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清冷前夫夜夜翻墙哄》 第1章 异样 【热。】 【热吗?】 潮湿的水汽一寸一寸蔓延,无声侵占着她的感官。 眼皮沉沉,睁不开眼,似有无数藤蔓牢牢困住了她。 【黏。】 她似乎听到自己轻轻抱怨了句,无意识地动了动脑袋,远离了些。 一片温热追逐着她。 【这样?】 她浑身一颤,仿佛被野兽叼住了脆弱的后颈。 黑暗中,罗帐轻晃。 月终于落下去。 夜风灌入,清冽的气息瞬间消散。 ------------ 静安侯府,修竹院。 “少夫人,您这红疹又冒出来了,真的不用找大夫来瞧一瞧?” 一女子端坐于梳妆台前,一名圆脸丫鬟正立在她身侧伺候。女子梳着已婚妇人发髻,身上罩着过于宽松的鸦青色外衫,完全看不出身形。 而铜镜中映出的面容,唇红齿白,胜雪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双眸澄澈明亮,分明还是一副少女模样。 “不必麻烦,等过几日便消了。” 苏怡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莫名的,一种黑暗中被灼热而潮湿的气息覆盖过的错觉一闪而过。 自嫁入侯府,她那处的皮肤总会时不时出现小片红色斑点,不痛不痒。 不知是吃食上出了问题,还是对衣裙料子过于敏感。两年了,一直这般,她早已习惯。 苏怡言只得把这归咎于对侯府水土不服。 丫鬟闻言,没有再坚持叫大夫,手脚麻利地取出脂粉将那些红色斑点遮盖住。 圆脸丫鬟名唤彩云,年纪比苏怡言还小上几岁,是她的贴身丫鬟。苏怡言不习惯太多人伺候,只留了这一个。 “今日还是只簪这一只吗?如意阁又送来了新珠钗,您要不要试一试?” 彩云说着,打开了一只匣子,里面的首饰每一样都精致无比。 她一会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觉得个个都是顶好看的,恨不得全给苏怡言试一遍。 她心中暗叹,长公子对少夫人可真好呐! “不必了,太沉,簪这一只就好。”伸手扶了扶头上的那只红玛瑙玉簪,苏怡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好嘞。” 彩云看了一眼那簪子,说实话她觉得有点丑,不知雕的什么东西,隐约看出来是朵花,五个花瓣……不知道为何少夫人如此稀罕。 彩云有些遗憾地收起首饰匣子,开始整理床榻。 床上摆放着两床被褥,有一床永远叠放得方方正正,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成婚两年,苏怡言的夫君谢淮几乎每夜都宿在书房,从不碰她。 但除了这夫妻之事以外,谢淮待她不薄。 大婚后,谢淮将自己私库的钥匙和账本交到苏怡言手中,任她随意取用,不必通过府中公馈;回门时,谢淮备了整整三马车的礼,在她父亲和继母王氏跟前给足了面子;下了早朝,谢淮会给她带一小份栗子糕,晚上与她一道用晚膳…… 更难得的是,谢淮至今未曾纳妾。 两年了,两人的日子也算得上和睦。 每每想到被满京城贵女惦记着、谪仙般矜贵的长公子谢淮,最后娶了她这般出身低微女子,苏怡言仍然觉得不太真实。 视线快速从那被褥上绣着的百子千孙图划过,她的耳根子有些发热。 她是想与谢淮有个孩子的。 她的那位闺中好友曾给她支过不少招:故意醉酒跌进他怀中;换上颜色俏丽的罗裙在他面前晃悠;在他沐浴时“不小心”推门进去…… 但谢淮始终不为所动。 总是与她保持着一尺的距离,眼中清清白白,仿佛永远无欲无求。 难道真如她那位好友猜测的那般,谢淮他…… 不行? 可苏怡言见过他刚沐浴完,披着寝衣还未来得及拢上衣襟的样子。 谢淮虽为文官,可那宽肩,那紧实的腹部,那劲瘦有力的腰身……简直无一处不优越。 “少夫人?” “少夫人?” 苏怡言猛然回过神,咽了口口水,心虚地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红的脸。 大白天的,她胡思乱想些什么。 门外的二等丫鬟追月端着早膳进来。 一小碗粥,配着一碟小菜。 苏怡言早膳用得极少,她得留着肚子吃谢淮带回的栗子糕。 站在她身后的追月暗暗朝彩云递了个眼色。 彩云立刻笑嘻嘻地开口:“少夫人,听说今日品茗楼的说书先生要换新话本子,您不去瞧瞧?可别在府中闷坏了。” 苏怡言没有过多犹豫就点头同意了。彩云这丫头爱热闹。而且她前阵子忙着准备谢淮的生辰礼,的确许久未出门了。 “奴婢这就去叫人备马车!” 彩云高兴地搓了搓双手,转身就“噔噔噔”地往外跑,头上的两个发髻一摇一晃的。 “彩云还是这般没规没矩的,”待到彩云跑远,追月小声嗔怪了一句:“她年纪小,少夫人莫要怪罪。” 苏怡言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的确挺没规矩的。” 她当初的陪嫁丫鬟是继母王氏给安排的,进门后便不安分,被她寻了由头打发到外院做些扫洒的粗活。 彩云和追月两个丫鬟,都是谢老夫人那边送来的。 彩云还是小孩心性,不过胜在说话直率心思单纯,与她也亲近;至于追月,年长彩云几岁,办事看起来倒是稳妥周到,苏怡言原本想着,过阵子将她提为一等丫鬟。 出府前,苏怡言先去了趟谢淮的书房。 平日里,苏怡言会在谢淮下朝前替他将书房稍作打理。书房重地,家中女眷除了她,谢淮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踏入书房半步。府中下人虽看不起她的出身,但因着这份特殊的体面,对她是恭恭敬敬。 “少夫人。” 门前的护卫齐齐朝她行了一礼,替她将书房门拉开。 步入房中,苏怡言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小几上崭新未动的烛台和熏香炉,桌案上整齐的笔墨纸砚,软榻上没有一丝褶子的被褥…… 压住心头的异样,她退出书房,转身来到小厅。 果然,那八仙桌上的食盒,还纹丝未动地摆在原处。 苏怡言愣了愣。 昨夜…… 谢淮未回府。 谢淮每日进宫上朝时辰很早,苏怡言天未亮就早起为他做好充饥的点心,将食盒放置在小厅,自己再回房补觉。 如今面对没被带走的食盒,苏怡言心中一阵的莫名不安。 京城中,喜欢寻花问柳的世家公子哥不少…… 想起谢淮那张清冷禁欲的脸,苏怡言又摇摇头,笑自己疑神疑鬼——谢淮向来洁身自好,从不流连烟花之地,怎么可能有其他什么女人? 定然是被公务绊住,不便回府罢了。 第2章 流言 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 苏怡言在彩云的催促下,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马车走走停停,绕过最繁华的街市,最后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茶楼前。 成婚后,除去特别重要的宫宴,谢淮几乎从未将她带在身边一同赴宴。 苏怡言隐约猜到是因为她出身低微的缘故,所以她也识趣,京中那些诗词宴会的帖子能拒就拒,行事低调。 时间久了,私底下便有人猜测谢家少夫人琴棋书画皆上不了台面,所以才不敢露面。 苏怡言也不在乎。刚入京城时,她不知道受过多少奚落,这种流言对于她丝毫没有杀伤力。她平日的爱好便是到茶楼听个话本子,这品茗楼就是她常来的一家。 下了马车,走进茶楼,苏怡言有些意外。 今日茶楼中比往日更为冷清,整个茶楼中除了她,竟然只有一桌客人。她有些怀疑彩云是不是听岔了日子,这冷清的模样哪里像是要开新话本子的? 在她常坐的位置坐下,彩云替她放下珠帘,那唯一的一桌客人恰巧在她隔壁。 说书先生还未登台。她先给自己点了一壶清茶,又给彩云点了一兜五香瓜子。 “听说了吗?南疆换了新主,派人将两年前远嫁南疆和亲的郡主送回京了!” “岂止是听说了,前个儿我还亲眼瞧见了呢!虽说郡主已嫁人生子,那姿容样貌可不减当年。” 隔壁桌几人的说话声很大,清晰地传入了苏怡言的耳中。 起初她并没在意,直到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这月眠郡主自然美貌,听说当年谢家两兄弟因为她生了嫌隙,那谢二公子还为此赌气远赴边关,弃文从武,把谢侯爷气了个半死!” “你们不知道吧,此次月眠郡主回京,还是谢家长公子亲自去迎的,这下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嘿嘿,我听说嫁过人的女子别有一番风韵,谢家长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呐!” 几人说到这,笑得一阵猥琐。 “咣当”! 珠帘后,苏怡言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顷刻间打湿了她的衣袖。 手上火辣辣的一片。 彩云急得直跺脚,赶紧取过浸了凉水的帕子敷在烫伤处:“奴婢去药铺拿药!” 小丫头一阵风似地跑了,将那碧玉珠帘撞得叮当作响。 苏怡言则怔怔地看着那片因为氲湿而颜色加深的袖口,连同一颗心也暗沉了下去。 她不由得想起昨夜,谢淮那反常的彻夜不归…… 听到珠帘里的动静,外面的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人清了清嗓子:“可我怎么记得,谢长公子已经娶妻了……” 立刻有人出言打断他:“那个苏家女?休了便是!依我看,就是她当年故意落水算计了谢家长子,否则以她的出身,哪里够得着静安侯府这样的门第?当了两年谢家少夫人,已经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该知足了!” “说得是,有月眠郡主此等珠玉在前,谢家长公子怎么还会要那颗鱼目?再说了,听闻皇上也觉得郡主此番和亲有功,有意将她嫁入谢家呢!” “嗡”地一声,苏怡言脑子里一片空白。 皇上竟有意将月眠郡主嫁入谢家? 京中曾短暂有过一段关于谢淮与月眠郡主的流言,大肆鼓吹两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只不过流言很快就被压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月眠郡主主动前往南疆和亲的消息。 谢淮与她成婚后,也从未提及过这段往事,以至于她都快忘了月眠郡主这个人。 如今郡主归来,若皇上赐婚,谢淮又会作何选择? 毕竟当年他娶自己,完全是迫于无奈…… 苏怡言不由得攥紧了自己的袖口。 月眠郡主回来这件事,听这几人的意思,似乎人尽皆知。偏偏侯府中下人对此事只字不提,半点消息也没传入她的耳中。 若不是她今日凑巧来了茶楼,又听到那几人的议论…… 苏怡言的胸口突然有些闷——难道谢淮故意瞒着她? 没了听话本子的心情,苏怡言给手上胡乱抹了彩云带回来的药膏,付了茶水钱,便匆匆回府。 马车刚到府门口,门房小厮赶紧迎了上来:“少夫人,您可算是回来了,长公子在后院等您许久了。” 听到谢淮已回府,苏怡言那颗有些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点。 “嘿嘿,长公子定是又带了您最爱的栗子糕!”彩云高兴地扶着她下了马车。 听到“栗子糕”,苏怡言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扬起。 其实她并不喜欢吃栗子糕。这糕点易积食,未出阁时的一次宴会上,她曾因不小心吃多了而腹中绞痛难忍。 可成婚后,谢淮每日都给她带。 铺子里明明有那么多种糕点,不知为何,谢淮偏偏总给她带这一样,但苏怡言总是作出一副欢喜的模样。 不为别的,只因为每当谢淮将油纸包好的栗子糕递过来时,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会在不经意间按入她的掌心。 即便是一触即离,她还是贪恋着那一点点温度。 再后来,她身边的丫鬟认出来那栗子糕竟是李锦记的,不仅要排很长的队,还得绕远路去买。可谢淮明明和她轻描淡写地说,是下朝路上顺手买的。 那日,苏怡言的嘴角几乎一整天都没放下来过,一颗心像是泡在了温热的蜜糖水里,手中捧着的栗子糕也宝贝了许多。 没有什么,能比自年少时便心悦之人的回应更令人心动的了。 也是自那时起,她对与谢淮的将来一点一点生出更多的期盼。 …… 主仆二人往后院走去。 彩云在一旁叽叽喳喳:“奴婢就说吧,长公子对您可好了,什么郡主不郡主的,都是些乱嚼舌根的。少夫人您不知道吧,长公子明明是洁身自好,以前还有人传他是断袖呢,把老夫人吓得病了一场……” 苏怡言被她逗笑了,心情好了许多。 也是,她也太疑神疑鬼了,坊间流言怎能随便相信。 以前她还未嫁与谢淮时,茶楼里的确传过一阵谢淮是断袖,否则一个正常男子怎能不近女色,一直忍着不找女人纾解。 想到这,苏怡言又开始忍不住地走神。 两年了,谢淮身边一直没有其他女人,可疑的男子也没有,难道…… 自己要不要找府医给他瞧瞧,调理调理身子? 不行,这方面的问题关乎男子颜面,直接这样做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 一时间,苏怡言的脑子想得天花乱坠,热闹非凡。 直到踏进修竹院,她才将思绪拉回,恢复成往日柔顺的贤妻模样。 修竹院内。 竹影晃动,空气中带着竹叶的清香和墨香。 一袭月牙白衫的男子端坐于石桌旁,骨节分明的手中执着书卷。 他只静静坐在那里,一身清雅矜贵之气难掩。 君子如玉。光是一个侧影,便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第3章 疑他 “回来了。” 谢淮的声音仍是那般清润好听。 一切与平日无异,好似昨夜没有回府的事情从未发生。 苏怡言点点头,正要给他说今日自己去了茶楼,便见谢淮站起身。 他放下手中书卷,缓步向她走来。宽大雪白衣袖轻柔的垂着,随风轻摆,仿若流云。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苏怡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从画中走出的谪仙,难怪满京城的世家千金都为之着迷。 走近了,苏怡言才注意到他今日的装束与平日不同。 月牙白的锦服上,精致繁复的纹路在白衣上若隐若现,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十分讲究。腰间坠着白玉玲珑腰佩,一顶镂空鎏金冠将黑发高高束起,比起往日显得更为清贵不可攀。 像是为了什么人特地精心打扮过。 没等她多想,谢淮将手中拎着的油纸包递过来。看到那份熟悉的栗子糕,苏怡言的心安稳了大半。 她正准备伸手去接,又突然想起自己烫伤的右手。 为了不叫谢淮担心,她赶紧缩回了手,换成另一只,结果身形不稳,整个人朝前一晃。 一双如白玉般修长白皙的手及时出现在眼前,隔着她的衣袖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谢淮手上的温度从那层薄薄的衣料传来。 他稍稍用力,将她带得离他更近了些,她的身子不由得跟着颤了颤。 “别急。” 谢淮将油纸包放入她掌心,随后说出的一句话更是让她耳根发热。 她可那没那么馋。 苏怡言正想解释,抬眼间,心却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 春日的暖阳正从枝头倾泻而下,将他的眉眼衬得更为俊逸出尘,她竟一时间看晃了神。 谢家人都生了双好看的桃花眼,谢淮也不例外。 只是不同于谢家二公子谢文远的多情风流,谢淮周身时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如同淬了冰,透着冷清疏离,叫人不敢直视。 只是此刻,他看她的眼神中似乎掺揉着一点温柔,很容易让人沉溺其中。 两人的距离很近,微风拂过,苏怡言忽然隐隐约约在他身上闻到了一抹异香。 甜腻。 发闷。 没等她细想,谢淮放开了她。 再看过去时,他神情淡淡的,刚才的柔情仿佛只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少夫人,谢老夫人传话,让您过去一趟。” 修竹院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位嬷嬷,看衣着应是谢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苏怡言知道,定然又是为子嗣和纳妾的事。 谢老夫人原出身于武将世家,年轻时便性子泼辣,将谢老太爷那几房小妾收拾得服服帖帖。如今老了也算不得慈祥,经常动不动就摆出家法,但正也因如此,谢家其他几房这些年都安分守己。 谢老夫人对苏怡言这个孙媳妇一直不太满意,时不时地就将她叫过去敲打一番。 以往无论多忙,若是谢老夫人要见苏怡言,谢淮都会放下手中的事与她一同前往。有谢淮陪着,谢老夫人也不敢太过,明里暗里稍微训斥几句便罢。 苏怡言求助似地看向谢淮。 谢淮朝她点点头:“我同你一道过去。” 苏怡言顿时安心不少。 两人才走出院子,一个人影匆匆迎面赶来。 “主子,不好了!郡……郡……” 来人是谢淮的贴身侍卫竹二。 他看了一眼苏怡言,又忽然压低了声音,在谢淮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苏怡言有些奇怪,平日跟在谢淮身边的大多是侍卫竹一,今日却不见其踪影。 片刻,谢淮看向她:“我得进宫一趟。” 说话间,他已往前匆匆走出了好几步,差点失了仪态。衣角掠过路旁低矮的枝叶,沾染上了几分尘土,在雪白的衣袍上分外显眼。 谢淮处事一向沉稳有度,苏怡言从未见过他为了何事如此紧张过。 她心中又开始莫名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好像隐约听到竹二提到“郡主”二字。 “是陛下传召?” 她在谢淮面前一向小心翼翼,乖顺无比,但这一次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希望是她听错了。 谢淮脸色不太好看:“宫中有些急事。” “可是祖母那边……”苏怡言低头看着地面,两只手绞紧。 小辈们都怕进松鹤堂,前几日三房那边的三姑娘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跪了三日祠堂,直接去了半条命,据说原本定好的婚事也黄了。 二房三房未出嫁的姑娘们平日里都喜欢到苏怡言这里走动,献献殷勤,这位三姑娘来的次数最少,经常只是在修竹院外远远看上几眼就走,并不进院中小坐。 苏怡言只记得她最是沉默寡言,即使和其他谢家姑娘一同来了,每次也不说话,就低着头跟在众姐妹身后。 大多时候喜爱闷在自己院子里捣鼓脂粉,也给自己送过几盒,实在不知道她这样的性子犯了何事,竟遭如此重罚。 所以谢老夫人那边苏怡言还是希望谢淮能与她同去,哪怕只是露个面,也耽误不了进宫办差…… 而且以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丢下她一人。 苏怡言小声恳求:“你能不能……” 谢淮没注意到她眼中的害怕,直接打断她:“无需担心,祖母不会为难你的。若有什么难事,拖着等我解决。我很快就回来。”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苏怡言只好低低应了声“知道了”。 她有心事,走得慢了些,很快落在谢淮身后。 谢淮的脚下的步子却没有片刻的停留。 两人行至前厅分开,苏怡言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似乎是那么的迫不及待。 他就这样丢下她走了,至始至终也没有和她解释一句,昨夜他去了哪里。 【早些回来,我等你。】 苏怡言无声地张了张嘴,声音却最终堵在了喉咙里。 直到谢淮的身影彻底消失,苏怡言才失落地收回视线。 一旁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催促道:“少夫人,这边请吧。” 嬷嬷把苏怡言带至松鹤堂,将彩云拦在门外:“你就不必进去了,在这等着吧。” 彩云还想说什么,苏怡言冲她摇了摇头。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个个都不好惹,若是得罪了,少不得吃些苦头。 松鹤堂门前凉风阵阵,苏怡言隐隐有些发怵,还是硬着头皮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第4章 初惩 老人家年纪大了怕热,松鹤堂内的窗户加了细软的竹帘,光线不足,地上铺着的又是厚重的墨色地砖,整个室内显得有几分阴森。 主位上的谢老夫人手中正翻动着一本名册,谢侯夫人坐在下首陪着笑脸。 见谢侯夫人也在,苏怡言稍稍松了口气,谢侯夫人面善,对她这个儿媳虽不亲近,但也从不为难她。 苏怡言给两位长辈行了礼,便乖顺地立在一旁。 见只有苏怡言一人前来,谢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片刻,她将手上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磕,冷冷开口:“且跪着听吧。” 苏怡言心下一沉。 如今这静安侯府还是谢老夫人掌家,府中上下都得听她老人家的,就算是侯爷夫妇也不敢轻易在她老人家面前说个“不”字。 今日没有谢淮护着,这谢老夫人一开口便语气不善……但她只能照做。 谢老夫人信佛,但没有她的吩咐,丫鬟们谁也不敢将这松鹤堂中礼佛的蒲团取过来。 苏怡言只得跪在坚硬冰凉的地面上。 自从两年前秋日宫宴落水后,苏怡言的身子差了许多,极为怕寒。地面冰凉,她的身形晃了晃,膝盖一阵刺痛。 “母亲,都是一家人,闲谈而已,用不着让这孩子跪吧……”谢侯夫人赶忙从座位上起身,想将苏怡然扶起来。 “我看谁敢扶!” 谢老夫人不满,一脸威严,手中的龙头杖将地面砸得咚咚作响:“都成婚两年了,这丫头肚子里头还是没个动静,你这个做婆婆的也不急?也对,我看你是巴不得我这长孙无后!要我说,果然不是亲生的……” “母亲说的哪里话,儿媳也是怕这丫头跪坏了身子……”谢侯夫人立刻讪讪地退回了座位。 谢淮并非谢侯夫人所出,是某次谢侯爷在外游历时带回来的。 据说是其年少时留下的一笔糊涂债,其生母已逝,便记在谢侯夫人名下,入了族谱,成为了嫡长子。 当年谢侯夫人还因为此事闹了好大一阵,后来总算是消停了,将谢淮养在身边,但却不太上心,未加管束。 谁知这未加管束的谢淮长大后养成了克己复礼,矜漠如雪的性子,年纪轻轻便端方持重,在朝廷中任少傅一职,可谓前途无量; 反倒是谢侯夫人的亲子谢文远,严加管束下生出几分叛逆,性子跳脱,很是风流不羁。 谢氏百年清流世家,书香门第,需要的是稳妥持重的继承人。 相比之下,谢老夫人自然是更看重谢淮这个嫡长孙,对他的婚事也颇为上心,翻遍京城千挑万选才为他挑出了几位颇有助力的世家贵女,可惜她这嫡长孙眼光高,愣是一个都没相中。 当初谢淮娶苏怡言,她便是不同意的。 无奈这桩婚事乃皇帝赐婚,皇命不可违,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占着自家嫡长孙的正妻之位。 如此便罢了,成婚两年此女还未曾有过身孕,她怎能不着急? 不仅如此,此女自己生不出,还不懂得主动替自己的夫君纳妾,谢老夫人看她这个孙媳自然也越发的不顺眼。 谢老夫人开始了漫长的训斥。 “你怀不上,总有人能怀得上。” “这正妻之位你若坐不了,自然有人会替你坐。” “再如何,也不能让我侯府无后!” 谢老夫人的话着实句句都不好听,让一旁的谢侯夫人都头皮阵阵发紧。她心中暗暗庆幸,好在她肚皮争气,第一胎便是儿子,侯爷又宠着她,她娘家又有些势力,这才没有被婆母逼着替侯爷纳妾。 在场的丫鬟则暗暗心惊,那几个生得有几分姿色的不由得一喜,心思纷纷活络起来。 面对谢老夫人的训斥,苏怡言面上难堪,但只能忍着。 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哪怕双膝锥心般的痛,苏怡言还是没有松口。任凭谢老夫人怎样敲打,她装傻充愣,只当听不懂,为的就是拖延时间,等谢淮回来。 谢老夫人往日处理的都是府中那些巧舌如簧一肚子里坏水的,遇到这么个闷声不吭的,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谢侯夫人赶忙出来打圆场:“母亲,这孩子老实,可能一时转不过弯,此事还得慢慢来,不如下次再议。” 谢老夫人平复了一下心情,对苏怡言不耐烦道:“行了,别跪了,回去将女则女训抄上十遍。抄完了,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随后一挥手,让嬷嬷将苏怡言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修竹院,苏怡言的膝盖已经是一片红肿,上药的时候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陆府医说,这药得按开才有效果,少夫人您忍着点。”彩云吸了吸鼻子,少夫人太受罪了。 “好……” 陆府医的药自然是好的,苏怡言知道彩云在府中人缘好,没想到好到能将陆府医的药弄到手。 苏怡言忍住痛问:“他还未回府?” 彩云一愣,反应过来她问的是谢淮。 其实苏怡言进了松鹤堂后,彩云就机灵地跑到府门口等着,可等了许久谢淮也没回来,于是她又在府中找谢淮的那几位贴身侍卫,折腾了一圈没找着,她只好回去巴巴地等在松鹤堂门口。 “长公子还曾未回府。”彩云本想抱怨谢淮两句,忍住了,说多了平白惹少夫人伤心。 “嗯,可能是宫中事务繁忙,他脱不开身。”苏怡言主动替谢淮找了借口。 说一点都不失落是假的,她耳边又回响起谢淮临走前说的话: 【……祖母不会为难你的。】 【若有什么事,拖着等我解决。】 【我很快就回来……】 她为等他,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可他却食言了…… 深吸一口气,苏怡言吩咐彩云去取笔墨纸砚。 彩云担忧地看向她烫伤的右手:“不如等长公子回来再做定夺?” 苏怡言摇摇头。 谢老夫人在众人面前已经定了她的罚,谢淮若再去求情岂不是打了谢老夫人的脸,让她对自己更生厌恶。 至于纳妾……她相信谢淮自会拒绝。 她的心中涌起一点甜蜜,虽然谢淮没有明确表明过,但说到底,谢淮不纳妾也是为了她,她吃点苦头也值得。 待墨研磨好,彩云便退了出去。 苏怡言用左手拿起了狼毫笔,熟练地在宣纸上写了起来。 无人知道,她其实惯用左手写字。 若有名家在场,定要惊叹于她的字:看似端庄秀韵,静雅内敛,实则力透纸背。 苏怡言抄写得认真,一抬头,天已擦黑。 甩了甩有些酸疼的手,她将抄写过的纸张小心收了起来。 “少夫人,该用晚膳了。” 追月在门外提醒了一声。 “再等等。” 谢淮还未回府。 苏怡言吩咐厨房将那几个菜先温着,想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 第5章 想歪 眼看天色越来越黑,院中的下人们已经将外面的灯笼都点上了。 苏怡言有些担心,时不时地瞥向门口,谢淮这趟宫入得委实有些久了。 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挨了责罚? 可她虽是内宅妇人,却也是知道的,她的夫君极为受皇帝看重,每年生辰,皇帝都会派太子亲自到府上送上一份生辰礼。 她又忍不住想起今日茶楼中听到的那些流言,还有竹二口中那声含糊不清的“郡主”,一颗心越发惴惴不安。 “少夫人,长公子回府啦!”彩云兴高采烈地进来禀报。 苏怡言心下一松,脸上露出喜色:“我去厨房瞧瞧,添几个他爱吃的菜。” 府中后厨。 “你们多准备几个滋补的菜,待会送到长公子的书房。” 竹二吩咐完,转身就往厨房外走,一边走一边嘴里嘀咕着:“夜夜这么折腾,身子亏空得厉害,是得好好补一补。” 忽然他脚步一顿,眼前出现了女子的罗裙。 竹二一抬头,顿时有些慌:“少……少夫人?您怎么来了?” 苏怡言对他笑笑:“我过来看看晚膳备得如何。” 竹二仔细瞧了瞧,发现她面上没有异色,顿时松了口气: “备好了备好了,属下刚瞧着都备好了,少夫人您就放心吧。” 见苏怡言还想进厨房查看,竹二额头上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慌忙拍着胸脯保证道:“属下办事,您放心。少夫人,属下先送您回去,别让主子在院中等急了。” “好,那就劳烦了。”苏怡言淡笑道。 回到修竹院,谢淮果然已经在等着了。 “今日我回来晚了,祖母她没为难你吧?” 谢淮一开口便是这句带着关心话,苏怡言心中一暖,感觉膝盖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没有,祖母没有为难我。倒是你,今日去了许久,事情都忙完了吧?” “还要忙一段时日。”谢淮没看她的眼睛,低头给她夹了一颗红烧丸子:“快吃吧。” 苏怡言受宠若惊。 两人用完晚膳,谢淮去了书房。 苏怡言注意到今夜谢淮晚膳用的比平时少,她想起自己在厨房门口听到的只言片语,一时间有些好奇。 她悄悄出了门,穿过垂花门,来到前院的书房外。 一位青色衣袍的青年刚巧从书房出来,苏怡言没看清他的脸,但隐约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一阵药香。 她站在柱子后面的阴影中,继续往廊前张望。 果然不多时,便见下人将几道菜送到了书房门口。 谢淮偷偷吃这些滋补的菜做什么? 苏怡言发了一会儿呆,便见书房门被推开,里面传来谢淮的声音:“准备一下,去少夫人的院子。” 苏怡言一听,赶紧一路小跑回了房。 她跑得急,额前出了一层薄汗,坐在床边轻轻喘气。 谢淮今日怎么突然要来她的院子? 随后她记起每次谢老夫人训话后,都会吩咐谢淮到她房中过夜。今日谢淮没有与她一道前去,她把这事给忘到了脑后。 以往谢淮过来都是走个过场,可方才他用了那么些滋补的菜,而且晚膳的时候一直盯着自己看,岂不是…… 苏怡言小脸一热,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出现这样那样的情景,赶紧一把将自己的脑袋埋入了锦被之中。 成婚前,送嫁嬷嬷曾塞给她一本小册子,里面的图画工精美,将每一处都画得细致无比,她只看了几眼便臊得满脸羞红,不敢再看。 如今那本小册子早已不知被她扔到哪里去了,也不知她现在翻出来照着学还来不来得及……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门被推开了,她赶紧坐直了身子。 谢淮走进来,衣角带过一片潮湿的夜风:“很热,脸怎么这般红?” 苏怡言双手紧张地绞着衣摆,赶紧顺着他的话回答:“就要歇下了,这天……是有些热。” 谢淮闻言,几步走至窗边,将窗棱推开了些,一点夜风吹进来,苏怡言立刻打了个喷嚏,谢淮疑惑地看看她,又将窗子合上。 苏怡言尴尬得脑子都是晕乎乎的,不敢与他对视。 等她再次反应过来时,谢淮已经坐在她身旁,两人隔着一尺的距离。 手突然被他握住。 苏怡言下意识地颤了颤身子,她的耳根又开始发热,直到耳边响起谢淮的声音:“别动,我会轻一点。” 待苏怡言听清后,未经人事的她紧张得差点咬破自己的嘴唇,她腾地脸色迅速蹿红,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你可以睁开眼的,看着我反而不会那么疼。” 耳边又传来谢淮的声音。 苏怡言脑子“嗡”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谢淮之口。 他怎么可以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谁能想到,全京城最冷清出尘,不近女色的谢家长公子,行事竟会如此……直接大胆。 于此同时,苏怡言心中又感到酸溜溜的。听口吻,怎么感觉谢淮对此事颇为娴熟? 她哆哆嗦嗦地睁开眼。 顿时愣住了。 谢淮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上拿着……银针? 苏怡言这才注意到,他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小药箱。 药箱里放着白色的膏药,看上去是刚做好不久的,隐隐散发着好闻的药香,一闻便知道是用极好的药材调制而成的。 苏怡言有些尴尬。原来是替她处理手上的伤。 谢淮用冷水洗净的手,指尖有些凉,刚触上去就让苏怡言微微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哼。 谢淮指尖一顿,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痛?” 苏怡言赶紧摇摇头。 原来谢淮说的是这个痛……她面上讪讪的,幸好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否则她真是没脸了。 谢淮用火将针燎过,然后将她手上的水泡仔细挑破。他从未主动与她挨得如此之近,近到她可以数清他低垂的睫毛。 鹅黄色的烛光映照在他那张无可挑剔的俊颜上,冷冽褪去,他整个人神情显得愈发柔和。 “疼就说出来,别忍着。”谢淮的嗓音压得很低,听着莫名有些缱绻暧昧。 “不……不太疼。”苏怡言没出息地结巴了。 毕竟是年少时便心悦的人,怎么可能不动心。他不用刻意去做什么,光是一个眼神,一句话,已经足够让她甘愿沉沦。 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这一刻,自己与谢淮像极了一对寻常恩爱夫妻。 处理完伤口,谢淮用指尖取了药膏在她手上轻轻摩挲。 谢淮做得很细致,温热的指腹一寸一寸抚过,不断打着圈轻揉,每一根手指每一处缝隙都照顾到了。白色的药膏渐渐变得透明,散发出清幽的药香气。 苏怡言有些恍惚——需要涂这么多么? 脑子已经晕乎乎的,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那里。 那双手明明停留在她的掌心,却如同探进了她的身体,探进了她内心的最深处,缓慢,反复撩拨着…… 第6章 郡主 苏怡言一个激灵,脸渐渐开始发烫——她八成是得了癔症,竟会觉得谢淮在撩拨自己? 她垂下眼眸,看两人的袖子碰到一处,又分开,如此反复。一晃,一荡,最后纠缠在一起…… 两人挨得更近了。 忽然,苏怡言在谢淮身上再次闻到了那股甜腻的香味,这回比之前更加清晰。 她下意识地凑近嗅了嗅,柔软的唇瓣不经意间蹭过谢淮的指尖,唇角沾上一点乳白色的药膏。她辨认得太过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眸瞬间墨色翻涌…… 苏怡言还在皱着眉头思考,谢淮是何时换了熏香?这香味倒是特别,不像是京中公子贵女间常用的。 甜腻得发闷,不适合他…… “药抹好了。”谢淮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淮的声音似乎比平时低哑了几分。 “早上的点心别做了,这几日好生歇着。” 叮嘱完这些,谢淮将药箱放在身前慢条斯理地整理。本是一会儿就能做完的事,他却做了许久。 苏怡言又等了一会儿,疑惑地悄悄看过去,发现谢淮似乎在整理衣袍下摆。 平整的衣袍上,隆起好大的一道褶子…… 苏怡言见他整理了半天都没将那道褶子抹平,反而弄出更多的褶子,她下意识地就要伸手去帮他拍平。 谢淮注意到她的视线后,整个人僵了僵,将药箱往腿上挪了挪,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我有些渴。” 苏怡言立刻起身出门吩咐彩云沏茶。 最后端上来的茶水谢淮只浅浅抿了一口,他依旧抱着药箱坐着不动。 苏怡言有些奇怪,这种事难道还要她主动?他老抱着那个碍事的药箱做什么?难道不成想抱着它睡觉? 她硬着头皮出声提醒:“亥时了。” 谢淮看向她。 苏怡言低下头,很是矜持:“我……该歇息了。” 她没有用“我们”,但自认为已经暗示得足够。毕竟是初次,她还是紧张的,手紧紧攥着身下的被褥,声音也略微带着一丝颤。 室内一片安静,只听到烛台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谢淮看着自己有些瑟瑟发抖的妻子,脸色变了变:“好,我马上走。” 说罢,他提着药箱迅速离开。 …… 屋内。 苏怡言愣住,她没想到谢淮就这样走了。 看来,他还是没有准备好去接纳她,与她孕育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说不失落是假的。 但一想到他注意到自己手上的小伤,亲自替她上药,还怕她劳累让她不必准备早膳,她心中又欢喜起来。 夜渐渐深了,苏怡言没有睡意,想着今日到底算是两人亲近了许多,便备了糕点茶水准备送去书房,这是她之前万万不敢做的。 她穿过垂花门时,却远远发现谢淮书房的灯竟然是黑着的。 苏怡言一愣,这大晚上的,谢淮不在书房,去了何处? 看了看门口的侍卫,她还是打消了上前询问的念头,独自一人默默端着茶水又回了房。 苏怡言没睡好,第二日一早起来还有些恍惚。 接下来一连几日,苏怡言都感觉到了谢淮的忙碌,时常在府中见不着他人,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些什么。 在彩云的提议下,苏怡言又来了品茗楼散心,打算将未听成的话本子听完。 等了好一会儿,茶水还没有上来,彩云出去找店小二催促。 “你是哪家的丫鬟,走路怎么不长眼呐?冲撞了贵人,你有几条贱命可赔的!” 外面突然响起争吵声。 苏怡言隐约听到彩云的声音,赶紧掀了珠帘出去。 大厅中央,一群身着华服的京中贵女正围站在那里。彩云狼狈地跌坐在地。 苏怡言连忙上前将彩云扶起来。 “怎么回事?” “方才被绊了一下,弄脏了那位小姐的裙摆,奴婢已经道过歉了……” 彩云很委屈,明明她走得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就摔了一跤,对方不依不饶的,一口一个贱婢地骂着,她才忍不住回了一两句。 苏怡言顺着彩云所指看过去,对方是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样貌看不太清楚。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怡、言啊!”一名黄衣少女瞧见她,故意阴阳怪气地念出她的名字,引得其余贵女掩嘴偷笑。 苏怡言原本的名字写作“苏仪言”。 那时,她刚被苏家人从江南接回京城。继母王氏嫌弃她从前养在低贱的商贾之家,特意取了这么个名字提醒她在人前注意仪态和言行,莫要丢了苏家的脸,暗含羞辱之意。 后来此事被她那位妹妹苏妙雪当作笑话讲给京中的贵女们听,直到她得了谢家这门好婚事,苏父这才将她族谱上的名字改过来。 “原来这是你的丫鬟?难怪了,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连带身边的丫鬟也如此不懂规矩!”黄衣少女面含讥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苏怡言抱有不小的敌意。 眼前的黄衣少女是将军府的嫡女赵青青,出了名的骄纵跋扈,与月眠郡主交好。苏怡言记得自己与她没什么交集,如今这样针对自己,无非是为了月眠郡主。 京中几乎人人皆知,这位郡主性子肆意张扬,常与世家公子们称兄道弟,喜穿色泽鲜亮的罗裙,尤其爱着红衣。 苏怡言再次看向那抹显眼明艳的红,看来那位就是了。 她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暗沉的鸦青色衣裙,有一瞬间的失神。 苏怡言突然回想起一些事情。 谢淮不喜她穿红色衣裙,甚至有一次当着下人的面,语气颇为严厉地让她将身上的绯红衣袍换掉。他素来清冷淡漠的眼眸中头一次流露出那样强烈的情绪,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让她记忆深刻。 从那时起,她便不再穿红衣。 他不喜欢的事情,她便不做。 只是苏怡言始终不明白,一件衣裳而已,他为何会那般生气? 看着月眠郡主的那袭红衣,苏怡言脑中有什么飞快地闪过。 第7章 辱她 “苏怡言,你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你这丫鬟冲撞的可是郡主,不能就这样算了!” 苏怡言深知赵青青这种跋扈的大小姐惹不起,避也避不开,左右不过是找茬想看她的笑话:“那赵姑娘想如何?” “你将这丫鬟交给我们处置,只不过到时候是死是活就不一定了……”赵青青故意吓唬她。 苏怡言:“若我不交呢?” “那你就替这丫鬟给郡主跪下道个歉就行了。”赵青青说得一脸轻松,却把几个胆小的贵女吓了一跳。 几人小声劝道:“青青,会不会太过分了?毕竟她现在是谢家少夫人……” “她算哪门子的谢家少夫人?要不是眠姐姐被送去和亲,谢家长媳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她?再说了,现在是不代表以后还是,毕竟,如今眠姐姐回来了!” 赵青青性子直,张口就为柳月眠抱不平。 当年皇后有意为谢淮与自家侄女赐婚,谢淮不惜得罪皇后,当场拒婚,说自己已有心上人。 京城不知多少贵女为此哭红了眼,纷纷猜测到底是哪家的闺秀如此好命,竟入了谢淮的眼。 可左等右等,都未曾听闻谢家去哪家下聘。 就在众人以为,谢淮不近女色,只是找了借口搪塞拒婚之时,京中传出了谢淮与月眠郡主共同赏花游湖之事。 如此看来,谢淮的心上人自然是眠姐姐,不然还能有谁? 如今眠姐姐回来了,苏怡言也该让位了! …… 赵青青是将军府嫡长女,还是未来太子妃人选。她都这么说了,贵女们不由得多想,还以为她提前知晓了什么内情,连忙纷纷附和。 “青青说的对,明明谢家长公子和郡主才是一对。” “要是知道后来会被她赖上,谢长公子当年肯定不会救她,任她在水中自生自灭好了。” “哼,抢了别人的夫婿,居然还有脸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喝茶,真是不知羞耻!” “她若有羞耻之心,当年落水后就不会抱着人家谢长公子不撒手,还让自己妹妹带人过去将事情闹大,这心机也太可怕了!还是郡主简单直率……” 一群人越说越难听,彩云气得攥紧了拳头:“你们胡说!长公子对我们少夫人可好了!” “笑死人了,还嘴硬呢!瞧瞧你家主子,头上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我爹的十三姨娘都没这么寒酸!就这,还敢说受宠?”一位贵女用帕子捂着嘴笑道。 “明明人家郡主和谢长公子两情相悦,我要是你们主子呀,早早就自觉将正妻之位让出来,省得平白惹人生厌!” 彩云气坏了,一叉腰骂道:“我呸!你家十三姨娘倒是和你爹两情相悦了,你怎么不叫你娘把正妻之位让出来?” “你!”那名贵女一噎。 “不就是簪子吗?我们少夫人多得是!” 彩云恨不得立刻跑回府,将那一匣子珠钗全砸她们脸上:“长公子送了少夫人好些如意阁的珠钗,只不过我们少夫人嫌太沉了不想戴!” 此话一出,周围先是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多得是?还是如意阁的?我没听错吧?哈哈!” “人呐,还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免得闹出笑话,你编个什么不好,非要编如意阁?” “嫌太沉了不想戴?你倒是让你家主子拿出一只让我们开开眼啊!” 嘲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苏怡言拉住还想上前为她出头的彩云,打发她先出门去找歇脚的车夫。 若是在之前,苏怡言受到这样的奚落,定会毫不犹豫地辩驳。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初来京城,无依无靠的黄毛丫头,她是谢淮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对她的好,便是她的底气。 可现如今,月眠郡主的出现将她的那份本就不足的底气几乎抽光耗尽。 她眼下也没了听话本子的心情,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去向谢淮要一个答案。 这几日,谢淮的那些异样和过去她刻意忽略的种种,逼得她不得不去面对。 “想走?你还没道歉呢!”赵青青不依不饶,抽出鞭子拦住她。 “这是月眠郡主的意思吗?是月眠郡主命我向她下跪道歉,否则不得离开?” 月眠郡主爱惜名声,此番回来到处都宣扬着她的大义,苏怡言相信自己这般指名道姓她一定会坐不住。 “青青,快把你的鞭子收一收,你也太鲁莽了。苏妹妹是弱女子,和咱们不同,可受不了这样的惊吓。” 果然,一直作壁上观的月眠郡主急忙从人群中出来,出声责备。 赵青青委屈地收了手。 不是眠姐姐说苏怡言抢了她的夫婿么? 自己本是替她出气,她方才不也看得挺开心的嘛?这会儿她怎么又向着苏怡言那个女人了? 赵青青有些想不通。 “苏妹妹不用道歉,反倒是我应该同你道歉才对。”月眠郡主上前一步,对着苏怡言露出友好的笑容,引得周围贵女为她的气度赞叹不已。 苏怡言说不出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 这是她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月眠郡主,那位传闻中她夫君心心念念的人。 女子身量高挑,红衣肆意,样貌自然是上乘,特别是那一双凤眼,隐隐带着一丝妩媚。 原来她那夫君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月眠郡主眉间的风情是自己学不来的,与她一相比,苏怡言觉得自己就像是野地里没长开的一株小白菜,青涩又寡淡。 至于气度…… 方才赵青青和其他贵女说出那些难听且羞辱人的话时,这位月眠郡主却在一旁默不作声,足以窥见其性子并不完全像传言中的那般坦荡直率。 莫名的,她想起自己那位好友口中曾说过的“茶”。 “眠姐姐,你糊涂了?明明是她有错在先,你跟她道什么歉?” 赵青青不服气。 月眠郡主再次看向苏怡言,笑容越发友好:“我自然是要和苏妹妹好好道歉的。一个小丫鬟的无心之失,我不该计较的。” 她此话一出,周围的人又是一阵赞叹。 月眠郡主走近几步,一阵甜腻的香味飘过,苏怡言莫名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 “阿淮这几日辛苦了,为了我忙前忙后,日夜操劳,可能一时顾不上你。” 月眠郡主放低了了声音,在苏怡言耳边缓缓说道:“不过你别多想,我与阿淮只是朋友之间的帮忙,你可千万别误会,回去跟阿淮哭哭啼啼告我的状……我说话向来心直口快,你不会介意吧?” 这话说得像是玩笑,苏怡言听着却只觉得刺耳。 阿淮。 阿淮。 她都是这般叫他的么? 所以谢淮这几夜未归……是因为她么? 蓦然间,苏怡言记起了月眠郡主身上那甜腻的香味…… 她这几日分明在谢淮身上闻到过。 第8章 真相 苏怡言立刻感觉心上压了块石头,有些透不过气来,脸上得体的笑容也快要维持不住。 见她想离开,月眠郡主忽然拉住她:“苏妹妹留步,我让人带了糕点,吃完再走也不迟。” 此时,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由门外响起。 “郡主,您要的糕点买来了。” 苏怡言一愣,来人正是谢淮身边消失了好几日的贴身侍卫,竹一。 一些记忆不合时宜地浮现。 去年冬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雪,长街上的雪积了有半人高。 苏怡言月事一直不稳,正巧那日碰上,痛得几近昏厥。偏偏府医告假,外面又大雪封路,车马不便。 彼时,谢淮正与谢侯爷书房议事,不便打扰。 情急之下,彩云求到了侍卫竹一跟前。 竹一运着轻功将苏怡言带去了医馆,回来后非但没有领到赏赐,反而受了罚。 苏怡言前去求情,谢淮只是冷声告诉她,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找竹一,他自有别的要紧事情要忙。 苏怡言那时卑微地想着,竹一是谢淮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侍卫,身上必然肩负着重要的任务,自己的这点小事的确不配麻烦别人。 可现如今…… 苏怡言将视线投向门口的来人,觉得一切是那么的讽刺。 怪不得这几日谢淮身边跟着的都是竹二,原来他竟将自己最重要的贴身侍卫给了月眠郡主,替她做跑腿买吃食这等小事。 心头泛起一阵酸涩,深吸一口气,苏怡言努力将这种情绪压下去。 当目光移到竹一手中的糕点时,她再次愣住了。 一瞬间,有什么真相,如同陈年蛛网被轻轻拂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展现在眼前,呼之欲出。 “我最喜欢这家的糕点了,两年没吃上,真是怀念。”月眠郡主笑着捏起其中一块递给她,那笑容明晃晃的:“苏妹妹要不要尝一尝?” 苏怡言没有伸手去接。 糕点还是温热的,散发出阵阵香气。 她再熟悉不过了。 是李锦记的栗子糕…… “果然是乡下丫头,太失礼了,眠姐姐好心请她吃糕点,她怎么跑了?”赵青青一脸疑惑。 “不知道啊,可能是不合口味吧。” 柳月眠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块栗子糕放入口中,红唇微勾。 …… 苏怡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侯府的。 面对静安侯府厚重的朱红大门,她觉得脚步愈发沉重。 明明她也曾被家人捧在手中,如珠如宝地对待过。可自从来到京城,她便觉得自己没了家。 苏父眼里只有他的那对宝贝儿女,她就如同外人一般寄人篱下,过得连个丫鬟都不如。 直到嫁入谢府,她才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家。 可如今眼前这个与谢淮一同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她一直将其当作 “家”的地方,却头一次让她感觉如此的陌生。 她心生茫然。 这两年来,谢淮对她的那些好,到底是真实的岁月静好,还是他君子之姿的敷衍应对? 在他心中,是否一直装着另一个人? “少夫人,少夫人?”门房的小厮喊了她好几声,苏怡言才回过神来。 …… 踏入修竹院,竹影晃动,让她心思缭乱。 “回来了。” 谢淮面色如常,有那么一瞬间,苏怡言都要以为这几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而已。 苏怡言紧了紧衣袖,压下心头的情绪,“嗯”了一声。 她以为自己会假装平静地质问他,或是伤心地向他哭诉,甚至是生气地和他大闹一场…… 但终究是没想到,乖顺装久了,把自己都骗了。面对谢淮,她竟然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的她像只沉默的蜗牛,将触角默默缩回自己的壳中。 酸涩又小心翼翼。 谢淮在距离她一尺的距离停住了脚步。不会太近,也不会过于疏离,恰到好处的分寸。 “这个给你。” 苏怡言眼前出现了一样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我最喜欢这家的糕点了。】 【两年没吃上,真是怀念。】 【苏妹妹要不要尝一尝?】 柳月眠的声音仿佛再次在耳边响起,犹如诅咒一般,一下一下敲动着她的神经。 那往日能让她雀跃许久的栗子糕,那些她以为的情意……全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苏怡言心里不是没有过疑问。 明明她喜欢的糕点有很多,桂花糕,千层酪,桃花酥…… 为何谢淮偏偏每次给她带的都是栗子糕? 可谢淮那份“特地为她去买”的心意让她蒙蔽了双眼,一遍又一遍地沉浸在所谓的幸福中。 一切似乎早就有了预示。 谢淮每日颇费心思带回的栗子糕,从来都不是因为她。 喜欢栗子糕的是月眠郡主。 原来那些她曾经所珍视的,从来都不属于她…… 手一颤,那油纸包着-的栗子糕滚落在地,沾满尘土。 她怔怔看着一地的狼藉,下意识地想弯腰去拾起。 这一刻,她也分不清自己想拾起的究竟是那些栗子糕,还是过去那些可笑的欢喜。 “脏了,别捡。”耳边熟悉的气息轻轻擦过她的耳畔,声音酥酥麻麻地钻入耳鼓。 苏怡言咬了咬唇,口腔内漫延的血锈味终于强迫她清醒了过来。 她退后两步,忍住泪,别开了脸。 下人们过来,很快将地上的一切收拾妥当。 谢淮见她站着不动:“无妨,我明日再买。” “不必。”她试探地看向他:“我以后都不想吃了。” 谢淮先是一愣,随后似乎松了口气:“好。” 苏怡言的心猛地一沉。 他没有她问为什么,也没有坚持要继续给她带。 有的只是如释重负…… 也是,月眠郡主回来了,他连自己的贴身侍卫都送了出去。以后月眠郡主想吃什么,他大可以亲自陪着去,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睹物思人。 那她呢? 这两年来,自己在他心中又算什么呢? 他可曾对她有过喜欢?哪怕只有一点点…… 苏怡言失魂落魄地回了房。 她从暗格里找出一个匣子,里面是一只雪青色香囊,上面绣着一对交颈鸳鸯。 这是她为谢淮准备的生辰礼。 她虽出生在江南,但女红却不好,绣坏了很多件,最终才绣成了这一只满意的。 指尖摸了摸那对紧紧挨在一起的鸳鸯,苏怡言的心沉甸甸的。 谢淮腰间常年只佩戴一块玉佩,她觉得有些空,就在前几日,她还高高兴兴地期盼着谢淮收到这个礼物的反应…… 她举起剪子想要绞了它,却又舍不得,那一针一线,都是她对他的爱慕,为了这个香囊,她不知熬了多少个日夜…… 她终是将它放回了原处。 还未来得及收拾好心情,彩云便苦着脸地走进来:“谢老夫人传您去松鹤堂。长公子……刚出府。” 第9章 重惩逼迫 前脚谢淮刚走,后脚就叫她过去,苏怡言可不相信是什么巧合。 取出抄写好的一沓纸,苏怡言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不会被挑出什么错处,这才跟着谢老夫人那边派来的嬷嬷出了院子。 再次踏入松鹤堂,苏怡言的膝盖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抄写好的女则女训,谢老夫人只是打眼扫了下,便摔了杯盏:“我老婆子年岁是大了,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就拿这个糊弄我?这字怎么可能出自你之手?” 谢老夫人笃定了苏怡言是找了代笔,根本不听她解释,两个粗使嬷嬷上来就按着苏怡言跪下。 膝盖再次重重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苏怡言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看这架势苏怡言哪里不知道,谢老夫人只是寻个由头责罚她罢了。 此刻,她深深地体会到,在这偌大的谢府,若没有谢淮护着,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什么都不是,只是空有一个谢少夫人的名头罢了。 而如今谢淮的心上人回来了,他又还会护她多久呢? 松鹤堂内充斥着谢老夫人一句又一句的训斥声,周围站满了下人,比起上一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的膝盖越发的疼,火辣辣的;面上受着折辱,脸上亦是火辣辣的。她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躲进无人的地下。 孩子…… 没人比她更期盼,能有一个与谢淮的孩子。 她自嘲一笑,心中酸楚不已。 当初洞房花烛夜,谢淮丢下一句冷冰冰的“抱歉”便离开,未曾与她圆房。还是她割破手指往那贞洁帕子上抹了血,才应付交差。 这两年来,谢淮大多时候歇在书房。 哪怕在谢老夫人的施压下,谢淮偶尔与她同床,也是端着清冷的君子之姿,和衣而眠,躺在她身旁却不越雷池一步 ,仿佛要为谁守身如玉一般。 如今,她依旧还是完璧之身,又哪来的孩子? 但她不能当众开口为自己辩驳,那样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谢老夫人半点没有让苏怡言起身的意思。 苏怡言脸色苍白,身形越发不稳,额前也渗出了冷汗。她手握成拳,抵在冰凉的地面,用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她没有一个显赫的娘家,唯一能护着她的谢淮也不在跟前,眼下她只能忍着,受着长辈的磋磨,别无选择…… 她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咬牙苦苦支撑着。没有谢老夫人的允许,她只能一直跪下去。 时不时还会有嬷嬷走过来,拿着戒尺用力敲打她的脊背,示意她跪好。 那戒尺一下又一下,结结实实地打在她单薄的背上,发出的声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禁颤了颤。 苏怡言将唇都咬出血来,但还是强忍着一声没吭。 谢侯夫人看向她,心道平日里看着柔顺的小姑娘,没想到竟是个倔脾气…… “母亲……”谢侯夫人刚开口劝,就被谢老夫人瞪了回去:“这丫头年纪轻轻的,也不是什么世家娇养出的千金,我让她跪一下怎么了?” 谢侯夫人不敢当众反驳,只好闭了嘴。看样子自己婆母是下定了决心,今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周围的下人们向苏怡言投去各种各样的目光,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 “活该,自己生不出孩子,还死撑着不让长公子纳妾,真是善妒啊。” “大户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偏偏她连个通房都不肯安排,就想一个人霸占着长公子。” “我看她也得意不了几天,咱们的好机会要来了……” 丫鬟们的窃窃私语隐隐约约传入苏怡言的耳内。 她微微有些恍惚。 谢淮房中一直干干净净,没有通房丫鬟。 爬床的丫鬟不是没有过,只是谢家重规矩,那些个不安分的还未得逞便被拖出去发卖了。 婚后,谢淮也一直不肯纳妾。 谢老夫人每每提起,谢淮都会主动拒绝,苏怡言只需低着头沉默便可。 她那时是觉得幸福的。 有夫君护着,后宅没有乱七八糟的莺莺燕燕需要应付,她只需安静地做好他的妻子。 这样的日子,怎么不算是话本子里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可此时此刻,她长跪于冰冷的地砖上,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谢淮坚持不纳妾,真的是为了她吗? 疑心一旦生起,便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重重压在她心头。 终于心房塌下去一角,苏怡言忽然就失去了支撑下去的理由。 耳边,谢老夫人再一次提起了纳妾之事。 她沉默片刻,轻声说了句“好”。 “我们谢家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个善妒的孙媳!自己生不出儿子还不让我的长孙纳妾,我看你就是想断了我们谢家的香火!你……” 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谢老夫人突然一顿,跟见了鬼似的:“你方才说什么,你说——好?” 苏怡言麻木地点头:“祖母教训的是,是孙媳身子不中用。纳妾之事,全凭祖母做主。” “好好好,能想通就好,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谢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苏丫头懂事了!你放心,若将来哪位姨娘在你前头生下男孩,那孩子回头也是记到你名下,要唤你一声母亲的。” “孙媳晓得。” “那淮儿那……” “孙媳是自愿为夫君纳妾的,也会劝着夫君雨露均沾,将来为侯府开枝散叶。” 苏怡言乖顺的态度让谢老夫人越发满意:“这孩子,早这么着不就好了,白白受这么多苦。” 谢老夫人心情颇好,挥挥手让苏怡言离开,走之前还令嬷嬷给她送了一瓶伤药安抚了几句,然后马不停蹄地揪着谢侯夫人这个儿媳在厚厚的一沓画像中为谢淮挑选合适的妾室。 出了松鹤堂,外头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苏怡言立刻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 片刻的黑暗带给了她一些安宁,仿佛什么都看不见,就可以骗自己这几日的那些事从未发生,一切如旧…… 可她知道,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那些平淡和睦的日子,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也许是压抑得太久,也许是身上的伤口太痛,她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恶念。 她突然有些期待,等谢淮这次从宫中回来,知道了她答应替他纳妾的事……他会作何反应? 他若生气,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宫中的那个她? 第10章 她算什么 苏怡言这次伤得比上一次更重,彩云身子瘦弱,幸好路上遇到了三姑娘的贴身丫鬟小绿,小绿搭了把手,两个丫鬟左右搀扶着才将苏怡言送回了修竹院。 到了院门口,苏怡言随口问起她的主子三姑娘,小绿支支吾吾。苏怡言又让小绿喝盏茶再走,小绿也拒绝了,匆匆离开。 “说起来,奴婢也好些日子没瞧见这三姑娘了。”彩云感叹。 苏怡言也隐隐有些奇怪,那三姑娘看着身子不算太弱,就算是跪了三日祠堂,也不至于像传言说的那样去了半条命,要将养这么久。 进了里屋,追月跟了上来。 “您可是少夫人,就算是老夫人也不能这样无故罚您,要不您回头和长公子说说。”追月提议道。 苏怡言摇摇头:“此事不得再提。” 对谢老夫人,苏怡言没有太多怨言,谢家这样的门第,看重子嗣是应当的。谢老夫人这些手段还算是坦荡,都放在明面上。若放在别的高门大户里,她这般出身的,被构陷损了名声后再被休弃的比比皆是,丢了性命最后成为一缕冤魂的也不少。 追月讪讪地闭了嘴。 看看苏怡言红肿的膝盖和背上戒尺抽出来的伤痕,彩云眼圈红红的给她上药,嘴里不住念叨:“老夫人罚得也太重了,再跪下去这腿都要废了!上次的伤还没好,这下又伤上加伤,若再有几次……” “不会了,没有下次了。” “啊?为什么?” 彩云哭到一半,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有点呆愣的表情把苏怡言逗笑了,但她的笑容很快淡去:“纳妾之事,我答应了。” “什么?您答应了!” 追月率先惊讶出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闪了闪。 “奴婢懂了,这是缓兵之计。就算少夫人同意了,长公子也不会同意的。等长公子回来,定会自己去找老夫人。” 彩云恍然大悟,随后一拍大腿:“少夫人,早知道上回咱就答应了,得少吃多少苦头!” 并不是什么缓兵之计。 苏怡言勉强一笑,没有没有解释。 今夜,他怕是又不会回府了吧? 她几乎不敢再去细想一遍,谢淮娶了她却不圆房,还一直坚持不纳妾的原因……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般,那她这两年来算什么? 一个名为妻子的摆设? 一个他为了别的女人守身如玉的挡箭牌? 日光从窗外探入屋内,刚好笼在她身上。三月春光和煦,却暖不了她的身子。 她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手背和手指的关节处今日又受了伤,但她却感觉不到疼。伸出手,缓缓将掌心对着光线,她企图汲取到一丝温暖。 恍惚间,她又记起几日前,他们分明曾经那样亲近过。他如同一个好丈夫那般,在灯下细心地为她这个妻子涂抹着药膏。 难道那些都是假的么? …… 一直到晚膳,谢淮都没有回来。 谢淮不在,但小厨房还是按份例上的菜,依然是美味佳肴,荤素搭配得当。 可满桌的菜,苏怡言看着没什么胃口。 外面天色渐黑,府中各处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笼。桌上的菜也彻底凉了。 “要不让小厨房再热一遍?”彩云问。 苏怡言摆摆手:“都撤了吧。” 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菜端走了。 门外,追月悄悄将彩云拉到一旁:“少夫人吃得这样少,定是因为长公子。” “要我说,女人还是得把男人看紧些,该闹的时候就得闹。你瞧长公子这一趟趟地往外跑,夜里也不回府,少夫人也该管管,光生闷气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这不便宜外面的女人了?” “怎么可能,长公子怎么可能有什么外面的女人……” 彩云嘴上说着,心里却闪过之前在茶楼听到的话。自打那个什么郡主回来后,自家长公子就常常夜不归府,的确很可疑。 追月知道她听进去了,语重心长道:“小云,我可是把你当妹妹看才同你说这些。咱们做奴婢的,得多为主子着想,你在少夫人身边伺候,别光顾着贪玩,一定要多多提醒。” …… 苏怡言在房中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 她忍不住去想,谢淮此刻在宫中做什么,是不是在这同一片月色下,与月眠郡主互诉衷肠…… 虽然她讨厌这样内心不受控制的自己,但却无能为力。那颗心悦了谢淮许多年的心,不是她想收回就能立刻收回来的。 苏怡言放下书,彩云端进来一碗安神汤。 这是当年成婚后,谢淮说担心她落水后受惊,特意找府医开的,每日睡前一碗。这一喝就喝了两年。 她准备喝完安神汤就早早梳洗完歇下,以免自己东想西想。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彩云的声音:“少夫人,长公子回府了。” 苏怡言一愣,手中的安神汤洒了大半。下一瞬,她迅速熄灭了烛火。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只余几缕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沿的缝隙照进来,冷冷清清的。 谢淮回府,她应该感到高兴的,但不知为何,却又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这种心情,就如同当年宫宴落水,她赌谢淮会救她。 在水中被他紧紧抱着的时候。 她赌赢了。 当苏妙雪带着一众女眷围过来,宫人手中的灯笼照亮了谢淮那张阴沉的脸时。 她又觉得她赌输了。 那双注视着她的桃花眼中只有一片冰冷。 …… 不多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停在了房门外。苏怡言有些意外,谢淮没有回书房,而是径直来了她房中。 彩云麻溜地进来将烛火重新点上,又咧着嘴自觉退了出去。 她觉得追月有些危言耸听了,长公子今夜还不是到少夫人房里来了,分明是对少夫人上心的。 室内在烛火的映照下亮堂起来。 谢淮走进来,他的衣袍还带着春夜里染上的潮气,应该是刚从宫中回来,还未来得及换下便匆匆过来了。 苏怡言诧异地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嬷嬷,手中各端一只金色托盘。 “我刚从祖母那边过来。” 谢淮一句话解释了两位嬷嬷的由来。 不知道是不是苏怡言的错觉,他的声音比平日更冷些,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第11章 诱他?诱她 苏怡言垂下头。 难怪他今夜会过来,原来是谢老夫人的意思。那纳妾的事,他应该也知道了吧?如今隐忍着不发,大概是看在谢老夫人这两位嬷嬷在场的份上。 果然,下一秒,谢淮吩咐两位嬷嬷将东西放下离开。 “那可不成,老夫人特地吩咐了,东西送到了,还得用上……”两位嬷嬷连连摇头。 用? 苏怡言疑惑。 这托盘中装着的,难道不是今日她答应纳妾,谢老夫人一高兴给她的赏赐么? 谢淮也不愿为难下人,一手掀开其中一只托盘。 苏怡言看过去,里面是两杯果酒。那酒杯明显是一对,龙凤呈祥。她想起了大婚时两人交臂对饮的合卺酒,用的也是这样的杯盏。 她不明白谢老夫人这是何意。 下一瞬,她便见谢淮独自一个人将两杯酒都喝了。 这是生怕与她再饮一次交杯酒? 苏怡言眼神黯淡了些。 “这这这……” 两位嬷嬷睁大了眼睛,来不及阻止。她们俩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默契地闭了嘴。 另一个盘子里装是一件女子罗裙,乍一看很是普通。 两位嬷嬷绕到屏风后替苏怡言衣裳换上,然后迅速告退。 两人生怕跑慢了似的,临近房门口的时候,还撞在了一起,一把老骨头都差点撞折了。 “那酒长公子全喝了,这可如何是好?” “算了,喝都喝了,还能让他吐出来不成?” “……只能这样了,就是少夫人会辛苦受累些,谁让长公子房中也没个通房伺候。” 两人朝院外走去,边走边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将她们的话听了去。 …… 屋内。 苏怡言正欲从屏风后绕出来。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身上怎么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她整张脸几乎红得要滴出血来。 方才她心中想着事情,没注意到这衣裳的特别之处。藕色轻纱衣,薄如蝉翼,裙摆层层叠叠,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美是极美的。 但也……跟没穿差不了多少。 苏怡言恍然,原是让她穿着这身衣裙诱着他。 若是寻常恩爱夫妻间,这样的衣裳自然能增加夫妻间的情趣。可她和谢淮算不上真正的夫妻,两人从未做过夫妻之事,穿成这样站在谢淮面前就显得相当尴尬。 为了显得端庄,苏怡言平日里用束带绕着胸绑紧,穿宽大的衣裙以作遮掩。 睡前为了松快些,她已经将束带完全解开。此时,胸前那片薄薄的布料紧绷着,近乎透明,勾勒出丰盈。 堪堪走了几步,吓得她赶紧停用手捂着胸口,停在原地不敢动了。 苏怡言不敢去看谢淮。 以谢淮那清正君子的性子,恐怕是会立刻将头别开,多看她一眼都厌恶,觉得她有辱斯文,轻浮放荡…… 谢淮定定看向眼前的妻子。 小脸埋着,红扑扑的,很是可人。一头乌发柔顺地披散在身后,衬得锁骨处的肌肤更为白皙晶莹。 视线再往下…… 他眼神依旧平静,喉结却滚动了一下。 “过来。” 声音似乎没有过多起伏,听不出喜怒。 苏怡言头垂得更低了。 她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退后一步,正巧撞到身后的紫云屏风。 巨大的屏风倒下来前,她害怕地闭上了眼。 黑暗中,清冽的气息瞬间笼罩了她,耳边是屏风砸向地面发出的巨大的响声。 苏怡言整个人被谢淮抱在怀中,他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揽着她的细腰。 他们似乎天生契合,两人的身体隔着轻薄的衣衫紧紧贴在一起,每一寸都那么紧密,没有一丝缝隙。正因如此,两人彼此能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每一处。 苏怡言在他身下微微颤抖。 她虽还是未经人事的姑娘,但并非什么都不懂,特别还是现在这种尴尬的姿势。 谢淮修长的身子压住她,他的脸紧抵着她的,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灼热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他的呼吸轻扫过她的鼻尖,那双冷清的桃花眼就这么直直地望进了她的眼中。 心跳瞬间乱了。 太近了,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倒映在他眼眸中的自己。 明明饮下那果酒的不是她,但她的脑子开始发昏发热,这哪里是她诱着他,分明是他在诱着她…… 灯下烛火跳跃着。 谢淮额前渗出细细的薄汗。 她的柔软抵着他,如同雪白的糯米糍。 指腹触到的肌肤一片光滑细腻,那是他名义上妻子的纤细腰肢。仿佛一把柳条,柔软婉转,稍稍用力就会折断,叫人心生怜惜。 谢淮能清晰感觉到她的呼吸,她身上淡淡的幽香,还有近在咫尺的湿润的唇。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又滚了一下。 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想移开,又移不开。 他是个正常男子,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温香软玉在怀,自然会有反应,再正常不过。 但他向来可以克制,也绝不会因为饮了些许果酒便如此失控。那酒……多半有问题。 “别动了。” 谢淮将头埋进她的乌发间,克制又隐忍地微微喘息。 为何不能动?苏怡言也不明白,但还是乖乖照做。 她一动不动,只觉得他的身体滚烫,仿佛点了把火。炙热的呼吸汹涌地扑在她的脖颈处,又热又痒。 忽然,那股甜腻的脂粉香伴随着淡淡的酒气又再一次清晰地钻入她的鼻尖,苏怡言身子一僵,脑子瞬间清醒了大半。 他才从宫中回来,也许就在不久之前,他和旁人还这般亲密相拥过。 他的衣衫上,沾染的都是另一个女人身上的脂粉香。 苏怡言眼睛泛酸,难堪地别过头去,伸手推了一把身上的人。 谢淮感受到了身下的那股力道,对他来说微不足道,但代表着抗拒。 视线中,身下的女子如墨乌发铺散,衬得那张小脸更为苍白脆弱,眼角未干的那滴泪,深深刺痛了他。 他眸光微暗,眼底染上一抹自嘲。 苏怡言又推了推他,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但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丝颤抖:“你压着我了,你膝盖骨……硌得疼。” 谢淮一愣,面有赧色,耳朵迅速升起一片薄红:“不是……” 他没继续说下去,只是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他也疼。 他如同在沙漠中寻找绿洲的旅人,终于找到了那汪清泉,却不能沉入其中喝个尽兴,只能克制着在岸边徘徊。 “抱歉……且等等。”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怡言觉得谢淮的嗓音有些低哑。 “方才磕到了?” 半晌,谢淮伏在她肩头的乌发中“嗯”了一声。 苏怡言想起自己小时候爬树,从树上栽下来磕到脑袋,当即肿了个大包。 她赶紧问道:“磕到哪了?肿了?给我看看。” 谢淮呼吸一窒,没吭声。 第12章 原来如此,理应如此 苏怡言觉得他磕得不轻,都说不出话来了。 “那你缓缓。” 无论如何,都是为了救她。 苏怡言想着方才屏风倒下来,着实惊险,幸好是紫云屏风,若是白玉屏风,恐怕两人都得受重伤,见血的那种。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淮终于起身,顺带将她一并扶起。 他的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仍是那个冷静自持,清风霁月的君子。 狼狈的只有苏怡言。 她珠钗已乱,身上的薄纱乱做一团,似被狠狠蹂躏过一般。 身上忽然一暖,肩膀上披了件雪白中衣。 谢淮的手覆在她的肩头,还未来得及撤去。他的掌心滚烫,此时正紧紧贴着她肩上的肌肤,引起她的一阵战栗。 谢淮顿了顿,敛去眼中的幽深。 下一秒,他将她的领口拢好,那片雪白也消失在眼前。 “夜里凉。” 谢淮丢下这句话,转身匆匆离开。 苏怡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他果然对自己毫无兴趣。 以往谢淮都会留宿,哪怕他们只是分别躺在床的两侧,并没有任何交集。可如今月眠郡主回来了,他竟是连做做样子也不愿了。 门帘晃动,暗夜里的风吹散了一室旖旎。 苏怡言呆坐在床边,心里头一片兵荒马乱。 她一步一步陷入他的柔情之中,心底又逐渐生出希望。但那一丁点可怜的希望却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般轻易碎掉,连个虚幻的影子也不曾留下。 慢慢脱掉身上的纱裙,她将寝衣重新换上。然后将头饰,耳饰一一卸下。 她吹灭了烛火,连同自己那颗悸动的心一起藏入了黑夜。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旁的床凹陷下去一块。 带着潮湿和寒意。 之前那股甜腻的香气已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她所熟悉的谢淮身上清冽的味道。 苏怡言一愣,原来他方才去沐浴了。 修竹院的后头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引入了一池天然温泉,方便随时沐浴。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淮此刻身上透着一股冷冰冰的寒意,不像是泡了温泉,倒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 谢淮照例在她身旁躺下,双手一板一眼地交叠于腹,修长有力的双腿也规矩地伸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室内一片安静,呼吸声变得尤为清晰可闻。 谢淮突然开口:“今日祖母让往后院纳妾的事,你同意了?” “嗯。”苏怡言答道,他果然还是问起了这件事。 “祖母逼你的?” “不是。” 过了好一会,谢淮淡淡道:“……嗯,我知道了。”但苏怡言听出他不高兴。 “人选祖母在挑了,回头我让人将后头几个院子打扫出来,那块离你的书房近,到时候也方便……你觉得呢?” “你看着办吧。”谢淮冷淡地吐出几个字,合了眼,不再理她。 他这是在怪她? 难道是气她给后院弄来几个妾室,让他日后在月眠郡主那里没法交待? 可他并没有拒绝她的安排…… 她红肿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 苏怡言闭上眼睛,背过身去。微微蜷起双腿,这样能让她膝盖上的伤好受些。 两人都不再说话。 渐渐的,苏怡言觉得有些不对劲。身旁的温度开始升高,仿佛挨着一团火。 耳边谢淮的呼吸声不如往日那般平稳,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饶是苏怡言再迟钝,也反应过来。 “……那酒中……是不是加了东西?”她颤声问。 谢淮又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你若不放心,我这就去书房睡。” 苏怡言怔怔的,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理应如此。 难怪谢淮会莫名主动亲近自己。 她还以为是他的一时意乱情迷,那至少证明他对自己有那么一丝浅薄的情意。 可笑的是,一切都是药物使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自己动过一丝一毫的真情。 苏怡言突然觉得屈辱,难道要靠这种方式,他才会碰她? 苏怡言又想起谢淮方才沐浴回来身上带着的寒气,原来那并不是她的错觉。他宁可去泡那伤身的寒池,都厌恶地不愿再碰她一下? 可他又为何要关心在意她手上的伤,为何要用那样温柔的语气问她,疼不疼? 方才屏风倒下的瞬间,他为何又要将她护在身下? 各种矛盾的情绪在脑中交织,终于到达了顶峰。 她想问他,他这几日夜里宿在何处? 她想问他,他与月眠郡主是不是像传闻的那般? 她想问他,这两年,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苏怡言知道,这些问题一旦问出口,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切也就再也无法挽回,撕开的口子永远无法愈合成最初的模样。 虽然她贪恋与他相处的每一日,但还是想鼓足勇气弄明白真相。 她想好了,若谢淮和她言明,他心悦的一直都是月眠郡主,那她自会离去,将正妻的位置拱手让出。 哪怕再舍不得,她也不想缠着他,成为他心中厌恶的存在。 “谢淮。”她终于喊出了他的名字。 “嗯?” 谢淮的嗓音越发的哑。 他侧过头来看她,在黑暗中与她静静对视。 苏怡言张了张口:“我……” 此时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主子,宫中那边好像是出事了,您看……”竹二小心翼翼地问。 方才屋中那么大动静,他隔着院子都能听见,啧啧…… 主子向来清心寡欲,看女人就如同看一块石头,-他简直无法想象主子冷着脸与妻子圆房的模样。 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这是得多激烈才能折腾出方才那般声响。 简直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本来他还想听听墙角,结果偏偏这时候收到竹一的传讯……不过宫中那位郡主在主子这里也要紧得很,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可担不起,只好硬着头皮来叩门。 屋内。 “宫中有事,我过去一趟。”谢淮匆匆披上外衣朝门外走。 雪白的月光透过门帘照进来,他脸庞上是还未褪去的潮红,眼尾是极力压制的一抹欲。 月色,欲色,夜色,揉在一起。 风华灼灼,诡谲的诱惑。 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不动心。 他酒中的药性明显还未散去。 深夜进宫,见的是谁?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窗外,风起,乌云笼住了半边月色,天边隐隐传来几声闷雷声。 “可以不去么?”她眼神中带着哀求的意味。 “……你先歇息吧。”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转身离开。 雪白的衣角,像是带起一片雪,寒冷,彻骨。 苏怡言静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他再一次毫不犹豫地将她丢下,连一句话的时间都不留给她。 那些快到嘴边的质问,最终统统被她咽了回去。 第13章 惊雷夜 迎面瞧见自家主子的脸色,竹二心里“咯噔”一下。 这副欲求不满又阴沉沉的模样,莫非主子又被少夫人拒绝了? 啧,真惨! 方才那个动静…… 竹二自动在脑中补足了一出主子霸王硬上弓,少夫人拳打脚踢宁死不从的戏码。 “还愣着做什么?” 对上谢淮冷冰冰的视线,竹二不禁打了个哆嗦,赶紧跟了上去…… “啊!”一声女子娇俏的惊呼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廊下,一丫鬟端着茶盏迎面碰上,茶水瞬间打湿了谢淮的衣袖。 “长公子,奴婢不是故意的。”丫鬟面上一脸惶恐,慌忙从怀中掏出帕子,就要替他擦袖子上的水渍。 谢淮不露痕迹地躲开了:“你叫追月?” 追月欣喜道:“您记得我?” 谢淮皱眉:“彩云呢?怎么是你在这服侍?” 追月咬了咬唇,心中暗暗纳闷,长公子怎知值夜的丫鬟是彩云,难道那样的豆芽菜也能入得了长公子的眼? “回长公子的话,少夫人心善,觉得彩云年纪尚小还是个孩子,所以这值夜的差事偶尔会交由奴婢代劳……” 借着月光,追月发现谢淮脸上泛着不正常的薄红,心中一动:“奴婢伺候您更衣吧,您衣袖湿了,夜里凉,别染了风寒。” 一旁的竹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他们主子又不是深闺里娇养的千金小姐,那衣袖上只沾染了巴掌大的水渍,更何况现在还是暖春,会得哪门子的风寒? “长公子?” 追月见谢淮一直盯着自己看,心“砰砰砰”地跳个不停。男人的那张脸实在太过优越,那双眼睛生得更是好看,光是这么看着她,就将她看软了腿。 追月一脸羞涩,伸手就要攀上谢淮的手臂。下一秒,她尴尬地扶了个空,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谢淮一拂衣袖,声音极冷:“不必了,回去好好伺候你们少夫人。“ 追月还想挽留,谢淮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院子。 “主子,这是清心丸。” 谢淮没接。 竹二有些纳闷,难道主子要顶着这张泛着绮色的脸进宫?那岂不是唐僧掉进了盘丝洞,不知会有多少女妖精往上扑…… 只见谢淮稍用内力,面色便恢复如常,看样子已将药性散去。 竹二抓了抓头发,更纳闷了,既然如此,主子方才为何还要去泡寒潭? 他眼珠转了转,恍然大悟,一定是苦肉计,在少夫人面前表现隐忍克制?啧啧,可惜好像演砸了…… 合欢殿门前。 几位宫女提着宫灯。 打扮精致的柳月眠早已候在那里。 看到谢淮,她一脸欢喜地迎了上去,像极了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不来我如何放心得下?” 谢淮安抚道:“你先别急,孩子如何了?” 柳月眠用帕子压了压眼角不存在的泪:“果然还是血浓于水,才几日功夫,怀佑就这般黏你,方才一直吵着要找你……” 说着,柳月眠将他引入殿内。 鎏金兽首香炉里,甜香袅袅,丝丝缕缕的烟雾于空中交缠缭绕,再轻轻消散。 两旁的宫女十分有眼色地将殿门缓缓合上。 …… 修竹院。 一道雪白的闪电划破夜空,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惊雷。 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沿上,噼啪作响。 苏怡言一个人留在房中,脸色苍白。 没有人知道,她最害怕的就是这样电闪雷鸣的雨夜。 今夜谢淮不在,往常值夜的丫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的耳边只听到雨声,风声,和轰隆隆的雷声。 她蜷缩成一团,将头埋入锦被之中,但那可怕的一夜还是在心头不断闪现…… 漆黑的小巷。 慢慢向她靠近的乞丐,浑浊,肮脏,恶臭。 闪电划过,照亮了那几张狰狞丑陋的嘴脸。 “抓住这个小贱人,竟敢打伤老子的眼睛!” 她将手中剩余的石子往身后一砸,又是一片谩骂声。 她在雨中拼了命地跑着,雨水打在她的脸上,惊雷接二连三地在耳边炸响,身后的人穷追不舍,口中污言秽语不断。 就在她筋疲力尽之时,视野中出现了一辆华贵气派的马车。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前。 马车一个疾停,骏马嘶鸣,马蹄差点从她身上踏过去。 “放肆!静安侯府的车驾也是你能拦的!还不速速让开!”车夫大声呵斥。 苏怡言的心猛地一沉,却听到马车内传来一个好听的男声。 “慢着。” 车帘的一角被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起,眉目冷峻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谢淮。 一眼惊鸿。 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少年郎,比在江南时带她捉鱼爬树的小哥哥们都要好看。白衣胜雪,眉眼清隽,年纪明明比她大不了几岁,却气质沉稳,不知是哪家的贵公子。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着一脸忐忑的她淡淡道:“上来吧。” 三个字,决定了她的命运。 余光扫过远处徘徊不敢靠近的那几个乞丐,她整个人松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爬上了马车。 马车里还坐着一位红衣少年,他啃着半个桃子,探过头来,一脸嫌弃地啧了一声:“大哥,为什么让她上来?这丫头好脏,她还没穿鞋……” 苏怡言垂头一看,自己身上的雨水弄湿了马车上铺着的羊毛软垫,裙摆将他的白色衣摆也污了一块。她的鞋袜早已跑丢,赤裸的双足混着雨污和血迹。 她局促不安地看向谢淮,生怕自己被赶下马车。 谢淮一把捂住红衣少年的眼睛,冷声道:“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大哥,你光捂我眼睛作什么?你不是也看了?” “哎哟哎哟,别打……” “我错了……” 马车中的吵吵嚷嚷冲淡了她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那是谢淮第一次救她。 他是静安侯府纤尘不染的年少贵公子,她只是一脸脏污的黄毛丫头…… 耳边的雷声越来越大,苏怡言一个人缩在被子里,她的身旁空荡荡的,和她的心一般。 那个护着她的少年,一晃眼,早已不在。 不知道是不是没喝安神汤的缘故,这一夜,苏怡言睡得很不踏实。 她做了一个梦。 她又回到了那场秋日宫宴,回到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湖中。 冰凉的湖水一寸一寸将她淹没,苏怡言看着谢淮跳入湖中救她,神情焦急。 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不再用力抓着她的双肩、眼神冰冷地直视她的眼睛;而是在水中轻轻拥住她,一脸紧张地问她有没有事,眼中的柔情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她欢喜之时,她突然在谢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 女子一身张扬的红色宫装,眼角妩媚又得意地轻声唤他: “阿淮。” …… 第14章 五公主 苏怡言猛地惊醒,脊背已经湿透。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白色的光线透过层层帷幔,照进她的眼底。 天光大亮。 原来只是一场梦。 回想起那个梦,陡然间,她觉得浑身冰凉。 宫宴落水那一日,她穿的便是一袭绯红衣裙。湖边没有点灯,天色昏暗,远处的人很可能根本看不清她的面容…… 所以他那日到底是想救她,还是将她认错成了旁人? 谢淮昨夜又未归。 苏怡言闭了闭眼,脑中一片混乱不堪。 她想起月眠郡主在品茗楼时的说辞,和谢淮身上沾染的南疆异香,她不得不信上七八分。 女子的直觉,她觉得谢淮昨夜去见了月眠郡主。 如果是帮忙…… 究竟是什么样的忙,需要帮上一整夜? 虽然谢淮一向克己复礼,但一想到昨夜他离去时的模样,她的胸口闷闷的,如同堵上了一团棉花。 是误会么? 是她多想了么? 昨夜的那些问题她还有必要再问么? 令苏怡言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连几日,谢淮竟再也没有回过侯府。宫里也无人来府中传话,对她更是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 谢老夫人已经挑好了十名美妾,最后留哪些还得谢淮过过眼缘,亲自定夺。于是松鹤堂那边三天两头派人来问,谢淮人何时回府。 苏怡言自然答不上来。 渐渐的,府中上上下下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 谢家二房三房的那几位谢家小姐们平日里总喜欢和苏怡言套近乎,一口一个“堂嫂”地叫着,现如今见到她却是不冷不淡。 下人们也懈怠了许多,特别是晚膳,从九道菜减到三道小菜,一荤一素一汤,她喜欢的冰酪更是不见踪影,问起来便是府上少冰,天气渐热,得为夏日备着。 无非是觉得苏怡言这个正妻的位置要坐不稳,否则怎会连自己夫君的去向都不清楚? 苏怡言努力无视掉那些异样的目光。 她自我安慰,谢淮不回府,她便不必再为他做点心,倒也乐得清闲。 春日,后院的桃花开得正盛。那粉的红的一片簇满枝头,香气怡人。 苏怡言提着篮子与彩云一同去桃花林中收集新鲜的桃花瓣。有时候遇到路过的小绿,也会帮着她们收集一二。 三姑娘的病还是没好,苏怡言想着过去探望一二,小绿慌忙拒绝了,说是怕过了病气。 苏怡言便让她带了几块自己做的桃花饼回去,小绿受宠若惊地接过,连连道谢。 除了桃花饼,苏怡言还打算做两瓶桃花酿。 成婚后,因谢淮不喜苏怡言饮酒,苏怡言便听话地只喝苦涩的茶水。如今,他估计正忙着宫中那位的事,哪里还顾得上她?既然如此,她不如放开手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除了制作桃花酿,苏怡言还亲自动手在桃林中做了个简易秋千。 每当花瓣收集累了,她就坐在秋千上休息,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仿佛又回到了儿时的无忧无虑。 以前在江南外祖母家时,她的院子里有只黄金打造的秋千。 小时候的她胆子很大,总喜欢高高地将秋千荡起,笑声肆意。外祖母总是在一旁心惊胆战地念叨:“真是只皮猴,快下来,小心摔着!” 可惜她已嫁人,此去江南又山高水远,她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外祖母见上一面。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从未来过京城…… 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更为脆弱,所以这段时日她总是早早歇下。睡着了,便什么也不会想了。 苏怡言发现,当用其他事情将脑中填满,时间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难捱,心里的难过似乎也减少了。 只是最近这几日,她脖颈后的红疹又莫名冒了出来。彩云猜测是不是在桃林被什么虫子咬了,便不让她再去桃林。 索性两瓶桃花酿都做好了,就埋在桃林的秋千旁,再等上些时日便可以挖出来品尝。 “回头等这桃花酿制好了,少夫人与长公子花下共饮,定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 以前彩云陪苏怡言听话本子故事,曾听过有关桃花酿的说法,自然认为她做这桃花酿是为了求一个恩爱美满。 恩爱美满么? 苏怡言有些恍惚,转而又笑笑,她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这一日,谢府门前忽然停了辆华贵无比的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位俏丽女子,一袭华丽宫装。她的身后跟着几位长相出众,风格各异的俊美男子。 谢府中的下人们一看便知这定是宫中的贵人,纷纷上前来献殷勤。一听说这位要找谢少夫人,下人们个个都愣住了。 他们觉得苏怡言是低贱的商贾人家出身,苏父在京中又只是个吃软饭的芝麻小官,如何能结识宫中的贵人? 苏怡言得了消息赶过来:“思思,你怎么来了?” 五公主林思思,是她在京城之中唯一的好友。 曾经坊间传言,五公主风流荒唐,流连风月小倌,面首无数,名声在那些御史大夫口中的确不算好。 所以自打苏怡言嫁入极为看重清名的谢家后,五公主便主动与她疏远了,只是偶尔书信往来。 这样直接找上门来,还是头一次。 “苏苏,赶紧随我一道入宫!” 五公主一把拽过她就着急往外走。 瞧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苏怡言有些懵:“出什么事了?” 五公主并未着急回答,而是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这身上穿的什么丑东西?赶紧给我脱下来!” 苏怡言被她毫不客气地拎回梳妆台前。 五公主拍拍手,几名宫婢鱼贯而入。 “衣服太老气了,也不合身,宽宽大大的,你怎么不干脆套个麻袋?” “束什么胸?简直是暴殄天物!” “对对对,就拿那件贴身的,这么有料的身材,不露出来可惜了。” “他不让穿红的,咱就偏偏要穿红的!” “妆容不要太淡,也不要太浓……就纯欲风!” 五公主抱着手臂在一旁热火朝天地指挥着。 几名宫婢忙得不可开交。 彩云一听五公主要带苏怡言进宫赴宴,立刻抖擞了精神,迫不及待地抱出那一匣子如意阁的珠钗。 上回在品茗楼,少夫人被欺负的事情她还记着。彩云恨不得长出八只手来,将苏怡言头上的珠钗插得满满当当。 这下还有谁敢轻视她们家少夫人? 彩云叉着腰,满意极了。 苏怡言看着铜镜中头顶一片金光闪闪的自己,哭笑不得。 “这些,都是谢淮给你的?”一旁的五公主看向那些珠钗,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 第15章 她一无所知 苏怡言摸了摸脑袋上沉甸甸的珠钗:“怎么了?” 五公主的神色更复杂了。 论起如意阁,京中贵妇圈内无人不知,往往一钗难求,拥有店中任何一件首饰都能炫耀上小半年。 而五公主对如意阁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因为如意阁背后的老板就是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怡言这一头珠钗的价值了,若说谢淮对她家苏苏不好,怎么会花如此大的力气搜罗来这些首饰? 可若要说谢淮对苏怡言好,两人却两年都没有圆房。不仅如此,昨夜她还在宫中亲眼瞧见…… 五公主陷入了迷茫。 最终苏怡言还是不顾彩云的反对,将珠钗卸去大半,只留一只步摇和簪子。 马车上,苏怡言不习惯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觉得这衣裙有些紧了。 谢淮曾说过她吃胖了,果然是有些胖了。 五公主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 “不是,他管你这叫胖?”五公主一脸震惊。 苏怡言的腰细,衬得身姿更为丰盈,每一寸肉都十分懂事地长在该长的地方,她看得都快羡慕死了。 谢淮那厮的眼睛生得的确漂亮,可惜是真的瞎。五公主在心中默默感叹道。 “别管他,他那是山猪吃不了细糠!你听我的,你皮肤白,这一身红绝对惊艳四座,秒杀柳月眠那个汉子茶!”五公主一激动,直接说漏了嘴。 “到底怎么回事?”苏怡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若是普通宫宴,五公主不会这样着急地破例直接登门,还将她好一番捯饬,像是要带她去和谁斗法一般。 “今日的宫宴是特地为南疆使者和柳月眠准备的接风洗尘宴,按理说,各个官员都应带自家的亲眷参加……” 简单的一句话,让苏怡言连日来刻意保持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谢淮……他进宫了吗?” 好半天,苏怡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问题。 一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这样的宫宴,作为二品少傅,谢淮怎么可能不到场。 “嗯,我在宫中见着他了。”五公主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他和柳月眠在一处,我没瞧见着你,所以就来谢府了。”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当真如此切实听到的时候,苏怡言的心脏还是狠狠抽痛了一下。 这样一场需要家眷陪同的重要宫宴…… 她作为他的妻,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谢淮,他的夫君,非但没有派人知会自己一声,还公然陪在别的女子身边…… 五公主看着她的表情,有些不忍。 虽然知道她会难过,但她作为她的好友,还是不想瞒着她。至于最后做出什么选择,她尊重她的决定。 当年,由于她不喜欢宫中的那些弯弯绕绕,最初和柳月眠一行人走得颇近,以为她们都是些性子直爽的女子。后来发现柳月眠端得一壶好茶,赵青青又是个蠢的,处处被当枪使,她便疏远了她们。 机缘巧合,她遇到了苏怡言,两人成了好友。 人人都当苏怡言是个好欺负的软性子,但她知道,苏怡言看上去怯懦古板又无趣,实则内里是与她一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回头…… 这些年来,她们相互分享彼此的心事,所以她清楚地知道苏怡言有多喜欢谢淮。 谢淮此人,皮囊绝佳,才华气度也出众,可让自己的妻子莫名其妙守了两年活寡,不冷不热就算了,如今竟然还和柳月眠那个汉子茶不清不楚。 她手下的宫女屡次见到谢淮进出柳月眠的寝殿,有好几次还是在大半夜,若不是昨夜她亲眼瞧见了还不相信…… 这样的谢淮,实在配不上她家苏苏的喜欢! 可眼见苏怡言的脸色实在难看,五公主心一软,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别灰心苏苏,柳月眠那个汉子茶本就喜欢到处以兄弟朋友的名义勾搭世家公子,说不定谢淮只是碰巧遇到,被她缠上了而已。” 鬼使神差,她为谢淮说了两句好话。 只是这鬼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等今日进了宫,让谢淮那厮睁大眼睛好好瞧瞧,那柳月眠哪里比得上我们苏苏一根头发丝!”五公主为她打气。 苏怡言垂下眼眸,苦涩一笑:“其实我前几日就听说了,皇上可能还要给他们二人赐婚,只是我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 她又想起那一次次因为月眠郡主而丢下她,匆匆离开的背影,心中一片酸涩。 谢淮没有让她陪着一道赴宴,无非是心中没有将她当作他的妻子。 瞒着她,无非是怕她闹起来有损脸面,耽误了他娶自己的心上人罢了…… “等等,” 五公主猛然睁大了眼睛:“什么赐婚?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我怎么不知道?” 这回轮到苏怡言诧异了:“难道不是人尽皆知?” 第16章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爻华殿偏殿。 竹二摸不清自家主子是如何想的,一直待在宫中,也不回府。前几日总是冷着个脸,后来气色红润了几日,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可今日这样重要的宫宴竟也没有派人回去同少夫人说一声,难不成真被那月眠郡主将魂都勾走啦? “主子,您这几日没有回府,要不要属下回去传个话,以免少夫人担心?”竹二小心翼翼开口。 谢淮指尖一顿,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片刻,他开口道:“去吧,就说我有公事要忙。” 竹二得了命令,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谢淮想起苏怡言那张千柔百顺,几乎任何时候都一成不变的脸,又想起那夜她的抗拒和眼角的泪,他的内心没由来的一阵烦躁:“不必了。” 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平心而论,苏怡言的确是位合格的妻子,一直温柔乖顺,从来不吵不闹,可惜……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与他,只是因为一道赐婚圣旨捆在一起的表面夫妻罢了。 恍然间,他又陷入了回忆,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肆意明媚的笑容。如果当年他没有犹豫,能再早一步…… 谢淮的眼中满是落寞和遗憾。 殿门外,有宫女毕恭毕敬地前来传话:“少傅大人,月眠郡主来了。” 竹二退到一旁。 一袭华丽的红色宫装女子走进殿内,她的手边牵着一个约莫一岁的孩童,那孩童一看到谢淮就激动得小手直挥。 “抱抱!” 一岁大的孩童走路还不算稳当,他向谢淮伸出小手,稚嫩的眼神中充满了孺慕之情。 谢淮十分娴熟地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孩童在他怀中被逗得咯咯直笑。 “今日宫宴,苏妹妹真的不会来?”柳月眠再次向他确认。 “没有帖子,今日她不会出现在皇宫之中。”谢淮不紧不慢地拍着孩童的后背,眸色沉沉。 他已经设法让两人避开见面,但几日前,柳月眠曾无意间和他提过,他那位妻子还是与她在茶楼碰上了,且第一次见面就对她颇有敌意。 “那万一她知道了会不会生气?毕竟她与我不同,总待在后宅之中,后宅妇人心思难免细腻些,也更计较些……”柳月眠款款走近,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谢淮皱眉:“她不会。” 他那位妻子如同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水,几乎从不过问他的任何事。只要下人不多话,今日的宫宴她不会知晓。 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他突然有些烦躁。 就算知晓又如何,她应该是不会生他的气的。他夜里不回府,她非但不担心,甚至每夜睡得更为香甜。 “我只是担心她看到怀幼会控制不住情绪,才不想她来的……”柳月眠面上紧张,内心里其实巴不得苏怡言能来,最好能看清她孩子的这张脸。 她就不信,一个没有自己子嗣的女人,若发现自己夫君在外面可能有了孩子,还能沉得住气…… 谢淮对自己妻子人淡如菊性子深信不疑,她偏要撕开那女人的假面,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到时候闹起来肯定很精彩。 没有男人不喜欢温柔贤良,善解人意的女子,谢淮一定也不例外。若家中的妻子休无止境地捻酸吃醋,无理取闹,性子再好的男人也会心生厌恶。 她深深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中充满迷恋。她有过好几个男人,但从未有一个如他这般让她惦记了许多年。这一次,他只能属于她。 “我知道,你也是好意,不必自责。”谢淮一边耐心安抚着柳月眠,一边想着家中的妻子,并没有注意到女人眼中的迷恋。 他看向自己怀中的孩童,一岁多,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长相,让他感到更为亲近。 面对自己心爱之人与其他女子所生的孩子,又有哪个女子能不嫉恨? 光是见到柳月眠便那般在意,若他那妻子看到这孩子,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面色越发冷峻,置于身侧的手不由得收紧,骨节微微发白。若是可以,他想将苏怡言送到一个永远见不到这对母子的地方去…… 柳月眠被他身上突然的戾气吓到了,虽然不知道谢淮心中所想,但她还是放软了声音:“说起来都是我对不住你,让你为难了……” 谢淮收敛了身上的戾气,看看一脸愧疚的柳月眠,又看看怀中的孩童,目光最终还是柔软下去。 他摸了摸孩童的脑袋:“……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谢淮将孩子交回给嬷嬷,与柳月眠一同缓步朝殿外走去。 与此同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径直朝宫门驶去,马车上载着的正是他们认为不会出现在皇宫中的苏怡言。 马车来到宫门前,却并没有停下,而是穿过宫门继续往里驶去。 “这就是五公主的车驾吧?好生气派威风。” 宫门前的几个小太监感叹道:“能如此高调地在皇宫中纵马行车,怕是没有哪位公主的恩宠能比得上了吧?” 五公主的母亲只是个不起眼的贵人,一次高烧后,五公主性情大变,入了太后和皇帝的眼,特别是这两年,恩宠甚至在普通皇子之上,是不少世家贵女争相巴结的对象。 “谁知道呢,新回来的这位月眠郡主最近也风头正盛呢……” 宫门外,一个乞丐打扮的男子敛下了眉眼。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之下,眼角的一颗泪痣显得格外妖异。 华丽的马车在前殿旁的一处空地上停住。 马车上,苏怡言目光微凝。 她又想起了五公主方才的那番话,宫中并无皇帝有意为谢淮与月眠郡主赐婚的消息。 现在细细想来,茶楼的一切的确都过于巧合了。可两次去品茗楼都是彩云的提议,若连彩云都背叛了自己, 那这静安侯府中她还有何人可信? 苏怡言的脑子有些乱。 心中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不休。 一个声音在说,一切都是有心之人的算计,谢淮其实是在乎她的,不回府只是在忙公事,那些事情都是误会; 另一个声音在说,根本没有什么算计,她只是不甘愿放弃对谢淮的这一段感情,臆想出来一个自我安慰的借口罢了。 第17章 找茬 马车刚停稳,七八名认出五公主马车的世家贵女们已经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冲着车驾行礼。 五公主让苏怡言率先下马车,苏怡言不明所以,还是照做。刚掀开车帘,两旁的俊美男子立刻有眼色地上前来扶。 四周立刻涌来议论声。 “没认错啊,这就是五公主的车驾,她是谁?” 苏怡言长时间居于后宅,不出来露面,很多世家贵女都不认识她。 “居然能和五公主同乘一辆马车,还走在五公主之前,真是好大的胆子。” “难道是公主的好友?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众贵女议论纷纷。 五公主近来越发得宠,但偏偏喜欢独来独往,没听说和哪家贵女玩得好。她们相互看了一眼,灵光一闪,赶紧上去巴结苏怡言——巴结不上五公主,巴结上五公主身边的这位好友也是极好的。 贵女中恰好有两人认识苏怡言,见她从马车上下来,王熙珠和薛宝儿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特别是今日苏怡言这一身姿容装扮,又被众人簇拥着,说是宫中的公主也不为过。 很快两人平静下来,那日苏怡言在酒楼的狼狈她们可看在眼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和五公主有什么交情?应该只是五公主好心载了她一程罢了。 这么一想,两人凑在一起掩嘴偷乐,笑那些贵女们马屁拍错了地方。 “苏苏,你等等我呀。” 马车中传来了五公主矫揉造作的声音,听得苏怡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随后从马车中下来的五公主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亲热地挽住了苏怡言的胳膊,“苏苏”长,“苏苏”短,这下就连瞎子都能看出来她们关系极好。 王熙珠和薛宝相互对望一眼,顿时笑不出来了。 宫宴尚未开始,女眷们被请到一旁的一处偏殿休息。 五公主要到太后宫中一趟,她知道苏怡言向来不喜应付那些女眷的客套,特地将她安排在前殿旁的凉亭之中。 皇宫之中是非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思索之下,五公主又给苏怡言留下两名机灵的宫女,这才放心离去。 虽五公主放了话,不让人前来打扰。但她前脚刚走,王熙珠和薛宝儿便来了凉亭之中,她们仗着之前与苏怡言认识,这会厚着脸皮上来攀谈。 苏怡言本只想应付几句,但聊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两人才情极高,说话让人如沐春风,说是八面玲珑也不为过。苏怡言想,她二人若是男子,定能在官场中如鱼得水。 …… “你们快看,那是不是苏怡言?”忽然有人发现了凉亭中的苏怡言,树影晃动,只隐约看到一个侧脸。 那女子身段玲珑,一袭绯红衣裙,着实引人瞩目。 “我瞧你是眼花了吧,苏怡言如何会穿成那个样子?上次在品茗楼,她有多老气多寒酸你们都忘了?”赵青青哼了一声。 “姐姐说的是,以往宫宴谢大人都不常带她来,更何况今日可是为月眠郡主特地准备的接风宴,如此重要的宫宴,谢大人怎么会带她过来扫兴?”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哪家的贵女,这身红穿在她身上竟比月眠郡主还要好看,我一个女子看了都心动。” 不知谁说了一句实话,赵青青顿时不乐意了:“京城中的贵女哪有比得过眠姐姐的,这仪态身姿,定是哪宫的娘娘。” 几人心里还是好奇,便想走近看看凉亭内到底是何人。 “苏怡言,竟然真的是你?” 几人瞬间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相信。 眼前的苏怡言妆容精致,衣着华贵,整个人明艳可人,与上次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令人移不开眼。 更令她们惊讶的是,苏怡言的身旁居然站着户部尚书家的庶女王熙珠和其表妹薛宝儿。 这两位虽出身一般,但才情俱佳,自视清高,是不少世家公子争相求娶的对象,怎么会和苏怡言这种女人扯到一块? “我们也是巧遇谢少夫人。” 王熙珠和薛宝儿有些尴尬,都是熟人,她们也要脸面,两人当然不能直接承认她们是来讨好苏怡言的。 “谢少夫人?” 一旁的礼部侍郎之女李元芳优雅地掩着嘴轻笑,说出来的话却并不好听:“说起来,谢府今日应当只有谢少傅一人赴宴,不知这位谢少夫人是从何处偷来帖子入的宫呢?” 她是家中嫡女,最看不惯苏怡言这种看起来怯懦,其实坏心眼比谁都多的庶女。可怜月眠郡主单纯直爽,竟被这样有心机的女子抢了夫婿 ,她自然为其愤愤不平。 她自有小过目不忘的本事,父亲书房那份宫宴女眷的名册她只扫了一眼,便记了个清清楚楚,苏怡言的名字根本不在上面。 一旁的王熙珠和薛宝儿齐齐变了脸色。 没有宫宴帖子这事,实在是可大可小。 她们看看苏怡言,又看看赵青青等人,权衡之下,决定先替苏怡言解围:“元芳姐姐说笑了,谢少夫人是朝臣亲眷,怎么可能没有请帖呢?” “各位姐姐妹妹,我看前面快开宴了,不如咱们先移步偏殿?” 李元芳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一眼苏怡言,能让王家这两个人精开口替她说话,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但她没多想,并不打算轻轻揭过,打算再吓唬吓唬苏怡言:“不着急,我倒不介意等一等,看一眼谢少夫人的请帖。” 苏怡言揉了揉太阳穴,只感到内心一阵疲惫,暗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这群月眠郡主的跟班? 晦气。 这一次,她们竟然还想在皇宫之中为难她。 明明她才是谢淮的正妻,却在她们口中成为了破坏他人姻缘的恶人,被她们以正义之名讨伐。 “你们两个,过来一下!”见苏怡言拿不出请帖,赵青青竟朝远处的两名禁军守卫招了招手。 李元芳傻眼了,没想到赵青青如此鲁莽。 她只想为难吓唬一番苏怡言,可没想着把事情闹大,毕竟这可是皇宫,她赶紧悄悄退到了人群后头。 第18章 英雄救美一 皇宫中的禁军守卫不同于普通侍卫,他们身披软甲,腰间佩着长剑,身上的杀伐之气很重,每一步都踏在了苏怡言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之上。 苏怡言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到底是绷住了,冲身后的一名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机灵,立刻默默退下,朝太后寝宫的方向赶去。 五公主在太后跟前,苏怡言本不想打扰,可赵青青叫来禁军,事情已经闹大,不是自己装傻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若是别的臣妇在宫中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都是找来自己的夫君解决。 指望谢淮…… 苏怡言苦笑。 本应带着她赴宴的谢淮也许此时正陪在月眠郡主身边,而她这个正妻却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 做了两年几乎门不出户的“谢少夫人”,苏怡言才可悲的发现,自己除了这个身份,就一无所有了。甚至连这个身份,都是不被人认可的。 “这个女人没有入宫的帖子。这里可是皇宫,你们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 听了赵青青的话,那两名禁军守卫立刻转头,目光齐齐投向苏怡言,无形中带来一股强大的威压,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当作刺客抓起来。 “若没有帖子,那我等只能得罪了……” 眼看两名禁军守卫就要对苏怡言动手,除了王家姐妹,其他贵女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冷眼旁观,等着看苏怡言被拖出去的丑态。 “且慢,”苏怡言飞快想好了说辞:“我的请帖不慎落在五公主那里了。” 她面上镇定自若,其实手心里全的汗。 皇宫之中可不比街井闹市,这里规矩森严,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辩驳是非对错的地方。若闹起来惊动了宫中的什么贵人,惹得贵人不快,她一条小命说不定不由分说就要交代在此。 这皇宫中,死于贵人们一句话的冤魂不知道有多少。 “五公主?” 除了王熙珠和薛宝儿,在场其他人都愣住了,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扯上了五公主这等人物。 “对对对,谢少夫人可是乘五公主的马车入宫的。” 王熙珠和薛宝儿两人赶忙作证。 两人的回话也算妙,没有一字提及请帖一事,却又从侧面印证了苏怡言的话,若是要查起来,她们说的也是事实,算不得作假。 “什么?” 此话一出,那几个欺辱过苏怡言的贵女心瞬间凉了一半。 这怎么可能?小小的苏家女如何能与最得宠的五公主同乘一辆马车? 可看王熙珠和薛宝儿二人的神态,又不似在说谎。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几人默默地收敛起方才嘲讽的姿态,一声不敢吭。 一向飞扬跋扈的赵青青也变了脸色。 若要说在她心中,有谁比柳月眠更令她钦佩的,那非五公主莫属了。她满腔热血,也想跟着五公主干出一番女子的事业来,可惜五公主独来独往,根本不搭理她。 “不可能……五公主怎么会和你这种人来往!” 她堂堂将军府嫡女,在五公主眼中居然比不上出身低微,胆怯古板的苏怡言? 凭什么? 赵青青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脾气自然大,上前就要拽住苏怡言问个清楚。 推搡间。 “叮——” 苏怡言头上的发簪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我没眼花吧,那不是如意阁新出的琉璃点珠桃花簪么?” 地上的发簪虽小巧,但造型精美别致,特别是上面的琉璃点珠,每一颗都完美无瑕,在夕阳的映照下变幻出各种色彩,如梦如幻。 “店掌柜不是说这是什么“春日限量款”,全京城仅只有九件,千金难买,怎么苏怡言也有?” “天呐,还有她头上的步摇!那不是前阵子抢破头的云鬓花颜金步摇吗……” 几人面面相觑,这两件首饰不仅价格昂贵,还得破费心思才能买到,若苏怡言真的不受谢少傅喜欢,那她如何能得到这两件首饰?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起那日在品茗楼中,苏怡言身旁那圆脸小丫鬟说过的话。几人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那小丫鬟说得都是真的? 苏怡言听着周围的议论,慢慢回过神来,从她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些信息。 世家贵女们整日在闺中无聊,喜欢攀比胭脂水粉,首饰衣裳,对这些时兴的首饰自然是如数家珍。她身上这两件首饰能引起她们如此这般大的反应,应当十分珍贵。 嫁入谢家两年,如意阁的人隔一段时日便会送来些珠宝首饰,款式不多,从来没给她挑选的机会。如此敷衍,苏怡言一直以为这些是谢淮随口吩咐店家准备的。 若谢淮送她的这些首饰当真如此难得……她的手心微微汗湿,心也跳得快了些。这是不是说明,他是在乎自己的,她真的误会了他?没有赐婚,那些他对自己的好也是真的,一切,只是有心之人的算计安排? “假的,她的首饰肯定都是假的!请帖的事,五公主又不在,谁知道是不是她捏造的?”赵青青看不得苏怡言出风头,上前便要继续推搡她。 谁知她还没碰到人,苏怡言就猛地一下子栽倒在她眼前。 别说赵青青傻眼了,就连苏怡言也有些懵。 她被那宫女不留痕迹地暗中推了一把,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地。可那宫女是五公主的人,按理说不会害她。 下一秒,哭声响破天际。 宫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赵姑娘,求求您别打了!” “哪里来的宫婢,鬼叫什么?吓死本小姐了!”赵青青退后两步,拍了拍胸口:“胡说八道,我哪里打她了?你们谁瞧见了?” 然而,预想之中的附和声并没有如同往日那般响起,贵女们如同被点了哑穴一般,没有一人吱声。 周围突然一片寂静。 苏怡言也察觉到不对。 下一瞬,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雪色衣袍。 她下意识地心中一喜,鼻尖却飘过一丝陌生的龙涎香。 第19章 英雄救美二 赵青青看到来人,不禁小小慌乱了一下,立刻露出小儿女般的娇羞。 “太子哥哥……”赵青青立刻夹着嗓子道。 其他在场的贵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苏怡言不敢抬头,只看着眼前那片雪色衣袍上泛着细密的金光,仔细看去,上面用金线绣着九条五爪金龙。 她没想到竟然真的惊惹到了贵人,还是这皇宫之中顶顶尊贵的太子。 想到赵青青和太子的关系,苏怡言将身子伏得更低了,脊背冒出一层冷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下一秒,太子的呵斥声在头顶炸开:“放肆!皇宫之内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 半炷香前,回廊中。 “一个小小郡主,如此大张旗鼓,未免太给她面子了。” 太子不紧不慢地走着,脸上神色很是不耐烦。他本有美酒佳人在怀,正在兴头上,却被生生打断了,被逼着去参加什么狗屁接风宴。 他身旁的小太监不敢吭声,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的凉亭一片嘈杂,是女眷的声音。 他眼中闪过鄙夷和不屑,宫里宫外这些女人就喜欢因为一些衣裳首饰勾心斗角,甚是无趣,他早已习以为常。 正当他准备抬脚离开时,凉亭那边传来一声凄厉的求救声。 他自小风流惯了,最爱英雄救美,以解救天下美人为己任。还未成婚,后院的女人已经多得快塞不下了,一个个都是求着找他报恩的。 为此,母后总是训斥他。可他又有什么错!他只是想给每个女子一个家罢了。 听到呼救声,他不禁扭头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他脚下再也挪不动半分。 少女发髻微散,垂下一缕青丝,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可人。她整个人跌倒在地,衣摆层层叠叠铺散开,却掩不住那身玲珑娇躯。 好可怜,他要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 在场的贵女们瑟瑟发抖。 太子将地上的花簪拾起:“都给本太子瞧清楚了,这上面是如意阁的印记。” 簪子上的印记清晰可见,更何况是太子的金口玉言,方才跟着赵青青一起奚落苏怡言的几人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凉了半截的心,这下彻底凉透了。 如意阁的东西本就不好买,更别提这种“限量款”了,可苏怡言随随便便就戴了两件,足以见得谢长公子对她何等重视,哪里是赵青青说的那般不堪!至于苏怡言与五公主交好的事情,八成也是真的了。 几人又气又怕,悔得肠子都快青了,心中都在暗骂赵青青。 若不是她,她们又怎会为了区区一个嫁过人的郡主,将苏怡言给得罪了。得罪了苏怡言,岂不等于同时得罪了五公主和谢府? 说到底,柳月眠只是个异姓王爷之女,且其父恭亲王去世后,柳家落没,早已比不上当年,哪里比得上五公主府和静安侯府。 “赵青青,赵大将军竟教出你这样的好女儿,平白污蔑她人,还敢动手?”太子本就讨厌母后安排的这桩婚事,也不喜欢赵青青那那样健壮的女子,语气不由得故意重了几分。 他的目光在那抹红衣倩影上反复流连。 妙极! 远看这少女已是动人,如今近看更是长到了他的心坎里去,让他恨不得立刻将人带回东宫好好安抚。 忽然他目光一顿,少女裙摆略显凌乱,腰间滑出来一块玲珑玉佩,玉佩玉质极佳,与她的肌肤一般细腻光滑,细一看,角上缺了一小块。 不知为何,这玉佩他总觉得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 “我不是,我没有……” 赵青青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太子哥哥,你,你怎么能为了这么个女人说我!明明是她没有请帖在先……” “你怎知她没有请帖?”太子拿出储君的架势,扫视了周围一圈。 赵青青一指李元芳。 李元芳脸色发白,快吓哭了,头都快低得埋进了土里:“回太子殿下,臣女是开玩笑的……” 她后悔自己多嘴了,非要去为难苏怡言。毕竟仔细追究起来,她擅自查看礼部拟定的宫宴名单也是不妥的,说不准还要被定罪。 太子大手一挥:“拖下去,这么爱开玩笑,让她好好长长记性。” 李元芳顿时昏了过去。 “太子哥哥……” 见赵青青还想开口,他冷哼了一声:“怎么,又想到我母后那里告状?” 苏怡言在一旁一阵头疼,赵青青此时看她的眼光要杀人。 赵青青是皇后认定的未来儿媳,如今太子替她说话,若赵青青真告到皇后那里去,倒霉的只会是她。 皇后要弄死一个如她这般出身普通的人,就犹如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苏怡言低头盯着地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谁知怕什么来什么,鼻尖一缕龙涎香缓缓靠近。太子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屈尊降贵地在她面前蹲下身。 他抬手,将掉落的花簪重新插入她的发鬓之中,吓得苏怡言一动也不敢动,心跳差点停止。 一旁的赵青青脸都青了。 她将手按在了腰间的长鞭上,眼中燃着怒火。 可赵青青到底是忍住了,她将手从腰间的长鞭处移开,使劲捏了捏拳头,脸上努力挤出太子喜欢的那种含羞带怯的假笑。 这一刻,苏怡言心中有些复杂,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那种面对喜欢之人时的乖顺和卑微…… “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太子在她耳边轻声问,像是怕吓到她一般,和方才那个二话不说将人拖出去罚的太子判若两人。 苏怡言成婚后,鲜少在外面走动,太子并不认识她。 此时苏怡言的发髻已散,看不出原先梳着的已婚妇人发髻。太子以为她是哪家未出阁的千金,眼中的怜爱又多了几分,抓着她的袖口不放,眼中深情款款:“别怕,有本太子在,她欺负不了你。” 在他看来,这次赴宴也不是毫无收获,又救了一个无依无靠的美人。太子心中美滋滋的,已经在脑海中给苏怡言安排好住东宫的哪间寝殿了。 苏怡言试着将衣袖从太子手中抽出,却没成功。 幸好太子这话是在她耳边说的,周围其余的贵女们又都跟鹌鹑似的,个个缩着脖子低着头,并没有看到两人纠缠的一幕。 苏怡言正要尴尬地开口表明身份,一道冰冷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这是在做什么?” 第20章 逐出 苏怡言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向自己扫来。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去,恰好撞上了谢淮的目光。 不远处的谢淮负手而立,正看向这边,也不知来了多久。 男人身姿挺拔,面若冠玉,一袭矜贵白衣胜雪,芝兰玉树。他静静站在那里,便能令周围的人都黯然失色,一眼只看得到他。 几日未见,苏怡言那颗沉寂的心又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她想起了茶楼中那个子虚乌有的赐婚,他低头为她温柔上药的夜晚,他送她的千金难求的如意阁珠钗……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此时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罩着一层愠怒。 他在气什么? 她刚想张口,喉咙却像是被糊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呆呆地望向他的身旁。 他的身旁,站着一袭红色宫装的月眠郡主。两人比肩而立,像极了一对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月眠郡主才是他的妻子。 郡主身后,还紧跟着一个抱孩子的嬷嬷。那孩子似乎是睡着了,背对着她趴在嬷嬷怀中,看不清模样,想必就是月眠郡主与前任南疆皇帝的子嗣。 注意到她的视线,谢淮上前一步挡住,将人护在了身后。 苏怡言一愣。 谢淮朝太子行了一礼。 “宫宴快开始了,太子也理应尽快入席。” 话是对着太子说的,目光却落在苏怡言身上。 那身红衣穿在苏怡言身上,雪白的肌肤中透着粉嫩,能掐出水来似的,衬得她越发娇俏明艳,竟给人一种仿佛她天生就该穿成如此的感觉。 衣裙将她的身体紧紧包裹住,勾勒出曼妙窈窕的身姿。她微微低着头,脖颈后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目光停在那处,他的眸色暗了几分。 随后目光又扫过苏怡言被太子抓着的衣袖,眼中瞬间结了一层寒冰。 “太子?”谢淮沉声催促道。 “多谢少傅提醒。”太子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嘴上这么说,太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目光一直黏在苏怡言身上——他还没打听到这位到底是哪家的闺秀呢。 这美人与以往他遇到的那些都不同,对他有些冷淡,更是激起了他的兴趣。 “苏妹妹,你怎会在此?”月眠郡主像是才看到苏怡言一般,捂着嘴一脸惊讶。 苏家女子? 太子在一旁飞快地思索着,到底是京中哪个苏家?他最后得出结论,这女子门第不会太高,不牵扯朝中势力,入了东宫正好,母后也应该不会阻拦。 “谢大人早早就入宫了,妹妹哪里来的入宫帖子?”见苏怡言不搭腔,月眠郡主故意面露疑惑之色。 苏怡言还未张口,便从谢淮口中听到了冰冷的几个字:“竹二,送她出宫。” 她的心瞬间跌入了谷底。 月眠郡主出来打圆场:“虽说怡言妹妹是私自入宫……但来都来了,算了吧。” 倘若话中没有“私自入宫”那四个字,倒像是好心为她求情。 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苏怡言以为谢淮会替他解释。 谢淮声音冷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她没有宫帖,理应立即离开。” 他的声音依旧好听,可一字一句却砸得她心底生疼。 她僵在了原地,巨大的失望铺天盖地而来,心像被扯开了一道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还没问他为何与月眠郡主在一起,他便先开口将她赶走? 谢淮此话一出,在场的贵女们都愣住了。 众人心思各异,面色古怪。 苏怡言不是很得谢淮宠爱么?那如意阁的步摇和花簪,自然珍贵无比,做不得假。 可要说谢淮真的宠爱苏怡言,又怎会不替她解释。不仅不顺着月眠郡主的话替苏怡言遮掩过去,还毫不偏私地坚持要将人送出宫……这到底是因为谢淮公私分明,还是因为根本不在乎? 本想着宫宴后去讨好苏怡言的几人又犹豫了,暂时歇下了心思。 竹二走到苏怡言身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围的贵女向她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苏怡言难堪到了极点。 至始至终,谢淮没有替她解释半分。 这一刻,苏怡言突然明白了,谢淮眼中的那份怒意是怪罪她不该擅自出现在这里,不该穿与月眠郡主一样的红衣,不该在这里碍事…… 她还在幻想什么? 难道他会气方才太子与自己太过亲近么? 他不会。 想通这些,她觉得自己也没了留下的必要。 她可能要辜负五公主为她设计的妆容和这一身衣着了,她没有必要去和月眠郡主争什么,因为谢淮的心里没有她苏怡言。 ——她早就输了。 苏怡言僵着步子跟随竹二离开。 太子伸手一拦:“且慢,谢少傅,凭什么你说送出宫就送出宫?再说这样将人赶出去,她日后的名声怎么办?” 谢淮沉着脸看向他。 “这么着,给本太子个面子,你就当她是我的人,今日跟着我回东宫,就不必送她出宫了。”太子一甩手中的紫檀扇子,摆出一番风流架势。 此话一出,本就安静如鸡的贵女们更是恨不得原地消失。 这话太子敢说,她们也不敢听啊! 当着别人夫君的面撬墙角,真不愧是当朝第一风流人物。 谢淮浓黑的眼眸倏然结了一层冰渣:“不行。” 声音如同千年寒冰。 “凭什么?” 太子合起扇子,在虎口处敲了敲,漫不经心间眼底闪过一抹阴霾。 这谢家果真讨厌,这谢长公子更是讨厌,迂腐之极,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面子都不给他。 “凭什么?” 谢淮淡淡开口:“就凭——这是臣的家事。” 谢淮的声音很轻,面上姿态仍是恭敬,然而云淡风轻中却带着宣示主权般的威压,这样的气势,绝不像一个文臣身上该有的。 太子暗暗心惊,幸好此人只是普通臣子,若是生于皇家……在通往至高皇权的道路上,他将多一名劲敌! 片刻,太子反应过来。 ——不对,怎么会是家事? 第21章 宫宴 谢淮再次开口吩咐:“竹二,少夫人身体不适,还不速速将人送回府。”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怡言总觉得,“少夫人”三字被他咬得极重。 太子面上五颜六色,缓了好一会儿才讪讪道:“原来是……谢少夫人。” 他只知道谢淮娶了个身份低微,性子跟木头似的乡下丫头,带出来都嫌丢人的那种。 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绝色佳人。什么上不了台面,统统都是骗人的。他倒怀疑谢淮是故意将她藏起来,生怕被其他男子觊觎。 如果是他,定然也要将这等娇妻藏好,免得被旁人惦记了去。 目光惋惜地滑过苏怡言,他内心一阵惋惜。怎么美人年纪轻轻就嫁了人,还嫁的是谢淮。 偏偏是谢淮。 “既然是家事,本太子也不好过问。谢少傅,先行一步。” 太子没有过多纠缠,转身朝前殿走去。 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尽失,眼中尽是不甘。 他虽贵为太子,但他那几个兄弟也不是吃素的,一直蠢蠢欲动,觊觎着他太子的位置,他不得不游走于朝中大臣,偷偷积攒自己的势力。 因着母后与谢侯爷那位已逝妹妹的恩怨,谢家一直不肯站在他这边。 这些年,他一直有意拉拢谢家。 否则,他不介意做出夺臣妻的事来…… 太子一走,周围变得寂静,只听到风吹过林间叶片沙沙的声音。 “回去吧,这是宫中,别闹了。”谢淮不知何时走近,耳边是他低沉平稳的声音。 闹? 苏怡言眼眶一酸,眼泪顺着眼尾溢出。 是她在闹吗? 这样一场本该亲眷陪同的宫宴,他却公然陪在旁人身边,让她这个妻子离开,他把她当什么了? “苏怡言是本公主请来的贵客,谁敢赶她走?” 五公主赶到。 听身旁的小宫女大概讲了一下来龙去脉,五公主更气了,转头冲着谢淮叫板:“怎么,本公主的贵客还需要什么请帖?要不要本公主现场手写一张给你啊?” 一个是当朝最得宠的公主,一个是朝中重臣。 神仙打架,周围的人都不敢吭声。 “既然是公主的贵客,那是臣多虑了。”谢淮没有多言,转身离开。 离开的时候,他眼眸沉沉。 他方才似乎看见自己妻子的眼角湿润了……两年了,没想到她竟还会在意至此。 “苏妹妹,你能留下来真是太好了。”月眠郡主朝苏怡言露出一个看似友好的笑,连忙跟上谢淮。 苏怡言孤零零地杵在原地,明明她才是他的妻,现下却如同一个陌生的无关紧要的人。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鼻腔酸涩,眼眶也胀。 她撇开头,不再去看。 五公主抱抱她,随即冲着两人的背影故意道:“不就是一张破请帖吗,居然也有人能扯到私自入宫?今日的事,若是还有人敢乱在背后嚼舌根,本公主定将她的长舌拔了去!” 柳月眠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凭什么她林思思成了最受宠的公主?明明自己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还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落魄公主! 如今竟敢到她头上耍威风! 她凤眸微眯。 苏怡言,林思思。 都给她等着! — — — — — — 五公主带着苏怡言到附近的偏殿中,重新整理了一番发髻和衣裙。 中途,谢淮派人送来了一套崭新的衣裙。 五公主安慰道:“苏苏,别看谢淮表面冷冰冰的,对你其实还挺上心。” 苏怡言沉默地看着那套素色罗裙,慢慢收紧了指尖。 五公主见她没出声,凑过来一看,气得直接将托盘给掀了:“什么意思?穿这么素奔丧吗?” 送衣服的宫人小声道:“谢大人说了,今夜的宫宴是为月眠郡主而备,少夫人不该如此招摇……” “合着只有柳月眠才能穿红衣?怕我家苏苏抢了她的风头不成?简直岂有此理,还不允许别人比她好看了?” 五公主拉起苏怡言就走,经过那落在地上的衣裙时还使劲踩了两脚。 苏怡言步入前殿时,立刻吸引了不少世家公子的注意。 京城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一个俏丽的美人?女子肤如凝脂,唇如点珠,柳叶弯眉下一双杏眼皎若秋月,灵动可人。 一袭绯红罗裙衬得那肌肤雪白耀目,腰间金丝细缕系带将腰肢束得纤纤一握,更显身形窈窕,只一眼便叫人移不开眼。 “美,真是美!” “若是能得此女为妻,死而无憾。” “不知这美人是哪家的姑娘?” 几位世家公子蠢蠢欲动。 “谢大人以为如何?”有人问了句。 看到苏怡言没有穿自己给她准备的衣裙,谢淮的眉眼已经沉了三分。 如今见众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更是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不如何。” 明明是暖春,谢淮的声音却冷得像寒冬腊月里的飞雪,把他们冻得打了个哆嗦。 “啊?”几人愣了愣。 谢淮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他们也就问问,没想着他会回答。 “那是位夫人。” 平日不愿多说一句的谢大人,难得又耐心开口说了句话。 几人看清苏怡言头上已婚妇人的发髻时,脸上皆露出失落之色,对着谢淮连连道谢,多亏有他提醒,不然他们几人就要冒犯了。 不多时,众人落座,宫宴开始。 殿中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苏怡言的座位紧挨着五公主。 五公主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谢淮的坏话。 “你尝尝这个凤尾鸡……啧啧,谢淮今日这副打扮,跟只开屏的白孔雀似的!” 不守男德! “再试试这个爆炒牛眼……你那个夫君,眼睛生得实在是漂亮,但有点瞎。” 否则怎么会放着她们家苏苏不要,和柳月眠那个汉子茶不清不楚。 “苏苏,满大街这么多男人,别吊死在他这一棵歪脖子树上!” 谢淮是歪脖子树吗? 苏怡言歪头想了想,虽然有点过分。 但很解气! 苏怡言看着眼前堆成小山包的菜,吸了吸鼻子:“思思,你真好。” “你少肉麻。” 苏怡言被她逗得心情好了许多。 五公主正打算继续骂几句,对面的“歪脖子树”突然看过来,眼神冷冰冰的,显然听到了她的话。别看她之前气势很足,但面对谢淮时,她总是莫名有些害怕,真是奇怪。 大殿之内气氛热烈。 皇帝和南疆使臣相谈甚欢。 柳月眠作为曾经的和亲公主,也得到不少封赏,连带着她的母家柳家也沾了光。 宫宴进行到一半,突然有一位世家公子跪在殿前,向皇帝求娶月眠郡主。 第二十二章 谢大人不行? 还没等皇帝答应,接二连三的世家公子们站出来,纷纷求娶,一时间,大殿内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五公主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怡言,一脸鄙夷地看向月眠郡主:“这汉子茶成日和一群公子哥厮混,借着称兄道弟的名义勾搭了好几个,还说人未婚妻小气又矫情,毁了不少桩婚约……” 苏怡言把视线投向大殿中央。 那里跪着一排世家公子,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颇为壮观。 皇帝露出了和蔼可亲的笑容,那眼中的笑意却未及眼底:“月眠丫头,这些人当中,你更属意谁?你尽管告诉朕,朕为你做主!” 月眠郡主面上一副为难的模样,近乎哀求地看向谢淮。 苏怡言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见谢淮从席间站起,缓步走至殿前跪下。 他虽跪着,但脊背挺得笔直,在那一众世家公子中格外显眼。 苏怡言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杯盏。 谢淮…… 他终于决定了么? 也是,今日这么多世家公子求娶月眠郡主,他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苏怡言身子微微颤抖。 