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鼎之狂歌》 楔子上 风云起不动劫王 龙丘城,劫王府。 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雪平铺在庭阁前的台阶上,厚厚的积了一层。寂静的王府后院冷冷清清,没有人来打扫。一只野猫蜷在墙头上懒懒的打着哈欠,似乎对这今年骤冷的天气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忽然间野猫的耳朵竖了起来,一个转身,钻进旁边的野草中,消失不见。 “不行!干爹嘱咐过我的,不论发生什么事,每天都一定要让小虎哥来的!”院角一处不起眼的木门外,忽地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虽是嗔怪,却好似银铃一般悦耳。 “......” “哎呀这不就到了么,小虎哥你就别闹脾气了啊。见到师公一切自然分晓,嘻嘻。” 木门呼啦的一下打开了,从院中看过去,只见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身形几乎填满了整个门洞。黝黑而又显得稚嫩的面孔透着微红,显然是一副气愤不过的样子。他的身边,忽地闪现出一个身着紫色小锦袄的妙龄女子。那女子拖着少年的臂弯,蹦蹦跳跳的窜了进来。 门开了,少年便不再犹豫。他咬了咬牙,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平整的雪面上,多出了一大一小两串脚印。 原本冷清的院落一下显得热闹了起来。 少年在院落中站定,气鼓鼓的面向阁楼台阶的方向,抱拳大声说到: “曹云曹子飞,参见师公!” “......” 一时间,只有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音。 少年咬咬牙,涨红了脸,再次提高了嗓门,大声道: “曹云曹子飞,参见师公!” 此刻,台阶上的雪忽然动了一下,扑簌簌的滚落。厚厚的积雪下,一个“雪包”竟缓缓扭动了一下,将紫衣少女吓了一大跳。她定睛看过去,那雪下居然“埋”着个活人。若不是曹云这两声,旁人只会当这是阶上覆满白雪的青石。 这人在台阶上翻了一个身,雪撒了一地,不知穿过多久的青袍便从积雪下皱巴巴的露了出来。 “师公!您怎么又睡在外面了!”紫衣少女吐了吐舌头,连忙松了挽着少年的手,紧跑两步,将睡在台阶上的中年男子轻轻搀坐起来。 被称作“师公”的男子脸上红扑扑的,他歪斜着身子,将手中的锡酒壶举在嘴边,又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那脸上的红晕便更加明显了几分。 “哟,霏儿啊,好久没见你了,怎么也不常来看看你师公啊,哈哈哈哈......” 醉如烂泥的男子斜着肩,身子软软的。 “师公!您年纪大了,这天气又冷,就算您身子再好,也是扛不住的呀!” 名叫曹霏的紫衣少女嗔怪着,一边搀扶着醉汉,一边为他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时间,台阶上更是凌乱的不少。 “哈哈哈哈,无妨,无妨。”醉汉摇晃着脑袋,又朝嘴里灌了一口烈酒。 “师公!” 被晾在一旁的曹云终于忍不住了,黝黑的脸憋得有些发紫。 “小鬼,何事?”醉汉眯着眼,仿佛这才注意到在院子里杵着的少年。 “师公!您这...这...哪里还有...”曹云憋了半天,把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还有什么?”醉汉在台阶上费劲的扭了扭,似乎刚才睡得太久,骨头都睡僵了。 “师公!蛮兵已兵困我龙丘皇城数日!世人皆传,十年前,师公您战凉州,定青州,平燕州,叱咤万里国疆。武功盖世天下无双,可现在...现在...”曹云顿了顿,涨紫的脸像是好不容易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您现在,哪里还有我大嬴天下劫王的样子!” 曹霏惊呆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在她眼里,一向痴迷习武却拘于言笑的干哥哥,从来不曾说过如此顶撞之语,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师公,大嬴朝开国第一将,劫王千岁。 劫王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往起抬:“这是你爹让你来说的?” “我...”曹云一时语噎。 “曹老二居然叫你这么个小鬼来传话吗?”劫王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 “非也,非也。”曹云急忙摇头:“此皆云内心所思。如今那北蛮胆大包天,掠我边关,困我皇城。而今龙丘已兵临城下,自当是我男儿尽忠报国之日。可师公...您...您曾是开国第一元勋,却在此醉酒,岂不误事?”曹云定了定,接着说道:“师公上了年纪,云不劳师公亲自出马。云恳请师公,将师公手下八百精骑交给云,云自开城杀退北蛮,不枉师公您教授劣徒的这一身本事!” 曹云的声音铿锵有力,他圆睁一双虎目,眼神中充满期待与不甘。 “小鬼,曹老二今日让你来此作甚?”劫王打了一个酒嗝,浓烈的酒气一时间熏的满院都是。 “...家父...命我照旧来此练枪...”曹云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 话音未落,一枚掌大的雪球啪的打在曹云的面门。那雪球力道之大,打的他向后一个趔趄。 曹云知道,这是师公不想跟他废话了。师公好像很不愿意跟自己废话,每次来练枪,师公总是对干妹妹曹霏有说有笑,可对自己,却只有雪球或者卵石伺候。曹云有时候想不明白,自己的干妹妹曹霏,是自己的父亲,也是大嬴禁军统领的曹贲曹阔雄,当年打天下时候在路边收养的。可如今,无论是在父亲眼里,还是在师公的眼里,似乎都比亲女儿还亲。 大概是师公又生自己气了吧。曹云叹了口气,却没有意识到,今天雪球飞来的力道似乎比往日要小了一些。 师命难违,父命难违,更何况,如今无论是师命还是父命,都是将他死死的禁锢在劫王府这么个巴掌大的后院里。曹云无奈的抄起角落里的一条长枪,打练起来。 曹云不知道这套枪法的名字,更不懂明明曹家的刀法闻名于世,为何父亲却非要让自己来劫王府学枪。而一向不闻世事的劫王,却破例收了自己做了唯一的弟子。他不懂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什么明明兵临城下,自己却还要被迫在劫王府练枪。 更何况...劫...这听上去就不是个什么吉利的名号。一代天骄的大嬴龙之将,龙丘枪王,秦天秦伯龙,却被封了这么个王...要是被封为醉王,似乎还能更贴切一些... 嗖,啪!一个雪球猛的砸在自己的左手上炸开,一块黑青。 “小鬼,胡思乱想什么呢?”醉汉秦天软绵绵的喝了一句,双眼里一团浑浊。 曹云急忙收敛心神,挺直手中的长枪。 不知不觉,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 “快看!” 突然,曹霏惊叫着跳了起来,手指向天边。 极尽目力的远处,一只黑色的大鸟以极高的速度闪过,转瞬间便消失在天地交接之处。 曹云收住枪,顺着曹霏手指的方向望去,此刻的天灰蒙蒙的,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什么?是蛮兵打过来了么?”曹云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好笑。龙丘城处于北方国疆前线,城高兵多粮广,蛮兵本就不善攻城,再加上有自己的父亲大嬴虎将曹贲亲自坐镇,哪里是那么好破的。 “是鸟,黑色的大鸟!”曹霏有些着急:“飞的好快,从来没见过这么快的鸟,一下就没了!” “嗐,大鸟而已你慌什么。”曹云摇摇头,妹妹总是一惊一乍自己早该习惯了才是。 “丫头,你说什么?!” 此刻,地上如烂泥一般的醉汉却突然间坐直了身体。惊的曹霏“呀”的一声,向后一跳。 上一次,她的师公坐直身子,还是什么时候来着? “大...大鸟...”曹霏惊讶的看着师公,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今天老头子去做甚?”劫王殿下睁圆二目。 “老...老头子?”曹霏不解。 “就是那个老不死的!你们都叫他皇帝的那个。小鬼!老头子今天去作甚?”劫王的酒似乎一瞬间醒了。 曹云似乎也被眼前的中年人吓了一跳,自他印象中,这位的这位师公,大名鼎鼎的劫王千岁总是醉死在地上,大部分时候就这么一口酒一声鼾。曹云从来没有见过劫王今天的样子,往日浑浊的眼神中此刻弥漫着焦虑和不安。 “老...额...陛下今日亲自去校军场大祭,鼓舞将士,这事早就已经传开了......” 曹云顿住了,他惊讶的看到,地上那个醉醺醺的劫王千岁,从地上站起来了! “师公,您...您...” 曹霏也一时语无伦次。 秦天站起身,低声说道: “小鬼,快去找你爹曹老二,替本仙带个话,说老头子快完了。” “什么?!”曹云和曹霏异口同声。 “陛...陛下...要驾崩了?!”曹云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等!”就在曹云有一万个疑问想问却问不出口的时候,秦天却忽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此刻的劫王,哪里还有刚刚醉汉的模样。他紧锁双眉,蹲下身,轻轻扫开地上的积雪,左手托着酒壶,右手轻轻按在院落中的青石板上。 曹家兄妹瞪大了眼睛,不敢出声。在他们的眼中,劫王曾经浑浊的眼神,正在渐渐变得清澈。 等劫王秦天再次站起身的时候,这个醉汉似乎已经和刚才...有些不一样了... “子飞,跪下。”秦天淡淡的唤道。 曹云一凛,无论在印象中师公是否曾如此正式的唤过自己,此刻的他也已经来不及思考。眼前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气势,一瞬间将他压跪在地上。 “本仙教你的这套枪法,叫做圆月枪。”秦天负手而立,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 曹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师公为什么突然跟他提枪法的名字。如果陛下真的有危险,难道现在不正应该去护驾么? “圆月枪,画枪为圆。圆内你可主宰天地。”说着,秦天指了指曹云脚下。 顺着手指的方向,曹云惊讶的发现,枪锋劲力所至之处,竟然在积雪上扫出一个径约丈许的正圆。圆内,积雪早已被枪劲扫开,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石板。 “破圆之时,便是尽头。呵呵。”说完,秦天忽然笑了,似乎是在笑自己的一生。 “师公,圆月枪,曹云记下了。可陛下...” “好了子飞,不用找你爹了,已经迟了。”秦天轻声打断了曹云:“现在,带着霏儿,离开龙丘,从南门走,不要回头。” “逃?为何?!”曹云大惊。 秦天笑着摇摇头,没有回答,却反问道: “你可知,何为劫王?” 曹云一时哑言,这也是在他心中多年的一个疑问,却万没想到在如此紧急时刻,被秦天如此轻描淡写的问出来。 中年人的语气很平和,仿佛在说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关。 “青州幅员辽阔,我大嬴以青州为本,建龙丘城于北国边疆。你可知为何?” “为抵御北蛮,天子守国门!”曹云挺胸答道。 “不错。”秦天点点头:“而龙丘城方圆百里,皇城坐北朝南。可我劫王府却在皇城正北,压皇城一头,你可知为何?” 曹云一时语结。什么坐北朝南,风水一类的事情他是从来都懒得关心的。不过就算他对此一窍不通,可皇城的正北建劫王府,却是任谁看着都有些邪乎的安排。皇城头上悬着劫?头上悬把刀? “龙丘城既是皇都,也是北疆国门。”秦天继续缓缓道:“而劫王府,便是这皇城,最后一道关。” 说完,他便转回身向前院走去。 “劫王醉,天下安。劫王动,乱世劫。” 秦天的声音很悠长,没有丝毫的醉意。 劫王动,乱世劫! 曹云被怔在原地,久不能言。 “就算乱世劫,可我们为何要逃?!”出声的却是紫衣少女曹霏。 “干爹率十万禁军守城,我龙丘城坚,又有师公您亲自坐阵。我和子飞哥哥难道不正应该随师公您一起死战蛮兵吗?为何师公却要我们南逃?”曹霏的声音很清脆,掷地有声。 “哈哈...”秦天回过头,淡淡笑道:“丫头,十万禁军。你可知十万人有多少么?现在的龙丘,真的有十万禁军么?呵呵...傻丫头,你以为他曹老二,还是十年前的大嬴之虎么?” “这...”曹霏一时气结,父王名头是大,可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可这十万禁军有多少是实,有多少是虚。 “可没有十万,一万也是有的,任他凉州的蛮子再野,这里是龙丘,天下第一的坚城,绝不是他凉州的风暴草原能比啊!” 说话的是曹云,他也完全不能理解师公的用意。 “唉...”秦天叹了口气,却又点了点头:“不错。本仙也想知道,这天下第一坚城,怎么说破...就破了呢?” “什么?!城破了?!!” 曹家兄妹瞪大了眼睛。 “破了。你们赶紧走吧...”秦天举起手中的酒壶,又灌了一口酒:“本仙要去会会...一个老朋友。” 劫王府外,马蹄声突突响起。 蛮兵,进城了。 楔子下 圆月舞蛮龙之战 劫王府的前院显然是要比后院利落很多,积雪似乎是被什么人刚刚清扫过,露出青灰色的石板。路旁甚至还摆放着几株由燕州进贡来的盆栽。 燕州在南方,和青州以古烈江划江为界。燕州的植物本不习寒冷,但进贡来的花草却都经过专门挑选,极为耐寒。即使是在这寒冬时分也能显得绿意盎然。 “老石。”秦天轻轻唤了一声。 话音未落,门房中便快步跑出一名老仆,疾走几步躬身施礼道:“老爷,有何吩咐?” 名唤秦石的老仆是劫王府唯一的佣人。依劫王懒散的脾性,若没这老仆,大嬴的劫王千岁早不知在他自己的王府饿死几回了。 中年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做声,老仆便暂且垂手退在一旁。 劫王没有说话,他独自绕过院中的石制屏风,来到劫王府黑漆的大门前,停住了脚步。 在嬴朝,王府一般皆以朱红色的大门来彰显身份的尊贵,但龙丘城却有一个例外。劫王府的大门通体乌漆黑亮,传言是为了镇邪,可也不知是镇门外人的邪气,还是门里的。灰暗色的天空下,深黑色的大门透着一层乌亮的光泽,浓烈而萧杀。黑门两边,是两根深嵌入墙的朱红色盘龙柱。在整个大嬴,敢用朱红盘龙柱做门框的,除了那个九五至尊,大概也就只有劫王府这么一家了。 秦天在院中盯着劫王府紧闭的大门,静静伫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他掏出锡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甘冽的酒从喉嗓中流下,一瞬间沁遍四肢百骸。 远处,已能听到混着马蹄声的阵阵嘈杂。 “老石,本仙有多久没有梳头了?” 听主人问话,老仆急忙紧走两步答道:“回老爷,大概有...七八个月了吧。” “呵呵,呵呵。这么久了啊。今日,就给本仙梳梳吧。” “老爷请回房中,小的给您...” “不用了。就在这儿。”说着,秦天顺着屏风一斜,坐在了地上。 老仆不敢多问,快步转向房中,不一会儿便取来了一把木梳。 “逍遥巾,青布衣, 沙场秋点兵, 将军戎马百战夷。 平北疆,战南国, 桃花应犹在, 浊酒一杯粉绫罗。 ...” 一首不知名的歌谣从地上跪坐的中年人口中唱出,宁静而悠远。开始只是轻哼,后来却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昂。秦石的手有些发抖,劫王虽为大嬴四神将之首,可他的年纪却算不上大。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未见到过曾经的大嬴龙将有如此激动过,唱到激昂之时,泪水却从中年人脸庞两侧,静静的划落。 马蹄声近了,如隆隆闷鼓一般。大地在震颤,伴随着秦石听不懂的叫嚷,那是蛮人的呼号,来自凉州风暴草原最原始的呐喊。 老仆的手在颤抖,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知道眼前的主人此刻正微合双眼,手掌击拍,引喉高歌。 轰雷般的马蹄声终于猛地炸开在耳边。秦石不敢想,他不知道此刻劫王府的门外,那扇黑漆大门的背后,是多少匹战马,多少名蛮族骑士,多少双恶狼般的眼睛。 然而在下个瞬间,马蹄声陡然而止,所有的蛮族骑手都在刹那间勒住了战马。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抽成真空,一切归于寂静。 诺大的龙丘城,一人,一梳,一曲。 ...... 啪嗒的一声脆响,那是木梳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老石你年纪大了,梳子都拿不稳了。”秦天轻轻的笑了笑,从地上捡起木梳,交回到老仆手中。 “老爷...您...” 秦天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老石,后院有个小鬼,还有个丫头。你弄辆车把他俩装进去,时间长了就着凉了。你们从南门走,不要回头。” 秦石张了张嘴,最终却只道:“是,老爷。可老爷命我们去何地呢?” “何地?”秦天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龙丘从此再没有劫王府,本仙再也不是你的劫王。你们愿意去哪就去哪吧。本仙懒的管了!” “这...” 正当秦石犹豫的当口,秦天将手里的锡酒壶交在老仆的手中:“这酒壶随我多年,眼下你带上。有它,这一路上应该没什么人敢为难你们。另外,你等等,给那个小鬼,把那条枪带上。” “那条枪?”秦石一愣,随后大惊道:“老爷,那条枪?该不会是那条枪吧?!老爷,万万不可!那条枪给他了,您怎么办?!” “哈哈哈哈!”秦天朗声笑道:“乱世之劫,就由我秦伯龙开始吧!本仙今日要会会老朋友,老石,开门!” “老爷,这枪可万万...” “开门!!!” ...... 厚重的黑漆色大门吱呀吱呀的一点点敞开。随着刺骨的寒风,天地间的杀气透过门缝猛地扑面而来。天空中黑云翻滚,映衬着被白雪覆盖的龙丘北城。就在这黑白之间,滚动着一团红色的火浪。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火红色战马。战马暴躁的用前蹄踢打地面上的雪,只要骑手一松手,就要如同火山迸发般吞没眼前的一切。每匹战马上的蛮族骑手都瞪着如恶狼般的眼睛,他们紧紧勒着缰绳,似乎缰绳的另一头不仅仅是暴躁的战马,也是地狱中的另一个自己。每名蛮族骑手的手中都托着一柄长杆紫钢狼牙棒,映着寒光,就好象火山迸发前滚动着的狂暴火焰。 这是蛮族唯一一支精锐骑兵,“血玫瑰”,劫王默默念道。 在这支骑兵的正中央,是一名身材非常高大的骑手。骑手光着头,身上裹着一件不知从什么动物身上剥下来的,红色的皮袍。他袒露出半边黝黑的胸膛,胸膛上面是一个圆形的火红色纹身,仿佛北国的寒冷也要为此退让三分。他胯下是一匹火红色的高头大马。与其他战马唯一不同的是,这匹马四个蹄子却是雪白,格外的漂亮。 这骑手与其他人不同,他安稳的端坐在马上。仿佛万年不动的石礁,任凭红色的火浪如何拍打,却始终不能再前进半分。 “如果把整支“血玫瑰”比作一匹狂躁的烈马,那么蛮王慕雷烈就是这匹烈马唯一的缰绳。”大嬴四神将之四的狐将沈达曾如是说过。 青袍中年人扶着朱红色的盘龙柱,神情漠然。 “秦伯龙!”慕雷烈右手握拳,猛地向右水平击出。如果在他的右方有一块磐石,那么这一下应该可以将这块石头击的粉碎。 早在十年前,这个名字在整个龙丘,乃至在整个青州,是无敌的代名词。青州龙枪,龙丘枪王,大嬴四神将之首,龙将。无论哪一个名号,都能在出现的一瞬间让每一个敌人闻风丧胆,望风而逃。有人说其实大嬴朝的皇帝本来就应该是龙将,就应该是他秦天秦伯龙。只可惜,有这样想法的人早已不存于这个世上了。 现如今,只有龙丘城北终日买醉的劫王,却再没有龙将。 人们总是健忘的。 秦天看了看慕雷烈,知道这是蛮族特有的礼节,于是也学蛮王一样,将右拳向右懒洋洋的平伸出去,算是还了礼。 应该好久没活动了,随着这一拳,秦天重重打了个酒嗝。又似乎是因为没有站稳,曾经的龙将便一不小心一个趔趄,歪倒靠在了门旁朱红色的盘龙柱上。 慕雷烈皱了皱眉头,收回拳,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语说道: “秦天,本王眼中英雄没有几个,你算是其中之一!”蛮王的声音如同滚雷一样。“可今日本王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酒鬼,一个懦夫!”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靠在柱子上的秦天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听到了一个令他捧腹不已的天大的笑话。 慕雷烈静静的坐骑在马上,冷冷的没有回音。 “哈哈,哈哈。慕兄,怪本仙失礼了。对不住,对不住。”秦天收住了笑声,想再喝一口,却发现酒壶刚才交给了秦石,手中早已空空如也。 秦天摇摇头,不禁有些悻悻然。 “慕兄,你不远千里而来,总不会就是对本仙说这么几句话吧?若是如此,速速退去吧。你的那个秦伯龙,如今却也快活着呐!” 慕雷烈还是没有说话,不过却从得胜钩上摘下一柄长刀,甩了个刀花,刀头冲天停下。 秦天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凝视着这柄刀。 这居然是一柄玉钢刀! 在天下六州之中,魂,玉,耀,紫,沙是衡量钢品质的五个等级。一般老百姓家里用的铁质器具,是完全不能和这五种钢相媲美的,硬度和韧度上都天差地别。而其中,玉钢和耀钢由于产量稀少因此极为稀有,魂钢甚至仅仅出现在传说之中。一般由沙钢配备的军队就已经是一支主力兵团了。在中原青州和南部燕州,一般工匠所能打造的最多就是耀钢。据说只有找到藏身于昆茫山脉中的矮人族工匠大师,才有希望铸造玉刚。 秦天一生戎马,尤其是在十年前的夏嬴之乱中踏遍整个云鼎大陆,见到的玉钢武器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而如今蛮王手里的这柄玉钢刀,他却却从未见过。 刀的通体呈火焰的颜色,隐约中,却能见一团火红色的流光在刀中翻滚,好像如果没有刀体的束缚,这团火红色的流光就要破体而出一样。火焰一样的刀头即使是在这乌云翻滚的阴天,也能显得格外耀眼。这柄刀刚一到手中,蛮王的眼色忽地变了,仿佛刚才的那一丝沉稳在渐渐的消退,取之而来的,是来自于内心的一种狂躁,怒火,怨恨,杀气。 秦天皱了皱眉头,出于本能,他想远离这把刀,这柄刀里面仿佛有什么类似诅咒一样令人不快的东西。秦天慢慢的挺起身,掸了掸身上的污雪。 “慕兄,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本仙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慕雷烈不作声,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慕兄你应该不会不明白,蛮族能攻不能守。就算这诺大的龙丘城拱手让给你,你又能在这里停驻几时?难道你要让你的族人都一个一个去地里种田么?慕兄是明白人,这些道理我想不用我说你也明白。龙丘城外大小县城村落无数,慕兄去征掠哪里不好,却为何偏偏选择龙丘?难道龙丘能比得上你那草原快活?” 慕雷烈重重的将刀攥往地上一磕: “为何你们这些弱小的种族占领富庶之地!蛮王不服!兄弟们不服!萨乌拉之子不服!萨乌拉才是天命之子!萨乌拉!” “萨乌拉!!!”蛮王身后的骑手们一个个发出震天的吼声。“萨乌拉”是蛮族的神,掌管风。蛮族人认为,是萨乌拉,用风将他们带到草原上。 秦天摇摇头,他所认识的慕雷烈,是一个非常有胆识谋略的人,而不是仅仅为了一个莫须有的信念而不顾一切的人: “看来,十年了,你比本仙变的更多了.....” 他叹了口气,仿佛是感慨一般轻轻朝身后朱红色的盘龙柱上拍了一下。随后他转过身,对着柱子上下打量着: “老石,你看咱们的门柱是不是该换了?” 话音未落,那根大腿粗细的门柱却仿佛被狠狠重击了一下,发出咔嘣的一声。随着这一声,一道深深的裂纹从刚才那一掌处迸发开来,并随即蔓延到了整个门柱。 砰的一声,盘龙柱崩断成无数木条四散崩裂! 三千血玫瑰,在此一刻寂静无声,他们所惊讶的不仅仅是秦天的这一掌,更惊讶的是,在这门柱中,居然藏着一杆黑色的长枪!当烟尘散去,这一杆曾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死亡之枪,重现人间! 据说,这一杆枪中封印着魔鬼,在黑夜月圆之时会发出魔鬼的啸叫。没有人知道这一杆枪是怎么来的,只知道在十年前突然出现在一个人的手中。这个人用这一杆枪,在每个敌人的心中,刻下了重重的恐惧,和死亡。 秦天轻轻握上这杆枪,在这一瞬间,枪上的黑色仿佛活了一样,跳跃着,嘶吼着,就像一个魔鬼被封禁了多年,突然重获自由,那种对鲜血的渴望一瞬间如潮水一样迸发,吞噬一切。 “好了,好了。”秦天默默的念着,似乎正在安慰着什么。那一团黑色才渐渐的平息下来,化为一团乌光,闪耀在枪身之中。 秦天摘下枪,细细端详着,仿佛是在打量阔别多年的好友。 随后,他把枪交到秦石手中,缓声道:“带给那个小鬼,速速走吧。” 此时的老仆却早已老泪纵横:“老爷...您...” 秦天微微一笑,他的声音很淡然:“好了,休要啰嗦。” 秦石扑通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您保重!” 秦天摆摆手,不再理他。 等秦石转身走远,劫王这才转身对慕雷烈笑道:“慕兄见笑了,家中实在是琐事缠身,万没有慕兄潇洒快活。”秦天摇摇头,复又朝蛮王苦笑道:“那么请慕兄...借本仙一杆枪吧。” 慕雷烈哈哈大笑,他挥了挥手。不一会,马队一分,从身后跑来一个蛮族骑手,将手中一杆枪交给蛮王。“血玫瑰”的武器是每人一杆长柄狼牙棒。这杆枪大概是缴获嬴朝士兵时留下的。 慕雷烈一跃翻身下马,将手中的枪嗖的扔出。枪在空中转了几下,嘭的斜插在秦天的脚下。 “在我们萨乌拉族,要么就是同时在马上决斗,要么就是同时在步下。今日既然你无马,我们就在步下一决胜负吧!” 秦天微微一笑,右拳忽的向右平击出去,和刚才的那个蛮族礼相比,判若两人。 数百年后,着名的吟游诗人杜清为当年的龙丘之战作了一首诗曲,当时的皇帝甚至都请他去宫中传唱: “龙起兮定六合, 风起兮扫四方。 雪走龙丘,刀魂枪芒。 英雄气,无疆!” 天空中终于又开始下起了大雪,一片一片鹅毛般的大雪从天空中飘落,落在蛮族骑手每个人的身上。没有人喝彩,没有人助威。他们每个人都是幸运儿,他们为自己能够目睹这一场天地之战而感到庆幸。 慕雷烈的刀就像一团借着风势而来的滚滚火焰,迅疾无比,霸道无匹。每一刀都裹挟着一道又一道烈焰一样的霸气,将秦天层层围住。长刀本来是一种在马上用的武器,当人在步下时,过长的刀杆反而会形成不便。但在慕雷烈的手中,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这一点。刀锋伴随着风雪的呼啸,每一刀斩来,都带起一道道的刀气破向四方,四周围的骑手都觉得脸上被割的生疼。 然而,在这狂暴的刀锋下,却始终坚持着一个一丈大小的圆,就好比一块坚硬的青岩,任凭烈焰如何炙烤,却烧不破,突不进。枪锋到处,卷起一片一片的飞雪,飞扬起来,每一片飞雪背后,都是夺命的杀招。在场的每个人,都仿佛听到了一声一声枪锋扫过时带起的呜咽。 圆月龙吟枪! 他们都不知道,当青州龙枪横扫中原的时候,地上的圆径足有十丈!十丈内,龙吟九天,夜月枪神!也只有蛮王慕雷烈的刀,才能将这个圆缩压至此! 秦天心中暗自诧异,慕雷烈的刀他不是没有见识过,可今日的刀法却与往日不同。在他的印象中,慕雷烈的刀法虽然猛烈之极,但其实其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攻中有守。无比霸烈的进攻下却是细密的防守,甚至防守更强于他的进攻。也正如其人,看似凶悍的外表下其实有着更为细密的头脑。 但如今却决然不同。论人,慕雷烈绝对不会如此意气用事。也许是有一些对于中原人族的嫉妒,但绝不会去踏平龙丘。因为这样做蛮族根本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反而会陷自己的族人于战争的泥潭。蛮族人虽然精悍凶猛,但生育力却十分低下,这也是历代蛮王绝对不会让自己族人轻易战斗的一个重要原因。论刀法,现在的慕雷烈毫无防守,完全转化为更加蛮横无比的进攻。虽然这样乍看极易取胜,但却风险极高。尊为蛮王,是万不该将自己身陷如此险境的,而以前的慕雷烈更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十年间,在眼前蛮王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哈哈哈哈,痛快!” 慕雷烈一声长啸跳出战团:“痛快!本王痛快!秦天,你只是用普通的枪,便可以自保于一丈之内,若是用回你的夜枭枪,恐怕我的兄弟们都要被你伤着了吧!哈哈哈哈!”蛮王朗声大笑,随后接着说道:“本王有个提议,一击定胜负,你看如何!” 秦天看了看自己长枪,皱起了眉头。这只是一支普通士兵所用的长枪,虽然沙钢打造已经是上品,但和慕雷烈手中火焰刀相比,差了几个等级。现在的枪杆上已经到处是豁口,再坚持下去必定是枪断身败的下场。而更让他不解的是,这一点慕雷烈定然也会明白,自己已坚持不了太久,此时的慕雷烈可以说是胜券在握。可正是因为如此,又何必去做什么一击定胜负?眼前的蛮王到底是受了什么诅咒,还是鬼迷了心窍? “哦?”秦天斜眼看了看慕雷烈,“既然是萨乌拉之子的提议,本仙怎敢不从?” 慕雷烈不再多说,嘶吼一声,拖刀与身后,左手做拳,不断重重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上那个火红色的纹身,发出沉闷的嘭嘭之声。嘴唇微启,口中默念着什么蛮族口咒。身后的三千蛮族骑手看到这一幕,竟然纷纷从马上跳下来,跪拜与马前,不敢直视,口中却发出同一个吼声: “萨乌拉!萨乌拉!萨乌拉!......” 昔日的青州枪神,龙丘枪王,四神将之首,见到这一幕却大惊失色。 他终于想起来了,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蛮族的风神萨乌拉将蛮族的祖先一男一女带到草原上,女的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蛮族人尊称为乌琪;男的却是一个形象丑陋的魔鬼,蛮族人称其为萨乌拉。所有的蛮族人都是乌琪和萨乌拉的后代,具有魔鬼的血统。由于受到魔鬼血统的影响,蛮族人生育能力很低。但作为交换,有一部分蛮族战士可以通过一定的仪式让魔鬼的血液沸腾,成为真正的魔鬼。蛮族人将这样的蛮族战士称为乌拉都萨,含义是风之战神。 原来,风之战神不只是一个传说,而更可笑的是,这位战神的对手,居然是自己。 “哈哈哈哈!” 秦天笑了,这次是发自肺腑的笑,一生沉浮,一世功名,此刻又代表的了什么呢?笑声响彻天地。什么枪神,什么龙将,什么狗屁的“劫王动,乱世劫”,就让这新的乱世开启,又能如何?何必背上一个一生也甩不掉的包袱,称其为“英名”?岂不是连行尸走肉还不如?就让今日之血,见证我魂! 秦天将枪倒插入地,单膝跪于枪前,一手扶枪,一手收于胸前,微合二目,低低的发出了最后的吟唱:“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血,证汝之荣,以吾之身,祭汝之名。让吾之荣耀,如流星璀璨,让吾之躯壳,不复万劫。月夜圆舞,唯汝之光芒指引方向,借汝之力量,萧野茫茫......” 风起,雪落。 那排山倒海般的战吼早已无法听见,只剩下天地间低低的吟唱。 突然,一个黑色的身形暴起,红色的眼睛冒着火一样的凶光,火焰一样的长刀自空中而落,犹如狂暴的太阳,吞噬一切,带起的雪线似乎在空中画出一个魔鬼的图腾! 有风之处,雄霸四方! 地面上,雪动,青色的人影如同一道流光,银枪龙啸,自下而上迎了上去。 月夜圆舞,化圆为线,一击必杀! ...... 当月亮再一次升起在龙丘城半空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秦天转回身,对着凉州的霸主,微微一笑: “本仙,破了你的刀。” 随后,气绝身亡。 慕雷烈带着他的三千血玫瑰,缓缓退出龙丘城。龙丘城劫王府前的雪地上,留着他一条断臂,一杆长刀,一支残枪。 以及一具青衣的尸体,那是曾经的大嬴之龙。 而此刻,青州大地上,乱世拉开了序幕...... 嬴朱启十年十一月,蛮族入侵。十二月,禁军统领曹贲叛国,龙丘破。生灵涂炭。劫王力敌蛮兵,削蛮王臂,退之,卒。 ----《嬴史记·军要》 楔子的楔子 夏之梦天下六州 在遥远的云鼎大陆上,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 据老人们传讲,在很久很久以前,大陆上没有国家,也没有诸侯。人们在大地上辛勤劳作,一同抵御危险,也一同享受劳动的快乐。后来,人们形成了一个一个的部落。部落里的人们也许一生都只见过很小的一片地方。也许是一个山谷,也许是一个湖泊,也许只是一小片平原,也许什么也不是。 故事发生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部落里。 这个小部落很特别,因为在这个部落北边一个不知名的小山下,有一块很巨大的岩石。岩石很大,大到大概要三个人叠起来才能摸到它的顶。巨石的一面很平整,就像被一柄巨斧整齐的劈开了一样。在石面上,是一条条奇怪的纹路。部落里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得懂,却流传一个传说,说那是神的旨意,是天书,人类太渺小了,谁能看得懂,谁就是这个世界的王。 在这个小部落里面,有一个小孩,人们都管他叫做阿夏,当地的族语里面,阿夏是蠢瓜的意思。阿夏不蠢,只是阿夏很喜欢问问题。阿夏从小就有一个梦,他想知道山的外面是什么。他想知道,如果从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最终会遇到什么。还是山么?还是族里长老说的一样,深渊?下面是魔鬼住的地方?魔鬼长什么样子?有九个头么?阿夏还想知道部落神石上画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画上去的?画它的那个人,长得真的有九个人那么高么? 后来,阿夏长大了,可他还是回答不了自己的问题。于是阿夏在他十八岁的那年,抛下了自己的妻子和刚刚出生的儿子,决定亲自去外面探寻,去寻找自己问题的答案。临走的时候,他告诉自己的妻子,如果二十天他还没有回来,就有可能是已经饿死了,或者被魔鬼抓走了,叫她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他们的儿子。 阿夏没有想到,他一走,不是二十天,而是二十年。 等阿夏再次回到部落的时候,人们已经几乎不认识这个已经和疯子一样的野人了。阿夏的头发已经都掉光了,瞎了一只眼,断了一条胳膊,瘸了一条腿,几乎可以算是爬,或者滚回来的。部落里的长老说阿夏已经被魔鬼诅咒,于是决定把他打死。可他的妻子苦苦哀求,流了很多的眼泪,不知给长老磕了多少个头。最后部落长老终于动了心,允许让阿夏多活一夜。阿夏和他的妻子儿子终于团聚了,这是二十年的第一次团聚,也是最后一次。 那天晚上,阿夏却一脸的兴奋,似乎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明天的死期。他一手拉着自己的妻子,一手拉着自己已经成年的儿子,瞪大自己剩下的那只眼睛央求他们把自己带到部落北边的那块神石那里,他要告诉他们一个天大的秘密。阿夏的妻子没办法,让他的儿子杰背起他的父亲,趁着夜色来到了那块神石下。 那天的云很少,月亮很明亮。风很轻,吹在脸上格外的舒服。杰永远也忘不掉那个晚上阿夏脸上那激动的神采,甚至月亮还要明亮。 阿夏兴奋的抚摸着那块神石,高兴的告诉杰,他的儿子,说他知道神石上画的是什么了,那是他们脚下的大地!神石的中央,看起来很平整的一大块,代表了一片很辽阔的平原。那块平原非常辽阔,他最后也没有走完。在平原上,原来不只是他们一个部落,他还见到了很多和他们一样的人们,有妇女,男人,老人,和孩子。 “那我们在哪里?”杰问。 “在那里,我的孩子。”阿夏指了指神石上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角落,它在那块平整部分的北边,踮起脚来都没办法够到。 阿夏又指了指“平原”的北方,那里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短竖。阿夏说那是一片草原。杰不知道什么是草,阿夏便告诉他,草是一种很小很绿植物,有着很细的叶子。草原上的草很多很多,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还要密。草原上有一种很凶猛的猛兽,阿夏的眼睛就是在那里瞎的。 “草原”的东边,“平原“的东北边,神石上画了很多很大的波纹。阿夏说那是一片高山,非常多,非常高,比神石后面的那座小山高多了,爬一天一夜也爬不到顶。在那里,他见到一些长得很矮的人们,非常的矮,只到人腰那么高。那些人长着红色的大胡子,他们说他们是大山的儿子。在有一次下山的时候,阿夏摔断了自己的一条胳膊。 “平原”的东边,神石上画着很多很细很小的波纹,阿夏说那是一片非常非常大的湖,到底有多大,阿夏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一直和天通在一起。湖里的水很咸,阿夏没有游过去看看湖里面有什么。说到这里,阿夏似乎有一点惋惜,说要是自己会游泳就好了。 “平原”的东南方,神石上画着很多交叉的线,好象网一样。阿夏很高兴的说,那里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土地却非常肥沃。每一条交叉的线都是一条河流,河边长着很多很多的叶子植物。阿夏也不知道该怎么叫那些东西,只知道植物会结出各种各样的果子,非常甜,非常好吃。甚至地里挖出来一个圆圆的东西,吃起来都是甜的。阿夏说,如果有机会,一定带着妻子和杰,去那里生活,去尝一下那里甘甜美味的果子。 “平原”的西南,神石上画着很多三角形的图案。阿夏告诉自己的儿子,那里有很多很多的树,多的和草原上的草一样多。阿夏没有在那里呆多久,因为他觉得太容易迷路了。那里还有一种很大的鸟,却长着人的身体,或者说那里的人长着很大的翅膀。阿夏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他只见到过一次,然后就摔瘸了他的腿。 “那这是什么?”杰指着神石上一片粗糙的地方问道。那片地方正好在“平原”的西边,“草原”的西南边。阿夏告诉自己的儿子,那是一片很奇怪的地方,没有土壤,地上只有很坚硬的岩石。那里没有水,没有吃的东西。阿夏坚持往里走了好几天,直到他走到一片,他自己也描述不出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大地是黄色的,土非常的干,是由一颗一颗非常小,非常细的小石粒组成的,阿夏把那个东西叫做沙。 那个时候,阿夏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掉,所以就开始向回走,等走回平原的时候,他的头发已经都掉光了。 阿夏讲啊讲啊,一直讲到自己的妻子都睡着了,他还在继续讲。直到讲到后来,天空已经开始发白。杰就在旁边认真的听着。听不懂的时候,父亲就耐心的给他讲解,告诉他到底那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地方。 第二天,当早晨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时候,部落里的人们却找不到阿夏的一家。后来,他们终于在神石脚下,发现了他们一家三口。阿夏背靠着神石,怀里靠着他的妻子,和他刚刚睡去的儿子,杰。一只小鸟停在阿夏的肩上,轻巧的跳来跳去,鸣叫着唱着歌,很动听。清风吹动青绿色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朝霞洒在阿夏的脸上,说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不知道是幸福,是自豪,是兴奋,还是其他的什么。 在人们围拢上来的时候,阿夏死了,死在一个非常美丽的早晨。 但是阿夏在笑,笑的很开心。 后来阿夏的儿子杰当上了这个部落的酋长,杰带领他们的部落,按照神石上的指引,去了很多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他的父亲阿夏都没有去过。很多地方的人们都把杰尊称为王,因为杰称自己是夏的儿子。于是人们也把他称为,夏王。 夏王后来把他们所居住的那个“平原”,叫做青州。青州很大,很多他的子民都在青州生活着。夏王把有“草原”的地方叫做凉州,很多“高山”的地方叫做丘州。只可惜,夏王没有见到过那只很凶猛的猛兽,和长着红胡子的小矮人。 夏王让他很多的子民去有那个有很多果子的地方生活,并把那个地方叫做燕州。燕州有很多河流,他的子民很喜欢那个地方。为了感谢夏王,他们甚至把他们第一次落脚的地方,叫做夏荣。 夏王没有去过那个很多树的地方,和那个很多沙的地方,因为夏王很早就死了,不过夏王把那个有树的地方叫做林州,很多沙的地方叫做幽州。 夏王把自己王的称号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又传给了自己的孙子。传了很久很久。 后来的历史学家把这段历史称为夏朝,夏朝持续了三百多年,直到嬴朝的建立。 第1章 守北疆天暖囚龙 龙丘之战的一个月前。 嬴朱启十年十一月。 十一月的龙丘城已经非常寒冷了,尤其是在清晨。城中除了东南几处大的市集以外,大多数人家都关起门窗来抵御屋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道旁,三个乞丐缩抱在一起,无精打采的打着瞌睡,其中一个甚至流着口水,不知道又梦到什么山珍海味,又或者是哪家的漂亮姑娘。 忽然,从远处的街角处飞奔过来一匹战马,沉重的马蹄声打破了整条街道的宁静。战马口鼻中的呵气,随着急喘的呼吸,呼呼的喷打在空气中,仿佛是对主人倾诉着自己的疲惫。而马背上的骑士却全然不顾,皮甲歪歪的披在身上,头盔早就不知道丢去了何方。骑士直勾勾的盯着前方,一点一点的将自己最后的体力榨干。他拼命的抽着马鞭,就好像他的身后,有一只上古最凶猛的巨兽正在追赶他,晚一步便小命不保。 离道路最近的乞丐,狠狠的朝骑士远去的方向吐了口浓痰,将马蹄溅在自己身上的泥土拍了去,大骂道: “这么早就吵本大爷睡觉,找死啊!” 说完,他却怔怔的看着骑士远去的方向,忽然间有些发愣。 “娘个西皮,又不太平了,大爷我问谁讨炒鸡蛋吃啊!” 朝阳渐渐升起,在龙丘城上空映出美丽的朝霞。 ----------------- 嬴皇宫,天暖阁。 香炉在大殿的正中央缓缓燃烧着,飘渺的香气四散开来,淡淡的四散在大殿每一个角落。这是一种仅在燕州生长的香料,名叫盘龙香。由于生长条件极为苛刻,一年的产量不出数斤,因此极为稀有。 年老的国师廖福廖天佑,佝偻着身子,卑微的跪坐在雕金的台阶下,用本来就颤抖不已的双手从面前一条清漆木案上捧起一份公文。嬴朝的公文皆是用木简制成,极为笨重。廖福似乎需要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把一份公文,捧到自己的面前,缓缓打开阅看。 这是一份来自商栾城的奏章,大意是,今年青州大旱,库中积粮较去年清减了四成,希望能够将今年与燕州交易马匹的数量上限由一千匹提高到三千匹,以此换得更多的粮食来充实库存。 燕州是鱼米之乡,每年的粮食产量惊人,但是却不产马匹。说来也怪,在燕州本地繁衍出的幼马,几乎都会很早得病夭折,即使有少数能够活到成年,也无法当作战马使用,最多只能算做一头强壮一点的毛驴而已。也因为如此,燕州几乎所有的成年马匹全靠与青州交易而来。 过了许久,年迈的国师似乎才将奏章内的内容弄明白: “陛下,这是一份来自商栾的奏章…咳…咳咳咳…”还没说完,廖福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每说一个字,都是对他那具躯体巨大的煎熬。 大厅正中央的雕金台阶上,本来放置龙椅的地方,现在却换成一张宽大的金色龙塌。龙塌上正横卧着一名绝色女子,身上却只披了一件轻纱,玲珑曼妙的身体透过半透明的纱裙勾勒出来,柔滑娇嫩的肌肤若隐若现。女子的双足在龙塌边上不太自然垂下,脸上泛起一团羞红。她双眼迷离,轻倚着盘在自己脖间一只枯瘦的黑手,轻声的娇吟伴随着盘龙香的香气,四散在天暖阁的每一个角落。 枯手的主人是一名形神萎顿的男子。男子蜷缩在龙塌的一角,过于宽大的龙袍反而显现出龙袍主人病态的瘦弱。男子的肤色很黑,须发不知已有多久没打理过,乱成一团。他脸上眼眶深陷,目光涣散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没有丝毫的神情,仿佛那只伸进女子纱衣内的枯手,根本就不属于这个男人。 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什么能使一个人在短短一年之内颓废至此,更何况是堂堂大嬴朝的开国皇帝。十年前,当光明王雷旭雷中天的名字响彻六州的时候;当光明王的军队所到之处夹道欢迎,万民景仰的时候;当光明王的旗号第一次升起在夏朝的都城岩纥的时候;当龙丘枪王秦天第一次拜倒在光明王脚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一个伟大的王朝开始了,一位伟大君王诞生了。人们会在光明王的国度中,永远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甚至比夏朝三百年的历史还会更久远,更光辉灿烂! 这么认为的,也包括光明王雷旭自己。光明王定国号嬴,定都岩纥,年号朱启,开始了他兢兢业业的皇帝生涯,也就是后来的嬴太祖。在朱启元年,也就是成为皇帝的第一年,雷旭也做到了一个足以让诸臣以及万民景仰的表率。他早起晚息,几乎朝中一切都事必躬亲。嬴皇朝就像早晨初升的朝阳,充满了活力和朝气。 然而,一年之后,一切都变了。朱启帝开始渐渐对朝政厌恶起来,尤其是对着那堆积如山的奏章的时候。皇帝开始经常大发脾气,喝斥鞭打身边的近臣,动不动就将自己的亲信贬出京城。再到后来他开始杀人,不管是谁,甚至他身怀有孕的妃子,仅仅是为了不小心碰掉了烛台,便惨遭斩首。人们开始渐渐远离那个曾经的光明王,他们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曾经圣皇如此暴戾昏庸,除了一个人,廖福。 廖福是燕州人,光明王的军中主簿。夏朝灭亡后,廖福便以六十岁高龄为由,告老还乡。雷旭当年还亲自将廖福送出岩纥城百里,颇为敬重。而一年以后,当天下所有人都对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又恨又怕时,廖福又不顾偌大的年纪从燕州重返岩纥。而嬴朝的堂堂皇帝听到这个消息,顾不上所有人的阻拦,竟直接从自己的龙床一路小跑跑到了岩纥东门,等见到廖福的时候,才发现连鞋都没有穿。 那一日,雷旭和廖福,对,不是皇帝和一介草民,而仅仅是雷旭和廖福,在宫中谈了一整夜。 第二日,朱启帝发表了两道诏令,第一道,封廖福为国师,总领朝政。第二道,迁皇都至北方的平丘城,改名为龙丘。当时朝中有人出声反对。皇帝只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为帝者应为万民表率!朕当亲身定北疆,让蛮族不敢正视中原!”第二句是,“拖出去,斩!” 于是便没有一个人再站出来。 从此,大嬴朝又过了八年。在这八年中,国师廖福在朝中的地位与日俱增,不仅仅是官职,更是在人们心中。人们发现,正是这个年近古稀的老头,用那一把即将散架的老骨头,将嬴朝这架马上要脱轨的马车,硬生生地拉了回来。他处理朝中一切政务,颁布开明的法令和政策,做到了一个国师应该做到的一切,甚至更多。嬴王朝上空的那朵乌云,终于是散了。 而从此,皇帝陛下就再也没有上过朝。 “不用讲了…天佑…你决定…也就是了。” 龙塌上传来一个有气无力又极其沙哑的声音,夹杂在女子的娇喘之中,让人听不真切。 “是…咳,咳咳咳…” 奏章上,老人用颤抖的双手,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准”字。正当他要伸手去够玉玺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嘈杂。 “我有紧急军情启奏圣上!”一个低沉雄厚的声音里透着万分的焦急。 “陛下说了,现在任何人不许打扰~”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如是回答道。 “要是耽误了大事,我要你的狗头!”低沉的声音似乎心头火起。 “曹将军~惊扰了陛下,我看,该担心的,应该可是曹将军的人头啊。”那个尖细的声音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态度,并且在“人头”二字上,拖了个很长的长音。 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哪怕是龙丘城十万禁军总统领,当年的青州四神将,大嬴之虎的曹贲曹阔雄,也不得不将这个人的话放在心上,哪怕这个人,只是个大冬天守着天暖阁的小太监。曹贲迈着焦急的步伐,在门前走来走去,却始终不敢踏入天暖阁一步。毕竟,门里的人,已经不是当年一同喝酒,一同吃肉,一同欢笑,一同生死的那个光明王了。 过了许久,正当龙塌上女子呻吟出声的时候,那一只枯手,却突然停下了。 “天佑…朕…朕刚才似乎听到…门外有人说什么…军情?” “咳咳,回禀陛下,似乎是曹贲曹将军,说,咳咳,有紧急军情,咳咳咳…” “哦?”皇帝的目光终于从涣散中收回了一些,但仿佛又迟愣了半晌,似乎是在琢磨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传他进来。” 皇帝的话音未落,曹贲便咣的一声从门外撞了进来,吓得龙塌上的女子一声惊呼,惊叫着向后退去,用两只手惶恐的遮掩着自己的身体,脸上的绯红却久久不能散去。 寒风呼的吹了进来,屋内顿时寒冷了几分,刚才的旖旎春色顿时消失殆尽。 “曹贲叩见陛下!” 进来的老将军一身盔甲,瞟到龙塌上的女子,愣了一下,便马上低下了头。雄厚的声音回响在天暖阁的大厅之中。 朱启皇帝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呆滞的看着跪在阶下已入风霜之年的禁军统领,摆了摆他那只枯瘦的手。龙塌上的女子不情愿的嘟嘟了嘴,踮脚逃进了一扇屏风之后。 “何事?”龙塌上的声音还是那么飘渺,让人听不真切。 “陛下,斥候回报,蛮王慕雷烈,亲统蛮族骑兵两万,兵锋直指龙丘,蛮族精锐血玫瑰已全数出动!老臣特来请命,全城戒严,军民动员,以御来犯之敌!” 龙塌上,过了许久。仿佛要听懂这一大段启奏,颇为费劲。 “阔雄,你说谁打来了?蛮子?” “正是!” 朱启帝将目光终于汇聚到了一点,又过了很久,终于吃力地把它停留在阶下老将军的身上。 “你刚才说…蛮子…要打哪里?” “敌军兵发赤色原,目标是龙丘!” 龙塌上又没有了声音。 当曹贲怀疑自己的皇帝是否又昏沉睡去,抬头向上看去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龙塌上的那个人,那个九五之尊,那个站在权力巅峰却又萎靡不振的男子,他龙袍下的身体,居然在发抖!不是畏怕,不是恐惧,居然是,兴奋!曹贲看向那只露在龙袍外的枯手,手上的暴起的青筋一跳一跳,沉默的十年的血液,就在这一刻,又一次复苏,在血管中狂暴的流淌! “龙丘…龙丘…龙丘…” 皇帝不断默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无比的狰狞,声音开始很小,有些颤抖,可后来声音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嚣张,最终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响彻整个天暖阁,整个皇城! 在场的太监,侍卫,宫女,所有人都被这笑声惊呆了,除了一侧旁跪坐的廖福。 廖福自己都没有觉察到,他此时的脸上,早已老泪纵横。 当笑声停止的时候,男子终于从龙塌上站了起来。嬴朝的开国皇帝,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血痰。他向他的禁军统领盯了很久,又腾的一转身,盯着国师看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说。随即一涨身,背着手大步流星走出了天暖阁。 走到门前的时候,一名侍卫抱着一件裘袍快步跑了上来。而皇帝却腾的一手将裘袍打翻,冲他指了指那个看门的太监,只说了一个字: “斩!” 龙丘城即日起开始施行戒严和宵禁,朱启皇帝雷旭每日都要去校军场观看士兵们的操练,亲自指导他们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是刚入伍的新兵。自此开始,人们惊讶的发现,朱启元年的那个光明王,似乎又回来了!虽然和十年前相比,皇帝的头发已经斑白,身体更加瘦弱,声音更加沙哑,可臣子们总是觉得,这就是他们的皇帝,这就是他们那个每日为国操劳不知休憩的万民表率,这就是他们的那个光明王! 龙丘城上下军民同仇敌忾,抵御来自凉州风暴草原上,蛮族的入侵! 第2章 皇城夜痴人幽剑 就在龙丘城戒严的前夜,有两个乞丐却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龙丘城的南门。他们靠在道旁的大树边上,止不住的喘息。二人头发皆披散着,一个身材矮瘦,一个却很高大。他们身上的棉布袄早已看不出颜色,几处补丁又被磨破,里面露出的却是所剩无几的几缕棉绒。 “哈哈哈哈哈,临走了居然让大爷咱摸到了几个肉饼!不枉咱兄弟来一趟龙丘啊,哈哈哈!” 为首那个矮瘦一点的乞丐一边狂妄的大笑,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子中装着些暗黄色粉末。乞丐将粉末洒了些到肉饼上,将其中一个大点的递给身边高大的乞丐。随后自己也挑了一个,大口嚼吃起来。 高大的乞丐接过肉饼,呼哧呼哧的望着手中的绝顶美食,口水从嘴角边不自觉的向下直淌。他仿佛看呆了,却迟迟没有张口。 “嗯,嗯,韩大哥,二哥他还没有回来,嗯,嗯,咱们不用等他吗?”大个子乞丐的声音很闷,透着一股傻气。 “唉阿狗啊,傻弟弟,你二哥跑去见他的心上人哈哈,说不定已经好吃好喝好招待,成上门女婿啦!哪还用管他啊!你吃不吃,再不吃大爷我可收缴了啊!” “嗯,嗯,韩大哥,那我放心了,我吃!”说完,阿狗马上狼吞虎咽了起来。 ----------------- 龙丘城的市集大部分都集中在皇城东南,南来北往的游人客商一般都要在这里流连一阵。而这里自然也就成为了三教九流的鱼龙混杂之地。哪怕是在十一月的冬天,白天的龙丘城市集也会显得格外热闹,俨然一副北方小商栾的景象。而到了晚上,当主要的大店铺都开始打烊的时候,龙丘市集就是路边小商的天下了。各条道路边上,小巷之中,小商们在地上铺开自己的买卖,开始了各自的营生。与白天市集不同,有很多不可见人的商品只会趁着晚上,在市面上流通着。 当然,除了小商以外,仍会有一些大的门铺即使在夜晚也照常营业。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站在这些门铺门口,用腻人的香帕勾引着从门前路过的每一个男人,她们总是穿得很少,有的甚至特意露出自己滑腻的香肩和修长的大腿,丝毫不在意龙丘十一月刺骨的寒风,和四周人们嗜色贪婪的目光。 每天晚上,不知有多少达官贵人风尘浪子,来到这家香红阁,花重金买下他们的一夜风流,以便之后在自己的朋友兄弟面前,自豪却又神秘的吹嘘他们的那些不可见人的香艳韵事。 而就在这一片灯红酒绿中,香红阁的大门前,却出现了一名胖乞丐。 这乞丐一身邋里邋遢,眼神里似乎还有些痴傻。 在门前招揽生意的姑娘们远远的就用香帕捂起了鼻子,生怕这个嫌恶的臭乞丐在自己身上留下什么,影响今天的生意。 “喂,臭乞丐,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滚远点!” 为首的姑娘叫红兰,她一边向这个乞丐喝斥着,一边却又向旁边书生打扮的贵公子哥抛去媚眼,显得有些滑稽。 胖乞丐涨红了双脸,仿佛鼓足了勇气: “姑…姑娘,麻…麻烦…麻烦您转告小…小…小雪姑娘一声,我…我有急事要找她。” 红兰这才皱着眉头,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人来。胖乞丐有些瘸,走路显得很不方便,身材略微有些发胖。他似乎很不善于跟女子讲话,神情却很焦急,因此脸上憋得通红。 红兰姑娘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阁楼。 在香红阁,老鸨每年都会挑选出五十名最绝色的姑娘。而这些被选中的姑娘,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独立的阁间。每当傍晚时分,每个这样的阁间窗口便会挂出一盏绿色的灯笼。而当有客人进房的时候,这盏绿色的灯笼便会被替换为红色,表示阁间中的姑娘已被选中。 此刻,香红阁的阁楼上,三楼最右手的一间房,窗口处高高挑着一盏红色的灯笼。与之相辉映的,是房中跳跃着的,暗红色烛光。 红兰收回自己的目光,转头对胖乞丐有些不耐烦道:“雪姐姐现在有事情,没工夫理你。现在你可以滚开了!” “哦。“胖乞丐应了一声,却只是自顾自的找了门边一处昏暗角落坐下,不再搭话。 ...... 长街依旧,喧闹的人群来了又走,不知过了多久。 夜深了,商贩们终于耐不住寒风,开始陆续收拾起了摊子。香红阁楼上的灯笼红了绿,绿了又红。渐渐的,红兰心中的鄙夷和不屑,终于化成了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好奇。她曾无数次望向门边角落里的那个胖乞丐,而那个人却似乎长在了那里。要不是他将地上的沙石在手中不断揉搓,红兰早已为他已经睡着了,或者是死了。 “喂,那个臭要饭的!”红兰喝斥出声。 胖乞丐似乎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忽而又从地上惊起。他瞪大双眼转回身,眼神里似乎在期盼着什么。 “那什么。“红兰不免被胖乞丐盯得有点拘窘,她侧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阁楼。 “你等着,我去给你叫雪姐姐!” “哎…多…多谢姑…姑娘!”胖乞丐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释然,他紧张的搓了搓手,不敢抬头。 红兰皱了皱眉,转身进门去了。不一会,便从阁楼上走下来一位白衣女子,穿过庭院,来到大门前。 街上的行人,刚刚收摊的小贩,此时如果正好路过的话,无一不停下脚步。他们惊诧于世上竟能有如此绝艳的女子。他们当中,有的摇摇头,叹息着走去。有些却用贪婪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心中似乎盘算着,自己的囊中还有没有足够的金银能买下面前女子的一夜风流。 此刻,白衣女子脸上布满了倦容,单薄的身子仅仅披了一件素白色的小裘袄,半裸着香肩。她斜靠在大门旁的门柱上,丝毫不在意周围人们异样而贪婪的目光。 “谁找我?”倦怠的声音响起,可听在胖乞丐的耳中,却有如清灵悦耳的天籁。 “小…小…小雪姑…姑娘!”胖乞丐似乎更加结巴了:“快…快走吧,快…快…快走,这里危险!” 雪姑娘皱起了眉头。她瞅了瞅眼前的这个邋遢乞丐,脑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走?” “我…我…我是阿猫啊…”胖乞丐的脸涨得更红了:“那…那天,你…你还送…送我和韩大哥两个馒…馒头呢!” 胖乞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落,又有些焦急。 “不…不说这个了。蛮兵就要打…打过来了,这…这里很危险!” 哗,看热闹的人群一下哄笑开了。人们嘲笑着这个瘸腿的邋遢乞丐,有的甚至向他扔来了石子。也有人甚至有些嫉妒,嫉妒这样一句痴人妄语,便能换来同眼前绝色女子的几句交言。 雪姑娘冷眼向身边的红兰看去,而一旁的红兰姑娘,此时早已羞愧的满面通红。 “红兰,你叫姐姐出来,就是为了来看看这个疯子?”雪姑娘轻声叱道。 “红…红兰不知,请姐姐宽恕!”红兰搓着自己的帕角,恨不得此刻能钻进地里:“红...红兰还以为是和曼...和那位大人有关...”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随即恼羞成怒的转头向院落中的伙计大声道:“快来人,快点!将这臭乞丐哄远点!越远越好!” 雪姑娘冷哼一声,不再搭话。 香红阁的门里一下跑出两三名伙计,他们挥起手中的棍棒,朝胖乞丐身上打过去。、 下一刻,惨叫连连。 香红阁门前的这一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胖乞丐瘸着腿,一边哀嚎着一边向城门口逃去。看热闹的人们哄笑着走开,开始逐渐散去。 雪姑娘裹了裹身上的裘袄,回头向门里走去。经过红兰身边的时候,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向红兰道: “你没见过那位大人,我不怪你。” 红兰一惊,她抬头看去,却只见雪姑娘的脸上一片漠然。 正当她刚要张嘴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却突然传来一名男子油腻的声音:“哟,雪儿你怎么在这儿啊?不冷吗?” 那是正往外走的一名胖老板,胖老板穿金戴银,每个手指上都带着一枚价值不菲的戒指。 在那个瞬间,雪姑娘似乎变了个人一般。她浅浅一笑,脸上仿佛刹那间冰雪消融。她的眉角弯弯的,烟波流转,媚眼玲珑。 “老板这就要走啊。小雪失礼了。” 她飘飘万福,仿佛刚才的疲惫慵懒一扫而空。 “呵呵呵...”胖老板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绝色女子,怪笑着,阴阳怪气道,“哎哟,雪儿这么快就想我啦?哈哈哈…今日本爷有点事儿,明日再来好好疼你,哈哈哈哈哈...”说着,他在女子的脸上狠狠掐了一把,似乎才有些不甘心般的,摇晃着走出香红阁的大门。 ...... 这场小小的闹剧在繁闹的皇城夜市中显得那么的不起眼,以至于围观的人们很快就将它丢在脑后。在龙丘皇城,天子脚下,人们似乎总有着无数更重要的事情要关心,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夜已经很深了,冬夜里的寒风渐起,于是人们的神色也开始有些匆匆。 深幽的巷角,胖老板哼着小曲,左摇右摆的走在小街上。刚才的逍遥快活让他此刻心情格外舒畅,他心里盘算着下次如何再跟老婆说辞,偷偷溜出来享受一番人间天堂。 “哎哟,曹府的管家,好不快活哟。” 突然,一个声音低低的从旁边黑暗的小巷中传出。声音很阴冷,可听在胖老板的耳中,却好似晴天里响起的一声炸雷。 “谁,谁?认错人了吧?!”胖老板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惊慌。 从小巷中,缓缓走出一个人。他全身拢在一件黑衣之中,怀中抱着一把剑。剑鞘上刻着古朴而神秘的花纹,暗暗透着几道幽幽的绿光。 黑衣人把脸深深地埋藏进宽大的斗笠之中,唯一能够分辨的,是他腮下一缕漂亮的白胡。来人似乎已经上了年纪,可走路举止之间,却透着一股年轻人的沉稳与矫健。 “曹健,打扮成阔老板的模样,就以为能在龙丘城来去自如?你也太小看你家统领大人了吧。” 黑衣人的声音,好像一把锋利的钢刀,狠狠插进曹府管家的心窝。 曹健胖大的身躯在寒风中战栗,发抖,他不会不知道,禁军统领曹贲对手下极为严厉,特别是禁止嫖赌。一旦发现,轻则一百军棍,重则斩首。而更不能容忍的是,就是像曹健一样的管家或者家人,出来做这种事情。 “你...你...你是谁...?”曹健的声音打着颤。 “要老夫将现在的你捉去,扔进统领府么?”黑衣人的语气依然冰冷。 曹健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他扑通跪倒在黑衣人面前,双手抱紧黑衣人的大腿,哆嗦成一团: “大人…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 黑衣人一脚把曹健踢开,显得有些不耐烦: “脏东西滚开!”随后黑衣人顿了顿,似乎是忍了忍心中的嫌恶,接着说道:“你且宽心,老夫是来救你的。” 曹健一愣,抬起头惊恐的向上看去。黑衣人的面容隐在斗笠的阴影中,看不分明。 黑衣人突然将手中的剑一摆,在曹健的脖梗处一横。宝剑虽未出鞘,可那咄咄逼人的寒气,让曹健的脸色面如死灰。 曹府管家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裤裆一热,脚下流出粘黄臊臭的液体。 黑衣人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你将这把剑献与你们的统领大人。这件事非但无人知晓,你还将会是大功一件。” “什,什么?” 曹健万万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黑衣人非但没有要挟自己,却居然还送了自己一把利剑? 他的脑筋显然有些转不过来,而当他呆呆的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地上,躺着一支长剑。长剑归鞘,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现出墨绿色诡异的光泽。 ----------------- 龙丘城,南门外。 “娘个西皮。阿猫你看看你,娶个媳妇都叫人家把衣服扯烂啦哈哈哈哈!” “嘿…嘿嘿。”“阿猫”,也就是香红阁前的那名胖乞丐,不好意思地笑着,摸了摸布棉袍上被刚刚被打开的几处破口。 “韩…韩大哥,咱…咱见到雪姑娘啦!”阿猫一下变得高兴了起来,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 “嗯,嗯,二哥,给咱讲讲。”阿狗慢吞吞的从树下蹭了过来,和阿猫并排坐在一起。 “雪姑娘的家…家,好…好大啊。咱…咱第一次见那么大…大的房子!里面挂…挂着可多灯笼。有红…红的,有…有绿的。连门外…外面都站着下…下人们!” “真的?!”阿狗瞪大了双眼盯着阿猫,就好像自己亲眼见到了一样。 “真…真的!”阿猫兴奋的脸涨得通红。“雪…雪姑娘家有可多…多的客人,这…这么晚了,还有客人,你说…说说,这得多…多大的身…身份啊!咱娘跟咱说,咱…咱长大了,就要娶…娶雪…雪姑娘这样的!” 说着说着,阿猫的眼睛变得明亮了起来。 “大…大哥你咋…咋睡了?” 一旁,姓韩的乞丐却不知什么时候扭过了身,鼾声如雷。 “嗯,嗯,二哥,那后来呢?后来?”阿狗好奇的问道。 “后…后来啊,”说到这里,阿猫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担忧渐渐浮现在脸上。“后…后来,咱告诉雪...雪姑娘,蛮…蛮兵就要打…打过来了。可雪…雪姑娘好像有什么心…心事,不愿意走。” “二哥,嗯,嗯,是不是雪姑娘不相信咱们?”阿狗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不…不…不会的!”阿猫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韩大哥说的,咋…咋能不信呢?” 阿狗撇了撇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雕。木雕很普通,是一个小老虎的样子,虎头虎脑的,却显得尤为可爱。木雕很多有棱角的地方已经都快被磨平了,显然已经不知道被主人在手中摩挲了多久。 “嗯,嗯。咱觉得,嗯,还是咱娘给做的小老虎好!咱娘跟咱说,嗯,把小老虎拿出去卖了,嗯,就能卖好多好多的钱!雪姑娘,嗯,没有这么好!”说完,阿狗又在手中,端详起他的小木雕来。 “你说的不…不对!不许说…说雪…雪姑娘的坏话!” 夜色中,两个乞丐扭打了起来。而另外的一个,却在一边沉沉睡去,鼾声震天。 “嬴朱启十年,青州大旱,颗粒无收。青州西北梓丹尤甚,途有饿殍。九月,流民或东迁,或南徙。十一月,蛮族入侵,流民之东迁者十死八九。而南迁者幸免于难。” ----《嬴史记·政要》 第3章 归天命暴血龙吟 嬴朱启十年十二月。 龙丘城位于云鼎大陆的北方,每到这个季节,大雪总是接连不断。而在十二月十三日这一天,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几只寒鸦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趁着这短暂的时光觅些食物,在树枝上嘎嘎的叫着。 风声呜咽,北陆的寒风透着一股透心的寒冷,从盔甲的缝隙中穿过,钻进盔甲下的战衣,直入每个人的骨髓。 校军场,静静伫立着的五千禁军,此时却毫无声息。乌亮的沙钢盔甲即使在这阴云密布的天气里,也闪耀着逼人的寒光。这是整个青州最精锐的部队,禁军虎营。 不同于夏朝后期禁军的软弱无能。自从朱启帝雷旭下令迁都之后,龙丘城既是整个帝国的都城,亦是最北疆前线。因此帝都的禁军,无一不是千里挑一甚至万里挑一的绝对精锐。从部队的装备上,清一色的沙钢盔甲和武器,每年就要占用巨大的军费开支来维护。更不用说领兵将领更为昂贵的紫钢盔甲。 而与这样的付出成正比的,是禁军虎营的不败战绩。 自从大嬴朝开国以来,蛮族便不断地骚扰着边境郡县,掠夺粮食和各类资源。在青州北陆流传着一句话,“蛮兵过千,风卷残云”。足可以形容蛮兵的凶猛和野蛮。每当此时,嬴朝的朝廷,或者说是国师,就会派出禁军虎营的人马将其驱逐出境。而蛮兵似乎也很聪明,从来不和这一只嬴朝精锐作正面的抗衡。 禁军虎营的编制非常特殊,除了作为主力的三千骑兵和六千步兵以外,还有一支独立专属的后勤部队,绰号是“虎心”,主要负责在长途奔袭的过程中押送粮草物资。千万不要小看这一支后勤部队,在部队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禁军魄,虎心魂”,可想而知这支部队的重要意义。 有一次禁军虎营的一名副将贪功心切,发现蛮兵的领兵首领就是蛮王慕雷烈本人后,带领一千骑兵孤军深入,结果却被困于赤色原。面对多于自己一倍兵力的蛮族大军,这支骑兵部队马上就要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而给这支骑兵部队做补给的,正是三百“虎心”部队。当时仅仅是一个偏将的押运官,听到这样的情况,一夜急行军,赶到赤色原战场。赶到后,他先将所有的马匹卸下,将所有的粮草物资趁着夜色散乱的摆放在一片开阔之处。于是第二天,蛮族兵将惊讶的发现自己营地的后方突然多出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兴奋得上前争抢。 就在此时,“虎心”的偏将下令所有人上马,一字排开,同时将多余的押粮马匹隐藏在队伍后面。所有马的马尾上都绑好树枝,一齐向前冲杀。正在收缴粮草的蛮兵突然发现这样一支虎狼骑兵从天而降,看着满天卷起的沙尘又不知来了多少人马。被围困的虎营将士也以为自己的援军来到,向这个方向强行突围。慕雷烈当即下令撤兵,被围的一千骑兵终于免于被全歼的下场。 最后,那名偏将得到了黄金百两和三十军棍。 “虽解我军之围,却失粮食数百担,乃‘虎心’之耻。”“虎心”首领郑乾郑天合如此说道。 从此,“虎心”一战成名。 而现在,校军场中,除了五千步兵正在城头与慕雷烈的蛮兵对峙以外,剩下的虎营一半精锐尽数于此。他们默默地注视着点将台上那个骨瘦如柴的大嬴朝皇帝,宣表着他们的忠诚,与一往无前的勇气。 贴身的大太监杨伦,快步走上来,帮瘦弱的皇帝正了正被风吹歪的龙锦袍,复又退下,焦急的双手在袍袖中搓来搓去。他知道,自打一个月前皇帝在天暖阁得知蛮兵入侵的消息后,就几乎没有吃过东西。为了今天的校军场阅军,皇帝愣是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饭,仅仅是喝点白水度日。 所有人都说皇帝变得英明了,变得健康了,变得有精神有活力了,只有杨伦知道,这样的一支残烛,不知能不能熬到下一年的春天。 “阔雄呢?”雷旭向两厢站立的臣子们问道,沙哑的声音却硬朗了很多。 “回禀陛下,曹统领此刻正在城头御敌!”郑乾出班禀道。 雷旭点点头,没有再多问。却回头注视着身边一位穿着金盔金甲的少年。 作为金属,过为柔软的金本不适合做盔甲,一般来讲,所谓的金盔金甲,都是在盔甲外渡一层黄铜,以彰显身份而已。然而令然惊叹的是,少年身上的这一身盔甲,居然真的是纯金打造,即使在阴天,也在点将台上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这是雷旭唯一的儿子,大嬴朝太子,雷羿雷无伤。 “无伤,吾儿可有话对将士们说?” 雷羿一愣。对于自己的父亲,雷羿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谜”。雷羿四岁那年,父亲便离开了家,从此他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总是对他讲,他的父亲,是光明王,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英雄。当时雷羿相信,父亲是非常高大的,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自信来源于哪里。 在雷羿八岁那年,突然有人来接他,说他是太子,说他可以见到他的父亲了。而那时,雷羿正在给刚刚逝去的母亲发丧。 于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嬴朝的太子。这个农村孩子也终于在懂事的年纪,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见到自己的父亲,他说的第一句话是: “你真的就是那个光明王?” 那个时候,雷旭盯着自己的儿子,盯了很长时间,然后转身走入内堂。 ...... 雷羿定了定神,跨步来到点将台前,风吹过他黄金做的甲叶,哗啦啦的响。 “汝辈皆为吾矛,为吾盾!平蛮疆,战天下,破来犯之敌,扫四方贼寇!吾大嬴之兵,诛天下!吾雷氏王朝,万载千秋!” “万载千秋!万载千秋…”附和着太子嘹亮嗓音,台下发出震天的吼声,惊得那几只觅食的寒鸦,四散而去。 正当自得的笑容在雷羿脸上蔓延开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之后,一个黝黑枯瘦的身影挡在自己的身前。 五千军士一刹那鸦雀无声。 “弟兄们。” 沙哑的声音响起,撕磨着每一个人的心扉。 “汝等可知,何为英雄?” 四周围一片寂静。 “保家卫国,护佑天朝平安,谓之英…”虎营郑乾在一旁答道,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黑瘦的皇帝,正用一双血红色双眸盯着他,于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冷汗一瞬间浸透了全身! 雷旭默默转回头,一瞬间,那沙哑的声音变得高亢无比:“英雄者为天,雷霆万钧,喜怒无常。” “英雄者为云,阴险狡诈,诡变多端!” “英雄者怯懦!英雄者惧生死,畏得失,死地而后生!” “英雄者无耻!一名成就,万骨皆枯,成王败寇!” “汝等可知,为何战?” 就在此时,远处的树林中,仿佛掠过一团黑色影子。 “为破天!破其霸蛮无理!” “为破云!破其诡诈阴险!” 天空中,乌云深处,一团墨黑色的影子陡然间放大,黑影中,凸现出一道银色的流光!刹那间,那一团墨影,犹如天塌下来一般,遮蔽了整个天空! “为无畏!保佑吾等妻儿老小,保佑吾等家国平安!” “为知耻!立于天地,视己如尘埃,视万物为刍狗!” 雷旭血红的眼睛一瞬间睁圆了,他死死的盯着天空中那一团死亡的阴影。 阴影中,流光闪烁,一支银色的流矢从天而降,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银弧。 雷旭只感觉瞳孔中的那一抹银色越来越大,后来幻化成一个银色的圆,犹如镜子一般。在那一团银色中,他看到了那名会飞的羽人刺客,他看到了刺客背后巨大的一对死亡黑翼,他看到了刺客脸上呆滞的笑容,他看到了自己曾经一同患难兄弟,看到了敌人惊恐求饶的脸,看到血流成河的沙场,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妻子儿子,看到了一世霸业,看到了一生功名,最后,他看到了自己。 校军场,雷旭放声狂笑,肆无忌惮,声嘶力竭。 “吾乃光明王!乱吾心者,虽强必克!犯吾境者,虽远必诛!!!” 影过,银弧,血溅。 赢朱启十年十二月十三日,五十六岁的大嬴朝皇帝雷旭雷中天,于龙丘城校军场点将台遇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惊呆了,当文臣们惊叫着扑向眉心中箭的皇帝,当武将们纷纷摘弓搭箭时,刺客已如闪电一样消失在了天边,有些人甚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这一切仅仅发生在那一眨眼的瞬间。 御医们连滚带跑的爬上点将台,他们摸着雷旭停止的脉搏,摇头。 人们不敢相信,他们的光明王,万人景仰的大嬴朝的开国皇帝,就这样结束了他传奇的一生。 惊变。 混乱中,却不知是谁,突然面朝太子雷羿跪倒,一声响亮的号呼震耳欲聋:“吾皇万岁!” 刹那间,文臣武将,五千兵卒,如潮水一样跪倒,数千人的发出排山倒海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这时的人们才发现,嬴朝的太子,不,嬴朝的新皇帝,雷羿,却从开始就没有动过。他死瞪着他的双眼,望向那一团死亡阴影消失的天边,双眼瞪得血红!臣子们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真真正正雷旭的骨肉,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液! 许久,当这个世界重新归寂之时,一股无形间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跪倒的众人中,廖福颤抖着,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同生死共患难的兄弟,就这样突然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甚至连一句遗言也没有。 猛然间,他觉得自己的领口被人死死抓住,眼前一片金光闪烁,年老瘦弱的身体忽然间被提到了空中,眼前,是一双血红的双眼! “告诉我,不,告诉朕,那是什么东西!”雷羿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回...回禀...陛下...那是羽人...”廖福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担心新登基的陛下就这么一松手,自己便随着先皇一起去了。 “那是什么东西!!!”第二遍同样的话,焦躁,杀气正浓。 “回...回禀...陛下...容臣慢慢道来...” 雷羿强压心头的怒气,将这位老臣缓缓放下。 廖福喘了半天,这才费力说道: “咳...陛下...羽人生活在林州,我们人族对他们...并不十分了解...据臣所知,咳咳咳...咳咳咳咳...据臣所知,羽人背生双翅,但仅能依靠月光才能飞行...新月时,一般的羽人只能贴地飞行数十步。满月时,最多也只能在数十米高空飞行数里。” 说到这里,廖福停了一会,仿佛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他来讲是极大的考验。 “请陛下恕罪,老臣跟随...跟随先皇征战数年,走遍天下各州,从未见过能在白天飞行的羽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老臣从未见过有任何一个羽人...能够有这样的速度...” 在场没有人说话。大部分人都和雷羿一样,根本就不知道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的一个种族。论学识渊博,恐怕已经没有人在年老的国师之上了。 “放屁!放屁!全都是放屁!!!” 雷羿嚎叫着,嘶吼着,黄金的甲叶发出刺耳的摩擦。 正当人们都胆战心惊的预测着,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的时候,一个传令兵却带来了一个更令人胆寒的消息。 禁军虎营总统领曹贲曹阔雄叛变,大开城门,蛮兵已经入城。 风起,雪落。 冷汗,顺着所有人的脊柱,流淌下来。 雷羿没有再一次咆哮,他突然变得很安静,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可笑的梦。 一个可笑,可悲,可叹,虚无缥缈的梦。 他缓缓迈动着脚步,轻轻的,从旁边侍卫的腰间,摘下一柄腰刀,端详了许久。忽然,寒光一闪,滚落在人们眼前的,是所有御医的人头。 雷羿的嗓音突然间变得很低沉,沙哑。人们仿佛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应该是从先皇口中发出的。 “朕是天下之主,天下之王。朕要去杀退蛮兵,朕要去诛曹贲的九族,愿意随朕一起来的,跟朕走。” 龙丘城校军场的营门开了。走在最前的,是一名金盔金甲的武士,身后,是五千铁甲军团。 “朱启十年十二月,太祖于龙丘遇刺,崩。其子羿继位。将兵甲五千,途至北城。禀劫王独退蛮兵,帝无言。遂大破叛卒,捉贼寇曹贲,灭九族。 帝还宫,守重孝,发国丧,改年号诛天。” ----《嬴史记·政要》 第4章 落魄贼阴阳差错 “在青州的中部,有一座巨大的湖泊。相传,上古的神兽神龙,最后就是死在这里。因此人们都把它叫做龙殇湖。龙殇湖非常的大,即使是最好的骑手骑上快马绕湖一圈,也需要整整三天的时间。湖中有很多大小岛屿,传说,那都是神龙死后剩下的骨架。 从龙丘城出发,如果选择从龙殇湖东边南下话,那么婉珠城就是一条必经之路。也正因为如此,婉珠城的商业也就格外的发达。虽然其繁华程度同青州西南的商栾城相比还是略有不如,不过作为青州东部数一数二的大城,婉珠城仍旧是南来北往的客商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们都希望能在这里找到自己商品最合适的买家,卖出最好的价格。” ---《云鼎地理志》 天色已经晚了,快要落山的夕阳将一缕惨淡的余辉斑驳的洒在林间小路上。一架马车颠簸的行驶着,疲劳的老车夫不停地抽打着皮鞭,希望能在太阳完全落山前找个住处安顿下来。 从龙丘城出来,已经向南赶了三天的路,雪虽然已经不下了,可天气仍旧还是很寒冷。马车的车厢内,曹霏将身上的裘袄裹紧了些。她担心的向对面的曹家大公子,自己的干哥哥望去。 曹云的眼神涣散着,投向远处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默默的发呆。自从两天前得知父王曹贲谋反,被满门抄斩的消息之后,曹云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再没有动过。 不要说曹云,曹霏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根本无法相信。 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完全不知所措。首先是和哥哥一起被自己的师公弄晕,然后又被稀里糊涂的带出了龙丘城,最后是父亲谋反。她让老仆秦石一再帮忙打听确认,可每次秦家的老管家总是摇着头带来最坏的消息。在某个瞬间,曹霏已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自己下一个目的地在哪里。一切皆是震惊,和震惊后的迷茫。 两天以来,曹云不知多少次想要重返龙丘,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曹霏和秦石的极力反对,才让曹云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知道,曹云此时已经是朝廷的重犯,回龙丘城无异于羊入虎口,九死无生。 从此,曹云就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前面就是婉珠城了。”曾经的老管家向车厢里喊道,“今日我们就在婉珠安歇一夜吧。” “有劳秦总管了。”秦霏在车厢中答道。 “唉,还哪里的总管呐。”秦石幽幽叹了口气。 夜色下,马车驶出了树林。路面一下变得平整了起来。前方,豁然闪现出一座巨大的城池。 “驾!”秦石又在马上加了一鞭,马儿仿佛也知道这是今日最后的冲刺了,车速陡增。 ...... “哎呀呀这是哪里赶着奔死的马车呐!”两三个臭乞丐闪躲着跳向路边,其中一个似乎腿脚还有些不方便。 “对不住,对不住了!”老车夫在车上抱歉的拱了拱手,马车呼的一下赶超了过去。 “娘个西皮的,撞到了本大爷,本大爷向你讨三年的炒鸡蛋!” 身后,传来几个乞丐的叫骂。 夜幕降临,今夜,风起婉珠。 ...... 婉珠城的市集鱼龙混杂。龙丘城东南市集相比于这里,简直可以用秩序井然来形容。虽然已经入夜,可婉珠城的大街小巷却灯火通明,街上仍旧可以见到来往的客商,商家们仍旧不紧不慢的兜售着手中的商品,仿佛今天的好生意才刚刚开始。 在街角,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酒馆外随风飘摆的招牌早已发黄,不仔细看都认不出来上面那个“酒”字。可酒馆里,老板娘却仍旧满面春风的招呼着生意。对于他们这种小酒馆来说,晚上才是真正的大主顾光临的地方。很多商人们为了买卖一些不可告人的货物,最喜欢找这样的地方。而这样的商人,当然也就不在乎酒馆里酒的价钱了。 在酒馆最靠里的一张桌子旁,围坐着三个人。下首处的客人将自己隐藏在一身巨大的黑袍之中,背后背着一个青布包裹,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与他这身宽大行头不符的,却是黑袍的兜帽之中一张极其白皙清秀的脸。他的脸十分俊俏,甚至带着些女人的妩媚。他的朋友曾经调笑过他,见到过他的女子只会产生两种感情,爱慕,和嫉妒。 此刻,这个人正在盯着烛火发呆,似乎旁边嘈杂的动响与自己分毫无关。 发出“嘈杂”动响的,正是中间的一个光头胖子。 “哎我说我的总教头,人算可不如天算啊!当初你信誓旦旦保证过,此番过后中原大乱,可没想到,蛮子这么快就怂了!小崽子跟着就继位了!哈哈哈,青州现在上下齐心,总教头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呐,啊?” 胖子最后拖了一个很长的长音,肚子上的肉一掂一掂的,三角眼睛撇着看向上首处的男子,令人嫌恶的表情让人看一眼就作呕。 “哼”。 没有人能看得清坐在上首处男子的面容,因为他的面容隐藏在一个巨大的斗笠之中,看不真切。唯一露出来的,就是他腮下,一缕漂亮的白胡。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敢用这样的态度对他,除了这个胖子。他深知,在整个云鼎大陆上,能跟这个油腻嫌恶令人反感的胖子正面交手而不落下风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此时,老板娘殷勤的走上前来,怀中抱着一坛上好的“逍遥烈”。这是一种只产自凉州风暴草原的烈酒。 “三位客官,需要再添些酒菜么?” “嘿我说你这贱人,没看你三位爷正在谈事情吗,快快滚开!”胖子似乎很不开心,没好气的吼道。 “哎,是是是...” 老板娘自讨没趣,于是就将那一坛烈酒放在桌子上,转身退下了。 胖子刚想再说两句,却见白胡男子忽然抱过酒坛,拔下坛口处的木塞。 这酒坛做的有些特殊,坛口比一般的酒坛都要大上几圈,因此坛口的木塞也要大上一些。只见白胡男子用手轻轻一掰,那木塞从中间的裂纹处便齐齐分为了两半,断口上,竟密密麻麻刻着一行又一行的蝇头小楷! 就连胖子此时也瞪大了眼睛。 “我说,不愧是我们的总教头呐,还真有些手段呐,啧啧...” 白胡男子还是没有说话,将上面的内容仔细读完,嘴角边露出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们走,原计划不变,回燕州!” 说完,白胡男子将木塞上的小字轻轻抹去,站起身就向门口走去,俊俏的黑袍男子还是一言未发,默默的跟上。这一下胖子着急了: “哎哎哎,我的总教头,你倒是说走就走,可兄弟们还蒙在鼓里呐,这怎么也没个交待呐!”胖子的声音很尖,听在耳朵里十分的不舒服。 “哼!你的龙丘小崽子正自掘坟墓呢!”说完,白胡男子大踏步的便向外走去。 胖子很不满意这个答案,要是再早些年,恐怕以这样口气对自己说话的人,此时已经是地上的一摊血水了。胖子恼火的摸了把自己的光头,顺脚狠狠踹了脚边一个“东西”一下,也跟了出去。丝毫没有介意脚下那个“东西”的惨叫。 “哎呀咱娘了个西皮的八辈祖宗!这是谁啊这么狠的一脚,都快把大爷我的胃踹到肠子里去了!以后岂不是再也吃不着炒鸡蛋了!” “东西”抱着自己的肚子,肆无忌惮的叫嚷着,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这里似的。 这时,酒馆中的人才发现地上躺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乞丐。乞丐满脸的泥污,要不是这一声惨叫,没准还真以为是谁丢掉的烂包裹没有收拾。 “哎这是哪儿来的臭要饭的!” 老板娘一看便皱起了眉头。店里生意太好,混进来这么个主都没有发现,于是挥舞着拳头作势要哄,想了想还是改用脚想要把这一摊“东西”踹出去。 “哎嗨嗨,本大爷这真算是长了见识了啊,怪不得这酒馆生意这么好,原来大家都是来看这悍妇的嘛!你看你看,这悍妇还会变脸呐!” 周围的酒客们都向这个方向看来,有鄙夷的,有嘲笑的。 老板娘确实气的脸色发红,一看这乞丐居然还是个狗皮膏,黏上就扒不掉。强压了压心头的怒气,招呼伙计拿点酒食过来想打发一下过去了事。 “娘个西皮的,谁说大爷我今天要吃白食来着?看不起本大爷者,天诛地灭~~”乞丐阴阳怪气的叫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接着从兜里居然掏出一锭黄澄澄的黄金!乞丐将黄金高高举过头顶,炫耀似的在众人面前打了个转。 这一下该酒馆的老板娘吃惊了,谁也想不到一个乞丐居然会这么有钱,而且还是一个就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乞丐。 “额...”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挡不住金钱的诱惑,脸上不自然的笑了起来。 “哟,这位爷,您看看,怪...怪我...怪我...” 老板娘本来想着这就把这位泥巴财神让到一张空桌上去,四下扫了一圈,却发现刚刚空出来的桌子已经被新来的客人占掉了,一时语结。 “唉本大爷不和悍妇一般见识。得,咱就坐这儿啦!”说完,指了指身边一张只有一个客人的桌子,一屁股坐了下来。 “来来来,快给本大爷上一坛上好的“红缨”!一盘炒鸡蛋!啊,不,两盘!哈哈哈哈哈哈,炒鸡蛋啊炒鸡蛋!” “您...您稍等...”老板娘满脸通红,悻悻离开了。 酒馆又恢复了刚才的喧闹。 桌子边上唯一的客人是一个头鬓已斑白的老人。乞丐坐过来的时候,老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自己的下酒菜向旁边挪了挪,腾出来点地方给这个不速之客。 “哎老头儿,大爷我先谢谢了哈。”乞丐倒也不客气,双手往桌子上一放,百无聊赖的上下不停的打量起这个老人来。可还没打量多久,却听乞丐奇道: “哎哟,原来还是熟人啊,老头儿原来你就是那个车夫啊。你还记得不,今天傍晚进城的时候,你还差点撞到大爷我呐。” 秦石一愣,好像印象里面是有这么一遭,于是便拱了拱手道:“啊,这位...公子,在下驾技有失,望公子见谅。” “噗...哈哈哈...”乞丐听到这里,却忽然大笑起来。 “老头儿你真逗,爷我听别人叫咱叫臭要饭的,叫臭乞丐,叫臭虫,叫啥的都有,叫公子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说。哈哈哈...你们龙丘人都这么叫别人的么?” 秦石眉头一紧,向这个乞丐看去。 “话说爷我和两个兄弟也在龙丘呆过。娘个西皮的,说来真是不凑巧啊,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蛮子就打来了。唉,咱混个流民乞丐啥的不容易啊,一打起仗来,受苦的还不是咱们这群孙子?于是咱家三个孙子就提前离开了龙丘,这才来的婉珠城。恩,看起来婉珠这地方倒是不赖哈,要啥有啥的。希望能过两天太平日子就好咯。” 此时,老板娘正巧将酒和两盘炒鸡蛋摆放在桌子上。鸡蛋炒得恰到好处,嫩黄的鸡蛋中裹挟着小碎葱花,就连盘子边上的点点油香都显得格外诱人。 秦石却脸色一变,眉头锁的更紧了。从龙丘到婉珠,徒步的话最少也要个把月的时间。况且在一个月以前,不用说老百姓,就是朝廷的臣子们,当得知蛮兵要入侵这个消息的时候,龙丘城就已经开始戒严了,一般的寻常百姓没有文牒根本无法出入城池。这个乞丐又怎能如此未卜先知? “公子在一个月前就已知蛮兵战乱?”秦石沉声问道。 乞丐此时却完全被桌上的小菜所吸引,口水顺着嘴角,越过下巴上的污渍,哗哗的流淌。 “公子?” 乞丐突然闪电般的伸出脏手,抓起一把炒鸡蛋,填塞在嘴中,大口的咀嚼着,仿佛这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人生最后的一顿晚餐。 “公子?” 乞丐这才睁开他极其享受的双眼,极不情愿的皱起了眉头,边咀嚼边含糊不清的答道:“你这老头儿哪都好,就是在别人吃炒鸡蛋的时候打断别人,咋这么不懂事啊!” 秦石一时语结。 说着,乞丐风卷残云一样的把一小碟炒鸡蛋吃完,这才好像缓过神来。 “哎呀呀,天底下又有何神物能与此物相比?啊哈哈哈哈哈....老头你刚才说什么?” 秦石没有办法,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哦,老头儿你问这个啊。嗨,看在吃到炒鸡蛋的面子上,大爷我就告诉你。其实也不是大爷我未卜先知。那一日,咱在龙丘北街口早晨起来活动的时候,正好看到赤色原的传令兵了!”说完,乞丐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红缨酒,一仰头灌下了肚。 “唉老头儿你怎么一脸听不懂的样子啊。唉人啊,上了年纪就是反应慢。蛮子每年都来打,可都是在其他地方抢点吃的女人啥的回去。赤色原是什么地方?那是进兵龙丘的要道啊!如果这一回蛮子和往年一样就是兜一圈就回去,何必要告诉皇帝?那老皇帝是个什么德行你还能不知道?那传令兵火烧屁股一样从赤色原赶回来,肯定是有急事儿,即使不是来打龙丘,打架的地方离龙丘肯定也不远。皇帝一个不高兴,说不定就把咱几个孙子抓去当肉盾了,你说咱几个孙子能不跑吗?” 秦石一怔,上下打量着这个乞丐。 “那公子又岂能知晓,那传令兵从赤色原而来?” “嗨,这个啊,那传令兵急得屁股都跑出来了,被大爷我看见了档里的红色棉花哈哈。只有赤色原才产红色的棉花,这点道理爷我还是懂的!” 说完,乞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子中是一些黄色的粉末。乞丐把这些粉末撒在剩下的那盘油香四溢的炒鸡蛋上,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那公子又怎知老夫就是从龙丘而来?” “你的马车!“乞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接着拾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蛋,蘸着些粉末填在自己嘴里。 “你的马虽然不是什么好马,可车确是好车。老头儿你故意把车上的花纹涂抹遮盖掉,看起来不怎么地。可毕竟百密一疏,车檐下有个龙头花纹还是露了出来。大爷我虽然不确定品级,可当官的车总是认得出来的。当官的车,不是从龙丘来的,还能是从哪里?” 坐在桌边的老人倒吸一口凉气,其他的不提,就以一瞬间的洞察力来说,能出其右者,老人一生没有见过,一股佩服之情油然而生。秦石站起身,恭敬的对乞丐拱了拱手: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 “敢问公子尊姓大名?”秦石又问了一遍。 “噗....哈哈哈哈....老头儿,你还真的把咱当人看啊?”乞丐笑着,表情却有些嘲讽,又有些纠结。 “大爷我叫韩冰,老爹还给起了个字,叫默言。估计是嫌咱太烦了,让咱闭嘴的意思哈哈哈...” 说着,好像韩冰自己也觉得很无趣,便止住了笑声。 “老头儿,好几年了,没有人问过大爷我叫什么,没有人正眼看过爷,你是第一个。”韩冰说着,站起身,将老人扶着坐下。 “娘个西皮的,爷我倒是不图这个,可是,爷能感觉得出,老头儿你是好人啊,爷我贱!大爷我对你不住!”说完,便扑通跪倒,咣咣的磕起了响头。 酒馆很嘈杂,一个落魄乞丐的认真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侧目。 这一下却把秦石弄懵了,老人赶忙将韩冰扶起,可韩冰却执意跪在地上,就是不肯起来。 “老头儿,咱兄弟三个只是些臭要饭的,咱当大哥的,总要给那两个傻兄弟找点吃食。可那俩傻子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那肚子哪能填饱啊!大爷我实在没办法,于是也经常做些偷鸡盗狗之事。 “老头儿,爷我...咱刚才看你腰上的酒壶不错,刚才被那胖子踢的时候,就顺来了...”说完,韩冰低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很亮的锡酒壶。酒壶上雕着一条龙,只不过有些磨得看不清了。 韩冰将酒壶举过头顶,递在秦石面前。 秦石一愣,眉头紧锁,一时间却不再言语。 “老头儿你可不能生气啊,咱...咱还有两个弟弟,实在太能吃,真是没办法...老头儿你可真别生气啊...”跪在地上的韩冰有些着急。 忽然,秦石的眉头松开了,好像想通了某件事一般。他不怒反笑:“哈哈哈...韩公子,这酒壶,就当是老夫替老爷,送你了!你快起来吧!” “这样,老爷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老人的后半句声音很低,没有人能听见。 韩冰睁大了眼睛,又重重磕了一个头,没有推辞,将酒壶收起来揣入怀中。却还是迟迟不肯起来。 “老头儿,唉,咱嘴贱!老人家,你来此地可不是为了吃菜喝酒吧?” 桌边的老人明显一愣。 “老人家,你刻意隐藏车驾,从龙丘一路赶到婉珠,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什么。来此地酒馆,肯定不是为了喝酒或者买卖,因为你酒未喝多少,也没有第二个人来找你。最后只有一种可能,为打听消息而来。” “老人家,无论你车中是什么,无论你想打听什么消息,此地不可久留,快点跑!因为...”说着,韩冰将脸扭向一旁。 “因为,刚才有个娘们儿将军在城门口问有没有见到从龙丘来的人。咱...咱用你们的行踪,换了这一锭黄金!” 秦石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韩冰,不知是震惊,恐慌,还是愤怒! “本来咱还以为,从龙丘来的人多了,也不一定就是你们,混口饭吃要紧。可没想到,却耽误了好人...” “女将?你说的那个女将,是否一身红袍?身后一把翠绿色的长弓?” 韩冰怔怔的望向老人,点了点头。 “你...!”许久,老仆人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天命啊,真是天命啊!皇帝居然把她都能请得出!恐怕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韩冰,你记住,你欠曹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说罢,老人便急匆匆的消失在了酒馆门口。只留下韩冰一个人,跪在地上,看着怀中的锡酒壶,默默发呆... 第5章 蛇魅影风起婉珠 婉珠城城东,有一座山坡,名叫小羊坡。很多年以前,小羊坡上还有一个小村庄,叫做小羊村。嬴朝建立以后,在国师廖福的建议下,朱启皇帝大力发展青州的商业,婉珠也就从一座不起眼的小城发展成青州东部数一数二的商业城市。村民们后来就都迁入了婉珠城,小羊村也就渐渐被人所废弃了。 而此时的小羊村中,却停靠着一架马车。马匹显然已经累坏了,哧哧直喘。马车的车檐下雕着一个龙头,在夜里看不清真切。 曹霏在屋里收拾着,原先漂亮的紫色裘袄此时已经快和普通农家女子穿的差不多了。好在曹贲认她做干女儿之前,她也曾经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儿,所以此时做起活来倒也麻利。不一会,一间干净的屋子就被收拾出来,灶火也渐渐烧旺了起来。 “我们现在被朝廷通缉,最好还是在城外过夜吧。”秦石离开前如此说道。 想到这里,曹霏不禁盼着老仆早点回来,带回些吃食,另外也希望能够带来些令人放心的好消息。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从农家孩子,到战乱的落魄求生,再到宫城里的荣华富贵,最后是莫名其妙的逃亡。这是一个奇妙的轮回。现在就好像梦醒了,自己却仍旧是那名普通的农家女孩。 只可惜,如果没有黑暗中会随时出现的追兵,该有多好。 曹霏想到这里,直起身子,用手抹去些额头上的细汗,担忧的向曹云望去。 落脚在这间废弃的宅院后,曹云的状态似乎好转了许多。他不再一直发呆,虽不开口,却吃了些东西裹腹。 此刻,曹云正坐在院落中的青石上,一边擦拭着手中的乌枪,一边紧锁着双眉,似乎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怪,曹云第一次见到这杆枪时,枪身上幻化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诡异光泽,就好像是活着的一样。而当他从秦石手中接过以后,这股光泽就渐渐的再也找不到了。现在,曹云觉得这只是一杆普通的钢枪,只是质地上稍微好一点罢了。 枪的尾端,刻着两个字:“夜枭”。 夜幕已然降临。 “小弟弟,姐姐找你找的好辛苦呐!” 忽然间,屋顶上传来了一个甜美的女性声音,娇柔而又富有磁性。 曹云猛的惊起。他退后两步,横枪拦于身前。 随着一阵淡淡的幽香,屋顶上这时飘下一名红衣女子。即使在夜色中,她的美丽也分毫不减半分。红色罗裙撩动着她妩媚的身姿,纱衣曼挑处,是傲人的双峰。谈笑间袅袅婷婷,风情万种。漆黑而又迷离的二目望向院落中的少年,俏丽多姿,顾盼流转。 有多少人曾经为这个女子而一见倾心,有多少人为了这个女子而神魂颠倒。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十年前,又有多少人,听到她的名号而望风而逃。有多少名将,在一夜之间身败名裂! 鞍上赤袍,奔袭处,致命红莲; 步下朱裙,轻抚琴,翠弓银箭。 这是一个和秦天秦伯龙齐名的女人,青州四神将中唯一的女人,蛇将,柳莹霜。 此时,院落外响起了马蹄声,十几个兵士鱼贯而入,一瞬间将小院落包围的水泄不通。 这群士兵为首的是一个很胖的将领,肚子很圆,看起来一身的盔甲很不合身的样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 曹云向为首的将领看过去,顿时便呆住了:“曹健?!” 这是曹云几日来说的第一句话。 曹家的前管家斜着眼睛,鄙夷的看着院落中的少年,用下巴指了指前方,即使在他的脸上分辨出下巴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来人啊,将这个曹家的逆贼,给我拿下!” “曹健!你不为我父王尽忠,现在却来此地捉拿于我!我们曹家怎出了你这么个小人!”曹云愤恨的用枪指着曹健。 “放肆!你以为你是谁啊,敢如此和本侯说话!本侯告诉你,要不是本侯除暴安良,为国家除了你父亲这个大叛贼,天下早就被你父亲给毁了! “顺便告诉你...”说着,曹健的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容,“本侯现在已经改回原来的姓啦,本侯王健,特来取你的首级!哈哈哈哈哈...” “王健,你敢再在本小姐面前说一句‘本侯’么?”旁边的声音很轻,可听在耳中,却冷若冰霜。谁也不敢想象,这样的声音,居然和刚才娇媚动人的声音,来自于同一人。 柳莹霜缓缓走来,眼神中忽然多了一层朦胧。曹健,不,王健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他惨叫一声抓过旁边的一名士卒,挡在身前,不敢再言。 柳莹霜没再理睬王健,只是反感的将眼神挪开,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随后,她面朝院落中的少年,莞尔一笑。 “小弟弟,你想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 曹云一愣,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答案来到的如此之快,于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人生在世,有些人为名,有些人图利。人们总会说他们傻。其实他们不知道,更傻的,是为了义。” 柳莹霜的声音一下变得飘渺,声音中似乎有一丝幽怨。 “那一日,雷大哥在校军场阅兵,你父亲领兵在城头与蛮兵对峙。” 红衣女子娓娓道来,口中的“雷大哥”自然是已经故去的先皇雷旭雷中天。 “当时蛮兵正在领兵骂战,而你父亲却突然下令大开城门放蛮兵入城。” “什么?这绝不可能!”曹云低声怒吼。 “对不起小弟弟,姐姐我也不不知你父亲为何这样做。但有一点姐姐却明白,其实,你父亲和你师公一样,都有一条一生都解不开的枷锁。他们宁愿为了它,困于他人股掌整整十年,也宁愿为了它,身败名裂。 “小弟弟,有一点姐姐可以告诉你。小皇帝领兵伐你父亲之时,正是我身后的这条狗,从背后刺死了你父亲。” “不可能,不可能...”曹云的怒吼此时已经变成了低低的咆哮,双眼已经瞪的血红。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自己握枪的双手,此时正在突突的颤抖。 而此时的王健,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唉,我们女人就是太容易动感情了呢!”柳莹霜摇摇头,用手轻抚了一下额边的长发,好像要甩掉什么不快,“好了小弟弟,我们说正事吧。姐姐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带你回去。这可是小皇帝的旨意呐。” 柳莹霜双眸流转,似笑非笑的看着院落中的少年。 “你不能带小虎哥走!”屋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嘶吼,一个娇弱的少女,突然从屋内闯到院中! 曹霏大喊着,挡在曹云的面前: “你要带,就带我走!放了小虎哥!” “哎哟,还有一个小妹妹呐~”柳莹霜却没有多说什么,饶有兴致看着院中的这一对兄妹。 “这...这是曹霏,也要一并拿下!”王健此时却发出了不合时宜的叫喊,可周围的士兵却纹丝未动。 柳莹霜皱了皱眉头。 “这样吧,小弟弟,你是一定要跟姐姐走的,至于这个小妹妹嘛。” 说到这里,柳莹霜顿了一下。 “小弟弟,你若是能胜得了姐姐,姐姐我就放小妹妹一条生路。若是胜不了,那姐姐我也没有办法咯。” 曹霏刚想说什么,却只觉得身后有一股大力将自己推到一旁! 曹云没有说话,在空中甩了一个枪花,枪尖指地,在面前虚画了一个半圆。 “呵呵呵,小弟弟真是听话呢~” 柳莹霜说罢,慢慢的从身后摘下一张翠绿色的长弓。长弓很细,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不知用的是什么质地,浮着清亮的一层光泽。 ...... 夜已深,皎洁的月光在天空中照耀着。 此时,起风了。 小羊村的一座小院落中,突然暴起一条黑色的身影,他脚下的青石一瞬间被破为两半!圆月龙枪,破圆时,一击必杀! 一团滚热的鲜血喷洒在在场人的脸上,随后,人们才听到耳中刺破耳廓的一声嚎叫。 “啊!!!!” 枪从柳莹霜的身边滑过,直直刺入王健的肩窝! 王健一声杀猪一样的嘶叫翻滚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涌出,染红了地上的一片。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无法使用自己的右臂了。 “小弟弟,你这可让姐姐我怎么回去交待呐~”柳莹霜含波微笑,轻轻在曹云肩上推了一掌。曹云只觉得这一掌绵软不伤筋骨,却后力深厚十足,登时腾腾倒退好几步,才勉强将身形稳住。 “你个臭婊子!陛下叫你护驾于我,而你却见死不救!”陈健此时似乎也不管不顾了,肆无忌惮的谩骂着。 柳莹霜却不搭理旁边的狗吠,只是用一只玉手,轻轻点指着曹云。 曹云更不搭话,挺枪而进,直指柳莹霜。圆月龙枪施展开来,枪锋扫处,杀招迭出!在地上一丈径长的圆内,曹云的枪声若惊雷,势如蛟龙! 可似乎每一枪都差那么一点点。 柳莹霜娇柔的身躯就好像一条游蛇,即使是在圆内,也游刃有余,闪躲自如。红色的罗裙顺着枪身频频滑过,却不能伤其分毫。曹云更有一种不切实的感觉,他仿佛觉得,红衣女子根本不是在打斗,更像是缠绵在枪锋之间,翩翩起舞,轻盈婆娑。 忽然,柳莹霜轻叹一口气,飘身于数丈之外。 “小弟弟,这一杆夜枭,不是这样用的。” 她微微摇着头,似乎很不尽兴,轻轻从背后抽出三支雕翎箭,扣搭在翠弓的弓弦上。 “可惜了这一杆龙枪呐...” 说着,红衣女子抬手轻动,那细长的翠绿色长弓仿佛一架弦琴,被那一只玉手拨弄,发出悦耳的音动。 于是在下一瞬间,三箭连发! 三支银色的雕翎箭瞬间隐没在夜空之中,划出一道道美丽的长弧。 正当众人惊疑不定之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怪异的惨叫! 就好像一只公鸡的脖子被人强行拧断一样,惨叫只发出到一半,便停止了。王健望着插在自己嘴上的一支银色雕翎箭,惊恐而又怨恨的发出诡异的嘶嚎。他大瞪着双眼,一下一下向柳莹霜爬过来,仅剩下的一只手隔空抓去,仿佛要将眼前的这个红衣女子狠狠撕碎! 但是他没有成功,因为第二支箭,已稳稳的插在他的脑后。 他本想等来侯府的富贵,最后得来的却是死亡的流矢。 就在同一时刻,耳边扑通一声,曹云竟也翻身栽倒在院落之中! 他的前心上,插着第三支箭,银色的雕翎在箭的尾端突突打着颤。 鲜血染红了曹云身下的大地。 没有人知道这箭是如何射过来的,中箭的人在死前只能看到红衣抚琴,银光流闪,接着,就是有可能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雕翎! 曹霏惊叫一声,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接着她扑倒在自己的小虎哥身上,放声大哭。这些天来的惶恐,不安,惊疑,都化作此时声嘶力竭的悲伤,震彻天地! “小妹妹,他还没有死。” 红衣女子脸上还是一副温柔的表情,只不过眼神中,似乎好像蒙上了淡淡的一层霜。 “你滚开!” 曹霏声嘶力竭的吼道。 “你狠毒,你蛇蝎妇人!” 柳莹霜仍旧淡淡的笑着,只不过这时她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苦楚。 “小妹妹,你和你的小虎哥,有一个必须要跟我走...就由你来决定吧。” 曹霏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盯着柳莹霜。两条泪痕在她精致的脸蛋上,借着月光,闪烁着点点清亮。 “好了,我懂了。”曹霏重重点了点头。 柳莹霜回过头,一瞬间,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忽然多了一股本不应该存在的肃杀之气。她朝四周围的军士喝道:“汝等听好了!今日已捉拿曹氏叛子!叛子不服,杀王侯!我等杀叛子,将其妹捉拿归案!” “是!”众军士齐声应道。 没一会儿,小羊村的一座小宅院中,一干人等鱼贯而出。 当为首的红衣女子经过一具尸身的时候,似乎低声言语了一句,没有人能够听清: “阔雄,小妹为你报仇了!” 第6章 血父仇新皇发难 “燕州位于云鼎大陆的东南部。以古烈江为界,江北为青州,江南为燕州。古烈江在燕州有很多支流,非常适合灌溉。据说吟游诗人杜清曾经仅凭一叶偏舟,就游遍了燕州的每一个角落,足以见这里河网的发达。 两千多年以前,夏始帝在位的时候,就大力提倡人民南迁至燕州农耕。至夏嬴之乱时,燕州已经发展成为云鼎大陆上首屈一指的鱼米之乡。后来,嬴朝朱启帝采用国师廖福的建议,在青州大力发展商业,而在燕州大力发展农业。面积不过青州二分之一的燕州,其粮食产量居然高达整个嬴朝的三分之二,足可见一斑。 燕州富甲天下,但却还有另外一个不光彩的名字,那就是‘马的坟墓’。北方引进的幼马在燕州多数都会夭折,因此燕州难以培养成规模的骑兵。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燕州骑兵建制,大概就要数嬴朝诛天年间,钟萧的燕云铁骑了。” ---《云鼎政经考》 当曹云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天空中布满了星辰。 洁白而又柔和的月光从深蓝色的天幕中流淌下来,铺洒在院落的每一处角落。 曹云不知道自己刚才昏过去多久,只知道此时,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老管家仍旧没有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曹霏已经走了。 地上,王健的尸首睁着大眼睛,不甘的向这边瞪过来,充满了忿恨,和绝望。 也许,做一具尸首,会更轻松吧。 曹云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随着伤口的牵扯,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曹云艰难的爬到墙脚边上,靠上低矮的院墙。他想撕心裂肺的大吼,却发现自己如何也吼不出。 他用头狠狠的砸墙,一下,两下,直到血流如注。 “人世间最悲痛的事情莫过于二。” 忽然间,墙头上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声音很低沉,却透露着一种无法抗拒,和一种难以言表的苍凉: “其一,得到复有失去;其二,希望之后绝望。” 曹云身形一顿,他抬不起头,也根本不想去管声音来源于何方。他用一种身体最深处发出的声音接道:“如果,二者皆有呢?” 墙头上传来一阵冷哼,便再没有了动静。 寒风呜咽而过,带起些飞沙,一瞬间,万物朦胧。 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不知过了多久。 “有些时候,本不应该去追寻问题的答案。”忽然,墙下的少年幽幽的说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答案。走自己应该走的路,走下去,也就是了。” “子承父志!”墙上的人轻轻鼓了两下掌。 “老爷子”,曹云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从何处来,不知道将会做些什么。” 这时一口鲜血又从曹云口中喷出,身前的地面,已经被染的通红。 “帮我一把,我会还你!” “哦?” 一个老人缓步走进了曹云的视野,停在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只苍老的手。 “小子,你还我什么?” 曹云费力的抬头看去,只见身前的男子一身黑衣,将自己埋在深深的斗笠之中,看不分明。 唯一能让人看得到的,是腮下一缕漂亮的白胡。 曹云将自己的手放在老人的手中,用尽最后的力量说出最后两个字,之后,无边的黑暗向他涌来,他已经再也没有了力气。 “天下!” ----------------- 朱启十年,也就是朱启年号的最后一年,腊月。龙丘城,闻国殿。 大嬴朝的众臣子们跪列在大殿的两旁,一个个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很多人都不住的摇头,而有人则紧锁双眉,更有人则向上首处的老人投去问询的目光,希望德高望重的国师,能够阻止小皇帝如此疯狂的举动。 而年老的国师廖福,正微眯着双眼,此刻仿佛入定了一般。 许久,朝班中终于走出一位老臣,跪倒在小皇帝雷羿的阶前。 正是朝中的大司农张继。 “陛下,攻打林州羽人一事,还请陛下三思啊!今年青州大旱,诸多郡县比往年减产了四成有余,尤其是西北的梓丹一带,甚至只有往年的两成到三成。就连商栾城的粮食,也都清减了将近四成。此时用兵,粮草筹措,实在难以接济啊!” 雷羿没有说话,却焦躁的在龙案前走来走去。 “陛下,臣以为,现在正是隆冬时节,实在不宜动兵!”卫尉丞魏远也出班奏道。 “陛下,林州多山多林,我们不知羽人国之状况,请陛下三思啊。” “陛下,依臣之见…” “陛下…” 一时间,大殿中央跪倒一片,皆为劝阻皇上不要轻易发兵林州的奏陈。 廖福,仍旧微合着双目,跪坐在一边。 “够了!” 一声厉喝打断了群臣的议论,刹那间,偌大的闻国殿,噤若寒蝉。 “够了!足够了!”雷羿挥甩着龙袍宽大的长袖,咆哮着。 “我大嬴朝养你们一群废物!蠢材!你们对得起你们身上的朝服么?你们对得起朕么?你们对得起大嬴朝么?你们对得起故去的先皇么?!!!” “想当年,父皇马踏青州,称霸中原。有多少艰难?群臣力保我父皇,定不世之基业!” “可现在呢?现在呢?!!” “你们每个人都胆小如鼠,缩手畏尾,朕就连打一个小小林州你们都要重重阻拦。你们这些懦夫!你们还有没有我大嬴朝的气魄?!我大嬴朝,还有没有当年的雄风?!” “先皇刚刚故去,你们就缩在城里,打各自的如意算盘,如此,我父皇的仇如何为报?!我嬴朝的颜面何在?!朕的颜面,何在?!!!” 雷羿越来越激动,走下龙阶,来到群臣的面前,一脚将年老的大司农踢翻! “青州大旱,青州大旱,朕还没有向你问罪!若不是你们一群贪臣中饱私囊,哪里来的大旱?!没有粮草,给朕筹,给朕抢!燕州不是粮多吗?都给朕运来!!!” 说着,他又走向卫尉丞魏远。 “冬天?冬天就不能打仗啦?冬天你就缩在你的窝里,乐得清闲啦?我北方儿郎,南平林州,何惧严寒?!我大嬴朝子民,强可定天!” 雷羿瞪着他的双眼,一个一个骂过去,最后返身回到大殿的正中央,整个闻国殿响亮的回荡着皇帝怒喝:“朕决定了!朕非但要打林州,朕还要御驾亲征!效仿先皇,称霸天下!” 皇帝背着手,站在整个大殿的中央,一时间,鸦雀无声。 每一位臣子都知道,雷家的皇帝一旦发怒起来,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拦的。他们有的吓得缩了回去,有的低下了头。更多的人,却偷偷将目光,集中在了一名老人身上。 “咳咳咳...”廖福清咳了几声,睁开了双目。 他的声音不大,却重重的击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陛下...咳...陛下有如此雄心壮志,老臣佩服...” 雷羿没有说话,只是下巴又向上抬高了几分。 “不过,陛下,张继卿所言不虚,咳咳...粮草确实是个大问题。燕州属夏朝,自先皇登基以来,燕州只臣服上贡,却听调不听宣。” 说到这里,廖福顿了顿,缓了一口气。 “我们如果从燕州,强征大量粮食...咳咳...恐怕,恐怕后患无穷啊...” 国师没有把话说明白,可雷羿虽然暴躁,这点道理却还是懂的。燕州每年上贡大量的粮食以及各种资源表示臣服,但实质上却是一个独立的政权,甚至“调”都不怎么听,更何况“宣”。每年,嬴朝如果想从燕州获取更多的粮食资源,就必须用交易的形式,通过马匹和钢铁青铜等各类资源作为交换。 雷羿记得,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曾经有一次主动去找自己的父皇,问为什么不派青州自己人去做燕州的长老。雷旭说了三句话,雷羿现在还记得。 “无伤,燕州永远也无法称霸中原。 “但是我们,也永远无法称霸燕州... “征服,有的时候不是靠武力,而是靠心。” 然而,此时此刻,雷羿的心中,复仇的火焰已经无法再熄灭。 “国师!那你说怎么办!” “咳咳,老臣以为,如果在此时用兵,只能强征马匹和钢铁,再用这些资源,与燕州交易粮草。咳咳...以老臣计算,以商栾城为枢纽,将交易来的粮食屯于商栾以北,岩纥以南的乾镇。如此一来,再加上我们自己青州的粮草,应该可以筹措到三十万石左右。” 说着,廖福又重重的咳了几声。 “而这些的筹措,陛下,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正是开春的季节。陛下那时,方可带雄兵南下,咳咳咳...一扫羽夷。” “好!!!” 雷羿脸上一瞬间布满了兴奋的神采。 “汝等要是皆有国师之才,我大赢,何愁不能万世千秋!哈哈哈哈哈...” 笑毕,雷羿正色,面朝南方大吼道:“朕!乃天下之王!天下之主!汝等皆应效死力,报效我大赢!还记得先皇的教诲么?乱吾心者,虽强必克!犯吾境者,虽远必诛!!!” “乱吾心者,虽强必克!犯吾境者,虽远必诛!!!” 群臣齐声和道。 只有魏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第7章 迫生计入伍流民 腊月月底,朝廷大规模征兵的消息传遍了青州的每一个角落。各大城池的城门口,都张贴着征兵的告示。征兵站前,为了逃避饥荒的流民们排起了长队。这些之前只扛过锄头放过牛的农民,义无反顾的抄起大刀长矛,哪怕前方等待他们当中多数的,是有去无回。 青州,婉珠城。 “废物!统统的废物!雷家的垃圾!一头蠢猪!” 