “很严重,身上大多皮肤溃烂,膝盖以下在冷水里泡的太久了,肉都坏死了。” “内脏也有损伤,夫人她也上了些年纪,想要恢复的好,很难。” “而且...云夫人的求生意识并不强。” 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送她尽快回悦家村,见了亲人,或许有用。” “夫人这样根本颠簸不得,这一路不好走。” 军医不是不懂将军的意思,但这样耗费的时间、精力和药材,就无法估量了。 “去安排吧。” “是。” ...... “将军,夫人起热了!” 从上谷关出发回家的第十二日,若娘的病情一直在反复。 军医愁的真的肉眼可见的瘦了。 将军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扎营休整。” “这样下去不行,将军您想想办法,跟夫人说说话也行。” 脉搏摸着越来越弱了。 “先去把退热的药熬了。”张景彦坐在马车一面,死死盯着人。 军医再进来的时候,张景彦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扶着人靠在了他的胸前。 “你来喂药。” 这些都是近日里做惯了的,两人配合起来很熟练。 张景彦点了若娘的穴道,迫使她张开了嘴。 军医感慨,要不是有这些珍贵的药材吊着命,云夫人已经是黄土一堆了。 “让大家赶紧生火做饭,今晚就在这里歇息。” “是。” “你先下去吧。” 张景彦看人走了,自己背靠车厢,若娘倚在他的胸前,双眼紧闭,就跟熟睡了一样。 张景彦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自言自语道:“十多日了,你也该醒了。” “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没有救怀文县的百姓吗?” “等你醒了,我就告诉你。” “或者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要是自己没听到,以后可不能乱发脾气,一个人跟天借了胆似的往外跑。” “怀文县大多数的百姓,在灾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我就安排人将他们转移了。” “留下来的那些,大多不是元安朝的人了。” “前段日子,不是看你一直在读异国志吗?”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就没看出甚名堂?”张景彦说着,还替她顺了顺头发。 “付华,有没有梳子?” “哎?”军医掀开帘子往里看。 “有,马上送过来。” 过了这么多天,除了富婶那次帮她洗了洗头发,现在被他们折腾的,全都散乱了。 张景彦先用手指给她顺好,才拿起梳子轻轻地梳顺。 他这辈子还从未替女子干过这种事,未免生疏了些。 军医付华坐在车沿上,不时听着里面的动静。 “怀文县位置很特殊,往西五百里,跨过永安河,就是黎光王朝。” “那是个比永业还小的王朝,依附永业为生。” “这些多年,时常有人横跨永安河,进入元起边关。” “有百姓,还有奸细。” “先皇后期,人老了,心就软,允许了他们定居怀文县,以寻常百姓的身份过活,就是永世不得踏出怀文县半步。” “你看啊,怀文县有多少百姓,是从未到过县城的,不是他们不想,是他们不能。” “柳家,我可是时时关注的,不然,半年的时间,足够他们死很多次的了。” “还有他们口中传出来的死人,都是被发现的奸细,杀了伪装成饿死的百姓。” “不容易引起恐慌。” “目的就是让他们这些正经的百姓,离开怀文县。” “柳家人啊,都跟你一样固执,守着故土不愿意离开。” “其实,就算你不去,我也会让他们都搬走的。” “等人都走了,一把火烧了整个怀文县,就再没任何人可以查出你的过往了。” “你就用若娘这个名字,安心在悦家村生活着,我呢,空闲了能偷偷去看看你,心里就欢喜了。” 付华这辈子从未听自家将军说过这么多话。 越听心里的酸楚越大,他们这种跟死人打了一辈子交道的。 早就心硬如铁了,想不到,这把年纪了,竟为一个妇人红了眼。 平常人要是被折磨成这样,早没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撑着这口气,还杀了他们曾经最难对付的敌人。 “将军,您也歇会吧,我来看看夫人退热否。” “看着像是退了,你给她看看,没事就去歇会,这里我守着。” “好。”付华依言去了另一辆马车上打盹。 夜里起风了,张景彦将她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 “其实,前些日子你生气了,跟我生疏,我知道你不想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想跟我牵扯过多,我也想你如愿。” “我这个人啊,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护不住万千将士,也护不了你。” 张景彦梳完了头发,将它顺到她的身前。 这才静静地看了她一会。 第212章 跟你学种地 “你绝不是许家村的许云氏。” “那你又来自哪里呢?” 这些在张景彦午夜梦回时,困扰着他的问题。 他有过那么多的猜测,却又被自己一一否认,只有这一个,才能完完全全地解释,她的聪明,机敏,对危险的感知,甚至是对权贵的无畏。 那种神态,言语中透露出的睿智,是若娘娘那种来自乡下,一辈子没进过城的农家妇人,根本不可能拥有的。 张景彦叹了口气,抓起手边的水囊喝了一口。 没注意,若娘放在一侧的手,食指轻微地动了动。 “有件事,安青当初送到许家村,不是为了算计你,只是她的身份特殊,我不得不这样做。” “当年,圣上下旨,将太傅之女乌乐蓉下嫁给了我这个老大粗,全京都的人都没有想到。” “那日晚上,乌乐蓉过来跟我摊牌,她有了身孕,孩子是一个戏子的,她跟那人情投意合,可乌家不会同意婚事,她就想跟我做笔交易。” “她和我成亲,乌家助力扶持新帝继位。” “新帝是我妹妹张景琉唯一的儿子,先皇有十二个儿子,适龄能登位的就有八个,敏儿排第六。” “景琉她在敏儿生下后的第二年,战死在上谷关了。她临死时,唯一求我的就只有让我照顾好敏儿。” “彼时,乌家深得先皇看重,而我没有选择。” “于是,后来成亲了,七个月后,乌乐蓉在后花园散步摔了一跤,生下了安青。” “生完安青后,她倒是新鲜了一阵子,毕竟是和自己爱的人的骨血。” “那几年,我一直在上谷关待着,可武将终不如文官得帝心。” “军需粮食也是时有时无,每年饿死的将士,远比战死的多。” “可上谷关无粮,地势环境也不适宜种植,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用。” “安青三岁的时候,那个戏子找了过来,说想带着乌乐蓉去过好日子,有时候啊,我也是想不明白,乌乐蓉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丢下了安青,跟人跑了。” “乳娘抱着孩子来找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将她安顿在了边关。” “师家的姻缘,是乌家替安青求的,安青自三岁起,就在边关生活,她不可能适应京都的生活。乌家会不知道?” “乌家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师家出了一位皇贵妃。” “永业王族的孩子,嫁给了元安朝贵妃娘家,再加上乌家,这里面早已是一团乱麻。” “所幸,敏儿继位,一切就快回归正轨了。” “知道你嫌我是个累赘,堂堂大将军,处处掣肘,我可以答应,以后一定离你远远的,不给你惹麻烦,你就好好带着儿子们在悦家村住着,我去上谷关好好打仗。” “总有一天,天下一统了,就没人敢这样伤你了。” “老子先把永业收了,把他们王上的尸身运回来,给你肥田用。” “我不要他肥田,太脏了。”沙哑的声音从张景彦的胸前传了过来,张景彦立马坐直身子。 “别动,疼。” “好好好,我不动,你还哪不舒服?” “付华付华,快过来!” “来了,将军!”军医的马车离的不远,张景彦一叫,他就翻身出了马车,跑过来了。 “怎么了,将军,是不是夫人...” 付华掀开马车的帘子,就对上了两双眼睛。 “夫人,您醒了!” “太好了,我来给您把个脉!” “本来睡的好好的,有人一直在耳边说个不停,太吵了。”若娘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竟又闭着眼睡着了。 “付...” “嘘...没事,将军,人醒了就没事,这是累了,睡过去了。” “您将夫人放下来,让她平躺着。” “好。” “我再去换一剂汤药,等会您给夫人喝了。” “快去。”张景彦连连挥手赶人,人醒了,他也不好时时在车上,跟着也跳了下来。 付华转过头看了一眼,觉得将军的脚步都轻盈了不少。 不由会心一笑。 这样的张景彦,看着才像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日清晨,路边的露珠还挂在绿叶上半掉不掉。 张景彦已经命令小兵们拔营继续往前走了。 若娘醒了,躺在不知道铺了多少层的软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张景彦说着话。 “将军,之前说的话,我可全都听到了。” “当今圣上,是您妹妹的孩子?” “那先前说他偏向乌家?” “那是说给别人听的。”张景彦轻声解释道。 “嗯。” “那倒是没甚好担心的了。”若娘躺着也不敢动,一动浑身都疼。 “等您打赢了永业王朝,可别让那些人轻易死了,好歹让他们也受受罪。” 若娘还不知道有那个几个人被千刀万剐了喂虎的故事... “自然,你先好好养伤。” 张景彦喂她喝了口水,柔声说道。 “将军,我是不是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若娘眼神向下,只看到白白的被子。 她被泡在水中的时候,其实就预料到了。 她想动动腿,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不会的,付华说了,好好休养,会好的。” “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家呀?” 她都想孩子们了。 “快了,还有十日就到了。” “云...若娘,等你回了悦家村,我也搬过去跟你学种田怎么样?” 张景彦吞吞吐吐的:“等...等,你好了...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很多点子,我学了,帮敏儿打完仗,就把兵权都交给他,回去种田。” “可你先前还说,以后再也不打扰我了呢?我这人可最怕麻烦了!”若娘斜了他一眼。 心里清楚,再大的麻烦也不可能比现在更惨了。 又死了一次的人了,才发现,有些事情就是无法避开的。 该受的罪,一个都逃不掉。 第213章 回家 “可,若娘,只有你能帮我了。”张景彦低垂着头,嗓音里有一丝挫败。 “那你先告诉我,是谁泄的密?知道我在上谷关,还让人里应外合毫不费力地就将人抓走了的?”若娘想看看他,会不会说实话。 “乌家吧,乌乐蓉。他们算起来都是永业王族的人。” 张景彦皱眉,没一开始查清那所谓戏子的身份,是他疏忽了。 若娘眼中带笑地看着他,其实这个将军一点都不傻,他不仅杀伐果断,还心思细腻过人。 既然都逃不开,那就放马过来吧。 永业,乌乐蓉,许二柱,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若娘心情很好,还调侃了张景彦一句:“将军,您要是早点说当今圣上喊您一声舅舅,或许,一开始咱们就能好好合作了!” “那时候,确实还不是。而且,你...”女人变得也太快了! 张景彦自是说不过她,看人醒了,只好避嫌改为骑马。 若娘等张景彦下了车,才敛了笑意。 从张景彦口中可以判断,新帝元敏对他这个舅舅应该是放心的。 张景彦今后做事,不必要步步惊心,可以放手在边关事务上,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以前不敢借用张景彦的名,如今也没甚顾虑了。 大不了,也就是再死一次。 剩下十来日的路程,就在若娘半醒半睡中度过了。 付华看着,将军的心情也是前所未见的好。 “将军,夫人醒了,您这终于也放心了?” 付华驱马靠近张景彦,笑嘻嘻地道。 “你看着她身上的伤,能不能不留疤?” 人醒过来了,张景彦自然欢喜。 “伤口太深了,很难不留疤…” 宫中圣药都不可能有这个效果。 张景彦叹气:“要是一开始,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这些都不会发生。” 只是,先皇忌惮他,他也只能避其锋芒。 阴差阳错。 还有许二柱,用他做棋,是他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等到了洛州府,你回广临郡和军师汇合,将重要的公文都送到悦家村来。” “是。” “将怀文县的尾巴都清干净,不要再让京里人查到蛛丝马迹。” “属下明白。” ...... 进入洛州府的地界,天已经开始下雪了,若娘离开悦家村接近四个月了。 这一日,张景彦犯了寒疾,跟若娘一起坐在马车上。 若娘虽然醒过来了,可身上的疼痛一直折磨着人,付华就制了些迷药,不时给她点上。 今日感觉好点了,若娘就倚着被子靠在车壁上跟张景彦说着话。 “那个朱...” “朱丘风。” “嗯,他有一日给我看了一个荷包,还有一幅画。” “画中是一个女子耕作的景象,那幅画是你画的?” “嗯,有些时日了。”张景彦目光闪了闪,画一直挂在书房中。 也就安青见着了,反应大了些。 “荷包呢?” “在这呢!”张景彦从胸前将荷包拿了出来。 “朱丘风手里的,就是笑霜的那个了。” 若娘艰难地抬手,试了好几次,疼得冷汗都出来了。 “别乱动。”张景彦伸手按住她,将荷包放在她看得到的地方。 “这个别留着了,等以后重新给你做一个。” 永业人的手中有个一模一样的,万一被拿出来做文章。 “好。”张景彦将荷包拿起来,手上用力,好好的一个荷包就碎成了零星的布头。 “那幅画...” “我会处理了。” “对不住。”张景彦低声说了句。 一时兴起,不想也会累及她人。 “无妨,之前是我想岔了,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如你所言,张安青是乌乐蓉和永业王族的孩子,你养她这么大,今后打算如何?” 张景彦摇了摇头,他还没想好。 “若娘,安青其实不坏,如果以后有可能,能不能帮帮她?”张景彦莫名觉得若娘有这个能力。 “如若乌家是一早就跟永业谈好的,那一切事都有迹可循,从乌乐蓉身上开始查。” “京中如今站队乌家的势力,是不是早已超出预料?不妨先从这个利益源头的内部着手,逐步瓦解。” 若娘说了会,皱着眉停下来。 身上该是开始结疤了,痒的她难受。 “要打下永业,收服邻国,以元起现在粮食的产量,是远远不足以支撑的。” 若娘这一遭也算是被激起了好胜心,她开始做更长远的打算了。 “帮我多寻一点植物种子,我想都试试看。” “好。” 张景彦不插话,将她说的都记在心里。 “有一种高产粮食,不挑地,种子金黄色,比豆子大一些,煮熟就能吃,你打听看看,如果有种子,我应该能种出来。” “好。” “谢谢你救了我。” “嗯。嗯?”张景彦挠了挠头,好像,这事更应该怪他。 “因为你其实也可以不救我。” 若娘比谁都清楚,放弃一个人,跟挑起两朝战争比起来,前者更容易。 “是我连累了你。” 若娘摇了摇头,谈不上连累不连累,这就是命。 ...... “将军,夫人,到了。” “我抱你下去。” “好。” 柳老汉每日都会到门前扫雪,今日远远就看到几辆马车过来。 心下一惊,拿着扫把赶紧回了屋。 “老三,盼盼,外面好些官员,往咱们家这里来了。” “媳妇儿你在家,我和老二老四老五出去看看。”老三吓了一跳,大步往外走。 下雪天,村学里就停学了,老四在院子里蹲马步,老五在屋子里温书。 还未走出大门,就见将军将包的严严实实的人抱了进来。 “将军!” “是娘吗?” “带我去你们娘的厢房。”张景彦侧身从人缝里往里走。 “这边。” 若娘将脸露出来,扫了眼众人。 “娘,您怎么了?”几个儿子都不错眼地盯着将军怀里呢。 “没大事,受了点小伤,过段时间就好了。” “一个个大惊小怪的。” 张景彦将人抱了放在床上。 付华把马车上的棉被都抱了下来,铺在上面。 “老四,去把药熬了。” “是。” “再去熬点粥。”张景彦看了一圈,只有一个女子站在边上,想往前又不敢的样子。 第214章 天锅蒸酒 “大丫?” “是,将军!” “去熬点粥给你娘喝,加点油和菜叶子。她刚刚好一些,吃不得大油的。” “是,知道了。”大丫听完,看了她娘一眼,赶紧去准备了。 “好了,将军,不必兴师动众的,您也早些回去吧。” 若娘看着儿子女儿被指挥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心里好笑。 “不回去了,我的屋子那边还没建好,今晚还请云夫人收留。” 张景彦抱拳行了个礼。 若娘第一次见他这么不正经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老五,给将军收拾一间屋子。” “知道了,娘。” 柳老汉和柳母也帮着去收拾了,柳氏扶着肚子坐在床脚。 “老三媳妇儿这肚子看着快生了。” “娘,还有一个多月呢。” “下雪天可得在家待着,外面路滑。” “知道了娘。” 张景彦看她跟他们有话说,就去厨房看老四煎药去了。 若娘身上的伤还得换药,病情偶尔还会反复,没个人看着,他不放心。 付华也被他命令暂住在这里了。 老五坐在小竹凳子上看着陶罐,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 张景彦搬了张凳子坐在他边上,拿过蒲扇。 “将军。”老五看着张景彦欲言又止。 “想甚么呢?” “将军,娘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娘说没大碍,谁听了都不信。 要真的没事,凭娘的性子,根本不可能让别人抱着进门。 “她去上谷关打听许二柱的事,被敌军的人知道了,将她抓过去逼问了一段时日。” “娘可是偷偷一个人去的,能有几个人知道?”老五皱眉。 知道的,也就是上谷关和将军的人。 “是啊。”谁也没想到,乌乐蓉一个生养在元起的人,竟然愿意为了一个情郎,背叛自己的故土呢。 “好好读书,科考往上走,以后有机会,将你娘的仇报回来。” “那是自然。” 老五掀开陶罐看了眼,将药倒出来凉。 “将军,这事,跟您没有关系吧?” 冷不丁地,老五开口问了一句。 张景彦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转身将药端走了。 ...... 转眼就快过年了。 若娘渐渐好了起来,付华看她无聊,特地回将军府给她运来了一车的书籍。 杂七杂八的甚么都有。 若娘身上有些伤口常有炎症出现, 她跟军医聊了聊,在最初清理伤口的时候是只用清水洗的。 若娘想到许老大夫曾经拿出来当宝贝一样使的酒精。 就跟军医提了提。 这下,付华来劲了。 下午就运了三大缸酒水回来了。 有本杂记中记载了酒水提炼的法子。 张景彦抱着若娘,让她半倚着竹椅,躺在屋檐下。 看着付华和老四一起,在前院角落里垒了个灶台,最下面放了一口锅。 中间罩着一个上下都通的木桶,上面再架一口锅。 若娘拿着书,翻了一页。 “军医,少了一步,上面放冷水的锅下面固定个漏斗形状的竹管。” “下面的酒水烧开,碰到上面的冷水锅会产生水汽,水汽聚集了滴在这个漏斗里,顺着朱管流出来的才是酒精。 “竹管砍一根长一点的,离火远一点。” “酒精很容易走水。” “好。” 折腾了一下午,垒起的灶台看着才像那么一回事。 老四倒了大半锅的酒水在下面的锅里。 老三负责烧火。 半个时辰后,对着竹管放的桶里,才有个小半桶的酒精。 付华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用手沾着舔了舔。 “嗯!将军酒味很浓,喝着带劲。” 若娘有点晕沉沉的,都不需要尝,这满屋子的酒香,快飘到石英家了。 “少喝点,蒸过的酒,后劲大。”若娘看老三,老四都抢着要喝,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娘,我们不喝多少,就尝一小口。” 一小口... 晚食有三个人都没在桌上。 老三,老四,付华,全躺屋里睡觉去了... 张景彦也是尝了两口,此时一本正经地坐在桌上,准备开饭。 若娘对着他说了两句,既要蒸得酒精,买酒水来用,不是长久之计。 “将军,书中前段正巧讲的是如何酿酒,不妨试试。” 张景彦也有顾虑:“酒水的酿造,对食物的浪费很多。” 上谷关的人,到现在吃还吃不饱呢。 “但买的水,掺水太多,能蒸出的酒精太少了。” 听付华说,三缸酒水,花了五两银子。 最终整出来的酒精,不过才三斤。 “老三,家里的粮食还有多少,高粱有多少?” “娘,高粱有二十石。” 高粱便宜的很,他问悦家村的人买的,二百文一石。 用来喂猪的! “拿五石出来,用热水泡上。” “好的,娘。” “泡粮结束后,撇去粮食上的渣子和酸水,晾干水份备用。” 若娘又将书拿了起来。 被张景彦一把抽走了。 “好好吃饭,咱们还有时间。” 她这段时日,一直没养回来。 瘦的手上全是皮包骨。 “娘,先吃饭吧。” 大丫也跟着说了一句,娘自从回来后,就没歇着过。 一家子都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若娘。 若娘:...... “吃吧。” 柳母一般都不太说话,此时也不由说了两句。 “亲家,事情要做,可身子也要顾着,你这样子,大伙心里看着都疼哦。” “你不知道,盼盼这丫头,都跑我这来哭过好几次了,就心疼她娘呢!” “难怪看她这两天,眼睛都是肿的,还以为孩子闹腾,没睡好呢。” 若娘就坐她边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 “好,都吃饭。” “几个月不见,大丫的手艺见长啊。” “娘,都是盼盼教的好,她啊,在方面可比我强。” 一家人说说笑笑,吃完了晚食。 大丫帮若娘擦身子。 躺床上这么多天,背上有些地方都红肿了。 付华听了,就让大丫帮着若娘经常翻翻身。 洗完之后,张景彦就过来把她抱回屋里。 没人觉得不妥。 都到家了,三个儿子都是青壮小伙子。 也没有个说要来抢活干的。 都这样了,若娘也不去想那么多。 顺其自然吧。 就属张景彦最高兴。 付华都逮到他好几次,站在屋里傻笑了。 付华见此也难得没调侃他。 将军这一辈子,就属这些日子是为他自己过的了。 第215章 牡蛎壳混灰砌墙 以前,他也不理解,堂堂大将军怎么就将一个和离妇人放在心里了。 但从她被救回来,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还能活下来。 再到受了这么重的罪,还能这么温和地跟儿子说笑。 这个女子,真的比他们这些汉子还英雄。 将军啊,可惜遇到她太晚了。 夜深了,就剩张景彦的屋子里还点着油灯。 他,付华和军师三个人,在看蒸出来的酒精。 军师南旭是刚刚赶到的。 装有酒精的罐子盖一打开,他就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实在是太香了。 “将军,这是夫人想出来的法子?” “对,受伤了之后,先将伤口清理干净,再抹上酒精,可以降低炎症的病发,更利于伤口的再生长。” “你找可信的人,将这一罐子送到上谷关,另一罐快马加鞭送到京中,给敏儿。” “是。” “可以喝吗?让我尝尝?” 军师没甚大的爱好,平日里就喜欢喝点小酒。 张景彦斜了他一眼,知道这个多贵吗? 但还是假装没看到他伸过来的手,就着灯光翻了翻手里的书。 正是他刚刚从若娘手里拿走的那本。 “若...云氏说可以自己酿酒,在酿酒的过程中就可以蒸出水分,直接提出酒精。” “南旭,你将这一段抄录下来,顺道带给敏儿,让他看看,能不能施行。” 张景彦一顿:“或者,等她试成功了,再上报。”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若娘。 刚刚他就想喊她名字,一看付华那眼神,就将话缩回去了。 看南旭那了然的眼神,对着他胸口,伸手就是一拳。 “哎呦...怎的还恼羞成怒了?” 张景彦:...... 闹完了,三个人说了一会话,也就歇下了。 南旭没说,将军这段时间,两鬓的白发,越发明显了。 看来云夫人这事,对他的影响,比他们看到的,还要大。 幸好云夫人挺过来了,不然,他们也怕将军出事。 第二日,开门就是纯白的一片。 雪花飘飘,院子里雾气袅袅。 付华和老四配合着,将昨晚睡前泡的高粱给清洗了,旁边屋檐下放了一排的竹编,上面铺满了高粱,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 若娘被张景彦抱着走出堂屋,安置在椅子上。 “呜吼...” 突然,从院墙外跳进来一只雪白的老虎。 正是若娘好久不见的大虎崽子! 几个月未见,已经是大老虎的模样了。 “现在回家正门都不走了?” 若娘看了眼院墙,一人多高的墙,在它面前跟个低门槛似的。 刚将人放下,虎崽子就往她身上扑,张景彦伸手拍了下它脑袋。 “安静点。” “呜吼...”你能动,我小老虎就不能动了? “娘,您看这个好没好?”老四抓着一把高粱过来。 若娘也没酿过酒,只能先试。 老三和南旭一起,去州府卖酒的人家买酒曲去了。 “上锅蒸吧。” “老五,今年稻子收了多少?” “四百石。”也就是接近五万斤。 “生姜五万斤,红薯六万斤,油菜籽一万两千斤,大豆六千斤。” “冬小麦种了一百亩地。” “山上开了小半片,地契已经向里正买下来了。” “另外的,圈了一块地种了些果树。” 老五回屋,拿了一个账本出来。 若娘翻了翻。 “生姜卖了三十文一斤?” 卖了四万五千斤,就是一千三百两。 菜籽榨油,卖了八千斤,每斤二百文,得了一千六百两银子。 红薯每家都过来买了点,算的两个铜板一斤。 卖了五千斤,十两银子,其他的除了留种的,都送到上谷关了。 山地不值钱,但也落了红契,划了八十亩,花了五十两银子。 账上还剩下五千两银子。 全在若娘手中了。 “辛苦你们了。” 老五摇了摇头,最辛苦的人此时还躺着起不了身呢。 张景彦站在若娘的身后,自然也看到了账面。 “剩下的,你们别卖,全部给我。” “这是二千两银票。” 张景彦直接将银票塞在了她手中。 若娘仰头看了他一眼,对着老五点了点头。 原本以为老五不愿理这些“俗事”,不想竟打理的井井有条。 “村学里如何?” “有五个能沉下心读书练功。”其他的混个识字就行了。 “一个村能有五个很不错了。” “是。” 老五心里也明白。 搬了个小凳子坐在若娘的旁边,手里也拿着本书在看。 两人偶尔答几句话,张景彦看这样,就准备去找石英看看地。 “咦,等一下,将军。” 若娘将手里的那本书翻过来看了看封面。 没有任何的字迹。 “将军,这本书哪里来的?” 张景彦接过翻了几页,摇了摇头。 “您仔细看看。” “黄泥,甘草...是城墙用材。” 黄泥水搅拌,加入甘草碎渣,用来打土坯晾干成砖,砌墙。 “往后翻几页。” “以牡蛎壳或蛤壳烧过,积成堆,泼以水,即烟炽渐成灰,用以砌最坚。” “将军,上谷关的城墙或许可以加固一下了。” “嗯,好。” “您不是要在这里建屋子吗?不妨试试。” 张景彦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看她。 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波动。 “好。” 这一声应的比旁的时候声音都大,老四老五他们抬头看了一眼,又默契地低下了头。 “院子里蒸酒地方总归小了点,可以划大一点,建个作坊,分工序请村里人帮忙,会快很多。” 若娘想了想,酒精提取,浓香一点的也可以卖出去。 嗜酒的人,对这个应该是抗拒不了的。 将悦家村的人都用起来,光靠种地能挣得银子到底有限。 “我让石英去安排。” 若娘说着,就犯起了迷糊。 眼皮子下垂,渐渐睡了过去。 张景彦走过去,连人带被抱起来,回了厢房。 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付华,这边先放下,你给慎之写封信,将加固城墙的事,跟他说说。” “牡蛎这东西只有海边有,你安排一队人去收。” “磨成粉的牡蛎壳,两文钱一斤。” “是。” “运回来之后,先把云家的屋子都加固了。” 吩咐完,就大踏步走了。 ...... 咚咚咚... 第216章 再登门 张景彦刚走没多久,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老二以为是将军落下东西了,打开门,还未出声。 “老二啊,是爹。” 老二:...... 他哪还有爹? “有事?” “这就是你跟老子说话的态度?”许二柱双手背在身后,阴郁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他。 就知道云氏这样的,教不出像样的人出来。 对着亲爹甚么态度? “听说你娘出去了一段时日,刚回来,我来看看她。” “不必了,请回吧。” “放肆!”许二柱看不得儿子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老子跟你娘再怎么样,你都没资格跟老子这样讲话,让开!” “别忘了,老五是秀才,一个将亲爹拒之门外的秀才,老百姓还指望他做甚?” 老二皱着眉,撑着门的手就松开了些。 许二柱哼了一声,推开门进去了。 老五在屋里听到动静,放下书走了出来。 就见许二柱大摇大摆地带着一群人迎面走了过来。 娘离开的这几个月,许二柱已经是第六次登门了。 “秀才公,咱们又见面了。” 许白前上前一步,这种时候还不需要他爹亲自开口。 “有事?” “私闯民宅是犯法的。” 老五也被弄的有些烦躁。 娘不在的时候,他还能容忍。 现在娘才回来两天,人就过来了,许二柱这是安了人在悦家村了。 “秀才公,大家都姓许...”许白前停了一下。 他们想马上改姓云! “老五,今日我们是来看娘的,听说她受伤了,我们有点担心。” 倒是周小莲站在后面插了句话。 老五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周小莲嘴角一僵,老五刚刚那样子,太像云老太婆了。 “娘很好,在休息,现在不见客。” “二哥,你去一趟里正家,就说州府有人来访,劳烦他来款待一二。” “不必...”了。 许白前眼看着老二一溜烟地走了。 他们收到京中来信,自然知道娘是跟着那个将军一起回来的。 听说将军在这待了好几天,一直没走。 还频繁出入云家,不知道是在做些甚么。 别说,他们还真没往若娘身上想。 堂堂一将军,能跟个和离的妇人有多少牵扯? 一行人就站在走廊里说话。 老五站在前厅门口,挡住了往里走的道。 “老五,天这么冷,还下着雪。你不心疼我们,还不心疼心疼孩子?” 周小莲往前走了两步,后面跟着挺着肚子的冯丽娘。 两人直往老五跟前走,老五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 “站住。” 大丫从后院出来,挡在了老五的前面。 “要不要点脸?一个女子,都有孩子了,还往别的男人跟前凑,怎么?和离了,没有男人满足你了?” 说完,还往许白前的方向看了两眼。 “你...” “许大丫,这是一个女子该说的话吗?简直跟你娘一样是个泼妇。” 许二柱最见不得这种本该以夫为天的女人,一个个跟云氏一样翻了天了。 “我在云家,不姓许。你在我云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丫回了他一句,在她对这个爹仅有的印象中,这四个字是他最常挂在嘴边的。 “你...混账!” 许二柱涨红了脸,云氏好本事,一个个教成了反骨。 “云氏呢?让她出来见老夫!” “你是她的谁?跑到她的门前大呼小叫。” 许二柱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粗犷的男声。 众人闻声转身,就见一个脸上带疤的高大男子走了过来。 后面跟着两个人。 “你就是悦家村的里正?”许二柱站在台阶上,才能跟张景彦平视。 说来好笑,张景彦搬到许家村的那些时日,一直在屋里养伤,很少在村里走动。 二来,许二柱一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在老许家那一亩三分地。 他好像真的还没见过张景彦... 许白前张嘴,眼珠子转了转,没出声。 石英挑了挑眉,忍得脸都红了。 旁人也没想到,竟还能认错人。 “爹,这位是镇国大将军。”许白前站在走廊下,也不好往下走。 直接就跪了下去。 许二柱脸色一白,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台阶绊倒。 “将...将军。”结巴了一下,也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那这位就是京中乌家的女婿了。 许二柱这才想起来,那些人一直说起这个人,却从未提及此人性格和外貌。 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妥,此时也已经是骑虎难下。 “将军日理万机,为何会在云家?”许白前看张景彦站在这里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知道京中之人,肯定瞒了他们很多事情。 “云家老四是我麾下之人,我在这里很奇怪吗?张景彦反问了一句。 当然奇怪,将军麾下那么多人,还能每家每户都跑遍? 当然,这话在这样的场合,是不会有人说的。 地上原有厚雪还没来得及扫,众人这一跪,雪融化成水,很快就渗进了棉裤里。 许二柱被冻的打了个寒颤。 张景彦却是迟迟不喊起。 “将军,进屋喝杯热水吧。” “好。” “将军,这人...” 石英适时来了一句,张景彦跟才想起来一样。 “哦,起身吧,上了年纪,确实记性差了点。” 张景彦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熟悉的跟在自己家一样。 许白前扶着许二柱站起身。 跟着进屋。 “坐吧。” 张景彦先走到堂屋正对着门的椅子上坐下。 对着左右两侧的竹椅做了个手势,请他们坐下。 “老三,去厨房烧点热水来。” “是。” “大丫,你娘快醒了,去把她的药先熬上。” “好的,将军。” 大丫点了点头,跟老三一起出去了。 屋里就剩老五,石英加上许家人。 许二柱越听心里头越别扭。 怎么这镇国大将军在云家跟个主人家似的。 好似他们才是外人。 “许...”张景彦偏头想了想,“许二柱?” “是。” “上谷关待够了,还是觉得州府的日子更好过吧?” 张景彦跟唠家常一样,还对他笑了笑。 第217章 原来如此 这一笑,许二柱觉得自己头皮都麻了。 “好...好...是好一些。” “看这位是你夫人?” 冯丽娘的肚子看着比柳氏的还要大。 一副随时都会生的模样。 这样了,还带着人大雪天的在外面走。 摔一跤,有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是...不是...丽娘,是身边伺候的人。” 他们没过婚书,也没去衙门登记,冯丽娘确实还不算老许家的人。 “哦?”张景彦看了冯丽娘一眼,她正低着头,摸着肚子。 “说起来,你们在上谷关待了有些时日了,不知道有件事听没听说。” “那边有个被流放的官员叫甚么来着?” 张景彦转头看了眼石英。 “将军,姓乌。” “哦,对,乌家人,也不知道惹了甚么人,一夜全被杀光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你们在上谷关的时候,见过乌家人吗?” 张景彦手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前倾,盯着下面的人。 “...不...不认识...” 许二柱拢在袖子里的手一紧,面上白了三分。 “将军您也说是官员了,我们这种乡下人,哪里能见着甚么官员!” “也对,是本将军想岔了。” 老三端着茶水过来,分好之后,在老五上方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 许二柱一看,当即一拍桌子。 “老三,懂不懂规矩,老五是秀才公,谁让你坐在他上首的?” 老三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我还是他哥呢,怎么不能坐了?” 石英冷眼看着,这人就是乌家弄过来想对付云家的人? 是想直接恶心死人算了? “混账东西,武夫,不懂规矩...” 许二柱还要骂,张景彦换了个坐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手帕开始擦他从不离身的大刀。 刀锋的冷芒闪过眼睛,许二柱立马闭上了嘴。 “说吧,到底来做甚么的?” 张景彦看了看天色,再有一盏茶的功夫,云吞要起来喝药了。 “将军,老五现在一直在云家,跟他娘住,可他终归是我许二柱的儿子,我要他认祖归宗,做回许家子孙。” 张景彦“嗯”了一声,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云氏若娘,和离了之后还不安分,偷偷摸摸一个人出去了好几个月,实在有违妇德。” “老夫认为这样的妇人,不配再教我老许家的子孙,理应浸猪笼!” “说来也惭愧,都是老夫当初疏于管教,才让孩子们跟着她,变得越来越不守规矩...” 张景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在刀身上来回摸了好几次。 “将军...” “时辰到了,你等会再说。” 张景彦看到大丫端着药碗进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起身,接过大丫手里的碗,进了厢房。 很快,厢房里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 若娘其实醒了好一会了,听着许二柱在外面,并不想搭理他。 “先把药喝了。” 张景彦侧坐在床头,扶着她坐好。 “许二柱又是来让老五认祖归宗的?” “嗯,放心,他没机会做甚么了。” 若娘点点头。 喝完药,张景彦将她包裹严实,抱出了厢房。 “这...” 许家众人全都张大了嘴,将军跟娘... 后院到茅房是有长廊连着的,若娘不想弄得家里味道重,上茅厕都是去外面。 云家人看着寻常的事,在许家人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是这样! 许二柱端茶的手都不稳了,一个劲的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许白前和冯荷花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冯丽娘死死地盯着张景彦抱着人离开的方向。 云氏那老太婆,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找个位高权重的将军! 而她... “老五,这是怎么回事?你娘一个和离的妇人,家里怎么能有陌生男子!简直糊涂!” “谁呀?管这么多?”老二嘀咕了一句。 许二柱杯子往桌上一放,指着他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张景彦已经抱着若娘进来了。 “娘,这...”老五看将军是往厢房走的。 连忙出了声。 娘是不管他们了? “老五,如今你也考上秀才了,是一家之主了,不用事事跟娘说。” “你看着处理就行。” 若娘面都没露,就回屋了。 老五站在那想了会,转身在许二柱的对面坐下了。 等了一会,透过门帘,看到将军坐在窗口喝茶。 这是连他也不插手了的意思。 “你们还有事吗?” 许二柱无法,赶也赶不走这个将军,只能直说:“老五,京中的天子太傅,可是下了最后通牒,你再犹豫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许家的荣光,全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了。 “这事我已经说过了,太傅的弟子还轮不到我这么个秀才。” “还有,您既然已经跟我娘没有关系了,以后就别亲自上门了,有事让别人传个信。” “我们也不想娘被别人误解。” “哎呦,相公,我肚子疼!” 冯丽娘的呻吟声打断了老五的话,也让众人将目光都聚在了她身上。 “冯大婶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州府去吧,乡下地方,也没有像样的大夫。” 老五站起身,抱拳作揖。 一副送客的模样。 “老五,你怎么这么狠心,冯氏肚子里...” 许二柱原本想说,也是他的弟弟。 愣了一下,消了声。 “二哥,送他们出去。” 纠缠不休,老五冷了心,有这些人在,他看不到以后了。 “别动我,我要生了!” “生也别想在云家生。” 老五站在一边没说话,老二冷着脸拧着冯丽娘的衣领就往外走。 冯丽娘是真的要生了。 但云家没一个人开口留人。 许二柱没办法,雇的牛车还在外面,只能加了几个铜板,让人赶紧送到医馆去。 临走时,除了冯丽娘捧着肚子叫,其他人都气的不轻。 看来,云家的人是真的骨头硬。 “给京中回信,就说云氏勾引了将军,将军打算休妻另娶,问问乌家人想怎么做。” 许二柱声音里满是不怀好意。 第218章 一颗膨胀的心 “我知道了,爹。” 自许二柱从上谷关回来,许白前都有些怕他。 “那这个...”许白前看了看冯丽娘,欲言又止。 “让她生下来,男娃留着,女娃,你们看着处理。” 周小莲听到这话,紧了紧胳膊,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许二柱这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了。 他好歹也是他娘生的。 缩在一边,在这个家里,就她最不起眼了。 而且,许二柱在上谷关做的那些事,她都知道,但她不敢说。 回到钱府。 还未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哭嚎声。 许二柱冷哼了一声,掀开衣摆跨了进去。 家里面,一片纯白,全是披麻戴孝的。 “怎么回事儿?” 周小莲陪着冯丽娘在医馆,跟回来的只有许白前。 许白前上前扯住冯荷花的手臂,将她带到一边。 “人死了?” “嗯,大冷天的,估计起夜摔着了没人发现,你们出门后没多久,被发现躺在茅房外的雪地上。” 冯荷花看了屋里一眼,压低了嗓音。 “王添才呢?” “屋里跪着呢!” 死的人,是这座宅子的主人。 钱进。 许白前接过冯荷花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 眼睛立马红了。 “爹,咱们进去吧。” 许白前朝着许二柱使了个眼色。 “嗯,走吧。” 许二柱抹了把脸,面上带了点愁容。 “哎呦,这是怎么回事儿?谁出事儿了?” 看人多了,许二柱快走两步,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哎,别提了,钱老爷太倒霉了,夜里起来上厕所,摔了,早上下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僵了。” 王添才如今也算是钱进的“女婿”,披了麻跪在棺材前烧纸呢。 一群人,就没一个真的难过的。 棺材尾处倒是坐了个妇人,红着眼,往下,能看到一点隆起的肚子。 许二柱心中冷哼,就凭这,还想生下钱进的嫡子? 跟王添才交换了眼色,许二柱就说了两句。 “哪个奴才管着钱老爷房里事的?人没了都没发现,拖下去杖毙。” “钱老爷一个人在下面,也需要几个人陪一陪。” “许老爷,不是奴才的错啊,奴才没看到老爷从屋里出来呀。” 站在门外的几个高壮汉子,面无表情地将人拖了下去。 一副许老爷说了算的模样。 在府里伺候久了的下人,谁不是人精。 低着头,当做甚么都没看到。 “老大啊,钱老爷是你老丈人,他的后事,你跟冯氏一起,配合料理了吧。” “是,知道了,爹。” 许白前双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管家呢?” “老奴在。” “老爷的身后事要料理,你去把账本拿过来我看看。” “是。” 老管家佝偻着腰,应了声,将怀里的账本掏了出来。 许白前还是第一次看钱家账面上的东西。 一看,心中一喜。 做了怀文县几年的县令,这个钱进将自己养的真不错。 光是白银就还有五千两。 洛州府两家粮铺,一家成衣铺子,还有一家古董铺子。 “管家,你支五百两银子给我,我来料理钱老爷的事。” “这快过年了,也就不发丧了,人没了,毕竟是晦气事,就简简单单地办了。” “知道了,姑爷。” 许二柱默默点了点头。 论精明,他也抵不过老大。 冯荷花抱着儿子站在后面不说话。 钱家,该改姓许了。 只有赵红秀低着头,一个劲儿的在烧纸。 对,生赵红秀和冯荷花的那个姨娘,在听到钱老爷的死讯,一时想不开,也殉情了。 只是,她的身份是个妾,停灵就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了。 等钱进正式下葬,再在旁边挖个坑,将尸体埋了。 钱家搬来州府不久,也没甚么关系好的人,旁人经过看到这家挂了白幡,不自觉地就离远了。 三日不到,没人知道钱家已经易主了。 王添才原本是许家的亲家,现在却因为娶了赵红秀生生低了许二柱一头。 直到现在钱进不在了,许二柱坐在上首喝茶,他心里才隐隐不舒服起来。 “爹,老五那边油盐不进,怎么办?”许白前坐在下面,钱进下葬了之后,老管家就告老还乡了。 家里的账本如今都在他手上。 许家人身上穿的,杯里的茶叶,可都是钱进舍不得用藏在库房里的。 “老五既然不听话,那就先从他身上入手。” “云氏现在受了伤,顾不得他们。” “老三性子最简单,你找个时间见见他。” “是。” “冯氏生了个儿子?” 这个冯氏指的是冯丽娘。 自他将冯丽娘转手送了出去,就没喊过以前叫的亲密的闺名了。 “是,男娃,如今奶娘精心养着。” “好好伺候了,这可是要送给乌家的大礼。” 许二柱轻易地弄死了钱进,心气儿就起来了,这些人看着厉害,实际也不过如此。 乌家,看着遥不可及。 内里也是腌臜的很。 “听说还在云家的那位将军,也是个乌龟王八,妻子从未将他放在眼中。” “你找些人,把他在云家的消息放到京城去。” “爹,咱们如今这样,还是不要掺和京中的事情了吧?” 许白前皱着眉,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京中的人,不是他们这些人玩得起的。 “闭嘴,老子让你做就做。” “没有老子,你以为你现在在哪?” 许二柱直接就将手里的杯子当着他的面扔了出去。 许白前借势跪了下去,杯子擦着头皮飞过去了。 “爹,是儿子错了。” “要是不听老子的话,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去讨饭吃!” 第219章 过冬粮食 许二柱要不是手上没有能用的人,他未必会信任许白前。 当初流放,就他一个人免了罪责。 要他心里没点疙瘩,根本不可能。 “起来。” “多谢爹。” “添才啊,你别见怪,实在是孽子难训。” 王添才拱了拱手,心里明白,许二柱这是在杀鸡儆猴呢。 一个人的性格,经过甚么样的事,才能从唯唯诺诺到现在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丧良心模样? ...... 悦家村,晚食后的消食时辰。 一家人都在堂屋里围着火炉子说话。 若娘躺在竹椅上,静静地听老五分析。 “娘,我今日托人去州府打听了一下,钱府的老爷前些天夜里没了。” “现在钱家做主的是许家人。” “许二柱。” “那这个钱进死的还真是时候。”若娘笑笑,自钱老爷“大发善心”收留了许白前和王添才,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听说在钱府待了三十年的老管家也告病回家了。” 要说这里面没事情,老五是真的不相信。 “老五,许二柱是你爹,娘想问你,你打算怎么办?” “娘,他不是我爹了。” “将军,元起的律法中,和离跟了娘的孩子,要是爹没了,需要守孝三年吗?” 若娘转头看向坐在油灯旁看书的张景彦。 “没有这一条律法。” 若娘点了点头,剩下的就交给老五了。 “娘,老许家的人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三坐着剥长生果,媳妇儿说馋油炸的了。 “闲的。” 也是懒的。 “你们兄弟三人商量好,告诉我结果就行。” 若娘打了个哈欠。 “马上过年了,年货可以先置办起来。” “杨家和里正家的,多备上点。” “你真的是操不完的心。”张景彦看她这样,侧身,挡住了油灯的光。 “村里人今年在石英的带领下,或多或少都开了几分地,也不知道粮食够不够吃。” “你们问问石英,实在穷的,也送点粮食过去。” 就当积德行善了。 “我没有吗?”张景彦看着若娘,他还是个将军呢。 不值得他们讨好吗? 众人笑而不语。 大雪纷飞的腊月二十,云家四个儿子拖着板车给穷人家送粮送红薯。 哪个村都有几个无赖人,悦家村靠后山的地方,有三户人家,屋顶的雪压的屋顶都陷下去了一大块。 都没有人出去看看。 “老五,这家是两个汉子住的?” 村里三百多口人,哪家甚么情况,没有比老五更清楚的了。 “嗯,两兄弟,唯一的老娘两个月前没了。” “老人家在的时候,一个月有县衙补贴的铜板,现在人没了,估摸着就在家躺着呢。” 悦家村出了门的懒汉。 “那咱们去下一家吧。” 老三走过去敲了敲隔壁家的门。 这户就剩两个老人家,儿子媳妇都搬到州府去住了,一年都不回来一趟。 “王爷爷,王奶奶。” “谁啊,吵吵嚷嚷的。”这边的人还没应声,两兄弟倒是被吵醒了。 “哎呦,这不是云家的几位少爷吗?” “您这是给咱们送吃的?” 两兄弟走出去,就看到板车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粮食。 “嗯,王爷爷他们年纪大了,送点粮食给他们过年。” 老三往前一步,挡在了老五前面。 “云家就是大方,咱们有没有?也可怜可怜我们兄弟吧,老娘死了,家里也没得吃了。” “大壮小伙子,只要肯干在哪里都饿不死。” “嘿,怎么说话呢?” 两兄弟也不是真的蠢人,一听老三这话,就蹦起来想打人。 被老四一手按住了肩。 “啊!我的胳膊断了,云家老四要打死人啦!” “好啊,你们云家仗着人多欺负我们两兄弟,我要去州府衙门告你去!” “还秀才公呢,这种人也配?我呸!” 两兄弟中的大哥,对着老三就准备吐痰。 被老四随手捏的一个雪球,给重新塞回了嘴里。 老五看着他的喉咙动了动,痰好像顺着嗓子眼又下去了。 “老实点,不然,胳膊就真的会断了。” 这边闹着,王家老夫妻也拄着拐杖出来了。 “云家的三个小子啊,怎么有空到爷爷这里来了?” “娘让我给您送点粮食,马上过年了,让您跟奶奶也过个好年。” 老五将分好的篮子拧下来。 “王爷爷,您跟奶奶走路当心点,雪地滑。” “替我们谢谢你娘,早听说她在家养病,这都好几个月了,还没起色?” 兄弟几个,对悦家村里人说的就是自家娘病了,一直在家养病呢。 “好多了,就是还下不来床,王爷爷要是空了,可以找我娘说说话去。” “等不下雪了,我跟老婆子就去看看你娘,跟她唠唠嗑。” 老五跟着老两口进了屋。 一进门,王爷爷就拉着老五往里走了几步:“五小子啊,要留神那两个混子,前些天,我家老婆子起夜,看到他俩鬼鬼祟祟出门。” “我家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睛好,胆子也大,偷摸着跟在他们后面,去的就是你家的路。” “要不信啊,老婆子在雪地里摔了一跤,腿还青着呢。” 老五自然是信的。 要不是娘让他过来这一趟,想必王爷爷也不会告诉他。 吃人嘴短,原来是这个意思。 老五看着拄着拐杖的王奶奶,老人家今年该有六十好几了,还这么灵活呢? 将粮食倒在老人家的篮子里,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隔壁家的两兄弟还在闹,甚至还想往板车上扑。 被老四拽着胳膊,扔在了一边。 沿着路走,村后面有一个人家,屋前瓦上的雪都扫的干干净净的。 老四还硬是拉着他们过来了。 “这家当家的,在战场没了,家里就剩孩子和娘,咱们给送点。” “二哥,孤儿寡母的,你咋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儿子跟着我练字呢。” 老三这人就是太简单,甚么都能在脸上看出来。 一趟跑下来,兄弟几个对村里的人情况也大致有了了解。 回到家,就跟若娘说了那两兄弟的情况。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自回来也没去过州府,许二柱能这么巧的过来,便是有人跟他通风报信。” 第220章 又一年 “花钱买通一个人太容易了。” 若娘伸手摸了摸胳膊上的纱布。 付华今日来给若娘换过药了,除了腿还没知觉,身上的伤口渐渐开始结疤了。 连带着家里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也是沾了虎崽子的光。 山上的动物都冬眠了,虎崽子掏起它们的老窝来尤其便利。 若娘最近天天有新鲜的鸡汤喝。 虎崽子负责将鸡叼回来,老三负责杀,收拾干净了放到瓦罐里熬着,加点姜片和红枣。 待煮沸后,撇去浮沫,加入手擀面条。 一家人围着吃一锅热腾腾的鸡汤面。 若娘的厢房里每日都烧着炕,大丫就找了几个破盆子,挖了些土,撒了菜种子。 鸡汤面里的青菜,就是若娘屋里长的。 这时候的绿叶菜可是一菜难求。 “娘,家里的腌肉还多,我给杨爷爷家送点吧。” 一直忘了说,当初在怀文县卖鱼汤面,鱼丸的杨家人,也已经被张景彦迁到了悦家村,就住在石英家边上。 老三想着,杨家人多,去年过年,都还是在山洞里呢。 想不到,又是一年过去了。 “你去送吧,石英家也送点。” “老五,你去王家,给两个老人家也送点。” “好的,娘。” 家里的肉基本都是山上的,也没花钱买,最多就是买盐。 走廊下挂了一长条。 鹿,狍子,鸡,兔,野猪各式各样的。 “娘,咱们可以开始酿酒吗?”前院的一个屋子里都是拌好曲的高粱,老三瞅着还不如都给酿了,高粱渣也可以喂猪。 后院现在有八只羊,十头猪,每日里吃的可不少。 “嗯,等会吃完你们就去蒸吧。” 蒸酒的时候,石英闻着味就过来了。 这中间若娘还让老三摸索着用小麦制作了酒曲,下一次酿酒的话,就不需要在外面买了。 若娘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许云氏在吃食的分量拿捏别有天赋。 很少出岔子。 蒸出来的第一茬酒,付华收了。 第二茬没那么刺鼻,可以留着去卖。 石英搓了搓手,期待地看着桶里。 现在州府,一斤白酒的价格在二十文,是那种喝了跟没喝一样的。 这种浓香的,卖到二百文一斤没问题。 一斤高粱才多少铜板。 这里面,是很挣钱的买卖。 要是悦家村的妇人和老人都能来帮忙,一个作坊就可以养活这些人了。 还有云夫人搞出来的那些高产作物。 嘿嘿,洛州府下第一村,悦家村,指日可待。 一斤高粱能出六两酒。 若娘算了一下,都蒸完,一千斤送到上谷关,还有五百斤去卖。 能卖百两银子。 “夫人,这些酒卖给我吧,我出二百文一斤。” “嘿,石英,别跟我抢,我要一百斤!” 张景彦已经将一百两的银子放到若娘手上了。 敏儿前些日子给他舅舅送了两马车宫中的御赐之物。 其中银票就给了二万两。 一部分他让人连同粮食一起送到了上谷关,另一部分,都快到若娘的手里了。 “留五十斤,我带回京。”张景彦跟付华说着话,等过完年,若娘这边的情况好一点。 他就该回京去处理乌家的事情了。 ...... 大年三十晚上,云家小院里。 云家人,柳家人,张景彦,付华,南旭都在。 堂屋里放了两张长桌。 柳氏已经快生了,两桌子的菜都是大丫和二虎忙着准备的。 若娘作为云家的一家之主,坐在了最上首。 清蒸鱼,老三山里挖的芋头,清炒生菜,炸肉丸子,红烧肉。 还有两只大的蹄子。 八宝饭,还有鸡汤。 张景彦坐在若娘的左手边,先给她盛了一碗汤。 若娘捧着汤,看着两桌子的人。 两年了,终于开始走上正路了。 若娘对着柳家人开口:“亲家,我不在家的这几个月,孩子们都麻烦你们照顾了。” “盼盼她大哥,二哥不像我家的几个混小子,整日里不着调。” “小瓜娃子也乖的很,不吵不闹的,今日是个好日子,我呐,也没甚大礼送。” “前些日子,老五去州府,我让他去银楼打了几个镯子,算是盼盼这个做小姑的,给娃子的一份见面礼。” 柳盼盼出嫁的时候,柳家的两个嫂子都还未有孕,上次去柳家村确实算是第一次见。 只是太匆忙,未有准备。 “亲家,你这就是太见外了,我们一大家子住你家吃你家的,哪还能收礼?” 柳老汉摆手,又吃又拿的,不成样子。 “老三媳妇儿,你自己给小侄子,侄女送过去。” “大过年的,也别拒绝了我这个当娘的一番心意。” “好的,娘,谢谢娘。” 老三媳妇儿咧着嘴,娘给她兄长买礼物,那是看得起她柳家人。 娘的性子甚样的,她清楚的很,这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了。 “大嫂,二嫂,你们就收下吧。” 手镯放在荷包里,一人一个,荷包是老三媳妇儿自己绣的。 东西一个个往下传。 几个瓜娃子,一人一个手镯。 小媳妇儿就是银簪子和耳坠子。 几个儿子若娘一人给他们买了一块玉。 不是多贵重,也是给他们有个好意头。 连付华和南旭都有。 张景彦的东西,若娘直接递给了他。 他没打开看。 若娘伸手过来,他就发现自己的荷包和别人的都不一样。 伸手就放在怀里了。 “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他偏过头,小声地说了句。 也没见拿个东西出来。 若娘看着他,笑了笑。 “菜都凉了,吃饭吧。” “新年好。” “新年好。” 过完年,若娘这具身体,三十有八了。 守岁,一家人说说笑笑的。 若娘就在众人的笑闹中睡着了。 张景彦一直坐在她边上。 见此,抱着人就回了厢房。 刚将人放下,若娘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我睡着了。” “嗯。” “这个给你。” 张景彦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一个画轴。 在若娘面前慢慢打开,是一副女子雪中静睡的画。 若娘伸手接过。 “谢谢。” 张景彦的画功确实不错。 她低头,才看到张景彦的脚边还放了个木箱。 “给你准备的一些衣裳和首饰。” “敏儿送过来的,我这边也没有女子用得上。” 第221章 他的狠 若娘嘴角一抽,乌乐蓉还没死呢。 “嗯,我睡了,将军,你去跟他们说说话吧。” “好。”张景彦看若娘没拒绝,咧开嘴笑了笑。 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若娘是被热醒的,虎崽子还跟小时候似的,团在她的枕头边睡觉。 体型大了,抵着若娘的肩头,浑身热乎乎的。 “呜吼...” “白啊,你又肥了。” 若娘伸手拍拍他的头,这家伙,老三说,也只有她在家的时候,他们才能看到它。 “呜吼...” 张景彦掀开门帘进来,手里端着温水。 给她洗漱。 “大丫准备了糯米圆子和荷包蛋,等会给你送过来。” “...我...我是不是也要给他们准备个压岁的荷包?”张景彦东西早就准备好了,怕先斩后奏惹若娘不开心,想想还是先招了。 “镇国大将军,给孩子们发点体己银子,挺好的。”若娘看他的局促样,随口说道。 她猜到张景彦的荷包小不了。 “好,那你的先给你。” 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个荷包。 “我也有呢?” 若娘好笑地接过,憨人。 轻飘飘的,打开一看,二百两银票。 “给孩子们也是银票?” 太多了。 “没,碎银子。” 别人又不都是她。 “别太惯着他们。” “嗯。” 大丫端着碗进来,若娘就靠在床头吃。 眼神示意张景彦可以出去了。 果然不多时,堂屋里传来阵阵惊呼声。 若娘估摸着,张景彦的碎银子不会低于二两银子。 “谢谢将军!” 若娘笑着,思绪就飘回了她被抓去永业的那些日子。 很奇怪,那段日子,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梦中,就感觉人轻飘飘地又回到了上谷关。 她脚下跟踩着云似的,能到处飘。 先回了富婶家,就看到富婶坐在屋里抹着脸。 “老头子,若娘这是被谁带走了呀?” “你说,是不是许二柱那边靠着的人?” “别乱想,若娘没来过上谷关,那边的人也没见过她。” “呜,我对不住若娘啊,好生生的人,在咱家说不见就不见了。” “好了,你这天天的也不是个事儿,夜里夜里不睡觉,脸色多差啊,别担心了,将军肯定有法子。” 老头子叹了口气,谁也没想到。 若娘在屋里站了会,看富婶在老头子的安抚下心情渐渐平静,就往外走。 她都忘了自己是飘着的了,转身就从墙面穿了过去。 刚出门,就僵在那半天都没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拍了拍胸口。 这样子她自己都被吓到了。 若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头顶的太阳暖洋洋的,大中午的呢,鬼魂还能在太阳下行走。 书上常言的只能晚上出来呀,看来都是假的。 慢慢往前走。 在交叉路口停了下来。 她想着都现在还待在上谷关做甚?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能多久,就打算要回悦家村去看看孩子们。 一队巡逻的小兵从她站着的地方走过。 直接穿过了她。 她打了个寒颤,这样太可怕了。 她或许可以去看看冯丽娘孩子的爹,看能不能想办法给孩子们传点消息,她不在了,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往前走,穿过各式的杂货铺,若娘在一个写着乌字的旗子下停了下来。 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穿过了墙。 啊! 满院子都是血和尸体。 有些还没死,抽搐着,嘴角不停地往外溢血。 若娘握紧拳头,避开尸体,进了后院。 后院更是一片狼藉。 隔着门,堂屋里还有人影晃动。 “人是不是你通风报信的?”低沉的,冰冷的,若娘很熟悉的一个声音。 张景彦怎么会在这里? 人不会都是他杀的吧? 若娘心头一惊,身形很快就飘到了屋里。 地上有个大肥猪一样的人,四肢被捆,上身都没穿衣裳地跪在那里。 “张将军,怎么论我都是蓉丫头的叔叔,是你的长辈,你在我家打打杀杀,反了天了?” 他哆哆嗦嗦地说完,喘息声大的跟打鼾似的。 若娘侧头看了他几眼,又转头看了看张景彦。 “呵,乌家二叔,本将军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跟永业的谁?联络的?”张景彦沉着脸,第十日了,再拖下去,他或许连若娘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想到这,拿刀的手都不稳了,在乌家胖二叔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印子。 “没有,我乌家不会做通敌叛国的事!”乌胖子闭着眼,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是吗?那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张景彦咬着牙,手腕一翻,刀鞘砸在乌胖子的手上。 “啊…疼死我了…” 张景彦直接敲断了他的手骨。 “说不说?” “你...” 咔嚓... “啊...” 脚踝骨… “我说我说,是永业的朱丘风,他是永业王最信任的太监,金家军现在就是归他号令。” “求求你了张将军,别杀我,我还不想死。” “琼花怎么死的?” “我...她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 乌胖子支支吾吾的,那是做的隐蔽,不可能被发现的! “一个小姑娘,被几个男的在你这府里,被折腾死了,你不知道?” 张景彦收回刀,转身往外走。 乌胖子刚想松口气,一阵凉意自脖颈处传来。 “嚯...嚯...”他伸手捂着脖子,血跟开了闸一样,噗噗地往外流。 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人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处理了。”张景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慎之皱着眉跟在身后。 “将军,你之前还说,他留着还有用...” “那是之前,谁敢碰了她,老子一个都不放过。” “将军,云夫人她真的这么重要吗?咱们布了这么久的局,乌家这个胖子...” “慎之,乌家的人我早晚要对付。没有乌家二叔,一样可以。” “是可以,但这是最好的一条路。” “您虽然是圣上的亲舅舅,但乌家人陪着他的时日可比你长,敏儿心里,未必没有乌家的地位。” “乌家有了通敌叛国的嫌疑,才能打破他们之间这种...” “好了,先救人,慎之,老子现在想不到其他的。” 张景彦知道真的是乌胖子告密的时候,就预示着,此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222章 春饼和麦芽糖 “将军,军医那处查过了,军中这段时日,有八人去过,迷药只用过两次。” “有没有受伤不严重,却要求用药的?” 既然能很快将人转移,这两人不会受很严重的伤。 “有两个。前些日子还在休养,最近才回来参加训练。” “人都抓了。” “是。” “好好问问,这些日子他们都做了些甚?” 这话张景彦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若娘站在不远处,她还从未见过张景彦这么嗜血的一面。 铁血镇国大将军,名不虚传。 吩咐下去了,傅将军先行一步,就剩若娘跟着张景彦。 看他拖着跛脚将整个上谷关都翻出了。 他心里可能早就明白,若娘已经不在上谷关境内了。 乌家被满门斩杀,血腥味冲天,巡查兵来了两趟,不多久又甚么都没有了。 若娘跟着后面看,三十四具尸体被从后门拖走,直接在山里的埋尸坑一把火给烧了。 若娘看完了这幅人间惨剧,再找到张景彦的时候,他正站在被抓了关在老虎笼子里的两个人面前。 两只白老虎隔三差五就咬上一口,两人的四条胳膊已经进了老虎肚子里了。 若娘站的近,能听到老虎牙齿嚼碎骨头咯嘣脆的声音。 这两人再不止血,血顺着两条胳膊就流尽了。 “将军,饶了我们吧。” 有一个吓的已经昏迷了,另一个睁开眼看到有人站着。 挣扎着直起身。 “人被你们送到哪里了?军营还是王宫?” 若娘发现她已经很难从张景彦的声音中判断他的情绪了。 “军营,就在城门外二百里处。” 张景彦给看守的人使了个眼色。 “人先留着。” “是。” 张景彦驱马离开,身边只有傅慎之和十来个人。 若娘张了张嘴,金家军的驻地,可是有好几千人。 下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被强烈的疼痛感包围了。 ...... “娘。” 若娘被老三的喊声拉了回来。 “祝娘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奶。” “奶。” 大丫家的两个娃子都换上了新衣裳。 跟两个年画小人儿似的,跪在床边的踏板上。 “奶,新年好!”草儿奶声奶气的,比刚来时白嫩了,也胖了。 小肉手里捧着一套衣裳。 “娘做的,好漂亮,给奶穿。” “好,奶谢谢宝儿。” “宝儿帮奶谢谢娘。”若娘伸手接过,是一件白色兔毛领的厚实大氅。 “奶,文儿,有!” 跪在旁边的柳文儿看姐姐被夸了,话还说不利索,就抢着邀功了。 “好,姥姥看看,文儿准备了甚么?” “鞋鞋。” “好看,奶很喜欢。” 柳氏送的是一套堇色的襦裙,跟大丫送的鞋是一色的。 老四老五还未成家,过了年也一个十四,一个十三了。 两人倒也干脆,一人给若娘塞了一个荷包。 众人拜完年就出去了。 大丫服侍若娘穿上新衣裳。 整理好了,张景彦进来抱着她来到堂屋。 早茶准备了大肉包子,蒸年糕,春饼。 麦子磨粉,加入一点盐花,几勺水,复搓揉至面团筋力十足,待用手提起面团,面团可以不掉,便是可以了。 将面团饧放两个时辰。 取一平锅放在火上,烧至五成热时,用手提起面团使面团在平锅底部旋转一圈,提起面团,待锅中成熟,用手揭下即可。 春饼的馅,大丫准备了胡萝卜丝,猪肉糜,发了豆芽,蘑菇泡发切丁,再切了点大白菜。 第一次做的时候,还没端出厨房就都没了! 这次大丫特地早起,做了大概有二百多个。 推了两大盆在桌上。 配着鸡丝粥一起吃。 柳老汉活这么大,也就在云家的日子,才像个日子。 女儿嫁的好啊。 吃完早食,老五去前院将大门开了。 前年大姐就准备了很多的糖果。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都算是村里娃子的夫子,今日上门拜年的人铁定少不了。 果不其然。 门开了才一刻钟。 杨富就带着一群小瓜娃子跨过门槛进来了。 “元夫子,苏夫子,我们来给您和大娘拜年了!” “祝夫子来年高中,云大娘永远好看。” 若娘听着,让老五他们给他们分糖吃。 很甜很甜的麦芽糖。 麦子泡水发芽,糯米泡上一个时辰后,煮熟。 加入麦芽搅拌均匀。 过滤渣,将汁水倒入锅中加热搅拌。 出来的就是麦芽糖。 切成小块,放在簸箕里。 有孩子来就拿上两块。 要是有货郎下来卖,两小块麦芽糖,就要一个铜板。 云家的日子不再窘迫,老四老五都是对银子没有数的人。 若娘这一天,撒出去大约有一百多个铜板了。 刚刚换衣裳,若娘将两个儿子给的荷包打开看了下。 两张五十两的银票。 自回来,若娘身上银票都有五百两以上了。 下晌,杨大叔领着两个人过来。 若娘正跟柳母说着话。 几人迎着光走了进来。 “云氏啊,娇娇回来了,过来看看你。”杨叔在这里养着,比在许家村的时候精神了。 若娘笑着看向杨娇娇。 怀文县洪灾之后,听说杨贵一家,可是跟着女儿杨花去镇上过“好日子”去了。 “云奶奶!” 若娘点了点头:“来,娇娇,这边有糖,让你白叔你给拿。” 若娘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不要了云奶奶,我有吃的。” “我今天来有事情的呢!”杨娇娇撅着嘴,看着娇憨,看向若娘的眼神,却让她不太舒服。 杨家这个娇娇四岁还是五岁来着? 都已经学会用挑选货物的眼光看人了? 若娘笑容不变:“娇娇有甚么事情找我?” “云奶奶,是娇娇的姐姐,姐姐说她认识你!” “哦?”若娘抬眼看向自进门就低着头的人。 “是明月姐姐呀!以前你们村的呢!” 老三他们原本坐着剥长生果吃,这会,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尤其是老五,站起身,跟娘欠了欠身,就打算回屋。 “白元哥哥,你这是去哪呀?”江明月余光一直看着屋里的动静呢。 看人要走,岂能不着急。 “江姑娘,老妇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比我家老五还大几岁,许人家了吗?哪家人?” “何时订亲呀?这年纪,娃子也该怀上了吧?” 若娘双手撑着竹椅的扶手,往上坐了坐。 张景彦见状,进厢房给她拿了个靠枕。 江明月看向张景彦,脸上的嫌弃一点都没掩饰。 长的又黑又壮,脸上还有疤,看着腿脚也不便。 许叔找她来勾引这个男人,她还不如想办法嫁给许白元呢。 他可都是秀才公了,再过不久,说不定她江明月就是举人夫人了! 第223章 两个都要 说起来,刘小草和江明月是真的命硬。 洪灾刚开始,许有用就被冲走了,后来连个尸首都没找到。 这母女俩跟着众人上山,后面也不知道躲在甚么地方,竟活了下来。 刘小草是被卖到许家村的,这里遭了灾,她没有亲戚在,跟江明月一商量,就打算回卖她的那户人家问问,还要不要人。 凑巧,就在远山村所在的镇上。 母女俩一路乞讨过来,刚进镇,就遇到了被父母带着投奔杨花的杨娇娇。 彼时的杨娇娇还是在远山村的天真模样,看江明月年纪不大,长的又好看。 江明月在进镇之前,特意找了个地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 “老爷,夫人,可怜可怜我和我娘吧,我们可以为奴为婢,您就买了我们吧!” “是啊,只要给口饭吃!”刘小草不会说话,就在一旁附和。 杨贵是去找当了县令小妾的大女儿的,一时就有点为难。 倒是他媳妇儿开了口:“卖身不要银子,只要给口饭吃是吧?” “那跟我们走吧。” 这年头随便买个人还要二两银子呢,这两个带过去给女儿使唤,也没甚不好。 万一到时候杨花不给他们安排人,有这两人伺候着,她也不用自己动手了。 “谢谢夫人,谢谢老爷。”江明月眼睛一亮,眼波流转地看了眼杨贵。 杨贵正抱着娇娇呢,恰巧看到,心里一跳,面上就有点热,还好脸黑,也没人看出来。 到县令府,杨花正在后院正房夫人那边立规矩。 听到一大家子都来了,县令夫人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下乡来的,再会生养,终究上不了台面。 “杨姨娘既然有家人上门,就先去忙吧。” 杨花有些难堪地站起身,弯腰退了下去。 “跟过去看看。”县令夫人看人走了,对着身后的大丫鬟招了招手。 “是。” 杨花快步走到自己的院子,她爹娘已经坐在堂屋里喝茶吃点心了。 “哎呦花儿,你可算来了。” “娘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娘,小声点,老爷不喜后院太过吵闹。” “这位是?”杨花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江明月。 “路上捡的奴才,留着伺候我跟你爹。” 她娘翻了个白眼,心里也是看不上江明月母女的。 “娘,我听说远山村出事了,爷爷他们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爷爷一心只管其他人,自家人的死活他不管。” “我们自己先出来了,他跟你大伯还在村里安顿村民呢。” “爷爷他们被人迁出去了,听说是挺远的一个村子。” “叫...叫许家村,有个姓云的老太太,看起来是个穷鬼,一个老太太带着儿子媳妇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江明月听到这话,和刘小草对视了一眼。 看她娘张了嘴,偷偷地摇了摇头。 还不到时候。 想不到,在这里还能听到云氏的消息。 江明月心中冷哼一声,原来云家和杨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杨花问清楚了,就拿了体己银子,在县衙不远处给一家人租了个院子。 江明月母女,被使唤的像个下人,洗衣做饭,砍柴种菜,这些事以前可都是许有用做的。 杨娇娇还小,经常往县衙跑,去找杨花玩。 江明月以护着杨娇娇的名义跟着去,时日久了,也在县令面前混了个眼熟。 杨花见到杨娇娇就抱着她哭,说她这个做姐姐的在外面吃苦,她这个小妹能跟着爹娘享福。 渐渐地,杨娇娇知道的多了,原本还有光的眼睛暗沉了,县令夫人生的女儿,看到她就偷偷拿竹条抽她,揪她的头发。 说她姐姐是个贱人,勾引别人的爹。 另一方便,县令的这个嫡女又拿好吃的给她,还时不时扔给她几个碎银子,每次她拿着碎银子回去,爹娘都很开心。 第二日,她娘早早就把她叫起来,让她去找姐姐玩。 就这样过了三个月。 江明月家务活也做的不耐烦,人晒黑了,手指也变粗了。 就在这时,她发现了杨娇娇的异样。 亲眼看到县令的那个女儿,让杨娇娇在地上爬,一面拿鞭子抽她。 “住手!”江明月冲过去,将杨娇娇抱在怀里,她现在可不能出事。 “哟,一个下人,也敢跟本小姐叫,给我打!” 后来,两人被家丁拧着扔出了县衙。 门关上的一瞬,杨娇娇看到她亲姐杨花站在门内看着她。 杨娇娇睁大了眼睛,原来,姐姐一直都知道她被人欺负! “娇娇,你要回家吗?” “啊?”杨娇娇抬头看她。 江明月压低声音:“昨晚你爹跟你娘说话,我都听到了,你爷爷现在跟云家人一起住在悦家村。” “娇娇以前不是常说爷爷他最疼你吗?我带你过去找他,好不好?” “爷爷在哪里?” “悦家村,在洛州府,我喊了我娘带你过去。” “云家人,我也认识,以前是我们村的。” 其实,也是她前几日收到了一封信,许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她的,信中有两张纸,附带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让她和她娘去云家村,找一位将军。 事成之后再给二百两。 江明月心动了,反正洪灾时在青山上,她都不知道被多少人... 在杨家,杨娇娇的爹,可也不是看到的那么老实... ...... 江明月小心翼翼地又抬眼看了看张景彦。 将军啊,虽然丑了点,还是个残废。 但要是能跟着他,以后的日子也就不愁了。 这位将军,好像对云氏那个老太婆更有意思呀? 所以许家二叔觉得自己是乌龟王八了?才找她来勾搭将军的? 江明月也没觉得多难,她年轻又漂亮,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又老又瘦的老太太? 不过,云家老五的样貌,让她又有了点期待。 她心里,看上的还是秀才爷。 实在不行,她就“勉为其难”两个都伺候了吧。 若娘一直在看她,对她来做甚,心里也有了三分推测。 第224章 勾引谁? 今日虽然难得的没下雪,可老话说,霜前暖雪后寒。 江明月穿着一件衣领开的不小的桃色襦裙,外面罩了一件松松垮垮的大衣,低着头,能看到露在外面的脖颈,冻的有些青紫色。 站着的仪态,竟也像模像样。 那她这样…是对老五有意思? 可眼神却一直往张景彦身上看? 若娘眼神有些玩味,江明月和杨娇娇的出现,又是许二柱的手笔? 他凭甚么认为,两个小丫头,就能扰乱她云家安宁? “杨叔,您坐下说话。”对于老族长,若娘一直很感激。 老族长这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娇娇这次找过来,没有跟爹娘一起,反而跟着这不认识的母女,他心里就有些嘀咕了。 以前的娇娇多乖呀,怎么现在说话,话里都带刺了? “娇娇啊,今日不是来给你云奶奶拜年来了吗?怎么说话的?” “可是明月姐姐明明就跟云奶奶一个村的,她们这么可怜,云奶奶都不帮帮人呀?” 老三原本看到白嫩小娃子,脸上还带着笑呢。 这一来二回的,发现这小丫头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了。 哎呦,他媳妇可快生了,要是养出个这么个东西,当爹娘的还不得气死。 “娇娇啊,白叔跟你说,有些人呐,可不兴同情她。” “白叔,你们家住大院子,还有好多好吃的, 别人家都很穷,饭饭也吃不上,云奶奶为甚么不能帮帮他们呢?” 杨娇娇歪着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若娘。 “是啊,这世道总是穷人多。” 若娘赞同地点点头,这话杨娇娇没说错。 “那娇娇,你这么大了,给娘爹挣了很多钱了是吗?” “银子是怎么来的?” 杨娇娇原先还是笑着的,听到若娘这么问,小脸立刻就垮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江明月。 “云婶子,这么问一个几岁的小孩子,太苛刻了。” “那你呢,站在我的地盘上,以甚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话的?” “我...” “杨叔啊,娇娇还小,不懂的还很多,您可得多教教。” 若娘说完,就转头对着老族长笑谈了两句。 “老三,给杨叔装点瓜果带回去,给娇娇吃。” “好的,娘。” 这就是请人离开的意思了。 老族长目光深深地看着杨娇娇,跟若娘点了个头。牵着杨娇娇的手离开了。 江明月还不想走,经过老五屋门口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往里瞅。 张景彦去厨房熬药,回来就见若娘躺在那里出神。 “怎么了?” “京中有姓江的世家吗?” “有。” “礼部侍郎,江锋。他有个弟弟,犯了事被下放,好像就是在这一带。” “我想查查江明月的生父。” “好,我让他们去查。” “另外,查一下许二柱最近的动向。”她有预感,江明月的到来,和许家脱不了干系。 老五在江明月走了之后,才出来。 “娘,咱们和许家非得不死不休吗?”许二柱再怎么样,都还是他爹啊。 若娘看他一眼,他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你知道许家在上谷关都做了些甚么吗?” “你觉得许家为何一定要你认祖归宗?” “与虎谋皮的人,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你想着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拖累中?” 若娘这些话不仅仅地问老五,也在问屋里的其他人。 “你们以为还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就不会疼是吗?” 若娘将上谷关的所闻,跟大家说了一遍。 她语速不快,讲的虽然是别人的故事,却让听者觉得无比难受。 大丫和柳氏早已泪流满面。 “娘,他们怎么能这么残忍?” 老三媳妇儿挺着圆鼓鼓的肚子,哭的一抽一抽的。 若娘叹气,想不到这个话头,在开年的第一日,就被拿出来说了。 “因为别人的命在他们眼中,不必一个畜生贵重多少。” “云家,我们这么多人,就只有白元还有资格待价而沽。其他人,不过都是拦路虎罢了。” “绊脚石啊,他想迈过去,就得将我们都踢开。” 就是,反复这样,真的让她觉得烦了。 想着,她就闭上了眼睛。 张景彦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自己坐在堂屋里,一边看书,一边守着她。 若娘等人都走了才睁开眼。 “江明月应该是许二柱用来对付你和老五的,你打算怎么办?” “杀了?”张景彦放下书看着她,杀人说的跟杀猪似的轻松。 “不,将她送回给许二柱吧,江明月长的不错还年轻,应该比冯丽娘更能得欢心。” “嗯。” “听说冯丽娘生了个儿子?” “嗯,过几天,我会将他一起带回京的。” 怎么说都是乌家的血脉,他们那种世家,是不会让血脉流落在外的。 而且,他会让他们不得不认下。 “乌乐蓉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永业的人,自然应该回永业去。” 就看是用甚么样的身份回去了。 ...... 二月末,寒意依旧。 若娘喊来石英,细细跟他讲了早季蔬菜的种植法子,同时,上谷关的傅慎之也收到了密函。 悦家村和上谷关的早季蔬菜种子已经下地了。 同时收到方子的还有宫中的敏儿。 转交给大司农,这些要是种出来,三四月份里世家的采买银子,就可以往国库回流了。 若娘养了两个月的伤,没怎么出来晒太阳,人又白皙了不少。 张景彦在三月初的时候离开了悦家村,回了京中。 原本他有意带着若娘一起,若娘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京中不是她应该待的地方。 洛州府的许家,她也还没处理完。 张景彦走的第二天,许二柱带着一家子又来了一趟。 这次看起来可不是前一次的穷酸模样了。 一个个都是锦缎大氅,一副富贵老爷的模样。 若娘这日恰巧正在看张景彦让属下呈上来的调查书信。 有关于江明月的,也有关于许家的,还有关于京中汪家的。 许二柱进门,就看到若娘坐在特地做的带轮子的椅子上,闭目在院子里晒太阳。 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第225章 送个美人儿 老五跟着张景彦进京了,这事除了云家人没人知道,对外,都是说在州府的书院读书去了。 家里近日没有外人在,若娘就让大丫给她洗了个头发,此刻正散着头发,手里捧着书信在看。 许二柱一进门,眼神就被吸引过去了。 云氏这些年,越来越有味道了。 “若娘...” 多少年都没叫过的名字,就这样喊出了口。 若娘闻言抬头,看到了站在那的一大群人。 “老三。” “娘。” “有客人来了,怎么也不迎接一下?” “刚刚瓜娃子闹呢,没听着动静。谁来了呀?” 老三边说边从屋子出来,就看到了许家人。 “娘?”这算哪门子客人? “请进屋,刚好杨叔今日说想吃你媳妇儿做的春饼了,你去喊了杨叔过来。” “好,我让媳妇儿给大丫搭把手,烧午食。” “嗯,去吧。” 若娘也是想着,要找个时间将江明月送出去呢。 三天两头找着机会就往云家跑,她烦了。 老三去喊人,老四就在家招待“客人”。 许二柱对若娘的印象还停留在对许云氏的印象中,自也没有防备。 以为许云氏是病的久了,也看开了。 心中隐隐得意。 就是说一个妇女啊,就是离不开当家的。 张景彦那种位高权重的,怎么可能真的把心思都放在她身上。 看吧,最后还是要靠着他! “大丫,老三媳妇儿。” “娘,来了。” “孩子给我抱着,去准备点吃食,家里是不是还有点儿酒,拿出来给大家尝一尝。” 柳氏疑惑地看着娘,娘今日被太阳晒晕了? “去吧,大丫你来。” “娘?” “将军走之前是不是留下了两根迷药香?” “拿给娘,娘之后要用。” “好。” 等老三扶着老族长来的时候,果然就见江明月牵着杨娇娇的手,也跟着过来了。 若娘杏眼微眯。 要不是老五现在出门就会被堵在路上,她也不至于这么早就让老五跟着张景彦走。 “老族长,今日家里来了客人,也没人作陪,我可就厚着脸皮让老三去请您了。” “您上次不是问家里是不是酿了好酒吗?” “我让大丫给您开一坛,你尝点。” “好好好,有好酒,老头子可不会推迟。”老族长笑皱了一张老脸。 云家第一次蒸酒他在院子里就闻到了,那时就想着要来讨点喝,被大富给拦着了。 后来听说,好酒都卖光了。 “哎呦。”江明月一进门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娇呼一声,脚下一崴,整个人就跌倒在了许二柱的怀里。 若娘被老四推着,看到这一幕。 这都不需要她的好酒和好药了呀! 难道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的缘分? 呵呵... 若娘当没看到,老四连人带椅子将她抱进了堂屋。 “谢谢许叔。” 江明月低着头,后颈雪白的一片,映入了许二柱的眼前。 自他将冯丽娘送给乌家人用了之后,他就再也没碰过。 算起来,他很久没有碰过女子了。 可惜了,明月这小人儿是他给张景彦准备的大礼。 许二柱想着,目光就带了几分露骨,冯丽娘抱着孩子站在那,看向江明月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 钱家如今的家产都在许二柱的把控之中,她才刚刚过上好日子,可不能被外面的小狐狸精给抢了。 若娘看着那一大家子的互动,眼神有些玩味。 冯丽娘那双眼,可变了太多。 就是可惜了,一桌好菜,喂了这么些人了。 “啊...啊...” 怀中奶娃娃的叫声,让若娘低下了头看。 柳氏第一胎前期怀上都没发觉,后面发现了已经搬到悦家村了,吃的不差。 还每天都有羊奶喝。 小瓜娃子生下来的时候,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胖了许多。 白白嫩嫩的,养的小下巴都是三层。 这时候正抓着若娘的手往嘴里塞。 口水糊了若娘整只手。 “望舒啊,奶的手可不是给你吃的。” 若娘将娃娃抱在手臂里,在他肉嘟嘟的脸上亲香了几口。 奶香味很浓,大眼睛圆溜溜的,跟柳氏一模一样。 “啊...” “呜吼...” \\\"小白,别吵。” “啊!” \\\"哪里来的老虎?”许二柱这才看到从厢房里走出了一只大白虎,先是吓了一跳。 而后,心里就算计上了。 这样通身无杂色的白虎,可算是祥瑞了。 要是能进贡的话... \\\"娘,饭菜好了。” 大丫端着碗进来,放在桌上。 走近若娘,给她将腿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 “嗯,都坐吧。” “老族长,小白这些天去山上猎了一只鹿,鹿血我给泡了酒,等会您尝尝。” “鹿血酒难得,能卖上不少银子。” 老族长脸都皱在一起了,云氏会挣钱也是真的会花银子。 这么好的酒啊。 许二柱他们在钱家,是去人牙子那边买了两个厨娘。 手艺一般,吃的花样也就那几样。 此时一看桌上摆放的菜,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春饼皮放在小竹编,旁边放着马的齐整的馅料。 春饼的皮拿在手中,夹上几样自己爱吃的菜,再沾上点特制的蘸料。 老三动手给老族长包了两个,再想伸手拿,竹编已经空了... 江明月将杨娇娇的包好,再伸出的手就顿住了。 许二柱不知道出于甚么想法,将手中最后的一个饼,放在了她的碗里。 江明月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拿起饼咬了一口。 嗯,这饼做的是真的香。 用料也大方,肉,油,盐都刚刚好。 两大碗萝卜红烧肉。 老族长倒了一碗高粱酒慢慢地喝。 许二柱已经喝第三碗了。 这段日子养的白胖的脸上。 通红一片。 许白前,许白求已经吃饱喝足,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半个时辰后,老族长也吃完了,若娘让老三将他和杨娇娇都送了回去。 杨娇娇闻着酒香,也喝了两口,此时已经睡着了。 等人都走了,若娘看着堂屋里东倒西歪,一塌糊涂的一群人。 “他们是几辆马车来的?” “娘,您也没出去,怎么知道他们是马车来的?” 前几次来,可都是牛车的。 第226章 青天白日的 “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每个人的衣裳都不低于五两银子,这身打扮,牛车不符合他们的身份。” 老三从不质疑他娘是神人这件事,很快就接受了她的说法:“两辆马车。” “将许白前放一辆车上,江明月,冯丽娘和许二柱一辆。” “然后...把这个点上。” 若娘将袖子里的香拿给了站在一边的老二,老二很快将东西收到了袖子里。 付华上次在院子里制药的时候嘀咕过,这种迷药要是遇上酒水,就是最好的壮阳药。 正巧,很适合许二柱用。 “两个车夫,一人给几个铜板,让他们将马车驾到路口。” “我知道了,娘。” 就是闹得他们赖不掉就成了。 “江明月今日要是不跟着许二柱走,等你五弟回来,她可能就是你五弟的人了。” “这种人,不能留在这里。” 许二柱有空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未必不是因为后院人太少,太和谐了。 ...... 老二、老三和老四蹲在路口的大树后面,盯着车厢里的动静。 两盏茶的功夫。 老四耳尖,很快就听到了车里传出来的女子的娇喘。 再过不久,马车就开始震动了。 车中的女子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夹杂着难以明说的意味。 老三看老二的面上有些红,奇怪地看着他。 “二哥,你中午的时候偷偷喝酒了?” “没,就是有点热。” “这才三月天...” 老三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都还是大棉袄呢! “啊!!!许二柱你个王八羔子,你背着我在做甚么?” 这一声尖叫,老三也听到了。 转头往马车方向望去。 一个光溜溜的屁股从车帘子里露了出来... 嗯?冯丽娘还有这么硬气的时候? 尖锐的叫声很快吸引了村里人出来看。 许二柱这时候清醒了点,很快爬上车,反手就给了冯丽娘一个大耳光。 “凭你也敢打老子?” “你,许二柱你这个老不死的,你都多大了?还看得上这样子的小姑娘?” 许二柱边穿衣服,边看着缩在角落里流泪的江明月。 小姑娘梨花带雨的样子,比冯丽娘一副泼妇模样,更能引起男人的保护心思。 许二柱对着她,语气不由得好了几分。 “别哭了,先把衣裳穿上。” “哦,好。” 江明月低着头,余光看着冯丽娘捂着脸坐在那。 心里也是恨的不行。 “哎呦,这是出甚么事儿了?” “咋有辆马车停在这里呢?” “是来大人物了吗?” “不知道啊。” 好些人一起慢慢走了过来。 老族长睡了一觉醒了,没看到一直跟着杨娇娇的江明月。 杨娇娇闹着要出来找,他就让老大扶着他出来了。 “好像是今日来云奶奶家那个女的的声音呢?” 杨娇娇在前面小跑,很快就到了马车边。 仗着人小,费劲地爬上马车边沿,掀开了帘子。 “明月姐姐,你怎么在车车上呢?” “这个老爷爷,天还没有黑黑,脱衣衣了?” 杨娇娇这次不是装的,她是真的没看明白。 小孩儿的声音甜甜脆脆的,跟在后面的一群人都听到了。 看向马车的目光,顿时就变了。 白日宣淫啊这是! “这个新来的小丫头,平日里走路就娇娇俏俏的,看着就不是正经人。” “嘿,我刚刚在缝里看到了,车上的男的经常来我们村找云家人。” “好像听说是州府里的人。” “都四十多了吧,还碰人家十来岁的小姑娘呢?” “不要脸。” “娇娇,快下来,没规矩,怎么能往别人车上爬?” 老族长这些时日也看出来了,娇娇这是在外面被教坏了,一点规矩都没了。 “可是明月姐姐...” 老族长看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们一家来悦家村也不久,根基不稳,家里孩子也多。 可不能因为一个江明月坏了门风。 “娇娇,这小丫头是你在路上捡到的人,现在看来,她也找到自己家人了,就让她跟着人家回去吧。” “这马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老爷,更不能硬要人留着,跟着咱们吃苦。”老族长抓着杨娇娇的胳膊,不让她继续说话,眼神更加阴沉。 “哦...”杨娇娇吓了一跳,不敢出声,被杨富抱着下来了。 许二柱透过门缝看好多人站在外面。 “老大!” “哎,爹。”两辆马车离的不远,许白前睡了一觉,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过来赶车,回去了。” 爹,赶车这种事自有车夫...”他一个读书人,怎么能帮着赶车呢,爹也是越来越糊涂了。 但他还是从车上下来了,迎面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哎呦,爹,咋这么多的人在?” “谁知道,村里人就是闲的。”许二柱烦着呢,身子被冯丽娘踢了一脚,还没得到纾解,老大磨磨蹭蹭的,让他火气又上来了。 “怎么说话呢这人?” “让开,让开。” “我呸。” 看人架着马车走了,有些人对着马车的方向吐了几口唾沫。 “许叔,这怎么回事儿呀?我怎么在您的马车上?” 江明月抽抽搭搭的,说话的时候还害怕地往冯丽娘的位置看了看。 “没事,就是喝的有点多了,你先跟我回去,后面的事,咱们再说。” 他还有一把火没有泄呢。 这样想着,还上下打量了江明月一番。 这样的小美人儿,让她去勾引张景彦那个不解风情的大块头,确实有点浪费了。 他现在看不上冯丽娘了,要是能跟江明月... 好像也不错。 马车一进钱家大门,许二柱就拉着江明月进了后院的屋子。 两人待在里面,一个时辰就叫了两次水。 冯丽娘在屋里给儿子喂奶,听着隔壁的动静,气的抬手挥掉了桌上的茶杯。 “夫人,发生甚么事了?”站在外面的老妈子听到动静,敲了敲门。 “没事,不小心杯子掉地上了,等会你再过来收拾。” “是,夫人。” 家里虽然只有两个老妈子,两个厨娘,五个小厮,老爷夫人那一套规矩,可比大户人家都像回事儿。 老妈子听着,心里嘀咕,都是这个月第三套不小心碰掉的杯子了。 刚刚老爷拥着一个小姑娘进屋,他们可都是看到了的。 第227章 钱进之死 许二柱和江明月出来的时候,江明月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襦裙,头上插了两支金簪子,都是冯丽娘的! “你...你们...” “许二柱你...” “好了,别废话了,明月如今是我的人,你是家里的女主人,学着大度点。” “别用那副乡下里带出来的无知样看着老夫,你啊,就好好的把你自己的儿子带大。” “老夫也不跟你计较了。” “许二柱,你想跟我计较甚么?”冯丽娘瞪大了眼,他在说些甚? “你自己做的事,心里有数,老夫也不想再提,明月还小,你平日里多顾着她点。” “许二柱,你都能当她爷爷了,你自己知道吗?” 啪!很脆的一声响。 “老子给你脸了是吧?你自己是个甚么东西?你当初淫荡着勾引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老子还能当你爹呢,怎么?难道你就好这一口?” 冯丽娘一连被打了两次,眼睛一片血红。 要不是他当初把她送给了姓乌的那个变态,许二柱以为自己能在上谷关混得下去? 许二柱,江明月,呵,很好。 晚上,许二柱和许白前在书房里说话。 “爹,您之前说找个熟悉云家的人,去离间一下他们的关系,江明月她...” 许白前小心翼翼地,他爹现在可是许家过的最滋润的人了。 那个江明月虽小,看着身段,是个尤物。 “明月这事,明日你去云家村将她娘也接过来。” “云家那边,我会再安排个人过去的。”许二柱刚碰了江明月,还新鲜着呢。 “爹,那您看,我能不能也...” “怎么?有看上的?”许二柱喝了口茶,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爹,您又不是不知道,冯荷花那样的,儿子实在看不上,当初要不是需要钱家,儿子也不至于会要了她那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睡了的女人。” “嗯,是委屈你了。” “你自己去账房划两百两银子,有看上的,弄回来就是了。” “谢谢爹。” 许白前和许二柱相视一笑,退出了书房。 冯荷花端着茶具站在柱子后面,气得脸都白了。 许家人,就这副德行。 等人走远了,她端着茶杯,敲了冯丽娘的门。 “姐。” “我可不是你姐。”冯丽娘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从泛黄的镜中看过去,抬手扶了扶发钗。 “姐,虽说我只是被冯家捡回去的,可也叫了你十来年的姐姐了。” “如今又同在许家,虽说你辈分上是我后娘,可现在,恐怕也就只有我们能相依为命了。” “老大媳妇儿,相依为命这四个字,用不到我身上吧。” “是吗?姐。”冯荷花笑得意味不明。 “这个江明月是个甚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 “她在青山上被那么多男人睡了,可是咱们亲眼看到的。” “那又怎么样?”冯丽娘语气平静地开口。 “现在睡她的又不是我,我需要担心?” 需要担心的应该是许二柱才对。 许二柱都多久,不往她的房里走一步了。 “姐,你...” “好了,你是因为许白前那里出事了才想着来找我的吧?” 冯丽娘转过身,对着冯荷花笑了笑。 “荷花,你的路,我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男人啊,确实是不能有银子在手里。 “姐,你这是不管了?” 冯丽娘摇了摇头,她是没资格管了,许二柱也知道,所以才会那样的肆无忌惮。 她曾经嘲笑许云氏,想不到,到最后,只有她,活的才像个样。 “荷花,你倒是还有机会,不是还有个亲姐吗?有事去找她吧。” 冯荷花无法,她到底不像冯丽娘经历过一些事,想的也简单。 赵红秀和王添才住在隔壁的小院子里。 她过去的时候,赵红秀正在屋檐下坐着。 “姐。” 赵红秀放下手中的小衣,看向这位稀客:“虽然住的近,你倒是不常往这里来。” “姐夫呢?”冯荷花装作没听出她口中的奚落。 “他最近认识了几个书院里的老夫子,一起喝茶去了。” 赵红秀笑了笑,离开了钱家的院子,她觉得日子舒服多了。 王添才虽然年纪大了,可平日里做事很迁就她。 “听说,许二柱带了个小姑娘进门?” “嗯,以前许家村的,是个会勾搭人的。” “那你可的小心点了。”许白前可不是个洁身自好的。 “他今日跟爹说,嫌我脏,看上外面的女人了。” “你很惊讶?”这么久了还不知道男人的本性? 赵红秀挑了挑眉,她这个双生妹妹,竟是这样单纯? 她想了一会,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我倒是忘了,你在冯家的时候,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姐,你这话甚么意思?”冯荷花觉得怎么家里一个两个,说话都让人听不懂了。 “荷花,不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浪费在男人身上,男人只是工具,不值得你依附,懂吗?” 冯荷花摇了摇头,她不懂。 “不懂就算了,姐姐说了,你就听听。” 冯荷花陪着她坐了会,就先回去了。 她现在管着厨房,要是饭菜没安排好,许二柱是会发火的。 赵红秀看着她走出了门,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 她跟着王添才好些年了,识的不少字。 当时这几张纸,就放在堂屋的桌子上。 她扫了两眼,开看头,以为是一个话本子。 这一日白雪纷飞,钱家大老爷如往常一样,每夜的这个时辰,都要起夜。 今晚的雪有些厚重,钱老爷披着大衣哆哆嗦嗦的走着。 睡前多喝了一碗小厨房送过来的鸡汤,可把他憋坏了。 冷风一吹,他原本睡的迷糊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双生兄弟的母亲可又怀上了,大夫把脉了,可都说是男娃。 钱家后继有人了呀。 想着,嘴里不自觉就哼上了歌。 他没注意到今夜有甚不寻常的地方。 原本守在门口的小厮,不知道躲到哪里偷懒了。 脚踩着雪沙沙的响,很快就到了茅房。 哎呦,放了水,身上又冷了几分,他不由哆嗦了几下。 裤子还没系上呢,突然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快,灌他喝下去。”有压低的男声传出来。 钱老爷就这样在雪地里躺了一夜,早上被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僵硬了。 第228章 多了个后婆婆 第一次的几张纸上就写了这么多。 赵红秀手抖得都快拿不住纸了。 她还记得自己刚知道自己是县令家女儿那一刻的激动。 她以为自己受了那么多的苦,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她见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当年为了地位扔了她和妹妹,可教出来的两个儿子,都是混蛋恶霸,这也算是报应了。 看到他们两个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赵红秀在心里笑了。 他们越差劲,她和荷花在这个家才能很快站稳。 说到底,不就是因为她不是个儿子吗? 可儿子又怎么样? 该死的时候,还是得死。 后来,爹发现她们很乖,才愿意多花点眼神在她身上了。 银子撒的也痛快。 她现在身上还有二千两呢,都是钱进死前赏给她和荷花的。 要是钱进没死,她如今过的就该是钱家千金小姐的日子了。 可惜了,毁在了那些人的手中。 赵红秀又将纸张拿出来仔细看了看。 不用说的再详细,她已经知道给钱进灌药,让他在雪地里冻死的是哪些人了。 他们用钱家的银子,住着钱家的宅子,过的比钱进生前更加的滋润了。 而这些,本该是她赵红秀的。 还有她的母亲。 她亲眼看到许二柱揪着她娘的头发,撞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树上。 许家人啊,是真的心狠呐。 也不知道,这几张纸是谁送过来的。 赵红秀想了想,回屋找了个竹篾子,用小刀在上面刻了几个字,将竹篾塞在了门外不起眼的夹缝里。 她知道,会有人发现它的。 许家人如今的行事作风,可惹了不少人眼红。 钱家的东西啊,许家人用着也不嫌烫手。 半个时辰后,王添才摸黑回了家。 赵红秀洗漱好了,靠在床头刺绣。 “秀儿,我回来了。” “锅里还温着水呢,你先去洗洗。”