如果谢淮真的当着她这个正妻的面,在这样的场合下公然提出求娶月眠郡主,那将会置她于何地? 苏怡言不想让自己难堪。 她悄然离席。 余光中,她看到那一袭红色宫装的女子向谢淮走去,与他跪在了一处,似一对苦命鸳鸯,跪求成全…… 苏怡言闭了闭眼,加快了脚步。 殿外一角的回廊边,苏怡言倚着栏杆,静静吹着夜风。 皇宫中的景色是极好的,到处点缀着精致的琉璃宫灯,灿若星河。不远处的墙根边,还种着几株桃花,温柔的花香随着夜风扑面而来。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然而大殿内的琴声,歌舞声隐隐从她身后传来,时刻提醒着她宫宴还未结束。 一想到待会回去,等待着她的将是什么,苏怡言的心情又再次变得沉重。 平妻? 贬妻为妾? 还是直接休弃? 夜风中,她抱紧了自己。 …… “殿下,那边那位好像是谢少夫人。” 太子对今夜的宫宴本就没有兴趣,拎着一壶酒出来透气,一眼就看到了宫灯下的苏怡言,不禁多看了几眼。 跟在太子身边的小太监懂得自家主子的德性,故意道:“谢少傅可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让这谢少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怪可怜的……” 太子笑着踹了他一脚:“狗东西,就你多嘴。” 方才他从殿内出来时,谢淮正忙着别的女人的事情,自然没有功夫来管这位。 他拎着酒走过去,小太监很有眼色地候在原地放风。 “谢少夫人怎么一个人在此?” 忽然听到男子的声音,苏怡言吓了一跳。 “臣妇只是出来消食,这就要回去了。”一看是太子,苏怡言不想惹上麻烦,冲他行了一礼就打算离开。 灯下看美人,太子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更美了。 如玉的肌肤,玲珑有致的身形,每一处都恰到好处,让他忍不住流连。 可惜,他不能动。 真是便宜谢淮那厮了。 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糟糕透了,就和那近在咫尺的皇位一般…… “别急着走呀,本太子这可是上好的佳酿,谢少夫人不妨先尝一杯,嗯?”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随后又倒了一杯递给苏怡言。 与太子共用一个杯盏,苏怡言只觉得荒唐。可对方是身份高贵的太子,不是她可以惹得起的,她不能轻易甩了脸子就走。 “臣妇不胜酒力,恐扰了太子殿下的兴致。”苏怡言嘴上客气,脚下连连后退几步,却不料身后已是回廊尽头,一脚踏空。 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衣袖轻薄,拉扯间竟卷上去一截子布料,女子手臂上的一点朱红,十分醒目。 太子目光一顿,吃了一惊。 这位谢少夫人竟还是完璧之身? 有如此绝色娇妻在侧,谢淮居然能坐怀不乱,忍着两年未碰…… 太子疑惑,有这样的娇妻,若换成任何一个正常男子,应该都恨不得每夜揽入怀中好生亲近一番吧? 是对自己的妻子厌恶到了极点,还是谢淮他不举? 发现了这个秘密,太子一下子亢奋起来。 他本是见美人可怜,前来安慰一番,顺便想试试从苏怡言这里找到拉拢谢家的突破口。 毕竟谢侯爷已老,如今谢家最有前途的便是谢淮,拉拢他便等于拉拢住了整个静安侯府。 钱,谢家不缺;美人,谢淮更不感兴趣。 上回他给谢淮准备的那个极品花魁,谢淮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让手下将人打包扔去了酒楼,洗了三日三夜的盘子。 那花魁哪曾干过这种苦力活,洗得手指都秃了皮,跑来向他哭诉了好久。 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今日竟然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若是前者,谢淮作为男子身有隐疾,那他岂不是拿捏住了一个天大的把柄。谢淮只能选择站在他这边,否则将来的世子之位只能落到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谢文远头上。 若是后者,他也不亏,既然谢淮不在意甚至是厌恶自己的这位夫人,那他是不是可以直接向谢淮将人讨要过来,既帮谢淮解决了麻烦,又满足了自己…… 想到此,太子看苏怡言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连称呼都变了:“苏姑娘,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你家夫君……是不是不行?” 他问得直白,苏怡言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都说太子风流,没想到竟然风流至此。 再说谢淮那里行不行…… 苏怡言一脸尴尬——她哪里知道? 她倒是想知道。 可不要说试过,也不要说摸过,她连见都没见过…… “您喝醉了,还请放开臣妇。”苏怡言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太子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故意朝她靠近:“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远处,忙碌的宫人来来往往。若有人仔细瞧这边,就能看到此处有两人在拉扯;再远些,还有值守的禁军侍卫。 苏怡言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野兽盯上的猎物。 第23章 忽悠 “太子哥哥,是你吗?”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喊声。 此刻,赵青青的声音在苏怡言耳中简直犹如天籁之音。 “太子殿下,有人来了……” 苏怡言提醒道。 然而对方却没有松动的迹象,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脚步越来越近。 苏怡言身后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猜不透这位太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又想利用她做什么。 总不能是为了她的这副皮囊吧?太子这样的身份什么美人没见过,苏怡言自认为自己还没有长成一副能让他昏了头的天仙模样。 “太子哥哥?” 声音近在咫尺,赵青青再绕过一个假山,就能看到他们。 若赵青青将此事闹到皇后那里……她只会落个臣妇勾引蛊惑太子,拉出去杖毙的下场。 “太子殿下若想知道我夫君行不行,您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苏怡言咬了咬牙,吐出一句诨话。 太子一愣,轻笑一声,欣赏着她一脸惊慌又恼怒的表情,与之前怯弱懵懂判若两人,觉得甚是有趣:“苏姑娘,本太子不近男色,近女色……这个咱们可以下次再叙……” 就在苏怡言想着要不要冒险给他一脚的时候,发现身边突然没了人影。 苏怡言刚松了口气,突然发现腰间多了块玉佩。 “太子哥哥呢?”赵青青怒气冲冲地瞪向苏怡言:“你把他藏哪里了?” 这么大个人,她能藏哪里? 但冲着赵青青方才误打误撞替她解了围,苏怡言难得耐心地给她指了指方向。 赵青青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太子哥哥对你有意,你一定很得意吧?你一个成了婚的女人,居然还对别的男子勾三搭四,真不要脸!” 苏怡言知道,赵青青自己惹不起,只能选择忽悠她:“赵小姐误会了,太子仁德,有恻隐之心,今日就算是只小猫小狗他也会帮的。” “当真?” 苏怡言:“当真。赵小姐你还未嫁人,所以不知。男女之间,打是亲骂是爱,你看今日太子是不是只骂了你一人?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悦于我?”赵青青有些羞涩。 苏怡言赶紧点头,表情无比诚恳。 “不对,眠姐姐说你是后宅女子,惯会用手段,我不信你。眠姐姐的谢大人就是被你勾去的,哼!” 苏怡言诧异,她脑子怎么突然好使了。 “赵小姐也说了,我已成婚,是谢家的少夫人,太子殿下这般德才兼备,品行出众,自然是不会做出夺臣妻的荒唐事来……” 苏怡言话锋一转:“但赵小姐日日嚷着要我将这谢少夫人之位让与月眠郡主,这不是生生将我往殿下身边推吗?” 赵青青傻眼了,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赵小姐对郡主的友情令人深感佩服,哪怕牺牲自己的未来夫婿也在所不惜,我这就将谢少夫人的位置让给郡主……” “不是……” 赵青青懵了,当然是她自己的幸福更重要啊! 赵青青跺了跺,快急哭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叫你让你就让?怎么这么包子呢!夫君怎么能随便让?” 苏怡言露出满意的笑,看来以后赵青青不会再为了月眠郡主随便找她茬了,也算是误打误撞解决了个大麻烦。 赵青青得了苏怡言的保证,赶紧去追太子。 苏怡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一个后院挤满了女子的风流太子。 看向远方的黑夜,她自嘲一笑。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非要喜欢一个永远不会喜欢上自己的人。 五年前,她曾经向谢淮表明过心意的。 七夕灯下,人潮汹涌。 她被他拒绝得彻底,最后落了个哭着跑回府的下场。香囊也丢了,脚上的一只绣花鞋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狼狈至极。 回到苏府,推开自己破败的小屋,她盯着铜镜里的那个自己,哭得更伤心了。 铜镜里的小姑娘,头发没有光泽,小脸尖尖着实不算好看。 难怪他不喜欢。 那时候的她还小,喜欢一个人从不轻言放弃。既然他不喜欢自己,那就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 她想,谢淮那般惊才绝艳,清风霁月的男子,喜欢的必然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后来的苏怡言藏起了真实的自己,努力变得温婉柔顺,为了他去学曾经厌恶的琴棋书画,只为与他靠近。 那时的少女有着满腔热烈的情愫,不撞南墙不回头…… 深呼吸一口气,她抬脚准备离开。 忽然,一旁的墙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苏怡言整个人都绷紧了,今日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她也再受不起惊吓。 总不能又碰到宫中的什么贵人吧? 下一秒,墙头冒出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他骑在高高的墙头上,小心地偷瞄着距离地面的高度,有点不知所措。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样子显然是下不来了。 苏怡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还好,只是个普通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才发现有人,吓得差点从墙头栽下来。 他惊慌失措地看向苏怡言, 耳朵瞬间红了。 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按理说,她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看到小太监那狼狈的模样,勾起了她小时候的一些回忆。 “想下来?要不要帮忙?”苏怡言问。 “不,不用了。我就想看……看看热闹……”小太监连忙摇头,耳朵更红了。 苏怡言想,他应该是别宫值守的小太监,看起来比她还小上好几岁,年纪小就是爱凑热闹。 小太监虽然谢绝了她的帮助,眼睛却一直巴巴地盯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前殿,明明很想去。 苏怡言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故意道:“哦,那我走了。” “等一下,这位姑……姑……”小太监支支吾吾地喊住她。 “什么姑姑,叫姐姐。”苏怡言不乐意了。 “姐……姐姐。” 小太监叫得乖巧,整张脸都红了:“劳……劳驾了……” 苏怡言发现这小太监真的很喜欢害羞,说话文质彬彬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第24章 小太监 “好,等着。” 苏怡言活动了一下筋骨,挽起袖子,走向墙角的那几株桃树。一眨眼的功夫,她顺着光滑的树干爬了上去。 若是认识她的那些贵女在场,一定会惊掉下巴。这真的还是那个规矩古板,怯懦胆小的苏家长女吗? “……好厉害!”小太监看得眼睛都直了,目光中都是崇拜。 “这就厉害了?想当年姐姐我……” 她猛地顿住。 当年,她爬过更高的树,做过更惊险的事。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她为了一个人,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逐渐遗忘。 “把手给我。”苏怡言向他伸出手。 小太监犹豫了一会,还是颤巍巍地把手放在她的手心。 他的手比女子还要光滑细腻,没有一点茧子,不像是个小太监的手,倒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闺阁小姐,苏怡言不禁握在手心摸了摸。 小太监怯生生地看她,眼中水光盈盈似要溢出泪来。 那一眼,让苏怡言觉得自己像是春风楼里调戏女子的坏人,顿时充满了负罪感。她赶紧用力一拉,将他从墙头拉到树上来,桃枝剧烈晃动,淡粉色的花瓣散落两人肩头。 花香扑鼻。 此时,恰好远处烟火忽地升起,照亮了皇宫的半边天空。 小太监仰头,看得都呆住了,喃喃道:“真好看……” 苏怡言顿时觉得他有些可怜,到底是哪个冷宫跑出来的,看他那稀罕的模样,竟像是连烟花都没见过。 恍然间,她想起刚入京城时的自己,突然有些感叹。那时的自己,大概就和这小太监一般吧。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觉得美好。 “那是酒么?” 小太监突然一指廊下,一脸好奇。 苏怡言看过去,回廊一角,立着个白玉瓶,正是先前太子拎的酒壶。 苏怡言点头。 “那我可以尝尝么?” 面对那双小兔一般的眼睛,苏怡言不好拒绝,况且本就不是她的东西。 两人一起从桃树上爬下来。 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下一瞬。 “咚”地一声。 看着躺在地上的人,苏怡言傻眼了。 这酒有毒? 不对,这酒方才太子也喝过。 她连忙伸手探了探小太监的鼻息,还好,原来只是个“一杯倒”。 苏怡言叹了口气,真是倒霉孩子,好不容易翻个墙出来,还没来得及凑上热闹就晕了…… 她想了想,干脆送佛送到西。 苏怡言好心将他藏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假山后,这样等他醒来可以自己再悄悄溜回去。像他这样偷跑出来的小太监,若是被宫里的其他老太监发现了,一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幸亏你运气好,遇到的是我。”将人藏好后,苏怡言自言自语道。 被方才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一打搅,她心中反倒没有那么忐忑了,眼看时间不早了,她决定回去。 指尖触到腰间的玉佩,她停下脚步,差点将这东西忘了。 这玉佩如今就是个烫手山芋,她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她查看了一下,玉质极佳,上面并无特殊纹样,也没有刻字,远远看去就是一块普通玉佩,这样便好办了,戴着也无妨。 重新回到前殿,她本能地觉得大殿之中气氛有些不对。 见她回来,五公主急忙拉过她的手,一脸愤愤:“苏苏,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柳月眠那个女人都干了些什么!” 苏怡言本以为她要说的是谢淮求娶月眠郡主的事,结果倒让她有些意外。 谢淮向皇帝提出,郡主新寡,理应守节一年,婚事容后再议。 皇帝欣然同意。 那些出于柳月眠的好名声,或是因其姿色和妇人风韵而求娶的世家公子们纷纷失望而归。 苏怡言内心复杂,谢淮此举究竟是何意,他为何不借着这大好机会求娶月眠郡主?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面对,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刀,却不知道何时会落下来。 苏怡言压下纷乱的心思,听五公主接着说道,因为柳月眠的“直爽率真”,“无意间”引导南疆使者提出两国再次联姻,重新挑选一名和亲公主嫁给南疆新皇。 传闻那南疆新皇性子嗜血暴戾,几乎血洗南疆皇宫。其面容丑陋无比,戴着半边可怖的面具,吓都能把人吓死,又有哪个公主想嫁过去? 在场的公主们一开始的确恨死了柳月眠,但后来见柳月眠极力举荐五公主,其余的公主便不吭声了,甚至还有几个拍手附和的。 毕竟五公主从父皇和太后那里分走的宠爱实在太多了,她们看得眼红。 “皇家果然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五公主说得毫不在意,反过来安慰苏怡言:“我没事的,父皇暂时不会同意让我去和亲的。” 这一刻,苏怡言很羡慕林思思有这样疼爱女儿的父亲,不像她,当年差点被苏父当成物件送出去换取利益。 “和亲之事不急,不急……先喝酒,其他的容后再议。”皇帝给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提出众人移步殿外,她已命人在湖心亭安排好了歌舞。 舞姬们在亭中起舞。湖水波光粼粼,宫灯摇曳,曼妙的身姿随着光影交缠,别有一番情趣。 那南疆使者看得入迷,气氛也缓和过来,仿佛暂时忘了方才提出的两国结亲之事。 皇帝对皇后点点头:“做的不错。” “能替皇上分忧,是臣妾之幸。”皇后受宠若惊,几乎热泪盈眶。 皇帝握着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若不提起谢家死去的那位贵妃,远远看去,两人倒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席间,一名宫女不小心将酒水洒到了苏怡言的身上。 那酒几乎整整一壶都洒在了苏怡言的胸口处,本就轻薄的衣料湿了水,紧紧贴在身上,她不得不听从宫女的建议,立刻起身去换身衣服。 苏怡言话本子听多了,知道宫中猫腻向来颇多,虽然她一个小小妇人不值得陷害,但多几分警惕还是好的。 所幸,那宫女带她走的方向的确是她之前整理发髻衣裙的偏殿,也没有故意将她往其他小路上领。 第25章 是巧合吗 就在苏怡言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的时候,路边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扑了上来,重重地撞到了她的膝盖上。 苏怡言膝盖上的伤还未曾好全,这一撞,痛得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脚下一软,连带着那团黑影一同往前跌去。 摔倒的那一刻,她的手掌几乎是本能地撑在地上。手掌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苏怡言脑中想到是,幸好只是平地,摔破点皮罢了,若是按照话本子里的情节,她这会儿已经在湖水里扑腾了。 于此同时,那个小小的黑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怡言愕然,这才发现,脚边还躺着一个约莫一岁大的孩童,一边冒着鼻涕泡泡,一边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娘亲”。 “你别哭了,你娘亲是谁?” 她以为这孩子是哪家大臣走丢的亲眷,忍着膝盖上的疼痛耐心问道,可她一抬头,却发现之前在前面带路的那个宫女不见了,心中顿时一紧。 孩童还未开口,便有两名宫女提着灯笼冲了过来:“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推他!你知道他是谁吗?” 苏怡言正要开口辩解,目光却猛然间凝住了。 宫女手中的灯笼将周围照得亮堂,苏怡言也看清了那孩童的长相。 像。 很像。 那张脸,竟有六分像谢淮。 特别是那双桃花眼,简直一模一样。 孩童身上又恰好穿着月白色小衫,像极了缩小版的谢淮。 苏怡言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不安,她的内心感到一种无法驱散的疑虑,犹如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 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像谢淮的孩童? 是巧合吗? 他的娘亲又是谁? 倘若不是知道谢淮没有过通房,这两年也没有纳妾,苏怡言都要以为这孩子是谢淮同别的女人在外生的了。 苏怡言伸手想将他扶起来。 谁知那孩子突然涨红了脸,“哇”的一声又哭开了。他哭得毫无征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十分痛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很重的伤。 可苏怡言分明记得,刚才摔倒的时候她的手背还替这孩子垫了一下,她也没有压到他,按理说这孩子应该没有受什么伤才对。 一旁的宫女立刻高声喝止:“你还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可是小世子!金贵得很!” 苏怡言的手立刻缩了回来,原来是位小世子,她可不敢再碰,万一真摔着哪里她可担待不起。 “不知这是哪位小世子,方才的确只是意外,我可以解释。”苏怡言好脾气地说道。 “解释,解释什么?我们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推了小世子!” “别跟她废话,咱们告诉月眠郡主去!” 苏怡言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宫女。 她听到自己发颤的声音:“你说什么?这是谁的孩子?” 上一秒还气焰嚣张的宫女,下一秒“噗通”一声跪下了:“这位夫人,求你放过小世子吧!他还小不懂事……” 苏怡言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她只感觉到身旁经过一阵风,带着她熟悉的清冽味道。 擦肩而过,她的肩膀被撞了一下,本就带着伤的身子一歪,再次重重摔倒在地。膝盖的伤口渗出血来,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她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几乎爬不起来。 可男人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她。 匆匆赶来的谢淮迅速将孩童从地上抱起,眼中的紧张和担忧根本掩饰不住。当看到哭得几近昏厥过去的孩童时,他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我的怀佑!好好的怎么受伤了?这到底是谁干的!是谁这般恶毒,要害我的怀佑,他还只是个一岁大的孩子啊!” 月眠郡主扑上前抹着眼泪,她与谢淮贴得很近,看着就像是靠在他怀中一般。 谢淮却没有推开她。 视线中,柳月眠的担忧哭诉,谢淮眼底的焦急和关切,孩子眼中的孺慕之情…… 他们像极了一家人。 苏怡言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谢淮一直对所有女子淡漠疏离,对她这个妻子也始终保持着一尺的距离,她原以为他性子生来便是如此。 但此时此刻,他却在自己的眼前与另一个女子如此亲密。 她突然回想起之前在厨房听到的。 夜夜折腾? 身子亏空? 还有谢淮吃的那些滋补的膳食…… 难道他们早已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有了一个孩子? 震惊,难过,愤怒,委屈,不敢相信……各种情绪一齐涌上来,她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那血染在她绯红衣角上,无人注意,也无人在意。 巨大的难过犹如一张网,铺天盖地而来,将她牢牢锁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离开这里。 苏怡言还没站稳,便被一旁的宫女指着告状:“郡主,就是这个人推了小世子!” “苏妹妹?你为什么要害怀佑?”月眠郡主捂着嘴,面上一脸震惊。 谢淮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苏怡言,微微一怔。 “谢淮,如果我说,我没有推他,你相信吗?” 苏怡言对着他凄然一笑。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她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就那样望着他,等待他的一个答案。 谢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月眠郡主抹着眼泪抢着说道:“苏妹妹,这些宫人都看到了,你也不用狡辩了。虽说伤害皇亲国戚乃重罪,但我定不会为难你的……” 这边的动静将众人引了过来,他们听到月眠郡主的一番话,顿时称赞起她的大气。 “这怎么行,郡主也说了伤害皇亲国戚乃重罪,若是一点惩罚都不给,贵国的律法也太过儿戏了吧?” 一道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苏怡言愣了愣,竟是南疆使臣。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与这位使臣有什么过节,可他为何要如此针对她? “苏妹妹身子弱,受不了重刑,要不就跪在此处以做小惩吧……”月眠郡主一脸不忍,那模样让周围不少人夸她菩萨心肠。 “谢大人以为如何?”月眠郡主亲昵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谢淮没有甩开她的手。 他扫了众人一眼,平静开口:“就按郡主说的办……” 第26章 退热 望着他冷峻的侧脸,苏怡言的心抽疼了一下。 谢淮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把她从头浇到了底。 他不信她。 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就定了她的罪。 “谢淮,我真的没有!”她苍白着脸又重复了一遍。 “怀佑!”柳月眠突然唤了一声。 谢淮低头一看,他怀中的孩子额头都是汗珠,脸色也接近青白。 苏怡言还想解释。 “够了!别闹了。”谢淮满眼疲惫,不再看她。 “先送去太医院!”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抱着孩童就走,人群让开一条道,月眠郡主紧跟在他身侧,像极了一家三口。 而她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却被独自留在了原地。 夜风猎猎。 苏怡言站在漆黑的夜里,全身簌簌地冷。 膝盖痛,手痛,心更痛。 她的夫君,抱着别人的孩子,和另一个女子离开了。 他对那孩子满眼疼惜。 他忘了还有自己这个妻子。 苏怡言,你真是太可笑了。 周围的议论声不断向她袭来…… “依我看,小世子肯定就是这谢少夫人推的,连她自己的夫君谢大人都没护着她。” “可她为何要在皇宫之中害小世子?” “这谢少夫人成婚两年无所出,肯定是自己生不出孩子,嫉妒别人呗!” 皇后看着苏怡言,目光中有怜悯。 掌管后宫几十年,宫中什么牛鬼蛇神能躲过她的眼睛。方才谢淮与柳月眠之间的异样,她一眼便瞧出来了,若说没点猫腻她可不信。 她与皇帝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表面和睦夫妻而已。 所幸她到底已经熬过来,将那女人熬死了,连带着她的一儿一女!可这谢少夫人还年轻,往后的苦还多着…… 她虽讨厌谢家的那个女人,但并不讨厌这位谢少夫人。 幽幽叹了口气,相同的处境,感同身受,让她对苏怡言又多了几分同情和关切。 “前面临水的阁子上是乐部新排的凌波舞,诸位不如移步一观?” 皇后都这么说了,众人自然欣然前往。 遣散众人后,皇后发现苏怡言还老老实实地跪着,小脸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细小的石子隔着薄薄的裙摆陷进膝盖,她看着都觉得疼。 皇后摇摇头,使了个眼色,她身旁的宫女走过去,对着苏怡言行了一礼:“谢少夫人,得罪了。” 不一会儿,那宫女哎呀一声:“皇后娘娘,谢家这位少夫人晕过去了。” 皇后清了清嗓子:“既如此,看样子这跪也跪不成了。既是小惩,那便罢了。来人,送谢少夫人回府吧。” 不多时,一名护卫匆匆赶来,看着散去的人群,赶紧拉住一名宫人打听道:“方才那位谢少夫人呢?” “晕倒的那个?皇后派人送回府了。” …… 苏怡言回府后就病了,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彩云红着眼眶替她处理伤口,忙里忙外,又灌了一副府医开的药下去,苏怡言的体温总算是降下去了。 忙了一整,彩云又困又累。她守在苏怡言床边,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半夜,苏怡言又发起了高热。 她的意识模模糊糊的,头痛得厉害,嗓子也很干。 她喃喃道:“水……” 片刻,杯盏磕在唇边发出沉闷的一声。 人在生病的时候最为脆弱,苏怡言突然感到又气又委屈,柳月眠欺负她,那小孩欺负她,谢淮欺负她……现在就连一个杯子都来欺负她,干脆抿紧嘴不要了。 “乖,张嘴。”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耳边轻声哄道。 她依旧不愿,咬紧了牙关。 直到唇间贴上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温润的水流渡入她的口中,浸润了干渴的嗓子,让她感到喉间一阵舒适。 “还要么?” 耳边的声音又低又哑,似在蛊惑着她。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唇间再次被覆上凉意。这一回,她忍不住舔了舔那片冰凉,带着微微的清甜,像她最喜爱的冰酪,软软的,凉凉的。 那片冰凉瞬间顿住。 下一瞬,它流连辗转最后长驱直入,直至将她的呼吸彻底侵占掠夺,不留一丝余地。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着,樱唇微张,感觉自己如同离开池水的鱼儿,窒息又燥热,等着被喂进来更多。 她被喂了一遍又一遍,刚开始是本能的索求,后来是被迫承受。一只大掌牢牢禁锢着她的后脑勺,不容她半分的躲闪。 多喝水,病才能好得快。小时候她生病的时候,大夫好似的确也这么和她说过。 但她脑子昏昏沉沉,总觉得哪里不对。她怎么觉得这水光润了唇舌,喉间却越发干涩了…… 苏怡言之前发过一次汗,周身湿漉漉粘腻腻的,如今体温再度升高,又被喂了水,整个人像是浸在一池闷热的水中。 她难受得将被子踢掉,可那被子却总会自己跑回来,快把她气哭了。 “热,好热……” 她突然触到一点凉意,混沌的大脑还来不及分辨是什么,身体已经自觉地贴了上去。 “这样舒服?”又是那个声音。 她“嗯”了一声。 那片清凉却消失了,伴随着脚步声离去。 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可眼皮沉沉,怎么也睁不开。 不多时,又是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她欣喜地发现——哪来的大冰块? 冰冰凉凉,湿漉漉,滑溜溜。 苏怡言哼哼唧唧地贴上去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叹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别……” 那冰块似有不满,晃动起来,她立刻像八爪鱼一般抱紧那块“冰块”,手脚并用,生怕它再跑了。 混乱中,她似乎摸到了什么硌手的棱角,她赶紧一把拽住:“别跑。” 耳边是猛的吸气声,带着颤。 …… 次日清晨。 天色大亮。府中的下人们早已忙碌起来。 彩云一脸懵逼地看了看周围。 昨晚她明明记得自己守在少夫人那里,什么时候跑回了自己房间,还睡着了? 看了看日头,时辰已经不早了,奇怪,她从来不会睡这么死的。 糟糕,少夫人! 她一个激灵,赶紧从床上鲤鱼打挺蹦起来,一路小跑去看苏怡言。 推开房门,发现苏怡言安然躺在床上,彩云松了口气。 上前摸了摸苏怡言的额头,彩云发现她的高热已经完全降下去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看着应该是没有大碍了,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屋内忽然吹进一阵风,裹挟着附近桃花的香气。 彩云转头看去,嘀咕道:“窗户怎么开了?” 好在那窗户只支开了一小道,也不是对着床的位置,不然风吹进来少夫人的病肯定要加重。 “咦?” 彩云晃了晃脑袋,将目光落在了苏怡言身上的雪白中衣上,脑子有一瞬间的呆愣。 昨夜,她给少夫人换衣裳了么? 从少夫人被送回来,她就忙得脚不沾地,涂伤药,求陆府医开药,回来熬煮熬药……似乎并没有给少夫人更衣。 彩云挠了挠脑袋,一脸疑惑。 难道是她记错了? 她又四处看了看,脸上更疑惑了,那换下来的衣裳又跑到哪里去了? 第27章 试着放下 彩云没有过多纠结,见苏怡言还未醒,想着让她再多休息一会儿,便嘱咐小厨房将早膳先温着。 一般高热都会反复,没想到这一次府医开的那副药这么管用,彩云想了想,还是将自己最喜欢的五香瓜子包了一包给那位陆府医送去,以表感谢。 “彩云姑娘,下次有事喊一声便是,昨夜我这门板都快被你拍掉了。”素色灰袍长衫的青年放下手中的药材,打趣道。 彩云退后两步,一脸警惕:“你该不是想让我赔吧?” 以前她曾听说过,有下人不小心将药庐门前的一株草给踩了,赔了足足一个月的月钱,不知道是不是谣传。 青年一愣,笑出声来:“你要赔吗?我这门用的是蓬莱山上的百年乌木,一千两银子。” 彩云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一千两? 他这门是镶了金吗? 怪不得府中上下的人宁可去找府外医馆的郎中,也不敢找这位陆府医……她之前也是被他那副无害的样子骗了,还以为他是个大好人,这这这……也太讹人吧? 彩云赶紧将手中的那包瓜子往他手中一塞,一溜烟跑了。 “收了我的瓜子,就不能再让我赔门板咯!略略略!”风中传来彩云得意的声音,她头上的两个发髻一晃一晃的,像极了小动物的耳朵。 青年在门前站定,望着那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小丫头,有点哭笑不得。 关上大门,他揣着那包瓜子往里走。 “师父,这包瓜子哪里来的,您还吃这等零嘴?不如我替您吃了吧!” 紧接着,药童“哎呀”一声,手背被打了一下。 青年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将那包瓜子收入木格子中:“这可不是给你的。” “切,不就是包瓜子嘛,小气!下次半夜抓药别喊我!” 青年往桌上扔了一锭银子:“想吃自己去买。” 药童眼睛一亮,立刻高兴起来,他的这位师父虽然只是一名小小府医,但出手向来大方,这样好的师父打着灯笼都难找。 “等会,顺便到街东头的药铺买一钱何首乌回来。”青年吩咐道。 “好嘞!”药童捧着银子,屁颠屁颠地出了府。 买完吃食,他又往街东头赶,嘴里嘀咕着,这师父的头发也不白啊,怎么年纪轻轻的就保养上了,每个月都让他大老远跑来买一次何首乌。 …… 彩云从药庐一路小跑回来,苏怡言正好醒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 昨夜她在梦里折腾了一夜,累坏了。 梦的什么也忘了,只模模糊糊想起自己在捉什么东西,有个声音一会让她“放手”,一会求着她“别放”……害得她手到现在还有些酸麻。 “我没事了,你不用守在这,一宿没睡赶紧休息去吧。”她隐约记得昨天有人照顾了她一整晚,应该就是彩云了。 彩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如实道:“没有没有,少夫人,奴婢一点都不困,其实昨晚奴婢半道不小心睡着了。” 苏怡言哪里肯信,把她赶去偏房休息。 用早膳的时候,追月又在一旁说起谢淮昨夜没有回府的事。 苏怡言“嗯”了一声。 人病了一场,心似乎也通透了一些。 心虽然还是会隐隐作痛。但比起身上的伤,那点痛好像也算不得什么。 经过昨夜宫中的事,似乎再没有什么可以打击到她了。 她又想起昨日在宫中见到的那个孩子,相貌那般像谢淮,谢淮又如此紧张他……一切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用过早膳,五公主特地带了宫中上好的药过来,她一脸愧疚:“苏苏,若不是我执意带你入宫参加这劳什子的宫宴,你也不会病这一场……” 昨夜宫宴半道她被父皇叫走,私下询问她手中产业的情况。 她心里门清儿,她这个父皇面上是在关心她,实际上无非就是在考量她这个女儿的价值。如今南疆实力雄厚,兵马强壮,若她的价值不够,很可能要真的被送去南疆和亲。 偏偏就是她走开那么一会儿的功夫,苏怡言就出事了。这其中没有柳月眠的算计,她是万万不信的。 这女人连自己亲生儿子都能豁得出去,实在是狠毒,如果以后柳月眠真进了谢家的门,苏苏那颗骨灰级恋爱脑怎么可能斗得过? 五公主一脸担忧。 “思思,不怪你,若不是你带我进宫走这一趟,可能我还在自欺欺人。现在,也好……” 苏怡言露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我想同他和离。” “和离?” 五公主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字有一天能从苏怡言口中说出来,当即察觉出一丝异样。 她急忙握住苏怡言的手:“苏苏,你怎么了?” “是不是又在说气话了?”给了苏怡言一个拥抱,五公主伸手拍拍她的背:“这一次,谢淮的确是过分。” “柳月眠她儿子受伤他急什么,又不是他的孩子!你也受伤了啊,你才是他的妻子,无论再怎么样也不能当众丢下你,送别人的儿子离开吧?” 苏怡言感觉无意间心又被扎了一刀。 若那不是别人的孩子呢? “不是气话。他既不喜欢我,我又何必在这个位置碍眼。”她轻声回答。 “你能放得下?”五公主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苏怡言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的。 “时间久了,总会放下。”苏怡言疲惫地闭了闭眼。 昨夜梦里,到了最后,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低喃。 【忘了他】 她想这可能是冥冥之中上天给她的指引,让她忘了谢淮。 五公主见她越发伤感,怕她生出心病来,赶紧说了件新鲜事转移她的注意力。 “……昨夜宫宴结束后,宫中不知道丢了什么名贵的东西,宫人们兴师动众地找了一宿,快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那架势吓人得很。” “宫中也有贼人?偷的什么,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苏怡言问完,头脑中却莫名闪过了那个爬墙的小太监。 应该不会如此巧吧? “不清楚,据说皇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苏怡言顿时感到一丝紧张,皇后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还好心将她送回来,能惹得那样的人发脾气,丢的肯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她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左右她以后都不会进宫了,自然也碰不到那个小太监,就算真是他偷了东西,这事情也牵扯不到自己的头上。 五公主走后,门房小厮进来通传,说府外来了位宫中的李太医。 “是不是弄错了,咱们府上没有请太医啊……” 彩云一脸疑惑。那可是宫中的太医,谁能请得动? 第28章 太医风波 过了一会儿,小厮又来传话:“那位李太医说,是咱们府上的长公子托他过来专程替少夫人看诊的。” 听到谢淮的名字,苏怡言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她苦笑,方才还说要放下,心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为而波动。 彩云屁颠屁颠地将李太医迎进了府,用上好的茶点招待着。 很快,这个消息在整个侯府都传遍了。 谢府其他两房的人都羡慕至极,毕竟这府上除了谢老夫人,还从未有人能得到过宫中太医亲自前来看诊的待遇。 ”少夫人,看来长公子心中还是惦记着您的,连太医都为您请来了。昨夜的宫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长公子应该是有苦衷的吧……”昨夜的宫宴彩云不在场,只能听说了个大概,但她还是不相信,长公子对少夫人会那般无情。 苦衷? 苏怡言微微触动。 可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昨夜谢淮那张冷峻的脸。 【谢大人以为如何?】 【就按郡主说的办。】 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情感。 有的只是彻骨的冰冷。 …… 李太医为苏怡言把完脉,说是并无大碍。结果后脚就有下人来通传,说府外又来了个宫中的太医,也是来给谢家少夫人看诊的。 李太医皱眉:“少夫人小心,说不定是江湖游医假扮的骗子。” 这年头,竟真有人胆子大到来静安侯府假扮太医?正当苏怡言想着要不要让下人将府外的那个太医打发走,外面的小厮又来禀报:“外面的那位太医自称是皇后派来的。” 很快,这个消息也传遍了侯府。 其他两房的儿媳听了这个消息,眼红得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碎了,纷纷骂自己的夫君没本事。 人家大房的儿媳区区一个出身低微的商贾之女,竟能请动宫中两位太医前来看诊,还入了皇后娘娘的眼,真是风头出尽。她们好歹也算名门闺秀,却连个府医都使唤不动。 二房的谢礼和三房的谢武很是无奈,要怪就怪他们爹没本事争到侯位,关他们什么事。 “我们做堂弟的,还能和堂哥去抢那世子之位不成……” 谢礼撇撇嘴,随口一说。 转头就看到谢武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眸沉沉,好像当真在思考他说的话,顿时把他吓了一跳:“想都别想,祖母头一个就将你我打死。” 谢武拍拍他的肩膀,笑笑:“我想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想啊,是你想多了,喝酒喝酒……” “喝!我也不想回去听我那夫人念叨,好好安生日子不过,非要去羡慕人堂嫂请了太医。身子没病不是挺好的嘛。” 谢礼松了口气,举起酒盏与他一碰:“对了,你那三妹的婚事前阵子不是黄了吗?我这正巧有个同僚,人品家世不错,嫁过去也是做正室的。要不你回头给三叔三婶说说?” “谢钰?她一个庶女哪里配得上什么好人家……” 谢武眼中露出一丝玩味的神情,随即他眼珠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朗声笑道:“这事先不急。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咱们下次再叙。” …… 修竹院这边,一听是皇后派来的太医,苏怡言很是意外,不管真假,赶紧让人将其先迎进来。 太医院的太医们相互都认识,是真是假,让李太医一辨便知。 “王太医?” 李太医这声喊出口,苏怡言便知道,这位王太医也是如假包换的太医院太医了。 苏怡言与皇后仅有一面之缘,皇后的这番特殊关照并未让她冲昏头脑,反而令她有些惶恐,一时摸不准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李太医,您也是受皇后之托?”王太医看到李太医也是一脸惊讶。 这李太医可是他们太医院医术最好的太医,平日都是给皇帝看诊,今日居然来了谢府。 “自然是我们长公子担心少夫人,特地从宫中请来的。”彩云抢先答道。 “谢少傅?”王太医连连摇头:“不可能,你这小丫鬟定是听岔了,谢少傅又不是皇亲国戚,怎么能请得动李太医?” 李太医闻言,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 “是李太医亲口说的,不信你问他。”彩云不服气,指着李太医道。 “不可能,咱们太医院内的太医一律不得擅自宫外看诊。” 王太医转身恭恭敬敬地对着李太医拱了拱手:“李太医在咱们太医院资历最老,不可能不知道这个规矩,对——” “吧”字还没说出口,王太医就见在场其他几人纷纷转头用异样的目光看向李太医,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他说错什么话了? 顶着众人的目光,李太医灵光一闪,改口道:“……是月眠郡主托老夫来的。” 在场的谁人不知,昨夜宫宴月眠郡主和苏怡言发生了争执,苏怡言的这场病也与之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气氛微妙。 苏怡言的心也瞬间冷了下来,她藏在被子里的手微微发抖。她心中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都被她深埋入心底,她只觉得之前自己那丝丝缕缕隐秘的欣喜和期待,可悲又可笑。 有关谢淮的一切示好,她总是会轻易动摇。 一次又一次。 只是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就再次被碾入了尘埃。她以为的自己夫君的关怀,只不过是另一个女子的施舍和无声的炫耀。 彩云一听这白胡子老头是柳月眠派来的,立刻就没了好脸色。方才怎么屁颠屁颠将人迎进门的,现在就多想抄起扫帚将其赶出去。 她一屁股将李太医挤到一旁:“王太医,麻烦您再给我们少夫人看一下。” 王太医刚要伸手替苏怡言把脉,便收到了李太医刀子般的目光,吓得他一哆嗦 ,立刻将手收了回来。 “早知您来,我便不来了。” 王太医赶紧将马屁拍上:“这位李太医的医术可比在下高明得多,既然他看过了,在下就不必再打扰你们少夫人休息了。” 说着,他便脚底抹油回皇宫向皇后复命去了。 第29章 旧事 长乐宫。 殿内精致奢华,燃着袅袅熏香。绕过一面八扇绘凤凰缠云屏风,一名妇人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桌旁品茗。她身着华美宫装,发鬓梳得整齐,珠翠环绕,更显几分高贵。 王太医跪在下首:“回禀皇后娘娘,那谢少夫人身子已经无碍了。” 皇后点点头,让他退下。 “微臣还有一事……”王太医犹豫着,将在谢家遇到李太医的事情说了出来。 皇后喝茶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淡淡的厌恶。 这哪里是探病,分明是去耀武扬威。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柳家的姑娘果然没一个好的,一想起柳家恭王妃两年前做的那些恶心事,皇后心里就如同吃了只苍蝇。 一个寡妇爬龙床还不够,还带着自己的女儿一起爬…… 前阵子柳家竟然还想借着柳月眠回京的势头,将小女儿柳明月许给她的小儿子为妻,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想到自己那小儿子,皇后又是一阵头疼。 她一共就这么两个儿子,性子却天差地别。 大儿子风流成性,没个定性,见一个爱一个。个个都爱,又谁都不爱,到现在还没娶上太子妃; 小儿子却对女子厌恶至极,碰不得任何女子……太医说这是心病,也许什么时候自己就好了,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 明明她那小儿子自小聪慧可人,如今也是人品学识俱佳,一表人才,平心而论,小儿子比大儿子更适合做储君,可偏偏得了如此怪病,以后连子嗣都难有…… 她挥挥手,让王太医退下。 皇后喝了口茶,心头突然闪过一丝疑惑,不知道柳月眠到底给了李太医什么好处,竟然能请得动他去走这一遭…… 皇后华丽的长甲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她望着殿门外喃喃道:“时辰差不多了。” 果然,不多时,外面有小太监高声通传:“皇上驾到。” 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皇帝走进了殿内,一旁的宫女赶紧为其添茶,皇帝并未接那杯茶水,只是眼神威严地看着皇后:“朕的皇后倒是闲不住。” 皇后自嘲笑笑,毕竟是多年夫妻,皇后对他足够了解。自己果然没猜错,皇帝是为谢家的事而来,他对那个女人果然还是念念不忘,爱屋及乌,连同整个谢家都护着,才下了朝就急急来找她兴师问罪。 “臣妾这么做,只是因为这宫宴是臣妾一手操办的,在宴会上闹出这样的不愉快,臣妾自当负责善后,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皇帝眯了眯眼,眼中仍有疑虑。 皇后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垂泪看向皇帝,眼神中闪过一抹幽怨。 她对皇帝既爱又恨。 当年皇帝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借助她娘家的势力才取得皇位。谁料他坐上皇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立谢家嫡女谢如眉为后,那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夫君心中早早就装着一个女子,娶她只是为了她王家的势力。 那时皇帝初登基,根基不稳,最后还是迫于压力立她为后,谢如眉为贵妃。 她嫉恨谢如眉,嫉恨她能得到皇帝的真情,嫉恨她生下的孩子也冰雪聪明,颇得皇帝喜爱。 她两人斗了许多年,最终那年,谢如眉和她的一儿一女惨死在一场大火中。 皇帝震怒,自然第一个怀疑到她的头上。 然而无数次彻查,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证明这些是她做的,即便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皇帝心中仍对她存着疑…… “是,仅此而已。” 皇后眼中恢复平静:“往事如烟,臣妾都放下了,皇上也该放下了。” 皇帝没再言语,拂袖而去。他方才分明看到了皇后眼中的那抹幽怨…… 皇帝前脚刚走不久,太子匆匆赶来。 “母后,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皇后不耐地挥挥手:“回去吧,你心中担忧的,不必担忧。” 太子讪讪道:“儿臣只是来给您请安,想陪您说说话。” “行了,知子莫若母,你是母后肚子里生出来的,你在想什么母后还能不知道吗?母后此举,并不会影响你想做的,而且还能打消你父皇的疑虑。” 太子眼睛一亮,赶紧上来捏肩捶背,一脸孝顺:“母后您接着说,儿臣听着。” “……你也知道你父皇方才来过了,他觉得本宫仍恨着谢如眉,连带恨着谢家。” 她在皇帝面前表现的那抹怨恨,三分真,七分假。 她的确是恨谢贵妃夺走丈夫的爱,恨她的儿女分走自己儿子的父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那场火的确与她无关…… 那些嫉恨让她迷失了这么久,终于随着谢如眉的死去而消失,她也得到了解脱。 如今的她并不恨谢家的任何人。 但她知道儿子一直想暗中拉拢谢家,又忌惮皇帝,她利用这份“嫉恨”,把一切大大方方摆到明面上,哪怕是真的示好,也会被皇帝曲解成其他。 “你父皇生性多疑,若不这样怎能打消他对你的顾虑。母后告诉过你,莫要心急,虚虚实实,你这个太子之位才能坐稳。” “儿臣受教了。”太子老老实实地应了。 “对了,你和青青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你也应当多多与人姑娘家好好培养感情。”皇后闭着眼睛说道。 太子垂肩的手停了,很是不乐意:“不娶不娶,儿臣又不喜欢她。” 皇后摇摇头,一提到这门婚事,太子就抗拒无比:“不管你在后院里养着多少女人,太子妃必须是赵青青。” 皇帝忌惮他们王家的势力,早年间频繁派王家人上战场,她的大哥还未成婚便战死沙场,连个后代都没有留下。这些年,皇帝明里暗里又削减了王家的兵权,所以与赵家的联姻势在必行。 “儿臣是太子,还不能娶个自己喜欢的么?”太子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肩不捏了,背也不捶了。 皇后听出些名堂来。 “怎么,我儿有心仪的姑娘了?” 皇后奇道,她这个儿子还能有认真喜欢的女子? 太子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名字。 皇后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晕过去:“胡闹!简直是胡闹!太子,本宫看你是昏了头了!” 她气得手抖,手中的茶水洒了大半。 “您听儿臣说完嘛,她虽成婚了,但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太子连忙道。 皇后听完,手更抖了,一个杯盏砸过去:“你还知道人家身子清白?你是如何知道的?” 第30章 养病 听完自家儿子的解释,皇后叹了一口气,信了七八分:“虽然他们夫妇不和,但名义上到底还是夫妻。在两人未和离前,你切不可做出荒唐事来。” “儿臣自有分寸。”太子讨好地双手奉上一盏茶。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赵青青你必须娶,而且必须是太子妃。至于她……” 皇后顿了顿:“等她恢复了自由身,你再给她换个身份入东宫,毕竟嫁过人,名声不好听。” “什么?赵青青当太子妃,那她呢?”太子不满。 皇后接过太子手中的茶盏,轻抿了口茶水:“以她的出身,自然是良娣。” “不行,至少也得是个侧妃。儿臣好不容易瞧上的人,母后您就通融通融呗,以后保准让她给您生个大胖孙儿。”太子的嘴哄女人是一套一套的,哄长辈也是信手拈来。 皇后佯装被他吵得没办法:“随你,侧妃就侧妃吧。” 太子一喜,没想到此事如此顺利。 “对了,你的终生大事解决了,是不是该为你弟弟考虑考虑了?”皇后提起了小儿子。 “考虑什么,九弟他还小,而且他又没有喜欢的女子……” 太子话没把话说全,他那个弟弟不知得的什么怪病,对女人避之不及,寝宫之内全是太监伺候着,连个嬷嬷都没有。 他本以为谢淮已经够不近女色的了,没想到他那个弟弟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他看来,他那个弟弟就适合到山上寺庙当个撞钟的小和尚,还得是没有尼姑的那种寺庙。 “墨儿他不小了,十皇子的孩子都能下地跑了,听闻那妾室肚子里还怀了几个……就你们俩不让我省心……” 皇后一脸幽怨:“就是因为他没有心仪的女子,这才让你帮着看看。母后就不相信了,这世上这么多好女子,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治得好他的心疾?他到底是你弟弟,你想想办法,上点心,否则你那侧妃的事……” “知道了知道了。” 为了苏怡言,太子爽快答应下来,毕竟找美人这件事他最擅长了。 他也不是那小气的人,实在不行,他后院那么多没碰过的女子,让他那弟弟挑上一两个又何妨? …… 静安侯府,修竹院。 送走两位太医后的几日,苏怡言总是恹恹的,半躺在床上发呆。 这几日,谢淮几乎都没有回府。 唯一的那次,苏怡言迷迷糊糊睡醒后,见他站在自己床头,手顿在半空中,神色幽深地盯着她的脸。见她睁眼,谢淮立刻将手缩回来,别过脸去。 苏怡言怔愣,没想到他竟如此不想看到自己…… 方才,他抬手是要替那孩子教训自己吧? 耳边听到的第一句话也不是关怀,而是他严肃淡漠的警告:“皇后与谢家有故,莫要走得太近……太子亦是。” 她背过身去不理他,再转过身的时候 ,屋内空荡荡的,人早已离去,只余他身上清冷的香,没有一丝留恋。 她的心也空下去一块。 “少夫人,这块玉佩要收起来么?”彩云收拾她换下来的衣物,发现她腰上多佩了一块玉佩,但之前好像并没有见过。 苏怡言看过去,是太子给她的那块。这位风流惯了,那夜的“再叙”应该只是说说而已,过几日便会忘了。 “……佩着吧。” 倘若收起来藏好,哪日被搜出来倒是说不清楚,不如随身带着稳妥,若是有机会将其还回去更好。 太医开的药熬好了,苏怡言一饮而尽,良药苦口,这药苦得她头皮发麻。 彩云端进来一盘洗净的果子:“方才在院子外碰到了小绿,说是她们姑娘自己院子里种的。” 苏怡言尝了一颗,酸甜可口。 喝了药的她正好口中苦涩,没有什么胃口,这样的果子真是送到心坎里去了:“这位三姑娘真是有心了,不知身子怎么样了?” 彩云答道:“听说已经大好了。” 苏怡言点点头,想着等她病好了,前去看看。 门帘子被掀开,追月带着几名丫鬟捧着一堆补品进来,面带喜色:“这些都是二房三房的姑娘们送的。” 苏怡言看了一眼,大大小小的锦盒中,几乎全是些大补的人参。她病刚好,虚不受补,这些补品看着名贵,但其实都不适合她。 “都收起来。”她淡淡道。 之前谢淮不回府,这几位谢家姑娘见着她都爱搭不理的,根本不把她这个堂嫂放在眼里,就差没翻白眼了。 如今一见宫中皇后给她请了太医,就都巴巴凑了上来。将趋炎附势,人情冷暖演了个活灵活现。 用过午膳,门房的小厮送来一苏府的封信。 苏怡言看完信,心下一沉。 自打她和谢淮成亲,苏家人就恨不得像蚂蝗一样附在她身上吸血,借着家宴的由头各种不要脸地托谢淮办事,想通过谢淮牵线搭桥结识朝中权贵。 苏怡言不想让谢淮看到自己那不堪的“娘家”,之后的每次家宴都推拒了。苏家也不敢逼得太狠,毕竟来日方长,家中还有一个女儿和儿子需要苏怡言帮衬。 于是苏父时不时送来书信,在上面洋洋洒洒地表达对女儿和女婿的惦念,不知道的还以为苏父有多看重她这个女儿。 可今日这一封与之前的有所不同。 言辞间忽然没了先前的刻意讨好,甚至还隐晦地提起她还在江南的母亲。 苏怡言明白,这是威胁。 这一趟苏家她不得不回。 至于谢淮…… 苏父的如意算盘注定是要落空了,她如今连谢淮的人都看不到,哪里能将人给他带回去? 看完信,她将书信往桌上随手一扔,随后叫来下人代笔给苏家人回了封书信,说是过几日便回去。 李太医医术果然高明,开的药都是极好的,几日功夫她身子便好全了。 只是为了药性不相冲,她睡前喝的安神汤药量减半,以至于这几夜她睡得不大踏实,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梦里她不是被野兽叼着,就是被藤曼缠绕着,全身无力发软,时常喘不过气来。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彩云听了有些害怕,怀疑什么妖将少夫人缠上了,还要吃了少夫人。便提议下次跟着老夫人去寺中祈福,顺便求个平安福。 苏怡言原本不信这些,但梦中的感觉实在太过真实,彩云说得她脊背发凉。 寺庙是来不及去了,她约了五公主一同找了位据说京中最灵验的算命先生算了一卦。 老道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摊子前排了长队,生意很不错。 好不容易排到了,老道为苏怡言算了许久。 “命犯桃花?” 苏怡言哑然失笑:“老先生,您这算不准吧,我已成婚两年,哪来的桃花?” 老道一听不乐意了:“这位夫人,你去打听打听,我张天师算的卦从来不会失手,若不准,银子退你,我再倒赔你一百两!” 第31章 乞丐 一旁的五公主来了兴趣,探过头来:“道长好大的口气,那你也给我算上一卦。” “算就算!”老道被人小看了自然不服气。 一番推演后。 “又是命犯桃花?”五公主笑得直不起腰:“老道长,你家命犯桃花是批发来的么?怎么人人都是?” 方才还一脸嚣张的老道不敢吭声反驳。 “走走走,没意思,封建迷信果然信不得。”五公主拉着苏怡言又去逛了别的地方。 两人一走远,老道的徒弟不解:“师父 ,您明明就没算错,为何……” “天机不可泄露。” 老道敲了敲徒儿的脑门:“脑袋重要还是面子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 五公主将苏怡言送回府后,马车走在半道上突然停住了。 “外面怎么了?”五公主问。 “回禀公主,前面有一个乞丐……” 五公主提着裙摆下了马车,只见路中央,几名彪形大汉正在欺负一名乞丐。 她招呼几名侍卫将那几人赶走,并给那乞丐买了一些吃食。 那乞丐直愣愣地杵在路中央。 五公主皱眉:“本公主救了你,你能不能让个道?” 乞丐文绉绉地开口:“公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生……” “退退退,你想得美……”五公主不耐烦地打断。 “啊?小生字写得不错,可以替公主执笔。”乞丐看起来有些懵,似乎并不知她为何如此大的反应。 五公主尴尬一笑,心道,原来是个落魄秀才。 刚好她的铺子缺人手,便捡回去找人给他梳洗干净。 当秀才再次站在她面前时,她手中啃到一半的果子都掉了。 虽穿着最为普通的青色长衫,头上只戴了只简陋的木簪,这等姿容,简直惊为天人。特别是男人眼角的那颗泪痣,衬得他的眉眼更为摄人心魄。 五公主两眼放光。 男人眼中闪过不屑的目光,都说这五公主贪恋美色,面首无数,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这是捡到宝了,还当什么账房先生?简直暴殄天物。” 男人勾了勾唇:“在下愿意留下伺……” 五公主激动地一拍大腿,接着道:“送去聚星楼。” 青衣美男:? …… 聚星楼的雅间内。 红衣女子“哧哧”地笑:“没想到堂堂南疆国师大人,竟在此处讨生活?” 方才还一副人畜无害的男人眉眼一冷:“郡主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柳月眠害怕地抖了抖身子,立刻陪笑道:“方才人家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别那么凶嘛。” 男人不吃她这套,不耐烦道:“交给你事办好了?” “还未……不过只要国师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很快就能办好。”柳月眠信誓旦旦。 “你要什么?” “寒冰蛊。” 一刻钟后,一只蓝色虫子从柳月眠手臂的肌肤中缓缓钻出。 男人皱着眉,用筷子将那蛊虫在杯中的清水里涮了又涮,这才将其收好。 柳月眠脸色变了变,这是嫌她脏。 但她不敢发作,眼前的人勾勾指头就能要她的命。 “回去将血喂给你那儿子,三日便成了。不过郡主当真舍得,对自己儿子也这般舍得。”男人一脸嘲讽。 柳月眠谄媚地靠过去:“为替国师办事,月眠岂能不尽力呢?” 雅间门“砰”的一声被踹开。 “柳月眠,你这个女人离这么近干嘛?” “还有你,我说的你都忘记了?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五公主风风火火地进来,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拽着他就往外走。 方才还眉眼凌厉的男人,此时眼中全是清澈的愚蠢,他小声告状:“方才这位女客还要摸在下的手,在下都快吓死了。” “你就是太老实,才让这种老女人占了便宜……” “嗯,幸好你来得及时。”男人声音委屈。 柳月眠傻眼了,想骂骂不出。 她猜不出这国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不敢多说一句,趁乱离开了聚星楼。 …… 这一日,苏怡言按照约定的时间独自一人回苏家。走之前,她来到松鹤堂准备与谢老夫人只会一声。 谁知一进院子,便听到一阵孩童“咯咯”的笑声。 顺着笑声望过去,苏怡言的心口猛地一揪,整个人僵在原地。 只见一向严肃的谢老夫人手中正拿着泥人,冰糖葫芦,拨浪鼓这些小玩意儿,亲热地逗着一个孩童。 谢老夫人笑得满脸慈爱,可以看出来对那孩童十分喜爱。 谢淮也看着那孩子,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月眠郡主就站在他身侧,日光大片大片地洒下来,笼在两人身上,仿佛一对璧人。 不知道谢老夫人对柳月眠说了什么,她面露羞涩地看向谢淮,谢淮也回以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苏怡言没想到,她的夫君竟堂而皇之地带着月眠郡主和那个孩子一同回谢府了。她的眼睛突然一阵刺痛,也许是阳光太刺眼…… 院中有了孩子,很是热闹。那孩子一会儿打翻茶盏,一会儿闹着要吃糕点,众人都巴巴地哄着。 苏怡言静静看着他们,笑声,说话声,声声入耳。 她与他们的热闹格格不入。 仿佛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一个。 一口浊气憋在胸口,她用手掌死死地摁住那一处。原来她依旧放不下,再次看到这一幕,她的心依旧会痛,仿佛有一柄尖锐的刀在她心口不断翻搅…… 她默默转身离开,恰好被一个下人撞见。 “少夫人,您不进去?” 这一声,将那边的几人引得朝这边看过来。 苏怡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顿在了原地,再一转身,便见谢淮已走到她面前。 苏怡言望着眼前这张熟悉得深深刻入脑海的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苏怡言发现他的眼底竟泛着淡淡的乌青,显然是没休息好。这几日,他一定彻夜守在月眠郡主与他的那个孩子身边吧。 而她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修竹院,每夜还要被噩梦缠身。说起来,那老道给的符纸一点也不管用,看来五公主说得对,那老道就是个骗人的…… “在想什么?”耳边是谢淮温和的声音。 下一瞬,他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拂过她的侧脸,将她垂下的一缕青丝绕到耳后。 亲昵。 熟稔。 如同做过很多次一般。 第32章 府中来客 突然的亲昵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苏怡言呆愣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他眼中似有深意:“我今日告了假。” 苏怡言一愣。 什么意思? 这是在告诉她柳月眠母子有何等重要,重要到需要他今日专程告假将人带回府中? 手心慢慢合拢,指甲掐进肉里。 苏怡言“嗯”了一声:“那你好生休息。” 谢淮眼眸暗了暗。 “苏妹妹,既然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柳月眠在身后主动招呼苏怡言。 她一袭正红裙裾,袖口绣着金色祥云纹路,打扮得极为隆重。说话间头微微仰着,面上笑吟吟,俨然一副女主人派头。 方才还笑得一脸慈爱的谢老夫人立刻拉下了脸:“苏丫头,礼数呢?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来见过郡主和小世子?” “是。”苏怡言缓缓走过去,每迈出一步,仿佛坠着铅。 她不知道柳月眠今日是以何种身份来的谢府。 是郡主,还是未来谢家的女主人? 苏怡言刚走到几人跟前,方才还在咯咯笑的孩童便“哇”地一声哭了,柳月眠赶紧将孩子拽入怀中哄着,一脸心疼:“怀佑怎么了,不哭,不哭……” 谢老夫人紧张得连忙站起来:“好孩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柳月眠看向苏怡言,欲言又止,最后吞吞吐吐地说道:“许是吓到了……” 虽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但足以令众人想起之前苏怡言在宫中推了小世子的事情。 谢老夫人皱了皱眉,立刻朝苏怡言挥挥手,不耐烦道:“行了,苏丫头你赶紧走,别在这将孩子吓着了。” 苏怡言一阵难堪。 她看了一眼那孩子,他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的确不像是装的。 向谢老夫人禀明她要回趟娘家后,苏怡言转身离开了这个让她几乎窒息的地方。 “这孩子长得就讨喜。也不知道我几时才能有这般乖巧的曾孙儿……”身后传来谢老夫人不满的抱怨声。 “会有的。” 谢淮的声音清晰传来。紧接着便是月眠郡主的附和和一番善解人意的劝慰,仿佛一个孝顺的孙媳。 苏怡言脚步一顿,苦涩一笑。不是“会有的”,而是“已经有了”吧? 她回屋简单收拾了一番,坐上了回苏府的马车。 马车刚走几步便停下了,外面突然传来了车夫毕恭毕敬的声音:“长公子……” 一只修长的手从外面缓缓掀开了车帘,紧接着,谢淮那张清冷俊逸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他弯腰进来,顺势坐在了她的身旁,一片雪白衣袖带起淡淡的墨香和竹叶的清香。 苏怡言僵住。 以往两人同行,谢淮都会坐在她对面静静看书,或是品茗。马车中间摆放的矮几,伴着茶香袅袅,那朦胧的雾气如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开。 此刻,两人的衣袖几乎紧挨着,谢淮身上清冽的味道无声地侵占着她的感官,让她无法忽视。 苏怡言曾无数次想过这样的场景,他们如寻常恩爱夫妻一般挨坐在一起,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两人亲密无间地说着亲昵的私密话。 面对这份迟来的亲近,苏怡言心中一跳,面色却还是如同方才一般。她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里缩了缩,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谢淮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苏怡言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心里有些乱。如今他的心上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孩子。此时此刻,那对母子就在府中。他现在这般又是何意? 许是她脸上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谢淮开口:“不是要回娘家么,我陪你一道。” 马车外头传来了不小的动静,苏怡言掀了侧边的车帘子看过去,竹二正招呼下人们将礼品装入另一辆马车。 这场景,让苏怡言想起了当年大婚回门那日,也是这般热闹,谢淮备足了礼,同她一起回苏府,那时的她既惊喜又动容。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心境大不相同了。 他这到底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枣吗?是怕她不肯让出谢少夫人之位,闹起来有损他心上人的名声? 苏怡言收回视线:“不必了,郡主还在府上,你陪郡主就好。” 谢淮眉心一皱,下一瞬,目光又变得柔和:“夫人回娘家,我理当陪着。” 手突然被轻握住,突如其来的温热让苏怡言出现了短暂的失神。她的脑子几乎要乱成一团浆糊,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亲近过她…… 不得不承认,她如今心底竟然还有欣喜,有隐隐的期盼。 收回视线,她压下内心暗涌的情绪:“郡主是客,难得来府上一次,你理应陪着。哪有主人将客人丢下,自己跑了的。” “郡主不算是客。”谢淮突然说。 他顿了顿,直视她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是家人。” 家人? 上一秒高高筑起的期望,这一刻轰然倒塌。 虽然之前早已有了猜测,可当真这么切实地从他口中听到时,苏怡言的心脏还是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挣开他的手,从喉间艰难挤出一句话:“我知道,是我失言了。” 马车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谢淮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他忍不住又皱了皱眉:“既然你都知道了,更不该针对她和她的孩子。” 苏怡言喉间一哽,觉得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这一瞬间,她想笑,又想哭。手心和膝盖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疲倦地闭了眼,无力再去辩解什么。当一个人不相信你的时候,说再多又有何用? 头疼得厉害,只能依稀听到耳边谢淮的声音,断断续续,谢淮说了很多,但她都听得不太真切了。 “南疆使臣在场……” “郡主其实并非有意为难你……” “也是为了你好……” 她再也忍受不住,猛地睁开眼:“是,月眠郡主是在帮我,是我不识好歹,可以了吗?” 她因为无助和委屈发出的声音尖锐而颤抖,换来的却是谢淮复杂的目光,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冷硬:“你非要说话如此难听?” 第33章 回苏府 苏怡言别开脸,不想回答他。这已经不是谢淮第一次为了月眠郡主与她动怒了。 谢淮深吸一口气:“你一定要为了她与我这样闹吗?” 闹? 又是闹? 苏怡言迫使脸上恢复平静,指尖却在无人窥探的角落微微颤抖:“好,我以后不会了。” 说出这句话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在谢淮眼中,一岁孩童不可能陷害她。一切都是她无理取闹,伤了他的妻儿,还仗着正妻的名头质问他…… 原来她心中对谢淮还有所期待,不然这一刻她的心怎么会如此之痛呢? “真的?”谢淮面上云淡风轻,但急切的眼神出卖了他。他盯着她,似乎要得到她的亲口保证。 “真的。” 谢淮神色立刻缓和了许多,又重新握住她的手:“以后你与她们母子好好相处……我们还同从前一样。” 手任由他握着,苏怡言心灰意冷:“好。” 她甚至没有力气去问清他,要给柳月眠什么名分,又要给她苏怡言什么名分? 【我们还同从前一样。】 这意思是只要她不去招惹柳月眠母子,他还会与她扮演好恩爱夫妻,给她留着妻子的体面? 马车慢悠悠地往前驶去,苏怡言闭着眼睛装睡,谢淮侧着身,扶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马车摇晃,清冽的香气在周身萦绕,她几乎整个人被他护在怀中。 苏怡言鼻尖酸涩,不自觉地难过。 他演得太真,真到她差点又陷进去。 说来可笑,她心心念念盼了两年,最后竟然是因为柳月眠才得到了他的这种体贴亲近。 那她宁可不要。 苏怡言佯装睡醒,不动声色地从他怀中退了出来,坐直了身子。 谢淮觉递过来一本她爱看的话本子:“路上可以解闷。” 紧接着,他又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包果脯,装入矮几上的瓷碟中。 那双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从容细致地用玉筷摆弄着那些果脯,衬得那盘中的果脯都高贵起来,如同一颗颗剔透的宝石。 苏怡言怔怔看着。 天气渐渐闷热起来,路上吃些梅子可以缓解晕车,谢淮做得的确很妥帖。 可她知道,说到底他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安抚她,让她不要去找月眠郡主母子的麻烦。 谢淮会是一位极好的夫君。 能被他放在心尖,全心全意爱着,护着的,恐怕是这世上最幸运的女子了。 可惜,那女子不会是她。 马车突然停下。 马车外,突然传来护卫慌乱的声音。 “长公子,方才小世子身体不适,在府中晕倒了!” 谢淮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苏怡言,似有话要说。 “你快回去吧。”苏怡言故意头也不抬地翻动着手中的话本,抢先说道。 车夫已经主动替谢淮掀开了车门帘。 谢淮起身,就在苏怡言以为他要下马车之际,他顺势给她口中喂了颗果脯。苏怡言下意识张口咬住,连同他的指尖。 下一秒,她惊得满脸通红,赶紧掏出绣帕替他擦拭手指。 “无妨。”谢淮吐出两字,声音听不出喜怒。 谢淮一向克己复礼,举止沉稳,今日竟然在下人面前亲自给她喂食。 而且他平日素来爱干净,纤尘不染,如今竟还能隐忍不发,脸上的笑意她都看不出一丝破绽…… 她的心越来越凉。没想到他竟能为了柳月眠做到这个份上。 谢淮从她手中抽走帕子, 苏怡言这才发现,他的指尖已经被自己搓得发红。苏怡光顾着盯着谢淮的指尖,没注意他将那方帕子收进了衣襟中。 “我走了,夫人不会生气吧?”这话听着像是在哄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谢淮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她的唇上,眸色也越加幽深。 看了一眼马车外呆若木鸡的侍卫,她立刻回过神。 她若生气了他便不会去了么? 自然不会,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 这会谢淮面上不紧不慢,心中想必早已急坏了,恨不得整个人飞回去。 问她,不过是演戏而已。 苏怡言努力露出温柔贤淑识大体的微笑:“……不会。” “下次我再陪你回去。你也早些回来,我有事同你商量。”谢淮留下这句话,转身下了马车。 车帘落下,彻底隔绝了他的身影,只余空气中一点清冷的气息证明他来过。无论多少次,只要有关柳月眠的事,都被他放在首要位置,她已经习惯了。 苏怡言强撑着的笑容瞬间卸去,将嘴里含着的那颗果脯咽下。 是梅子。 酸的不行。 …… 路上,苏怡言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马车穿过闹市,她的哭声隐匿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中,谁也听不到。 她一面要远离他,从心里将他忘掉,一面还要与他亲近,扮演恩爱夫妻。她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成两半,这样就不会反复动摇,反复挣扎…… 哭够了,擦掉眼泪,她逐渐平静下来。随着离苏府越来越近,她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今日这苏府的家宴可以说是一场鸿门宴,她绝不能露怯。 苏家在京城算是小门小户,府邸位置较为偏僻,马车行驶了许久才到。 掀开马车侧面的帘子,她盯着那块苏府的牌匾出神。 若不是因为母亲,她根本连这趟门都不会登。 她自小和外祖母更亲近,因为她的母亲总是守着那间小屋子自怨自艾,不怎么管她。 所以她也不明白母亲是如何想的,放着好好的江南富商之女不当,为何非要一门心思上赶子来京城当别人的妾室? 她母亲与苏父之间的故事太过俗套。 天真的富商之女救济了穷困潦倒的俊俏书生,两人结为夫妻。 后来书生进京赶考,得了功名便抛弃了身份低微的发妻,对外声称发妻已经过世,转头便娶了有助力的官家庶女。 和话本子里不同的是,她这个父亲娶了那官家庶女,由于自身能力不足,多年后也还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 只是不知为何,苏父突然想起了她这个女儿,要接她回京认祖归宗。 收到书信那日,她的母亲高兴不已,激动得几乎落泪。 “到了京城,你要好好听你爹的话,也要听主母的话,和兄弟姐妹好好相处,断不能像在家里这般骄纵,该低头的时候就低头,能忍则忍。” “你爹是有苦衷的,不得已才娶了那官家小姐,他心里还是有我们母女的……” 第34章 帮衬 母亲握着她的手再三恳求道:“娘就靠你了!若你能尽早讨你爹和祖母的欢心,你爹就能将娘也接过去,咱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记忆中,她那性子骄傲的母亲从未如此低三下四地求过谁。 经不住母亲一遍一遍地哀求,苏怡言最终还是答应了。小小年岁便离开了疼爱她的外祖母,离开了她熟悉的江南,来到陌生的京城。 初到京城时,她性子一时改不过来,与苏妙雪发生了争执,也就是那次,苏妙雪将她一个人大晚上扔在了陌生街巷里,害得她差点惨遭乞丐的糟蹋…… 苏父知道后发了很大的脾气,将苏妙雪狠狠训斥了一通。 若不是苏怡言偶然偷听到苏父和继母王氏的对话,她还当真以为苏父是偏爱她这个女儿的…… 【你是昏了头了?竟然为了那个小野种训斥咱们雪儿……】 【夫人,你听我解释……若那丫头失了清白身子,可就没用了!那些老家伙都精着呢,哪怕续弦也要个身子干净的,不是随随便便送个玩意儿过去就能行的!罚了咱们雪儿,我这当父亲的也心疼,可这都是为了咱们雪儿未来的婚事和耀祖的仕途……】 苏怡言那天将吃过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苏家将她接回来,居然打的是这样腌臜的主意…… …… 收回视线,苏怡言没有立刻下马车,而是吩咐小厮先进去通报一声。 对于苏府的人,她太了解不过。今日谢淮没有与她同来,她若是独自一人先入了府,便是落了下乘。 苏府内。 “老爷夫人,姑爷的马车到门口了。” 听到小厮来报,苏妙雪哼了一声:“她倒是会摆架子,让我们这么多人候着她一个!” 苏父瞪了她一眼:“闭嘴。” 以他的官职,谢淮这个少傅哪里是那么好见的?好不容易才逼着他那个大女儿将谢淮带来了苏府,摆点架子算什么。 “雪儿,待会见到你姐夫嘴一定要甜,记得娘说过的话。” 王氏赶紧哄着委屈的女儿。 “女儿知道了!”提到姐夫,苏妙雪立刻一脸娇羞。 苏家人一股脑儿往大门赶,最后齐刷刷地站在马车前迎接,面上皆是一片谄媚之色。 苏怡言这才缓缓下了马车。 苏父伸长了脖子往苏怡言身后的马车瞧,脸当即冷了下来:“怎么就你一人?我那贤婿呢?” “夫君他近来公务繁忙,父亲大人您也该多体谅。回头等他忙过这阵子,女儿再让他过来给您赔不是,可好?” 苏怡言答得滴水不漏。 苏父一噎,他哪敢让谢淮给自己赔不是? 在外不好发作,苏父面上赶紧作出一副慈父的模样:“你能回来为父就已经很高兴了。” 说罢便令众人回府。 一旁的苏妙雪失望地跺了跺脚——真是白费了她今日一番精心打扮! 踏进苏府,下人们把府门一关,苏父和王氏二人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王氏抬手便是一巴掌:“让你把谢淮带回来,你推三阻四的,是要诚心害死你妹妹和你弟弟吗?” 这一巴掌苏怡言堪堪躲开,王氏气得抬手又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大厅里回响。 苏家一屋子人都惊呆了! 苏怡言方才一把抓住王氏的手腕,用力反手回了她一个更响亮的巴掌。 “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你这个小贱人居然敢打我?”王氏歪着发髻,颤抖着手指着苏怡言,一脸不敢置信:“来人啊,给我将她绑起来!” 一旁的下人们都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未动。 未出嫁前,这位大小姐的性子一直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比府中的下人还不如。谁能想到今日回来,她竟敢当众还手打了自己的嫡母? “爹,您看娘这半边脸都肿了,姐姐下手也太狠了!”苏妙雪在一旁拱火。 苏父立刻对着苏怡言怒道:“放肆!还不跪下,赶紧给你母亲道歉!” 王氏生的本就姿色平平,如今一听要破相,尖叫起来:“我不要她道歉!上家法,今日必须给这小贱人上家法!” 苏家家法。 刻入骨髓的恐惧让她的身体不由得颤了颤。 但她太了解苏父了,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只需一封家书便能让她那在江南傻傻等待的母亲为他寻死觅活,今日为了她的母亲,她不可以露怯,她必须拿到主动权。 “按理说,母亲虽无缘无故责打,但作为苏家女儿我自然不敢不受……” 轻抿了下唇,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但她面上还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我如今不只是苏家的女儿,更是静安侯府的少夫人,若是莫名挨了母亲这顿打,不知将静安侯府的脸面往哪里放?所以,女儿只好将这巴掌归还给您了!” 苏怡言此话一出,周围的下人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位可是谢家少夫人,谢家那是多高的门第,比起夫人娘家还要厉害得多,哪里是一个小小的苏家可以比得上的? “你——!” 王氏没想到,当初怯懦可欺的黄毛丫头竟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毫不退让。 她气极,随后一声冷笑:“哼,少拿谢家来压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谢家少夫人的位置怕是坐不稳了!谢老夫人都开始张罗妾室,谢家迟早要将你这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赶出去!” “姐姐,我可是听说了那晚宫宴的事,姐夫定是厌弃了你,否则怎么会一句话也不替你说?”苏妙雪故作同情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怪不得就连今日回娘家探亲,姐夫都不愿和你同来呢!” 听到这,苏怡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苏父和王氏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逼着她尽快将谢淮带回来。看来是得到了风声,想趁她还未失势,榨干她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为苏妙雪的婚事和苏耀祖的仕途铺路。 “行了,都别吵了。” 苏父居高临下地对着苏怡言吩咐道:“既然你不中用,连个男人都笼络不住,那便带你妹妹一同入府吧,有她在,也好帮衬着你。” “帮衬,如何帮衬?”苏怡言听着有些好笑。 说的好听,这分明是冲着这谢少夫人的位置来的。 原来他们今日打的是这个主意,为了维系和谢家的这层姻亲关系,竟然不惜将最疼爱的小女儿塞入谢府做妾,之后再慢慢图谋正室之位。 比苏怡言之前想的更为贪婪,果然是她那位父亲的作风。 “如何帮衬?自然是替姐姐为姐夫延绵子嗣了。” 苏妙雪接过话,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女医为我看过了,我可是难得的易孕体质,不像姐姐这般福薄,两年了,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 第35章 变脸 苏妙雪洋洋得意。 如今谢淮无子,若她能抢先一步诞下小世子,到时候她就是谢府风风光光的世子夫人,这可比嫁给那些小官之子强上千百倍。 她才不会像苏怡言那般没用,两年都没怀上谢淮的骨肉。想起谢淮那姿容样貌,她不禁春心一阵荡漾,真不敢想自己若是躺他怀里是什么感觉…… 苏妙雪越想越激动,不由得挺了挺肚皮,仿佛她已经怀上了。 周围的下人个个缩着脖子不敢吭声,心中暗暗咋舌。没想到这苏二姑娘平日里看起来天真烂漫,原来这般不顾礼义廉耻,还未成婚就一口一个“延绵子嗣”挂在嘴边。 王氏看向自己的女儿,并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何不妥,反而还一脸骄傲:“能娶上咱们家雪儿这般能生养的,谢府该烧高香了。” 她又转头睨了苏怡言一眼:“只有雪儿这般容貌才情才能栓得住谢淮的心。若没有你妹妹帮衬,你以为你这谢家少夫人的位置还能坐几天?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若你到时候被休了,我们苏府可不养闲人……” 王氏一顿威逼利诱,她笃定苏怡言背后没了靠山,一切只能乖乖听他们的。 苏怡言心头一震。 王氏的意思很明白,若她被休了,会如当年一般被送到那些老男人的床上…… “想想你江南的生母,你也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吧……”苏父高高在上,话中尽是威胁。 “那可是你的发妻!”苏怡言气得发抖。 世上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这人还是她的生父。 “众人皆知,为父的发妻已逝多年。女儿啊,你若再执迷不悟,这假的说不定就会成真了……” 苏父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为父知道你素来孝顺,你乖乖听话,把你妹妹弄进谢府,等你妹妹成了世子夫人,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到时候为父就将你生母接入京城享福。” “哦?享的什么福?入苏家族谱,当正妻吗?”苏怡言故意道。 王氏一拍桌子:“什么正妻?她也配?赏她个妾当当已经是给她脸了!” 苏怡言突然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你母亲说得对,你生母本是贱商,能入我们官家的门,当个妾已经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苏父不满地将茶盏往桌上一磕。 “贱商?父亲当初不就是靠着贱商的银子,才得了这芝麻大的官?我母亲放着江南富贵生活不过,非要上赶子来这受苦当妾?这算享哪门子的福?” 苏父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这话直接戳到了他的痛处,这么些年了,他还是个小官,收入微薄,连小妾都养不起,只能守着王氏这母老虎。 王氏不像那商贾女那般好哄骗,她精明,将嫁妆抓得牢牢的,他微薄的俸禄捉襟见肘,连喝花酒的银子都没有,只能去下等窑子,憋屈得很。 “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么?来人,上家法!”苏父气急败坏道。 苏怡言拍了拍掌,门外立刻冲进来几名家丁像小山一般挡在她面前。 这些家丁个个健壮如牛,是她出门前特地选的。 “看来这里并不欢迎女儿,不是家法就是威胁,女儿实在是害怕……”苏怡言摆摆手:“吩咐下去,夫君准备的那车礼都不必搬了,都原样拉回去吧。” “是,少夫人!”家丁们齐齐应道,声如洪钟,将苏家的房梁都震了震。 苏家众人被这架势吓到了。 “等等!你方才说,什……什么礼?”王氏傻眼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方才他们明明只看到一辆马车。 “装的东西太重,路上走得慢了些,这会已经到了。”苏怡言不慌不忙地开口。 装的东西太重? 王氏眼皮一跳。 若谢淮备了足足一车礼,那说明什么?说明苏怡言这个小贱人根本就没有失宠! 王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难道消息有误? “你不是被姐夫厌弃了么,怎么会让你带一车礼回来……”苏妙雪也意识到什么,心虚地闭了嘴。 前几日的宫宴她并没有资格参加,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今日又见苏怡言独自一人回府,她这才笃定苏怡言失了宠。 苏父脸上五颜六色的。 这母女俩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么?这么大的事没搞清楚就和自己这个大女儿翻了脸,若彻底闹僵了,大女儿连她那生母也不管了,不再帮衬他们苏家了可如何是好? 苏父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赶紧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言儿,你胡说什么呢?这里就是你的家,怎么会不欢迎你呢?你若这样说,为父和你母亲可要寒心了……” “对对对,方才说的事也是为了你好,若你实在不愿意,做爹娘的还能难为你不成?”王氏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陪着一张笑脸。 “娘!” 苏妙雪不乐意了,这可是她飞上枝头的好机会。 自从幻想着和谢淮成婚,成为静安侯府未来的女主人,京城其他的那些公子她就再也看不上了。 “闭嘴,还不过来给你姐姐道歉?”王氏瞪了她一眼。 苏妙雪只好不情不愿地过来给苏怡言赔不是:“姐姐,方才我说的都是玩笑话,你不会和我计较的吧?” 不过为了恶心苏怡言,苏妙雪又小声在她耳边加了句:“毕竟,你和姐夫这段大好姻缘还是妹妹我牵的红线呢,对吧?” 苏妙雪这话暗暗嘲讽苏怡言,谢淮娶她不过是出于负责而已,为的是保全两人的名声。 当年宫宴,若不是自己带人撞见苏怡言和谢淮抱在水中,皇帝又怎会为两人赐婚?苏怡言又哪有机会嫁入谢府? 每每想到此,苏妙雪就嫉妒得眼红。 早知如此,当初她应该代替苏怡言跳进湖中,这样谢淮救的人便是她苏妙雪,这谢家少夫人的位置也是她的了。 “是吗?那还真是要多谢妹妹了。” 苏怡言似笑非笑,看得苏妙雪突然一阵心虚,总觉得她这个姐姐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第36章 忆往昔 最终,苏怡言还是将那谢淮备下的那车礼原封不动地带回去了,苏家人敢怒不敢言。 苏父和王氏一阵肉疼,但却不敢吱声。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彻底相信苏怡言在谢家地位稳固,暂时不敢再起别的心思。 走出苏府,上了马车,苏怡言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了下来,整个人差点瘫软下去。 当年在苏府,将她关黑屋里不给饭吃是常事,罚跪挨打也是家常便饭。她最害怕的是王氏用针扎她的指甲缝,那种痛,让人生不如死…… 黑暗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恐惧几乎将她淹没。 苏怡言身子靠着车厢壁,大口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今日她算是好好借了一番谢府的势。可这一次算是应付过去了,下一次呢? 纸是包不住火的,更何况,她外院里还有两个王氏安插的丫鬟。 成婚两年,她在谢家过得太过安稳,让她差点忘记苏家曾经是一个怎样的龙潭虎穴。这趟回来倒是提醒了她,她必须早做打算。 若她一年后被谢淮休弃,只能重新回到苏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按照本朝律法,被休弃的女子,若要再嫁,须听从其父母的安排。到时候,她又要沦为被权贵挑选的货物…… 苏怡言打了个寒颤,不由得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马车行驶了许久,突然停下。 “谢少夫人,马车坏了,麻烦您下来稍等片刻。”车夫很是抱歉地开口。 苏怡言下了马车,本是想找个茶水铺子小坐,却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门匾。门匾很旧了,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四个大字——“应天书院”。 这里曾经是京城最有名的书院,书院中的先生多是有名的大儒,不知多少世家挤破了脑袋将儿孙送进来。 如今应天书院已经升为国子监,皇帝命人另外修建了新院,这处旧址便荒废掉了。 苏怡言对这里很是熟悉。 当年苏父好不容易将宝贝儿子苏耀祖塞进应天书院,王氏心疼自己的儿子,将苏怡言当书童使唤,命她上下学替苏耀祖背书箱,不管风吹日晒地给他送吃食。 常常是养得膘肥体硕的苏耀祖走在前头,身形单薄的苏怡言跟在后头。她背着巨大沉重的书箱,手里提着食盒,走得慢了还要被苏耀祖踹上几脚。 苏怡言每日只能啃干得咯牙的硬馒头,站在书院外等着苏耀祖下学。她梦里都是逃回江南,啃上五个香喷喷的大鸡腿,吃十碗白米饭,在外祖母怀里撒娇…… 那一日,书院门前格外热闹,一名世家公子被一群学子簇拥着走进书院,从她身边经过。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干馒头正要啃,一抬头便看到了他。 人群中,气质矜贵的少年一袭雪白衣衫耀目,只一眼,苏怡言就认出他是那个雨夜救过自己的小公子。 她蹲在门外巴巴地偷看。 看着那张俊逸非凡的脸,苏怡言没出息地想,每日来书院好像也不是什么苦差事了。 谢淮在人群中停下了脚步,转头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吓得她一哆嗦,手中的馒头差点掉地。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听到了一声轻笑。再看过去时,对方只给了她一个清冷离去的背影。 她想,他果然不记得她了。 …… 苏怡言推开了书院虚掩的大门。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书院内并没有她想象的残破不堪,而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熟门熟路地往里走了一段路,她来到一处小院。 小院四周环绕着茂密的竹林,竹叶随风摇曳。一条小径蜿蜒而过,两旁种满了花草。 院子东南角有一棵老桃树,粉色的桃花开满枝头。一阵小风吹过,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了下来,铺满了桃树下的白玉石桌凳。 一切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 当年的苏怡言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好,被书院一位好心的老直学放了进来,还允许她在这个小院休息,从此不用再顶着风雨在书院外站上一整日。 刚开始苏怡言只是拘谨地坐在白玉石凳上发呆,后来见院内总是无人,便开始在小院里转悠,今日摘几朵野花,明日采些竹针泡茶。 再后来渐渐收不住了,她开始爬树掏鸟窝,撅着屁股在草丛里逮兔子打发时间。 直到有一日,她从那棵老桃树上一头栽下来,落进了一个清冽的怀抱。 年少时的谢淮,性子到底还没有如今这般沉稳淡漠,两人四目相对,谢淮慌忙放手,苏怡言“啪唧”一声屁股着地,痛得龇牙咧嘴。 谢淮问她摔到哪里了,伸手便要查看,中途动作一顿,又将手收回,迅速背过身去。 只留苏怡言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脸哀怨。 这是谢淮第二次救她。 后来苏怡言才知道,老直学让她待着不要乱跑的院子,竟然是谢淮的私院。 谢淮是应天书院最引以为傲的学子,书院为他特别准备了单间小院,供他闲暇时休憩,不用与其他学子挤在一处。谢淮大多时候并不使用这种特权,这才便宜了苏怡言。 自那以后,苏怡言每日都能在院中碰到谢淮。 他果然没认出她,否则怎会不顾男女大防,每日“小书童”“小书童”地叫她,不是吩咐她研墨,就是吩咐她整理书架上的典籍。 谢淮偶尔会教她写字,她觉得字能认出来就好,何必练那么漂亮。 小院里是她唯一难得放松的地方,苏怡言经常一会儿逗蜗牛,一会儿扑蝴蝶,谢淮每每发现她偷懒,都喜欢提着她的脖子将她拎回桌案,用笔杆轻敲一下她的脑袋:“懒虫,快些写。” 后来她觉得着实浪费宣纸,便将字写在老桃树的桃叶上,几乎霍霍了一整棵桃树。看着被薅得光秃秃的桃树,谢淮无奈,从此再也不逼她写字了…… 谢淮的午膳总是十分丰盛,他经常让苏怡言替他吃掉不喜欢的菜,美名曰不能浪费…… 每每她在白玉石桌上用饭,谢淮就喜欢在一旁拿着一卷书静静地看,只是半天不见他翻动一页。 谢淮不喜荤腥,每日剩下的不是卤鸡腿,就是红烧肘子,正好便宜了她。 她那时一边嫌弃那些“剩菜”,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连王氏都怀疑她是不是偷了家中的吃食,怎么每日吃干馒头,脸还圆了一圈…… 那段时日,是苏怡言来京城后过得最舒心的日子。每日肚子能吃饱,还能看到谢淮那张赏心悦目的脸。 后来苏耀祖课业不合格,被逐出了应天书院,苏怡言也跟着回了苏家,又回到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 她也以为,此生与谢淮那样的矜贵世家公子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没想到半年之后,她又在一次春日踏青宴上看到了他。 春日踏青宴,少男少女们无非是赏花游湖放纸鸢,她本以为,以谢淮那样的性子,是不会来这样的场合的。 第37章 登堂入室 在场的世家贵女们都在偷看谢淮,个个春心萌动。 只可惜谢淮不解风情,全程冷着个脸,倒是他那个弟弟谢文远性子风流,不一会儿就从贵女们那里拿下了厚厚一沓花签。 那时她被苏家那对兄妹带去当跟班,一副丫鬟打扮。 苏妙雪放的纸鸢断了线,逼着苏怡言去捡回来。苏怡言不敢不从,否则苏妙雪回头找王氏告状,她又得好几天吃不上饭。 苏怡言找了许久,终于在河边的一处临水的枯枝上找到了那只纸鸢。她拼命伸手去够,脚下一滑就落入了河水中…… 一片黑暗中,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耳边同她说话。 醒来时,她发现身上披着男子的月白外衫,是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谢淮那双冷清好看的桃花眼。 那是谢淮第三次救她。 苏怡言很是失望,他又没认出自己,一口一个礼貌疏离的“姑娘”,大概真以为她是哪家小姐身边的丫鬟。 即使这样,谢淮的安排也很是妥帖,让随身婢女带着她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对外只说是她落了水,被婢女救了,也不会有损她的名声。 心是一点一点沦陷的。 豆蔻年华,少女怀春。 多次相救,又是谢淮那样俊逸出尘的世家公子,她不可能不动心。 以往苏怡言跟在苏妙雪后头当丫鬟,偶尔也能沾光听上几段话本子,才子佳人,英雄救美的戏码听了不少。 她鼓起勇气在七夕那日,准备拿着自己绣好的香囊向他表明心意。 谢淮赴约了。 她远远看到那道欣长的身影,心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胸口。 年少公子,兰芝玉树,手中提着盏姑娘家都喜欢的兔儿灯,那是要送她的么? 然而她永远记得谢淮当时的表情。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他嘴角淡淡的笑意霎时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冷下来的眉眼:“谁救了姑娘,姑娘便要以身相许么?” 谢淮静静望着她,眸若寒冰:“此事莫要再提。” …… 从应天书院出来,苏怡言回头看着那扇陈旧的大门,她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过去书院中有关谢淮的回忆,还是都忘了吧。 毕竟自始至终,他只亲近过那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书童”,那种亲近,也只是因为将她当成了少年时的玩伴而已。 无论是后来他在河边救下的那个“丫鬟”,还是在宫宴中救下的“苏家长女”,都不是他心中喜欢过的人。 马车缓缓往回驶去,应天书院渐渐被甩在了后头。 苏怡言靠在车厢上,闭上眼。 苏妙雪的话仿佛还在耳边——【毕竟,你和姐夫这段大好姻缘还是妹妹我牵的红线呢,对吧?】 大好姻缘么? 当年那场宫宴落水,其实苏怡言早就知道是苏家人设计好的一场阴谋,为的是将她嫁给年过六旬的户部尚书换取利益。 先是安排丫鬟推她入水,再让早早等在岸边的礼部尚书假意救她。到时候两人抱在一起,衣衫尽湿,苏妙雪再带人前来闹得人尽皆知。 如此一来,苏怡言不嫁也得嫁。 至于为何要闹这么一出,无非是苏家人当婊子还要立牌坊。毕竟,将刚及笄妙龄女儿嫁给六旬老头这事传出去总归是不好听的。 苏怡言选择将计就计,因为即使逃过了这一次,谁又知道下一次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毕竟她不会每一次都那么幸运,能偷听到王氏和苏父的算计。 谁都不知道,苏怡言其实会凫水。 出身江南水乡的她,自幼顽皮,偷偷与邻居家的几个孩子一起下河捉鱼潜水,习得一身好水性。 当年她为给苏妙雪和苏耀祖拾纸鸢而落水,让苏家人误以为她不会水。其实那一次她只是恰好被河底的水草缠住了脚,才无法脱身。 宫宴那日,苏怡言在湖边和王氏安排的丫鬟周旋了许久,最后看到谢淮才落水求救。 若谢淮不救她,她便打定主意游至湖中心脱困,大不了失了仪态被众人看到,青灯古佛一辈子,也好过被苏家人当作铺路的工具送出去任人糟蹋…… 从某种程度上说,外界传言她算计了谢淮 ,事实也的确如此。 但她却算计不了谢淮的救与不救。 苏怡言也曾抱过一丝希望,希望这是一段好的姻缘。但两年后的她终于意识到,这可能只是一场阴差阳错的误会。 谢淮当初想救的,也许始终都只是一个柳月眠。而她,只不过是恰好穿了红色衣裙,捡了别人的姻缘…… 回到苏府,苏怡言还未下马车,彩云急急忙忙跑出来:“少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了!” 苏怡言跟着彩云来赶到修竹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院子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好不忙碌。 他们将苏怡言房中的家具,摆设一件一件地外抬,曾经精心装扮过的屋子慢慢一点一点变空,就如同她的心,空荡荡的,只剩一片麻木。 就在方才,她从彩云口中得知,柳月眠竟带着那孩子在谢府住下了。 她没想到,谢淮与她在马车上“谈拢”后,竟是这般迫不及待地将人迎进了府。不仅如此,谢淮还让柳月眠母子住进了她的修竹院。 “少夫人,咱不搬!”彩云气得够呛,上去就想拦住那些搬东西的下人。 “长公子怎么能这样,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凭什么让那个女人住主院!”一向沉稳的追月也生气了,突然拔高了声调。 她话音刚落。 只听“啪”的一声,追月狠狠挨了一巴掌,整个人被打得偏过头去,重重跌倒在地。 “哪里来的小小贱婢,没规没矩的,若是在宫里足够你死一万遍了,郡主什么身份,也是你能议论的?” 此时,柳月眠正好同谢淮一起从院内走出来。她身旁的容嬷嬷应是从宫中出来的,手劲极大,这一巴掌将追月的嘴角都打出血来。 打狗也要看主人,容嬷嬷这一巴掌不仅仅是打在追月脸上,更是打在了苏怡言这个主子脸上。 然而谢淮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边,一句话也没有为她说。 第38章 适可而止 “追月姐姐,你要不要紧?”彩云赶紧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我没事。” 追月擦了擦嘴角的血,一副隐忍的模样:“我就是看不惯她占了少夫人的院子……” “追月,不得再冒犯郡主。”苏怡言立刻出声阻止。 “苏妹妹,这事也怪我,本是想等你从娘家回来再商量此事,可怀佑他身体突然不适,这修竹院的温泉正适合孩子养病,只能麻烦妹妹先搬走了……” 柳月眠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并无半点歉意。眼中更多的挑衅和炫耀。 苏怡言转头看向一旁的谢淮,出门前,他说的有事情要同她商量,原来就是这件事。 此刻,谢淮清冷的脸庞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对柳月眠的一番说辞显然是默认了,并且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任何的不妥。 “……郡主住这修竹院恐怕不太方便。“ 苏怡言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 修竹院,是主母院,也是未来世子夫人的住所,她如今与谢淮尚未和离,柳月眠住进来显然于礼不合。可万一谢淮一个男子不懂这内宅之中的弯弯绕绕呢?可能他并不知晓主母院的重要,只是觉得此处正好有温泉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看着谢淮的眼睛:“若是为了养病,不如让郡主搬到雅兰院。雅兰院离温泉汤池近,正好前几日我也已经让人收拾妥当,郡主可以直接住进去,不必再麻烦搬进搬出。” 雅兰院就在修竹院隔壁。 若要到主母院借用汤池,不过几个垂花门的功夫,并不远,这个提议可谓很是合理。 “不行。”苏怡言没想到谢淮一口否决了。 “郡主和怀佑在南疆吃了颇多苦头,身子弱,这才需要来府上静养。既然修竹院的温泉有助于她们母子身体的调养,就直接住进修竹院吧,来来往往到底是不方便。” 他态度坚持。 苏怡言心沉了沉。 他不同意。 几步路的功夫,人就算是养病也不会整日泡在温泉中,不方便这个借口,完全立不住。 苏怡言猛然间想起自己曾同谢淮说过的话,她预备将书房隔壁的几个院子安排给他未来的妾室。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的心上人,自然不能被辱没,去住妾室的院子。 而对于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她便不得不将象征着谢家少夫人身份的主院让出来。 看着谢淮清冷的眉眼,苏怡言有些恍惚,今晨的马车上,那些体贴与柔情仿佛从未发生过。 也是,在柳月眠面前,自然不用演夫妻恩爱的戏码。 假的果然就是假的,他分得很清楚。 藏在袖子中的手指掐入掌心,苏怡言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好,我知晓了。” 没有看到预想之中的大吵大闹,柳月眠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她决定再加把火。 她上前牵起苏怡言的手,长叹一口气,面上一脸诚恳:“苏妹妹,你呀,是没当过娘,所以不知道这孩子就是爹娘的心头肉,都是为了孩子,若不是为了孩子,我定不会占了你的院子。” 柳月眠一口一个孩子,眉眼间尽是得意。 赤裸裸的炫耀。 但苏怡言却没有丝毫底气去反驳。如今除了谢家少夫人这个空洞的名头,她还有什么呢? 苏怡言一声不吭地抽回自己的手,默默在衣摆处擦了擦。她不喜欢柳月眠身上的那股浓浓的甜香,腻得她头晕犯恶心。 谢淮注意到她的动作,眉头一皱。 柳月眠被拂了面子,差点当场发作。苏怡言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罢了。她堂堂郡主,愿意住进她的院子是她的荣幸,她应该感恩戴德地将自己请进门…… 但谢淮还在跟前,柳月眠立刻调整好表情:“算了,我看苏妹妹怪不高兴的,我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要是妹妹实在不愿,我和怀佑还是搬走吧?” 柳月眠故作大方的姿态,仿佛她才是这修竹院的女主人。 “她没有不高兴。” “好啊,那你们搬走吧。”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前者是谢淮的,后者是苏怡言的。 周围看热闹的下人们吃了一惊,谁也没有料到,一向好脾气的少夫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们看看苏怡言,又看看柳月眠,最后又赶紧齐齐看向了谢淮,毕竟谢淮才是如今静安侯府真正的主子。 “郡主误会了,她没有不高兴,你们且住下。” 谢淮重新将目光投向苏怡言。他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嗓音中带了几分斥责。 “适可而止。” 周围的下人们缩了缩脖子,他们头一次瞧见长公子说这样重的话。 谢淮几步走近苏怡言,在无人看到的角度抓住她的手腕,压低了嗓音,一字一顿地质问:“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就这般容不下她们?” 近乎质问的口吻,可能是太过激动,苏怡言觉得谢淮的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颤。 这不是谢淮第一次护着柳月眠母子了,可每面对一次,她的眼眶还是会发酸,心还是会犹如针扎般疼痛。 她是他的妻子,却因为另一对母子被赶出了主母院,如今他却在这里口口声声问她,为什么容不下旁人? 到底是谁,容不下谁? 她满身凉意。 苏怡言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这个与自己成婚两年的夫君,这个自己从年少情窦初开起便心悦了多年的男人…… 她眸中的光亮湮灭了。 “好,我搬。” 手腕上的力度终于消失,达到目的,谢淮放开了她的手。 苏怡言淡声问道:“不知准备让我搬到何处?” “飞霜院。” 谢淮声音刚落,周围的下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看向苏怡言。 飞霜院比起修竹院足足小了一半,最重要的是,那院子位置也偏僻,距离长公子的书房极远,要绕上半个侯府。 若放在皇宫,这几乎就算得上是要打入冷宫了。他们纷纷生出一个念头:难道这谢家要变天了? 第39章 过明路 有了谢淮的吩咐,下人们继续将修竹院搬空。 “娘亲娘亲,这是我们的新家么?”孩童很是好奇地四周打量着。 “对。”柳月眠故意看了苏怡言一眼,笑得得意。 “家”这个字眼深深刺痛了苏怡言的内心,她愣愣地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孩童欢喜地在修竹院里各处乱窜,一阵鸡飞狗跳,瓶瓶罐罐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看着她最喜欢的珠帘被一把扯断,珠子散落一地。 她看着她勤苦种下的花草被踩得东倒西歪。 她看着她亲手捏成的一对泥人被摔在地上,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修竹院中,两年时间里,她亲手一点一点布置好的“家”,被彻底抹去。 “苏妹妹,孩子还小,你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吧?” 见苏怡言没说话,柳月眠叹了口气:“苏妹妹,我性子直,可能不太懂你们后宅女子这些弯弯绕绕。你生气便直说,不必摆这般脸色,我这就将它们拼好。” 说罢她就蹲下身去捡那些碎片。 “郡主,您身份高贵,怎能做这种事情!”容嬷嬷赶紧过来劝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她刚说完,柳月眠手上就被划出了道口子。 苏怡冷眼看着她们主仆一唱一和地表演,余光看到了渐渐走近的身影。 “这是在做什么?” 谢淮看了看地上碎掉的泥人,皱了皱眉,当目光落在柳月眠手上的伤口时,他的眉头皱得愈发厉害:“竹一,送郡主去药庐找陆府医。” “小伤而已,我没事。”柳月眠面露坚忍之色。 谢淮的语气不容拒绝:“竹一。” 竹一领命而去。 苏怡言在一旁站着,看着自己的夫君对着另一个女子紧张,关切,爱怜。 她突然想到那夜自己的手受了伤,他也是用这样的眼光看自己的。那时候,她还以为那是两人亲近的开始,心中一片欣喜,如今看来,着实可笑。 竹一将人带走后,谢淮这才转头看向站在原地沉默的苏怡言:“小孩子顽皮些是常事,你别闹了……” 苏怡言抬头看他,心中早已有了预料,已经麻木成一片:“我闹什么了?” 她的那张脸,看起来无悲无喜,眼底的浓烈的情绪却遮掩不住,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倾泻而出,仿佛要将人淹没,谢淮只觉得心头一窒。 “……罢了。”他别开脸,拂袖而去。 这一次,苏怡言的目光不再追随着他离开的背影,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地上的那些碎片。 那泥人本是一对,她在苏家待嫁时偷偷捏的,一个她,一个谢淮,穿着喜服的他们。本想着大婚时拿出来摆在喜房内,可那夜洞房花烛夜,谢淮弃她而去,也像今日这般走得毫不留情,她便将这对泥人收进了匣子中。 她想着有朝一日,两人能和和美美。最终,这个愿望还是犹如这对泥人一般,碎了个彻底…… 柳月眠的东西陆陆续续被搬了进来,在她的指挥下又将整个修竹院重新捯饬了一遍,颇有女主人的姿态。 谢淮喜素净,所以苏怡言压下她身为女子的喜好,不敢将修竹院置办得过于华丽。原来的修竹院十分素净,家具也是偏简单素雅的,就连苏怡言种的那几盆花草,也开的大多是素色的花。 柳月眠喜欢张扬华丽的东西,从屏风桌椅到花瓶摆件无一不精,那张巨大的千工拔步床更是夺人眼球。 整个修竹院被装点得富丽堂皇。 苏怡言想,这大概就是被偏爱之人的底气吧。 几乎整个府中的下人们都被调集过来了,人多办事效率也很高,柳月眠母子当晚就如愿住进了修竹院。 苏怡言也搬去了飞霜院。 晚膳罕见地是在松鹤堂与谢老夫人一同用的。 二房三房的人也来了,大房的人丁不多,除了谢侯夫妇,便只有谢淮与苏怡言,如今多了柳月眠母子,就坐在他们这边的席上。 桌上觥筹交错,明面上说的是郡主能来府上养病是谢府的荣幸。 苏怡言低头默默吃菜。 寒毒?怎么就突然中了寒毒,需要温泉汤池养病? 况且这京城中有温泉汤池的不止静安侯府一家,不知要怎样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 她刚想完,便听谢淮提起柳月眠和谢家绕了八百个弯才拐到的远房亲戚身份。 她扯了扯嘴角,谢淮真是费了心思的,为了自己心上人的名声,连这个都想到了。若自己不是他的妻子,估计也要为他这般体贴痴情而感动吧? 席间欢声笑语不断,不仅是谢老夫人,谢侯夫人也对怀佑十分喜爱,亲自给他夹了不少菜。 苏怡言低头继续默默吃饭,心想这算是心照不宣过了明路。 三房夫人笑着对谢淮打趣道:“瞧瞧,你母亲如此稀罕孩子,你还不好好努把力,不然什么时候才能让你母亲抱上孙儿?” 二房夫人凑热闹说了句:“你还说大嫂家的,你家谢武不也是还没个孩子,你不急?” 三房夫人脸色倏地变了,以为二房知道了什么,后来想想那事除了他们三人,没人会知道。她眼光划过自己儿子,脸上尴尬一笑,打着哈哈。 以往这样长辈间的打趣,谢淮出于涵养,都会淡淡地回一个“不急。” 明亮的烛火下,映照着谢淮的脸庞,如珠如玉。 耳边是谢淮温和的声音,带着一点笑意。 “快了。” 苏怡言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在面前的盘子里随便夹了口菜,入口却是苦的…… 她拿过桌上的小盏轻抿一口,是酒,不是茶,但却是涩的。 苦涩混成一片…… 是快了。 待一年后,柳月眠嫁入谢家,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便名正言顺了…… 这顿饭她吃得难受。 她麻木地陪着众人一起笑,然后不停地埋头吃菜。 不知不觉,她多尝了几口酒酿,有些不胜酒力。 起身离开时头有些晕乎乎的,她身子一晃,有人扶住了她。 下一瞬,她感到一阵粘腻的目光粘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舒服。 第40章 似梦非梦 “堂嫂,小心门槛。” 谢武一只手托在苏怡言的小臂下,她的袖口露出一节白嫩的细腕,那腕上戴着只白玉镯子,圆润光环,一晃一晃的,勾得他心中有些痒。 苏怡言愣愣地看着谢武,她头疼得厉害,一时间没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只觉得他的眼神像躲在暗处的蛇,阴森又粘腻,让人不舒服,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堂弟。” 身后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 谢淮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几步上前,将苏怡言从谢武手中接过:“你堂嫂醉了,我这就送她回院子。” 苏怡言闻到谢淮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立刻昏昏沉沉地靠入他的怀中。 谢淮身子一僵,随后带着苏怡言往院外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谢武眼底一片晦暗不明。 过了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回了自己的院子,心头那团邪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爷,喝点茶润润口吧。”丫鬟故意扭着腰肢进来,一把被他拉入怀里…… 折腾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将丫鬟一脚踹下床:“无趣。”说罢,他提起裤头出了门。 丫鬟见他走远,“呸”了一口,一脸鄙夷:“自己的东西不中用,还怪旁人!” 谢武出了院子,七拐八拐溜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院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各种脂粉香混合在一处。 他推开院门,摸进其中一间屋子。 “不要,不要过来!你不能对我这样!” 女子惊恐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哭声。 “若是不想修竹院的那位发现你那些龌龊的心思,就乖乖听话……”谢武半眯着眼威胁道。 屋中的哭声瞬间停止。 不一会儿,屋子中传来女子低低的呻吟和男人的喘息声。床也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想起那日在小花园被雨水淋湿的女子,宽大的衣裳下竟然藏着那般勾人的曼妙身姿,他不禁越发的冲动。 很快,他身下的女子高高地扬起了脖颈。 长发披散下——那是一张和苏怡言有七八分像的脸。 …… 松鹤堂与飞霜院还有些距离,谢淮让彩云先回去准备些醒酒汤。 谢淮特地选了条相对僻静的小道,一路上静悄悄的,没有碰到其他下人。带着醉意的苏怡言很不安分,先是在他怀中笑,之后又捶着他的胸口哭。 谢淮无奈,扣住她的细腕:“我是谁?” 苏怡言晃了晃脑袋:“堂弟?” 谢淮黑了脸,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看清楚了?” “是……谢淮。” 他神色刚缓和,便听苏怡言又冒出一句:“……最讨厌的人。” 谢淮的脸彻底冷了下去:“讨厌谢淮?”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回答。 他低头一看,怀中的人早已闭上了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少女半张脸庞埋在他的怀中,因着刚才的一番折腾,脸颊还红扑扑的。她长长的睫羽微颤,如同两把小扇子。眼角挂着的泪珠在月下愈发晶莹剔透,惹人怜爱。 谢淮叹了口气,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飞霜院走去。 进了屋内,谢淮将苏怡言放在床榻上。 彩云端了醒酒汤进来。 “先放着吧。”谢淮淡淡道:“我来。” 彩云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好嘞,奴婢这就走。” 她将醒酒汤往桌上一放,一溜烟跑了。 “少夫人回来了?你怎的不在屋中伺候?”彩云刚一出来,追月便迎上来问。 彩云冲她比了个“嘘”,赶紧拉着她离开。 屋内,烛光朦朦胧胧。 谢淮见苏怡言睡得不大安稳,时不时咬咬唇,偶尔还轻轻皱眉,让人忍不住想替她伸手抚平。 手刚触到她的眉心,便被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很小,只能堪堪握住他的几根手指。 谢淮的目光停在少女的那只手上,白玉柔荑,润如羊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只手有多么软…… 他喉结轻滚,别开脸,清了清嗓子:“放开,喝了醒酒汤再睡。” 苏怡言杏眼微睁,眼中茫然。 谢淮无奈,他想起方才没问完的话,又问了一遍:“讨厌谢淮?” 苏怡言依旧茫然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谢淮从未见过这样的她,不是往日的端庄柔顺的她,也不是浑身带刺言辞尖锐的她。整个人松松软软的,让人想揉进怀里。 他忍不住俯下身,靠近,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那夫人喜欢谁?” 苏怡言觉得他好吵。 她抬手,一双细嫩白皙的胳膊大胆勾上他的脖子,仰面瞧他。 冷白的皮,周正的骨。 那双桃花眼敛在纤长睫羽下,如冰雪中剔透的琉璃,清清冷冷,却在望向她时,漾出一抹潋滟惊鸿。 眼前的这张如玉般的俊颜动人心魄,若是打坏了实在可惜。 他是谁? 长得好像自己那冷冰冰的夫君。 可她那夫君怎么会如此靠近他,揽她入怀,又怎么会用这样的缱绻的目光看着她? 对了,一定是梦,梦都是反的。苏怡言鬼迷心窍,直接将唇贴了上去…… 声音,刹那间被堵住。 谢淮瞳孔微震。 第一次,他的妻子主动吻过来。 她的唇瓣是柔软的,温热的,饱满的。带着酒香气,就这么轻贴在他的唇上,好似在等待着一个人来疼爱。 室内一片寂静,只余烛光明明灭灭。 她眼里水光粼粼,勾人而不自知。他修长手指抚过她细嫩的脖颈,眼底翻滚上来一丝暗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汹涌…… 良久。 传来男人的一声闷哼。 “属小狗的么?” 谢淮抿了抿唇,一丝腥甜缓缓在口腔中散开。 桌上的醒酒汤早已凉透。 床榻上的人青丝散乱,面若桃李。虽闭着眼,眼尾却湿漉漉的,泛着一片粉色。 指腹在她湿润红肿的唇瓣上轻轻摩挲,谢淮知道她又受不住了。爱怜地吻过她的额头,他起身将凉掉的醒酒汤沿着窗台倒掉。 醉了也好。 毕竟,夜还很长。 …… 苏怡言一觉醒来,脸是红的。 许是新搬了地方自己还不习惯,或是没有喝安神汤的缘故,不然昨夜她怎么会做了那样一个荒唐的梦。 她问过彩云,得知谢淮昨夜只在屋中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她长舒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第41章 挑衅 梦里的她胆子大得出奇。 她想起自己的委屈,一边哭一边狠狠咬他,咬着咬着就晕了。 谁知道梦还有续集。 下半夜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太子问过的那个问题,一直缠着谢淮索要答案。她如同一个渴求的学子,孜孜不倦地虚心请教,认真钻研。 她还记得谢淮不知是第多少次将她的双手禁锢住,满脸窘迫的样子。后来知道她是替太子问的,那张脸彻底黑了,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行不行,你知道的。” 幸好,一切只是梦。 苏怡言捂住脸。 这个梦太过真实。 不过苏怡言知道,梦里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谢淮那般霁月清风的人,恐怕她还未靠近,就已经被推出去老远了,又怎会纵容她如此胡作非为? 苏怡言恍恍惚惚地来到厨房,习惯性地做好了糕点,待糕点做好后,她突然才反应过来——自己与谢淮昨日还起了争执。 但他后来将自己抱着送回来,亲自喂了她醒酒汤。 看着做好的糕点,苏怡言叹了口气。 算了,既然已经做好,就当礼尚往来。 回了趟苏家,逼得她不得不清醒过来,面对现实。在没找到解决困境的法子前,她只能依靠谢府,否则苏家人能立刻将她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将糕点装入食盒后,她又回去接着补眠。 飞霜院地方虽然小,好在打扫一番后也能住下。 与修竹院那般四四方方平整规矩不同,这院内小径弯弯绕绕,假山起伏,花花草草种了不少,倒是别有一番野趣。 这院子偏僻,府中值夜巡视的侍从从不经过这边。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都极为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虫鸣。 苏怡言这一觉睡得香甜。却总有人要扰人清梦。 外面下人进来禀报,修竹院那边的丫鬟递了话,说是月眠郡主稍后会过来一趟。 “真是好大的架子,还让咱们候着?” 彩云腮帮子气鼓鼓的。不就是住进了修竹院,用得着到她们少夫人面前显摆么? “彩云,慎言。”苏怡言不赞成地摇摇头:“她到底是郡主,说话仔细些,而且,隔墙有耳。” 彩云想起昨日追月挨的那一巴掌,顿时有些后怕,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照常给苏怡言梳洗的时候,彩云忽然大惊失色:“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奴婢去把陆府医叫来吧!” 苏怡言不解。 彩云立刻取来一面铜镜放在苏怡言身后。 苏怡言愣了愣。 只见后脖颈那处,密密麻麻的全是红色的痕迹,比以往都要严重,看着让人心惊,乍一看像是被凶猛的野兽狠狠咬过似的。 她伸手摸了摸,又不痛不痒:“……可能是什么虫子弄的。不是什么大事,就别劳烦陆府医了。” 陆府医本是一名游医,无意间救了谢老夫人,被谢府请回来常住。说是府医,倒不如说是被谢府供起来的恩人。 平日里府中其他各房主子都不敢轻易去他的药庐打扰他,偏偏彩云这丫头不怕,为了她这点小事隔三岔五地麻烦人家。 彩云替她委屈道:“这虫子咬得也太狠了!定是这院子太偏僻,蚊虫太多……” 要不是那月眠郡主强行霸占了修竹院,她们少夫人怎么会受这种苦?但她记着苏怡言的告诫,这句埋怨的话只在心中打了个转,并没有说出来。 “没事,回头多备些驱虫的香囊,你们也戴着。”苏怡言反过来安慰她。 彩云鼻子一酸,少夫人真好,可长公子这回真是糊涂,竟然让一个外人住进了修竹院…… 连早膳都来不及用,苏怡言便在厅前坐着等候,虽然不知道柳月眠为何会找上她,但人还是要见的,否则传出去又是她的错。 惹不起也躲不过,谁让柳月眠是身份高贵的郡主,还是自己夫君的心上人呢? 苏怡言自嘲一笑。 不多时,几个丫鬟簇拥着柳月眠朝飞霜院走来,那架势浩浩荡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出巡。 那些个丫鬟有的替她遮阳撑伞,有的替她打扇子,一群人忙前忙后,好不殷勤。 走进飞霜院,柳月眠拍了拍手,立刻有丫鬟提着一个食盒上来。 苏怡言目光一凝。 那是她今日替谢淮做的早点。 柳月眠慢悠悠地打开食盒:“言妹妹这手艺真是……”她轻笑一声,脸上的嫌弃与嘲讽尽显。 苏怡言紧了紧眉头:“不知这食盒为何会在郡主这里?” 柳月眠笑靥如花:“阿淮让我转告苏妹妹一声,日后这早点你就不必费心准备了。” “……毕竟,阿淮也不想再浪费粮食。”后面这句像是为了照顾她的脸面,柳月眠特地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的。 苏怡言一愣。 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想到了以往谢淮每日带回来的食盒总是干干净净的,那时她还傻乎乎地暗自高兴。 【下次我再多做些吧?】 【……不必,太麻烦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 还有良久传来的那声【好。】 原来那声“好”,是为难,是勉强,是出于翩翩君子的礼仪教养。 看着苏怡言那副失神的模样,柳月眠勾了勾红唇:“那我就不打扰言妹妹了。” 她转身离开,衣袖仿佛不经意间扫到了那只食盒。“砰”地一声,食盒打翻在地,里面的糕点滚落了满地,一片狼藉。 柳月眠转头居高临下地吩咐道:“还不赶紧替言妹妹收拾了。真是怪可惜的,拿去喂狗吧。” 彩云对着她离开的背影气得翻白眼:“少夫人,您看她那个得意的样子!” 苏怡言拉住她:“挺好的,正好以后可以睡个懒觉。” 这话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用过早膳,顶着烈日,苏怡言带着彩云绕了小半个谢府才来到书房,却被书房前的护卫拦住。 “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几个护卫将彩云和苏怡言推到一边:“去去去,哪里来的乡野村姑,别挡了道。” 正当彩云要上前理论,书房门被推开了。 苏怡言眼睁睁地看着柳月眠从里面缓缓走出。她倨傲的神色,慵懒的动作,都无不彰显着自己至高无上的地位:“苏妹妹,这里有我,以后你也不必再辛苦跑一趟了。” 门敞开一角,苏怡言的视线滑过那张紫檀书桌,然后是摆列的文房四宝,右边书架上堆满的若干书卷…… 这间从前只有她能进入的书房,终究还是进了新人。 第42章 外室 之后苏怡言又去了松鹤堂请安,却被拦在门外,说是小世子在,怕她惊扰了孩子。 午膳的时候,丫鬟陆陆续续将菜端进来,菜式比平日少了好几道。外面来了小厮传话,说是谢淮午膳不过来了,在松鹤堂陪谢老夫人用饭。 苏怡言眉稍动了动,这小厮她记得,是修竹院的。 其实对她而言,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并没有过多的意外,但那日他们一家三口祖孙绕膝的画面还会浮现在心头,让她的心如针扎般泛起细密的疼痛。 看了眼对面多出来的那副碗筷,她对丫鬟道:“收起来罢。” 顿了顿,她又继续吩咐:“以后晚膳也不必准备了。” 她早已看出,这些都是柳月眠挑衅的手段。 苏怡言从最初的难过,到后来的渐渐麻木。心被刀子划开的次数多了,伤口的结痂也一层一层越来越厚实坚强。想想这两年,她虽看似与谢淮朝夕相处,实则两人的接触并不多。 她每日做得最多的就是为谢淮早起做上一份奇形怪状的糕点,替他整理用过的笔墨纸砚。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自有人代替她去做这些事。 至于谁陪他用膳,又有何不同呢? 她早点习惯也许是件好事。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柳月眠已经是谢淮的心上人,又为其生下了孩子,等上一年便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又何必这般迫不及待地炫耀到她面前? …… “飞霜院那边竟没半点动静?” 柳月眠气得将手中的杯盏“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 丫鬟碧池害怕地缩了缩脖子,赶紧上前给柳月眠捏肩膀。 “我忙活了大半天,她竟半点都不生气?真是小看她了,没想到这乡下丫头如此沉得住气!” 今日是苏怡言被赶出修竹院的第一日,同为女人,她知道此时定是苏怡言最为脆弱的时候,自己若趁此机会给她致命一击,定能令她一蹶不振,郁结于心。 女子一旦得了心病,有几个不是落得郁郁而终的下场。 “郡主,奴婢有一计。” 碧池在她耳边一阵耳语,柳月眠抚掌笑道:“妙,杀人诛心。” 若看到自己夫君在别的女子身上留下来的恩爱痕迹,有哪个妻子能受得了的?这种事还不能对外说,只能闷在心头,郁郁寡欢…… 一想到马上就能看到苏怡言震惊失落无比痛苦的样子,柳月眠心中便得意畅快了不少。 …… 到了晚膳,彩云正要将菜端进屋中,忽然见院中站了两个人。 彩云晃了晃脑袋,看清楚了来人。 她正要习惯性高兴地迎上去,忽然脚步一顿,记起今日她与少夫人在柳月眠那里受的气,冷着脸转身就径直往屋里走。 “哎。” 竹二喊了一声,挠了挠头。 平日里,少夫人院中这小丫鬟若见着主子,恨不得隔着二里地就开始敲锣打鼓地嚷嚷,他还好奇这么小小的身板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嗓门,今日倒是冷淡…… “……主子,这丫头眼神不好,咱们这么大两活人她都看不见。” 谢淮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一旁的追月见状,赶紧笑着迎上去,将谢淮往院子里头领。 她在前头走得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竹二反应快,从身后将她扶住。结果这丫鬟跟没骨头似的,整个人往他怀里钻。 竹二没忍住说了句:“别扭了,我快扶不住你了。” 追月回头一看是竹二,立刻弹开了身子。 竹二撇撇嘴。 进了屋内,谢淮从容坐下。 正低头用膳的苏怡言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来人,下一瞬,她的目光猛地凝住了。 谢淮的唇角微微破皮,看起来那伤还是新添的,尚未结痂。不知为何,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面红耳赤的梦…… “怎么了?”谢淮脸上露出几分疑惑。 苏怡言支支吾吾:“……你嘴角受伤了。” “嗯,”谢淮抬手用指腹轻按了那处,脸上似笑非笑:“无妨,虫子咬的。” 原来如此。只是巧合罢了。 苏怡言重新低头继续用膳。 她在想什么呢?不然还能是为何? 谢淮发现桌上并没有他的碗筷。指尖轻点两下桌面,示意丫鬟给他拿副碗筷。 彩云没好气地走过来,将碗重重往他面前一放。 “彩云,不可对长公子无礼。”追月出声责备。 谢淮并不计较,转头看向苏怡言已经用了小半碗的米饭:“今日为何不等我一起,可是午膳用少了,饿了?” 他心情似乎不错,声线平稳,不徐不急,好像昨日两人之间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苏怡言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没有抬头看他。 昨日他当众那般维护柳月眠母子,今日又让柳月眠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如今他不去修竹院陪那对母子用膳,又何必来她这里和自己演恩爱夫妻?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苏怡言将筷子一放:“我吃好了。” 起身的瞬间,她被谢淮伸手拉住。 她挣了一下,竟没挣开,又跌坐回了椅子上。 一旁的下人们都识趣地退下,还想骂骂咧咧的彩云被竹二捂着嘴拉了出去。 顷刻间,屋中只剩他们二人。 他将声音放缓放柔,像是在哄着她:“这院子不喜欢?” 烛火跳跃着,他的眼瞳中倒映着她,好像眼中只装着一个她。像谢淮这样的男子,若是肯放下身段去哄一个女子,必然能轻而易举地摘下对方的心。 苏怡言低头不去看他的眼睛,声音低低的:“没有。” “你还是不喜欢她们住进来。”谢淮看着她低垂的眼睫,轻叹一声,脸上似有疲惫之色。 苏怡言想笑。 她喜不喜欢,重要么? 他就这般希望妻妾和睦? 谁是妻,谁又是妾? 她张了张嘴,始终没办法直接问出口。 “郡主会一直住在谢家?”她问得隐晦。 “当然。”谢淮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她会一直住在修竹院?” “是。” 他每答一句,苏怡言的心就凉上一分。 谢淮道:“你若实在不想看到她,可以住到外面的别院,如果你喜欢汤泉,就找个有汤泉的地方……” 外面? 苏怡言慢慢睁大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浑身发抖,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谢淮这是要将她放到外面,当个消遣的外室养着? 第43章 心冷 她曾想过谢淮与月眠郡主大婚后会如何处置她,无非是平妻,做妾,或者被休弃。 可她万万没想到,竟是最不堪的外室。 