一家偏僻的庄宅之中,白发的老人正在大发雷霆,家仆们远远的躲在一边,不敢抬头。 老人的白发整齐的高束在头顶的布冠之中,额头上的皱纹也因此消减了不少,也正因为如此,他眉心的一颗痣就越发明显了。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不会觉察到,这位老人却已经是八十三岁的高龄。而此时此刻,这名精神矍铄的老者,却在自家的客厅中,大发着雷霆。 厅堂之上,坐着一名红衣女子,娇柔妩媚,细眉轻挑,正是柳莹霜。 “嘻嘻,沈叔,小声点儿,声音太大了,小皇帝会听见的。” “大雷子在的时候,都不敢动林州一根毫毛!这个小畜生!他以为他算老几?我们几个,为他爹打下的万里江山,居然就要毁在这小畜生的手里!” 老人越说越激动,在厅堂来回的走动着。 “用马匹和钢铁换粮?跟谁换不好,跟燕州换!他以为那燕州的白胡子老头儿是傻的吗?!那畜生要是敢发兵去打林州,不被羽人灭,就是被那白胡子老头儿灭了! “莹霜!多谢你今日来府上做客!只可惜老朽我气愤不过,心绪难平!多有得罪,请回吧,恕不远送!” 说完,老人一甩袍袖,转身进了内堂,还把内堂的门重重的摔了一下。 柳莹霜望着老人的背影,叹了口气,无奈的站起身,冲着老人的背影默默做了个万福,转身走出了大门。 一个贴身女侍卫已经在门外候了很久了,见主人出门,赶紧迎了上去。 “大小姐,怎么样了?” 柳莹霜的脸一下沉了下来:“老狐狸这么多年了,却还是那样油滑!” 红衣女子嗔怒着,吓得女侍卫一时间傻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柳莹霜幽幽叹了口气,淡淡的说道:“连老狐狸都不愿意帮手,难道他们几个的心血,真的就要付之东流了么?” 此时,在一旁的女侍卫突然觉得,自己的主人的背影,是那么的落寞。毕竟是女子之身,似乎有太多的东西,是她所不能承载的。 “那个...大小姐,刚才有朝廷的人来,请大小姐做此次出征的先锋...” 说完,女侍卫抬头看着柳莹霜的背影。 柳莹霜没有回头,只冷笑了一声,轻轻说道:“回去告诉那人,说本小姐有恙,又是女子之身,不宜再历戎马。” 说着,她轻轻的仰起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伯龙!阔雄!你们都已离去,只剩小妹,可怎么办呐!” ...... 眼下正是正午时分,婉珠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而与此同时,宅院之中。 当内堂的门重重摔上的时候,干瘦的老人却一下子舒缓下来,刚才的的雷霆大怒在这一瞬间仿佛一下子烟消云散。 老人轻轻摇了摇头,转过后堂,来到自己家的后院。 “莹霜,老夫,对不住你了。” 老人默默念道。 “爷爷!” 一声清亮的童音回响在院落中,一个穿着淡紫色小袄的女童欢叫着跑了过来,粉嘟嘟的脸蛋格外招人疼爱。 女童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的年纪,两个小发丫在头上摇来晃去,一下扑进老人的怀里。 “当年的青州四神将,龙虎皆已归天,现在,只有你这条蛇,和老朽这只狐狸了。可我们,又还能走多远呢?老朽已经没了儿子,不能再没有这个孙女了啊!”老人默默自言自语道。 “爷爷你说什么呢?” 女童睁着她水灵的大眼睛,望过来。 青州四神将中最年长的一位,“狐”将沈达沈伯通,此时才好不容将自己的思绪扯了回来。他摸了摸孙女眉心的一颗小黑痣,慈爱的看着她,而那些忧愁一瞬间被一扫而空。 “呵呵,爷爷又走神啦。小梒,怎么今天这么着急着找爷爷啊?” 老人眯缝着双眼,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小孙女。 “爷爷不乖~爷爷好久不来找小梒玩了~” “哈哈哈哈…”沈达爽朗的笑着,哪里还能看得出刚刚在厅堂经历的那一幕。 “爷爷,爷爷教小梒的小技巧,小梒学会了!”女童开心的摇晃着老人的双腿。 “哦?给爷爷看看。”沈达悠闲的往台阶上一坐。 沈梒高兴地应了一声,从旁边捡了一枚凹凸不平鸡蛋大小的石头,回到沈达面前。 只见沈梒将这枚石头捧在双手的手心,微皱着眉头,凝神屏气。 忽然间,沈梒的手心转起一阵诡异的旋风。之所以称其诡异,是因为这阵小旋风居然团成一个圆球的形状,将这枚石头腾空托起。这一小团旋风就好像有生命一般,在沈梒的手心里颠动着,蹦跳着。而那一枚石头,就正好处在旋风球的中心,不停的旋转。 此时,沈梒的眉头锁的更紧了,仿佛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突然,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从石头中央发出,石头一下破裂为两半,转出了小风团,掉落在地上。 风团一下散去了,沈梒嘟着嘴,很生气的跺了跺脚。 “爷爷!刚才小梒成功了的!” “呵呵呵”,沈达笑着,捡起掉在地上的两瓣石头。石头的裂口非常平滑,仿佛被利斧劈开了一样,而裂口的边缘却棱角分明。 老人两只手各托了一小瓣石头,笑着对沈梒说道,“小梒,你太急了。太着急,手里的风就会杂乱无章,就像这样。” 说着,一个轻巧的风团在沈达的左手瞬间形成,它将一小瓣石子托在中央。沈达轻轻一叫力,这一枚石子便被压为齑粉! 而当老人托起另一只手的时候,沈梒却发现,爷爷右手的风团转得更稳,那另一瓣小石子在风团的中心高速旋转着,变成了一个小黑团。 “感觉风是一层一层的,就好像你吃的千层糕,呵呵。”说着,沈达将右手的风团散去,让小石子落在手心。那一枚小石子,此时已经被打磨成一个浑圆的小球,在手中滚来滚去,煞是有趣。 “爷爷!这些小梒都知道的!可…可刚才就…”女童的嘴嘟的更高了。 “哈哈哈哈哈…” 院内,传来了老人爽朗的笑声。 ...... 柳莹霜想着自己的心事,独自一人走在婉珠城的大街上。街上的商贾行人,都默默的向这位明艳动人的美丽女子,投去注目的目光。 其中,也包括一名街角的乞丐。 “娘个西皮的,这娘们儿也忒水灵了吧,要是介绍给咱那阿猫傻弟弟,不知道他会不会回心转意呐。” 韩冰自嘲的笑了笑,裹了裹身上的脏棉袍。 自从得到了那一锭黄金以后,乞丐兄弟好不容易过了几天舒坦生活,可好景不长,再加上两个弟弟都好酒贪吃,现在韩冰手头的余钱已经不多了。于是,老大哥只好重操旧业,将原先丢掉的脏棉袍又捡了回来,裹在新衣服外面。 “倒是比原先暖和多了。” 捡回来旧棉袍的时候,韩冰如此说道。 今天的婉珠城很晴朗,韩冰一个人躺在墙角,享受着在婉珠城本不多见的阳光。手中的锡酒壶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闪亮。 “这玩意儿到底是干啥的啊。” 韩冰一个人自言自语道。 “要是当时老头儿没说什么后继有人啥的,咱早就把它卖了,看上去也能卖盘炒鸡蛋钱的。可老头儿嘟囔那几句,咱倒舍不得卖了,好像有啥玄机一样。难道这玩意儿里面藏了啥武功宝典?老头儿是个高人?高人也在朝廷做官?” 韩冰胡思乱想着,翻弄着手中的酒壶。忽然,当他翻到壶底的时候,发现那里有四个方块花纹,整整齐齐的。 “大爷我不识字啊!” 韩冰忿忿的把壶往地上一摔,想了想,又捡了回来。 “问问人不就行了嘛,要是什么制作年月啥的也就罢了,万一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想到这里,韩冰自己将这四个字记了下来,打定主意,分别问四个人四个字到底是什么。这样也没有人会知道连起来到底是什么。 “这是个‘兵’!”第一个人如是说。 “哦,这个啊,让老朽看看,哦,这是个‘伯’字。孩子,要多读书啊!”第二个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哎呀你烦不烦啊,这是个‘法’字,快滚吧!” “这位兄弟,你这个‘龙’字也写得也太丑了吧!”第四个人这样回答道。 “兵伯法龙?咱亲娘个西皮啊,这啥意思啊。” 正在韩冰愁眉苦脸之际,远处,跑来了一名大汉,满头大汗的来到韩冰的面前。 “嗯,嗯,大哥!” 韩冰撇了撇嘴,悻悻的将酒壶收在怀中,无精打采的问道:“怎么了咱的阿狗傻弟弟,你的木头疙瘩这一回能当几个钱啊?” 阿狗兴奋的将手中的小木雕举在手中,憨憨的说道:“嗯,嗯,大哥,这婉珠城就是好,嗯,嗯,这里的当铺,好大啊。掌柜的说,嗯,嗯,说咱的小老虎,能换八个钱呢!比以前的那家,多两个钱呢!嘿嘿...” 说完,阿狗傻笑着,眼睛都笑弯了。 “是啊是啊,咱的阿狗傻弟弟,要用这小老虎换来的钱,买一大块地呢!”韩冰在“大”字上拖了长音。 “是啊是啊!”阿狗兴奋的答道:“这可是咱娘给咱做的!咱要选一个能当最多钱的当铺,当最多的钱,然后买一大片地,娶一个大漂亮媳妇儿,生一大堆胖小子!” 说到这里,阿狗的嘴都笑弯了,在每一个“大”字上,都拖了一个长音。 韩冰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又无可奈何的岔开了话题:“你二哥呐?这又去哪里思念他的大媳妇儿去啦?该开工啦,不开工晚上就该饿肚子啦!” “嗯,嗯,二哥说,他当兵去了。” “哦,原来是当兵去了啊。那咱俩先自个儿...” 走在前面乞丐突然身形一顿。 “你”,“他”,“妈”,“说”,“啥?”“!!!” ...... 青州大旱,而对于东部婉珠城的影响却微乎其微。也正因为如此,在婉珠城外征兵岗应召入伍的人不是很多。人们更乐于做自己的买卖,来养家糊口。 “大...大哥!” 远处,一个有些瘸腿的胖子挥着手,兴奋的叫喊着。 “二哥!”阿狗也同样挥着手快步跑上去。 “啪!”韩冰狠狠的给了他一个巴掌。 “娘西皮个锤子,你吃饱了撑的!嫌大哥给你讨来的东西不够啊!不够你说啊!来这里送死啊!!!” 阿猫捂着自己的脸,很委屈的说道:“大...大哥,不怪大哥的...可咱...咱娘说了,娶媳妇儿要钱,要...要做官,小雪姑娘她...她...” “她!她!她怎么啦!”韩冰咆哮着,怒气像火山迸发一样。 “大...大哥,小弟去当...当兵了,以后可能再...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韩冰扯起阿猫的衣领,将他的脸揪到自己的面前。 “你嫌你大哥给不了你钱!给不了你官!是吧!给不了你!是吧!!!” “所以,那就来当狗屎的兵!你以为当个兵,就有钱了!就有官了!是吧!!!” “你以为,这样就能娶得了媳妇儿,对得起你死去的娘了,是吧!!!” “扯他妈西皮的蛋!这要杀人的!要送死的!!!你杀过人吗?!你杀过只鸡吗?!!!” “你一个人当兵,谁来保护你,谁来照顾你!!!” “大爷我打你,打的就是你这只傻瓜!!!” 韩冰越说越急,声音颤抖着,却如同炸雷一样轰在阿猫的耳边。 忽然,他甩开阿猫,大步流星的走到征兵岗前。 在征兵岗值班的,是一个略微偏胖的小吏。刚才的那一幕早就被他看在眼里。见韩冰走过来,略微抬起头,懒洋洋的用尖尖的声音说道:“一旦应召造册登记,不得反悔,否则就是戏弄藐视朝廷,死罪。” 说完,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忽的,面前的乞丐大声喊道: “韩冰韩默言!流民!应召!入伍!” 韩冰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命运已经被卷入了历史的车轮,再也无法回头。 “朱启十年十二月,帝诏,征流民入伍。次年三月,选精兵十万,兵发林州。” ----《嬴史记·军要》 第8章 梦南国夏荣白衣 “夏荣城位于燕州北部,古烈江的南岸。据传,夏朝的子民们为了纪念夏始帝杰指引他们发现了燕州这么一片富饶的地方,他们将第一次的落脚处称为夏荣。不管这个传说是否可信,夏荣城确实是燕州最早发现人类活动的地方,同时也是燕州最繁华的政治、军事、贸易以及经济中心。 由于燕州特殊的地理原因,北方的王朝一般很少对燕州拥有实际的控制权。而燕州一般也通过臣服和上贡来维持地区的稳定。燕州的政治决策主要由长老会做出,而长老会由五位长老组成。每隔五年,长老会便会推举一位大长老作为首领,管理日常燕州大小事务。大长老拥有决策权,但长老会拥有否决权。长老会便设在夏荣城。 历史上,曾经有过强势的大长老控制长老会的情况出现。嬴朝时期的钟萧就是最典型的一位。钟萧字叶秋,也有人称其为‘白胡教父’。” ----《云鼎政经考》 朱启十年腊月三十一日,燕州,夏荣城。 庆丰台位于夏荣城的中心。每年的除夕夜,人们就会聚拢在这里举行盛大的庆典,庆祝今年丰收,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人们会在这里点燃篝火,载歌载舞。知名的艺人们也会在台上拿出各自的绝活,为节日助兴。甚至连德高望重的燕州长老们,在这一天都会穿上便衣,扮成普通的民众,参加人们的游行。当长老们被认出来的时候,人们就会围着他呐喊喝彩。 燕州的很多民众甚至就是为了一睹长老们的风采,才远道而来参加这样的盛会的。每年,第一个认出长老的人,都会被大家认为受到了祝福,将会是来年最好运的人。而这样的风俗,也成为夏荣城最特别的一道风景。 而在人群的外围,曹云一个人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还记得,几天前当他悠悠醒转的时候,视野中的那名老人,以及老人那双犀利的眼神。 他永远也看不透那眼神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但却觉得,那一双眼神,直射自己的内心。当他周围的人,都在恭喜他被燕州大长老所救时,只有曹云自己才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惊措。 “什么?你说什么?救我的恩公是谁?” “我们燕州的钟萧钟长老呀!”身边伺候的丫鬟如是答道。 曹云发呆了很长时间,他有太多的问题,可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沿着父亲的路走下去,尽头,一切都会明了的。 最后,曹云这样安慰茫然中的自己。 “啊,云公子!你那一双黑色的双瞳写满了淡淡的忧伤,每一名美丽的女子,都为你而疯狂。啊,你那忧愁的脸庞,何时才能重现少年的英气,堪比清晨,那初升的朝阳~” 曹云皱了皱眉头,眼前迅速浮现出一名摇着折扇,身着白衣的美男子。在整个夏荣城,你可以不知道隔壁邻居家住着几口人,你可以不知道大街上的稻米卖多少钱一斗,你甚至可以不知道长老们叫什么,长什么样,但你绝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名白衣男子,无论男女老少都不会例外。 曹云只知道,他是燕州大长老的义子,至于他的名字,慕容瑾,是很多人做梦都不想提及的一个存在。 身后,一位白衣美少年飘转着身子,轻盈的跳到曹云的面前,用他那独特又“美妙”的嗓音说道:“我忧伤的云公子,今天是温暖的除夕,就让你解放开你的心灵,张开你的双臂。看,前面美丽的女子正在向你招手,妙龄的少女,正在向你传递着他们的爱意!”说着,这名白衣公子自己便迫不及待的“张开双臂”,向前面“美丽的女子”飘身而去。 “啊,我的这位小姐,你曾记得那一夜,你就像一只温柔的小鸟,轻轻地停靠在我的臂膀…” 前面的人群中,男人们厌恶的躲向一边,女人们却发出惊喜的尖叫... 正在曹云不知道是否该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时候,从黑暗中,走出一位硬朗的老人。 老人并肩站在曹云的身边。他已将刚才的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在眼神中看不到丝毫波澜。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却带不走他似乎刻在骨头里的威严。 “还在想你曾经说过的话么?” 老人的声音低低的,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压力。 “曹云答应过的,绝对不会反悔!” “不是答应老夫我的,是你答应你自己的。” 曹云一怔,转头向老人看去。老人的脸上看不出来表情,他的腮下飘洒着一副漂亮的白胡。 “云有一妹,此时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此刻曹云已经了无牵挂。曹云说过的,绝无反悔!” 思索片刻,曹云狠狠说道。 燕州的大长老,钟萧钟叶秋,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缓缓道:“你的一切我都明白。其实,老夫也曾经是孤身一人...呵呵,现在也是。老夫今日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说着,老人突然沉默了,他将目光投向远处,仿佛一瞬间的思绪也不知飘向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老人淡淡说道:“曹云,你愿意做老夫的第三名义子么?” “什么?”曹云瞪大了眼睛。 ...... 第二天,也就是新年的第一天,当第一缕阳光懒洋洋的照进院子的时候,钟萧踱步迈了进来,满面春风。 “子飞,你的伤还需要静养,不要急于一时!” 院落中,正在练枪的曹云停下动作,单膝跪倒。 “曹云拜见义父!” “呵呵,免礼免礼。”钟萧微笑着将新收的义子搀起。 “那一日,‘红锦蛇’还算看在你亲父的情面上手下留了情,否则,根本不会有现在你我父子一场啊。”大长老感叹着说着,忽的瞥见了曹云手中,黑色的长枪。 长枪的尾端靠近枪攥的地方,缠了几圈布条,将“夜枭”两字遮掩了起来。枪身在朝阳的照耀下,闪现着乌黑的亮泽。 “好一条耀钢枪!”钟萧是兵器的行家,看了一眼便情不自禁的赞道。 “义父…” “怎么?有话对你义父讲?” “义父!曹云原在京城,向我爹和师公讨教武艺,自觉枪法纯熟。可自从…自从败亡到现在,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义父乃燕国长老,希望能够对曹云指教一二!” 钟萧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只是随意找了一干净之处坐下。 “也罢,今日是新年,料也无事。子飞,与高人交手才是武艺精进之时。那一日,你与‘红锦蛇’交手,你又有何体会?” 曹云眉头一皱,当夜的生死又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眼前,耳边回荡着妹妹声嘶力竭的嘶喊。好久,曹云才将心中的澎湃勉强平息。 “柳…柳前辈本和我爹,我师公情同兄妹,不过多年不在京城。我也只听过青州蛇将的名头,不知其深浅。最令我不解的是,为何她的箭,能够神出鬼没,就好像…” “就好像箭能在空中转弯?”钟萧接道。 “对,能在空中转弯!” 大长老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子飞,你可知焏术?” 见曹云摇头,钟萧便接着说了下去。 “焏术是一种很神秘的力量,非常难以掌控,有人甚至付出一生的努力却抓不到它的半点踪迹。 “焏术变幻莫测,可以幻化成风,幻化成火,幻化成其他各种奇妙的运用。我们人族如果能够灵活掌握其中的一种,就可以被称作焏术师。” “义父,你是说,柳前辈其实是…”曹云问道。 “是的,‘红锦蛇’柳莹霜上马将,下马侠,然而其实,她更是一名焏术师。”钟萧的目光变得有些深远,仿佛这讲述勾起了他的某些回忆。 “她最开始将箭射向哪个方向,其实根本不重要,因为她可以用焏术,控制箭射向哪里。毒蛇吐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这条蛇来自于哪个方向。” 曹云听在耳中,大感惊奇,父亲和师公从来没有对他讲过这些。 钟萧呵呵一笑,站起身来。 “有些古老的家族,天生就能使用焏术。这样的人并不多。普通的人据说只有修武修到最高境界,才能悟到焏术。我想,这也是你父亲不曾对你提起的原因。呵呵,老夫没有这样的能耐,希望我子,能有这样的机缘!”说着,老人别有深意的看了看曹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身就要离开。 “义父,曹云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钟萧停下身:“但说无妨。” 曹云定了口气,朗声说道: “义父!义父搭救曹云之时,曹云便觉义父不是普通人等。不过当时曹云也没有想到,义父居然就是燕州大长老。不过,也正因如此,曹云才有一问。曹云这几日于此,见燕州壮士皆是好汉。燕州粮草充盈,富甲天下,义父却为何甘居人下,岁岁朝贡于北陆?恕曹云直言,若义父有意平定天下,孩儿愿做马前卒,为义父建不世之勋!” “哈哈哈哈…” 钟萧听到了,却仰天大笑,笑得曹云有些发愣。 “义父,若曹云有何说错之处,还请义父见谅。” “你的话,老夫记下了!不过子飞,老夫也有一句话要你谨记心中。男儿立于天地间,叱咤风云,所凭靠的,不一定是武力!” 说完,钟萧快步走出院落,很快消失在了曹云的视野中。 曹云皱着眉头,细细琢磨着钟萧的话,却想不出到底暗中有何所指。最后只能摇摇头,继续抄起手中的乌枪打练了起来。 而曹云不知道的是,当钟萧走出曹云宅院的时候,一位白衣美少年却摇着折扇出现在门前。 他已经在门前守候多时了。 “慈祥的父亲,我那多愁善感的准弟弟现在恢复如何了?”慕容瑾眯缝着双眼,似笑非笑的望向自己的义父。 钟萧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在这一瞬间,突然变得阴冷了几分。 “孩儿明白了。” 白衣公子转身退下,没有再多说什么。 ...... 当日夜晚,曹云早早的打发了仆人,独自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 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曹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自己的师公,想起了自己妹妹。 “小虎哥!” 女孩银铃似的呼唤仿佛就在昨天。 可如今,事过几日,如历千年。 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曹云的周围,闪现出清亮的银泽。南方的冬天没有像北方一样刺骨的寒风,一切都是那样的宁静。 静的有点让人可怕。 曹云不再去回想,胸口的伤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有点隐隐作痛。 流着曹家的血,就要走曹家没有走完的路!答案就在路的尽头! 渐渐地,眼前的事物变得朦胧,月光仿佛变得亮白,遮掩掉了一切。 “叶儿黄,马儿壮, 蓝蓝的天空鹰儿翔, 美丽啊我的家乡。 罗织裙,红锦袖, 水灵灵又是谁家的姑娘, 羞答答的把谁放心上。 ……” 忽然,一首北方古老的民谣从窗外传来,飘飘扬扬,悠悠转转。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轻拨听者的心弦,在胸间回荡。 曹云一时间睡意全无,倾耳聆听,一股伤愁顿时涌上心间。过去的种种又仿佛回到眼前。 这是北人的歌谣,怎也出现在这里? 曹云翻身坐起,将手边不离身的夜枭枪背在身上,来到院落之中。 歌声从不远处的屋顶传来,在屋外倾听便更加清晰了。一个人影坐在那里,朗声歌唱。曹云勉强能看得出是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其他的却看不分明。 白衣男子似乎注意到了这边院落的动静,也不搭话,将一首民谣唱毕,似乎伸手向这边挥了挥手,之后转身离去。 曹云一愣,这男子单唱北方的民谣,是特地引自己出来,要自己跟上去么?他心中疑惑,便也暗自一叫力,腾身跃上屋顶,向那白衣男子的方向追了下去。 白衣男子在前面引路,曹云在后面本想追上问个明白,却发现这一男子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身法也异常灵动,曹云能勉强跟上就已经是极限。 二人辗转腾挪,不一会儿便出了夏荣城,向东边直奔下去。 一出城,白衣男子的身法陡然加快,曹云暗自吃惊,但论速度和灵巧,除了“红锦蛇”柳莹霜以外,曹云还没有见过如此出众之人。 燕州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曹云想着,也紧紧跟上,追了下去。 约莫出城跑了五里多地,前方的男子却忽然闪身不见了。 而当曹云细细打量周围之时,他却发现这是一处非常奇特的地方。 他的前方陡然凹陷下去一个很深的谷地。说来也怪,这谷地就好像被上古的神明用巨锤砸陷进去的一样,周围是陡峭的崖壁。燕州多河网,这样的峭壁并不多见。 曹云现在就正处在峭壁的上方,借着月光向谷地中看去,里面雾气朦胧,郁郁葱葱,看不分明。 难道那人就是引我来此?又有何用意? 正当曹云纳闷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那亲爱的准弟弟,希望我们有缘再会吧。” 正当曹云惊讶万分,还未有所反应之时,突然只觉身后一股大力传来! 力道虽不伤人,却极其雄厚。曹云猝不及防之下,登时向前紧迈几步想稳住身形。然而他忘了,他的身前,是陡峭的悬崖! 风声贯耳,景物变幻,曹云重重的跌落谷底,再没有声息。 第9章 骗酒宴巧遇佳人 “让一个人去天堂,送他去商栾。 让一个人下地狱,送他去商栾。 商栾城其实不是一座城,而是数十个小城组成的城邦。小城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更没有高耸的城楼。它们之间的分界有的时候只是一条小河,有的时候只是一条道路,更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堵不到一人高,低矮的篱笆墙。 商栾座落于青,燕,林三州交界,自古以来就是青州,乃至全云鼎大陆的商业贸易中心。林州的丝绸,青州的马匹,钢铁,燕州的粮食,上至官方朝廷,下至黎民百姓,几乎所有的贸易都是在商栾城完成的。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你就可以买到这个大陆上的一切,包括你想到的,和你想不到的。 这里有全世界最富有的富商,富可敌国,这里也有全世界最贫穷的乞丐,衣不蔽体。 如果你认为管理商栾城是一件很复杂很艰苦的事情,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恰恰相反,在每个朝代,商栾太守是所有官员中最肥的肥差。做商栾城的太守,完全不需要管理大小政事,因为你根本管不着。商栾城复杂的地下帮派和商业联盟,在长期的演变中已经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如果你有纠纷冤案,找太守还完全不如去找管理此地界的帮派老大,这样处理的更快。 做商栾太守,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收税。每一年年末,各大富商联盟和帮派的首领,都会拿出自己一年盈余中的一部分,上缴给朝廷。实质上,这不仅仅是赋税,更是一种实力的象征,一种做派。如果哪一年,某一个联盟帮派上缴的税费大幅减少,那么恐怕它的势力很快就会被其他帮派在商栾地图上抹除了。 商栾城复杂的联盟派系几乎没有人能理的清。以嬴朝年间为例,以‘马王爷’为首的五大帮派,为了商栾城的商业利益几乎整整绞斗了数十年。这些人的真名在历史上都无记载,但却暗中影响着整个云鼎大陆的政局。 ----《云鼎政经考》 诛天元年二月,商栾城北。 当天光未亮的时候,大街小巷中的商户们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期待着今天的好天气也能给他们带来好运气,带来一笔好买卖。各式各样的店家招牌下,伙计们有的忙着擦拭着店前门窗,有的已经开始在门前招呼客人了。 正在这个时候,从街北却走来了一名威武的将军。这名将军手按佩剑,踱着方步,新擦拭的盔甲反射着朝阳,显得格外亮眼。一缕红色的盔缨飘洒在脑后,威武异常。将军的身后跟着两个耀武扬威的侍卫,一个高大魁梧,另一个略有些矮胖。二人虽然都只穿着普通的军服,下巴却似乎抬到天上,丝毫不介意周围人们惊奇以及敬畏的目光。 将军来到一间格外豪华的店面处停下,抬头向上看去。招牌上,“商凤楼”三个鎏金大字显得格外耀眼。 一名伙计急忙从店里跑出来,殷勤的问道: “哟,三位军爷!这么早啊!这是哪阵香风把三位军爷给刮来了!” “放肆!”为首的将军满心不悦:“本将军乃是乾镇大督军,总指挥使刘超!本将军放个屁,整个乾镇都要颤三颤!一阵风就把本将军刮来?你当本将军是纸糊的不成?!” “小的不敢,小的嘴臭,小的知错!三位军爷里面请!” 伙计连忙道歉,忙不迭得将刘超三位让进二楼的一间包房。 包房很宽敞,一张宽大的上等红木桌被擦拭的干净。边窗微微开着,朝阳和清爽的晨风让这里显得格外清新。 在包房的一边,有一部分用纱帘隔开,纱帘内置着一张小凳,别无他物。 “这位将军,这是本楼最好的包房!” 刘超斜着眼在屋中鄙夷的扫了一圈,旁边那个高大的侍卫赶忙紧走两步,在靠窗的主位上掸了掸本不存在的尘土。刘超这才一屁股坐下,很不满的说道: “他奶奶的,这样的小破馆子就是最好的了?!” 伙计满面堆笑,连忙躬身:“实在抱歉,让将军瞧不上眼了。不知几位将军是来用些早点,还是...?”伙计一边说,一边投来问询的目光。 “本将军不用早点!快将你这里最好吃的酒菜速速摆上!本将军要为你等鉴定一二,看值不值你们这个招牌!” “是是!“伙计连忙应道。 “等一下!不管你们上什么,外加两盘炒鸡蛋!” 伙计迟疑了一下,没再多问便连忙退下,顺手带上了房门。房门外,响起了伙计清亮的呼喊:“好酒好菜!上凤翔席!” 凤翔席是这里的招牌,最好的酒宴,当然,价格并不是寻常人等承受得了的。 “...外带两盘炒鸡蛋...” 伙计的后半句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当房门合上的那一刹那,上首位的将军仿佛一下像泻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刚才的威风一瞬间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娘个西皮的。这一身破铜烂铁也忒重了吧,压的本大爷连气都喘不过来啊!” 阿猫在一旁担忧的问道:“大...大哥,咱这回偷...偷跑出来,不会有...有事吧...” 还没等将军说话,阿狗在一旁憨憨的笑道:“嘿嘿嘿,嗯,嗯,二哥你就放心吧!嗯,嗯,咱大哥啥时候害过咱呐!” “哎呀你就放心吧!管咱的张头儿今天也偷跑出来喝花酒来啦!咱只要能在日落前赶回去就万无一失!” “刘超”,不,应该说是曾经的乞丐大哥韩冰,一边答着,一边艰难的将两只脚翘在旁边的椅子上。翘上去的一刹那,整个人仿佛都好像舒坦了下来。 “不过咱的阿猫傻弟弟,你下次偷这身破铁的时候小心点,今天就差点惊动了别人。送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听见了吗?” 阿猫连忙点头,刚想说什么,只见韩冰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门一开,伙计进来开始布菜了。 不一会,桌上便布满了精致的菜肴。 凤翔席本是八人席,八荤八素,在商凤楼顶尖名厨的烹饪下,这美味佳肴犹如一道道精美的艺术品。整个包房内顿时香气四溢,即使是最着名的美食名家,恐怕也要流下口水来了。 而座位上的“将军”却皱了皱眉头:“这也算是好酒好菜?!唉,本将军真是瞎了眼!” 说着,“将军”的脸上流露出极其嫌弃的神色,仿佛再看一眼都是对自己胃口极大的不尊重。 “呵呵,将军见谅,小店小本生意,实在是难比将军府中的美味佳肴啊。” 一旁的伙计急忙赔笑道。 “算了,将就将就糊口也罢!” “将军”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随后便像赶苍蝇一样冲伙计挥了挥手。 “记住,本将军要和兄弟们商议事情,不得随便进来打扰!” 伙计满脸堆笑,连声诺诺而退。 走的时候,他轻轻合上了房门。如果,在此时,他真的进来“打扰”一下,他可能看到他做梦也想象不出的奇景。 “炒鸡蛋啊我的炒鸡蛋,不许抢大爷我的炒鸡蛋!” “大...大哥,这...这是啥...啥肉啊,好香啊!” “嗯,嗯,还是当兵好啊嘿嘿嘿,当兵能吃上我娘都没吃过的菜!” 如果做这桌酒宴的厨子见到这样的场景,有理由相信,他的心,在滴血。 ...... 日头渐渐升起来,照在人们身上,暖洋洋的。 “哎呀呀呀娘了个西瓜皮的,爷这一回不能再吃了,再吃,再吃爷只能滚回去了。谁再动筷子,谁是孙子!哎孙子,你咋还在吃啊!” 阿狗正在艰难的往嘴里塞着一只猪蹄,阿猫早就瘫在旁边的椅子上,半天说不出来话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爆发出开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你看你那样子...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旁边的一阵什么响动似乎引起了韩冰的注意。他的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一样,一瞬间戛然而止。 韩冰大瞪着双眼,向包房边上的纱帘后望去。 纱帘后,一扇不起眼的脚门一开,走进一名妙龄女子。 女子用淡黄色的华衣裹身,怀中抱着一张古朴的琵琶,将曼妙的身段半遮在身前。纱帘的朦胧却遮掩不住她秀美的脸庞。水一般乌黑的长发上别着一支淡绿色的翡翠簪。 “娘...娘...娘个那啥皮...本大爷不是不让人进...进来打...打扰的么...” 韩冰觉得自己犯了和阿猫傻弟弟一样的病。 女子微微一笑,飘身万福。 “这位客官,小女子只是来为诸君弹唱助兴。若是客官不喜欢,小女子告退便是。”女子的声音回响在耳边,煞是好听。 “......” 韩冰一时间忽然无言以对。 “那...小女子告退。” 说着,女子再次欠身,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一下!大爷...本将军岂又能惧怕一个弱女子!你且弹来。本将军看你弹的如何?” “是”,帘中的女子抿嘴低笑,便向帘后当中的小凳上一坐,开口问道:“不知客官点唱哪首?” “随...随便,唱你拿手的便罢!”韩冰有些底气不足。 女子此时便不再多问,纤指轻拨,清丽的琴声从帘内婉转而出。琴声灵澈轻动,仿佛阳春三月,冰雪初融,清灵的流水回转于静谧的山谷,流淌于听者的心头。不知觉的,女子拨动的仿佛不是琵琶,而是听者心中,某一根不知名的心弦。 女子轻启朱唇,嗓音犹如黄莺清鸣,娓娓动听。似静谧山谷中的一缕清风,恍惚而过,细腻柔美,如幻如梦,恍若天籁。 “幽幽夜,月如皎,照无眠。 九秋菊,流细水涓涓。 人过往,曾时光流逝, 朦胧处,却只见落红三千。 往事如云,恍惚从前, 不知故人何处去, 品一杯香茗, 轻舞霓裳, 绕指香兰...” 一曲唱毕,包房内,了无声息。 这是三个曾经到处漂泊流浪的乞丐,也许为了一口发霉的馒头而到处遭人白眼和羞辱。他们本没有尊严,从不曾奢想过能有一顿像样的酒食,更何况今日的独曲。 许久,阿猫轻轻的说道: “大...大哥,你...你哭了?” “哭你娘的西皮蛋!”韩冰突然站起身,用手抹了把脸,笨重的铠甲发出难听的动响:“这都哪般时候了?你们两个都听傻啦?该走啦!” 两个弟弟这才不情愿的站起身,悻悻离开包房。 韩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默默的朝帘内看了一眼,低声道: “多谢姑娘!” 随后便转身离去。 女子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第10章 善心肠无赖兵痞 当“刘将军”穿着一身闪亮的盔甲走出商凤楼的时候,店里的伙计谄笑着跟了上来。 “哎哟这位将军,这是要走啊。” “是啊!”“刘将军”皱着眉头,身后的两个侍卫也一副不满意的样子:“这饭菜真是难吃!本将军的狗都比这吃的强!” “是是是”,伙计连声附和着,身子却拦在三人的面前:“小店只是小生意,师傅厨艺不精,让将军耻笑了,耻笑了。” “那还不快滚?!”“刘将军”面有愠色。 “是是是”,伙计应着,可身子却没有动:“将军,您看,这饭钱好像是不是还没有...” “放屁!”“刘将军”突然间大发雷霆:“本将军每日操劳保一方平安,今日好不容易得闲,你们却拿屎一样的东西来孝敬本将军!本将军不跟你们计较,你们居然还有脸向本将军要钱?!” 说着,身后的两名侍卫一左一右,将伙计围在当中。 可伙计却还是那样笑着,好像根本没有觉察到一般。 “将军,您这就让小的不好做了嘛。” “小的们也知道将军为民操劳,守地方平安甚是不易。”身后,忽然传来一位中年掌柜的声音:“可将军也要体谅我们这小本生意呐。这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马王爷的产业呐!” 掌柜的特地在“马王爷”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什么他妈牛王爷马王爷的!惹本将军不高兴,本将军动动手指头,让他尸骨无存!”“刘将军”横着眉毛,气粗的说道。 “哦?将军不知道马王爷么?”掌柜的眯缝着双眼,上下打量着“刘将军”。 “哈哈哈哈哈”,“刘将军”看了一眼掌柜,突然大笑了起来,笑着,转身朝自己高大一点的侍卫说道:“你说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啥?”高大的侍卫好像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刘将军”。 “你说说,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刘将军”用一种很奇特的语气,将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侍卫忽然恍然大悟的应了一声。 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人们惊讶的看到了一件无法理解的事情。 这位乾镇的“刘将军”,就这样在两位侍卫的帮助下,开始慢条斯理的脱去身上的盔甲,一件一件的,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 一时间,就连掌柜的也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当所有的盔甲卸去之后,高大一点的侍卫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将盔甲小心的包在包裹里,背在身后。 “小伙计”,“刘将军”拍了拍伙计的脸蛋,笑得比花儿还好看。 “娘个西皮,快跑!!!” 他突然大声吼道,惊得伙计向后一跳...... 在这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商栾北部的一个小城中,商家行人们惊讶的看到,大街上发疯一样的跑着三个士兵,后面五六个强壮的伙计紧追不舍。为首的一个士兵还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他亲娘个西皮的啊!!!这里的人怎么这么野蛮啊!!!连将军都不怕啊!!!” ...... 晌午时分,乾镇南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坡。 三个士兵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傻...傻弟弟,我们是不是...将他们...甩掉了...”韩冰张着大嘴,无力的向阿狗投去问询的目光。 “嗯,嗯,大哥...大哥...他们..没追...过来...”阿狗背着沉重的盔甲,汗珠顺着脸颊向下直淌。 “大...大哥...三...三...三弟,你们...能...能不能...别学...学我说话?” 韩冰重重的给了阿猫一拳,躺在地上三个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 “这位将军...”忽然,风中似乎飘来一个不太清楚的声音。 “大...大哥,好像有人叫...叫你。” “啥?又追上来了么?”韩冰一骨碌身从地上爬起来,四下张望了一下,却哪里有追兵的影子? “这位将军...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 韩冰一个激灵,转回身一扫,却只见一位老人,蜷跪在自己的跟前。老人用一身肥大的黑袍将自己干瘦的身躯包裹起来,宽大的兜帽下只能看到斑白的发髻,整个人却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喂,老头儿,快起来吧!你认错人啦!” 老人却没有动,只是把头埋的更低了,听口音,似乎并不是中原人。 “将军大人,求求你行行好,救救我的女儿吧!” 韩冰晦气的摇了摇头,扑通一声盘腿坐在老者的面前: “老头儿,咱不是什么将军,充其量不过是他妈一个小兵蛋子。你见过大将军给人追的满地跑的吗?” “嗯,嗯,咱大哥不是将军。”阿狗也在旁边帮腔道。 老者颤巍巍的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男子。人们这时才能看到他那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和布满泪痕的双眼。 韩冰突然只觉得心里面不太好受。 老者迟疑了一下,轻轻问道:“可刚才,您不是...” “嗨,刚才是装的!你没看不是被人家识破了,这才追到这儿来的么?老头儿,咱不知道你有啥难处,可咱确实不是啥将军,说实话连个正经兵蛋子都算不上,只是出来混口饭吃。咱想帮你也帮不起啊。” 老者略微点了点头,眼里面一下失去了神采。他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身子再转身向南走去。 “娘个西皮的!”韩冰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老头儿,你等一下!” 老者停住身体。 “那什么!虽然咱只是个兵蛋子,可总是长耳朵的人!老头儿,看你也没啥好投奔的人,你要是不介意,就跟咱哥仨说说看,就算帮不上忙,也帮你出出主意不是?” 老者看了看三兄弟,随后重重叹了口气,又颤巍巍的走回到三兄弟的身边坐下,缓缓的讲述了事情的由来。 原来,老者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意人,膝下有个女儿。每年这个时候,老者都会到商栾来买卖一些布锦,以支一年的用度。可今年从家里出发的时候,自己的女儿不听话,非要跟来说要见见世面。自己被缠的没有办法,于是只好由着她。 可这一回偏偏就出事了,三天前,自己本来带着女儿在街上寻找合适的店面买家,可走到商栾北锦绣坊一带时,自己一回头,女儿就不见了。老人心急如焚的在大街小巷找了三天,可愣是没有找到女儿的踪影。这一天看到自称是“将军“的韩冰,走投无路才跟过来恳求的。 老者说着,眼角边不住的流下了眼泪。 阿狗默默的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从怀里掏出一只啃剩下的猪蹄,递到老人的跟前。老人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收下。 韩冰眯缝着眼睛,静静的看着老人,冷冷的问道: “你说完了?” 老人默默点了点头。 “咱来问你,你有仇家吗?” 老人摇了摇头。 “你女儿是傻子吗?” 听到耳中,老人皱了皱眉,刚想出言反驳,却听眼前的男子说道: “老头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兄弟三个费半天劲听老头儿你扯谎扯了半天,可到关键的地方又都不告诉咱,这也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吗?” 老人抬眼望着韩冰,略微有些吃惊。 “娘个西皮的,咱来问你,你女儿只是失踪了三天,你求人的时候不说帮帮你找你女儿,而是说救你女儿,你敢说你没有隐瞒你知道的东西?” 老人一怔,没有说话。 “你说你卖点布就能支一年的用度,那得要好几车吧?看管照顾这么多东西,可需要不少伙计吧?你老头孤身一人就能抗得住? “再说老头儿你那身看着就不爽的袍子,比咱做乞丐时候穿的还难看。老头儿你一卖布匹的,不给自己招呼件好衣服? “刚才你说了,你女儿是第一次跟你到商栾来,别人不可能知道。除非你女儿脑门儿上写着‘抓我抓我’,就算再无脑的流氓,也不会见个漂亮姑娘就绑票吧? “老头儿,你该不会以为,你把你这套词儿一讲,就有哪一位傻了吧唧的将军问你姑娘长啥样,贴出来告示查访吧? “别说你去求将军,就是求神仙,神仙也不会理你的!算了傻弟弟们,咱走了!” 说着,韩冰拍拍屁股站起身,招呼自己两个兄弟转身就要离去。 “少侠请留步!“身后传来老人淡淡的声音。 韩冰皱着眉头向老者看去。 “唉,也罢。”老人叹了口气,默默的站起来转回身,将佝偻的背影对着韩冰,慢慢的开始摘下黑袍上的兜帽,褪下自己身上的黑袍。 “哎嗨嗨,老头你咋长一双这么尖的耳朵啊!哎娘个西皮的,就算是尖耳朵也不用脱衣服吧,咱几个大男人的...” 韩冰话说到一半,突然又被噎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声音。他身后的阿猫阿狗,早就看的呆了。 老人的黑袍中,却是一身华丽的锦缎,在阳光的反衬下显的格外耀眼。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老人的身后,展开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翅,如一团巨大的乌云,在风中展开! “老头儿,这不会是假的吧?!”这是韩冰许久说出的第一句话。 老人缓缓的转回身,轻轻地说道:“我们是林州的羽人。现在你知道我女儿为什么被绑架了吧?” 可此时,韩冰的眼神中却充满了异样的神采。他绕着老人转了三圈,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老头儿,你能飞吗?能飞咱就帮你!” 老人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我们羽人男子是黑翼,女子是白翼,只能在晚上借助月光飞一小段。我年龄大了,现在又是上午,飞不起来啦。” “是吗?”韩冰兴奋的抚摸着羽翅上的羽毛,略微有些不甘心,“一点儿也不行?” 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 “哎呀呀,可惜了这么一大扇翅膀啊,这要是夏天当扇子扇肯定不错啊。” “少侠,我们羽人来商栾做买卖,要冒很大的风险,尤其是年轻的羽人女子。”说到这里,老人的神情一瞬间又黯淡了下去:“我女儿就是被抓去给人做奴工了啊!” 说着,老人默默的捡起地上的黑袍,哆哆嗦嗦的穿在了身上,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下。 “大...大哥,你就帮...帮帮老头儿吧。”阿猫在一旁突然发话了。 “嗯,嗯,大哥,老头太可怜了,你聪明,嗯,嗯,帮帮他吧。”阿狗也跟着说道。 “帮你妈的蛋!能做这种买卖的,咱一个小兵蛋子能帮得上吗?”韩冰走过来往两个傻弟弟的身上一人狠狠踹了一脚。 “你知道商栾的水有他妈多深啊!他们连刘超总指挥使都可以看不起,能瞧得起咱吗?大爷我的心肠有那么好吗?” 说着,韩冰在阿猫身后狠狠的推了一把,阿猫一个趔趄被推到了老者的身边。 “咱说你这老头也真是不要命了,明知道自己危险还一个人到处跑,你就不怕和你女儿一起被人卖了?阿猫傻弟弟,你给咱把他看好了,别让他给大爷我乱跑! “营里面,这两天你能给大爷我瞒着就给我瞒着,三天以后你大哥要是还没回来就向上头告发咱,说咱当了逃兵,派出人来抓咱。听见了没有!还有,回去记得把那包破铁还回去,记得小心点!” 阿猫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头,老人呆呆的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阿狗在一边跑过来,憨笑着说到:“呵呵,老人家,嗯,嗯,大哥已经答应帮你了,你就放心吧!天底下没有大哥办不成的事嘿嘿嘿。” “娘了个西皮的!碰上这么个倒霉蛋!” 一边骂着,韩冰一边向南边的商栾城走了下去,将两个弟弟和那一位羽人老者,晾在一边。 第11章 入虎口智计脱身 “林州位于云鼎大陆的西南,以高原地形为主要特征。林州多树木山林,这里生活着一个非常古老的种族,羽人族。 羽人的身材一般要比正常人类矮小,耳朵很尖,其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在身后会长有一对巨大的羽翼。幼年羽人的羽翼是银色的,成年以后,羽人男子的羽翼就会逐渐变成黑色,羽人女子的羽翼变成白色。但也有例外,羽人皇族的羽翼始终是银色的。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羽人的祖先本可以不分白天黑夜的飞翔,直到他们飞累了为止。后来连神都开始嫉妒起了羽人,于是给羽人族下了一个很深的诅咒,让他们不再能在天空翱翔。破解这个诅咒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月光。 其实,后世的人类学者们认为,利用月光飞行,只是焏术的一种应用罢了,所有羽人天生都会使用一种将月光转化为飞翔力的焏术。可羽人不这么认为,因为这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们会长有巨大而又美丽的双翅。 羽人善于弓箭和纺织,一位箭术高超的神箭手或者一位纺织巧匠,在羽人族中的地位是非常高的,仅亚于皇族。也正因为如此,在如今的青州还流传着一句老话,“林州刺锦甲天下”。“锦”其实单指林州华贵的羽锦,直到现在都还是贵人们身份的象征。“刺“指的就是刺客。夜间,一个羽人神箭手的震慑力是非常惊人的。 在古代,人族对于羽人的了解非常少,这也和羽人一般生活在林中,无法和人类沟通有关。不过,也有一些生活在青,林两州交界的羽人,会暗地里跑到人类的城镇中,用羽锦换取对于林州来讲的稀有资源,比如盐巴,金属等等。这种交易在古代是非常危险的。因为会有一些人族专门捕获羽人,特别是羽人女子,并把他们当作稀有的玩物卖给有钱人。很多羽人一夜之间沦落为奴隶,陷入悲惨的命运之中。” ----《云鼎杂谈》 韩冰又一次走在商栾北部的大街上,不由得百感交集。此时的他已经换好了一身乞丐的衣服,这是他向另一个乞丐勒索,哦,应该说是借来的。 “大爷我今天打着一套回马枪呐~” 韩冰突然觉得,这一身衣服穿起来,格外的合身。 “咱还真是乞丐的命呐。” 他摇了摇头,努力的把这想法甩出脑海。而当他四处打听,终于打探到锦绣坊的具体位置之时,他的头皮已经开始发麻。 “咱姑奶奶个西皮的,这锦绣坊咋就在商凤楼旁边呐!” 韩冰吐了吐舌头,急忙转入附近的一条小巷,幸好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商凤楼的门前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乞丐的怪异行踪。 随后,韩冰一个人蹲在角落里,默默的发呆 ...... 第二天清晨,当人们又要开始新一轮忙碌的时候,大街上却跑来了几个七八岁的孩童。他们每人拿着一根糖葫芦,手拉手大声唱着一首奇怪的歌谣: “蓝蓝的天空白云飘, 漂亮的姑娘藏金娇。 银白的羽毛亮如雪, 白花花的银子金元宝。 嘿,金元宝!” 他们蹦啊跳啊,越唱越顺,越唱越开心,甚至有一些其他人家的孩子,也参加到他们的队伍当中来,兴奋的拍着手应和着。 一个店里的小伙计快步跑了出来,找到唱歌谣的一个孩童,笑眯眯的问道: “小公子,这首歌真好听,是谁教你们的呀?” “是一个乞丐哥哥!”孩童天真的答道。 “哦,那能带我去见见他吗?” “好呀,就在那边!” 孩童指了一个方向,随后便跑了过去。 一条小巷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乞丐正在墙角沉睡,打着轻微的鼻鼾。 “好,谢谢小公子!” “不客气!”孩童一转身跑掉了。 小伙计轻手轻脚来到乞丐的身边,突然,立掌成刃,在乞丐的脑后摸了一下。 “呵呵,鱼儿上钩了。” 这是韩冰最后的想法,随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 锦绣坊,内堂。 内堂的正中央坐着一名光头大汉,脸上深刻着一道尺长的刀疤。一名师爷打扮模样中年男子垂首站立于上首处。堂下,小伙计重重的将一个乞丐摔在地上。 “马王爷,造谣生事的主已经给您带来了。”伙计长相很普通,脸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 正中央的光头刀疤大汉,也就是伙计口中的“马王爷”,冷冷的从鼻中哼了一声,鄙夷的向地上看去。内堂的中央,一名穷酸的乞丐趴在地上,嘴边似乎还流着口水。 “就是这么个杂种?” 伙计点点头。 “他奶奶的,就这么个杂种就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快快拖出去,找个地方做了了事!省的老子看了烦心!” 伙计应了一声,刚要过来将乞丐扛出去,却只听旁边一个声音低低的说道:“且慢。” “哟呵”,马王爷斜眼看了看自己师爷,“这杂种是你亲戚?” 师爷没有搭话,慢慢走到乞丐的旁边,默默端详了一阵。突然,他用手用力一下扯开了乞丐的衣襟,里面,却露出了大嬴朝当兵的号服。 师爷站起身,毕恭毕敬的朝堂中央的男子拱了拱手说道: “主子,此人来历可疑,望主子明察。” “哎哟呵,这杂种居然还是个兵蛋子!”马王爷撇了撇嘴,饶有兴趣的端详了这个乞丐两眼。 “主子”,师爷在一旁接口道,“今日可是大日子,以小人看,此人很有可能是哪个帮派的细作。不妨先将此人看管起来,等今晚烛龙会一过,主子再好好赏他也不迟。” “嗯,有理。”马王爷撇嘴点了点头:“不能让这小杂种坏了老子今天的心情哈哈。蛋子!把他给老子好好看着,明日再好好赏他!” 名叫“蛋子”的伙计点了点头,轻轻用手一拎,乞丐便像一个一捆柴草一样飞到了伙计的肩上。他冲马王爷躬了躬身,转身退了下去。 ...... 当韩冰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落日的夕阳从小窗口照进来,红彤彤的一片。 “他娘的西皮的,那小哥的手咋这么重啊,打的大爷我骨头都酥了。”韩冰呲牙咧嘴的活动了一下筋骨,细细的开始打量周遭。 这是一间很小的柴房,身边堆满了干柴。窗口很小,没有办法出入。柴房的门被人在外面用铁链锁上,被风一刮吱呀吱呀的响。 韩冰悄悄来到门前,顺着门缝从里向外望去。门外是一处不大的宅院,宅院当中摆放着很多桌几,很多大小不一的木盒摆放在桌几上,不知有什么用处。如果说大户人家搬家,倒是勉强说得通。 柴房的门前,一个壮实的大汉正在侧脸背对着自己,腰间挂着一把腰刀,此时他嘴里正啃着一张大饼。 “喂!这位大哥,给张饼吃呗!”韩冰冲大汉低声喊着。 大汉扭头向门口瞪了一眼,回头不予理睬。 “喂!这位大哥何必呐,咱五湖四海皆兄弟嘛是不是。你说你们当头儿的说要拿我怎么样?有说过要我的命吗?” 大汉向这边扫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不过神情却缓和了许多。 “你看对吧,你头儿只是叫你盯着咱,让咱别跑,你看咱像是能跑的人么?你一个人也是盯,俩人唠嗑也是盯,你说咋着盯合算?” 大汉又向这边瞅了两眼,闷声说道: “可饼俺可不分你!” “哈哈哈,不分就不分,话说大爷…那什么…咱昨天吃了个脑满肠肥,今天倒也不饿。刚就是跟你搭个讪儿。”韩冰嬉皮笑脸的,又使劲把柴房的门缝扯大了一些。从门里丢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盛着半瓶黄色的粉末。 大汉一看,两眼直放光,急忙从地上捡起来仔细瞧看。 “哎呀,这不是俺家的孜香嘛!小兄弟你从哪搞到的?” “嘿嘿嘿”韩冰笑着说道:“大哥,咱一看你就是咱那边儿的人,咱是梓丹的,你是哪的?” 大汉兴奋的闻了闻小瓶,一下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紧走两步来到柴房门口。 “俺家离梓丹不远,也就二十多里地儿吧。这东西俺可爱吃了,吃啥都得蘸着它!自从跟了马爷,就好久没吃着啦。” 韩冰笑着问道:“大哥来南方,时间并不长吧?” “哎呀小兄弟你咋知道呢?”大汉一打开话匣子,便一下健谈起来: “去年俺家闹饥荒,俺全家人都死了,这才来这地方混口饭吃。俺也刚来没几个月,俺就是一打杂的,归蛋子哥管着。” 说着,大汉在大饼上撒了点孜香,兴奋的咬了一口下去,又继续说道:“俺说小兄弟,这蛋子哥抓起来的人,可不好整啊,你咋惹着他了,咋把你抓起来了?” “唉!”听到这里,韩冰哀声叹了口气,说道:“咱也不瞒大哥你,咱实话跟你讲吧,咱妹妹被人抓到这地方来了!” “啥?”大汉瞪大了眼睛。 说到这里,韩冰鼻子一酸,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大哥…咱…唉,咱和咱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她也特喜欢这孜香…”说着,韩冰便开始哽咽,好不容易才能继续说下去。 “大哥咱实话跟你说,咱那地方闹大旱,今儿咱妹妹被逮了,其实咱当哥的反而心里面痛快点…最起码能混顿饱饭吃,也比跟咱要饭强…今儿,咱就是想来最后…最后再见咱妹妹一面…” 说到这里,韩冰再也说不下去了,他抽泣着,泪水顺着眼角哗哗的向下直流,顺着门缝,韩冰的身子渐渐滑倒在地上,深深的将自己的头颅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门外的大汉擦了擦眼角的眼泪,重重的叹了口气,嘴里的大饼仿佛也吃着不是滋味了。 “俺说,小兄弟,你也是个可怜人呐,唉!俺上午过来的时候看见了,东边那个跨院儿停着一辆大车。俺听人说了,那里面可是一黄花大闺女,就等着今天有钱人买走呐!俺寻思着,你妹妹应该就在那里边呐!” 韩冰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门外的大汉,哽咽的说道:“大哥,能带咱去见见我妹妹么?” 大汉马上头摇的拨浪鼓一样:“这哪行啊,俺跟你说了,俺只是个打杂的,哪能有那身份啊!” 韩冰重重的叹了口气,又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那啥,俺看兄弟你也挺可怜的,这样吧,你要是有啥书信儿啥的,俺帮你送过去,这俺已经是全力帮你了。” 韩冰摇了摇头,说道:“大哥,咱不会写字啊。咱妹妹最喜欢这孜香粉,要不这样吧大哥,你要是真心想帮咱,就把这罐大罐的帮咱捎过去吧。”说着,韩冰从怀里掏出个大点的壶,从门缝外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好嘞,兄弟你递出来,大哥帮你递!” “那啥,这门缝太窄了,要不你开下门?” 门外的大汉明显的怔了一下。 “咱说大哥,你带着刀,还怕咱跑了不成?咱把东西递给咱妹妹,咱就心满意足了,哪还求别的不是?” 大汉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从身上解下钥匙,打开了柴房门外的锁,轻轻将木门的门缝推大了一些。 “现在可以了!” 大汉轻吼了一声,可柴房里却毫无动静。大汉又吼了一声,还是没有动静。 夕阳已经下山了,昏暗的柴房里此时看不清东西。 大汉探头进去想看个仔细,可柴房里实在太昏暗,一下还无法适应。 “小兄弟?”大汉有些奇怪。 正在此时,脑后却突然一阵剧痛传来! 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娘个西皮的!费大爷我这半天洋劲!”韩冰两手拿着一根木棒,在旁边气喘吁吁的说道。 “不过话说回来,大爷我也是为你好啊,你送信被人抓,可比被人敲晕了惨,你说是不是?” 说着,韩冰将木棍丢掉,将一个锡酒壶和地上的调料瓶揣入怀中,又把大汉拖进柴房。他趁着刚刚沉下来的夜色,向东边的跨院儿摸去。 第12章 轻粉裳绕指香兰 月亮渐渐升起在树梢,不知觉的,夜已至三更。 与此同时,锦绣坊一座隐秘的厅堂内。 厅堂非常宽敞,四周围的窗户却被厚重的布帘遮上,透不进一丝光亮。 就在这黑暗之中,居然等候着数十名客商。他们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在窃窃私语,一齐等候着“烛龙会”的开始。 忽然,大厅北侧之处接二连三的亮起了十几盏明烛。灯火的照耀下,一座小型的台子展现在人们面前。台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古朴的长桌。 人们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一位年长的司仪缓缓走上台,他的声音不大,有些沙哑。 “诸位,欢迎诸位参加一年一度的烛龙盛会。”司仪的语气很是平静,和他的言辞颇有些出入。 “诸位在黑暗之中,无法看清彼此。在这里,没有故人,也没有仇家。只有买家,和商品。这一点,还请诸位务必谨记。 “诸位当中有第一次来的,也有来过数次的。我们的规矩不变,每位客人身前有数十支蜡烛,每一支蜡烛代表黄金百两。若有哪一位朋友看中了货物,便可点燃蜡烛竞价,出价最高者得之。 “还有一点,每位朋友最多只能买一件商品,交易后请君离场。 “最后,让我们向马王爷致敬。没有马王爷的照顾,诸位也就难得一见这天下的稀世珍宝!” 说着,司仪向台下一侧靠前的方向微微颔首。借着台上微微的烛光,一个光头男子翘着二郎腿,无聊的向左右扭了扭脖子。脖子上的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诸位我们闲言少叙。” 说着,司仪从台下伙计的手里接过一个托盘,放在台上的长桌上,托盘上面盖着一块锦帕。 台下顿时有一些小的骚动,有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禁睁大了眼睛。每个人都想见识一下,这传说中,号称集天下珍宝于一地的烛龙会,到底是何名堂。 司仪并不着急亮宝,他微微向四下欠了欠身,又在台上来回走动了几趟。 “老张,今年都是硬货,就不必卖关子了。” 台下的马王爷忽然发话了。 台下的客商闻言,一片哗然。 司仪微笑着点了点头,来到长条桌案的旁边。 “诸位,请上眼!”司仪唰的一下将锦帕掀开。 刹那间,围绕台子的明烛顿时黯然失色,蓝紫色的流光闪耀在偌大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大厅里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历年以来,烛龙会一次所售出的商品最多不会超过十几件,虽然几乎所有的商品都根本无法估价,但组织者还是会根据以往的经验将其进行排列,第一个商品是成色相对普通的,而最后一个是在组织者看来最为贵重的。也正因为如此,第一件商品也被称作“定场”,代表了此次烛龙会大体的商品档次。 而今日,第一件商品,居然就是一颗东海冰火夜明珠!而且从成色上看已经是极品! 据传说,在东海极其遥远的地方,有相隔很近的两个岛,叫做冰火岛。这种夜明珠只有在冰火两岛之间才能采集到,全云鼎大陆也不会超过五颗,而又有如此成色的,即使是猎识最广的行家也未必见到过! 往年,这样的商品完全可以作为最后的几件压轴商品出售,可今年居然是第一件!很多人已经开始在台下窃窃私语,对今年烛龙会的商品充满了期待。 台下,有客商已经开始忙不迭的点燃了蜡烛。一时间,烛光闪烁,映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隐隐绰绰,幽幻不定...... ...... 与此同时。 一辆大车停靠在锦绣坊的东跨院,车前的马匹早已经被卸走,只剩下宽大的车厢静静的停靠在院落的中央。一条黑影突然窜进车厢下的阴影之中,周围的侍卫家丁似乎没有察觉。 “娘个西皮啊!”韩冰暗暗骂道:“这他娘的守卫咋这么严呐。” 想着,他趁家丁们一个不注意,突然窜进了车厢! 车里,一个女子刚想惊叫出来,她的嘴就被捂了个严实,再也发不出声响! “别动!”韩冰压低声音道: “大爷我是来救你的!” 见女子渐渐平缓下来,韩冰这才放松了自己的双手。看女子不再挣扎,他警惕的顺着车帘朝外看去。车外,家丁们似乎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咱亲娘喂,这啥地方啊这是,比营里面看的都紧。大爷我愣是蹲了两三个时辰才蹲到个机会溜上来。” “公子...”女子刚想开口,韩冰却用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看起来没有人注意,现在得寻思着咋逃跑了。那啥,听说你不是会飞么,你....你....” 刚说到这里,当韩冰转回头仔细看这位女子的时候,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嘴巴一时间张得老大,合也合不上。 “公子,是你么?”女子清脆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恍若天籁。 “哇...哎我...咱亲娘...他大爷的...咱今天算是...咋西皮的是你?!” 借着车窗外的月光,韩冰看清楚了女子如玉一般清秀的脸庞,娇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清灵透彻,一种让人颤心的美。流水一般乌黑的长发上,轻巧的别着一支淡绿色的翡翠发簪。女子娇柔玲珑的身段旁,放着一张古朴的琵琶。 女子的神情忽然失落了一个瞬间,可随后,女子淡淡的笑了,笑得很甜。 可就是这个瞬间,韩冰一辈子也没有忘。 “那..那个啥,咱...” 女子莞尔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比在自己的唇上,轻轻的说道: “公子其实救错了人。小女子虽然目不能视物,可总还能听得到。” “不...不是...那个...”韩冰突然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他定神向女子看去,只见女子一双水灵漂亮的大眼睛,却显得有些空灵。 “料也无妨!”韩冰终于缓过了神,狠狠的说道: “他妈一个也是救,两个也是救,丫头,让咱先想想办法,先把你救出去再说!” 女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能告诉小女子,公子想救的,是何人么?” 韩冰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是个羽人,娘个西皮的,咱不小心就淌了这趟浑水!” “羽人?是什么样的呢?” 韩冰便压低声音把羽人以及羽人老者的请求大概讲给女子听,女子微微歪着头,听的很仔细,额边的几处长发落在韩冰的耳边,韩冰急忙将头扭向一旁,避开自己的目光。 听完,车中的女子微微皱起了眉头,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哎呀丫头,咱这点破事也就这么多,目前最紧急的,是先把你弄出去再说!”说着,韩冰再次掀开车帘的一角,偷偷向外观看。韩冰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要看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展颜道: “公子,你是说羽人会飞么?小女子倒是有个办法。” “啥?!”韩冰惊奇的转过脸。 “你能看到旁边有个端着托盘的伙计么?”韩冰顺着女子纤指撩开的车帘一角,看到旁边一个瘦小的伙计,伙计的手中端着一个小托盘。 “托盘里面有两张铁牌,公子只要想办法将两张铁牌对调一下顺序,应该就可以了。” 从那一角车帘的纤纤细指,再到玉雕一般的雪臂,最后是脸侧的飘飘飞袖,韩冰只觉得一股淡雅的清香回味在鼻尖,如兰花般恬淡。 韩冰困惑的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忽然想起女子不能视物,便轻轻说道:“咱记下了,可为啥...”。 女子收回手,却忽然轻声打断道:“公子,你叫什么?” 韩冰一愣,回身答道:“咱叫韩冰,字默言。丫头你问这个干啥?” “韩冰”,女子默念着这个名字,忽而抬头,大大的眼睛虽然没有焦点,却闪烁着清亮的神采。 “小女子没有姓,别人都叫我兰儿。幼年家里遇灾,流落于此。公子,如果能够让你许个愿,你会许什么?” “许愿?哎呀这啥时候啊,要大爷我许愿,就许你们今日都能逃出去!”韩冰一边纳闷,一边随口答道。 “公子,你是个好人...如果让小女子许个愿的话,小女子希望,这天下,再没有流民。” 兰儿嫣然一笑。 国色天香。 话罢,她却突然猛地一掀门帘,跳下车厢! “快来人!这娘们儿要跑!” “抓住他!” 顿时,院落中一片大乱。 没有人注意到,一条黑影低声暗骂着,趁乱窜下车厢,悄身来到端托盘的伙计身边... ...... 烛龙会已经进行到了尾声。由于每人最多一件的规矩,厅堂内的商人们很多都已经竞到了自己心仪的商品,早早的离去了,因此所剩下的商人已经不多了。可此时,才是烛龙会真正的高潮。每个人都想得到最后的那几件商品,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能够留在最后的,都绝非等闲之辈。 司仪从手下最后一个伙计手中接过一个托盘,他忽然觉得最后这个伙计有点面生,可也来不及多想,便只好端着托盘走上台。 “诸位,最后的两件东西,恕我无法将它现场展示给大家看。老朋友可能知道,这也是此类商品的规矩。” 说着,司仪将托盘中的一张铁牌举过头顶。 “流水琵琶,绕指香兰”。 司仪只说了八个字。 在场一片哗然。 在商栾城,这是一位几乎可以和马王爷齐名的女子,人们为了一睹她的芳容,为了聆听她的弹唱,甚至不惜花尽囊中最后一份家产! 然而,作为马王爷府中最名贵的歌妓,兰儿小姐的颦笑,并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得到的。最近,有流言说,这位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女子,最终却得罪了马王爷,被逐落风尘。而在座的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出现在了烛龙会的现场! 黑暗中,竟有五位商人迅速的将手边所有的蜡烛,一齐点燃!一时间,厅堂内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司仪轻轻扫了眼厅堂,轻轻点指了一下西北角的一位客商。这位身形胖大的商人哈哈大笑着,得意洋洋的走到台前,摘下了司仪手中的铁牌。随后,他摇摆着身躯,向门外走去。 见到他脸上令人作呕的表情,在座的人不住的摇头叹息。 胖商人可不管这些,他带领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的走到院落当中,按照铁牌上的指引,来到院子里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角落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囚笼。 “哎哟哟,这是谁把我的琵琶小妞儿给关的这么严实呀。快给爷打开让爷好好瞧瞧。”胖老板淫笑着冲手下的伙计说道。 伙计应了一声,便打开了囚笼的枷锁...... ...... 与此同时。 厅堂内的司仪没有动声色,当所有的蜡烛再度熄灭的时候,他举起桌上的最后一块铁牌,口中轻声说道: “今年最后一件,羽人”。 话音未落,有的人不禁忍不住惊叫出声,而有的人却在向同伴低声问询。正在这时,却见台前仿佛快要睡着了的马王爷头顶上,突的亮起了一盏红色灯笼。 马王爷悠悠站起身,摇晃着脑袋,从司仪手中将铁牌摘下,掂了掂,随后便大笑着扬长而去。 其余的商人不住的扼腕叹息,却没有一个人敢在马王爷看上眼的商品前叫板。 但凡马王爷看上的东西,便会点燃一支红色灯笼。灯笼一挂,旁人不得争价。 刚刚目睹完这一切的“小伙计”,此时,却突然爆发出一声狂暴的嘶喊: “他娘的西皮!!!你个傻丫头!!!扯他妈鸡毛的蛋!!!” “伙计”冲出院落,朝着已经被再次抓住的失明女子,发出震天的怒吼: “你他妈调换了牌子的顺序,让那羽人先行被人领走。她他妈倒是能飞,可你哪?!他妈你咋办哪?!” “大爷我不是跟你说了,要把你俩一起救出去的吗?!!!” “你他妈傻啊!!!你他妈不信大爷我啊!!!不信大爷我你说啊!!!大爷我!!!大爷我!!!” “又他妈欠了一屁股人情债啊!!!” 韩冰声嘶力竭的吼着,对着院子里的一个女子。 女子抱着一张琵琶,斜坐在院中的车上,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一曲歌谣从她的喉中轻声唱出,如清风渺渺,如溪水潺潺。 “幽幽夜,月如皎,照无眠。 九秋菊,流细水涓涓。 人过往,曾时光流逝, 朦胧处,却只见落红三千。 往事如云,恍惚从前, 不知故人何处去, 品一杯香茗, 轻舞霓裳, 绕指香兰。 心似水,步悠然, 一生浮华怎成空。 到头来,花开烂漫。 终却是,过眼云烟。 人匆去,曲终散。 月弯弯。” 韩冰忽然呆立在那里,好像一座石雕,冷了千年。 他与她,那十几步的距离,却遥远的,仿佛在天边。 伙计们挥舞着腰刀冲上来,尽管他们的动作,是那样的可笑。 韩冰只想站下去,就这么静静站下去。自他流浪以来,他第一次不愿意再去计较,不愿意再去挂念。他只想,再听一次这歌声,因为,只有此时此刻,才能够让他觉得,天地间,再没有苦难。 风吹起她淡色的裙裾,美的让人心醉。 纤纤细指拨弄着的,不知是谁人的心弦。 院落中的伙计们,已然冲到近前,他们举起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朝韩冰的身上砍了下去...... 惊变陡生! 所有人的头顶,突然炸开一双白色的羽翼,遮漫在整个天空!洁白的羽毛反射着清亮的月光,闪现着银白色的光泽,将巨大的阴影覆盖在院落中每个人的身上! 一双玉手忽的盘住了韩冰的腰,韩冰只觉得身子一轻,接着,他整个人便腾身而起,漂浮到了空中! 视界里,一切都在变小,韩冰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感觉,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大地上的苍生,一场爱恨,一度虚华。 院落中的人们惊慌着,谩骂着,到处逃窜着。 叫骂着的,是一名光头男子。男子的身边,有一名被狠狠踢翻在地的年老司仪。光头男子的手中,擒着一柄锋利的钢刀。 钢刀,从兰儿的胸膛,狠狠的刺入。 一切,仿佛定格在这一刻。只有那琴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韩冰永远也不能忘记那一夜,皎洁的月亮,翩翩的衣袖,鲜血染红的琵琶,还有那红色的刀尖。 兰儿微微仰起脸,朝着天空中的韩冰,莞尔一笑。 倾国倾城。 ...... 后来名震天下的“暗影军师”韩冰,却终身未娶,他本不识字,后来即使学会了,也只能以白话叙事,从不曾舞文弄墨。然而他死后,他的后人却从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首称不上诗的东西。 “月下独舞, 这三千世界怎奈何上天赐缘。 风中醉饮, 这十万菩提怎奈何相见恨短。 很多次,在梦中梦到你的脸, 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我只记得月亮下蓝色的花瓣, 轻舞霓裳, 绕指香兰。 月落风逝, 寂寞禅。” 第13章 生死劫夏荣蛇谷 “焏术是云鼎大陆上一种非常神秘的力量,没有人能解释它从何而来,有人把这种力量,归结为神的力量。 能够使用焏术的人被称为焏术师,他们每个人都具有很强大的能力。一般来说,一名焏术师只能精通一种焏术,他们可以通过它凭空幻化出风,幻化出火,以及种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存在。甚至有传说中的焏术师,能够在附近的空间中形成自己的天地。在这个天地中,焏术师可以主宰一切,改变一切。这种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焏术,也被称作结界。 据说只有最高强的武术家才能领悟到焏术。不过也有例外,有极少数非常隐秘的家族天生就会使用焏术,这样的焏术也被称为血继焏术,这些家族的人被称为血继焏术师。 据人族学者考证,羽人族其实就是一类血继焏术师,不过羽人自己不这么认为。 焏术的力量根据其来源一般可以分为两种,来源于太阳或者月亮。也正是基于此,焏术师又可以分为日术师和月术师两类。” ----《云鼎杂谈》 商栾城外。 东方已经渐渐显出鱼肚白。 年长的黑袍老人,背靠一棵孤零零的大树,翘首南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经站立了多久。 忽然,从远处的天边,升起一对白色的双翅,借着已经微不足道的月光,乘风而来。 一瞬间,老泪纵横。 天空中的羽人女子实在飞不动了。 凌晨的月光本就不强,更何况怀中还抱着一名正常的人类男子。多天来的恐惧和惊慌,一瞬间的希望,以及最后奋力的飞翔,已经让她的体力燃烧到了尽头。她越飞越低,最终一头栽倒在地上。 被摔的狗啃泥的韩冰从地上爬起来,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口大骂。他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缓缓走到羽人女子身边,静静的将女子抱起。 女子的身体很轻,好像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刮走。金黄色的长发下是一张恬静美丽的面容,她的眸子是淡蓝色的,像一潭清澈的湖水。 远处,商栾城的方向,升起滚滚烟尘,马王爷带着他的几十名打手,骑着快马,从身后紧紧追上。 可韩冰却不慌不忙,轻轻抱着羽人女子,向远处的老者走去。 “少侠,大恩不言谢啊,少侠!” 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激动地语无伦次。 “滚”。 韩冰轻轻将羽人女子放下,从嘴里挤出这么一个字。 老者一时语结。 羽人女子仍旧用她平静的双眸,静静的看着韩冰,随后轻轻抬手缕去耳边金黄色的发丝,忽然张口说道: “我叫艾薇丝,中原名字是雨薇。” 韩冰的眼中,此刻却毫无神采,他没有理睬羽人父女,转身继续向北走了下去。 风中,传来他低低的咆哮: “为了让晕过去的人没有白晕,让死过去的人没有白死,快滚!” 羽人老者仿佛傻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 雨薇走过来,将父亲缓缓搀起,默默地向韩冰鞠了个躬,随后跃上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一路飞奔而去。 “恩公,我们有缘再会!” 风中,传来父女二人的告别。 ...... 太阳从东边的山头一跃而起,红彤彤的朝霞洒在商栾北部的平原上。 韩冰一个人,默默的走着。 马王爷带着他的几十名打手,跃马提刀,气势汹汹的向韩冰追了过来。明晃晃的马刀在朝阳下闪着寒光,夺人二目。 可韩冰不在乎。 眼看就要追上了,韩冰那落寞的背影正在眼前,伸手可及。 可忽然间,马上的打手们忽然看到,远处对面方向,却也冲来了一队人马。 那是一队骑兵,一队真正的大嬴朝精锐骑兵! 马王爷在马上倒吸一口冷气。 在商栾城,马王爷的势力虽然强大,但还没有到可与朝廷叫板的地步。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他妈的!朝廷居然这么看重这小子!” 马王爷勒住骏马,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痰,不由得恼恨万分。 昨日的烛龙会闹出这样的笑话,今日又愣是眼睁睁的让韩冰逃了,这几日,马帮的面子都被丢尽了! 想到这里,马王爷狠狠的朝身边的两名打手身上狠狠抽了两鞭,随后大吼一声: “回去再收拾你们!撤!” 马王爷就这样撤下去了,如果他能够再多等一阵的话,也许他能够从骑兵的嘴里,听到些和自己想象不一样的东西。 “就是他!就是这个逃兵!抓住他!” 嬴朝的骑兵这样喊道。 马王爷没有听到这样的呼喊。 ...... 乾镇军营,中军大帐,杀气弥漫。 将佐们都只是垂首站立在两旁,大气都不敢出。 韩冰跪在大帐的正中央,低着头一言不发。 军师魏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抱拳道: “刘将军,依末将看来,此次逃兵事件,让所属将领们惩罚便是,又何必要劳烦督军您亲自发落呢?” 乾镇督军,总指挥使刘超刘镇跃听后却重重的一拍帅案,挺身而起。这位已过不惑之年,头鬓已斑白的统兵大将,此刻却大发雷霆。 “将领们?你以为将领们就能洁身自好,不去外面给老子鬼混?! “本将军从龙丘京师城调来督促管理粮草,你们可知为何?我们马上就要开战了!开战了!可你看看你们?逃兵的逃兵,逛窑子的逛窑子,这样的兵,哪里还能打胜仗?!我们大嬴朝开国时候的兵威,就要败在你们手上! “想当年,我们青州龙将秦天秦伯龙,神兵无敌,叱咤四方。可现在呢?! “龙兵虎将,龙兵虎将。你们整日说在嘴上,可哪里放在心上,你们可对得起这匾额上的四个字吗?” 说着,刘超抬手向帅案上方的巨大匾额指去,颤抖的双手昭显着这位将军的愤怒。 这是一张朱启帝亲自颁发的大匾。刘超现在还记得,当他亲手接过这张匾时,眼中激动的泪水。 他是曾经跟随青州龙将秦天,打过天下的将领;他是曾经跟随青州虎将曹贲,并肩作战的老将!没有人,能够比他,更适合这四个字。 然而此刻,匾额上“龙兵虎将”四个字,却显得格外刺眼。 韩冰默默的抬起头,也向匾额上看去。 自从韩冰定下这条计后,他就已经做好了挨罚的准备。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现如今演变成这般结果。 看起来,刘超总督军要整顿军纪。而自己,就会成为那杀鸡儆猴的那一只鸡了。 呵呵,也罢。 此时的韩冰,却显得无比淡然。经历过昨天那一夜之后,他忽然觉得,生死,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所以,他的抬头,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因为,他根本就不识字。 可忽然间,一种异样的感觉萌生于心间! 匾上的两个字,居然在哪里见过! “秦天秦伯龙,龙兵虎将。” 韩冰默念着。 “来人啊!”刘超大声吼道: “将这逃兵押了出去,斩首示众!” 帐前等候命令的侍卫呼啦一下冲了进来,将韩冰拉起来向外拖去。 “且慢!”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自打刚才进来就一言不发,听天由命的逃兵,此刻却发出一声嘹亮的大喊。 就连刘超督军,也是一愣。 “你们可认得此物!” 韩冰慢慢站起身,静静的注视着帅案后的总督军,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已有些年头的锡酒壶。 ...... 入夜时分,韩冰大摇大摆走回自己的营帐。 阿猫和阿狗见到自己的大哥,一个个兴奋地迎了上来。 “大…大哥!他们放你回…回来啦!” “嗯,嗯,大哥救出来那姑娘没?” 韩冰在两个傻弟弟的头上狠狠敲了一下,大笑道: “那当然,大爷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没有办不成的事情哈哈。幸亏你们告发的及时,要不大爷我就要被一大光头做掉啦。” “大…大哥,给…给我们讲讲呗。”阿猫笑嘻嘻的凑上来。 “讲你个西皮!大爷我昨晚上一晚上没合眼,先他妈得去好好睡。有时间再跟你们讲!” 说着,韩冰一头扎进被窝。 “二哥,嗯,嗯,大哥累了,咱别打扰大哥了。嗯,嗯,等明天再找大哥讲吧。”阿狗傻憨憨地推了推阿猫。 阿猫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二人就这样离开了。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今日,韩冰一个人躺在床上,愣愣的盯着帐角,又是一夜没有合眼...... ...... 夏荣城东,山谷之中。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雾气很快将大地上的事物遮掩起来,神秘异常。甚至低矮的树梢都隐约在雾气中,看不真切。 河滩边的一棵矮树下,一只灰色的野兔转动着它小巧的眼睛,似乎在寻找些可以入口的草食。 它的鼻子一张一张,灵动的双耳警惕的竖在头顶上,抵御着来自黑暗中不知名的危险。 然而它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它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一个夜晚。 草丛中,突然劈出一道绿色的闪电,狠狠的击打在野兔的身上。野兔完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剧毒的毒液已经顺着它的咽喉扩散到全身,在下一个瞬间,它的生命就在这看似美丽宁静的河谷中消逝了。 这是一条翠绿色的毒蛇,杏黄色眼珠映出一种冰冷的残酷。 这是一种野性的残酷。只有在极端严酷的生存环境中,才能磨练出的一种原始的本能。它游走到猎物旁边,发出沙沙的声音。 猛然间,这条毒蛇却仿佛突然觉察到了什么,直挺挺的竖起了上身,红色的蛇信一伸一伸,探查着四周。 终于,它锁定了目标。抛下刚刚击毙的野兔,这条碗口粗细的翠蛇在草地的掩护下,悄悄向那个方向游去。 河边燃着一堆篝火,一名体格壮实的少年正坐在旁边,手边放着一条黑色的长枪。他赤裸着上身,胸前醒目的位置上留有一个刚愈合不久的伤疤。 他静静的凝视着篝火上的烤肉,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临近。 咫尺之遥的翠蛇突然暴起!与它身体似乎毫不相称的血口猛然间张开,两颗尖锐无比的蛇牙预兆着突如其来的死亡! 这是很多猎物在它们生命中最后看到的景象,这里是蛇的王国,几乎没有任何猎物,能够逃开这闪电般的致命袭击! 只可惜,这一次,死亡的不是眼前的猎物,而是自己。 一条黑色的长枪从蛇口中穿心而过,黑色的枪尖从蛇的中端破体而出。枪头上,还挂着几滴腥黄粘稠的液体。 少年头也没有回,慢慢的收回枪,将枪上蛇的尸体甩掉。随后用一条树枝轻轻拨弄着蛇的尸身,似乎在思考今天晚上是否要有一顿加餐。 这已经是曹云跌下河谷的第五十天了。他仍旧记得,五十天前,当他在谷底悠悠醒转过来之时,心中的困惑,愤怒,恐慌,以及迷茫。不过这一切都没有持续多久,一次又一次毒蛇猛兽的袭击,让他明白,在这里,最重要的,只是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 说来也怪,按照现在的季节算本应该是晚冬,熊蛇一类的猛兽应该不会出来活动。可偏偏就在这诡异的谷底,闷热异常,堪比夏季。终日的雾气将身周包裹起来,极为难受。更关键的是,像这样的袭击,曹云几乎每天都要经历数十次,他根本不愿意去回想最开始的十天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谷底的三个方向都是悬崖峭壁,曹云本想从峭壁直接攀爬上去。可走近了才发现,峭壁上居然密密麻麻都是蛇洞,看上去让人头皮发麻。 实在没有办法,曹云只得找寻到一条溪流。顺着这条活水一路向东,走到了今日。 跌下谷底没几天,曹云便发觉,这里的蛇极度诡异,仿佛天生便具有攻击人类的天性。它们可能会在任何时候,任何角度向猎物发起致命的袭击。为了生存,曹云不知道自己几天没有合眼。 在这里,活下去的一个基本条件就是,强迫自己在任何不可能的情况下发枪,甚至是吃饭,睡觉。 曹云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做到了。现如今,他的枪仿佛已经有了灵性,成为自己身体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同刚才,根本不用回头,就可以轻而易举的结果一条毒蛇的性命。 自己每日辛苦练枪,却不如在谷底存活数日的精进。每想到此处,曹云就不由得暗自苦笑。 因为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尽头。 第14章 鬼影现失心三重 山谷中的夜晚马上就要降临了。 每到晚上,山谷中便会大雾弥漫。雾气最重的时候,别说月亮,就连十米外的矮树都看不清楚。 曹云准备将河边的篝火点亮一点,以便驱散些湿气。 忽然间,远处的芦苇丛中再一次的传来了悉嗦之声。曹云皱了皱眉头,警惕的抄起手边的长枪。 下一刻,那神秘的声音却突然一下消失了。 自从来到山谷后,这诡异的声响似乎一直跟随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每当仔细去听时,这声音却又都很突兀的消失不见。曹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似乎只是跟随,从未现身。难道是在等待自己精疲力竭之时来做最后的袭击? 突然,在距离自己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又想起了那诡异的动响。朦胧的远处,似乎闪过一条白色影子,迅速的隐没在雾气重重的夜幕中,消失不见。 曹云不禁心头一凛,这东西跟踪自己一路,现在突然又要离开? 当他正在思索是不是要追将上去的时候,惊变陡生! 篝火旁原本平静的河面上,忽然开始翻滚起一串一串的气泡,好像河的中心突然要烧开一样。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河面的中心正在形成一个漩涡,飞速旋转。 曹云皱了皱眉头,急忙抄枪在手,沿河岸跳开几步。随后右脚向后撤出一步,右手握枪攥高举过头顶,左手平托枪杆使枪尖自然下垂。这是圆月枪的起手势,整个人像一张弓,蓄势待发。 河面中的漩涡越转越急,越转越大。突然,一个巨大的红色脑袋猛地从下而上破水冲出! 它黑色滚圆的身体分成一段又一段的环节,每个环节的两侧都各长着一只巨大的钳脚。无数的钳脚在空中挥舞着,似要将周围的一切生灵撕碎。 这居然是一只巨大的蜈蚣怪物! 曹云不禁觉得头皮发麻,向后倒退好几步定睛观瞧。这怪物仅仅在水面上的部分就有三人多高,头顶红色的长触须向左右触探着,远远看去令人作呕。蜈蚣怪的整个身躯似乎被坚硬的甲壳包裹,反射着黑亮的光泽。 曹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跳得厉害,哪怕是在婉珠城外的小羊坡上,面对着青州四神将之一的柳莹霜,哪怕是那支银色的长箭贯穿自己的胸膛。 猛然间,蜈蚣怪物发出一声刺耳的嘶吼,黑色的身躯一瞬间向曹云压来。曹云连忙再退数步,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看似巨大的怪物,行动却如此之快,眼看着就要被巨大的红色脑袋砸中! 曹云别无退路,只得双手托枪向上封挡,一时间一声巨响,却只觉一股刚猛大力从枪身传来。借着这股力道,曹云又向后翻滚出数十步才将将稳住身形,双手的虎口已然鲜血淋漓。 而蜈蚣怪物却不给曹云喘息的机会,只见它身形再度暴涨,无数的钳脚从四面八方闪电般的袭来。曹云不敢怠慢,将圆月枪全力施展,以身体为轴,枪尖到处,是一个数丈大小的整圆! 一人一怪,就在这静谧的河谷中酣斗在一处。 ...... 与此同时,夏荣城大长老府。 “我的慈父,孩儿回来了。” 钟萧放下手中的案卷,抬头向门外望去。只见门外白衣袭袭,慕容瑾飘身而入。 “哦?无邪,有何进展?”慕容瑾,字无邪。 “我的慈父,黑暗而又静谧的失心山谷之中,我那准弟弟带着他忧郁的神情,已经突破到了第一重天的关口,丑陋作呕的魔鬼已挡住他的去路。孩儿已经迫切的想要知道,他能否通过这地狱一般的试炼,成为父亲您真正的儿子。”慕容瑾独特的嗓音和令人头痛不已的措辞回响在长老府的厅堂之中。 在夏荣,几乎所有人,都对长老的这位大义子感到无可奈何。没有人知道钟萧是在哪里发现这个宝贝的,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宝贝从前的任何过往,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不过,也正是这个宝贝,成为了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个通过失心谷试炼的传奇男子。 钟萧一生未娶,他曾在三十年前立下一个誓言,能够通过失心谷的人,便会收其为义子,传授自己一生所学。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更多的却是惋惜和失望。因为在燕州有一句老话,能通过失心谷的人,不是人,是神。 所以在那一天,当慕容瑾照旧一袭白衣,面带微笑走出失心谷的时候,人们的脸上除了震惊,已经找不到第二种表情。 “你是如何走出的?”迎接他的钟萧问道。 “非也,我顺水踏浪而出。”慕容瑾答道。 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 钟萧收回思绪,轻轻捋了捋腮下的白胡,淡淡的说道: “失心谷三重天,万蛇沼,失心林,鬼影潭。其中万蛇沼的百足龙蛇决非人力所能敌。子飞生性刚烈,老夫希望让他明白,凭莽夫之勇只能求功一时,有进有退,方可称雄一世。” “我那忧郁的准弟弟一定会明白慈父的苦心的。”慕容瑾笑着答道。 “只要他能活着走出来。”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 渐渐地,曹云的体力开始不支了,他根本无法想象眼前的这庞然大物竟然同时在力量和速度上都占有绝对的上风,无数的钳脚有如千军万马将自己围困在中心,甚至连脱身都困难。要不是手中是一杆宝枪,蜈蚣怪物仿佛也有所忌惮,自己应该已是早死多时。 不知觉的,已经不知打了多久。忽然间,只见怪物仰起脑袋一声长嘶,曹云惊讶的发现,从水中又有一只同样的长了触角的蓝色脑袋冒了出来! 这家伙居然是两个脑袋!曹云愤愤的念道。 那蓝色的脑袋晃了晃,一阵蓝绿色的毒雾忽地从嘴中喷出! 实际上,这怪物一般仅仅凭一个脑袋便可以在万蛇沼予取予求,所以第二个脑袋平常处于沉睡状态。而今日曹云顽强的抵抗终于将它完全唤醒,红色的脑袋刚猛异常,而蓝色的脑袋却擅长毒液。这一阴一阳,一柔一刚,才是真正的万蛇沼霸主! 曹云赶紧屏气凝神,打算向旁边躲闪几步。可正是这一迟缓的功夫,红色的脑袋贴着平地横扫过来,一下正抽在后心。曹云只觉得身体顿时腾空而起,眼前天旋地转,滚落十丈开外。随后胸口一阵剧痛,旧箭伤一起迸发,口中哇的吐出大口的鲜血。 完了,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死在一个不知名的怪物手里。 想到这里,曹云突然觉得很淡然。自己所追寻的东西,不就是一场梦么?人在梦中,醒时,一场浮生。 眼前,黑色的阴影像小山一样压过来。自己对于这大怪物来说,也就是像一只蝼蚁一样吧。好吧,是一只比较难缠的蝼蚁,可终究只是一条微不足道的小生命。 父亲,我来了。 突然,眼角边闪过一道白色的闪电!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曹云只觉得自己身子一轻,便好像被人凭空拎了起来。耳边呼呼生风,一瞬间便飘出数丈。眼前的怪物离自己越来越远,一下子便甩的没有了踪影。 是谁救了我?谁居然有如此高超的身法? 提鼻一闻,曹云似乎闻到了一种很特别,很淡的花香,到底是哪一种,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当他刚要有所动作时,却只觉得突然被重重的摔下。眼角的余光中,一个白色的影子闪了两下便消失不见。 曹云挣扎着柱着枪站起身,向那白影消失的地方怔怔的看过去。刚才的那身影,那响动,不就是这些天来一直跟随自己的那个神秘影子么? 他,到底是谁? 周围,雾气似乎散去了许多。 自己此时正身处一片榕树林。高大的榕树枝叶似乎都已经连成一片,层层遮蔽着天空。数十只萤火虫围绕在林间不停地飞舞,让这里倒也显得不是特别昏暗。 “你个懦夫!蠢材!” 浑厚的声音未落,盘根错节的树后,转出一位白衣老人。老人的腰杆笔直的挺着,花白的鬓发下是一张严肃而又矍铄的脸。老人双手背在身后,为将者的威严一瞬间充斥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刚刚听到这声音,曹云便觉得头上有千万颗响雷同时炸开,脑袋嗡嗡的,完全失去了方寸! 这是他只在梦中才听到的声音,这是他只在梦中见到的身影! “父亲!”曹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叫一声扑通跪倒在地,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父亲!父亲!孩儿以为…以为您已经…” “以为什么?!”曹贲盯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充满了怒气: “我曹家的儿子,就只会在这里哭哭啼啼么?!被一条长虫打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父亲!孩儿知错了。可孩儿想知道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都说…都说父亲叛国。可孩儿不信!”曹云抬起头,圆睁着眼睛望向自己的父亲,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距离答案有这么近。 可眼前的白衣老人却没有说话,他静静的将目光移开,投向旁边的黑暗之中。许久,低声道: “我来问你,霏儿去哪里了?” 曹云一愣,一瞬间,妹妹曹霏的嘶喊仿佛就回荡在耳边。那一夜,红色罗裙,绿色的长弓,银色的雕翎。 曹云痛苦的把头低了下去,悔恨,不甘,沉沉的压在心头。 “我带你去见霏儿。”老人冷冷的抛下了这么一句话,转身向林子深处走去。 “什么?!” 曹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却只见老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他只得急忙站起,紧紧跟上。 二人在林间左拐右转,走了好久,最后终于停在一片开阔之处。 这是一片很奇特的地方,榕树林绕着这里生长,却好像躲避着什么,形成了一片圆形的空地。雾已经完全消散了,月光从头顶上照射下来,显得格外明亮。 曹云惊讶的望着空地的中央,说不出话来。 空地的中央,突兀的放置着一张龙床,对,是龙床。曹云年幼时跟随父亲进宫,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过的。紫檀木上雕刻着繁复而又精致的雕龙花纹,金黄色的帐幔高高挂起,正随着夜间的轻风来回飘动。 帐幔下,隐约中,一个体格健壮的男子将一名赤身裸体的少女压在身下。床榻吱吱呀呀的扭来扭去,狂放的笑声随着女子痛苦的呻吟震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父亲!这!”曹云睁大眼睛望向自己的父亲,耳边充满着莫名其妙的轰鸣,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解。 白衣老人默默地站在一边,眼神里看不出一丝神采。 许久,帐幔中低低的传出了女子的哭泣。 “老臣已将逆子带到。”曹贲静静的说道。 可这听在曹云耳中,无异于炸雷一般。 大嬴朝太子,不,应该说是皇帝雷羿一甩帐帘,赤裸着上身从床上站起。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黝黑的少年。 “那是你的干女儿!我的妹妹!你怎能如此待她?!”曹云忍无可忍,咆哮着对自己的父亲发出怒吼。 “为了我们曹家,为了天下。”曹贲平静的答道。 雷羿无聊的点了点手,身边几个精猛的侍卫忽然将曹云围上,碗口粗细的麻绳将曹云紧紧捆了起来。 曹云忽然觉得,一时间,整个世界在自己面前崩塌,他傻傻的站在那里,任由身上的绳子越缠越紧,勒的他喘不过气来。自己的父亲就那样冷冷的站在那里,耳边传来皇帝的尖笑和曹霏痛苦的哭泣,那个曾经伟岸的身影在自己的眼中渐渐模糊,看不分明。 慢慢的,绳子勒上了他的脖子,他已经无法再呼吸。父亲,幔帐,月,夜,即将融为一起,再没有轮廓。 死,原来是这样的。很轻松,很愉快。 “小虎哥!” 猛然间,耳边一声银铃般的声音忽然响起。 “义父说了,要带你来师公这里习武,不能分心的!”曹霏甜甜笑容浮现在眼前。 “小鬼,本仙教给你的是枪!不是搅屎棍!”这是…师公? “曹公子,大事不好了,城门贴出告示要捉拿于你!”这难道是秦石老仆? 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在恍惚中浮现在自己的面前。 “哈哈哈哈哈”,曹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可笑。自己身上背负的,就好像是这紧紧缠死的绳子,越想挣脱,就会被缠得越紧。 “父亲,您倒是说对了!为了曹家,为了这个天下!” “就是为了这个天下,他秦天秦伯龙孤守囚宅十余年!就是为了这个天下,他曹贲曹阔雄年过花甲仍然征战四方!就是为了这个天下,这姓雷小儿不遗余力的来抓我,哪怕是千军万马!” “吾辈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什么,能称得上天下!” “如果这个世上只有这个所谓的‘天下’,吾辈倒是想拿来看看,它长着几个脑袋。吾辈亲自拿来,再把它踩在脚下!!!” “如果所谓霸主就可以为所欲为,就可以视苍生如草芥,那么不妨,吾辈也来霸上一霸!” 猛然间,曹云眼前的景物如潮水般退去,床榻,侍卫,皇帝,父亲一瞬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目所能及的地方,榕树林中大雾弥漫,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身背后一棵大树的藤条,在身上越缠越紧。 焏术结界,失心林,乃是失心谷中最凶险之处,失心谷的名号也由此而来。 曹云左手单掌发力,猛地拍在身后诡异的树干上,顿时觉得身上所缠藤条的力道轻了几分。他趁机腾出右手,夜枭枪呼啸着在手中摆了一个枪花,齐生生的将藤条割断。 曹云顿时只觉得全身一轻,一个跟头翻栽在地上,胸口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还没有等他多想,只见四周围无数藤条仿佛嗅到了生命的气息,向这个方向奔涌而来! “哼,吾辈的名号将来要响彻天下,岂能困在如此龌龊之处!” 曹云劈手斩断了几根藤条,向一个方向猛冲出去。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新的一天,马上就要到来了。 第15章 重出世樱桃花开 “古烈江由发源于林州的三条河流汇聚而成,它们分别是蓝月河,炽焰河和乌木河。三条河流在林州的青巫峡汇聚成一股,经过位于青,林,燕三州交界的银煌瀑布,东流而下,形成了今天的古烈江。 其实古烈江的原名叫做古裂江,传说是上古的神明在开创天地之时,有一天不小心将神斧掉落人间,在大地上劈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并引发东海倒灌。这就是传说中古裂江的由来。后来夏始帝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便改名为古烈江。 江的南岸属燕州,北岸属青州。说来也怪,古烈江在南岸的燕州分出众多的支流,燕州大部分的河网其实都是由古烈江而来。而在江北,却只有从麟化城分出的一条支流,也就是着名的伏龙河。伏龙河每年只有三月到七月份有水,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干涸的状态。伏龙河北流而上,注入龙殇湖便到了尽头。也正因为如此,也就形成了龙殇湖“初春湖水涨,秋至龙骨现“的独特自然景观。 站在古烈江的江边上,滚滚的江水东流而去,无数文人骚客曾在这里写下他们的壮丽诗篇。而这里,也记载着云鼎大陆悠久的历史和传承。” ----《云鼎地理志》 南方的初春,朝阳将一片灿烂的阳光洒下,驱散开浓重的雾气,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轻风徐徐,带来一丝淡淡的花香,沁人肺腑。不知名的鸟儿在低矮的树梢上低唱,格外动听,仿佛歌颂着这山谷中美丽的春天。 眼前豁然而出的,是一座碧绿色的小水潭,一条小河自河谷中流出,在水潭中打个转,便继续缓缓东流而去。小水潭的正中央,是一座只有数丈方圆的小岛,岛上长着一棵樱桃树,开满了白色的花朵。 少年站在水潭边上,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榕树林。谁能想到,这看似美丽宁静的地方,却杀机四伏,险些丢掉了性命。 曹云借着潭水洗了把脸,清亮的潭水上现出层层的波纹,荡漾开去,令人心旷神怡。 生与死,仅一线之隔。 潭水悠悠,映照出少年的脸。 忽然,却有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忽然笼罩在曹云的心头。 这是曹云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感觉,似乎让人感到一丝不快,一些气闷。曹云提枪向周围看去,目力所及的地方,青山,绿水,小岛,樱桃树,并没有一丝异样。 突然,曹云右手横枪,猛然间向身后扫去,与什么东西碰在一处,发出嘭的一声!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然而,在刚才的那一个瞬间,一张狰狞凶恶的面孔似乎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又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耳边,传来枝梢上鸟儿的清鸣。 曹云的右臂上,留下了五道血痕,鲜血此时渐渐渗出,顺着手臂,顺着黑色的长枪,滴在翠绿色的草地上。 正在这时,恶风又起!曹云运气发力,向旁边极力一闪身,才堪堪躲过这雷霆一击。一个白色鬼影犹如一道白色的闪电从身边眨眼而过,瞬间在远处消失不见。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淡淡樱桃花的花香。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淡淡的花香?难道是这东西救了我?可又为何袭击于我? 曹云凝神屏气,再也不敢大意。他右手握枪攥,左手低托长枪。圆月枪一触即发。 而此时,他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潭水,似乎渐渐的躁动起来。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嘶,刹那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曹云不知什么力量能够使周遭的一切剧变如此,一时间,明媚的阳光被沙尘层层遮蔽,狂暴的大风似乎完全没有方向的到处乱撞。远处的一棵大树甚至被连根拔起,滚落在一边。 暴风中,曹云忽然觉得自己的枪有些变化,定睛看去,沾上鲜血的长枪似乎闪现着和往常不同的乌亮的光泽。那一团光泽就好像是燃烧在枪身中的一团乌黑色的火焰,上下跳腾。 也就在这一片混沌之中,一个白色的鬼影突然窜起在半空,两只利爪闪电般的向曹云的面门袭来! 曹云猛然间觉得夜枭枪突然好像自己活了一样,一团黑煞之气在枪身内流走,发出魔鬼一样的呜咽!黑枪在风中摆了一个枪花,枪尖直接迎上那一双利爪! 风中,一声长啸,血溅。 曹云的肩头多出一道一尺多深利爪的伤痕,鲜血顺着臂膀流下。而此时的夜枭枪仿佛就是一只魔鬼,贪婪的吞噬着流在枪身上的血液。 对面,蹲着一只长毛白猿。 白猿只露出半张脸。右半张脸掩盖在它雪白色的长毛下,露出的左眼却死死的盯着曹云手中的长枪,口中发出怪异的低吼。 奇怪的是,在这暴风中,白猿的长毛却自然垂下,丝毫不乱。 白猿右爪爪背的白毛也染上了红色,看起来也受了伤。 正在这时,惊变又生。 潭中忽然翻滚起巨大的白色浪花,潭水漫上岸边向四周围奔涌而去。那一条百足龙蛇此时从潭水中猛然冲出,一红一蓝两只巨大的头颅直冲云霄! 这一只怪物似乎从来没有体验过失手,之前眼见这弱小的蝼蚁死里逃生,竟然顺水而下,现在直接就要取这一人一猿的性命。 “哈哈哈哈哈哈...“曹云此时却爆发出一阵狂笑。 “快哉!平不了你们两个畜生,何以平天下!吾辈的枪,今日就在此地,画出第一个圆!” 恍惚间,秦天的话语似乎回响在耳边:“小鬼,你可知,你舞之枪,非龙枪,蛇枪而已。” “那如何才能舞出龙之枪?师公教我!” “静而专”。 秦天背手转身,不再搭话。 暴风呼啸而过,曹云轻轻的闭上双眼,如沉思,如聆听。 百足龙蛇红色的脑袋如泰山压顶向曹云袭来。 枪随人走,人随枪动。风中,以枪作圆;圆内,枪啸乌龙! 而身边的白猿此时竟也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烈风中,身形暴起,向那蓝色的脑袋直直冲去! ...... 暴风不知何时渐渐的停歇了,明媚的阳光又重新出现在视界之中。 百足龙蛇庞大的身躯,重重的摔在地上,它蓝色的脑袋已被齐齐斩断。而它红色的脑袋上,竟多出了一个五尺方圆的破洞,腥黄色的粘液顺着破洞流出来,散发着阵阵恶臭。 原本美丽的河谷,一片狼藉。 “在刚才交手的那一刹那,吾辈才明白你的心意。” 曹云转回身,望向刚才与他并肩作战的那个白色身影。 “若你想取吾辈性命,吾辈已早死多时。”说着,曹云将夜枭枪一甩,用枪攥指向白猿: “你可只是想看看这杆枪?” 白猿此时却发出一声欢呼,刚才的戾气仿佛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它几步冲到曹云的面前,蹦着跳着。 “哈哈哈...”曹云爽朗的笑着,“对不住了,吾辈师公曾对吾辈讲过,枪即吾心。因此吾辈从不离身。如今只且借你一观!” 白猿此时却忽然安静了下来,神情颇有些古怪。它先用手指碰了碰这条乌黑色的长枪,又将手缓缓的放了上去,夜枭枪此时仿佛已经没有刚才的暴戾,渐渐的安静下来。 忽然,白猿从曹云手中抽过枪,举过头顶,大叫着向一旁跑去,一下便窜上潭中的小岛。 曹云心中暗叫不妙,他知道如果这鬼东西一走了之,自己就再没有夜枭枪了。于是便急忙跟上,他没有白猿那样的身法,只得借着龙蛇的尸骨,也纵身形跳上小岛。 好在白猿没有再跑远,只是围绕着那一棵樱桃树跑着,跳着,窜上窜下。 曹云心中大感疑惑,细细打量起这小岛来。这小岛只有数丈方圆,最多也就和一般大户人家的宅院相仿。小岛上除了这一棵樱桃树,别无他物。樱桃树上的开满了漂亮的小白花,散发出淡淡的樱桃花香。树下,半埋着一张青色的石板。 曹云走近,细细向石板上看去,却石板上竟刻着一段小字。惊奇之下,三两下将石板刨出,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吾驰骋江湖数余年,未逢敌手。然不料竟遭人暗算,受此诅咒,弃于此诡谷。 近日来,身体异变,生白毛,焏术尽失,神志时狂时惘。料不久于人事,留字于此板之上,以托后人。 此地世外桃源,思过往起落沉浮,于此廖度余生,不胜唏嘘,人生在世,足矣。唯一憾事,乃吾挚爱妻女,想今生不得与其相见。 若有来生,凡人足矣。” 落款处是两个字,“清风”。 曹云静静的看着绕着树蹦跳着的白猿,半晌未语。 白猿最后蹦跳着来到曹云的身旁,将枪举过头顶。它呲着牙,右爪上的伤口在枪上留下一道一道血迹,却毫不在意。丑陋的脸上此时却写满了兴奋与感激。 “清风?” 曹云低低的叫道。 白猿愣了一下,它抬起头,唯一露出的左眼中,似乎露出些许迷茫。 曹云摇摇头,向东边望去。 那里,地势豁然开朗,谷的出口就近在眼前。 “你愿意跟吾辈走么?” 曹云淡淡地说道。 ...... 诛天元年三月,夏荣城,机要府。 钟萧,钟叶秋端坐在厅堂的正中央,微合二目,一缕漂亮的白胡飘洒在胸前。 左手处,一位翩翩公子身着一身白衣,脸上始终保持着他迷人的微笑。正是慕容瑾,慕容无邪。 右手处,却是一名身穿黑袍,俊美异常的男子。宽大的兜帽下露出几缕金黄色的头发,双眼却无神的望向脚尖前的地板,没有一丝神采。人们只知道他是钟萧的二义子,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从未听到过他说话。 再往下,依次坐着燕州的四位长老。为首的一位,是一个大肚翩翩,满脸横肉的胖子。胖子半坦着胸膛,身上穿一身破破烂烂的褂袍,脚底蹬着一双草鞋。胖子斜着一双三角眼睛,用一种很尖,很难听的声音说到: “哎我的总教头,你,我,还有这废物。”说着,胖子用手指了指黑袍中的二义子,“我们仨这可是从婉珠城回来已经快三个月啦,总教头你可是说回来就有好戏看呐。可这么长时间,除了你忙着招呼掉坑里的那条臭虫以外,兄弟们可是闲的发紧呐。这好戏到底在哪儿啊?” 钟萧冷哼一声,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手下四位长老之中,这胖子是言语最恶毒的一个,如果不是他的名号,钟萧死也不愿将他作为四长老的首席,“乌鹊”席。钟萧转头,却向一个人看去。 这人站在四长老的最末尾,“紫竹”席。他看起来略微上了些年纪,身高比常人居然矮了整整一头。此时紫竹正佝缩在那里,身上青绿色的脏袍子似乎都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在平常,也许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除了他的眼神。 被他的眼神注视,是一种煎熬。 紫竹长老抬起头,小眼睛在眼眶中转来转去。只听他幽幽的,细声细气的说道: “教头,细作回探,小陛下已经从龙丘起兵。现青州兵马诈称三十万,重兵屯于商栾北部乾镇。” 钟萧点点头问道:“依你估算,此次青州兵数实际如何?” 紫竹长老咯咯的笑了起来:“小陛下这次发举国之兵,依我估算,最多不过七万而。” “大长老!”忽然,长老席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人们循声望去,一名强壮威武的中年人挺身站起。这是四长老排行在三的“赤金”。 “北廷自不量力兵发林州,看来气数已尽。近日以来,照大长老吩咐,我燕州铁骑五千已初具规模。青州兵败之日,就是我燕州雄起之时!” “好!”钟萧也大笑道:“嬴朝气数已尽,吾等当同心协力,共创盛世!” 说完,他转头看了看坐在长老席上一直一言不发的最后一个人,此人排在四长老中的第二。他深知,所谓用兵胜败,这个人才是一切的关键。 “黄葵长老,你可有话说?” “兵粮齐备,足五万士卒两年用度。”从来没有人能从黄葵长老的口中听出任何语气,包括他自己。 钟萧点点头。燕州号称天下鱼米之乡,可也因为这个称号,重文轻武的习气从长老至黎民无一不受其感染。燕州的军队之中,除去独树一帜的水军以外,陆军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军队中骑士的唯一用处就是传送信件,完全没有战斗能力。钟萧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检阅燕州陆军之时,刚绕着第一座大营转了一圈,就下令裁军两万。因为他觉得,这些人的价值,还不如庄稼地里的一头骡子。 大长老感慨的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低沉的嗓音回响在机要府的厅堂。 “众位辛苦了!赤金长老,请你将我燕州兵马兵分四路,分散屯于燕州北部的荣原四郡。随时候命!” “黄葵长老,请你先征调八十万石粮食屯于夏荣城,随时作为战略物资听候调度!” 两位长老领命后又重新归座。 “我的慈父”,这时,慕容瑾忽然飘身来到钟萧面前,深鞠一躬,“孩儿想循那滚滚的江水而上,见识一下林州高原上鹰与狮的决斗。” 钟萧微笑着轻捋了下胡须,点点头,刚要开口。 忽然间,他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住了。 不仅仅是他,在厅堂几乎所有人,都傻愣愣的向厅堂的门口看去,他们瞪大了眼睛,仿佛一点也不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 “哎哟嗬,这小臭虫有点能耐嘿。”胖“乌鹊”眯缝着他的三角眼,似笑非笑。 门外走进一名黑肤少年,倒提着一杆黑色的长枪。 一股肃杀之气袭来,人们不禁觉得屋内的温度顿时骤降几分。 他的身后,跟着一只面目狰狞的长毛白猿。 偌大的燕州大长老钟萧,一时语结。 “带吾辈同去!” 低沉的声音却如同滚雷一样在所有众人耳边炸开。这话虽然是对慕容瑾说的,可曹云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正中央的白胡老人。 钟萧张了张嘴,随后又默默点了点头。 “有我忧伤而又强大的三弟随同,我当然感激这上天赐予我的美意!”慕容瑾此刻却仿佛笑得有些不自然。 然而此刻,惊变陡生! 一道黑色的闪电!那一杆黑色长枪笔直的刺向钟萧的咽喉!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短短一瞬间作出反应,哪怕是燕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长老。 枪尖在距离咽喉只有一寸的地方,猛地停下来。 “义父的试炼,吾辈多谢了!” 话音未落,收枪,转身,离去。 望向曹云的背影,冷汗这才从钟萧的背后流了下来。他这一生,曾遇到过无数次的生死,但也只有刚才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距离死亡,其实就只差那么一丁点。 “老夫终究看走了眼。这失心三重,竟被他破去一重,这小子到底如何做到的?”老人默默的对自己自言自语道。 “小心被自己养的狼吃掉,哈哈哈哈...” 身边,传来了乌鹊长老的尖笑。 白胡老人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嬴诛天元年三月,帝御驾亲征,兵进林州。乾镇督军刘超统精兵一万为先锋,兵分五路,所到之处,披荆斩棘。” ----《嬴史记·军要》 此刻的云鼎大陆,暗潮涌动。 第16章 香果粥漫漫长夜 “蓝月河发源于林州斯塔特山脉西部的大雪山,蜿蜒而下。是林州三条主要河流中最北的一条,也是最美丽的一条。由于光线折射的缘故,蓝月河的很多河段都会折现出静谧的蓝色。清蓝色的河水顺着蜿蜒的河谷东流,最终与炽焰,乌木两条河流交汇在一起,形成云鼎大陆上最着名的古烈江。 在蓝月河沿岸,居住着羽人中最大的部族,多拉格族。多拉格在羽人本地的方言中是龙的意思。他们相信,传说中的神兽,龙,就是从斯塔特山脉诞生,在蓝月河河岸长大的。” ---《云鼎地理志》 连绵雄伟的斯塔特山脉,绿树成荫。站在山顶,仰望高远辽阔的蓝色天空,凛冽的山风从身边呼啸而过,这是天地间无与伦比的雄伟,与壮丽。 然而,山林间满头大汗步履蹒跚的三个人,却没有心思欣赏这一生难得一见的景色。汗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滴滴答答的向下直淌,强烈的高原反应让他们气喘如牛,胸口几乎闷得透不过气来。 三人穿着嬴朝士兵统一的暗红色皮甲,由于体力的过度开销,本应在腰间的腰刀现在几乎已经滑到大腿。刀鞘随着攀山的脚步,一下一下拍在屁股上,煞是难看。 “娘个神啊,大爷我走不动啦!”韩冰在旁边一块青石边上扑通坐了下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阿猫的脸上红通通的,瘸着腿摔在韩冰的身旁,显然也累得够呛。 “都是你!”韩冰重重的拍了阿猫的脑袋一下:“放着清闲日子不过,非要来当啥兵,遭这份儿罪!” “嘿…嘿嘿”阿猫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脸上显得似乎更红了。 阿狗从旁边的树上摘下几个青绿色的果子,啃了一口,兴奋的跑过来叫道: “大哥二哥,嗯,嗯,尝尝这果子,嗯,嗯,可甜了。” 说着就把剩下的几个果子往韩冰手里塞。 “甜你个头啊,这啥果子你就吃,吃死翘了大爷我可不管。那啥,不过话又说回来,小风一吹,死在这地方倒也舒坦,比累死强。”韩冰说到这里自嘲的摇摇头,也分给阿猫一个,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嘿嘿嘿,”阿狗憨笑着,也在韩冰身旁坐下,接着说道: “咱说啊,嗯,咱这回出来,当头儿的让咱找羽人的村落,嗯,嗯,会不会碰见上次那个羽人老头儿,还有那个…那羽人姑娘,叫啥来着?” “叫…叫艾薇…薇丝,蓝眼睛的那个。”阿猫在旁边答道。 “薇你个西皮!”韩冰在两个弟弟头上又重重拍了下,“要真碰上他俩,大爷我之前白救他们了。” “为…为啥?”阿猫疑惑的问道。 “唉说了你们也不懂。”韩冰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再言语。 山风阵阵吹过,三人舒服的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短暂的美好时光。 忽然间,一声微弱的呼救从山下的某一个方向传来。 韩冰揉揉眼睛定了定神,风吹过林子,沙沙作响。 “喂,咱的傻弟弟们,你们刚听见啥动静没?” “啥…啥,没有啊?”阿猫摇了摇头。 阿狗在一旁早已轻轻的打上了鼾。 又一声呼救传来,韩冰和阿猫同时睁大了眼睛,这回他们没有听错。 韩冰使劲拍了拍阿狗的脸,和阿猫两个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疾奔下去。 二人连滚带爬,跑了没几步便转出了林口,当他们定睛瞧去的时候,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远处,苍茫辽阔的天空下,高耸入云的雪山缭绕在云海之中,看不分明。古老的蓝月河自西向东,从河谷中蜿蜒而下,到这里打了一个回环,形成了一个河湾。