赵红秀没特地迎他,坐在床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王添才依言去洗漱,很快就回来,在床上躺了下来。 “老爷,我前几日在家里桌上看到了一封信,你看到了吗?” 赵红秀观察王添才好几天了,他表现的跟平时没甚两样。 应该是没有看到那些话的。 就算看到了,钱家对王添才来说,也没甚。 “信?谁写信了?” 王添才也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听到这话,睁开了眼。 王家和赵家,应该都没人了才是。 不可能有人给他们写信的。 “不知道谁放在咱家桌子上的,信上说咱爹是被人害死的。” “甚么?”王添才吓了一跳。 “有人进过咱们的屋子?有银钱少了吗?夫人你没受伤吧?” “没有,就那天咱们一起去买菜回来,你去厨房放东西,我在屋里看到的,怕你担心,就先偷偷收起来了。” “今日,我才想起来看了看内容,老爷,你觉得咱们应该怎么办?” “钱老爷是被害死的?” 王添才惊讶得张大了嘴,虽说他一开始也怀疑过,但是真的没想到,他们的胆子真的这么大。 杀人啊,是要偿命的。 “秀儿你是想报仇?” “老爷,他们杀了我爹和我娘。” 虽然谈不上亲近,但在血缘关系上,钱财上,钱家不曾亏待过他们。 “这个送信的人,是想借我们的手除了许家人。” “秀儿不要冲动,能做则做,不行则隔岸观火。” “我知道了老爷。” 她也不傻,白白给别人做嫁衣。 “我在门口留了个竹篾子,送信的人总还会找上咱们的。” “嗯,不早了,睡吧。” 赵红秀侧身躺下,在这之前,她也得让许家人活的热闹一点。 冯荷花今日来找她,是有何事呢? ...... 这边安寝,隔壁的院子却仍然闹得不可开交。 啪~ “你...唔...你打我?”江明月捂着脸,一手指着冯丽娘。 冯丽娘坐在朝南椅子上喝茶的手一顿,看着她笑了。 “小姑娘,手段这么拙劣,到底是年纪小。” “是吗?姐姐。”江明月捂着脸也笑了。 “怎么回事儿?”许二柱跨过门槛进来,将跌坐在地上的江明月扶了起来。 “都是我年纪小,不会说话,冲撞了姐姐。” “丽娘,你这么大个人了,还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 许二柱压着火气,冯丽娘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冯荷花和周小莲过来请安,屋里就是三个人对峙的场面。 “爹,这是怎么了?”周小莲先开了口。 许白前,包括冯荷花之类的,从没开口喊过冯氏一声娘。 “没事,请完安你们就先回去吧。” “是。” 他看向冯荷花:“跟老大说说,没事也别天天在家里晃,该读书的读书。” “家里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啊,也找点事做做。” 别整天盯着后院这点小事。 他不过是带了个人回来,这一个个就坐不住了。 “另外,明月虽然年纪比你们小,但该怎么样,你们心里要有数。” 许二柱抵着嘴角,假意咳了咳。 “是。” 冯荷花和周小莲对视一眼,弯腰退了下去。 两人往回走。 “这事你怎么看?”冯荷花拐了下周小莲的胳膊。 “看甚么看?又多了个后婆婆?”周小莲笑了笑。 许家出的这些事,哪一件都能让别人看笑话。 “你更不用担心,大哥是许家的老大,以后的家产啊,怎么都是你们占大头。” “就算这个江明月有了身孕,怎么也越不过你们去。” “话是这么说,可...” 冯荷花想到昨天在书房门口听到的话。 许白前或许也会给跟许二柱有样学样呢? 她不得不防了。 正屋里,许二柱坐在那,安抚地拍了拍江明月的手:“先下去歇着吧。” “是。” 等人走了,许二柱才转头对着冯丽娘。 “丽娘,不瞒你说,明月原本是我找回来对付云家人的。” “你也看到了,云家人警惕,我们想要拆散他们,就只能从旁的地方入手。” “家里的账,我也没瞒着你,统共能用的银子只剩五千两,我们也不能坐吃山空。” “老爷,说了你可能不信,刚刚我确实没有动明月那孩子一根手指头。” “你既然有想法用这个小姑娘,想必也是知道她有旁人及不上的地方,您自己是不是也该...小心一点?” 许二柱被冯丽娘这么一说,紧了紧拳头,他都差点忘了。 “你提醒的对,云家那边还缺个人。” “老五那边...” 也一直没有进展。 “老五也十三了。”也可以给他相看了。 第229章 孤寡张景彦 两人说了一会话,许二柱喊了许白前去了书房。 许白前昨晚直到宵禁了才回来。 回来就睡的迷迷糊糊的,到现在还没起。 “爹,您找我?” “昨晚去哪里了?” “爹,不就是那里吗?您知道的。”许白前嘻嘻一笑,他可看到许二柱进入勾栏院好几次了。 “注意点。” “是,爹。” “找你过来,是要你给京中去一封信,有没有适龄的姑娘可以介绍给我们家老五的。” “京中的姑娘能看上老五?” 许白前皱眉,现在爹的眼里,是真的只剩老五了。 “老五长的好,还是个秀才,以后也会继续往上考,配一个京中官员的庶女,是不差的。” “以乌家的能力,不成问题。” 许白前点了点头,或许,他也可以让人帮忙物色一个官员的小女.... \\\"爹,您这个想法不错,我马上给京中去信。” ...... 京中,镇国将军府。 “将军,我们在驿站截下了一封信,您看一下。” “许二柱的?” “是。” 张景彦接过打开看了一眼。 字实在是太入不了眼了。 “呵,给老五找个官家女子,亏他想得出来。” “原封不动地给乌家送过去,我也好奇,乌家会选哪家的姑娘。” 许二柱这封信的口吻,可不太像请求人办事。 乌家纵容得许家,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老五甚么时候回来?” “大约还有十来天。” 张景彦安排他跟着老夫子去游学了。 “嗯,时间够了。” 他边说边往将军府的后院走。 “乌乐蓉和安青他们在这里?” “是,还有...汪泽。” 汪泽就是乌乐蓉的情人,安青的亲爹。 “嗯,知道了。” 还未完全踏进后院,就听到了厅堂里传过来的笑声。 “咯咯,姥姥抱!” “娘,别惯着笑霜了,看她这些日子,顽劣多了,再闹夜里又不睡觉了。” “没事,娘这么多年没在你身边照顾你,现在有时间了,多陪陪你和孩子,我心里也高兴。” “是啊,安青,以前是母亲做的不好,才让你这么多年没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张景彦停了脚步,静静地听了一会。 跟在后面的小兵站远了两步,当做甚么都没听到。 心里却是替自家将军感到不值。 京里都传遍了,乌乐蓉大婚之前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了,连将军辛苦带大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岂不就是说将军这一辈子,除了他们这些兵,其他什么都没有? 更可耻的是这个女人,仗着自己是太傅女儿,占着将军府,还把情郎带进来住! “将军!”这对狗男女,是他都想动手打的程度。 “没事,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们也累了,带着兄弟们回去休整。” “是,将军。” 张景彦发了话,小兵行了个军礼,转身就走了。 管家从账房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从小带到大的将军,孤零零地站在那。 “将军,您回来了。”老管家伸手摸了把眼睛。 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怀念。 “张叔,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老奴看着,将军您又瘦了。”白发也多了。 “没瘦,是壮实了。” “张叔,您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着。” “老奴在账房算了一下这几个月将军府的花用,哎,这些人,可怎么办?” “张叔不必担心,我回来,就是处理这件事的。” “有些人啊,这脸皮不知道怎么这么厚的,这可是张家,安青这孩子,您好歹也把她养大了,想不到她还是跟她娘更亲近。” “或许就是血浓于水吧。” 张景彦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张叔,这些日子有没有发现这个汪泽的异常?” “我让正清盯着呢,他媳妇儿今日生了,先回去了,明天一早就会过来。” “好,知道了。” “张叔,咱们进去看看这一家子吧。” 张叔叹了口气,他家将军这心里不知道多苦呢。 乌家造孽啊。 还有这个安青,养不熟! “老奴前面给您带路。” “张叔,你慢点走,我自己家,我还能不熟?” 张叔听着张景彦的声音里没甚变化,猜到是被伤透了心了。 踏进后院,就看到四个小厮,两个丫头守在堂厅门口。 屋里亮了油灯,照着四个人绰约的身影,小娃子在屋里一蹦一跳的,不时有笑声响起。 最前面的小厮眼尖,一眼看到了在前面走的高大身影。 这是... 一拐一拐的,这么高的身量。 还有后面跟着的张叔。 “将军?” “啊?将军!” “拜见将军!” “拜见将军!” 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放在窗台上的油灯被风吹过,吹动了屋里的人影。 婢女在张叔的示意下推开门,跪着恭迎张景彦进去。 跨过门槛,有个看着瘦弱的书生模样的中年人坐在上首,乌乐蓉坐在左手边。 右手边坐着张安青和师笑霜。 一进屋,屋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以前一看到张景彦就会笑着扑过来的师笑霜怯生生地躲在张安青的怀里。 用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 乌乐蓉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 倒是坐着的男人站了起来。 这一站,张景彦才发现他身量比他矮了有一个头。 难怪乌乐蓉看不上他,原来她喜欢的是这种文文弱弱的男子。 张景彦也不觉得奇怪,乌家的男人,好像都是这样的。 “在下汪泽,看过将军。” “将军快屋里请坐。”反客为主做的顺溜。 “本将军要是没记错,这里是将军府,你们这是借住在我家?” “张景彦,我名义上还是将军夫人,带着几个人住在将军府怎么了?” 乌乐蓉可不认为张景彦有这个胆子敢将她赶出去。 要是他敢,当初就不会让她生下孩子了。 张景彦挑了下眉,将军夫人啊,很快就不是了。 “将军府算是我借给你们住的,张叔他们住多少日了,一日算十两银子,记得跟乌家大小姐要。” “是,将军。” “今日老奴凑巧算了一下,乌家大小姐带着客人在将军府住了十个月了,吃食花用一万两,再加上三千两,统共一万三千两。” “你,张景彦你甚么意思?你敢问我要钱?” 还开口就是一万多两? “堂堂乌家大小姐,不可能拖着这点银子不给吧?何况这里不是还有永业的这位金将军的弟弟吗?” 张景彦往前走了两步,贴近了乌乐蓉的耳边说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230章 弃子 “给银子,或者等着我去圣上面前说道说道。” 一进门,张景彦看到乌乐蓉和张安青的妆容就想皱眉。 一头的金钗,脖子上,手腕上,手指上,全是金子和玉器。 大晚上的,脸上的胭脂水粉浓厚,脸被涂的跟个鬼似的。 手指上涂了豆蔻,鲜红鲜红的。 这一声,要是走在路上,准会吓哭人。 乌家大小姐啊。 百年世家,这是养出了怎么样的一颗弃子。 张景彦抿了抿嘴,或许这就是永业的人喜欢的吧。 一万两啊,够他给上谷关的兵们买很多的粮食了。 他看向张安青,她低着头,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 张叔在一旁看的心里难受,这一家子都是甚么白眼狼啊。 “乌家大小姐,如今你们一家三口也算团圆,我这将军府就不适合你们住着了。” “明日啊,就找个地方搬出去住吧,不然看到我,想必你们心里也膈应。” “张景彦,这将军府我凭甚么住不得了?” 在将军府住着,有人伺候,花用都是公中出,她为甚么要走? “因为,你不配住在这里。”张叔往前走了一步,气的手都抖了。 多大的脸啊,这是? “张景彦京中那些传言都是你让人传出来的吧?我知道你一直以来,对我都是爱搭不理,可安青有甚么错?” “这些日子,她一步不敢踏出将军府,一出门就有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你怎么忍心这么做的?” “乌乐蓉,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带着男人住在我这里,以为整个京都里的人都是傻子?” “识相点,趁老子还不想跟你们计较的时候,赶紧滚。”张景彦看到她就烦。 “呵,行,我们走,乌家不会放过你的。” “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离开。”乌乐蓉指着门外,对着张景彦说道。 张景彦似笑非笑地看了屋里的人一圈:“安青,你跟我来。”她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就算要毁也只能毁在他手里,乌乐蓉算个甚么东西。 张景彦带着张叔走了,张安青看了乌乐蓉一眼,抱着师笑霜跟着出去了。 乌乐蓉看着几个人远去的背影,砰地一声,雕刻着祥纹的门摇摇欲坠。 张叔带他回了他常住的屋子,就在书房边上。 “将军,您今日似乎有些急躁了,怎么一回来,就要将他们赶出去。”张叔也不避讳张安青,老迈的脸上全是担忧。 “现在京都中的风言风语,对您而言还是有利的。”谁提起将军府,不说一声窝囊,也就是因为这样,大部分的人对于张景彦的态度都是同情的。 毕竟在这件事上,错不在他。 “乌家的人能容许乌乐蓉住在将军府,就是想试探我,该查的事情也都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让他们自乱阵脚了。” “张叔,之前给您带过信了,这个金汪泽是永业的王族,一直待在将军府,不是个办法。” “可他已经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只要别人发现了,就可能说是我们包庇他...” 张叔这么一想,就有些站不住了。 “张叔,有甚么人会明知人是敌方的,还藏着他的?通敌叛国是诛九族的大罪。” \\\"那... “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 现在乌乐蓉已经知道,他知道金汪泽是永业人,势必也不敢再待在将军府。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地方搬家。 张景彦站在门口,看向天,或许,这里面有他可以利用的事。 “张叔,最近要麻烦你了,你这样...” 张景彦交代完,让张叔先回去休息了。 张安青怀中的小女娃已经睡得口水都流了出来。 张景彦没理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即便是他不住在这,他的屋子,张叔也会每日让人打扫。 走进去,除了清冷了几分,别的与他上次离开时别无二致。 博古架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书籍,他走过去抽出其中的一本,里面夹着一封信。 信中言:“将军,洛州府赵红秀已知钱府之事始末。” 张景彦看完,将纸悬在油灯下,烧了。 许家人啊,他就担心他们还不够放纵自己。 想起驿站拦下来的那封信,张景彦随手敲了敲桌面。 这才看向张安青。 “你的身世,自己清楚了?” “嗯,父亲,我...我以前从没见过她,听说她在这里,才想着过来看上一眼,也算全了心里的遗憾。” 张景彦沉默地看着她,许久才开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张安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娃,她也不知道。 张景彦叹了口气:“你自幼在上谷关长大,身边没有甚可以说话的人,当初将你送到许家村,多跟他们接触,就是想如果有一日,你不得不做出选择,许家的那些人,也可以是你的后路。” “是,他们是出身市井,比不得你的锦衣玉食。但是安青,这些是老子挣给你的,不是你自己的功劳。” “乌乐蓉是个甚么样的人?她通敌难道就不等于叛国?就因为看不惯云氏,看不惯我,看不惯你跟她亲近,他就能对云氏赶尽杀绝?” “云氏如果没了,你以为仅仅是一条人命,不是,是成千上万上谷关将士的命,是整个元起百姓的命。”张景彦语气平静,却一声声都像石头一样, 压在了张安青的心里。 “这是你母亲犯下的错,与你无关,但我希望,你能离她远点,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了霜儿着想。” 张景彦也知道,这事是他对不起张安青,如果他选择瞒着这件事,张安青就能做一辈子的世子夫人,侯夫人。 但永业王朝动作不断,他总要做出选择。 “师家和乌家内里盘根错节,想脱身都不可能,你如果愿意,我还是将你和笑霜送到上谷关去,用另外的身份活着。” “只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张安青和师笑霜了。”张景彦将前前后后的打算都跟她说个清楚,等着她的决断。 张安青想起那个盘着发,簪一支桃木簪子,穿着粗布麻衣,依旧风轻云淡的老妇人,不由点了点头。 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父亲,我先前还去问她...” 第231章 绿云盖顶 张景彦冷眼着她:“脸都已经丢了,还有甚不好意思的,乌府不用回去了,今日先住在将军府,等乌乐蓉走了,你带着笑霜回侯府,将细软随时收着,其他的事,等我安排。” “是。”张安青行了礼,抱着孩子走了。 张景彦看了看天色,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开口:“十二。” “属下在。”屋檐下闪出一个人影,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去探探乌家,看看是哪些人在给许家便利。” “是。” “后院那边有人守着吗?” “十六在。” “让他来见我。” “是。” 张景彦走到里间,准备沐浴。 一身黑衣的十六已经跪在浴池边了。 “参见将军。” “起来说话。”张景彦脱衣下水,坐在浴池的边缘看书。 “乌乐蓉那边如何?” “在您走后,摔了一套前朝留下来的上好茶具。” “等会出去的时候跟张叔说,让他把这套茶具的单子送到乌太傅的府上。” “属下遵命。”名叫十六的影卫,恭敬地站在一边。 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还有呢?” “金汪泽的哥哥金前流最近假扮成元起的百姓,跟金汪泽见过面了。” “聊了些甚?” “说将军为了救一位云氏女子,不惜孤身犯险去了永业。” “金前流要求金汪泽务必找到这个女子,说...她肯定是您的软肋。” 张景彦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这话倒是没说错。” “最近,你让一带两个人去洛州府,悦家村,暗中保护云家人的安危。” “是。” “他最近人呢?” “将军,老大近日都在校场练武,听说您要回来,他已经提前准备好些天了。” “是吗?还没被揍怕呢?” “将军,我们永远都不会怕的。” “好,告诉他,明日辰时,老子在校场等着你们。” “多谢将军!”十六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 将军这几年不常在京中,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痛痛快快打一场了! “将军,您的伤怎么样了?” 寒疾入骨,每次受了寒凉,将军总会被旁的时候虚弱三分。 “无事。” 都习惯了。 “说正事。京中最近可有异动?” “金汪泽的哥哥除了见他,还做甚么了?” “他们还见了乌家的一个小管家,是乌太傅的心腹之一。” “看着是个小管家,实际上,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都清楚。” 十六皱着眉,这个小管家,将军也认识。 “他是从上谷关退下来后,我们安排在乌家的人,如今看,却是被策反了。” 张景彦泡了一会澡,将书递给他。 自己往深处走了两步,开始洗头发。 “汪海?” “是。” 这倒是个新鲜的事儿。 “明日你去乌家,跟他说,本将军要见他。” “是。” “先下去吧。” “属下告退。” 张景彦将打结的长发散开,铺在水面上,可以看到黑发中夹杂的丝丝白发。 先前似乎也有,若娘出事那段时日,白头发跟发疯了似的长。 现在他跟若娘站在一起,说是父女都没有人会怀疑。 抹着皂角的手顿了一下,永业的人到现在都不死心呢,还想查她? 永业如今,朱丘风已死,永业王是个整日沉迷在酒色中的糊涂蛋。 让一个宦官掌握军权,亏他想的出来。 还算有点脑子的,就是金家的这一对兄弟了吧。 金家在永业的地位等同于镇国将军府。 永业金家人,元起张家人。 世世代代都是仇人。 张景彦要做的,就是让金家人,让永业在元起朝永远的消失。 ...... 第二日,天色尚早,张景彦穿上朝服上早朝去了。 敏儿继位已有些时日,也不知道如何了。 “上朝!”宦官独有的奸细嗓音,打破了正德殿的昏昏沉沉。 元敏刚坐下,就发现今日殿中与往常不同。 各位官员的眼神,不自觉地往一处看。 他也看了过去。 舅舅! 是舅舅回来了! 这身银灰色的盔甲,还是他专门找人给舅舅做的呢。 众人看不出元敏面上的变化,心中不由嘀咕。 他们最近可听说了这位镇国大将军不少的事情。 绿云盖顶了咯。 娶的妻子大婚前就有了身孕。 生完孩子后,将别人的种扔在将军府,自己跟着情人跑了。 冤大头大将军,抚养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闺女长大,还嫁到了侯府。 现在好了,妻子带着情郎和女儿在将军府过日子,显得大将军跟个外人似的。 “有事启奏...” 站在元敏身旁的太监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御史给打断了。 “圣上,臣有本奏。” “刘爱卿请讲。” “圣上,近日京中有传言说,镇国将军府的女主人,背着将军在府中养了个情郎,这事臣听着,跟说书的似的。” “臣觉得乌夫人作为当朝太傅之女,不可能做这种有违妇德的事情,还请圣上明察。” 刘御史这人,在京中出了名的敢说话,他一开口,站在张景彦身后的武将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一小步。 再听到后面一句,又默默地退了回去。 啊,原来刘御史是将军的人啊。 有不清楚的甚至,挠了挠头,以前将军来上朝,哪次不被刘御史拐着弯的骂? 这次竟然帮将军说好话了? “刘御史这话不对,小女未出嫁时,学的是女戒,修的是三从四德。” “这嫁到了将军府,性子才有所改变,老臣原本还想问问大将军,是为何呢?” 太傅乌宏义朝着元敏拱了拱手,慢条斯理的开口。 意思很明白:我女儿在家被教的好好的,一进你将军府的门就变成了这样,谁知道是不是你将军府给嚯嚯成这样的? 乌家一派的那些人跟着点了点头。 这武将啊,都是莽夫,成日里打打杀杀的,一个娇滴滴的娘子嫁过去,还能有甚指望? “太傅大人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张景彦扫了眼刚刚跟着点头的众人,咧嘴一笑。 “圣上,臣这几年在上谷关,看着手下练的兵,心中有些想法。” “哦?张爱卿有何感触。”元敏一直听着没说话,直到张景彦开口才应和一声。 “圣上,上谷关的熊娃子们日日被压着练功,一个个都跟个熊崽子似的。” “臣今日一看,跟咱们殿上风流倜傥的文臣们,可真是没法比。” 元敏跟着点点头,不说其他人,就他舅舅这个块头,往这殿中一站,就没个比他高的人。 第232章 自请和离 “臣有个提议。” “张爱卿说说看。”元敏挑了挑眉,以他对亲舅舅的了解,他这副模样,就说明有人要倒大霉了。 “不若让咱们元起最有名的乌老太傅,去上谷关教教我那些不成器的瓜娃子们吧?” “这...”元敏皱眉看了乌太傅一眼。 “张爱卿,太傅年事已高,不太适合去远门吗?” 京中到上谷关的路程可不近。 “哦,对,是臣考虑不周了,那是否可以请王侍郎,或者李尚书去上谷关给娃子们授授课业。” “不用他们都能读会写的,最起码认得自己的名字,看到老子张景彦这三个字,不敢犯困。” “哈哈哈哈,大将军可真会为咱们着想。”听到这话笑的最大声的,还属张景彦后面站着的这一群憨憨武将。 哎呦,将军走了这些年日子,可不知道他们的早朝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帮烂舌头的文官,其他的本事没有,就嘴皮子利索。 每日朝会开始时天还没亮,这帮人能从开始一直讲到早朝结束,整整两个时辰,一直不停。 其中,又以乌太傅一脉的人,最是看不起他们。 让他们去教识字,下面的娃子,能折磨死他们。 “那,还不快谢谢太傅大人和尚书大人。” “多谢!”十来个武将,整齐划一地给对面的人行了个礼。 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张景彦已经将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给安排好了。 “圣上,使不得使不得,自古武将学文就没几个...”有出息的! 尚书大人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周边的温度都下来了,到嘴边的就咽了下去。 “武将学文不太合适?”张景彦侧身看了他一眼。 元敏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的人。 真的是恶人还得恶人磨。 他舅舅不在的这几个月,他被下面的这帮文官,吵的整夜都睡不好。 除了他的太傅,偶尔还关心他之外,其他的人都跟个木头似的。 只看得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为何?” 张景彦补了句:“那文官可以习武吗?” “这...” 乌宏义一直语塞,他的小儿子,他打算让他从军,慢慢地,文官势力,加上军权,他乌家在元起,就再无敌人了。 “太傅,您觉得呢?” “圣上,臣觉得镇国大将军的提议,不无不妥,只是,选谁去上谷关,还得由圣上来决断。” “太傅过谦了。”听到这句话,元敏的笑意淡了几分。 他抬眼望去,才发现包括他在内,下面的官员中,只要跟文搭的上边的,竟都是太傅的学生或徒子徒孙。 反而是舅舅那边... 他想到舅舅给他送回来的那些种菜法子。 高产作物。 “老师,孤觉得将军的这个提议,有几分道理。” “打仗,也不是一味的靠蛮力解决,要是能更少的伤亡,才是元起之大幸。” “孤看下面大多数都是老师的学生,不妨抽调两个去上谷关,让那些孩子们也认的几个字,闻一闻墨的香味。” 乌宏义时刻注意着元敏的情绪,当听到他没有起伏的声音时,心中一沉。 他大意了,张景彦此时回来,是冲着他来的。 还有这个刘御史,表面看是弹劾张景彦,实际上还是在指责他不会教女。 “圣上,您说的对,要是我元起百姓人人都识字,都能吃饱穿暖,一统天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张将军此时这一提议,想必是已经胸有成竹了吧?” “我元起有望了呀!” 乌宏义对着张景彦拱手行礼,话音中全是对张景彦的“敬佩”。 “乌太傅没去过战场,这次有机会,不妨亲自去看看,一来也给长期守在边关的将士打打气,二来,也去看看战场上的瞬息万变。” 做甚么都比在这里光顾着说好。 这是非逼着乌宏义上战场了。 他要是离开了京中,在去上谷关的途中,被张景彦随便找个理由杀了... 不,他这辈子都不会踏出京城了。 “将军,不知小女如今在府上如何?” “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乌宏义真没想过这些话会是张景彦自己传出去的。 “圣上,臣今日来,本也想将此事禀告圣上,求圣上做主。” “张爱卿有事尽管说。” “圣上,您也知道臣前些年就告老还乡了,一直在广临郡待着,种种田,有吃有喝,日子过的也不错。” “可这次臣接到您的密旨回京,一到家,就发现家中的妇人跟一名男子卿卿我我,异常熟稔。” “这...” 张景彦说着,看了看乌太傅,似乎有话难言。 “爱卿,你说。” “这些年,臣一直待在边关,确实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安青她娘,想找个人依靠,臣也能理解。” 张景彦说着声音低沉了些许,显得有些压抑。 “回京的路上,臣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甚至有传言说安青不是我女儿的,这造谣之人实在可恨。” “所以...臣可与安青滴血认亲,证实她是我张家骨肉。” 这话一出,乌宏义脸都气红了。 “张将军何处此言,世人常说,清者自清,你如此行事,岂不是留人口舌?” “安青作为世子夫人,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 滴血认亲,张安青是谁的孩子,他再清楚不过了。 “那..这...”张景彦一脸为难,“京里的那些流言...臣该如何平息?” “将军稍安勿躁,此事孤自会让人去查。”元敏看着两人一来一往,也看出些东西了。 可能他那个表姐,还真不是舅舅亲生的。 舅舅忍了这么多年? “多谢圣上。” “另有一事,臣想请圣上成全。” “何事?” “臣自知亏待了乌家大小姐,愿与她和离,放乌家大小姐归家,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和离?”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过了一会,整个文官都沸腾了。 “岂有此理!”乌宏义指着张景彦,他一个武夫,还敢不要他乌家的女儿? 其他人面面相觑。 文官想的是:这位将军,一大清早的,就喝多了? 武将想的是:或许此事并非空穴来风? 啊~ 武将那边骚动了一会,不久,众人露出一副了然的模样。 那这样说的话,将军夫人找了个情郎一事,就是真的了! “圣上,将军一生都在守护我朝疆土,落得了一身伤,如今,连自己的夫人都嫌弃他了?” 刚刚说话的刘御史再次站了出来,连张景彦都诧异了,这是谁的人? 第233章 放宽对女子的约束 “刘御史这话难免有所偏颇,镇国将军的功绩大家有目共睹,但也不是随意说要和离就和离的事情。” 乌宏义给后面人使了个眼色,礼部侍郎磨磨唧唧地往前走了两步。 “圣上,婚姻大事,结的是两姓之好,将军夫人也未犯大错,何须走到和离的地步?” 张景彦抬眼看他:“那就依钱大人所言。” 礼部侍郎既都说乌乐蓉没错的话... “圣上,自古总说女子该三从四德,足不出户,这些是不是可以放开些?” “像乌家大小姐这样的,生下孩子就去体会人情世故的,活的也算通透!” “不知各位大人的夫人,是否也有此雅兴,可否请各位夫人,去我将军府聊一聊。” “这简直不像话!” 有年老一点的文官,指着张景彦的鼻子就开骂了。 蛊惑人心,如各家女子都如此做派,夫家的颜面何存! “您老也知道不像话啊?可太傅大人似乎不这么想。” 张景彦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乌太傅,你家小女做了何事,真以为全京都的人眼都瞎了?” “作为后宅的女主人,生下孩子就跟着男人跑了,一跑十几年。” “现在人回来了,还带着男人住进了将军府,张景彦是个窝囊的,可不能让整个京都的男人都跟着丢脸。” 张景彦一说让女子抛头露面,原本站在乌宏义一边的大多数人都一脸菜色。 这件事,想都不要想。 以后他们男人的尊严何存? “圣上,属下觉得张将军说的对,这种不把自家丈夫放在眼中的女子,就该休弃!” “乌太傅家的这位乌家大小姐显然已犯七出,将军自请和离,已是给了太傅面子了。” 刚刚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的文官,恨不得都有说话的机会。 “这...” “太傅,你觉得呢?”元敏在这件事上,心中还是向着自家舅舅的。 “圣上,小女带回来的男子,并非甚么情郎,是乌家的远房亲戚,他们也不是为了自己才丢下孩子。” “安青出生那日,有游方术士经过乌家门口,说乌家产女不吉,此女娃克亲克母,小女实是为了避祸,才不得已离开了将军府。” 乌宏义说着,还抬手擦了擦眼角。 “小女这些年也并未远离京都,就是在不远处的鸿澜寺吃斋念佛,为安青和将军祈福呢。” 张景彦盯着乌宏义:“太傅所言,如今住在我将军府中的男子,是乌家大小姐的远亲,不知是隔了多远的亲戚?” “他们又是如何认识的?” “如今乌家大小姐既已返回将军府,这位远房亲戚,可是还有甚放不下的,才在我将军府一住就是几个月?” 张景彦一口一个乌家大小姐,显然是没有把乌乐蓉当成将军府的女主人。 乌宏义目光阴恻恻地看着他,咬着牙说道:“这都是家务事了,拿到圣上面前来讲老臣心中有愧。” “跟着小女的是乌家出了五服的亲戚,算辈分,算是小女的表哥,我臣夫人娘家那边的人。” “是吗?” “这位表哥对表妹,可真是关照。” “本将军刚回来,都忘记问了,这位表哥名叫?” “他叫金汪泽。”乌宏义没好气地说,说完脸色就变了。 “哦。”张景彦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心里想的却是,这次才是真的将乌宏义气着了。 “倒是我误会了,乌家大小姐既是有难言之隐,本将军也为先前的鲁莽跟乌太傅道歉。” “不过,对于放宽对女子约束这一条,圣上您觉得...” “圣上,此事当属违背人伦道德,不可采纳。” 张景彦话也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急吼吼的打断了,这事万万不可开先例。 不然恐怕后宅的妇人,就全都跑光了。 张景彦默默退回到了原来站着的位子,一动不动地听着朝堂上为了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 元敏撑着头坐在最上头,将下面人的嘴脸看的一清二楚。 左边文官吵得面红耳赤,右边武将站在那,跟假人儿似的,没一个动的。 眼神都没往左边看过去一下。 元敏目光转了转,尤其,在自己一向很尊崇的太傅身上,目光多绕了几圈。 今日太傅的模样,他从前从未见到过。 眼看着太阳升起,今日是这几个月来持续时辰最长的一个早朝。 元敏早膳就喝了点茶,吃了两块点心,现在都能听到自己肚子咕咕叫的声音了。 他侧头,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大太监。 蒋来喜看了圣上一眼,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台阶的边缘清了清嗓子。 “时辰不早了,各位大人,对于张将军提出的想法,可有疑虑?” 话音里的意思就是没事可以滚了。 但今日,偏偏有人不懂看眼色。 “圣上,臣有本奏。” “说。” 元敏坐直身子,说话的还是刘御史。 “臣最近听闻,永业有暗探装扮成我朝百姓模样,潜入京都,不知圣上可有耳闻?” “继续说。” 元敏眼神一下子就变了,他才刚刚继位,永业的人就坐不住了。 “臣未能掌握更多暗探的行踪,还请陛下明察。” “知道了。” 元敏皱着眉:“还有何事奏?” “没有就下朝,刘爱卿写个详细的奏折呈上来。” “臣遵旨。” “退朝!”蒋来喜看元敏起身要走,提高嗓子喊了一句。 “将军留下。” “遵旨。” 乌宏义铁青着脸,在经过张景彦的时候,冷哼了一声。 张景彦跟着往内殿走。 转过弯,就看到元敏站在角落里等他。 “圣上。” “舅舅,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元敏示意来喜先下去让御膳房准备饭菜,自己和张景彦一起并肩往元乾殿走。 “舅舅,您今日在朝堂上,为何让太傅如此没脸?您和舅娘的婚事,可是先皇赐的婚。” “敏儿,我昨日归家,看到安青和他们有说有笑的在屋里吃饭,我一进去,却是露出一副我不该出现,被打扰了的模样。” “不说你舅娘如何,安青是我一手带大,还不如个认识几个月的远房亲戚?” 张景彦在远房亲戚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一副生气的模样。 “这...” “敏儿,你也大婚两年了,与皇后处的如何?” “皇后善解人意,敏儿自然心中欢喜。”元敏今日一十有八,刚大婚两年,后宫只有皇后一人。 且他与皇后青梅竹马,又互有情愫,相处的很是融洽。 第234章 元敏 “可你舅娘,我与她已经十多年未见了。” “我和乌家结亲那年,你刚出生,你母亲大着肚子回家省亲,还要跟手下的那些小兵比划,不然,你也不会比太医把脉预计的生产时辰,提前了好些天就出来了。” 张景彦说着这些,语气中就带了几分怀念。 他的妹妹啊,还那么年轻,就没了。 “舅舅,先前你一直不愿跟我说起母亲的事,如今为何又告诉我了?” 元敏比张景彦矮上不少,张景彦看他那双跟妹妹尤其相似的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因为你已经是元起的主人了,你要担负起整个元起百姓,是个大人了。” “舅舅,母亲当年为何生下了我,就要去战场啊?” 这是元敏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十八年前,外祖还在,舅舅也是壮年,怎么就轮到他母亲一个刚刚生产完的妇人去了战场。 两人说着话,就走到了一座拱桥边,过了桥,再走上一会,就到元乾殿了。 张景彦站在桥中间,远眺。 在层层叠叠中,还能看到一处青瓦红檐的飞角。 按照祖训,先皇去世后,他所有的妃子都必须安排在那里。 “你母亲不是最早进宫的妃子,但她的运气好,进宫没多久就怀了你。” 张景彦此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怀胎十月,差点流产的流言,传到将军府的就有五次,这宫中,多得是不希望你出生的人。” “舅舅,我...懂...” 皇宫中长大的孩子,能活着,比普通百姓更难。 元敏自然明白。 “你母亲生下你的第十天,宫中突然来了公公到将军府传旨,有人告我和你外祖通敌叛国。” “明明有机会灭掉永业,却一直僵持,迟迟不下令进攻。” “舅舅,你和外祖不会这么做的!” 通敌叛国这四个字不会出现在张家人的身上。 “可先皇信了。” 张景彦笑了笑,微风吹过河边的柳枝,飞翘的屋檐角更清晰了。 “先皇信了,下令将我和你的外祖都下了大牢,等我们被放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是你母亲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元敏听着,忽觉脸上一凉,伸手摸了摸,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中,哭了。 “舅舅,你们是被陷害的是不是?” “后来啊,我听说,在我和你外祖被关进去的第一日,永业的军队就朝上谷关的防线冲了上去。” “你母亲为了证明我们的清白,自请上了战场。” “敏儿,舅舅这条命,是你母亲拿命换的。” “你怪舅舅吗?” 元敏摇了摇头。 他母亲的命,是那些陷害张家的人害死的。 “舅舅,是谁陷害你们。” “走吧,舅舅饿了,来喜准备的膳食都要凉了。” 张景彦耳尖,听到了元敏肚子的叫声。 两人走至正殿,来喜已经东张西望好一会儿了。 两人坐下用膳。 元敏朝来喜做了个手势,殿中的人,全都退下了。 “舅舅,当年陷害你们的人,还在宫中?” “何出此言。” “您刚刚看向西苑的目光,我好像在哪见到过。” 西苑就是那些太妃们居住的地方。 “你母亲死后,我和你外祖查过了。” “张家通敌叛国的说法,最初是由宫中传出去的。” “舅舅,这事我会查清楚的。” 张景彦点点头,未在这件事上再多言。 “舅舅,此次回来,是为了处理舅娘的事?” 看着舅舅和太傅似乎不太对付。 “并非,刘御史先前所奏,你可察觉了?” “暗探一事,十一已经告诉过我了。” 张景彦手中有一批张家训练出来的影卫,他将一半的人手留在了元敏的身边,现在暗地里要查的事情都是影卫在做。 十一,是元敏影卫的老大。 “永业的大太监朱丘风已死,掌握军权的必是金家人,金家军残忍好斗,日后上谷关必是冲突不断。” “敏儿,你要有所准备。” “舅舅,来人是金家人?” 元敏听出话音,夹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很有可能。” 张景彦没有给他确切的回答。 “舅舅,军需方面如何了?” “上谷关去年按照新的种植法子,囤了不少的粮食,今年小兵们的日子,比往年好过。” 说到这个方子。 “舅舅,你给我的那些方子,我都让大司农去试了,马上就可以进行传授推广。” “您那些方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此人对种田一道,颇为精通,不知可否请到京中来,在大司农的府上提个位子。” 张景彦吃了两块红烧肉。 嗯,没有若娘家的做的好吃。 “敏儿,她应该不会来。” “前些日子,她被永业的抓了,受了很重的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张景彦皱着眉,若娘那样的性子,不会答应来京中的。 “被抓了?”元敏一惊,这样的人要是流到别国,对元起来说,就是个灾难。 “已经救回来了。” “啊...那就好...” “那之前的搭棚子种菜,也是他想出来的?” “咱们元起有这么厉害的庄稼把式,我都想去见见。” “敏儿,她是个妇人。” “不是个老头儿。” 张景彦一看元敏的神色,就猜到,他肯定觉得若娘是大司农那样的模样了。 “妇人啊?年岁几何?家里如何?”敏儿吃饱了,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他舅舅吃的正香。 “三十有八吧,跟原先的丈夫和离了,现在自己带着娃住。” 张景彦说得坦荡。 可眼里的温和是骗不了人的。 元敏可一直都盯着他看,总算是看出点名堂了。 “舅舅,您想和舅娘和离,不会是...” “小孩子家家的,瞎说甚么呢?” 张景彦抬头就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子。 元敏没动,咧开嘴笑了。 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个疼爱他的舅舅。 “舅舅,我想母亲,想外祖了。” 元敏将脸埋在手中,瓮声瓮气地开口。 张景彦听到这句话,眼眶蓦地就红了。 他也想,每次在战场上奄奄一息的时候尤其想... 父亲就是听说了妹妹的消息,气火攻心,之后身体每况日下,没多久就去世了。 那一年内,张家办了两场丧事。 元敏伸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 “舅舅,您说母亲当年是自愿嫁给父皇的吗?” “如果父皇欢喜母亲,又怎么忍心让她去了战场呢?” 心静下来了,元敏就开始想到这中间的蹊跷。 “母亲之所以进宫,是因为护着张家吧?” 第235章 卖酒 “是。” “你母亲幼时性格内向,并不喜舞枪弄棍,只是后来,张家人一个个都没能从战场回家,整个将军府只剩你外祖,我和你母亲三人。” “先皇之所以看上你母亲,也是因为她在街上救了一个被流氓欺辱的女子。” 京中女子无不文静秀气,八岁就跟着他后面习武的妹妹,比那些女子更耀眼。 张景彦到现在也没想通,当初是不是就不该逼着妹妹习武的。 这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可要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人不是敏儿,镇国将军府还会在吗? 历朝历代都说,后宫不得干政。 可宫中后院与前朝往往都是密不可分的。 “舅舅,母亲肯定不会后悔进宫了。” 不然,张家护不住我,我也护不住你。 元敏在心中想着,要是母亲没在战场身亡,他可能也坐不上如今的位置。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是啊,她不后悔,后悔的是我。” “好了,不说这些,给你的方子收益如何?” 京中世家的银子,可能比敏儿这个做皇帝的库房都要充裕。 “很好,舅舅您跟我来。”敏儿看舅舅吃完了,就带着他往御书房走。 里面藏着一本他的私账。 “从二月份开始,大司农那边就陆续采摘了不少新鲜的果蔬。” 皇帝在京中也是有不少铺子的,加上算在皇后嫁妆里的,米粮铺子就有三个。 专门卖果蔬的杂货铺有两家。 “到目前为止,已经收上来三万两白银了。” “大司农手中能动用种菜的地,不超过三百亩吧?” 能卖这么多的银子? “舅舅,这些新鲜菜对于京中世家来说,可遇而不可求。” “新鲜的生菜,韭黄能卖到百十文一斤。” 元敏原先并没有关心过吃食这一处,这次买菜,才知道,原来京中的这些人,过的日子,可比他这个做皇帝的滋润多了。 张景彦看了一页账本:“再加上采买的从中扣下点,这些菜卖出去实际在一百五十文了。” “敏儿,你知道,这些菜在边关卖多少铜板吗?” “二十文?” 元敏出生就在皇宫,长到这么大,还未出过京都。 “五至六个铜板。” “这么少?”元敏站在博古架下翻找上面的东西。 “舅舅,帮我拿一下最上面的那本厚厚的书。” “这个?”张景彦伸手,轻松地将书拿了下来。 元敏接过,将书的封面打开,露出中空的腹部。 里面放了一大摞的银票。 “舅舅,这些都给你。” “十一说起永业有暗探来了,我这心中总觉得不踏实,您拿着这些银子,充做军需。” “如今的户部侍郎是太傅的人,您也知道,太傅守旧了些,国库的银子是要留给百姓的。” 元敏说起这事,笑的就有些牵强了。 太傅这几年,似乎变了些。 “敏儿,守不住上谷关,百姓有银子,也没甚用处。” 张景彦皱着眉,元敏此人,其他都好,就是对乌宏义总是无条件的心软。 也不怪敏儿。 先皇不是个长情的,因着对妹妹的几分愧疚,在她死后,就立了敏儿为太子。 自他懂事起,陪伴他最多的就是乌宏义这个太子太傅。 “舅舅,今日看您在朝堂上,似是对乌家有所不满,为何?” 元敏私下里,并不希望亲舅舅和太傅闹的不快。 “非是此事。” “实是如今住在将军府的那位男子,让我放心不下。” “他...是我从永业手中救下的人,去年年底,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安青她娘到广临郡找到我,让我救他。” “甚至不惜以安青作为要挟。” “有这事?”元敏将银票都塞在张景彦的手中,重新将书放回了原处。 坐在案桌前,看堆的三尺高的奏折。 “舅舅,您坐下说话。” “敏儿,永业如今掌管人数最多军队的那个将军也姓金,长的跟乌太傅口中的这位远房亲戚,有七成的相似。” 元敏拿起批红毛笔,一个字还未写下,就停住了。 猛地抬头看向了自家舅舅。 “您是说,这个人是永业的人?” “敏儿,此事不妨你自己去查。” “来喜!” 外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来喜公公跪在地上:“圣上,老奴在。” “你去传大理寺少卿过来。” “老奴遵旨。” 元敏看了一眼站在阴影处的十一,此事不宜影卫出手。 “敏儿,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舅舅近日要是空闲,多来宫中看看吧。” “自然,许久不见,敏儿看着长高了不少。” 元敏摸了摸头,皇后昨日也说他看着高了些。 “啊,对了,舅舅,那个酒,我们新酿出来的酒,第一道酒,酒香精纯,就留在了太医院中,第二道酒香浓郁,我在京中有两个酒坊,在那边寄卖,一斤酒一两银子。” “账本我分开记了,在这里。” 元敏从镇纸压着的下面抽出一本册子,张景彦接过,直接翻到了最后的记录。 “八万两?”还是去除了买高粱这些酿酒原料之后的价钱。 “最近新出的一批,还没到收账的时期,所以应该差不多十万两了。” “能抵上不少的军需了。” 张景彦知道酿酒是个好买卖,可也没料到能挣这么多。 ...... 下晌,张景彦回到将军府,没有再往后院走。 张伯站在将军府的门口等着他。 “张伯,在前院安排一个屋子给我住吧,后院我暂时不过去了。” “是,老奴知道了。” 张伯直了直腰,盯着后院的眼神不善。 那一家子人,倒是赶着他家将军一退再退了。 吩咐完,张景彦就去了书房,有了敏儿给的三万两白银,可以再囤积不少粮食了。 想着,摊开纸张,开始给若娘写信。 今日听了敏儿的话,他才想明白,这些世家根本不在意花了多少钱财,在他们那些人眼中,吃的饱和吃的好,完全是两码事。 他不妨利用一下这件事,从他们的荷包中,多掏点银钱出来。 另外就是跟若娘说一下,王添才和赵红秀那边的事情。 若娘收到这封信,是在十日后。 五月初的清晨,暖风拂面,厚重的棉袄脱了,换上了轻薄的衣裳。 若娘接过石英递过来的信,躺在竹椅上看。 她的腿一直没有动静,大丫每日都会给她按上几炷香的时辰,割去的烂肉已经重新长了出来,疤痕盘节,每每看的大丫忍不住擦泪。 反而是若娘一脸淡然,总能笑着安慰她。 老三做了个二人抬的竹椅,她现在想去哪里,都是几个儿子轮流抬着去的。 她准备让老四领着她去山上看看。 云家后面的这一片山头的红契她已经拿到了。 山上梯田那一块刚刚插完秧。 其他地方,是她让老二和老三,在周边收过来的各色果树。 第236章 棉花种植 四月初时,若娘让老二、老三去洛州府买了棉花的种子。 棉花种植费时费力,也不好种活 整个元起,种植棉花的村子屈指可数。 致使棉花的价格久居不下。 她先前已经让老二打听过了,整个洛州府买卖棉花的就一家,棉花的价格已经升到了八十文一斤。 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太多。 她打算今年先试种,要是成了,在悦家村和上谷关都推行开来。 她将父亲手札中的那些需要特点注意点地方都写了下来。 据书中说,棉花播种期技术要点,首先就是要做到地平土细,上松下实,增温保墒。 其次,就是底肥的施加,如今在悦家村沤肥的法子已经是多式多样。 老四偶尔带着他的学子们和杨家兄弟一起去山中练武打猎,各式动物的内脏和毛发都用来沤肥了。 如今家里的牲畜也多。 若娘家养了奶羊之后,天天给家里的孩子喝,瓜娃子们一个个都白嫩胖乎。 有不少心疼孩子的,咬咬牙,在若娘这边买了小羊羔回去,养上一年半载,也就有羊奶给孩子们喝了。 肥料用来肥田,整个悦家村的土地,又黑又润,一看就是良田。 在四月初的时候施完肥,就开始灌水保墒,确保棉田的持水量到七至八成。 种子方面若娘没得选,老三能买到,已经很难得了。 播前晒种。 选晴天,将种子摊在地上,晒种四至五日,以促进种子成熟,提高发芽的种子数量。 棉花种子也是可用砒霜拌种来先一步防止虫害的。 大量的砒霜若娘弄不到。 这时候就得借用张将军的人了。 石英听说要买大剂量的砒霜,吓得都睁大了眼睛。 “夫人,您这是要做甚?” “砒霜有剧毒,药堂都是很谨慎的。” 云夫人不会想不开,要做甚么傻事儿吧?他自然知道她的腿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的事情。 不愧是张景彦带出来的兵,想法都挺一致。 “嗯,我知道,先前稻子拌种,也用到砒霜,我手中仅有的还是很早之前将军送来的,如今他不在这里,我只好麻烦你了。” “砒霜拌种有助于从根源减少虫害,放心,不是拿来毒杀别人的。”毕竟是难弄到手的东西,若娘仔细解释了一遍。 “哦,那就好,我这就去州府看看。”石英这才安了心,云家可不能出事,他还等着夫人带他们发家致富呢。 只是砒霜这东西,可不好弄。 石英直到晚上才回来。 带回来的粉末也不是很多,大约一斤左右。 他就是拿了将军的令牌,还是被老大夫报了官,在衙门里跟人解释了好几个时辰,才被放出来了! “夫人,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然,等将军回来,他的脑袋就要分家了。 若娘点点头,指挥着儿子,小心翼翼地进行拌种。 孩子们全部被带到了后院关着,谁都不许让前院走。 老三身上,是若娘特地做的衣裳,密不透风的,带上一会,人就满头大汗了。 老三和老二换着做,好不容易将拌种这一步做好了。 在下种之前,若娘特意画了图纸,让老三找了铁匠,做了五个形状奇异的工具。 用来准备下种的土堆。 老三和老四听若娘的话,先将铁具的底部沾上草木灰,以防止太沾土。 然后寸着细土,等下面的圆形管子里的土满了,脚踩在手柄下方中间一个小小的横杠。 手上用点力气,轻轻一提,一个圆圆的,中间凹进去的土堆就形成了。 老三老四刚开始还很小心,因为力气用的不均匀,土堆就会重新散开。 若娘看了一会,让他们注意手脚的动作,既要轻,也要细致。 试了十几个之后,后面的动作就非常的快速了,一排排整齐的圆土堆很快就立在田里。 大丫和柳氏戴着手套,往每一个土堆的中间扔下三颗种子。 悦家村如今是这样的,若娘家做甚,石英都是跟着做的。 不仅如此,他还会拉着村民一起做。 这不,看了一会,他也招呼村民回自家地里干活去了。 等一块地下完种,就用油布将整块地都盖上。 接下来就是保水了,地膜覆盖阻挡了土壤水分与空气之间的接触,使水分只能在膜下循环,起到保墒作用。 由于天气气温的提高,水分蒸发量增大,土壤下层水分上升。 蒸发的水分受地膜阻隔不能散失,在膜下凝结成水滴,滴落到土壤表层,使土壤水分向上层聚集,起到提墒作用。 土壤通气的效果由此增强。 地膜覆盖避免了土壤受雨水冲刷和淋溶,保持了根系土层原有的疏松状态,土壤能容纳的重量小了、孔洞之间的缝隙变大、可以加强通气。 直到出苗后,就可以将油布揭开,适时的浇水,有利于棉花苗的生长。 前段时间,她刚带着老二、老三、老四、二虎他们,先将三棵苗拔掉两株,只保留最强壮的那一株。 之后将每块地里的圆土堆都移了位,促进棉花苗的生根。 做完这些,若娘让老二、老三他们抽空去看了看村里人种好的苗,有问题的就先跑去跟石英讲了。 再由石英挨家挨户地去通知大家。 似乎这已经成为悦家村一种不需要说出来的默契了。 “夫人?” 石英看若娘在第一页纸上已经停留了很久,看样子是出神了。 “嗯?” “将军是否有急事?” “没有,是我想到其他事了,地里棉花苗,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下地了,村里人地里的坑都挖好了吗?” “早好了,夫人,这个悦家村就云家最忙乎,其他人,就那么点地,两三天就整完了!” “棉花种植的法子,我这里也整理了一份,等我看完将军的信,回信给他的时候,你把这个方子一并差人送过去。” “是。” 石英现在知道,若娘的话就跟将军的话了。 不,可能比将军的话还管用。 更重要的是,云家已经很久没有酿酒了。 他实在是有点馋! 第237章 鬼子姜 “夫人,将军信中都写了些甚?” “这几个月村里人用着果蔬种植的法子,比平常早两个月卖上菜,应该每家都有了点银子吧?” 若娘看到信中写的三万两,才想起来问问石英。 “是,除了那几家不信的,跟着种的,少说都有几百个铜板的进项。” “往年这个时候,村中的少年和他们爹都要去州府找个活计来做。” “今年可都留在家里种地。” “棉花要是能种成,这笔进项可更多。” 石英咧开嘴笑,他瞧着,村里热闹了不少,村里人看着脸上的笑都多了。 这一切,云家功不可没! “山里面老三他们最近在种果树,就他们几个人不知道做到猴年马月,我打算请村里人来做,按棵树算铜板,种好一棵,浇完水,给两文钱。” “里正,你去帮忙问问村里人,谁愿意做的,人也不用太多,十来个就够了。” 按数计价总是比按日结算更能让人下功夫干活。 挖个坑往里面栽棵树浇点水就能拿两文钱,对本身就靠劳力挣钱的村里人来说,远比去外面找活计轻松的多,石英在村里一吆喝,不一会儿山里就乌泱泱站了好些人。 “二哥,三哥。”一个个的都跟老二、老三打招呼。 老二招呼好人。 老三数好果树,二十棵一堆,来干活的人排好队认领,一人负责一小片,好管也好检查,杜绝了有人插科打诨的小心思。 看老二在众人之间游刃有余的模样,若娘就觉得当初将他从许二柱那边要过来是正确的。 老三忠厚有余,还是缺了点变通与灵活。 老二精明,以前还有几分奸猾,如今性子倒是被若娘扳过来了,让他去跟村里人打交道再合适不过了。 ...... 若娘开始着手果树的护养与增产的法子。 果树栽植从刚开始就很有讲究,手札中记载,果树行向与地边道路垂直最好,便于耕作和管理。如果选择东西行向,则影响果树的生长和产量。 首先是要挖好定植沟。 栽植果树时,需要挖大沟和大坑,即挖出来的坑不能过浅,得有小半人那么深。若娘是有计划让这片看似杂乱的山地变成果园的,所以挖坑时,每个坑的排布都是有一定的规律与走向。 挖坑时,若娘让大家将浅层的土壤放置沟的一侧,再往下挖的的土层放置另一侧。 挖坑的人对于这样的要求一头雾水,但也没人开口问,就照着老三怎么做的,他们就怎么做,有上山来看热闹的老庄稼把式,暗自摇了摇头。 云家啊,又折腾。 但是没人敢开口说云氏不对,毕竟悦家村有如今的景象,可都是云家折腾出来的。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若娘回想手札记录,这是因为栽果树前所挖的沟对果树最先的影响是特别重要的,这一块山地本就不是果树最合适的生长地,自然要多下一点功夫。 接下来就是施肥。 果树实实在在的其实只需要施一次底肥,施好底肥对果树,特别是栽植的当下,想要果子能早熟且产量丰富,施好肥这一步是最重要的。 肥料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 腐熟的土杂肥加上腐熟的鸡、猪、粪,村里的不够,老三就到外村去拉了好几车。 将其充分掺和均匀后准备施肥,所有肥料与所挖出的表层土再次填入坑中,然后在坑内搅拌均匀,然后将其余土全部填入,最后顺行打好畦,用水塌实。 水是山间水,离山地不是很远,一来一回一炷香的功夫。 若娘皱眉,要是遇上干旱年,浇水是个很大的问题。 果树栽前也需要先将其浸泡中水中一个半时辰以上,让其根部充分吸足水,山地里的水流失快,若娘担心影响树苗成活。 栽时需得先用活好的稀泥蘸根,保护树根受到冻害及缺了水所致根系死亡而直接影响果树成活。 这么一来,村里来的汉子都紧张了起来,这树苗原是这么精贵的东西,搬运、栽种时,动作间不由轻上了许多,生怕一个不小心,树根断了,树就活不成了... 山里的事,若娘吩咐了几句就没再管了,她想着张景彦信里的内容,世家大多有庄子,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就算饿死,也饿不着这些人,但是能产出的菜也就那几样,她多弄出一些时兴的菜样,肯定能扒拉扒拉些银子。 劫富济贫,是个好法子。 王添才和赵红秀是两个没有脑子的,就算知道钱进死的冤,也玩不出甚么对付许家的花样,两个人也不是多有血性的,自然也不可能拿刀子去砍人,最多就是偷偷摸摸下个耗子药。 看许家的运气了,要是没被小打小闹的弄死,以后她也会收拾他们的。 若娘被老四背回家,看着山上热火朝天,不由回忆起上谷关,天然的沙场,缺水缺粮,要是沙地也能种粮食的话... 刚到堂屋,老四人还没放下,若娘就看到桌上摆放着一个细口陶瓶,上面高低插着几朵黄色的花。 错落有致,黄艳艳的将堂屋衬得明亮了几分。 若娘原以为是菊花,拍了拍老四的肩膀,走进一看,此花花叶似针,叶片分散较开,相比菊花更为稀疏。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让老四送她回房间,当初她与老四第一次到青山镇,曾经在书肆里买过两本书,其中一本上似乎看到过这种形状的花。 这两本书,她这两天刚好拿出来晾晒了一下,如今就放在窗边。 若娘拿起书,飞快地翻了几页,鬼子姜,花为纯黄色,无香味也无异味,花瓣十三枚。 就是它。 此物极耐寒耐旱,可在沙漠中生长,且此物地下块茎可食用,煮食或熬粥,腌制咸菜,自生能力极强。 “老三媳妇儿。”若娘被背回堂屋,将黄花绿杆拿起来打量,朝着厨房喊了一句。 “哎,在呢,娘。”柳氏在灶上忙着,一听若娘的声音,急忙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往堂屋走。 “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若娘晃了晃手里的花。 “老三早上带回来的,说是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瞅着路上开满了花,揪了些带回来。”柳氏一惊,别是这花有什么问题? 第238章 沙漠里开出的花 “去山上把老三喊...”若娘想了一下,止住了话头,“我去山上找他一趟,让他带我去看看从哪弄回来的。” 说着,就想让老四背着她再出门。 “娘,怎么了这是?”柳氏看若娘风风火火的。 “没事,我先去看看,回来再说。”若娘摆了摆手,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认错。 再次上山时,原本光秃的山上,已经有了点模样,一块一块的,整齐又满当。 若娘被放在满头是汗的老三边上,等着他将手里的树埋好坑。 老四站着等人,也不说话。 “哎,娘,您坐着怎么也不出个声。”老三直到把树坑周边都理顺了,才站了起来,差点撞上他老娘。 若娘将带过来,放了点盐花的凉白开竹筒递给他,示意他先喝上点,这才开口:“早上在哪个路边薅的黄花,带我去看看。” “黄花?”老三一头雾水,他一个大男人弄什么花? “啊!花啊,娘,你要花我去给你折,那里离着有点远,您在这歇会。”老三一拍脑袋,早上他原本想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打只野鸡,谁知走偏了,走到山边去了。 他原先没往那边去过,才发现山那面竟是一片荒漠,整一片沙地里,竟生了一小片的绿叶黄花,他这才起了心思,随手薅了几株。 “少废话,带我去看看。”老三当了爹之后,越来越啰嗦了。 “可...”娘年纪大了呀,山路又不好走。 这话他也不敢拿出来讲。 若娘原本以为老三说的远,至多是走上半个时辰,实际上却是大土丘小石头,磕磕绊绊的走了一个时辰,这座山原来这么大呀。 就在若娘想让老四放她下来歇会时,老三嚎了一嗓子。 “娘,到了,就在这里。” 真不知道他娘费这么大劲,非要来看一朵花是甚么样的兴致... 若娘喝了口水,让老三将她背了过去。 绿中泛黑根茎上的花基本上都谢了,零星的几朵垂着。 若娘蹲下身,手贴着沙地,用力地拔了一根。 沙土随着茎块簌簌地落下去,露出错杂的根。 “咦,娘,这是生姜吗?”生姜他们家是种着的,就是感觉长的不太一样。 “不是,这东西应该是叫鬼子姜,形似姜,但其实是一种吃的,在沙地里,极易成活。” 要是能在赤沙千里上谷关种上,治沙又果腹,张景彦放心不下的那群兵蛋子,就又多一种吃食了。 若是若娘没有去过上谷关,没有见过他们忍受饥寒的模样,或许也不会这么急切地想为那群驻守满天黄沙地的将士们寻觅哪怕丁点的可能。 她曾经不懂父亲的忧虑,他总是待在他的那几亩地里,嘴里念叨的最多的就是增产,增产,多点吃食仿佛是他眼里最重要的事情。 她原本也不明白,京都繁华如此,哪会有人家担心吃食? 她一生未走出京都半步,原都是自己缚了自己,一叶障目,最是可笑。 “娘?”老三看着自家娘话说完,突然就发起呆来了。 那这东西怎么整?他拧着这甚么鬼子姜站了老半天了。 若娘回过神:“都挖回去,这一片不小,我和老四在这里挖,你回去喊些人过来帮忙。”她坐在地上,借点劲儿,还是能往前挪的,挖个鬼子姜还不成问题。 老四却是有些不同意地皱了眉,想到他娘的固执:“娘,回去。我挖。” 老三也回过神:“娘,我先被你回去,然后找人来挖。” 若娘想了一下,怕自己在这里反而耽误他们,也就同意了。 来一趟不容易,老三准备多喊几个人,一趟都运完。 虽然他也不知道娘找了这东西是要做甚,但在他的观念中,能吃的,就是好的。 等老三带着二十几个人,一人挑一个担子过来的时候,老四一个人已经挖了一小片了。 所有的根茎都堆在一起,跟个小土丘似的。 老三吆喝着,挖的挖,装的装,等将所有的都挖完,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若娘锤了锤泛疼的腿,坐在院子里抬头看天,似乎看到了银白的月光洒在荒凉的沙地上,照在隐隐约约的人影中,庄稼汉子最是喜欢热闹,说话声似乎传出了老远。 这远方的沙地,从未感受过如此的生机。 最后,二十几个人,一人挑着浅浅的两竹筐,回到了悦家村。 若娘也没留人吃饭,一人给他们发了十个铜板。 挖小半天的沙地,就能拿十个铜板,所有人都是带着笑回家的。 明日又可以给家里的娃子割几两肉了哟。 柳氏在家望了一天了,不知道当家的和四弟去做甚了。 赶紧给两人一人下了一碗面,还都卧了个鸡蛋。 老三和老四吃完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干活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才发现浑身酸疼,腰是怎么也直不起来,一动就酥麻麻的疼。 “娘我听你的,跟大家伙都说过了,没有全挖完,还留下了许多。” 若娘点了点头,鬼子姜的生存能力极强,有一点点的种子就能再长一大片,留下一点,明年还能挖。 柳氏已经围着竹筐转了好几圈了:“娘,大家伙帮忙挖回来的是甚?这么老多,准备做甚用?” 柳氏知道娘点子多,这东西,她估摸着是吃食,看着像是野姜。 “这些都不要动它,老三明日一早,去把里正请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娘,您今日说这东西适合沙地长,那是不是可以送到上谷关给张叔?”老三也不知怎地,脑子忽然一闪,话就说出口了。 若娘挑眉看了他一眼,这是突然开的哪门子的窍? 但也没打算瞒着他们:“嗯,我估摸着能长,留下一些做种,其余让石英想办法送到边关去。” 若娘想的自然更多一些,她要让石英找人将东西送到张景彦的手中,让他派人去找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鬼子姜。 她还要寻摸一下,怎么把它做成吃食... 若娘去堆着鬼子姜的仓库看了看,选了一块小的,两块大的,去井边洗了洗。 书中记载,鬼子姜既能生吃又能熟食。 用竹篾刮掉它表面坑坑洼洼的皮,若娘将其放在唇边舔了舔,麻麻的。 第239章 五花肉炒姜片 老三刚好过来找她,吓了一跳:“娘,这东西咋能乱吃?” 都不知道是不是能吃的,就往嘴里送,他娘怎么越来越不顾忌了... 老三皱着眉,以前就没人能管的了她,现在看来还是一样,而且那位比他爹惯着多了。 “书上写了能吃呢。”这东西能够作为药材,也可以作为蔬菜水果服用的,当药保胃,利湿去湿,只要不多吃,对人是有利的。 “......”,老三哪还能说得过若娘,跟站在厨房边上的柳氏使了个眼色。 “娘,这东西能煮着吃不?今日太晚了,明日早食,我用蒸笼蒸上一些尝尝?”柳氏看了看天色,娘平时这个时辰,早就该歇息了。 “能蒸,那你明早多洗几个,生的给我留着,我试试其他法子。” 吃食要能长久保存,估计还是腌制最有用。 “都洗洗睡吧,明日再说。”若娘挥了挥手,她打算给张景彦带封信,问问上谷关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也回京好一段时日了,不知京中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柳氏盛的面有些多,若娘吃撑了,就拿了个木桶拧了一桶热水,在屋里泡脚。 顺便翻了翻那本《食记》。 《农术》也是在青山镇买的,她当时顾着种菜,也没细看,这时候才发现,这两本书里的内容竟然还挺全乎。 ...... 第二日。 她是被石英的大嗓门给吵醒的,披了件衣裳坐起身往窗外看了看,已经辰时末了。 “夫人,听说寻到了好东西?” 石英在院子里来回晃荡,他已经来了一个多时辰了,一见若娘从屋里出来,眼睛亮得若娘仿佛被刺到了。 身高体壮的一个人,跟个大狗熊一样,站在若娘面前直搓手。 若娘眼中带笑,示意他走开一点,坐在竹椅上,往厨房看了看。 家里其他人都吃完了,锅里还温着七八个蒸好的鬼子姜,拿了一个给里正,若娘自己倒了碗热水,剥了皮吃。 软软糯糯的,不算好吃也不难吃。 重要的是吃完几个就不觉得饿得慌了,是个能顶饿的好东西。 吊在屋檐下的篮子里还有一些洗干净的,若娘吩咐柳氏别动它,让它先晾两天,她打算用来腌制。 “夫人,这东西虽然不大,但我听说一小块地就能挖上几百斤,这东西咱们能种吗?”石英吃了一个,觉得挺好吃的。 他还在上谷关的时候,那是甚都吃过。 树皮,树根,老鼠... 只要不被饿死,他尿都喝过。 “还不知道,应该能种。”若娘也不能将话说的太绝对了,虽然这事八九不离十。 “里正,你将这封信带给将军,剩下的鬼子姜还有上千斤,你想办法尽快送到上谷关去吧。” 现在正是囤积冬粮的时候。 石英听说能种,心就放下了一半,得了若娘的话,就准备回去喊人来装。 “对了,你跟运送过去的人说,让他们找一块沙地,用油布遮了寒气,就用种姜的法子试试,看它能不能再长出来。” “夫人,那种沙地里种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吃吗?”石英犹豫了一下,还是想跟她说说沙漠里的事。 若娘听这话,似乎有些其他意思。 “怎么了?”莫不是上谷关发生了甚么? 石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伸手在脸上撸了一把。 “我知道夫人家一直在卖寒瓜,还不远千里地送了些去边关给那帮瓜娃子。” “可前段时间,听说有两个老兵油子,在一片沙漠地里也发现了寒瓜,两人偷摸着吃了,没过多久,两人都没了。” 石英说着,声音就有些哑了:“那两人虽然有些不守军营里的规矩,有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可也没犯过甚么大错,等这次的新兵蛋子过去,他们也就能解甲归田了。” “可最后,却死在了一口瓜果上,实在是有些冤枉。” 石英说完,看若娘皱着眉,意识到自己话多了:“夫人,我不是...” “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若娘手指点了点桌子,也是她考虑不周了。 “里正,那这些鬼子姜还是先放在我家里,等我看过了再说吧。”若娘沉思了片刻,也觉得还是谨慎些为好。 “夫人,我真的不是说...”你发现的东西有毒呀! 这下误会大了。 完了,将军要是知道这事,能打死他... 石英劝说无果,兴冲冲的来,垂头丧气的走了。 鬼子姜都被若娘压在了家里,石英是一块也没拿得走。 心里别提多后悔了,让他嘴快。 若娘是甚么人,这么久了他也知道。 不是没把握的东西,不会往外拿的,也是前段时间传过来的消息让他想起来那些年不似人过的日子,一时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不过是图个衣锦还乡,上谷关埋了千千万万的忠骨和冤魂,这种死法却是最令人无奈的。 若娘让老三送送里正,顺道去割点肉,做个鬼子姜炒肉试试。 老三出去了,大丫和柳氏在厨房清洗鬼子姜,洗干净后削皮,大丫的刀工比柳氏好很多,切的肉片薄厚均匀,该是为了先前柳家那么多张嘴吃饭,每一口菜和肉的量,都是算的正正好的。 等大丫将鬼子姜切成薄片,老三刚好拧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回来了。 “娘,刚好最后的一块肉,我全买回来了,还有三根筒子骨,可以熬个清汤。”老三拧着肉在厨房门口晃悠,一口白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五花肉放下,筒子骨你自己找地方去剁开。” “好咧娘。” “去拿点食茱萸过来,提个味儿。” 柳氏接过五花肉去清洗,老三剁完筒子骨回来,将骨头焖在了里锅,外面的锅就用来炒菜。 锅内倒入少许油,加入五花肉煸炒出油,等至五花肉变色,再加入葱花和一点点酒爆炒提香,若娘在旁边看着,将食茱萸扔进去了一点,再加入鬼子姜翻炒,最后加一点点的盐花和糖醋就可以装盘了。 第240章 药瓜 老三坐在灶后,往灶膛里扔了两根柴火就起身,站在灶旁看着。 肉香弥漫在整间厨房,老三吸了吸鼻子。 “娘,鬼子姜名字叫的玄乎,看着倒是好吃的样子哩。这样子,也不像是会毒死人的东西呀。” 老三还惦记着石英说的,吃死人的瓜,心里有点闷闷的。 他娘找到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是好东西。 寒瓜也是娘在山里找到的,都给家里带来多少进项了... 若娘一看老三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甚么。 “会毒死人的东西,往往都是外面看着好的,像山上的毒蘑菇,你咋还知道好看的不能摘呢?” 老三挠挠头,那能一样吗? “那不是大家伙都知道的事吗?” “对于已知的东西,咱们都知道谨慎一些,这鬼子姜从未听说有人拿来吃过,你咋就知道一定没事?”若娘摇了摇头,老三就是对她这个娘太放心了。 若娘让老三好好烧火,柳氏后面还有几个菜要烧。 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屋檐下晾干的,食材最好保存的方式,第一就是腌制。 她打算把鬼子姜都做成咸菜,等确定没问题了,运送起来也方便。 但腌制需要盐和大料,她这里弄起来又不方便。 若娘走回房里,将腌制的法子写了两份,用镇尺压着晾干。 又把那本农术拿出来看了看。 石英说的那些话,她其实听进去了,心里也在打鼓。 也怕自己认错了,把一大家子人都给害了。 也没人知道,昨晚她回屋之前,就已经生啃一块了。 ...... 若娘仔细翻看着,想着石英说的沙漠里长的像寒瓜的东西。 “娘,吃饭了。” 堂屋里传来老三的大嗓门,若娘手一抖,书就掉在了桌上,窗前的风吹过,一页纸竖在中间,要翻不翻的,若娘伸手压了一下。 “嗯?” 喜生于草原、干燥沙质地及半荒漠地,貌似寒瓜,果皮暗黄,瓤紧实,无脐,褐色,光滑。 成熟果实味苦,有毒。 其名曰:药瓜。 堂屋里老三又开始催了,他娘甚么都好,就是做事容易沉进去,一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这段时日,眼见着又瘦了。 娘心里主意又大,有事喜欢自己琢磨,他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就格外注意着若娘的身子,生怕她病了,饿了。 这不,转眼人又不见了。 “来了,来背我。”若娘不用看,都知道老三在想些甚么。 都洗洗手围着吃饭。 一个蒸鬼子姜,一个肉片炒鬼子姜,一个菜汤。 “娘,这东西入口不错,就是味道稍微有点重。”老三夹了一筷子炒肉片,尝了尝,然后猛扒了一口饭。 有点辣又有点麻。 若娘也尝了一口,这东西做咸菜配菜吃可以,做主食确实差了些。 比较好的就是到处能长。 老三又伸手拿了个蒸过的,剥了皮咬了一口。 有点糯又有点脆。 老三三两口就吃完了一大个。 这年头,有能吃的,就是好的了,他不挑吃的。 “娘,根本没毒,真不给里正了?” 屋里堆着那么多,也不知道这东西经不经放。 “夫人!”老三话还没说完,外面就响起石英的大嗓门声。 “夫人,将军来信了,说让我把鬼子姜都给拉走,您看这...” 石英脚踏进一半,看一屋子人都端着饭碗转头看他,一时僵住了。 啊,忘记现在是吃饭的时辰了... 若娘慢条斯理地夹着菜:“大丫,多拿双碗筷。” “好的,娘。” “里正还没吃饭吧,坐下一起吃两口吧。”说着用筷子指了指桌上碗里的菜。 石英伸长脖子看了两眼,嘿嘿一笑,一点都不客气地大步走了进来。 “多谢夫人,刚巧家里还没来得及做饭,我这都饿大半天了。” 厨屋里还有剩下来的,柳氏都端过来,放在了石英面前。 桌上的毕竟是家里人已经吃过了的,虽然知道石英不是个讲究人,但她知道娘的意思,动作很是利索。 ...... 石英就着一碗鬼子姜炒肉片,吃了三碗饭。 其他人都吃完收拾好了,就剩若娘和石英坐着。 嗝~ 吃完饭,石英灌了一大碗凉白开才缓过来。 “夫人,将军来信说鬼子姜能吃,他在京外的一片荒漠地里也发现了,拿回去给太医看了,没有问题。” “听说这东西还能入药。” 夫人真是好气运,甚么样的东西都能找到,想到早晨说的那些话,他面上就有些讪讪。 “夫人,早晨是我鲁莽,说错话了,您别见怪。” 若娘喝着热水,摇了摇头。 “里正是甚么样的人,我自然心里有数,信呢?” 她倒是不知道鬼子姜还能入药。 “在这里!”石英连忙掏出怀里的信,递给她。 若娘没急着打开,倒是跟他说起了另一件事。 “今早你说的那个...沙漠里长的瓜,我大概知道是甚么了,它叫药瓜,是一种形似寒瓜的物件,将将要熟的时候不可食用,有毒,熟后果实干枯,可用来治胃心痛或作泻药,故名“药瓜”。” “刚刚我看了本书上,有它的记载,还有样子的讲述,我照着画了,你带回去,也可说与将军知晓,防止上谷关的将士们误食。” 若娘将准备好的纸拿了过来,展开给石英看了看。 “夫人,这...”石英都呆住了,这究竟是甚有大气运的人? 他就这么一说... 这真真是无比巧合之事。 石英欣喜万分,甚至想着,以后自己要是有甚事犹豫不决,都应该先把夫人来帮忙参谋参谋呀。 他家将军真是慧眼如炬,竟如此幸运得遇夫人。 若娘笑了笑,正经地跟他交代了几句。 现在还未进六月,鬼子姜还未到真正的生长时候。 “里正,鬼子姜成熟通常是在秋季,现在为时尚早,挖了太可惜。” “而且此物更适宜作为配菜食用。” “更重要的,我一直想问,你们是否从未想过,让上谷关本身就成为能够补给后方的粮仓呢?”若娘皱着眉,这种方式远比依赖其他郡县的调度更安全也更有保障。 石英苦着一张脸:“夫人,我们做梦都想啊,可荒漠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种出粮食的。” 第241章 敬家国 “就算能种,也是些歪瓜裂枣,没甚大用。” 若娘沉吟:“你们也从未想过...先让荒漠变成能够种植的田地?哪怕是旱地,也都是好的。” 石英听着,眼睛一亮。 不过片刻,坐的笔直的背,又塌了下来。 “不行啊,要是荒漠能变成耕地,将军早派那些兵娃子去种了。还不就因为都是沙地,没法弄啊。” 若娘对着他笑了笑:“里正,只要有法子,沙地也是可以变成良田的。” 啊? 石英忍不住伸手掏了掏耳朵,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有一些法子,可以让沙地变成耕地。” “只是可能需要耗费多年,不仅仅是人力的,也需要大量的银钱去支撑。” “夫人,有您的种菜法子和高产的粮食,银钱倒不是大问题,可咱怎么把沙地变没了?” “种树。”若娘漫不经心地吐了两个字。 也不打趣甚么都不懂的石英,说话都快了几分:“有几种法子可以用。” “在沙漠地区种上适宜在沙地里长的树木、植物,造固沙林。” “种的过程中,也有些讲究,要选在沙丘迎风坡上,种植低矮的灌木属类和草本属类的植物,用于固住住松散的沙粒,在背风坡的低洼地上种植高大的树木,阻止沙丘移动。” 石英听的认真,也听得迷糊。 伸手抓了抓头:“夫人,何为灌木,何为草本?又有哪些树可以在干旱的沙地活下去呢?” 若娘一滞,认真地思索了片刻。 试探地开口:“沙柳,连翘,木槿这些听过吗?” 石英老实地摇了摇头。 若娘按捺住想按一按太阳穴的冲动,张了张嘴。 “那...矮牛,石竹,黄菖蒲,亚麻?” 石英继续摇头。 若娘:...... “你...算了,等晚些时辰,我写封信给将军,让他找人去寻摸看看。” 若娘觉得自己着相了,石英一个大老粗,哪能知道这些个东西。 是她为难人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石英就告辞了,晚间他会过来拿信。 大丫和柳氏见人走了,才从厨屋里出来。 “娘,五弟跟着将军去京中有些时日了,还没有写信回来吗?”大丫看娘自老五出门,就没再提起过人,心中有些放心不下。 若娘眼皮一跳,手下意识捏了捏石英刚刚给她的信,抬头对上大丫一副担心的样子。 不由清了清嗓子:“刚好里正送信过来了,等我看完,再跟你们说。” 若娘等人都各自去做事,拿着信回了里屋。 张景彦有一手出人意料的好字。 他长相粗旷高大,一看就知道是行伍出身,大多会被人误以为是大字不识一个。 实际上,他笔尖字迹锋利有型,一看就是苦练多年的。 若娘很喜欢他的字,她自己就是一副寻常的簪花小楷,不出错也不出彩。 跟她从前的性子一样。 在窗边坐下,若娘先将吃饭前还没看到的农术重新翻了翻,重点记下了一些能够耐旱的植物,将之重新誊抄在了纸上。 依着书中的描述,每一样都简单地勾勒了几笔,能看出大致的形状,便于找寻。 接着才拆开了信。 张景彦不喜华丽辞藻,书信间皆是平日简练的风格。 他说,派人去找了鬼子姜,也请太医验过了,此举并非不信任她,涉及千千万万条人命,谨慎一些,自是应当。 京都新培育出来的瓜果蔬菜,都卖得不错,敏儿日日能有银子进账,就又拨了一笔军需给他,他打算趁着现在将冬季的物什囤积起来。 若娘看完一页,将至拿起放在一边,又看起下一页。 手按了按纸张,她才发现张景彦的这封信,尤其的厚实。 洋洋洒洒的,甚至还说了乌家在朝中的遭遇。 其实,还说起了老五。 白元自跟着进京,张景彦二话不说,就给他塞进了书院。 平日里吃住也都在书院里。 偶尔跟着老夫子出去游学,时长时短,张景彦在他的身边安排了两个小兵,隐在暗处,保护他的安全。 听说白元近日会回来一趟,到时候他也会跟着一起过来。 若娘耐心地看着,就在都要怀疑这封信不是出自张景彦之手时,突然看到了最后一张纸。 写这张纸的人似乎犹豫了很久,在纸张的右下角有一个明显的墨迹。 若娘伸出食指摸了摸,是上等的油烟墨。 往上看内容,只有一行字。 待和离,归上谷。 若娘瘦削的手在这六个字上摩挲了一会,堂堂大将军,想和离,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过,要是他以后不待在京都,而是在上谷关的话,也好。 她左右是要想法子,让上谷关变成一个能够好好生活的地方的。 张景彦来了,她做甚都会方便些。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要是问她当初独自去上谷关怕不怕,她其实是不怕的。 不管是被抓还是被杀,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从她答应和张景彦合作的那一刻,她、云家,就已经处于旋涡之中。 永业早晚要抓她一次,元起朝中的亲乌一派,早晚也会找到她。 还有个搞不清楚状态的乌乐蓉。 一双腿换得张景彦几分愧疚,对她的几个孩子多一分关心,都是好的。 这不,老五不就跟着去了京都,进了书院,有了老夫子,总比待在这里,再一步步往上爬来的快。 不是说她不受伤,张景彦就不给她借这个梯子。 主要给和被动要,总是不一样的。 她和张景彦利害捆绑太深了,早谈不上其他,至于旁的,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从前她没发现,这一年年的,原来过的如此之快。 可想做的事,却还有那么多没有开始。 若娘盯着窗外远处的云出了神,许久后才慢吞吞地磨起了墨。 自己都还没发现,其实她写信的内容与风格,跟张景彦的极其相似。 都不是极善言语的人,话语中也是温情不显。 可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日日夜夜都在想着怎么给边关的将士更好的生活。 人生苦短,及时行善。 及至尾声,还未署名,若娘就停了笔。 目光看向,被平整地放在一边的那张纸。 她或许也能猜出张景彦写着六个字时的神情,定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 若娘笑着摇了摇头,提笔落笔。 敬上谷,敬家国。 第242章 夜半送礼? 回完信的十来日后,更深露重的悦家村云家迎来了两个让他们万万想不到的人物。 这日夜里,白白躺在院子的走廊下睡觉,它的体型已逼近成年老虎,光是躺在那,就足够吓破别人的胆了。 忽然,它睁开眼,看向院子大门。 很快,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老二住的离大门近,随手披了件衣裳,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开门。 “谁啊?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话没说完,就瞧见门外穿着浅白襦裙,手中抱着粉嘟嘟女娃的夫人正对着他微笑。 夫人和小女娃一模一样的大眼睛,似乎比天上的月色更明亮。 人,老二自然是认识的。 去年冬天,可不在他家住了一段时日,今年还来耀武扬威了一番。 正是张安青和师笑霜。 “你们怎么来了?”老二伸头往外看了看,就见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将许多东西直接搬出来放在地上,飞快地赶着马车走了。 他指了指地上的几个大箱子:“你带过来的?半夜来送礼?” 这可不像大户人家的做派。 “老二,谁来了?”若娘是被大白虎的大脑袋拱醒的,它有点生气,因为张安青带了另一只大老虎来占领它的地盘了,这件事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不允许的,哼! 虽是二进的大院子,但若娘一家现在都是住在前院,门口有甚动静第一时辰都能知道。 “娘,年前山里捡的那个女的带着女儿又来了。”老二回头喊了声。 他可不想说是将军府的大小姐来了,兴师动众的,拿捏个甚。 若娘一听,便坐起了身。 几个屋里的灯陆续亮了,老四进屋将若娘抱了出来。 张安青抱着小女娃,老二和老三将她带过来的东西都搬了进来。 师笑霜一看到若娘,便从张安青怀里歪了身子,张开双臂要若娘抱:“奶,抱霜儿。” 她还记得在很冷的天,给她盖被子的云奶奶。 她还有云奶奶给的荷包呢! 小家伙低头瞅了眼衣裳,没看到,转头看她娘:“娘,霜儿的荷包?” 张安青给她理了理凑上去的小衣裳,有些尴尬地开口:“霜儿的荷包被娘弄丢了,娘明日再给你做一个。” “不要娘做的,要云奶奶给的。”她自己有,为甚不给她? 若娘看小女娃撅着嘴,伸手要抱她。 “云大娘,你的身体不好,霜儿也重,还是我抱着吧。”张安青往前走了一步,目光落在她盖了个毯子的双腿上。 若娘也看了眼自己的腿,还顺带轻轻怕了下:“无碍,肉都长全乎了,就是双腿还没感觉站不起来,霜儿个小身板伤不到我。” 张安青这才把一直往前倾的师笑霜慢慢放在了她怀里。 若娘抱着小娃,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抬头看着张安青。 又看了看围着站的儿子儿媳:“老二将你隔壁的屋子...不对,去后院收拾一个屋子出来,其他都先回去睡吧,” “好。” 等人都走了,若娘让张安青坐下说话。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还一副似乎要长期住下去的模样。 张安青看着刚坐云大娘怀里一会,就开始打瞌睡的小女儿,将京中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一一告诉了若娘。 若娘一边听,一边将腿上的毛毯扯开,盖在了霜儿的身上:“侯府失火?你父亲安排你们假死然后过来?” 若娘想起张景彦信中所写,张安青这个人,绝无坏心,就是耳根子太软,性子又柔和,容易偏信旁人。 乌乐蓉几句话就能哄得她不计较被抛弃、被嘲笑的二十几年苦日子,一口一口地叫娘。 还打算劝张景彦接受乌乐蓉,一家不知道几口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她打量了几番眼前人,与上次锦衣华衫不同,这次的张安青仅仅是不起眼的襦裙,发间也从闪闪发亮的碧玉簪,换成了银簪,倒是有几分农家人的样子了。 她坐得板正,讲话也是一板一眼:“...见过母亲后,父亲让我先回侯府。” “侯府...师怀德还在怀文县当县令,老夫人与我不算亲近,但父亲说,需要我在老妇人和老侯爷面前多露面,我便日日带着笑霜去给他们请安。”张安青避重就轻地带过侯府的事,请完安,她让奶嬷嬷送笑霜回去继续睡觉,自己却是要留在老夫人跟前立规矩的。 时常是一站就到下晌,一口饭都吃不上。 “昨日夜里,父亲让人提前给我带了信,说我住的屋子会起火,将我和笑霜提前接了出去,安置在侯府的不远处。” “今早我乔装出去,就听说侯府失火,我和笑霜都藏身火海了。”以后便再也没有张安青和师笑霜这两个人了。 她笑的有点惨淡,或许,她一开始就不该是父亲的女儿,不会嫁到侯府,而是在某个平平凡凡的家里,不富足却安心地过完一辈子。 若娘不知道她的心声,不然肯定会嗤之以鼻。 贫贱夫妻百事哀,没银钱的日子会有多难,张安青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想知道。 然而,张安青不知道的是:师怀德有阵子是在洛州府的。 “所以,将军将你安排在我这里,难道是因为我长了张和善的脸,甚么人来都得好生招待着?”若娘不想成为别人眼中的老好人。 张安青从未听过这么直白的话,一下子涨红了脸。 “父亲他...”她不知道原来父亲并没有提前跟若娘通过气。 若娘却大概知道张景彦的意思,无非就是让她做这个坏人,磨一磨张安青的性子。 张安青能有甚么性子?人跟面团似的,没有张景彦护着,谁都能捏一捏她。 若娘看怀里的小人儿睡得口水都流在了她的手背上,再看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张安青,恰好老二收拾好了屋子走了进来:“娘,后面收好了,您也早点休息吧,大夫不是说了,您要多休养的吗?” “那你领着世子夫人先回屋吧,等会再来背我回房。” “好的娘。” “夫人,这边请。”老二侧身站在门边,随意做了个请的动作。 张安青接过师笑霜,向着若娘福了个身,才跟着老二出去了。 第243章 跪着吧 “对了,世子夫人,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你和孩子的名字都不能再用了,换个新的吧。”若娘看着她弱不禁风的背影,提醒了一句。 张安青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微不可察地弯了下腰:“是,多谢大娘提醒。” 老二很快就回来了。 若娘冷着脸坐在堂屋。 “娘,我背您去睡吧。”说着就走过来... 被若娘一巴掌拍在了胳膊上。 “娘?”老二不懂他娘为甚要打他。 “叫甚么娘?你自己说说,对着人家是甚么态度?一副死样子做给谁看?”若娘早发现老二那像个二流子的随意样,欠欠的,她都想打他。 “娘,难道不是吗?不说之前救了她也没甚好话,就上次来咱们村子,恨不得鼻孔长在头顶上的样子,要不是老子不打女人,我早就...” “你早就咋的?许白求,老娘可告诉你,只要我们还在上谷关待一日,你就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她,她哪怕不是世子夫人了,她还是将军的女儿,退一万步,就算她不是将军的女儿,她总是个弱女子,你对着个女子就这样?”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老二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略带委屈地看着若娘。 “娘,我知道,许家村洪灾,将军将我们迁过来帮了很大的忙,可是,娘你给他高产的方子,将粮食都低价卖给他,甚至因为他们,腿变成了这样,还差点连命都没了,欠他们的,我们都已经还了呀?” “现在连招呼都不打,大活人都往这里塞,我们又不是捡破烂的...”老二越说声音越小... “许白求,谁教你这么说话的?谁是破烂?好日子过多了,皮痒了是吧?滚出去,在门口跪着。”若娘气的将毛毯劈头盖脸地扔在了他头上。 “娘,凭甚?我又没说错?”老二头盖在毛毯里,闷声说道。 “凭我是你娘!滚出去跪。”若娘白了他一眼,提高嗓音:“老三,过来。” “娘?”老三正在屋里给儿子喂羊奶,将碗往柳氏手里一塞,跑了出来。 “背我进去睡觉,你们看着老二,谁敢让他起来,老娘打死你们。” “怎么了这是?”怎么来了个人,自家倒先吵起来了。 老三给二哥使了个眼色,老二低头哼了一声:“跪就跪,我也没说错,娘您看看你自己,这都甚事儿呀?” 说完,走到堂屋门口,砰地一下跪在了走廊里。 老四也出来,站在老二边上想说话:“娘?” “都闭嘴,谁帮他说话,都去跪着。” “哇...哇呜...”老二屋里的新儿哭了... 跪得笔直的老二,抬头看了眼他娘,又转身看了看他屋子的方向。 “娘...” “老三,把新儿抱到你屋里,跟望舒一起睡。” 新儿:爹,您的小闺女已经尽力了... 老二:...... 于是,第二日清早,张安青带着睡眼朦胧的来到前院,就看到昨晚开门的叔叔跪在那里,怀里抱着毛毯在打瞌睡。 “娘,是云二叔!”白嫩的小手指着老二,人也挣脱她娘的手,哒哒跑到了他跟前。 老二在听到小奶音喊他云二叔的时候,一个激灵就醒了。 先赶紧朝屋里看了看,将手中的毛毯叠好放在门槛上,跪的笔直。 师笑霜围着他转了好几圈,期间还引来了草儿和文儿。 老四是不可能理会团团乱转的一群人的。 大踏步进屋,将她娘背了出来,做在堂屋的竹椅上,拿起老二放在门槛上的毛毯用力一甩,尾风撩到老二的脸,顿时就有几条红杠。 老二伸手摸了把脸,沉默地看着娘和老四。 倒将站在一旁的张安青吓了一跳。 莫非是昨夜给她开门,惹云大娘不开心了? 老二却是知道的,肯定是以为他惹娘不高兴了,对老四而言,这个家里,谁惹他娘不开心,他就能让惹她的人不开心。 他被娘罚跪,可不就是惹娘生气了嘛。 他斜了一眼站着不说话的张安青,长得是好看,就是胆子小了点? 总不能之前的样子都是装的吧? 若娘一眼没朝门外看,反而看着身下的竹椅。 她这样子实在是不方便极了,去哪里都得有人背。 大丫不出意料地又有了,干不了重活。 老二、老三和二虎要顾着几百亩的地,还有村学里的孩子要管,老四要练武,老五不在家。 老三媳妇儿整日里要忙家里的活计,烧饭给大家伙吃。 她也没有买人回来伺候的打算,要是这竹椅能自己推着动的话... 她想到了打谷用得铁轮子,她不用铁的,用木头的能不能成? “老三!”若娘拍了拍老四,让他抱她出去,将她放在走廊的凳子上。 “娘,来了。”老三刚吃完早食,准备去棉花地里看看。 “你跟老四看看有没有质地硬一点的木材,能做成圆滚状,以后我自己可以转动轮子走。”若娘对着竹椅比划了许久,老三蹲在地上盯着竹椅看,老四歪着头想了想,拉着老三走了。 若娘仿佛才看到一直跪着的老二,漫不经心地开口:“怎么还跪着,起来吧。” 老二:...难道是我自己想跪这么久的? “二叔,奶让你起来。”草儿今日穿了一件浅色的小短衫,搭配一条浅绿色的小裤子,像一棵努力生长的小嫩芽。 老二撑着地爬起来,跪久了,整个人都麻了。 一时没站稳,往左会倒在他娘身上,向右会倒在张安青身上,没办法,使了个巧劲,整个人往前扑下去。 “呀!”张安青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拼命使劲拉住了人,老二站稳回头,就看到一张通红的带点嫩粉的脸。 有点像他家小闺女刚睡醒时,红扑扑的小脸蛋。 他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 张安青拉住人,手就松开了,此时双手交握置于身前,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 若娘正看向大门外,便错过了这一幕。 第244章 分寸 石英咧着嘴跨进了大门。 看到张安青时,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信件背到了身后。 “云夫人,感觉怎么样了?”他先跟若娘打了个招呼。 “还好。” 张安青在上谷关长大,自然认识石英,不由向前走了一步。 “大小姐也在?”石英这才转头看了她一眼。 “石叔。”她是在悦家村住过一段时日的。 上谷关要是无战事,张景彦会带着她住在城墙外,要是碰上敌军来袭,就会安排人将她送到悦家村,让石英照看着。 石英不是个心狠的人,怎么会不心疼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 但他想起张伯拖人带过来的信,气就不打一处来。 糊涂人啊! “大小姐,既然来了悦家村,以后就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吧,日子肯定没有京都好过,但吃喝上,亏待不了人。”要是想穿金戴银,也得有本事守住才行。 将军让她来找云夫人,未必不是想让她学到几分云夫人的坚韧与通透。 “世子夫人是金贵人,在这穷乡僻壤难免委屈了,我家老二不知道轻重,得罪了人,我已经罚跪了,不知里正还有甚么指教?”若娘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句,掀起眼皮盯着石英。 张景彦连句话都没有,就想把这么麻烦的一个人往她这里扔? 她这里也不是善堂。 石英嘿嘿地笑了两声,抱歉地看了眼站都站不稳的老二,云夫人这是在杀鸡儆猴呢,要他说,将军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自己家不听话的女儿,往别人家里扔,像甚么话? “夫人,我今日来就是想跟您说,将军说大小姐麻烦您照顾,要打要骂随您的便,另外呢,听说您最近一直想再买点地,这是二百亩的地契,田头就在您家地的边上,还有一万两的银票,是将军补给您的。” 若娘似笑非笑地看着石英,眼风一丝都没给石桌上放的地契和银票。 “石里正,我要是带着儿子们好好种地,再以公道的价格卖给周边的商铺,如今挣的银子绝对不止两万两。” 言外之意很清楚,地里的产出她都以极低廉的价格卖给了张景彦,为的是将士,为的是百姓,不是为了张景彦,更不会是为了张安青。 “这里周围都是山地沙地,新开的荒地也不用交税,我也不差这点地,就算没有了,现有的二百亩够我们一家子吃喝了。” 换做其他人,像老三媳妇儿的柳家,都是忠厚老实的,也肯干,来上谷关这么久了,除了刚开始没有住处,在她家里住了几日,屋子一建好,就全家都搬出去了,平日里除了送点吃的,或者来看看望舒,都不会往云家这边来。 这就是分寸。 让她收留这种人,她愿意。 张安青这种耳根子软,又没有主见的,她不敢收。 要是乌乐蓉或者侯府知道人没死,在她这里待着,张安青被两三句话一哄,她还有甚活路? “石里正,您说,我们云家除了跟将军的互利互惠之外,还有别的牵扯吗?为甚将军会认为,他塞个人来,我就必须接下呢?” “今日,就算是许二柱在这里,想让我收下老大,老娘都会让他滚蛋。” 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愿意收,会收下两个外人? 张安青一直没说话,老二缓过了身上的麻劲儿,就看到她在一边偷偷抹眼泪。 他觉得娘说得有点过了。 石英也是收敛了笑意,抿着唇坐着。 背在身后手中的信,像块烫手的红薯,让他扔又舍不得,抓着又难受。 老二看气氛僵住了,师笑霜也吓得拉着张安青的裙角站在她身后。 草儿和文儿被大丫拉进了屋。 “娘...孤儿寡母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您怎么这么...”凶残啊? 老二已经忘了昨晚大半夜被吵醒的哀怨,开始替人家说话了。 “怎么?你忘了自己是为甚要跪的了?” 老二嘴角抽了抽,好嘛,一夜白跪了。 “娘,昨晚是我错了,既然她们都已经不是京都的人了,留着这里也挺好的,后院地方大,又没有人住,人多了也热闹,多好呀。” 早知道将军的女儿这么弱,他何必嘴贱呢。 这么人欺负起来,也没甚快感。 “真错了?” “嗯!” “那就继续跪着。” “娘~”老二拉长尾音喊了一声娘,若娘一个眼光扫过去,未尽的话咽回了嗓子眼。 “其他人也别躲在屋子里,都出来吧。”有人的屋子,布帘都在晃动。 偷听都做得如此笨拙。 很快,大丫二虎一家四口,老三柳氏,老四全都在院子里站好了。 加上重新跪在地上的老二,一共八个人。 “你们自己决定,要不要留下人,丑话说在前头,不留下,石里正将人领走,这母女俩以后是死是活跟云家无关;留下,以后她要是粗茶淡饭吃不惯,或者被甚么人哄一哄又想回京都过好日子,再或者闹个贵人脾气,你们都必须担待了,并且自己想办法处理了。” 若娘还没说完,大丫和柳氏就在狂点头,一点也不犹豫。 看着张安青的眼中,还带着一丝怜惜与庆幸。 高官贵族,也不见得过的比他们舒坦。 “选吧,同意留下的站在里正后面,不同意的站我这边。” 哗啦啦一群人,全站石英后面去了,师笑霜跟草儿熟悉,以为他们是在玩,放开张安青的裙角,扭着小身子也站了过去。 一群人眼巴巴地看着若娘。 若娘:...... 她转头看向了石英,胯着一张脸:“您还有事?” “没没没,这是将军托我给您的信,我先走了!”石英将信放在地契和银票上,像屁股后面有老虎撵似的跑了。 “先吃饭吧。”若娘按了按额角,将桌上的东西收在了袖子里。 大丫和柳氏直接将蒸的红皮都裂开了露出里面澄黄果肉的红薯端过来放在了石桌上,白粥熬的浓稠,乳白如玉,如今家里孩子多,可以喝点米汤,白米里面已经不再加粗粮了。 翠绿中点缀焦黄的菠菜鸡蛋饼,杂粮窝窝头加上豆角丁和肉丁做的配菜,这样的早食,在寻常百姓家并不多见。 第245章 拿捏 师笑霜没有回到她娘那里,而是跟草儿坐在了一起。 草儿跪在石凳子上,费劲地给其实比她还大一点的女娃子拿了个蔬菜饼。 “给你,好吃的饼。”等人接过了饼,她舔了舔自己手指上的油,才接过大丫给她拿的饼。 “谢谢草儿妹妹。”师笑霜看了眼她娘,将手里的饼塞进了嘴里。 她没有自己吃过东西,都是奶娘准备好了喂她的,娘也不让她用手抓吃的,她当做没看到自家娘的眼色,飞快地吃了起来。 好吃,比家里厨房的嬷嬷做的还好吃。 小家伙一直吃到小肚子撑着衣裳鼓起来,才打了个饱嗝。 “娘,好好吃,”她跟着草儿,大丫顺便也给她洗了洗手上的油。 才哒哒地跑回了张安青的身边。 张安青很秀气地吃完,正局促地坐在若娘的边上等着她吃完。 侯府的规矩就是这样的,侯爷和夫人没吃完,她就需要等着伺候。 若娘哪里不知道,慢条斯理地吃完,发现人还坐在这,假装诧异地挑了挑眉:“吃完了不去收拾收拾,坐这躲懒?” “云大娘,我...我等您吃完再收拾。”张安青红着脸回道。 她也不明白,都被这么嫌弃了,为甚还一定要留在云家? 就因为父亲一个人都没给她安排,就将她扔在了这里? 还是因为霜儿虽然身上脏了,用手拿东西吃了,脸花了却依旧笑的咯咯的傻样子。 还是云家老二虽然被罚跪了,但在云大娘看不到的地方,老三偷偷往他嘴里塞的窝窝头,配菜里的肉丁多得都冒尖了。 还是老四看似冷漠,却随手将厨房的草团子拿过来扔在了老二的脚边。 还是大丫和柳氏,大姑子和弟妹之间的融洽。 都有,都是。 她站在走廊里看了会,突然觉得就算云大娘赶她走,她都不走了。 云家,有她羡慕的一切美好。 ...... 经过了这一闹腾,张安青在云家住了下来。 张安青想了两日,将自己的名字改叫了张安宁,师笑霜改成了张含霜。 自此,京都师家与远在悦家村的她们再无半分关系。 除了若娘经常对着张安宁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家里其他人反而与新来的母子俩倒是都相处的不错。 十来日的时间,老三和老四一起将可以移动的木椅做了出来。 然后木头到底生硬,转动费劲不说,吱呀吱呀的声音也很吵。 老三和老二商量了一下,偷偷找石英帮忙找铁丰照着样式做个铁的。 东西还没好,大家都瞒着若娘。 张安宁也从柳氏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听说要保守秘密,顿时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两个都生了娃的妇人,相视一笑。 有了秘密,张安宁心里总算踏实了下来,觉得他们真真正正是一家人了。 石英又来了一次,反常地要跟若娘单独聊聊。 谁也不知道两人聊了些甚,只看出石英两眼瞪直,两腿发飘地离开了云家。 