苏怡言一瞬不瞬地抬头看他,鹅黄色的烛光正映照着他俊逸分明的脸庞。她见证了这副面孔,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到沉稳持重的矜贵少傅…… 一晃眼,她仿佛又回到那个眼前灯火连绵,人潮汹涌的七夕夜。 他裹在光影里,风华清隽,眸中寒气逼人。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谁救了姑娘,姑娘便要以身相许么?】 【此事不要再提。】 夜风卷过,他手中摇曳的兔儿灯倏然熄灭…… 原来不属于她的,终究不能强求…… 若是一切结束在那夜七夕灯会,也许她不至于落得如今这般不堪。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一夜,他当真等的是自己么? 他手中的兔儿灯又是准备送与何人? 这顿晚膳到底是没有一起吃成。 修竹院那边来了人,是宫中跟过来的容嬷嬷。 容嬷嬷声泪俱下:“本来老奴也不敢打扰少夫人和您用膳,但小世子旧疾复发,现下疼痛难忍,正吵着让您前去。” “你快去吧。”苏怡言淡淡道。 谢淮见她没有再闹,脸上多了点笑意:“好,我去看看就回。我说的那些……你再好好想想。” 苏怡言点点头,低垂的眼眸中只有一片他看不到的悲凉。 谢淮走后,苏怡言立刻让人进来撤掉桌上饭菜。 追月唯唯诺诺道:“要不再等一等,长公子说他还会回来……” “我说,撤掉。” 苏怡言声音冷淡。 她突然觉得有些闷,起身去支开窗棱。忽然,她目光一凝。 窗台那里,有一滩干掉的水渍。是被泼掉的醒酒汤。 【长公子昨夜亲自将您抱着送回来。】 【长公子照顾了您许久,走前还吩咐奴婢不要打扰您休息……】 【对了,连醒酒汤都是长公子亲自给您喂的。】 苏怡言笑了。 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慢慢湿润。 原来那仅存的一点柔情也是假的么? 他一次次地给她希望,又一次次亲手将这些希望掐灭。 她静静站着,没有歇斯底里的痛哭,也没有发脾气。她木然地将窗户合上,隔绝了窗外最后一丝月光。蓄满的眼泪终于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眸光死寂一片。 直到吹灭烛火,谢淮都没有回来。苏怡言喝下安神汤,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沉的黑夜。 一夜无梦。 明明一夜好眠,苏怡言第二日醒来后还是觉得莫名疲惫。 今日的飞霜院不似昨日那般安静,一大早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吵得苏怡言睡不着,她顾不上梳洗,直接推开房门往外头看,一眼便看到了柳月眠和她的丫鬟们在飞霜院门前晃悠。 “苏妹妹,你醒了?”不顾彩云的阻拦,柳月眠迫不及待地进了院子,一屁股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不知郡主一早过来有何贵干?”苏怡言神情淡淡的。 “自然是为昨夜赔不是了,将阿淮留了一夜,我实在过意不去。”柳月眠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领口扯了扯:“这天真是越发的热了……” 正当苏怡言感到莫名奇妙的时候,她看到了柳月眠脖子处一片显眼的红痕。 “郡主这是?”苏怡言指了指她的脖子。 柳月眠没想到苏怡言会直接问出来,心中暗自得意,看样子这女人也没她想的那般沉得住气。她装作惊慌失措的模样将领口合拢,一脸羞涩:“苏妹妹你别误会……” 苏怡言打断她:“郡主也被虫子咬了?” “什么?”柳月眠面上一愣。 彩云在一旁幸灾乐祸:“谢府里蚊虫多,我家少夫人也常被这种虫子咬,郡主要是住不惯,不如搬回宫里?” 柳月眠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什么虫子咬的?这分明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苏怡言不明所以。 柳月眠话未说完,目光一扫,果真看到了苏怡言后脖颈上密密麻麻的红痕,那颜色一看就知道是这两天刚弄上去的…… 她原本得意的笑容登时僵在脸上。 “碧池,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柳月眠回到修竹院,一口气摔了十个琉璃杯,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她忍着恶心让婢女给她弄出一排红痕,特地起了个大早等在飞霜院。没想到非但没刺激到苏怡言,反倒被苏怡言刺激到了。 碧池连忙扑通一声跪下。 柳月眠咬牙,眸中跳动两簇怒火:“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谢淮不是对她不感兴趣,从未碰过她吗?难不成昨夜……” 碧池瑟瑟发抖,连忙讨好道:“郡主别急,昨夜谢大人很晚才离开咱们修竹院,总不可能大半夜还去她的屋子吧?” “依奴婢看,那女人身上的印子也是假的,而且她肯定以为您身上的印子是真的,才面上故作不懂,这会子估计正暗地里发气呢,您可千万别中了她的计。” 柳月眠闻言,郁气顿时消了大半,对着碧池挥了挥手:“你去府门外守着,看到谢淮的马车,马上回来跟我禀告。” 昨日,她便是用这个法子将刚下朝的谢淮截住,一起用的午膳,今日打算故技重施。她看了一眼在身旁玩耍的孩童,幸亏有这个孩子在,无论什么时候,谢淮都不会忍心拒绝自己。 长此以往,飞霜院那位必定要郁郁而终,哪里配脏了她的手? …… 苏怡言这边,主仆二人虽不知道柳月眠一大早究竟来做什么,但见她莫名吃瘪,一副自己将自己气得够呛的模样,心中还是解气的。 苏怡言心情不错地用完了早膳,一大早便被柳月眠扰了清梦,她有些犯困,让下人支了张竹榻在树下。 树影婆娑,柔风习习,也算惬意。 忽然,她耳边传来一阵细小的“咔嚓咔嚓”声。 她翻了个身,那声音消失了。 片刻,那声音又响起来。 苏怡言好奇地睁开眼睛,最后在一旁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只偷偷啃草的肥兔子,浑身雪白的毛,偏偏头顶上有一小撮毛是灰色的。 这兔子也不怕人,与她大眼瞪小眼,苏怡言觉得有趣,就决定先养着,给它取名一撮灰。 彩云见着一撮灰也喜欢得紧,抱在手中爱不释手,还给它弄来一箩筐的苜蓿草。 主仆两人毫无形象地撅屁股蹲在地上,围看着一撮灰表演啃草,两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十分入迷,连身后的脚步声也没有听见。 第44章 散心 “在看什么?”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苏怡言吓了一跳,慌忙起身,一个重心不稳毫无防备地撞进身后之人的怀中。 随即,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扣住,整个人被拢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鼻端是清冽的香气,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墨香,金线交错的的袖口如枝蔓般与她的蝉翼薄纱交缠。 “兔子。”她僵在他怀中,等他放手。 苏怡言不想看到他。 想起昨日他提出要自己当他的外室,苏怡言的心口就升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是失望,痛苦,和屈辱。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让她当外室,为何还要来她的院子,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不可抑制地痛苦?苏怡言宁愿他永远不要再来,让她一个人在这小院过清净日子…… “咔嚓咔嚓……”一撮灰呆呆看了一眼两人,又埋头开始啃草。 谢淮将目光移回怀中女子的那张脸,白皙小巧。一会皱眉,一会咬唇,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想什么,生动鲜明。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是挺可爱的。” 苏怡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说兔子就说兔子,老盯着她做什么? 谢淮终于松开了她腰上的手:“梳洗一下,随我一道出门。” “去做什么?” “散心。” 苏怡言觉得自己听错了,愣愣地抬头看他。 成婚两年,谢淮带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除了每年的除夕宫宴,他几乎从未陪她一道出过门。 无论是七夕灯会,还是除夕烟火,他从未陪她一起去看过。更别提游湖赏花放纸鸢了。 就连平日的布匹首饰,也都是让人直接送到府上,让她挑选。 今日为何突然主动提出要出门散心? 若是放在过去,她应当早就雀跃地回屋,催促彩云给她更衣打扮。 苏怡言从地上抱起一撮灰,压住心头起伏的思绪,转身往屋内走:“不去。” 一旁的彩云睁大了眼睛,长公子难得特地邀少夫人一同出游,少夫人居然拒绝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少夫人对长公子与以往不同了。 “……来的路上,我听闻厨房丢了只兔子。”谢淮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苏怡言脚步一顿:“彩云,替我更衣。” 厨房丢没丢兔子她不知道,她只是突然记起来,自己目前还得依靠谢府,没有资格拒绝他。人前,他们还是恩爱夫妻,既然他要她陪着散心,那她就陪着好了。 谢府门前停着两辆马车,苏怡言没有多想,一般前头的是给主子坐的,后头的是给购置物件的小厮或者丫鬟坐的。 “苏妹妹,你终于来了。”马车帘子刚被掀开,就露出了柳月眠那张笑盈盈的脸。她身旁的孩童手中拿着只竹蜻蜓,一脸兴奋地念叨着:“出去玩咯!” 苏怡言顿了顿。 原来不止带了她一人。想起自己方才路上那些可笑的猜测,她不禁自嘲了一下。 她怎么敢妄想谢淮会主动陪她散心? 无非是那个孩子在府中闷得待不住,他为了陪那对母子,又担心柳月眠的名声,这才不得不带上她。 说是陪她散心,倒不如说是她陪他们一家三口散心。 苏怡言放下帘子,扭头就走。 “你去哪?”谢淮拦住她,目光清冷。 “我坐后面的马车,与彩云一道。” “你还是这般在意她?……” 苏怡言直接打断他:“我没闹,就是想和彩云说说话。” 谢淮看着眼前的妻子,她的脸色平静,毫无波澜。 他觉得自己应该欣慰的,她对柳月眠和怀佑好像已经没有先前那般抗拒。但不知道为何,他看着这样的她,他心有不安,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一点一点失去。 马车很快驶到京城最为繁华的街道,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小贩的叫卖声。 怀佑还是个孩子,从南疆回来就一直在皇宫中养病,京城民间小贩的这些东西他都没见过,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要,但凡是他看中的,谢淮都一一为其买下。 苏怡言为此遭了罪。 后面的马车毕竟是丫鬟坐的,平日堆放杂物,舒适度与前面的马车没法比,又因为怀佑沿路要买各式小玩意,马车走走停停,苏怡言刚开始有些头晕,后来越发难受。 彩云将马车两侧的帘子掀开,让新鲜的空气进来,然后又给她拍了好一会儿的背,苏怡言才缓过来。 马车终于在一处酒楼前停住,彩云扶着苏怡言下了马车。 一行人在酒楼吃了顿饭。 怀佑闹腾,有专门的下人在一旁帮忙哄着喂食。 苏怡言,谢淮,柳月眠三人坐一桌。 苏怡言埋头吃饭。 一双筷子突然出现在眼前,筷子上稳稳地衔着一块水荷虾。 “你尝尝这个。”谢淮对她温声道。 “好。”她脸上没有欣喜,继续默默埋头吃饭。 柳月眠扫了一眼对面的两人,立刻换上笑脸:“苏妹妹,这道小酥鱼不错,你也尝尝。”说着,她给苏怡言夹了一只,随后又挑了只卖相最好的放到谢淮碗里:“你也尝尝。” 苏怡言抬头的功夫,刚好看到了柳月眠替谢淮夹小酥鱼的画面,他没有拒绝…… 也是,那可是他的心上人,为什么要拒绝?苏怡言重新低下头,不再去想,不再去看。 “叮”的一声,是玉筷不慎碰到瓷碗的声音。 下一秒,谢淮碗里的那只小酥鱼就到了苏怡言碗中。 “我不吃鱼,你帮我吃。”谢淮声音淡淡地传来。 苏怡言握着筷子的手一紧,有一瞬间的恍然,她想起了那些在应天书院的日子,那个挑食的少年将盘子不断推向她…… 【我不吃红烧猪蹄,你帮我吃。】 【我不吃卤鸡腿,你帮我吃。】 【还有这个,你也帮我吃了吧……】 …… 她的胸口酸涩成一片,没注意到对面柳月眠难看的脸色。 柳月眠又给谢淮夹了不少菜,最后全都到了苏怡言碗里。 苏怡言面不改色地都吃了。她看不太明白,这两人是在避嫌?苏怡言摸着有些撑的肚子——还是合谋想撑死她? 索性在苏怡言用茶水压下去一个饱嗝后,谢淮终于叫来了小二付了银子。 第45章 巧遇 苏怡言觉得这酒楼的饭菜贵得有些吓人,柳月眠眼中闪过一丝看土包子般的轻蔑,然后又换上那张笑盈盈的脸:“苏妹妹,这百味居可是如今京城最有名的酒楼,菜式新奇可口,这个价格物有所值。” 苏怡言想起方才的那道“珍珠奶茶”和“炸鸡”,的确特别。也是,谢淮带他的心上人来吃饭,自然要来最好的酒楼。 之后谢淮又带着苏怡言逛了各个铺子,说是带她逛,逛着逛着,就变成谢淮,柳月眠两人带着孩子一起。 小小的孩童在人群中跑来跑去。 “我要这个糖葫芦。” “好。” “还有这个糖人。” “好。” 谢淮跟在孩子身旁,不厌其烦地答道,眼神中充满疼爱。 时不时还传来柳月眠的声音:“怀佑慢点跑。” 苏怡言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看他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心一点一点冰凉。 她仿佛看到了一年后,侯府迎娶新妇,添了新丁,除夕夜,热闹非凡…… 不知她这个侯府弃妇届时会在何处? …… 同一条街道的青楼里。 五位美艳舞姬争相向一名俊俏少年献媚。 “小公子,青儿用嘴喂您葡萄可好……” “葡萄有什么好吃的,红儿为您渡酒。” “小公子是第一次来吗?别害羞嘛,蓝儿为您揉肩。” 俊俏少年一直被逼得退到了墙角:“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拔剑了……” “剑?不知小公子说的是哪个剑呀?” “不是废话吗,小公子,奴家也想看看小公子的大宝剑……” 美姬们咯咯笑作一团,毫不在意。 面对这些污言秽语,俊俏少年忍无可忍。 只听一道嗡鸣之音。 寒光四溢。 少年手执利刃,怒目而视。 美姬们吓得瑟瑟发抖,纷纷逃向对面坐着的靛蓝色袍子男人:“公子,救命……” 男人哈哈大笑:“小九,习惯就好,别吓着美人了。” 少年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沉着一张俊脸咬牙道:“你竟骗我来这种地方!我……我再也不信你了!” 男人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对着舞姬们摆摆手:“算了,你们退下吧。” “不带你来这种地方,如何能治好你的心疾?不过为兄也有错……”男人正是太子,他想给自己这个弟弟下一记猛药,没想到把人直接给惹毛了。 他十分诚恳地反省道:“……五个是有点多了。这样吧,大不了为兄下次给你先叫一个,慢慢来?” “皇兄!”少年一拍桌案,愤然离去。 “去哪儿?”太子吆喝了一声:“不陪为兄听个曲再走?” “不听了,我去书斋清净清净!” 少年刚走不久,老鸨匆匆忙忙地跑上来:“不好了,这位爷,你家娘子找上门来了,你快些躲躲吧!” 老鸨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屏风轰地一声应声倒下,吓得她连滚带爬地跑了。 “赵青青,你发什么疯?”太子看清来人,火冒三丈。 “我我我……”赵青青一扫室内,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女子,只有太子一人独自坐在那里,桌上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酒。 她自知理亏,小声道:“太子哥哥,我只是怕有不三不四的女人……” “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别说你我还未成婚,就算是成了婚,你也没资格管我!” 太子的这番话很是伤人,赵青青饶是脸皮再厚也撑不住了,哭着跑出了青楼。 “殿下,她毕竟是皇后为您定下的太子妃,万一出了什么事,将军府那边不好交待……”隐没在暗处的护卫上前提醒。 “她一个女子跟男子似的,她有什么危险,我看旁人碰到她才会有危险!”太子嘴上说着,最终还是烦躁地一甩衣袖,跟了上去。 赵青青跑着跑着,突然与人撞了个满怀。 “赵青青?” 苏怡言揉了揉被撞的肩膀,惊讶地看到了一向高傲的赵青青那副哭唧唧的狼狈模样。 “我……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哭啊!”赵青青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袖子一擦,眼泪掉得更多了。 “少夫人,她好凶啊,咱们还是别理她了。”这个赵青青三番五次地为难苏怡言,彩云生怕苏怡言再吃亏,拉着她就走。 赵青青听不得“凶”这个词,因为太子总说她凶得像只母老虎,哭得更伤心了:“谁要你们假好心!” 苏怡言想了想,往赵青青手里塞了一方干净的手帕:“哦,那你慢慢哭,我先走了。” 没走几步,赵青青吸溜着鼻子跟上来:“你们去哪?” 见苏怡言不答,她又吸了吸鼻子问:“眠姐姐呢?我听说她都住进你的院子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急,还有闲心在这里瞎逛?再不争气点,我看你的夫君都要被撬走了!” “呸呸呸,我们少夫人好心给你帕子,你还这样咒她!”彩云不乐意了。 “我说的是实话。”赵青青不哭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哼,苏怡言,我就知道你不行,还是本小姐好心帮你一把吧!” 这几日赵青青本就打算直接到谢府找苏怡言,商量此事。 今日既然这么巧遇到了,她打定主意,干脆就在这里将计划告诉她。话说起来,这个妙计她还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找人帮忙写的呢,她还特意辛辛苦苦地背了好几天。 “不必。”苏怡言继续往前走。 赵青青一拉她的衣袖:“我是好心……” 话未说完,一道男声响起:“你又欺负她!” 太子大老远看到赵青青撞了个人,似乎两人还起了争执。他着走近一看发现竟是苏怡言,眼睛都亮了:“苏姑娘,方才她没撞疼你吧?” “太子哥哥,你怎么不问问我撞没撞疼?”赵青青一脸委屈。 太子白眼一翻:“你壮得跟头牛似的,方才的屏风是谁踹坏的,你忘啦?” 苏怡言见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要吵起来,赶紧趁机悄悄离开。 “别走!” 还没走出两步路,苏怡言被他二人一左一右分别拉住了一只手,姿势十分怪异,引得周围路过的人对他们指指点点,猜测着三人的关系。 “放手。”低沉的声音响起。 苏怡言回头,视线对上了谢淮那张沉沉的脸。 第46章 同游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苏怡言静静与他对视。 她心无波澜,眼中带着一点嘲讽。 原来他还会回来寻自己,苏怡言还以为他一心陪着柳月眠,早就把她的存在给忘了。 “谢太傅?” 太子看到谢淮脸色不太好看,原以为苏怡言是一个人出来的,谁知道还跟着个谢淮?他们夫妻不是感情不睦吗? 谢淮没有搭理太子。 他朝苏怡言迈了一步,将她拽到自己身旁。大掌揽住她的腰身,紧紧扣住。他覆在她腰间的力道不断收紧,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他的不悦。 赵青青眼睛亮了亮。 太子眸色暗了暗。 当着太子和赵青青的面,谢淮又俯身向苏怡言凑近了几分。两人的距离在顷刻之间拉近,他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眉眼近在咫尺。 平日里素来清冷禁欲的男人,嗓音撩人心动,缱绻至极:“夫人,又乱跑了。” 苏怡言只恍惚了一瞬,剧烈跳动的心脏很快平复。 他不过是在和自己扮演恩爱夫妻罢了。 “哟,原来郡主也在啊!”太子玩味地看了一眼谢淮身后追来的柳月眠,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一脸轻佻:“少傅大人今日真是好兴致。” “陪夫人而已……”谢淮握着苏怡言细腰的手又紧了紧,眉宇间划过一丝锐利的冷意:“比不得太子殿下……处处贴心。” 淡然的话里,所说的每一个字音似乎都暗藏锋芒。 太子眉眼也闪过凉意。 这段时日,谢淮在朝堂之上多次与他政见不和,虽说自己的行事方法确有不妥,但人无完人,谢淮怎么就光揪着他一人不放,显得自己能力不行。 一旁的苏怡言觉得谢淮对太子的态度有些奇怪。上回谢淮告诉过她谢家与皇后有过恩怨,但谢淮一向不喜形于色,不会将这些情绪轻易摆到明面。 “眠姐姐!” 追上来的柳月眠目光停在谢淮那只揽在苏怡言腰侧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嫉恨。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赵青青一把抱住了胳膊。 “眠姐姐,听闻你近日住进了静安侯府?不就是区区一个汤池,我将军府也有。咱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正好你搬来陪我作伴吧?” 赵青青得意地偷偷冲苏怡言使了个眼色,眼中明晃晃地写着——“本小姐厉害吧,快夸我!” 苏怡言无奈,原来这就是她说的帮忙。可惜了,她注定要失望,汤泉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谢淮想将心上人接到府上每日朝夕相对才是真。 赵青青继续叨叨:“眠姐姐,谢大人已经成婚,谢家又有那么多男丁,你一个女子住过去多不方便,传出去别人会说你闲话的。我们将军府就不一样了,我哥他们都不在……” 柳月眠越听脸越黑,没想到平日里一直傻傻跟在她身后撮合她与谢淮的赵青青突然会说出这种话,简直就是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脸色尴尬:“青青,搬来搬去太麻烦了,你若想我了我可以改日去将军府找你……你和太子殿下慢慢逛,我们就不打扰了。” 太子凑过来:“不打扰。不如一起吧?” 赵青青:“好啊好啊,一起一起。” “不行!”柳月眠脱口而出。 太子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跟本太子一起闲逛委屈你了?” “不敢。”柳月眠脸色难看,给一旁的碧池使了个眼色。 最后五人同行,各怀心思。 在柳月眠的提议下,几人先是来到如意阁。 柳月眠知道如意阁的首饰在京城中贵妇人眼中不仅仅是一件首饰,代表的可是地位和脸面。 可她自南疆回来,堂堂一个郡主,连一件如意阁的首饰都没有,说出去未免掉面子。为了满足自己虚荣心,她决定今日好好挑选一番。 掌柜看到柳月眠,立刻上前赔罪道:“得罪了,小店今日不营业。” “为何她进得,我不进得?”柳月眠冷哼一声,一指一旁的苏怡言。 掌柜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们是半营业。” 柳月眠愣了愣,觉得自己被耍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掌柜面带微笑:“本店对所有客人都一视同仁……” 才怪,拦的就是你。 眼前这个月眠郡主的画像她们店里的人早都记下了。东家可是特地吩咐过,只要碰到此女就闭店,不做她的生意。 掌柜又瞟了一眼远处的苏怡言,至于这位就大大不同了,东家可是特地叮嘱过要好生招待。 “我可是郡主!”柳月眠刚提高声调,忽然意识到谢淮还在附近,声音立刻软了下来:“你们这店怎么能这样子?谢大人,你快过来评评理……” “换一家就是,何必为难店家。”苏怡言不等谢淮开口,与他擦肩而过,扭头朝店外走。 谢淮原本走向柳月眠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去,女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店门外,只余方才经过时她身上的一抹淡香,很快,那抹淡香也消散在空气中。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中突然莫名一空,一种难以描述的情绪涌上心头。 如意阁周围还有很多首饰铺,苏怡言随便找了一家走进去。 她本就对如意阁的首饰没有兴趣,自己府中那匣子里中多得是。且再待下去,谢淮估计又要替他的心上人出气了。 苏怡言虽然对谢淮失望到了极点,试着一点一点不再去在意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那么大方地看着他们二人在自己眼前秀恩爱。 苏怡言前脚刚走,太子几人后脚就跟了上去,柳月眠被独自留在了如意阁。 “郡主,要不您也……”掌柜朝她做出了个“请出”的手势。 柳月眠难堪地咬着牙,气得眼中冒火。 她眼睁睁地看着谢淮离开,就连平时跟在她身后赶都赶不走的赵青青都跟着苏怡言走了。 “别催了,本郡主马上就走!谁稀罕来你们店似的!”柳月眠不耐烦地冲掌柜瞪了一眼,冷哼一声,扭头出了如意阁,不情不愿地走向苏怡言所在的首饰铺。 她敛下怒火,脸上闪过阴险得意之色——苏怡言,等过了今日,看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 第47章 混乱 苏怡言先是选了只大金镯子,随后又选了好几根造型厚重的金簪子。 谢淮目光在那些夸张的金饰上停顿了一下,又移开。 “苏怡言,你这女人什么眼光?这镯子都可以当护腕了。” 赵青青在一旁看不下去了,一脸嫌弃。太子哥哥还说她眼光不好,苏怡言这个眼光分明比她还差:“还有这簪子,这么大一坨戴头上你觉得好看吗?你还不如直接顶一块金砖在脑袋上算了。” 听着赵青青的碎碎念,苏怡言只是笑笑。 她要那么好看的簪子做什么?她只想着趁机多攒一点金子,为以后离开做准备。她特地挑了间普通铺子,首饰上没有印记,换成银子也方便。 怀佑是小孩子,对这些珠宝首饰自然没有兴趣,哭着闹着要吃点心。 太子“啧”了一声,不耐烦道:“吵死了。” “若嫌吵,太子殿下就别再跟着了。”谢淮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苏怡言看着谢淮将那孩子抱在怀中,一脸维护的姿态。他一边走一边耐心哄着,孩童很快就不哭了,肉嘟嘟的小脸咯咯笑着,高高举着一双小手要吃甜糕…… 这样的谢淮染上了烟火气,身上的冷清褪去,眸中全是对孩子的疼爱。 他果然会是一位极好的丈夫,也会是一个极好的孩子的父亲…… 苏怡言的眼眶还是慢慢变红。 她终于别过脸,移开了目光。 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油纸包。苏怡言抬眼,太子正冲她挑着眉:“尝尝?” 赵青青急忙凑过来将太子挤到一边:“吃我买的吃我买的。” 苏怡言打开一看,这两人买了不少,各种颜色的糕点,各种口味都有。 “她不喜欢吃这些。” 苏怡言看了一眼停在自己身前的谢淮,他的手中正提着一小份栗子糕。 她很轻地笑了一声,没有伸手去接。 收回视线,她低头去看那些五颜六色的糕点:“现在喜欢了。” 谢淮指尖倏然收紧。 ……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 苏怡言只来得及看到一群蒙面人朝着谢淮和太子袭去,眼前是刀光剑影和飞溅的鲜血。 “快跑啊!” “杀人了!” 长街上一片混乱,人群如潮水般往外涌。 无论妇孺老少都一脸惊慌地往外逃,有的跑掉了鞋子,有的撞翻了路边商贩的摊子,有的摔倒受伤…… “你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帮太子哥哥!”赵青青将苏怡言往外一推,拔出腰间的长鞭便冲了上去。 苏怡言原本和彩云在一起,最后两人被人群冲散。 苏怡言途中腿受了伤,只好就近躲入一处书斋。 她惊魂未定地靠在木制书架旁喘息,还未来得及平复下心情,就感觉小腹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 那痛越来越剧烈,如针扎一般,她咬紧牙关,额前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苏怡言暗道不妙。 最近半年她的月事稳定了许多,也不会像以往那般痛苦。今日会这般疼痛,应当是午膳用了些冰饮的缘故。 苏怡言蜷下身,缩成一团,痛得浑身发抖。 很快,书斋的老板发现了她的异样:“姑娘,你莫不是发病了吧,有病赶紧去医馆瞧瞧,可别赖在我的店里影响生意!” 苏怡言捂着小腹恳求道:“您行行好,我就再待一会儿,马上就走。” “好吧。” 老板见她模样生得极好,心一软,勉强答应。谁知他刚要转身,忽然瞧见女子身下的衣裙慢慢渗出血迹,顿时脸色大变。 “不行,你赶紧走!”老板坚持道。 苏怡言只得强支撑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向门外走了两步,便失去了意识…… “老板,你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一少年自书斋二楼沿着木梯往下走,手中还拿着几本典籍,正巧看见了这一幕。 “这位小公子,你说得什么风凉话?她要死在我店里了,坏了我店中的风水怎么办?我能不着急?你若喜欢管这档子闲事,不如你行行好,将这姑娘弄出去?” 少年动作一顿,站在原地,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老板嗤笑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善人,原来是个假好心,嘴上说说谁不会!” 少年涨红了脸,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好,我将人送走。” 他将手中的典籍放下,走向那晕倒的女子。他从不亲近女子,此时内心相当抗拒。但为了救人,他不得不咬着牙继续。 当苏怡言那张苍白的小脸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少年愣了愣,赶紧几步上前,蹲下身,在她耳边紧张地唤了声:“姐姐?” “哟,小公子,你认识这姑娘?那正好,趁她还有气,赶紧把她给我弄走,别一会儿死我店里了。”书店老板迫不及待地催促。 就在此时,楼内突然传来一阵女子的脚步声。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老娘睡觉的了?” 风情万种的老板娘从里屋中走了出来,她扫了一眼少年怀中的苏怡言,一脸了然,扭头冲着老板嗤笑一声:“什么死不死的?亏你还自诩博览群书,这位姑娘只不过是来了月事。” “那更晦气了。”老板一脸嫌弃。 老板娘闻言,伸手揪住他的一只耳朵,用力往上一提:“晦气?你说谁晦气?老娘也会来月事,你的意思是老娘我也晦气?” “不敢不敢,花娘你快放手,哎哎,我的耳朵!”老板连连求饶。 花娘转头对着少年道:“这位小公子,你将你的这位朋友送去对面巷子的那间医馆就好,那的大夫是女子。” 少年道谢。 花娘摆摆手,打了个哈欠,又扭着腰肢回了里屋。 老板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耳朵,睨了少年一眼:“对了,她把我这地给弄脏了,你看怎么办?” 少年往他怀中抛了一锭金子。 老板瞳孔瞬间放大,捧着锭金子咬了一口,随后笑出了一脸褶子:“小公子,需要我给您搭把手吗?” 少年看了一眼怀中的苏怡言,犹豫了一下:“不必了,你前面带路便是。” …… 第48章 遗忘 “九弟,你怎么在这?”太子一拍少年的肩膀。 少年支支吾吾,余光扫过远处的医馆,他方才不由分说被一个小丫鬟当作登徒子赶了出来,如今想回去解释,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不管那么多了,这里危险,方才出现了不少刺客,赶紧随为兄回宫。”太子揽着他的肩膀就往巷口外走去。 一辆皇家的马车早已停在巷口。 “等等。” 少年正要上车,太子扯过他的袖子,上面沾染了一片淡淡的血迹。 “九弟,你受伤了?”太子一脸紧张。 母后对他这个弟弟一向宝贝得很,极少让他出宫,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若出了什么闪失,自己快到手的太子侧妃岂不是要飞了? 想到苏怡言,太子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如今她未与谢淮和离,还是谢家的人,谢淮肯定已经派人将其接回府了,也用不着他操心。 “没有,这血不是我的。”少年慌忙将袖子背到身后,耳朵悄悄变红。 “那就好。你不知道今日有多凶险……”太子没留心少年的表情,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今日发生的刺杀。 少年耳朵嗡嗡的,压根没听进去一点。 回到皇宫,少年躺在寝殿中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一闭眼,就是那张透着苍白虚弱的脸。和第一次面的神采飞扬完全不同,她合着双眼,安静地窝在他的怀中。她的身子很轻,像一片羽毛被他拢在身前…… 少年忽地起身,推开寝殿门。 月色朦胧,披上了一层柔软的温度。 他走到院墙边,静静站在那里。高高的朱红墙外,桃树枝桠探了过来。夜风卷过,一片桃花瓣缓缓飘下,落入他的掌心。 …… 在一阵淡淡的药香中,苏怡言睁开了眼睛。 “少夫人,您总算醒了。”守在一旁的彩云赶紧上前。 “这是哪?”她只记得自己在书斋晕倒了,如今小腹已然没有方才那般疼痛难忍。 彩云扶住她:“这是医馆,方才有个好心的姑娘将你送来的,她人已经走了。” “可知是哪家的小姐?” 苏怡言对彩云口中的姑娘很是感激,若没有她,自己不仅要忍受着腹痛折磨,还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污了衣裙…… 彩云心虚道:“奴婢忘了问。” 她一打眼看见一个陌生少年抱着自家少夫人,她挥着小拳头就冲了上去,差点将人家一顿拳打脚踢。后来想想应该是误会,那少年长得真俊俏,跟画里走出来似的,说话也文质彬彬…… “可惜了,若有缘再见,我定要亲自谢过。”苏怡言感叹了一下。 来的路上,彩云打听到刺客已经被解决了,但迟迟不见谢府的马车来接。眼看天色渐暗,苏怡言的心越发冷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被遗忘了。 苏怡言的腿伤只包扎了一下,一落地受力就疼得厉害。她被彩云搀扶着,站在大街上等待。 街巷边,有唤孩童回家吃饭的老人,有等待丈夫收拾摊位一起归家的妇人,有等待朋友赴约的茶客…… 夜色蔓延,一盏盏灯火点起,满城灯火璀璨。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的车马……一切在她眼前穿行,热闹非凡中,显得她的身影格外孤寂可怜。 又等了许久,苏怡言终于开口:“彩云,我们回府。” 苏怡言原本打算走回府,却见彩云叫来一辆马车。 “哪来的银子?” “那位公……姑娘给的,怕咱没银子雇马车回府。”彩云心虚地垂下头,双手绞着衣袖,越发愧疚,自己竟然将那小公子骂成了登徒子,明明是大善人。 苏怡言愕然,突然想到什么:“那医馆的诊金……” “也是那姑娘付的。”彩云比了比一根手指头:“也是一锭金子。” 苏怡言:…… 怪不得医馆的医女不仅替她看诊治病,还为她准备好了干净的月事带,甚至还贴心地为她买来了新的衣裙换上。 一锭金子呢。 苏怡言扶额,她都替那小姑娘心疼。 京城何时出了位如此阔绰的千金小姐?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太子都没这么能败家。想来应该是养在深闺中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姑娘,涉世未深,还不知道一锭金子的价值。 回到谢府,门房两个小厮见她回来,面色古怪。 苏怡言和彩云往里走。 拐了个弯,在一处假山的石凳前苏怡言停住。 一锭金子车夫实在找不开,苏怡言让彩云先回去取些碎银。她腿伤了走得慢,怕外头车夫等急了。 晚风习习,苏怡言觉得整个侯府今日似乎格外寂静。平日那些来来往往的护卫都不见踪影。 风中飘过来些许声音,是门房两个小厮的小声嘀咕。 “少夫人怎么这个时辰了才回来,一个人怪可怜的……” “你个傻小子,不该管的别瞎管。还看不明白么,今日那位郡主可是长公子亲自抱着回来的……” 苏怡言静静坐在石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今日是初十五。 月圆。 圆满。 他终于不再掩饰,迎来了他的圆满。 …… 黑夜沉沉,今夜没人过来给她送安神汤,谢淮也始终没有派人来问过她一声,苏怡言索性早早睡去。 到了下半夜,苏怡言觉得头晕得厉害,她浑身乏力,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要坐起身给自己倒杯茶水缓一缓,谁知竟又一头栽了回去。 “彩云,彩云!”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生疼,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 彩云急忙从门外进来,给苏怡言倒了一盏茶。递过去时,彩云发现她的手滚烫,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确认了苏怡言是发了高热。 “少夫人,奴婢给您去叫大夫!” 彩云转身就往门外奔去。 苏怡言喝了茶水却没半分缓解。 她头一阵接一阵的剧烈疼痛,说不出来怎么个痛法,又闷又晕又疼,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跟翻江倒海一般恶心想吐。 过了一阵子她又觉得身体彻骨地冷,明明盖着锦被却四肢冰凉。胸口好像猛然塞进了一团棉花,透不过气来,心脏剧烈跳动,似乎要炸开一般。 恍惚间苏怡言觉得哪里不对,这好像不是普通的风寒发热,她从未有过这般难受。 第49章 求医 彩云匆匆忙忙赶到陆府医的药庐,将门板拍得震天响。 “又是你……”小药童睡眼惺忪,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出来:“找我师父?他不在。” “这大半夜的陆然能去哪?”彩云急得团团转,都直呼起陆然的名讳来。 小药童哈欠连连要关门:“你明日再来吧。” “我真的有急事找他……你告诉我的话,下回我也给你带包瓜子。”彩云抛出条件。 小药童一听,哈欠不打了:“师父去修竹院给那个什么郡主看诊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你要实在着急,就去修竹院找他吧。” 彩云心中“咯噔”一声,看来陆然是指望不上了,从郡主手中抢人,她哪有那样的本事。 彩云想了想,揣着碎银转身就往府外跑。 她跑了附近好几家医馆,奇怪的是,无一例外,大夫都不在,店中只留下什么也不知道的小药童。 直到她敲到了第五家医馆。 这家医馆是一对夫妻开的,女子的丈夫不在。 在得知彩云的身份后,女子惊讶道:“你是谢府的丫鬟?那你不知道吗?听闻谢长公子将这方圆十里内所有医馆中医术好的大夫统统都请走了。” …… 彩云只得急急忙忙回府,赶到修竹院,谁知还未靠近院门,就被府中的护卫拦下了。 她这才发现,虽然是大半夜,但整个修竹院灯火通明,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护卫,阵仗极大。 “什么人?”护卫的声音让彩云抖了三抖。 “这位大哥,我是飞霜院的丫鬟,能不能容我进去找个人?” 彩云圆脸长得讨巧,那护卫语气缓和了几分:“你要找什么人?” “陆府医。” “府中的大夫?那我劝你还是回去吧,别白费力气了。” “为什么?” “郡主受了重伤,不仅宫中的太医来了,这附近医术好的大夫统统都来了,正着急着为郡主看诊呢。” 受了重伤? 彩云一愣,当时那刺客分明是冲着长公子去的,怎么是郡主受了重伤? “你和她个小丫鬟废话什么,长公子吩咐了,谁都不得前来打扰郡主,直接赶走便是。”另一个护卫走过来将彩云往外推。 彩云被推了个踉跄,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跪在地上恳求道:“侍卫大哥,麻烦通融通融,我家少夫人病了,急需大夫,郡主一个人也用不着这么多大夫,能不能给我家少夫人分一个……” 侍卫正犹豫,碧池突然出现,她一脚踹在彩云膝盖:“走走走,别来烦人,怎么就这么巧,我家郡主受了伤,你家少夫人也病了?” 彩云年纪小,身板也瘦弱,这一脚直接将她踹得扑倒在地。 碧池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彩云,对上她瞪大的双眼,得意洋洋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嘛?赶紧将她拖走,别在这里碍眼,否则耽搁了郡主的诊治……” 那两个侍卫一听,顿时慌了,这谢少夫人虽是长公子的正妻,但如今人都被赶到了飞霜院,自然是比不上尊贵的月眠郡主。 原本还在犹豫的两人立刻板起脸,上前去抓彩云的胳膊。 “住手!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冰冷的男声响起。 彩云抬头一看,眼中的希望瞬间又破灭。 她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把脸,转身就走。 自从竹一被派到郡主身边,彩云就很少见再到他了。哪怕是遇到,也不会如以前那般凑上前去叽叽喳喳。 竹一性子本就冷,时间一长,两人便生分了。 再加上彩云还有些小孩性子,觉得他一直跟在郡主身边,一心替郡主做事,就将他视为了郡主的人,是“叛徒”,自然也没指望他能帮忙。 谁知人刚走出去两步,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彩云姑娘,发生何事了?” 彩云捏了捏拳头,想着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少夫人病了,发了高热,我来求个大夫。” 竹一朝她点点头:“你在此等我一下。” 不多时,竹一将一名大夫带了出来。 彩云眼睛一亮,当即高兴地梆梆给了他胸口两拳:“谢了”,然后匆匆忙忙地领着大夫往飞霜院赶。 竹一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不自觉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下手真狠。 回到飞霜院,彩云被苏怡言身上的温度吓坏了:“大夫,我们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王大夫不耐烦地答道:“受了凉发热而已,不必大惊小怪,老夫这一剂药下去,保证药到病除。” “可是少夫人看起来很难受……”彩云看苏怡言呼吸有些急促,不由得更为担心。 “想必是受了惊吓,过几日便好了。” 王大夫敷衍道。 他好不容易有机会替郡主那样身份的贵人看诊,突然被拉出来给这偏院里的女子看病,心中本就不快,还被个小丫鬟质疑,当即就沉下了脸色:“好了好了,这是药方,你快去抓药,老夫先走了。” 他还赶着回去替郡主看诊,若是治好了郡主,以后荣华富贵还用愁吗?他可得快些,千万不能让旁人抢了先,将功劳抢去。 想到这,他脚下走得更快了。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沉闷的雷声响起。 不多时,外面狂风大作,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暴雨如注。 王大夫一边骂着晦气,一边往修竹院赶。等他赶到修竹院,衣服已经淋湿了大半。 他正要进屋,就被丫鬟拦在了门口:“哪里来的人,一身泥泞,就别进来污了郡主的眼了。” 王大夫哪会放弃到手的好机会,连忙道:“姑娘,老夫被人硬拽着去了飞霜院,方才才赶回来……” 丫鬟听到“飞霜院”三字愣了愣,赶紧将人往外赶,可惜已经晚了。 谢淮的声音从室内响起:“等等,进来回话。” 王大夫喜滋滋地进了门。 躺在床榻上的柳月眠手指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下一秒又恢复成一副病弱模样。 第50章 病危 “你方才去飞霜院了?”谢淮捏了捏眉心,一脸疲惫。 “回长公子的话,少夫人受了点风寒。” 王大夫生怕谢淮将自己打发走,将苏怡言的病症故意往小了说。 “你们在此候着,我去去就回。”谢淮起身准备往外走,却听到床榻上传来了柳月眠一阵猛烈的咳嗽的声音。 在柳月眠眼神的示意下,容嬷嬷连忙走过去一边哭一边劝道:“长公子,郡主这里还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实在是离不开人。您若走了,这也没个能做主的人……” “嬷嬷别说了……苏妹妹身体不适,谢大人理应过去照看……我这里,不要紧的……”柳月眠声音虚弱,脸色苍白。 “郡主,您可是为了长公子才受了如此重的伤……” “住口!”柳月眠又咳了起来。 谢淮脚步一顿,显然陷入了纠结。 一旁的王大夫迎上容嬷嬷恶狠狠的目光,不由得一抖,立刻会意道:“长公子,飞霜院那边老夫已经开了药方,现下应该已经无碍了。” “郡主又咳血了!”柳月眠身旁的丫鬟惊呼。 谢淮深皱了皱眉,最终还是转身,大步走回柳月眠身旁,对着王大夫冷声道:“还不速速为郡主看诊?” …… 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将窗外晕染成一片朦胧,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了磅礴的雨幕中。 飞霜院的下人们早已歇下,无人理会主屋中传来的求救声。 屋内,烛光明明灭灭,不安地闪动着。 “少夫人!少夫人!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彩云声音里带着哭腔。 她将王大夫开的汤药给苏怡言喝下去以后,苏怡言的确是退热了。可不到一个时辰,身子又变得滚烫。不仅如此,苏怡言身子开始渐渐僵硬,呼吸越来越困难,脸渐渐开始发紫。 彩云察觉到,这肯定不是简单的风寒发热。 “……彩云……将我暗格里的……那对泥人……拿……拿过来……”苏怡言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她没有半分力气,身上又痛又冷,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飞速流逝。 她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只记得大婚前她欣喜地亲手捏了一对穿着大红喜服的泥人,想拼命将它们抓在手中,仿佛抓住了那对泥人,就抓住了自己的幸福…… “少夫人,这不是修竹院……”彩云声音哽咽:“那对泥人也早已经被小世子砸毁了,您忘了?” 是啊,泥人早已毁了,摔成了一地碎片。 一切成空。 那个她年少时便心悦的少年,早已有了心仪的人,有了属于他自己的骨肉…… 苏怡言眼中的光霎时间熄灭了,她闭了眼,一滴冰冷的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过去的种种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飞快闪过。 她如同被从肉体上剥离开,漂浮在一旁,看那些美好的或者不美好的画面一一浮现。一切激烈的情绪终将离她而去,死在记忆的远端,死于残酷的现实…… “……谢……淮……”她无力地喃喃着。 “少夫人,长公子在修竹院……奴婢这就去将他叫过来……”彩云惊慌失措地握着她的手。 “……不必了……” 倘若生前她放不下,死后总该能放下了吧?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拍了拍彩云的头,手最终无力地垂下。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也照清了屋内女子那张近乎死寂的脸。 第51章 雪中送炭 “来人,快来人,救救少夫人!” 可惜屋外雨声太大,很快将彩云的声音淹没。 一旁的一撮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的嘴里甚至还叼着一根吃到半截的草。 睁着懵懂的眼睛,它一会儿看看苏怡言,一会儿看看彩云,不知道主人为何不动了,另一个经常给它喂好吃的小姐姐为何要哭。 它只觉得床上的苏怡言手有些冰,它凑上前,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贴过去,企图让自己的主人能暖和一些。但它怎么努力,主人的手还是冰凉的。 它有些着急地看向彩云,用爪子扒拉她的衣袖。 彩云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啪”! 她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都怪她,怪她轻易相信竹一,竹一是郡主的人,怎么可能帮少夫人找什么好大夫?定然是故意给她带了个庸医,想要害死少夫人…… 对了,陆然!陆然医术虽不正统,但当年救活了谢老夫人,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你好好守着她。”彩云拍拍一撮灰的脑袋。 她狠狠抹了把鼻涕眼泪,转身就要往雨里冲。 下一秒,她撞上了一堵硬邦邦的“墙”,顿时鼻血直流,眼冒金星。 “你看好少夫人,我去找陆府医!”彩云以为来人是追月,顾不上那么多就继续往外冲,结果一把被人拽了回来。 “外面雨这么大,陆府医那么好请?”那个声音悠悠道。 “陆然要是不肯来,我今日绑也要把他绑过来!”彩云恶狠狠道,她刚一说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那是个男子的声音,还很熟悉…… 一抬头,她对上了陆然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陆然?原来彩云姑娘平时都如此直唤在下名讳的?绑过来?彩云姑娘打算如何绑?” 若换成其他姑娘,此时定然已经被逗得脸红心跳,但彩云才顾不得这些,她眼中迸发出巨大的惊喜。 陆然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彩云一下子死死抱住了他,生怕人跑了:“快,快救救我们少夫人!” 陆然身子一僵,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背:“别担心,你还不信我的医术吗,你们少夫人定会没事的。” “好好好,你快点!”彩云忙不迭地点头。 陆然脸上一阵不自然:“那个,你先放开我。” “哦。”彩云连忙放开他,将他请到了苏怡言病床前。 给苏怡言把完脉,陆然的脸色陡然沉了下去:“你们少夫人可曾受了外伤?” “有,今日外出少夫人腿上受了伤。” 陆然查看了一下伤口,对彩云道:“我得立刻替你们少夫人施针,你从旁辅助我。” 他透过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外面大雨如注,雨点不断砸在窗户上。 苏怡言的情况比他想的更为凶险危急,若是回药庐将徒弟叫过来,一来一回又得耽搁不少时间。 “我……我能行吗?”彩云呆呆地问。 “彩云姑娘聪慧,定然可以做到。”陆然用肯定的目光看向她。 彩云看了看一旁高烧不退,脸色发紫的苏怡言,她咬了咬牙,捏紧拳头:“好。” 陆然立刻开始聚精会神地施针,彩云在一旁帮忙。不多时,一根根银针在灯下闪着幽冷的光芒,陆然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良久,陆然收回银针。 苏怡言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血色,人虽然还未醒来,但呼吸明显平稳强健了许多,不似之前那般若有似无了。 看到施针有效,彩云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 “你的脸怎么了?你们少夫人打的?” 方才情况危急,陆然没有过问,可彩云脸上那鲜红的五指印实在太过显眼,到这会儿都没有消退。 “不是,你别瞎说。”彩云飞快答道。 陆然以为她是要替苏怡言遮掩,毕竟主子生病难受的时候,控制不住脾气打骂丫鬟的情况他见多了。 还未等他开口,彩云不好意思道:“是我自己打的。我方才吓懵了,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陆然愣了愣,眼底有情绪在翻滚。 好一阵,他才讪讪道:“你手劲挺大……倒是个忠心的。值得么?” “当然,少夫人对我可好了,就像姐姐一样照顾我,有什么好吃的都记得分我一份……” 彩云勤快地帮着陆然一起收拾,突然她动作一顿,眼中疑惑:“对了,你今夜怎么会突然来此?” 第52章 真病假病 “之前给你们少夫人看诊的那个王大夫想讨好郡主,结果不知怎的反而惹恼了郡主,被轰了出来,我这才从听他口得知你来找过,便想着过来看一看。” 陆然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因你而来”,若换成其他姑娘,恐怕早就被看得红了脸。 彩云压根没注意,只是愤愤地捏了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两下:“那个庸医,一把年纪了,活该!亏我好好吃好喝地招待他!” “幸好你来了。”彩云一脸侥幸,她已经从陆然口中得知此病的凶险,若是再耽搁一夜可能就无力回天了。 陆然看着不开窍的小丫头无奈叹了口气,将手中最后一枚银针收好后,又叮嘱了一番:“我将药多开几日,近日你和你家少夫人切记不要去修竹院了。” “为什么?郡主的伤有那么严重?” 陆然弹了弹她头上的两只发髻:“郡主的伤势我不能说,你记得我的话就好。” 将苏怡言的伤口彻底处理后,陆然又开了几副驱毒的药。此时大雨已停,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两人脸上都是疲惫之色。 好在苏怡言的体温已经退下去,陆然叮嘱了彩云一些需要注意的方面,便离开了飞霜院。 院外,追月看到有人影一早从苏怡言房中出来,看着又不像是彩云,心中感到奇怪,她悄悄跟上去一看,居然是个男人,难道是长公子? 当看清那男子的侧脸时,她眼睛瞬间睁大,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怎么会是陆府医? 昨夜少夫人不是早早就歇下了?陆府医怎么会这个时辰从少夫人房中出来? 她略一思虑,悄悄从院子中溜了出去…… 修竹院。 依旧是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着。 屋内,月眠郡主愤怒地摔了瓷碗:“我伤势都这般重了,他居然还丢下我去早朝?” “这么苦的药,本郡主才不要喝!” “郡主,您别动怒了,您这般模样哪里像受了重伤,万一被人发现了,还怎能让谢大人怜惜您?”容嬷嬷谨慎地瞧了一眼门外,赶紧低声劝道。 “本郡主这伤还不够重吗?” 容嬷嬷看了眼她仅一寸长的伤口,不敢吭声——这点小伤若再晚一些估计就要愈合了。昨夜那场看起来可怖的心口大出血,完全是因为柳月眠胸口提前准备好的血包被扎破了而已。 “该死,都是他!”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柳月眠就更气了。 她本是让南疆国师南宫礼找几个混混来演一出戏,到时候她为谢淮挡剑受伤,谢淮定会对她愧疚怜惜,时时守在她身旁,自然就没空去搭理苏怡言那个乡下丫头。 结果……南宫礼派来的竟然是真的杀手! 若不是她运气好,这一剑就真的要了她的命了! “郡主……”碧池突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恐之色。 “你慌什么……” 柳月眠话未说完,便睁大了眼睛看着碧池身后之人。 “在下是碧池姑娘请来的游医。” 男子身姿挺拔,手提一只药箱,倒是像模像样。他朝柳月眠微微一笑,眼角的那颗泪痣愈加鲜明。 第53章 争宠 柳月眠万万没想到,南宫礼竟还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静安侯府。 她连忙屏退左右。 “……大人真是狠心,人家替你办事,你却要置人家于死地?”柳月眠立刻压下心头的怒火,换上一脸媚笑,声音也软了三分。 “郡主可是冤枉我了……我可是在帮郡主,若不逼真一点,谢淮又怎么会信?不仅如此,郡主应该也感觉到了,我还在剑上抹了点小玩意儿……” 南宫礼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 “你下了毒?” 柳月眠猜到了七八分,否则昨夜太医不会在替她把完脉象后直摇头,也不会让谢淮兴师动众地将方圆十里内的医馆大夫都召集来了侯府。 可她除了偶尔咳血外,身体并无其他不适。 “放心,我下的毒与郡主体内的蛊毒是相克的,伤不了郡主,只是会脉象看起来毒入肺腑,病入膏肓而已。” “那我这毒多久能解?”柳月眠放心了许多。 “郡主不是吐血了么?这吐着吐着就好了,吐得越多,好得越快。说起来,郡主可以根据自身需要调节解毒的时间和程度,我这毒是不是下得很妙?” 南宫礼心情颇好地笑笑,看向柳月眠的目光中却是一贯的淡漠阴冷:“怎么,郡主不喜欢我送的这份礼?” 柳月眠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合着吐的不是他的血……偏偏她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还得夸他的毒下得精妙:“大人真是帮了我好大一个忙。” 让碧池将人送走,柳月眠憋屈地用力捶了捶床沿。 容嬷嬷匆匆进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什么,柳月眠眼睛一亮:“她当真亲眼看到?” 容嬷嬷点头。 “没想到本郡主还未如何出手,她便自己个将如此大的把柄送到本郡主眼前,真是自寻死路。” 柳月眠眯起眼,笑得春风得意,连身上的伤也不觉得痛了:“此事先不要打草惊蛇,待时机成熟找人一举揭破,咱们只需要隔岸观火。” 昨夜的那个大夫说过,苏怡言不过是得了小小风寒,刚开始她以为对方在故意装病争宠,万万没想到,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苏怡言是与府中的一个下人好上了。 在柳月眠眼中,那个陆府医不过是养在静安侯府的一条狗,不学无术。昨夜为她看诊也是一问三不知,草包一个,不知当年是如何误打误撞救了谢老夫人,才在这谢府中谋了一份闲差。 苏怡言竟如此耐不住寂寞,趁着昨夜混乱,谢淮分身无术,将奸夫从她们眼皮子底下叫走,与陆然这样身份低下的人在房中厮混整整一夜,真是好大的胆子。 若她将来掌握了十足的证据,找个机会让旁人撞破此事……谢家最重清名,定不会让此等丑事传出去。 换而言之,到时候苏怡言是活不成了。 柳月眠无聊地摆弄着自己的涂着蔻丹的长甲,眼中是轻蔑的笑。 算了,本来她还将其当个对手,现下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 柳月眠又突然想起前阵子苏怡言身上的红痕,心中更为笃定了。看来谢淮当真是从未碰过她,那身红痕如此清晰深刻,一看就不会是谢淮这般清冷克制之人留下的,想来定是苏怡言的那位奸夫太过忘情所至…… 碧池将南宫礼刚送至侯府大门,谢淮便从府门前停着的马车上下来,两人擦肩而过。 谢淮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人是谁?” 碧池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回大公子的话,那位是奴婢在外面找的游医。郡主今晨又呕血了,奴婢实在心疼郡主,只想着碰碰运气……” “游医?外面的游医不可信,下不为例。”谢淮收回视线。 他方才才下朝回府。 皇帝听闻了昨日当街行刺的事,于朝堂之上震怒,令人严查此事。 可那些刺客毫不恋战,在柳月眠中剑后顷刻间逃得不见踪影,被他和太子合力捉拿的那几人也服毒自尽。 众人都明白,此案恐怕一时难以定论。 由于刺杀当日,谢淮与太子都在场,这就显得十分微妙,让人不得不多想。 近日二人在朝堂上政见不和,谢家与皇后又有旧事恩怨,谁知道这刺杀是不是两人中的另一人所为,为的就洗脱自己的罪名? 谢淮抬脚正要往飞霜院走,又听碧池在一旁哭诉郡主一早咳了多少血。 他脚步顿了顿,改变了主意:“去修竹院。” 碧池眼中闪过得逞,忙不迭地在前面带路。 修竹院内,早早就有人带了消息过来。 柳月眠赶紧躺下,交待了旁边的丫鬟两句,那丫鬟点点头,偷偷溜出了修竹院。 谢淮一进屋,就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 再看向榻上的柳月眠,只见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揪着被子,一脸脆弱地咳着血。 “谢大人,你……来了……”柳月眠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仿佛之前那个又是训斥下人又是摔药碗的不是她。 “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咳咳咳……”柳月眠说着,又吐了一口血。 谢淮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郡主这是怕麻烦您,耽误您忙公务……其实大夫说……”容嬷嬷在一旁抹着眼泪。 “说什么?” “大夫说郡主中的这毒罕见,时好时坏,若是十天内还无法根除,恐怕就……”容嬷嬷一脸悲怆。 “够了……嬷嬷……何必说这些麻烦谢大人……”柳月眠一脸虚弱地摇摇头。。 谢淮打断她,一脸不赞同:“怎么会是麻烦,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不过你放心,我定会寻来名医治好你的伤。” 柳月眠看着谢淮眼中的担忧,心中又得意了几分,面上却是劝着谢淮去飞霜院:“听闻苏妹妹昨夜碰巧也得了病,你还是快去看看她吧。” 谢淮走后,容嬷嬷不解道:“郡主,您这样不是将谢大人往外推吗?” “本郡主自有安排。”柳月眠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 第54章 冷战1 苏怡言重新睁开眼睛,眼前便是彩云那副探头探脑的模样。 “少夫人,您终于醒了!” 彩云喜出望外,忘了主仆规矩,上去就给了苏怡言一个大大的熊抱。 小丫头的拥抱和耳边不绝于耳的念叨让苏怡言这才真真切切地感受道,自己真的没有死。昨夜的一切她已经记得不太真切了,但濒临死亡时身体与心底的痛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 “陆府医说您这腿上的伤口颇深,应是被带着锈迹的利器划伤后感染了才会这般严重……”彩云一边给她梳洗,一边将她的病情和将昨夜发生的种种都给苏怡言详细讲了一遍。 苏怡言静静听着。 她对谢淮为了柳月眠大动干戈,深夜将所有医馆大夫召集在修竹院的事情心中没有太多波澜。 抚摸着自己披散的长发,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苏怡言感觉恍如隔世。经历过一次死亡,原来那些重要的,好似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柳月眠是谢淮心尖上的女子,又替他挡了一剑,就算他将天底下最珍贵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也并不意外。无论何时,他优先护着的必然是柳月眠。也是自己倒霉,偏偏和柳月眠撞在同一时间出事。 这一次,多亏了彩云和陆然,她才捡回一条命。 她本想赏彩云一些银子,可彩云不要,她是孤儿,并没有什么家人,月钱攒着也没有动过。 “少夫人,要不您就赏奴婢跟着您出去听说书,还有那日酒楼的炸鸡和奶茶……”一说到这个,彩云就不困了。 苏怡言哭笑不得,连连应允:“对了,你与陆府医相熟一些,依着他的喜好帮我备份厚礼给他。” “好嘞!”彩云转身置办去了。 彩云走到院中的时候,正好迎面碰到从外面回来的追月。 “追月姐姐,你一大早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陆然交待了那汤药需得饭后服用,但彩云左等右等都没看到追月。 “今日厨房忙不开,我多等了一会儿,耽搁了。”追月面不改色地将早膳端入苏怡言的屋内。 用过早膳,飞霜院来了位意外之客。 “苏怡言,对不起。” 苏怡言很惊讶,她居然能从一向跋扈的赵青青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昨日谢少傅让我送你回府,可我因为太担心月眠姐姐,把这事情给忘了,等我想起来的时候,你们府上的人说你已经回府了……”赵青青吞吞吐吐地继续说道:“听说你得了风寒,我特地来看看你。 这个消息让苏怡言消化了一阵。 谢淮昨日没有忘记她。自己好像错怪他了。 但他将自己托付给了别人,还是几次三番针对过自己的赵青青…… 她闭了闭眼,不想让自己的内心再动摇了。 “没事,赵姑娘不用道歉,我没什么大碍。”她看向赵青青,客客气气道:“彩云,送客。” “喂,苏怡言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可是怕你和谢少傅有什么误会,特地好心过来看你,你居然不请我多坐一会儿……” 苏怡言打断她,有些好笑:“赵姑娘,你难道不是先去看的月眠郡主,然后顺道来看的我吗?” 赵青青一噎,莫名有些心虚。 她的确是先去看的柳月眠,从柳月眠口中得知苏怡言“那么巧”的也在昨晚病了,还来修竹院抢大夫。 她当时就在柳月眠面前愤愤不平,觉得苏怡言一定是装的,实在太过恶毒,居然和一个重伤病人抢大夫。可如今看到苏怡言这副模样,她突然觉得自己先前在修竹院说的那些话有点过分。 “还有,赵姑娘不是害怕我和谢少傅有什么误会,而是怕我心灰意冷放弃这谢少夫人的名分……”苏怡言直接揭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至于赵姑娘的道歉,我想我应该也不需要。毕竟赵姑娘和月眠郡主二人才是好友,所以赵姑娘帮她,替她着急乃天经地义,为此疏忽了我也合乎常理。” 苏怡言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她并不认为赵青青不为难她,与她同在铺子逛了半日,两人就算是朋友了。她以前就是认知不清,以至于谢淮对她的一点点好,都被她误解成好感,最后事实证明那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不是这样的……”不知为何,赵青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却又没法反驳。 她别扭地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冷哼了一声:“苏怡言,你不识好歹!走就走,本小姐才不想理你!” 在院子中喂着一撮灰的彩云对着赵青青的背影嘀咕道:“好大的小姐脾气,院门都快被她摔坏了。” 她四处张望着:“奇怪,追月姐姐怎么又不见了?” …… 谢淮赶到飞霜院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少女沐浴在日光下,斜倚在竹椅上,一头乌发没有如往常那般盘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她的怀中抱着一只兔子,正神情淡淡地看着远处出神。 走近了才发现,她面色红润,哪里有半分生病的样子。她身旁的丫鬟彩云还在乐呵呵地给她说着些什么。 一道阴影突然落在苏怡言面前。 她仰头,看到了谢淮那张带着一丝愠怒的脸。 苏怡言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飞霜院,他不是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修竹院的那位吗?不过苏怡言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他这副表情显然不是来关心她,而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因为担心柳月眠而彻夜难眠。 昨夜,他守在柳月眠身边,也许在轻声安慰,也许在为她喂食汤药,也许在为她忧心忡忡…… 而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苏怡言仿佛又回到了昨日的那个雨夜。电闪雷鸣,瓢泼大雨,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水雾和麻木不仁的雨声。 疼痛,窒息,和绝望席卷着她的全身…… 她以为自己会那样死去。 第55章 冷战2 苏怡言一声不吭,安静地等他开口。 从不喜形于色,沉稳持重的谢淮,近日来已经不知多少次为了他的心上人在她面前这样失态了。 她已经习惯了。 谢淮以为苏怡言会吵会闹,但没想到她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她怀中的那只兔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没有说什么,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谢淮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时间,庭院内一片寂静。 周围的下人们有眼色地自觉退去,庭院内只剩下苏怡言和谢淮二人。 “昨夜郡主重伤,性命危在旦夕,你平日赌气闹一闹便罢了……”谢淮言点到为止,没有拆穿她。 他无奈叹息:“这一次,你可知轻重?” 谢淮的声音一如往昔那般清冷好听,只是落在苏怡言的耳中,显得尤其冰冷刺骨。 苏怡言抚摸一撮灰脑袋的手一顿。 面容冷淡的谢淮就站在那里,好似秋夜里疏离的星光,让她感到淡漠而遥远。 “轻重?” 苏怡言在口中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用力将埋在心底最深处那些蠢蠢欲动,和那些随时可能反扑,将她再次吞噬的情绪死死压住,喉间生生逼出一口腥甜。 熟轻,熟重? 她哪怕是快要死掉,在他看来也不配从柳月眠那里请走一位大夫。 她深吸一口气,露出得体的微笑:“是我不知轻重,病的不是时候,我不该让彩云去打扰郡主养伤。” 苏怡言起身,抱着怀中的一撮灰缓缓往屋子里面走。 她到底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哪怕再如何压抑自己,还是会委屈,会难过。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落泪。 一撮灰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好,傻乎乎地用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去贴她的手心。苏怡言的手是冰凉的,只有手中的这一团传递给她一些温暖。 这一刻,她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爱与不爱,原来如此泾渭分明。 “苏怡言!” 谢淮第一次这般叫她。 苏怡言脚步一顿。 “我并非这个意思。昨夜郡主伤势的确危急,就算你对她再不喜,也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添乱,倘若你真的病了……” “那如果我说,昨夜我的确病得快要死了呢?”苏怡言没有回头,语气故作轻松地问出这句话。 “苏怡言!”谢淮的语气冰冷严厉。 苏怡言沉默。 她明白了,谢淮不相信她,笃定她在装病。她想起自己今日擦的胭脂,想张口解释,但突然又觉得没了解释的必要。 他每一次都会下意识地选择柳月眠,选择相信她,选择站在她那边。 他每一次都会下意识地认为,她苏怡言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女人,处处故意针对柳月眠。 一片寂静中,再次传来谢淮的声音:“你答应过的……我们还同从前那般……” 苏怡言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是她不愿吗? 明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将她丢下。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淮的声音里竟然带着几分委曲求全……随即她摇摇头,走进屋内,门帘缓缓在她身后落下,遮住了大片的光影,也遮住了站在门外的那个身影。 怎么可能呢?他可是京城最为清冷矜贵的谢家长公子,当朝文官之首,总不可能为了她一个将来的外室低三下四。 …… 苏怡言的病本就还未好,又加上还在月事中,便准备早早睡下。 彩云替她将脸上的脂粉洗净,露出了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少夫人气色比今晨看起来好些了,晒太阳果然好得快。明日咱们再到院中透透气。” 苏怡言点点头。 彩云怕她月事小肚子疼,特地贴心地给她备了汤婆子。 苏怡言将汤婆子捧在怀中的时候觉得温度尚可,睡下后她觉得其越发烫手,便将它移到了床尾。 夜里,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苏怡言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 背部暴露在空气中,凉意渐渐爬上来,她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忽然间,微凉的后背贴过来一团炙热,与她紧密相拥,连带着热气也侵袭过来,她下意识地向着那边拢了拢。 很快,一片温热轻柔地在她的小腹打着圈,传递的暖意让她觉得舒服了许多,身子也缓缓舒展开来…… 第二日,苏怡言睁眼,发现一撮灰正蜷成一团枕在她的肚子上。 “原来是你呀。”苏怡言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一撮灰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睛瞅了瞅苏怡言,见她手中没有苜蓿草,它便又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接下来的一连五日,谢淮都再也没有来飞霜院。 苏怡言并不意外,那日谢淮在院中站了许久,最终拂袖而去,定然是气狠了,哪里还会来找她。 更何况柳月眠的伤势时轻时重,谢淮定然忙得焦头烂额,为其担心不已,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哪有空再来管她? 苏怡言也记着陆然的话,人不出院子,与谢淮和柳月眠二人毫无交集。 柳月眠倒是几次派了下人来请她过去聊天解闷,苏怡言以怕自己过了病气不利于她养伤为缘由给拒绝了。 苏怡言不傻,陆然的交待必定有他的道理。万一自己一过去,柳月眠又吐血了,她可是有嘴也说不清。 不少下人在背后嚼舌根,说苏怡言不识好歹。 一来二去飞霜院成了谢府的“冷宫”。 原本柳月眠住进修竹院,静安侯府的下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对苏怡言的态度已经渐渐敷衍。如今谢淮不再踏足飞霜院后,就连飞霜院的下人们都坐不住了,一个个动起了小心思。 由于院子小了,人手也用不着先前的那么多,院中不少下人都来求着苏怡言放她们到别的院子做事。 “当初少夫人对你们多好,你们都忘了?一个个良心都被狗吃了?”彩云小小年纪脾气却不小,跳上石凳,叉腰对着众人骂了个痛快。 众人脸上表情讪讪的,眼看苏怡言这个主子失宠了,她们自然不想留下来。 第56章 失势 好的主子,要么能借势,要么能得财,苏怡言现在显然两头都不占。 那些稍有姿色的丫鬟前阵子听到纳妾的风声,本来以为自己能有翻身当主子的机会,个个激动不已。如今倒好,谢淮连这院子都不进了,她们的姨娘梦也碎了。 另一些人则是顾虑银子的事。 府中下人的月钱并不多,主要是靠主子们的赏银。苏怡言这样没有娘家势力的女子怎么能和堂堂郡主相比? 如今苏怡言又被长公子冷落,手中能拿出几个铜板?若哪天长公子恼了,断了她的月银,说不定这位谢家少夫人自己的用度都供不上,更别提给他们赏银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也不想走,但是吧,主要还是在修竹院伺候惯了,突然换个地方不习惯,睡不着。” “再说了,少夫人这院子这么小,也容不下我们这么多人啊。” 众人七嘴八舌。 “彩云,让她们走。” 苏怡言按了按太阳穴,她本就身体不适,也无心管这些琐事。再说心不在此的人留下来反而平添麻烦。 “对了,彩云,追月,你二人若是也要走,我可以将你们调去修竹院帮忙。” 苏怡言扫了一眼众人,视线突然停在追月和彩云身上。 苏怡言话音刚落,众人立刻向彩云和追月二人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 那可是修竹院啊!听说郡主出手大方,性子直,十分好伺候,又得谢长公子关心,是如今整个谢府最好的去处。 最重要的是,谢淮常去修竹院。 特别是如今郡主受了伤,谢淮几乎整日都守在修竹院日夜照顾。她们若能在跟前伺候,遇见的次数多了,说不定就能被看上。郡主那般直爽的性子,应该不会介意多几个通房丫鬟…… “少夫人,您说什么呢?奴婢怎么可能走!”彩云冲着苏怡言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好,知道你不走,那追月呢?”苏怡言笑着看将目光落在追月身上,十分耐心地问道。 “奴婢和追月姐姐是一起来的,她当然也不走,对不对,追月姐姐?”彩云跑过去挽住追月的手臂。 “彩云,我问的是追月,你别添乱。” 追月眼神躲闪,表情有些僵硬,笑容也极不自然。 追月对谢淮的那点小心思,她自以为瞒得很好,苏怡言其实早就察觉到了。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追月早早就被柳月眠收买了。之前两次去茶楼的事,都有追月在背后引导。至于她是被什么收买的,无疑是一个姨娘位置的承诺。 昨日又暗地里撺掇彩云带自己出院子晒太阳,说自己脸色太苍白,擦点胭脂更显气色……现在想来,无非是为了让谢淮以为她身体并无大碍,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苏怡言不点破。 一个已知的眼线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再插进来一个不确定的眼线要好掌控得多。不过以后得提点一下彩云,省得那丫头被骗了。 苏怡言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她当然看得出追月很是纠结。 若继续留在自己这飞霜院里当眼线,整日见不到谢淮,柳月眠许诺给她的好处遥遥无期;调去修竹院虽然更好接近谢淮,但等同背弃了柳月眠。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追月,也想看看她到底会如何选择。 最终,追月还是咬咬牙:“少夫人,奴婢愿意留下。” 苏怡言满意笑笑,这也是她希望的结果。 …… “少夫人,您放心好了,长公子还是日日宿在书房,晚上根本没有进过柳月眠的屋子。”彩云怕苏怡言难过,赶紧将偷偷从小姐妹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 苏怡言摇摇头。 谢淮哪里是不愿进柳月眠的屋子。 他这般做,无非是替她的名声着想,为了保护她罢了。不愧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啊,容不得旁人一丝一毫的议论。 等到一年之期满了,他恐怕会立刻将人风风光光的迎娶进门吧? 苏怡言闭了闭眼。 她自以为内心已经筑起高墙,但一想到他将来大婚迎娶柳月眠的场景,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今日怎么只有这么几个菜?” 彩云揭开托盘,眉头顿时皱得能夹死苍蝇,她气鼓鼓地一把揪住送膳食的小厮:“你看看这个菜,还能吃吗?打发要饭的呢!” 那盘子绿菜显然已经放置许久,绿色的菜叶子几乎变成了黑色,看着就倒胃口。 “去去去,你个小丫头懂什么,这菜就是这个颜色,你们爱吃不吃,不吃拉倒!”小厮一脸不耐烦。 彩云气得够呛:“你就不怕长公子知道你克扣少夫人的膳食?” “我怕什么?长公子难不成还会大老远跑这来用膳?再说人家郡主都没你们这么挑剔,你们呀凑合吃得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贵的千金小姐呢!” 那小厮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走,丝毫没把彩云放在眼里。 彩云还想理论,苏怡言将她叫了回来。 府中上下都是人精,之前看苏怡言被从主母院赶出来,住到了偏僻的飞霜院,心中早已动起了小心思。如今见谢淮对柳月眠如此上心,更是个个往修竹院那边巴结,俨然将其当成了新的女主人。 而苏怡言这边,自然是无论是吃食还是用度上都怠慢了不少,最近几日更是连安神汤都停了。人情冷暖苏怡言也不是第一次尝到,早已经习惯。 轻蔑地扫了一眼苏怡言主仆二人,小厮哼着曲子走了。 他回去的路上恰好碰到两个送冰的丫鬟,见二人模样不错,心中起了念头,上前搭讪:“两位妹妹何必费这个劲,还往那飞霜院送这么多冰?这日头这么晒,这么漂亮的脸蛋晒黑了可就不值当了。” “这可是给少夫人送的,我哪里敢偷懒?”其中一个丫鬟也抱怨到,飞霜院这么远,这冰又沉,她提得手都快要断了。 小厮悄悄道:“府中私下里都在传,月眠郡主才是咱们未来的女主子,你可别有力气使错了地方。” 那丫鬟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当即将冰提了回去。郡主的身份可比少夫人高贵多了,又讨老夫人欢心。虽然郡主生过孩子,但这至少证明郡主是个能生养的,不像那位少夫人,两年肚子都没有个动静,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另一个丫鬟低下头,没理会他们,老老实实地提着冰继续往飞霜院走去。 第57章 腌臜 “少夫人,这冰也不够了,这些人也太不像话了!”彩云一边给苏怡言打着扇子,一边抱怨道。 往年过夏,苏怡言这里的冰都是足足的,屋子里凉爽无比。哪像如今,这冰起码克扣了五成,热得人难受。 林间有蝉鸣声,听得人愈发烦躁。 院子外传来了叩门声。 “小绿?怎么是你?”彩云赶紧上前帮忙将冰桶接过来:“你不是在三姑娘身边做事吗?怎么变成府中的粗使丫鬟了?” 小绿支支吾吾,说是自己做错了事,被三姑娘赶出来了,然后怎么也不肯再说。 苏怡言一眼就明白其中定有隐情:“彩云,别为难她了。” 说着,让彩云递给她一个香包:“你也辛苦了,我在里面装了驱蚊草,你平日干活的时候带上,可以少些蚊虫叮咬。” 小绿推辞了一番,还是收下了。 她拎着空掉的桶往回走,找到管事嬷嬷那将空桶上交,在小厨房领了些糕点,然后又偷偷绕回了三房的院子。 小绿蹑手蹑脚地推开院门,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动静,没有声音。 她悄悄进了院子,推开一扇门。 屋内,一女子安静地坐在床沿。她身上衣裳素净,脸上由于失血过多而显出一种死气沉沉的苍白。 她怀中抱着一沓宣纸,听到动静,她吓得赶紧将那沓宣纸塞进床底。 “小姐莫怕,是奴婢小绿。” “你赶紧走,千万别被他看到!”谢钰看了看四周,一脸紧张害怕。 小绿抹了把眼泪:“小姐,奴婢给您带了糕点,您先吃着补点身体……奴婢一定会想办法救您……” 突然,外面的院门发出了声响,谢钰眼底闪过惊恐之色。她慌忙将小绿往一旁的柜子里藏,之后迅速坐到铜镜前,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开始捣鼓。 “咳咳咳,什么东西,如此呛人?” 谢武一脸不悦地走进来,一把用力掐住女子的下巴。 谢钰嘴艰难地动了动:“大……大哥……我在调制香粉。” 脂粉的香气弥漫在小小的屋内,掩盖掉了藏在床底糕点的香味。 谢武眼神阴霾地盯着她的脸:“今日怎么没有上妆?” 谢钰手一抖,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 扑通一声,谢钰重重跪在地上,不断地朝他磕头:“大哥……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下一秒,女子被谢武如同拎小鸡一般从地上提了起来,狠狠一把甩到了床榻上。 谢武恶劣地拍了拍她的脸。 “这脸别磕坏了,留着还有用……” “下次记得上好妆,别扫了我的兴致!” …… 很快,谢武整理了一番身上,准备离开。 走前,他扭头留了意味不明的句话:“放心,只要你乖乖的,大哥保证,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你的秘密。” 随着院门砰地一声被关上,谢钰瘫软在床上,扯过被子堪堪遮住自己的身体,眼中空洞无神。 小绿从箱子中爬出来,捂着嘴,忍着泪替她收拾了身上的污秽,然后将窗打开,散去一室令人作呕的膻腥味。 “去吧,别再回来了。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谢钰眼里只有绝望。 小绿抱住她哭:“小姐,千万别做傻事,奴婢去求谢少夫人,让长公子做主,定能想法子救下小姐!” “三房的事情大房哪里管得上?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千万别再管三房的事了……”谢钰苦笑一声,一想到谢武的图谋,她就恶心得想要作呕。 谢武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毁了大房。她又怎么可能帮他毁了自己的心上人? 小院中静悄悄的,小绿蹑手蹑脚出了院子。她前脚刚走,谢武又回来了,他眯了眯眼,总觉得方才这里出现了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他脸色阴沉地转身去了趟自己母亲院中。 三房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佛珠:“武儿,为娘觉得你多虑了。那日小绿不在场,在场的人为娘全都处理干净了。你放心,这丫头老实本分,虽然她的卖身契不在咱们这,但她的家人还在我们手中,她就算是知道什么,也一个字也不敢说的。就不要再平添杀虐了吧,阿弥陀佛。” 三房夫人以为这只不过是儿子一次醉酒后,不小心将自己的庶妹当成了通房丫鬟,一夜荒唐罢了。 家丑不能外扬,当初出了事,她向谢老夫人交待的也不过是谢钰钦慕自己的堂兄而已。如今谢钰腹中孩子已经打掉,谁又知道三房真正发生过什么事?到时候随便找个破落户的人家将谢钰嫁得远远的,根本不会影响自己儿子儿媳的生活。 “母亲还是太过心善。” 谢武放下手中的杯盏,看着她手中的佛珠,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可儿子觉得,只有死人才能让人放心。” …… 第二日天刚擦黑,静安侯府便闹腾起来,说是捉到了一对在小花园假山后私通的丫鬟小厮。丫鬟已经跑了,只扣下了那名小厮。 谢府一向注重清名,怎容得下这几种腌臜事,谢老夫人当即将全府上的丫鬟都召集在一处,让那小厮指认。 丫鬟们战战兢兢,生怕飞来横祸。 那小厮被护卫们押着,一个一个辨认过去,终于停住了脚步。 “是她!就是她!老夫人开恩,是这个狐媚子先勾引小的,小的冤枉啊!”那小厮指着其中一个丫鬟喊道。 “不是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被指认的小绿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慌忙跪下,朝着谢老夫人磕头:“奴婢是从老夫人房中出来的,一直本本分分 ,还望老夫人明察。” 一听是从自己房中出去的丫鬟,谢老夫人不由得谨慎了几分,她一脸威严地眯了眯眼:“你是……” “奴婢是您赐给三房三小姐的贴身丫鬟,小绿。” 谢老夫人记起来了,三房的三姑娘谢钰,竟生出钦慕自己堂兄的心思,被罚跪祠堂三日晕死过去,后来是三房夫人求的情,改为禁足一个月。 她皱了皱眉,如今一个月到了,也该解禁了:“既是贴身丫鬟,怎么不见你家小姐?” 第58章 被算计 三房夫人和谢武两人心中均是一惊,生怕小绿这丫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谢武更是死死盯着小绿,若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他不介意提前送她下去…… 小绿垂下头,面上很是委屈:“……前阵子奴婢不小心摔坏了东西,小姐将奴婢赶出来了,如今奴婢是府中的粗使丫鬟。” 三房夫人和谢武顿时松了口气。 眼见谢老夫人还要问下去,谢武上前行了一礼:“祖母,您年纪大了,这等腌臜事还是别污了您的眼。依孙儿看,如今证据确凿,咱们也没必要和她废话,直接将这丫鬟扔去沉塘便是。” 小绿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似乎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公……公子,奴婢没……没有……” “且慢。”苏怡言向谢老夫人行了一礼:“孙媳认为,这丫鬟是从您房中出来的,品行定然不会差,多半是这小厮扯了谎。” 好巧不巧,这小厮正是之前在飞霜院挑衅彩云的那一个,苏怡言第一眼就觉得此人品行不端。 谢老夫人神色缓了缓,苏怡言这话听着十分舒服,无疑在无形中维护了她的脸面。 那小厮急道:“我没有扯谎,你口说无凭!” “自然有证据。” 苏怡言方才已经让彩云确认过了,如今不过是为了当众再验证一遍。 苏怡言指着小绿腰间挂着的不起眼的素色香囊道:“几日前,这丫鬟曾到孙媳院中送冰,孙媳见这丫头本分辛苦,特地赠了她这只驱蚊虫的香囊。” “那又如何?”众人不解。 “这香囊中的药香气特殊,与寻常脂粉不同,一闻便知。若是两人刚分开,那这小厮身上定有此香味。” 谢老夫人点点头,立刻有人上前验证。不一会儿,下人就验证好了:“回老夫人的话,他身上确有一股脂粉香,但确与小绿姑娘香囊的药香不同。” 谢老夫人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神色愈加缓和。 谢武脸色难看。 “汪汪汪!”彩云将厨房后院的大黄狗牵来了。 很快,那只狗闻了小厮身上的脂粉香后,在那群丫鬟中转了一圈,对着其中几个丫鬟狂吠起来。 那几个丫鬟一惊,其中两人把另一人推在地上:“是她,我们是一个屋子,经常见她半夜不在自己的榻上,定是做那苟且之事去了!” 其他房的丫鬟们都退得离她远远的,生怕牵扯上自己。 那丫鬟本就做贼心虚,如今被揪出来,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惊又怕之下,她两腿间突然流出了一股鲜血。 “我的孩子!”那丫鬟尖叫一声,昏了过去。这下更坐实了两人的苟且之事。 谢老夫人大怒:“将他们二人都拖下去!” 两旁的下人拿来麻绳准备上前将两人捆好,那小厮连滚带爬抱住谢武的腿:“武公子,你说过的,你——!” 话未说完,小厮便被谢武一脚踢得晕死过去。谢武厌恶地挥挥手,两人便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即使谢武动作够快,但有不少人还是听到了那小厮的话,有些狐疑地看向他。谢武脸色沉沉,没想到这丫头没除掉,反而惹了一身骚。 这场闹剧结束后,小绿对着谢老夫人磕头道谢,磕完头又对着苏怡言接着磕,那副有些傻乎乎的模样把谢老夫人都逗乐了:“好了好了,知道你老实本分,既然苏丫头救了你的命,你以后就跟着她吧。” 小绿欢天喜地地应了。 三房屋内,三房夫人对着自己儿子语重心长道:“你今日也瞧见了,小绿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若是她真有你的把柄,之前你说要将她沉塘时,她万万不会是那般反应……你也该死心了,再弄出什么动静来,为娘的也不想再替你收拾烂摊子了。” “是,儿子晓得。” 他心中暗暗盘算,若这丫鬟当真能被自己亲人的性命拿捏,到飞霜院伺候岂不是能成为他的眼线,方便了他? 在书房处理公务的谢淮听闻竹二的禀报,手中狼毫笔一顿。 “……凭着一个香囊就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少夫人真是聪慧……”竹二还在拍着马屁,拍着拍着却见谢淮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 自从上次从飞霜院回来,他家主子总是这般阴晴不定,走到哪里都自带一股寒气,连府中的冰都省了。 “你很闲?” 谢淮一个眼风扫过,竹二闭了嘴。 如今关于这少夫人,是夸不得,骂不得,提了不行,不提也不行。 竹二苦着一张脸,可怜他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了话。 …… 苏怡言回到飞霜院,将手中拿着的卖身契还给了小绿。 “少夫人,这是何意?”小绿看着那卖身契,并不接过。 苏怡言一脸严肃:“我不喜欢算计旁人,但也不喜欢旁人算计我。你拿着你的卖身契离开吧,我这小院用不起你这样的人。” 眼前的小绿看着的确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丫鬟,一直以来给她都是老实本分的印象,但今日种种她几乎算无遗漏,将自己也算进去了。 小绿沉默了一会,在苏怡言面前跪下:“少夫人果然聪慧,但奴婢可以发毒誓,永远不会做伤害少夫人的事情。而且今日奴婢的确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向您禀报。” 小绿在她耳边说完,苏怡言心下一惊。 对于三房这个谢淮的堂弟,苏怡言没有太多印象。 皮囊也好,才学也罢,在谢家这一辈中实在不出彩。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在谢家一众俊美的白面书生中,肤色偏黑,像个武夫,也算是人如其名了。 她突然隐隐约约想起,之前那日家宴,她有些醉意,有人扶住了她,她感觉有一道阴冷粘腻的目光,如同一条蛇钻入了她的领口……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苏怡言顿时打了个寒战,决定哪怕是病好彻底了,最近也不要轻易离开飞霜院。 初夏的夜晚,飞霜院内十分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虫鸣。 苏怡言的月事本来快过去了,可今日匆匆跑了这么一趟,小腹又开始微微抽疼起来。方才在外面走动时还不觉得,如今躺在床上不动便明显起来。 她只好故技重施,将被子抱在怀中,蜷缩成一团,露出一个单薄的后背。 第59章 梦醒 夜色沉沉。 苏怡言做了一个梦。 一道声音低低在耳边问她:“为何她都有,我却没有?” 那声音在黑夜中格外好听,带着几分委屈可怜的意味。 苏怡言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什么?” “……香囊。”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温热,那感觉太过真实,让她的身子不禁一颤,意识逐渐清晰,身体的每一处感官也慢慢回笼。 她的身子很暖,似乎被禁锢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小腹也很暖和,热乎乎的一片…… 不对。 苏怡言尝试着用力睁开眼。 往日做梦的时候,她总觉得眼皮沉沉,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没想到今日竟然轻易做到了。 刚开始眼前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后来渐渐适应了,她在黑暗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床幔,看到了自己身上雪白的中衣,也看到了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明显属于男子的手。 那手甚是好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一看就是抚琴弄墨之人的手。袖口扯上去一截,露出了男子的小臂。微微发力时,手背上若隐若现隆起的几道青筋一直延伸至小臂…… 等等,男子的手? 苏怡言猛地一惊,脑子瞬间完全清醒了。 大半夜的,她的房间里怎会有男子? 她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 难道是谢武?不对,皮肤没这么白。对方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她若现在挣扎反抗会不会被杀掉灭口?她在眼前搜寻着衬手的武器,然而如今这个姿势似乎也无法给对方致命一击…… 脖颈后,她枕着的是男子有力的胳膊,耳后是他呼吸的温热吐息。苏怡言一动不敢动,脑中乱七八糟地飞快闪过好几个念头。 忽然,鼻尖飘过来一阵熟悉的气息,带着淡淡的墨香和竹叶的清冽。 苏怡言脑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可能…… 当初谢淮即使是喝了那下了催情药的果酒,也规规矩矩地与她保持着一尺的距离。以谢淮那般冷清的性子,怎么可能半夜偷偷摸摸跑到她的房间里,拥着她入眠? 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怡言面色滚烫,又羞又愧。她笃定是自己心底太过放不下谢淮,对他心思不纯,图谋不轨,才得了如此癔症。 苏怡言立刻闭上眼睛。 是梦,是梦。 她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 片刻,她重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自己雪白的中衣,和男子有力地揽着自己腰身的手臂。 再闭。 再睁。 再闭。 再睁。 …… 反复好几次之后,苏怡言的眼睛都眨得有些酸痛了,眼前景象依旧。 苏怡言整个人呆住了,莫非这不是梦? 身后,谢淮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脊背,他胸腔有力的震动连同身上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寝衣清晰地向她传来。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时不时轻蹭着,呼吸时带出的温热气息轻扑在她的耳畔与脖颈间,让她一阵颤栗。 苏怡言身子僵着,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围,缠绕,那颗原本沉寂下去的心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仿佛无意识地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她最怕痒,没忍住动了动。 “又疼了?”耳边低沉的声音传来。 温柔的,似梦似醒的,意味不明的,如同沾满罂粟的长钩,将她勾得心神摇曳。 下一瞬,腰间的大掌探入她的中衣,让她差点惊叫出声。 黑暗中,全身每一处的感官都被无限放大。他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上细致地轻揉着,指腹上的薄茧摩擦,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头皮一阵酥麻。 她抖着身子,死死咬住牙关,忍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其实他按得很舒服,手法颇为娴熟,苏怡言的小肚子暖洋洋的一片,疼痛完全消失。若是她睡着了,定会十分受用。但此时此刻,她清醒着,他的一举一动对她来说简直犹如上刑…… 终于,谢淮停止了动作:“不疼了?” 嗓音慵懒而沙哑,完全不似白日里的般清白雅正,听得苏怡言耳根发热。她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若回答了,说明她醒着,若不回答,谁知道他还要继续多久…… 想了想,苏怡言装作无意识地往床里挪了挪,喉咙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谢淮长臂一展,将她重新捞了回去。他从后抱着她,将她整个人嵌在怀里,他的脸紧贴着她的侧脸,仿佛要将她完全据为己有。 苏怡言怔怔的。 他有力的手掌紧紧搂住她的腰,那力度仿佛有一股安抚的力量,使她感到无比安心。一种莫名的情绪在破土而出…… 后脖颈忽然贴上来一片温热。 随之而来的是一点痛,一点酥麻。 苏怡言反应过来——谢淮竟然在咬她的脖子。 是因为太恨她么? 她咽了咽口水,吓得一动不敢动,她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被野兽叼在嘴里的猎物,瑟瑟发抖。 后脖颈的那片温热一寸一寸游移,力道时轻时重,弄得她浑身发软。苏怡言生怕一不留神被他咬死,哪里还能睡得着,只好睁大两只眼睛一直坚持到了后半夜…… 不知过了多久,谢淮起身。 苏怡言眼睁睁地看他在临走前将一旁熟睡的一撮灰抱过来,放在她的肚子上,然后翩然离去…… 清冽的气息消失,困得支撑不住的苏怡言,终于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屋内爆发出彩云的惊呼。 “少夫人,您昨夜是去做贼了?” 苏怡言看着镜子中自己的黑眼圈,心情复杂。 她的脑子简直乱成了一锅浆糊。 一闭眼,就是自己被谢淮揽入怀中抱着睡觉的画面。她不明白,谢淮昨夜为何会出现在她房中,还抱着自己的脖子咬了大半夜。 想起最近每日醒来自己肚子上的一撮灰,苏怡言身子突然震了震。 难道说…… 苏怡言一整日都恍恍惚惚,大多时间都躺着,盖着被子发呆。时而想起他为自己揉肚子,时而记起他咬自己的脖子,一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苏怡言气恼地一头蒙住被子。 她悄悄抚上自己的心口。 又乱了。 …… 第60章 迷茫 修竹院内,柳月眠的心情格外好。 她派人盯着药庐,这段时日却一直没有等到动静。谁知今晨飞霜院便有了好消息。 “你可看清了?若是敢欺骗本郡主……” “奴婢不敢,奴婢昨日半夜起夜,亲眼看到那男子从少夫人屋中出来。” 柳月眠嘴边的笑意快压不住了:“好,这几日若还有动静你立刻向我禀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追月点头称是,被碧池带着从后门离开。 容嬷嬷比较谨慎:“郡主,您觉得追月那丫头的话可信么?” “她有野心,有所求,也有把柄在我手上,她说的话自然可信。” 柳月眠按耐住心中的激动,轻抿了口茶水,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安排下去,就等着好戏开场了……” 这一连好多日了,谢淮都未曾去过飞霜院,不枉费她受伤设计一场。 等过几日,她从飞霜院再揪出个奸夫来,苏怡言这谢少夫人也做到头了。一想到苏怡言和那奸夫被堵在房中,一脸惊恐绝望的场面,柳月眠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 这段时日,苏怡言极少出院子。 可修竹院那边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谢老夫人对柳月眠的那个孩子喜爱至极,每日光顾着逗孩子开心,为谢淮纳妾的事也不再提起,之前选好的姑娘都被送了回去。 柳月眠的伤恢复了许多。谢淮无论多忙,但凡修竹院内那对母子有一点不适,他便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情匆匆前去探望。 前阵子柳月眠那孩子不慎磕碰到了,谢淮竟连夜将满院子的下人都换了一遍,足以见得他有多紧张宝贝那个孩子。 “桃花过于娇气,我喜欢红梅。” 就因为柳月眠一句话,不喜欢后院的那片桃林,谢淮便让下人将桃树全都挖出来,换成了柳月眠最喜爱的红梅。 那日苏怡言赶到时,她亲手做的秋千早已被拆成几半扔了到一旁,那埋在秋千下的两瓶桃花酿自然也被榔头砸了个稀碎。 苏怡言怔怔地捧着那些瓷片,从不信命的她突然觉得,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当初亲手埋下这两瓶桃花酿时,她心里其实也是盼着自己与谢淮和和睦睦一生的吧?如今,她与谢淮再也不会有机会一起月下共饮她亲手制成的这桃花酿了…… “不就是两瓶桃花酿么,我回头赔给妹妹便是。妹妹你快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柳月眠的一番看似玩笑的话,反倒显得是苏怡言蛮不讲理。 苏怡言还未开口,便见柳月眠一脸得意地掏出一方帕子,轻轻咳了两下。 “郡主又咳血了!”有丫鬟惊呼,乱成一团。 苏怡言静静站着看她表演。 “郡主身子弱,受不得刺激。”谢淮上前将苏怡言拽起,瓷片划破她的手。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看她的目光隐忍又复杂:“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随我回去,别在这闹了。” 身份? 她什么身份? 他如今还记得自己才是他的妻子吗? 苏怡言有些好笑。 她用力挣开谢淮的手,退后几步,鼻头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为他而哭了。 苏怡言不明白,这些时日他夜夜宿在她身旁,拥着她入睡到底算什么? 她以为他们这般亲密会有所不同,但眼前这个眼神冰冷,一心只维护着柳月眠的谢淮又是谁? 苏怡言陷入了迷茫。 她收紧了身侧的手,瓷片割出的鲜血一滴一滴无声地跌落,鲜明的痛意让她强行将泪水逼了回去。 庭院起风了,那些挖出来的桃树还未来得及清理,残花飘落枝头,坠入尘土。 桃花花期已过。 她一扫那满园的梅树,是该换新的了。 “红梅傲雪,的确更衬郡主。方才是我打扰了。” 她转身离开。 心是一寸寸冷下去的。 从前,她每日都会盯着谢淮清俊的脸庞在心中默问一遍——他今日有没有多喜欢自己一点? 如今,她每日都会望着着铜镜中的自己问——今日有没有多忘记他一点? 她想,是有的。 以至于后来在松鹤堂遇到柳月眠,亲眼见到那套翡翠头面戴在柳月眠身上时,她还能笑着夸一句好看。 那套翡翠头面种水色泽都是一等一的,十分贵重,据说是当年宫中老太后给谢家命妇的赏赐,本是为历代谢家世子夫人准备的,一代一代往下传。 苏怡言嫁入谢府时,这套头面就应该给她的。但当时谢淮说,他还未向圣上请封世子之位,不急于一时,以后再给她也是一样的,这一拖就拖了两年。 看着柳月眠头上的点翠珠钗,苏怡言终于明白,谢淮也许从始至终都未曾想过将这套头面给她,它的主人只能是那个他心尖上的女人。 柳月眠才是他认定的妻。 若是柳月眠一辈子留在南疆不回来,这套翡翠头面估计会一辈子尘封在谢家老宅的库房中,永远不见天日。 回到飞霜院,苏怡言摸了摸头上那只红玛瑙簪子,突然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她一直将他送自己的簪子视若珍宝,殊不知这恐怕只是他随便敷衍打发自己的小玩意儿吧? 用力拔下那只簪子,高高扬起。 下一瞬,簪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这是谢淮第一次送她的礼物,丑丑的,上面雕的不知道是什么花,比小摊上十文钱的簪子还要丑。 真是难为谢淮去哪里特地搜罗了这般难看的东西送给她…… 反正她不要了。 彩云闻声进来,看到一地的碎玉,认出正是苏怡言最喜欢的那只玛瑙簪子,连忙安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苏怡言笑笑。 是夜,她无意间在他怀中翻了个身,与他正面相对。她一抬头,唇就能碰到他的下巴。 紧接着,一只大掌捂住她的脸,将她翻了回去,从身后重新将她抱住。 苏怡言愣了一下,脑中闪过什么。 为了验证,她又一次翻过身来,这一次,她故意用手攥住他的前襟。 她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谢淮抬手将她紧紧攥住他衣襟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一次将她翻了回去,紧紧从身后禁锢住她,不让她再动。 事实上,苏怡言也没有再动,她整个人僵在他怀中,心一点一点沉到了谷底。 原来如此。 第61章 替代品 她的鼻头发酸。 仔细算起来,谢淮是在柳月眠这次受伤后才出现在自己房中的。 他从身后抱着她,是不想看见她的脸。 所以他将自己当成了谁? 一片黑暗中,苏怡言空茫地睁着双眼,盯着揽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眼底神色近乎麻木。 她的身体如同被掏空了灵魂的偶人,空落落地任由身后的男人抱在怀中。周身明明被他身上的暖意包围,心却越来越冷。 柳月眠身上有伤,谢淮不忍心影响她养伤,所以来找自己这个替代品……这个理由摆在面前,再合理不过。 怪不得他这几夜只是抱着自己入睡,却一直不碰她,原来是在为柳月眠守身如玉。苏怡言突然觉得,这几日她内心的纠结和悸动看起来就像是一场笑话。 她到底在奢望什么? 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扰乱了心神,一次又一次被鲜血淋漓地剖开。 她真的很想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地质问他。可她又怕他亲口说出的那个答案,会让她陷入无比的难堪。 这一夜最是难熬,苏怡言曾无数次想扑过去在他的小臂上狠狠咬上一口,以报这一连多日被他咬脖之仇。然而理智告诉她,她不能。 她今日又收到了苏府的书信,现在的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自打柳月眠母子住进静安侯府的修竹院,苏府的书信就如同催命符一般不断,急不可耐地要将苏妙雪塞进府中。 苏怡言早已预料到纸是包不住火的,当初用谢淮的那一车礼暂时震慑住了苏府众人,如今柳月眠住进了主母院,苏家人又怎么会不心生疑虑? 只是她没想到,苏父这回的动作竟这般快,手段也这般绝——信上说,她江南的母亲已经在被接入京城的路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谢淮终于离开。 身边空了一块,夜风灌入,室内属于他的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 苏怡言将脸埋入锦被中,无声啜泣。 她只给了自己半炷香的时间难过。半炷香后,她起身重新点亮烛台,从桌屉中取出另一份书信来。 将视线转向那封信,她最终下定了决心。 第二日,苏怡言准备带着彩云出府赴约。 出门前,绿荷拦住她,说是有要事要报。 那一日苏怡言还是收下了小绿的卖身契,为她改名绿荷,将她安排在外院当一名扫洒丫鬟。绿荷办事能力的确出众,她如今身边只有一个彩云,很多事情都后知后觉,容易被人算计。 “昨夜,奴婢看见一名男子从少夫人您的房中离开,不知那男子是不是长公子?”绿荷问得直白。 “正是,有何不妥?”苏怡言皱了皱眉,但她看绿荷的模样应该还有话要说,而且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奴婢昨夜还看到追月了,她躲在侧廊旁,嘴里好似念叨着‘奸夫’。今晨,奴婢又瞧见追月出了飞霜院,往修竹院的方向过去了……” 苏怡言盯着绿荷看了一会,这个丫鬟果然够厉害,才来几日便揪出了追月。 绿荷看了一眼苏怡言的表情:“看样子少夫人已经知晓了,是奴婢多嘴了。” “无妨,你有心了。”苏怡言冲她笑笑。 自从上次在大街上遇到行刺,府中各房的主子出门乘马车都会报备,府中派护卫跟随。 苏怡言没有动用谢家的马车,自然不需要报备。再加上如今她这个谢少夫人在府中失势得厉害,门房小厮根本不怎么理会她,由着她去了。 走前苏怡言给绿荷留了话,若是有人问起,一律用借口替谢淮挑选生辰礼打发掉。谢淮的生辰礼其实她早在半月前就准备好了,除了那只她亲手绣的香囊,还有一杆墨玉狼毫笔。 只是那香囊如今她已经不打算再送出了。 来到街巷一角,那里已经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着一只华丽繁复的铃铛,苏怡言仔细确认了铃铛的样式,提着裙摆便与彩云一道上了马车。 ……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味道,檀香,沉香,乌木香交织而成,氤氲的香气令人格外放松。 轻纱珠帘垂下,把空间隔成了一个个独立的天地。透过帘幕,可以看到中央的台子上,女子们或歌或舞,台下的雅间内,不少看客一掷千金。 “兄长……咱们能不能回去?” 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俊俏少年,正一脸紧张地拽着一名青年。 少年一袭月牙白锦袍,身长玉立,青年则穿着靛青广袖长袍,两人的穿着打扮打眼看上去普普通通,若细细甄别,那料子极为考究,分明出自皇家。 “别扫兴嘛,为兄这是带你出来见见世面,否则你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家中爹娘还盼着你早日娶妻生子呢!” 青年正是太子,他拍拍少年的肩膀:“放心,这回不是青楼,那些女子不敢随便对你如何的。” 少年明显不信,警惕地拽着他的衣摆不撒手。 青年笑着指向台上那些女子:“那些都是女团,卖艺不卖身,你想碰都碰不着。” 他指尖转了个方向,指向另一边:“这边还有男团。” 只见一群风流俊俏的男子或抚琴,或吹箫,台下不少女子频频喝彩,但无人作出出格之举,只是送出鲜花或者香囊表达喜爱之意。 “也不知道这聚星阁的幕后老板是何人,竟想出如此有意思的点子,简直是个妙人。”青年赞不绝口:“真想好好结识一番,若能为我所用就好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青年赶忙展开手中的紫檀扇对着自己扇了扇,摆出一副风流姿态:“白荷姑娘出来了,为兄得过去捧场,你若不喜欢,可以先随意四处逛逛。你放宽心,为兄保证,此处非常安全。” 说罢便扔下他急吼吼地走了。 少年只好独自一人往各处走了走,这楼内构思精巧,别有洞天,不一会儿他便迷了路,停在一处垂花门前发呆。 突然,一旁的游廊迎面走来一队白衣男子,虽风格各异,但各个姿容样貌都在上乘。 “喂,那个谁,杵在那里作甚?还不赶紧过来。” “啊?”少年愣神的功夫,便被领头的男子一把拉进人群…… 第62章 筹谋离开 聚星楼的最华丽的雅间内。 一面八扇绘朱雀缠云屏风后,两旁侍女站着,莲花雕刻图样的白玉桌旁,两名女子端坐着,一边品着佳酿,一边闲谈。 “苏苏,你可想好了?” 五公主一脸震惊。 她作为聚星楼的幕后老板,一向很注重自身形象,可听完苏怡言的话,她一下子失去了表情管理,嘴巴张成了鸡蛋那么大。 当初她听闻柳月眠母子被接入谢府,而且住进的还是主母院时,第一时间就提着拳头要去找谢淮对质。 谁知半道上父皇突然命她带南疆使者领略京城风土人情。 说起来,这南疆使者脸皮极厚,使唤起她来毫不客气,每日让她带着在京城中到处吃喝玩乐,一直赖着不走,一晃眼就耽搁到了现在。 这段时日,五公主一直担心苏怡言想不开,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于是派人给她送了书信,让她有困难就来找自己。 万万没想到,她这个姐妹不是想不开,而是一下子想得太开了,都已经开始闷声不吭地私下里攒钱,为将来离开谢府的盘缠做准备。 在好姐妹面前,苏怡言心中的情绪终于无需再隐藏,她摸了摸腰间那只原本准备送给谢淮的鸳鸯香囊,胸腔的酸涩瞬间弥漫开。 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她在京城几乎没有倚仗,不像柳明月,虽然母族是个落魄的亲王府,但也是皇亲国戚的底子;也不像赵青青,背靠强势的将军府。她不仅什么都没有,家中还有虎视眈眈,心狠手辣,一心要将她当货物卖给权贵老头的苏家人。 她拿什么和柳月眠比? 她只能赌谢淮的那颗心。 可很显然,如今谢淮一心都扑在柳月眠母子身上,他们才是一家三口,而她这个所谓的正室反倒像是个多余的笑话。 除了与谢淮和离,永远离开京城,她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与谢淮和离很简单,只需要备好一份和离书,双方签下名字即可。她这般识趣地主动成全他与柳月眠,他定会求之不得。 说不定到时候谢淮心情好了,还能念在夫妻一场多给她些盘缠傍身。 眼下最大的麻烦是如何摆脱吃人的苏家人,她的生母还在他们手中。除了五公主,她实在想不到其他能帮自己的人了。 “和离?你当真舍得?一杯桂花酿就醉成这样?” 五公主还是不相信:“况且柳月眠只是去谢府养伤,等她伤好了,还能有什么借口留在谢府?到时候你让她滚出去便是了。” 苏怡言苦笑着将事情全盘托出。 “什么,他和柳月眠连孩子都有了?他还把你当替身,让你给他当外室?”下一秒,五公主比她还激动,站起来差点掀了桌子。 看了一眼桌上的器皿,都是自己辛辛苦苦从各地搜罗来的名贵茶具,五公主犹豫了一下,改为“啪”地一声一拍桌子:“和离,必须和离!” “不过你确定,那孩子是谢淮的?” 五公主坐下来喝了口茶,稍微缓了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若那个孩子当真是谢淮的,那岂不是在柳月眠和亲前怀上的?那时你们二人还未成婚,他为何不直接娶了柳月眠?” “这……”苏怡言倒是没有想过。 五公主坐直了身子:“有一个法子验证,你想办法弄到那孩子和谢淮的血,滴血验亲。” 苏怡言摇摇头:“那孩子被谢淮保护得极好。” 别说是一滴血,据说那孩子只是不慎磕着破了点皮,谢淮便震怒之下将整个院子的下人都换了一遍,足以见得那孩子在他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 那个孩子,也是她的一个心结。 那个孩子的存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两年来她以为的“夫妻和睦”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以至于她到现在都不敢去面对,在谢府中,也尽量避着和那孩子见面。 五公主看出来她的难过,拍拍她的手:“没事,就凭后两条,我也支持你和离。” “不过按照律法,和离后你定然会落在你爹和王氏手里。就算我是公主,也只能保得住你一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王氏打定主意要将你嫁出去,我也是拦不住的。” “我也可以安排人将你与你母亲悄悄送走,可万一有一天苏府的人又发现你的行踪怎么办?而且你没有错,凭什么要你去过那种东躲西藏的生活。” “在没有找到一个万全之策前,你先别冲动……” 五公主认真分析了利弊。说罢,她看向窗外,酒肆林立的长安街上,人头攒动,吆喝声不断。 这条街道上,最大的那几家酒楼,珍宝阁,绣衣楼……皆是她的产业,这样的店铺,其实已经暗中遍布全国,甚至周边的其他国家。 但还远远不足以撼动这个时代。 这世道对女子来说十分艰难,他们说女子总要嫁人,以夫为纲,他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配为官,他们说女子应当在家相夫教子,不应抛头露面在外经商…… 这世道的女子,若嫁错了人家,便是万劫不复。 林思思虽然如今是最得宠的公主,这一刻,她也感到一阵无力。不仅自己最好的朋友都帮不上,连她自身都快难保了。 她没有告诉苏怡言,南疆新帝似乎有意两国联姻,而目前来看,她是那个被选中的和亲的人选。 父皇那边还未松口,完全是因为她手中掌握的钱财牵扯半个国库,什么父女情,什么最受宠爱的公主,在外她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完全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罢了。 她再如何努力,在父皇眼里都比不上皇室中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子。 目光落回到苏怡言身上,五公主一脸担忧。若自己真的去了南疆,苏苏怎么办? “我听说应天书院招女学官……” 苏怡言来前也细细想过,若是自己当了女官,或是得到皇家封赏,苏家就没有权利再决定她的婚事。 可是皇家封赏哪里这般好得,她只是一介官妇,若没有机缘,这辈子都遇不上一个能争得封赏的机会。 所以她想到了另一条路。 第63章 白衣美男团 五公主摇摇头,给苏怡言泼了盆冷水:“当女官并不比科举简单,需要通过几番考核,且今年的考核时间已过,如果等到明年……” 苏怡言听懂了,即使等到明年,她能顺利通过考核,时间也来不及,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法子。和离后,立刻找到一个有权势的男子嫁了。”五公主说完,自己都觉得这法子不行。 在这京城之中,与谢家权势比肩的世家本就不多,其中年纪相配,样貌,学识,人品皆不错的良人就更是凤毛麟角。 一时半会儿又去哪里找这样的人呢? 五公主安慰道:“无论如何,你现在都还是谢家少夫人。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拿出你正妻的气势来,你怕柳月眠做什么?她顶多就算是个小三。” 苏怡言摇摇头:“你不是还说过,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五公主:…… 五公主有尴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她以前到底都教过苏苏些什么啊…… 苏怡言又喝了几杯桂花酿,许久未饮酒,她一会便醉了,开始抱着五公主一顿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思思,我不当恋爱脑了。” 五公主:“不当了不当了。鼻涕别蹭我流光云锦缎上了,很贵的。” 苏怡言:“我不要去挖十八年野菜,我不爱吃野菜……” 五公主一愣,想起自己曾经拿王宝钏挖野菜的故事吓唬过她,没想到给这孩子留下了阴影,赶紧一脸愧疚地拍拍她的背:“不挖了不挖了,咱不挖了,野菜有什么好吃的。” 苏怡言:“我也不要谢淮了,思思你说得对,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呃……” 五公主一阵心虚。 她就那么一说,且不提才华气质,光是谢淮的那张脸就足够祸国殃民,就算将全京城都翻过来一遍,古往今来几十年,也无人能及。 苏怡言吸了吸鼻子:“思思,你怎么不说话了?” “咳咳,对对对,谢淮算什么?丑死了!”五公主昧着良心道。 “跟着本公主一起搞事业,吃香的喝辣的,男模随便你点,一次给你点十个好不好?” 五公主哄道,趁机拿走苏怡言手中的桂花酿,塞给她一块糕点,心中寻思着可不能让她再喝了,怎么两年不见,如今酒量这般差了…… 五公主叫来门外的管事。 “都准备好了?” 管事毕恭毕敬:“准备好了,模样才艺个个都是拔尖的。” 五公主点点头:“让他们都进来吧。” …… 门外的长廊旁的梁上,隐匿着一个身影。 看着一群白衣美男子走向苏怡言所在的雅间,一名暗卫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扭头看向远处的一片苍松翠。 嗯,看起来更绿了。 …… 雅间内。 管事拍了拍手,金丝楠木蒙着软沿烟罗的雕花门被侍女缓缓推开,紧接着一群白衣美男鱼贯而入。 五公主皱了皱眉头,这丧葬风……算了,苏苏就好这口,没办法。 为首的美男上来就要给苏怡言揉肩敬酒,五公主扶了扶额头,简直没眼看:“骨头软什么?说了多少遍了,咱这是正规的,正规的,正规的!” “站直,高冷,雅正,我说过的话你们一个个都忘了?” “不敢。”美男们立刻挺直腰板,齐刷刷地开始喊口号:“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五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思思,怎么我眼前好多谢淮在晃啊……”苏怡言晕乎乎的。 “你在梦里呢,这些谢淮你随便揍,想怎么出气怎么出气,打不坏的。”五公主刚说完,有人在门外轻轻叩门。 五公主看了一眼门外候着她的青衣男子,眉眼风流,那颗泪痣愈加勾人,是她捡回来的那个乞丐。 本来她看他皮囊如此优越,将其安排进聚星楼。谁知他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且胆子极小,林思思只好让他跟在身边做个管事。 五公主拍了拍苏怡言的肩膀:“我先过去一趟,你慢慢揍。” 五公主一走,白衣美男们个个开始展现自己的才艺,有的抚琴,有的作画,有的吹箫。苏怡言晕乎乎的,只觉得有一群开屏的白孔雀在眼前晃悠,烦人得很。 她刚想让他们出去,却感觉到了一道过于灼热的视线。 她转头看去。 “啪嗒”一声。 苏怡言手中的糕点掉了。 眼前的少年眉眼精致如画,一脸惊喜地看着她,眼中似有万千星辰:“姐姐,真的是你?” 那双眼睛太过纯粹清亮,苏怡言醉意顿时散去大半。她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不是宫中那爬墙的小太监吗? “你过来。” 苏怡言只朝他一人招了招手,其他白衣男子都极不情愿地退到了一旁,他们被忽略了个彻底。 少年听话地走到她跟前。 “蹲下。” 少年愣了愣,还是缓缓在她面前蹲下,脊背依然挺拔。 看得周围的众人眉心一跳。 莫名的,有种屈尊降贵的感觉。 仿佛少年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这个明明本该是低姿态臣服的动作,他做得矜贵又温雅。 “再低些。”苏怡言拍拍他的肩,直到两人视线平齐方才满意。 突然间,少女的馨香靠近,他的耳朵迅速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姐姐?” 他手心冒汗,第一次与女子挨得这样近,声音都结巴了。不,也不是第一次,他想起那个黄昏暮色下,他抱着昏迷的她走向医馆。在他怀中,她轻盈得如同一片羽毛…… “嘘!” 苏怡言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趴在他耳边小声问:“听闻那夜宫宴皇后丢了贵重的东西,你没偷拿皇后的东西吧?老实回答哦,不许撒谎,撒谎不是好孩子……” 暖色的烛光下,此刻少年目光牢牢地锁定在她抵在唇边的葱白的手指上。 耳边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气流。他什么也听不清了。 眼中只看得到她。 与宫中那些女人的尖锐血红色长甲完全不同,她的指甲修得整齐圆润,泛着自然的光泽,晕着淡淡的粉,如同贝壳般小巧可爱。 她的唇色是健康的粉色,未涂口脂,让他想起那夜簌簌落下的桃花花瓣,柔软甜香。 她似乎又瘦了些,手腕上戴着的镯子晃晃荡荡。 “问你话呢?”苏怡言不满地出声,将话又完整地问了一遍。 带着桂花酿的温热酒气洒在少年的耳后,烫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没偷拿。” 也不算撒谎。 真要算起来,也是她将他偷了去,藏起来。 第64章 救人 “那我就放心了。” 苏怡言闻言松了一口气,歪歪斜斜地靠在座椅上,酒意未退,脸颊还有些红扑扑的。 她了却一桩心事,这下子就算是皇后有什么东西被偷了,也与她无关。 扫了一眼眼前的如玉少年,苏怡言感叹,没想到这年头宫中的小太监俸禄不够,还能跑出宫来挣两份工钱。 苏怡言见他可怜,本想掏些赏钱给他,手伸到一半,停住了。 抛去谢少夫人这个名头,她恐怕是比他更穷。 想了想,苏怡言将目光看向自己腰间的那只香囊,本来打算送给谢淮的,现在也用不上了。 她随手就将其摘下来递给了少年。 “这个,送我的?”少年很是惊喜,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香囊,如获珍宝。 “姐姐,这上面绣的两只水鸭很可爱。” “什么水鸭?你才水鸭!” 苏怡言当即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纠正道:“鸳鸯,是鸳鸯。” 小太监果然是小太监,不懂情爱不识货,一定不是她绣工的问题,苏怡言不满地“哼”了一声。 “嗯,是鸳鸯,是我看错了。”少年嘴角噙着笑,认真将香囊佩戴在腰间。 一旁的其他几个男子一阵窃笑。 “哪里来的土包子,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吧?” “赏个不值钱的香囊都能乐成这样,我们花样美男团的风骨呢,气节呢?” “说起来这小子面生得很,是新来的吧?” “……” 少年并不理会他们,一双眼睛认真地看着苏怡言:“从未有人送过我这个,我定会每日好好带着。” 他的眼睛很亮,犹如一汪泉水清澈见底,纯粹干净。 那日在宫中来不及细看,苏怡言没想到这小太监这般一打扮,摇身一变竟成了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若说谢淮像夜空中高悬的皎月,清冷不可攀;这少年便是夏日的点点流萤,清润和煦,触手可及。 少年礼数极为周全,说话也文质彬彬。他将一块玉佩塞入苏怡言掌心,郑重其事道:“这是回礼。” 未等苏怡言反应过来,他便红着脸转身跑了。 剩下的白衣美男们面面相觑,他跑什么? 苏怡言低头看着掌心那块玉佩,玲珑剔透,玉质极佳,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用一个香囊换了人家一块玉佩,这不是坑骗吗? 苏怡言想起身去追,一个天旋地转便陷入了黑暗。 …… 睁开眼,头顶是熟悉的床帷,看来她已经被送回了飞霜院。 四周静悄悄的,苏怡言松了口气,想来应该是没有惊动旁人。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有些好笑,如今她在这谢府中跟个透明人似的,谁又会在意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 指尖触到腰间的那块玉佩,苏怡言有些恍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怎么觉得这一块玉佩与太子给的那一块有许多相似之处,难道宫中的工匠都如此敷衍? 从床上坐起身,苏怡言太阳穴突突的疼,只记得自己晕倒在雅间,至于后面如何回的谢府她脑中完全没有印象,看来下次不敢再贪杯了。 她醒了有一阵子,却不见彩云,院子里也没听到她叽叽喳喳的声音,整个修竹院安静得有些过分。 “彩云,彩云?”她喊了两声,进来的却是追月。 “彩云呢?”苏怡言内心感到一阵不安。 追月面上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彩云没照顾好您,长公子让她学好规矩再来伺候您,奴婢暂且代您的贴身丫鬟。” 苏怡言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她压着一股怒火问道:“彩云被带去了哪里?” “这个就无需少夫人操心了,奴婢觉得您还是先歇息吧。”追月不紧不慢地给她递了杯茶水。 茶水是凉的。 苏怡言冷笑一声,直接摔了手中的杯盏。 瓷片碎了一地,追月顿觉腿上一痛。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怡言,这还是那个怯懦恭顺好拿捏的少夫人吗? “说!” 追月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怡言,眉眼间此刻尽是凌厉。她吓得两腿一哆嗦,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修竹院,是修竹院,月眠郡主身边说是有个宫里来的嬷嬷,懂的规矩多,最会调教丫鬟,让她替您调教一阵……” 追月慌忙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苏怡言掀开被子就出了屋子,经过院子的时候,她向绿荷确认了一遍,确定追月没有撒谎,她立刻往修竹院赶去。 飞霜院距离修竹院较远,苏怡言又不知道自己回府后究竟睡了多久。她匆匆走着,额头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月眠郡主身边那个嬷嬷有多厉害,苏怡言是见识过的。 当初柳月眠与追月做苦肉计,那嬷嬷能一巴掌将追月直接打出血来。当着谢淮的面她都敢下那般狠手,更别提背着谢淮了…… 苏怡言听闻宫中折磨人的阴损手段花样百出,这些教养嬷嬷的手段更甚。她在心中祈祷,千万,千万要来得及…… 路上摔了好几次,她都顾不得了,就这么珠钗凌乱,灰头土脸地赶到了修竹院。 刚到院门,苏怡言就听到一声女子的惨叫,她双腿顿时一软,差点站不稳。 勉强定了定心神,她就要往院内走。 “哎哟喂,少夫人,这地儿你可不能随便乱闯。” 柳月眠的贴身丫鬟碧池早就候在院门前,一看见苏怡言,便让两名小厮将她拦住。 “我的丫鬟彩云还在里面,我找到她就出来。”苏怡言急道。 碧池嘴角勾起一抹讥笑,挑起的眉梢眼角尽是嚣张之态。 “少夫人,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这修竹院可是我们郡主和小世子住的地方,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不是奴婢故意为难您,倘若出了什么事情,郡主和小世子身份金贵,奴婢可担待不起。您若要进去,得容奴婢先去向郡主禀报一声。” 她双手抱臂,慢悠悠道:“……什么时候郡主同意了,什么时候奴婢才能放您进院子。” 苏怡言哪里看不出她是在故意拖延,等她一来一回禀报完,彩云不知道要多受多少罪。 顾不上那么多,苏怡言用力推开两个小厮就往里闯,没跑出几步路,又被拦住。 “放肆!这修竹院就算是郡主的住处,也是在谢府的地界上,我是谢府少夫人,你们敢拦我?” 许是苏怡言的气势太足,两个小厮被她这番话绕住了,不由得一愣,苏怡言趁机挣脱开,又继续往里跑。 “废物,连个女人都拦不住!赶紧给我追!” 身后是碧池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和小厮的追赶的脚步声。 苏怡言使出吃奶的劲往里跑,她不知道彩云被关在何处,一边跑一边四周张望,不放过一丝声音。 奇怪的是之前女子的惨叫声又消失了,苏怡言心中慌乱不已,只能凭着感觉跌跌撞撞地一直往前跑。 “砰”的一声,她一头撞进了一个冷硬的胸膛。 第65章 牙不嫌硌得疼 这一撞,撞得她眼冒金星,鼻尖又酸又痛,眼泪不受控制地哗啦啦往外流。 下一秒,她的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吓得她本就泪眼朦胧的视野变得更不清晰了:“哪里来的登徒子!我要喊人了!” 暂时失去的视觉和身子悬空的双重恐惧令她的声音都在不住地抖。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拂开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苏怡言的视野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谢淮那张清隽的脸庞最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现在还要喊人么?”谢淮垂眸看她,漆黑的眼眸中似有笑意闪过。 苏怡言呆滞了一下。 这不是在夜半的床榻之上,无人可知。 青天大白日下,他心上人所住的修竹院中,没有任何假山树丛的遮挡,随时都会有下人经过的小径上…… 他竟然就这么将自己堂而皇之地抱在怀中,没有丝毫要避讳的样子。 若是换做从前,苏怡言估计能高兴得一宿睡不着,可如今她急着救人,心中没半点旖旎的心思,声音也冷硬起来:“你先放我下来。” 谢淮闻言,并没有动。 他轻叹了声,将目光投向怀中的妻子,发髻松垮垮的,脸颊旁垂下几缕发丝,小巧的鼻尖红红的,脸上是未干的泪。 他的眼中有怜惜,本想训斥的声音也不自觉收了收,语调放缓:“……如何放你下来?” 苏怡言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放她下来便是放她下来,哪来的“如何”? 谢淮仿佛读懂了她的眼神,眼神无奈:“你自己瞧瞧……哪里还有我谢家少夫人的样子?” 苏怡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自己身上灰扑扑的,袖口甚至撕裂了道口子,破破烂烂的,脚上的一只绣鞋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雪白的罗袜染上了尘土,完全可以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苏怡言的心冷了又冷,怪不得他突然抱她,原来是怕她这副模样丢了他谢家的脸面。 谢淮收拢手臂将她往怀中带了带,她裙摆上的尘土蹭上他的前襟,雪白的衣领上顿时脏了一片。 谢淮没理会那片污渍,只是换了个姿势单手将她托着,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她身子娇小,谢淮宽大的云袖刚好将她未着绣鞋的脚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一声不吭地抱着她往回走。 半道上遇到的下人们惊掉了下巴,纷纷向两人行注目礼。 这青天大白日的,行事一向沉稳有度的长公子竟然抱着少夫人……不是说这位不受宠么? 这批下人是经过特殊挑选的,很快表现得镇定自若,咳嗽了两声,个个低头装看不见。 即使这样,苏怡言还是又羞又恼。她往谢淮怀中缩了缩,挡住脸,低声喝道:“你要带我去哪?我不走,我要去救彩云!” “彩云何需你去救?”谢淮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中的疑惑不像是装的。 苏怡言咽了咽口水,一想到彩云被他害得那么惨,再俊美的脸也迷惑不了她。她手脚并用,在他身上一阵乱蹬,完全顾不上什么形象:“你不是把她交给郡主身边的嬷嬷了?她一定给彩云用刑了!” 不知是不是夜里抱得多了,无论她如何折腾,变换姿势,谢淮都能准确熟练地将她重新牢牢抓回怀中,令她动弹不得。 “郡主不是那种人。”谢淮叹了口气。 “对!郡主不是那种人!”苏怡言气笑了,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冲他冷笑。 谢淮垂下眼眸,一向温顺无比的妻子正仰着头,一双漆亮的杏眸愤怒地瞪着他。她在他怀中张牙舞爪,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小兽,虚张声势,却没有太多的攻击性,看着让人更想揉进怀中好好欺负一番。 心底瞬间柔软下去,他静静注视着她,眼底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 “阴阳怪气。” 谢淮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抬手将她的脑袋按回自己怀里,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别乱动了。” 忽然,他目光一凝。 妻子发髻后的那支每日戴着的红玛瑙簪子不见了…… 苏怡言只在他怀中怔愣了片刻。 若是平日谢淮肯这般好声好气地哄她,苏怡言早就没骨气地妥协了,可此刻她耳边还不断回荡着来时在院门口听到的那一声惨叫。她不敢想象再这般耽搁下去,彩云会多遭多少罪。 苏怡言不知谢淮一个文官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身体被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禁锢着,情急之下,她狠狠一口咬向他的手。 谢淮没有躲避,任凭她咬着,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很快,一股铁锈味在苏怡言口中弥漫开。苏怡言猛然清醒,她一时冲动咬伤了谢淮,这个目前她还得依靠着的,她名义上的夫君。 “解气了?”谢淮勾了勾唇。 苏怡言直愣愣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松了口。 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方才竟然看到谢淮——笑——了——? 