河水映照着天空,显出透亮的蓝色,像在碧绿凝萃的山谷之中嵌了一条蓝色的玉带。 河水从韩冰脚下数十丈远的地方缓缓流过,呼救声就是从河水中传来,一只小手在河面上挣命的挥舞着,不断向下游冲去。 “嗯,嗯,大哥咋啦?出啥事啦?”阿狗从身后赶来。 韩冰抄手抓住阿狗的衣领向前一推,大喊道:“就你会水,还不快去救人!” 这时阿狗也注意到了河水中的异样。他干脆向下顺山势一滚,三两下就滚到河边上,一个猛子扎进河水中。 不一会,阿狗气喘吁吁的游回到岸边,救上来的,是一个已经昏过去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漂亮的红色小锦褂,现在已经全然湿透,苍白的脸蛋不知是因为溺水还是因为惊吓。一对小巧的银白色双翅长在背后,羽毛已经被河水打湿了。 这是一名羽人女童。 韩冰和阿猫此时也来到了跟前。韩冰急忙将轻飘飘的羽人女童面朝下搁在阿狗的肩膀上,吼道:“抱着她的腿,跑一圈回来!” 阿狗照着做了。女童其实溺水并不重,多半是因为惊吓过度昏过去的。现在这么一折腾,又控出不少水,便趴在阿狗的肩头悠悠醒转过来。 “快放我下来!” 这是女童醒来的第一句话。 阿狗喘着粗气,憨笑着跑了回来,将女童放在地上。女童抖了抖银白色羽翅上的水,溅了三个人一身。 “你们干嘛绑架我?!”女童双手一叉,理直气壮的问道。 “哎呀嘿,这小丫头片子有点儿厉害嘿。”韩冰鼻子都快气歪了。 “你…你刚才落水了…是这位大…大哥哥救你上来的。”阿猫在一旁笑着答道。 羽人女童一愣,这才好像记起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娘个西皮的,这丫头是疯了还是傻了,咋一惊一乍的嘿,都快和大爷我有的一拼了。”韩冰摇摇头,发现自己此时竟然无计可施了。 阿猫和阿狗更没经历过这场面,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阿狗干脆只是冲着女童嘿嘿的傻笑。 女童哭了一阵,渐渐平息下来。好像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翅膀也耷拉下来。 “那个…你们救了我的命,谢谢你们!” “这才像句人话。”韩冰忿忿道,“丫头,咋你一个人掉水里去了?你家里人呢?” “他们在那边。”女童说着转身指了指河的对岸。 河对岸,是一片非常开阔平坦的河谷,约莫有几十里方圆。碧绿色的野草长满在河谷中,生机盎然。再向远处草地的边缘看过去,是一片稀疏的树林。树冠的掩映下,枝头上,似乎是一个又一个的小树房,太远了看不真切。 那里,居然坐落着一个羽人村落。 “我爸爸妈妈就在那里,月亮湾的那边。我出来玩,不小心才掉进去的。” 小女孩说到这里,又嘟起了嘴,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狠狠的丢进河里。 “这…这河这么宽,你…你咋回…回去?”阿猫关心的问道。 “从那边就能过河,是我爸爸和我叔叔他们修哒!”羽人小女孩向河的上游指了指,那边有一座小巧的浮桥。 说着,小女孩恭恭敬敬的朝阿狗鞠了一个躬,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妈妈跟我说,谁帮了我,就要请他来家里面做客。你们帮了我,请你们来我们家吧!” “嘿嘿,嗯,好啊!”阿狗一下高兴起来,“有好吃的没?” “有啊!我妈妈做的香果粥可好吃啦!”小女孩兴奋的答道。 “那…那你带…带路,咱…咱跟着。”阿猫也似乎对小女孩的邀请感到很开心。 “你们他妈给我站住!”突然,韩冰发出一声怒喝,就连小女孩也吓得呆呆的站在那里。 “丫头,你赶快回去,告诉你爸妈找个地方躲起来!阿猫阿狗!你们就给大爷我留在这儿,哪都不许去!” 看到女孩傻傻的站在那里,不出声,韩冰又吼了一句:“还不快滚?!” 小女孩哇的一下又哭了起来,转身向河边的浮桥跑去。 “大…大哥,干嘛吓唬小…小姑娘呐。”阿猫悻悻的说道。 “嗯,嗯,就是,咱还没吃过那香果粥呢。”阿狗也一脸的失望。 “唉!”韩冰却重重的叹了口气,望着远处的羽人村落,没有说话。 许久,韩冰转过身,淡淡的说道:“阿猫傻弟弟,这不是找见羽人村子了吗?你回去送个信吧。咱在刚才青石那里等你。” “啊,对…对啊,咱咋…咋把这茬忘了呐。”阿猫拍了拍脑袋,顺着原路向山里走回去。 “哈哈”阿狗在一旁笑道,“这一回咱可是第一个发现的,嗯,嗯,又能给二哥记个大功喽。” 韩冰却还是冷冰冰的表情,没有再言语。 ...... 傍晚时分,太阳缓缓落下了山头,美丽的蓝月河映射着红彤彤的夕阳,波光粼粼。 夕阳照耀下,阿狗手里捧着他的木头小老虎,又不知开心的端详了多久。忽然,韩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别傻瞪着你那块破木头了,走啦,咱去石头那里等你二哥去。” “嗯,嗯,好。”阿狗应声跟上。 ...... 远处的羽人村庄,升起了袅袅炊烟。 羽人女孩已经在树屋中沉沉睡了过去,今天所发生的东西太多,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回想。 女孩母亲在树下支了一个小灶,灶上面放着一个小锅。锅里面煮着一小锅米粥,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红彤彤的果子。等到粥煮好以后,再放凉,稍加一点糖,就做成了香喷喷的香果粥,是女儿最喜欢吃的东西。 米在林州是非常稀罕的东西,她今天特地拿出来些,想给女儿好好补下身体。 想到这里,羽人母亲叹了口气,不由得又埋怨起自己的丈夫来:“都是你,又让她跑去河边玩,这回要不是有人救,可真就…”说到这里,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 旁边的羽人男子不由得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还不是她太贪玩。好了好了,明天我找我三妹过来,好好看他几天。这一次折腾,她也该好好改改她那调皮的性子了。” “是啊”,羽人母亲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你也别每天在外面忙了,多回来照顾下孩子。”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母亲没有注意到。她将煮好的粥从灶上取下来,放在旁边一块青石上,用嘴吹了吹,希望能够让粥尽快凉下来。 “你听见没有?叫你多回来照顾下孩子。” 还是没有动静。 羽人母亲有些恼怒,转过身来,向丈夫这边看过去。 这是她一生以来再难以忘怀的噩梦。 羽人男子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大地。他的咽喉,插着一支黑色的弩箭。 羽人母亲像是傻了,惊恐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切,随后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林中,突然窜出无数的人类士兵,他们手里端着弩弓,举着腰刀,仿佛是从地狱中一瞬间钻出的魔鬼,残杀着他们所碰见的每一名羽人。羽人同族们惊叫着,奔逃着,有些人则拿起手边藤鞭或者一些铁制的器皿冲过去,将自己的鲜血泼洒在林间的每一个角落。 男人们怒吼着,女人们尖叫着,生命在刹那间消逝,原本宁静的月亮湾,一时间变成血腥的修罗场! 羽人母亲抱着自己的女儿,蹲缩在小树房的黑暗之中。她用手紧紧捂着女儿的耳朵。小女孩在母亲的臂弯中香甜的睡着,丝毫没有觉察到妈妈颤抖的双手。 很快,身边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类士兵口中放肆的呼号,和一两声族人的惨叫。母亲知道,等到第二天朝阳升起来的时候,自己的女儿已经再也见不到时常来串门的隔壁大婶,见不到总是吓唬她追着她跑的邻居大哥哥,也再见不到她自己亲生的,父亲了。 再忍一下,再忍一下。母亲紧咬着颤抖的双唇,鲜血顺着嘴角边流下,可她似乎完全没觉察到。 再忍一下,月亮就升起来了。 青石上的香果粥还散发着腾腾热气。 这是人族士兵一次巨大的胜利,这是青林战争中,第一次大捷。 所有的人类士兵都这么想。他们中的很多人,惊奇的打量着地上羽人们的尸首,用刀拨弄着他们背后巨大的羽翅。有一些士兵干脆用刀把羽翅割下来,插在自己的身后。这一行为,受到战友们的纷纷效仿。他们将这当作一种胜利的战利品。 他们学着野人一样嚎叫着,插着带血的羽翅在村落中跑来跑去,其他的士兵们就围着他们哈哈大笑。 太阳渐渐缩回到了山谷之中,夜幕渐渐的铺上了大地。 终于,一个背后插满翅膀的嬴朝士兵发现了青石上的一个小石锅,石锅中有一小碗米粥。他小心翼翼的端起来尝了一口,随后兴奋而又大声的呼唤自己的同伴,告诉他们自己的发现。 “快来,这东西好喝!” 话音未落。 猛然间,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头顶上的木屋中张开一双巨大的翅膀!白色羽毛在月光的映衬下显现出耀眼的光泽。在士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羽人母亲抱着自己的女儿,发了疯似的拍打着自己的羽翅,消失在了远处的天边。 士兵望着远处的天空,愣愣的发呆。 ...... 不远处的山林间,阿猫瘸着腿爬上来,开心的来到大哥二哥身边。 “大…大哥,咱…咱领了份儿大…大功嘿嘿。看,这是给…给咱的赏钱。”说着,阿猫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叮当直响。 韩冰嗯了一声,好像很不爽别人打断了他的美梦,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过去。 “嗯,嗯,二哥,这么多钱呐,这些钱能买啥东西呀?嗯,嗯,能买大房子不?”阿狗羡慕的看过来。 阿猫摇摇头,“还…还差的远呐。” 说着,他摇了摇躺在地上的韩冰。 “咱…咱说,大哥啊,咱回…回去,把这里的消息跟…跟当头儿的说了,当头的说…说…说好像今天有啥行动。好像能…能立大功,有更…更多的赏钱。大…大哥,你看咱…咱是不是回去…” “回你个西皮!”韩冰好像突然生起了气,打断阿猫怒骂道,“你他妈懂个屁!给大爷我好好在这里听着,天亮之前不许回营,听见没有?!” “为…为啥?”阿猫难得的坚持了一次。 “为啥?你他妈连只鸡都没杀过,还问为啥?爷告诉你,今儿晚上,给爷好好地,待,在,这,里!” “哦”,阿猫挠了挠头,在一旁坐下,似乎不明白杀鸡和立功到底有啥联系。 “嗯,嗯,二哥你就听大哥的吧。”阿狗在一旁说道,“听大哥的,嗯,从来没错过嘿嘿。”说着又将木头老虎捧在手里,傻笑起来。 ...... 第二天清晨,当鸟儿开始在枝梢上歌唱的时候,韩冰将两个弟弟唤醒,带着他们向蓝月河的方向走去。 “大…大哥,回营走…走这边。”阿猫在后面叫道。可韩冰却似乎没有听见。 当他们三个再一次来到岸边的时候,阿猫和阿狗惊奇的发现,河对岸的河谷中,突然冒出无数的青州士卒,他们有的在砍伐树木,有的正搭着帐篷,有的在安插着鹿角,一片繁忙的景象。 “大…大营,咋…咋到这里来了?”阿猫在一旁惊奇的自言自语道。 ...... 青,林两州交界,虎头堡,行宫。 “陛下!”宫门外走进一位器宇轩昂的将军,声如洪钟,“此次征伐先锋官刘超,拜见陛下!” 诛天帝雷羿抬起头,将一只脚踩在龙椅上,冷冷的问道: “原来是刘爱卿,此次觐见,想必还是告诉朕,又兵进了多少里,却仍旧找不到羽人的下落吧?” “非也。陛下,我军昨日终于搜寻到了羽人族精锐,斩首数百!这是战报,请陛下过目。”说着,刘超捧上一份奏折。 “哦?”雷羿眼神中忽然放出了异样的光采,对身边的太监喝道:“还不给朕快快呈上来!” 随着太监将奏章呈上去,刘超继续禀奏道:“我军斥候在月亮湾发现敌人精锐,臣派将在傍晚奇袭之,敌大溃。目前,我军五路先锋已在月亮湾汇合,安营扎寨。” “好!”雷羿挺身站起,大笑着将奏章在手中拍来拍去。 “好!让他们知道朕的天威!他们犯下的债,让他们用人头来还!这一次旗开得胜,一定要在史书上重重的写上去。哈哈哈哈哈…” 雷羿的笑声在行宫中回荡。 后世的人们在研究这段历史的时候,会在嬴朝的史书上找到一场“月湾大捷”的战斗。可在后来的史书上,却如何也找不到有关这场战斗的任何记载。 第17章 轻离别蓝月之湾 “嬴朝的开国皇帝,光明王雷旭在灭亡了夏朝并统一青州之后,曾陈兵十万于古烈江北岸,虎视江南。当时的燕州长老陈生为了避免战乱,主动献贡求和,划江而治。这才避免了云鼎大陆上的一场浩劫。 雷旭撤兵的时候,为了避免燕州有二心,在青,燕两州交界,古烈江的北岸修筑了四座城池并派重兵屯守于此。也就是着名的青南四郡。它们自西向东分别是籍城,麟化,潼县和古须口。 这四座郡城地处青州边境,是名副其实的四座军事要塞。而如今,只有潼县的城墙遗址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站在巍峨的古城墙下,望着高耸的城楼,仿佛一下就能回到当年那个英雄辈出的年代。” ---《云鼎地理志》 诛天年三月,月亮湾,青州大营。 高原的天空总是显得格外辽阔,即使是在晚上也是这样。远远地望去,群星在深蓝色的夜空上闪耀,壮丽而迷人。 前军开路副先锋高图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美丽的夜空。他在帐内焦躁而不安的走来走去,眉毛在额前拧成了一个结。 昨天刚刚接来通报,大嬴朝的皇帝雷羿,居然不顾群臣的反对,明天就要移驾月亮湾,整支军队的最前线!此次正先锋刘超回去见驾,确实有邀功的成分,可也是迫于龙威不得不这么做,结果却居然引来了这么一个后果。估计现在的刘超也是头大如斗吧。 尤其是近几日,随着高图对羽人不断的了解,他惊讶的发现,羽人族并不是之前想象中和野人一样不堪一击。他们也有自己的部族和首领,也有自己的组织。如果这些羽人团结在一起来抵抗,他们独有的优势将会成为青州士兵的恶梦。即使没有成组织的抵抗,随着孤军深入,嬴朝军队将要面临的是无休止的骚扰,和最终的溃败。 毕竟,士卒也是人,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信念就可以驱使的。 驻扎到月亮湾之后,高图暗自下令取消了羽人部落的地毯式搜寻,取而代之的,是精锐斥候在附近几十里山区的高度警戒。深深的不安如同一个巨大的包袱,沉沉的压在高图的心头。 相比较指挥官的焦躁,士兵们可就清闲多了。这些天以来,在月亮湾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任务又少,每天除了吃喝睡,还可以欣赏欣赏景色。这样的日子,比在青州军营里都要美上几分。 士兵们这两天的心情都很好,需要半夜起来值岗的除外。 “他妈的,今天老子累了,你,给老子去站后半夜的岗去!” 随着一声叫喊,韩冰被人一脚踢出营帐。 帐内,迅速响起了张校尉如雷的鼾声。 高原上的夜风冷的让人发抖。韩冰用低低的声音将姓张的祖宗骂了一遍,骂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还是节约点力气为妙,否则冻也得冻死在这高原美丽的春天里。 韩冰瞟了一眼中军帐的方向,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咋不叫当头儿的出来站会儿岗咧。” 韩冰一边嘟囔着,一边裹紧了身上的皮甲和号服,向营门处的了台走去。 了台之上,两个士兵缩在角落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绒毯,似乎已经睡着了。 韩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刚准备将那二人踢醒,却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哎呀咱娘个西皮的,傻弟弟们,这是谁把你们也撵出来站岗的呀。” 寒冷的夜里本来就睡不踏实,这么一吵,阿猫阿狗一齐醒了过来。 “大…大哥,咋你也被叫…叫出来啦?”阿猫揉着他惺忪的双眼。 “嗯,嗯,这不是大哥嘛,来,毯子里暖和,嗯,嗯,快来吧。”阿狗说着揭开毯子的一边。 韩冰憋着笑,在两个人头上拍了一下,也钻进毯子。这下,毯子显得更挤,不过也更暖和了。 “大…大哥,刚…刚才,咱…咱又梦见小…小雪姑娘啦。” “是么,咋地,你又想她啦?”韩冰调整了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嗯,小…小雪姑娘说,等…等咱回去了,等…等咱当…当了大官,她就嫁…嫁给咱。咱娘听了,可…可高兴啦,说…说咱家阿猫也能娶上媳妇儿啦。”阿猫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嗯,嗯,可二哥你娘不是死了么?”阿狗憨憨的问道。 “刚…刚不是做…做…做梦嘛。咱娘在梦里面没…没死,咱家…家也没闹旱,咱还…还梦见你娘来着。” “是么嘿嘿,”阿狗一听来了精神,“咱娘是不是还在雕小老虎呐?说做的多多的卖了,嗯,嗯,给咱买地娶媳妇儿呐?” … 俩人就在旁边这么絮叨着,韩冰突然有种想法,其实,就这么让他们一直絮叨下去,也是一种幸福。想到这里,他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又向阿狗身边挤了挤。 这傻家伙脑子不好使,身上可是够暖和的。 夜空中,繁星点点,韩冰静静的盯着远处的夜空,睡意渐渐涌了上来。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名黄衣女子,怀里抱着一张琵琶,弹唱着某一支不知名的歌谣… 恍惚间,天上的星星灭了亮,亮了又灭。 ...... 大营外的一处高岗之上,此时出现了三个人影。 从这里看去,嬴朝军营之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我亲爱的三弟,这美丽的月光下,巍峨的群山环抱,清澈如玉的蓝月河流水潺潺,当你看到这如痴如醉的景色,你又作何感想呢?”说话的,是为首的一名白衣美男。 旁边一名黑衣少年冷哼一声,没有作答。他的手中,倒提一杆黑色的长枪。身背后,一只长毛白猿正兴奋的左顾右盼,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 “要我说啊,”白衣美男继续说道:“这美丽的河谷,是天堂,也是个死局。” 向白衣人看去,他的脸上一成不变的,是淡淡的微笑。 ...... 韩冰猛然间坐起,山风顺着脖子灌进来,冰凉刺骨。 “嗯,嗯,大哥咋了?” “傻弟弟,你他妈眼神儿尖,帮爷看看,那是啥?”韩冰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远处的夜空。 远处,在夜空和群山的交界处,飘来一团乌云。 “啥啊,嗯,嗯,让咱看看,嗯,嗯,咋好像是一团云咧?是不是要下雨啦?”阿狗使劲瞪大眼睛朝那个方向望着。 “下…下…要下雨啦?坏啦大哥,咱这地…地方,不遮…遮雨呐。”阿猫也被吵醒了过来。 冷汗,顺着韩冰的后背,流了下来。 星光霎时间暗淡了下来,“乌云”移动的速度很快,一下便遮蔽了半个天空。 “快!他!妈!逃!啊!!!”韩冰大吼着,急忙顺着梯子向了台下爬去。 “大哥等一等!”阿狗不明所以的跟了上来。 有月光的夜晚,羽人是无敌的。 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营房中的人们似乎已经能够听到来自天空中的异动,当他们探出头向上看去的时候,黑色的,白色的,层层的羽翅已经蔽满了整个天空!所有人的脑中同时出现了一个想法:天,塌了。 无数的羽人在天空中拍打着他们的翅膀,发出令人心颤的动响,他们嚎叫着,嘴中嘶吼着听不懂的呐喊,将死亡的阴影投射在人间。 天上,下雨了。只不过不是水,是箭。 是的,是箭。不是铁打的雕翎,而是用竹子削成的竹箭。 一层一层黑色的竹箭从天空倾斜而下,如同瓢泼一般。 箭支插在熟睡人们的咽喉里,插在四处奔逃人们的头顶上,插在跪地求饶人们的眼睛里。 鲜血一瞬间染红了大地。 鬼哭狼嚎。 在如浪一般的箭雨中,营门旁边的了台上,却站立着一个有些瘸腿的男子,他的身形略微有些偏胖,如同海中的礁石。阿猫用尽平生的力气吹响左手的号角,右手则奋力挥舞着用于警报的明灯。 号角呜鸣,响彻天地。 只有他,才能唤醒营房中的战士们,只有他,才能发出这最后的警报! 忽然,一只竹箭正射在他的左肩,号角咚的一声掉下了台。鲜血睡着他的胳膊流了下来,可他却毫不在意。营中,回响着他拼尽全力最大声音的嘶喊:“敌袭!”“敌袭!”“敌袭!!!” 这一次,他没有结巴。 可这迟来的嘶喊,已经晚了。 韩冰和阿狗将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木盾举在头顶,混在杂乱的人群中玩命奔逃。韩冰悲哀的发现,无论哪个方向,都是死亡。 木盾砰地一声,被射成几瓣。韩冰急忙向上望去,没有遮蔽的头顶,一人,一弓,一箭。白色的双翅在天空中飞舞,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地面上是一双惊恐而又无助的眼神。 天空中的羽人女战士明显的一愣。随后,发生了一件让韩冰无法相信的事情。 女战士将身上的战服利落的脱下,扔在韩冰的头顶,随后飘身离去。 在那个瞬间,韩冰看到了羽人女战士金黄色的长发,和淡蓝色的双眸。 她叫什么来着? 韩冰来不及多想,急忙将阿狗拉过来,把羽人瘦小的战服举过头顶。 天空中的竹箭仿佛长了眼睛,见到这战服便向两边分去。 可其他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这是羽人们的突袭,他们来的也快,去的也迅速。人们死的时候,甚至不知道那致命的竹箭,来自哪个方向。 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羽人战士们在月亮湾,射下了几万支竹箭。 只有在这个时候,人的生命才会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无论你有多么崇高的理想,无论你有多么美好的希望,眨眼间烟消云散。 没有人能阻挡这一切,天堂和地狱,仅一线之隔。 当月亮重新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大营中,一片寂静。 ...... 清晨,朝阳缓缓升起,阳光照耀处,血红的大地。 一个士兵身上插满了竹箭,倒在血泊中,活像一只刺猬。另外一个生还的士兵正在抡圆了自己的胳膊,发了疯一样的抽打着他的耳光。 “娘他大爷个祖宗西皮的!你他妈给大爷我醒醒啊!醒醒啊!!!你他妈给大爷我装啥大瓣儿蒜!睡在这里很舒服是吧?!很舒服是吧?!有种他妈回去再睡啊!啊?!” 不知道抽了多久,阿猫缓缓睁开了眼睛。 “大…大哥。” 气若游丝。 韩冰急忙将阿猫抱在怀里,狠狠的骂道: “你他妈傻啊,猪啊!比猪还笨啊!你平常挺孙子的,这时候逞啥的能啊,啊?!” “大…大哥,咱…咱…咱这回,是不是立功了?” 韩冰突然觉得嗓子像堵住了一样,说话都变得艰难。 “咱娘说了,要…要给咱娘娶….娶个漂亮媳妇儿。立…立功了以后,就能…能当…当官,就能娶上…漂…漂亮的小雪姑娘了。” “娶你个头啊!”韩冰猛然间发出一声怒吼: “你他妈知道不知道,你那个什么小雪姑娘,值得吗?那是青楼!” “是!他!妈!青!楼!!” 阿猫动了动嘴,却发现声音越来越小,于是自嘲的笑了笑,挣扎着坐起来,将红扑扑的脸蛋搁在韩冰的肩头: “大…大哥,其实咱…知…知道的。可咱…咱娘说,咱这样的,能娶…娶个媳妇儿,就挺好的啦…” “你知道!!!你他妈居然知道!!你他妈的…居然...知道!” 韩冰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也不知怎么地,眼泪就这么一下,奔涌而出。 “大...大哥,咱咋...咋看不清啦...营里面...这是咋啦?” 阿猫似乎很努力的越过韩冰的肩膀,向前方看去。只不过,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那当大哥的再告诉你一件事情,”韩冰在阿猫的耳边,轻轻的说道: “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大喊,咱们这次…终于击退了敌人…你,真的,立了大功啦…” “是…是么…” 阿猫听到这里,笑了,弯弯的眼睛上,睫毛一闪一闪的。 这是他最后的一句话,随后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 几名幸存的老兵走进中军帐,他们发现他们的副先锋,高图正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他的身上,压着几名侍卫的尸身,尸身上插满了箭。 老兵走过去,将几具尸身挪开,可高图却一下子跳了起来,仿佛见到了魔鬼,惊叫着跑出账外。 他已经疯了。 而正当他跑出去的时候,迎面忽然跑来了一名体格壮实的士兵。士兵扑通一声跪倒在高图的面前,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双腿。 “嗯,嗯,高将军!高将军!请你救救我二哥吧!救救我二哥吧!” 士兵的声音中带着哭腔。 “救?哈哈哈哈...”高图疯癫的大笑着,“怎么救?!哈哈哈哈哈...” 阿狗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雕,小木雕刻成一个小老虎的模样,由于时间久了,很多地方的棱角都已经磨平了。 “嗯,高将军,嗯,嗯,咱把这个送给你,这是咱娘给咱买地娶媳妇儿的,咱不要了,嗯,嗯,求求你救救我二哥就行!” “哈?”高将军无神的双眼扫过阿狗手中的木老虎,突然拔刀,向木老虎劈过去! “住!!!手!!!” 远处,刚刚注意到这一切的韩冰,突然发出一声惨嚎。 刀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映在阳光下,现出闪亮的光芒。 小老虎被劈成两半,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小虎头滴溜溜的滚在地上,淹没在被鲜血染红的草丛中,再也看不见。 阿狗就这样跪在那里,他大瞪着双眼,呆呆的看着木老虎飞起在空中,复又落下。 他的双手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此时的手中,空空如也。 韩冰急忙放下阿猫的尸身,惊慌失措的向这边跑过来: “阿狗傻弟弟,你听你大哥说,这都是做梦呐,哈哈,做梦呐。你不是信你大哥吗?这回你也听你大哥的话,快朝这里看,看这里...” 韩冰一不留神,便摔了一跤,连腰刀和锡酒壶也摔在一旁。可他似乎毫不介意,仍旧朝这里跑过来,脸上笑得很不自然。 “看这里,快他妈看这里啊,咱的傻弟弟啊...” 锡酒壶掉在草丛中,反射着银光。 跑着跑着,韩冰的笑容死在了脸上。 阿狗忽然间好像如释重负了一样,慢慢站起身。他憨憨的傻笑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娘,嘿嘿,咱不争气,把您留给咱的最后一只木老虎也给弄丢了。嘿嘿,咱老是这么笨,这下好了,地买不到了,媳妇儿也娶不成了。” “娘,嗯,嗯,咱笨,咱好久没见你了,咱其实挺想你的。” “嗯,嗯,那个啥,娘,您这回可别打咱了,咱知错了,下回一定改!” 说着,他猛然间抽出腰刀,笔直的刺入自己的胸膛! 血红的刀尖从背后刺出,鲜血四溅。 韩冰仿佛一下子呆住了,愣愣的站在那里。他突然觉得,脸上被溅上去的鲜血烧的滚烫。眼前的红色蔓延开来,侵蚀掉了整个世界。 “大哥,嗯,嗯,咱去见咱娘了嘿嘿。” 一个健壮的身躯,就这样倒了下去,像一截粗大的木头桩子。 韩冰想伸出手去抓住点什么,可他突然觉得手很沉,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个世界已经对他没有意义了。 从梓丹到龙丘,从龙丘到婉珠,从婉珠到乾镇,再从乾镇到月亮湾。韩冰从来没有想到,分别,来的是如此之快。 而且,是死别。 “杀了咱。” 他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哈?”高图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好像没有听清楚。 “杀!了!你!大!爷!我!” 高图突然又疯笑了起来。 “哈哈,他疯啦,哈哈哈,他疯啦!” 几步外的高将军大叫着冲过来,抡起手中刀,直直的向韩冰的头顶劈去。 韩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迎面而来的刀光,淡然一笑。 一切,就这样过去吧。 一时间,血如泉涌。 高图惊讶的低头看去,黑色的枪锋从胸口处透出来,无比诡异。红色的血液,不断地从那里涌出来,喷洒在空中。他兴奋的看着,笑着,仿佛见到了他一生都没见到过的景象。他突然大声喊了一声皇帝的名字,倒在了血泊之中。 眼前,站立着一名黑衣少年,手中倒提一杆沾满鲜血的长枪。 “你疯啦?”吃惊的却是韩冰。 “娘个西皮的,你他妈疯啦?!”韩冰的声音陡然提高一度。 “你是哪根闲葱没事儿干,救你大爷我?!你大爷我的贱命,有那么值钱吗?!!” 曹云脸上却丝毫没有神情,仿佛旁边人没有在对自己说话。他默默的走到一边,静静的打量着地上一个闪亮的锡酒壶。 “咱三个兄弟是啥?是啥啊?是人看不起的乞丐!是臭虫!是流氓!看别人家的狗都比咱正眼!” “咱那两个傻弟弟,他们会啥?他们除了会种地,还会啥?!老天爷不下雨,闹个旱,当官的屁也不放一个。你让他们去咋办?去干啥去养活他们断了胳膊,和瞎了眼的娘?!” “咱只是傻子!!没了地,就是干站着浪费粮食的货!!咱这贱命,你要来干啥?!!!” 韩冰咆哮着,震天动地。 “是,咱没有尊严,尊严能当多少粮食?你打咱,骂咱,向咱身上吐口水,咱都不觉得啥。咱就是他妈仨孙子,孙子都不如!!!” “可是…”忽然,鼻子一酸,泪水从韩冰的眼睛里奔涌而出。 “咱,他,妈,也,是,人!!!” “咱他妈也没骨气的,有咱想要的东西!!!” “咱那瘸子弟弟,只想要个媳妇儿,生个娃!!!” “咱那傻子弟弟,只想帮他娘卖点木头疙瘩,挣点钱!买块地!!!” “而咱…” “咱只想让那两个傻弟弟…傻子一样的活下去!!!” 说到这里,韩冰再也说不下去,他嚎哭着跪在地上。他从来没有这么痛哭过,也将不再会有了。 曹云面无表情的转回身,冷冷的看着眼前缩成一团的男子。 许久,韩冰抬起头,用已经嘶哑的嗓音淡淡的问道: “你,想要什么?” “吾辈想要什么?”曹云低声重复着。 “对,你想要什么?”韩冰嘶吼着。 “这个天下。”曹云低声回答。 韩冰一愣,他仔细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提枪的黑衣男子,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发泄着,泪水在狂笑中肆意的流淌。 而曹云就这么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又笑了许久,韩冰似乎笑累了。他缓缓的站起身,盯着曹云的眼神,一步一步的走过来。曹云也睁大眼睛盯着他。 随后,韩冰闭上眼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那个锡酒壶和一旁掉落的腰刀。 忽然,他抽出腰刀,一下高举过头顶,狠狠的向地上的锡酒壶斩去!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韩冰。他要用这一斩,告别自己所有的过去。 啪的一声,酒壶被斩裂为两半。壶底的夹层中,塞着一小团羊皮。 一时间,韩冰似乎变得很安静。他默默将羊皮展开来,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他只认得第一行的四个字: “伯龙兵法”。 韩冰静静的将手中的东西举在曹云的面前,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说道: “麻烦你把这上面的东西,念给咱听。你想要得到的,大爷我帮你。” 曹云没有低头去看韩冰手中的羊皮,却开口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 韩冰抬起头,双眼的痛苦中,多了一份坚定,和淡然。 “爷只要你一件事。你的那个天下里,再没有流民!” 曹云看了看韩冰,静静道: “吾辈答应你。吾辈曹云,字子飞。” “大爷我韩冰,字黙言。” “嬴诛天年三月,帝兵进月亮湾,夜遇袭。羽人族发兵三千,歼敌一万。先锋尽殁。先锋官刘超觐见陛下于虎头堡,侥幸生还。副先锋高图卒。 帝闻,暴怒,斩首数十。” ----《嬴史记·军要》 第18章 风雷动红莲无双 “羽人族主要可以分为三个部族,生活在蓝月河沿岸的多拉格族,生活在炽焰河沿岸的飞依克族和乌木河沿岸的达安蒙特族。每个部族的首领,都拥有羽人皇室的血脉。 羽人皇室的翅膀是终生银白色的,关于这一点,有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善良而美丽的创世女神,叫做娜塔莉斯。和其他的创世神明不同,娜塔莉斯力求每一个由自己创造出的生命都是完美的。他们会行走,会使用工具,会飞翔。男性俊美,女性漂亮,这就是羽人的祖先。 可其他的创世神对此嗤之以鼻,他们认为这样追求完美的创作简直就是徒劳和浪费时间。然而,当他们看到娜塔莉斯创造出的生命的时候,却又都异常嫉妒,他们嫉妒娜塔莉斯的完美,和羽人银白色美丽的双翅。 有一天,邪神萨乌拉在一天夜里偷偷将娜塔莉斯打下凡间,同时给羽人下了深深的诅咒,让他们永远不能再飞翔在天空。 善良的娜塔莉斯哭泣着,她在凡间用尽自己的神力,给这个诅咒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破绽,那就是月光。只有皎洁的月光才可以解开这个诅咒。 从此,羽人们的翅膀不再是纯净的银白色。女性羽人的翅膀褪成普通的白色,而男性羽人由于受到的诅咒太深,变成了黑色。 娜塔莉斯也最终化身成为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脉最高峰上终日白雪皑皑。这就是今天的斯塔特山脉,她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守候着她所创造的生命。” ----《云鼎杂谈》 夕阳西下。 虎头堡南部,平原。 幽幽绕耳的笛声顺着山风,回荡在耳边。 抑扬顿挫,宛转悠扬。 士兵们却紧紧握着手中的弯刀长矛,紧张的向前方望去,汗水打湿了他们的内衫。人们的脸在夕阳的照耀下,都显得红扑扑的。 兵阵的前方,门旗下,是一名身着金盔金铠的少年皇帝。他胯下的白龙驹不安的躁动着,沉重的金色马甲发出哗啦啦的刺响。 这是大嬴朝的皇帝,雷羿,雷无伤。 金盔,金铠,金马甲,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他死死的盯着不远处吹笛的男子,眼神中充满了忿恨。 不远处,一名男子身着轻薄的青色纱锦,正靠在一棵树下,吹奏着一支青色的长笛。轻盈的锦帛随着悠悠笛声和凉爽的山风飘飘扬扬,男子陶醉的闭上了眼睛。 一方是兵甲数万;另一方,一人,一笛,一曲。 男子的背后,是一双巨大的翅膀,闪烁着银白色的光泽。 曲毕,男子缓缓站起身,将右手放在胸前,向雷羿潇洒的鞠了个躬。 “羽人多拉格族蓝月王,丹明斯,向青州的王者问好。” 雷羿重重的哼了一声,大声说道: “朕乃天下之主!尔等蛮夷一时取巧,居然伤我大嬴朝士卒!尔等可知罪?!” 白龙驹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沉重的盔甲哗啦啦的响。 叫做丹明斯的羽人微微一笑,双眸在落日余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 “对不起,青州的王者。我族人才识学浅,只知日月山林,一花一木,不知何为天下。更不知何为天下之主。前些时间似乎有一些匪盗袭击的我们族人,我们仅仅是给他们一个教训罢了。如果那些匪盗不巧是青州王者您的部属,那在下只能扼腕叹息了。” “放肆!朕应尔等的邀请在此相会,难道就是听你这匹夫的一派胡言么?!”雷羿在马上怒吼道。 丹明斯笑着摇了摇头,轻轻的将手中的笛子插在腰间。 “我族人世代野居于此,相伴于月辉之下,翱翔于山林之间。在下自以为可以和你们的族人就此和睦相处。可在下实在不明白,为何青州的王者要派匪盗来此掠我地界呢?” “呸!”雷羿重重的啐了一口,只说了八个字: “家仇国恨,朕当讨之!” 丹明斯听后轻轻地皱了皱眉头,也只答了八个字: “刚则必折,生死随天。” 随后,他一转身,背着手向林中走去。 此时,西落的太阳一个趔趄,滑入山间,不见踪影。 夜幕马上就要降临了。 雷羿猛地抽出肋下的宝剑。刹时,天地间仿佛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绿色,墨绿的剑锋指处,一道阴森冷酷的气息席卷大地。身边的侍卫只觉得脸上被那若有若无的剑风割的生疼! 雷羿将宝剑高举过头顶,森森寒气借着即将垂下的夜幕四散开来,冻结了每一名士卒的心脏。 “陛下息怒!” 队伍的末端,突然有一位将军跳下马,疾跑而来。最后的几步,他是跪着爬来的。 却是已经成为光杆将军的刘超。 “陛下,羽人狡诈多端。眼看就要入夜,臣以为,陛下当暂且回营,等明日再与敌酋决一死战!” 战马上的雷羿厌恶鄙夷的看了看脚下的跪趴着的将军,要不是念他是曾是扶保父皇的老臣子,这就要让他的脑袋在马蹄下化作一滩稀泥。连他的血,都不应该沾染在手中的稀世宝剑之上! 雷羿强忍心中的怒气,扭过头不再理睬。他朝着羽人消失的方向怒吼道: “乱吾者诛!擒敌酋者,封侯!” 身后,却如石沉大海般的寂静。 雷羿睁大他的双眼,向身边的将军侍卫们怒瞪过去,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大吼道: “有抗朕旨意者,斩!!!” 他最后的“斩”字都已经脱了声,雷羿似乎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下,他无法理解,向自己效忠的臣子们,却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候抗命不尊。 “陛…陛下,您快看!” 这时,雷羿才忽然发现,将军士卒们的脸上,似乎多了一种神色,这种神色,叫做恐惧。 冷风从山林间吹过,在前方,忽然飞起一群羽人战士,借着夜幕的天空,向这边沉沉的压过来。为首的是一双银白色的羽翼,蓝月王,丹明斯。 扑打着的羽翼,遮蔽了天边。 雷羿一生也没有忘记这一天。死亡像决堤的洪水,吞噬淹没了一切。曾经威武的将军,曾经勇敢的兵士,此时此刻,像被虫蛀的朽木,像山火后的枯草,一触即溃,不可收拾。大嬴朝曾经不可一世的王朝师团,就这样一瞬间败给了心中的恐惧。他们的将军曾经教给他们怎样厮杀,怎样布阵,怎样用手中的长矛刺穿敌人的心脏,怎样用利斧劈开敌人厚重的护甲。可他们的将军忘了教他们,怎样去对付来自天上的死亡。 竹箭如雨。 “快撤!快撤!保护陛下!” 败退的士兵将军们像一道洪流,将雷羿裹挟在当中滚滚退去。洪流所过之处,留下一片一片的亡将伤兵。 这已经不是人力所能阻挡的了的。 雷羿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的任由自己的马匹向前奔驰,似乎还根本来不及反应,失败来的如此之快。 如果,就此下去,虎头堡南部这一片不知名的平原,将成为大嬴朝最后的坟墓。 后世的史学研究者们曾经提出假设,假设转变来的稍微晚那么一刻,会有怎样的结果。雷羿,这一位曾立志于马上的暴烈皇帝,是否会战死于阵前?大嬴朝是否会就此灭亡? 可惜,历史不能重演。 东北方向的地平线上,忽然冒出些许红色。 一瞬间,红色变成一团,像天边盛开的一朵红莲。 下一刻,红莲幻化为红色潮水,逆着败退的嬴朝士兵,从天边涌来。 这是一支赤色骑兵,每一名骑手都只穿轻甲,和火红色的战袍。每名骑手身后都斜背一张长弓,腰后挂着两只箭袋和一支劲弩。战马嘶鸣着狂奔,席卷大地。 为首的是一员女将。身上轻薄的皮甲下,红战袍迎着烈风飘摆。身后背着一支翠绿色的长弓。 蛇将柳莹霜,鞍上赤袍,奔袭处,致命红莲! 只几个呼吸间,骑兵部队便来到了战场。柳莹霜摘下身后的翠弓,向天上一举,骑兵部队便整齐的化为一字长蛇,如闪电般快下! 两阵交错,空中的羽人战士正在向前追击溃退的嬴朝士兵,右翼却突然被长蛇骑兵阵包抄。 骑兵阵的突击路线很快速,却很小心,始终与天空中的羽人保持大约百步的距离。忽然,只见柳莹霜将长弓在空中一摆,所有的骑手都摘下身后的长弓,一声令下,箭如雨发! 羽人们被这一瞬间的突袭慌了手脚,他们中的很多人从未见过射程如此高远的弓箭,有几个羽人战士顿时受了伤,从天上栽了下来。 丹明斯也注意到了红色的骑兵阵,他迅速下令所有羽人飞高,首先对付来自右翼的威胁。 羽人们纷纷拍打着双翅,停留在长弓不能及的高空。 可丹明斯没有想到的是,眼前的骑兵阵做出了他从没有想到过的变化。 随着柳莹霜长弓的摇摆,长蛇阵中的骑手们纷纷将胯下的战马带住。从发号施令到战马停歇,长蛇阵仅仅向前多冲刺了数丈的距离!要知道,这短短的数丈,对于闪电突袭战中的奔腾烈马来说,仅仅是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 骑手们纷纷将马头拨转向外,留马尾朝着高空中的羽人。 一时间烟尘四散,骑兵阵却如磐石般宁静。 丹明斯倒吸一口冷气,这已经不仅仅是纪律和服从所能约束的了的。从动到静,轻盈间透露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犀利和杀气。每一位士卒都是一位骑术登峰造极的骑手。试想在如此快速的包抄奔袭中如果有一位士兵没有勒住马的丝缰,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整套变化,仿佛是在看一场阅兵式,排练已久的仪仗马队整齐划一的重复着事先准备好的变阵。可这是战场!真正瞬息万变的战场!执行命令的是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简单生命,不是工匠手中的器具! 丹明斯心里明白,羽人族的优势有两个,高度和速度。每当羽人战士从高处俯冲而下,所带来的杀伤是非常巨大的,尤其是对敌人内心所造成的恐慌。然而弓箭的射程是羽人族致命的弱点。林州不产钢铁,战士们一般都只是用木质的长弓和竹箭。这种弓箭在近距离威力还算勉强,但在远距离攻击上,根本无法与中原的铁弓劲弩相媲美。轻骑兵的铁弓弥补了他们的高度劣势,平原上的驰骋弥补了他们在速度上的不足。尤其是,在心理上,丹明斯发现自己丝毫不占上风,每一名骑手都拥有一双冷酷的,毫无畏惧的双眸。 如果羽人战士这时在平原上对这样的轻骑兵强攻,这样的骑兵阵只要也顺着同方向跑下去,并回身狙击,羽人战士将毫无胜算。骑兵的马尾对着自己,是一种嚣张,更是一种挑衅。 他们的任务是拖延自己,而他们,已经做到了。 丹明斯暗自叹了口气,下令撤兵。 羽人战士们将自己受伤的同胞拖曳起来,渐渐向山林间退去... 历史上,一共发生过数次人族与羽人之间的战争。而丹明斯和雷羿在月亮湾以及虎头堡南部平原上的交战,是第一次,也被称做第一次青林战争。在这一次战争中,青州人族参战不到七万人,共损兵将近两万,其中阵亡近三成以上。而羽人族中仅多拉格部落动员三千羽人战士战士参战,无一阵亡,仅有数人受伤,若干羽人村落被毁。 第一次青林战争,以林州完胜而告终。 第一次青林战争对于参战的双方都是一个灾难,羽人从此正式卷入云鼎大陆的争斗漩涡,而青州人族则损兵折将,元气大伤。然而,战事过后,人们才渐渐发现,皇帝身边臣子们的灾难,才刚刚降临。 雷羿率领着他的残兵败将,退兵乾镇,而从这天起,皇上身边的人开始被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斩首。 三月二十五日,太仓令王郎因上书谏君重返龙丘,遭斩。 三月二十六日,皇帝龙袍因下车时不慎刮破,御府令赵申遭发落。 三月二十七日,右中郎将李建上奏谏君继续发兵林州,遭凌迟。 ... 至四月,无人敢近君之旁侧数步。 雷羿却既不下令进兵,也不下令撤兵,在乾镇这里,一住就是七天。 消息传回龙丘之时,正在熬夜批改公文的太师廖福淡淡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话: “进退不能,可怜呐!” 也许,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发生的话,雷羿就会在乾镇一直住下去,直到他找到下一个复仇的理由,和机会。也许,乾镇将会成为青州朝廷的第二个都城。 然而实际上,雷羿也只在乾镇住了七天。 第七天傍晚,一个消息由一匹口吐白沫的驿马,和一个半死不活的传令兵,从边境带来。这个消息改变了雷羿,改变了青州人族的用兵战略,也改变了改变了整个人族的历史。 燕州反了。 燕州大长老,白胡教父,钟萧钟叶秋,亲统燕州军六万,北渡古烈江,兵锋直指潼县。潼县告急。 “诛天元年四月,燕州兵反。帝急驰龙丘,命柳莹霜驻守虎头堡。提刘超为虎牙将军,领兵五千为北路先锋,封卫尉丞魏远为征南将军,统兵五千为南路先锋,驰援潼县。太尉古何挂大将军印总督三军,统兵三万,兵发南境。” ----《嬴史记·军要》 燕云乱,就此拉开序幕。 第19章 背水战影子蜘蛛 “籍城,麟化,潼县和古须口组成的青南四郡,是冷兵器时代青州在南方的四座军事堡垒,也是青州在南部的第一道防线。青州的历代皇帝都非常重视这四座城池的建设。 四座城池中,最具有政治意义的,当属籍城。由于商栾城无法驻兵,朝廷为了控制商栾城,一般会将军队驻扎于商栾城的东西两侧。西侧是虎头堡,东侧就是籍城。 另外,青州不习水战,可并不代表青州没有水军。历朝历代的北方皇帝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建设一支超越燕州的水军,进而征服整个云鼎大陆。而青州水军的驻扎地,正是在麟化城。” ----《云鼎地理志》 南方四月的阳光已经开始带有一些暖意了,一名身上只穿了一件皮甲的士卒,略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好让皮甲下身体蒸腾出的热气快速散发掉。 轻风吹来,士卒感觉身上凉爽了许多。他用余光瞟了瞟右边的“大铁坨”,心中一阵别样的滋味。 这是一副由紫钢打造的铠甲,在阳光的照耀下似乎反射着一丝淡紫色的光芒。与其他盔甲不同,这一副盔甲有一个最显着的特点,厚。士卒不懂钢铁的锻造工艺,但他曾经摸过,这副盔甲的胸甲部分,居然有二指多厚,什么样的利刃才能砍开这样一层钢甲?打造这样一副紫钢的“铁坨“盔甲,有需要花掉多少锭金银? 而现在,作为“大铁坨”的使用者,紫钢甲下的那个人,现在又是什么样的感觉?他骄傲么?或者,他热么...? 笨重的“大铁坨”上,露出一个小脑袋,好吧,是相比“大铁坨”来说的小脑袋。这人高高的扬起头,厚重盔甲保护的臂弯中,端着一顶厚重的头盔。 这人的再右边,站立着一只钢甲怪兽。士卒知道,这只是身披重马铠的一匹战马,战马的头,脖颈,都被罩在层层的甲叶之中,只露出两只眼睛。垂下的甲叶甚至罩过了四蹄,看起来就像一座移动的堡垒。而最醒目的是,马鼻上方的甲叶上,居然锻造了一个两寸多长钢角,尖锐无比,闪耀着光芒。 这已经不是马了,你可以叫他铁犀牛,士卒暗暗心想。 一名轻甲士卒,一名重甲士卒,一匹战马,组成一个小组。而整整五千组的骑兵方阵,此时静静的伫立在夏荣城外的平原上,像一只蛰伏的凶兽。 这五千匹战马,一万名精装士卒,是钟萧将近八年的心血。“白胡教父”站在将台之上,不由得感慨万千。 燕州富甲天下却天生少马。燕州的马只能通过与青州的交易获得,而健壮的马匹作为一种战略资源,青州朝廷向来都是限额交易的。八年了,钟萧通过百般手段,终于组建了这么第一支,燕州的骑兵部队。光那清一色的紫钢重铠,就是全燕州的顶级铁匠花了整整五年打造完毕的,坚不可摧。 由于马匹太少和燕州士卒不善骑术,钟萧终于想出了两人一马这样的办法。平常,一名主骑士着重铠上阵冲杀。而副骑士的作用有两个,第一是作为主骑士的替补,第二是,帮助主骑士能在半个时辰内穿上那重达百斤的重铠,并帮助他们上马。 这样的骑兵,是不可阻挡的。钟萧心想。 “弟兄们!”燕州的大长老在将台上大声说道: “我们燕州男儿扬眉吐气的时候,到了!” “我们再也不用年年朝贡,岁岁称臣,因为,我们自己,是天下的主人!我们辛勤劳动得来的粮食,都是我们自己的!” “燕州必胜!” “燕州必胜!” 台下发出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钟萧轻轻摆了摆手,台下刹那间安静了下来。他转头看看了身边等候的三位义子,用一种威严的语气说到: “你们,谁,能够统领这样一支钢甲之师?” 黑袍中的二义子仍旧一言不发。大义子慕容瑾笑了笑,却不作任何言语,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心中,早有答案。 钟萧的眼光,最终落在了曹云的身上。 黑衣少年默默的走下将台,静静的在骑兵方阵的前方走了一个来回。每走几步,他都在向他面前的骑士问一句话: “你是谁?” 骑士们看着有点神经兮兮的大长老三义子,一时语塞。 最终,曹云走回将台,他低沉的嗓音在一瞬间放大,响彻在整个夏荣城外的平原之上: “你是谁?你们是谁?” 他猛然间将手中的黑枪举过头顶,大声喊道: “跟着吾辈走,你们是燕云铁骑!” 一时间,所有骑士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遍布了全身。他们忽然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这种威严不同于大长老钟萧,是一种更特别的东西。庄严马上写在了每位骑士的脸上,他们挺起胸膛,齐声用最大的声音发出来自内心的嘶吼: “燕云铁骑!!!!” ...... 嬴诛天元年四月三日,云鼎大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燕云铁骑,就这样诞生了。钟萧突然觉得,这样一支骑兵,就是自己多年来雄心壮志的缩影,如今呈现在自己的面前,让他忽然有种飘飘然。 有这种飘飘然感觉的,不仅仅是他。 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和钟萧一样,望着面前错落有致的营盘,洋洋自得。 他叫童肃,燕州“赤金长老“童狄的长子,此次燕州大军的正印先锋。 身后,是滚滚东流的古烈江,遥遥北望,潼县的城楼就在视界的边际处巍峨耸立。童肃想到,自己不久就将会登上那潼县城的城楼,将会是何等潇洒的英姿。 此次北渡古烈江,出奇的顺利。童肃本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提防青州军队会在半渡的时候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可事实上却什么也没有发生,手下的八千人马安然渡河,无一伤亡。 大概是青州的军队太少,或者已经被吓破了胆,缩在城楼里面不敢出来了吧,童肃心想。 实际上,童肃还真猜对了一半。潼县城中的守兵确实少,甚至是少的可怜,只有三千人还不到。以不到三千人的兵马来抵挡燕州的精锐步卒,即使有城楼为依靠,也确实是捉襟见肘。 可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 当风风火火的牙将撞进潼县将军府府邸的时候,两名老军侍卫,正在将军府院子里“大战”正酣。 “哎嗨嗨不许悔棋的好的哇?拉出去的屎还能坐回去的了?” “哎呀呀老李头你这个人不要这么倔的好哇?刚才你平这个炮的时候,我一不小心就想起了我家里面的儿子,我儿子很可爱的好哇,然后我就一不留神飞了一下象。你怎么地就开始认死理了的呀。” “喂,我说你们,陆将军呢?!陆将军在哪里?!”牙将焦急的跺着双脚。 “哦,原来是这位将军呐,哎呀呀真是不够巧的呀,我们陆将军今天不太方便呐,你要是想要找他,就去婉音阁找他好的啦。哎呀呀老李头你等一下的嘛,不要把我的象拿过去的嘛。” ...... 婉音阁是当地最大的戏院。 当这名牙将喘着粗气跑进来的时候,他要找的陆将军,正在大声的鼓掌叫好。 “好!哎呀呀好呀好呀!这姑娘唱的真的是太水灵的啦!咋能唱的这么好听的啦!” 牙将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其将必有其卒? “哎呀呀我说你是谁的啦,本将军在这里听戏听的正欢,你说你进来捣什么乱的啦。那两个笨蛋脑袋里面真是灌了水的啦,告诉他们不要泄露本将军的行踪,不要泄露本将军的行踪,可是他们偏偏听不进去,是不是又去下他们那个什么臭棋去啦。哎呀呀我跟你说啦,他们俩个下棋水平很臭的啦,上一次他们和本将军下......” 牙将明白了,如果他不打断这位陆将军,估计这位陆将军比台子上面唱戏的说的还长。 “陆将军!燕州发兵来打潼县啦!” “......我跟他摆了一个双马饮泉,这可是杀棋啊,可是那老李头一点也没看得出来,你说他脑袋真是...你等下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陆将军!燕州兵发潼县,已渡过古烈江,现在已经离城不到十里安营扎寨!”牙将的眼神中透着万分急切。 “不会是真的吧!哎呀呀这下子可真是不好办的啦,本将军正在这里听戏,嗨你说真是寸的啦,燕州说打就打过来的啦!这可是让本将军怎么办的啦,本将军没打过什么仗,手底下也就是这三千来人,怎么能打得过他们的啦。本将军的戏还听不听的啦。哎我说你叫什么名字的啦,快点给本将军出出主意,本将军很头大的啦。” 牙将心说我听的已经够头大的了,皱着眉头向陆将军看过去。却见这位陆将军唠唠叨叨,丝毫没有等待自己“主意”的样子,迈着方步,缓缓走出戏院,只留下牙将一个人,暗暗发呆。 完了,潼县城快完了。 牙将暗自心想。 而相比于潼县城的慌张紊乱,童肃的大营此时却是秩序井然。童肃将大营巡查一遍以后,便悠悠然的回到自己的寝帐,将盔甲卸去,传了一道令,让士兵们好好休息,明日早开战饭,讨敌骂阵。 这时,帐外跑来一个老军,将一封信递给童肃。童肃拆开一看,却是自己父亲,“赤金长老”童狄写来的。信写的很简短,很明了。 “吾儿虽熟读兵书,然此次却是首次带兵,须处处谨慎,不得大意。潼县守将陆剑陆陈锋乃统兵大将,不世之才,望吾儿切记,谨慎,再谨慎。父。” “哈哈哈哈哈...”童肃一阵大笑,将信甩在一旁,“父亲您多虑了。细作已经得到探报,潼县守城不足三千,还多是老弱病卒,精锐早就已经被抽调去打林州了。那个什么陆剑,连孩儿半渡的时机都不敢来袭,更何况我军已经在此扎好了营寨?父亲您就等着孩儿我的首捷吧哈哈。” 他自言自语着,一边吩咐手下夜里严加盘查,一边倒头睡去了。 ...... 月上乌梢。 一阵凉风吹来,突然觉得身上冷飕飕的。童肃打了个寒颤,睁开眼,却发现营帐的帐帘不知什么时候被吹开了。 “站岗的侍卫在干什么?” 童肃不满的站起身,找了件战袍披上,想去将帐帘拉紧。 猛然间,一个浑身是血的偏将从外面撞进来,声音已经走了样: “童...童将军...敌袭!敌袭!!!” “什么?!” 一瞬间,童肃的脑袋仿佛被冷水泼过了一般。他揪住这个偏将的衣领,吼道: “你说什么?哪里来的敌袭?!” “将军...”偏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三个方向,都有敌袭!潼县的军队正在攻打我军的北营门,西营门也有敌人的军队,好像是来自麟化城的。而东边的形势最为危急,古须口的骑兵已经冲进我军的大营!将军,我军三面被围,没有生路了呀!” “不可能!!”童肃怒吼着,一脚将偏将踢翻在地。他拔出宝剑,冲出自己的营帐,大吼道: “这不可能!他们的动作不可能这么快!这不可能是真的!!” 眼前,是惊慌失措的士兵,东奔西窜。 “听我的号令!听我的号令!”童肃大声吼着:“稳住阵脚!后面就是古烈江,我们已经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拿起你们的刀枪,保卫我们的大营!!!” 他的声音没有传出多远,就被嘈杂的喊声所淹没。 猛然间,东边本来就很薄弱的阵线被攻破了。顺着喊杀声看去,从缺口处杀来一支骑兵,仿佛黑夜的死神,用巨大的镰刀收割着附近的生命。无数毫无准备手无寸铁士卒奔逃着,又在下一瞬间成为刀下的亡魂。 兵败如山倒。 大营南侧,也就是古烈江北岸,开始的时候士兵们还能找到一两条渡船,登船逃走。而后逃来的士兵,只得纷纷跳入水中,被江水淹死的,冲走的,不计其数。 童肃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怎么活过来的,他只知道他被一个老军拼了命一样的推上战马,稀里糊涂的跑到江岸,跌入江中,又很幸运的被几个士卒救上了船。 之后,他就默默的站在船头,看着江北的营盘,看着那触手可及的胜利,看着不久前的雄心壮志,离他越来越远。 ...... 第二天,潼县城内。 一位浑身是血的将军正在清点着他的部下,哈欠连天。 “陆将军!末将前来交令!” “末将交令!”两位偏将分别从潼县城的南门和西门一骑飞来,他们的身后各跟着两百名士兵。 来到陆剑的跟前,两位偏将滚鞍下了马。他们本是来请功,结果却发现他们的陆将军正在大发雷霆。 “本将从来不骂人的,可是今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说说,你说说,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怎么这么笨的啦。” “就是说你的啦!”陆剑一指个子高一些的偏将:“本将只叫你从敌营的北门外摇旗擂鼓,号称是从潼县杀出去的就可以的啦,你说你放什么箭的啦?啊?我们潼县屁股大一点的地方,弓箭肯定是要保留在最后用的啦,放箭就意味要跟敌人拼命的啦。你光放箭不冲杀,不怕敌人识破你只是虚张声势的啦?” “还有你!” 陆剑踢了一脚正在旁边偷乐的另一员偏将,那一名偏将的笑容迅速不自然的凝固在了脸上。 “本将问你,你扮演的是什么的啦?” “额,末将领二百名士卒,在敌人西侧扮作从麟化来的救兵…”偏将闷声答道。 “就是啊,就是啊,你也知道你是装麟化来的救兵呐。麟化是什么地方?是水寨的啦,他们啥都缺,就是不缺弓箭的啦。你说你带着士兵骑着马跑来滚去,扬的沙尘漫天,可是一支箭也不放,傻子都知道你是诈称的啦!” “哎呀呀本将怎么这么笨的啦,让你们两个去做虚兵,早知道把你们两个人的任务调换过来比现在强得多的啦。”陆剑叉着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哎算啦算啦,好在那个营里面带兵的,他叫什么来着?童什么来着?唉算了本将也懒得想了,他连傻子也不如,要不然本将这次带兵从东边杀进去,就要被你们害死的啦!” “你们两个,各记一过!” 陆剑说完,将已经被鲜血染透的战袍一甩,扔给旁边的一位老军,之后转身离去,身背后,他絮絮叨叨的声音似乎仍旧不断地传来: “哎呀呀这一回真是运气好的啦,碰上一个傻子将军。让本将痛痛快快的舒活了一下筋骨,恩,真是舒服的啦。现在本将要去休息,休息一下,恩…” 地上,两位偏将怔怔的跪在那里,许久没有起来。 ...... 燕州历史上和青州的首次交锋,青州两千骑兵破燕州先头部队八千,燕州完败。 古烈江南岸,夏荣城北大营。 “你个蠢才!” 童狄气愤的在营帐中来回直走。而正中央的白胡老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为父教你多加小心,多加小心,可你!你个逆子!你也不想想,我夏荣城和潼县隔江相望,他潼县的守将能是个废物吗?!陆剑,陆陈锋号称‘影蜘蛛’,是青州少有的名将,诡计多端,你却怎能如此大意?!” 赤金长老越说越气,双手都气得发抖。 “可是父亲,”童肃跪在地上,脸上写满了不服:“此次孩儿兵败,麟化和古须口的救兵从营寨两侧夹击,孩儿纵有万般本事,也无济于事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打在童肃的脸上。 “你…你你…” 童狄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钟萧忽然冷冷发话道: “我军此次起兵突然,据我方侦查,麟化和古须口根本没有反应。就算二城发援兵救援,又岂是两日间能够到达的?” “可…”童肃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大长老!” 童狄突然转身朝钟萧说道:“此次兵败,是我父子之过,请大长老责罚,是斩是杖责,请大长老定夺!” “哼!”钟萧冷哼一声:“责罚于你二人,这潼县城就能取下么?” 童氏父子一时噤声。 许久,钟萧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燕州不经战事,众将皆纸上谈兵,不善统领三军。此次兵败,已给了青州喘息之机。如果我料不错的话,青州的先头救援部队,将不日抵达。到时候,可就是苦战了啊。” “赤金长老”,钟萧轻声道。 童狄忙抱拳应声。 “送你儿子回夏荣,好好再修习几年吧。” 钟萧站起身,缓缓走到营帐口,丝毫没有理会童狄感激涕零的目光。他望着燕州连绵起伏的营寨,自言自语道: “这龙虎之子,这么快就要用到了么?呵呵,真是天命呐。” 随后他朝手下一个侍卫吩咐道: “传曹云来见我!” “嬴诛天元年四月十三日,虎牙将军刘超率五千士卒,与陆剑汇兵。十五日,钟萧亲统兵一万北渡古烈江,两兵相交于潼县。” ----《嬴史记·军要》 第20章 燕云骑圆月枭枪 陆剑默默的站在城头,观瞧着远处的燕州步兵方阵。 士兵们端着盾牌,举着长矛。每当军官发出一道命令的时候,士兵们整齐划一的做出动作,杀声震天。闪亮的长矛和铠甲,透着逼人的寒光,像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器,张开大口,将这小小的潼县城吞噬。 步兵两侧由弓箭手压住阵脚,轻轻搭在弓弦的弓箭仿佛在挑衅,期待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而弓兵阵的后面,影影绰绰还有一队人马,离得太远看不清楚。 步兵阵的前方门旗下,并排着几匹战马,为首的是一名白胡老将,银盔银甲,不容质疑的威严从谈吐间流露,显示出从容不迫的气魄。 这是钟萧,这是燕州最精锐的步兵,白胡子老头真的要拼命了。 想到这里,陆剑,看了看城下己方那寥寥两千人马的单薄阵容,不由得叹了口气。脑海中仿佛又浮现出昨日在将军府的情形…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的啦,我跟你说过啦,这才刚不久,本将率领两千轻骑,突入敌阵,剿灭敌军先锋。敌军士气已然受挫。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只需要把这潼县城守好就是的啦。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理解不了呢?我们现在的形势敌众我寡,他们想叫你出战还求之不得滴,怎么你还要送上门去?”陆剑脸上一副激动的神色,用极快的语速说着。 刘超默默的注视着远方,淡淡的答道: “看本将如何再挫敌军锐气。” “挫什么挫的啦,哪有那么多好挫的啦,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贪功的啦,连命都不要了吗?啊?” 刘超是援兵,将阶又比陆剑大,按理说应该唯命是从的陆剑不能用这种口气的才对。可陆剑却一点也不在乎。 “贪功?哈哈,就当是我贪功吧。”将军爽朗的笑道,笑声中含着一些苦涩。 望着刘超的表情,陆剑猛然间想到一些事情。刘超原本是青州龙将秦天的侍卫,后来嬴太祖雷旭平定天下,刘超由于资历和战功,最后被封为四品长水校尉,乾镇督军统领,指挥调度西南一切用兵事务。 乾镇就在商栾城北部,要什么有什么,本来,功成名就的他本可以安度自己的下半辈子。可新皇帝雷羿一声令下,南征林州,乾镇一下成为青州的重要枢纽。朝中的老将都不愿淌这趟浑水,于是先锋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这个乾镇督军统领的身上。 这些,都本不是他应该承担的,或者说,不是他能够承担的。他只是一员经验丰富的老将,他知道什么时候进,什么时候退,他知道命令该怎样更快的去执行,怎样保护自己的手下安然撤退。但他不能左右时局,他不知道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更可怕的是,他的对手,是林州的羽人。 月亮湾的大败,不是刘超的罪过,就算是秦天再世,恐怕也难挽战局。可皇帝的圣旨就在屁股后面催着,又有什么办法呢? 月亮湾大败之后,刘超什么都没有了。自己如果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而燕州此次来伐,是刘超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哪怕只是一根稻草,对于快要溺死在河水中的人,也会奋力去抓的。 想到这里,陆剑突然心生一种异样的感觉,看刘超的眼神也似乎不一样了。 “我来问你”,刘超的话突然打断了陆剑的思绪。 “我此次领兵五千,急援潼县城,根本没带什么粮草。加上你的人马,这里大约人数已近万。潼县城的粮草能够支持几何?” “额…”陆剑忽然一时语塞。 “燕州粮草充足,兵马众多,如果分兵去打麟化和古须口,剩下的兵马围困潼县也绰绰有余。古何古大将军的人马大概数日后才能到达,就算古将军来了,燕州完全可以分兵拒之。我们不能指望别人,只能指望我们自己。可我们的粮草,能支持几何?” 刘超又将问题问了一遍,陆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哎哎呀刘将军呐,就算我们粮草不多,我们是要据守下去的呀,让士兵们饿点肚子,也不能让将军您出去…” 陆剑的后半句话没说出来,“送死”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又生生咽了回去。 “呵呵”,刘超淡然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现在打出去,再挫敌人的锐气,是唯一速战速决的办法。一旦围城打持久战…” 说到这里,刘超顿了一顿。 “我不想让我的士兵,再受苦了…” ...... 喊杀声将陆剑的思绪扯回,他连忙向城下望过去。 只见刘超一催胯下战马,来到阵前,大声叫道: “我乃青州‘急先锋’刘超!尔等不在燕州好好种地耕田,竟然敢在我青州地界上撒野!可知死罪否?!” “哈哈哈哈...”钟萧在马上朗声笑道,“好大的口气!急先锋,真是急先锋呐。这么点人就敢出来应战,老夫佩服你的勇气!” “哼!尔等哪个敢前来与你家先锋单挑!” 钟萧刚想回话,却见一匹乌骓马飞也似的从阵中冲出,一条黑色长枪在空中划了一个圆,枪锋直扫刘超的咽喉! “来的好!”刘超暗自叫道。以现在的兵力对比,刘超最怕的就是钟萧下令全军掩杀,如此一来,自己纵有万般本事,也无奈兵力悬殊下的惨败。他的赌注全部都押在了两将的单挑之上。 刘超取下得胜钩上的双戟,接架相还。 鲜血四溅。 刘超不可思议的向自己的胸口看去,一杆黑色的长枪已经没入他的心脏。 他没有看清,他没有看见,对面马上的少年是如何将平扫的枪一瞬间化为平刺,又是怎样以捉摸不到的速度将它插入自己的胸膛! 不只是刘超,在场的所有人,竟无人能看得清黑衣少年刚才的那一枪。人们恍惚中有种感觉,那一枪既然刺出了,那么它就应该刺在那里,没有原因。 观战的钟萧此时竟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连他也想象不到,自己的义子在失心谷遭遇了什么,他是怎样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以不可理解的姿势发出那致命一枪。因为只要晚一瞬,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刘超突然觉得浑身抽搐,仿佛那一只黑色的乌枪,此时正在吸嗜着他的血液,像一只贪婪的魔鬼。 他败了,他终于彻底的败了,解脱在这苍茫的青州大地上,解脱在了滚滚东流的古烈江的北岸。 “何枪?何人?”他挣扎着说道。 “月夜枭枪,吾辈曹云,字子飞。”二马错蹬之时,少年沉声答道。 “呵呵,原来是你啊...” 青州虎牙将军,“急先锋”刘超,于潼县战殒,死时四十八岁。 曹云将刘超的尸身甩下马,高高的举起夜枭枪。阳光下,黑色的乌光下仿佛能够听到魔鬼的咆哮。 城头上的陆剑此时惊呆了,他不是不知道刘超的武艺。像刘超这种从最底层凭借军功一点一点爬上来的武将,没有几分能耐是绝对不可能的。可就这么一个回合,仅仅一合,昔日的“急先锋”,便化作城下的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这是任谁都无法接受的。此次出战,陆剑其实也心存万分之一的侥幸,希望刘超真的能立下奇功,用青州所擅长的骑兵将本不善陆战的燕州击溃。可刚才的那一枪,将这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刺破了。 瞬息万变的战场容不得陆剑的分神,猛然间,城下燕州军队中,步兵阵和弓兵阵向两侧分开,远处,扬起滚滚烟尘。 “我...那...是...什么?!!!!” 陆剑号称“影蜘蛛”,用兵诡诈,出兵前布下天罗地网,几乎没有他算不到的事情。可这一次,他真的震惊了,他完全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刘超的死对他来说是个打击,可现在的变化,才让他觉得一股透心凉的绝望从脚底,顺着后背,直直钻入他的骨髓。他真的是连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城下,燕州的兵阵中,冲来了一支重骑兵。 这是一支真正的重骑兵。层层厚重的金属光泽闪耀着震慑人的光芒,甚至连坐骑都幻化为一只只钢甲猛兽。骑士们一行五十人,每个人手中都平端着一杆粗重的紫钢长枪,枪的末尾通过一个活动的机关同马铠连在一起。 大地在震颤,骑兵阵像一条钢铁洪流从燕州兵阵中一瞬间冲出! 冲出的一瞬间,随着城下黑衣少年的一声号令,第一排的骑士半俯下身躯,放开丝缰,开始第一轮冲锋! 每一杆长枪的末端,在阳光的照耀下,都闪烁着死亡的银光! 这样的骑兵冲锋,甚至是城门,都不一定能够阻挡,何况是城下两千血肉之躯? “快,快,快,快开城门,退兵的啦,退兵!!!”陆剑的声音已经走了样,他一把夺过士卒手中的战锣,发了疯一样的敲着。 其实不用他下命令,城下的两千士卒早已斗志尽丧。城门缓缓打开,士兵们惊恐的向城门口涌去,身后的钢甲怪兽,已经完全不是人力所能阻挡! 小小的城门,两千士卒,转瞬即到的重骑兵! 逃在最后的士兵哭着,嚷着,在下一个瞬间,成为枪下的亡魂。重骑兵巨大的冲击力一连将数人撞翻。重枪扫处,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第一排骑兵的冲锋并没有深入,向两边转退而去。很快,第二排骑兵的冲锋接踵而至,接下来是第三排,第四排...无休无尽。 鲜血染红了大地,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开始的时候,士兵们还会叫嚷,还会号哭。可后来,所有人脸上都只有一个表情,那是一种空白和茫然,是一种惊吓过度之后的失魂。眼前城门后的那一抹亮光,就是他们的近在咫尺的天堂,而身后,就是万劫不复的死亡... 城门终于关上了。骑兵们停止了突击,因为城外的敌人,已经无一幸存。 是役,两千士卒走出城门,而走回来的却只有三百人不到。 从这一天起,燕云重骑正式登上了云鼎大陆的角斗舞台,在军事史上写下了重重的一笔。 从这一天起,曹云用他的枪术,证明了他在燕州军中的地位,人们对这位未来的统兵大将,无不竖指称赞。 也是从这一天起,潼县城的城门就再也没有开过。陆剑横死一条心,就是死也要死在城头,绝不出城一步! 陆剑的选择是对的,他只要能坚持到援兵,就是最大的成功。 而知道这一点的,还有钟萧。 从这一天起之后,连续两天的攻城让“白胡教父“发现,这小小的潼县城就好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每当你觉得马上就要拿下的时候,就会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尖刺扎伤,会流血,甚至还扎的很痛。“影蜘蛛”的毒液会在不知何时,突然顺着伤口侵入你的神经,让你头痛不已。 不能再等了,钟萧不断对自己说。再等下去,将是青州源源不断的生力军。再等下去,自己的胜算会一点一点的消减。 可,究竟该怎么做呢? 第21章 影军师赤足渡江 相比于钟萧中军步兵营的紧张气氛,曹云的燕云骑兵营这些日子可就好过多了。除了整装带队在攻城的步兵阵后面扬威耀武一番以外,几乎无事可做。骑手们甚至觉得,每天穿起沉重的盔甲简直都是多余,干脆就轻衣便装的遛一趟马也未尝不是一件快事。 不过,没有人敢在曹少长老的面前表达过这一想法,他们光是想起曹云无论何时都死沉着的一张脸,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更不用说看上去阴气森森的那一杆乌枪。 这一日,距离大战刘超已经过去三天了。曹云和前两日一样,一大早就起来巡营,吩咐骑士们开始整装,准备今日的攻城,不,今日的仪仗更确切一些。 攻城战的骑兵真是无用啊,曹云心想。 忽然大营的南边乱了起来,哨兵吹起了警报的号角,士兵们抄起手中的兵器,向那个方向奔去。 曹云皱了皱眉头,重骑兵营在整座连营的最后方,南边就紧靠着古烈江。难道敌人水上的援军到了?可没有听到上游水寨营的警报啊?他急忙提枪上马,也向出事的方向急奔过去。 南边的营门处,士兵们紧张着注视着江面,士官们已经命令骑兵营中为数不多的弓弩手准备好弓箭,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远处的江面上,飘来一朵“浪花“。 江边的人都知道,江浪成线,于是这孤零零的一朵小浪花,显得格外的突兀。 更加突兀的,是它的速度。 这已经不是人们可以想象到的速度。刚刚开始,它还只是江面上模糊不清的一个小白点,可转瞬间,它就笔直的冲过来,在身后留下一道水线,就好像水面下隐藏了一只急速游动的巨兽。 视野中,小白点猛然间变成一个一人多高的白团,翻滚之间便冲上江岸,直接朝营门处袭来!人们似乎恍惚间还能看到白团后面藏着的什么东西。 “什么人!”士官大吼着,接着紧张的朝身后的士卒下了一道暗令。士兵们将箭紧紧的扣在弓弦之上,齐齐瞄准着,试图将自己的箭星对准这个闪电般的白团。 “住手!”突然,曹云在士官的身后大喝道:“放下武器!”。 “什么?”还没等士官反应过来,那个“白团”竟猛然间蹦起数丈之高,直接无视骑兵营寨的鹿角营门,一下窜了进来。 天空中,响亮的回荡着一个男子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哈,娘个西皮的,太刺激啦啊哈哈哈哈…” “白团”刚一落地,曹云便大踏步的迎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白团”后面那人的肩膀。 人们这才看清,原来那所谓的“白团”,竟然就是他们的曹少长老从失心谷带出来的那一只猿猴。虚惊之余,冷汗从士官们的后背流了下来。他们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猿猴的速度。什么弓箭营门,甚至是这滔滔江水,这东西居然都能如履平地,如果再来上几十只… 曹云可没有士官们这般紧张,他哈哈大笑着用一只手将白猿身后背着的韩冰抱下来,一边开心的说道: “这不是吾辈的弟弟嘛哈哈,怎么,吴子庙的和尚放你出来啦?” 自从月亮湾之后,曹云就把韩冰认作自己的弟弟,至于原因,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也许是因为师公秦天遗落的酒壶,也许是因为他的落魄身世,更也许是因为韩冰那近似于痴狂的梦想。 “爷只要你一件事。你的那个天下里,再没有流民!” 每当曹云想起这句话,都会情不自禁的觉得,眼前的这个瘦弱的男子,在内心的某个深处,和自己其实是同一类人。 “哎呀你快别提那破庙啦,那庙的臭和尚教大爷我识字,教大爷我念兵书。你倒是念个高低音出来呐,奶奶的念个啥都和念经是一个调,听了大爷我耳朵都起茧了。还有还有,每念两句,那臭和尚就沉着脸突然冒出来一句:‘兵者,诡道也,施主杀念太重,当谨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门似海,望施主回头是岸。’” 说着,韩冰双掌合十立于胸前,绷着脸将和尚的话学的惟妙惟肖。曹云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说说大爷我能受得了嘛。”韩冰咧着嘴,接着说道:“不过曹家大哥,大爷我天不服地不服,还真服了你这只猴子。这他妈也能叫猴子?这简直就是神仙呐。原来咱还羡慕个羽人能飞天,羡慕你们会水的能游泳。可这猴子,上天入水无一不能啊,你看见爷我刚才了吗?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这猴子是踩着水横渡古烈江呐!额亲娘个西皮滴神呐,踩着水横渡古烈江呐!咱这辈子死了都值啊!” 曹云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白猿的脑袋,笑着说道:“哦,你是说清风啊,这家伙确实厉害,吾辈不能及也。” “清风”是曹云给白猿起的名字,也是失心谷鬼影潭樱桃树下,那一块青石板上最后的署名。曹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本名,不过关于他的过往,曹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 此刻,白猿正好奇的左顾右盼,四处张望着惊讶的合不拢嘴的士兵,发出了奇怪的咯咯的叫声。他一身净白的长毛自然垂下,头上一撮奇怪的长毛遮住了他的右眼,而他却似乎毫不在意。 “清风?啊对,爷说你这名字起的好!这家伙来去如风,快得不得了啊!” 二人一猿就在营中这么笑着,聊着,四周围着一圈下巴都合不上的将官和士卒。 他们第一次见到长相奇怪的猿猴,第一次见到有人横渡古烈江不需要用船,第一次见到有人居然敢和他们的长官如此说话,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曹少长老竟也能如此开心…今天,对于他们来说,有太多的第一次了… “黙言,你们来的正好啊!吾辈在这营里,闷也要闷死了。这回可好,你们来了就不要走了,闲下时候陪大哥好好说说话。”曹云打断了韩冰的絮絮叨叨。 “好啊,爷我可不想再回那破庙里去了。”韩冰点头应道。 曹云笑着点点头,拉住韩冰的手,对他说道: “来来来,黙言,今日你来得正好,让你来见识下吾辈的骑兵!” 说着,他向手下传令: “点炮!列阵!让吾辈的好弟弟,见识见识燕云铁骑!” “是!”手下人急忙跑了下去。 其实早在一个时辰前,骑士们就开始整装随时准备出兵了,因此也没多大功夫,一支威武强大的铁甲骑兵,出现在韩冰的面前。 这可乐坏了“清风”。他兴奋地在马队中绕着骑手们转来转去,一会摸摸马的屁股,一会碰一碰马铠上的尖角。过了一会,甚至直接骑在一个骑士的肩膀上,手舞足蹈,弄得那个骑士有些哭笑不得。 “黙言你来看,这就是吾辈的燕云骑兵!你看如何?” 曹云指了指面前的银闪闪的骑兵方阵,开口问道。 韩冰背着手,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不住的咂嘴。 “啧啧啧,娘西皮的,这要花多少钱呐,神呐。就这么一套马铠,就够大爷我吃一辈子的炒鸡蛋了吧,钟老头儿这回真是下了血本了。”说着,他上前摸了摸马上厚重的紫钢马铠,竖起大指称赞道: “爷我以前只是个要饭的,没见过世面,今日真的算是开了眼了!” 曹云点头微笑:“有这样一支骑兵,吾辈当能叱咤天下!” 可韩冰却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曹家大哥,爷我从小说话就脏,说的不爱听了你别见怪。这骑兵勇猛异常,然而在大爷我眼里看起来却真是白瞎了力气。如果你能给大爷我三千精锐步卒,必破之。” “哦?”曹云挑了挑眉毛,却没有生气,他回头看了看韩冰那张戏谑的脸,问道:“怎当讲来?吾辈洗耳恭听。” 韩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大爷我没怎么见过打仗,可咱也知道,这骑兵一旦整装待发,冲锋陷阵,无人能及。可打仗这玩意儿,不仅仅是冲锋吧。” 韩冰顿了顿,接着说道:“这骑兵有两个弱点,大爷我只要抓住这两个弱点,定能打的他落花流水。” “一者,这骑兵整装时间太慢了。曹家大哥,爷我不知道你这士兵将这身行头穿在身上要多长时间,反正爷我估摸着起码要半个时辰吧。如果敌军奇袭,毫无还手之力呐。” 曹云低下头,沉思不语。 “二者,这身行头,娘西皮的,怎么地也得要好几百斤吧。这家伙什往马身上一驮,再好的马脚力也要折半。而马程脚力不足,也是这骑兵的硬伤呐。” 还没等韩冰说完,曹云猛地扣住韩冰的手腕,转身就向中军营走去。 “哎嗨嗨,咱说曹家大哥,咱说的不对你当咱放个屁就是了,别把咱扔江里喂鱼呐!那死猴子快来!你家大哥要把咱扔江里啦!快来救咱!” 骑兵阵中,一只白猿坐在一名骑手的头顶,抓着脑袋上的长毛,向这边望着,发出咯咯的叫声。 “吾辈带你去见个人。”曹云沉声说道。 ...... 燕中军大帐。 韩冰双手抱怀,两眼瞅着帐顶,仿佛在担忧上面有个什么东西就要掉下来似的。而曹云就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 帐中,“赤金长老”童狄的大嗓门,嚷嚷的每个人耳根子生疼。 “这怎么可以!大长老,这家伙原来只是个青州的败兵,被少长老战场上捡回来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他的底细!我军的营盘部属,这么重要的机密怎能让这样的小子观看?!大长老,万万不可啊!” 钟萧捋着腮下的白胡,沉默不语。 “哎呀曹家大哥,咱本来就说,带咱来也是白来嘛。你看人家这位大叔说的多对啊,这么重要的军中机密,咋可能给咱看咧?咱还是回营,话说爷我这回来,你还没给咱接风洗尘呐,还是快点给咱做两盘炒鸡蛋来得实在嘛。” 曹云仿佛没有听见,仍旧愣愣的盯着帐中央的白胡老人。 许久,钟萧叹了口气,向手下侍卫吩咐道: “也罢。取地形图来。” “什么?这…”童狄睁大眼睛,仿佛不相信这是出自大长老之口的命令。可既然钟萧已经说了,自己也别无他法,只能将气吞了回去,狠狠的瞪了韩冰一眼。 韩冰却丝毫不以为然,他撇了撇嘴,摇着头晃着脑走到帅案跟前,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 “唉,也罢也罢,本仙就给你们算上一卦,看你们寿数几何,哈哈哈。” 童狄闻言又要起身,作势拿下这个痞子,却见钟萧暗自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地形图在帅案上缓缓铺开,复杂的地形和营寨兵力分布在地形图上密密麻麻的标示着。 钟萧将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向地形图上指了过去: “这就是我军所处的位置,这里就是…” 话刚刚说到一半,却只听眼前的这个“痞子”大叫起来:“哇呀呀,曹家大哥,恕小弟不能奉陪啦。炒鸡蛋改日再给大爷我做。啊对了,那只死猴子呐?快叫他过来,大爷我要渡江避难去了!” 钟萧皱了皱眉头,曹云这时也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韩冰的胳膊:“贤弟何出此言?” “娘个西皮的,这不明摆着的吗?你看你们年纪都一大把了,这位…”说着,他一指童狄,“是咱大叔。这位…”说着,他又一指钟萧,“都能当咱爷爷了。这么简单的都看不出来啊,再在这里呆下去,非要被青州兵给他妈踏平了不可呐!” 钟萧将脸一沉,冷声喝道:“住口!在此胡言乱语,乱我军心,理当问斩!你又凭何断定我军必败?若是说不出,斩首示众!” “唉咱说你这老头儿怎么这么凶啊,曹家大哥,你看咱说要跑,你非要让咱留着,结果落这么个下场。这不明摆着的嘛?你们沿江布寨,背后就是古烈江,这他妈是背水啊,是死局啊!现在是你们人多,青州怕你们,等他们援军一到,哪里还有你们站这儿瞎扯啊?” “胡说!”童狄终于忍不住怒气,一把将韩冰推开,“胡说八道!昔日你们青州狐将沈达,曾在伏龙河岸背水布寨,以弱胜强,大破夏朝的铁魂军!背水一战,可以激发将士们的斗志,以一当千!何来死局之说?!” “你傻啊!”韩冰一时间的嗓门比童狄还大,震得营帐内嗡嗡作响。 “沈达背水布寨,他手下的士兵是哪儿的人?都是青州西部人氏啊!将士归心似箭,又毫无退路,当然以一当千,死战到底。你们他妈背的是啥水?是古烈江!江南就是你们的家乡!你们的妻儿老小就在江的对岸!咱要是士卒,逃还来不及,哪里来的死战到底?!” 童狄一时语塞,脸涨的通红。 “你们以为青州也和你们一样,都是傻子啊!青州南部四座重镇,籍城,麟化,潼县,古须口。为啥只有水军寨城麟化是沿江修建,其他几座城池都远远的离江几十里建城?他们为啥不沿江修建把燕州挡在古烈江的南岸?为啥你们几次北渡都顺利渡河,他们从来不半渡袭击?” “他们是傻子吗?错!!!青州的水军向来打不过燕州,他们知道,即使沿江布寨也无法阻挡燕州水师,所以干脆退出几十里修建防线。可你们燕州也无法战胜青州的骑兵!这城池防线与古烈江中间的平原,就是他们骑兵冲杀的舞台!就是你们燕州将士的死局!坟墓!是你们的绞肉场!!!” 钟萧睁大了双眼,望着帅案上的地形图,缓缓的坐下,一言不发。连童狄的脸上,此刻也霎时间变得惨白。 韩冰却仿佛还没有说够,继续道:“青南四郡,互相首尾呼应,成掎角之势,现在只是兵力不足而已。等到青州援军一到,你燕云骑兵再厉害,能抗的住青州多少骑兵的冲锋?能扛得住多少次日夜的冲锋?!一旦兵败,麟化的水军从上游乘胜追杀,就连古烈江,也将是你们的死地!” “大爷我在这儿跟你们耗下去,不出半月,这里将是人头满地!都是你们的!” 说着,韩冰转身就走,留下一帐人等在帐内默默的发呆。 “且慢!”身后,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韩冰定住身形,没有回头。 钟萧紧步上前,来到韩冰的面前。 燕州一言九鼎的大长老,“白胡教父”,多少人敬仰的钟萧钟叶秋,此时此刻给韩冰一躬到地。 “老夫适方才多有得罪,望壮士海涵。” 说着,他转身朝身边的侍卫喝道:“还不传令下去!给这位壮士去做两盘炒鸡蛋!不,是四盘!” 韩冰扑哧一声倒是乐了:“哎呀咱说你这老头儿,咱刚才都已经说了,说啥也不在这地方呆了,结果你偏偏要给大爷我做炒鸡蛋,这他妈不是摆明了让大爷我食言么?唉算了算了,反正食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咱可跟你说好,吃好了咱可马上就走!” 说着,韩冰瞅了瞅帐中的摆设,也就只有童狄那里有一个蒲团,便大步走到蒲团跟前朝这位“赤金长老”拱了拱手,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等着开饭了。 现在童狄脸上的表情,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是,颜色变了好几回。 钟萧回转到帅案后,摆了摆手,让尴尬至极的童狄先行退下,给曹云置了一张酒席,随后朝韩冰笑着拱手称谢: “听君一言,老夫茅塞顿开。老夫受教了。” “免了免了。”韩冰顺手拾起桌上的一个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在嘴里啃了起来。 “我燕州历来重文轻武,不动刀兵多年。此次北伐,独缺像壮士一样的帅才。依老夫看,壮士运筹帷幄,实在万里挑一…” “得得得,”韩冰突然打断了钟萧的话:“咱可不做你的什么将啦帅啦,大爷我没兴趣。这个免谈。” 钟萧尴尬的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壮士的心思,老夫明白。可老夫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燕州的苍生黎民。眼下就如壮士所说,燕州兵临绝地,如何才能反败为胜,还请壮士教于老夫一二。” 这时,酒宴已经摆下。韩冰开心的从怀里掏出些孜香撒在炒鸡蛋上,抓起一块填在嘴里满足的咀嚼着,唇齿留香。 “哎呀老头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嘛,什么绝地不绝地。事在人为。不过话说你这大厨的炒鸡蛋有点太嫩,蛋腥味太大。下次请本大爷吃饭的时候,记得炒的老一些。大爷我爱吃老一点的。还有,两盘就够了,四盘有点嫌多,有没有盛饭的竹筒啥的?大爷我想带回去点儿。” 钟萧仿佛对韩冰话题转移的速度感到有些不适应,他沉吟了一下,向手下吩咐道:“额,快按壮士的吩咐去做!” 一个侍卫急忙跑出去找竹筒去了。 “如何破此死局,壮士还请教导老夫。” 钟萧不得已,又将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韩冰烦闷的摇摇头:“娘个西皮的,咱说你们咋都一个毛病,特爱在别人享受的时候打断别人,咋这么不懂事啊。” 猛然间,韩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老人的身影。刚才的那一幕似曾相识。这位老人临走的时候,扔下了一句话: “韩冰,你记住,你欠曹家,一个天大的人情!” 韩冰皱了皱眉头,努力将这一幕驱逐出脑海。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烦心的事情了。老头儿你刚才问大爷我该咋办是吧?” 说着,他端起桌上的酒壶,放在嘴边,斜着眼睛朝钟萧瞟了一眼: “你,真的想知道?” 第22章 兵诡道麟化汇兵 “古烈江流经银煌瀑布之后,一下便进入了青州和燕州的平原地带,分出许多支流。而这些支流中,只有一条位于青州境内,也就是着名的伏龙河。 青州内陆的水运并不发达,这也是由于伏龙河奇特的断流期造成的。伏龙河只有在每年的三月至七月份有水,其他都处于断流的状态。伏龙河也是唯一一支没有入海的河流,它的尽头便是龙殇湖。 人们通常将古烈江分流出伏龙河的地方,称作伏龙河的源头,麟化城便座落于此。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麟化城便成为从古烈江到青州内陆的水运中心。 历史上,几乎每一位皇帝在麟化城都有一个相同的梦想,那就是,在这里建成全云鼎大陆最强大的水军,真正将燕州划归入北方的权力控制之中。” ----《云鼎地理志》 高耸的城楼之上,“影蜘蛛”陆剑静静的望向城南的燕州大营,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现在这是正午时分,天气有点阴沉,似乎要下雨了。灶烟从远处燕州营中缓缓升起,极尽目力,仿佛还能看到最近的营门处,几个哨兵冲着身后指指点点,好像盼着今日营中有什么好伙食给大家分吃。 自从十五日钟萧亲领大军攻打潼县以来,大大小小的攻城战接连持续了五日,陆剑自己都不确信,在下一刻,会不会有个士兵突然跑过来向他报告哪个方向的城头已经被攻占。毕竟,自己手下的士卒,太少了。 可自从二十日起,一直至今三天,燕州军营忽然间死一样的寂静。 寂静的,有点让人生畏。 这白胡子老头儿到底搞什么鬼? 陆剑眯缝着眼睛,不安的望着远方。以他多年的领兵经验,这样的沉寂通常都是下一轮疾风暴雨般攻击的前奏,自己这张残破的蛛网,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忽然,一名副将快步登上城楼,还离着老远,就能听到他兴奋的大喊: “将军!将军!陆将军!古大将军的援兵来啦!!!” 什么?听到这呼喊的几名牙将和守城的士兵,一瞬间露出了惊喜的脸色。几个浑身是泥,已经几天没合眼的老兵,忍不住热泪盈眶。一个伍长激动地拍着手下一个手上绑着绷带伤兵,兴奋地大声说道:“刚子!你听见了吗?援兵来啦!援兵,他妈的来啦!!!”说着,似乎他自己的眼泪也已经止不住,哗哗的向下直淌。 旁边有几个拄着枪的士兵,瞪大着双眼,忍不住问出声来: “这…这居然是真的吗?古大将军…真的来啦?…” “是真的!” 副将肯定的点点头,随后单膝跪倒在陆剑的面前,大声禀报道: “将军!城北三十里外有一支部队,打着古大将军的旗号,经手下人查探,正是古大将军的前军!” 平常嬉笑怒骂的陆剑,此时却仍旧面沉似水,转过头缓缓问道:“可是查探清楚了?” “查探清楚了!没错!将军!援兵,真的来啦!!!”副将兴奋的,声音都和往常不大一样了。这意味着,这生死边缘徘徊的日子,终于离他们远去了。 可此时的陆陈锋,却丝毫没有手下人的兴奋之色。他转回头,眉头锁的更紧了。 “援兵到了,援兵到了,古何的三万援军,这怎么说到,就到了的啦…”陆剑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着。 “将军?”副将满脸疑惑的站起身,伸着脖子张着嘴巴,他自己也纳闷,将军的耳朵不聋啊,可这喜讯,为何将军始终无动于衷呢? 猛然间,陆剑的瞳孔在一瞬间缩小,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的手点指着这一名副将,用极快的语速说道: “你,你你,马上点齐城内所有的骑兵部队,能上马的都给将军我上了马,随本将军出战!” “啊?”副将仿佛没有听清楚,愣在那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啊的啦?本将军的话,你没听见么?”陆剑怒喝道。 “是!”副将不敢耽搁,急忙向城楼下奔去。 陆剑也紧步下城,嘴里念叨着:“这不是真的吧,希望这不是真的啦…” 潼县的南城门,轰然大开,从城内冲出一支千人不到的骑兵。 纳闷的士兵和将佐们,就这样跟着他们百战百胜的陆将军,从南城门杀出,笔直的朝燕州大营杀去! “这不是送死嘛…” 士兵们相互嘀咕着,可是将命难违,他们看到陆剑那决然的背影,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声来。 十里,五里,一里。 燕州营离自己越来越近,可大营中毫无动静。 陆剑手起,一刀砍破正营的营门,笔直的冲了进去。 烟尘散去,营内,十几个燕州士兵,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旁边,是几处火堆,火堆就那么烧着,上面没有任何锅灶。“炊烟”袅袅升起,飘散在风中。 这已经是一座空营。 陆剑马不停蹄,打马扬鞭在燕州营中冲杀了一圈,除了看到许多没人住的帐篷以外,空无一人。燕州兵仿佛在一夜之间,蒸发掉了。 将佐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正常,面面相觑。 “坏啦!坏了大事情的啦!”陆剑大叫着,对着身后的那名副将吼道:“快点,快点带我去见古大将军!” “晚一步,麟化城就没的啦!” ...... 四月二十三日,麟化城。 正当陆剑在燕州空营里面大呼上当的同时,麟化城城守田冉,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就在前不久,他接到了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一道是来自皇帝的,一道是来自大将军古何的。 “朕命你即刻起兵,顺江东下,从水路解潼县之危!” “燕州擅水,卿之麟化当以守为上。征南将军魏远不日即可援汝之营寨。合兵之时,再徐图之。古何” 田冉为了这两道命令,一晚上没睡好觉。作为一名臣子,当然是要以皇帝的谕旨为最高遵从。可作为一名军人,他知道保家卫国,谋求最大的胜利才是至上准则。 最后,还是一句老话让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虽然如此,恪守本分的田冉却仍旧还是战战兢兢,他不会不知道今日的小皇帝一旦生气起来,整个青州都能让他翻个底朝天,何况是他这小小的麟化城守。 而今日,得到征南将军魏远兵至麟化的消息后,田冉连外衣都没顾得上穿,就忙不迭的出城四十里迎接。这一下倒将魏远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就好像自己不是来救潼县,仿佛是来解麟化之围似的。 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魏远在马上哈哈大笑。他拍着田冉的肩膀说:“卿可放心,今日合兵一处,正是你我大展宏图,建功立业之时。但不知今日麟化水军战力如何?” “请将军视察!”田冉挺起胸膛答道。 于是,由田冉陪同,刚到麟化的征南将军魏远,当天就在麟化水寨中走了一圈。视察完毕,魏远只说了一句话: “这条古烈江,就交给你了。” 魏远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畏首畏尾的中年将领,居然能够将青州的水军练就的如此严整,行伍之间透露着一股英气,一股整肃的严谨。 兵如其将。魏远心想。 于是,就在合兵的当夜,魏远拉着田冉的手,干脆就在水寨中摆了一道宴。 “魏远一生戎马,却第一次见到阵容如此整肃之水军。真是有劳将军啦!” 而一旁的田冉却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答道: “这都是托陛下和古将军,领兵有方啊。” 魏远饮了一口酒,忽然正色道:“田将军,本将有一奇谋,想与将军商议。”说着,他将酒杯放下,接着说道:“魏远领兵五千,受命为南路先锋。这五千士卒也皆习水战,加上这麟化城中守兵六千,算来已有万余。我想明日调齐所有水军人马,沿江而下,突袭燕州大营。依我算来,这几日古将军的人马也已经到了潼县了。我们前后夹击,定能大破燕军!你看如何?” “额”,田冉脸上却面现踌躇之色,他拱了拱手道:“魏将军,如此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你我兵士相加,已是青州水军的全部精锐。倾巢而出,万一这麟化有个三长两短…” “哎”,魏远皱眉摇了摇头,“田将军多虑了。燕州那一群不会打仗的废物,连个潼县都打不下来,哪能想得到来打这麟化呢?此次我看我们水军被将军操练的如此严整威武,你我二人何不趁机大破燕州水军,建不世之功呢?” 田冉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 “将军,你若是不肯,难道要一辈子都憋在这小小的麟化城,徒劳终老一生么?此非好男儿之作为呐!”魏远继续添油加醋。 最终,田冉仿佛是下定了决心,坚定的说道:“好!就依将军吩咐!将军本无须跟末将商议,将军如此做是看得起末将。末将自当全力配合,听候将军调遣!” 魏远哈哈大笑,他端起酒杯道:“来,你我二人为了这奇功,干了这一杯!” 二将开怀畅饮了起来。 后世的史学家们在研究这一段历史的时候,对于魏远和田冉两个人的争议很大。但是无论如何评价,所有人都会有一个基本共识,那就是,在基于当时的形势判断下,魏远和田冉古烈江奇袭战略决策是非常正确的。如果换到另一个朝代,另一种情形,燕州水军有可能真的会在水上遇到一次惨败。 然而,历史不能假设。历史的悲剧之处在于,有些时候即使做了对的事情,也不一定有对的结果。 更何况,他们此次,遇到了一位神级的对手。 夜已深,清风徐来,江水滔滔。 麟化城外,一处山岗之上,站立着一位美男子,白衣飘飘。他望着不远处的麟化水寨,眼神迷离,如痴如醉,嘴边挂着他那似乎一成不变的甜美微笑。 “今日我终于见到了这月夜下的麟化水寨,此生难以忘怀。明日,这滔滔江水就是我绚丽的舞台,就让轻风的韵律,如同雪花一样伴我跳动吧!” 此时此刻,慕容瑾,慕容无邪,领燕州水师两千,秘密潜至麟化城东三十里处的邴江口,安营扎寨。 第23章 炳江夜地狱雪莲 第二日傍晚,在田冉的一再坚持下,魏远留三千士卒守麟化水寨。之后他点齐八千青州水兵,大小战船上百艘,沿江而下,向潼县方向进发。 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上,泛起绚烂的霞光。江水滚滚东流,多少英雄过往。魏远凭栏远眺,不由得感叹不已。回头望去,小船将大船众星捧月一样的围在正中,进退有章,阵容严整。士兵们个个挺着胸膛,斗志满腔。 “正是大丈夫一展宏图之时,哈哈哈!” 魏远不由得朗声笑道。 正笑着,忽听旁边田冉奇道:“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远处的江面上,行来数十只船舶,逆水而上。 “快去探查!”魏远也看到了异状,朝着手下一个将佐命令道。 不一会,有士兵回报:“报将军,前方船只自称是去商栾城贸易的商船!” 商船?魏远皱起了眉头。此时船队已经靠近了,确实是商船,几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正在船头摆着双手,示意不要放箭。 “带他们领头的上来!”魏远命令道。 不一会,一名身材胖大,衣着华丽的商人,淌着虚汗登船而上,后面跟着两个伙计,扛着一个大箱子。 “军爷!”商人满脸堆着不自然的笑容,给魏远深深鞠了个躬:“军爷,小的们正要去商栾做点买卖,不知道军爷的战船也打此路过,小的们这就给军爷们让开,这就让开…” 魏远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个商人,注视了很久,突然,他猛地拔出肋下的钢刀,大喝一声: “汝等细作!当本将军不知道么?!” 商人哇的怪叫一声,扑通跪倒在魏远的面前,吓得裤子都尿湿了。 “将军,将军,将军,小的冤枉啊…小的真的是做买卖的啊…”说着,他的声音连他自己都不认得了。 “哼!”魏远重重哼了一声,冷声问道:“那你们是去贩卖何物啊?” “是..是去卖点棉…棉裘等御寒之物…将军…” “哈哈!好大的胆!居然敢愚弄本将军!现在是什么天气?四月!四月份你去卖御寒之物?!你当本将军是傻的么?”魏远怒喝道。 “将军,将军明鉴!”商人颤抖着说道:“去年棉花丰收,在燕州实在卖不出去了,放到明年都放霉了。于是小的就叫人做了近万套棉裘皮帽等保暖之物,运去商栾。小的在商栾有个远方的亲戚,存在他那里,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卖到冬天,自然也就好卖了。” 说着,商人命两个伙计打开了大箱子,箱子里面尽是些棉袍之类的衣物。似乎是伙计一时不慎,将一件上面的衣物弄乱了,下面,居然是大锭大锭的黄金! “将军,将军若是不嫌弃,小的将这箱衣物送与将军,当做是见面礼了。”说着,商人又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 魏远仔细端详了半天,许久未言。 最后,他将刀插回刀鞘,冷哼一声说道: “好不识抬举!你把本将军看做是何人?来人啊!将这箱中的金银取出,清查好,平分给每一名士卒!” 说着,他又冲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商人挥了挥手:“下去吧!下次让本将军看到,定斩你的狗头!” 商人大喜,涕泪横流的爬起身来,又忙不迭的鞠了几个躬,退下去了。 远处的商船船队渐渐向两侧分开,让出水路通道。 “将军,末将怎么觉得这商人可疑呢?”田冉在旁边注视了许久,忽然对魏远说道。 魏远将军摇了摇头:“我看未必,若是有诈,如果是我的话,我怎么也不会用这么浓的燕州口音。况且就是让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在四月份卖棉裘这样可笑的借口。而如此滑稽的原因,我想,只能说明,这人说的话反而是真的。” 田冉却没再说什么,只是盯着远处的商船队。他明白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理由来证明这商人的身份是假的,只是一种直觉罢了。 其实,若是他的眼睛能够再好一些,他也许能发现这些商船的古怪。每一艘商船吃水的地方,都新包着一层铁皮,不知作何用途。 可惜,现在已经是傍晚,远远的还看不真切。 青州水军的领船已经渐渐通过了商船队。从楼船上看过去,商船上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正在对着这大船兴奋的指指点点,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规模的战船。 这么一折腾,太阳已经落山了。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下,天空中遥遥挂着一轮清月,淡淡的,轮廓有一点看不不分明。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 “阿嚏!”田冉忽然间打了个喷嚏。 “田将军,晚上江风太大,小心身体啊。这两天还有一场恶仗要打的。”魏远关心的问道。 “是是是”,田冉在一旁应道。 “不过这天气也真是怪啊,白日里还艳阳高照的,这到了夜里怎么就变得这么冷了呢?”魏远活动了一下身体,又冲手下人喝道: “注意那一队商船的动静!有什么异常马上回报!” “...天地苍茫,唯月幽明...” 这时,从船下跑上来一个老卒,跪倒在面前。旁边的侍卫向魏远禀报,说这老卒有事对将军禀报。 魏远急忙过去将老卒搀起,问道:“行军途中,不必多礼。你有何事?” 老卒站起身,颤巍巍的答道:“将军,俺从小就在这江边长大,今天这江的天气,有古怪呐。” “你且给本将军详细讲来。” “是。将军,俺们那边有个传说,说这江水下面,不知什么地方有一个洞,洞里面深不见底,没有人见过那洞里面是什么。俺听俺爷爷那辈的人讲过,这洞底下,直通地狱呐。这洞有个门,平常的时候是合着的。而打开的时候,那下面的寒气就会冲上来,厉害的时候,这江面上的浪花都能冻住,船根本不能走呐。” “...任时光轮转,北国之冬...” 江风吹过,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分,几个衣着单薄的士兵甚至已经开始打起了寒颤。 “哈哈哈哈...”魏远大笑道:“本将军从来不信什么邪,哪里来的地狱?哪里来的寒气?只是这天气乍暖还寒罢了。” 说着,他吩咐这名老卒下去休息。老卒愣了愣,也没有再说什么,退下去了。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个转身,魏远的双眉间锁成了一个疙瘩。他紧走两步走到船舷处,向两侧望去。 天色灰蒙蒙的,岸上的景色有点看不真切,不远处的商船在这样的天色中,显得有一点诡异,不太自然,就如同好几艘阴森的鬼船,看不真切。 “...汝洁白之躯,冰封万里之寒...” “棉裘,突然间变冷,地狱寒气?” 魏远摇摇头,将这一些不切实的想法甩出脑海,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这些鬼神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寒风吹过,猛然间,一阵刺骨的凉意顺着铠甲钻入衣衬之中。之后,耐不住的寒冷一瞬间侵入整个身体,就连呼吸间,白色的哈气从口鼻中喷出,如同身置冰窖! 江面渐渐泛起了诡异的白色,江水仿佛都流得缓慢了许多。 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 田冉已经急急忙忙下去找御寒用的东西去了,身边的侍卫士兵们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这天气见鬼了? “...了天下是非,结万物功过...” “传我的将令!靠岸!今日在岸上扎营休整!”魏远冲手下吩咐道。在船上是不可能点火取暖的,看来今日是没有办法在船上过夜了。 手下侍卫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离去,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声。 “咚” 随后,那个方向传来了士兵的惊呼。 “什么情况?!”魏远大声喝道。 “将军,好像是触礁了。” 触礁?魏远不是没有走过这条江段,邴江口哪里来的暗礁? 忽然,另一个方向又是一片混乱,定眼望去,一艘小型的战舟,不知什么原因,翻了。 瞬间,不祥的气氛在整支船队中蔓延开来,每个人都觉得被一种莫名的感觉紧紧抓住了心脏。 这种感觉,叫做恐惧。 “...化汝血为吾之灵...” “镇静!”魏远大声吼道,他一边命令传令官用灯火打出暗号,所有船只原地待命,一边大声的命令着士兵去查看出事的船只受损情况怎么样。 八千人的船队停止在江面上,出事船只上落水的士卒,从水中探出脑袋来,努力的向附近的船只上游去。 “...化汝身为吾之魄...” “咚”! 闷声又起,这一次,正是魏远所在的楼船。 楼船猛地一震,船头向上掂起数尺,之后又猛地摔落,掀倒好几名士卒。 这一次,如果仍旧把这一切归结为偶然的话,他魏远就是傻子! “敌袭!”征南将军扯着嗓子喊道,“敌袭!全军戒备!!!” “敌袭!”“敌袭!” 警报被一声接一声的传开了,士兵们拿起武器,匆匆跑上船头,弓弩手将弓箭对准四方。是的,是四方,因为此时,他们仍旧不知道,所谓的敌人来自于何方。 “...地狱之光,复千劫...” 而此时,毛骨悚然的一幕就在眼前发生了。 江面的白色越来越明显,江水似乎已经不再流动。 四月的春天,古烈江的这滔滔江水,居然就这么,结冰了! “救命啊!!!” 耳边,传来了几声悲惨的嚎叫,刚才落水的几名士兵,就这么下半身牢牢的冻在厚厚的冰层里,无法动弹。他们有的人挥舞着唯一能够活动的臂膀,大声的呼救。 “冻江了?!”这怎么可能?! 然而,魏远的震惊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的楼船又是一震,船底,传来了士兵惊恐的叫声。 “将军,将军,你快去船底看看去吧!!”一个士卒哭着跑了上来,他是被吓哭的。 “...地狱之寒,灭万生...” 魏远急忙跑到楼船的最下层。 借着灯笼,当他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时,他完全被惊呆了。 一片长约数尺,指宽厚薄的冰刃,直直的刺破了最下层船底的甲板,锐利的冰锋闪着令人胆裂的寒光! 这不只是魏远所在的楼船出现的情况,几乎所有的船只,都被大小不一的冰刃刺破了船身,甚至有一些小船,锋利的冰刃贯穿了整个船身,在月夜下显现出惨白色的光芒! “...雪祭吾灵...” 当魏远再次回到船面之时,他借着月光,向江面上望去。 冰封的江面上,密密麻麻的窜出无数组冰刃。每组的数十片冰刃围绕一个点转成一个圆,就好像是从那个点炸开了一样,又仿佛是在冰白的江面上,盛开的无数朵雪白的冰刃莲花! 在这魔鬼般的“莲花”丛中,就正是他们这上百只船只的墓冢。 “...血祭吾身...” 刺啦的一声,又是一朵“莲花”盛开,一艘轻一些的小型战舟被串在冰刃之上,摇摇欲坠,士兵们各各发出惊恐的呼嚎。 魏远被这一切剧变惊呆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怎么会相信如此景象。这看似晶莹剔透,美丽异常的冰刃“莲花”,却如同魔鬼,瞬间撕裂了他的战舟! “莲花”怒放在江面,是来自地狱的绝望!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天地苍茫,唯月幽明。任时光轮转,北国之冬,汝洁白之躯,冰封万里之寒。了天下是非,结万物功过。化汝血为吾之灵,化汝身为吾之魄。地狱之光,复千劫;地狱之寒,灭万生。雪祭吾灵,血祭吾身,万始归一。如狂,如静,如乱,如平,如幻,如莲......” 冰系焏术的吟唱,从江边高岗之上一位跪坐着的月术师嘴中缓缓吟出。白衣美男长衣飘飘,他微合双目,脚下的土地上,似乎用血画了一个古怪的图形。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身后拉出一道斜影。 名叫“冰封雪莲”的冰系焏术结界,头一次出现在世间! 白衣醉舞,魔气漫天。 天地冰封,狂刃雪莲! 吟罢,白衣男子长身站起,注视着远处江面上,嘴角边又浮现出往常甜美的微笑:“我慕容无邪,再一次感叹这造物的神奇!在这一刻,美丽的莲花就如同我纯净的内心,狂放的美丽就像一幅画卷,铭刻在世人心中!让我在风中起舞,来赞颂这来自地狱的诗篇!” 说着,慕容瑾张开双臂,在风中,如痴如醉。 此刻,魏远却没有像慕容瑾一样的好心情,因为他悲哀的发现,冰层开始迅速消融了。 江水只是止住了那么一下,然后又恢复了奔流。 然而此时,水从船底渐渐漫了上来,一同的,还有深深的绝望。 船,要沉了。 无数士兵跳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逃生,他们奋力向江边游去逃生。 而停靠在江边的“商船”上,突然间却如同鬼魅般冒出无数的燕州士兵,是他们,用手中的钢刀和弓箭,将这最后的希望,撕的粉碎。 一边是全副武装的燕州水军精锐,一边是溃退败逃毫无斗志的青州士卒。这是一场古烈江上的屠杀,毫无悬念的屠杀,没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魏远一刀斩下田冉的头颅,随后,他用刀尖对准另一个目标,狠狠的刺了下去。这个目标,是他自己的胸膛。 世上最悲惨的,莫过于死亡。可比死亡更悲惨的,却是死的不明不白。 也许,这是老天爷对他们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漂浮在江水上的“雪莲“,被鲜血染的通红,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是役,燕州水军两千,歼敌八千。 是役,青州水师全军覆没。 是役,一个响亮的绰号从此名震天下。 慕容瑾,“地狱雪莲“。 第24章 袭婉珠鬼影白猿 “诛天元年四月,燕军攻潼县不下,于二十日西进,潜袭麟化。水路先锋慕容瑾将两千兵士,于炳江口歼青州水师八千。二十四日,麟化城降。” ----《嬴史记·军要》 对于研究嬴朝历史的学者来说,炳江口水战的历史地位非常高。它不仅意味着麟化城被燕军毫无悬念的占领,也意味着焏术,这样一种神秘的力量被正式运用于云鼎大陆上的军事斗争。时至今日,人们都还不能完全理解当时的燕州水军将领慕容瑾,是怎样以逆天之力毁灭了这样一整支蓄势待发的青州精锐。人们只能凭仅存的一些史料残片,来推断当时的情形。而这些史料当中,出现最多的一个词,叫做“诡异”。 然而实质上,史学家们认为炳江口水战在燕州军事史上还有一个更为深远的意义。由此开始,燕州将领们开始了军事领兵上的思想转变,从侧重于战术胜利,转变为侧重于战略胜利。燕州以水军优势控制麟化城,实质上就是控制了每年三月至七月的伏龙河水运。从此青州腹地的大门,已经向燕州打开。 人们不得不佩服燕州的大长老钟萧,他们认为正是钟萧的果断决策,才使得嬴朝末年的燕云乱,在一开始就让燕州占有主动。 然而,有很多时候,历史上的人物经常会被误读。钟萧是一位很果断的统帅不假,然而此次胜利的首功者,此时仍旧被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咳咳咳...” 韩冰望着眼前滚滚的烟尘,呛得眼泪直流,郁闷之情无以复加。 他趴在“清风”的背上,使劲拍着它的脑袋: “死猴子!你他妈能不能跑前面去啊?怎么老是跟在马屁股后面跑,呛死你大爷我了!咳咳咳...” 而“清风”却似乎对这滚滚烟尘丝毫不以为然。他“嘿嘿”怪叫着,四处张望着,似乎对这周围的景物尤为感兴趣。 说来也怪,“清风”对韩冰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之前,除了曹云,任何人都不能进入这只凶猿三步之内,不然,轻则被抓伤,重则性命不保。可韩冰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定律,也不知道这奇特的男子用了什么法子,只一天就让这猿猴俯首帖耳,甚至成为自己的坐骑。人们在羡慕之余也不禁啧啧称奇。 也许,这才是一种真正的缘分,或者说是猿分吧... 可现在,韩冰却对这别人看起来来之不易的坐骑丝毫不予以关心。他见拍打无果,只得扔出恐吓的杀手锏:“喂!猴子!娘西皮的,你要是再不避开这烟尘,大爷我就把你盖右眼的白毛揪掉!” “清风”的右眼被一缕白色的长毛覆盖,没有人见过他的右眼长什么样。 一听这话,“清风”似乎打了一个激灵,一声怪叫。韩冰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一瞬间便冲到了骑兵队伍的最前方。 “这就对了嘛。咳咳,可是把你大爷我呛死了。也不知你这死猴子在想啥,自打到这儿就好像着了魔一样。咋啦?看见哪只母猴子啦?要是真的看上了你就跟大爷我说嘛,咱帮你搭个桥,引个线...” 骑兵的正前方,曹云却没有理睬身边一人一猴的絮叨。因为,在远处,一座巍峨的城池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这是他梦碎的地方。 这是他一生最不愿回首的地方。 而现在,他要来征服这里,带着重任,带着从前的屈辱,也带着他新的梦想。 婉珠城,吾辈又回来了。 曹云想着,思绪回到了六天前。 ...... 潼县城外燕州大营。 钟萧起身离席,向韩冰一躬到地:“我军如此困境,还请壮士教于老夫。” 韩冰慢慢将手中的酒杯放下,抬起眼皮,说了四个字:“将计就计”。 钟萧一愣,望着桌上的地形图,沉默不语。 韩冰接着说道:“就现在这烂摊子,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你们要打潼县,那就不妨让他们就这么想下去。大爷我其实就不明白了,这潼县除了和你们夏荣城离得比较近以外,其他有哪点好来着,值得你们这么拼命。” 说着,他自己端起酒壶,又给自己满了一杯。 “大家都这么想,青州的援军也这么想。你们却可以暗地里沿江西上,突袭麟化城。”说着,他端起这一杯酒,站起身来,指了指地形图上的一个圆点。 “这他妈才是你们该拼命的地方啊。现在是四月份,伏龙河正是河水泛涨的时候,你们把麟化拿下,沿着伏龙河,直到龙殇湖,这一条线都是你们的地盘,你们爱咋折腾就咋折腾,进可攻退可守。比你们眼馋的这破潼县不强上许多?” 钟萧此时看韩冰的眼神已经和刚才大不相同了。他沉思片刻,问道:“壮士妙计。可老夫还是略有担心。夏荣城乃是燕州根本,所有粮草供给都是从夏荣城而来。弃潼县而攻麟化,待到敌军援兵一到潼县,奇袭夏荣城,断我粮道,可如之奈何?” “谁说要放弃潼县来着?话说真有你们的,燕州这么多城镇不做为屯粮之地,偏偏选择夏荣。青州就是看准了你们这一点,才在潼县放下了最难啃的硬骨头! “老头儿,你们可以分一半水师守在江南岸,只守不攻。只要能保证夏荣到麟化的水路畅通即可。另外,老头儿你咋这么笨呐,你光顾着守你自己的粮道,你不想想青州的粮道?潼县和古须口这道防线,粮道供给从何而来?婉珠城呐!” “老头儿你真是没用过骑兵的主,骑兵是干嘛的?不是攻城的时候在队伍后面给步兵擦屁股的!让咱曹家大哥,趁着现在青州兵力不足,从潼县和古须口的中间偷偷插过去,去奇袭婉珠。只要婉珠拿下,什么潼县呐,古须口呐,哪个城能守得住?退一万步讲,就算拿不下婉珠,围他个十天八天,也就算是断了粮道。南部的青州兵还不得乖乖投降?” 说着,韩冰一仰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旁边的“白胡教父”,眼神中却放出异样的神采。 “多谢...”钟萧刚刚要再次给韩冰躬身施礼,却被韩冰摆手拦住了。 “唉老头儿你咋这么啰嗦了?大爷我是看在曹家大哥的份儿上帮你,不用你在这儿点头哈腰的,也不嫌烦!不过大爷我可告诉你,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记住,否则,你的骑兵都死光了也不关我的事!” “哦?是何事情,请教于老夫!” 韩冰的脸色突然沉下来,就连曹云也是一愣,他从未见过他这个弟弟如此严肃的时候。只见韩冰话虽然是对着钟萧说,可眼神,却紧紧盯着一旁的曹云。 “这支骑兵路上绝不可声张,一切见机行事,速战速决。一旦事情有变,马上南撤再做打算!而更关键的是,麟化城一定要在婉珠城之前打下来!这点切切谨记!否则,青州援军弃麟化而去救婉珠,这支骑兵便成为孤军弱旅,死无葬身之地!拿下麟化后,你们必须主动出击,拖住青州主力援军,留给骑兵最多的时间!” 听到这里,钟萧不住地点头,他捋着腮下的白胡,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被人察觉到的笑容:“壮士说的,老夫谨记。这麟化是水寨,我有一将,可在五日内拿下,还请壮士放心。” “放心个屁!大爷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们这帮傻蛋,还有咱那傻蛋大哥!”说着,韩冰用手一指曹云,弄的这位性情刚烈的燕州少长老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听韩冰说话间顿了顿,之后他向曹云伸出一只右手:“既然如此,咱们就在第七日,出现在婉珠城的脚下!” “咱们?”曹云抬眼望向这个满嘴谩骂的弟弟,突然,他觉得,有一种特别的感受,滋生在心间。 “废话,别忘了大爷我对你说过的话,也别忘了你对大爷我的承诺!” 猛然间,那一时,那一幕,那嘶哑的声音,仿佛又回荡在耳边。 “麻烦你把这上面的东西,念给咱听。你想要得到的,大爷我帮你。” “哈哈哈...”曹云忽然间朗声大笑。他也伸出自己的右手,和韩冰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两个人的命运,从这一天,正式的绑在了一起。 ...... 诛天元年五月二日,婉珠城。 当燕州的铁甲雄师突然出现在城下的时候,婉珠城城守张茂正在太守府中哈欠连天。 这些天,从婉珠城运送的粮草数额巨大,一半点小纰漏的代价有可能就是他的项上人头。这位年过花甲的老臣熬着身子骨干了整整一个通宵,好不容易在手下人的帮助下清点好了这批物资的详细。 “这一次古大将军的军队进驻潼县,可把老朽的身子骨累惨罗。”张茂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自言自语道。他准备督促手下人将这批粮草赶在正午前押送上路,自己好在下午好好补个午觉。 “报!!!”一个家丁连滚带爬的跌进太守府的后堂,在进门的时候狠狠的摔了一跤,把声音都摔颤了。 张茂皱了皱眉头,要不是他累了一晚上实在没有力气,否则一定狠狠教训一下这个不识礼法的家丁。 “何事如此慌张?”他后背贴着太师椅,微微抬起眼皮问道。 “报…报大人,城外来了一支部队,看旗号…好…好像是燕州的!!!” “什么?”张茂张着嘴,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 “燕州兵来打我们婉珠啦!!!”家丁再次将声音提高了几度,再要大声,可能就要把喉咙喊破了。 