回到家,恰好张得发来找他商量将军的那六百亩地,地多肥少,他们应该想想搞点养殖了。 石英家里只有林氏在,张得发只好在院子门外等,远远就看到石英过来,招了招手,石英两眼发直,直接往家里去了。 砰的一声,竹门在张得发鼻尖处关上了。 “嘿,石英你这老小子,故意的吧你?”张得发伸脚踹了一下门。 林氏赶紧过来开门,顺道抽了石英一巴掌。 “当家的?”怎么跟中邪了似的。 “啊?啊!”石英回过神,端起桌上的凉水猛喝了一口。 “哎!才大早上的就喝这么凉?”林氏想抢下杯子已经来不及了。 “哎呦,得发你咋来了?”石英这才看到人。 “我咋来了?我来半个时辰了,你老小子还把我关在门外?”张得发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随即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他跟石英认识也很多年了,很少见他这样,战场上一失神,命就没了。 “我跟你说啊,这个云氏,真的是肠子打了十八结,她要想整人,怕是谁也逃不过。” “怎么说?”张得发在许家村跟云氏打过交道的,是挺精明的一老太太,但也不至于让石英这样吧? “我跟你说啊,可不得了,前些日子,大小姐不是来了吗?将军怕夫人不愿意就写了封信让我送过去。” “谁知道将进门,就看到大小姐跟个小弱鸡似的杵在那,云老二跪在地上。明面上是老二得罪了大小姐,谁不知道是给大小姐一个下马威。” “哎呦,你可不知道那架势,吓得我都坐着不敢动。” “把将军捎过来的地契和银票给她,被嫌弃的不要不要的,我以为这下要完了,人是留不下了,转头她家的孩子们站出来把人留下了。” “我寻思云夫人也不是个多刻薄的人啊,当时说得话,那叫一个难听。” “原来是自己做这个坏人,让家里的孩子去亲近大小姐,她说大小姐太弱了,人都喜欢同情弱者,现在人是他们自己要留下的,自然会多几分包容,不然家里进个外姓人,早晚要闹矛盾。” “这下好了,人留下了,除了怕她一点,大小姐跟大家伙都亲近,现在已经能跟着云家的半夏和柳氏一起打下手做饭了。” “小霜儿更是适应的快,刚刚我过去的时候,她跟云家的草儿和文儿正撅着小屁股玩泥巴呢,要还是在侯府,这种事可不敢想。” “你看看这份算计,也就咱将军那脑子能跟她比比。” “可怕,太可怕了。”石英说着,摸了摸心口,压低了声音,“幸好云夫人是个心肠不错的,不然啊,大家都得玩完,给她擦鞋都不够的。” 张得发将石英的话理了一遍,发现确实是这个道理,要是他家莫名其妙来个人,时日久了总得要闹翻,哪有一开始就拿捏了顺畅... 可惜云氏的来处确实查不出问题,有这样心计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出自一个寻常的农家。 这边两人嘀嘀咕咕,看着张安宁与孩子们相处不错,若娘便放下了此事,一头扎进了棉花地。 第246章 棉枝打顶 六七月份是棉花生长比较旺盛的季节,但这时候的天气时晴时阴,雨水又多。 棉花本身的特性是喜温喜光,对土壤的要求是土层深厚,易排水就行,耐盐碱、耐干旱的地都可种植。 棉花在生长期是非常柔软的,它在生长初期很娇嫩,所以生长初期的温度不能高,也不能太干。 也需要全力追肥。 老三已经带着人将肥料都运过去了,石英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提醒村民们多注意地里的情况。 追完肥,首先便是要控制浇水,若娘提醒老三要充分利用浇水防旱,又可防涝。 棉苗当初之所以下的稀,就是为了利于棉田下部的通风,降低湿度,加大昼夜温差,改善棉田的小气候,对预防烂铃和倒伏、促根及护根都有作用。 接着就是能决定整个产量的打顶。 说到这里的时候,悦家村的庄稼老把式们是一个个都不同意。 这好好长着的棉花,把最上头的嫩芽给掐了,这不是胡闹嘛! 奈何若娘在里正心中的地位太高,仅次于自家将军,她说甚,石英都是信的。 石英这人,做事简单。 老子让你干,你就得干,不听老子的,老子以后不带你玩儿。 态度摆在那里,村里人再有怨言,也只敢干完活,回到家躺在床上的时候跟老妻抱怨两句。 若娘提醒石英,棉花的打顶时间需要根据棉花长势情况确定,长的旺盛、密度大的棉田打顶时间应可以适当提前。 弱苗和前期受灾较严重的棉田可适当推迟打顶。 打顶时要求打一叶一心,叮嘱大家都细致点儿。 有些人不忍心看到好好的嫩苗被掐了,就在地里装模作样的掐,其实一日下来,只抠抠搜搜,还小聪明地间隔着掐了一亩地。 若娘先前还真没想到有人还敢在石英的眼皮子底下作怪。 她是在去自家地的时候,顺道瞅了瞅别人家的地,这一看,还真看出点门道来。 老三是跟着若娘去的,就看他娘坐在木椅上,轮子越转越慢,最后还拐到了别人家的地里。 ...... “娘,走错了,这不是去咱家地的路。”老三一脸无奈,出声提醒道。 若娘头都没回:“老三,你去喊里正过来一下。” “怎么了娘?”老三跟着探过身子,他以为他娘发现甚么东西了。 “你看这些棉田,老娘说了要打顶干净,这一个个的是甚?”若娘举起一个掐下来的嫩叶子给老三看。 老三这段时间日日在地里掐它,就算它被磨成汁水,他都认得。 看完还嘿嘿一笑:“娘,我早说了,这种伤苗的事,哪个庄稼汉子都舍不得做的。”他当初就说她娘这法子,就算靠谱也没人会听。 就连他,要不是害怕挨打,他也不干! 若娘直接把绿芽扔在了他的头上:“蠢蛋,再不去,老娘揍你。” 也不想想,她自己寻摸出来的东西,自然希望它能长的好,还能哄骗了大家糟蹋作物? 等人的空隙,她先去了自己家的棉田。 拿了把特意买的剪刀,对荫蔽的条田,进行整枝,剪去主茎上的空果枝。 顺道清除田间无效果枝及杂草,省得棉花被这些杂草抢了养分,增强田间通风和阳光照射,促进单株的棉花可以结大果子。 老三带着石英过来时,若娘已经剪了沿路的好几枝棉花了。 “哎呦,我的祖宗哎!”石英一看这,感觉心比在战场上砍了一刀还疼。 好好的棉枝,咋地就给剪了呀! 若娘被石英嚎的一嗓子惊了下,差点剪到主枝上,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石英大跨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痛苦:“夫人,您这又是在做甚?” 里正很痛苦,他真的很认真的听话了,可夫人的想法和点子也太多了,他真的有点跟不上。 他是被饿过的人,太知道珍惜庄稼和粮食了,理智告诉他,若娘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可就是心抽抽的。 “老...老三啊,你娘这是?”他没办法,转头抓着白术的衣袖,跟抓了个救命稻草似的。 “里正,我不知道啊。”老三也是一脸的茫然。 石英使劲在扯他的衣服,下地换的都是缝缝补补的旧衣裳,一扯就破了,他为了不让衣裳惨遭里正的毒手,无奈地开了口:“娘,喊里正过来作甚的?” 若娘仔细地将一个果枝以下叶枝去掉,保留主茎叶片。 不让多余的分支来抢夺主枝的肥料养分。 去叶枝是控制棉花旺长、能够高产的方法之一,弱苗和缺苗处的棉株可以不去叶枝,等其伸长后再打边心。 若娘剪完枝,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转过身对着石英:“里正啊,上次我说让村里有棉田的人家,都去地里打顶,打的怎么样了呀?” 若娘问这话时也看了一眼老三:“老三啊,照着这枝,把剩下的都修剪一下。”她指了指刚刚剪完的棉枝。 “好的,娘。”他娘说甚就是甚。 “哎...”这死小子... 石英还想揪着他,被若娘的眼神一扫,默默地放开了手。 若娘看他这样,也能理解。 “要不这样吧里正,你让村里人,一半打顶,一半留着,最后看看产量如何。”左右村里人种的也不多。 “要是实在不愿意的就算了,但是明年要是还种,今年不听话的这些,明年就不能一起跟着种了。” 她自然能看出他的不乐意,毕竟没有哪一个农作物,是这样种出来的。 新出的苗,哪个不是精心护着的。 索性今年她手里的棉花种子本身也不多,自家的地里种上,留着村民的也不多。 满打满算她五十亩地,村里人一共加起来不过才五亩地,要是一半打顶,也能有不错的收获,她也没想第一年种,就能出多少的量。 但话还是要说清楚,若娘又仔细跟石英解释了一遍:“棉枝打顶的这种方式,能增强苗顶优势,让阳光均匀地照射在各个地方,你看别的农作物都长的满满当当,为何棉花却要分散的这么的开,就是因为它对肥料,对阳光,都有很高的要求。” “说白了,它需要每一个地方都被照顾到。” “里正,咱们不能用对待其他农作物的方式来想它,要不然棉花种子其实不难得,为何种棉花的人那么少,而且每亩的产量那么低。” 若娘也不将话说死了:“当然,我这个方法也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但,目前下来,我所做的,没出过大问题。” 不管是刚开始的早季瓜果蔬菜,育苗插秧,生姜的种植和红薯的培育,她都做到了。 石英听着她的说话声,慢慢的也平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先前太冲动了。 他男子汉大丈夫,也知错认错,利索地对着若娘行了个礼。 “夫人,那您再跟我仔细讲讲怎么打顶才是对的。” 若娘自是点头:“打顶通常用轻打顶,摘去顶尖连带一片刚展开的小叶就行。” “如果是已经长的不错的,就采用重打顶,打二叶一心。” 种田的学问,其实也很多。 第247章 听不得劝 若娘细细解说,带着里正往刚刚她经过的地走过去。 站在地头,她也不说话,伸手指了指。 石英嘿嘿地笑了两声,他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儿。 村里人甚么做派,他也清楚,这种事讲求你情我愿。 种子给人家了,种在别人家地里,你说几句没事,还真能去人家地里帮着掐吗? 但这话石英只敢在心里说。 种子是若娘找人寻回来的,分给大家一个铜板没花,最后的收成也不要,等于人家出银钱,出点子。 只是借用一下村里人的地,让你听话一点,听吩咐而已。 哪里没有自作聪明的人? “夫人,您刚刚说的话,等会我就挨家挨户跟他们说道说道,您也别生气,村里人就待在这么大个地方,见识少,固执。” 庄稼人本性不坏,石英也不想若娘寒了心,因而话里话外,还是维护了村里人几分。 若娘自是明白,只是...\\\"里正,如今已快进入八月了,上谷关不比这里,十月份便会一日比一日冷下来,五万人的冬衣。” “上谷关冬日严寒,一件冬衣按需要一斤棉花来算,就是五万斤。” 若娘看着眼前郁郁绿绿的一片棉田,目光逐渐深远。 “我们都知道棉花卖的贵,越是寒冬越贵,一斤棉花能卖到百十文。” 还得加上被子、鞋子,哪一样都离不开棉花和布匹。 石英算的明白这笔账。 要让五万人吃饱穿暖,少不得白银几百万两。 将军那么穷,这笔银钱要从哪里来? 若娘看他听进去了,继续说道:“之前我让将军去查过各地棉花的产量,你也在旁边,多少来着?” 石英自是记得。 一亩地一百五十斤以上,已经是好的了。 算下来,一年辛苦到头,一亩地也就挣个二两银子不到。 所以知道若娘想种棉花,石英是举双手双脚都赞同,但现在他才发现,种棉花比种其他任何一种东西,都更加麻烦! “那你猜测一下,要是这些地里的棉花能长成,一亩地能产出多少?”原先若娘不想这么早把产量的事拿出来说,但要是他们全不听她,今年她种的这些棉花就全白费了。 石英一听这话,下意识地站直了身子,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轻声回道:“二...二百斤?” 再多他就不敢想了。 若娘侧身看了他一眼,又慢悠悠转着木椅往自家地里去了。 石英小步跟在后面,眼神左右飘。 发现真的没一家听话,愿意把苗顶打掉的,难怪夫人生气了。 临近棉田,远远就看到老三弯着腰在修枝头。 若娘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停下,斟酌了一下:“四百斤,要是伺候的好,我家的棉田,能亩产四百斤。” 石英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的是四?”他伸出常年握刀的手,在若娘眼前晃了晃。 若娘看到一张黝黑的大手上,一个又一个疤痕,有些似乎是当时受的伤太严重了,疤痕弯弯曲曲,像一条长在手上的地龙... “四百斤,我家的地。”若娘强调。 “村里那些地,要是听我的,一步一步来,也可以有三百斤左右。”要是他们自己种,一百多斤顶天了。 若娘侧了侧头:“里正,您想清楚了,这中间可有两百斤的差异,信不信我,全看你自己。” 村里现在一共有五十五亩地种了棉花,按照四百斤算,就是两万二千斤。 或者他们的五亩地直接减半,全看自己选择。 若娘言尽于此,于这件事上,再也没有提过任何的要求,她隔三差五就会来自家地里转转,石英依旧会来找她,她只说法子,再也没说过希望村里人也这么做。 石英看她如此,也只能在心中叹气。 人啊,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尝到苦头,谁劝也没用。 若娘不理这事了,石英却是琢磨开了。 四百斤的产量,整个元起朝都找不到一户人家能种得出来。 石英这次聪明了些,挨家挨户先去说了打顶和除枝的法子,再加上一句不这样做的话,以后别后悔,后面也就不再盯着村里了。 反而,有些半信半疑的人家,先是偷偷摸摸去看了看云家的地。 若娘这些日子带着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将地里的棉枝全部都修剪好了,一株株整齐地排队在地里,跟将军练的兵似的。 不仔细看没发现,跟对面的地一对比,明显云家的棉枝绿意更盛,枝条看起来也肥壮。 少不得偷偷回去,连夜就按照石英先前说的做了。 自然也有不以为然的,都随他们去了。 ...... 若娘又开始折腾她的大菜园了,一块地一块地的划分的方方正正。 前茬种过葱蒜类的地块最适合种黄瓜。 若娘让老三和柳氏带着张安宁将原先的大蒜地翻整了,用农家肥先进行养地,耕地之后,整成宽半丈、高半尺的畦,每畦做成两行小高垄,便于浇水或排水防涝。 在垄上按每棵一尺不到,深一指的距离挖穴,每穴放进去两粒种子,播种后覆盖上土。 种完之后,顺着沟浇一次水。 老三很听话的照做,他以前就觉得自家娘穷讲究,做甚都恨不得细致到一根毫毛,哪成想,之后一个很久不下地的老太太,种甚都比他们这种庄稼老把式强。 收上来的东西都是成几番的量往上翻。 由不得他不信。 看吧,种个黄瓜,要是他就一脚一个鞋印子,当差不差抠个坑,扔进去算了。 哪像他娘,先沿着高垄拉线,种子坑必须在这一条线上,坑与坑距离不能差太远... 黄瓜种完了,老三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他娘给逼的。 接下来是种秋豆角,豆角喜阳,种植地块最好是近两三年没有种过豆子作物,元起朝的豆子类植物很少见。 若娘的后院自然没种过,她来这里还没有两年时间呢。 豆角对土壤的要求不高,疏松肥沃的,排水性良好就成。 若娘为了节省豆角的苗期生长时间,在这之前,就已经对豆角种子进行了催芽处理。 老三看着他娘跟当初泡稻子种一样,将豆角的种子泡在了温水里,一炷香后,再倒入清水,让它泡了个一天一夜的“澡”。 泡完之后,拿出一块旧棉布,是给他家娃子裁完衣裳剩下的,用井水泡湿了,将豆角种子放在潮湿的棉布上,过了两天,种子就长出了白嫩嫩的新芽。 老三左右有些不信,在种豆角的时候,在角落两屁股蹲的地方,偷偷的撒了一把种子,想看看到底是他的法子管用,还是他娘的法子管用。 到时候种子发芽长出来,他据说是自己不小心撒在这里的。 但他忘了,种子都是在前屋发的芽,这完全没经过处理的,根本不可能自己长脚跑到后院来... 若娘瞅着他鬼鬼祟祟的,在无人看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小子想跟老娘比,还太嫩了点。 第248章 大刍草 菠菜易活,若娘就没管,让老三直接把种子撒在土上,然后用一层薄薄的土把它压平,给播种好的种子浇水,用水量要大,将土壤完全浸透,种完以后,撒一层草木灰。 若娘不在一旁“指手画脚”了,老三不一会就种完了,回头对着站在一旁的老娘和媳妇儿咧嘴一笑,有汗珠顺着两鬓落下,老三伸手一擦,手上的泥巴就粘上了脸,看着又憨又好笑。 若娘抿着嘴没说话,和眯着眼偷笑的柳氏对了一眼,不由嘴角上扬。 前院传来大丫喊吃饭的声音,若娘提了声应了,带着柳氏往回头。 “哎,娘,你们等等我呀!”老三见人走了,扛起锄头,大步走了过来... 张安宁性子比较安静,张含霜跟着草儿,一般也不出门,就在院子里玩,她就跟着做点活。 日子是清苦,也挺累人,但心情不受影响,她的性子倒是越发软绵了。 看得若娘直摇头。 这种人生在大宅院,实在是灾难。 不过,既然张安宁在这里,她也是时候请大夫好好看看自己的腿了。 这么长时日,愧疚也拉满了,同情的目光也接受了不少,再不好,她就真的废了。 于是,在石英又过来蹭饭的一日,若娘委婉表达了想再请个大夫看看腿的意愿,石英这才想起了,云氏都残了好几个月了。 可能是怕她自己太伤心,从未没人提起过这个话头。 既然她现在想治了,自然得安排最好的大夫来。 上谷关最好的大夫,可不就是军医了嘛。 于是,付华大包小包又来了云家,先给若娘诊了脉,开了药方让老二去抓药,吃了顿好吃的,才厚着脸皮赖到了若娘边上。 “夫人,军中的酒都快用完了,咱们是不是再酿点酒啊?”实在是云家酿的酒香醇,比京都送过去的都香。 军中将士不让喝酒,军医没有那么严格,他下值后,偶尔会喝上一点,那滋味,想想都美... 若娘低头看了看腿,几个月没下地走路,腿细了很多,越发难看了。 说起酿酒,如今家里能挣钱的活计也不少,锅炉烧饼的买卖是一直在做的,二虎和柳氏得空就会做了去州府卖,去一次也能挣五百个铜板左右。 是稳定的进项。 如今大丫又有了,就二虎一个人去,柳氏一大早帮忙和好馅料,得来的铜板也就两家对半分。 大丫和老三家每个月都有银钱进项,只有带着小闺女哪也去不了的老二,口袋空空。 但是若娘这些时日,经常坐着木椅出去,倒是让一些家里有老人和残疾人的人家有了想法,想学着做。 若娘干脆让老二和老三老四搭伙,将木椅做了来卖。 木椅两日就能做一个,一个月做上十来个,到州府去卖,一个能卖上六百文。 但是整日锯木头,磨刺边又很吵,若娘干脆让石英喊了村里人一起来学,做好了就送到里正家,按五百文一个收,石英再安排了人去周边的县城和郡城卖,云家从中收两成的利,一个月下来,有十两左右的利银。 这中间,铁丰做的铁轮椅也送了过来,若娘试过,轮子更顺滑,转动起来也不费劲,铁架子外面罩上一层锦布,美观又好用。 张安宁围着看了一圈:“云大娘,这个可以去京都卖,京都矜贵的老头子老太太多,肯定能挣银子。” 付华彼时正在煎药,闻言不由回头看了看,将军这女儿如今也算是下凡,知道挣银子,懂得人间疾苦了? 难怪将军腆着脸也要将人送过来。 云家改变人。 日子很快来到了八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若娘很喜欢,她最怕冷天,一进寒冬,就想整日窝在炕上。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想要种棉花,制棉衣的原因。 边关苦寒,缺衣少粮。 若娘想到这些,偶尔也自嘲,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 很多事情,不知者,真的很幸福。 ...... 第一茬的水稻收上去,紧接着就开始忙活晚稻了。 一百亩地,收了三百多石粮食,合计四万五千斤。 按照一石五百文,卖给了张景彦三百石,这次若娘一个铜板没少收。 余下的五十石,若娘收到了地窖。 一年双季稻,颠覆了太多庄稼汉子的既有经验,从一开始的不理解,不赞同,不跟着做。 到现在每个步骤都紧盯着云家,中间间隔不过两年,若娘有时间却感觉已经过去很久了。 等稻子都入仓了,若娘的腿也有了起色,可以站起来走一小段路了。 付华除了酿酒煎药,每个两日都会给张景彦写信,说说近况,张景彦回信不多,但若是有信过来,里面总会捎几张银票,若娘猜到是张安宁的搭伙银子,二话不说全收下了。 石英看着若娘的样子,像是对将军还生着气,忍不住对付华嘀咕了几句。 被付华一脚怼了过去:“难怪是粗人,不动脑子打架的,夫人要是还生气,就不会收将军的银票,让他堵着心多好?她收了才是安了将军的心,你懂个屁!” 石英:啊? 他是不懂啊,哪还上赶着送银子换安心的? 付华白他一眼,让他赶紧滚蛋了。 云夫人要是不收银子,指不定将军心里多慌呢,现在这样多好,有来有往,总有气消的一日。 ...... 老二、老三如今对种二季稻已经能很好上手,若娘也只是在旁边看着,轻松了很多。 棉田要花心思去管,晚稻又要准备,果树刚刚醒活,到处都是绿油油的一片好景象,但也把若娘累坏了。 张景彦从京都收集了不少农作物的书籍纪要,若娘这两日细细看了看,竟也发现了一些她并未在元起朝见到的作物。 有一些番邦进贡的作物种子,他也托石英送了过来。 如今正在若娘窗前的桌子上放着。 有一样植物,名叫大刍草的,恰好是书中记载了的。 此植物随便撒撒就能长,叶子质地松脆,青香可口,可青刈后直接饲喂,也可晒干或制作青贮饲料饲喂。 而且这种植物适口性好、叶多、茎嫩,可用于饲喂肉牛、奶牛、羊、鹿等草食家畜。 家里现在有两头牛,一头驴,后院还有十几头猪。 总是靠着大丫和柳氏他们上山去割草,也不是个办法。 而且石英还打算在村子里召集大家多养生畜,没有草料,养甚不是饿死的命... 若娘想着种点草,就在屋后的山脚下。 大刍草的种子,黑白褐色的都有,用油纸包裹着。 若娘想着前些日子让老三在后山脚下翻过的一小片地,拿上油纸包,慢悠悠地拄着拐杖走过去,随手就撒了。 第249章 娶妻娶贤 后山脚下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河,她自己一个人用个木桶打了几桶水,就将地给浇透了。 大丫在家寻不到人,正四处看呢,远远就看到一个人的身形像她娘:“娘?” 迟疑地喊了一声,因为那人正撅着屁股往河里捞着甚么呢。 若娘专注打水,没听到。 大丫走近,看人一身浅灰色的麻衣,正是她娘早上穿着的。 赶忙走了过去:“娘,你干甚呢?” 一个人在这山脚下,不会是想... 若娘这一回听到了,但大丫的声音过于凄厉,将她吓了一跳,手里舀水的木桶就松开了。 若娘回过头,没好气地回了句:“作死啊,喊这么大声!”一个人在山脚下已经很吓人了,她还尖着嗓子叫。 “桶!娘,桶掉河里了。”大丫这时已经走到跟前了,看一眼河里,木桶顺着水流慢慢飘走了。 “我又没瞎,看得到。” “快把地上的那根长树枝给我,把桶捞回来呀。”木桶虽然是老三自己做的,没花银子,但一个也要做好几天呢。 两人手忙脚乱的把飘了的木桶勾回来。 晚上,老二、老三和二虎知道这件事,吓了一跳,从此明令禁止家里的女眷再往河边走。 若娘白了他们一眼,也没再说话。 这日,若娘带着柳氏在地里拔绿豆,当然是她在田埂上坐着,柳氏和张安宁在地里把,草儿也来了,跟若娘坐在一起将豆荚摘下来。 前些日子到地里看,绿豆的荚果已经有一大部分都由绿变成黑褐色了。 天气又热,好一些都已经晒到炸开了。 早晨露水还没完干的时候收,豆荚就还是软软的,绿豆种的也不多,两亩地,几个人小半日就收完了。 若娘冷眼看着,张安宁虽然时不时站起身揉几下腰,其余都是一声不吭地学着柳氏干活,速度不算快,也有模有样的。 她能做到这种程度,于若娘而言,已经很满意了。 农忙,村学无课,除了大丫在家看孩子,做午食,其余人都跟着下了地。 张安宁学会挑担子,两捆不算重的绿豆杆,绿豆连着根割了,挑回家再把豆荚摘下来铺在院子里晾晒。 若娘转动木椅,途经山脚下的河,阳光照射在水面,波光粼粼。 老三看他娘又盯着河面看,挑着比妇人重两番的担子,挡在了她前面。 若娘嘴角一抽,老三这是犯甚么病了?看她看得这么紧? 自觉地往柳氏那边退了退,等她找个机会问问柳氏就知道了。 ...... 今天恰逢大太阳,张安宁和柳氏挑了一担回家,坐在屋檐的阴影下摘豆荚。 其他几个大男人继续去把地里的挑回来。 一边摘了就直接往地上铺着的油布上扔,前面摘好的豆荚在太阳下不过片刻,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小草儿一屁股坐在若娘前面不远处的油布上,小手一个个扒拉着豆荚,把绿豆弄出来堆在自己的两腿间。 “宝儿,仔细手疼。”若娘看她人小,手上的动作倒是不慢,一个一个的,剥的很快。 小草儿听到若娘的话,用红绳子扎了两个小揪揪的脑袋瓜抬起来,奶声奶气地:“奶奶,不疼,绿豆,吃!” 小家伙知道这是能吃的,难怪这么积极。 “行,晚上让你娘给你做个好吃的。”若娘被提醒了,现在天气炎热,绿豆是个解暑气的好东西,看能不能做点吃食去卖。 两亩地也能收不少的绿豆了。 家里先前还存着一些绿豆。 若娘想着,朝着厨屋喊了声:“大丫,舀两碗绿豆出来,用水泡上。” 大丫正在屋里给文儿换裤子,这小子自会走路了之后,就喜欢到处跑。 一天到晚,身上没个干净的时候。 听到若娘的声音,立马应了声:“好的,娘,马上来。” 回头对着儿子叮嘱了一句:“你奶回来了,再这么皮,小心奶奶不给你吃好吃的,姐姐有,你没有哦。” 也许受到她娘的影响,大丫对着儿子不像其他人家,觉得生了个儿子才能防老,对着文儿和草儿都是一个态度。 而且草儿有她娘护着,比家里的男娃们更照看的精心些。 如今在小草儿眼里,她奶奶排第一,其他都得靠后。 文儿还小,除了疯玩就是顾着吃,但也不敢抢她姐姐手里的东西,有时候犯了错,若娘给草儿做的小糕点,送到他嘴边,他都不敢要的。 刚刚若娘在屋檐下说的话,文儿自然听到了,这一来,换起衣服来,配合着伸手伸脚的,很快就好了。 大丫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头,这小子... “跟着姐姐去,不许胡闹,知道不?” “知道,娘。”黑胖小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转头就跑了。 帮着姐姐干活,奶奶做吃的,他才能吃的多多的! 日头越来越高,等老三他们都挑完,已经是午时了,大太阳当头照,人感觉都要烧焦了。 井里面用竹篮子吊着寒瓜,拉上来,切了一个。 除了草儿和文儿是小小的一块,几个人,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娘,这寒瓜可真是好东西,今年村里种的人多了,拉出去卖,都挣了不少。”老三啃完一个瓜。 老三不开口还好,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刚刚问柳氏的问题了。 “老三啊,最近村里是不是出甚事了?”若娘慢条斯理地将一块寒瓜切成小块,整齐地码在盘子里,拿了个竹签签着吃。 老三冷不丁被提问,愣了一下:“甚事?” 若娘吃完一块寒瓜,手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慢悠悠地开口:“那你最近日日盯着我,不许往河边走,是为哪般?” 老三怂人一个,还爱操心。 她不常在村子里走动,一些事儿,她不清楚。 她刚刚跟柳氏打听过了,前些日子,有个老太太自己去河边洗衣裳,掉水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人已经像个白蘑菇似的泡发了。 说是老太太,年纪也比她大不了哪里去,四十来岁。 这般年纪的老太太,儿子都娶了媳妇,又生了儿子了,哪还需要她去洗衣裳? 这就要论到娶妻娶贤这回事儿了。 第250章 玩火 尿床! 老太太夫家姓周,她是跟着儿子逃荒逃到这里的。 儿媳妇来的也容易,逃荒路上捡的,一分银子都没花。 刚开始村里人听说这事,还暗地里说过几句,羡慕周家小子的好运气。 若娘听着柳氏说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一个在灾荒中、独行的、安全活下来的女子,可不能是个柔弱的。 果不其然,两人成亲不过三旬,小媳妇儿连厨屋的门都不进了,吃饭都要姓周的送进屋去。 洗衣裳,做饭,伺候畜生都是周家老太。 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悦家村的人,议论的人多,但也没几个真的去问的。 那周家小子,也是上谷关战场上退下来的,准备返乡时,家里遭了灾,周小子就回去将周母接了过来,石英帮着在村里落了户。 顺道成了亲。 柳氏偷偷告诉她的时候,支支吾吾地,当家的告诉她,周小子在战场上伤的是腹部。 若娘懂了,难怪这家的媳妇儿要闹。 因缘际会,说不清楚也算不清楚。 老三偷偷抬眼看若娘惬意的样子,知道她没生气。 “娘,虽说这种事说不好,但注意点总没错,这几年您的身子一直也不算太好。”他可还记着在许家村的时候,她在田头蹲下一会儿,起个身都能差点晕倒。 如今迁到这里来,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家里的几个人,不管是他,柳氏,大姐,二虎哥,二哥,还是老四,老五都长高了,人也养的壮了,只有娘,除了比前几年白了些,肉是一点没长上。 也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若娘不知道老三一肚子话要唠叨她,不然大概不想起这个话头。 她倒是想知道周家后续如何了。 “老三,那周家媳妇儿后来还闹吗?”一条人命啊。 “昨日我在地里遇上里正,周家那小子跟他媳妇儿和离了,说是对不起她,让她重新找个好人家嫁了。” 老三说到这,撇了撇嘴:“刚拿到和离书不到两炷香,那女的就把周小子家的东西全卷了跑了。” 周姓啊,倒是让若娘想起来一些人。 “老二,许家那里怎么样了?周小莲跟了你几年,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上次她跟着许二柱过来,偷偷跟我求救,不知为何?”若娘却是刚刚想起这件事,周小莲的求救太没有道理了。 “老三,你去村里细细打听一下,看看姓周的这一家是甚么情况?另外打听一下,周小莲怎么又跟许家扯上关系的。” 周小莲带着周家人想过来抢地的时候,她就发现周小莲的家人不把她当人,回去后十有八九会把她二嫁或者卖了换点银钱。 毕竟是老二孩子的娘,她请张景彦帮忙多关照几分,张景彦跟她往来信件这么多,从未提起过人,她原以为是没甚事,不想竟在洛州府又遇到了。 一切都透着几分诡异。 ...... 一家人坐着聊了会,若娘转头,发现草儿还坐在油布上剥绿豆。 天气这么热,做点绿豆凉粉解解暑气。 若娘带着大丫和柳氏盘了一下家里能做凉粉的食材,绿豆,盐,油,糖霜都有,缺了个最重要的东西碱面。 凉粉中放碱面可以减少凉粉的酸味、防止凉粉变酸、还能增加凉粉的爽滑感。 洛州府倒是有的卖,但是贵,一两碱面就能卖到十几个铜板。 她在灶旁站了一会,烧火的灶膛前放着一个小木凳,最里面靠墙的地方整齐地码着一堆稻草。 她想到用甚来做碱面了。 “老三,搬一捆稻草到后院,上次做了个猪食槽是不是还没用过,烧点开水烫一下,把它洗干净。” “知道了娘,我现在就去弄。”老三和二虎对视一眼,明白他们娘又要搞事情了。 两个人认认真真地洗了半天的猪食槽,还把它竖起来对着大太阳照了很久。 直至干净发光。 若娘过来看了下,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让他们帮忙搬到阴凉处,转头拿了个巷子里的小凳子坐着。 点了稻草就往里面扔。 老三:“......” 娘啊,您要是就想烧着稻草玩,早说啊,他和二虎哥就不那么费心洗这干净了。 柳二虎也是站着没说话,伸手挠了挠头,看了一眼又拧了一捆稻草过来的大丫。 不一会儿,一家人全都围了过来,草儿左右牵着霜儿,右手牵着文儿,站在大丫的身边。 “奶,玩火,尿床!”草儿看若娘一小把一小把的往猪食槽里扔稻草,想起她娘的话,奶声奶气地提醒道。 张含霜也跟着说了一句:“云奶,玩火,尿床!” 童言童语惹得众人忍不住发笑。 现在除了草儿,谁敢说他们娘的“不是”? 若娘侧头看了小奶娃一眼,笑着说:“想不想吃奶给你们做的好吃的?” “想~”三小娃异口同声,说着还迈着小短腿往前走了一步。 “可别过来,小心被烫了。”若娘伸手挡在他们身前。 “安宁,你去把泡好的绿豆端到巷子里来,把豆皮都剥了,放到小石磨上去磨。”都杵在这里当晾衣杆吗? 大丫、柳氏和小娃子去剥豆皮,好了之后交给老三他们磨,老二将磨好的豆浆倒入细网棉布袋中。 准备大半盆的清水,把绿豆布袋放到清水中,用手不停的揉搓,将绿豆中的淀粉给完全洗出。 将其静置沉淀一个半时辰。 一来一回,半日过去了。 若娘烧了半日的稻草,猪食槽堆满了草木灰。 家里有一个豁口的锅,若娘让老三找出来架在后院,把草木灰混着多一点的水倒进去,大火烧一盏茶的功夫,然后放在那里让它慢慢沉淀。 都忙活完了,若娘又去棉田看了看,有些长势很好的,已经开始结小铃苞了。 接下来就是开始晚稻插秧。 这事若娘没再管,都丢给老二、老三了。 ...... 第二日一早,若娘刚醒,就发现床头蹲着两个小团子,小草儿下巴抵在床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宝儿。” “奶,绿凉凉。”昨晚睡前,耳尖的小人儿听到若娘说要做绿豆凉粉,闹着要吃。 大丫哄了半天,说睡一觉醒了,奶就会做。 夜里睡觉她做梦都流口水了。 这不,一大早就来若娘的床前守着了。 第251章 绿豆凉粉 “行,奶这就起来给你做。” 若娘收拾完,先去看了看昨日做的碱水,将锅里的上一层清液倒入坛子里,嘱咐将坛子封好,放在孩子够不着的角落,留下的一点她端进厨屋去了。 绿豆已经沉淀好了,将绿豆水倒出后,剩下的就是绿豆生浆了。 先舀一碗绿豆淀粉倒入盆里中,往盆里加入清水,再加入一点碱水和盐搅拌均匀。 然后往锅里倒入清水,这种细致活,烧火的就不能是老三了。 若娘喊了老四坐在灶膛前,慢慢往里面加稻草。 先把锅里的水烧到微热,将刚才搅匀的绿豆液慢慢地倒入锅里面,用筷子按同一个方向不停地搅拌,随着锅里的温度慢慢升高,豆液越来越浓稠。 及至锅里的绿豆液变成能看到锅底的透光模样,就是成了。 若娘甩了甩胳膊:“老四,好了,不用加柴了。” “好的,娘。” 最后盛出来晾,等凉透了,整个一坨还带着一丝蛋青色,格外好看。 柳氏拍了蒜末,切了葱花,还加了一点咸菜丁。 一大盆绿豆凉粉可以切很多盘,若娘让老三给石英送了一盘用调料拌好的。 小草儿,小霜儿和文儿跟在脚边转悠一上午,就等这一口了。 老三带着人插秧回来,发现桌上多了一道从未见过的菜。 想来就是老娘口中的好吃的了。 午饭煮了扁豆粗粮饭,绿豆渣饼,葱花蒸蛋,鱼是河里捞的,鸡是自家养的,再加上凉粉,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 外面的大缸里晒了水,温温的,擦洗身子正合适。 老三他们洗完坐下,筷子就伸向了凉粉。 “唔,好吃!”老三直接眯了眼。 凉粉用井水冰过了,入口冰凉爽滑,感觉从头凉到尾。 “吃!” 草儿和文儿手脚并用,跪在长凳上,急吼吼地看着柳二虎。 这甚么爹,只自己吃的? 大丫给两人的小碗里都夹上两块,也不需要筷子,扳着碗就往嘴里送。 小脸整个埋进去。 霜儿知道自己娘不是个会伺候人的,自己跪在小椅子上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哇呜一大口吃了。 嘴角沾着蘸料,迫不及待地向若娘示好:“云奶,好吃,霜儿喜欢。” 若娘对小霜儿不像对张安宁冷淡,含笑地看着小娃:“好吃也只能吃完碗里的,太凉了,会闹肚子。” 啊?张含霜失望地看了看碗里,抓着她刚刚挖凉粉的小勺子看了看:“小,不算,霜儿重新挖一下。” 竟是跟若娘讨价还价,逗笑了一桌子的人。 张安宁也笑了,伸手挡在碗前面,假装别人都看不见,将自己碗里的夹了一片给小女娃。 凉粉一到碗里,霜儿也学她娘用小白手挡在前面,埋头苦吃。 老三一人飞快地扒了一碗,边吃边说:“娘,这个可以去卖呀,大热天的,吃了正好。” 若娘点点头,她是有这个想法。 城里一斤绿豆才卖八个铜板。 而一斤绿豆能出三斤凉粉,一斤凉粉她卖五六文,碱水她自己可以做,消耗的就是盐。 五百斤绿豆,做好能挣九两多银子了。 “这个买卖给老三家做,老三媳妇,你有空去你爹娘家看看他们有没有谋生的手艺,要是忙不过来,就喊上你兄嫂跟你搭伙一起做了卖。” “你们在府城摆个摊位,你兄嫂可以周边村子叫卖,夏日里,应该挺好卖。” “刚好山上种了几颗劈荔果,过两年能结果,今年你们先去其他村子里收一收,两种凉粉一起卖,一个甜口,一个咸口。” “好的,谢谢娘,我大哥机灵点,做这个合适。”柳氏也想爹娘能过上好日子,而且她也知道若娘对她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脆生生就答应了。 “娘,那我留一些凉粉,等会给爹娘大哥大嫂送过去让他们也尝尝。” 若娘点点头,笑着说:“顺道把望舒也抱过去给他们瞧瞧,这段时间农忙,他们也没怎么过来。” “好。” 大丫看着若娘和老三媳妇儿相处的模样,若有所思。 自回来后,她总觉得自己虽然是亲生的,但娘跟她一直不够亲近,是因为之前没有联系,但按说柳氏进门也才两年,跟娘却跟亲母女,是不是因为柳氏大方亲近的态度。 娘给甚,柳氏不会拒绝,会很高兴的接受。 但是平日里,会格外关注娘的需要,每日桌上的菜,总有一道是若娘最喜欢的。 会帮她洗好衣服后,用松枝熏一熏。 每日再忙,都会帮她备好洗漱用的温水。 东厢房临窗的小桌子,会时时备好可以入口的温水,用来磨墨的水,墨条用完了老三总能拿出新的... 诸如此类,不用心的人哪能做到。 先前大丫会觉得柳氏没有孩子,除了灶台的活,其他就是零碎的事。 但是老三夫妇有了孩子后,这些也一直都跟原来一样。 大丫觉得是她和娘都太把自己当外人了。 可现在真的外人来了,大丫才发现娘对外人和对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对将军的女儿,娘的态度才是真的差。 这些事要不是二虎提醒她,她到现在还没意识到呢。 她其实明白,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对娘,还是有埋怨的。 ...... 绿豆凉粉做出来吊在井里冰一下,拿出来吃,是进入炎热八月后云家人最欢喜的时刻。 若娘在教会柳氏和大丫做法之后,就放手不再管了。 草木灰制碱水的法子若娘没藏着掖着,让老四跟着学,这种细致的手工活,老四一向比老三做的好。 等老四学会了,闲暇的时候就跟着石英去村里,教给想学的村里人。 绿豆这种东西,村里人或多或少会种上一些,制成凉粉挑出去卖,一日下来,也能挣上不少铜板。 张景彦回了上谷关,大多的时间都待在关外,跟将士吃住在一起。 但是这里村子的事情,石英也是不间断地上报,尤其是若娘的腿的情况和她新捣鼓出来的棉花作物。 若娘刚开始下地走路的时候,走不到五步就开始满头大汗,疼的脸都不受控制地哆嗦,张景彦看着纸上写的歪七扭八的字,闭上眼就能想象得到她的痛苦。 到后来,一日能走上小半个时辰,到现在,能下地干活,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付华偶尔歪着头打量若娘,按理说她的腿也不算太难治,却时隔了这么久,在大小姐来了之后才完全好起来,跟算好了似的。 若娘任他打量,她不知道付华心里想的,要是知道了,大概还会夸他一句聪明。 可不是得在有人看着和有人传达的情况下好起来,不然张景彦哪里知道她为了上谷关的将士,为了元起付出了多少。 付出不求回报的那是圣人,很可惜,她是普通人,所受的每一份苦楚,都要获得回报。 张景彦知道得越多,她得到的才会越多。 或许,知道的不止张景彦,还有更“上面”的人。 云家要是在上面有了姓名,以后不管是老二,老三安心种地,老四去战场拼军功,还是老五去科考拼前程,总能便利几分。 付华没想到那么多,他在若娘能正常走路后的第二日回了上谷关,带走了两牛车的醇香酿酒。 若娘又得了百十两的银子。 第252章 摘棉花 如今她手上已经有接近一万五千两的银子。 用得多的,是在各类种子和肥料的购买,其余便是忙不过来,请村里人帮忙来干活的工钱。 她打算也圈一块地,来做养殖,现在四百亩地,肥料太缺了。 八月中下旬,雨水多而气温高,正是棉花开花结铃的关键时候,施肥和防止烂铃是最重要的事情。 肥料是很早就准备好的,老二、老三说不上来,但是娘吩咐了似乎都是有说法的,不同的沤肥方式有不同的效用。 若娘带着老二、老三和二虎在田间忙碌,老四打算在今年冬日就去上谷关,如今日日在张得发那里练武。 石英是一日不落的跟着若娘在地里转悠。 这日,顶着大太阳,若娘带着遮阳草帽在田埂上走,远远就看到一群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石英眼尖,最前面领着的高大身形,一看就是他家将军。 若娘也看到了,就站在那等着。 看石英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是他“通风报信”,让人回来的。 一同回来的,还有老五。 人走近了,若娘欠了欠身:“将军。” 张景彦没说话,点了点头。 “娘。”老五走到若娘跟前,掀了衣摆就要下跪。 这一次去京都,有些时日了。 老五高了,也瘦了。 张景彦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若娘,人也瘦了。 石英信中常说棉花种的辛苦,其中的道道和要注意的地方多,磨人的很。 若娘的性子他也清楚,做了就要做好,整个悦家村能管她的人也没有 若娘抬手摸了下汗湿的鬓发,掏出手帕擦了擦。 张景彦往侧边挪了一步,挡住直射的阳光:“今日采摘?我和你们一起。” 若娘扫了一眼他身后跟着的人,这么热的天气,穿着一色样式灰麻汗衫的小兵,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十二个人,加上她带着的和张得发通知过来的张家人,接近五十人,这一批开的花铃一日应该都可以摘完。 “走吧,老三回去再拿几个大的布包来。” “知道了娘。老五跟我一起回去吧,我让孩子他娘多准备点绿豆凉水带过来。”这么多人一看就是直接赶回来的,怕是一口水都没喝上。 他偷偷看了,张将军的嘴唇都起了干皮了,老五也是,黑瘦了很多。 他看着有些舍不得。 老五是读书人,从小就没受过苦,大了却要一个人东奔西走,也不知道娘怎么舍得的? 若娘点了点头,走在前面。 石英原本跟在若娘的右后方,张景彦抬眼看了看他,他嘿嘿一笑,摸了摸头,放慢了脚步,渐渐就落在后面了。 “石老哥,将军一接到你的信,拉着我们火急火燎的过来了,就是为了前面这位?”张景彦带回来的这几个人,年纪不算小,跟石英也打过照面,却是没有来过村里。 “为了甚?还不是为了你们。”看出后面一群小子眼中的好奇,石英咧了咧嘴,这都是为了谁呀? 破布衣裳裁剪出来的小布袋寄在腰间,将雪白绽开的棉花从坚硬发灰的棉桃里摘出来,偶尔有灰色发脆的小碎叶掉在棉花上,若娘轻手轻脚地挑完,将棉花仔细放在小布袋里。 成熟的棉桃和棉枝都很硬,手背划过,不小心就会喇到,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 若娘站在棉花行里,棉枝长的好,都快比人高了。 天气又热,不一会儿整个人都汗湿了。 张景彦站在她隔壁行里,学着她的模样,一板一眼地揪着棉花,雪白柔软的棉花衬着硬实而黝黑的手,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他虽也专心采摘,但也会时时注意若娘那边的动静。 仗着人高,将若娘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棉田里不好带遮阳草帽,若娘就用布巾裹着头发,这会已经全部湿透了,还得防着被枝条扎到,整个人的移动就有些艰难。 张景彦几次张嘴,又都咽了回去。 转头瞧见石英带着小兵在后面偷摸着抬头看,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动作快点,这么多人还磨磨蹭蹭的,打算在地里过夜?” “是!”小兵们听到将军开口,也不管在不在地里,动作标准地行了个军礼。 若娘摘满一布袋棉花,将它倒进放在田头的大布袋里,叉腰歇了会。 看到这一幕,眼中带了几分笑意。 不由轻快地说了句:“动作都轻点,别把棉枝打断了,现在棉花才开第一茬,后面还可以摘好几次呢。” “是!”异口同声,声量也大,惹得旁边地里的人侧目... “娘,我来了。” 这边话音刚落,远处老三带着老五走过来,老三背着个大包,老五挑着个担子。 若娘挑了挑眉,平日里挑担子这种事,都是老三的活计。 老五出去一趟,懂事了。 若娘站着,身上汗湿的衣裳一会就干了,重新拨开枝条往地里走,对着老三和老五吩咐道:“将汤水和小布袋都分下去。” “大家都过来喝碗水吧,别热坏了。”老三嗓门大,吼一声,三里外的人都听得见。 四十来个人一直摘到太阳落山,老三和几个小子轮流将装满的大布包往家里运。 张安宁和柳氏在家做晚食,二虎帮着将家里的桌椅都搬出来摆在院子里。 夏季蚊虫多,大丫在院子周围细细熏了艾草,几个小娃子穿着小肚兜、赤着脚在院子里疯玩。 “宝儿,霜儿赶紧进屋把鞋穿上,你奶等会回来可要说你了。”大丫在厨房帮着柳氏洗菜切菜,听着院子里娃子们围着桌子乱转乱叫的咯咯笑声,探头看了一眼。 柳草儿扎着两个小辫子在前面跑,霜儿和文儿在后面吭哧吭哧地追着。 白嫩嫩光溜溜的脚丫子踩在地上,藕白的短手短脚都露在外面,流了一身的小汗珠子。 大丫知道娘爱干净,小娃子都要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这一脚泥巴,她又要被唠叨了。 “知道了娘,我洗白白,去接奶回家!”草儿听到娘的话,先跑到厨房门口踮着小脚丫看了看,奈何个头太矮了,就只看到两双腿在眼前晃。 小人儿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奶声奶气地开口:“娘,我爹呢?” “你爹在后院浇水呢,带着姐姐和弟弟过去,让他给你们洗干净。”张含霜是孩子里最大的。 “哦~” 第253章 种的猪草 “霜儿、弟弟走吧。”草儿不愿意喊霜儿姐姐,因为霜儿瘦瘦小小的,比她还矮。 “大姐,宝儿现在说话越来越顺溜了,性子也活泼了。”柳氏拿着铲子翻炒,边跟大丫闲聊。 “可不是,在柳家村的时候,草儿一天也不说几句话,二虎他爹娘还以为草儿是个傻的...”大丫盯着两个娃的身影看了会,直到小人儿转过拐角看不到了,才收回目光。 柳氏闻言,抬头看了眼大姐,龇了龇牙,哎呦,她好像提错话头了。 大丫离开柳家这么久,如今日子过的好了,先前种种早已释怀,自是没有将柳氏的话放在心上。 “我这辈子托生在娘的肚子里,就是顶顶好的事情了。”大丫这话说的真情实感,柳氏再回忆以前刚嫁过来的日子,恍如隔世。 “对了大姐,上次娘就提过了,让你和大姐夫去看看姐夫他爹,你们打算甚时候过去?”秋收完,天就要开始冷了,不合适出远门了。 但她看了看大姐的肚子,好像也不方便出门。 “等秋收结束了就回去,这次我就不去了,你大姐夫带着草儿一起回去看看。” 离上次去柳家庄也没有多长时间,那次还给了二虎爹银子和粮食,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两年的花销了。 柳氏吐了吐舌头,怕大姐嫌她问的太多了。 她想起来问这事,也是因为自己爹娘在身边,大姐夫平日里只知道闷头干活,话都很少,而且烧饼买卖忙的很,一个人根本忙不开。 若娘背着一布袋棉花回到家打算进厨房瞧瞧,就听到两人低声说的话,抿唇笑了笑,转身去井边洗手了。 走到后院,圈里几头粉白的猪两只前脚搭在横杆上,对着她哼哼。 走近一瞧,槽里没有食了。 西边豆角架子挡着的地方,传来一阵小奶娃的笑声,若娘走过去,就见草儿拉着霜儿、文儿,一人扒着一个桶,小身子趴在木桶边上,肥嫩嫩的手臂,小叶片大的手并着,往他们爹身上泼水呢。 柳二虎站在红薯地里,咧着嘴笑,穿着无袖的布褂子,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肉明显,比老三都要健壮。 手里还拿着个大水瓢,因着两个小娃捣乱,身前湿了一小片。 若娘含笑站着看了一会,身后猪圈里的哼哼声更大了。 “草儿,带着姐姐弟弟回去把湿衣裳换了,脚洗干净穿上鞋。” 草儿一听熟悉的声音,立马直起小身子,转头转的快了,小辫子都甩到了脸上,小人儿也顾不上,哒哒跑到若娘面前,伸手抱着她的腿:“奶,你回来了,草儿可想你了。” “奶...文儿...也想...”弟弟不甘示弱,跑的虽然比姐姐慢,话是不能落下的。 霜儿跟在最后面,她很喜欢若娘,笑的眉眼弯弯:“霜儿也想奶!” 若娘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 “娘,还有一小块地没浇完,您先带她们回去,我一会就好。”二虎看到若娘,嘴角的笑也没收回去,语气更是轻快。 “行,等会老三他们回来,让他们帮你一起。”若娘原先是打算让他先把猪喂了,但突然想起来,她先前在不远处的山脚撒下的大刍草的种子。 除了上个月让老三他们挑了点粪水去浇了,后面就没顾得上。 这些日子又忙着棉田的事,完全给忘了。 趁着天还没黑透,她去瞧瞧。 回到厨房,先让张安宁拌了点猪食给猪喂了,她看了看身上的破旧衣裳,也没换,拿了个大篮子就出门了。 沿着村里往山里走,大多数的村里人还在地里忙活,九月份正是晚稻茁壮生长,从齐穗后灌浆期至成熟的重要阶段。 此时的水稻宜以提高水温为主,要浅水勤灌,增温促熟。 乳熟到黄熟要各几日灌一次水,增加土壤的通气性,增强根系的活力,养根保叶。 再过一段时日,再施肥一次,可提高叶片在阳光下被照射从而促进生长。 更需要及早割净田埂和渠道两旁杂草,清理杂草,利于通风透光,提高水温和地温,促进水稻早熟。 前日她跟石英叮嘱过,晚稻的产量能不能高,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 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劳一季,整整七百亩地的水稻,就快到收成的时候了,谁也不敢怠慢。 有除草累了的村里人扶腰站起身休息,迎面看到若娘,张嘴就招呼了一声:“您这是去哪儿?” 若娘停下脚步,看对人笑道:“去山脚下割点猪草。” 村人笑着点了点头,继续弯腰拔草。 再没有多余的话,这种不近不远的距离,是若娘最喜欢的。 行至山脚,若娘发现大刍草已长的比人高,远看漫山遍野,占地极多,叶片翠绿宽大,叶长茎脆。 伸手拔了两根,根茎松脆,草质柔软,折断处有绿色的汁水流下,一看就是极好的草料。 放至鼻间闻了闻,草杆还有股清甜香味。 弯腰拨了没几根,大篮子就装满了,草叶根茎太长,只能托在地上。 等若娘窸窸窣窣地将大刍草拖回家,地里摘棉花的十几个人已经陆陆续续回来了。 老二和老五招呼着他们洗漱,准备开饭。 先前老二还没来云家,老三作为家里最大的,人情往来都得他出面,他又不是个会说话的,跟人打交道别提多痛苦了。 老二回来后,撑门面的事情便变成了他来做,这种事老二仿佛有天赋,更游刃有余。 老三乐的每日下地干活,他有时不由想,娘让二哥回来,就是为了拯救他的! “二哥,面前你招待着,我去后院看看。” “好...”老二话还没说完,老三人影就已经不见了。 他抱着已经一岁的小闺女在院子里招待人,新儿也不认生,看到谁伸手想抱她,就流着口水咿咿呀呀地要从自家亲爹的怀里趴过去,看得老二心塞无比。 但也不会不给他们报,当过兵的,别看都是大老粗,抱起柔软白嫩的小女娃跟捧着个玉器似的,动一下都怕摔了。 第254章 大刍草养鱼 许是感受到气氛的紧张,躺在黑脸小兵手臂中的新儿咯咯笑了起来,梨涡浅浅,像夏季的凉风,像冬季的暖阳,让人觉得只要抱着她,一切都值得。 惹得没抱到的汉子一阵心热,人群渐渐活络起来。 ...... 早前若娘在后院种了许多菜,进了九月之后陆续成熟,桌上的菜式也逐渐丰富起来。 黄瓜摘了之后洗洗拍了凉拌,是炎热夏季最爽口的吃食了。 主食便是扁豆焖粗粮饭。 刚从后院架子上摘下来的新鲜扁豆,白的,紫的都有。 去除两边的茎条,洗净,用猪油煸炒,再加上一根切成丁的胡萝卜,炒熟之后倒入淘洗好的粗粮中煮熟。 不至全熟,香味已飘散院中,引人垂涎。 老三他们还看不出反应,张景彦带过来的小兵们,已经顾不得军中形象,厨屋的门外,窗口,甚至外巷散气散烟的小窗口都三三两两围着人。 若娘拖着草走进院子,看到的便是如此场面。 张景彦僵硬地站在院子里,满面无奈,既是气着,也是笑的。 他回来已经看了一圈,见人不在,就一直不动声色地盯着院门。 若娘还未走到门口,他已经迎了上去。 张景彦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竹篮子,轻轻松松将拖地的绿叶子全都提了起来。 侧身看着她,若娘甩了甩手臂,看他这样有些没好气:“力气大是吧?先拧到河边把泥冲干净,然后剁碎了喂猪。” 人比人可不是气死人,她累的气喘吁吁的,人家跟拎着一块布似的。 “好。”张景彦回应的很快,若娘狐疑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她好像听到他话音里的笑声了。 心中轻哼一声,若娘也不管他,抬脚进了院子。 走廊下放了一排竹席,刚摘回来的棉花平铺在上面,在阳光下白的耀眼。 五十亩地,先采摘一茬,等晒干了之后再上秤。 若娘仔细看过每棵棉花上棉铃的数量。 一亩地收个四百斤已经是很不错的预估了。 日头好,很快就能晒干,就让张景彦找人都做成棉衣被铺直接运到上谷关,等上七八天开始摘第二茬,如此不耽误功夫,也不至于家里堆得到处都是。 等她在井边洗完手,往厨屋去,蓦地就停住了脚步。 一群人围着一间小厨屋,抬头看,烟囱袅袅,被风一吹就散了。 细碎的人声夹杂着锅铲碰撞的声响,屋里未散的油烟味从窗口溢出,若娘似乎看到有人开始抬手擦口水了。 若娘轻咳了一声,假装低头理衣服,耳边传来一阵嘈杂声,她也没抬眼看,总要给这些小子留点面子。 “老二,老五,趁着天还没有黑,赶紧张罗着把晚食端上桌,再晚些还得点油灯,蚊虫也多。”靠山的地段,夜里在外纳凉就是给蚊虫加餐,而且油灯蜡烛都是金贵物什,这借口也算不错。 “好的,娘。”老三将棉花都安顿好,才往厨屋去:“大姐,媳妇儿晚食做的怎么样了?我和四弟来帮忙。” “已经好了,你们把菜都端到桌上去,井里还有冰着的凉粉,先拉上来给大家伙去去暑气。”大丫将刚刚炒好的丝瓜炒蛋盛了八个大盘子,让老三小心端走。 五十多的人,还好院子够大,将家里能拿出来的桌椅都凑上了。 若娘等厨屋门口的人都散了,才走进来。 “娘,再烧个韭菜蛋汤就可以开饭了。”柳氏一边忙着翻炒,一边擦了擦额间的汗。 夏季在厨房里做饭,其实也不是个轻省的活,太热了,往往等菜都做完上桌,柳氏也就只是浅浅吃上几口,剩下的都被老三包圆了。 “不急,今日吃的人多,你辛苦了。” 她看了看菜,除了扁豆焖饭,丝瓜炒蛋,韭菜蛋汤之外,还有一大锅的萝卜红烧肉,算上凉粉,也有五个菜了,这在农家算得上丰盛了。 “娘,我不辛苦,你们整日下地才苦呢,明日换我去地里摘棉花吧,等累了再回来跟您换,这样大家都轻松一些。”柳氏自从生了娃之后,若娘已经很少让她下地干活了,平日里除了奶孩子,就是做做家事,比未出嫁之时还轻松些的。 “也好,你有甚就跟老二他们讲,不用逞能。” “大丫也是,不必太苦着自己了。” 上谷关的日子虽然清苦,但也还算过的去,没有许家村那些人来碍眼,若娘的性子越加平和了。 “好了,开饭吧。” 张景彦将洗好的大刍草摊在席子上晾晒完,才撑着腿站起身。 转身看到若娘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他指了指大草:“这是你种的?用来做甚的?” “这里还有一些新鲜的种子,看着还没熟透,我将它带回来了,你看看?” 张景彦大手摊开,露出掌心。 若娘先前倒是没注意,凑上去看了看:“没见到这种东西。” 而且跟她刚开始撒下去的种子长的也不太一样。 “这草是用来喂猪羊的?”张景彦将种子放在簸箕里,随口问了句。 若娘还在盯着种子看,听到这话也没多想:“书上说,也可以喂鱼。” 喂鱼? 若娘说完,回过神,自己都愣住了。 对啊,还可以养鱼。 上谷关都是沙漠地域,本身能种植的作物就少,水生的就更少了。 像鱼丸如今在各个郡县卖的都好,上谷关却是没的卖的。 但上谷关除了驻守的将士之外,还有一群人。 许多犯了错的京官被流放,上谷关都是首选之地。 京官中自然甚么样的人都有,真的是从三千里外被流放过来的,大多都死在路上了,能到这里的,除了运气实在不错的,其他都是有银钱的主。 像乌家,汪家这种京都世家的子弟犯了错,不管流放到哪里,到哪里都是享受的。 要是能养成些新鲜货卖给他们,应该也能挣上不少。 “养鱼,将军,我们可以养鱼。”若娘笑得眼睛弯弯,“先前就说要多种些树林灌木,不知道说的那些找到了多少?” 张景彦想了想,低声问道:“沙柳,木槿,连翘那些?” “嗯!” “寻了一些, 已经吩咐他们种下去了。”它们最大的问题,还是水源的紧缺。 “不急,慢慢来。”若娘抬头看他,一口气也吃不成个胖子。 那就先在村子里找一块地挖个大鱼塘吧,养鱼的鱼塘底下的泥土,也是很好的肥料。 第255章 无归 若娘有了主意,心神一放松,就听到了肚子咕咕叫。 “好了,都过来坐下,准备开饭了。”她再不开口,这些兵娃子闻着香味估计就能饱了。 一共摆了八桌,有大有小。 若娘让老四去屋里搬了八坛子酿好的酒。 酒坛子上桌,坛口打开,院子里全是吸鼻子的声音,这样香醇的酒,在市面上根本就闻不着。 “好酒哇!” “自家酿的,也有些劲道,大家可要悠着喝。”这样的场合,现在基本老二和老五就能撑起来了。 若娘跟张景彦坐在一桌,捧着碗吃饭。 张景彦和她中间隔着上上下下到处乱窜的几个小娃子,没人觉得不对。 自古女子不能上桌,就算上桌也是男女分开吃席。 云家人不在乎这些,张景彦带来的小兵都是大老粗,更加不会觉得不对,只有在人堆里待久了的石英,偷摸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两个人,被张景彦一个眼神扫到,下意识端起酒碗一口气就干了。 “好,石大哥就是爽气,咱们再来。” 石英喝完一碗才想起来不对,却已经被架高得下不来台阶了。 若娘专心吃了个半饱,看到隔壁桌被酒气烘托得格外热闹的人,侧头看了看张景彦。 这时候除了张景彦,成年的男子都已经加入了“战场”。 连老四都偷偷摸摸沿着碗口舔了舔。 “将军,这酒...后劲很大...” 按照这种喝法,不睡到明天午时,这帮人一个都起不来。 “军中禁酒,就算是有,也都是留给军医用作消杀。”张景彦很快吃完一碗扁豆焖饭,大丫很有眼色地拿起空碗去给他添饭。 张景彦看着已经有喊头晕,浑话都藏不住了的兵油子,语气听不出情绪地道:“有一年寒冬,也是军饷断供的第二日,上谷关下了整整七日的雪,大雪封路,朝廷军粮迟迟未到。” 张景彦顿了一下,不知是否因为时日太过久远,他已经快忘记到底是大雪封路导致的断粮还是其他原故了... “大家都很饿,又冷又饿,其实连拿兵器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恰逢永业举兵来犯,那一场战...” 张景彦低头,旁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若娘安静地坐在那里,含笑看着闹哄哄的一群人。 边关会是个甚么样子,战场会有多残酷,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那些被饿死,冻死,没能死在战场上的将士会有多委屈。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若娘轻喃出这句话,语气里充满了遗憾。 张景彦身子一震,不由抬起了头。 隔了许久,才继续说:“那一战,死了很多人,一万人回来了两千人,清理战场的时候送粮草的到了。” “他们...帮忙去抬人的时候,一个草席可以裹着两个人抬回来。”张景彦闭了闭眼,似乎又回到了那时候。 大雪过后,满天雪白,圆月下,一切如白昼清晰可见。 他站在能看清远方的一块岩石上,看着下面的人将一地的残肢碎片收收捡捡,断手断脚,血肉模糊,滚落在一旁的不知道是何人的头颅。 入伍军人身体特征都会记录在册,如今散落一地,军医只能一手捧着册子,努力拼凑。 没人能保证是同一个人的。 天寒地冻的时节,尸体能够保存,会按照户籍地将他们送回去。 衣锦还乡,落叶归根,葬也要葬在自家祖坟上。 若是遇上炎热天气,为防止尸体腐败,往往就是葬在上谷关。 在张景彦背后的那片山地里,埋了远超过十万将士的尸骸。 今夜有风,狂沙漫天,似是哀嚎,似是悼念。 后方埋着千千万万忠骨,前方活着的人也并不轻松。 张景彦赤红着眼看着这一幕,直到有人从他站着的岩石下走过。 “这倒霉天的,冻死个人还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送粮草,年关了这么折腾,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 “你少说两句,上面的事也是你能瞎编排的?”旁边的人手抓着草席的两边,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音。 “哎,你发现没有,今年这批人看着就是被饿狠了,担在手里一点儿分量都没有。” 还是那个年轻一点的黑子开了口,说话间还颠了颠手里的草席。 “闭嘴吧你,你也不想想今年才送了几次粮食,这种地方能吃到个甚?可不就得饿着...” “也是奇怪,往年这时候哪还会要往这里来送粮,八九月份的时候就该备够了。” “而且今年可还是个丰收年啊。” 搬运尸首的两个汉子嘀咕着从下面走过,张景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直到看见不远处的雪地里似乎有甚么在蠕动。 他一下从上面跳下来,飞快地往那边去。 军中特制的长枪在月光中闪烁,一双瘦黑的手紧紧抓着枪杆费劲地想爬起来。 张景彦跑过去,蹲下身就用双手将厚雪扒开,雪下是一张瘦削的,不超过二十岁的少年的脸。 “将军,是您啊,可真好。”张景彦不知道他的名字,少年人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别动,我拉你出来。”张景彦看他撑着手臂要坐起来,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将军,您别动,就让俺这么坐着吧。”少年人借着他的力量坐的笔直,下半身却还埋在雪地里。 “将军,我们打赢了吗?”少年人似乎也不惧张景彦的冷脸,笑吟吟地问道。 张景彦扫了一眼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真好,今日雪下的可真大,您有酒吗?太冷了,好想喝一口。不怕您笑话,俺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呢。”少年人咧了咧嘴,说的有点向往。 张景彦依旧沉默,他滴酒不沾,更何况这是战场上,哪里会带着酒... “你...”张景彦垂在一边的手抖了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甚么,“我带你回去,军医那里有酒...” “将军,您真好,可惜我回不去了。”少年人有些涣散的目光往前移了移,原本该是双腿的地方盖着雪,已经染了一片赤色。 “将军,我想回家看看我娘,三年没有见到她了,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渐渐地周围再也没有声音了。 张景彦扬了扬头,在低头时,面前坐着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永远也看不到他的娘了。 张景彦慢慢扒开压在他下半身的雪,除了一滩血迹,甚么也没有。 少年的腿不知何时被人砍掉了,他一声未吭,含笑与他说了这么多。 到最后也没喝上一口酒。 “将军?”张景彦盯着红色的雪许久,直到听到这声将军才渐渐回神。 第256章 棉花高产 漫天寒意转变为眼下热闹非凡的催酒场景,张景彦闭了闭眼,他这一生中,遇见了太多的死亡和离散,想寻求一个太平盛世,总未能如愿。 甚至连将死之人哀求的一杯酒,都未尝满足。 他看向若娘,这个妇人好似是他溺水后抓住的一根稻草,从初见就不断地给他惊奇与希望。 “将军?”若娘第一次看不懂他的眼神,里面太多的悲哀与无奈。 未见其苦,不敢言善。 “无事。”大丫正巧将添置米饭的碗递了过来,张景彦接过碗,低头吃饭。 他不能给她这么大的压力和责任。 酒过三巡,倒了一地的汉子。 张景彦一手拧一个,将人都拖回了隔离。 云家几个儿子也都红着脸躺着,柳氏费了老大劲也扶不动人。 张景彦一言不发将人送回了各自的房间。 这才看向叫了他二十几年父亲的非亲生女儿。 黑了,人也没有在京都时精致了,精气神却好极了。 目光柔和,没有了疲惫与藏不住的无力感。 张景彦冒着风险将她送到悦家村,看到她如今这样,也算一切都值得了。 “父亲,您瘦了。”张安宁看向张景彦,她顶天立地的父亲两鬓已经有了白霜,他今年四十有三了。 张景彦看看她,又看了看小霜儿,眼中有几分笑意:“你们倒是过的不错。” “是,多谢父亲送我们过来,原来父亲比我还了解自己,知道这样的生活更适合我。”张安宁离了侯府,离了将军府,性子活泼了几分,她今年也才二十有二,还年轻的很。 她很少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跟张景彦说话,带了几分亲近与撒娇的意味。 张景彦知道她真的过得好,对若娘的愧疚反而又深了几分,他连招呼都没打,就将人塞过来了,不过就是笃定若娘没法拒绝,她需要利用他的权利和地位,他需要利用她的聪慧与安稳。 尽管他不想将两人的关系打上互相利用的烙印,可他们认识最初,早已有了共识。 张安宁打过招呼,带着打瞌睡的小霜儿回了房。 若娘歪着头,看张景彦双眼幽深地看着远处出神。 过了一会,回过神,盯着若娘看了几瞬,转身走了。 今晚的镇国大将军,柔软又脆弱。 ...... 不出所料,第二日若娘带着大丫、柳氏一早采摘完棉花回来,几个大男人按着脑袋坐在石凳子上发呆。 大丫接过她背上的布包去晒棉花,若娘虎着脸站在老三身后,直到对面的老五抬头看到... “娘,你回来了。”老五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其余人听到老五的话,都吓的准备站起来。 “都坐下吧,看你们一个个怂样,下次不能喝就少喝点。” “知道了娘,酒一点都不好喝。”老三坐下,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嘟嘟囔囔道。 “少废话,酒还没醒坐着干甚,都回屋躺着去。”若娘看他们蔫了吧唧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等人慢吞吞的起身往屋里走,若娘叫住了老五。 “等你们好了,搬十坛子酿好的酒给将军送过去,就说...算了,其他话不必说。” “知道了娘。” 张景彦在村里待了三日,三日后就带着人走了。 一行人并一辆马车在石英的不舍中离开了,此去军中,这些小兄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若娘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地看着远方,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转身回了院子。 九月底,棉花全都收了上来,晒干,摘了种子。 她打算全部做成被褥和棉大衣。 “老三,你去打听一下,哪里可以弹棉花。”若娘愣了一下,这些年他们的被褥都是晒干了直接缝在被套里,哪里有弹棉花一说? 她这话是从哪里看来的? 老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娘,刚刚娘说甚:“弹棉花?” 他从未听说过。 若娘背对着他摆了摆手,转身回屋去了。 临跨进堂屋,转头对几个儿子交代道:“棉花今日晒完都差不多了,过称然后都堆到小屋里去,用布包装了,四斤一包。”她打算做四斤一条的被子,让张景彦运到军中去。 为了放棉花,专门腾出了一个小屋,用木头架了,铺上竹排又铺了一层油布,就是为了防止沾染了湿气发霉。 “好的,娘。” 老三搓了搓手,他日日看着门口白花花的一大片棉花,别提多想躺上去了。 这么多年,每年冬季都是最难熬的时候,有一床厚实被褥,比甚都让人欢喜。 八十文一斤的棉花啊,他家老娘真的种出来了! 院子里很快传来规律的声音,装包的,称称的,记录的。 若娘将东厢房窗边放着的那一堆张景彦托人送过来的书籍拿起来看,找了一本,翻了几页就停住了。 小心地拿出一张纸摊开,仿照书中的图,一笔一划地勾勒着。 微风拂面,纸张被风吹得竖了起来,若娘伸手抚平,食指轻轻划过字迹。 书页正中写着五个大字:弹棉花图示。 下面是两句表述,配着图文。 若娘抬头看向窗外,午后蝉鸣扰人,她的内心一片平静。 既然没有,她就来做。 她做不了前方冲锋陷阵的人,便可做后方让他们义无反顾的人。 弹棉花的工具图纸绘制完成,若娘将这件事交给了老三去做,在手艺活上,老三比其余人更有天赋。 老四盯着图纸看了许久,一声不吭地蹲在他三哥边上。 弹棉工具有大木弓,用牛筋为弦,还有木棰、铲头,磨盘等。 捣腾了七八日,总算将一个个零散的部件打磨出来了。 这日,所有的棉花都已过秤,五十亩地,总共收了一万五千斤棉花,每亩地均产三百斤。 按照八十个铜板一斤的散卖价格,那是多少银子啊? 如果再直接缝制成棉被去卖,一条四斤重的棉被,可以卖到五百文至八百文。 若娘这样算了一下,虽然种棉花比种其他的都辛苦,但还是种它最值当。 她跟石英坐在院子里说话,张景彦带着人去了上谷关准备冬粮,她商量着将棉被的事情跟他讲一声。 这样余下的银子再多囤点粮食,冬天能稍微好过一些。 石英先是被棉花的产量惊着了。 将军走时,私下叮嘱过他,要跟云氏将这些棉花都买下来。 匀着能做四千床被子了! 第257章 大刍草果实 “里正,这些棉花,除了我自家要用得,剩下的等老三把弹棉花的工具做出来,就都制成棉被,你让将军找人运回上谷关去,算是我云家为驻守的将士尽的一份心力。” 若娘看着专注的老三和老四,笑了笑,地上摆的一排零碎的部件,倒像那么回事。 “夫人,这当然没问题,将军临行之前就跟我说好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银票,你收下吧。” 石英将揣在怀里的四千两银两拿了出来。 若娘低头,细细看了看摊在桌上的银票,来这里这么久,也就这段时日银子好像挣的容易了一些。 但都是从张景彦身上得到的。 看完了,若娘微笑着将银票又推出回了石英面前。 “银票收着,这些时日晚稻也收完了,你不妨拿着这些银两,去偏僻的村子多收些粮食,运到上谷关去。” 十文钱一斤的粗粮,能买上许多了,到了上谷关,甚么东西都比别处高上一些。 “这...”石英拧眉,他没想过若娘会不收银子,转而一想,也不扭捏推拒,直接站了起身,而后向若娘行了个军礼。 若娘笑着摆了摆手,转头看向老三的方向。 老三比划着手里的木弓,想着怎么才能把牛筋系上。 元安朝的牛与铁器同样珍贵,每一条牛的数目和形态都需要去官府登记造册,同样的,一头牛的生老病死和宰杀买卖也都是需要去官府报备才可。 所以牛筋难寻,这件事只能交给石英来做。 石英出去晃荡了好些天,才寻回两根牛筋。 “不对。”老三想将牛筋的一头系上,旁边突然传来阻挠声。 他疑惑地转头,看向盯着他手里东西看的老四。 “老四?刚刚是你说得不对?” “不对。”老三又低头看了看图纸,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你来?”老三也是没转过弯,直接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老四伸手接过,对着图纸,三两下就将整个东西都装好了。 装好了,又递给张大了嘴巴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的老三。 若娘静静看着这一幕,不由挑了挑眉。 她家老四,在这等着呢。 “装好了就去试试吧,看怎么上手。”若娘看老三还傻坐在那,对着同样呆愣住的石英点了点头,示意过去看看。 右侧空房间当中摆放了一个木板,搭的半人高,木板上平整地铺着一层棉花。 先让老三调整好了方向,先将书中所说再讲了一遍。 书中言不如手中活,老三使的磕磕绊绊。 若娘回忆了一下,书中说:弹时,用木棰频频击弦,使棉花渐趋疏松,然后由两人将棉絮的两面用纱纵横布成网状,以固定棉絮。 纱布好后,用木制圆盘压磨,使之平贴,坚实、牢固。 ...... 他们在第一步就难住了。 “老三,先停。”若娘伸手揉了揉耳朵,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魔音绕耳,使人晕眩。 石英也在一旁掏耳朵,还不时打量老三两眼,这家伙,可以用弹棉花的手艺杀人了。 真的是弹得太难听了。 若娘看着堆满棉花的屋子,耳边听着蹦蹦蹦,老三弹棉花的声响,不由按了按太阳穴。 “这样吧,里正,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找齐材料,让老四教他们组装弹棉花的工具。” “再找一些手艺好的,细心的,来学着弹棉花。” “冬天快来了,我们要赶在寒冬之前把这批棉花制成袄子和被子运到上谷关。” 石英沉默地看着她,手轻轻地摩挲着藏在袖子里的银票,弯下腰,对着若娘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咧开嘴笑了,傻兮兮的,眼中又带着光。 若娘侧身让礼,不由也跟着笑了。 “快去吧。” ...... 最近这些时日,只要有人经过云家,都会忍不住好奇想往瞅瞅。 实在是动静太小了,砰砰砰咚咚咚,乱七八糟的,甚么声响都有。 若娘在院子里坐了会,实在是受不了了。 就拿了个篮子,转到了后山。 当初撒下去的大刍草种子,已经长成了翠绿的一大片。 若娘带了镰刀,准备割回去喂猪。 先前她提到这种草也能喂鱼,张景彦已经让石英着人在邻水的地方挖了个鱼塘,等开春有了小鱼苗就丢进去养。 已经成熟的大刍草,尖头带着白色穗花,一碰就轻轻往下落,似雪花片片落了若娘满头满身。 若娘割了几根,手摸到一处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一根均匀分布的三角状果粒的大刍草。 “好像跟当初撒下去的种子长得不太一样。” 若娘将长条状上的颗粒一个个剥下来,金黄的颗粒,用手指一掐,流出奶黄的嫩浆。 还带着一丝丝的甜意。 将手中剩下的包好放到篮子里,若娘钻进大刍草地里,仔细寻找。 一大片,总共有三四十棵是带着颗粒的。 若娘大致记了记。 在外围又砍了两棵,就拖着篮子回了家。 进了院子,先将包好的东西拿出来。 “二虎,过来一下。”若娘脚步飞快地去了后院,刚好看到二虎在。 二虎正在打扫猪圈。 长腿一跨就出来了。 “怎么了娘?” “帮娘抓一只鸡出来,单独放着。” “好。”二虎动作利索地抓了一只好斗的公鸡,后院角落有个竹子围起来的小角落,将鸡丢了进去。 若娘将大刍草的颗粒丢了进去。 少了不少羽毛的公鸡,先是围着金黄色的东西转了几圈,才用嘴试着啄了一下。 颗粒的浆汁沾在了它的喙上,若娘有一瞬间觉得它肯定睁大了那还没有黄豆大的眼睛。 只见它迅速低头,将不多的几粒全都包圆了。 吃完了,还抬起头往若娘的地方走了两步,似乎在问,还有没有了。 若娘失笑:“二虎,这两日盯着它,看有没有甚么反常的地方。” 二虎虽不明所以,但竟然拿鸡来试,应该是吃的,也多上了几分心。 “好,娘 ,我一定好好看着它。” 若娘看他一脸正经的,笑着解释道:“不必紧张,娘是刚刚去大刍草地意外发现的,想着要是能吃,看能不能种出来。” 二虎点点头,这些年若娘的辛苦,一家子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只要娘说了能种,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的。 第258章 只卖给你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公鸡还好好地围着竹栏打转,若娘回了屋子。 找了一件破旧的衣裳,用剪刀裁成了细条。 老二在院子里锯木头,木头屑子飞的到处都是,老二家的新儿蹲在她爹的脚边咯咯笑。 “老二,把手里的活计先给别人来做,你带着新儿跟我出去一下。”若娘拧了一下眉,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对着老二喊道。 “奶!奶!”新儿听到若娘的声音,连她爹都不要了,跪在地上小短腿跌跌撞撞爬了过来。 若娘将竹篮子放在地上,蹲下将小人儿接住了:“新儿走,跟奶奶出去玩。” “呀!”小奶音都不带停顿的。 “娘,去哪儿?”老二拍拍身上的木屑,疑惑地走了过来。 “去地里,篮子拿上。” 祖孙三人走在路上,不时有人笑着打个招呼。 若娘一一笑着点头回应。 直到到了小路上,若娘才跟老二说上话:“老二,家里这些日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老二点了点头:“人太多太杂了,也太吵了。” 他原本也想找个机会跟娘提一提的,石英带来的人,他们自然是放心的,但是人一多,家里就雾糟糟的。 娘喜静,他以为娘要说呢,没想到忍了这么久。 老二原本脑子就转得快,他偷偷地看了若娘一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娘,我有个想法。” “你说。” “要不咱们跟里正合计一下,在村里找个大的空地,把种棉花,制工具和弹棉花这一整套的活计,都移到那边去做,村里有空闲的都可以学,算做一个手艺的传承,您觉得可行吗?” 若娘听完,睨了他一眼。 老二和老三一样,可都是只进不出的守财奴。 现在竟然舍得把这么挣钱的活计让出去? “娘,前段时间,老五回来私下里跟我们聊了很多,听说上谷关周边日子过的最好的就是我们村了,这几年天灾频繁,太多的人无家可归,饿死的,冻死的数都数不过来。” “老五他原本想找您谈的,但您这些年为了我们费了多少心力,大家都记在心里,他不想让您的辛劳就这样白费了。” “他说那啥穷则....达...达则...”老二拧着眉头,仔细回忆老五掉书袋子说得话,试图说服他娘。 若娘看他半天没憋出一句话,抱着新儿往前走。 有话顺着风,传到老二的耳中:“明日你找里正,问问村里哪里合适建大一点的屋子,将咱们院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移过去,以后让村里人就在那做活计吧。” 老二呆呆地站着,若娘的身影越来越远,顺滑的圆髻上是经年未换的桃木发簪,穿一件浅灰色的麻布外衫,背部挺的笔直,腰身纤瘦,如果不是发间点点的银丝,谁能想到她已经快四十岁了。 但就是这道姿态合宜的背影,让老二生生红了眼。 他恍然意识到,自和离后,这些年,娘一点都没为他们少操一份心...... 老二看若娘走远了,连忙快步跟了上去,到了大刍草地,大片的刍草随风摆动。 “娘,之前还没发现,这草长得跟竹林似的,个头比我都高呢。” 老二站直身子,对着比划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了草比他高的事实。 若娘懒得理他,倒是新儿很配合地夸了她爹一句:“高。” 乐的老二牙花子都出来了。 “好了,别皮了,过来看,有这种颗粒的都用布条做上记号,留着它成熟,看能不能留种。” “好咧,娘。” 老二在草地里钻来钻去,若娘就带着新儿挖路边的野荠菜,天气渐渐凉了,正是吃饺子的时候。 忙活了一个时辰,老二就将布条都寄上了。 从大刍草地里出来,远远能看到一大一小,一个蹲着一个站着。 老二快步走过来,就看到小人儿吭哧吭哧地拖着竹篮子,小脸通红,隐隐有童音传来:“拿!” 自他们离开许家村已经一年多了,新儿从两个拳头大的小团子,长成了如今白嫩的小模样,老二心里别提多骄傲了。 但他最近去城里,经常会看到周氏,似乎有些不对劲,想到当初她跟许二柱来家里时的那声救助,他想着是不是要跟娘提一下。 想着现在周围也没人,就走到若娘身边顿了下去。 “好,新儿自己拿,奶就知道新儿很厉害。”若娘转身将一把荠菜扔到大篮子里,继续弯腰往前走。 “娘,我这都好了,一共五十二棵。” “行,天色也不早了,等会你拐去村里割点肉,晚上包饺子吃。” “好咧娘,我这就去。” “娘,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想问问您。” 若娘停住,疑惑地看向他:“甚么事?” “周氏好像发生甚么事了,最近老看到她在大姐卖烧饼的地方转,但是好像又不敢过来...” 若娘将手里的小锄头放在篮子里,慢慢站了起身。 显然也是想到了周氏的异常。 但想到她跟老二之间的事,警告地看了眼老二:“周氏的事,你不要插手。” 好不容易摆脱了周家,总不能最后还被牵扯上,那之前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娘,我知道。”他对周氏的情义,在周家村的人不把他的闺女的命放在心上时,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若娘看出他的不以为然,老二本身就是个心冷精明的,她也不怕他被周氏沾上。 “先回去吧,后面让人去打听一下许二柱那帮人的动静。” 若娘可不相信他们能在洛州府安生地过日子。 ...... 回去后,在院子里干活的人已经都各自回家了。 若娘先去看了看那只鸡,活蹦乱跳地扑腾着翅膀。 “大丫,老三媳妇儿,晚上吃饺子,先把面和了,老二去买肉了,等会就回来。” “二虎,等饺子包好了,你去请石里正过来,就说我有事要跟他商量。” 若娘揉了揉膝盖,坐在堂屋里喝了杯茶。 目光看向远处,院子里老三和面,按得木盆吱呀响,厨房里老三媳妇儿在剁肉,后院的猪还没喂,正在哼哼叫。 棉花和弹棉花的工具都整齐地收拾到了小屋里,比起很多饭都吃不饱的人,云家确实已经很好了。 第259章 包饺子 她琢磨着老二断断续续没掉的出来的那两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一时想到上谷关,张景彦,曾经的许家村,还有那许许多多的吃不饱穿不暖的人。 手撑着头,若娘歪斜在躺椅上,闭着眼假寐。 二虎带着石英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石英低着头:“夫人”。 他还没见过云氏如此闲适的模样,一时不敢抬头看。 石英也觉得很奇怪,云氏明明就是个年老的乡下人,有时候却总让他觉得信服。 若娘睁开眼,站起身,招呼他坐:“请坐,最近忙着棉花的事,也没心思弄些吃食,今日挖了点野荠菜,包点饺子吃。” “另外也有件事想跟你商量看看。”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石英早得了将军的话,云氏要甚么都得配合着。 若娘按了按太阳穴:“最近家里人来人往的,吵吵闹闹,我这头疼都犯了,我家老二和老五提议将活计移到别处去,里正可有甚好的提议?” 石英一时没听明白:“夫人的意思是?” “找个空闲的地,建几个简易的屋子将这些活计都移出去,虽说今年种棉花,大家伙比较谨慎,但现在我们家收成不错,想必明年种的人会多起来。” “他们提议把弹棉花的手艺教给村里人,以后啊,也算有个吃饭的饭碗。”若娘说得轻巧,石英抬手摸了把脸,听出了话音里的一丝讽刺。 “夫人,当初他们...”石英想为他们说句话,一时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人家给了你棉花种子,叫你怎么做,他们阳奉阴违,收成不如云家,听说还在村里到处说云家不实诚,藏着掖着不愿意告诉他们高产的秘密。 甚至当初得了种子的两家人,还跑到石英家去抱怨了几句。 被石英骂走了。 不想还是被云氏知道了。 “里正,我云家人也不是甚大好人,当初愿意拉他们一把,也因着他们都是曾在上谷关的战场上有过功劳,是看在将军的面子上。”若娘不怕说实话,她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想过这样的结果。 “是他们眼皮子太浅了。”石英说不来开脱的话。 若娘不想为难他,将二虎端过来的茶水往他那推了推。 “喝点茶水吧,也不用放在心上。有件事,我倒希望你能提前约束好,明年这个村里种出来的棉花,只能是自家用,或者卖给你。” “卖给我?” ? “啊,我懂了。您的意思是只能用于上谷关的人?” 若娘看了他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里正,你那养牲畜的地方建的怎么样了?哪些人愿意跟着养的?”猪、牛、鸡、羊都不算难养,以后发展成猪羊屠宰场,也是不错的。 再加上棉花也在扩大地方,以后悦家村在吃喝生活上完全可以自理,不依靠外面。 “我家后面拿一块地原先是碎石地,现在整理了出来,建了三排大屋子,可以养上百十头猪。” “另外鸡圈也按照您给的图建好了,有个小坡,鸡下的蛋能直接滑下来,站在外面就能拿到。”他已经抱了几只母鸡去试过了,确实方便。 那一片大概十亩地,全建成了茅草土屋,远远望去,整齐的一片,特别打眼。 “那看看离着养殖场地远点的地方再建个棉花场地,以后也不一定是只弹棉花,像腌制酱料啊,做些点心啊,都可以。” 若娘有些想法:“里正,我打算以后养殖让村里的汉子去做,弹棉花这些活计,就让妇人来做,同样都开他们工钱,村里品性好的都能来。” 所以两个地方,得离得远一些。 男女大防,不可避免。 石英听说,双手一拍膝盖:“妇人,是个好法子,这样村子里都能用上,也都能挣点铜板。” 若娘点头,最主要的是人用上了,劳力就够了,不然单靠云家人,得做到死。 “我这就回去安排。”石英饺子都顾不上吃了,起身就要走。 “吃完再回去吧,有些地方还要跟里正商量商量。”若娘开口留人,张景彦手下的人就这点不好,做的多,脑子动的少。 “这些场地建成的花用你准备怎么算?”地是荒地新开,不算银子,但建成的土坯用料可都是银钱,再加上要添置的各种小崽仔,前前后后少不了几百两银子。 “夫人,这些将军说您会告诉我的。”石英咧着嘴,他可不担心。 若娘:“......” “一共花了多少银子?”若娘看了眼在院子里练武的老四,抱着新儿算账的老二还有捣鼓种子的老三,将他们能做的事想了一遍。 “八百五十两。” 若娘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 “这两个都算是云家的,猪鸡牛交给老二老三去养,弹棉花的让大丫、老三家的和安宁去管。” 用得好了,都可以是云家的人,用得不好,再还给石英,就当给孩子们练个手了。 “行,夫人,那我明日召集大家,将这事说了。” “这工钱您打算给多少?” “弹棉花按件计吧,做一个给二十文,其他的另算。” “牲畜那边...”若娘想了一下,“一日也给二十文。老实肯干的,每月末多给点就行。” “详细的都交给孩子们去管吧。” 厨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剁肉声,石英跟若娘谈完事情,转身去了厨屋。 老三在和面。 石英看老三媳妇儿往面粉中加入了点盐花后,老三才开始搅拌。 然后再加入冷水搅成絮状,揉成稍硬的面团醒面小半时辰。 面团醒好后切成剂子,老三拿了个小的擀面杖,飞快地将它压扁变薄,老三媳妇儿在一旁将调好的陷往饺子皮里塞,手指动两下,一个漂亮的像元宝还带花边的饺子就包好了。 上谷关除了过年,很少有人家会包饺子。 石英家的林氏也不是个多会捣鼓吃食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有人将饺子包的这么好看。 而且馅料刚出锅,香气直往他这边飘。 第260章 枫树林 他伸手揉了揉鼻子,想着让自家媳妇儿也学着包个饺子。 “白求媳妇儿,这饺子馅可咋做的?” 柳氏现在还奶着望舒,整个人圆圆润润,笑起来大眼睛眯成月牙状,特别讨喜。 听到石英问她话,恰好她正准备再调一盆馅,便将怎么做的细细说了。 她将已经清理好的“荠菜洗不干净很容易涩口,可以用刀或者竹片将根部刮一遍,之后再清洗干净,用开水焯好,沥干水分后剁碎。木耳泡发,洗净剁成末,小虾是在山脚下的河里捞的,煮熟后,去壳,切两刀就行。” “肉馅中加入姜末、酱油、长生果油、葱末搅拌均匀,将切好的各种备料一起放入盆中,包饺子之前,加入盐充分搅匀。” “然后一边擀饺子皮,一边包就成了。” 石英被说得晕头转向的,光顾着点头了。 大丫那边挺着肚子,将包好的一盘饺子下锅,一个个跟元宝似的大饺子,看着就知道好吃。 石英觉得太可惜了,这样好的东西,他竟然活了四十多年才吃到! 他转身回了堂屋。 在若娘的侧边坐下:“夫人,上谷关这边还没见过饺子,您说要是咱们做了去卖,能卖上价吗?” “卖不上。”若娘抬眼看他,实话实说。 “为甚?这么好的东西,咋不好卖呢?”石英挠头。 “你家老大家两口子卖烧饼不是挺好卖?还经常有行商订大批的货。” “里正对我们家的事,倒是上心的很。”若娘含笑看他。 “那可不,将军说了,要多看顾着您家里的事的!” 若娘白了他一眼,将中间的原由说了:“烧饼经放,十多天都坏不了,饺子是嫩东西,稍微碰个皮就破了,而且你刚刚也看了,准备起来也很繁琐,卖价就上去了,上谷关都是穷的饭都吃不上的,谁有闲银子去买个矜贵饺子,一次十来个肚子都填不饱。” “你要真想去卖,可以...”若娘皱眉,上谷关有个人倒是挺适合的。 “拿银子来买方子,去京都卖。但京都人稀罕东西见的多了,想卖得出手,还得想些其他的花样。” 柳氏将煮好的饺子端了上来,若娘便止住了话,示意石英坐下一起吃。 石英也不客气,一口气就干了四十来个,直到觉得饺子已经抵在嗓子眼了,才摸了摸肚子停了下来。 “真好吃!” 老三也在飞快地嚼着,闻言抽空看了他一眼:“当然好吃,里正,你吃的比我都多。”他可一直是家里最能吃的,都没石英吃的多。 石英脸上的笑容一僵,这棒槌,说甚大实话! 这一顿柳氏和大丫一共包了五百多个饺子,给石英、柳家、杨家都分了。 后面石英果真送了五十两银子过来,算是买饺子的配方银子。 林氏特地来了一趟,跟柳氏学包饺子。 若娘便让柳氏捣了各色颜色的果蔬汁水,绿的、黄的、红的.... 和面的时候加进去,包出来的饺子各色各样。 石英看了直夸若娘聪明,这样的饺子在京都肯定能卖上价。 五十两银子,是若娘要的低了。 回到家,赶紧又给将军去了信,将此事说了。 收完棉花,渐已入秋。 行走在初秋微凉的风里,树影婆娑,淡淡的阳光光影斑驳,从山上果树林木中投下,给这个季节带来了一丝收获的喜人。 从山上往下看,不规则的梯田盘旋山脉,一眼望不尽的稻子由绿逐渐金黄,低垂的稻穗,似乎是上谷关众人笑弯的腰,老三站在若娘身边,看天色渐暗,开口道:“娘,回去吧,要下雨了。” 看天吃饭的庄稼人,对于阴晴总比旁人更加敏锐。 若娘点头,她的腿虽然恢复了,但在阴雨天气总有几分隐约的酸疼,对于天气的感知,不亚老三。 一场初秋之雨来得酣畅淋漓,似乎要冲走夏之痕迹,秋虫悠长迷人的弹奏取代了聒噪的蝉鸣声。 这日闲暇,若娘沿着悦家村靠近洛州府的一条道往北走到尽头,被一座火红的枫叶林拦了去路,落叶遍地,只此一色便生秋意。 而这座山的另一面,一座仰头看不到顶的主峰,呼应着连绵的小山峰,山势脉络连贯而成,翻过着片片山脉,再往北行,便是上谷关。 石英说要卖饺子时,她便想起了一人,上谷关的饺子不难卖,就是卖不贵。 可它同样能够管饱,且配料简单,很适合富婶的小饭馆。 她想把方子送到富婶的手上,或者交给许大柱一家也成。 但她去过上谷关,路途遥远,行路艰难。 韩城一个小小的商队尚且难行,那后面如果要运送大批的补给物资,只会更难。 她手上有银子,便有些了想法。 想修一条路,从悦家村到上谷关。 可也有顾虑,如若永业来犯,真的战争到来,这绵延的山脉便是最好的屏障。 要是不修路,张景彦曾经经历过的补给难到,将士饿死,又将重演。 若娘立于枫树林,一阵风起,枫叶斜斜落地,融于一地的落叶,收回目光再看过去,若娘已经找不到那片新落下的叶子了。 她又觉得自己可笑。 不知何时兴起的想法,觉得自己可以救很多人。 “云夫人,怎么在这站着?”耳边响起的苍老嗓音,让若娘回了神。 是一位她从未见过的老妇人,看着有许范氏的年纪了。 若娘笑了笑,没有答话。 “老婆子是住村头的,一个人住,平日里不出来,夫家姓钱。” “钱婶。” “这一片枫树林是悦家村的人一起种的,原来还是一小片,现在想要从头走到尾,可要花上不少时辰。” 钱姓老妇人跟若娘打完招呼,拄着拐杖慢慢往前走,语气带了几分怀念。 若娘原以为她是想说自己老了。 想到自己也快四十岁的身子,不由笑着接道:“是啊,上了年纪,想出去走走就难了。” 第261章 石碑林 看老妇人往里走,想想自己没甚要做的,就跟在她的身后。 看着慢吞吞走着的老人家,问道:“您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我姓云?” 老妇人走得累了,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了下来,这片林子她显然经常过来,一举一动都透着熟悉。 “当然认识,你来了,悦家村的人都能吃饱饭了,连老婆子也吃过你家种出来的长生果呢。” 若娘听到这里,有点郝然,心里确是高兴的。 “天凉了,您是打算来捡点柴火?”要是这样,她得跟里正提提,为村里的老人家准备点过冬的东西了。 不想老妇人却是摇了摇头,目光看向前方:“老婆子是来看看人的,再过些日子天冷了,可就出不来喽。” 老妇人黑瘦苍老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说完,又拄着拐杖慢慢往前走。 若娘抬眼看向远处,她没听石英说过,这片山林里还住着人的? 两人一并走着,枫叶林茂盛异常,脚下的落叶经年晒不着阳光,隐隐腐烂的味道传来。越往里走,若娘的脚步越慢。 她的目光看向前方,原来在这片红的似火的枫叶林后面,还有这样一片巨大的英雄冢,从远处的山脚下一直往枫叶林的方向延伸。 无数的石碑立在那里,整齐的,悲壮的,让人忍不住鼻酸的。 钱老婆子又往前走了十来步,在一块干干净净的石碑前停了下来。 对比周围已经有些杂草丛生的坟堆,那边挨着的三个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地打扫过了。 若娘一一看过去,雕刻石碑的人一定不是甚么大家,字迹歪扭,有些甚至连年月都未刻上。 钱老婆子蹲在地上将已经泛黄的杂草慢慢扯掉,在石碑边的一块平坦石头上坐下。 看若娘走过来,枯树枝般的手划过石碑上的刻痕。 “云夫人,听说你是个识字的,能不能帮老婆子认认这石碑上刻的都是哪几个字啊?”钱婆子看着比许富贵都要年长,几缕雪白的长发从灰色头巾里露了出来,浑浊的眼平和地看着若娘,似乎她待的地方不是墓地,而只是故人居所。 若娘紧了紧双手,学着她直接坐在了地上。 这才注意看向墓碑上刻着的字。 “先夫钱大勇之墓?”若娘顺着字迹的走向,不太肯定地读了出来。 “是,是大勇,是我的老伴儿,都去了三十年了。”钱婆子面带怀念地摸着石碑的边缘。 然后又侧身看向隔壁的。 “这是我家大儿,钱大牛,再往里是我家老二,叫二牛。” 钱婆子孤寡一人,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今日遇上若娘,似乎想把闷着的话全都说出来似的。 若娘看了一眼旁边的两块墓碑,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静静地听着钱婆子说话。 “说起来,老婆子我跟云夫人还是同乡,你是怀文县云家村的,我是你们隔壁李家村的,三十五年前,日子可比现在难过多了,年年打仗年年徭役,我家大勇啊,是家里的老三,上有大哥,下有幺弟,他人又老实,他爹娘没银钱抵徭役,可不就得他去了。” “他这个人吧,讲义气,但也只是个拿锄头的庄稼人,平日里猪牛都不忍心杀,上了战场不就是等着被开瓢的瓜吗?” “果然,三个月后,他就回来了,头啊,手脚都拼不到一块,那时候大牛十二岁,大勇没了,他就得顶上了。” “十二岁的小娃子啊。” “二牛,才十岁。” “其实,从大勇被带走的那一日起,我就知道钱家老二这个门户要绝了,但总有人要去,不是他们也是别人。” “大牛和二牛没了之后,尸首都没往李家村运,我儿子都死了,哪能葬在一个没有娘的地方,所以啊,我就抱着大勇的牌,一路乞讨一路问,来到了这里,那时候啊,管着这里的还不是如今的大将军,我托人打听,旁人带我来了这,找到了大牛和二牛的坟堆,我就把大勇的牌放在了他们边上。 “我啊,就住在山里的石洞,一待就是十多年。” “直到如今的里正带着人,才有了悦家村。” “云夫人,你看这片枫树林,入了秋,格外好看。” “每一棵数啊,都是一个去了的人。” 若娘抬眼,看向这片漫无边际的树林。 “今天在这遇到人,老婆子心里高兴,话就多了,云夫人呐,真得谢你,里正说了山上的地全是云家种的,种成了就运到边关去,以前征了兵,就拉到战场上去,现在好了,先给大家伙练兵,上了战场保不齐就活了下来。 “今年啊,枫树林的小树苗少了咯,真是好事。” 钱老婆子说着站起身,将三块墓碑的灰擦干净,最后停在了钱大勇的墓前。 “云夫人,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等老婆子去了,让我跟我家大勇葬在一起吧,大半辈子没见了,我都老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是老样子。” “哎,年纪大了,忘了忘了啊,不知道大勇还记不记我。”钱婆子好像是对着若娘说的,但人已经慢慢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了。 “好。”若娘站在那里,看着弯着腰一步一步挪动的老人,轻轻地应了一句。 等看不到人影了,才将目光收回,看向钱大勇边上的两块石碑。 哪里来的大牛、二牛,那两块石碑上胡乱地划了些印子,估计是立碑的人都分不清里面到底葬了哪些破碎的人。 又怕像钱婆子这样的人找来,她们大多不识字,用手摸着了,就以为是了。 但钱婆子真的不知道吗? 如果不知道,这三块墓地葬了她的丈夫,大儿,二儿,为何她在丈夫的墓前待的最久?为何只有钱大勇的墓前才有几块像样的点心? 而大牛二牛的墓前只是平平常常的粗粮馒头。 哪个做母亲的,只关心丈夫而不关心儿子呢? 太善良的人啊,连别人的谎言都不愿意戳破。 第262章 大义灭亲? 或许是不忍心戳破,她千里迢迢来到上谷关,却连儿子的葬身之处都寻不到。 或许,这两个坟堆里,真的是有她的两个儿子的呢... 战争的残酷啊,让若娘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不知站了多久,她才慢慢沿着枫树林回到了刚开始遇到钱老婆子的地方,目光远眺,这条路她修定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老二领着一堆人,面带焦急地迎了过来。 “娘,官府的人说要找您。” 若娘看到几个穿着府衙衣裳的人腰挎着刀跟看了过来:“洛州的官府?” 洛州府是张景彦的地方,谁敢随便来悦家村抓人? 若娘想起之前那次去府城卖羊奶皂遇到的师怀德,皱了皱眉。 “我跟他们走,你去府城打听一下师怀德和老许家那几个人的动静。”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这几个人的事。 先前她一门心思在棉花和水稻上,现在这些都料理好了,有些人也是时候料理了。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句话真是千古真理。 若娘连家都没回,就被直接带走了。 张景彦跟若娘说过,洛州府的知府姓汪,是安排在乌家的汪海的直系。 明面上是乌家的,实际是张景彦的人。 若娘带着镣铐被推进阴暗的牢房时,便明白这个汪海可不是张景彦的人了。 派人抓了若娘连提审都没有的汪丰疏,洛州府知府,此时正在洛州最大的酒楼玉凤来的厢房里,和许二柱、师怀德一起喝的面红耳赤。 在许二柱的边上,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正俯身给眼神迷离的汪丰疏倒酒。 ...... 老二和老三带着老四在洛州府四处打听的第三日,汪丰疏像是才想起了牢房里还有若娘这个人,派人将人带了出来,公开提审。 一个州府,大大小小的案件每日多如繁星,会公开提审的案件却不多。 多是经年难解的疑案、难案,在某一日有了突破口,才会鸣啰奔走相告,并允许老百姓旁听。 若娘身形单薄、背影笔直地站在高悬着高堂明镜四个字的大堂里时,忽然觉得世事难料,人生际会真的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情。 从她出生之时起,大司农嫡长女、侯府少夫人的身份,让她见到了太多人,世家夫人,女儿,父亲官场上的同僚,哪一个不对她客客气气。 一朝身死,一朝回生,来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后,她好像一直都很狼狈。 原来,在她曾经的位置,她也是那么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人世间,大多数人都太渺小了,渺小到连一丁点的挣扎都难能可贵。 对权力的麻木啊,在大堂外的伸着头往里看的老百姓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你看,他们全都站在高高的门槛之外,连衣摆不小心扫到漆红的木头时,都会偷偷摸摸地,飞快地将衣摆紧紧拽在手里。 汪丰疏和师爷在若娘盯着门外发呆的时候,已经官袍齐整地坐在了上首。 见人迟迟不转身,汪丰疏给师爷使了个眼色。 “堂下妇人,见到知府为何不跪?” “从来都是跪宗亲,跪天地,跪父母,如今我连自己犯了如何的错都不知道,为何要跪?”牢房里的日子自是不好过,三日里,只有早上送过去的米汤是新鲜的,晚食全是不知道哪里弄过来的剩饭剩菜。 若娘自是没碰。 饿的过了头,如今看到外头的日光,只觉头晕目眩。 说话声轻的门外观望的人都停了指指点点,屏息聆听。 “狡辩之言,如是无错,本官怎会抓你?既死不悔改,本官自会让你心服口服。”汪丰疏既是知府,怎么会不知道云家和张景彦的关系,但最近张景彦在上谷关那边都自顾不暇,要动云家这是最好的时机。 “传苦主上堂。” “苦主”显然已经等了很久,很快面带微笑从若娘身边走过,站在她的斜前方,朝着上首作揖。 “拜见知府大人。” “许二柱不妨将其中的经过一一道来。” “大人,此事还得从怀文县的许家村开始说起,这妇人原先是我的夫人,几年前不知是何原因,突然闹起了和离,她与当时的里正不知何时达成了一致,在十里八村都没有过和离先例的情况下,威胁草民。” “他们人多势众,草民无法,只得答应了和离。” “可过了不久,她又使了计谋,将当初说得好好的,跟着我的老二骗了过去。老夫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原先就给了她三个,如今身边只剩一个老大,怎不凄凉?” “说到这里,她一个妇道人家,想多几个儿子养老,也无可厚非。” “草民今日状告于她,是她在草民有幸当了怀文县文书之后,刻意报复,找人烧了县衙库房加害于我!” 汪丰疏状似听的认真,还问了一句:“她为何加害于你?” “不过是看草民有了一官半职,后悔当初和离,想与草民重修于好,实非草民不念旧情,可冯氏丽娘于草民落魄之时多有关照,草民怎可辜负于她。” “不想,云氏心生妒意,竟做下火烧库房的大错。” 说完,还用悲悯的眼神看了一眼若娘。 若娘正好低着头,没看到这么恶心的一幕。 此话一出,外面一片哗然,库房里的可都是百姓的救命粮食,竟被人一把火烧了,这是断了多少人的活路啊。 “毒妇啊!” “呸!” “真是丧良心啊!” “肃静!” “许二柱,你接着说。”汪丰疏看堂下躁动,对着许二柱无声地点了点头。 “那时云氏虽与草民和离,但犯了大错,草民也不能置之事外,便与当时的县令师大人求情,由我代替云氏受罚,流放到了这里。” “此事,师大人可为我作证。”许二柱站的笔直,端的一脸的正义凌然,说的若娘都快觉得他真得是这样一个好人了。 “那既已流放,如今你为何又要状告于她?” “因为草民发现,她做的错事远不止这些,草民不忍再看其他无辜的人被牵连,只得忍痛大义灭亲了!” 第263章 闲来无事 被他这么一说,若娘都快忍不住要自省一下,是不是真的做了甚么天怒人愤的错事了? 她一脸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为了这些蝇头小利就想致人于死地。 