谢淮伸手过来,修长的手指抹掉她唇边的一点殷红:“……咬在骨头上,牙不嫌硌得疼?” 他的眼中没有苏怡言想象中的震怒,甚至连一丝不悦也没有,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中,似乎有光点沉浮其中。 她没吭声,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虎口处。 殷红色的血迹,一点一点从伤口渗出。 苏怡言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明明受伤的是他,他却问自己牙疼不疼。 今日的谢淮,她有些捉摸不透。 “发簪呢?”谢淮突然开口。 苏怡言表情一僵,那样一只简陋的发簪,真是难为他还记得:“不小心丢了。” 她撒了谎,一劳永逸。 她不想去解释为何每日佩戴的发簪突然就不戴了,太过难堪。 谢淮眉眼舒展开:“无妨,想要什么样的?” 这是要再送她一支的意思。 谢淮一寸一寸抚摸着她的发鬓,动作轻柔; 苏怡言心里想着的却是,前几日,他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将那套翡翠头面为他心尖上的女子戴上,那双修长分明的手是否也如这般柔情地穿梭在另一个女人的发间…… “什么都不想要。” 她想要的,他已经给了别人。 谢淮忽然停住了脚步。 “撒谎。” 第66章 扯谎 苏怡言倏然看向他。 他说她撒谎? 难道他知道自己心底对世子妃的东西有所觊觎…… 她别开脸,觉得不堪。 “找到了。”谢淮突然停住了脚步。 顺着他的视线,苏怡言看到了地上自己遗失的那只绣鞋。 谢淮蹲下身,手突然握上她的小腿。苏怡言下意识地想将腿收回来,却被谢淮重新抓住。 他握着她纤细的脚踝,不紧不慢地替她将绣鞋穿上:“彩云在小佛堂,只是罚跪。” 苏怡言低头,看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正细心地整理着她薄薄的罗袜和绣鞋,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咬了咬唇,试图让自己清醒。 “当真?那我去一趟小佛堂。”苏怡言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谢淮没有必要骗她。 谢淮并打算不拦她,姿态坦荡:“夫人为了给我挑生辰礼,太过劳累晕倒了,我何至于重罚你的丫鬟?” 苏怡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彩云这丫头编的什么理由?恐怕只有傻子才会信吧。 谢淮拍了拍她绣鞋上的灰尘,放她下来。 随后,他直起身,一双桃花眼微眯,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所以,夫人精心挑了如此久,最后挑到了何物?” 苏怡言心里“咯噔”一声。 谢淮真信了? 她侧目过去,看着谢淮脸上神色,一时间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 想到今日那群白衣美男,苏怡言有些头皮发麻。 他应该不知道吧? 而且那应该不算是绿帽子吧? 天地良心,她连那些人的手都没有摸一下,甚至连他们的脸都没有看清。 至于生辰礼…… 非要说挑了什么,她去聚星阁挑了美男算不算? 这是可以说的么? 苏怡言记着五公主与她说过的话,现如今自己还靠谢府的庇佑,不能提和离,自然也不能闹翻脸。 忽然她灵光一闪,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扯谎道:“此物便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夫君可喜欢?” 她拿出来的是小太监送她的那一块,玉质上乘,想来应该能蒙混过关。 至于太子给的那块她可不敢拿出来,毕竟太子和谢淮每日在朝堂之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有被认出来的风险。 “这就是夫人千挑万选,要送我的生辰礼?” 谢淮扫了一眼那块玉佩,似笑非笑:“这玉佩我怎么瞧着有些年头了。” 苏怡言硬着头皮道:“……古董。” 谢淮没再说话,就这么一直静静注视着她。 苏怡言觉得他好似看破了自己的谎言,但又好像没有。她仔细辨认着他眼底的情绪,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一刻,庭院里很安静,只听到竹叶晃动的沙沙声。 苏怡言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这种紧张的心情与往日已经大不相同。 若是以前的她,此刻担心的是谢淮若知道她偷偷饮了酒,会不会对她不喜; 而如今的她,更多担心的是谢淮会不会因为不喜而将她提前逐出谢府,若没有银钱也没有谢府的倚靠,她落入苏家将面临如何下场…… “主子……”竹二突然有事禀报,看样子还是要紧事。 苏怡言整个人松了口气。 谢淮回了书房。 临走前,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弯了弯唇:“玉佩就不必了,夫人回头还是送些别的吧。” 谢淮一走,苏怡言长舒一口气,总算是没有露馅。 不知为何,她觉得今日的谢淮似乎心情很好,眉眼间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淡淡的愉悦。 她摇摇头,企图将谢淮方才那张带着几分蛊惑笑意的脸从脑海里抹去,以免自己那颗死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周围的下人已经散去,苏怡言匆匆赶到小佛堂,果然看到彩云正跪在那里。 苏怡言将彩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受伤,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地。 “苏妹妹,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柳月眠从一旁走出来,笑吟吟道:“彩云这丫头是你的贴身丫鬟,我哪里会为难她,只不过是因为阿淮的吩咐,我不得不照做罢了。苏妹妹可千万别因为此事而怪罪于我,同我生了嫌隙。” 说罢,又要拿出帕子咳起来。 苏怡言觉得好笑,原先外界颂扬“肆意直爽”的柳月眠,自从住进了谢家,越发柔弱了,三步一晕,四步一吐血。 吃过亏的苏怡言立刻退后两步。 对于柳月眠这种一言不合随时都可以吐血陷害旁人的技能,她也是相当佩服。这要是用在深宫之中,恐怕早就升到贵妃之位了。 柳月眠说得冠冕堂皇,一番话下来,显得苏怡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苏怡言回想起今日在修竹院门口的那声惨叫,心中或多或少猜到了几分是怎么回事,但她并不揭开,因为没有必要。 左右一年后柳月眠就会嫁给谢淮,而自己也许在那之前便会离开谢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剩下的时日,她并不打算得罪柳月眠,只要她别来飞霜院找她的茬,自己也不会去打扰谢淮与她恩爱美满。 只要不在意,心就不会再痛。只要没了期待,就不会再失望……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飞霜院,等待一个契机解决掉苏家的问题,其他的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待她离开侯府,甚至离开京城,不管是柳月眠还是谢淮,都将成为她生命中的陌生人。 “那就多谢郡主对我家彩云的照顾了。” 苏怡言客客气气地对着柳月眠行了一礼。 柳月眠一愣,显然没预料到苏怡言会是这个反应。趁她发愣的空档,苏怡言带着彩云回了飞霜院。 “受此屈辱还能面不改色,这位谢少夫人不好对付。”容嬷嬷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嬷嬷说得是,本以为此女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谁知心机竟如此深沉。她方才那不争不抢,毫不在意的模样,差点连我都骗了去,真当是好演技。” 柳月眠手中的帕子都差点绞碎。 她不由得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早早买通了苏怡言身旁的丫鬟追月,手上抓到了苏怡言私通外男的把柄,不然还真是个麻烦。 “郡主为何不借机折磨她这贴身丫鬟一番,好好挫一挫她的威风?就这么轻易放回去,实在是太便宜她们了。” 容嬷嬷颇为可惜地摸了摸自己许久未用的银针,觉得如此一来今日这一出戏岂不是白演了。 第67章 你不懂 柳月眠勾了勾鲜红的唇:“嬷嬷猜猜看,苏怡言身为谢家少夫人,先是强行闯入我院中,又污蔑我打杀她的丫鬟,长公子会如何想?” “长公子定然会觉得是您受委屈了,顾全大局,而那苏怡言举止粗鄙,丢了侯府的脸面,还冤枉欺负您……” 容嬷嬷立刻明白过来。 两人正说着,碧池从外面回来,一脸欣喜地禀报道:“奴婢打听了一圈,方才苏怡言误以为咱们对那丫头动刑,和长公子争执不下,甚至动了手伤了长公子,据说还见了血……” “什么?” 柳月眠惊呼出声,嘴角的笑意差点压不住,她万万没想到,竟还有此等意外之喜。方才见苏怡言脸上波澜不惊,她还有些遗憾,没想到苏怡言竟是个傻的,竟会和谢淮动手。 “就算她平日再柔顺又如何,这么一激,还不是中了我的圈套。男子都是喜欢千柔百顺的女子,有哪个男子会喜欢看到自己的妻子这般无理取闹撒泼的模样,这下谢长公子定然对她更为厌恶了。我又何必出手,落个打杀下人的恶名。” 柳月眠洋洋得意。 先让谢淮越发厌恶苏怡言,之后再揭开其不守妇道的罪名,到时候谢淮便不会再替她求情,苏怡言只能落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还是郡主手段高明,料事如神。” 容嬷嬷佩服不已,连连赞叹:“这都见了血了,经此一遭,谢长公子定是厌弃了那苏氏,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这才到哪?等那场大戏唱罢再庆贺也不迟。” 话是如此,柳月眠不免已经有些飘飘然,觉得全局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自信满满,红唇轻启:“嬷嬷,是时候准备那个药了。” 待苏怡言一死,正是一个被妻子背叛的男人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也是她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容嬷嬷打趣道:“老奴看那长公子对您也颇为照顾,您这般绝色女子,有哪个男子看了能不动心呢?说不定不用那药,也能水到渠成。” 柳月眠被她捧得心花怒放,扭捏了一下,有几分羞涩:“话虽如此,他毕竟是个看重礼数的,心中总有顾虑,用上那药自然能更放得开些……” 这一次,她也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想起那药,她不由得并紧了双腿,有些难耐。那药不愧是千金难买,不仅无色无味,事前事后都不易被人察觉,且滋味神仙难敌。男子若沾染上了,再冷硬的石头也只剩下硬了。 两年前的那一夜,简直要了她的命…… …… 书房内。 “上次那几个刺客的身份还未查明?”谢淮缓缓从书屉中取出一沓书信,仔细查看着。 “回主子,大理寺卿那边还未有定论,咱们这边的人只查到一丝线索,可属下赶到的时候,那个乞丐已经死了。” “嗯,继续暗中调查。” 谢淮没有感到意外,他一直觉得这场刺杀有些蹊跷,应是有心之人的布局,定不会那么好查到。 查看完手上的书信,谢淮眉头紧锁。 他那远赴边疆的弟弟谢文远,虽是赌气出走,性子有些不着调,但每月必会寄回一封书信报平安。数了数手上的信件,这个月的书信已经推迟了大半个月了,还未曾收到。 “属下打听到,二公子前不久调到赵凛手下办事……”竹二道。 谢文远与赵凛当年都爱跟在柳月眠身后嘘寒问暖,两人可以说是极为不对付的。 赵凛是赵将军家最小的儿子,不似他上头那几个自幼长在军中的哥哥,赵凛在京城中娇惯地长大,此去军中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趁机给人穿小鞋这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谢淮略一沉吟,立刻提笔准备给赵家大公子去一封书信。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痛意。 他看了一眼虎口上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了,只余清晰可见的牙印。小巧,月牙状。就像是她留在他身上的一枚殷红印记。 眼前不自觉地又浮现出女子那张娇俏可人的精致小脸,一双明亮的杏眸中盛着些许薄怒,跟猫儿似地挂在他身上挠着他,咬着他…… “主子您真的不需要上点药?” 竹二不知道一个伤口有什么好看的,主子都盯了半天了,寻思着找点话说。 “夫妻间寻常打闹罢了。”谢淮又摸了摸那伤口,唇角微微扬起:“……你不懂。” 竹二:……好好好,您成亲了不起。 他就不该多余问。 竹二眼珠子转了转。觉得自家主子今日不对劲。、 今日主子得知少夫人出府,立刻派了竹三跟上保护。竹三带回来的消息差点惊掉他的下巴。一向温柔贤淑的少夫人竟去了聚星楼,据说还一口气点了十个俊美男子…… 主子听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眉眼带笑,走路带风,看得他瘆得慌,他还是习惯原先那个冷冰冰的主子。 虽说这男人嘛,生活要想过得去,头上总得有点绿。可这绿来得似乎有些猛烈,所以主子这是受了刺激,气糊涂了? “主子,今日少夫人撒谎了,您不生气?”竹二试探地问。 “我为何要生气?”谢淮语气波澜不惊。 “……少夫人点了十个……您也不生气?”竹二继续试探。 “十个又如何?” 竹二一噎,只好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主子大气。” “那聚星楼并非什么烟花之地……况且……”谢淮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桃花眼中泛起一丝涟漪。 那十名俊美男子妆容衣着,言行举止,无一不是在模仿他…… 谢淮眼中笑意更甚:“……你不懂。” 好好好,又是他不懂。 竹二摇摇头。完了完了,主子这是真的受刺激了。 …… 苏怡言觉得这一夜的谢淮似乎格外不同。 果然,白日里自己还是惹他生气了,那缱绻的笑容是她的错觉,他要送她簪子也不过是虚情假意。 她只不过是咬了他一口,晚上就被他千百倍地报复回来。那力度,分明恨不得将她后脖颈上的一块肉叼走。 偏偏她一动也不能动,还一句怨言也不敢有,只能装睡,任他折腾了大半宿。 他咬了她多少口,她刚开始还在心中数着数,后来数着数着迷迷糊糊就给忘了。 第68章 赚银子 好不容易等人走了,苏怡言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还健在的脖子。谁能想象在人前风光霁月的清冷贵公子,人后竟然如此睚眦必报。 窗外,月已沉下去。 苏怡言感到身心疲惫。 她不想一边明知自己是个“替代品”,一边与他相拥而眠。她害怕再这般下去,她会贪恋上他身上的温暖,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她已经从绿荷口中的消息推断出柳月眠要算计些什么。她如今就盼着柳月眠赶紧来飞霜院“捉奸”,她也好与他各归各位。 …… 苏怡言关起院门过起了与世无争的日子。 经过彩云一事,她彻底认清了现实,如今只要她还在这谢府一日,谢淮便是她唯一的依仗。 他若愿意继续护着自己,自己暂时就还是这谢府的少夫人; 若他哪天不高兴了,不愿意护着了,柳月眠凭借她郡主的身份,随便动动手指头,不要说彩云,就连她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五公主忙着招待南疆使臣,聚星楼那边忙不过来,苏怡言便时常过去帮忙。 她本就出身于商贾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在做生意这块有着与生俱来的优势,很快将聚星阁上下打点一新,成了默认的“二当家”。 一日,苏怡言在聚星楼又碰到了那个俊俏的小太监,想将玉佩交还于他,小太监眼眶瞬间就红了,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像是路边被抛弃的小狗,吓得她赶紧将玉佩收了回去。 一番交谈之下,苏怡言才知道自己误会大了,上次只是一场意外,小太监根本不是聚星楼的“员工”,只是因为那日恰好穿着白衣,误入其中。 但苏怡言看他姿容绝佳,忍不住使出浑身解数忽悠他加入聚星楼:“咱们聚星楼生意在京城是一等一的好,绝对不会克扣工钱,年底还有额外的分红,只要你好好干,银子绝对不会少……” 苏怡言说得口干舌燥,少年递过来一杯茶水,乖巧道:“好的,姐姐。” “可我还未说工钱是多少……”苏怡言傻眼了,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多少都行,我……我都可以。” 少年红着脸,展起干净的笑颜,如同雨过天晴的湖光山色。俊秀清朗的眉目中,刹那间似有无数星光在浮动。 苏怡言一窒,赶紧抬手抚了抚心口。 心中暗道,幸好他只是个小太监,若是个少年郎,将来不知要迷倒多少京城贵女。 小太监名唤清墨,时常水灵灵地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 清墨乖巧,无论苏怡言说什么,他都说好;不仅乖巧,他能力也颇强,无论苏怡言交代他去做什么,他都能完成得极好。 清墨不仅样貌生得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谈吐气度也是不凡,除了害怕接触女子以外,怎么看都是翩翩世家小公子。苏怡言很多时候都忍不住有所怀疑,他真的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太监么? 可这种话她一个女子又不好直接问,也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她便索性不再问。 苏怡言的提议下,聚星楼内新修了环绕的水曲,夏日荷花盛开其中,带着阵阵清香。沿着水曲布置了江南最轻薄的鲛珠纱,如梦如幻,仿若仙境。 各式冰饮用莲叶衬着,放入精致的玉碟,在水中飘浮。水岸旁摆着冰块,有小童用绸扇轻轻运风,使得整个聚星楼内凉爽无比。 夏日炎炎,聚星楼内的生意反而更好了,楼内总是热闹非凡,少男少女光鲜亮丽,台上或是美妙的琴音,或是一舞惊鸿,两两相斗,高潮迭起…… 苏怡言常常会坐在后方的雅间,隔着珠帘远远看着这一切。 清墨则坐在她身侧,拿着纸笔认真记录着台上的情况,空暇时会偷偷瞧她,待苏怡言偶尔看过来时,他又飞快地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耳尖却微微发红。 苏怡言常常会浅酌一杯酒酿,无论谢淮喜欢与否。 原来不再围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转,心情会好很多,不会再每日患得患失。 翻看着账本,苏怡言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她想,比起虚无缥缈的情爱,赚银子果然重要多了。 不去聚星楼的其余时间里,苏怡言会在飞霜院小憩,晒晒太阳,喂喂兔子,能不出院子就不出院子。 府中下人们对飞霜院越发懈怠,缺衣少食。 那日在修竹院中她伤了谢淮的事情本应没几个人知晓,不过短短几日,府中下人们私底下却都传开了,他们觉得她这个谢少夫人惹恼了谢淮,自然没有了再讨好的必要。 要说这其中没有柳月眠的推波助澜,她可不信。 苏怡言不吵不闹。 明面上,她在自己院子里种起了蔬菜,和一撮灰一起顿顿吃草,可怜得很。 私底下,她从谢淮私库取了银子,让彩云到外头酒楼打包了饭菜回来,左右那间酒楼也是五公主开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三天两头给自己开小灶,将脸都吃圆了一圈,以至于夜里睡觉苏怡言都能听到谢淮她在耳边念叨她长肉了。 以前她心里装的全都是他,虽然谢淮将私库的钥匙给了她,但她一直花得扣扣嗖嗖,几乎从未动过。如今不花白不花,指不定哪天谢淮想起来就把私库收回去了。 用五公主的话来说,她嫁给谢淮两年,守了两年活寡,吃他口饭怎么了? 苏怡言没想到,安生日子过了没几日,谢淮突然来到她院中用晚膳。 彼时,她正嘴里叼着醉香楼的鸡腿,手里提着百味阁桂花酿, 一阵手忙脚乱将吃食藏到柜顶之后,她才让彩云将房门打开。 她一颗心悬着,堂堂谢少傅不至于真的这般抠门吧,为了几顿饭钱来找她兴师问罪? 谁知谢淮开口第一句便是质问她,是不是近日用的都是外面的饭菜。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想起上次谢淮带自己和柳月眠同去那家酒楼的时候,各种名贵的甜点酒菜点了满满一桌,结账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今却为了几道菜大老远亲自跑到飞霜院来训斥她…… 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原来在谢淮心中,她连吃顿好饭都不配吗? 到底是伤心的次数太多,苏怡言只难过了一会儿,就开始在心中盘算着自己到底花了他多少银子。 她端坐好身子,维持着温顺的模样,微微垂着头——只要她态度够好,那点银子他应该不会计较吧? “我也只是偶尔……以后不会了。” “嗯,偶尔。”谢淮余光瞟过一旁的柜顶,一脸了然,再看妻子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不由得好笑:“外面的膳食不干净,以后还是用府中的饭菜。” 苏怡言自然不信,但面上连连点头。 这顿晚膳到底没有吃成,谢淮前脚刚坐下来,后脚修竹院那边的容嬷嬷就到了,说是郡主身体不适。 苏怡言毫不意外地看着谢淮一脸紧张地离开了。 第69章 报复 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一连三日,谢淮都会来飞霜院用晚膳。 安静的小院中,暮色斜阳笼罩着他的轮廓。白衣胜雪,芝兰玉树。 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萦绕心头。 她想起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爱慕着他,是怎么每晚等待着他,又是怎么小心翼翼地期盼着跟他的将来。 而他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让她的期望落空…… 从前她总盼着他来。而现在,她的心早已筑起高墙。 晚膳依旧没有吃成,每次谢淮都会因为“郡主吐血了”,“小世子不适”各种理由被修竹院的下人匆匆叫走。 苏怡言冷眼看着,一遍又一遍。 她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这两人提前串通好,为的就是不让她好好吃顿饭。 苏怡言气得终于摔了碗筷。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不让她好好吃饭,那她也不打算让谢淮好过。她如今依靠着谢家,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 这一夜,谢淮刚进门就被绊了个踉跄。 借着月光,他发现一只肥硕的兔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躺在进门处的路中央,正是一撮灰。 苏怡言听到动静,双肩抖得厉害,咬着牙没笑出声。 谢淮那边悉悉索索一阵动静,将一撮灰放回了它的兔窝。 几步走到床榻旁,他将床帷轻轻一挑,床帷旁坠着的珠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谢淮上了床榻,手臂一揽,将人拥入怀中。 苏怡言背对着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准备行动。 什么外面的吃食不干净?分明就是借口。分明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苏怡言装作睡不踏实的模样,闭着眼皱着眉头嘤咛一声,顺势转过身子。 月光透着轻纱,朦胧成一片,恰好笼罩在她光洁的面庞上。 不是不想看到她这张脸么? 那她就非要让他对着自己这张脸入眠,让他清楚地知道,他怀中抱着的是她苏怡言,而不是那位他的心上人。 没理由她受尽折磨,他却睡得心安理得! 他从前不是为了他的心上人守身如玉么,如此膈应,她倒要看看他如何能睡得着? …… 月光从窗外探入,夜色如画。轻柔的夜风吹过树梢枝头,吹过雕花窗格,吹进了轻纱罗帐。 床榻上的女子一头乌发如瀑般垂散,耳边的一缕青丝随着夜风轻轻摇曳,发梢垂在男人的手背上,带来一丝痒意。 谢淮微垂眼眸,看着突然闯进他怀中的妻子,眼神微动。 她双眼紧闭,一张小脸靠在他颈侧,睡得正香甜。鸦羽般的睫毛,小巧秀气的鼻尖,再往下是莹润饱满的唇瓣…… 近在咫尺的。他品尝过的。柔软,湿润,香甜…… 无声诱惑着他。 只要他稍稍低头,便能如愿以偿…… 谢淮呼吸一沉,伸手将那张巴掌大精致小巧的脸遮住,另一只手放在妻子肩头,将她的身子转过去。 苏怡言心中冷笑,果然,这就受不了了?对自己的心上人感到愧疚了? 那便不要再来招惹她。 苏怡言嘴上故作喃喃低语,似梦似醒,一个翻身再次撞入他的怀中,她仰头,鼻尖几乎抵着他的下巴。她要让他看清楚,他这段时日夜夜抱着的是谁。 他的内心会愧疚,会痛苦,会煎熬吧? 可这都怪他,是他不放过她,她明明都要离开成全他和柳月眠了,他却如此折辱她,让她当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让她当他的外室…… 苏怡言暗自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即使没了爱,还有恨。即便她平日里表现得再不在乎,心底的情绪还是会不自觉地被他牵动…… 谢淮的手再度搭上她的肩头,想将她推开。 苏怡言哪能叫他如愿,她死死地扒着他胸前的衣襟直挺挺地往他怀里钻。 谢淮只觉怀中犹如抱只炸了背毛的猫儿,不停在他怀中扑腾,眼中划过一抹极淡的笑意,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夫人?”谢淮试探地问,觉得今夜的苏怡言格外不老实。 他抬手,指尖轻点一下她的额头,怀中的女子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他的手掌探入她的腰间,手指在那细腻光滑的肌肤上轻轻挠了挠。 苏怡言哪里会料到他有这般动作,差点当场露馅。 她腰间那块最是敏感,这么被谢淮轻挠两下已然是浑身紧绷,若不是她咬着舌尖,这会该痒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着连眼睫都不带一丝颤动的妻子,谢淮他对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荒唐。 是睡着了。 她怎么可能是装睡呢? 手指抚过她晶莹如玉的脸颊,谢淮眼眸沉沉。若真是装的……便好了。 怕动作太大弄醒她,谢淮只好像之前那般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可他刚将苏怡言的一只手弄开,苏怡言又飞快地攥住了另一处,谢淮只好又无奈地去掰她的另一只手。 两人拉扯了好一阵,谢淮好不容易将她转过身去,不到半炷香的时间,苏怡言又故技重施…… 耳边传来谢淮不住的叹息声,苏怡言心中一阵畅快——膈应他,膈应到他睡不着觉为止。 她光顾着报复,对其他事物浑然不觉。 女子斜襟样式的中衣几番拉扯之下,领口早已敞开,松散滑落,露出了半个圆润光滑的肩头。细嫩的玉颈下,一片雪白的晶莹半遮半掩在薄薄的藕粉色肚兜中,男人垂眸间,甚至能隐约瞧见两粒小巧的朱果…… 谢淮眼眸划过一抹暗色,猛地将她整个拢在怀中,喉结轻滚了两下。手指没入她的长发,他在她发间微微喘息:“别动了。” 嗓音压抑着,低沉暗哑。 她的柔软与他坚硬的胸膛紧贴,她感受着他胸腔一阵一阵有力的震动。 谢淮的反应让苏怡言感觉到一丝异样。 谢淮让她别动。 可她如今可是“睡着了”,若谢淮让她别动,她便不动,那岂不是暴露了她装睡故意戏弄他的事实? 苏怡言趁机在他怀中又是一阵扑腾,顺手在他腰间也抓了几下,算是报了他方才挠她痒痒之仇。 谁知下一秒******* 她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都这般久了,他睡觉居然还带着防身的武器? 他……竟如此防备她? 苏怡言感到一阵不堪。 她还没来得及难过,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人被谢淮用被子一裹,狠狠压在了床榻上。 (是的,她抓到了一个审核不让过的东西) 第70章 复宠 第二日用晚膳的时候,谢淮竟又出现在了飞霜院。 披着暮色,他伫立在那里,一身银霜色长衫衣角在晚风中轻轻晃动。 平日里清清淡淡的谪仙公子,那双桃花眼中似乎染上了别的几分情绪,眸色乌黑,像漫长无垠的夜,想将她困在其中。 看到他的那一瞬,苏怡言的身子不由得一僵,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夜的那一幕。 黑夜中,他钳住她的身子,伏下身,俯首逼近。 两人的距离在一瞬间拉近,他呼吸的热气落在她的肌肤上,滚烫灼热。若是再靠近一些,他的鼻尖便要触碰到她的。 她眼睫微颤,从缝隙里偷偷瞧他。他垂眸看她,眼中也是这般漆黑如墨,似乎有暗潮在涌动…… 她记得床帷旁挂着的珠翠响了一声,身上的力度猛然消失。随后是男人匆匆离开的脚步声,之后室内又归于沉寂。 苏怡言收回视线,稳了稳心神。 她心虚什么,她不过是发现了他身上带着的防身武器罢了。 谢淮果真是洁身自好,沉稳持重的好男人,为了月眠郡主守身如玉,睡觉也不忘记带根破木棍子。 倘若此人不是她的夫君,她都要感动得让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将他们可歌可泣的忠贞爱情故事说上三天三夜。 苏怡言扯了扯嘴角,象征性地吩咐丫鬟给他摆上碗筷,左右他待会又会被柳月眠用各种借口叫走。她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她那颗心仿佛经过了千锤百炼,练就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盔甲。 “主子,容嬷嬷求见,说是郡主身子不适……” 果然,菜还未端上来,柳月眠的人便到了,就连清晨公鸡打鸣都没有她这般准时。 苏怡言赶紧站起来准备起身相送。 腰还没挺直,耳边便传来谢淮的声音:“既然身子不适,还不去请大夫。” 苏怡言愣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月眠郡主可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从前未将人接入侯府的时候,郡主只要勾勾手指,他就连夜进宫,彻夜不归。入府以后,更是有点风吹草动就赶去修竹院探望…… 今日这是怎么了? 容嬷嬷显然也对谢淮这般反应始料未及,立刻拿出了看家本事,将自家郡主的伤病一顿哭嚎,仿佛晚去一刻郡主就要死掉一般。 谢淮眉头一拧,苏怡言知道他这定是心疼了。 下一瞬,谢淮严厉的声音响起:“既如此,你还不速速去请大夫,居心何在?若耽搁了郡主的救治,唯你是问!” “这……老奴知错,老奴这就去。”容嬷嬷吓出一身冷汗,被竹二请了出去。 苏怡言心中微动。 她很快清醒过来,定是两人为了何事闹脾气,他赌气才说出这番话来。 倏然间,她对上了谢淮的视线。 “……夫人为何站着?” 苏怡言有些心虚,为何他还不走,难道他发现自己藏在铜镜后的烤鸡和冰糕了? “我去看看厨房那边的菜好了没有……” “是么?” 谢淮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苏怡言这才发现,丫鬟们早已端着菜侯在了门外。她尴尬一笑,又乖乖坐了回去。 片刻,丫鬟们依次将菜端进了屋。 看着桌上的饭菜,谢淮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苏怡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 之前府中下人们见风使舵,经常克扣飞霜院的吃食。 这几次谢淮过来的动静不大,而且都是坐了一会儿就离开,所以厨房那边应该还未来得及收到谢淮来飞霜院用膳的消息,如今桌上的那些菜式不仅简陋,且食材也是下等,看着便难以入口。 “这是怎么回事?”谢淮声音冷了下去。 丫鬟们纷纷跪了一地:“长公子息怒,奴婢只负责送饭,菜都是厨房那边备好的……” 苏怡言放下筷子,淡声道:“……我最近胃口不好,便叫厨房随意做些菜。” 若是换作从前,苏怡言一定会为他这般护着自己感到欣喜。但如今的她早已不奢求这些,也不愿意再相信了。 如今的她只不过是个随时都要被换掉的谢少夫人,她不会,也不敢仗着他这点心血来潮去教训下人。 即便这一次谢淮为了她训斥了一番厨房的人又如何? 等过阵子谢淮不再来飞霜院,恐怕厨房那边会怀恨在心,变本加厉,到时候让她连碗米饭都吃不上…… 苏怡言万万没想到,谢淮这次直接将府中厨房的下人全换了,其中还有不少府中的老人。 谢府规矩虽多,但主子们大多脾气好,好伺候,月银也给得足,那些厨子都哭着喊着求着留下来。 “长公子,小的这次只是一时疏忽,您就留下小的吧……” “……谢老夫人可是最爱吃老奴做的菜,您可不能把小的赶走啊……” 谢淮没留情面,冷声让人将他们全都赶出了府。 府中下人们疑惑不已,暗地里议论纷纷。 “这是少夫人重新复宠了?” “这位少夫人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这么快又重获长公子的宠爱……” “不是说前阵子少夫人才动手伤了长公子,长公子已经厌弃了她?” “你们不懂了吧,打是亲骂是爱,这肯定是人家小夫妻间的情趣……” 那些个曾经故意为难过苏怡言的小厮和丫鬟都瑟瑟发抖,好几宿没睡着,生怕受罚。 一时间,府中下人人人自危,个个夹紧了尾巴做人。 厨房很快换上来一批新厨子,送来飞霜院的菜式一个赛一个的精美,色香味俱全,堪比御膳。 苏怡言微微晃了晃神,那些菜有不少是她喜欢的江南口味…… 之后,谢淮几乎日日来她院中用膳,对她也比从前体贴。苏怡言不敢再相信他,只觉得其中有什么阴谋陷阱,可她又不能得罪他,只好每日陪着笑脸陪他用膳。 “听闻夫人夜里睡不踏实,不如我们去一趟护国寺?”谢淮突然提出去寺中上香。 苏怡言心中嘲讽一笑,定是她这几夜将他闹腾得受不了,夜夜难以安枕,而郡主的伤还未好,他还用得着自己这个替身。 她故作惊讶状:“夫君听谁说的,我最近夜里睡得很好……” 看到他睡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谢淮清咳一声:“……自然是你身旁的丫鬟说的。” 彩云正巧掀了帘子进来,她疑惑地挠了挠头,有些迷糊,是她说的么? 70.2合并小章节。 这次柳月眠母子没有同行,马车一路来到护国寺。 不巧的是,护国寺的主持正好不在,谢淮带着她去前殿上了几炷香,没有求签文。 两人经过一处庭院,苏怡言脚步一顿。 那院中种着一棵参天古树,一看就年头久远,树身几人展臂也环抱不过来。清风拂过,树枝上挂满的万千红绸随风飞舞,那些红绸上写满了香客们的各种愿望。 有的求家中长辈身体安康,有的求姻缘,希望找到如意郎君,也有的求仕途通顺,步步高升…… 原来是棵祈愿树。 “二位可要许愿?”恰好一小和尚手中捧着一沓红绸经过。 “不用了。” “好。”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苏怡言侧头看向谢淮,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若要许愿祈福,也该是带着柳月眠母子过来,而不是她。 谢淮已经伸出了手。 小和尚将两条红绸递给他,一指旁边的笔墨,便被其他香客叫走了。 谢淮很快写好了,苏怡言却迟迟没有下笔。 她的愿望…… 她看了一眼谢淮,心中还是会有波澜,毕竟他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执念。若是从前,她定要许愿与他白头到老,恩爱不疑。 写好红绸,谢淮要帮她系上,苏怡言连忙摇头拒绝:“你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 至于他的,她就算不看也能猜到写的是什么…… 无非是希望孩子平安健康,希望郡主伤病早日康复。 谢淮笑笑,没有再坚持,他们各自挂上红绸,往护国寺外走去。 国寺外种着大片的花树,此时花团锦簇,不少上香的女客在此逗留游赏。 谢淮身姿挺拔,姿容如玉,今日一身云锦缎衣在阳光下格外清绝。 特别是他站在花树下,唇瓣含笑的样子,简直将这寺外满山花树的颜色都夺了去。苏怡言一个女子看了都自愧不如。 谢淮所到之处,女子如狂蜂浪蝶一般蜂拥而至,苏怡言实在是不堪其扰,想着先回去。 谢淮不走。 苏怡言冷哼,别看平时如何清冷高绝不近女色的男人,原来都是喜欢女子的追捧的。 下一瞬,手被挽住。 “这般便无人打扰了。” 谢淮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周围女子羡慕嫉妒的目光几乎将她射成筛子。但顺着谢淮替她扶正珠钗的手看去,众人发现苏怡言头上是已婚妇人的发髻,顿时都面上讪讪的,悻悻而归。 一旁有老婆婆提着竹篮买鲜花手串的,苏怡言感兴趣地看了好几眼。 老婆婆见生意来了,忙不迭地招呼:“这位姑娘,要手串么?很便宜的,一文钱一串。” 苏怡言凑上前去,竹篮里花香四溢,什么颜色的手串都有。老婆婆热心地为她挑选了一串淡粉色紫薇花手串:“姑娘,这花好寓意,祝姑娘觅得良人。” “这位是我夫人。”跟上来的谢淮突然开口。 苏怡言悄悄白了他一眼。 老婆婆愣了一下,立刻挑出一串橘红色花朵手串:“是老妇眼拙。这石榴花开,多子多福,好兆头,好寓意,最适合二位了!” 空气仿佛突然间凝固。 苏怡言沉默了。 多子多福…… 苏怡言扯起一个勉强的笑:“老婆婆,换一个吧,这颜色有些艳了,不适合我。” 一旁的谢淮也沉默着,算是默认了。 最后苏怡言选了栀子花手串。 她侧头看了一眼谢淮,发现他还定定站在那里,看着那手串石榴花手串出神,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什么。 算了,反正与她无关就是了。 …… 谢淮总是来飞霜院,柳月眠自然也坐不住了。 苏怡言觉得她也不嫌累得慌,大热天的,隔三岔五大老远跑来她院子附近晃悠,就为了炫耀谢淮对她有多好,给小世子买了什么新奇玩具,给她屋子又添置了什么稀罕物件…… 她被他们二人烦得不行,只好隔三岔五到聚星楼躲清静。 柳月眠见苏怡言始终淡淡的,没有太多反应,一直觉得稳操胜券的她不禁有些心慌,几乎咬碎一口牙。她想不通,怎么上次苏怡言与谢淮动手后,非但没有遭到谢淮的厌弃,反而让谢淮另眼相看。 难道…… 她不由得想到那些京中贵公子中不乏一些有特殊癖好的,莫非看起来清风霁月洁身自好的谢淮也有那种不为人知的癖好? 她火速让容嬷嬷去买了些小皮鞭,粗麻绳之类的工具放在房中,以备不时之用。 “郡主,不好了,谢大人带着那女人去外面购置宅院了!” 碧池匆匆来报。 “什么?” 柳月眠鲜红的长甲几乎扣断。 她是才是侯府未来的世子夫人,这府中的银钱都会是她的,她绝不能让那个女人拿走一分一毫! “郡主,咱们得想想办法阻止她,最近谢大人对她越发宠爱,她身边的丫鬟都敢对咱们院中的人冷嘲热讽了……” “够了!” 柳月眠摔了杯盏。 片刻,她缓了口气:“随她去吧。” “您的意思是……”碧池小心翼翼地开口问。 “……一下子就把人摁死有什么意思?且再让她得意几日。把一个人捧到最高处,再让她从云端跌下,那滋味才不好受。” 柳月眠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早已掌握了足以让苏怡言一击致命的把柄。 无论苏怡言那个女人是用什么手段重新俘获了谢淮的心,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受自己头上戴上绿帽子。现在越是得宠,事发的时候才越凄惨! 买宅院算什么,等苏怡言死了,那宅院还不是她的! “碧池,那件事可以先安排下去了。” 第71章 购置宅院 苏怡言看着手中的房契,心中长舒一口气。 虽然不知道谢淮近日为何对自己这般好,但她记着五公主说过的话,走之前总要多给自己弄点东西傍身。 【你若实在不想看到她,可以住到外面的别院,如果你喜欢汤泉,就找个有汤泉的地方……】 她顺势假意同意了之前谢淮的那个提议,那个让她觉得羞耻的提议。 那一瞬,谢淮眼里的笑意太过明显。 她又难过了。 可她没想到的是,谢淮竟然特地告了假,亲自陪她一同去挑选宅院。 他们如同一对恩爱新婚夫妻那般,一起相看了许多宅子,甚至一起规划院子内的布置。 谢淮的兴致似乎格外好,一向清冷少言的他说了许多:花房,秋千,锦鲤池…… 苏怡言只是静静听着。 心中轻笑。 他们二人哪来的什么将来? 她再也不信他了。 最终她选了一处带汤泉的宅子,说是宅子,堪比府邸。 府邸雕梁画栋,红墙黄瓦,金碧辉煌。檐上四角高高翘起,堂内朱红巨柱,气势非凡。院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叠水设计巧妙。郁郁葱葱的花树连绵不断,淡淡的花香飘散开,令人心旷神怡。 位置也极佳,与将军府毗邻,宅子够大,最重要的是,够贵。 贵到苏怡言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谢淮会为了她这么一个“外室”买下如此贵的宅子么? “喜欢此处?” 谢淮只问了她这么一句,得到她肯定的答案后,他当即就将这座府邸买了下来。 账走的是谢淮的私库,不然苏怡言估计谢老夫人得气得吐血,这座府邸可不便宜,几乎要掏空小半个静安侯府。 宅子落在苏怡言名下,她很满意。她准备等与谢淮和离后,就将这座宅子转手一卖,再买座小一些的院子,还能多出来许多银子。 “姐姐今日心情很好?”清墨手中握着狼毫笔,侧过脸看她。 苏怡言一愣:“有这么明显?” “嗯,都笑了十五次了。”少年一脸认真。 “你还真数啊?”苏怡言好笑道:“一心二用,别把账算错了。” 清墨姿容出众,苏怡言本想让他加入五公主原来弄的那个什么花样美男团,可他死活不肯,只想待在她身边帮忙做事。 后来苏怡言一想,让宫里的小太监出来抛头露面的确不妥。虽然她不太懂宫中的规矩,但想来领着宫中的俸禄,再跑出宫大张旗鼓地赚银子总是不好的,所以她便不再为难他,将他留在身边当个管事。 “姐姐放心,我不会算错的。” 清墨一本正经的模样太过乖巧,苏怡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好,我们小墨最厉害了,绝对不会算错的。” 清墨呆在了原地,耳尖迅速染上薄红,笔下的字都不会写了。 苏怡言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我今日高兴是因为新得了处宅院。” “姐姐何必要自己买宅子?” 清墨红着脸小声问:“等将来……若有人娶了姐姐,自会备好宅院。” 苏怡言心情颇好地捏了盘子中的一块桂花糕:“那宅子正是我夫君买给我的,不要白不要。” “啪嗒”。 少年手中握着的狼毫笔应声落地。 …… “皇弟?” “九弟?” “小九?” “小墨墨?” 寝殿内一片死寂,毫无回应。 “太子殿下,您要不还是请回吧,今日主子他心情不好,回来就一直这样了,连晚膳都没用……” 门口的老太监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孩子是奴才看着长大的,有什么心事都憋在心里,不愿往外说,只能等他自个想通了。” “连晚膳都没用?他今个儿去哪了?”太子皱了皱眉,怎么听起来像是害了相思病? 不对不对,连姑娘都没有,他这个弟弟还能思谁? “老奴记不得了,要不下次我再替您问问看?” 太子摇着紫檀扇一边叹气一边往东宫走。 最近赵青青缠得他心烦意乱,不是邀他赏花游湖,就是邀他吟诗作曲。 赵青青是谁,将军府嫡女,从小耍刀弄剑,飞扬跋扈。 赏花,她会赏吗? 吟诗作曲,她会吟吗? 明明五大三粗却总是要装做文雅千金,看得他别扭得不行。偏偏他还迫于母后的要求不得不偶尔赴约。 他想起与母后的那个约定,他得赶紧帮九弟找个合适的皇子妃,只要是他九弟喜欢的,他绑也要将人给他绑来。 否则他这个太子做得也太窝囊,太没意思了。 太子妃得娶个自己不喜欢的,总不能连太子侧妃都娶不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吧? “殿下,是殿下回来了!” 刚踏入东宫,一群穿着花花绿绿纱裙的女子如同花蝴蝶一般向他奔来,浓烈的脂粉气熏得太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往日明明觉得这些美人看起来赏心悦目,今日看起来怎么让他一阵心烦。 美人们拿着自己绣的香囊和绣帕纷纷上前,争相献宝。 “殿下,这是妾身绣的鸳鸯……” “你那算什么鸳鸯,就是只野山鸡,也好意思拿出来污了殿下的眼!” “殿下,您看妾身这帕子绣的鸳鸯才叫好看呢,您看看……” “行了行了!”太子揉了揉太阳穴,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儿拿过来,然后不耐烦地将人都打发走了。 他扫了一眼那些绣图,鸳鸯,每次都是这玩意儿,不就是两只花花绿绿的鸟嘛,为何这些女人都爱绣这个? 哪个男子腰上会挂这种香囊? …… “你说的是真的?那个小贱人竟然买了那么贵的宅子!”柳月眠在房中摔摔打打。 跪在下首的追月瑟瑟发抖。 柳月眠眼睛一眯,透出一丝狠毒:“本想再留她几日,既然她如此不识趣,本郡主就提前送她一程。” “追月,你懂得该如何做吧?” 柳月眠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只要你将此事办成了,答应你的事本郡主绝不食言。今后你就是这府上的半个主子了……” 追月欣喜若狂,高兴得嘴都快合不拢了,连连磕头道谢:“多谢郡主,多谢郡主!奴婢定替您将事情办妥,将来好好伺候您和长公子……” 柳月眠脸上露着笑,眼里闪过一丝轻蔑。 一个不忠的丫鬟,也配肖想未来的世子爷,真是痴心妄想。 第72章 玛瑙 聚星楼。 “清墨呢?”苏怡言一边翻查着账册一边问。 楼中的王嬷嬷也十分疑惑:“清墨这孩子已经好几日未来了,也没告假。这孩子看着也不像是个偷懒的……” “……难不成被别家高价挖走了,连工钱都不要了?” 王嬷嬷越想越心痛:“要老奴说,这般俊俏的孩子哪怕什么都不干,光站在楼中当个摆设也是极好的。二当家您非要给人安排这么多活,工钱还扣扣嗖嗖,瞧瞧,这下将人给吓跑了吧!” 王嬷嬷是五公主当年饥荒途中收留的流民,曾也有个如同清墨这般乖巧的孙儿,可惜在饥荒中饿死了。所以她待清墨十分照顾,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不是她抠抠嗖嗖,是她给多了人家不要……苏怡言不好意思地刚想开口解释,便听楼中一阵喧哗。 “都住手!” 苏怡言赶到,只见两名女子正打作一团,一个红衣,一个白衣,两人相互薅着对方的头发,衣裳都扯破了。 苏怡言弄清楚了,白衣的叫珍珠,红衣的叫玛瑙。 让护卫将两人分开,苏怡言往一旁的白玉椅一坐:“说吧,怎么回事?” 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询问,但身上那股淡淡的威严让人不敢随意造次。 苏怡言平日在楼中十分好说话,但此时她脸上笑意全无,神情肃然。 她出身于商贾世家,自然知道要想经营管理好酒楼商铺,对为自己做事的人不能太过苛责,但也不能过于宽待,让他们爬到自己头上来。 白衣女子对着苏怡言盈盈一拜:“苏姑娘,您也说过,比试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大家各凭实力,谁能赢得客人的票数多,谁就能在倾城榜上更进一位。” 倾城榜是聚星楼的一个排行榜,人气越高的姑娘排名越靠前,待遇自然也越好,名气也越旺。 聚星楼并非青楼之地,都是出身平民清白人家的姑娘,排名在前的常常能被贵人们看中,娶回去当正头娘子。所以楼内的姑娘们苦练才艺,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平步青云,自然十分看重自己在倾城榜上的排名。 白衣女子继续道:“可是玛瑙为了赢得此次比试,竟然在我的茶水中下泻药,害得我腹痛不止上不了台…… ” 苏怡言皱眉,看向红衣女子:“她说的可是真的?” 玛瑙一脸无所谓:“ 各凭本事,手段不同罢了。要怪就怪她不看好自己的茶水,不然我如何有机会下药?” 玛瑙抱着手臂,笃定苏怡言不敢罚她。 白衣女子是新来的,而她已经来了一年,怎么着也算是半个台柱子。苏怡言怎么会为了个新来的而得罪她这个台柱子? 苏怡言沉默了片刻,再次沉声开口:“玛瑙,你若是还不知错的话,就请另谋生路吧。” 这意思是要将玛瑙逐出聚星楼。 周围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苏怡言此话一出,玛瑙脸色大变:“苏姑娘,你这是同我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 苏怡言声音轻飘飘的,却极有分量。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楼内人人如此,长此以往必定乌烟瘴气,这倾城榜也很快就会名不符实,长久不了。苏怡言正愁没由头立规矩,今日这个玛瑙非要撞上来,她正好杀鸡儆猴。 玛瑙看到苏怡言认真的表情,一下子就慌了神,连忙哭着下跪求饶。 聚星楼如今的名气不仅仅是在京城,在整个都朝都是有名的。 此处暗中有势力护着,不会出现客人强抢调戏女子的情况。这里每日赚的银子如同流水一般,出了这里哪里还能赚到如此多的银子? 而且聚星楼内的姑娘才情品行有口皆碑,若被赶出去,则说明她德行有亏,还有哪个东家敢收留她? 玛瑙一边求饶一边磕头,看起来完全没有了方才嚣张的气焰。 “罚扣一个月的月银,若有下次……楼内不留心术不正之人。” 苏怡言放下手中的茶盏离开。 “是,玛瑙谨记苏姑娘教诲……” 玛瑙跪在地上,身子微微发抖,看样子是真心悔过了。 …… 苏怡言整理完账册便回了府。刚进院门,便见绿荷端着茶水迎了上来。 “说了多少遍了,你一个粗使丫鬟,还不配给我斟茶!”苏怡言冷声道。 “奴婢,奴婢只是想着替追月姐姐分忧……”绿荷不死心,端着茶继续跟在苏怡言身后。 院中的其他丫鬟都幸灾乐祸,也见怪不怪了。 她们都知道绿荷这个粗使丫鬟并不得少夫人喜欢,但却没脸没皮地一心想着往前凑,每日抢这些端茶倒水的活。 她们孤立她,谁都不愿意和她住一个屋子。 追月平日里这个时候都会得意地顺势上前接过绿荷手中的茶水,不过今日她却直接转身离开了。 她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长公子的女人,马上就要成为这府中的半个女主子,一颗心就“砰砰砰”地激动得跳个不停。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她这双芊芊玉手以后可是要用来伺候长公子的,她才不屑再去干那些下人干的活呢! 追月转身离开的瞬间,绿荷压低了声音在苏怡言耳边道:“少夫人,奴婢今日见追月偷拿了钥匙……估摸着就在今夜了。” “行了,别跟着了,这里用不着你伺候!”苏怡言似乎很不耐烦地推了绿荷一把,转身独自进了屋。 静静坐在床边,手指抚过谢淮枕过那一侧的枕头,苏怡言的心情颇为复杂。 过了今夜,一切就会结束了。 她应该高兴的。 谢淮这段时日对自己的确很好,有时候她都会觉得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可在经历了那样多以后,她怎么还敢再去信他? 这些对她的好大抵是空中楼阁,昙花一现。 夜幕很快降临,夏日的夜晚,月色如银,晚风吹动林间细叶发出簌簌声响,伴随着时有时无的虫鸣。 谢淮照例陪她用过晚膳,今夜却没有立刻离开,有些反常地停留在她院中。 “夫人,不若走动走动,消消食,也好入眠。” 他站在院中的那棵白玉兰树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一双桃花眼中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润泽。 苏怡言没有理由拒绝他。 今夜,是最后一夜。 谢淮带着她往飞霜院的后院走去…… 第73章 捉奸1 两人于夜色中慢慢走着,走过长廊,穿过竹林。 谢淮走在前面,手里的灯笼轻轻摇曳。 暖黄的灯火与月光融在一处,暖白色的光晕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如洗如洒。 飞霜院的布局与其他院子不同,是狭长形的,院落进深颇深。 苏怡言大多时候只是在前面的院子走动,后面的院子和花园她从未去过。 只觉得越往里走,草木愈加茂密,连月光都难以透进来,愈发的幽深。 巨大的老桃树遮天蔽日,枝桠在墙边伸展开来,隐约能闻到淡淡的果香,白玉石桌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苏怡言目光一顿,一种熟悉的感觉迎面而来。 忽的,谢淮手中提着的灯笼坠地。 灯火灭了,周遭一片漆黑。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苏怡言浑身一颤,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脚下一软,本能地扑进了谢淮的怀中。 直到鼻尖满满都是谢淮身上清冽的气息,她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她整个人埋在谢淮的怀中,脸贴在他的胸膛,呜呜咽咽地抽泣着,手还死死拽着他的衣襟不撒手。这姿势异常熟悉…… 苏怡言身子一僵,脸上泛起一阵热意——这可不就是那一夜她无数次用在他身上的姿势么? 那夜她光顾着报复,如今看起来自己简直像极了……投怀送抱? 若这是在夜半床榻上,若这是她在装睡,便罢了。 可如今他们二人都是清醒的。 他应该会推开她吧? 苏怡言不想难堪,手抵着他的胸膛,想先一步从他怀中退出,却发现退无可退,自己的后腰上不知何时早已覆上了一只大掌,牢牢扣着她的细腰。 掌心的温热透着薄薄的纱衣传来,她感觉自己腰上一片滚烫,灼热。 谢淮的另一只手放在她的发顶上,修长的手指拂过,在她的乌发间温柔地穿插。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是他低沉的声音:“怪我,方才未拿稳。” “别怕。” 谢淮轻声安抚着她,原本在她腰间的手移到她的脊背,一下一下轻拍着,如同在安抚一只受了惊吓的狸奴。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落下,滴在他雪白的前襟,晕染开。 谢淮以为她是害怕。 其实并非如此。 她只是贪恋此刻他少有的柔情,他的气息,他的温度,都将在今夜彻底结束。 黑暗是最好的掩饰,她的难过,他不会看见。 耳边似有许多道夜风拂过,周围的草木发出了沙沙声,过了一会儿,又归于平静。 谢淮突然放开在按在她发顶的手,她从他怀中抬头。 刹那间,无数流萤飞舞,微弱的光点在他们二人周围沉浮,明明灭灭,如梦似幻。 他就在她的眼前,一身月白云缎锦衣,如世间皎月,姿容绝滟。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眸中映着她的影子,摇曳其中。 这一刻,一切犹如在梦中。 苏怡言的眼角再度湿润…… 她想,待离开后,她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忘了今夜。 “你……硌着我了。” 苏怡言吸了吸鼻子,他身上怎么还带着他那根破木棍。 不过今夜之后,他就再也不用防备着她了。等一切揭开,他那般在乎柳月眠,又怎会忍心让她伤心?定会时时相陪,夜夜相伴…… “……硌?” 头顶是谢淮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就取出来给你。” 苏怡言眼中闪过不解,她要木棍作甚? 下一瞬,他将一物放入她的掌心。 “……喜欢么?” 入手沉甸甸的。 整根簪子是用黄金打造的,依旧是红色的五瓣花朵,用的是成色最为上乘的红色宝石点缀而成。 与普通簪子不同,这支簪子粗壮无比,簪身有两指粗,簪尾除了花朵部分,还做了几簇金叶子衬着,那金叶子不是薄薄的一片,而是实打实的用料,厚重无比……比她当初在金店挑的那几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样式太过繁复华丽。这么支簪子若戴在头上,怕是沉得能将脖子都扭断了…… “喜欢。” 苏怡言将簪子捧在手中,神情有些恍惚。从前,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无论是那只粗糙的玛瑙簪子,还是她不喜欢的栗子糕…… 思绪飘远。 猝不及防间,耳边响起谢淮的声音。 “生辰快乐。” 苏怡言手一颤,那支簪子差点跌落在地。 静谧的夜,漫天流萤,夜风中最温柔的声音…… 她缓缓抬起头。 脸色苍白。 …… 待到二人回去,一旁的草丛动了动,慢慢钻出两个人来。 “真是要命,终于结束了,比我杀十几个人还费劲。”竹三摘掉头上的枯叶,抖掉身上的尘土。 “可不是,蚊子都快把我咬死了。” 竹二往自己腿上,胳膊上挠了好几下,全是红肿的包。这地方植被茂密,又很少有人来,蚊子把他差点吸干。 说起来,这几日别的暗卫兄弟在路上追杀逃犯,他们在捉萤火虫。 别的暗卫兄弟在地牢里挥舞着皮鞭审讯探子,他们在捉萤火虫。 别的暗卫兄弟在刺杀某某官员,他们还在捉萤火虫…… 这要是被其他暗卫里其他兄弟知道,还不得笑话死他们俩。 不过不枉他们熬了好几宿,几乎将整个侯府的萤火虫都给主子逮来了——少夫人方才都感动哭了! “二哥有点东西。”竹三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不像他,除了杀人没什么特别的爱好。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竹二得瑟道,他看过的话本子套路没有一千也有一百,主子听他的就对了。 他都替主子想好了,今年生辰放萤火虫,明年生辰放烟花……姑娘家不就喜欢这种亮闪闪的东西么? …… 风吹着棱花窗户,发出细微沙沙的声音。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夜半,追月悄悄从床上坐起,她看了一眼一旁熟睡的彩云,蹑手蹑脚地出房门。 房门关上后,一旁熟睡的彩云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眼中有惊讶,有失望,有愤怒…… 她没有家人,一直将追月当大姐姐看待。她之前不太相信,直到今日亲眼看见,一切真如少夫人说过的那般,追月有二心了…… 苏怡言本就不像其他院子的主子那般规矩多,特别是搬入飞霜院后,冷冷清清的,夜里也不需要值守的人。 此时院中空荡荡的,一个下人也没有,只是偶尔听到几声虫鸣。 追月穿过垂花门,来到前院,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然后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悄悄将飞霜院的院门打开。 不多时,院外传来声音。 “确认人在屋子里?” “在。” “咱们先把门窗堵了,省得那奸夫待会给跑了。” 话说完,几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溜进了飞霜院,猫着腰守在了房门前和窗户下。 一切准备好后,柳月眠带着一群下人闯进了飞霜院。 她今日特地一身华服打扮,摇曳生姿地款步而来,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和张扬。 她的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过了今夜,她便是这侯府中唯一的女主人!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那苏家女待会是如何的狼狈不堪,那女人越是堕入到泥中,越是衬托得她身份高贵…… 丫鬟们手中都提着一盏盏灯笼,霎时间将整个飞霜院照得灯火通明。 这半夜闹出的动静将飞霜院的下人们都惊醒了,他们透过窗户发现院中竟然站着一群人,纷纷起身穿好衣服准备外出查看一番。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主子是谁?乱闯我们院子做什么?” “就是,大晚上不睡觉,怎么跑我们院子里来了?” 飞霜院的下人睡眼惺忪,一个个从屋内走出来。 当他们看清最前面站着的柳月眠时,顿时清醒了。 是月眠郡主,月眠郡主怎么会大半夜带着一群下人来飞霜院? “方才我们抓到一对私通的男女,那奸夫趁乱逃了,我们追了一路,眼见人翻进了这飞霜院。我们郡主担心少夫人的安危,特地前来查看。” 容嬷嬷面上一派严肃,嘴上说得义正言辞。 “什么?奸夫?” 飞霜院的下人们顿时一阵骚乱。前阵子府上才处死过一对苟且的男女,怎么又有人顶风作案?还牵扯到了他们飞霜院。 不过飞霜院中留下来的下人们大多数是向着苏怡言的,他们看不惯月眠郡主的做派,不明不白地就占了主母院,还一直赖着不走,此时自然纷纷为自家主子说话:“那也得让府中护卫来搜,怎么就轮到你们修竹院的人?” “郡主这是将自己当成府中主母了吧?这手未免也伸的太长了些。” “就算那人真进了咱们飞霜院,你们也不能一声招呼也不打就带人冲进来。” “就是,长公子还未发话,郡主这么上赶子,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柳月眠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这些低贱的下人全都割了舌头发卖了去。不过一想到待会能看到的精彩好戏,她的脸上重新挂上虚伪的笑容。 左右过了今夜,她们口中的谢少夫人将不再存在。 她眯了眯眼,目光一扫人群后面的追月。 追月立刻会意。 不一会儿,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雌雄莫辨:“郡主心系少夫人安危,奴婢们自当全力配合。” 飞霜院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到底是何人在捣乱。彩云在人群后默默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她看清楚了,说话的人是追月…… 她曾经和少夫人说过,如果追月犯了错,能不能原谅追月一次。现在看来是她太天真了,追月的所作所为是要把少夫人将死路上逼,不留一丝活路! 就算是有什么苦衷,也没道理因为自己的苦衷去害另一个无辜的人…… 有了追月配合,柳月眠勾了勾唇,顺理成章地接过话:“既如此,尔等还不快快搜查?” 下人们开始里里外外地提着灯笼找人,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院子中的花草被掀得七零八落,院中其他房间里的东西也被摔得七零八落,飞霜院的下人们看不下去了,赶紧上前去拦,两拨人顿时打作一团。 柳月眠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后仰,悠闲地看着这片混乱的场景。 片刻,她朱唇微启,声音尖锐充满威胁:“……你们这是心中有鬼,有意包藏祸害吗?” 飞霜院的下人们愣了愣,顿时都停了手,恨恨地退到了一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将整个飞霜院弄得一团糟,心中个个都憋着火气,但又敢怒不敢言,生怕留下话柄,给自家主子添麻烦。 柳月眠此时扫了一眼苏怡言的房间,心中更是确定里面有鬼。 如此大的动静,里面的人不可能毫无察觉,可到如今还未见屋中点灯,那女人定是心虚,此时正抱着奸夫在里头不知如何是好。 在心中掐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柳月眠几步来到苏怡言的房门前,朝容嬷嬷抬了抬下巴。 容嬷嬷立刻会意,冲上前将门拍得震天响,那力道,周围的下人们怀疑那门板下一刻就要掉下来。 “谢少夫人,院中进了歹人,烦请将门打开!” “谢少夫人,开开门。” “谢少夫人?” 容嬷嬷一连拍了好几下门板,房中也无人回应。 容嬷嬷见状,故意提高了声调假惺惺道:“谢少夫人,您没事吧?那歹人不会跑到您房中去了吧?” 飞霜院中的下人一听容嬷嬷这话,顿时都黑了脸,这不是成心要将脏水泼到自家主子身上去吗? “你这老妇,胡说什么呢!” “嘴里吃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臭!” “……” 容嬷嬷正要上前去教训站在前头的那几个丫鬟,柳月眠示意她退下。 柳月眠双手抱在胸前,双眼盯着那门窗紧闭,一片黑暗的屋子,嘴角浮现出一丝得意的笑——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无所谓,她耗得起,左右门窗都被她的人守住了,里面的男人插翅也难飞! 待会等她请的人都到了,这场好戏才更加精彩…… 第74章 捉奸2 屋内,一片寂静。 只余两道听似清浅平和的呼吸声,若仔细分辨,便能听出两人皆在小心翼翼地压抑着紧张的呼吸,就比谁更为能沉得住气。 苏怡言早已醒来。 此时的她侧躺在床榻之上,僵着身子紧张得不敢动,两只眼睛睁着,就这么盯着床里头的白墙发呆,觉得时间分外难熬。 谢淮的警惕性很高,当飞霜院外刚开始出现动静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起身,扯过锦被将苏怡言的身子裹好,自己则披了件外衫下了床榻。 他先是到窗边查看了一番,又去了房门处,最后还是又无奈地回到了床前。 苏怡言躺在床上分辨着谢淮的脚步声,知道他可能是打算翻窗出去,可显然柳月眠的人早已守在了窗边,门前更不必说了。 一想到堂堂谢少傅也有做贼一般的今日,苏怡言心中不由得有些好笑。 不过……她眼下是该醒来,还是该继续装睡? 按理说外面这么大动静,门板都快拍坏了,她若一点反应都没有,当真是有些说不过去了。 可谢淮还在屋中,她要如何面对他? 苏怡言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屋子,她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何必心虚?该心虚的应当另有其人。 她揉着眼睛,将手撑在身侧,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缓缓起身。 当看到一旁的那个身影时,苏怡言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抱住被子往后缩了缩身子:“夫君,你怎会在此?” 屋中未点灯,只余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谢淮脸上骤然升起的一抹红,迅速蔓延至了耳根,一向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竟然闪过一丝无措。 片刻,他清咳一声,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听闻府中后院进了歹人,我特来看看。既然夫人无碍,我便放心了。” 此时的谢淮负手而立,站得笔直如松,一袭月白锦衣风姿卓然,任谁看了都是一副翩翩君子之姿。 如若不是半炷香前自己还被他抱在怀中,苏怡言当真要以为他只是路过“看看”…… “……多谢夫君挂怀。” 苏怡言适时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无妨,应该的。那歹人还未走,我在这里守着,夫人你且放心睡吧……” 谢淮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 门外的飞霜院中,一名从院外回来的丫鬟悄然来到柳月眠身旁,在她耳边低声禀报道:“……郡主,奴婢方才去请长公子,但谢长公子不在书房内。” “什么?不在书房?” 柳月眠有些疑惑,平日里谢淮都会在书房处理公务,夜里也会宿在书房,此时这个时辰若不在书房,那他会到哪里去? 也未曾听闻今夜宫中皇帝有什么急召…… 她瞟了一眼苏怡言的屋子,总不可能在和他那个名义上的妻子同床共枕吧? 她摇摇头,打消了自己那个荒唐的念头。 怎么可能? 谢淮两年来连碰都未曾碰过那个女人,可以见得对苏怡言有多不喜,又怎会忍受与之同床共枕? 第75章 补偿 虽然谢淮不在有些遗憾,不过不要紧,幸而她早有准备,为了将事情闹大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还特地派人去请了其他见证人。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飞霜院中又浩浩荡荡的地来了一拨人,为首的正是松鹤堂的谢老夫人,她拄着龙头杖气势威严,身边还带上了儿媳谢侯夫人。 “母亲,大半夜的,这种事让府中护卫去做就好,难能用得着劳烦您亲自来跑一趟?” 谢侯夫人睡眼惺忪,以帕掩口,悄悄打了个哈欠。 谢老夫人是长辈,她心中敢怒不敢言,决心待会回去罚侯爷跪一个时辰的搓衣板,没道理她大半夜不睡觉陪着他娘折腾,他还能在屋中睡得香甜安稳。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哪里还能睡得着?”谢老夫人一脸不满。 谢家百年清流世家,家风一向清严。 可短短这些时日府中竟然闹出了两回下人私通的腌臜事来,谢老夫人觉得必须要亲自严惩,否则将来谢府还不乱了套? 柳月眠看着面露愠色的谢老夫人,心中暗喜,立刻迎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 谢老夫人在路上听说了个大概,但却不知为何一群人围在孙媳的屋子前。 “除了苏妹妹这间屋子,这飞霜院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可这叫了半天门,苏妹妹就是不开……” 柳月眠的这番话不禁惹人遐想。 谢老夫人一愣,面上神色一变,续而埋怨地看向身旁的谢侯夫人,训斥道:“瞧瞧你这儿媳,竟如此不中用,区区一个歹人便让她吓得连门都不敢开了……” “母亲说得是,这苏丫头向来胆子小。要不让下人们先散了吧?”谢侯夫人一脸了然地接过话。 柳月眠自然知道她们心中在想什么。 可惜,无论她们愿不愿意,今夜只要人来了这飞霜院,一切便不能如她们所愿了。 柳月眠为此准备多时,她悄悄朝人群中使了个眼色。 随后,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不辨雌雄:“莫非少夫人与那奸夫相识,否则怎会如此包庇袒护,连门都不愿开?” “谢少夫人怎会是如此之人?”有人捂着嘴一脸惊讶。 “这可说不准,听说那看起来越是本分的,背地里才越……” “够了!”谢老夫人听不下去了,将手中的龙头杖往地上一杵:“……让苏丫头开门,若再不开门,就把门给我撞开!” “母亲,万万不可!” 谢侯夫人想拦,却被柳月眠拉住:“谢夫人,我相信苏妹妹一定是清白的,可此时若不开门,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落人口舌……” 谢侯夫人一个愣神的功夫,柳月眠提高了嗓音:“来人,谢老夫人吩咐了,还不速速将门撞开!” 几名早已准备多时的身强力壮的小厮立刻上前。 可还没等他们动手,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门口立着个人。 众人看去,那不是谢少夫人又是谁? “祖母,母亲,今夜这外头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聚在此处?” 穿戴整齐的苏怡言站在房门口,脸上带着淡淡的疑惑:“……郡主怎么也来了?” 谢侯夫人顿时松了口气:“苏丫头,有人瞧见歹人进了你的院子,方才你半天不开门,我与母亲担心你被那歹人挟持了,如今没事便好……” “……我方才在更衣,让祖母和母亲久等了。” “既如此,你且回屋休息吧,想必那歹人已经逃至别处。” 谢侯夫人说罢立刻转头看向谢老夫人:“母亲,不若咱们赶紧到府中别处搜寻,莫要叫那歹人跑远了。” 柳月眠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她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上前扶住谢老夫人:“倘若那人暗中躲在苏妹妹房中,伺机为非作歹可如何是好?咱们还是到屋内细细查看一番更为稳妥。” 她瞟了一眼看上去一脸镇定的苏怡言,心中冷笑。 不过是在强撑而已,今夜这女人必死无疑。且不说自己这段时日因为怀佑的缘故与谢老夫人十分亲近,光是冲着她这番话,谢老夫人也不得不查。 谢老夫人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查!” 紧接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必查了。” “长公子?” 院中下人们皆是一愣,见谢淮自屋内缓步走出,纷纷低头行礼,一时间心中各怀心思。 “不是说捉奸夫么,怎么是长公子?” “可能是郡主看错了吧,说不定那奸夫早跑了。” “话说回来,长公子竟宿在了少夫人房中,看样子恩爱得很呐,难不成郡主真的只是借住养伤?” “……” 瞧见谢淮从苏怡言房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柳月眠原本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淮儿?”谢老夫人顿了顿,随即皱着的眉头舒展开,脸上笑出了十八道褶子。 每日看着怀佑那孩子在眼前晃悠,她真是馋得很,越发想着抱上自己的亲曾孙。可她这嫡长孙太过严肃守礼,对男女情爱之事似乎丝毫不感兴趣,往日都要她逼着,才会偶尔留宿苏丫头房中。 今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莫非是因为如今两人住的离着远了,见不着,反倒惦记着? 无论如何,这夫妻俩感情好都是好事。看来她的曾孙儿指日可待了…… “祖母,您怎么来了?” 谢淮上前扶住老太太,眉眼冷冽地一扫周围众人:“是谁这般不懂事,深夜扰了祖母歇息?” 苏怡言在一旁差点冷笑出声,还能是谁,自然是他心尖上的女人月眠郡主。 看他这会儿如此冷脸,待会估计得回去将人哄上半天才能好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 众人纷纷看向柳月眠。 柳月眠脸上顿时五颜六色的。此时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追月,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丢到城郊喂野狗…… 一个小小的贱婢,竟敢算计她! 躲在人群后面的追月瑟瑟发抖,她看到柳月眠那个凶狠无比的眼神,后悔不已,知道这次自己办砸了事情,定会受到惩罚。 她当初不应该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柳月眠的条件,出卖府中各种消息,背叛了苏怡言。 如今她的卖身契虽然在苏怡言手中,可她的哥哥好赌,欠了郡主一大笔银子,母亲又病重……走到这一步,她再也回不了头。 若是被苏怡言发现她背主,她定会被发卖出府,等着她的就是到那些最低贱的窑子里被乞丐糟蹋。那她宁愿听命于月眠郡主,受些皮外之苦…… “郡主?” 在众人目光的指引下,谢淮看向柳月眠,似乎在等她的一个解释。 “有人在府中行苟且之事,那歹人翻进了苏妹妹院子,我也是担心,就惊动了谢老夫人……”柳月眠尽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谢大人怎么在此?” “我为何不能在此?” 谢淮敛着眉问,眼底带着一丝诧异。 两人的一问一答落在苏怡言眼中,是赌气的打情骂俏,是暗潮汹涌。 她别过脸去。 不想再看。 本以为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了,苏怡言没想到柳月眠还有后手,只不过这后手最终弄巧成拙。 有两名丫鬟禀报说,无意间看见别的男人天快亮的时候从苏怡言的屋子中出来,并说男人长得像陆府医。 苏怡言眼中闪过错愕,随即想起这两个丫鬟说的是那夜陆府医为她救治的事情。 为了证明清白,苏怡言让彩云将陆府医找来,最后又牵扯出苏怡言那日病重垂危的事情来。 “少夫人被锈铁所伤,伤口颇深,故而引发高热。此病危急,若在下再来迟一步,少夫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医者面前不论男女,且在下为少夫人施针时,丫鬟彩云亦在侧从旁协助。在下与少夫人清清白白,若老夫人不信,可召其他大夫替少夫人再诊一次……” 陆然思路清晰,很快将那夜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 众人一看,立刻信了八九分。 不少下人暗暗唏嘘不已,没想到苏怡言一个堂堂谢少夫人,竟然差点落个无医救治病死房中的下场。 柳月眠则彻底傻眼了,她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但没抓着“奸夫”,污了苏怡言的清白,反而还让谢淮对她心生愧疚和怜惜。 不,她不相信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她胸口挨了一刀都并无大碍,怎的她苏怡言就腿上划了一小道口子便会性命垂危? “不若让大夫再替苏妹妹看看吧……” 她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谢淮冷冷的一声呵斥:“够了!” 谢淮眼眸沉沉:“……都散了吧,别在这扰了清净。” 柳月眠生生将话截住,咬着唇离开,眼中是一片不甘。 下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屋去了,飞霜院中很快便只剩下了苏怡言和谢淮二人。 一片云拢了过来,遮住皎洁的月。 看着眼前妻子有些清减的脸,谢淮有些失神,脸色苍白。 夜风吹过,却吹不散他心头堵着的那团郁气。 他抬手想触碰妻子的脸,手却停在半空中——苏怡言已经率先别过头,躲开了。 他心里不是滋味。 “……对不起,我不知道。” 谢淮嗓子干涩,心底暗暗揪成一团。 他完全不敢去想,在那样一个雷雨交加的黑夜中,她是如何独自一人面对恐惧,面对疼痛,甚至是死亡。 那一夜他在做什么呢,他本是要去飞霜院看她的,可是他竟然听信了一个外人的话,相信她只是偶感风寒,因为郡主和怀佑绊住了脚步。 他直至第二日下了早朝才去看她,还认为她在装病。可其实她病得很重,几乎在前一夜死掉…… 谢淮忽然意识到,债是他亏欠的,理应他自己还。 他可以生气,可以嫉妒……但没道理绑住她,向她要求什么。 苏怡言没想到,谢淮居然会屈尊降贵地跟她道歉。眼前的男人眼尾微微泛红,眼眸中盛着她承受不起的暗涌。 “……是我运气不济,陆府医也说了,这种病发生的概率极低,恰好被我碰上了而已。” 苏怡言淡笑,她宁愿看到谢淮那张冷漠疏离的脸,也不想看到他这个样子,仿佛他有多在乎心疼自己似的。 “夫君,我不怪你。”苏怡言笑得愈发柔顺。 算了算日子,她的生母过阵子就到京城了。她还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如今还得依靠谢家,依靠谢淮。 谢淮似乎听不懂她的话。 第二日,流水般的补品被送进了飞霜院,不仅如此,一并送来的还有那些粗壮的黄金首饰。 怜悯么? 愧疚么? 无所谓了。 苏怡言看着那些沉甸甸的黄金首饰,虽然不知道谢淮怎么突然变了审美,但这些的确都是实打实的金子,就当他给自己的补偿吧。 夫君没有了,至少她还有银子,很多很多银子…… “少夫人,还记得之前那位来替您看诊的大夫吗,嘿嘿,听说那老头被揍了一顿赶出京城,再也不得行医,他的老伴嫌他丢人,带着孩子同他和离了……” “对了,奴婢听说那郡主的牙都要咬碎了,昨夜回去又摔了十几只杯盏,奴婢真怕她再这么摔下去,回头连口茶都喝不上了,活该……” 彩云变成了包打听,叽叽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 “小心……” “奴婢知道隔墙有耳,奴婢趴您耳边悄悄骂……”彩云拍拍胸脯。 苏怡言哭笑不得。 “少夫人,这到底是什么花呀,似个小喇叭……” 彩云清点着那一大堆黄金首饰,拿出昨夜谢淮送她的“生辰礼”,小小的脑袋顶着大大的疑问:“……这簪子能戴么?” 即便谢淮今日送来的那些首饰都十分有分量,但这支簪子实在是夺人眼球。说是簪子,不如说是个榔头。 “收起来吧。” 看着那份所谓的生辰礼,她脸上的笑意又淡了几分。 昨日,并非她的生辰。 也不知道他记错成了谁的生辰。 哪怕他为她过的是婚帖上的假生辰,她也不会如此失望。 年年如此。 苏怡言深吸一口气,罢了。 明年,往后的岁岁年年,她的生辰都不会再有他了。 …… 第76章 疑乱 修竹院内一地的狼藉,各种瓷器碎片散落一地。 “郡主,您可不能再砸了,动气伤身……” 碧池在一旁一边装模做样地劝着,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下首跪着的追月。 自从这追月自以为得了苏怡言的把柄,用这把柄到郡主面前邀功,每次来修竹院都在她面前得意得不行,不是令她沏茶看座,就是使唤她做这做那,那副高人一等的姿态早就让她看不惯了。 真把自己当姨娘了么? 笑话,就算郡主将来要为长公子纳妾,那也是她碧池,有她追月什么份? “我怎么能不动气?” 柳月眠气得差点咬碎了后槽牙,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断了,恶狠狠地瞪着追月:“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与苏怡言合伙起来故意害我丢丑?别忘了你哥哥的命还在我手中……” “不是的,郡主,此事我也不知道是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为何长公子会在飞霜院……”追月瑟瑟发抖,不停地磕头表忠心,直到额头红了一片。 “行了,别在脸上弄出伤。这次就先断了你那哥哥一只手,若有下次……” “郡主开恩,我哥哥是家中唯一的男丁,若断了手以后不好娶上媳妇,家中香火就断了,要罚您就罚我吧……” 追月慌了,连忙抱着柳月眠的腿连连求饶。 柳月眠一脸嫌弃地将她一脚踢开。 这种贱民人家的香火断了便断了,有什么要紧的? 这一脚恰好踢到心口,追月顿时半晕了过去。 “郡主,您若要罚这贱婢,让老奴来就行,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动气伤身,您也要为小公子想一想,别连累了小公子的身体。” “你们都在心疼他的身子,有谁心疼我?若不是这该死的蛊毒,我哪里用得着受制于人……” 模模糊糊中,追月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觉得有些奇怪,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彻底晕了过去。 …… 苏怡言本以为“捉奸”一事结束,谢淮会重新回到修竹院,如同前阵子一般陪着哄着柳月眠母子。 但之后谢淮依旧日日都来飞霜院,一有空就陪在她身旁。 修竹院那边的戏码每日照常上演,可却再也叫不走他,甚至好几次,容嬷嬷都被直接拦在了飞霜院院外,连进都进不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将修竹院那边冷着了。 苏怡言有些恍惚,一切似乎回到了从前,准确的说应该是更甚从前。 飞霜院中的下人们个个红光满面,走路带风,私下里都议论着,之前那些喊着要走的人眼神不好,谢长公子最在乎的还是谢少夫人,这几日百般照顾,将人当成自己的眼珠子宝贝着,就差日日捧在手心了。 苏怡言仿佛活在了梦中,一个谢淮为她打造的梦境。 每日的吃食都是厨房精心准备的,每一道都刚好符合她的喜好口味,其中不乏前阵子她偷偷从酒楼带回来的菜式。 后来一问才知道,谢淮将人家酒楼的厨子直接挖回了府。 五公主气得在书信里骂骂咧咧:“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吃饱了撑着非要挖我新招的厨子,在店里吃不够,还要把厨子带回去,这人嘴得馋成啥样?” 苏怡言心虚得不敢回信,默默又吃下一块炸鸡。 前阵子谢淮在朝中得到了皇帝的夸赞,宫中下来的那些赏赐,最金贵的那批都是先送到了苏怡言这里,任她挑选。 那独一份的蜀锦,更是连谢老夫人和谢侯夫人的手都没经过,就直接送到了飞霜院。谢淮让人替她量身,连夜将那蜀锦赶制成罗裙…… 苏怡言咳嗽一声,谢淮会将茶水喂到嘴边。 她皱一皱眉头,谢淮就会问她哪里不舒服。 苏怡言想笑,却笑不出来。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陆然医术极其高明,那一夜用针加上之后几日的汤药调理,早已经将她的病治好。就连腿上那道很深的伤口都已经愈合了,只是留了道疤。 谢淮从宫中御医那求来了上好的去疤药,每日坚持替她涂药。 “痕迹淡了些。”谢淮握住她的脚踝仔细涂药,她小腿上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白瓷般的肌肤上十分显眼。 苏怡言无所谓,留疤就留疤,好让她记住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 看着眼前低头为自己涂药的人,苏怡言心平气和地同他说:“我的病早已痊愈,夫君该去陪一陪怀佑了。” 谢淮手中动作没停,头也没抬一下:“夫人若不喜欢,我便不去。” 随着药膏被慢慢抹匀,淡淡的药香在室内弥漫开,清凉中带着一丝苦味。 苏怡言有片刻的怔愣。 他不是一向最宝贝他的那个孩子么? 她还记得当初在宫中,他是怎样焦急地抱着那个孩子匆匆离去;那孩子只是磕破了一点皮,谢淮就为了他迁怒了整个院子的下人;那日一起逛街市时,只要是那孩子想要的,他都一一为其买下,眼中是满满的疼爱之色…… 她不知道谢淮与柳月眠发生了什么矛盾,但她不想被当成他们两人之间赌气的工具,不想一次又一次可笑地迷失在他短暂的柔情里…… “去吧,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笑得柔顺。 谢淮看向她,神色似乎冷了几分:“夫人说的什么胡话?” 一提到那对母子,他变脸变得比谁都快。一向沉稳持重,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总是轻易地为这对母子牵动心绪,果真是在意得紧。 苏怡言了然一笑。 是了,如今还不能说出来。只有等他给了柳月眠名分,才能将这个孩子认下。左右他不会委屈那对母子。 “没什么。” 苏怡言别过脸,将腿收回来,原本掀起的裙摆垂落下去,遮住了那道疤痕。 谢淮的手停在半空中,还维持着方才握着她脚踝的姿势,手指微曲,只是手中空了一片,仿佛心也空了。 他想起苏怡言方才说的话,胸口仿佛被巨大的石头重重一击。 他有片刻的失魂落魄。 “……夫人希望他是我的孩子?” 谢淮突然起身,双手扣住苏怡言的肩头,自上而下地俯身凝视着她,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苏怡言被迫身子后靠,微微仰着头对上他的眼眸:“……难道不是么?” 谢淮的眼尾瞬间泛起一抹潋滟的红。 那双平日里素来淡漠疏离,冷清出尘的桃花眼中,此刻夹杂着各种她看不懂的情绪,漆黑眸色中一片暗潮涌动,浓得如同化不开的黑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仿佛堕入诡道的谪仙,强势中带着黑暗森冷的侵略气息,与往日里云淡风轻的出尘公子判若两人。 一股荒谬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 苏怡言皱着眉,被迫继续这个姿势仰视着他。 谢淮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忍耐克制着什么,手背上青筋微微暴起。再睁眼时,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平静,眼神宛如古井一般沉寂下来,仿佛方才差点失去理智的不是他。 他慢慢松开了她,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她肩头垂落的几缕青丝拢到耳后,指尖触到她的耳廓,微凉。 “可惜,让夫人失望了。” …… 起风了。 几片乌云拢过来,窥不见一丝月色。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起了连绵细雨。 谢淮没有撑伞,转身径直走进雨里。 雨水打湿了他高束起的墨发,也沾湿了他的衣襟。 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中。 雨一直在下,没有停过,空气中都是潮湿粘腻的水汽,让人感到心头发闷。 外面氤氲漫天的雨幕,雾水迷蒙,亦如她的迷茫。 屋内,苏怡言看了一会儿便关上窗,走到床边,熄灭了烛火。 今夜,她的身侧终于没了旁人打扰,清净。 一撮灰开心地发现今日床榻上空了一片,它饶有兴致地在床沿跳来跳去,打着滚玩,后来跳累了,随意找了个角落窝成团,很快入睡,甚至轻轻打起了鼾。 可苏怡言却没有半分睡意,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头顶的床帷,怎么也睡不着。 今日谢淮的那些话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巨浪,让她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离开,她才反应过来。 她该相信他说的话么? 他说的那些话是真的,还是恼羞成怒的掩饰之词? 那孩子有着和他一般无二的桃花眼,眉眼间有着他的影子,若不是他的孩子,他又怎会如此在意? 这一切犹如迷雾一般环绕在她心头。 理智告诉她不应该再计较这些,无论谢淮的话是真是假,她都会离开。但心底总有一股隐秘的情绪操纵着她想要去寻求一个真相…… 她想滴血验亲。 谢淮的血倒是容易取,可那孩子的血她是无论如何都取不到的。 她至今还记得,当初柳月眠手上划破了一点口子,谢淮就一脸紧张,兴师动众地让竹一带她去找大夫,更何况是那孩子? 一夜难眠。 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艳阳高照。 朱红的殿门缓缓打开,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年自殿中走出,阳光洒下来一片,冷白如玉的脸庞几乎透明。 “……殿下,您总算愿意出门了。” 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老太监涕泪纵横。 自从自家殿下上次从外头回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人变得失魂落魄的,别说宫门,就连寝殿大门都不愿出。 明明之前每日都高高兴兴的出门,高高兴兴的回来……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性子与太子全然不同,有什么事情都不愿意说出来。 谁让殿下自小就被皇后娘娘精心养着,身旁连个亲近可说话的玩伴都没有。以往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也是殿门一关,自己在里头慢慢想,往往过个半日就能想通…… 这一次却闷了一连好几日。 现下,老太监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他急忙唤来宫人准备些清淡的早膳送过来。 “殿下,您尝尝这个……” “殿下,您再尝尝这个……” 老太监热情地在一旁布菜。 眼见林清墨吃下去一碗鱼翅粥,一片芙蓉鸭,一碟子小菜,老太监将心完全放到了肚子里。 用完了早膳,林清墨道:“……今日出宫。” “好好好,奴才这就去办。”老太监更高兴了,出去散散心也好。 安排好出宫的马车,林清墨提着衣摆上去,对着驾车的护卫吩咐道:“去聚星楼。” 顿了顿,他又道:“……等等,今日不去了。” 他报了另一个地名,马车飞驰而过…… 林清墨靠在马车壁上,安静地闭着眼眸。 回想起那日在聚星楼,当他听闻苏怡言已经成婚的消息,惊得手中的狼毫笔都落了地。 她惊讶地摸摸自己的头,问他:“……小墨,你怎么了?” 怎么了? 他的心头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有点痛,又有点空,他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他记起更早的时候,他抱着她去医馆,医馆的大夫以为他们是有婚约的,他当时竟然没有反驳。 他想的是什么呢…… 好像成婚也没那么可怕,如果是同她的话…… 可她已经成婚了,同别人。 “殿下,到了。” 马车稳稳停住,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 林清墨掀了马车帘子出来。 他那日看到了那张房契,只扫了一眼便记下了地址。看着眼前的宅子,他微微怔愣,这便是她夫君为她购置的宅院么? 站在宅院门前,林清墨久久不语。 这宅子无论是位置,大小,布局……样样都好,看来她的夫君对她极好,他们夫妻二人也一定很恩爱吧? 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她与她夫君的孩子,在这宅院中幸福生活的模样…… 他不堪地别过头,攥紧了手心,他心头竟然有嫉妒的念头闪过。 “这位公子,您这是要相看宅院吗?” 一旁的房牙热情围过来,他们大老远就注意到林清墨了,这位小公子浑身气质矜贵,举止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说不定今日能做成笔大买卖。 “宅院?” 林清墨心中微动,一指对面的宅子:“那处宅子可有人买下?” 房牙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眼睛瞪得极大:“您要买那处宅子?” …… 第77章 归来 那日谢淮冒雨离去后,夜里便再也未来过。 他在的时候,苏怡言每日盼着他离开,他不在的时候,她又莫名觉得身旁空荡荡的,好似少了什么东西。 许是习惯了他的温度而已,苏怡言将一撮灰放在一旁的枕头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白日里谢淮还会过来,只是脸色变得冷淡。 苏怡言越发觉得,那一日他说的话不过是恼羞成怒的遮掩之词,否则为何会生气? 谢淮每日一声不吭地冷脸替她抹药,冷脸陪她用膳,然后就在院子中立着,一声不吭地冷脸看彩云喂一撮灰吃草。 眼神中似乎透着几分幽怨。 一撮灰有些怕怕地挪了挪自己肥硕的肚子,悄悄用小爪子将眼前的苜蓿草扒拉到身后——这个人该不会是想抢它的草吃吧? 彩云还以为谢淮什么时候多了个观看兔子吃草的爱好。她一向是有求必应,既然主子爱看,那她就多喂一些。 几日下来,一撮灰被喂得圆滚滚的,直接胖成了球,小厨房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来了好几趟,问少夫人喜不喜欢吃麻辣兔腿…… 吓得一撮灰拼了命似地往苏怡言怀里钻,对外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屁股和一团小球一样的尾巴,整只兔瑟瑟发抖。 彩云不得不暂时取消了长公子观兔吃草这项活动。 这一日,趁谢淮还未来,苏怡言早膳都不吃就带着彩云去了聚星楼。 马车半道上经过了谢淮前阵子为她买下的那座宅子。 苏怡言突然意外地发现,正对面的宅子此时热闹非凡。 她有些疑惑,对面的宅子竟这么快就被人买下了? 房牙的人之前还说那处宅子价钱太高不好卖,没想到此时已经有不少工匠在里里外外的忙活。 对面那个宅子她之前看过,几乎是她那宅子三倍那么大,气势恢宏,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艳阳下闪耀着华贵的金光。 院子里面更是曲折游廊,亭台楼阁无一不精,富丽堂皇得很,做皇子府邸都绰绰有余。 苏怡言感叹了一下,看来京城的有钱人还真多。 …… 来到聚星楼,彩云照例在台下的雅座上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她喜欢的男团,两只眼睛亮晶晶。 这位公子雅正,琴弹得好听,那位公子威武,剑舞得好看…… 她本就喜欢跟着少夫人出门,如今更喜欢了。 当然,彩云也不白来,她一张圆脸模样生得讨喜,每次都能和左邻右舍聊起来,打听到不少京城中的小道消息。 苏怡言缓缓上了楼。 她的脑中时不时地闪过谢淮的话,让她内心一阵烦躁。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少年端坐在雅间内,手中执着狼毫笔,神情专注。仿佛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轻轻侧过头来。 光线从花窗外探入,少年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漆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 苏怡言一脸欣喜:“小墨,你回来了!” 她没有问他这段时日消失的原因,宫中的事自然知道得越少越好。 苏怡言觉得他似乎清减了些,眉目轮廓更为立体了。他的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愁绪,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清澈见底,多了几分别的情绪。 再一晃眼,少年起身浅笑着看她,眼神明亮干净,似乎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我回来了姐姐很高兴?” “是啊,”苏怡言实话实说:“总算有人帮我一起看账本了。” 林清墨扬起的嘴角耷拉下来,“哦”了一声,显然有些失望。 “缺了你还真不行,这段时日把我累得头疼……”苏怡言习惯性地伸手想拍拍他的脑袋。 才一段时日不见,少年个子蹿得很快,又高了小半个头,苏怡言都有些够不着了。 林清墨被她摸头,愣了一下,但是他一点都没有躲开,甚至还不动声色地微微低了低头。 苏怡言揉了揉他的发顶。 少年的乌发犹如绸缎般柔顺光滑,泛着淡淡的光泽,手感很好,她忍不住多摸了两下,心中暗暗嫉妒,这孩子是吃什么长大的,连头发丝都生得这般漂亮。 可惜是个太监,果真天妒红颜。 林清墨如同一只被顺毛的小狗,被她摸得一下子又高兴了,嘴角微扬。 他顺势绕到苏怡言身后:“你坐着,我给你按按就不疼了。” “你还会这手艺?” 苏怡言问完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傻,她怎么忘了他是太监出身,宫中的太监经常服侍主子,这些自然都是会的。 “你别说,你这按得还真有两下子,你在宫中服侍哪位娘娘?”苏怡言随口一问。 林清墨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皇后娘娘吧。” 其实皇祖母犯头疾的时候,他也帮着嬷嬷一起按过,不过次数少,这就不提了吧? 苏怡言一把抓住他的手。 “怎么……我按疼你了?”林清墨有些不知所措。 女子葱白的手指扣在他的手腕上,指尖的温度顺着手臂节节攀升。他偏过头去,面色忽红忽白,耳尖发红。 她已经成婚了,于礼,他应该将手抽出来,可于私…… 他站着没动。 “可……可以了。” 苏怡言的手抖了抖,将他的手拿开。 方才她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她一个小小民女哪里敢让皇后娘娘宫中的人来伺候她? 苏怡言双手合十,对着他不住拜拜:“别按了,我可消受不起。” “没事,姐姐你别怕,皇后娘娘她人很好,一定会喜欢你的……”林清墨还想为自己母后争取些好印象,后来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是啊,他不是已经决定了么,只要这样看着她就好,还说这些做什么。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很快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苏怡言这几夜睡得不太好,在连绵的雨声中,竟伏在桌上睡着了。 桌上的宣纸铺散着,一旁的砚台上还搁置着未干的狼毫笔。 一室幽幽墨香。 林清墨取了一旁的薄毯替她披上。 小心翼翼地将她胳膊周围的宣纸一张一张收到手中,拢在一处整理好,他坐在一旁静静注视着她。 林清墨从未觉得女子有何好看的,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但不知为何,他就喜欢看她,甚至还想伸手戳一戳她的脸蛋。 手抬到半空中,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第78章 值得更好的 “去取伞来。”少年轻轻抬了抬手。 屋子内突然刮过一阵风。 片刻,屏风后,多了个跪着的黑衣男人,双手捧着一柄伞。 那伞一看就非凡品,伞面用的是细薄光滑的丝织绢,其中穿梭着金丝线绣成的祥云图样,伞柄由上好的白玉制成,伞的顶端还镶嵌着繁复的镂空金顶珠。 林清墨摇摇头…… 苏怡言要离开的时候,林清墨忐忑地递过去一柄纸油伞。 这是他方才差人去大街上买回来的,再普通不过。他自己那把宫中御用的伞若是让她拿回去,必定会引起她家中夫君的误会和不满,给她带来麻烦。 “我们小墨人长得好看,字写得好,聪明又贴心……”工钱还便宜,这个苏怡言没有说。 她接过伞,不住伸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再次感受了一下少年那绸缎般顺滑的乌发:“……我真是捡到宝了!” 林清墨被她夸得脸都红了,如果他身后长了尾巴,此刻一定摇得飞起。 “姐姐,你夫君不来接你么?” 除了那个楼下的小丫鬟,林清墨从未见过哪个男子来接过她,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她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 他突然有些庆幸一开始自己并未表明身份,否则她定不会待自己如此亲近。他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愧,但他知道,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我夫君?”苏怡言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油纸伞,他们如今还算什么夫妻呢…… “……马上便不是了。” 明年春日,满一年之期,春暖花开之时,他就要另娶新人了。 “你要同他和离?” 林清墨瞪大眼眸看着苏怡言,俊秀的脸此刻呆呆愣愣的。 下一秒,他那水雾一般秋波盈盈的眼中光芒闪烁,连日来身上笼罩的那层郁气顷刻之间消散,整个人都闪闪发光。 苏怡言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这孩子怎么比她还激动,眼睛亮得吓人。 苏怡言接着道:“应当算是休弃吧……”只是她识趣,自己体面提前离开,否则等待她的绝对是一纸休书。 林清墨愤愤道:“……姐姐这么好,一定是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老眼昏花。” 他红着脸,结结巴巴又挤出一句:“……姐姐值得……更好的。” 谢淮年纪大?老眼昏花? 苏怡言没想到有朝一日全京城贵女都惦记着的谢家长公子,竟在林清墨口中成了这般模样,当即笑出声来。 不过谢淮二十有余,少年只是志学之年,比之稚嫩生涩不少,的确有资本说谢淮老。 “是是是,姐姐我值得更好的。” 漂亮话谁听了都高兴。 可满京城哪里还会有比谢淮更好的? 即便有比他更好的,哪个世家的长辈又会愿意让自家儿子娶一个二嫁妇入门…… 苏怡言只当他在宫中当值,小嘴自然甜。 “少夫人,方才那是何人?” 彩云隐约看到了林清墨的脸,长得实在像极了当初在医馆救了少夫人的如玉少年郎。 “小墨?楼中给我帮忙做事的。”苏怡言顿了顿:“你认识?” “……那奴婢不认识。” 彩云摇摇头,那少年郎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子,那可是一锭金子呐!绝对是哪个世家中的富贵小公子,哪里还需要在此处给人干活,一定是她眼花认错了人…… 马车在静安侯府门前停下,苏怡言缓缓下了马车,彩云在一旁为其撑伞。 两人刚进到前院,便碰到了二房和三房的两位儿媳。 “哟,今日这是又出门了啊?” “咱们女人家还是待在家里为好,这成日往外头跑,抛头露面的算什么?” “哎,劝不住,算了,人家夫君都不介意,咱们说个什么?” 二房的李氏和三房的吴氏对苏怡言的出身一直看不上眼,但嫉妒她偏偏命好嫁了谢家最有前途的儿郎,成日里没事就在背后说她的闲话。 苏怡言平日里可能还会忍着不快与她们寒暄几句。 今日她累得够呛,虽然有林清墨帮忙,但架不住楼中生意实在太好,她实在不想再应付这二人。 苏怡言最不擅长这种虚情假意的寒暄,且她以后就不是这谢府的人了,没必要再上赶子巴结讨好她们,苏怡言冲两人简单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回了飞霜院。 一回到飞霜院,一撮灰蹦蹦跳跳地过来迎接她。 不过这一撮灰最近实在是吃得太胖了,肚子都快拖到了地上,说是蹦蹦跳跳过来,不如说是轱辘轱辘地翻滚过来的,怪不得厨房那边一直惦记着给她做个麻辣兔腿什么的。 揉了揉一撮灰的脑袋,苏怡言打算进屋好好休息一番。 “今日真是累死了,这算盘都快将手打断了。”苏怡言一进屋,毫无形象地倒头就往床榻上栽去。 她眼睛刚眯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椅子旁正坐着静静看书等她的谢淮。谢淮放下手中书卷,缓缓走过来。 门外的彩云刚要进门来伺候,谢淮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彩云赶紧默默退了出来。 谢淮手指轻挑,将她最外层的水蓝色翠烟衫解开褪了下来,换下她的绣鞋,双手一抱将人往床里头的位置移了移。 苏怡言累极了,这般也没有醒过来,嘴里喃喃了几声账目上的事情,又转身抱着被子睡着了。 谢淮拉过她的手在眼前细细端详。 那手多半是打多了算盘,如今在睡梦中几个指头还偶尔微微抖动。 她的手原本软白细嫩,如今骨节处由于长时间握笔红肿起来,指尖也磨得略微有些粗糙。 谢淮皱了皱眉头,转身出了房门。 苏怡言似乎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的手被浸入到了一片温暖的水中,有一双手在替她轻轻按揉着…… 从掌心到每一根手指,从骨节到指腹,每一处都被一一细细按过,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很快,她的双手就被按得热乎乎的,原本的酸痛也得到了缓解。 她舒服地哼唧一声,伸了个懒腰胡乱将身下的被往怀中一揽,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本以为能就这样一直安安稳稳地睡下去,忽然苏怡言腿上一凉,似乎有人掀开了她的裙摆,下一瞬,一阵温热贴上了她的脚踝,她下意识地将腿脚一缩。 那阵温热又再次贴上来,企图将她的腿脚拉过去,她又是一缩……如此反复。 直到耳边传来无奈的叹息声:“别动了。” 她已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脚踝处有丝丝缕缕的凉意,打着圈。鼻尖似乎能嗅到清苦的药香…… 苏怡言再睁眼时,房中已空无一人,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 前厅。 苏怡言回飞霜院后,吴氏和李氏在府中也无事可做,唤下人弄来些茶点,二人对雨品茗。 说是品茗,其实就是聚在一起说各家的闲话。 连绵的雨一直下,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 吴氏和李氏都是内宅妇人,两人说着说着不免又将话题扯到了苏怡言身上。 “姐姐,你瞧瞧她方才那得意的样子……眼睛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咱们好心提点她,她还敢这般给我们二人脸色看,真是不识好歹!我看呀,大房迟早要毁在她手里……” 提到苏怡言,吴氏差点咬碎了一口牙,重重将茶盏磕在茶桌上。 她最看不惯苏怡言,她觉得苏怡言出身低下,与她根本有着云泥之别。却能得到皇后的青睐,嫁的夫君还是当朝少傅,能得到不少宫中的赏赐。 李氏出身没有吴氏高,所以对苏怡言的意见没有吴氏那么大,但语气也是酸溜溜的:“人家那身衣裳料子,用的可是圣上赏的蜀锦,能不得意嘛?咱们不能比,不能比啊!” “唉,谁让咱们夫君没人家的争气,明明都是谢家子孙,怎么差这么远……”吴氏不由得愤愤道。 吴氏乃兵部尚书家的庶女,虽是庶女,但其生母手段了得,很是得宠,连带着吴氏这个庶女也养得娇惯,脾气自然也大。 当初她也是同京中其他贵女一般,想着嫁能给谢家大房的长公子谢淮。 但她自知自己一个庶女的身份,不要说谢淮,就连那大房的二公子她都够不上,这才退而求其次,嫁给了谢家三房的谢武,谢淮的堂弟。 谁知道同是谢家的孙辈,人与人之间能差这么远。 李氏的运气还比她好些,嫁的是二房的谢礼,人如其名,算是个翩翩君子,虽然仕途上一般,比不得谢淮,但好歹也是一直在升官。 她的夫君谢武就不一样了。 谢武身上虽流着谢家的血,但却没有继承到一丁点谢家文臣世家的才华,几番科举失败。文不成,武不就的,最后借着她父亲的关系在兵部领了个闲职。 虽在兵部,但跟文官差不多,负责兵器的登记造册兵器,自然没有什么得到皇帝嘉奖的机会。 吴氏越想越气,茶也喝不下去了,扯着绣帕愤愤地回了三房院中,冲着自己的夫君谢武好生发了通脾气。 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被自己的女人指责没本事,谢武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哄道:“若我当真努力一番,未必就比不上堂兄。但我心疼夫人你啊,若我日日公务繁忙,哪里可还有时间陪着你?” “再说了,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你忍心看我受伤?” “若光是受伤就罢了,若是我时运不济,出了什么变故,你一个女子孤零零的可要如何是好?” 谢武说着说着便将人哄到床上安抚了起来…… 时间不够,次数来凑。谢武卖力折腾了好几番,这才让吴氏彻底消了气。 事毕,吴氏珠钗凌乱,发丝散在肩头,一脸无力地躺在谢武的胸膛里:“那改日我去求爹爹给你换个既无危险又有前途的差事,你可要给我争点气,拿几个像样的赏赐回来,断不能让我在那苏氏面前再丢了面子。” “自然,那就多谢夫人了,到时候我定要让你风风光光,让大房和二房的媳妇都羡慕你有个如我这般能干的夫君……” “讨厌,你这是变着法子夸你自己个呢!”吴氏一脸娇嗔。 谢武故意凑到她耳边吹气:“难道我说的不对?……” 吴氏被他这浑话迷得晕头转向,当即就表示,明日她便回娘家与自己父亲好好说说,替他说个好差事。 一旁伺候的通房丫鬟悄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暗冷笑,谢武这话也就骗骗这没见过世面的吴氏了,明明不中用得很…… “……你许久未回家中看看了,这天气热,路上回去一趟不容易,你可以小住几日再回来,同家里人多说说体己话……”谢武握着她的手,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看着正是个体贴的好女婿。 一番话将吴氏感动得不行,却没看到谢武眼中的冷意。 近日大房得到的那些荣光,那些宫中的赏赐,他怎能无动于衷?若他是这侯府的世子,这些就都是他的了…… 他再看向怀中的吴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和厌恶。 他忍这个泼妇已经很久了,当初要不是看在她爹是兵部尚书的份上,他怎么可能娶一个庶出的女子? 吴氏一直吹嘘她在家中多得父亲看中,结果她爹堂堂兵部尚书竟然就给他安排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官职,自己还要在他面前低三下四,这种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等他当上了侯府的世子,第一件事就是找个由头将这女人休了,再纳几房貌美的姬妾,好好补偿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来受到的苦。 将吴氏安顿好后,谢武起身离开。 他四处张望,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便悄悄沿着小路摸到了庶妹谢钰的院子里。 谢钰在三房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住的院子偏僻,伺候的下人也少。 谢武走进屋中的时候,谢钰正坐在梳妆的木桌前细细描眉。 当她看到铜镜中身后的男人时,手一抖,手中的眉笔掉在地上。 谢钰苍白着脸,动了动唇。 “……大哥。” 第79章 阴谋再起 谢武的大掌粗暴地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强迫着将她的头抬起,细细打量了一番。 女子小脸苍白,眼中神色怯怯的,真是我见犹怜,是个男子都该把持不住。他在心中暗骂了一句,不愧是青楼女子生出来的货色,天生的玩物。 这张脸原本只和苏怡言有三分像,在谢钰的一番精心妆扮后便有了七分像。 想起他的计划,谢武把玩着女人的发丝,然后狠狠一拽,谢钰痛得眼泪直流。 “还不够像……” “你原来院中那个丫鬟如今在飞霜院中做事,这些时日,你这个旧主多到那边走动,毕竟在你身边伺候了这么久……” “别和大哥耍什么心眼,乖乖听话,到时候姨娘的牌位我会替你移进谢家祠堂。” 什么走动,不过是让她接近苏怡言,将她的声音和神态学个七八分像。 谢钰还是点头应了,她别无选择:“多谢大哥。” 见谢武靠近,她不禁又抖了抖身子,瑟缩了一下:“不可以,我这几日见红了……” “放心,今日我不碰你。” 谢淮松开了她的头发。 他说得道貌岸然,实际上是因为方才应付了吴氏,现下身体虚着,没有精力再碰她。若说刚开始只是阴差阳错的误会,如今他竟对这个一向瞧不上的庶妹有些食髓知味。 将目光移到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谢武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感情,但她腹中的这个孩子,是他计划中的第二重保障,如今还动不得。 谢武呼出一口浊气,准备去趟松鹤堂到谢老夫人面前献献殷勤。 虽然松鹤堂的那个老太婆一直看不上他,对他总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毕竟这静安侯府如今还是她掌事,若他想要得到世子之位,必须先讨好了她。 谢武走着走着,途中路过了修竹院,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着那院子,他的眼中露出一抹强烈的嫉妒之色。 这给未来世子和世子夫人准备的院子就是不一样,这院子朝向极好,宽敞大气,屋子甚多。其中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花草树木也由下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听说院中还有着汤泉池子,哪里像他三房的院子,看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等他当上了世子,必要多纳几房美妾,将这些屋子都住满。到了夜里,他便邀她们一同到汤泉池中玩乐,尽心伺候他,岂不美哉? 一想到那个场景,谢武只觉得热血沸腾,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他真恨自己投错了胎,怎么就生在了三房,若是叫他生在大房,说不定如今他也是朝中的大官,哪里还用得着如此费心算计。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急,不像是寻常下人发出来的,他便好奇地多留意看了一眼。 只见一名头上戴着帷帽的男子从修竹院内匆匆走出来,他提着药箱,应是一名大夫。可送他出来的那名婢女面上带却带着畏惧的神色,显得有些许做贼心虚。 不知怎么回事,谢淮总感觉那画面有几分诡异,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那帷帽的薄纱掀开了几分,一双狭长的眼眸出现在他眼前,那双眼眸旁的泪痣格外显眼。 谢武先是一愣,随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是他! 谢武只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会在此地? 谢武曾去过一趟聚星楼,但他是找乐子去的。 什么卖艺不卖身,他只知道里面的姑娘个个长得极美,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像他这般风流倜傥的公子,这些姑娘还不抢着上前来伺候? 于是他将里面的姑娘当成了那青楼中的姑娘,忍不住偷偷去摸了人家姑娘的手,最后被人赶了出来,好不狼狈。走前楼中的管事还鄙夷地呸了他一口,说他这般人不配进聚星楼这样的地方。 那一次,他恰好在聚星楼中看见了此人,当时只觉得此人样貌极美,气质也非凡,特别是眼下的那颗痣更添风情,他一个男子看了都动心,所以才会对他印象深刻……、 当时他还可惜,京中有断袖之癖的位高权重之人也不少,这般美人为何要在这聚星楼当牛做马?简直浪费。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有一日在静安侯府中看到此人。此人明明并非什么大夫,如今却假扮成大夫从郡主的院中出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武略一思考,立刻心中有了答案。 他内心一阵狂喜,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的好机会。 这月眠郡主当初搬进静安侯府的时候,他就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果然后来他发现她看自己那位那堂兄的眼神不对劲,两人肯定不清白。 怎么,如今是爱而不得,终于受不住寂寞? 之前有这郡主帮着他那堂兄,他要坐上那个位置还是有不小的阻力。 可如今不同了,若他抓住这个把柄,郡主站在哪一边可就说不准了…… 一刻钟前。 修竹院,柳月眠房中。 柳月眠这段时日心情实在不好,时常感到气不顺,让容嬷嬷将追月那个小蹄子用银针扎了一遍依旧不解气。 “郡主,”碧池一脸慌张地走了进来,在柳月眠耳边耳语片刻,柳月眠的脸色都变了:“他又来做什么?” 碧池还没来得及回话,房门口前投下一道欣长的阴影。 “看来,郡主这是不欢迎我啊……”一道带着寒意的男声响起,一名戴着帷帽的男子提着药箱缓缓走了进来。 柳月眠本就心情不好,如今看到南宫礼突然前来,心中更堵了。 但她深深知道,眼前的男人看似人畜无害,貌美非凡,但狠起来简直令人发指。 更何况自己的半条小命还捏在他的手中,在谢淮替她找到能彻底清除她体内蛊毒的办法之前,她是万万惹不起眼前的这个男人的。 柳月眠连忙起身,脸上堆满了殷勤的笑脸:“国师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刮来了?碧池,还不快过来给国师大人斟盏茶?” 碧池闻言,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硬着头皮给南宫礼奉茶。 南宫礼的名号在南疆可是响当当的,可止小儿夜啼。她一直跟在柳月眠身边,是见过南宫礼的那些残忍手段的。 普通人皆不敢靠近他一尺之内,否则这位若一生气,轻则让人烂手烂脚,重则让人生不如死,是个玩弄人生死于股掌间的上位者。 她双手提着茶壶,往茶盏中倒茶,两只手不由得抖啊抖,茶壶盖子与壶身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碰撞的声音。 碧池吓得立刻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南宫礼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样的蝼蚁他根本不放在眼中。 他转头看向柳月眠。 “茶就不必了,本国师可没有郡主这份闲情雅致,谈正事。”南宫礼懒得跟柳月眠这个女人废话。 他今日忙得很,若回去迟了,定会被那位五公主怀疑。 他也倒是佩服,一个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公主,每日陪着使臣折腾,夜里回来还能有精力继续折腾他…… 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南宫礼没想到有一天自己无往不利的美貌居然完全没有用,小丫头眼中只有银子和算不完的账目。 这几夜,他算盘珠子都快打飞了,好大的胆子,真将他堂堂南疆国师当免费苦力? 小丫头还在一旁不要命地催促: “你行不行啊?” “太慢了……” “快些,再快些……” 喊得他心烦意乱。 若不是怕暴露身份,他真想一个蛊虫扔过去。 “正事?不急吧?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您要不先尝尝看……”柳月眠心虚地扯起一个笑容,企图蒙混过关。 南宫礼单刀直入:“让你找的东西还未找到?” “这个……还未曾,书房,祠堂,我都找遍了……” 柳月眠声音一顿,想起来谢淮的书房里倒是还有一间密室未查,但进入密室需要移动那些墙上的数字,按照一定顺序排序破解。 她试了很多次,谢淮的生辰,侯爷的生辰,谢老夫人的生辰……甚至还有苏怡言的生辰,没有一次能打开那个密室,皆是铩羽而归。 “真是无用!这么长时间了,是你真的找遍了,还是谢淮对你仍有防备?” 南宫礼冷声问道,眼下的泪痣愈发鲜红。 柳月眠知道那是他动怒的前兆,脸色不由得一白,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国师大人,求您再给我点时间。怀佑是他的亲生骨肉,再如何他也会接纳我们母子的,找到那东西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南宫礼早已失去了耐心,直接捏碎了手中的一只蛊虫。 “啊”的一声惨叫,柳月眠瞬间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与此同时,松鹤堂内,原本还在谢老夫人怀中玩耍的孩童突然捂住肚子,痛得满地打滚。 “怎么了,这孩子是怎么了?”谢老夫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一旁的嬷嬷赶紧上前来企图将孩童扶起来,可孩童一直在地上打着滚,嘴里哭着喊痛。 “要不要派人去告诉郡主一声?”嬷嬷着急道。 谢老夫人摇头:“赶紧先去找大夫……”毕竟不是自己的亲曾孙,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可如何是好…… 谁知嬷嬷刚走不久,孩童就从地上爬起身来,看起来又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等嬷嬷将大夫请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过后,大夫摇摇头:“小世子身子并无大碍,可能是方才吃东西吃多了,一时腹胀而已,老夫开一副消食的汤药即可……” 谢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看着恢复如常的孩童,又想起方才他痛得小脸苍白浑身冒冷汗的样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 …… “国师大人,我错了,我会尽快去找的,您一定要相信我……” 修竹院内,柳月眠惨白着脸,慢慢爬到南宫礼脚边。她仰头,伸手欲去扯他的衣摆。 南宫礼嫌弃地退后两步,以免她身上那股甜腻的脂粉香沾染到自己的衣袍上。 “郡主?”门外突然响起了竹一关切的声音。 南宫礼眼风一扫。 柳月眠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平日里的那股子高傲的郡主仪态全无。 她咬着牙回道:“……无事,医师正在为本郡主诊治。” 当初她刚回京,为了刺激苏怡言,特地向谢淮讨要了他身边最得信任的贴身护卫。 谁知道这护卫就是个花架子,除了那张脸长得还不错以外,身手和普通护卫没有任何区别,他总是时时跟着她,简直请了个麻烦回来。 不过幸好他足够木讷听话,像如今这般情况他也不会有丝毫怀疑。 “我警告你,别想耍什么花招,也别想拖延时间,待我回南疆之前,你必须把东西找到。这次是给你的小小惩罚,我没太多耐心……” 南宫礼看了看时辰,转身离开,碧池赶紧上前去送。 出门口的时候,竹一看了男人一眼,又垂下眼睑恭恭敬敬地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待到男人走远,竹一退至后院,趁人不备,一个闪身,失去了踪影。 他按照主子之前的吩咐悄悄跟着南宫礼走了一路,待发现了他觉得有用的信息后,他又飞快地闪身回了修竹院。 柳月眠身旁的人都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护卫,整个过程当中,并没有对他方才的离开感到怀疑…… 柳月眠刚想歇下,便听门口丫鬟来报,三房的大公子前来探望。 方才才经历过蛊毒的折磨,柳月眠本就心情不好,不耐烦地说,不见。 区区一个没权没势的三房,有什么可见的? 过了一会儿,碧池白着脸进屋在柳月眠耳边小声道:“那三房大公子说,知道郡主的秘密……” 柳月眠心中“咯噔”一声,下一秒又觉得不可能,她的秘密,谢武怎么会知道? 可今日那南宫礼恰巧来过…… 心中一阵烦躁,她决定先将人请进来,若是真的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眼底闪过一抹狠毒,那此人也不能留了。 第80章 相互把柄 谢武自认为捏着柳月眠的把柄,大摇大摆地走进修竹院。 按理说他应当给柳月眠行礼,但他只是找了个椅子坐下,跟大爷似的一脸傲慢地等着一旁的丫鬟倒茶。 柳月眠忍了忍,示意丫鬟给他倒茶。 谢武一见柳月眠这反应,知道自己八成是赌对了,率先开口道:“郡主,方才门外的那位游医……可不是普通人吧?” “谢公子说笑了,那就是名普通游医。本郡主这伤病一时难愈,才特地请他过来看诊。”柳月眠心中一颤,面上笑笑,并不承认。 “郡主,有道是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与郡主多费口舌了。那人的身份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我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游医……” “哦?谢公子知道?” 柳月眠眼中冷意渐深,心中已经在思索着待会用什么办法将他的命留下。若不是实在迫不得已,她不想在这里动手,后续收拾起来也麻烦。 谢武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根本不知道他的小命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一次:“……不过嘛,只要郡主愿意帮我夺得这世子之位,我定不会将此事告诉我那堂兄。” “郡主权势地位银钱都不缺,来这静安侯府无非是想得到我堂兄这个人,到时候我那堂兄没了世子之位,还不是乖乖任由郡主您摆布?” 柳月眠愣了一下,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试探道:“那游医……” “郡主也不用不好意思,我懂的。那五公主面首无数,郡主你身旁有一两个可心的人也实属正常……” 谢武知道软硬兼施的效果最好,威胁过后又说了点软话:“不就是些用来消遣的玩意儿而已,等我那堂兄沦落成普通人,到时候他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他哪里敢管得了郡主你?恐怕还得拜倒在郡主你的石榴裙下,与那些个低贱的玩意儿一道争宠呢!” 柳月眠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谢武这是误会了,以为南宫礼与她有私情…… 她差点笑出声来。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谢公子不仅仅是想当世子吧?是不是连那世子夫人也想一同占了去?” 柳月眠也就是诈他一诈,之前的几次家宴,她曾无意间看到过这位眼中对苏怡言流露出来的兴趣,那目光中不仅仅是欣赏,更多的是侵犯和占有的意味。 谢武一愣,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看到谢武的反应,柳月眠心中了然,勾唇一笑:“既然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不如本郡主先成全谢公子一个小小的心愿?放心,本郡主的把柄都在你手中,自然不会害你。” 她吩咐容嬷嬷从里间的珍宝柜中拿出了一瓶药。 “这是何物?” 谢武看那区区一个小小的药瓶子,外表却装饰得华丽无比,金丝缠绕着,还镶嵌着宝石,看起来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普通的药。 “此药乃鸳鸯落,价值万金,无色无味,事前能不叫人察觉,事后也不留任何痕迹。就算是宫中最好的太医来了,从脉象上也看不出来,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中药之人也全然记不得发生了何事。” 柳月眠缓缓起身,笑吟吟地将药瓶递到谢武手中:“这药性猛烈,喝了它,无论男女都抵抗不住……就算是贞洁烈女也会跪在你面前求欢,否则会七窍流血而亡……谢公子以为,这是不是一件好东西呢?” 谢武脸色大变。 “怎么,谢公子怕了?就这点胆子,还想当世子?不过就是叫你睡个女人罢了,还是你肖想的堂嫂,谢公子不会连这都不敢吧?” 柳月眠轻嗤一声。 这三房的公子就是莽夫一个,怪不得这么多年来在仕途上没有什么建树。 倘若他悄悄蛰伏,耐着性子找出南宫礼的真实身份,那倒的确是一个能威胁到自己的把柄。 可惜他什么都没搞清楚就迫不及待地来威胁自己,反而让她手上多了他的把柄。 本来这药她是想要用在谢淮身上的。 但谢淮近日几乎一直待在飞霜院,怀佑前段时日又被接到了松鹤堂,由谢老夫人照看着,她很难近谢淮的身,几乎没有下药机会。 自从上次飞霜院捉奸的事情失败后,谢淮对她的态度冷淡了许多,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如今她行事必须谨慎小心,再不能冒冒失失亲自出手,如同上次那般栽了个大跟斗。 既然不能保证一击必中,她不如将此事交给旁人去做,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得不到谢淮,毁了苏怡言的清白也是一样的。 在柳月眠嘲讽的目光下,谢武一咬牙,一把夺过药瓶:“有何不敢?不过……这药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 “自然。”柳月眠答得干脆。 这药是她的母亲从西域商人那里重金购置的,就算是那一次爬龙床也没有留下一丝破绽,皇后娘娘又如何,照样拿她们柳氏没办法。 谢武眼神奇怪:“莫非郡主亲自验证过?” “放肆!本郡主金枝玉叶,自然是用旁人试药!”柳月眠恼怒道。 她一回想到两年前的那一夜,不由得有些腿软。 这药足以能够让任何男人发狂,且事后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任谁查也查不出来。 中药的人事后也记不清发生了何事,所以当年她哭哭啼啼装了好一阵委屈,那男人便以为是自己强行要了她,对她心生愧疚…… 可惜即便如此,她还是被那该死的皇帝老头送去了南疆和亲,大婚夜幸好她来了月事,否则被当时的南疆皇帝发现她失了贞洁,不知她要如何活到今日…… 思绪收回,柳月眠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大,清了清嗓子道:“飞霜院有本郡主的人,什么时候要动手了,烦请谢公子提前知会一声,本郡主也好命人同你做好接应。本郡主也想看场好戏……” “之后,我定会替公子夺得世子之位……” “郡主放心,合作愉快。”谢武手中紧紧捏着那瓶药,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坐上世子之位的那一天。 看着谢武离开的背影,柳月眠讥讽一笑。 做梦去吧蠢货。 谁说她权势地位银钱都不缺?她们柳家内里早就空了,她这个郡主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已,哪里比得上谢家的底蕴。 她若帮他夺了世子之位,她还如何当世子夫人? 她可看不上谢武这个男人,无论是样貌学识还是品性,同谢淮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上月,一个是地上泥。 谢武走后,容嬷嬷从后室走出来,一脸担忧:“郡主,这个谢武可靠不可靠?就这么贸然把药给了他……”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男人的野心和欲望。他是有点蠢,不过蠢些才好掌控,不是么?” 柳月眠坐在铜镜前,缓缓往唇上抹了层鲜艳的口脂,那红红得耀目,仿佛新鲜的血液。 “苏怡言,这一次本郡主心善,特地给你找了个谢家的男人陪你一同下地狱。死之前能还好好享受一番男欢女爱,你也不亏,否则死了还是个没人要的老处子,那也真是太可怜了……” …… 最近一段时日,太子发现自己那个九弟明显有些不一样了。 他那个九弟,从小被母后精心养在深宫之中,性子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平日里大部分的时间就喜欢规规矩矩地手捧一本圣贤书认真研读,偶尔吟诗作画,舞剑抚琴。 近日却在…… 沉迷练习打算盘。 寝殿内常常传来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声声入耳…… 从前自己想要劝他出趟宫,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特别是那一次他急于完成母后交给他的任务,擅自将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弟弟带到青楼见世面。结果他这个弟弟反被花魁调戏了一番,之后死活再也不愿随他一起出宫游玩了。 就连上一次去聚星楼,还是自己好说歹说发了半日毒誓才将他拉过去的。 谁知自打那之后,他这个九弟一趟接一趟地往宫外跑,简直比他还跑得勤。 “九皇子呢?又不在宫中?” 当太子再一次望着空荡荡的寝宫,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老太监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太子殿下的话,九皇子今日又出宫去了。” “又是去的聚星楼?” “……正是。” 太子沉思片刻,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莫非九弟那边有情况了? 他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九弟肯定是看上了聚星楼的中的哪位姑娘。 他也十分好奇,到底是楼中的哪位天仙,长着怎样的三头六臂,竟然能将自己这不问红尘的九弟给拉下凡尘。 “……你去给本太子沏壶茶。” 太子打定主意,就坐在他九弟寝殿中等着人回来,一探究竟,毕竟这可关系到他娶侧妃这件大事。 好不容易挨到林清墨回宫,太子赶紧上前将人拦住,准备探探口风。 太子一看他的穿着,不由得愣住。 他这九弟本就生得比他还俊俏几分,所以母后也常常更偏心他。 少年气质无瑕,无论穿什么衣衫都是位如玉翩翩少年郎。 如今似乎是特地打扮过了,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丝长衫,玉冠高束,更是招人得很。若是出去走上一圈,不知道要被多少姑娘家的香囊、帕子淹没…… 看得他都有些嫉妒了。 “九弟这是乐不思蜀了啊,为兄都等你半天了……” “皇兄胡说些什么……”林清墨心虚地停住了脚步。 “九弟这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吧?不要害羞,跟为兄说说,咱们可是亲兄弟,你的事就是为兄的事……” 太子热情地拉过林清墨的胳膊,在他耳边悄悄问:“实话告诉为兄,你看上聚星楼的哪个姑娘了?” “什么?” “别不好意思,让为兄猜猜……” 太子自信满满地清咳了一声,他以前也算是聚星楼的常客,那里的姑娘他如数家珍,但没听说过哪个姑娘喜欢打算盘的…… “可是那位南珠姑娘?” 那姑娘人如其名,珠圆玉润,声音极为清脆好听,如玉珠落盘,倒与那算盘有几分联系,所以太子率先猜的是她。 少年摇头。 太子不甘心,一个接一个地往下猜。 “翡翠姑娘?” “珐琅姑娘?” “碧玺姑娘?……” 少年一直红着脸摇头说没有。 当太子说到“玛瑙姑娘”时,林清墨顿了顿,他不由得想起初见时,苏怡言头上只戴一只简单的玛瑙红玉发簪,可是不知怎的,如今好像未曾见她再戴过了。 那支玛瑙簪子很是粗糙,雕刻的不像是寻常花卉,看着也并不像是工匠的技艺,倒像是自己在家中手工雕刻出来的。 一般女子不会碰刻刀,也不会喜欢雕刻,那她头上的那支簪子必定是她那夫君所赠。那是不是表明,她如今已对她那夫君再无情谊…… 他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心底升起一阵隐秘的欢喜。 “……不是。” 他停顿的时间有些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皇兄还在这里。 “哦,不是玛瑙姑娘……”太子拖长了尾音,眼神意味深长。懂了,那定然就是这位玛瑙姑娘了,瞧这小子一脸傻笑。 不愧是他,一下子就把人给问出来了…… “皇兄,你别再问了……”林清墨转身要回寝殿。 太子知道他被说中了心事,这多半是在害羞。 “等等,这是什么?”太子眼前闪过一个物件。 只见一只雪青色香囊缀在林清墨的腰间,虽被宽大的衣袖遮掩了大半,但还是有一角露了出来。 太子眼疾手快地将香囊拽过来一看,笑了:“两只鸭子?” “什么鸭子?明明是鸳鸯!” 林清墨立刻变了脸色,生气地一把将香囊从他手中夺回来,命宫人关闭了殿门。 “砰”的一声,太子被关在了殿外。 太子一脸不可置信,他的九弟竟然会为了只香囊给他脸色看? “这小子气性真大,不就是个香囊嘛?” 太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明明就是两只鸭子嘛……” …… 第81章 九弟不对劲 长乐宫。 “你说什么?小九那边有好消息了?” 皇后一激动,手中的荔枝都掉了。 荔枝在地上滚了滚,一旁的宫女赶紧捡起来。这可是三千里加急的荔枝,每个宫中都有份例,十分珍贵。 “正是。”太子肯定道。 “好好好!” 皇后大喜过望,对着一旁的小宫女说:“方才那颗荔枝赏你了,下去吧。”小宫女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皇后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小儿子这么多年的心疾一下子就好了,不由得反复确认:“你皇弟当真有心仪的女子了?那女子姓氏什名谁,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如何?” “千真万确,母后您就放心吧!那姑娘都送他香囊了,九弟他将那香囊宝贝得紧,旁人碰一下都不行,定是十分心悦那姑娘了。” “……你不会是为了苏氏诓骗母后吧?只是一只香囊证明不了什么……” 皇后既高兴,又怕是空欢喜一场,所以万分谨慎。 “母后,一个香囊是说明不了什么……” 太子回想起老太监说的话,胸有成竹:“可儿臣听闻,九弟还为那女子一掷千金,在外为其添置了别院,这恐怕是要金屋藏娇了。”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九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啧啧,竟然直接一步到位。 玛瑙…… 他对这个女子没什么印象。 他真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将他这傻弟弟勾得魂不守舍? “什么?