说完,家丁向太师椅上的张大人看过去。张大人脸上带一些倦怠和厌烦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他的瞳孔,在一点一点的缩小,脸色,在下一个时刻,变得惨白。 他知道家丁跌跌撞撞跑进来的原因了,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和家丁一样,就是要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就是不知道,他自己能否做的比家丁好上多少。 张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出第一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迈过了太守府那么多的门槛,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难堪的爬上了城楼。他只知道,当他站上城楼从垛口向下看去的时候,自己的双脚已经抖得没有办法站立。 城楼下,有一层铁甲铸成的兵浪,翻滚着,咆哮着,映照着刺眼的阳光。 这是一支五千人的钢甲骑兵,旗号上斗大的曹字迎风招展。 曹云事先并没有扎营,因为他觉得,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看到这让人眼晕的精锐骑兵师团,都将毫无斗志。他现在要做的,仅仅是让这些骑兵们吼上两句,拉练一番,接下来的就是顺理成章的接管这座城池。 而可悲的是,张茂也是这么想的。 青州连年大旱,新登基的小皇帝却在近日不断用兵。婉珠城的守卫现在只有仅剩的不到千人,即使算上还没有运粮上路的民夫,算起来也不过两千人多点。让这些人往城头上一站,估计就要有一半人投降了。 这仗根本没法打。 可难道自己真的就是所谓的晚节不保? 张茂现在需要一个理由,死战,还是生降。 曹云一提坐骑,驱马来到城下。 “城上的守将听了!”曹云雄浑的嗓音如同天顶上打了一个闷雷。 “吾辈曹云,谁敢与吾大战三百回合?!” 张茂一时站不住脚,跪倒在地上。 “若是不战,开门来降!若是要战,洗净你们的人头,吾辈自来取之!” 说着,他一摆手中的夜枭枪。枪锋轮转,发出沉重的呜咽。 冷汗从后背流下,张茂的手颤抖着。这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一次抉择,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 然而,老天爷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时间,他甚至没有做出最终的决定,死神,在这一刻,便降临了。 城下的黑枪将领挥了挥手,突然,从骑兵阵,到婉珠城的城头,连接起一道白线。 这是人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在它暴起时,没有人能捕捉到他的踪迹。 每当人在恍惚间看到一副狰狞的鬼脸之时,他就已经死了。 鬼影白猿。 白线的尽头,血光四溅。 当“清风”再次缓缓回到曹云马前的时候,当张茂的人头滴溜溜在地上打着转的时候,城头上的那一副残躯,才轰然跌倒。 白猿甩了甩血淋淋的双手,吱吱怪叫着。仿佛对它来讲,这只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游戏。 忽然,旁边的不知什么东西又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它高举着双手,兴奋的奔过去,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城头上的人们,这时才发出惶恐的惊叫。 “诛天元年五月二日,燕云骑突袭婉珠城,城守张茂卒。” ----《嬴史记·军要》 第25章 啸虎魂银枪墨斧 五月二日,当一道白色的鬼影出现在人们视野当中的时候,婉珠城的抵抗,就已经结束了。 这一日,这一刻,婉珠城大乱。 如果历史就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也许,婉珠城真的就被燕州兵不血刃的占领;也许,青州将会在这一天陷入死局;也许,曹云也仅仅是曹云,再没有他日后的威名。 可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就在这婉珠城,燕云骑兵遇到了他们出世以来最大的敌手。 婉珠城东有一座山坡,名叫小羊坡。 小羊坡上,出现了一支骑兵。 骑兵很安静,默默的出现,默默的伫立。 风吹过,带起些叶尘。 骑手们好像如同千年的雕塑,俯视人间的沧桑。 墨色的战马,黑衣战袍,远远看去,仿佛在高岗之上有人用水墨点画了一笔重彩。 映照间,一柄柄马上钢制战斧拖于马后,不经意间露出慑人的寒光。 不动如山。 韩冰首先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他极尽目力向那边望去。 骑兵的旗号上,一面写着“禁军虎”三个字,一面写着斗大的“郑”。 昔日的“虎心”,取代了青州虎将曹贲,今日的“虎首”,郑乾,郑天合。 禁军虎骑。 这是一次普通的遭遇战,雷羿见潼县战事吃紧,一回到龙丘,便急调禁军三千虎骑南下,由今日的禁军虎骑统领郑乾亲自率领。这是大嬴朝最后一支生力军,最后的一张王牌。 郑乾自己也没有想到,行军路上,能在婉珠城外遇到燕云骑兵的主力。 然而,这也是一次对于决战双方统帅来讲,绝不普通的遭遇战。他们的身后,都有一个人的影子,是这个人将这个世界展现在他们的面前。曾经,他们都对这个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曾经,他们都认为,这个人就是天。 然而叫曹贲的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韩冰顿时睁大了双眼,急切的向曹云吼道:“曹家大哥!快他妈撤!情况有变!” 而此时,曹云也注意到了小羊坡上的异动。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一言不发。 “快撤!还傻愣着干啥?娘西皮的。敌人在高我在低,骑兵对冲于我军不利!”韩冰急切的吼着,四下张望,却见那一只白猿,不知又跑去了哪里。 曹云默默扭回头,决然一笑: “如果此时吾辈退了,吾辈,就没脸去姓曹。” 枪起,枪落。 燕云骑兵双手端握马铠上的重锋枪,跟在那个黑衣少年的马后,从发呆的韩冰身旁呼啸而过。 钢甲洪流逆着山势,一往无前。 脚下,是震颤的大地。 高岗上的重墨骑兵却依旧巍然不动。郑乾静静的看着坡下逆势而上的燕云铁骑,嘴角边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 “曹少爷,得罪了。” 只有身旁的骑手们听到郑乾的自言自语。随后,他们见到他,缓缓的从马上摘下战斧。突然间,爆发出一声怒吼的咆哮。 “重墨狂斧!天下虎魂!马踏万里河山!” “重墨狂斧!天下虎魂!马踏万里河山!!!” 一瞬间,山坡动了,三千人的呼吼伴随着沉重的马蹄声,响彻在山岗之上。声未消,墨潮如水,蹄声如战鼓,隆隆轰在人心。三千柄闪耀的紫钢重斧同时举起,如同猛然张开虎口中锋利的獠牙,杀气陡然间弥漫在天地之间! 寒钢重骑,燕云破,圆月千里辉明。 洪流铁甲,战无双,夜枭谁与争锋。 银枪芒现,婉珠城下,吟啸乱飞雪。 风起呜咽,慑煞九天龙腾。 怎奈乌雕重墨,小羊坡伏虎,斧枪林立。 英雄豪气,叱咤间,万里残云飞卷。 虎行风走,笑问奔雷动,人生几何。 天下狂歌,一曲青史永叹。 用兵如高手过招,很多情况下,胜负只在一瞬之间。而只有真正的棋逢对手,才是难解难分。 山半坡处,亮银色的钢甲洪流和墨色的重潮轰在一起,震彻天地。 只有韩冰,在不远处,默默的摇头。 燕云骑兵在人数,装备上有优势,然而却失了地利。更重要的是,钟萧调教的这支骑兵,只适合冲锋。重枪在策马狂奔之下,造成的震慑力和杀伤力都是巨大的,很多士卒还没有来得及躲闪,就被穿心而过。但是,一旦这支骑兵一击不成,失去了速度,上百斤的重枪便成为肉搏战中沉重的累赘。所以这支骑兵在每次冲锋中只能杀入敌阵一小段,便不得不向两边后撤,拉开距离进行下一次冲锋。 也许,这也是由于燕州兵不善骑术,钟萧想出的“笨办法”吧。 而如今,在小羊坡这样的逆势上,燕云骑兵根本没有条件来进行来回穿刺冲锋。考虑到这样的情况,钟萧为每一名骑手配备一柄马刀以便灵活交战。然而,不善骑术,失去速度的燕州骑兵,能是青州精锐禁军虎骑的对手么? 很快,事实说明了一切。 在最开始的冲锋中,燕云骑兵很明显占据了上风,即使是逆势,枪锋指处,有多少虎骑滚落下马,血光四溅。 然而,随着战况进入胶着,虎骑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上千柄战斧在空中挥舞着,顺着燕云骑手重甲上的薄弱之处狠狠地砍过去,哀嚎遍野。 这是一场没有后退,没有结果,没有生死的较量。禁军虎骑在与北方蛮族的多年斗争中,早就已经声名显赫,铁的意志浇铸在他们全身,在他们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后退这个词。将手中的战斧高高举起,再狠狠的劈下去,仿佛是刻在他们每个人骨子里面的动作。 对于郑乾来讲,反而是燕云骑兵的决心让他感到惊讶。他只听说,陆地上的燕州兵都是霜打的茄子,软弱无能。可眼前这支队伍,却因为一个人而一往无前!每个人都愿意追随着他的脚步,哪怕是用手中单薄的马刀,去对抗沉重的战斧!哪怕是这个人,带着他们迈向地狱,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堕向万丈深渊! 死战中,曹云却在狂笑,泪水在笑声中滚落。 这是父亲曾经的部下,是父亲,引领他们成就了今日的威名,也是他们,亲手将父亲送上龙丘的断头台。而如今,他要做的,是用鲜血来祭奠父亲的亡魂,他要用手中的这杆夜枭枪,将这曾经属于自己的部队,再一次征服!他要证明,他才这“虎魂”,真正的传人! 一个圆,一个不是那么完美的圆。 这是曹云第一次在万马军中舞出圆月龙枪,而这第一次,却让他无比心痛。 郑乾的战斧如影随形跟随着曹云,每一斧都大开大合,决绝果断。如果是单挑较量,这样的招式破绽百出,无异于自取灭亡。然而他身边总有两个骑手,在那破绽将将要出现的一瞬间,用手中兵器以凌厉的攻势补上。 渐渐的,曹云只觉得心中烦闷异常。他知道,这样下去,义父钟萧苦心经营的燕云铁骑,有可能就会在这婉珠城外的小羊坡,灰飞烟灭。 战争还在继续,战团外的韩冰,默默的向远处走去。 也许,他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却再也不能直视战场。他不能忍受鲜血遍地,他不能忍受利器切入身体中的声音。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在一个名叫月亮湾的地方,流下的血。他也无法忘记,在流血的前一夜,他做的一个梦。 有些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改变世界的,于此时,再深远的谋略也终将毫无用处,一个人的生死,只不过是像呼吸一样简单。 忽然,他抬头发现,不远处,有一位老者,也静静的望向山坡上的死斗。随后,他用颤抖的双手,在地上画了一个古怪的图形。 这位老者,他居然认得。 ....... 曹云猛然间觉得手中的夜枭枪一震,似乎有个很不确定的声音,从枪身,顺着膀臂,传入耳中。 “枪随人走,人随枪动。以枪为依,圆内自成天地。” 圆内自成天地!忽然,这本不该出现的声音在脑中轰隆隆的炸成一片,充斥着脑海的各个角落。而就只是过了那么一瞬,又突然安静下来,空白一片,波澜不惊。 “哈哈,好一个人随枪动,好一个自成天地!”曹云忽然间笑道。 郑乾惊奇的发现,曹云的眼睛,突然变得血红,也在这一刻,他的枪变了。枪身突然爆出一团流光暗影,游动在枪身,回转在枪尖。耳边不知怎的,响起一种沉重的呜咽,如魔如幻,仿佛厉鬼的嚎叫。 这是一种仿佛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声音,它能够呼唤出每个人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并将它掏出来,血淋淋的展现在你的面前,再亲手将它撕碎。这是来自地狱的召唤,这是一只渴望鲜血的厉鬼,这是魔鬼的嘶号。 “圆月枪,画枪为圆。圆内你可主宰天地。” 一个醉醺醺的汉子曾经跟他说过这句话。后半句,他没有讲出来。 “圆内,你就是神。” 乌锋流影,暗夜枭啸,血芒万丈。 人随枪动,这一杆夜枭枪,陡然间在万马军中画出一个数丈的整圆!圆内,一个黑衣红睛的少年,伴随着魔鬼的呜咽,狂笑。 “哈哈哈哈,圆内,吾辈即是主宰!吾辈要将这圆,舞遍整个天下!” 曹云杀入虎骑阵中。 尸血遍地。 这一次,郑乾没有再追。他缓缓放下手中的长斧。他知道,新的“虎魂”,已经诞生了。 ...... 小羊坡之战,禁军虎骑伤亡两千,燕云骑兵死伤三千。燕州惨胜。 当郑乾收拾好残兵,下马走到曹云的马前,单膝跪倒的时候,他的征袍,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 “曹少爷,从今日起,天下只有‘曹家虎兵’,再无‘禁军虎骑’!” 过了很久,等到血红的双眼渐渐恢复黑色之时,曹云才好像从梦中醒了过来。他静静的看着地上跪倒的将领,他的身后,仅仅剩下一千名虎骑骑兵,可每一名骑兵的眼中,丝毫没有退缩。如果不是郑乾的命令,他们会毫不吝啬的战到流光最后一滴血。 “将你的甲胄褪去。”马背上的黑衣少年低低的命令道。 郑乾一愣,随后便照做了。 猛然间,曹云一提手中的乌枪,横扫郑乾的胸膛!枪锋扫出一条两尺多长的伤口,鲜血迸溅。 可郑乾却纹丝不动。 “由今日起,只要你胸前有这伤疤,汝即吾辈之将!这一千虎骑,即吾辈之兵!” “愿追随将军!”马背上,一千人齐声吼道。 与此同时,韩冰眼前的那位老者口喷一口鲜血,身躯轰然倒地。 ...... 诛天元年五月二日,代表禁军虎骑的这一枚棋子,就这样在大嬴朝的演军沙盘上被拿掉了。而郑乾,也收到了他作为“曹家虎骑”首领以来的第一道命令。 “解散!”曹云喝道。 “什么?”郑乾吃惊的望着马背上的曹家少爷,脑中一片空白。 “你们且记住你们今天的话!吾辈日后自有用你们之时,却非现在。”说着,他一带马头,领着手下的燕云骑兵向下退去。 “若真的有那个时候,希望你们跟着吾辈走。吾辈带给你们一个,崭新的天下!” “愿追随将军!!!” 这一次,同样的字眼,声音却比方才更加嘹亮了。 大嬴朝的史书上并没有提到过郑乾叛变,因为这根本不重要。青燕两州的精锐在此役中伤兵损将。对于嬴朝的执政者雷羿来说,郑乾是生是死,是否投敌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在这一场战斗中,禁军虎骑全军覆没。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当时的曹云会就地解散这样一支铁血骑兵。然而,在数年以后,当这支一千人的骑兵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之时,云鼎大陆之上,将会掀起一轮新的狂澜。 第26章 夜枭影钢之魂炼 五月的傍晚,轻风带来一丝炎热。夕阳红彤彤的挂在天边,将落日的余辉洒在婉珠城的城墙上。 城墙上的士兵们,就这样在城头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今天,诛天元年的五月二日,他们在城头上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他们会回去讲给他们儿子听,讲给孙子听,讲那一段震撼人心的战斗,讲那一段热血沸腾的经历,讲那一段血淋淋的历史。 曹云牵着马,他的身边是一个个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士兵和战马。一场血战过后,沉重的盔甲已然压得他们喘不过气。甚至有几匹战马愣是活生生的累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二者,这身行头,娘西皮的,怎么地也得要好几百斤吧。这家伙什往马身上一驮,再好的马脚力也要折半。而马程脚力不足,也是这骑兵的硬伤呐。” 韩冰在潼县城外大营的话又回响在耳边。曹云叹了口气,燕云骑兵之前没有扎营,现在却连扎营的气力也没有了。 “吾辈一时冲动,悔不听弟弟所言。”牵马来到韩冰跟前,曹云默然道。 “悔你个头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就会退兵吗?” “......” “大爷我不知道你跟那批人到底有啥纠缠,非要打的死去活来的。现在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只能等着那个叫童啥的援兵了。娘个西皮的,说实话,你们那个什么赤金长老,到底有没有本事啊,你骑兵在前,他步卒在后,这咋都现在了还看不见个人影啊,该不是被伏击了吧。” 曹云苦笑着摇了摇头。钟萧令曹云的燕云骑五千主骑在前,赤金长老童狄率领五千副骑手,其实也就是步卒,在后接应。可都已经见过一次阵仗了,童狄的部队却迟迟没有出现。 “唉算了算了,快来见过你的救命恩人吧。要不是这老头儿,你早就死过七八次了!” 说着,韩冰指了指身后地上躺着的一名老者。老者的身下,是一个用血画出的古怪图形。 曹云只看了一眼,便惊的叫了出来。 他三步变两步跑到老者身边,慌忙将老者扶坐起来。 “秦老!怎么是你?!” 秦石缓缓的睁开双眼,布满皱纹的面容显得更加苍白。可就是在这一张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 “曹少爷,你没受伤吧?” 一时间,曹云又惊又喜,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受伤个屁!”韩冰突然间插嘴,之后转头向曹云说道:“大爷我见你陷入阵中,解无可解之时,这老头儿便突然嗑破手指,在地上画了这奇怪的图案。然后你就突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娘个西皮的,大爷我这辈子真是没白活,啥事情都能见识上。不过咱可跟你说,这法子好像挺伤身的,老头儿的身子骨可吃不消啊。” “呵呵呵...”秦石尴尬的笑笑,“无妨,老朽并无大碍。只是很久没有活动,一时间身子骨有点吃不消。让老朽歇息一下便好。” 可曹云却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他急忙从身上取下一粒药丸,又令人取些水来给秦石灌了进去。 “老管家,这药是燕州的灵丹‘燕春’,有恢复精神体力之效,你且吃下。另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秦石摇摇头,闭上眼,仿佛在借着药力慢慢调理,脸色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 “曹少爷,昔日在此地,红锦蛇来捉您。等老朽赶到却已是人去屋空...咳咳...于是老朽就留在婉珠,各方打探消息。后来才得知少爷您平安,老朽这才终于安心。” 说着,老仆连连咳嗽了两声。曹云连连摇头,这些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再见到秦石,却恍若隔世。 “喂,曹家大哥,你先别管老头咋啦,你刚才到底咋啦?咋突然间就...变了个人一样?”韩冰问道。 曹云皱眉摇了摇头:“想来吾辈也觉得奇怪。方才激斗之时,吾辈突然脑中一片空白,仿佛不能思索任何事物。吾辈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好像...” “好像枪是活的。”秦石突然接过了话茬。 曹云大睁二目,重重的点了点头。 秦石推开曹云扶他的双手,表示自己已经无碍,接着却问道:“你可知你手中枪何名?” “夜枭!” “天下好钢,分魂,玉,耀,紫,沙五等。你可知夜枭枪为何等?” 曹云闻言一愣,随后答道:“吾辈不知。不过义父曾经说,此枪为一杆耀钢之枪!” 秦石摇摇头,他望着天边的夕阳,缓缓的说道:“我们人族一般最多只能打造耀钢之兵,而品质更好的玉钢兵器,却无法火煅。究其原因,其实并不是因为我们锻造不出。” “哦?那是何故?”此时韩冰倒是来了兴趣,盘腿坐在老者身旁,饶有兴致的听着。 “因为锻造玉钢魂钢的人,都已经死了。” 秦石喝了一口水。 夜幕渐渐降临,风中带有一丝凉意。 “玉钢之兵,兵中自有天地。锻造玉钢之兵,需要以秘术将某种力量封入其内。用此兵刃之人,必须要有足够大的勇气和魄力控制这股力量。否则反会被这力量控制,乃至侵蚀其身。若被反噬,持兵刃者虽勇猛无匹,却如同遭受诅咒一般,行常人无法理解之事。或暴怒,或恨嫉,或反复无常,等等。” “那魂钢呢?”韩冰歪着脑袋问道。 “呵呵,魂钢啊。”秦石笑了笑。 “玉钢只是拥有了某种力量,而魂钢,却被注入了一个完整的灵魂。” 老者说着,从目瞪口呆的曹云手中,接过了夜枭枪,缓缓的抚摸着。 “其实,魂钢之兵,已经不能简单称其为兵器。因为,它本来就有自己的灵魂,它本来,就是活着的。” 夜枭枪靠近枪攥的地方,缠着些许布条,曹云并不愿意将师公这杆枪的真名显示于世人面前。而此时,秦石将布条,一点一点的解开,“夜枭”两个字,渐渐浮现在众人的面前。人们仿佛感觉到,夜枭枪的枪身,在震颤。 “这一杆夜枭枪,原本也有一个灵魂,它幼小,它好奇,它不谙世事...” 一团乌亮的黑光陡然间从“夜枭”二字处暴出,顺着枪身流走。 “它,噬血...” 秦石的手,仍旧轻轻抚摸着夜枭枪,他的掌边沿仿佛在散发着一种气息,这种气息和枪身中的乌光相互辉映,仿佛在倾诉,在低语。 “老爷让老朽将此枪传交你,可以你当时的力量,还无法承受这杆枪。老朽便以焏术将其灵魂封入枪尾‘夜枭’二字之内。看起来,这枪便与一般耀钢之枪相若。如若不然,你反会被这枪所控制,堕落沉沦,无法自拔。” “当日婉珠城一别,老朽早以为你已经凶多吉少。可世事难料,再见面时,你居然已经用自己力量呼唤出了夜枭枪,虽然还没有完全将其唤醒,能有此机缘实在令老朽惊叹不已。” 秦石低低的诉说着,仿佛在叙述着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故事。可故事的主人公,此刻却百感交集,失心谷的一幕幕仿佛再次回现在眼前。 “方才,曹少爷陷入军阵之中,老朽便以隔空解印之术,解开了夜枭枪的封印。在方才那一刻,这夜枭,才是真正的夜枭枪。” 说着,秦石将乌枪平伸,回放在曹云的手掌之中。 “那这意味着,咱曹家大哥已经能控制这真正的夜枭枪了么?”韩冰突然插嘴问道。 秦石微笑着站起身,摇了摇头。 “方才老朽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现在的情形却也是令老朽无法理解之处。现在的曹少爷力量虽还不及,却没有被太多反噬的迹象。” “看来,这夜枭,已然认主了吧。哈哈哈哈,这是天意呐,天意!” 说着,老管家背着手,向远处离去。 “曹少爷,你且记住。”忽然秦石的身形一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爷的圆月龙枪,第一层,乃是以人驭枪,第二层,以枪驭人,第三层,人枪合一,化影成龙。方才,夜枭识主,少爷已至以枪驭人的境界。可喜可贺呐哈哈。” 说着,秦石仿佛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老爷,您托付老朽的事情,老朽已经完成了。您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曹云默默的看着手中的夜枭枪,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猛然间迸发在心间,他想哭,却哭不出。突然,他冲秦石远去的背影叫道:“你究竟是何人?” 秦石的身影渐渐隐没在了夜色之中,风中,恍惚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朽,只是给老爷,擦枪的。” 秦天秦伯龙,这个名字,已然成为一个传说。 夜风徐来,月光下,曹云手中的枪,似乎传来几声低沉的呜咽,仿佛龙吟。 ----------------- 婉珠城外的小道上,昔日的老管家默默的走着。刚才的焏术已经耗尽了他几乎所有的精力,要不是曹云的灵丹调理,现在的他估计连走动都困难。 真的是老了,不过,也值了。从此再不问世事,廖度余生吧。 秦石这么想着,一路向西走去。 猛然间,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正是这个声音,让他透体发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透过身体,直入骨髓! “日术师,‘魂之钢炼’。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秦石缓缓转回身,他的身后,站着另一位白发老人。老人的头发整齐的紧束在布冠之中,额头上的皱纹便显得少了很多。这位已至耄耋之年的老者,在夜色中却显得神采奕奕。眉心处,是一颗发亮的黑痣。 “原来是你?” “呵呵呵...”白发老人冷笑道:“怎么,难道你认为,老夫已经老死了不成?” 秦石摇了摇头,平静了一下心绪:“要死也是老朽先死呐。秦老爷已然不在这个世上,老朽再活着,也同行尸走肉一般。” “哈哈可笑!你也有脸叫你的秦老爷!你也配!” 白发老人似乎异常恼怒,声音如同炸雷一般。 “你也知道伯龙是怎么死的,可你现在却助纣为虐,将伯龙守下的天下,拱手送予他人!你也配叫得起这个,秦老爷?!” 此刻,秦石却笑了,笑得很淡然。 “您以为,老爷愿意么?” 听到此话,看似在暴怒之下的白发老人,表情一滞,一时语结。 “老朽以为,您比我更清楚秦老爷。”秦石接着缓缓说道,“青州四神将,大嬴之狐,月术师,‘狂风鬼狐’,沈庄主,您在婉珠城一住就是十年。甚至,江湖已然不知您的名号。可现在,您现在还不仅仅是为了取老朽的人头,便来找个借口么?说到头,你们都是同样的宿命吧。” 听到这里,沈达笑了,笑得很开心。人的一生,知己者能有几何?这一夜,能有此尽兴,足矣。 “同样的宿命,哈哈哈...我沈达妄称‘鬼狐’,殊不知在你眼里,却是故弄玄虚。也罢,看来你我皆是岁月不饶人啊。” 说完,二人相视大笑,似乎这两位老者,在一生当中,都没有这么痛快的笑过。 忽然,沈达止住笑声。他稍微斜侧过身子,左手成掌而立,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秦石一怔。 呵呵。真是造化弄人呐。也罢,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行这个礼了。 想着,秦石回了一个相同的礼。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 夜色下,在婉珠城外一处不知名的角落,陡然间响起两位老者铿锵有力的呐喊。 ...... 沈达默默转回身,向远处走去,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 “同样的宿命?就让这宿命,快些到来吧。” 在他的身后,秦石的尸身倒在血泊之中,再没有气息。 他的脸上,还挂着释然的微笑。 可他毕竟死了。 他不会知道,生死是来的如此之快。 他不会知道,他刚刚救下的曹家少爷,此刻,却又一次陷入了生死危机。 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第27章 神将影梦魇之城 当清晨的朝阳再次于婉珠城的上空升起的时候,曹云终于等到了他的援兵,燕云骑兵的五千副骑手。 然而,这本应成为燕云骑兵补充兵源的救兵,却只有区区两千人不到。 韩冰瞪大了双眼,望着这一股所谓的生力军。 士兵们拖着战旗,出现在南方的视野中。战士们奔逃着,溃败着,仿佛身后追逐他们的,是上古的洪荒猛兽。 最当先的士卒,发了疯一样的跑着,他终于发现,眼前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名黑甲少年。少年倒提着一杆乌枪,垂手站立。 一瞬间,眼泪从士卒的眼眶中奔涌而出。他大哭着,大笑着,疯癫的扑倒在曹云的面前。 “娘西皮的,谁能告诉大爷,这是咋回事?!”韩冰抓起一名士卒的衣领,大声问道。 曹云就站在他的身边,冷冷的。 “将...将军...”,韩冰本没有军衔,可这名士卒仿佛已经被吓得失去了方寸,胡乱叫着。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身后,张着大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一股溃兵的最后,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骏马喘着粗气,马背上驮着一名穿银甲红袍的中年男子,正是燕州的赤金长老,童狄。而此刻,他身上的红袍,已然破烂不堪。 “少长老,韩壮士!”盔歪甲斜的童狄滚鞍下了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速速撤退!速速撤退啊!!!” 曹云还从来没有见过童狄能有如此狼狈。虽然平常对这位燕州的长老看不顺眼,可他也知道,此次燕州出兵,有多半士卒都是眼前的这位男子一手调教出来的。如果说钟萧是燕州的大脑,那么童狄就是燕州的膀臂。 童狄素以刚直着称,并不是吃软怕硬之辈,此次溃逃完全不像是童狄能做得出的。难道古何的青州援军主力,已然包抄了婉珠城?钟萧的燕州军主力,并没有能够成功拖住古何?可,这也太快一点吧? 想到这里,韩冰只觉的背后一凉,他急切的吼道:“退你娘亲!到底咋回事,别吞吞吐吐,有屁快放!” 童狄的脸已经被灰尘呛得没有人形了,他是整支队伍的最后一名。听到韩冰的怒吼,他无助的向身后指了指,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他妈咋都一个德行!”韩冰怒道。不过他也转头向童狄的身后看过去。 仿佛,有一盆冷水,从韩冰的头顶灌下,凉到脚心。 他身上的寒毛倒竖,一股麻酥酥的感觉冻结了他的身体。 冷汗,顺着他的鼻尖冒出来,凝成一个一个的汗珠。 远处,天地交界之处,忽然冒出些许红色。 在下一刻,这一点天边之红,猛然炸开成一朵艳红,仿佛在远处盛开的一朵红莲。 这是一支只会出现在关键时刻的骑兵;这是一支只会对敌人最薄弱一环,咬下致命一击的骑兵;这是一支驰骋于青州万里沃土,日行千里,闪电奔袭的骑兵;这是一支只要它不败,大嬴朝就不会灭亡的骑兵!!! 千里游蛇,致命红莲! 在雷羿作出攻打林州的昏庸决断之时,这支骑兵,还只蛰伏在婉珠城。因为那时,这支骑兵的主人,愿意用血的教训,来教导这新任的皇帝,希望他能够变得清醒。 在雷羿带着残兵溃败奔逃之时,这支骑兵,鬼魅一般的出现在了虎头堡。她,用一己之力,将大厦将倾的嬴朝军队,从死亡中救出。 而如今,这支本应在虎头堡抵御林州的王牌精锐,却出现在了它更应该出现的地方。她,用她的执着,再一次将嬴朝的生死,扛在了自己的肩头! 身为红莲骑兵,一生只做两件事,放箭!驰骋! 千古风流,奔袭处,蛇将魅影,青州莹霜。 曹云的身体,在抖。他的枪,在抖。 红衣女子将手中翠弓一摆,三千红莲骑兵,勒马,收住阵脚,如同一道仪仗。 “一者,这骑兵整装时间太慢了。曹家大哥,爷我不知道你这士兵将这身行头穿在身上要多长时间,反正爷我估摸着起码要半个时辰吧。如果敌军奇袭,毫无还手之力呐。” 曹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残兵,昨天一战,现在有很多军士甚至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浑然不知大难降临。 曹云苦笑着,今日,再没有人能够帮他了。 眼前的红衣女子,是他心中永远的痛,痛得让他肝肠寸断。 婉珠城,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仿佛,又是那一夜的噩梦。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争斗,即使是全副武装,整装待发的燕云重骑,也极有可能被这一支神话般的骑兵活活拖死。从速度和耐力上,红莲骑兵就已然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就只是那一根根的箭羽,能否穿过紫钢重铠的缝隙,一点一点消磨这支重骑兵的意志。只要有足够的箭支,柳莹霜就能做到这一点。 退一万步说,就算做不到,她可以选择撤退,等待燕云骑兵休息的时候发动奇袭。 燕云骑兵,毫无胜算。 这是燕州这支重骑兵的硬伤,没有好的骑手,没有优秀的指挥官,这一副副沉重的紫钢铠甲,就是战士们的寿衣。 韩冰懂得这一点,没有料到青州的反应这么快,是他的失策。 这是他的第一次失策,也是最致命的一次。 这也不奇怪,因为他的对手,是一位青州神将。 柳莹霜其实本去援救潼县,半路上得到婉珠城被困的消息,便以令人恐怖的行军速度在一天之内疾驰赶到。 行常人所不能,以一己之力造逆天之势,乃所谓“神将”。 “吾辈答应你。”曹云一横手中的乌枪,眼神直直盯着骑兵阵前的红衣女子。他的眼神却还是那么嚣张,那么凌厉。 “给你吾辈的人头,让吾辈身后的将士,返还燕州!” 柳莹霜在马上就这么看着曹云,看了许久。 然后她笑了,百媚千娇。 “小弟弟,姐姐我什么时候说,要取你的人头来着?” 曹云一愣,沉默不语。 “呵呵呵...”柳莹霜将手中的翠弓背在身后,轻轻一抬腿翻身下马。童狄的败兵们,这才发现,原来,带给他们死亡的那一个魔鬼,居然,是一名女子。 柳莹霜轻轻将身上的红色战袍褪去,里面是一件赤红色的罗裙。罗裙紧束,现出妖娆的腰枝,裙裾随风飘摆,风姿楚楚,袅袅婷婷。 “姐姐我一直奇怪,到底是哪一位英雄,居然有胆量,孤军奇袭婉珠。而今日才知,居然是弟弟你,真是让姐姐我不胜唏嘘的呀。” 说着,柳莹霜笑了,她的眼睛弯弯的,秋波流转,语笑嫣然。 “那你想怎样?”曹云沉沉的问道。 “呵呵...年轻,真是好啊。”红衣女子轻轻捋了捋鬓边的长发,不显眼处,几丝皱纹已然悄悄爬上眼角。 真正的人力无法抗衡的,是岁月。 “姐姐本想将这突袭婉珠的亡命之徒,一网打尽。可弟弟,自从见到你,姐姐改主意了。因为,姐姐我,真的累了。” 说着,她从背后取下翠弓,缓缓说道:“你若是能接下姐姐我三箭,姐姐我非但不要你的性命,还会还你一个人情。” “别接!”韩冰瞪大了双眼,他已然猜出眼前的红衣女子,到底是谁。话说回来,天底下,又有谁不知道此人的名号。又有谁,能够接得住她的三箭? 曹云却将手中的乌枪一摆,大声答道:“哪怕三十箭,三百箭,吾辈自接之!” 除了应下这许诺,还有别的生路么? 童狄,韩冰,以及他们身后相互搀扶,相互依靠的四千残卒,就这么静静的看着,看着这一场决定他们生死的决战。 柳莹霜闭上眼,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这一抹微笑,没有人能看得懂。 “这才是那一杆夜枭枪。小弟弟,你终于长大了。” 话音未落,她微举长弓,纤指轻轻扣上了那一根翠弦。 步下朱裙,轻抚琴,翠弓银箭! 三箭连发! 这是曹云第二次看到柳莹霜发箭。在他看来,已经没有第一次时的惊恐。因为他知道,眼前的红衣女子,不仅仅是名武者,更是一名深不可测的焏术师。她的箭,可能来自于四面八方,就好像自己在失心谷,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毒蛇。 而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曹子飞了。 夜枭呜咽,乌光流走,以枪驭人。 曹云的身前身后,枪锋所指,夜月之圆。 在场的人们没有看清那三支银箭,在空中带起的流光,更没有看清楚曹云的枪锋,在身前的圆舞。人们只听到三声清脆的撞击响,定睛观瞧之时,银光闪烁,地面上,是三支银白色的雕翎。 “吾辈,接下了你的,三支箭!” “看来,姐姐我,真的老了。哈哈哈...”柳莹霜开心的笑着,她回身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身后,赤红色的潮水消失在了远方。 “弟弟你记住,姐姐我,会还你一个人情!” 这是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身后,童狄重重出了一口气,士卒们发出歇斯底里的欢呼。 可此时,曹云却没有心思去想太多了。他站着,拄着枪,看着眼前的红莲骑兵渐渐退去,眼前的景物仿佛也离他越来越远。他的视线逐渐模糊,已经分不清哪里是阴影,哪里是阳光。 一口鲜血,从嘴角边流下。 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你不能带小虎哥走!” 妹妹,是你么? 吾辈的眼皮为何又变得如此沉重?妹妹,你还好么? 曹云的身躯重重的向前跌倒,没有起来。 他的身背后,插着一支被鲜血染红的雕翎箭。 韩冰首先发现了这里的异状,他疾走两步赶到近前,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曹云背后的那一支雕翎,在风中微微颤动着,直插后心。 “不是说好只发三箭的么?有这么耍诈的么?!”韩冰怒道。而当他再向周围看去的时候,一时间,却惊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地面上,散落着被夜枭枪扫掉的两支雕翎箭。 是的,只有两支。 其中有一支,仿佛被人用利斧竖着劈开了一样,从雕翎,到箭锋,被齐齐斩为两半。 原来,柳莹霜的第一支箭在前,第二支箭却后发先至,准确的命中在第一支箭的箭尾,并将第一支箭齐齐切劈为两半! 曹云的夜枭枪打掉的,仅仅是后发先至的那第二支雕翎,和第一支的两半残箭。 看起来在空中的三条流光,仅仅是虚招,真正的杀招,在第三支箭上! 而这第三支箭,现在就稳稳的插在曹云的后心。 突袭战中,无医,少药。 鲜血染红了曹云身下的土地,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只有近在咫尺的婉珠城,才可能挽救曹云的性命。 韩冰站起身,只说了冷冷两个字。 “攻城。” 惊喜中的童狄却仍旧沉浸在红莲骑兵退兵的鼓舞之中,根本没有听清眼前的少年到底说了些什么。 “韩壮士,你刚才说什么?” “给大爷我,攻城!!!” “诛天元年五月二日,燕云骑全歼禁军虎骑。三日,退红莲骑兵。于三日午攻婉珠,名震天下。” ----《嬴史记·军要》 ...... 实际上,韩冰的担心多余了,因为,此时的婉珠城,已经完全不用“攻”了。 婉珠城不到一千的守城军卒,就这样在城头上晒了两天太阳,啃了两天干粮,津津有味的见识到了青燕两州最精锐三支骑兵的死斗,然后开城投降。 这对于他们来讲,已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明天的馒头更重要。你想明天继续在城头晒太阳么?那么投降吧。 于是,面朝城门大开的婉珠城,童狄率领着燕云骑兵,进发了。 此时的燕云骑兵已经接受了童狄的调整,有两千五百名马上主骑手,和一千五百名步下副骑手。昔日的一万精兵,两天之内,竟然折去六成! 这就是战争。 担架上,曹云由于失血过多,神智不清。 韩冰照旧骂骂咧咧的。有两个理由让他无比烦躁,一个是担架上的曹云,一个是不知所踪的“清风”。 “娘个西皮的,那死猴子跑哪里去了?这路靠咱自己走可真是累呐。” 诛天元年五月三日下午,燕云骑兵经过大半天的整顿,在赤金长老童狄的率领下,开始进城。 他们重新将盔甲上的鲜血擦拭干净,又重新穿戴在自己的身上。 即使是他们知道,进城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使用到它们。可他们还是要穿上。 因为,这是一个胜利者,应该做的。 童狄的脸上,浮现出一副高高在上的骄傲表情。 他有理由骄傲,正是他英勇的断后,才避免了燕云五千副骑手全军覆没的危险。正是他和曹云的会师,才顺利击退了尾随的柳莹霜。而正是在他的率领下,燕州终于在这一天攻下了军事战略要地,婉珠城。从此。青州东南部的运输补给,就被切断了。燕州取得了自从北伐以来,最大的战略胜利。 这一切,都是他骄傲的理由。他有理由相信,由他训练出的燕州部队,会在不日攻下龙丘城,将整个青州王朝,覆灭。 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在之后的青史中,人们会写下他童狄的名字,会把他的事迹刻在碑文上,供后人瞻仰。他的子孙会因为有这样一位伟大的祖先而感到自豪,整个云鼎大陆,都会因为他童狄的名字,而光辉万丈。 想到这里,中年人的脸上,浮现出自得的笑容。 所以,当他看到,婉珠城的南城门口,站着一名老者,阻挡住整支部队的前进步伐之时。他最想做的,就是用马鞭,将这个不懂道理的老头儿轰开。 甚至,举起刀,手起刀落,让这老头儿成为马蹄下的一具尸体。 这是征服者所应该拥有的权利。 可那一名老者,望着滚滚而来的钢甲骑兵,却纹丝未动。 他的脸上,浮现着鬼魅般的微笑。 第28章 血幻境狂风鬼狐 落日的余辉洒在婉珠城的城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战士们仿佛忘记了昨天的生死,忘记了今日的恐慌。 他们整齐的排成一列纵队,向着婉珠城的城门口进发。 每个人都挺起了自己的胸膛,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胜利。只有真正经历过,才知道它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老头儿,快让开!别让马踩着你!” 一个在前开道的骑手向城门处的白发老者喊道。 老者却巍然不动。 “哈哈,这老头儿是不是傻了,以为自己是城门呐。” 前阵中的士兵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忽然间,一曲悠扬的歌声从老者的喉中唱出,清幽,宛转,飘飘荡荡。 “逍遥巾,青布衣, 沙场秋点兵, 将军戎马百战夷。 平北疆,战南国, 桃花应犹在, 浊酒一杯粉绫罗。 披星月,忘离忧, 卸甲归田时, 人过往,待从头。 奈何世间沧桑过客, 奈何终老独上高楼, 孤影弄扁舟。 ...” 士兵们一时间忽然止住了笑容,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轻轻的勒住自己的战马,生怕座骑的一声低鸣,惊扰了这位老者。 一种震撼人心的感觉霎时间传遍了全身。 这不是一首普通人能唱出来的歌谣,人们仿佛从歌声中,见到了老者的嬉笑怒骂,见到了老者的沧桑沉浮,见到了老者的年少轻狂,见到了老者的风轻云淡。 每个人都静静的听着,一时间,只有歌声,和风吹过的声音。 只有一个人,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嗤之以鼻。 他现在最迫切想得到的,是眼前的婉珠城,而不是一名老者,一首歌谣。 童狄重重的哼了一声,打断了老者。 “老头,看在你年岁这么大的份上,本长老不与你计较。速速退下,否则依反叛的嬴朝余党论处!” 白发老人止住了歌声,静静的看着马背上的红袍男子,和看路旁的一棵树,一株草的眼神,别无两样。 “将军,对不起,这婉珠城,还没有破。”老者静静的说道。 听到了老者的妄语,童狄在马上哈哈大笑,在他的眼里,这老头不过是一个傻子罢了。 “你,还有你!”他一指身边的两名骑手,“快将这老头轰了开去!” “是!” 两名骑手将重枪挂在得胜钩上,抽出马刀,向老者逼去。由于本不是战斗,他们都将头盔夹在臂弯之中。 “老头,快让让吧,我们长老可不好惹呐。” 其中的一个骑士在马上冲老者喊道。 可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几滴腥黏的,带着体温的液体溅在他的脸上,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那是血的味道。 当他转过头之时,才发现,和他并马前行同伴的头颅,早已不知踪影。同伴的身躯在马上晃了两晃,歪在一边。由于重甲的原因,并没有从马上掉下来。 马儿有些迷茫的踏着步,仿佛也感觉到了背上骑手的异样。 此时此刻,看到同伴莫名的牺牲,本应该是他惊讶的时候。可正在这时,另一件异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飞起来了,越飞越高。地面上,有并排站立的两匹战马。战马的背上,分别托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其中一具,是他自己的。 惊讶?不。惊讶这种感觉还没来得及产生,两条生命就消逝在了婉珠城大开的城门下。 死寂般的沉默,随后,一片大乱。 前军的骑手们纷纷拨马后退,后军不明所以的骑手们却还在带马向前。曾经英勇的战士们惊叫着,号喊着。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他们甚至每天,都跟死亡擦肩而过。他们熟悉刀枪砍入身体时的声音,他们习惯了散发着血腥的大地,他们也明白,刚才可能还把酒言欢的兄弟,明天可能就会永眠在身边的某一个角落。 死亡,对于他们,并不稀奇。 但是,要给他们一个死亡的理由。 人,不会莫名其妙的死亡,生命,不会像云烟一样,眨眼间就消逝的无影无踪。 可现在,这样的事就发生在眼前,毫无理由,毫无征兆。 惶恐,来源于人的内心,这是生命的本能。 童狄震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即使是燕州长老,也是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的生命。 不过,他肩上的责任让他强行从迷茫中恢复过来,随后,他如梦中惊醒一般的大声命令着,呼号着,仿佛声音越大,就越能吓走心中的恐惧。 骑士们好不容易稳住阵脚,收住了战马。他们将臂弯中的重盔戴在头上,摆开了一字冲锋的姿态。 士官们暗暗命令旗手打出旗语。战士们弯下腰,将手中的重枪端平,雪亮的枪锋对准前方。 只要一声令下,一往无前,决死冲锋。 而对面的城门下,还是那一名老者,老者的脸上,还是挂着一丝,令人看不透的微笑。 童狄摘下马上的双锤,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老夫姓沈,名达,字伯通。“老者缓缓说道。 童狄顿时只觉得眼前发懵,倒吸一口凉气,一股恶寒直入骨髓。 他自己应该庆幸,他身后的战士们也应该庆幸,在一天之内,他们居然见到了两位青州神将。 不过或许,这也正是他们的悲哀。 眼前的白发老人,十年前,他的名号无人不晓。人们总是感到奇怪,光明王雷旭的手下,到底何时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将军。而从此,夏朝军队的噩梦,便开始了。雷旭的军队总是埋伏在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时候,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地方。如果说兵不厌诈只是一句俗语,那么面前的这位老者已经将这四个字刻入了骨髓。只要是沈达带的兵,没有任何人知道会出现在哪里,又会在哪个时候突然冒出来。 当青州狐将的称号响彻云鼎大陆的时候,人所不知的是,这名老人,其实更是一位血继月术师。在他追随雷旭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展现过自己的能力,因为,这根本不需要。 雷旭登基以后,这名老人便告老还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好像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一样。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毕竟,老人已经年过古稀。江湖上仅存的,也只有他的传说。 可童狄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居然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本人。而更令人生畏的是,这个人就冷冷的站在自己的面前,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从容浅笑,以一敌四千。 童狄咬了咬牙,突然暴起,用尽全身解数全力突然催动战马,抡起双锤向沈达袭来! 他没有退路,不用说婉珠城对于青燕战事的重要意义,就单是这一对四千,燕云骑兵就没有后退的理由。若是退了,这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童狄暗自估算了一下马程。以他的经历,他猜得出眼前的老者,更是一位强大的焏术师。而攻击型焏术的威力,一般是和准备时间成正比的。以这数丈的距离,全力催动战马也不过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只要能够拼死一搏,还是有出现奇迹的希望。 想想看吧,燕州赤金长老手刃青州神将沈达。 想到这里,童狄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这是他平生以来最猛烈的一次攻击,这是他最快的一次急速奔驰! 想来,从起动,到出招,到抡锤,一气呵成,堪称完美。 在下一个瞬间,他已经冲到老者的面前! 而沈达,却还是在城门下的阴影中,垂手站立,没有任何反应。 成败,在此一举! 随后,童狄一个不小心,注意到了沈达的表情。 老者的脸上,还是挂着从容的微笑。眉心处的痣,黑得发亮。他已然全白的头发,高高紧束在头冠之中。只是鬓角处垂下几处发丝,随着轻风,微微的飘摆。 这是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微笑。 不好!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生命在感受到危险之物时,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警觉,一种求生的本能! 所以,童狄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一个决定。 滚下马,扑倒在地上。 在疾驰的马匹上跌落鞍桥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不过,更危险的,却不止这个。 童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右臂从身体上分离,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跌落在不远处。 右手上,还紧紧攥着一柄钢锤。 从膀臂间传来的钻心的疼痛,直入骨髓。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疼痛,让他终于看到了端倪。 那是一道风刃。 无影无形,削金断玉。 这时,马上的骑手们,才听到了他们的长老,撕心裂肺的惨叫。 惨叫中,童狄滚在城门的一旁,他从身体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惨嚎: “杀!!!” 于是,骑兵们动了。 银色的枪锋,笔直的对准了城门口的老人。 他们五人为一组,并排着,开始了决死的冲锋。 而沈达,却大笑了起来,笑得很狂放,泪水在笑声中流淌。 和那一日在庭院中一样,他的左右手,分别腾的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风球,风球高速旋转着,在城门的阴影下显得有些诡异。猛然间,他将两只手同时向前伸出,二球合一,陡然间增大到一个直径数丈的大风球! 风球内,暗影流动。隔空看过去,对面的景物,已然扭曲。人们能够听到风球内,暴风萧煞的呜咽。 风系焏术,狂风幻境! 幻境内,绞杀万物;幻境外,却仍旧和刚才一样,日丽风和。 第一排的五个骑兵,策马冲进了那个风球,再也没有能够出来。 残阳如血。 残肢和断臂从风球中甩出来,打在第二排骑手的盔上,甲上。 鲜血飞溅。 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 狂风鬼狐,血色幻境! 天空中,蒙蒙下起了雨,是红色的血雨。 人就是这样,一旦去做了,就会变得从容。哪怕,等待他们的是死亡,和万分之一的希望。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都是今天才刚刚从副骑手,变成一名真正的骑兵。而他们现在做的,却是悍不畏死,有去无回。 风球就像一个绞肉机器,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生命。 如果没有亲历过,任何人也不能想象,那天在婉珠城的南城门,所发生过的情景。 如果,沈达还年轻;如果,沈达还是曾经的青州狐将。也许,他的面前,会成为一个令人战栗的绞尸场;也许,云鼎大陆的历史要就此改写;也许,燕云骑兵也就根本没有这么多的也许。 但是,他老了。他是一位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他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有无限的精力和体力,任他去挥霍。他已经不能,单凭一己之力,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颤抖! 幻境内的风速,令人察觉不到的,变缓了。 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有几缕白发,从他的布冠之中挣脱出来,在空中无助的舞动着。 但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婉珠城就此失守,他不甘心大嬴朝就此灭亡! 十三年前,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他们第一次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的时候;当他们对着天地,许下自己不变誓言的时候;当他们,将自己互相托付给对方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过今天的结局。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于万人景仰的光明王,只会在宫中荒淫做乐,自暴自弃。 那个曾经叱咤风云,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龙丘枪王,只会在劫王府中借酒消愁,聊度余生。 那个曾经盖世无双,勇猛无匹的青州战虎,只会坐在龙丘城的城头,看云卷云舒。 那个曾经奔袭千里,银箭魅影的赤炼红蛇,只会在这广袤的青州平原,徒劳奔命,跑着一辈子都跑不完的路。 那个曾经的自己,妻离子散,淡世隐居,成为一个和孙女相依为命的古怪老头。 “说到头,你们都是同样的宿命吧。” 昨天一个人的话,回响在耳边。 这一切,真的都是宿命么? 真的是,宿命么?!!! 突然间,老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双手前的幻境,陡然间炸开,无数道风刃从风球中狂乱割出! 天地为之变色,飞沙走石! 战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将战士摔下。狂风将每个人向后推去,城门前,没有任何人能接得住如此的沛然大力! 暴风中,人们只能听得到老人的狂笑。 “有老夫在,这婉珠城,就还没有破!!!” “哈哈哈...” 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城门前的数丈处,所有人都无法前进一步,任凭你是人,还是神! 人们只能听到从城门口倾泻而出暴风的咆哮,只能感受到一个疯狂的老人,对着天地绝望的呐喊! 韩冰站在远远的角落里,曹云躺在他身侧的担架上,仍在昏睡。 这是韩冰第一次见识到焏术这种力量的恐怖,第一次见识到人类所追寻的力量的巅峰。 此时,他只是无言的看着城门口,意外的安静。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鲜血从老人的嘴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半个时辰过去了,老人已经笑不动,哭不动了。 可狂风依旧! 韩冰突然有种感觉,这风,大概不会停了。 可正在此时,从城门外东南方向,跑来了一只白色的猿猴。 它轻快的跑着,嘴向外微微隆起,格外开心的样子。 “死猴子?!” 韩冰顿时睁大了眼睛。 “清风”来到韩冰的身旁,高举起双臂,呵呵的叫着,兴奋的指手划脚。 “哎呀大爷我现在走不开,等会再跟你去不行?你着啥的猴急。” “清风”听此话反而很不高兴的样子,跐着牙瞪着眼。 “等一等!你以为这儿在干嘛,没看见那边儿吗?!”说着,韩冰顺手指了指城门口的方向。 白猿顺着韩冰手势看去的一刹那,它愣住了。 是的,它愣住了。他高举在空中的手,仿佛瞬间静止了一般。 它的眼神,变了。 韩冰惊讶的看到,白猿缓缓的将手放下,慢慢的,一步接着一步的,向城门口走去。 它的眼,死死的盯着城门口的老人。 没有人能在此时靠近暴风中的沈达,除了它。 它雪白的长毛,自然垂落,毫无半点波澜,在狂风中显得尤为诡异。 它逆着风,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就好象每迈一步,都跨出千年。 不止韩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沈达也注意到了它。 于是,风停了。 毫无征兆的,风,就这么停了。 老人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他不顾胸前沾染的鲜血,向白猿伸出颤抖的双手。 他似乎想抓住什么,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白猿还是这么不紧不慢的走着,它的表情呆呆的,和往常大相径庭。 终于,白猿走到老人的跟前,呆呆的盯着他,好像在极力的回忆什么东西。 “‘不动风棺’!这是‘不动风棺’!!!”老人颤抖的大吼着,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沈达用颤抖的双手,撩开了白猿遮盖右眼的长毛。 远处,韩冰的眼睛,差点没瞪出框外。 可这一次,白猿没有动,它很安静。 长毛下,右眼上方的眉心处,长着一枚黑痣。 “华儿!你是华儿!!!” “华儿!吾儿啊!!!你...你...你居然还活着!!!”老人歇斯底里的大叫着,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白猿”。 此刻,沈达已不再是那个曾经叱诧风云的神将,也不再是刚才以一敌千的凶神恶煞。 此刻,他只是一位父亲。 一位和儿子失散了十年的父亲。 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光明王雷旭覆灭了昏暗的夏朝,统一了青州。可他的野心并没有停止。 于是,他把他的注意力放到了那一片物产富饶,富甲天下的土地。 燕州。 燕州表面上对嬴朝称臣,可雷旭并不满足于此。 从赢朱启元年至第二年,雷旭派出了军中无数的精锐斥候,潜入夏荣城,获取燕州的各项情报。 其中最有名的斥候,叫做沈华。 在曾经对夏朝都城岩纥最后的决战中,正是由于沈华的出色表现,才使得嬴朝军队能够在三天之内攻克这座坚城。在这三天之中,沈华不仅仅送出了大量的情报,更令人敬佩的是,居然以一人之力刺杀岩纥守将十余名! 在那短短的黑色三天之中,岩纥城中流传着一个说法。 “你听到一阵风吹过么?又有一位将军死去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雷旭放心的将刺探燕州情报的重任交给了沈华,他对他的这一安排感到很放心,他甚至有种错觉,只要沈华去了,青州不需要动一兵一卒,燕州就要彻底投降了。 沈华自己也这么认为。 然而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事情发生了以后,雷旭才得知,原来,沈华,正是沈达的儿子。 从此,雷旭再没有对燕州动过刀兵。 燕云骑兵的战士们停止了冲锋,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韩冰,忽然跌跌撞撞的急奔过来。 没有人听到,他的嘴中咆哮似的呼喊:“住手!!!!!!” 同样,也没有人注意到,城门旁的角落处,一个红袍的断臂男子,用仅剩下的一只手,从身后掏出一支利弩。 沈华愣愣的,就这么站着,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华儿,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怎落得如此?为何要给自己下这‘不动风棺’?为父早就告诉过你,不能入这‘风棺’过久啊!!!” 一时间,老人老泪纵横。 “斯..斯...斯”沈华怪叫着,仿佛在极力的发出一个音节。 “怎么?是谁?到底是谁将你害到如此田地?为父将他碎尸万段!!!” “斯...斯...斯”沈华仍旧叫着,尽它平生最大的努力。 沈达终究没有听清自己的儿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因为,一只弩箭,穿过了老人的咽喉。 血光四溅。 韩冰觉得眼前的景物,仿佛放慢了一般。 他看到那一支弩箭,破开血肉。它锋利的箭头,从脖梗的另一侧,嘭的穿出。 沈达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泪水,不再流淌。 老人的表情,停留在了那一瞬。 他在笑。 很开心。 在那一刻,沈华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睁大了眼睛,张着嘴,努力的发出一个重复的音节。 可惜,听话的人,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老人的身躯,重重的摔滑在地上。 他的双手,似乎还维持着一个拥抱的动作。 沈华胸前的白毛上,还沾染着一片鲜血,那来自于老人胸前的衣襟。 韩冰仍旧在跑着,他发现,即使自己再如何努力,仍旧无济于事。 婉珠城上空,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呜咽。 撕人心肺。 童狄终于杀掉了青州神将沈达,然而,他却没有时间自豪和骄傲,因为此刻,他正在用惊恐的眼神打量着慢慢向他走来的一只白毛怪物。 忽然,他的脖梗一紧,怪物的利爪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咽喉。 随后,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硬生生扯了出来。 婉珠城外,沈华将燕州赤金长老童狄活活撕碎,无人敢上前阻拦。 血肉横飞。 第29章 志未酬黑翼影杀 “霄亭位于伏龙河的下游,与龙殇湖的交汇之处。 每年的三月初三,是伏龙河通流的日子。而在这一天的霄亭,人们可以观赏到一年一度的伏龙大潮。很多远道而来的游客们都会驻足于此,欣赏这云鼎大陆上最奇特的景观。” ----《云鼎地理志》 婉珠大战在青燕两州的这次交锋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果说麟化奇袭是燕州取得战略优势的重要一步,那么取得婉珠城后,燕州已经将这个优势扩大为决定性的胜势。 此役,青州两支王牌骑兵,一败一亡。 此役,除去镇守龙丘的三千禁军虎卫,以及大将军古何的三万“援军”以外,青州再无可用之兵,再无可遣之将。 而这三万“援军”,现在却正在潼县城,与西边来自麟化城的燕州军主力对峙,自顾不暇。 按照古何自己的话说,我们到底要去援救哪里?我们还能援救哪里? ...... 总参军陈荣在中军帐中烦躁的走来走去,不住的唉声叹气,惹得一边的陆剑老大不愿意。 “哎呀呀我说你这个人着急归着急,走什么走的啦?搞得和唱戏的似的。唱戏你也要唱上两句啊,干走走到哪一年哪一月去的啦?” 大帐的正中央,宽大的帅案后方,跪坐着一员威武的将军。将军看年纪已有四十多岁,皱纹却如刀割一般一条条刻在脸上,威严中充满了沧桑。 此刻,大将军古何面沉似水,正盯着眼前的地理图,沉思不语。 他的身后是一员威武的将军,银盔银甲,皂罗袍,燕颌虎颈。正是古何的长子,奋威将军古印。 陈荣瞟了一眼身边翘着二郎腿衣衫不整的陆剑,重重哼了一声,抱拳向上拱手道: “大帅!我们不能在潼县这里再继续呆下去了!” 古何略微抬起眼皮,看了看陈荣。 陈荣是他手下得力的谋士,古何对他颇为信赖。 “讲!” 古何的口中此时却只是冷冰冰的扔出一个字。 “大帅!”陈荣继续说道,“潼县城小,不是大军驻扎之所。依愚下之见,此刻正是与燕军决一死战之时!” 还没等古何发话,陆剑在旁边却忽然插话:“唉哟,看不出来看不出来呐。小伙子可以的嘛。看起来文绉绉手无缚鸡之力,却能有如此胸怀,可钦,可叹的嘛!” 陈荣一时也分不出来陆剑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奉承,便不再理会继续讲了下去。 “燕州军佯攻潼县,却突然暗地里袭取了麟化和婉珠,使得我军腹背受敌。尤其是婉珠城失守,我军补给已断。现在军中余粮不足供半月。此刻唯一可行之法,乃是趁军心未动之时尽其我军兵马,与燕州军决一死战!燕军软弱,而我青州兵皆能征惯战。依愚下看来,此战胜算在七成以上!” 陈荣响亮的嗓门回响在帐内,让人听上去豪气万千。 可古何,仍旧是同一个姿势,冷冷的盯着他看,直到看得他有点发毛。 “小伙子,你还是太嫩的啦。”许久,陆剑轻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陆将军却有何见解?”陈荣一直看这个小小的潼县城城守不顺眼,此刻的语气也丝毫不客气。 “你也知道我们没有粮的啦,可你光知道我们现在没有粮,其他的你懂得么?” 陈荣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话。陆剑继续说道:“唉要不本将军说你太嫩的啦,你也不瞅瞅看我们现在的形势?你以为敌军控制麟化城仅仅是控制这么简单吗?控制麟化也就控制了伏龙河水道!也就切断了我军的整个西线!婉珠城仅仅是断我们的粮道么?不是的啦!青州的整个东南,都是他们的口袋!而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口袋里面!” 陈荣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最可笑的就是,这个口袋里面的军队,是整个大嬴朝,最后的希望!你跟人家打,人家还不跟你打的嘞!你别看现在人家堵在你的门口,他们只是在牵制你!好让他的口袋,越扎越紧的啦!” 说着,陆剑涨身站起,来到帅案前的地形图旁,指着上面大声说道:“要是本将军是燕州统帅,南起麟化,北至霄亭,一直到龙殇湖,以水军精锐控制整条伏龙河!而婉珠城离龙殇湖才多远?二十里不到的啦!你不是不知道燕州那一群水里面的蛤蟆。这一条以水道为主的包围圈,你觉得我军还有七成的胜算吗?他们就是守,就能把我们守死的啦!” “可…可…”陈荣退后两步,似乎在努力的说服自己这不是真的,似乎在努力地寻找,寻找眼前衣衫不整男子口中,话语里的破绽。 可他没有找到。 所以,他给了自己最后的理由:“所…所以,我们才要决一死战!这是唯一的出路!” 陆剑笑了笑,没有说话,返身坐回到刚才的座位上。 大帐中一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 陈荣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盯着地形图发呆。 陆剑照旧翘着他的二郎腿,摇头晃脑,微阖双目,嘴里面似乎还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曲儿,犹自陶醉,仿佛刚才的争论,与他无关。 忽然,古何转头对身旁银甲的将军问道:“吾儿,你且讲来。”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古印应声,顿了顿,随后朗声答道:“父亲!孩儿不才。孩儿方才听陆剑将军一番析理,深以为然。形势目前对我军大为不利。我军已是嬴朝最后的军队,如果困守于青州东南,必死无疑。所以,求变乃是当务之急。” “哦?”古何的眼中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父亲,方才陈将军所讲,确也是求变的一法。不过孩儿以为,可能略有些冒进。以孩儿看来,我军应趁敌军仍未完全控制伏龙河,从霄亭突围,随后北上返还京师。在龙丘城布下重防,方可与敌军一战!” 少年将军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大帐,英气勃发。 “哈哈哈”,大将军古何却少有的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一颤一颤的。人们甚至觉得,这一位威严的大将军,还是不笑比较好看。 “本帅手下,参谋主战,将军却主退。皆是文武双全呐哈哈哈。” 古何的这一笑,却让帐中的几个人有点摸不着头脑,甚至分不出来这话到底是何含意。 “好了!”大将军突然站起身,面色一沉,声音霎时间变得冷峻下来。 “本帅已有定夺!传令!各寨准备,明日起营!” 陈荣大睁着双眼看着自己的这位大帅,他知道,一旦古何作出的决定,是绝不会更改的。但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谜题的谜底,到底是什么。 是决战?还是突围?亦或另有妙计? 他的心里很清楚,这位大嬴朝的大将军,是从最小的兵卒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身经百战已经不能完全形容眼前的男子。他是这三万嬴军的主心骨,是一杆不倒的大旗。 他很确定,无论是被困,断粮,火烧,水淹,无论时局有多么困难,只要古何在,他的军队就没有败,大嬴朝就没有亡。 因为,在士兵的眼中,旗帜上飘扬的那一个“古”字,就是他们的希望。 也许曾经不是,但现在,他,是嬴朝的脊梁。 陆剑却仍旧面带微笑,自哼自唱,似乎已经哼到了精彩之处,摇头晃脑,不能自拔。 古何站起身,大步走出大帐。他用冰冷的眼神,望着南方。 “就让这燕州,就此覆灭!” 陈荣和古印也急忙跟出大帐。陆剑毕竟只是城守,不敢怠慢,只得停罢了小曲儿,趋步跟上。 今天是阴天,风吹在身上有点冷冷的。 营旗在风中,扑啦啦的作响。 大帐外,士兵们的营盘冷冷清清。 然而在这冷清之中,却透着一股强烈的斗志与杀气。 他,古何,在嬴朝最危急的时刻,要用他自己的力量,力挽狂澜! 他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他古何,是当世不败的传说! 没有人注意到,天边的西南方向,似乎飘来了一朵乌云。 乌云移动的速度很快,依照今天的风,似乎有些不寻常。 然后这朵奇怪的乌云,钻入云层,消失不见。 古何顺手唤来一个传令兵,在他的耳边吩咐着什么。 就在此时,惊变陡生! 中军帐上方的层层云朵,仿佛突然炸开了一般! 荡倾万里无云! 而在正中央,一朵墨黑色的“乌云”却古怪的陡然间增大,在天地间投下重墨色的阴影! 阴影间,流光闪烁,银华色的光芒! 墨中银华,死之流光! 这是一双巨大的黑色双翅,双翅的主人是一个面容俊美的男子,男子一头金黄色的长发,在风中猎猎起舞。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此刻,那就是,快。 这是让人无法想象的速度,黑色双翅在高速俯冲下,从天空中的墨云到铺天盖地的黑影,只有一瞬之间! 只有当时在场人们的努力回想,才能在那决绝的一瞬间,恍惚回忆起一些记忆的残片。 金黄色的长发。 黑色的羽翅。 银色的流光。 羽人发箭了,于是,一支银色的羽箭,插在古何的颈嗓。 血光四溅。 在下一刻,那一双黑色的双翅闪电般的消失在了天边。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连陆剑都死睁着大眼。 昔日的“影蜘蛛”,此刻懵懂的,像一个无知的少年。 这不可能,我是在做梦。 每个人都这么想。 古何重重的倒在地上,像一截朽坏了的木桩。 鲜血从他的脖颈处滚滚涌出,无休无止。 体温正在渐渐的从这位嬴朝大将军的身上,流逝。 “军医!军医!” 陈荣歇斯底里的叫着。 任何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古何,已经死了。 其实,他应该庆幸,也只有他,才配有和大嬴朝的开国皇帝,朱启帝雷旭,一样的死法。 ...... 远方一处不知名的山岗之上,燕州大长老钟萧,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二义子。 二义子的全身笼罩在一身宽大的黑袍之中,金黄色长发下是一张俊美的脸庞。 只是,此刻的他,似乎眼神有些呆滞,毫无半点生气。 “彻儿,辛苦你了。” 钟彻,羽人,原名卡普彻。燕州大长老钟萧的第二个义子,也是钟萧三义子中,唯一改掉姓氏的一个。史料上对他的记载很少,人们很难理解,真正的钟彻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即便如此,研究嬴朝历史的学者们仍然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够打破常规的黑翼羽人。他,不是皇族,却能够在白天飞翔。他,能够拥有人们无法想象的速度。他,能够在各大关键的历史事件中出现,却又马上销声匿迹。 最重要的是,他做了两件事。 杀雷旭,杀古何。 从此,一个令人生畏的绰号传遍了云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知道钟萧的手下,有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刺客,取人性命如同探囊取物。 “黑翼影杀“。 诛天元年五月五日,大将军古何于营中遇刺,卒。萧率军掩杀,嬴军大败。 ----《嬴史记·军要》 ----------------- 营中的篝火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阴沉沉的。 陈荣使劲整了整身上满是泥土的战袍。 这一天,犹如梦魇。 古何的死,对于嬴朝的高级将领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今日,据守对峙多天的燕州军突然发动了猛攻。 这一仗,直打到深夜。 古何的尸首现在仍然停放在中军大帐之中。 陈荣知道,这个消息,决不能泄出去,至少不是现在。 要不是手下也都是青州军的精兵强将,打退了燕州军潮水一样的进攻,陈荣不知道还能支持到几何。 他也不知道,燕州下一轮进攻的号角,会在什么时候响起。 “我们不能再犹豫了!”陈荣向身边的将军们吼道。 刚刚得知古何死讯的十几位将军们,围坐在附近的篝火旁,脸上写满了悲伤。 他们终于明白了,今日燕州军为何一改常态拼死进攻。为何打了整整一天,都没有接到过中军的一道命令,只得各自为战,拼死抵抗。 “我们不能再这样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现在,我是这里的最高长官,我有权对你们发布命令!”陈荣仿佛变了个人一样,眼睛瞪得血红。 “我们打累了,燕州军更疲!更累!你们现在听我的号令,整装待发,随我去袭营!去取白胡子老头儿的性命!” 火光映照在陈荣的脸上,通红通红的。 “我不同意!”陈荣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反对的,居然是他。 古印站起身,挺起胸膛,脸上仍然布满了泪痕。 “父亲生…生前,显然不同意你强攻的做法!现在当务之急,应该是撤出潼县,从霄亭突围!” 听到古印的话,有几位将军暗自点了点头。 “你个不孝之子!” 现在的陈荣,显得有点疯狂。 “你父亲刚刚亡故,你不为他报仇雪恨,却在这里自寻退路!你还有脸站在这里么?!你还对得起你‘古’这个姓吗?!” 古印明显的一怔,随后,他铁锤一样的拳头猛然间砸上了陈荣的脸颊! 将军们一下都站了起来,急忙将二人分开。可陈荣却丝毫没有退缩,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你居然敢打我!今日,我就要代古大将军,来教训一下你!” 篝火前,一片混乱。 只有陆剑,还稳稳的坐在篝火旁,悠闲自得的抠着自己的脚丫。 骚乱却仍未平息。陈荣大骂着,就连主营外的士兵们,也感受到了今天总参军的疯狂。 而古印,却只是发出低低的咆哮,几个力壮的将军,死死的抱住了他。否则,他就要冲上前去,把陈荣打成一摊肉泥。 “陆将军,您来说句话吧!”一个年轻的将军向一旁的男子投来问询的目光,脸上都是焦急。 陆剑皱了皱眉头,也好像是实在不想抠了,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他眯缝着眼睛,缓缓说道:“好了好了啦,有什么好闹的啦,还不够让人看笑话?” 古印和陈荣同时转头向这边看来。 “本将军出个主意好不啦,你们,愿意跟陈将军打滴,站在一边。愿意跟古将军撤滴,站在这一边。你看看,这不就好了嘛。一家人动什么拳头的啦,也不嫌麻烦。” 刚才的那一位年轻将军听了,慌忙给陆剑使眼色,心说这哪行啊,这不更糟糕了么? 可陆剑愣是好像没看到一般。 “我同意!”陈荣首先表态。 古印狠狠的盯着陆剑看了看,接着也默默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十几位将军们,愣愣的看着陈荣和古印分站在两侧。 要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到了。 第一个站在古印面前的,是他刚刚入伍不久的弟弟,古授。他的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第二个做出选择的,是步兵校尉,刘节。他选择了陈荣。 …… 渐渐地,将军们分为了两支,一支主战,一支主撤。 还有剩下的五位将军,看着两边的队伍,仍在犹豫不决。 陆剑哼着小曲,仿佛眼前发生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关。 “陆将军,您的选择是?” 剩下的将军队伍中,将阶最高的一人,忽然问道。此人名叫甄协,时任嬴朝伏波将军。 “哦,你说本将军我呐。”陆剑晃着头,答道:“本将军,不守,不战,不撤。哈哈哈哈…” 在场人的眼中一时间满是迷茫。 “那你要怎样?”陈荣冷声问道。 陆剑却不马上回答。他转回身,目光静静的从剩下的五位将军脸上,一一扫过。 没有人说话。 “你们,愿意跟本将军走么?” 五个人望着眼前有些颓唐的男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陆剑笑了。他拍了拍五个人的肩膀,大步离去。 “陈荣,你问本将军想怎样。 本将军告诉你,我陆剑,要走古何,他没走完的路!” 诛天元年五月五日夜,青州南部嬴军主力一分为三。陈荣率领万余精兵继续与燕军决战;而古印率领本部人马从伏龙河的霄亭突围。 还有一支人马,打着“陆”字的旗号,在青南广袤的平原上,消失了。 第30章 樱花落沈宅听风 诛天元年五月八日,婉珠城。 战斗已经过去五天了,燕云骑兵的士卒们终于在这座青州东部最大的城池中得到了修整。而如今,当他们看到三千友军押送着粮食,从婉珠城西城门走入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这意味着,他们再也不是一支孤军。 五月,燕州的水军势如破竹,沿途迅速占领了伏龙河沿岸的城镇,最后终于控制了伏龙河水道。燕州的水路补给也就顺利的延伸至了龙殇湖,最终达到了婉珠城。 至此,燕州终于完成了战略上对青州主力军队的包围。 将军们大声呵斥着,命令着,一边督促着手下的士卒继续在城头严加警戒,一边却和身边的同僚窃窃私语,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神采。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享受着在婉珠城短暂的几日悠闲。 只有一个人除外。 “他娘滴西皮滴!大爷我到底得罪谁了?咋这么点儿背啊。天底下,有见过爷我这么忙的将军,还没衔没俸禄么?” 人们天天能够听到将军府中,一位年少将军无休止的牢骚。 婉珠城一战,燕州的少长老曹云重伤,赤金长老童狄战死。 那天,当幸存的将军士官们讨论谁将暂代他们上司之职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一旁正在东张西望的少年。 他,是曹云的兄弟。 他,是钟萧最重要的幕宾。 他,轻而易举的驯服了那一只不可思议的凶猿。 他,没有军衔,却似乎可以号令三军。 他,将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燕州,哦,也许是大燕朝,大钟朝或者什么朝代的开国元勋。 于是,聪明的士官大声说出了他的名字。 “韩壮士,请你暂代少长老之职!” “韩壮士,请你带领我们!” “韩壮士,请下命令吧!” 于是,他们听到了一句友善而又恭谦的回答。 “扯你妈的蛋!” 韩冰不耐烦的照身边一位士官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又迅速的把脚缩了回来。士官身上厚重的铠甲,顶的他生疼。 “你们家曹少长老还没死,就想找大爷我篡位啦?你们这些兵蛋子咋一点忠诚都没有咧?” 将军和士官的脸上,浮现出的表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哭笑不得。 “大爷我一无职,二无权,现在号令你们。你们以为那白胡子老头儿是吃干饭的?这是多大的把柄呐,这么大的坑你们也让大爷我跳?心狠手辣啊你们。” 说着,韩冰用手一指身旁一个身材矮小的将军。 “你叫个啥,给大爷我报上名来?” 矮将军一愣,支支吾吾道:“额,那啥,您是说俺吗?俺,俺叫张季,是个那啥,就是个偏将......” “好,就你啦!你们大家经过谨慎的协商,最后决定由这个...你叫个啥来着?哦,咋起了个这么个让人记不住的名字...张小四将军,来暂代燕云骑统帅一职。你们大家听明白了吗?!” 将军们听得如同云里雾里,只有两个反应快的,纷纷点头表示强烈赞同。 “啥?”张季大张着双口,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冰。 “啥你个头啊,嘴里都能塞进去俩鸡蛋了。”韩冰不满的照他脑袋上就是一拍。 “好了,现在张小四张将军要发布命令了!” 韩冰的声音陡然间提高了一度。 “你!带领五百人马清点城里面的降兵!一会给大爷我报进太守府!” “你!把咱剩下的部队整顿一下,挑两千士卒接管城防!不得有误!” “你!挑选几十个机灵点的,沿婉珠城外各个要道严加搜索,如果有敌情立即回报!” “你!看你长得个文官样儿,会写字儿吧?写告示贴出去安民!别屁股没坐热就有人造反了!” “你!就你,很凶的那个,找人成立个五百人的督查队,看着这些个不守法的兵蛋子。不得扰民,不得淫乱,不得杀戮!如有发现,立斩!” “你!在婉珠城里面给大爷我找最好的医生,给你们曹少长老治伤!” ...... 命令如同流水一般的发布出去。 最后,还站着两个人,张季和一位百夫长。而这位张将军,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加封和韩冰若无其事的“篡权”弄懵了。 “韩将军,有何吩咐让我去做?”百夫长问话道。 “是张将军的吩咐!”韩冰不满道。 “是是是...是张将军...” “你!找婉珠城最好的店家,做两盘炒鸡蛋送到太守府!” 百夫长瞪着眼睛,当他终于把这条命令弄明白了以后,摸着脑袋嘟囔着离开了。 “额...那啥,那俺呢?”张季瞪着大眼睛朝这位“篡权”的韩壮士问道。 “哎呀,这不是张小四张将军么。娘个西皮的,您不在太守府处理军务,咋突然跑到大街上来了?这样吧,要不大爷我陪你去府上喝两杯?” “啥?”张季更迷糊了。 “去太守府呆着!”韩冰吼道。 “哦!”这下他明白了。 就这样,张季荣幸的当选了婉珠城的临时“傀儡”首脑,处理婉珠城的大小事务。随后他便发现,太守这个职务干的极其舒服,因为,所有的大小事务,都不用他操心。 他每天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从街上的每处酒家里,买两盘炒鸡蛋。 据说,有一位韩大爷要亲自尝遍婉珠城所有师傅炒鸡蛋的手艺。 据说,韩大爷为了每天换两盘炒鸡蛋吃,在婉珠城的太守府日夜操劳。 “韩大哥!”门外,响起了一个人急匆匆的脚步声。门帘一挑,张季从门外跨步进来。 “呀嘿你想造反不成?今天咋刚出去就回来啦?大爷我的炒鸡蛋呢?” 韩冰在桌案后不满的说道。桌面上,摆着一份手下人的报告,说督查队与其他的士卒产生了冲突。韩冰刚刚识字不久,读起来极其费劲。 “嘿嘿”,张季笑道,“韩大哥,今天不用俺出去买了,那啥,门外有人说,知道大哥您这口味,亲自给您送了两盘,包您满意。” 韩冰眉头一皱,冷声问道:“是你跟别人说大爷我爱这口的?” “哪有”,张季连忙摆手,“这几日俺都是化成平民模样,别人认不出来的。而且,就算认出来,买两盘炒鸡蛋能有啥稀奇,别人咋会注意呢?” 啪,一声脆响,桌子上的砚台拍在张季的脸上,墨汁溅了他一身。 “娘个西皮,竟然敢说买炒鸡蛋有啥稀奇,嘲笑大爷我么?” ...... 张季捂着脸委屈的退出去了,只剩下韩冰一人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食笼,发呆。 食笼的盖子打开着,里面放着一小壶烧酒,和两盘黄澄澄的炒鸡蛋,油香诱人。 “喂,你说,当一个险恶的大坑出现在你面前,深不见底,你到底是踩呢?还是不睬呢?” 忽然,韩冰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道。 “呜...啊...” 房梁上,传来了一声慢悠悠的怪叫,声音中带着沉沉的慵懒。 沈华将自己的身体平展展的摊在房梁之上,四肢从两边无力的垂下。 自从那一日的血腥之后,沈华便整日呆在房梁之上,毫无生气。 “唉,大爷我知道,如果是你,你还是会毫不犹豫的踩进去的。否则,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把鬼样子呐。” 韩冰悠悠叹了口气。突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 “对了,那几天,死猴子你跑哪儿去了?一出现就要把大爷我拉走,该不会真是碰见哪只母猴子了吧?” 这话不出口还好,刚一出口,沈华却突然间一个机灵,从房梁上跳下,扑通一声趴在桌案之上,呲牙咧嘴的死瞪着韩冰,吓得韩冰向后一缩头。 “哎嗨,爷我说错了还不行,爷不敢了。好家伙,好几天都没见你下来,这一说母猴子你倒是来劲儿了,早知道就早说了。额滴亲娘哎你别死瞪着咱了行不?说实话你那样子也够吓人的,难怪没有母猴子喜欢你。” 可沈华却一把抓住韩冰的胳膊,向门口拖去。 “哎呀救命呐,死猴子要杀人啦!曹家大哥你能听见没?你家死猴子要杀人啦!” 太守府中,响起了杀猪似的惨叫。 ...... 这是一处偏僻的庄宅,可能在婉珠城生活几十年的老人们,都不一定知道这样的一处僻静之所。斑驳的青砖墙被翠绿色的藤条所掩盖,昭示着它的古老。一株樱桃树的枝冠从院墙的墙头上探出来,撒下些残破的花瓣。 灰黑色的大门紧闭着,让人看上去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就是这儿?” 韩冰回头看向沈华,却见沈华一改往日的恣意,在韩冰的身后使劲的躲藏。萎顿之下,却又探头缩脑的伸出脑袋,仿佛这门后藏着什么能吃掉他的天敌。 “呀嘿真是怪呐。”韩冰大感疑惑不解,他从来没有见到沈华有过如此表现。强烈的好奇驱使他走上前,叩响了门环。 许久,宅院之中还是静悄悄的。 韩冰又重重的叩了几遍,宅院之中,仍是廖无动静。 “喂,大爷我这回真是不懂了。”韩冰冲着身后说道,“你急冲冲的把咱拖来,就是为了到这儿来敲敲门?照你的身手,想进去还不是易如反掌?何苦这么麻烦?” 沈华此时的呼吸很重,喉咙间发出沉沉的呼声。他的眼睛死瞪着大门,白毛仿佛都要竖起来了一样。 “唉你说咱也是多嘴,提醒了你一句话,惹下这么大的麻烦。” 韩冰摇摇头,刚准备命令沈华驮着自己飞身跃入宅院之时,宅院之中,传来了一位老者的声音。 “门外...是何人呐?” 话音未落,韩冰刚想搭口之时,忽然只听另一个娇嫩的声音陡然间响起,回荡在耳边:“爷爷!爷爷!是爷爷回来啦!还不快去开门?” 这分明是一个女童的声音。 接着,大门错开一点缝隙。从门外看过去,是一张满是皱纹而苍老的脸。 老仆人上下打量着韩冰,又将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你...是何人呐?” “额...”韩冰一时语结。他还真没想过现在的场景,这看似荒废很久的宅院之中,还真的有人住,而住的人,还在向他问话。 怎么回答?难道说是这死猴子拖自己来的? 更糟糕的是,当韩冰回头时,一直躲藏在身后的沈华,早已不见踪影。 天杀的死猴子! “额,那个啥,那个...咱这不是正巧在里路过嘛...那个...”正在韩冰语无伦次恨不得转身就走之时,老仆人的身边,钻出来一抹淡紫。 这是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女童,头上顶着两支小发丫。发丫的顶端,分别绑着条淡紫色小缎带,左摇右摆,煞是可爱。 女童插着腰仰着头,上上下下将韩冰看了个遍。随后冲身后的老人娇喝了一声,这么一声,差点没把韩冰的鼻子给气歪了。 “还不快将这个坏人的腿打断!” “哎呀呵,大爷我走南闯北也这么多年了,头一回看见你这么不懂礼貌的小丫头片子。你爹咋教你的?有人来敲门,你上来就先打断他的腿?” 说着,韩冰自己都被气乐了。 “谁说我不懂礼貌了!再说了,我没有爹!都是爷爷教我的!”女童粉嘟嘟的小脸蛋一鼓一鼓的,“你若是好人,便要顶礼相待。可你不是好人,就只能打断你的腿!” “哎呀嘿,娘个西皮的,你这小丫头行啊,虽说大爷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那什么,那你告诉我,你是咋看出来的?” 韩冰抱着双手,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小鬼精。 “因为你把爷爷藏起来了!” “你爷爷?”韩冰哭笑不得。 “对!就是你!”说着,女童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眼圈略微有些发红。 “爷爷走了这么久,现在本应该回来了。可就是你!把爷爷藏起来,才让小梒看不见爷爷的!” 听到这里,女童身后的老仆人,却重重的叹了口气。 韩冰仍旧丈二摸不着头。不过,一想起沈华的异常,让他觉得,眼前的宅院,似乎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瞧了瞧仆人,又瞧了瞧面前的小女孩。皱着眉头道:“原来你叫小梒呐。小梒咱来问你...” “是小梒小姐!”响亮的童声打断了韩冰。 “哦,好的好的。大爷我今天算栽了。那啥,小梒小姐,确实是大爷我把你爷爷藏起来了。如果能让大爷我进去瞧瞧,大爷我就把你爷爷还回来。你看行不行?” 女童大瞪着双眼,扑闪扑闪的望着韩冰。 “一言为定!” “好,一言为定!”说着,韩冰将目光投向她身后的老仆人。 老仆人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大打开院门,没有说话。 呀呵,真是怪呐,这小女孩儿好糊弄还好说,可这老仆人却连问也不问,却是何意? 韩冰暗自纳闷,抬脚便进了这座宅院。 宅院之中的布置却与在外面看上去的大不相同。院内布置的精巧别致,一看就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院落的正中心是一张小石桌,四个小石凳,浑然天成,曲苑清幽。 院落的四周围,种着几株樱桃树。似乎好几天没人打理了,粉红色,白色的花瓣撒落在地上,石桌上,提鼻一闻,似乎还能闻道空气中淡淡的残香。 韩冰没有进屋,只是在石凳上坐下,陶醉似的打量着四周。连日来的繁忙,似乎让他忘却了,这世上还能有如此的清幽。若是将这院中的落花都打理干净,反而失去了那一种天成之美。 “你瞧够了没有!你把我爷爷藏到哪里去了!” 女童清亮的嗓音打断了韩冰的思绪。韩冰摇摇头,转脸盯着女童的眼睛,一言不发。 “你...你要...干什么?” 小梒被韩冰这突如其来的神情,吓的一愣。 “梒小姐,你若是能答上来咱几个问题,大爷我就把你爷爷还回来。” “...好...”小梒应了一声。 “第一,现在,这里除了那老仆人以外,是不是只有你个一人?” “...是又怎样?”小梒将胸膛一挺,只是中气有些不足。 “好。第二,你姓什么?”、 “我姓沈!” 韩冰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了那么一下。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答案,却在他的心中翻起万丈波澜。 她,居然姓沈! 其实,他早注意到了,女童的眉心处,有一颗淡淡的小黑痣。只是,韩冰真的不想将这一切都联系在一起。而现在的这个答案,让他的心,在颤抖。 “你的爷爷,是不是叫沈达?” “正是!” 好了,无需再问了。此时的韩冰,已然明白沈华如此乖张的行径。因为,面前的这个女孩,正是他的亲生骨肉。 刚才在门外,韩冰只是随口一说,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女童的爷爷,还真是与他有莫大的牵连。 只是,那个老人,他已经还不回来了。 韩冰一时语塞,从内心的某处角落,他对眼前的这个家族,有着深深的敬佩。他们,也许可以为了一些莫名的原因,而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死而无憾。 “是你爷爷,把咱还回来了啊。” “什么?”沈梒歪着脑袋问道。 “呵呵,没啥。”韩冰笑着摇摇头,他决定,要撒一个谎,撒一个童话般的谎言。 “小梒小姐,大爷我既然进来瞧过了,就要兑现大爷我的诺言。其实,你爷爷根本不需要咱给你还回来。其实,你的爷爷,他一直在等你。” “等我?”沈梒扑闪这她的大眼睛。 “是的,在等你。你们都会控制风是吧?” “咦?你怎么知道?爷爷和我都可以的。”沈梒答道。 “是的,那是风之灵。你的爷爷,终于见到了最大的那个风之灵,让咱转告你,他就在最大的那个风之灵身边,等着你。” “最大的那个风之灵?那它在哪里?” “呵呵,在哪里啊...”韩冰抬头,望着那苍蓝色的天空。 “在这天下,最高的地方。” “在这天下,最高的地方?”沈梒顺着韩冰的目光,也向天空望过去,许久未言。 ...... “在下终究没有看错人。大概壮士你,就是他们口中的有缘人吧。” 突然间,旁边似乎毫无存在感的老仆人,开口说话了。 韩冰眉头一皱,向旁边看去。 “五天前,沈公突然将下人们都召集起来,将他们一一打发回家,只留下了在下,和少小姐。” 老仆人颤巍巍的走过来,缓缓的叙述着。 “在下跟随沈公数年,了解沈公的脾性。在下知道,这一次,沈公的这次远门,恐怕凶多吉少。可叹已过耄耋之年,却仍不能安然隐退。” “唉”,说到这里,老仆人重重叹了口气。 “说得远了。壮士,昨天,有两人来造访过这里,说这里,将会来访一个有缘人。” “哦?”这一句话倒是把韩冰逗乐了,“有缘人?” “正是。”老仆人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戏谑的表情。 “他们给在下留了一张字笺,说见到这位有缘人,就给他。” 说着,老仆人从怀里,拿出一张破旧的羊皮,交给韩冰。 韩冰皱着眉头接过羊皮纸,打开一看,是两行字。这两行字的笔体大不相同,显然不是同一人所写。第一行的字迹清秀工整,似乎是一女子所写。第二行却龙飞凤舞,像是出自一男子之手。 韩冰皱着眉读了好半天,勉强认出这两行字迹: “浮生若梦,花开落,天下归心。 风暴乃汝之归宿。” “娘个西皮的,大爷我最讨厌打哑谜。” 韩冰不满的嘟囔着,完全不明所以。 “老头儿,那两个人长啥样,你知道不?” “哦,其中一人,乃是一名红衣女子,与沈公私交甚厚,只是在下不知其姓名。另一人是一名非常魁梧的壮汉,胸口上,画着一个火红色的纹身。” 话音未落,一旁的沈梒却不满意别人对他的冷落,大声抗议道:“你们别聊了好不好!你告诉我,哪里才是最高的地方?在哪里?” 韩冰只得先将羊皮放入怀中,他发现自己可以从容面对各种困难,却那眼前这个小不点毫无办法。 “老头儿,这小鬼实在是麻烦,大爷我先走人啦。等下咱命人来多送些米面钱粮,也方便你好好看着这个难缠的小鬼。” “多谢壮士。不过,不必了。在下今日也要回老家去了。那天,在下已经答应那红衣女子,将梒小姐,托付给她。这样,也算是对得起沈公的嘱托了吧。” 话还没听完,韩冰便逃也似的离开了沈家宅院。 “唉,大爷我咋总觉得亏欠了那丫头了呢?没道理啊...” 柳莹霜和一个火红色纹身的大汉来过这里,看沈家破败之后,收养了沈达的孙女沈梒,这一切似乎倒还能说得通。可这两行字句,到底是何意呢?自己只是偶然被沈华拉来,这字笺真的是留给自己的么? 韩冰扭回身,望着缓缓合上的沈家宅院的大门,许久未言。他不知道的是,多年以后,就在这扇门的上方,会多处一行文字: “天下至高,唯有人心”。 而那个时候,“风语者”沈梒的名号早已响彻云鼎大陆。 ...... 韩冰摇摇头,暂时将这些繁琐的思绪抛出脑海。随后冲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道,大声说道:、 “好了,咱们该走了。” 院墙里茂密的樱桃树冠之中,忽然发出了悉悉嗦嗦的声响,一团长毛白猿蹭的一跃而出,停在韩冰的身旁。他用手轻轻摩挲着韩冰的衣角,低低地发出让人不懂的呜咽。 “唉”,韩冰又重重叹了口气,缓缓的抚摸着沈华的长毛,淡淡说道:“猴子,你是死也不愿露面是吧?” “大爷我本不识字,后来学了,也不会什么文绉绉的酸文。不过,大爷我倒是听说过一句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相见不如不见,相视何苦相知。” “咱们,回去吧。” 婉珠城一处僻静的小道上,留下一人一猿的背影。 白猿乖巧的拉着那人的手。 一步一回头。 梒,即樱桃也。 第31章 驱鬼魔血影凋零 婉珠城的街道比往日冷清了许多。虽然韩冰严令禁止燕州军扰民,然而婉珠城毕竟是商业城市,全城戒严让商人们的生意显得格外萧条。 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中的时候,街上的店铺都已经早早打了烊,因为再经营下去也没什么顾主了。 韩冰一个人走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多日以来的杂事让他无比的厌烦。他很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的人都喜欢做大官,挣大钱。他们不知道,其实,作为一个乞丐的生活,才是多么的无忧无虑。 这是他曾经作为乞丐,最后停留的地方。街边的小摊,他曾经顺走两个肉包,旁边不起眼的墙角,他曾经在那里美美的睡过一个午觉。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短短半年,时过境迁。 就是在这里,他的阿猫弟弟作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抉择,也正是这个抉择,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人生。 也许,这也是阿猫的一生中,唯一一次可以做选择的机会吧。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去跟着阿猫一起去入伍么?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还会带着两个弟弟,来这繁华的婉珠城么? 他现在,是实际上的婉珠城之主。可他失去的,实在太多了。 韩冰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领着沈华在路上走着。 他忽然有种希望,希望这条路,永远不要到尽头。 ...... 突然,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韩冰猛地觉察到,街边仿佛有一道目光,直直盯在自己身上。 他急忙转头看过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店铺。 是错觉么?等一下! 街角,一处很小的酒馆吸引了他的注意。 酒馆的门面很小,发黄的招牌在风里摇来荡去,人们几乎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着的一个“酒”字。如果不是仔细查看,没有人会注意到,这街角处不显眼的小酒馆。 但韩冰却猛地一颤。 如果说,他可以忘掉婉珠城的一切,他也绝不会忘掉这个小酒馆。 在那一天,有一位老人,交给他一个普通的锡酒壶。 那一天,那一位老人,称呼自己为,公子。 那一天,他换来了一锭小小的黄金,却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不对,除了这些,还少了点什么。 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回荡在韩冰的心头,这种忘却的感觉,是他所不常拥有的。 还有... 韩冰就这么皱着眉头,盯着那个酒馆。 沈华不明所以的绕着韩冰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发出几声怪叫。 “娘个西皮的...”突然,这话好像是从韩冰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那白胡子老头儿原来早就在这里布好了局了!他奶奶的!” “能够留意到本大爷的,大概也就只有那酒馆的老板娘了吧!这原来是一条情报线啊!大爷我来给老头儿打婉珠城,结果老头儿这么重要的情报都不告诉咱!” 一边骂着,韩冰扯着沈华,大步冲回太守府。 府中,那个打开的食盒,还安安静静的放在那里,只是里面的食物,早已经冷却多时了。 韩冰顾不上其他,几步冲到食盒边上,将烧酒取出,拔开木塞。 木塞上,隐约有一处裂纹,不太明显。 韩冰猛地一掰,木塞便从裂纹处裂为两半。断面之上,密密麻麻有一行小字。 “妈的!今天咋这么多字谜啊!” 韩冰向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眉头皱成一个死结。 “这坑,大爷我算是踩进去了,就是不知道,坑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曹云的伤势,木塞上的密笺,沈家宅院的羊皮,沈氏家族,婉珠城的援军。就算是韩冰,恐怕一时间也无法从这漩涡中脱身而出。 不过至少,此刻的他,并不孤独。 哪怕身边有千军万马,却仍旧四面楚歌,才是真正的孤独。 ...... 古印望着前方严阵以待燕州步兵方阵,暗自叹了口气。 诛天元年五月八日,霄亭。 突破了一路上的围追堵截,古印带着自己的人马,从潼县一路杀到霄亭。 前方是一处很平缓的山谷,山谷的左右各是一处山坡。 山谷的正中央,燕州兵紧紧握着手中的长枪,雪亮的枪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这是燕州整个战略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环,也是古印最后的希望。只要能够突破前方燕州军最后的封锁,渡过伏龙河,大嬴朝就还留有一口气在,这雷家的王朝,就还没有亡! 仿佛,从燕州兵阵的阵后,能够听到伏龙河河水流过的声音。 对,现在不是丧气的时候,坚持,就是胜利! 想到这里,古印在马上挺起了胸膛。他仔细向远处的燕州兵阵望去。 钟萧的军队刚刚打通了伏龙河通向龙殇湖的水路,在霄亭本没有多少人马。而古印的拼死奔袭,更让钟萧根本没有反应和调度的时间。现在,在霄亭紧急集合的人马,不过三千之众。 似乎,根本无法挡得住青州兵的拼死一搏。 古印朝身后的士卒们看过去。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他们的生死之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决死的表情。 一名刚刚入伍不久的士兵,手中的铁锤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削去一半。可他现在仍然紧握着这一半铁锤,眼睛瞪得血红。 青林之战,已经让他知道,什么是置于死地而后生。 古印定了定神,他知道,这样的军队,坚不可摧。 天空中布满了阴霾,大概可能要下雨了。 古印猛地举起手中的长刀,正当他刚要吼出冲锋的时候,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名男子。 一瞬间,天旋地转。 他的身躯,仿佛一下冻在那里一样,各个关节,都无法再扭动。 一同冰冷的,还有他的内心。 视野中的男子一身白衣,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小折扇。他轻巧的从燕州军阵之中飘出,似乎连走路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陶醉般的舞蹈。 他,是一则童话的主角,童话中,充满了恐怖,和血腥。 这是一则仅仅流传于青南嬴朝军队中,高级将领之间的传说,同时,也是一个最高级的军事机密。 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在那一夜发生了什么,将军们只能通过少数逃回来的败兵口中,找寻那一日在邴江口的蛛丝马迹。 地狱雪莲。 嬴军中知道这个名号的人不多,很不幸,古印便是其中一个。 慕容瑾带着他一贯的微笑,飘身来到古印的马前,躬身施礼。 “将军一路扬尘遮月,带着你的侥幸来到这美丽的霄亭。真是不巧,这里,也将会是将军您最后的终点。” 古印的长刀仍然停留在半空中,他死死瞪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威武的将军啊,你看看你的身后吧,这些都只是天地间渺小的生命,当你的长刀落下,美丽的生命便会像空气中的尘埃,转眼消逝不见。他们不是你的奴仆,更不是你的奴隶,请你们放过他们,不要再为了你的凌云壮志,浪费他们青春的热血了!” 慕容瑾独特的,带有一丝沙哑的嗓音,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好像一位诗人的咏唱。 “呸!” 古印重重啐了一口,在空中摆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又将刀攥重重的戳在地上,砸出一个不小的深坑。 “燕州匹夫!侵我阔土,占我家园!尔等走狗,天下得而诛之!要知道,这里是本将军,是霄亭!不是你的炳江口!纵你有万般手段,尽管使来,让本古大将军好好开开眼,看看你是如何耍弄你阴险的诡计。” 说着,他朝着身后振臂一呼:“嬴朝铁军,扫四方蛮夷!” “嬴朝铁军,扫四方蛮夷!” 身后,响起排山倒海的呼声。很多士兵甚至不明白,将军为何不撒开斯缰,就让眼前这弱不经风男子,化作万马蹄下的一摊肉泥。 慕容瑾还是那样微笑着,却微微合上双眼,摇了摇头。 “匹夫,因何发笑?”古印冷声问道。 “呵呵,在下抱着一颗慈悲的心,来对将军你诉说我的肺腑之言,而将军却仍旧一意孤行,要将自己的生命,身后无数美丽的生命,拱手献于他人。在下只是笑你们年少的无知。” 古印重重哼了一声,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 “匹夫!来与本将军大战三百回合!尽管使出你的诡计和手段吧!” 此时此刻,古印在心中似乎有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他似乎有点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和那个恐怖童话中的主人公,不太一样。他宁愿将这一切理解为,慕容瑾在虚张声势。而他现在,就到了破除这个童话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古印定了定心神,准备在下一刻闪电般的挥出自己的长刀,了结慕容瑾的性命,赶走那一片,笼罩在自己和父亲心头的阴霾。 可眼前的白衣男子,却仍旧摇了摇头。 “无知的将军,你再一次的猜错了。在下这次前来,只是来为你指引光明,因为我不忍心看着你们堕入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听与不听,却与我毫不相干。” 说着,慕容瑾居然转身就要离去。 古印一愣,他万万也没有想到,传说中的燕州少长老,就要这样飘身离去,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包括眼前的,也包括那个童话中的。 “你是说,你不会再...不会再用你的诡计?”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笑着,却没有回头,“我再也不会费那偌大的力气,去做一些无聊的事情了!而且...” 说着,慕容瑾的身形似乎一顿。 “今天的主角,不是我。” 慕容瑾并没有回归燕州兵阵。古印就这么看着,白衣男子渐渐消失在了远处的山坡之上。 就这么走了? 哼,传言,果然不可信! 古印甚至有点后悔,为何刚才不一声令下,冲上去就这么了结了慕容瑾的性命!让这虚张声势的男子,成为日后自己功劳簿上的一个名字。 而他也发现,手下的许多士卒,也正是这么想的。 也罢,就让他再多活几日!现在当务之急,是冲过伏龙河水道! 想到这里,古印再次举起长刀,又狠狠的落下。 于是,嬴军发起了他们必胜的冲锋! 嬴军的士卒们催开他们的战马,挥动他们手中的武器,呐喊着,喊杀着,冲向看起来如此单薄的燕州军阵。 每一名嬴军士兵,都愤怒着,咆哮着。 每一名燕州士兵,都颤抖着,畏惧着。 面对嬴军畏不惧死的冲锋,燕州兵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将手中的长枪端好位置,就已经被利斧,被重锤,破开了头颅。被长刀,被长戟,开肠破肚。 血流成河。 在陆地上,疏于训练的燕州军本来就根本不是嬴军的对手,何况是匆匆集结起来的杂牌军队?燕州军队从数量上本就明显处于劣势,而对手,又是如狼似虎,将希望都压在最后一口气上的青州主力军团。 这似乎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碾压。 冲在最前的古印,似乎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呼喊,看到在伏龙河的那边,士兵们燃起篝火欢呼的场景。在不久的将来,他的这支军队,将会在龙丘城,痛击燕州的军队,将这些软弱无能的士兵,赶回古烈江南岸!而他古氏家族,从此将会被冠上“嬴朝守护神”的威名,流传千载! 这一切,都离他不再遥远了。 慕容瑾静静的伫立在山头,冷冷的望着山坡下的血斗。 他的身边,是一位身穿破破烂烂袄褂的胖子。胖子的脚上蹬着一双草鞋,草鞋上全都是泥土,看上去是远道而来的样子。只见他半袒着胸膛,粗黑的大手正在怀里搓来搓去。他的身后,背着一个长条状的大包裹。 “臭婊子,你就这么上来了?这一群蟑螂,眼看着就要逃走了啊。”胖子斜着他的三角眼,蹬着慕容瑾。 慕容瑾的脸上,却依旧挂着让人看不懂的微笑。 “晚生只是这天地间自由的一只小鸟,为了在春天咏唱,为了在冬天看那雪花飘扬。却不愿看到鲜血的流逝,生命的凋零。” “哈哈哈哈...”胖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臭婊子还想立牌坊?那前两日在炳江口的事情,难道是狗做下的?我看,你现在焏力空竭,就是连冻死只蚂蚁都难吧?” 听到这讽刺,慕容瑾却笑着摇了摇头。 “今天,晚生也只是游山玩水,碰巧路过这刀光之地。没有任何一个理由让我去帮助这下面悲惨的双方。”说到这里,慕容瑾话语一顿,将目光投向身边满脸横肉的胖子。 “倒是我们威武的乌鹊长老大人,只是给我义父取回一样东西,花去的时间却是岁月蹉跎,流水年华。‘夜屠魔’这响当当的称号,真是让晚生产生莫大的敬仰佩服之情呐。” 话音未落,一股难以形容的杀气猛地从胖子宽大的身躯中膨暴而出!他两尺之内的脚下的野草,在一瞬间变黄,枯萎,又在下一刻被一股阴风连根拔起,绕着胖子的周围,飞速旋转! “臭婊子,你敢再说一句给咱听听?!” 乌鹊长老的三角眼,此时眯成了一条细缝。 “呵呵呵...”慕容瑾轻笑两声,却转瞬间飘身退出两丈多远。 “长老大人切莫心急,愤怒会让美丽的生命失去理智。晚生也只是好言提醒。我家义父的手中,仍旧有您想要的东西。无论之前您错过了多少好戏连台,可今日,不就是一个天赐的良机么?就让陈斯这个名字,再次让天下人震颤吧!” “哼!”一声冷哼从胖子的嘴中发出。慕容瑾的一番话,却让他没有再继续动作。 “好了,今天天空阴霾密布,实在称不上美丽,晚生这就告辞了。” 说着,慕容瑾稍稍侧过身,左手成掌而立,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 慕容瑾轻声说道。 乌鹊长老陈斯撇着嘴,睥睨的看了这礼一眼,似乎极不情愿一般,也依照着同样的动作还了一个。 慕容瑾微微一笑,刚要转身离去,却仿佛回忆起什么似的,接着说道:“对了,那一日的水战,晚生只是破了无数船只,并没有夺走任何一个美丽的生命。这一点还请长老大人明察。” “他妈的!”陈斯朝地上啐了一口痰,眼看着慕容瑾白衣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自从他成为燕州的乌鹊长老之后,便再也没有用起过那个称号。 而今日,却被人提起了。 一同提起的,还有陈斯一股莫名的烦躁。 “就算是让那臭婊子说对了一次吧。不动动手,连我都快把这个称号忘掉了。” 陈斯转头向山坡下看去。 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古印率领的军队已经彻底瓦解了燕州步军的斗志。地上,满是血红的残尸断臂,土地,已经被染的通红。残破的盔甲,被折断的长枪。尸体上的表情似乎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无比狰狞。 惨败后仍生还的燕州士兵,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跪在地上,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 古印在马上,仍旧和他的士兵们在呐喊着,用锋利的刀,了结掉仍在抵抗的士卒的生命。 这是自从燕云乱以来,青州的一次完胜。 只可惜,这一次的胜利,并没有持续多久。 陈斯将肩头后面那个长条状的大包裹卸下,重重的丢在一旁。随后在地上蹲坐下来,用牙齿嗑破了自己的食指,在地上画下了一个复杂的图案。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三角眼,此刻眯的更小了。 “吾即汝身,汝噬吾魂。暗影浮世,幽冥之光。草木枯荣,生死轮回。风,血,魂,灵。开屠魔之门,戮千载,灭万生。吸天地之精,怨,仇,魄,影......” 低低的吟唱回响在山坡之上,空气顿时变得阴冷了下来。 天空中,乌云翻滚,阴沉沉的压在头顶,黑乎乎的一片。 古印正在山坡下杀的兴起,却听身后的一名士官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古...古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古印擦了擦脸上刚刚被溅上去的鲜血,头也不回的喊道: “兔崽子怕什么?!快下雨了,兄弟们随我冲过去渡河!” “不...不是...不是天上...是地下...”士官的喊声,已经走了音。 古印勒住战马,疑惑的转回头看去。 顺着士官手指的方向,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古印又狠狠撕下块袍襟,使劲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再次抬头望过去。 那是一句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一具燕州士卒的尸体。 他的身躯躺在地上,被一把长刀破开了胸膛。肚子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滚落了出来,看着令人作呕。而尸体的脸,却不自然的扭向一边,看不太真切。 “他妈不就是一死人么?你个兵蛋子难道没见过个死人?” 话刚说到一半,古印的心中,却突然冒起一股恶寒。 他看清了,尸体面朝自己的脸,突然间,笑了。 一时间,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战斗,一种诡异的,悉悉嗦嗦的声音,回响在他们的耳边。 接着,古印看到了他一生中最诡异的景象! 那一具地上的尸体,慢慢的从地上的血泊之中站起来,内脏流了满地。鲜血顺着他的身上残破的甲衣,向下直淌。 而尸体脸上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狰狞的微笑。 下一刻,所有地上的尸体,仿佛都如同活了一般,缓缓的站起身来。而那些已经被砍去双腿的,仿佛也在挣扎,在地上不断蠕动着,抽搐着。 所有尸体的脸上,都是那同一个微笑。 士兵,以杀人为职业,而眼前的景象,是他们每个人的噩梦。 古印想命令部队撤退,却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一个耷拉着脑袋,脖梗已经被人砍去一半的尸兵,突然间暴起,双手向旁边一名青州士兵的脖子掐去。那一名青州士兵,连一声也没有吭,脖子,便被人活生生的拧断了。 “啊!”古印手下的一个士兵,发出了绝望的惨叫。 恐惧如同瘟疫一样,在每个人的心间,迅速蔓延。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一个人杀不死,那么他们,还有什么意义。 可他们仍旧端起手中的刀剑,朝袭来的尸兵身上,砍去。 “...混沌幽界,冥暗光华。杀,噬,血如流沙。无尘,无相,无闻,无觉,无光。天地终归虚无...” 吟唱仍在继续。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下来,宛如黑夜。 一名士卒猛然间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仿佛无法承受的痛苦突然降临! 人们循声望去,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卒,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怪叫着,就像更被人扔进了滚烫的油锅。 忽然间,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身上沾着鲜血的地方,传来阵阵痛痒。 古印也猛然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便觉得手中多出些东西。定睛观瞧,是脸上一块皮肉,鲜血淋漓。 接着,令人惊恐的一幕,发生了。 痛痒,变成了钻心的疼痛。 一名士兵,向自己的沾着鲜血的小腿看过去。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腿上的肉仿佛突然间被抽干了一样,以肉眼能间的速度,开始腐烂,用手一碰,血肉便成块成块的掉落,露出白森森的腿骨。 这名士兵就这么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接着,他被身旁冲上来的一名尸兵,活生生的撕成两半。 没有人能够找得到再坚持下去的理由,恐惧变成溃败,变成歇斯底里的呐喊,最后演变成疯狂,和死亡。 血影凋零,驱鬼夜屠魔。 诛天元年五月八日,由古印率领的一万嬴军,在霄亭突围失败,全军覆没。古印到死,都再没有能喊出一句话。 第32章 天暖阁幽芒枯影 诛天元年五月十日,古印在霄亭战败的消息,传到了古烈江边。 燕州大营的大长老钟萧,轻轻捋了捋腮下的白胡,露出了久违了的笑容。 青州军中军主帐之中的陈荣,捏碎了手中的令牌。 嬴朝的历史在后世的史学家们看来,有着太多的谜团,陈古决策就是其中之一。 由于大将军古何的遇刺身亡,陈荣和古印的分兵也正好代表了当时青州军中的两派主要意见,主战和主撤。而就当时的情形分析来看,古印的霄亭突袭,意图冲破燕州战略包围的决策无疑是英明的。若是成功,青州完全可以利用这一支生力军在龙丘城死守,和燕州僵持下去。若如此,以整个青州南部的代价,换来喘息之机,嬴朝则完全有机会能以骑军优势,在最终拖垮燕州军。 而陈荣在分兵且缺少后援的情况下,面对数倍于己方的燕州主力军团,毫无胜算。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难免有些出乎意外。 “五月十一日,荣亲率赢军残部,破燕营,势如破竹,歼敌过万。” 赢史记上的寥寥数字,让人很难相信当时的情况。缺衣少粮毫无生路的嬴军,居然能够置于死地而后生,大破燕州军营。 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兵种优势。 这是斗志,一种只有在战场上才能磨练出的斗志,一种无论遇到何种险阻,都能够拼命挥出手中刀枪的铁血意志。 这种斗志,燕州没有。 虽然在最终,燕州仍旧凭借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惨胜。但这样的结果,对于陈荣来说,已经满足了。 “五月十一日,荣亲率赢军残部,破燕营,势如破竹,歼敌过万。荣赤膊,奋力冲杀,众将皆随。然终寡不敌众,荣大笑三声,自刎于万军之中。众将泪呼“荣帅”。” ----《嬴史记·军要》 ...... 战后,钟萧望着满目苍夷的战场,耳边仿佛仍旧回荡着陈荣死前的大笑。 钟萧明白,他为何发笑。 他在笑,前功尽弃;他在笑,造化弄人。如果上天能够再多给他几千精兵,他或许就能够将燕州军赶回江南;如果他不是一名文弱的参谋,而是一位骁勇无敌的上将军,他或许就能够取下钟萧的项上人头;如果古何没有死,如果古印没有走,如果陆剑还在他身边帮他,如果... 可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因此,他只能接受失败。 其实,他并没有败。 当手下的将军跑过来请示钟萧,俘虏的青州军应该作何处置之时,钟萧只是冷冷的说道: “全部收降!让他们教教那群只会游泳和种田的废物,什么是打仗!” 看起来最为明智古印军,全军覆没,几乎无人生还。看上去毫无胜算陈荣军,惜败,被俘生还者众。 这是上天开的一个莫大的玩笑吧。 ----------------- 青州龙丘城,皇城。 谢遥佝偻着他瘦弱的身子,在弯曲折叠的庭院小径中穿行着。 五月,醉人的牡丹花花香,伴随皇城清爽的风,袭面而来。白色的牡丹在花丛中怒放着,冠绝群芳。 可谢遥却丝毫没有驻足观赏的打算,他脚步匆忙,气喘吁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向下直淌。 不远处,是一座巍峨的阁楼,阁楼上方悬着块大匾:、 “天暖阁”。 “禁军虎卫,步军统领,虎牙将军谢遥,奉旨觐见。”门口的小太监斜眼瞟了瞟眼前面色苍白的男子,用尖细的嗓音大声喊道。喊完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说谢将军,您可是要好好补补身子啦。您看您这样子,我这儿打个喷嚏,您就被吹到您姥姥家去啦。这哪儿行啊。” 谢遥抬起黑肿的眼皮,微微牵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算是笑了笑。 “唉!”太监摇头叹了口气。 “宣”。 过了许久,阁楼中才传出一个低低的声音。 门开了,谢遥的头垂的更低了。正当他迈步进门的时候,仿佛被门槛绊了一下,便重重的摔在地上,许久没有起来。 天暖阁的大门,在他的身后轻轻合上。 周遭在这一瞬间昏暗了下来,空气中顿时阴冷异常。一道道幽绿色的光芒笼罩在整个阁楼之中,映衬出渗人的诡异。要不是口鼻之中还能闻到些若有若无的牡丹花香,还会以为这阁楼之中便是传说中的幽冥地府。 厅堂的正当中是一张龙榻。这龙榻从朱启帝雷旭在位的时期,便取代了龙椅,一直陈设于此。 此时此刻,嬴朝的皇帝,诛天帝雷羿,便坐在龙榻的正中央,端详着手中的一把绝世宝剑。宝剑的剑身之中,一团青绿色的流光回转。幽绿色的光芒顺着宝剑的剑锋流泻而出,映照在厅堂的每一个角落,黯然魂销。 龙榻的角落之中,蜷缩着一个白纱遮面的赤身少女。少女的身上只裹着一层单薄透明的纱衣。她的手足都被捆绑着,却尽现出她玲珑曼妙的曲线。纱衣下,少女削肩单薄,长颈如鹤。只有胸前却玉峰交叠,触目只觉滑润紧致,充满弹性。一双玉腿蜷缩着挡于身前,纤长致丽。 只是,她的眼神,却在幽绿色青芒的映照下,呆滞无光。 雷羿抬头瞟了一眼门前如同死人一样的男子,便又低头,用一块布帕,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宝剑。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谢遥仿佛终于缓足了力气,从地上慢慢爬起身,有气无力的说道: “陛下…臣谢遥...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本应大声洪亮的称颂,在谢遥的口中,如同断了气一般。 “哦,原来是谢爱卿。”雷羿的声音冷冰冰的。“今日来见驾,莫不是来亲口告诉朕,古何那老废物的壮举吧?” 谢遥好像完全没能辨出皇帝语气中的挑衅。他佝偻着身子,大喘了一口气说道:“陛下…据回报…古印率万余人…咳咳…从霄亭突围,全军覆没…额,参军陈荣率残军英勇奋战…终于也…” “终于也被全歼!是吧?!”雷羿猛然间从龙榻上站起,爆发一样的怒吼从他的口中炸出。他的双睛,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谢遥,瞪得血红。 “废物!全都是废物!!!你们还能对得起朕?还能对得起这嬴朝的天下?还能对得起父皇?!!!” “哈哈哈哈哈哈…废物!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雷羿大笑起来,他的神情在宝剑的幽芒下,变得极度扭曲。 谢遥还是跪在那里,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还有!废物你!你今天来,就是来嘲笑朕的,嘲笑朕的无能!嘲笑朕的无知!你们嘲笑吧!哈哈哈哈哈哈…” 雷羿仍旧歇斯底里的狂笑着。 谢遥此时却颤巍巍的磕了一个头。 “陛下…除了这些…臣还给陛下…带来了一封信…” “信?”雷羿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几步来到谢遥的跟前,瞪着血红的眼睛伸出一只手。 谢遥一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一边叙说着,气若游丝。 “陛下…那一日…在城头的士卒…将这羊皮交与…臣的手中。说…咳咳…说是城下突然来了一个蛮人,将这羊皮…射上城头。” 雷羿一把从谢遥的手中抢过羊皮,展开来定睛观瞧,上面只写了一行字: “雷旭的孬种,五月十八日,本王在赤色原等你的病猫军团。” 落款是,“风之慕雷”。 在下一刻,羊皮被撕得粉碎。 “陛下…燕军大胜,虎视眈眈…皇城只有这四千虎卒…咳咳…依臣之见,我军需谨慎提防蛮族落井下石…咳咳...全城戒严…” “放屁!!!” 谢遥本来就不高的声音被皇帝的咆哮打断了。雷羿抬腿将他踢翻在地,谢遥本来就瘦弱的身躯瘫倒在地上,半天没有动静。 “你要将朕的脸,雷家的脸,大嬴朝的脸,都丢尽了!!!” 雷羿转身回坐在龙榻上,大声说道:“传朕的旨意!虎牙将军谢遥,点龙丘所有可用之兵,于十八日,赤色原,应战!!!” 谢遥瘫倒在地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陛下…那这龙丘…?” “这是父皇的龙丘,这是朕的皇城!此地,就由朕,将来犯之敌,一一诛杀!乱吾心者,虽强必克!犯吾境者,虽远必诛!!!” 说着,雷羿手中的剑芒异动,幽绿色的流光跳动着,好像活了一般。 天暖阁中,幽光流动,如同噩梦一般。 谢遥张了张嘴,仿佛再也没有力气说下去。他爬起身,缓缓的退了出去。 “这下,你满意了?!” 厅堂内,仍旧回荡着雷羿的咆哮。不过,这次的对象,却是龙榻之上蜷缩着的少女。 “哈哈哈哈哈…你别高兴的太早!就算朕死了,也要将你和你的哥哥,一起杀死!朕要让你们曹家的人头,高高挂在龙丘的城门之上;朕要让你们曹家的尸身,散布在龙丘的每一个角落;朕要让你们曹家的鲜血,洒在龙丘城的每一片土地!!!” 少女挣扎着扭动了一下纱衣下玉般的身体,将目光的焦点狠狠的对准了雷羿血红色双眼。白色的面纱下,传出女子沙哑怨恨的声音: “曹霏之所以苟活至今,就是为了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幽光闪烁,天暖阁,风起,血溅。 第33章 布疑云空城春晓 自五月十一日与陈荣的青州主力军团决战取胜之后,钟萧便马不停蹄挥师北上。而曹云的燕云铁骑也自婉珠城出发,兵进龙丘。 十天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一日,两军会师于龙丘城南。 这意味着,燕州军即将攻克青州最重要的政治中心。这意味着,改朝换代的日子,即将到来。 今天,对于燕州大长老钟萧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 钟萧以胜利者的姿态端坐于中军帐中,他面前的帅案之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一名美丽的侍女,正在用她纤纤素指,熟练地摆弄着案上的茶丝。 不一会,帐中,茶香四溢。 “哎哟,总教头可真是好兴致呐。” 忽然,帐帘一挑,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宽大的胖子。胖子足蹬一双草鞋,宽大的衣衫下袒露着肥硕的胸膛。 正是燕州的乌鹊长老,陈斯。 “哦,原来是你啊。”钟萧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微笑的神情,“老夫已经听说你在霄亭的作为,大功一件啊。” 陈斯也不搭言,径自走过来,一把夺过侍女手中一个精巧的茶碗,将碗中的香茗,一饮而尽。 “我说总教头你祖上难道是八条腿的蜘蛛?我千里迢迢给你取回了这宝贝,在路上还帮你解决掉了恁多恶心的蟑螂,结果到头来就是软绵绵的一句‘大功一件’?我他妈还真不稀罕。” 说着,他从肩上卸下那长条的大包袱,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重响。 “更他妈折腾人的是,我从丘州走到霄亭,听说你在潼县。我到了潼县,你他妈又跑到了龙丘。你还真以为你有八条腿是怎么着?我为了找你,在青州走了个来回,是个来回啊!” 陈斯的言语间,仍旧透着一股不屑和不满。 “哦?”钟萧的脸上却充满了期待的神色。他的眼睛,直盯盯的瞅着地上的包袱,说话间竟然流露出激动的语气: “此物,就是那最后一件?” “废话!”陈斯一把抓起茶壶,也顾不得烫,仰起脖便向口中灌了下去,“要不是我把那矮子抓起来好好‘伺候’了一番,这东西还不知道要打造到什么时候去。” 说着,陈斯摇了摇头,仿佛回忆着一些不太美好的片段。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把他‘伺候’的太舒服了,这东西刚刚打造好,那矮子便小命呜呼了,真是不够尽兴呐,不尽兴。” 钟萧摆了摆手,让身边的侍女先退下。自己转过桌案,像刚刚得到心爱事物的小孩子一样,双手轻轻的抚上那包袱,一副想碰却又不敢碰的神情。 “好了!”陈斯将茶壶重重摔在帅案上,冷声说道:“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都做完了。现在该到了你兑现的时候了!” 钟萧的手顿时停住,声音也一下子阴冷了下来。 “你是说月耀之晶?” “他妈还能有别的?” “当初你答应老夫的,可不止如此。待龙丘城破,老夫便将这秘密,转告与你。” 陈斯的身侧,猛然间爆出一团黑色的雾气,帅案上的茶壶在这一瞬间干裂,破碎。青绿色的茶水一下流了出来,淌满了整个桌面。 钟萧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弹。 “哼!”陈斯重重的哼了一声,摆手挥散了黑雾,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帅帐。 钟萧缓缓站起身,冷笑。 “教头,你真的打算,将这燕州最古老的秘密告诉他?”突然,帐中一个阴暗的角落之中,传出一个尖细的声音。若是他不说话,无人能够注意到这个男子的存在。 此时,他正在佝缩在他青绿色的脏袍之中,绿豆大的眼睛里,却闪现着咄咄逼人的寒光。 燕州五长老,职机要,谍报者,紫竹席。 钟萧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冷笑:“紫竹长老,城破之日,老夫希望你能够带着乌鹊长老的人头,来见我。” 紫竹长老咯咯的怪笑着,好像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 “遵教头之命!” 说着,正当他向帐口退去的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沉:“对了,教头,有件事情需要告诉你。” “何事?” “最近,古须口那边好像有点动静。” 钟萧皱了皱眉头:“古须口?我军刚在潼县大败古何,整个青州东南都在我军控制之下。古须口能有什么动静?” 紫竹长老摇了摇头说道:“详情不知,望教头明鉴。” 钟萧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言语。 ...... 燕州前军,燕云骑兵营。 曹云的伤势经过在婉珠城的休养,此刻已经基本痊愈了。按照韩冰的话说,他的这位曹家大哥,完全就是故意的。他眼睁睁的看着曹云中箭时候命悬一线的危急,也眼睁睁的看着曹云身上伤势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好转。 “你是在戏弄本大爷么?” 这是韩冰见到曹云能够下地行走之后的第一句话。 曹云苦笑一下,没有搭言。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弟弟,这段时日以来在婉珠城的苦心操劳。若是没有韩冰,婉珠城这样一座深陷敌阵的孤城,还不一定能支撑几何。 没过几天,曹云便接到了来自义父钟萧的命令。命他即刻起兵,兵进龙丘。 而此时此刻,曹云的燕云骑兵已至龙丘城下,而钟萧的燕州军主力,也就在自己身后几里处安营扎寨。 曹云骑在马上,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城楼。 龙丘城是为了抵御蛮族入侵而建造,城墙巍峨雄伟,灰黑色的城楼伫立在视野之中,黑沉沉的一片,一股莫名的威严和压力席卷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城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垛口,若是强攻,可以想象得到那上面将会沾染上多少将士们的鲜血。 想当年,嬴朝的开国皇帝光明王雷旭,看到这座新建起的帝国都城之后,只说了四个字,“深合朕意”。这在整个朱启帝在位的十年间,都是极其罕见的。 城外的护城河宽达十数丈。而如今,就在这宽阔的护城河上,吊桥静静的放下。不远处,吊桥后本应牢牢禁闭的龙丘城城门,敞开着,仿佛一只巨兽的大口,张开着。 是投降?是诡计? 曹云定睛向城楼上看去,龙丘城的城头,没有迎风招展旌旗,没有昂首挺胸的将军,没有张弓搭箭的士卒。只有一张小方桌,方桌之上摆着一张古琴。桌案之后,是一名花白须发的老人,正襟危坐。老人的身后是两名小童,一名手中摇着雕花羽扇,另一名手中托着一个别致的小酒壶。 此刻,老人双手抚琴,醉眼朦胧。 琴声从城头传下。从琴声中似乎可以辨得出,老人由于偌大年纪,手指尖不由自主的颤动。也正是因为这颤动,琴声中的每一个音符,都幽颤宛转,别有一番神韵。 曹云虽从小喜舞枪弄剑,不过毕竟出身在大户人家,他识得这琴曲,此曲名曰“春晓”。讲述的是古时候一位将军,为了所效忠的主公倾尽一生。然而在最后关头,由于主公的一个错误决断,葬送了手下全部士卒,将军也因此困守孤城。在一个明媚的春天里,将军自刎而亡。 这首琴曲,悠扬,回转。在那一个美丽的春天,百花盛开,将军抽出肋下的宝剑,将他的一腔热血,抛洒在明媚的春光之中,恍如春晓中绽放的一朵鲜花。 曹云识得这琴曲,更识得这人。 这位老人,就是大嬴朝自开国以来最德高望重的老臣,大嬴朝国师,廖福,廖天佑。 空城计? 曹云不由得想起父亲曾给他讲过的一段故事。当年,夏朝的名将呼延叶率军奇袭梓丹城,而当时的梓丹城还在光明王雷旭的控制之下。由于梓丹城的士卒已经全数被抽调,梓丹已经成为一座空城。青州狐将沈达,便在梓丹城的城头之上,摆下一张桌,一张琴,以悠扬的琴声,喝退了由多疑的呼延叶所带领的夏朝精兵。当呼延叶缓过神来的时候,由父亲虎将曹贲带领的援军杀到,大破夏军。 这条空城计,也成为狐将沈达的一段佳话。 而如今的情形,便像那曾经的故事中所说的一样。 曹云将问询的眼光投向身边的一个人,他发现,在他的戎马生涯之中,已经离不开他的这个刀子嘴的弟弟了。 韩冰趴在沈华的背上,眉头紧锁。他朝城头上的廖福看了许久,之后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 “子飞,龙丘已经是空城了,大爷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他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小截木塞,向曹云扔过来。 曹云抬手接住,仔细观瞧不禁大吃一惊。 “这是?” 那是一段小酒坛的木塞,只有半个拳头大小。木塞从中间断裂开,断面上用蝇头小楷细细写着一行小字: 十八日后,龙丘空虚,吾为内应,天下太平。 “你那白胡子义父早已在龙丘城布好了局。”韩冰摇了摇头,眯缝着双眼向城头上的嬴朝国师死死盯了过去,“娘个西皮的,率人马,进城吧。” “你是说?”曹云睁圆二目,仿佛万万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没有想到,大嬴朝自开国以来最大的功臣,两朝元老,德高望重的国师,居然就是...... “子飞,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都在眼前的这座城里面。这里面,有你所有问题的答案。”说到这里,韩冰叹了口气。 “快点进城吧。” 说着,韩冰拍了拍沈华的脑袋,白猿乖巧的一个转身,驮着韩冰却向阵后走去。 “你不随吾辈一起进城么?”曹云不解。 “大爷我,没有兴趣。” 韩冰头也不回。 曹云笑了,在龙丘城的城下,在“春晓”的琴声中,放声大笑。 是啊,这些都是他自己所要追寻的答案,最终的谜底,就在眼前。无论他想知道的,他不想知道的,终归会一一展现在他的面前。 笑声最终化为一声低低的咆哮,像是对手下的命令,更像是对自己的呐喊。 “进城!” 第34章 龙枪剑牡丹花开 燕云骑兵,在城头抑扬顿挫的琴声中,缓缓开进了大嬴朝的都城,龙丘城。 诛天元年五月二十一日,大嬴朝看上去已经灭亡。 可曹云和韩冰,他们的使命,还没有结束。 望着骑兵远去的尘埃,韩冰低头在沈华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白猿欢呼的叫了一声,驮着韩冰飞速向南边跑了下去。 燕州军中军主营。 此时的燕州军营内,上下一片欢腾。他们都得到了少长老曹云开进龙丘城的消息,这也意味着,从江南到江北,从夏荣到龙丘,这持续了几个月的战事,终于要走向终点。即使其间的过程看上去不那么圆满,可在胜利的喜悦面前,这些许不快早就被抛在九霄云外。 “那白胡子老头儿呢?” 也正因为如此,当这一句大不敬喊话响起在中军营之中时,所有的将军士卒们,纷纷投来愤怒和鄙夷的目光。尤其是想到,他口中的“老头儿”,可能就要马上登上九五至尊之时,兵士们甚至对眼前的无知少年,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可怜情绪。 可他们也仅仅也就是在心里面想想而已。就连他们想不通,为何大长老要对这么一个痞子,心存敬意。 “在那边的营帐里。”一个好心的军士搭口答道。 韩冰点点头,示意沈华放自己下来。 可忽然,韩冰觉得身下的白猿有点和往常不一样。他的呼吸浓重,剧烈,在空气中猛嗅着,露出锋利的獠牙。 “喂,猴子你今天咋了?大爷没让你进城不至于着急成这个样子吧?”韩冰在背上摸了摸沈华的脑袋。 就这么一瞥,韩冰愣住了,他发现沈华此时的面目,格外狰狞。他的身体在剧烈颤抖着,似乎要将每一根白毛直竖起来。 猛然间,沈华的身形暴涨!他一把将韩冰掀翻在地,大声怪叫着朝着一个方向直扑下去,转眼间便消失掉了踪影。 摔个狗啃泥的韩冰疑惑趴在地上,皱着眉头望着沈华远去的地方。 四周围,传来几个军士的哄笑。 “哦?这不是韩壮士么?” 忽然,从营帐口的方向,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韩冰循声望去,正是“白胡教父”钟萧。 此时的钟萧满面春风,他背着手踱步上前,缓缓将韩冰搀起。 “韩壮士不随吾儿进城,却特地前来,是有事找老夫么?” 韩冰斜眼瞟了钟萧一眼,自顾自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阴阳怪气的说道:“贱民不敢,咱的钟陛下。” 钟萧听到此处却哈哈大笑,他捋了捋腮下的白胡,爽朗地说道:“韩壮士玩笑了,哈哈哈...不过韩壮士还请放心,若老夫真有面南背北的那一天,韩壮士便是开国的股肱之臣呐。” “切,本大爷我不稀罕!”韩冰毫不领情。 “老头儿,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点,大爷我此番前来,确实是想找你问个事情。” “请讲当面。”钟萧依旧点头微笑着。 “大爷我不喜欢弯弯绕,有事情就来直的。大爷我就一个问题。”韩冰面色一沉,冷冷的盯着钟萧。 “是谁,杀了沈华?” 闻听此言,钟萧脸色一滞,随后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许久未言。 韩冰也就这么盯着钟萧,一言不发。 最终,钟萧缓缓叹了一口气:“唉。默言,老夫闯荡一生,却从未见过像你一样的奇男子。看似放荡不羁,地痞无赖,内心却犹如三尺寒冰,波澜不惊。论时局演绎,论洞彻人心,老夫所见人中,无出其右。” 钟萧顿了顿,见韩冰依旧是一副打破砂锅的表情,便继续说了下去。 “想那沈华原本也是一表人才,老夫对他也是及其器重。可老夫也不曾料想,他居然竟是青州的细作,窃我重大情报。于是老夫只能派人,想将其逐出燕州。可老夫也未曾想到,他居然落得如此下场,非人非鬼,似猴似猿,令人不胜唏嘘呐。” “到底是谁,杀了沈华?!” 韩冰却突然打断了钟萧的陈述,又将刚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钟萧一愣,随后缓缓摇了摇头:“默言,你聪明一世,老夫不信,你会想不到是谁。沈华乃是狐将沈达之后,血继焏术师,绝代英才,燕州能与其相提并论者,唯仅三人而。” 一瞬间,韩冰恍然大悟,他圆睁二目死死盯着钟萧,声音仿佛从牙根里挤出来的一样:“娘个西皮的,大爷我又被涮了!所以,你之前刻意将他们分开!而现在,又将他们放在一起,就是为了让那死猴子去寻仇!无论谁死,对于一个快要当皇帝的人来说,都有莫大的好处,是么?!” 钟萧微微笑着,眼神中寒光四射。 “他妈的!这就是人言,狡兔死,走狗烹!娘个西皮的,啥洞彻人心,啥时局演绎,到头来,大爷我居然仍在你的掌中!” 韩冰怒不可遏的喝道,随后向着沈华消失的方向急追了下去。 可以他的身手,如何能再找寻得到踏浪无形的鬼影白猿,沈华沈清风? 钟萧冷笑着,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笛,含在口中吹了几声。 猛然间,燕中军帐后,窜出一道浓烈的黑影,直窜入天空!巨大的黑色双翅张开在风中,闪电一般的消失在龙丘城的方向。 “一切,该结束了。” 白胡老者自言自语道。 夜幕,渐渐降临。 又是一个龙丘城的未眠之夜。 ----------------- 皇城,天暖阁,阁前庭院。 冷风吹过,带着牡丹花浓烈的花香。在这醉人的香气之中,似乎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 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名军士的尸体。他们的鲜血沾染在白色的牡丹花上,在皎洁的月光下,妖艳异常。 嬴朝的最后一个皇帝,诛天帝雷羿,雷无伤,身披一身金黄盔甲,冷冷的站在天暖阁门前的台阶之上。他的手中,端着一柄幽绿色的长剑。他血红的眼睛在长剑幽绿色光芒的辉映下,显得格外诡异。 他面前数丈远的地方,站立着一个黑衣少年,倒提着一杆乌黑色的长枪。 人未动,夜枭呜咽。 “你,就是曹云?” 雷羿的话中听不出半点语气,甚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吾辈,正是曹云。” 无须再多言,血海深仇在此刻只能化作如此简单的两句对白。 他们是活在两个人阴影下的男人,一世恩怨,两世情仇。 当他的父亲在点将台上喊出那句“虽强必克”的豪言之时,暴戾的血液,已经在雷羿的体内唤醒,流淌。 当那一对黑色的双翅带着银色的流光在天空中飘过之时,雷家的血脉,已经让他彻底沦丧。 当听到父亲曾经手下最得力的大将献城投降之时,复仇,已经是他骨中,唯一的信仰。 而他对面的男子,却更加可悲。 他本来可以成为一名优雅的公子,或者是一位威武的将军,在繁华的龙丘城娶好几个老婆,在一望无际的赤色原,驰骋疆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那一日,老天爷对他开了一小小的玩笑。 万事俱灭,日月无光。 如果说,雷羿还能有取舍,那么曹云,就根本没有机会选择。 今天,是他们命运的终点。 曹云缓缓的,将右脚向后撤出一步,侧身站立。他的右手握住夜枭枪的枪攥,高举过头顶,左手轻轻托着枪身,犹如一支拉满了弦的钢弓。 雷羿缓缓从台阶上走下,脸上的神色,平静异常。 牡丹花开,月光如练。 猛然间,夜枭枪发出最为浓重的呜咽,枪锋急扫,直扑雷羿的胸膛! 雷羿横剑相格,二人便在这天暖阁前的花丛中,战在一处! 这是曹云第一次见到雷羿使剑。他惊讶的发现,这一位看起来昏庸暴烈的少年皇帝,却能使出如此变化多端的剑法。 墨绿色的剑锋有如一条诡异的毒蛇,忽而迟缓,忽而迅疾,飘忽不定。枪剑交错,手腕处传来的,时而绵力柔劲,时而快速刚猛,根本无从琢磨。如果说,柳莹霜的身法是一条红色的游蛇,灵动万分,那么雷羿的剑法,就是一条墨绿色的剧毒毒蟒,看似缩回的瞬间,却能在下一刻点出致命的绝杀。 曹云曾经在失心谷,自认为可以在任何时间,以任何可能的方位,点出手中的长枪,画出枪圆。可如今,雷羿的剑却似乎能够更胜一筹。 夜枭枪也仿佛终于能够如此尽兴,爆出一团一团的乌光,与雷羿剑上的绿芒碰撞在一起,闪人二目。 绿芒墨影,在庭院中交错,恍若一座本不应存在的虚空。 “哈哈哈哈...” 猛然间,雷羿爆发出一阵怪笑,怪笑的同时,曹云只觉得从后心箭伤处,传来阵阵疼痛。 “你就是那曹贲的后人?哈哈哈哈...” “笑死朕了,就你,也敢号称,是虎将的子孙?!” “就你,也敢说,保朕大嬴朝万里江山?!!!” “父皇啊!您看看吧!非孩儿不孝,非孩儿无能!您手下的将佐,像花丛中可怜的牡丹一样,都已凋零!他们能被草原上的风吹倒!他们能被天空中的鸟啄瞎他们的眼睛!他们能被江南那一群软弱无能鼠辈,赶尽杀绝!!!” “但是!!!” “父皇您放心!孩儿将会用手中的剑,亲自撑起这大嬴朝的一片天!孩儿将会用手中的剑,将来犯之敌,统统杀退!孩儿将会用手中的剑,让天底下人看看,我们雷家的血!孩儿要用手中的剑,保佑我大嬴朝,万里江山!!!” 雷羿怒吼着。猛然间,曹云只觉得,雷羿手中剑锋,化作一道道眼花缭乱墨绿色的光芒,已经全然看不清楚。幽绿色光芒之中,唯一不变的,是一双深红色的血瞳,直穿人心! “吾乃光明王!乱吾心者,虽强必克!犯吾境者,虽远必诛!!!” 随着雷羿一声咆哮的怒吼,二人的身形猛然分开。 鲜血,顺着曹云的肩头,后背,流下。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已身中八剑。 旧疮新伤,视野朦胧。 满地,是红白色的花瓣。 一切,该结束了。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雷羿的狂笑。 父亲,子飞仍旧不知道,您为何大开城门。 妹妹,子飞仍旧不知道,你是死是活。 不过,子飞现在明白了,答案,有的时候,并不那么重要。 师公,子飞有点累了,您现在,还好么? 似乎,有点什么声音。 是雷羿的笑么?不对,是一种低吼,一个沉沉的低吼。 来自于哪里?来自于手中的乌枪么? 夜枭,你怎么了? 夜枭枪? 猛然间,曹云感觉到,手中的枪似乎在颤抖。 他的脑海中,忽地闪现出一幅幅记忆的残片。 一个慈祥的笑容,一声银铃般的欢笑,一位醉鬼,一名赶马车的老人,一个红衣女子,还有,一个痞子的咆哮。 雷羿停止了狂笑,因为他发现,眼前黑衣少年的眼神,变了。 曹云将枪倒插入地,单膝跪于枪前,一手扶枪,一手收于胸前,微合二目。 天地间,一片混沌,清冷的月,墨黑的夜。 太安静了,静的,连一丝风都没有。 花瓣上的残红,渐渐褪成了灰黑色。 万籁俱静,天空中的月亮,白的让人心跳。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血,证汝之荣,以吾之身,祭汝之名。让吾之荣耀,如流星璀璨,让吾之躯壳,不复万劫。月夜圆舞,唯汝之光芒指引方向,借汝之力量,萧野茫茫。皓月当空,星辰变,天地死白。万物化为混沌,虚有,无尘,无声,无光。死茫处,啸龙吟,死之夜枭...” 风暴起。 月夜圆舞,化圆为线,龙吟,一击必杀! 鲜血,如同一朵盛开的艳丽牡丹,在雷羿的胸口绽放。 在他的死前,他终于畅怀的笑了,整个天暖阁的花园中,回响着他的声音。 “这才是我大嬴朝的兵,我大嬴朝的将!朕,无憾!!!”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的开心。 诛天元年五月二十一日夜,嬴朝最后的皇帝雷羿,死在了龙丘皇城的天暖阁。死时,年仅十九岁。 此时此刻,曹云盯着地上雷羿的尸体,脑中一片空白。 曹云不知道,他给整个云鼎大陆带来了什么,给这个天下,带来了什么。 曹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将会被写在史书上,流传千载。 曹云同样更不知道,在天空中的云层中,突然爆出一团黑色的羽翅。羽翅如同乌云一样,遮蔽了半边天空,如同突然泼洒上去的重墨。 重墨之中,是一点银色的光芒。 墨中银华,死之流光! 鲜血迸溅。 第35章 曹氏血兔死狗烹 龙丘城,西城门。 韩冰倒卧在城门旁的墙根处,对着天空中的月亮,直直的发呆。 弯弯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旁边是点点繁星。 凉爽的夜风吹过,四周围一片安详,好像还能听到什么虫子的鸣叫。 他终究没有能够找到沈华的踪影。在沈华甩开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知道了。 可他还是徒劳的追了上去。 其实,人这一辈子,做的许多事情,都只是徒劳的一部分。 比如雷羿,比如钟萧,比如曹云,比如柳莹霜,比如很多人。 比如他自己。 有人说,人这一辈子,其实是一个圆,忙碌了一辈子,终究还是回归到原点。而有些人,连最开始的那个原点都没有回去,就已经死了。 人们将这种人叫做可悲。 “咱…咱娘说,咱这样的,能娶…娶个媳妇儿,就挺好的啦…” “娘,嗯,嗯,咱笨,咱好久没见你了,咱其实挺想你的。” 这是阿猫和阿狗死前的遗言。 他们都只是想回到那个原点,可他们最终也没能够回的去。 “王八蛋!” 韩冰狠狠的骂着,仿佛胸中有一团什么东西,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他妈知道,咱娘!咱娘!” 说着,韩冰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娘,早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们就这么傻了吧唧的每天念叨来念叨去。你以为,就这么着就能让你们的娘开心啦?放屁!蠢猪!你们他妈知不知道,你们的娘,根本就不想你们。真正想你们的...” 韩冰就这么一个人神神叨叨的坐在城根下骂着,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流下。 “是他妈大爷我啊!!!” 骂着骂着,韩冰忽然又沉默了下来。他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夜空。 “公子,你是个好人。” 韩冰的鼻尖,仿佛又闻到了那一股淡雅的清香,幽幽香兰。 “对不起。” 这是一句憋在韩冰心中很久的话。如今,却只能对着自己自言自语。 韩冰就这么一个人,骂着,笑着,沉默着,像个疯子一样。 直到,他的眼前渐渐模糊,也不知是倦意,还是泪眼朦胧。 恍惚间,一道白影飘过,站在他的面前。 “哎呀呀,我一直以为,这天底下,只有你,才有这一颗真正自由的心。可我真的没想到,在这美丽的夜空下,你也有你的憔悴,你也有你的忧伤。” 慕容瑾蹲在韩冰的身旁,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男子。 “看来,这天底下,还真是没有真正的自由呢。” 韩冰认清楚来人,急忙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皱着眉头骂道:“娘个西皮的,你咋和一女鬼一样飘来飘去的,大爷我正睡觉,突然冒出来是要吓死我不成?” “哦,若真是那样,我将表示十二分的道歉。” 慕容瑾摆了摆手,脸上依旧是那迷人的微笑。 “不过,看起来,你是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呐,呵呵。将噩梦说出来,自然也就不那么可怕了,这是我从小就学会的一个道理。” “噩梦你个头!”韩冰不满的侧过脸去,不再理睬。 可今天的慕容瑾,却不知在韩冰身上发现了什么有趣之处,直接在其身边蹲坐下来。也学着韩冰的样子,呆呆的望着天。 “哎,你今天是吃了哪根葱啊?大爷我睡觉你咋也过来打扰?闲的蛋疼是咋着?”首先憋不住的是韩冰。 慕容瑾扑哧一声乐了,他扭头看着韩冰,却不开口说话。 这一来,倒是把韩冰看得浑身不自在。 “大爷我不说你就不走是吧?” “......” “哎呀大爷我算是服了你了,你想知道就他妈告诉你好了。反正那死猴子跟你也算是有点渊源。” 说着,韩冰清了清喉咙,面朝慕容瑾坐下。 “咱今天这么郁闷,还不是因为咱觉得咱自己傻嘛。你说说,大爷我原来就一直想不通,到底是谁把咱那只死猴子弄成那副德性。然后大爷我就去找那白胡子老头儿,结果白胡子老头儿一说,大爷我就明白了。不过明白是明白了,可心里面却真是憋着难受啊。” “哦?”慕容瑾浅笑道,“我那慈祥的义父都说了些什么?” “你那慈祥...慈你个头啊!其实也不用那白胡子老头跟咱说,咱其实早应该想到的。虽然咱在燕州待的时间不长,不过有头有脸的人物倒是见了不少。那死猴子虽然笨,不过身手还算是马马虎虎。能整死他的,你算一个。你弟弟钟彻,就是那个每天和傻子一样缩在袍子里的羽人,他算一个。再有,就是那个死胖子长老了。叫什么,陈斯是吧。” “呵呵,那你是如何知道,不是我的呢?”慕容瑾问道。 “这他妈不废话么,那死猴子还算正常人的时候,你才多大?白胡子老头能叫一个小屁孩儿去收拾一个恁强大的敌国细作么?那羽人也肯定不是,被那羽人盯上,死的比掐死只蚂蚁还快,哪能像死猴子一样半死不活的。剩下的,就只有那死胖子了。你说咱咋就早没想到呢?” 说着,韩冰恼悔的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甘心。 慕容瑾仍旧微笑着看着他,却不说话,眼睛和眉梢都弯弯的。 “唉你啥眼神儿啊,咋本大爷就不能关心下咱家的猴子啦?老头儿现在要卸磨杀驴,让死胖子和猴子自相残杀。要是本大爷早能知道这一点...能早知道这一点的话......” 说到这里,韩冰的瞳孔陡然间放大,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慕容瑾似笑非笑。 “娘个西皮的!白胡子老头儿要卸磨杀驴!!!” 说着,韩冰陡然间站起,怔怔的望向城中的方向。 “呵呵呵”,慕容瑾缓缓站起身,轻轻拍了拍韩冰的肩头,“任时光飞逝,流水年华。当你刚才在这里黯然神伤之时,这个世界之上,已经发生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 韩冰却再也听不进别人的话语,他一边懊悔当初没有跟着曹云一起进城,一边奋力的想向城中跑去看个究竟。可当他刚要有所动作之时,肩头上,却传来一股沛然大力,压得他无法动弹! “你?!”他大瞪着双睛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 慕容瑾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是,你心中所想的没有差错,在下确实是奉我慈父的命令,在此地亲手了断一个无辜的生命。” “不过,奈何我是如此热爱这天下的生命,和自由,当我看到这世上千丝万缕的情谊之时,我刚才,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定。” 话音未落,韩冰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似乎飞弹开来,重重地摔在城墙脚下。当他试图爬起之时,却猛然间感觉到从后背传来的冰凉,而他自己,已经牢牢的冻在城墙之上。 “你要来就来个痛快!这是作甚?!” “呵呵呵,”慕容瑾看了看已经无法动弹的男子,轻轻说道:“这沉雪冰牢的美丽,大概还能维持几个时辰,贤弟可以在此静静观赏。” 说着,白衣男子微笑着飘身离去,任凭韩冰在身后的破口大骂,响彻云霄。 ...... 曹云静静的看着天地间的那一抹墨黑,铺天盖地一般。 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变缓了一般。 手中的枪是如此的沉重,夜枭枪的乌光再也无法与天空中的浓墨争锋。 他看到了天空中巨大的羽翼,他看到了那一缕金黄色的长发,他看到了长发下,钟彻面无表情如同死神一样的一张脸。 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一支银色的流矢。 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这样死去的。 曹云突然想笑,笑这一切来得太快,自己竟然还没有来得及去感受。 鲜血迸溅在脸上,用舌尖舔一下,咸咸的,带着些腥味。 钟彻闪电般的消失在了天边,和往常一样。 一个身影挡在曹云的面前,随后重重的倒在地上,溅起一片飞红。 曹云瞪大眼睛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他的身体,僵硬了。 倒在血泊中的,是一名裸身的女子。 女子玲珑玉剔的身体上,只裹了一件单薄透明的纱衣,一张残破的白纱遮面。 她的心口处,插着一支银色的箭矢。伤口处,被鲜血染的通红。 曹云早已经死过了心,他不相信能够有今天这一天。 或者说,他曾经幻想过有千万种可能,但绝不是今天这一个。 他宁愿她,已经死了,死在某一个明媚的春天里。 而不是,在自己的眼前。 “小虎哥...” 一声沙哑的呼唤,如同梦呓。 曹云仿佛猛然间惊醒,他用力从身上扯下战袍,裹在曹霏冰冷的身躯之上。 他的手,平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抖。 “你等下,小虎哥这里有药,你先吃下去...” 说着,他丢掉手中的夜枭枪,向怀中使劲摸索着,往日间驾轻就熟的动作,现在每动一下,仿佛都要拼上全力。 面纱下,那一张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小虎哥,不用了,你留着吧...” “霏儿...已经满足了...” 在这一瞬间,曹云不再是那个夏荣城的少长老,不再是那个铁血的燕云统领,不再是那个雷霆万钧的上将军。 他只是他,他是曹云,曹家的大公子。 “你说什么傻话呢...呵呵...呵呵呵...药不就是给人吃的么?对不?” 曹云脸上,笑得比死人还难看。 曹霏轻轻将手搭在曹云的手腕上,示意他不要再找,随后有气无力的说道:“小虎哥,霏儿脸上的纱,你一会再摘。霏儿有个问题。” 气若游丝。 “是什么?你说?” “霏儿,还能算是曹家的人么?” 曹云的身形顿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曹霏在她生命的最后,问的居然是这样的一个问题。 他的眼睛,瞪得通红。 随后,他重重点了下头。 曹霏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呼吸。 曹云颤抖着,揭开曹霏的面纱。 一张姣好的面容上,刻满了伤疤。 那是锋利的宝剑,才能留下的。 可这一回,曹云看清了,曹霏在笑,笑得很甜。 曹云就这么盯着她,一动不动。仿佛要将她的笑容,牢牢的刻在自己的脑海,记在自己的心中。 随后,他将那一张白纱,缓缓的盖在曹霏的脸上。又随手拾了些牡丹花的花瓣,撒在她的周围。 那些花瓣,被鲜血染的赤红。 自始至终,曹云大瞪着他血红的双眼。 没有留下一滴泪。 “你,永远,都是曹家之女;吾辈的,亲妹妹!!!“ 第36章 叹浮生风林山火 曹云安静的做完了这一切,退后几步,静静的看着眼前曹霏的尸身。 随后,他捡起地上的夜枭枪,冷冷的喝道:“你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滚!” 在他身后数丈远的庭门处,有一位老人,早已伫立多时。 听到曹云的喊话,国师廖福拄着一根拐杖,从黑暗中颤巍巍的走出。他趔趄的迈着步伐。仿佛每一步都有可能跌倒,再也无法站起来。 仿佛慢动作一般,廖福佝偻着身子,来到雷羿的尸体旁边。 “可怜人呐,都是可怜人呐...咳咳咳...”老人重重的咳了几声。 “吾辈不需要怜悯,滚!!” 廖福拄着身子,轻轻摇了摇头。 “子飞,你爹与老朽交情深厚,老朽是看着你长大的。”说着,廖福喘了口气,“老朽奉劝你一句,钟萧心思狡诈,城府极深。此地非久留之地,快走!” “哈哈哈...”曹云冷笑,随后脸色一沉。 “你个卖主求荣的奴才!吾辈还没有沦落到让一个奴才来提点的地步!快滚!!!” 老人哑然,他默默的看着地上雷羿的尸体,许久未言。 “怎么?被吾辈说中的心事,张口结舌了不成?!”曹云嘲笑道。 老人缓缓的抬起头。 曹云一愣,他仿佛从廖福浑浊的双眼中,看到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 “子飞,你且听着,老夫想问你,你可知被妖刃反噬的痛苦?” 苍老的声音中充满着沧桑。 曹云身形一顿。 “你在胡说些什么?” 廖福缓缓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天下之钢,分魂,玉,耀,紫,沙五等。而实质上,从耀钢往上,魂,玉,耀三等的钢矿,其实都是相同的。那你可知,究竟是何物造成这三等的不同?” “玉钢,乃是包含了某种力量。而魂钢,则是包含了一个灵魂。”曹云冷声答道。 “不错。”廖福干咳了几声。 “这种力量,或者灵魂,都会让兵器的使用者,产生执念,也就是钢之反噬。子飞,老朽想,你也曾经在你手中的夜枭身上,感受过吧?” “是又怎样?”曹云皱起了眉头。 “咳咳咳...一般的魂玉之刃,已经被钢炼师化去大部分反噬的力量,只要有一定修为之人,便能如臂使指。但是,有些人却反其道而行之,将玉钢之刃上的力量增大。持此兵刃者,虽然勇猛无匹,身心却不能如常,性格突变,甚至成为另外一个人。此谓之妖刃。” “哼!兵者,乃是人驱使之物,反其道而行之,天下怎能有如此无聊之人?”曹云不屑道。 老国师缓缓摇了摇头,靠着台阶坐下。让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廖福定了定神,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黑衣少年,开口,仿佛在讲述一段离奇的故事。 “想来,老朽追随光明王十余载,至今,已然年过花甲。今日在此坐下,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站得起来。子飞,你觉得,老朽真的是那卖主求荣之辈,诓骗你等不成?” 曹云一时沉默,不知何言以对。 “咳...咳...老朽原来也不相信,有人竟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要知道,只有丘州矮人族,才懂得玉钢和魂钢的锻造之术,人族精于此道者寥寥。而增强反噬之力,不仅会对锻造者本身造成巨大伤害,还会让持刃者精神异常。此道看上去毫无可取之处。” “不过,就看你是如何用它了。” 曹云仍旧合枪站于庭院之中,他已经发觉,自己开始相信眼前的老人,所讲的每一句话了。因为,那似乎,才是事实。 台阶上的老人又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近两年,老朽经过多方打探才得知,天下竟已有四把妖刃现世。这四把妖刃,乃为风,林,山,火。除了山之妖刃,老朽还不得而知以外,其他三把,现在都已认主。子飞,你可知道,当年蛮王为何尽发蛮族之兵,来啃龙丘这块硬骨头?你的师公与蛮王慕雷烈,亦敌亦友,但也还没有到生死相搏的地步。你可知道,为何那一场龙丘之战,慕雷烈折去一臂,你师公殒命龙丘?” 廖福的话很轻,然而每一个字,都如同鼓槌一样重重捶在曹云的心上,曹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因为,慕雷烈手中,就是那一把火之妖刃!” 廖福的眼神,陡然间射出几许锐利的光芒,无法让人直视。 “持此刃者,刀法如同火焰般猛烈,然而其人也会变得性格暴烈乖张,易于嗔怒。” 老国师的语速,渐渐开始变快。 “风之妖刃,乃是一张弓,四支箭。持此刃者,闪动快速,腾挪于眨眼之间,肉眼难以捉摸,几乎是四妖刃之中,最厉害的。然而,其反噬之力,也最为霸道。持此弓者,毫无主见,只要有第一个人对他下了命令,那么,他便会一生服从于这个人,任其奴役,直到死亡。” 曹云身形一震,他已经猜到了,这风之妖刃的主人,于是不禁脱口而出:“莫非是...” “子飞,你猜的不错。风之妖刃的四支银箭已发三支,第一支,在光明王的陵墓里。第二支,插在古何的哽嗓咽喉。这第三支...” 此时,二人不约而同的向花丛中看去。那里,一位美丽的姑娘,已经安睡过去,直到永远。 曹云的呼吸变的急促起来,他有种感觉,他,已经离那个真正的答案,不远了。 “廖福!你的意思是说,这雷羿手中的剑...” “是的。”老国师轻轻点了点头。 “此乃林之妖刃。持刃者剑法诡异多变,难以捉摸。然而,反噬之力却会让其深深的厌恶自己,不能自拔。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让自己,能死的更痛快一些。” “子飞,现在,你知道,锻造这四把妖刃的人,究竟是谁了吧。” “一派胡言!”曹云一边大声吼,一边却仿佛站立不住一般倒退了两步。 是的,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有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虽然,他曾经救过自己;虽然,他曾经为了利用自己而收自己为义子。可自己仍旧不敢相信,他的手段,居然能够达到如此地步!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掌心!自己曾经用枪尖指着他,而那一刻,可能也在他的掌握之中!因为他知道,在那个时候,自己的枪,根本无法刺出! 他唯一的失策,可能就发生在刚才。那一支本应插在自己心口的银箭,却插在另一个人身上。而这,却比插在自己心口,还要痛! “一派胡言!” 曹云又重复了一遍,可他似乎已经找不到其他的词语来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 从婉珠,到龙丘,自己所奋斗的一切,自己从最开始的一切,居然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更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因为在最开始,这盘棋,就已经布好了。 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 “你是在胡说!”曹云怒吼道,他似乎突然找到一个理由,一个足以推翻刚才所有的理由,于是,他将这个理由,当作最后的一根稻草。 “你到底是谁的人?如果你真的对雷家忠心耿耿,可为何又要充当细作,出卖情报,投靠钟萧呢?!” 廖福听到这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因为,皇帝这个位置,光明王他,根本就当不起!” 老人的语气中,充满了沧桑。他的眼光飘向远处,回忆着那些,他绝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开疆扩土,灭虏破敌,是老雷家的血脉,是刻在他们祖先骨头里的印记!然而,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光明王,他已经再也受不起‘皇帝’,这个称号的折磨!” 说着,泪水从老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滑下。那个蜷缩在龙塌角落之中,黑瘦干枯的身影,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早就该解脱了...” 曹云的身躯,在颤抖,他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阴谋,完美到,让他的心,有如刀割。 也许,就如同廖福所说的那样,皇帝这个位子,让钟萧来坐,才会显得无比恰当。 但他不服! “别说了!”曹云突然间怒吼道。 “子飞,还有一件事情,我想,到了你该知道的时候了。” “别说了!”曹云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里居然透着一丝恐惧。 老国师仍旧坐在台阶之上,微风吹起他从鬓角垂下的白发。 “雷羿能够得到这把妖刃,实在是个意外。因为这把妖刃,其实原本,是在你父亲的手中......” 廖福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杆乌黑色的长枪,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惊讶。 就如同他刚才说的那样,他在这里坐下了,就没准备再站起来。 廖福颤巍巍的抬起自己枯干的手,搭在曹云的手上,静静的说了最后一句话。 “子飞,你要记住,最厉害的妖刃,其实,是这个天下。” 说完,老人缓缓的合上了双眼。 龙丘皇城,天暖阁庭院,只剩下曹云孤身一人,和他的身侧,冷冷的几具尸体。 他终于,找寻到了那个答案。 可他宁愿自己,还没有找到。 第37章 天下乱世道人心 夜色中,拨开丛林中的荆棘,紫竹长老眯缝起他的一双绿豆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心中却正暗自吃惊。 这是龙丘城东的一处山丘,丘顶上是一片茂密的松树林。 放眼望去,高大的松树横七竖八的横倒在地上,仿佛天上的神明忽然发了脾气,随手将它们折去了一般。树木的断口处,如同怪物的大口,露出森森獠牙。 一夜之间,这方圆数百丈方圆的松树林,都被一股神秘的刚猛之力摧毁。大部分的树干都滚落到林子的边缘,露出中间的一片由残桩组成的荒原。 更令人惊讶的是,越向荒原的中心走过去,这地上的残桩就会变得越来越枯干。在这五月时分,视野中却尽是枯黄的草木。到最后,残桩已经开始发黑,用手一碰,灰黑色的枯木屑便刷刷的向下直掉。 荒原的中心,拱起一个约摸一丈方圆的小土丘,小土丘的上面,站立着一个人。 这个人的身材略微有些胖大,脚上的一只草鞋早已不知被丢向何方。他身上宽大的布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一条一条的垂在腰间,仿佛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一样。如此一来,便露出他身上层层厚肉,和被利爪抓出的一道道血痕。有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直流。 紫竹长老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物,能让昔日的“夜屠魔”,如此狼狈。 紫竹长老眯缝起他的小眼睛,掸了掸绿袍上的灰尘,向着土丘上的陈斯躬身施礼。 “陈长老,真是好雅致啊。是在此赏月么?” “哈哈哈…”土丘上的陈斯猛然间爆发出一阵狂笑,他转过身,面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不错!本魔很久没有赏月了,今日在此,真是好生痛快了一回,哈哈哈……” 紫竹长老就这么站在土丘下,静静的看着。待到陈斯笑声渐息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 “不知那白猿,现在何处?” 陈斯冷笑,指了指身下的土丘。 “哟嗬,陈长老真是好气度,居然亲手掩埋自己的仇敌,在下好生钦佩呐。”紫竹长老皮笑肉不笑。 猛然间,陈斯的身形暴起!他转瞬之间便冲到紫竹长老的身前,单手拎起他的脖领,眼露凶光,杀气四溢。 “杂毛,别来糊弄本魔。你今天来,该不会就是问问那猴子的下场吧?” 紫竹长老瘦小的身躯滞在半空,两只无力的小脚软绵绵的垂下来,再加上他那略微有些肥大的绿袍,在陈斯的手中犹如一只可怜的小鸡。 然而,在魔爪中,紫竹长老,却咯咯的笑了。 “陈长老真是好眼力,紫竹确实是奉总教头之令,来做两件事情。” “哦?”陈斯死死瞪着眼前的男子,对于紫竹的镇定,他相当不快。 两人的鼻尖,几乎已经对在一起。 “第一,在龙丘城,有一只蟑螂还需要陈长老出面处理一下。总教头对钟彻的失手感到相当不满,说应该只有陈长老能胜此任。” “哼!”陈斯冷哼一声,却没言语。 “第二,”紫竹瞪着他的小绿豆眼珠,“总教头让我安排一下,杀了你。” “什么?”陈斯似乎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总教头让我安排一下,在你完成第一个任务后,杀了你。” 紫竹咯咯笑了笑,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哈哈哈…”陈斯一下松开紫竹的衣领,仿佛听到了这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抱着肚子大笑,止都止不住。这一来,他身上的伤口,又崩裂开了许多。 紫竹也咯咯的笑着。二人就这么笑了许久。 最终,陈斯终于笑不动了,他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本魔欣赏你的诚实,因此送你个礼物吧。” 说话间,一团黑雾从他的手中猛然间升起,只见他一甩手,这团黑雾便直冲紫竹的面门! 若是被这黑雾打中,如堕万劫! “且慢。”紫竹长老的声音却依旧镇定。 那一团黑雾便像听懂话一样,瞬间停留在距紫竹鼻尖一寸的地方。 “哦?”陈斯摸着自己的光头,“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陈长老,想你夜屠魔的名号,威震天下,可现在却屈居总教头门下。还不是为了那一块小小的石头么?” “小石头?杂毛,你他妈懂个屁!既然你也快死了,本魔就让你死得明白些。你可知那月耀之晶,对于一个月术师来说有多么重要?你以为钟彻那废物为何能在白天扑腾他那两根鸡毛?你可又知道,要是本魔能够得到那月耀石,本魔的月焏术,能够达到何种境界?!这些,又何况是你这种杂毛所能理解的?!” 陈斯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到最后变成一种咆哮,宣泄着这多年以来屈居人下的不满。 那一团黑雾,陡然间炸开,仿佛要在下一个瞬间,将紫竹整个人吞噬。 “如果,有比月耀石,更重要之物呢?” 紫竹长老脸上的表情,仍旧让人看不懂。 “杂毛你说什么?” “总教头钟萧能在燕州呼风唤雨,还不是因为他就是夏荣城的天命之子?这月耀之晶,只不过是坐在这个位子上的附庸品罢了。陈长老,如果,你就是这天下的九五至尊,何况是月耀之晶,这天下的一切,还不都是你的?” “放屁!”夜色中,陈斯的表情显得又扭曲了几分。 “九五至尊?说来容易。可那位子,可不是本魔稀罕之物!从那白胡子老头儿手里面抢东西,本魔不是不敢,可这事情做来,也恁麻烦!再说,想我鼎鼎大名的夜屠魔,居然关在那忒小的城中,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陈斯尖细的声音回响在林中,让那团黑雾似乎消散了许多。 紫竹又咯咯笑了几声,继续说道:“不麻烦。陈长老仍旧来去无踪,做您喜欢做的事情,其他的杂事,交给在下去打理。如此,既能以名分收天下之奇珍异宝,又能继续闲云野鹤般自如来去,岂不美哉?” “这…” 陈斯一愣,却不再言语。 “至于总教头,还请陈长老放心,在下刚刚得到一个消息,能够让总教头,明日便启程滚回夏荣城。” 话音未落,那一团飘在紫竹鼻尖的黑雾便腾的彻底散去了。目光所及之处,是陈斯的眼神,寒光四射。 “杂毛你所言非虚?” “咯咯咯,你觉得,在下此次前来,到底是为了做甚?”紫竹用他的眼睛,上下打量着陈斯。 忽然,陈斯站起身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好!本魔就信你一回!先待本魔去将那小兔崽子收拾掉,便回来看一场好戏!” 说着,他大踏步转身离去。 紫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包裹中,是一柄双手重剑。 重剑约有尺宽,剑脊竟然大约有三指的厚度。钟萧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重达上百斤的凶物,陈斯是如何背着它,从遥远的丘州一路横跨青州一个来回。 不同于普通长剑的剑锋,这把重剑的两侧呈锯齿的形状,如同猛兽的獠牙。 就是这么一把本应成为绝代之兵的妖刃,此时此刻,却布满了棕红色的锈痕。 钟萧面色凝重的盯着桌案上的重剑,眉头皱成一团。 赭褐色的剑柄上,隐约刻着一个“山”字,掩埋在锈痕下看不真切。 这就是那最后一柄山之妖刃? 莫非是陈斯在诓骗自己不成? 钟萧心中暗自揣测着,各种想法却无从证实。 只要有人,能够握上它的剑柄,答案自见分晓。 可,该由谁,去握呢? 想着想着,钟萧自己却忽然笑了,他笑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等明天一进城,这天下,即将对自己俯首帖耳,还用这妖刃作甚? 退一步,就算是想试试这刀,随便找个人来不就行了,何必要急于一时? 现在,他已不是当年区区的燕州大长老了。 想到这里,钟萧的脸上,浮现出让人难以察觉到的笑容。 可正在这时,帐帘却突然被人挑开了。帐中的烛火顿时被吹的东倒西歪,风乱影摇。钟萧大惊之下,急忙将包袱皮蒙裹在妖刃之上。 “谁这么大胆!” 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帐中正跪着一名盔歪甲斜将官,正在用哀求企盼的眼神着看他。 钟萧认得,此人正是他的中军官,陈岙。 “反了!” 钟萧一瞬间气得胡须乱颤,勃然大怒。 “本长老不是说了!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入!你,还有门口瞎了眼的卫兵,难道是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擅自闯帐!来人,拉出去,斩!!!” 白胡教父的眼神中,怒火中烧,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愤怒过。 门口的两个卫兵呼啦一下冲进帐来,却双双在将官的身后扑通跪倒。 三人异口同声:“请大长老救救我们的妻儿老小!” “什么?”钟萧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气乐了,他平缓一下心绪,冷冷的问道: “眼看胜利近在眼前!你们何出此言?莫非是怕老夫,不给你们封赏不成?” 陈岙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用哀求的眼神向钟萧看过来,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哭腔:“大长老,从江南传来消息,夏荣城,已经失守了!望长老火速回师,救救我们的家人吧!” “什?!么?!”钟萧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紧走两步抓起陈岙的衣襟,死死的盯着他:“这怎么可能?青州哪里来的人马?!惑乱军心者,斩!!!” “大长老,末将如何敢蒙骗大长老。这是从江南发来的急函,请大长老过目!” 说着,陈岙从怀中掏出一支文简,双手举过头顶。 见到文简边缘火红色标记,钟萧只觉的眼前一片眩晕。 他一把将文简抢在手中,定睛观瞧。 上面的文字很简短,一目了然。 “青州军自古须口偷渡古烈江,于近日破夏荣城。求大长老定夺!”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钟萧歇斯底里的怒吼着,咆哮着。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哪里来的军队?这是哪里的军队?老夫在夏荣城的守军,难道都是形同虚设吗?” 说着,他一把捧起陈岙的脸。陈岙的表情,在钟萧双手的大力下,显得格外扭曲。 “快说,是谁偷袭了老夫的夏荣城?!” 陈岙的嘴翘着,好不容易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传书的人说了,敌军的旗号上,好像,写着一个‘陆’字......” 钟萧的眼前一黑,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诛天元年五月,陆剑率青州军残部,暗投古须口,于十五日偷渡古烈江,三日后突袭夏荣城,于当日破城。” ----《嬴史记·军要》 ----------------- 第二天,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天暖阁的瓦檐之上时,曹云已经不知道他在这里站了有多久。他也不知道,他自己还能再站多久。 时间,对于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睁着眼睛,却看不到光。他呼吸,却闻不到气味。他听,却没有任何声音。 花丛中,阁楼前,躺着几具冰凉的尸体,仿佛在诉说着这世上的悲哀。 直到,一个嘶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死一样沉寂。 “嘎嘎嘎,原来这只臭蟑螂在这里啊!找的本魔好生辛苦呐!” 庭院中的黑衣少年,仍旧默默的站立在那里,如同早已风化的石雕。 一团黑色的雾气猛然间在视野中迸发,如同天地间泼上的一层浓浓的水墨。 曹云就这么看着,那一团黑雾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又眼睁睁的看着它,笔直从自己的胸膛,穿心而过。 顿时,轻松了许多。 从此,再也没有那解不开的谜题和烦恼,再也没有那理还乱的困惑和纠葛。 一切,就这么简单。 陈斯在墙头上大笑着,他喜欢生命的凋零,那是一种让人兴奋的美。 他笑着,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道白影。 这是一道异常迅疾却又飘洒万分的白影,如同空中,白色牡丹的花瓣,随风起舞。 在陈斯惊讶的目光中,在曹云身躯倒下去的那一瞬间,这道白影接住了他,随后转瞬间几个腾挪,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你是谁?为何救吾辈?” 风中,曹云的声音好似蚊吟。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开心的笑着。对于他来说,似乎做任何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理由。此刻,他的手中仍旧还拿着一只小巧的白色折扇。 “本公子愿意!” 曹云只觉得来人声音很熟,却一时无力去回想。 ...... 不一会,龙丘城西城门外。 韩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身受重伤的曹云,他身后的冰结,在不久前刚刚化开。 曹云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眼韩冰,挤出一个不那么自然的微笑: “弟弟,如果能够再来一次,吾辈答应你的,吾辈会亲手夺来,给你!” 随后,便失去了气息。 韩冰惊讶的抬头向旁边看去,曹云身边,站着一名白衣美男,手中擒着白色小扇。 他的脸上,似笑非笑。 (云鼎之巅第一卷,燕云乱,完。) 楔子上 人谋定成败在天 烽烟起,燕云劫,兵临城下。 剑锋动,鼓声擂,意气风发。 古烈江边男儿英雄豪迈,婉珠城下铁骑霸王马踏。 白髯洒,一品淡香茶。 人谋尽,月高悬,漫漫天涯。 怎奈何,梦醒时,一场浮华。 轻挑雨帘,望高楼丝竹暗哑。 寒夜微凉,风萧萧残烛冷蜡。 鬓已星星,人空去,却只是流水落花。 江南的五月正值一年当中最适人的季节。没有冬季的阴冷,没有夏日的炎热,哪怕是眼前这一场蒙蒙细雨,也会给这生机盎然的燕州添上几分烟雨的朦胧。 不过,在某些人的眼里,这场细雨带来的非但不是浪漫的诗意,反而却是低沉阴暗,灰冷的天空。 燕州,夏荣城。 “天雷啊,这是天雷!啊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一句疯人歇斯底里的大叫居然是从整个燕州的心脏,古烈江南岸的权力最中枢,机要府中传出的。而这一声嘶吼,便仿佛一双利爪,撕扯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扉。 机要府正厅的正中央,摆着一张雕龙的红木龙椅。 九条精巧的雕龙盘桓于云雾之中,盘旋交错,神态各异。或怒或喜,或狰或静,栩栩如生,堪称当世之极品。 而为人所不知的是,这一张椅竟花费了燕州三十名最好的工匠,整整三年时间的心血。龙椅是在一整段四人合抱的紫檀木上雕刻而成,龙椅本身亦即九条雕龙,浑然天成,没有一丝缝隙,更没有用到一颗铆钉。据传说,坐在龙椅之上,沉浸在幽幽檀香之中,只要能小酣一个时辰,便能精力充沛,抵的上常人的一夜彻眠。 而正是在这一张极为名贵的红木龙椅之上,此时此刻,一只苍老的手却正死死抠着龙椅的扶手,突突打着颤。手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扶手上精致的木纹之中,毫不吝惜的发泄着主人心中的悲愤和痛苦。 手的主人端坐在龙椅的正中,他是一名年过六旬的老人。近一生的漂泊奋斗,一辈子的沧桑坎坷,在他面容上留下的,却只是一道又一道岁月的伤疤。从黑发到白发,从燕州到青州,在人们的印象之中,似乎永远是那一缕漂亮的白髯,在他的胸前迎风飘洒。 他是燕州的首席大长老,他是“白胡教父”,他是钟萧,钟叶秋。在他的统帅下,燕州成为云鼎大陆上首屈一指的富饶之乡;更是在他的盛名下,青州战场上的燕州男儿,抛洒着他们的滚烫的鲜血,燃烧着他们的看似无限的青春。 没有人知道,后世史书上“燕云乱”这三个字,对于这位老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这位孤独一生的老者,为了这一切,付出了多少。 更没有人知道,这名老者,此刻正在想些什么。 好吧,也许,有一个人例外。 只有这个人,曾经跟随钟萧出生入死。只有这个人,曾经在钟萧最艰难的时刻,坚定的站在钟萧的背后。万人景仰的白胡教父在前线南征北战,这个人却在他身后默默的料理后方的一切。粮饷,军需,运输,补给;抚恤军属,照顾伤员,这个人兢兢业业的做到了他能够做到的所有。 有个算命的疯子曾经说过,燕州四大长老,如果没有“乌鹊”,燕州只是少了一个打手;如果没有“赤金”,燕州只不过少了一副盔甲;如果没有“紫竹”,燕州只不过少了一双眼睛。但如果没有“黄葵”,燕州就没有了脊梁。 所有人都对这个算命疯子的话嗤之以鼻,甚至大声嘲笑,而只有当时在场的钟萧,却冷冷的看着那个算命的,没有说一句话。 也许,算命的算是说对了一点。只有燕州的脊梁,才真正懂钟萧。 他懂钟萧的所作所为,懂他的过往辛酸,懂他的凌云壮志,懂他的儿女情长。他懂钟萧心中,那一个伴随他几十年的梦。 所以,在那一夜,当那一把大火染红了夏荣城的半边天,堂堂的燕州黄葵长老,疯了。 “大长老啊!那是天雷呐!哈哈哈哈…!” 厅堂内,黄葵长老披散着蓬乱的长发,浑浊的双眼呆呆的投向天际。他歇斯底里的怪叫着,呼号着。泥尘布满了他破旧的衣衫,上面尽是洗不掉的烟熏黑烬。 那一夜,燕州八十万石粮草,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 自从那一夜,那个沉着稳重,行止内敛的黄葵长老,崩溃了。 那一夜,他把他的魂留在了夏荣城的督粮营。 自从那一夜,黄葵长老就再也没有脱下过他的那一身长衫。 “天雷啊!哇哈哈哈哈哈!你们都看到了吗?天雷啊!真的是天雷!!!” 厅堂之中,回荡着黄葵长老疯狂的嘶喊。他用他满是泥灰的手指,从每一名臣佐将领的面前指过去。 “你们,都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数十员燕州的臣佐将领,噤若寒蝉。除了黄葵的大叫,周遭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冷汗,浸透了每个人的后心。 黄葵狰狞的笑着,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似乎他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每当他指向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便只能尴尬而又惶恐的低下头。对于他们来说,夏荣城的那一夜,也是永远无法忘记的。 最终,黄葵的手划向了钟萧。随着那一缕白髯出现在他涣散的目光之中时,他忽然一凛,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他极度恐惧的存在。猛然间,眼前的白色蔓延开来,惶恐,惊诧,恼怒,忿恨,各种各样的感情突然之间在他的脑海中炸开,最终却化为一句声嘶力竭的呐喊:“火!是火!快救火啊!来人啊,救火啊!!!” 黄葵猛地撞开厅门,向外跑去,再没有回头。 死寂。 没有人想到,那个燕州鼎鼎大名的黄葵长老,竟已沦落至此。 大厅内鸦雀无声。 许久,人们听到了红木龙椅上细细的低吟,声音很轻,听不可闻。 “你们来给老夫说说…” 这一声细语,却好像在每个人的后背猛地推了一把,掉下万丈深渊。 “你们说说,都来给老夫讲一讲,这天雷,到底是何物?” 钟萧的声音还是很轻,他缓缓的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而每个人在被目光扫视到的那个刹那,却都不由自主的向后缩了一下。 无人敢应。 “到底是…何!物!!!” 说到最后的两个字时,钟萧的声音猛然间放大,犹如一道闪电,将每个人的心脏,炸的粉碎。 一名将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钟萧默默站起身,缓步来到这名将佐面前,静静蹲下,慢慢抬起他的下巴。钟萧的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感情。 钟萧低声问道:“你觉得呢?” 此时此刻,眼前的白胡教父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位和蔼可亲又不失气度的老人,而是一尊凶神,一只受伤绝望,仅仅残存最后一丝理智的猛兽。 “火…火球…从天而降,大…大概…真的是天…天雷吧…”将佐颤声道。 “哦,真是天雷呐…”钟萧缓缓站起身。不知为何,那名将佐长出了一口气。 突然,钟萧抬起脚,狠狠踢在这名将佐的脸上!与此同时,他发出此生以来最愤怒的咆哮: “放!屁!!!” “你们这些蠢驴,当老夫是傻的不成!!!” “夏荣城外的屯粮之所,老夫就刚刚从那里回来!除了粮草的灰烬以外,还有未烧尽的干草!竹段!!枝柴!!!” “天雷从天而降?你们有见过干柴做的天雷吗?!!!” “青州一个陆剑,就把你们吓傻了!!吓傻了!!!”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钟萧越吼越急,只见他从身边的桌案上抄起一支竹简,狠狠的摔在地下,又在地上死死的踩了几脚: “粮仓起火,居然,居然不防范敌袭,而是全军去灭火!!!是全军!!!你们,你们和那地里的庄稼汉,又有何分别?!你们吃着我燕州子民的粮饷,拿着我燕州子民的刀枪,在这最关键的时刻,却只会提着水桶,去救火?!!!” “笑话呐,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 钟萧狂笑着,两行老泪,从他眼中夺眶而出。他可以心思算尽,谋世划人,他可以忍辱负重,决胜千里。可是在这最后的一步,他还是错了。他把他燕州的士兵,仍旧高估了那么一点点。也正是这一点点,断送了他最后的野心。 数年内,燕州休想再组织起同样规模的征伐。青州自伏龙河以西,将再也无法收复。哪怕就是龙丘城,都将会面临嬴朝残余部队疯狂的反击。 一招棋走错,满盘俱是空! 当年,他哪怕安排一名可靠的将才守粮,也不至如此后果! 一名!一名将才! 他想到了童狄,想到了紫竹,甚至,想到了童肃。 可这一切,都晚了。 黄葵善理政,却非将才,非将才! 钟萧在颤抖,在愤怒,更是在悲哀。 “长老身体要紧…我们毕竟攻破了龙丘…” 一名侍卫小声开解道。 钟萧没有说话。 ...... 五月十八日,嬴朝余党以陆剑为首,偷袭夏荣,一把火烧掉了燕州绝大部分粮草。钟萧即刻点主力人马两万火速回师,留紫竹长老临时督管龙丘大小政事。 此时的钟萧已经无法估计火烧夏荣城所带来的后果,也许这将成为燕州此次北伐的一个关键性转折。从现在开始,一统青燕的战略目标将会改变为战略防御,以古烈江,伏龙河乃至龙丘城作为据点,防御嬴朝残余势力的反扑。这一时间的消化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数年。 他消灭了青州主力,但他从来不敢轻视嬴朝的军队,哪怕只是剩下看上去不起眼的那么一点。而陆剑,就是前车之鉴! 龙丘,也只有龙丘,让他的这一次的北伐看上去还不算失败。龙丘,也是他心中最后的安慰。 钟萧的愤怒和悔恨如同潮水一般,无法平息。 诛陆而后快! 这是钟萧脑中唯一所惦念的。 然而,就在他南渡古烈江回师的前夜,在夏荣城逍遥了数天的陆剑陆陈锋,带着他的军队,却大大方方的离开了燕州的中心,又一次的在地图上,消失了… 一同带走的,是夏荣城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燕州军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士气。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一个名号在燕州大地上传开,闻者胆寒。 “影蜘蛛”。 “嬴末年,龙丘城破,帝遇刺于天暖阁。潼县城守陆剑南渡古烈,携千人火烧夏荣粮仓,占夏荣城。燕长老钟萧回援,剑弃城而去。燕元气大伤。 萧怒,斩数十。” ----《嬴史记·军要》 ...... 那一日,能从机要府走出的,只有钟萧,钟萧的侍卫,和黄葵。 龙丘,必须要牢牢控制住!紫竹向来心思缜密,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可不知何故,隐隐的,钟萧的心头却感觉到一丝不祥的征兆,难以言喻。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一个消息,正随着一匹快马,从龙丘城的方向,传来。和这个消息相比,火烧夏荣这样的困局,简直不值一提。 同样的细雨,同样的燕州。而与此时气急败坏的钟萧形成强烈反差的,却是此时此刻马背上某个逍遥的男子。 ----------------- 燕州西,一处不知名的静谧山谷中,徐徐行来一队人马。 即使是一名有经验的斥候,当看到这样一队人马的时候,必定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怎么说呢,不太搭调… 望向远处,这是一队士气正旺骑兵,打着嬴朝的旗号。人数虽然不多,大概几千人,但装备都极其精良,俨然是一支主力骑兵。兵士们端坐在马上,盔明甲亮,长枪短矛,背弓带箭。即使是在这略显闷湿的天气里,每个人也都挺着胸抬着头,仿佛是马上就要接受检阅的仪仗。 而之所以说不太搭调,却是源于为首的那一名…将军… 那是一名盔歪甲斜身材矮小的将领。哦,这么说也许不太恰当,因为他的头盔早已不知被丢到何处,只剩下一身脏兮兮的皮甲斜披在身上。只见他蓬松着头发,将一条腿光着脚丫斜挎在马鞍桥上,用一只黑手在上面搓来搓去,嘴中还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调。 怎么看,这都像是一名被抓获的俘虏才对。可哪里有俘虏不捆不绑,行于帅字旗的正下方,还能搓脚趾头的道理? 嬴朝的伏波将军,甄协,一边用手扇赶着从脚丫子方向上传来的那股奇怪的味道,一边紧锁着双眉,思考着一个,也许他今生也无法弄明白的问题。 甄协侧头看过去,旁边马背上的中年汉子眯缝着眼睛,迎着微风,显出一副极其惬意的样子。而此时,那小曲儿似乎正哼到高潮处,汉子摇头晃脑,煞是陶醉。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正是眼前颓废的汉子,用谁都想不到的速度,在数天内将部队带出了敌人的战略包围圈。 正是他,用谁都想不到的路线,奇袭了燕州的军政中心,夏荣城。 正是他,用一把大火,瓦解了燕州军的斗志,摧毁了钟萧的烈焰雄心。 谜一样的男子。在甄协的印象之中,能够带给他这个感觉的,大概只有曾经的大将军古何了吧。想到这里,他暗自叹了口气。 “陆将军!俺不服!” 忽然间,一个高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未及甄协反应,身后侧便飞奔上来一匹黑色的战马。战马上端坐一名魁梧的将军,在马上犹如一尊黑色的铁塔。 不用看来人,甄协便知,这是自己的同袍,姓范,名叫范冲。 当年,古何身败古烈江边。青州精锐一分为二,或与燕州军死战,或从霄亭突袭。只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位将军,愿意率残部跟随陆剑突袭夏荣城。而这位范冲,便是当年那五位将军的其中之一。说来,甄协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当初要做出这样的选择。非要说理由的话,只有一个,那就是感觉,一种奇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能给他安心。 “陆将军!咱怎么就这么跑了?!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范冲的嗓门很大,尤其是在身边吼叫的时候,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你瞎嚷嚷啥啊,一惊一乍的。”甄协没好气的接了一句。 “哎老子问陆将军,跟你这厮有甚关系?!”这下,倒是范冲不满意了,“燕州那群蚂蚱,上窜下跳看上去闹得紧,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他们都捏死!这不钟老头儿回来了吗?干嘛不把他们都灭了就得了,跑啥跑啊,让你范爷爷憋的慌!” “灭你个头啊!” 甄协狠狠用马鞭在范冲身上抽了一下,随后偷瞟了陆剑一眼。“影蜘蛛”却仍旧那副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搭理这里。 “范子,你也打过这么多仗了,怎么这点道理也想不通?”甄协没办法,只能亲自肩负起开导战友的重任。 “咱烧了燕州的粮,就已经达到目的了。守夏荣?咱才多少人?就这么千来人就想守住这么座连城墙都没有的破城?有人吗?有粮吗?” 范冲听后却是一愣,一下子像是矮了半截,刚才的怒气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他皱着眉头,扳着手指头数着,嘴里面传来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嘀咕:“哎呀对啊,粮被咱刚烧了,在这儿待着没吃的啊。咱回青州,吃香的喝辣的,钟老头儿没吃的,只能在这里等死…哎呀…钟老头快要饿死了,也真是可怜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甄协看着他忍不住乐了。他这个兄弟就这个脾气,一根筋,像个孩子一样。 忽然,他的身侧,那名抠着脚丫的男子,却发话了: “哎呀呀你们在本将军这里瞎吵吵什么的啦!” 陆剑的口中,还是带着很浓重的乡音。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台‘小月娶亲’滴戏啊,本将军正哼在关键时候的啦!你们知不知道这句,‘月上柳梢红颜笑,华衣倩兮伴君娆’。哎呀你们知不知道这句有多么动人的啦!结果你说说,这么美丽的景色,被你们…你看看你看看,被你们两个大老粗一搅和,哪里还美嘛!” 甄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头,只得和往常一样,无奈的低下了头。他真不知道,这名鼎鼎大名的陆剑陆陈锋,是如何对得起他那响当当的绰号的。 “还有你,你说你说了半天,要说重点的嘛!重点懂不懂?重点!什么叫做没有人啦?本将军带出来的兵,怕他小小滴钟老头子吗?你以为本将军这点人,就打不过他钟老头子吗?什么叫做没有粮啦?没有粮不能克服克服的啦?我们没有粮,不是能从那钟老头子手里面抢一点嘛!” 听陆剑这么一说,倒是甄协有些沉不住气了: “额…陆将军,那我们到底为何弃守夏荣?” “是没,有,民!”陆剑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本将军懒得跟你们解释的啦,你们自己去想吧。唉真是朽木啊朽木,不可雕的啦。嗯,真是不可雕的啦。” 说到这里,陆剑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问道:“哎呀对了,差点忘了件大事情啦。你们两个榆木疙瘩快点替本将军想一想,那个跟本将军做买卖的结巴去那里去啦?” “结巴?”甄协睁大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哎呀就是那个扯着大旗的结巴嘛!”陆剑对甄协的反应有些不满。 “哦,陆将军说的是那个卖我们干柴竹片什么的那个结巴,那个算命的?早就打发走了啊,弱不禁风还傻呆呆的。陆将军找他何事?” “弱…弱…还傻…本将军真的是要被你们气死的啦!”陆剑一脸懊恼的表情,“你们可真是连朽木都不如啊!那结巴不得了的啦!不得了的啦!唉怎么就跑啦?” “额…”那个在战场上勇猛无畏的甄协,现在迷茫的反而像是一个懵懂而又做了错事的小孩子。“陆…陆将军…那个小屁…啊不,结巴,不就是告诉我们个消息,在哪里有大堆大堆的枝柴吗?我们过去收拾的时候,都散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根本就没人管…还让我们兄弟们费了老大力气…才绑成一个一个柴球…结果…” 甄协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的越来越没有底气,因为,陆剑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结果什嘛?”陆剑没好气的反问道。 “结…结果…据说陆将军为了这个消息,送掉了价值半个夏荣城的财宝…” “是的啦,就是的啦,本将军送掉了一半夏荣城,又怎么啦?”陆剑的语速像蹦豆儿一样。 甄协一时语结。 “我们一路急行军,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没有本将军送掉的这一半夏荣城,你们用什么东西去烧粮的啦?用你们的裤腰带啊?用你们的裤腰带本将军都怕上面一股尿臊气点不着的啦!烧不掉粮哪还有你们现在跟本将军罗里罗嗦的啦?甄协啊甄协,本将军跟你说过多少次,眼光这个东西要放滴长远一点的啦,你怎么就是不听的啦。” 眼见陆剑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甄协不得不打断道:“那,这能够代表夏荣城一半的财宝,到底…”其实,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萦绕很久了,此时他才鼓足勇气的说了出来: “到底是何物啊?” 楔子下 笑谈饮虎营痨鬼 凉州。 风吹过广袤的草原,沙沙的响。 湛蓝色辽阔的天空中,翱翔着几只桀骜的猎鹰,几声锐耳的啸叫响彻天地。抬眼四望,一望无际的草原,接天连碧。 “北陆回春,骏马长嘶,利隼高翔。有笳鸣雁唳,满川歌咏,风行草偃,遍地牛羊。花没雕鞍,露沾剑袖,新煮酥茶异样香!” 一处青色的山包之上,横卧着一匹通体火红,四蹄雪白的战马。一名魁梧的男子半袒着胸脯,斜躺在马侧,舒服的靠在马肚子上。一个火红色的圆形纹身,赫然印在他的胸前。 任谁都想象不到,一首风雅的诗词居然是从眼前这个魁梧壮硕的男子口中吟出的。更想象不到的是,这名男子便是整个凉州草原的霸主,萨乌拉之子,蛮王慕雷烈。 “哈哈哈…本王便是喜欢这样的草原!贤弟,你看如何?” 慕雷烈的兴致很高,他开怀大笑着,话中问向的却是趴在他旁边的一个人。 是的,趴着。不是因为地位尊卑,更不是因为趋炎附势,而是因为,当这样的痨病鬼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会觉得趴着是他唯一可能的姿势。 曾经的大嬴朝禁军虎卫步军统领,虎牙将军谢遥,而今却有气无力的趴倒在慕雷烈的身边,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走。 “咳…咳咳…”谢遥重重咳了几声,声音从他口中传出。虽然微弱,听的却很清晰:“凝眸处,只一弯寒月,半枕清霜。蛮王,你只是吟了这词的前面,咳咳…可这后面两句,你没有提啊。” “哈哈哈…后面的,本王不喜欢!今日本王兴尽如此,岂能无酒!来呀,取酒来!”对谢遥的话,慕雷烈丝毫不介意,却只是朝身后挥了挥自己仅剩下的一只膀臂。 话音未落,他的身后便转出一位姿容出众的白衣婢女,莲步婀娜,举步盈盈,仪态万千。 婢女小心来到慕雷烈的身边,将一壶酒捧放在蛮王的手心里,复又悄悄退下,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贤弟,可识得这酒?”说着,蛮王连壶盖都没有揭,却只是在谢遥的面前晃了晃。 一丝笑容在谢遥枯瘦的脸上浮现,显得极为挣扎:“咳咳…蛮王,你是在小看谢遥么?蛮王的酒,除了凉州的逍遥烈,还会有第二种么?” “哈哈哈!你个嗜酒如命的疯子!”说着,蛮王一把揭开壶塞,将酒壶交在谢遥手中。谢遥哆嗦着伸出手,费力将酒壶举到嘴边,刚饮一口,便剧烈的咳嗽起来。也不知是因为酒烈,还是因为常年的痨病。 “咳咳咳…多谢蛮王!”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谢遥将酒还了回去。 蛮王接过酒大灌了一口,声音却比刚才沉静了许多:“谢什么?谢这酒?还是谢本王在赤色原的不杀之恩?” 似乎是刚才的酒太烈,谢遥先是愣了一下:“蛮王,你真觉得谢遥是束手就擒之辈么?若是在赤色原,虎卒拼死一战,蛮王能不费一兵一卒取此全胜么?” 慕雷烈静静的看着谢遥,摇了摇头。 “咳咳咳…谢遥的虎卒之所以不战而降,不是为了要保全性命。呵呵,谢遥现在这条命,还用得着保全么?呵呵…咳…咳咳咳…” “那,又是为何?”慕雷烈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谢遥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只是因为…不懂,谢遥看不懂的事情太多太多。谢遥感觉,虎卒若在赤色原拼死一战,反倒是被人所利用。咳咳咳…若真是那样,怕是死后没脸再去见…曹将军了。” 说完,谢遥在地上打个滚,改成平躺,再没有声息。仿佛就这么死了一样。可他的双眼却直勾勾的盯着慕雷烈。那神情,简直…死不瞑目。 “哼!”慕雷烈重重哼了一声,用自己的独臂举起酒壶大灌了一口道:“要问就问出口!和那死鬼一个德行,看上去好欺负,其实一身的硬骨头!”说完,却只见他满不在乎的笑笑,在马肚子上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舒服一点。 “其实…本王有很多地方也想不通…” 说着,慕雷烈默默的摸了摸自己的断臂,似乎一些陈年的往事浮现在眼前:“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应该…应该是一年以前吧。一个姓马的马贩给本王看了一把…刀。呵,臭小子,话说,你可知本王平生最大的三个爱好?” 见谢遥仍旧一副要死的样子,慕雷烈便满脸自豪的接着说道:“酒,马,刀!哈哈!” “酒能通神,马是兄弟,而刀只是死物,因此排在最后。可那个时候,本王见了那刀第一眼,就决定用一百匹骏马换它!” “一…百匹?”谢遥有些发懵,他不会不明白,一百匹凉州的骏马是什么概念。 “对!一百匹!你没见过那刀,自然不知道那是柄什么样的刀!” 说着,蛮王的语气似乎有些激动。 “本王征伐一生,敢说,单论刀,绝无出其右者!本王看到那刀的第一眼,就知道,那刀,是活的…” 谢遥此刻睁大了眼睛,却没有说话。 “可本王也一开始就知道,这刀是不能用的,是需要被人驯服的。因此本王才想试一试,亲自驯服这柄宝刀!” “呵呵…虽然,虽然本王后来被刀中的邪力侵蚀,以至于南下血洗龙丘…可本王不后悔。那只是本王的力量还不够而已…”话虽这么说,可谢遥却能从蛮王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无法动摇的坚定。 “那后来,蛮王终于控制住了这邪力?”谢遥问道。 蛮王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是那死鬼,助本王破了那股邪力。死鬼死的时候还说,‘本仙,破了你的刀!’。哼,都快死了,还在摆他的臭架子!”说着,慕雷烈的眼中,似乎有些不甘。 “可龙将,已经死了,不是么?”谢遥有气无力的接道。 “呵呵…”听闻此言,蛮王的眼中漫起了一些淡淡的东西。他摇了摇头:“可本王输了。” “本王在断掉一臂的那一刻,就已经输了…” “连再赢他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本王…” 正当慕雷烈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时,忽然之间,谢遥的脑中却浮现出他和诛天皇帝雷羿的最后一面。天暖阁,天子的怒吼,幽绿的剑影… “邪力…”谢遥默默重复着。 “臭小子,你想错了。”慕雷烈却仿佛知道谢遥在想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确实,本王被人当做了棋子,曹老二,死鬼,也都被人当成了棋子。可如果真的只有妖刃现世这么简单,本王还不至于到现在还想不通…” “那是什么?”对于谢遥来说,今天所知道的已经够多的了,可从慕雷烈的语气里,这些还都不是最终的真相。 “本王不知。”慕雷烈说到这里笑了笑:”不过本王有种感觉,有什么东西,隐藏在这一切的背后…” 慕雷烈没有再说下去,好像陷入了沉思。 “咳咳咳…”躺在地上的谢遥又重重咳了几声,忽然抬头问道:“如果蛮王第一次南征是中了妖刃的侵蚀,那么第二次的赤色原却是为何?若不是蛮王的激将,吾皇也不会倾举城之兵与蛮王一战。” “人情。” “人情?”谢遥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理由居然这么简单。而这个理由,直接让龙丘成为了一座空城。 “对,人情!臭小子,你以后会明白的。”慕雷烈斩钉截铁的说道。 谢遥没有再说话。 就这样,一个躺在地上的“病人”,一位独自饮着烈酒的王,再无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天边的太阳摇摇欲坠,把原本青绿的草原染的通红。 地上的“病人”挣扎着,终于悠悠站起了身。 “这就要走了么?”蛮王的眼皮抬也没有抬。 谢遥佝偻着身子,朝慕雷烈深深鞠了一躬,耳边传来风箱一样的沉重的呼吸:“多谢蛮王这些日的收留。谢遥…还有些事要去做。那些虎卒,蛮王看着办吧,料想,蛮王不会难为他们的吧。” “哼!”慕雷烈重重哼了一声:“能跟本王这么说话的,天底下已经没几个了!” 刚说完,他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哈哈笑了起来:“因为那些人,都已经老的老,死的死了…”那笑容中,分明带着几许落寞。 谢遥没有再说话,只见他佝偻着身子,看起来异常费力的爬上一匹早已准备好的瘸马,趴在马背上一步一摇的向南行去。 还没走几步,谢遥突然拉住缰绳,回头用只有慕雷烈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蛮王,小心你的婢女。” 说完,便一路走了下去,再没有回头。 “哼!臭小子!你也别死啊!”慕雷烈眯起双眼,静静的看着谢遥消失在远处。随后才从地上懒洋洋的站起来。他身边的骏马仿佛刹那间懂得了主人的心思,长嘶一声腾身站起,抖擞着一身红火色威武的鬃毛。 “小的们!回去了!”慕雷烈纵身跳上战马,猛然间朝四下大吼了一声。 忽然,四周的草原像是突然被烈火点燃了一般,冒出一团团火一样的红色。三百“血玫瑰”的蛮族精锐骑士刹那间便列阵于蛮王的身前,仿佛天降的神兵,跟随在一代凉州霸主的身后。 这一切看在蛮王的眼里,却似乎只是家常便饭一般。他拨转马头,将马停在那名白衣婢女的身边。此时,那名婢女正在收拾地上的一些物事。 “你叫什么名字?”慕雷烈沉声问道。 婢女委身飘了个万福,声音中透着一股天生的娇柔:“贱婢小雪。” 话音未落,蛮王便打马扬鞭而去,只留下一句话从他的身后传来: “你是我蛮王的随从!不需要那些多余的礼数!” 第1章 隐草宅红胡郎中 吾辈…还在这个世上么? 黑暗,无边无际。 是绝望?是深渊? 为何只有凋零,和死亡? 冷,好冷。 下雪了么? 雪花漫天。 鲜红的雪,血一样的殷红。 纷纷扬扬。 痛,被灼烧的痛。 这雪落在身上,为什么会这么痛? 当刀锋砍在胸前的时候,也会这么痛么? 当银箭射在心口的时候,当妖剑噬骨的时候,还会这么痛么? 漫天的大雪,落在地上,融化,消失在一团虚无之中。 远处,仍旧是黑暗,一望无际。 渐渐的,就连那疼痛也融化在黑暗之中。 渐渐的,一丝畅快的感觉从心头升起。 …… 父亲,妹妹,你们都还好么? …… “好!都好!他们在那边儿都过得可好呢!也就你!光知道你妹妹你妹妹!也不知道自己有进气儿没出气儿了!哦好像说错了!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光进气儿的那是蛤蟆!也不对,蛤蟆其实也有出气儿来着……” 床榻前,一名眼睛通红的少年,张牙舞爪的挥舞着手中烧红的铁钳,凶神恶煞一般却又杂乱无章的大吼着。他一脚横踩在床沿,表情狰狞到无以复加。如果此时沈华在他身边,你可能会发觉那只白猿的可爱,仿佛一只刚出生的小花猫。 “我亲爱的默言弟弟,小声点。你看,那忧郁的神情,不是又出现在子飞弟弟的脸庞?沉睡的少年,不是即将苏醒?” 韩冰,韩默言,此刻却连头也不回,语气中充满着恼怒和烦躁:“小声儿你个脑袋啊!你没听见么?大爷我要是再不大声点,这活死人已经马上就要去见他爹和他妹妹啦!喂!你这活死人要是真的过去了就给咱那两个傻弟弟捎个好,问问他们见到他们娘没有……等下你说啥?!” “这沉睡的少年,不是已然苏醒了么?”身后,充满磁性的嗓音又一次响起。 “放屁!大爷我咋没看见呢?……哎嗨嗨,是大爷我的错觉么?眼睛动了么?哎呀呵还真的动了?!活死人?曹家大哥?” 韩冰盯着床榻上少年的脸,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 昏迷多日的曹云,缓缓睁开了眼睛。 “娘个西皮,还真的醒啦?你知道你睡了多长时间啦?你这副熊样子知道把大爷我折腾成啥样子?你他妈…啊?啥?你刚说啥?你说啥?” “水…”曹云运足了力气,声音却气若游丝。 “哎水水水!一醒来就知道要水,你以为你是鱼啊?连一句谢谢也没有。水?水呢?哦,这里有水!呐,给你水!啊等等,搞错了,这是钳子…” 韩冰喋喋不休着,脸上却闪现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兴奋,布满血丝的双眼此时瞪得滚圆。他一边将那一柄烧红的火钳子丢到一旁,一边将一碗清水送到了曹云的唇边。 而他身后的美公子,就这么一身白衣,静静的抱着臂膀,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浮现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 自从龙丘城破,钟萧为斩草除根下令剪除异己,时至今日已经数十天过去了。眼前黝黑的少年,却一直昏迷到现在。而一旁这个整日骂骂咧咧的韩冰,却也不知几天几夜没有合过眼。 “咱说,你光瞧着咱看干啥?”韩冰一边唠叨着,一边回头向身后一袭白衣的公子瞪过去,“让你叫个郎中,结果你叫来的都是中郎,来的时候谱都挺大,看一眼转身就跑。这玩意儿有这么难治么?大爷我小的时候,这点大的小伤口用口水舔舔就好了…” 慕容瑾,慕容无邪照旧一袭白衣,手中擒着一支小巧的折扇,轻轻摇了摇头打断道:“默言兄弟,这‘夜屠魔’的血影凋零号称天下第一毒,乃是一只贪婪的魔物,吸食着人的精血。一般的郎中都是平庸碌碌之辈,回天乏术,你可真是难为他们了。” “那你那天干嘛把这活死人从龙丘城拎出来?折腾大爷我么?”韩冰见曹云饮完了水,便自己一屁股坐在炕头,没好气的骂道。 慕容瑾叹了口气,清澈的双眸中仿佛有一些出神。只有他明白,这数十天来,这个骂骂咧咧的毒舌男子,正在用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毅力照顾着曹云,也不知是什么样的精神头,才能让一个人这样不停的动下去。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数十天以来,曹云竟然没有死。 “辛苦你了。”许久,从慕容瑾的口中,居然轻轻蹦出这么一句。 “去去去!”韩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平常肉肉麻麻的说话大爷我已经习惯了,突然正经一下咋感觉更肉麻。那啥,郎中带来了么?” 韩冰不耐烦的问着,心里却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 嬴朱启十年十二月十三日,嬴太祖雷旭在龙丘城校军场遇刺驾崩,诛天帝雷羿即位。即位当天,雷羿便怒杀了龙丘城中所有的御医,发泄心头的忿恨。然而,宫中又哪能没有御医?但谁又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领这份冒死的俸禄?最后,龙丘城中所有的医官郎中都人人自危,要么改行做些其他买卖,要么只能偷偷摸摸行医,仿佛这济世救人和做贼打劫一般。 这样的结果可苦了平常寻医问药的普通百姓,人们有病却无医,在这全城戒严的龙丘城,许多人都只是因为一些伤风感冒的小病而丢掉了性命。 天暖阁一战,曹云身受重伤,如果不是慕容瑾出手相助,便要可叹这位龙虎之将的后人,将会在龙丘城破的血夜中,与世长辞了。 不过,慕容瑾的动机,在韩冰眼中,却始终是个谜。 作为燕州大长老钟萧的大义子,即将享受到这世上最令人羡慕的荣华富贵,甚至百年之后,这天下是他慕容家的也未可知。在这种情况下,慕容瑾非但没有任何理由救他们,更没有任何理由跟他们在一起。 不懂。 这是韩冰埋藏在内心深处中的心结。慕容瑾也是少有的,韩冰看不懂的几个人之一。不过,他倒是不太在乎慕容瑾能够对自己不利。如果慕容瑾别有所图,自己和曹云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又哪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图”一“图”? 而眼前才是最紧急的。这些天来,曹云的伤势越来越重,原本黝黑的脸上现在已经苍白到看不出一丝血色。龙丘城方圆百里之内,慕容几乎把算得上的医官郎中找了个遍。可这找来的人,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医术马虎的平庸之辈,又哪里能敌得过这号称天下第一毒的“血影凋零”? 死马当活马医吧。 韩冰自己心里很明白这一点。 所以当慕容瑾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示意门外的郎中可以进来的时候,韩冰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期待。 门外,循着声音,一个“小肉球”滴溜溜的滚了进来。 只听这“东西”“咚”的一声撞在床沿边上,再没有了声息。 茅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屋外,风吹过柳梢,沙沙的响。 很安静,能听到曹云沉重的呼吸。 韩冰睁大眼睛,正当他打算用脚踢一下这个“东西”的时候,这“肉球”却猛然之间窜起来大叫:“嘿!吓你们一跳!哈哈哈哈!” 韩冰这一下却当真被唬的不轻,他猛地向后一缩身,伸手便从地上去抄火钳子。却忽然发现,那柄原本火热的钳子,此刻却通体冰凉,已然被牢牢的冻在了地上。 作为云鼎大陆上顶尖的冰系血继焏术师,一旁的慕容瑾,对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韩冰皱着眉头向刚才一惊一乍的小“肉球”看过去。 那居然是…一个人? 更确切的说,是一个老头儿? 一个个子很矮,长着很长胡子的小老头儿。 这老头儿要是站直身踮着脚尖,头顶大概最多也只能到韩冰的腰眼,如果和慕容瑾站一起,那就更没法比了。两个老头儿叠罗汉,都不一定能摸得到慕容的肩。 可这么矮的一个小老头儿,却愣是留着一副奇长无比的长胡子。那胡子不能再长了,就现在这长度,走一步就都能踩半截。 韩冰突然有个想法,这老头儿家里应该不需要扫帚,自己走一圈,啧,世界清静了。 更奇特的是,那胡子,是火红色的,红彤彤的,乍眼的很。 “额…” “那个啥…你…你…老头儿你这胡子是真的还是假的?哪儿定做的?” 韩冰睁着大眼睛,一副很好奇的样子。 “嘿嘿嘿你这人真逗,当然是真的啦!怎么?是不是觉得很长啊哈哈哈。其实告诉你,一点也不长!俺叫红石,今年才三百岁,还年轻!等俺五百岁了,胡子一定比俺二叔还要长!” “额…那个啥,刚才咱好像没听清楚,你再说遍您老人家多大啦?”韩冰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和蔼的微笑,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三百岁啊哈哈,哦,具体点的话是…嗯让俺算算…三百零五岁零二十八天,上个月刚刚过完的生日哈哈哈。” 自称“红石”的小老头儿开心的笑着,两只小胖手将那副胡须从中间分开,各抓着一束,在空中悠啊悠,画出两个红彤彤的圆。 “哦~原来是三百零五岁二十八天呐~” 韩冰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跟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寒暄。随后只见他摆出一个神秘的表情,微笑着对小老头说道:“那,你知道咱有多大岁数?” “有多大?”红宝石好奇着瞧着韩冰,双手停止了转动,两缕胡须也自然的垂了下来,在空中摆啊摆的。 “你家韩大哥今年有八百岁啦!”说着,韩冰直起身板,略微有些卖弄的点了点头,还顺带咳嗽了几声表示身子骨已经不如当年。 “哇呀呀原来是大哥啊!见到比俺还大的真是少见呢!”小老头儿听闻此言,仿佛忽然间激动不已,转着自己的胡子,绕着韩冰一圈一圈的转。嘴中还不停的念道: “韩大哥!”“嘿!”“韩大哥!”“嘿!” 眼瞧着这小老头儿还真就这么信了,不仅信了,还以他特殊的礼节来表示对于大哥的尊重,韩冰甚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出现了一丝微红。为了以大哥的身份来亲切的表示对于小弟的关怀,他也做出了极其友善的回应。 “大哥你个大头鬼啊!!!” “慕容瑾!!!这活宝是你从哪挖出来的?” 吼声震天。 “哎呀默言兄弟可真是神精气足呐,多少不眠之夜,居然还能中气十足,真乃不世之材。被你提醒,公子我突然想到你还不会什么武艺。如果黙言兄弟不弃,我这里还有一本名震天下的绝世武学,叫做狮子吼,不知根骨奇佳的黙言兄弟是不是有兴趣习之一二呀?” 韩冰瞪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张了张嘴,愣是挤不出一句话。 跟慕容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可韩冰有种感觉,慕容瑾有两种说话状态,当他切换到眼前的这种状态的时候,几乎是无敌的。 一旁的红石老头儿此时此刻倒是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仰着头问道:“啊对啊,你们不说让俺治病人么?这病人在哪里嘞?是韩大哥你么?你应该只是缺觉,睡睡就好啦!” 望着小老头儿一脸的无辜,困惑,纯真,并且极具感染力透着十二分关心的眼神,韩冰有一种英雄末路的挫折感。 原来,眼前这矮得不像话的活宝根本就看不到,床上有人… 韩冰低耸着头,无力的拍了拍曹云所在的床沿,示意那个传说中的病人在床上。 没想到的是,小老头儿听闻此话却自顾自的嘟囔了一句:“不会吧?哇呀呀!什么病这么重?俺居然没感觉到?” 话音未落,却见红宝石纵身形跳上床沿。 莫非是高手? 韩冰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心中却对眼前的小老头儿重新掂量起来。姑且不论他的年龄和疯疯癫癫的个性,就这身材打扮,就与寻常的医官郎中不同。更让韩冰在意的,却是小老头儿刚才的几句话。 以现在韩冰现在充满奥秘的眼眶和布满朝霞的双眼来说,一见面老头儿就判断出自己彻夜未眠,这并不奇怪。可连脉都不把,就直接得出睡一觉就好的结论,实在不是一个尽职的郎中应该做的。那么有一种可能,就是眼前老头儿的医术极高,看一眼就知道自己并无大碍。 更奇怪的是,老头儿的那句话。什么感觉不到?难道这老头儿找病人靠的是感觉?韩冰曾听人讲过,绝顶的武学高手能够仅通过感觉察知周围人的气息,心跳,进而判断对手的各种信息。其实在这一点上,医术和武术有相通之处。若果真如此,小老头儿在医术上的造诣就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哇呀呀呀!” 忽然间,却听小老头儿一声怪叫,将韩冰的思绪扯回,再去看时,红石已经扑通一声栽倒在床下! “什么?” 韩冰心中一紧,暗叫不妙。老头儿若真是高手,看曹云一眼便失足落于床下,那岂不是,这“血影凋零”真的无药可医?! 慕容瑾也被这变故吸引了过来。二人神情紧张的盯着红石,悄悄捏了一把汗。 只见小老头儿不紧不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嘴撅得老高,眼睛里面甚至还闪动着一丝泪花:“你们人类的床实在太高了,胡子一绊就摔下来,疼死俺了…” 就在韩冰试图第二次从地上去拔火钳子的时候,红石这次小心翼翼的再次爬上床沿,一把撩开盖在曹云身上的薄被。 薄被下,曹云赤裸着上身,静静的躺着。 红胡子老头儿进来这么大闹了一场,对于曹云来说,却仿佛只是远在天边的一场云雨。 他原本黝黑宽阔的胸膛,此刻却是让常人无法想象的存在。 不忍直视,触目惊心。 慕容瑾轻轻转回身,将目光默默的投向窗外。 曹云的胸前,赫然是一片乌黑的伤口。 不是一道,是一片。 两个巴掌大小的伤口已经在胸口开始化脓,腐烂,散发着难闻的恶臭。 伤口处不断向外翻涌着黑红色的毒血,仿佛一只贪婪的大嘴,不断吞噬着伤口周围本来无恙的肌肤。而伤口最中央处,却呈现出诡异的死灰。 “血影凋零”,中毒者伤口无法自愈,且会不断扩大,败腐,无药可医。中伤者只能活生生的烂掉,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红胡子老头儿看了看地上的火钳,明白了一切。 正是这把烧红的火钳,硬生生的拖缓了伤口败腐和扩张的速度。那伤口周围一道又一道被灼烫的印记,却更像是一种愤怒的发泄。 他们,都曾经有一个梦,一个天真的梦,一个幼稚的梦。 没有人知道,这梦的第一步,却是这样的艰难。 曹云和韩冰,他们在用他们各自的方式努力着,等待那个最后希望的来临。 而伤口却好像一个贪婪的恶魔,不断摧残着生命,和希望本身。 没有人知道,如果不是这近乎自残的治疗,曹云早就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那个双眼布满血丝的男子,这些天是怎样度过的;更没有人知道,病榻上的那个人,正在忍受着什么。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伤口周围的烙印,更让人心痛。 那不是烙印,是不甘。 慕容瑾拍了拍韩冰的肩膀,转身走出门外。 第2章 野荒山巧遇故人 六月。 带着暖意的晨光照在身上,分外惬意。 荒山一所破落的宅院外,是一棵垂柳。柳树下,韩冰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上。清风拂过他略显削瘦的面庞,给这份来之不易的悠闲增添了几分难得的陶醉。 他实在太累了。 在他的背后,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阻隔着茅屋中沉沉的阴霾。 一名白衣公子手摇折扇,从屋中踱步而出。 他望了望柳树下的男子,轻声笑道:“默言弟弟,有一件事情你可要相信本公子。行医去患,也许,这天底下,真的没有人能够比得上这自由的小精灵。” “咱懂。” 柳树下,韩冰的声音很轻。 “哦?” 慕容瑾转脸看了看柳树下的男子,语气中仿佛有一丝不解:“那你可知,若是这小精灵摇头,我那忧郁的弟弟,便真的要化作一副森森白骨?” “咱明白。” 韩冰的表情隐藏在树荫下,看不真切。 “呵呵,那公子我倒是不懂了。” 慕容瑾略微皱了皱眉毛,却不言语,笑眯眯的眼神中带着几许疑惑。 韩冰转过脸,目光有些出神。顺着他的目光寻去,一条小溪淌过山间,溪水叮咚,流水潺潺。 许久,他忽然开口道:“大爷我再笨,其实也能看得出来。那矮老头儿不是一般人。若他治不了,大概就真的治不了了。可咱不能说,尤其不能当着活死人的面说。”韩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若是那矮老头儿真的医不了,就告诉活死人,这矮老头儿是个骗子,咱可以再去找一个医术更好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有一些不太寻常的平静。 “人要活下去,不能没有希望。” 说着,他闭上了眼睛。 慕容就这么站在一旁看着,盯着韩冰,若有所思。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却听韩冰突然开口问道:“那个,啥来历?” “丘州,矮人族。善冶锻,善医术。”慕容瑾的回答,少有的简短。 韩冰哦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再言语。 也许,他实在是太困了,连再提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慕容叹了口气,合起折扇,背着手向远处走去。 风中,似乎传来他自顾自的言语:“兄弟,血脉,真是美好啊…” “梦儿...无邪,欠你的。” 慕容瑾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一同远去的,还有这尘世的烦恼与喧嚣。 ...... 有些时候,事情明白的越多,心情反而会越发沉重。这个世上有许多事物,值得你去关心,值得你去理解,值得你去刨根问底。可是弄明白了,又能有什么用呢? 比如矮人族,比如曹云的伤,比如怀里的那部伯龙兵法,比如慕容做这些事情的理由,再比如,喜欢与不喜欢,爱与不爱。 逃避,其实是人生存的一种本能,能够选择逃避的人,终究是幸福的。 所以,在这六月和煦的阳光中,韩冰沉沉睡去了。去做一个幸福的人,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也好。 韩冰愿意就这么一直睡下去,直到天荒地老。不过当他的耳朵里出现了一个奇特声音的时候,其实也就才刚刚日上三竿。 “壮士救我!” 睡梦中的韩冰皱了皱眉,努力分辨了一下这奇怪呼喊的来源,又在下一个瞬间,将这声呼喊化作一种称为“幻觉”的东西。 “娘西皮的,几天没合眼,睡觉都睡不踏实了。” 韩冰侧翻过身,嘟嘟囔囔着,仿佛梦呓。 “壮士救我!请救救奴婢!” 声音比上次更加清晰,鼻尖似乎还多了一丝甜腻,好似香粉的气息。 柳树下的男子仍旧一动不动。不过,似乎有一片树叶,正巧落在了他的耳朵上,堵了个严实。 “壮士救命呐…!” 直到,有一双轻巧的小手,推搡着自己双肩的时候,这树下沉睡的男子,才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怪叫:“没看见么?壮士已经死了啦!死啦!” 壮士的眼皮连抬都没抬。表示他真的已经死了。 疾奔而来的女子,却退后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响头数声,凄凄切切。 这悲戚的哀求,终于将韩冰的眼皮叫开了。他百般无奈的坐起身,眯缝着双眼,仿佛还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美丽的上午遭到这样的亵渎。 好吧,好像…已经是正午了。 咱有睡了这么长时间么? 慕容呢?又去哪里风流了? 胡思乱想着,韩冰这才向一旁救命乞怜的人看过去。 这是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粉红色的衣裙上虽然沾染了不少尘泥,却能看得出是大户人家的装扮。汗水从她几分清秀的面孔上淌下,除了劳乏和憔悴,更多的,却是从苍白脸色上透出的那种恐慌。 “呜呼呀,哎呀呀,这是哪里寻来的苦主…啊!” 韩冰学着戏台上戏子的唱腔,将“主”字拖了个足够长的长音,阴阳怪气的吼道。 依着他的想法,这一定是哪家的丫鬟偷了主人家的东西,或者和哪家卖米的伙计勾搭偷情,最终却被主人发现,于是一路逃避主人家的捉拿,慌不择路而来。 否则,这龙丘城外荒山野岭的一处无人知晓的破茅屋,就算砍柴打猎也不会看上这么一处偏僻地方的。 然而,当这名粉衣丫鬟抬起头来看他的时候,他的心,却好像被深深刺了一下。 一种恐惧,弥漫在女子的眼神中。 那种恐惧,韩冰看得懂。 它的名字,叫做生死。 那是死亡驾临时,面对万分之一希望时的企盼。 那不是哀求,更是一种本能。 而更令韩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名女子,他居然曾经见过! 他知道,女子应该没有认出他。 在女子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在野外闲散的寻常汉子,救命的最后一根稻草。然而,在韩冰的心里,这名女子,却勾起他太多太多的往事,沉重,不堪回首。 “还有多少时间?”沉默了一下,韩冰忽然问道。 丫鬟摇了摇头,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韩冰暗骂了一句,回头看了看那间低矮破旧的茅草宅。 茅屋破旧不堪,红胡子小矮人在里面也不知在搞什么名堂,料想藏在屋内是不行了。 屋前,是一处用破旧篱笆围起来的小院,方方正正。而这巴掌大的地方,却哪里能藏得住一个活人? 韩冰心急的站了起来,直盯着周遭,有些出神。 “娘个西皮的,这么急,藏哪呢…” 嘟囔着,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屋院角落里,柴垛前的一尊水缸之上…… …… 一切收拾料理完毕,看不出破绽。满头大汗的韩冰回到柳树下坐下,还没等屁股坐热复又翻身站起,脱下脏兮兮的外衣狠狠的又甩了几圈,直到空气中那一丝有些甜腻的香粉气息,消失殆尽了为止。 做好了这一切,韩冰重新回到柳树下坐好,闭上眼睛。 此刻,却睡意全无。 刚才想睡不能睡,现在不睡却还要装睡。咱是天生的惹事精么? 他暗自骂道。不过,最令他忐忑的,还是刚才丫鬟脸上的神情。 那种惊恐,到现在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 追来的人,将会是什么样的凶神? 哎,咱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月亮湾咱都闯过来了。就算他是凶神,一问三不知也就罢了。 呸!啥时候了,居然想起来月亮湾!真是晦气! 韩冰这么胡思乱想着,心情也渐渐平缓下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柳摇鸟鸣,泉跃叮咚。 一切都是那么平常。 天上的日头,似乎又移动了几分。 难道被那丫鬟涮了?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更或者,那丫鬟认出了自己,想跟自己开个玩笑? 正当韩冰迷迷糊糊胡思乱想的时候,迎面,吹来一阵风。 风中,一股奇特花香。 简单,浓郁。 他皱了皱眉,眯缝着睁开了眼睛。 阳光有些刺眼,一时似乎还无法适应。 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件长袍。 不同于男子的长衣,或者女子的罗裙。这件奇特的长袍似乎介于二者之间,深黑色的袍缎之上,绣着一簇簇火一样的彼岸花。花儿娇艳欲滴,仿佛刚刚泼洒上去的鲜血,红得让人心颤。 不是中原打扮,韩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来人的身后,背着一张长长的古琴。手中,提着一支朱笔。 笔尖上,浓浓沾着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 这是…一名琴伎? 再向上抬头,韩冰见到了来人的脸。 于是,他呆住了。 他曾经以为,这天下的美女,他韩冰都有幸目睹一二。 在香红阁,他见识过阿猫心上人,妖娆风流的小雪姑娘。 在商栾城,他见识过流水琵琶,盲女兰儿的温柔倔强。 在乾镇营外,他见识过羽族姑娘,薇丝的异域风情。 在婉珠城,他见识过红莲蛇将,妩媚万种的柳莹霜。 然而,他错了。 现在,他知道,还有一种美,叫做沉鱼落雁,绝世无双。 娇嫩的粉颈之上,是一张如玉的脸庞。只要看一眼,那一双宁静朦胧的双眸,便在脑中深深刻下。 美,可以让人心颤。 那里,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只需一眼,心中的一切便被吸的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不能自已。至死,无法自拔。 美到极致,会让人忘记一切。 有多少人,就是在这一眼中醉死过去,沉沦在空灵的生死之中。 而就是那恍惚的一刻,一股莫名刺心的感觉,惊醒了韩冰。 那种感觉,是寒冷。冷到心里,如万年的玄冰。 一撇淡淡的,微微上翘的眉峰。 一双宁静,却如隔一层水雾的黑眸。 一种看人,如看死物的目光。 宁静,冰冷,彻骨生寒。 数十年后,当韩冰被问起自己一生中最危险时刻的时候,他的思绪都会被情不自禁的飞到当年的那所荒宅,那棵低柳,那透亮的黑,那缠人心扉的红。 “姑…姑娘…有…啥事情?” “那啥,这…这荒山野岭的,姑娘不会是上山来砍柴的吧?” 韩冰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似乎和往日有所不同。 耳旁,再无动静。 鼻尖,仍旧是那股浓郁的花香,沁人肺腑。 阳光下,琴伎伫立在不远处,犹如一座不化的冰雕。完美无瑕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韩冰用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变得戏谑一些:“哎呀姑娘为何傻站在那里?大爷我也就一山野村夫,不咋识礼法,不用犹犹豫豫的。哎呀呀大姑娘家的脸皮薄不肯开口不是?要是想讨碗水啥的,就点个头,咱给你去取。” 琴伎的目光仍旧让人看不懂,不过,似乎是瞟向自己的身后。 这么快就露馅啦?不会吧。 “咋啦?难道大爷我身后有只母老虎不成?唉姑娘放心,这山野之间……”韩冰一边打着岔,一边偷偷向自己身后瞟去。 于是,他的后半句话,被硬生生的噎在喉里。 冷汗,一瞬间打湿了后背。 身后,还是刚才的垂柳,熟悉的鸟鸣。 只不过,树干之上,却多了一行娟秀的字迹,触目的殷红: “借问女婢何处去,粉装纱衣,红尘梦断,几分人憔悴。” 这字迹,竟是如何,在何时写上去的?!! 电光火石的一瞬,韩冰将刚才的事情在脑中闪电般的过了一遍,竟寻不出任何一个时间,任何一个破绽,能够让琴伎有写下这句话的时间! 从鼻间的花香到一时的失神,从自己的问话到现在的震惊。 伫立中的琴伎,笔尖上的朱红。 这,不可能! 连简单的一个残影都捕捉不到,曹云,柳莹霜,陈斯,慕容瑾,甚至,是能够赤足渡江的“鬼影白猿”沈华,都绝对做不到! 这,绝对不可能!!! 韩冰第一次发觉自己的脑筋有点转不过来。然而,不管怎样,摆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简单的,血淋淋的事实。 要跟这样的人隐瞒什么,九条命都赌不过来! 豆大的汗珠从韩冰的脸颊上滑落,他终于发现,自己面对的,可能是全云鼎大陆上,一等一的绝顶高手! 娘个西皮的,真的被那丫头涮了!慕容那个小白脸,此刻却不在场! 韩冰暗骂着,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他勉强抑制住心中强烈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些。 “呀嗨真是奇怪了哈!你看看,大爷我刚才就靠在这树上睡个晌觉,愣是没发现还有行字嘿!哎呀这事情可得让咱那贱内瞅瞅,给咱念一念,要不大爷我不识字呐。哎对了,姑娘,咱不识字,要不你给看看这上面写了点啥东西?…” “哎呀姑娘你别傻站哪儿了么!咱真的不识字,这是不是老天爷告诉咱,咱要交好运啦?啊?你说是不是?” 