又想起钱老婆子说的那句,不是他们就是别人,但这个别人永远不会在坐在高堂上的这些人,他们连甚么是真的苦,甚么是真的善可能都不知道。 许二柱还在大声陈情,唾沫星子在照射进来的阳光中化为灰尘,若娘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等了许久,汪丰疏和许二柱的一唱一和才到了紧要关头。 “知府大人,草民要诉云氏若娘草菅人命,害死了许家村的冯翠花、周小莲以及周小莲才出生没几天的小闺女。怀文县洪灾,她明明提前知道了消息,却隐瞒不说,害得许家村惨死之人不计其数。” 许二柱深吸了一口气:“以及偷盗我许家祖传两季稻种植之法,用于谋取暴利,令许家祖上蒙羞。” 若娘的“罪名”被一一列出,相应的人证物证也有条不紊地来到堂前作证。 许白前,冯荷花,赵红秀,王添才,周小莲的两个弟弟,弟妹。 从许家村出来的这群人,似乎少了不少,但一个个穿金带银的,全然不是乡下泥腿子的模样了。 “云氏若娘,你有何可狡辩?”汪丰疏一拍惊堂木,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看着站在下面一脸平静的妇人。 能让乌家忌惮的,果然不是一个老太太那么简单。 他先是出其不意地将人抓了过来,丢在牢房里晾上几日,原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满心惶恐,一口一个饶命的落魄老太太,不想竟是个还能想象得出往日风华的妇人。 汪丰疏从汪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考中进士到今日已经十多年,也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这样表现的一个人,跟许二柱口中的人,委实不符。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若娘直到人群安静了,才开口:“大人,盖棺定论总要讲求个证据,这许多证据当中,人证是最飘忽的一种,不过大人若是觉得人证可信,那自是大人说了算。” “先从冯翠花的死说起,冯翠花怎么死的,作为她的妹妹冯荷花该最清楚,觊觎姐夫,陷害姐姐,在姐姐生病之后不去医治,反而心心念念着人甚么时候死,知府大人想为冯翠花喊冤,可越不过这个好妹妹。” 冯荷花前段日子刚生产,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一落地就夭折了,整个人显得阴郁许多。 许白前伤心了几天,照样喝酒逛花楼,他现在外面的相好好几个,总有一个能给他生下儿子。况且钱进已经死了,钱府也已经姓了许,有没有冯荷花这个人,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于是,冯荷花的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许二柱和许白前都不是甚大方的主,家里连洒扫的人都不愿意请,冯荷花还没出月子就已经要扫地、洗衣、做饭了。 “你放屁,冯翠花根本不是我害死的,她是被许二狗的爹娘害死的!”冯荷花怎么能让杀人的这种事落在自己的头上,若娘刚说完,就指着她的鼻子骂了。 若娘没理她,抬头看了看嘴角抽搐的知府大人。 “至于周小莲,周小莲死了?怎么死的?”若娘问的漫不经心,跟问一头猪怎么死的没甚两样... 汪丰疏:...... 老太太不按规矩来呀。 “她的尸首是在悦家村云家的田头被人发现的,致命伤在头部,是被人用石头反复撞击致死的。”师爷将仵作填的单子读了一遍,皱眉看着若娘。 知府大人这是在将人耍着玩,周小莲年岁轻,气力还能比不上这个瘦瘦小小的老妇人?他是去岁刚刚从京里调过来的师爷,对这个知府大人的行事还不太了解,如今看来,也不是个有脑子的。 不知道将军怎么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了。 “在我家田头,就是我杀的人?如果我真杀了人,还能将人放自家地里,等同告诉旁人,我杀人了?”若娘忍不住笑了。 此话一出,站在外面听着的人,都觉得太过荒唐,不由跟着笑了。 “放肆,一条人命没了,怎可如此轻浮无礼?”汪丰疏这时候听着昨晚跟许二柱串好的词,都觉得自己是被下蛊了,是啊,谁杀了人,还等着被查被抓呢... “狡辩,如何不是你为了今日说词,特意布下的障眼法呢?” “大人,您寒窗苦读数十年,岂会不懂避嫌的道理,如若是我做的,我肯定是将它藏在一个甚么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死不见尸,岂不是更好?” “况且,悦家村进山,将人往山里一扔,半日就会被野兽吃的连骨头都不剩,您说是不是整个道理?” 汪丰疏还没有接话,若娘身后响起了粗狂低沉的男声:“此话在礼。” 若娘闻言转身,见到了一张满是风尘与疲惫的熟悉脸庞。 “将军!”汪丰疏看到来人,急忙站起身从案前走了下来。 掀起衣袍就要下跪。 “汪知府请起,今日是你开堂审案,本将军只是恰巧经过,闲来无事旁听一二,你自去办案,不必多礼。” 汪丰疏站起身,扯着面皮陪笑道:“是是是,下官多谢将军体谅。” “来人,给将军看座。” 很快有衙役搬了把椅子放在了汪丰疏的下首,张景彦也不客气,走过去坐了下来,也不看其他人,扶着头假寐。 汪丰疏借着往上走,抬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心中越发惴惴不安。 不是说永业的金前流正带着人攻打上谷关吗?怎么张景彦还能回洛州府? 难不成是乌家送过来的假消息? 或者是金前流还是扛不住张景彦的揍,又被打回去了? 汪丰疏再回到椅子上坐下,整个人就跟屁股上生了疖子一样,坐立难安。 时不时看几眼师爷,或者就是看向张景彦。 气氛一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中。 许二柱自是认识张景彦,这个总是在云家进进出出的老男人,可不就是他头顶的一宗绿帽子? 第264章 阎王 要说许二柱之所以会对若娘下了杀心,最大的源头便是他自以为的这顶绿帽子。 当他听说云氏和这个姓张的将军交往密切之后,他就知道,只有云氏死了,和离之事才能算翻篇了。 要是以后这两人真的走在一起了,就是对他最大的侮辱。 所以,有人传信给他,说有办法除掉云氏的时候,他信了。 他甚至没有想过,云氏给他生了五个孩子,还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情分都抵不过面子上的过不去。 ...... 若娘看张景彦坐着不动,也没将目光过多地放在他的身上。 她刚刚转身,看到老二,老三,老四都来了。 甚至还有石英,张得发,杨老族长等人。 其中老二神情最为焦急,她突然想起不久前他提起过的,周小莲鬼祟地跟在大丫他们身后,还有那次的求救。 若娘扫了眼老许家过来的这群人,发现少了两个。 想了想,她对着许二柱问道:“周小莲明明在周家村,后来是怎么跟你们到这里的?”这是她一直没有想通的事情。 许二柱看了眼许白前,作势伸手摸了把胡子,没有答话。 倒是站在一旁一直低着头的赵红秀接了话。 “周小莲是跟着许大秀才一起过来的。” “当初洪灾后,我爹自知惹了大祸,不敢在怀文县多待,便带着我们一起乔装打扮来到了洛州府,这里的钱府是钱家祖上置办的,没人知道。”天下姓钱的那么多,谁又能查到他们头上。 “却不想,我们刚到洛州府,许大秀才后脚便带着冯荷花和周小莲赶了过来。” “说来也是奇了怪了,听周小莲提起过,怀文县下面的小村子都被洪水淹了,整个周家村也不过就活了她一个,这真是天大的好运?”赵红秀说这话时,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许白前。 就差明着问,是不是两人相好时,恰好遇上洪水,逃过一劫了... 许白前是个秀才,还是做着以后能考举人、进士的春秋大梦的。 赵红秀此言一出,可不是捅了他的心肝肺。 气的伸手指着赵红秀的手都在不停的抖。 赵红秀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大秀才,平日里少逛点花楼,也不至于如今手都在抖,以后还拿得动笔杆子吗?” “你....” “简直不知礼数!” 许二柱看平日里一副聪明模样的老大被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不由瞪着眼喝道。 “是,你们读书人最知礼数,那怎么...”赵红秀看了看从一朵鲜嫩的“小白荷”枯萎成如今小老太太模样的冯荷花,再看一眼眼底青黑,气息虚浮的许白前。 她转了个弯:“哎,我才想起来,荷花啊,你是先抢了你姐姐的相公,然后又跟了许大秀才,那许大秀才的夫人和女儿去哪里了呀?” “来了洛州府后,你和秀才公还有周小莲走的近,她出事了,你怎么能甚么都不知道呢?” 赵红秀这一长串的话,显然不在任何人的意料之中,许二柱和许白前恨不得上前来捂住她的嘴,但碍于张景彦和汪丰疏,半步都动不得。 只能一个劲地给王添才使眼色。 王添才当然也不是甚么好人,但王家如今只剩下他孤家寡人,王夫人在洪灾里没了,他没甚可伤心的。 可他的儿子、女儿都死了! 王书金和马氏同样死在了洪灾中,而王氏和月儿最终死在了哪,他到现在都还不清楚。 每次问许白前都是支支吾吾,他便知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他老了,还能不能生,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他王家啊,绝后了呀。 当初若不是因为一个鱼汤方子,让云氏对王家起了龃龉,云氏提前知道了洪灾的预警,说不得会来镇上提醒一下他这个亲家,要是那样,他王家就算是防范于未然,也会将儿子送到其他地方去啊! 一个破鱼汤方子,最终得益的还是马家,听说马铁贵通过方子捞了不少银子,如今都去了京都了。 若娘看着他们掰扯,套着的沉重枷锁磨得她脖子,手腕处全都渗出了血,结痂处不小心碰到毛刺的边缘,又被割破了口子,一滴鲜血落在地上,沾染了尘土,便不见了。 张景彦张开了眼睛,先是看了看地上,接着才坐直了身子。 “汪知府,你觉得这位...妇人说的有没有理?”张景彦掀起眼皮看了眼赵红秀,像是想起甚么一样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只顾着擦汗的汪丰疏。 不怪汪丰疏这样的反应,实在是他在洛州府干了几年的知府,从开始到现在只见过三次张景彦,今日是第四次。 第一次是在他刚上任的那年,前一任知府不知怎地鬼迷了心窍,贪了京都送过来的军饷,张景彦派人送汪海那里要了他,将他带过来,当着他的面,将前任知府剁成了碎肉喂了老虎。 第二天,他就成了新的知府。 第二次就在今年,听说上谷关丢了一个人,那也是他的管辖之内,他被人按在马背上驮了过去,还没下马,就看到张景彦又剁了三个据说是永业的奸细。 可能是手劲儿没控制好,一颗刚割下来的脑袋直直飞进了他的怀里。 第三次就在他第二次剁完人不久,他站在上谷关的城墙上,看到两个人被一刀一刀片成了骨头架子... 最后还是被老虎吃了。 张景彦这个人啊,不管在别人的眼里是个多么好的将军,在他看来,就是一阎王,遇到他除了死还是死。 张景彦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这个情形跟当年他见到上任知府时一模一样,但那时他是站在下面的,那个死鬼知府是坐在他现在这个位置的呀! 他还让人看座,真的是看他娘的个座啊! 汪丰疏藏在案桌下的腿抖个不疼,明面上还要维持知府的颜面,他一把抓住惊堂木,咽了咽口水:“对,赵...赵氏说的有理,那个...许家的,你来说说,这个周小莲,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65章 到底是谁 许二柱一听汪丰疏的话,惊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这是在说甚胡话? 怎么就说得有理了? 还有赵红秀是怎么回事儿?这里是能随意发小脾气的地方吗? 妇人之见,鼠目寸光! 事有蹊跷,这下连站在外面的人都在抢着问了:“这个周小莲到底怎么死的?” “肃静!” 汪丰疏看了眼衙役:“将负责验尸的仵作带上来。” 他家二叔汪海找的都是甚么人呐?做的事情一点谱也没有,周家那女的不会是他们自己整没得吧? 汪丰疏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怜他昨晚被叫过去喝酒,稀里糊涂定了计策,想着是二叔拉上的人,具体细节问都没问,原想着好歹两个秀才一个童生,处理一个乡下老婆子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他才开了知府大堂,目的就是要来个人赃俱获,定死她的罪。 他有预感,再这么下去,这个蠢货许家绝对能把自己搞死。 他端正了一下态度,觉得为了几个人,掉了自己的脑袋有点划不来,二叔那边要交代,也要等他保住命再说啊。 仵作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被高大的衙役架着胳膊带了上来。 “哎呦,轻点,我这个老胳膊老腿啊,可架不住你们折腾。”小老头站在那直喘气。 他做了四十年的仵作了,脾气可不算好:“又怎么了,谁又死了呀?” 汪丰疏:...... “叔,没人死,就你上次去悦家村验的那具女尸,她究竟怎么死的呀?”汪丰疏使了个眼色,让人给他也搬了个小凳子。 小老头个头小,又站在最后,没见着前面坐了个人,一屁股蹲就坐了下去。 接着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纸,慢悠悠地铺在地上。 “知府大人刚刚说哪个?悦家村的?” “找到了。” “悦家村的那个到现在还没有人收尸呢,家属来认领了?”老头子从凌乱的纸张中抽出一个,对着阳光眯着眼瞅。 ? 老头子还在继续念叨:“现在天还暖着,义庄可存不住尸首,再过两日你们去看,可就认不出人了咯。”全烂完了。 “哎,不对啊,你们都知道她是谁了?”老头子这下不开心了,“都知道哪里的,还不赶紧把人请回家入土为安啊?我就知道啊,人老了就没人管了咯。” 人老了? 周小莲还未到二十岁,跟人老了可沾不上边。 若娘看向同样一脸迷惑的许家人,不由哼笑了一声。 “人没死啊?”张景彦冷眼看向汪丰疏,哑声道:“都还没死,就把人压在牢里待了三日?” 张景彦目光转向若娘,然后一直盯着她脖子上的枷锁不说话。 汪丰疏还在发呆,师爷急忙给了他一肘子,对着下面不停地使眼色。 “哦,对对对,来人,把云氏的枷锁卸了...” 情况反转,让站在外面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刚刚还斩钉截铁有罪的人,现在镣铐都解了? “老仵作的话音岂不是说死的是个老太太,不是甚周小莲啊?” “那怎么能告上堂呢?” 老二站在木桩拦着的栅栏外,听旁边的人议论,急的汗都下来了。 也不管里面拿着棍子拦着他们的衙役,扯开嗓子就喊道:“娘,周小莲没死,但她今天早上偷偷到家里把新儿抱走了!” 汪丰疏觉得今日的案子审的憋屈极了,听到有人不知死活的大叫,气的一拍惊堂木:“何人喧哗?” “我是我娘的儿子!”老二都快气死了,周小莲个死八婆,还不如死了算了。 汪丰疏:...... “咳...”连张景彦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了。 “让他过来吧,他是云氏的二儿子,周小莲的...前夫吧。”在场的可能没有人更比张景彦清楚云家的事情了。 “带上来。” “娘,周小莲趁着我们不注意,把在门口跟草儿他们玩泥巴的新儿抱走了,悦家村的人都在帮着找,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老二一过来,快手快脚地帮着若娘把枷锁卸了,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若娘被擦到伤口,皱着眉看向许家人。 刚刚说到悦家村死的人可能不是周小莲时,许二柱和许白前脸上的震惊不像是骗人的。 所以他们是真的以为周小莲已经死了... 若娘将衣裳的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伤口,低声问老二:“有人看到周小莲了吗?她有没有受伤?” “老三家媳妇儿的爹娘都看到了,周小莲现在胖的跟头猪一样,很好认。”老二说得咬牙切齿。 他就这么一个小闺女,从出生到现在会喊爹,就没假手过别人,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被周小莲那个自私自利的女人抱走,不知道会不会给卖了。 而且他跟担心的是,周小莲是不是知道新儿是她生的了,不然几个孩子一起玩,怎么就抱了最小的新儿,新儿才将将一岁,可不好带。 若娘自然看到他的担忧,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冷静下来。 老二吸了一口气,现在娘被抓,女儿也没了,他得冷静下来,先把娘救出去,娘聪明,肯定能找到周小莲的。 柳家人也不放心,跟着老二夫妇来了,听到若娘的问话,柳老头仔细想了想:“老三他娘,你说的对,周小莲啊,就是受伤了,我记得她跑走的时候腿还是一瘸一拐的呢!” 柳氏急的胖乎乎的圆脸都皱在了一处,拉了拉她爹的袖子:“爹,你在仔细想想!” “盼丫头,你别晃你爹,让他好好想想。”柳母在一旁拍了拍柳氏的手,这丫头一着急就没个轻重,晃的她爹都要倒了。 “对了,她额头上伤,青紫的一大块,一只胳膊也不太好使,看着是受过罪了。” 柳老头怕若娘听不见,提着气说话,说完整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柳二虎抱着文儿看向柳爹,都是姓柳的,也都是当爹的,怎么他爹就是个老糊涂,人家爹就是个拎得清的呢? 若娘将话听进去了,重新看向了许家人。 第266章 少了两个人 若娘心里有了些猜测,缓声道:“许家既然是来作证的,怎么其他人都到了,独独缺了许家两位夫人?”在说到两位的时候还特地停了一下,语气却是无比的平静。 许二柱现在最讨厌看到她这副风轻云淡,仿佛甚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 一甩袖,将双手背于身后,仰高了头,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云氏,这里是公堂,可不是你拈酸吃醋的地方,冯氏和明月到没到,与你何干?” 倒也是大方承认了拥有两位夫人这件事。 倒是外面人又絮叨了起来:“两位夫人?是平妻吗?但律法可不曾承认过的呀?”开堂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除了刚开始来的二三十个人,后面又来了许多看热闹的读书人。 他们整日研读四书五经,对朝廷律法更是烂熟于心。 看这妇人说的话,姓许的也不反驳,便有些觉得不妥了。 “看着穿着像是大老爷,是不是官家人呐?”有人故意放大了声音叫道。 “肃静!”师爷现在连笔都不拿了,坐在那,有人说话声大了,就提醒一句。 老仵作直到听到张景彦的一声咳嗽,才发现前面还有个人坐着,赶紧将地上的仵作单都收了起来,一把揣进了怀里。 站起来就往前冲:“将军呐?是将军回来了?” “是我,老刘,很久不见了。”张景彦听到老仵作喊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将军,您可回来了,您这次回来待几天呐,这次可说好了,去上谷关得带着我老刘啊,上次你可明明答应我了,到头来,自己就带着人偷跑了,我可在这等了三年了呀!”老仵作上前一把抓住张景彦的衣袖都不撒手。 就差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 “老刘,都多大岁数了,上谷关苦寒,连我现在都不长久的待着了,你啊,就在洛州府当仵作,帮着那些死去的人把没说的冤情都说明白了,比在上谷关好。”张景彦任他拉着袖子,脸上从一贯的面无表情,难得的带了几分无奈与纵容。 “待在什劳子洛州府,将军啊,我知道,你就是看我老了,人老了,就不中用了呀。” “就跟死在悦家村那老太太一样,人没了,尸首都没人认领,凄惨咯。” “将军啊,老头子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在这里待了!”老仵作也是个犟的,站累了,干脆坐了下来,抱着张景彦的小腿不撒手。 汪丰疏:...... 人比人可气死人,这个刘老仵作,在洛州府就没把谁放在眼里过,每次让人去请他来验个尸,跟要了他命似的,现在上赶着要去上谷关给张景彦验尸? 感情他洛州府的尸都不是好尸,不如上谷关的让他验的高兴? “老刘,先把今天的案子处理好,后面的事情再说。”张景彦跟刘仵作认识了快二十年,自然知道他是甚么样的性子,只得将人先哄着了。 若娘看着两人互动,心中越发平静了。 张景彦给她造了个这么好的局,她要是不压得许家人翻不了身,她就不姓云了。 她和张景彦对视了一眼,对着依旧拉着人裤腿子不放的小老头温声问道:“刘仵作,依您多年的办案经验,他们许家既然一口认定在悦家村的是周小莲,是不是可以说周小莲的死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或者再往深处想,有没有可能周小莲的死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人其实是他们想杀?”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猜测! “可是人现在不是没死吗?还跑哪抢孩子去了?”这件事越说越让人迷糊,很多跟着听的已经看不懂了。 第267章 是谁生的 “我猜啊,许家原本是真的想把人给害了嫁祸给云家,但是周小莲跑了,没死成。” “不过,她为甚要跑去抢孩子,这就不知道其中原由了。”有聪明人,顺着若娘的话往下说,话说一半,其余的让人自己去猜。 “简直放屁!”许二柱这回斯文不起来了,这个云氏真的是甚么都敢说! “老夫与周家的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倒是你,云氏,周小莲和老二的闺女根本就是你害死的,是你设了局,用十几两银子就从我这里把老二骗走了...” 许二柱话还没有说完,知府大堂外,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女声:“许白求你这个丧良心的,老娘知道你在找我,你看你们云家就是缺德事儿做的多了,云氏这个老虔婆才会被抓进大牢,这就是报应!” 听到这个声音,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许白前突然白了脸色,猛地回头看了过去。 骂人的正是抱着孩子的周小莲。 “周小莲,把孩子还给我。”老二一看到人,立马就要上前接过新儿。 小女娃不认识周小莲,被她抱着老天了,都忍着没哭,现在一听到老二的声音,立马大眼睛就红了,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小奶音带着哭声:“爹!” “要爹!”小人儿挣扎着要往自家爹的身上扑,周小莲本来就受了伤,新儿这么一折腾,她就有些抱不住了,整个人都要往后仰。 连带着新儿也要往下坠。 许白求吓得顾不上弄伤孩子,一把将新儿抢到怀里。 “闺女不哭,爹在呢,不怕啊!”转头对着周小莲,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样。 “许白求,你跟你娘一样不是好人,当初你要和离,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还有,我当初生的女儿根本没死,她就是那个孩子对不对?”周小莲将散乱的头发,随意夹到耳后,手指着新儿,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胡说八道,周小莲,你连自己的孩子都敢害,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报应。”许白求怎么会承认新儿是周小莲生的。 “你跟这个老虔婆当初陷害我,找了个死婴,骗我们说要去告官,让我们周家村的人白白损失了一百亩地,还害的我回到周家后,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差点被我爹娘卖给村里的老瘸子。” “要不是洪水来了,他们也不会死,他们不死我就没好日子过,甚么叫报应?这才叫报应!” “但这一切都是你害我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我自己生的?我告诉你,这个赔钱货生下来我就发现她小腿上有个桃花状的红色胎记,当初你们拿死婴吓我,老娘才没仔细看,那根本不是这个死丫头。” 周小莲一口一个赔钱货,死丫头,说得若娘脸色阴沉的可怕。 她看了眼老二,让他把孩子抱远一些,别再被吓到了。 “周小莲,新儿不是你生的,这件事,许家村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你自己也是妇人,竟连自己的女儿都瞧不上,那你是不是也瞧不上你娘,瞧不上知府大人的娘?” 一说到知府大人,周小莲好像才意识到这里是公堂,连带着说话声都小了几分。 她抬头看了眼坐在高堂上的汪丰疏,砰地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民妇可不是这个意思,云氏老虔婆不是个好人,她说的话你不要听。”周小莲以前是个精明的,说白了就是心眼子小,爱占便宜。 后面被周家的人带回去,整日里伺候周家那一大帮子人,比个老妈子还不如。 要不是洪水来了前,她去镇上买东西遇到了跟冯荷花不清不楚的许白前,可能也早就死了。 第268章 告一段落 周小莲辗转遇上了许白前之后,就想着自己该是有救了,毕竟她在许白前在许家村的时候也是有些“交情”的。 老天有眼,周家的人在这场洪水中全部死绝了。 周小莲每每想到,都忍不住想大笑。 恰巧,许二柱又做了怀文县的文书,许王两家一群人在流彩巷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她跟许白求和离了,不好直接住在他们院子里,就在隔壁的小院子里租了个屋子,许白前偶尔也会来找她聊两句。 直到县衙仓库失火被烧,许二柱被流放之后,她们跟着被前任县令钱进认回去的赵红秀和冯荷花一起去了上谷关的钱府。 这个县令钱进也是个倒霉鬼,怀文县这场洪灾死了大半的百姓,他后院的那些女人也是死的死,跑的跑,剩下没几个了。 更重要的是,他的那些子女,除了假双胞胎儿子活的好好的,其他一个都没留下。 这意味着,论血缘亲疏,他就只有这两个双胞胎女儿了。 周小莲想到这,不由哼笑出声,这就是报应啊。 很快,她又收了笑意,眼中多了一丝惊恐,是她无意中看到了钱进是怎么死在了不算冷的夜里的。 她想着,又看了眼抱着哭闹的小丫头片子耐心哄着的许家老二,要不是他的绝情,她周小莲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跟着来到这里之后,她在钱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许二柱自从流放回来之后,既装腔作势又心狠手辣,根本不把旁人当人看,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和婆子,不明不白消失的就有五六个,连对着算得上救了他一命的冯丽娘都是动辄打骂,现今也就只有江明月那个小贱人能入他的眼。 但那丫头也是个怪的,心思让人看不出来。 因为就是她偷偷告诉了周小莲,许二柱和许白前商量了要弄死她,嫁祸给云家,甚至江明月还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许老二怀里的死丫头就是她亲生的。 江明月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到底藏了些甚么? 凭周小莲那个脑子,她是半点也想不出来。 此刻,她肥胖的身子跪在地上,一会笑完又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把钱进怎么死的,许家的人如何想杀她的,甚至当年许白前是怎么雇山匪想要杀他亲娘的,以及许家村许癞子和许大宝的死,都一五一十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钱进这人,老倒霉催的,起夜时,被许二柱和许白前绊倒在雪地里,灌了大量的白酒,直接昏倒在地上,冻了一夜,人就没了。 至于她,是院子里送饭的婆子给她饭里下了迷药,想把她迷晕后送到悦家村云家的地头杀了,用来陷害云家的。 江明月不知道出于甚么目的,偷听到了许白前的计划,又偷偷告诉了她,她提前买通了赶车的小厮,五十两银子换回了一条命。 她到云家去抢孩子,也是走投无路,希望云家能在她是孩子的亲生母亲的份上收留她,要是他们心太狠,有孩子在手上,也能有几分回旋的余地。 她真的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 汪丰疏听完,看了眼坐着不动的阎王将军,又看了眼奋笔疾书的师爷一眼,师爷会意,立马有几个人下去,很快就把收了周小莲银子的小厮带了过来。 小厮没杀人,还拿了银子,再加上被人提点过,很快就招了。 许多事真相大白。 许二柱和许白前下了大牢,这两个人身上都背着不少人命,很快就定了个秋后问斩,其他女眷全部流放三千里。 若娘在牢里待了几天,到底是让一直反反复复犹豫不决还顾念着许家亲情的老五想明白了,一时的心软和考虑不周,最终祸害的还是自家人。 自这以后,许白元再没说过许二柱、许白前如何了。 有张景彦在,若娘便没有再细问,回家休养了小半旬,又开始盯着大家收割晚稻了。 张景彦在处理完事情的当日就回了上谷关,两个人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若娘心中隐忧,上谷关怕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这日,她坐在院里准备酒曲酿酒。 石英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夫人,许二柱和冯丽娘被京中来的人带走了。” 若娘手中的动作一顿,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乌家?” 石英点点头:“是,带走的还有江明月。” “我知道了。”若娘继续低头拌酒曲,想了想问起了其他事:“这批做好的棉衣和棉被都送到上谷关了吧?” “夫人放心,都送过去了,收上来的稻子也都已经在运送的途中。”石英龇着大白牙,转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大叠的银票。 “这是将军让我给您的。”厚厚一叠,石英也没数过,全部递到了若娘手中。 若娘想着来年要修路,还有上千亩地要打理,便收下了。 “里正,许家其他人后来怎么安排的。” 除了入狱又被救的许二柱,还有许白前他们呢? “我打听过了,许白前还在大牢里等着被砍,赵红秀和王添才还在钱府住着,冯荷花和周小莲已经在流放的路上了。 女眷流放,十个有九个是到不了流放地的,这里面的事情,石英没跟若娘提。 至此,许家的人和事,便告一段落了。 比起这些人,上谷关和永业之间,越来越剑拔弩张、那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更让她心中暗忧。 第269章 大雪 进入十一月之后,气温有明显的变化,悦家村依山而建,随处可见的葱郁被澄黄及灰地慢慢覆盖,逐渐有了几分零落之感。 若娘畏寒,早早穿上了大丫缝制的小夹袄。 此刻,她正带着大丫和老三媳妇儿她们在地里起油菜秧子。 抬眼望去,十几亩地的绿秧子,郁郁葱葱,跟周围落叶遍地的萧瑟融在一起,带着一股倔强的、勃发的生机。 老二带着老三和一大群人在翻地,垄地,垄好的长条地用来栽油菜苗,其余的翻完,就撒上了小麦的种子。 老五跟着哥哥们,白日下地,晚上去村学给小萝卜头们授课,时长时短不定,性子是摸得越发沉稳内敛了。 老四翻过年便十五了,若娘准口他跟着张景彦去上谷关,这段日子便被老五按在家里看兵书,若娘几次从老四屋子前走过,都看到老五皱着眉对着书中的内容指指点点,老四听得认真,即使不说话,偶尔也点头应和,如此一来,若娘便不再管他们了。 等油菜和小麦种完,寒冬的第一场大雪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洒遍了整个元起大地。 若娘裹着厚棉衣坐在堂屋的炭火盆边,看着院子里依然飘个不停的鹅毛大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角。 草儿、霜儿,文儿,几个孩子眼巴巴地等着老三给他们烤红薯,不一会儿,甜甜的香味就在屋里散开来,若娘看几个小馋鬼不时吸鼻子擦口水的,眼中带了几分笑意。 张安青安静地坐在大丫的旁边,手里慢吞吞地跟着大丫学织毛衣,前些日子,闲来无事,若娘便让老三砍了几根竹子,做了一些细细圆圆的竹棒子,村里的棉花收上来之后一部分做了棉衣棉被,剩下的就做了手套,帽子。 秋日里,石英和张得发时常带老四他们去深山打猎,猎得的皮子都收了起来,反倒是动物毛发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知道村里棉花作坊的那些女子怎么弄的,竟都做成了线团,是织毛衣的好材料。 几个小娃现在身上穿的毛线小袄,便是大丫他们这几日的成果。 若娘看着门外,慢慢敛了笑意。 “娘,怎么了?”云家的几个儿子,要论精明和会看人脸色,老二自当第一,自从开始下雪,他就发现自家老娘有些不对劲了。 “老二,你说这雪是不是下的太久了,也太大了。”若娘回过神,伸手指了指屋外。 老二看着已经下得快及膝的大雪,皱了眉:“娘,我们刚来这里也不清楚是不是常态,但这么厚的雪,村里不经压的茅草屋子怕是会出事,要不我去找里正问问?” 在许家村这些年,冬天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每年都还有人因为雪压塌了屋子意外没了的,更别说悦家村都是杂姓聚集,残疾的、年老的人占了大半,哪里顾得上别人。 若娘点了点头:“你们几个一起去,顺道看看村子里的情况。”几个儿子一起出了门,若娘便想着看看家里地窖存的粮食,怕是会用上。 清点了一遍之后,心中倒是松快了些。 稻子,麦子,红薯,长生果,油盐米面,加上晒干的蔬菜,哪怕大雪封村一段时日,也尽够了。 “老三媳妇,等老三回来,你们一起去你爹娘那边看看。”若娘想着,还是叮嘱了一番。 “二虎,你去杨族长那边看看。”说到杨族长,若娘不由叹了口气,自上次杨娇娇带着蒋明月闹过之后,老族长觉得对不住云家,很久没有来串门了,平日有事,也都是让大富、大贵过来。 杨家人当初听了她的安排去怀文县做鱼汤面的买卖,跟马家对着干,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虽说后面靠着手艺也做的不错,搬过来之后在洛州府也租了铺子,比当初在远山村的日子好太多了。 况且,杨家的几个小子,都跟着老四老五学文学武,日后想来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因为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伤了和气,倒也不至于。 若娘安排完这些事,又盯着屋外出神。 也不知道上谷关那边怎么样了。 第270章 铲雪 临近午时,老二他们领着石英和张得发一起回来了。 “夫人,这雪下的不寻常,百姓怕是要受灾了。”石英刚踏进云家大门,连身上覆满的雪都没来得及抖落,便急切地开口。 黝黑粗犷的脸上满是焦虑。 若娘闻言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上谷关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是吗?” 也是,在这个甚么都缺乏的朝代里,哪个地方碰到这么大的雪能抵得过去,茅草屋和砌的敷衍的泥瓦房承重都不行,更别说能吃的东西太匮乏了。 几人站在堂屋里无言,直到大丫和柳氏端着吃食进屋。 石英盯着看了看,一篮子蒸得圆鼓鼓的窝窝头,萝卜羊肉汤,铺满竹筐子的烧饼,不由咽了咽口水。 云家的吃食做的香,这是整个悦家村人心里都清楚的。 “里正和银花她爹一起坐下来吃吧,咱们边吃边聊。”若娘哪能看不出他的心思,笑着招呼道。 “那敢情好,谢夫人。”石英和张得发也不是客气矫情的人。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都围着炭盆吃饭。 石英便先将周遭打听到的情况说了。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雪下到膝盖以上的,村子里已经有几家的茅草屋被压塌了,所幸发现的早,人都没事。” 人是没事,但谁也不知道后面是甚么情况,石英三两下吃完一个烧饼,又拿了个窝窝头往嘴里塞:“夫人,我和得发想把村里能做事的青壮伙子都喊出来,轮流在村里帮忙看着,就让老二他们负责带队,您觉得如何?” 自云家在村里办学堂,将军便提点过他了,让他往后退一些,有事多找云家兄弟帮忙,他便明白了。 世人总认为同姓宗族,有着血缘的绑缚,这样的关系才是坚不可破的,殊不知,血缘也有亲疏之别,更别说,许多时候,真的帮助你的,来的及帮助你的,或许是你的邻居,也或是你顺手施过的恩,救过的人,对于云家而言,悦家村才是他们最有可能发展起来的根基。 石英跟着张景彦这么多年,不用张景彦明说,自是明白他的打算,这也不是坏事,他自然愿意支持。 若娘听完石英的话,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点了点头:“就按里正说的来,老二,老三你们跟着里正后面,有甚么事多跟里正和你们得发叔商量。” “我们知道了,娘。”其余几个没心思的应了话便继续埋头吃饭了,只有老二和老五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这事明眼人都知道里正做最合适,是增加威望的好时候,却推了他们兄弟出来... 吃过饭,若娘没急着催人走,反而让石英详细讲了讲村里的情况、存粮如何,村里多少人可以自理,多少人不能动弹,诸如此类。 让老二他们好好记住了,才带上铲雪的工具出门了。 若娘的意思是让他们先去这些比较困难的家里看看。 大雪连续不断地下了五日,即使安排了许多人力,还是传来了坏消息,村里靠近枫树林的那一块,有个老人家被发现死在了家里,也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发现的时候,衣服穿的齐整地躺在床上,就跟睡着了一样。 若娘一听枫树林,心里猛地一跳,看着鼻尖冻得通红,急急忙忙回来塞了两个饭又要出去的老三,伸手将他头上的帽子整了整,问了句:“老人家是姓钱吗?” 老三吃了两个烤红薯,正大口灌着柳氏熬好的生姜水,听娘这么问还愣了一下:“娘,你还认识?”他娘很少在外面走动的,怎么还认识这么个老人家了... 若娘一听真的姓钱,便想跟着老三一起去看看。 云家门口的雪都被推到了两边,铲出了一条勉强能走的路,雪水渗进地下,使得踩上去的路泥泞不堪,又湿又滑,还往下陷。 没走几步,若娘原本干净清爽的鞋便看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秋季里打猎留下来的皮子,若娘做主都给了村里巡逻的汉子做了鞋,比寻常的鞋防水还保暖。 女子不常出门,便安心在家做些针线活,手套啊,帽子都做了不少,这样村里的人即使在外面,也好受许多。 老三看他娘走得艰难,想到她先前的腿伤,快步走到若娘面前微微蹲了下来:“娘,路不好走,我来背你吧。” 若娘看着他越发宽厚的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娘自己走,最近你们日夜不歇地守着,也是累坏了。” 要把整个村子路上的雪铲开,就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这么大的地方,几十个汉子轮流做,也花上了四五天,若娘看在眼里,也有几分感慨,还是他们还在许家村,又该是怎么样的情形呢? 第271章 雪山开路 等若娘和老三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村尾钱家的时候,入眼的是一间低矮的茅草屋,穿过不大的小院子,进去右手边就是灶台,往里一点摆着个小方桌,往左一点便算是堂屋。 石英和张得发已经带着林氏和周氏将钱老人家打理干净了。 尸体被放在堂屋的棺材盖上,深色的寿衣,红色的被子,被草纸覆盖住的脸,若娘紧了紧拳头,看了石英一眼,石英会意,让旁边专门负责服丧守夜的人,将老人脸上的草纸拿开了,若娘看了一眼,红着的眼不禁落下泪来。 真的是钱婶。 若娘在领着儿子儿媳们在老人家的灵前磕了头,便出门站在了低矮的屋檐下。 看着村里人来来往往,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提前给自己备好棺材,所以钱老人家虽然走的突然,石英他们料理起来却不见忙慌。 若娘站在门口,看向点着长明灯的案台,空气里弥漫着烧纸的味道,但几个月前,还拄着拐杖,笑容温和地喊她一声云夫人的人,再也没法开口说话了。 她心中酸涩,一向不愿流泪的眼睛像是止不住了一样。 若娘一直记得老人家离开墓地时萧瑟垂老的身影,也还记得她拜托自己的事情,后来,他被抓去了洛州府衙,便将这位老人家忘到身后去了。 刚下大雪时,她要是记起来,来寻一寻她,该有多好。 毕竟,在这世上,她孤身一人,再无其他了。 “夫人?”石英看若娘站在那一动不动,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低低喊了一声。 若娘低头按了按眼角,这才转过身,想了想,将之前见过老人家的事情说了。 石英自然知道枫树林和后山的石碑林,只是不知道若娘竟也知道,将军总说云夫人给自己压的担子太重了,如今看却是有几分道理。 但听若娘说完,也不由生出几分原来如此的宿命感,就想遵从钱婶的意愿,将她送到她丈夫的身边安葬。 但看着外面还在飘的雪花,不由皱了皱眉。 大雪封山,要开路可不容易。 都在一个村,消息传的快,小院子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祭拜的人,石英想了想便提了提嗓子:“乡亲们,钱婶在咱们村子里守了几十年,她的丈夫钱大勇,两个儿子大牛和二牛都是在战场上没了的,他们是守护我们的英雄,如今钱婶去了,就留下这么一句话,想葬在她丈夫的边上。” “但现在路上积雪这么厚,要去石碑林,得先穿过枫树林,一路过去,必然耗时耗力,老夫想听听大家的想法。” 悦家村是甚么人都有,要大伙一起出力就干个事就难,但总体还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多,谁没有老死的时候,来的人中,看钱婆子这样,有些就不由想到了自己,哪能不同意。 只是有些还年轻的,又有些好吃难做的,嘴里嘟嘟囔囔,有些不情愿。 石英看了若娘一眼,若娘一直站在屋檐下,比院子里的人高上一些,自然把每个人都看了个遍,便拍了拍站在身边的老五的肩膀,轻声跟他说了几句。 许白元安静地听完,有礼有节地站出来,先是抬手作揖,才温声道:“各位叔伯婶子,正如里正所言,钱奶奶的丈夫和儿子都是为我们守边疆的大英雄,没有他们在前方拼命,又何来现今安定的生活,我们之所以能聚在这里,有大家的功劳,也有身后无数男儿在战场上拼搏杀敌的功劳,我们不能寒了自己的心,更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十四岁的少年人,正是拔尖长个的时候,老五温润中带点沙哑的嗓音,加上秀才爷的身份,让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静静地等了几息,少年才接着说道:“大雪封山,要开出一条上山的道着实不易,因着这事本也是我们云家和钱奶奶的约定,云家自当遵守。” “此次上山,就算作云家雇各位叔伯来帮忙的,原来参与开道的,云家承诺每个人五十个铜板的‘喜钱’,再加上二十斤的粗粮。” 老五说完侧头看了若娘一眼,接着说道:“冬季严寒,大家过的都不容易,云家愿意为悦家村出这一份力,可有叔伯愿意?” 哪会有人不愿意?他们去城里做一整日的活计才不过挣上十个铜板,云家一开口就是五十,一条路而已,最慢两天也开完了,有银子还有吃的拿,傻子都愿意。 于是,老五话音刚落,人群瞬间便躁动起来,有嗓门大的直接就喊了:“小秀才,我们愿意来帮忙!” 这样一来,事情很快便定了下来。 按照旧习,停灵三日后便可下葬。 这中间的时间,刚好可以先去开路。 若娘让老五跟着石英后面安排人手,倒是林氏和周氏面有忧色,趁着人少的时候将若娘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夫人,悦家村人口众多,人心自然也杂,这一下子舍出去这许多,怕是太招眼了。” 哪怕壮汉再少,五十人总是有的,那可是不少银钱和粮食。 冬天本来就缺吃缺喝的,这样一来,大家就都知道云家有存粮了,多危险啊。 林氏在悦家村十几年,大多数人的脾性都是有数的,哪个村没几个刺头儿,就怕一个不留神惹了祸事。 若娘听完就笑了。 前两年她在许家村就是这样活着的,顾前顾后,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的。 如今到了上谷关,她觉得她已不需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因为啊,这里离张景彦近啊。 “林嫂子,你这么说,是对你家石英里正不信任吗?” 她刚来这里就想好了,在这样,她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不管做事还是做人。 第272章 塌陷 林氏和周氏被若娘一调侃,看出她眼中的促狭,不由相视一笑。 都不是笨人,看出若娘心中有成算。 更何况,关心则乱,她们差点忘了这里是将军的地界了。 云家几个儿子年岁都够了,也是需要这样的声势了。 里面更多的弯弯道道,不好再跟林氏和周氏细说,若娘便笑着说了另外的想法:林嫂子,周嫂子,老五这样一样,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这些天大家伙在村子里帮忙,粮食消耗的多,我看着许多人比先前瘦了些。” “虽说今年村里办了作坊,人人也都有了几个铜板的余量,但雪下的突然,哪有多少存粮的?” 悦家村先前过得是甚么样的日子,从张景彦劳心劳肺地种地、运粮就能看出一二,她来了之后这里还能开出上千亩的地,可见先前开的太少了,哪有几个真的会种地的? 商议好了之后,人群便稀稀疏疏散了回家拿工具。 若娘也带着儿子们回家,将需要的物件都扒拉出来放在了前院的一个空屋子里。 清点好了之后,看大家都是闷头做事,都是苦日子过来的,对于寒冬多少带着几分畏惧,再加上一条人命的逝去。 或许,这才只是寒冬的开始。 中午吃饭,若娘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才温声开口道:“最近事多,老二、老三你们整日在外面,有没有听村里人说些甚?” 老二边吃饭还边想着这次要送出去多少东西,闻言愣了一下:“娘?说甚?” 天这么冷,哪有几个真心愿意出去干活的,说的多的也就是抱怨太冷,吃的少,更挣不到银子,就他娘一向大方,总是往外洒吃食和银子。 若娘看他样子,就知道老二脑袋瓜子里转的是甚。 抬手拿了个烤的喷香的红薯递过去。 老二很少得到这样的招待,慌忙伸手过去接。 若娘好笑地看着他:“怎么?抠门的小心眼子又犯了?舍不得粮食了?” 老二一听,不由心虚地伸手摸了摸鼻子,都忘了刚刚接过红薯,手上沾了黑灰,摸得满鼻子都是。 所幸人也不白,像是刚从炭窖里出来的。 “娘,村子里人可不少...不过他们确实也没甚吃的。”若娘以为老二又要说她太大手大脚了,哪知话音一转,竟是能共情他们了。 若娘看他说完还偷偷抬眼瞅了她一眼,不由心中发笑,老二有了闺女之后,确实变了很多。 “就当是为了我们良心过得去吧,虽然咱们来悦家村的时间并不长,但比起许家村,这里清净不少,于我而言,我更喜欢这种不亲不远的距离,将军和石里正看顾我们良多,我们也理应回报几分。” “况且,老人家与我遇见也是缘分,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想帮她。”若娘扫了下满桌的人,云家如今人还不算多,再过个一年半载,老四,老五也该娶妻生子了,等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总会有所不同的。 她也快四十岁了,老了咯。 “娘,我们愿意帮钱奶奶的。”老三和老五同时开了口,这两年他们也经历了事,知道自家娘心软,粮食和银子也都是娘自己挣出来的,他们没想不赞同。 云家众人说话时,没人注意石英和张得发在云家门外停留过。 两个高大的汉子,一路无言回了石英家。 林氏端着饭菜上桌,就见两人奇奇怪怪地坐在那里发呆。 “怎么了这是?不是说去找夫人商量事儿吗?”这是被拒绝了,还是扫地出门了? 石英回过神,也不招呼张得发,自己捧着饭碗一顿猛扒,一会就吃完了,对着若有所思的张得发说道:“别发呆了,吃完去把下面安排好,别让夫人跟着操心就行了。” 云夫人看到的、想到的,远不止他们这种只要活着就好的人看到的那些。 若娘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的事情,在钱老人家过世的第一日,村里便开始为上山做准备。 要上后山,必先经过枫树林,大雪早已落满了枝丫,轻轻一碰,便纷纷滚落,落在树下人的头上,脖子里,冰冰冷冷冻得人直哆嗦。 若娘家存了上百斤的生姜,便让大丫和老三媳妇她们在村尾搭了个简易的棚子,垒了灶台。架着的大铁锅里小火熬着姜茶,上面蒸着窝窝头和粗粮馒头,香味不时四散,不少人忍不住回头看看。 若娘看着他们的背影,总觉得铲雪的速度比先前快了不少。 还没进枫树林之前,大家伙还有说有笑,临近林子边缘,说话声蓦地小了。 刚好临近晚食,若娘以为大家准备休息了,便让老二和老五过去看看。 老二让老五走在前头,只见原先都还笑呵呵的人群,仿佛商量过了,都放轻了手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避开枫树,开辟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道。 老五按住准备说话的老二,悄悄退了回来,将见到的情形跟若娘说了。 若娘点了点头,没说话。 过了一会,才让石英跑了个腿,喊他们过来吃饭。 ...... 枫树林绵延十几里地,等村里人终于能看到被大雪覆盖住的一个个坟包时,离下葬算好的日子只剩五个时辰。 这是若娘第二次看到漫山的坟,雪白的坟包似乎伴着漫山干净的灵魂,老二他们立在若娘身后,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着了。 一眼看不到头的坟。 “娘...”老三喃喃喊了一声。 若娘回过头看看他们,哑声道:“在上谷关的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有这样的地方,埋着千千万万人。” “现世安稳,不过有人在前方遮风挡雨罢了。” 此刻,无人开口。 若娘站了一会,凭着记忆踩着厚雪往前走:“中间第五排,从这边数第八个...” 走到一个墓碑前,她伸手将墓碑上的雪拂干净,露出刻着不规整的“钱大勇之墓”五个大字。 不用她说甚,石英带着村里人在坟前磕了几个头之后,打了个手势,准备贴着坟包,在旁边再挖个葬坑。 但还没往下挖上几丈,坑口的泥土混着雪快速地往下塌陷。 “小心,都往后退!”石英站得最靠近,反应也是最快,立马往后跳开了一大步。 几个挖坑的人也被吓到了:“这怎么回事?” 第273章 悠长的通道 塌陷持续的时辰不长,洞口却不小,站着的每个人脸色都很难看。 自古以来,办丧事就怕遇见不寻常的事。 更何况还是在坟地这种地方。 来人中议论声大了不少:“不会出甚问题吧?” “早知道会这样,给老子再多的银子,老子也不干这活!”先前参与挖坑的几个人互看了一眼,不由又往后退了几步。 石英和张得发面不改色地站在那里,等雪不往下滑了,拿过旁边人的铁锹站在了坑边。 张得发蹲下身,伸手往下摸了摸塌陷洞口边缘的土,还将土块捏在手中,伸到鼻前闻了闻。 之后抬头看了眼石英,便顺着洞口慢慢下去了。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见此,立马出了声,手里拄着拐杖,嗓门倒是不小:“莽夫小子,墓可不能随便下,犯忌讳的!瓜娃子就是不懂。” 石英正凝神看着洞口,听见这话,转头看了老头一眼:“叔,年纪大了,胆子咋变小了,听你家老大说您年轻时砍过的永业贼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那可是厉害的很。” 老头原本还神色紧张地看着张得发,被石英一打岔,老脸一皱:“你小子,就你胆大,将军不在,你就无法无天了。” 说话间,已经看不到张得发的身影了。 回过神,才想起来这俩小子是在打掩护呢,不由又瞪了石英一眼。 “老头子管不着你们这些兔崽子了,好好把钱婆子安葬了才是正事。”说完,用拐杖锤了下站在他身边不吭声的大儿子:“别发呆了,送你老子回家。” 他就住在钱婆子家前面,想着人没了,来送送。 竟遇上这种事。 有些胆小的,便趁着机会,跟着老头一起走了。 人走了一小半,墓地清净了不少。 剩下的都是胆大的,抻着脖子等了好一会,才听到地道里传来声音:“老石,有点奇怪,下面是个很长的通道,一时摸不着头。”张得发的大嗓门震得积雪又往里滑了些。 石英一听,立马就准备往洞里跳。 若娘急忙开口:“里正,还是先把钱老人家的事给办完了吧。” 左右通道也不可能是一时就挖出来的,等得起。 钱老人家的下葬时辰可等不及。 “哦,对对对,先把这事给办完。”石英挠了挠头,可这坑也挖不了了呀。 他围着钱大勇的墓转了一圈,在墓的后方停住,比划了一下,把铁锹立在了那里。 “在这里重新挖个葬坑。”没人动。 “别磨叽了,一个个是不是个男人。”看刚刚几个帮忙挖坑的一个都不动,石英磨了磨牙,就差拿铁锹砸人了。 “里正叔,我们兄弟也可以的,应该怎么做?”老五带着老二老三他们走了过去。 石英看了若娘一眼,看她面无表情站在那里不说话,便懂了。 “白元,这样...”石英将要开挖的地方圈好,把铁锹递给了他。 “小秀才老爷亲自动手,钱婶是个有福气的,来世啊,保准能投个富贵人家!”石英本身嗓门就大,又刻意提高了声。 一时,站着的所有人都听了一耳朵。 杨家有人跟着来了,听了石英的话,也跟着喊了一句:“还是云家高义啊!”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跟着点头。 原先站着看的人你碰碰他的肩,他拐一下你的胳膊的,慢慢吞吞地过去围着云家兄弟几个一起挖。 人多了,约摸一个人身那么高的坑很快就挖好了。 用带过来的竹子在葬坑上方支好架子,拉上油布,便要回去起灵了。 石英回去料理此事,张得发便守在这里。 老三扶着若娘往洞口走了几步,探身看去,深几丈的洞口处的雪已经被张得发踩的凌乱,黑漆漆的一片,可见度极低。 这后面可是绵延不尽的大山,怎么会有人挖了个通道到这里呢? “银花她爹,翻过这些山之后,是哪里呀?”若娘看张得发站在那里看着远方发呆,心里有些奇怪。 张得发回过神,看了她一眼。 “夫人,冒昧问一句,我听说,怀文县洪灾那会,夫人跟将军曾闹过龃龉?” 若娘没想过他会说起此事,倒是让她感到有些郝然,当时她看怀文县死了那么多人,心中却是有几分迁怒。 也是她认识张景彦以来,少有的刻薄时刻。 “当时确是我冲动了些,银花她爹倒是知道的不少。”当时张景彦府里的军师和军医都跟着,事情会传出来,也不见怪。 张得发跟若娘认识也不是一两日了,知道她的脾性,也没再说甚么,正准备开口解释,石英指挥着八个汉子将钱婆子的棺材抬了上来。 张得发只得闭嘴,死者为大,得先将人安葬了。 棺材到了,却不能直接落地,而是架在了提前准备好的四个石块上。 棺材上方同样用油布遮着,不见日光。 先是烘坑,干燥的茅草铺满葬坑,引火焚烧。 一早绑在旁边的公鸡被捉了过来,鸡冠血纯阳可辟邪,混于麦中,而后麦子作笔,在坑底写上太平二字,最后前来送葬的众人,按习俗,绕着葬坑走一圈,每人都准备了铜板扔了下去。 若娘从未见过如此场景,沉默地跟着做了。 接着便是最后的送别,所有来的人都对着安放在棺材里的钱婶跪了下来,由其中一个汉子手持斧头的高壮汉子钉下七根子孙钉。 钱婶是钱家最后一个人,无人戴孝,石英便主动充当了孝子。 每钉一下,石英便用黄纸轻轻揉着棺材头,似乎在告诉钱婶,不要怕。 直到最后一枚钉子钉入半截之后,才停下。 做完这些之后,便正式下葬了。 若娘这一跪便跪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棺材平稳落于葬坑,才结束。 到这里,后面便是埋土填坑,垒坟头了。 老二他们扶着若娘起身,看着渐渐被掩埋的棺材,一个人啊,便这样永远留在了地下。 身腐败,化白骨。 这雪啊,下的越发大了。 第274章 好大的官威 “老二,回去之后去山上寻块石料,做个墓碑,将钱婶和她丈夫的名字刻在一起,立在这里。”若娘叹了口气,轻声吩咐道。 “我知道了娘。”老二正在帮忙填土,听若娘的话,也轻声应了。 他们兄弟几个都没干过这种事,原以为会非常害怕,但如今发现,却是伤感压过了恐惧,他们从没有这么明明白白地意识到,人啊,太脆弱,人生啊,太短暂。 老三别过头擦了擦眼泪,偷偷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若娘。 他此刻突然想到,他们的娘都已经快四十岁了。 钱婶今年,也不过才五十有三呀... 再往后,他不敢想了。 因为挖出通道,石英和张得发心里压着事儿,钱婶的事就料理的非常快,天还没有黑下去,坟堆就重新垒好了。 村里人祭拜完之后陆续走了,只剩下云家,杨家,张家和石英带过来的人。 他们准备下通道去探探。 若娘身子骨弱,便由大丫和老三媳妇儿扶着回去了。 在快走进枫林路时,若娘侧了侧头,看向了远处陡峭的崖壁。 山的另一面,会是甚么呢? 几人慢慢走回家,大丫先扶着若娘回了房,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若娘腿都没知觉了,先前在永业受的那一遭,算是落下了病根。 她回房换了身衣裳,大丫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 “娘,我帮你敷一下吧。”刚刚她跪在娘边上,看娘的腿都有些抖。 “也好,丫,你先去帮湿衣裳换了再来帮娘敷,别着凉了。”若娘坐在床边,大丫坐在床下的脚踏板上,若娘伸手便能摸到她的头,就着姿势,揉了揉她的软发。 大丫低着头,抿着嘴笑了,还偷偷坐直了身子,方便若娘下手。 若娘看在眼里,好笑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快去吧,娘等你。” “好,娘,我马上来。” 换好衣服,大丫换了两次热水,替若娘将两条腿都细细敷过了,敷完之后,若娘犯了困,便躺下歇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若娘迷迷糊糊听到堂屋有人说话,便想坐起身,才觉得自己浑身无力,脑袋也有些昏沉。 费劲地靠着床头坐起身,若娘嗓子发痒,低低咳嗽了几声。 门帘很快被掀起,若娘便看着了一个原本该在上谷关待着的人。 “你怎么来了?”若娘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像样。 张景彦是端着碗进来的,看人已经坐着了,便将碗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侧身坐在床沿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还有些热,将药喝了吧。”语气端的是一个平静和冷酷。 药碗差点抵到她鼻尖,稳稳当当,碗中药汁没起一点波澜。 苦涩的药味直冲脑门,若娘鼻子都皱了起来,眼睛看向高大的男人时,带着几分可怜兮兮。 张景彦当没看到,依然举着碗。 ......好吧 若娘接过碗,捏着鼻子将药喝了。 “呕...”这是真的差点吐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若娘才感觉缓过来了。 缓过来了,嘴里就不饶人了,嘟嘟囔囔地低声道:“张将军好大的官威呀。” 也有好几旬没见着他了。 若娘喝完药,脑袋清醒了点,便就着油灯将人看了一遍。 随后又皱起了眉。 从她两年前第一次看到张景彦到今日再见,他是一次比一次消瘦了。 张景彦盯着她喝完药,示意她手放被子里,弯腰将她身上盖着的棉被掖好,离的近了,某人的话一句不落全进了耳朵,他差点被倒打一耙的人气笑:“云夫人说我官威大?你看你在家都把自己折腾成甚么样子了?” 张景彦知道若娘的脾气,也没想管着她,哪知不管她,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知道你睡了多久了吗?”张景彦沉着脸,配着脸上那道疤痕,是有些凶神恶煞的意味,但又怕吵到她,刻意压着嗓门,低低沉沉的嗓音听在若娘耳中,一点震慑力都没有。 她甚至慢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睡多久了呀?说起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因为挖出地道的事情吗?” 当时她就在想,石英肯定要跟张景彦说的,没想到这么快。 “你都睡了两日了。” 若娘假装没看到张景彦眼中的不赞同,顺着张景彦的脸看到他的腿,看到他膝盖以下的裤腿明显深于上半身,双手就从被子里拿了出来,侧着上半身探过去摸了一下。 湿冷的一片,冻的她的指尖一抽。 哑着嗓子声音都大了两分:“张景彦,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看着都像老头子了,还不悠着点身体,这么湿的衣裳还穿在身上,想生病了博人同情是不是?” 说完,对着门外吼了一声:“老三,去找一身没穿过的干净衣裳出来,给这老头子穿上。” 吼完又对着面无表情的张景彦数落:“虽然是退下来的老头子了,但堂堂镇国大将军,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可真丢人。” 哼...... 让你凶,谁还不会先发制人了。 若娘说完,心里舒坦了,人又被灌了一碗水润喉后,再次被按在了被子里,她也不动弹了,就拿圆瞪瞪的漂亮杏眼看着他。 张景彦不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娘,将军,衣服拿过来了...”老三是在若娘说可真丢人的时候到门外的,一时也不知道该进还是不该进。 直到听不到说话声了,才小心翼翼地探了个头进来。 “快去换衣服。”若娘白了傻愣愣坐着的人一眼,话说得带了点咬牙切齿。 “好,等我一下。” 张景彦接过衣裳,大踏步出去,不一会儿就又进来了。 若娘正在想那个突然出现的通道和张得发问的那句话。 张景彦坐在窗边的竹椅上,看到桌边摆的整齐的几本书,最上面的那本有些眼熟,是他先前让人送过来的。 若娘看着他端坐的身影,有些疑惑地开口:“那个地道有些蹊跷,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后山层层叠叠,一座接一座,最起码有几百公里长,怎么会有人能挖到这里?” “那又是谁挖的?从哪里开始挖的?为了甚?” 如果不是钱婶过世,是不是有人从地道过来了,他们都全然不知,如果是坏人的话... “还有,张得发问我,是否与你有过争吵,要论争吵,那就是...” 第275章 才绝惊艳 若娘双手放在被窝里,被捂的暖洋洋的,忍不住想拿到外面来,刚准备动,张景彦就看了过来,只得暗地里撇了下嘴。 不闹腾了,若娘开始想正事了,若论她与张景彦闹的不愉快,也就那么一次。 怀文县洪灾,他们回去接老三媳妇儿娘家人的时候,看到的差不多快死绝的一个村子,柳家村。 张景彦治下一个村子的人都没了,却无人管,无人问,若娘总以为张景彦看似冷漠,实际上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 那件事曾让她多次怀疑自己站错了队,选错了人。 “将军,悦家村后山的另一边是哪里呀?”每个地方的县志,朝廷的堪舆图,都是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看到的,若娘来到这里之后,从许家村到怀文县再到广临郡,走得最远的是上谷关,这中间都路程都是用日来丈量的。 所以这中间,有些事,她也许忽略了。 张景彦是一日之前回来上谷关的,一路直奔云家。 刚进门,就看到家里乱糟糟的,若娘昏睡了一夜,燥热不退,大丫和老三媳妇儿轮流守在床边,张景彦走过去的时候,她脸烧的通红。 幸亏付华惦记云家的酒,死皮赖脸地跟着回来了,不然人得烧傻了。 他扫了一圈,没看到张安青,面色沉了下来,他的好女儿,这是上人家家里享福来了。 付华留在云家,他连夜跟着石英去了后山,下了地道。 七八个人举着火把走了近两个时辰,都没看到通道的尽头。 却发现了许多人活动过的痕迹和动物的尸骨,山壁中藏着不少的长枪短刀,已经让石英找可靠的人全部运回来了。 他站在潮湿腥冷的山洞里许久,心中早已有了盘算。 又因担心她的情况,紧忙赶了回来,这才有若娘看到的冷衣湿鞋。 更难得看她如此软绵绵的模样,她一向好强,总想着自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张景彦比若娘想象中的更了解她,等她提及,便将怀里的羊皮卷拿了出来,走过去摊在她面前的被子上。 第一眼,看到的是北上悠长的上谷关防线,往西北方向的永业两个大字。 往南的洛州府,细细看去,才找到在正中很小的一块上标写的悦家村。 而广临郡竟然就在悦家村往东北的方向,而再往北的永业和元起的交点处,是不醒目的怀文二字,而柳家村就贴在上谷关防线上,背后是十万大山隔出来的悦家村。 若娘猛地抬头,杏眼一亮,原来如此! 一山之隔,十万八千里。 难怪洪灾过后,怀文县各村死伤都不少,而以柳家村为最,这样的一个地界里面,绝大多数的根本不是元起人,而是被送进来的永业人。 这根线埋的太久了,只要永业有两代人以上一直生活在元起朝,谁还能看得出来? 那张景彦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那... 若娘坐直身子,看向门外,表情有一瞬的呆滞... 那老三媳妇儿,柳氏一家? “别担心,他们不是。”张景彦之所以会知道柳家村的秘密,其中还有若娘的功劳。 恰巧柳氏捧了个碗进来:“娘,大姐给将军他们熬了姜茶。” ”好咧,娘跟将军说说话,让老三收拾一个空房间出来,等会给将军歇息,你们弄完了就都去睡吧。”若娘看她进来,不由有些头皮发麻,扯了扯嘴角轻声应道。 “知道了,娘。”柳氏看将军将碗接过去了,偷偷看了看若娘的脸色,而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轻快地跑出去了。 张景彦看她如临大敌的模样,借着喝姜茶的动作,挡住了微翘的嘴角。 这人啊,就是关心则乱。 若柳氏真有问题,他怎么可能让柳氏一家待在若娘身边。 若娘看人出去,也跟着松了一口,但又觉得有些不对,皱眉看向不紧不慢喝茶的张景彦。 “柳家村有问题,你是不是两年多前就发现了?”在她第一次被带到广临郡将军府,认识他的时候。 张景彦放下碗,看着她,正色道:“若娘,广临郡下怀文县存在近一百五十年,百年来,几乎没出过任何才绝惊艳的人,不管是读书一道,还是种地一道,都不曾有的。” “但两年前,一个从未出过村子的妇人,出现在了我面前,她很有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装害怕装的也不像,明明该很害怕的人,与我说话时,背却挺的笔直,神色看似慌张,眼神又很淡然。” “脚受了伤,婆子跪在她面前替她上药时,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适应,好像就该被伺候着一样。” “在许家村时,又遇着某人挑水浇地,浅浅的两桶水,普通村里妇人很轻松就能担上,有些人却能挑得水洒遍地,歪歪扭扭。” “还有...”张景彦娓娓道来,越说眼中笑意愈深。 若娘早已涨红了脸,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简直要气急败坏了:“不许说了。” 也太过分了。 这人早知道她有问题,竟瞒了这么久,要不是她问起,还不知道猴年马月他才会坦白。 若娘早知道他不是莽夫,会排兵布阵,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的人,怎么可能是个没脑子的。 但竟不知,他智多近妖,连她都被他凶煞的表面给骗了。 “奸诈!”若娘气的差点伸手拧上他腰间的软肉,被所剩无几的理智给阻止了。 “所以,你一开始就查过我了,还查的彻底,顺着许家村,查到柳家村,发现了问题?”永业花了多少精力和人力布的局,不可能轻易被发现的。 所以张景彦才说,是若娘的功劳。 “柳氏一家确实身份特殊,他们的祖上是永业人,你家老三媳妇儿的爹,他的母亲是我朝中人。” “四十多年前,永业王庭在我父亲的手上再次吃了败仗,退地百里。” “柳家村,就在这百里之内,而这块地界,原来生活的就是普通元起百姓。地收回了,人自然也要收回来。” “但我们不知道的是,早在很多年前,永业第一次攻破上谷关防线时,便将那时叫做柳家村里的人全杀了,让永业的人学着我朝人的习惯延续了下来,你儿媳妇祖上生的美貌,被当时的一个小兵看上,偷偷藏了起来,再后来,等大屠杀之后换人,再将她安插在里面活了下来。” 张景彦闭了闭眼:“她是整个柳家村唯一存活的元起人。” 第276章 沙盖 若娘懂了,但还有不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柳家村即使曾经并入永业,左右不过两年时间,柳家村的事情如果是两年前才被发现,当初做这起偷梁换柱之事的人,肯定早已死绝。 现在,他们像普通百姓一样生活在怀文县一个偏远的山脚下,谁能注意得到? 张景彦看她已经往后想了很多,但没往自己身上想过。 他派人去查了才知道:“所有柳家村出来的女子,嫁的都是大地主,秀才,县丞,县令的小妾,甚至连双亲尽失,上京寻亲的弱女子,最后的归宿都是王府的侍妾。” “柳盼盼是柳家村唯一一个嫁给了离村不远的泥腿子的人。”也就是云家老三,而且云家有秀才,有童生。 虽说人往高处走,女子高嫁是人之常情,可一个村子的人,都这么着急地往上走,未免太扎眼了。 “柳氏吃食做的好,我在许家村的时候,吃过一段时间你们家的饭,她烧肉汤里有一味佐料,很独特,我只在上谷关见过。” “而她不是次次烧都会放,在许家村,她炖过五次羊肉清汤,却只有一次加了这个佐料。” “是你家新屋建成,柳父柳母一起过来庆贺的那次。” 两年过去了,若娘记不太清了。 “后来许来金问过柳氏,她说是她爹喜欢。” “这个佐料叫做沙盖,沙盖的种子落在哪里就会在哪里生根发芽,在上谷关的沙漠里一长一大丛,绿油油的,它的口感非常奇特,初次吃可能会觉得有点像放入紫苏的味道,比紫苏更带一点点清香的辣味儿。” “永业人以食羊肉为主,可羊肉腥膻,加入沙盖之后,能遮住膻味,所以他们总喜欢用它来下清汤。” 若娘不知在她无知无觉之时,他竟观察得如此细致。 “可,仅凭一味佐料,又怎么认定是永业之人?何况,柳盼盼出生之时,早已过去二十多年,柳父从出生就在元起,早算不得永业之人。” 若娘跟柳家人接触虽不多,可怎么看他们也不像穷凶极恶之人,忍不住开口反驳他。 张景彦就知道会这样,这人护短可不是一日两日之事。 “若娘,我言如此,并非说柳家如何,柳家人自然无事,不然我也不会把他们放在你身边。”张景彦叹了一口气,才接着往下说,“我只是猜测,柳父出生后一直跟爹娘生活,而他爹是永业人,不可避免在习性上有所偏好。” “一如既往地用沙盖入汤,柳父年幼时跟着喝过,习性便跟随了下来,而柳氏知道她爹有如此喜好,才会在她爹来许家村吃席之时,顾及一二。” “偏巧,在整个怀文县,沙盖只有柳家村人才会种上一些,像你们种的却都是辣味一般的紫苏。” 若娘摇了摇头,不太赞同他的说法,这种推测,太过悬浮了,如因这样就认定柳家村有问题,也太过儿戏了。 张景彦这样的人,自然不会仅凭猜测行事。 “将军府里曾抓到过永业的探子,此事你可知晓?” 若娘点了点头,那个小教头女娃子,盯着她扎马步,天天跟老四打的不可开交的,她自然记得。 “是你府里的管家张伯和他的儿子。” “嗯。” “永业送到元起的探子,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小的刺青,我们在绝大多数柳家人的身上都寻到了这个刺青。” “老三媳妇儿她们也...” “并无。” “你去过柳家村,有没有觉得柳家哪里不对劲?”张景彦提点她。 若娘皱着眉,当时去接柳氏爹娘本身就很着急,去了之后也没待得太久,唯一让她有些违和的不过就是屋梁下附庸风雅挂着的一个红色香囊,因为跟屋子不搭,她特意看了两眼,刺绣的针法也是她不曾见过的。 那个香囊的样式,她后来似乎又在哪里看到过。 想着,若娘有些困意,张景彦便不再绕弯子。 “柳父曾说,他家房梁下的香囊是他娘临终交代,要世世代代挂着的,一个穷的连饭都快吃不上的人家,哪有心情风花雪月?” “香囊里也无传家宝,何至重要于此,直到...乌乐蓉去了永业,给安青捎过几箱物件,里面便由如此样式的香囊。”张景彦提到乌乐蓉名字时,不由顿了顿,下意识看向了若娘。 若娘也正抬眼看他,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张景彦放在身侧的手动了一下,才接着道:“也是那时候,去查的人大胆地猜测了一番,很快得到了证实。” 他怕若娘担心,又补充了一句:“柳家人哪怕有永业血脉,他们从未叛离过元起,不必忧心。” 若娘哪知许云氏娶个儿媳妇都能摊上这种事,她能忧心个甚? 她想到了另一层:“你说柳家村其实就在悦家村的山后?只是这个山绵延得太远,所以我们只能绕道过来?” “那是不是有可能这个地道,就是柳家村的人挖的呢?”若娘转了下眼珠子,又问了一句,“挖到悦家村又是为何呢?” 她又看向羊皮堪舆图,伸手点了点悦家村,看着洛州府的位置,再点了一下洛州府东南不远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张景彦闭口不言。 她在心里补充了一句,直指京都啊。 此话不该说,也不能说,便按下不提。 若娘便跟张景彦说起她无意中走进枫树林,遇见钱婶,并承诺她的事。 说着说着,恍然惊觉,竟有种冥冥中自有注定的宿命感。 “张将军啊,你说咱们相识算不算是你我的幸运啊?”若娘困的坐不住了,人躺平了窝在被子里,在昏昏沉沉中,嘟囔了一句,说完闭眼睡了过去。 张景彦替她按紧被角,坐在床边看了她良久。 直到老三又一次偷摸着从门外探头,他才觉察夜色已深,轻手轻脚地起身,转身时,微不可闻地说了句:“是我的幸运,也是天下百姓的幸运。” 是元起朝千千万万人的幸运。 张景彦走出里屋时,许久不见的白虎崽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闻到张景彦身上熟悉的味道,亲昵地在他腿边蹭了蹭。 张景彦伸手拍了拍它的大脑袋:“保护好她。” “吼!”已经长大了的白虎扬了扬头,一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的模样,甩了甩脑袋,慢悠悠走进里屋,躺在了若娘床边的脚踏板上,闭上眼睡着了。 第277章 挨骂了 说来也巧,张景彦来了之后,连下了十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第二日若娘起身时,便见久违的刺目阳光洒满了窗台。 窗台上的雪,一早就被老二他们清理得干干净净。 走出前院大门,阳光在洁白的雪地上,白的耀眼,若娘不由伸手遮了下眼。 她起的晚了,雪在阳光下已经开始慢慢融化,顺着屋檐淅淅沥沥往下,滴在雪地上,更像是在下着小雨。 远处树上的雪顺着树干往下淌水,树枝随着风向摇晃,不时抖下一两块巴掌大的雪块,啪嗒一声推在树根旁的雪地上。 张景彦从外面回来时,远远便看到她倚着门框出神,他大踏步走过来,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语气带着无奈:“别这样看,会伤了眼睛。” 他一走进,若娘便感受他满身的寒气,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冰冰凉凉,她打量了他一身,穿的是便于行动的束口棉袄,脚下穿着鹿皮长靴,裤脚收在长靴里,衬得整个人又高了。 他俩鲜少有站在一起的时候,这么一比,若娘竟只到他的胸口。 看人脸色时,还得十分费劲地仰起头。 这么一想,若娘就有些不开心了。 瓮声瓮气地问起之后的打算,这场大雪,元起受灾深重,每县每户都有死伤,红薯,双季稻才推广不到一年,除了最先开始种的上谷关周边和张景彦散落在各地的小庄园,大多数还都在忍饥挨饿。 上谷关的将士今年最幸运,托若娘的福,没挨饿,没挨冻,也没打仗。 再过一旬,便是新年了。 对于天灾,若娘确实无能为力。 但大雪压塌茅草屋这种事,是可以避免的。 “将军,灾后重建也是当务之急,牡蛎壳混灰砌墙的法子可以推广开来,要是有条件的人家,也可以将原先的屋子推了重建,这样再大的雪,只要稍加注意,就不愁屋倒伤人了。” 沿海地区,牡蛎到处可见,肉质鲜美可食用,外壳可以用来砌墙,还可以用来养鸡养鸭。原本等过了春寒,若娘便要着手开始准备其他的事情了。 这砌墙的法子她已经跟张景彦提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却不见他有何动作。 张景彦低头看向她的头顶,颇为稀奇地发现她今日竟盘了个不同以往的繁复发式,忍住伸手去摸的冲动,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她的脸。 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想知道她的话他有没有好好去执行一样,有种久居上位的应当之意。 张景彦怀疑她的身份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不提,他也不问。 “霜前暖,雪后寒,外面太冷了,进屋吧。”身子才刚刚转好,又有精神折腾了。 边走边说道:“自你提了之后,许来金便带着人去海边寻它了,他在那待了两旬有余,反复试过许久才做出来你所言的墙体。但更重要的是,来金在那里偶然发现了一种白色的岩石块,炼化之后黏度异常之高,且坚实无比,可以说是刀剑不入。” “下雪之前不久,上谷关整条防线的围墙都以这种石料混合加固,此法已派人秘密送往京都,圣上自有定夺。” 若娘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永业那么多的探子渗入了元起,抓哪能抓的尽,最可控的做法还是将秘密握在自己培养的绝对放心的人手里。 若娘对朝廷用甚么样的手段来虏获人心不感兴趣。 只要最终能落到实处,便足够了。 ...... 直到大年夜,张景彦都一直待在悦家村,带着老四,早出晚归,除了一日三餐不落下,若娘全然见不着人。 她也不管,带着大丫和柳氏她们将家里全都打扫了一遍,之后就开始准备团圆夜的饭菜。老三在院子里劈柴,若娘她们在厨屋里择菜,洗菜。 张安青带着小霜儿和家里的几个小娃子玩在一起,老二在炭火盆上架了个铁圈,放着红薯在烤,焦香扑鼻。 张景彦过来后,父女俩也不知道聊了甚,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架势。 若娘好几次看到张安青偷偷摸摸地藏着一款男式的大氅在缝制,每次张景彦进屋后又装模做样地换成霜儿穿的小袄慢慢地缝。 见面了也不搭话,让若娘难得觉得摸不着头脑。 老二自那次被罚跪之后,安生了不少,看张安青安安静静不作妖,偶尔还帮他顾着新儿,倒是多了几分把张安青当做家人的真心。 若娘正指挥他炒长生果,连着外壳和沙子一起炒,铲子碰着锅边刺啦刺啦的,老二抬头擦了把被热气熏出来的汗,先是偷偷看了看外头,神神秘秘地对若娘说道:“娘,你还不知道吧,你发热的那日晚上,将军过来看完了你,还去后院把霜儿她娘训了一顿,训得可狠了,人都哭了!” 若娘坐在灶膛前往里塞木材的手一顿,斜了他一眼:“她在后院,你在前院,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去看你的吗?”老二顾着锅里,没看到若娘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的目光,还接着说,“将军也到后院去看你了呀?” “就在后院的走廊里,我好像听见将军问霜儿她娘,怎么没去帮着照顾你,说她不懂事哩。” 原来是这样。 加好了柴火,若娘起身站在灶台边一会看看锅,一会看看忙碌的老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等炒好了长生果,若娘将三牲准备好,让老二领着老三老四老五去村里祠堂祭祖,虽然这里面没有云家也没有许家的祖先,云家早死绝了,许家村在洪水里泡烂了,来祭祭英雄,是应该的。 村里人三三两两的拎着菜篮子过去,看到云家几兄弟没有不笑着打招呼的,经过了钱婶的事,老二老三跟村子里的汉子们倒是慢慢熟稔起来,一口一个张哥,李哥的。 老四一声不吭地跟着哥哥们走,背后挺的笔直,常年练武,个头猛蹿,已经是兄弟几个里最高的了。 他手里拎着娘和大姐,三嫂叠好的金元宝,准备等会烧给祠堂里的祖宗们,抬头就看到张得发和他的幺女银花从祠堂里出来。 第278章 团圆 “白苏!”张银花刚跨出祠堂高门槛就看到人群里最高的老四,圆溜溜的大眼睛带着惊喜,甜甜地喊了一声。 老四除了对若娘,对其他人没个热心的时候,冷冷酷酷地回了句:“花花。” 但即使是两个字,也足以说明张银花的不同,老二他们听说老四开口,不由话音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老五向上挑了下眉,看向他四哥。 张银花可不管他是不是冷酷,飞快地跑到他跟前,拉了拉他的衣袖:“白苏,我家做了米糖,我娘让我送点给你娘,等会你跟我一起回去拿呗。” 张得发拿着祭祀完的碗筷出来时,就看到他家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巴巴地抬头看着云家老四,等着他的回答。 他木着脸站在那不动,将云家几兄弟都打量了一番,往常云夫人站在她儿子们的前面,总显不出他们的模样来,如今看他们跟村里人有说有笑,聊起话头来也是四平八稳,便知她将他们教的都不错。 再看小女亮晶晶,笑盈盈的模样,心里不由叹了口气,他家夫人说的对啊,女大不中留,小霸王脾气被惯得上了天,眼光却还是不错的。 看上了云家老四。 放在以前,他怎么也想不到银花会看上个别人口中的傻子,但要不是云家老四在银花高热的时候送过来的汤药,现在傻的可能就是他家闺女了。 他是在战场上拼杀活下来的,更知道一个人或者说一家人有能力护着别人,便是顶好的事情了。 云夫人又有心送老四去上谷关历练,张得发心里比谁都清楚,云家老四这样的身份过去,傅将军多少要护着几分,往上走基本已成定局。 “等去完。”老四没拒绝,伸手指了指祠堂。 张银花一听,笑得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好,我在这等着你。” 张得发看自家闺女笑得不值一文钱的模样,牙酸似地皱了皱黢黑的脸。 张银花站在那看老四他们进去了,才白了她爹一眼,语气娇娇的:“爹,你可别捣乱哦。” 她喜欢老四,可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 别人说他不好,她可不觉得,老四多好,多纯粹的一个人啊。 “爹,你看白苏除了云夫人,眼里还有其他人没有?要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那我可就是除了云夫人之外,最幸运的女子啦!”张银花自从认识云家人之后,就特别羡慕云夫人,有人一心一意对她好。 张得发无话可说,好在云家老四除了说话不太灵活,其他方面没甚毛病,况且,张得发想到的是云夫人身后站着的将军和已经是秀才的云家老幺。 “花啊,你长大了。” 张银花下巴一扬,笑嘻嘻地给她爹做了个鬼脸。 张银花跟着老四他们到云家的时候,若娘正在院子里选年画和对联,搅好了米糊,让老二和老三搭把手贴到门框上去。 听到门外有动静,眯着眼看过去,便看到张得发家的银花和老四有说有笑的进来了,当然是圆圆润润的张银花单方面的有说有笑。 老四目不斜视地走在她边上,张银花说个十句,他点一次头。 跨进门看到她,老四步伐就快了点,很快把小胖妞甩在了后面。 “娘,米糖。”老四把去张得发家的小竹篮提到若娘眼前,杏眼亮亮的。 若娘掀开上面遮尘的布,拿起一块切的整齐的放到嘴里,有点甜也有点硬。 “很好吃,是银花家给的?” “嗯。”老四点点头,将身后的银花让出来。 “云夫人,是我娘做的,让我送给您。”张银花看着老四拎着篮子进了厨屋后,才笑的甜甜的对若娘说道。 若娘看着她有些怪异的举动,准备将米糖往嘴里放的动作停滞了一下,眉心不由一跳。 老四换好了竹篮子走出来,张银花的目光又黏了过去。 若娘看看老四,又看看张银花小姑娘,心里嘶了一声,这是甚么时候的事情? 刚好这时张景彦从后山回来,未进门就看到若娘有点呆地站着:“怎么了?”他怕吓到人,嗓音压低了几分。 若娘回过神,皱着眉:“有点奇怪。”又有点合理。 老四对谁都冷淡,确实只有这个小胖妞的名字在他嘴里出现过几次。 “谁奇怪?”张景彦被她没头没尾的话糊了一脸,看她站在院子里久了,鼻尖耳尖都有点红,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往屋里走。 “将军,你说...张得发的银花是不是看上我们家老四了?”若娘左右张望,想看看老四去哪了。 “看上了不是好事吗?”张景彦领着人进屋,给她倒了杯热茶握在手中。 “可老四年后要去上谷关了呀。”她看向忙前忙后的高大男人,他又不是没经历过,怎么就不懂呢! “去了早晚要回来的。”有他在,有傅慎之在,老四去上谷关即便真的上了战场,他也能保证他活蹦乱跳的回来。 若娘白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 “可这一去少说两年,多则四五年,小姑娘哪等得起?”况且,她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空守着。 张景彦在她身侧不远处坐了下来,嘴角带了点幅度,慢悠悠地喝了口热茶。 若娘没听到声音,转头看人,便见男人满眼笑意:“你笑甚么呢?” “夫人,那是他们小一辈的事了,你这么操心作甚?”话外之音,就是随他们去吧。 若娘倒也不是想管他们,她能把这个家盘活到如此,已经对得起许云氏了。 “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年纪也大了,孩子们也大了。”又一年过去了。 “后山的地道都理清楚了,里面四通八达的,永业人废了不少功夫。”没个二十年,都挖不穿这十万大山。 张景彦沉默了片刻,才状似随意地开口。 此话一出,若娘便敛了笑意,张景彦今日回来的早,她就知道已经有了安排:“你们准备怎么做?”外面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本该在镇国将军府安享晚年的老将军在四处奔波,团圆的日子,上谷关却还有天寒地冻,时刻守着防线的五万将士,背后是等着他们平安回去的千千万万个小家。 第279章 元起初年 张景彦看得明白她眼中的不圆满,她做了这么多,想将元起的百姓和将士都养得兵强马壮,不受外敌欺辱,安居乐业的过好小日子。 但他和她,更希望的难道不是没有饥饿,没有战争,没有分离吗? 痴心妄想啊。 “若娘,我跟慎之谈过了,永业这两年本身就动作不断,不管是跟乌家交往甚密的金家,还是已经快挖到京都脚下的地道,都在提醒我们,永业等不及了。 “他们筹划了将近四十年,渗透了元起那么多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再等下去,总有一天,我们会输的。” “我张家不能输。” “上谷关死去不散的百万亡灵也不允许我输,若娘,我注定要马革裹尸,葬于疆场的,这是每一代张家人的宿命。” “还好,到了我...”张景彦紧了下拳头,到底没说下去。 到了他这一代,张家终于要绝后了。 就是...后来遇上了一些人,原本毫无后顾之忧的人,还是有了软肋。 也幸好,他们都站在了适当的位置,有礼有节,不会伤心太久,总会向前去。 “张景彦,你老了。”哪个人没有私心,她也有,她提醒他老了,可以不必上战场了,也可以不必到处操劳奔波了。 元起新的掌权者还那么年轻,给他时间,他会做的很好的。 张景彦听着她难得的置气之言,眼中含笑,第一次逾越地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很快又收回了手。 “是啊,我老了,没想到临老了,还过了几旬舒心日子,也足够了。”他将杯中的茶一口喝尽,慢慢站起身。 “今年我就不留在这里过年了,年节的荷包还是要给,这个是你的,其他是分给孩子们的。”张景彦有条不紊地将荷包拿出来。 给若娘的格外大些,鼓鼓囊囊的不知放了多少东西,若娘接过荷包,手缩回衣袖里,抬头看着他,无人看到的地方,手止不住地抖了抖。 张景彦给完荷包,便准备往外走,脸上还是一贯的冷淡神色,若娘这才想到,他长的凶神恶煞的,可绝大多数时,都是冷漠的,除了她被抓去永业,她好像从来没见他发过火,也没见他大笑过。 他像个被供起来的凶神,连心中的悲悯都藏了起来,只给世人留下一张再过几年就会渐渐遗忘的脸,一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 “你等一下。”若娘起身进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包裹。 “原本打算过了年,等你回上谷关时,再给你的。”若娘说着,将包裹塞到他手上,走到门口喊了声安青。 张安青从厨屋里出来,看到她爹和若娘站在一处,一高一矮,竟是说不出的和谐。 “若姨。”她来了之后,便改了口,一直是这样叫的。 “马上过年了,是不是给你父亲备了礼物?”若娘笑着提醒她。 张安青一听,立马看向了她爹,嘴角一撇,说的有点不情不愿:“谁给他准备礼物了...” “你父亲临时有要事,今年不跟我们一起过年了,你现在不给,等再过些时日,天热起来,大氅可就穿不上了。”若娘哪能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就怕她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不知何时了。 “要走了?”张安青原以为张景彦肯定会待到年后的。 “嗯,今年跟上谷关那帮臭小子一起过个年。”张景彦将拿着小包裹的手背在身后,没把张安青这段时日的小别扭放在心上。 然而,这才是最气人的。 张安青皱了皱鼻子,磨磨蹭蹭地去了后院。 不久就过来了。 手里拿着一件深灰色大氅,衣边还镶了灰色的兔毛。 张安青走近,手臂一伸:“给您。”给的倒是不情不愿的。 “送都送了,给你父亲披上吧。”若娘像个打圆场的,含笑看着父女俩跟个算盘珠子似的,拨一下才动一下。 张景彦从屋里走出来,站在张安青身前,低头看她。 乌乐蓉生下了她之后没多久就走了,留下他个大老粗照顾奶娃娃,看着还没他巴掌大,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奶娃,长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心里哪能没有几分自豪。 她虽不是他亲生的,跟亲生的又有何区别。 张安青比若娘要高上一些,但要给人高马大的张景彦披大氅,还是有些艰难。 “您低一点!”张安青踮了脚也够不着,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张景彦依言弯下了腰,等她将大氅的衣带系好,才直起身。 一直拿在手中的小包裹也露了出来,张安青眼尖,一眼就看到了。 不由抬头看了看站在三步远的云氏,想到她先前心里或多或少的抵触,甚至口出恶言,虽不是当着云氏的面讲的,如今想来,真的是羞愧良多。 以她看到的父亲跟云氏相处的模样,加上云氏的聪慧,她不是张景彦亲生女儿这件事,云氏不可能不知道,却还是收留了她,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但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云氏对她和云家其他人无二,不偏不倚,便已很难得。 她突然觉得父亲前些日子训她是对的,云氏生病了,谁都着急,谁都愿意轮流守着床边,只有她事不关己,她总觉得自己是外人,其实不是别人把她当外人,是她自己把自己当客人。 这么一想,她不由低了低头:“父亲,是我错了。” 声音小到张景彦确实没听清。 没听清,但他不是个傻子,知道她想通了,也算放心了。 “带着霜儿好好跟着你云姨。“再多的话,没了。 “知道了。” “我走了。”张景彦抬头看了眼若娘,转身走了。 看在若娘眼中,他的步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凌乱。 张安青不明所以,她父亲常常离家,她以为这次的离开,跟往常一样,他总会回来的。 只有若娘,在张景彦离开后,慢慢踱步到大门口,在门槛上坐了许久许久。 ...... 在云家其他人眼中,元起初年的过年跟往年没有不同,吃过年夜饭,守过了子时,新的一年又来了。 第280章 后路 过了子时,若娘看堂屋里守得东倒西歪的一家子人,面带微笑地将张景彦留下的荷包一个个分了下去。 张景彦这个人,要么不做,做起事来总能算无遗漏。 连大丫肚子里的小娃子该有的荷包都算上了。 过不了多久,大丫和二虎的第三个孩子就快降生在这个看不出来到底是甚么走向的朝代了。 老三家的儿子望舒是他们搬来悦家村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 如今已经会张着一嘴小米粒牙,喊她一声奶了。 胖娃娃今日特别精神,到现在还睁着大眼睛四处看,看到若娘伸过来的手,一下子抱住了。 “奶~” “乖乖。”若娘捏了捏他的小肉手,把他的小荷包放在了柳氏的手中。 扎着两个小啾啾的新儿在老二怀里睡的喷香,老二乐颠颠地将若娘给他女儿的荷包塞到怀里,压低嗓门,问了个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娘,将军在家待了这么久,怎么临过年回去了呀?霜儿刚刚还问她娘外祖怎么不在呢?” 若娘没答话,站起身后,在他圆溜溜的大脑袋瓜子上拍了一下:“带着新儿去睡觉,夜里注意点,别给娃子整冻着了。” 老二顺手一摸脑袋,闷声哦了一句,抱着小女儿走了。 若娘洗漱完回屋,大白虎已经躺在床边等她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动物生长期都很快,这家伙如今已经长的脚踏板快容不下它了。 草儿喜欢跟它玩,知道它喜欢睡在奶奶的屋里,特意让她娘找了块用旧的棉被,铺在木板上,生怕给老虎冻坏了。 先前好几旬都看不着它的影子,自若娘生病,被张景彦交代了后,它就算白日不在家,晚上若娘要休息了,它就回来守着了。 看着它,若娘想到成日跟在霜儿看的另一只,它的亲生兄弟,两个大家伙颇有点一山不容二虎的架势,只要见面,总有一只身上要掉块毛。 霜儿那只一开始来了后不常被放出来,不像大白在山里野惯了,总是被大白欺负,后来是草儿抱着大白说的纯真,她仰着小脑袋对张安青说:“安安姨,霜儿家的不像老虎,像一只大狗狗。”它一点也不凶。 若娘经过后院时听到,便不由想到了上谷关的那两只食人肉,啃人骨的大白虎,它们的父母,那才是丛林野兽该有的模样。 动物天性,在不断的驯化中,越来越弱化了。 不管是动物还是人,周围所处的环境真的太重要了,你会成为怎样的人,做成何种的事,都与之息息相关。 大白看人回来了,搭在前爪上的大脑袋轻微地抬了下,半眯着眼看了看若娘的动静,似乎在问她怎么才回来。 若娘看着这个喜欢管事的:“你睡你的,最近后山不安稳,白日里别到处乱跑。” 后山的通道被发现,也不知道张景彦是怎么处理的,但永业人既然都已经挖到了这里,想来趁着年关,所有人都放松的时候偷袭,是最有可能的事情了。 大白斜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只有尾巴不时轻轻甩动,偶尔贴到若娘的脚脖子,还会顺着小腿往上扫,毛茸茸的,难怪小娃子们都喜欢摸。 越过挡道的家伙,若娘爬上床,倚着床头出神,直到油灯忽明忽暗快熄灭了,才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荷包拆开。 里面有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一个刻着杏花的桃木簪子以及一叠很厚很厚的信。 将银票和簪子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若娘先打开了信。 “若娘,新岁快乐。” “预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辰,该是守岁后了,说一句新岁快乐也算应景。” “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就在想,往前数四十年,谁能料到张家的人写最后一封信的人是我,而看最后一封信的人是你。” “若娘,我年少时也曾有些天真的时刻,想着人见惯了生死之后,心就该坚如磐石了,如我张家人,如跟随我张家的人,如上谷关的将士,甚至如永业那些成日里不安分,无恶不作的人。” “我都以为他们是无所畏惧的。” “第一次上战场那年,我杀了敌军二十有七个人头,其中最小的,目测不过十一二岁,当我累的连刀都握不住的时候,才知道父亲总是说我力气太小是何意。” “空刀挥一百次,都没有杀一个人需要用的力气大。人太脆弱了,可人又太坚硬了。” “等敌军退散,回过神来收拾战场,遍地都是残肢断臂,躺在地上的有元起的士兵,也有永业的,他们还剩下一口气,他们痛苦地哀嚎着,看向我的眼中全都是求救。” “那时我才明白,没有人不想活,可谁也活不了。” “若娘,这天下,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啊。” 这是一句被浓厚的墨汁掩盖住的话,若娘看着纸上的大片污黑,仿佛看到了张景彦闭目回忆时,痛苦的眉眼。 她拿着信的手微颤,握了握拳,继续看下去。 “永业野心不死,会有一战是早晚的事,以后不管发生何事,带着孩子们安心留在这里,悦家村的人,这些时日我重新点过,有问题的都已经处理了。” “如果真的有事,从后院地窖下去,往里走上十来步,在你的右手边有一个半人高的水缸,推开它往里走,出口在山的另一边,渡过河,有个湖心岛,岛上有个隐蔽的小村子。” “那里的人,你都可以放心的用。” “等你再回悦家村,天下该太平了。” “若娘...”若娘皱着眉看向戛然而止的两个字,指尖轻轻按了按,该还有的。 再往下翻,都是交待的零零碎碎的事情了,哪些人可用,哪里藏了银子,哪里藏了粮食... 若娘翻到最后一张纸,上面只有两行字。 “我字:行之。” “不知你到底来自何处,却还是想告诉你,你是除了父亲,第一个知道的人。” 原来,张景彦字行之,背负了张家人,背负了张老将军,背负了元起,太多的期望。 路虽迩,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 若娘想,若能再见张景彦,她应当会告诉他,她来自何处,是甚么样的人,有一段如何失败的前生。 第281章 柳二虎 人生没有那么多的预设,有人离开了,生活总要继续。 过完年,若娘开始新的春耕计划,东拼西凑,加上张景彦陆续给她的,云家在悦家村的良田已有一千两百亩,旱地接近一千亩,山地也有两块,种了各种的果树。 大雪过后的八百亩冬小麦长势喜人,是整个苍茫冬季里难得的绿意。 冬季蔬菜一如既往的供不应求。 若娘将育苗和护养的方子交给了石英,原是想让他带着村里人忙活起来,再最闲适的早春,也能有点铜板抓手。 哪知老三和老五带着方子上门,却被退了回来。 原话是这样的:“将军说,我老石年纪大了,可以享点福了,云家兄弟被夫人教的很好,早能自己去干了,就放手让他们做吧。” 于是,往年是石英满村的地头走遍,今年换成了老二,老三带着偶尔出来看看的老五,将村里的人和地认了个遍,春寒料峭的季节,劈竹竿的,裁油布的,泡种子的,劈柴用来加温的,人人都忙。 石英和张得发也忙,忙着将悦家村的后山跟前村完全隔开,用的就是许来金从海边带回来的新法子,砌墙的砖头加上牡蛎壳、石灰混着黏米,砌起来的墙体,石英说比上谷关的边防墙都坚硬。 同时也将通道用这样的方法,往里密封了有十里地。 若娘被石英带过去看过两回,提了些想法,后来再次改良过的方子,很快便用密信送往了上谷关。 等到四月,头茬竹棚蔬菜能摘了,便由老二带着老三往府城里卖。 悦家村的人跟在后面,上午去,中午就能卖完回来了。 卖了一旬,等应季的蔬菜上来,云家得了二百两银子,村子里地最少的,也有近五两银子的进项。 二百两银子,若娘给老二和老三各分了十两,老五五两,帮忙除草的柳氏和张安青各三两,算作他们各家自己的花用银子。 四月下旬,十月怀胎,一朝瓜熟蒂落,大丫和二虎家的老三哭声洪亮地跟这个朝代打了照面。 柳二虎给他取名柳书全,小名全儿。 在全儿洗三的当日,悦家村来了几个人,指名要找柳二虎。 若娘以为是二虎在外面遇上甚么事了,带着老二他们在村子外围见了人,竟是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柳家老爹还有后娘,以及后娘的孩子和柳爹跟后娘生的儿子,柳二虎的同父异母兄弟。 二岁左右的黑胖小子,被他白胖的娘抱在怀里,小小的眼睛一直盯着草儿手里的米糖。 柳二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爹,先是看了眼若娘,才喊了一声爹。 “二虎啊,你们搬到这么好的地方了,也不跟你爹说一声,害的我们一通好找。”黑黑瘦瘦的柳爹站在牛车旁低着头抽旱烟,听到二虎喊他,也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二虎这两年经常在府城走动,本身也会看人眼色。 看他爹和后娘的样子,眉心狠狠一跳,这样子不像来寻亲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他收了笑意,转身看向若娘,迟疑地开口:“娘?” 这事怎么处理? 眼看村口的人越聚越多,若娘看了看二虎的神色,想到还在家坐月子的大丫,扯了下嘴角:“既是二虎的爹,从柳家村到这里吃了不少苦吧,要不先进村里休息休息,喝口茶?” 还在许家村的时候,二虎嘴里不说,心里多少惦记着他爹。 现在人都到门口了,不招待一下,不知道二虎心里怎么想呢。 虽然若娘已经有预感这一家子都不是甚省油的灯,看在大丫的面子上,她也会给二虎这个 脸面。 “现在才说,站这么久了,老娘脚都疼了。”柳二虎带着柳爹在前面走,若娘和老三他们落在后面,这个后娘小声的嘀咕顺着风,飘到了若娘几人的耳朵里。 老二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连一向笑嘻嘻的老三,都皱起了眉。 若娘看他们一副要打架的模样,扫了两人一眼。 “想想你们大姐。” 临近云家,柳二虎想起若娘的行事作风和性子,还有刚生完孩子的大丫,脚步停了一下,往后看到远远跟着的云家人。 袖子里的拳头一握,脚尖一转,带着人往村里一家空着的屋子走去。 边走边跟柳爹说道:“爹,你们刚来,我先给你们安排个落脚的地方,村子里有一处大院子,是以前留下的,去年大雪之后,村里人帮忙重新翻盖过了,住人正合适。” “我跟里正去说一声,租来住。”柳二虎是个孝子,但他不是个傻子。 后面的事情,他想先和娘商量了,再安排。 “多大的院子啊?能住人吗?”后娘一进村,眼睛就在到处乱撇。 好家伙,都是白墙大院子,就刚刚路过的那家,门口种了两棵桃树的,围墙高的看不到内里,一猜就是地主老爷家的。 再往后,一排屋子建的全是一个样,整整齐齐的,也是特别气派。 柳家村一个村也找不到一家能建这种屋子的! 她就说嘛,柳二虎一个被打骂出去的人,带着个生了赔钱货的女人,能过上甚好日子?连着两年都给老头子送粮食送银子,原来在外面过的是这种好日子。 要知道,她早让老头子找过来了,还在柳家村过甚破败日子,找她那人真的没骗她,柳二虎娶的赔钱货后面的云家,看来真的有点门路。 这么一想,白胖的脸上就露了些得意之色。 若娘眼尖,看到她左顾右盼的侧脸,原本还有几分漫不经心,这下不由提高了警惕。 她差点忘了,悦家村这个地方,可不是甚么人想找就能找到的。 等人慢慢悠悠晃到柳二虎说的那处空宅,刚好在张得发家后面。 张得发和石英听说有人找云家人,想到将军的交代,连忙从后山回来,两队人面对面,刚巧碰上了。 石英眯着眼看向走在前面的干瘦老头和白胖妇人,再看远远在后面的若娘,和张得发互看一眼,沉了沉脸,粗着嗓子问道:“二虎啊,这些是谁啊?悦家村不让外人进,这规矩你不知道?” 第282章 外来户 “石里正,小子正想去找您,这个是我爹,想在村子租个院子住上几日。”柳二虎给足石英面子,当着众人深深作了个揖。 “二虎啊,村里从来没留过外人的,你知道规矩的。” 柳老头还没讲话,后娘先不乐意了,她将黑胖娃往柳老头怀里一扔,双手叉腰,手指着柳二虎:“我看你们就是欺负人,说谁是外人呢?谁不是从外人过来的?他们云家人一开始进村的时候不也是外人,怎么就能留下了?” 这话一出,若娘就知道她能拢着柳老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往外赶,是有点本事的。 按她的话,也没错,云家确实是外来户。 石英挑眉看了若娘一眼,咧开一口白牙对着胖妇人:“老子是悦家村的里正,老子说的话就是规矩,哪里来的老娘们,敢指着老子的鼻子讲话?” “你...”甚么话都没有老娘们三个字更杀人诛心。 若娘看够了戏,想着地里还有很多活等着要做,站在原地没动,含笑跟石英开口道:“里正,既是二虎的爹,就请里正通融一下吧,能从柳家村赶到这里,路上想来也吃了不少苦,先让二虎将他们安顿,歇息一下,后面再谈。” 若娘一开口,石英态度就软了下来,也不看这个后娘,直接对着柳老头:“老汉,看在云夫人和二虎的面子上,留你们住些时日,租住的银子可一份不能少。” “咱们村也实诚,一日按十个铜板收。”说完,朝柳老头伸手,哪知伸错了,右手握着的大刀,一下子横在柳老头的眼前。 柳老头被冷兵器的寒意惊着,手一抖,旱烟竿掉在地上,烟灰混着土。老树皮一样的脸跟被甩了一巴掌似的难看。 柳老头从进村到现在都是低着的头,第一次慢慢抬了起来,眼皮往下耷拉着,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但那种眼神中的阴鸷之感,让正对着他的石英皱了皱眉。 柳老头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柳二虎看他爹的旱烟掉了,以为他没抓紧,俯身帮他捡了起来,还拿在手上看了看:“爹,这个旱烟你用了多少年了,周遭都黑了,我先前回去送你的那个呢?” 柳老头伸手接过去,拿袖子擦了擦土,看他一眼:“没舍得用,这个也没坏。” 嗓子像是被烟给熏坏了,刺啦刺啦的,刮的人头皮发麻。 “二虎,交了铜板,带人去安置吧。”石英盯着柳老头擦旱烟的衣袖看了看,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给张得发使了个眼色,转身走了。 若娘也带着老二他们回去了。 ...... 进了五月,种蔬菜的地,很快重新翻完,灌水晾晒,准备插秧。 一千多亩的良田全部用来种了水稻,仅靠云家,柳家和杨家的人根本来不及。 若娘便让老二请了村子里的人帮忙,一天十五个铜板,管一顿饭。 “娘,午食蒸包子吗?肉馅的,酸菜馅的都包,再蒸些窝窝头。”柳氏将儿子哄睡着了,进厨屋就看到若娘拿着面粉在称。 “嗯,可以,让老三多买点肉,包子包的大一些。”插秧是体力活,也费腰,若娘想给干活的人吃点好的。 “好的,娘。”柳氏将衣袖往上拉,准备和面。 若娘瞅着她最近不怎么圆了的脸蛋子,连带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都有点小了:“老三媳妇儿,最近累了?”怎么看着瘦了许多? 大丫没出月子,家里大小事都落在柳氏身上,张安青偶尔帮忙打个下手,多数时辰是在后院帮忙带着瓜娃子,草儿,霜儿,文儿,新儿,望舒,全儿,大大小小六个娃子,吵闹起来也是翻了天了。 家里男人多,但都要下地干活,这么看人手是有些不够了。 老二翻过年二十出头,一个大男人带着小闺女,等新儿再大点,总归是不方便了。 若娘想着,是要给老二再找个媳妇儿了。 “没有的,娘,就做做饭能有甚累的,当家的他日日在地里可比我累多了。”柳氏被若娘一问,笑嘻嘻地回了句。 “娘。您说姐夫他那一大家子,来咱们村也快大半旬了,他们甚么时候走呀?”柳氏一边和面,一边将头凑近若娘耳边,偷偷问了句。 “怎么了?”二虎他爹那一家人的架势,不就是要长住吗?走还能走到哪里去? “娘,他们家的人吃的可多了,自己还都不做饭,二虎哥给了银子,让我去给他们做,做好了给他们吃,他们还嫌不好吃。”柳氏顾及大丫的面子,说的不那么直白。 哪只是骂啊,胖女人那刻薄样,左一个赔钱货,右一个小寡妇的,柳氏这么好脾气一个人,都想打人了。 若娘顾着地里的活,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二虎给你多少银子?” “一顿饭十文钱。”男人在府城里找活计,一日也不过挣二十个铜板。 二虎给的不低。 “娘知道了,等会二虎回来后,你就跟他说,刚刚和面的时候把手筋给抻着了,最近没法做饭了。” “去找个布条把手臂包起来,挂上三五日,好好歇着,将掉下去的肉养回来。” “不然你爹娘看到,还以为你被我磋磨了呢。” 自张景彦跟她讲了柳家村的事之后,若娘心中对着柳氏的爹是有几分敬意的。 自从看了那个香囊后,她就在想,柳爹身上流着一半永业人的血脉,他自己真的会不知道吗? 可他还是愿意遵从他娘的遗愿,用这样一种不经意又刻意的方式去提示每一个到过他家里的元起人,意味着他骨子里的的忠君与爱国。 这样的人值得敬重。 若娘对着柳氏原本就不差,看着她跟老三和和美美,每日帮着家里打扫、做饭,养得圆圆润润的,她心里也高兴。 除了她刚从许云氏的身体中醒来,对着那时还有几分痴傻的老四有几分偏心之外,若娘对着谁,都是平平淡淡的,该给的给,该骂的骂。 后来大丫带着二虎回来,嘴上喊着娘,对她到底还是有些生分。 再到张安青... 说到张安青,若娘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挥手让柳氏回屋休息,将炖好的鸡汤先给大丫端了过去。 第283章 不同意 云家是二进院,若娘想着人多不方便,院子几近隔成了独户的院子,大丫夫妇,老三夫妇是东西厢房对着,张安青安排在后院正房的左耳房,右耳房是若娘自己住的,老二一个人就被赶到了前院去住。 若娘端着鸡汤到东厢房时,大丫正在给全儿喂奶。 这次大丫月子里前前后后都被看顾的细致,人圆润了一圈,脸也白了不少,大丫前两个孩子生的亏了身子,若娘这次是打算让她坐满双月子的。 “娘~”大丫给吃饱喝足的小儿子拍饱嗝,看到她娘进来,轻喊了一声。 “老三媳妇儿给你炖的鸡汤,不烫口,现在就能喝。”若娘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看自家大闺女屋里收拾的干净,知道柳二虎还是靠谱的。 最近插秧,草儿带着文儿满地乱窜,每次回来身上没一块干净的地方。 都是二虎给他们捯饬的。 若娘看大丫安安静静地喝汤,伸手将她垂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撩了撩:“丫啊,二虎家的事跟你说了吗?” “怎么了娘?二虎是说他爹带着人找到咱村来了。” “他那个后娘是个厉害的,他担心闹到咱家来,才给他爹租了个屋。” 若娘点了点头,二虎他爹没找过来之前,她还没想到这又是一群柳姓人。 柳二虎的爹给她的感觉很不好。 当日回到家,她就让石英偷偷派人去二虎原来待的那个村子查探了。 跟柳氏那边的柳家村不同,柳二虎的柳村,更像是悦家村这样的杂姓村,整日里来来往往的人其多,停留的时日时长时短,很难摸清底细。 柳二虎的爹叫做柳大牛,十一二岁时到的柳村,据村里人说,是他自己平日里闲聊,提过自己是家乡遭了灾,爹娘亲戚都死绝了,逃难逃过去的。 到了柳村之后,也不会种地,就靠上山打猎为生,娶的第一个媳妇儿,也就是柳二虎的娘,就是他在山上捡到的。 村里人说柳大牛平日里话就不多,等二虎的娘去了后,整个人更阴沉了,平日里大家伙都不太跟他往来。 直到他老树开花,娶了现在这个寡妇。 寡妇姓江,叫甚名字他们也说不清楚,平日里大家就叫她江寡妇,她也不是柳村的人,是前些年才到柳村来的。 她有个姨住在柳村,过来投奔后,两人住了小一年,后来就带着儿子嫁给了柳大牛。 “二虎那个后娘,你知道怎么回事吗?”若娘随口问道,估摸着大丫也不清楚。 她家这个大丫,是真的没半点心眼子在身上的。 “不清楚,反正她来了之后,二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也才有后来他们被赶出家门的事,这么一看,也算因祸得福。 大丫将鸡汤喝完,碗里的里面的鸡肉也吃的干干净净,她看了她娘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娘,是不是二虎他们家有问题?” 若娘白了她一眼:“脑子不好使就少用,有事多问问二虎。” “哦...” “还有小半旬出月子,丫啊,跟二虎商量商量,后面别急着要娃了,先把手上几个好好拉扯大,连着生伤身子,还影响寿数,知道了吗?”若娘原本不想跟大丫说这事,但她算了下,大丫六七年的里,生了三个娃了,带都带不过来,以后再生可咋整。 大丫脸一红,但看娘说的认真,也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 若娘端着碗出了东厢房,站在走廊下看了看整个后院,心里叹了口气。 到了晌午,推着牛车去地里送吃食的就只有若娘一个人。 柳氏吊着胳膊站在门口,脸上急得不行,早知道要累着娘,她就不听娘的话装病了! 老三刚插完一块地,直起身歇歇腰,老远就看到身形像他娘的人推着板车过来了。 他皱着眉,提着嗓子喊了一声:“娘?” “叫魂呢,赶紧上来去把手洗干净,吃饭了。”若娘带了五十个人的分量,装包子的竹筐叠得冒尖,满满当当堆了一车。 老三一嗓子,老二,老五,二虎都看了过来。 把手上的秧苗一扔,稳当地淌过上了水的地。 “娘,怎么一个人来了?望舒他娘呢?”老三离的近,在水渠里胡乱洗了洗手,箭步过来,接过若娘手里的板车。 “柳氏手抻着了,让她在家歇歇。”若娘轻轻甩了甩手,板车上的吃食有些分量,压得她手疼。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来啊,您都多大年纪了,腰不好,腿也不好,哪能做这些!”老三皱着眉数落,他娘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伺候他们小的,像哪门子话? “娘,不是我说,将军家那个女儿,到底要在咱家住多久啊?”老三难得的脾气上来了,想到他娘和他媳妇整日里忙个不停,就那一个金贵人儿,待在后院不露面,除了偶尔帮忙带个娃,其他甚事都不干。 说是带娃,家里的娃子没一个闹心的,都乖的很,也就是放在堂屋里自己玩自己的。 要论给银子,他娘半卖半送给将军的东西多了去了! 若娘一听,就知道他牛脾气犯了,伸手拍了下他的背:“怎么?现在看不惯了,当初娘不同意,可是你们兄弟几个拍胸脯把人留下来的。” 老二洗完手过来,就听到若娘说的这句,他脑子转的快,自然知道说的是谁,接过若娘的话:“老三,霜儿她娘跟我们又不一样,帮着带带娃子,娘也能少操点心,况且,人家吃的用的咱家的,哪个没给银子?” 老三嘴角抽抽,说实在的,他还真有些后悔把人留下来了,家里有个外人,他总觉得别扭。 但他侧头看了看帮张安青说话的二哥,嘶了一声:“不对劲啊二哥,你一向抠的要死,也从来不帮别人说好话,为甚帮她说话,有人私下给你塞银子了?” 余光看到慢悠悠走过来的老五,还拉上他:“老五,你说是不是?” 老五看了若娘一眼,微笑地看着自家老实巴交的三哥,没有说话。 若娘皱了皱眉,也没说甚,只让他们把吃食分了。 整个村子帮忙插秧的有近百人,一趟送不完,就由老二和老三推了板车,来回送了三趟。 第284章 下种 在地里干活的人,直到月上柳梢才收工回家。 一个村的人忙活了十来日,终于将一千多亩地的水稻全都插完,老二,老三他们累的跟蜕了一层皮似的,插完秧的第二日全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若娘除了鸡汤,炖蛋,大肥猪肉等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们,一日到晚都是待在后院的两亩地里。 去岁,原打算种来喂猪养鱼的大刍草上结出的一些长相奇特的种子,都被若娘慎重收了起来。现在估摸着可以种了,若娘将一小包金黄色的种子分成了三份,每份不过百十来粒。 若娘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种子,全凭以往的做法,在播种之前的三四日将种子先浸泡,将种子直接放在凉水里,里面洒了一点点用铁锅蒸出来的柴灰水,是她在书上看到的法子,说是这样可以让种子吸收到足够的养分,发芽的速度也会比较快。 玉米种子泡好以后直接捞出来,再用微微烫手的温水冲洗干净,然后放在搭成的覆了破旧棉被保温的小棚子里,里面要先放层油布,再堆上一些稻草,最后再放层棉布,把直接泡好的种子放在这上面,最高只能放三尺左右,种子上面还要盖上棉布。 催芽的时候要控制好温度,最适宜的就是四五月之间不冷不热的,每隔半个时辰要翻一下种子,每隔6个时辰浇一次水。 一般催芽的时辰是在两至三日,等到了时辰将种子拿出来晾干,放在通风好的地方。 等若娘做完这些,好的种子发芽了,坏的种子发霉了,左右挑拣一下,选出好的,就可以播种了。 若娘边摸索着,一边将过程都记了下来。 发现在这个种子的整个催芽的过程中,有很多跟秧苗相似的地方,也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就好似选种,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使用有种衣包衣的种子,在催芽前要把它的种衣和包衣全部去掉。 去过种衣和包衣的种子,明显出芽更多,芽杆也更壮。 在种子等待出芽的日子里,若娘带着柳氏,两个人慢慢吞吞地将后院的两亩地都整完了,先深耕了一次,加了腐熟的农家肥,将地养的肥肥的。 依照种红薯的法子,将地垄成了一个个稍微隆起的长条。 播种前一天,若娘和柳氏搭手,先把地面都浇透了,播种的方式是在行道土壤旁挖好种植坑穴,若娘想着大刍草成熟后比人还高的杆子,特意将种子和种子之间的间距放大了,基本是一个坑里下2粒种子,再跨出一大步播第二个坑。 中间两人小心翼翼的,生怕把芽碰掉了。 坑穴挖的也不深,一尺多一点的深度,埋土的时候也只是轻轻覆上一层土,确保疏松透气。 播种过深或埋土太厚,都有可能会造成种子缺氧,无法出苗,这是种所有的作物都需要当心的。 两亩地,两个人捣鼓了三日,直到种完,若娘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最后一桶水浇完,若娘将手里的竹瓢一扔,一屁股坐在田边的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看着柳氏将锄具和桶都收好,走过来替若娘按了按肩。 柳氏吊着胳膊四五日,就拿掉了,一来揉个面粉也受不了大伤,二来家里的活计都落到了若娘一个人的身上,她看着娘一个人做事,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就连从未跟她红过脸的老三,那几日都是骂骂咧咧的,当然骂的也不是她,是除了她和娘之外的所有人,连自己儿子都被嫌弃了。 柳氏就偷偷跟老三说了柳二虎家的事,气的老三想抡起锄头去砸人。 老三也没觉得这事是二虎做的不好,他也有个稀里糊涂的爹,知道这些人都是甚么德行,外面闹归闹,但不能闹到家里人。 大姐夫这事做的,明显不上路。 他是憨,但不傻。 知道娘让柳氏装病是为了她着想,也是想看看柳二虎的态度,柳二虎后来没再找过他媳妇儿,是个心里门儿清的人。 老三前日里躺在床上逗儿子,还嘟嘟囔囔地说,娘是看在大姐的面子上。 柳氏给若娘按了一会,弯着腰凑到若娘的耳边:“娘,我听当家的说,大姐夫和他爹那边吵架了,那个老头子还说以后不认大姐夫了,说没生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子!” 柳氏皱了皱小塌鼻,大姐夫对那家人算好的了,就这些时日应该就花出去不老少的银子。 若娘安静地听完,伸手拍了拍柳氏搭在她肩上的手。 “坐下陪娘说会儿话。”一直忙,加上本身并不是话多的人,自张景彦离开后,越发觉得没甚好说的了。 柳二虎家的事,若说真的上心,也谈不上。 无非是有个大丫在中间。 这个时代对妇道人家总是少了几分宽容,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以夫为纲更是刻在骨子里的教条。 她和离了,总不会也认为大丫就能跟她一样,也走上这样一条难走的路。 “盼盼,最近有没有跟你大姐说说话,二虎家的事她门清吗?”若娘细细打量了下柳氏,这几日虽然跟在她屁股后面忙活,人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 柳盼盼在家时,听爹娘的,哥哥嫂子也疼她,是有些小娇性子的,凡事不用自己操心。 等嫁给了老三,有个强势的许云氏在上面,她就说甚做甚,许云氏脾气是不好,但也没苛待人到多差的程度。 更何况,没多久若娘就来了。 若娘是个事事妥帖的人,里里外外都安排的妥当。 这次的事情,还是柳氏第一次瞒着若娘干的事,心里虚,又不能讲,难怪肉眼可见掉了肉。 “娘,我昨日就偷偷跟大姐说了,大姐就笑了笑,其他甚么都没说。” “那咱就不管了,你大姐的日子是她自己过出来的,旁人也说不上话。”就算是当娘的也不例外。 柳氏看娘说的淡,歪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也对,别人家的事,她也操心不来。 若娘看她这样,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天黑了,回去吃饭。” 大丫今日出月子,将自己好好洗了洗,整个人都泛着光似的。 一家人围着饭桌,好像过完年后,他们还没这么齐整地一起吃过饭。 家里几个男人,征得了若娘的同意,开了一坛酒。 若娘吃的慢条斯理,在桌上开始喝第一轮的时候,放下了筷子。 第285章 分家 最是人间四月天,五月也是好时节。 春日的夜长长远远,繁星满天,堂屋的门大敞,往外看便是婆娑的影,温柔的风。 若娘看着他们喝的有些红了的脸,轻轻柔柔地开口。 她的声音一贯带点沙哑,在今晚尤其明显。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间你们都大了,今晚大家都聚在一起,我想谈谈分家的事。”若娘的手轻点了点桌角,面色平和。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一个极坏极坏的消息一样,堂屋里的男子的笑闹声,女子的低语声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很震惊地看着说出这句话的人。 众人都以为若娘只是说了句玩笑话,目光看向了老二。 现世都以长子为大,许白前没了后,老二许白求便是家里最大的儿子。 家里有事,一向也是他挡在前头。 老五虽是秀才,那是在外面的派头,在家也得听他二哥的。 几人将手中的碗放下,意识到她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们差点都忘了,他们娘,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几个脸色凝重地看向若娘,尤其是大丫和老二。 老二先开了口:“娘,都说父母在,不分家。咱家虽然情况特殊了些,总也没到分家的地步吧?” 他有点觉得是自己喝多了,听岔了。 老五不会喝酒,酒只沾了唇边,听到若娘的话,便先将这些时日发生过的事想了想,不由余光看了看坐在他侧手的大姐夫。 最近,也就只有这一件烦心事了吧。 若娘看他眼珠子乱转,知道他想歪了,屈指敲了敲桌子。 “听娘给你们分析分析。”分家不是她一时意气的决定。 早在大丫和二虎回来,她就动过这样的念头。 更早之前,看到许家村那些沆瀣一气的许姓人,为了维护宗族里的人,冯翠花一条人命都能轻拿轻放,或许连冯翠花也只是她看到的冰山一角,她曾认为宗族是最牢不可破的一种捆绑联系。 直到遇到洪灾,不管是许家村,周家村还是柳家村,他们想走都走不掉。 出了比宗族势力更大的事,他们就怎么也走不出这块地方,因为他们看到的天地太小了,他们深陷在这里,孤立无援。 后来她就在想,等她的孩子长大了之后,便希望他们都能独当一面,即使以后没了她,也能在乱世里活的好好的。 所以搬来上谷关之后,她基本不在人前露面了,所有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几个孩子在处理。 她冷眼看着,对于他们如今的成长并不太满意。 不管是大丫,老二,老五都不够。 ...... “你们看,娘今年也快四十岁,别人家的娘这么大岁数还操不操心娘不清楚,娘却是想享享福了。” “大丫头家,小老三都有了,一家五口人,二虎不得担起做爹的责任?”她说这话时,是双眼含笑地看着大丫和二虎的。 转到老二这里,嗓音明显低了几分:“老二虽然和离了,新儿也渐渐长大,你啊,也该考虑再找个人了。” “老三啊,好好种地,有不懂的就来问娘。” “老四去战场 ,娘也不知道他哪日能回来。” “老五明年考举人了,以后造化如何,但凭如今的刻苦读书远远不足,一旦考中,便一脚迈入了官场,是是非非,总说不明白的。” 若娘慢条斯理地说着话,目光扫到张安青和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看着她的霜儿,在心里叹了口气。 最近每次看到张安青,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张景彦,总有种乱世沉沉浮浮的压迫感。 “所以我想着,趁着你们都不算大,也多出去见见外面的世间,免得只看得见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若娘今日会提分家,自是将该顾虑的都想到了。 “去岁雪后,村子里很多屋子都重新翻盖过,娘近日去看了看,除了没有咱们家大,其余也是应有尽有。 若娘起身,将放在一边案几上的几张纸拿了过来。 前两张给了大丫,然后老二,老三,老五,连张安青都有。 老五在村子里给小娃子教学,云家大大小小都能识得几个字了。 鲜红的房契和地契,摸在手上有种被烫到了的错觉。 老五拿着两张盖了官府红印的契书,不由想到了娘为了跟许二柱和离,为了那一家子断绝关系做的事,也是这样所有后路都想好了,明明白白告知你一声,答不答应都不影响大局。 这便是书中所说的思前想后,运筹帷幄了吧?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读了很多书,如今已是秀才,在云家甚至在悦家村,谁能出其右? 总是他娘在他越来越看不清前路时,给他沉重的一击。 ”娘,我们都搬出去了,您就剩一个人在家了。”搬不搬出去,对老五来说并无所谓,他一个人在哪里读书都是读,但娘一个人他怎么放心? 其实他也能看得出来,家里人越来越多,娘嘴上不说,脸上的笑容是很少看到了,虽然她总是这副淡淡的模样。 比起几年前,娘的性子越来越温和,渐渐的却好像没有烟火气了。 他抬眼看向同样拿着地契不知所措的张安青,想到张景彦。 老四在上谷关的消息,他们不时就能从石英和张得发的口中得知,而张将军的消息,自他团圆夜那晚离开,便一个字都不曾听说。 似乎是他下了封口令,也好似这个人从未在他们的生活中出现过,如一场梦。 “怎么?老娘为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操劳了半生,如今还不能清静两日?”若娘脸上看不出分家的伤感,反而一脸轻松,“更何况,别人家的孩子几岁就能独当一面了,种地放羊的,你们都多大了,还躲在老娘身后,害不害臊?” “每家两百亩地,一间屋子,一百两银子,娘就出这么多,以后你们过的好坏,纯凭造化。” “当然,有些话我也说在前头,老四,老五还未成婚,老二还是要找个人...”若娘话音未落,桌上便传来酒碗碰撞的声响。 若娘顺着看过去,老二慌里慌张扶正了碗,目光却是瞥往了东南方向。 东南方向? 她的左手边... 第286章 弯路 若娘的左手边坐的是抱着霜儿吃饭的张安青啊。 她抬眼看向老二,心里琢磨了下,随即暗暗摇了摇头。 凭心而论,许云氏生的这几个儿子都不算难看,个头虽比不上张景彦,石英,张得发这些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但在普通人中也能冒尖。 长相周正,身板笔直,在加上家中有人读书,学了点半吊子,若娘对他们也常有提点,哪怕老二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爹了,走出去,在十里八村也不算差。 他长的不像许云氏,常年下地干活,也不似许二柱的虚白,是一个地地道道庄稼汉的模样。 若娘想起常在别人耳中提到的一个词,叫做“耕读传家”,应该就是这副模样了。 但他和张安青,是她确实没有想过的。 若娘当做没看出他的异样,接着刚刚的话往下说:“老二要给新儿找个娘,其他的人,大丫和老三都成家立业了,就去顾好自己的小家庭吧。” “老四先管不着他,老五的话,我是打算等你明年考完举人再谈。但你们的屋子我都给你们选好了,搬出去是必须的。” 十四五岁,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人多了是热闹,但人多了确实也吵的很。 说完了,也不管坐着的人都是甚反应,若娘挥了挥手,自己回屋休息去了。 人在不熟悉的地盘和领域,做起事情来就会特别的费劲。 这几日顾着大刍草的下种,真把她累的够呛。 种下去了心里又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活... 人最怕惦记,怕甚来甚。 下完种,刚浇过水,夜里小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若娘被雨滴在窗台上的声响惊醒,大白正窝在脚下睡的香,她一动,它也醒了。 慢悠悠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趴了回去。 若娘下床,跨过它,走到窗边支起竹帘子,外面黑漆漆一片,又有点雾蒙蒙的迷糊样。 还好雨不大,过了一会便停了。 湿润的风吹到脸上还有些凉意,若娘站了一会,重新爬上了床,床头柜上的桃木簪子在黑暗中有点白,若娘侧头看了一眼,转过身睡了。 第二日,她起床时,觉得今日的清晨特别的安静,往日孩子的咯咯笑声,女子的轻喝声,男子的粗嗓门,一个都听不到了。 她起身掀开被子,发现成日野在外面的大老虎还老老实实地窝在那,醒是早醒了,就是似乎有些百无聊赖,不时轻甩尾巴,像是在等床上的人醒来。 若娘一睁眼,它就站起身前爪往前,伸了个大懒腰,眼睛直勾勾盯着若娘,仿佛在问:两脚兽,你怎么才醒? 等若娘收拾好,出了厢房的门去堂屋,踏进去时一抬头,脚便顿住了。 她说怎么没动静呢,大大小小的都在这里等着呢。 “娘!”老三在屋里来回转了一个时辰了,若娘身影一出现,他眼睛都亮了。 若娘先踏进屋的一只脚安安稳稳地踩地,跨过高高的门槛。 “今日地里没活?” 良田种了水稻,还有上千亩的旱地呢,生姜,红薯,长生果,还有一些应季的蔬菜,都等着下地呢。 “分家了,地里的活都不想干了?” “娘,您是来真的呀?”老三急得嘴上都燎泡了,他从来没想到要跟娘分家的,他娘一个人,怎么能和他们分开呢? “老娘甚时候说话不算数了?你都当爹了,还黏着娘,像甚么话?” 老二今日一反常态坐在角落不说话。 老五更了解他娘的脾性,何况他还未成亲,暂且不用搬出去,此时虽也和其他人一起坐着,倒是悠闲地看着书。 大丫抱着小老三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甚... 草儿和文儿并排坐在小竹凳上,仰着头看若娘,两双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奶,你不要我们了吗?爹说,咱们要走了?” 若娘蹲下身,看着两个从小不点养到这么白白胖胖的小家,温声说:“宝儿和文儿都不走,大家都还在这个村子里,从你们家到奶家,走几步就到了。” “宝儿,文儿想不想有自己的小厢房,想不想自己睡在小床上,想不想也有自己的小书房呢?” “想!”两个小娃子异口同声地喊道。 若娘笑着摸了摸他们的头,慢慢站起身看向大丫和柳二虎:“你们俩跟我出来。” “大丫孩子给老三媳妇儿抱着。”若娘怕自己忍不住发火,不让大丫带着还在一起,“还有你们,该作甚做甚去,分家的事就这么定了,赶紧收拾东西吧。” 说完转头往大门外走。 若娘走在前头,大丫和柳二虎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一直走到她给大丫买下的屋子前,其实她选的几个房子离的都不远,将来有事情,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她示意二虎推开门,竹门吱呀一声,入眼的便是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院子,院子南边有一口井,同样是堂屋坐北朝南,东厢房,西厨房的布局。 若娘站在院子里,看向两人,想了想开口道:“宝儿说谁要走了?” 大丫绞着手,飞快抬眼看了若娘一眼,低声道:“娘,是我说的气话。” 出月子的第一顿团圆饭,娘就提了分家,再加上二虎家最近的事,她就觉得娘是烦他们了。 若娘叹了口气,白了她一眼:“半夏,娘只说一次,以后不许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他们那么小,还甚么都不懂,会当真的。” “我看你长到这么大,饭都白吃了,还有二虎也是,娘一向不跟你们说重话,分家这件事是娘想了很久的,你爹他们就算这时候不来村里,今日咱们也要分家。” “你跟着大丫背井离乡生活在这里,好不容易爹找过来了,好好养着他们就是,你们还年轻,也能挣银子,赡养老人是你们该做的事,娘觉得二虎做的挺好。” “但是,二虎,娘不管你们做事的前提是你爹他们不会影响你和大丫的生活。” “大丫是我云家唯一的女儿,她哪怕受一丁点儿委屈都不行的。”若娘敲打完大丫,又看向二虎,语气不重,话的分量却不轻。 “娘,您放心,这事我肯定处理好。” 若娘放缓了话:“咱们能有现在的日子,每个人都吃尽了苦头,别到头来,老天爷给的苦难熬过去了,却在自家人那里栽了跟头,太不值当了。” 虽然她有预感,他们总要走点弯路的。 第287章 因为太闲 若娘早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接受分家,所以没跟任何人商量过,一下子抛出这么重分量的话,知道他们必然不会同意也会慌忙,她再逐个击破,说之以情,晓之以礼,总能分了这个家。 最让她觉得难办的其实就是大丫和二虎,他们来于半路,大丫性子敏感又容易钻牛角尖,。 若娘想了一下,就是因为太闲了! 这两年在云家,做饭带娃,偶尔下地,其余全部不用他们操心,把人都养懒了。 三人将大丫家前前后后都逛了一圈,若娘便让大丫回家收拾包裹了。 二虎留着,将新屋子先打扫起来。 若娘没走,去后院看了看,是两个空着的猪圈,中间是砌好的茅房,用布帘子遮住了。 “二虎,回头去家里抱几头小猪仔过来养。”若娘提高了嗓音,喊前院的柳二虎。 二虎闻声过来,笑着说了声谢过娘。 二虎只比张景彦矮一些,跟老四差不多的个头,人到跟前,若娘仰头含笑看着他:“虎子,家里孩子多,娘年纪大了,总不可能一个个都能顾头顾尾。” “但娘也不瞎,自你爹过来之后,你整日忙得脚跟不离地,按理说,你跟着我们两年,顾念亲爹合情合理,碰巧他也来了,一家人聚在一个地方,真的是一件好事。” “但是二虎,你看看你多久没跟家里兄弟好好吃个饭,聊几句了?” “娘看得出你性子冷,他们没来之前,娘多少还是能看到你有说有笑,现在呢?你看看你一日到晚多严肃,像老五书院里的夫子似的。” “宝儿和文儿多久没跟你亲近了?大丫月子里是我和老三媳妇儿伺候的,你作为她的丈夫在做甚呢?” “二虎,你要是打心眼里,从没将云家当做你自己的家,娘就太失败了。”若娘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大白都能养熟了,她还养不熟一个人? 二虎一看若娘眼中的泪,慌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一个高大健壮的跟着若娘也哭了。 “娘,我没有,打从心底,您就是我娘!” “我亲娘去得早,那时候村里的小孩都笑我是没娘的野孩子,娶大丫的银子是我自己挣的,我爹没花一个铜板。” 柳二虎那时会看上大丫,未尝没有同情可怜她的意思。 一个娘去世了,抛弃了他。 一个娘还在,但是卖了她。 但将大丫带回来之后,她才偷摸告诉他,她的娘亲将一半的银子给她带过来了。 那可是十五两银子! 许多人存一辈子,都存不足五两银子啊。 要不是他在山上冒死打了个熊瞎子,他这辈子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 他当时就在想,他的娘亲如果还活着,是不是也会是如此的性子。 他那时只见过许云氏一次,对她的印象还停留着她阴沉着脸,挥手让他们赶紧滚的模样。 直到洪灾那次,他被爹赶出家门,被迫跟着大丫回到许家村,刚跟大丫娘一接触,他就觉出了不同。 凶还是那么凶,嘴上凶,眼神温和宁静了许多。 他十里八村走东窜西的时候,也听说过许家村的事,她一个老妇人带着孩子出来过日子,会有多难,谁都知道的。 在许家村的那些日子,比他在柳家村受他爹冷淡,受那个女人冷嘲热讽好了太多。 娘待他,跟待其他兄弟,没有任何差别的。 最近他爹在这里,确实搞得他有些焦头烂额。 他伸手摸了把泪,嗓音沙哑地问道:“娘,对不住,是我错了。” “二虎,咱们是一家人,有任何事都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的。”若娘拍了拍他的胳膊,转身准备回去。 “娘!”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二虎的喊声。 若娘听到这一声娘,心里一颤,扶着门的手轻微地抖动了一下。 她转过身,看到二虎站在院子里,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娘,您能帮帮我吗?” 若娘第一次见他哭,哪怕她先前说的话用了些恩威并施的手段,此刻心里也是真的有些难受。 她也许对这些孩子太苛刻了。 可再长不大,谁能护得住他们? 若娘走过去,在屋檐下的台阶坐下,拍了拍旁边,示意柳二虎坐。 “跟娘说说,你爹他们如何了?” 提到这个,二虎的表情就有些狰狞,若娘侧头看他,心里有些想笑。 “闹的很,特别是那个女人。”柳二虎皱着眉,他从不承认那人是他后娘,做作,虚伪。 在他爹面前对他温温柔柔的做戏,背后饭不给吃,打他骂他,还欺负大丫和孩子。 怂恿他爹将他们赶出家门,住到山上就是那个女人的意思。 “那你爹呢?平日里他做些甚?”他们来了之后,她也让张得发暗地里看着了,这一家人来了之后,就开始整个村里乱窜,特别是江寡妇。 时常拎着东西,东家大嫂,西家弟妹的。 “在家歇着,说是过来找我的路上受伤了,要养着。”二虎皱着眉,他自己心里信不信这套说辞若娘不清楚,烦了他们肯定是真的。” 若娘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温声说道:“二虎,说实话,娘也知道你这段时日操心他们的事情,但一时的救助总比不上给他们能养活自己的本事。” “就像你弟妹的娘家,他们来了之后买地种地,现在日子过的多红火。” “现在悦家村的地基本都开荒了,你爹他们来了之后也没置办。” “最近咱们分家,娘理了一下,除了给你和大丫的,这里是五十亩地的地契,你送去给你爹。”若娘将藏在袖子里的地契拿出来,塞到二虎手上。 放在袖子里时辰长了,纸张沾了些温度,像一壶滚烫的水,倒在了二虎的手心。 二虎拿着轻薄的一张纸,手抖的不像话。 “娘,这我不能收,我爹他们...”是他的责任,不是云家任何人的。 “拿着吧,娘这么做是有私心的,我希望你把你爹的事安排好,五十亩地好好种,以后不愁吃喝。” “等安顿好了他们,娘要你把心思放到自己的小家上,娘就大丫一个女儿,前些年也着实对不住她,现在日子好了,就希望她能开开心心的,她心思单纯,以你为天,算娘请求你,护好她和孩子们。” 希望柳二虎明白,将来会陪他一生的,只会是他孩子的娘。 第288章 三个小泥巴人儿 安抚完柳二虎,若娘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家走,她给儿子们选的屋子就在一排道上,连着五家,格局摆布都是一样的。 也是当时上谷关一批人退下来,张景彦着人建的。 后来这些人中,有的返乡了,有的出去闯荡了,有的去世了。 悦家村地大,村里空屋子很多,六间房能连在一起,石英也是费了心的。 若娘先前选的时候已经一间间看过去了,这时越发觉得不错。 杏眼含笑地跟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村里人打招呼。 若娘不认识很多人,但没几个不认识若娘的,都扯着嗓门喊一声:“云夫人。” 大丫和柳二虎的事情安定下来之后,若娘心里也落下了一块石头。 所以说呀,姑娘为甚要嫁到别人家去,嫁过去了可就真的不是自己的了,时日久了,或多或少会存在这样的隔阂。 许云氏糊涂啊,招婿多好。 若娘出神地想着,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回到了家,家里男人都下地了,大丫去后院收拾了,张安青坐在屋檐下择苋菜和韭菜。 听到动静,抬头看到若娘,轻轻喊了一声若姨。 若娘走过去,在她边上的小凳子坐下,跟她一起择:“安青啊,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日了,村里是甚情况你也清楚,石英和张得发都是你父亲的手下,他们都会护好你的。” 当初会留下张安青,一开始并非她所愿。 她嘴里不说,心里知道,张景彦这个人,就是让她在那一瞬间心软了。 为了张安青,她用老二敲打了家里的其他人,短时间内确实让他们抱成了团,但前些日子,她从老三口中听到对张安青的抱怨时,她便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张安青跟他们终究是不同的。 更何况,若娘坐直身子,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问道:“永平侯府的世子夫人已经没有了,但是悦家村的张安青日子还要过下去,霜儿还小,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想过再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吗?” 张安青择菜的手一顿,苋菜肥嫩的绿杆被她从中间一折两段,她慌忙将菜放在了旁边的竹篮子里,低着头不说话。 若娘心里沉了沉,声音还如往常一样:“安青,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你也真心实意喊我一声若姨,连一句心里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吗?” 张安青慢慢抬起头,脸涨的通红,嘴巴张了几次,到底沉默了。 两人沉默地将苋菜和韭菜择完,若娘又到后院的架子上摘了豇豆。 豇豆红烧肉,蒜泥苋菜,韭菜炒蛋,再加个冬瓜竹笋汤。 “哇...奶!我要奶奶!”若娘拎着篮子正准备去村尾屠户家买肉,大门外传来小娃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若娘吓了一跳,赶紧往外走,还不小心被门槛磕了一下小腿。 “怎么了?”顾不上小腿疼,她走到三个闭着眼,张大嘴哭的小泥猴面前,三个小娃子身上全是泥,脸上,头发全是,脚上的鞋也不知道丢到哪里了,赤着脚走回来的。 小娃子的脚嫩,路上小石子又多,三个人脚上都有些破皮渗血,若娘赶紧过去想将他们抱起来,急的心里突突的。 “奶,那个新来的两个人欺负我们!”草儿哭的眼泪哗哗的,又不敢用手去擦,手上也全是泥。 “大丫,老三媳妇,安青,赶紧过来。”若娘朝屋里喊,嗓门前所未有的大!住在隔壁的柳家和杨家听到了动静,一窝蜂的都出来了。 ”哎呦,这是哪个杀千刀干的?”杨富正在家里剁猪草,手里握着一把豁口的刀就跑出来了。 杨家原先一直住在山里,上山下河的,体格都比常人壮,杨富这模样,真像个土匪。 几个小娃却是一点不怕,等若娘用手帕擦了他们眼睛和嘴巴上的泥,见着了家人心里也有了底气,草儿嘟着嘴,小奶音里带着万分的委屈:“富爷爷,是两个新来的小胖子,他打弟弟,还把我们都推倒了,掉在了稻子田里!” 说着说着,草儿想起当时的委屈,瘪了瘪嘴,又想哭了。 自从跟着大丫回了云家,草儿可再没受过这样的气! 文儿话还说不利索,也跟着姐姐哼哧:“大胖子,打我!”说着,还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给若娘看。 一身的泥,看不出轻重,若娘把小娃轻轻抱在怀里,掀开衣服检查了一番,文儿的后背有些青紫的印子,一看到,若娘的脸便沉到了底。 大丫几个人前后从屋里跑出来,就看到她家两个孩子眼泪汪汪地,一个揪着若娘的衣角,一个被抱在怀里。 霜儿也是跟着出去的,她长这么大,从来没遇上过这种事,懵懵懂懂的大眼睛看着草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快晒干的泥,一块块的,用手一抠,簌簌地往下掉。 “奶,洗洗!”她想洗澡哦。 她没被打,是被顺手推下去的,张安青平时不让她摸泥巴,所以浑身脏兮兮的,她还觉得挺新鲜,哭是因为其他两娃都哭了,她不明所以,跟着哭了。 实际心里没多大波动。 张安青走出来,就看到她养得白白嫩嫩、水灵灵的闺女,浑身是泥,手里在搓着泥巴玩,看到她出来,还咧开嘴,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 “娘~”小奶音喊的甜腻腻的。 张安青皱着眉,将小人儿抱起来,伸手把她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开,霜儿揪着她娘的衣服,看一个泥巴小手印留在了娘的衣服上,不由咯咯笑了。 张安青看她这副样子,心里无奈极了:“娘回去给你洗洗。” 若娘让大丫和柳氏把草儿和文儿也抱回去洗澡了。 等洗好澡,换好衣服,又是三个漂亮的小胖娃。 大丫带着柳氏在厨屋做午食,等会下地的男人们要回来了。 石英和张得发听说云家的娃被打了,很快就赶过来了。 草儿坐在若娘腿上,干干净净,就把先前的委屈都忘了,手舞足蹈地跟若娘告状:“奶,我带弟弟妹妹去新屋玩,路上有蜻蜓,我捉给妹妹,大黑胖子就来打我们!” 第289章 快去 悦家村不轻易有外来人,村里人石英也都清楚底细,今年天暖和了,若娘就放小娃子自己出去玩了。 大家都知道是云家的孩子,再加上这两年养的白白胖胖的,长的又漂亮,谁看到了还会帮忙照看几分,哪里会出小娃被打的事。 石英刚开始听村里人来说,他以为是开玩笑的。 但还是放下手里的铁锹,从后山出来了。 路上遇到张得发,两人一起去了云家。 刚到的时候,几个娃子按着洗澡去了,就看到若娘沉着脸坐在堂屋里喝茶。 “夫人。”两人打了招呼,就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手边是已经准备好的茶水,端起喝了一口,清香爽口,温度也正好。 石英和张得发互看了一眼,这是一早就等着他俩来了呀。 “来了等会就一起吃饭吧,老三媳妇儿在厨屋整菜了。”若娘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过了刚开始看到三个泥娃子的震惊,若娘此时已经平静了。 “夫人,是新搬来的柳家的两个小胖子,柳家那个江氏惯得很,近日差不多将村子娃子都欺负了透。”石英皱着眉,村里大小的事,他走一遍就知道了。 说起来,算是夫人的亲家呢。 “查的怎么样了?”若娘听他提到柳家,看了看门外,随口问道。 石英看了张得发一眼,张得发就起身站到了门口,倚着门板站着。 “是有点蹊跷,来路不对。” “柳?”若娘看了看袖口,刚刚抱孩子,泥全沾身上了,猜到他们要来,便没去收拾。 柳这个姓,如今在他们这些人耳中,真的太能引起警惕了。 若娘想到那家人,蓦地抬起头:“还有一个江。” 柳二虎的这个后娘,姓江。 江明月,京都的礼部侍郎,都姓江。 “从这两个人身上,往京都查查。他们这个时候来村里,也是巧的很。”正是他们发现了后山地道,并先行封闭的节骨眼上。 “柳家来了之后,村里热闹了不少,成日里鸡飞狗跳的,后山他们还没去过吧?”若娘抬眼看石英。 石英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夫人,后山把守森严,现在村子里的人都不让去了,他们不可能进得去的。” 若娘含笑看他,并不接话。 ...... 堂屋里静了片刻,外面传来老三的大嗓门:“得发叔,你怎么来了?我娘在家吗?” 外面人回来了,若娘便起身走了出来,跟老三媳妇儿一起将饭菜端进堂屋。 等几个娃洗完出来,草儿和文儿一左一右坐在了柳二虎的大腿上,可怜兮兮地告着小状。 柳二虎原以为是小娃子间的玩笑,后面听着听着太像他爹的两个便宜儿子了,便抬头看向了若娘:“娘,大闺女说的是我爹他们?” 他知道以若娘对几个孩子的上心程度,不可能不去打听清楚的。 不然石英和张得发也不会在这里。 若娘还没开口,石英就抢着说了:“村里最近也没来其他人,就他们最闹腾。” 搞的村里的人,日日有人来找他抱怨。 后山的事,他都快顾不上了。 这几个人不会就是派过来扰乱他的阵脚的吧? 有了这个想法,石英吃饭就有些魂不守舍了,姓柳的老头来了这些时日,院门都不出,都在家做甚? 寻常人要在一个村定居,头一件事不就是买田种地? 柳老头坐闺房不出来,江寡妇成日走街串巷。 石英原本想着是不是有柳二虎在的缘故,所以他们不愁吃喝,经过若娘这一指点,就真觉出有点问题了。 “老石...老石!”张得发看人夹菜都夹到桌子上去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是失了哪门子的魂? 柳二虎听到是那家人打的他的孩子,脸黑的像锅底。 他还打算找个空闲将娘给他的五十亩地契给送过去呢,如今出这样的事情,多寒他娘的心呀... 还有同样被推进稻田的霜儿,张安青抱着小女娃喂饭,不知道是不是顾及柳二虎的面子,在这件事上倒是一句话都没说。 午食吃的不算愉快,还没下桌,外面就吵起来了。 “云家的,你们给老娘出来,还说是甚读书人家,出了个秀才的,出了秀才就能把老娘家水稻苗糟蹋成那副鬼样子啊?啊?” 大门外传来泼辣女子的大吼声,若娘看了石英一眼,放下筷子起身走了出去。 “云家的老太婆就是个仗势欺人的,人呢,给老娘滚出来,赔老娘的稻苗!” “嘘,王家的,你小点声,有事说事儿,吵吵闹闹有何用?” “就是啊,云家还不厚道啊,有新鲜东西,可都是想着咱们村子人的。” 就有人小声跟旁边人说着八卦:“这泼辣媳妇儿,是村尾王家去年刚娶进门的,王家的情况你也知道,他儿子在战场上没了一条腿,难找到称心的,她啊,是前头的去了,才改嫁过来的。”大婶用眼神斜了斜叉着腰骂的口水直喷的肥胖女人,眼中带着一丝同情。 旁边上了年纪的一个妇人,听了她的话,脸色平静:“那又怎么样?王老二虽然少了一条腿,照样能下地干活,王家人对着她也好,有好吃的尽紧着她了,没看她才来几个月就胖了一圈了?” “要我说啊,你们要是同情她,不若叫她别再在云家门口大喊大叫了,云家都是些甚么人,大家心里都清楚,悦家村谁家能拍着胸脯说没受过人家的照顾,去岁下雪的救济粮,开春种蔬菜的方子,再往前,种地插秧,种棉花,种麦子,可都是人家拿出来的方子。” “王家的拿着几个小娃子掉进她家地里压坏的几株稻苗说事儿,可真有脸!” 围着看热闹的人被一点拨,转头一想,对啊,云家也不差这几株苗啊?王家的是来闹甚? “闹甚?还不就是因为知道云家出手大方,有银子,云氏又是个宽和的,不会跟她计较。”张得发家的周氏牵着张银花,站在人群后面,听了好一会儿,听到有人终于长脑子了,便拔高了嗓门送了一波嘲讽。 “大中午的你们不回家歇着,堵在人家门口是要做甚?” 若娘,石英,张得发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乌泱泱的一群人,将整个云家都围住了。 若娘看着还在扯着嗓子,手指不时指向她的妇人,转身看了眼石英。 压低了嗓音:“银花他爹留在这里,里正你赶紧去后山看看。” 石英一听,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大步往前,伸手就要扒开人群。 “要死了!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来碰我们?没看出来啊,咱们村里的里正,还是个假模假样的老色鬼呢!” 依然是王家的媳妇儿挡在了石英的面前,让他不得已收回了手。 若娘看着,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这个女的不是纯粹来闹事的,她是来打掩护,拖延时辰的。 “里正,快去!” 第290章 早产 若娘看石英被挤在人堆里,让家里男人从厨屋里拿出竹竿,直接用竹竿拦人,石英找到空闲,直接跑走了。 王家的还在骂骂咧咧,已经从压断的稻苗,骂到了云家和里正家蛇鼠一窝... 话越来越不过脑子,敢在后面应和的人就少了。 人可以凑热闹,但不能作死啊! 本来今日这事也不大,有闲着的人已经溜达去那块地看了,统共就损了八根稻苗,拔了补上没甚影响。 哪怕是想让云家出点血,也不过几十个铜板的事情,云家不缺这银子。 “王家媳妇儿是吧,民以食为天,稻子是咱老百姓的生存根本,稻苗损了,搁谁都心疼,这样,你先进来喝口水,咱们坐下聊。”若娘站在台阶上,语气平静,像是一点没听到骂的那么难听的话。 王家媳妇儿在来的路上,预想了千千万万种云家人的反应,就这一种,是她从未想过的。 若娘这一出,让她直接歇了火,一时眼睛瞪得巨大,插在腰上的手垂在身体两侧,手指拧巴得一摆都皱了。 周氏和张银花挤到人群前面,稀稀落落地开口:“怎么?云家都这么说了,你还要骂?进去吧!” 周氏跟了张得发二十年来,当家的脸色是好是坏,她一看便知。 看若娘虽然面无表情,但张得发皱得能夹死苍蝇的脸,就知道出事了,也不能再僵持着,便站出来打了个圆场。 “没事的都散了吧,大中午的回去吃个饭,歇会觉,可比看人家热闹舒服多了。”也就是日子比先前好过了,才有这个闲心,来凑云家的热闹。 将王家的请进门,轰走了看热闹的。 若娘示意老二将大门关上。 一关门,老三就拿绳子将人绑了起来,拴在屋檐下的柱子上。 “老二,去找王家的人过来。” “银花她爹,你别在这里了,赶紧去里正那边看看。” “好,夫人你们当心。” “银花她娘,你们也先在这里待着。”张得发飞快地交待完,转身就走了。 ...... 半个时辰后,石英那边就让人传来了消息,后山的确出事了! 晌午有人给送了吃食,吃完后全部开始腹泻,药量下的足,现在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了。 送吃食的不是别人,正是江寡妇。 打的却是云家的旗号。 她确实是柳二虎的后娘,面前来的时候,柳二虎和云家一行人领着人进的村。 后山轮流守岗的也都是村里人,江寡妇拎着菜篮子过去,说云家今日有点事,里正他们都在,顾不得给他们安排午食,不算多好的理由,也没甚值得怀疑。 等跑得气喘吁吁的黑瘦男人将话说完,柳二虎坐在屋檐下许久没有开口。 若娘并不知道后山到底有些甚,但想到张景彦在这里的那段时日,日日泡在后山,便猜到他心里是有成算的。 江寡妇这一趟有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她不清楚。 若娘皱着眉,看了一眼柳二虎,对着来人说:“跟里正说,柳家人全部抓起来,务必不能让他们往外面传递消息,不必顾忌我们。”说完,深深看了眼柳二虎。 若娘知道石英让黑瘦男人走这一遭,是看到她的面子上,也是看在柳二虎的面子上。 “二虎,你觉得呢?” “娘,您做的对,我没意见。” 等人走了,柳二虎还坐在那里,若娘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他抬头,眼中泛着血丝:“如果真的有甚么,娘...能不能留我爹一命?” 若娘在心里叹了口气:“二虎,能进悦家村的每个人,都是身世清白,被查过至少祖上三代这件事,或许你并不知道。” 像她们这种是由张景彦亲自安排过来的人,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同样会被查个底朝天。 柳二虎听若娘这样说,放在膝盖上的手一抖,不由抬头看着她。 “你是聪明人,知道娘的意思,你爹他们能从广临郡的柳家村找到洛州府,再找到这里来,本身就不太可能,我们的行踪,将军那边都是下了封口令的。” “自你爹他们搬过来,石英他们就去查过了,你爹原不是柳家村人,据说是家里遭了灾才过去的,你娘生你时是早产,也因为这个,后面才身体一直不好,早早去了。” 柳二虎听到这里,蓦地拳头紧握,他有预感,若娘接下来说的话,一定是他不愿去接受的。 若娘不想这么残忍,但有些事柳二虎该知道,她伸手摸了摸柳二虎的头,低声说:“但其实...跟你爹成亲时,肚子里已经有了你了,二虎,你是你娘的孩子,但你却不是你爹的孩子。” “柳老头也并不是真的逃荒去了柳家村,他是永业人,从一开始就是永业人安插在我朝的探子。” 若娘有时不得不感叹:世间事,冥冥中自有注定。 她看向柳二虎不敢置信的双眼以及止不住往外流的眼泪:“二虎,你的亲爹其实就葬在这里,而你已经见过了。” 葬在这里,悦家村唯一葬了人的地方,就是后山石碑林。 “是哪一个?”二虎哑着声问道,他知道若娘的,她从不会说假话,现在会告诉他,肯定是已将所有的事情都查的清楚明白了。 “钱大牛。” 柳二虎将这个名字在嘴中反复念叨了一遍,猛地站起来身。 “钱奶奶的儿子?” 去岁的大雪中去世的钱奶奶,她的丧事甚至都是云家一手操办的。 “二虎,她就是你的奶奶。” “你爹和你娘成亲三个月,村里便开始征兵,钱家拿不出抵人头的银子,便是你爹上了战场。” 后来,便是钱大牛战死沙场的消息。 二虎娘的娘家不算是个良善人家,一听大牛没了,借口不愿闺女守寡,将人强行要了回去。 钱婶子是个心肠软的,二虎娘才嫁过来三个月丈夫就没了,也是钱家对不住她,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跟着娘家人回去了。 二虎娘回去的第二日,转手就被娘家人卖给了柳家村的光棍汉柳老头。 等她跟柳老头成亲了快两个月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有了,她觉得不太对,偷摸摸地去镇上找大夫把脉,才知道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知道孩子不是柳老头的,而是钱大牛的,她心里高兴又害怕,等怀着二虎到八个月的时候,故意在厨屋里摔了一跤,早产了。 第291章 修路 这便是柳二虎真正的身世。 柳二虎听明白了,知道柳老头不是他亲爹,而是敌国探子时,他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若娘温柔的眉眼,他知道若娘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想到她为了他去查这些事,中间历经了多少的波折,哪是两三句话能说的清的。 “那娘...还愿意给五十亩地...”他打算问,随即自己又明白了。 若娘含笑看他:“二虎,他虽不是你亲爹,待你和大丫也多有刻薄,但他养你到这么大,如果他安安心心,真心诚意在悦家村过完一生,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苛责他们。” “但,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家与国,只是我们的是元起,而他的是永业。” “后山的情况你心里也有数,他在此刻打着我们的幌子去办事,不可能没有目的。二虎,娘实话跟你说,但凡发现他有一丝不轨之心,哪怕不会要了他的命,他这辈子也就只能在某个地方,被囚禁着过一生了。” 这是若娘和石英他们商量过的最顾及柳二虎的做法了。 “娘,谢过您,这样已经很好了。” 柳二虎跟若娘说完话,魂不守舍地回了屋子。 ...... 安抚好了柳二虎,其他事情便顺理成章。 石英带着人,将柳老头一家都看守了起来,之后人被带去了哪里,若娘没再打听过。 大刍草种下去之后,若娘一直惦记着要挖个池塘,杨家的人在洛州府做的还是鱼汤丸子,鱼汤面的买卖,鱼都是河里取的。 哪个地方能天天抓到鱼,卖多卖少,太看运气了。 若娘就带着老二几个人,挖了个十亩地的超大池塘,鱼苗是若娘托杨家人帮忙找的。 整个洛州府附近,哪个村有鱼,没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以草鱼和鲢为主进行混养,是书中记载最为常见的。 养鱼,池塘中的水质是非常重要的,以豆绿、茶褐等可判断为良好水色,鱼食饵料主要是水草、旱草和藻类,另外再加些油饼类、谷类和糠麸或田螺、贝类等,大刍草也是很不错的饵料。 若娘带着分家后,各自搬出去住,但是早上一起身照样往云家跑的儿子们,将池塘理完后,用一年五两银子的价钱,雇佣了村里的一对老夫妻帮忙看守鱼塘。 鱼塘边搭起了茅草屋,比原先老人家住的都好,老夫妻眉开眼笑地搬了过去。 老五搬了家之后,一个人做事总归不方便,就跟若娘提了下,想要买个人回来帮忙烧火做饭。 不仅仅是老五,张安青带着霜儿也是根本没法生活。 过了没两日,石英就给张安青找了一个做事麻利的婆子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照顾起居。 老五的提议被若娘否了,但允许他花银子找村子里的人帮忙。 进入七月,若娘盘点了手里的银票,春季的早蔬,地里的作物加上山上的果树,让她短短两年,已经存了五万两的银子。 她先前想过要修路,却发现人家挖地道比修路更厉害。 但还是得修,就是得修的隐蔽些,这样要是真的乱起来,从悦家村去支援上谷关,能节省更多的时辰。 石英和张得发忙了好几旬,总算是将后山清理干净了。 两人约了在石英家用午食,云家的老五这时候过来了,说他娘有事想找他们商量。 云家的事,他们从不会怠慢。 两人跟家里打了个招呼,便跟着老五走了。 到云家时,若娘正蹲在院子里的地上搅着一团黄泥,在她的身侧,依次放着三样东西,分别是石灰、黄土和沙子。 石灰是许来金去海边发掘后,再重新反复试了又试,调出的最坚固,又不怕雨水冲刷腐朽的原料。 “白元他娘,这么是做甚?”石英撅着屁股看,就看她跟个小娃一样在玩泥巴。 若娘被他吓了一跳,搅拌的竹子一受力就断了,她差点整个人都扑到黄泥上。 被老五眼疾手快扶住了。 “没事吧,娘。” “哎呦,云夫人,没事儿吧,对不住了。” 若娘嘴角一抽,将手里的竹子扔了,借着老五的力起身,直了直腰。 “里正,我刚来悦家村的时候就想过,上谷关后方补给困难异常,尤其是碰上大雨大雪的天气,不说从京都,从这里到上谷关都得走上几日几夜,你们从来没想过要修路吗?” 石英一听,伸手挠了挠头,谁不想呢? “但是没银子啊!”这么些年,将军手里省下来的银子,可都补贴到上谷关的那群兵蛋子身上了。 就算是这样,每年饿死,冻死的人还成百上千呢。 也就是这两年,有了云夫人这个种地好手,将军得了她的方子,在上谷关搞了个山地种粮,收了几百万斤的粮食。 驱寒的生姜,果腹的红薯,能吃饱肚子的大米粗粮,还有时不时会运过去的新鲜果蔬,这神仙日子,谁敢想过? 悦家村到上谷关,快马都得走上几日,修一条路,得修到猴年马月,但最重要的,还是没有银子。 若娘松开老五,自己去厨屋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看着不明就里的两个人,开口道:“银子我有,如何修我也知道,修路的原料有银子去买,但修路的人你们要去凑齐。” “有...有...有银子?”这可是一条成千上百公里的破烂路啊? “有啊,这几年,你们将军时常花银子到我这买吃食,买着买着,我银子就多了呀。”她也没甚花银子的地方,不如拿出去,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石英和张得发这才想起来,云夫人接近两千亩的地,种的又都是稀罕玩意儿,产量又高,可不都入了将军的眼。 说起将军,石英咧着的大牙收了收,低声说了句:“也不知道将军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若娘耳尖,听到了他的话,不由抬眼看了看人,想问上两句那边的情况。 转一想,半年多了,人走了,一封书信都没往这送过,便打消了念头。 “我算过了,这条路修完,最多四万两银子,除了石灰,黄土和沙子都可以直接去挖,费的是人力。” 而人力,在这个时代,就是最容易找,也最不值钱的东西。 第292章 离开 最多四万两!? 四万两还少吗? 元安朝时,朝廷拨一次军费也就两万两,还是抠抠搜搜的给! 户部安排送军需的人,每次来都是叽叽歪歪,恨不得说他们是当了裤子才凑上的银子,一来就被好好招待着,就怕下次直接说没有银子了。 这也是张景彦自己要搞以兵养战那一套的根本原因。 现在,一个村里靠种地买菜的夫人,轻轻松松拿出了几万两真金白银说要修路,让石英觉得当初户部的人肯定是骗他们的! 一帮小瘪犊子。 几人商量好要做的事,若娘留了人吃饭,她现在一个人住,做饭洗衣也就自己来,后院的猪她只留了两头,鸡留下了十来个下蛋,其他全分出去了。 后院种的蔬菜多,大丫和柳氏每日早晨都会过来摘,张安青自搬出去后就没在过来了,若娘在她搬走的那天,将张景彦给的两千两银票还给了她。 至此,若娘便也放下心来,算是对张景彦有个交代。 若娘借过张景彦的东风,用他的身份做成了许多事,也回馈了足够的帮助,其中也因为他涉过风险,还照顾了他的女儿,以后她也会继续为上谷关的将士提供粮食,衣物和其他,但那早已越过张景彦,是她想看到更远的世间了。 更何况,她冷眼看着自家老二和张安青两人之间,最终会落足何处,且看他们自己了。 她看张安青,有时难免感慨血缘塑造的强大魂灵,在家族一代一代人中,是会有传承的。 张家人世代战死沙场,男女皆是如此,张安青虽然是张景彦养大的,但确实没有他身上的那种血性与韧劲,她胆小怕事还耳根子软,遇事没有章法,还容易陷入自我满足与感动。 若娘难得有后悔的时候,早知如此,当初不应该为了她,罚了老二,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两个似乎“同病相怜”的人,产生了共鸣吧。 况且,张安青的身上还有一半永业的血脉,想到因两国交战,失去生命的千千万万人,若娘便有些头疼。 可若张景彦能够心无芥蒂地将她抚养长大,她一个老百姓又有何过不去的呢? 儿女事,自有儿女命,她管不了咯。 ...... 如今若娘一个人住,石英和张得发便不好在云家留的太久了,几人在院子里说完话,若娘让石英用个破篮子带走了。 等过两日自然风干,就可试试硬度了。 黄泥混灰若足够坚固,可用来浇筑地基,以后在路上运送重物,也不担心路面损坏。 过了两日,石英一脸惊喜地抱起从云家带回的黄泥石块,使劲往路边大石头上撞,两面接触,只有轻微的损伤,跟石头一样硬啊,那就太好了。 事情便按部就班地去做,若娘将四万两的银票直接给了石英,只跟他说,中间要是用得上她的儿子们的,尽管使唤。 老二,老三每日除了把地里的活计干活,剩下的时辰就跟着里正,这个过程中要协调人,也要协调物,石英和张得发像两根定海神针,每日只管在那坐着喝茶,剩下的事情全是三兄弟在做,若娘听了,随他们去了。 院子里再也不吵吵闹闹的了,她就将张景彦给的和自己淘的书册都拿出来,细细地翻了个遍。 不过近三年,悦家村整个的样貌已经有很大不同,来时的荒地,接近九成已完成开荒,顺着中间凹字型的路,中间一块全是水稻,房屋沿路而建,有序排列。 屋后也是大片良田和旱地,再往后,便是少水的旱地,旱地绵延再往外,便是山。 云家买了几块山头,全种了果树。 原先杂乱又光秃秃的山地,被整齐的绿意覆盖,任何人走进这样的村庄,都能想象得到他们的安居乐业与富足。 银钱上的和精神上的富足。 除了老五,大丫、老二和老三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若娘并不觉得有甚不可。 她来到元安朝,刚落身许家村时,她期望中的以后的日子,就该是如此。 将所有的书册都仔细地看过了一遍之后,她将其中的基本放在身侧,其他的重新整理,放入了做了隔水处理的竹篮子中。 等老五过了两日过来蹭饭,她便将书篮子给了他,里面一共一百七十八册书,有些是她自己写的农事纪要,有科举文章,也有《茶经》《陈书》这类,更多的还是一些诗词歌赋,放在老五那里,比在她这里更有用处。 地窖的粮食在分家的时候,大多她都分出去了,在她来到这个朝代的第四年,也是在许云氏这具身子四十岁之时,若娘已经实现了许云氏毕生的愿望。 儿子和女儿各有了归宿和出息。 元起朝初年的秋季,是元家人一统天下后,最丰收的一个秋季。 整个元起周边郡县乡镇,水稻丰收,果蔬肥大,种下的一切都有了与勤劳相配的收获,是千万百姓真正开始相信只要你愿意去做,就能吃饱穿暖的一年。 等老二和老三忙完了地里的活,想起来有几日没去看看老娘,兴冲冲地来到云家大门口时,才发现他们娘的家门紧锁,几日没人清扫的高门槛上甚至落下了灰,他们才知道娘已经离开悦家村了。 几人原先只认为娘亲是有事出去了,连续两日都来门口蹲守,直到老五手里拿着一叠书信过来,书信封面上的人名给他们递过来是,他们才猛然醒悟,若娘这是抛下他们,离开了。 老二怔怔地看着写着许白求亲启的信封时,老三豆大的眼泪已经出来了,他抽抽泣泣地看着老五,呆呆地问了一句:“娘不要我们了吗?” 老五一开始看到石英拿给他的信时,也是如此的想法。 他回忆中的幼时生活,十一岁是分叉点。 十一岁之前,他的娘是个泼辣,护短,舍不得花银子,会打骂人,以他爹为天的跟村里大多数妇人都一样的女子。 十一岁之后,许二柱犯了混,他娘因此受了重伤,再之后,便是一个沉默,冷静又睿智的女子形象,虽说她偶尔还是像从前那样泼辣,会骂人。 但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293章 只想种地 老三不理会老五一副若有所思的睿智样,伸手用衣袖胡乱擦了眼泪,大老粗一点一点小心地将他娘留下的信拆开。 泛黄的薄页纸似有千斤重,老三一打开看到满眼漂亮整齐的字迹,双眼都瞪大了,将信怼到老五面前,语气全是不信:“老五,咱们娘写的字,这么好看哩?” 老二的也还没拆,一听老三的话,将头凑了过来。 “真好看啊,比...”老二眼瞅了老五一下,将剩下的话吞下去了。 他娘一个刚认字没多久的老妇人,写的字比从小就开始读书的老五好看多了! 老三惊讶完,心中被抛弃感不知为何淡了些,重新将信收回来,坐在云家关着门的门槛上细细看。 白术,娘猜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心里肯定在想娘是不是扔下你们,不知道跑到哪去野了,然后你又要念叨娘,这把年纪了还出去折腾,一点不知道爱护自己。 那娘要夸你,也许还真被你念叨对了,娘暂时离开你们去看看这人世间更多的风景了,但你要记住,娘总要回来的。 你们都已经长大了,几兄弟在村子里,要互相照应,更重要的是要用心去生活,去经营,明白自己,也去了解别人。 平日里多去看看大姐,回到家多关心盼盼。 跟着你石英叔和得发叔,要多看多学,娘对你的要求就是你以后也能像你石英叔一样,能照顾一整个村子的人。 虽然娘觉得你心里可能只想种地。 但老三,你要记住了,你要很强大,以后你的媳妇儿,你的孩子们都能看着你呢,一个厉害的丈夫和父亲,想想是不是就很开心? 别哭丧个脸了,娘是出去玩了,等娘玩累了自然就回来了。 娘希望到那时,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余下想交代你的,你二哥是个精明人,可精明人偶尔也会犯浑,你就看着他,等你哪天觉得他那件事确实做的不对了,你就说说他,告诉他,要是你遇见这种事,会如何做。 老五比你小一些,虽说读的书比你多,下地干活的事情就不如你,他虽然自己找了照顾起居的人,但难免疏忽,你做哥哥的也要上心。 老三啊,你看看,你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娘不在,这些事就拜托你了,娘相信你一定能做好的,是不是? “是!”老三看到这里,猛地笔直地站起身,大声应了一个字,旁边伸着头偷看的老二和老五被他吓了一大跳。 老二收回偷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该看的也都看完了,他便低头拆起自己的。 老五是读书人,讲究立身正,偷看这种“小人”行径,他头一次干,难免不太熟练,“鬼祟”的目光没来得及转开,就被老三抓了个正着:“老幺,你看,娘可说了,让我照顾你,还要看好二哥,你们可都要好好听话哟!” 这几年,老三更多的是跟在若娘身边研究耕地,种地,种菜,若娘说甚他作甚,日子过的十分舒心,他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如二哥和老幺聪明,但他能做的事情,他们未必能做。 所以他从来不怕娘不喜欢他。 现在娘出去玩了,还把照顾其他人的事托付给他,他可一定要好好做的。 老五看他三哥一脸大老粗的傻笑,嘴角忍不住一抽,摆了摆手,让他自己把信收好。 他和二哥刚刚都已经看完了... 日落西山,澄黄的光映在紧闭的漆红大门上,主人才刚离开,云家这座宅院似乎已经开始安静地沉睡了。 老三小心翼翼地将信叠好,重新放进信封里,理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了怀里:“二哥,老幺,走,回家去。今日让望舒他娘给你们整治桌好吃的,咱们喝上一杯。” 柳氏做饭是公认的好吃,老三一开口,没人能拒绝。 三人并排走着,老三最壮,老二次之,老五稍显单薄了些,但这三个人走在路上,已然不无数让村里人暗暗羡慕云氏的会生会养了。 ...... 而此时,偷摸着离开的若娘背着简易的包裹,日伏夜出,有一只接近半人高的大白虎作为出行的工具,已然离开悦家村百里路,去往充斥着荒漠黄沙,战争死亡的地方。 上谷关。 她慢慢走慢慢看,并不急着赶路,白日就在树林里找隐蔽之处,吃饭休息,到了夜深之时,就趴在大白的背上,让它背着跑。 最初只有她它一人一虎,在她们赶了大半日的路之后,大白的双胞胎弟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大白赶着也不走,就委委屈屈地跟在她们身后。 大白要护着若娘,便放弃了打猎,整日跟着若娘吃粗粮和肉干,遇到有溪流的地方,就抓几条鱼,若娘给它烤着吃。 自从弟弟小白跟屁虫来了之后,他们的伙食直线上升,若娘停下休息,它就漫山蹦跶,总能带回野鸡,兔子之类的,有一次还咬死了一只鹿,一只大野猪。 雪白的毛发上全是星星点点的血,撅着屁股将猎物拉回来,还得意洋洋地跟它哥邀功,被大白一巴掌拍得安静了。 这么多肉,二虎一人肯定吃不完,等到了夜里赶路时,若娘便带着它们鬼鬼祟祟地将剩下的肉扔在了沿路经过的一些农家人门口。 最后一点肉散发出去的那日清晨,若娘跟两只大老虎躲在棚屋后等了一会,一个扛着锄头的干瘦老人家开门出来,看到摆在巨大绿叶上的新鲜猪肉时,一脸的惊讶。 放下锄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先是双手合拢,弯腰拜了拜,接着才小心翼翼地将肉拎回了家。 院子里传来压低嗓门的呼声:“老婆子,快点出来,门口有一块大肥的肉...” 苍老的嗓音里,是压不住的欢喜。 若娘笑了笑,拍拍大白和小白的头,带着它们重新隐入山林。 第294章 想用阴谋更甚阳谋 前生的二十来年,加上今生的年已四十,接近七十年岁月。 是大多数人都活不到的年纪。 若娘却在这个时候,过上了一段想过的,但没想过有一日会实现的自在流浪的岁月。 风餐露宿不觉得苦,淋雨湿衣也无妨。 三旬时光,老来也不会遗忘。 她和两只大老虎,从森林青郁走到草木枯黄,兜兜转转总算到了离上谷关不远的一处山上。 没有直接进关,而是带着两个庞然大物,爬了一座不起眼的山。 她观察过山势,在山背无人会注意到的地方寻到了个山洞,打算过上一段“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 虽说这些时日,她本也就是这样过来的。 倒是石英动作很快,悦家村到上谷关的这条路,已经修得快好了。 她有日清晨慢悠悠爬了一座高山,一眼便看到了这条路,混了黄土泥灰,又要避开村庄和山,便必须修得弯弯曲曲的,像一条盘旋的长虫,连接了一望无际的元起疆域。 ...... 气温转凉后,她需要添置衣物,关内不好进,她就去小镇子上买,都不用乔装打扮,就是个难民的模样,有好心的店家看到她,还会少收一两个铜板... 买全了衣裳、被子、囤了粮和工具,她就窝在山里不出来了。 悠哉游哉地在山洞前开了几块地,撒了乱七八糟的种子。 进入寒冬后的第二场大雪刚下,若娘在山洞里搭了个架子烤火,洞口处挂着两只老虎带回来的兔肉和鹿肉,风干之后再食,口感也还不错。 大白和小白趴在她脚边闭目休息,两家伙这次聚在一起后,便没有在打架了。 往往一个出去打猎,一个就要留下来守着若娘。 忽地,大白两只大耳朵动了动,睁开眼看向洞口,又猛地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嘴里发出警告的哼声,双目警惕地看向洞口外面。 两只老虎并排站在洞口,屁股对着若娘。 若娘往外走了两步,静静地听了一会,有断断续续人的叫声还是冷兵器的碰撞声。 她回洞里,将火推熄灭,再用杂草将洞口掩住,带着两只老虎往更高的山上去。 边走边冷静地对着两家伙说话:“你俩雪白雪白的,太扎眼了。” “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祥瑞的东西,总是会引起人们猎奇的心。 大白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在前面带路。 好像在说若娘小瞧它了。 若娘:...... 再往上走了一些,站在一处凸起的石头上,山脚下的情形就看得明了了。 离若娘山洞最近的村庄,有三三两两的茅草屋起了火,在黑夜里尤其明显,再加上兵器的碰撞声,她心里有了数。 在石头上坐了下来,若娘一边观察一边思索。 张景彦离开悦家村到现在,已经过去接近一年的时间。 从悦家村挖到地道起,她和张景彦心里都清楚,永业必反,且时日近在眼前。 以张景彦的能力,用一年的时间将上谷关部署得固若金汤,不是难事。 那面前的情形是永业的挑衅之举? 也是巧了,恰好也是她选的地方。 若娘叹了口气,心中并不慌张,战争总会来,但不是这次。 就是不知山下死伤如何,张景彦又将如何安排... 她之所以敢将老三他们扔在悦家村,自己出来“玩”,也是基于心里清楚在没有探清元起的底细之前,永业不可能一下子就大规模的来袭。 依着从张景彦口中得知的金前流等人的性子,他们可以使出勾搭元起将军夫人,安放探子,挖地道这种手段,证明他们想用阴谋更甚阳谋。 这种人胆子小的很。 若娘却想着,永业的人胆子小对元起不是件坏事,再给元起几年修生养息的时间,不用永业来挑衅,傅慎之直接带兵就能把永业给收了吧。 若娘看村里火光小了,就将目光转向了山的另一处。 一眼望不到头的荒漠。 就连她现在站的山头都算不得山林,更像是山石林。 她这些时日看了不少书册,很少有关于如何治沙的。 前些日子夜里做梦,倒是梦到她那还是大司农的父亲书房里,有一个小格子上放了几本书。 父亲那时好似还嘀咕过几句,说是哪位常年在边疆待着的将军送他的。 边疆苦寒,缺衣少食又黄沙漫天,想来是那位将军也曾为这荒漠苦恼不已吧。 她看到梦里的自己踩着一小凳子爬上博古架,去拿父亲的书。 拿了又看不懂字,便发小脾气要父亲读给她听... 第295章 机会 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如今想来竟还清楚地记得许多治沙的细节。 成为许云氏的这几年,她想过很多次,她为何会来,又因何而来,如今似乎悟出了点门道。元安,元起,元封,也许元封便是后世,她的到来,自有意义。 战火既起,不死不灭。 如今元起有了从元封朝带过来的高产之法,她野心也跟着大了些,朝廷未尝不能早日一统呢? 可惜没有张景彦的消息,他当初散布的消息说高产之物是从永业朝寻回的,乍看合理,深一想却漏洞百出,永业是游牧民族,本就粮食紧缺,如真有人研究出来法子,断不可能泄露分毫,更不可能在此刻发兵。 真有那么会种地的人,永业必然会跟捂着稀释珍宝一样,修生养息,直至粮草充足,而后一击即中... 除非永业王庭的人全是大草包。 远处火光冲天,混着嘈杂的喊叫声隐隐传来。 若娘摸了摸守在身边的大白小白的大脑袋瓜,叹了口气:“该回去了。” 寒冬渐近,山里也不适合待下去,上谷关离悦家村算不得远,说不定甚么时候就打过去了,张景彦临走时,安排了人在,孩子们的安全她不担心,真的该担心的还是粮草的储备和战后的重建。 看过了上谷关的地质,她对治沙有些想法,需要尽早回去试试。 若娘站起来,眺望远处,烽火连天。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一仗,会打多久,谁也不知道啊。 若娘回到悦家村,是在临近腊月的一个傍晚。 北方的寒冬尤其冷,播种完冬小麦,农家人便开始窝冬了。云家田地多,如今每家分得两百亩,收起来要花些时日,所以一路过来,还能看到地里有被雇佣着弯腰劳作的人。 若娘也不急着回家,挨个敲了敲儿子和女儿的门。 半载时光,老二老三没什么变化,老五长高了,倒也不瘦,能看得出被照看的很好,想来家里是不用开火的。 大丫瘦了些,一看是若娘,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娘~” 二虎听到动静,抱着儿子出来,见是若娘,面上讪讪,跟着喊了一声娘。 若娘便知有事,并不多问,只是笑着告诉他们,她回来了。 若娘进村口,就有人去通知了石英,他带着媳妇儿和张得发夫妇坐在若娘家台阶上的时候,若娘还在和老五说话呢。 至天黑,一串人跟着若娘回家,石英老远就在挥手,大嗓门传出三里地:“云夫人回来了!” 若娘嘴角一抽,抬手按了下鼻梁。 人多真热闹啊。 这一嗓子,眼看周边几家的人都往门口来了。 若娘笑着跟她们聊了几句,石英媳妇儿林氏就笑眯眯地将人都打发回去了。 老三媳妇儿和大丫一起做了晚食,若娘临走时给了大丫锁的钥匙,她有空就会来收拾,家里没有灰尘,收拾起来很快。 菜是石英带过来的,整治了两桌,若娘带着石英他们和几个儿子一桌,大丫和柳氏就带着孩子一桌。 张安青没来。 若娘也没有特意提起,桌上聊起了这些时日的一些见闻。 说到上谷关开始打仗时,大家脸上笑意渐渐散了。 “夫人,路已经修好了,今年上谷关产粮远甚往年,将军一早也做了安排,这仗不难打。”石英夹了一大块红烧肉,飞快扔进嘴里,他家将军是天生的将才,打仗的事,永业这些瘪犊子讨不了好,他可一点不担心。 说起来,云氏不在悦家村,他又不好去云老三家蹭饭,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红烧肉了。 如今战起,到处戒备,酒是不能喝了,大口吃肉成唯一的念想了。 若娘看了他一眼,知道张景彦没跟他讲实话,她放下筷子,语气平静:“这仗如果不难打,将军何必一早就做了那么多安排?” “永业现在知道了元起有机会增产,很快就吃喝不愁了,这次打不下来,下次他们还有机会吗?” 石英想了一下,张大了嘴巴:“倒…倒也是啊...” 他看向张得发,霍地站了起来。 将军他不地道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跟他们通一下气! 大家伙都抬头看向石英,过了片刻,他又坐了下来:“他们想临死前干一票大的,可老子现在又上不了战场,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操心粮草补给,就是不知道将军怎么样了。” 惦记了许久的饭菜突然不香了。 “夫人,既是这样,这里离上谷关近,你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张得发看石英又拿起筷子吃饭了,不由看向碗里的肉。 石老哥这人自他来了后,越发不想管事了,他是比他小些年岁,也不该是操不完心的命啊。 先前他还担心来之后管的多了,会让石英觉得越俎代庖了,哪知人家早想做甩手掌柜… 若娘也在考虑这件事,这一仗不知道甚么时候才会停,悦家村难免波及,而且这里能开荒的地基本都开完了,她需要更多的地呢。 “里正,将军可否说过哪里可避祸乱?”若娘看着两人,径直问道。 石英和张得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由石英开了口。 “夫人,将军没有跟属下们提过次仗会历时多久,但的确跟我们交代了何处安顿夫人及家人。” “夫人找到过鬼子姜,或许没有再往山下的南边探探,绕过那片山,有一条湖名叫南沙湖,渡过湖中间有一座湖心岛,与当初的许家村一般大小,非船渡不可上。” “一早前,将军已经派人去岛上收拾了一番,夫人可直接安排人上岛避险,就是吃食住行艰难一些,多有不便,等会回去,我将地形图给夫人送过来。” 全是张景彦准备妥当的。 若娘仔细一想,便知是个好去处,略沉吟,便应下了。 “明日若得闲,我们去看看。”若娘心里盘算了一下家里的物件,打算尽快定下来。 “敢问里正,岛上可否正常种植?” “云夫人,咱可不是种地的好把式,但我觉得应该不差,那可比咱这里更近水源,土质必然不差。” 若娘一想,也觉应当如此。 “那明日上岛,便带着锄具,顺道清除杂草,要是赶得上,还可以种一季的小麦。”粮食紧缺,一点地方都不可荒废了。 “知道了,娘。” 第296章 湖心岛 若娘到悦家村有些时日了,石英对她想做立马就会去做的性子也算了解,第二天一大早,就安排好了摆渡的船只,或者应该说,一开始张景彦就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只等时机成熟。 石英,张得发,若娘带着老二,老三,老五和柳二虎,翻过虽已落叶,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果林,曾经裸露的山地,已被一眼望不到头的各类果树覆盖,一行人翻过鬼子姜遍地的沙地,从山的另一半落脚登船。 湖水碧波粼粼,寒风拂面,带着浸润的水汽,若娘紧了紧外衣,坐在船舱边沿的木板上,石英带着小子们将带过来的东西往船上搬。 由老二,老三扛着的粮食,种子,镰刀,锄具,堆满了一艘船。 张得发随船出发,其他人上了另一只船。 撑船的高瘦小伙子,若娘看了两眼,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石英呲着大牙:“夫人,小十一是将军安排在岛上的人,上战场的时候被人抹了脖子,伤了嗓子,没法讲话了。” “但人忠厚老实,脑瓜子灵活,以后摆渡的活计可以安排给他,他还有个老娘在悦家村住着,眼睛瞅不见,不太出门。” 若娘笑着对看过来的小十一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成算。 船离开悦家村后,不多久湖面便起了雾,坐在船上晃晃悠悠大半个时辰,才隐隐见了一抹绿。 许是湖水环绕,土壤肥厚,湖心岛仍是一片绿意。 “快到了。”石英站在船头,抬头摸了一把脸,雾气浓厚,糊了他一脸。 若娘有些晕船,侧着头,手扶着额角看向前方,石英他们能找到这个岛,必然花了很多功夫。 若娘皱了皱眉,时下人,不兴走水路,尤其是在北方,天气本身就寒,遇水更冷,若想在这样一个岛上居住,身体大约就很难适应。 只是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老三和老五扶着若娘上岸。 从回来到现在,一家人还没有时间好好说两句话,打仗这件事,曾经离他们太远了,现在乍一听到,竟不知如何反应。 所幸有个万事都能扛得住的娘,不说老三,老二和老五昨日晚上看到若娘的一瞬间,心里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若娘当做没有看到他们的眉眼官司,接过石英递过来的木棍,小心翼翼往里走。 边走边看,绕过一个弯,才看到一个隐蔽的入口。 是已经开出了一条容两人通过的道,外围编了一扇门,立在那里,远看与周围严丝合缝。 “云夫人,注意脚下,这座湖心岛还没有多少人来过,难免有些蛇虫,可得当心了。”他上次跟着张景彦一起过来,还是云家人搬来悦家村之后不久。 “里正叔,岛上现在有人居住吗?”老三和老五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护着若娘,手中的木棍不停地探向周边的草丛,等上片刻,才抬脚往里走。 老三左顾右盼,一脸的惊奇,他在船上的时候可算是弄明白了,打仗了,里正要把他们安排在岛上住,看娘的意思,还打算继续在岛上种地哩。 “将军安排了六户人家,都是从上谷关退下来的,就住在半山腰上,平日里除草伐树开荒地,上回我来看,开了不少地了。” 沿着路往上走,渐渐地眼前就开阔了,满眼的高树遮蔽,穿过树林,才可见半山腰几座错落不一的茅草屋。 “半山腰往上通到山顶的地方,有一个大的地块,大概有十亩地,地势平坦,适合造屋子,将军给你们留着了。” “现在在岛上住的有一户,姓周,老周叔以前就是泥瓦匠,造房子有一套,等你们定下来,把造屋的砖瓦运过来,三旬就能完工。” 一个月的时间,仗还打不过来。 “娘,你快来看!”石英几句话的时辰,老三已经像猴子一样窜到半山腰了,居高临下,刚刚走过的树林子已然如拨开的云雾,得见日月了。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若娘站在老三旁边,抬眼远望,就想起了这句。 远山连绵,重峦叠嶂;山间白云,缭绕变幻;晓山晨曦,青翠欲滴。 石英去跟住这里的人打声招呼,张得发带人把东西都运上去,又下来了。 看云家几人都盯着远处出神,笑了笑,朗声道:“湖心岛是将军为了寻找合适的地块种地,无意间寻得的,第一次我们来的时候,正逢夏日,湖面上一点雾气没有,便可直接看到远处的群山。” “你们现在正对着的,就是悦家村背靠的那座,这座湖心岛的位置,在悦家村的正南。” 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若娘慢慢往上走,石英说的十亩大小的平地边上,已经有了个茅屋,带过来的物件都放了进去。 若娘眼中含笑,这里她很满意,地形图她看过了,现在身处此地,对如何规划也已经有了些许雏形,这里虽谈不上与世隔绝,却也自成一体。 种种地,教养孩子,得个善终,没其他可求的了。 “银花她爹,先着手再建几个屋子,安排人过来清理地界,分出居住的地块,然后在清理可耕种的田地,我们要赶明年春耕的年景,可要抓紧了。”若娘仔细记了记周边的情况,打算回家后都记录下来。 “云夫人,老石喊咱们过去呢。” 张得发老远看到石英站在茅草屋前,朝他们招手。 “过去看看。” 茅草屋看着近,若娘他们跟着张得发走了好几个弯道,才踏着石阶走了上去。 佝偻着腰的老汉,走过来时,一直局促地用衣摆擦手,满脸皱纹的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老头子听说秀才爷和秀才他娘来了,就麻烦了里正,想厚着脸皮认认人,活这么久了,可还没见过多少读书人哩。” 若娘便将老五喊到了跟前,笑着说道:“老幺,叫人。” 老五恭敬地俯身作揖,半大小子还在长着的破鸭嗓子,缓缓开口道:“小子见过周老伯。”这便就是石英刚刚说过的泥瓦匠老周叔了。 “哎哎哎,秀才公客气了,老头子担不起担不起。”老周叔就是单纯想见见读书人是甚样子,老五这样慎重,吓得他双手直摇,嘴里嚷嚷道:“使不得,使不得!” 第297章 冬日闲 “老哥,老五还小,就是个小晚辈,没甚使不得,湖心岛上的事情,还需要老哥多操心呢。” “我们打算就把屋子建在山腰的平地上,可得老哥帮着找些人帮忙,一日三顿管饭,工钱二十个铜板一日。”若娘心里估摸着岛上的六户人家都是有些本事的,石英又先介绍了周老哥给她,想来是六户的头儿。 有人办事,她也用不着事事都管。 她看了石英一眼,他和张得发要顾着悦家村,分不开身管这里,她近日无事,带上大白小白住在岛上,也是不错。 这样一合计,她便开口道:“劳烦老哥先替我建一间能住人的屋子,砌上火炕,过些时日,我就过来猫冬。” “成,用不了多久,下旬秀才娘就可以过来住。”老周一听人着急过来住,心里一寻思再从岸上喊几个人来,几日就能建完,再晾晒几日,就可以住人了。 老五站在一边,看他娘只准备建一间,便知娘又不想带上他们哥几个了:“娘,多建一间吧,这里清净,能安心看书。” 他不像二哥,三哥,有家有口,做事还得有商有量,他跟着娘,到底便利些。 若娘扫了一眼站在老五边上欲言又止的老二老三,老三皱着脸挠了挠头,他家媳妇儿不用问,肯定乐意跟着娘,可现在媳妇儿娘家柳家一大家子都住在悦家村,这半年,娘不在家,柳家老爹老娘平日里帮着种地带娃,走动多了,不知道媳妇儿会不会舍不得。 老二舔了舔上唇,他的情况就复杂了,他女儿新儿,如今还在张安青的家里住着呢。 娘离开了之后,他分的地和安青分的地有四百亩,靠着几个人根本种不完,于是听了安青的建议,佃给了村里一些没地的,每年收个五成的粮,这些足够他们吃喝不愁了。 如今府城里没有了使绊子的人,他就买了个小铺子做买卖,卖些南方运过来的杂货,每日进项还都不错。 要是搬到岛上来住,倒确实是不方便了。 若娘可没他们想得多,来到这个朝代,用着许云氏的身子也好几年了,她自认把他们养得可比许云氏在的时候好,也算对得起她了。 她自己没有生养,也没教养过孩子,来的时候最小的老五都十来岁了,虽说老四以前是个傻子,跟她亲近几分,可她骨子里,仍然是那个清冷的云若。 实际上跟她最亲近的,是老三媳妇儿盼盼。 现在柳家人就在悦家村住着,她断没有让他们一起搬过来的想法。 悦家村三面环山,易守难攻,村里住的虽说都是些老人和残疾人,但都是战场下来的,应战经验多,保命手段也多啊。 岛是将军寻的,说是避难,还不是送给她种地的? “老五想来就跟着,老二老三就在悦家村好好待着吧,那么多地还要打理呢。”若娘一锤定音,掏了三张千两的银票给老周。 “老哥,这三千两银子先用着,不拘多用银子,屋要建的好些,我可打算在这住一辈子了。岛上湿寒,不知可有防水的料子,暖炕一定要盘,院子建的开阔些,能种点小菜自家吃,后院养牲畜的也要有,平时还能摸几个蛋,吃个新鲜。” 若娘细细想着,忽地眼前一亮:“不知可有琉璃料,用来按窗再好不过了。”这样屋子建在半山腰上,视野又好。 老周听着,看一眼还攥在手里的银票,难怪秀才娘一出口就这样多,他正想说给的太多了,原是个心里有盘算的人。 “行,琉璃料虽少,总也能弄到几块,到时候就给秀才娘建大窗屋。” “内外墙用石灰料摸一遍,白亮又干净。” “成,听你的。” 于是,若娘第一次上岛,就将以后要住的地方安排的七七八八了。 “周老哥,最好能再多几户人家,这些山地和脚下的平地都可以开荒了用来种地,湖边的一圈不用动,天然就是屏障,等以后有银子了,还可以用牡蛎壳砌一圈墙,就跟上谷关的城墙似的,以后也不怕有人来。” 连石英、张得发都听得连连点头,这样一来,湖心岛就是磐石一座,谁也打不开了。 交代好了,若娘便跟着人一起回了悦家村。 她在山上和地窖里还有很多的存粮,现在都可以运到湖心岛去,趁着冬日人都不愿意出来走动,做这些事情再合适不过。 等将粮食运了大半,便到了腊月底,家家户户开始准备年货。 若娘回来后,老五也跟着搬了回来,办年货送年礼的事情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石英家,张得发家,两个柳家,杨家,今年又多了小十一家,当日若娘听说他家还有个眼瞎的老娘,就带着礼去看过了。 平时里,割肉做饭也会让老五给小十一捎上一份,如此,那么多粮食,来来回回几十趟,愣是一点风声没走漏。 老五明眼看着他娘将人收的服服帖帖的,心有所悟,置办年礼的时候,除了娘让他准备的那一份,自己也根据平日所见,给各家准备了一些小物料,大多是给小娃娃的。 各家收了,脸上的笑意比往日更加真了几分。 回屋后,他第一次没急着打开书本,而是回忆了一下自家娘平日的待人做事,以及自己从前和今日的不同,展开白纸,细细记了下来。 腊月二十九,露水深重的早晨,老二抱着新儿,老三抱着望舒带着媳妇儿,大丫二虎带着三个孩子,整整齐齐出现在若娘家门口。 门没关,老五在院子里打拳。 “大姐,二哥,三哥,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老五还没收势,便看到了乌泱泱的人。 “老五,娘起身了吗?”大丫牵着草儿走进来。 “五舅舅,我奶呢?”草儿眨巴着大眼,仰着头问。 她可最喜欢她奶了,现在不跟奶住一起,她都不能天天看到奶了! “你奶已经起了,到村里鱼塘看起鱼去了。” 鱼塘还是当初发现大刍草可以养鱼,石英让人挖的,买了小鱼苗,养了大半年。 老五用汗巾擦了擦脸,直接带他们往外走:“里正昨日来跟娘说了今日要起鱼,过年了,也不想着卖,起上来分给村里人回去熬个汤也是好的。” “娘说想吃酸菜鱼,一早就赶过去了。” 第298章 又团圆 如今老五才算看明白,他娘其实是个贪吃的。 早些年,人看着性子坏,爱抠巴家里的饭食,动辄发脾气打骂人,还不都是没银子闹的。 如今不愁吃喝,人是越发平和,净想着整治好吃的了。 一行人到了鱼塘边,塘里的水已经放完了,露出泥泞的塘底,数不清的大鲫鱼,大花鲢在塘底蹦蹦跳跳。 “哎呦,好大的鱼啊,这花鲢有四五斤重了吧,压手的很!” “塘边还有不少螺蛳,摸回去响了,肉挑出来炖个豆腐,加上茱萸的辣味,吃了打嘴巴子都不带吐出来的。” 三三两两的人,领了鱼往家去,看到老五他们,笑的更实在了:“老五秀才,你也来看鱼了,赶紧过去领,都大的很,能炖一大锅。” “好的,叔,您手里这条看着不错,赶紧拿回家做给木头吃吧。”老五含笑应道。 村学从开办到现在,陆陆续续进了不少小娃子,老五教的认真,连带村里人都认识了个齐全。 “哎!老五秀才忙,老汉先回去了。”高壮汉子一听秀才老爷记得他小儿子的名字,高兴地龇着牙大步走了。 若娘站在池塘边,远远看到他们走过来。 也看到有人一路跟他们打招呼,看着老五真诚不少的笑容,暗自点了点头。 老五或许不知道,他也变了不少,有几分聪明的人,脑瓜子比别人转的快,就很容易耍小聪明,甚事都算的明明白白的,并不见得就是真的多好。 人与人之间,最实在的,还是真心换真心。 人人都有智慧,哪有多少真的蠢笨之人呀。 “娘!” 一群人走到若娘边上,一起看汉子们下到塘里取鱼。 “明日都过年了,今天怎么有空约好了一起过来?”若娘双手缩在衣袖里,头上戴着棉混麻织成的布巾,说话时打量着几个小娃子。 白白嫩嫩的小胖娃子包裹在厚袄子里,大眼睛滴溜溜地跟着人声转,一撅一撅地想从大人的怀里往外挪。 “这么冷的人,带小娃子出来作甚?有这功夫,不把家里都收拾了,过个好年。”都还过的不错,老三壮壮实实的,老二是个藏肉的,看着瘦,也不见得少饭少肉了。 只有大丫一家,看着精神头不足。 若娘挑了下眉,示意老五去选两条鱼带回家。 自己先晃晃悠悠往回走。 老二,老三紧跟着她。 “说吧,要做甚?多大人了,黏黏糊糊的。” 老二最会说话,老三拿胳膊肘顶了顶他二哥的后背。老二往前走了半步,嬉笑道:“娘,后天过年了,明晚团圆饭咱一起吃呗,一大家子很久没一起热闹了...” 若娘扭了下脖子,没答话。 慢悠悠回到家,老三殷勤地将炭火盆烧上了,端到堂屋,放在中间。 一大家子围着说话。 “翻过年你们都二十几了,成家几年,都是有娃娃的人了,还整天往娘跟前凑,是嫌以前打骂的太少了?”若娘让老五架了个小平锅在炭火盘上,拿了长生果在上面烤。 红薯直接放在炭盘里呼着。 “娘,二十几怎么了,现在又没个媳妇儿,新儿还小,过年太冷清了哩。”老二把怀里捣鼓他头发的女儿举起来,往若娘前面凑。 ”离炭盘远点,抱着孩子呢,心里没点数。”若娘看着咯咯笑的小女娃,眉眼间像老二,嘴巴倒是像了她娘周小莲。 老实说,周小莲生的不错,不然老二这人也不会不顾许云氏的反对,死活要娶了她进门。 就是进门了后,不收拾自己,怀孕了之后就更埋汰了,胖的不成样子,丑了几分。如今人变成了一抹黄土,过往种种,也随风去了。 “想来老娘这蹭饭,大丫和老三媳妇儿自己张罗,我可不管。老二把霜儿他们也一起叫上,将军一年没个消息了,她们娘俩在这,也怪可怜的。”若娘掀起眼皮,侧头看向老二说道。 老二看着她娘门清儿的眼神,摸了摸鼻子,心里咯噔一下。 “知道了娘。” “娘,我给您带了好吃的!”老三媳妇儿就等娘点她名呢,把望舒往老三怀里一扔,人就挪到了若娘边上,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 若娘含笑看着她圆圆胖胖的小脸,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给娘看看,甚好吃的,搞得神神秘秘的。” 柳氏将还有些热气的纸包递给她:“娘,是我自己做的桂花糯米糕,可好吃了,香香甜甜的,又软乎,望舒每次闻了都流口水!” 若娘好笑地看着她,看柳氏眼巴巴地看着她,面上不显,心里熨帖,这是将她当做小孩子了。 也就是她,有这种心思。 若娘当着她的面尝了一块,确实好吃,比从前侯府里小厨房做的好吃。 吃完一块,她将剩下的包好,放在了桌几上。 喝了口老五倒的热茶。 而后看了眼柳氏,又扫了眼堂屋的大家伙。 “娘放心,都有,家里厨房还蒸着呢,我准备给村里帮忙种咱们地的人家都送些,五弟学堂虽说过年不读书了,小娃子们我和当家的也都准备过些过去哩。” 若娘看向老五,心里琢磨了片刻,手指在椅背上点了点。 “还是三嫂想的周到,这桂花糯米糕做的香,学堂里的孩子铁定爱吃,有牢三哥三嫂了。”老五起身,笑着给老三和柳氏躬了个身。 “五弟太客气了,娘以前说过,兄弟间要互相扶持帮助,我可都记得呢。”柳氏坐回小板凳,往后挪了一点,贴着老三坐。 “明晚要来吃饭,老五等会套了牛车去府城再买点菜,顺道买点果酒或米酒,我们娘几个也尝尝。老二,之前蒸的酒去起几坛,给里正和你们得发叔送去,对了,别忘了杨家和柳家。” “老三今日带着媳妇儿把糕点送了,明日一早来帮忙。” “二虎和大丫就带着孩子们帮娘把家里再打扫打扫,各自去忙吧。”说完,挥了挥手,将人都赶走了。 只剩二虎和大丫带着三孩子,若娘让二虎先去后山把大白和小白找回来,这两虎自从回来就没见过影子,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 二虎上山打过猎,进山安全些。 人散了个七七八八,若娘让草儿带着两小的在院子里玩,只剩大丫还坐在那里。 堂屋安静了一阵,若娘捧着茶杯喝茶,便见大丫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眼泪成串地往下滚。 若娘叹了口气,放下茶杯:“人都走了,说吧,怎么回事儿?” 第299章 二虎不是个笨的 “娘!二虎家的人想搬到我家的屋子里去住!”大丫想起若娘不在的这些时日就忍不住想哭。说话抽抽噎噎的,听得若娘直想按头,又怕她多想,这个女儿心思细腻敏感,随意一个动作,到她眼中,不知道会想成如何。 “别哭了,都仨孩子的人了,还跟小时候在娘跟前抱大腿呢?”若娘坐到她边上的凳子上,拍了拍她的头。 “声音小些,别被二虎听到,先跟娘说说怎么回事儿?”柳家刚来时,她就料到后面会有事。 所以才另给了五十亩地,就是告诉柳二虎和柳家其他人,见好就收,想来他们收了地,倒是没尽到本分。 但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柳二虎这人,差不到哪里去,只是会不会被柳家拿捏?她没见过他们的相处方式,自也下不得定论。 大丫这性子,会被拿捏,似乎才是意料之中。 强势如许云氏,竟养了个温和细腻的许半夏... 大丫揉了下眼睛,这才偷摸地往门外看去,一手揪着若娘的衣袖,细声细气地道:“娘,以前我老觉得二虎的后娘不是个好的,欺负我们一大家子,成天的吃不饱饭。” “二虎他爹话少,只要有根旱烟就万事不管,但他们来了这里之后,我发现二虎的爹好吓人,他做那不说话,看着人的眼神像想把人吃了!” “草儿和文儿被吓哭好几次,后来他爹每次来,小娃都不敢出来见人。夜里还老做噩梦,像是被魇着了,前段时候,二虎后娘来说,他们现在住的屋子冷,没有火炕,还漏雨,看我们家屋子多,院子也大,想搬过来一起住。” “娘,我不想跟他们一起住。”她说话时,紧紧拽着若娘的衣袖,人颤颤巍巍的,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 若娘皱着眉听完,低声道:“这事儿二虎甚么态度,他同意了吗?”房契上可是大丫的名字。 “还没有,他回他爹说要想想,我没敢问他。”大丫一边说,眼睛盯着门外,就怕二虎突然进来。 “为甚不敢问,你们是夫妻,有事情一起商量才是正理儿,你嫁给二虎这么多年,他甚性子你不知道?那时候你们没得吃,娘听说,他有的吃就没少你一口喝,你还怕对你不好啊?” 若娘点了点她的头,许云氏当时给大丫找了柳二虎,那真是烧高香了。 “不是的娘,正是因为知道二虎对我好,我才没敢问,出于孝道,公爹要来住,我和二虎都反对不得。” “可出于私心,如今我们一家五口住在一起,日子过的轻松,我不想他们...”大丫嘟着嘴,一脸不开心。 “既是如此,那你也得跟二虎直说,就说你不愿他们来又能如何?傻大丫,二虎就等着你去说呢,不然他爹开口了,直接搬过来就是,还要考虑甚?” “要娘说,也该学学你后娘,等会你回去,就去找你后娘,就说你娘我说了,当初看亲家公一家远道而来,担心日子难过,给了五十亩地应应急,现在大家伙都缓过来了,搬进二虎家也挺好,刚好那五十亩地我收回来,来年种点新花样。” “娘,那地不是送给公爹他们的吗?”大丫一脸吃惊,亏她还心疼了好久。 若娘看她一脸恍然大悟,不由嘴角一抽,语气带上了点无奈:“想不明白的事情,多问问你二虎,还有你二哥和五弟,这事儿就按娘说的做。” “等会回去先和二虎通个气,心里想甚说甚,二虎会懂的。” “好的,娘,我知道了。” “别坐着了,赶紧去帮忙干活,不然明晚你们这么多张嘴,可没得吃。”