添置了别院?我儿终于开窍了!”皇后一脸喜色,将各路神仙都感谢了个遍。 太子不乐意了:“母后,儿臣才是那个大功臣。” “好好好,你是功臣。”皇后一脸笑意。 “至于那姑娘的身份……”太子话锋一转,卖了个关子:“不如母后先答应儿臣一件事?” 皇后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还同母后讲起条件来了?你且先说说看。” 太子赶紧上前殷勤地捶着背:“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儿臣帮皇弟每日出宫去见心上人,儿臣自己的心上人却许久未见……” 想起苏怡言,太子心有些痒痒的,那女子时而乖巧柔顺,时而嘴尖牙利,如同御花园中的那只狸猫一般,有趣得紧。 这小女子拿了自己的玉佩便不声不响了,上次在长街上偶遇,也对他爱搭不理。 之前他提议让御医为朝臣们集体诊了一次脉,美名曰大臣们为国效力,他身为太子,理应替父皇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 后来他悄悄偷看了谢淮的脉案,很可惜,那方面应该没有问题,他少了一个把柄。 但这么说来,谢淮不碰苏氏定是因为对其极为厌恶。那日在街头,他连自己妻子喜欢吃什么糕点都记错,定是不甚在意。 当着他的面表现夫妻恩爱,应该只是为了作为男人的自尊罢了。 太子越想越觉得苏怡言可怜,恨不得立刻将人接回东宫。 那么冷冰冰的静安侯府,哪里比得上他温暖的东宫? “母后,您就答应儿臣吧。” 皇后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之后又被很好地隐藏了。 “此事简单。” 皇后脸上又恢复了慈母的笑,她将视线落在桌上那盘红艳艳的荔枝上:“母后这就找个由头将人叫进宫里,不过你得保证切不可有逾礼之举,否则,以后母后可不帮你了。” 太子走后,皇后深深叹了口气。 “九皇子如今有了心仪的女子,娘娘应当高兴才是。”金嬷嬷上前替皇后按着太阳穴。 “你方才也听到了,那女子的出身,哪里配得上本宫的小儿子?” 皇后忧心忡忡,连她最喜欢的荔枝也不吃不下了:“本宫这两个儿子没一个省心的。本以为太子看上已婚妇人已经够荒唐的了,没想到另一个看上的是风尘女子……” 她本是看不上苏怡言的,同情归同情,但若要当太子侧妃是万万不够格的。 太子侧妃可是要记入皇家玉碟的,别说嫁过人,就算是没嫁过人,那样出身的女子也就勉强当个太子良娣。 当初她也是为了不影响与太子的母子情分才答应的,本想着太子对苏怡言只是一时兴趣,这段时日便会忘掉…… 不过如今一对比小儿子这边,唉,这风尘女子还不如已婚妇人呢。 “娘娘切莫忧心。您别忘了,谢少夫人与谢大人当年可是皇帝赐婚,且谢家又那般看重名声,哪里会轻易休妻?一个月忘不了,一年呢,三年呢?时间一长,有了新人,太子殿下自然就会慢慢忘了。” 金嬷嬷是皇后身边的老人,最懂她的心思,劝也能劝到实处。 皇后面色稍缓,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至于九皇子那边,娘娘就更不必担忧了。老奴听闻那聚星楼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身子都是清清白白的,可以暂且先收着当个侍妾。等九皇子的病彻底好了,再为他选个家世好的姑娘当皇子妃。” “是本宫想岔了。” 皇后听完顿时舒心了许多。 本来她是想将那风尘女子灭口的。 不过如今想来,小儿子既然能喜欢上一个玛瑙姑娘,将来未必就不会再喜欢上什么“金钗”“银簪”,只要那风尘女子别不识好歹妄图皇子妃的位置,给她个侍妾的名分又如何? 眼下得赶紧将人带进宫,以免小九不懂事,让皇室血脉流落在外。 想到孩子,皇后仿佛看到了白白胖胖的小金孙在向她招手,心情立刻好了许多。 看了看日子,下一批走水路运来的荔枝应该快到了。 “便传本宫口谕,本宫要在长乐宫设荔枝宴,邀正三品以上官员夫人前来同品。” 金嬷嬷眼中闪过赞同之色。 这进贡的荔枝各宫娘娘都当宝贝捂着,皇后此举不仅笼络了众大臣女眷,还遂了太子的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谢少夫人邀到宫中。 皇后顿了顿,“还有,去聚星楼将那玛瑙姑娘带进宫,找嬷嬷调教好规矩了,再送去九皇子的寝殿。” 第82章 你和他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夏日炎炎,蝉鸣声不断。 一辆马车停在了静安侯府门前。 那马车有着特殊的标记,门房小厮一看是宫中来了人,赶紧跑去修竹院内通传。 不一会儿,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了,皇帝赐下一串荔枝给月眠郡主,郡主慷慨,邀各房的夫人一同品鉴。 各房小辈吃不上,但也不妨碍她们私底下议论。 “月眠郡主身份当真尊贵得宠,这宫中头一批的荔枝居然都有她的份!” “不愧是郡主,大气,如此珍贵之物也舍得拿出来分食,真是难得。” “瞧瞧飞霜院的那位,之前不是说得皇后娘娘看重,亲自叫了宫中太医给她看诊,怎么这一回连颗荔枝核都没捞着?”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日理万机,哪里还会记得她?之前咱们的补品真是白送了……” 静安侯府,松鹤堂。 各房夫人都穿着自己最华丽的衣裳,端庄入座。 几人看着眼前的荔枝受宠若惊。她们从未吃过荔枝,荔枝乃华贵之物,只有宫中受宠的娘娘才能分到,嘴上连连推辞:“郡主,这可使不得,我们怎么能吃皇帝赏赐给你的荔枝呢?” “各位是长辈,我是晚辈,自然应该孝敬各位。不过一些荔枝罢了,算不得什么。” 柳月眠面上笑盈盈,显得十分大方,其实心中心疼得不得了。 皇帝赐下来的一串荔枝一共就八颗,光给这些老家伙就分去了四颗,若不是为了显摆,她才不会将苏怡言也叫来。不过苏怡言可不配吃她的荔枝。她已经想好了办法,让苏怡言只能看,吃不着。 “咱们能吃到荔枝,都是托了郡主的福。” “以后谁若能娶得郡主这般的贤妻,真是他的福气……” “要我说,谁能有这样孝顺的儿媳,那才真是天大的福气呢!” 柳月眠听着这些恭维的话,特别是当着苏怡言的面,心中别提有多畅快了。 三房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苏怡言,话里带话:“不愧是郡主,大气,果然不像那些个小家子气的。” 苏怡言知道这是在敲打她。 谢淮前阵子得到的那些赏赐大多给了她,其余好的分给了谢老夫人和谢侯夫人,剩下的挑挑拣拣给了二房三房。 但三房明显不知足,仗着自己是长辈想要得到更多更好的东西。 若是换作以前,她定要站起来诚惶诚恐地解释一番。 如今……她低头全当听不见。 反正她以后就和谢府无关了,还搭理这些作甚。 见苏怡言不接话,三房夫人还想刺她几句,便听到一阵男子的脚步声。 谢淮一身霜色锦袍,衣襟处以银色丝线勾着兰草暗纹,虽风尘仆仆,依旧清俊雅致,风采佳绝,清冷的眉目间衬出一股清贵之气。 “快快快,淮儿来了。” 谢老夫人向来最看重她这个嫡长孙,一早就找人传了话给门房小厮,让谢淮下了朝就过来。 其他几位夫人也赶紧招呼谢淮:“这荔枝都是郡主特地拿出来给大家品尝的……” 见谢淮来了,柳月眠拿起一个小碟子殷勤地递到他跟前,语气熟稔:“快尝尝。” 荔枝已经被丫鬟摘下洗净,每一颗荔枝都被单独冰镇在一小碟子碎冰当中,鲜红欲滴,看起来十分可口诱人。 “给怀佑吧,我就不必了。” 谢淮没有接,轻轻地摸了摸孩童的脑袋,将自己那份让给了他。 孩童毫不客气地将几颗荔枝吃完后,小手伸向了苏怡言面前的碟子,嘴里嚷嚷着:“还要吃,还要吃!” 几道目光统统投向苏怡言。 “这怎么可以呢,苏妹妹还没尝过荔枝呢!”柳月眠率先出声,装模作样地转头对着怀佑训斥了一番:“怀佑,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太不懂事了!” 说着作势就要打孩子的小手。 怀佑这段时日都是在谢老夫人这里养着,老人带孩子更为娇惯,他的脾气自然也大了不少,当即哇哇大哭起来,吵着闹着要吃荔枝。 “郡主,孩子还小,你打他作什么?” 谢老夫人心疼得不得了,一把将孩子捞进自己怀里护着,转头瞪了一眼苏怡言:“苏丫头,小孩子嘴馋,你和他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这荔枝本就是郡主得到的赏赐,小世子多吃一颗也是应当的,怎么还和小孩子抢呢?”三房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 耳边吵闹声,训斥声,混成一片。 苏怡言觉得好笑,她还未来得及插上话,就被如此难堪地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了一通。 她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放弃开口。 当所有人都认为你是错的,哪怕你什么都没做,罪名已经在那一刻被定下。 “夫人,将你的那份给怀佑。” 苏怡言缓缓抬头。 谢淮的脸上一片平静,若非要找出点什么,那大概是对孩童的偏爱。 都这样了,还不肯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么? 谢淮几步走过来,绕到她身侧,略一俯身,伸手将苏怡言的那只小碟子推至柳月眠面前,柳月眠立刻悄悄冲苏怡言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充满了挑衅意味。 苏怡言垂下头,觉得刺眼。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掌扣住,谢淮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走了”。 他将她带离座位。 对面柳月眠得意的笑容则瞬间僵在了脸上。 她为了与谢淮见一面,多些相处的时间,不惜将如此珍贵的荔枝拿出来分给这几个老家伙,结果谢淮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走,还是带着苏怡言一起离开? 手中的荔枝壳被她掐破,果汁飞溅出来,柳月眠眼中满是怨毒。 “祖母,孙儿还有事,先回院子了。” 谢淮行了一礼,带着苏怡言往外走。苏怡言任由他牵着,正好她也不想再待下去。 刚出了松鹤堂,苏怡言便挣了挣他的手,没挣开:“夫君无需这般,我不跟他抢。” 他到底是有多怕自己抢了那孩子的荔枝,如此迫不及待地将她带走。 “什么?”谢淮看了她一眼。 苏怡言没吭声。 不然呢? 难不成是在替她解围? “我并不喜食荔枝。”苏怡言说完,没注意到谢淮的眼神瞬间黯了下去。 谢淮一路沉默着将她领回了飞霜院。 第83章 夫人慢用 两人刚回到院中,竹二就屁颠屁颠地端上来一只银色托盘。 他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兴致高涨地将扣在托盘上的竹罩拿开,耍宝似地在嘴里念叨着:“当当当!少夫人请看!” 竹罩拿开,托盘中先是露出了细碎的冰块,晶莹剔透,然后一串红艳艳的荔枝就这么俏生生地映入眼帘。 那荔枝颗颗鲜红饱满,品相一看就比柳月眠的那串要高出好几个品级。 苏怡言瞬间愣住,心弦被悄悄拨动了一下。 “少夫人,这可是……”竹二眉飞色舞地开口,还未吐出几个字,便被谢淮硬生生地打断。 “出去。” 谢淮冷声道。 竹二一头雾水,主子一下朝便令人快马加鞭地将这荔枝送回来,难道不是特地为了讨少夫人欢心的么?怎么如今两人是这么个反应? 他挠了挠头,觉得头都要秃了,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苏怡言盯着那串荔枝,心中暗暗吃惊:“……这荔枝哪来的?” “买的。” “买的?” 苏怡言不信。 不是说这荔枝珍贵无比,是专门进贡给宫中贵人们的么?如若可以用银子买得到,宫中那些娘娘用得着为了这荔枝争得鸡飞狗跳头破血流? “嗯,夫人吃吧。” 谢淮将盘子朝她推了推,那盘红艳艳的荔枝在晶莹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更为可口,在她眼前无声地诱惑:快~来~吃~我~呀~ 她咽了咽口水,一脸端庄姿态,面上神色淡淡的:“夫君一向孝顺,怎么不给祖母和母亲带些过去?” 她这样吃独食,不太好吧? “这荔枝过甜,祖母和母亲年纪大了,应当少食。” “那怎么不拿去给小世子?” “孩童食多了对牙不好。” 苏怡言撇撇嘴,将碟子推过去:“那你吃。” “我已吃过。” 苏怡言一时间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低头“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谢淮目光划过她平静无波的脸庞,眼中闪过失落,看样子自己的妻子是真的不喜此物,否则又怎会推三阻四。 他不想为难她,起身要走:“……若不喜欢便扔了。” 扔? 苏怡言差点扑上去护住。 苏怡言面上讪讪的,她从未吃过荔枝,那说的不过是气话。但她话都说出口了,此时若是露出一副很想吃的样子,岂不是很没面子? 她端坐着没吭声,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回书房了。” 苏怡言又淡淡的“嗯”了一声。 谢淮一走,苏怡言立刻将盘子挪到自己跟前。 不得不说,这种吃独食的感觉实在是……有些美妙。方才在松鹤堂里的一肚子气,现下早已荡然无存。 这荔枝看着红艳,闻着清香,轻轻剥开果壳,里面的果肉晶莹剔透,指尖一触,颤巍巍地好似脂冻。 去掉中间的核,苏怡言小心翼翼地一整个吞下去,甘甜无比的汁水瞬间充满唇齿…… 不愧是每年进贡的珍贵果子,当真好吃得不得了。 留出两颗给彩云,苏怡言挽起袖口,对着剩下的荔枝发起了进攻。接二连三地吃了好几颗后,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清咳,吓得她手中的荔枝都快掉了。 谢淮竟去而复返,那双清冷淡漠的眼眸中似有诧异闪过。 苏怡言傻眼了。 此时此刻,盘子里都是剥空的荔枝壳,她两手全是粘腻的荔枝汁水,嘴里两个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仪态全无。 哪里是“不喜食”的样子? 当场被抓包,苏怡言一脸尴尬,差点被噎住。 她觉得这一刻,空气都凝固了。 “……我就是想来告诉夫人一声,此物吃多了易上火。”谢淮脸上神色平和,仿佛什么都没瞧见,只是出于好心路过叮嘱一声。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唇角微扬,缓缓吐出四个字。 “夫人慢用。” 这句话让苏怡言又是一噎,面色赤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过几日,苏怡言又收到了一小串荔枝。 林清墨红着脸往她手中递了递:“这个是荔枝,我已经洗净了,姐姐尝尝看?” 少年冷白的手中,一串鲜红的荔枝格外醒目,那枝桠上甚至还有两片嫩绿的叶片,一看就十分新鲜。 苏怡言看着手中品相丝毫不逊色于谢淮的那一串的荔枝,对比之下,那日柳月眠拿出来的荔枝实在入不了眼。 她有些疑惑,不是说这此物华贵无比,后宫中那些妃嫔吃上一颗都能炫耀上好几日? 怎么连宫中的小太监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出一串来?这宫中娘娘赏赐宫人都这般大手笔的么? 看来,这荔枝也并非什么珍贵之物,简直随手可见。苏怡言突然相信,谢淮说他那串荔枝是用银子买的了…… 林清墨一脸忐忑地瞧她:“……不喜欢?” 少年轻轻颤动睫毛,仿佛要碎了,水盈盈的眼中瞬间氤氲满了水雾,都快要哭出来似的。 回过神来的苏怡言赶紧摸摸他的脑袋安抚道:“没有没有,我喜欢的。” 苏怡言含泪又炫了一串荔枝。 聚星楼的一角,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议论纷纷:“你们知道那个玛瑙吧?” “就是之前在珍珠茶水里下泻药,后来又在碧玺舞衣上动手脚扎针那个?前阵子不是被苏姑娘逐出咱聚星楼了么?” “告诉你们个消息,你们可千万别同旁人说……前几日有人看到她被贵人从家中用马车接走了!” “真的假的?”有姑娘羡慕得不行:“她那个德性居然也会有贵人看上?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嘘,我还听说,那马车驶进了宫里,那贵人保不齐就是宫中的人……” 姑娘们一个个都捂住了嘴,眼中惊讶! 入皇宫,那不是皇帝的妃子便是皇子的妃子了,无论是哪一种,是她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平民女子一跃成为皇室中人,这是话本子里才有的故事,没想到让那个玛瑙碰上了。 她竟然这般好命。 “……玛瑙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不会回来报复咱们吧?” 碧玺有些害怕地抖了抖身子,算起来就是她到苏怡言面前告发了玛瑙在她舞衣上藏针的事,才导致玛瑙被赶出聚星楼。 “放心吧,她若真当了什么妃子,哪里有那么闲,来找咱们的麻烦?” 几人渐渐散去。 彩云嗑着瓜子从她们身旁经过,顺道听了一耳朵,当成闲谈同苏怡言提了一嘴。苏怡言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还是往头上戴了只尖锐的发簪以防万一。 接下来的一连几日,一片风平浪静,主仆二人都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第84章 遇劫 立夏后,雨水越来越多。 彩云打着油纸伞,扶着苏怡言先上了马车。马车突然晃了晃,在雨中不甚明显,彩云并未察觉。 她收了伞,也跟着进了马车…… 车夫戴着斗笠,一扬长鞭,马车飞快地在大街上疾驰,溅起一滩又一滩水花。 路人对着飞驰而去的马车骂骂咧咧:“赶着去投胎啊!” 片刻,聚星楼中闪出一个人影,正是竹三。 他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疼得厉害,实在憋不住去了趟茅厕。 他曾在聚星楼中碰到过其他贵人的暗卫,看样子也是护着自家少夫人的,便想着楼中也算安全,结果今日苏怡言主仆二人反常地提前离开,他追出来的时候二人早就没了踪影。 “劳驾,方才停在此处的马车呢?” 路旁卖油纸伞的小贩不吭声,一动不动,鼻孔朝天,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竹三立刻会意,掏出银子:“我买一把伞。” “好嘞!您的伞!”小贩像是突然活了一样,殷勤地给他指了指方向:“走了,朝那边去了。” 竹三一看小贩指的方向,顿时心下一沉,那不是平时回府的方向…… 马车在大雨中飞驰。 驾车的车夫戴着斗笠,所以苏怡言和彩云才没第一时间认出来车夫早已换了人。 马车内,苏怡言和彩云两人被用麻绳捆住了手脚,嘴也堵上了布团,她们脚下躺着被打晕过去的车夫。 一名蒙面大汉不住地打量着苏怡言和彩云二人,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里透出猥琐的目光。 “这个圆脸的嫩了点,勉强能用。” 他又将视线移到苏怡言身上:“不错不错,这个不错,小美人,待会儿本大爷先疼你!” 彩云急了,嘴里不住发出“呜呜呜”的声音,用头撞向大汉,企图阻止他。 她哪里是蒙面大汉的对手,只听“砰”的一声,她小小的身板弹了回去,脑袋重重磕在马车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一丝鲜红的血从她的额头缓缓流下。 彩云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前出现了重影,咦,怎么有三个少夫人…… 苏怡言看着急得不行,但她面上只能做出一副害怕无助的模样,哭哭啼啼,完全是一个弱女子该有的表现,不敢让蒙面大汉察觉出一丝异常…… 马车外,传来假车夫的一声怒骂:“他娘的,你在里头搞什么?你敢动老子的人?” 蒙面大汉顿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一脸谄媚地对着外面的假车夫道:“小弟我怎么敢呢?肯定让龙哥您先来……” 龙哥? 名字是完全陌生的。但苏怡言觉得这假车夫的声音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雨水淅淅沥沥,一辆马车自宫门而出,车轱辘压过一个个水洼,不紧不慢地驶过街巷。 马车车身用黑楠木和沉铁打造,没有过多花里胡哨的装饰,显得十分沉稳低调,通体黝黑的千里良驹气势非凡,车上谢家的标记让两旁的行人马车纷纷让行。 马车内,谢淮手中执着一卷书,一旁的矮几上摆放着一盏沏好的西湖龙井,茶香袅袅。 忽然,对面一辆马车疾驶而来,两辆马车擦肩而过,风裹挟着雨水掀起了马车旁的车帘,下一瞬又各自落下。 谢淮只觉得对面马车上的人影一晃,再望过去时,只透着纱帘瞧见了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像是一个女子。 “这什么人啊,都不看路!”外头车夫抱怨了一句。 “长公子,您没事吧?” “无碍。” 谢淮放下手中的书卷,看着矮几上晃得只剩半盏的茶水微微皱眉。不知怎的,他觉得方才那女子的轮廓莫名的熟悉。 马车继续朝前驶去,钻进一片沉沉的雨幕中…… 苏怡言眼睁睁地看着身侧的那辆马车擦肩而过,内心一阵绝望。 她认出那是谢家的马车,这个时辰正是谢淮下朝的时候,谢淮定然在那辆马车上。方才她透过纱帘,看到马车中的人也正朝这边望过来,她刚开始还抱着希望,万一谢淮看到她了呢? 然而很快,两辆马车错身经过,分道扬镳。 苏怡言闭了闭眼,决定先保留力气。 她在脑中飞快地思考着,这两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柳月眠?赵青青?太子?…… 她很少在京城走动,得罪的人自然也不多。 赵青青和自己的恩怨并不深,以她的性子,哪怕直接跟自己打一架,也不会使出这种阴险恶毒手段。 太子就更不必提了,就算是因为与谢家的恩怨要绑她做些利益交换,也断不会找市井混混来侮辱她。 至于柳月眠,她倒是完全干得出这种事来,不过按照苏怡言对她的了解,今日的这一切若真是柳月眠安排的,今日绑她的就不会是区区两个人。 忽然,她脑中闪过一个名字,玛瑙。 …… “都让开都让开,眼睛一个个都瞎了么?没看到我们贵人到了么?” 一衣着华丽,满头珠钗的女子被人前呼后拥地进了聚星楼,她脸上蒙着绣金牡丹纹样的鲛珠纱,姿态傲慢。 楼中的管事嬷嬷一看女子这衣着打扮和随身跟着的下人便知道对方来头不小,赶紧陪着笑脸招呼:“贵客这边请。” 女子并不搭腔,在大厅中央找了个位置坐下。她身前的侍女趾高气昂道:“将你们珍珠姑娘和碧玺姑娘叫出来!” 管事嬷嬷有些奇怪,这女贵客按理说都是来给“男团”捧场,怎么这位贵人却要找女子?但她还是按照吩咐将珍珠和碧玺二人叫了过来。 第85章 遇劫2 珍珠和碧玺刚练完琵琶,两人抱着琵琶便过来了。 管事嬷嬷一边走一边吩咐她们:“今日这个贵人不一般,我瞧着像是宫中出来的,你们二人可得千万注意,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虽然这聚星楼的背后是五公主,但做生意能不得罪人便不得罪人,更何况对方身份不明,说不定大有来头。 两人忐忑地相互看了一眼,连忙点头称是。 “见过贵人。”珍珠和碧玺盈盈一拜,不敢抬头多看。 她们没想到,所谓的贵人竟然是位女子。既然是女子,应该是为了学艺前来,两人稍稍放了心。 女子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扶在了腮边,语气傲慢:“……你们两个,弹曲琵琶来听听。” 珍珠和碧玺愣了愣,她们这里不是青楼,客人都温和守礼,将她们当朋友知音或者老师看待,从未有人用这般羞辱轻慢的语气同她们说话。 女子一脸不屑:“怎么?嫌银子不够?” 话刚说完,她将手中的几锭银子用力砸了出去,周围的人一惊,这哪里是赏银子,这分明是要人命。 碧玺一个躲闪不及,一锭银子砸在膝盖上,她脚下一软就狼狈地跪了下去。 珍珠更是倒霉,被一锭银子砸中了额头,顿时额头渗出一丝鲜血。 “贵人,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管事嬷嬷连忙过来阻止,却被推到了一旁。 “玛瑙,你是玛瑙!”碧玺突然将她认了出来,颤抖地喊道。 女子得意地揭开面纱:“不错,正是我。” 下一秒,她面容突然变得阴狠:“来人,既然她二人不想弹,你们就来教教她们如何弹琵琶!” 四名侍女立刻上前,将碧玺和珍珠二人的手指用力往琵琶锋利的琴弦上按。 “放开我!” “放开我!” 二人挣扎着,不一会儿,琵琶琴弦上染上了斑斑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楼中的侍卫收到消息,堪堪赶来将二人救下。 “……你就不怕苏姑娘回来找你麻烦吗?” 珍珠忍着剧痛质问。 楼中的姑娘虽不知道聚星楼背后是五公主,但知道苏姑娘背后有皇宫中的大人物,所以这聚星楼一般无人敢来找茬。 碧玺害怕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别说了。 珍珠摇摇头,平日里看似柔弱可欺的女子此时脊背挺得笔直,眼睛直视座上的玛瑙,额前的鲜血让她的眼神多添了几分凛冽。 “我怕什么,我可是堂堂皇子妃……”玛瑙突然止住了声音。 她想起宫中教习嬷嬷的吩咐,如今还不能在外随意宣扬她准九皇子妃的身份,今日的她是借口来聚星楼取自己剩下的东西才被允许出宫的,不能闹得太过。 但她又不甘心,冷哼一声:“苏姑娘算什么东西,我会怕她?恐怕明日她都不敢再出现在这聚星楼了!” 整理完账本的林清墨正往楼下走,突然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了大厅:“你什么意思?” 玛瑙一看,来人是苏怡言身旁一个打杂的少年,自然没将他放在眼中。 林清墨扫过珍珠和碧玺双手的血迹,便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玛瑙,心中闪过一丝厌恶,他本就不喜女子,更不要说像她这样手段毒辣的女子。 林清墨听她方才自称皇子妃,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皇兄竟娶了这般毒妇? “主子……”暗卫在林清墨耳边低声耳语。 林清墨转身往外走:“备马车!” …… 乌云低垂,轰隆的雷声响起,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仿佛裂开了道口子,大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似乎要将人吞噬。 谢府马车内。 “竹三呢?”谢淮突然开口。 竹二自然明白主子要问的可不是什么竹三:“主子您就放心吧,少夫人如今只要一出门,竹三都远远暗中跟着保护。您要实在不放心,我这就去找他确认?” 外面雨下那么大,主子肯定不会因为一时莫名的担忧就让他出去淋雨…… “那就去。” 竹二:……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竹二苦着一张脸,一掀车帘,冒着大雨飞身离开。很快,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谢淮闭了眼,凝神片刻。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层薄纱后一晃而过的模糊轮廓。 帘子卷起只有一瞬,他只来得及看到薄纱后一片淡色的光影。 在多少个黑夜中,他曾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目光千次百次地描摹过她脸庞的每一寸……光影变幻,那个原本模糊的轮廓一点一点在他脑中逐渐清晰。 倏然间,他面色一沉:“马上调头!” “可是长公子,侯府就在前面了……”驾车的护卫一脸疑惑。 马车内只传来男子冰冷异常的声音:“调头,追上方才那辆马车!” 护卫愣了愣,一脸为难:“长公子,虽然咱们这马是千里良驹,可这会下着大雨,可能追不上……” 谢淮直接掀了车帘出来。 “长公子,您这是……” 谢淮下了马车,解开套在马脖上的套绳。 “你随后跟来。” 他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狠狠朝马扬了一鞭。 一声响亮的嘶鸣过后,一匹黑色骏马风驰电掣般朝远处飞奔而去,马蹄溅起一朵朵水花,很快消失在了沉沉的雨幕中…… 驾车的护卫瞧着只剩下一匹马的马车发愁。 眼看时间来不及,他只好随意从路边拉过来一匹白马凑数。 …… 眼看马车越走越慢,苏怡言心道不妙,很可能要到目的地了,她赶紧加快手中的动作,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面上,她还是那副怯生生的害怕模样,蒙面大汉并没有怀疑。 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树林,终于停了下来。 “下去吧!” 苏怡言被毫不客气地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才稳住身形,心中庆幸没有暴露她身后的东西。 彩云头上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一出马车,雨水淋下来,她头上血迹又被冲到脸上,纵横交错的,有些吓人。蒙面大汉骂骂咧咧地将她拖下了马车,十分嫌弃地甩到一旁的树下。 苏怡言则紧挨着彩云,背靠着树瑟瑟发抖,一副吓懵了的表情。 “龙哥,在这里办事不太方便吧?” 蒙面大汉不满地打量着四周,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地上还泥泞不堪,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做那事。 “不方便?怎么会不方便?” 那个叫龙哥的嗓子粗粝,听起来凶狠无比,说出的话也让人胆寒万分:“马车里会有痕迹,外面弄完了把人往林子里一埋,方便得很!” 苏怡言心中一沉。 她本以为对方要劫财劫色,却没想到这是压根没打算放过她们,不仅要毁了她们的清白,还想要她们的命…… 她有些疑惑,她只不过是将那玛瑙按规矩逐出了聚星楼,她竟然会想要自己的命? “什么?埋了?不行不行不行……” 显然那个蒙面大汉事先并不知情,连连摆手。 他眼中划过一丝恐惧之色,声音都开始发颤:“龙哥,小弟我只想占点女人的便宜,不至于要弄出人命来吧?你要这样,小弟我可不干了!这两个女人归你,我马上走!” “现在不干了?晚了!你以为你走了就没事了吗?” “什么意思?”蒙面大汉脸色不太好看。 叫龙哥的男人冷笑一声,一指苏怡言:“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可是静安侯府的少夫人,你今日同我一起绑了她,不管她是死是活,若被静安侯府的人发现了,你都活不成!只有跟着我你才有活路!” “龙哥,你这不是害我吗?” 蒙面大汉已经后悔万分,追悔莫及,知道自己这是摊上大事了。 他穷得逛不起青楼,又不屑去那下等窑子中找女人,他是个惜命的,怕染上脏病。 听龙哥说能给他搞到漂亮清白的女人,事后还能有银子拿,这才答应同他干这一票,谁知道竟是这么个情况,分明把他当刀子使了。 “……放心,我妹妹可是未来的皇子妃,替她办成这桩事,你以后就跟我混,吃香的喝辣的!”龙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蒙面大汉咬着牙答应了。 皇子妃? 苏怡言瞬间肯定了,此事定然是玛瑙所为。没想到她年纪轻轻竟然如此恶毒,睚眦必报。 叫龙哥的男人吩咐蒙面大汉将彩云拖到了一旁,他自己则一步一步朝着她来。 “小贱人,还记得我吗?” 男人缓缓摘掉自己头上的斗笠。 苏怡言的脸瞬间惨白! 男人的脸上有一道疤,更骇人的是,他左眼没有眼球,只有一个凹陷下去的眼眶,空荡荡的,看着十分可怖。 竟然是他…… 苏怡言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内心深处最让她恐惧的那段记忆又浮现出来,她颤抖着身子,几乎要站不稳。 独眼男人“好心”地扯掉她口中的布团,笑得一脸邪恶:“……待会记得给老子叫得好听些,把老子伺候舒服了,说不定能给你留个全尸!” “等等,你究竟是谁?我不认识你。是玛瑙让你来的吧,我怎么说也照拂过她一阵子,她便是这般报答我的吗?” 苏怡言明知故问地东拉西扯,企图拖延时间。 独眼男人也不着急,反正眼前的女人手脚都捆着,也逃不掉,他不介意和她叙叙旧:“什么照拂?你都将我妹妹赶出来了还叫照拂?本来我可以将她卖个好价钱,就是因为你将她赶出来,坏了名声,五百两变成一百两。” “不过我运气好,有宫里的贵人看上了她。等她当了皇子妃,我就是皇亲国戚,到时候我银子多得花不完,女人也多得睡不完……” 一想到这,独眼男人不禁畅快地仰天大笑起来。 苏怡言不理解,到底是宫内哪个皇子竟然会娶玛瑙这样品行有污的女子当皇子妃? “若不是我将令妹逐出聚星楼,你已经将她五百两银子卖掉了,哪里还有今日的荣华富贵,算起来,我应该是你们兄妹二人的恩人吧?” 独眼男人一愣,随即狰狞一笑:“好个牙尖嘴利的,今日若是旁人这么说,兴许我就放过她了。但是你可不一样……” 他向前走了一步,步步逼近:“你不记得我了?小贱人,你忘了当年在西柳巷子里的事了?” 西柳巷子…… 她怎么会忘记……苏怡言浑身发冷。 “我这只眼睛就是当年被你弄瞎的!你倒是好命,拦下了静安侯府的马车,最后还成了静安侯府的少夫人,这么多年来我都不敢动你,如今终于被我等到了这个好机会!” “我可听说了,你那夫君接了对孤儿寡母不清不楚地住在了府中,想来你也没那么重要,就算我将你如何了,看在我妹妹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跟我计较!” 苏怡言在内心苦笑一声,没想到自己临死之前还要被人捅一刀心窝…… 若她今日无法逃脱,就死在这里,他是否真的不会计较…… “我只是不小心被人丢在那个巷子里,并非有意打扰你们,是你们先动的手,我只是迫不得已……” 还差一点,就一点了。 苏怡言额头冒出细汗。 独眼男人大笑起来:“不小心?既然你都要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当年可是有人花钱雇了我们哥几个,特地在巷子中等你的……” “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你那位好妹妹了。” “不可能,不可能,妙雪她是我的亲妹妹,怎么会如此对我?你骗我,你骗我!”苏怡言似乎崩溃了,一边摇头一边哭喊着。 她默默将身后的东西扔在了淤泥中,雨势太大并没有人发觉。 虽然是演出来的,但苏怡言内心还是有不小的震撼。那一年苏妙雪才不过八岁,竟然就有了如此歹毒的心思。 以前她只是以为自己这个妹妹性子被王氏养得自私任性骄纵一些罢了,万万没想到,已经烂到了根里…… “别喊了,今日你可不会有当年那样的好运气,叫破天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独眼男人狞笑着上前,将她往背后的树上粗暴一按,一把撕开她的衣裳…… 第86章 了结她的心病 恐惧如潮水般袭来,苏怡言浑身发抖,手脚发软,仿佛下一秒就能听到“嘶啦”一声轻薄的外裙被扯破的声音…… 若是遇到其他歹人,她还不会这般害怕。 但眼前那张狰狞扭曲的脸让她不断地回想起多年前那个电闪雷鸣的雨夜,漆黑的巷子,她一个人无助绝望地被那些肮脏粘腻的目光包裹,几乎窒息…… 多年的噩梦几乎要将她拖入深渊,身体的恐惧让她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用力咬住舌尖,疼痛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谢淮!” 她朝他身后大喊一声。 独眼男人心下一紧,难道真让这女人如此好运,又一次被谢家那位长公子救下? 他下意识地扭头朝身后看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不过苏怡言手脚被捆着,他并不用担心她会逃跑,顶多是拖延一下时间罢了。 “小贱人,敢骗老子!” 他骂骂咧咧地准备将头转回来,一阵风声从耳边袭过。苏怡言手中猛地举起一支尖锐的发簪,狠狠朝他的脖子处刺去! “噗呲”一声,是尖锐的簪子刺入身体的声音。 苏怡言心下一沉,眼中闪过可惜。 她之前在马车上悄悄撞碎了手腕上的玉镯,利用碎掉的玉镯将手上的麻绳一点一点割开。麻绳割开后她也没有立刻轻举妄动,而是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击毙命。 可她还是差点运气。 独眼男人身体往旁边一侧,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簪子堪堪划破了对方的脖颈,最终只扎在了男人的臂膀上。苏怡言握住簪子的手用力,那簪子又没入皮肉几分。 “贱人!” 独眼男人忍着剧痛,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不断加重,苏怡言只感到眼前阵阵发黑,甚至出现了幻觉,否则她怎么会看到了谢淮? 他如今应该已经回到静安侯府,在松鹤堂陪他最疼爱的孩子用膳,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大雨如注,耳边是风声和无尽的雨声。 “……谢……淮……”她从喉间艰难地喃喃出声。 “又想骗老子?” 脖间的力度突然消失,苏怡言顺势拔出发簪。 当眼前的黑影再次俯身向她压下来时,她猛地将手中的簪子又一次朝对方刺去。 下一瞬,手腕被紧紧扣住。 “是我。” 男人的声音发紧,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那身素来纤尘不染的月白长衫上,衣摆处沾染着几滴殷红的血滴和零星的泥点。 谢淮正低头看向她,那张如珠如玉的脸庞上是迸溅到的血迹,雨水混着血水顺着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下,砸在她的心口上,一阵闷疼。 手上的力度瞬间卸去,手中的发簪跌落在地。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掉,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用尽。 回归一片黑暗混沌之前,她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眠眠”。 她想自己许是听错了,谢淮唤的是“言言”。不对,他也从不会如此亲密地唤她,那这一切应该只是她的幻觉…… 谢淮将苏怡言从泥泞中抱起,走向一旁的马车。 随后赶来的竹二一脸担心:“主子,你的伤……” “无妨。”谢淮转头看向竹三,目光冷厉:“回去自行领罚。” “是。”竹三低着头一脸愧疚,这次是他大意了,差点酿成大祸。 苏怡言只昏睡了不到一炷香的时辰,便清醒过来。 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马车中,身上罩着宽大的衣袍,是谢淮的外衣。 “醒了?已经派人回府取了干净衣裳,待会就送来。”车上只有他备用的衣衫,所以只能先让她这般将就着。 苏怡言心中微动,她想起当年自己为了替苏妙雪拾纸鸢落水后,他也是这般安排得妥帖周全。 “彩云呢?” “头上受了一处外伤,已经送回府了。” 苏怡言觉得谢淮的回答有些奇怪,什么叫已经送回府了?难道她们不在回府的途中么? 她突然反应过来,一掀帘子,马车果然还停在原地未动。 远处,蒙面大汉和独眼男人被捆着扔在地上,竹二在一旁负责看守。 苏怡言的目光扫过那个独眼男人时,心底的恐惧让她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谢淮察觉到她的异样,立即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掌心的温度让她感觉安心了几分。 待她完全平静下来,谢淮带着她下了马车,径直向那二人走去。 苏怡言觉得有几分古怪。 按照谢淮的性子,此时那蒙面大汉和独眼男人应早已被带回衙门,由官府处置,而不是将人绑着一直扔在这里。 独眼男子还在叫嚣:“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竟敢动我?我妹妹可是未来的九皇子妃!就算你是少傅又如何,见了我妹妹还不是要行礼?” “铮”的一声,谢淮拔出腰间佩剑,一片寒光闪过。 “……区区一个皇子妃而已。” 谢淮手持长剑好似闲庭信步向他走去, 嘴角噙着笑,墨色的眼眸中却是一片冰冷阴霾,藏着深不见底的杀意。 苏怡言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淮。 他平日里清冷端方,即使震怒,也不会如这般周身气势摄人,他面容冷俊阴沉,仿佛来自地狱中的修罗,散发着令人心惊胆寒的煞气。 “别过来,别杀我!我又没碰她……” 独眼男子明显感受到了谢淮身上的杀气,嚣张的气焰顿时全无。 就算他有命当国舅爷,还得有命享才行。 谢淮冷眼看他,淡淡道:“我不杀你。” 独眼男子一愣,大笑出声:“谢大人果然识趣,他日我定然会在我妹妹面前替大人你美言几句……”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原来是只纸老虎,方才都只是在吓唬他而已。 当朝少傅又如何? 就算今日自己差点污了他妻子的清白,他还不是照样不敢动自己? 毕竟自己那妹妹是未来堂堂九皇子妃。 九皇子可不是普通皇子,那可是当今皇后最疼爱的小儿子,他区区一个少傅哪里敢真杀了自己? 第87章 年轻人火气大 谢淮没搭理他,将苏怡言拉到自己怀中。 他从身后环住她,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处。他将手中的剑递给她,她触到剑柄的那一刻,冰凉顺着指尖蔓延。 带着杀气。 感受到怀里那因为害怕颤抖的身躯,谢淮道:“别怕。” 苏怡言双手紧紧攥着那柄剑,她突然明白了谢淮的意思。 谢淮一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将剑尖指向对方。 独眼男人看着那冰冷的剑尖,亮着冷寒的锋芒,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他大叫起来:“谢淮,你不敢!我可是未来皇子妃的哥哥,是皇亲国戚!你方才已经废了我一只手了,你还想怎么样?” 苏怡言的手在抖。 一只大掌捂住她的眼睛。 下一瞬,她被握住的手突然有了一个动作…… 剑没入皮肉,深入骨头,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怡言一咬牙,竭力稳住自己正在发抖的手,用力拔出了剑。 鲜红的,粘稠的血,就这么溅了两人一身。 “咣当”一声,她手一松,手中的剑落地,整个人瘫软了下去。谢淮拥住她倒下的身体,在她耳边安抚:“都过去了。” 是的,都过去了…… 她亲手了结了她的噩梦,从此不会再被恐惧困于每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谢淮抱着满身血污的她径直走向了马车。 身后,鲜血从男子的脖颈处喷涌而出,洒落在地,染红了一滩肮脏泥泞的水洼。 竹三擦干净手中带着寒光的匕首。 当年主子还是太过心善,只是吩咐将这几个混混教训一番,最终还是成了今日的祸患。 …… 远处,少年伫立在雨中,静静地望着这一切,面色苍白得厉害。 “殿下,该回了。” 一旁的暗卫为其撑着伞,一脸不忍。 殿下性子纯良,被皇后娘娘一直保护在深宫中,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今日定然是被吓到了吧? 都怪他不该多嘴,嘲笑那保护苏姑娘的暗卫太没用,把人给弄丢了,殿下一听急得非要跟过来…… “九一,方才那人是不是说了什么九皇子妃?”半晌,林清墨才开口。 九一长舒一口气,还能说话,看来没被吓坏:“回殿下,这种市井小民满口谎言,定是随口扯的幌子罢了。” 远处的马车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中,林清墨也木然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的夫君竟然是谢淮……他曾经的老师,自己最敬佩的人。 他那般舍命护着她,她娇小的身子蜷缩在他的怀中…… 他们彼此眼中分明还有情。 …… 回府后,宫中的李太医早已等候在府中。 虽然在苏怡言印象中,谢淮似乎未曾受什么严重的伤,但无论如何是他救了她,她理当有所表示。 苏怡言过来时,每日寸步不离的竹二竟然没有守在门口。苏怡言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就推门进去。 谢淮半卧在榻上,原本用玉冠高高束起的乌发披散下来。 他上半身的衣衫半褪,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袒露出大片冷白的胸膛。一滴汗珠沿着他的鬓角缓慢流下,顺着脖颈坠入锁骨,一路往下,是线条流畅有力的腰腹…… 对于突然闯入的苏怡言,谢淮一愣,立刻拢住自己原本敞开的衣襟。 白衣一晃,赤裸的身躯消失在眼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方才好似在他心口处瞧见了许多纵横交错的伤口…… 应当是她看错了吧,谢淮伤到的是肩膀。 看着谢淮那一脸警惕,一副守身如玉的模样,苏怡言没好气地脱口而出:“……我对你身子没兴趣。” 谢淮的脸白了三分。 “咳咳。”老头咳嗽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苏怡言这才发现角落里还站着一个李太医,顿时一脸尴尬:“我就是来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得上忙……” “自然是有的,谢少夫人来得正是时候。”李太医放下手中带血的纱布,笑眯眯地递过来一瓶药膏,让她为谢淮上药。 苏怡言接过药瓶,走到床榻前坐下,伸手欲解开谢淮的衣襟。 “等等。” 谢淮薄唇紧抿着,握住她的手腕阻止道:“……我自己来。” 苏怡言别过脸,心中闷闷的,防她跟防贼似的。 她才不想看呢! 有什么好看的。 谢淮露出半个肩膀,上面只有一道很浅的伤口。苏怡言有些疑惑,她方才可是看到了李太医手中藏着的许多带血的纱布,瞧着可不像是这一处伤口造成的。 “夫人?” 谢淮提醒道。 苏怡言赶紧低头为其伤口抹药。这是到底是为救她受的伤,她的心软下去一片。 抹着抹着,她突然觉得鼻子里涌出一股热流,她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夫人……”谢淮又唤她。 抬头,她对上了谢淮的目光,那种眼神诡异得简直难以形容。 “怎么了?”她问。 谢淮一脸复杂地看向她,最终探过大半个身子过来,缓缓抬手,像是要抚摸她的脸颊。 她寒毛立起 ,退后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李太医还在呢,他这是要做什么? 谢淮缓缓开口。 “夫人……你流血了。” 嗯? …… 看着把衣襟拢得严严实实的谢淮,苏怡言简直冤枉得想哭。 她是清白的。 谢淮靠在床头看她,眼底笑意倾泻出来,心情似乎颇好。 “我这是荔枝吃多了,上火才流的鼻血。”苏怡言赶紧开口解释,但总有点欲盖弥彰的感觉。 李太医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暧昧地来回打量着:“对对对,上火,年轻人火气大,正常……” 苏怡言欲哭无泪,让李太医替她诊一次脉以作证明。 李太医诊完脉道:“无碍,的确是荔枝吃多了。少夫人,这里没什么事了,您先去忙吧。” 苏怡言这才放心离开。 苏怡言前脚刚走,李太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我夫人身子有何不妥?”谢淮看到李太医的神情,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确有一事,老夫开的那副汤药少夫人已经喝了两年了,还不能断,否则容易前功尽弃。” 谢淮一愣:“那汤药一直未断……” 李太医摇摇头:“老夫的诊脉不会错,少夫人至少半月未喝那药了……” 第88章 试探 “好,我回头自会去查。”谢淮神色凝重。 李太医又替谢淮把了回脉,上下打量了一番他:“年轻人火气大,你二人是夫妻,可以商量些别的法子纾解……免得都憋坏了,用尽废退知道吗?” 谢淮险些被呛到,冷白如玉的脸泛起一片绯红:“李太医,我这伤无碍了,您慢走。” “还是太年轻,脸皮这般薄。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回头被自家夫人嫌弃了就知道后悔了……”李太医还在叨叨。 谢淮立刻提高了声音:“竹二,送李太医!” “李太医,请。” 李太医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忘继续唠叨:“谢大人可千万将老夫方才说的话放在心上,用尽废退……” 谢淮一脸窘迫。 送走了李太医,竹二刚进门,便见谢淮放下茶盏质问道:“方才少夫人来了为何不禀报?” “属下方才内急,去了趟茅厕,一时疏忽……” “……是么?”谢淮一掀眼皮。 竹二赶紧跪下,果然还是瞒不过主子。不过事实证明,主子明明可以直接用美色征服少夫人,为何非要别别扭扭走那么多弯路? 他方才都瞧见了,少夫人那鼻血流得哗哗的,险些止不住。要不下回吩咐制衣阁那边给主子的领口做得再宽松些…… 心中这般想,竹二嘴上还是老实道:“是属下擅作决定了。” “嗯,若有下次,自去领罚。” “是。对了主子,方才李太医说的‘用尽废’退是何意……” “……” 谢淮眉心直跳,忍了又忍,那声“滚”字才没有说出口:“……你去将府中负责少夫人汤药的人都叫来。” 一查下去才知道,自从苏怡言搬入了飞霜院,她们便将这汤药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当真是许久未往那边送汤药了。 责罚了这些下人,谢淮让管事嬷嬷尽快换一批更为可靠的人。 吩咐完这些事,他捂住胸口咳了两声,又要去书房。 “主子,您就先别折腾了。李太医可特地交待了,您可要保重身子,切莫再像今日这般冲动行事,那心脉处裂开的伤口可没那么好将养。” “冲动行事?”谢淮眼风一扫。 竹二缩了缩脖子,暗道不妙。 被加倍惩罚的竹三半夜惊坐起:二哥……少说两句,求求了。 入夜,谢淮来到苏怡言房中,盯着妻子身旁枕头上团着的那只肥兔子,眼中神色幽怨。他本想着白日里她受了惊吓,夜里可能会做噩梦,却没想到一人一兔睡得香甜。 床榻上的女子安静地闭着双眼,呼吸清浅,似乎没有他,她睡得愈加安稳。 他不由得想到前段时日她总是睡不踏实,也不知究竟做了什么梦,翻来覆去地将他折腾得够呛,为此他还特地带她去了趟护国寺,可惜未见到住持,也未求到平安符。 现下看来,这只兔子可比平安符管用多了。 他转身欲离开,忽然脚步一顿,想起了那碗“安神汤”,心头一震。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汤药中有一味药是助眠用的,若她半月未喝,那夜里岂不是…… 谢淮的脑中空白了一瞬。 心中最隐秘的那处仿佛已经被揭破,他的耳根阵阵发烫。 他从未如此忐忑过,哪怕面对尔虞我诈的朝堂纷争,也不会如同此时这般让他心绪乱成一团。 这是一桩不情不愿的赐婚,两年了,她明明那般抗拒自己,每当自己稍稍靠近,她的身子就会害怕得发抖…… 他突然想要迫切地证明什么,几步走到床榻旁,一手挑开床幔,伸手抚上她的脸…… 苏怡言今日睡得异常安稳。 大雨中,谢淮握着她的手将剑刺入那人的皮肉中的那一刻,她心中竟没有想象的那般害怕。他掌心的温度给了她足够的勇气和力量,让她亲手了结了心头埋藏多年的噩梦。 忽然,苏怡言感到脸上痒痒的,似有一只毛毛虫在爬。那种感觉太过真实,并不像梦。 她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便是男人停在半空中的手,熟悉的清冽香气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苏怡言愣了愣,立刻打了个哈欠,顺势闭上眼睛,抱住锦被,动作丝滑一气呵成。 还好她反应快。 黑暗中,谢淮静静看着熟睡的女子,方才那一瞬,难道是自己的错觉?犹豫着,他最终还是俯下身…… 苏怡言的心怦怦直跳。 忽然间,额头轻轻落下一片温热,一触即离。 她紧闭双眼,殊不知,她不停抖动的睫毛早已出卖了自己。 她听到耳边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片温热再次落下,这次落在了别的地方。 “轰”地一声,脸上热意袭来。 这一刻,苏怡言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打上了死结。 他在做什么? “啪”地一声脆响,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谢淮的脸被她拍开。 “……好大的蚊子!”苏怡言闭着眼翻了个身,手心一片薄汗。 …… 苏怡言一大早就起来了,她打算立刻出门直奔聚星楼,今日晚些时候再回府。 昨夜谢淮被她打了一巴掌就走了,她应该没有露馅…… 其实打完她就后悔了,谢淮身份矜贵,朝野上下谁敢打他的脸?幸好她是睡着的时候打的,否则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现如今只希望她下手没有太重,否则苏怡言简直不敢想,谢淮要如何顶着那张带着五指印的俊脸去上朝…… 她做贼心虚,梳洗完毕后连早膳都没用就急匆匆地出府。谁知刚出侯府大门,就被逮了个正着。 第89章 还愿护国寺 府门前停着谢淮专用的马车,车帘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露出谢淮那张清风朗月的脸。仔细看去,那张脸的一侧有淡淡的粉色印记。 不是她那个巴掌印还能是什么。 “……夫君,好巧。” 苏怡言硬着头皮扯出一个微笑。 “不是巧,我今日特地告了假,一直在等夫人。” “等……等我做什么?”苏怡言嘴角的笑容快维持不住了,不会是为了昨夜的事找她算账吧? “去护国寺还愿。”谢淮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她,似乎含着某种别样的情绪。 还愿? 苏怡言微愣。 他许的什么愿,这么快就实现了?难道柳月眠那个动不动就吐血的病终于好了? “夫君你去吧,我还未能还愿,就不去了……”苏怡言无法直视他脸上的那个巴掌印,虽然在外人眼中只是淡淡的微不可察,但看在她眼中格外刺眼醒目。 “不知最近夫人夜里可安枕?”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淮好似有意无意地总是将他印着巴掌的那边侧脸对着她。 “若还是睡得不踏实,不如这回让主持为夫人开方平安符……”看样子是愿望达成的缘故,今日谢淮的心情似乎颇好,眉眼间都是醉人的笑意。 “是不太安枕,那劳烦夫君了。” 苏怡言心虚,面上笑得一脸柔顺——若不承认自己夜里睡不踏实,岂非证明昨夜她那一巴掌是故意打的? 苏怡言顺从地上了马车。 谢淮这回没有挨着她,而是坐在了她的对面。他手中拢着一卷书盯了许久,微微侧过脸庞,苏怡言一抬头就能看见他脸上的印子。 看到那印子,她满脑中不自觉地都是昨夜他落在自己唇瓣上那片短暂的温热…… 抿了抿唇,苏怡言突然觉得马车内有些闷热。 护国寺内佛音袅袅,钟声悠远。 谢淮虔诚地上香还愿,看他那副面色认真的模样,苏怡言想他许的愿应当十分重要,可惜与她无关。 风吹过树梢,万千红绸飘动。她静静望着那些红绸,她的那个愿望应当也快要实现了吧? 护国寺的住持慈恩大师德高望重,连当朝皇帝都礼让三分,每日只解五支签文。 曲径通幽,在小和尚的指引下,苏怡言二人来到了一间禅房门前。 推开那扇门,一阵裹挟着淡淡木质清香和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禅房内布置很是简单,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签筒,还有几张小凳,与别处的禅房并无不同。 苏怡言无意间注意到,一旁的香炉旁竟供奉着一柄剑鞘。 慈恩大师胡子花白,慈眉善目,身披袈裟,双手合十,眼中透露出无尽的智慧和平和:“施主所求的是什么?” 苏怡言看着门外等候的那个身影,有些茫然。她求的什么?姻缘?平安?钱财?这些她似乎都有了,但又似乎随时会失去。 或许她当求的是安乐自在,清醒放下…… 有些泄气地垂下头,苏怡言小声道:“我不知。” 慈恩大师一声叹息:“施主前路看似混沌,吉凶难辨,若遵循内心,自当拨云见日。” 苏怡言觉得都是些敷衍之词,道谢之后欲起身告辞。腰间玉佩一晃,正巧碰到了矮几上的签筒,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施主留步,”慈恩大师忽然激动起身,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请问施主此玉佩从何而来?” 苏怡言低头看向自己那块破了一角的玉佩,有些疑惑:“大师说的可是这块玉佩?这是家中外祖母所赠。此玉佩可有不妥?” 她小时候曾听母亲说过,玉佩有残缺带着寓意不好,便将这块玉佩一直放着。后来苏父要将她接来京城,外祖母非让她将这块玉佩带着。 慈恩大师一脸严肃:“怎会?此玉佩的主人功德无量,定能让施主福泽深远……” 他转动一下手中的佛珠,犹豫道:“冒昧一问,不知施主家中令堂可还在?如今可在京城之中?” 苏怡言有些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出家人突然问起自己母亲的事情,的确实在是有些冒昧。 但看这住持的年岁都可以当她外祖父了,苏怡言觉得应是自己想岔了:“家母健在,不日便会抵达京城。” “那便好,那便好。” 慈恩大师连声道,一脸庆幸之色:“老衲有个不情之请,若令堂回京,能否让她来护国寺一趟,老衲受故人之托,有万分重要的东西要交予她手中。” 苏怡言点点头,慈恩大师德高望重,应当不会骗她。 “施主以后若在京城遇到任何麻烦,护国寺永远都会庇佑施主。” 临走前,慈恩大师郑重地允下承诺。 这个承诺的分量之重,让苏怡言暗暗心惊,心中感到一阵不安。她总觉得这玉佩来历不凡,并非她这般出身家中能拥有的,是不是慈恩大师有所误会,认错了人…… 她当即将玉佩往裙摆里藏了藏,决定以后不轻易示人。 出了禅房,谢淮问她如何,苏怡言扬了扬手中的平安符,一顿一本正经地胡诌:“慈恩大师说了,就寝时枕着这个平安符……” “……最重要的是,要吃好才能睡好。” “好,回头让厨房多备些你喜欢的吃食。”谢淮笑了下,望过来的目光温柔而纵容,还有一些无可奈何。 苏怡言迎上他的目光,愣了愣,别开脸。 曾几何时,她满心满眼地期盼着他这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纵容,偏爱,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 如今,她如何敢再去相信。 月光不是她的月光,永远不会再照到她的身上。 她想起前几日收到五公主的书信,说她已经替自己找好了一条退路…… 出了护国寺,寺外一片喧哗。 苏怡言一看,竟是之前在大街上碰到的那个自称神算子的道长,到护国寺门前算卦,也算是胆子大,相当于来砸场子了。 那道长先是在人群中看到了苏怡言,然后注意到她身旁站着的谢淮,突然眼睛一亮。 “各位瞧一瞧看一看,本道前阵子才给这位姑娘算过她命犯桃花,如今果然找到了如意郎君。这位郎君气宇轩昂气质不凡,一看就是段天赐姻缘……” 道长心中暗喜,这两人外貌出众,多般配的一对,简直就是现成的活招牌。 果然,周围不少香客都围了过来。 苏怡言有些尴尬,谢淮倒是饶有兴致地牵起她的手上前:“什么天赐姻缘?道长不如给我二人算上一算?” 第90章 后路 “算姻缘?没问题,老道我最擅长的就是给人算姻缘了!”道长一看来生意了,忙不迭地招呼二人。 他为何要问他们之间的姻缘? 苏怡言怔怔地看着那只握着自己的手,心中泛起一丝涟漪,但又很快归于沉寂。 她当然不会忘记,从前的他不愿带她出门,也不愿带她去赴宴,更不会无缘无故当众主动牵她的手。 他只会在无人的黑夜潜入她的身旁,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借着她的身体去滋长对另一个女人的情愫…… 幸好一切只是暂时的,幸好她还能及时清醒脱身。 昨夜……应当只是他受了伤神志不清,误将她当成了谁。 “这段姻缘还用得着算,这位公子和小姐看上去就是一对璧人,肯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外祖母您说是不是?”一位身穿鹅黄色团蝶百花裙的少女俏生生地说道。 她说话如同银铃般好听,手边挽着位打扮得低调华贵的老夫人。 老夫人气势威严,在外孙女面前刻意收敛了气势,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顺着外孙女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定格在了苏怡言的脸上。 女子样貌出众,看上去乖巧柔顺,但那双明眸杏眼偶尔闪过的眼神让她觉得女子并非娇滴滴的菟丝子,若未成婚,应当是位如同自己外孙女这般明媚俏丽的少女,看着倒有几分亲切讨喜。 “外祖母?”少女晃了晃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 “对对对,我们灵儿将来也定能觅得好姻缘。”老夫人拍了拍少女的手笑道:“回头进宫给你相看相看你那两位表兄。” 少女一脸害羞,随着老夫人一同上了马车。 看着苏怡言和谢淮二人手牵着手一副恩爱模样,香客纷纷凑上前来,好奇那道长待会能说出个什么名堂。 道长问了苏怡言二人几个问题,又看了看他们二人的手相,兴致勃勃地掐指细算起来。算着算着,他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一下子不吭声了。 一般这种情况,就知道是算出来的结果不太妙。 苏怡言被握着的手突然一紧,她侧头看向他。谢淮薄唇紧抿,眉头微皱,显得神色凝重。 他很在意? 旁边看热闹的人开始起哄:“道长,怎么不说了,这是算不出来了?” 道长额头流下一滴冷汗:“本道今日状态不佳,算不出来。” 他扛起摊子就跑。 身后传来哄笑声。 直到跑出老远,老道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他几日前实话实说得罪了一个稍有权势的小官,便被人从长安大街赶走了,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地方落脚,可不敢再得罪人了。 他想起方才那对看似般配的一对璧人,惋惜地摇摇头:“好好的缘分非要隔着仇,真是孽缘……” …… 聚星楼的雅间内。 “如何,我辛辛苦苦给你找的人,满不满意?你一和离,我立刻让他上门提亲。”将人送走后,五公主回来向苏怡言邀功。 这位王公子便是五公主给苏怡言找的后路。 王子安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子,人品学识俱佳,对仕途不感兴趣,喜欢经商做生意。家中安排相看过无数贵女,但一直未娶妻,将尚书夫人都快急坏了。 “以他的条件,为何至今未娶?”苏怡言好奇:“他不喜欢女人?” 五公主点头又摇头。 “确切的说,他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他最喜欢的是银子。” “曾有和他相看的贵女问他,自己和一百两银子同时掉到水里,他先救谁?他说先捞银子,直接就把人姑娘给气跑了。” “他本意也不想成婚,觉得哄女人麻烦,女人只会影响他赚银子的速度。” 苏怡言觉得此人倒是有趣直白:“他又怎会愿意帮我这个忙?” “生意上互利互惠,他也是被他爹娘催烦了,需要一个妻子的名头。你嫁过去后,他爹是户部尚书,苏家人定不敢再为难于你。他自由惯了,爱走南闯北,家中人对他也不做管束,你想留在京城便留在京城,想下江南便下江南……” 不得不说,五公主是费了心思的,找了这么一个人选。对于苏怡言来说,说是嫁人,其实就是套了个壳子当护身符。 她仍是自由的。 “姐姐,你真要嫁给方才那人?” 厢房外,林清墨犹豫了一下,还是拦住了她:“可你心悦于他么?” “……这不重要,我只需要一个能保护我的身份罢了。”这段时日的相处,苏怡言已经将林清墨看作自己的弟弟,她受苏父威胁的事情也告诉了他。 “所以,只要有能保护你的身份就可以?”林清墨小心翼翼地问道。 苏怡言拍拍他的头:“小孩子别管这么多。” 林清墨立刻一脸乖巧:“好,我知道了。” …… 宫中荔枝宴的日子定下来了,向各个府中发了帖子。太子心情颇好地问林清墨要不要同去:“刚好给你瞧瞧未来的皇嫂。” 林清墨并不喜欢这种场合,况且赵青青他早已见过。 “不是赵青青,到时候我找人来接你,就这么定了。”太子拍拍他的肩膀。 有了母后的许诺,太子早已经将苏怡言视为囊中之物,迫不及待地想在自己九弟面前得瑟一下。虽然是亲兄弟,一母同胞,但男人之间总是本能地想要比个高下。 说实话,太子觉得他这个弟弟的眼光不太好。 聚星楼里头那么多才情出众的姑娘,他非偏偏看中了那个玛瑙…… 苏怡言收到了皇后荔枝宴的帖子,一时间府中二房三房的姑娘又踏破了门槛。 “谢钰,你坐到一旁去。” “对啊,你别挤着我了。” “这屋里闷热,要不你站院子外面去吧……” 二房三房的姑娘嚷嚷着,她们早已习惯欺负沉默寡言的谢钰。 苏怡言一把拉过谢钰的手:“你就坐这,哪都不去。” 谢钰红着脸道谢。 见到苏怡言维护的态度,其他房的姑娘都讪讪的。 这段时日谢钰时常来院中陪苏怡言闲谈。 “……堂嫂与堂兄真是恩爱。”谢钰面上一脸羡慕地看向苏怡言。 “是么?” 苏怡言笑笑,不知该如何回答。 谢淮这阵子十分反常,待在飞霜院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时他会在月下抚琴,琴弦轻拨间,仿若有银河倾泻而下,与星辰共鸣。 有时他亦会以她入画。浓墨晕染,淡彩勾勒,寥寥数笔间,便将她的姿容描绘出八九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时常这般画她。 在旁人看来,的确是琴瑟和谐,恩爱无比。 她眼中有深深的遗憾,太迟了,她早已不敢去猜测那些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苏怡言的反应谢钰看在眼中,她轻轻垂下了眼眸,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第91章 最后的美梦 谢钰来的次数多了,绿荷贴身服侍的机会便也多了,追月看不惯,开始在苏怡言耳边嚼舌根:“这三姑娘的生母是青楼女子,少夫人还是远离些好。谁知道她日日来咱们院中有什么心思,是不是冲着长公子来的?” 苏怡言看着贼喊捉贼的追月:“别胡说,他们二人算起来是堂兄妹,怎么可能?” “可是府中好多下人都这么传……” 苏怡言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追月只好作罢。 谢淮的生辰到了,由于日子与谢老夫人的寿辰挨得很近,便不再大办。 即便这样,府中各房都送了贵重的礼,就连宫中的皇上也赐下一幅字画,让众朝臣都羡慕不已,谢府众人更是引以为傲。毕竟臣子生辰,能得天子赐礼,那是莫大的荣耀。 柳月眠送的是一杆白玉狼毫笔,白玉温润无瑕,质地上乘,笔的顶端还镶嵌着一颗红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 苏怡言顿时觉得手中的墨玉狼毫笔有些拿不出手了。 所有人的礼都送完了,唯独剩下苏怡言。 谢淮走到她面前,伸手向她讨要礼物:“夫人,生辰礼。” 苏怡言的心颤了颤,近来谢淮总爱这般唤她,眉眼带着些许缱绻笑意,“夫人”二字在他口中总显得缠绵悱恻。 他那样的姿容,如珠如玉,唇角再扬着一抹浅笑,声音清远动听,若换了其他女子,身子早就软了三分。 即便她被他伤了太多次,也难免道心不稳。 她将手中的锦盒往袖子里藏了藏,脸上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小声道:“我忘了带。” 他有这么多人送的生辰礼,少她一个应该也不打紧。 果然,谢淮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无妨,回头我去取。” 苏怡言只当他是随口一说。 谁知生辰宴散了后,谢淮竟然真的寻到她房中,向她讨要生辰礼。 苏怡言只好硬着头皮将锦盒递给他,果然,和去年的生辰礼一般,他只看了一眼便合上了,交由竹二拿去放好。 “还有呢?”谢淮嘴角噙着笑,一向冷清的双眸中盈着光亮,令人无法忽视。 苏怡言有些莫名,但对上那样的眉眼,“没了”两字卡在喉咙里,迟迟开不了口。 她无法拒绝这样的他。那日在聚星楼, 五公主问她会不会反悔,她没有回答…… 日日对着这样的谢淮,神仙也难免会动心,更何况那是她心悦了近十年的人。 她想起书屉中已经摞了厚厚一沓的书信,每一封都是苏府的威胁。她只盼着母亲赶紧抵达京城,待她将母亲安排妥当后,便同谢淮提出和离。 如今与他的每一日,无论真情假意,全当作是放纵自己的内心,做一场最后的美梦…… 谢淮轻抿了口茶:“之前听彩云说,夫人似乎绣了个香囊。” 那语气淡淡的,似乎真是不经意间提起。 刚掀帘子进来的彩云又是一愣。啊?是她说的吗?她有说过吗? 提到香囊,苏怡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从记忆中搜寻出那只原本要送给谢淮的香囊。 一对鸳鸯脖颈偎依,当初她一针一线绣了大半月,为的就是今日。 可那香囊早没了啊,早在她一次次对他失望的时候,在她最难过的时候……她将那只鸳鸯香囊随手送给了旁人,如今让她去哪里再拿出一只来? 她两眼一闭敷衍道:“丢了,被兔子叼走了。” “无妨。” 苏怡言松了口气,没想到谢淮今日这般好说话。 “再绣一只就好。” “……”夸早了。 她在灯下绣香囊,谢淮唤竹二将书房的书卷搬一些过来,就坐在她身旁。烛火摇曳,两道影子看起来挨得极近。 见她取了绿色的线,谢淮突然凑过来问:“绣的什么?” 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耳侧,她手一抖,细细的绣花针差点掉地:“……翠竹。” “不要翠竹,”谢淮摇摇头:“要鸳鸯。” 苏怡言不大乐意,鸳鸯多难绣啊:“竹子好看,绿油油的,衬你。” 苏怡言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谢淮的脸色变了又变,顺手拿起手中的笔杆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鸳鸯。”他语气肯定。 无奈之下,苏怡言只好在谢淮的注视下,一针一线重新开始绣。 夜色渐浓。 喝了安神汤,苏怡言终于困得不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谢淮替她收起她手中的针线和香囊,伸手抚平她的眉心,眼中有些许失落。 去年他生辰,她早早给他做好了长寿面,今年她却忘了。 目光落在她绣的香囊上,他唇角微扬,心中的那些失落又很快消失…… 谢淮不知道的是,苏怡言并没有忘记。只是她想起那些被柳月眠踩在脚下,被批判得一无是处的糕点,突然就觉得没有必要了。 一碗难吃的长寿面而已,有或没有,并不重要。 第二日再醒来时,苏怡言发觉自己人已经在床上了,被角也被人仔仔细细的掖好,也不知道昨夜谢淮是何时离开的。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她夜里睡得很沉,再也不会夜半醒来。 之后的每一夜,谢淮都会来飞霜院亲自盯着她绣香囊,后来嫌她偷懒绣得太慢,干脆命人将书房的软榻搬入了她的房中。 鹅黄色的烛光下,沐浴过的谢淮斜倚在榻,一袭单薄的雪白单衣,领口微敞,墨色长发低垂,又禁又欲,清冽的气息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 谢淮唇角若有似无地勾着,一双潋滟的眼眸微阖,嗓音低哑:“夫人,夜深了。” 苏怡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跳如擂鼓,手差点被扎成筛子。 她心想,那话本中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不,夜里的谢淮分明是男妖精。 这她哪还能绣得下去? 外人看来,房内就是一幅琴瑟和谐的景色。 “我就说吧,主子明明可以靠美色……” “对对对,那个衣领就是我让那边这么设计的,少夫人眼都直了……” “你们以后哪个追不到媳妇,可以来向我请教……” 竹二在其他暗卫面前磕着瓜子吹牛,手中的瓜子还是从彩云那偷偷顺来的,暗卫们瞬间对他肃然起敬,个个听得认真,时不时地点点头,做好笔记。 “少夫人和长公子真是和和美美。”彩云由衷地替苏怡言高兴,连自己小私库里少了两包五香瓜子都没注意到。 “是啊,和和美美。” 追月眼中闪过嫉妒,不过很快那抹嫉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怜悯。 不过是死之前得到长公子一丝宠爱的可怜虫罢了。 第92章 这是鸳鸯 “堂嫂……” 谢武推开门,愣了片刻。 谢钰朝他盈盈一拜,一颦一笑都像极了苏怡言:“大哥可还满意?” “不错,不枉你这些时日一直往飞霜院跑。”谢武绕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不住地点头。 看着看着,看得他心中难耐,一把将人拉过来压在身下胡乱亲着。 谢钰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放弃了。 旧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失神地望着床顶的帷幔,头发散乱,如同一个破旧的玩偶,被人随意摆弄着。 谢武有些惋惜,这具身子他用着有些食髓知味,可等过些日子便要脏了,他也不会再碰。不如趁如今还干净,多用几回。 “等事成之后,大哥会好好待你的……”谢武嘴上说得漂亮,动作毫不怜惜。 谢钰指甲掐入掌心,眼中闪过一丝隐忍。她不断催眠自己,再忍一忍,再忍一忍,这种恶心的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下一秒,她又恢复成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勾着男人的脖子,主动送上自己的唇:“钰儿会乖乖听话的,助大哥夺得世子之位……” 谢武见她这般识趣,心情颇好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对了,你那个丫鬟小绿可靠吧?毕竟她的卖身契在飞霜院手中……”谢武看似莽夫,心眼却不少。 “那丫头的卖身契只有她一条命,可她家中五口的命可都在嫡母手中,大哥有什么可担心的?”谢钰娇笑道,那笑意却没有一丝一毫到达眼底。 谢钰的一番话无疑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好好好,到时候等我当了世子,你和飞霜院那位一同伺候我,如何?” “好,都听大哥的……” …… 彼时,修竹院里一阵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哭哭哭,就知道哭!”柳月眠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 容嬷嬷赶紧护着:“郡主息怒,这再怎么说也是您的骨肉……” 怀佑小小的身子躲在容嬷嬷后面,吸着鼻子,满脸泪痕,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老婆婆那里有很多玩具,各种糕点吃食,他就是喜欢待在那里。 他只要一回到娘亲身边,身上经常就会莫名地痛…… “真是没用的东西!” 柳月眠之前为了讨谢老夫人高兴,将这孩子留在了松鹤堂,结果这孩子被那老太婆宠得无法无天,不愿意住回修竹院,以至于她近日如何折腾谢淮都不愿过来看她。 也不知道那苏怡言用了什么狐媚的手段,让谢淮陷在那飞霜院的温柔乡里每日为她抚琴作画,日夜陪伴…… 她嫉妒得又摔了一只琉璃盏。 那飞霜院的女人身份低贱又无趣,哪里有她这般善解人意,万般风情? 柳月眠一刻也忍不了了:“碧池,去将三房那位谢公子找来!”那瓶药她已交给谢武多时,却迟迟等不到他动手,她还要看那苏怡言得意到几时? 谢武见到柳月眠,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 “谢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本郡主特地提醒你一声,那药放久了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柳月眠鲜红长甲不耐烦地一下一下敲击着杯沿:“谢公子该不会是不敢了吧?” 她料定他是个莽夫,禁不住激将法。 “郡主别小瞧在下,把人手给我,到时候您就瞧好戏吧!”谢武果然一副被激到的样子。 “谢公子打算何时动手?” “老夫人寿宴。” 柳月眠很满意,这个日子府中人多热闹,醉酒走错了房间也是常有的事。事情一旦闹起来无法收场,苏怡言必死无疑。 走前,柳月眠吩咐容嬷嬷给谢武备了些礼,都是些牛鞭,鹿茸之类男子用的滋补品。 “郡主这是何意?” 谢武方才才从床榻下来,两腿是有些发颤。但作为一个男人,受到这样的侮辱自然心有不甘。 柳月眠带着一点嘲讽道:“这戏要看得时间长一些才好。我这还不是怕好戏还没开场,你这边便唱罢下了台……谢公子,你可别让本郡主失望。” 谢武咬了咬牙,还是笑着接下。 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被阴沉代替。 把他当刀子使,真当他这么傻? …… 飞霜院还是一片岁月静好的模样。 一撮灰抱着苜蓿草啃啃啃。 彩云捧着把五香瓜子嗑嗑嗑。 竹三原本对这些吃食不感兴趣,他只是一个无情的杀手,但他近日来迷恋上了珍珠奶茶,每日一杯不离手,悄悄躲在房梁上嚼嚼嚼。 只有苏怡言最可怜,绣花针绣得飞起。 她本是想在离开前好好给谢淮绣一只香囊的,可惜如今做不到了。 她的心本就不是铁做的,更何况谢淮顶着那副无可挑剔的姿容身形,做着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柔情体贴之事,若是换了其他女子,怕是早已生生扑上去彻底沦陷。 谢淮的外表依旧是清冷的,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克己复礼的翩翩君子之态,但总有哪里不同了。眼神,语气,一点一点炙烤着她,让她无力招架。 他若是想得到一个女子的心,没有任何人能逃得过。 苏怡言以最快的速度绣出了一只鸳鸯香囊。 谢淮收到香囊时,语气犹豫。 “夫人……这是鸳鸯?” 苏怡言看了看那香囊,她在女红方面的确没有天赋,花花绿绿的两团,嘴不是嘴,眼睛不是眼睛的…… 不过她也没指望谢淮会将这只香囊带在身上:“嗯……形散,神不散。” 谢淮轻笑出声,低头将那只香囊塞回她手中:“……不错,夫人绣工精进了许多。” 苏怡言一愣,一时间听不出他是在嘲讽还是在安慰。 她看向手中被他拒绝退回的香囊,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给谢淮送香囊了,可能注定她的香囊在他这里送不出去,哪怕这次是他自己主动讨要的。 手中攥紧那只香囊,她转身要走。 …… 朝中官员都发现谢少傅跟变了个人似的。 平日里清冷凛然,带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疏离,近日里上下朝的功夫都会与他们寒暄一阵。 他腰间明晃晃的挂着一只香囊,说话间总是会不自觉地抬手摩挲两下,与他寒暄的官员想不注意都难。 “大人这个香囊甚是……别致。” 谢淮压住嘴角,淡淡道:“家中夫人绣的。” 不出几日功夫,满朝文武都知道了谢少傅有了一只夫人绣的香囊,只是香囊上绣的图案一直成谜。 有人说是“花团锦簇”,有人说是“落日山河图”,有人说是“五彩祥云”…… 直到太子看到那个香囊时,不由得一愣,这上面绣着的图案怎么越看越眼熟? 他突然记起来,九皇弟也有一只长得像鸭子的鸳鸯香囊。 第93章 寿宴狂徒1 太子摇摇头,笑自己多疑。 总不可能小九那只香囊也是苏姑娘绣的吧? 可小九和苏姑娘根本不相识,他都没有苏姑娘的香囊,小九怎么可能会有? 说不定这长得像鸭子的才是真正的鸳鸯,自己后院中那些女子都是学艺不精的,个个绣了假鸳鸯来敷衍自己…… 虽是这般想,但下了朝,他还是忍不住去找了自己的九弟。 当他看清林清墨腰间的那只香囊时,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绣的都像鸭子,但一只是结结实实的鸭子,另一只则瞧着像是虚弱得随时都要散架的鸭子,还是大有不同的,果然是他多心了。 …… 侯府谢老夫人的寿宴很快便到了,下人们忙碌个不停,府中上下一片热闹非凡。 谢淮心情颇好地将苏怡言头上的发簪扶了扶,微微俯下身,伸手替她将垂落的几缕发丝绾在耳后。 手离开时,指尖触碰到她洁白如玉的耳垂,他忍不住顿了顿停在那处,片刻后才将手收回来。 “祖母的寿宴快开席了,我先去看看还有什么未妥当的,夫人记得快些过来。” 苏怡言“嗯”了一声。 雪白的衣角翻飞而过,行走间男子腰间的香囊微晃,带起一阵清香。见谢淮竟真将自己那绣得乱糟糟的香囊每日挂在腰间,苏怡言莫名有些羞耻。 【……夫人可以帮我带上吗?】 她想起那日,自己低头在他身前仔细替他佩戴整理香囊的情景,倒真像极了寻常夫妻之间的相处…… 鼻尖微酸,苏怡言将手中拟写好的和离书重新放进暗格锁好。 还有两日。 她的生母马上就要抵达京城。 苏怡言有不舍,有遗憾。但梦终归是要醒的。 她有些恍惚地朝前厅走去。 谢老夫人过的是六十大寿,寿宴热闹非凡,不仅是谢家人,京中叫得上名号的各世家中都派了小辈来道贺。 寿礼还有不少是皇室中人送来的,都是顶名贵的物件,金丝寿桃,琉璃佛珠,千年人参……让人眼花缭乱。 旁的门第低些的客人瞧见后暗暗咂舌,不禁感叹不愧是静安侯府。 庭中早已挂满了红绸和大红灯笼,设了紫檀如意纹的矮桌,上铺红缎织金桌帏,很是讲究。 男宾和女客分席而坐,中间象征性地隔了道透明镂空琉璃屏风。前头是临时搭起来的戏台子,唱的是各家老夫人爱听的老戏,都是耳熟能详的。 苏怡言听着不由得有些瞌睡。 好不容易开了桌,先是上了些精致茶点,花卉绕糖丝的摆盘看菜,之后才是正儿八经的用菜,盏蒸鹅,羊皮花丝,荷叶鸭方……大多皆是珍馐。 但比起谢淮特地为她请来的厨子,苏怡言觉得还是差了些火候。 想起那个厨子,苏怡言觉得有些惋惜,不知和离后能不能将厨子一并带走? 吃了六七分饱后,苏怡言觉得面上有些热,明明她未喝酒酿,只饮了些茉莉果茶,追月和彩云扶着她离了席,到一旁的凉亭透气。 凉亭旁是茂密的植被,后头藏着一处假山池水,池子中养着几尾大红锦鲤,被人喂得胖乎乎的,看着十分讨喜。 鱼儿不知饥饱,看到苏怡言几人过来,那锦鲤张大嘴巴争先恐后地游过来乞食,十分有趣,追月便让彩云去取些鱼食过来。 寿宴还在继续,台上台下一片热闹,席间觥筹交错,谁也不会注意到同一张桌上的人少了一个。 “少夫人不胜酒力,奴婢们劝不住,怕出什么差错,您能过去瞧瞧少夫人吗?” 谢淮扫视了一眼女眷席,果然远远见了苏怡言正摇摇晃晃地往后院的厢房走去。 谢淮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离席。 绿荷在前面带路,将他往后院引去。 一间厢房内,鱼嘴铜炉中散发着袅袅甜香。 “夫君……我难受……”房内传来女子娇媚的低吟,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床上挂着软烟罗纱帐,榻上女子一袭苏怡言今日穿的那身水色衣裙,纱织的腰带轻系在腰间,微微摆动。 谢淮只觉得头有些晕沉沉的,身上也有些难受,仿佛有气血在往上冲。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抬脚便要往外走。 正在此时,床上的女子仿佛想起身,一个踉跄猛地向他怀中摔去。 谢淮下意识地想要避开,突然,一阵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独属于他妻子身上淡淡的幽香。 他怔愣片刻,一只手顺势捞住女子。 屋内有朦胧的月光从外照进来,眼前的女子正是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正抬头瞧他,眼中含羞带怯,面若桃李,勾着手便要去解开他的衣领…… 隔壁的厢房与这间厢房隔着一道暗门,那道暗门早已被人悄悄打开,放了扇屏风以作遮掩。 屏风后是一张软榻,榻上正躺着一个女子。她手被捆住,嘴巴也被堵上了。 不过绑她的人实在是好心,捆住她手脚的是上好的绸缎,里面还垫着松软的棉花,不会磨破她细嫩的手腕,嘴上堵着的也是干净柔软的纱布。 听到外间的动静,她晃了晃脑袋,虽然身上还有些热,有些闷,脑子也沉甸甸的,但好歹恢复了意识。 她下意识地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隔壁的厢房光线比较暗,从谢淮这边看过去并不易察觉到那扇屏风。而屏风这边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看清对面厢房中的一举一动。 软榻上的女子霍然睁大了眼睛。 她发现在对面的厢房内,有一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正在同她的夫君求欢…… 第94章 寿宴狂徒2 苏怡言一咬舌尖,痛意让自己短暂地清醒起来。 她也瞬间想明白了对面那个屋子里的女人是谁,正是这段时日陪在她身旁说话,送她脂粉配方的三姑娘谢钰! 为什么,她们说好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苏怡言苦笑一声,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她可以相信的? 如今的谢钰究竟又想干什么?准备在她面前上演一幅活的春宫图示威挑衅? 真是疯了,他们二人可是堂兄妹…… 对面屋中不正常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苏怡言想动动不了,想呼救也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淮将手抚向女子的脖颈…… 苏怡言闭上了眼,眼睫微微颤抖。 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来,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这一刻,矛盾的心情似乎要将她的心撕扯成两半,她既希望他推开那个“苏怡言”,又希望他别推开“她”…… 她不愿看到他与别的女子在她面前肆意欢好,但她又从心底深处期望得到一个答案,这段时日相处,他对她是否有过片刻动心? …… 柳月眠还坐在席间,拧着眉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周围的夫人们不断和她寒暄,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耐烦。 “郡主……” 碧池快步走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恭喜郡主,那女人已经在厢房里了,谢公子也在过去的路上,估计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事就该成了……” 柳月眠心中一喜:“你亲眼瞧见的?” “正是,郡主您就放心等着瞧好戏吧!” 柳月眠眉眼舒展开,脸上的笑意几乎要压不住了,没想到这谢武还真是愚蠢,这回她岂不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一旁与她寒暄的这些夫人家中门第较低,若放在平日,她根本不屑应付。不过一想到很快就能解决了苏怡言那个贱人,柳月眠心情舒畅起来,便耐着性子与她们闲聊。 “各位夫人,不若我们待会去后院花园中消食纳凉可好?”柳月眠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个热情的微笑。 这些夫人个个受宠若惊:“甚好甚好,还是郡主想的周到。” 柳月眠勾唇一笑。 比起带府中下人过去撞破那丑事,带这些外府的夫人去才更为稳妥。府中下人们的嘴能堵住,这些夫人们的嘴能堵得住吗? 到时候丑事传得满城皆知,就算谢府想将此事压下去也不可能了。而苏怡言背上一个勾引与小叔子的罪名,名声尽毁,便只能一条白绫悬梁自尽…… 安静的后院中,绿荷在前面带路,谢武在后面跟着,他红光满面,想到待会就能一亲芳泽,他不禁心神荡漾。 谢武特地安排了两间相邻的屋子,这也是他的恶趣味之一。 一想到仅仅一墙之隔,当着他那高高在上堂兄的面,强占他的妻子,甚至彼此欢好的声音都可能被听得一清二楚,谢武就觉得分外刺激。 不过今日的主角可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堂兄和自己的庶妹。 想到柳月眠待会看到的画面,谢武有些幸灾乐祸。 他一脸不屑,利用他,想得倒美。 不过也是多亏了她给的那副药,他才敢对堂兄出手。 堂兄身边护卫众多,警惕性也高。柳月眠那药虽烈,但无色无味,让人中药于无形,还能用特殊无毒的香催动控制药效发作的时间……看来今日这事必成。 谢武脚步又轻快了几分,脸上带着胜利的姿态…… 堂堂谢家长公子在寿宴上与自己的堂妹乱伦,这桩丑事若是传出去,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堂兄还如何坐得了那世子之位? 就算那个老太婆想要包庇她这个引以为傲的嫡长孙,他还有庶妹肚子里这个孩子做筹码。 到时候让庶妹佯装早产,混淆血脉,等他的儿子当上小世子,这侯府的基业还不是在他的手中? 走在前面的绿荷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远远指着门上的红绸确认道:“……正是隔壁那一间,谢少夫人就在里面。”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奴婢听郡主院子中的那丫鬟说,这药性烈得很,中药之人神志不清,为了散药可能不分男女,公子千万莫要走错了……” 这番话顿时打消了谢武前去查看的念头。 万一他那堂兄将他…… 谢武浑身的寒毛都要立起来了。 他几步走到指定的屋子,推开门,立刻迫不及待地朝床上的女子扑了过去,开始大展雄风…… 待他进去后,绿荷不动声色地将红绸换了个位置。 不多时,一群夫人在柳月眠的指引下,手中摇着团扇来到了后院的花园中。 随后,丫鬟们端上来精致的茶点和用井水冰镇过的饮子,众夫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 谢老夫人在后面看着,不住感叹:“郡主不愧是恭亲王府出来的,事事安排得妥当,我若有个你这般懂事的孙媳该有多好……” “老夫人您说什么呢,我哪里有这般好?再说苏妹妹也很好……” 柳月眠一脸羞涩,然后抬头四处张望,故意疑惑出声:“怎么不见苏妹妹?” 谢老夫人果然脸色一沉,不满地将龙头拐往地上一杵,看向一旁的谢侯夫人:“苏丫头人呢?她还有没有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 谢侯夫人不敢吭声。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人都一下子围了过去。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谢老夫人身旁的丫鬟急急奔来,差点摔了个跟头。 柳月眠悄悄勾起唇角。 谢老夫人一脸不满:“平日里让你们学规矩,要稳重,如此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可……可是……”丫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垂下头。 片刻,谢老夫人慢慢掀了掀眼皮:“说吧,发生了何事?” “三房的公子在客人厢房内轻薄了一女子,那女子用发簪伤了公子的……”那丫鬟涨红了脸,吞吞吐吐。 走在最后头的三房夫人急忙扯住她的袖子问:“伤了我儿什么?” 丫鬟吐出三个字:“……命根子。” 三房夫人顿时晕了过去。 柳月眠脸色难看,难道这事没成?那谢武也太没用了。 谢老夫人头脑嗡嗡的,不敢相信居然在她的寿宴上发生这种事情,那三房的孽障是昏了头了吗? 不过这种事向来一个巴掌也拍不响,也不知到底是哪个院子里的狐媚子丫鬟,竟然敢在这种时候勾引府中公子,她回头定要差人将其乱棍打死:“快,快将人遣散,不要让人知道那是府中的公子,就说是男客醉了在歇息,有丫鬟不慎走错了屋子……” “怕是来不及了,众夫人都瞧见了,那女子的水色肚兜还挂在那三房公子的腰间……” “什么?” 谢老夫人差点晕了过去。 柳月眠高兴得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团扇遮了遮。 这下无论成没成那好事,一旦有了肌肤之亲,又在众人面前被人看光,苏怡言的清白就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丫鬟赶紧扶住谢老夫人,继续道:“还有那女子不是府中的丫鬟,瞧着像是,像是……” “快说!” 那丫鬟悄悄在她耳边说出一个名字。 谢老夫人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95章 心死 半个时辰前。 “啊!” 对面屋中传来女子吃痛的惊呼,紧接着是“砰”的一声沉闷的声响。 苏怡言猛地睁开眼睛。 只见女子痛苦地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身后是一张移了位的沉香木几案。 显然方才她被谢淮抓住脖颈狠狠地甩到了一旁,那声动静便是她后腰撞到一旁几案的声音。 “夫君……”女子摇摇欲坠,泪水盈盈:“你竟这般厌恶我?” 苏怡言在一旁看了不知该做何等表情,谢钰竟将自己演得入木三分,声音也学了个七八成,连她本人几乎都辨不出真假。 恍然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谢淮面前委屈,卑微,不甘…… 而谢钰替她问出了自己永远不敢问出口的话。 药效发作,谢淮喘着气退后几步,离她更远了些。 “滚!” 他一脸冷漠:“你不是她,你究竟是谁?” 清冷肃杀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苏怡言霎时间怔住。 她心头压着的那块巨石突然被拿开,漆黑沉闷的心底仿若有光线照进来,有丝丝缕缕隐秘的情绪渐渐升起。 不受控制的。 难以抑制的。 缠绕在她心尖,如藤蔓一般迅速滋长…… “……你竟能认出来?怎么可能,你竟能认出来?” 谢钰忽然笑出声,仿若癫狂。笑着笑着,她眼角笑出泪来。 “真是便宜你了……”她轻声低喃。 穿过暗门,谢钰来到苏怡言面前,蹲下身。 谢钰伸出手,犹豫片刻,终于捧住了她的脸。 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苏怡言不解地看着她。明明自己眼下才是那条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为何她却感觉到谢钰在恐惧害怕? “苏姐姐,他今日中的毒若不能解,会七窍流血而亡……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 谢钰朝她笑笑,双眸清澈,如同稚童般清澈。只是片刻后,那眼中似有一层黑雾慢慢延伸至眼底,其中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苏怡言摇头看她,却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什么孩子,她又想做什么? “苏姐姐,小钰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女子眼中带着一丝决绝,似有泪光闪烁。 下一瞬,苏怡言被猛地推入了对面的屋子,随后谢钰的身影飞快消失在暗门之后。 “咔嚓”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苏怡言还未反应过来,突然被身后的人从后腰紧紧抱住。 “夫人,我们走。”他低哑的声线划过耳廓,如点火一般。 “……去哪?”她感受到他的滚烫,思绪乱成一片。 “你想在哪里?”谢淮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中:“……这里不行。” 她恍惚片刻。 谢淮抱着她翻窗而出。 …… 谢淮试图用内力将药性散去,却生生吐出一口鲜血。 她上前扶住他,细腕却猛地被扣住。 她被拦腰抱入罗帐,帷幔在身后落下。高大的身影将她覆盖住,困于他的身下。 他身上热气腾腾,她抬手抵在他的胸前,理智想要推开他,身体却似乎不受自己控制,完全使不上劲,整个人被他烫的发软,如同一团浆糊。 她抬头看他,她在他染着情欲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夫人。” 他眼角绯红,声音哑得厉害,眼中满是克制和渴求。 那一刹,她动摇了,乱了方寸。 “我是谁?你可看清楚了?”她轻轻开口,迎着他愈加迷乱的眼神。 “……吾妻……”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深邃迷离。 他俯下身,衣衫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滚烫急促的呼吸似细碎的火焰,一点一点溅落在她战栗的肌肤上…… 月色蛰伏在窗沿上,蝉鸣叫着躁动不安,一枝傲松缓缓仰头。 倏然间她睁大了眼,撑在榻上的手攥紧被褥,指尖轻轻颤抖:“痛……” 她的长发凌乱铺散在他的臂弯里,面上透着淡淡的薄粉,眼中水雾弥漫,看着可怜极了。 谢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无措。 “……别哭,我不这样了……” 更多绵密的吻落下,带着安抚。 银光月色,云层飘荡。 直到攀上顶峰,他在她耳边唤了声。 “眠眠。” 苏怡言身子一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她心中带着一丝侥幸,他唤的应是“言言”。 然而下一秒,又一声清晰可辨的“眠眠”在她耳边响起。 苏怡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坠冰窟。仿佛有人攥紧了她的心脏,高高举起,再用力砸下悬崖,摔得七零八落。 谢淮紧搂住她,一遍又一遍在她耳畔唤着那个名字,沉溺地在她身上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 那一声声“眠眠”不断砸在她的心口,将她的心砸得一片稀碎。 终于,她无力地闭了眼,一滴冰凉的泪从眼角缓缓流下,落入无尽的黑夜。 第96章 等我回来 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谢淮看着熟睡中的妻子,目光柔和,墨色的眼眸中流动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缱绻。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场缥缈虚无的梦境,如今看到人就在自己怀中,他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他满心欢喜在她的额前落下一个轻吻:“……夫人,等我回来。” 将怀里的人轻轻放下,给她掖好被子后,谢淮起身穿上衣衫到了外间,准备进宫早朝。 “主子……” “何事?” 竹二刚想开口,声音顿住。 啧啧。 想必这一夜主子可没少操劳,声音哑得厉害,可别把伤口都挣裂了。 听完竹二的禀报,谢淮眼底一片冰冷:“去查。” 目光扫过里间,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柔软:“……此事暂且不要让她知道。” 三房的事情他本管不着,但若是冲着他妻子来的,那便留不得了…… …… 天光微亮,罗帐内的人眼睫微动。 下一瞬,苏怡言睁开了眼睛。 她木然起身,外面的彩云听到动静要进来服侍她更衣,被她急急低声喝止。回头看着身下的单子,果然没有落红。 她虽未经人事,但也隐隐约约猜到,昨夜他二人那般算不得真正的圆房。 苏怡言披着外袍,转身去取一套新的衣裙,昨夜她身上穿的那一身早已被弄得不堪。 她独自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铜镜前,身上的斑驳红痕赫然映入眼帘。 雪白的肌肤上,那些殷红的印记格外显眼,犹如一片冰雪中盛开出的一朵朵红梅……几乎布满她的全身。 苏怡言怔怔的。 那些红色的斑驳印记她再熟悉不过。原来这两年来,她脖颈后的那些红点是这样弄出来…… 她回想起那次柳月眠来她院中炫耀身上这样的痕迹,她还一直以为是什么虫子咬的,现在看来真是傻得可笑…… 他昨夜眼中的那个人,他口中唤着的那个人,他心底认定的那个人…… 【……吾妻……】 【眠眠……】 他的确是将柳月眠视作妻子的,那套世子夫人的翡翠头面也早早给了她。 这两年中的每一个夜里,从头至尾,她没有一刻不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 她闭了闭眼,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颤抖地将衣裳换上,掩去身上的那些印记,苏怡言开始研墨。 墨香四溢,她的表情也愈发平静。 很快,她从暗格中取出了那份和离书,提笔签上自己的名字。 轻飘飘的一张纸,她却觉得它有万钧重。结束两年的姻缘,结束一段近十年一厢情愿的感情。 离笔时,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浓得化散不开…… …… 满朝文武都看出来,谢少傅今日心情极好。 漏刻院中,官员们手中执着牙牌,睡眼惺忪地等待上朝,便见谢淮不疾不徐缓步而来,身姿挺拔,一袭绯红官袍气宇轩昂,衣摆随风微微飘动。 “李大人早啊……” “王大人用过早膳了吧?” 被点到名字的几名官员受宠若惊,寻思着莫非是谢少夫人又给谢大人做了个新香囊? 谢淮平日里那张常年寒冰的脸,今日满面春风,仿佛整个人都隐隐发着光。冷清肃然的眉眼里如今尽是餍足慵懒,那双桃花眼难掩俊逸风流。 宫中从旁服侍的宫女个个看得脸红心跳,手中的托盘都要端不稳了。 今日朝堂之上,谢少傅也特别好说话,就连太子一党提出的政见他都没有过多为难。 只是几个老臣又吵了起来。 礼部尚书:“……泰山祭祀大典操办已过半,户部不给臣批银两,此时停下岂不前功尽弃……” 户部尚书:“并非臣不给银两,国库本不充盈,南疆边境又多动乱,兵部粮草优先,如今应在其他地方削减开支。” 礼部尚书气得胡子往两边撇:“对对对,我礼部就是‘其他地方’……” 御史突然插嘴:“……臣弹劾五公主殴打南疆使臣……” 户部尚书和礼部尚书齐齐扭头:“你弹劾个屁……” 谁不知道五公主如今往国库里送银子,就是尊财神爷。 谢淮眼神游离,不断叹气……他从未觉得哪一日的早朝有今日这般漫长。 想着家中香软的妻子还在等着自己,他此刻便想立刻出宫回府。 上首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看出了谢淮的不同,恐怕他人还在金銮殿上,心却早已不在此了。 “谢爱卿是否身体不适?”皇帝清咳一声开口了。 谢淮顿了顿,行了一礼:“……微臣的确身体不适。” “那谢爱卿便先行退朝吧。”皇帝大方地挥了挥手。 看着谢淮匆匆离去的背影,官员们面面相觑。 谢少傅可是出了名的勤政,每日下朝后都会御书房议事后再行出宫,更何况他这红光满面春风得意的样子,瞧着哪里像是身体不适? …… 苏怡言去了趟谢淮的书房,将和离书放在桌案上,用镇纸压住。 彩云被她打发到聚星楼帮忙,那丫头的卖身契已经被她撕了,若是愿意跟着她,便跟着她,若是愿意回谢府,便回谢府…… 彩云走前苏怡言还让她将一撮灰也带出去透气,彩云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照做。 随后她回到飞霜院,开始收拾自己的金银细软,各种房契地契,打包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包袱。 谢淮送她的那些玲珑阁有印记的珠宝首饰她放在原处没有动,至于苏家的那些当初充门面的嫁妆,她也不屑带走。大几十抬的嫁妆里,恐怕连件像样的物件都挑不出来。 忽然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苏怡言以为是追月,结果进来的是一名嬷嬷,她曾在谢淮身边见过。 嬷嬷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那药汁黑漆漆的,看着有些吓人。 “这是什么?” “回少夫人,这是补汤。” 苏怡言笑了笑:“嬷嬷不说实话,我便不喝。” “这……” 苏怡言不想和她多费口舌:“……或者嬷嬷将药放下,我让陆府医过来验一趟也是一样的。” “回少夫人,是……避子汤。” 苏怡言气笑了,胸口如同堵着团棉花。 他为了不让自己怀上他的孩子,竟谨慎至此。 她将袖口挽起,露出一节藕白的胳膊,雪色的肌肤上,那颗红色的朱砂一点十分醒目。 “嬷嬷可看清楚了?” 那嬷嬷也傻眼了,不知道自家公子这是个什么章程:“可这是长公子亲自吩咐的……” “咣当”! 苏怡言抬手将那碗避子汤猛地挥落在地,瓷碗瞬间四分五裂,汤药也溅得满地都是。 她突然理解了柳月眠为何如此爱摔杯盏,这一刻,她胸中的那口气都顺畅了许多。 嬷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怡言背上包袱往外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出了屋子,她没有见着追月,也没有见着绿荷,不过她也并不在意。 包袱有些沉,苏怡言一步一步往院外走,额间都渗出了薄汗,她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贪心,打包了这么多金子。 刚走出侯府大门,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第96章 她没有家了 苏怡言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躲开,她离开之前不想再看到他…… 那和离书她已签下自己的名字,只要谢淮签字,将和离书拿去官府登记,证明夫妻情分已断。从此他娶他的郡主,她赚她的银子,两人各不相干。 苏怡言正要转身,一只涂满蔻丹的手从马车中伸出来,帘子半掀,隐约能看到女子的裙摆。 苏怡言松了口气,是她糊涂了,谢淮怎么可能这个时辰回来。 这马车也不谢淮专用的那一辆,甚至车身上没有谢家的标识,应该是来府的客人。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她将肩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抬脚准备到前头雇辆马车。 这天太热,晒得路上的石子都烫脚,热气扑面,她背着这沉甸甸的一兜子实在是有些吃力,而且她昨夜才被折腾了一宿,手酸疼,两腿每走一步都火辣辣地疼…… “苏怡言,你给我站住!” 马车上的人几步跟上来,用力拽住了她的胳膊。 苏怡言回头。 来人竟是苏妙雪。 苏怡言不会忘记,她这个看起来天真无邪,只是有些任性的妹妹,背地里是怎样的蛇蝎心肠,当年若不是她运气好碰上了谢淮的马车,等待她的只能是凌辱而死…… 她心下一沉,她的母亲明日才到,苏家人怎么今日就找上门来了? “你背个包袱准备去哪,不会被姐夫赶出门了吧?”苏妙雪一脸狐疑。 苏怡言稳了稳心神,她和离的事情目前绝对不能让苏家人知道,否则再想从他们手中将母亲接出来就难上加难了。 她嘲讽道:“我就是出去一趟,妹妹就这么着急赶着来做妾?” “放肆,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马车里突然传来了一道妇人的声音,苏怡言愣在当场。 下一瞬,她一脸惊喜。 …… 飞霜院。 苏妙雪和王氏贪婪地摸着那些名贵的物件,紫檀木屏风,乌木鎏金桌,黄花梨镶珐琅祥云纹珍宝柜…… 房中的摆件不多,但样样精致,衣柜中的罗裙样式繁多,用料和绣工都是顶好的。 苏妙雪和王氏看得又嫉又妒——这个死丫头,竟敢背着她们过得这般好! 苏怡言趁机将穿粗布衣裙的妇人魏氏拉到外间说话,想着待会如何劝说母亲直接同自己离开,她们可以一同在京城经营铺子,过上好日子。 “娘!” 她一开口,眼眶就红了,眼泪在其中打着转。多年来她心中的委屈无处宣泄,直到见着自己的亲人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有好多话想要同自己的母亲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快十年了,她离开江南的家快十年了,她也有近十年未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了。 苏怡言好想如同小时候那般赖在她怀里任性地撒娇,被宠着惯着,她好想抱抱自己的母亲……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屋中响起,苏怡言傻傻愣在原地。她捂着自己的脸颊,睁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万万没想到,她盼了许久的亲生母亲,见面第一件事便是狠狠给了她迎面一耳光。 魏氏忐忑地看了一眼里间的王氏,板着脸训斥道:“没规矩!那才是你的母亲,你应唤我姨娘。” 苏怡言脑袋嗡嗡的:“娘,你说什么呢?” 魏氏恨不得上来捂住她的嘴:“还以为你来京城这么多年,能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没有规矩,难怪你父亲看不上你!你若惹了你母亲不高兴,害我进不了苏府,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女儿!” 苏怡言的心情从云端跌落谷底,从见到家人的激动兴奋到如今的失落绝望原来只需要一瞬间。 王氏和苏妙雪从里间出来,王氏扫了一眼魏氏:“别忘了咱们今日的正事……” 魏氏连忙扯住苏怡言的衣袖,苦口婆心地劝说:“我都听你父亲说了,你怎能如此自私自利?既然你如今嫁了好人家,理应帮帮自己的妹妹,姐妹共侍一夫也算是段佳话…… ” “……我告诉你啊,这件事你可不许再拖,今日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魏氏见她不吭声,赶紧说道。 苏怡言失望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内心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片刻,她突然笑了:“好啊,那让妹妹今日留在我院中吧。谢大人每日都会过来用膳,今日我刚好要外出一趟,妹妹你就替我代劳吧。” 反正她都要走了,也不想再和她们纠缠不休。至于谢淮满不满意这个新的替代品,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你要出去?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魏氏又是一阵数落。 苏怡言没吭声。 她的母亲显然忘记了,她在江南享用的家业也是祖母在外打下的。 “你说的可当真?你真有这么好心?” 苏妙雪一想到马上就能住进侯府,伺候谢淮那样的男子,心中不禁小鹿乱撞。 苏怡言直接唤来下人,指了指苏妙雪:“这是苏姨娘,以后就住这飞霜院,你们好好伺候。” 下人们面面相觑,还是老实叫道:“苏姨娘。” 这一声将苏妙雪叫得都快要飘起来了。 王氏和魏氏也面露喜色,仿佛两位母亲在为同一个女儿高兴…… 苏怡言安静地在一旁看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静安侯府。 她以为自己离开谢淮,离开谢府这个“家”,至少她还有母亲,还有外祖母,还有江南的“家”。 她错了,如今的她,没有家了…… 与此同时,一辆有着谢家标识的马车从皇宫缓缓驶出。 马车内,谢淮抬手轻抚腰间的香囊,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家中的妻子,他满心欢喜。 第97章 我夫人呢 马车出了皇宫,一路飞驰。 竹二挠挠头,有些想不明白,主子从未这般提早回府,府中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别的要紧事,三房那边的事情都解决得差不多了,若有其他什么事,他整日跟着主子还能不知道? 马车很快驶入京城最为热闹的十里长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川流不息,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马车便行得慢了下来。 路过点心铺子,谢淮让马车停下。 竹二一头雾水,方才主子不是还催着快些回府,怎么如今又逛起街市来? “这位公子,您要什么口味的糕点?”店主热情地招呼着。 谢淮认真打量了一眼那些花样繁多的糕点,语气肯定道:“每样各来一份。” 看着那些被店主用油纸一点一点打包起来的糕点,谢淮嘴角弯了弯,眼中带上了笑意。 之前是他想错了。 女子与他们男子不一样,首饰衣裳都喜欢种类繁多的,吃食应当也是。 他知晓她喜欢栗子糕,光顾着每日给她带,却没想过这么多年来单吃一种口味定是会腻的。 谢淮脑中不禁浮现出小姑娘当年一口气吃光了一盘子栗子糕的模样……只是那场宴会对于他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回忆…… “公子,这是小店的新品,冰镇樱桃白玉糕,送您一份!”店主见他买得多,便爽快地送他一份。 付了银子,谢淮道:“好,我一会儿回来取。” 竹二愕然,主子这是还要买? 谢淮经过首饰铺子,买下了一对芙蓉石耳坠。 耳坠上的浅粉色芙蓉石泛着细润的光泽,谢淮将其拿在手中细细摩挲。心头不由得浮现出昨夜动情时,她白嫩的耳垂染上了薄红,也是这般圆润小巧…… 路过衣裳铺子,谢淮又记起昨夜自己不慎将她那水红色小衣上的细带给扯断了,那根细的绳在她细嫩圆润的肩头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原本绷紧的那片轻盈瞬间落入他的掌心,最后揉成一团…… 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了衣裳铺子里。 老板娘难得看到店中来了个如此俊俏的郎君,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赶忙上来招呼:“这位公子想看什么布匹,做什么样式的衣裳?” 在朝堂上高谈阔论侃侃而谈的谢少傅,此刻窘迫地张了张口,终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有细绳的……给我夫人买的。” 老板娘立刻懂了。 这年头能亲自给自家夫人买这贴身小衣的男子可不多见,老板娘一边羡慕人家夫妻恩爱,一边拿出图册和布料:“公子您看,小店各种款式都有,您看看要哪些……” 谢淮只扫了一眼,立刻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跟被烫了手似地将那图册扔回了老板娘手中,如玉面庞上泛起一丝红晕。 他对女子的衣裳不太了解,昨夜也是第一次见。他以为女子的小衣都是一般模样,只是颜色不同罢了,竟然还能这般…… 他不敢再翻看那册子,索性全买了。 他寻思着那衣料子都不太结实,容易坏,多买些备着也好。 之后谢淮又颇有心机地给一撮灰买了只兔窝,这才回去取方才买的糕点。 竹二帮忙将其他糕点提上马车。 那樱桃白玉糕是单独用透明琉璃碗装着的,谢淮接过来一瞧,两团白玉般的糕上颤巍巍地点缀着两颗水灵灵的樱桃,面上顿时染上一层薄红。 他回过神来,青天白日的,他怎能想这些事…… 实在是不成体统! 马车继续朝侯府驶去。 经过医馆时,谢淮突然开口:“停一下。” 竹二伸长脖子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医馆:“买药?主子,属下替您买吧。” “不必。” 谢淮不自然地清咳一声,下了马车。 他脚步顿了顿,特地回头吩咐道:“不必跟来。” 竹二感到奇怪,什么药还需要主子亲自去买?还如此神神秘秘的? “……公子看着斯文俊雅,怎的如此鲁莽……”女医一边调配女子专用的膏药一边训斥道。 谢淮如同书院里做错事的小童一般,一声不吭地站在墙边听着训斥,面上一片薄红。 昨夜,他的妻子眼睛湿漉漉地看他,软绵绵地累倒在他怀中……后来的一切他就记不得了。 说是散药,但到了后来却全然忘了节制…… 他依稀记得是……伤着了。 将药膏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谢淮回了马车。 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芙蓉耳坠,谢淮眼底一片柔光,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打算待会回去亲手给她戴上。 很快,侯府就在眼前。 不知怎的,明明是回自己府中,谢淮竟觉得有几分紧张。 步入飞霜院,他隐约看到里屋中有女子的身影。 “夫人……” 他轻唤一声。 下一秒,一女子如同花蝴蝶一般从房内扑了上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浓烈刺鼻的脂粉香。 谢淮皱了皱眉,立刻察觉到不对,连连后退,连一片衣角也没让她碰到。 女子扑了空,险些摔倒在地。 看清女子的长相,谢淮当即冷了脸:“你怎会在此?我夫人呢?” 九十七 章 第二小节 苏妙雪稳住身形,调整出自认为最动人的姿态,甜甜地朝谢淮唤道:“姐夫,今日姐姐出门有事要忙,让雪儿过来陪姐夫用膳。” 她出门了? 谢淮只觉得迎面被泼了盆冷水,满心欢喜转为了失落,以至于后半句话直接被他忽略了个彻底。 平日里她午膳的时辰都会回府,今日为何会这般?难道是因为昨夜之事害羞……所以才这般躲着自己? 谢淮神色瞬间缓和了几分。 也是,就连他自己都有几分紧张,更何况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自然是更薄一些。而且昨夜之事他自知是过了些,心中也有愧疚。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芙蓉石耳坠,他的眉宇间也多了些缱绻之色。 不急于一时,他们日后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习惯…… 见谢淮分毫没有理会自己,苏妙雪心中有些不悦。她在苏家向来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被全家人捧着,从未有过被人如此忽略…… 于是她拔高了声调,再次提醒道:“姐夫,今日雪儿陪你用膳吧!” 谢淮的思绪被打断,眉头一皱。他淡漠地看了苏妙雪一眼,语气冷淡:“我没有同外人用膳的习惯。” 苏妙雪瞬间红了眼圈看他,用力挤出几滴泪来。 苏妙雪一边哭,一边偷偷看谢淮,一颗心小鹿乱撞,砰砰砰地一直跳个不停。 谢淮的眉眼生得实在好看,姿容样貌是公认的全京城世家公子中最拔尖的。不仅如此,他的学识品性也颇得皇帝赞赏,仕途一路高升,是全京城贵女们做梦都想嫁的男子。 当年看到谢淮跳入湖中救下苏怡言时,她在一旁嫉妒得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断了。 为何偏偏是她苏怡言如此好命,而自己却只能在那些小官中不成器的儿子里挑挑拣拣…… 若是她当年先一步跳入水中,谢淮救下的人就会是她,如今眼前的男人就应是自己的夫君了,哪里还有她苏怡言什么事? 母亲说过,再冰冷的男子都抵不过女子的眼泪,苏妙雪哭得愈发厉害,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姐夫,你就这般厌恶我?为何要视我为洪水猛兽?我哪里比不上姐姐?” 谢淮眉头越拧越紧。 他不屑去回答她的问题,她连自己妻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他从前虽没留意过妻子的这个妹妹,但隐隐对她是不喜的,因着她小时候没少欺负自己的妻子。 上次那独眼男人死之前都交待了一清二楚,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当年设计,差点害死他的妻子。 所以他如今对苏妙雪更为厌恶了。 如此心狠手辣的女子,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谋害……若不是看在她与苏怡言尚有一丝血缘关系在,他岂容她在此上蹿下跳,碍着自己和妻子的眼? 忽然他目光一凝,脸色更冷了。 苏妙雪身上的这身衣裙,他记得应该是皇帝赐下来的蜀锦,自己让制衣阁特地为自己妻子赶制的,怎么穿在了这个女人身上? 他赶紧几步走进屋内,苏妙雪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屋子。 躲在屋外拐角处的王氏瞧见二人进了屋,一脸喜出望外。 她拉着魏氏故意没有露面,让女儿一人等在屋内,就是为了创造条件让二人独处培养感情,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 “恭喜姐姐。”魏氏在一旁作低伏做小状,心中也很是高兴。 她觉得谢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丈夫三妻四妾是应该的。 哪个男人会嫌美妾多?如今这女婿嘴上虽不说,但心里肯定是想的。自己女儿若一直不替他纳妾,定会背上“妒妇”的骂名,还会被他嫌弃。 左右都是要纳妾,纳个外人不如纳个自己娘家人,再怎么说都是亲姐妹,一家人,知根知底也好帮衬,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也是为了女儿好,希望女儿能早日理解她的一片苦心…… 进了屋内,谢淮脸色顿时一变。 房间里被翻得乱糟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遭了贼。 放置衣服的柜子柜门打开,里头的衣裳被翻得一团糟。 那张昨夜他们夫妻二人温存过的床榻上,横七竖八地扔满了各种试穿后换下来衣裙。 不仅如此,床头那对他与苏怡言大婚时用的鸳鸯枕也不见了,换成了一对华而不实的金丝枕,上面缀满了宝石。 原本淡雅的罗帐也换成了花花绿绿的帐子。 梳妆铜镜前,妻子的脂粉首饰也凌乱地摆在桌上…… 谢淮缓缓转头看向苏妙雪,眼中愠色渐浓:“……这些都是你弄的?” 苏妙雪被他的眼神吓住,有些害怕地退后两步。 谢淮神色凛冽,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此乃我妻子的卧房,里头有不少贵重的东西,还望苏姑娘自重。” 苏妙雪急忙解释:“姐夫,是姐姐说的,以后这就是我的屋子,还说让我当……” 话未说完,便被谢淮打断:“一派胡言!” 谢淮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他的妻子从前便鲜少与苏家人联系,从不会邀苏家人入府中小住。今日又怎么可能突然让苏妙雪住进飞霜院? 更不可能让她住进他们二人的屋子。 “竹二!” 一阵风的功夫,苏妙雪被扔了出去。 躲在外院的王氏赶紧冲上去,心疼地将苏妙雪扶起:“姑爷,你这是做什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为了苏娘的清誉,只得如此。”谢淮并未给王氏好脸色看。 王氏赶紧使出了杀手锏:“魏氏,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赶紧说句话呀!” 魏氏唯唯诺诺地走上前来。 谢淮看了一眼眼前的妇人,此人他并未见过,但看着却有几分熟悉。 “这位是怡言在江南的生母……” 谢淮一愣,怪不得与妻子有几分相像。 他立刻收起原本阴沉的脸色,恭恭敬敬地对着魏氏行了个晚辈对长辈的礼:“原来是岳母大人。” 一旁的王氏看得咬牙切齿,她身为苏家主母,都未曾受过谢淮的行礼,这么一个村妇哪里配? 不过为了她的雪儿今日就暂且忍一忍。 魏氏原本还有些害怕,她从未见过谢淮这般大的官。如今一见这女婿和煦的态度,胆子也大了些。 她开始替王氏规劝谢淮:“……姑爷,雪儿以后就是您屋中的人了,您得多疼惜才是,怎么能如此动粗呢?” “……岳母,您这是何意?” 谢淮觉得这妇人的话说得有些怪异,苏妙雪几时成他房中的人了? 这话若传到妻子耳中,他的清白可就没有了。 但顾及对方是妻子的生母,他一时间没敢动怒,耐着性子问了句。 “姐夫,是姐姐亲口说的,让我留下伺候你,给你当妾室。”苏妙雪抢先答道:“不信你问这些下人!” “你说什么?” 谢淮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了,他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原本沉稳平静的眼眸中闪过震惊之色,内心此刻如同被狂风刮过的湖面,波澜四起。 怎么可能? 明明昨夜他们还那般好…… 第98章 等不到他要等的人 明明昨夜,就在那张床榻上,她揽着他的腰身唤他夫君,然后他亲了她,唤着她…… 后来他做了什么便记不清了,但他觉得他们应该是彼此心意相通的。 忽然谢淮眸光一凛,反应过来——苏妙雪是什么品性,他怎么能光听她一张嘴在这里信口雌黄? 他叫来了飞霜院中的下人。 飞霜院的下人早就看不惯这几人了,特别是王氏和苏妙雪,方才将他们使唤来使唤去。一会儿说茶太凉,一会儿说冰不够太热。不是要吃井水浸泡过的瓜果,就是要喝冰镇的乌梅饮子…… 将一院子的下人折腾得人仰马翻,就算是少夫人在时,也不会这般将他们使唤得团团转。 如今看长公子这态度,什么姨娘,估计就是少夫人随口一说。 下人连忙到谢淮耳边小声告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再抬头的时候,谢淮眼中对魏氏的恭敬温和荡然全无。 果然,他的夫人是被逼迫的。 她的生母尚且如此,更何况继母呢…… 怪不得当年在书院的时候,她身子那般瘦弱,后来他叮嘱厨房多做些荤腥的吃食送过来,一顿一顿将她喂饱,慢慢养了许久,才将她的脸上养出了些许肉…… 谁知过了没多久,再遇到她时,那小脸又瘦得只剩下巴掌大了。他还想着苏府竟这般穷,连个小姑娘都养不好,将他好不容易养胖的姑娘又饿成了皮包骨,抱在怀中轻得跟什么似的…… 他只知道苏家偏心小女儿,竟不知能偏心至此? 谢淮的步子比往日沉重了些:“来人,将这几人请出府去。” 这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了。 ”姐夫,你不能赶我走,是姐姐让我来伺候你的!”苏妙雪抱住廊边的漆红柱子不撒手,哭得泪眼婆娑。 谢淮只觉得聒噪。 “姑爷,我们雪儿样貌身段都不差,又是个好生养的,不像那怡言那丫头两年了都怀不上……”王氏还在极力推销自己的女儿。 “姐夫,母亲说得对,姐姐就是只不下蛋的母鸡……” 谢淮眸光瞬间一冷。 …… 这回苏妙雪连同王氏二人被直接扔出了静安侯府。 至于魏氏,看在她是苏怡言生母的份上,谢淮派马车直接将她送回了苏府。 “娘!” 苏妙雪今日被扔了两次,摔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她还想哭诉,王氏赶紧阻止她。 苏妙雪往周围一看,路过的人都在对着她们母女俩指指点点。 这脸她哪里能丢得起? 别到时候静安侯府没攀上,回头连普通人家都嫁不出去。 苏妙雪和王氏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得掸去,就急着用袖子遮住脸,灰溜溜地爬上了马车。 王氏母女的马车经过街市时,苏妙雪恰好瞧见了几位平日里看不起自己的官家小姐。 她突然记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苏怡言的蜀锦罗裙,立即叫停了马车,提着裙摆便下了马车,一脸得意地找那那几位官家小姐炫耀去了。 聚星楼的雅间内,苏怡言恰好拉开了帘子往下看,一眼便看到了趾高气昂,意气风发的苏妙雪。 “小姐,她竟然将你的衣裳穿出来显摆,真是不害臊!” 彩云捏了捏小拳头,愤愤道:“要不要我下去替小姐你将衣裳抢回来?” 看着苏妙雪身上穿着自己的那身蜀锦罗裙,苏怡言释然地笑了,原来真的是谁都可以替代。 “算了,那本就是皇上赏给谢少傅的,谢少傅想将它给谁,那便给谁。” 苏怡言捏了捏彩云的脸:“行了,玩去吧!” …… 谢淮令下人立刻将飞霜院恢复原状,否则这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样子,等夫人回来瞧见该不高兴了。 “那这些衣裳呢?”下人问道。 “挑几身没被动过的留着,其他的全扔了。让制衣阁再送批新的过来。” 一想到今日苏怡言定是被这三人气走的,谢淮对苏家更为厌恶,他今日的好心情被王氏母女二人毁了大半。 “主子,这些糕点……” “……先收起来吧,等少夫人回来再拿过来。”谢淮特地交待了厨房,将那冰镇白玉樱桃糕放在冰鉴中存着。 打开苏怡言的首饰匣,谢淮将那对芙蓉石耳坠放入其中,突然他动作一顿,他记得原先这里放的都是那些沉甸甸的黄金珠宝,如今怎么换成了如意阁的珠钗…… “主子,属下将这兔窝给您放这了。”竹二从马车上将那只豪华版兔子窝吭哧吭哧地扛进来。 谢淮一愣,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你今日可曾见过那只兔子?” 竹二挠挠头,不甚在意道:“兔子?可能钻到院中哪儿吃草去了,主子放心吧,丢不了。”那么胖的兔子,跑两步估计都费劲。 下人们将午膳陆陆续续地端进来。 这是谢淮两年来第一次一个人在府中用膳。 往日都是苏怡言在院子中等他回来,等着他一同用膳。 他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便放下了筷子,只盼着苏怡言早些回府。 用过午膳,谢老夫人将谢淮叫去了松鹤堂。 今日王氏母女被谢淮赶出府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她的耳中:“……你回头好好说说你媳妇,咱们静安侯府是什么门第,她若还想坐稳谢府少夫人的位置,不能还这般拎不清,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那苏家虽是姻亲,但却是上不得台面的,断不能再让她们来府中闹腾了……” “祖母,那王氏母女是不请自来,断断怪不到我夫人头上……” “行了行了,每次都护着,说不得,说不得……若不是当年皇上赐婚,全京城那么多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女,我怎么可能让她嫁进咱们谢家?” 谢老夫人不高兴地抱怨了两句,挥了挥手:“我也乏了,你先回去吧。” “祖母慎言,这桩婚事是皇帝亲赐的,定然是好姻缘。”谢淮恭敬笑道:“那孙儿不打扰祖母午歇了。” 谢淮本打算直接回书房,脚步一顿:“少夫人还未回来?” “主子您放心,少夫人那边有竹三跟着,若有危险,竹三会传讯过来的,您倒不必这样一直等着。” 竹二觉得天上真是下红雨了,平日里主子回府后大多时辰都待在书房里处理公务,今日竟然还未去过书房。 谢淮还是先回了飞霜院,这样苏怡言一回来,他便能瞧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谢淮想着冰鉴里的白玉糕别化了去。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谢淮提笔,不知不觉在宣纸上便勾勒出女子的容颜。 他眼中带了点笑意,明明是每日都能见到的人,今日却格外惦念。 他几步走至窗前,凝望着窗外的景色,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那是正对着院门的方向,可惜他期盼的人影一直没有出现。 日头渐渐西沉,树影被拉得很长。 从前都是她等他,如今换他来等她…… 可是等到天色黑下来,府中陆陆续续点起了灯笼,谢淮也没有等到他想要等的那个人。 “不好了,主子!” 竹二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吞吞吐吐道:“今夜……少夫人怕是不会回府了……” 第九十九章 苏怡言离开静安侯府后,径直去了公主府,因为自己提前提出了和离,她的生母也提前抵达京城,计划有变,准备与林思思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林思思恰好不在,回话的嬷嬷说是前几日殴打南疆使臣,今日被叫去宗人府问话去了。 苏怡言懵了,觉得林思思不会是如此冲动之人,会不会是有人蓄意陷害,赶紧问:“都进宗人府了?严重不严重?” “没什么大事,那使臣就是脑门上擦破了点皮……” “那就好。”苏怡言松了口气,只是破点皮而已。 “……和断了条腿。”嬷嬷面不改色继续道。 苏怡言:! 不愧是宫中出来的嬷嬷,是见过大世面的…… 见苏怡言一脸担心,嬷嬷再三同她保证,只是一点小事,等晚些时候公主回来了她会代为传达。 苏怡言知道同谢淮和离后,如今自己只是一介民女,也去不了宗人府那种地方,只好先让车夫送她去聚星楼。 苏怡言背着自己的小包袱,突然觉得有些庆幸,庆幸她接手了聚星阁,如今至少还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不至于无家可归。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聚星楼。 她脸上还顶着个不甚清晰的巴掌印,低头避开众人,匆匆回了她往日常待的厢房。 推开房门,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这个时辰清墨应该也在。 果不其然,少年脊背笔直地端坐在桌案前,认真打着算盘。苏怡言心中涌起一阵欣慰,多么努力的孩子,等过年了一定要给他包个大红包。 “姐姐,你脸怎么了?”林清墨一眼就看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 刚经历过被自己亲生母亲伤害,苏怡言还是有些难过的,被他这么一提起,苏怡言鼻头不禁一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怎么能不委屈不难过? 那可是生她养她的母亲,从小疼爱她的母亲。她盼了那么久,却只盼来一记耳光。 “没事……磕着了。”苏怡言吸了吸鼻子。 林清墨突然起身,几步走过来,伸手想触碰她的脸,指尖又飞快收回。 “……他打的?”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手紧紧握成拳。 苏怡言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听清他在耳边问什么,只是一个劲地用袖口擦掉自己的眼泪。 看在林清墨眼中这便是默认了。 没想到谢少傅那般清风霁月的人,私下里竟然会打自己的妻子……他真是看错自己这位老师了。 “……你等我一下。”林清墨起身离开。 厢房内有张贵妃椅。 苏怡言昨夜又被折腾了一宿,身上有些疼,还有些困,便躺上去准备小憩片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厢房门被推开,林清墨回来了,手中拿着冰过的帕子正要递给苏怡言,却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她合眼斜靠在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让他看着心生怜惜。 每日他“姐姐”“姐姐”的叫她,实则她只比自己年长三岁,这会睡着了,完全还是一副青涩少女模样。 林清墨上前一步,蹲下身,半跪在她跟前。他安静地看向她,清澈的眸光闪动着。 她睡前一定哭过,脸有些红扑扑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 苏怡言在睡梦中感到脸颊处贴上来一片冰凉,让她红肿的脸好受许多。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紧紧贴着。 林清墨浑身一僵。 “娘……”睡梦中的女子委屈地吸了吸了鼻子,秀眉紧紧皱着:“连你也不要我了么?” 林清墨一愣,没有再动,任由她这般握了许久,她的眼泪顺着他的指缝流淌,温热缠绕…… 良久,他坚定道:“……别哭了,我要你。” …… 厢房外的房梁上,竹三喝着珍珠奶茶,时不时地嚼嚼嚼,对屋内的动静充耳不闻。 忽然,房梁上又落下一道阴影。 九一指了指里间,义正言辞:“这种情况你觉得合适么?身为一名合格的暗卫怎么能不禀报给你们主子?” 赶紧发现,赶紧和离,这样他家小殿下才有机会嘛。 竹三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收起小匕首。哦,原来是经常在这楼里飞来飞去的暗卫,那没事了。 “没事,区区一个。”竹三云淡风轻。 上次的十个白衣美男他家主子都没有生气,这区区一个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还值得兴师动众惊动主子? 他只需要确保少夫人的安全就好。 九一无比震撼地比了个大拇指:“……你家主子胸襟真宽广。” 随后转头盯住他手中的奶茶:“对了,我瞧你喝这玩意儿很久了,有那么好喝?” “……想喝?”竹三瞥他一眼。 “嗯嗯。” “自己买。”竹三冷酷地继续嚼嚼嚼。 心道这楼中五公主的暗卫果然不太行,出门在外怎么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殊不知九一是皇后专门培养在林清墨身边的暗卫,自小试药无数,体质特殊,自然是不怕的。 第一百章 寻至公主府 晚些时候,五公主亲自坐了马车来聚星楼接苏怡言。 平日里五公主的车驾总是张扬华丽至极,鲜花美男子环绕,今日却低调异常,苏怡言大老远看到时为她捏了一把汗,不会是出什么大事了吧? 苏怡言背着自己的小包袱,脑中已经想好公主府被查抄后她们姐妹二人靠着这点本金亡命天涯,相依为命的日子了…… “苏苏,这就是你找的那个很厉害的账房先生?” 林思思一掀马车帘子,看到站在苏怡言身旁的林清墨,眼睛都亮了:“长这样的你让他打算盘?真是暴殄天物!” 马车中的南宫礼顿时黑了脸。 他甚至怀疑这是这丫头的统一话术,当初就是这么骗他来着,最后还不是使唤自己给她玩命地打算盘? 南宫礼手指骨节捏得咯吱作响,他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人能让小丫头说出这番话来。 将视线移向马车外,南宫礼轻嗤一声。 呵,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但还是小孩一个,岂能和他相比? 林清墨原本担心苏怡言回府后又会受谢淮欺负,磨磨蹭蹭一直跟在她身旁,想着找什么样的借口让她今夜暂且先住进他的宅子里。 看到五皇姐他本是有些慌的,后来他想起来自己在皇宫中鲜少露面,老师教习时也是隔着屏风的,便镇定下来。 果然,五皇姐没认出他。 “公主谬赞了。”林清墨行了一礼。 “弟弟真乖。”林思思笑眯眯的。 不知为何,她看着这少年就觉得莫名的亲切,约莫是长得实在好看又太过乖巧的缘故。 “呵。” 苏怡言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嗤,她转头看向林思思身旁那名男子,他容貌极盛,眼下的泪痣更显妖孽,只是此时整个人仿佛都在冒着黑气,一脸不悦。 她听林思思提过,这位应该就是林思思半路捡回来的秀才乞丐,没想到脾气这般大。 她上前一步将林清墨护在身后,当即夸道:“思思,你这账房先生长得也真好看……” “他?”林思思回头扫了一眼南宫礼。 南宫礼立刻坐直了身子,脊背挺得笔直。 “自然是好看的,我的眼光好嘛……”林思思乐呵呵的。 南宫礼听后显然心情不错。 对着苏怡言行了一礼:“……谢少夫人谬赞了。” “说的什么呢?人家现在和离了,叫苏姑娘。”五公主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若是那南疆使臣在此,估计眼珠都要惊掉了。上一个敢这么碰南疆国师的人,恐怕整条胳膊都早已经烂掉了。 南宫礼并未生气,立刻改口:“苏姑娘。” 站在苏怡言身后的少年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对耳朵悄悄竖起来。 什么和离? 是他听错了么? “要不今夜一道回公主府,你们二人比比谁的算盘打得好?”林思思来了兴致提议道。 京中人都传,五公主风流,面首无数。 苏怡言后来知道,那些所谓的面首大多只是她在人前的烟雾弹,正所谓树大招风,皇帝总是多疑忌惮的,哪怕是对自己的子女。 公主府看似纸醉金迷,歌舞升平,其实里头的人各个都身怀绝技,不单单是好看那么简单。 林思思也经常在府中举行各种比试,和京中那些纨绔子弟之间荒唐的比试不同,公主府内比的都是正经技艺,优胜劣汰。 “他没空。” “可以。” 苏怡言转头看向林清墨,有些疑惑——他是宫中的小太监,夜里不用当值? 林清墨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眼睛。他知道不应该,但他实在太想弄清楚她们方才所说的和离是怎么一回事。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一行人上了马车。 彩云没有亲人,侯府里也没有什么她记挂的人,决定跟着苏怡言一起离开,改口唤她小姐。