琴伎静静的走过他背后,啰哩啰嗦的韩冰一瞬间住了嘴。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韩冰的脸唰的白了。 琴伎的眼神仍旧淡淡的。此刻,她正打量着屋院的一个角落,那里的柴垛前,有一尊发旧的水缸。 水缸很长时间没用了,上面盖着一个木盖,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缸沿和木盖的接缝处,露着一小段衣角。 那是一段,粉红色的裙裾。 第3章 惹祸命黑袍琴伎 琴伎笑了。 笑容同眼神一样,淡淡的。 她的眼角弯弯的,透着迷人的陶醉。 仿佛山间泉跃,溪过留音。 仿佛夕阳西下,天边淡淡的那一抹红霞。 于是,在下个瞬间,水缸炸成了地上的一摊齑粉。 琴伎淡淡的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是在路边,随手丢下的野花。 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韩冰才堪堪将自己大张的下巴合在嘴上。他的所见,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的理解。 那几十斤重的大水缸,就这么“膨”的一声,炸了。 没有一丝先兆。 而从头到尾,眼前的琴伎,纹丝未动。 这是什么武道?如果用在人身上… 韩冰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愣愣的看着前方。 水缸之中,一件粉红色的衣裳随风而起,飘落在地上。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哎呀咱娘滴乖乖…那…那什么…姑…姑娘…”韩冰的舌头有些打结。 “你…干了点啥…这缸...它咋就碎了呢?” “它…咋就碎了呢?!哎…呀!”说着说着,韩冰忽然带上了哭腔。 “姑娘啊!咱家就这么点值钱玩意儿了呀!你可不能就这么毁了呀!”说着,却听他忽然间嚎啕大哭了起来。就仿佛这一件老旧的衣裙,是他的命根一样。 只见韩冰连爬带走跌跌撞撞来到跟前,扑通一声坐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淌下。 “姑娘啊!这以后你可让咱咋过啊!哇…” 说着,他哆哆嗦嗦从那一片瓦碎之中,拣出了那件粉红色的衣裙。 此时,那衣裙早已污秽不堪,再加上被刚才那莫名功力炸出的几道裂口,已经完全是破布一张了。可就是如此,也仍旧能够分辨得出,那是一件宽大的,妇人穿的衣裙。 却,绝非刚才那丫鬟的。 “哇呀呀!姑娘啊!这可是贱内唯一的一件衣裳啊!你就这么糟蹋了,哎…呀!!!” 韩冰那个“哎”字,在空气中拐了好几个弯,好像死了儿子一样的伤心。 琴伎没有说话,不过眼神却似乎要比刚才,阴冷了几分。 他妈这娘们儿跟大爷我杠上了不成? 韩冰烦躁的想着,却又只能无可奈何的“大哭”着。他明白,将事情搞的越乱,就越有转机。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眼前人的功力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所能想象的范围,而自己就好像一只蝼蚁,除了千万分之一的那一丝侥幸,其他别无胜算。 这个圈套是他刚刚设下的。他方才将茅屋内一件粉红色的妇人衣裳取出做引,藏在空水缸内。却又只故意露出一个裙角,实乃是局中之局。 若是寻常恶贼强盗,打听一下便走自然是最好。若是仔细搜查,见到这一丝破绽必定会大喜过望,料想猎物定在水缸之中。然而结果却只能扑一个空,空欢喜一场。 韩冰深知,欣喜后的失落,远超过失望本身。一般人此时便只能扫兴而归,再寻他处。毕竟,追来之人也不可能料定,那丫鬟必在这院落之中。 千算万算,一切都在韩冰的预料之中,却只有一点除外。 来的人,并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会有喜怒哀乐,会知道地里的庄稼耕种不容易,会懂得路边的野花不要轻易踩踏,更明白生命的意义,生死的轮回。 可惜,这些东西,来的人不懂。 在琴伎看来,韩冰这个蹦蹦跳跳啰哩啰嗦的活人,和那一口水缸,并没有任何分别。 只是在某些时候,手感不同罢了。 于是,韩冰经历了他一生当中,从未想象过的一幕。 琴伎默然转身,将她有些空灵的眼神,投在韩冰的身上。 猛然之间,琴伎双眸中的黑色,蔓延在整个天地之中! 空气变得粘稠。像水,像油,一瞬间浸在胸中,死一般的窒息。 四周围的景物,在扭曲,褪色。 溪水不再流淌,垂柳已成灰白。 空中的太阳,缩小成了一个小点,而本来湛蓝的天空,变得通红,颜色,就像那黑袍上绣上去的彼岸花,如血。 说不出话,听不到任何声音。 就好像,有一双手,扣在自己的咽喉,越收,越紧。 手抬不起来,紧抠在地上的指尖,无法控制,毫无知觉。 压力,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懂得,这种压力,叫做死亡。 在那个瞬间,韩冰明白,这一次,算是完了。他也没有想到,死亡的来临,居然是这么的突然,这么的快。 也罢。 这是他心中最后的念头,之后眼前一黑,便再没有了知觉。 花香淡散,琴伎转身,飘然离去。 若一阵清风。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屋院角落里,那座小柴垛,轻轻抖了一下。 随后哗的一声,一大摊木柴倾倒在地上,撒了一地!里面,一名惊魂未定的粉衣女子站了起来。 粉衣丫鬟如受伤的兔子一般,惊慌的左顾右盼,似乎仍旧不能确定琴伎已经走了的事实。张望了片刻,这才似乎注意到,地上躺倒着的那名脏兮兮的少年。 “壮士!” 丫鬟惊呼一声,急忙扑倒在韩冰身边。 此刻的韩冰脸色紫青,声息皆无。 “壮士!都怪我这条贱命!又害死了条性命…” 说着,丫鬟眼圈一红,泪水唰的流下,哀哀的啼哭了起来。 突然,好像受到什么刺激一般,韩冰的双眼猛然睁开,死死瞪着前方!加上他紫青色的脸色,显得无比痛苦和狰狞! 这猛地变故和惊吓,那小丫鬟哪里能受得了,顿时“啊”的一声惊叫,四脚并用,惶恐着向后缩去了一丈之远。 “咳…咳…咳…咳咳咳…” 刚刚经历了一次生死劫难的韩冰却剧烈的咳嗽起来,在地上顿足捶胸的滚成一团。 “壮士…你…” “咳…咳咳咳…好你个…你个丫头片子…可把你大爷我…咳咳…害惨了…” 滚在地上折腾了好一阵,韩冰此刻才似乎好不容易舒缓过来,脸色也变得正常了许多,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周遭的空气。 “壮士…你…到底是死…还是活?” 一旁的丫鬟却仍旧缩躲在一旁,惊慌的问道,似乎无法接受韩冰还能说话的事实。 “丫头你被吓傻啦?!” 韩冰揉着自己的胸口,恨恨的骂道:“有这么啰嗦的死人么?” “可…可你的胸口!” 丫鬟却仿佛仍在惧怕着什么,眼神中的恐慌丝毫没有退去,反而还加重了几分。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点着韩冰的胸膛。 韩冰心中奇怪,心道难道咱胸口被破了个大口子还是怎么着?于是低头看去。 这一眼,却看的他后背发凉,冷汗直冒。 他胸口的外衣上,赫然题着一行红字。 “偏山草宅人家,寂寞人,浪天涯。” 题字最后的“涯”在自己的肋下只写了一半,便似乎停了,没有写完。 那红迹,与柳树上的笔迹,一出无二。 闻上去,一股花香,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 “这人是他妈什么鬼习惯,见哪儿写哪儿啊?” 韩冰皱着眉,急忙将外衣脱掉,狠狠的丢在一边,脸上透着深深的嫌恶。 “可,可但凡有字的人…都死了啊…”丫鬟此刻的语气中却仍旧满是惊慌和疑惑。 “呀嘿你个丫头片子,咒人不带这么狠的吧!”韩冰听了却是老大的胸闷。 “大爷我拼上性命救了你,结果却换来你这么咒我!”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看到韩冰大大咧咧的样子,丫鬟此刻的心情才平复下来一些。回想刚才,在惊吓之间确实失了方寸,言语中也多有冒犯,于是急忙擦干眼泪,正襟跪下道:“恩公原谅!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恩公在上,请受奴婢三拜!” 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韩冰皱着眉头抬着下巴,长长呼了一口气。 “这还差不多!” 听这话,好像对丫鬟刚才的拜谢极为受用。 “也就是大爷我,才能将你从那女魔头的手底下救出来啊!” “是啊,恩公妙算!”丫鬟在一旁应和着。 “也就是大爷我,才能将那女魔头吓退啊!” “是啊,恩公神功!”丫鬟连忙点头。 “神你个西皮!”韩冰的翻脸比女魔头的身法还要快。 “快给大爷我讲讲!啥叫有这字的人都死了?!”说着,他紧爬两步来到丫鬟身边,指着远处被丢掉的外衣,死死盯着面前那张略带清秀的脸庞。 此刻,丫鬟的精神好像也恢复了许多,脸上透出些许红晕。听闻韩冰此言,她低下头,轻声答道:“恩公恕罪,奴婢刚才一时情急,口无遮拦,望恩公海涵。” 说完,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奴婢本是孤儿,从小流落风尘,在龙丘帝城打发时日。去年冬天,蛮兵入侵,龙丘城中大乱,奴婢也只能流落街头,任人鱼肉,过些讨衣乞食的生活。后来,一名好心的夫人,和一位小小姐见奴婢可怜,便收留了我。” “说重点的!”韩冰有些不耐烦。 “对不起…额恩…奴婢本想就此跟随夫人和小小姐,死心塌地的伺候。可谁成想,却遭了那女魔头的追杀。夫人为了帮奴婢,便派人去拦阻。可,可谁成想…” 此时,丫鬟似乎在脑海中回想起一些恐怖的记忆。只见她缓了口气,定了定神,这才继续道:“可谁成想,去的二三十人,竟全部命丧九泉。死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题着一行血字,就如…就如…” 说着,她又指了指韩冰的胸前。 “就如恩公刚才衣衫上那样。” 韩冰扭着眉毛瞪着眼:“就…就这样?” “对,就是这样。”丫鬟肯定的点点头。 “那大爷我为啥还健在啊?” 丫鬟抿嘴笑了笑道:“这…这大概是因为恩公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吧。” 韩冰的眉头皱了皱,对这句显而易见的奉承不置可否。 “这魔头厉害的紧,就连夫人为了护着奴婢,都已然身受重伤。”说着,丫鬟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接着道:“恩公的大恩,奴婢永记不忘,日后必涌泉答报。此地不宜久留,也怕牵连了恩公,奴婢这先告退,去寻夫人去了。” 说完,丫鬟却见韩冰一人歪着脑袋懒得搭理她的样子,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心道这人大概洒脱成性,不拘礼法,便飘飘施了一个万福,转身就要离去。 忽然,她的背后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 “就这么走啦?那别忘了,给你家的小雪姑娘,带个好啊!” 丫鬟的身形,在这一刻,定住了。 “你左一句恩公右一句恩公,却还是从头到尾不肯透露你的姓名啊!大爷我不得不问,红兰姑娘,你到底还有多少隐瞒?” 听闻此言,丫鬟腾的回身,满脸皆是不可思议的惊恐。她仔仔细细将韩冰打量了一遍,却始终在脑海中寻不到一丝回忆:“你…你是何人?!莫非是…” 阳光下,小院中,韩冰半躺在地上,双手撑着身后。他眯缝着眼睛,脸上的神情就好像写了四个字上去,“百无聊赖”。 “咱救了你一命,可你这丫头可真不讨巧呐!” 丫鬟此刻呆立在那里,盯着院中的少年,一言不发。可韩冰看得出,丫鬟的身子,有些抖。 见丫鬟死不开口,韩冰重重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仿佛在回忆着一些,他极不愿回忆的往事。 “既然你不开口,就让大爷我帮你提点一下!” “龙丘城破之前,你说你流落风尘,却不说你就在香红阁!” “在香红阁,你有个情同手足的姐妹,叫做小雪!” “一日天降大雪,你们曾经施舍过些饭食,给三个落魄的贱乞丐!” “那其中有一个乞丐,为了报答你们,便在一日晚上,找到香红阁的门口,求见你们的小雪姑娘!” “是!那要饭有点矮!” “有点胖!” “还有点瘸!!” “可他还是坚持要告诉你们,快点跑!因为蛮兵就要入侵!” 说到这里,韩冰一下挺直了身子,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红兰。 “你们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把他,打了出来!!!” 一瞬间,韩冰的声音猛然间放大,好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一样。 红兰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腾腾倒退了好几步,无法抑制的打着颤。因为她明白,这每一句话,都是事实。更因为,她想到了蛮兵进城的那一日,小雪姑娘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红兰,那乞丐,一定是他的使者…呵呵…想不到啊…真想不到…最后…他还是不肯来亲自来见我…” 而此刻,还没来得及红兰反应,韩冰却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他的声音已然变成低声的咆哮:“你们不听!还打他!!还他妈打一个脑子不正常的瘸子!!!” 红兰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瘫软在地上:“曼…曼…您一定就是曼陀罗大人!我们错打了您的使者,还望大人…饶命!” 她的声音已经有些走样。 沉默… 今天,韩冰第二次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点不够用。 “…那个…啥…?” 本来,他只是想痛快的骂两句。 如果,在那一天,雪姑娘对阿猫好一点;如果,雪姑娘没有将阿猫哄出香红阁;更如果,阿猫没有发那该死的花痴,自己的那两个傻弟弟可能现在还和自己一起流浪,一起讨食,一起挤一条薄薄的绒毯,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也就没有了,月亮湾。 但,事实是,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注定无法更改。 雪姑娘有错么?红兰有错么? 他们三个,被打受欺负的日子,还少么? 可他今天为什么这么生气? 在见到红兰的那一刻,韩冰的心便如乱麻一般,不堪的往事一件件搅动着自己的心神,让自己越来越烦躁。 也许,他只是想发泄,发泄对两个傻弟弟的无奈,发泄对自己处境的担忧,发泄自己莫名的愤恨。 也许,什么都不是,他只是想痛快一点。 本来,他是打算骂完,就让红兰离开的。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可谁知,从红兰的嘴中,居然唬出一个陌生的名讳,一场天大的误会,一团谜一样的疑云。 他的怒气,在这一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默默的瞧着地上跪倒着的红兰,瞧了许久。 此刻,他有很多选择。 在这些选择中,有很多都可以让这场误会变成他经历中一个小小的插曲。从此,便与眼前的丫鬟再无瓜葛。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 这种东西很奇妙,会让人在某个瞬间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这种东西,叫做好奇。 韩冰是一个好奇的人。 尤其是一个谜题摆在自己眼前的时候。 其实,这是他最大的不幸。 这个谜题关系到的,是全云鼎大陆之上,一个神秘的秘密,一个亘古的传说。知道这个谜题答案的人,必定会在自己的一生中,遭遇惊险劫难,生死风波。 可惜,这一切的一切,他不知道。 “对…额…对啊,你才知道咱就是那个什么陀罗大人!你可知道刚才那魔头为啥杀不了咱?!你可知道咱的能耐有多大?你可知道隐瞒大爷我是啥下场?!” 韩冰脸色一变,冲红兰怒叱道。 第4章 诈红兰平丘夜雪 “奴婢…奴婢不敢…” 现在的红兰,深深将头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与刚才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大人!大人…雪姐姐和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胖乞丐居然…居然是您的使者!” “少废话,说具体的!” 韩冰在地上撇着嘴,斜眼瞅着眼前的丫鬟。心想这白捡来的大人当真舒坦,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的厉害角色。 “是…大人…那…那一日…”红兰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那一日,奴婢在香红阁门前…招揽客人。可突然有一名乞丐来到门前,说是非要找我家雪姐姐。然后还非要说,蛮兵就要入侵。大人您可知道,那时候的龙丘城,有谁会相信…大家都当这个乞丐说的是疯话。自然…自然也包括雪姐姐,和奴婢…大人息怒…后来…后来…” “好了好了,后来你们把那傻子哄赶出去了!后来如何?”韩冰最不想提起的就是这一段,只得强行打断了红兰。 “后来…蛮兵竟真的杀来,居然还破了龙丘城…”说到这里,红兰的神情中仿佛带上了一丝悲凉,似乎勾起了她什么不愿意回忆的往事:“蛮兵到处抢掠,香红阁几乎被洗劫一空,姐妹们四散奔逃,逃得慢的就被蛮兵抓去。雪姐姐…雪姐姐后来,竟也难逃此下场,被蛮兵劫掠,生死不知…” 说到这里,红兰的语气中竟带上一丝哽咽,无语凝噎。 韩冰就这么看着她,皱着眉头。 许久,红兰才止住悲声:“蛮兵入城之时,雪姐姐才跟奴婢说,原来她竟也看走了眼,那乞丐一定就是曼陀罗大人的使者。因为,这世上,只有曼陀罗大人,才是念着雪姐姐的,其他的人,都只会加害于雪姐姐。可惜…可惜那一日,雪姐姐没有听曼陀罗大人的话…” 说着,红兰居然跪走两步,哀哀求道:“还望大人救救我家雪姐姐吧!姐姐一生凄苦,被蛮兵掠去,一定百受欺凌,生不如死。她…姐姐她…的心中…都一直还念着您!所以她…才舍不得死啊!!!” 此时,红兰竟已泣不成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她姣好的面容上滑落。 这一幕,只看的韩冰心里不是滋味,没想到,稍一深究竟会是如此下场,这红兰,尤其是那小雪姑娘,也真是苦命的人儿啊。韩冰自己也曾经流落街头,知道这朝不保夕的风尘女子,心中的苦衷可当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得清的。这个什么曼陀罗大人也许只是施过一些小恩于雪姑娘,这姐俩便把他当成救世主一般。想到这里,韩冰心头一软,暗暗叹了口气。 可现在却又骑虎难下,若是自己现在倒吐真言,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 也罢,自己也算是好心提醒过二人,虽说此事是阿猫所为,可自己这个当哥哥的,也就暂且当下这份功劳吧。 如此寻思着,韩冰故作镇静的咳了一声。 “咳…恩,这些缘由,咱算是懂了。切!也真是白白浪费了大爷我的一片好心!” 怪罪一句之后,居然不知道这话该怎么继续接下去,眼瞧着眼前可怜的丫鬟楚楚可怜,心中无限感慨,却也只能强撑气场,故作镇定。自己现在,在红兰的眼中,便是最后的依靠,落水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是的,也仅仅是一根稻草而已。 韩冰终于发现,装个高人,有的时候其实也不是那么好装的。 高人?等下…差点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韩冰差点一拍脑袋站起来,心里暗骂自己,有的时候一感叹别人的悲苦,就把正事忘了。只见他照旧半躺在地上,懒洋洋的说道:“唉,大爷我原本只是想在这龙丘城外的草宅,隐居一段时日。现在看起来,是不行啰!” 韩冰在“罗”字上拖了个长音,偷眼瞟了一眼红兰。 红兰姑娘仍旧跪坐在一旁,掩面低泣着。 “唉,本不想再出世的嘛。也罢,也罢,看在你们姐俩的份上,大爷我就再帮你们一回。那啥,你可知道,那刚才追杀你的女魔头,是何人?” “奴婢不知。” 红兰摇头。 “哦?”韩冰皱了皱眉头,“那她为何追杀于你?” “奴婢不知。” “娘个西皮的!有你这么糊涂的吗?那你知道大爷我的本事吗?知道大爷我到底是何方神圣吗?!” 红兰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韩冰,苦笑了一下,低头小声,却仍旧坚定的说道: “奴婢不知…” 这一来,倒是把韩冰气乐了,他挤着眉毛摆出一个极其无奈的表情:“您老人家真是神通广大啊!惹上这么一神挡杀神的女魔头,小命危在旦夕,竟然一问三不知!大爷我好不容易答应救你们,可你却连大爷我是什么样的绝世高手都不知!” “知道了,会死的快一些,不是么?” 风中,红兰抬手,捋了下自己腮边的长发。 韩冰愣住了。也许,这个答案,他做梦都不会想到。 “放屁!你以为你啥都不知道,你就不会死了!对么?!” “奴婢还是会死,只不过,会死的开心一点。” 说到这里,红兰抬眼笑了,犹如风中,一朵凄艳的鲜花。 韩冰愣住了,他的心仿佛被狠狠抽了一下,思绪仿佛一瞬间又回到那个凄厉的雨夜。 箭如雨,湾似血。 “大…大哥,咱…咱…咱这回,是不是立功了?” “咱娘说了,要…要给咱娘娶….娶个漂亮媳妇儿。立…立功了以后,就能…能当…当官,就能娶上…漂…漂亮的小雪姑娘了。” “你他妈知道不知道,你那个什么小雪姑娘,值得吗?那是青楼!” “大…大哥,其实咱…知…知道的。可咱…咱娘说,咱这样的,能娶…娶个媳妇儿,就挺好的啦…” “大…大哥,咱咋…咋看不清啦…营里面…这是咋啦?” “那当大哥的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你知道吗?因为你的大喊,咱们这次…终于击退了敌人…你,真的,立了大功啦…” “是…是么…” 阿猫终究还是死了,只不过,他死的,好像很开心。 韩冰心中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却哭不出来。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奴婢知道,这魔头之所以追杀奴婢,却还是和雪姐姐有关。奴婢会把奴婢所知道的,都告诉大人。”说到这里,红兰现在看上去,心情要平缓很多,她微微笑道:“只是…我们…就在这里开始么?” 韩冰笑得有点不自然。 他看了看周遭,自己和红兰的样子,也不由觉得有点不自在。可是回头看屋中,草屋仍旧紧闭着屋门,也不知那古灵精怪的小老头儿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至少比见一眼就跑的江湖郎中,要强上几分。 “那啥,大爷我屋子里面有病人,郎中正在给看病,不方便进去。不行你就在那石头上坐下,给咱细细讲来吧!” 说着,韩冰指了指身边的一块青石。 红兰点头应了一声,侧腿在青石上跪坐下,轻轻抚弄了一下耳边垂下的两缕发丝。 垂柳枝头,传来几声鸟儿的清鸣。 从这里看过去,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午后的阳光照在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却似乎将她沉在心底的某样东西,一点一点托了上来。 …… 岁月流转,只记得,那是一个新年的除夕。 那时的龙丘,还只是一座被叫作平丘的边疆小城。 对于平丘城普通的百姓人家来说,这是再普通不过的除夕夜了。一家人围坐在热烘烘的炕头,品尝些一年都舍不得拿出来吃的酒肉和小菜,享受下新年所带给人们的憧憬。 一切都再寻常不过。 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聊天的人们也许会提起,今年的大雪格外的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小女孩蜷缩在屋外墙角下,努力的感觉着。 她有个幻想,也许,屋中的暖意能够穿过冰冷的墙壁,透出些来。 哪怕是一丝也好。 眼前,是漫天的大雪。 同村一起结伴的二狗哥曾经跟自己说过,下大雪的时候不要动,让大雪厚厚的落满自己的全身,像被子一样,慢慢的,就不会觉得冷了。 女孩不知道怎样才能够让雪像被子一样厚,只晓得一道道的寒风,毫不客气的将身上的积雪,吹散。 于是,她只能将身上二狗哥的衣服,裹的更紧了些。 就在几天前,她的二狗哥,在一棵树下睡去,直到今天也没有醒过来。 雪盖满了他的全身,好像,真的不会觉得冷了。 女孩小心翼翼的脱下他的衣服,可惜,衣服上的雪被,全都扑簌簌的掉了,散落在地上,垒起一个小小的雪堆。 想着这些事情,女孩用手摸了摸身后的屋墙。 好像,真的比刚才暖和了一些。 暖和的,有点让人犯困,有点,睁不开眼。 不远处,似乎走来一个人。 …是…爹么? 爹!不要打骂红儿!地里的庄稼,不是红儿抢的!二狗哥不是红儿杀死的!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红儿偷的! 不要再怪罪红儿了… 娘,也不是红儿克死的… 真的不是… 红儿有些困了…红儿想睡觉…爹,太冷了…您能抱着红儿睡么?红儿保证不闹… 沉沉的睡意袭来,女孩渐渐闭上了眼睛。 突然间,一股灼烧的感觉从咽喉处蔓延开来!就像是硬吃下了一团火球,在小肚皮里面熊熊燃烧着,烧过四肢百骸。 咳嗽,止不住的咳嗽。 痛,火辣辣的痛。 女孩猛的睁开眼睛! 眼前,却是一双清亮的明眸。 不是爹,是一名男子,从来没有见过的男子。 低头看下去,自己的嘴边,停着一个亮闪闪的锡酒壶,上面雕着一只很好看的银龙。 “爹…爹不让我饮酒的…爹会…” 女孩本来想说的“打我”两个字,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男子就这么看着他,笑了。 女孩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能够笑的这么好看。 “你爹呢?”男子的声音很轻。 “不知道,应该已经死了吧。”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股甜甜的稚嫩。 “那你娘呢?” “红儿没有见过我娘,听爹说,生红儿的时候,娘死了。” 女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倒似乎完全不怯人。 男子沉默了一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女孩便发现自己,连同身上那件二狗哥的衣服,一起被裹在男子一身白色的衣襟之中。 女孩惊呼了一声,不由得挣扎着伸了伸手脚:“你…要干什么?” 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却还是那样淡淡的:“暖和么?” “嗯…可…可是…会把你的衣服…弄脏的…” 女孩嘴上这么说,却没有再挣扎。她静静的躺在男子的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这时,她也才注意到,男子的身后,背着一杆乌黑色的长枪,在月光下,闪烁着浓重的光华。 “在本仙怀里,睡会吧。” 这是她耳边男子说的最后一句话,随后,她便沉沉睡去,没有了知觉。 …… “啥...?!” 韩冰此刻却惊的合不拢嘴,双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肋下。 那里,是两瓣锡酒壶的残片,自从月亮湾以来,韩冰就没舍得再扔下,一直当作纪念带在身上。 “你是说,那男的腰上别着一锡酒壶,背后背着一杆黑枪?!” 红兰微笑着点点头,脸上泛起一层红晕:“其实,也就是后来的大嬴朝的劫王千岁…不过…在奴婢眼里,后来的劫王,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那后来呢…”韩冰结巴着问道。 红兰唉了口气,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悠悠醒来。 雪已经停了。 抬头望去,深蓝色的天空中,一轮浩瀚的明月。 望向夜空,就如同一杯烈酒,入口清冷,凛冽。 却能在心中,衬出一丝火辣辣的甘甜。 男子驻足在一小片稀疏的林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女孩轻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却只是将女孩轻轻的放在道旁的一棵小树旁边。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说着,他将身上披风的摘下,盖在女孩的身上,缓步向远处走去。 女孩就这么愣愣的看着,这个时候,她的脑中却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 他只穿这么薄的披风,不冷么? 不远处,男子在一片开阔的地方停下身形,冲着空无一人的林间,朗声开口道:“梦玉兰,本仙与你无冤无仇,可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本仙?” 皎洁的月光从高高的天空中泼洒下来,在大雪的映射下,是一片亮眼的银白。 风吹过,耳边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却只剩下夜的孤寂。 忽然间,从黑暗处,缓步走出一个人。 那是一名白衣女子。 当远远望过去的时候,女孩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世上,有这么漂亮的女子么? 风托起她白色的裙裾,银色的雪野中,白璧无瑕,犹如在雪中怒放的一朵玉兰花。 月白如华,深蓝色的天空,纯白无际的雪野。 白衣男女,犹如一幅绝美的图画。 然而,女孩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女子那张娇艳欲滴的俏脸之上,却是满脸的怒容。 “秦天!天底下,怎有你这样负心的男子!你真以为,你能对得起昙儿姐姐对你的一片痴情?!” 听闻此话,秦天沉默了,仿佛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许久,却听他轻声问道:“昙儿…她还好么?” “哈哈哈…还好?”女子的脸上满是讥讽:“也亏你说的出口!你负心离去,只留下昙儿姐姐终日以泪洗面,对着那字笺,整天茶饭不思。却竟只换你一句,还好么?!雪姬今日追你而来,就是要问个明白,你究竟是为何?” 秦天轻唉了口气,悠悠叹道:“本仙,对不起她…梦玉兰,麻烦你回去告诉昙儿,本仙要说的话,皆在那一指字笺之上。希望她,保重…你问本仙为何离去…” 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孩,眼神中,却多了一份毅然:“本仙,为了一个人!” “就为了那个姓雷的,你…!” 名叫雪姬的女子一时气结,随后她跺了跺脚,仿佛下定了决心:“好!今日小雪便捉你回去,拿给姐姐发落!” 话音未落,秦天竟觉得,天地间的万物,忽然开始变得扭曲,恍惚!一股股充沛的焏术力,从雪姬的方向倾泻而出,竟形成一个几乎肉眼可见的气旋,将二人裹挟其中! 秦天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叹了口气。 只见他微微侧过身,左手成掌而立,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 第5章 龙兰雪红尘梦断 空中的月亮大的吓人,苍白的,像一张死人的脸。 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茫茫雪野,空无一人。 寂如死狱,空若深渊。 冷意,竟如剔筋蚀骨,钻心的疼痛。 秦天孤身一人,独立于苍茫之间,万华皆空。 冰冷的寒风,犹如锋利的匕首,正一点一点划开自己的胸膛。血流如注,染红了脚下刺眼的银白。 孤独,寂寞,各种各样的和忧愁一瞬间如同潮水一般从心底涌起,弥漫在胸膛间,闷的让人喘不过气。绝望如同一场漫漫长夜,更如同身处万丈深渊。黑暗中,唯一能在心底燃起的一丝希望,竟然,是她的笑… 曾几何时,挽着她的手,漫步在百花之间,那一点点的幸福,即是永恒。 曾几何时,抚着一张琴,而她便轻舞于楼台之间,那点滴的默契,便能知足一生。 假若时间能够倒转… 假若命运没有如此无情… 秦天自己没有发觉,两行清泪,正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无声无息。 “昙儿,本仙,对不起你。” 念头刚起,惊变陡生! 就在秦天分神的那个刹那,原本在地上的雪突然间暴起,仿佛突然炸开了一般。一片片的雪花四散在空中,却又在下一个瞬间幻化为一条条锋芒耀眼的冰刺,向秦天急刺而来! 无数的冰刺反射着耀眼的寒光,一时幻化出致人目眩错乱的时空。就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而风暴的正中心,却正是那一名眼睛微合,神情有些异样的男子。 避无可避! 然而,在某一个瞬间,男子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破!” 随着他一声怒喝,周围的冰刺突然间停滞在了空中,一场看似绝境的冰刺风暴在这一声怒喝中被硬生生的阻止了。随后,幻境又如潮水一般退去,一切都仿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深蓝色的夜空中,仍旧是那一轮明月,身周,仍旧是林间那普通的雪野。 虽然是幻境,但如果刚才一不留意被扰乱了心神,等待他的,可不仅仅是冰刺穿心这么简单的事情。 然而此刻,刚刚从幻境中脱身的秦天脸上,却更多了一份忧郁和凝重。 在他的周围,九个一模一样的雪姬,手持一模一样的匕首,寒光闪烁,将秦天围在中央! “这…居然是幻境二重?” “呵呵呵!”耳边,传来雪姬的冷笑:“秦天!你以为,我还是那个昙姐姐身后的黄毛丫头么?!” 秦天摇摇头,缓缓将背后的乌枪摘下,擒在手中,在自己的脚下的雪地上,画了一个完整的圆:“寂花宫‘四圣花’,幻花‘梦玉兰’。你们族人之中,虽然每一名女子皆懂些媚幻之术,然而,只有最精通幻术者,才能当得起这个封号。本仙,刚才确实有些低看于你了。” 幻境二重,以第一重幻境迷惑人的心神,同时来掩盖第二重幻境的发动。虚中有实,实中带虚。当第一重幻境被识破时,中招者才能感受到,第二重幻境中的天罗地网,真正的杀机! 没等秦天更有所准备,却只听雪姬娇喝一声,那九个幻影竟同时腾空而起,从四面八方袭来。 九幻梦阵!这是云鼎大陆之上,多少焏术师们,梦寐以求,已经绝迹的至高焏术!现在,竟被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如此轻松使出!九个幻影,既是虚影,亦是真身。无论任何一个幻影所带来的,皆是绝命的杀招。有关这一上古流传的焏术,人们对它知之甚少,甚至有很多不同的说法。然而所有的说法提到共同的一点。那就是,能看到真身的一瞬,便是兵刃入体,生命凋零的那一刻。 原本,“九幻梦阵”的施术时间过长,以秦天的修为自然可以在成术之前轻松破之。然而此刻的雪姬却将九幻梦阵完美的融合于二重幻境之中,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平丘城外偏僻的树林之中,能够领略到如此绝学。 秦天笑了,笑的很洒脱。 他缓缓的,将那一条乌黑色的长枪平举于身前。 下一刻,月夜雪野,夜枭圆舞! 那是一个圆,一个不破的圆。 圆外,重重幻身,远远看去,白色裙裾所带起的幻影犹如一朵朵怒放的白色玉兰花,在风中烈舞。而地上的雪花被一层一层的卷起,裹挟在风里,交融在匕首的寒光之中。 天上凡间,雪中梦兰! 远处的红儿有些发傻,在她看来,二人的生死相搏却只是一支梦幻般的舞蹈,一场宏大的盛宴,一幅绝美的画卷。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只有身在圆中,才能体会到的那浓烈的杀意。一瞬间,乌光流走,秦天手中的夜枭枪竟然在空中爆出几十个枪花。枪人合一,枪华如水,那圆,竟然没有破… 聆听红兰的讲述,韩冰早已经入神。作为一个从小就为了糊口而闯荡流浪的老江湖,韩冰不是没有见过所谓的打打杀杀。在婉珠城,他更是见识过神狐之将的驭风焏术,以及曹云手中使出的圆月龙吟枪。可从红兰的描述中,他隐然感觉到,雪姬与秦天的交战,才是真正意义上,云鼎大陆绝顶高手的对决。 “娘个西皮的…那雪姬…居然是个如此了得的高手…”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问道:“那…那后来呢?” 红兰却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你猜呢?” “呀嘿你个小丫头,还跟大爷我绕圈子!” 红兰抿嘴笑了一下,没有再卖关子,而是继续讲道:“那时候奴婢年龄太小,只知道二人…大概斗了约有半个时辰吧……” ……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血,证汝之荣,以吾之身,祭汝之名……” 一段冗长的吟唱从秦天的口中念出,天地万物,万籁俱静。 秦天居然使出了自创的焏术,圆月圣界! 风,停止了。空中飘扬的雪花纷纷落下。而枪舞之圆却在这一刻似乎陡然间增大,围绕在秦天和雪姬周围,形成一个几乎肉眼可见的实体结界。 结界之中,夜枭呼吼,隐隐可以听到九天龙吟!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一刻,雪姬的身影,突然间消失了! 毫无征兆,那九个身影,在那个瞬间,就这么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被白色裙裾带起的雪花,随风飘散。 秦天硬生止住了吟唱,将夜枭枪倒提于身后,紧锁双眉。 这不可能,从来没有一个人能从圆月圣界中逃脱! 还没等秦天来得及仔细思量,却只见惊变陡生! 眼前,地上圆的正中心,猛然间暴出一条白色的身影。一柄锋利的匕首,直刺秦天的哽嗓咽喉! 这,居然是第十个幻身! 一个弱小的女子,竟然练成了十幻魔阵!从一开始,雪姬就将第十个幻身藏于雪下,等待这一刻的必杀! 秦天惊叹一声,心中却大呼不妙。此时此刻,即便如秦天也只能全身叫力,提枪护于胸前,堪堪向后撤出半步! 匕首冰冷的锋芒,从鼻尖擦过。 秦天知道,这一刻,自己和死亡的距离,就只差那么半寸。 有惊无险的避过这一记,本该是舒一口气的时候。然而,猛然之间,秦天的的心,却迅速的沉了下去。 冷汗,一瞬间打湿了他的后心。 “这…居然是…” “幻境三重!!” 身侧,传来雪姬的怒喝,带着匕首冰冷的寒锋。 秦天笑了。在刚才那九个幻身消失的刹那,自己其实就已经进入了这幻境的第三重,因为,那些幻身,其实本来就还在那里,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就在刚才,自己的一个失神,才终于迎来了这最后,幻身合一,真正的绝杀。 于是,在雪姬的眼中,眼前的这个男子,似乎就这么释然了。 他笑得很淡,仿佛正在做着一场开心的道别。 笑着笑着,他闭上了眼睛。 昙姐姐,雪姬也是为了你好,对不住了! 想着,雪姬将手中的匕首,狠狠的刺了下去。 她感受到了匕首破风而出,带起的呼啸。她感受到了匕首划破衣衫,传来撕裂的手感。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匕首刺出,滞在半空。眼前,是空无一物的茫茫雪野。 一杆枪的枪攥,点在了她的后心,无法承受的沉重。 “什么?” 雪姬的眼中,惊慌,难以置信,还有深深的不甘。 “本仙想知道,你,和‘曼陀罗’,还好么?” 秦天单手托着夜枭枪,声音淡淡的。 夜枭枪的枪攥,直指着她的后心。 “为什么?!” 雪姬只是怒喝,身体却一动不动,如同傻了一般。 “唉,希望你们,能真的在一起厮守,天长地久…” 说着,秦天重重叹了一口气,一甩夜枭枪,收于身后,脸上却多了几分苦涩: “见到昙儿…给本仙…捎个好。” 雪姬急转身回头看去,却只见眼前的男子,一步步向远处的女孩走去。丝毫没有胜者的自豪,反而多了几分落寞,和苦涩。 “真的不能告诉我么?!” 秦天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身形。 许久,却听他缓缓说道:“如果本仙说了,你能不能答应本仙,照看好这个孩儿?” 雪姬一愣,随后,却重重点了点头。 秦天轻叹了口气:“梦玉兰,你的幻境迷人心智,已出神入化。但你身上的某样东西,却在最后一刻,暴露了你真身的存在。” 雪姬默然,她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就这么孤独的转身离去,越行越远。 “是什么?” “杀气。” …… 在原地站了许久,就当树下的女孩,认为眼前的大姐姐就这么会一直站到永远的时候,雪姬却轻轻一笑,抚弄了一下鬓边的长发。 那个笑容中,凭空多了几分苦涩。 “和他久了,连自己的身上,都沾染上杀气了么?更可笑的是,和他,真的能天长地久么?” 雪姬摇摇头,仿佛要把心中的阴影挥开。 随后,她瞟了一眼地上的女孩,冷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眨了眨大眼睛,她根本不知道,从今天起,自己的命运,就已经在眼前这名一袭白裙的女子手中了。 “爹…爹唤我红儿…” “红儿?”雪姬不屑的哼了一声:“我不喜欢。从现在起,你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就叫,红兰吧!” 此刻,天边现出了鱼肚白。 一袭白衣的女子领着一个名叫红兰的小女孩,静静的走在龙丘城外,林间的小路上。她们并没有听到,在自己的身后,一名提长枪的男子,默默的自言自语:“若是你的杀气再收敛一点,本仙就无法察觉你最后的真身。若是你的匕首再快一点,本仙就要被你捉回去…” “那…该有多好啊…” …… “这就是奴婢所知道的一切,奴婢所受的追杀,一定与奴婢的这段过往有关。可具体是什么,奴婢也不知。” 一边说着,红兰一边抿嘴笑着,静静的看着张着大嘴流着口水,一脸纯真的“绝世高手曼陀罗”。 韩冰睁着大眼睛,这才突然发觉,一个很长的故事,就这么讲完了。 “啧啧啧…”此时的韩冰已经完全被这故事吸引住了。他现在已完全没有“世外高人”的矜持,却只是嘬了几个牙花说道:“唉,看来,那个秦天,也不是什么好人,就这么把你扔给那个什么雪姬。后来你的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吧?” 红兰却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秦大哥为了这个天下,奴婢不能做他的累赘。后来,雪姐姐就把我卖给了香红阁。” “哼,那雪姬就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把你直接给卖给青楼!” “大人您又说错了。”红兰笑了笑继续说道:“像奴婢这种不知道明天还活着不活着的人,有个香红阁那样的归宿,已经是天赐之福了。况且,雪姐姐她…其实是个好人。” “好你个脑袋!有好人把你卖青楼的么?” 说到这里,红兰却略微皱了皱眉头:“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奴婢也这么想。雪姐姐对奴婢很不好,冷言冷语的,还经常责打过奴婢。后来,雪姐姐把奴婢卖入香红阁,奴婢以为这事情就这么结了。可没想到…” “没想到啥?” “没想到,几年之后,雪姐姐竟将自己也卖进了那里,也就是您刚才说的小雪姑娘。” “啥?!”韩冰睁大了双眼。 “奴婢其实也不明白,雪姐姐武艺高强,为何却如此作践自己。可后来,奴婢发现,和从前相比,雪姐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虽然言语多有冷漠,却明里暗里照顾奴婢。让奴婢在门前接客,不用在房中受其他人的欺凌。虽然奴婢也很想和雪姐姐一样…也算是为雪姐姐分担一些,可奴婢也懂得,这其实都是雪姐姐对自己的好。甚至有时酒醉,姐姐还跟奴婢说一些听不懂的话。雪姐姐和曼陀罗大人的情谊…” 说着,红兰别有深意的瞟了韩冰一眼,直瞟的韩冰浑身不自在。 “就是一次酒醉之后被奴婢听到的。自从那次以后,雪姐姐就当奴婢为最好的姐妹。那次蛮兵入侵,雪姐姐就是在逃难时候告诉奴婢的,说那一定是曼陀罗大人的使者。” 听到这里,韩冰心中的疑问,反而增加了几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刚才魔头的追杀,和红兰的这段过往,雪姬的变化,似乎有着莫大的牵连。 “那你可知道,那雪姑娘…雪姬在逃难的时候,有没有给你留下啥话?或者啥东西?” 韩冰之所以这么说,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在他想来,也许红兰忽略了什么东西,却正是女魔头需要的。可没想到,红兰听到此话却脸色一变,随后坚定的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呀嘿,还跟大爷我隐瞒! 韩冰刚刚想再以“曼陀罗”大人的神威吓唬吓唬红兰,却看到刚才还瑟瑟发抖的红兰姑娘,就这么笑意盈盈的跪坐在青石之上,直瞅着他不说话。 坏了!露馅了! 韩冰扭扭捏捏的站起身,在红兰弯弯眼睛的注视下,一脸的尴尬。 哎呀呀,刚才听故事听的太入神,稍微一不留神就又回归到“地痞模式”。按照慕容瑾的话说,就是“自由可爱而又潇洒的本性”。可不管哪一样,都与红兰口中的“曼陀罗”相差甚远。别说是红兰,就是阿狗在世,也能一眼看得出他在假扮。韩冰悲哀的发现,此情此景,别说是他自己,就算是“曼陀罗大人”亲自驾到,也救不了他了。 “那啥…额…看你讲得也口渴了,大爷我给你取些水来!” 话一出口,韩冰的肠子都快悔青了。哪有这样的世外高人,给一个奴婢取水的?可话已出口,又不能反悔,只能硬着头皮硬上了。 “谢谢大哥!” 红兰抿嘴笑道。 韩冰红着脸,也顾不上在意红兰对自己称呼的变化,抄起怀中的水囊,冲出院落,急急忙忙的向不远处的小溪一溜烟奔去,头也不回。 这个小娘皮!要是她明着点破也就算了,大爷我是啥样的脸皮还怕这个?可这死丫头却愣是憋着不说,还一直不怀好意的冲着大爷我傻笑…真是…真是丢人啊… 嘿!咱也知道丢人?咱啥时候也开始有脸皮了?韩冰转念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其实被识破也挺好,端着高人的架子也蛮累的。这红兰其实也蛮机灵,挺讨人喜欢,等会回去干脆自己就先挑明了,顺带也能聊聊天,省着一个人也无聊。 打定了主意,韩冰反而释然了。想这些天来,要么是那个说话完全不正常的慕容瑾,要么是连灌口水都需要别人为他张嘴的曹云,能碰上一完全正常的“人”也着实不易啊。想着,韩冰反而有些开心,心情也变得异常轻松。 他抱着怀中破旧的水囊,随手拨开随风飘摆的柳树树枝。 然后,他站住了。 就那么傻傻的,站住了。 他的表情在瞬间凝固,好像一座冰冷的石雕。 韩冰的身后,仍旧是那棵垂柳。风吹过柳树,沙沙作响。 韩冰手中的水囊,砰的掉在地上,残余的几滴水珠从囊口处磕了出来,溅在地上,留下两三个小水印。 在刚才的那个刹那,韩冰突然看到了一些东西,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柳树的树干上,题着两句血红色的诗。 是的,两句,比刚才,多了一句。 “借问女婢何处去,粉装纱衣,红尘梦断,几分人憔悴。 爱恨终有时,云烟过时,血如散花,犹在梦中醉。” 有一个声音想从韩冰的嗓子钻出来,却又被韩冰硬生生压了回去。 第一时间,他选择了回头。 目光所及处,院落之中,飞扬的裙裾,青石下的血泊。 血溅,风中盛开,犹如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第6章 乱世悲魔皇登基 “喂!傻丫头!喂!” 院落里,韩冰拼命拍打着怀中女子的脸庞。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生与死,就只在一瞬间。 那一张苍白的小脸上,却拍不出半分红晕。 “喂!你他妈刚才不是还给咱讲故事的么?!” “你他妈刚才不是还让咱,去救你的雪姐姐去的么?!” “你刚才…不是…还在害怕,还在哭,还在笑么?!!” 滚热的鲜血,带走的是生命的余温。 奴婢还是会死,只不过,会死的开心一点。 “开心个屁啊!你这不是啥都知道么?你还嫌你知道的少么?你真觉得你开心吗?!!” 韩冰发疯一样的大叫着。 这是一个命如草芥的乱世,韩冰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可现在,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一名小丫鬟的死别,却能够让他痛彻心扉。而他们,最多,也就只有少的可怜的两面之缘。 突然,他如梦中惊醒,仿佛想到了什么。 “啊咱他妈都快忘了!你等下,屋里面就有,就有个郎中!你坚持一下,咱进去叫他!” 话还没说完,韩冰拔腿就要起身,却突然一个趔趄,险险栽倒在地。 低头看过去,丫鬟苍白的手,死死钩在自己的裤脚。 “干嘛?!”韩冰恨不得一脚踢开丫鬟的手。 红兰张了张嘴,声如蚊吟。 “啥?你说啥?”韩冰急得满头大汗,却不得不再次俯身,将耳朵贴在红兰的唇边。 “…柴垛…交给…陀…大人…” “黑门…王府…对不起…夫人…” “答应…救…雪姐姐…” “好好好!咱他妈都答应你…”其实这只是韩冰的前半句,他的后半句其实是:“你看你都这样了还跟大爷我蘑菇啥?” 可他的后半句,却被噎在了胸中,没说出口。 红兰的双唇,在韩冰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在那个瞬间,韩冰觉得眼前一片恍惚。 鲜红的血泊中,初夏的阳光照在红兰恬静的脸上。 竟美的动人心魄,有如一场迷幻。 她莞尔一笑。 “大哥…抱我下吧…冷…” 韩冰呆住了,随后,他将面前的女子小心拥在怀里,不敢放开。 泪水,从他的眼角处,静静的流下。 在那一刻,红兰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时,名叫“红儿”的女孩,同样在孤独的流浪。那时,有一个男子,同样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那时的天,也同样是这么的冷… “还他妈冷么?” “大哥…你…是个好人…” 这是红兰的最后一句话。 鲜血,染在韩冰的衣衫之上,染的通红。阳光宁静的照耀着,温暖着大地,却暖不了怀中,渐渐冰冷的躯壳。 其实,她的命运,根本就不曾改变过。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选择。 曾几何时,也有另外一个女子对他说过,公子,你是个好人。 可惜,此后,便是永别。 韩冰就这么抱着怀中的女子,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中,坐了很久。 命比纸薄。命运主宰着一切,没有人能从它的掌心逃脱。韩冰不知道自己将会在这个乱世的漩涡中沉浮多久,但他知道,序幕,才将将展开。 抱着红兰,让她感受到生命中最后的一丝温暖,这是韩冰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其实,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在那个时候,有更多的人甚至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哪怕他曾经权倾朝野,哪怕他曾经腰缠万贯。 ----------------- 龙丘皇城,闻国殿。 大殿的上首,跪着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曾经是这个朝堂之上的两朝老臣,曾经是整个大嬴朝的开国元勋。他也还依稀记得,他上次在这个大殿上奏谏的时候,龙阶上的,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雷家少年。 曾经,那些都是曾经的往事了。 现在,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名叫张继的老人。那个风风光光的大司农的官衔,已经随着那一夜的腥风血雨,离他远去了。 在他的身后,稀稀疏疏跪着十几名和他自己一样的嬴朝旧臣。忐忑,不安,焦躁,恐惧,各式各样的情绪从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给这个曾经熟悉的大殿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他们有理由惊慌。 龙丘城破以后,燕州的紫竹长老便暂时接管了这个大嬴朝曾经的权力中枢。从那一天起,龙丘城乃至整个青州所有的军政大权,就落在了这个看上去有些猥琐的干瘪老头手中。也是从那一天起,他们这些大嬴朝曾经的文武群臣,就被软禁在家里,再不敢出面。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张继从来没有在自己的一生中,经历过如此漫长的等待,和如此多人心惶惶的流言。 “知道么?张将军前两天在家上吊自杀了!” “小声点…我听说个消息,钟萧在城东那边好像在派人挖一个大坑,说是过不久,就把我们这些旧朝的臣子都埋了!” “张大人,许员外昨天晚上偷偷出城,被发现,当场格杀!” …… 没有什么比没有结果最可怕。张继觉得,自己日渐老迈的身体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折磨,也许过不久便会在焦躁中死去。 然而就在昨天,一位不速之客的来访,宣告了审判时刻的来临。 今日,和其他臣子一样,天还未亮,张继就一身布衣跪坐在闻国殿的大殿之上。 一夜未眠。 刚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是正襟危坐,大气儿也不敢出。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该出现的人还未出现,该发生的事也还未发生。渐渐的,大殿上的臣子们便开始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很明显,大殿上,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们明白,那些没来的,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来了。 日上三竿。 “嗟嘻嘻嘻…” 忽然,一声怪笑从大殿东南角的黑暗中传来。这笑声响起的是那么的突兀,没有丝毫征兆。 所有人的脸,一下子唰的全白了。 所有人的心里,突然弥漫起一股深深恐惧。 没有人看清,到底是谁发出了那一声怪笑,可所有人的心中,都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他的手中,掌握着所有人的命。 一名个头不高,个头极其瘦小的老头儿,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绿袍从角落中缓缓踱步而出。 他的脚步很轻,甚至不仔细听便察觉不到。可就是那微弱的脚步声,听在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都像是锥子一下一下的刺在心上。 “嘻嘻嘻。” 绿袍老头儿来到大殿的尽头,回转身,绿豆眼珠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从每一名臣子的脸上缓缓扫过。 当他躲起来时,你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当他看着你时,你会发现,你的心中藏不住任何秘密。他便是紫竹,一个燕州诡秘的存在。 “罪臣张继,叩见紫竹长老!”张继首先叩头。 随后,身后的臣子们纷纷叩倒一片。 喧哗之后,是沉默,是死一般的寂静。 紫竹仍旧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个怪怪的奸笑。 张继有些不明白。 按理说,如果紫竹想给他们这些罪臣一个下马威,或者是想炫耀一下所谓的成王败寇,可以用很多种手段。当然,让他们跪在这里而紫竹不说话,也是手段的一种。可问题是…这个下马威的时间…也太长了。 他叩伏在地上,满心的疑惑。可忽然间,当他的余光扫到身后时,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那是一样不该出现的东西,尤其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那只是一件嬴朝文官的朝服。 在清一色的布衣之中,显得格外刺眼。 可身着朝服的人却满脸的不在乎,他巍然而立,眼神中充满了鄙夷。 他只是嬴朝的一个盐市令,闻国殿上芝麻大点的小官,朱英。 “唉!废物啊,通通皆是废物啊…”朱英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遗憾,和不甘。 “呵呵…呵呵呵呵”朱英忽然傻笑了起来,神情似乎有些疯癫。 “有句老话,君忧臣辱,君辱臣死。可现在,君死,他的臣子们却在摇尾乞怜。” “摇尾乞怜!!!” 朱英的声音突然间放大,像是炸开了一般。 “废物!通通都是废物!!你们好意思蒙天子的皇恩,拿嬴朝的俸禄?!” “以后,对着你们的孩子,你们好意思提起今天的过往?!” “死后,对着你们的祖宗,你们好意思自称是我大嬴的子民?!” “哈哈哈哈…” 朱英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疯狂。 “燕贼发兵来犯之时,你们哪一个人,在皇上面前不是忠心耿耿?不是要誓与大赢共存亡?” “现在呢?现在呢?!!哈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可叹我大赢数千里江山,败在了你们这帮卖国求荣的鼠辈手里!之前,有人还跟在下私下抱怨,说小皇上不像先皇那样圣明。依在下看来,何止不圣明,简直是昏庸无道!他竟然养了你们这一群猪狗不如的禽兽!!禽兽!!!哈哈哈哈…” 朱英疯狂的大笑回响在闻国殿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人发觉,他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偌大的皇城闻国殿,一时间,无人敢言。 张继将自己的脸深深的埋下,不敢再抬。 朱英笑着,哭着,却不知从哪里突然拔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猛的向龙阶上的紫竹扑过来! 万万没有想到,原本那个安守本分,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朱英,竟能在这一刻做出如此疯狂的举止! 所有人都傻在当场!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实在太短了。就连紫竹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居然能这么快。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朱英已然冲到了眼前! 可紫竹没想到,也只是没想到而已。紫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甚至看不到一丝紧张。在人们的眼中,他仍旧缩在那里,脸上带着怪笑,仿佛在观赏一场滑稽的闹剧。 匕首的寒锋,停在距离紫竹鼻尖一尺处的地方。 人们惊恐的看到,一抹黑雾穿过朱英的胸膛。 “诛燕贼,虽强…必克…”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随后,鲜血从他口中喷出,洒满了整个龙阶。 “嗟嘻嘻嘻…” 紫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饶有兴致的望着身前倒落下去的男子,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有些意犹未尽。 随后,他翻起他的绿豆眼,冲阶下懒洋洋的说道:“还有哪位英雄,想来取紫竹的性命?” 大殿内噤若寒蝉。 “嘻嘻嘻,很好,那么剩下的,就都是废物了。” 紫竹的声音不大,却在每个人的心中刻下深深的冷意,和彻骨的绝望。 “废物们,今日叫你们来,是想跟你们说几个事情。” 张继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第一,以后你们叫我紫竹,叫我国师,都可以。不要再加长老二字。你等可明白?” “罪臣明白!”众臣齐声应道。 紫竹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二,这个殿,还是嬴朝的殿。这个龙丘,还是嬴朝的龙丘。这个天下,还是大嬴朝的天下!” 话音未落,众臣却皆是一愣。在每个人看来,改朝换代的时刻就在今朝,紫竹什么时候变成嬴朝的拥立者?这是对他们的嘲笑么? “第三!”紫竹在“三”上拖了个长音,打断了臣子们刚刚发出的惊疑。 “先帝驾崩之时留有遗诏,已将帝位禅让给了一位盖世英雄。此人武略四方,乃当世之枭雄!而汝等虽为废物,却也是我大嬴朝的臣子,从此官阶不变,俸禄减半!” “要为大嬴朝好好尽忠哦。嘻嘻嘻嘻…”说完,紫竹阴阳怪气的又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哼!挂羊头,卖狗肉! 张继心中暗骂道。 作为在官场混迹多年的老臣,他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钟萧空有其名,却未有青州的民心。除掉雷羿只是第一步,怎样立足于龙丘才是重中之重。单单打下龙丘完全没有办法称霸于各方势力。西北的流寇,西南的商栾,以及许多虽分散却仍旧效忠于雷家的嬴朝旧将。朱英是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只是还没有缓过神,只要给他们时间,随之而来的反攻会让钟萧根本不可能在龙丘经营下去。在这样的情形下,钟萧到底怎样破局? 可现在,张继明白了。钟萧这是要以大赢的名号堵住所有人的嘴!遗诏?诛天帝登基一年都不到,二十都未满,就会留遗诏?就算有,会留给他紫竹? 荒谬!荒谬至极! 然而,张继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做法却是当前最稳妥的办法。只要能够将局势稳定下来,等到钟萧羽翼丰满的时刻,大赢的名号算什么?这个天下已经姓钟!不姓雷! 欺人太甚!一团愤怒的火焰在张继的胸中燃烧着,偌大年纪的他自认为已经看淡了所有,可紫竹赤裸裸的羞辱和嚣张还是激怒了他。这样的做法,无异于在他们这些嬴朝旧臣的脸上踩了一脚,还笑嘻嘻的跟你说这是赏你的! 忍!只能强忍! 张继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望着血泊中朱英的尸体,他明白,现在的任何抗争都是徒劳。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想到这里,作为大殿上群臣的领袖,张继不得不再次叩首,咬着牙说道:“罪臣有罪,多谢国师不杀之恩!请问国师,是哪位英雄顺天成命,应天选之子?” 正当张继认为“钟萧”这个名字即将从紫竹的口中说出时,出乎所有热意料,一声刺耳的尖笑正从大殿的房梁上传来。 “正是本魔…啊,不,是朕哈哈哈哈…” 什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这人…是谁? 怎么…怎…会是他?! 张继,以及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从房梁上跳下的男子,震惊之余甚至已经没有时间思索这未来的大赢之主为何呆在房梁之上?又是什么时候上去的? 众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邋里邋遢的胖子,他袒露着肥厚的肚皮,脚上蹬着一双破烂的草鞋。没有人敢于直视他的三角眼,因为那里,透出一股嗜血的凶光。 “十日之后,朕要在龙丘城东,看到封禅台,举行封禅礼。废物们可听明白了?” 云鼎大陆上闻者胆寒月术师,“夜屠魔”陈斯歪着脑袋,用尖细的声音吼道。 哈,居然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张继的心忽然激动起来,他在庆幸刚才没有一时冲动,同时却也为朱英感到深深的惋惜。如果朱英能看到现在的这一幕,一定会同样的欢心鼓舞,更不会妄送自己的性命。 张继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一丝诡异的微笑,浮现在他苍老的面容之上。 “罪臣,遵旨!” 一名太常主事在殿下应到。最为掌宗庙事的太常府,他已经是在这里最大的官了。 ----------------- 当慕容瑾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韩冰已将红兰的尸身埋在山后一处僻静的角落,上了一柱香。 “丫头,你就在这里好好睡吧。这不冷。” 这是韩冰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随后,回到草宅的院落之中,他便开始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他的手中,捧着一个从柴垛下找到的事物。为了它,红兰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其实也许从一开始,红兰就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这里。否则,她也就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柴垛之中。她只是需要将它交给一个她放心的人,或者让它永远留在那里。 “唉!”韩冰叹了口气。他现在需要做的,是把这东西交给一个叫做曼陀罗的人。而这个人是谁,就连红兰自己也不知道。 所有的线索,都集中在手中的事物上。 那一枚环形的玉佩。玉佩约莫有一掌大小,摸上去凉凉的,散发着柔亮的光泽。从品质上说,虽然不是寻常货色,可也不能算作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人家可能会把它当成定情信物或者嫁妆什么的。 那丫头拼死保护的,就是这么一玉佩?雪姬在被蛮兵掠走的最后关头,却是要把定情信物留给曼陀罗? 完全没道理啊!韩冰仔细端详着这枚玉佩,却理不出半分头绪。 要说这玉佩非要有什么不同,就是在玉佩当中的空圈内侧,刻着些许的复杂纹路。对着这些纹路,韩冰就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了。 察觉到慕容瑾回来,韩冰急忙将玉佩收在怀中。现在的慕容瑾虽然说不上敌,不过到底是不是友他暂时还说不清。 “哎呀?这是…?” 见到地上鲜红的一摊血迹,以及韩冰身上“血染的征袍”,慕容瑾不禁有些发愣。 “啊…” “啊?” “啊…” “哦。” 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对这两个人奇特的交流方式感到无比的震惊。这已然是人类语言的最高境界。 韩冰第一个“啊”用的是阴平,表示自己正在努力试图找到合适的词语,解释眼前的这一切。慕容瑾便用第二个阳平“啊?”来回应,亲切的询问韩冰到底有没有找到。在经过韩冰短暂的考虑和思索,得出实在解释起来太麻烦的结果之后,便用去声的第三个“啊”作为结束。于是慕容瑾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以“哦”来表示关心理解以及深切的慰问。 遥想人类的祖先还没有语言文字的时候,便仅仅是通过几个音节的发音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韩冰和慕容瑾显然是悟到了这其中的大成,返璞归真的语言奇才。这种交流方式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节约很多时间,对于刀耕火种的人类祖先来说,如果他们正在和老虎搏斗,这些节约出来的时间就很可能会救下自己的一条性命。 然而,这种交流方式也有坏处,就是…在没有老虎的时候,节约出来的时间不知道用来干嘛。 韩冰和慕容瑾两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哎呀大爷我算是栽你手里了…”最后还是韩冰先坚持不下去,无奈的说道:“你知道不?小的时候咱和咱家两个傻弟弟经常玩个游戏,就是大家都不动,谁先动谁就输了。” “哦?”慕容瑾笑了,眼睛弯弯的:“那依本公子猜想,我聪明的默言弟弟肯定会经常赢罗?” “赢个屁啊。”韩冰苦笑:“你别看咱两个傻弟弟其他的不行,玩这个简直是拿手好戏。因为…因为…反正玩不玩,他们都是傻乎乎的不动…” 慕容瑾“哧”的笑了一下,可随后,他的笑容却忽然间收了回去,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在韩冰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见到慕容瑾除了挂在脸上一成不变诡异的微笑外,居然还会有第二个表情。这个表情…似乎有些忧伤。 “其实…我小的时候,也和梦儿玩过这个游戏…”慕容瑾低低地说。 “啥?”韩冰一时没听清。 “不,没什么。” 慕容摇了摇头,和往常一样的微笑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庞:“默言弟弟,今天公子我出去散步,倒是听到了一些传言。想来,你可能会有兴趣。” 明知道慕容瑾在转移话题的韩冰,斜眼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义父…哦,我曾经的义父,从龙丘撤兵了。”慕容瑾不慌不忙的在青石上坐下,摇着手中的小折扇接着说道。 韩冰皱了皱眉头,转过脸。 “据说,好像是有人,趁着夜色偷袭了夏荣。呵呵,公子我没有凑上这个热闹,真是可惜呐。” “啊?那龙丘呢?”韩冰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个话题带走了。 “哦,钟萧本来派紫竹料理龙丘平缓事态。可机谋算尽的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紫竹披着嬴朝的羊皮,扶植陈斯那只凶猛的狼做了傀儡皇帝。就在几天后,龙丘东,他们要举行盛大的受禅祭典。” “啥?”韩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 “你是说,紫竹那小老头儿,反了?!” 慕容瑾微笑的点了点头。 “哈哈!陈斯那魔头,被钟老头儿利用了几天,居然又被人当枪使了!” 眼见韩冰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慕容却看似无心的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办呢?” 听闻此言,韩冰却是一愣。是啊,他们能怎么办呢? 曾几何时,他向一个男子许诺过,要帮这个男子,豪取这个天下。而他,也要让这个世间,再没有流民。 可直到现在,他们的豪言壮语,却仍旧仿佛天边遥不可及的一个梦,甚至越走越远。连那个男子能不能活到明天,都是一个未知。 就算这是个乱世,就算这只是乱世的开端。钟萧,紫竹,陈斯,柳莹霜,陆剑,就算是这个四分五裂的天下,也有如此众多的四方豪强。而韩冰和曹云,两个还在担心着明天有没有饱饭吃的流浪汉,又能如何呢? 韩冰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静观其变,顺势而为。” 韩冰猛然一惊,他简直不敢想象这八个字居然是从身边,只会傻笑的白衣公子口中说出的。他向慕容看过去,而慕容的表情,却仿佛那句话根本不是他说的一样。 “面向公众的受禅祭典,呵呵,这可是破了天荒的头一遭。也许,这是一场比月亮湾,比婉珠城,比霄亭更宏大的一场盛宴啊!”说着,慕容瑾似乎有些随意的转换了话题。 “天底下就是你这种爱看热闹的人太多了!”韩冰有些无奈:“再说了,不就是让大家看看,他陈斯是受命于天的正牌儿皇帝么,有啥好看的?不过话说回来,活死人倒是有可能有兴趣…” “呵呵,默言弟弟,你也一定会有兴趣的。因为,公子我今天,见到一个可怜的瘦子,皮包骨一样可怜。他瘦弱的身躯就好象风中枯黄的麦秆,他脆弱的生命就好象路边风中的野花。虽然我们素未谋面,不过…” 此刻,慕容瑾的表情有些神秘,可他话还没说完,正当韩冰发现自己注意力就要被吸引过去之时,却只觉得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 “吾辈想知道,到底谁是活死人?” 第7章 八圣像昏睡命仙 如果韩冰的嘴再张的大那么一点点,他的下巴就掉到地上了。 “你…你…这…这…你…这就好啦?” 面前,一名脸色苍白的男子拄着一杆墨黑色的乌枪,胸口缠着厚厚的包扎。 在他的身后,探头缩脑的探出一个小脑袋。小脑袋的下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火红色的胡子。 “哎呀呀有你的一套嘛!” 韩冰一把将小矮人从曹云的身后揪出来,举在空中恨不得上去使劲亲两口。思寻一下似乎不妥,于是便把他放在青石之上,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啪啪”直响。 “哎呀快给你家韩大哥好好讲讲,你这小子到底用了啥法子就把咱曹家大哥治好了?”韩冰的称呼变得飞快,看样子完全不知道“活死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名叫红石的矮人,此刻在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一点开心。他低头撅着嘴,两只小胖手揪着两缕红色胡须,在胸前绞动着。 “恩…韩大哥,这人的毒太重…都怪俺没有跟俺二叔好好学…要是俺二叔在,也许就能医的好了…” “啊哈哈你小子跟咱开玩笑的对不对?”韩冰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想骗我?没那么容易!”说着他一指曹云:“今天上午咱曹大哥连床都下不了,现在却能到处跑。这不是医好了这是啥?” 还没等红石发话,曹云却苦笑接过了话茬: “默言,别难为这位…小兄弟了。吾辈的伤,吾辈自己心里清楚。这位兄弟只是用秘术暂时止住了伤口,却无法根除余毒。依吾辈想来,只恐怕,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吧…” “还有三日…俺真的尽力了…”红石小声说道。 韩冰愣了一下,眼神中却丝毫没有放弃:“小矮子!你二叔在哪儿?” “俺二叔?在火焰神那里啊。”红石眨了眨眼睛,听那语气似乎完全不敢相信韩大哥活了这么久居然不知道他二叔家在哪里。 “那…是哪儿…”韩冰咬着牙问出声。 “丘州,昆茫山。”接话的却是曹云。 “吾辈刚问过…”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 丘州的昆茫山!普通人不用说三天,就是三个月,都不一定能爬得完!对于人类来说,那里是冰天雪地的世界,是绝地。 韩冰陷入了沉默。 三天,当一个人知道自己还有三天光阴,他还能做些什么? “吾辈谢谢你。吾辈答应你的,可能再也没办法给你了。”曹云的声音很轻,有一点苦涩。 每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呵呵,也罢!也要多谢小兄弟的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小兄弟使秘术出手相助,曹云连这三天的光阴也是奢求。”说到这里,曹云向红石拱了拱手。照他现在的状态,能拱手已经是极限了。 “对了,吾辈刚才听说,有什么受禅的热闹,吾辈,想去看看。” 韩冰看了曹云一眼,默默点了点头,又重重叹了口气,说不出一丝言语。 天命难违。 韩冰不是不知道曹云的伤有多么重,只是有的时候不甘心罢了。其实在他眼里,伤病如此,能站起来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此时,夕阳就要下山,一天终于就要过去了。 众人转回屋中,再没有说话。 ...... 历史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看上去波澜不惊。可就在你认为它会这么一直流下去的时候,它却会突然在哪个地方转个弯,让人措手不及。每当这样的河弯出现的时候,成王败寇,功过是非,没有人能理的清。 而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能不能理清是那些大人物的事情,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跟着河流上的那一条大船上下沉浮,也就知足了。 对于龙丘城的百姓来说,便更是如此。 改朝换代对于他们来说,更只是一个名称上的替换。皇上还是皇上,大人还是大人。对于他们来讲,只要蛮族不会再来入侵,皇上不再征重税不再征重兵,媳妇就还是那个媳妇,庄稼就还是那个庄稼,日子就还是那个日子。 更何况,新来的皇帝,还是嬴朝的皇帝,只不过姓氏有所不同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人们听说新皇帝要行封禅礼,并且还要公开举行的时候,人们明白,龙丘城一个盛大的节日就要到来了。 为了营造万民同庆的氛围,国师紫竹特意取消了龙丘城长达半年多的城禁。这样一来,做买卖的商人,种庄稼的农夫,看热闹的游客皆从四方赶来,都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一睹这一位新皇帝的龙颜。 而事实上,龙颜大悦。 陈斯自认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武艺独步天下,可以在焏术的追求上登峰造极。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成为那个一呼百应,群臣朝拜的九五至尊。 而现在,这一切,就这么来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只要走完今天的过场,自己,也将站在权利的巅峰,俯览众生,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 “举城欢庆!” 他的第一道圣旨,沸腾了整个龙丘城。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当人们欢灯结彩举城庆祝的时候,有些人却不得不付出十二万分的忙碌。 比如上到堂堂的国师如紫竹,再比如下到黎民百姓如乔忠。 乔忠这两天已经忙的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有理由说这句话。 曾经,一夜之间,他从一名衙门捕快沦落成为“嬴朝乱党”;又在随后的一夜之间,从“嬴朝乱党”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大嬴朝督察营的士兵。而这期间,他什么都没干... 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会有一种错觉,觉得第二天早上会有一个陌生人来闯进他的屋子,告诉他的另一个身份,另一份工作。而之前的那一个,已经永远用不上了。 “我们仍旧是大嬴朝的子民!新的皇帝马上就要继位了!大嬴朝需要你们!新设立的督察营更需要你们!”乔忠只见过两面的新长官如是对他说。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个督察营是干什么的,不过在他确实见过很多曾经是龙丘城士兵的督察营同僚。当问起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当兵,而是来监察营干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的时候,他们却总是在关键时刻闭上口,仿佛突然间哑巴了一样。 这份工作确实不好干。 乔忠盯着眼前这尊三人多高铜像,暗暗有些发懵。 名义上是“士兵”,然而在监察营的工作,却更像是…“民夫”。比如,今天分配给他的工作,便是把这三人多高的铜像擦干净,不能让他沾上一丝灰尘。 按理说,能在一天擦完一整座铜像就已经是很费力的事了。可他今天的任务,却是整整八座!即便是他和柱子两个人擦,估计也得干到午夜了吧。 想到这里,乔忠暗自叹了口气。 他回头,柱子已经开始爬上那座铜雀像,开始迈力的擦拭起来。 柱子是他的同乡,不爱说话,不过人很老实,也很勤奋。 乔忠摇了摇头,伸手向面前铜像的顶端爬去。 这是一座铜龟,浇铸在四方形台座上的一座巨大的铜龟。铜龟伸长脖子举头望天,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龟的全身和台座连在一起,大约占去周围几丈方圆。乔忠双手勾上铜龟的脖子,灵巧的翻上龟背,也开始麻利的工作起来。 乔忠听老人们讲过这些铜像象征着云鼎八灵,也就是据说有着无穷神力的八种动物,分别占据着八个方向。乔忠从小就听人讲过,有北龟南雀,西虎东龙的说法。剩下的东北,东南,西南,西北的四灵分别是:鹤,狐,貂,蛇。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没有人能说得清。 而实质上,连这八座铜像的来历,也一直是一个谜。传说,在夏朝第一个皇帝杰快要死去的时候,便告诉他手下的大臣,说他要把死后的自己埋葬在自己的故乡。于是有一个大臣便来到杰的出生地,精心挑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开始修建杰的陵墓。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挖不打紧,却挖出了八座金灿灿的铜像。大臣急忙把这个发现回报给杰,可没想到的是,消息还在路上的时候,杰就已经死了。 没有人知道谁铸造了这八尊铜像,更没有人知道这铜像是用来干什么的。 于是,一个关于八灵的传说便开始在云鼎大陆上流传开了。杰的继任者,也就是他的儿子,坚持认为这是神迹,八灵便是神的化身,而杰便是神的子孙。对于他来说,这是显而易见的,能够统领千万人族的领袖,则必然应该流着神的血脉。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八灵像的地方,便成了历代夏朝皇帝举行祭天的场所。他们认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够更接近神明,得到他们的教诲。 其实在夏朝,很早就有人提出要迁都到这里,可这都被夏朝的皇帝们否决了。因为他们认为,八灵像应该是远离尘世的,遥远仙境一般的存在。 不过,很显然,大嬴朝开国皇帝朱启帝雷旭并没有被这个说法所误导,虽然他把嬴朝的都城迁徙到这里,好像是为了另外一个理由... ...... 乔忠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太阳已经晃晃悠悠爬上了头顶,而铜龟巨大的龟背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耀眼,摸上去甚至有些烫手。 “喂!” 耳边忽然传来柱子的呼唤。乔忠疑惑的抬起头,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此时,柱子正站在西边铜虎的台座下,冲他摆着手。 “稍等等啊!” 乔忠最后在铜龟的脖子上抹了几把算是收了工,爬下台座朝柱子跑了过来。 “怎么啦?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啊?” 乔忠其实在心里有些纳闷。按照早上的分配,乔忠负责的是四座“阳灵”,也就是北边的龟,东北的鹤,正东的龙和东南的狐。剩下的四座“阴灵”由柱子负责。按理说,柱子擦完“南雀”以后,现在应该擦西南的貂才对,可为什么却站在“西虎”的旁边? “嘿嘿嘿...”柱子黝黑的脸膛被太阳晒得有一点发红。只见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乔忠说道:“乔大哥,你说俺啥都不懂,说错啥话你可便怪俺哈。” 虽然认识柱子还没两天,可在乔忠的印象里,还没见过他这么扭捏过,于是便也有些好奇:“怎么啦?有话快说,别耽误了时辰,今天这活可累人。”乔忠一边掸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问道。 “那啥,乔大哥,你说,上头突然叫咱们来擦这些个家什,是不是要有大事情啊?”柱子的眼光似乎有些神秘。 “嗨就这个啊?还以为啥大不了的事了。现在城里都传开了,怎么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乔忠有些泄气。 “是…啥啊?”柱子的脸上却充满了疑惑。 “新皇上登基呗!我告诉你啊,就在明天,新皇上要在这里祭天!要不你以为为啥让我们一天之内就把这些个东西通通擦一遍?” “皇…皇上要在这里登基?!还要在这里祭天?!”柱子突然间激动起来,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要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 “是啊。而且更夸张的是,这一次的祭天,所有人都可以来看!我说你小子可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将来可要跟你儿子说你看过皇上的祭天大典了哈哈…好了好了,就这点事,那我回去继续干活去了啊。” 乔忠说完就要走。这时,却被柱子拦住了。 “那个…等等…” 乔忠回头,却看到柱子脸上不好意思的笑:“乔…乔大哥,你见的人多,知道的东西也比俺多。那你能跟俺说说,这皇帝祭天,是咋地个祭法?能跟俺比划比划不?” 柱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见乔忠的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这可使不得…我说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是谁?我是谁?在这儿比划?学着皇帝一样在这里祭天?这可是掉脑袋要杀头的呀!” “乔大哥,反正这儿也没别人,你就给俺学学,让俺开开眼界嘛!”柱子的手紧紧抓着乔忠的胳膊,少有的坚决。 乔忠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八灵像的周围是一片宽广的大空地,再远处是一片小树林,远远的看不真切。还别说,这方圆几里之内,除了他们俩还真没别人了。 “呐,我跟你说,可就这一回听见没?不许跟别人说!”看着柱子一脸的真诚,乔忠也心也软了。 “恩恩,俺绝不跟别人说!”柱子似乎有些激动。 “唉…其实呐,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不一定就是这样…”说着,乔忠撇了撇嘴,卖弄的小心思挠的他心里也有些发痒。 “皇上呢,手里端着一壶酒…”说着,乔忠举起虚握的右手,好像他手里真端着一个酒杯似的。 “…在这铜像前面来回走三趟,每趟七步。皇上身后有个专门颂祭词的,皇上每走一步,便有人在后面念一句词。”乔忠迈着方步,看样子还真是学的有模有样。 “那然后呢?”柱子兴奋中带着一些急切。 “然后,皇上把酒洒在灵像下…恩…大概是这里吧。最后回过来,在这里冲着灵像拜三个头,就完事了。”乔忠走回到铜虎像的正前方,面向铜虎跟柱子说道。 “就…就在这里拜?”柱子指着乔忠所站的地方。 “差不多吧!这内宫的事儿我其实也没见过,听我一个朋友讲的。他在宫里做侍卫。”乔忠双手抱胸,看上去满满的自信。 “在这里啊…宫里的事情也忒麻烦..”柱子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有些发愣。 “我说你别在这儿想东想西了。急什么?明天你不就看见真的了么?好了好了,再耽误时辰活要干不完了。你要没别的事我走了啊!” 看着柱子仍旧一副呆呆的模样,乔忠便扭头朝他第二个目标一路小跑过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铜鹤。 说老实话,这个的难度可比那平坦的龟背大多了。 可当他好不容易爬上铜鹤的背,伸手要去擦鹤顶的时候,却发现,远处的柱子,似乎还站在那里,对着铜虎,默默的发呆… “哼,干不完活,掉脑袋了我可管不着!” 乔忠自己嘀咕着。 ......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这天,万里无云。 市井做买卖的店铺,红红火火的开张了,这是自蛮兵入侵以后的头一次。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当然,更多的人们都还是向城东涌去。在那里,刚刚搭建好一座雄伟的受禅台,它将在辰时迎来最宏大的,万民瞩目下的受禅之礼。 “哎呀娘西皮的,矮老弟,有段时间没进城,这城里人可真多啊!” 随着滚滚人流,一路行来一名奇特的男子。 之所以说奇特,倒不是因为男子的长相,而是因为男子脖子上的…东西。 那似乎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能有如此娇小的身材。可没有任何一个孩子,能有这样长的胡子。而且那胡子还是火红色的,在人群中极是乍眼。 “哇哈哈这里好热闹呀。”骑在脖子上的人用两只手转着自己的胡子,在空中悠出两个红彤彤的圆。 由于大街上的行人实在太多,悠起来的长须很容易扫到别人的一些部位,比如壮汉的脸,再比如美妇的胸前… 于是,被骑在身上,名叫“韩冰”的男子便很纳闷的发现,周围的人投来的目光总是暗藏深意。如果把那深意念出来,就应该是:“这是谁家倒霉的熊孩子?” 如果意念可以杀人,韩冰和红石早就死了好几回了。 其实,按照韩冰的性格,能让别人骑在自己脖子上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事情。想不久前,云鼎大陆当年名震天下的“鬼影白猿”沈华沈清风,也只是他韩冰胯下呼来喝去的坐骑。而他红石又何德何能?最多只是多活了好几百年而智商却只进化了几分钟的小矮人罢了。 可要把他放下来么? 韩冰悲哀的发现,这不是不能,而是根本做不到… 他知道自己被骑着,但更知道自己的脑瓜顶上顶着的是个什么级别“熊孩子”。 …… 刚刚进城的时候,韩冰懒洋洋的迈着方步,看着红石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 “咦?卖肉的叔叔?你头上怎么一根头发也没有呀?是不小心被自己的刀砍掉的吗?” “可是这肉还没有熟哎。难道叔叔你怕火?哦!俺懂了!叔叔的你头发是被火烧掉的!” “哇!卖刀的哥哥你卖的刀好烂!这里面得掺多少煤渣呀。点着了能当火把耶!” “哎呀?这位大姐姐的胸前鼓鼓囊囊都藏着什么呀?能让俺看看不?” 就在韩冰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谁都不认识一脸酷酷的茫然经过的时候,脚下却是一个趔趄,他的裤子正被人紧紧的揪住: “韩大哥他们怎么都生气啦?韩大哥快来救救俺!” 低头看,红石的表情,一脸的天真烂漫… 就当韩冰张口打算表示“兄弟你是谁你真的认错人了”的时候,一口铁锅嗖的飞来,擦着他的脑边飞了过去。 韩冰瞪大眼睛看着那口足足能炖五十个猪蹄的大铁锅,锅的周围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呲啦啦的响,他便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一把抓起红石丢在肩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出去,再没有回头。 …… 回想着大铁锅,韩冰一身冷汗,他有点后悔让四个人分开行动了。当初决定曹云和慕容瑾同行,是出于对曹云的安全考虑。毕竟以现在韩冰和曹云的身份,无论对于钟萧还是紫竹,都实在不算是什么良民。 不过…鉴于脑袋上“熊孩子”“熊”的程度,韩冰现在倒是有一种想随便找个燕州士兵投诚的冲动… “那个啥,矮老弟,你家韩大哥跟你说个事情。”韩冰的声音有点古怪。 “啊好呀,怎么啦?”红石俏皮的低下头露出一脸的无邪。 “你的胡子…” “是不是很好看?”红石抢话到。 “遮到大爷我眼睛了…” “哎呀呀真是对不住了…现在呢?” “现在全遮住啦!!!” 话音未落,韩冰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后便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哎呀谁这么不长眼啊…没看见大爷我是红发魔鬼么?” 眼冒金星的韩冰顾不上被摔得嘀溜骨碌的红石,一边骂别人还一边不忘自我消遣。 可当他看清楚眼前的时候,却硬生生的把后面的话噎在了肚子里。 他睁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瞪着眼前的男子。 跟男子相比,韩冰和红石简直就是招摇界的小菜鸟,新手任务还没做完… 那是一名逆着人流而行的青衣男子。 男子很清瘦,衣冠也算端正,要说长相的话还真能算得上英俊,还带点文弱的书生气。这要是放在富贵人家,必然会是公子哥,迷倒一方姑娘倾倒一片群芳。 可问题…出在他的那双眼睛上… 这得多少天没睡觉才能困成这样啊?韩冰心里泛着嘀咕。 那是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灌了铅的眼皮下是一双昏沉沉的褐色瞳仁,涣散着暗淡的目光。如果那目光有焦点的话,那焦点大概能覆盖整个龙丘城。 不过,即便如此还不能算是招摇,最多只不过是熬夜太多的后遗症罢了。关键是他身后背着的东西…才是招摇界真正的一朵奇葩… 那是一杆…“大白旗”… 一杆约莫两人高的“大旗”,碗口粗的竹竿上撑着一面白色的…勉强可以称之为“旗帜”的东西。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旗帜”并不是方的,倒好像是随便在哪里扯的一张破布… 更要命的,是那“破布”上的题字… 正面,斗大的字写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反面的字要稍微小一点:公买公卖,泄露天机。 就这么一张破布,在风中扑簌簌的一抖,放眼望去简直铺天盖地,引得路人无不纷纷侧目。可犹在梦中的男子仿佛毫不关心,继续磨蹭着一步步向前挪去。 “您…您老人家晒衣服真会找地方啊!” 韩冰的感叹是发自内心的。 红石此时却比韩冰冷静的多,他没有多说话。 他只是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只是悠着长胡子欢呼着嚎叫着绕着男子转着圈,仿佛在进行着什么盛大的土着祭典,他只是用力踮着脚跳着,在男子身上蹭着,爬着,想要去将那一面旗帜揪下来,或者想直接爬到大旗的顶上也未可知。 被红石这么一折腾,男子好像终于在瞳孔的焦点中,找到了什么东西。 “哎…哎…这…这位客官…本…本尊来…来给您相…相个面…” “哎…哎呀呀…看…看您头罩乌云,印堂发黑,面有晦气,有大凶之兆啊!” 男子说话的对象,居然是韩冰。他前半句说的结结巴巴,后半句倒是无比流利,张口就来。 一句话倒是把韩冰逗乐了,心说原来这人装神弄鬼,居然是个算命骗人钱财的,估计那睡意朦胧的模样也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心里明白的很。 想来自打从梓丹流浪至今,韩冰也算是老江湖了,甚至自己原来也做过装神弄鬼的买卖。看到男子张口就来,心里面便生起了戏弄之心。寻思现在时辰还早,韩冰便装着倒吸了一口气,朝男子作了个揖,焦急问道:“哎呀呀这可了不得啊,这位仙人真是慧眼。大爷我这两天诸多不慎,还请仙人指点一二。” 却只见那男子摇了摇头,眼睛中依旧没有半分神采:“不…不…不是这两天,是…是马上…恩…约莫就是…两…两个时辰以内吧…” “哇!那大爷我该怎么破呢?”韩冰来了点兴致。 “破…破…不了…一会儿,会有大…大祸事。出…出事以后,往…往城北走…黑…黑门王府避祸。本…本尊…泄…泄露天机,在…在那里收钱…公…公买公卖。” 说完,这男子居然就这么一转身离去,再没多说一句话。 只留下韩冰望着男子的背影,默默的发呆。 真的假的?这就完啦? 按照韩冰的想法,这时算命的人必然会说什么模棱两可的话,然后开口要钱,说只有给了钱孝敬了神灵才能给你免灾之类的。可这说完了就走,当真不多二话的还真没见过。看样子,还真是不管你爱信不信,等真的灵验了你必然回来求我的架势。 难道,这人见谁都这么说,总能说中一两个,然后等着收钱? 看起来不像啊… “韩大哥,那…那个好大好大的旗,是你们人族的土特产么?是的话,俺给俺二叔也带回去个,俺二叔见了肯定高兴!” 一旁红石的话打断了韩冰的思绪。 “是啊,你咋知道的?等你回去的时候韩大哥送你一面。” 韩冰皱着眉头,一边面无表情的接着茬,一边把红石扔在自己的肩上,继续朝八灵像的方向走去。 第8章 鬼影动封禅大典 站在八灵像中央的受禅台上,紫竹不禁有些飘飘然。 保留大嬴的国号,是他自认为此生最成功的创举之一。由于钟萧救援夏荣带而走了燕州军大部分主力,缺兵少将的紫竹居然能够在短短几天之内控制住龙丘城,甚至摆脱钟萧的控制自立门户,都与“嬴”这个字眼离不开关系。 大臣们的忠义在这个字眼下得以保全,百姓们的民心在这个字眼下得以安抚。甚至就连龙丘城残存不多的嬴朝军队都可以在“督察营”的名号下为自己效忠。想到这里,紫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说到督查营,它可不仅只有收编嬴朝士兵这么简单。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设立督查营不仅可以控制龙丘城中的军事势力,还能更大程度上利用龙丘城的人力物力,最终扶持陈斯这个新皇帝的登基。 想到这里,紫竹忽然觉得呼吸也变得格外顺畅。想到在不久的将来,钟萧渐渐老去,青燕两州的势力皆只能臣服于他。而到那个时候,云鼎大陆上将会产生一位人族最伟大的领袖!新兴的霸主! 陈斯嘛…只是那个霸主手下最大的打手罢了。 “嘻嘻嘻…”想到这里,紫竹的口中发出了两声怪笑。 他得意的朝四周围看过去。 这座刚刚搭建的受禅台正好位于八灵像的正中央,站在台上,有一种八方的神灵皆来拜伏的错觉。晨光给每一座铜像涂上一层晃眼的金色,仿佛真有一种神圣静谧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之中。八灵像的再外圈,是全副武装的士兵,维持着整个祭典的秩序与安全。 士兵们围绕的保卫圈很大,远远的有些看不清楚。紫竹不相信有人能够突破那层防御圈。就算冲进来,他能来干什么?刺王杀驾?刺杀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夜屠魔”? 保卫圈外是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百姓们,人山人海如同潮水一般。不过面对真刀真枪的士兵,还没有人真敢和看热闹一样的往里挤。人们只是一个个踮起脚尖朝里张望着,等待封禅祭典的开始。 面向公众的祭典既是一种宣告,又是一种威压,对于百姓们的反应,紫竹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站在封禅台上,百姓和士兵们实在有些遥远,不过紫竹好像天生就能感觉得到别人的想法,哪怕是相隔这么远。 要说唯一让他感到别扭的,就是在保卫圈南侧外的一小片树林。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很想命人那片树林当场砍掉。紫竹不知道心里面的别扭是从何而来,只是觉得…隐隐有些看不惯。 如果他知道小树林里面藏了什么人,那可就不是把树林当场砍掉这么简单了。 “这这这…这也太远了吧…” 一棵大树的枝树梢头,韩冰挤眉弄眼的封禅台的方向看过去。从他的位置看,南方的铜雀像虽然可以看得清,不过中央的封禅台在他的眼中却只有很小的一团。 “干瘪老头儿好没诚意啊,也不弄个头等席,贵客席啥的。” 韩冰显然对紫竹没有好好招待观光者的态度感到相当不满。本来,如果祭典精彩,他还想朝士兵身后的大圈子里扔两三个铜钱什么的。可现在,连这点铜钱也省了。 一个保卫圈的士兵警觉的朝这边的树梢上看了一眼,吓的韩冰急忙低下身子,将面前的树枝扯的更密了一些。 幸好,士兵的目光移开了。韩冰吐了吐舌头,缩回到后面的枝杈上。这时,他甚至有些羡慕旁边的矮人了。目标这么小,真是干啥也方便。 “喂!你是说,你都管你们叫火焰族是吧?”韩冰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 “恩,俺们信火焰神。” “火焰神…是全身冒火长着很多脚的爬虫么?”韩冰似乎仍旧对被红石骑了一路怀恨在心,趁着此时过一过嘴瘾。 “不是。火焰神能捉鬼,很厉害。”今天的小矮人却似乎没有了往日的顽皮,神情略微有些严肃。不过他的回答却让韩冰大跌眼镜。 “额…你是说…你们火焰神是个臭道士?还能捉鬼?”韩冰有些不知道该从哪里调侃才合适。 “韩大哥你不知道鬼么?”红石似乎对韩冰的无知感到有些失望,不过再想想也就释然了。一个连他二叔住哪里都不知道的人,还能知道“鬼”是什么东西么? “鬼就是从魔渊里跑出来的东西。俺们火焰族为了不让它们到处乱跑祸害世间,便从火焰神那里学会了捉鬼之术。”红石耐心的解释着。 可韩冰却越听越糊涂,虽然他不想承认,不过在矮人族风俗这方面,他还真没什么发言权。 “你是说…你们那边儿真有‘鬼’这种东西?你们还捉它?养在笼子里?”韩冰相信现在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古怪。 “恩…差不多吧,不过不是养在笼子里,是炼在兵器里。”红石的回答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可也从来没有这么…不靠谱过。 “自从俺三叔失踪以后,魔渊里的鬼就少了很多。俺二叔怀疑那些少了的鬼都是跑到青州来了的。所以俺二叔才让俺出来捉鬼的。话说…韩大哥,你有没有一种感觉…” “有!有!咱有!”韩冰抢着举手道:“咱有一种感觉,一种强烈的感觉,你个熊孩子在忽悠咱!” 红石摇摇头,脸上的神情却无比的古怪:“韩大哥,你觉不觉得,鬼就在附近…” “啥?” 话音未落,猛然之间,封禅台那边,号角齐鸣,鼓声震天! 还没等韩冰来得及细问,保卫圈中,陈斯的封禅祭典,开始了。 没有多少人能够想象皇家的祭天礼是多么隆重,也没有多少人能够在有生之年亲眼目睹这一刻。但是在此时,这一切,就在眼前发生了! 鼓声震彻,隆隆击打在人们的心头。一千名铁甲仪仗,分立封禅台两旁。 号角起,万民叩拜。再起,百官臣服! 金甲的御林武士犹如天神下凡,气宇轩昂。 天子的仪仗出现在封禅台上,钟乐鸣,礼乐官如流水般将献牲奉上! 民众们沸腾了,百官沸腾了。 这个天下,已经易主了! 从今天起,那个传世天子,叫做陈斯。那个执掌天下权衡的人,叫做紫竹! 千年之后,后世的吟游诗人杜清,便是在四方游历,经过龙丘城封禅台遗址之时,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殇龙台》: 抚碑弹尘,封禅台前,黄尘陌道。 叹剑舞九天,宏图霸业,壮怀豪情,英雄年少。 人世沧桑,烟云流转,鼓音犹在铁尽销。 朝华尽,看天下沉浮,谁予荣耀! ...... 万众瞩目之下,陈斯率领着百官来到一座座灵像之前,将手中的祭天酒洒在脚下,叩拜在神灵的面前,预示着一个新天子的诞生! 百姓们也同样叩拜在地上,而这却无法阻止他们激动的心情,每个人都在为这一刻而兴奋,而感叹。 这当然也包括树梢上的男子,只是感叹的内容有些不同罢了。 “啧啧,把这么好的酒洒在地上,真是可惜了。” 韩冰如是说道。 他不相信有什么神灵,更不相信红石所说的什么魔鬼。在他看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更像是一场闹剧,一场荒唐的仪式。而且,他有一种感觉,哪怕是“夜屠魔”,自从当上皇帝的那一刻起,陈斯就不再是那个陈斯了。 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上午的阳光从东边照射过来,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眯一会,然后就该回去了。 也不知怎的,韩冰的脑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而此时,新任的嬴朝皇帝陈斯,正率领着文武百官朝西边的灵像走去。 金色铜虎的雕像反射着阳光,栩栩如生。 突然之间,一种感觉炸开在韩冰的心中! 这种感觉是没来由的,莫名其妙的,却又绝对真实,挥之不去的。 没理由啊! 他顾不上隐藏,在树枝间拨开一个缺口,朝远处皇帝的方向看过去。 陈斯此时已经在铜虎像前撒完酒,准备叩拜了。 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动作让昔日的“夜屠魔”早已生出了厌烦之心。他不明白为什么当个皇帝也要有这么多的拘束。在他看来,皇帝本来是世间最逍遥,最为所欲为的存在。可现实的发展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咬着牙,跪倒在准备好的蒲团之上,身后的百官扑啦啦再次跪倒一地。 “等本魔回头,把这几座臭铜像烧化了!省着闹心!”陈斯心中想着,却只得再次把头叩伏下去。 陈斯的心头突然一跳。 这是他心中突然生出的一种警觉!这是江湖闯荡数十年,在生死一刻下的磨练! 在他把自己的额头碰在蒲团之上的那个刹那,被牵动着的,是数十个,甚至上百个悄无声息的机关。 铜虎座前的沙地之下,猛地激射出数十支锋利的锐弩! 弩箭破空,溅血封喉! 糟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简单的祭典仪式下却隐藏着这样的杀机! 陈斯不是没有经历过生死时刻,可不管哪一次,都没有像今日这样凶险! 这是一场精心准备的暗杀。暗杀者甚至不需要出现,便可以将目标手刃当场!数十支弩箭同时破空而出,没有任何死角,足以将人所有的要害一瞬间射穿! 暗杀者计算周密,已经做到了他能够准备的一切,几乎没有任何人在这雷霆一击下逃脱! 几乎。他只能这么讲,因为这一次暗杀的目标,实在不是什么普通人。 在这个刹那,原始的本能从陈斯体内激发而出,嗜血的暴躁顺着每一滴血液流淌入四肢百骸。一瞬之间,暗影系月焏术强催至最顶峰,在陈斯的周围爆出一整团乌黑的烟雾! “寂灭影盾”! 在烟雾中,强大的焏术力会将所有物体腐蚀,凋零,而达到保护施术者的目的。 没有人能够看清那个刹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因为这一切来的太快。 晚了! 陈斯心中暗叫不好。他的影盾展开的只是慢了那么一丁点,而只是这么一丁点的时间,却让一支弩箭凶狠的钉在他的胸口。 鲜血四溅! 第一个注意到异样的,是陈斯身边负责颂祭词的主祭官。他像是一瞬间哑巴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此刻,群臣这才注意到本来念的好好的祭词,突然被中断。他们纷纷抬起头,却只惊恐的看到地上数十支布满锈迹的弩箭,和一大团暗红色的鲜血。更令他们魂飞魄散的,是插在当今天子胸口的,一支灰黑色的弩箭。 国师紫竹皱了皱眉头,跪爬到陈斯的身边低低耳语了几句。却在下一刻,被陈斯粗暴的推倒在一边。 陈斯仿佛极度压抑着什么,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令人胆战心惊的咆哮:“念!” 主祭官吓得东西都拿不住了,他哆哆嗦嗦的哑声问道:“皇…皇上…您要不还是…” “念!!!” 陈斯猛然间抬头,血红的双眼中暴出一团凶光! “是…是…” 主祭官没有再敢多言,只得将祭词继续念了下去。只不过这一次却再没有刚才的洪亮,发抖的声音在每个人心里拧成了结。 陈斯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朝下一座灵像走去。 百官被吓傻了,他们从未看到,从未听说,甚至从未想到过,一个皇帝能够在遇刺之后如此淡定,能够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继续主持祭典。而这样的皇帝,比荒淫无道的昏君,比嗜杀成性的暴君,更令人胆寒! 紫竹的嘴角向上扬起,发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鲜血洒在地上,刺眼的殷红。 自始至终蒙在鼓里的,是四周围的士兵和百姓。他们完全不知道,刚才在铜像前发生了多么惊人的一幕。他们只是觉得,主祭官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奇怪。 除了韩冰。 从刚才开始,韩冰就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到远处皇帝的身上。虽然以他的眼力,仍旧搞不懂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却能看得出,皇帝,受伤了… 开玩笑!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遇刺受重伤是什么概念?受了重伤以后继续主持祭典,又是什么概念? 韩冰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现在明白,刚才心头没来由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是影子。 韩冰不会不知道,现在的龙丘城势力混杂,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掉新登基的皇帝,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辰时的阳光会在西边投下影子,如果要行刺,趁着皇帝面朝西方的时候,下手最合适。 好手段! 韩冰心生佩服。他佩服刺客的计算,更佩服陈斯的隐忍。不过,依照韩冰对于陈斯的了解,这样的隐忍多半是紫竹从中周旋。事后,也不知道要用多少无辜的生命才能安抚住“夜屠魔”狂躁的性情了。 想到这里,韩冰摇了摇头。按照他的估计,等祭典完八灵像,今天差不多也要草草收场了。紫竹不可能冒着危险继续下去,否则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 其实这一次,他估计错了。如果按照慕容瑾的话说,好戏,才刚刚开始。 一旁的红石悄悄捅了捅韩冰。 韩冰疑惑的看过去,却看到旁边的小矮人激动的指着一个方向,那脸上的神情说不上是害怕,是紧张,还是兴奋。 “看!鬼!” “啥鬼啊…你们那里鬼都是这个点出来晒太阳的?”韩冰有些哭笑不得。 “俺不太确定,不过真的有可能是鬼!”红石压低了声音,仿佛在玩一个小孩子的游戏。 韩冰挠挠头,顺着矮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里,是士兵们保卫圈的外围,黑压压跪倒着许多百姓。今天,来观礼的百姓实在太多了,他们在保卫圈外围跪了一层又一层,铺天盖地。 可是,没啥特别之处啊? 韩冰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是不是又被这熊孩子耍了,比如看到一个面貌丑陋的大叔以为是鬼之类的。 再次看红石,却只见红石仍旧一脸的兴奋与认真。 恩…等一下…好像确实哪里不太对头… 韩冰又一次将目光投过去,这一回,似乎有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 呵,这不可能,大概是自己看走眼了吧。于是韩冰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了过去。 这…怎么可能?! 世界上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黑压压人挤人的百姓当中,跪伏着一名毫不起眼的男子。 男子非常瘦,从树上看过去,灰黑色的袍子上面竟能看的出他枯瘦的骨架,一节一节的。就好像那袍子罩着的只是一根根人类的骨头。 一股恶寒从韩冰的心底猛地升起。 因为他看到,就在刚才,那个男子,向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是的,移动了一段距离。 韩冰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向前挤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更何况所有人都还是跪着。如果真的要做到如此,要么就需要站起来迈腿往前走,要么就需要爬着跟前面的人说,“兄弟我借个道劳驾让一让”。 而无论哪一种,都必然会引起一些骚动。在皇上正在祭天这样的关键时刻,不在地上老老实实跪着反而要跟别人“借过一下”,你当站岗的士兵都是木头桩子么? 可神奇的是,那一名男子,就真的这么做了。 他越过好几排人群,而周围的人们却好像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每当你看他时,他就在那里跪着,和其他人一样,似乎那里从来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可那影子就是比刚才,又前进了几排。 一种莫名的情绪从韩冰的心中生出。这是他从小到大,未曾有过的。 “那…那是什么东西?” “俺也不知道…大概…是鬼吧…”红石眼睛眨都不眨。 “开…开玩笑吧…这光天化日下的…” 话只说到一半,韩冰就止住了嘴。 就在他刚才分神的一个刹那,那名诡异的男子,在人群中,消失了。 就这么忽然间,消失了。 “哎呀坏了!本来想要捉它!可是找不到了!”红石有些着急。 而此刻的韩冰却张大了嘴巴,眼神里写满的惊惧。 他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士兵。 士兵的身后,缓缓站起来一个瘦弱的男子,穿着一身灰黑色的长袍。 第9章 风云变虎烈双雄 乔忠望了望天上的太阳,打了个哈欠。 现在的他正拄着一杆长枪,懒洋洋的扫视着面前黑压压跪拜着的百姓们。 作为南侧保卫圈兵阵中的一员,乔忠不禁为今天的工作而感到懊恼。大嬴朝开国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封禅祭典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可自己却只能直勾勾的盯着眼前如同朝拜一般的民众,甚至连回头都不敢。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宁可不要那份看上去还不错的酬赏,去做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这样的话,他就能和大家一样,观看这百年一遇的典礼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目光又不自觉的向不远处那棵大树瞟去。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那棵树上有些不太寻常,影影绰绰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不过,当他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身边的柱子的时候,他却没说出口。因为,他发现柱子脸上的表情,比大树更加古怪… “喂…昨晚上赢钱了?还是抱着哪个姑娘度春宵了?怎么笑的这么渗人?” 乔忠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柱子。 “啊?啊哈哈…”柱子照旧憨憨的笑了笑,并没有多解释。 乔忠识趣的住了嘴。他和柱子还没有熟到那种无话不谈的地步。而且他总觉得,在柱子憨厚的表面,好像隐藏着另外的什么东西。 唉想那么多干嘛?干好今天的工作拿到赏钱才是最要紧的。乔忠低头看着自己一身亮闪闪的皮甲和手中闪亮的银枪,自我安慰着。话说回来,今天他的打扮,才第一次和“督察营”这三个字如此的符合。 身后,主祭官一下把嗓子喊哑了,一时间声音有些走样,不过好像还并无大碍。 “喂!你在干嘛?!” 当乔忠的余光再次瞟到身边一件事情的时候,他焦急的低声叫了出来。 柱子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突然抽筋了,居然这个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烟斗要抽烟。这是什么时候?皇上就在身后!你个小小的站岗士兵居然要抽烟!乔忠急忙捅了捅柱子,提醒他如果被发现的话可是要掉脑袋的。 察觉到柱子仍旧不慌不忙的开始掏烟袋,乔忠急忙扭头,伸出手想要制止。 可就当乔忠的手要拍掉柱子手中烟斗的时候,他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因为,他扫到了柱子的脸。 他惊讶的发现,“柱子”的眼神变了。 这…还是那个憨厚老实,干活又很卖力的“柱子”吗? “柱子”的眼神不再像个庄稼汉那样懵懂,也不再像赶工时候的木讷。而是变得清澈,像水一样透明。 从清澈的眼神中,透出一种气魄,一种看惯了生死的淡然,一种透在骨子里的傲气。 “柱子”的脸上还是挂着笑,可那笑容,乔忠此时却觉得有些看不懂。 等下!乔忠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人!尽管那个人与眼前这个人的长相有众多的不同,可如果把那些都归结为乔装改扮的话... 原本身为捕快的第一反应,一瞬间的推测,让他得出了了一个结论。而这个结论,足以能够让他把天底下所有的凉气都吸到肚子里。 “你…你…您…您是…” “柱子”用腋下斜夹着长枪,右手将烟囊里的烟丝小心的磕进长烟袋里。随后掏出火石点上,叼在嘴上深深吸了一口。 “你这厮也来了?” 喷吐出的烟雾在空气中打着转,一圈一圈的。然而“柱子”说话的对象,却不是乔忠,而是站在乔忠身后的一个人。 一股阴冷的气息悄悄的在那一瞬间爬上乔忠的后背。在那一刻,他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是毛骨悚然。 “谁?!” 已然顾不上规矩的乔忠猛然间回头,脸上写满了惊惧。 出现在眼界中的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背影。 背影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拐杖,黑灰色的长袍下显现出瘦骨嶙峋的后背。从乔忠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这个人的长相,却能在正午的阳光中听到他剧烈的喘息。 豆大的汗珠划过黑袍人苍白的脸颊,滴滴答答淌在地上。又只见他倾斜着身子向前迈出了一步,极度的挣扎。 “柱子”转过身,看着黑袍男子,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乔忠的瞳孔猛地一缩,倒退了几步才发现脚下已经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如果说,刚才他还在犹豫对于“柱子”真实身份的判断,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了。 因为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号。 他曾经以为,这个名号,只是个传说。 在十一年前的夏嬴之乱中,一个姓郑的男人,用一柄钢斧横扫了整座岩纥城;一个姓谢的男人,用一匹瘦马,踏遍万马军中! 禁军虎卫,骁骑统领,辅国将军,郑乾,郑天合。 禁军虎卫,步军统领,虎牙将军,谢遥,谢重征。 “虎烈双雄”! 当这个名号再次出现在龙丘城外时,便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后世史书上在记录这段历史时用了三个字。 “喝万众”。 简单地说,就是吓傻了上万人。 人们不敢相信,在光天化日之下,重兵保护之中,突然就出现了这么两个疯子。他们无视朝廷的尊严,无视挺着长枪的兵阵,如闲庭信步一般游走在封禅祭典的广场之上,藐视众生! 没有人上前阻止,阻止这两个看上去无可救药的疯子。没有人惊叫,因为所有人都已经无法惊叫出声。没有谋略,没有后援,这两个无法无天的疯子,却正在将新登基的皇帝,逼往深渊! “…咳咳咳…你这厮…咳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谢遥没有回头。 “哈!”并行在谢遥的身侧,郑乾将手中的“督察营”长枪扛在肩上。 “看你又瘦了不少啊!蛮王没在赤色原光喂你吃草吧?”