若娘抽出衣袖,看人走了,深呼了一口气。 这丫头... 借着去后院的由头,若娘将二虎喊到边上:“你也跟娘说说,家里甚么事儿?大丫是个心思单纯的,又怕你为难,便自己偷偷在心里琢磨,她是我生的,我明白的很,就她那脑子,也琢磨不出事儿来。” 二虎坚毅的脸闪过一丝无奈,看若娘温和的双眼,难得地叹了口气:“是这样的娘,您走了小半个月后,我爹就经常满村子溜达,您给的那五十亩地,也没见他往地里看上一眼,直接就佃出去了,收七成的粮。” “我不同意,跟他吵了一架。村里都是些可怜的老人,三成粮哪吃的饱?”他就是挨了好多年的饿,没办法上山学的打猎,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山上了。 况且悦家村都是为了守护他们上战场的人,人哪能这么没有良心呢。 “您可能不知道,我爹那人固执的很,心也硬,心眼更小,他看我敢忤逆他,这才动了要搬过来的心思,不过是想继续磋磨我们罢了。” “就是顾忌着您,才让后娘先过来打个招呼,不然我连说考虑的机会都没有。” 若娘微笑地看着他:“既是这般想,为何不早早告诉大丫,害她平白担心了这么久,要不是看着瘦了些,人也憔悴了些,娘也不会管你们之间的事情。” “大丫是跟你苦过来的,当初要不是走投无路,她也不会带着你和孩子回来找我,如今日子过起来了,娘就不希望娘的大丫再过回去苦日子了。” 二虎重重点了点头,他懂若娘的意思:“娘,我是不会让爹他们住进来的,只是...”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是想看孩子她娘会不会提出来。” “娘,我爹如今住的近了,我又不能时时在家,很多事儿都要大丫顶着,她性子软和,不会与人大小声,还喜欢生闷气,我就是想逼逼她,不管甚么事儿,说出来,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柳二虎是个长的高壮的汉子,心思却能看得长远。 他这样做,若娘心里是赞同的。 大丫这黏糊性子,就是要治治。 不说文儿,是个男娃,以后有二虎管教。草儿是个女娃,要是学了她这性子,却没碰上二虎这样的夫家,得吃多少亏,谁能想得到。 “是要扳扳大丫的性子,但要慢慢来,她跟了你这么些年,甚么方子有效,你比娘心里有数。” “只一点,云家的人,吃不得半点亏。” “你爹那里,我已经跟大丫说了,你是孝子不好直接出面拒绝。但地是我给的,你们的房子也是我给的,明儿就让大丫直接回了你后娘,是她不同意这事儿。” “她们妇人家家的闹归闹,轮不到你们老爷们出面。” 剩下的就看二虎这个爹脸皮有多厚了。 第300章 不可能同意 要过年了,让人糟心的事儿都先放在一边。 团圆夜,老三媳妇儿和大丫一家一早就来准备吃食,按习俗还有祭祖一说,许云氏一家早没了人,就剩她,祖坟在青山镇,现在再说为了祭祖特意跑一趟也不会显得多有诚意。 她喊了老五,让他们在路口烧了些纸钱,朝着青山镇的地方拜了拜。 “等过了年,天气回暖了,要是上谷关那边坚守如故,你们几个就回青山镇拜祭一下外祖一家和你们奶。”许范氏在那场洪水中没了,许富贵和许大柱一家搬到了上谷关,也不知道近况如何了。 经过了洪灾,他们几个回去还能不能找到自家祖坟还是个问题。 所幸,她现在也不是个重规矩的人,外人看了落不着错处,便也罢了。 晚上两桌人围着吃饭,却不似往年欢乐。 张景彦,老四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是生是死都没个定数。 若娘拿了压岁钱荷包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个勉强装出来的欢喜样。 只有小孩子还在不识忧愁的年纪,闹着人要吃要玩。 大白小白眯着眼趴在堂屋的一角,巨大的身形满是压迫感,小娃子不顾大人阻拦,硬要往它俩身上爬。 “大过年的,好吃好喝一大桌子,还买不到你们个笑脸?”若娘在长凳上坐下,先喊了小娃子过来领压岁钱。 才慢悠悠地拿起汤勺,舀了碗汤圆子,放到自己的面前。 “娘,老四甚时候能回来啊?”老三突然觉得一桌饭菜都没那么香了。 外面飘着雪花,他们在家围着炭盆吃香喝辣,老四还那么小,脑瓜子也不太灵光,在上谷关也不知道过的甚日子呢。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若娘看向漆黑的窗外,抿了抿唇。 “快吃吧,再不吃菜都凉了,要不是你们前两天死皮赖脸的要在这里吃,老娘现在已经吃完回屋休息了。” “况且,在上谷关的又不是只有老四一人,元起朝多少家里的儿郎都在前方战场上呢,真要有心,把地种好了,让他们吃穿不愁,安心对敌才是正理。” 一顿饭到底吃的没滋没味,草草收了桌。 一家人围桌说话。 若娘想起湖心岛的时候,就跟他们通个气:“等过了年,我和老五就搬到岛上去住,大丫,老二,老三,你们就还待着悦家村,把村里的地都顾好了。” “悦家村现在有良田千亩,旱地无数,都利用上的话,除了保障村里人的口粮,其余都运到上谷关去做支援。” “路造好了,行着方便,里正安排人运粮的时候,你们真要顾着老四,就跟去看看。”行万里路,总比在这里甚么都不知道的好。 说这话时,她看向了张安青,她一手抱着霜儿,一手抱着新儿,正在逗两个孩子玩。 在这里,有银钱有空闲,人看着比从前平和了许多。 但若娘看着被逗得咯咯笑的新儿,转头看向了老二。 老二正看着女儿呢,一下子望进他娘寒凉的眼中,不由抖了抖。 “安青,今日有你父亲的消息吗?”若娘略过老二,重新看向张安青,语气温和地问道。 “大娘,没有,父亲那边已经很久没有往这里递消息了。”张安青抬头看向若娘,皱着眉,面上带了些忧愁。 若娘点点头,不仅张安青没收到,石英和张得发也没有收到丁点的消息。 虽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娘心里总也不踏实。 面上不显一分,反而说起了旁的:“先前我也跟里正说了,这一场仗打起来,暂时就不会结束,打仗最重粮草,此时正是你们有用的时候,也不用怕,日升月落都有定数,总是会过去的。” “你们啊,还算生在好时候,不必平添烦恼,这一仗我们不会输。” 不然跨越几百年,老天让她来,又是为甚么呢? “娘,我们不怕,就是想老四和将军了。”老三摸了摸拿着骨头啃的儿子望舒,转头看了看柳氏,大声说道。 “好了,雪越下越大了,天寒,带着孩子都回去吧。” “老二留一下,娘看看新儿。”若娘看老二抱着女儿准备走,又看张安青已经走远了,想了想,出声喊住了他。 老二哎了一声,转身回屋,顺便把门掩了。 “娘,我知道您想跟我说甚,可是...”老二怕吓到眼珠子骨碌碌转的女儿,忍着下跪的念头,直挺挺坐在小板凳上。 “老二,娘直说了,这件事,我不同意。”若娘伸手将新儿抱在怀里,哄着她睡觉,语气轻轻地对着许白术开口,没有一点余地。 “娘,安青她性子是软了些,也有些想不明白的时候,可她从小爹不疼娘不爱,能到如今这般,又有甚错?”老二瘦削的脸上满是不解,看他娘一脸不痛不痒,心中憋闷,语气便硬了三分。 “你说你和张安青还未有进展,就已经可以为了她,跟自己的亲娘大小声了?”何况,张安青那样子的身世,单凭一个老二,又有何用。 “娘一直都知道,你很聪明,审时度势,比你的秀才大哥,老五都算的清,那你想过吗?她是镇国大将军的女儿,是曾经的侯府世子夫人,是太子太傅的外孙女,这里哪一个身份,是你担待的起的?” “娘,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世子夫人已经死在那场大火中了,她如今只是悦家村的一个普通妇人罢了。” 若娘斜他一眼,总觉得他不该如此单纯,也不知是不是在装傻。 若娘叹了口气,依然摇头:“老二,这件事娘不能让你胡来,当初你看上周小莲,不顾我的反对,闹着绝食也要娶她,后来发生的事情,娘希望你再好好想想,如果再来一次,你能护着新儿,摆脱周家人的纠缠吗?”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可张安青,同样不是适合你的人。” “娘,其实说这么多,您不同意我跟安青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您和将军...”老二想过娘会阻拦,但没想过一点机会都没有,除非娘有想法跟了将军,不然为何一味不同意? 这样一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若娘,脸上带出一丝不忿。 第301章 簪玉青年 若娘听了老二这没脑子的话,也没生气,嘴角反而带了一抹笑:“我跟将军不过互有所需,没有你们想的这种心思。” “你跟张安青不合适,不仅仅是你们俩之间的事情,娘也不插手,等将军回来后,你自己找他说个明白吧。” 若娘忽然觉得有些累,来到这里的第一年,她欣喜于未能生育的自己竟有了孩子,总想着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将来各有归宿。 斗过了许二柱,许白前,经过了许多的苦难,结识了张景彦,何尝不是想有个退路。 离开许家一大家子,她会种地也可以做买卖,怎么都能过的好,可为甚却还是来到了悦家村,心里总是为哪日一睁眼就国破家亡的操心呢? 她来自元封,是为了给这个飘摇的朝代,带来一丝希望吗? 那她...还可以做些甚么呢? 老二梗着脖子不说话,可随着若娘不再开口,不由心里暗自后悔刚刚提了将军,便偷偷抬头看了他娘一眼。 就见若娘不再年轻的脸上满是落寞,他从未见过他娘这样。 “娘?” 若娘回过神,将睡着的新儿包裹好,放到老二的怀里。 “回去吧,别瞎琢磨了。” “知道了娘。”都这样了,老二也不敢继续气她了。 ...... 若娘回了屋,坐在窗边的桌子前出神,直到手脚冰凉,才慢慢回过神。 铺开一张纸,若娘就着烛火,拿起毛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遇到了与前世长的一模一样的镇国大将军张景彦,还似乎带来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会种地,还总能种的很好。 这一切哪能是巧合呢? 她想了想,另拿一张纸,下笔便是一手惹人称赞的簪花小楷。 将军亲启... 这一写就直到烛火微暗,若娘起身按了按腰,将所写之物理好,才发现自己足足写了五大张的纸。 虽知现在这封信送出去并不安全,可张景彦行踪成谜,现在不说,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年后走完亲戚,便到了正月初六,若娘这才带着老五去见了石英,很郑重地请他将信带给将军,如中途遇事,这封信一定要第一时间销毁,不能被其他任何人看到。 石英一听,原本带笑的脸变得严肃,慎重地应了一声是。 “另外,里正,我知道将军在各县各地都有收留的残兵,让他们尽快开垦荒地,今年我要带着他们一起种地。” “至于其他,要是碰到了你们将军,就让他赶紧回来吧,前方有年轻的傅将军守着,他四十多的人了,就别添乱了。”若娘此话说的毫不客气,听得石英脸皮子直抽抽,强忍着没笑出声。 “好咧夫人,夫人的话老石一定带到。” ...... 早春时节,冰雪消融,上谷关战事如何通过石英的口中,不时传到若娘的耳中。 信送出去了三个月余,张景彦一直没回悦家村。 春耕开始,若娘便顾不上其他了。 早稻开始育苗,红薯、长生果、油菜都可以开始种植。 悦家村的几千亩地自有人看顾。 湖心岛上,也已经开荒了一座山,若娘算了一下,有近三千亩的地,以沙地为主,种红薯和长生果都非常适宜。 她第二次上岛,又遇到了个熟人,竟是许久不见的小教头张秋宜,小姑娘一段时日不见,越发的英姿飒爽,带着人在地里开荒,忙的热火朝天的。 看到若娘,老远就喊人。 若娘看她和小十一站在一起,露出了然的微笑。 “很久不见,原来秋宜竟来了这里?”若娘还记得她跟老四总是打打闹闹,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大娘,我在悦家村教您练练拳头后,就被将军安排到这里啦,已经一年多了。”张秋宜说完还伸手拍了拍傻站着的小十一。 “大娘,这是咱们这里的船夫小十一,您先前见过了,不过,这次他要帮着开垦山林,就没去接您,嘻嘻,他是我未来的丈夫!” 小十一听到这话,啊啊啊的对着若娘直摇手,被张秋宜啪的一下打了个趔趄。 “不许说不,不许摇手!”张秋宜瞪了他一眼,转头对着若娘笑的甜甜的。 若娘跟着笑了:“好了,秋宜带我看看地吧。近日天气大好,适宜下种,可不能耽搁了。” 三千亩地要种完,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大娘放心,湖心岛如今住了三十户人家了,都是经年的庄稼老把式,绝对将您安排的事办的妥妥的。” “我先带您去见几个人。”小丫头神神秘秘的拉着若娘的衣袖往山腰上慢慢走。 若娘心里暗衬:她认识的人,也不过就那些吧。 实际上,是她真没有想到的。 许大柱,许富贵,还有富婶一家。 还有... 瘦了很多很多的老四和躺在她家隔壁房子里看着不太好的张景彦,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簪玉青年。 原来人不是没回来,只是没回悦家村。 要不是春耕在即,他们知道她肯定会惦记湖心岛的地,想来还会瞒她很久。 若娘先跟许富贵和许大柱一家打过招呼,拉过老四从上到下细细看了又看,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老四,娘很担心你。”若娘还记得刚来时十二岁懵懵懂懂的老四,一转眼他已经十五岁了,人长高了,是个大人的模样了。 若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都已经比她还高了。 “娘,白苏也想你。”老四将头垂在若娘的肩上,轻轻蹭了一下,很快就直起身子。 倒惹得若娘眼泪一丝都止不住,伸手理了理他身上穿的一点不合身的破烂衣服。 “大娘,不是我们不给老四好衣裳穿,实在是将军受了伤,老四一刻都不愿意离了人...” 若娘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擦了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平息了一下,才开口:“将军怎么样了?” “找大夫看了吗?伤哪里了?”人现在躺着,倒是看不出来哪里受了伤。 “娘,将军救我,受伤,肚子刀,毒!”老四拉着若娘去看将军,在他眼里,他娘是无所不能的,大夫说不好了,他娘肯定能救将军!” 若娘一听,眉头紧锁,看向一旁一直盯着她看,却一声不吭的青年人。 她以为这是张景彦的副将:“将军如何了?军师南旭和军医付华不是跟着他一起去的上谷关,他们人呢?” 第302章 十七册书简 问完若娘又觉得不对,重新细细打量了一番坐着的少年人,面如冠玉,肤白细腻,可不像是跟着张景彦出生入死的粗人。 她盯着看了一眼,复又转头看向躺着一动不动的张景彦,心里嘶了一下。 垂下眼,掩住眸中的深思。 不暇顾及其他,现在更让人记挂的是张景彦的伤势:“里正,现在到底如何?人怎么还没醒?”若娘皱着眉,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都快不成样子的人。 “夫人,将军腹部和胳膊各中了一刀,一深一浅,都不致命,但刀上喂了毒,付军医已经配了解毒的药,但将军和老四都是在山谷里被找到的,那时候将军已经中毒近一日了。” 要不是付华早已开始研究永业常用的毒,又一直在试制解毒的法子,怕是人根本撑不到这里。 张景彦虽年老,却是上谷关几万人的主心骨,这件事除了他们几个和傅慎之之外,再无任何人得知。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丝毫的差错。 石英说着眼眶就有些红,将军与他一般年纪,早些年在战场上受的伤多不胜数,从没有好好将养过,底子怕是连他的都比不上。 付华为了想办法,不敢下猛药,只得拿了令牌连夜回京,去取一些温养的药物。 若娘将躺着的人乱糟糟贴在脸上的头发理顺,接过老四手里的湿布巾,慢慢替他擦身子。周围全是一群大老爷们,照顾病人再细心,总还是不够细致。 头发黏腻还有没擦干的血迹,额角还沾着泥巴,手指也是混着血和泥,身上的衣物是换过了,若娘掀起衣角看了眼腹部的位置,纱布上浸染了血迹,还有持续扩散的迹象。 用手试了一下张景彦露在外面的手背,冰冰凉凉没有一丝暖意。 “老四,用热水冲两个汤婆子过来,汤婆子在娘带来的篮子里。” “老五去家里再拿两床被子过来,再顺便烧一锅水,你们轻些帮将军身上在细细擦洗一下。”若娘坐了一会,盯着人发呆,很久才站起身往外走。 “娘,哪里?”老四很快抱着两个汤婆子进来了。 一个放在脚边,一个放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边。 “回家,你也先回家睡一觉,你哥哥和五弟在这里呢。”若娘看向瘦了一圈的老四,语气平静得不像样。 “看!将军。”老四皱了皱鼻子,不太想回去,“将军,救我!受伤!” “娘知道,但你现在也困了是不是?困了怎么照顾将军,听娘的话,回去睡一觉,娘给你做好吃的,吃饱了你再来。” “哦。”老四还想说话,看二哥在边上一个劲挥手让他走,怕娘生气,看了将军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若娘回去了隔壁。 若娘让他自己烧水洗了个澡,趁着他洗澡的功夫,给他煮了碗面,卧了仨鸡蛋,老四吃完,躺床上就睡着了。 若娘等他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掀开门帘,坐在老四床边两步远的竹椅子上看着他。 老许家里,要说若娘在谁身上花的心思最多,老四论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从一个脑子反应不灵敏的孩子,到如今也能正常交流,习了武,从了军,九死一生,差一点都回不来了,这到底是为甚呢? 若娘在担心老四回不来的日日夜夜,总是在想这个问题,到如今,人平安回来了,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可她如今,好像也不必须要这个答案了。 掩上门帘,若娘走进左厢房,她自己的屋子,推开墙上的一道门,门后是专门辟出的一间书房,有五排小的博古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书籍和竹简。 自她意识到自己可以轻易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任何一本书的内容的时候,她就将关于农术方面的都记录了下来,总共有十七册的书籍。 从选地,开荒,肥地,耕种,套种,叠种,休耕等等,都做了详细的注释。 若娘将书册全都拿了下来,按照编号放进了一旁空着的一个竹筐里,拎去了隔壁。 簪玉青年不再在张景彦的屋里,而是被石英请到了堂屋的主位上坐着。 若娘拎着东西走进堂屋,跪在地上朝主位磕头,然后伏着身子等上位的人开口。 “云夫人,请起。”清雅稳重的男声响起,语气无起无伏。 若娘道了谢,从地上站起身,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云夫人有事找...我?”青年话是对着若娘说的,眼神一直看向若娘放在地上的竹筐上。 “贵人安好,草民确实是有些事,原本是想等将军归来,说与他,如今这情况...”若娘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老婆子虽不知贵人身份,但此时会出现在将军身边,想是将军信任之人,应也是可托付之人,但我想着,事情要趁早办,如今春耕在即,便是最合适的时候。” 若娘看看堂屋里只剩下的石英和上座以及她三个人,轻缓地开口:“不知将军可否告知贵人,这两年他从永业寻得了一些粮食高产的法子?” 石英一听是这个,几不可见地抬头看了上面一眼,很快低下头,似乎要把地上的青石板看出一朵花。 坐在上面的青年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坐直了身子,锐利的眼看着站着的老妇人,沉吟道:“略有耳闻,不知夫人的意思是?” “因老婆子家里儿子生的多,嘴多吃的饭就多,前几年饭都快吃不下去了,就瞎捣鼓着地,种了点粮食,竟比平时收的多些。” “恰逢将军从永业带了点种子,就交给老婆子种了,后来收的时候,也远超了预期。” “地上这些,是老婆子根据这几年的种地经验,让我家老五帮忙整理出来的书册,呈给贵人,贵人自可找人试种,若可行,请尽快推广到各地种植,希望能助我朝百姓吃喝都有个温饱。” 青年听完,蓦地起身,似乎又觉得不妥,理了理衣摆,快步走了过来。 都不用石英动手,亲自打开了竹筐。 解开竹简,细细看了起来。 若娘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就往后退了两步,恭敬地站在一边。 “妙哉,夫人果真是种地的一把好手。”青年男子一边看一边叹道。 他舅舅能找到这么个妇人,果真是天佑元起! 第303章 黄金豆 此簪玉青年正是当今元起的天子,元敏。 张景彦受伤失踪后,傅慎之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密件送回了京都。 元敏收到密信之后,心中实难安宁,便微服装扮带着影卫去了上谷关寻人,如不是影卫发现的及时,张景彦如今或许已经是黄土一堆了。 找到张景彦之后,元敏考虑到上谷关不宜休养,也为了麻痹永业的人,便对外声称人已中毒身亡,在上谷关挂起了祭奠的白幡,暗中秘密将人送到了湖心岛上。 悦家村临近州府,毕竟人多嘴杂,只有这里,最安全也最清净。 可元敏不能在湖心岛长待,将舅舅交给岛上的人,他是放心。 但要放任一群老大粗照顾一个病人,他实在心忧良多。 恰巧在他左右为难之时,听石英在那嘟嘟囔囔云氏因为春耕的事情马上要来岛上,他在舅舅口中听过云氏的名字不下十次,早想见见人,便又多等了两日,不想还有如此的收获。 若娘看他神情,便知此事已了,她既惦记春耕,又担心张景彦,就想先离开了。 想了想,就当不知道贵人是甚么身份的贵人,就跟平时一样,径直跟石英说话:“里正,悦家村的地种都还没下完呢,将军这里有我们,您赶紧回去吧。” “敌军从去年打到今年,无非是粮食紧缺,如果我们的粮草充足,直接让他们再也翻不了身,做不到吗?”这句话实在太像一个无知泥腿子的臆想了。 石英瞪大了眼,朝着若娘挤眉弄眼。 若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当自己瞎了,继续说‘胡话’:“对了里正,去年我不是在山脚下胡乱洒了些大刍草的种子,打算喂猪养鱼吗?后面那一批收获的种子,我冬日无事时在家试着育苗,长过了一茬。” “结出了黄色的棒子豆,晒干了金闪闪的,煮了还能吃,果腹感足,产量高,一颗杆子上五六个棒子豆。” “我想着,这颜色跟黄金一样,寓意也好,能不能进贡到宫里,给圣上看看,能不能讨个好彩头?” “黄金棒子豆?”石英还没有动静呢,青年已经惊讶得出了声,“甚样子的豆子?” 若娘从袖子里抓出一把,摊在手心。 石英这才回过神,将头凑过来看,云夫人这事蛮的紧啊,他第一次听说。 若娘看元敏感兴趣,将黄金豆放到他的手掌心:“贵人,不知道您和将军谁的官大,您要是有机会见到圣上,可要呈给他看,这黄金豆不会种的人,种不起来,要是种起来,产量不比红薯差的。” 石英:...... 夫人今日尤其反常,话也尤其的多,明明平时里最是不喜多话,只爱拿眼神吓人... 元敏看云氏一眼,收敛了几分外露的情绪,点了点头:“云夫人放心,如有机会,必会亲自呈上。” 当日晚上,元敏带着十七册书简以及一包黄金豆,与影卫连夜离开了湖心岛。 第二日一早,带着药材赶回的付华,出现在了湖心岛。 京都带回的药材,到底千金难求,张景彦身上的伤毒素尽褪,渐渐地不再流黑色的血水,伤口开始好转,人却一直没有醒来。 若娘每日早中晚总要来看一眼张景彦,然后带着儿子和岛上的人一起下种施肥,圈地养鸡养鸭,养牛养猪。 大白小白在石英再一次过来时,跟着来了。 湖心岛五山绵延,比悦家村的后山更适宜双胞胎的生存。 若娘看它们每日跟在她身边打闹,吓得鸡飞狗跳的。 就给它们下了任务,去探探现居这座山左侧的另一座,打算排除了危险之后,继续开荒。 她以前没这么迫切地想种下地的种子,都能很快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可看着老四,看着张景彦,她想快快结束这场战争。 她想的更远一些,永业这个朝代,就该永远留在史册记载中,以最耻辱的,战败国的身份。 她想,这才是老天爷让她来完成的任务,她要去实现它。 人活着就靠一股劲儿,若娘的这种冲劲,带动了石英和张得发等人的斗志,岛上的事交给若娘,悦家村的事他俩也不会让若娘操心。 更是从各地召集了忠诚可靠的庄稼老把式,带着他们一起种,等他们弄明白了,就让他们带着种子回去,召集村里的人去学。 ...... 雪入春分省见稀,半开桃李不胜威。 即使到了春分节气,气温有所上升,雨水增多,但料峭春寒依然让人颇难消受。 正是冬小麦返青、拔节关键期,黄金豆、早季水稻、大豆、花生、棉花、红薯、都陆续播完种。 若娘盯着岛上的事情,至此已完成大半,心里松了个气的同时,张景彦已经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月。 付华和南旭如今就住在若娘隔壁的屋子里照顾张景彦,这一块地原本就说全部留给若娘,将军的事出的突然,当时只是随意建了两间能住人的屋子。 元敏来了之后重新给张景彦指了块地,如今也已经完工,只等晾晒干了就可以搬过去。 将军伤势稳定了,石英想着让一行人都照顾得舒服一些,就提议搬了家。 张景彦的两进大屋子,比若娘家的更显气派,位置也比若娘家高出一个斜坡,家里更是连了从山顶流下来的泉水... 若娘第一次来看时,自认已经不将权势银钱放在心上,还是不由感叹有些东西握在手中,比没有强太多了。 张景彦醒来的这日,恰逢春分时。 若娘终于忙完一座山的耕种,带着老四来看张景彦。 初来时,人还未醒,便自己拿了纸笔在窗前写写画画,将春耕中发现的一些问题整理成册,打算有机会的时候再装一次傻,送给元敏。 张景彦一睁开眼,刺目的阳光下,看到的便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他缓缓伸手挡住了面上被窗外洒进来的金色照出的暖意,心中似乎再无其他念想。 几历生死,他终于还是再次活了下来。 第304章 野望 若娘听到动静回身,就见张景彦扭着头静静地看着她。 将毛笔放下,起身走过去俯身看他。 “醒的也算刚好,春耕都结束了,将军今年可错过一季作物的下种了。”若娘看人不说话,微笑着说。 “嗯。”张景彦不知道醒的是不是刚好,许久没开口的嗓子跟揉了沙子似的,粗粝干剐般难受。 “老四,倒碗温水进来。”若娘朝着门外喊了声,自己坐回了窗前。 “好,娘,等。” 张景彦躺的太久了,浑身都是僵硬的,挣扎着想坐起身。 若娘边写字边开口:“别动,年纪大了就少点折腾,等身体养好了,外面还有几千亩地等着你去开呢。” 张景彦用没受伤的手,撑着上半身靠在床头,听人平静的语气,不由摸了摸鼻梁。 老实不动了。 老四端着水进来,以为是他娘要喝的,直接就放在了桌边。 “给你家将军喝。” “醒!”老四一听,双眸发亮,一下子走到张景彦跟前,碗里的水一滴不漏。 “谢过白苏。”张景彦就着他的手喝了一碗水,嗓子才舒服一些。 “救白苏,谢将军!”老四咧开嘴笑,人醒了真是太好了,这下他能安心吃下三碗饭了。 “娘,将军救白苏。”老四转头拉她娘的衣摆,这话他都念叨多少遍了。 “娘知道了,已经替你谢过将军了。” “娘,好!”白苏杏眼微眯,像一只被安抚乖了的大黑熊。 “去找你石英叔和得发叔,告诉他们将军醒了。”若娘拍了拍他的肩,这小子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在地里,就在这,家都不回了。 要不是为了来寻他,刚好又想到个点子要记下来,以后有用,也不会借用张景彦屋里的纸笔,又恰好碰上人醒了。 “好。”白苏起身,飞快跑了。 若娘坐回竹椅,面对着张景彦。 “老四一直说是你救了他,我知道他从不说假话,也不会夸大事实,那必然就是你救了他。谢谢你,将军。” 若娘已经听南旭说了事情的经过,金前流想速战速决,尽快攻破上谷关,用了正面冲锋,侧面伏击的打法,按理说,上谷关的将士都是身经百战,不会被这点小的把戏迷惑。 但不还有乌家这个搅屎棍,乌乐蓉听了金汪泽的话,通过乌家的关系,将一个永业人阴差阳错地安插进了老四所在的编队。 此人擅长隐蔽,又有些聪明,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渐渐在队里能说话两句话。 这次金前流攻打正门,此人提出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就提议派前锋小队前去侦查,就是老四这一队。 老四入了行伍,除了张景彦和傅慎之知道,暗中对此编队的将领提过要稍加关注,其他便无人知其身份。 此次只是侦查,并没想过会中了圈套,等张景彦收到消息的时候,老四他们已经被包围收圈了。 要不是张景彦带人去的及时,又替老四挡了两刀,或许若娘真的再见不到人了。 她心里明白,或许如果不是为了护着老五,张景彦未必会亲自去这一趟,老四救命恩人的头衔到底被他坐实了。 张景彦摇了摇头:“我答应过你,会护好他的。”况且中间又是乌家惹出来的,他有责任。 “不过,也没让将军吃亏,之前将军受伤昏迷,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跟着你一起来湖心岛,我把整理过的关于农耕方面的书简,都交给他了。” “敏儿?”张景彦疑惑道。 “我猜是。”舅甥的眉眼间总归有些相似之处,若娘看到元敏的第一眼,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只是圣上自己不想点明,她也乐得装傻。 只是几个人都是聪明人,谁跟谁心中都门儿清。 “我觉得从前你和我都想岔了,要打胜仗,要筹备足够的粮草,仅靠你我是远远不够的,元起朝疆域辽阔,能种的地海了去了。” “圣上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才最能够做这件事,教农育种,开荒耕地。从前做不了这些事,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可现在,很多事都可以去做了。” 若娘出身世家,她看得明白这里面的形势。 先帝在时,虽元敏是太子,张家是母族是国舅还是手握实权的将领,被忌惮是人之常情,没有哪个皇帝能容许卧榻之前还有人虎视眈眈,即使是亲儿子也不行。 所以元敏这个太子,一直声名不显,甚至不如其余的几个王爷。 张景彦想做些事,总是偷偷摸摸,放不开拳脚。 一不留神,就会有乱臣贼子的帽子扣下来,会害了太多的人。 这些年,他走了很多弯路,如今也该回归正途了。 “你说的对,这些事都该交给敏儿去做。”元敏当太子时,功绩不显,如今借着这个机会,终能万民敬仰。 统一疆土是统治者的野望,是需要付出千千万万人抛头颅洒热血的鲜活的生命。 普通老百姓最希望的不过安居乐业,吃得饱穿得暖罢了。 等张景彦能够下地走动,元起二年已过去一半。 五六月份,正是草木生长,春意盎然的时候。 金前流没能如计划中在寒冬少食的季节攻下上谷关,游牧一族本就缺衣少粮,不误农时不负春,只得无奈收了兵,退守百里。 有金汪泽在元起做内应,乌家又一手遮天,他以为可重头再来,却不知道永远错失了时机。 况且,乌家... 若娘在山上转了一圈,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梯田环绕,绿意青葱,走得累了,席地坐在了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看向远方。 乌家啊,她也在想乌家。 她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乌家,远在京都的太子太傅府,将军夫人的娘家,她一直认为不会跟他们有交集,她这辈子合该是个为了挣点小银钱,都会开心大半日的小人物啊。 可现在她明白了,她不就山,山都能倒下来想砸她,那就...挖空它吧。 自元敏回去之后,就将书简由影卫誊抄,送到了大司农府中。 自他即位,战火不断,粮草无法供给,便显出了多方不足,原先的大司农怕祸及己身,已告老还乡。 接任大司农为前年科考进士,年轻有拼劲,更重要的是,他是元敏的人。 自得了书简,大司农何尤多跟魔怔了似的,成日将自己关在京郊的一个庄园里,一待便是半个月,连夫人和孩子来都见不着他一面。 那里是历任大司农用来试种的庄园,有个寓意很好的名字叫:丰悦庄园。 第305章 是 这日,丰悦庄园里突然传来癫狂的呼喊声:“长出来了!长出来了!”只见一个衣衫皱巴,胡须寸长的人,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一路向皇城而去。 何尤多捧着育出来的苗,一刻不耽搁地面见了元敏。 “圣上,臣种出来了,沙地里真的可以种出粮食!”他用沙地种了圣上秘密带回来的长生果和红薯,都已成功出芽,只要按时看顾,想来必能成功结果。 “这样,能种出粮食的地域便大了许多。”元敏看着激动的徐尤多,接了话。 他是信任舅舅的,舅舅一直夸的人必然也不会差到哪里,所以云氏给他的东西,他没再多花时间去探究,果然没有失望。 “圣上,臣斗胆问这些书简从何而来,想来是哪家经年的老把式毕生的经验吧?” 元敏挑了挑眉,经年的老把式? “也算是吧。” 就是云氏大概还算不得老。 “臣可否见见他,当面请教?有如此能人,圣上是否招入京中?” 元敏看何尤多,面上显出一丝遗憾。 他不了解云氏,可他了解自己的舅舅,那么多次提及这个人,却从未说过想将人带回京都,还将人安排在一个连他先前都不知道的岛屿上,显然是不想她卷入他们的这些事情。 要不是云氏的老四连累他舅舅受了伤,这些书简想来也不会这么简单就到他的手中。 “先不急,把书简中的作物按时序抓紧下种,两年,给你两年时间,必须让我朝子民尽快学会如何耕种,传旨下去,有愿意开荒者三年免税,三年后十五税一。” “尽快去办。” “臣遵旨。”何尤多行礼退下。 元敏批完一份奏折,看着新打开的一份,不由皱起了眉头。 “十一。” “属下在。”隐蔽在殿中的黑袍影卫现身,单膝跪在元敏面前。 “去查一下…乌家。”舅舅当年会娶太傅的女儿,一方面是先皇指婚,另一方面虽无人提及,但元敏知道是为了他。 乌宏义在先皇朝时就是太子太傅,所以他不仅是他的太傅,也是先皇的太傅。 他虽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可母后早逝,母族人丁凋零,舅舅长年驻守上谷关,鞭长莫及。 娶乌家人,便与乌宏义绑在一条船上,乌宏义为了以后的从龙之功,必会尽力相护,才有了他的今日。 元敏不是个笨人,太傅对他真心还是假意,他心里有数。 只是想着十多年的维护之恩… 罢了,总归是人心不足。 十一很快退了出去。 动用了影卫去查一件事,答案不过须臾就能明了。 元敏看着手里的信,叹了口气。 …… 不知京都事,只识山间云。 湖心岛一切进入正轨,若娘便打算回悦家村看看。 张景彦伤势好了大半,基于他现在也应是个“已死之人”,就被若娘留在岛上看地。 倒是……种地也上瘾,她好像把一些事情给忘了。 永业的老奸细柳大牛,还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在悦家村作天作地呢,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一年,可有收获。 若娘有些薄凉地想起同样姓江的寡妇后娘,不知这么久了,跟江家有没有搭上关系。 还有老二许白求的事。 若娘回去之前,去找了张景彦。 张景彦正在堂屋里写信,见到若娘,放下笔站起了身。 “怎么自己来了,昨日不是说膝盖疼?有事要见我,跟人说一下就行。”若娘一脸平静,张景彦却一眼看出她的不适,让她在窗边的藤椅上躺下,这样双腿能放直。 若娘随他,顺着躺了下去。 心里记着事儿,还要赶回村,没打算多待。 “我来是想问,张安青是不是还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你打算瞒一辈子吗?”先前她不在意,是因为跟她无关,可如今,张安青和老二看对了眼,让她不得不做打算。 张景彦疑惑地看向她,他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 若娘叹了口气:“我家老二和她怕是有些牵扯。” 张景彦紧紧皱眉,他没想到会这样,也能猜出若娘为何要如此问,看她良久,才回答道:“她不知道,我本也没想让她知道。” “你当初选择养大她,就没想过有一日她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吗?你和她亲生父亲可算得上是死敌。”虽然金汪泽看似只是个潜伏的奸细,可他是金前流的胞弟,他跟乌乐蓉的结合,可不是为了情爱。 “想过,可她无辜。”他当初是这么想的,但现在这样,又超出了他的预设。 “若娘,你来找我,是不同意她同老二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是吗?”张景彦了解若娘,若她同意,今日就不会来找他。 “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张安青和老二在一起。” “可如今这个世上,张安青死了,张景彦也死了,镇国将军府张家绝后了,悦家村的张安宁只是个带着女儿的可怜寡妇,你说是不是?” 若娘躺在藤椅上,仰视坐在两步远凳子上看她的张景彦,轻声问道。 “…是。” “张景彦你要想清楚,凭你现在的身份,只要再次出现在京都,就可解释之前身亡的消息是误传,往后就算没有了乌乐蓉,你依然可以娶妻生子,延续张家的血脉。” “但你要是留在这里,这辈子就真的绝后了。” “是。”张景彦闭了闭眼睛,遮住了眼中的不舍与悲伤,慢慢开口。 他的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 若娘定定地看着他,应了一声好。 若娘坐在船上回村时,将老四和老五都带了回去。 老四宝贝他的剑,没事时就用布巾轻轻擦拭,难得没有腻在若娘身边。 老五从小性子敏感,坐在船头,察觉到他娘今日尤其的沉默,又一路盯着湖面,明显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放下手中的书籍,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第306章 和那位合作 要问此时的若娘在想甚么,她也抓不住头绪。 想了很多,又觉得脑袋空空。 想到乌家,想到许二柱,一个个全是不安生的主。 湖水荡漾,拍打船身,她将手贴着湖面,澄清的水映着纤瘦的手,皱皱的,干巴巴的。 她忽地嗤笑一声,许二柱一个乡下泥腿子出身的人,也能成为京都搅弄风云的一根绳子,依她从前性子,直接杀了又有何不可? 又为甚没有动手呢?她不由问自己。 “娘,发生何事了吗?”老五很少看他娘笑的如此古怪。 “娘,怎么了?”老四也收了刀凑了过来。 若娘看向他们,伸手挨个拍了拍他们。 “娘在想,你们都长大了,兄弟几个,你们三哥都有娃了,你和你四哥也该考虑了。”若娘说这话时,是看着老五的。 老四的媳妇儿,她心中已经有了人选。 倒是老五,还没个定数。 老四眨巴着大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老五却是没料到若娘突然提起这事儿,脸瞬间涨的通红,嗫嚅道:“娘,现在还太早了。” 若娘也赞同他的想法,便点了点头:“如今你才是秀才,十里八村托人来找娘的人,没有三十个,也有二十个了,娘也打听了一下,里面倒也有些不错的女子。” “娘也知道,你的进益当远远不止现在,便将来人全都推了,想着等你考上举人了,亦或是中了进士再议亲也不迟。” “但老五,要知道,咱们家不比寻常人家,京都中也处处隐患,需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我知道的,娘。” 老五听了若娘的话,明白了娘的担忧。 如今镇国将军府不复存在,于他而言,到底少了几分庇护。 上岸经过鬼子姜沙地,去年挖的干净的地又是一片郁郁青青,也不知道当初让石英送到上谷关的那些是否都已成活。 继续往前走,“娘,果子!”老四指着果树林,才种了两年的树,结果的不多。 都是一些之前就有的,结了桃子。 “刚好能吃,摘出去分分。” “地里的寒瓜也快熟了,到时候拉到京都去卖。” 说到京都,若娘顿了一下,或许有一个更好的渠道。 下了山,往家里走。 沿路都是在收割冬小麦、冬油菜和早稻的人,有人看到若娘从后山出来,直起身子打招呼。 “白求他娘,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听说回去祭祖了呀?” 若娘一一打招呼,笑着应是。 村里人都知道他们一家是因洪水逃难过来的,平日里回故地祭祖,倒不是甚稀奇的事情。 “是要回去,你们家老五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以后出息大着呢,可不得给老祖宗看看。” 老五跟在若娘身后,也笑着作揖。 心里想着,依他娘的脾气,不把老许家祖坟刨了,已经是克制了,祭祖也该去云家的坟,只是云家人过世的早,如今还能不能找到坟,都不好说了。 到家后,若娘打发老四老五去帮大丫他们收割,自己去找石英。 石英家地头离老三家分的地不远,若娘戴了个遮阳的帽子,悠悠哒哒地过去。 六月,是一年中最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季节,悦家村的田野上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 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了稻谷成熟的香甜气息。 此时的田野,就像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金黄色的麦浪随风起伏,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又如同金色的海洋,美不胜收。 都是若娘认识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头戴草帽,脸上带着笑,似乎这烈日当头,真一点不热似的。 整齐的田垄上,一排排铺着麦秆。偶尔,还能看到几只勤劳的小鸟在空中盘旋,寻找着遗落的食物,它们的鸣叫声为这宁静的田野增添了几分生动。 除了小麦,还有许多其他的作物也在这个季节迎来了收获。油菜地里,高大的植株上挂着一个个饱满的果实;大豆田中,绿色的叶子下藏着一串串沉甸甸的豆荚。每一片土地上,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和希望。 若娘看到人时,石英正弯着腰割麦子,若娘看着他和林氏汗湿的后背,喊了一声:“里正,嫂子,歇会儿吧。” 若娘带了几个竹筒,给两人递过去,“日头太毒了,今年比往年似乎更热了些。” 石英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用袖子擦了擦嘴,站在一边大树下休息。 林氏拉着若娘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将军可还好?”她知道若娘是个有分寸的人,要是不着急,哪能直接来田埂上找他们。 “将军无事,是我有事要找里正帮忙。嫂子,你也知道这里的地我都分给孩子们了,只有一百亩地种了寒瓜,嫂子你家也有十亩地,这么多的寒瓜,洛州府吃不下,我想运到京都去卖。” 林氏听完眼睛一亮,京都世家多,舍得花银子的自然多。 “可咱们如何运过去?上谷关到京都可有足足一个月的脚程。”林氏擦了一把汗,喊了石英坐在她身后。 “里正,瓜果易坏,靠我们自己行不通,我想的是直接将种植的法子和瓜一起送给那位。”若娘声音低了几分,看向两人。 那位是个贤明的,也不怕他会贪她们的这点瓜果银子,实际上,她想做的是由此跟那位搭上线。 湖心岛的十七册书简是她的谢礼,这百亩地的瓜果就是她的投名状。 她要让元敏知道,她会的不仅仅是那些。 就算卸磨杀驴,也会是在没有利用价值以后,现在她还有筹码。 石英一听,深深看了她一眼,压着嗓子:“是将军的意思?”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他并不知晓。” 她提醒石英:“别忘了,这世上已经没有张将军了。” 说到这个,石英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夫人,按理说秋闱三年一次,老五要明年才能去考,但这两年一直在打仗,改朝换代本就人心难安,我听得发说,圣上打算今年打算增设一场,在八月,老五如有把握,可下场一试。” 云家的户籍都落在了洛州府,老五乡试是可以直接在这里考的。 等乡试过了才是会试,就得赶去京都了。 若娘略一沉思,心里难得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事我放在心上,多谢里正。”若娘点了点头,打算回去跟老五商议一番。 “夫人,寒瓜的事,我觉得可以一试,明日我便让人快马加鞭先送去京都。将军在京都有商铺,到时候我们直接过去。”石英说的隐晦,实际上铺子都是圣上的人在打理。 也只有通过这样,才能直达上听。 第307章 乡试 若娘不是异想天开要做这件事,是不得不做,也是没有选择。 但既然决定了去做,便也没甚好顾虑的。 定下了事,若娘就去寒瓜地里挑了两个品相绝佳的,细细包好,让石英带了回去。 因着知道了乡试在即,若娘便去找了老五归家。 老五在帮老三将割好的麦子捆扎,用拖车拉到晒谷场脱粒,因有铁质的脱谷机,村里的人需要排队等待的时辰不长,就留个瓜娃子看着,等上一家快结束时,孩子去地里喊人,左右都不耽搁。 现在刚好轮到老三家,老二和二虎他们都在帮忙。 老五拿笔杆子比种地顺溜,打打下手不成问题。 若娘却总觉得忽略了甚么,两辈子身边就一个参加科举的,这次是真的没见过猪跑路了。 站在老五身后皱眉想了很久,若娘喊了声:“老五。” “娘,您怎么来了?”老五听到喊声,回过头用衣袖擦了擦汗。 “娘有事跟你说,去跟你三哥打个招呼,先回家。” “好。” 老五回来时,若娘在井边洗凉果,看他满头大汗的,让他先去冲了个澡。 “老五,娘听说,今年会加开一场乡试,你有把握吗?”老五洗好澡,若娘也已经将凉粉做好了,吊在井里,等会就能吃。 老五一听,不由皱了下眉头。 “娘,可以一试,但...” 确实把握不大。 他原先打算等安定下来,便跟娘提起,进书院去读书,但前前后后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倒也没有好的时机。 若娘没有觉得意外,老五才十四岁,就算明年去考,也才十五,机会也不见得大。 “科举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娘先前也没有多打听,你跟娘细细说说,秀才都考些甚题目?” “乡试想必更难一些,会考哪些,你可有成算?”若娘越问越觉得自己疏忽的厉害。 “娘原来想岔了,觉得咱们是耕读人家,就不要学了大户人家的做派,你一直也没提起过,但娘实在应该该给你找个夫子,最好是已经考上举人的才成。” “还得找个书童,先前你考秀才的时候,书童就是村里的小娃子,如今倒不成了,要找个机灵忠心的。” 老五静静坐着,他跟将军去京都求学的那段时日,便见各家学子最少都有一个书童跟着,帮忙洗个衣服,打个饭,让学子能安心求学。 他原先也想过,后来离了京都回了悦家村,村里没有这样的风气,他便不好再提。 但看若娘这样,急忙出声安抚,想他娘向来运筹帷幄,处事不惊,却因没顾好他而自责,他如何心安:“娘,我在京都的时候,跟书院的夫子已经请教过了,夫子的意思也是我如今年岁太小,就算考上了,朝廷也不好下派,倒不如年岁再上去些,说不定就能到哪个县城做个县令。” “娘,考举人不同考秀才,秀才考的题目不过四书五经,各类杂学,只要记住了,上了考场默写下来便是,难度不大,那些内容儿子已烂熟于心。” “可乡试不同,将军给我找了近十年的考题,儿子潜心看过,到这一阶段,背书不过锦上添花,记得更加牢靠,于考题作用已不大。” “重点还是在杂文、策论和律学上,这其中,最重要的当属策论,其次是律学,策论儿子之前没有接触过,需要从零学起,夫子说过儿子策论还过于浮空,不够踏实,还需雕琢。” 若娘听了,点点头:“娘到底不如你懂的多,只是夫子和书童的事,还是该早做打算,夫子的人选你心里可有数?” 要说好的夫子,自然该去京都找,可如今老五入京,如何不是羊入虎口。 “娘,洛州府莲花书院的李青书夫子是我在京都时夫子的同科进士,才学出众,只性子严肃,不喜朝堂,辞官到此,今日我从湖心岛回来,将军已将他的拜帖给了我,明日我便登门拜访。” 若娘不知有这一出,看向老五。 “娘,是将军不让我说的。”三年了,他若是还看不出将军的心思,又何苦将来做官呢? 若娘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寥寥:“便你自己借机行事吧。” 老五笑着应是,转头又与若娘说起闲话,“娘,您别担心我了,倒是您,每天忙进忙出的,可别累坏了身子。” 若娘提起精神,笑骂道,“你这孩子,出去一趟,倒也学会嘴甜哄人开心。” “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以后的路怎么走你心里有数,娘也不多掺和,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老五心头一热,“娘,您放心吧,儿子一定会努力的,不辜负您的期望。” 母子俩又聊了会儿家常,老五便回房读书去了。若娘则开始着手为老五寻找合适的书童,悦家村是有合适的,但无书无契,到底用的安心。 她打算明日跟老五一起进城,找人牙子问问,看能不能买个死契的家奴。 ...... “云氏!云氏我知道你在家!快给老娘开门!”若娘跟老五聊完,正想着去井边将凉粉端出去,被哐哐的敲门声吓了一跳,手里没拿稳,木盆啪一下又掉进了井里。 老五在东侧的书房,听到动静,飞快跑了出来,语带焦急:“怎么了娘,没事吧?” “没事,就是吓了一下。喊上你四哥,去看看谁敲的门。“老四在后院摘胡瓜捡鸡蛋,还准备摘点菜豆,等会去割一刀肉,准备让娘给他做肉烧菜豆吃呢。 他习武多年,耳朵比平常人灵敏,一有人敲门,立马就跑了出来。 “娘!”熊似的冲着若娘过来。 “娘没事。” “把你到拿上,开门看看。”若娘擦了下手,跟在老四后面。 “云氏,敢怂恿你家贱皮子不让爹娘住儿子家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四打开门,就听肥肥胖胖的江寡妇,他大姐夫家的后娘,对着他家的门伸脚踹过来。 他也没拦着,甚至侧身让开了。 若娘也拉着老五让到一边,就看江寡妇收脚不及,右脚往前,左脚后滑,整个人劈叉似的叉在了门口的石阶上。 “哎呦,我的大腿,哎呦...” 没有拉过筋就强行劈叉的人,最懂江寡妇此时的感受。 有跟着一起来的人,看着她迟迟收不回的腿,脸皮一抽,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 第308章 大丫发威 若娘站在门内看着哀嚎不已的人,扫了眼人群。 大丫和二虎都不在。 她不知道石英留着柳大牛他们是否有其他用意,时至今日,还敢来她家门口闹事的人可真不多了。 若娘嘴角扯出一抹笑,静静地等着。 “江寡妇,大礼还没行够?” “这几日天气不错,正是农忙收割的好时候,你不在家里忙,跑这里撒甚么泼?” 江寡妇捂着腿好半天才缓过劲,一骨碌爬起身,伸手就指着若娘骂:“老虔婆生个小虔婆,知道我们辛苦来投奔,连个像样的屋子都舍不得准备,就让我们住在一间小破屋里,下雨天漏个不停,还得拿盆接。” “许大丫自己倒会享受,住那么大个屋子,还怂恿了二虎不许理他爹,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江寡妇一口气说完,自己先累得气喘吁吁。 若娘歪了一下头,语气清冷:“你来的时间不长,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子,老娘最不喜欢有人拿手指着我。” 话音刚落,老四手里的刀像是没握紧,一下子砸在了江寡妇的手腕上。 江寡妇只觉得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差点人就厥过去了。 “你...你...啊...我的手...” “啊,对不住啊,我家老四被你吓到了。” “你...”江寡妇现在只觉得手腕使不上劲,一动就疼得厉害,表面是看不出一点伤。 村里人谁不认识云家的人,江寡妇一来,就有人着急忙慌跑大丫家叫人去了。 许大丫赶来时,就有人跟她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一遍。 大丫一听,手里的镰刀恨不得直接去剐了江寡妇。 “二虎他后娘,虽然我是晚辈,不应该说长辈的不是,但你这样跑到我娘门口作甚?” “做人都是要讲良心的,没良心的人早晚天打雷劈。”大丫是个软面人不错,江寡妇和柳家的人怎么对她没关系,但绝对不可以欺负到她娘的跟前。 “贱皮子,嫁了人还不在家相夫教子,整天串掇男人连自己亲爹都不管,这就是云家的家教?” 大丫气得脸色通红,敢骂她云家人! “你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带着别人家的血脉另嫁,岂不是更守不住寂寞?说甚相夫教子,所以你要住到我家来,是公爹的意思?” “你个贱皮子,在瞎说甚?”江寡妇看大丫将柳大牛攀扯进来,语调高了一大截。 “这事是你娘我的主意,老娘还不是看你家地多娃多,怕你和二虎两人忙不过来,这才想着帮帮忙,许大丫你简直不知好歹。” “哦?是吗?整个悦家村的人都知道,当初你们来,我娘为了安顿好你们,给了五十亩的地,为了给你们做足面子,不让当家的显得寄人篱下,分了家,可以自己做主过日子。” “但是,我告诉你,现在你们住的屋子,是我当家付的银子,我住的屋子,是我娘给我的,地契写的也是我许半夏的名字,你们想住进来,做梦!” “还有,前两年当家的回去柳家村找你们,哪次不是我娘给的粮食,你吃着我们云家的,竟还有脸骂云家的家教?” 大丫说着说着,拿着镰刀往前走了两步,吓得江寡妇连退了好几步。 今日新仇旧恨,大丫都要算清楚。 江寡妇哪里见过这样逼人的许大丫,从前在柳家村的时候,她高兴就骂,不高兴就打,哪里伺候不好了就不给饭吃,许大丫不也屁都不放一个。 跟着许云氏也没多长时间,脾气是长进了不少。 “许大丫,你嫁到老柳家,本就该孝敬老人,有甚可炫耀的?”江寡妇避开她手里的镰刀,走到一边,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柳二虎和许大丫多孝顺他们爹娘的。 “是啊,本是应该,那也轮不到你一个后娘来这里说三道四。”大丫站到若娘身前,娘已经为了她做了太多,她是家中长女,总要护着娘和弟弟们。 五弟如今已经是秀才,马上又要参加乡试,江寡妇想借此损害她云家名声,痴心妄想。 上次娘说以她的名义拒绝柳大牛,她回去想了很多,也跟二虎坦诚布公,表明不愿柳大牛和江寡妇住进家里。 更何况江寡妇生的几个孩子,成日里欺负她家草儿和文儿。 二虎这才告诉她,柳大牛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而是敌国奸细。大丫想起来这些年受的苦,竟是永业这般无耻之人施加,她想直接把人撕了。 两人一来一回的时间,石英和张得发带着人将柳大牛也“请”了过来。 石英笑得白牙迎着光几乎闪到若娘的眼,想来是要做的都做完了。 她拍了拍大丫的肩,从门里走了出来:“娘的大丫终于长大了,都能护着娘了。”若娘觉得欣慰。 “里正,给大家解解惑吧。” 石英拉着捆着柳大牛的麻绳将人拉到人前。 “去年冬季雪寒,后山封锁,想来这件事,大家都还有印象,那是因为我们在送葬钱大婶的时候,在后面发现了一个通道,这个通道绵延了数座山,是永业人用来运送兵器和小兵的。” “我想你们还记得有一日,江寡妇也是如今日这般,在村里闹的不可开交,其实是为了给后山值守的人下药,引开人,放永业的人进村。 “他们有兵器,要屠杀村里的人易如反掌,然后再狸猫换太子,以永业的人充当咱们,一年半载便能融入,洛州府十里八村,就属悦家村人少又偏远,最好冒充。” “可你们知道这计划里最大的破绽是甚么吗?”石英看向面色发白的江寡妇,笑意盈盈,一脸憨厚。 柳大牛确实不解,这计划本该万无一失,他在元起生活已有三十余年,不特意去想,他甚至快忘了自己曾经是永业的将士。 难怪他在悦家村徘徊一年,半步都踏不入后山,今日竟说布防调动,让他找到了可趁之机。 原是他们收网之时。 张得发一直盯着柳大牛,看他贼眉鼠眼地眼珠子乱转,哼笑一声。 “首先,你们运气很好地…选错了村子。” 第309章 蛮夷细作 “洛州府十里八村,只有悦家村是残兵散将最聚集的村子,也因此虽大家不能再上战场杀敌了,可平时里的操练并不懈怠。” “第二,咱们战场退下来的,每一个人的特征都会被细细记录,哪怕你们真的做到了偷梁换柱,还能将经年的旧伤仿的一模一样?” 若娘听张得发说的一板一眼,有理有据,不由想笑。 永业的人可不一定有他想的这么多,无非就是屠个村子,善后能不能做的好,并不重要。 况且,真到了那个时候,永业的人渗透的如此之多,一切也都晚了。 张得发忍了柳大牛这个敌国之人在悦家村好吃好喝一年之久,日日都想扒了他的皮,但想到有今日收获,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柳大牛,你和江寡妇在悦家村这么久,可把后山的事情打听清楚了?还假意跟村里人交好,想套话。” “我们也猜到你们是知道发现了密道,这才千里迢迢过来当这个人人喊打的细作,元起三十多年的饭菜都没有喂熟你,可你也不能认为咱元起就是软骨头呀?” “这次我们通过密道抓了几十个散落的永业细作,可得多谢你通风报信。”张景彦回来后,元敏放了话,镇国大将军战死,谁都知道张景彦是上谷关的一根镇城柱,他死了,将士必然自乱阵脚,借此让石英假意慌了手脚,松了调度。 永业蛮夷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自会想办法祸乱元起。 柳大牛哼笑一声:“老子不知道你们在说甚,家里遭灾,我来村里投奔儿子,人生地不熟的,结识一些乡亲有何不可?” 永业跟元起打了这么多年,死伤无数,他是家里人都死光了,了无牵挂,才只身来到元起,毫无把柄。 来了之后,捡到了柳二虎的娘,利用她有了个正当的身份,等柳二虎出生,大一些就能干活,倒也省了他很多事。 再后来,暗中联系其他跟他一样来到元起的永业人之后,又认识了江家人,收了江寡妇。 如若不是柳二虎娶了许家村的许大丫,又因被虐待多了跑回来许家村,想来这一切会晚几年发生,那时候各处密道都已打通,元起便如瓮中捉鳖,易如反掌。 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许云氏。 “柳大牛,不对,或者应该叫你钼栈才是,人活着一切都会留下痕迹,你活这么大年纪了,还如此天真不成?”张得发可不愿跟他车轱辘,直接叫了他的真名。 钼栈二字一出,柳大牛浑身一僵,接着一咬牙:“哈哈哈,可就算你们抓到老子又能如何,岂知只有你们会将计就计?”柳大牛一听计划败露,双目赤红,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看向若娘。 “我还知道这几年,你们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作物,产量高,不挑地,你不会以为我在悦家村这些时日,只是为了后山吧?” “实话告诉你们,两季稻,红薯,生姜这些种植的方子,我都已秘密送回永业,永业水源充足,土壤肥沃,很快就能种出来,到时候我族兵强马壮,小小一个积弱的元起,不过是手到擒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娘算是明白了张景彦留着人在悦家村的用意,眸中含笑,她早知张景彦不是个空有武艺的莽夫,也知他善谋,却还是觉得这人实在是将人心琢磨的太透了些。 张得发也跟着笑了:“柳大牛,你不会认为我们是今日才知道你的身份吧?” 柳大牛闻言猛地抬头,和江寡妇对视一眼,心中大骇,他们被利用了? 可是为了甚么呢? 石英看着他们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总算是出了一口气,高声道:“把两人都捆好带走,送到上谷关,交给傅将军。” 等人押着走远了。 若娘想起来:“还有几个孩子…” “江寡妇来自京都江家,和江明月同出一源,论起来,她还是江明月的姨母,就将那几个调皮捣蛋的送回京都吧。” 若娘提起江明月,石英和张得发互看一眼,站那抬头看天。 若娘不理他们怪模怪样:“许二柱,冯丽娘和江明月如今都在京都,那里世家云集,少不了明争暗斗,他们讨不了好。” “打听一下江明月跟礼部侍郎江家有没有暗中联系,将江寡妇的事情透露给她,瓜娃子也塞给她。” 至于她愿不愿意养着姨母家的孩子,还是送回江家,若娘也想看看,她好像记得江明月当初跟她娘刘小草说是被江家发卖的呢…… 村里人原来是来看热闹,哪知听到了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永业蛮夷装作细作潜伏在悦家村! “杀千刀的,当初他们来,老娘看人可怜,还给他俩一床被子,竟然是细作!” “老娘要打死他们!” “还敢把我们辛苦种地的方子送给蛮夷,气死老头子了,大家抄家伙,打死他们!” 石英看刚刚还呆愣着的人群一下子嘈杂起来,还喊打喊杀,急忙阻止到:“哎,打归打,别闹出人命,还得把人送到上谷关呢。” 将军吩咐了要把人交给傅慎之,想必是有其他用意,可不能坏了将军的事。 “里正放心,我们有数。” 石英:…… 这石头满天飞,砸得柳大牛和江寡妇满脸血的样子,可不像有数啊。 大丫上前扶着若娘的一只胳膊,柳二虎看都没看被带走的柳大牛,也走到若娘跟前,等人群散了,若娘让老四关上院门,在屋里说话。 一进堂屋,柳二虎朝着老四老四弯了弯腰,对着若娘跪了下去:“娘,对不住,差点误了咱家的名声。” 悦家村人都知道老五要科考,家风是否清正也是后续考核的一项,被柳大牛这么一闹,必然有所影响。 幸好悦家村都是张景彦的人,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若娘直接伸手将人拉了起来:“你也说是咱们家,你是我云家的人,他一个蛮夷细作无耻之尤,与你何干?” “娘倒是觉得此次大丫让娘十分惊讶,是偷偷在家练了多久?这些话不吐不快,现在心里是不是好多了?” 若娘拉着大丫和柳二虎站在一起, 满意地点了点头,大丫一家总算不用她操心了。 第310章 又怎样呢 “娘,从前是我太笨了,一点不像娘。”大丫站在高大挺拔的柳二虎身边,笑得灿烂,柳二虎低头温柔地看着她。 这对夫妇从苦难走到现在,终是苦尽甘来。 “好了,赶紧回家看看孩子吧,地里的粮食抓紧收,忙不过来就找村里人,不要怕花银子。”若娘看柳二虎黑瘦了些,想是舍不得银子,地里的活都自己干了。 “好咧,娘,我知道了。”人要开窍就是瞬间的事,不开窍可能是一辈子的事,大丫一开窍,做事便利索不少,确实有了些若娘的风范。 两人赶忙回去了,要是落了雨,粮食可都要烂在地里了。 等人走了,若娘才收了笑容。 倒是老二…… 让老四把井里的凉粉拉上来,冰冰凉凉的,最是解暑,若娘拌了几碗红糖的,三人吃了。 剩下的,还有大半盆,若娘看呼啦啦吃的起劲儿的老四:“给你二哥和三哥送些过去。” “顺道让你二哥来一趟,就说娘有事找他。” “好。”老四飞快应道。 老五抬头看了他娘一眼,若娘察觉,看向他,想了一下沉吟道:“等会娘跟你二哥有事说,你也留下听听。” 老五点点头,心头微沉,他意识到娘先前难得的异常,或许与二哥有关。 他一直知道二哥是个脑子活泛的,这不是又惹事了吧? 老二是自己来的,老四喊了人之后,就跑老三家帮忙收割去了。 堂屋里没人,去了书房,看到娘和老五各占一边,两人都在写字。 “娘,岛上都安排好了吗,等这里收割好,我们去岛上帮忙。”老二坐在一边长凳上,擦了擦汗。 若娘看人汗津津的:“厨屋里有凉粉,去喝一碗再过来。” 老五见人来了,喊了声二哥,起身活动了下身体,拿了本书,坐在屋檐下看。 等老二过来,就见若娘面无表情地坐在那,手撑着头看向他。 “怎...怎么了娘?”老二垂在身侧的手一抖,语气有些颤。 他其实猜到了娘找他是为了甚... “不是甚大事,上次你说和张安青看对眼了,娘想着你跟周小莲和离也有段时日,新儿还小,确实需要一个娘来照顾她。“ ”但是张安青情况不同,娘只提这一次,你和老五都听一下,今日出了这个门之后,就当做从未听过。” 老二听了,心里咯噔一下,他看向老五,发现老五也是一脸疑惑。 若娘坐直身子,手指点了点桌沿,过了很久才开口道:“老二,娘不同意你跟她,有很多的顾虑。”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是张景彦的女儿,是她娘和外人生的,这个外人还是个永业人。”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老二。 老二好像没听懂若娘的话,僵直地看着她。 “永业蛮夷?”他呆呆地重复。 这三个字,放在任何地方他都能瞬间暴跳如雷地上去将人揍一顿,此刻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虽说她如今已没了镇国大将军的女儿,世子夫人这样的头衔,在别人眼中只是个“牌位”了,可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可能有一日,就被有人心发现了。” “可能你会想,世上长的相像的人何其多,普通老百姓其实不管你是谁,又长的像谁。” “京都的人不一样,他们不会容忍长的像的人嫁给一个泥腿子,这跟被人玷污了没甚区别,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张安...张安宁要是一辈子在悦家村待着,那你我也无需担心此事。”若娘顿了一下,改了口。 “但是...有一点,你们都还年轻,除了新儿和霜儿,总会还有孩子...”若娘点到为止,这些是需要老二自己考虑的问题。 她看向老五:“她的亲生父亲是他族主战派将领的胞弟,从这里论,若她成了你二嫂,等你日后科举,越往上走,等着揪小辫子的人越多,通敌叛国这个引子一旦埋下,还能有一日安稳吗?” “如今分了家,想撇清也不难,娘将利害关系跟你们讲清楚,后面的事你们兄弟自己衡量吧。” 老五放下书简,皱眉看向二哥。 他都不知道他二哥跟将军暂放在这里的女儿看对眼了,他二哥一个种地的,另一个可是曾经的世子夫人,怎么就... “娘,这事儿...”老五要开口,若娘瞪了他一眼。 老五下意识闭了嘴。 老二还是老样子,若娘起身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自己好好想想。” 说实话,若娘真觉得老二配不上,但缘分这个东西,她也看不透。 老二失魂落魄地走了,老五也没了看书的心情,就在院子里蹲马步。 蹲着马步,老五心思就飘远了,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他二哥真是闷声干大事,一捅就捅大篓子。 他原先以为娘和将军一路过来,将来总有一日会搭伙过日子,他二哥这样一来,岂不是断了他们的可能? 将军对娘如何,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当初娘受了伤,将军都跟快疯了一样。 娘看着总是淡淡的,去岁将军没留在家里,直接去了上谷关,娘嘴上没说,人却消沉了好一段时日,后面就分家,还离家出走! 他们心里都清楚,娘就是不放心人想去看看。 想来娘从湖心岛回来之前已经跟将军达成共识,愿意给二哥和那人机会了,现在就看二哥怎么选了。 可怎么选又怎样呢? 捅破了窗户纸,哪怕最后二哥的事没成,娘和将军也再没可能了吧。 他不由挠了挠头,他和四哥尚未成亲,也一向不管这些,所以连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都没有发觉。 如果不是此事事关重大,以后有可能牵连,娘一定不会告诉他。 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娘为了他们放弃了甚么,二哥难道就只理所当然吗? 若娘不知老五小脑袋瓜子乱飞,她决定了的事情也没想过后悔。 自从说了要参加科考,若娘便开始琢磨起君子六艺的事情,礼、乐、射、御、书、数。 她对照了一下老五的现状,只觉惨不忍睹。 暂歇了今年老五能考中的心思,想着先将架子搭起来,能唬唬人都成。 左右老五人还小,练个五六年也才二十岁,比一般人起步已经算早,心里倒也松了口气。 第311章 已经很好了 第二日,若娘带着老五去了州府的莲花书院,递了拜帖,见到了李青书。 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穿着竹青色的直缀,眸色清正,若娘见了便知老五先前所言不假,这样的人,不愿为官,她不惊讶。 若娘微微欠身,朝李夫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老五走到李青书面前,先是躬身作揖,再细细说明来意,只说仰慕夫子学识,又有幸得他人引荐。 李青书其实已收到了同窗好友的信件,也知道旁边等着的老妇人身份虽寻常,但结识的人并不简单。 但从三人一照面开始,许白元娘俩就将姿态放的很低,这种被尊重的感觉,确实取悦了李青书,他不愿在朝为官,自也是有读书人的清高。 问了许白元几个问题,小少年虽回答的浅显,但并不是随意浑说,且不怯场,一个农家子能到如此,李青书心里已经点头了。 不过一个时辰,若娘和老五就相继走出了书院,之后才开始准备拜师的六礼束修。 肉干,芹菜,龙眼干,莲子,红枣,红豆,是为六礼。 若娘直接让老五拎着篮子回了书院,交了束修,便算正式拜师了。 若娘想着悦家村到州府不近,也不折腾了,交了每月借宿书院的三两银子,直接让人住下,有缺的再让老四送过来。 于是,两人出门,回去就只剩若娘一人。 老五有心陪他娘回去,他心里还惦记着二哥的事情,被若娘斜了一眼拒绝了。 她之所以将事情告诉老五,是因为会切身关系到他,不然能让他凑这热闹? 老五久违的受到他娘的白眼,安安心心留在书院读书了。 ...... 沿着叫卖的集市买了些油盐,若娘走走看看,看到了像大丫他们那样买烧饼的,也看到了卖寒瓜的,不整个卖,一切四块,想吃的狠狠牙都能买,整个的自有大户人家包揽。 若娘走到旁边看,算下来得有一两五钱一个,不很贵也不便宜。 主要瓜看起来不大,瓜子还没熟透,想来是挣个新鲜。 她从来不会小瞧了底层人的智慧,对人云亦云也有了解,但每次都还是会觉得人啊,实在聪明,也善于学习。 幸而她的瓜,不打算在州府卖了,不然哪里能卖的上价。 也不知道石英那边送瓜的人,有没有到京都了呢。 自从永业退兵后,洛州府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喧闹,若娘想到现在走路还不利索的张景彦,看到满大街面带笑容晃悠的人,心里那口浊气竟也消散了大半,罢了,这样就已经很好啦。 回到悦家村后,若娘便过上了深入简出的日子,不是在后山的果林,就是在种鬼子姜的那片沙地。 从上谷关回来后,她一直在想,赤地千里的荒漠该如何才能有丁点的绿意? 是得防风也得固沙。 鬼子姜这块地,比上谷关的条件好,大量的沙混着少量的土,而上谷关则是纯沙地,她蹲在一块倾斜有风的空地旁,寻思现有的条件下最好用的自然是设置草方格沙障的方式。 草方格沙障是利用麦草、稻草、芦苇等收割的秸秆,固定在流动沙丘上形成类似挡风的网。 此虽说是漏风的网,但也能削弱风沙的侵蚀,偶尔下点雨也能够留存下来,有了水,植物自然就有了生存下来的条件,这样想来荒漠成绿地也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蹲累了,随意坐在小石头上,仔细将她爹所说书中记载沙生植物的种类记了下来。 仙人掌、沙柳、仙人掌、木旋花、白蒿、沙柏、骆驼刺、红柳、青蒿、花棒、芦荟金琥、胡杨等都具有抗风蚀、抗沙埋、抗旱、抗太阳光照久了会起火的特点,在上谷关适宜栽种。 问题是,这些植物靠她一个人也寻不过来,还得是石英他们,她这些日子记了不少的纸张,只等农忙过了,就可以寻起来。 草方格沙障她倒是可以先准备起来,就在鬼子姜这里试种。 麦草、稻草等都是现成的,她一早要做这些事,断断续续收了不少村里人的草,两个铜板三捆,堆了后山一大片空地。 老四不知道他娘又要做甚,只指哪打哪,将草往后山运。 偶尔经过林子里,逮两只野鸡,还顺便烤个鸡吃。 若娘吃过一次老四烤的鸡之后惊为天人,时不时就赶人去打猎。 老四一向对若娘言听计从,且看娘吃的开心,整个人都觉得轻飘飘的,杏眼亮亮的,这才像个十五岁的少年。 娘俩整日在林子里待着,很是逍遥自在。 石英来寻了几次人,次次不得见。 这日干脆坐在台阶上不走了! 再找不到人,地里的瓜都得烂透了,当初着急忙慌要把瓜往京里送的人,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 七月快过半了,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京都里的有钱人,可等着花银子呢。 这不,他现在右手边坐着的这位,就是眼巴巴来送银子的好人。 大司农何尤多能抓着这个机会来悦家村,有多不容易简直罄竹难书,这几个月,他天天泡在庄子上试种圣上带过来的各类种子,还得留意各处传回来的消息。 加上农庄里的作物陆续收割,将一百四十斤的大汉,生生累瘦了三十斤,现在像个劲瘦的小老头,坐在石英边上,别说还真像他爹。 等地里庄稼都收上来了,合计产量时,听着一个个的亩产直接翻番,他生生气晕了过去。 能不气嘛! 圣上说了,有些种子的种植法子镇国将军一早就送到京里给上一任大司农了,可惜老头子是个犟种,听不得别人一声劝,还总认为自己是最正确的。 要不是先皇...嗯...仙逝了... 老百姓还得多饿几年的肚子,日子明明可以越来越好了呀! 何尤多能不气吗? 他爹娘就是活生生饿死的。 他当初下了狠功夫考了个状元郎,最后只求了个司农的官,受尽了嘲笑,不过就是想着能有一日不再饿肚子。 大司农那老家伙都做了甚?不怪他某日月黑风高的,套了老家伙的麻袋,将人狠揍了一顿,老糊涂了,就在家歇着吧。 第312章 种地的都是疯子 自从对产量有了数,整日里泡庄子的何尤多开始日日往宫里跑。 以至于元敏看到他都怀疑自己年纪轻轻就患了头疾,何尤多实在是太缠人了。 上朝时眼巴巴地看着他,倒也知道分寸,不在朝上嚷嚷,一下朝立马屁颠颠地跟着他,让他已经很久没法下朝后去皇后宫里一起用早膳了。 他自己知道规矩,圣上用膳时就站在一边,元敏批奏折时,他也不打扰,自己拿着揣在怀里宝贝的不行的书简出来看,反正一耗就是大半日。 这几日更离谱了,为了照料黄金豆的苗,他把试种的盆都抱在怀里带着上朝了,何大司农为了元起百姓不饿肚子,殚精竭虑,谁敢说他一句不是? 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何大人生生瘦了一圈。 其实元敏也瘦了,被折磨的,可对比何尤多掉肉之快,一时又不打眼了,简直让人有苦说不出。 这不,宫里一听悦家村那边有东西呈上来,石英派出的人都还没来得及拿出将军给的通行令牌,人已经一路通畅进了御书房。 恰巧,何尤多大人也在… 当两个绿皮大寒瓜被切开,瓜果清甜的香气弥漫在房中时,何尤多大司农简直想直接扑上去抱着瓜不让吃。 “圣上,臣有生之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寒瓜,香气扑鼻,甜味逼人,极品啊极品,圣上种子一定要留下给臣,一定要留下。” 何尤多目光灼灼地看着准备吃瓜的圣上,搞得元敏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能被石英选中进出宫廷的自是机灵人,这个名叫石木头的兵,一看气氛僵持,不由出声安抚道:“圣上尽管品尝,村里地头还有很多呢,云夫人种了一百亩地的瓜,个个都如此大小…” “云夫人?哪个云夫人?是不是给了圣上书简的云夫人?”元敏看向何尤多黝黑瘦削的脸,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他看了石木头一眼,低头优雅地吃瓜,不做声了。 石木头看这个跟疯了似的大司农,心里直呼一声完了。 他好像给云夫人惹事儿了。 “瓜就是云夫人让属下送过来的,她让属下跟圣上说,瓜结的太多了,府城吃不下,京都有品味的人多,好卖。” 元敏吃完一碟子寒瓜,闻言不由抽了抽嘴角,说甚有品味?直说人傻好忽悠,嘴又馋,又有银钱岂不更直接。 “她还说甚了?”元敏虽只见过若娘一次,但印象深刻,那是个精明的人,不可能让自己吃亏。 “云夫人还说,这些瓜运输不易,她也不想挣大钱,亏本卖于圣上,论个头卖,二两银子一个…” “二…二两!?”何尤多提高嗓门,吼完看向石木头,又看向元敏,元敏再好的脾气,此时都有些压着火气了。 脸色沉了几分,何尤多是个憨的,但他不傻,不然也不能在圣上面前撒泼打诨这么久。 刚刚还呼天抢地的人,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可怜兮兮地:“圣上恕罪,臣逾越了。” “二两怎么了?”元敏其实不懂他嚎叫个甚劲。 “太亏了太亏了,这么大的寒瓜最少卖上十两银子一个!”何尤多简直痛心疾首,一百亩地,这得亏多少银子啊。 元敏现在虽然在外面有铺子,但实际营生他不碰,只是看账本收银子,他没想到寒瓜可以卖这么高的价,除了种的时候费时费力,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石木头滴溜了两眼,看向元敏:“圣上,云夫人知道寒瓜能在京都卖上价,但她说圣上比她一个小老百姓有门道,想着把瓜直接卖于您...” 元敏睨了石木头一眼,话说的好听,还不是要他出人出力来到京都来,跟聪明人打交道,感觉能多活二十年。 元敏手一挥,应了。 石木头完成任务,便准备打道回府。 疯疯癫癫的大司农伸手死死拉住了衣摆。 “圣上,臣要去洛州府试探地情!”何尤多跪在地上,朝着元敏掷地有声请求道。 “洛州府多面环山,荒漠遍野,土壤不丰,需要你去看甚?”元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圣上,是臣错了,臣发誓,只要让臣去看看,臣再也不来打扰您了!”何尤多乖觉的很,一看就知道圣上是想报之前他胡搅蛮缠之仇。 何尤多飞快认错,态度诚恳,元敏也怕他再来宫里赖着不走,两人都觉得自己赚到了,于是就有了何尤多跟着石木头回了悦家村。 石英看着边上跟屁股生了疮似的,坐不到一盏茶就要动来动去,左顾右盼的人,实在看不出来有甚特别,除了特别老之外。 可何尤多才二十有六... 若娘带着老四从山里走到家门口,只见两个黑影蹲在那里,老四眼尖,将若娘护在身后,抓紧了手里的刀。 “夫人,您可算回来了。”石英眼巴巴瞅着呢,自是一眼看到人,急忙站起来,大声喊道。 “里正,这么晚了,是不是等很久了,对不住,最近进山多,忘了跟你说一声了。”若娘知道石英这么晚还等人,必然是有事。 快步走到家门口,打开门让人进去。 “夫人?云夫人?”正要推开门进去,若娘被旁边骤然响起的男声着实吓了一跳,只觉心口突突地跳的人心慌。 她伸手捂住胸口,皱眉看向来人,又转头看向石英。 “娘,吓?”老四从石英身后挤了进来,借着月光看向若娘惨白的脸,知道被吓到了。 伸出刀背抵在何尤多的脖子上,声音冷酷:“你,谁?” “对不住对不住,下官就是个种地的,仰慕云夫人很久了,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您,何某太有幸了。” 若娘:...... 老四:...... 石英:...... 仰慕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又来一个脑袋瓜有问题的。 若娘平了口气,放人进了屋。 石英将事情解释了一遍,问若娘地里的瓜是不是都能摘了运走,这个自称种地的何尤多笑嘻嘻地将圣上让他带过来的银票递给若娘。 被老四的身体挡住了。 他也不恼,将银票给了老四。 若娘接过,十张一万的大额银票。 百亩地,按亩产三百个瓜算,最少也有三万个寒瓜,二两银子一个,六万两银子,圣上是个好圣上,不占她便宜。 石英看着厚厚一叠银票,难怪能眼都不眨拿四万两银子出来修路,种地原来真的能挣大钱。 石英想哭,人和人实在差距太大。 第313章 间苗 那可是种地种出来的十万两,当然其中有圣上的一点“小小”的贴补,若娘心里暗叹小青年上道。 收了银票,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拍拍老四的后背,让他先去厨屋烧点水,等会她做晚食吃,两人在山上待了大半天,早就饿了。 “何大人,多谢您跑这一趟,天色不早您还有其他吩咐吗?”过于礼貌,显得不熟。石英一听,就知道人不高兴了。 若娘点了堂屋的油灯,外面是呦呦虫鸣,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但麻布封的窗户不透气不透光,屋内便有闷热之感。 晚上瞅不见月光,白日里看不到日光,若娘想起上辈子京都盛行的纱窗,倒是记起了一样可以在沙地种植的植物,名为桑。 只寓意不好,那时她父亲要种桑,便遭到了大多数人的反对。 古来,在家宅建筑方面,讲究颇多,房屋的一砖一瓦,雕梁画栋,花草树木,假山流水,都暗藏玄机,颇有门道。 在民间,更流传着一句话:“东不栽榆,西不栽桃,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她曾看过一本传闻野录,柳即是留,老话讲不聚财,有金钱财宝流出之嫌,不留后。 再者民间的丧事扎纸人、招魂幡、哭丧棒等都是用柳枝制作,颇为不吉利。 所谓的\"鬼拍手\",即杨树,又称\"呱哒手\"。 有风来时,杨树叶子\"哗哗\"响,噪得人心烦,也易为盗者遮音,因此住家院中不植此树。 而桑与\"丧\"音近,在门前种桑树,有开门纳丧,含丧之忌。 若娘不过分信得此事,既元起还没人发现此树,给它换个寓意好的名也未尝不可。 人想着想着走了神,何尤多看她面上不冷不热,依然带着笑跟她讲着育苗黄金豆的事情。 黄金豆是若娘给大刍草中生长出来的特殊果实起的名字,种子经过不断的优选,才种成了金黄色的棒子。 一根杆子上能长成一到两根苞谷,一亩地产六七百斤,不可谓不高产。 这个东西的种植方法和种子,她只给了小青年呀。 她回过神,看向精神头十足,叭叭不停的小老头,心里胡乱猜测或许这人没样子上的老成? 啊,好像猜到他是谁了。 若娘疑惑:“大司农您不在京都待着,怎么到这么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做甚?”为了给她送银票? 何尤多嘿嘿一笑,半点没有被一农妇认出的惊诧。 “云夫人好眼力,何某虽为大司农,可自从研读了夫人的书简,才发现人外有人,夫人种地的造诣远在我之上,故何某心念结识夫人,为元起百姓富足吃饱尽绵薄之力。” 那十七册书简,让何尤多对若娘有着超乎寻常的盲目信任和崇敬。 这一番话说的漂亮,漂亮得让若娘笑着点了点头。 小老头儿不错。 她反省了一下自己,不该对这样为百姓鞠躬尽瘁的人不痛不痒,端正了态度,温和道:“何大人,里正你们吃过晚食了?”看样子不太像。 “夫人,我们在门口等你两个时辰了。”石英摸了摸肚子,他饿。 何尤多闻言也摸了摸肚子,还从怀里掏出他的黄金豆育苗盆,若娘抬眼看了下,突然又不想留他们吃饭了。 但话既出口,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老四,娘去把你三哥叫来,顺道问问你二哥吃不吃,没吃会喊一起过来。” “你自己先在家倒杯茶水招待客人,把米饭先煮在锅里,少呼点锅巴。” 老四喜欢吃锅巴,每次他煮饭,总要多放一把柴草,呼得锅底一圈香脆的锅巴。 吃多了嘴里容易燎泡,若娘总不让老四多吃。 “好。”老四坐在灶膛前烧锅,看娘走了,连往灶膛里塞了两根小木柴。 石英过来想喝口水,看到这一幕,愣了愣,云家每个人都这副德行的? 连老四说起来不聪明的,也挺利索啊。 只何尤多看得津津有味,他爹娘都死了,也没兄弟姐妹,前年娶了个媳妇,生了个儿子,还是个只会吃奶的。 哪有这一家子的人丁兴旺。 他听石英说了,云家一个女儿,五个儿子,真真是大户人家。 晚食一通折腾,算是两边都认了人。 老三还是傻乎乎地只知道埋头吃饭,她留意了一下老二,他是家里如今序齿的老大,自要帮忙招待客人,几人开了一坛子蒸酒,喝得满面通红,偶尔应两句何尤多的问话,瞧不出甚么异样。 若娘早料到老二是个精的,现在再看,不仅精明,而且也能沉得住气,只在姻缘上跌了次跟头。 闹闹哄哄地散了,何尤多被石英带回了村子里闲置的屋子,何尤多从京都跟来了,哪会轻易走。 若娘也答应了何尤多带着他一起种地,只是他跟宝贝一样捧着的苗,被若娘随手扔到了后院地里。 天生地长的庄稼,容不得这么精心的照料,多少作物种子不发芽,发芽了也烂根,就是浇水浇多了闹的。 何尤多小盆一拿出来,若娘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一块肥沃的土壤,一颗种子生根发芽长大需要那么多的养料,一群种子发芽,一块地就能供养了? 种地里有一个很重要的说法叫间苗。 间苗又称疏苗。 对盆里播种和露地播种而言,往往撒种做不到均匀,播种量会大大超过留苗量,造成幼苗拥挤。 为保证幼苗有足够的生长空间和养分,理应及时拔除一部分幼苗,选留壮苗,使苗间空气流通、日照充足。 适时间苗、定苗,才可避免幼苗拥挤,相互遮光,节省土壤水分和养分,有利于培育壮苗。 何尤多的这个小盆,想是为了存活量,一共种了五颗黄金豆的小苗,但盆小土稀,导致小苗瘦弱泛黄,又呵护的太精心了,浇了不少的水,再不把苗移出来,一颗怕是也保不住。 若娘不懂是因为她曾经看到的书册对育苗和作物生长的经验太丰富了,还是元起朝对农作物的习性认知太稀缺了,反正这里的人好像就是不太会种地… 全是囫囵吞枣,一顿乱造,最后成活十之二三,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何尤多拿了她的书简还种成这样,真的合理吗? 第314章 利诱一下 第二日一早,醒了酒的何尤多,洗漱后换了身衣裳急急忙忙赶过来,若娘正和老五在吃早食,两人一见来人脸上都带了点惊讶,剃了胡子的大司农看着年轻许多,跟若娘不像一辈的人了。 “嘿嘿…云姐早上好。”何尤多径自坐在了老四对面,咧着牙看人。 自来熟的样子,惹得若娘一阵无语:“老四,给何大人盛碗粥。”桌上还有大丫和草儿一早送过来的烧饼和放在锅边蒸的红薯,带着焦香和清甜,何尤多一进屋就看到了。 说起来,红薯好像都是直接运往上谷关,京都的人没尝过。 何尤多瘦得脱相的脸都快抵到装红薯的陶盆里了。 “何大人想吃自己拿吧。”若娘见不得有人跟饿死鬼似的。 就等这句话呢。 何尤多飞快伸手拿了一个:“嘶,好烫好烫。” “真香啊。”红薯皮也不剥,直接咬了一口,接着一连吃了三个才停下。 这吃相,连老三都不如。 若娘慢条斯理吃完,放下碗筷,静静地看着他。 能缠着圣上的人,脸皮自然是无与伦比的厚,在别人家也能吃的香甜,且无视任何目光。 是个人才。 吃完了早食,若娘准备去山上,何大司农好赖要跟着。 若娘站在院子里,闭了下眼睛,突然想到甚,眼睛亮了亮:“何大人,老妇虽说上了年纪,但也懂瓜田李下的道理,您这样来,不合适。” 何尤多挠了挠头,他独来独往惯了,而且真心觉得若娘是他大姐:“云姐,我就是来学种地的。” 若娘:...... 谁说不是呢。 若娘笑了下:“何大人,听说您当初是先皇钦点的状元郎?” 以若娘的性子,知道有这么个人,还与自家常来常往,自然会打听清楚。 何尤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若娘笑意更浓了:“何大人,那咱们就开门见山,您从京都来这里,无非是要高产作物的种植法子,您自可去看。” “只我家老五,年刚十四,现在在州府的书院读书,咱们是泥腿子出生,也寻不到更好的夫子,不知何大人可有意愿收个关门弟子,以后只要是我们寻得的好法子,都与何大人共同培育,如何?” 自她跟石英打听了何尤多的事情,便有了这样的想法。 不然也不会容忍一个陌生人,在她的家里横冲直撞。 老五虽进了书院,有了夫子,可书院的夫子,要教的学生不只一个,难得周全。 何尤多听了若娘的话,脸上的笑收了三分,一时没有开口。 若娘也不急:“我家老五今日休沐会回来,何大人可以先见一见再做定论。” ”我知道何大人这次来,主要是为了黄金豆的事情,大人随我到地里看一看吧。”求人办事,总要拿出一点诚意。 这个道理若娘比谁都明白。 何尤多显然比先前收敛了一些,但还是难掩面上的激动,很快点了点头。 若娘带着他和老四往自家黄金豆地里走,边走边细细介绍:“黄金豆这名太招摇了些,它的果实是被包在里面,我就叫它苞谷了。” “何大人看了书简,肯定知道苞谷前身为大刍草,只是阴差阳错中发现了它的果,经过了几次种植和挑拣,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所以,首先苞谷对土壤的适应性较强,它不是很挑地,当初我就是随手撒在了后山的一个进水的地里,但它最适宜的土地,还是在排水较好的肥沃壤土中种植。” 这个是若娘在后几次的种植中发现的。 “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已经算是过了它的播种最佳时间,一般而言在春日最后一次霜冻过后的温土中播种,可以保证种子是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中,对于苞谷的发芽和成活有更好的保障。” 说话间,三人到了地里,今日有风,吹过苞谷地,修长的绿叶随风招展,很是肥硕喜人。 若娘示意何尤多蹲下看:“适当的播种深度和栽种的间隔程度对于苞谷的生长至关重要。” 她看了一眼用手去扒拉苞谷根部泥土的何尤多:“何大人先前那一盆苞谷苗,就是因为种的太密集了,幼苗之间也会抢夺生机,我在书简中标记过,需要间苗,拔除瘦弱的,只留下最强壮的一根,您并未如此做。” 何尤多一听,这可有的说了:“云姐,你的手册我自是细细研读,可苞谷种子就那么多,哪舍得拔掉一颗...” 若娘露出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她猜到就是这样。 “你们读书人不是知道很多大道理吗?有舍才有得,我看老五整日在家摇头晃脑读书,总能提及,怎到了做事时,就畏手畏脚了呢?” 何尤多顺着若娘的话想,惊觉确实是如此,看来他们读的书多,却不见得真正学会了。 如此一想,对收个弟子的事情就有了几分思虑。 若娘余光看了他一眼,继续慢慢说道:“苞谷对水分的需求会随生长阶段的不同而变化,其中萌发期和拔节期至开花期对水分的需求最为关键。” “在浇水的时候,应确保水分能够均匀分布到田间每一株苞谷上。”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施肥。” 也是若娘最不喜欢的一步,以前通常由她的几个儿子完成。 “任何一种作物,肥田肥苗都是重中之重,但是不能直接浇苗,需要将田肥混合大量的河水,也不可直接浇于根出,在苗的边上挖个坑,浇上肥,土壤稀松,自然会慢慢渗透进去。” 悦家村先前就发生了很多次粪水直接浇,烧死一大片苗的事情。 先前没怎么种过地的村里人,吓得拉着石英来找她去帮忙看看。 若娘到了地里,一闻味道就知道是为甚。 她父亲就曾因为农人不懂施肥,直接浇死了两亩地的嫩苗,那日回到家,气的少用了一碗饭。 何尤多不是种地的生手,这一点自是明白。 若娘便接着说:“等苞谷出苗了之后,及时的除草和松土可以减少地里土中的水分蒸发,提高土地的透气性。除草其实应该除在翻地的最开始,在地开始翻之前先火烧再大水浸盖,可减少地里杂草和害虫。” “都做完这样,其实苞谷苗已经生长得足够健壮,地看的细不细,影响的就是产量了。” 若娘说完,沿着留出的行溜达了一圈,随手将杂草拔了。 回来就见何尤多和老四一起蹲在田头,不知在作甚... 第315章 吓晕 若娘不知道两个人在做甚,可自家老四的性子她清楚得很,从何尤多出现在这里,老四没个反应,说明这个人很寻常,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人,从来都是不搭理,不讲话,随便他。 两个至今没有好好说过一句话的人,突然头挨着头蹲在一起,那得有多怪异。 若娘站在两个人的头顶俯身往下看,还轻声喊了句老四。 “娘,这个。”老四听到若娘叫他,站起身伸手指向何尤多。 何尤多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况,生怕若娘看不见,将手里抓着的东西直直伸手若娘面前,离她只有丁点距离,嘴里还说到:云姐,你家地头有个...” 若娘看清东西的一瞬间浑身一抖,头皮发麻,呼吸停滞,心跳急剧加快,身体一软,就要往地里倒。 晕了过去! “娘!”老四只来得及接住若娘倒下去的瘦弱身子,看她惨白的脸,横抱起人就往家里跑。 何尤多没料到会这样,看向手中还在蠕动的几条小东西,再看看老四已经跑远了的身影,心里一紧,这下要完了。 将手里东西扔了,他赶忙也跟着回去。 若娘倒下去的时候,很多在地里干活的村里人都看到了,一时都往云家赶,有的机灵的,赶紧去找了里正。 悦家村没有大夫,得送到州府的医馆去。 云家分了家是村里人都知道的事,有人反应过来:“快,去找云家的大牙,老二和老三,他们娘晕倒了!” “怎么回事儿,刚刚我瞧着还好好的,白元他娘还跟我点了头呢。” “不清楚,看她家老四在她边上的,别是甚急病?” “呸呸呸,你盼点好的,白元他娘可不是坏心肠的人,这两年带着村里人可挣了不少银子,这样好心肠的人,可不会有事儿。” “快去看看,她家现在就老四在家,小秀才在书院读书,牛车在老三家,你跑得快,赶紧让她家老三套牛车!” “哎,好,这就去。” 老四知道牛车在三哥家,直接将若娘抱了过去。 “三哥,医馆!”恰巧老三扛着锄头准备出来,一看老四怀里垂着手的娘,手一松,锄头掉在了地上。 有人已经赶过来了,看他这样,着急喊道:“老三,别愣着了,快用车带你娘去医馆看看,这可耽误不得。” “哦,好好好,老四等我,等我,我马上。”说完,转身去牛棚,手忙脚乱的套牛车。 “都来帮忙,快!” 石英是在半路遇上了往州府赶的云家人,后面还跟着一群尾巴。 他从一听到消息,眉头就没松开过:“好了,都别跟着,各自有事儿去。” 这么多人在,闹哄哄的,反而误事。 “得发,你赶紧去那里,我跟去州府。”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出了这么大的事,湖心岛那边肯定要去知会一声。 “好。”张得发不耽搁,转身就走了。 石英大步跟着牛车,边问气喘吁吁小跑跟着的何尤多:“何大人,怎么回事,夫人怎么突然晕倒了?” 他知道何尤多来这里是为了跟云氏学种地,也跟将军报告了此事。 何尤多是典型的中立派,他只忠心圣上,唯一爱好是种地,将军连他祖宗三代都查清了,才放心将人放在云氏身边。 这都是做了甚么,才能把人弄晕... 石英回来时,就被张景彦明里暗里叮嘱将人照顾好,这下好了,石英抬手摸了一把脖子,将手心的汗甩掉,心里暗骂:“读书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个真他嘛都不是省油的灯!” 何尤多小心翼翼看了人高马大,此时一看就怒火中烧的石英一眼,低声道:“我在地头发现了一个蛇窝,随手掏了几只...” “大声点,何大人。”石英没听清。 何尤多缩了缩脖子,提高嗓音飞快到:“长虫的幼崽孵化在云家的地头,我掏了几只,云夫人看到了就晕了。” 石英整个脸都快抽搐了,他本身长得凶,脸上又有疤,这样一来,更凶神恶煞了。 “何大人,夫人是弱质女流,怎么能给她看这些东西?”太没有分寸了。 何尤多心里也觉得冤,长虫这种动物,他研究过,通常会在适宜的环境中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来产卵,会选择隐蔽、湿润且温度稳定的地方,如地洞或水域底部。 它们会在那里挖一个洞或者用身体周围的其他物体来形成一个产卵的巢穴,来保证孵化的顺利。 地头田埂人来人往,不安全也不隐蔽,根本不会有长虫会选择到这个地方来产卵孵化。 所以它们会出现在这里十之八九是有人为之。 是的,他以为这些长虫是云氏自己养的。 哪里料到直接将人吓晕了。 何尤多原本蹲在地里,埋头看苞谷的根部情况,是听到动静才跟老四一起找到了这一群小东西。 在一个低洼的,不是很隐蔽的洞里找出来的。 他直接伸手抓给若娘看,是以为云氏也在做跟他同样的事情... 原来不是啊。 何尤多发现自己想错了,再看一眼包裹在车里双眼紧闭,面无血色的人,暗骂自己一声鲁莽。 这次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石英脸色比何尤多难看多了,一方面是觉得这个京都来的疯子太莽,一方面不知道怎么面对将军的怒火。 更是觉得没照顾好云氏,云家来了悦家村两年,带着村里人做了多少事,给了大家多少便利,谁人不知? 有一天,在自家村子里,被人吓晕了,实在是打了所有人的脸。 他更担心的是云氏身体真出问题了,于个人于悦家村于元起而言,这个老妇人,都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她不能出事。 张得发跟着云氏的时间更长,一听云夫人晕倒了,立马翻山坐船去了湖心岛。 两年多里,云夫人是第二次晕倒了,第一次还是在悦家村,为了许老二和周小莲的事,那一次的事闹了很久才平息。 后来云氏被抓,受了重伤,付华替云氏诊的脉,除了将军和他,可能没人知道,云夫人年轻时亏损太多,看似生了那么多孩子多子多福的,哪能不伤元气? 付华说了,云夫人的身体要安心静养,切不要动气受惊,否则于寿数有碍。 这些事将军和付华一直瞒着所有人,他要不是无意间听到了,也不可能知道分毫。 现在这样,张得发只得在心里叹气... 第316章 没救了 张得发到湖心岛时正是八月里阳光最烈的时候,也可能是心里燥的慌,他觉得今年的天气比往年热了很多。 虫鸣声声,无端惹人心烦。 张得发找到张景彦的时候,他正在屋里写信,这时候写信,十有八九是给圣上的。 “将军。” 张景彦抬头看人,这个时候悦家村应该还没忙完,怎么过来了? “发生甚么事了?”语气比往日更低沉,有些兴致缺缺的意思。 自若娘离开湖心岛后,张景彦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对任何事都显得有几分的不够在意。 也是,他现在连湖心岛都不能离开,还是个没有身份的黑户,曾经的战神镇国大将军张景彦可已经没了。 张得发不敢耽搁,赶紧将事情说了一遍。 他是后来才被叫过去的,对到底发生了何事也不了解。 只捡了重点说:“云夫人是被老四抱回来的,属下来时他们正套了牛车往州府赶,人还昏迷没有醒。” 张景彦腾地一下站起了身,原本淡然的脸阴沉了下来,语气冷肃:“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她身子本来就不好,让你和石英在村里看着人,就是这样看的吗?” “属下知罪。”张得发辩解不了一句,利索地单膝跪地。 “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付华在岛上,今年可能去山里采药去了,去寻了人,赶紧去看看她的情况。” 张景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忍不住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腿脚本身有伤,之前的刀伤也才好,其实整个人的状态不见得比若娘好多少。 他转了两圈,沉吟道:“何尤多是圣上提上来的人,他能来悦家村必然也是圣上同意的,此人是个种地的痴子,对夫人不会有坏心,不过碰巧罢了。” 张景彦心里气他吓坏了人,也知道他必然不是故意的。 有种有气不能撒的憋闷之感。 张得发看张景彦不说话了,打了个招呼赶紧往外走。 “哎呦,缺德的你怎么回事儿,故意撞老子是不是!”张得发出门拐角就撞上了人。 付华背着一筐草药,头上遮阳的斗笠都被撞掉了。 “别废话了,夫人出事了,赶紧跟我回去。”张得发一把捂住付华不停叭叭的嘴,低声说道。 说着还跟他使眼色,里面那位现在心情指定不好,大家都安分一点,别捅篓子哦。 付华呜呜地哼了两声。 被张得发一把拉到了张景彦看不到的地方:“赶紧收拾了,夫人状态不太对。” 刚刚在将军面前他不敢说的太多了,怕人平白担心。 付华看张得发脸色不对,很快恢复了平时里的正经模样,他们这么些人平时里虽打闹不休,但没人会拿云氏不当回事儿。 “我先回去拿药箱,怎么回事儿细细跟我说一遍,夫人有哪些症状。” 张得发又不是懂行的医者,他皱着眉回忆自己看到的:“我说不上来,但应该是有冷颤,整个人软趴趴地在老四的怀里。” 两人快手快脚收拾了东西,赶往州府。 在船上,付华跟小十一打了招呼,和张得发面对面坐着。 “你说夫人是被吓的?”付华手伸出船沿,将采药时的泥浆洗净,听到若娘是被吓到时,转身看了张得发一眼。 “京都来的大司农,抓了一把刚孵出来的长虫伸到了夫人面前,人就晕倒了。” “那可能是夫人本身害怕这些,这种软体的东西,是很恶心。”付华心里有数了。 “夫人去年受过大罪,看着养好了实则还需好好将养,就是不知有没有引起心悸。” 人的身体太玄妙了,尤其是腹腔中,付华担心若娘被吓到身体起了反应,张得发提到的冷颤,就是被吓到后,身体做出的直观反应。 …… 若娘不知道外面如何,她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地有无数蠕动的东西环绕在她的四周,冰冰凉凉,黏黏腻腻。 她感觉到自己急剧跳动的心和热得要融化的身体,可实际上,她又感觉自己冷到了极点,忍不住要把自己蜷缩起来。 “夫人怎么样了?”她似乎还能听到周围全是嘈杂的人声,有耳熟的粗犷的青年男声,也有苍老的男声。 可她醒不来。 刚送到医馆,里面的大夫就让把人拉走,回家准备准备。 准备甚么? 准备后事。 “摸不到脉搏了。”驼背老大夫摇了摇头。 付华一到医馆门口,还未踏进门,就听到老大夫直起身对着老二老三他们说道。 “简直…”老二急得伸手就要揪老大夫的衣领。 “二哥,住手。”老五急冲冲从书院赶过来,拦住老二。 “都闭嘴,退到一边去。”付华一声大吼,接着大步走进来,大掌一挥,轻推开驼背老大夫。 自己跪在医馆里用两个长板凳加上木板搭成的床边,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两指搭在若娘的手腕上,片刻后转头看上老大夫:“老头,你刚刚说甚来着?” 老大夫看来人如此没礼貌,哼了一声:“把人弄走,老夫治不了。” 一看人就不行了,送过来做甚,这不吓折腾吗? “大丫和老三媳妇儿过来,按住你们娘的手脚,我下针…” 老四站在若娘边上,听老大夫的话,呼吸都重了,这个老头,竟敢说他娘? 他紧紧地握着手里的剑,眼中浮现真实的杀意。 石英一看不对,赶紧拦住人。 “听军医的,谁都不许冲动,夫人会没事的。” 夫人并未受伤,只是受了惊吓,不可能有事。 只是这事儿太不对劲,夫人更像是被魇住了。 何尤多收了嬉闹,站在医馆门边看向若娘,心里直打鼓,早知如此…… 可又哪来的早知如此。 石英和张得发看着闹哄哄的一群人,看了一眼,张得发开口:“老五,你带着哥哥们守在一边,不要打扰军医救你们娘。” “是,知道了,得发叔,你放心。”老五浑身汗湿,顾不得擦汗,任由汗水从额头流到眼睛,刺痛异常。 他一手拉着四哥,一手拉着二哥,小声道:“娘醒了后要是知道哥哥们在医馆闹事,还差点打骂大夫,会扒了你们的皮的。” 