苏怡言将她当妹妹看,几人同坐一辆马车。 彩云则偷偷瞧了林清墨好几眼,越看越觉得像极了之前将小姐送进医馆的那位小公子。 难道短短这些时日,这位小公子家中生了变故,家道中落了?从一掷千金的富家公子沦落成了楼中的小工? 彩云眼里充满同情,心中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马车上,苏怡言问起南疆使臣的事。 原是五公主累得实在走不动,那使臣还非要继续往前走,结果队伍中不知哪里飞来的小石子将那使臣的脑袋打中了。 五公主本以为那使臣这下该休息了,谁知这使臣敬业得很,带伤也要继续前行,结果下楼的时候从队伍中又飞出一块石子,这回将人的腿直接打折了。 那使臣也是奇怪,刚开始暴跳如雷,后来往队伍中看了一眼,立刻改口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不巧的是,这事恰好被路过的六公主撞见了,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将林思思拉下水,她自然不会放过,非要替那使臣讨回公道。 传着传着就变成五公主殴打南疆使臣了…… 最后宗人府不痛不痒地罚了个禁足公主府。 每日陪着南疆使臣大街小巷的转悠,她的腿都快跑细了。对于林思思来说,这哪里是禁足,明明是休假! “从明日起我就被禁足了,刚好陪你。” 林思思大手一挥:“苏苏,我知道你还伤心,没事,到时候我找人来给你好好庆祝庆祝,给你个惊喜!” 苏怡言不想扫她的兴致,点头答应。 不过……伤心吗? 她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好像并不会了。 谢淮应该早就已经看到她留下的和离书了吧,到现在还毫无动静,看来是已经签字将和离书送到官府了。 一切顺利的话,不久之后她便可以按照计划假意嫁给户部尚书家的小儿子,然后立刻下江南,左右那边也有他的产业。 京城对于她来说,毕竟是个曾经的伤心之地…… …… 静安侯府。 飞霜院。 桌上摆满了苏怡言喜欢的菜式,可如今已全然凉掉。 谢淮静静坐在桌前,目光凝着,也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院中的丫鬟都不敢吱声,这菜温了又温,不知今夜自家少夫人怎么还未回府。 直到竹二匆匆进了院子带来了少夫人的消息。 谢淮将视线从化掉的樱桃白玉糕上收回来,微微一愣,看向竹二:“……不会回府是何意?” 他不解,苏怡言与苏家人赌气,不回苏府便罢了,为何不回谢府? 这里是她的家,她不回这还能回哪里? “竹三说少夫人上了五公主的马车,往公主府去了……” 谢淮立刻起身:“备马,去五公主府。” 她从未这么晚还未回府过,更别提整夜不归,谢淮心中隐隐察觉到一丝异样,打算亲自去将人给接回府。 谢家的马车用的本就是千里良驹,在谢淮的催促下,竟比苏怡言一行人还要早地抵达了公主府。 此时天色已黑,一弯新月跃上枝头。 公主府的府门忽然大打,得到消息的丫鬟们将门前的灯笼点上。 随后公主的面首们提着灯缓步走出府门,并列两排,站在门前候着,准备迎接公主归来。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不远处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第101章 他要碎了 片刻,一辆马车稳稳停在公主府门前。 两旁提灯的貌美男子齐声恭敬道:“……恭迎公主回府。” 彩云掀开车帘小脸激动得通红,跟着小姐就是能见世面,这排场她可从未见过。 “如何,个顶个的漂亮吧?”林思思一脸自豪地扫过府门前的那些“面首”。 彩云忙不迭地点头:“漂亮漂亮。” 瞧瞧那些人手里提着的琉璃莲花灯,比侯府中千篇一律的大红灯笼可漂亮多了。 几人下了马车。 彩云手中抱着沉甸甸的一撮灰,无法去扶苏怡言。 一撮灰憨态可掬,姑娘们都喜欢得紧。今日在聚星楼被姑娘挨个抢着抱,毛都快薅秃了,这会睡得正香甜,还轻轻打着呼噜。 苏怡言下马车的时候没站稳,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腕。 “姐姐,当心。”林清墨看着她,眼睛亮亮的。 苏怡言笑着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多谢。” 林清墨的眼睛更亮了。 不远处的马车里,谢淮恰好掀开车帘,看到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幕。他唇边的笑意霎时间消失不见,面上看似云淡风轻,眼中早已布满寒冰。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人,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银白的月光与暖黄色的灯光相融,少年眉眼精致如画,眼中似有无数星辰在闪耀。他的手紧紧握在苏怡言的手腕上,那处衣袖扯上去了一节,露出了晶莹雪白的肌肤。 苏怡言的手则停在少年的发顶,姿态亲昵,眼中是他许久未见过的笑意。 那笑容毫无保留,发自内心…… 这一幕深深刺痛了谢淮的眼睛。 他们成婚两年,他鲜少看见过这般明媚无瑕的她。那张小脸此刻生动得不像话,哪里如在他面前时那般一味的柔顺,永远戒备着,如同带着一张壳子…… 那少年是谁? 为何她会摸他的头? 还对他笑得那般开心? 理智告诉他要冷静,这明明也是他最为擅长的,可他还是忍不住跳下马车,几步来到苏怡言面前,一把将她从那少年手中夺了过来。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林清墨被毫无防备地推得退后几步,后腰撞在马车车身发出沉闷的一声,众人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公主府的院墙上蹲着两个黑影。 “你们楼中的小白脸要遭殃了,你不去护一下?”珍珠奶茶喝完了,竹三掏出小匕首专心致志地擦了起来。 “我看你们主子那个老白脸才需要护着吧,我看他都快要碎了。” 九一忍了又忍,哼,竟敢叫他家小殿下小白脸? 不过他才不会去帮忙,这个时候不帮才是帮。 瞧瞧小殿下腰多疼啊,瞧瞧苏姑娘多心疼啊,他是傻子才会这时候暴露身份去帮忙。 “小墨!” 苏怡言用力挣开谢淮的手,急忙奔向林清墨。 谢淮只觉得手中一空,怀中的女子就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 他手背上一片火辣辣的,低头一看,是她方才指甲划出来的几道血痕。 “你没事吧?痛不痛?” 苏怡言伸手扶住那少年,一脸关切,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没事……不痛。”少年眼眶红了一圈,氤氲着水雾,明显是强忍着。 院墙上蹲着的九一恨铁不成钢,小殿下你倒是哭啊,男人的眼泪是最好的嫁妆…… 谢淮神色凝重。 那少年眉眼干净清透,脸上没有唯唯诺诺和讨好谄媚,言行举止十分得体,不像是小倌,这才让他更为嫉妒。 “夫人。” 他嗓子干涩,生硬地唤着她:“他是谁?” 一旁的五公主傻眼了,这场景怎么看起来像在捉奸? 南宫礼则一脸玩味地看着两人,他自然是希望两人和离的,这样柳月眠那边就能更为顺利地掌控静安侯府,替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苏怡言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脸上平静得不像话:“他是谁与你无关。” “所以你来做什么?” “对苏妙雪不满意?” 说最后一句话时,苏怡言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谢淮脸色苍白。 夜风卷过,他雪白衣摆微微晃动。 她每说一句,他的心就刺痛一分。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明白,昨日他们还那般好,今日他期盼了一整日,万万没想到再相见时竟然会是这般情景。 所以苏妙雪真是她替自己纳的妾? 难道是因为自己昨夜太过了,将她吓着了?所以才会让她生出如此荒唐的想法,企图找别的女子来分担,自己躲到府外? 谢淮强忍住心头的情绪,沉声道:“我来接你回府。” 林思思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谢淮,悄悄将苏怡言拉到一旁:“什么情况,这又是唱的哪一出?你确定你们和离了?怎么看着不像啊?” “和离书我放他书房了。难道他没看到?” 不应该啊,谢淮每日回府都会先去书房。不过被林思思这么一问,苏怡言也不太确定。 “……那就是他在装傻?”林思思觉得不太可能,这不符合谢淮清冷的性子。 第102章 他绝不同意 苏怡言沉默了片刻。 有些事情,早些问清楚,早点结束。 她缓缓走到谢淮面前。 谢淮见苏怡言向自己走来,苍白的面色多了几分血色,原本黯然的眼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耳边响起了女子略显疏离的声音:“谢大人今日未回书房么?” 谢淮愣了愣。 “夫人,你唤我什么?” 他莫名有些心慌。 “……你今日未回书房么?”苏怡言直接忽略了他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未曾,怎么了?” 谢淮皱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心头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苏怡言轻声道:“回去吧,你回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那你跟我一道回去。”谢淮伸手要去牵她的手,却只触到一片衣袖。 她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触碰,这个动作让他脸上刹那间血色尽失。 成婚两年,他只要靠近她,她的身子便会害怕抗拒地微微发抖。昨夜,他明明感觉到她第一次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彻底接纳了他…… “我言尽于此。”苏怡言转身离开。 公主府的朱红大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女子的裙摆最终消失在门后。 终于,大门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门后的最后一丝光线也被斩断,高耸的朱红大门隔绝了内外两个空间。 府门外头,能隐约听到从大门里传来的说话声,笑声,丝竹声,热闹非凡。 谢淮静静伫立在原地。 他周身笼在一片夜色里,府门前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有些模糊的身影,看着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主子?”竹二一脸忧心忡忡。 少夫人这看着可不像是寻常妇人闹脾气,倒像是……心死。不过如今这个关头,他可不敢说出来触主子的霉头。 “回府。” 谢淮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大步向马车走去。 他迫切的想知道,书房里她到底留下了什么…… 乌云渐渐拢过来,遮住了月色。 起雾了。 黑暗中,一辆马车在夜里疾驰,犹如一道离弦的箭冲破浓雾。 静安侯府门前,骏马嘶鸣,马车一个急停。 甚至来不及等马车停稳,谢淮就跳下马车,步履匆匆地奔着府中书房而去,夜风裹挟着他的衣角在身后上下翻飞,风尘仆仆。 门房小厮傻眼了,使劲揉了揉眼睛。 方才那是长房的长公子? 长公子素来清冷淡然,举止沉稳,到底出了何等大事让他失态至此? “长公子。”书房门前的护卫朝他恭敬行礼,等待着他的吩咐。 谢淮直接推了书房门大步走进去。 书房是他每日最常待的地方,有任何的细微变化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书案上多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张薄薄的宣纸,被墨玉镇纸压在桌面上。 会是什么? 他越往前一步,心中便越多一分忐忑。 那张宣纸是反扣在桌面上的。 谢淮将镇纸移开,伸手将那张纸翻转了过来。 下一瞬,他瞳孔骤缩,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那张薄薄的宣纸上,赫然映入眼帘的是“和离书”三个大字。 和离书,竟然是和离书! 她竟然要同他和离? 谢淮目光移到和离书的右下角,她甚至早早签好了她的名字。空白处,他只需要再添上他的名字,他们便从此不再是夫妻…… 抚摸着那道字迹,他的手微微颤抖。 谢淮从未想过,苏怡言会有离开静安侯府的这一天。 她如何会舍得? “……你说,她是不是说说而已,只是同我开个玩笑……”谢淮突然平静得不像话,只是眸色愈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竹二也看到了那纸和离书,内心震惊万分。 果然,他在公主府时的猜测没有错,少夫人这回没有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同主子和离,但这话他如今是万万不敢说的。 竹二正斟酌着如何回话,突然发现谢淮周身的气压越来越沉,这是动怒前的征兆,他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上次李太医还特地交代过了,主子如今的身体还未养好,上次为了救少夫人,冒着大雨骑马疾行,又催动了内力至使伤口裂开,这段时日都要好好养着,否则损伤心脉,后果不堪设想……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沉闷的雷声由远及近。外头起风了。 书房内的烛火被吹得不安地晃动,火光明明灭灭。 谢淮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那张薄纸,“和离书”三个字刺得他眼底生疼。 他一抬手,猛地将那张和离书撕了个粉碎。 和离,他绝不同意! 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鲜红的血迹淌落下来,将他雪白的衣襟染得一片猩红。 血腥气陡然间弥漫开来。 “主子,属下去请李太医!”竹二大惊失色。 “无妨。” 谢淮抬手将嘴角渗出的血迹随意抹去:“备车,去公主府。” 竹二看着外面的天色,隐隐有下雨的征兆:“主子,要不还是先请李太医,明日再去吧?少夫人就在公主府,人又跑不了……” 主子下的决定,无人可动摇,但他还是决定一试:“主子……属下认为,您要不先想想昨日到底是哪里惹少夫人生气了,明日过去好好去认个错。少夫人性子一向柔顺,到时候定会原谅您的……” 谢淮一愣。 他何处错了? 昨夜之后,她便要同他和离,那问题必定是出在了昨夜。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后来太过鲁莽无礼,将她弄疼了?可他明明记得,她一哭,他便…… 不过他觉得这种事,他们夫妻私下里在房中慢慢斟酌,自然能磨合好,没有必要因此和离。 “备车。”他将喉间的腥甜压下,冷声吩咐道。 随后谢淮低头看着自己带血的衣衫。 这样会吓着她的…… 他到里间换了身干净的长衫,刚走出书房,迎面便撞见了柳月眠母子。 “这是我特地泡的果茶,你尝一尝?” 柳月眠端着一盘果茶款步而来,刻意地扭动着她的腰肢。 她身边的下人打听到今日飞霜院的那位一直未回府,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绝对是她的一个好机会。 “不必了,我还有事。” 谢淮此刻哪有心思,脚步也没停一下就匆匆往外走去。 柳月眠脸色难堪,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他此时出府,必定又是为了那个小贱人。 再抬头时,她脸上又挂上了得体的笑:“尝一尝再走也不迟,怀佑也说好喝,对不对?” 她朝身边的孩童使了个眼色。 孩童急忙跑着跟上去,一把抱住了谢淮的腿,一派天真无邪地仰头看他:“……果茶好喝。” 柳月眠唇角勾起得意的笑容,只要这孩子在,谢淮就不会拒绝她…… 第一百零三章 下一秒,柳月眠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谢淮皱眉:“将孩子抱走。” 一旁的竹二赶紧上前将孩童从自家主子腿上扒拉下来,一把塞回柳月眠怀中:“郡主,对不住啦!”转身便跟着谢淮出了府。 两人步履匆匆,不一会儿就没了影。 “苏、怡、言!”柳月眠咬牙切齿。 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夜不归家,如此不守妇道,谢淮竟然还向着她!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松鹤堂里的那个老家伙最看重规矩,若她知道此事,苏怡言定然要吃不少苦头,轻则跪祠堂,重则家法伺候…… 柳月眠心情立刻好了不少,端着果茶就要往松鹤堂走,没走几步,她停下了脚步,看向了书房的大门。 她没看错的话,方才谢淮是从书房中出来的…… “你们在这看着怀佑。”她朝一旁的丫鬟吩咐道,自己则来到书房门前,护卫们一见是她,都不敢拦,毕竟是长公子亲口吩咐月眠郡主可以随意出入书房。 推开书房门,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传来,地上散乱着一地的碎纸片。 她放下手中的果茶,蹲下身,将那些纸片慢慢拼凑到一起…… …… 公主府。 墙头蹲着两道影子。 竹三警惕地问:“你不进去么?跟着我做什么?” 九一知道他将自己当成了五公主的暗卫。 “看你一个人可怜,陪陪你咯。”九一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他倒是想进,但也得进得去啊。 方才他给宫中报过了平安,转头回来想潜入公主府。 没想到这区区一个公主府内竟然藏龙卧虎,有不少身手顶尖的高手在暗中守着,他要想硬闯应该能勉强闯进去,可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那些高手混进去,简直比登天还难…… 公主寝殿内,方才五公主抱出厚厚的一摞账本,让林清墨和南宫礼比试,两人算盘都快打出了残影,最后堪堪打了个平手,相约明日再战。 “男人的胜负欲就是可怕。” 林思思翻看着那沓厚厚的账本,嘴都快咧到了脑后跟,平日里这些南宫礼要至少忙上一整日,如今已经全部整理完毕。 “思思,我怀疑你就是想使唤他们替你算账……”苏怡言无奈笑道。 “不要揭穿我嘛。”林思思抱着她的胳膊欢快地摇晃道:“今夜咱们俩一块睡,顺便讨论讨论之后的安排。” “……什么?” 原本躺下的林思思立刻惊坐起,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小声道:“……你和他?” 苏怡言老老实实低着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谁知下一秒,林思思两只眼睛闪闪发光:“不愧是我们家苏苏,走前终于把他睡到手了,长那样的,咱也不亏。” 她屁股朝苏怡言身旁挪了挪,兴奋道:“细说细说……” “啊?”苏怡言愣愣的,林思思这反应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支支吾吾道:“那个……也不算是圆房,就亲了而已……” “不是吧?中药了还就亲了一下?他还是不是男人?”林思思睁大了眼睛:“亲的哪?不会还是额头吧?” 苏怡言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回想,实在是难以启齿…… 林思思以为自己猜对了,一脸鄙视道:“啧啧,看来他是真的不行。算我看走眼了,没想到啊,那么好的腰也是白瞎,幸好苏苏你同他和离了……” “没事,离开了一棵歪脖子树,咱还有一整片水灵灵的小树林,你身边那个账房弟弟就不错……”林思思语重心长地安慰她。 苏怡言哭笑不得,清墨可是个小太监,不过她没有解释。 “等谢淮那边签好了和离书,回头我让王子安马上提亲,绝对不会给你爹和那个继室一点机会。” “对了,到时候你就从公主府出嫁,风风光光的!” “至于你娘,我公主府下帖子她不敢不来,到时候给你一并打包送回江南去……” “思思……”苏怡言忽然一把抱住还在喋喋不休念叨的林思思,她吸了吸鼻子,内心千般感动最后只化成两个字:“……谢谢。” 林思思回抱住她:“说的什么话,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不帮你我帮谁……要不先把你那账房弟弟借我用两天?” 苏怡言:? 就在此时,殿门外响起了丫鬟的声音:“公主,府外谢大人求见!” “什么情况,你不是说他会痛快签好和离书的么?怎么又来了?” 苏怡言也是一愣,不知道他为何会来。 按理说,他见到和离书应当高兴才对,那般情真意切地叫着郡主的名字……她早该给她们母子腾位置的。 想起那一夜,她知道自己是挨了暗算,离开谢府,她也不必再碍着谁的眼,成天担惊受怕地提防旁人。 不知为何,苏怡言脑中突然闪过了谢钰看她时的那个眼神,她胸口突然有些闷。她不清楚谢钰为何临时倒戈,最终放过了她…… 林思思见她一副思绪不宁的样子,怕她又心软,将她按住:“你别去,我去。” 公主府府门大开。 ”哟,这不是少傅大人嘛?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呢。” 林思思轻掀眼皮,打了个哈欠,并没有请他入府的意思。 “烦请公主让臣的夫人出来,臣有话同她说。” 谢淮身长玉立,伫立灯下,如玉面庞苍白如纸,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风一吹便散。 第104章 等她 揉了揉眼睛,林思思一度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平日里一身冷冽疏离气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谢淮,如今竟平添几分病弱美人的姿态,看起来很容易让人心软。 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淮是如何将自己搞成这般模样的? 林思思很难不怀疑他是装的。 不过林思思不理解,那些让苏苏伤心的事难道不是他做的?如今来这一趟,又作出这副模样究竟有何目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多舍不得自己的发妻呢。 “什么你夫人?和离了那便不叫夫人。如今这里只有本公主的义妹苏苏,可没有什么谢府的少夫人……” 林思思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公主还能当多久,但如今能护一日是一日,苏怡言借着自己义妹的身份日后也更好嫁入尚书府。 谢淮沉声道:“我不同意,便不算和离。” “呵,你凭什么不同意?”林思思翻了个白眼。 “不行的男人,有什么资格不同意……” 林思思声音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嘴比脑子快,竟将心里话说出了口,也不知道谢淮听没听清。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拿出气势来:“苏苏不愿见你!谢大人有什么事跟本公主说就行,本公主可以代为转告。” 谢淮面上纠结,语气有些僵硬:“……不太方便,臣要当面同她说。” 他方才听到了林思思的那句话,思来想去,果然是因为那件事,这种事让他如何当众说得出口…… 他正思索着,便听到林思思嘲讽的声音:“哟,人都追来了,谢大人还不赶紧回去,你‘家人''该担心了!” 谢淮皱了皱眉头,觉得她这话不免有些阴阳怪气。 他转头一看,柳月眠不知何时也来了。 “郡主来做什么?”谢淮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他此时心中想着的都是今夜无论如何都要将苏怡言带回去,虽然他笃定她不会轻易喜欢上旁人,但今日她身旁那个少年看她的眼神绝对有几分不清白…… 只有将人带回侯府他才能安心,否则他恐怕今夜都难以安枕。 “时辰不早了,这天看着要大雨,你还往外面跑……府中老夫人可担心得不行,让你赶紧回去。”柳月眠余光一扫林思思,故意用十分熟稔的语气关心道。 回想起自己在书房发现的那封撕碎的和离书,她的内心窃喜不已。 苏怡言这招欲擒故纵也实在太傻了。 闹一闹,差不多就得了,还非要写下和离书,夜不归府,搞得跟真的似的,她那样的出身怎么可能舍得离开静安侯府? 柳月眠来之前,还特地派人将此事往谢老夫人面前不经意地一提,谢老夫人果然大发雷霆。 【她的出身能嫁入我们谢家,已经是她祖坟上冒青烟了,满京城不知多少名门闺秀想嫁于我长孙,她竟如此不识好歹,要同他和离?】 【那五公主荒唐名声在外,她竟也不知要避嫌,夜里还准备夜不归府,住进那乱七八糟的公主府不成?这是要反了天了……以后旁的世家要如何看我们谢家?】 柳月眠暗自笑了,苏怡言此次回去必然会受到重罚。 谢淮脸上没有过多表情:“郡主且先行回府吧,回头待我见到夫人再带她一同回去。” “可是老夫人实在担心你……” 柳月眠一副小媳妇的模样,看得林思思一阵火大:“行了行了,别说了,你两个都赶紧走吧!” 她又转头冲着谢淮道:“苏苏都要被你欺负死了,她不会见你,更不会跟你回去。和离后我们苏苏想找什么样的不行?你最好叫你这些护卫都安分些,这里是公主府,难不成你敢硬闯?” 听闻她的话,谢淮神情微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他语气坚持:“……我会在此等她,一直等到她愿意见我为止。” 微凉的夜幕中,夜空开始零星地落下几滴雨点。林思思抬头看看乌云沉沉的天色,看来一场大雨很快就要到来,这二人肯定待不长。 “随你便,谢大人爱站便站着吧!”她转身回府。 “等等,能否将这瓶药交给她……” “谢大人是看不起本公主吗?我公主府什么药没有,会缺谢大人这一瓶?” 林思思冷笑着将手中的药瓶随手一扔,白色瓷瓶骨碌骨碌地滚回到谢淮脚下,原本洁白的瓶身霎时间沾满了雨污。 …… 大雨如注。 一道孤寂的身影伫立在府门前。 “雨势太大了,我们回去吧……” 柳月眠从马车中下来,企图去扯谢淮的袖口,却被他不留痕迹地躲开了。 她有些失望。 谢淮淡淡开口:“你身子弱,就别在外面折腾了。” 柳月眠的心中立刻又升起几分暖意,他还是关心自己的:“我没事,我不怕……” “送郡主回府……”谢淮的眼眸变得有些冷沉,随即淡声吩咐道。 几名护卫姿态强硬地将柳月眠护送上了马车。 本来柳月眠还心有不甘心,但看着紧闭的公主府大门,她放下心来,苏怡言那个女人就继续闹腾吧,到时候她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主子,咱们都等了一个时辰了,少夫人应该不会出来了,要不还是先回吧……” 竹二为谢淮撑起一把油纸伞。 但在这样的大雨中,这小小一把油纸伞几乎毫无用处。很快,谢淮浑身都湿透了,乌发滴着雨点。 “无妨,再等等。” 夜风裹挟着水珠吹在他脸上,凉意阵阵,仿佛侵入肺腑。 望着眼前的那扇紧闭的朱红大门,他的脸色更为苍白了,原本挺拔的身形晃了晃,心口早已分不清是哪种疼痛。 她真的不愿意再见他一面…… 雨越下越大,雨水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一片朦胧中,他仿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走来…… …… 第105章 毁她名声 外面的雷声渐弱,但雨势越发的大,隔着窗户都能听到外边呼呼的风声和雨点敲击窗沿的声音。 公主寝殿内,林思思和苏怡言两人还在谈心。 林思思打趣道:“你不会心疼了吧?” 苏怡言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不会,他不会等太久的。” 谢淮忙于公务,哪里有时间陪她玩什么话本子里彻夜淋雨的痴情桥段,就算是要演,也该去找月眠郡主。 “可我看他方才那副模样倒是挺痴情的,说要等到你出去为止,你若不出去,他岂不是要等一整夜……要不我差人给他送把好伞,顺便替你瞧瞧?” 苏怡言笑了笑,谢家人的桃花眼看谁都痴情。 她不想再被骗了。 见苏怡言一副不赞同也不反对的态度,林思思大手一挥,吩咐道:“来人,给咱们谢少傅送把伞……” 不多时,丫鬟进殿来报:“……公主,苏姑娘,外面的人已经走了。” “什么?” 林思思愣了下。 想骂人:“……才不到两个时辰。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苏怡言倒是没有感到意外。 她把今日谢淮不愿和离的原因归咎于谢淮不习惯而已。 人突然失去一个一直拥有的东西,总归会不习惯的。就算是养只猫猫狗狗也会这样,并不代表她有多重要。 果然,苏怡言猜对了,接下来的一连几日,谢淮再也没有来过公主府找过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 这个人不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苏怡言以为谢淮这态度是答应了和离,她的日子可以一直这般平静的过下去。 休息了几日,她想去聚星楼看看最近的生意打理得如何。 还未出府门口,便被林思思脸色难看地拦住了:“苏苏,这几日你暂且先别出门了。” “出什么事了?” “……不知怎的,你与谢淮和离的事如今传的沸沸扬扬,满京城都是关于你的风言风语。” 林思思虽被禁足,但她的消息依旧很灵通:“京中的人都在说你不识好歹提了和离,谢淮苦苦挽留。外面不少人都称赞他不嫌弃你出身低微,深情不悔,说你薄情寡义……” 还有一些更难听的话,林思思不打算说出来让她闹心:“太阴险了,我说他那夜来公主府做什么,原来是装深情给旁人看。” “谢老夫人气得病倒了。谢府如今放出话来,和离不可能,只能给一纸休书……” “难怪谢淮不肯签和离书,原来打的这个主意。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明明是炎炎夏日,苏怡言只感觉浑身冰凉,如同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她不敢相信这是谢淮会做出的事,但听林思思的意思,时至今日,谢淮那边都未发一言,似乎是不打算管这事,任由流言毁掉她的名声。 苏怡言想到自己那份和离书上写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她以为他们之间,至少能够好聚好散。 她想放手成全他们,他却反过来要她的命…… 这世道,女子活得本就艰辛,大多以夫为天,女子若被休弃,会受人指指点点,被认为品行不堪,许多女子熬不过,一根麻绳终结此生。 苏怡言捏紧了拳头,凭什么,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背负如此骂名? “你要去哪?” 林思思紧张地一把拉住她,生怕她想不开。她这几日想派人压下这流言,将那些人封口,但她很快发现这其中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可惜查不出来是谁…… 苏怡言一脸平静:“去一趟谢府。” “什么?不行,你不能去!万一他们欺负你怎么办?”林思思没敢松手。 林思思的担忧自然是有原因的,谢家那个老夫人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动用起家法毫不留情,在整个京城都是有名的。 那老婆子如今又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会找什么由头对付苏苏。如今谢淮肯定不会护着她,到时候苏苏不死也脱层皮…… “吵不赢我就跑,放心吧,我不会吃亏的。”苏怡言向林思思要了一位轻功卓越的女护卫扮作她的丫鬟一同前往。 林思思拗不过她,将公主令牌往她手中一塞:“这个拿着,千万要注意安全,闹出事来本公主给你兜底!” 苏怡言拒绝了。 林思思如今正在禁足,这令牌代表着她公主的身份,自己若擅自在谢府动用,不免会留下把柄,对林思思不利。 马车上,苏怡言稳了稳心神。 不知这流言诋毁她的说法到底是柳月眠的意思,还是谢家和谢淮的意思,若是后者,那她也没有必要再顾忌什么了,将水搅浑便是…… 她缓缓垂下眼眸,纤细的鸦青长睫落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 松鹤堂内,谢老夫人刚用完药,便听到外面的小厮禀报道,谢少夫人回来了。 “哼,她还敢回来?”谢老夫人当即摔了手中的药碗。 “老夫人,别动气伤身,不值当。”柳月眠在一旁劝慰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谢老夫人的孙媳妇。 “嗯,月眠你说得对。”谢老夫人点点头。 下首的嬷嬷默默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去,近日来老夫人的脾气越来越容易暴躁了,好在有月眠郡主在一旁劝着,老夫人如今只听得进去她的话。 苏怡言款步走进松鹤堂,她闻到淡淡的药味,看样子这谢老夫人是真气病了。 “还不跪下!” 谢老夫人以为苏怡言是来低头服软来了,她威严地一扫苏怡言,大声呵斥道。 苏怡言站得笔直。 她环顾四周,这地方曾经令她胆寒害怕。她是如何在这里将膝盖跪得青紫一片,如何任由那戒尺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身上,如何遭受众人的奚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提出与谢淮和离后,她整个人的心境似乎都不同了,座上的老夫人在她眼中也变成了一位普通老妇人。 她没有跪,只是同老夫人行了一礼。当不必再顾忌太多的时候,她也无需再小心翼翼。 “苏妹妹,老夫人让你跪下,你是没听到吗?还是说苏妹妹如今攀上了五公主,连老夫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柳月眠在一旁故意说道。 谢老夫人听了她的挑拨,立刻动了怒:“苏氏,这便是你对长辈的态度?你若还想回我静安侯府,那便安守本分,接受家法处置。待你真心悔过后,这次的事我可以暂不计较……” 第106章 满城皆知他不行1 一听“家法”二字,周围的丫鬟和嬷嬷本能地抖了抖,一脸害怕。 柳月眠则暗暗勾起嘴角,谢淮不在,看这回还有谁能护得了她? 下一瞬,在周围下人震惊的目光中,苏怡言找了把圈椅子从容不迫坐下,甚至还让旁边的丫鬟给自己沏了杯茶。 她淡笑着打断了谢老夫人的话:“不必了,谢老夫人的家法还是留给你们谢家人,我一个外人可无福消受。在你眼中人人都想进的谢府我并不稀罕,所以赶紧让你那好孙儿在和离书上签字吧!” 谢老夫人睁大眼睛,被苏怡言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女子模样分明没有变化,但整个人仿佛都不同了,让人不敢随意拿捏。 已经许久没有小辈敢如此顶撞过她了,谢老夫人气得手抖:“放肆!和离不可能,我要让我孙儿休了你!” 谢老夫人笃定苏怡言会害怕,自古以来,没有女子不害怕被夫家休弃的。 “休了我?不知七出之条中,谢老夫人打算定我的哪一条罪?” 苏怡言过于平静的态度让谢老夫人有些怔愣,但还是开口道:“你犯了两条——无子,嫉妒。” 果然,和苏怡言猜想的差不多。 “我今日来便是要告诉老夫人一件事……”苏怡言将自己的衣袖往上一掀,雪白的手臂上一点朱红守宫砂鲜艳夺目。 “这是——!”谢老夫人猛地站起来,一脸震惊。 “老夫人,你家孙儿自己身体不行,我到如今还是清白之身,这无子总怪不到我头上来吧?”苏怡言面上委屈。 在场的下人一片哗然。 “堂堂谢家长公子竟然不行!” “……怪不得少夫人嫁过来两年了都没有怀上孩子。” “长得那般俊俏,真是可惜了,原来是中看不中用啊……” 谢老夫人两眼一黑,差点因为这个噩耗晕过去。 “苏妹妹怎能胡言乱语,长公子身强体健,会不会是你自己不讨夫君欢心……” 柳月眠的一番话让谢老夫人又缓了过来,顿时恢复了信心:“对,定是你不得我孙儿喜欢,便往我孙儿身上泼脏水!” “我有一事不明……郡主如何得知他身强体健?” 苏怡言的切入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柳月眠和谢老夫人都愣了愣,顿时都闭上了嘴。 苏怡言接着道:“……我之前倒是也想过,是不是自己不得夫君欢心?所以后来我同意为他纳了许多美妾,老夫人不会忘记了吧?甚至前几日,连我自己的亲妹妹都送到府上来了,这嫉妒一条也算不得吧?” “……可怜我那妹妹,刚来府中一日便被他赶了出去,外头人可都瞧见了……” 苏怡言一脸悲痛,掏出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如此看来,长公子真当是力不从心……” 这事情还是彩云打听到的,无意间说给了她听,今日算是派上用场了。 苏怡言左一句“他不行”,右一句“他不行”。 一时间,整个松鹤堂内都回荡着苏怡言铿锵有力,荡气回肠的声音——“谢淮不行。” 谢老夫人的脸都黑了。 “……一日之内,我要外面那些流言全部消失,否则我保证老夫人您谢府嫡长子的流言明日传遍京城。” 苏怡言直接威胁道。 如今她已经确定,外头关于她的那些流言都是谢府放出来的,若说此事谢淮不知道,未免太过牵强。 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不过那种情绪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既然谢淮没有给她留活路,那她也没有必要给他留面子,这是他逼她的…… 谢老夫人面色铁青。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个小辈威胁,偏偏她还不得不妥协。 当初外面先是有了一点流言,谢老夫人有些担心好端端的提和离会有人在背后议论侯府。后来还是郡主给她出了主意,率先往苏怡言身上泼脏水,这样不仅不会影响谢家,还能让谢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谢老夫人本打算就此作罢,放苏怡言离开。 但不知为何,她突然一阵烦躁不甘,面容有瞬间的扭曲,心中生出一个想法。 只要将苏怡言软禁在府中,谁人还敢说她静安侯府的闲话? “来人,给我将她拿下!” 还未等周围的嬷嬷动手,苏怡言身旁的丫鬟拎起她就一阵风地往外跑。两人来到院外,一群护卫围了上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少夫人,对不住了……”护卫们慢慢向她们靠近。 下一瞬,一道黑影晃过。 护卫们“砰砰砰”地全都被撂倒在地,躺得整整齐齐。 那丫鬟趁机逃跑,足尖轻点几下,轻松地带着苏怡言跃出了静安侯府。 苏怡言安全出了府,一颗心也终于落了下来。只是她总觉得有些奇怪,直至她离开,谢淮都没有露过面。 …… 等护卫们哎哟哎哟地爬起来,哪里还有苏怡言的影子。 “竹三,你是我侯府中的人,你到底帮着谁!”谢老夫人气得差点抡起了拐杖。 竹三没有理会,他无所谓地拍拍身上的灰尘,一个飞身消失在了原地。 主子只吩咐他保护少夫人的安全,又没让他管别的…… 眼见人跑了,谢老夫人跌坐回太师椅,无奈地挥手叫来管家:“让外面那些人闭嘴!快,快去呀!” 过了片刻,管家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不好了老夫人,那些流言控制不住了……” “什么意思?”谢老夫人神色一凛。 “……外面传流言的不光是我们收买的人,还有旁人,但对方身份神秘,实在查不出来是谁……” “什么!”谢老夫人顿时瘫倒在椅子里。 那明日岂不是全京城都要看她静安侯府的笑话? 第107章 满城皆知他不行2 谢老夫人只觉得流年不利,府中以前一直太平,如今接二连三的出事。 之前三房的事情她好不容易压下去,如今大房又要出事,还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嫡长孙…… “当真一点都查不到?”谢老夫人还抱着一丝希望。 管家战战兢兢地跪下:“是小的办事不利……” 谢老夫人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管家已经跟她许多年了,办事自然是有分寸的,此事也怪不得他,查不出身份,说明对方身份应该在谢家之上…… 也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目的如何。从表面上看,倒像是帮着谢家的…… 她一阵头疼。 “早知当初就不该多此一举,苏氏要和离便准她和离……” 谢老夫人烦躁地杵了杵龙头杖,发出“咚咚”的声音。如今这般骑虎难下,她不禁对柳月眠产生了埋怨。 柳月眠自然听出她话中的埋怨,款款上前,腰间一枚精致的香囊微晃,身上香气浮动。 她给谢老夫人递过一盏茶:“老夫人,您先别急,她说不定就是说说而已,毕竟这谢府少夫人的位置谁不想坐?” 她眼中闪过一丝暗芒,若林思思真敢散布那样的流言…… 大抵是柳月眠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谢老夫人的心里舒服了许多:“……外头不知多少贵女想入我静安侯府的门。她离了我静安侯府,还能嫁个什么好人家?到时候她就算是后悔求我,我也不会让她再进我们谢家的门!” …… 谁料第二日,“谢家长公子”不行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大街小巷,几乎一下子就盖过了之前的流言。 至于真假,自然不需要苏怡言亲自证明,因为她那继妹苏妙雪定会头一个跳出来从旁辅证。 苏妙雪当初被从静安侯府中赶出来被许多人都瞧见了,自觉丢脸。如今有了洗白的机会自然是要承认的——不是她不够美,而是长公子不行。 林思思在公主府乐得前仰后合,直夸苏怡言干得漂亮:“谢淮现在恐怕要气死了吧?” 看苏怡言兴致不高的样子,林思思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可如果不是谢府逼迫在先,她们谁也没想过要闹到鱼死网破的这个份上。 “放心吧,他就算是要找你算账,也不敢擅闯公主府。” 林思思拍了拍苏怡言的肩膀,自信满满地保证:“再说了,我公主府的暗卫可不是吃素的,他一介文臣,想闯也闯不进来,只要苏苏你不出府,我公主府绝对安全!” …… 皇宫中的一处偏殿内,谢淮双眼紧闭。 一盏紫铜麒麟香炉中,正静静地吐着云纹般的香烟,乌沉香的香气也盖不过空气中汤药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李太医,我家主子都昏迷多日了,何时才能醒过来?” 李太医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冷哼道:“这会儿急什么?当初也没见你们急,人送过来时,那雨水都快把伤口泡发了,你们怎么不等他死了再送过来?” 竹二讪讪道:“主子不愿意离开,我等也劝不动……有劳李太医了。” 李太医又哼了一声:“说了多少遍了,上回老夫取的可是他的心头血,别把这伤不当一回事。幸好老夫医术高明……” “是是是,要不是您医术高明,我们主子可就没了……”竹二忙不迭地拍马屁。 “我年纪大了,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非要搞这种情趣……下雨了就不能老老实实坐马车里等吗?非要站外面淋雨……” 李太医一边摇头一边走到一旁配药。 这个说法竹二不太赞同。 按照他看的那些话本子里的套路,站雨里等才叫有诚意,寻常女子看了绝对感动到不行。只是他们主子运气实在差了些,少夫人还没来得及出来看一眼,主子便不行了…… 竹二想起京中的传闻,顿时一个激灵,现在可不兴提“不行”这两字。 “主子,您怎么还不醒?实话跟您说,您若再不醒,恐怕以后您就没脸在这京城里待了……”竹二在床头边上不住叨叨着。 谁能料到,一向柔顺的少夫人把天都快捅破了,如今“谢家长公子到底行不行”成为了全京城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 甚至赌坊里都为此开起了赌局。听竹三说,少夫人也压了注…… 前几日他还在为少夫人担心,如今几日便该为长公子担心了。 少夫人这招扭转局面实在是妙,如果那个倒霉的人不是他的主子,竹二都想振臂高呼一声少夫人威武…… 忽然,床榻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 竹二揉了揉眼睛,赶紧将李太医叫来。 紧接着,谢淮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他睡了太久,意识的最后一刻是大雨磅礴,一片朦胧中,向自己走来的妻子…… 他环顾四周,微微一愣,他认为自己等到了妻子,如今应该在飞霜院才对,而不是皇宫之中。 “主子,您终于醒了!” 谢淮不知竹二为何如此激动:“少夫人呢?” 他看向床前站着的竹二和李太医,总觉得自己提到苏怡言时,他二人面上一阵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最后还是竹二开了口:“主子,您已经昏迷了几日。少夫人应该还在公主府……” 还准备了“惊喜”给您…… 谢淮顿时明白过来,那一夜,他在雨幕中看到的苏怡言不过是自己的癔想,她根本没有出来见他…… 他有些掩耳盗铃闭了闭眼,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准备回府。 说不定她的气已经消了,如今已经回到飞霜院等他,就如同之前的每一日一样。 李太医自然拉不住他,气得在后面翘胡子。 “主子,您要不还是听李太医的,再修养几日吧,您现在的名声在外面……不太行。”竹二吞吞吐吐,特地加重了后面三个字。 谢淮脚步一顿,眼中露出疑惑:“这几日发生了何事?” 竹二不敢说,这事可关乎一个男子的尊严和脸面…… “让你说便说。” 谢淮声音冰冷。 竹二吓得抖了抖身子,只好一股脑儿全交待了。 说完后,他悄悄看了一眼主子,并未发觉谢淮面上有任何异样,仿佛这些事说的是另外一个人,与他无关。 他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思。 片刻后,谢淮才缓缓开口:“你方才说,那赌局少夫人也下注了?” 他面色如常,语气中也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在与他讨论今日天气怎么样一般。 “回主子,少夫人下注黄金百两,押您……” 竹二缩了缩脖子,声音比蚊子还小,小心吐出两字:“……不行。” 第108章 质问 纵然竹二已经在心里猜想过主子的多种反应,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一种。 “嗯。” 谢淮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什么变化。 嗯? 这就没了?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主子没听清,少夫人押的可是你不行啊! 竹二一脸震惊。 震惊过后,他不由得肃然起敬。 不愧是主子,果然运筹帷幄,处变不惊。 出皇宫前,皇帝得知谢淮已醒来,将他召去了御书房。 那些市井传闻早已传入了皇帝的耳朵里。 “简直是胡闹!”皇帝动了怒,一旁伺候的公公吓得一哆嗦,立刻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这只是微臣与臣妻的玩笑罢了。” 谢淮作势要跪。 皇帝见他脸色还有些苍白,赶紧挥了挥手,免了礼,顺势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行了,这赐婚也是当年你向朕求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朕不想再听到了。” 谢淮低头称是,但看上去依旧不甚在意,仿佛外面的风言风语与他无关。 皇帝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你……也该为自己的名声多些考虑。” …… 谢淮出宫,马车经过一间书斋时,他独自下了马车,且不许竹二跟着。 竹二心中奇怪,谢府百年清流世家,侯府中最不缺的便是书卷,各种古籍应有尽有,还用得着来这小小的书斋? “公子,您要看点什么书?” 看到谢淮这般长相的公子,正常女子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风情万种的老板娘热情地迎上去,老板在一旁心口泛酸水,想当年他也是风流倜傥过的…… 她看谢淮这一身打扮气质,瞅着像是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清冷端方带着书卷气,一看便是要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 “这些,还有这些,公子您要找的应该都在此处了……”花娘笑眯眯地将谢淮引至书架旁,书架上满满的都是古今通鉴,这些书谢府里有的是,典藏的价值千金的也不在话下。 谢淮只扫了一眼便知道不是他需要的。 他抿了抿薄唇,面露赧色,耳朵迅速升起一片薄红:“不是这些。” 他实在是有些开不了口。 虽说学无止境,但谢淮从未想过有一日他需要学这些东西。 从前在书院里,倒有同窗拿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册子私下里传阅品读,他是从来不屑去看的,只觉得有辱斯文,不成体统。 后来被夫子发现,那几位同窗都挨戒尺打了手心,册子也被夫子没收了去。几人成一顿哀嚎,觉得可惜,说那册子是好不容易搜罗来的,画工精致,栩栩如生,花了他们好些银两…… 一旁的老板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公子面皮薄,将花娘支开到后院沏茶。 等花娘一走,老板立刻搬出两只巨大的书箱:“公子是第一次买吧?来来来,公子您瞧,这些都是本店新到的,看这画工,看这构图,细腻生动……” 老板热情地展示着。 谢淮根本不敢细看,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老板以为他是不满意,悄悄又从底下拿出一只小一些的檀木匣子,推荐道:“……这位公子,这些都是我独家珍藏版的,保证比那些好,交个朋友,一两银子全卖给你。” 谢淮本想推拒,后来一想,他当初读圣贤书考取功名时,也是集百家所长,博览群书。如今既然要准备认真研习,自然也就不能只买一本。 竹二左等右等,终于看着谢淮捧了只木匣子回来。 等回到府中,谢淮亲自将其锁进了柜子中。 竹二越发好奇,什么书这么宝贝,居然还要锁起来。 “长公子,老夫人请您去一趟松鹤堂。”谢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 这几日谢淮住在宫中一直昏迷着,竹二给府中传的消息是谢淮在外公务办差。如今外头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谢淮自然明白祖母找他所为何事。 想起那些流言,他冷下了眉眼。 一旁的嬷嬷看了一眼谢淮,不晓得方才还面色温和的长公子此刻怎么如同变了个人似的,散发着寒意。 “孙儿拜见祖母。”谢淮行了一礼便站在那里,眼底微冷:“祖母不应将事情闹成这般。” 谢老夫人不敢相信:“淮儿,你该不会是魔怔了吧?你现在是在为一个外人在质问你的亲祖母吗?” “她不是外人。”谢淮打断道:“和离书一日未签,她便还是我的夫人。” 一旁的柳月眠绞紧了手中的绣帕,眼中闪过一抹怨毒。 谢老夫人激动地站起身:“什么?苏氏那毒妇在外面这样败坏你的名声,你还不打算休了她,还要让她回来继续做我侯府的少夫人?不行,这事我不同意!” 谢淮语气彻底冷下来:“……难道不是祖母逼迫在先的吗?” 谢老夫人张了张嘴,自知理亏。 想必以她这个嫡长孙的能力,办差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派人全都查清了,她如今再狡辩只会失了长辈的面子。 “那她也不应该如此,如今外面传成这样,不光毁了咱们侯府的名声,还毁了你……” 谢老夫人捂着心口哎哟哎哟地喊疼:“真是作孽呀,怎么咱们府就娶进来这么个孙媳……” “既然祖母身体不适,那便不要再操心此事。若无事,孙儿先回了……” 谢淮一眼识破老太太在装病,敷衍应付。他心思根本不在此,整个人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只想尽快离开。 他走出没两步,谢老夫人突然叫住他:“外面传闻的祖母不信,你今日就给祖母个准话,让祖母好安安心,怀佑究竟是不是你的血脉?” 谢淮转头,目光落在柳月眠身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第109章 歪脖子树 良久,他缓缓答道:“……确是侯府的血脉。” 得到谢淮亲口确认的答案,谢老夫人一下子高兴起来,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握着柳月眠的手道:“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我要给我曾孙大办一场认亲宴……” 谢淮在一旁神色淡淡地看着。 柳月眠赶紧说道:“老夫人,此事还需保密,说给您听就是为了让您安心的……” 谢老夫人想起她身上还有大半年的“守节之期”:“对对对,我懂,是我老婆子欠考虑了,你如今身份特殊……” 一下子得了个乖巧可爱的曾孙和一个身份贵重,知书达理的孙媳妇,谢老夫人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当初自己那嫡长孙一声不吭地将人带回府中,她就隐约有些想法,没想到这个猜测成真,她更没想到,怀佑竟然是她的亲曾孙。 谢老夫人瞬间觉得苏怡言更碍眼了,不明白苏怡言到底给她孙儿喂了什么迷魂汤,都这般了,既不愿意休妻子,也不愿意和离。 …… 柳月眠追上谢淮,一脸愧疚:“苏妹妹这般不顾你和侯府的颜面,任性行事,祖母气得都晕过去了,你那时又不在府中,我也是为了祖母安心才不小心说漏了嘴……” “知道了。”谢淮面上没有过多表情,转身便往书房走。 尽管谢淮态度有些淡漠,但柳月眠见他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心情不错地回了修竹院。如今她得到了谢府长辈的认可,而苏怡言却被老夫人厌恶。日子久了,她相信谢淮定会选择她…… 回到书房,谢淮从柜子中取出了那只檀木匣子。 刚准备打开,一道身影落下来,谢淮砰地一声将匣子合上了。 “她可曾察觉?” “未曾,今日郡主又翻找了书房……” “知道了,你回去吧。” 谢淮再次打开匣子,门口又传来了竹二的声音。 谢淮深吸一口气,砰地一声将匣子再次合上:“何事?” “二公子有消息了,他与赵家小公子在回京的路上……” 谢淮眉眼一沉。 …… 苏怡言发现这几日清墨心情颇好,眉眼间的笑意都要盛不住了。 “何事如此高兴?” “没什么。”林清墨躲开她的眼神,耳尖微红。 他想起昨日母后和皇兄对自己说的话,只要他喜欢,无论什么身份的姑娘他们都支持…… 小时候,身旁的宫人有挑拨他与皇兄之间关系的,说皇兄风流荒唐,不如他,且母后更疼他这个小儿子,他才应当去做那个太子的位置。 他对权势并没有太多兴趣,也没有那个野心,自然就没有受那些宫人的挑拨。如今他更加庆幸自己不是皇兄,不是太子,无需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拉拢势力。 “你歇一下吧,剩下的这些我来……” 林清墨将冰酪和酥蜜饼小心翼翼地推至苏怡言眼前。 苏怡言觉得他一个小太监本来工钱就不多,还隔三岔五给她带吃食,哪里好意思,非要给他塞银子。 林清墨不肯收。 苏怡言就用勺子将冰酪从中间划开,又将酥蜜饼掰成两半,两人一同分着吃。 苏怡言午膳的时候吃得少,肚子有些饿了,这会儿吃得便有些急。 林清墨抬手,又顿住,指了指她的唇边:“你这里……沾上了。” 苏怡言一本正经地用帕子擦掉:“我平日里还是挺斯文的……” 在谢府的时候,要守很多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时刻维持着“谢府少夫人”的仪态,吃饭只能小口小口吃…… “……你忘了第一次见面,你是如何教我爬树的?”林清墨笑出声来。 苏怡言尴尬地回想了一下,还真和斯文两字毫无关联。 忽然记起来前几日他受的伤,苏怡言拿出一管膏药来,问道:“你腰还疼吗?我给你看看吧。” 九一在外面房梁上激动地蹦跶了半天,竹三有些嫌弃地往一旁挪了挪。 “不用了……”林清墨红着脸拒绝。 九一肉眼可见地萎蔫下去,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两人将账目对完,林清墨担心路上不安全,坚持要送她回公主府。 之前京城传出第一波关于苏怡言的流言时,林清墨立刻差人暗中帮忙,但却并不见成效,他的人只查出对方多半是宫中的势力。 如今京中传言尚未消除,还是有不少人站在谢府那边,大多是女子,对苏怡言恶语相向。 苏怡言回了公主府,在府门前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走近一看,果然是几日未见的谢淮。 谢淮也远远看到了马车,一直等到马车在府门前停稳,便见那锦衣玉带的少年率先下了马车,将苏怡言扶了下来。 谢淮指尖倏然收紧,心跌落下去。 他死死地注视着两人,目光深深。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冲动上前,一直等到马车离去,他才缓缓走过去。 “夫人……”谢淮唤她,声音中似乎带着几分恳求。 苏怡言一愣,谢淮是什么人,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放低姿态恳求她?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比起不切实际的幻想,苏怡言更觉得谢淮是因为流言的事情来找自己算账的。 苏怡言没理他,匆匆进了公主府。 谢淮被拦在她身后。 苏怡言径直走进了殿内,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谢淮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 “外面那人还没走?” “回公主的话,还未曾。” 听完丫鬟的禀报,林思思怕苏怡言不开心,拍拍她的肩膀:“看我的,待会给他看场好戏,好好替你出出气。” 公主府府门大开。 谢淮眼中划过一丝亮光,以为是苏怡言愿意出来见他了。他上前几步,却依旧被拦在了公主府门外。 从内殿出来的苏怡言自然远远隔着府门就看到了他。 沉沉的暮色笼在谢淮身后,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看上去整个人充满了孤寂。 她轻轻别过脸去,将目光移开。 公主府中的下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在前院铺好软绵的地毯,添置摆放好水果吃食的长几案,搬来带着纱幔的矮榻,在四周摆上盛着冰块的器具…… 下人们也奇怪,公主一般在后花园里纳凉听曲,今日怎么搬到前院来了。 只见林思思拍了拍手,十个长相风格各异的美男子走了出来,在苏怡言面前一字排开。 林思思故意拔高了声调,好让外面的谢淮听到:“今日你们就好好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让我这好姐妹瞧一瞧,这世间好男儿多得是,何必吊死在外面的那棵歪脖子树上?” 苏怡言正喝着酸梅汁,险些一口喷出来。 “苏姑娘,小心些。” 立刻有一名白衣斯文儒雅的男子殷勤上前,将一方带着清香的帕子妥帖地递过来。 苏怡言接过帕子,掩住嘴,连连咳了好几下才缓过来。 余光中,仿佛有一道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第110章 将人气走 再抬头时,长相俊美邪魅的红衣美男在她左侧为她剥水晶葡萄,右侧的蓝衣清俊少年在为她斟酒。 眼前则摆着一架古琴,一青色长衫的俊秀男子缓缓落座。片刻,悠扬的古琴声很快在院中响起,于此同时,一名玄色衣袍男子开始在一旁表演舞剑。 苏怡言上次见这种阵仗的时候还是在聚星楼中,那时她饮了些桂花酒,带些醉意,脸皮也厚些。 如今再面对时,面皮薄的她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公主府门外,谢淮抿嘴一言不发。他的手死死攥着,骨节一片苍白。本就大病初愈的他脸色愈发难看。 若不是府门前的护卫拦着,林思思觉得他下一刻就要不顾仪态地闯进来了。 不过她觉得谢淮到底还是不会的,公然擅闯公主府,也够御史参他一本的,他谢家那么看重清名,谢淮哪里会为了苏苏干出这种事? 林思思继续火上浇油:“苏苏,他这曲《阳春白雪》弹得如何?是不是比谢大人更胜几分?” 苏怡言在江南时,外祖母特地为她重金聘请过习琴的名师,只是她偷懒,只学了一首。外祖母打趣她,学个一首也罢,将来赴宴可以应付一二便可。 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听出来一些名堂的,公主府的琴师琴技高超,但卖弄技巧偏多,而谢淮则弹出了和风淡荡之意,雪竹琳琅之音…… 林思思急得不行,这傻姐妹,还真对比上了。 她朝苏怡言使劲眨着眼暗示,两只眼睛都快打成双闪了。 苏怡言略一迟疑,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夕阳彻底沉下去。 夜幕降临。 烈烈夜风中,谢淮站在不远处的月桂树下,一脸苍白地望着她,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他想起先前那些月凉如水夜晚,他在飞霜院中抚琴,她有时在一旁静静托腮听着,有时做着女红,困了会歪头不经意地轻靠在他的肩头,乌发垂落在他手背上,发梢轻扫…… 他本以为,他们会一直那样下去…… “……在本公主这呀,能听到满京城最好的琴音,也有技艺最高的画师,有数不清的温柔体贴的男子,傻子才愿意回去继续受委屈受欺负呢,对不对,苏苏?” 林思思又冲苏怡言眨了眨眼。 苏怡言配合地点点头。 林思思这番话说得已经很不客气了。 她余光一扫府门外,有些意外,这还不走? 那她可要使出必杀技了。 林思思又拍了拍手,这回上来了五名长相英气的男子,他们表演的是打拳。 只不过男人个个身材高大健硕,赤裸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胸肌和腹肌,吓得苏怡言赶紧闭上眼。 片刻,耳边传来林思思的嘲笑声:“瞧你那出息,我叫他们下去便是。” 苏怡言这才睁开眼睛。 “苏苏你瞧,谢淮走了,他是不是身材没有人家好,自卑了?”林思思一脸坏笑。 苏怡言将目光投向门外,府门前已经空无一人,显然已经被气走了。 “自卑倒不至于……”苏怡言小声道,然后摇摇头,将脑中不合时宜的画面清除。 谢淮那般心气高的人,恐怕只是觉得有伤风化,恨不得皱眉厉声训斥一句成何体统,如此才被气走的。 林思思提醒道:“……苏苏,谢淮到底是如何想的,若他还不肯签和离书,那便只有一条路,御前请旨和离。” 夜色茫茫,苏怡言望着远处摇曳的灯火,摇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 当初以为和离,最难解决的是苏家,谁知这第一步便困难重重。 他不愿意与自己和离,是因为这和离是自己先提的,让他觉得没面子了? 还是只是出于男子的占有欲在作祟,无论有没有感情,只要名义上属于过他,便一辈子都要属于他? 不过如今谢淮的想法与眼光在她心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她心中已经不想再去纠结揣测他为何不放自己走…… 深吸一口气,苏怡言决定御前请旨和离,她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她能进宫的机会不多,能见到帝后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 拿出皇后娘娘之前递的帖子,看来明日的荔枝宴,她不得不参加,还得顶着谢府少夫人的名头参加。 如今她和谢淮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明日自己在宴会上会受到何种议论。 林思思继续道:“对了,还有你母亲那边,我已经差人去请了,可你爹那个老狐狸太狡猾了,一直称你母亲病了,死活不放人,还明里暗里让我帮你那个弟弟安排官职……” “你可千万别答应他们,苏家就是一个无底洞……” 提起苏家,苏怡言摇头叹气,她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要投胎在苏家这样的人家。 当年成婚后回门,谢淮给苏府带的三马车厚礼,怎么着也够给苏妙雪许个好人家,替苏炫祖请个好夫子谋个好前程,可是到头来却被他们挥霍一空。 苏家人如今眼见苏怡言与谢家闹翻了,攀不上谢家,又想着来攀上公主府,真是块牛皮膏药,怎么也甩不掉…… 她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若是离了公主府,如今的局面就该是苏父和王氏用她的生母逼迫她,将她送去哪家权贵糟蹋了。 那些年纪大的糟老头子癖好往往更为变态暴虐,有不少穷人家的少女被他们玩虐致死,比窑子里最下等的妓子还不如…… 想起彩云在楼主听到的那些关于京中权贵的传言,她一阵头皮发麻。 有时候她甚至想自私一点,一走了之,但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她没办法不管她的死活。 可她那个母亲偏偏又是死认苏父,为了一个抛弃她的男子,等了这么多年,还将她这个从小养在身边的女儿义无反顾地送至京城苏家,就为了让她在苏父面前好好表现,好早日将她这个生母接入京城…… 苏怡言一阵头疼。 晚风的夏夜里很是安静,偶尔有几声虫鸣。 苏怡言睡不着,她心事重重,干脆起身,出了房门,在院子里散心。 算起来,她与皇后娘娘仅有一面之缘,不知道明日若请旨和离她要如何开口,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同意…… 夜里的公主府很安静,时不时会有护卫巡逻,给足了人安全感,所以苏怡言才敢到处晃悠。 路过一处假山时,一双手猛地从她身后伸过来。 苏怡言一惊。 她刚想呼救,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第111章 夜探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整个人被环腰抱入了假山背后的半个石洞中。 她脑中反复回响着林思思说过的话——“放心啦苏苏,我公主府可是很安全的……” 这不就“啪啪”打脸了? 苏怡言简直欲哭无泪,早知道如此,她就不大半夜出来瞎晃悠了,实在睡不着,躺在床上数绵羊也是好的。 石洞里黑漆漆的,但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月光从假山不规则的石洞中探入,在地上投射出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 身后的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牢牢扣住她的腰。 他的手掌宽大,刚好能掌控住她纤细的腰肢。 这个姿势让她看不见身后的男人,也无力反抗,苏怡言自然害怕得不行,整个人手脚冰冷。 “……别喊,是我。” 耳边传来谢淮低沉的嗓音。 苏怡言瞬间僵住了,但同时心中的恐惧稍稍冲淡了些。 至少不是陌生的歹人。 可转念一想,谢淮怎么会在此?他疯了么? 深夜擅闯公主府,怎么看都不会像是他那样的人能做得出来的事。如果被发现了可是大罪,哪怕他是二品少傅也难逃责罚。 而且公主府大门关得好好的,他又是从何处进来的? 她被谢淮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腰间的手却依然死死扣着她不放,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月光投下来,映照着他的面庞。男子的眼尾隐隐发红,望着她的眼里,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情绪。 苏怡言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不是来找自己算账的。 她伸手去推他胸口,企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听他闷哼一声。 苏怡言愣了愣,连忙将胳膊缩了回来,她方才分明没用多大的劲:“你这是碰瓷么?” 谢淮竟没有反驳,只是目光凝在她脸上,认命一般:“……夫人说是便是吧。” “那你赶紧放开我,堂堂当朝少傅,这般夜闯公主府,成何体统,不怕被人发现吗?”苏怡言压低声音道。 谢淮垂下眼眸看她,眼神幽深:“可你不愿意见我……” “你先放手。” “……我不放。” 苏怡言惊讶地看向他,这不像是她认识的谢淮,似乎有几分缠人和哀求的意味。 “缠人”,“哀求”这些词出现在脑海中时,苏怡言觉得自己八成是得了癔症。 她记得从前,大多时候他与自己保持着距离,一言一行都规矩得不像是她的夫君,将克己复礼四个字诠释到了极致。 自月眠郡主回京,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卑微地祈求他不要走,而他却只留给她一个匆匆的背影…… 半晌,她压抑住心底的情绪,一脸淡漠地答道:“ 好吧,随你。” 谢淮发现就这般抱着她,她说话的态度比方才软多了,好似这般他们才能好好说话。 “……为何要同我和离?我要如何做,你才能愿意回来?” 他将她抵在假山上,困于他的怀中,俯下身在她耳边问道。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后,他整个人覆在她的上方,清冽的气息似乎要将她整个人覆盖住。 苏怡言冷冷地将头偏向另一边,不去看他。 她不知道要如何开口,难道要她同他说,他在那种时候……喊了别的女子的名字。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柳月眠。 一遍又一遍。 那一夜,是她永远不想提起的难堪和羞辱。 察觉到怀中的人脸色突然冷下去,谢淮不自主地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汲取着她身上熟悉的温度和气息,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他不会哄女子,但他见苏怡言对林清墨的态度那般好,想必是喜欢那样的,他也愿意试着去学。 谢淮放软了姿态,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他多日没有这般靠近她了,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幽香,他整个人都安心了许多。 他还记得她今日在前院看着别的男子时那副不知所措,面色绯红的样子,他当时几乎嫉妒得克制不住。 她竟那样看着别的男子,还会为别的男子脸红。 一想到此,他心中就一阵酸涩,他想将她带走,藏起来,让她只看他一人…… 夜里的公主府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名提灯的丫鬟经过,但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假山。 苏怡言闭了闭眼,选择听天由命。 狭小的假山洞中,鼻尖环绕的尽是他的气息,太过安静,以至于两人的心跳声也能清晰地传入耳中。 谢淮靠近她,低缓的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蛊惑:“夫人,他们做的,我也可以……我不仅可以为你抚琴作画,我也可以为你剥葡萄,斟酒,舞剑……” 他顿了顿,冷白如玉的脸庞升起可疑的薄红,他咬牙道:“……你要看他们那般的打拳,我也可以打给你一个人看……如果你喜欢的话。” 苏怡言脑袋嗡嗡的。 打拳,是她想的那种打拳么? 苏怡言赶紧摇摇头,将脑子中不该出现的画面甩出去。 谢淮见她摇头,以为她的意思是不喜欢看那个,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是夫妻,但让他赤着上身在妻子面前做那些奇怪的取悦人的动作,他还是有些难为情的。 “夫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的分量颇重。若是旁的女子被谢淮这般对待,恐怕此时早已感动得一头陷入他编织的罗网中,沉溺不可自拔。 但苏怡言只觉得惊悚。 她浑身汗毛立起,怀疑眼前的谢淮被鬼上身了。 苏怡言仰头,打断他:“好,我只有一个要求,你将柳月眠母子立刻赶出静安侯府。\" 第112章 做什么都可以 苏怡言只是随口一说而已,并不指望他会答应。 果然,谢淮沉默了。 “不是说做什么都可以?”苏怡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谢淮看清了她嘴角的那抹嘲讽,心中突然一阵钝痛,语气也不由得沉重起来:“……我们二人之间的事,为何非要牵扯旁人?” 苏怡言扯了扯嘴角,这就心疼了? 她觉得他这样真的虚伪得可笑,脸上嘲讽的笑意更甚:“所以你做不到,对吗?” “除了这个,旁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谢淮抬手想握住她的细腕,手却先一步被苏怡言拍开:“你看,你让我提要求,我提了,是你做不到……既如此,你可以走了。” 谢淮语塞,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眼中情绪晦暗不明。 苏怡言则是觉得突然想明白了,恐怕他今夜冒着风险来此,根本还是想将她哄骗回去,平息流言。 果然,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苏怡言平静地看向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为了流言而来的吧?是你污我名声,逼我在前,我只不过是为了自保。” 谢淮不知她为何提到这个,不过他还是认真解释道:“不是,而且我从未想过那样做,祖母也是一时糊涂……” 他迫切地再次想抓她的手,仿佛只有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他才觉得踏实一些,但这一次却又抓了个空。 苏怡言以一个防备的姿态对着他,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看得他心中堵得难受。 “但你也没阻止,不是么?” 她仍是笑着的,但那笑容看得他越发难受:“并非如此,我这几日身体抱恙,等醒来的时候……” “因为淋了雨,病得很重?”苏怡言接过话。 谢淮以为她终于关心自己了,立刻声音虚弱地“嗯”了一声,想将下巴重新搁回苏怡言肩头,却被她躲开。 只是苏怡言忘记了身后是嶙峋的假山石壁,她侧身时肩膀差点撞上去,谢淮眼疾手快伸手挡住,那一下力度不小,她不用想也能知道,谢淮的手背此时必定伤着了。 苏怡言只怔愣了一瞬,又立刻硬起心肠来。 谢淮说自己病了,淋了点雨就能昏迷好几日,苏怡言自然是不信的。 当年在苏家,她不知道多少次被罚着站在雨中不准进屋,冬日里也不例外,如今还不是好好的? 谢淮虽是文臣,那日能只身从两名歹人手中救下她,定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身子哪里会有那么娇弱? 若当真那么娇弱,她传的那些流言也算不得造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不过苏怡言满脑子想着如何脱身,自然不好揭穿他,语气缓和下来:“此事是我误会你了,我也可以替你澄清,但要等到一个月后…………” 她可是押了百两黄金,赌坊的赌约为期一个月,万万不能赔了。 谢淮见她态度似乎越发软下去,以为这是关系缓和的迹象,一连几日压抑的情绪瞬间轻快了了许多:“能够澄清,自然是好的。不过夫人打算如何澄清?” 苏怡言本就是说说而已,哪里想过如何澄清,便听谢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此事其实也不急,等有了孩子便好。” 苏怡言一愣,点头附和:“嗯,那你快些回去找人生……” “你来生。”谢淮好笑地打断她,以为她在同他说笑:“谣言因你而起,自然由你解决。” 苏怡言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不过她只慌乱了一瞬,就想起了那碗避子汤。他若愿意她怀上他的孩子,当初又怎会那般千防万防地让嬷嬷送来避子汤? 她立刻定下了心神。 “好啊。” 苏怡言不再躲着他,故意主动靠近,一双藕白的玉臂勾上谢淮的脖子,努力笑得妩媚:“在这里么?想不到少傅大人还有这种嗜好……” 谢淮满眸震惊,脸一阵红一阵白,荒唐,假山之中怎能够…… 他皱眉看她,觉得定是她与那五公主走得近,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他将她带回去,定要好好重新教导。不过她这般姿态,倒像极了只还未长开的青涩小狐狸,娇而不媚…… “胡闹……”他低哑着声道。 “怎么,你不行?” 苏怡言故意挑衅,一只手滑至他的腰间,似是要去够他的腰带。她知道谢淮最是正经,那一夜的放纵不过是药物所致。 下一瞬,她离开了他的禁锢。 谢淮放开了她,退后两步。 苏怡言笑容微冷。 果然,他不敢,也不愿。 她丢下一句话:“谢大人果然不行。” 便匆匆离去,没有再回头去看谢淮的表情。 …… 第二日,苏怡言独自乘着马车进了宫。 刚入了宫门,苏怡言被宫人领到一旁的空地上,等待皇后娘娘的召见。 其他府上的夫人小姐也都候在了此处,看到苏怡言时有惊讶,有好奇,脸上神色各异。 “哟,这不是苏氏吗,如果我没记错,今日皇后娘娘这荔枝宴邀的是朝臣亲眷,你怎么好意思腆着脸来的?”有沉不住气的世家千金不顾长辈的阻拦,出声嘲讽道。 苏怡言一看,这位她有些印象,工部尚书家的小女儿,给谢淮送过绣帕和香囊。 “是啊,外头都传你与谢大人已和离,你怎么还有脸沾谢大人的光,来这皇后娘娘亲自操办的荔枝宴?” 苏怡言眼皮也没抬,这位估计也是位心悦谢淮的世家小姐。 苏怡言淡淡道:“让你们失望了,我今日之所以会站在这里,是因为你们的谢大人不愿在和离书上签字。” 几位夫人露出鄙夷的神情,明显不相信。 那些个世家千金更是用帕子遮着嘴,咯咯笑了起来:“谢大人怎么可能不愿在和离书上签字?我看是你胡诌的吧?” “……若你真的那么想同谢大人和离,怎么不去滚钉床?” “我看是分明是你不愿和离,赖着谢大人才是!” 第113章 回绝 滚钉床,顾名思义,就是身子在布满钉子的木板床上滚过,这么一遭过后,人身上鲜血淋漓,没有一处皮肤是好的。 当朝律法,若是官员妻子对丈夫不满,提出和离,丈夫不愿签和离书的,妻子可以选择到官府滚钉床,丈夫官阶越高,受刑的次数越多。 谢淮官居二品,苏怡言寻思着她又不傻,为了和离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若是最后只有那滚钉床一条路,那她宁愿求一封休书,再不回京城便是。 不过面对这般莫名其妙地冷嘲热讽,苏怡言也来了脾气:“是你们的谢大人每日缠着我,苦苦哀求我不要和离,就差跪下来哭着求我了!” 苏怡言说完这话,感觉突然四周静悄悄的。 她回头一看,尴尬得差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有什么比吹牛吹到本尊面前更加尴尬的事情? 谢淮正站在不远处,向这边看过来。 他一身官袍气宇轩昂,通身带着矜贵非凡的气质。一阵风吹过,一片枯叶慢悠悠地落在他脚边,似在向他臣服。 苏怡言看他原本要去的方向应是御书房,这会儿怎么停住了,不仅如此,他还往这边走过来了。 这么多女眷,按理说以他克己复礼的性子,应当大老远就绕路走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 苏怡言在心中为自己捏了把汗,她到底还是希望好聚好散的…… 一旁的贵女们偷笑着,等着看苏怡言的笑话。 “真是笑死人了,还每日缠着,苦苦哀求……谢大人那样清冷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我看她是脑子坏掉了,得了什么癔症吧?” “这下有意思了,啧啧,我都替她丢人。”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生怕谢淮没听清,故意将苏怡言方才说的话又当着众人的面重复了一遍,紧接着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谢大人,您放心,苏氏胡言乱语,我们自然是不会信的……” “是我痴缠于她。”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都愣在了原地,方才说话的那一位嘴巴微张,还来不及合上。 紧接着便听谢淮又道:“……她如今还在生我的气,麻烦各位夫人多帮忙关照一二。” 在场的众夫人面上讪讪的,都客客气气道:“自然,自然。” 直到谢淮离开,苏怡言都没反应过来——他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两句话? 人惯是见风使舵的,那些尚未成婚的千金贵女们还拉不下面子,但成婚的夫人们纷纷热情地围上前来,不停恭维。 “……谢少夫人真是驭夫有道,可否传授我几招?” “对对对,也传授我几招……” 还有几位性子跳脱的女子在一旁感叹:“好想看到谢大人那般冷清出尘的人物,跪着哭求时到底是何等风姿……” “算了吧,那是人家夫妻的闺房之乐,咱们怕是没有这个眼福了……” 苏怡言:…… 好在皇后的召见及时解救了她。 小太监在前面引路,苏怡言跟在后头。 苏怡言本以为要在席间才能见到皇后,若要单独说话还得颇费些心思寻找机会。没想到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皇后竟然主动单独召见了她一人。 …… 长乐宫。 殿内袅袅熏香,一袭华美宫装,雍容华贵的皇后坐在上首,一旁的宫女正小心伺候着,为她打着羽扇。 “母后,您如今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面上隐隐不悦:“这段时日儿臣听从您的吩咐,并未私底下与苏姑娘接触,赵青青的邀约儿臣也去了……” 当得知苏怡言向谢淮提了和离,还搬去了五公主府,太子自然是高兴的,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关于苏怡言的流言刚传出来时,太子本欲派人将消息压下,趁姑娘家名声受损正脆弱时亲自前去送送温暖,却遭到了他母后的阻拦。 皇后提起当初宫宴那夜,身上带伤且被夫君狠狠伤过心的女子,脊背笔直地跪在石子路上,面上隐忍,若是别的姑娘,早就哭哭啼啼。 【苏姑娘的性子可不像表明看起来的那般柔顺。若不彻底断了她的后路,她未必肯入你的东宫。】 于是他听从母后的决定,眼睁睁地看母后派人助长流言…… “不是母后不帮你,谢少傅与苏氏这婚是你父皇亲自赐下的。当初是你说那谢少傅厌恶苏氏,且苏氏还是清白的姑娘,母后才答应你让她入你东宫。如今你父皇单独召见了谢少傅,人家那意思是根本不肯放手,你难不成真想夺臣妻?” “可苏姑娘想同他和离……”太子不甘心。 “怎么,难道你要让她去滚钉床?或是让她到御前落了你父皇面子,丢掉性命?皇儿,你并非喜欢她,而是想占有她罢了。若真心喜欢一人,怎么会不替她的安危着想?” 皇后的话几乎是一针见血。 太子默然,在女人堆中一向顺风顺水的他第一次在女子这尝到了求而不得的受挫滋味。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那夜宫宴宫灯下,女子是极美的,但美不足以让他念念不忘,她生气时说的话有趣,瞪着自己的那一眼甚是鲜活有趣,才让他起了逗弄的心思。 想娶苏怡言为太子侧妃,一开始的确有与赵青青作对的意思。 但后来他越发用心地撮合九弟与他的心上人,教他如何讨心上人欢心,也越发期盼苏怡言成为自己的太子侧妃,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真心? “母后,您贵为皇后,连这种小事也不能做主么?” “放肆!” 皇后一声训斥,长乐宫中的宫人们吓得纷纷跪了一地。 毕竟还得顾及母子情分,皇后语气稍缓:“行了,今日本宫让你与她再见一面,剩下的只能随缘了。” 皇后缓缓从座位上走下来,一直走到太子身旁,低声在他耳边道:“母后也不想棒打鸳鸯,等有朝一日皇儿坐上那个位置,还愁得不到一个苏氏?” 太子脸色变了变,最后还是点点头。 皇后满意地扬起了唇角,明白太子这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太子迅速坐回了一旁的屏风后。 苏怡言款步入殿。 这是她第一次单独拜见这当朝身份最为高贵的皇后,心中难免紧张,行了跪拜大礼后,皇后赐了座。 皇后先是问了她的身体状况,又与她聊了些有的没的。 她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每每提及和离的事情,就会被皇后将话题转开。 一来二去她便明白了,皇后这是拒绝帮忙的意思。 离开长乐宫,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第114章 紫衣女子 苏怡言回头一看,头有些大,是她惹不起的太子。 “臣妇见过太子殿下。”苏怡言盈盈一拜。 太子几步走来,斜倚在一旁游廊的朱红柱旁,依旧是那副风流模样,说出的话听起来也显得不太正经:“……苏姑娘入我东宫当太子侧妃如何?” 太子突如其来的话吓得苏怡言赶紧跪下。 “啧,难不成太子侧妃看不上,你还想当太子妃?” “不敢。” 苏怡言低着头,盯着地面路过的蚂蚁,心道太子今日吃错了什么药,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身旁跟着她的小太监幸好是皇后的人,否则这话传出去,她是要被侵猪笼的。 “苏姑娘,我知你想和离,不如我帮你这个忙?我们去御前求父皇成全,如何?” 苏怡言听到前半句还挺高兴的,听到后半句脸色都变了。果然是馊主意,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瞧把你吓的,本太子同你开玩笑呢。”太子笑着,那笑容却没有往日那般洒脱风流。 苏怡言一身冷汗都快出来了,不过幸好太子轻易地放过了她,她连忙起身往御花园走。 太子则兴致不高地回了东宫,后院那些莺莺燕燕围上来,见他心情不好,一个个弹曲跳舞劝酒。很快太子被灌醉,将其他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御花园的一角。 林清墨等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他觉得奇怪,皇兄不是说今日要带他看看未来的皇嫂吗? 忽然,御花园的另一头传来女子的声音。他身旁的老太监道:“那边是皇后娘娘操办的荔枝宴,请的都是朝臣女眷……” 朝臣女眷? 林清墨迟疑了一下,选了附近一条僻静的小路避开了…… …… 荔枝宴设在了御花园一角,花树晃动,风景甚好。 矮几上摆着冰镇引子和精致的点心。荔枝珍贵,每人面前的冰碟里只有一颗。 那些夫人小姐都是头一遭吃荔枝,每个人都不住细细端详着眼前的荔枝,不住赞叹,然后对皇后恩赐一阵感谢。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一名蒙着面纱的紫衣女子款款走来,身后跟着好几个宫女,气派得很。 女子走到皇后下首的位置,毫不客气地落座。 众人议论纷纷,猜测那女子的身份。 “那位莫不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 “敢坐在那个位置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苏怡言只粗略扫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皇后娘娘这条路走不通,她如今已早已没什么心思赴宴。 “那边那位据说是皇后娘娘为九皇子挑的皇子妃,九皇子可得皇后娘娘疼爱了,连带着这未来九皇子妃也得宠……” 赵青青不知道何时在她身旁坐下,突然探过头来在她耳边悄声道。 苏怡言奇怪地看了一眼赵青青。以前她总是找自己的麻烦,她们两个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吧? 赵青青又问起苏怡言和离的事情,苏怡言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放心,就算和离了,我也妨碍不到你和你的太子哥哥……” “不是,”赵青青尴尬地打断道:“我只是在赌坊押了点银子,想知道会不会亏本……” 说罢,她顺手拿起碟子里的荔枝就要吃,突然她瞪大了眼睛,整个人脸都白了。 “你怎么了?” 苏怡言从未见过赵青青这般恐惧的模样,印象中她一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纵跋扈的将军府嫡女。 “虫……虫子……” 赵青青动了动唇,仿佛整个人都要灵魂出窍了。 苏怡言觉得好笑,堂堂将军府嫡女竟然会怕一只小小的虫子。她抬手就将那颗荔枝上的小虫子捏住,弹到了一旁的草丛里。 赵青青顿时活了过来,脸上露出崇拜的表情:“你竟然一点都不害怕?姐妹,你以后就是我的姐妹!” 赵青青认识的京城中世家贵女大多都娇滴滴的,看到虫子就尖叫,两腿发软,更有甚者还会当场晕厥。 她一直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至少还能保持住仪态,没想到苏怡言竟然敢徒手捉虫子! 苏怡言觉得她太夸张了:“有什么可害怕的,这些小东西挺有趣……” 她被送来京城时,还是个半大孩童,苏妙雪有的那些好玩的新奇玩意儿都和她无关,她只好在草丛里捉蚂蚱玩,或是蹲在屋檐底下看蚂蚁排队搬家…… 从小千娇万宠养大的赵青青听完,心生同情和愧疚:“……你爹也太偏心了。我那时候也不知道,不是故意孤立你……” “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苏怡言垂下眼眸,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心中一阵难过。 她在苏府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见着生母如同孩童见着自己家中的大人,想寻找一份安慰和依靠。没想到正是最亲的人,亲手打破她的希望。 那日之后,她的母亲竟再未来找过她。 “我出去透透气。”苏怡言起身离开。 和离的事不顺利,她脑子里如今一团糟,不知该如何打算。这世道对女子实在苛刻,她渐渐生出一种无力感来,难道除了接受一纸休书,就没其他办法了么? 她起身离开不久,对面的紫衣女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起身跟了上去…… 苏怡言往御花园一旁的小径走去,眼前出现了一处凉亭。 她刚坐下,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 “见到我们皇子妃,还不速速行礼。”宫人傲慢的声音响起。 苏怡言抬头一看,正是方才席间的那位紫衣女子。 苏怡言看对方并不友好的样子,微微福身行了一礼,准备避开。 谁知那紫衣女子几步走上前来,一只手扯住她的头发,用力往下按:“懂不懂规矩,给我跪下!” 苏怡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往前栽倒,双手本能地在空中抓了一下,正好一把将那紫衣女子的面纱扯了下来。 苏怡言刚想起身,却发现膝盖和脚踝都疼得很,一时半会儿竟然动弹不得,多半是方才摔到了,看来她真的和这皇宫八字不合。 她抬头向紫衣女子看去,眼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第115章 犹疑 自从在谢淮的帮助下苏怡言亲手手刃了独眼男子,她如今雷雨夜再也不会噩梦缠身,以至于她几乎快将玛瑙这个人忘了。 今日宫中一直没有传来哪位皇子迎娶皇子妃的消息,她以为当初独眼男人说的话只是在胡诌而已。 “苏姑娘,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谢家的少夫人?不过如今外头流言传成这样,谢家很快就要将你扫地出门了吧?” 玛瑙得意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长长的蔻丹指甲划过她的脸颊:“你在聚星楼不是一直高高在上吗?今日我就来教教你什么叫做尊卑有序!” “来人,给我掌嘴!” 玛瑙身旁的宫人都是人精,这位如今再怎么还是官眷,这般无缘无故掌嘴羞辱,回头若是追究下来,罚的也是她们这些下人。 一名机灵的宫女上前耳语道:“要奴婢说,这让旁人掌嘴哪里比得上您自己亲自掌嘴解气。” 玛瑙点头:“有道理,你们给我将她按住了!我亲自来!” 苏怡言:“玛瑙,这里是皇宫,你无故羞辱朝廷官眷,没想过后果么?” 得意地笑了几声后,玛瑙脸上浮现出快意:“后果?我如今可是堂堂皇子妃,我用想什么后果?等我先将你这张脸打坏,再用簪子替你的十个指头好好放放血……” 说罢,她抬起手,就要往苏怡言脸上扇去。 “住手!” 一道男声响起。 紧接着,玛瑙整个人就被踹了出去,几名宫人赶紧去扶。 “姐姐,你没事吧?”林清墨想要查看她的伤口。 苏怡言摇摇头:“膝盖破了点皮而已,你快走,你一个小太监,今日伤了那皇子妃……” 她话未说完,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 “走,去看太医!”林清墨着急地抱着她向外走。 苏怡言有些恍然,当初还是个孩子一般的少年,连个墙头都翻不过去,如今似乎一眨眼就长大了,能稳稳将她抱起,还走得飞快。 跟在后头的老太监则是看傻了眼,差点晕过去。 他们小殿下何时抱过女人?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玛瑙捂着肚子在他们身后尖叫:“还不快快给我拦住,那个该死的小太监竟敢打我?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老太监虽然年纪稍大,但还是有些身手的,一把拂尘很快解决了区区几个宫女。 “死太监,我可是九皇子妃,你是哪个宫的,竟敢对我的人动手!”玛瑙这会儿缓过来一些,又开始盛气凌人起来。 “九皇子妃?”老太监呸了一声:“哪里来的癞蛤蟆,还想吃我们九皇子这只白天鹅!” …… 荔枝宴还在进行,不过目的已经变了,不再是为了苏怡言。 皇后开始和众臣妇寒暄起来,明面上是聊聊家常,暗地里是为了太子拉拢势力。 “皇后娘娘……”一名宫人突然过来,在她耳边耳语一番。 皇后脸色微变。 真不知道自己小儿子怎么会看上玛瑙那个蠢货,宫规教了多少遍,就知道给她惹麻烦。 今日苏怡言是以谢家少夫人的身份入宫的,玛瑙打了她,相当于打了谢淮的脸面…… 皇后按了按太阳穴,无奈地对宫人道:“……你带我过去一趟。” 看到一脸狼狈,仪态全无的玛瑙,皇后嫌弃地皱了皱眉。 “皇后娘娘,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玛瑙立刻哭诉道,完全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他们知道我是九皇子的人还敢这般欺辱我,这分明就是在打皇后娘娘您的脸,您一定不能放过那两个腌臜的太监!” 完全不提自己欺辱苏怡言在先的事情。 “行了,赶紧起来,看看自己像什么样子。” 皇后退后几步,用衣袖掩住口鼻,避开了玛瑙跟扑棱蛾子一般扑腾起来的尘土:“你还记得那两太监长什么模样吗?” 玛瑙虽有错,但她表明了身份,那两个奴才还敢动手,的确是打了她这个皇后的脸。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妖精宫里的太监,连她这个六宫之主都不放在眼里。 “那小太监抱着苏氏就走,我没看清。”玛瑙说罢,将那老太监的样貌描述了一番。 皇后皱了皱眉,这老太监的描述,怎么这么像是自己小儿子宫中的太监总管? “皇后娘娘,原来您在这,奴才可一顿好找。” 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小太监。 皇后看着眼熟,记起来是自己小儿子宫中的小太监。 小太监面露喜色,悄悄在皇后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不得了了,方才小殿下不知道从哪里抱回来了一个女人……” “什么?” 皇后脸色一变,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姑娘是不是穿着一身水红色罗裙?” “娘娘,真是神了,您如何猜到的?” 皇后晃了晃身子,差点没站稳。 世界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若小儿子真喜欢的也是那女子,那和离的事情,她便不得不帮…… 其实之前太子求她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法子。但为了一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女子,她着实不值得付出那么大的代价。 皇后此时内心早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显半分,只是吩咐身旁的嬷嬷细细去查。 她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那女子不是苏怡言。 倘若他兄弟二人真当喜欢上同一个女子…… 二子争一女,不管是允诺了哪个儿子,难免都会伤了兄弟间的和气,皇家一惯的法子都是让这个女子永远消失。可墨儿的情况实在特殊…… …… 苏怡言没让林清墨惊动太医,而是让他找了些药过来大致处理了一下伤口。她如今脚踝扭了,只能托宫人到皇后娘娘跟前知会一声。 “这的宫人好像都很怕你……”苏怡言低头给自己上着药,一抬头发现周围的几名小太监都远远站着,不敢抬头往这边看。 “这里是冷宫,我最得皇后娘娘重用,所以他们都听我的。”林清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苏怡言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他高兴:“原来你在宫中混得还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会受欺负。加油!” 旁边的宫人欲言又止,看得战战兢兢。 敢这般触碰小殿下的女子,上一位坟头草恐怕都已经有一人高了。 下一瞬,在他们震惊的眼光中,曾极度厌恶女子的小殿下笑得眉眼弯弯:“好……” …… 苏怡言准备乘马车离开皇宫的时候,皇后身边的嬷嬷匆匆赶来。 第116章 偷走 嬷嬷朝苏怡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皇后娘娘让老奴给苏姑娘带句话,苏姑娘所求之事,也许静待几日后自有转机。” 虽然话未说死,但这次显然是愿意帮忙的意思。 苏怡言心中一松,连忙道谢。虽不知皇后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到底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皇后那边,其实她派出的人早已查得差不多了,但为了稳妥起见,皇后当天夜里便派人将玛瑙送进了小儿子的寝宫。 玛瑙沐浴时,整个人激动不已。 她进宫许久,一直苦学习规矩,却连九皇子的面都没有见上,如今终于要如愿以偿。 今夜过后,她便是真正的九皇子妃了。一想到这,她脸上得意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 “贱婢,你想将我的皮搓下来不成?” 玛瑙忽然皱了皱眉,不满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为她搓背的宫女。 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赶紧跪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您饶了奴婢吧!” 玛瑙早已迫不及待地摆出皇子妃的架势,她掀了掀眼皮:“……拉下去杖毙。” 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了一条人命。 沐浴后,一番精细装扮的玛瑙被送进了林清墨的宫中。 “殿下……” 朦胧灯影下,玛瑙看着那身穿寝衣的俊美年轻男子,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她没想到自己竟如此命好,扭着腰肢便要上前。 林清墨一眼便认出了她是白日里欺负苏怡言的女子,又听她自称九皇子妃,气得让人将她直接扔出了殿外,杖责二十。 皇后那边很快收到了消息,心中顿时有数了。 皇后叹了口气,当即做了决定。 荔枝宴结束后第二日,皇帝身旁的公公前来传话,让皇后去一趟御书房。 皇后早已预料到,心中冷笑。 帝王多疑。 她换上偏素净的衣裳,卸了头上的大半珠钗,将妆容改得更淡些,随后吩咐身旁的宫人:“给本宫备一碗参汤,本宫亲自送去。” 来到御书房,皇后将参汤放在桌案上,一副贤惠模样:“这是臣妾温火慢炖熬了许久的参汤,皇上多少用一些吧。” 周围的宫人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皇帝看了一眼那碗参汤,略有动容。不过片刻之后,还是问起了荔枝宴的事。 “……臣妾觉得荔枝此物珍贵,不敢独享,这才设宴请来众位夫人。臣妾与您夫妻一体,愿想着如此这般也彰显了您对臣子的一片体恤之心。” 皇后眼角带泪,一脸委屈地侧过脸,那角度恰好叫皇帝看到她眼角那滴要落不落的泪:“……倒是臣妾多事了。” 说着,便要将那桌案上的参汤端走。 皇帝伸手一拦,参汤顿时洒出大半来。皇帝一口饮尽剩下的参汤,正要开口,门外传来了公公尖细的嗓音:“皇上,李贵人身体不适,嚷着让您过去呢。” “妹妹怀着龙嗣,皇上快去吧,这里臣妾收拾就好。”皇后露出端庄得体的笑容。 花无百日红,宫中这些恃宠而骄的年轻女子如鲜花一般一茬又一茬,她又何必在意? 皇帝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随即起身离开。 送走了皇帝,本应让宫人进来收拾桌上的这一片狼藉,皇后却鬼使神差地拿出帕子亲自自擦拭被参汤弄湿的桌案和桌沿。 不知道碰到了哪一处,身后突然发出了一阵响动。 一扇暗门缓缓在她身后开启,皇后出了一身冷汗,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顿时呆愣在原地。 那是一间暗室。 暗室内挂着无数幅女子的画像,各种姿态,或坐着提笔在桌案写着字,或站着在一排格子前仔细挑选着什么…… 画上皆为同一人。 女子未施粉黛,却如出水芙蓉,那眉眼像是年轻时候的谢如眉。女子衣着也是普通衣裳,除了腰间坠着的一枚玉佩,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其他的首饰…… “皇后娘娘……” 门外突然传来内侍的声音,吓得她没来得及细看,赶紧收回视线。一阵摸索后,暗门合上。 皇后端着瓷碗心不在焉地走出了御书房。 那画上的女子多半是谢如眉了,还是皇帝亲手所画。皇帝不擅长丹青,所以只有七分像…… 浓浓的嫉妒不受控制地升上心头。 她万万没有想到,时至今日,他心中心心念念都是死去的谢贵妃,竟给她画了满密室的画像,就放在御书房,他每日待得最久的地方。 原来,谢如眉活着的时候自己争不过她,她死后自己也还是争不过她…… 她这个发妻又算什么呢? …… 苏怡言进了趟宫又受了伤,这几日本打算一边卧床休养,一边等待宫中的消息。 她万万没想到,某天半夜醒来,人却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熟悉的床幔,身后熟悉的温度和清冽的气息包围着她。她半天都没有动一下,整个人都陷在难以置信的情绪当中。 苏怡言欲哭无泪,说好的公主府很安全呢?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就这般轻而易举地被谢淮翻墙带了出来? 怪不得这几日谢淮没有什么动静,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放开我!” 苏怡言企图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谢淮似乎一连好几日都没能好好安稳睡一觉了,苏怡言动来动去他也没有醒来,只是禁锢在她腰间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反而越收越紧。 “……别动了。” 谢淮模模糊糊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他累极了似的,将头埋在她的肩窝轻蹭了下,呼吸绵长。 苏怡言气得干瞪眼。 最后只能心情复杂地睁着两只大眼睛一直熬到了天明。 五公主府。 灯火通明。 五公主很快便发觉自己的好姐妹被某人偷走了。 第117章 静待 一撮灰这闻闻,那嗅嗅,最后带着一群人来到了墙边。 胖成球的一撮灰使劲蹬着小短腿,扒拉着院墙示意——苏怡言是从这里被带走的。 五公主一阵骂骂咧咧。 她还以为谢淮用了密道之类的手段,结果竟是这般堂而皇之地翻墙将人带出去,简直没把她公主府放在眼里。 她一怒之下不顾禁足的旨意,连夜进宫找皇帝老头告状。 “父皇您可要为儿臣做主啊,谢少傅擅闯儿臣公主府,还将儿臣的义妹绑走了,简直不将我皇家威仪放在眼里……” 皇帝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御前龙井,随后将茶盏放下:“……你当场抓到了?” 林思思一噎:“那倒没有。” “凡事都讲究个证据,再说人家接自己夫人回府,你个姑娘家在一旁瞎掺和什么?” “谢少傅根本心中没她,待她也不好,当初要不是您乱点鸳鸯谱……” “放肆!” 帝王一怒,殿内气氛压抑异常,宫人们被这威压震慑得动弹不得。 林思思一抬脖子,面不改色:“儿臣难道说错了?” 皇帝眯了眯眼,忽然笑了:“思儿,父皇有时候在想,你若是个男儿身该多好。你若是个男儿身,父皇相信你日后定大有作为……” 若是其他皇子皇女能得到皇帝的这番夸赞,定是要高兴上半天。 林思思却只想翻白眼。 重男轻女的老家伙,天天给她这画饼呢,还不是为了将她当驴子使唤,给他的国库挣银钱。 “行了,你又不是谢卿,你怎么知道人家心中没有他夫人?”皇帝这话意味深长,林思思听了都要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内幕。 皇帝话锋一转:“近日突厥边境动乱,南疆那边大军压境操练,这事情你应该知道吧。思儿,父皇也是没有办法,你也该做好和亲的准备了……” “为何偏偏是我?” “父皇也舍不得你,可那南疆新皇偏偏看中了你,指名要你当他的新后,父皇已经替你周旋许久,实在是没有办法。” 舍不得她?分明是舍不得她手中的银钱吧? “父皇这样逼迫儿臣,就不怕儿臣将手中的一切带走么?” 皇帝微微一笑:“思儿,你不会这么做的。这几年来,你为了这片国土上的百姓付出了多少,又怎会忍心看着战事起,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林思思咬牙切齿。 不愧是帝王心,狠辣无情,卑鄙无耻,竟然用他自己子民的性命威胁她。 “……好了,你今日禁足期间擅离公主府的错处父皇也不追究了。近日将你手中的那些事务处理一下,父皇好安排人接手。”皇帝眼神中透着精明,如同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儿臣自会找人接手,不劳父皇费心了。”林思思脸上的不悦很明显。 皇帝知道不能逼得太过,便暂时应下了。 静安侯府这边,飞霜院外的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苏怡言几乎是被禁足在院中的。 不过她出不去,旁人也进不来。 谢老夫人几次三番地想来找她的麻烦,都大老远被院外的护卫给请了回去。 苏怡言本想找谢淮理论,结果谢淮这一连几日都为了南疆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在御书房与皇帝议事,就是在书房忙碌,两人根本连面都没见上。 据说柳月眠心疼他,还在夜半送去过几次茶水,谢淮也没有拒绝,让人直接进了书房。 “小姐,你不生气吧?”彩云托着腮帮子问。 飞霜院中的下人都被换了一批,追月和绿荷也不知被遣到了哪个院子伺候。五公主派人将彩云和一撮灰送来了静安侯府,谢淮没有拒绝,将人和兔子都一并收下了。 苏怡言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皮笑肉不笑:“我不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不愿放她走,困着她,让她看他与别的女子恩爱,夜里还要把她当个没有感情的枕头抱着睡…… 苏怡言整日盼着宫中的消息,彩云则将她打听到的府中杂事当成讲给苏怡言解闷。 这一日,彩云打听到了一个令苏怡言震惊的消息:“小姐,你还记得三房的三姑娘吗?” “她怎么了?”苏怡言兴致缺缺地随口问起,说起来,谢钰还是她第一个在谢府交的朋友,没想到自己却看走了眼,差点被她害死。 彩云顿了顿:“三姑娘第二天夜里便走了。” “去哪了?” “死了。” 苏怡言猛地坐起身。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怎么说没就没了? “那日三房大公子被她刺伤后,她便在宾客前喊出了自己的身份,还说自己是被逼迫的,腹中已有了兄长的骨肉。” “谢老夫人原本只打算将消息悄悄压下来,只当两人都有错,各打五十大板。三姑娘对谢老夫人的决定不满,第二日夜里留下一封信便自缢了。这才逼得谢老夫人下定决定将三房大公子远远打发出了谢府……” 苏怡言刹那间突然明白了什么,脑中浮现出女子捧着她的脸,眼中闪过的决绝。 【小钰祝你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原来,那是她在同自己告别。 原来,她根本没打算活。 原来,她至始至终没有想害过自己。 她不知晓谢钰身上竟背负了如此多,谢武那个畜生竟连自己的庶妹也不放过。难怪谢钰那日之前对自己说,以后不必再怕,那人再也伤不了她分毫…… 苏怡言闭了闭眼,眼角一片湿润。 那个生病时给她带来果子,送她各种脂粉,喜欢安静陪着她,笑容腼腆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苏怡言因为三姑娘的事情郁郁寡欢,谢淮人不出现,总派人给她带一些小玩意儿,全被她扔出了院子。 几日后,宫中传出消息,皇后娘娘重病,向民间悬赏,急需一味药引子——凤鸢花。 这凤鸢花生长在极炎之地,本就稀少,一年一开花,只有完全开放时将花朵取下才能入药,不能早一刻,也不能晚一刻。 苏怡言听到此消息的时候,顿时明白过来。 可如今她连出院子一步都困难,又要去哪里寻那凤鸢花呢? “少夫人,这些是在下之前给彩云姑娘调配的药。彩云姑娘先前嫌这药口苦,在下特地加了一味药,少夫人回头看着是否合适……” 陆然拎着几包药材来到了飞霜院外。 “哟,陆府医,您这是来送药呢还是来看彩云姑娘?”护卫打趣道。 “都有,不行么?”陆然好脾气地笑笑,大方承认。 第118章 服软 彩云完全没理会他们说的话,她一看到那药便苦着一张小脸飞快地逃了。 回了屋子,苏怡言略一思考,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仔细地在那几包药里摸索着。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坚硬的棱角。 她将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只极为精巧的锦盒,比姑娘家的脂粉盒更为小巧,外表是黑色的,与药材混在一起,不容易被发现。 苏怡言的心怦怦直跳,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只锦盒,一朵妖艳的凤鸢花映入眼帘…… …… “那些送过去的东西,少夫人还是不收么?” 谢淮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揉了揉眉心。他心里也没抱有多少希望,但还是忍不住问起。 近日突厥蠢蠢欲动,南疆大军压境,如今的大安朝腹背受敌。 前几日,驻扎在南疆接壤边境的军中传来消息,几处粮仓突然起火,定是有人泄露了粮仓的位置…… 他近日事务繁忙是真。 不敢见她也是真。 听闻那五公主府中日日歌舞升平,各色美男子在苏怡言跟前晃悠,谢淮待伤势一好转,便将人不管不顾地掳了回来。 他自知理亏。 他不太会讨女子欢心,只好依照竹二说的送些姑娘家都喜欢的小玩意过去,但统统被苏怡言扔了出来。 如今他的夫人性子可不比从前,气性大得很,哪里有那么容易哄好。 不过这样的苏怡言才是他熟悉的多年前的那个她,鲜活的,有脾气的,不再是那个一直套在壳子中,脸上带着一成不变笑容的“谢家少夫人”。 “回主子,属下估摸着少夫人气消得差不多了,这几日将您送的那些东西都收下了,以属下的经验看来,这应该是少夫人给您的一个台阶,您可千万要把握住……”竹二喜气洋洋地回话。 谢淮眉眼一松,唇角微扬。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柳月眠又送了茶水过来。 谢淮神色一凛,下一瞬又缓和了表情:“无妨,让她进来。” 竹二把书房门打开,将柳月眠领了进来。 “夜深了,你也该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柳月眠一脸的体贴贤惠,端着名门闺秀的气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这侯府的女主子。 她听闻谢淮虽将那苏怡言接回了府,却将人禁足在飞霜院中冷着,想必只是为了平息外面的流言。 谢老夫人厌恶极了苏怡言,自然站在她这边,让她这个心目中的准孙媳多多待在谢淮身边好好相处。 而谢淮对她的态度似乎也缓和了不少,最近几日她来书房送茶水点心,谢淮也没有拒绝,让她暗自欣喜。 她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谢淮正眉头紧锁,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遇到了难事。 柳月眠自然不会错过这种好机会,一脸关切地走近几步,想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发生何事了?” 谢淮不动声色地避开,柳月眠的衣袖只来得及堪堪扫过他的肩。他抬手按着太阳穴:“军中粮仓被烧,损失惨重……” 柳月眠心中咯噔一声,想起自己之前从谢淮书房拓印给南宫礼的那份图纸,那份图纸换了可以压制蛊毒三个月的解药。 “茶水放那吧,郡主辛苦了。”谢淮淡淡道,显然没有什么心情与她寒暄。 柳月眠心虚,赶紧转身离开了书房。 谢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中墨色沉沉。 “主子,粮仓当真被烧了?”竹二还抱着希望。 “嗯。”谢淮面上云淡风轻。 “那可是为冬日储备的军用粮草,您明知道,还让她……” 谢淮无奈地看了一眼竹二,不想再同他说这个话题,他一指桌上柳月眠端来的茶水:“倒掉。” 什么意思,主子那一眼是什么意思?嫌弃他笨? 竹二一边乖乖倒掉茶水,一边在内心嘀咕,他想的有什么不对吗?那可是好几座粮草啊,主子对郡主未免也太过纵容了吧? …… 夜里,苏怡言突然被人从身后拥住,她知道是自己白日里的示好起了作用。 熟悉清冽的香气中,隐约带上了一丝女子香粉的甜腻,苏怡言皱了皱眉,却忍住了。 刚刚才从柳月眠那里离开,又来了她这里。苏怡言算是看清了,男人都是一个德性。 但她没有挣扎,放低了姿态,轻声道:“明日我想出府逛逛。” “闷了?”谢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微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脖颈处。 这是不是废话? 苏怡言深吸一口气,在他怀中柔柔地“嗯”了一声。 “好,我明日让人给你备好马车。” 谢淮抬手轻抚她披散下来的乌发,柔软顺滑,有些爱不释手。 妻子愿意同他好好说话,不再是一只浑身竖起尖刺的小刺猬,他自然是高兴的,轻易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对了,文远在回京的路上……” 苏怡言愣了愣,好半天才想起这个人。 是谢府大房的二公子,当初马车上的那个有些顽劣的风流少年,春日放纸鸢时,他可收了不少姑娘的桃花签,苏怡言对他的印象并不太好。 花花公子,嘴巴还毒。 谢淮为何要突然提起他? 苏怡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没什么情绪地“哦”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淮的心情似乎更好了些。 后来苏怡言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似乎在耳边听到谢淮问她,明年开春要个孩子好不好? 明年开春不正好是柳月眠一年守节期满吗? 还有她什么事? 特地选这个日子画饼,虚伪。 一想到明日就能离开谢府,苏怡言好心情地敷衍了他一声“好”,便睡了过去。 “听闻春日怀上的孩子更聪慧……” “……等我们的孩子出生刚好是秋日,天不冷不热正好。” “……夫人觉得呢?” 没有人回答他,只闻一阵轻微平缓的呼吸声。 谢淮垂眸看她,女子一袭轻薄的纱衣安静地倚在他怀中,乌发柔软地披散在肩头,白皙的小脸上一片恬静。 他心中瞬间柔软下去,只觉得一切有些不太真切。 谢淮支起身,在她脸颊落下一个轻吻,满足地拥着她静静入眠…… …… 第二日,谢淮迫不及待地下朝回府,飞霜院中却没了苏怡言的影子。 下人匆匆忙忙地赶来禀告。 “不好了,长公子!少夫人揭了皇榜进宫去了!” 第119章 圣旨 看着皇后消瘦苍白的面容,苏怡言心中有吃惊,有愧疚。 她本以为这只是皇后设计的一个局,走个过场演给外人看罢了,没想到皇后竟不惜服毒损伤自己的身体…… 皇后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好孩子,本宫没事。若不这般如何骗过太医,弄不好可是欺君之罪……” 苏怡言不明白,为何皇后对她这样好,不嫌弃她的出身,还这般帮她。 许是这么多年来,她得到的亲情实在少得可怜,连她的生母都那般伤害了她,皇后如今的举动让她觉得心中一暖。 从未有过长辈如此维护她。 人人都觉得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此刻在她眼中就如同一个为她做主的亲人一般,让她感到格外的亲切。 外面宫人进来禀报,说是皇帝快过来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殿外传来了脚步声,与此同时还有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苏怡言眼中有掩不住的惊讶,没想到在皇后寝宫看到了一个不想见到的人——玛瑙。 上一次见她,她还自称皇子妃,这一次摇身一变,成了新晋宠妃。此时的玛瑙一袭华丽宫装,柔若无骨地挂在皇帝身上,脸上露出得意无比的笑容。 苏怡言赶忙低头跪下行礼。 皇后的脸色则瞬间变得很难看,她咳嗽了两声,冷笑道:“皇上真是饿了,什么都吃得下。”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要了一个被自己儿子逐出宫的女子,真是讽刺。 注意到皇后脸上的不悦,皇帝眼底神色变了变。 玛瑙听出皇后是在嘲讽自己,不甘心地抱着皇帝撒娇,岂料皇帝并未搭理她,而是在一旁的椅子坐下:“皇后身子如何了?” 一旁的嬷嬷答道:“回皇上的话,多亏了这位夫人及时送来了药引,太医说这药连服七日后,娘娘的身子便应无大碍了。” 皇帝眉头舒展开,点点头:“好,该赏。不知这位夫人有何要求?” 皇榜上写得清清楚楚,献药之人可以向皇帝提一个赏赐的要求。 苏怡言匍匐在地,清晰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臣妇别无他求,只求一道和离旨意。” “哦?你这妇人倒是有趣,不知你夫君是何人,竟让你宁愿放弃大好的赏赐也要和离?” 皇帝探究的目光落在了苏怡言身上,帝王的气势压得苏怡言只得将头埋得更低。 “回皇上的话,臣妇的夫君是静安侯府的谢少傅,谢淮。” 玛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脚边跪着的女人是她最痛恨的苏怡言。 不过她该不会是疯了吧,竟然放弃这么好的讨赏机会,要和谢淮那样有权有势的朝中重臣和离? “原来是谢少夫人……” 皇帝脸色一沉,语气陡然间变得严厉无比:“朕记得这婚事是当年朕亲赐的,且谢爱卿人品学识样貌哪一点不如旁人?谢少夫人还是再换个别的要求吧?” 苏怡言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皇帝对谢淮格外的维护,就差没直接骂她不识好歹了。 一旁的皇后强撑着起身为苏怡言说话:“这皇榜是臣妾拟的,方才臣妾也已经答应了谢少夫人的请求,皇上这般反悔,要将臣妾置于何地?” 皇帝在原地未动,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心中是如何想的。 帝后僵持,宫殿内的气氛瞬间急转直下。 玛瑙眼珠一转,她见不得苏怡言过得好,苏怡言若不如意,她便顺心了。 “皇上,臣妾累了,咱们快回宫歇息吧,别管这些烦心事了。”玛瑙挽着皇帝要走。 玛瑙这话正好给了皇帝一个离开的借口,皇帝没有拒绝。 经过苏怡言身边的时候,玛瑙故意趁机狠狠踹了她一脚。 苏怡言一个重心不稳朝后摔去。 玛瑙是下了狠手,这重重一摔,苏怡言身上的首饰都散落至地,头发也垂落下来几缕,整个人好不狼狈。 玛瑙转头向皇帝哭诉告状:“这位谢少夫人碍着路了,差点将臣妾绊倒,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半晌,玛瑙都没得到皇帝的回应。 只见皇帝愣愣地看向苏怡言,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一把推开身旁的玛瑙,走到苏怡言跟前,将地上掉落的玉佩捡起来递给她。 苏怡言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到威严的帝王此刻的手抖得不像话。 …… 帝王一言未发,沉默地离开了。 玛瑙不甘心地转头瞪了苏怡言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殿内气氛霎时一松,苏怡言这才敢顺畅的呼吸,她的背后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湿。 皇后安慰地拍拍苏怡言的手:“皇上没有拒绝,代表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说罢这话,她不由得抬眼细细打量了苏怡言一番。 毕竟是老夫老妻多年,方才皇帝片刻的异常皇后自然是注意到了。 苏怡言无疑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如今这般素净的妆容也压不住她的姿容,身段也是极好的,玲珑有致,那肉每一寸都长在该长的地方。 到底还只是十几岁花一般的年岁,又未经人事,少了些女子的风情妩媚,更多的是少女的明媚青涩。 连玛瑙那样的女人皇帝都能看上,皇后真怕皇帝对苏怡言起了什么心思。 两人正说着话,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捧着明黄圣旨进来:“苏姑娘,随咱家一同出宫吧,这皇上的旨意得带回谢府……” 那声“苏姑娘”的称呼一出,苏怡言心下立刻知晓,此事是成了,心中压抑的一团气终于顺畅了许多。 总管太监毕恭毕敬地继续说道:“……皇上特地吩咐了金吾卫将您护送回府,这边请吧。” 苏怡言向皇后行了一礼,便跟随总管太监出了宫。 皇后看着苏怡言的离开的背影,神色凝重。 怎么一会儿功夫,皇帝就改变了主意,还特地派出了金吾卫? 难道…… 皇后立刻唤来身旁的金嬷嬷,耳语一番。 “立刻着手去办,切记此事避着太子。”皇后一脸严肃。 金嬷嬷欲言又止。 可皇后的脾气她是知晓的,犹豫片刻她便领命退了出去。 第120章 你又骗我 皇家马车由金吾卫一路护送,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谢府门前。 不少百姓都围了过来,想凑凑热闹。 众人看这架势,以为谢家又碰上了什么大喜事,他们这些路过的人说不定能沾点喜气,讨杯喜酒喝喝。 车帘一掀,苏怡言从马车上下来,与宣旨公公一同入了谢府。 侯府外头,众人议论纷纷。 “刚才那位不是谢府少夫人吗?” “她怎么会从皇家马车上下来,方才那样子好生气派……” “气派有什么用,之前的传言你们没听说吗?此女子品性不堪……” “嘘,别瞎说,这些护卫是宫里的,可厉害了,小心待会拔了你的舌头!”一名穿得珠光宝气的男子在人群说了一句。 恰逢金吾卫们往这边扫了一眼,百姓们哪里见过这种气势,个个不敢再吱声,只是默默地伸长了脖子往府门里瞧。 谢府众人一早便得了消息,规规矩矩地候在了前院。 见苏怡言与宫中宣旨的公公一道进府,那公公还对苏怡言一副毕恭毕敬的态度,谢府众人面面相觑,心中各怀心思。 谢老夫人虽不想给苏怡言好脸色看,但宫中的人在此,她只能暂且忍下。 公公拿出明黄圣旨,谢府的人纷纷跪下。 每次谢府收到的圣旨都是嘉奖,他们早已习惯,此刻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待公公宣读完了和离圣旨,整个谢府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谢老夫人傻眼了,差点瘫倒在地。 御前闹和离,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苏氏竟有这般胆子? “谢大人,接旨吧。” 公公一脸怜悯地将手中的圣旨递给谢淮。 啧啧,说是和离,这位显然是被媳妇休了。 谢淮并没有伸手去接,他缓缓转头看向苏怡言,他看着她的眼里,全是浓的化不开的情绪。 可是苏怡言的眼中,只剩下了平静与淡漠。 她别过脸,错开了他的视线,转身便往外走。 彩云早已收拾好包袱,她抱着一撮灰屁颠屁颠地跟在苏怡言身后,别提有多开心了,五公主府可比侯府有意思多了。 最重要的是,陆然不会追着她喝药了,彩云真想叉腰多笑一会儿。 主仆二人出府,向马车走去。 谢淮几步追了出去。 “淮儿,不许去!”谢老夫人气得心口疼,让下人拦住他。 “和离?我倒要看看和离后她还能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嫁了?” “她这般厉害的性子,有哪个婆家敢要?” 谢老夫人还想再说几句,谢淮回头冷声吩咐:“还不快扶老夫人进屋?” …… 门外的众人吃瓜吃了个够。 “我的天呐,这和离竟是苏姑娘去御前求来的,她好大的面子……” “我瞧见她今日揭了皇榜,她不会用那个赏赐换了和离书吧?那也太傻了,白白浪费如此好的机会……” “人家才不傻,我猜那谢公子真有什么隐疾,不然苏姑娘怎会宁愿与他和离也不愿留在侯府?” “有道理,有道理……” 见苏怡言走出来,众人默契地闭了嘴,纷纷散去。 苏怡言准备刚上马车,细腕忽然被人从身后握住。 她回头,是谢淮。 “骗子,你又骗我……” 谢淮眼尾发红,仿佛她才是那个负心汉。 骗他? 他说的是昨夜生孩子那件事? 苏怡言沉默了片刻,她那算不得骗吧?要骗也是他骗她,他若真想同她生孩子,成婚这两年早就生了,何必等到明年? “谢大人,放手吧,公公还在府中等你接旨……”苏怡言企图抽出自己的手。 谢淮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仿佛害怕一放开她就再也不会回来:“为什么一定要和离?我们前段时日不是过得好好的么?” 苏怡言静静注视着他的眼,很长时间后才轻声说了出来:“这两年来,我是认真想过和你好好过日子的……但后来我才发现……” 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强扭的瓜不甜,若心里有人,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旁人?” 谢淮脸色苍白。 他松了手,后退两步。 这么多年,她也没能忘了他…… “好,我放你走!” 谢淮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不过不急于今日。府中你进门时的嫁妆没有清点,还有我之前给你安置的那些珠钗首饰衣裳你也没收拾……” 他不想放开她,不想松手,不想听见她心悦旁人的消息。 他想找个借口将她留下。 “那些我都不要了,你看着处置吧。”苏怡言敛下眼睫,她一贯容易心软,如今只想干脆利落地脱身。 “你就这般着急……”谢淮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压抑克制,但到底没能说得出来。 他的声音沙哑,被风一吹即散,被吹乱的还有他黑色的发,拂过他雪白的衣襟…… “嗯,就这样吧,以后不必再见。” 苏怡言钻进马车,不再回头看他。 落下的帘子最终将男人的视线隔绝在身后…… 她不知道,他伫立在那里,一直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久久未曾离去。 马车内。 彩云歪着头看看苏怡言:“……小姐,你难过吗?” “不难过。”苏怡言脸上带着笑。 彩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掏出一块糖放入她掌心。 “小姐,吃块糖吧。” …… 很快,苏怡言请旨和离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苏家人自然也知道了。 苏父逼着苏怡言的生母魏氏到公主府将人哄骗回来。 魏氏觉得有些不安:“大小姐她才和离,妾觉着她应当还伤心着,用不着如此着急给她另说一门亲事吧?” 王氏一拍桌案:“雪儿原本可以说上一门好亲事,嫁入那京中世家的高门大户,如今名声全被你那个好女儿给拖累了,还有耀祖的仕途也受了影响……你将她叫回来给家中弟弟妹妹赔罪,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看魏氏有些犹豫,苏父接过话,脸上作出一副慈父的样子:“一个女子不嫁人怎么活?说出去也会被人笑话。你放心,我是她的父亲,自然不会害她,定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 …… 长乐宫外,太子前来给皇后问安。 金嬷嬷一脸复杂地看向心情甚好的太子,找借口回绝了他:“皇后娘娘身体抱恙,太子等过几日再来吧……” “好好好,等母后好些本太子再来探望……” 太子脸上的笑意藏不住。 苏怡言和离的消息他已经得知,看来母后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为了他大费周章地作出这么一番戏来。 第121章 提亲 五公主府。 “那南疆新皇听着怪吓人的,真的没有办法不去吗……”苏怡言舍不得林思思。 林思思不以为然:“没事,放心,就算是三头六臂本公主也给他睡服了……” 苏怡言老老实实地问:“啊?那南疆皇帝这么讲道理?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他说服了?” 林思思心虚地摸摸鼻子,她能说她是去做任务的吗? 她清咳两声,叫来了四名得力的管事。 林思思将手中的产业和生意都交给了苏怡言,这四名管事负责协助她。 “皇帝若问你讨要,你就扔些边角料给他。反正离开了咱们的人运作,他什么便宜也占不到。” “别担心,这些都只是我明面上的产业,就当给你练手玩,赔了也不要紧。” 苏怡言震惊了,半个安国的产业给她练手玩? “有不懂的可以问问你夫君……” 苏怡言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林思思指的是王子安。若不出意外的话,过几日王子安便会来公主府提亲。 “公主,外面有苏姑娘的亲戚求见。”一名婢女进来禀报。 亲戚? 苏怡言到外头一看,魏氏正顶着日头站在府门口,嘴唇都干裂了。 苏怡言心中五味杂陈,自然知道她来公主府做什么。她没有出府,而是顺势请魏氏进来喝口茶。 “你就随姨娘回去吧,你又不是没有家,总住在公主府算什么事?那是你父亲,他说的亲事准没错,不会害你的……”魏氏苦口婆心地劝。 苏怡言假意答应,说要在公主府收拾几日,让魏氏留下来陪自己。 魏氏没多想,找人给苏父传了个信。 苏父虽然不乐意,他都已经物色好好几家六旬死了老婆的官员,就等着把苏怡言送去相看了。但苏怡言在公主府,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等。 殊不知苏怡言已经在想如何将魏氏秘密送走了。 …… 有了上次苏怡言被谢淮偷走的经验,林思思召集了全府的暗卫全力保护苏怡言的安全,夜里不间断巡逻,以免谢淮破坏了王子安的提亲。 可这回谢淮却没有半点动静,似乎再也没了纠缠的意思。 林思思不爽地嘟嘟囔囔。 苏怡言笑笑:“他放弃不是很正常?” 他的心里早已经住下了旁人,哪里有她的位置。 之前那么费劲地将她弄回谢府,也不过是为了平息流言。 想到流言,苏怡言突然高兴起来,她想起自己在赌坊押的黄金百两,这下估计得翻好几倍,自己稳赚…… …… “谢大人,要不要一同前去喝一杯?” 下了朝,几位大臣相约一起去聚星楼,见谢淮经过,便顺手打了个招呼,发出邀请。 他们听闻谢淮和离后,本想着安慰一番,结果谢淮每日照常上下朝,跟没事人一般,除了脸更冷了以外,看不出其他什么变化,看来对他那位夫人也并没有什么感情。 “聚星楼?” 谢淮眼神微动。 再看过去时,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开口说的却是:“好啊。” 几位大臣顿时愣住。 他们只是打个招呼而已,根本没想到谢淮会答应。 谁不知道谢少傅不喜在外饮酒,更不会去烟花之地。 虽然这聚星楼并非青楼,但也是热闹之地。他们的印象中,谢淮那谪仙般的气质只适合出现在茶楼,书斋这些安静雅致的地方。 看来果然是以前家中夫人管得严,如今一和离,没了管束,得,谪仙下凡了。 苏怡言这几日都会去聚星楼视察,过段时日她便要下江南了,这边的生意要提前安排好。 林清墨陪着她一块。 每每她经过大厅的时候,总觉得人群中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姐姐,你在看什么?”林清墨仿佛不经意地往她身后一站,挡住了她的视线。 “没什么。”苏怡言再看过去时,并没有发现什么。聚星楼中宾客本就多,偶尔有人朝她这边看也实属正常。 她笑自己疑神疑鬼。 请旨和离本就打了谢淮的脸,她那日离开的态度又如此坚决,他怎么可能愿意放下尊严和骄傲继续跟着她? 静安侯府。松鹤堂。 一连几日,谢老夫人都没缓过来,捂着心口愤愤骂道:“那苏氏如此不识好歹,离了谢府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娶她?” 柳月眠和嬷嬷在一旁连连附和,让她心中好受了许多。 苏氏那般出身低微的女子,又是二嫁,还能嫁个什么人家?估计也就能嫁个贩夫走卒之辈,说出来让人笑话。 “不好了,老夫人!” 一名小厮突然冲进来禀报道:“有人去五公主府向少夫人提亲了!” “什么少夫人?如今她已和我谢家没了半分关系。说吧,提亲的是哪个小门小户?”谢老夫人并不着急,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那小厮立刻改口道:“向那苏氏提亲的是户部尚府的小公子,光聘礼就摆了一百八十抬,据说里头装的可实打实地都全是稀罕物件,可没有那些个用来充数的……” “什么!” 谢老夫人一拍桌案又坐下,被茶水呛得咳嗽连连,差点背过气去。 一旁的嬷嬷赶紧上前替她顺了顺气。 柳月眠站在原地,眼中全是嫉妒之色——那户部尚府的小公子干干净净的,且权财两样都占了,她曾有意交好,频频邀约。 可他却压根不搭理自己,还嘲讽她不如一百两银子来得好看。 她倒不是有多心悦王子安,而是看到看不上自己的男人主动追求苏怡言,心中愤懑,这岂不是说明,苏怡言把她比下去了? 她咬着牙上前安慰谢老夫人:“老夫人别急,这王家小儿子不近女色,应该好男风,不是什么好归宿,不然如何会看上苏氏这样的呢?” 谢老夫人缓了缓,连连点头,觉得柳月眠言之有理。 只是她还没坐稳当,又一名小厮冲了进来:“不好了,老夫人!又有一家去五公主府向少夫人提亲了!这回的聘礼有二百八十八抬,将公主府都堆满了!” 谢老夫人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你是不是听错了!” 二百八十八抬的聘礼,迎娶皇子妃也不过如此! “老夫人……”门外再次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谢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又怎么了?” “长公子回府了……” 第122章 为难 谢老夫人松了口气,一脸不悦瞪了那个小厮一眼,她还以为又有第三家向苏怡言提亲的。 想来也是,走狗屎运罢了,哪个眼神好的正经世家公子会去抢着求娶苏氏那样的二嫁女? “那第二家提亲的什么来头?” “不知,那家公子未曾露面。” 谢老夫人嗤笑一声,这般不重视,看来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家。 她转头问起自己那孙儿:“淮儿方才回来,可有说些什么,面上可有异?” 她这嫡长孙素来有礼有节,那日竟连圣旨都顾不得接便追出府去。如今才几日功夫,就有人上门求娶那苏氏,谢老夫人生怕谢淮又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事情来。 谢家到这一代,后辈大多都资质平庸,好不容易靠谢淮撑起来,可不能因为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而毁了。 “……没……没有,长公子照常回了书房。”小厮回想了下方才长公子那面无表情、冰块一般的脸,这三伏天让人看着都凉飕飕的。 “那便好。” 谢老夫人的视线落在一旁的柳月眠身上,不知怎的,她最近看柳月眠这个准孙媳是越看越满意。 这几日事情闹得她身子不适,但一瞧见柳月眠心中就舒畅了许多。 郡主身份贵重,又给她们谢家生下了怀佑这么个孩子,也不知道自家孙儿怎么想的,这么大的喜事之前还一直藏着掖着不告诉她。 谢老夫人拉过柳月眠的手,一脸亲切道:“郡主放心,到时候咱们侯府也会为你和淮儿风光大办的,聘礼只多不少……” 柳月眠面上一脸羞涩,默认了谢老夫人的话。 谢老夫人只恨不能现在立刻就将柳月眠和谢淮的婚事办了,他们静安侯府可不能被那苏氏压上一头。 不就是二百八十八抬聘礼么? 就算侯府公中凑不出来,再不济还有她那孙儿的私库呢。 …… 五公主府外。 无数百姓在公主府门前驻足,伸长了脖子看这空前盛大的场面。 谁家提亲连还带着下聘? 这苏姑娘究竟是有多抢手,这两家人都生怕慢了一步似的,争相求取,抬过来的聘礼都快堆成了小山。 “……我滴个亲娘诶,我可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聘礼,这苏姑娘是金子做的么?” “你们方才瞧见那南珠没?个头得有鸡蛋那么大!” “还有那流光锦缎,把我这眼珠子都快晃花了!” 公主府里头。 “这是你们雇的人?”王子安疑惑地凑过来问道。 苏怡言和林思思也是一脸懵,她们可没安排这一出。 “大家都是演戏,凭什么我当前面那个被压一头的,我不要面子的吗?” 看着那后来抬进来的二百八十八抬聘礼,王子安心情不太美丽,小声抗议道:“不行,得加钱。” 就在这时,外面的人群一阵骚动,传来一阵惊呼,三人齐齐朝外望去,只见众人纷纷让至两旁,一抬接着一抬的大红箱子被抬了进来。 “这是今日第三家了吧?” “我看这家也老气派了,后头那抬聘礼的队伍都快看不到头……” “老天爷,统共三百六十抬!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这又是哪个大户人家?” 王子安欲言又止:“这……也是你们雇的人?” 他知晓女子都爱面子,苏怡言想造势无可厚非,可三百六十抬的聘礼也太夸张了吧?一看就是假的。 王子安上前掀开一只箱子,顿时呆住了。 他不理解,但大为震撼。 本以为里头都是些充门面的玩意儿,没想到都是真金白银。 用得着演这么逼真? 苏怡言二人也傻眼了。 这家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一位嬷嬷挤呀挤,终于从人群中挤到了苏怡言跟前,高声道:“恭喜苏姑娘,贺喜苏姑娘!老奴替九皇子前来向苏姑娘提亲……”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 他们没听错吧,九皇子,那可是皇家! 谁能料到,苏怡言一个和离的二嫁妇竟能被皇子看中,看这架势还是要当皇子妃的。 而且这九皇子与太子可是一母同胞,苏怡言要是同九皇子成亲,那岂不是要同未来的皇后做妯娌? 不少女子眼红得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断了。 先是嫁了谢长公子,如今又要嫁九皇子,他们都想去瞧瞧老苏家的祖坟到底选了个什么风水宝地,哐哐往外冒青烟。 “九皇子?” 三人面面相觑,皇后那个久居深宫几乎没露过面的小儿子? 三人凑到一旁商量。 “苏苏,你怎么和我那九皇弟扯上关系了?” 苏怡言一脸茫然:“我不认识。” 王子安挑了挑眉:“那我走?” “你怕了?” “那倒不是,”王子安微笑:“ ……得加钱。” 苏怡言,林思思:“……” 王子安摊了摊手:“你们之前也没说让我和皇子抢人啊……这是另外的价钱。” 苏怡言一阵头疼,按了按太阳穴,九皇子突如其来的提亲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指着那三百六十抬聘礼道,都快堆出府门口了:“这位嬷嬷,要不您先将这聘礼抬回去吧,今日三家都来得仓促,我这一时有些惶恐……” 苏怡言话说得客客气气,毕竟是皇家派来的人,她如今一介平民得罪不起。 “苏姑娘误会了,这二百八十八抬的聘礼才是我们家殿下的……” 嬷嬷脸色不太好看,看来今日这提亲不太顺利,也不知这是哪户人家,生生压了他们九殿下一头。 苏怡言一愣,那这些聘礼又是谁送来的? 那些将聘礼送来的人放下东西就走了,她随手打开了一个箱子,扫了一眼,顿时整个人一僵…… 第123章 死了? 太子前阵子在宫中瞧见自己父皇身旁的那个新宠,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玛瑙不是九弟的皇子妃吗? 他可怜的九弟,竟然被绿了! 他心生同情,思来想去后还是决定告诉九弟,好好安慰他一番。 谁知他今日刚到林清墨寝殿门口,便见一个个大红箱子被浩浩荡荡地抬出去。一问才得知,今日九弟要向姑娘提亲下聘。 “皇兄,我今日这般打扮是否得体?” 太子步入寝宫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少年紧张羞涩地站在铜镜,前前前后后仔细查看的模样。 看着林清墨一脸期待的样子,太子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九弟好可怜! 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姑娘,就这么被父皇抢走了。 不像他,马上就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 唉…… 太子拍了拍林清墨的肩膀,语气沉重:“九弟,你莫要伤心,为兄同你讲一件事……” 半个时辰后。 两兄弟老老实实地跪在长乐宫,脸上都挂了彩,两张原本俊美的脸都肿成了猪头。 特别是林清墨,太子那一拳突如其来,他未能及时躲开。如今聘礼应该已经到了公主府,但他人应当是过不去了。 皇后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们两个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这里是皇宫,要是传出去是什么后果,你们想过吗?” 她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出现了,两个孩子为了同一个女子大打出手。她本以为太子这边瞒一瞒,等事情尘埃落定,太子自然死心…… “儿臣知错。”林清墨率先认错。 皇后点点头,她这个小儿子一向乖巧懂事:“墨儿,你先回去。” 林清墨走后,太子捏紧拳头,失望地看向自己的母后:“母后,为什么?” “比起你,你弟弟更需要她,天下这么多女子,你当兄长的就不能让一下自己的弟弟吗?之前你不是也说过,只要是你弟弟喜欢的女子,你都愿意让给他吗?” “那怎么能一样!” “所以你这是在怨母后吗?” 太子深吸一口气:“儿臣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你还是在怨母后。” 听见儿子这般指责自己,皇后心中委屈又难过:“你是在怨我向着你弟弟,可是你弟弟和你不一样,他拥有的东西远比不上你……”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怎么办? 太子拥有了一切,而小儿子身子不好,从小关在深宫中,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太子愈加失望地看向自己的母后,苦笑一声:“您要这么说便这么说吧,儿臣这就去公主府下聘,至于苏姑娘最后选了谁,儿臣都认了!” “你去,你尽管去!若是你父皇知道了,苏氏会是什么下场,你清楚的。” ……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回皇上,奴才打听过了,苏家姑娘的生母是苏府苏大人的发妻魏氏,早年间已经病死江南……” 皇帝手一抖,杯盏落地,摔得四分五裂。 那公公连忙跪下:“……不过前阵子苏府新添了位从江南来的姨娘,有人私下里传那位便是之前的魏氏……” “混账东西,下次回话一次性说清楚了,不然朕看你这颗脑袋也别要了!”皇帝皱眉。 公公连忙点头,不敢再卖弄自己的那点消息:“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这就想办法尽快找人将那女子的画像呈上来……” 公公觉得奇怪,他本以为皇上是看中了苏家姑娘,谁知道是瞧上了人家的母亲,真是怪哉!不过他也不敢私自揣测圣心。 过了片刻,皇帝的思绪从回忆中收回,见他还跪在地上。 “还有何事?” 公公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回皇上,奴才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斜了他一眼。 公公连忙道:“今日九皇子派人前去公主府向苏姑娘提亲下聘了……” …… 苏怡言和林思思在花厅喝茶。 王子安和九皇子的聘礼都被抬了回去,可那剩下的三百六十抬却无人认领。 “苏苏,你确定是他送来的?” 苏怡言点点头。 成婚两年,私库钥匙一直在她手上,库房里有什么她一清二楚。 他这是快搬空了半个私库…… 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不得她过得好,故意来捣乱? 毕竟有他那三百六十抬聘礼在,连九皇子的人今日都脸色难看地走了。 她有些发愁,难道要她大张旗鼓地送回去? 林思思不像苏怡言考虑得那么多,她嘿嘿一笑:“……反正他又没有找人来提亲,就当他送你的分手费吧。” 苏怡言其实如今更愁的是如何应付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九皇子,若她拒婚,便是打了皇后的脸…… 可若是不拒绝…… 她好不容易才从后宅中脱身,难道又要进入一个更大的牢笼? 这几日,京城中时下最流行的话题便是苏姑娘会选择哪一家,是尚书府的小公子,是九皇子,还是那个神秘的三百六十抬? 消息传到静安侯府,谢老夫人直接气病了。 她寻思着到底是哪家的公子瞎了眼,竟然给个二嫁妇下了三百六十抬的聘礼,将苏氏捧得高高的,真是败家! …… 苏怡言怀疑她今年流年不利。 她只是去了趟成衣铺子,就被人绑走,从后门给带走了。 看对方二人的身手,看着像是市井混混。 两人将她带到郊外的一处河水旁,直接将她扔了下去。 扑通一声。 苏怡言瞬间沉入了河水之中,不见身影。 “就这样扔下去?不用来上几刀?”一名大汉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娘娘说了,她不会水,这处河水又深又急,这样丢进去肯定淹死了!”另一名大汉不以为然。 “再说了,娘娘特地吩咐了不能留下外伤,就算回头尸体被发现了,官府查起来也就是个失足落水。如今娘娘正得恩宠,可不能被人抓到了把柄……” “娘娘果然英明!” …… 苏怡言的死讯很快传遍了京城。 众人都知道苏怡言不会水,落入那样深又急的河中,性命定然不保。 官府的人只在岸边找到了她的绣帕,将其带回去草草结案。 前几日还风头无两的苏怡言,如今却丢了性命,成了一缕冤魂,众人唏嘘不已。 五公主失去至交好友,痛哭到一度晕厥。 醒来后便去了护国寺上香祷告,为苏怡言祈福。 谢淮每日依旧若无其事地上下朝,未掉一滴眼泪,面上也不见哀伤,众人觉得毕竟苏氏是他曾经的发妻,这样也未免太过冷漠了些。 “我知道苏妹妹不在了,你心中难过,但也不能累坏了自己的身子……”柳月眠面上悲伤,心中其实已经快要笑出声来。 她还没动手,苏怡言竟然就死了! 看来老天都在帮她。 一个死人拿什么跟她争? 谢淮已经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急着将手中的事务尽快处理完成。 他头也不抬地开口道:“郡主可知,文远回来了。” 柳月眠端着托盘的手不经意地抖了一下,立刻重新露出完美的笑容:“是吗?那可太好了。” 第124章 不复相见 柳月眠走后,竹二疑惑道:“主子,为何不将二公子受伤的事直接告诉郡主?” 谢淮在文书上落下最后一笔,笔锋一收:“……我想知道二弟受伤是否是个意外。” 根据暗卫回报,这次幸好有赵家小公子同行,将人从山匪堆里救出来,不然谢文远多半凶多吉少。 他这个二弟性子也倔强,当初离开时说的是三年回京便就是三年回京,按理说绝对不会提前,到底是谁在这个节骨眼煽动他回京…… 夜色渐深,天空中滚滚厚重的阴云压顶,将月色掩去。 谢淮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飞霜院。 飞霜院内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门两旁悬着的灯笼并未点燃。 明明在不久以前,他每日过来的时候灯笼都是亮着的,那是苏怡言在等他用晚膳。 他只要一走进院子,她身旁的小丫鬟便会扯着嗓门大喊一声:“长公子回来啦!” 晚膳过后,她回房做女红,翻翻账册,大多数的时候抱着游记和话本子看得入迷。 彩云在院外值守,嗑着瓜子与一旁的其他丫鬟闲聊,那只吃得体壮膘肥的兔子则会在院中滚来滚去自己蹦着玩…… 他伫立在院子中,身形萧索。 如今这里的下人已经被他尽数遣散,此时静得落针可闻。短短时日,往日内还算热闹的院内已经显出了几分孤寂与荒凉。 推开房门,屋子里的摆设一切照旧,苏怡言喜欢的各种小物件摆得满满当当的,可他的心中却一阵空落。 床幔垂落,一对枕头并排放置在床头。床榻上,再无那道熟睡的身影。 她的梳妆匣内,那些如意阁的首饰没有带走,上回他买回来的那对粉色芙蓉玉耳坠甚至还没来得及为她戴上,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梳妆匣的角落,直至被遗忘。 柜子里都是她的衣裙,大多是素色的,那一件最为艳丽的绯红罗裙,被她藏在了最角落的地方。 贵妃椅旁的小木格上,原本摆放着各种话本游记,一旁的矮几上往往还会摆着她喜欢的小吃食。 每当他突然进屋,都能看到她撅着身子慌忙将吃食藏起,然后摆出一副端庄做派的模样…… 谢淮神情有些恍惚。 这里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她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走。仿佛他再等一等,女子便会推门而入,唤他一声:“夫君,你来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 窗外忽然一道黑影闪过。 紧接着,一名暗卫跪在他身前:“主子,查到了。” 暗卫在他耳边低声耳语。 下一瞬,谢淮剧烈咳嗽起来,口中一股甜腻的的血气化散成雪白衣襟上星星点点的红…… …… 京城郊外一处茶馆的后院中。 一名灰衣小厮正悠哉游哉地在一棵老槐树下晒着太阳。 他身旁的石桌上摆着井水里冰镇过的新鲜瓜果和各色点心,茶馆老板殷勤地在一旁替他打着扇子。 “咱们老板疯了吧,这样伺候一个新来的下人?” 茶馆中几个跑堂的小二经过,看到这一幕,惊讶得差点合不拢嘴。 此时阳光正好,那小厮缓缓打了个哈欠,侧过头来。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那双杏眼却格外清亮动人。 这小厮不是旁人,正是“死去的”苏怡言。 那日苏怡言落水之后,故意潜入水底,牢牢扒住一块大石头,屏住气偷听岸上的两名大汉说话。 只隐隐约约听两人提到了什么“娘娘”。 宫中她认识的“娘娘”不多,只有皇后和玛瑙。如果猜得不错,这个要杀自己的“娘娘”便是玛瑙了。 听完两人说话,她也不敢冒头,一直谨慎地游到了下游才敢从水中钻出来。 正当要往城内的方向走去时,她脚步一顿,一个想法电光火石般闪过。 除了嫁人摆脱苏家的掌控,她还有“假死”这条路! 如今恰好她惹上了九皇子这个麻烦,正愁如何脱身,如今何不顺势而为? 苏怡言实在是不喜欢皇宫,皇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而且她觉得自己和皇宫犯冲,每次从宫中回来都带着一身伤,哪有在外面自由自在? 她放出了专用信号弹,很快附近五公主的人便前来接应,将她安置在郊外的茶楼中。 五公主表面上只是经营酒楼珠宝店铺,其实暗地里各种买卖消息,暗楼刺杀的势力遍布整个大安朝,甚至还渗透到了军中。 苏怡言知道,若不是五公主心怀天下,不想掀起血雨腥风,恐怕女皇也是当得的…… 忽然,一只灰色的鸽子从院外飞了进来,落在了一旁的木架上,时不时地抖动自己的羽毛,咕咕叫个不停。 掌柜几步走过去,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纸,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苏怡言。 展开信纸,五公主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自己的生母魏氏偷偷送至护国寺,彩云从旁照看。 本来一开始,苏怡言打算将母亲一块带回江南。可万万没想到,五公主传信于她,魏氏如今已是苏府的姨娘。 且身份不是良妾,而是能被苏府随意发卖的贱妾。哪怕苏怡言将人带走,若苏家人追究起来报了官,后果不堪设想。 苏怡言知晓后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那个娘亲怎能如此糊涂! 无奈之下,她想起来慈恩大师曾想见她母亲一面,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让护国寺暂时庇护自己的母亲。 【我那个九皇弟听说你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幸好你没嫁他。】 【谢淮真是狠心,你死了他一滴眼泪都没掉。】 【男人薄情寡义,都不是好东西!】 五公主忍不住在信的最末尾吐槽道。 苏怡言的手不禁攥紧了信纸。 哪怕她死了,他都没有半分触动?就算是养在身边的小猫小狗也会有感情吧? 罢了,从此山高路远,此生不复相见…… 苏怡言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的王子安,两人按照约定,要一同下江南,料理那边的产业。 “你这易容术真是厉害,我都没认出来。”王子安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不住称赞。 苏怡言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还是当初谢府三姑娘亲手教她的,没想到如今派上了用场。 出门在外,男子的身份更方便。她换上了灰袍男装,将肤色抹黑,五官弱化,显得十分不起眼。 “马车雇好了?”苏怡言往外面张望,却发现他是骑马来的。 “我们不去江州,先去宁州。” 苏怡言愣了一下,宁州与江州隔得不远,正是她外祖母家所在的地方。 第125章 启程 直觉告诉苏怡言,她外祖母家是出了什么事。 果然,王子安说苏府的人前日拿着书信来公主府要人,说是魏氏江南的生母病了,让魏氏回去一趟。 “其实你……”苏怡言抬眼看他。 这是她的家事,他们二人根本不熟,苏怡言也不好意思麻烦他跟着跑一趟。 王子安知道她想说什么,笑着道:“没事,我陪你一道……” 苏怡言刚觉得有些感动,王子安紧接着在她耳边来了句:“……反正我是收过钱的。” 苏怡言:…… 他们本是要走官道的,如今赶着时间回去,决定走水路。 王子安物色好船只和船夫,看了天气,定于三日后出发。 …… 早朝,皇帝突然提出要追封苏怡言为公主,为其立下衣冠冢。 满朝文武都炸了锅。 “……苏氏替朕的皇后寻来了治病良药,此等大功,朕理应嘉奖,众爱卿有何异议?” 皇帝一脸威严地扫视着下面的臣子,一副爱妻情深的模样。 皇后抹着眼泪表示感动,心中却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日苏氏献药,皇帝分明没有什么反应,就连那和离旨意也是她替苏氏好不容易求来的。 不过皇后很快放弃了怀疑和猜测,反正人已经去了。她虽感叹一声苏氏命薄,但说实话,她心中松快了许多,不用再为两个儿子不和的事情烦心。 得知苏氏去了,她原本最担心小儿子,不过现下看来也没那么喜欢,小儿子神色如常,倒是太子在东宫连着醉了几日酒。 “父皇,儿臣以为,此事不妥……” 太子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如今苏怡言的尸首还未寻到,太子想着她若有一日回来,同自己成了兄妹,那可不行! “臣也以为,此事不妥。” 一向与太子不和的谢少傅这次竟也破天荒地站在了太子这一边,众大臣差点惊掉了下巴。 太子也纳闷,关他什么事? 皇帝眼神中透着不悦,但也只能暂时作罢。 话题一转,便转到了近日江南水患的事情上来。 江南水患年年治理,却年年灾害严重。 尤其是江州此地,水患频发,每年拨下去的银两如流水一般,却丝毫不见成效。 皇帝决定派一钦差巡抚到江南一地视察,一查贪墨,二寻求治水之法。 水患严重,往往会带来疫病,谁都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意外,就算有了治水之法,成效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看到的。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自然没人愿意往身上揽…… “臣以为,谢太傅才高八斗,学识渊博,此次南下钦差一职非谢少傅莫属。” 太子一党开始作妖。 站在谢淮这边的文臣立刻毫不示弱地反击:“皇上,臣以为谢少傅忙于南疆边境事宜,哪里能走得开?不如太子作一番表率,亲自南下治水?” 朝堂上短暂的和平结束了,吵得不可开交…… …… 五公主给魏氏和彩云留下了几名会功夫的丫鬟,便离开回公主府府备嫁衣去了。 护国寺内。 悠扬的钟声响起,惊起一片飞鸟。 “彩云姑娘,好巧。” 彩云扭头就跑。 她每日嗑着瓜子,撸着兔,顺便守着魏氏,偶尔偷听佛堂里各种夫人的忏悔,比那外头的话本子还要香艳精彩,小日子过得津津有味。 如果不是陆然隔三岔五就跑过来给她送药的话,她的心情会更好。 “在下这次改进了药方,保证这回的口味……”陆然还没说完,便见小丫头捂着耳朵跑得更快了。 那对小短腿都快捯饬出残影来。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长那么高做什么,长得高做衣裳还费料子…… 回到禅房,一撮灰正在床上啃着什么磨牙。 彩云定睛一看,赶紧将东西抢过来。 手中的剑鞘上刻着一个“修”字,其他的彩云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这是魏氏见过寺庙里那位大师后,大师交给魏氏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只通体翠绿的手镯,一看就十分贵重。 魏氏将手镯戴在手腕上,将这没用的剑鞘顺手扔给了她。 彩云左看右看,最后决定还是先收好,说不定这东西与小姐有什么渊源,等小姐回来后再行处置。 …… 今日是一个艳阳天,水面波光粼粼,码头停着许多船只。 站在甲板上,苏怡言一阵神清气爽。 她张开双臂,感受着河面的清风从手间的缝隙刮过。 嗯,是自由的感觉。 若不是外祖母病了,她如今的心情能更好一些。 “王七,你怎么在这,我一顿好找。” 出门在外,苏怡言的身份是王子安的小厮,自然起了这么个名字。 苏怡言虽然嫌弃,但总比叫王八好…… “这会儿风还不算大,等船开起来那风才叫大。”王子安递给她一条烤鱼,那烤鱼上的油兹拉兹拉的,上面撒着葱花,香味十分诱人。 “你烤的?” “怎么可能,厨子烤的。” 像王子安这般出身的富贵公子哥,自然是不会做这些的。 “咱们这船上还有厨子?” 苏怡言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让王子安有些好笑:“那是,跟着我肯定不会叫你吃苦的。” 苏怡言接过烤鱼,不愧是王子安,出门在外绝对不会委屈自己,找的船上不光配有小厨房和厨子,还有抚琴的姑娘和说书的先生用以解闷。 王子安怕是租用了最贵的一艘船。 “咱们这艘船好像是最气派的……”苏怡言环顾四周,吃着烤鱼感叹道:“不会被水匪盯上吧?” “放心,我方才在码头看到一艘更气派的,比咱们这船还大了足足三四倍,要抢也是先抢他们的。” 那么大? 苏怡言不敢想,恐怕得是哪个皇亲贵胄的船。 第126章 遇 五公主被南疆新皇选定和亲的事情在京城流传开来,皇宫中的其他公主都松了一口气,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大臣们也松了一口气,毕竟如今突厥进犯,战事紧张,如果此时南疆也想来分一杯羹,大安朝恐怕是元气大伤。 五公主府。 林思思现下可没什么心思绣嫁衣,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近日打听到的关于朝堂上的消息。 要不要这么巧? 谢淮不是一直忙于南疆那边的事宜,怎会突然被皇帝派去江州赈灾? 偏偏是江州…… 哪怕苏苏先回宁州看望外祖母,那也是同路,在中途停靠的码头不是没有遇见的可能。万一被认出来,这番假死岂不是白费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安心,赶紧去信一封以做提醒。 信鸽飞走后,林思思回到房内,拿起鲜红繁复的嫁衣,研究如何穿针引线。 其实嫁衣绣娘们早早就给绣好了送过来,她只需要在上面添上几针便可。 可奈何她女红的糟糕程度比起苏怡言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缝了几针,手指头就被扎了几下。 南宫礼抱着账本进来时,林思思正和那团乱糟糟的绣线做斗争。 南宫礼还未来得及露出嘲讽的笑,便听林思思唉哟一声,葱白的手指上立刻上冒出一颗殷红的血珠子。 南宫礼皱了皱眉。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的手上,瞧见那好几处被绣花针扎出来的伤口,他内心一阵烦躁。 他将这种烦躁归咎于看不得人在他眼前犯笨。 平日里瞧着还算机灵,怎么连根针都拿不住,光往自己手上扎? 真是笨死了! “公主,这批账册也清算好了。”他朗声道。 林思思头也没抬:“好,你放那便是——嘶!” 又是一针。 南宫礼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嫁衣抢过来:“我来。” “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了你,什么都会,要是没了你,我可怎么办……”林思思凑过去在他耳边夸赞,语气带些俏皮,一派天真信赖。 南宫礼手中动作一顿 ,又继续认真绣那嫁衣上凤凰的眼睛:“……公主说笑了。” 林思思托着下巴看南宫离穿针引线,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既贤惠又会打算盘,她还真有点舍不得…… …… 船行驶几日后,靠了岸,停在了最近的码头。 船上的下人们上岸采买补给吃食用品,王子安询问苏怡言要不要下船到处走走。 此时夜幕降临,黑夜中,远处灯火通明,看起来十分热闹。 苏怡言突然记起,今日是七夕。 年轻男女大多期待每年的七夕灯会,可以向心仪之人表明心意,相约一起看花灯。可对于苏怡言来说,七夕灯会却是一个她不愿意面对的伤痕。 与谢淮成婚后,她更是从未在七夕灯会这一天出过门。 “真不去?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花灯?”王子安挑了挑眉。 苏怡言点点头:“那走吧。” 向前走,她也不能总困于从前。 两人刚下船,一名小厮迎上来,犹豫问道:“是苏姑娘吗?” 苏怡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自己的易容被发现了? 小厮挠了挠头,如实道:“没认出您,认出您身旁这位王公子了。” 苏怡言接小厮递来的纸条,愣了愣,停住了脚步。 王子安凑过来一看:“来来往往人这么多,哪里会那么巧碰上?再说了,你如今这张脸,就算你亲娘来了都认不出,有什么可怕的?” 王子安的一番话顿时打消了苏怡言的顾虑。 二人来到最繁华的一段街市,路上往来的大多都是年轻的公子和姑娘,姑娘们盛装出行,公子们则手中拿着一把折扇做翩翩君子之姿。 两旁小贩沿街叫卖,摆出各式各样的花灯。走马灯,宝塔灯,兔子灯…… 看得人眼花缭乱。 苏怡言觉得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打算带一盏回去,也算是过节了。 “这个如何?”王子安替她挑了一盏。 苏怡言一看,沉默了。 王子安挑的是盏兔儿灯,和多年前谢淮手中提着的那盏样式很像,肚子圆滚滚,兔子耳朵还是垂下来的,看起来格外憨态可掬。 她正要摇头,便听小贩不停地吹嘘推荐:“这位公子好眼光,这盏兔儿灯可和旁的不同,保证您这灯与旁人的不重样……” 环顾四周,苏怡言发现旁的兔儿灯耳朵都是竖起来的,有曲线有腰身,王子安手中这盏还真是独一份。 她眯了眯眼,有些怀疑:“老板,你这该不会是只残次品吧……” 老板一听,脸一阵红色一阵白:“咳咳咳,小兄弟,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是卖得好,只剩下这一盏了,说明你家公子眼光好……” 苏怡言正纠结着,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老板,这灯怎么卖?” 苏怡言一愣,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下意识地,她想逃。 苏怡言头也不敢回地拉着王子安飞快挤出了人群。 他们身后,谢淮正提着那盏兔儿灯。 “客官,您是要这盏灯吗?” “嗯。” 谢淮付了银子,转头看向方才那匆匆离开二人的背影,眉头轻皱…… “哎,你拽我做什么,那花灯还没买呢!”王子安不明所以。 苏怡言不好意思地放开他的袖子:“我方才听到谢淮的声音了。” “这么巧?” 王子安一脸惊讶:“你不会听错了吧?” “不会。” “不对啊,那你也用不着躲……”王子看着她那张脸提醒道。 苏怡言如今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厮,连清秀都称不上,走在路上旁人都不会多看一眼的那种普通。 苏怡言这才记起自己易容了,但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心情了,只逛了一会就重新回到了船上。 在甲板上吹了会夜风,苏怡言心中的忐忑慢慢平复下来。 大不了之后几日她不再下船,等船经过江州,她与谢淮便再也不会遇到。 转身回到船内吃饱喝足,苏怡言和王子安一起听了会小曲,两人便各自准备回房。 苏怡言身后,一道幽怨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第127章 见面不相识 苏怡言本能地回头,却发现身后什么人也没有。 这一夜,苏怡言睡得很不安稳。 到了下半夜,船似乎开始颠簸起来,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忽然,船身猛地一震,苏怡言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顿时整个人清醒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船夫惊恐的声音:“不好啦!船漏水啦!” 船上的人都逃到了甲板上。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船突然漏水了?”苏怡言问船夫。 船夫飞快答道:“……不小心撞到了暗处的石头,别说这么多了,船快沉了,咱们赶紧逃命吧!” 苏怡言听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河道何处有暗石,何处水流湍急,按理说往来的船夫应当都知晓,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不过船毁了对人家船夫也没什么好处,可能是她多心了吧。 船夫放下几条小船:“咱们运气好,后面刚好来了艘大船,不知那船上的人好不好说话,能否捎上咱们一程……” 苏怡言向后方看去,果然看到了一艘气派无比的大船。 距离下一个码头还有很长的距离,苏怡言知晓若今夜她们搭不上这只大船,事情就麻烦了。 “先上小船!”王子安示意。 苏怡言刚要跳下去,突然似乎有人在身后推了一把,她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此处水流湍急,吃了两口水,苏怡言奋力朝小船游去。 她一靠近小船,船夫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最后同王子安一道,用力将她从水中拖上了小船。 苏怡言再次感叹流年不利。 浑身湿哒哒的,衣服紧贴在身上,难受极了。 她往方才自己站着的身后的方向望去,方才人多,不知道究竟是谁推了她,也不知道对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小兄弟,水性不错!别看你个子小,这身板倒是练得挺结实的嘛!你这胸肌怎么练的,也教教我!” 船夫爽朗一笑,他们走水路的,对水性好的人天然抱有亲切的好感。 结实的……胸肌? 苏怡言低头一看,一脸尴尬。 束胸似乎松了…… 王子安上前两步挡在她面前,咳嗽了两声:“当务之急,我们先靠近那大船问问情况。” 船夫点头,指挥着大家奋力划着船桨,好不容易才将小船划到后面那艘大船跟前。 “停一停,麻烦停一停!” 船夫高声吆喝着,对着大船不断挥手示意。 大船的甲板上伫立着一道人影,看衣着打扮矜贵无比。 “这不是王家小公子嘛,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你这游山玩水的,兴致不错啊?” 甲板上站着的男子说话语气并不太友好,有些阴阳怪气。 苏怡言听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她闻声望去,不由得一愣。 难怪这船如此气派,原来是他的船。 不过他不应该在京城里醉卧美人乡么,怎会出现在此? “殿下,烦请出手救我等一命。” 王子安恭敬施了一礼,只换来太子的一声冷哼。 苏怡言一看,这下糟了,太子看王子安的眼神里全是敌意,这王子安多半是以前在哪里得罪过太子,这太子的船今日恐怕是难上了。 她眼珠一转,想起了太子喜欢到处英雄救美的德性,将抱着古琴瑟瑟发抖的琴女心兰请到了小船的最前头,让她向太子求救。 心兰琴技佳,歌喉也美,此时的说话声更是柔美动听,还带着一丝害怕的颤音。 “殿下~” 真是柔弱可怜,我见犹怜。 苏怡言一个女子听了都要心软。 谁知太子的视线只是短暂地扫过心兰,然后别开脸。 苏怡言傻了眼。 这招怎么不管用了? 忽然,一名护卫从船舱里出来,在太子耳边耳语一阵。 片刻后,太子脸色难看地一挥衣袖:“让他们上来吧。” 虽然不知太子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能顺利蹭上免费的豪华大船苏怡言还是很高兴的。 然而很快,她便高兴不起来了。 苏怡言浑身湿透,王子安上船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了给她披上。 她心道王子安还算有点君子风度,便听到他一句轻飘飘的“承蒙惠顾十两银子。” 苏怡言:…… 抠搜死他得了。她打赌王子安这辈子娶不到媳妇! 未曾想,就是这件外袍引来了麻烦。 太子的目光在王子安和苏怡言两人之间来回扫视着:“王子安,这是你的小厮?” 苏怡言赶紧将头垂得更低,躲在王子安身后,这会儿被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王子安挡在前头,镇定自若道:“回殿下的话,正是。” 太子眯了眯眼眸,突然走近几步,将手中的檀木扇柄抵在了苏怡言的下巴上:“你,抬起头来!” 苏怡言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他认出自己了? 她硬着头皮缓缓抬起头…… 下一瞬,太子退后几步,将手中的折扇都扔了,一脸嫌弃。一旁的丫鬟则惊恐地看着苏怡言的脸,嘴里发出了“啊”的惊叫声。 苏怡言有些懵。 她如今的样貌是普通了些,但也不至于到吓人的程度吧? “太子见谅,我这小厮患有白癜风,时好时坏。不过太子放心,此病不会传染,就是有碍观瞻。”王子安暗中朝苏怡言眨眨眼。 白癜风? 苏怡言立刻明白过来。 她方才落了水,脸上此刻大抵是脱妆了,黑一块白一块的,能不吓人吗? “你这奴才方才自己怎么不说?” 太子这话是在质问苏怡言。 苏怡言如今是男装,与旁人说话的时候会故意将嗓音压低变粗,但这也仅能糊弄一些不认识的陌生人。 她与太子说过几回话,此时开口会有露馅的可能。 于是,她灵机一动。 看着只会“啊吧啊吧”的苏怡言,王子安嘴角抽了抽。 随即他配合道:“我这小厮有个毛病,一受到惊吓就会变成哑巴。他方才落了水,再过个三五日就恢复了。” 苏怡言真想给他比个大拇指。 三五日后,他们早已抵达下一个码头,与太子分道扬镳。 太子见王子安维护的姿态,突然嘲讽一笑:“二位真是主仆情深。不过苏姑娘尸骨未寒,你还有如此雅兴,真叫本太子大开眼界。” 王子安和苏怡言皆是虎躯一震——敢情太子这是把他们两当断袖了? 第128章 她饿得头昏眼花 太子嘲讽完便失了兴趣,就王子安也配向苏姑娘提亲? 不仅断袖,还有恋丑癖! 太子越看越觉得太糟心,真不想让他们上船。 “给他们二人安排一间房,切记,离本太子的房间越远越好!”太子叫来管事吩咐道。 一间房? 苏怡言赶紧给王子安使眼色。 王子安还未开口,一道男子的声音突然响起:“……船上的空房还多,给他们安排两间房。” 声音偏冷,在静夜中听起来犹如击玉般冰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甚至给人凌驾于太子之上的错觉。 苏怡言猛地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了一道熟悉的视线。 夜风猎猎。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一袭雪白衣袍,衣袂随风而动。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清冷的,陌生的,毫无波澜的。 很快,他移开了视线,因为此时船舱中缓缓走出了一道红衣倩影:“大半夜的,怎么都站在这里,发生了何事?” “这里没你的事。”太子很不待见她,更不待见谢淮。 原因无他,此次南下,谢淮是父皇钦点的钦差巡抚,自己则只是跟着历练,没有实权,这一路他都得听谢淮的。 他堂堂太子,何时这般憋屈。 “那这房间……”管事小心翼翼地问。 “行了,就按他说的,两间就两间!” 太子原本并不想救王子安,可谢淮非要他救,这会连安排几间房这种小事也要插手。 他觉得谢淮就是故意要和他对着干。 太子愤愤一甩衣袖,回了船舱。 “二位,这边请吧。”管事来到苏怡言和王子安面前,态度算不上恭敬。 苏怡言双脚定在原地,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谢淮竟也在这艘船上? 更让她惊讶的是,他就连南下治水赈灾,身边都不忘带上月眠郡主…… 真当是恩爱有加,两人一刻也离不开。 苏怡言垂下头,突然想笑。 老天和她开了个玩笑,她死遁离开了京城,连自己的身份都舍弃了,如今销了户籍,成了一名不被官府记录在案的“活死人”。 结果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底又和这两个她最不想见的人遇到了一起。 她有些后悔,早知道方才就不该上这艘船。 “走了。”王子安一扯她的衣袖。 苏怡言回过神,低头乖乖跟在他身后。 经过谢淮的时候,她还是不由得紧张得屏住了呼吸,指尖微收。 “王七,别磨蹭了,快点!”王子安又拉了她一把。 她的余光中,至始至终,谢淮都没有再抬眼往他们这边看一眼。 苏怡言松了口气。 他没有认出自己。 也对,“苏怡言”已死,她如今就是个长相可怖的小厮,脸上诡异地一块白一块黑,多看一眼都会令人厌恶…… 管事将苏怡言领到了一间布置整齐的房间,王子安住在她隔壁。 刚进屋子,苏怡言就打了个喷嚏。她正准备将湿透的衣服换下来,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门外,一名丫鬟手中捧了套衣物:“这个给你。” 她似乎生怕苏怡言嫌弃,又补充了句:“是干净的,没穿过。” 苏怡言接过道谢,正想问是谁让她送过来的,结果丫鬟一低头,转身便跑得没影了。 手中的雪白中衣,布料柔软,带着清香,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送来的,不过她的确需要。 检查了一番,确认衣服没问题,她褪去湿淋淋的衣裳,将中衣换上。 毕竟不是自己的衣服,宽宽大大的,苏怡言束了腰,将衣袖挽了又挽,这才勉强穿上。 换好后,她将湿掉的衣裳拧干,摊开晾了起来。 对着铜镜仔细看了看自己斑驳的脸,苏怡言悄悄敲开了隔壁王子安的房门,她易容用的脂粉都放在了他那里。 被王子安拉入房内的瞬间,她余光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再看过去时,却什么都没有了。这大半夜的,应该没有人不睡觉吧? “哪个男人的衣服?” 王子安看她穿着不合身的雪白中衣,挑了挑眉。 “别人免费送的。”苏怡言想起他那句“承蒙惠顾十两银子”,故意在“免费”二字加重了读音。 王子安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闭了嘴。 在王子安屋子里加固了一下妆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又悄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夜里,月色沁凉。 苏怡言裹着薄薄的毯子入眠,月光皎洁,从窗户外明晃晃地照进来。 折腾了这么一整,她反而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一闭上眼便是谢淮和柳月眠在眼前乱晃,她有些气恼地捶了捶床板。 烦人。 夜里河面的风刮得狠,夜风灌入屋内,苏怡言感觉有些冷。她爬起身关了窗户,又是一阵翻来覆去,这才沉沉睡去。 船大的好处就是,第二日大半日,苏怡言都没有再遇见过谢淮,也没有遇到柳月眠,想来他们二人应该在一处。 眼不见心不烦。 她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慢慢松弛下去。 再待个两三日,不出意外的话,马上她和王子安就能在码头重新雇上一艘新船,离开谢淮他们。 …… 夜幕降临,河岸旁的渔船上都飘起了袅袅炊烟。 管事突然找到苏怡言。 彼时,苏怡言正苦兮兮地立在王子安身后伺候,晚饭没吃,她饿得头昏眼花。 盯着桌上唯一的一条红烧鱼,想哭。 她怀疑太子就是故意的,这一整日,早膳和午膳都一直赖在王子安跟前不走,害得她一直等到他们二人吃完才能用饭。 这船上的厨子仿佛跟荤腥有仇,除了鱼,其他的菜都是清淡的素菜,把苏怡言的小脸都快吃绿了。 “王公子,谢大人病了,缺个人照看,可否借你这小厮一用?”管事的态度变得毕恭毕敬。 苏怡言将目光从红烧鱼身上依依不舍地收了回来。 病了? 谢淮昨日看起来明明还好得很,今日怎么就突然病了? 而且为何非要找她伺候? “谢大人病了?不过我这小厮笨手笨脚,容貌丑陋,又是个哑巴,为何不找其他丫鬟伺候?” 对对对,就这么说。 再说她这还饿着肚子呢…… 第129章 病 管事讨好地搓了搓手:“是这样的,王公子,谢大人身边不喜欢女子伺候,而且他一向喜静,其他小厮又太过聒噪,思来想去,您身旁这位不是哑巴吗?正合适照顾谢大人……”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哦,原来如此。那小七你快去吧。” 苏怡言没想到王子安会答应,她赶紧对着王子安一阵“阿巴阿巴……” “毕竟咱们坐了人家的船,你好好照顾谢大人也是应该的,对不对……”王子安像是没看懂似的,笑意愈深。 对你个头! 苏怡言气得干瞪眼。 …… 屋外的横梁上,蹲着两道身影。 “主子前几日才吐的血,今日又病了,这可如何是好?”竹一面露担忧之色。 竹二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没事的。” 前阵子主子整个人一直紧绷着,听到少夫人的消息后那口气才猛然松下来。李太医说了,那口血是郁结于心的阻塞之血,吐出来才是好事。 至于这次生病…… 竹二啧啧两声。 大半夜穿件单衣站在外头风口,吹了一夜冷风,不病才怪了。 苏怡言在管事的带领下来到了谢淮房间门口,她深吸一口气,强打起精神来。 他应该没认出自己,选中她只是因为她是哑巴。 罢了,左右不过是照顾一二日,等回去她再找王子安算账! 苏怡言正要推开房门,里头却传来了熟悉的一男一女的对话声。 她动作一滞。 “这是你昨日买的花灯?给我的?”柳月眠的声音尾调如同带着个钩子,带着一丝妩媚。 苏怡言没有听到谢淮的回答。 下一瞬,是谢淮略带愠怒的声音:“谁让你们将郡主带来的?” 苏怡言的眼神变了变,他怎么舍得对他心尖上的人发火? “是我听下人们说你病了,身旁也没个妥帖的人照顾,非要让她们带我过来的,你不要责怪她们……”柳月眠倒是好脾气。 “郡主还晕着船,我已经找了人照顾,就不劳烦郡主了。” 苏怡言轻轻垂下眼眸,原来谢淮是担心柳月眠太过劳累。 她心中突然莫名有些心疼自己…… 若不是身旁还站着管事,她真想扭头就走。 门“吱呀”一声开了,柳月眠从里面走出来,经过苏怡言时,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什么垃圾:“小哑巴,照顾好谢大人。照顾得好了,回头本郡主有赏。” 苏怡言当作没听见,径直走进了谢淮的屋子。 “一个奴才得意个什么劲,也敢给本郡主脸色看!” 柳月眠咬了咬牙,要不是看在这小厮来照顾谢淮的份上,她才不屑搭理呢! …… “咳咳咳……” 苏怡言刚走进屋内,便听到床榻上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水……” 那声音气若游丝,若不是方才苏怡言在门口隔着门板都听到了谢淮的声音,真当要以为他快病得活不成了。 难道这病时好时坏? 苏怡言不由得又走近了几步。 谢淮的咳嗽声已渐弱,那白皙得过分的脸庞上透出几分病态的红晕。 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色苍白,平日里用玉冠束起的乌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整个人斜倚在床榻上,显出几分柔弱无力。 应当是真的病得不轻。 他方才好像是要喝水来着? 苏怡言没多想,她如今的身份是个哑巴小厮,谢淮吩咐什么,她老老实实照做就是,应该出不了什么纰漏。 她先是到一旁的八仙桌给谢淮倒了杯水,然后几步走到床榻边,恭恭敬敬将那杯水递了过去。 “……多谢。” 谢淮接过轻抿了几口,将杯子递还给她,声音冷淡,看她的眼神也陌生至极。 苏怡言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转身将杯子放回桌上的时候,身后那双琉璃般漂亮的桃花眸却灼灼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中尽是眷恋。 苏怡言觉得谢淮难伺候得很,一会儿冷了,她得替他掖被角,一会儿热了,她得替他将床幔挽上去用金钩勾好…… 苏怡言本打算远远坐在外头,现下是不行了,得围着他的床前打转。 以前他也是这般难伺候么? 好像在她的记忆中,谢淮几乎从未生过什么大病。 即使受了伤,谢淮在她面前也从未喊过一声疼,让她有一种他不需要被人照顾的感觉…… 晚些时候,谢淮有些发热,苏怡言不得不时时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去探他的体温。 每每这时,谢淮都会闭上眼睛,似乎很嫌弃她的触碰。 苏怡言撇撇嘴,但也不同他计较。 毕竟她现在顶着的这张脸,都快把她自己给丑哭了…… 她给他喂了药,又去打了一盆温水,拧了张帕子敷在他的额头。 谢淮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底一片温柔缱绻,觉得多日来空荡荡的心终于在此刻被填满…… 忽然,屋子里发出一阵尴尬的响声。 “咕噜~~~” 明明不大的声音,却在安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的大声。 苏怡言尴尬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谢淮似乎意识到什么,皱了皱眉头:“你没用晚膳就被带来了?” 语气凉飕飕的。 苏怡言赶紧点头,可怜巴巴地挤出几滴眼泪。 片刻,谢淮吩咐下人送来了一桌子菜。出乎苏怡言意料的是,摆上桌的菜大多是肉菜,那些清汤寡水的素菜倒是不多。 苏怡言含泪炫了只鸡腿,终于不用再吃草了…… 一旁的谢淮单手托着下巴,悄悄看苏怡言吃饭,眼中藏着淡淡的笑意。 每当苏怡言往这边看时,他那双眼眸中顷刻间又只剩下寒潭般的冷冽疏离…… 他不敢去赌。 从得知她落水后选择死遁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再这样逼她,只会将她越逼越远…… 他将自由还给她,让她过她想过的生活。 谢淮甚至想,她不回京城,不要自己,但那又如何?那个人她也不要了…… 她心里没有自己,但也至少没了旁人…… 第一百三十章 你家夫人不在 苏怡言用过晚膳后心中的怨气消散了许多,搬来一只小板凳守在谢淮床头。 床头旁的几案上摆着那只灯会上圆滚滚的兔儿灯,耳朵垂着,看着很是可爱。 苏怡言闲着也是闲着,就多看了几眼,便听到谢淮毫无感情的声音:“喜欢就拿走。” 他送柳月眠的东西,她才不要。 苏怡言摆摆手,表示拒绝,谢淮也没再吭声。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一处,室内只闻一旁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吃饱了本就容易犯困,苏怡言脑袋不停地“小鸡啄米”,最后头越垂越低,索性趴在了床沿上,整个人昏昏欲睡。 谢淮偷偷侧过脸来看她一眼,发现她还没睡着,又飞快地收回视线。 苏怡言眯了一会儿,再抬头的时候发现谢淮似乎已经睡着了。 谢淮之前喝的药这会儿起了药效,身上开始发汗。 那双桃花眼紧闭着,乌发汗湿,鬓角的汗珠沿着下颚滴落,顺着脖颈滑入雪白的领口…… 光是瞧一眼,便让人心生不忍。 苏怡言只得转头去寻了条厚实的巾子,替他擦去额头上的薄汗。 谢淮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浸湿,显出流畅结实的身形,但把他扒光了换身衣服这种事苏怡言实在做不出来。 她想了想,好心地替他擦了擦脖子,又探入他的衣领,敷衍地替他擦了擦胸口。 苏怡言没有别的想法,但谢淮就不行了。 那只纤细柔嫩的手拿着柔软的帕子在他身前蹭来蹭去,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皮肤,如同小猫在挠。 他放在身侧的手猝然收紧,浑身紧绷着,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苏怡言对此毫无察觉,只是奇怪这汗怎么越擦越多? 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夫人……” 苏怡言恍惚了一下,缓缓向谢淮看去。 床榻上的人双眼紧闭,睫毛微颤,竟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可怜之感。 吓她一跳,原来是在说梦话。 苏怡言定了定神,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谢淮抓得更紧,一个力道之下,苏怡言竟往前一栽,半个身子趴在谢淮身上。 苏怡言试着起身,手却不小心撑在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地方。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被推开。 “王七,谢大人的身子如何——” 管事的话说了半截,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突然没声了。 看着屋内的情景,他瞬间睁大了原本只有绿豆大的眼睛,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谢大人的大手握着小厮的小手,小厮的小手则放在了谢大人的…… “咦,怎么回事,我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管事一阵风似地退了出去,“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 门外,管事已经汗流浃背了。 完了完了,他方才看到什么了?不会被谢大人灭口吧? …… 屋内,苏怡言急忙从谢淮身上弹起来,一脸尴尬。 方才那管事看样子是误会了什么。算了,误会的也不是她的名声。 “夫人……”谢淮依旧抓着她的手不放,巴巴地喊着。 这一回,苏怡言用尽全力甩开了他的手。 谢淮不敢睁眼,眼睫轻颤了下,心中苦涩。 “一睡着就到处喊夫人,谁知道你喊的究竟是哪个夫人?”苏怡言想起这事就来气。 趁着谢淮没醒,她大着胆子揪着他的耳朵在他耳边道:“你家夫人不在这,要不要我去给你把人叫来?” 床榻上的谢淮没反应,看样子睡得很沉,方才那么大动静都没醒。 苏怡言笑自己是气糊涂了,也不想再搭理他,走到一旁的八仙桌旁坐下,趴在桌面上开始睡觉。 睡了一会儿苏怡言觉得这桌面实在是硬得慌,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回去,趴在谢淮的床沿边睡着了。 待苏怡言睡着,床上的人倏然睁开了眼睛。 谢淮眼中有深深的困惑。 她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就只有她这一个夫人,自然喊的是她。 她还要把谁叫来? 谢淮一整夜都没有睡。 他认真地注视着身旁的女子,柔和的目光一遍一遍描摹着她的眉眼,他不知道自己今后还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 他想抬手抚摸她的发顶,一如从前。 然而手停在半空中,手指蜷缩了一下,到底还是又收了回来。 她如今已经不是他的妻了。 想到她身旁的那个王子安,他眼中有深深的嫉妒。凭他的直觉,王子安应当是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的。 此时此刻,向来克己复礼的他心中竟然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不断滋长。他想拥有她,将她关起来,锁在身边,不让旁人看到她,永远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他知道如果他那样做,他们之间就真的完了。 连那点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情谊也会彻底消失! …… 天蒙蒙亮,苏怡言动了动脖子。 谢淮赶紧闭上眼睛。 他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苏怡言先是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了个哈欠,最后努力睁开了眼睛。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探手摸了摸谢淮的额头。 手心下的肌肤体温正常,不似昨日那般滚烫,她不禁自言自语道:“看来病好了,今日应该用不着折腾我了。” 转头瞧见谢淮还没醒,她索性趴下打算继续睡一会儿。 一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有下人过来送早膳。 谢淮慢条斯理地用着清粥小菜,苏怡言立在一旁伺候。 说是伺候,实际上谢淮并未使唤她分毫,似乎将她当成了一团空气,不甚在意。 谢淮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着苏怡言淡淡道:“昨夜辛苦,我今日好多了,用过早膳你便走吧。” 苏怡言赶紧一阵点头哈腰。 她如释重负的样子,让谢淮心中又刺痛了一下。 她竟如此想离开自己…… 苏怡言蹭了顿丰盛的早膳便离开了。 离开的路上,苏怡言刚好碰到李管事,李管事看着她,一脸复杂。 原来京中的传言不全是假的,谢大人竟是那样的谢大人…… 这谢少夫人的位置谁当谁知道,一当一个不吱声。 第131章 错 苏怡言一脚踹开王子安的房门时,王子安还在用早膳。 他一脸淡定地递给她一个碟子,面上带笑:“这块芙蓉糕是我特地给你留的,不要钱。” “你还有脸跟我提钱?昨日把我卖了怎么说?” “这怎么能说卖呢?我这只是觉得谢大人可怜而已……” “他可怜?”苏怡言气笑了:“就连治水赈灾都不忘带着佳人作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游山玩水的呢,你倒是说说看,他哪里可怜?” “你吃醋了?”王子安挑了挑眉。 苏怡言真想将一碟子芙蓉糕扣在他脑门上:“怎么可能?” “如果你是吃月眠郡主的醋,那完全没必要,我看得出来,谢大人对她无意。” “那你可能得去瞧瞧大夫,治一治你的眼睛……”苏怡言在他面前不用装什么名门淑女,说话向来直接。 王子安摇摇头:“我是男子,自然更懂男子。” 苏怡言坐下,给自己倒了盏茶,缓了缓。 接着她面无表情地细数了谢淮曾经为了柳月眠做的那些事,太过难堪的她没有说。这无疑是将自己的伤口再扒开一遍,血淋淋地展示给其他人看。 “现在你还觉得谢淮可怜?我倒觉得我更可怜些。”苏怡言深吸一口气,坦然了许多。 王子安沉默了。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 按照苏怡言的描述,谢大人的确不可怜,媳妇丢了是他应得的。 他看了看气得小脸红扑扑的苏怡言,撮合二人的心思便淡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苏怡言一直跟着王子安。 每当谢淮在场的时候,王子安都会故意指挥苏怡言替自己做这做那,一会儿让她倒酒,一会儿让她布菜。 谢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却捏得骨节发白。 不明所以的苏怡言暗地里踹了王子安好几脚,以为他在找茬。 王子安一阵无语,他这明明是在替她出气,瞧瞧谢大人都快泡醋缸子里冒酸水了! 小姑娘真是什么都不懂,不识好人心…… 他不由得对着苏怡言翻了好几个白眼。 苏怡言自然不甘示弱,给他翻了回去。 两人这些“打情骂俏”、“眉目传情”的互动落在谢淮眼里,他的眼神愈加隐忍幽深,手中的茶盏几欲捏碎。 几次交锋的暗潮涌动被立在一旁的李管事看得明明白白。 李管事觉得一言难尽,这世道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抚琴的心兰姑娘和身份高贵、姿态妩媚的月眠郡主无人问津,倒是一个哑巴小厮被争来抢去…… 现在的年轻人呐,看不懂,真是看不懂。 …… 得知明日就能抵达码头,苏怡言心中高兴,谁知这一晚便出了意外。 太子突然邀王子安饮酒,说是明日就分道扬镳了,就当是送别。 可太子一直对王子安抱有敌意,两人的关系还到不了依依不舍需要送别的程度,这摆明了就是一场鸿门宴。 但太子相邀,王子安不得不去,苏怡言作为王子安的小厮自然得一同前去。 谢淮昨日还病着,太子没有叫他,席上就太子与王子安二人坐着,其他人均立着伺候,一旁还有女子抚琴献舞。 一桌子菜看起来颇为丰盛,但筷子还没来得及动,太子就招呼人将酒端了上来。 太子本就看不惯王子安,找着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他大手一挥,招呼周围的丫鬟上来劝酒。 最后王子安实在喝不下了,太子便戏谑地看向苏怡言:“你不是他的人么,替他喝杯酒也是应该的吧?” 什么叫他的人? 苏怡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 。 不过看着醉得快不省人事的王子安,苏怡言只好硬着头皮替他喝下那杯酒。 这酒入口甘甜,甘甜中带着一丝奇怪的味道,不过苏怡言没有多想,找了个帮手和她一同将王子安送回了房间。 本来苏怡言还想去甲板上吹吹风,透透气,但一想到明日就要离开了,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动为妙,以免多生事端。 回了自己的房间后不久,苏怡言便发觉了不对劲。 她的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浑身热得难受。 几步来到窗前,她一把推开了窗户。 夜风扑面,带着凉意与潮气,片刻的清醒过后,她身上的热意不减反增……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喝的那杯酒中多半被人下了那种不干净的药。 那酒本是给王子安喝的,那下药之人难道是太子? 太子这么做又有什么目的? 苏怡言觉得脑子越来越晕,便放弃了思考。 她拖着无力的身子去敲隔壁王子安的门,她记得他带了许多药以防路上不测,说不定其中就会有对付这种药的解药。 可是敲了老半天的门,房间里面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怡言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是王子安方才喝了太多酒,这会儿已经醉死过去。 她只得重新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硬扛。 可是苏怡言显然忘了,上回在谢府中药时她仅仅只抿了一小口酒,后来又及时得到了安抚,今日她却是喝下了整整一大杯酒,药性强度自然不同。 她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小方桌,拎起桌上的茶壶仰头便给自己灌了许多茶水。 那茶水沿着唇角溢出,将领口淋湿了一片,她也浑然不觉,仍然觉得渴得厉害。 苏怡言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烤着她,快要将她烧死。 与此同时,仿佛有无数小虫在一点一点啃噬着她的骨头,又痛又酥又麻…… 苏怡言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直至嘴里弥漫出血腥味。她的手指死死掐入自己的掌心,身体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恢复了片刻的清明。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叩门声。 这个时辰了,会是谁? 苏怡言看向房门的方向,似乎想透过门板看清门外的人…… 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在门外响起:“王七,我方才瞧你身子好像不舒服,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么?” 第132章 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苏怡言一愣,这个声音好像是同船的心兰姑娘,平日里负责给王子安抚琴,说话总是柔声细语的…… 她与心兰并不熟络,几乎没有说过什么话。 每次都是用过膳后,王子安怕她闲着无聊,叫来心兰抚琴几曲打发时间。 除此之外,她们并无交集。 门外,心兰不断地小声叩门,她手心汗湿,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这个时辰,走道上没有什么人,偶尔路过的丫鬟也并未留意这边,只有几盏灯在轻轻晃悠。 心兰心中暗喜,连老天都在帮她。 像她这般的船上琴女,常年漂泊于水上,遇到有权有势的客人的机会自然比不上外面那些花楼中的姑娘。 好不容易遇到像王子安这般出手大方阔绰又好说话的富家公子,她自然要牢牢把握住。 偏偏这个王七碍事的很,每日与王公子形影不离。一个小厮妄图霸占王公子,真是不要脸! 船上的丫鬟没有哪个生得比她更好看的,若是没有这个王七,王公子肯定早早就瞧上她了…… 若让苏怡言知道她的想法,估计要翻白眼了——王子安与“大方阔绰”这四个字有一丁点的联系吗? 再说了,就算没有她,王子安的眼里也永远只有他的白月光——银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着苏怡言的脸,心兰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明明只是个样貌普通的小厮,这几日又是哑巴又是长斑,此时中药后皮肤居然透着一层诱人的薄粉,那双眼睛更是波光潋滟。 心兰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这小厮就是用这双眼睛勾走王公子的?等她当了王公子的女人,定要将这双眼睛给挖出来。 收起眼中情绪,心兰迎了上去,故作关切:“王七,我看你好像是病了,我带你去取些药吃吧……” 苏怡言已经站不稳了,任由她搀扶着出了房门,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她的身上,一只手还搭在了她的后脖颈。 心兰心中嫌弃。 这个卑贱的小厮竟然男女通吃,还想占她便宜? 她忍了忍,继续搀着苏怡言朝前头的那间房走去。 今日她趁乱在王子安的酒中下了药,谁知道那杯下药的酒竟被这王七喝了去,害得喝得烂醉的王子安无法行事,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得逞。 至于为什么不勾搭那两位,她有自知之明,太子与钦差那样的贵人她是万万高攀不起的,若惹恼了他们,可能自己小命不保。 从王子安房中出来,心兰不甘心今计划白白落空,便将主意打到了“王七”身上。 既然他中了药,她若是将他送进那两位贵人的屋子里,贵人被这样丑陋低贱的小厮爬床,定然会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取了他的小命。 至于到底是送进谁的屋子,心兰只纠结了一瞬。 反正得罪太子和钦差都是死路一条。太子的房间离得太远,她决定将人就近送去钦差房中。 来到谢淮房门前,心兰停住了脚步,从头上取下一根簪子。 随着门被顺利打开,她猛地一把将“王七”推了进去…… 心兰在门外一旁的拐角处听着里面的动静,只听一声呵斥,紧接着传来了一阵刀剑声,她的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下一秒,门被打开。 正当心兰心中暗喜,以为见到的会是王七的尸首时,几道黑影闪过,将她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她刚要挣扎,一把带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房内。 谢淮脸色阴沉至极,如同暴风雨前的乌云,浑身的气势将人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温度似乎随着他的怒气一起降至冰点,几名暗卫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成为点燃这场怒火的火花。 心兰吓得半死。 她刚想抬头狡辩自己只是路过,什么都不知道,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张大了嘴巴,两只眼睛瞪得几乎突出来! “王七”竟被这位样貌如谪仙般俊美非凡的钦差大人毫不嫌弃地抱在怀中,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怎么会这样? 心兰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她似乎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怎么可能,明明那“王七”只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小厮…… “说,何人指使,为何要害她,给她下的什么药?” 谢淮低沉冰冷的声音带着杀气。 心兰本就吓得要死,谢淮这一连串问题更是将她问懵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谢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拖出去审!” 众人默契地全都退了出去,屋内顷刻间只剩下了苏怡言和谢淮二人。 谢淮将视线落在苏怡言身上,皱了皱眉头,眼底闪过心疼。 为了克制药性,她用力咬着自己的唇,将唇瓣咬得伤痕累累,冒着殷红的血珠。 “别咬……” 他安抚道,可怀中的人仿佛完全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还是死死咬着唇。 谢淮伸手将她的贝齿撬开,下一瞬,苏怡言狠狠咬住了他修长的手指,鲜血瞬间涌出,谢淮没有吭声,任由她咬着。 咬了许久也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是属小狗的么?”谢淮一阵无奈。 算起来,她咬了他多少次了? 不过一想她似乎只这般咬过自己,他又有些愉悦。 苏怡言没有反应,只是呆呆望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如同小鹿一般无辜。口中的小舌还时不时地滑过他的指节,说不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谢淮立刻败下阵来。 罢了,她爱咬便咬吧。 谢淮叹息,不知道她到底中了什么药,如今看起来已经有些神志不清。 他的目光划过她的袖口,那里早已血迹斑斑。 他心中一惊,立刻握住她的一只手检查,发现她的手正死死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另一只手则紧紧握着一片碎瓷片,血正沿着指缝一点点淌出来…… 他的眉心皱得更厉害了。 谢淮费力地把瓷片从她手中取出,将一团柔软的帕子按入她的掌心。 苏怡言眨了眨眼,依旧神色恍惚,没有过多的反应。 第133章 “主子,少……这位中的是红颜露!”竹二回来禀报道。 谢淮从不踏足青楼,自然不知道红颜露是青楼中最下三滥的迷情药:“有何解决之法?” “回主子,这个简单,只要男女交合药性自然能解……”竹二眉飞色舞。 在谢淮刀子般的目光下,竹二心虚地咳了一声:“……也可以服用解药。” “还不快将解药拿来?”谢淮眼神冷厉。 “回主子,方才为了让人招供,属下将人扔水里了,那解药都化散了,如果非要等解药,还得下船去取……” 竹二偷偷抬眼看了眼谢淮,就差说一句取药多麻烦,有主子您这么个大号解药在呢,还矫情个啥? “那就将船靠岸,速速去取解药!” 竹二摇头叹气退出了屋子。 唉,主子真是油盐不进呐! 苏怡言此时大脑已经一片混沌,她闻到了谢淮身上清冽的味道,心中莫名安定了许多。 她手中的那块瓷片原本是为心兰准备的,可当心兰带着她停在谢淮的房门前时,她知道自己应该会得救。 见谢淮一直坚持替她找解药,苏怡言混沌的大脑只得出了一个结论——谢淮应该还没有认出自己。 但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开始在谢淮怀中扭来扭去,如同一只毛毛虫。 谢淮控制不住她,只好将她抵在桌案旁。 “别碰我!” 见她开始开口说话,不再是方才神色紧绷死死咬唇的模样,谢淮心头微微松了一口气。 “好,不碰你。” 谢淮哄着她,他此刻的确没有别的心思,只希望她别再伤害她自己。 “凭什么不碰我,呜呜……”苏怡言的脑子越发昏昏沉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谢淮神色一僵,艰难地滚了滚喉结:“……你想我……?” 后面两个字太过露骨,他没有说出来。 但他原本平静得几乎要死去的心,此刻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漆黑的眼眸中墨色翻涌。 谢淮身子前倾,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他从未如此紧张过,呼吸变得急促,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她,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她的答案。 “不想!” 两个字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泼到了脚。 谢淮只觉得自己的心直直坠入谷底,不禁自嘲一笑。 谁知下一瞬,他听到了一句让他难以置信的话。 “……你找你的郡主去!” 语气酸溜溜的,生气中夹杂着委屈的…… 谢淮整个人愣住。 万千思绪交织在一处,想到那个可能,他的眼底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喜悦…… “我为何要找她?” 谢淮双臂用力将她抱起,稳稳地将她放在桌案上。 他俯身过去,鼻尖克制地轻蹭着她白玉般小巧的耳垂,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只找你,可好?” 苏怡言没有再回答他,只是难受地再次咬住自己的唇,双手攥得紧紧的,未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 谢淮眼神暗了暗。 他知道定是药性又起来了,可解药还未到。 谢淮抬手解下她头上束发用的绸带,女子的乌发如瀑布般垂落下来,散发着少女的幽香。 他用绸带将她的眼睛蒙上,修长灵活的手指在她脑后系了个好看的绳结。 坐在桌案上的女子突然失去了光亮,双腿有些无措地并紧,足尖悬在半空中,落不到实处,不安地微微抖动。 谢淮缓缓蹲下身。 小巧的布鞋,轻薄的罗袜被他一一褪去,修长白皙的小腿从一片素袍中露出,玉足轻晃,如同雪中冒出的秀嫩竹枝。 谢淮将她的攥紧的手慢慢展开,搭在他的肩头。 声音微哑了些:“……别弄伤自己。” 苏怡言未听懂,直至脚踝被他的大掌捉住…… 门外的护卫听到了一声短促的惊呼,似嗔,似哭。 忽然又止住,没了声响。 …… 屋内屋外都下起了一场迷蒙细雨,一寸寸地浸润,空气中都是潮湿的气息。 苏怡言只觉得自己跌入了浓稠的夜中,在一片黑暗中,清冽的气息柔软又灵活地抚慰着她。 神魂与天上的云朵一同飘荡,勾缠着失了方向。 她茫然无措,仿佛弄丢了什么东西。 船外似乎起了风。 耳畔是风声,水声。 她的手在谢淮肩头难耐地抓着,最后指甲深深掐入了他的皮肉中…… 竹二是半个时辰后赶回来的,他轻轻叩了叩门。 房门仅打开一条缝,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门缝中探出。竹二愣了愣,赶紧将解药递至主子手中。 关门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了自家主子整张脸都是红的…… 第二日,天蒙蒙亮,船便抵达了码头。 两道身影在码头晃荡。 “不是,我怎么感觉咱俩跟做贼似的?” 王子安打了个哈欠:“不就是重新雇条船嘛,你至于一大早把我叫起来,鬼鬼祟祟的……” “赶紧的,随便找条船,我们赶紧走……”苏怡言催促道,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 “这条?这条不行,有点小。” “小点就小点,小船灵活。”苏怡言刚说完,脑子里又浮现出昨夜零星的片段,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想起昨夜晕过去前,谢淮最后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她只想逃。 什么清风霁月,克己复礼,君子之姿……统统碎了一地。 王子安疑惑看她:“你脸怎么突然红了?” “没有,你看错了。” 苏怡言赶紧转移话题:“和船夫商量一下价格,我们就雇这条船吧。” “那我们还得回去将原来的人带过来,他们还在大船上……”之前的船夫和船上配的人工钱王子安都是付过了的。 “不不不,我们直接走。” 知道王子安开口要说什么,苏怡言率先一句话将他堵死:“回头银子我给你补上。” 看着着急离开的苏怡言,王子安挑了挑眉,若有所思。 他饶有兴趣地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那艘大船。 所以昨夜,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回 谢淮极少做梦。 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有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亦或是为了顺遂自己的心意将未完成的继续下去。 坐在桌案上的女子墨发披散,被绸带蒙着眼,纤细的脖颈微微后仰,口中衔着一杆狼毫笔。 口中溢出的低泣声时急时缓,时而娇柔万千,时而凄婉迷离。 谢淮跪在她身前,似在臣服。 他一寸一寸亲吻着她的脆弱,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一遍一遍顶礼膜拜着。 乌发汗湿,她如同一颗熟透的水蜜桃,哪怕绸带蒙着她的眼,也可以想象她眼中是何等的潋滟风光。 梦便是从这里开始转变的。 他看着自己亲手解开了女子蒙在眼上的绸带。 又无视她的苦苦哀求,将绸带重新捆住她的细腕。 但他明明没有这么做过。 女子含着泪,眼圈红红的,委屈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何要欺负她。 这一眼,便让他失了分寸。 他欺身而上,一手将她的双手扣在头顶,一手稳住她的腰肢…… 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直至雪色月影破碎…… 谢淮猛然间醒来,默然看着自己的衣衫,面色发窘。 他本意只是想替她纾解,等到解药到来…… 没成想回头竟做了这样的梦。 起身重新换了套干净衣衫,便听竹二禀报着不好了,少夫人一大早便离开了。 谢淮记得之前自己吩咐过,将码头的船全都雇走…… “可后来主子您不是说,不用了么?”竹二弱弱地说道。 谢淮默然,摆摆手,示意竹二出去。 他那会心灰意冷,揽下这钦差一职只为远远看着她,放她自由。 如今心境大不同了,他不可能放手。 谢淮将目光投向远处许许多多的船只,也不知她在哪一处。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柔和下去,无妨,他知道她是要回宁州外祖母家的,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马上就能去找她了…… …… “郡主,昨夜的确有女子进了谢大人的房间,还有人听到女子的叫声,谢大人怕是与那女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丫鬟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柳月眠脸色一沉,胸口气得上下起伏,狠狠摔了手中的杯盏:“好不容易死了一个苏怡言,又来了个爬床的,如今那贱蹄子在何处?本郡主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货色,竟能让他动了心思!” 她如今境遇尴尬,本来以为苏怡言一死,她便能顺利成为侯府少夫人,可谢淮对她越发不冷不淡。 更可恶的是,谢文远要回来了。 她花重金秘密雇了影阁的第一杀手,阻止他回来碍事。没想到竟然失了手,人还活着,受的还是轻伤…… 幸好这次南下谢淮带上了她,否则她两边都要露馅。 本来在船上她可以有很多机会与谢淮独处,偏偏她身子不争气,坐不得船,总是头晕想吐,只得待在自己的房间,没想到让旁人钻了空子! 丫鬟将柳月眠带到关押心兰的房间。 柳月眠见心兰手脚被捆着,心中松了口气,是她多虑了。 这样的待遇,足以见得谢淮何等厌恶这女子,就算这女子承了恩,也不会对她有任何威胁。 柳月眠转身便走,裙摆突然被身后的人扯住。 “郡主人美心善,救救奴家吧!”心兰哭喊着。 柳月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放肆,还不快快放手!你这等肮脏的贱婢,若是怕死,当初就不该想着爬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心兰赶紧往前爬了几步:“郡主冤枉,奴家没有爬床,爬床的是那个叫王七的小厮!” 柳月眠回想起王七是谁,瞬间冷笑道:“你当我是那么好骗的?” “郡主,奴家的话千真万确,您可以去查!而且奴家亲眼所见,钦差大人对那王七很是不同……” 柳月眠只觉得荒唐。一甩袖子走出了房间,身后只剩下心兰的哭喊声。 晚些时候,柳月眠第一次到船舱外的厅内用膳,只见谢淮与太子二人,不见王子安和王七。 柳月眠故意在谢淮身旁的位置坐下。 谢淮看到柳月眠,回想起昨夜苏怡言说过的话,立刻冷淡下眉眼,让下人端着他的菜回房。 他得离郡主远些,他家夫人会介意,会吃醋的。 一想到有一天,夫人竟然会为自己吃醋,谢淮好心情地勾了勾唇,心中又生出许多欢喜。 …… 柳月眠收到心兰被送去青楼的消息。 “去查一下那个叫王七的小厮。”柳月眠脚步一顿,吩咐道。 “王七与王公子与我们不同路,今日一大早便另雇船只离开了。” “这么巧?” 人不在,也就无从查起。 柳月眠想,一个小厮罢了,就算是真的,人也走了,今后也不会再见,没有再查的必要。 苏怡言和王子安雇的船虽然小,但的确灵活,在河道拥堵的时候快速穿梭其中,很快就将谢淮他们的大船远远甩在身后。 “公子,您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船夫小声问。 “怎么了?” “小的夜里起夜时,总听见磨刀的声音,过去一寻,却找不到人。” 船夫的这话实在太吓人了。 苏怡言为了省银子,这船上只雇了一个船夫和一个厨子,若真有歹人,他们只能一命呜呼。 待到下一个码头,王子安大手一挥,招揽了几个护卫上船,图个安心。 竹三并不知道,因为他的缘故,王子安花了一笔冤枉钱。 少夫人换了只小船,他无处遁形,只好苦兮兮地扒在船底,都快把自己给泡发了。 他常常在夜里出来透气。 离开京城,珍珠奶茶喝不着了,那个楼里喜欢同他拌嘴的家伙也不在,他觉得有些无趣,只好掏出匕首擦擦亮,没事磨一磨…… 几日后,苏怡言的船顺利抵达宁州。 看着记忆中的街巷,苏怡言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终于回家了…… 王子安陪她一道采买了好些礼品和补药,雇了辆马车往魏府赶去。 距离魏府越近,苏怡言的心情便越发紧张,这大概就是近乡情怯的感觉。 第135章 变 苏怡言如今已经重新梳洗打扮过,恢复了原来的容貌。 因着外祖母病重的缘故,她特地换了身素色衣裳,头上也只简单地插了只样式简单的玉簪。 许是连日来看苏怡言易容的那张丑脸看习惯了,猛然间换回来,王子安有些不适应,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让他心头一动。 下一瞬,王子安掏出一锭银子,温柔地抚摸了一下:“还是你最好。” 苏怡言翻了个白眼:“神经……” 马车很快在魏府门前停住,苏怡言撩开帘子,不由得愣了愣。 记忆中华丽巍峨的魏府大门变得有些陈旧,那块牌匾上金色的“魏”字已经模糊,金漆掉了也无人修补。 这是怎么回事? 苏怡言心下一沉。 走到魏府门口,看门的小厮懒洋洋地问她是何人,一听她是嫁去京中的大小姐,立刻一路小跑进了院子,一边跑一边喊:“大小姐回来了!” 不多时,苏怡言和王子安被请到内院,内院与外院的冷清截然不同,闹哄哄的,一群人在里面吵吵嚷嚷,仔细听能听出来个一二。 “母亲,您不如趁现在就将这家财重新好好分一分,省得回头来不及……” “二弟,你这说的什么话,你这不是咒母亲吗?” “大哥,你又装什么好人?谁不知道母亲这些年里补贴你最多,连你女儿的嫁妆都全是母亲这里出的,当初你跟着父亲,凭什么这会子又想来分家产?” “二弟,就算你不是读书人,也该知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吧?你怎么这么说你大哥呢?再说了,你大哥也是母亲的亲儿子,这几日母亲也都是我在跟前照顾孝顺,凭什么我们不能分一份?” …… 苏怡言的外祖母姓魏,外祖父姓李,魏家和李家交好,长辈替二人自小定下亲事,到了年纪二人便成婚了。 外祖母是远近闻名做生意的好手,年纪轻轻挣得万贯家业。 而外祖父是九品文官,看不起这些钱臭味的商人,连带着看不起外祖母,觉得她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实在是丢人。 终有一日,外祖父带着一怀了身孕的秀才之女回来,理直气壮地说要娶其为平妻。 外祖母自然是不同意的,她为外祖父共生下二子二女,这个家吃她的用她的,凭什么她要忍? 两人和离,家产被外祖父硬生生分走一半,大儿子跟着外祖父,小儿子和两个女儿则是跟着外祖母。 外祖父早年分得了不少钱财,那新妇很快挥霍一空,见他俸禄低微,官职也一直升不上去,也不再温柔小意,日日指着他的鼻子骂。 外祖母则凭着本事将生意越做越大,购置了府邸,还冠上了自己的姓氏“魏府”。 后来外祖父后悔了,找人在中间牵线,上门想与外祖母重归于好,结果被外祖母找人用扫帚打了出去。 【呸,想白住老娘的大房子,老娘图什么,图你年纪大?】 外祖父涨红着脸离去,再也不敢提这事了。 这些都是外祖母身边的嬷嬷当作睡前故事讲给苏怡言听的。 在她的印象中,外祖母活得通透,和离后没有再找,而是独自一人将她的母亲,姑姑和舅舅三个孩子拉扯大。 【女人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没有银子。】 这是外祖母同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外祖母也是怕了,怕她同她母亲一般为了个又穷人品又差的男人要死要活的拎不清。 …… “大小姐到!” 丫鬟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内院的人都能听到。 方才还闹哄哄的院子立刻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苏怡言身上。 “没想到啊,你一个小辈在家中还挺有地位的……”王子安凑过来小声嘀咕。 苏怡言摇摇头,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场的几个长辈各自向自家孩子使了个眼神,苏怡言的那些表兄妹们看似热情地围了上来,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表姐,这位是你夫君吧,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李潇儿是看着衣衫华贵气度不凡的王子安,眼中闪过嫉妒之色。 她如今正在谈婚论嫁,对方是宁州司马的庶子薛潘,长相斯文俊秀,家世好。她常在族中亲戚间炫耀,成为众多小姐妹羡慕嫉妒的对象。 但与眼前这位公子相比,薛潘还是矮了一头。一想到苏怡言这个表姐嫁得比她好,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王子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等着苏怡言开口。 苏怡言立刻解释道:“这个是我生意上的朋友。” “哦,朋友啊……” 李潇儿心情立刻好了许多,故意问道:“表姐的夫君怎没一道回来?” 她想无非是苏怡言的夫君对她不重视,亦或者是苏怡言的夫君拿不出手,无论是哪一种,都没办法压她一头。 “我想先看一下外祖母。” 见苏怡言回避这个问题,李潇儿更加不依不饶了,拉着苏怡言的手问:“别急啊表姐,祖母这会儿歇下了。对了,表姐夫是做什么的呀?怎么不将他一道带回来?” “做大官的,带回来了,但你恐怕见不着他了。” 王子安看了一眼苏怡言,这是承认了谢淮的身份,看来还是余情未了。 “哟?多大的官?为何见不着,该不会是表姐夫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吧?” 苏怡言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死了,骨灰都被我扬江里头了。早知道表妹想看,我应当留一把灰回来。” 苏怡言说得瘆得慌,李潇儿吓得手一抖,退后两步,闭了嘴。 王子安嘴角抽了抽,想笑没笑出来,为谢淮默哀了一瞬。 果然不能得罪女人。 苏怡言不以为然。 这小地方的亲戚间最爱嚼舌根,若说和离了,不知道要延伸出多少个难听的版本。 还是说死了好,这样一劳永逸。 在江州知府中做客的谢淮突然被呛了一口茶水,连连咳嗽。 吓得知府连忙上前询问,是不是茶不合胃口。 谢淮摆摆手,用方巾压了压嘴角:“无碍。” 难道是夫人惦记他了? 第136章 群狼环伺 谢淮垂下眉眼,若她惦念他,又如何会迫不及待地离开? 是那晚自己吓到她了,还是她还在因为误会自己与郡主的事情生气? “没事吧?” 见谢淮衣襟被茶水打湿,柳月眠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亲近的好机会。她上前递过一方帕子,见谢淮不接,又倾身过来,抬手想替他擦拭。 “不必。” 谢淮皱眉,忽然起身。 恰好迎上了远处太子暧昧的笑容。 再低头时,他看看柳月眠手中的那方帕子和她过于亲昵的姿态,眉宇间露出一丝不悦。过去的种种浮上心头,最终连成了细密的网,让他心头一窒。 看来当初柳月眠回京后求他的那件事,目的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简单。 当初他只想到其一,却未想到其二。 他本以为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罢了,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已经给过她好几次机会。 万万没想到…… 谢淮眉眼瞬间冷了下去。 柳月眠没注意到谢淮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只当他克己守礼。 她收了帕子退回了自己的座位,心中暗恨那杀手怎么没将谢文远一刀毙命,这样便不会再有人来碍事了。 “眼下灾害严重,流民越来越多,为何还不下令开仓放粮?” 太子突然开口。 “殿下一路劳顿,不如此事咱们明日再议?” 江州知府面上恭敬,暗地里使了个眼色,周围几名颇有姿色的美人一下子朝太子围了上去。 太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们退下。几位弱柳扶风的美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跪地俯首哭泣。 “太子殿下是哪里不满意?要不下官再给您物色几名绝色?” 江州知府殷勤地讨好道。 他按照以往的经验,早就对此次朝廷派来的人秉性喜好查了个一清二楚。 一个风流荒唐的太子,一个讲究虚名的郡主,唯一难应付的就是那位谢少傅。 可一番相处下来,这谢少傅除了性子冷了些,似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不通人情世故,难怪年纪轻轻就官居二品。 倒是这太子麻烦的很,很不好打发,似乎急于做出一番政绩来,还与谢大人颇为不对付…… 太子神色愈加不耐烦,将手中的酒盏往桌上重重一磕:“本太子不好女色,此次南下是奉父皇之命前来治灾的,早一日将事情办完,本太子早一日回宫。今日若谈不正事,便不要再浪费本太子的时间!” “是是是,是下官糊涂了,太子殿下一心为民,是百姓之福。你们几个,还不赶紧下去,别在这里碍着太子的眼……” 江州知府心中嘲讽,面上诚惶诚恐:“太子有所不知,不是下官不愿开仓放粮,而是时机未到。” “哦?怎么说?” “若一早就开仓放粮,百姓会觉得朝廷提供吃食都是理所应当的,不是抱怨米不好,就是抱怨菜不新鲜,要不就是抱怨给的少,反而会激起民愤。” 江州知府话锋一转:“若将这些灾民先饿上一饿,之后再发放粮食,百姓会觉得咱们这赈灾粮如同雪中送炭,这才会对朝廷感恩戴德……” “别说这些废话,磨磨唧唧的,本太子命你立刻速速放粮!放完了粮,本太子还着急回京呢!这么个破地方,本太子真是一日也不想待了!” 太子冷哼一声,往椅子靠背后仰,扇了扇手中的檀木扇,一副十足风流纨绔模样。 “这……”江州知府一脸为难。 若不拖上一拖,多耽搁几日,让那些流民多死上几千上万人,那他粮仓里粮食不足的秘密岂不是暴露了? “殿下,臣倒觉得此话有理,朝廷的粮草有限,流民甚多。知府年年赈灾,定比你我更有经验。此事并非儿戏,太子不应意气用事,令大家为难……” “好你个谢淮,这一路都在和本太子作对。你不让放粮,本太子自有办法!”太子气得拂袖而去。 “太子!”谢淮阻拦不及,立在原地叹气。 江州知府看了一眼谢淮,心中暗喜,还是这位谢大人知情知礼。 他本以为谢淮乃清高文臣,原来也是赞成这一套的,不禁对谢淮亲近了许多。 …… “太子殿下戏演得不错。” 太子“哼”了一声。 “把人逼急了,藏了尾巴反而不好。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次清算了为好。”谢淮并不计较他的态度。 “那这几日本太子当如何?总不能强逼着那些商户出银子吧?” “臣记得,郡主身后的恭亲王府在江州似乎颇有产业……” 说到这个,太子来了兴趣:“你舍得?” “殿下说笑了,此乃利国利民的好事,臣也想早日解决此次水患,早日回京……” 带着他的夫人一同回京…… 想到苏怡言,谢淮的目光一寸一寸柔和下来。 他如今只想快些处理完边繁杂的事务,早早去宁州将人哄回来。 看了一眼一旁的太子,谢淮又想起向苏怡言提亲的九皇子,和如今陪在她身边的王子安…… 他的心情突然又不好了。 真是群狼环伺。 …… 魏府。 “表妹是新丧?” 苏怡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这个消息她几位表兄脸上都露出了欣喜之色,看得她心里发毛。 “表妹多年未归,不知这宁州各处早已变了模样。若是表妹愿意,表兄带你四处逛逛可好?” 大舅家的儿子李盛文质彬彬,一袭青色长衫站在那里,看起来倒是斯文俊秀。 “和他一个书呆子有什么好玩的,表姐还是与我一同外出游玩罢,我可知道不少有意思的地方,都是京城里没有的……” 二舅家的小儿子魏长风一屁股将李盛挤走。 李盛气得想骂人,但又要维持住自己在苏怡言面前的形象,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表妹你莫要听他的,他整日没个正形,小心他将你带坏了去。” …… 苏怡言和王子安无声地对望一眼,都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知道你们二人见着表妹欢喜,但别吵着表妹了。” 二舅家的长子魏茗显得十分稳重,说话令人如沐春风。 他转头看向苏怡言:“表妹,祖母还得过会儿才醒,让叶柔先带你们二人去休息吧。” 叶柔是一名长相温婉的女子,苏怡言唤她表嫂。 将苏怡言安置好后,叶柔并没有立刻离开,苏怡言感觉她有话要说。 第137章 陌生的院子 苏怡言对叶柔的第一眼还是很有好感的。 在祖母重病的节骨眼,与院子里的其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不同,叶柔穿得素净得体,一袭藕色如意裙,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头饰只有一根普通的木簪子。 她的性子看起来略显拘谨,神情温柔,乍一看是容易被人拿捏的女子,但苏怡言从她的眼中看出一种坚定之感。 “表嫂,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叶柔轻轻叹了口气:“我见你如今孤身一人,忍不住提醒你一句,你也好早做打算。” 叶柔环顾四下,确认没有其他人在,便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之前已经打定主意将魏家的家产全都留给你,你那几个表兄如今抢着同你示好,有几分真心还需再掂量。” “什么?” 苏怡言愣住了,没想到外祖母竟然会将所有家产留给自己。 想起那个如此疼爱自己的老太太如今躺在床上,重病不能言语,苏怡言眼圈红了红。 “若是你无意嫁给自家表兄,这几日夜里就不要到处走动,记得锁好房门。”叶柔好心提醒道,并说自己与夫君有心无力,怕到时候护不住她。 苏怡言一想便明白了,为了家产,下药,生米煮成熟饭的伎俩她见过太多。 只是没想到,如今回了自己家也要提防。 她仰头,天还是如同儿时的那般清澈,只是这魏府早已不是她原来认识的那个魏府了。 苏怡言向叶柔连连道谢。 “说起来,表嫂和表哥真是恩爱。” 那几位表兄都已成亲,也有了妾室,如今对她这个表妹示好,说不定会为了家财休妻另娶。 而魏茗只有叶柔一个妻子,但方才却没有对苏怡言有任何的表示,说明他并无这个心思。 叶柔羞涩一笑,没有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她过得很幸福。 苏怡言原本一片冰凉死寂的内心突然暖洋洋的。 她一脸羡慕地看着叶柔,原来世界上真有如此平淡幸福的感情。 可惜她这辈子恐怕是不能拥有了。 叶柔离开后,苏怡言打算四处走走,寻找着儿时的回忆。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个记忆中全然陌生的院子门前。 奇怪,这魏府中竟还有她不知道的地方? 她在四周看了看,突然想起来,是有这么一间院子,记忆中一直上着锁,母亲和外祖母都不让她靠近那个院子,说是院子里有吃人的老虎。 如今看来,便是眼前这一间了。 门上的锁已经坏了,此时院门开着,好奇心促使她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院子,看着布置应该曾经是哪位女眷住的。 院子里种着许多红木棉树,树干笔直,苏怡言第一眼看过去,脑子里就莫名生出一个想法——这树看起来很好爬。 苏怡言觉得有些奇怪,红木棉树又叫英雄树,开的花十分粗犷,一般男子院中才喜欢种这样的树,而女子一般更喜欢精致小巧的花树。 再往里走,花圃里种了许多苏怡言未见过的花草,不过大多被踩得东倒西歪。 墙边上是许多木架子,似乎是为了晾晒什么东西而搭成的,不过时间过去太久,那架子大多都已经腐朽。 推开房门,里面的东西东倒西歪,似乎不久前刚遭歹人洗劫了一般。 床边有一整面的柜子,那柜子用料极好,一格一格分割成许多小块,看着像是药铺里放药的柜子。 苏怡言打开其中一格,里面是空的,但还是有药材的气味从格子里传来。 看来之前这里竟住着一名懂药理之人。 苏怡言越发好奇了。 “大小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奴婢一通好找。”一名丫鬟气喘吁吁地赶来。 苏怡言随口问道:“你可知道这是谁的院子?” 丫鬟摇摇头。 苏怡言觉得自己是糊涂了,这院子一看就久不住人,这丫鬟瞧着面生,自然是不知道的。 外祖母醒了,瞧见苏怡言后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继而激动得抱着她直哭。 老人说不出话,只能“啊啊”地喊着,苏怡言知道这是外祖母在叫她。 苏怡言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丝亲情,她感觉自己不再是无根浮萍,终于找到了归家。 看着白发苍苍的外祖母,苏怡言才深刻地意识到,她已经近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喉咙哽住,她不想哭的,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 当年精神矍铄的外祖母如今消瘦得厉害,只剩下了一把骨头,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整个人一团死气。 她小时候荡着秋千时,老太太总在一旁不住念叨:“小祖宗,当心点!” 苏怡言嫌她唠叨。 如今,她想老太太再唠叨唠叨自己,已是不可能了…… 外祖母精神不济,就这么清醒了一小会儿,灌了汤药又昏睡过去。 请来的大夫说,老人家撑不过一个月了,除非能找到传说中的鬼医圣手,说不定还有转机。 鬼医圣手,苏怡言只在传闻中听过,不到一个月的时日,她要去何处找这个人? 她越想越急。 两眼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一旁的王子安扶住她,在她耳边小声提醒道:“别着急,你忘了五公主的影阁了?” 影阁不仅雇佣着一群顶尖杀手,同时也是买卖消息的地方。 两人设法联系了影阁,影阁的人一见是苏怡言,拍着胸脯给她保证,一定给她加急。 “三日内便会有结果,你无需太过担心。影阁的人遍布天下,除非那老头死了,不然定能找到他的踪迹。” 王子安拍了拍苏怡言的肩膀安慰道。 房梁上,竹三掏出笔在纸上刷刷地写着:“今日王子安扶了少夫人一次,拍了少夫人的肩膀两次……” 没办法,主子如今加了一条命令,除了保护少夫人的安全,还要他每日记录出现在少夫人身边的莺莺燕燕。 唉,要他说,男人就该大度一点。 这把他手都快写断了。 三日后,苏怡言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开过光的嘴。 第138章 寻人 书案旁,一袭雪色衣袍的身影正襟危坐,凝神看着手中的那封密信。 一旁沏好的茶早已凉尽,墨绿色的茶叶渐渐沉入杯底。 男子的脸色越来越沉,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竹二悄悄扫了一眼,那密信上密密麻麻的记录让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原…… 这竹三也太实诚了吧,记这么详细,生怕主子头顶的绿色太浅了? “主子,还有一事,少夫人近日在寻一人。” “何人?” “鬼……鬼医圣手。” 谢淮蓦地抬头,漆黑的眼眸中闪过嗜血的寒意,周身的戾气让人瞬间头皮发麻。 竹二打了个寒战。 若不是此事有关少夫人,打死他也不会在主子面前提及此人。 鬼医圣手虽医术高明,但热衷于炼制一些阴损的毒药,经常在孩童身上做实验。 谢淮幼时在深山中走丢,曾与其他孩童一同被鬼医圣手抓去当了几年的药人,每日受尽各种药毒的残忍折磨,几乎死掉。 谢淮是那批孩童中唯一侥幸逃出来的,即便如此也五感失常,调养了许多年才渐渐恢复过来。 “少夫人的外祖母病重,据说只有鬼医圣手才有望治好。” 竹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题就出在这里。早在一年前,那鬼医圣手就已经亲手被主子了解了。 竹二越想越绝望。 天塌了啊! 若是少夫人知道,这唯一能救治亲人的机会就断送在了主子手上,岂不是要恨死主子? “好,我知道了。” 谢淮声音淡淡,眼中并无波澜。 话已带到。 竹二只好默默退了出去。 …… 近几日不断有传来消息,江州水患流民有向附近宁州蔓延之势。 议事前厅内,谢淮当即提出自己要前往宁州。 “此等小事,怎能劳烦钦差大人?区区流民,下官这就派人去处理,您无需跑这一趟。”江州知府一脸谄媚。 “这并非小事,本官要亲自走一趟。”谢淮态度坚决。 江州知府:“谢大人真是勤政为民,乃百官之表率。” 其他官员连连附和。 垂眸喝了口茶,谢淮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你们二人留在江州,我一人前去便可。”谢淮对着太子和柳月眠道。 此次带柳月眠一同南下,一是怕她独自留在京城,不好掌控她与南疆之间的联系; 二是皇帝的授意,特地派了在民间名声较好的柳月眠与太子同行,代表了皇家对灾民的关心。 如今人已经被他带到,坑也挖好了,他便可以放心离开了。 柳月眠本还想着一同前去,可她如今为了博得美名,在江州借着恭亲王府的产业免费施粥,实在走不开。 太子一脸狐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谢淮如今这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哪里像是去解决令人头疼的流民的,怎么看怎么像准备偷吃独食的狐狸…… 太子凭着自己男人的直觉,认定了谢淮有什么好事瞒着他。 …… 影阁。 “你说什么?” 苏怡言退后两步,变了脸色。 “鬼医圣手已死,我们影阁的消息是不会错的。” “怎么就死了,他是如何死的?”苏怡言喃喃道,还是不甘心。 “凌迟而死,应当是仇家所为。苏姑娘是否需要我们替您查一查是谁杀了鬼医圣手?” 苏怡言无力地摆摆手:“不用麻烦了。” 查到又如何? 就算查到了,鬼医圣手也不会活过来,替她治好她外祖母的病…… 管事毕恭毕敬地朝苏怡言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王子安同情地看了苏怡言一眼:“……节哀。” 苏怡言知道不该怨他,但他那张嘴真的跟开过光似的,鬼医圣手还真死了…… 她的脑中还回荡着影阁管事的话:“……鬼医圣手还有三个徒弟,两女一男。但这三人早已分道扬镳,没人 知道他们的去向,查起来相当困难,至少需要三个月……” 三个月,哪里等得到三个月? 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够救她的外祖母么? 自己才刚与外祖母见面,这么快便要永远的阴阳分隔? 苏怡言有一瞬间的迷茫,难道这世间所有她想努力抓住的,最终都会失去? 为何上天偏偏要对她如此残忍? 她满眼绝望。 失魂落魄地离开影阁,苏怡言回到了魏府。 看着躺在病榻上的外祖母,苏怡言能做的只有寻来最好的人参为外祖母吊命,默默陪伴,给外祖母讲她这些年在京中的日子,当然都是挑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苏怡言想起小时候,自己躺在小床上,外祖母坐在床头耐心地给她讲着故事。如今一切反过来了…… 午膳的时辰,叶柔邀苏怡言二人一道过去用膳。 院子里花草都是精心打理过的,桌上的家常小菜看着也十分可口,看得出叶柔是一名很贤惠的妻子。 叶柔与魏茗的女儿魏昭昭三岁了,不仅聪明伶俐,更是懂事,十分讨人喜欢。 菜上桌后,魏昭昭见大家都没有动筷,不哭也不闹,安安静静地坐着,还会对叶柔甜甜夸上一句“好多菜菜,娘亲辛苦了!” 足以见得叶柔将孩子教得极好。 “表妹,祖母的事情你就不要太难过了,若是你的身子垮了,祖母她也会心疼的。” 魏茗给苏怡言夹了一筷子菜,眼神关切,语气温和:“快尝尝,你嫂子做的菜味道很好……” 见丈夫当众夸自己,叶柔害羞地地低下头。魏茗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你辛苦了。” 王子安和苏怡言互望一眼,感觉吃了一嘴狗粮。 苏怡言眼中流露出羡慕……和难过。 她没能有一个疼爱自己的夫君。 如今连疼爱她的外祖母也要失去了…… “姨姨别难过了,这颗糖给你……”魏昭昭说话软糯糯的,那张可爱的小脸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谢谢昭昭……”苏怡言摸了摸她的头,有些恍惚。 如果她当初嫁的是个普通人,或许如今也能有一个这般可爱的女儿。 她的心头不由得浮现出那个人的脸…… 摇摇头,将心中的念头甩掉。 他那夜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思思说了,不要听一个男子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他做的那些伤害她的事还少么?那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了他有多在乎柳月眠,怎么可能会是他口中说的“不在意,不喜欢”? 用完午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名小丫鬟兴冲冲地跑进院子里禀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老夫人有救了!” 第139章 谁真谁假 “什么?是真的吗?” 众人一脸欣喜,特别是苏怡言,她猛地站了起来,上前又问了一遍。 “千真万确!” 小丫鬟肯定地点点头:“表小姐的那位未婚夫好大的本事,将鬼医圣手给请来了!” 叶柔和魏茗一听鬼医圣手的名号,神情激动:“太好了,之前大夫说了,只要能请来鬼医圣手,祖母的病就有救了!” 鬼医圣手? 不是死了吗? 怎么可能被请来魏府? 苏怡言愣在了当场,感觉一盆冷水从天而降,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瞬间消失无踪。 她与王子安相互对视一眼:影阁的消息不会错,那么就只能说明,李潇儿那个未婚夫请来的人是个假冒货! 苏怡言匆匆往前院赶去,叶柔夫妇还以为她是高兴坏了,却不知苏怡言是害怕那庸医将自己的外祖母的病给治坏了…… 前院十分热闹,李潇儿为了显摆自己的未婚夫婿有多能干,将其他几家的人都给叫过来了。 “表姐,这位便是我的未婚夫婿……”看到苏怡言,李潇儿特地向她介绍了薛潘,脸上是明晃晃的炫耀。 苏怡言向那青年看去。 对方看起来斯文俊秀,一袭宝蓝色锦袍,腰间系着白玉带,像是特地打扮过的。 在这块地界上算是样貌家世都不错的了。但苏怡言见过更好的,自然没有过多反应,只是规规矩矩与对方打了个招呼,便将目光移开了。 她如今心思全放在寻找那个假冒的“鬼医圣手”身上。 李潇儿本意是为了在苏怡言面前炫耀,好好长一长脸,谁知苏怡言的反应如此平淡,让她心中生出几分不满。 她的薛郎如此优秀,苏怡言是眼瞎了么? 对,一定是她嫉妒自己,才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其实心里头早就羡慕嫉妒坏了。 薛潘将目光从苏怡言身上收回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等所有人到齐后,李潇儿和薛潘才请出了那位所谓的“鬼医圣手”。 这是一位穿着道袍的老者,身后背着一只药箱,看起来倒是一派道骨仙风的模样。 “等等,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鬼医圣手?”苏怡言突然出声。 那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 “老夫就是鬼医圣手,还需如何证明?这位姑娘既然怀疑老夫,那这病老夫不治了!”老者故作生气,想要拂袖而去。 李潇儿连忙拦住他:“神医莫气,是我这表姐不懂事。” 她转头对着苏怡言道:“表姐,这位鬼医圣手可是薛郎千辛万苦才请来的,你要是将人气走了,祖母的病谁来治?” 薛潘一脸不悦:“本公子好心替老人家请来神医,没想到苏姑娘竟这般怀疑于我……” 其他众人纷纷附和道:“薛公子的父亲可是宁州司马,怎么可能弄错?” “若是连薛公子这样身份的人都找不到鬼医圣手,那这宁州还有何人能找到?” “表妹,你该不会是故意不想让鬼医圣手为祖母治病吧?” 李潇儿的这句话提醒了在场众人,若是老夫人就这么走了,所有家产都会落入苏怡言手中。 众人看苏怡言的眼神也瞬间变得不善。 在他们眼里,魏氏这样一个年事已高的老妇人哪有家产重要? 管他是不是真的鬼医圣手,试一试也无妨,只要能让魏氏能开口说话重新分配家产就行。 至于是不是真的能治好,他们并没有那么关心。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苏怡言也成为了众矢之的。 “表妹是老夫人的亲外孙女,定是太过担心老夫人所以才多了几分小心谨慎,说到底也是为了老夫人好。” 叶柔是唯一一个站出来替苏怡言说话的。 她暗中扯了扯苏怡言的衣袖,示意苏怡言顺着台阶下:“都是误会。表妹初来乍到,不知道薛公子在咱们这宁州可是响当当的人物。薛公子找来的人,表妹你就放心吧。” 苏怡言知道她是出于好心。 薛家仗着家中出了个司马,在宁州算是有几分势力。方才苏怡言拂了薛家的面子,她那两个舅舅脸上都一副害怕的模样,暗中狠狠地瞪了苏怡言好几眼。 而叶柔这样性子温和的女子,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她说话,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但苏怡言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庸医害死自己的外祖母。 “苏姑娘,咱们到一旁且等着吧,先请神医为老夫人看诊。” 方才叶柔将薛潘捧得很高,他这会儿挺直了脊背,在苏怡言面前一摇折扇,面上露出一副关照的模样。 苏怡言站在原地未动:“影阁的消息,鬼医圣手早就死了,我看薛公子还是不要被这个道士给骗了。” 苏怡言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继而议论纷纷。 “什么?鬼医圣手死了?” “影阁是什么?没听说过呀?” “鬼医圣手若是死了,那这个道士又是谁?” 薛潘摇摇头,一脸怜悯地看向苏怡言:“苏姑娘,不要以为听说了个什么影阁就可以拿来随意扯谎,你能唬住他们,却唬不住本公子。” “薛公子,这影阁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众人对薛潘更为信服,赶紧问道。 薛潘胸有成足地走到苏怡言面前:“苏姑娘恐怕不知道吧,能进入影阁交易的人身份非富即贵,连本公子都没有资格,更何况是你这样一个普通女子?” “再说雇佣影阁的人做事的报酬都是以黄金计算的,苏姑娘这一身素净打扮,又怎么可能雇得起影阁的人?” “苏姑娘三番两次地阻止神医为老夫人看诊,居心何在?” …… 另一边。 宁州知府带着一众下属官员立在城门前,神色严肃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钦差大人。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城门前。 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车帘一掀,一道清冷矜贵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恭迎钦差大人!” 众官员一一拜见,不停地献殷勤。 特别是司马薛长庆:“还请谢大人赏脸,移步醉清居,全当为您接风洗尘了!” 醉清居听着清雅,实则不仅是个吃饭的地方,还有从宁州各处搜罗而来的绝色女子,十足的温柔乡。 第140章 你说她勾引你1 谢淮眉头紧皱,只觉得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哪里有什么心思用膳,不分昼夜地奔波了几日,他如今只想早早见到她…… 忽然,远处升起了一枚信号弹,谢淮脸色猛地一沉。 顾不上应付周围这些官员,他夺过身旁的一匹马,一个利落的翻身上马,朝着信号弹的方向策马而去,雪色衣角在风中上下翻飞…… “钦差大人,您要去哪里啊?” “快快快,快跟上钦差大人!” 谢淮身后,一群官员手忙脚乱地驾车跟了上去。 一众人跟着谢淮来到魏府门前,官员们面面相觑,这魏府什么来头,竟值得钦差大人如此紧张地特地来一趟? 只听里头喧哗声不断,府外围着一群衙门的护卫,气氛紧张。 “谢大人请留步,待下官去探查一二。” 知府正想上前问发生了何事,便见一男子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嘴里骂骂咧咧地高声喊着:“你们给我等着!” 知府正觉得此人眼熟,便见那男子眼睛一亮,朝这边跑来。 “爹,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薛潘一下子扑倒在知府身旁的司马薛长庆面前,抱着他的腿哭诉。 这薛潘虽然只是庶出,但薛长庆老来得子,十分疼爱。 “潘儿?是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薛长庆见小儿子脸上顶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脖子上还有一道长长的血痕,一下子动了怒:“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打本司马的儿子!” “谢大人,里面定是有刁民在作恶,让您受惊了,下官先去将那刁民捉拿起来,再为您接风洗尘!”知府为了表现自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进了魏府。 …… 魏府内,早已经乱成一团。 “你呀你,你这是闯了大祸了!” “那薛潘可是司马最疼爱的儿子,就算他对你怎么样,你忍忍就行了,你竟敢伤了他!” 大舅二舅吓得瑟瑟发抖。 苏怡言冷眼看着这些所谓的亲人。 方才她让王子安去请影阁的管事过来作证,薛潘假意让她去一旁的花厅等待,实则已经联合众人瞒着她,让那道士进去替外祖母看诊。 而薛潘却来到花厅,明里暗里让苏怡言做他的妾室。 苏怡言拒绝后,薛潘依旧不死心:“那李潇儿哪里都比不上你,不如你给我做正妻,她做妾?” 说着便要动手动脚。 苏怡言直接一个响亮的耳光甩过去,动静不小,顿时将不少人引来了花厅。 薛潘颠倒黑白,一口咬定是苏怡言勾引他。 李潇儿自然是相信薛潘的,上来就要拽苏怡言的头发,嘴里骂着:“你个狐狸精,竟敢勾引我的薛郎!” 苏怡言反手又是一耳光! 这些日子她顿顿吃肉,被当成小厮使唤,少了女子的那些矫揉造作,手劲都大了不少。 这两巴掌让薛潘和李潇儿的脸都迅速肿成了猪头。 王子安回来得及时,暗处的竹三也没少出手帮忙,苏怡言一点亏也没吃。 反观那些不由分说上来指责苏怡言勾引薛潘的,每人都被招呼了好几下,不是被揍了脸,就是被踹了腿,最后都“哎哟哎哟”地消停了,无一人再敢上来招惹她。 “你说她勾引你?” 王子安翻了个白眼:“我堂堂尚书府之子她都看不上,会看上你一个小小的司马之子?对了,我还是嫡出的,薛公子你好像是庶出的吧?” 薛潘被戳到痛处,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什么?他说他是尚书的儿子?” “尚书是什么?” 大舅一家曾经走的仕途,比二舅一家更懂官场的事情:“尚书,那可是京城里的大官哩!” “他不会是在吹牛吧?” 薛潘“呸”了一声:“假的,他怎么可能是尚书之子?尚书之子不在京城待着,会来我们这小小宁州?” 他恶狠狠地瞪着王子安:“你给我等着瞧!” 王子安把玩着手中的匕首,面上淡定得很。 “你在宁州有人?”苏怡言问。 “没有啊。” “那你刚才还那么狂?”苏怡言不淡定了。 她顶多是打了一巴掌,王子安可是动刀见血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而且王子安又没有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 唉,实在不行只能求助影阁了,不过方才王子安说影阁的那位管事刚好不在…… 看着心急如焚的苏怡言,王子安摸了摸鼻子。 他是没人,但他知道江州要来人…… 院门突然“哐当”一声被踢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闯了进来,将府中的众人都吓坏了。 谢淮进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苏怡言和王子安两人凑在一起亲昵说着话的样子,他心中原本的欢喜瞬间消失,一颗心犹如泡在了酸水里。 从竹三的密信上看到和亲眼看到还是有所不同,此刻的他只想立刻冲过去将他们二人分开。 “见到知府大人还不跪下!” 众人立刻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老天爷啊,他们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见过知府大人,如今倒是见了,可看样子却不是什么好事…… 都怪苏怡言! 她一个寡妇,人家薛家公子看上她是她的福气。 在宁州,能嫁入薛家是多少人都不敢想的,她非要装什么贞洁烈女,害得连累了他们! “爹,就是她,就是她勾引儿子,欲擒故纵,还打了儿子一耳光!” “还有她身旁那个人,是她的奸夫,冒充尚书府家的公子,持刀伤了儿子!” “您一定要为儿子做主啊!” 薛潘指着苏怡言和王子安二人,眼中闪过得意之色。 有他父亲和知府世伯为他做主,这女子他是纳定了。这样貌,这身段,这性子,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至于这男的嘛,看起来长得还不错,他知道知府的二儿子有玩弄小倌的癖好,正好将此人送过去。 “……来人,将这二人给我抓起来!”薛长庆一听,大手一挥,令手下的人将二人带走,以免扰了钦差大人的兴致。 第141章 你说她勾引你2 “慢着。” 一道声音响起。 带着淡淡的凉意。 众人循声望去。 来人身长玉立,雪衣黑发,面若冠玉。一身矜贵清冷的气息峥然凛冽,如水中冷月,透着冰雪似的寒意,让人心生敬畏。 魏府中的女眷们更是齐齐看得呆住了。 特别是李潇儿。 她缓缓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脸庞,简直看痴了。 李潇儿突然发现谢淮朝她这边看来,顿时整个人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在看她,眼中还带着深情。 难道他对自己一见钟情了? 李潇儿一颗心小鹿乱撞。 她从未见过这般谪仙似的公子,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尤其是那双桃花眼,敛在纤长睫羽下,如同冰雪里的琉璃,漾着潋滟的波光…… 她突然悔得肠子都青了,如果自己与薛潘没有婚约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嫁给这位公子了? “钦差大人,您怎么进来了?这地方小,杂乱得很,别让这里的事扰了您的心。”知府和薛长庆对着谢淮毕恭毕敬,脸上堆满殷勤的笑。 “已经扰了。”谢淮淡淡道。 知府和薛长庆均是脸色一变,都察觉到谢淮的不悦,两人顿时都不敢再吭声。 魏府上下的人又是一惊,纷纷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整个人匍匐在地。 他们普通百姓对钦差大臣这个官到底有多大并没有一个概念,但连知府大人都这般讨好,那一定是个大官了。 李潇儿更是激动得手抖,这位公子如此年轻,官职竟然比薛潘的父亲还高,连知府大人都畏惧三分,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其实方才薛潘与苏怡言说的话她都听见了,他竟然想娶那个小贱人为妻,让自己做妾。 她眼珠一转,正好,既然有了更好的,这个薛潘她不嫁了! 李潇儿立刻对着谢淮盈盈一拜,挤出几滴眼泪。 用自认为最美的角度对着男人柔声道:“这位大人,此事其实是薛公子与苏姑娘两情相悦,并非苏姑娘勾引了薛公子。” 她转头又对着薛潘道:“薛公子,既然你有了心上人,你我二人婚事就此作罢。” 说完,她咬着红唇,眼中含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薛潘一脸不敢相信:“李潇儿,你疯了吗?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当初为了嫁给他使尽手段,一直缠着他,如今居然要和他退婚? 薛潘:“大人,您别听此女胡言乱语。就是那女子勾引我!”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说完这番话后,谢淮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气氛一片凝固。 忽然有人轻笑一声。 “你这个奸夫,你笑什么笑!”薛潘不屑地看向王子安,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嚣张。 “你说她勾引你?” 王子安大笑道:“她连这位钦差大人都看不上,怎么会看得上你?” 王子安转头看向谢淮,挑了挑眉:“我说的对不对啊,谢大人?” 听闻王子安的话,众人皆是一愣,他在口出什么狂言? 什么时候轮到苏怡言看不上这位钦差大人? 难道苏怡言和这位钦差认识?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众人皆知,老夫人的小女儿被上京赶考的秀才抛弃,苏怡言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没爹的小野种。 哪怕他们面上不说,心中也是鄙夷的,偏偏老夫人将这小女娃当个宝…… 就算是后来苏怡言被京中那个秀才爹接走了,也改变不了她不光彩的出身。他们宁可相信太阳从西边升起,也不相信这样的女子能和钦差大人扯上什么关系。 庭院中,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只闻秋风卷过落叶的沙沙声。 谢淮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淡声道:“王小公子,别来无恙。” “两……两位认识?” 方才还扬言要将王子安拖出去的知府和薛长庆开始结巴,脑中飞快回忆着,京城中那几位尚书都姓什么来着…… 妈呀,还真有一位姓王的,不会这么巧吧? “……不熟。” 二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听谢淮接着道:“……王尚书家中的小公子不曾入仕,见得甚少。” 知府和薛长庆顿时汗流浃背了。 一旁的薛潘原本轻蔑的笑容也瞬间凝固在了脸上:“怎么可能,你这个奸夫……” 薛潘一口一个“奸夫”,薛长庆快被自己这小儿子气死了,赶紧命人将其打晕拖走。 王子安看向谢淮,脸上似笑非笑:“谢大人爱而不得,都追到宁州来了?” 魏府上下虽然跪着不敢抬头,但都纷纷卖力地竖起了耳朵。 苏怡言尴尬得暗中踩了王子安一脚。 谢淮突然出现在此,苏怡言虽然感到意外,但却不会像以前那般傻傻地期盼他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看谢淮身后跟着的那些大小官员便可以猜测到,他来宁州不过是为了处理这边的公事。 如今他们二人已经和离,桥归桥路归路,船上那一夜不过是意外,苏怡言打定主意以后见面就当不认识。 从谢淮刚露面开始,她就低着头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王子安倒好,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嘴跟个喇叭似地叭叭个不停。 想到这,苏怡言更气了,抬脚又踩了他好几下。 王子安痛得龇牙咧嘴。 谢淮默默看着二人的互动,身上的寒气又重了几分。明明是初秋,却让人感到了冬日的寒风凛冽。 他向前走了几步,完全无视了王子安,全部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怡言身上。 “……若他是奸夫,那我算什么?” 男子身上的气势敛下去,眉宇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委屈。 如玉的脸庞上,一双潋滟的桃花眸眼神幽怨,声音哀婉,这语气就像是在讨要一个名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不是,这年头还有人抢着当奸夫的? 苏怡言刹那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王子安发疯就够了,谢淮又在发什么疯? 她只能选择装死,低头盯着自己脚下路过的蚂蚁。 然而谢淮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耳边很快再次传来了他的声音。 “……夫人?” 一众官员傻眼了。 他们抠了抠自己的耳朵,没听错吧?钦差大人竟然唤苏怡言为夫人? 魏府上下更是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苏怡言的夫君不是死了么? 第142章 入府救治 门“吱呀”一声开了。 苏怡言呆呆地看着那道身影,月色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显得越发的清冷和飘渺。 她甚至有一种的错觉,此时此刻的他,只是她想象出来的…… 两人成婚后,她曾奢望过,他能陪自己一同回来见一见自己的外祖母。 但她知道,江南路远,魏府又不算是她的正经娘家,自己也不是他恩爱的妻子,谢淮不可能费这番心神陪自己同来。 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在他们和离后实现了。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半空中交汇着,一时间,静寂无声…… 一个时辰前,影阁的人前来指证了那名所谓的“鬼医圣手”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最终,那老道被打了三十大板关进了牢里,估计小命不保。 不过苏怡言没有为之求情,这些招摇撞骗的庸医不知害了多少人,死有余辜。 谢淮遣散了那些宁州的官员,说是要宿在魏府。 苏怡言自然不愿意让谢淮住在魏府,坚持称自己不认识他。直到谢淮在她耳边低声说,他有办法治好她的外祖母。 “我外祖母情况如何?” 苏怡言深吸一口气,还是迎了上去。 走近了,借着月色,苏怡言发现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眉宇间都是疲惫之色。 他的周身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那血腥味并不难闻,反而夹杂着一丝幽幽的药香气。 苏怡眼眉头轻皱。 他受伤了? 记忆中,谢淮虽然学识渊博,但的确是不会医术的,苏怡言不知道他到底用什么法子替外祖母治病…… “放心,不会有事的,明日就能好转。”谢淮声音笃定。 苏怡言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整个人安心不少。 “你……没事吧?” 苏怡言还是犹豫开口。 鼻尖那一丝血腥味萦绕着,让她有些疑惑。 谢淮眸光微动:“夫人在关心我?” “才没有,我是怕耽搁了给外祖母治病。” 苏怡言垂下眼眸。 不知为何,若是承认她还关心他,她总觉得自己输了一头,所以她立刻否认了。 谢淮嘴角微微上扬,伤口好似也不疼了,声音淡淡道:“……无妨。” 蹲在梁上的竹二嘴角抽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高冷有什么用,高冷能追回媳妇么? 合着他给主子买的那么多话本子都白看了? 这么好的机会,主子此时就应该捂着伤口,三分苍白四分虚弱,最好直接倒少夫人怀里…… “那……你好好休息。”苏怡言转身离开。 手腕却被捉住。 他掌心的温度滚烫,顺着她手腕的肌肤一路蔓延。 “谢大人还有事?”苏怡言回头。 她没有挣开他的手。 毕竟,今日他帮了自己,而且接下来外祖母的病还得劳烦他继续治疗。 但她的声音也没有过多的波澜,称呼也颇为疏离,提醒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夫人……”谢淮声音很低地喊了一声。 他的目光凝在苏怡言身上,眼眸漆黑如墨,眼尾微微泛红,目光里竟然透着卑微的乞求:“你能不能……重新回到我身边?” 苏怡言愣了愣,很快别开视线。 她没想到一向清冷矜贵的谢淮如今会求她,也不理解他如今为何会来求她? 她闭了闭眼,沉默了片刻,最后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能。” 她如今承了他的恩情,可以用其他方式还,比如说银钱…… 但绝不可能是别的!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她不会再干这种傻事了。 初秋,夜凉如水。 一轮明月高悬。 谢淮漆黑的目光却一寸一寸灰暗了下去。 他松了手。 苏怡言没有回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近日来一直出现在梦中的纤细身影越走越远,谢淮的心仿佛被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块。 “别走……” 几步追上前,谢淮拽住她的手腕,用力将人拉入自己怀中。 他紧紧抱住她,一手掌控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无视她娇柔的挣扎,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子里。 玲珑娇小的身躯,乌发间熟悉的幽香,使得连日来疲惫不堪的他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仿佛只有这样抱着她,之前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才会慢慢平息,那空落落的心才感觉好似又被填满了一样。 “可以……让我就这样抱一会儿吗?” 耳畔,谢淮的声音很轻,如同一片羽毛落在她的心间。 苏怡言的身子蓦然间变得僵硬,抵在他胸前的手微微颤抖。 他牢牢禁锢着她,清冽又温柔的气息宛若千万根柔软的银丝将他们紧紧缠在一起。 不远处,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苏怡言没有听到,但谢淮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他松懈了力道,却在下一秒捧起了苏怡言的脸,缓缓低下身…… 这一刻,苏怡言几乎忘记了思考,呆呆地站在原地。 清冽的气息越来越近,眼前那双漂亮深情的桃花眸中,像是摄人心魄的暗潮,映着流动的浮光,让人一不小心便会沉沦下去。 她在他的眼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道咳嗽声。 紧接着,王子安就这么水灵灵地冒了出来。 谢淮顿时脸色一黑。 王子安无视那道杀人般的目光,大大咧咧地冲着谢淮道:“你快放开她……” 方才他来找苏怡言商量宁州流民的事情,脚步一顿,大老远便瞧见了他们二人。 看来他来得不是时候? 王子安正要回避,却见谢淮余光往他这边一扫…… 没想到素来清冷的少傅大人竟然也有失了分寸的时候。 王子安眯了眯眼,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干脆径直朝二人走去,还故意用力咳了两声。 苏怡言如梦初醒般伸手将谢淮用力推开,耳边却仿佛听到一声隐忍的吃痛声。 她没有回头去看,而是三步并作两步逃到了王子安身旁。 “快走快走,别耽搁了咱们的事……”王子安特地招呼道。 苏怡言想起来之前和王子安的约定,点点头,跟着他一同离开。 身后,她看不到的地方,谢淮捂着胸口痛得脸色愈加苍白,殷红的血迹从那素白的锦袍前襟慢慢渗出…… …… 第二小章节 王子安还在身旁说着话,苏怡言却频频走神。 她的思绪又回到了方才,他为何突然离自己那么近? 脑子里都是方才他一点一点靠近自己的画面,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气息。他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 脸上有些热意。 虽然两人更亲密的接触早已有过,但这一次与前两次稀里糊涂的亲近不同。 今日显然不一样,他们二人都是清醒的…… 王子安看着身旁心不在焉的人,啧啧了两声。 苏怡言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赶紧将自己安置流民的计划说了出来…… 另一边。 谢淮扶着游廊的木栏杆缓了缓,慢慢往自己房间走去。 迎面遇到了两名女子,看穿着应该是魏府的女眷。他循着礼节,主动让至游廊的一侧。 “谢大人,您怎么了?” 谢淮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看,俊逸的面容苍白如雪,唇间也失了血色。 与白日里那副矜贵凛冽的气势不同,他整个人拢在一片朦胧的月色中,与世独立,仿佛被什么人抛弃了似的,透着几分孤寂可怜。 出声的正是李潇儿。 原本她不应当住在魏府,但因为谢淮,她软磨硬泡地缠着住下了,美名曰担心祖母。 方才她一直在府内到处乱晃,就是为了与谢淮“偶遇”。 如今遇上,便一下子走不动道了。 李潇儿痴痴地看着那道月下身影,不仅位高权重,俊逸出尘,还有着那般清疏离的矜贵姿态,看着也不像是会为情所困的那一类男子。 但偏偏是这样的男子,如今一副失落又脆弱的模样,眸中盛满了情。 一旁的叶柔哪里看不出她这个小姑子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但如今苏怡言并未承认谢淮的身份,魏府上下默认这位身份高贵的大人正在追求苏怡言,叶柔自然没有理由阻止自己这个小姑子不自量力。 李潇儿过分热情地上前扶谢淮:“谢大人,您不舒服吧,要不我扶您去房间躺躺?” 躺着躺着,生米煮成熟饭,她就是钦差夫人了…… 谁知下一瞬,她扑了个空,连谢淮的一片衣袖都没摸到。 “别碰我。”谢淮冷声道。 这会儿他脑子里还全是方才苏怡言与王子安说说笑笑一同离去的背影,心中酸楚和苦涩一阵一阵地翻涌,连带着隐隐的怒气。 李潇儿有些尴尬。 但她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厚,会死缠烂打,之前她与那司马家的小儿子薛潘的婚事便是这么一点一点磨来的。 薛潘外头玩得花,只有她无限包容死心塌地,久而久之薛潘觉得娶个这样的女子回家当个摆设也不错。 “我这也是好心……那谢大人,我先走了。”李潇儿咬着唇,挤出几滴摇摇欲坠的泪珠,对着谢淮行了一礼。 谢淮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潇儿,快走吧,我领你去你的房间。”叶柔嫌她丢人,也朝着谢淮行了一礼后,将一步三回头、一看就贼心不死的李潇儿带着离开了。 第二日,魏老夫人便肉眼可见地精神了许多,不再整日昏睡,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也重新有了生气。 虽然说话还是说得不利索,但已经比原来只会发出喊声要好了许多。 魏府上下都对谢淮心存感激,邀他再多住一段时日。 一是魏老夫人这病还需继续治疗,住在府上方便,按照谢淮的说法,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彻底根治。 二是苏怡言的两个舅舅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位钦差大人明显是瞧上了自家这外甥女,连“夫人”都喊上了。 他们将人留下住在一起多多相处,若是成了事,他们两家岂不是成了钦差大人的亲戚,在这宁州还愁不能横着走? 苏怡言顾不上两个舅舅的心思,她最近每日一早便和王子安出门,晚上天黑了才回来。 流窜至宁州的流民越来越多,城中官府虽免费施粥,但那粥稀得能照出人影来。 可这也怪不得宁州的官员,因为此次水患对宁州的影响并不大,朝廷并未向宁州发放赈灾粮。 只是时间一长,那些流民有了怨言,开始时不时地闹事。 谢淮本是来解决此事的,谁料被苏怡言抢了先。 苏怡言和王子安联合商户在城中设置了多处救济流民的点,但却不是免费发粮。 城中的一处粥棚前。 苏怡言带着幂篱遮住容貌,端坐于一桌案前,手中拿着笔做着登记。 她的面前是流民排成的长队。 一旁的小厮会将馒头和粥分发给登记过的人,并领着他们到该去的地方。 突然,队伍里冲出五六名大汉,引起队伍的一阵骚动。 “排什么排,老子不排了,不受这个鸟气!” “老子在江州的时候每日免费领取吃食,凭什么到了你们宁州就得干活?” 其余的流民们听到这番话,纷纷起了心思开始抱怨:“就是,想把我们当冤大头?我们可不傻!” “明明可以免费发放吃食,你们这就是假好心!” “对,我们不服气!”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抗议。 苏怡言冷眼扫视着这些流民。 她才不会像柳月眠那般,为了个好名声,在江州长期免费施粮。柳月眠娘家的财力耗得起,她可耗不起。 而且斗米恩,升米仇的道理苏怡言自然是懂的。同为商人,她更不可能逼着商户们免费募捐粮食。 所以苏怡言联合了宁州的商行给这些流民提供了不同工种作为选择。 女红好的女子被分到绣楼,厨艺好的被分到了酒楼,会手艺的被分到了珠宝阁,年轻力壮的帮忙盖房,耕地,加固堤坝…… 在宁州,没有坐享其成,只有依靠自己的努力干活,才能换得吃食。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井井有条。 然而,总是有人想不劳而获,比如眼前的这几个大汉,摆明了就是要闹事。 流民们乱糟糟的一片,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第143章 生妒 一旁施粥的几个小厮吓坏了,纷纷向苏怡言讨主意:“苏姑娘,这些流民将您的好心当驴肝肺,要不咱们还是快跑吧,免得他们伤了您……” 正在这时候,那几名大汉气势汹汹地朝着苏怡言走过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苏怡言身上打量着。 “月眠郡主不光人长得好看,心中还有家国大义,是个大善人!不像你这个小女子,黑心的奸商!” 苏怡言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诸位,说话要讲道理,请问我何处黑心了?” “你若不黑心,怎会骗我们免费给你干活?”为首的大汉一拍桌案,周围的小厮吓得缩了缩脖子,一脸担心地看向苏怡言。 “一分劳,一分酬,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怎么到了你们几位这里,就变成了骗?”这些大汉显然都是欺软怕硬的,苏怡言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平稳,整个人不显一丝慌乱。 “再着说,若是诸位不想干活,官府的免费粥棚就在隔壁的街口,诸位为何要在此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官府那粥稀得都不见一粒米,那也好意思叫粥?”大汉“呸”了一声。 “这位壮士,如今各地水患频发,宁州的粮也不多了,官府老爷也是有心而力不足,所以我们商行才好心出来帮忙,你却还要在此污蔑我们商行……” 苏怡言不忘吹捧官府两句,东拉西扯,说得好像他们商行是受官府庇佑的,让几名闹事的大汉稍有迟疑。 苏怡言自然没有指望和这些人讲道理。 她方才已经让小厮去找了官府和商行的人,如今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双方僵持了一阵,苏怡言心底已经开始有些发慌,怎么官府的人还不来? …… 殊不知,此时此刻,醉清居内一片歌舞升平。 宁州知府和一众官员正在推杯换盏。 谢淮的眉头越皱越紧。今日原本说是议事,却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他对眼前的一切并不感兴趣,心中的那团思绪也渐渐飘远…… 这一连几日,除了最开始苏怡言因为魏老夫人治病的事向他道了谢,之后她便待他如同陌生人一般,见面只是客气地冲他略施一礼,便转身离开。 再然后,她似乎在特地避开他一般,魏府不算大,但谢淮之后几乎很少在府中与她遇见。 而王子安倒是与她每日形影不离,二人一早便结伴出门,很晚才一同回来。 一想到那二人每日肩并着肩,宛若一对眷侣一般一同进出,一整日都待在一处,谢淮清楚地品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他极力隐藏着心头的情绪,还是无法忍受他们二人靠得太近,但可笑的是,如今的他却没有资格过问。 谢淮闭了闭眼。 脑中不自觉地构想出那二人说说笑笑在一处,一同案前查理着账册,一起在城内施粥的各种情景,手中的杯盏不由得越握越紧…… 终于,“咔嚓”一声,谢淮手中的杯盏出现了一道道裂纹。 “谢大人?”一旁离他坐得近的官员察觉到他脸色不大好看。 “无事。”谢淮揉了揉眉心:“先说今日的正事吧。” “谢大人,正事不着急……” “……这是我们宁州的好地方,保证您来了就不想走了!” “对对对,咱这里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却别有一番滋味……” 几位官员已经有些醉醺醺的,晃着脑袋道。 “老爷,不好了……”一名衙役突然进来,在知府耳边小声禀报。 知府听罢,不悦地摆摆手:“到门外候着去,没瞧见我这里正招待贵客嘛,这种小事待会再说!” 不就是区区几个流民闹事,还用得着他们官府出面平息?等事情闹大了再解决也不迟。 