老二和老四一听,不由看向躺着的人,一时安静了。 “付华,怎么样?” “到底怎么样会这样的?” 第317章 十日见 付华专注手里的针,每一针都下的极稳。 老大夫一看他的手法,就知道此人是个医术不错,一时看得入了迷。 “大夫,今日还看诊吗?我们等很久了。”还在门口排队等待的人,看人都围在里面,大夫也不坐诊了,急性子的直接扯着嗓子问道。 “不看不看,今日不接诊了,都回去,明日再来。”这家人这么多,将小小的医馆都挤满了,一个个还凶神恶煞的。 老头子让药童散了人群,自己站在付华的身后看着。 老大夫也不是个胡乱定人生死的庸医,拉过来的妇人这样,看着确实是不行了,人本就玄妙,不一定非得受了伤才会死的。 多少人在睡梦中结束了一生啊。 ...... “爹,娘,父亲,母亲?”若娘忍着浑身的黏腻,不断往前走。 后方是不断侵蚀的黑暗,前方是看不清的人影。 她看到了许云氏的爹娘,也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亲。 他们站在枯黄干裂的土地上,远远地看着她。 若娘终于摆脱了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迎面是烈日曝晒的灼热。 “若娘,过来这里。” 许云氏的爹娘穿着青衣短打,赤着脚,干裂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向若娘招手。 若娘站着没有动,歪头看向两人。 二十多年过去,在许云氏的记忆中,云爹云娘已经很模糊了。 “若儿,过来让母亲瞧瞧,怎么都老了?”这是云若的母亲,大司农夫人,一身烟青色的襦裙,若娘目光下移,看向她母亲和父亲的脚,同样的,没有穿鞋。 母亲是世家女,自来最是守礼,如何能不穿鞋就下地? 她又转眼看向父亲,父亲向来与她最好,看到她哪可能站着不动? 不都是一口一个若儿,要拉着她一起去他的地里,看完这颗发芽的新种子,必须还要看那颗新结果儿的果子吗? 若娘觉得头很沉,她竭力静下心,却还是没有办法去思考。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也没穿鞋,光着脚站在土地上,一条裂缝在她的脚下,仔细看,裂缝下似有无数的黑影翻动。 她感觉有东西靠近了她,一抬头,刚刚还站的很远的四个人,已经到了离她不过几丈的距离。 隐隐的浓烈的气味,传入了鼻间。 若娘往后退了两步,但她并没有退开,脚下的裂缝变大了,有腥味儿飘上来。 她讨厌这个味道。 她摇了摇头,心里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对的。 这四个人不应该一起出现,她也没到过如此干涸的地方。 但她知道裂缝里的是甚么,是蛇,是无数的最让人恶心的蛇。 她在哪里遇到过,只是她不记得了。 “若儿...” “若娘...” 人越来越近,近在咫尺。 “过来吧。” “不,不是...”若娘的心狂跳,这是对危险的预知。 “啊!”不是四个人,是四条硕大的蛇,张大了嘴,争先恐后想吞下她。 太热了,太渴了。 若娘是真的很怕这种东西,抑制不住的发出了惊恐的压抑的尖叫,整个人不断向后退缩。 然而,脚下裂缝中的蛇群却越来越多,它们吐着信子,迅速爬上了若娘的身体。 眼看就要被蛇群淹没,若娘突然感到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头顶传来。她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片乌云,并且正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移动。 眨眼间,乌云便笼罩了整个区域,接着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猛烈地冲击着地面,将蛇群纷纷冲散。 趁着这个机会,若娘拼命地跑了起来,她沿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 终于,她跑出了干旱的区域,来到了一座山的脚下。 若娘疲惫地瘫倒在地,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可一瞬间,她身体在猛然下跌,下一刻,她蓦然睁开了眼。 入眼的是围着一圈的人,她闭了下眼,复又睁开,原来是一场梦。 “哇!娘,你终于醒了!”老三是第一个发现若娘醒的人,十天了,他娘昏迷十天了。 真的是天都塌了。 都已经当了爹的人了,哇的一声,真的哭的很大声。 若娘身上没劲儿,躺着看向他们,一个个的憔悴的跟个难民似的。 “娘,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个个都想往前涌。 若娘摇了摇头,声音:“我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 大丫和柳氏扶着她慢慢坐起身来,是在自己家东侧的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收拾了原本是想有人来留宿的时候住的。 她看到了付华和眼睛都熬红了的石英和张得发,猜到自己是情况不太好,不然哪会这么多人在。 付华一般没事儿可不会出现在这里。 扫了一圈,看向远远站在角落的何尤多,若娘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差点吓死她啊。 “娘,别骗人了,怎么会没事,大夫都说你没救了!”老三嚎了一阵子,听他娘这么说,简直暴跳如雷。 敢说他娘,要不是看是老人家,他非揍他一顿。 老四也是双唇紧抿,应该说有一瞬间,全家都起了杀心。 还不仅是对大夫的。 “好了,多大个人了,还哭,没事。” “老五怎么还没去书院,科考准备了怎么样了?”若娘还以为自己只是小小地晕了一下。 “娘,已经考完了。”老五从他三哥身后挤过来,细细看了眼若娘的脸色,看人恢复了一些血色,心里松了口气。 考场是去了,考的就那样,没有抱希望,也没有失望。 若娘没有想考没考上的问题,而是老五已经考完了? “考完了?”若娘不由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八月已经过完了? “娘,你可已经睡了十天了。”大丫坐在床边,一手揪着她娘的衣摆,一手偷偷抹了把眼泪。 若娘眨了眨眼,十天啊,难怪老三要说她差点没救了。 哦... “行吧,太热了,你们该干甚干甚去吧。” “娘,我们陪你待一会吧。”大家都不想走,失去娘的恐惧实在是太可怕了。 年初之时,若娘留信离开,老三他们都知道娘是暂时离开,总会回来的,心里纵然不舍,但不害怕啊。 这次是真的心慌,就怕一眨眼人就没了。 第318章 毒蛇虫药 “那就留下吃晚食吧,你们自己去厨屋做。” 付华他们还在,只是被云家的人挤到门边去了。 老二带着他们先去堂屋,若娘起身换了衣服,被大丫扶着坐在椅子上。 何尤多原先坐在付华左手边,见人来了,起身作揖,深深鞠了一躬。 “云姐,实在抱歉,何某并非有意惊吓夫人,只是真的是机缘巧合。”何尤多真诚道歉。 他整张脸都皱巴了,圣上都已经着人送信来骂过他了,还说要是人有事,他也会有事。 人要是没事,云家赶他,他得立马滚回京都。 他还不想走呢。 若娘无奈地看向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何大人必然无心,是我不喜那东西。”但奇怪的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会对蛇类或者说软体类的东西,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她有些好奇:“何大人您当时看到那些东西时似乎格外高兴,是有甚说法吗?” 何尤多看人大方的很,嘻嘻笑了一下,自在地坐回椅子。 石英和张得发看着他,两人都是一脸几天没上茅厕的便秘样,先前老二老三要他打,他们就不应该拦着啊。 太像个无赖了。 何尤多要是个看人脸色的,也不会堂堂状元郎去做大司农。 刚开始还只是老大司农下面一个小虾米,天天帮着锄头去扒地,稍微说两句会被老头骂的狗血喷头的那种。 他看向若娘。说起地里的事就正经很多:“云姐,是我这几年的一点想法,现时作物虫害频繁,夫人烟茎除螟的法子,我后来试过了,很有效用。” “但也不是每一种作物都适用。” “老百姓总是有被毒蛇咬伤甚至死亡的例子,说明蛇毒猛烈,那它是否也会对虫害有效?” 何尤多嘿嘿一笑,憨憨地挠了一下头:“何某今年刚好也在地头养了些小蛇,想等它们长大了,提取蛇毒,制些抑制虫害的药物。” 若娘细想,其实觉得他做的挺对的。 但这个“也”字,真让人无法苟同。 “何大人为国为民,确是披肝沥胆,蛇毒凶险,哪能轻易获取。况且,蛇毒对人体伤害巨大,可作物是植物,与动物有本质的区别,这已跨了物种的边界。”若娘撑着头想了想。 “好像也不是不行。” 何尤多大声地叹了一口气:“云姐,你也知道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旦虫害,损失实在是太大了,减产严重的地方,只能收上来二成的粮食。” “就算朝廷不要求缴税,一家人也无法吃饱。” 二成。 按照如今的产量,一亩地只能收一石的粮食,百十来斤,一家四五口人,都挨不过寒冬。 虽说现在有了双季的稻,可还未完全推广开来... 若娘也叹了口气,能理解何尤多的异想天开。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若娘嘀咕了一句,但是,“这个事情不可以在这里做。” 她警告地看向何尤多和老四。 要不是老四,她兴许就不会走过去看甚劳子稀奇。 老四端着柳氏刚做好的大碗红烧肉走进来,就见娘瞪他。 “娘,瞪我,凶?”还走过去,半蹲在若娘面前,抻着大脑袋看她。 若娘伸手拍他的头:“下次不许去看那些玩意儿,多恶心。” “哦,不看,娘怕。”老四没把头上那点重量当一回事,点了点头。 若娘:...... “四哥,银花来了,在找你。”老五送碗筷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这句话,出声将他家憨直的哥哥引走了。 他娘是好面子的,可别把人又气到。 “娘,银花,我去。”老四听是银花来了,眼睛亮了亮,看向若娘。 若娘看了一眼张得发,人家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摸着胡子笑,心里有了数,放老四走了。 何尤多看老五进屋,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若娘坐着不动,歪了歪头。 先前她动了让何尤多收下老五的念头,这才费心费力多说了些,如今看他这么不着调,心里就有些拿不准了。 老五性子沉,敏感多思,跟何尤多是两个极端,这两人能处的好吗? 若娘不怀疑何尤多的真才实学,但是这跳脱的性子,她不太适应。 她不急了,有人先开口了。 “云姐,上次你说,咱们老五现在在书院里读书,也没有个正经的夫子,要不拜了我?”何尤多这几日观察了一下老五,对收这个弟子,没那么排斥了。 而且,近水楼台先得月,收了老五,云家人可没理由赶他走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一家人,明里暗里多嫌弃他,日日巴不得他走人! 哼! 他就不走,就不走。 而且,诚心说,云家老五年纪虽小,但云姐昏迷的几日里,先是在医馆管住了一看就油滑的云家二哥,云家老三是个老实的,但是太憨了,云家老四... 反正这一家人都很有特点,但老五说的话,基本管用,固然有他如今秀才的身份,能压住没有读过书的哥哥姐姐们。 但老五处理事情的方式,并不压人,何尤多觉得还不错。 若娘这次没有接话。 老五听了,也只是转身看了他一眼,继续去厨屋帮忙了。 嗯?何尤多疑惑。 主动送上门的,没有自己求来的香了? 一时堂屋里难得冷了场。 若娘刚醒,人虚的慌,反正拜师的事情不急,“何大人,老五小,就算再过三年考上,也才十七岁。” “十七岁的举人,也做不了甚。” “就算再过三年,二十来岁考中进士...” 这么一想,若娘又觉得自己过于乐观了,哪又能事事如意了? 只是,她昏迷中遇到的那些,到底是甚意思呢? 左右无事,她便将梦中的看到的,对着石英,张得发,何尤多三人说了说。 张得发是跟着云家一起经历过许家村洪灾的,当时她就预警过雨水过多,要村里人提前抢收,只是各人心思,爱听不听罢了。 何尤多种了很多年的地,对天气有天然的敏锐的感知。 他也提到:“今年的天气是比往年更热,雨水也少,从七月到现在,统共才下了六场雨,虽说抢收时不必担心被雨水糟蹋了粮食,但雨少了,河道水位下去的也快,今天我去看了,地里的菜已经有些缺水了。” 这不是个好的现象。 夏季本该多雨才对。 第319章 要下雨了 仔细一想,今年的雨水尤其的少。 若娘比其他人想的更多,她本身来的蹊跷,又在这样的关头做了这样的梦,很难不让她联想到预警。 但这样的事情不宜声张,她静静地看着何尤多说得口水横飞,皱了下眉,还是得去一趟湖心岛。 “娘,可以用饭了。”大家帮着擦桌子摆凳子,很快一桌香喷喷的晚食就准备好了。 何尤多吸了吸鼻子,脚步飞快往桌椅那边移动。 凉拌胡瓜,豆角红烧肉,韭菜炒蛋,丝瓜蛋汤,还有刚从井里拎上来的凉粉,老三媳妇儿还切了一个冰凉凉的寒瓜,一大盆白米饭。 都是用大盆装的,摆了满满两桌。 一桌若娘带着老二和何尤多,一桌大丫,柳氏带着孩子们。 草儿看到若娘,总想粘着她,被大丫细声劝住了。 带着弟弟和已经能会走路的新儿和晃晃悠悠走两步的望舒,一起围坐在小桌上,捧着碗,吃得喷香。 “开饭吧。”若娘没甚胃口,肉食腻味,喝了两小碗丝瓜蛋汤就差不多了。 男的都爱吃肉,豆角红烧肉是最早清盆的。 老三从厨屋里又端了一盆,直吃得一群人小肚凸起,瘫在凳子上不想动。 看一个个都吃饱了,若娘挥挥手,请他们各回各家了。 心里有几分沉重,虽只是个梦,但总让人感到不安,要真的赤地千里,可怎么办? 严寒,雪天总还有御寒的棉衣,茅草堆,避风的墙角,只要吃食足够,总能过活,如果没有水,人还能活着吗? 若娘想要回想起梦里的事,总觉得迷迷糊糊看不清楚。 可她记得许云氏的爹娘,也记得她的父亲,母亲。 这其中是否另有含义? 若娘的疑问,没有人可以回答。 第二日一早,若娘站在门口,只觉得闷热无比,抬头看天,乌云密布,还有隐隐的雷声。 “娘,要下雨了。”老五穿着短打在院子里打拳,老四去了地里,一百多亩的寒瓜被陆续运去了京都,若娘让老四找村里人一起帮忙,将嫩瓜藤摘回来,剁碎了泡在水里沤一下,猪也会爱吃,其余的喂鸡羊。 一百亩地要翻,翻完之后主种大豆和萝卜,往冬日里过,耐寒的作物便是首选。 冬季绿叶菜少,种了可以卖,她如今也算跟圣上搭上了线,东西就不打算在府城卖了,全部运到京里去。 菠菜,生菜,甜菜,白菜,青菜,大蒜。 若娘最想种的还是甜菜,糖真的太贵了,甜菜种了可以自己熬糖,做些吃食。 但最主要的还是豆类,豆子易储存,磨了后水分充足。 像红薯,瓜果一类的缺了水份会变得干硬难嚼,若娘不想无的放矢,但有备无患。 现在下了雨,她更加不能胡乱指摘未来一定会大旱无雨,但她冥冥中知道,肯定会来的。 “老五,何大人要收你为弟子这件事,你自己怎么考虑的?”只要老五在家,若娘就坐在屋檐下,陪着他说说话。 老五原先对着院门蹲马步,转了个身,对着若娘,任汗浸湿了发髻,声音带着高兴:“娘,儿子愿意,何大人是状元郎出身,才学高,可遇不可求。” 是这样的道理。 若娘也明白,要不是她为了投桃报李献出的书简,何尤多这样的人物,必然不会来这个地方。 大司农,看似种地的,元敏将他放在这个位置,真的就只因为他会种地吗? 依她看,在种地这件事情上,何尤多勤勉有余,天赋不足。 从他带过来的那盆黄金豆幼苗就能看得出来,她都能看出的事情,从小授帝王之术的圣上能看不出来? 元敏是张景彦的外甥,云家何种情况,他清楚的很。 老五要科考,要做官,以云家现在的情况,哪里找一个像样的夫子? 以前还有张景彦这个将军在前面顶着,可现在将军没了,若娘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跨不过阶层的壁垒。 若娘曾想过趁张景彦受伤失踪,直接断了他的退路,未必不是元敏一石二鸟之计。 张景彦是老了,但也不是提不动刀上战场了…… 可若娘就算想到,也别无他法。 圣上递了梯子,云家只能顺着往上爬,皇权啊,至高无上。 “你说的对,但何大人有妻有子想来不会在这里长住,这些时日,你将自己的东西都整理一下,准备进京吧。” “知道了,娘。”老五已经去过一次京都了,心里也不慌。 “娘给你银子,到那里之后,买一套宅子,再找人牙子买两个下人,选个自己合意的书童。娘先前想着要给你选个村里的,但村里人哪懂京都的事,还是去了之后选更合适。” “先前跟着你四哥练武的村里孩子,你可有满意的?” 老五摇了摇头。 “你杨爷爷家的呢?” 杨大富他们家从远山村一路到这里,本也是若娘的心思。 “娘,你也知道杨家的娇娇和江明月……”老五不愿过多谈论这种事。 若娘想起因为杨娇娇,杨家跟云家确实是疏远了,叹了口气不说话。 “那便算了,到底是你自己要用的人,自己细细寻摸吧。” 老五练完了,走到井边梳洗。 若娘等人都打理好了,才开口:“也有些时日了,去把你二哥叫过来,娘有事找他。” 老五理衣领的手一顿,他如今已经比若娘高了,小人儿皱眉,装作老成的脸上满是不赞同:“娘,二哥这件事,一旦成了,就再也没有回头箭了。” 他年纪虽小,但一般人家这个时候也已经开始相看人家了,他现在是没有这个想法,不代表他甚么都不懂。 “所以要分家,还要分的清清楚楚干干净净的,其他事情可还不是你一个小人儿要操心的。”若娘看老五这样,笑了笑,“你二哥是甚么样的人,你也知道,他聪明也不聪明,以后就让他在悦家村待着就是了。” 此话一出,两人都知道是甚么意思。 “娘,我去找二哥。” 若娘看着老五开门离开,坐着没动,仰头看天。 三年了。 第320章 同意 天暗沉沉的,一场在酝酿之中的暴雨,快来了。 老五回来的快,老二跟在身后,若娘坐在堂屋上首的椅子等他们,人进来的时候,若娘微眯了杏眼,看着他。 若娘刚来的那年,许家的人里,除了许二柱和已经在村学读书的老五,个个都是吃不饱饭,又瘦又黑的模样。 如今再看不到那时的模样,种着地黑不可避免,但吃的好了,个头就蹿上来了,人也壮实了,今日仔细一看,老二变化真大。 “娘。”人来了,二话不说跪在了若娘跟前。 老五站在门边,没有往里走。 若娘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把你二哥扶起来,都坐着说话吧。” 老二和老五一左一右坐在下首的椅子上,都看向若娘。 若娘病了这些日子,精神头一直不是很好,此时侧靠在垫了软枕的椅子,看向老二。 “想得怎么样了?”从老二跪下的那一刻,在场三人心里就都明白了。 “娘,儿子想过了,不管安…不管霜儿她娘是甚出身,如今她就是咱们村里的一个普通人,我和她…” “你和她会有孩子,孩子流着一半敌国人的血,元起和永业必然不死不休,但你觉得你们只是普通人,关心不到这些事情,对吗?” 老二看向若娘,他一直知道他娘对任何事都心里有数,他这些想法也瞒不过她。 他点了点头。 “娘同意你的这种想法,但娘不同意你和她,这只是一部分。最主要的是,娘说心里话,娘觉得你配不上她,她是将军家娇生惯养的女儿,从小见多了京都的繁华,张景彦待她如亲女,没让她受到过委屈。” “不然也养不出她现在这样万事不通的性子。” “但反过来想,要是她不是这种性子,而是按照世家女教养,她如今该在侯府游刃有余地做她的世子夫人,哪怕夫妻不睦,也轮不到你。” “其实娘问你,也是想知道,这件事你跟霜儿她娘交心到甚么程度,有没有和她讲清楚她跟着你会过甚样的日子,而在你的心中,她又是甚样的呢?” 老二一时被若娘问住了,那天他听了娘的话,也没有回家,在田埂上坐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他今年二十有二了,有个三岁的女儿,死了媳妇儿,没读过书,没去过京都。 现在有二百多亩地,是他娘给他的,他在州府买了个小铺子每日有几两银子的进项。 村里人有时候谈笑,会说他们云家的都是大地主,几辈子吃喝不愁。 他手上有一千多两现银,地窖里有一家四口或五口能吃好几年多粮食,霜儿她娘自己在村里住也不缺银钱。 他是配不上她,可他会努力对她好,也会对霜儿好。 “娘,我没有跟霜儿她娘说她的这些事情,这些事情里她最无辜,她爹是冲锋杀敌的将军,如果她知道了,指不定要胡思乱想,娘,这些事能瞒着她吗?” 老二其实也拿不定主意。 若娘看着巴巴看着她的老二,她一直知道这个儿子是个精明的,这不心眼用到自己娘身上了吗? “这事啊,娘不能替你做主。” “既然你和她都已经商量好了,那回去准备吧。” “最近不要把新儿送那边去了,你要是没有时间带她,就先送到这儿来。” “你们也有一段时间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你就去里正家说一下,请里正夫人出面做这个媒人,其他就按习俗办吧。”若娘笑看着他。 “只是,这样的话,以后你就带着她安心住在村里,别经常来娘这里,跟老四老五疏远一些,老三那边倒是不管,跟平日一样就可以了。” “娘…”老二其实不抱希望了,他知道霜儿她娘这样的身份,对老四老五都会有影响。 而且他先前对着娘说了那些过分的话。 他看着脸色平静温和的若娘,眼眶一热,站起身,跪了下来。 “娘,对不住,先前我说你跟将军,是我错了,我知道你和将军,你们…”老二哭得眼泪糊了一脸,他心里的事成了,可心里并没有轻松多少。 若娘摇了摇头,不想听他说这些:“回去准备吧,马上要下大雨了,地里也去看看,别被雨打了苗。” “你现在住的屋,等雨停了,找村里人再翻一下,弄得漂漂亮亮,别委屈了人。”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老二和张安青也是缘份吧。 若娘将赶人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外面果然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窗上,若娘起身走到堂屋门口,许久不下雨,地上的干燥灰尘都被雨打得跟起烟了似的,但不一会儿就被完全浸湿了。 这场雨过后,就将老二的事情办完,她也要回湖心岛了。 从上次离开,已经好几个月过去了,她难得对一些产生逃避的心思,不太想面对。 老五站在屋里,看向若娘的背影,只觉这一刻的娘既落寞又孤独。 娘今年三十九,这些年为了许家操心,许二柱是个甚么样的人,没人比老五更清楚,所以到如今他更能明白娘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突然想起来,你们还小的时候了。”若娘说完这句话,转身回了厢房, 只是,这些都不是她的经历,她呀,不过是个引路人吧。 这场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日雨停了之后,山后难得出现了彩虹。 若娘去后院看苗,她最近新试种的苗,都在后院用小棚子围着,看了一下,除了雨水过多了一些,倒还挺精神。 猪看见有人来就哼哼,若娘看向白胖白胖的肥猪,露出一个笑。 转身回前院前,抬头看到了彩虹。 真好看啊。 …… 石英换了身破烂短打准备下地,打开门看到了在门口晃来晃去的老二。 “干甚呢老二,叔这里你可不经常来。”石英粗着嗓子,上前拍了拍老二的肩,“你娘让你来的,有事找我?” “里正,不是我娘让我来的,是我有事找您。” “我想…我想…”老二手指都快被自己抠烂了。 “你想甚?吞吞吐吐的。”石英疑惑地看着他。 云家的人可不是这种婆妈的性子。 石英一张凶脸,不由皱了皱眉,出事儿了? “你娘出事儿了?”石英一急,就要去云家。 “不是,叔,我娘没事,是我,我和霜儿她娘,想搭伙过日子,想请婶帮忙做个媒!”二哥心一横,闭着眼飞快说了。 第321章 鬼话 “你说甚么?老子耳朵不好,没听清,你…你再说一次?”石英惊讶得瞪大了牛眼,看向老二,拍他肩的手不小心多用了点力。 老二一阵疼,小步挪了一下。 “不是,你再说一遍。”石英还抬头看了眼天,他妈的是天要塌了吗? 云家老二说的甚么鬼话! “你要跟谁搭伙过日子?”石英一把把人拉进院子里,林氏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她家老石喘着粗气,死死瞪着低头不说话的老二。 “说话!”石英吼了一声。 “霜…霜儿她娘。”老二缩了一下脖子,话是含在嘴里说的。 石英险些没听见。 “你说的是张安青吗?咱将军家的?”石英甚至掏了掏耳朵,他年纪也不算大,耳朵就不好使了。 不怪石英反应大,林氏也皱着眉,事情怎么会是这样诡异的进展了? 还要她做这个媒人?她哪来的胆子哦。 “老二啊,是夫人让你来的?”林氏拉了一下石英,让暴脾气的人一边去,自己温和地开口问老二。 “是娘让我来的。”老二看他们的反应,便知道自己家娘和将军的事情,是大家都默认好的。 “夫人同意了?”石英和林氏同时开了口。 “嗯。” “事情我们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结两姓之好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等…等我去看看霜儿她娘。”林氏看老石脸色太差,老二也很局促,先将人安抚住了。 “你石叔是个暴脾气,别放在心上,我们也是太意外了。”林氏温温柔柔的,话不难听,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一丝不赞同。 老二红着脸回去了。 “他娘的是甚么狗屁的事情?这个老二是脑子被驴踢了,能做出这种事。”石英看人一走,骂骂咧咧把门关了。 “少说两句,人家的事你发这么大火干甚?”林氏其实也叹了口气,不说老石,她也差点没压住火要嘲讽两句。 “你说我发这么大火做甚?老子平时日对云家这么客气,一口一个夫人,难道看的是他云家老二的面子?老子看得是将军的面子,是夫人的面子!” “老子就是心疼将军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说得上话的人…”石英就是太清楚了,他想想这些破事儿,不由心里一酸。 “怎么了还,你咋还哭了?”林氏被石英吓了一跳,她家老石可是被刀砍,腿折了都不哼一声的人。 石英也不羞,林氏问他,他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擦了:“咱家将军上辈子是不是掘了乌家人的祖坟啊,是欠了她张安青的啊?啊?” “你小声些,老二既然已经上门了,说明夫人和将军应该已经通过气了,别显得就你是个坏人。” “不行,我得去一趟岛上。”石英不想下地了,进屋换了身衣服就出了门。 林氏没有拦着,她也觉得应该再看看将军的意思。 若娘这边,既已答应了老二的话,后面的事情自是老二自己去置办,况且她也不是个地道的元起朝的人,不知怎地,做了那个梦之后,许云氏的记忆在逐渐地消退,娶媳嫁女的规矩,她都快忘了。 忙了几日,将地里的大豆种上,又要开始准备油菜的秧子了和长生果下种了。 大豆现在种,三四个月就可以收,冬日里磨个热乎乎的豆浆,再好不过。 油菜可以榨油,剩下的油饼可以喂牲畜,也可以做田肥。 五月份收的那一批有几千斤,她已经让人全部运到了湖心岛,作为肥田的料,岛上如今也已经养了牲畜,其中以猪和鸡鸭为多,都可以吃油饼。 她还让老五去州府和周边邻村买回来二百个粗陶水缸,一百个铜板一个,让老四趁着夜色每家送了十个,剩下的全部运上了岛。 也让老五去跟大丫,老二,老三他们说,让他们将水缸藏在不易被找到的地方,还必须每天都将水缸打满水,她会让老四时不时去检查的。 虽觉得莫名,但云家人没有不听若娘话的人,只乖乖照办。 若娘也明白,只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些事都做完,若娘便想回湖心岛一趟。 她原先想等老二的事情确定下来,先过个明路,再去岛上。 可自那日老二回去,倒再也没来找她,若娘想到这些神色淡淡。 “娘,夫子来了。”老五领人进门,朝着堂屋喊了一声。 最近地里活计多,何尤多闲不住,日日跟着一起下地,种地的水平有没有见涨不清楚,人是越晒越黑了。 何尤多已经正式收下了老五这个学生,等黄金豆收获了之后便回京,开始正式的授课。 若娘去鬼子姜沙地看了草方格沙障,围起来的坡面蓄成了雨水,真就有青草的嫩芽钻出了沙地,东一块西一块的,格外喜人。 这才是刚开始,等个一年半载,必然绿意盎然。 算是付了何尤多收下老五的束修,若娘带他去看了这块草方格地。 只一眼,他就明白这件事会有多么惊人的成效。 如此简单有效的方法,只不过多耗些人力便能完成,他迫不及待要赶回京面见圣上了。 先前赖着不走,现在着急忙慌要走,若娘忍了忍,先将人留了下来。 只每日要往山里跑一趟,哪怕多冒出一根草头,都能惹得大司农大人眉开眼笑的。 这不,又是刚从山里回来。 “云姐,草方格真是神来之笔,元起疆域辽阔,不可种植的沙地无数,如此一来,何愁吃不饱饭。” 若娘懒得搭腔,不然她费心费力是为了甚? 何尤多不理会若娘的冷淡,跟老五一起去洗手准备用饭,这人现在在云家蹭饭如入无人之境,担着老五夫子的名头,脸皮厚的能长草。 饭桌上,若娘提起要开始掰苞谷棒子了,何尤多眼睛一下亮了,此行收获之丰,抵得上他在京都小庄园待一辈子! 吃完饭,若娘回屋眯了一会,收拾好走出来,看到何尤多坐在院子檐下扇扇子,整个人呈现一种焦灼的模样。 一看若娘,立马站起身:“云姐,可算醒了,快走快走。” 他等得快急死了。 第322章 都有用 若娘带着人往地里走,一片辽阔的田野上,在到处都是矮作物的衬托下,金黄色的苞谷地尤其显眼。 阳光透过轻盈的云层,洒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苞谷秆高大而挺拔,它们紧密地排列在一起,仿佛是守护这片土地的士兵。 成熟的苞谷棒子沉甸甸地挂在秆上,饱满的颗粒紧紧相依,石英和张得发都知道云家今天要收黄金豆,一早来地里蹲着了。 都是没见到黄金豆的,有些村人小心翼翼往地里走了几步,苞谷地不透风,不一会儿汗水就浸湿了衣衫,但都是面带笑容,带着无法掩饰的高兴。 瓜娃子也来了不少,在空地里追着打闹,咯咯的笑声若娘老远就听到了。 整个悦家村只有若娘家的地里,种了三亩地的苞谷,因种子稀少,种的也不密,高大粗壮的秆子被风一吹,苞谷叶沙沙作响。 “没敢动,但掂了一下,一根的分量不轻。” “不说产量高不高,黄金金的一片,看得老头子心里就舒坦。” “秆也粗,做柴火特定好使。” 随意坐在田头的有上了年岁的老人,也有好奇来看的青年人,若娘看着,竟想起她刚试着插秧时,在许家村地头的事情了。 那时候的老家伙们,十个里有九个,可都是骂她的。 若娘不由一笑,时过境迁,早已大不同。 “白元他娘来了,我们可等了一会儿,这个苞谷看着好,要是留了种,明年我们也跟白元他娘买了来种。” “对啊对啊,是个好东西。” 若娘笑着点了点头,一一打了招呼。 她站在自家地头,看着这一大片成熟的苞谷,心里实在高兴,这个金黄色实在惹人心喜,她斜了一眼笑不拢嘴的何尤多,想着一定要让他给圣上带些回去。 她伸手掰下一根,剥开外壳,露出里面金黄饱满的苞谷粒。 “真的跟黄金的色泽一样啊。” “别瞎吹,周老三,你甚时见过黄金了?” “你别打岔,让开点,我再看看...” 人群一阵热闹,若娘看人多,干脆请了他们做劳力:“乡亲们既然都来了,那就一起帮忙收一收,出十个铜板一日。” “白元他娘,不用客气,这么些我们手脚快点,一会就收完了。” “是啊,让我们摸摸就行。” “摸摸,沾沾喜气。” 若娘笑着看了老五一眼,自己先往苞谷地里钻,手里拿了个小的镰刀。 老五站在人群里,露出笑容:“大热天的,怎么能光劳烦叔伯婶子,我娘说的话就算,一人十个铜板,但是叔伯婶子可要帮我家把苞谷运了送回家才算。” “成,送回家不费事。” “那这样,咱们先把苞谷收了,再来砍苞谷秆。” “成。” 说话间,若娘托着几根青绿还没有泛黄的苞谷秆钻了出来。 将叶子摘掉,只留下秆,用衣袖擦了擦,直接上嘴咬。 “娘?” “白元他娘?” “夫人?” 若娘咬了一口,嚼吧了一会,看向张大了嘴盯着她的人群:“有点甜,水分不少,可以当做甜嘴的给娃子们尝尝,就是外皮锋利,当心划了嘴。” “苞谷秆还能吃?”石英捡起若娘放在地上,学着她弄干净叶子,尝了尝。 “确实是甜的。” “等会你们收的时候,看还绿着的,就割了分开放,选一些带回去吃。” “要是瓜娃子还小,就洗干净了,磨成汁给他们喝一点,地里也不多,尽量每家都分上一些,尝尝鲜。” 糖和盐都是精贵物,村里的孩子难得有个小零嘴儿。 “难怪能生出秀才郎啊,白元他娘的脑子跟咱们就是不一样。” “这不废话嘛...” 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说说笑笑就往地里钻,办的苞谷堆在板车里,一车一车往云家运。 何尤多只顾得上一手一根,办了就往衣兜上放,不一会儿就沉甸甸的拢不下了。 不过三亩地,十几个人,小半日都用不着就收完了。 能吃的甜秆也割了不少,每家分分,扛着走了。 若娘先回了家,大丫和柳氏带着娃子来帮忙剥苞谷的壳,一些还很嫩的,若娘直接挑选出来,洗干净了直接倒入没过苞谷的水,放在锅里煮。 水刚开,一股诱人的香气从厨屋飘到院子。 “真香!”老三是最地道的吃货,味儿一闻忍不住咽口水,“娘,可以吃了吗?” “再等一会,和你四弟五弟,先把苞谷称了,估一下重量。”若娘示意他们看向整齐蹲在苞谷堆前的三个人。 何尤多,石英,张得发,一个个眼睛发亮,爱不释手地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好哦。”没得吃,老三不太得劲儿地应道。 “对,快称一下,看看亩均有多少。”何尤多噌地一下站起身,到处找东西称。 “大丫,老三媳妇儿,今晚还在娘这里吃饭,尝尝苞谷。” “好咧,娘。” “娘!称好了!”若娘换了身衣裳,院子里就叫了起来。 正是傍晚晚霞时分,阳光照在院子里,照在饱满的苞谷上,金黄一片,真真灼人眼球。 “多少?” “三十六石。”何尤多抢话,四千多斤。 亩均十二石。 “别高兴的太早,今日刚收上来,没晒没去壳,才显得重,最终只不过十石左右罢了。”若娘泼了泼冷水。 “十石罢了?”何尤多简直不敢置信,现在他知道产量最高的也是她种出来的红薯和生姜,苞谷产量虽低于它们,可已经很高很高了。 大司农能不能换人做啊? “不过,苞谷浑身都有用,倒也不错。” “往冬日过了,牛羊的食物减少,苞谷秆能给它们吃,将苞谷杆磨碎后还田,能够提高土壤肥力,它的碎屑好像还能用来种菌菇,但我还没试过。” 若娘说着摊了摊手,转身回了厨屋。 “哎...”何尤多真听得入神,人已经走了。 还有一点若娘没说,元起朝写字还多以竹简为主,笨重且不易携带。 纸张昂贵难得,寻常人家根本看都看不着。 而苞谷秆还可以用做造纸,比起现有纸张的原料难寻,想来更能令圣上满意吧。 第323章 真的不知道吗? 若娘打开锅盖,热气腾腾的锅中,一根根金黄色的苞谷整齐地排列着,每一颗苞谷粒都饱满圆润,晶莹剔透。 “先用晚食吧。”一群人眼睛一直盯着厨屋,若娘将苞谷端进了堂屋,一向最受喜爱的肉食第一次被冷落在一边。 何尤多顾不得烫手,抓起苞谷咬上一口,热乎乎的苞谷粒在口中爆发出惊人的口感,甜而不腻、软糯适中。 “口牙不好的都可以吃。”何尤多像只竹鼠一样,飞快啃完了一根,吃完还意犹未尽。 “还可以磨成粉,呼饼子吃,也可以直接加在粥里,粘稠厚实也管饱。”若娘也吃了一根,跟红薯的好吃程度不相上下,确实不错。 ...... 苞谷收上来的第二日,何尤多带着两箩筐嫩苞谷和老五,回程京都。 若娘站在村口,看马车远去,心里希望圣上看在这寓意极好的黄金豆上,能让老五在京都开始他安稳的求学之路。 大司农要走,石英和张得发自然得相送。 等人走了,石英皱着脸皮看向若娘:“夫人,有件事儿,想问问您的想法。” “里正请讲。” “老二和霜儿她娘的事情...真就这么定了?” “他们自己愿意就行了,日子都是自己过的。” “可是,那样...” “找个好日子,麻烦林嫂子帮忙跑一趟,定下来吧。” “虽说都是有孩子的人了,但该走的礼节都要走完。”若娘慢慢往回走,语气和平时没有甚么两样。 事已至此,他们这些外人,似乎也没甚么可劝的了。 “哦。” 林氏去找张安青时,她正在画小样,准备给霜儿做个小襦袄。 见是林氏,脸上有一种既意外又在预料之中的坦然。 “林婶,您来了,请坐。” “去给林婶倒杯茶。”这话是对着站在她身后的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女子说的。 “是,夫人。” 林氏抬眼看了看,不像村里人,白白瘦瘦的,一看就是伺候过主子的。 张安青注意到林氏的目光,轻声解释道:“彤娘是我买回来,签了死契的家奴,家里就我和霜儿,做事情不太方便。” 林氏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等茶水送过来,人退到一边去了,林氏才斟酌着开口:“霜儿她娘,你和云家老二的事,已经商量过了,定下来了?” 她跟张安青不算熟,张安青来了悦家村之后,除了在云家住的那些时日,还跟着大家下地干干活,等云家分了家,她也搬出来之后,村里人就很少能见到她了。 若娘当初分家,地是按照五份来平分的。 张安青也分到了二百亩的地,且她还有张景彦给她留下的银票,日子过的富足。 大多数的地都佃给了村里人,收点租。 但是买了个家奴这件事,林氏和石英都不知道,庄稼人,可能一辈子没想到要买个人回家伺候自己。 林氏压下心里的一点怪异,直直看向张安青。 张安青双手握着杯子,脸色有点红,头顶对着林氏。 林氏不催她,喝了口茶,入口清香,她不知道是甚么茶,只知道肯定要花不少银子买。 “林婶...我和新儿她爹,我们...” “我们想着孩子都还小,需要爹和娘,这才觉得可以搭伙...” 林氏明白她说的是这个道理,可她跟谁搭伙不好,偏偏要选云家老二。 “是啊,孩子还小,不懂道理,还很好教。” “抛开孩子不说,你自己怎么想的呢?安青,你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虽说后来你回京,不常来上谷关了,但说实在的,将军心里是一直记挂你的。”不然也不会冒着被侯府和乌家发现的风险,将张安青带到了悦家村。 如果她没有悦家村,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林婶,我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先前在侯府过的力不从心,也是我自己的过失。新儿她爹人很好,现在这样很自在,有云大娘在,他也不会对霜儿不好,我仔细想过了,是愿意的。” 有云夫人在,云家老二不会对她不好。 林氏听了想发笑,谁说张安青是个娇软憨傻的,心里的小算盘不是打的挺响的吗? 她才发现,张安青才是个真的聪明人啊。 知道谁心地善良。 “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林婶也知道你的意思了,村里好久没有喜事,借机热闹热闹。” 林氏说完,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上,起身准备回家。 张安青跟着起身送人。 走到门口,林氏已经跨出院门了,她想了想,重新转过身面向张安青:“安青,婶子有个疑问放在心里有些时日了,也别怪婶子倚老卖老,就是想问问你,云夫人和将军的事情,你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心里没点想法?” 她问完抬眼看人,只见张安青扶在门上的手,重重一按,木门吱呀一声,随后拍在墙上。 林氏看向她慌慌张张想藏起被门栓刺啦划开的衣袖,转身走了。 直到人走远了,张安青才顺着门框滑坐了下去,藏在袖子里的手抖得厉害。 “夫人,您怎么了?”彤娘听到动静走过来,就见主子坐在地上,慌忙将人扶了起来。 张安青僵着一张脸,一点血色都没有,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没事,你去看看霜儿醒了没有,准备午食吧。” “是。” ...... 林氏沉着一张脸走回家,石英、张得发、周氏都在院子里坐着。 喝了一碗水,沉默地坐下,也不开口说话。 “怎么样?”石英看媳妇儿这样,平日里粗得三里地都能听到的嗓音,低了再低。 “还能怎么样,就那么呗。”林氏叹了口气,“她说她愿意的,孩子还小,需要有个爹。” “可...”周氏欲言又止,她和张得发比石英他们更早认识云家人,也是最初一批跟着将军去许家村的人,将军对云氏如何,有眼睛的人都知道。 “老石,你不是去岛上找将军了吗?怎么说?” 第324章 不曾 “将军是甚么样的人,难道你不清楚吗?”石英灌了一碗水,他一听到这个事情,当天就赶去了湖心岛。 小十一给他摆的渡,他和张秋宜的婚期定在了来年的春日,是将军给两人做的主。 张秋宜从上谷关回来后,被安排在了湖心岛,她是将军领回来的孤儿,爹死在了上谷关,连个尸体都没有留下。 湖心岛是秘密找到的地方,安排的都是信任之人,在那里的每一个人,祖宗八代肯定都是清白的。 小姑娘一眼就看上了相貌俊俏的小十一,原以为缘分天成,却被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一个健康美丽的小姑娘和一个哑巴,又如何相配呢? 可小丫头是个犟种,半点也不放弃,磨了一年时间,总算拨开云雾了,还求了将军指了个婚。 将军在别人的事情上一向看得透彻,怎么到自己,却一再退缩,从不向前呢。 石英不懂。 他上岛,走到半山腰时,正值傍晚,夏日的晚霞说不出的好看。 散了热气的太阳光澄黄亮眼,张景彦站在山腰的平台上,看向远方。 石英顺着看去,不就是悦家村的位置嘛? 姓张的,有一个算一个,一个比一个犟。 一个好好养着病的人,瘦到原本合身的黑色布衣,显出了几分宽大。 将军原本就不胖,个头比一般人高出半头,从前是壮,现在只剩了瘦。 石英心里叹了口气,他和媳妇儿最近好像把一年的气都叹完了。 “将军,您又瘦了,最近地里都忙完了,您少操点心吧。”石英是大老粗,说不来好听的话,张景彦扫了他一眼,笑了一下,笑容很淡,“我没甚么事,不用担心。倒是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从半山腰往下看,一圈一圈往下旋转的梯田里还有人在撒种,金秋十月,正是播种和收获的季节。” 离的远,石英都能认出人,是帮着给云夫人建屋子的周家,伸手挥了挥,打了个招呼。 石英不会绕弯子,认真地问道:“将军,云家老二和安青的事情,您知道吗?” 张景彦微微一震,他转过头,迎向石英:“算是知道吧。” 说这话时,目光又移向了远方,心中隐隐发沉。 “老二想娶安青,夫人答应了,让我媳妇儿做媒人,帮忙上门提亲。”石英看将军不痛不痒的模样,翻了个白眼,管他呢。 “她答应了...” “是啊,还说最近刚好忙完地里的事,找个合适的日子,将两人的事给办了。”石英面无表情地又捅了一刀。 “这样也好。”张景彦眼神迷茫,喃喃道。 “真的好吗将军?” “我老石是个粗人,但也知道伦理孝道,安青如果嫁给了老二,您和夫人就成了亲家,这是您想要的吗?”石英跟着了火的柴火一样,噼里啪啦一通说。 “将军,我跟了您二十多年了,从您还没有大婚到安青出生到如今,您对哪个妇人上过心?老石不是个瞎子,能看得懂事,可到了如今,还有甚好顾虑的?” “您对夫人关心备至,不惜孤身闯了敌军军营抢人,夫人对您也不差,她种的那些东西,但凡往京都卖,往各处的州府卖,都比在您这里更卖的上价。” “那些粮食啊,都是半卖半送,做的全是亏本的买卖,她咋一定要卖给您呢?” “京都有圣上,上谷关如今有傅慎之,前段时日,她百亩地的寒瓜卖给圣上,可足足卖了一万两银子。” “以夫人的聪慧,两边搭上关系不过几盏茶的功夫。”石英就差直接说你张景彦在中间甚作用也没有了。 石英都能看得明白的事情,张景彦能不清楚? 现在不就是吗? 没有他,若娘依然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好。 正是因为他明白,才更加无可奈何。 “你倒是看得明白。”张景彦抬手拍了拍石英的肩,“镇国大将军已经死了,自此,便没有张家了。” “等夫人安排好了老二,还有老四和老五。” “得发家银花一早看上了老四,想来夫人也愿意,等老四成家了,整个云家就只剩老五。” “老五以后要走甚么路,你知道吗?”张景彦双手背后,慢慢往家走。 “老五是读书的料,肯定要科举当官啊。”石英一脸莫名,这还要问。 张景彦斜他一眼:“安青身份特殊,夫人知道后不久就安排分了家,几个儿子自立门户,你觉得是为了甚?如果只是因为安青本身,她哪里用得着分家,说一声,我就会将她安排到别处了。” “啊?这么说,其实夫人早就知道老二和安青的事情了?她没有反对。” “是啊,她没有反对。”张景彦扯了一下嘴角,笑的难看。 “所以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和将军... “老石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云氏她其实跟谁都不亲近,儿子,女儿是她的责任,她将他们一个个都安排的完美无缺,谁适合做甚,谁以后将会如何,都安排的清清楚楚。” “可自古父母在,不分家。她分了家,谁也不跟,等之后老四老五都成婚了,想必也会被赶出去,为人父母是这样的吗?” 张景彦没有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不懂这种感觉。 但直觉告诉他,这很不对。 “将军,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不太对劲。”石英挠了挠头,“夫人看似有礼,实则清冷,对谁都是如此。” 张景彦无奈,他下面的这帮人,总是比他还能瞎操心。 ”老五要科考,云家在外风评对他很重要。”张景彦住了嘴,所以云氏不可能再嫁,就算再嫁也不可能嫁给一个死人。 况且,许二柱还没死,现在在京都,幻想凭他那颗不太聪明的脑瓜子想搅弄风雨,混个出人头地,若娘又怎么可能放过他。 “我们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难得你还为了这些事心烦。”张景彦抬脚进院门的时候,看石英依旧苦着一张脸,不由笑道。 “还不是为了你...”石英嘟囔,天塌下来都砸不烂他家将军的嘴! 第325章 嫁娶 “倒是若娘胆子太大,她有心跟圣上卖好,想来是为了日后铺路,你让京里的人盯着乌家和许二柱他们,必要的时候,先把许二柱解决了。” 张景彦垂眸看向桌上的书简,手指点了点桌角:“老五今年的增场没考上,想必明年也不会下场,父死要守孝三年,这三年正好用来读书,后面考上了,也可直接下放去历练,积蓄经验。” “将军,说起此事,夫人让老五拜了大司农为师,这个何尤多看着跳脱得很,挂的又是大司农的头衔,不知道老五以后在朝堂上能不能吃得开。” 张景彦自然比石英知道的多:“何尤多的状元郎不是浪得虚名,老五跟着他是好事,若娘选了他作为老五的老师,最合适不过了。” “圣上初登宝座,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这都能放一个状元郎去种地,何尤多想来有过人之处。” 更重要的是,他不站队,是圣上最忠诚的臣子,这一点比其他任何都重要。 若娘手里有法宝,又忠君,圣上自会给她想要的,这就是聪明人的交锋。 石英一听撇了下嘴,嘟囔道:“现在又开始夸人了,先前知道何尤多把夫人吓晕的时候,可是刀都抽出来了。” 要不是将军只能待在岛上,估计何尤多已经死了。 那一刻张景彦的杀意,石英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天意弄人啊。 “既然将军也不反对老二和安青,那属下就回去安排了。” 石英走了两步:“将军您会去吗?” 毕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张景彦瘦削的脸带着一丝道不明的情绪:“我现在是个没有身份的死人,不适合出现,这里还有两千两银子,作为随礼,你带回去交给她。” “是。” …… “所以将军也同意了?”周氏眉头紧锁,这一对年青人做的事实在是有点不道德了。 “你们说,哪怕张安青装作不知道将军和夫人的事,可老二是跟着夫人一路吃苦走过来的,不管是洪灾,还是夫人受伤,将军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算了,就这样吧。”张得发挥了挥手,事已至此:“抓紧把这件事办了吧,之后村里没甚事,夫人应该要回岛上了。” “将军不会出岛,夫人也喜欢那里,哪怕…也已经很好了。”想来将军也是知道这点,夫人的性子啊强求不得。 几人商议好,出了这个门,那些事就都过去了。 这日,林氏脸上挂着笑容,带着云家老二准备好的东西,去张安青家提亲。 张安青是寡居,家里也已经“没有”长辈了,请了村里一位婶子帮忙接待,很快定下了婚期。 十一月初八,宜嫁娶。 在老二家刚刚翻新过的敞亮堂屋里,若娘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张安青,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面带笑容。 在村里,也没甚讲究,林氏看了看时辰,便先按习俗拜了堂。 两家高堂,就若娘一个人。 拜了堂,敬茶。 张安青和老二并排跪在若娘跟前,茶杯举过头顶,齐声喊了声:“娘,请用茶。” 若娘笑着先接了张安青的茶,算是表明了对儿媳妇满意的态度。 “好!恭喜恭喜。今儿个大家都沾沾喜气。” 若娘喝了一口,放回桌上,再接过老二的茶:“往后好好过日子。” “谢谢娘。”老二瞬间红了眼眶,重重地磕了个头。 “起来吧。” 老二扶着张安青站起来,霜儿牵着新儿的手,站在一边。 歪着头,好奇地看着她们爹娘,又看看热闹的人群。 村里的人来看热闹,吃流水席。 他们不知道里面的弯弯道道,看两个小女儿白白嫩嫩的,眨巴着大眼睛,一看就不是农家人能养的出来的。 有小媳妇儿笑着调侃:“如今都是一家人了,霜儿和新儿是不是要改口了?” “是啊,是啊。” “新儿他爹,改口的荷包一定不能轻了。” 老二红着脸,咧着大牙听村里人说话,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蹲下身,给了霜儿。 张安青也跟着蹲下,看着两个漂亮的小女娃。 “嘉嘉,包!”新儿刚会说话,调子还说不准,但是个十足爱财的,一看霜儿有荷包,小爪子飞快伸了过来。 张安青将自己的荷包给了她,笑着轻声说:“新儿也有自己的。” 人群一阵起哄:“小霜儿,喊爹。” 霜儿小手捏着荷包,先看看娘,又看看一脸期待看着他的云二叔,奶声奶气地:“爹?” “哎!” 新儿听老二应了,先将荷包费劲地塞在自己的小腰带上,鼓鼓的,还用小手拍了拍。 这才一把揪着老二的衣袖,看向霜儿:“新儿爹!” “对对对,是新儿爹,现在也是你霜儿姐姐的爹了。” “新儿,喊娘。” “娘?” “姨姨?”小瓜娃子的脑袋瓜可转不开。 “以后可不喊姨姨了,要喊娘了。” 站在外面看着的人也在闲聊。 “村里许久不办喜事了,一办就是大排面啊,看了桌上的菜,大块红烧肉,满盆的鸡肉,八菜一汤,白米饭管饱,大气啊。” 说着声音还低了一些:“还别说,都是二婚二嫁,可算是太体面了。” “嘘,小声些,这话可别再说了。”说着赶紧看向堂屋,见没人注意到,才松了口气。 “知道知道...” 若娘坐着没动,含笑看着村里人闹腾,慢慢喝着茶水。 石英,张得发带着周氏和银花都来了。 就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此时他们看着一脸淡然的若娘,心中复杂,却也不便开口。 “好了,老二,差不多也到饭点了,招呼乡亲们开饭,今日放开吃,菜不一定管够,饭一定管饱。”若娘站起身往老二家的厨屋走,大丫和柳氏在厨屋里忙活呢。 张安青买的彤娘,她也是第一次见,跟在厨屋里帮忙打下手,做事还算利索。 “奶!”若娘站在厨屋门口,双腿一边一个被两个小矮娃抱住了,她俯身摸摸两个人的头。 “乖宝去娘那边,今日人多,别碰到了。”正是霜儿和新儿。 “奶,抱抱宝。”新儿还小,这些日子又是若娘帮忙带着,很容易就依赖上人,若娘附身抱起小娃,“新儿胖了,奶要抱不动了。” “不,胖!”小胖子是不可能承认自己胖的。 第326章 坦白 一阵笑闹,婚事办完了,等大家帮着都收拾好了,人群渐渐散了,除了老二一家,其他人慢悠悠地跟在若娘身后。 “家里没事忙?一个个跟着我作甚?” “娘...”老三垂头丧气地喊了一声。 被若娘拍了下他的脑瓜子:“好好走路,你二哥刚成完亲,做甚样子?” “哦。”反正挺不情不愿的。 十一月的风已经有些凉意了,今日老二成亲,她特意还做了件曙色的袄子,喜庆鲜亮一些。 拢了拢外袍,沿路的晚稻和油菜都泛着金黄。 “明日可得要开始收稻子和油菜了呀。油菜收上来,找人帮忙榨油,剩下的油饼可以喂猪,或者去卖了也成。” 若娘随口提了提,现在地都是各家自己在管,她可不想费心。 “我得回岛上看看去。” 算起来,她都离开小半年了。 办完了老二的婚事,若娘竟也觉得轻松了,脸上的笑意真了许多。 “娘,我跟你一起去吧。”老三心里对二哥有点气,对娘也不太放心。 他刚知道二哥要娶张安青,老实人难得发了一通火,他这个不聪明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他不相信老二这么精明的人看不出来。 可还坚持要这么做,老三不知道他哥是怎么想的。 要不是为了给面子,他都不想参加这个喜宴。 “地里的事不够你忙的?多大人了,把你媳妇儿和儿子照顾好就成,娘带着老四呢。” 第二日早上,老二带着张安青他们过来敬茶,若娘留他们吃了早食,便带着老四回湖心岛了。 老二站在门口,看娘带着老四离开,心里的喜悦淡了一些。 在还能看到人的地方,若娘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朝老二招了招手。 老二快步跑了过去,他比若娘高大半头,低头看向她。 若娘伸手替他理了一下衣领,拍了拍他的肩:“成家了,就是两个人的事了,从前的事情便不再论,娘希望你们好好的过,明白了吗?” “娘,对不住,我知道了。”老二一听,吸了吸鼻子,慢慢回答道。 “好了,带着安宁和孩子们回去吧。” “好。” ...... 若娘带着老四到岛上的时候,只见也是一派繁忙收割的景象,先回了家安顿,家里许久没有人住,灰尘厚重。 等都清理好,又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老四平日里,基本不开口,若娘也习惯了没人应她,边打扫边絮叨:“现在住的这一块的山头,基本都被岛上的人家开荒的差不多了,咱们想要种地,得重新找一块齐整的山腰。” “开个三圈,能有好几百亩地,就是山上吃水比较难。” “先前...”若娘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老四,多久没下雨了?” 她先前因为梦的事一直惦记着,这段时日太忙就给忘了,好像从那场大暴雨之后,就一直没下过雨? “好久。”老四在擦门窗,闻言探头回了一句。 若娘:...... 坐着歇了一会儿,若娘喊上老四准备出门,迎面遇上了往这边走的高大男子,正是张景彦。 “将军。”若娘笑着打了个招呼,“刚好有事想找你。” 张景彦看到微笑着跟往常毫无二致的人,心闷了一下,随即也对着她扯了扯面皮。 只是他平时不爱笑,笑的比哭还难看。 男声暗沉沙哑:“想着秋收了,你估计要回来看看。” 他现在住的地方,比若娘家高了一个拐角,偶尔会下来走走。 张景彦本就寡言,在岛上住,更没了可以说话的人,许久不开口的嗓子像被砂砾磨过一样。 “我看了,将军将岛上管的很好,也没甚需要我操心的。”若娘一路爬上山,看到的都是有条不紊在收割的人。 “只是有件事,想跟将军说一说。”想起那个梦,若娘皱了皱眉,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想跟张景彦坦白一些事,只是因缘巧合,一直没有好的时机,如今看来,倒是合适了。 “来家里坐会吧。”若娘转身又回了家。 张景彦跟在她身后,静静地盯着她的背影,抬脚跟了上来。 把老四打发去别的屋子收拾,若娘给张景彦倒了一杯茶,两人坐在堂屋里说话。 若娘坐直身子,认真地看向张景彦:“两件事。先说第一件,前段时日,受了点惊吓昏迷了几日,这事儿你或许也知道。” “嗯。”张景彦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点了点头。 “昏迷中,我做了一个梦,醒来后心中一直有些不安。” “我梦到到处都是旱地千里,地面干裂,粮食枯死,几近颗粒无收,人更是因此死伤无数,发生的事情,说是人间地狱也不为过。” 张景彦犀利的眼看向她:“梦吗?” “将军,说来可能无理,也无凭无据,但我希望你别将它只认为是一场梦。” “一如许家村那场洪水……”若娘手指点了点桌面,抬眼看向张景彦。 “那场洪水,整个许家村只有你早早做了准备,不仅提前收割了,还在山中备满了粮食。”张景彦接话,若娘是在告诉他,她有预知的能力? “将军,你是不是也想过,许云氏如今三十有九,如果她真的特别有农事上的天赋,前三十六年,为何还要过得那般清苦?” “以如今的产量和种出来的作物,足够养活一大家子几代人,甚至是荫蔽下一代都足够了,是吧?”若娘歪了歪头,玩味地看向越来越紧绷的张景彦。 “而如果真是如此,她又怎么会看上许二柱这种渣滓呢?” 若娘含笑,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抛出来。 “张景彦,你一直都知道我不是许云氏,对不对?” 张景彦无声地看着她,眼中若枯井般沉寂,过了很久,就在若娘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低沉温和的男声传进耳中:“我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喝了口茶,一直盯着若娘的视线转向门外,碧空万里,阳光正好。 “在广临郡,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装作一个结巴的小妇人,却连全套都不愿意演完,那双眼睛的神色,可不是一个乡下小妇人会有的。” 平静,无畏,还带着一丝高傲。 他看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她不可能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乡下妇人,只是查不出破绽,无可考证罢了。 第327章 溪井 若娘眼中含笑,她曾不止一次认为张景彦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只是做一个戍守边疆的将军,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应该在朝堂上,做一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国相,怎么都好过如今一身伤痛,寿数有碍。 “你我如今这般,在圣上眼中也算绑在一处,有个故事,讲与你听一听吧。” 若娘手肘撑在桌上,手腕支着头,随意地转了转杯子。 “元封朝三十五年夏,大司农云台卿的第二女,在二十九岁那年溺死在了镇国将军府中。” “谈及原由,她会去将军府,是为了赴中宫皇后办的赏花宴。” “你猜,一宫皇后办个花宴为甚选了在镇国将军府呢?” “哪怕她出身于将军府,也不合常理,是不是?” “同年,刚刚凯旋的大将军,因为下水救人被污蔑与永平侯府世子夫人有染,京中风言风语盛行,将军不堪其扰,不久便回了边疆,在一场战役中,被敌军乱刀砍杀,最后…最后被踏于马蹄之下,连个全尸都没有保全。” 眼泪滴答落在杯中,荡起一层涟漪。 若娘声音一如往常,低头眼睛一直盯着桌面:“张景彦,你知道那个将军叫甚么吗?” “其实,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这一世我该是来还债的。”已经误了一辈子了,总不能连如今的平静都留不住。 “年少时,每次将军凯旋,我和闺中密友总会约了在酒楼碰面,就为了看到他一眼,要知道能看到将军的位置可不好约到哦。”若娘语带怀念。 “世人常谈起将军少年英才,铁甲犹带边关霜雪,英姿勃发,犹如初升之朝阳,意气风发。 “元封朝将军府几代人,人人都死在了战场上,所以中宫的每一任皇后都出去将军府,是补偿也是牵制。” “我刚来的时候,这里叫元安,如今叫元起,想来总有些渊源。” “很多现在没有的作物,在元封都有,我父亲是大司农,所以我会种。” “我也能大概预知一些风险,如洪水,可能还有即将到来的大旱,不知将军可有留意过,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下雨了。” “如果你信任我,现在应该派人快马加鞭告知圣上。从他拿到那些书简到如今,近一年的时间,如果种植方法一开始已经推行下去,现在的作物产量,已经足以短时间内养活大半个元起的百姓。” 她抬眸看向张景彦,趁乱世,一统边界,是最好的时机。 注定要做乱世的狗了,干脆乱的彻底一些吧。 “至于其他,就这样吧。” 张景彦隔了好久好久,才回了一个好字。 ...... 已经决定要为大旱做准备,若娘运到岛上的陶缸便有了大作用。 她让老四找人淘淤砂,挖溪井。 溪井又被称为旱时水仓,用于平时蓄水,旱时取水。 它的四壁用松木或卵石垒砌成井字形,用松木为梁柱,表面用松木或条石覆盖,都可以减少水汽的流失。 遇到干旱的时候,打开溪井,架设水车,可提水灌溉。 想到水车,若娘坐在梯田边上一块石头上吹风,图样是还记得一点,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出来。 元起,简直榨干了她的脑子。 慢悠悠踱步回家,在往上走的拐角处遇到了张景彦。 “将军,来的刚好,我刚刚想到一个东西,可以帮着灌溉田地,不用一趟趟挑水哩。”若娘撑着腿往斜坡上走,给了张景彦一个大大的笑容。 张景彦跟着扬了扬嘴角。 “你腿不好,休息休息。” “知道。”若娘挥了挥手,带着他往家里走。 “等会我把图画出来,你去找人做,现在岛上多少人了呀,都会些甚?” “庄稼把式多点,其他各色手艺都会一些。” “木工有吗?水车让木工去做。” “有。” “那就成。” “晚稻和红薯都收上来了,卖点给我,我和老四可得藏点粮食。” 从悦家村运过来也不大现实,她现在也是有万两银子以上的地主婆了! “给你准备好了,挖了个地窖在屋后院,里面放了一万斤的稻子,还有两千斤的红薯。” 若娘点了点头,红薯有点多了,放久了也会腐烂,要做成一些经得住放的吃食才行。 红薯,水稻,苞谷,小麦是主食。 “豆子!还有大豆,绿豆,红豆。”若娘拍了一下脑袋。 “这些都是经得住放,磨了就可以喝的好东西。” “将军,再种点豆子,主要是大豆。” 还可以点豆腐吃。 “好。” 若娘回到家中,立刻拿出纸和笔,开始绘制水车的图纸。 她画得极其认真,每一个细节都尽量考虑到,边画边对着站在一边看的张景彦解释:“其实我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实际要做,可不是这么简单,要让它头尾能互连转动,水可以从中间流过去,才是最重要的。” 张景彦在一旁看着,他早知若娘聪慧,但她每次拿出来的东西,总能让人惊叹。 待若娘画完,张景彦小心翼翼地将图纸收起,准备去找木匠制作水车。 抢着入冬前的日子,岛上所有人都异常的忙碌,若娘每日也都会下地去开荒,不紧不慢,开了几亩地。 种了一些蔬菜,等到了冬日,刚好可以吃上。 借着机会,认了认岛上的人。 莫名地还遇到了几个跟她阴阳怪气的妇人,话里话外都是在岛上受了罪,惹得若娘心里发笑,面上便带出了几分。 自从离开了许家村,她都多久没跟人吵过架了。 不知道是不是张景彦觉得她太闲了,找几个跟她聊聊天。 若娘不熟悉人,静静地听了一会,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扛着锄头回家了。 在地里干活没留意,到了家之后发现多了几个人。 “你们怎么来了?”若娘推开院门,看到张得发,周氏带着银花坐在院子里帮忙洗菜,老四在厨屋的灶膛前烧火。 “夫人,我和银花她娘商量过了,悦家村咱也没有挂念的人,还不如搬来这里跟你和老四有个照应。”张得发看到若娘,从小板凳上站起身,笑着说道。 第328章 故意的 若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 “你们准备住哪?”山上能建屋的平地都是有数的,最近也没看哪里在建屋子。 “山腰周家那一片还有空地,我们打算屋子建在那里。” 上下都方便,而且那里人多,将军的意思是还是要跟一个正经村落一样管起来。 悦家村有石英在,张得发便来了这里。 若娘打井水洗手,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银花她爹,来金去哪了?”许来金啊,虽说那小子性子赤诚又简单,还不太看得上她的做派,也没甚大的矛盾。 但她好像很久未见过人了。 “跟着傅将军在上谷关呢,那小子天生就是当斥候的料,胆大心细,就是有些嫉恶如仇的臭脾气,将军说军中更适合他。” 若娘闻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张景彦看人是准的。 “算起来,柳大牛和汪寡妇他们应该已经被带到上谷关了?” 若娘正惦记,几人确实也刚好到了傅慎之的手中。 傅慎之从操练场回到军营,刚好小兵将几个人带了回来。 大饭桶傅慎之将自己养的壮壮的,提了提腰带,去了牢房。 手脚都带着镣铐的柳大牛,盘坐在潮湿的地上,枯草般的头发遮住了脸,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傅慎之一眼,嘲讽地哼了一声。 “很有本事啊柳大牛,被绑了手脚在路上还差点被你跑了?” 傅慎之蹲下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怎么?以为在悦家村待了一年半载的,把那些种地的窍门给拿捏了,偷偷传回永业,等兵马都养得油光水滑的就能打下咱们了?” 柳大牛闻言咧开嘴,露出一口漆黑的牙,阴沉沉地笑了。 “现在知道,已经晚了。”难听得让傅慎之忍不住掏耳朵的嗓音在空荡的牢房中响起来,惊醒了被关在隔壁牢房,睡得昏昏沉沉的汪寡妇。 她偷偷地动了动,将自己团成一团,睁着眼看向傅慎之。 “是吗?一路到这里,得有十多天吧,你有没有想过为甚一定要让你来这里呢?反正都是敌国的细作,死哪都一样,是吧?” 半路上他逃跑那次,就该把他给宰了。 最近一直不下雨,植物生长变缓,像永业这种需要大量牧草去饲养战马的国家,很快就面临了粮食作物的短缺。 所以这一段时日,小动作不断,扰得傅慎之一直压不下去火气。 柳大牛听了他的话,被锁住的手指一颤,皱了皱眉。 “啧,对永业的人来说,你现在可是个重要人物,毕竟手里握着那么重要的方子,比你这条命值钱多了。” “他们扰的我不得安宁,明日就拿你祭旗吧。”傅慎之伸手拍了拍柳大牛脏乱不堪的脸,大笑着走了,嚣张的程度,估计若娘见了都会想踢他一脚。 等人走了,柳大牛阴沉地看了汪寡妇一眼,他压低嗓音开口:“消息传出去了吗?” 汪寡妇打了个哈欠,嗯了一声。 傅慎之说话算话,一早把人挂在了城墙外,恰巧今日金前流又带了两队兵马来城下喊话。 大饭桶一看人来了,眼睛一亮,还吩咐人将柳大牛往下放了放,让金前流的人能听清楚他讲话。 他当做没看到底下人的动作,自己站在城头上大声说话:“兄弟们,就是这个老瘪三,敢偷咱们的东西,今日用他来祭旗,元起的一根草,都不是一些人能肖想的!” 柳大牛被绑着双手吊在上面,他扯着嗓子喊,刚好能让永业的人都听到:“金将军,小的是永业的人,前些日子小的让人给您送过去的牌子和信,您收到了吗?” 信还在金前流怀里,他大马停下,一边防止傅慎之偷袭,一边打算让人救下柳大牛。 胡子糊了满脸看不清表情的金前流点了点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牛目冷淡地看向人。 “将军救救小的,小的这里还有其他粮食的方子,他们有个妇人,特别会种地,弄出来很多高产的吃的,只要将军救了我,小的一定双手呈上。”柳大牛急切地说完,被风吹的乱晃的身体一下一下拍在浇了牡蛎石灰加固过的城墙上,手腕处已经磨的渗了血。 “还有其他方子?”金前流眯着眼狐疑地看向柳老头。 “有有有!小的绝不会对将军说谎。”柳大牛涨红了脸,这是他唯一能得救的机会,只有让金前流知道他有价值,他才不会死。 柳大牛嗓门不小,金前流带来的人都听到了,队中一阵骚动,会种高产的粮食作物,太太太重要了。 有人在小声议论:“先把人救下来,能不能种成都没有损失。” 有脑子转的快的,一下子就想到了关键:“如果真是如此,我们要尽量攻下上谷关了。” “等他们不缺粮食,可不是守城这么简单了!” 金前流不是个笨的,一下子就想到了,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同样是大胡子的副将骑马上前,准备将人救下来。 “啊啊啊啊,放开放开,将军救我!”没等人上前碰到绳索,傅慎之已经让人将柳大牛拉到了高处。 随即数不清的箭矢,冲着金前流的小队射了出去。 金前流很快被护着退了出去,临走前抬眼看向高高挂在城墙上的人,做了个手势。 傅慎之没看懂,嘴里骂道:“小瘪犊子,老子这次就放过他。” 柳大牛被拉高,就贴在城头上,他听到了傅慎之的话,心里一跳,手臂一用劲,挣扎着转了个身面向傅慎之。 眼睛赤红带着恨意:“你甚么意思?”哪里不对劲? 傅慎之咧着嘴笑,大白牙闪了柳大牛的眼睛。 “没甚意思,还不是多亏了你个老家伙,把这么重要的消息传给了永业的人。” “你...” “哎呦,想不明白?哦,也能理解,你一个脑子比爬爬虫还不好使的人能想明白,天可就真塌了。” “你也知道,人嘛,都是自家人相信自家人,我要是吹自己家有好东西,别人肯定不信,但你不一样,你一说,他们肯定信啊。” “不对,不对,高产方子是秘密,你们应该严防死守才对,你们是故意让我说出去的?” 第329章 冬日岛上 傅慎之弯腰看他,拍了拍手,语带赞赏:“做了这么多年的细作,看来还是有点脑子的。” “不过,晚了。” 柳大牛被提出去,再也没回来。 汪寡妇在牢里等到晚上,越来越心慌。 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怎么还没有任何的动静? 直到第三日,牢头说汪寡妇已经两日不吃不喝了,傅慎之才揣着大刀去了牢房。 原来胖得走路都要抖三抖的汪寡妇,迅速瘦了下去,瘦的太快了,面皮松松垮垮地吊在骨架上,比甚么时候都吓人。 傅慎之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放我出去,我甚么都没干,你们凭甚抓我,还杀人灭口?”柳大牛不见了,傅慎之的军队没有丝毫的慌乱,每日饭食都是定点定量,显然人不是被救了,而是被杀了。 柳大牛明明很笃定,有几个至关重要的方子在手,永业的人不可能不救人。 那应该是没救成。 柳大牛死了,她又能活多久呢? “我不想杀你啊。”傅慎之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是不理解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汪寡妇被噎了一下,一时茫然地抬头看向傅慎之。 “费这么大的劲儿,把你们弄过来,总得有点意义吧。”傅慎之说完,拍拍屁股走人,之后当没汪寡妇这人似的,再也没管过。 若娘听说京中乌家犯了事儿,是在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的那一天。 此时距离上一次下雨,已经过了两个月,湖水边的台阶一再往下挖,不再是蹲在湖边就可以洗衣洗菜的时候了。 若娘站在堂屋门边看向天空。寒风刮过,天地间弥漫着一种静谧而又神秘的气息。 雪花落下时,整个岛上都是灰蒙蒙的,云层厚重,渐渐地,细小的雪花开始飘落。 若娘倚着门框,脑中难得空白,静静地看着雪花越积越多。 “老四,娘出去走走。”老四在院子里劈柴,立志将西侧厨屋边的一间屋子塞满。 老四一听,放下斧头:“也去。” 若娘披了一件大氅,沿着坡道往山下走。 原本裸露的土地、枯黄的田野、光秃秃的树枝,渐渐被雪覆盖,只留几根细长的枝头。 村边挖了几条用于灌溉的小河也因为寒冷而结冰,河面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远处看去,像一条蜿蜒伸展的小龙。 冬小麦长的还不错,绿油油的被白雪一层层越铺越厚。 经过一年,最临近湖边的这座山体,已经全部开荒完成,一层层顺着山体而下的梯田,整齐排布的松林和果树,现在在雪覆盖,高高矮矮的,远近错落。 “云婶!”若娘听到喊声回过头,张得发家的小银花,蹦蹦跶跶地跑了过来。 正是最好年纪的小姑娘,灿烂的笑容好似融化了冬雪的寒冷。 “花儿。”老四站在上风处给若娘挡着,看到银花,慢吞吞开口喊了声。 “云婶,我能不能跟白苏去玩一会儿?秋宜和十一在砸冰捉鱼,捉了好多鱼。”银花跑过来,一手抱住若娘的胳膊,轻轻地摇了摇。 小脸上一双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倒是跟柳氏有些像。 若娘看向老四,跟她一模一样的杏眼直勾勾地看着人。 “去吧,老四顾着银花一点,别掉冰里取去。” “就知道云婶最好了,白苏,我们快去!”转头拉着老四的胳膊走了。 只剩若娘一个人,慢慢往张得发家的方向走去。 现在岛上已近三十户的人家,除了若娘和张景彦两家地势更高,其余的都在山间的一处平地上。 因都是一批批的来,屋子是早就建好的,显得尤为规整。 来到岛上后,周氏跟若娘走动的多,时常去看看她。 倒是她不乐意动弹,下来的很少。 下雪了,大家都开始猫冬,若娘原以为村里会安静许多,哪知一到村口,就听到了妇人的打骂声。 若娘停下脚,听了一会儿。 想不到这妇人骂人的话里,隐隐约约好像还带上了她。 雪花落在睫毛上,她眨了眨眼,伸手拉了下大氅。 “姓刘的你是不是缺心眼,凭甚么人家说这块地应该种甚么你就种甚?” “地是咱家自己带着儿子儿媳去开的,地契上落的是老刘家手印,我说种点绿叶菜,冬日里能卖的上价,你偏偏要听话,种大豆。” “大豆能干甚,喂猪吗?”中气十足的妇人,叉着腰在院子里骂了有一炷香的时辰,若娘站得脚都麻了,才听她渐渐小了嗓音。 若娘侧了侧头,有点奇怪,都不是第一年种地了,冬日里的绿叶菜哪里是那么好种的,而且种了还得先运到悦家村,再运到州府,一趟下来需要一整日。 况且,湖心岛是为了避世才选,真心论,甚么事都不是很方便,这应该是一早就知道的事情。 以张景彦的性子,他肯定会跟愿意来岛上的人解释清楚的。 若娘抬脚经过这户人家,继续往前走。 张得发家在第五户,走到门口,就闻到了红薯的焦香味,抬手敲了敲竹门,很快就看到了周氏出来。 “夫人,雪下的这么大,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快进来烘一烘火。”周氏一看是若娘,赶紧拉着人往屋里走。 “闲来也无事,下来走走,这段时日一直为了地里的事着急忙慌的,村里人也不认得几个。”若娘笑着跟进去,屋里暖和,便脱下大氅放在一边。 张得发在后院锯木头,周氏说是想给银花打一个大的衣服箱子。 从后院窗户看到有人来,便放了手里的活,走了出来。 “夫人,您来了。”张得发也是真没想到若娘会过来,一愣神,才想起来给人倒杯热茶。 “不用麻烦了,就是说说话。”若娘看他们忙得团团转,一会儿倒茶,一会儿红薯就拍干净了灰,拿了过来。 “刚放在炭盆上呼的,香的很。”周氏笑眯眯地坐在一边。 “说起来,咱们能吃上这么好吃又管饱的红薯,还得感激夫人,不然...”张得发也剥了一个在手上吃,边吃边感慨。 第330章 银花和老四 若娘已经听了很多这样的话,依旧觉得很温暖,也不客气,剥了一个红薯慢慢吃。 边吃边跟周氏聊天,轻言慢语的:“你们搬过来有一段时日了,都没顾得上一起吃顿饭,以前啊,嫌家里人多,吵闹。” “现在他们不在身边了,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 “夫人,你说这话可让人有气了啊,像我们家就银花一个闺女,平日时还喜欢到处跑,半点不着家。” “你们家哪个孩子不听话,又孝顺,当初听到说你给做主分了家,我和当家的还嘀咕了呢。”周氏是个温柔的性子,说话也是轻轻细细,让人听着舒坦。 “家里五个孩子,再加上他们自己生的瓜娃子,都十多口人了,每日做饭都累人,哪是还有福享。” “现在除了老四,老五,都成了家,分开过各自的小日子,自在得很,可不喜欢我这个当娘的管着。” 张得发默默听着,在心里摇了摇头。 他看,云家的小子们还是很听话的,对他们娘也是尽心尽力,分家这件事怕是另有隐情。 他知道自家闺女的心思,原先还想着,要是云家一直一大家子住在一起,老四一家或许要吃亏一些,他和媳妇儿便有些犹豫。 只是他家银花死心眼,就看上了老四。 “夫人这话我可不信。”周氏笑着应了句,对分家这件事本身其实是满意的。 “银花她爹娘,从咱们第一次见,到现在也有几年了,我是甚性子,你们也清楚。” “今天来,我也不拐弯抹角,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银花和老四的事情。” “我想给我们家老四求娶你们家闺女。”若娘规规矩矩坐在竹椅子上,看向张得发和周氏。 张得发和周氏互相看了眼,三人面上的神色其实都挺了然。 “实话不瞒你们说,老四小时候伤过脑子,这些年渐渐好转,可跟常人到底有几分区别。” “他又性子倔强,自己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一根筋儿就要往前冲。” “他当初要去上谷关时,我就绝了这辈子给他娶媳妇的想法,万一他哪天没了,平白耽误别人家的姑娘。”若娘叹了口气,真诚地看向张得发两人。 “夫人也说咱认识有时候了,我们也不说拿腔拿调的话,我们家银花儿从小被惯着,小性子也霸道,她觉得老四好,我们谁都不能说他不好。”张得发越说越气,恨恨地又咬了一口红薯。 周氏拍了拍张得发,温和接道:“不怕夫人生气,知道云家分家了,我和当家的都松了一口气。” “原先不愿意的想法也松动了一些,他们俩都是小孩子的性子,只要我和得发都还在,总能帮衬他们一把,等我们老了,没了,他们自己也有了孩子,总该和现在不一样。” 周氏说着,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为人爹娘,我和当家的唯一的想念就是盼着孩子能过的好。” “夫人,今日你不来,过几日我也打算去找你的。”周氏说的坦诚,况且云家今日不同往日,老五已经中了秀才,跟普通农家已有了本质的不同。 就算没有老五,以云氏的能力,也能带着云家登上新的台阶。 “如果真是你们先去找我,那我该要打板子了。” 等银花拉着老四回来,就见家里三个大人有说有笑的,看向她和老四的目光,有点奇怪。 等若娘带着老四回去了,周氏才拉着银花说话。 “花儿,夫人是来问我和你爹,愿不愿意把你嫁给老四。” “我愿意!”银花一听,眼睛都亮了,整个人都蹦了起来。 “花儿啊,嫁了人,可就不能一直跟爹娘住在一起了。” “没事啊,白苏家又不远,几步就回来了。” 张得发:…… “老四是要上战场的,他以后…”周氏心里还是担心,以现在的形势,仗早晚还是要打的。 “娘,爹也是跟你成亲了之后才去的战场。”银花歪着头看向周氏,怎么到她这里就不可以了? 周氏:…… 若娘离开村子时,地面的雪已经完全覆盖了地面,脚踩下去,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老四跟着若娘身后,踩她的脚印。 若娘停下时,他一下子撞了过去。 “娘?”老四疑惑地喊了她一声。 “没事,娘就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若娘站了一会,继续往家走。 回到家,若娘去厨屋看泡在陶缸里的大豆,是她昨天就已经开始泡的,现在看已经胖鼓鼓的,被泡发了一大圈,更容易磨碎。 “老四,今晚不做饭了,熬豆浆,点豆腐吃。” “去把石磨洗一下,等会磨豆子用。” 将泡好的豆子重新过了一遍清水,放在石磨上,老四力气大,推起来很轻松,一个人磨一个人往石磨上放豆子,不一会儿就出了一小陶盆的豆浆。 “先磨一点,今日够吃就行,等会好了,你给银花他们送过去。” “老四,你喜欢银花吗?” 若娘一边将磨好的豆浆倒入布袋中,让老四用力挤压,分开豆浆和豆渣。这个过程叫做“滤浆”,是为了去除豆浆中的残渣,得到较为纯净的豆浆,喝起来不喇嗓子。 “娘?”老四停下手,看向若娘。 “继续按,按好把锅烧了。” “喜欢,花儿。”老四帮若娘把过滤好的豆浆倒入锅中,按照若娘的要求,压着灶膛的火苗,用小火慢慢煮。 若娘拿了铲子,不断在搅拌,豆子容易粘锅底,一会不搅活就糊底。 等闻到了豆子特有的腥味,若娘将豆浆舀到陶盆里,加入石膏,使豆浆结成嫩嫩的像凉粉的样子。 留了几碗等会吃,剩下的将凝固后的豆腐倒入预先准备好的木质模中,用石头压平,等水份排干净,就是豆腐了。 若娘让老四看着,小半个时辰就可以了。 等到豆腐完全凝固后,小心地从模中倒出来,放在通风良好的地方晾干表面水分,若娘用手戳了戳,用刀切成一块一块的。 是普通人家四五口人一顿能吃完的量,让老四提着篮子给张得发送过去。 第331章 老刘家的 老四拎着篮子到张得发家里时,一家人正在准备晚食。 “豆腐,给。”老四有段时日一直跟着张得发习武,熟得很,将篮子递给银花儿,转头要回去。 “老四,别急着走,吃了再回去。”周氏从厨屋走出来,老四大长腿一迈就要离开。 “不,娘,等。”老四停下来,回过头认认真真地回了话。 “这个东西怎么吃啊老四?”张得发伸手拿起一块,白嫩的豆腐颤巍巍的,又是个没见过的吃食。 “拌吃,汤,鱼汤。”老四指了指他家放在厨屋下养着的鱼,是他和银花捉回来的。 周氏听懂了,刚巧张得发洗干净了两条鱼:“那就炖个豆腐鱼汤。” 没留住老四,外面的雪依然在下,张得发一家正准备吃饭。 竹门被敲的砰砰作响。 “村长,在家吗?是我,老刘家的。”妇人的尖锐大嗓门一喊,前后左右的邻居都探出了头。 “老刘家的媳妇儿,还不消停,都闹了好几天了。” “以前在外面村子的时候,他家也是成天的闹腾,觉得山里日子苦,不愿意来,是老刘要来,她没办法才跟着的。” 一入冬,清闲的日子多了,一有热闹顾不得冷,立马就披着衣服出来了。 张得发刚喝了一碗鱼汤,觉得从头发丝暖和到了脚趾尖,听到外面的动静,飞快咬了一口豆腐,出去开门。 “怎么了老刘家的?”有点眼力见儿的人,都不会在别人家吃饭的时候上门。 “村长,我来是想问问你,地里种大豆到底是怎么想的?大豆卖不上价,也就是混在饭里煮着填个肚子,现在我家开了十亩的地,八亩都种了大豆,以后可怎么过活?” 老刘家的婆娘一见张得发,嘚嘚嘚一通说。 山南开了一千多亩的地,大多数都是种的大豆和冬小麦,确实有不少人在心里嘀咕过。 张得发眼珠子一转,他说怎么云夫人突然送过来东西。 “外面冷,受了寒可不好弄,都进来坐会儿吧。” 领着人进屋,周氏和银花放下碗筷站起身,给他们拿了几个小木凳。 有眼尖的看到桌上碗里,吃了一半的豆腐。 “村长,这是甚新的吃食,瞅着白嫩的很。” “刚刚你们不还在说,种了大豆没用,这个啊,就是用大豆做出来的吃食,名叫豆腐。” “软嫩好吃,老人小孩,没牙口的都能吃。” 张得发扫了一眼人,七八个人,有的坐着,有的就倚着门框。 一人一口倒也够。 “银花她娘,把锅里的盛上来,大伙都尝一口。” 周氏带着银花去了厨屋,不一会儿端上来还冒着热气的陶盆,一人给了一根筷子。 “不错,豆子的香味,软嫩香滑!” 老刘家的也吃了一块,不由点了点头:“可是村长,这个叫豆腐的是好吃,但也不能让我们地里全种这个啊。” “听人说,在山腰上住的云家夫人,很是会种菜,咱冬日里没有进项,能不能让云夫人教我们种点绿叶菜,一冬能吃点新鲜的,还可以去州府卖了挣几个铜板。” 有人听了,跟着嘀咕开了,会搬到这里的,本身也不是甚富裕人家,开荒种地都不是轻省的活计,想着多挣点铜板,张得发也没法说他们不对。 只是,哪里能想着一直往外跑,湖心岛的存在是为了避世,避难,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张得发冷了眼,他看向还在为自己的提议沾沾自喜的老刘家媳妇,摇了摇头:“大家伙既然已经来了这里,还是尽量少出去走动,安安心吧。” “况且,种菜方子是云家夫人的,咱们哪能随意惦记,而且冬季菜真那么好种,家家都有了,你还能卖的上价?” “村长,这话我可不爱听,都是一个村里的人,有财一起发才是正理,凭甚么她云家就能过富裕日子,咱就在家喝糠吃草?” “你...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当初问你们愿不愿意来,也说了岛上日子清苦,一家可还给了你们二十两的安家银子的。” “二十两银子也不够吃一辈子啊,大家伙说是不是?” 好些人点了点头。 张得发觉得不对,他站起身:“雪越下越大了,你们赶紧先回去吧,有事等过了雪天再说。” 老刘家媳妇儿不想走,临走前还用手直接抓了一块豆腐,嘴里嚷嚷道:“咱们可不像村长家跟山上的人相处的好,这么好吃的东西,见都没见过,我可要带点回去给小儿子尝尝。” 一群人一起往外走,老刘家的还在说:“不得说还得是村长家有面子,云家夫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都没见过往村子里走动,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 有人见她越说越没谱了,互相撞了撞胳膊,赶紧回家了。 张得发看着远去的村民们无奈叹息,人心不足,必成祸端。 银花去关了院门,周氏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当家的,别生气了。大冷天的,大家也是想给家里多添点吃食。” 张得发点点头,“我知道,只是湖心岛本就为了躲避战乱,若大家都如此躁动,以后恐怕会引来麻烦。” 周氏微笑着安慰道:“或许我们可以找云夫人商量一下,看看是否有其他办法既能满足大家的需求,又能保证湖心岛的安宁。” 张得发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是夫人聪慧,明日我便去找云夫人商议此事。” 雪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晨打开门,雪已经淹没了一层台阶,张得发穿上棉袄,往山上走,等到了半山腰的岔路口,想了想,拐到了去张景彦家的那条道。 岛上的人都是各处搜罗过来的,大多数家里有人死在了战场上,将军想着帮衬帮衬,给了银子,按了手印才搬过来的。 才一年的时间,日子过安稳了,心就开始想七想八了。 还是要先跟将军通个气。 张得发到了独门院子前,敲了敲门。 张景彦家围了比人高的院子,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敲了很久,没人应门。 张得发扯开嗓子:“将军!您在家吗?”大雪天的,不可能不在家啊? 第332章 病了 “将军?”许久没有人来开门,张得发心里焦急,他怎么忘了,冬日严寒,正是将军最容易发病的时候。 他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去找了块石头,踩着翻进了院子。 从堂屋到门口,满满都是覆盖的白雪,没有一点脚印。 将军没有出门。 张景彦一向自律,这个点不可能没有起来,张得发飞快往屋里跑,推开门,往东厢房走去。 张得发跑进东厢房,宽大的床上躺着人,面色潮红,汗水打湿了头发。 “将军?” 伸手在额头上试了一下,烫得惊人。 当初为了都考虑全面,岛上有个赤脚的大夫。 只是看将军这样不知道已经烧了多久了,人都昏迷了。 他赶紧先翻了张景彦的衣柜,拿出一件薄的里衣,直接到门口雪地里团了个雪团,小心放在他的额头上降温。 接着跨步往若娘家跑,到了门口边喘气边敲门:“夫人,老四!” 若娘在厨屋里准备做早食,收了的苞谷磨成粉,准备呼饼子吃。 听到声响,若娘喊了一声:“老四,去开门。” 老四在屋里读书,娘说了,上战场打仗,不仅要有力气,还要会动脑子,要像将军那样的! 但他不爱看书,看到字眼睛犯花,若娘没办法,给他画了一本小画册,附上一些字,倒是有些用。 此刻他正捧着画册,看的入神。 听到娘的话,放下册子去开口。 张得发急的汗都出来了,看到老四扒拉他一把,头朝里看:“老四,你娘呢?” 老四垂眼看张得发在他衣服上留下的印子,面无表情:“做饭。” “夫人!” “夫人,将军病了!”云家和将军家同是老周盖的屋子,格局一样,他用袖子擦了把汗,也不往里走,面朝厨屋的方向喊。 嘴上飞快说完:“老四,我现在要去山下找大夫上来,你先跟娘说将军病了,高热不退,人也昏迷了,让她先去帮忙照料一下,我马上回来。” “好。”老四一听是将军病了,不管张得发了,转身往里走,去喊他娘。 若娘已经从厨屋出来了,她去屋里拿了件厚棉袄,手里拎着一坛酒交到老四手中。 “跟娘去看看。” 脚下深一步浅一步地在雪地里艰难行走。 老四干脆蹲下,背着若娘跑。 不一会儿就到了。 一进屋发现屋里跟外面一样冷,走到厢房,先将手伸进被子边缘,也是冰冰凉凉的。 张景彦昏迷有一段时辰了。 “老四,去把火炕烧起来,烧一盆热水先端进来。” 她看向张景彦已经汗湿的头发,伸手摸了下他的后颈衣领。 全都湿透了。 张得发团的雪团已经化了,全部流在了脖子和枕头上。 翻箱倒柜的橱柜也没关,若娘找了一身里衣拿出来,放在床边。 先用干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等老四端着热水进来,炕上也有个热气。 “老四,你帮将军把衣裳都换了,把床上的垫子也重新换一块。” “好。” 张景彦瘦了很多,块头也不是若娘能搬得动的,只能帮老四扶着,等衣裳都脱掉了,若娘看向一块好地方都没有,全是伤疤的上半身,心里紧了紧。 赶紧将干净的衣裳套上,用新的棉被包裹住人,老四给他换裤子。 一通折腾下来,人都没醒。 本被晒得黝黑的脸,惨白中又透着不正常的红,张景彦受了太多伤,底子本就不牢固了,再这样下去,直接就能没了。 若娘将带过来的酒倒进盆中,浸了毛巾,给他擦额头、腋下和手心。 老四力气大,一直按照若娘的话,按张景彦的虎口。 烧的干裂起皮的唇,若娘找了个竹片,沾了点热水,替他润着。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辰,若娘累的头晕眼花,床上的人才有了点动静。 张景彦皱着眉头,汗珠从额头上滑落,嘴里似乎念念有词,若娘听不清,看他这样不由向窗外看去。 张得发怎么还没回来? “没事,别怕。”屋里安静,老四和若娘都坐着没动。 张景彦的喃喃清晰地传入若娘的耳中。 “别怕?”若娘俯身替他换了毛巾,凝视着他的脸。 是谁在梦中,能让他这么轻声地安慰呢? 若娘挤毛巾的手顿了一下,才将它挂在木架上。 “刘叔,你可别揪着我头发不放了,到将军家了,再晚点,将军脑子得烧坏了。”门外传来张得发咬牙切齿的声音。 “老头子可早说过了,冬日苦寒,山上风大雪寒,就不适合将军待,他从小就是这么个死犟的性子。” “老头子要在上谷关待着,他不让,非要让我到州府做个仵作。” “老子说了多少次了,老子是军医不是仵作,白白大材小用,现在还不是要老头子治病,哼!” 若娘站在门口,看着一个眼熟的老头子越走越近,嘴里是一点不含糊,数落得好像张景彦干了多大的坏事,脚下的步子也跨的大,若娘心里好笑,又是个嘴硬心软的。 “看甚看?将军在哪个屋里?”刘老仵作眯着眼睛,打量着若娘。 他狐疑地看向帮他背药箱的张得发,用嘴噜了噜若娘的方向:“谁啊这是?还有点眼熟?” 将军家哪里来的妇人? 啊?他瞪大了小眼睛,嘴里叭叭的:“乌家的那个?不像啊。” “刘叔,你别念叨了,先去看看将军吧。”张得发无奈,跟若娘打了个手势,指了指老头的后脑勺。 若娘没心情说笑,也不关心老仵作认不认识她,让了道将人带进屋里。 “好香的酒!”刘老仵作一跨进里屋,仰头吸了一口,脚步踉跄,被张得发扶住了。 老头子嘿嘿一笑,掩饰自己的失态,赶紧坐在床沿给人把脉。 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热退下了一些,心火还在烧,先熬退烧的药灌下去。先前的刀伤,付华那小子是把毒清了大半,余毒被压着呢,他又有腿疾,一碰到下雨下雪天最是容易发作。” “你们就让他一个人住啊?真当他是个已经死了的人啊?” 刘老仵作走到窗台前,把药箱打开直接抓了草药,左右看看没有可以放的东西,对着张得发又是吹胡子瞪眼:“愣着干甚,去厨屋把熬药的罐子拿过来啊。” 第333章 药量 不等张得发反应,若娘转身去了厨屋,很快将药罐拿了过来。 里面的残渣已经清掉了,老仵作伸头闻了闻,一张老脸皱得像树根:“药量不对啊。” 将手里的草药扔进罐子里,他看向若娘:“三碗煎成一碗,小火慢熬。” 若娘点了点头,捧着罐子出去了。 “娘,衣。”刚刚给张景彦换衣裳换床单时,若娘出了汗,将大氅脱了,穿了个棉袄往外走,老四拿着递给她。 “娘?儿子都这么大了?”老仵作重新写了个方子,正小心翼翼地吹干,折了放在怀里。 听到老四喊她,仔仔细细打量了若娘一眼:“老夫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刘老先生好记性。”若娘回了一句,去熬药了。 “真见过啊?” “张得发,怎么回事儿?” “叔,先别管这个了,将军现在怎么样,药材够吗?要不要写信去京都…”张得发看张景彦躺着还没醒,老头子对别人比对将军还上心。 “怎么样,你还问我怎么样,老子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将军这些年受的伤太多了,积久成疾,命长不了,让你们劝他早点回来调养,这都多少年过去了。” 老头中气十足,指着张得发的鼻子骂:“前年,老子好不容易劝他回了广临郡去治治他的腿伤,待了不到三个月,人跑了。” “跑到甚劳子青山镇,遇到了洪水,腿伤泡了又泡,伤口都烂到快生蛆了,要不是付华这个莽小子给他割了烂肉,现在他的腿还能在身上?” “好啊,不告诉老子,付华是老子收的徒弟,他敢欺师灭祖吗他。” “还是前年,孤身闯到敌军大营去,你们以为他还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啊,那次他伤了心肺,很长一段日子呼吸都不能用大劲儿。” “今年更有出息了,被砍了,还中了毒,老子要说,实在不想活了,别浪费这些药材,都是深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 张得发摸了摸鼻子,低着头乖乖挨骂。 刘老仵作在将军的父亲还在上谷关的时候,就是军医。 张景彦十几岁第一次上战场,被敌军砍伤了胳膊,失血过多,是老仵作救了他,之后便一直跟在将军的身边照顾他。 没过几年,老将军战死沙场,张景彦接了他父亲的镇国大将军印,还不到二十岁,已身经百战,数次九死一生。 刘老仵作骂着骂着,突然呜呜地哭出了声:“将军是老头子看着长大的,怎么就受了这么多罪,你可不能走在老头子前面啊!” “刘叔,二十年了,孙子都快要娶亲,还这么爱哭。”虚弱低沉的男声响起,刘老仵作吸了下鼻子看向他。 “小崽子还敢笑你叔,如今你也不是将军了,我可不怕你。” ”是将军的时候,也没见你怕。”张景彦撑着胳膊靠在床头,笑容没有多好看。 “可别笑了,本来就又老又凶,现在更难看了。”两人亦父亦友。 老头子心里有气,说话专戳张景彦的肺管子。 “这次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高热烧坏了脑子,看你还跟不跟老头子吵架。” “付小子先前解了毒,但你底子差了,毒素没排干净,这次下雪,你又着凉了是不是?” 张景彦低头看了眼衣裳,不像他先前穿的,不知道谁帮他换的,嘴上没停地说道:“前天晚上吹了点风。” “彦儿,身子是你自己的,叔说多了也无用,但叔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知道吗?”刘老仵作收了嬉笑,红着眼摸了摸张景彦的头。 跟他第一次受伤时一样。 “叔,我知道的。” “老四,把药给将军端过去。”若娘在厨屋一边熬药,边将老仵作的话都听了进去,苦涩的药味冲鼻,好像连她的情绪都影响了。 她冷着脸将药倒出来,让老四端到屋里去。 “药来了,给老夫先看看。”刘老仵作接过药碗,看了看成色,又闻了闻:“成了,趁热喝了吧。” 碗恨不得直接伸到张景彦嘴里。 张景彦嘴角一抽,自己抬手接了过来,发现自己端碗的手有点抖。 “怎么了?现在才发现,彦儿,你再这样下去,跟废人没甚区别了。”刘老仵作叹了口气,张景彦的身体状态真的很差。 张景彦双眼盯着晃动的药,仰头喝光了。 若娘刚走到里屋的门口,张景彦的目光就移了过来。 他不知道若娘在这,以为是老四自己过来的,老四跟若娘回岛上后,偶尔会过来他这里。 云家的后院被若娘种了菜,他家的后院建成了练武场,各色的兵器都有,老四喜欢来这里练。 “下这么大的雪,怎么没多穿点衣裳再过来。”张景彦看她穿的单薄,皱起了眉。 “来的着急。”若娘余光看到老仵作眼睛来回在她和张景彦身上转,将顺便在厨屋里熬好的红薯粥端了进来。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被诬陷杀了媳妇儿,被抓入狱的小妇人啊,你那前夫和儿子都死了是吧?” 咳咳… 张景彦使劲儿咳嗽了两声,老仵作惊讶地又摸上了他的脉:“风寒这么严重?药量下小了。” 张景彦抬眼看向若娘,见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由抽了抽被按住的手腕。 “别动。” “叔,粥要凉了。” “别想哄骗我,之前我开的药,被你私自加大了药量,药里有止痛草,你哪里不舒服,为甚不提?”老仵作伸手扒了下他的眼皮,又捏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 “叔,你的手法,让我觉得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张景彦苦笑着配合他。 “不是也不远了。”老仵作看完,端过若娘盛好的粥,坐在窗边呼呼喝,边喝边看着张景彦。 “唔,好喝,红薯粥,还有点甜味。”老仵作到现在只吃过儿媳妇放在灶膛烤的红薯,焦香软糯,想不到煮粥也这么好吃。 “红薯的吃法很多,生吃都是可以的。”若娘还真不知道村里人只知道烤红薯这一种吃法。 若娘接过话,老仵作的注意力又到了她身上,老头子一脸耿直和疑惑地看向她,好像还没整明白是甚情况。 第334章 想种点菜 老仵作从州府搬到湖心岛和若娘这次回来的时辰差不多,一来就钻进山里找草药去了,对岛上的情况可以说一无所知。 等天冷了,窝在屋里制药,没出过门。 他有两个儿子,现在他住在大儿子家里,正是若娘听到的妇人叭叭骂人的老刘家。 大儿子叫刘刀,小儿子叫刘牛。 若娘对岛上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才有了此刻的小眼瞪大眼。 若娘给张景彦端了一碗粥,用勺子慢慢喂他。 老仵作张了张嘴,若娘看他一眼,淡淡地开口:“刚刚就说了您记性好,果然没错,我就是那个死了儿媳妇,还被儿子和人联合了要顶锅的小妇人。” “哈…哈哈…那也是真巧。”老仵作感觉到了不对劲,干笑地回了一句。 “现在呢,儿子是被斩了,还有些人没死成,在京都享福呢。”说这话时,若娘眯着眼看向张景彦,这么久了,她还能容忍许二柱活着,一半看在孩子们的面上,一半看在张景彦还有计划的份上。 “快了。” “也不知道老五在京里怎么样了。”说起京都的事,若娘皱了皱眉,老五每月都会给家里来封信,现在在岛上,倒是不方便了。 “何尤多是圣上的人,老五是他的学生,没人会明着为难他的。”张景彦喝完了粥,安抚道。 “况且还有你在。”张景彦点了一下,若娘自然明白。 她还有价值,圣上自然要看顾她的孩子。 老仵作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看两人说话,他坐那喝了三大碗粥,没有要起身走的意思。 “小妇人,你跟咱将军这么熟啊,甚时候认识的呀?”他有点回过味来了,难怪当初在州府府衙,他能见到张景彦。 “叔,你就别打听了,赶紧回去吧。”张景彦开始赶人了。 “你小子,卸磨杀驴都没你快,老子今日还就不走了。”刘老仵作指着张景彦,好一通火气。 一阵笑闹,张景彦看着面色好了一些。 刘老仵作才认真开口:“将军,老头子不是说吓唬你的话,你的身子骨自己更清楚,一定要好好将养才行,岛上药材稀缺,不适合你养病。” “可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老头子给你写了个方子,最好是从京都去寻,实在不行……”找找圣上啊。 老仵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药方甩在了若娘的手里。 若娘看了一眼,麝香,黄精,龙涎香,天麻,还有一串的药材名,确实都是难得的。 若娘抬头看了张景彦一眼,语气随意:“人老了就得服老,讳疾忌医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小妇人说的对!”老仵作连连点头。 两人一唱一和,张景彦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看厨屋里东西不多,回去拿点菜过来,午食在你这里烧。”说着起身走了。 行至堂屋门口,听到里面老仵作难掩担忧的嗓音:“彦儿,你一向心思深,又不愿让别人担心,长此以往,体内淤堵难通,这次病的甚是凶险,又诱发了余毒,可得尽快清毒才是。” “是为了京中的事,乌家树大,多的是愿意去攀附的人不错,可圣上如今是何态度,你可清楚?” “别只知道摇头,你这犟脾气,甚时候才能改改。” “叔不是吓你,再这样下去,可真不行。” 若娘听到这里,垂下眸,踩着厚雪,慢慢往回走。 老四跟在身边,替她挡风。 晌午时分,除了张景彦还在床上躺着休息,老仵作,张得发,老四和若娘围着桌子吃饭。 突然,刘家的大儿媳妇一脸慌张地冲了进来。 “爹,村长,当家的不见了!”刘氏焦急地说道。 老仵作手一抖,厉声说:“慌里慌张像甚样子,从头说清楚。” 张得发也是心中一惊,大雪天的,人能去哪儿呢?他连忙安抚道:“别着急,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柴火都是入冬之前就让你们都准备好的,怎么这时候还上山了?” 刘氏稍稍平静了一些,带着哭腔说道:“今天早上他说去山上砍柴,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找遍了附近,也没看到人。” 张得发沉思片刻,道:“这样吧,我叫几个人一起上山去找找看,先别慌。” 张得发放下碗筷快步走了。 老仵作沉着脸看向还在哭的老大媳妇:“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老大不是冲动性子,大雪天往后山跑,活腻了?” ”爹,我就是气不过,自家的地怎么种是自己的事,哪有别人插手的道理,幺儿都到快娶亲的年纪了,家里也没几个银子,让他找村长问问种菜的方子,他都不乐意,我说他几句怎么了?” 刘老仵作一听是这事儿,伸手一拍桌子:“你是甚人,成天惦记别人家的方子,有本事,怎么不自己去种?” “这事儿村长一早说了,过几日就会教大家,你半刻也等不及?” 吕氏嘀咕:“我这不也是想着,早点拿到,能早点种上吗?到时候早卖一两日,可都是不少银子。” 若娘退到张景彦里屋门口,安静地听了一会,这里面似乎还有她的事情? 种菜的方子,张得发有,前些日子也来问过她,她是想着今年的雪天特别的长,未必能种成,这才拖延了几日。 竟惹得村里人吵起架来。 不过说到此事,若娘看了看窗外,今年比往年似乎更冷了。 这边,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跟着张得发一起小心翼翼地进了山。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后山行走艰难,这个天气找人危险重重,张得发紧着皱眉,叮嘱大家时刻注意脚下的情况。 