知府拍了拍手,一名戴着面纱的曼妙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裙,扭着腰肢走了出来。 知府见前几日谢淮将魏府的那小寡妇唤作夫人,想着那苏氏出身如此低微,怎么可能是钦差夫人的夫人? 多半是说笑的情趣罢了。 眼见谢淮一直住在魏府,有些事情商量起来也不方便,便想送一个女子给谢淮,将人给笼络过来。那样一来,这治水治灾之事便可以糊弄过去。 这女子可是醉清居的头牌,身子极为柔软,能扭成各种高难度的姿势,引人遐想。 知府觉得这样的妙人定能讨得谢淮的欢心。 可惜这一点宁州知府远远比不上江州知府,江州知府早早就将谢淮的性子摸了个透,在江州的时候,从不给谢淮安排女子。 宁州知府不知自己今日的行为精准触到了谢淮厌恶的点,还在笑吟吟地向谢淮得意地介绍着:“这位美人名叫……”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一阵风刮过,竹二随意扯了张桌布将那女子囫囵一打包,直接扔了出去。 众人目瞪口呆,原本醉了的那几位也吓得一下子酒醒了。 竹二不屑地擦了擦手:“什么档次,别污了我家主子的眼。” 这个档次还不够高? 宁州知府眼珠一转,觉得自己悟了,又拍了拍手。 一名看起来清丽羞涩的白衣女子缓缓走出来。她走一步,喘两步,仿若一朵风雨中可怜的小白花。 “大人……”女子娇滴滴地道。 她还未来得及靠近谢淮,只听“砰”的一声,酒楼大厅又多了一坨从天而降的“粽子”。 众人又转头看向谢淮。 “……我家夫人管得严,见笑了。” 谢淮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没有半分抵达眼底,让在场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明明是初秋,他们却仿若置身冬日的冰窟。 知府更是汗流浃背了。 夫人? 哪位夫人? 该不会指的是住在魏府的那位吧? 可那日苏氏明明亲口否认…… 宁州知府顿时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忽然,他心中“咯噔”一声,想起了方才门外的那个衙役。 “那个谁,你过来一下。”知府招了招手:“你方才说,流民闹事的粥棚是何人在看管?” “回老爷,就是魏府的那个苏娘子……” 知府一听,脸都白了。 第144章 受伤 另一边。 粥棚旁,苏怡言不卑不亢,说话有理有据,大多数流民还是持观望的态度。 “我们不管,反正在江州可以免费领吃食,在宁州我们也要如此!”那几名大汉还在蛮不讲理地叫嚣着。 苏怡言走到一锅熬好的米粥面前,用勺子盛了一勺子粥给众人看:“诸位瞧瞧,我们用的都是好米煮的粥,而且这粥稠得能插上筷子不倒。” 流民中的不少人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咽了咽口水,两眼发光。 她又来到蒸馍的蒸笼旁,示意伙计将笼盖子打开,她指了指里面又大又白的馒头:“你们在江州能免费领到这样的馒头?” 流民中的不少孩童都流出了口水,紧紧盯着那馒头,眼睛都快看直了。 “容我再问一句,既然各位在江州可以每日免费领取吃食,为何还要费劲来我们宁州?”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苏怡言继续拖延时间:“诸位也看到了,我们宁州的吃食要比江州的要好上许多倍,且我们这里不存在抢不到吃食的情况,只要各位遵守次序,选择力所能及的活干,我保证各位能一直有饭吃,不会吃了上顿没下顿……” 苏怡言这话简直就是说到了大部分流民的心坎中。 他们流离失所,最怕的就是饥一顿饱一顿,如果能安定下来,顿顿吃饱,干些活也是能接受的。 “你你你……老子说不过你!老子不管,今日就要掀了你这黑心商人的摊子!” 为首的那几名大汉着急了,有些恼羞成怒。他们的目的只是煽动流民,混乱中趁机抢些免费吃食。 如今道理讲不过,便要硬抢。 苏怡言立刻提高了嗓音:“你们糟蹋了粮食,后面的老人孩子可怎么办?” 人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苏怡言这一嗓子,立刻将排在后头的流民给鼓动起来。 流民中老弱病残居多,他们就是在江州抢不到粮食,才赶来宁州的。如今一听这几名大汉要掀了摊子抢吃食,他们自然不干了,一群人顿时围着几名大汉一阵推搡。 混乱中,粥棚煮粥的锅被碰翻,那锅滚烫的水就这么径直泼向了苏怡言。 “小心!” 众人惊呼。 那般滚烫的水若泼在了脸上,眼前这个女子的脸必毁无疑。 可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锅滚烫的水向苏怡言袭去。 苏怡言看着那大锅倾倒的第一反应是——幸好锅里此时还没放米,不然得浪费多少粮食。 第二反应是条件反射般地背过身去。 苏怡言暗叹自己真倒霉,若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案旁,而不是晃悠到这边为流民展示吃食,便不会遭此横祸。 下一瞬,有人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巨大的冲力将她整个人扑倒在地。 但来人的手臂牢牢护在她脑后和腰后,她并未受什么伤。 紧接着,危险的热气划过耳畔,最终耳边是飞溅的水声。 “你没事吧?” 谢淮不顾周围人的反应,两只手紧紧环着她,仿佛在看世间最珍贵的珍宝。 他的手有些颤抖,心有余悸地看着怀中的人,仿若劫后余生。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要被那滚烫的热水泼到了…… 苏怡言此时已经完全是吓傻的状态,她一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她看到了他的紧张,害怕,担忧…… 她头一次在谢淮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看到这么多种表情掺杂在一起,这竟然是为了她。 “我没事,你呢,有没有被烫到?” “没……”谢淮答得太快。 苏怡言不相信,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谢淮的脸。 他的脸上虽然没有露出任何因为受伤而痛苦的痕迹,但那张惨白的脸还是出卖了他。 苏怡言秀眉紧皱,起身抓住他的胳膊:“你被泼到哪里了,我看看!” 谢淮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苏怡言赶紧起身替他检查,一眼便看到了他大半个被滚烫的热水打湿的肩膀。 怪不得他不肯说,这个地方,她自然是没有办法当众替他查看的。 苏怡言心中五味杂陈,但她努力压下心头的情绪,立刻跑到一旁的水缸,舀了冷水不断地对着谢淮的烫伤处冲洗。 “让开让开,都让开!” 一大群官府的衙役都赶来了,流民们都知道前头出了事,纷纷惊呼着往后退。 不多时,带头闹事的那几个大汉很快被抓了起来。 而后赶来的大小官员都齐齐飞奔着朝谢淮和苏怡言两人这跑来。 “快去叫大夫!” “赶紧备轿!” “钦差大人,您没事吧?” 知府在一旁战战兢兢,吓得魂都要飞了。 若是钦差大臣在他这里出了什么事,他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 魏府。 客房内。 “……那这里就麻烦苏姑娘照顾了,本知府还有公事要忙,这就不打扰了。” 苏怡言还没反应过来,方才还围得水泄不通的人都走了个一干二净。 房间内瞬间只剩下了衣衫半褪的谢淮和苏怡言两人。 苏怡言刚要开口,眼神与他相触,又赶紧移开。 这些时日,苏怡言故意冷淡待他,避着他,如今两人却又被牵扯到了一处。 明明屋内空间不小,苏怡言却觉得一阵不自在。屋内都是他的气息,竹叶的清香和幽幽的墨香无形之中缠绕着她…… 船上那一夜后,她便无法再如此心平气和地近距离与他独处一室了。一闭眼,脑子里都是被绸带蒙住的混沌中,天上皎月如何于她身前坠入泥泞…… 许是苏怡言沉默了太久,耳边,谢淮略带生涩低哑的嗓音传来。 “……若是夫人不愿,可以唤旁人过来。这伤……不碍事的。” 苏怡言抬头,撞上他柔软的眼波。 他身上只松松垮垮地披了件月牙白的素袍,方便处理伤口和上药。此刻衣衫前襟已敞开,赤着胸膛,露出一片冷白的皮肤。 他定定凝着她,眼角似乎红红的,带着朦胧的水雾。 再仔细看去,眉宇间还有几分委屈,眼神幽深。 苏怡言深吸一口气,谢淮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她理应留下照顾他。 第145章 成何体统 夜里的魏府格外安静,入秋了,已经渐渐听不到蝉鸣声。 府上因为住进来谢淮这么个身份贵重的人物,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夜里不敢随意走动惊扰了贵人。 屋内,烛火静静地燃着,暖黄的烛光轻轻摇曳着,白墙上,一双影子时不时靠近,又时不时分离。 苏怡言低头为谢淮处理伤口。 虽然两人之间有过两次意外,但大多是神志不清的情况,这般安安静静地共处一室,衣衫半褪几乎是没有过的。 成年男子赤裸紧实的上身便这般赫然暴露在眼前,肌理分明,线条流畅。 许是紧张的缘故,谢淮的身子似乎蓄了力,那紧绷的背腹和手臂上凸起的青筋看着就足够让人一阵脸热。 苏怡言静下心,按照大夫的交代,用火将一旁的银针燎过,然后将谢淮肩背处的水泡仔细挑破。 受伤的面积很大,从右肩到半个背部都是烫伤的痕迹,苏怡言看着不由得动容。无论如何,这伤是为她受的,若没有他那及时一挡,她遭的罪定然比这个还要严重。 她不是没有感情的神仙,能一刀斩断所有前尘过往,心软了软,手上的动作越发小心。 苏怡言突然觉得这个情景有些熟悉。 是了,那一次,她在茶楼里猛然间听到月眠郡主与他的流言,失手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她一手。 后来是谢淮替她上的药。 【疼就说出来,别忍着。】 那时她的一颗心还都扑在他的身上,他的一句话已经足够让她甘愿沉沦,妄想与他做恩爱夫妻。 如今她明明要将他放下,他却不放过自己。一边哄着她回去,一边将柳月眠带在身边。 他这次来宁州怎么没将人带来? 是为了偷偷过来哄骗自己? 她的思绪越发飘渺。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略显压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沙哑。 “……夫人,可不可以亲——” 鹅黄色的烛光映照在谢淮那张无可挑剔的俊颜上,他凑过来,薄唇抿了抿,面上似有隐忍之色。 苏怡言正想到生气的部分。 原来谢淮这样看似霁月清风不近女色的君子,也如寻常男子那般喜欢两头哄骗着女子。在她这边哄骗说自己不喜欢郡主,估计在郡主那边又是另一套说辞。 苏怡言心中压着火气,那些话他敢不敢当着郡主的面说?自然是不敢的…… 她气道:“不行!” 说话间,她手已经伸了出去,抵在对方的唇上。 掌心触到那片温热的薄唇,她蓦然一僵,手如同挨烫了一般迅速收回。 记忆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这处曾那般肆意地吮咬着她,润泽体贴却又磨人…… 谢淮只是怔愣地看向她,漂亮的桃花眸中满是诧异。 仿佛在无声地问她,为何不行? “亲什么亲!”苏怡言冷哼一声,将视线移开,不再看他。 她牵动嘴角冷笑,觉得谢淮定是惊讶自己识破了他的诡计。可不是每个女子都会被他的外表给迷惑,哄一哄便能回到他身边。 故意板起脸,她声音愈发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你救了我,我自然要照顾你,但也仅限于此。我们二人如今已经不是夫妻,怎么能随便做那种事……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如此孟浪!” 谢淮眼中带着疑惑看她,好半晌才低低轻笑起来。 苏怡言不知道他为何而笑,心中总有些慌乱。 终于,谢淮一脸认真地看向她:“我方才是想问,可不可以轻一些?” 啊? 苏怡言脑中空白了一瞬。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由于方才走神,已经将银针不小心扎入了谢淮的皮肉中,伤上加伤…… 反应过来时,苏怡言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住,我方才听错了。” 眼前的女子低头小声道,眼眸垂着,纤长的睫毛犹如羽翼微颤,那模样像极了做错事后被夫子罚站的学童。 也如同一只趴在桌案上的兔子,两只长耳沮丧地垂在两侧,既不甘又理亏,不得不假装乖顺。 谢淮眼底笑意一点一点漾开,喉间发出低沉的笑。 “……夫人在想什么?”声音缱绻,人又一脸无辜。 “你闭嘴!” 苏怡言一阵羞恼过后冲他说了这样的重话,语气恶狠狠的。 换做从前是万万不会的。 从前哪怕是她委屈得狠了,也只会默默在被子里掉几颗泪珠子,第二日又是一个乖顺的谢少夫人。 但如今她回了江南,没了苏家的威胁,又有了自己的铺子,不再是无依无靠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怕什么,反正说都说了,她如今也不必做他心中柔情似水的妻子,何必时时端着? 心中这般想,苏怡言鼓起勇气重新迎上他的目光。 谢淮脸上竟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看她的神色越发的柔和,温柔又执着的目光犹如一张巨大的网,又像一波一波漫上心口的温泉水。 殊不知,她自己气鼓鼓的模样落在对方眼里,就像一只炸毛的小兽,只能令人心生亲近和怜爱。 谢淮喜欢看到这样的她,真实鲜活,如同以前一般。 让他回想起年少时两人一次又一次的遇见。 那个雨夜他送她回府后,小丫头泪眼汪汪,一脸郑重地说要带礼登门感谢。 年少的他头一次做了救人的好事,脸上虽不在意,心里还是期待的。 可等了一日又一日,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却再也没有出现。 再一次见面是在书院门口,她以为扮成小书童他就不认识了? 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小丫头,竟敢如此骗他。 他将她放在身边,像观察小动物一般观察她。起先应该只是兴趣所致,学院的课业对于他来说太过简单无聊。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去院子的时间越来越长。 心弦是何时被拨动的? 他记不清了。 也许是从每日看着她吃饭吃得很香,他心中模模糊糊生出就这样养她一辈子也不错的念头的时候; 也许是从她捣乱一般将他的院子霍霍得乱七八糟,却冲他笑得狡黠,眼中如有星光闪动的时候; 亦或者是她那一日在老桃树的枝桠上与他一同看星星,对他说喜欢同他在一起的时候……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夫人……” 他忽然开口唤她。 猝不及防间,清冽的气息拂在唇边。 苏怡言倏然睁大了眼睛。 谢淮的手掌控制住她的退路,只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得如同羽毛,将触未触,又如同云朵,裹挟着温热的春雨。 像是试探。 又像是情不自禁。 第146章 别跟他走 她下意识地揪紧了他的衣摆,男子原本就堪堪披着的衣衫被扯得滑落大半,将落未落。 谢淮目光瞬间变得幽深。 苏怡言呆愣在原地,这,成何体统…… 肩,臂膀,胸膛,腰腹一一呈现在面前。 她两只眼睛到处乱瞄,一时间不知该往哪里看:“我……我不是有意扒你的衣服的……” 等她回过神来想要替谢淮重新将衣衫披上时,双手被两只温热的大掌覆住。 她挣扎起来,又怕牵动他的伤口。 感觉到她的不安,谢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那些不合时宜平息下去。 见他没有别的动作,她安静下来,又巴巴重复了一遍:“我真不是故意的……” 谢淮“嗯”了一声,俯下身,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苏怡言脑中莫名闪过一个词“很乖”。 谢淮在她脖颈小心蹭了蹭,手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覆在她的双手上。 他嗅着她发间的幽香,似很满足地轻叹一声,在她耳边低声喃喃着:“夫人,我每日都在想你……” 身子蓦然间僵住,苏怡言的心中有种说不清楚的复杂感觉。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她这般对自己说,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陷入他编织的罗网。 整个人如临大敌,身子紧绷。 眼眶却不争气地发酸。 忽然,有人叩门。 打开房门,是王子安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今日苏姑娘也受了惊吓,谢大人这伤不如我来替你处理吧?” 王子安笑眯眯道。 门外的竹二差点咬碎一口牙,暗骂一声——又是这尚书家的小公子! 竹二表情愤恨狰狞:每次都是他来捣乱! 屋内,不等谢淮同意,王子安便熟练地操作起来,抹药包扎一气呵成。 就是那力度似乎重了些,苏怡言在一旁看得有些心惊胆战。 谢淮一声不吭,疼狠了也未发一声,只是前额渗出的薄汗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出卖了他。 “走吧,时辰不早了,让谢大人好好休息。”王子安拍拍苏怡言的肩。 苏怡言忙不迭地点头,想逃离出尴尬的气氛:“好好好,我们走。” 一向在朝中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少傅大人,此时薄唇紧抿,眼中郁色翻涌。 他想追上去,终是止步,凝着她的背影不语。他一声不吭,眼中分明在期盼着什么,可苏怡言没有回头。 她与王子安不知在说着什么,两人的影子在月下拉得很长,时不时地靠近…… 他立在门口吹了少许秋夜里的凉风,把汹涌的怒气压下。 当晚,谢淮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苏怡言大婚,她身穿一身华美的喜服,新郎却是王子安。 “你过来好不好?来到我身边。我以后会听话的,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我保证不再惹你不高兴了,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苦苦哀求。 苏怡言只是笑着站在王子安身旁,并不理会他。 谢淮想走到他们面前去,结果发现无论怎么走,永远走不到他们面前。 他僵立在那里,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为何她会与旁人拜堂成亲? 难道他又晚了一步? 不对,那夜洞房的一对龙凤烛台,明明是为他而燃; 她应该一身凤冠霞披地坐在喜床上,一脸娇羞地等着他去挑开她的盖头; 她口中唤着的夫君,应该是他。原本站在她身边也该是他…… 谢淮双目赤红,素来冷静自持的他几乎嫉妒得要疯掉:“夫人,你看看我,你回头再看我一眼……” 那袭大红嫁衣的俏丽女子彻底无视了他,只是十指紧扣牵着新郎的手,在众人的恭贺声中冷漠地背过身。 随着喜婆高昂的一声“送入洞房”,她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那扇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大红嫁衣裙的摆终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别跟他走!” 天光微亮,谢淮出了一身冷汗,额前和鬓角被细汗打湿。 睁眼的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竟让他连一个音节都无法发出。 是昨夜的那个梦。 绝望和灰暗的心境催生出极致的疲惫和窒息之感,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一次,就算他又迟了一步又如何? 卑鄙又如何? 他宁愿如两年前那般再使一次手段,不顾一切地将她留下。 “主子,您没事吧?” 门外竹二听到房内的动静,连忙询问道。 谢淮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他方才在想什么? 没有人喜欢被不喜欢的人禁锢住,况且她的性子也不愿做那笼中雀。 如果原先她对自己终于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喜欢,现下又剩下多少? 他如今渴求的是她多一点点的喜欢,想要他们之间还能有将来…… “她在何处?” 竹二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主子问的“她”是谁。 “昨日少夫人受了惊,今日休息一日,这会儿在叶娘子的院子里……” 谢淮神色稍松。 不知是因为苏怡言今日没有再冒着危险去施粥,还是因为苏怡言没有与王子安一同出去。 也许两者皆有之。 竹二又递上一封信,信上详细交待了如今江州的情况。 太子纨绔,郡主好大喜功,谢淮又不在,江州知府果然放松了警惕。谢淮的人找到了十足的证据,那些铁证,足以将江州的大小官员清洗一遍,甚至抄家灭族。 但谢淮不会做得那么绝,如今还需治理水患,安抚流民,他自然是要留下一些可用之人。待一切结束后,再做清算。 这边谢淮因为流民受了伤,宁州知府立刻加强了流民的管理,给每个商行的粥棚都配备了衙役,以免有人闹事。 至于议事的地点,也自觉改到了魏府。 这些官员中,有一位虽样貌不算出众,但却颇得女子倾心,时常被同僚打趣。 这日议事完毕,众官员离去,谢淮踌躇一番叫住了此人:“……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谢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您有何事尽管吩咐。”那人恭敬道。 谢淮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我……的一位友人,成婚后与妻子不睦,生了嫌隙,他想重新讨其欢心,却束手无策,不知你可有办法?\" 第147章 漂亮叔叔 那人越发恭敬:“既是大人的朋友,便是下官的朋友。改日大人将您那朋友带过来,下官定设宴款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谢淮一阵咳嗽,赶紧拿起桌上的茶水掩饰性地轻抿了两口。 “……那倒不必,我那友人不太方便过来,可否让我代为转告?” 那人思虑片刻:“也可,下官总结了一番,其实不过就是‘投其所好’和‘烈女怕郎缠’这两处关键……” 谢淮在心中默默记下。 他去了一趟魏老夫人的院子。 魏老夫人刚好醒着,几位丫鬟立在一旁伺候。丫鬟们见了谢淮纷纷跪下行礼,两颊绯红,时不时地偷看一眼这位矜贵的公子。 魏老夫人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如今说话已经恢复了七成。 她前阵子昏睡的时辰多,只知道府上住了位谢大人,乃朝廷派来的钦差。救自己的恩人便是这位钦差大人。 这位大人用药十分神秘,每次看诊的时候她都昏睡着,所以今日还是她头一次见到。 “这位便是……谢大人?” 魏老夫人一愣。 之前魏老夫人听闻自己那外孙女的夫君已逝,她想着这丫头还年轻,总要重新托付个人。她本瞧着那王家公子不错,家世好,一表人才,又善于经商,便有意撮合两人。 至于那位据说也在追求自家外孙女的谢大人,魏老夫人则是不赞同的——能登此高位者,定是一把年纪。 救了她这条老命又如何,她定是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外孙女进此火坑的…… “见过老夫人。”谢淮施了一礼。 他本是想跟着苏怡言唤“外祖母”的,后来怕惊着老人家,便换了寻常称呼。 魏老夫人一脸震惊地再次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谢淮,顿时满意得不得了。 万万没想到,这位高权重的钦差大人竟然如此年轻。是她想错了,什么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明明是矜贵的翩翩世家公子。 瞧瞧这模样,顶顶俊俏,将来和那丫头生出来的孩子也好看,定能赛过那年画上的娃娃…… 谢淮与魏老夫人又寒暄了一阵。 往日他都是默默取了血,让竹二替老夫人喂下后便走。他并无意用此要挟苏怡言,所以也就没有出现在老人家面前邀功…… 魏老夫人对谢淮是越看越满意,但转念一想,又心有顾虑。 本就是世家公子,年纪轻轻又身居高位,再加上那极盛的容貌,不知有多少小姑娘抢着往上扑,这样的男子会是自己外孙女的良人么? 待问过谢淮并无妾室内时,魏老夫人点点头,寻了个由头让他去找自己外孙女。 姻缘天注定,到底如何还得看自己的那外孙女喜欢谁…… 谢淮提着糕点来到院前时,正好是用膳的时辰。 除了叶柔一家三口,还有苏怡言和王子安。 “谢大人怎么来了?”王子安率先起身笑着招呼道:“不如留下陪我与言儿她们一同用膳?” 明明是客,却十足的主人姿态。 言儿? 苏怡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瞪了王子安一眼,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谢淮则是脸沉了沉,看向王子安的眼中如同淬了冰。 他叫她言儿? 一个外男,怎能如此叫她…… “谢大人,坐下来一起用饭吧。”叶柔夫妇态度就恭敬了许多。 魏昭昭直接扑了过去,毫不怕生地扯着谢淮的手:“昭昭看看,漂亮哥哥带了什么好吃的糕点?” “昭昭,赶紧放开,太没规矩了!” 叶柔夫妇齐齐变了脸色,转头又忐忑地向谢淮道歉:“大人,小女不懂事,还请见谅。” 自家这女儿自小臭美,也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可这位可是钦差大人…… “无妨,昭昭很可爱。” 谢淮笑着蹲下身摸摸糯米团子的小脑袋,将手中提着的糕点递给她一块:“不过不可以叫我漂亮哥哥。” 他听这孩子方才唤苏怡言姨姨,再唤他作哥哥岂不是差了辈分。 而且这漂亮是形容女子的吧? 魏昭昭很高兴地接过糕点:“好的,漂亮叔叔。” 谢淮:…… 其实他更想听到的是姨父这个称呼。 小孩子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座位,小手得意地举着糕点向大家炫耀:“漂亮叔叔刚才夸我可爱!” 叶柔哭笑不得地看向女儿:“谢大人那是同你客气。” 魏昭昭眨巴着大眼睛:“意思是漂亮叔叔见到每个女孩子都会这么说么?” 谢淮刚坐下,手中的筷子差点没拿稳。 他快速扫了一眼一旁的苏怡言想澄清。 结果冷不丁的,小孩子歪头指向苏怡言:“漂亮叔叔,那你觉得我苏姨姨可爱么?” 桌上静了一瞬。 叶柔夫妇假装忙碌地夹菜,王子安似笑非笑,苏怡言则尴尬地埋头吃饭。 谢淮清咳一声,低声道:“……可爱的。” 苏怡言的头埋得更低了,差点将脸埋进饭碗里。 叶柔的视线在几人之间来回扫视,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魏茗则若有所思,对苏怡言的态度更温和了。 王子安唇角勾了勾,给苏怡言夹菜:“言儿,尝尝这清炒藕片。” 谢淮夹过去一颗红烧丸子:“她不喜欢吃藕片。” “是么,她现在喜欢吃了,对不对,言儿?”王子安含情脉脉地看着苏怡言。 苏怡言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在饭桌下又踩了他好几脚。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王子安就是故意在搞事情。 不一会儿,这两人你来我往,苏怡言碗中的菜盖成了高楼。 直到魏昭昭在一旁哇哇大哭:“昭昭最爱的菜菜没有了!” 两个幼稚的成年男子才尴尬地收了手。 苏怡言赶紧将碗里的菜夹到魏昭昭碗里,并哄她待会带她一起出去玩,孩子这才止住了哭。 用过膳,苏怡言和王子安一人牵着魏昭昭的一只小手,三人准备出府。 这一幕落在谢淮眼里格外的刺眼。 就好像是……他们三个人是一家三口似的。 那个梦又无声向他席卷过来,让他的胸口钝痛不已。 难道一步迟,步步迟,他永远迟一步? 从前是文远,如今是王子安…… “我也去吧。”谢淮顶着王子安戏谑的目光跟上前。 “好耶,漂亮叔叔也去!” 苏怡言看得出来魏昭昭很喜欢谢淮,此刻听说谢淮也要一同出门,高兴得手舞足蹈。 第148章 苏怡言看着魏昭昭围着他打转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他倒是讨小孩子喜欢,不知以后当了爹,会如何疼爱他的孩子…… 思绪猛地收回。 苏怡言想起,他对侯府中郡主的小世子也是这般好,那个他极力否认,但却长得像他的孩子…… 谢淮完全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只觉得一瞬间,苏怡言看自己的目光忽然冷了许多。 “咦,我记得谢大人还有伤在身,要不还是在府中好好休养,过几日再出门?”王子安适时开口。 “子安说得对,谢大人还是好生休养吧,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魏府可担当不起……” 在谢淮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苏怡言无情地附和道。 谢淮的伤口疼,心口似乎更疼。 苏怡言的这番话可以说是不留情面了,这是要将他与魏府,与她之间的关系彻底隔绝开…… 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你唤他子安?” 苏怡言双手抱在胸前:“不行么?” 柳月眠不是还叫他阿淮么? 谢淮认定的事,一般不会轻易改变,就如同他此刻想跟着他们一同出府,不想让王子安与她单独相处。 但他突然想起那同僚的话。 【投其所好。】 他记得苏怡言是喜欢护着柔弱一些的男子,比如说在京城时总跟在她身旁的那位白衣少年。 “好。我身上有伤不便,就不去了,免得给你们添麻烦。” 谢淮眼眶红红的,捂着自己的伤口,脸色苍白,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 谁还能认出来这是议事厅中那冷面无情,一个眼神就能让一众地方官员瑟瑟发抖的钦差大人? 别说是个女子,就算同为男子的王子安也差点为之动容。 王子安啧啧了两声,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谢大人! 苏怡言别过脸去,她看不得谢淮这般模样,心容易软。 而且他身上的伤,的确是因为她…… 谢淮又拿出一沓银票放在她手心:“……看到喜欢的就买回来。” 像极了一位叮嘱即将要出门妻子的丈夫,眼神巴巴的。 苏怡言还真就吃软不吃硬,谢淮这般柔着声说话,她一句硬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将银票推拒回他:“我们就是随便逛逛,用不着这么这么多……” “好。” 谢淮笑容苦涩:“我知道你不愿意用我的银钱,那就当是我给昭昭的好了。” 此时的谢淮就如同一只无害的兔子,任谁都不舍得欺负一下。 苏怡言有点受不住,她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银票。 咳咳,再说了,这可是好多钱钱,她为何要和钱钱过不去? 见她收了银票,谢淮眼中带上了一点笑意:“……那好,记得早点回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苏怡言觉得他这会儿又像极了一位等待妻子归家的丈夫。 得知谢淮不一同出门,魏昭昭有点不高兴,但这种小孩子的不高兴在糖人和冰糖葫芦面前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昭昭要这个孙悟空的糖人!” “昭昭要吃那个五颜六色的糕点!” 魏昭昭兴奋极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好吃的吃食,还想着给漂亮叔叔和爹娘带一些回去。 苏怡言再次感叹,叶柔真的将孩子教得很好。 想起叶柔夫妇二人,苏怡言又一次羡慕他们的夫妻恩爱。 “别羡慕,你也会有的。”王子安笑得意味深长。 苏怡言摇摇头:“不会了。” 她的一颗心扑在一个人身上近十年,如今又要狠心将他剔除。 太累了,人生又有几个十年呢? 三人说说笑笑地又逛了一会儿,来到绸缎庄,苏怡言打算选几批布料给叶柔一家三口,以表这段日子他们对她照顾的感谢。 苏怡言的两个舅舅占了些许魏家的铺子,但大部分还在外祖母手中。 而二舅偏心小儿子魏长风,所以魏茗这一家手头上并不宽裕,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魏昭昭身上的小裙子还是去年做的,小孩子长得快,到了今年这裙摆明显短了一截,不太合身。 苏怡言给表哥魏茗挑了块天青色的锦缎料子,又给叶柔挑了身月华锦。 至于魏昭昭,苏怡言让她自己来挑。 她觉得别看孩子还小,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衣裳嘛,当然还是自己喜欢最重要。 这边魏昭昭正和苏怡言高高兴兴地挑着料子,突然,苏怡言的袖子被扯了扯。 苏怡言抬头,见王子安脸上神色有些古怪。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苏怡言不由得一愣。 不远处,一对男女正往对面的首饰铺子走去,是她认识的人。 苏怡言下意识地想跟过去,王子安冲她摇了摇头,眼神瞟向一旁的魏昭昭。 两人就这么站着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那对男女又一起出来了,那女子笑得很是妩媚,头上明晃晃的多了支珠钗。 “你和昭昭留在这里,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是感同身受,苏怡言此时只觉得心中的火气噌噌噌地往上冒。 王子安制止了她:“别冲动,如今城里流民多,你一个人跟上去不安全。不如我们先回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不定是误会。” 苏怡言点点头,两人又带着昭昭去转了几个铺子,买了些其他东西,只是苏怡言心中想着方才瞧见的那对男女,有些心不在焉。 五公主在宁州的产业不算多,这段时日两人在商会的走动倒是为这些产业打出了名声,无论是在同行,官府,还是在百姓之中,都颇有口碑。 以至于…… 三人被迫白吃白喝白拿,谢淮给的那一沓银票都没有花出去,苏怡言想着回去再将银票还给他。 回了府,苏怡言见叶柔正一脸幸福地摆弄着手中的什么东西,走近一看,那是一只雕工精美的白玉发簪。 见苏怡言一直盯着那簪子,叶柔不好意思道:“这是你表哥出门给我带的,我都说不用了,他非要乱花钱。” 话里是埋怨,脸上却是甜蜜的神态。 “表哥一个人出门的?”苏怡言试探地问。 第149章 中秋夜 “听你表哥说,路上遇到了金嫂子,他一个大男人不会挑女子的首饰,让金嫂子一同帮着参谋样式……” 苏怡言:“金嫂子?” “你表哥生意上好友的媳妇,我们两家关系好,常常相互照应。”叶柔随口答道。 苏怡言看得出,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手中的那支白玉簪子,显然对丈夫送自己的这件礼物十分喜爱。 苏怡言点点头:“表哥真是细心。” 看样子是认识的熟人,是她误会了。 苏怡言将今日买回来的东西一一取出来送给了叶柔。 叶柔也不客套扭捏,欢欢喜喜地收下了:“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说,别客气。我也就这点擅长的了……” 叶柔这话可就太谦虚了。 苏怡言觉得她的厨艺好的可以出去开私厨,而且叶柔的女红也十分优秀,她的表哥能娶到这样好的女子,还真是好福气。 回自己屋子的路上,苏怡言同王子安感叹了一声:“原来是个误会。是不是我内心太阴暗了,自己过得一团糟就觉得旁人也会遇人不淑……” 王子安没说太多,只是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只是出于好心。” “……你干什么,我发髻都要被你弄乱了。” 苏怡言生气地抱怨完,脚步一顿。 竹林外的廊道上灯火通明,将竹影打在眼前雪白衣袍的青年身上。 光影摇曳着,他静立不动,向他们二人这边望来。 他盯着王子安抚在她头上的那只手,眼中隐隐有愠怒闪过。 下一瞬,对上苏怡言的视线,他的眉眼又立刻柔和下去。 “……回来了。” 眼前的场景和熟悉的话语都让苏怡言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依稀间她又回到了静安侯府,回到了修竹院…… “嗯,谢大人也早些歇息。” 苏怡言压下心头的情绪,声音淡淡地别过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今日言儿与我逛累了,谢大人快回去吧!” 王子安挑衅地冲着谢淮挑了挑眉。 谢淮的眉眼刹那间变得极冷:“你不是认真的,就不要招惹她。”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 王子安有些畏惧于他身上凛冽的气势,但还是硬着头皮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谢淮的声音愈加的冷了,如同严冬里的呼啸的北风夹杂着冰雪从人的心头重重碾过:“王小公子若是太闲了,我可以修书一封给王尚书。” 王子安立刻闭了嘴。 他好像差点玩脱了…… 苏怡言并不知道两人在她之后的针锋相对。 她进了屋子,点上灯,一眼就瞧见了屋内桌案上放着的两封信件。 一封竟来自小太监。 信纸展开,率先掉出来一片红色的枫叶。 入秋了,他问她何时回京城。 她当初假死脱身,走前只让五公主安排他继续在聚星楼做事,却并未告诉他,她不会再回去了。 清墨在信中很高兴地告诉她,聚星楼这阵子又大赚了一笔,等她回来一起数银子…… 信的最末尾留了句话:等你回来,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苏怡言笑笑,并未把这话当真,清墨能有什么秘密?难不成悄悄发了一笔财? 第二封信是林思思寄来的。 展开信细细一看,苏怡言心情颇为复杂。 她不在的这段时日,京中倒是出了件大事,还与她有一些关联。 她的生母魏氏竟然被苏父接回苏家,扶为平妻! 苏怡言反复看了三遍,确定自己没眼花。 他那个势利眼爹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将“贱妾”扶正?那继室王氏又怎么会愿意? 接着往下一看,苏怡言惊出一身冷汗来,她的生母竟在前阵子被皇帝亲封为了护国夫人。 她的生母初到京城,大部分时间门不出户。 她走前还特地让林思思帮忙将人安置在护国寺,完全和皇帝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怎么就扯上联系,还突然封了个官家夫人的身份? 苏怡言觉得有些诡异。 若说皇帝对她生母起了心思,可她生母虽然姿容样貌保养得不错,但比起皇帝后宫里那群年轻漂亮的美人还是差远了。 可若说皇帝没有别的心思,又如何会无缘无故地为一名贱妾身份的女子加封夫人?还赐了如此重的封号…… 君心难测。 她只希望一切只是皇帝兴起,不要牵连了江南魏府。 …… 接下来的日子,苏怡言每日除了看望外祖母,去叶柔院子里蹭饭,就是安排安排生意上的事务。 水患过后容易出现瘟疫潮,所以他们商量着将京城的一批药材火速往南边调运。 再剩下的时间便是同王子安隔三岔五地去粥棚施粥。 “我同你们一道过去。” 谢淮的伤好了大半,执意跟着他们一同前往粥棚,说是怕再遇到上回的那种情况。 苏怡言答应完就后悔了。 谢淮钦差的身份坐在那,一众大小官员都兴师动众地跟着,齐刷刷地站在后头,那架势吓得流民都不敢靠近粥棚半步。 之后几日谢淮倒是不让那些官员跟着了,可他那副容貌实在是招蜂引蝶,往那一坐,引得城中大半的千金小姐纷纷前来,假扮流民排队围观…… 君子如玉,端坐案前,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狼毫笔,不住翻动登记的纸张,又有着一副足够蛊惑人心的好嗓音,的确是赏心悦目。 不少女子一脸娇羞地上前想要借着登记的名头接近谢淮。 每每此时,谢淮都会有意无意地起身绕到苏怡言身旁,从她身后俯身靠近,似要查看她桌上的册子。 于是顷刻间,苏怡言就被无数道嫉妒的目光射成了筛子。 谢淮一脸正色道:“你又不让我喊你夫人……” 苏怡言一阵恼火,再后来她就不乐意谢淮再跟着过去。 最后争执的结果就是…… 苏怡言看着身旁倾国倾城的美人,恍然间竟然看痴了。 谢淮嘴角微勾,看着眼前直愣愣盯着自己的女子,眼中笑意不断加深。 好一个投其所好。 嗯,看来他没记错,夫人是喜欢他这张脸的。 谢淮每日易容成女子跟在苏怡言身边寸步不离,两人误打误撞得到了个“宁州双姝”的称号。 王子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做不了夫妻,做姐妹也好啊!” 谢淮一个冷眼过去,王子安立刻老实了。 第二章节 时间一晃,中秋在即。 谢淮拒了宁州知府大办宴席的邀请,理由是水患当前,太过劳民伤财。 眼看这钦差大人难以拉拢,宁州知府眼珠一转,将主意打到了魏府头上…… 中秋这一日,自然是亲人团聚,大街小巷都挂满了灯笼,热闹又喜庆。 魏府的家宴原本没有李家什么事,但如今谢淮住在府上,李家的人自然也上赶子走动起来。 特别是李潇儿,从头到脚都仔细打扮过了,几乎将李府所有值钱的首饰都堆在了身上,整个人金光闪闪,生怕旁人看不到她似的。 苏怡言打趣地看向王子安:“她倒是与你挺配的。” 在京城时,王子安也常常喜欢穿得珠光宝气,通身气派。这一路是怕遇上水匪他才稍稍低调了一些。 王子安嫌弃地瞥了一眼穿得跟暴发户似的李潇儿,骄傲地掸了掸自己金丝南珠缀着的袖袍:“本公子这叫矜贵有品位,她那充其量只能算贵。” 魏老夫人每年中秋都有亲自做月饼的习惯,下人们早早准备好制作月饼的材料,便退了下去。 “外祖母,我来帮忙。”苏怡言自告奋勇接过面皮就擀了起来。 “算了吧,你还是到一旁等着吃吧!外祖母还不知道你?你这只皮猴小时候光顾着嘴馋了,还会做月饼?”魏老夫人打趣道。 苏怡言不服气地撒娇道:“外祖母,您可别小瞧我,我如今长大了,平日里可是经常做糕点……” 在最疼她的外祖母面前,苏怡言不必再端着。 她装作生气的模样,脸上撅起小嘴,不自觉地露出一副小儿女般娇憨神态。 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谢淮脚步一顿,所有的目光几乎都凝在了她那张粉扑扑的小脸上,再也移不开。 原来她撒娇时是这般模样,记忆中他几乎从未看到过。 从他遇见她开始,她便是苏府总被欺负的小丫头。人前小心翼翼,没有疼她的亲人,又如何会撒娇? 后来成婚,她又成为了温婉乖顺的妻子,事事顺着他,从不抱怨,但也……不曾依靠过他。 “好好好,都依你,让外祖母好好瞧瞧咱们这小皮猴的手艺……”魏老夫人一脸慈爱。 苏怡言擀好了面皮,开始包馅。 桌上有各种口味的馅料,红豆的,板栗的,芝麻的,枣泥的…… 谢淮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板栗馅。 但他注意到,苏怡言选的是红豆馅。 “老夫人,我也来帮忙吧。”谢淮开口。 “……我也搭把手。”王子安从门外进来,也要跟着一起。 谢淮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主动给他让了最靠外面的半块地方。 这样三人的顺序就是苏怡言最靠里,中间是谢淮,王子安被隔在最外头。 王子安嘴角抽了抽,这是把他当贼防着呢? 魏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跟在自家外孙女身后的那两位年轻才俊,越看越高兴。 她本想着二嫁到底困难些,不如亲上加亲,让外孙女嫁给自家表兄,也算是有了依靠。 如今一看,她这外孙女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她也可以放心了…… 魏老夫人还未说话,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在门口响起。 “谢大人,王公子,这些都是女子干的活,哪里能劳烦你们?” 李潇儿转了一圈没见着谢淮,终于找到了后厨。 见二人皆要帮着苏怡言一起干活,她嫉妒得眼都要红了,故意拔高了声调:“表姐,你怎能如此不懂事?两位公子都是贵客,潇儿带二位到前厅休息吧?” 谢淮不咸不淡道:“……怎么,本官做个糕点也需得你的同意?” 王子安在后头不客气地补了一句:“我们乐意,关你什么事?” 周围的下人不由得纷纷偷笑。 李潇儿饶是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用帕子捂着面飞快地离开。 谢淮今日穿的是窄袖月白色锦袍,他用清水洗净了手,将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有力的小臂。 他一手拿着一小团面,另一只手开始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实在是做什么都令人赏心悦目…… 谢淮擀的面皮十分均匀,一旁的魏老夫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她没想到,像谢淮这般出身的公子竟还会做这些。 谢淮擀好面皮,放入适量的馅包好,最后将捏好的月饼放入提前准备好的模具中轻轻一压,一块精美的月饼就制作好了。 至于王子安,到底是尚书府最受疼爱的小公子,自然不会做这些,一张面皮擀得凹凸不平,还差点将其扯破。 不多时,三人的月饼都做好了。 王子安的不用说,皮没擀好导致露了馅,简直惨不忍睹。 谢淮悄悄看了一眼苏怡言做的月饼,顿时呆立在原地。 那些月饼倒是没露馅,但个个歪瓜裂枣,面上的图案也变了形。 谢淮愕然。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用同一个模具压出来的月饼竟还能各不相同。 谢淮不由得回想起她当初在静安侯府的时候,每日给他做的那些长相“别致”的早点。 原来,她不是因为讨厌自己,才故意将早点做得那般奇怪的…… 谢淮轻笑出声。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愉悦,周身的气息都柔软下来,仿佛沉沉的乌云散开,一切豁然开朗。 谁料这笑声落在苏怡言耳中就变成了嘲讽。 苏怡言不服气地扭头看了一眼谢淮做的月饼,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精致,与外面卖的相差无几。 更过分的是,他还用剩余的面团捏了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怎么能有男人的手巧成这个样子? “如何,可喜欢?” 注意到苏怡言的视线,谢淮微微垂眸,笑着侧脸看向她,目光如流水般温柔至极。 可惜这个笑在苏怡言眼中被解读成了另一番含义。 这是在跟她炫耀? 还嘲笑她? 怪不得柳月眠说谢淮将她做的那些糕点全都扔了。他自己的手艺都这般好,自然看不上她做的那些…… 苏怡言脸色顿时难看下去。 第150章 图谋 谢淮不知道她如何突然就生气了,便听魏老夫人在一旁打圆场。 “咳咳,我这外孙女小时候可是被娇养着的,是我这府上名副其实的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进过厨房。” “……不仅嘴馋还挑剔,外面的糕点她瞧不上,非要闹着我亲自给她做这些吃食。如今做成这个模样,已经不错了。” 谢淮又是一愣。 她……从未给旁人做过吃食? 他心中仿佛有一壶烧开的热水,“咕嘟咕嘟”地往外雀跃地冒着泡泡。 “……那我以后给她做。”谢淮自然而然地接过话。 此话一出,周围的下人都震惊了。 魏老夫人也一脸惊讶,惊讶中又透着欣慰。 王子安则“啧啧”两声挑了挑眉。 苏怡言的手微微一颤,手中拿着的月饼险些跌落在托盘上。她将目光投向谢淮,他一脸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笑。 以后…… 的确是一个很美好的词。 也极度危险…… 她最终还是率先移开了目光。 月饼两面刷了油,被下人送进了窑里烘烤。 众人移步至花厅时,外面突然有人来找。 小厮说来人是金嫂子,来寻叶柔夫妻的。 魏府门前,一名长相妩媚的女子正站在那里。 入秋了,她却只穿一袭烟紫色齐胸襦裙,裙上用丝线绣着精美的图案,外罩一层透明单薄的广袖纱衣。 她的头上簪着一只做工精美的宝石镶嵌的金簪,一看就价值不菲。 “你怎么来了?”魏茗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我就是顺路来给你们送些月饼。” 金嫂子手中提着一只精美的食盒,她缓缓绕过魏茗,向他身后的叶柔走去。 走动间,她的身上带起一阵香气,是宁州城中时下最流行的薰香。 “弟妹,这些个月饼都是我亲手做的,也给昭昭尝一尝。” 金嫂子露出笑容,往府里头看了看,眼中似乎带着羡慕:“还是你们魏府人多热闹,不像我那里,冷冷清清的。” 叶柔听丈夫之前提过,金嫂子一家三口都是从外地来的,到宁州做生意。今日中秋,可不就是家中只有三个人,是冷清了些。 “要不进来一同用膳吧?”叶柔好心开口道。 “胡闹!” 叶柔愣了愣,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从不会对自己发脾气,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 魏茗放缓了语气,解释道:“今日是家宴,又有贵客在,而且老金和孩子还在家中呢,你这光把人媳妇请来是怎么回事?” “是我欠考虑了。”叶柔温柔一笑。 魏茗转头对着金嫂子道:“金嫂子,麻烦你先回去吧,我待会去找老金喝杯酒。” “好,那我回去多备些酒,让你们二人喝个爽快。”金嫂子笑道,扭着腰肢离开了。 魏茗牵着妻子的手往回走。 叶柔手中提着那个精美的食盒,欲言又止,频频看向自己的丈夫。 “怎么了?” 魏茗最了解自己的妻子,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立刻体贴地问道。 “……今日中秋,你不是说还要陪昭昭赏月的?”叶柔有些委屈。 “我就是去陪老金喝杯酒,你也知道,他在京中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我尽量回来早一些,嗯?” 叶柔想来也觉得有道理,便点头应了。 魏茗一直将她送到女眷那边的座位,其他几位表妹羡慕地打趣道:“表哥,我们还能欺负表嫂不成?这是在咱们魏府,就这么几步也要你亲自送来?” 叶柔闹了个大红脸。 魏茗连忙替妻子解围:“好了,你们表嫂脸皮薄,不许再说了。” 几位少女又是一阵笑:“好好好,知道了!” 魏府家宴不讲那么多规矩,魏老夫人和女眷们坐一长桌,剩下的男眷们又是一长桌。 好久没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了,大伙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如果不提分割家产的话。 魏老夫人拉着苏怡言说了许多祖孙俩的体己话,说着说着,祖孙俩都不禁抹了眼泪。 后来苏怡言突然不经意间问起了那间种着木棉树的小院子是何人住的。 魏老夫人面色变了变,很快又镇定下来。 “从前是你那姨母的院子,如今早已荒废。那地方蛇多,你可万万不要再去了。” 苏怡言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这个姨母,从她出生起就未曾见过。 据外祖母说,她这姨母性子更似男子,爱走南闯北,常年在外不着家,也不嫁人。 有一次和家里大吵一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这么多年也没往家中寄一封家书。 眼看外祖母眼中有泪,苏怡言知道这么个特殊的日子,外祖母定然是想念姨母了,便赶紧转移话题,以免外祖母伤心过度,对身子不好。 男眷那边,不停地有人向谢淮劝酒,劝酒的大多是苏怡言的两位舅舅,谢淮因为长辈的这层关系,都一一喝了。 桌上苏怡言的其他几位表兄弟,这顿饭都吃得战战兢兢的。 他们庆幸自己之前只是约表妹一起出门,并未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若早点知道,他们哪里敢跟这位钦差大人抢人,是嫌命不够长了? 只有旁别那位尚书府的小公子上蹿下跳地花式当面抢人,他们真是佩服不已。 虽不知道这位钦差大人能不能真的成为他们的表妹夫,但看那样子应当对他们那表妹是喜欢得紧的,否则怎么会愿意屈尊降贵地住在他们魏府? 眼看谢淮有些醉意,苏怡言的两位舅舅对视一眼,继续再接再厉,企图将谢淮灌醉。 知府大人可说了,若抓住这个机会,促成一桩美事,待苏氏跟了谢淮这样身份的人,哪里还会看得上魏家的那点子家产? 若运气再好一些,苏氏当上了正室,那整个魏府还何愁不能跟着一起鸡犬升天? 左右他们没有什么损失,自然要合力促成。 眼看谢淮醉得差不多了,大舅和二舅招呼自己儿子将谢淮送回房。 又让人到女眷那边传了话,让苏怡言前去照顾。 “谢大人救了你外祖母,又救了你,你去照顾一二也是应当的。” 第151章 醉 苏怡言无奈,只得答应。 她起身离席,磨磨蹭蹭地往谢淮的房间走去。 记忆中,谢淮从未喝醉过,也不知道他醉了是何种模样。 苏怡言想起那些大街上喝醉了就到处发疯的醉汉,突然有些后悔过来了。 刚走到房门前,她便听到一阵男女的呻吟。 “不要……” “啊……” “好痛……” 男声和女声混合在一起,动静极大。 苏怡言愣了愣,退后两步,又确认了一遍,这的确是谢淮的房间。 她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她扭头就走。 只想逃离这里。 就在此时,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苏怡言下意识地想回头,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环腰抱住。 “……谢淮?” 身后的人不说话,整个身子压了过来,下巴沉沉地搁在她的肩窝。他的身上沾着淡淡的酒气,混着竹香,给人清雅又放纵的感觉。 下一瞬,温柔呼吸拂过她耳廓,那副低沉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只“嗯”了一声以作回应,却旖旎得如同水墨在脑中晕开,寥寥数笔,便是一卷叫人心神荡漾的画。 他的乌发垂落在她的脸颊,脖颈,有些痒痒的。 “……夫人,他们想非礼我。”谢淮在她肩头蹭了蹭,似是委屈。 苏怡言有些好笑,喝醉了也这么规矩,这语气就像是找到家中长辈做靠山的小孩子,在跟她告状。 等等,他们是谁? 进了屋子,苏怡言惊讶地看向地上躺着的那对男女——正是大舅家的一对儿女。 此时此刻,两人正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哎哟哎哟”地呻吟,看样子伤得不轻。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此?” “表妹别误会,谢大人吃酒醉了,是我爹让我和长风送谢大人回屋的。”李盛连忙嚷嚷,明显是被打怕了。 “那她又怎么在这里?”苏怡言看向李潇儿。 李潇儿要脸面,装死不说话。 李盛赶紧将自己撇清:“我和长风将谢大人扶回屋,半路她碰上了非要跟着我们一块过来,还支走了长风……她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潇儿忍不住了:“哥,你就是个怂货,有你这么说你妹妹的吗?我的提议你不也心动了吗,少在这想撇清关系!等我坐上钦差夫人的位置,难道会少了你的好处?” “我心动什么了?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就凭你还想白日做梦当钦差夫人?人家钦差大人就算是闭着眼睛也嫌弃你!” 苏怡言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人狗咬狗,一嘴毛。 “行了,”苏怡言问谢淮:“他们两个,你打的?” “没有没有,我们自己摔的!”李盛赶紧识趣地抢答道。 “那还不滚?是想让我叫人来看看你们?” 李盛被苏怡言身上突然而来的气势吓了一跳,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家这个柔柔弱弱的表妹倒真有几分官家夫人的姿态。 “滚滚滚,我们这就滚!” 李盛忍痛爬起来,不顾李潇儿的咒骂声,拖着她就逃命似地迅速离开。 苏怡言将谢淮扶到床上,转身要走,手腕被一把拉住。 “你要去哪?” 谢淮抓紧她,有些迷蒙的眼神中透着不安。 苏怡言垂眸看他。 屋里尚未来得及点灯,但今日是十五,花好月圆。 一轮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将屋内映照得透亮。 谢淮卧于榻上,眼眸半阖,月光将他如玉般的脸庞衬得更显清冷飘渺。 他哪怕醉酒之后也是衣冠齐整,连下颚线和修长的脖颈都透着矜贵风雅。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那双眼中既染了月色的冷,也染了旖旎的暖色,也这模样实在让人忍不住心软。 苏怡言鬼使神差地拍拍他的手哄道:“……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醒酒汤。” 谢淮又紧紧凝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乖乖松了手。 苏怡言来到厨房的时候,正巧撞见竹二在偷偷煮着什么东西。 见到苏怡言,竹二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主子身子亏空,属下这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偷偷煮了些滋补的汤药……” “你们主子身上的伤不是好了么?” 苏怡言问完才想起来,谢淮这些时日的脸色的确一日比一日苍白:“他可又受了新伤?” 竹二在她耳边悄悄耳语了一番,然后又退后两步跪了下来,泪眼汪汪:“属下这也是实在不想看主子再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此事您心里知道就好,可千万别跟主子说这是属下说的。” 苏怡言煮醒酒汤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脑中回响着的都是方才竹二的那一番话。 为救她外祖母,他竟不惜以血入药…… 她突然记起当初在静安侯府的时候,竹二也吩咐下人为谢淮煮过那些滋补的汤药。 难道那时候,他不是因为她以为的男女之事亏空了身体,而是因为救了什么人而动用了自己的血? 苏怡言不知道的是,竹二说的并不全是真话。 以血为药引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掩盖谢淮的血便是药的真相。 每隔一日便割一盅血,身体再好的男子也支撑不住。 苏怡言端着煮好的醒酒汤回到房内,谢淮正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睡姿几乎没有变化,规矩又端方。 若不是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脸上染着的那抹绯色,苏怡言都要以为他是在装醉了。 望着那张苍白的面容,她心中没有任何触动是不可能的。 竹二说,其实以她外祖母如今的身体状况,完全可以改用其他药调养,只是好得慢些罢了。 但谢淮想尽快治好魏老夫人,替她解决后顾之忧,然后……带她回去。 她垂下眼眸。 可她不会回去了。 “……先起来喝些醒酒汤。” 苏怡言将瓷碗递过去,谢淮乖乖接过,一饮而尽。 修长的脖颈微微昂起,汤汁从流畅的下颚线滑过,又顺着流到颈上,再流到喉结。 喉结滚动间,那滴汤汁迅速划过冷白的脖颈,没入雪色前襟领口,不知会流向何处…… 苏怡言别开眼。 咽了咽口水。 他当真醉了么? 怎么每个动作都如同在勾着她,令人浮想联翩? 第152章 心声 眼前忽地一暗,头顶是他沉沉的气息。 苏怡言猝不及防间被他按入怀中,她半个身子趴在他胸口,能听到他胸腔有力的振动。 虚吗? 她倒觉得他身子挺强健的。 苏怡言正想挣扎起身,耳边听到他的碎碎念。 记忆中,谢淮一直清冷少言,能说一个字就绝不说两个字,今夜似乎是醉了,话也多了起来。 苏怡言顾及他身上的伤口,暂时没有乱动。 同时她也有些好奇,想听听谢淮会说些什么。 “夫人,你今日做的月饼和你从前给我做的早点一样,丑丑的……” 谢淮一开口,苏怡言脸都黑了。 苏怡言正要发作,便听他继续道:“……没事,我做得好,以后我来做。” “……厚脸皮。”苏怡言没见过这么自己夸自己的。 谢淮抬手摸了摸他自己的脸,一脸认真道:“有么?我觉得还好。” 苏怡言:…… 大概和醉酒的人没办法讲道理。 但面对这样的谢淮,她似乎更自在些,更容易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是,我糕点做得不好,但你可以直接同我说,也不必偷偷倒掉吧?” 她至今还记得柳月眠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模样,她的自尊如同那些跌落在地的糕点一般,一点一点被碾碎。 谢淮皱眉,好似在回忆。 半晌,他略显委屈地动了动唇:“……我没有,夫人做的我全都吃掉了。旁人问我要,我都没舍得给。” 苏怡言看他表情不似撒谎,她心中一动,难道是柳月眠在骗她? 雪色月光下,夜风流动,轻纱慢晃。 她被抱得更紧了些。 耳边是谢淮的轻声呢喃,一句接着一句,听得她心头微颤。 “你不知道我今日有多高兴……” “我以为你讨厌我,从前才故意将糕点做那么丑的……” “夫人,你真的不喜欢栗子糕了么?你是不是又喜欢上红豆糕了?今日我看你包的月饼都是红豆馅的……” 谢淮抬手轻抚上她的脸颊。 “……糕点是如此,那人呢?你从前喜欢他,如今难道又喜欢那王家公子?” 这一刻,他仿佛没了醉意,眼角泛起一抹绯红,眼中眸色又深又沉。 苏怡言被他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苏怡言脑中仿佛被藤曼缠住,无法思考。 最后只来得及堪堪抓住了他最后一句反驳道:“我不喜欢王家公子。” “那我呢?夫人心中可有我?” 谢淮轻笑一声,笑容苦涩:“是我多余问了,若是心中有我,又怎会同我和离?” 苏怡言抬眸定定看他,终于反应过来。 一时间,气恼涌上心头:“你的意思是我红杏出墙?” “我什么时候喜欢旁人了,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也别污蔑我。” “我没有喜欢过旁人,明明是你和月眠郡主不清不楚在前……” 下一瞬。 话被他堵了回去。 屋内只闻一阵含糊的呜咽声。 口中侵入了淡淡的酒香,唇齿间都染上了他的气息。 不再是浅尝辄止,他托住她的后颈,用力加深这个吻。 她想推开他,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迟疑了一瞬,双手被扣住。 揽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到她几乎无法呼吸。玉竹般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如同藤蔓一般,一直延伸至整条手臂。 他抵死缠着她,仿佛要抵达她内心最深处方才罢休。 她脑中的氧气似乎越来越稀薄,很快软了腰身。 太过了。 谢淮也意识到过了。 终于,他放开了她。 撤离时,唇角却被重重咬了一口。 淡淡的血腥气蔓延在两人的唇齿间, 她得以喘息。 谢淮的气息也乱掉了。 眼前的女子正如同小刺猬一般狠狠瞪着他。 水雾弥漫的杏眼,嫩得能掐出水的脸颊,这一眼没有任何威胁性,倒像是在撒娇。 “我如何与柳氏不清不楚了?”这一回,他直接称呼柳月眠为“柳氏”。 “喜欢吃栗子糕的明明是月眠郡主,你买栗子糕是为了怀念她吧?” “你还护着她,夜里进宫找她。” “你还把那套翡翠头面给她了!” …… 她越说越多,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本来一切都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是不会哭的,但眼泪还是跟断线的珠子一般滚落,胸口不受控制地起伏,仿佛有发泄不完的委屈…… 她不懂他,既然他如今愿意为了讨她欢心,用自己的血来救她的外祖母,为何又会对另一个女子关怀备至? 难道他的心可以分成两半,同时给两个女人? 那这样的感情太过廉价,她不想要。 她哭得太厉害,谢淮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她,替她擦着眼泪,那眼泪却像涌泉一般越擦越多。 他还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的模样,就连当年她被那巷子里的那些坏人追赶,害怕得浑身发抖都没有如今这般哭得厉害。 自己到底让她受了多少委屈?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环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般温柔地哄着她:“不哭了,再哭就变丑了。” 苏怡言哭得更伤心了。 谢淮只好再次堵住了她的唇。 …… 屋外的草丛里冒着三个脑袋。 竹三嚼着珍珠奶茶里的珍珠:“少夫人好像在里面哭,咱们要不要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少夫人最近在宁州开了家与京城酒楼的连锁店,他终于又喝上了珍珠奶茶,十分满足。 竹二:“一个好的暗卫,这种时候就应该跟死了一样。” 王子安:“……附议。” 竹二:! “王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这一次,你休想再来搞破坏!” 竹二一脸警惕。 王子安赶紧摆手:“误会了,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那日在船上,他听完苏怡言的描述就觉得两人应该是有什么误会。但这谢淮都追来江南了,还磨磨唧唧的,他实在看不下去。 若没有他逼一把,哪有今日的成果? 屋内的哭声渐弱。 王子安“啧啧”了两声:“你们谢大人不行啊……这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是该补补了。” 第153章 解结 肩上多了枚小巧的牙印。 谢淮眼底笑意几乎要溢出。方才她那生气吃醋的模样让他心弦颤动,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填满。 谢淮懂了,她心中有他,她是在乎他的。 “夫人,我们去外面看月亮吧。” 苏怡言愣了愣,醉了的人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么? 她哭也哭过了,咬也咬过了,心情平静了许多。 不过幸好他醉了,明日她在他面前这般丢盔弃甲的狼狈模样他应该不会再记得。 这样也好。 但她万万没想到,醉了的谢淮行事肆意,他大半夜真的将她抱到了屋顶看月亮。 屋顶离低垂的天幕更近,那又大又圆的月亮似乎也触手可及。 “中秋就要一起赏月。” 谢淮拥着她,很是执着。 他觉得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 “过了子时,已经不是中秋了。”苏怡言淡淡开口。 谢淮侧脸贴上她的脸颊,将她娇小的身躯拢在怀中:“……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她不想同一个醉了的人争执,她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衣襟不松手,万一他一个不高兴,将她留在屋顶,她怎么下去? “夫人,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当着谢淮的面将这些委屈说出来,她的心仿佛腾出来一片,轻松了许多,恢复了清净与安宁。 苏怡言别过头不看他,去看头顶悬着的一轮明月。 银白的月光洒满大地,披上一层朦胧的薄纱。 目光再落得更远一些,她能看到城中千家万户挂着的灯笼在黑夜中摇曳着。也许那些小院中的他们也在仰望着这片夜空,与自己的亲人,好友…… 而不是像他们两人这般的怨侣。 月色很美。 夜风微凉。 谢淮将苏怡言又裹紧了些,大掌覆上她有些冰凉的柔荑。 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仿佛一对亲密的眷侣。 只有苏怡言知道,他们的心离得很远。 她也没指望谢淮解释什么,那些就是无声的事实,他对另一个女子偏爱的事实。 脸两边忽然被捏住,她正要发火,便迎上了谢淮柔和缱绻的目光。 “夫人,还记得那次宴会吗?” “你就跟只小松鼠一般,不停地往嘴里塞栗子糕。” 谢淮比划了一下,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这两边腮帮子都吃得鼓鼓的了,这还不叫喜欢?” 苏怡言一脸惊讶,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么? 苏怡言睁大眼睛细细看他,分辨着,他是醉了,还是没醉? 她分不清了,只看到他眸中只盛着她一个人的倒影。 “那月眠郡主……” “谁管她喜欢什么?我说过了,我对她无意。” 谢淮抬手,略带薄茧的指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不轻不重地蹭着,似在惩罚:“夫人再好好想想,那宴会上你还说了什么?” 苏怡言的思绪飞回了那次宴会。 身份世家越好的贵女,位置在越前头。 像苏怡言这般身份低微的,又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只能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周围是苏妙雪的一群姐妹。 远处,是各世家公子在场上比试。 贵女们痴痴瞧着,个个面露娇羞。 当年京城中,除了皇族,世家公子中,静安侯府的谢淮,谢文远,将军府的赵凛三人无疑是最为夺目耀眼的。 其中,谢淮名声当数最盛。 “又中了!正中靶心!”前头传来喝彩声。 “谢家长公子真是名不虚传,文武双绝……” 苏怡言隔空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似乎与有荣焉。 很快她又清醒过来,除去书院中的相处,他们二人并算不得上熟络,且身份天差地别。 “姐姐瞧什么呢?” 苏妙雪不怀好意地问:“你该不会是也瞧上那谢家长公子了吧?” 苏怡言赶紧收回视线,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的女子哄笑:“苏怡言,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就你这样的还想肖想谢长公子?”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各种难听的嘲讽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苏妙雪提高了声调:“姐姐脸红了?原来姐姐喜欢谢长公子那般清雅冷俊之人……” “我没有,我不喜欢他!” 苏怡言急忙否认,她不希望自己在谢淮眼中变成一个难堪的笑话。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洗得发旧的绣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乞求着这些嘲笑赶紧过去…… “哦?不是谢长公子,那就是喜欢谢二公子了?” 苏怡言知道再争辩也无用,没有再吭声,只闷头吃着眼前的那碟子栗子糕以做掩饰。 一块,两块,三块…… 她一直吃,直到嘴里再也塞不下去,那些贵女才觉得无趣而放过了她。 之后她腹中一阵绞痛,踉跄着离开了座位。 途中,一名侍卫扶了她一把,问她:“姑娘无事吧?” 那是那一日,她唯一收到的一句善意之言。 思绪收回,苏怡言脑中突然闪过那侍卫的脸。 她的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就好像是一颗石子被什么人扔进了死寂已久的湖面。 竹一。 那侍卫是他的贴身侍卫,竹一。 所以,当时他也在那里。 那些话…… 他也听到了? 苏怡言只需稍稍一想,便想通了前因后果。 他成婚后对她冷淡,竟是因为他无意间听到了她说的那句“不喜欢他”的话。甚至以为她的沉默是默认了那句“喜欢谢二公子”…… 面对这样的阴差阳错,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夫人?” 谢淮目光幽幽,以为她又回想起了谢文远当年在校场上的英姿,语气酸溜溜的,整个人就像一颗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柠檬。 “谢淮,你醉了没有?”苏怡言小声问他。 谢淮垂眸,漆黑如墨的眼眸深深凝望着她,夜风吹起他的几缕乌发,与她的交缠在一起。 他声音清朗如玉:“没醉。” 苏怡言松了口气。 很好,只有真正醉了的人才会说自己没醉。 那她也可以无所顾虑了。 “……我那是姑娘家的害羞,那时说的话都是违心的,不做数的。至于谢二公子,我才不喜欢他。” 她顿了顿,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 “谢淮,我只心悦过你一人。” 虽然结局不够圆满,至少他们相互心仪过彼此,不会如原来那般不堪。虽然错过了,但也算是对得起她近十年的喜欢。 “误会是真的,可你后来对月眠郡主母子的偏爱也是真的。你说那不是喜欢,我不懂。” 她吸了吸鼻子:“从今以后,你我各不相欠……” 第154章 等我 “各不相欠”四个字一出,吻重重落下,几乎要将她碾碎。 直至快要窒息,谢淮稍稍放开她,鼻尖微微与她错开。 他气息不稳,声音中带着轻喘:“各不相欠?绝无可能……” 他重新急切地衔住她柔软的唇瓣,生怕她那张小嘴又要说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 当他听着她亲口说出心悦于他的那些话时,满心喜悦几乎要溢出来,可下一瞬,她便叫他跌入谷底,说出那些要同他划清关系的话来。 素来端方持重的如玉公子,沉默地一路攻城掠地。 苏怡言被弄得晕头转向,脑袋昏昏沉沉,只能软绵无力地承受着。 “什么声音?” 两名值夜的丫鬟提灯经过,一脸疑惑地朝屋顶看去。 却什么也没瞧见。 屋顶上,两人倒在一起。谢淮将她护在身下,两人紧贴。 他抵着她的唇瓣,不舍得离开。 多年来,他只能如同阴沟里的鼠类一般,躲在暗夜里偷偷觊觎她。直到他克制不住,怀着侥幸的心情每夜悄悄拥着她入眠,仿佛那样他就正真完全拥有了她,连同她的那颗心…… 他既满足,又害怕,惶惶不可终日,担心她心悦之人回来的那一日,他又要失去她。 如今真相大白,他又怎会放手? 夜风一吹,苏怡言清醒了许多。 他又亲她!还不让她说话!她说的有什么错,他就是偏袒旁人! 果然,她不应该指望一个醉酒之人会有什么道理可言。 房檐下的丫鬟还没走,苏怡言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 静谧无声的夜,其他感官便清晰起来。她深刻地感受到了他强势的灼热,一张脸顿时红得要滴血。 她并紧双腿,攥着他衣襟的手不断收拢,直到布料变得皱巴巴的一片。 谢淮也察觉到了不妥,他耳尖红红的,屏住了呼吸,克制地闭了闭眼。 一炷香后,那两名丫鬟终于走了。 苏怡言想推开他,谢淮却先一步与她分开。 苏怡言张口刚想说话,嘴却被谢淮用手捂住了:“夫人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苏怡言:…… 她有说不给么?分明是他一直堵着…… “我不是护着柳氏,而是护着那孩子。你如今应该能猜到,怀佑是二弟的孩子吧……” 苏怡言睁大了一双杏眸,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 “文远一直心仪柳氏,之前他二人还一同赏花游湖,我以为你……” 看着苏怡言的反应,谢淮意识到他这个妻子对此事一无所知。亏他还以为她是因为吃文远的醋才处处与郡主不和。 事到如今,谢淮觉得自己之前的几大缸子醋都统统白吃了。 “那孩子身中南疆蛊毒,我进宫是为了替他解毒。那蛊毒名为母子蛊,母子连心,柳氏身上受的伤会十倍加注在怀佑身上……” “我以后不会继承侯府的世子之位,不出意外的话,柳氏将是谢府未来的世子妃,所以那套翡翠头面给了她……” “至于剩下的一些事,我与柳氏有一个交易,关乎国事,不便告诉夫人。待事情过去后,我再一一解释可好?” 见苏怡言点点头,谢淮松了口气,刚放开手,手指便被苏怡言一口咬住。 谢淮忍着痛,一脸宠溺地任她咬着。 苏怡言败下阵来,松了口。 她隐隐觉得,自己咬了他,他好像更高兴了。 不能让他得逞。 “京城中都传,是你与郡主游湖赏花。” “那是不知何人造的谣,我只是远远在一旁作陪,那流言后来也让人平息了。”谢淮有点委屈。 “其他的那些事,为何你从不向我透露半分?” “不想你有危险……” 苏怡言别过头:“那你现在又告诉我,就不怕我有危险了?” “如今你远离京城,身份又假死,他们伤不到你。” 苏怡言觉得他好似稀里糊涂就解释过去了,但她却总觉得忘了问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谢淮带回了房内。 纱幔垂落…… 许是醉了的人总是更为肆意,又恰逢二人心意相通。 谢淮才华出众,学识渊博,自是学什么都又快又好。 那小匣子里的册子他看了一遍便会,可惜如今还不能尽数使用,他只能挑着尝试,最后只觉得此事还是纸上得来终觉浅。 苏怡言快软成了一滩水,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 她无力地半阖着眼,眼睫微微颤抖,眼角坠着一滴带着欢愉的泪,看着可怜极了。 投其所好。 他只想取悦她。 她应该是喜欢的吧? 苏怡言用被子将头蒙住,浑身发抖。 他怎可……怎可那般…… 方才透着月色,她悄悄瞧了一眼。 端方雅正的姿态,如玉的面容,润泽的薄唇透着水光,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泛着勾魂摄魄的光,如同月下狐仙,清雅又勾人。 她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了心口。 片刻,谢淮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脸贴着她:“夫人,跟我回去,好么?” “我想同你再有个家,将来,我们还会有孩子……” 苏怡言觉得自己正站在明暗的交界线上,进退两难,可不往前迈步的话,身后的黑暗可能会一点一点吞没掉所有的明亮。 她好不容易逃脱了囚笼,又要回去当侯府后宅的女人么? 而且他好像还欠她许多解释。 “等你什么时候把其他事情解释完,我什么时候同你回去。”苏怡言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谢淮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有些失望,但他没有逼迫,而是吻了她的额头,轻声道别:“好,明日我就要走了,你再等等我,不会太久……” “嗯。” “夫人,这一次不要再骗我了……” “嗯。” “真的不许再骗我……” “嗯。” …… 谢淮不安地一遍一遍向她确认,模模糊糊地到了后来,苏怡言已经分不清她答的“嗯”,是答应还是敷衍。 翌日,艳阳高照。 日上三竿,苏怡言才醒来。 她已经被送回了她自己的房间。 突然,她坐起来。 有些分不清昨夜谢淮醉酒的事情是真是假,他是否还记得同自己说了什么? 洗漱出门时,便听下人说,谢淮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宁州,好像是江州出了什么事,走得匆忙。 第155章 捡人 谢淮走得突然,走前还把没睡醒的王子安也一并带走了。 王子安不在,商行的一些事情没办法推进,苏怡言就当给自己放了个假。 看着明晃晃的日头,苏怡言伸了个懒腰。 衣袖滑落,露出藕白的胳膊。她突然扫见自己胳膊上的一点朱红,一拍脑门想到了昨夜什么事情忘了问。 他为何两年来都不曾真正碰自己?若是之前两人未互通心意便罢了,可如今…… 还有他那一夜喊的“眠眠”又是怎么回事? 很快,丫鬟的惊呼将她的思绪拉回。 “不好了,大小姐,咱们后院门外躺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 小丫鬟神色慌张地朝她禀报道。 “走,看看去。” 苏怡言跟着丫鬟前去查看,决定不行就早早报官,毕竟是在自家门口,万一出了人命真是说不清。 后院门外,躺着两名青年。浑身血污,头发乱糟糟,但脸都是极好看的。 长相偏阴柔的那位一袭红衣,一双桃花眼看着风流多情,但此刻眼中却闪烁着过分清澈的光芒,总有一种违和感。 另一位一身玄色衣袍,五官英挺,剑眉星目,眼神戒备地看着苏怡言。 苏怡言本想着将人捡了送去楼中做事,但一看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转身就想走。 “姑娘,”她的裙摆被玄衣男子扯住:“救我们二人,事后定会重金酬谢。” 苏怡言挑了挑眉,这男子一身傲气,即使如此落魄语气依旧似在命令,看样子的确是家世不凡。 如今她从影阁调了数十名杀手贴身保护,倒不怕惹上麻烦。 苏怡言将人带至自己最近在宁州新添的别院,又叫来大夫替二人诊治疗伤。 “我救了你们,你们也不能白吃白喝,等伤好了就来帮忙干活吧。”苏怡言的这番话打消玄衣男子的顾虑。 若是将他们好好供着,让他们白吃白喝,那才叫有问题。看来这魏府的小姐救他们只是单纯心善罢了。 “那他叫小红,你就叫小黑吧!” 玄衣男子嘴角抽了抽,这家小姐起名真不讲究,像他这般玉树临风的男子,怎么就不配一个好听的名字? 算了,许是这家小姐性子率真。 而且细细想来,这名字难听是难听了点,但低调,不容易暴露身份。他们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再经不起追杀了。 大夫为二人看诊过后,开了药便离开了。 红衣男子后脑受到了严重撞击,脑中有淤血,如今意识只形同六岁小儿,若要恢复,可能得等上个一年半载。 玄衣男子则受了内伤,也得调理个十天半个月。 苏怡言眼皮跳了跳,有些后悔,她不会做了赔本生意吧? 别院内的下人将二人带下去洗漱一番,重新换了衣衫回来。 “大小姐,两位公子都收拾妥当了。”丫鬟们个个面红耳赤,一脸娇羞地绞着手帕。 苏怡言早就猜到丫鬟们的反应,那二人样貌底子好,别说是在这小小的宁州,就算是放在京城中也是拔尖的。 可待她看清那红衣男子的脸时,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那双桃花眼与谢淮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冷清,一个风流。 只是这红衣男子如今有些痴傻,所以眉眼间才会有着一种风流中带着单纯的违和感。 苏怡言有点懵,这该不会是谢淮的什么远房亲戚吧? …… 从别院出来,苏怡言想着给昭昭顺路买些吃食,却意外地在糕点摊对面的宅子门前看到了自己的表哥魏茗。 她刚想着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便见那宅子的门打开了,门里跑出来一个约莫一岁多的小男孩,张着小手向魏茗要抱抱。 看那孩子的口型分明是喊了声“爹爹”。魏茗一把将孩子抱起来,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 随后,宅子中又走出了金嫂子和一名嬷嬷。 苏怡言愣在原地。 很快,她神色恢复了过来,表哥表嫂那么恩爱,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就如同谢淮和怀佑那般。 “姑娘,你这糕点还要不要?”老板大着嗓门催促道。 苏怡言连忙转过身,背对着对面的宅子。 她小声选了几种糕点,就准备转身离开。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表妹。” 苏怡言惊得手中的糕点都快落地了。 “表哥,好巧,你也来买糕点?”苏怡言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 魏茗神色坦然:“不是,我有个好友也住在此处,我来与他商量生意上的事情。”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苏怡言见那宅子里又走出来一名看起来五大三粗的男子,看样子就是叶柔口中说过的金嫂子的丈夫老金了。 魏茗说是还要去处理铺子的事情,便与苏怡言分开。 苏怡言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仍然有疑虑。 难道是她太多疑了? 总觉得表哥这声招呼打得有些刻意。 回了魏府,苏怡言拎着糕点去了叶柔的院子,来到院门外,正听到几名妇人在编排她。 “那钦差大人就这么走了?怎么没把那丫头带走?” “别说钦差大人了,就连那尚书府的公子也一并走了……” “哎呀,我就说这丫头太贪心了,两个男人都吊着,这下好了,鸡飞蛋打!” “本来我们还指望她能给我们魏府带点好处,这下好了,好处没捞着,还要留下来分咱们的家财!” “儿媳妇啊,如今那丫头没用处了,又是个外嫁女,算不得真正的一家人。茗哥在外面挣银子也不容易,你也不必再每日好吃好喝地待她,肉米粮哪样不费银子?” 苏怡言听出,说这话的是她的二舅母,昨夜家宴还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今日便换了个嘴脸。 她只觉得心寒。 “你们都走,不许说我漂亮姨姨的坏话!”一道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 昭昭头上扎着两只冲天炮,从房里冲出来,叉着腰,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恍然间,苏怡言仿佛看到了彩云从前在众人面前替她出头的样子。 彩云那丫头如今在京城中混得风生水起,整了个八卦刊物,同时还是有名的话本子写手,各大茶楼酒楼中说书先生都用的她的本子。 陆然则负责替她执笔整理,据说两人好事将近…… “昭昭,不可以对你祖母无礼。” 叶柔冲着自己婆母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母亲说得是,儿媳受教了……” 第156章 隐藏的人才 几位妇人正要点头,便听叶柔接着说道:“待会等表妹来,我就劝她搬出去,左右是个外嫁女,总住在魏府也不妥当。” 二舅母暗喜,她作为长辈开不了这个口,让她这儿媳妇做这恶人正好全了自己的名声:“好,那就依你说的办。” 叶柔笑得越发温婉:“对了,老夫人说了,这魏府的良田铺子那些家产以后都归表妹,这段时日各房的开销都是从公中出的银子,按理说咱们各房也该将银子补齐给表妹再撇清关系,免得叫外面的人说闲话……” 一众妇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公中的银子在她们这里都是只进不出的,要她们从兜里拿银子,还不如要她们的命。 “……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二舅母埋怨道。 叶柔声音声音仍然是柔柔的,但语气坚定:“可母亲方才不是还说,表妹是个外人?这会儿又成一家人了?等表妹来了,咱们不如好好一起清算清算……” “我们不过是说笑而已,你何必当真?” “走了走了……” 众人讪讪地散了。 苏怡言避开众人,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方才换上笑容进了院子。 她这个表嫂是从外地远嫁过来的,在宁州并没有娘家为其撑腰。又因其生的是个女儿,二舅母平日里没少对这个儿媳妇挑三拣四。 可以说叶柔在府中处境并不算好,好在有一个心疼她的夫君,日子才算过得去。 在这种情况下,叶柔还能站出来替自己说话,已然是难得可贵的了。 叶柔见她来了,笑着招呼她坐下。 苏怡言拿出糕点:“顺路买的,不知道昭昭喜欢不喜欢。” 魏昭昭晃着小脑袋凑了上来,欢欢喜喜道:“谢谢漂亮姨姨!” “又是糕点吃食,又是孩子喜欢的玩具……你如今一个人,要将银子留好傍身,可不能再这么乱花了。”叶柔嗔怪道,如同一个关心自己妹妹的姐姐。 叶柔转身从里屋拿出几方自己绣的帕子回赠给苏怡言。 苏怡言见那帕子绣工精美又有巧思,花纹与市面上的帕子都不重样,她看着喜欢,便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表哥还未回来?” 苏怡言顺嘴问了一句,如今小铺子的生意并不好做,按理说她那表哥应当没有这么忙。 提到魏茗,魏昭昭的反应最大,那张圆圆的脸蛋上瞬间涌上气愤和委屈。 苏怡言一愣:“昭昭怎么了?” “爹爹坏,爹爹说话不算数,昨夜说好陪昭昭和娘亲一起赏月的,昭昭都睡着了爹爹还未回来……” 苏怡言向叶柔看去,叶柔笑得温婉:“你表哥昨夜陪老友老金喝多了,下半夜才回来。也不怪他,毕竟生意上的关系还是要多走动的。” 叶柔又低头摸了摸魏昭昭的小脑袋:“你爹爹也是为了挣钱养活我们母女,以后不许再这样说,你爹爹会伤心的。” 魏昭昭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结果过了几日,叶柔院子里又传来了争吵声。 叶柔夫妻俩这些年来,一直不曾红过脸。 苏怡言身旁的小丫鬟在一旁说道:“奴婢去打听过了,二人吵架是因为昭昭小主子。眼看昭昭小主子快四岁了,表少夫人想着将其送去女子学堂,或者花银子请来教书女先生来家中教导……” 苏怡言觉得欣慰,在五公主的宣扬普及下,如今女子学堂已经在大安朝遍地开花,百姓们也有了让家中女子读书的意识。 “这是好事,为何还会吵架?” 丫鬟道:“表少爷说……女孩子没有必要读书,白白花费那银子……” 苏怡言感到惊讶,没想到这话竟会是魏茗表哥说出来的。 “表少夫人也动了气,说家中只有昭昭这么一个孩子,银子花在昭昭身上是应该的。结果到了后来……” “后来怎么着?” “表少爷说银子都借给朋友了,一时拿不出来。” 苏怡言睁大了眼睛,借给朋友,不会是那个老金吧? “……表少夫人急哭了,这学堂报名的时间过了就又得再等一年,便又去找了二夫人。” “……谁知二夫人也站在表少爷那边,骂了表少夫人好一顿败家。说借银子给朋友是为了将来挣更多的银子。而昭昭小主子一个女娃娃,上学堂是浪费银子,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 苏怡言只觉得荒唐。 家中的银子宁愿借给外人,也不愿意花在自己家孩子身上,只因为昭昭是个女孩子? 隔天苏怡言再去看叶柔的时候,她眼中的光亮已经黯淡了许多。 苏怡言直接表明了来意:“表嫂,昭昭入学堂的银子我可以替她出。” 叶柔虽然平日里脾气软绵,但骨子里的性子是独立倔强的:“表妹,我不能用你的银子。我知道你在宁州也做一些小生意,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些绣活能换钱吗?” 说着,叶柔从房中拿出了一个扇面。 知道叶柔的女红很好,但当苏怡言拿到扇面的时候,还是整个人都愣了愣。 她不敢置信地将扇面对着光转动了起来,光影变幻,上面的图案也在变化。 这是双面绣! 整个京城的贵妇人们趋之若鹜的双面绣! 这种绣法在大安朝几乎失传,当初五公主派人在江南找了许久,也就堪堪找到两名会双面绣的绣娘,重金将人聘到了自己的绣楼中,专为皇亲国戚服务…… 而叶柔的这扇面上的双面绣,比起京城那两位绣娘的技艺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想到这魏府中,还藏着叶柔这样的人才。 见苏怡言半天不说话,叶柔有些忐忑:“我这扇面绣了许久,本想着作为昭昭以后的嫁妆……你给瞧瞧,这能换到三十两银子吗?” 三十两银子,正好是魏昭昭入学的费用,包括吃食住宿。 苏怡言刚想告诉她,这个扇面至少价值白银千两,脑中却闪过了表哥魏茗抱着那男孩的画面,又闪过自己二舅母那张势利的脸…… 话到嘴边,苏怡言又将话咽了下去。 第157章 调查 “表嫂,这扇面挺漂亮的,我也看不准,你若是信任我,回头我替你拿到商行问一问,多看几家,看看能值个什么价。” “好好好,我自然相信表妹。”叶柔感激不尽。 “就是可能要多等几日,昭昭那里……” “不急的,距离昭昭入学报名还有一个月。若不是老金那边欠的钱不知何时才能还上,我也不会想着卖掉这昭昭将来的陪嫁……” 说到此,叶柔眼眶红了,可见多少还是对自己丈夫有些怨言的。 送走了叶柔,苏怡言立刻修书一封给京城的林思思,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 紧接着她出府叫了辆马车,来到自己的别院。 “姑姑!” 一道欣喜的男声响起。 紧接着,一名红衣俊俏男子如一阵风般扑了过来,一个滑跪抱住了苏怡言的腿,双臂摇晃着撒娇。 “姑姑,姑姑,你又给小红带什么好吃的了?” 玄衣公子咳嗽了两声,别过脸。 真是没眼看。 苏怡言习惯了,递给他一串糖葫芦:“乖,一边玩去。” 小红开开心心地啃着糖葫芦到一旁荡秋千去了。 苏怡言将目光落在一旁那男子的身上。 “小黑!” 玄衣公子认命地应了一声:“大小姐,我在。” “我刚好有一件事让你去做。” “……可我伤还未好。” “就是跑腿的小事,你去跟踪一个人,将他每日去了何处,见了何人记下来,回来告诉我即可。” “是,大小姐。” 玄衣公子有些不情不愿,以他的身份,做这种事简直大材小用。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而且他如今身上的确没有银子,暂时也不敢给京中去信,这样白吃白喝白住也实在是不好意思。 剩下的时间苏怡言又去巡视了一圈五公主名下的产业铺子。 从她代为看管这些产业开始一直到如今,她拿到的月钱和分红已经有足足有千两黄金,十足的小富婆一个,安全感满满。 想当年刚到苏家,她吃的都是剩饭剩菜,穿的是苏妙雪不要的旧衣服,身上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后来嫁到谢家,虽拿着谢淮私库的钥匙,但那毕竟是他在朝堂立下功劳换取的,她也不敢随意动用。 现在的这些是她当初想都不敢想的。 这一日,她在商行那边得知了一个消息。 柳月眠最近在江州的名声越来越差,当初捧得有多高,如今就摔得有多惨。 她那种无偿发放物资的方式让流民越加贪婪,到了后来物资不够,引起了几场小规模的动乱。 “她那是活该,之前还大放厥词说江州的商户见死不救,还想逼着别的商户无偿拿出银子来救济灾民……” “幸好咱们听了苏老板的话……” “是啊,苏老板出的主意实在是妙,如今既解决了流民问题,还让咱们商行得到了好名声……” 在一众称赞声中,苏怡言心头却闪过一个念头——谢淮突然回江州,难道是为了替柳月眠收拾烂摊子? 时间一晃而过,谢淮那边终于有消息传来,朝中出了事,皇帝急召他回京。他小心翼翼地在信中问她,要不要先与他一同回去? 书信静静地放在桌案上,苏怡言犹豫了,还未曾回信。 苏怡言又去了趟别院。 小红越发地喜欢黏着苏怡言,如同一只火红的大狐狸,扯着苏怡言的衣袖寸步不离。 苏怡言只将他当小孩子看,高兴了就拿冰糖葫芦哄一哄,不高兴了就不搭理,反正小红自己会将自己哄好,然后继续黏着她。 小黑在一旁看着莫名有些羡慕。 真是傻人有傻福,不像他,受了伤还得风里雨里地跑…… 他长得这般玉树临风,当年在京城中多少贵女想要嫁他,这家小姐却从未多看自己一眼,还将自己使唤得团团转。 想想就心酸。 他有些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他这几年在边疆风吹日晒变丑了? “姑姑,小红这里疼,要吹吹,吹吹才能好。” 小红举着胳膊上那道再晚一秒都要愈合了的伤口,在苏怡言面前猛刷存在感,如同争宠的小孩一般。 若不是看在他脑子坏掉的份上,小黑都要忍不住骂一句不要脸了。 小黑更心酸了,觉得自己没人疼,没人爱,就像野地里的一颗小白菜…… “大小姐,这是我这几日搜罗到的消息。” 他将几页纸放在苏怡言面前的桌案上。 苏怡言一眼扫过去,字苍劲有力。 上面不仅详细地记录了魏茗这几日的动向,还记录了与他接触的那些人口中套出的话。 心思如此缜密,这男子身份果然不俗。 看完小黑的记录,苏怡言的眉头越蹙越紧。 没想到,竟会如此…… “干得不错,这几日辛苦你了。明日你也不用再跟,在院中休息便可。我先走了。”说着苏怡言就匆匆离开。 来到叶柔的院子里,正好赶上用膳的时间。 魏茗细心地给叶柔夹菜,手覆上她的手背,温声道:“别气了,前几日是我不好。昭昭入学堂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表妹还在呢……”叶柔红着脸拍掉他的手。 昭昭在一旁起哄:“昭昭也要爹爹牵手手,昭昭也要爹爹夹菜菜!” 魏茗笑着给她夹了块红烧鱼:“好,爹爹给昭昭夹菜,多吃鱼聪明……” 看上去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苏怡言这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 若不是查到了那些真相,她当真以为魏茗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她看向对面的魏茗。 男人是不是都可以做到如此面不改色地撒下一个又一个谎言? 恍然间,她想到了谢淮。 那他呢,有没有欺骗他? 她该不该信他? 他那个所谓与郡主之间的交易,是否真的存在? “表妹,你怎么了?” 魏茗眼神闪烁了一下:“你方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苏怡言继续低头吃饭,她在心中想着这件事到底该不该同叶柔说,又要如何同她说。 第158章 要不要说 苏怡言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院子,进了屋子,看到桌案上那封谢淮的书信,她的心情更复杂了。 也许她有些杯弓蛇影,但又如何能保证,谢淮不会像魏茗那般欺瞒于自己? 与其依附旁人,不如依附自己。 她提笔写下回绝的信。 放下笔,书案旁的烛火在静静燃着,苏怡言思绪万千。 表哥对叶柔好么? 自然是好的。 对妻女温柔体贴,也顾家。 她那二舅母不是盏省油的灯,但表哥总是护着叶柔,尽量不让她受到委屈。 爱不爱一个人,从他的眼中就能看出来。 苏怡言觉得他们夫妻二人是彼此相爱的。 可为何偏偏…… 第二日,苏怡言正想去找叶柔,叶柔却先一步找上门来。 叶柔不好意思道:“……表妹,那扇面我决定还是留给昭昭做嫁妆,不卖了。” “那昭昭入学堂怎么办?”苏怡言有些惊讶。 “你表哥说了,生意上有一笔银子在周转,不日便能到账上,到时候昭昭的念书的费用就有着落了。”叶柔显得很高兴。 苏怡言沉思片刻,转身去取扇面,又拿出三十两银子给叶柔:“表嫂,这些银子你先拿着,如果银子周转不过来,也好拿来应急,否则报名时间错过了岂不是耽误昭昭。” “这些银子就不用了,你表哥做事缜密,而且事关昭昭,我相信他不会出这样的差错的。” 见叶柔一副全然信任魏茗的模样,苏怡言的心情十分复杂。 “表嫂,留步。” “怎么了?”解决了昭昭入学的事情,叶柔心情很好,坐下来打趣道:“又在为你的谢大人烦心了?” 苏怡言与谢淮之间的事情,只与叶柔大概提过。 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又瞟见桌上的书信,叶柔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谢淮。 苏怡言欲言又止:“不是的。我有一个朋友,她的姐姐成婚数年,夫妻恩爱,但她姐夫有事欺瞒于她的姐姐,我这个朋友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她的姐姐?” “是什么样的事?很严重么?”叶柔一脸关切。 “很严重,如果说了,她姐姐原本平静幸福的日子可能就再也没有了……” 叶柔愣了愣,认真思考了一会,回答道:“比起受到欺瞒,我觉得知道真相更重要。” “是么?”苏怡言喃喃道:“可她姐姐会不会怪她,如果她不说,她姐姐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也能一直幸福下去。” “那样的幸福不过是自欺欺人,在虚假的幸福里糊里糊涂的过一辈子,实在可悲。”叶柔重重叹了口气。 叶柔的话让苏怡言下定了决心。 她本计划找机会将昭昭支开,自己带着叶柔出门,再装作不小心撞见…… 毕竟眼见为实,凭她空口白牙的一顿说辞,苏怡言担心叶柔不会相信,反而打草惊蛇。 苏怡言这边还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谢淮那边就收到了她的回绝信。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谢淮心中还是一空,怅然失落。 他伫立在船头,河面的风拂过,吹起他月白色的衣角,有种与世独立的清冷孤寂。 “谢大人?” 江州知府面上笑吟吟。 这位朝廷钦差走这一遭,既并没有大操大办,也没有追查贪官污吏,只是加强了堤坝治理和清除河床淤泥的监工,顺便还给他们送来了恭亲王府那位冤大头,减轻不少粮仓的压力。 如今这便要走了,他怎能不高兴? 若他知道,谢淮此去还带着让整个江州大小官员几乎可以抄家灭族的罪证,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你替我照看好她。”谢淮的目光落在王子安身上,眼中带着警告的意味。 王子安笑眯眯地拱手应道:“谢大人放心吧,有我在,我保证她身边连只公蚊子都没有……” 打着一份工,领着两份工钱,王子安心中都快乐开了花。 谢淮移开目光,淡声开口。 “启程。” …… 这一日,苏怡言正准备约叶柔几日后一同到街市逛逛,叶柔却先一步找她,向她借了一两银子。 她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有细问。 谁知当天夜里就出了事。 魏府进了几个毛贼,潜入了叶柔的院中一顿翻找,结果值钱的东西没找着,却被叶柔发现了。 别看叶柔平日里说话温声细语的,关键时刻一嗓子将府中众人都喊了起来,整个魏府灯火通明。 “捉贼,快捉贼!” 魏府门口的街道上恰好遇到两名执夜的巡捕,连同魏府众人一同追去。 一众人追着那毛贼跑了好几条巷子,终于来到一处宅院。 “那贼人翻墙进去了!” …… 夜半,只闻一声尖叫,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划开了夜的幕布。 宅院大门大开,一群人提灯照亮了院内,也照亮了那一对披着单薄寝衣的男女。 “你们是谁,怎么能私闯民宅?茗哥,奴家好害怕……”女人尖叫过后,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众人一阵骚动。 “这不是魏家二房的大郎么?怎的在此?” “这女子又是谁?” 周遭是乱哄哄的一片。 魏茗呆住了,怎么自己院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 除了官府的捕快,还有不少魏家的下人,甚至还有魏府左邻右舍的邻居,都是熟悉的面孔。 “啧啧,这不会是他养的外室吧?” “我看他家中妻女都过得紧巴巴的,没想到还养得起外室,真是大开眼界!” “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丈夫与魏公子是朋友,他今夜只是来找我丈夫叙旧而已。”女子正是金嫂子,她方才还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此时已经是一脸正色,仿佛贞洁烈女。 “……你们当我们瞎了呀?方才你还靠在他怀里扭得小腰都快断了,这会儿说你们没关系?” “我,我那是太害怕了……”金嫂子连忙解释道。 “呸,谁信啊!” 众人一脸鄙夷。 妾是妾,至少是合法合礼的,但外室不同,养外室受人唾弃,连累名声,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嫁入这种人家。 第159章 事发 “是谁在我家吵吵闹闹?”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名五大三粗的男人从里间走了出来。 “老金……” 金嫂子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连忙跑过去抱住男人的手臂,将男人领到众人面前来:“这位才是我的丈夫,各位不要误会了。” 魏茗也一脸正色道:“我只是来访友……” 众人面面相觑,莫非真的是他们弄错了? 正在此时,屋子的门再次打开,一个孩童哭着跑出来。 魏茗脸色一变,却来不及阻止,那孩童扑进魏茗的怀中哭道:“爹爹,小宝房里有鬼,小宝害怕!” “魏茗,他唤你作什么?” 一道清冷的女声自众人身后响起,声音很轻,却如同冰楞碎裂,刺骨冰冷。 “这不是大郎家的媳妇么?” “这下有热闹可看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看着也不小了……” 众人纷纷将路让开,眼中有好奇,更多的是同情。 他们也没想到,本来这一趟只是热心帮忙捉贼,结果却吃了个大瓜。 魏茗脸色惊慌了一瞬,又很快镇定下来。 他的妻子一向贤惠,对他信赖有加,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柔儿,你怎么来了?” 叶柔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兀自坚持问道:“我问你,这孩子唤你什么?” 魏茗突然发觉了妻子态度的一丝不对劲,但他还是尽力遮掩: “这孩子唤我……干爹。” 叶柔讽刺一笑。 下一瞬,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出现在她手中。 众人大惊失色:“叶娘子,你可千万别想不开……” 一旁的金嫂子眼中闪过一丝暗喜,这女人要是一个激动自戕了,她也好坐上魏府名正言顺的夫人! “柔儿,咱们有话好好说,别伤了自己!” 魏茗瞳孔骤缩,声音都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叶柔手中的匕首,时刻提防着,生怕她下一秒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站在人群后头的苏怡言眼神复杂。 她这个表哥眼中的焦急关切并不似作假,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做出此等伤害自己妻子的事? 叶柔举着匕首环顾四周,声音掷地有声:“既然诸位都在,不如替民妇做个见证。” 众人纷纷应和。 “柔儿,你要做什么?先将匕首放下好不好……”魏茗眉宇间都是哀求之色。 叶柔转动匕首,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的笑容:“当然是——滴血认亲!” 话音刚落,几名小厮冲上来,将魏茗手中的孩童按住,叶柔提着匕首一步一步向孩童走去。 “不,不要伤我的孩儿!” “只是滴血认亲,你若不心虚嚎那么大声做什么?”周围的好心人帮着叶柔将金嫂子拉住。 两名巡捕悄悄退到人群后面,假装没看见。 “茗哥,你说句话呀!”金嫂子冲着魏茗哭喊道。 魏茗一动不动,如同一尊雕像。 他看着全然陌生的妻子,迟迟没有动作。 许久,他终于反应过来,柔儿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魏茗心中此刻才真正感到了害怕,巨大的恐慌铺天盖地向他席卷而来。 她,会不会再也不要他了? 随意伤人是要入狱的,苏怡言不希望叶柔做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刚想上去劝,却注意到叶柔的步子迈得极慢,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快放开小宝!” “不用验了,他就是我们老魏家的孙儿!” 人群后方冲上前一个妇人和一个老头,急吼吼地将那孩子护在怀中。 众人细细一看,竟是魏家二房的魏二爷和其夫人。他们竟然亲口承认了这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是自己的孙儿……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面色越发古怪。 这孩子看着与昭昭相差不过一岁,这么算来,岂不是媳妇刚生完孩子,那边就和外室勾搭上了? 而且家中父母都是知情的,还护着外室,帮着自己儿子一起瞒着儿媳妇…… 这家人门风不正啊! 叶柔的目的显然已经达到,她扔掉了匕首,结束了这场闹剧。 “魏茗,我们和离,我只要带走昭昭。” 叶柔说出的这句话,犹如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 谁都没有想到,一向贤惠温柔的叶柔竟会如此果断。 “柔儿, 你说什么呢?”魏茗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叶柔的手,但却被她一把甩开。 “儿子别怕,她就是说说而已。” 魏二夫人见不得儿媳妇给自己儿子脸色看,一脸无所谓地说道:“她一个远嫁女,父母又已经过世,家中没有兄弟,姐妹也已嫁人。离开了我们魏府,她又能到哪里去?自己都养不活,还想把那小丫头也带走,简直就是异想天开,到时候可别饿死街头!” “你母亲说得对,张口就提什么和离,平白让人笑话,赶紧让你媳妇跟我们回府!”魏二爷也冷了脸。 魏茗定了定神,温声对叶柔道:“柔儿,爹娘说得对,你与我和离了,又当如何将日子过下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好好照顾你和昭昭的……” 叶柔退后两步,笑得凄然:“所以你也觉得你爹娘说得对,就因为我没有娘家人,所以你们全家人都觉得我好拿捏,把我当傻子骗?” “不是的,柔儿,我是爱你的,我只爱你,那个女人只是意外……”魏茗面色痛苦,他生生跪倒在叶柔面前,痛哭流涕求着她原谅。 “男儿膝下有黄金,儿子啊,你怎么能给一个女人下跪,赶紧起来!” 魏母心疼坏了。 魏茗不顾魏母阻拦,又向前朝着叶柔爬去,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裙角,平日里沉静内敛的君子形象早已不复存在…… “是母亲,是母亲设计将这女人塞过来的……我那次是喝醉了酒,在那一次之后就没有再碰过她!柔儿,我说的都是真的!” 魏茗的话再一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 本以为是公爹和婆母护着儿子的外室,合着这外室还是婆母亲自给找的,简直荒唐! 叶柔失望地看着这个男人。 她当初难产生下昭昭,伤了根本,大夫说以后恐怕子嗣艰难。也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温柔地握着她的手,说他不介意。 他说他绝不会纳妾,他的孩子只要她来生。 后来调理了几个月,叶柔的身子也没有起色,他便安慰她说,他们二房有两个男丁,哪怕他没有儿子,以后弟弟长风还会成婚,劝她别有那么大的压力…… 她当时还感动得一塌糊涂,现在只觉得可笑。 原来那时候,他的长子早已经在另一个女人的肚子里了…… 第160章 入府 叶柔低头睨视着脚边苦苦哀求的男人,心中没有半分动摇。 也许最初,他的确是被自己的父母逼着做错了事,可后来呢? 日久天长,他也渐渐偏向了外面的那个儿子,把陪伴的时间一点一点慢慢分给了旁人…… 他给昭昭带回来的吃食和玩具越来越少,他们的女儿穿的衣裳大多还是头一年的旧衣,她真的以为只是家中铺子生意不好,银钱短缺…… 如今再看那金寡妇头上招摇的金簪和那男孩身上簇新的衣裳,她什么都明白了。 至于他有没有再碰那个女人,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心已经脏了! 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笔本该拿来给昭昭入学堂的银子,被他用来给外面的女人和孩子…… 而他编造出来的那个账面,根本就不存在! 从前她觉得自己的夫君背影如松柏,笔直高大,为她和昭昭遮风避雨。 如今却只觉得他像只垂死挣扎的鸭子,瞧着可悲又可笑。 染了一身污泥。 多看一眼都生厌。 叶柔退后一步,将裙角从他手中拽出。 “魏茗——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刹那间,魏茗脸上血色尽失。 …… 叶柔带着魏昭昭当晚就住到了苏怡言的院子里。 魏茗还想跟过来,苏怡言拦住他:“表哥,表嫂正在气头上,你这样做只会让她更厌恶你。” 魏茗忙不迭地点头:“是,表妹说得有道理,那你帮我好好劝劝你表嫂。” 苏怡言笑得意味深长:“那是,表嫂人这么好,不用你说我也会帮忙好好劝她的。” “等她气消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是会和和美美的,对吧……”魏茗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向旁人寻求安慰。 苏怡言没搭理他,转身回了院子。 昭昭睡得迷迷糊糊,看到苏怡言在为她盖被子,小手揉了揉眼睛:“漂亮姨姨,我娘亲呢?” “你娘今夜同姨姨睡,我们两个大人聊聊天。” “那漂亮姨姨,你记得提醒娘亲别睡太晚噢,娘亲最近经常抹眼泪,一定是夜里帕子绣太多累着了!” 苏怡言一愣,果然和她猜测的一般。 回到自己屋子,叶柔已经在等她了。 “表妹,谢谢你。”叶柔这声道谢说得郑重。 两人都明白,这声“谢谢”不只是今日的借住,还有当日的暗示。 苏怡言觉得自己当不起这声道谢,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她这个表嫂不但聪慧,还行事果断,自己就先一步将事情闹了出来。 “如今表嫂是如何想的?和离容易,但若要带走昭昭很难。” “我知道,可昭昭就是我的命,我不会放弃她的。”叶柔想起自己的女儿,眼眶红了红。若非不得已,她也不想女儿没有爹爹。 “表嫂,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叶柔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沓绣帕和那张双面绣的扇面:“我还真有事情要麻烦表妹,我知道你在商行能说上话,能不能替我将这些东西尽快变现,价格低一些也不要紧……” 苏怡言看着那厚厚的一沓绣帕,仿佛瞧见了她这几日一边伤心,一边隐忍着默默筹划一切,为将来和离做好准备的模样…… 她心中动容。 “这个忙容易,除了这个,昭昭那边我也可以帮忙……” 叶柔打断她的话,一脸坚定:“其他的我自己想办法。毕竟你还在魏府,他们是你的亲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必为了我闹得太僵。” “好。” 苏怡言轻轻点头,知道叶柔肯定有了自己的主意。 第二日一早,魏茗就在苏怡言院前跪着了,听丫鬟说,昨夜他一夜未离开。 苏怡言撇了撇嘴角,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怎么样,表妹,你表嫂原谅我了吗?”魏茗急切地问。 苏怡言刚要回答,叶柔便从屋中走出来:“那你得把所有的事情坦白清楚,若再有瞒着我的……” 苏怡言眼中有疑惑,但没有出声。 一听叶柔愿意听他坦白解释,魏茗一颗心落了地。 这说明她原谅自己了。 魏茗一脸激动:“好好好,我都说给你听。” “你们做的那些恶心事我不想让昭昭知道……” 叶柔继续道:“我想让昭昭到外头住一段时日,等风声过了再让她回来。” “好,我都答应你。” 魏茗没多想,欢欢喜喜地带着叶柔回去了,两人甚至一起出了府。 晚些时候,苏怡言意外地在魏府碰上了两个不速之客。 “来,小宝,快叫表姨……” “金金,这是茗哥的表妹。” 苏怡言震惊了。 二舅母竟然将外面那对母子领到了家中。 人竟然可以不要脸到这种程度? “千万别,二舅母,我可受不起她们这礼。” 苏怡言避开那两人的见礼,抬脚就去了外祖母院中。 “呸,一个京城落魄的寡妇,有什么可傲的!”金嫂子在背后一脸不屑地道。 今日有人在她面前说,若是想办法趁此时机入府,那叶氏保证被气走,她就能入府当上正室夫人。 想到此,她脊背都挺直了。 小宝将她的话学了去,拍着手道:“呸,寡妇!” 魏二夫人也不阻止,她看这个外甥女也不顺眼,总和她那个媳妇沆瀣一气,还占着魏家的家产。 金嫂子在魏二夫人面前一顿哭诉,说昨夜的事情闹出来对小宝的名声不好,能委屈她,但不能委屈了小宝。 魏二夫人一听,觉得十分有道理,便自作主张将人接了回来。 小宝可是她们二房的宝贝孙儿,怎么可以受这种委屈? 再说了,等老夫人瞧见这么聪明的曾孙儿,心里一高兴,说不定还会多分一些家产给他们二房。 “走吧,随我一同去拜见老夫人去,待会儿你们嘴要甜,老夫人一定会赏下不少好东西……” 魏二夫人自信满满地在前面带路。 当年昭昭一个丫头片子,老夫人都赏了一柄玉如意和黄金打造的平安锁。小宝一个男孩,肯定赏得更多。 金嫂子赶忙点头,她早听说这魏老夫人攒下不少基业,手中家产丰厚,对这份见面礼也是十分期待。 第161章 只剩下一团腐朽 三人来到魏老夫人的院子,谁料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出来传话的嬷嬷高声道:“老夫人说了,别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都往她跟前带。” 金嫂子妩媚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一定是那个小寡妇在老夫人面前嚼舌根! 魏二夫人被下了面子,自然不甘心,让嬷嬷再进去通传一声。 “外祖母,您若想见,就见见吧。” 苏怡言知道外祖母年纪大了,喜欢小孩子,也容易心软。 魏老夫人叹了口气,她知道自己那二媳妇是个蠢的,没想到竟然如此蠢,将好好的一个家搞得乌烟瘴气。 放那三人进来后,魏老夫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来,小宝,叫曾祖母。”金嫂子一脸讨好。 小宝笑嘻嘻:“曾祖母好。” 魏老夫人脸色刚缓和一些,便听小宝指着苏怡言道:“小寡妇!” 金嫂子和魏二夫人吓得变了脸色。 魏老夫人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苏怡言脸上似笑非笑。 “砰”地一声,院门被关上。 二房三人被赶了出去,走前还被嬷嬷泼了一盆臭泔水。 三人狼狈地回了二房的院子,一路上臭烘烘的,下人们嫌弃地捏着鼻子,恨不得离他们八丈远。 “老爷,您可要为我做主……” 魏二夫人瞧见自己的丈夫,赶紧扑上前准备向自己的丈夫告状。 “哪里来的屎味,呕……” 二老爷直接吐了。 …… “这府里一团糟,我年纪大了,不想管,也管不了了。” 魏老夫人摇摇头,将目光落回自己这外孙女身上,脸上重新带上了慈爱的笑容:“什么时候外祖母才能抱上咱们棉丫头的孩子?” “外祖母,你方才唤我什么?”苏怡言愣了愣。 魏老夫人眼神闪烁一下:“言丫头,外祖母一把年纪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就盼着能瞧见你的孩子,你生下的娃娃定然同你小时候一般招人喜欢。” “外祖母,我如今连夫君都没有,哪里来的孩子?”苏怡言笑笑,她方才果然是听错了。 “怎么没有?我看那谢大人就不错。” “他都走了……” “人家那是皇命在身。我可瞧见了,他隔三岔五地就给你寄信,可见心中是惦记着你的。” 魏老夫人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手背:“言丫头,你可不能因为被之前那个混账东西伤了,就错过了这下一个难得的好夫君……” 苏怡言:……她要怎么解释这俩是同一个人? “他哪里有您说得那么好?”苏怡言讪讪的,不知道谢淮究竟给外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劲地为他说好话。 谢老夫人打趣道:“不提其他的,光是那神仙般的俊俏模样,若是我老婆子年轻上四五十岁,定要将这样的人抓回来当夫婿的……” 苏怡言咳嗽连连,告辞回了院子。 魏老夫人在她身后笑道:“真是个脸皮薄的丫头……” …… “柔儿,逛一天了,咱家生意最好的铺子就是这绣衣坊了,银子是周转不过来,我也是为了不让你担心才骗你的。不过昭昭学堂的银子你放心,我的确已经在筹借了……” “还有我真的没有再碰那女人,我只是,只是陪陪她们母子说说话。等小宝睡着我就准备走的……” “柔儿,你若不想看到她们,我可以将人打发到庄子上……” 叶柔面无表情。 平日里她觉得魏茗在她耳边温声细语是体贴,如今只觉得聒噪,犹如一只苍蝇。 “你舍得?”叶柔停住了脚步。 魏茗见她终于搭理自己了,连忙接话保证:“只要你不喜欢,我回头就让母亲将那女人送走!” “那孩子呢?” 魏茗愣住了,他张了张口:“小宝……孩子毕竟是无辜的。柔儿,把小宝记到你名下如何?” 叶柔冷笑,记到她名下恶心她么? 小宝? 果然是宝贝。 她的女儿就要轻贱如草? “昭昭”二字本意是光明美好,却被她那个婆母念叨成“招招”,为的是再招来一个男孩…… “柔儿,那要不……都送走?” 叶柔没理会他,快步进了魏府。 “柔儿,等等我,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 感觉到她生气了,魏茗习惯性地想跟上去拉她的手,迎面却碰到了自己的母亲和金嫂子母子。 “母亲,你怎么带他们进府了?”魏茗眼中闪过怒意。 “不接进府等着旁人看笑话吗?你若早点听娘的话将人抬进府,哪里还有昨夜那么多事?明日等金金给你媳妇递了茶,就算是正式入府了。” 魏二夫人无视自己儿子的愤怒,一脸坦然道。她这个儿子最是孝顺,肯定会听自己的话。 叶柔回头看向魏茗:“魏茗,这便是你给我的惊喜?” “柔儿,不是我,我不知道……”魏茗慌乱地看向叶柔。 “啪!” 叶柔抬手给了他一耳光:“你们简直欺人太甚!” 这一巴掌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近来的委屈全部宣泄了出来,魏茗原本斯文俊秀的脸立刻肿了起来。 “你,你竟敢打我的儿子?”魏二夫人瞪大了眼睛,气得差点晕倒。 金嫂子趁机火上浇油:“姐姐,你作为妻子,应该心疼茗哥,怎能对他这般凶?还敢打他?” “你们两个都闭嘴!” 魏茗怒吼一声。 顾不得脸上的巴掌印,他转头看向叶柔,声音立刻软了下来:“柔儿,你想怎么打我都行,只要你能消气。明日,明日我就将他们母子送走!” “儿子,你疯了!” “茗哥,你怎么能忍心把我送走?我和小宝都离不开你啊……” …… 二房又乱作一团。 叶柔无所谓地回了自己房间,将房门锁好。 看着被藏在床头的木雕,叶柔思绪万千。 当年,他为了救自己而弄伤了右手,握笔不便,不能再考取功名,便改从经商。 她喜欢这些木雕小摆件,他便笨拙地拿起刻刀。他们在羊年相识,他便刻了一只羊。之后的每一年,他都会刻一个生肖摆件送给自己。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木雕,将它毫不留恋地扔出窗外。 怪不得人们称赞一段长久忠贞的感情都用“金”作比。 木头是会轻易坏掉的,就如同她与魏茗之间,只剩下一团腐朽…… 这天半夜,宁州城中出了件大事。 魏家二房的绣衣坊起火,叶柔在火中自尽了。 第162章 两清 “天呐,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逼得叶娘子那么好的一个媳妇都不想活了!” “听说是魏二夫人那大儿子养了个外室,连儿子都有了,昨日还登堂入室,逼得人家叶娘子走投无路才选择了焚火自尽!” “这叶娘子也真是想不开,我记得她家中还有个小女儿……” “唉,也是个可怜人,幸好被路过的巡捕及时发现,要不真的连命都没有了,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 “可这叶氏为何要到绣衣铺子里自尽?”有人突然提出了疑问。 人群中立刻有人答道:“这叶娘子之前可是这方圆十里数一数二的绣娘,魏家的这绣衣铺子之前还是靠着叶娘子带起来的。” “怪不得!换做我,我也宁愿一把火烧光了一起陪葬,不会将这些东西留给那恶心的外室子!” 魏家二房的人走到哪里,周围的人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连带着二房小儿子魏长风也遭了殃。 这样的家谁还敢嫁过去? 魏长风之前还在谈的几桩婚事都黄了。 一时间,魏家二房的人都不敢出门,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 没过几日,又传来消息,叶娘子带着自己的女儿同魏茗和离了,魏昭昭改名叶昭昭。 众人拍手称快后,又有些奇怪,毕竟是魏家子嗣,魏家二房怎么肯让叶娘子带走那小孙女? “叶姐姐,恭喜。” 叶柔与魏茗和离后,苏怡言便不再称呼她“表嫂”。 苏怡言看向叶柔,心中对她十分佩服。 叶柔与魏茗如此顺利的和离,带走女儿,还是因为那场大火。 大火烧掉了绣衣坊的所有重要的图纸,那些图纸都是出自叶柔之手。没有那些图纸,绣衣坊就没办法经营下去。 而二房这些年的收入几乎全靠绣衣坊这一个铺子,如今又有一批货等着交付,若是交不出来,要赔许多银子。 直接就被叶柔拿捏住了命脉。 “谢谢。”叶柔的心情很好,心中压着的大山仿佛终于被搬离。 她本想就此“死”在这场火中,可她还有昭昭,不想带着昭昭过无名无姓,东躲西藏的日子。 错的是魏家二房,凭什么她和昭昭要怕? 她不仅要女儿,还要让魏家心甘情愿地求着她同意。 她和昭昭要光明正大地留在宁州,重新开始生活,没有任何人能对她们母女二人指指点点。 她如今终于做到了。 “对了,这些是你托我用绣品换的银钱。” “这么多?”看着苏怡言递过来的手中的银票,叶柔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一千两!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两的碎银。 叶柔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银子! “叶姐姐,我很看好你的双面绣,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加入锦绣庄?” “锦绣庄?” 叶柔再一次大吃一惊:“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锦绣庄在整个大安朝都是赫赫有名的,只为达官显贵开放。 原先这锦绣庄只开在京城,如今渐渐往各地发展,宁州也有一家,能进去的绣娘不仅绣工精湛,出身好,还对样貌有着很高的要求。 锦绣庄内的绣娘是不愁高嫁的,不少闺阁女子甚至还托关系进庄内“镀金”,将来好嫁人。 锦绣庄在宁州开业的时候,叶柔已经生下了昭昭。 虽然她内心是十分想去的,但每日在家中忙里忙外,便放弃了锦绣庄的入庄比试。 “叶姐姐,你的双面绣也好,图样的设计也好,都是拔尖的。锦绣庄能得到你这般人才,是锦绣庄的荣幸。” 苏怡言这话说得真诚。五公主那边收到信后立刻给她回了信,让她务必将这个人才留住。 叶柔热泪盈眶:“谢谢你帮我举荐。” 进入锦绣庄是她的梦想,她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实现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苏怡言这说话的口吻怎么感觉这锦绣庄仿佛是她家开的一般? “图纸都在这里了,如此便两清了。”叶柔将图纸交给魏茗。 她也如愿拿到了和离书和叶昭昭与魏家的断亲书。 魏茗不是蠢人,事到如今,也猜测出这一切都是叶柔设计好的。但他不恨,也没有资格去恨。 毕竟错的是他,他想,若当初不听父母的蛊惑就好了,他们还会是和和睦睦的一家人。 “柔儿,你不必着急搬出去的。你一个弱女子带着孩子在外不安全……”魏茗上前两步,想去拉她的手。 迎上叶柔冰冷的目光,他的手又颓唐放下:“……柔儿,你若过得不好,可以回来找我,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妻。” “放心,我会过得比你们好,而你们会过得越来越惨……” 叶柔平日说话温柔,此刻却话中带刺,刺得魏茗心中一痛。 “儿子,你是不是疯了?她把咱家的铺子给烧了,你还冲她这般好声好气地说话?你瞧瞧,她还敢咒我们!”魏二夫人被叶柔的话气得差点翻白眼。 金嫂子在一旁不敢吭声,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带着红痕的脖颈。 那夜得知铺子着火,叶柔也在其中,魏茗跟疯了似地掐住她的脖子,差点将她生生掐死。就连小宝过来求情,也被他一脚踢开。 她心中嫉妒,那么一个毫无生趣的女子,哪里比得上她? 她决定先默默等着,这个男人也就是如今心有不甘,等日子一久,便能看清自己的内心,知道她和小宝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苏怡言问叶柔,就这么放过二房了么? 叶柔笑笑,如今有了这么多银子,她倒是可以有后手,全看魏家二房怎么做了。 若他们安分守己,她便与他们当陌生人。 若他们再来找她的麻烦,她定然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叶柔和魏昭昭搬出府后,金嫂子母子如愿进了魏府,但魏茗每日都歇在外面铺子里,根本不愿意回府。 如今儿媳孙女没有了,儿子也不回家,铺子烧了手头紧张,金嫂子又惯是个享福的,魏二夫人没人可使唤,每日只能在府中生闷气。 后来她气不过,又派人去叶柔在外面租住的小院诋毁她的名声。 “好你个毒妇,带走我魏家孙女,怕不是同旁的野男人生的吧?” “都和离了,还勾着我儿子不回家……” 魏二夫人觉得叶柔一个只会看孩子做饭的女流之辈,在外面铁定活不成,自己再毁了她的名声,便可以等着叶柔哭着喊着回来求自己…… 苏怡言得知此事,嘴角扬了扬,她这二舅母又作死了。 第163章 反击 若说她那二舅母只是针对叶柔不痛不痒地骂上几句,叶柔可能还会忍上几分。可如今连昭昭也被牵连了,那可是踩到了叶柔的底线…… 叶柔当即雇了赵嬷嬷去魏府门前对着魏家二房叫骂。 赵嬷嬷可是宁州这一带嘴皮子最厉害的婆子,一张利嘴能将人骂哭。 “……哎哟喂,大伙快来评评理,真是说着不害臊,正经人家谁会撺掇自己儿子在外面偷着养外室,魏家这二房果然一家子鸡鸣狗盗之辈。” 魏二夫人和金嫂子听到府外的动静,出来应对。 赵婆子见正主出来了,瞬间跟打了鸡血似的,骂得更起劲了:“真是开了眼了,与其疑心自己家正经儿媳生下的孩子,怎么不问问你家那外室生出来的玩意儿?不干不净的货色,那身子也不知道干净不干净,说不定还替别人养了孩子……” 赵婆子骂得毒,金嫂子到底年轻,脸皮薄一些,她觉得面上无光,赶紧躲回府门后头观望。 魏二夫人则晃了晃身子,气得差点仰倒:“你别胡说,我家孙儿肯定是亲的!” “我看那可不一定吧?那外室日日放在外头,夜里可有人时时刻刻守门?哪个正经姑娘家会愿意当外室,说不定都给你儿子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了!可别赶走了亲孙女,捡了个野孩子回来当宝贝,到时候笑死个人哟……” “……幸好人家叶娘子让你孙女早早同你这老姑婆断了亲,否则摊上你这么个脑袋里晃荡的都是水的祖母,才是倒了八辈子霉哩!” …… 赵婆子还在不断输出,将魏二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毫无招架之力。 周围的街坊邻居纷纷伸长了脖子出来看热闹。 叶柔在一旁缓缓吐出一口胸中的闷气,忍了这么多年,如今她终于不用再忍了。 “柔儿,这话说得是不是有点太难听了……”魏茗从外面铺子回来,发现了一旁的叶柔,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 “有意见也没事,很快你们就没有意见了。”毁她女儿的名声,叶柔自然不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 她要他们付出代价。 魏茗定定看着眼前曾经的妻子,她不同了。如今的她,眼中都是耀目的光芒…… 叶柔不想与他多说,利落转身离开。 身后,魏茗看她的眼神越发炽热…… “她还恨我,所以要报复我。” 他喃喃道:“至少,她还恨我……” …… 魏二夫人在家小病了几日,心有不甘,稍微有些起色便想爬起来到叶柔的小院骂回去,被魏茗拦住。 “母亲,您若是想让我们二房一家到街头要饭,您尽管过去……”魏茗面无表情地说道。 “什么意思?”魏二夫人脸色一白。 魏茗将叶柔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告诉了魏母。 铺子里绣坊中的绣女当初都是叶柔招过去的,本就有着人情,如今她又出了双倍工钱,不声不响地挖走了半数的人。 他临时找来的绣娘不熟悉图纸,无论如何那批货的订单都是赶不出来的,届时他们不仅面临巨额的赔偿,还会毁了自己的口碑。 如今他们唯一的出路便是寻求锦绣庄的帮助,若能从庄中借来手熟的绣娘,一切还有转机…… “不可能,她一个妇人能有这般厉害?儿子,她一定是背着你找了什么有钱的相好……” “够了!” 魏茗无法忍受她再这般诋毁自己曾经的妻子,硬生生地在她面前摔了手中的杯盏。 一地的碎片,茶水飞溅。 魏二夫人吓了一跳,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一向孝顺的儿子。 魏茗冷声道:“您若再去为难她,她将剩下的绣娘也带走,我们便一丝希望都不剩,那样您便安宁了?” …… 几日后,叶柔顺利进入锦缎庄。 由于她是被苏怡言直接塞进去的,得到的还是最高级别绣娘的待遇,其他绣娘自然不服。 恰逢每年一度宁州的绣央节,叶柔为了证明自己,努力闭门绣着绣品。 苏怡言每次来找她,都能在小院外瞧见魏茗的身影。 “每日都来,随他去吧。” 叶柔埋头绣着屏风,眼皮也不抬一下,似乎已经将外面的人当成了空气,毫不在乎。 苏怡言感叹,不知叶柔为何能如此快地放下。 窗外的魏茗也不上前,只是远远眷恋地朝这边看上几眼。 苏怡言只觉得似曾相识。 脑中浮现出谢淮的影子。 她撇了撇嘴。 这是不是男人都只会用这一招? …… 远在京城的谢淮忽然打了个喷嚏。 竹一一板一眼道:“主子,天凉了,该添衣了。” 竹二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真是个木头,活该媳妇被抢走了。 陆然和彩云那小丫头定亲的那一日,这木头只会躲在角落悄悄喝闷酒,啧啧…… 他一屁股将竹一挤开,殷勤地拍着马屁:“……主子,一定是少夫人想您啦!” 主子与少夫人解开心结后,整个人都好说话多了。 不似之前的那段时日,府中气氛沉重得让他们这些属下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一句话。 “多话。” 谢淮如此说着,唇角却悄悄扬起。 他心情极好地放下手中的笔,桌上是他写给苏怡言的书信,每日一张,每隔五日寄出一次,像极了向家中妻子报备行程的丈夫。 谢淮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不远处。 院子外,树下的摇椅还摆放在原来的地方,下人们每日擦拭打扫,上面一片秋日的落叶也未沾上。 晃神间,他仿佛还能看到女子一袭烟色罗裙躺在摇椅上的惬意模样。 日光透过枝头的缝隙洒落下来,她怀中抱着一只胖乎乎的兔子,一人一兔安静地小憩。 女子双眼轻闭,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影子,整个人都被拢上一层暖色的光晕,叫他看得心头柔软…… 谢淮如今日日宿在飞霜院。 他想着等到了年关,一切事情应当尘埃落定,自己也许很快就能将她接回来了。 她在等着他的解释。 她的身旁也没有旁人。 这一次,一切应当都会顺顺利利,没有人能再将他们分开…… 第一百六十四章 思绪收回,谢淮将几案上的信纸装入信封中。 他想了想,又从首饰匣中取出一只红玉玛瑙簪子。 这一次他特地找了玉雕师傅请教,那簪子末端雕刻的花枝比起上一支要生动精致了许多,总算是能看出来雕的是何物了。 几朵木棉花如同秋日里一团团鲜明活泼的火焰,跃上枝头,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芒…… 谢淮将信件和发簪一并交给竹二,吩咐他派人将东西送至宁州。 宁州这边,水患虽已过去,但瘟疫又起,家家户户都烧起了艾草,城外也时不时地有流寇流窜,弄得人心惶惶,百姓都不敢轻易独自出城。 魏家二房如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不行,变着法子想办法与锦绣庄的人搭上关系,自然也就没有功夫去招惹叶柔。 “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我们魏家是很有诚意的,能不能请你们一品娘子赏脸吃顿饭?” 魏二夫人因着大房李家与薛司马的关系,好不容易才踏进了锦绣庄的大门。 她满脸陪笑地讨好着眼前的管事,就是为了能见到一品娘子。 锦绣庄的绣女共分为三个等级。 一品娘子一位,绣技不用说,平时负责指点庄中绣娘,就连达官显贵也使唤不动,由京中直接指派。 二品娘子三位,是为了培养接替一品娘子而设立的,只为身份地位显赫之人服务。 剩下的则都是三品娘子。 平日里,管事是不屑于搭理这些小商户的,但如今这人与薛家有些关系,他不得不给几分面子:“我们一品娘子这几日正忙着准备锦央节的绣品,不在庄中,这位夫人若有什么事,且再等等吧。” 魏二夫人有些失望,但也知道急不得。 她正要告辞,眼珠转了转,一咬牙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悄悄塞给管事:“既然一品娘子不在庄中,可否告知她的住址,我亲自上门拜见。” 管事看了看那银子,有些舍不得,最终还是收下了,只透露一句:“一品娘子住在清水巷中,具体是哪一户人家还得夫人您亲自去寻了。” 清水巷? 魏二夫人愣了愣。 这巷子她熟,她那个可恶的前儿媳也住在那里。 不过这一品娘子自然不会是叶柔。 …… 魏府里被二房闹得乌烟瘴气,魏老夫人的院子僻静倒没什么影响,但苏怡言的院子离二房近,难以避开。 刚好她生意上与人有往来,索性搬来了自己的宅院小住,顺便避开魏府的人。 这段时日叶柔太忙,昭昭暂时放在苏怡言的别院里照看着。 小红如今是小孩心性,与昭昭一大一小玩在一块儿倒很是和谐。两人都颇得苏怡言真传,喜欢蹲在地上安安静静地数蚂蚁。 苏怡言则弄了个摇椅摆在凉亭里,给昭昭做弹弓玩。 小黑饶有兴致地瞧着摇椅上的女子:“你怎么给小丫头做这个?这是男孩子喜欢的。” “谁规定女孩子不能玩弹弓了?再说了,学会这个,出门遇到坏人还能保护自己。”苏怡言头也不抬,认真摆弄着手中的弹弓。 当年京城的那条巷子中,她便是用弹弓将带头的那个男子眼睛打伤,才有了逃命的机会。 “就凭这小小的弹弓?”小黑不由得笑出声。 他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见惯了刀剑,这小玩意儿的确是小儿科了。 苏怡言突然抬眼问他:“想尝尝蛇羹吗?” “什么?” 小黑还没反应过来,便听“砰”地一声,一颗石子飞速弹射了出去,仿佛击中了什么。 余光中,有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 苏怡言挥挥手:“拿去给后厨吧。” 小黑走过去,看着地上被一击毙命的竹叶青,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这位看起来依旧娇软的魏府大小姐身上,眼中闪过好奇与惊讶。 这个准头和力度,他倒是小看她了…… 夜幕时分,小院的门被突然被敲响了。 “不好了,咱们那边那批药材从码头卸下来后,运往城门的途中被流寇劫走了!” 如今水患过后,各地瘟疫横行,苏怡言提前从外地调集过来的药材就成了香饽饽。 很快,官府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宁州知府本就盼着这批药材以解宁州燃眉之急,如今药被劫了如何能不急? “山中地势复杂,流寇十分狡猾,若此时派出官兵,定然会打草惊蛇。” 小黑向苏怡言提议,他与小红先前去查探,官兵在山下埋伏,等他们二人的消息再行动。 苏怡言看了看还在一旁天真无邪地啃冰糖葫芦的红衣俊美男子,嘴角抽了抽,眼中尽是怀疑:“你确定……他也要去?” “放心吧,他只是傻了,又不是不能打了!”小黑信誓旦旦。 小红也冲苏怡言扬起一个纯真的笑容,嘴里还叼着一颗红艳艳的山楂。 苏怡言:…… 她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呢? 前脚小黑和小红蒙面出城查看,后脚苏怡言就收到了一封绑匪的信。 展开信件,苏怡言只觉得头疼。 坏消息:王子安被绑了。 好消息:赎金只要一百两银子。 王子安舍不得银子,谎称自己是魏府的穷亲戚,绑匪觉得他只值一百两银子,也算是给苏怡言省钱了。 …… “你竟然亲自来接我,好感动……” 王子安到底还是京城中的公子哥,没有吃过这种苦,此时看见苏怡言就像是看见亲人一般。 苏怡言叹了口气:“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是被绑来的么?” 她真是倒霉透了,送个赎金的功夫,无意间脸上的易容被绑匪发现了。绑匪觉得她的姿色比一百两银子要值钱,如今打算将她捆上山当压寨小夫人。 王子安是被一掌劈晕拖上山的。 苏怡言的待遇就好了许多,几名身强力壮的年轻绑匪抬着轿子将她送上了山。 “大当家的,您猜咱们给您带什么好东西来了?”绑匪们大老远就冲着山门兴奋地叫嚷着。 那大当家一见苏怡言,心中暗骂一句,吓得让手下赶紧将人藏起来。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