众人在山上找了很久,还是没有找到刘刀。 雪越下越大,他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就在大家准备放弃搜索先行下山时,其中一人发现了雪地中的脚印。 脚印一直延伸到了一个山洞前。 “快,这里有个洞。” 山洞内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听到了一声呻吟。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了人。 刘刀躺在地上,气息微弱。 原来,他在砍柴时不慎摔落山涧,太冷了,费劲爬到了山洞里。 张得发背起人往回走,山上的雪已经下得淹没了膝盖,却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 第335章 五十万两 刘刀被张得发送回了家,所幸伤的不重,老仵作给他包上了木板,歇一段时日就能好。 老仵作看大儿都这样了,吕氏还整日的不消停,做个饭都像在砸锅,刘刀闷不哼声的,都让老头子头疼。 他提出要去将军家住,顺便给他调养身体,拎个小包裹准备出门,老仵作看向一脸难掩高兴的吕氏。 “老大媳妇儿,老夫警告你,别以为就你是个聪明人,也别整日惦记别人的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得到了也折福。” 他现在知道村里人口中一直谈及的云家妇人是谁了,看她和将军的交情,可不是寻常人家。 村里人想打她的主意,可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哦。 …… 张得发去了趟山里,回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送刘刀回了家后,直奔张景彦家里,若娘正在帮着煎药,看到张得发风风火火地过来,带出一阵寒风。 她起身,跟着进了里屋。 “将军,夫人,我觉得不太对,哪里有下了五天五夜还不停的大雪?”他将在山里看到的景象飞快说了一遍,“我们住的山南如今雪已经快到膝盖了。” “后山的雪更深,今日比昨日明显更冷了。” “再这样下去,村里新盖的屋子都承受不住重量,更何况是经年腐朽的茅草屋。” “我打算明日带了村里人扫雪,可不能被厚雪压塌屋子。” 若娘皱着眉:“先前收的棉花够做冬衣和被子吗?” “今年村里人都跟着种了,今冬的量该是够了。” “只是棉花在州府能卖得上价,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都卖掉。” 张景彦已经能下床了,但还是被若娘要求多休养,此时半靠在床上:“今年的棉花收回来后,大半运到悦家村让村里女工做成了被子和棉衣送到上谷关了。” “剩下的勉强够村里人用,得发,从库房拿出来分给大家。” “是,将军。” 若娘站在窗边,单凭现在稀少的棉花,哪能管得了一国之人。 “圣上,今年的大雪下得极不寻常,各县都已有被大雪压塌屋子导致百姓死伤的折子报上来了。” “监天司呈的折子也说今年恐怕是百年难遇的极寒之冬。” “怕是…要死伤无数啊。” 今日早朝,告病的大臣已有好几个,元敏坐在上首,听下面大臣尽在唉声叹气,肚子里压着火气,一言不发地等了很久。 直到吵得不可开交的工部和户部尚书累了,才发现圣上已经很久没开口说话了。 两个老狐狸一惊,互相看了一眼,自个哼了一声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站在最前面的乌太傅一直低头看地,元敏手指在龙椅上点了点,看向乌太傅。 “太傅,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回圣上,微臣认为胡尚书和卢尚书说的都有理,我朝国库连年空虚,可以说是凭一国之力在供给上谷关的将士,百姓如今受难,臣等都是着急在心里,无力为力啊。” 乌宏义被点了名,往前一步,说的大义凛然,元敏几乎要笑出声。 工部和户部都是他的人,国库的银子有没有往上谷关运过一星半点,太傅自己心里不清楚?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舅舅曾说过乌宏义沽名钓誉,并非真正为百姓着想之人。 那时乌乐蓉是他的舅母,乌宏义是他的太傅,他还觉得舅舅是武将的牛脾气,如今看来,倒是舅舅更胜他一筹。 元敏心里焦急,面上平静无波,他看着乌宏义:“太傅怕是记错了,自朕登基以来,上谷关的军饷皆为傅将军自筹所得。” “前两年,镇国将军…将军还未身故之时,寻了好些改进沙地的方子,如今上谷关也可自给自足,几万将士的吃喝,未走国库的账。”元敏说到将军的时候,停了很长的间隙。 乌宏义缩在衣袖里的手一紧,眯了眯眼睛。 “户部尚书,命你这两日将国库的账本理清楚呈上来,现在,立刻先拨五十万两用于受灾地区百姓房屋的修补和御寒衣物的采买,务必将死伤人数降到最低。” “是,微臣领旨。” “圣上英明。” “退朝。” 悦家村邻村的王家村,是周边十里八村最穷的一个村子,或许应该说元起里还没有哪个特别富足的村子。 只是这个村子,不像悦家村是杂姓聚集,而是一个祖宗下来的血脉,村里姓王的,拐七拐八的都有点亲。 两年前,最穷的村子是悦家村,现在悦家村粮食产的多,还办了养猪养鸡场,村里的人还可以去做点手艺活,每家每户手里都有点银子。 现在摘了最差的帽子,被王家村戴上了。 王家村也在汪丰疏的治下。 大雪终于停了一晚。 轰隆一声,一个破旧不堪的茅草屋被雪压的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 “老头子,老头子,快来人啊,狗子!狗子!快来救你爹啊,你爹被压在屋里了!” “甚么动静,谁家屋子倒了?” “快出去看看。” “别出去了,这大冷的天,一出去铁定就冻着了,哪来的银子买药?” “府城里,冬衣都卖到五百个铜板一件了,棉花八百文一斤,谁买的起?” “你少说两句,秋日里说了让你买点棉花放在家里,你不听,还把家里的卖了,现在没得用了,才知道亏了。”呵斥的男声在老妇人哭天抢地的呼救声中显得尤为冷淡。 “听声音是七爷爷家,他们家的茅草屋很多年了,下雨都漏,被雪压垮了也不奇怪。”女声淡淡地说道,筷子上还夹了块红烧肉往嘴里送。 “前些日子,县里不是有衙役过来,挨家挨户查了谁家的屋子不结实,要修缮好的吗?” 女声压低了,窸窸窣窣的:“听说还每家拨了银子,咱家就没赶上好时候,屋子开春刚修好了,不然也能拿不少呢。” “你还真信了,要真的给了银子,七爷爷家的屋子能塌?” “甚意思,你是说没有啊?” “嘘,你小声点。” 屋内烛火摇曳,放大了窗外飞快掠过的人影,脚步声多而杂乱。 “你也出去看看吧,都是姓王的,别被别人说闲话了。” “快,七爷爷在西屋的床上,先把那里挖了!” 第336章 村里 “挖到了,头被梁木砸到了,七爷爷已经去了。”等刨开已成一片废墟的茅草屋,头部受伤严重,已没了气息,人都僵了。 “老头子呀,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呐。”老妇人看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拖了出来,颤颤巍巍地爬过去,嘴里直叫嚷。 “族长来了。” “大晚上的在瞎嚷嚷甚?”四十来岁的王家族长,丧着一张脸走过来。 人群自发给他让了道,他站着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头发花白的老头子,抬眼扫过嘈杂的人群。 “都把嘴巴闭上,该说甚,不该说甚,掂量一下?” “族长这话是甚意思?七爷爷都没了,还有甚该不该的?” 就有愣头青听不懂话,低头跟爹娘说话。 只是说话的声音过大,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王族长顺着看过去,扯了扯面皮,阴阴地开口:“孩子小,就别往外面带,等教好了再出门。” “是是是,族长说的是,我们先把娃子带回去了。” 一家三口拉拉扯扯走远,从背影看,孩子比他爹娘高出一个头不止。 “七婶子,七叔年纪大了,身上有点老毛病正常,你们住的这个屋子啊,我早说了不行,让你们换一个,你们就是不听,唉...”王族长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七婆子一时都忘了哭,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族长,甚时候说要给我们换屋子了啊?” “你看看,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七叔人没了,还是要早点入土为安,你放心,七叔的身后事,族里会帮忙料理的。” “哎...这...”七婆子来不及阻止,躺在地上的尸体就被几个年轻力壮的拖走了。 “七婶,外面这么冷,您也先跟着去祠堂那边的空屋子住吧。” “好...好啊,族长,那我家这里怎么办啊?”七婆子看向住了几十年的屋子,擦了擦眼泪。 “会有人来清理好的。” 人群散去,王族长带着人去了祠堂。 大门一关,王隼抬脚踢倒了一张椅子,脸上满是阴鸷:“汪大人传下来话,不想看到因为雪天冷死饿死的人,昨天刚说完,今天就死了人,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大哥,房子塌了把人砸死了,我们也不想啊,谁让他那么倒霉。”一个长的跟王隼很像的青年男人,吊儿郎当地坐在那,一脸的无所谓。 “大哥,人都已经死了,现在说也无用,不如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搓着手看向王隼。 王隼看向几个人,目含警告:“拨给村里的银子,汪大人拿了一半,咱们分了一半,要是出了事,谁也逃不掉。” “村里像那样的房子多的是,哪年冬天不死人?传不到外面就行了。”王隼坐在祖宗牌位边上的椅子上,一只脚踩在倒在地上的椅子腿上。 “老三,你现在就带着人,去把七老头家的屋子铲平,对外称病死的,让七婆子住到她儿子家去。” “大哥,刚刚那些人怎么办?” “都是一些见钱眼开的东西,每家送十个铜板过去,谁要是敢说出去,赶出王家村。” 尖嘴猴腮的男人一听到送银子,脸色铁青:“大哥,人可不少,这一趟要可是大出血了。” 王隼瞪他一眼:“没有见识的,都是官府赈灾的银子,他们只要收了,就是贪了官银,数量多少重要吗?” 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也都逃不掉。 ...... 等七婆子第二日醒了,准备回家把还没坏的东西收拾出来,只看到了一片覆了薄雪的平地。 老婆子瞪大了眼,看向扶着她过来的儿子,颤抖着问:“我的家呢?我的房子呢?”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家。” “我的银子呢?” 她藏在床底下和房梁上的银子,首饰,是她和老头子的棺材本。 “族长,对,找族长。狗子快去找族长,王家村遭了贼了!”老婆子喊着,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娘!娘晕倒了,媳妇儿,快去找大夫。” 狗子媳妇儿嗑着瓜子,慢悠悠地看了老婆子一眼:“请甚么大夫,不用花银子啊,等等自己就醒了。” “不过,这里怎么回事,一夜就推平了,是族里人做的?”狗子媳妇儿小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 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跑到平地上,撅着屁股看。 半天才直起身:“呸,甚么都没有。” 她走回狗子边上,压低嗓音:“爹娘这些年,也是藏了不少私房的,连夜来推了屋子肯定是族长找人做的,咱们得去把银子要回来。” 有人听到七婆子的声音走了过来,入眼的是一片雪白。 “怎么一夜就把屋子推了?”村里消息闭塞,不是人人都知道上面传下来的话,只是觉得奇怪。 也有一些人精,想起前几日县里衙役过来的动静,这么不合常理的事情,总要事出有因。 “小声点,上面有旨意下来了,村里不能有破破烂烂的危险房子,像七爷爷被雪压塌砸死的,是要上报的!上面怒了,谁都别想活。” “那也不能把屋推了啊,七婆婆以后住哪,她还没死呢?” “住狗子家啊,她就狗子一个儿子,不住他那,住村里祠堂?” “恐怕不成,狗子媳妇儿可不是省油的灯...” “听说屋里还有银子首饰,不知道便宜了谁哦。” 等七婆子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她是被冻醒的,躺在祠堂的木板床上,一床板硬的薄被子。 没有气息的七老头躺在不远处,祠堂里一个人都没有。 七婆子慢慢坐起来,苍老的脸麻木地看向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王家祠堂建成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修修补补还是到处漏风,七婆子低头看向冻得发紫的双手,眼珠子转了转。 夹杂着雪气的寒风吹进来,吹得排位晃了几晃。 等村里人想起来还在祠堂躺着丧事没办的七老头,匆匆忙忙赶过来时,打开门就看到悬在半空的一双黑色布鞋,风一吹,晃晃荡荡。 第337章 送信 “啊!” “死人了,又死人了啊!” “闭嘴,你想害死大家吗?”旁边跟着来的人一手捂住尖叫的妇人,低声呵斥道。 “弄下来埋了。” ...... “老石,今年天气真不对劲,比去年冷太多了。” “还好前些日子圣上拨了赈灾银子,村里好些人家的屋子都修补了,不然怎么熬过去哦。”林氏坐在堂屋里,炭盆里的火苗小了,往年一冬准备的炭,还没进腊月,已经用了大半了。 石英在削竹子,听到媳妇儿的话,皱了皱眉。 “一个村子发了五十两的冬银,可不是小数目。”石英放下竹子,准备给将军写信。 又想起湖面全部结冰,船根本行不了。 “里正,里正啊,你在家吗?”林氏和石英看了一眼,是住在云家后面几家的王氏老夫妇,老三他们还是送过红薯,也是老俩口指出的两个小混子。 石英打开门,老俩口拄着拐杖,慢吞吞走到了门口。 石英快步去扶住两人:“王寅叔,阿婶,发生何事了?”这么冷的天,老人家最是难熬,路又滑,一摔人就没了。 像他们这个年纪的,没有急事不会出门。 “里正,老头子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找你啊。”王寅老叔站了老一会儿,才缓过气。 “你知道的,老头子原先是隔壁王家村的,王家祖上都是一条根下来的,我爹是旁支,又不受宠。” “但子孙有缘,我娘生了七个儿子,老头子排老五,上面的几个哥哥,这几年陆续都去了,如今就剩我和老七。” “当初,我为了要上战场杀敌的事,跟家里闹了,这才搬到了悦家村。” “我七弟老实又念旧,偏要守着爹娘的破茅草屋过日子,这一说都过去二十年了。” “七弟念着老头子我,时常也蹿个门,今年天冷,入冬了他就没来了,老头子以为他是怕冷犯懒呢。今天我七弟的儿子让人偷摸送了口信过来,人没了,活生生的没了,不仅他没了,七弟妹也没了。” 王寅哭得站不住,石英扶着人坐下,林氏端了糖水过来。 “叔,你别急,仔细说说怎回事儿?里面有事?” 石英做了这么多年的里正,村里人甚性子都摸得八九不离十,其中没有隐情的话,王寅叔不会过来。 “怎么没事儿,跟他说了多少遍不听,就要住爹娘的房子,茅草屋,大雪一压不就垮了,人被砸了头,当场就没了。” “按理说,天灾人祸也怨不得人,可王家村的族长不做人啊,连夜就把老屋给推平了,家里的财物一分也没留下。” “我那七弟妹也是个刚烈的,跟着在祠堂上吊死了。” “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族长怎么就不来通知一声啊,老头子就只剩这一个弟弟了啊。”王寅老叔浑浊的眼中通红,气的抓着拐杖的手直抖。 石英听完,眉头紧皱,王家村的事,他悦家村的里正可不好插手。 但老头子相信他才来找他,他想了想,往炭盆里扔了一根炭,才接到:“这样,老叔,等会我去王家村跑一趟,看看情况。” “你有甚么话,我帮你带到。” “人都没了,老头子有话说给谁听啊,只是七弟还有个儿子叫狗子,要麻烦里正帮我去看看,爹娘都没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石英应下,留着老俩口和林氏说话,自己先进了里屋,后又出了门。 林氏一边跟王老俩口说话,一边跟石英使了个眼色。 石英手里握着一根粗竹子,一走拎了两块冻住的生肉,在雪中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山里走。 若娘回了湖心岛之后,大白小白撒了欢的没人管,也不知道它们怎么找到的,能在湖心岛和悦家村畅通无阻,石英想试试,看它们在不在后山。 等到了它们平日里活动的地方,到处都是雪白一片,看不到任何的脚印。 石英将猪肉放在一个高起的石块上,四处走了走。 “大白,小白?” 后山寂静,只有树枝上的雪啪嗒掉下来的声响。 大雪封山,它们也可能找了山洞窝起来了。 转了一圈无果,石英双手抵着膝盖休息,突然后方传来重物压在雪面上的动静,他猛地回头,大白的大牙已经快戳到他的屁股了。 “小家伙,想吓老子,你还嫩了点。”石英转身,拍了拍大白的头,指了指放猪肉的地方。 “大白,你弟弟小白呢?”刚问完,右侧传来清晰的虎啸。 “你俩太白了,跟雪一个色,都不好认。” “好了,赶紧吃完肉,把这封信送给将军和夫人。”石英挨个拍了拍两只老虎的头,等它们吃完了,左右蹭了蹭他的腰,大白咬着竹筒,飞快跑了。 石英哆哆嗦嗦回到家,林氏刚好送王家老夫妇回家,回来了。 “怎么样,老石,找到了吗?” 石英灌了一口热茶,呼了一口气,牙齿才不打颤:“找到了,给大白了,两只虎通人性的很,估计不久将军和夫人就能收到。” “刚刚老叔说的话,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林氏将手放在炭盆上方烘了烘,看向一脸凝重的老石。 “当然不对劲,监天司预料到极寒,圣上一早按户头拨了银子,咱们村都有五十两,王家村人多,拨到的银子只会有多不少,再少一家都有五百到一两银子。” “修个茅草屋不过几百个铜板,怎么还能因着这个出了人命?” “而且,圣上旨意明确,破旧的茅草屋必须加固,不成的都要推了重建,务必做到没有百姓因为破屋被雪压塌了丧命……” 石英说着,话音低了下来,他看向林氏,太阳穴青筋暴起,他想他知道老王叔家的屋子为甚被推了。 林氏不是个笨的,她捂住狂跳的胸口站起来:“老石,你先别歇了,挨个跑一下村里,看看情况。” “村里没问题,这两年夫人带着挣到了银子。” “秋收结束,他们自己就找人把屋子都翻过一遍了,拨下来的五十两,修补了十来个老人家的屋子,还剩下不少,都给他们买粮了。” 第338章 土匪 “余下的在祠堂备了床被和衣物,粮食,万一有事,把大家聚到祠堂里过一个冬天不成问题。” 悦家村今年的收成不错,除了送到上谷关的,云家每家两百亩地,各家都往村里捐了不少粮。 只是这事儿,还没人知道,都藏在了祠堂里。 石英挠了挠下巴,当务之急,他要赶紧去王家村看看才是。 王家老七的死或许是意外,王寅叔七弟媳妇的死怕是没那么简单。 石英在家用了午食,喊了二虎和老二老三,再带了几个村里人一起往王家村走。 带上云家人,也是他考量过的。 他跟将军商议过了,他过几年都五十了,村里的事顾不过来,准备把云家老三扶上来做里正的。 云家大丫从前是个绵软性子,现在多了几分泼辣,人也爽利,现在跟他媳妇儿走的近,是个好的,柳二虎粗中有细,对大丫极好,能帮衬云家老三他们。 云家老二有小聪明,脑子灵活,可娶了张安青,是一笔糊涂账,大家心知肚明,老二自己心里也清楚,在村子存在感低了不少。 老三一家都是老实耿直的性子,她的娘家柳家也在村里,人口多,做事方便。 柳家兄弟都是肯干的,如今日子过的不差,老三一家早晚要壮大起来的。 石英带着一群人往王家村赶,今日难得没有下雪,只积雪深厚,走起来也难。 石英边走边跟老三他们说了事儿,叮嘱道:“到了王家村,多看少说,他们是一个姓氏大族,向来不把外人放在眼里,行事千万要小心。” 别以为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子没甚危险,往往就是这些人,能让你阴沟里翻了船。 等他们到王家村村口时,整个村子都处于一种诡异的寂静当中。 柳二虎率先开了口:“里正,看着不太对啊,王寅叔不是说他家七弟刚过世吗?村里不给办个葬礼?” “去狗子家看看。” 王狗子是两个老人唯一的孩子,丧事自然在他家办。 石英带着他们走到村头第一家,敲了敲门。 “谁啊?大冷天的不在家猫着,你不冷,老娘出来开个门还冷呢。”只听一个妇人骂骂咧咧地开了门,冲出来时唾沫星子差点喷到石英。 一看是陌生人,立马将门半掩,语气带着警惕:“你们是谁?来王家村做甚?” 村里的人没有互不认识的,站在门口的七八个都是高大汉子,石英脸上又有刀疤,一脸的凶相。 “我们是隔壁悦家村的,听说王狗子爹娘过世了,受托来看看。” “悦家村的?悦家村怎么知道咱们村里的事情?” 她往后退了两步,啪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当家的,救命啊,有土匪进村了!” “救命啊!”刺耳的尖叫声,震得一群人不由伸手掏了掏耳朵。 往村里看,一家家都拿了锄头镰刀,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后探头。 石英歪了歪头,嗤笑一声,老子打土匪的时候,这帮崽子还没出生呢。 “没事都消停点,王狗子家在哪里?”石英看看天色,再拖下去,就要摸黑回村了。 有胆小的,一看石英的样子,伸手往村子里指了指。 等石英人走了,才三三两两偷摸着跟在后面。 “族长不是说不许往外面传吗?他们怎么知道的?” “狗子说出去的?”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等石英找到王狗子家,后面大半个村子的人都到了。 有机灵的转身跑了去找族长,老二看了一眼,跟柳二虎和石英使了个眼色。 王隼到的时候,石英正在打量王狗子家,新翻过的屋子,里边墙上还抹了白石灰,看起来挺亮堂。 可家里爹娘都死了,没有白幡,不设灵堂,牌位也没有? 石英跟个痞子似的转了一圈,看向双手揣袖里,站在一旁的王狗子,疑惑地开口:“这是王狗子家?你是王狗子本人?” “是...我是,你谁啊?”王狗子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 “你爹娘前两天过世了?” “关你甚事?”王狗子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警惕地看向他。 “也没事儿,看你活儿干的挺利索啊,两天就把爹娘的丧事给办完了,哎,我怎么记得,一般没了个人,少说得停个三五天的,也要给亲戚好友送个信儿,来吊唁一下老人家吧。” “你家还特殊,一下没了俩,死了就给埋了啊?” “大不孝啊,你媳妇儿手上抱的是你儿子?可要小心了,以后你可别步了你爹娘的后尘。”石英嘴巴叭叭的,跟诅咒人似的,后面跟来的人低着头不说话。 “你...”王狗子听得腿都哆嗦了,给气的。 “谁在我们王家村撒野?”王隼匆忙赶过来,一见石英,心里一沉,知道是个会惹事的主。 立马脸上挂了笑:“悦家村的石里正,幸会幸会。” “我们听说悦家村是镇国大将军待过的村子,那可不一般,您今日过来,可是有事?” 石英看他笑,也扬了一下嘴角:“咱村子里的王寅叔,王族长知道吗?” 王族长点了点头,余光看了眼王狗子。 “他是你们村王狗子的叔公,今年天气冷啊,听说亲弟弟没了,想来看看,老人家多大年纪了,可走不动道,托了我们来。” “还以为赶得上磕个头,上炷香呢,看这里清清冷冷的,还以为走错门了。” “听说七老叔是得病去的,甚病啊,也没听过一声,就没了,七婶也跟着去了?”石英话音一转,直直看向王隼。 王隼再怎么胆大心狠,也只是王家村的一个族长,跟石英杀过人见过血的气势没法比。 石英一问,神色一紧,眼神飘忽。 “还有啊,看着村里大多是茅草屋,雪积厚了不安全,王族长可要上点心,圣上体恤咱们拨了银子,可要用在点子上。” “啊,对了,我听说汪大人过段时日,要下村来看看,选了几个村,倒是有咱悦家村,王家村也在名单上吗?” 王族长慌张地将手背到身后,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还是石里正有门道,这事王家村还没有收到消息呢。” 石英看似理解地点了点头。 第339章 积德 “好了,王族长,本来是想来看人的,既然人已经埋了就算了,我们也要趁天黑赶回村,下次再见。” “雪深路远,那我们也不留石里正了,您慢走。”王隼客气地应道。 石英带着人离开。 留下王家一族人摸不清头脑。 王隼则若有所思地看着石英离去的方向。 “大哥,他不过悦家村的里正,也管不到咱村,你这么客气干甚?”石英一走,跟在王隼身后的人就叫了起来。 “他是管不着,可不还是来了吗?”王隼现在担心的是石英说汪丰疏会下到村子的事情。 王族长看向还围在一圈的人,沉着脸挥了挥手:“都散了。” 刚刚来的及,现在缓过来了,内里的衣裳都湿透了,王隼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等到了家门口,站住了:“之前的银子留不得了,赶紧都拿出来,把村里的破草屋都修补好,不能再有人死在这上面了。” “大哥,咱们那点银子也不够村里用的啊,在口袋还没捂热呢,就没了。”尖嘴猴腮的男的老大不愿意。 另一个也在嗫嚅:“都花完了,到哪拿出去。” 拨到村里的统共三十两银子,五家一分,王族长拿的还是大头,能剩多少。 “少废话,跟着老子干,就要听老子的话,砸了上头的事,有银子也没命花。”王隼直接踢脚踹人,但也不是真的想断了兄弟们的财路。 “七老头家里的东西,是你们自己收着的,拿点出来,把最破的那几家修了。” “好咧,大哥,我们听你的。” 七老头家翻出来的银子就有二十多两,还有银簪子,本来还要给老大分个大头,这样把老大那一份拿出去,他们也不心疼。 ...... 若娘收到石英的信,是张景彦带着大白一起送过来的。 大白很久不见若娘,直往人身上扑,被张景彦扒拉开了。 “石英让大白送过来的信,我已经看过了,圣上还年轻,做事难免不够周到。” 但乌宏义和每日上朝就掐架的工部和户部都是经年有经验的官员,能不知道赈灾直接送银子是最不可取的方式吗? 老四在堂屋点了炭盆,给若娘躺的藤椅上面垫了两层棉被,若娘没起身,伸手接过张景彦递过来的信件。 石英做了这么多年的里正,字是半点没长进啊。 若娘看了一眼觉得眼睛疼,塞到老四手里。 “老四读一下。”这家伙最近懒得一整天说不到十个字,幸而若娘也不是个爱热闹的,不然都要疯了。 老四坐在小板凳上,将纸摊在膝盖上,认真盯了很久。 “娘,难看。”老四皱着浓眉,他读不出来。 若娘按了按额头:“认识哪个字,读哪个。” “王,家,村,雪,大,死...” “还是我来读吧。”张景彦在木椅上都坐不住了。 一时也不知道是石英的问题,还是老四的问题。 若娘睨了老四一眼,听张景彦读信,低沉平稳的语调,平白惹得人。 若娘听到信中说直接拨银赈灾,且要保证无百姓伤亡时,原本昏晕欲睡的杏眼慢慢睁开,看向张景彦。 “悦家村拨得了多少款项?” “五十两。”张景彦扫了一眼鬼画符的字迹,找到了。 “那其他村子能拿到的至多三十两。可也不是人人都是石英啊,最终分到百姓手中,一家一百文?”若娘的猜测已经很客气了,甚至一个铜板都没有。 若娘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其实有没有银子拿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另外一句话。” “不能有百姓因为雪灾死亡...”若娘将这句话反复嚼了几遍,忽然开口问张景彦:“你们张家人,似乎都不太会养孩子?” 还是太善良了? 一个两个都养得如此天真。 张景彦:...... “但你还是挺聪明的。”若娘补了一句,张景彦听到好像也没有更高兴。 “上有政令,下有对策,按照如今的形势来看,怕是不妙。” “嗯。” 事情已经开始了,如果没有人干预,只会走向失控。 “村里不比镇上,总是老人和孩子多,也更穷困,今年是难得的极寒气候,雪灾是不可避免的,但人是因为灾情去世还是其他,都是村里人说了算。” “想王家村的这对夫妻,老叔是意外,老婶有可能就是一条人命案子。” “整个元起,多少村庄在发生这种事情,你们谁能知道?” “若娘...”张景彦明白她的意思,最好的挽救方式就是圣上亲自开口,保障这些老人的安危,可金口玉言,怎好出尔反尔。 “圣上刚刚亲政,他做的决定不能错。”张景彦闭了闭眼,作为一个刚刚登上大宝的帝王,元敏还没有可以犯错的权利。 若娘目光沉沉地看向他:“为了一句话,搭上的是多少老百姓的命,你比我更清楚。” “以后所有的上报奏折里,记录的死法都是病死的,掉河里淹死的,摔死的,被刀捅死的,烧死的,就是没有饿死的,被冻死的,被雪埋了的。” “人活一世,最后的死法都是掩饰太平的谎言,不可悲吗?张景彦。” 不可悲吗? 张景彦也问自己。 “可是若娘,一个帝王的威信,是千千万万死在战场上的将士小兵,染红了黄沙千里去守护的。”元敏能继位,不是那么简单的顺应天命,更是事在人为。 “况且,我们誓死守卫的安定,是百姓的安定,可百姓的安定,来自帝王权威的牢不可破。”张景彦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可他还没说完,若娘就懂了。 她心里也明白,张景彦说的对,敌国虎视眈眈,元敏能不能坐稳那把椅子,真的很重要。 “我明白。” 若娘坐直身子,看向张景彦,严肃地说:“既已如此,不想今年元起百姓中人口骤减,尤其是老人,要是要想办法尽快去给他们修缮房屋,备足过冬的粮食。” 她站起来,进了屋,不一会儿拿着一叠银票走了出来,塞到张景彦的手中。 “这个是寒瓜卖出去的十万两,本来也是圣上的银子,如今也算是积德行善。” “想办法救救他们吧。” 第340章 将军,你死了 张景彦捏着厚厚的一沓银票,有点无奈,还是那性子,有事没事喜欢拿银子说话,就是要逼人闭嘴。 “前前后后,都有二十万两了。”张景彦算了一下,再把运到上谷关的粮食,修路的银子加起来,远超过这个数了。 若娘好笑地看着他:“大将军还有舍不得银子的时候?反正你愿意去给人善后,就当我借你的吧。” 说到这个,若娘突然眼睛亮了一下:“将军,将军府是你的私产吗?你死了之后府中的东西都是怎么处理的呀?” 张景彦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下子知道她想做甚。 “是张家的私产,先前我已经跟张伯说了,让他将能卖的都卖掉了,不能卖的运回宫中,填充敏儿的私库。” “加上宅子,卖了六百万两,要不是大雪,想来张伯已经在岛上了。” 若娘惊讶,她不过一句玩笑,张景彦是真敢做啊。 “将军府你敢卖,谁敢买的?” “张伯之前来信说是乌家人买的,乌乐蓉不忍心住了多年的地方转手给旁人,乌宏义出银子买下来了。” “哦,还挺重情重义。”若娘抿嘴笑了一下,想来现在京中风向舆论,对乌家有利。 “但是官级与府宅不都是有规制的吗?乌家是文官,祖上又没出过将军,买了也不能住。” “乌家没住,是许家的人住。” “许二柱啊?”若娘皱眉,老东西阴魂不散。 “嗯。” 张景彦顿了一下,温声和她商议:“若娘,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将许家和乌家都拖下来。” “老五三年后秋闱,也正是时机。” 若娘想想,点了点头。 “他们留在京中,确实隐患太多。” “这次赈灾的官银是乌家和户部共同承办,仔细查必然有把柄。”张景彦想的是,最好能一锅端了。 他把银票重新还给若娘,“张伯那里有银子,这些你自己留着。” 若娘想了想,六百万两能养上谷关将士几年了,伸手接了过来。 “给老五送两万两,他在京里要花银子的地方多。” “张伯给老五留了,你别担心。” 若娘侧了侧头,怎么银子还有用不出去的时候? “将军,外面估计要乱起来了,在这里我不放心,能不能先回村里去。”若娘想了一下,老三他们在村里,等世道乱了,不知道会怎样,都在一起心里踏实。 “这两日没下雪了,湖面结的冰薄了些,下午我们就回去。” “好。” “但你…”张景彦现在不好露面了。 “我不去,你自己当心。”圣上都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他自然不能死而复生。 若娘翻了个白眼,尽忠尽孝,死脑筋。 “哦。” 既然打算了要回去,若娘让老四赶紧收拾了一下,她看向杵在一边的张景彦,“想起来,岛上最好让张得发也看看。” 选来岛上的人看着也是参差不齐,才多久,老刘家都闹了几次了。 “好。”张景彦听说了刘老仵作家的事,让张得发把若娘给的豆腐方子教给村里人了。 只是人心不足,一次闹成功了,下一次呢? 若娘让老四往村里跑了一趟,找小十一帮忙撑船,给他二两银子。 听说若娘要回悦家村,张得发带着周氏在湖边等他们。 娘俩也没有多少东西,登船的时候,若娘将周氏喊到一边,两人说了一会话,挥了挥手告辞。 若娘到悦家村后山登岸时,天都已经黑了,小十一和张秋宜要趁着湖面还没重新结冰赶回去。 若娘便没有留人。 跟老四一起翻过后山,回了家。 太阳晒了两日,开始化雪,屋檐下淅淅沥沥的,晚上又冷,全都冻成了冰锥,掉在人脑袋上绝对会开花。 若娘绕开冰锥打开门,简单收拾了一下,在厨屋下了两大碗面,吃了休息。 村里人都没注意到他们回来了。 第二日早晨,若娘起床,把家里的长生果找出来,抄了一盆。 又让老四挖了一坛酒,拎着去找石英。 老二成完亲,她就去岛上了。 还没谢过林氏他们忙前忙后。 外面又开始飘雪花了,除了后山长青的松柏,地里被雪覆盖的冬小麦,整个村子光秃秃的,萧瑟肃杀。 他们家没人,门前的雪没人扫,若娘提着衣摆走了两步,鞋子都湿了。 等到了石英家时,只见石英忙的屁颠的在清点木材,角落里已经堆满了竹子削成的箭头。 门虽然开着,若娘伸手敲了敲他家的竹门。 石英回头,见是若娘,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夫人,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林氏听到声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夫人,快屋里坐。” 若娘将东西递给林氏:“自己家炒的,长生果就酒,里正保管喜欢。” “夫人客气了,我们就不客气了。” “是不是收到信赶回来的?”林氏给若娘倒了杯热水,拉着人坐下说话。 “岛上日子简单,没有村里热闹。”若娘喜欢清静,都觉得日子过的当差不差,人都疲懒了。 林氏笑笑:“我想着你要回来,孩子们都在村里呢,今年看着也不太平,怕是要出事。” 石英进屋,坐在老四边上,把近日打听的事说了。 “往南边的县里打听了好几个村的事,受灾比咱们这严重多了。” “南方不常有大雪,房屋经不住压,听说有个村,小半的屋子都被压倒了,又因着上面的事,县令瞒着不上报,直接跟王家村一样,推平屋子,往村外赶,有人去查,也没有痕迹。” “村民没了屋子住,只能往亲戚家碰碰运气,甚至很多成了流民,到处流窜。冬日不比夏日,冻死在路上是常有的事。” “南方富庶,手里漏点能养活不少人,但愿不愿意是另外的事。” “上谷关这边,土地差山地多,前几年人都还吃不饱肚子呢,如今也不过是混个温饱,等情况再坏下去,很难控制。” 饿极了冷极了,又没有希望的人,只要能活着,甚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若娘沉默地听着,只能祈祷各地的父母官,都是善良仁义之辈了。 但王家村的事情已经是前车之鉴,他们很难认为此事还在可控之内。 石英想的太好了。 第341章 粮食 若娘上辈子一直住在京都,没有流民能进到京都门内,对于石英说的这些事,没有实质性的体会。 但她能猜到为了活命,人能做出甚么样的事。 心中微沉,让石英将王家村的事情再仔细说了一遍。 一个本该一条心的宗族,老人都不得善终,更何谈其他村里。 石英反过来安抚她们:“咱村里不用担心,家家都有些存粮,屋子也是一早修了。” 若娘听着,脑中想了想悦家村的位置,看向石英:“里正,村里人是不愁吃喝,可也要防范其他人。” “村里有粮的事,不能透露出去。” 石英听若娘提醒,目光一凝,他没有下过封口令,村里的情况有没有外人知道,他还真不清楚。 “不管知不知道,都要先准备起来,外村的人不放进来?”林氏端了盆米饼子放在桌上,她刚刚听了一耳朵,顺口提议道。 石英摇了摇头,他虽然是里正,但如果有村里人的亲戚来投奔,他不好拦着。 现在想这些还早,若娘待着聊了会,便先回去了,她还要顺道去村里看看几个孩子。 从石英家出来,往东走,再向南,过两家就是大丫家。 若娘到门口的时候,正听见小娃咯咯咯的笑声。 “二弟腿短,追不到我,嘻嘻!”草儿自来了后,从胆小不敢说话,到现在活泼爱笑,若娘功不可没。 院门没关,若娘站在台阶上,只见院子里的积雪被扫得干干净净的,屋刚买下来时,院子里是土夯的,现在都换成了青石板,下雨下雪天都不脏鞋。 草儿余光看到门口站了人,头上的两个小麻花辫一甩,转过来看到若娘。 “奶!”笑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娘,是奶来了呀!”草儿边叫,边跑过来抱住若娘,在她的大腿上蹭了蹭。 文儿小几岁,来的时候还没断奶,后来又分了家,若娘对他而言也就是个有点眼熟的陌生人。 但看姐姐喊人,也跟着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奶。 若娘笑着应了。 大丫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就看她娘正弯腰跟孩子们说话。 “娘,当家的说湖面都冷得结冰了,您是怎么回来的?”大丫快步过去,仔细打量人,看了一圈才放下心。 “坐船回来的,前两天没下雪,湖面化了一点。”若娘说话时,二虎也走了出来。 “娘,去屋里坐吧。”二虎将俩孩子抱起,让大丫扶着若娘进屋。 老四去喊他二哥和三哥家里人了。 若娘坐着跟大丫二虎说了一会话,老三先跑过来了,一见若娘笑得大牙闪了若娘的眼。 “好了,都坐下跟娘说说话。”若娘招手让后面来的牵着儿子的柳氏过来坐。 “娘,是不是有甚事?”二虎一向是家里最敏锐的,他跟若娘相处虽不是很长,但最了解若娘。 娘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有事。 老二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若娘看他胖了不少的身形,脸上都有些圆了,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娘,您回来了。” “嗯,都坐吧。娘有事跟你们说。”若娘坐在大丫家堂屋的上首,目光从每个人的身上闪过。 “你们也都不小了,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今年老天下的雪太多了,要是现在咱们还住在许家村,怕是要埋在雪里直接冻成肉干了。” 老三听了直点头,娘说的对。 “今年比往前的十多年都冷,我跟里正都觉得可能要遭极寒,极端的气候会造成甚么后果,洪水你们都经历过了,心里应该清楚。” “今天喊你们一起,是要告诉你们,把家里的粮食都清点了藏好,不管之后村里有没有来人,只要有人过来借粮,讨吃的,一概不许理会。” “但是娘,村里人都知道我们地多,余粮也不会少。”老三抓了抓头,说不过去啊。 老二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老三:“就说粮一收上来都卖给上谷关的傅将军了。” 若娘看向他,她一直说老二是个精明的,但她也点了点老二:“你在州府的铺子,暂时不要开了,铺子里的东西都收了藏起来。” 不然真有流民,甚么都留不住。 “知道了,娘。”老二嘴里应下了,但低着头没看若娘。 若娘不管他,继续说:“里正说,这种恶劣的天气,会导致老百姓受灾,没有出路了就会离群索居,到处游荡,所以千万要当心流民,不要随意发好心。” 老三不太懂,但他听若娘的话。 大丫家二虎是见过世面的,她也不担心。 只要老二家,一个是精明自私的,一个是纯善无脑的,都容易惹了事端。 若娘手指点了点桌子:“老二,你媳妇儿怎么没来?老四没跟你说都要来吗?” “娘,天太冷了,她在屋里猫着呢。”老二笑嘻嘻地跟若娘打哈哈,一副疼媳妇的好模样。 若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凉凉地开口:“倒是个比我们都有福的。” 老二讪讪地笑了笑,心里也有点不舒坦。 分家后,他娘难得喊他们兄弟几个一起,张安青没甚事,宁愿在屋里躺着也不出门,确实是没把若娘放眼里。 “好了,事情也说了,你们都警醒些,遇到拿不定的主意,来找娘也行,我最近都在村里。”将事情交代好,若娘带着老四要回去,大丫拉着不让走,非要若娘留下吃饭。 若娘没办法,才又坐下,石英就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夫人,出事了!”石英怕孩子们害怕,趁着大丫和二虎去倒茶,附身在若娘耳边说了一句。 若娘抬眼看他,起身往外走,嘴里喊道:“大丫,娘跟你里正叔说点事,今天不在你这用饭了,明天你带着二虎和孩子去娘那里。” 大丫跑出来,只看到一前一后快步离开的背影。 二虎目光沉沉看向门外,去将远门关了,转身严肃地对大丫说:“他娘,这些时日,不管村里有甚事,都不要去凑热闹,别人要是问家里有没有粮,能不能借,就说秋收的时候粮价高,咱家贪小便宜都卖掉了。” “知道了,放心,我知道。”她是过过苦日子的,比谁都更知道粮食的宝贵。 第342章 扶哥? 石英在面前走,若娘跟在后面,听他噼里啪啦一通说:“刚刚还在商量外来人怎么处理,现在村里就有人来了。”乌鸦嘴也是要不得。 “今年村里建了小厂子,妇人帮忙弹棉花,织棉衣攒了工钱,回娘家的走动也多,所以村里现在是个甚子情况,估计十里八村都知道。” “而且养猪场里还有很多牲畜,是准备留着过年宰杀的。”都很招人眼。 走的这一条道,刚好经过养猪场的前边,很远就能听到粉皮猪的哼哼声,隔壁鸡圈,旱养的鸭子嘎嘎叫,但凡村里来了人,往里面走走就能听到。 “不要等到过年了,今日下的雪不大,找人来所有的都杀了,腌制,风干都可以,藏到地窖里去。” 石英叹口气:“我们自己养的可以杀,村里人他们怕是不愿意,到年底,猪还能长个几斤肉呢。” 若娘点点头:“全村通知,愿意的跟着一起杀,不收他们的宰杀银子,我补。” 请屠户来杀个猪,也是要给人家铜板的,一头猪三十至五十个铜板不等,想来有人会愿意少花这个银子。 银子的是,石英不会抢着跟若娘外道,先定下来这事,说起村里来的人。 石英是不知道怎么管才来找的若娘,云家如今在悦家村地位特殊,有时候说话比里正还管用。 等到了那户人家门口,突然一下哭天抢地,妇人混着孩童的哭声,骂声,吵闹得若娘跨门槛的脚差点被绊到。 “丧良心的东西啊,老娘省吃省喝把你养这么大,还给你找了好人家,你不念着爹娘也就算了,自己的亲哥哥都不管啊,你还是人吗你?” “现在你翅膀硬了,心肠也硬了,村里遭了灾,我们过来找你,是给你脸了,你不管爹娘,你就是不孝。” “贱皮子,你儿子不是要考秀才吗?老娘出去一说,有你这个赶爹娘出门的娘,他能有甚出息。”这话一出,原本站在那低头挨骂的瘦小妇人,猛地抬起了头。 “娘,你刚刚说甚么?”她像是没听清,往前走了一步,侧耳过来,表情平静到诡异。 “做甚么这个死样子,老娘骂你两句你还敢顶嘴了?” “骂我没关系,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你刚刚说我儿子怎么了?”妇人慢慢走过去,直直看着边骂还边拍大腿的老妇人。 老妇人心里有点怵得慌,连连后退,转头看后面有很多人,挺了挺背:“看看,大家都看看,这就是未来秀才的娘,仗着生了个儿子,连亲娘一家饿肚子,都不管不问,还把人往外赶...” 话还没说完,妇人直接就冲了过来,一巴掌打向了站在一边晃荡着腿,幸灾乐祸的矮胖男子的脸上。 啪一声,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啊!!!!要遭天谴的贱丫头,你怎么敢打你哥的!”老妇人一把冲过去,哪知小妇人一侧身,其余两人都没站稳,直接一前一后倒在了泥泞的地面。 这家一看就是勤快人家,院子里的雪都被铲干净了,矮子哥是背摔,还好衣服脏了点。 疯疯癫癫的娘是前摔,直接磕泥你了。 摔下去的泥点子溅到了若娘的衣摆上,她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踩在了矮子哥的手上。 “哎,对不住,猜错了。” “你瞎啊,臭婆娘。”矮子费劲地爬起来,指着若娘的鼻子骂。 若娘抬眼看向跟她差不多高,体型是两个她,长的还很丑的矮子,抬脚就踹了过去。 “我不太喜欢别人拿手指着我,再不放下来,就直接剁了吧。”若娘微笑地看向他,语气像是在说今日吃甚么。 “你谁啊,这是我妹家,赶紧滚蛋。”矮子哥唰地一下收回手,涨红了脸叫。 “媳妇儿别气了,里正来了。”瘦小妇人的丈夫拉了拉媳妇儿的袖子,让她看人。 “悦家村的里正是吧,来的刚好,我倒要问问这个村子是个甚么德行,教出不养爹娘的女儿。”老妇人花白头花乱糟糟的爬起身,朝着石英喷口水。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碰上理不清楚的,最好是别碰。 “周小二,这事你怎么看?”石英不理她,看向小妇人的丈夫,三十左右的汉子。 周小二从小死了娘,爹上战场没回的来,是个老实性子的人。 在悦家村,石英一向会多照看几分。 人不是他招来的,也不是他媳妇儿招来的。 周小二媳妇儿唐氏是唐家的二女儿,从小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比矮子哥还小,还得伺候她哥吃饭,等她大一点了,地里的活要干,干完活还得去伺候哥哥嫂子,做饭洗衣。 现在闹腾的老娘,心偏到咯吱窝,哪有哥哥还在,要来出嫁的妹妹家住的? “都先被闹了,闹也没用,悦家村老子说了算,我先问你,你们村甚么情况,拖家带口来老子的地盘闹事,谁让你们来的。”石英瞪着牛眼,吓人一吓一个准。 “哪...哪有人让我们来,你是里正,可不能胡说八道。”唐老妇人却是一下子跳起来,跟被人踩了尾巴似的。 石英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看老婆子反应,真的是有人让她来的啊? 唐氏来了悦家村,周小二对人好,给养的泼辣不少,不然刚刚也不会直接动手打人。 “好哇,我说嘛,自我嫁了人,你们收了彩礼钱,让我穿个破破烂烂的衣服就出门了,这么多年了,权当我死了,怎么突然想起还有个活人的?” “谁让你们来的?娘,你也说的没错,学文是要考秀才,但妹子跟哥哥吵闹两句,谁能管得着!” “当家的,把厨屋的烧火棍给我拿过来。” “哎!”周小二对唐氏的话,从来没个不字。 “你...你个不孝女,就你的德行,你家学文能考上秀才,做梦!” 唐氏听她娘一点不为她儿子积口德,气的直接拿起一边的扫帚,抡起来就打矮子哥。 可怜矮子哥太胖了,不灵活,每一下都能打着。 “说,谁让你们来的?”她倒要看看,谁看不得她过好日子。 “别打了妹子,我说我说,是两个男的,一个皮白,一个比我还胖,不像咱这里的人,给了五两银子,让我们来悦家村找你的。” “家里房子真的被雪压倒了,村长赶我们出去。” 第343章 流民 矮子哥一边躲还一边嘀咕:“娘说的还真对,女的就不能嫁人,嫁了之后家里指望不上也就算了,人也没良心。” 他从到这里都没讲过几句话,先是摔了一跤,现在又挨打,脾气也上来了,站住不动,梗着脖子喊:“以前在家的时候,亏你还有个人样,怎么孝顺爹娘,怎么到了悦家村跟个泼妇一样?” “以后谁还敢往你们这里嫁人,谁敢娶你们村的人?”他气喘吁吁的,衣服脏了,头发散了,有一点的惨样了。 但在这个饭还勉强吃不饱的年代里,胖成这样,地主家都不见得有这水平。 石英沉着脸站了一会,等唐氏打累了,才假装生气斥训了句:“好了,吵吵闹闹,成甚么样?” 唐氏果然听里正的话,将手里的扫帚丢了,周小二拿着烧火棍站在一边想递给她,被若娘看了一眼,不敢动了。 若娘看大家都不说话了,才慢慢开口道:“周家与唐家在小唐氏结亲的时候就断了联系,多年不见,怎么那两人就找到了你们呢?” 唐老太翻着白眼看她,语气冲人的很:“谁说断了联系?这个贱丫头骨血都是我给的,断到哪里去?到棺材里烂了,都是老娘给的。” 还想不管老娘,一句孝道就能压死她! “已经拿了五两银子,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天寒地冻的,你看你儿子冻得脸都白了。”若娘不理会她歪门邪道的说法,赶人离开。 “老娘辛辛苦苦来这儿,就没打算走了。”她这个女儿运气不错,住这么大的房子。 “村里有空的屋子,你带着儿子先去住两日,等过了雪天再说。” 若娘看向石英:“住先前柳家的屋子。”这里的柳家指的自然是柳大牛。 石英估计若娘有事要办,带着人走了。 等后来石英到带着林氏到云家找若娘,问起此事。 “人怎么留在村里了,看着就是蛮不讲理的混账人家。” 若娘带他们到堂屋坐:“现在赶他们出去,万一遇到流民,不知道会被传成甚样子,先把人看住了,可控。” “况且,去找他们的人也很可疑,想要做甚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在明处,更要谨慎。” “里正,让你的人开始戒备,我想…流流民快来了。”她有这样的预感,这些人有人引导着往这里来。 果然到了第二日,村里吵吵闹闹,没有了往日的宁静。 老三过来敲门时,若娘正在堂屋里写信,她打算去信问问老五的状况。 “娘,村里来了好多不认识的人,破破烂烂的,据说都是村里人的亲家。”跟唐氏家一样。 “我去打听了一下,这次不是有人拿银子让他们来的,是之前有些人回娘家,带了好多吃的,还塞了银钱,他们都知道悦家村有银子有粮食来投奔的。” 若娘写好信,等墨迹干。 抬头看老三,摇了摇头,只要这些人家自己愿意留下人,她也不能说甚。 “回家去,找你二虎哥做一些弓箭,先前娘让你们藏起来的刀,拿出来,时刻放在手边,村里要乱起来了。” 老三心中本就担忧,叮嘱了老四几句,急忙回家了。 老三走了不久,石英急匆匆赶了过来。 “夫人,村里来的人越来越多了,现在没办法放人进来了,有好几个混着跟进来的人,也不找哪家人,在村子里蹿。” 若娘站起身,看向屋外,天只晴了两天,又开始下起雪来,今年的雪量远大于去年和前年,防也防不住。 “前几日,你跟我说了之后,我就找人去村口守着了,但有些确实是来投奔亲戚的,着实不好拦着。”石英苦着脸,刚开始拦着人盘问,已经被村子里好几家说了。 说家里人难得来走亲戚,怎么能被拦在外面。 他还纳闷,村里人以前不这样啊,都是上谷关退下来的,才二十多年,怎么跟其他村子没甚两样,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堆一堆的。 这么想,石英都没注意自己说出来了。 若娘看他有时聪明有时笨的:“都二十多年了,他们都老了,也有了儿子,女儿,再娶再嫁,当然不一样。” 石英想了一下,明白过来,老东西都老了,说不动话了啊。 “夫人,现在怎么办?而且我看着陌生面孔越来越多,都瘦的不成样子。” “是跟着村里人的那些亲戚一起来的,这么多人都往一个村子赶,肯定是有原因的,跟在后面听两句,就知道了。” “里正,我的想法是不能再放人进来了,而且要叮嘱村里人绝对不能给流民送东西,送了一次,下次没有,会发生何事,谁都料想不到。” 乱世,好心的人不会有好报。 石英点了点头,准备去村口看看。 “我也一起去。”若娘心里不踏实,起身穿上大氅,让老四跟着她一起出门。 还没到村口,就见前面一阵骚动。 “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家孩子还这么小,他不能死啊,求求你们了!”痛苦压抑的中年男人的哭声,听着人心里直发酸。 若娘跟在石英后面,看到人群里有好些人都在偷偷抹眼泪。 她皱了皱眉,往前走到用竹子削成的路障边,看向跪在雪地里的男人。 准确说,站在外面的是一群人,冻红的脸和手,弯腰含胸祈求地看向村子里。 若娘掠过眼,看向怀里抱着孩子的男人,孩子包在深色的棉袄里,只有一只手的指尖露在外面。 看不到孩子的情况,也不闻哭声。 石英和若娘的到来,让人群静了一瞬,被跪在地上的男人捕捉,下意识抬头看了过来。 若娘和他的目光对上,不错眼地看着,倒是这个男的,很快又低下了头,期期艾艾地搂紧了孩子。 “你们是一起来的?从哪里来的?这个村子是十里八村最偏僻的地方,你们是怎么找过来的?”若娘慢条斯理地开口问话,也不盯着哪一个人,似乎是不指望谁能回答她。 第344章 闹起来 若娘面上问的平静,心里却总觉得有些异样,只是一时说不上来。 没让她等多久,很快对面人群里一个高个男人开了口:“我们是从南边过来的,老天爷不给人活路,这么大的雪天天下,家里能不遭灾吗?” “至于走到这,不就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吗?我们听到他们说来这个村子投奔有钱的亲戚,我们就想碰碰运气。” “你说你们是从南边过来的,从南边到这里,会经过很多的村子,没一个收留你们的?”若娘面上带着疑惑发问。 高个男子被这样一问,眼珠子转了转:“我们也去求了,可他们都说穷,没有银子也没有粮食,留下了我们大家都要等死。” “夫人,看您是主事儿的,看在孩子的份上,收留我们吧,我们有力气,能干活,吃的也不多,能管两口饿不死就行。”高个男子扯开了一抹笑,整张尖长的脸,像个黄鼠狼。 若娘没接话,过了一会才开口:“村子小,你们一行有二三十个人吧,根本住不下,我们也没法收留你们啊?” 地上男子一听若娘的语气有松动的意思,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往前冲了几步,动作大的差点把怀里的孩子摔了。 “夫人,住不下这么多人没关系,先让我们进去,先给口吃的吧。” 若娘笑了笑,没理人。 石英紧接着开了口:“冬日里没有收成,哪家都不富裕,实在留不下人。我给你们指条明路,从这里顺着路走,大概一个多时辰,就是洛州府,你们去那,汪丰疏大人自会安置你们。” “一个多时辰?再走一个多时辰,我们都要死在路上了,现在又饿又累的,求求你们赏点吃的吧。”抱着孩子的男人,第一个叫了出来,他指责地看向石英,“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不想收留我们。” “你要真不想收留人,早说啊,孩子可等不了人,要是因为你们耽搁了,你们赔我孩子的命!” 若娘看了石英一眼,摇了摇头。 不再看其他,转身走了。 “当家的,云夫人是不是太…有点……”太不近人情了。 大人不管也就罢了,那么小的孩子也不管,村里都说云氏是个聪明的,她看着不是聪明,是心硬。 小媳妇儿的汉子拉了拉她的胳膊,让她闭嘴。 老四听到了话,转头看了两人一眼,跟着若娘走了。 一直到晚上,她在厨屋里准备晚食,将淘好的米倒入锅中时,突然想起了哪里不对。 “老四,来看着灶膛里的火,娘出去一下。” “来了。” 若娘洗了手,匆匆去找石英,到了门口,林氏来开门,她飞快问道:“里正怎么说,那群人还在吗?” 林氏拉着她先进屋,石英在外面还没回来,她是刚回来的,村口的事知道一些,有些担忧地开口:“他们不愿意走,一直留在村口也不是个事儿,可怎么办。” “里正在村里通知过了吗?村子里的人一定不要随意拿东西出去给他们,吃的用的,都不能。” “说是说过了,但……”林氏有些为难,村里有些人的德行,她一清二楚,小妇人都心软,指不定会做些甚。 若娘心里也清楚,刚要开口说话。 “不好了,村口打起来了!” 林氏和若娘蹭地一下站起身,看向来人,是周小二,他听媳妇儿的话,准备偷偷去看看唐家人在作甚,柳家那村子离村口近,他一到那就听到打斗声。 “行,知道了,小二你赶紧先回去,关好门窗,千万不要放人进去。” “好!”他着急回去看看媳妇儿。 过了没一会儿,石英回来,脸颊上沾着血迹。 “怎么回事儿,老石?你受伤了?”林氏一见血,吓的晃了一下。 “别急,不是我的,村外那些人的。” 林氏端了热水给他洗脸,他边洗边骂:“他娘的,刚刚不知道是谁背着守夜的人,将衣服和吃的送出去了,那帮人拿了,直说村里明明有东西,就是心硬,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一下子就闹起来了,老子没客气,砍了两个人。” “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开这个口子,他娘的,就是有人不听。”石英边洗边骂,手劲儿一大,水差点溅到林氏身上。 “消停点儿,后面事情多着呢。”林氏白了他一眼。 “里正,我怀疑这帮人根本不是甚么流民,他们应该是故意来悦家村村口闹事的。” 若娘等石英弄好,将自己的推测说了。 “故意闹事?”石英不解,有甚好闹的。 若娘说给两人听:“先前看到人时,我心里就觉得奇怪,但是一直没想到,刚刚在家里时,才反应过来。” “一群二三十人的庞大队伍里,一个女的都没有,这件事常见吗?” “还有那个孩子,我怀疑根本就不是那个男的的,而且孩子已经死了有段时辰了,根本就救不活。” “已经死了?” “难怪没有听到过孩子的声音。”林氏想了想,好像真是。 这事若娘做过一次,当初为了从周小莲手里抱走新儿,用的就是这招偷梁换柱。 “不仅如此,看包裹的大小,孩子不过几个月大,孩子娘不跟着喂奶?” “一个全是男的的队,带着一个脆弱的小孩子,太违和了。” 石英挠了挠头:“夫人,张安青那时候也是将军和我们一起带大的。” 若娘已经清楚张家和乌家的孽缘:“她到上谷关的时候,已经三岁有余,早断奶了。” “那个孩子不出周岁。”石英家没有孩子,可若娘家多啊,看个孩子的年岁,还是能当差不差。 “那那些女人呢?路上全没了?看他们的样子,除了饿的瘦了点,也没发现甚不寻常的。” 若娘刚刚说过了:“他们不是流民,但是是想闹到流民皆知的人,有人雇了他们来的,让大家都知道悦家村有钱有粮,抢也好,投奔也罢,总之是条出路。” 林氏明白了:“人一多,事情和乱子就多,到时候就理不清了。” “谁他妈喜欢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啊?” 第345章 抢杀 石英闹不明白,哪有人一天到晚想着给别人添堵,真这么闲,去杀几个敌军的人多好。 等到了晚上,有人来找石英,说村口又出事儿了。 石英急忙穿上衣服过去,两边又打起来了。 “都住手,这是在做甚?都跟你们说了,赶紧去州府,怎么还不走?”石英被折腾的累了,“咱们就是个小破村子,真的收不来你们这么多人。” “还有你,你这孩子抱一整天了,一声不吭的?是不是早没了啊,要是没了,别折腾孩子了,早点入土为安吧。” “孩子死了,都是你们害死的,明明有吃的,连个孩子的口粮都舍不得给,你们的心好狠啊。” 石英皱眉,看到后面有几个人手里有吃的,扫了下竹障里面的人。 他压低嗓音问向队长:“今晚负责留守的是谁,怎么给吃的了?” “哭着的那个呗。”好言难劝想死的鬼,早说了这些人不是善茬,不要搭理,不许给吃的,偏偏说自己家有吃的,别人没有,良心太过不去了。 “把人拉到祠堂去。谁放她过来的?” “今天是她家男人值守,偷偷摸摸送过去的。” “换人守着,以后村里这些事儿,不要让他们家参与了。”石英压下火气,一天到晚净惹事。 “今晚把眼睛都擦亮点儿。” “是。” “两个人一起拉走。”村口动静大,原先已经熄灯准备睡觉的的人家陆续亮了灯,石英一想,干脆让人敲锣,所有人都去祠堂。 村里的狗叫声不停,还在村口的高个男子眯着眼看向村里的动静,跟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留在这里守着的人,也看向村里,小声跟旁边人说着话:“村里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召集的锣声了,里正这次是真的发火了。” “可不是,这么大的事,外面的人看着不是普通的流民,不然怎么守着不走,有这功夫,早走到州府去了。” “难怪要这么防着。” 石英大马金刀坐在祠堂的木椅上等人,偷偷去送饭的小两口一脸不服气地站在那。 “老子看你俩有点面生?你们甚时候来悦家村的?谁带你们来的?”石英看了一会儿,确定对两个人没甚印象。 “石里正,我们是去年来的,杨家老族长是我二爷爷,家里没其他亲戚了,听说二爷爷他们一家在悦家村,我们过来投奔的。”男人喏喏说道。 这么一提,石英有点印象了,杨家人是云夫人一起带来悦家村的,也都是老实肯干的性子,除了杨娇娇那个从小被家里娇惯长大的小女娃。 小时候说话噎人,让人听着很不舒服,为了个王明月敢阴阳云夫人,现在大一点了,更不省事儿了。 杨老族长年纪大了,现在不怎么在村子里走动,杨娇娇被限着不太出名,倒是有点时间没见到了。 石英眼神犀利,“我记得当时说过,村里一直不太收留外乡人,能让你们来,杨老族长也是费了更多劲。” 女人插嘴道:“里正,村里不让外人进,是不是太没有同情心了,那些人多可怜。” 石英拍案而起,“来了悦家村,就是老子说了算,要有同情心,你怎么自己没本事,建个村子把他们都留下来,你怎么还要来投奔老子的村?” 小妇人没想到石英会这么说,张了张嘴,太无赖了。 “你现在住哪?老杨家?” “吃食哪来的?”石英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来,刚刚还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说话!” “住……住二爷爷家。” “吃的东西,我是当家的下地干活分到的,不是吃的白食。”小妇人抬了抬下巴,她还是觉得给的是自己的东西,自己有这个权利。 石英嘲讽地笑了笑:“所以,因为你没脑子,要带着大家跟你一起倒霉?” 一听这话,小妇人声音尖了很多:“里正,悦家村是你说了算没错,可也不能这么给人扣屎帽子,难道大家伙都这么狠心?” “我问问各位,你们真的忍心村口那些人快饿死了,明明咱们村现在也没那么穷,能吃上口饭了。” 没人应她的话,这事说不上来好坏。 这时,祠堂的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个青壮汉子急匆匆喊道:“里正,不好了,他们打进村,开始到处抢东西了。” “怎么回事儿,你们没拦住人?”三十个人,凭村里的准备,不可能闯进来。 “不…不止三十个人,那群人里有人偷偷跑了,他沿途就说咱们村里有吃的,聚了好多流民,现在村口有上百人了。” 石英直接骂了一句去你娘的…… 小妇人和姓杨的小伙对视一眼再也不敢说话了。 “抄家伙准备,有些人啊,就t他妈的该死。” “是!”应的大多数是上过战场,跟着石英退回这里的。 石英刚打开祠堂的门,就有人不长眼的冲了过来:“把吃的交出来,不交出来老子杀了你全村。” 石英嗤笑一声,挥了挥手:“直接就有人上去把人砍了。” “啊啊啊啊啊,杀人了,啊啊啊,救命啊!” “都给老子闭嘴,老子是太久没拿刀,让你们忘记了老子是上过战场的了,但凡今晚在村子里抢过一粒米的,全给老子宰了。” “里正,他们也是没吃的,被逼急了才这样,这……”这就要把人给杀了? 年轻一代的人不理解石英这一代用命拼出来的太平,总是容易心软,总是容易想得太少。 石英绷着一张脸,满眼都是肃杀。 “谁说的话,把她拎出来。” “先从她家看起。”看遇到这种事,是哪一个善良人家可以幸免于难的。 可还没到这家,路上已经迎面跑来了一些村里人,个个都受了伤。 “里正,他们是疯子完全不讲道理,到一家抢一家,不给东西的直接砍。” “已经好几家的人受了伤,不知道怎么样了?” “住手,别动家里的东西,丧了天良啊,都是活命的东西啊!” 第346章 过此门者,诛 “求求你了,别抢了给我们留口吃的吧!” 越往村里走,越多的哀求声,哭喊声越刺耳。 石英将绑着的杨家小夫妻拖到一家老夫妻门口,门已经被踢开了,东倒西歪地挂在一边,里面只有轻微的哀嚎声和大声问吃的在哪里的呵斥声。 石英没耽误,率先握着刀进了屋,屋里的人正准备将削尖的竹子往老人身上扎。 “他妈的简直是畜生,给老子全杀了,剁了扔河里喂鱼。” “你们谁敢动,我们杀了他!”里面的人看到门外来人了,血红的眼里全是赤裸裸的残忍,这是一帮没有人性的人。 “拿下。”石英一声令下,眨眼间就将人按在了地上。 “谁让你们来的?”哪有人直接有胆量闯了村子。 “老子都要饿死了,只要有的吃,管他娘的。” 石英等了会,还是这套说辞,直接对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还没等杨姓小夫妻走出这个门,温热的血就溅到了他们的脸上。 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后面,直愣愣地就要往下倒。 被石英一脚踹醒了过来。 “老子今晚就让你们见见世面,看看你们的好心,到底会害死多少人。”石英咬牙切齿地说完,带着人快步往村里赶。 一边飞快说道:“看到没有下手抢的,不必直接杀,先留条活口,只要抢粮食,打伤了人的,直接杀。” “老大,我看进村来的都是青壮年多,老人,妇人,小孩很少。” 从开始雪灾到现在,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一切都发展的太快了。 他们在最偏僻难寻的北方,哪是这么容易就找到的。 若娘家门口也有在用力的敲门,老四拿了把大刀站在门后,只要有人敢进来,他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是,受了灾,在外逃亡的人是可怜,但是进村抢东西,还敢杀人,显然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行径,这样的人,若娘不会给他们机会。 若娘坐在堂屋里,她总觉得太快了,人来的太快了。 按照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南方到北方,跨越了元起疆土的南和北,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呢? 除非早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开始背井离乡了。 可是,夏日里秋日里,都是干活收获的节气,哪能说走就走呢? 若娘手撑着头坐着,有老四在,她不担心家里会发生甚么事情。 可是听着被撞的铛铛作响的门,她还是皱起了眉。 宅子的木料,都是老五他们千挑万选的,被砸了她也心疼。 “老四,开了门吧,再砸下去,门都烂了。” “好。”老四一贯听话,:不会对若娘的话有一分的质疑,很快握着刀走过去看门。 看一开,外人的人防不胜防,倒下去一大片。 “怎么,上门来,不仅怕主人家听不到,使劲儿敲门,还这么客气,要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若娘坐在主位上没动,看向倒成一片的人。 有衣裳破破烂烂的,有大小不合身的,有还穿着草鞋的,也有裹着大棉袄,看不出来胖瘦的。 形形色色的,都很脏乱不堪。 “悦家村不许外人进出,你们这一大群人半夜到这里,是想抢劫虐杀吗?”若娘伸手遮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哈欠,随意地问道。 “夫人,说实话,我们不想抢,只是想有口饭吃,我们听说这两年悦家村的收成好,村里都有余粮,这才赶了过来。” “听谁说的?十里八村,我们还是第一次从你们口中听说,悦家村是个富村,明明往年的县里考核,悦家村都是垫底的穷。”若娘这话不是瞎说,往年悦家村为了供给上谷关将士的口粮,宁可自己吃不饱,地里收上来的粮食,永远是先往上谷关运。 村里的人留下的,至多是不会饿死的量。 “夫人,这话说笑了,悦家村富有的消息,早传开了,他们都说悦家村家家都有存粮的地窖,村子里养了猪,养了牲畜,是再好不过了。” 这也是他们动了心思要从南方过来的因素之一。 若娘抬眼看着他们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看你是这群人的主事儿,现在给你几个选择,第一,放弃抢粮食,现在就开始往州府赶,一个多时辰后,你们就能到州府。” “圣上下了圣旨,州府的汪大人,自然要好好安顿你们。” “第二,只要你们敢动我院子里的一块泥巴,老娘马上送你们上西天。”若娘太困了,又打了个哈欠,等他们回答。 为首的人,侧头看了下后方,只见后面的人摇了摇头。 领头的人立马昂了昂头:“一个老娘们也想忽悠人,兄弟们,整个村子,这家的门是最结实的,想必家里存货也多,别手软,通通带走。” 通通带走? 老四平时里不爱说话,但关键的时候从来管事,他听到通通带走四个字,握紧了刀柄,半蹲下来,一整个进攻的姿势。 “各位,处于心底的一丝仁义,我再问你们一句,退吗?” 没人回答,只有人盯着厨屋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老大,少废话,先抢了再说。” “动手。”带头的老大点了点头,长臂一挥,示意后边的人。 若娘看了老四一眼,老四随手一挥,只听到刀卡在骨头缝里的摩擦声,哐当,瞬间就有人倒了地。 正是第一个往前冲,差点就踏到堂屋台阶的人。 “过门,杀。”老四抽回刀,又是一阵让人齿寒的声音,刀尖滴着血,一滴一滴滴在雪地里,在黝黑的夜色里,并不明显。 但正是这种未知的,看不到的东西,更容易让人产生恐惧。 随着老四的话,刚刚还在动的一群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若娘抬头,借着昏暗的烛火看向门外,语气淡淡:“还有人要来吗?” “你们这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有人直接吓得双腿哆嗦,怎么一个村里人,比他们这些流亡千里的流民还凶残啊? “说笑了,乱世英雄,都是为了保全自身,你们现在闯了我家,我想自保,杀几个人,怎么了?” 第347章 卖了 围着若娘家门口的有老有少,更多的还是曾经在村口看到的熟悉面孔,想来是冲着她家来的。 刚刚老四砍的那个,也是其中之一。 “老娘们心太狠了,我们只是想讨口饭吃,她直接杀人!”人群里一阵沸腾,像是锅里烧开的水。 “是,你们不心狠,一个个特别有能耐,那怎么不留着粮食给别的快饿死的人?” “看看都还有劲儿去烧杀抢虐呢?”若娘冷着脸,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带着你们的人,立刻离开悦家村,不然就留下来给山地做肥料吧。” “草菅人命,我们可以去告你的。” “好了,别再废话了,抢!”领头的人,不想再听废话,况且谁知道老娘们是不是在拖延时辰? “抢!”一哄而上的人,确实让老四有些忙不过手脚,很快,二虎和老三握着刀,从后面开始砍。 “都小心,后面有支援的。”被砍了的人,捂着伤口叫。 二虎几乎是一刀一个,刚开始还只是砍胳膊和腿,可被砍了之后,依然要往里跑,那是不要命的。 对付这种人,没有必要心慈手软。 等喊杀声渐渐平息,云家的院子里已然一片狼藉,倒在地上呻吟的,血流了一地没有声息的,哭闹的…… 吵的若娘心烦:“不想死的,立刻离开,走上一个时辰,就能到州府,要是担心自己死在路上,我们也可以送送你们,只一点,银子,粮食,一分都不许带走。” “我们去,我们过去,不抢了,不要了。”还有站在旁边观望没有动手的,吓得连连后退,直到站在云家的大门外,都不敢抬头看人。 “二虎,你套了牛车,把他们都送走。” 若娘听到远处的喊叫声,顿了一下:“先等等,去村里把不听劝的收拾了,听劝的一起拉走。” “好的,娘。” 二虎和老三老四,手脚利索地将人都捆在了树上,先跑过去救人。 若娘坐在台阶上,看向仅有几个完好无损的人,托着下巴,疑惑地发问:“一早就说了,不要来村里抢,直接去州府,你们为甚不去?” “都已经用了这么大的劲儿了,怎么不坚持到最后呢?” “呸,怎么坚持到最后,去州府难道就真的有活路吗?州府的那些当官的,可从来不把老百姓的命当命。” “去了州府,等于把命交到别人手上,横竖都是死,抢村子不更有活路。”只是碰巧遇到上悦家村这样子的硬茬。 沿路的村子,也有被他们抢的,不然他们也走不到这里。 若娘明白了他们心里的想法,时人一听到官府这两个字的敬畏与害怕,确实足以让他们铤而走险。 但她还有一个疑惑未解:“我看你们这群人里,大多都是青壮年,孩子老人和妇人家极少?” 一听这话,人群中异常的缄默。 若娘托着头,外面很冷,尤其是入了夜,他们又长时间没吃上一个热饭喝口热水,有的甚至在起热。 脸通红,不止是冻的还是烧的。 “谁先回答了,可以喝碗米汤。”若娘起身回屋,倒了一碗热米汤,放在台阶上,冒着热气的碗,让人不自觉将目光移了过去。 “我…我先说。”不出几息,就有人出了声。 若娘端起碗晃了晃,再晚一些,可就凉了。 “闭嘴,有没有点出息,就为了几口米汤。” “我说…我说…老人,大多都直接扔在半路了,我们自己也没得吃,哪里管得了他们的死活,妇人和小孩,大多被卖了。” “受灾的是我们这些没有银子的,无权无势,家里房子倒了就要被赶出村,要是家里死了人,都是直接埋了,停灵一天都不行。” “然后我们就被赶出来了,路上有的是帮富商家采买的婆子和管家。”那人一边说一边盯着碗,眼睛赤红,说的话确实格外的触目惊心。 “遇到采买的,大多是家里男人要把瓜娃子和媳妇儿卖掉的。” “跟你说,女人和孩子,走哪都吃香。我们听说悦家村的云家寡妇,就是一个人带几个儿子,你能活的这么好,不也就是那些事儿?” 说着,还伸舌头舔了舔嘴角。 若娘皱眉,眼皮向下看,掩住了眼底的厌恶。 “别看有银子的富商,地主老财,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骨子里指不定多肮脏,看那么多生不出孩子的,可不就得外面买回去,哪怕不是当亲生儿子,也图个吉利。” 若娘不打断他,顺着他的话继续问:“男娃还有点用,那女娃呢?” “嘿,那你就想差了,不管是逃荒路上,还是平日里,女娃也老吃香了。”另一个人一直听这个男的在说,怕他说多了,自己喝不上口米汤,抢先说。 “养不了几年就是正好的年纪啊。” 若娘扫了一遍其他人,轻声问道:“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呸,二麻子,就没有你这么当人爹的,俺们可跟你不一样,家里再穷,也不能饿着媳妇儿和孩子,那还能卖了他们。” “夫人,说实在话,我们和他们不一样,要不是听信了那些人的话,一时鬼迷心窍,我们做不出这种事。” “媳妇儿和孩子都被大雪压在棚子里没了,哪里能想到今年会下这么大的雪啊。” “临子他们几个是跟着我走的,孩子他们已经往州府里去了,我们原本想趁机看看能不能捞点吃的,现在看来,是走了一步错路。” “但是,妇人,我们可以对天发誓,做不出伤天害理的大事。” 若娘看出他说的是真心话,恰巧老三不放心若娘,从村里返了回来。 “老三,把后面这几个放了,到厨屋盛几碗米汤给他们暖暖身子,明日一早将人送到州府。” “靠门边的屋子,先给他们住一晚。” “娘,这怎么行?太不安全了。”老三不赞同让准备抢劫他家的人,住在他娘的屋子里。 “不用担心,里面堆得都是干草,你拿绳子把他们都绑了,一头拴在水井上,一头拴到窗外的树上。”这样只能限在特定的地方,不怕人耍花招。 第348章 欺上瞒下 若娘说完,老三想了想,觉得可行,才听话去做。 门外的树上少绑了一些人,显得更加寒冷了,几个人哆哆嗦嗦团在一起,牙齿打颤。 若娘裹紧了衣服,走在几个人的面前,微笑着看向他们。 “你不是说我们说了真话就给喝的吗?臭娘们,骗人的?” “是啊,就是骗你们的,对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们还是别去州府了,就在悦家村待着吧。” “怎么,你要留下我们,也不是不行啊?”说话的人上下打量着若娘,咽了咽口水。 若娘忍着反胃:“不是我要留下你们,是悦家村的后山还缺些肥料,你们虽然挺让人恶心的,但土地不挑人,就委屈它了。” 若娘说完,转身回了屋,将院门关了。 二虎和老四还没回来,老三守着已经将人安排进去的干草屋,心里提防的很。 若娘从外面进来,拍了拍老三僵硬的肩:“娘都饿了,去家里把你媳妇儿和儿子喊过来,给娘做顿吃的,晚上就在娘这里住。” 人太分散了会顾不上,这两日还是先都聚到这里来。 “好,娘,你自己在家当心。”老三也担心柳氏和孩子,急忙跑了回去。 若娘进了甘草屋,里面绑了七八个人,手脚绑了,嘴堵了,老三做的仔细。 若娘拿下明显是领头人口里塞的布巾,坐在一旁的草堆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悦家村的,按理说,你们要往州府去,直接从官道走最近也最安全,不是吗?” “不瞒夫人,在下刘三,我们兄弟几个带着家眷,原先是一直从南方往北方走的,南方遭遇了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雪,本也觉得倒霉了些,可等雪灾过后,村里人一起帮忙修修屋子,碰上了不幸被雪埋,被屋子砸了的,也不是谁的过错。” “但是不知从哪里传下来的旨意,不能有被雪压塌了的屋子,更不能有因雪灾去世的人,这…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我们家住在东县,可不是祖上没修过能让雪压上几天几夜都不塌的屋子,这么大的雪都没见过几回。” “村里屋子倒了一半,人死了十几个,一个不能往上报,报也是病死的,甚至像我们这样本就不是村里宗族的,第一个开始往外赶。” “我们心里也知道,都是一个姓儿的,就算出了事,也会互相掩饰一二,他们就是怕我们知道的太多了。” “没办法,我才带着几个其他村的弟兄,一起往北走,我们听说上谷关的将士都是朝廷优先供给的,不缺吃喝,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入军杀敌,也是个保障。” 若娘仔细听完,让她不解的有好几处,她手放在大腿上敲了敲,先问了第一个疑惑:“你们从哪里听说,朝廷的粮草,是先供给上谷关的?” 刘三是个机灵的,不然也不能带着媳妇孩子走到这里,他一看就知道若娘是对上谷关的事知情的,立马坐直了身子,认真回道:“夫人,这话传了一路了,可不是我们这几天才听到的,雪灾没多久,我们就被赶出来了,在路上走了小两个月。” “先前在南边,听得不多,一到广临郡那边,这么说的人就多了起来,我们打听了,广临郡是已故镇国大将军的封地,将军没了后,被圣上收回去了。” “圣上的皇土上,谁敢胡言乱语?”可不人人都信。 若娘哼笑一声:“这世上,胆大包天的人,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多的多。” “夫人的意思是,上谷关也没有粮食?”这是刘三最关心的事,他们急需有个落脚的地方。 “倒也不是,上谷关确实有供将士们过冬的存粮,可跟朝廷的补给没有丝毫的关系。” “是已故的大将军和现在的傅将军以及圣上在百姓里推广了高产粮食的法子,今年从悦家村先开始试种的,收获不菲。” “所以,上谷关的供给,实际上在你们这里?”刘三瞪大了眼睛,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混淆视听? 若娘摇了摇头:“悦家村地少人少,自然不全来自这里。” 更多的,是来自湖心岛。 “不太对,种地的新法子该是在全元起的百姓中推行的,你竟不知?”若娘想起来哪里不对了,刘三的样子,不像知道有甚方子的样子。 “你们不种地为生?” “种啊,我和兄弟们偶尔给富商,老财运送些小镖,其余还是在家种地干活的。” “没听过县令的指令?也没人教过你们其他种地的方子?你们也没收到过一些不见过的种子?” 刘三摇了摇头:“没听过,要是真有其他办法,但凡地里的收成能高上一些,让我们吃饱肚子,也不至于此。” 若娘眸色暗了暗,这事且按下不提。 “还有一件事,刚刚我也问了,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刚开始是隐隐听官道上有人提起,我们听了一耳朵,还是打算往州府赶,后面是来了两个人,给一些流民分了几个包子,让他们往悦家村去。” “一直说悦家村肯定有吃的,要是你们不给,就让他们闹,闹大了也不怕。” “再后来,就是有人从悦家村的地方跑过来,说悦家村有人给他们送吃的,送喝的,还有穿的。” “送的还都是白米饭,一点粗粮都没掺,特定是有余粮啊。” 刘三叹了口气:“我们都说要去州府,洛州府里到底是甚个情况,没人知道,可悦家村一个小小的村子,我们一起在官道上走的有一百多人,拿下一个小村子,不难。” 刘三及时住了嘴。 若娘已经听出来了。 一个在眼前,很容易可以抢到的村子,和一个进去了能不能活着,甚么都未知的洛州府,选哪一个,岂不一目了然。 “但夫人,我刘三对天发誓,只是想抢点吃的,到了洛州府可以先将媳妇儿和娃子安顿下来再做打算,绝对没有想杀人的意思。” 只是,闻着院子里寒冬都掩盖不住的血腥味,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知道了。 第349章 少用脑子,多练练手脚 如今想来,越发后悔一时被贪念迷了心。 他也看出若娘没有杀他的意思,便将自己知道的,丝毫不隐瞒的道出,渐渐的,他也品出了几分不对劲。 上谷关周边十里八村,怎么他们这些人就只知道悦家村了呢? 刘三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猜测悦家村可能背后的水很深,不由叹了口气,不该掺和进这趟浑水啊。 身体往草堆里埋了埋,总算是有个睡觉的地方了。 若娘料想他说的大多数应该是实话,自己回了堂屋等老三他们回来。 院门外还能听到绑在树上的人的破口大骂,若娘转着茶杯,一派冷漠。 “娘,我们回来了。”二虎带着大丫和孩子们,老三也带着柳氏他们来了,老四进门就将大门关严。 若娘先跟他们说了甘草屋里的人,二虎不放心,又去检查了一遍绑在他们身上的绳子,提醒他们老实一点。 刘三他们敢不老实吗? 外面的惨叫声,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老二不来?”老三回去的时候,她让老三顺便跟他二哥说一声的。 “二哥在家守着,听说是家里人胆小,不敢出来,觉得家里更心安一点。”老三皱了皱鼻子,还能有比他娘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不过二哥自从娶了张安青,跟他们兄弟是越来越疏远了。 老三的一个动作,若娘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着甚:“老二家里的东西多,在家也是对的,你心里蛐蛐甚呢?” 老三哼了一声,一把抱起望舒,他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 “大丫和你弟妹先去做饭,稍微多加点米,给干草屋的两口,天寒地冻的,熬点生姜红糖水。” “好呢,娘,孩子您帮我们看着点,别瞎跑了。”大丫家三个娃子,都还不是懂事的时候,一个错眼就到处跑。 “奶~”草儿不用自己娘说,一个劲儿要往若娘身上扑,小二子文儿自然有样学样。 还有个不怎么会走路的,被二虎抱着。 “二虎,外面甚么情况了,你先跟娘说说。”若娘看老三人消停了,看向二虎,既然都回来了,想来是没事了。 “娘,小部分抢了东西的,都抓了起来,伤了人的里正直接打死了,没有留活口。” “有几家,我们去的晚了,家里老人舍不得粮食,被捅了几刀,当场就没了。” “我们把所有的人都先捆到后山了,明日一早押着他们去州府。”二虎皱着眉,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这个法子并不合适。 首先,州府的汪丰疏是汪家人,本来还不是个聪明的,这么多流民到了他那里,或许也就是死路一条。 除了一开始进村,看势头不对就跑了的,被杀了的,现在还有五六十人,不是个小的数目。 “我们刚刚也问了,都说是听了两个人的话,才商量来悦家村的。” 若娘点了点头,看向他们从外面进屋,带进来的一身风雨,心里想:天灾是不可避免的,但有些事还来得及挽救。 圣上下的令,没有人可以违抗,只能让他自己收回成命。 “二虎,你去找里正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说。” “好,娘,我现在就去。”二虎把孩子往没有准备的老四怀里一塞,转身跑了。 老四僵硬地上臂平举,柳家的小老三提溜着大眼睛看他,突然咧开嘴咯咯地笑了。 老四抱着不敢动,看了眼他娘。 “抱低一些,窝在怀里,你这样等会他要摔了。” “不会,不抱。”老四这辈子就没抱过孩子。 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这时候屋里没人了,老三才坐在长板凳上,偷偷斜眼看若娘。 “想说甚么?”若娘看怀里的草儿和文儿都打起了瞌睡,轻轻拍着他们的背。 老三压低了嗓音:“娘,您做甚事也不跟我们商量,二哥那事咋说成就成了?” “他跟那女人怎么就搅到一起了?”老三自从老二又娶了亲,娶的还是那个女人,心里一直不舒坦。 以前有事还找老二商量,现在都是直接去大姐家找大姐夫。 去的次数少了,再近的关系,自然也生疏了。 “好好说话,娘可没教过你这么说你二嫂,都是一家人了。”若娘白了他一眼。 老三不服气,嘟囔道:“他们做出这种事,也没把您当一家人啊。” “脑子不聪明,就少用它,多练练手脚。” “娘!我知道我不聪明,可这事儿就是不对,不然你咋不通知我和大姐,二哥亲事一办完,你就自己跑湖心岛去了,让我们都找不着人。” “老以为我很笨,娘也有不聪明的时候。”老三今日杀了人,跟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都敢跟若娘顶嘴了。 “娘躲着我们,不就是不想我们多提起这件事,还不是表明娘心里也有点难受。” 老实没心眼的人,犀利起来,也能直戳人的心窝子。 可时间久了,倒是真的淡了。 若娘声音里带了明显的笑意:“想不到咱们家的饭桶老三,也有会动脑子的时候?” “娘,我跟您说正经的呢。”老三险些恼羞成怒,娘真的是越老越像个孩子,还不如他家望舒听话呢。 “好了,娘知道你想说甚么,不过都不重要,你好好吃饭,把自己养的壮壮的,照顾好柳氏和儿子,已经很好了。” “也别对你二哥横鼻子瞪眼的,他们能走到一起,能成亲,都是命里的缘份,你啊,别操心了。” “我可没想操心。” 若娘看他肩膀松了下来,知道他心里惦记着事儿呢,说开了也好。 不过她也不是看不出来:“现在是不是跟你二哥走的远了?难道他娶了亲,不再是你哥了?小孩子才会生气不理人,你都当爹了,可不能惹娘发笑了。” “娘,晚饭好了。”大丫端着陶盆进来,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红薯粥。 “快去帮你大姐。” “哦。” “娘,简单做了些,我看厨屋有发好的面,摊了饼子。” 香香脆脆,呼在铁锅边的饼子,若娘自己都觉得没有柳氏做的好吃。 “行,等二虎回来就开饭。” 第350章 八百里加急 若娘话音刚落,二虎带着石英和林氏哈着气快步走了进来。 “嫂子,里正,快屋里坐,来的刚好,晚食做好了。”若娘站起身去迎人。 “夫人,别出来了,外面冷。” “若娘,我和老石都还没来得及做饭,二虎去喊,我们厚着脸皮都来了。”林氏站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泥,一边和若娘说话。 “巴不得你来呢,快进屋吃饭。” 一群人围着桌坐下,盛了粥先喝了几口暖身子,等大家肚子里都垫了垫,才慢了吃饭的动作,石英已经喝完了一碗红薯粥,拿着饼子在吃。 “夫人,村里有几家人出事了,老人家死心眼,半点不让抢,还有直接对着流民破口大骂的,这帮人都快没命了,哪里还有人性,二话不说就把骂人的捅了。” “还有,那个…”石英一脸牙疼,“杨家特别心好,特别心软的两个人,人也没了,听说他们觉得都给过吃的了,那些人肯定要给他们点面子,拦着人不让抢东西,说话也不好听,两个都被抹了脖子。” 若娘没甚大大反应,“他们死了也就算了,可惜连累了村里人。” 不是她心狠,如果村里人一致对外,咬定没有吃的,明日一早,这帮人说不定已经走了。 只是,说这些也为时已晚。 “里正,喊你来,其实是我心里有些想法,这里没有外人,就直说了,如今整个朝廷的动向是很有问题的。但金口玉言,再加上乌家和汪家不明确的态度,谁也不能阻止它继续坏下去。” “想要圣上改口,需要让他亲眼看到目前的状态。” 石英皱眉,云夫人每一句话都很大逆不道啊。 林氏没有顾忌,直接问:“若娘,你想怎么办?” 她是了解若娘的,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喊他们来。 “我想请里正八百里加急,传信告诉圣上,张景彦快不行了,希望他能来一趟,也许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甚么?将军怎么了?”石英猛地站起来,带倒了长凳。 “坐下,莽气。”林氏白了他一眼,“扶好凳子,坐下来。” “怎么回事儿,入冬了之后我没见过将军,他身上受的伤多到数不过来,一到冬日就难熬,又中了毒,得受多少罪啊。” “你先别说话,再喝一碗粥吧,别浪费了。”林氏直接给他盛了一碗粥,堵住嘴。 “他还行,不过确实是身体不太好,只是现在没有办法让圣上出来,或许他舅舅的情况,是个机会。”若娘看林氏哄小娃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正了正脸色继续说:“从京都过来,必然要经过各个府城,你发八百里加急,他来也不会兴师动众。”才不会惊动那些阳奉阴违的,可以看到百姓最真实的情况。 但其中也有更大的风险,万一圣上在途中出了意外,云家和石英,甚至是整个悦家村人的脑袋都不够砍。 石英听懂了,但他不太赞同:“夫人,欺君之罪,比那些让百姓受难的狗官的嘴可重多了。” 事情成与不成,都是要掉脑袋的! “夫人,开一下门!”若娘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传来急切剧烈的敲门声。 “夫人,不好了,快开门啊。”若娘听出是张得发的声音。 “老四,快开门。” 张得发推门进来,浑身都湿透了,脸冻得青紫,人看着都快不行了。 “快,扶进老四的屋里,先帮他把衣服换了,炭盆里多加点炭,老三,把老四屋里的炕烧上。” “好,我现在就去。” 若娘快步走到门口,没有其他人,是张得发自己过来的。 这几日天天在下雪,湖面怎么可能通船,难不成是一点一点敲碎了过来的? 男的都去老四屋里帮忙,若娘和林氏在堂屋里等,大丫和柳氏哄着孩子去睡觉。 几个小娃又因着换了屋,不在自己家,迟迟不愿意睡觉。 云家既闹腾又压抑。 谁心里都有数,张得发这么着急从湖心岛赶回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张景彦确实出事了。 若娘心里堵了一下,她刚刚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并不希望张景彦再多受灾,他已经很可怜了。 “嫂子,是我太心急了,说话口无遮拦,才……”她看向林氏,眼中带着悔意。 林氏反而拍了拍她的手:“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了百姓好,别想太多,等得发收拾好了,我们再问问他是甚事,也不一定是将军的事。”林氏轻声安慰若娘,眼睛却也一直听着老四屋里的门,谁都知道是安慰之言。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老四和石英扶着张得发过来,他整个人都裹在被子里,张嘴准备说话,嘴唇直哆嗦。 “不急,你先缓缓,我问,你点头和摇头就行。”若娘坐在一边看向他。 “是不是将军出事了?” 张得发飞快点了点头。 若娘心猛地一跳,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看似镇定:“旧伤复发了?很严重?” 张得发依旧点了点头。 这会儿他重新感受到了暖意,缓了过来。 “夫人,将军又发烧了,一直高烧不退,刘老仵作用了各种法子都不成,他说余毒入了心脉,再难救活了。” 张得发说着鼻头一酸,眼睛瞬间红了。 边吸鼻子还不敢忘了正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将军一早写好了的信,我看放在桌台上,想是他早知道自己的状况,一直偷偷瞒着我们。” “信给我看。”若娘伸手。 张得发递过去。 若娘很快扫了一眼,猛地抬头看向石英,杏眼微眯,沉声道:“里正,立刻把这封信,八百里加急,务必送到圣上手中。” 石英接过看了两行,抬眼看向若娘和林氏。 林氏刚刚就着若娘的手已经看到了:“快去吧,出了事,也是命。” 若娘刚刚提出的想法,将军真就刚好在这个关头出了事,是巧合还是其他,都远没有让圣上看到此时元起的真实情况更重要。 他们只知道,再任由事态发展,元起必会大乱。 第351章 滑过来 八百里加急,在上谷关只能用于突发的重大军情,石英如今只是悦家村一个小小的里正,通过他自己根本发不了。 他需要先去上谷关找傅慎之。 “等一下,里正,现在路上太乱了,让老四陪你一起去,老四好歹有几把力气防身。”若娘看石英站起来就要走,喊住了人。 “嫂子,你先跟里正回家收拾,半个时辰后,我们村口汇合出发。” “好。若娘,那我们先回去,给老石他们准备衣物和吃的。” 从悦家村到上谷关快马加鞭也需要好几日的时间,石英别看年轻力壮,实则四十多了,林氏顾全大局忍着不说,她云若也不是只会用人的人。 “老三媳妇儿,大丫,你们去厨屋多做点烧饼,好带的饼子,装热水的竹筒,红薯多煮点,实在不行,冷的也可以吃。” “多做几个人的份。”有备无患。 “好,我们知道了,娘。”大丫和柳氏赶紧去厨屋准备,若娘先让二虎和老三把张得发安排进屋里。 张得发也喝了碗热粥,总算是活过来了。 “夫人,先别管我了,让老石赶紧去送信吧。” “那你们先去帮老四理理东西。”等人都走了,若娘看着张得发。 “你说实话,将军现在到底是甚么情况?”若娘能想到的事,张景彦是会比她想的多。 可他一个人在岛上,根本没有办法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可能跟着她刚好打配合,出这样的昏招? “不太好,湖心岛湿气太重了,将军真的不适合待在那里,可也没有办法。” 倒是可以搬过来悦家村,可悦家村人多眼杂,又不能让将军死而复生。 若娘皱眉,问起了另外的事儿:“谁送你来的,湖面上的冰有丈深,看你浑身是水的,怎么过来的。” 张得发咧了咧嘴:“夫人,这您肯定想不到。湖面上冰厚了,可不就能走人了吗?我让十一帮我做了个竹筏子,直接在上面滑,过来也快。” 就是偶尔会翻一下,才弄得浑身都是水。 若娘起身给他端了满满一大碗的姜茶:“快喝了,等会再用热水泡个脚,去去寒气。”等老了,日子可不好过。 “夫人也别太担心了,自古有几个将军不是死在战场上的,咱将军啊,运气已经很好了。”这话若娘听着,也不像是安慰人的话。 ...... 石英和老四骑马赶路,管道上三三两两搭伙走的人越来越多,石英有心从小林子里绕路走,可雪的厚度几乎淹没了马的前膝,基本没法走。 石英和老四只好放弃绕行,趁着官道上的人还没有注意到,快速打马经过。 路上,他们看到了很多的老人,也途经了几个村子给了银子过夜,稍作歇息。第二日一早,继续策马前进,尽快将信送到上谷关手中。 更让石英心惊胆战的是,风雪越来越大,几乎没有停下来的征兆。 等他们赶到上谷关的时候,发现连上谷关的附近都已经有了流浪的人,可能是傅慎之发现了,给他们搭了一些草棚子住着。 石英和老四翻身下马,他有将军的令牌,很快入了城。 从他们骑马过来,到翻身下马,一直被很多人盯着,尤其是他们走到城楼下的时候。 “哎,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要进城吗?可以带我们一起进去吗?” 这种时候,男人显得尤为沉默,只有抱着孩子的母亲,不放过任何一点的希望。 石英凝视他们,摇了摇头:“我们也只是来向将军汇报情况,马上就要走了。” “夫人,你们不应该来这里,上谷关是军事重地,随时会打仗,很危险的。”还带着老人和小孩,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里的。 石英想想不对:“你们怎么到这里的?” “我们也不知道,跟着几个人一起来的,他们路上说到了这里,不会不管百姓,但那个人最近几日好像没有见到了。” “你先回抱着孩子回棚里待着,别把孩子冻着了。”石英摆了摆手,带着老四进去了。 傅慎之不知道他们今日会来,只是现在永业那边的情况应该比他们这边更差,连小波的骚扰都停了。 他就待在将军府里看书,这些日子陆续来上谷关的这些人也让他很头疼。 “将军,镇国将军的人来了。”有小兵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快步走到他前面低声说。 傅慎之放下书,站起身:“快请进来。” 石英带着老四大踏步进屋,朝着傅慎之抱了个拳。 “傅将军,很久不见,老石冒昧打扰了。” “石大哥快请坐。” “老四,你自己去院子里找人比划去。”老四在上谷关的时候,也是住在这里的,比哪都熟。 ”傅将军,今日来是有急事要你帮忙,这个是将军的信,请你务必尽快送到京都,交到圣上手中。”石英将放在怀里的信,仔细地拿出来,交给傅慎之。 “将军他...?”傅慎之是知情人之一,不用说话,石英就知道他的意思。 他压低了嗓音:“你也知道将军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又总是操劳过度,这次是真的不太好了,我们想着圣上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总要再见上一面的。” 石英红了眼睛,好人不长命啊。 “好,我现在就去办。”傅慎之让石英先在屋里坐会儿,自己去找人传信。 等石英待得身上都暖和了,傅慎之才回来。 “信已经送出去了。” “石大哥,有件事我还想问问呢,你们刚刚进城的时候,是不是看到外面住了好些流民。” “现在你们村里是甚个情况,流民怎么都跑到老子的地盘来了。”傅慎之愁了几天了,上谷关可不是个安全的地儿。 “看到了,你打算怎么做,先安置在城里?”石英是知道许家还有些人在关内住着呢。 “倒是想过,但不敢啊,出了这么多次细作的事情,谁知道他们到底是甚身份,万一有问题,可不就犯大错了。” “关内还有那么多百姓呢。”傅慎之不敢下这个令啊。 第352章 就是犟种 傅慎之也想问问外面的情况,他安排了斥候去探,也只是说极寒加上雪灾,今年的百姓遭了大殃了。 具体如何,却是不清楚。 说起这个石英可有的说了,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几口热茶。 “傅将军,我和老四一路过来,还没吃上几口热饭呢。”他才想起来,老四还被喊出去操练去了。 “啊,对对对,快把老四喊进来,先吃饭。让厨房弄点热乎的汤面过来。”傅慎之一拍大腿,他忘了。 等两人都吃了个肚饱,石英才开始说起一路过来的事。 “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尽量避免流民到处乱窜,这样下去,谁也控制不住。”前朝的例子明晃晃放在那里。 不管在哪个朝代都不能小瞧了百姓的力量。 傅慎之手底下带着那么多小兵,自然懂这个道理。 “但是将军,我们和夫人都怀疑这件事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发展的太快了,而且每一步都在往坏的方向走。” “刚刚进城,遇到个妇人也是说,是有人在路人说,上谷关有人管,有的吃,他们才想来试一试的。” “悦家村前几日的晚上被流民闯进村子,死了好些人。” “也是有人受授意。” 傅慎之和他对视一眼,他想起还关在地牢里的汪寡妇。 “柳大牛到了上谷关之间,被祭旗了,但汪寡妇我还没动,在路上的时候,看守他们的小兵故意放他们离开过,想来是把消息传出去了。” “一个汪寡妇不重要,重要的事是她传出去的话,如果是从那时候开始,那其实是谁的人很明显了。” 石英叹口气:“非要把人往死里弄的血海深仇,无非就是乌家,许家。” “汪家是乌家的狗腿子,本来留着汪寡妇是想看看汪家对柳大牛是元起人的事是不是知情。” “谁知一直在下雪,关内有几家人的屋子也被雪压倒了,所幸人没事。”傅慎之今年冬季粮饷充足,所以对外面的关注少了,所以还不知道圣上的那道圣旨,到底带来了多大的危害。 “对了,老四既然来了,等会去看看你爷爷和大伯他们,他们现在在上谷关待惯了,身体都还不错。” 难得是许老爷子挺过来了。 “要的,等会我带着老四去,他不爱说话。”石英想到了,本也想等会提。 他们说回汪寡妇的事:“那依傅将军看,汪寡妇或者应该说汪家和元起有没有牵扯?” 傅慎之点了点头。 一个军人对危险的直觉,帮助他避开了很多的生死关头。 “我有预感,汪家和元起一定有更深层的关系。” 其中,乌家也脱不了干系。 或许,他们都小看了乌宏义,他多年来想做的可不只是要恶心张家人这么简单而已。 “王寡妇还是先关在这里,他们等着的就是乱起来的那一刻。” 就在无数忠魂白骨埋葬的地方,解决了这些元起的毒瘤吧。 左右一想,石英搞明白了:“一部分人被引导着上谷关,一部分去了悦家村,一个目的在边关,一个目的在云夫人一家吧。” 傅慎之沉声道:“如果京中三家沆瀣一气,那云夫人就是他们必须要铲除的人。” “石大叔,信送出去了,有甚情况,我会安排小兵直接去悦家村,你和老四休整一下,即日赶回去吧。” 上谷关经过了两年的休整,如铜墙铁壁,基本不存在被攻破的可能,反而是悦家村,都是残兵老将,更容易被当做突破口。 “我要是许二柱或乌宏义,肯定会先选悦家村。”傅慎之在舆图上点了一下,慎重地看向石英。 “好,我现在带老四去看看许家人,明日一早,我们就赶回去。” 石英和老四走在关内的青石板上,雪被踩的吱咯吱咯作响,老四两边看看,还有没有关门的店铺,直到在一家卖米粮和酒的店面前站立。 从里面出门一个裹着大衣的人,看到老四一脸高兴:“老四,你回来了?” 是曾经在青山镇的瘦猴,他喊回头招呼屋里的人出来。 “快看谁来了。” “老四啊,可好一段时间看不到你了。” “猴。”老四喊了声,“这个要。”还伸手指了指米袋子。 “好咧,给老爷子家送过去?” “嗯。” 石英站在旁边不出声,是老四的熟人,他也不插手。 他倒不知道若娘和他们的交集,还是瘦猴称米袋子问起若娘,石英才奇怪地伸了伸头。 “你们还认识云夫人?” “老大哥,你看着眼生可能不知道,我们兄弟俩的命可是云夫人救的。” “当初啊,在青山镇……”独臂坐在一边将当初的事讲了一遍,石英这才明白过来。 冥冥中自有渊源。 老四出门若娘给了他钱袋子,路上除了借宿吃饭,没有花银子的地方,他买了五十斤的细粮,二十斤的白面,十斤的酒,自己扛着肩头往许老爷子家走。 “老四这次回来,像是瘦了点。”石英走远了,还能听到两人的嘀咕声。 跟云夫人打交道的人啊,确实都是实诚人。 到了许家门口,石英仔细看了看,不比他悦家村的屋子差,一看就是将军特别关照过的。 外墙都刷上了白石灰,门口院子修的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很安全。 老四自己上去敲门,看着也是轻车熟路,一看在上谷关的时候没少来。 “来了,谁这天来了?”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粗犷男声。 吱呀一声,沉重的木门打开,露出中年男子的脸,石英看了,倒觉得他跟许二柱没有丝毫的相似。 “伯。”老四喊了一声人,把酒坛子往他手里塞。 “是老四来了。”许大柱黝黑的脸呲出大白牙,“早跟你说了,不要带东西来,家里现在在这有地,够一家人吃的。” “性子也不知道随了谁,硬是犟,每次都说了不听。”许大柱赶紧把人往屋里拉。 走了两步好像才意识到后面还跟了人,转过身嘿嘿笑了两声:“您跟老四一起来的,是悦家村的人?” “是,他大伯,我是悦家村的里正,有点事带老四过来,顺便来瞅瞅你们。”石英也呲了一口牙,笑得极友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