枪在郑乾的肩上一踮一踮的,像是一根轻飘飘的扁担。 “咳咳咳…我还打算明年到婉珠城去给你扫扫墓来着…咳咳咳…”谢遥拄着拐杖,不住的咳嗽。 “你个蠢才,都这把身子骨了还来凑热闹?”郑乾又吸了一口烟,一脸的惬意。 “比不上你蠢…咳咳咳…那么近射几支暗弩都能射偏…”谢遥的声音不大,仿佛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走路上。 “来两口不?”郑乾一边走,一边将烟斗递到谢遥的面前。 “咳咳咳…想让我死啊…咳咳咳…快拿开…咳咳咳…” “哈哈哈哈!” 两个人就这么不紧不慢的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寒暄“。 哪怕他们要面对的,是千刀万剑。 “捉刺客!!!” 不知是哪个太监恍若梦中惊醒,刺耳的尖叫回响在龙丘城的蓝天。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紫竹带来的一千铁甲仪仗。不同于最外层由督查营构成的保卫兵阵,这一千铁甲仪仗却皆是原燕州军的精锐亲兵。他们没有听说过什么禁军虎卫,更没有听说过什么虎烈双雄。在他们的眼里,眼前两个人疯狂的举动即将成为他们功劳簿上闪耀的功勋。 冲在最前的,是两名魁梧的兵卒。战场上的厮杀已经让他们无需考验彼此的默契,在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枪走龙蛇,刀行生风,大开大合的刀枪下是见血的杀招! 他们的目标,自然是那名身穿灰黑色长袍的男子。无论如何,这个剧烈喘息流着虚汗的痨病鬼看上去都不如一旁的男子更强。而第一时刻攻击敌人的弱点,撕开防线,确立优势,是战场上生存的第一准则。 他们的选择没有错,痨病鬼甚至连走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又哪里能躲得开这雷霆一击? 刺枪的兵卒笑了,在他的眼中,锋利的枪尖已经几乎点在痨病鬼的胸膛! 然而在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全然化为了惊诧。因为他的面前,空无一人。 他将难以置信的眼光投向他挥刀的同伴,得到的却是同样惊异的目光。 谢遥拄着拐杖,缓缓出现在二人的身后。 一摇三摆,恍若鬼魅。 这不可能!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了,一杆长枪的枪攥沉重的抽在他的脑后,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而相比他的同伴,他的遭遇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用刀的士卒突然撒手扔掉了手中的兵器,腹中传来的剧痛让他抱着肚子倒在地上痛苦的挣扎。在那一刻,肝肠脾胃,搅做了一团。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快要咽气的痨病鬼其实还有一个称呼。 “黯灭星移”。 这个焏术可以瞬间改变周遭事物的方位,仅此而已。 刀兵的五脏六腑此刻已经绞成一团,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肝肠寸断,当然,也是最后的一次。 谢遥回头看了他一眼,深陷的眼窝之中没有一丝神采,犹如一条失魄的游魂。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更没有人去想,因为根本没有时间。铁甲士卒们挥舞着手中各式的兵器,向眼前的两个人发动了潮水一样的进攻。 于是,在所有人眼里,这两个疯子便缓步走进了兵阵,恍如无人之境,只差把酒言欢。 这是一场实力不均衡的战斗,即使是以二敌千。士兵只是普通人,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的教训让他们学会了怎样保持阵型,怎样临敌不乱,怎样利用空间上的协同和配合让每个人那一丁点的战斗力发挥到极限。 然而这一刻,铁一样的准则被打破了。当盾牌手列阵,枪矛手挺枪的那个刹那,敌人却忽然站在你的身后冲你微笑,还顺带赞扬一下你背后的弓箭。所有的阵型,仿佛成为儿戏,所有的配合似乎还不如戏台上的花枪。 铁甲军一波一波的向上涌来,将手中的兵器刺出,将自己的生命丢进冥府。 他们到死也不明白,自己的兵器是如何刺空的,眼前的快要病死的男人是如何躲开的。 还有,自己,到底是如何死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个人眼中闪耀着的,不再是杀伐的果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惧。 谢遥和郑乾走过的道路上,士兵们倒了下去,如同被收割的稻麦。 铁甲军阵崩溃了,长官们不得不命令手下的士兵以七八个为一组,结成一个个背靠背的小兵阵,抵抗来自二人的进攻。在以千对二的战斗中,铁甲军居然用只有身处劣势才会使用的背水防御阵!因为他们不知道,敌人在下一刻会出现在哪里,会从哪个方向杀出一条闪着银光的长枪! 仿佛一场收割,士兵们一片一片的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一团浓黑的烟雾猛然间爆发于虚空之中,扫过阵尾的几个士兵,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第一个看不下去的,居然是此刻已经回到封禅台上的陈斯。 刚才的弩箭暗算,已经在他心中刻下深深的羞辱和恼怒。虽然勉强完成了封禅祭典,成为名正言顺的大嬴朝下一代皇帝,可他已经在心底暗暗发誓,要亲手将暗杀者碎尸万段。否则在这个世上,他就不配“夜屠魔”这三个字!然而还没等他有机会,敌人居然已经将嚣张的口水唾在自己的脸上! 纵然已经受伤,可他更不能忍受这种侮辱。 “废物都他妈退下!” 圣旨刹那间便传了下去,铁甲军如蒙大赦。 他们狼狈的逃开,又在百步之外重新摆开一个歪七扭八的新阵型。这个阵型,连他们的长官都不认识。 此时,紫竹的脸上却依旧挂着一丝诡异的怪笑,他趋步来到陈斯面前低声道: “陛下,您龙体欠安,以为臣看来…” “滚!” 陈斯一声咆哮的怒喝打断了紫竹。 紫竹没有再多说话,因为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要真的动手了。 郑乾扬了扬下巴,活动了下颈部的关节,将手中的银枪甩在背后横担在肩上。两只手臂左右盘在枪杆上,整个人摆了个大大的“十”字:“你这厮这两年不行了啊,力道差很多嘛。”他的脸上一副漫不经心。 谢遥的汗珠滴滴答答淌在地上,好像永远流不完似的:“咳咳…没了斧头…咳咳咳…火头兵都比你打得好…”声音依旧是那么有气无力。 “喂,火头兵都比我强,那刚才打飞的那些是什么?” “咳…大概…是柴火棍吧…咳咳咳…” “如果那些是柴火的话…”郑乾歪着脑袋,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条缝:“那真正的火头兵,马上就要来了。” 随着郑乾这句奇怪的言语,从不远处封禅台的背后,悄悄转出了几个人。 那是几个一模一样的侍卫,穿着统一的一身黑衣。他们的肋下,都只是分别佩戴着一把普普通通的佩刀…… ...... 此时此刻,周围围观的群众之中,有一些都已经默默散去,他们似乎已经觉察到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很不幸,韩冰并不属于他们中的一员。 其实韩冰最近在想一件事情。作为一名要饭出身的乞丐,要背景没背景,要武艺没武艺,却总是莫名其妙的被卷在各种事件的中心。所见到的,不是逆转乾坤的神将,就是武功盖世的焏术师。 就如同眼前,在他面前发生的,是一场光天化日下的行刺。而行刺的对象,居然正是刚刚完成封禅登基仪式的新任皇帝。也许,作为漂浮在乱世中一根毫不起眼的稻草,脚底抹油才是现在最正确的选择。如果他还是一年以前的韩默言,他也应该早就带着两个傻弟弟开溜了。 可他现在,却不想走。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也许他真的比一年前变了,变得更爱凑热闹了。也许在这一年之中,他经历过了太多,对危险已经习惯了。更也许,自从某一个人在某一个时刻在他心中埋下了那颗小小的种子之后,他就对更多的事情无所谓了。 “韩大哥,你能帮俺个忙么?”韩冰的肋下忽然被小矮人捅了一下。 “嗯?” “韩大哥,俺想进去。”说着,红石用小胖手指了指兵阵的保卫圈。 “哦…那你就进去吧…等下你说啥?!”韩冰这才反应过来红石“进去”是什么意思。 “嘿嘿,俺要进去捉鬼。”小矮人用手摸着自己的光脑袋,憨憨的笑着。 “你疯啦?没看见人家正在干嘛吗?人家正在忙着行刺哎!是行刺!杀皇上!你说你干嘛不好偏偏赶这个时候添乱?!” 话还没说完,小矮人便开始嘟起了嘴,于是,在韩冰惊讶的目光之中,红石开始准备活动筋骨,做了个冲刺的动作。 “等…你等一下!你要干嘛?!” “韩大哥不帮俺,俺只好闯进去啰!” “你!” 这下韩冰彻底泄了气,他无奈的盯着“熊孩子”看了许久,最后悠悠叹了口气: “算了,大爷我今天真的栽了…不过咱可告诉你,把你弄进去可以。不过你要是真死了,大爷我可不管埋!” 第10章 死棘枪因果浮屠 百姓们开始了骚动。 自从那一声“有刺客”的尖叫响起,所有人都意识到,出大事了。 他们虽然仍旧跪趴在地上,却一个个都挺直了身子。他们伸长脖子,朝封禅台的方向使劲看过去。而眼下,能阻止他们站起身的,也只有面前督查营的枪尖。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督查营的士兵们比他们更加紧张。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穿上盔甲,长官在布置任务的时候只是吩咐不允许人闯进来,却没有提到如果遇到刺客该怎么办。 于是,“士兵”们只是手握着长枪,枪尖指着一群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的百姓们,而他们中的许多人,也许正是邻居家的二婶,或者早晨卖炊饼的大叔。 兵阵在一点一点的后移,只是没有人发觉而已。 如果把督查营围成的保卫圈比喻成一个堤坝,那么此刻,韩冰需要的只是一小朵浪花。 于是,一个流言出现了。 这个流言很简短,然而听在每个人耳中,都仿佛炸雷一般。 “皇上驾崩了!” 而韩冰自己都没想到的是,一个简单的流言居然能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之中,被衍化为千万个版本。 “刚才有人暗算皇上!皇上中箭了!” “有天兵降世!” “老雷家的冤魂来索皇上的命了!” “是鬼啊!真的是鬼!让皇上得了暴病,一下就死了!” 哗然,紧接着是人们的躁动。更关键的是,躁动迅速蔓延到了督查营的保卫圈,他们终于也站不住了。作为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什么事情的士兵,他们其实更加的恐慌。 “喂,仁兄,你说我们是不是也该跑了?小弟我其实没打过仗啊!” “跑?你想死啊!为兄告诉你,这个时候应该退到皇上身边保护皇上才对!” “那我们现在要退么?” “…没命令,我也不知道啊…” 百姓之中,第一个人站起来了,随后,便是无数人站了起来。他们一个个向前挤着,努力瞧着,好像圈子里面是一场精彩的卖艺演出。 “就是现在!走!” 早已溜下大树的韩冰朝红石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 本来身材就矮小的红石顺势向前一滚,就如同一朵浪花尖上的小水珠,终于漫过了堤坝,冲进了祭场。 “哇韩大哥还是你有办法!” 红石兴奋的欢叫着,似乎在玩一个开心的游戏。 “哈哈那是!你当本大爷是谁…” 韩冰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喂!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快放开!喂!喂喂!!!” 韩冰惊恐的发现红石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 而那个东西,正是自己的腰带… “你个熊孩子要把大爷我阴死啊!” 韩冰万万没有想到红石居然要把自己拉进去,而在这时他才发现,红石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一时竟然挣脱不开。 “喂!兵大哥!你们看到了是这熊孩子把咱拽进来的!咱不认识他!兵大哥!救救咱啊!咱是良民啊!!!” “兵大哥”们一个个正忙于阻挡“良民”们潮水一样的进攻,完全顾不上身后“熊孩子”和他身边可怜的冤魂。 “韩大哥嘿嘿再帮俺个忙,你帮俺跟你们皇帝说一声,俺捉完鬼就走,不打扰你们!” “你当人族皇帝是你二叔吗?!苍天啊!!!”韩冰被矮人扯着,踉踉跄跄的向封禅台方向跑过去。 不知怎的,韩冰突然想起那个扛着大旗的算命先生。 “不要这么准吧!!!”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 场边的混乱一时却还无法影响到郑乾的心情。对于他来讲,更关键的,是怎样把眼前这几名黑衣侍卫挑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喂,死鬼,这里一共有八个,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啊。”郑乾仍旧扛着长枪,眯着眼睛。他狠狠的吸了一口叼在嘴上的烟袋,刚刚好把这一锅烟抽干。 “怎么,你怕了?咳咳…”谢遥摇晃着拄着拐杖,脸上却看不出多余的神情。 “开玩笑,你家乾爷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咳咳咳…恩不错…有点骨气。那我有点累了,你先上去试试水…咳咳咳…” “喂!!!” 还没等郑乾反应,谢遥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合上眼睛,仿佛睡着了。 “该死!”郑乾白了谢遥一眼,撇了撇嘴,望着挺身袭来的一名黑衣侍,在空中甩了个枪花。 不过,当他看清了那袭来的佩刀,却不觉皱起了眉毛。 黑衣侍的刀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却透着一股别样的诡异。 如果说,常人在用力挥刀之时,刀锋划出的是一条闪亮圆弧的话。那么到了黑衣侍的手里,刀锋走出的,却是一条波浪… 郑乾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刀法。换句话说,这种刀法理论上来说是根本不存在的。这简直不是挥刀,而是在抖刀…按理说,这样的刀法使出是绝对没有杀伤力的,而且常人根本不可能在急速挥刀的同时,用臂膀作出如此阴柔的抖动。 可这一切在黑衣侍的身上,却皆是如此的自然。 “喂!刀没拿稳呐!” 郑乾呵斥一声,将手中银枪一摆,顺势便要格开那诡异刀锋。 可就在枪杆和刀刃相碰的那一刹那,郑乾心中却是一惊。 不妙! 长枪格在刀刃之上,软绵绵的却仿佛没有任何力道。在那一刻,黑衣侍手中的刀好像只是一根细长的马鞭,更或者像是一根筋道的面条缠在枪杆之上,将郑乾的银枪一瞬间让过,而后继续向郑乾的腰眼袭来! 郑乾只觉得自己格出的长枪像是扫在空气中一样,而佩刀绕过枪杆继续砍来的内劲却丝毫不减。 “哈哈!好刀!” 郑乾的赞叹是发自真心的。在他的戎马生涯之中,还从未见过如此阴柔的刀法,使刀人似乎必须练过顶端的柔术才能达到如此境界,在他的印象中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而如今却一下冒出来八个! 只见他强催内劲,身体在临近极限的状态下猛然叫力,急撤出两步,堪堪躲过这一击。而他的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歇。在长枪扫空之后,他并没有收力,而是顺势将枪在空中甩了个半圆,回砸在自己的肩膀之上! 他的用力极为巧妙,枪杆砸在自己的肩上,顿时断为两截! 几乎所有人都想象不到,郑乾居然在这样关键时刻,自断长枪! 只有很少数人才能看得出其中的奥妙,郑乾的做法非但不是自毁长城,反而是在最短的极限时间内做出的最正确的反应。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左手顺势接住了带着枪头的半截枪,用枪尖点在黑衣侍的刀背之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像刚才一样发力,而是将枪贴在刀上。一寸短,一寸险。郑乾用更灵活的短枪,硬生生缠住了黑衣侍犹如鬼魅的佩刀! 对于他来讲,只要能将枪尖缠在刀上,他便能知道刀在下一刻的方位,做出及时的闪避。而他的右手,还握着制胜的关键,剩下的半截枪! 下一刻,身形变换,郑乾用右手半截枪的枪攥从极为刁钻的角度横扫黑衣侍的面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对于郑乾来说,还没有人能在这一招下全身而退。就算要面对的敌人身法再快,也只能采取蹲身缩颈来应对,而哪怕一招的闪躲,都能成为郑乾接下来连绵不断进攻的突破口。 然而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了。 黑衣侍的脖颈,向后翻仰了半圈。 如果说,刚才的刀法还能称之人类柔术的话,那么现在黑衣侍的动作,便已经不是活人… 脖梗处诡异的弯曲丝毫没有影响黑衣侍手上的动作。更夸张的是,在他的头已经翻仰到背后的刹那,手上的刀却发力一震震开了郑乾左手的枪尖,闪电般的刺向郑乾的心窝! 如果一个人可以用无限柔软的身体避开攻击,而其余部位却能毫不停滞的作出进攻,那么单从武学上讲,这个人便是不可战胜的! 糟了!郑乾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碰到的是什么样的怪物,而更糟糕的是,怪物的刀已经躲闪不开了。 还没等郑乾反应,就在这个刹那,一股沛然大力却将郑乾硬生生推挪出半步! 黑衣侍的刀,刺空了。 “谢了!”郑乾头也没回,说话的对象却是一旁坐着的谢遥。 要不是刚才,谢遥以“黯灭星移”强行推挪开他,他现在已经可以跟阎王聊聊天了。 “哟!咳咳咳…你也会谢我?”谢遥沉着眼皮,气息微弱。 “那是,对弱者的感谢是乾爷应该有的气度。”郑乾眯着眼睛,将两截断枪插在地上。 “咳咳咳…那强如乾爷,咳咳…也差点打不过啊。” “喂!你家乾爷刚才没打过只是被你阴了好不好!你敢说刚才你没用那绞肠子的招式?”说着,郑乾开始脱掉自己身上的皮甲,剥开自己的衣襟,赤裸出精壮的上身。而在他的胸膛前,赫然是一道凌厉的伤疤,甚至还没有完全愈合好。 谢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你那绞肠子的招式都对这些人都不起作用,那只证明了一点!要是你家乾爷早知道这一点,还能没有防备之下打不过?” “呵呵…咳咳咳…我只是想让你打打看…咳咳咳…证明我的猜测罢了…”说着,谢遥拄着拐杖,艰难的在地上换了个姿势,把腿盘了起来:“如果我想的没有错,那一点应该是…” “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 二人异口同声。 “哼…呵呵…哈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二人却忽然大笑了起来,止都止不住。谢遥甚至笑的岔了气,差点没晕过去。 笑罢多时,郑乾默默的将烟袋中的烟灰一点一点的磕出,又重新从腰上摸出一个小烟囊,开始小心翼翼的往烟袋里面塞着烟丝。 “咳咳咳…还是普通的烟丝啊…咳咳咳…都要用‘那个’了,还省着干嘛?”谢遥盘腿坐在地上,右手拄着拐杖,左手却在胸前摆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都要用‘那个’了,还犯的着用好烟丝么?”此刻,郑乾已经点上了烟,叼在嘴上静静的抽了一口,顺带抄起了刚才插在地上的半截枪。 “喂,你说我们都聊了这么半天了,这些死人怎么还不过来?是要等我们打个招呼才会过来么?”烟雾缭绕之中,郑乾的声音淡淡的,看不出一丝表情。 “咳咳咳…打哪个招呼?乱吾心者,虽强必灭…咳咳…犯吾境者,虽远必诛?”此时,谢遥脸上的汗似乎比刚才少了些,不过脸色却更加苍白了。 “屁!小屁孩的口号有啥好喊的!虽然现在咱干的事情是给小屁孩报仇…不过当然也不是因为小屁孩的面子!”郑乾慢慢吐出一口烟,呛的一旁的谢遥又咳嗽了好几声。 “曹老大,你给兄弟们留下的烂摊子,不太好收拾啊…”他后面的这句话,也不知道谢遥听见没有。 其实,并不是这些“死人”不想上来,而是操控他们的焏术消耗实在太大了。 刚刚成为大嬴朝新任的“皇帝”,此刻的陈斯其实并不好过。眼前他正所用的,其实是一种被称为“八死侍”的绝术。施术以前,焏术师需要将完整的魂魄强行灌入他人的尸体之中。由于魂魄与尸体本不相应,焏术师必须通过焏术力来对这两者进行牵制和操控,最终形成“死侍”。“死侍”的强大之处在于,魂魄与尸体本身并不统一,于是“死侍”身上每一部分,每一处关节便都是独立的。它们不知道恐惧,它们不知道疼痛。借助于附身的魂魄,“死侍”可以自动避开敌人的攻击,做出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动作。而这一切,甚至完全不需要来自焏术师的命令。从某种意义上说,除非焏术师愿意,“死侍”从诞生之日起,便是无法被攻击到的。 一般来说,云鼎大陆上完整的魂魄是非常稀少的,更不用说收集,这也是这种秘术极其罕见的原因。而在机缘巧合之下,暗影系月术士陈斯曾在一次经历中得到了它们,而且是八个!八个“死侍”的操控,对于现在身受重伤的陈斯来说本就不易,再加上今天不知何故,“八死侍”有些不明原因的暴躁,难以控制。否则,这眼前嚣张的“大烟枪”又怎能一时间敌得下来? 攻击的间隙,正在陈斯努力调养的当口,督查营保卫阵的南边,忽然传来一阵骚乱。陈斯不知道那股骚乱的源头是什么,可随着那股骚乱,眼前的“死侍”像是忽然间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竟忽然间平静了下来。陈斯来不及细想这一切的原因,便急忙趁机催动了焏术。一时间,八个黑衣死侍在同一时刻身形暴起,冲向不远处的二人! 而此刻,叼着烟斗的男子却甩着手中的半截枪,露出冷冷的微笑。 “开始吧?” “咳咳…那么就开始吧…” 话音未落,在郑乾的身后,和他背靠背盘坐在地上的痨病鬼,忽然睁大了眼睛! 在那一刻,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从二人口中同时暴喝而出,震彻在整个封禅台的上空! “天下虎魂!马踏万里河山!” 随着这一声喝吼,郑乾的枪动了,枪锋扫过,狠狠的插在一名“死侍”的心窝… 这…这不可能! 陈斯捂着伤口惊叫出声。 “死侍”怎么可能被刺中?!这是陈斯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事情。郑乾的枪没有任何花巧,可以自由弯曲身体各个部分的“死侍”没有任何道理躲不开这一击。可事实上,这枪却货真价实的中了!哪怕只是半截!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虚弱? 陈斯暗自叫力,将源源不断的焏术力输送给不远处的“八死侍”。“死侍”们仿佛忽然间振奋了一般,一个个发出低沉的嘶叫。 郑乾的枪又一次平平刺了出去,看上去平淡无奇的一枪,正中另一名“死侍”的咽喉! 这!陈斯发愣似的看着这一切,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枪招,却正一下一下点在“死侍”的要害之上。 猛然之间,他的脑中突然回想起一个传说。当他想到这个传说的时候,他不禁大惊失色,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龙椅之上。 传说,“黯灭星移”有一个变招。 这个焏术本来只是可以改变方圆数丈之内事物的方位,但如果它和另外一个武者联手,便会形成另外一个联招。 就如同眼前。 郑乾的枪刺出,即将被躲开的刹那,谢遥改变了刺枪的轨迹,让枪尖出现在躲闪后的位置上。也就是说,郑乾并不是因为刺出枪而中,而是因为中了,所以郑乾才刺出的枪。 倒果为因的必中之枪! 陈斯没有想到,没有人能够想到,眼前的二人居然炼成了如此的绝招!这个联招所需要二人之间配合的默契程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也正因为如此,当这个联招终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便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 “因果浮屠之死棘枪”! 当这个招式使出的时候,哪怕是千军万马,也根本无法闯入那个生命的禁区,因果浮屠! 战团之中,爆发出郑乾一阵又一阵的狂笑,而他的枪向雨点一样扎在八名“死侍”的身上。“死侍”毕竟不是活人,单纯被击中要害还不能让他们彻底死去。然而,从伤口处爆出的一团团黑雾却好像有生命一般,挣扎着试图从原本是尸体的“死侍”的身体中挣脱而出。 败了。陈斯知道,这回自己彻底败了。现在的情况,自己对于“八死侍”的控制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而且他做梦也未曾想到的是,他此生最大的克星,已然悄然来到他的面前。 “呀呀呔!汝辈凡人听了!吾乃太上老君驾前一品侍卫是也!蹲地上那个!给我继续蹲着!站起来就证明你不是人,是鬼!速速跟你家韩爷爷回天宫受审!” 一个人跑到战团跟前,挺着胸叉着腰,指着地上的谢遥一顿胖吹。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人却一扭头对着身后说道:“哎呀咱的小祖宗你看见了吗?那是人!真的是人!你认错人啦,跟你韩大哥乖乖的回家,咱们包饺子吃好不好?” “各位爷!”说完,这人又忽然回转身朝封禅台上深深鞠了一躬:“孩子淘气,不懂事儿,该打!该揍!呵呵,咱这就带走,带走!不打搅各位清净!啊,各位咱们有缘再会,再会啊!” 不用问,这位嬉皮笑脸的主却正是莫名其妙被裹进战团的韩冰。此刻的韩冰才真正是脑袋大了三圈,光天化日一声雷差点没把自己劈死,纯属的飞来横祸。这生死的角斗场,那里是他现在可以掺和的?现在的他恨不得直接从地上挖个地道钻进去。 只可惜,他身后的“熊孩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哈哈终于被俺找到啦!韩大哥你跟你们皇帝说一声,俺一会就好,不耽误你们。”红石跳着小脚从韩冰的身后转出,指着前面手舞足蹈。 “大爷我真希望…没认识过你…” 按照韩冰现在的表情来说,和正在酣斗的死侍大概也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在下一刻,他的脸上就被另一种表情取代了。 来自丘州的小矮人忽然间跪下,将两只小胖手牢牢的按在地上。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证日月之荣耀,名火焰之璀璨。星河万丈,日华永生。伏天地之幽魂,正身以制恶...” 伴随红石口中冗长的吟唱,地上突然腾的出现了一个圆形的法阵,散发着红紫色的幽光。而在法阵之中,竟缓缓升起一柄巨大的战斧! 一柄耀钢战斧! 战斧有六尺三寸长,通体闪烁着紫红色耀眼的光芒,仅仅是半悬在空中,便能感受到斧身上倾泻而出滚滚热浪! “炼魂,以证日华之荣!” 随着矮人一声咆哮,法阵消失了,可他的手中却多出一件绝世神兵!此刻,红石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的那一份戏谑,恍若天神下凡! 只见他倒提着紫红战斧,缓缓的走到韩冰跟前,透着矮人族,这个神秘种族与生俱来的神秘,与威严! 红石慢慢的将手中的战斧托起,呈在脸上已惊异到无以复加的韩冰面前,说出了那句韩冰一辈子也忘不掉的那句话。 “韩大哥,你会用斧子吗?砍那些黑衣人就行了。二叔没教俺,俺不会用。” 韩冰默默的单腿跪倒,眼神中闪烁着神圣的光辉。只见他伸出右手悬在空中,盯着红石看了很久。 随后,他狠狠的把自己右手抽在红石脑门上。 “娘个西皮的你不会用你早说啊显摆个屁啊!不知道你家韩大哥我也不会用吗?!” 红石用无辜的眼神打量着韩冰,似乎在他的小脑瓜中还没料到居然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韩冰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后却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没关系,叔叔会用。而且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是放在叔叔身边比较好哦。” 还未等红石和韩冰反应过来,郑乾已经一把将那紫红色的耀钢战斧夺在手中! 当“死棘之枪”变成“死棘之斧”的时候,战斗便结束了。 红石的战斧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当砍在死侍身上的时候,那本在伤口处翻腾的黑烟一瞬间便被战斧吸了进去。失去魂魄操纵的死尸再也无法成为焏术的傀儡,纷纷一头栽倒在地上,成为一具具真正的死尸。而那柄吸摄了魂魄的战斧非但没有损坏,反而在虎烈双雄的因果浮屠中更加夺目起来! 直到现在,韩冰才猛然间明白,红石口中的“鬼”,原来竟是这些死侍,或者说,是死侍中那些黑雾一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眼见台下的死侍一个个被击败,陈斯崩溃了,在他成为皇帝的第一天。 “虎烈双雄”,痞子韩冰,以及不知名的小矮人,这些他在往日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刁民蝼蚁,居然能让他夜屠魔败的如此彻底。焏术过度的透支再加上胸口处的重伤,终于将他彻底击溃。于是,在新任国师凑过来开口的那个刹那,新皇帝陈斯便一下昏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他没有听到紫竹的口中说了些什么,他只知道紫竹的声音似乎还和从前一样难听,却一样的波澜不惊。 “陛下,龙体要紧,您先休息一会儿,请放宽心。微臣,已早有安排。” 第11章 碟梦月虎魂撼天 郑乾静静打量着手中的战斧,吞云吐雾之中,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纯耀钢的战斧,通体闪烁着赤红色的流光。 “嘻嘻,谢谢你帮俺捉到了它们!”红石却仿佛突然间懂事了不少,朝郑乾深深鞠了一躬。 “现在你可以还给俺了。”说着,他伸出自己的小胖手,好似要糖果的孩童。 “它…叫什么名字?”郑乾眯缝着眼睛,却并没有马上应下来。 “你说那斧头啊?还没炼好呢嘿嘿!俺二叔说了,等俺炼好了以后再给他起名字。好了现在你可以还给俺了!”红石伸出两只小手,在空中摇啊摇的。 “恩…原来如此…” 郑乾点了点头,他来到红石的跟前蹲下。在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个嬉皮笑脸,却又十恶不赦的表情。 “在我们人族,谁先给东西起名字,东西就是谁的。喏,你看,它叫‘红天’,从现在起,它就是叔叔我的了。” “啊?哦…好吧…”红石默默的点了点头。 “啊?!喂!这也行?!那可是宝贝哎!”红石的回答让韩冰的嘴张得能把“红天”一口塞进去。 “没办法啊,俺二叔之前跟俺说过,到了人家的地盘,凡事都要按照人家的规矩办的。” “……” 如果韩冰早知道说个规矩就能让红石服帖的话,他今天也许就没有这么倒霉了。 “哈哈哈哈,孩子真乖!等下叔叔给你买糖葫芦吃!”郑乾大笑着摸了摸红石的头,随后站起身,目光却向封禅台上瞟过去。 “天合…”旁边似乎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而刚得到神兵利器的郑乾却似乎太过于兴奋,完全没有听到。 “喂!”他抬头朝封禅台上吼道:“死胖子!是你下来受死,还是等你家乾爷上去一斧劈了你!哈哈哈!”说着,红天战斧在他手中舞了一个花。 “天合…”当呼唤再一次响起的时候,郑乾终于发觉那声音来自自己的身后。而“天合”正是他自己的字。 “天合,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啊…” “喂!你这死鬼怎么这么不识时务啊!你家乾爷正在对战败的敌人进行一些最后的关怀,你不来帮腔也就罢了,怎么突然拉起家常来了?你这死鬼从赤色原回来怎么变得这么婆妈了?”郑乾皱着眉头,似乎对谢遥的问话有些很不耐烦。 “我记得,那天的天气,也是这么好吧。”似乎没有听出郑乾的不耐,谢遥仍旧自顾自的说道。 郑乾的身形忽然间不动了,在谢遥的声音中,他觉察出了一丝不寻常。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那一年,那一天,身为光明王虎部先锋的他中了敌军的埋伏。面对数十倍的敌军,郑乾早就做好了战死的打算。然而就在郑乾打算战死沙场的最后一次冲锋里,谢遥,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却以单枪匹马在乱军之中救下了他。那时,浑身浴血的郑乾简直无法想象谢遥是如何做到的,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谢遥也在那次救援中受到了必死之伤。本来,这个干瘦的男子早就不应该再存于这个世上。可身为焏术师的他却愣是用“黯灭星移”将自己的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全部打乱,又以唯一可以苟活的方式重新整合,如此才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其实,他欠谢遥一条命。 自从那个时候开始,谢遥便不得不在每时每刻用焏术维持自己脏腑的新位置。也是从那时起,他便留下了永久的病根。他像一个痨病鬼那样一直不断的咳嗽,一咳就咳了十一年。 然而,就在刚才谢遥呼唤郑乾的话语中,所有人都听得出,谢遥,他不咳了。 “喂,你别吓我。”郑乾的声音突然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闷头抽了一口烟。 “呵呵,那时的你也还是这个性子,天不怕地不怕,认准一条道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谢遥的声音淡淡的,无比从容。 “喂!死鬼!你要是再他妈在这里放屁,你家乾爷真的要发火了!”郑乾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有些不甘。 “天合,这次听我的,算了吧。离开这里,不管是归隐田园还是另投明主,不要再回来了。因为这次…” “闭嘴!”谢遥的话还没说完,郑乾却猛然间转回身!他大步来到地上盘坐着的谢遥面前,狠狠一脚踹在干瘦男子的身上! “闭嘴!谢遥!谢重征!”此刻,郑乾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不,他不仅仅是声音在抖,连他手中的烟袋,也在抖。 “你他妈怎么不咳嗽了?你倒是快点咳嗽啊?咳一个给你乾爷看看啊!刚才不是还咳得挺欢的吗?”郑乾不住的咆哮道。似乎,他是想让自己怒吼的声音来压下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一抹恐惧。 说来也怪,郑乾的一脚非但没有将谢遥踢倒,反而让黑袍男子的头垂的更低了。 “去他妈的田园,还明主!你家乾爷管不了那么多!你家乾爷现在能管的,就是你这死鬼现在能咳得出来!你傻啊!你他妈是真的傻啊!” 见谢遥没有回答,郑乾便有些疯狂的朝谢遥身上踢去,一脚比一脚更重,一脚比一脚更用力! 然而,谢遥的身子却似乎长在了地上一般,晃了几晃,纹丝未动。 “你不咳嗽就会死啊!真的会死啊!!!”终于,郑乾意识到什么。他叼着嘴上的烟袋,使劲的吸着。哪怕那烟袋中的烟,早已熄灭。 “那招就用了一次!就一次啊!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啊!用一次你就油尽灯枯啦?你行不行啊!不行你早说啊!乾爷不跟你联手就是了!算个屁事啊!!!”郑乾仍旧不住的喝骂着,然而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两行湿湿的东西从他的眼角,静静的滚下。 盘坐着的谢遥此刻却微微摇了摇头,把低垂下的脸抬了起来。 在那一瞬间,郑乾觉得一切都静止了。 谢遥的虚汗,已经不再流了。 一层淡淡的红晕从他的脸上泛起,淹过了原本毫无血色的苍白。 那是已经回归原位的脏腑经脉。对于谢遥来说,这便只能意味着一个结果,死亡。 “啊!”大惊失色叫出来的,却是站在一旁的韩冰。 在谢遥的胸前,那身脏兮兮的黑袍之上,赫然多出了一行娟秀的字迹。 看去,一抹刺眼的殷红。 “半袖红尘,一夜残花。高阁断肠处,莫问阑珊。” “因为这次,真的打不过了…” 谢遥抬起头,缓缓将刚才的话讲完。此刻,他原本浑浊的眼神,却变得无比清澈。 郑乾愣住了,他根本想象不到,在他刚才和红石的短短几句话之间,谢遥已经和某一个人对拼了多少招。 而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 短短呼吸之间,那个人已经将虎军步兵统领的谢遥,置于了死地! 缓缓的,那人从不远处的封禅台上,现出了身影。 那是一名绝色琴伎,如玉般玲珑的脸庞,恍若雨夜的一场梦幻。黑色的裙袍之上,一簇簇彼岸花,血一样的鲜红。 琴伎静静的将身后的古琴摘下,侧身跪坐在封禅台的中央,轻抚在琴上的,是一只芊芊玉手,如雪柔荑。 “快跑!”第一个惊叫出声的,居然是韩冰。 他一手抓起红石的衣领,一边朝郑乾大吼:“光膀子的!看在你家曹少爷的份上,听咱一句话!快跑!”急切之中,韩冰恨不得上去使劲掐郑乾一把。 然而在他向郑乾谢遥看过去的那个刹那,他却忽然间愣住了。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他们留下的背影。然而,就是那个背影,却让韩冰此生都无法忘记。 这是两个从地狱中走出来的男人,没有人知道在他们的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一次次的生死早已让他们忘却了什么是永别,那一次次的恩怨早已化为彼此心中无法放弃的信念。曾几何时,他们也同样这样以二敌万;曾几何时,他们也同样这样许下心愿,想要睥睨世界三千! 他们的追随,他们的信仰,只为轰轰烈烈的一生,只为沙场上一场痛痛快快的血战!光明王只是一个符号,虎魂才是他们真正的图腾。雷姓的天下并不是他们真正所在乎的,他们所做的,只是为了每个人心中那份觉醒的呐喊! “其实,你的性子也没有变,到死也不肯求别人一声。” 郑乾轻轻笑了一声,他将红天斧背在身后,又把右手缓缓的搭在了地上的那半截断枪之上。 “天合,听那位小兄弟的,快走!”好像觉察出郑乾的想法,谢遥的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一丝焦急。 “呵呵,如果我走了,还是你认识的乾爷么?” 是啊,如果他走了,他还是那个郑乾么? 忽然间,谢遥笑了,他开怀大笑着,仿佛从未有这么开心过。 笑声中,郑乾的身形动了。还没来的看清他手上的动作,那半截断枪竟已经雷霆般的击掷而出!断枪的枪锋在空中扫过,借着阳光闪烁成一道银色的圆弧,直向高台之上的琴伎袭击而去。 如果说,这一手掷枪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肉眼可能捕捉的极限,那么更加出人意料的,便是郑乾紧随断枪而来的身形!空中的抛枪在前,郑乾的发力突袭在后,一枪一人裹挟着一道疾风势如闪电般向琴伎袭来! 这是“虎袭”! “虎袭”是禁军虎营之中的三禁招之一。将手中的利器快速击出,随后强行以极致爆发力跟上,以战斧做后招斩杀敌人,是最后夺命的绝招。而在禁军虎营之中,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将“虎袭”练到郑乾如此快速的发动,哪怕是虎将曹贲都不能!无数次虎骑冲锋,郑乾无数次用这一招在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而此刻的他更明白,面对能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能将谢遥置于死地的高手,便只能在第一时刻以绝对的冲锋制敌! 眨眼之间,郑乾已经冲到了封禅台的台下,而空中的那截枪竟已离台上的琴伎不过尺许。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都看到,琴伎的手,动了。 葱白而又纤细的手指轻轻按抚在琴上,只像是随意挑弄,撩拨的却是所有人的心弦。琴音从她指间婉转而出,恍若轻云闭月,流风回雪。 那是一首琴曲,《碟梦月》。 悠转的琴声恍若沙漠中起舞的一只蝴蝶,月下孤世而立,飘飘不染纤尘。在琴声中,现实与梦境渐渐交融,恍若一场迷梦。 那个时候,很少有人之前听过这首琴曲,甚至可以说,这是《碟梦月》这首琴曲在公众之下的首次演出。然而,正是这一首《碟梦月》,却让之后云鼎大陆上的无数琴师们无比疯狂。他们想不通这样的一首琴曲是怎样谱写而出的。更神奇的是,不同的人在演奏《碟梦月》的时候,都会有绝对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听觉享受。《碟梦月》更像是一湖水,一面镜子,或者更像是什么都没有的一幅图画。当人们弹奏起这首曲子的时候,弹奏人当时的心境便会成百上千倍的放大,并涂抹在这幅图画之上。或喜,或悲,或痴,或醉。从这天起,几乎所有的画师都会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弹奏着这首《碟梦月》死去。 很少有人知道,当这首之后流传千古的琴曲第一次面世的时候,它给人带来的感觉却只有一个。 孤独,冰冷。 在听到琴声的那个刹那,所有人的心都仿佛瞬间被甩进一个千年的冰窟,无光,无声,寂寞,刻骨之寒。 没有人能够想得到在这个女子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也没有人能够想的通,为何一个正值妙龄而又拥有倾城美貌的女子却演绎出如此悲凉寂寞的琴音。一丝丝的伤愁从心底涌出,渐渐弥漫在心底,笼罩在心头,最后却化成无边无际的黑暗,将自己吞噬。 高台之上的几名大臣在听到曲音的那第一个刹那,便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在琴声中保持清醒,那便是郑乾。然而,这却并不是因为郑乾的定力,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那裹挟在琴声中令人绝对无法想象的焏术力。 那焏术力纯粹,澎湃。每一个琴音中包裹的焏术力都是他之前从未遇到过的。随着每一个琴音,磅礴的内劲猛地炸开,几丈外的回响,却如同撞在心口的一柄重锤。 那截断枪早就在第一个琴音响起的一瞬间被轰的粉碎。而郑乾却已经不在乎了。当他的身体横飞而出的时候,他才看到了空中所喷洒的一腔热血。 那血,是他自己的。 郑乾跌落的位置,就在谢遥的旁边。浑身是血的他望着谢遥低垂的眼皮,却开心的笑了。 就在刚才的那一刻,谢遥终于用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焏术力。在死亡音爆爆开的那个刹那,黯灭星移最终将郑乾向后推挪寸许。也就是这寸许的推挪,将郑乾从鬼门关中硬生生的推了回来。而与此同时,谢遥,却也燃烧掉了自己最后的一丝生命。 这一生,他都在试图改变着。就在刚刚,他还改变了郑乾奔袭的轨迹,他改变了音爆爆开的位置。可连他自己到死都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改变了结局。 郑乾缓缓的爬坐起来,将嘴里的血狠狠吐在地上,好让自己好受一些。随后,他艰难的将自己的后背贴在谢遥已经冰冷的后背上。 “还是这么瘦啊…”郑乾忽然叹了口气。 “死鬼,其实你知道么,乾爷今天特别高兴。” 说着,他眯起眼睛,朝天上看去。此时的太阳高悬在空中,晃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因为你的病,终于好了啊…” 郑乾就这么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看着那隔空的死亡音爆,随着琴音,扑面而来… 第12章 献残珠彼岸魂音 正当郑乾将要闭上双眼的时刻,他眼角的余光之中似乎划过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杆乌黑色的长枪,反射着耀眼的光泽。 阳光下,长枪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破空向封禅台上直直刺去。 那…居然是…! 那只是一个刹那,郑乾便猛地认出了那杆乌枪。这天底下,又有哪一杆枪,能够挟裹这沉重的呜咽劈裂长空?! 正在他惊疑的时刻,一名少年的身影突然挡在郑乾的面前。看那背影,好像似曾相识… 而当那杆长枪破空而去的时候,人们才猛然间发现,长枪的尽头并不是冷艳无双的黑衣琴伎,而却是刚刚昏倒在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这是紫竹今天第一次露出了慌张的表情。他向一边的琴伎惊吼着,情急之下叫出了她的名字。 “曼珠沙华!” 琴伎漠然回头,冰冷的眼神仿佛刺入紫竹的心窝的一把利刃。 国师的心脏在那一刻差点停止了跳动,不为空中的强袭,却只为那冷漠的惊鸿一瞥。 曼珠沙华瞥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国师紫竹,连头都没有回。她只是轻轻的伸指,仿佛在采摘一朵路边的野花。 于是,劈空破袭而来的夜枭枪,就这么被硬生生拈在曼珠沙华的纤纤素指中,停下了。这时,四周围的人才猛然间惊觉,那冰冷的枪锋离陈斯的额头,只有短短一寸。 不过看起来,曼珠沙华却似乎并不是有意挡下这一击的。她收回手,静静凝视着手中的这杆乌枪,颦眉轻瞥,仿佛若有所思。从她的表情上看,就好像只是随手取了身边的一样事物来观瞧,而是否保住了陈斯一命,却与她毫不相关。 “少…少爷…?!”封禅台下,郑乾早已来不及刚才发生的惊变。他忍着身上的重伤,惊呼出声。 黑衣少年的背影仍旧站定在那里,恍惚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还是我曹家的人么?” 听了这问话郑乾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坚定的答道:“郑乾死亦曹鬼!” “那就快滚!”曹云却忽然间破骂出口:“死在这里,算什么英雄好汉!丢尽吾辈的人!” “少…少…少主…”郑乾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称呼已经悄悄发生了改变。 “这算什么?飞蛾扑火?!我曹家如何出了你等蠢才!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又哪里来的不灭虎魂!” 曹云仍旧背对着身子,遥遥隔在琴伎和满身血污的郑乾的中间。 “呵呵呵…哈哈哈…” 郑乾忽然大笑起来:“少主!郑乾确实错了!郑乾不应该做出如此鲁莽之事!郑乾愧对虎魂二字!不过…” 说着,郑乾挣扎着便要从地上爬起来:“如果此刻抛下少主断后,而自己却独自求生…” “我就不配叫郑天合!” 郑乾的话音未落,一旁却传来一声愤怒的喝骂: “你们两个猪!尤其是你!” 大吼出声的,居然是韩冰。而他手指的方向,却正是郑乾。 “活死人连枪都不要,好不容易争取到点时间,都腻歪在这儿了!” 气急败坏的韩冰狠狠的朝二人身上踹了一脚。 “都啥时候了还给大爷我装大瓣儿蒜!你没看见那女魔头跟那杆枪对上眼了么?不趁这个机会跑,还要蘑菇到啥时候?!赶紧扯呼!” 听了韩冰的叫骂,郑乾和曹云这才猛然间发现,封禅台上的琴声就在刚才,不知为何停了。 “曼珠沙华小姐!此刻正是捉拿刺客的大好时机,还请小姐能助紫竹一臂之力!” 众目睽睽之下,国师紫竹竟然对曼珠沙华一躬扫地。所有人,包括紫竹的亲卫,都在国师的语气第一次听出了那种无法抑制的焦躁。他们甚至还在奇怪,稳操胜券的他们为何要对这台下的几个刁民的捉拿如此急切? 然而,只有紫竹心里清楚,这一杆突飞而来的夜枭枪,已经完完全全破了这个局。 郑乾算什么?谢遥算什么?虎将曹贲早已被诛天帝雷羿斩首,龙将秦天也已然命殒龙丘城。真正的龙心虎魂,早已随着那个想尽方法折磨自己的诛天帝,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中。郑乾行刺的突然虽然也有些出乎紫竹的预料,可这一切毕竟逃不过他最后的王牌,曼珠沙华。待到“虎烈双雄”最终也死在封禅台下,这天下的反抗之心也会终归沉寂,而那个时候,掌控天下的那一天,就真正到来了。 但是千算万算,紫竹却未曾想过一个人居然还活着。 曹云,曹贲之子,秦天之徒。在他的身上,居然同时传承着龙虎的血脉。就算他曾经反抗过诛天帝雷羿,可所有人都不会不明白,那也只是雷无伤自寻死路,自断江山。雷羿的身亡并不能代表大嬴朝的毁灭。相反,青州大地上的所有人都在相信并且等待着,一个新的代表真正嬴朝的光明王的重生! 本来,紫竹是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光明王的。可此刻,曹云的出现却彻底将他的梦想击的粉碎! 那才是大嬴真正没有倒下的旗帜,那才是光明王雷旭留下,最后的图腾! 若是不能及时将眼前的几个人消灭,不仅仅是紫竹新树的国威难立,更关键的是,他们日后所狂卷而来的风暴,将会席卷整个青州! 一个人,如何能在中了血影凋零的重伤后还能活下来?! 此刻,紫竹已经没有时间去细想了,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今天,将会是他斩草除根的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他的手上仅仅只有一张牌,一张最后的,却难以控制的王牌。 紫竹并不知道眼前女子的真正实力,这对于曾经执掌情报机密的燕州长老来说是非常罕见的事。他曾经问过陈斯,却哪知夜屠魔的评价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哼,若是她躺在澡盆里睡着了,本魔大概能有一两成的把握胜她!” 一名少女,在全身毫无遮拦,并且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早已叱咤风云人人谈之色变的夜屠魔偷袭,居然也才能有一两成的胜算!!! 紫竹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他曾经动用所有的力量去调查她的一切,然而结果却是空白。有人甚至传言说她是从幽州大漠里凭空出现的,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要到哪里去。 这名女子似乎有一个外号,“曼珠沙华”。这是已经是紫竹了解到的所有。 若是此刻再不做决断,紫竹的嬴朝有可能会迎来转瞬即到的覆灭! 不能再等了! 一边思索着,紫竹跺了跺脚,像是最终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咬着牙,从身上脏兮兮的旧袍子里掏出了一件物事。 “嘻嘻嘻…小姐,您上眼。小姐托办的事情,紫竹我费尽心机,总算是办到了。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便是小姐…所求之物。” 在众人惊讶的神情中,紫竹一反往日猥琐的常态,居然又是毕恭毕敬的鞠了个躬。在他的脏兮兮的右手上,此刻正托着一块锦丝手帕。手帕的正中央,托着半颗毫不起眼的玉珠。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一位商栾城的走马商人,那么他必定会以高价去收取那块手帕,而绝非托在上面的玉珠。手帕的质料是最为名贵的林州锦缎,出自顶尖的羽人织匠之手,在市场上甚至能叫到数两黄金。而那半颗玉珠…呵呵,别说是半颗,就算是完好的一整颗,凭那玉珠的成色,也只是数两银子便能买到的大街商品,有哪里能值得过林州的缎锦?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林州锦的手帕,在如此一名绝世高手的面前,又谈何珍惜?此刻,正是双方角力的最后关头,这场封禅大典的最后结局就掌握在这样的一名女子手中。如此紧要关头,这锦帕和玉珠,又能值得了什么? 没有一个人能理解紫竹此刻行为的用意,可也从没有一个人敢疑惑出声。因为他们都从未见过他们的国师有如此庄重,更是因为曼珠沙华在见到那半颗玉珠的一刹那,便居然一下间变了神情。 黑衣琴伎居然笑了,她的眉毛挑了挑,脸上居然多出了一份淡淡的欣喜。那如月的花容在这一刻如梦境般绚烂,倾国倾城。 似乎,在他们的眼里,那半颗破损的玉珠,能抵得过整个天下。 “嘻嘻嘻…”忽然间,紫竹的怪笑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及时缩回了手,又迅速将那半颗玉珠层层包起。 “小姐,您这些日来屈尊于此,紫竹心里明白,小姐心里惦记的便是为了此物。”说着紫竹眯起眼睛摇了摇头:“不过,紫竹想要弄到这东西,也绝非易事。为了它,紫竹也差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说着,他小绿豆眼珠一翻,在细小的眼眶里面悠来转去:“嘻嘻,若是小姐此次能帮紫竹出手,这玉珠,就当作是给小姐的谢礼吧。” 曼珠沙华仍旧没有说话,可所有人都看得出,她的表情又重新回归冷漠,冰封万里之寒。 她默默上下打量着紫竹,似乎正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要让这件事物消失在眼前。 不过最终,她没有这样做。 她犹豫了一下,将手中的夜枭枪缓缓放下。 远处正在狂奔而逃的四人并不知道此刻台上发生的这一切,他们也并不知道此刻,曼珠沙华的手又重新放在了古琴之上。 黑衣的琴伎摸着手中的夜枭枪,又抬眼向远处狂奔而去四人看了看,仿佛思寻了一下,随后便把它轻放在一旁,翩身跪坐在琴前。 还是那一首《蝶梦月》。 华美的音符从她纤长的指尖流出,回荡在听者的心间,顿时一片空灵。 所有人都觉得心中一窒,刹那间被琴声淹没,脑中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人去惊呼,场中陡然出现的浓烈杀气! 那是数道音刃。 音刃原本无形,却只是因为曼珠沙华觉得没有必要认真。然而眼下,却因为那半颗破珠,一切变得不同。 风起,沙扬。 音刃所引发的内劲,还没及物,便已然在空气中形成一个又一个黑色的音爆,有几名早已躲远的铁甲军,居然竟被这隔空的音爆炸昏在当场。 琴伎却仍旧轻轻抚着琴,空灵悠转的琴音,娇雅淑媚的身姿,冰清玉美的脸庞,柔滑纤细的素指。一切皆是那么美幻,任谁都想象不到,和这些交融在一起生死杀机。 韩冰,曹云,郑乾,红石,在这一刻都放弃了逃跑,哪怕他们离突破士兵的保卫圈仅一步之遥。 他们转脸看过来。在他们的视界里,天地开始变得扭曲,空气稠的像是水,而琴音遥远的仿佛只是天边的蚊吟,一切都让人窒息,世间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幻境,一场虚梦。 唯一真实的,只有破空而来,夺命的音袭。 不是他们不想跑,只是因为这时,跑也没有用了。 天地间,陡然传来一声巨响,震彻天地。 随着这声巨大的响动,琴声却突然间止歇了。 人们还没来得及回味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却惊叫着指着头顶上方的天空。 经过了一天的波折,此时的太阳早已开始西斜。当人们抬头的时候,所有人却都能惊奇的发现,眼下蔚蓝色的天空中,竟然的飘扬着一些细小的“精灵”。那些“精灵”在天空中随风飞舞着,打着转,折射着五颜六色美丽的光彩。 曼珠沙华也站起了身,她伸出双手,让那些细小的精灵轻轻飘落在手上。 那些小东西凉凉的,只是碰在手上的一瞬,便顷刻消失不见。 那些,是一些细小而美丽的冰晶。 在这冰晶肆意飞舞的世界里,一个人挡在曹云四人面前。那是一名白衣公子,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白色折扇。 “慕容瑾?!” 韩冰不由得惊叫出声。 没有人能看清,刚才一瞬间隔空在平地所绽放出的巨大冰莲。更没有人能看的清,当音刃强击冰莲之上所形成的巨大爆裂。最后,人们只能看到冰莲破碎之后,在天空中飞舞的无数冰晶。恍惚间,犹如一场六月里的梦幻。 “逃去吧,自由的朋友们,这里有本公子。” 慕容瑾的语气仍旧不急不慢,脸上挂着那个迷人的微笑。 终于,没有人试图在“地狱雪莲”面前争这一口气。曹云,韩冰,郑乾,拉上一旁手舞足蹈的红石,终于冲开士兵的阻挡,破开人群,向西南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紫竹终于抓狂了,他不知道刚才那一道道音刃到底是如何被挡下的;他更不能理解刚才还痛下杀手的曼珠沙华,为何便突然对这漫天的冰晶发起了呆。他只知道他即使动用了那半颗玉珠,也最终什么也没有换来。 是的,既然曼珠沙华已经出手,那么这玉珠便已经是她的了。想要跟她赖账?紫竹还想再多做几天国师。 于是,在紫竹歇斯底里的狂啸中,铁甲军纷纷向那逃窜的四人追了下去。百姓们也急忙如潮水般的退去,无论是被铁甲军冲撞,还是被紫竹捉了收拾战场的壮丁,都不是什么好下场。 于是,封禅台前陡然间变得开阔了许多。谢遥干枯瘦小的尸体孤零零的留在八灵像的正中,天空中飘落的冰晶落在他的身上,没有融化,仿佛涂上了一层青白的霜。 ......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人们逃远的那一刻,慕容瑾悄悄用袖子擦抹了一下嘴角。在那之后,他的袖口处便多出了一片刺眼的殷红。 “也罢。就算是本公子最后一次帮你们了。”他自言自语道。 曼珠沙华的那一招,他认得。她的焏术,被称为“彼岸之镇魂音”。 而现在,强行挡下那一招的慕容瑾,知道自己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过,他现在心里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慕容瑾默默的盯着高台之上的曼珠沙华,心灵深处的闸门却陡然间被猛地打开,无数的记忆碎片如同洪水一样刹那间充斥在脑海,久久无法平息。 “梦儿,真的是你么?” “用这招术的,除了你,还会有第二个人么?” “梦儿,如果真的是你,那你可曾认得出…是我么?” 慕容瑾想说些什么,可他却始终无法张嘴出声。眼前的景物似乎开始变得朦胧,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也越来越汹涌,仿佛要将自己吞没。 不行,无法再坚持下去了。 这么想着,慕容瑾用尽所有的焏术力,又放出一朵巨大的冰莲。 冰莲是他的象征,他希望封禅台上的人,能够认得。 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那朵冰莲,也恰恰将死去的谢遥包裹在其中。 随后,慕容瑾的神智变得更加模糊,最终,他终于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不过,在他失去知觉前的一个刹那,他却忽然看到角落里冲来一个人,扛起自己,随后朝另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而扛起自己的人,却不是黑衣琴伎。 不要带我走!因为梦儿在这里! 这是慕容瑾脑中最后的念头。 而封禅台之上,曼珠沙华却只是好像傻住了一般,对着地上的巨大的冰莲,默默地发着呆… …… 就这样,云鼎大陆历史上的第一次封禅典礼,就这样在人们的万众瞩目中草草收场了。这个结果似乎有些滑稽,不过国师可不这么认为。 随后,紫竹当众宣布了嬴朝新的年号,“影晟”。而陈斯便是嬴朝的新皇帝,影晟帝。 后世的史学家们为了区分同样以“嬴”做为国号的这段历史,也把陈斯开国的那个时期称为,“后嬴”。 在这场封禅典礼上,行刺作乱的刺客们一个都没有被捉住。哪怕是谢遥,也被牢牢的冻在了慕容瑾的冰莲之中。紫竹曾经想命人取出谢遥的尸身枭首示众,可执行命令的将领最后是哭着回来的。无论他如何击打,烘烤,那冰莲就是丝毫不破。 后来,一位隐士告诉他,这冰莲被称为“玄冰莲棺”,除非慕容瑾愿意,无人能解。 于是,紫竹最终便只能在冰莲的一旁,八灵像的正中挖了一个大坑,将那莲棺沉入坑中用土掩埋。八灵像的正中不是埋着神仙皇帝,却掩埋着大嬴朝禁军虎营虎步统领的尸骨,这似乎显得有些特别。也正是因为如此,谢遥在后世其实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冰莲佛”。 只可惜,这个名字他连他自己都不会知道了。 至于曼珠沙华,自从她拿到了紫竹的半颗玉珠,便离开了龙丘,再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五月二十六日,斯反于龙丘,行祭天礼,遇刺。御士奋起抵抗,擒其尸。另有数协从逃窜。帝诏,捉刺客,见人者赐百金,见尸者赏千金万户侯。” ----《嬴史记-政要》 这一场封禅祭典便这样被永远载入了史册。据说在记录这段历史的时候,寥寥数字却被当朝的国师反复修改了好几遍,甚至还罢免了一个史官。 到了薇朝的时候,史官鲁卓曾请示当时的皇帝薇景帝,是否要修改这段历史以还原当时历史的真相。景帝看过之后却指着上面的六个字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不必了,就这样挺好。 鲁卓永远也忘不掉皇帝对他说的那句话: “捉刺客,需奋起抵抗乎?” 第13章 流落命糊涂睡神 五月二十六日,龙丘城,夜。 无人的长街透着一股令人不适的阴森,漆黑的小巷偶尔发出一两声摄人的怪叫。不一会,便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小跑着经过,敲开每一户人家的家门。 龙丘城,又一次进入了戒严。 原本,新皇帝登基的封禅典礼之后,是理所应当的大赦天下和举国欢庆,根本没有戒严全城的道理,可今天却格外不同。 大闹典礼的刺客仍在逍遥法外,神将之承的血脉仍然不死。紫竹本想就此紧闭城门,直到将那几个人捉住为止。可大司农张继的拼死劝谏终于让新任的国师有了一丝犹豫。 开国封禅典礼之后便是全城戒严,这岂不是让新登基的皇帝颜面扫地?皇帝的颜面扫地,又何以立国威?就算戒严之后曹云逃不出龙丘城,可这也不刚刚好印证了陈斯的嬴朝名不正言不顺,不是天命之子? 考虑了再三,紫竹终于下达了最后的命令:龙丘城只戒严三天,随后便大赦天下。而在这三天之中,全督查营和铁甲军也被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将曹云捉住,以示天下。 谁也不知道,当紫竹刚刚将这命令宣布的时候,张继终于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你们只要能撑过三天…呵,这天下,便是你们的!” 走出闻国殿的时候,年老的大司农自言自语道。 张继这么想,群臣们这么想,甚至连民间的百姓,也这么想。 他们都知道,那真正的嬴朝,还没有亡。 “那边搜了没有?” “去那边看看!” 是夜,士兵们一边互相叱喝着,一边跑过青石铺成的长街。他们的长官早已将眼睛瞪得血红,若是捉不到曹云,保不住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军衔,还有他们的性命。 一名刚入伍的新兵忽然落到了队伍的最后,他有些发愣的看着一处街角里的黑暗,似乎突然显得有些犹豫。 “干什么呢!快跟上!”领头的军官大喊道。 那新兵挠了挠头,似乎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紧跑两步跟上了队伍。 士兵们刚刚跑过去,那黑暗中便传来了一阵阵不满的牢骚。 “见过笨的,没见过比你们更笨的!现在这个时候不往城外跑却往城里面钻,总不会是同情心泛滥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更弄不明白的是,为啥乾爷我居然还跟着你们?!” 说话的是一名叼着烟袋的男子,赤裸着带疤的上身。他虽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可却透着一脸相当的不爽。 “这只能说明,你比大爷我更笨!” 黑暗处,韩冰探出个脑袋四下张望着,嘴里顺便还占了占烟袋男的便宜。 “哎呀臭小子!要不是…”郑乾刚要张嘴,却被韩冰一个警惕的神色止住了。 郑乾面色一变,顿时收住了嘴。他知道刚才路过的那个新兵险些便发现了他们。如是那队士兵转身又回来,他便只能抽出战斧和他们拼了。 “怎么?外面有情况?”郑乾低声问道。 “没有,只是想让你闭嘴。” 韩冰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嘻嘻嘻,韩大哥,俺们这是不是在玩捉迷藏啊?” 角落里,小矮人忽然插嘴道。他蹦蹦跳跳着,将自己的胡子悠出两个红彤彤的圆。在他的身边,曹云昏迷的躺在地上,胸口缠着厚厚的包扎。封禅典礼上的那一枪,已经透支掉了他全部的体力。 “是!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不仅仅是在玩捉迷藏,而且在玩比谁不说话!看谁先发出声音就输了!”韩冰如哄孩子一般朝红石嘘着,他现在已经总结出一些对付熊孩子的门道了。果然,听了韩冰的话,红石一边惊喜的睁大了眼睛,一边急忙收住了嘴,小心不发出一丝声音。 “不过话说回来,光膀子的,大爷我倒是有点事情要问你。”这时,韩冰似乎才注意到身边那个咬牙切齿的中年汉子。 “臭小子的…敢戏耍你家乾爷…”郑乾擒着战斧站在韩冰的身后,脸都快憋紫了。 “哎呀呀好啦好啦,算是咱的不是,不该耍你。这样好了,大爷我一会赔你就是了。”韩冰摆了摆手,像是在安抚一只愤怒的小狗。 “笑话,你家乾爷有的是家产,用得着你个臭小子来赔?” “咱又没说是钱。”看街上暂时没了动静,韩冰不由得打了个哈欠,这几天坚持下来,也确实有点缺觉:“等大爷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勉为其难的给你讲一下,你家少主到底为啥变成这个样子。” “喂!你家乾爷可没说要问!”郑乾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好了好了,你知道王府怎么走?”韩冰就差拍一拍小狗的脑袋了。 “王府?”郑乾对韩冰突然转换的话题有些不知所措:“龙丘城这么大,这么多王爷,你要去哪个王府?” “恩…咱也不知道,应该是有个黑门的…你见过没?” 听罢,郑乾却愣住了,半天没有说话。 “咋啦?看来你是知道罗?”韩冰回头瞅着一言不发的郑乾。 “废话!普天之下千万个王府,黑门的却只有一家!你去那里做甚?!” 说话的时候,韩冰突然发现,郑乾的眼中忽然闪现出一种神色。 那种神色,叫做敬畏。 “恩…有个朋友…说今日可以在那儿…避难…”韩冰说话的时候可没什么底气,他也不知道是否该将那个扛大旗的结巴当作“朋友”来称呼。 “随我来!”郑乾并没有多问,只见他一把扛起昏迷的曹云,窜出小巷朝一个方向跑了下去。 不久,几个人便停下了脚步。原来,他们刚才的位置,其实已经离那黑门的王府不远了。 这是一家早已破败的府院,不知名的蔓藤缠绕在一侧朱红色的门柱之上,透着些许阴森。而另一侧的门柱却早已不知所踪,好像是被人砍断了拿去劈干柴了一般。也正因为如此,那漆黑色的两扇门便歪歪斜斜的靠在一起,好像依偎在一起的一对老夫妻。 “就是这儿了!” 当那样一抹浓烈的黑色出现在视野中时,郑乾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似乎显得有些犹豫。 韩冰抬起头,借着星斗夜光,费力的念出了府门前的三个大字。 “哦,劫,王,府。原来这里是…等等…这里是劫王府?!”韩冰的眼睛忽然睁得和铜铃那么大。 郑乾鄙夷的朝他看了一眼:“喂,臭小子,你该不会现在才知道吧?” 韩冰不说话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红兰口中的黑门王府,算命结巴告诉自己避难的地方,居然就是神将秦天秦伯龙的王府。他不会不知道,自从当年的龙将将手中的兵权尽数交出后,他便以劫王的身份一个人孤居在此,直到蛮兵进城。陪伴他的,只有那个后来传给自己伯龙兵法的老家人秦石而已。 自己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这也算是能避难的地方? 正想着,却忽然听到门后有人开口说话: “泄…泄漏天机,公买…公…公卖!”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将正在逃难的四人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黑门的门缝之中,挤着走出了一名瘦弱的青衣男子,手中拖着一根长长的竹竿。当他完全走出之时,才将那竹竿冲天挑起,抖开竹竿上写着的十六个大字。 大一号的“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背面小一号的“公买公卖,泄露天机”。 “真的是你?!”望着门里转出的青衣男子,韩冰眉头锁成了一个结。 “这…就是臭小子你说的那个朋友?”郑乾此刻更是一头雾水。 男子没有多说话,而是径直来到韩冰的面前。从脸色上看去,这人一脸的憔悴,困的似乎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神情萎顿的来到韩冰的跟前,伸出右手,缓缓说道: “这…这位官…官人,今日遭…遭难否?” “嗯?…呃…啊!”韩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男子似乎并没有等着韩冰的回答,而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接着道: “此地乃…乃是富贵之地,官…官人今日到此,有达人相助…助,算…算是逢凶化吉,遇难呈…呈祥了。本尊已…已然泄漏天…天机,折…折损的阳寿,还…还请官人偿还。” “啥?冤魂索命啊!” 韩冰吓得急忙退开一步,一把抓过红石挡在自己的身前。 “喂咱说小矮子,你看这家伙是鬼不?是的话赶快用你那啥邪术快快收了它!” 见韩冰避开,青衣男子却缓缓摇了摇头。 “本…本尊是人…又怎能索要你…你的命。本…本尊要的,只…只是你身上最…最贵重的一样…事物。” “哎呀早说嘛!”韩冰此时松了一口气。无论眼前的男子是否真的是能掐会算,如果只是图些财物的庸碌之辈,就不会有什么威胁。想到这里,他拨开红石道:“大爷我怕死怕的要命,可最不怕的就是别人抢钱了。呐,这是五两纹银,拿去拿去。不过咱可跟你说好,大爷我身上就这点钱了,再要可就没有了啊。”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两银锭,作势就要往青衣男子的手里放。 可青衣男子却收回了手,摇了摇头。 “哇这都嫌不够啊!咱跟你讲,原来在咱梓丹城,算命的是要被打死的你知道不?甭管是蒙的还是猜的,今天算是让你算准一会,大爷我愿赌服输,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了,咋你还不满意是咋着?” 看着仍旧一言不发的青衣男子,韩冰不得不转脸向郑乾看去:“喂!你有钱没,借咱点先!” “放屁!你见过出门行刺还带盘缠的么?” “哦!”韩冰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嘴里面却继续说道:“呐你也看到啦,咱就这点了,实在不行你看咱再多输你件衣裳?不过咱可跟你说,就一件啊!要多了大爷我要成光腚了。” 这一回连郑乾都看不下去了,接口说道:“喂你这是给钱还是打发要饭的啊,再说了,谁要你那身臭衣裳啊,回家挂墙上熏蚊子?” 可话音未落,却听青衣男子打断道:“本…本尊不…不要你的银…银子。你要是给衣…衣裳,就…就把你衣裳里…里面的东西,一起给…给我吧。” “啥?!” 韩冰心中一紧,脸上的神情顿时变了颜色。 别看他身上确实没几两银子,可怀里的几样东西,却尽是些要命的关键之物。秦天的锡酒壶,绝世兵法书,沈家宅院的字笺,还有,就是红兰留下的奇怪玉佩。不管哪一样,都绝对不是普通几两银子可以衡量的。 可这结巴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可以有能掐会算? 猛然间,韩冰对眼前的青衣男子产生了一丝没来由的畏惧。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锡酒壶,兵法书,字笺。这些东西对于自己来说可能都无比重要,可是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也许还不如路边的野果,还能摘来充饥。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便是那一枚自己都不知道有何用处的环形玉佩了。 可是,知道玉佩在自己身上的,韩冰自信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人。就连慕容瑾都被他蒙混过去了,那面前的男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这不可能!莫非仅仅是巧合? “或…或者…你直…直接把玉佩…给…给我,也…也行。其…其他的,没用…”青衣男子接下来的话,让韩冰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韩冰的脸色变了,他紧紧盯着青衣男子困倦的眼神,看了许久,却怎么也看不出一丝异样。就好像,这算命的已经认准了这事实一般。 最终,韩冰皱着眉头,冷冷道: “娘个西皮的,大爷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的。不过现在,大爷我倒也不在乎了。如果要大爷我给你,可以。不过你必须要回答大爷我的几个问题。” “第一,这东西是什么?你为何这么想要它?而这第二嘛…” 说着,韩冰直勾勾盯着眼前的青衣男子。 “那个该死的曼陀罗,到底是谁?!” 实际上,韩冰说的一点也没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玉佩是否交出真的没有任何区别。这玉佩又不能吃,看上去也换不来几个钱,似乎…还被好多人盯着,简直就是一个棘手的累赘,交出去反而能换几天宽心。 可如果让他就这么交出去,他却总觉得自己的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妥。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也不知是为了对红兰的承诺,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所以他才这么问,他想先弄明白这玉佩真正的用途,再做最后的决定。 然而,刚刚把话问出口的那个刹那,他便后悔了。 在韩冰话音刚落的那个瞬间,青衣男子忽然间怔住了,仿佛被定身了一般。 “你…你刚才…说…说什么?” 男子含糊着嗓音,恍若梦呓。然而,一丝光亮却竟从他浑浊的眼神中一闪! 随后,却是他脸上神情的巨变。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扭曲和狰狞,仿佛正在遭受令人无法想象的巨大痛苦! “你…刚才…说…说什么?!曼…曼…曼陀罗…?!” “你怎么…知…知道他的?!曼…曼陀罗,他…他是谁…?!” “本…本尊记得…你等等…等等…本尊应该知道他的…本尊应该知道的!” “本…本尊应该知道…应该知道的呀!!!”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咆哮出声!他大睁着双目,狰狞的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虚空。正当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的时刻,青衣男子却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倒一般!他双手捂住头,一个趔趄蹲坐在地上了,而那杆大旗也撒了手,在空中晃了两晃,终于跌落在地上。 韩冰紧锁着眉头,完全有些不知所措。 男子悲愤的怒嚎着,眼泪却从他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却没有人知道为何。 几个人都傻在了当场,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也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眼中的那一抹神采终于缓缓消失不见了。浓浓的睡意再次涌入他的眼神之中。随着这一股睡意,他的表情也终于变得轻松起来。可韩冰却总觉得,那根本就不是睡意,而是自欺欺人,深深的迷茫。 许久,青衣男子终于平缓了下来。他重新站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那玉…玉佩…玉佩是用来做…做什么的,本尊…其实…不知道。本尊只知道…本…本尊好像…应该得到…得到它…” 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得出,那痴傻一般的困倦再一次蒙上他的双眼。他憔悴的脸上,缓缓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至于曼陀罗是谁…对…对不起…本…本尊知道…但…但是却忘了…” 说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再一次从地上捡起那杆招摇的大旗。 “玉…玉佩就先暂…暂借在你这里。等…等本尊想起来曼…曼陀罗到底是谁,本…本尊再来找你…” 说着,青衣的男子竟然转身就要离去。韩冰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发现那男子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一般又重新转回了身。他将旗杆斜倚在自己的肩上,腾出双手。随后,他将左手成掌而立,又用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日月相交之时…” “……” “……” “呵,呵呵…对…对不起…本尊又忘了…呵,呵呵…”青衣男子尴尬的笑笑,便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望着青衣男子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郑乾忽然间喃喃道: “臭小子,你…相信感觉么?” “啥?”韩冰似乎有点没听清。 “呵…”不知什么时候,郑乾又自己点了一袋烟,缓缓的抽着。吞云吐雾之中,他的表情有些让人看不清。 “就这扛旗儿的,不管他是你朋友,还是你的敌人。记住乾爷一句话,等他真正醒过来的时候,就会死人的。” “也许吧…”韩冰咂咂嘴,转身带上红石,朝王府的门里走去。 第14章 花开落虎卫无伤 即使很久没人打扫,可劫王府的前院看上去却依旧整洁。青石铺就而成的方砖在月光下整齐的排列着,泛着层银色的浮光。宽大的石制屏风上,是一条石刻的雕龙,栩栩如生。唯一能显示出劫王府破败的,除了那门口斜倚的大门,大概就只剩下院落两边枯朽的燕州盆栽了。 韩冰暗暗松了口气,他刚刚回头,却发现郑乾此时的表情似乎有些异样。 只见郑乾轻轻将昏迷的曹云放下,来到石制屏风的面前。他似乎想整理衣冠,却发现自己仍旧赤裸着上身。于是,他尴尬的笑笑,单腿跪倒在地。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一种特别的肃穆却忽然出现在他的眼神里。 “郑乾,郑天合,叩见劫王!”他大声喊道。 “喂,你这是在干嘛?”韩冰看着郑乾,眼神中充满着不解。 “臭小子,你懂个屁!”行完了礼,郑乾站起身扫了扫身上的尘土。此刻,往日的嚣张才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对于所有的嬴朝军人来说,来龙爷这里才是最崇高的梦想!这是劫王府!军人心中的圣地!比皇帝老儿都要重要的存在!” 郑乾有些滑稽的在每句话的结尾都用上了感叹的语气,可韩冰却没笑出来。连韩冰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在某一刻,被郑乾眼神中的那一种坚定打动了。 可就在韩冰一愣神的功夫,烈风乍起,惊变陡生! 也不知道是什么利器,空气中陡然出现了两道银色的长弧,却好似突如其来的闪电!就连郑乾,都丝毫无法做出半点反应! 砰砰! 两声接连的闷声之后,韩冰有些发呆的瞧着自己眼前的地面。 离自己脚尖仅仅只有一寸的地方,插着一支银色的雕翎箭。箭头没入青石寸许,箭尾却仍旧突突打着颤。 郑乾的脚尖前,也同样插着一只雕翎箭,青石被箭头射入,却没有留下丝毫的裂纹。 眼前的惊变还没有让众人有所反应,却只听郑乾忽然间开口了。 “好箭!” 一边说着,他一边踱步挡在其他几人的身前。 “多日不见,前辈的箭法又更精湛了几分,果然了得啊!”他抚掌大笑。 前辈?一瞬间,一个名字闪过韩冰的脑海。糟糕!居然是她! 屏风后,一名红衣女子缓缓踱步而出。她神色间袅袅婷婷,流波万种,红色的纱裙在风中飘摆,撩动着迷人而又丰满的身姿。她的手上,还仍旧擒着那张翠绿色的长弓。 “柳莹霜!”韩冰不由得惊叫出声。 “哟嗬,臭小子还算是有点见识啊。”郑乾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冷汗却缓缓划过他的头顶。 “弟弟们,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呵呵。” 柳莹霜笑了笑,顺手理了理鬓边的长发,风姿绝代,妖娆万千。 可所有人都已经发现,红天战斧已被擒在郑乾的掌中。 看着郑乾的举动,柳莹霜不由得点了点头: “哎呀,兵器倒是不错。以前你用的可不是这一柄。”她笑了笑,似乎有些毫不在意。 “不过…如果你认为换一件兵器就可以打败姐姐,那么姐姐可是要让你吃吃苦头的哦!” 说着,柳莹霜扭动着腰肢,向前走了两步。 郑乾没有动,可韩冰能看得出,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他受伤,也不是因为他惧怕。而是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信仰。 正如郑乾所说,劫王府三个字,是所有军人的圣地,是嬴朝士兵心中不灭的图腾。青州四神将,只能是一个传说,是只能崇拜和仰望的存在。而当眼前的女子出现,传说逼近眼前的时候,“蛇将”,这两个字所带来的份量,就已经将他彻底击垮。 面对柳莹霜,像郑乾这样的军人,是不可能战斗的。哪怕这劫王府外已全部都是搜查的士兵,哪怕此刻的他们已经被逼上了绝境。 “唉。”韩冰轻叹一口气,冲郑乾摆了摆手,迈步挡在他的身前。他抬起头,朝赤锦蛇开口道: “大姐,我们也是没办法,才过来歇脚的,并不是有意跟大姐你抢地盘儿。若是大姐你不喜欢,等咱们熬过了今夜,明天一早我们就走。”说着,他看了柳莹霜一眼,眼神里似乎别有些其他的什么东西在闪:“而且大姐,现在的龙丘城恐怕也容不下你,紫竹不把你们这些老雷家的部队消灭,是不会安心的。说到底,咱们其实也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帮忙才能捅开这铁桶一样的龙丘城。” 听完韩冰的话,柳莹霜忽然间轻蔑的笑了。 “呵呵呵,弟弟你这么好心,姐姐我真是有些意外呢。互相帮忙?依姐姐我看,倒是纯粹帮助你们吧?” 韩冰摇了摇头,似乎对此早已经胸有成竹。 “大姐,你带来的随从都被人杀了,而你自己此刻也已经身受重伤。”说着,他转头看了看一旁嘟着嘴仍旧不发声的红石:“这矮子别看笨,医术倒是凑合,也能帮大姐你疗治一二。” “什么?”插嘴的却是一旁的郑乾。他惊讶的朝柳莹霜看去,却只见神将的脸上也同样写满了惊疑。 “呵呵,其实大爷我一开始也不信。”说着,韩冰拍了拍郑乾的手腕,示意他把红天先收起来,暂时用不上了。 “大爷我开始也在琢磨,这天下能伤的到青州蛇将的人,还能有几个。可就在刚才,大爷我确信了,大姐,你真的受伤了。” 听了韩冰的话,柳莹霜轻轻撇了撇眉,下意识的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身上。 “别看了,不是从你身上看出来的。”韩冰摇摇头道:“没受伤的蛇将,是不会用射箭来给我们下马威的。”说着,他顿了顿,复又肯定的点了点头:“大姐你不仅受伤了,而且,还是很重的内伤。” 说完这些,韩冰找了个墙根坐下,却不由得开始喃喃自语: “娘个西皮,那个曼珠沙华,真的这么厉害么?呵,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魔头啊。” 话及此处,柳莹霜终于笑了。也不知是从韩冰的哪句话开始,疲惫便渐渐开始爬上的她细弯的眉梢,随着她纤长的发丝,飘散在风中。 “是红兰告诉你的么?她人呢?” 听了柳莹霜的问话,韩冰疲惫的叹了口气。 “死了…”说着,韩冰缓缓闭上了眼睛:“死前,她托咱给你捎个话,说对不起你们,连累了你们。可大爷我现在却不想说。你之所以收留她,只是贪图她的玉佩。她之所以跟着你,却只是想寻求你的庇护。更可笑的是,她甚至连你未嫁都不知道,却只是尊称你为夫人。呵呵,你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根本就无所谓谁对不起谁。” 听完这些,柳莹霜终于不说话了。她盯着韩冰,一直盯了很久。 忽然间,她却一下释然了。她摇摇头,低声笑着,仿佛是在自己苦涩的记忆中回味时光的变迁。 “也许,姐姐我是时候,该找个人嫁了吧…”说着,她默默凄然一笑。 “不过,弟弟你也只说对了一半。那玉佩,并不是姐姐我所贪图的。” 韩冰睁开眼,静静看着柳莹霜。 “那东西并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如果你有,就应尽早把它毁掉。而如果你没有,就最好把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否则…” “否则咋样?” “否则,弟弟你会死的很快的哦!” 说着,柳莹霜冲韩冰有些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正当韩冰刚想再继续追问下去的时候,却听她忽然提高了声线,大声对其他人道:“这里是劫王府,没有人敢搜这里。姐姐累了,找弟弟聊会儿天。这里地方很大,你们自便吧!” 说着,便是一副不打算再搭理郑乾的表情。 郑乾张了张嘴。作为曾经虎营军人的他,却似乎有些尴尬的插不上嘴。 韩冰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柳莹霜一眼:“聊天儿?咱就是一臭乞丐,有啥能跟蛇将大人聊的?” 红衣女子抿嘴笑笑,也靠着墙根在韩冰身边侧腿坐下,仿佛一下卸下了什么东西一样。此刻的她已不再是大嬴的蛇将,却似乎只是邻居家有些疲惫的漂亮大姐姐。 只听她垂头问道:“你…难道不该谢谢姐姐么?” “谢什么?”韩冰不解。 月光下,柳莹霜侧头偏脸,一双美丽的明眸。 “自然是谢,姐姐的人情啊。” “你是说…”韩冰突然睁大了眼睛。 “浮生若梦,花开落,天下归心。”柳莹霜淡淡的接道。 那正是在沈家宅院,韩冰得到字笺上的前半句话。听到柳莹霜提起这般过往,韩冰不由得苦笑: “蛮王发兵赤色原,寻死的小皇帝抽空了龙丘所有兵力迎敌,将龙丘剩为一座空城。”说着,韩冰叹了口气:“大姐,你可说的是这个?” 柳莹霜没有说话,却只是这么静静的看着韩冰。 韩冰忽然间也释然了,他现在发现,那传说中的蛇将,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可怕。他摇了摇头,不由得暗叹道: “可现在花是落了,天下却还是那个天下啊。” “呵呵,是啊,这天下,却还是那个天下啊。”柳莹霜深吸了一口气,将韩冰的话重复了一遍。 “呵呵,说起来,姐姐我当时真的是倦了。既然雷家的小祖宗那么想死,姐姐倒不如助他一臂之力,也算是还弟弟你们个人情。”说着,柳莹霜的语气中也似乎透着一丝不甘:“可姐姐我也没想到…事情的结果,却是般天地。呵呵,也许是天意吧。” 柳莹霜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弯弯的,好像一轮宁静的月。 “这个天下,也让姐姐越来越看不懂了。呵呵,也许是姐姐真的上了年纪,再也配不上蛇将这个称号了吧…” 韩冰听着却不由得一愣,他忽然觉得,柳莹霜今天说的,似乎已经太多了一些。 “不久的将来,也许将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姐姐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那,却一定会发生。”说着,红衣女子也似乎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 “那个时候,能拯救这个天下的,便就是你们了。” 听了柳莹霜的话,韩冰不由得有些发愣。他自然能听得出,柳莹霜的话语中另有所指。可那到底是什么,韩冰却完全没有头绪。当他刚想追问的时候,柳莹霜却似乎是故意的一般,将话题转移开了。 “不过,姐姐刚才说你们该谢我,却并不单是指的这件事。”她道。 “嗯?”韩冰不由得又是一愣。 望着韩冰的表情,柳莹霜莞尔一笑。 “如果你愿意的话,姐姐会带你去见一个人。如果你又肯去求她,那么你那曹家的小公子哥,就死不了。” “啥?!”这一下,韩冰的嘴可突然惊得半天没合拢。 而就在韩冰惊叫出声的当口,一个女童的声音却忽然在院落中响起,仿佛一串悦耳的银铃。 “干娘,你不是说出去打发两个要饭的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循着声音看去,一所偏房之中钻出一名十岁出头的小女童,一身淡紫色的小衣褂,头上顶着两个小巧的发丫。 “怎么是你?!” 再见到彼此的第一眼,韩冰猛地跳起来,和小女童异口同声。 “干娘,怪不得你去了这么长时间还没回来。原来,这几个要饭的都不是好人!”小女童紧跑两步来到柳莹霜的身旁,拽着她的胳膊气鼓鼓道。 “谁…谁说…咱不是好人来着…虽然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虽然…大爷我好像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韩冰越说越没底气。说实话,这小女孩就好像是他命中的天敌,每次见面都似乎被她占去了风头。 眼瞧韩冰的窘境,郑乾虽有些惊奇,却不由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说臭小子,看你好像天不怕地不怕,拼起来命都不要似的。怎么看见这么个小丫头腿都软啦?!”这一笑,自己的内伤甚至都被牵动了一下,惹得郑乾脸上的表情好一阵古怪。 “你懂个屁啊!”韩冰不由得白了郑乾一眼:“你可知道这小丫头片子的来头?” “嗯?什么来头?”郑乾晃着膀子,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她叫沈梒!是沈华沈清风的女儿!狐将沈达沈伯通唯一的宝贝孙女!” 郑乾的表情在那个瞬间突然凝固了。之后,却忽然只见他朝沈梒单腿跪地,双手抱拳,正色大声道: “末将郑乾郑天合,见过沈家大小姐!” “你刚才…咋说的来着…”韩冰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 “好!郑乾你听着!”沈梒见突然多了一个得力的帮手,便一下挺起了胸脯,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现在本小姐命令你,将这个坏人,责打二十军棍!” “在下领命!”郑乾猛地站起身,八尺多高的精壮汉子忽的来到韩冰的身旁,犹如一只下山的猛虎,气势绝伦。 “喂喂喂!”韩冰只得抱着脑袋跳出丈远:“柳大姐快帮帮咱啊!咱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好弟弟啊!” “哟嗬,弟弟你现在的嘴倒是挺甜的么。”柳莹霜抿嘴一乐,此刻的她哪里还有什么神将的架子,却只是笑道:“不过这个姐姐还真帮不了你,因为你要去求的,正是你眼前的小丫头,我的干女儿哦!”说着,她伸出手,轻轻摸着沈梒的头,说不出的温柔。 “不是吧…”韩冰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哭腔。 “咱的小祖宗,咱是好人也好,坏人也罢,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大哥哥啊!话说回来你爹爹跟咱的关系还非常好的!”韩冰急得已经不知道要找什么借口了。 “那啥,大哥哥求你帮咱个忙,帮了这个忙,你说啥都行!” 望着韩冰情急的眼神,沈梒忽然呢愣了一下,扭头看了看她的干娘。柳莹霜笑着点了点头。 “那好!本小姐…嗯…本小姐要你陪我玩!” 到现在,韩冰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他生怕这小祖宗脑子里,再冒出责打几十军棍的念头。 “嘿嘿嘿,沈小姐,大爷我今天有点肚子疼,就不陪沈大小姐玩啦。不过,咱今天让另外一个人陪你玩,而且,那个人要比咱会玩的多。你看行不?”韩冰有些狡黠的眨了眨眼。 “另外一个人?好啊,是谁啊?”沈梒似乎对这个提议有些期待。 “喂!矮老弟,时间到啦,你赢啦!”韩冰冲自己身后脸憋的通紫的红宝石喊了一句。 “噗哈哈哈…俺赢罗!”韩冰的身后,红石跳着脚的窜出来,兴奋的他悠着长胡子,仿佛一辈子没这么高兴过。 “韩大哥,你说让俺一个时辰不发出任何声音,你看,俺做到啦!你怎么奖励俺?” “恩,做得好!”韩冰赞赏的点了点头。“看来刚才韩大哥算是小瞧你了!为了奖赏你,韩大哥赐予你人族最光荣战士的称号!” “哇哈哈,俺是最光荣的战士罗!唉哟!” 红石的话还没说完,就好象被咬了一口一样跳了起来。 “谁揪了俺的胡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头上长着两个发丫的怪物便又向他伸出了“魔爪”。 “唉哟!你别揪了!俺好不容易才留这么长的!” “哇哈哈这个好玩!”沈梒开心的笑着,手中挥舞着两根断掉的胡须。 红石眼见敌不过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魔头,便只能拔腿便跑。可沈梒又哪里能放得过这到手的猎物?二人便绕着这院落互相追逐起来。 韩冰很欣慰的看着已经完全吸引了沈梒注意力的红胡小矮人。有人说,小孩子的世界大人永远也不懂。他们没有算计,没有冤仇,只有眼前一场永不结束的游戏。沈梒从未见过心智尚未开化的红石,可这一见面,就仿佛能将一切忘在脑后一般。其实有时候,敌与友也就在一线之间。劫王府内,刚刚还紧张沉闷的气氛却随着沈梒和红石的打闹而被一扫而空。 只在此刻,人们的心中,才稍微感到一份信任之后的安宁。 “咳咳咳…”八尺多高的汉子此刻才忽然显现出一丝疲态,他重重咳了几口,嘴角上却皆是鲜红的血迹。 “光膀子的,你咋了?!”韩冰注意到了郑乾突然之间的异样,不由得问道。 “呵,是‘虎忍’么?”柳莹霜皱了皱眉,忽然开口。 郑乾艰难的点了点头,一瞬间,强涌上来的伤痛让他像是突然间散架了一般。艰难之中,他只能靠着石制屏风跌坐了下来,躺倒在曹云的身边。 “以内劲强行压制疼痛的的武学,每一名禁军虎卒在最后关键时刻才会用到的禁招。”柳莹霜慢慢站起身,神色有些复杂。 “你们虎军,可都是疯子啊。”她忽然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磕出两粒黑色的小药丸。 “也算是看在二哥的份上,这药你服下去,会好受点。” 郑乾强挤出一个笑容,从柳莹霜的手中接过药丸塞在嘴中。 很少有人知道,有一句禁军虎卫间流传的格言:“虎卫无伤”。说的不仅仅是虎卫的勇敢,更是在说,每一名禁军虎卒皆可以用“虎忍”压制疼痛,从容战到最后一刻。这是由虎将曹贲所开创的一种武学,在禁军虎营中广为流传。然而,这种武学的副作用也极其明显,当“虎忍”解除的那一刻,被隐去的痛苦却会以千百倍的作用反噬回肉身。这种武学更像是一种暂时忘却痛苦的强心剂,一种不计后果的搏命。也正是因为如此,虎营之中也有一条特殊的军规:不得使用“虎忍”超过半个时辰。当超过半个时辰之后,解除“虎忍”之后的反噬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也不知有多少虎营的士兵都是在“虎忍”解除的那一刻无法承受痛苦而死去的。 而今日,从封禅台上鏖战,曼珠沙华使用彼岸之镇魂音开始,郑乾便开始用虎忍压制疼痛。之后亡命龙丘,直到劫王府偶遇蛇将,郑乾竟一直都未敢解开虎忍!这期间有五个时辰?六个时辰?而在刚刚解开的这一刻,又会有多么巨大的痛苦在等待着他?这一切,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柳莹霜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郑乾,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你们虎营,都是疯子啊。”她不由叹道。 “咳咳…多谢前辈。郑乾…已无大碍。” 郑乾闭上眼睛,长长缓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这个男人真正的极限在哪里。 只见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也不知是不是那丹药的影响,看起来他的气色竟好过了许多。他又咳了几声,瞟了一眼身边昏迷的曹云,又继续问道:“前辈,刚才,郑乾听你们讲,沈小姐,能治少主的伤。此话当真?” “好了好了…”接话的,却是韩冰。 “大爷我虽然不懂你刚才干了啥,不过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现在没你事儿了,给大爷我在这儿歇着就得了。活死人的事儿你确实不用管了。应该…死不了…” 说着,韩冰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唉,其实大爷我…应该早就想到的…说实话,这法子不算治伤,却只能让他死不了而已…” “是什么?”郑乾依旧有些不依不饶。 “你听说过…不动风棺么?”韩冰叹了口气道。 第15章 迷梦夜骨海天牢 男孩轻轻地抓着窗栅,静静地向外张望着。 深邃的夜空犹如一杯陈年的酒,凛冽中透着一丝醉人的甘香。皓月当空,淡蓝色的月光如水般流淌在银白色的沙海之上。侧耳倾听,寂静的幽州夜,宛如一曲凄厉的歌,诉不尽的别伤。 到底有多少个夜晚,是看着眼前这片白色沙漠而沉沉睡去的,男孩自己也数不清。他只知道,窗外的沙漠更像是一只幻变的妖精,躁动时如发狂的野兽,搅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安静时又好像只是谁家的闺秀,小桥流水般的淑雅端庄。 一切,都只是这只妖精的一个幻身罢了。 不过,男孩确实喜欢眼前这个样子更多一些。 每天,窗外的风景都会变得不同,因此他也从未觉得倦。甚至一阵风吹过,窗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都会变的与刚才有些许不同。 恍若,身在云端。 今夜,银白色的沙海显得格外宁静,像是刚下了一场漫天的大雪。 男孩曾经在很小的时候听自己的母亲讲过下雪是什么样子,只可惜他自己并没有亲眼见到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他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那时,他的家还在一条大江的江边,他打渔的父亲也许做梦也梦不到,世界上还有眼前这样一片洁白而美丽的荒原。 也不知看了多久,男孩觉得有些乏,睡意袭来,他把下巴轻轻放在窗沿之上,渐渐合上了双眼。 恍惚间,一个倩巧的身影似乎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谁?” 男孩一下惊醒,刚涌上来的困意顿时被一扫而空。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向那个方向看过去。 那…似乎是一个穿了白衣的小女孩,看年龄要比自己小得多。当发现自己时,小女孩的表情上也同样写满了惊讶,不过更多的却是抑制不住的好奇。 小女孩踮着脚尖,伸直了脖子朝这里张望着,似乎有些犹豫。如果这里有石头或者大树这样可以遮蔽的东西,她一定会将自己的身体藏起来,然后再探出个脑袋来偷看。 只可惜,这里是沙漠,一眼望不到边。 于是小女孩只能有些不自然的扭动着身体,兴奋中藏着一丝掩不住的羞涩。 男孩冲她挥了挥手,这是自从他来到这里以后,见到的第二个人。另一个是每天给他送饭的老人,从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你是谁?” 男孩大声打着招呼。 月光下,小女孩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胆怯,她跳着脚,小心翼翼的来到男孩所在的窗前,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水晶般的透亮。 “你就是…莲心?嘻嘻…原来也是个小孩子呀!” 小女孩并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话没说完就先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谁是莲心?而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哥哥!” 男孩挺直了胸膛,似乎有些不服气。 “就是你呀!嘻嘻…是娘告诉我的。娘不会说错的,她说你是莲心,你就一定是!”女孩的眼睛弯弯的,水灵灵的。 “不对!我有名字的,我叫…” “可是莲心你并不可怕呀?娘为什么不让我来呢?”女孩歪着脑袋看着他,打断了男孩的后半句话。 “因为我会变成大魔鬼,吃掉你!”男孩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吓!是真的么?”小女孩似乎真的被吓了一跳,胆小的向后缩了缩。 “当然是假的啦!哈哈哈…”男孩对小女孩的反应很满意。 “嘻嘻…嘿嘿…嘻嘻…”女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却释怀的笑了起来。笑到后来,两个人抱着肚子互相指着对方,止都止不住。 “这里太闷了,都没有人陪我玩。莲心你陪我玩好不好?”实在笑不动了,小女孩扑闪着大眼睛,向男孩问道。 “你要是叫我莲心哥哥,我就陪你玩。”男孩似乎已经接受了“莲心”这个说法,不过仍旧还是对谁年龄更大这一点上不肯让步。 “好啊莲心哥哥!”小女孩开心的点了点头。 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在男孩很小的记忆里,他便随着他的父母跑啊跑,奔啊奔,像是在躲什么东西一样,更不敢奢求过有什么小玩伴。而此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他却遇到了他生命中第一个朋友,第一个能和他一起玩的孩子。 无法掩饰的兴奋从他的眼神流露出来,却又在下一刻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我们…能玩什么呢?” 男孩有些无奈的看了看周围。清冷的夜空下,除了沙子还是沙子。 是啊,还能玩些什么呢? “要不我们玩,看谁不动不说话?”莲心忽然有个提议。 不过这个提议却迅速被小女孩否决掉了。只见她神秘的笑笑,不知从白色衣裙的什么地方,不慌不忙的摸出几个青色的小石碗,放在石制的窗台上。 石碗很粗糙,有的大有的小,在窗沿上排成一排,看上去有些滑稽。 “这是什么?”男孩不由得有些纳闷。 小女孩不答,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根小木棍,擒在手中。 “莲心哥哥你听好了!” 小女孩的脸上忽然变得认真,她端好了架势,用木棍轻巧的敲在每只石碗的边沿。说来也怪,大大小小的石碗却在此刻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忒是好听。一时间,应和着节奏,叮当声连成一片,仿佛一个小挠子忽然钻到心里去,挠的人心里痒痒的,却又是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男孩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有些目不暇接的看着小女孩飞舞在空中的小手,白色的衣袖翻飞在眼前,恍若天边一抹清亮的云彩。 一曲毕,男孩不禁大声鼓起掌来,他是发自真心的。 小女孩有些窘迫的吐了吐舌头,脸上浮起一片不易察觉的红晕。 “莲心哥哥,好听么?”她小声问道。 “好听!真好听!”男孩重重的点了点头。 “嘻嘻…我还从来没有给别人敲过呢…”小女孩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语气中却多了几分欣喜。 “这是什么曲子?”男孩睁大眼睛问道。 “曲子?曲子是什么东西?”小女孩抬起头,有些茫然。 “啊?曲子你都不知道啊?曲子就是…就是…”男孩一时语结,他忽然发现这个无比简单的词解释起来居然这么困难。 “就是…就是别人写好了,告诉你该怎么敲,怎么弹。” “额…没有人告诉我啊…我只是觉得…这么敲好像比较好听…”小女孩似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那怎么能行!你敲的这个,就是曲子!我娘告诉我,每个曲子都有名字的。你的这个也一定有!既然这曲子是你自己编的,那你就要给它起个名字!”男孩坚定的点了点头。 “啊?那怎么办?我不知道曲子还要有名字的…”听了男孩的话,小女孩似乎也有些着急。 “没关系!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就好了!”男孩拍了拍胸脯,表示对起名字自己很在行。 “哦好啊,那你给它起个名字好啦。”小女孩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恩…先让我想想…”男孩锁紧了眉头,一时陷入了沉思。 “哎呀坏啦!光顾跟你玩,再不回去娘要打我啦!”还没等男孩起好名字,小女孩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站起身。 “你先想,我该回去啦,下次再找你来玩!”说着,小女孩便急急忙忙收起窗台上的小东西们,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男孩似乎也被小女孩的突然离去弄得有些发懵。他还没顾得上把曲子的名字起出来,便只得焦急问道:“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秦烟梦!大家都叫我梦儿!” 女孩好像真的很着急,她一边大声答着,一边小跑着朝远处奔去,转眼间便消失在了男孩的视线里。 “梦儿…”男孩喃喃自语道。他望着小女孩离去的方向,有些发呆。 清冷的月光闪耀在银白色的沙海上,男孩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有些索然无味。女孩的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去,都只像是沙漠妖精给他开的又一个玩笑,一次美丽的幻境。可这幻境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的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夜风吹过,白色沙海上留下的那一串小脚丫很快便被沙子所覆盖,消失不见。 这一切,都仿佛从未发生过。 男孩有些不甘心的摇了摇头,最终离开了窗口,转身向里面走去。 这是一间伫立在沙漠中央的一栋小石屋。石屋很小,由几块巨大的石头雕刻而成。也不知是不是开始雕刻的人忘记了,石屋没有门,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窗。 男孩不知道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多久了,也不知道还要再住到什么时候去。 他只知道,有人把这个地方叫做另一个名字。 “骨海天牢”。 …… “就这些了。” 瘦高的男人挣扎着睁开眼睛,好像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他的全身笼罩在一身黑袍之中,看上去有些诡秘。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一只杀红眼的猛兽。 “就只有这些?!” 反问的,却是旁边坐着的一个魁梧的光头大汉。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在一处阴暗的山洞里。 山洞有些潮湿,因此空气略微有些发闷。在一处较平整的角落里,七盏长明灯按照北斗星的方位摆放,静静的燃烧着。刚刚醒来的瘦高男人就正坐在七盏长明灯的正中心,目光仍有些呆滞。在他身后的石床上,躺着一名白衣男子,似乎已经昏迷不醒。 “他妈的!老子花那么多钱买你个梦,结果居然就是两个小屁孩在敲什么石碗?!你他妈骗钱骗到老子头上来!看老子不一刀劈了你!” 说着,光头大汉竟腾地站起身,抽出身上的腰刀作势就要劈。烛火的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脸上的那道刀疤尤为狰狞。 瘦高的黑袍男人没有说话,更没有躲闪,只是静静的又合上了眼睛。 “马王爷,还请稍安勿躁!” 山洞的一处角落里,忽然转出两个人,及时阻住了马王爷的暴怒一击。这两个人一个伙计打扮,一个师爷打扮,看上去都似乎只是光头大汉的随从。 “蛋子!你这是要作甚?!”马王爷冲着伙计打扮的随从怒吼道。正是他牢牢抓住了马王爷的手腕,让他的刀没有劈下去。 “马王爷。”说话的,还是蛋子身后的师爷。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听上去却很是难听,像是什么东西厮磨一般。 “马王爷,小的虽然不太精通‘读梦’,不过小的却明白,这把式却是极其罕见的奇术,当真急不得。先生今日算是开了个好头,假若给予时日,必然能够大功告成!” 师爷给马王爷拱了拱手,虽然话语里用的都是“不太精通”,“假若”等词,语气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此刻,蛋子才将抓着马王爷手腕的手松开,道歉似的鞠了一躬,退在一旁。 “你是说,这装神弄鬼的东西,当真有用?”马王爷手指着黑袍男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号称‘读梦师’的男人,不会有错的。”师爷阖首答道。 “他妈的!那老子就给你两天好活!不过你给老子记住了!下次老子再来的时候,你要是再说不出那破坟的下落,老子这刀,可就不是别人能拦得住的了!”马王爷撇着嘴,一副大大的不满。 “恭送马王爷!马王爷此去昆茫山,路途遥远,还望一切小心,保重才是。”瘦高的黑袍男人此刻才又睁开眼睛,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语气。 马王爷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走出山洞。蛋子和师爷不敢怠慢,也一起紧随而出。 见他们走远了,黑袍男子这才缓缓站起身,向身后昏迷的男子看过去。 男子一身白衣公子的打扮,此刻仍在昏迷之中,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手中却还紧紧抓着一支小巧的折扇。 “这扇子里…有点文章啊。” 黑袍男人一边自语着,一边摊开手掌,向掌心的东西看过去。 那是一张宽约寸许的羊皮纸条,是名叫蛋子的伙计在刚刚那一瞬间偷偷塞给他的。 他看完那纸条,便把它丢进烛火里,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羊皮纸在火焰中跳动着,卷曲着,发出一股呛鼻的气味。很快,便化作地上的一摊灰烬,消失不见。 第16章 烟花错易老流年 五月二十九日,龙丘皇城,劫王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劫王府的前院时,郑乾刚好推开偏房的房门。他活动了一下四肢,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服下柳莹霜的丹药,他的内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恢复的这么快。按理说,柳莹霜和他同样都是被曼珠沙华所伤,依照“蛇将”的实力,不应该到现在还久伤未愈。那么就只有最后一种可能,同样是黑衣琴魔的招数,柳莹霜受的伤,要比他重的多。 “那该会是多么惨烈的一战呐!” 郑乾不由得摇了摇头,目光却向劫王府正厅紧闭的房门看过去。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三天前,在这里发生过的对话。 ...... “不动风棺,在全身的皮肤表面形成风系焏术结界。结界内除了基本的生命体征外,几乎一切都是静止的。也就是说,伤势不再会恶化,甚至不再会有疼痛。不过,这个结界的代价就是…”柳莹霜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犹豫了一下。 “最后变成全身白毛,丧失理智,不会说话,人不人鬼不鬼的一种奇怪东西。”韩冰在一旁接口道。 “呵,这个说法倒是蛮有意思,不过确实如此。”柳莹霜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过不管怎么样,也比死了强。算你们命好,遇见了沈家的后人,姐姐我的干女儿,梒儿。她应该是这个世上,还会这个术的最后一人了吧。” “等…等下…”当时还重伤在身的郑乾捂着胸口问道:“若真是变成那般模样,连理智也无,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倒是好办。”韩冰的声音有些飘忽,仿佛正在脑中思索着其他的什么事情:“活死人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时间,只能活三天,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如果能用不动风棺这鬼东西拖延一下,说不定就能在昆茫山找到办法。” “昆茫山?”郑乾依旧有些迷茫。 “那小矮子据说整个家族都极精通医术,他二叔听上去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只要时间来得及,说不定就能在丘州谋得一条生路。” 郑乾瞧了瞧院子里,被沈梒追得差点要跑死过去的红石,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说话… “矮老弟,沈大小姐,你们玩的开心吗?”忽然间,韩冰提高嗓门喊道。 “哈哈,开心!还是韩坏人你有办法!”院落中回荡着沈梒银铃般的笑声。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红胡子老头飞飙的眼泪。 “韩…韩大哥…快救救俺啊…俺的胡子…俺已经快被这女魔头揪成秃蛋啦!”红石紧紧将胡子抱在怀里,声音带着哭腔。 听了红石的呼救,韩冰却转脸朝柳莹霜看过去。 见两个人早已闹够,柳莹霜摇了摇头,笑道: “好了梒儿,别再玩了,为娘要你做一些事情。”说着,她朝沈梒招了招手。 说来也怪,这小疯子谁的话都不听,却偏听她干娘的。闻干娘一声呼唤,她便匆匆丢下自己的“猎物”,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干娘有何吩咐?”沈梒睁着大眼睛,刚才玩了许久,跑得她脸上红扑扑的。 柳莹霜抚摸着她的头,温柔的看着她,真好似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 “为娘,要你去救一个人…” ...... 青石墙头清脆的鸟鸣打断了郑乾的思绪。他默默叹了口气,向着墙头的小鸟隔空挥出一拳。拳风未至,小鸟便好像预感到什么,惊得飞走了。 郑乾摇了摇头,背着手踱步来到正厅的门前,想叩门,空中的手却在最后一刻又停住了。 柳莹霜曾告诉过他们,沈梒年纪还小,功力尚浅,施不动风棺大概需要三日的时间。在这三日内,需要由沈梒为主,柳莹霜护法,红石从旁协助止住曹云的伤势。而这正厅便是施术之处,任何人不得打扰。 而至今,三日已经过去了,大厅中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没有人清楚。红石那顽童般的性格,虽然一时被韩冰镇住,不过却到底有没有出乱子,谁也不知道。沈梒年纪尚小,施展如此究极焏术,到底能不能成功?柳莹霜重伤在身,要真有个意外又该如何是好? 想着这些,郑乾不禁觉得有些七上八下。不过,万幸的是,这三日以来,最最担心的官府搜查却一直都没有来。看来,劫王这个名号,确实不是一般人敢动得了的。 一边胡思乱想着,郑乾一边信步踱到后院。 如果说前院还能算得上是清净,劫王府的后院便一下多了几分颓然。凌乱的几块大石散在院子的角落里,好像是还没有砌好的假山。空旷的院落之中,除了那大石,便只散落着一张陈旧的兵器架,几条发绣的长枪斜靠在上面,爬满了灰。 一丝人去楼空的惆怅悄悄爬上郑乾的心头,变得浓郁起来。他突然觉得皇也好,王也罢,百年黄土之后留下的却仅仅是一个名号。那些意气风发,那些风流潇洒,那些气宇轩昂,都随着人的离去而再也不复存在了。 正当他略微有些伤感之时,却突然听到后院的屋宅之中传来几声不同寻常的响动。 这里只有他们几个,应该都在前院。那么后院的这个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一股警觉顿时从心中升起。他蹑足潜踪,悄悄登上石阶,来到屋宅的大门前。 木门紧闭着,看样子很久没有打开过了。试着用手轻推,却发现这门已经被人从里面锁住了。 郑乾心头不祥的感觉更甚,敢来这堂堂劫王府作祟的,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想着,郑乾的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无名烈火。龙将秦天一生荣耀,死后的故宅居然被贼人作乱。管他是搜查的兵丁,还是入室的贼寇,此刻的郑乾早已顾不得许多,只听他大喝一声,用力便撞开了木门! “呀呀呔!哪里的毛贼,敢在劫王府撒野?!” 正当郑乾如凶神恶煞一般双手叉腰出现在屋宅门口的时候,胆大包天的毛贼正从一个大衣箱中探出个头来,脑袋上还顶着一只发黄的棉布袜。 “臭小子!怎么是你?!”随着郑乾一声无奈的怒喝,刚刚提上来的心气儿一下便泻到了古烈江。 “娘个西皮的!你这人到底有没有文化懂不懂礼貌啊!进来不知道敲门啊?!” 韩冰一边说着,一边把棉布袜从头顶上摘下来,还提到自己鼻子边闻了一下,又厌恶的扔回到衣箱之中。 “我说…”听郑乾此刻的语气,像是霜打的茄子,一下打了蔫:“这大清早的…你个臭小子不在前院好好待着,到这里来抽什么风啊…” “你是猪啊!大爷我问你,这里是哪里啊?”韩冰没好气的问道。 “这里?是劫王府啊…”这一下,郑乾被问得有些发愣。 “你也知道这是劫王府!那可是响当当的劫王大人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青州龙神啊!想当年他一个小小的破酒壶,便救了大爷我无数次性命。这回咱可算是来他家了,还能不找找有些啥值钱的宝贝?!” 说着,韩冰又从衣箱里翻出一条男子的衬裤。不过他这回可没有往鼻子边放,而是直接丢到了一旁。 “哎呀你个大胆毛贼!劫王千岁在我们军人心中,你可知是何等崇高的存在?!那是所有大嬴朝军人的军神!”郑乾似乎来了点火气,提高嗓门喊道:“军人的圣地!哪能遭你等臭贼的亵渎!” 说着,郑乾似乎有些义愤填膺。 “来呀!这些日来,你到底找到了什么宝贝,快快交给乾爷我来保管!” 韩冰抬起头,斜眼瞟了郑乾一眼,悠悠道:“别以为大爷我不知道,你是虎营的,这里是龙将的,不是一个编制,就算上缴也不应该缴给你…另外…你好像刚才把圣地的大门撞坏了哟…” 说着,他一指门口早已被撞碎的一片狼藉。 “嘿嘿嘿…”话音未落,郑乾的脸上却忽然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他小心翼翼的将那剩下的半扇门虚掩上,腆着脸来到韩冰的身前。 “小兄弟,那你告诉乾爷,这些天来,你到底找到啥宝贝没?乾爷保证不向外说,也不跟你要,就是看看,看看而已…” “喂!咋还有你这么不要脸的!” “谁不要脸来着…哎呀都是生死见多了的人了,脸这东西其实蛮累赘的你说是不。” 望着郑乾贼兮兮贱兮兮的表情,韩冰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发现在泼痞这一点上,他远远低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简直…和自己有的一拼。 “唉!”想到这里,韩冰重重叹了口气。 “大爷我要是找到点啥,咱就没这么郁闷了。话说回来,这偌大的劫王千岁,咋家里面这么穷啊。” 说着,他用手点指着四周。 “呐你看看,这里就是两张太师椅,一张茶几。你要往后面走也就是张寝床,床底下还是空心的啥也没有,大爷我在这里一连逛了三天,真的是啥值钱的东西也没翻出来呐!” 韩冰的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就好像劫王府里面应该遍地黄金满墙珠宝,另外再有两个胭脂粉黛的侍女才算是正常。 “噗哧…哈哈哈…”郑乾忍不住笑道:“你以为是劫王万岁啊?秦爷一生戎马,自然不会在乎寻常值钱之物。你没当过兵,你是不懂的。再说了,你以为龙将大人会和普通百姓一样,把最紧要的东西压在箱底么?” 韩冰本来想说咱也当过兵,不过话到嘴边却成:“那你说,以你郑大将军的眼光看,这劫王府的宝贝,到底在哪里?” “莫急,莫急。” 郑乾站起身,却不再言语。只见他点上一袋烟,开始背着手在房间里踱着方步,目光好像只是随意的在房间之内扫来扫去。 韩冰倒也放弃了在衣箱之内“邪恶”的探索,只见他坐在地上双手支着身体,目光也跟随着郑乾的走动,左移右摇。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韩冰就要忍不住出声的时候,郑乾却在墙上的一幅羊皮画像前,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幅妙龄女子的画像,也不知是否是画师有意,画的只是一个女子的背影。女子一身素衣长发,曼妙的身姿被简单的几抹泼墨勾勒的万种婀娜。女子仿佛正要回头,于是只露出一张侧脸。眼角眉梢上的矜持和欣喜一瞬间便跃然纸上,仿佛是听到了她心上人温柔的呼唤,驻足回首一般。 画像的下方题着一首词。 红檀帐里暗香落,一曲轻歌破。 梦里优昙千年渡,乍眼繁华,更与谁人说。 薄命残烛烟花错,易老流年过。 夜半烟雨弄孤舟,醉眼望月,难解红尘寞。 在词的下方,整个画像最角落的地方,题着作者的落款:“青州龙”。 “喂!臭小子,你…看见这个没有…”郑乾的声音忽然有些异样。 “咋啦?不就是一幅破画嘛,后面也没藏着什么暗门机关。”望着郑乾如此激动的神情,韩冰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你懂个屁啊!这里写着‘青州龙’啊!”郑乾的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 “‘青州龙’又咋样?不就是证明这画是秦天自己画的么。”韩冰还是不懂。 “唉,让乾爷给你好好解释一下。”郑乾摇了摇头,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把墙上的画揭下来,铺展在茶几上。 “在嬴朝以前,秦爷还和太上皇,哦也就是那个时候的光明王打天下的时候,用的落款才是‘青州龙’。后来,太上皇登基,秦爷自己觉得这个名号和皇帝有讳,于是便开始改用劫王的落款。不仅如此,他还把之前,所有落款‘青州龙’的字画通通烧掉了,以示对太上皇的忠贞。” “你的意思是说…”韩冰突然开始明白了:“这字画非但不应该存在,而且更不应该被堂而皇之的挂在劫王府的墙上?!” “废话!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挂个落款是龙的字画,你找死啊!龙将烧字画这件事情,在军中那是人尽皆知的!”郑乾一边说一边却紧锁着双眉,似乎有什么地方还是想不通。 “好吧,咱懂了。”韩冰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开始轻轻抚去画上的尘土。 “喂,臭小子,你懂了点啥…?”郑乾忽然觉得韩冰有些话里有话。 “嘿嘿,没有啊。”韩冰神神秘秘的笑了笑。 “喂!不说你家乾爷用火戳你!”说着,郑乾晃了晃手中的烟斗,做了一个要把烧红的烟丝戳上去的动作。 “喂喂逼供啊!”韩冰一下跳开老远,遂即展颜一笑:“嘿嘿,其实也没啥。听你刚才说的,只能说明两点。第一,劫王秦天对这幅画极为看重,甚至敢冒着大不讳也要把这幅画挂在家里。当然,也可能是后来对皇帝心存不满才有意挂出来的,不过当时没有连这幅画一起烧掉,这就足够说明这幅画的地位了。” “这第二嘛…”说着,韩冰抽了抽鼻子,流着口水向茶几上的画看去,像是一条发现肉包子的流浪狗。“虽然大爷我不懂,不过看起来劫王千岁在字画上的造诣可当真了得。若真是如此,这用‘青州龙’为落款的真迹…这青州龙神的绝笔…这要是…” 在韩冰的眼神刚刚变成“流浪狗”的时候,郑乾就已经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喂!该不会你想把它卖了吧?!”郑乾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哎呀不要这么说嘛,只是找个识货的收藏家,请他好好保管而已嘛…”说着,韩冰便笑嘻嘻的伸出一双邪恶的双手,朝茶几上的羊皮画探去。 就当这幅画变成韩冰下酒钱的那个刹那,郑乾用多少次战场上练就的灵敏,将桌上的宝贝闪电般的夺在手中,收在了怀中。 “喂!不带你这样的好不好!”眼看着到手的宝贝就要落空,韩冰不免有些着急。 而郑乾却转回头,在他的脸上,同样也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 “告诉你啊,在我们人族,谁先给东西起名字,东西就是谁的。它叫‘青州龙之绝笔’,从现在起,它就是叔叔我的了…” “喂!大爷我叫韩冰!不叫红石!大爷我就是个人族!人族哪里来这么个娘个西皮的规矩!”韩冰差点没气的晕过去。说着,他就要动手去抢。 可就在此时,郑乾的脸色却唰的变了。 “臭小子,不管那个什么风棺结界施完没有,你赶快把他们叫出来,现在!”说完,他猛地推开后宅的房门,似乎在仔细听着什么。 “喂!你话题转的也太快了吧?”韩冰有些不相信。 “你家乾爷没有开玩笑!快去!官兵马上就要搜到这里了!”此刻,郑乾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凝重。 “额…这你也能听得出来…”韩冰依旧有些将信将疑。 气急败坏的郑乾狠狠的朝韩冰屁股上踹了一脚,大吼道:“你家乾爷怎么也算的上是虎营统领!这点动静,我还能分辨的出!” 这下,韩冰再不敢怠慢,急忙向前院跑去。可还没跑几步,就见角门处闪出一抹红衣的倩影。 “不用叫了。”红衣女子缓步出声。 “柳大姐!”韩冰惊呼。 三日未见,柳莹霜的脸色比之前苍白了许多,显得更加憔悴了。而此刻,在她的手中却正抱着两个早已熟睡的“孩子”。一个是沈梒,一个便是红石。 “你们咋样了?”韩冰和郑乾异口同声。 柳莹霜笑了笑,略显病态的娇靥中多了一抹迷人的韵华。她微微点了点头,轻声答道:“一切顺利。” 话音未落,从她的身后闪出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 少年一脸大病初愈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线血丝。他的头发并没有梳理,只是自然的散落在肩上,不太容易发觉的是,他的发梢上,零落的出现了几丝亮眼的银白。 少年紧走几步来到柳莹霜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曹云叩谢前辈救命之恩!” “好了好了。”柳莹霜轻轻将手中沉睡的“孩子们”放下,抬手将曹云搀起:“要说谢,你也应该谢的是你的这些兄弟们。再说,姐姐我只算是给你续命,能不能救的了,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还没等曹云有所反应,韩冰却匆匆几步向前,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之后,也不见他说话,却只是绕着曹云直转圈,上下来回打量,看的曹云心里一阵发毛。 “默言…你在看什么…?” “哎呀呀…”韩冰这才忍不住惊叹道:“那啥…那个什么风棺,果真厉害呐,这看上去已经和完全好了没啥两样嘛。” 曹云苦笑着摇了摇头:“只是眼前罢了,你也不是没见过那猴子是什么样子的。” “喂!少主已无大碍自然是喜事。可你们要是再在这儿唠家常,人家可就搜到门口来啦!”耳听府门外的动静越来越大,郑乾不禁有些着急。 “天合说的没错,看起来,紫竹这些日搜寻未果,终于连劫王府也不放过了。”柳莹霜点了点头。她在此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消息,自从封禅典礼以后,龙丘城连续三天一直戒严,而今日却是解禁的第一天。想来,紫竹也正是试图通过这引蛇出洞的最后机会,将逃脱的几人一网打尽。因此,今天也将会是紫竹搜查最严密的一天,连劫王府也不会放过。 想着,柳莹霜忽然笑了,随着那份笑容,是一抹难以形容的感伤。 她轻抚了一下耳边的发丝,默默地转回身。 “此地不宜久留,后院的战马原本是我随从的,你们尽可骑去。” 说着,她一把抱起沈梒和红石,向后院的深处走去。 “这红胡子老弟,姐姐我收了。你们出城一路向北,便是丘州的昆茫山。” “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此去别过,没有人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不过…”说到这里,柳莹霜的身形似乎忽然顿了一下。 “不过从今天起,姐姐我再也不是嬴朝的蛇将,你们也再也不是他雷家的虎骑!有缘再会之时,希望便是这乱世的终结!哈哈哈!” 说完,红衣女子的身形转过院角,便再也消失不见了。 再会之时,希望便是这乱世的终结。 韩冰默念着这句话,心中却隐隐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个乱世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那么,这难道是他和蛇将,最后一次相遇么? 第17章 噬梦术斗兽骨洞 莲心一个人默默的缩在角落里,浑身打着颤。 最近几天,梦儿都没有找他来玩。也许是因为来找他的事情已经被她娘发现了。 从梦儿的言谈里,莲心似乎能感觉到,梦儿的娘是个很厉害的人。不过究竟有多厉害,莲心并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有些事情,即使问了也没有用。 就这样,他又回到了每天看沙数月的简单日子里,枯燥,却很平静。他开始接受这样的生活,他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便是眼前一望无际的银白色沙海,之前的那些种种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而已。 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都只是一个人的一种生活而已,莲心很早就接受了这一点。他是个很随遇而安的小孩,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自己的性格。 当他的生活发生改变的时候,他的生死也将同时会被决定。这是他们家族永远无法逃脱的宿命。 他的娘曾这样对他说。 因此,他很乐于在这样一间狭窄封闭的石屋中待着,甚至度过他的一生。他不希望改变,更不希望改变来的太快。 不过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小石屋的时候,莲心便知道那平静的生活该结束了。因为来给他送饭的不再是那个枯干的老人,而是一名美丽的女子。 准确的说,是一个很漂亮的大姐姐,穿着一身洁白的裙衣,上面绣着一朵妖艳的兰花。 当他正准备开口问的时候,大姐姐却在他脖子后面轻轻拍了一下。随后,他便失去了知觉。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昏闷的小石屋,不见了。银白色的沙海,也看不到了。 那些简单的日子,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不过,他却完全没有时间伤怀,因为他急切的想知道眼前的到底是什么,他现在到底在哪里。他的脑中不断闪现着一个念头,而这个念头,却让他无比的惊慌失措。 这里,是地狱么? 因为在这里,什么也没有。 黑漆漆的,真的什么也没有。他看不到,摸不着。除了脚下还能隐约感觉到砂石以外,剩下的便只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他努力了许久,仍旧找寻不到一丝的光亮,以至于他开始以为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已经瞎了。 可是直觉告诉他,这儿真的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东西,没有人。漂亮的大姐姐也早已消失不见,她的出现和离去,仿佛一场迷离的梦。 他站起身,开始呼唤,开始嚎叫,却无人应声。于是他开始摸索,开始探寻,却无物可循。 最后,他只能选择奔跑。从一开始的小跑,变成甩开大步的急奔。 怎奈何,这里似乎大的出奇,怎么跑也跑不到头。 终于,他开始害怕。 恐惧像一只枯瘦却有力的大手,悄悄罩上他的心窝,牢牢攥紧了他的心房。他觉得他已经被遗弃了,被这个世界遗弃了,遗弃在某一个不知名的角落。 终于,他的声音里开始绝望的颤抖。他用尽力气大喊着,呼唤着,呼唤着梦儿,呼唤着他的娘。 可声音也终于隐没在那片黑暗之中,连个回声也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跌倒了多少次,可每次他都是马上爬起来,继续跑下去。他完全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因为他觉得,要是他停下来,他就会死在这里,死在这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咬着牙坚持着,不断的跑着,大口喘着粗气。可那黑暗却好像无边无际,永远也跑不到头。 就在他以为他就要跑不动的时候,终于,他撞在了一个东西上。 那东西很硬,磕的他满头是血。可他却兴奋的紧紧趴在那东西上,死也不肯撒手。 因为他生怕他一撒手,那东西便会永远的离开他,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知道,那只是一面石墙,一面冰冷的石墙。 而此刻,那面石墙却是他今生唯一的依靠,是他还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证明。 他渐渐平缓下来,在石墙的角落里,颤抖着缩成一团。 他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梦,一个陷进去便无法解脱的噩梦。 “只要是梦,就一定会醒来。” 这是他的娘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他从小便爱做噩梦,每当他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的娘却总是能温柔的守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这样的话。 “娘…这个梦…好长啊…” 他小声对自己说着,眼泪便不争气的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他被抓来这里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娘。不过他相信,娘不会死,因为娘曾经答应过他,在他长大以前,娘都不会离开他的。 不过他现在…算是长大了么?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觉得有些乏了。可他却不敢睡着,因为他怕他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于是,他开始回想梦儿弹奏的那首曲子。那首曲子有种说不出的味道,像一道小溪流,流淌在心间。 随着脑中熟悉的曲调,他开始用有些发抖的声音哼了出来。因为他觉得,这样能让他平静下来一点。 “昙姐姐,能这么快安静下来的‘童皿’,可不多见啊。” 黑暗的角落之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透着一股别样的娇柔。 “‘圣花’的童皿,又岂是平常货色所能比的?”接话的是另一个女子,听声音冷冰冰的,似乎要年长一些。只听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兰妹妹,叫你来观看此次‘炼皿’,却绝不能让你姐夫知晓!” “哎呀昙姐姐你都叮嘱过我多少次啦!我怎么会跟姐夫说呢!再说了,姐姐你这也是为了姐夫好呀!好啦好啦,快开始吧!”年轻女子嘻嘻笑着,一副满不在乎的口气。 “好吧。”年长的女子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下什么决心,随后低声沉吟道:“那我们…开始吧!” ...... 突然之间,天上,亮起了一颗星星,眨呀眨的。 莲心惊讶的抬起头。 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这一瞧可不打紧,越来越多的星星从天空中冒出来,仿佛是天上突然开了一道口子,流下一条闪着星光的瀑布银河。 莲心讶异的睁大了眼睛,眼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泪痕。 随着星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终于他看清了,那些其实根本就不是星星,而是一点一点,被点燃的烛光。 原来,他现在所在的,是在一个巨大的地底洞穴里。 这个洞穴到底有多大,莲心自己也说不清。他从小出生在古烈江边,见过宽阔的大江。可如果把大江的江水引到这个山洞的话,大概也只能漫过这个山洞的一半。 山洞的石壁很光滑,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个突起的小烛台,上面有一支蜡烛被点燃。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烛光照亮了整个山洞,恍如白昼一般。 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紧贴洞穴边上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出去?我娘呢?” 无数个问号接连不断的从脑海中蹦出来,眼前的惊变让小男孩一时失去了方寸。这点点的烛光非但没有让他感觉到一丝温暖,反而让他的心中掠过无法抑制的恐慌。 他希望回到那个狭小的石屋中去,他宁愿在那个走十步就到头的小空间中度过一生。 不过,给他慌张的时间并不太多,因为另一件可怕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了。 洞穴里和地上一样,都是松软的白沙,只是颗粒要大一些。而此时,白沙之下,却传来几声发闷的响动。 莲心一下惊的站了起来,紧紧的贴着石壁。 不远处,银白色的沙地竟忽然间开始流动,上下沉浮着,打着不规则的漩。洞穴里的砂石好像忽然被煮开了一般,止不住的翻滚着。 沉闷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就好像是有人敲响了上古的洪钟。大地在震颤,石壁上的灰尘扑簌簌的落下,落在莲心的头上,肩上。甚至有一两支蜡烛都被震了下来,掉落在沙地上,又转眼间被咆哮翻滚着的沙地吞噬。 莲心紧抿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来。他知道,在没弄清楚状况前惊叫出声,很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这是娘从小便教会他的生存准则。 很快,洞穴中央的沙地上,鼓起一个沙塔。随着白色的沙粒扑簌簌的落下,一个巨大的白色尖刺冲起于洞穴的正中央。 莲心仰头向尖刺望过去,那尖刺有两个自己那么高,锐利的刺尖之上闪烁着慑人的锋芒。 那到底是什么? 然而,他却没有时间思考,因为一切还没有结束。 随着尖刺的突起,沙地仿佛是活了一般,更加暴躁起来。放眼望去,到处是鼓起的沙包和急速转动的沙漩,莲心如果一不留神便会被吸入沙漩之中,再不会爬出来。 莲心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他拼命紧贴着石壁,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他两只小手死死的抠住窄小的石缝,维持住自己身体脆弱的一点点平衡。 地下传来的闷声越来越大,终于演化为一声巨兽疯狂的嘶吼,回荡在整个洞穴之中! 随着这一声,整个沙地猛然间鼓起,复又像瀑布般流下。地下怪物的全貌,也终于展现在莲心的眼前! 那是一副巨大的骨架。 莲心一眼便认得出,骨架在生前应该是一只大的惊人的沙蜥。 骨蜥粗大的肋骨两个成年人可能都合抱不过来,四只锋利的骨爪牢牢的蹬在沙地之上。而刚才看到的那一枚尖刺,却仅仅是骨蜥头骨上多出来的一只骨角而已。 沙蜥本没有角,可现在却不是莲心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他惊讶的发现,这副巨大的骨架,居然是活的… “娘!梦儿!救命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呼救终于冲出男孩的胸腔,他苍白的小脸上早已经没有任何血色。对于他来说,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骨蜥默默回头,头骨上空空的眼洞之中仿佛投射出一股逼人的目光。它“盯”着缩在石壁角落的莲心,似乎还在确定,这次狩猎的目标,是否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的幼小的孩童。 莲心急忙闭上了嘴,在那一刻,他甚至不敢确定,他的心脏是否仍在跳动。 “嘶!”随着一声巨大嘶吼,骨蜥仰头长鸣,仿佛是在嘲笑眼前这幼小生物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它嘶吼,它咆哮,它用它的骨尾扫过洞穴的石壁,发出刺耳的尖啸。它在用它与生俱来的绝对威严,震彻着这世界上的绝境,骨海天牢! 忽然间,它安静了下来,它空洞的二目,缓缓扫向莲心。这似乎已经不是对于弱者的示威,却更像是一种深深的怜悯。 莲心的大脑已经一切空白,他抠着石缝的手太过用力,以至于石头的棱角已经划破了他的掌心。可他似乎根本没有察觉,或者说,他觉察到了疼痛却根本不敢放手。因为他的腿已经站不住了。 猛然间,骨蜥暴起,它用它锋利的前爪狠狠的扫向眼前弱小的生命。骨爪在石壁上留下五道深深的爪痕,凶狠的拍在莲心的右肩上。在那一刻,男孩的身体就好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横飞出去,跌落在丈远开外的地方。 “哟!昙姐姐,这就是你最看好的‘童皿’呀?怎么看起来不怎么样呐。真是枉费我刚才亲自把他从石屋中捉来呢!嘻嘻!”身上绣着兰花的白衣女子抿嘴笑着,轻轻的摇着头。 望着远处沙地上几近昏迷的男孩,另一名年长的白衣女子却皱起了眉头。不过,她的眼神中却绝不是怜悯,而是一丝不解的疑惑。 “难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姐姐淡淡的说着,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亦或者是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臭小孩,嘻嘻。”妹妹顺口接道。 “不对!”姐姐的眼神忽然一变,引得妹妹的目光也一起向远处望去。 骨沙之上,看似早已应该一命呜呼的莲心却再一次站了起来。他的发髻被打散了,鲜血顺着他的发丝流下,滴滴答答躺在白色的沙地上,染的地上一片通红。 “娘!您总是不让孩儿打架,怕孩儿惹事生非。可现在,孩儿要是再不出手,孩儿就要被这怪物打死了!所以…所以…” 望着不远处仰天长啸的骨蜥,莲心猛然间握紧了双拳:“所以!这次就让孩儿用那一招吧!” 说着,他伸出胖乎乎的左手,成掌而立,而用自己的右拳狠狠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黑暗中的姐妹俩忽然间被惊住了,她们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看似不堪一击的小孩居然会使用焏术!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 话音未落,却见莲心双掌平伸,隔空向不远处的骨蜥狠狠推去! “去死!” 莲心的口中爆出一声震天的怒喝,双睛瞪的血红。 然而,当所有人再定睛看去的时候,却发现,空旷的洞穴中,什么也没有发生。 巨大的骨蜥甩着它粗大的尾巴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啸,虎虎生风。 莲心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在他很小年纪的时候,他的娘就曾告诉过他,这是一招他们家族祖传的绝招,绝对不要对别人使用,除非是在万不得已的生死关头。他很小就牢牢记住了这一招,这也是他和娘之间,埋藏最深的一个秘密。 可…不应该是这样啊?难道娘说错了?根本,这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根本,这就是吓唬人的“最后一招”? “去死!去死!去死啊!!!” 莲心歇斯底里的挥舞着两只小手掌,他喊着,叫着,乃至声嘶力竭。他的手掌不断的挥出,可除了滑过空气那若有若无的风声外,什么都没。 “去死!去死!去死啊啊啊!!!” 惊恐渐渐浮现在他的双眼,当最后的凭借不复存在,最后的依靠化为泡影,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切,都是虚妄。 终于,骨蜥连怜悯的心情都没有了。在莲心看来,它的身影突然间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白色的骨爪带起的,是死亡的戾风。它的爪重重拍下,连带一起的,是莲心眼前的整个天地。 黑暗一瞬间吞噬了所有,这个世界对于男孩来讲,已经再无意义。他缓缓垂下了小手,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骨蜥的巨爪拍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 “今天,就到这里吧。”年长的白衣女子轻轻转身,淡淡地说道。 …… 烛影明灭中,“读梦师”再一次睁开了双眼。布满血丝的双睛中却透着一丝难以磨灭的神采。 “骨蜥…哼,有点意思。” 他朝昏迷的白衣公子看了看,嘴角撇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随后他不知从哪里扯来一张斗篷,蒙在公子的脸上。 “进来吧!”做完这一切以后,他忽然间对着空气吼道。 话音未落,昏暗的山洞之中便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声很急,却在最后要出现的那一刻,愣生生停下了。 “主公!主公差奴婢办的事,奴婢已经办妥了。” 听声音,居然是个女子。女子的嗓音似乎是被刻意训练过,娇柔中带着一点磁性。也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女子说话的时候还带着一种特别的妩媚,让人听一句便会感觉到透到骨子里的酥麻。 “很好。”听到这足以酥骨的声音,“读梦师”的神情中却看不出一丝变化。他背起手,好像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忽然哈哈笑道:“接下来,只要等着马秃子从昆茫山上回来,把东西带给我,便大业可成!哈哈哈哈!” “主公妙算。可主公答应奴婢的事…”黑暗中,女子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凄迷,就算看不清神情,也能从这声音中感觉到,说话的女子是多么的楚楚可怜,晶莹的泪珠马上就要从眼眶中掉落似的。哪怕是铁打的汉子,面对着凄柔的哀求,恐怕也再难把持,出手相救仿佛是天经地义一般。 “现在还不行。”可读梦师却对这声音仍旧无动于衷:“你放心,等大功告成之时,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忘记。”说着,他缓缓闭上了双眼,好像对这个话题丝毫提不起兴趣:“既然你的事情也做完了,那么我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你也可以回去了,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也不要再来找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如果真的有特殊情况,到梓丹城找我。我会在那里等你。” “是…”女子的声音忽然弱了下去,似乎包含着深深的哭求和不甘,令闻者心痛。 “还有…”“读梦师”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黑暗中缓缓说道:“如果你下次再敢对我用媚术,不要说答应你的事情,就是你的命,我也没办法答应。” 短短一句话,却似乎忽然间让整个洞中的空气凝结了一般。 许久,黑暗中又响起女子的话语,不过这次,她的声音却回归到平常,冷冷的,听不出半分语气: “小雪知罪。小雪…告退。” 第18章 寻医路陈家谜宅 这是一条蜿蜒在山间的小道。 小道不宽,大概只能勉强容得下一辆马车前行,不过好在道路还不算难走。路旁,郁郁葱葱的松木林一眼望不到边,几只调皮的猴子在树梢上窜来跳去,将只啃了一口的小果子丢的到处都是。 小道上,一行驰来三匹飞奔的战马。一马当先是一名中年汉子,古铜色的肌肤上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倒显得他更加壮硕了几分。 “该死!你家乾爷最烦走林间山路,又累又闷,好不痛快!” 说着,领头的汉子又朝马上催了一鞭,好让马儿跑的更快,也能让自己更凉快一些。能在林间山路上如此打马加鞭的,大概也就只有昔日的虎骑统领郑乾郑天合了。在他的身后,曹云紧紧跟上,看表情似乎有些凝重,好像一路都在思考着什么。而那落在最后十几丈远的,自然便是屁股都快被磨肿的韩冰韩默言。 自从在柳莹霜的帮助下逃出龙丘城之后,他们一行三人便一路也不敢耽搁,直奔丘州而来。说起来,郑乾并没有见过沈华,在他的心底,对这奇奇怪怪的“不动风棺”实在有些放心不下。这也是他这一路都不敢停歇的主要原因。 “又累又闷你就不会下马歇会儿啊!娘个西皮的!几天跑了这么多路,骑的大爷我腿上全是泡啊!”韩冰呲牙咧嘴的嚷嚷着,看那表情比掉层皮还难受。想来,自他从梓丹城开始流浪生涯以后,也确实基本没有骑马的机会。当下却能紧紧跟在全天下骑术数一数二的郑乾身后,已经实属不易了。 “默言说的不错。我们这些天确实赶的太快,慕容兄弟就算知道我们去丘州,也根本赶不上来啊。”行在正中的曹云,在马上有些担忧地说道。 “谁?你说那个白脸书生?哈哈哈!少主,乾爷我虽然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有多少能耐,不过却能挡得下女魔头!乾爷我此生佩服的人不多,那小白脸可算是一个。少主不要担心他了,莫看我们赶的这么快,说不定我们一停,那小白脸就自己赶上来了呢哈哈哈!”郑乾大笑着,在马上的速度似乎又加快了几分。 “可别…可别赶上来才好!”韩冰在马上累的有些上气接不上下气:“虽然冰坨子救过咱们命不假,可大爷我当真不信他!你们想想,放着燕州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要跟咱们一起东奔西闯,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说不是为了图咱们点啥,大爷我死都不信!” “默言,你言重了!”曹云却在马上摇了摇头:“每个人都会有其说不出的苦衷,吾辈虽与慕容兄弟相处不多,可也能感觉得出,慕容兄弟也是性情中人。他救我们,便一定是出于其真心。待真有机会之时,吾辈再要与其多多相谈一二,想来便可知他的心意。不过…” 说着,曹云皱了皱眉头:“不过,吾辈担心的是,那女魔头恁生强大,慕容兄弟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哎呀别管他了!他能出啥事儿?莫说他出不了事儿,就算他出了事儿,咱现在都已经快到丘州了,说这些还顶个屁用!赶快找个落脚的地方炒两盘儿鸡蛋才是正事儿啊!”韩冰苦着一张脸,在马上扭来扭去,看起来是真的骑不动了。 话音未落,却只见郑乾忽然放慢了马速。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一般直起身子向远处眺望着,嘴里面却止不住的笑骂道:“你个臭小子还真挺有能耐,被你一喊还真喊出个落脚的地儿。喏,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就到那里休息吧。” 顺着郑乾手指的方向,曹云和韩冰也急忙一齐抬头看去。 山路的尽头,郁郁葱葱的山谷之中,豁然出现了一座小小的村落。 村落并不大,大概也只有几十户人家。此刻,天色已晚,炊烟从村落中袅袅升起,随风飘散在空中。夕阳西下,火红色的晚霞挂在天边,映的整个山谷红通通的,透着一股别样的宁静,与安详。 “哎呀妈呀,总算找到人家了!” 韩冰一下子瘫倒在马背上,长出了一口气。不过,如果他可以预料到接下来在这座村庄里将要发生的事情,也许他会宁愿再多跑十几里的山路的。 …… 站在茅屋的正中央,韩冰无法形容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一张简陋的木几,一条三条腿的凳子,一个发了黄的瓷碗,一座断了把的茶壶。 这就是屋中的全部家当。除了这些,哦,还有一个老的不能再老的村长,和透过龟裂的墙缝所射进来的,几缕西沉的阳光。 这就是茅屋的全部。腐木所散发的霉味一瞬间充斥了鼻腔,酸酸的,浓浓的。如果闭上眼,一定会有人认为这只是一座陈年的古墓,而不是能住人的普通人家。 老村长静悄悄的坐在茅屋的木头门槛上,昏沉沉的望着天。那门槛居然是这屋中最结实的一样的东西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断。老村长的手颤颤巍巍的放在门槛上,轻轻抚摸着。也不知已经摸了多久,摸了多少年,那门槛亮亮的,微微还泛着一层浮光。 也许,这是他唯一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那三条腿的凳子…大概,也仅仅只剩下对过去的纪念,这最后一种用途了。 村长…实在太老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道时间的伤痕,那干枯的皮肤便是他这一辈子都舍不掉的年轮。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好像只有这样,声音才能从他破锣般的嗓子中厮磨出来一般。 “你们…都是哪里来的啊…?” 老村长的口音很重,几人仔细分辨了好半天,这才听出老人的口中到底在问些什么。 曹云看了看郑乾,这名魁梧的将军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也难怪,向这样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老人打听东西,实在不是他郑大将军所擅长。 而韩冰呢?似乎却盯着老人身下的木头门槛,略微有些发呆… “老人家,吾辈打龙丘而来,想去昆茫山求医问药。今日天色已晚,想借此地借宿一晚。明日便启程离去,绝不再叨扰。不知老村长能否方便安排?”一边说着,黑衣的少年一边抱拳拱手,深施了一个礼。 “呵呵呵…小孩子…懂礼貌…”老村长干干的笑了几声,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般。笑完,他又喘了几口气,仿佛是这才又定了定神,然后接着问道:“你说…你从哪里来?” “吾辈从龙丘而来。” “龙丘?”老村长翻着眼睛看着天,像是在他早已模糊的记忆中努力搜索着一般。随后,他忽然间奇道:“龙丘?老头子我怎么只记得有平丘?这龙丘…是在什么地方啊?” “哎呀老头儿你怎么连龙丘也不知道?”郑乾刚要说话,却被曹云伸手拦住了。 曹云冲他摆了摆手,向前走一步答道:“老人家,龙丘即是平丘。朱启皇帝迁都北方,将平丘定为新的国都,也就是现在的龙丘皇城。” “朱启?现在是何朝啊?还是夏么?”老村长似乎还是没有理解,脸上写满了迷茫。 “老人家,夏朝已被光明王推翻。现在已是…嬴朝,光明王便是朱启帝。”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老人忽然大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以他偌大的年纪,这么个笑法简直要把骨头都笑散了一般。 许久,老人才堪堪将笑声止住,缓缓说道:“我们这个村子,到底有多少年没来过外人啦,几十年?几百年?我老糊涂了,实在算不清。村子里的都是些清贫本份的村民,你们可以找他们问问,能不能收留你们一夜。我想留,可你们也看到啦,我这地方实在太破,住不下个人。” 说着,老人指了指木几上发黄的瓷碗:“壶里面还有点茶,你们渴了就自己喝些。你们都是城里人,见过大世面的,跟我这把老骨头可不一样。” 说完,村长便合上眼睛,靠在门槛上,似乎要睡着了一般。 “那就多谢老人家!吾辈告辞了!” 说着,曹云又朝老村长拱了拱手,转身便要离去。正走到院门处的时候忽然又返回来,从怀里掏出些钱粮,放在老人的旁边。 “等等!”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正要再次离去的曹云一愣,止住了身形。 “呵呵呵…”老村长笑笑,神情似乎有些尴尬:“真是老糊涂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离村不远,大概半里多地的地方有一户宅院,本来是老陈家的。后来老陈家不住了,便空在那里。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去那里休息。村子里的,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不一定和你们谈得来。恩,肯定谈不来的。”说完这些,老人便再一次合上了眼睛。看样子,是不准备再搭理这几个路人了。 曹云皱了皱眉头,和郑乾韩冰对视了一眼。老村长的话里前后总是透着一点古怪,想要深问,却只见老村长一副不再言语的模样,便只得道了一声谢。随后,他们一行三人便按照村长指引的方向,一路朝村北行去。走的时候,一直都没有说话的韩冰朝门槛上的老村长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心里在琢磨着什么。 ...... 村北,陈家宅。 这的确是一栋被遗弃的荒宅。宅子从外边看上去很普通,建在山腰的地方,看上去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斑驳的石墙上爬满了郁郁葱葱的藤蔓,破旧的门梁歪斜在一旁,必须低下头才能钻进去。 不过好在,这一路风餐露宿的三人倒是对这荒宅很不以为意。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天空中也是阴沉沉的。对于他们来说,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便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于是,郑乾便只能将他心中的不满,发泄在了其他的地方: “少主,干嘛要对那臭老头那么客气啊?还给他钱粮。依乾爷我看,那臭老头一副穷酸相,摆明了就是不肯让我们住下。说老实话,乾爷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人。其实只要少主你一声令下,看我不打的他们全村人都服服帖帖的!” 说着,郑乾一脚踹开早已松散开,很难被称为“木门”的东西,一脚跨进荒宅的宅院之中。 “天合,你为何跟随吾辈?”跟在郑乾的身后,曹云也跟了进来。 “啊?”郑乾被曹云突然的发问弄得有些发懵,便只得顺嘴接道:“为何?额,你是少主,乾爷我当然要保你啦!” “可吾辈现在命悬一线,曹家被满门抄斩,虎营早已名存实亡,甚至连‘少主’这个名字,吾辈都担当不起。你为何还要跟随于此?” 听了曹云的话,郑乾心中的某样东西似乎突然被触动了。他面色一正,陡然转过身,大声说道:“因为,因为少主的心没有死!” “哦?”曹云抬起头,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 “虽然秦龙殒命龙丘,曹虎合归天命,我大嬴朝名存实亡。可少主你还在!此刻,天下虽暂时安定,却民心不稳。紫竹陈斯并非长久之君,钟萧迟暮西沉难再有作为。时值乱世,乃是多事之秋。虽然少主毒伤在身,可郑乾却仍能看得出,少主雄心未泯,虎魂依旧!若是此番疗好了毒伤,少主以龙将之传,虎门之后,必能一呼百应,众望所归。郑乾这条命不值钱,当年在婉珠城败在少主的枪下,郑乾的命就是少主的了。只要少主有意,郑乾愿以这条贱命,豪赌这个天下!” “哈哈哈!好一个豪赌!”听闻此言,曹云忽然爆发出一阵和他年龄不太相称的大笑。笑毕,他静静的注视着眼前这个平常看上去有些懒散的中年汉子,坚定地说道: “要赌,大家一起赌便是!” 说着,曹云顿了顿,接着说道:“刚才,你问吾辈为何对老村长如此尊敬,其实你已经帮我回答了。” “什么?” “你说的没错,吾辈的心未死。也许之前的那些理由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此刻,吾辈就是想夺下这个天下,世界一统,天下归心,就这么简单!可既然天下归心,就要说到做到!这村庄别看其偏远,无人知晓,可仍是我青州王土。为王者自当亲之善之,得其心而王者,乃霸道也!” 在云鼎大陆的历史上,很多传奇的英雄都留下了他们最具代表性的传世名言。而这句“得其心而王,霸道也。”便是记载在后世史料中,在曹云身上最多的一句话。不过,任谁都不会想到,当时曹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会是在这样的一座荒山破院之中。而他刚说完,便引来了另一个人带有些戏谑的调笑。 “喂喂喂!你们俩个咋突然这么神神叨叨!这哪儿跟哪儿啊这是?”韩冰盯着正儿八经的另外两个人,差点没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从这点上说,韩冰确实无法理解,为何有的人却突然能够在一些很可笑的场合,一本正经的谈论着这么严肃的大事儿。于是,当曹云继续一脸肃穆的宣布接下来的事情的时候,韩冰突然觉得有些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默言。”曹云默默的回头道:“吾辈的身体你们大家也都清楚,若是这趟丘州之行不那么顺利,能变成那白猿的鬼样子已经算是好的了。这几日,吾辈好好想过了,答应默言你的事,也许此生都无法做到。” 韩冰笑不出口了,他的脑中又响起了在月亮湾那铁血的誓言。 “但是,默言你天生心智聪慧,只是不得其份,不得其时。所以吾辈决定,若是吾辈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希望你能从此接替吾辈的名字。吾辈可以死,然而曹云这个名号不能死,龙虎之脉不能断。紫竹为人狡诈,钟萧城府太深,他们都不是引领这个天下最合适的人选。而你心中的那个愿望,呵呵,便只能由你亲自来实现了!” “啥?!”当韩冰意识到曹云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惊得有些合不拢嘴。 “这是吾辈能给你唯一的东西了。今日将此事相托,也算是请天合做个鉴证。若是真有那一天…”说着,曹云转脸向郑乾看过去:“还希望天合你能像对吾辈一样,保我默言弟弟一场豪赌!” “郑乾记下了!”一时间,郑乾身上的散漫似乎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的坚定,和一个铁血的誓言。 “啥…这都啥和啥啊…”韩冰似乎还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形。就以他们现在三个人落魄的情形看…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只是,盯着曹云和郑乾那无比坚定的眼神,韩冰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你们…在这儿瞎扯啥的咸淡呢。赶快进屋休息…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说着,韩冰急匆匆推开破旧的屋门,向屋宅里面走去。 不用说郑乾,就连曹云都没见过韩冰这么局促过。只听郑乾大笑一声,紧走两步使劲推了推韩冰的肩膀大声道: “哈哈哈!臭小子,你居然也会不好意思!哈哈哈…” “谁不好意思了!你们…你们看…那是什么…?”韩冰像是故作镇定一般抬头向上飘去,脸上却依旧是红扑扑的。 “嘿!你小子也会找话岔,不过却是生笨的很呐!”看着韩冰滑稽的模样,郑乾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不…不是找话岔…话说大爷我能找这么笨的话茬么!你们…真的…看…”韩冰的声音忽然抖了起来。他的后半句话愣是噎回了肚子里,脸上的红晕忽然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无血色的苍白。 郑乾也意识到韩冰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此刻,正巧曹云也跟了进来,两个人便顺着韩冰的目光,朝上瞥去。 这一瞥,刚才亦或者豪迈,亦或者嬉笑的气氛便陡然间被一扫而空。他们突然间意识到,当他们买入这间茅宅的那一刻,事情,就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他妈是什么东西?!”这是郑乾看完之后的第一句话。 说来也怪,这家屋宅似乎建的并不久。从屋子的样式格局,和屋中器具的摆设上来看,似乎建起来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并且前不久还有人住过。韩冰甚至后来还端起桌上的茶碗打量过,那居然是全青州最好的梓丹瓷。 然而,与这些上好的瓷器与家具极不相称的,却是荒宅极其破败的宅院,与屋内极其厚重酸腐的那股霉气。按理说,能够用得上这么好瓷器的主人,没有道理舍不得花钱去修缮一下自己的如此破败的茅宅。 如果说,这些都只能算作是奇怪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三个人现在向上盯过去的东西,便只能用诡异来形容了。 和这屋宅类似,此刻悬在三个人头顶上的,是一条早已朽败的房梁。提鼻一闻,房梁上散发着一种很难闻的酸味,让人极不舒服,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而在那房梁的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上,居然,居然是三只,圆睁的,血红的人眼! 三个人顿时觉得背上一阵阵的发毛,乍看之下,冷汗顿时浸遍了全身。郑乾猛地抽出了背在身后的红天战斧,下意识的缩了下脖子,似乎那从眼里射出的凶光,能直直射入他心里一般! “看你家乾爷一斧劈了你!” “等等!”还没等曹云来得及喝止,却只见郑乾刹那间手起斧落,那尺粗房梁便猛地被他一斧齐齐斩断! 房梁顶在边上的一头还撑在房顶之上,而被斩断的这一头便轰的一声砸了下来。人倒是躲开了,可屋里的桌凳却被砸了个七零八落,到处一片狼藉。 “你干啥!要拆房子啊!这是画上去的,画上去!”韩冰焦急的大声喊道。 韩冰的话像是一个激灵一般,才将郑乾从梦中唤醒。他提着战斧,一时好像是傻掉了一样。好在,这屋宅虽然老旧,建造的时候却不止架了这一条梁。被郑乾这么一砍,屋子摇了摇晃了晃,终究还是没有塌下来。 “画上去的?”曹云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仔细朝房梁上的断口看过去。 果然,三只人眼是被人画上去的。显然,那画工的手艺极其精湛,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特殊的颜料,白眼球,黑眼珠都好似是活的,长在上面一般。单就看这眼睛,就能感觉到这图案上透出来阴森的寒意。尤其是,那密布在眼睛上通红的血丝,像是要滴出来血似的…提鼻一闻,居然闻到了一丝夹杂在霉味中的血腥!那…居然是真的用鲜血画上去的! 由于房梁被郑乾情急之下一斧斩断,现在,那三只人眼图案便清清楚楚的刻在砸下房梁的一头。这么一来,等三人再看过去的时候,便看的更清楚了。三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们,就好像厉鬼附身一般。 “还虎骑统领,统饭的还差不多!胆子小也就罢了,没让你把这鬼东西劈下来啊!得,现在更渗人了!”韩冰忍不住指着郑乾的鼻子骂道。 就连曹云也忍不住有些奇怪。郑乾跟随自己父亲多年,好歹也是生死见惯的统兵大将。这眼睛确实惊悚,可也多是因为他们抬头时没有心理防备之下的猝不及防。就连韩冰都没有吓得抱头鼠窜,郑乾的反应却为何如此激动? 过了许久,郑乾才似乎缓过来了这口气。刚一缓过来,便狠狠骂道: “他妈的,你们懂个屁!这是冤魂鬼瞳!” “冤魂鬼瞳?”听着名字,韩冰倒吸一口凉气。显然,郑乾知道的要比他们多一些。 “这只是在我们西南老一辈那里的习俗,难怪你们也没听说过…”说着,郑乾长喘了一口气,似乎这才算把心绪平了下来,接着他慢慢解释道:“在我们西南老家那边有一种说法,上吊的人都是死不瞑目的。如果有人被发现在家上了吊,就表示那人已经被冤魂缠身,被发现的时候是不能将他解下来的。” “不解下来?就在上面吊着?”韩冰不由得奇道。 “不…”郑乾摇摇头:“普通人并不能解他下来,必须要找当地的一种特殊人。这种人据说神通广大,能够读出死者的前世今生,到底是受了什么冤屈含恨而死。他们读出这些过往以后,便可以用秘术化解死者的冤气。并将这些冤气留在房梁下方,刻画成眼睛的形状。眼睛代表怨恨,既然已经留在了梁上,那么死者也就能瞑目,安然而终了。也就是因为这个,这种房梁下的眼睛,就被叫做冤魂鬼瞳。而这种会使用这秘术的人,也被人称作,读梦师。” “哼,读梦师?还不就是诓人钱财之类的江湖骗子!大爷我见得多了,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化解别人的冤气?还能读出啥前世今生?”韩冰似乎对这说法有些不屑。 郑乾又摇了摇头,对韩冰的说法不置可否:“唉,臭小子,也难怪你们没听过,就连这些,也都还是听我爷爷那一辈的人讲的。现在,这读梦师早就已经绝迹了。本来,干他们这行的人就总是神神秘秘,不和人来往。再加上和你这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多,也就再也没有人干这个了。” 现在,韩冰才明白郑乾为何有如此过激的反应。按照郑乾的说法,这宅子不仅仅透着古怪,而且还是吊死了三个冤魂的鬼宅!依他的性子,不把这宅子掀个底儿朝天已经算是最大的容忍了。 “可恶的死老头儿!”韩冰不由得狠狠骂道。那看上去稀里糊涂的老村长,居然把他们引到了这完全无法住人的鬼宅之中,到底是什么居心?!现在,他的感觉有些不好,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天生的敏感让他忽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外也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韩冰和郑乾站在屋堂之中,这里的光线也越来越昏暗了。可令人感到惊悚的是,那房梁上的冤魂鬼瞳,却好像是真的人眼一般,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咋办?烧了这儿?”韩冰刚生出这个念头,就马上将它否决了。外面下着雨,看这样子不像是马上就停的样子。把这附近可以避雨的屋宅烧掉,他们三个就只能当一晚上的落汤鸡了。回去找老村长算账?也不对。先不说天色已晚,三个刚刚还号称豪赌天下的大英雄,就被三只鬼眼吓破了胆,说起来也不是回事。依照曹云和郑乾的脾性,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哎?少主呢?”正当韩冰犹豫的时刻,却听郑乾忽然间大声问道。 韩冰一惊,他这才发现,在刚才郑乾讲述冤魂鬼瞳的时候,曹云就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糟糕,出啥事儿了?!韩冰刚要喊,却只见影影绰绰的屋堂内人影一晃,曹云却从屋角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吓死人了,活死人你走咋也不打个招呼,跑那角落里干啥去了?!”见到了曹云,韩冰不由得松了口气。也难怪,自从进入到这屋宅之中,自己的神经就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所绷紧,一直就没有松下来。正当他再要埋怨两句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曹云此刻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 “怎么了?”见曹云犹疑不定,郑乾也觉得事有蹊跷,不由问道。 曹云指了指身后的角落,示意他们自己去看。 郑乾和韩冰对视了一眼,便急忙朝屋堂的角落中走去。刚才由于房梁被砸,现在屋堂里早已经是乱七八糟。他们避开地上碎裂的瓷碗等器具,来到角落里,这才发现,原来屋堂的角落里,居然是一面不起眼的门帘… 他们刚一进来,就被那冤魂鬼瞳所吸引,之后便下起了雨,屋堂里的光线暗的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再加上这门帘又在角落,和破旧的墙面浑然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 “这后面…是啥?”韩冰做了个古怪的表情,扭脸朝曹云问道。 还没等曹云搭话,却听郑乾在一旁嚷嚷道:“废话,门帘背后不是门,还能是墙不成?!”说罢,便一把扯下了那脏旧的门帘。 看起来,郑乾现在的神经总算又恢复了大条。也许,郑乾是在很小的时候听说那冤魂鬼瞳的传说的,人在小时候的恐惧总是会有些记忆犹新,在别人看起来甚至有些过头。韩冰还记得,一向傻乎乎天不怕地不怕的阿狗弟弟,却天生怕鸡,追溯起因,却居然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死鸡,由此便产生了此生难以磨灭的恐惧。而眼前的郑乾也约略如此,小时候听到过的鬼故事突然发生在了眼前,不由得格外的紧张。可要说除了冤魂鬼瞳其他的东西,他郑乾郑天合,还真不知道怎么才算怕。 随着一把被扯下的门帘,韩冰的眼前陡然间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门洞。原来,门帘后,是这屋宅的里屋。 里屋不大,窗子像是已经被人钉死了,黑乎乎的看不太真切。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只有借着门口微弱的光亮,才可以隐约看清里面的事物。 那是三张床炕,比普通人家用的要大一些,高一些,方头方脑的摆放着。 只看了一眼,韩冰便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麻… 原本,外屋做堂,里屋做寝,里屋里摆放床炕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可问题的关键,却是床炕摆放的位置… “娘个西皮!有把三张床炕整整齐齐摆放在屋子正中央的么?!还有,把窗子钉死是什么意思?!” 在那个时候,普通人家物事的摆放也是有讲究的。虽然也许个人喜好不同,可却绝不会有人会把床炕砌在屋子正中间的道理,更不用说这三张床炕的四面都空空落落的。按照老人们的说法,四周都不靠墙的床是不能睡人的,因为那是死人睡的床,也就是…棺材。 韩冰现在明白曹云刚才做出那奇怪表情的原因了。不过此刻,在他的心里,却诞生出另外的一个疑问。 三只冤魂鬼瞳,三张床炕。而他们,也刚刚好只有三个人… 真的只是巧合么? 犹豫的当口,却只见郑乾抬腿大步迈了进去。只见他拿出火石在一旁的烛台上点上了灯,便一屁股坐在正中间的床炕上,大声道: “这怎么了?不就是几张床炕么?总好比外面那几只死人眼睛强!” “可这摆法…”韩冰似乎还有些犹豫。 “摆法怎么啦?是谁规定床必须靠墙砌的来着?万一人家这家里闹害虫老鼠之类的,空出墙根也好捉啊!” 很明显,除了屋外的冤魂鬼瞳,郑乾还真是什么都不在乎。先不管郑乾这个极其牵强的理由到底能不能说不通,可这里,也似乎是他们今天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了。 此刻,曹云也跟了进来,叹了口气道:“天合说的没错,我们也只是在这里借助一宿,这里再奇怪,也不要管那么多了。吃点干粮赶紧休息,最多明天早点上路也就是了。” 说着,他拍了拍韩冰的肩膀,也在边上的床炕上坐下,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窗外,天早就黑了下来。屋外是连绵的大雨,而外屋又是被劈断的房梁。先不说那冤魂鬼瞳的惊悚,就但是那随时可能会倒塌的危险,也让他们无法再选择外屋休息了。 于是,站在一边的韩冰张了张嘴,也最终没多说什么。 很快,吃了些干粮之后,曹云和郑乾便吹熄了烛灯,倒在床炕上休息了。不一会,便传来了郑乾一阵阵的鼾声。 “哼,你们倒是一个个吃得香睡得着。” 韩冰自己嘀咕着,心里却闹腾的厉害。黑暗中,他仔细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桌子上摆的瓷器,是梓丹瓷。那么也就是说,这山谷其实并不是与世隔绝的。甚至,还和外界有一定的贸易往来。可村长却为什么连龙丘都不知道?难道,他在故意隐瞒着什么?还有,老村长身下的那门槛,怎么会是那样的光滑,简直就和新的一样!既然修缮了门槛,那为何不去修一修那屋堂里三条腿的凳子呢? 韩冰知道那村长肯定有问题,可他为什么这么做,却怎么也想不通。躺在床炕之上,韩冰只要一闭眼,就似乎觉得自己能看到一双血淋淋的冤魂鬼瞳在瞪着自己,根本睡不踏实。里屋的窗户已经被人钉死了,从里面看过去更像是装死人的棺材了。韩冰突然觉得,如果把这鬼宅的里屋比作一个大棺椁的话,那么这可是一座一椁三棺合葬椁呐。想到这里,韩冰不由觉得好笑,那么此刻他们三人的位置,可就正是在棺和椁的夹缝之中了…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困意终于渐渐袭来。韩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一直就这么迷迷糊糊的乱琢磨着。后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清晨,日上三竿。 呵,本来还想早点出发的,可没想到一路疲倦的他们居然睡到了现在,当然,这也和被钉死而不怎么透光的窗户有关系。 想着,韩冰揉揉眼睛坐起了身子,窗外,雨似乎已经停了。朝晨的阳光从窗子缝隙中透进来,暖洋洋的。 一旁,郑乾仍在熟睡,鼾声如雷。 人的恐惧,多半来自于未知的黑暗。而现在是白天,心中的那一份紧张也随着透进来的阳光似乎融化了一般。想想昨天晚上的情形,韩冰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大概,真的只是自己多想了吧。这不,自己不好好的一觉睡到了天亮?有些时候,神经大条一些还是会比较好过呐。 想着,他斜瞟了一眼郑乾,打算倒头继续再眯一会儿。 可正当他眼角余光瞟过身边的时候,韩冰猛然觉得,他全身上下所有的寒毛,在那一个瞬间却根根直竖了起来! “糟糕!这他妈是啥鬼地方!” 韩冰怪叫了一声,像是针扎了屁股一般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急忙跳下床,使劲踹了一脚仍在熟睡的郑乾,差点没把他从床上踹下来。 “啊!啊?不能轻点儿!这么早叫你家乾爷爷做甚?” 郑乾从梦中被人唤醒,老大的不痛快。 韩冰瞪着大眼睛,惊恐的指着一旁,半天没说一句话。 郑乾终于注意到了韩冰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开始谨慎起来。他转头朝韩冰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他的睡意便一下被惊到了九霄云外。 “他妈的!真的是棺材啊!”他大惊道。 韩冰所指向的方向,正是曹云所休息的“床炕”。而此刻,曹云,连同“床炕”上面那些本用来御寒的被褥等物,早已经一齐消失不见。 借着透进来的阳光定睛看过去,这哪里只是一张普通的“床炕”? 这分明是一只黑色的,木棺。 木棺的漆像是刚刚被刷上去的,黑的有些透亮。棺材的顶盖似乎被人推开了一角,露出了一条小小的细缝。而更令人惊悚的是,在顶盖的上方,竟赫然刻着一只慑人的血眼! 冤魂鬼瞳!又一只冤魂鬼瞳!而这一只,居然刻在了棺材盖上! 郑乾也嗷的一声跳了床来,伸手便将自己和韩冰身下的被褥统统扯去! 而那三张“床炕”的本来面目,此刻才显露在二人的眼前。 这是三只相同的木棺,黑漆漆,阴森森的。房间里的温度好像也随着这一扯顿时下降了几分。仔细看过去,三只木棺唯一的不同,便是只有曹云睡过的木棺顶盖上,画着一只血红色的冤魂鬼瞳。而其他的两只棺材盖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糟糕!这是怎么回事儿!” 二人的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恶寒,棺材上露出的窄缝,加上那只血淋淋的鬼眼,就好像那棺材是活的一样。它只不过张开嘴,吞进去了曹云,然后,又露出一个阴测测的微笑。 “娘的,敢在你乾爷爷面前耍花招!” 郑乾终于忍不住了。本来,久经沙场的他早就不知道什么是怕了,要说他这辈子唯一还有些惊惧的东西,便是小时候在他心中留下阴影的冤魂鬼瞳。可今日,不知道是谁好像故意往他伤口上撒盐似的,来回用相同的办法吓唬他们。虎骑统领在战场上养出来的血性一瞬间冲上了他的头脑,还没等韩冰来得及制止,郑乾竟居然一把抄起红天战斧,将那刻上冤魂鬼瞳的棺材一斧劈为两半! “你个冒失鬼!活死人万一在里面咋办!”韩冰差点没急的跳起来,他发现,每次郑乾看到这鬼眼的时候,总会有抡起斧头将他劈断的冲动。在那一瞬间,似乎他会失去理智一般。 不过,令人担心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棺材被齐齐斩断,一时间木屑横飞。可当他们再定睛看去的时候,那棺材中,却什么都没有。 那,居然是一座空棺。 一看是空的,郑乾便更没有了顾忌,只见他更是刷刷几斧,竟是将那棺材劈的稀烂! 烟尘逐渐散去了,破碎的鬼棺之下,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深洞。 “少主…就在这下面…?” 望着黝黑的洞口,刚刚冷静下来的郑乾,忽然有些不知所错。 那洞口约莫四尺见方,直上直下,一眼看不到底。洞壁很光滑,应该很难再借力上来。 “你昨天听到啥动静了么?”韩冰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自己都没听到什么响动,就更别提像是睡死过去一般的郑乾了。 “先出去找找看!万一活死人只是出去上个厕所!”没等郑乾接话,韩冰便一把拉起他一齐朝外屋跑去。 身中“不动风棺”之人,还需要…上厕所么? 不过,这不是他们现在考虑的东西了。郑乾紧跟着韩冰身后,闷头便向屋外跑。可还没到门口,却只见韩冰猛然间停下了身子,撞了个正着。 “又怎么了?”郑乾不解的问道。 “不用了…活死人…应该就在那里面…”韩冰的脸色有些发白。 “什么?”郑乾一愣,他顺着韩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塌断的房梁断口处,本来一共有三只冤魂鬼瞳。 而现在,当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只,却已经闭上了。 第19章 重机关夏谷疑阵 幽僻的山谷,寂静的山村。 当出门打柴的樵夫刚刚推开房门,当正要生灶的村妇系上蓝色的围裙,当带着一丝凉意的晨风轻轻拂过脸庞,那一匹飞奔而来的战马便踏破了这本该应有的宁静,破开重重的晨雾,犹如一道锋芒刺眼的利刃。 这一辈子,郑乾还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回顾自己的前半生,他无数次在战场上孤军奋战,他无数次在敌人的埋伏圈中肆意冲杀,甚至,他无数次在敌人的冲锋中一溃千里,可他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愤怒过。堂堂的虎骑统领,居然被一个老掉牙的老村长设下了圈套,并且更是被揭开了儿时留在心中的那块伤疤。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本来,以郑乾此刻气急败坏的状态,并不适合返回村庄找老村长对质。然而毕竟他和韩冰两人中间必须要留下一人进行探洞的准备,若是能发现曹云的踪迹,也好有个接应。韩冰生怕如果是郑乾留下,又在什么地方碰到一两只更多的冤魂鬼瞳,以郑乾的恐惧症,说不定又会把哪里劈个稀烂。因此,才不得已亲自留下,却让郑乾找那老村长算账。 风驰电掣之间,郑乾的战马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转瞬之间便来到了老村长家的门前。 和昨日不同,村长家今天的大门是紧闭着的,一旁是低矮的土墙。 郑乾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的微笑,他打算先给那老家伙一个下马威。 只见他轻轻一提缰绳,那战马便仿佛飞起来一般,随着一声长嘶,便忽地跃过了墙头,冲进了院落! 院落内非常狭小,不过这战马腾空的刹那,也足够虎骑统领将院中的事物打量周全。 眼看去,仍旧是那低矮的破旧的茅屋。年老的村长枯坐在茅屋的门槛之上,用手轻轻摩挲着。那门槛也许是被摩挲的太久了,泛着一层闪亮的微光。 “哼!老家伙好不清闲!”望着呆坐着的老村长,郑乾不禁冷笑。显然,这鬼宅的幕后真凶,还不知道他家乾爷已经找他算账来了,此刻竟呆在门槛上纹丝不动。 见到村长,郑乾的怒火不禁又盛了几分。窄小的院落并不适合马战,只见他轻轻一拍马头,那战马竟好像听懂命令一般刹那间扬起了前蹄。借着这股力道,郑乾便从马鞍上腾身而起,随着一个利落的筋斗,如猛虎下山般向老人身上狠狠扑去! 这一套跃马,扬蹄,勒马,腾身,筋斗,虎扑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停顿。能在跃过土墙的刹那便使出如此流利马术的人,也就只有他郑乾郑天合了。 而此刻,那老村长竟像是被吓呆了般一动不动,看那早已年迈的身子,哪里还有招架之功? 郑乾便趁着村长错愕的功夫,借着自上而下的力道,向村长身侧的腰胯处踢去。 老实说,郑乾的这一脚只用了两成气力,踢的也并不是什么要害部位。临别时韩冰一再叮嘱他,别一恼上来就分不清好歹,这一旦把老村长折腾的没了活气儿,这鬼洞的机关可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郑乾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他这一脚也踢的并不重。 大概是多亏了这剩余的八分气力的功劳吧。就在眼见郑乾的脚要踢在老村长身上的时候,郑乾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升起一丝警觉! 不对!似乎有些不对头! 任何一名久经沙场的将领都会有一种奇特的第六感,他们说不清楚这种第六感到底来源于何方。然而,正是这种奇特的第六感,却能够帮助他们做出选择,从而逃脱了一次又一次的埋伏,一次又一次的险境。而当被问起他们当时做出这种选择的原因,他们却自己也说不清。“感觉不太好吧。”他们最多只能如是回答。 而现在在郑乾的心中,便诞生出这一种奇特的感觉。 是的,感觉突然不太妙,郑乾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那磨得有些发亮的门槛,也许是直到现在还仍旧纹丝不动的老村长。 电光火石之下,郑乾的脚尖只是在村长的腰胯上轻轻一点,便在空中一个极速旋身!他的另一只脚在门槛上狠狠的借力蹬出,身子顺势向屋里一滚。而就在滚的那一瞬间,他的眼角余光处却突然瞥过一道乍现的寒光! 那是一支灰黑色的弩箭。 郑乾那让人难以置信的警觉再一次让他躲过了这次劫难。否则,这支从上方射下的弩箭此刻绝不会是插在地上,而是…在他的头顶上。 一时间,屋内一片狼藉。木几,茶凳,瓷碗等物事被撞碎了一地。而坐在门槛上的“老人”,却将轻飘飘的身躯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是一个由稻草填成的…假人。 假人披上了和老村长一模一样的衣服,乍看之下竟看不出和真人有什么分别。 屋外,失去骑手的战马暴躁的打着前蹄,在另一侧的围墙边上这才刹住了脚步。 郑乾皱了皱眉头。他并没有马上站起身,而却只是盘坐在地上,静静的从怀里,摸出了一袋烟。 郑乾是个有时候很冲动的人,可他并不鲁莽。相反,细密的心思能够让他曾经乔装“柱子”刺杀刚刚登基的影晟帝,也能让他在刚刚发生的暗算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现在明白,为何屋里面只有门槛是新的了。因为整个茅屋其实都是一个陷阱,而那门槛便是启动整个陷阱的机关。 当他们昨天来的时候,老村长便坐在这门槛上,还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在那样的情形下,所有人都会跨过村长的手,而不会触碰门槛。然而,若是有谁试图对村长发难,那么门槛上的机关便会牵动门梁上方的暗弩,直接把人钉死在这里。这么近的距离,几乎毫无生还的希望。 可这一切,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隐居在偏野山谷的孤独老人,第一次见面便对他们重重设伏,甚至不惜重下杀手。这一切,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郑乾一生戎马,战场手刃的敌人不下百数。可那些却都是北方的蛮人,看眼前老村长的相貌,也不像是个蛮族。更何况,若是只针对他一个人,又何必设下鬼宅陷阱,暗算了曹云? 难道,是紫竹派来的杀手?也说不通。先不说三人快马加鞭,紫竹的人几乎不可能赶在他们前面设计埋伏;就算真的是紫竹派人暗下杀手,依照紫竹的脾性,也会用更快更利落的法子对付他们,比如投毒什么的,又何必搞这些神神秘秘的圈套? 既不是蛮族,又不是紫竹的人马。除此之外,郑乾还真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仇家。 难道…这里有什么误会不成? 就坐在地上,郑乾一口一口的抽着烟,一时陷入了沉思。 而正在此时,小院低矮的篱笆门却被人从外面突然间撞开了。从门外,急匆匆跑来一个人。 这人看样子很急,是从别的地方赶来,满头大汗。 定睛看去,这是一名老者,拄着一支拐杖,此刻正站在院落中,大口喘着粗气。 这居然是,老村长?!乍一看,郑乾甚至都没有认出来他。昨日里,郑乾对这老村长的印象,是老的站都站不起身子,又怎能料到此刻一路小跑的冲进院子里来? “怎…怎么是你…?”见到时郑乾,老村长竟也惊叫出声。 郑乾一口叼着烟袋,将胳膊搁放在盘腿的膝盖上,没有说话。听老村长的语气,似乎这机关暗算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哈哈哈哈!”老村长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狂笑是如此的张狂,震得头顶上房顶的灰土扑簌簌的落下。 糟糕!郑乾心叫不妙。郑乾早就料到这老村长并不是普通人,可却未曾想到连之前的年迈也是装的。老人此刻的声音低沉雄厚,又哪里是一个偷眼昏花之辈能发得出的? “哼!朕早已不问世事多年,可你们却还是仍旧放不过朕!好好好!就让朕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去拥护那雷中天!!!” 朕?!老头儿在这僻静的山谷中也自封为皇么?还未等郑乾来得及细想,出人意料的惊变便发生了。老人的身形忽地暴涨,好像忽然间被猛虎附身一般直窜在空中!只一个箭步便扑到郑乾的面前,手中铁拐的拐尖直点郑乾的眉心! 独龙探海! 郑乾万万没有想到,这普普通通的一记棍招在老村长使来,竟能有如此威势! 郑乾不是没有力气闪躲,可此刻却愣生生被老村长身上一种奇特的力量震在当场,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那铁拐的拐尖犹如一道劈空的闪电,转瞬袭来! 风吹过,扬起地上的浮尘,层层飘散在空中。 郑乾终究也没有躲,而那记看似雷霆一击的拐尖,却猛地收停在离额头一寸处,再没有挺进分毫。 老村长的眼神里,忽然弥漫出让人看不懂的什么东西,好像一层薄薄的迷雾。 “你,为何不躲?”他冷冷问道。 “呵。”郑乾缓缓的眯上了眼睛。他从手中的烟袋里静静的吸了一口烟,慢慢说道:“你家乾爷要是躲了,就真的死在这儿了。” 老村长没有发话,他就这么用拐尖指着眼前看似漫不经心的男人,指了很久。 最终,他似乎有些沮丧的收起了手中的铁拐,重新倒拄在地上。在那个瞬间,好像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郑乾知道,这时候的老人,并不是装的。 老人叹了口气,缓缓道:“罢了,年纪大了,终究还是不如从前,连看人都看不明白了。也许,老朽这把老骨头,约莫也撑不了多久了吧。”说着,老村长重新佝偻下了身子,好像那上面真的有多少副沉重的担子一般。 “小伙子,老朽不知道你为何又找到这里,不过看来是场误会,老朽也懒得管了。既然你们不是来找老朽麻烦的,老朽也奉劝你们,带上你们的行李,尽快离开这里…因为…有人,要暗算你们。” 有门!这老头儿果然知道些什么!郑乾心里一惊,他此刻已经来不及寻思老人自称上的变化,皱了皱眉头问道:“有人要暗算你家乾爷?该不会就是你这老头儿吧?…” “放肆!”郑乾的话还没说完,却被老村长的一声大喝打断了。郑乾似乎怎么也弄不明白,这看上去刚刚没了杀意的老人,身上的那股气势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发出的。 “老朽要是想暗算你们,早就在你们没出门的时候就把你们杀了,又何苦让你们去陈家宅?!”老人圆睁双目大怒道:“整个夏谷村之中,只有陈家宅才能让你们逃脱这一难。要不是看你们那个穿黑衣的小子识得大体,知道济人扶困,你们现在早就成了这夏谷之中的几具尸骨了!” “等…等下…”郑乾的脑筋实在有些转不过来:“你是说…老头儿你把我们引向陈家宅,倒是帮了我们?” “那是自然!”见郑乾吃惊的模样,老村长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小伙子,你们被…那样一伙人追杀,可你们却自己丝毫不知情。唉,人心险恶,也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见郑乾仍旧一副问到底的模样,老村长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伙人之中…有个非常厉害的角色。老朽这辈子见得人多了,从来没有能让老朽只看一眼就退缩的人。可那个人是。你以为老朽启动这门槛的机关到底是为何?就是怕那些人来找老朽的麻烦!” 启动?郑乾注意到了老村长的用词。既然是启动,那么这机关就是一直以来就有的,只不过暂时启动了一下而已。 不过,老村长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觉得有些累了,便把背靠在门边,滑在门槛上坐下,接着干咳了几声续道:“那伙人比你们早了几天到,为首的是个光头,主要应该是三男两女,其他的都是些下人和随从。他们来的时候和你们一样,寻个住处。不过…临走的时候,他们却跟老朽提了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郑乾不由问道。 “他们将会派一个伙计留在村子里。若是这村子里再来人,老朽需要告诉那伙计你们的住处。老朽见那伙人来者不善,知道你们之间必定有什么仇怨,自然不是老友重逢那么简单。而那伙计又有些摸不清底细,便只得应允,打算见机行事。呵,你也知道,这江湖的事情……”说着,老村长长喘了一口气,像是对这些事情也着实有些厌烦,可又有些避之不及:“昨日,你们一行三人来到这里,并不像是无礼之辈。老朽便打算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你们去村北的陈家宅。这样一来,即使被问起,老朽也可以说你们凑巧借住在那里,一问三不知。如此,这村子自然也就可以脱身避祸了。” 老村长并不想卷入这两伙人的争斗,这么说来倒也是为村子开脱的权宜之计。可郑乾听了却是心头火起,气不打一处来:“老头儿!按你说的,你们村子倒是安省了,可我们呐?!那陈家宅完完全全就是一座鬼宅!莫不说那冤魂鬼瞳,我家少主都被那鬼棺材吞去,如此,你以为你家乾爷能放得过你!” “你说什么?!”听郑乾寥寥几句,老村长却猛然抬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什么鬼瞳?!什么棺材?!莫非,你们进了里屋,就是那埋鬼洞的里屋?!” “老头儿你别在这儿装蒜!”一说到这个,郑乾便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也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鬼宅邪的很!外屋是冤魂鬼瞳,里屋是吞人的鬼洞鬼棺。你将我们引过去,又和夺我们性命有何分别?!实话告诉你,我家少主,就是那穿黑衣的,已经被那鬼洞吞去了!” 听了郑乾这番言语,老村长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从门槛上颤颤巍巍又站起来,用完全不敢相信的眼神盯着郑乾:“你说…什么?!那里屋…被人打开了?!有人解开了棺材的封印,那鬼洞…又活了?!” 此时,郑乾早已死死的盯住了老村长,他希望能从面前老人的神情中发现一丝丝隐瞒,他希望刚才老村长的一大套说辞都只是胡编乱造,他希望这一切的一切的背后指使就是眼前的老人,他希望一切都变的简单。 可惜,他失败了。 过了很久,老村长似乎才从刚才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他用发抖的双手拄着拐杖,全身上下止不住的战栗着,看那样子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般。 “喂!老头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乾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碰到的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许久,老村长重重叹了口气,从他的脸色看,鬼宅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小伙子,有些事情,老朽的确有些隐瞒。”说着,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从这一刻起,他才终于认清,自己再也躲不过这场风波的现实。 “昨日,老朽对你们说这村子与世隔绝,其实不然。”老村长默默说道:“这山谷叫夏谷,这村子便是夏谷村。夏谷村位于青州和丘州两州的必经之路上,虽然偏僻,每年却总会有三三两两的旅人商贩路过,消息也绝不会比外面闭塞。村里的人之所以隐居于此,实在也是世事所困,情不得已妥协之策而已。” 郑乾隐隐觉得老村长话里的“世事所困”暗有所指,可此时也不便深问,于是便听老村长继续讲道: “一直到六年前的一天,村里都还是很太平的。可就是那一天,村子里却出事了。老朽还清楚记得,那天在村外半里多地的山腰处,就这么轰的一声忽然裂出一个直上直下的大洞,全村人都听见了。那洞我们都过去瞧,阴森森的,不知道下面是什么东西。说老实话,站在洞口的边上,老朽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因此,村里的人便把那洞口遮了起来,一旁还立了牌子防止人靠近。呵,只可惜,从那一天起,村子里便变得不太平了啊!” 说着,老村长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勾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从那一天起,很多人都说他们看到了鬼。这种说法很奇特,就是从那洞口裂开以后才有的。有人的说法很模糊,可有些人却描述的绘声绘色。他们说那些鬼像是影子,或者像是一团浓而不散的人形黑雾。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村里总是时不时的有人暴毙在自己的家中,看样子,却像是被利器所伤。可难道,鬼也是用利器伤人的么?唉,总归是传言纷纷,整日不得安宁。老朽派了很多人去查,可就是找不到一点点有人行凶的蛛丝马迹。就好像,那人突然被什么东西划开腔腹,离奇死掉一般。” 老村长的话阴沉沉的,惹得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 郑乾也被老村长古怪的陈述弄的有些浑身不自在。他本想嘲笑两句,可不知怎的,封禅典礼上陈斯的“死侍”却划过他的脑海。于是话到嘴边却成:“那后来呢?” “后来,村子里自然便有了传言,说那些伤人的厉鬼都是从洞里钻出来的。老朽本也不信,可若是这些死者不是被厉鬼所伤,难道是被村里的人杀害的么?村子本来就不大,若不是厉鬼伤人,便只能怀疑到村里自己的邻居身上。而这在我们夏谷村,是决然不可能的。可村子里的怪事明显又与那鬼洞的洞口有关。于是,老朽便决定亲自带着十几个人下去,看看那洞里到底有什么古怪。” “什么?!你是说,你们自己也曾经下去过?!”望着眼前的老村长,郑乾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是的,我们,曾经下去过。”老村长点了点头。 “那你们看到了什么?!” “呵。”说着,老村长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那洞里古怪的很,虽然没碰上什么伤人的厉鬼,却到处是四通八达的复杂岔洞。我们分头探寻,包括老朽,一共下去十六个人。可到最后,只有一个人活着上来了。” 望着郑乾惊讶的眼神,老村长面色惨白的笑了笑:“对,活着的那个人,就是老朽我。其他的人都死了,连死在哪里了都不知道。” “那…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 “喂!老头儿!你家乾爷最烦说话说一半,快说,那里面你到底看见了什么?!”见老村长不言语,郑乾不由得急问道。 “对不起,老朽…不能说。” “什么?!”郑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不起,老朽答应了一个人,所以洞里见到的一切,老朽都不能说。”老村长的表情这时似乎有些苦涩:“不过有一点可以告诉你们。”说着,老人伸出了一直按在拐杖上的手,将一根食指举在空中。 “这世上,真的有鬼魂存在。” “什么鬼魂!再厉害的鬼,不也是被你家乾爷手里的红天斧摄了去!”也不知郑乾是不满老村长的推辞,还是单纯的为自己壮胆,便如是嚷嚷道。 老村长笑着摇了摇头,对郑乾的说辞不置可否:“小伙子,你说的倒也没错。这天下的事物一物降一物,永远没有所谓的绝对存在。从洞里回来之后,有一个人的突然来到便终于帮我们解决掉了这个大麻烦。” “你是说,陈家宅?”郑乾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老村长点了点头:“那人的确姓陈。他当时也是路过我们夏谷村打算借道去丘州。可听说这里发生的事情后,却似乎对这鬼洞产生了兴趣。于是,他便自己出钱,在鬼洞的洞口上方盖了一座棺材,又围绕着棺材修了一座宅院。开始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觉得他疯了,可谁知,自从那宅子修起,我们夏谷村,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闹鬼的传说。后来不久,那人便离开了,离开前还说让我们放心,那棺材就是鬼洞的封印,从此不会厉鬼出来伤人了。而之后的情形,也确实如此。我们夏谷村之所以还能有现在的繁荣,一半的功劳可都要归他了。” “等等,你是说这陈家宅刚建起的时候,里面只有一个棺材?里面也没吊死过人,也没有什么刻上去的冤魂鬼眼?!”郑乾问道。 在老村长面色凝重的肯定完这个事实后,郑乾还没来得及在这其中理出什么头绪,他的脑中却突然又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那个人姓陈! 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巧合,若是老村长的话没有错,这天底下能做到这件事的,又能有几个?! 天啊,在夏谷村封印鬼洞的,居然是已成为后嬴朝影晟帝的陈斯! 线索纷至沓来,郑乾只觉得自己的脑中早已绞做了一团。那些线索纠缠在一起,那看似毫不起眼的一点点联系却隐于其中。想了一阵,郑乾发觉自己的一个脑袋已经有两个大,光靠自己是理不出什么头绪了,于是便只能狠狠骂道: “老头儿你也忒是多事,何必要将我们让进那陈家鬼宅?惹出如此多的麻烦事。那伙人就算是追杀我们而来,也不过就是朝廷派出的些杂碎。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能有多大能耐?老头儿你知道你家乾爷是谁?你知道那黑衣少年,我家少主又是谁?你也忒小看我们了!” 郑乾一边说一边直嘬牙花,在他想来,早知道就和那一伙人真刀真枪大干一场,也好比在这里琢磨什么鬼洞要强。可谁知他的话刚说完,却听老村长摇头道: “小伙子,老朽告诉你们两件事情。” 说着,他的眼神直直盯着郑乾,盯的他直有些发毛:“第一,那些并不是朝廷的人。你放心,依老朽的眼力,这辈子没错过几次。说实话,要说朝廷的人,你可能还更像一点。这也是刚才老朽为何要对你出手的原因。不过也许你曾经是,现在不是了,老朽也不便多问。而这第二嘛…呵…你们三个人就算攒在一起,也是打不过那个伙计的。” “开玩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郑乾哪里曾服过人?不用说一个普普通通的伙计,就是在神将柳莹霜的面前,他郑乾又哪里曾经怕过?不过,郑乾在开口的时候却似乎留了点分寸,因为…至少老人的第一点…猜对了。 “老头儿你到底是谁?!别跟你家乾爷装什么村长,你家乾爷打死也不信!”郑乾实在忍不住问道。 “呵呵。”老村长看着郑乾笑笑:“老朽姓夏。在这夏谷村中,很多人都姓夏。我叫夏至尚。” “夏至尚?”郑乾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了好一阵,实在想不出天底下的名人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便只好作罢。他有些厌烦的挥了挥手,似乎是想把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先赶出自己的脑海。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要记住其他一些更为关键的线索,让还留在陈家宅里的那个地痞好好参谋。也许,他能给出这些问题的答案。 想到这里,他便急忙站起身,准备打马离去。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做好要再返回来的准备。毕竟,这名叫夏至尚的老头儿,古怪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只是一时还想不出什么头绪罢了。万一,夏至尚还对他有什么欺骗,或者什么隐瞒… 隐瞒? 忽然间,郑乾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反过来想,假设夏至尚对他说的都是实情…那么他故意隐瞒的地方便只有一个… “老头儿!”郑乾突然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你对一个人承诺,不把洞里面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正是。” “那么,关于你们那次探洞,除了洞里面的事情,你就真的没有一丁点可以透露的了么?” 听了郑乾有些古怪追问,夏至尚忽然间笑了。从他的眼神里,仿佛突然看到了释然,以及一丝不易觉察的…惆怅。 “跟着雷旭的人,果然都不是好惹的。小伙子,你记住,如果你们要下鬼洞找你少主的话,你要记住你们最终路的尽头!那便是…” 接下来,郑乾听到了他此生难忘的那几个字。 “银月钢火城。” 第20章 猜谜局幽洞鬼瞳 再次回到陈家宅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七月的烈阳在山林间蒸腾起一阵令人烦闷的燥热,不习山路的战马不停的响着鼻鼾,仿佛是在对这崎岖山路不迭的抱怨。 不过,马儿还是乖乖的奋力向前跑着,因为它明白,今天,自己主人的烦闷和焦躁要更胜几分。 此刻,郑乾的心中就好像着了火一般。从与夏至尚的言谈中,他似乎能够摸到事情的一丝脉络,可真正想抓住它的时候,却又是一片空白。这种感觉让他心里面堵得慌。尤其是当他得知关于鬼洞的一系列传说的时候,他便再也沉不住气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赶回宅院的时候只发现一具被厉鬼开膛破肚的尸体,他也不打算会有多少惊讶。 郑乾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过即便如此,当他一脚踢开陈家宅院门的时候,眼前的情景却再一次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本该九死一生的臭小子,此刻正四仰八叉倒躺在宅院的正中央。 四脚朝天,鼾声如雷。 郑乾下意识的摸了下自己的鼻子,确认有没有被气歪。 “喂!醒醒!睡得可香甜?”他狠狠朝韩冰胯部踢了一脚。 韩冰略微有些不爽的扭动着身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边吧嗒着嘴唇一边用手擦着前襟上的口水:“香!香!太阳晒的暖和,可香甜咧。” “哎呀嘴还挺甜!”气急败坏的郑乾又在韩冰屁股上补了一脚:“你家乾爷一上午差点把命都丢了,结果你个臭小子在这里晒屁股。看我不把你废了不成!”说着,便又作势要踢。 韩冰急忙在地上侧滚了好几个圈,一屁股坐起来,甩了甩头,这才露出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微笑:“嘿,嘿嘿,昨晚上提心吊胆没睡好,现在补个回笼觉,嘿嘿。” 说完,他伸直了双臂大大打了一个哈欠,一副欠揍的表情。经过一天的雨打,宅院里的地面倒是松软的很,看起来韩冰确实找对了地方。 “对了,你刚才说啥?咋个把命差点丢了?”韩冰似乎这才反应过来。 “他妈的,你家乾爷以后要是再担心你个臭小子,你家乾爷名字倒过来写!”说着,郑乾将身后的包裹往地上一扔,又狠狠的朝韩冰后背踹了一脚,这才解气似的找了个阴凉地坐下,大口喘着粗气。 韩冰并没有躲郑乾的这一脚,却只是痴呵呵的笑着,欠揍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更加浓郁了几分:“嘿嘿,到底上午发生了啥,说来让大爷我乐呵乐呵。” 郑乾白了眼前的“烂泥”一眼,心中更添堵了几分。不过,他还是强忍住暴揍一顿的念头,哀声叹了口气。 “唉,算了,你家乾爷今天也算是栽了。要不是你小子脑袋灵光,你家乾爷这就把你拖出去喂狗!” 郑乾摇了摇头,便把今晨发生的事情,给韩冰转述了一遍。 …… “…呐,事情就是这样,那老头儿具体的来历,乾爷我也没问,因为我觉得问了也没多大帮助。不过乾爷还是纳闷啊,你说…你说…” 讲到这里,郑乾就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惊奇的看到,韩冰的鼻子下方,吹出一个硕大的鼻涕泡,随着轻微的鼾声,鼻涕泡忽大忽小,在空中摆啊摆的,反射着阳光,透出七彩的光泽。 “你家乾爷发誓,不把你废了我就不姓郑!!!” 一声炸雷似的怒吼,回响在寂静的山谷之中。 “哎呀呀,小的错了,小的错了。你要是声音再大点,闹不好又震出一两个鬼洞,到时候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随着鼻涕泡一声爆裂的脆响,韩冰如梦初醒般的的睁开了眼睛。眼见郑乾已经游走在暴走的边缘,他却笑呵呵道:“其实刚才大爷我都听见了,只是实在太累了…打了个盹…哎呀呀好了好了,乾爷您威武,要不是您,也打听不来这么珍贵的情报不是?小的赞叹还来不及呢,哪敢睡着啊您说是不?” 郑乾皱了皱眉头,将信将疑的盯着韩冰看了许久:“那…你到底听出来什么了?你家乾爷被你气的一脑袋浆糊,你要是这时候再敢隐瞒一二,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郑乾作势就要起身,却被韩冰拦住了。 “得,得。小的哪敢隐瞒呐,嘿嘿。”说着,韩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缓了一口气。看样子,刚才的“烂泥”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为了开导学生的私塾先生,一阵摇头晃脑,好不欠揍。 “天合啊!”韩冰忽然直呼了郑乾的字,惹得郑乾一阵不自在:“你也是统帅一方的大将,那么大爷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郑乾皱了皱眉头。 “两军对垒,敌军忽而进,忽而退,不按常理出牌,却是为何?” 被韩冰这么一问,郑乾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眼见韩冰此刻不太像是在玩笑,郑乾也不由得答道:“兵者诡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呵呵!你忘了一点。”韩冰笑着摇了摇头:“之所以你可以接受兵者诡道,是因为用兵者会有一个无法改变的理由,那就是求胜。所有看不懂的东西,其实都必然有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当你知道他是为了求胜,对于诡道你便不会觉得吃惊。同样,对于眼下的情况,你需要找出那个原因,才能破解整个谜局。” 韩冰的一番不着边际的话,却忽然让郑乾陷入了一阵沉思。 “姓夏的老头儿行为够古怪的了,可你觉得,能让他遮遮掩掩的原因到底是啥?”韩冰继续问道。 猛然间,郑乾眼前一亮: “他有仇家!” 终于,他找到了那条隐藏在所有疑团下,最关键的那条线索。 “那老头儿有仇家!甚至这整个夏村,整个夏谷,都有仇家!而那仇家,是朝廷的人。夏老头儿便是朝廷的要犯!”郑乾不由得大喊道。 而韩冰此刻却不说话了,只是笑眯眯的看着曾经的禁军虎骑统领。 “他们都是要犯,所以才迁至这么僻静的山谷隐居。他们是要犯,所以夏老头儿才会在自己的屋中设下机关。而当乾爷我触发机关以后,夏老头儿才会亲自来试探我到底是不是就是朝廷来的人!”顺着这线索,郑乾不由得迅速的整理着思路: “而眼下,有一伙人要追杀我们,夏老头儿不愿意卷入事端,便把战场引入陈家宅,希望能抽身而退。”说着,郑乾的脸色却忽然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也就是说…除了他隐瞒的以外,夏老头儿说的…” “都是实话!”韩冰点着头,却不由得低声叹了一口气:“为了能够不卷入是非,他没有必要骗咱们。也就是说,真的有这么三男两女的一伙人盯上了活死人。而这鬼宅子里发生的这一切,老头儿是真的一无所知。” 说着,韩冰似乎也觉得有些丧气。毕竟,如果敌人是老村长还好,可现在却变成了在暗地里的一伙人,事情便变得复杂了许多。 “在这整件事情中,一共有四伙人。建造了陈家宅的陈斯,隐居的朝廷要犯夏至尚,上丘州求医的咱们,以及暗处的那伙人。”韩冰接着继续说道:“打开鬼洞,设下鬼棺,刻上冤魂鬼眼的,自然不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夏至尚。陈斯在龙丘城身受重伤又是九五至尊,也不可能这么快赶在咱们前面设下埋伏。咱们自己当然更不可能给自己下套儿。那么最终就只有…” “暗地里的那伙人在陈家宅给咱们做了手脚!”郑乾不由得接道。可话一出口,他却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确实,这也是整件事情中最令人迷惑的环节。暗地里的那伙人为何偏偏使出这样的花样?冤魂鬼眼,一椁三棺,这些机关虽然唬人,却似乎显得有些过于花哨。他们不露面,不暗算,似乎是出于某种非常特别的原因。而那个原因是… “是把咱们引下去…”韩冰有些无奈的叹气。 “什么?!引下这鬼洞?!”郑乾不由得有些发愣。 “只有这一种解释才能说的通。”韩冰不由得摇了摇头:“他们其实一早就料到,夏老头儿为了避祸会把咱们引到这儿来。于是他们便在外屋刻上冤魂鬼瞳,让咱们只能选择里屋休息。而在夜里,他们便能启动机关,用鬼洞‘吞’掉一个人。无论这个人是谁,剩下的两个都必须要进洞寻找。如此,鬼洞的圈套便完成了。” “果然如此!”听了韩冰的话,郑乾顿时觉得茅塞顿开。 “他妈的!”他狠狠骂道:“挖这么个洞就想困住你家乾爷?!呵,多少的龙潭虎穴你家乾爷都闯过来了,还怕这个?!一条地道有什么可怕的,就是里面有阎王爷,你家乾爷也给你揪出来!” 说着,已经耐不住性子的郑乾便一抖包袱扔给韩冰,大踏步向鬼宅里屋走去。 “背着!作为你偷了一上午懒得惩罚!”他不满的喝道。 对于郑乾来讲,终于弄清楚敌人是谁便已经足够。设下陷阱的人不管是在明处还是暗处,都不是他所在乎的。如果鬼洞里有最终的答案,那么便下鬼洞亲自寻找便是。这是军人的信念,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望着郑乾决绝的背影,韩冰不由得有些羡慕。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接过郑乾丢过来的包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有他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这鬼洞到底意味着什么。 暗地里的那伙人,若是实力强,直接捉来便是,何必用什么鬼洞机关?若是实力弱,又怎能在众人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替换了外屋梁上的冤魂鬼瞳,又悄无声息的启动了棺材上的机关?看似费解的设计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没有人能猜得出来。陈家宅的鬼洞,更像是一份来自地狱的邀请函,没有人能够拒绝。 韩冰苦着脸摇了摇头,看起来,这一趟丘州之行是不那么简单了。 他站起身刚要跟上去,却忽然间发现,郑乾丢给他的包袱中鼓鼓囊囊,提起来却忒是沉重。打开一看,竟皆是些御寒保暖的衣物,便不由得奇道:“喂!你买这多衣裳干嘛?现在可是七月!你打算在洞里过冬么?!” 听了韩冰的问话,虎骑统领头也不回: “你问乾爷,乾爷还不知道问谁去!那老头儿特意叮嘱多备衣物,却不肯说明缘由。也罢,就信那老头儿一回!” “娘个西皮的!”韩冰暗自骂了一句,终于没有再问出口。 后嬴建国,陈斯登基的影晟元年,在云鼎大陆的历史上也被史学家们戏称为“影子年”。因为在这一年,几个将在未来改变历史走向,只手翻起滔天巨浪的“重量级历史人物”,皆齐刷刷的消失了踪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史料上有关于他们的记载。“影子年”在所有研究后嬴的历史学家眼中,都被称为一个神秘的未解之谜。有的史学家甚至悲观的感叹,如果自己能够活在那个时代,能当面问问他们到底在哪里,那该有多好啊! 然而,事实上是,即使他们真的回到了那个时代,即使他们真的站在那些所谓的“重量级历史人物”面前,却会发现,这些“人物”们,比他们还要迷茫… ...... 韩冰站在洞底,默默的发着呆。 依照他的想法,这鬼洞的洞底,不是各式各样的机关埋伏,就是数不清的如八死侍一样的恶鬼缠身。甚至,如果一到洞底就见到曹云冰冷的尸首都不能让他感到意外。 可出乎意料的是,洞底却是出奇的普通。洞壁很凉,也很湿滑。一些不知名的苔草丛洞壁里面钻出来,摸上去粘糊糊的。借着郑乾手中火把的火光看去,本来直上直下的鬼洞却似乎愣生生转了一个弯,水平延伸出去形成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道,通向不知名的远方。 除此之外,空空如也。 看来,要顺着洞道继续走下去了。韩冰皱着眉头整理了一下行装,除了干粮和衣物以外,剩下的就是他自己准备的一些火把和引火之物了。 这也是他早上唯一的劳动成果。 “喂,什么声音?”举着火把的郑乾忽然开口道。此时,他正背对着韩冰,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啥?”韩冰努力竖起耳朵听着,过了后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咱说,你这耳朵是不是兔子变的?咋这么灵啊。”他想起了在劫王府的时候,也是郑乾第一个听到了官兵搜拿的动静,最终才逃脱了险地。 “哼,这回你说对了。别看你家乾爷是个粗人,这耳朵可当真细的很!不过实在太远了,我也听不清。”说着,他摇了摇头,似乎不再愿意深究。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衣摆:“喏,抓着它,我们继续往前走!” “喂!看不起大爷我是不是?还抓着你衣摆,当咱是大姑娘不成?!”韩冰皱着眉头,这抓着大男人衣摆的事情,当真有点难堪。 “废话!让你抓着你就抓着!”郑乾的话里却透着无比的坚定:“陈斯的鬼洞,再加上那伙人的摆弄,说不定会碰上什么麻烦!抓衣摆怎么了?万一碰上突发事件不能说话怎么办?我们虎营的兵卒,就是这样发动夜袭而又保证阵型不乱的!” 韩冰嘟了嘟嘴,没有再坚持下去。心思缜密的他不会不明白郑乾口中的“麻烦”会是什么样级别的“麻烦”。那也许是随时将会冒出来的死侍,也许会是突然杀出来的那伙人,也许会是忽然置人于死地的,飘散于空气中的毒药。危险是来自四面八方的。郑乾这样做,能够让韩冰在第一时间将警报传给他,以便做出最及时的应对。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连刀都不怎么会用的普通人而已。 韩冰苦着脸,抓起郑乾衣襟的下摆。二人举着火把,摸索着朝洞的深处走去。 好在,二人此刻的担心是多余的。或者也可以说,即使他们考虑的如此周全,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很快便发生了。 无论是郑乾还是韩冰,都没有想到,岔洞的到来居然是这么快。 “这么快就分岔啦?!”韩冰不由得惊讶道。 可还没等韩冰仔细研究,却只听郑乾“嗷”一嗓子大叫起来!他伸手猛地推开了韩冰,抄起红天战斧就直直向一个角落狠狠劈去! 耀钢的红天战斧闪烁着火把照上去的浮光,在窄小的洞道里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 而就在郑乾就要劈上去的时候,红天战斧却猛地收滞在了空中。那一刻,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断了线一般滴滴答答淌落在地上。 韩冰被郑乾的这一惊变完全吓呆了,当郑乾早已收住战斧如泥塑一般伫在当场的时候,他才疑惑着探出脑袋,向郑乾劈出的那个地方看去。 那地方,却什么也没有。 “喂!你看见啥了?”问话的时候,韩冰背后不由得直冒凉气。 而郑乾却似乎像是着了魔一般的定在当场,半天没说话。 直到韩冰把火把伸过去仔细打量的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蹊跷。 借着火光,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个岔洞。而在其中一个岔洞一侧的石壁上,赫然印着一个古怪的图案。 一只冤魂鬼瞳。 想起陈家宅外屋劈断的房梁,想起里屋被劈的粉碎的鬼棺,韩冰再一次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冤魂鬼瞳,是郑乾唯一的弱点。对于儿时的恐惧,郑乾已经调整到了极限,因为当这鬼眼第三次出现的时候,郑乾手中的战斧,终究没有劈上去。 糟糕,难道连郑乾心中的弱点,也被这些人利用了么? 韩冰的心不由得再次沉了下去。他拍了拍郑乾的肩膀,顺着被刻上冤魂鬼瞳那一侧的岔洞,继续摸了进去。 这次,是他走在了最前面。 很快,摇曳的火把被黑暗渐渐吞噬,再没有一丝光亮透出来。 ...... 而此时此刻的大地之上,太阳已经挑的老高。无论是陈家宅还是夏村,似乎都回归到了没有外人来过的宁静之中。午时日头正浓,挨家挨户的人们都躲到了家里,或唠着嗑或打着盹,打算等凉快点的时候再去忙些其他的活计。 只有名叫夏至尚的老人,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远方的山头,愣愣的发呆。他的眉头紧锁,面色阴沉的,像是一滩灰色的死水。 山头之上,燃起一股黑色的浓烟。 这烟很奇特,直束于空中,浓而不散,吹而不斜,完全不是寻常山火所能发出的烟气。过了不一会,仿佛是有人故意弄灭了火种,浓烟便不再升起,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蔚蓝。 他知道,这种烟,是狼烟。 “这夏谷安宁的日子…恐怕是不会再有了…” 老人低低叹了口气。 第21章 陷迷途鬼洞连环 无论是凉州草原上最擅长迁徙的游牧首领,还是青州大地上最能征惯战的嬴朝老兵,都想象不出,这世界上,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一顶帐篷。 帐篷的通体只用了一种材料,金色的林州锦。 如果说,区区一块林州锦帕就能在青州的黑市上卖出数两黄金的价格,那么这帐篷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金屋”。 帐篷分厚、薄两层。白天的时候可以将厚缎的一层掀起,只留下一层半透明的薄缎。若居于其中,不仅敞亮,帐中人还可以透过薄缎欣赏帐外之景,如纱帘一般;而从帐外看过去,帐里的情景却如同隔雾,不能真切。等到了夜晚,将厚缎放下,便能遮风挡雨,冬暖夏凉,绝无憋闷之感。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顶帐篷还有另外的一个名字,“逍遥宫”。 “俯瞰人世奢华,遍览天界逍遥。” 因此而得名。 帐内,林州的山缎毯,燕州的紫木几,青州的梓丹瓷,凉州的逍遥烈。任挑出一样,都可以说是当世之绝品,天下奇珍。若得变卖,几乎可以换来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然而这一切,看在这光头男子的眼里,却只是寻常物事,如同草芥一般。 “逍遥宫”里,光头的男子斜依在茶几后面,眯着双眼。而在他的大腿上,却扭坐着一名半裸的女子。女子极尽奉迎之能事,兰花般的玉指挑逗着男子宽阔的胸膛。略做娇羞之态,却又将修长白皙的大腿紧紧缠在男子的双腿之间。双股交错缠绵,只见她轻舒腰枝,将粉嫩的酥胸轻贴于男子的身侧,上下扭动着。不经意间,粉嫩的双峰只上竟已泛起一阵红晕,浸出一层薄薄的细汗。 “马王爷,轻些,你可又把奴奴弄疼了。”女子双目迷离,轻声呼唤之下,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娇喘。 “哈哈哈…”光头的马王爷爆出一阵狂笑,惹得他脸上的伤疤又狰狞了几分:“‘欢烛枕边逍遥夜,天上人间!’哈哈哈…我家师爷鬼扯了一辈子的闲淡,可老子还就只喜欢这么一句。痛哉!” 说着,他伸手便要去端紫木几上那碗烈酒。却忽然只觉腿上的名叫“欢烛”的女子绷直了身子,一声娇柔的喘息猛的从她的嗓间流转而出,恍若飘于云端。玉白的纤足微微一蹬,足尖便挑翻了木几上的瓷碗,将碗中的逍遥烈,碰撒了一地。 好一会儿,欢烛的身子才一下软下来,湿湿滑滑的帖伏在马王爷的身上,透着一股媚人的体香。她细声细语的说道:“王爷…奴奴不小心碰撒了你的酒…你不会怪罪奴奴吧…” “哈哈哈…老子怪罪谁,都不会怪罪你个风骚的小妖精!”马王爷大笑着,刚想挑逗一番,却只听帐外有人痰嗽一声。此时,“逍遥宫”的厚缎已经掀起,透过薄缎看过去,却正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师爷。 “王爷,狼烟传讯。鱼儿,已经上钩了。”师爷的声音很低。 “哟呵!几个兔崽子这么快上钩了?!哈哈,来,进来说,进来说!都是自己人!”马王爷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招手让师爷进来。 帐外的师爷毕恭毕敬的鞠了一个躬,轻挑帐帘走了进来。来到帐内,却只是低低垂着头,仿佛对地上打翻的酒壶和面前旖旎的春色视而不见。 欢烛也似乎对这一切早已司空见惯。此刻的她软绵绵的趴伏在马王爷的身上,连衣裳也懒的遮,眼神中透着一股迷魂的慵懒。 “王爷,鱼儿既已上钩,我们只消在此耐心等待。若是事情顺利,蛋子和大小姐那边的结果…也应该就在这几日吧。料不出半月,王爷便能雄霸一方,则大事可成啊!”师爷一边说,一边咯咯笑着,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 可话音未落,马王爷的脸却一下沉了下来,老大的不痛快:“别跟老子提那个什么大小姐!什么狗屁大小姐!老子连碰都不能碰!装什么纯情!还不就是能找到那破坟头的方位么?等找到了那破坟头…哼!” “就让王爷好好的教训她一番啰。”贴在身上的欢烛忽然开口接道。一边说,她一边媚笑着,声音好似要酥到骨头里一般。 “额…王爷,这大小姐,留着倒也还有些用处,王爷切不可心急。小的虽然到处留下了记号引鱼儿上钩,可那些终归也只是记号,是死物。最终能让鱼儿一口咬上来的,还得是大小姐啊。呵呵呵……”说着,师爷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哈哈哈…”马王爷听完之后大笑着,却是说不出的奸邪和淫荡。 师爷微微欠了欠身,缓缓退出了大帐,再没有说话。 不消说逍遥宫中的淫靡春色,此刻,哪怕是给“上了钩”的“鱼儿”一口新鲜的空气,“鱼儿”也就心满意足了。 ...... “现在他妈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郑乾问这话的时候,有一种想把洞穴捣塌的念头。 算起来,今天现在已经是他们从探洞到现在的第七天了。 七天以来,除了一步步的摸索,一口口的干粮,一次次的打盹之外,再无他物。枯燥和寂寞仿佛一望无际的大海,将所有有生命的东西淹没。恍惚间,似乎只有眼前摇曳的火光,才能让韩冰和郑乾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存在。除此之外,便只有黑暗。 “娘个西皮!大爷我走不动了!”这已经不知道是韩冰第几次发出这样的抱怨。开始的时候,郑乾还能反驳两句。可后来,郑乾也只是默默的蹲在韩冰的身旁,偶尔抽一两袋烟,一言不发。 韩冰从腰上解下了水囊,灌了几口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夏至尚没有说错,这鬼洞大的出奇。不是说洞穴本身有多大,而是这一路上无数的岔洞,组成了一张无法估算的洞网,遍布在青丘交界的地下。开始的时候,韩冰还在脑中计算着自己到底遇到了第几个岔洞,他们选择了哪一条。可到了后来,他也懒得去记忆了。因为,每次遇到岔洞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岔洞的旁边,刻着一只冤魂鬼瞳的标记。韩冰不知道这些记号的终点最终意味着什么,不过郑乾倒是已经终于能够抑制住劈斧的冲动。看起来,这些面对这些邪的出奇的记号,他们也终于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原本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与各种敌人厉鬼作斗争的心理准备,可真正下到了洞中才发现,那个最大的敌人,原来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黑暗。 “喂!臭小子,你说我们差不多应该已经走到丘州了吧?”郑乾忽然在一旁问道。 韩冰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声音间透出绝望:“你问大爷,大爷我问谁去?在底下一点方向感也没有,要是这洞绕了一圈,爬上去发现又回到龙丘了,大爷我也不会吃惊。” “不过,回去的时候倒是方便。”韩冰瘫在地上,尽量让自己想一些开心点的事情:“这洞虽然岔洞这么多,可都是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这样。来的时候全是岔路,回去的时候却是反本溯源,一条道跑到黑就跑出去了。就是…” 韩冰的话没有说下去,可郑乾懂他的意思。那句话如果说完,应该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还有机会再返回去了。” 天晓得,他们这回是不是要死在这里。 一时间,二人陷入了沉默。 郑乾掏出怀里的烟袋,点了一锅烟,啪嗒啪嗒的抽着。这已经是他此次带在身上的最后一锅烟了,抽完这一锅,就意味着接下来的漫漫长路,会变得更加枯燥无味。 他的手,静静摸着腰间一个很别致的小烟囊。小烟囊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些什么。韩冰曾经好奇的问过,不过他却只是笑笑,没有作答。 如果真的要死在这里,这东西…不就白费了么? 郑乾在脑中胡思乱想着,嘴上却缓缓说道:“喂,臭小子,你家乾爷忽然想到个问题。” “啥?” “少主掉到这鬼地方来,无论是被他人引诱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他都应该也在地下的某个岔洞里,和我们一样打着转,对吧?” “恩…应该是吧…咋啦?”这个事情上,韩冰真心有些说不准。 “我们可是带了这么多的干粮,可少主他…” “你是说,活死人没东西吃会饿死?”韩冰翻开眼皮,瞟了一眼郑乾。 “废话!少主是个大活人,不吃东西可不是会饿死!” 听到这里,韩冰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活死人现在来说…已经不算是个…大活人了。” “什么?”郑乾有些错愕。 “被下了不动风棺之人,便真的如同进了棺材一样,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了,又怎么会饿死?”韩冰的一番解释,却让郑乾更加迷惑了。 “什么?臭小子你再解释的清楚一点!” “唉,不动风棺,以秘术将体内生命力封存,只要风棺不破,便是不死之身。即使不吃不喝,也不会饿死。”说着,韩冰的眼前似乎又闪现出那一只时而嚣张时而安静的白猿。自从认识它的一刻起,沈华就从未吃过任何东西。 “怎么可能?”郑乾惊道:“那这么好的东西,给你家乾爷也施一个!” 韩冰却苦笑了一声:“凡事都有代价。不动风棺的代价便是加速衰老,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其实,中了不动风棺之后,你若当自己是活人,正常吃喝,衰老便会缓慢一些。可你若当自己是死人,不吃不喝…结果…唉,算了,如果当真有缘,等真正见到了你就明白了…” 正当韩冰刚要张嘴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他在自己的耳边,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 韩冰脸色一变,紧张的望了郑乾一眼,却只见郑乾仍旧静静抽着烟,没有丝毫反应。 “喂!你听到啥没有?!” “是不是有点像闷雷?”从郑乾的话语中,却感受不到一点惊慌。 韩冰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忽然惊道:“你该不会是刚下来的时候就听到了吧?!”韩冰还记得,在自己刚刚下到鬼洞当中时,郑乾就提到过听到了什么声音。可没想到,这声音居然一直跟着自己而来。 “你终于也听到了。”郑乾将抽完的烟灰磕在地上,缓缓说道:“这些天来,这东西好像一直就跟着我们,现在…好像终于忍不住了。” 韩冰突然感觉到身上的倦意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猛的站起身,催促道:“那还等着干啥?!赶快跑啊!” 话一出口,连韩冰自己都觉得可笑。跑?这深黑的洞中,还能跑到哪去?弄不好,这东西就是这洞网的主人也未可知,在人家的地盘上跑,不是自投罗网么? 可郑乾却没有要反驳的打算。只见他将烟斗仔细擦好,收在怀中:“不用怕,按照这些天来这东西的速度,它赶上来还有段时间。不过,我们确实不能再在这里等了,找个宽敞点的地方,要不,一会儿动起手来不太方便。” 韩冰使劲点了点头,老老实实的收拾好东西向前走去。这回,也不知是韩冰听话了许多还是怎地,二人的行走的速度快了很多。可就在韩冰急急忙忙要再催促加快速度的时候,他却一头撞在郑乾的后背。 “喂!干嘛不走啦!”韩冰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些气恼。 “不用了,其实…刚才没发现…这地方,已经够宽敞了…”郑乾的声音,有些异样。 当韩冰绕过郑乾,借着火光向前方看过去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滚圆。 “这里…是哪里…” 韩冰的声音,不由自主打着颤。 眼前的洞道豁然间开阔起来,形成一个宽大的石室。如果将洞道比喻成一条丝线,那么这个石室就是穿在丝线上一颗滚圆的珠石。 石室约摸有十几丈见方,郑乾和韩冰现在所处的位置,正好在石室与洞道交汇,类似“葫芦嘴”的地方。在他们的对面,同样也有一个类似的“葫芦嘴”,所连接的洞道继续延展出去,不知通向何方。 而让他们感到震惊的,并不是这石室本身,而是,这石室当中,一个正圆形的复杂图案。 “这…这是焏术法阵!”韩冰惊叫道。 韩冰明白,所有的焏术法阵都必须以精血为引。因此,一般的焏术师在发动大规模法阵的时候,都会磕破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鲜血涂画在地上,启动法阵。然而,眼前的法阵规模却已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居然是一个一丈方圆的巨型法阵! 这绝非一般心血来潮涂画上去的,因为,法阵中的每一道纹路,竟然都是一寸见深的血槽。早已干涸的血迹遍布在血槽之中,形成一层厚厚的血痂,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韩冰有些厌恶的皱着鼻子,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着地上巨大的圆型法阵。不过,以他这种对于焏术一窍不通的“流民”,能看得出是法阵就已经可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这…不可能啊…”一旁的郑乾却低声嘀咕着,一脸的讶异。 “额…咋了?”韩冰觉得郑乾话里有话。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日术法阵?!”郑乾瞪大了眼睛,举着火把有些发呆。 “啥?啥日术法阵?!”韩冰一脸的迷茫。 郑乾摇了摇头:“臭小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着,他将火把凑近,好让光线能照的更远一些:“焏术分日术和月术两种,二者的法阵形状是不同的。只有日术才会用正圆形的法阵,喏,就和这个一样。” “那就咋啦?”韩冰仍旧没听明白。 “蠢材!你还不懂吗?!日术,就是说焏术的能量来源于太阳!这里是哪里?这是不知多深的地底下啊!哪里来的太阳?!”虽然声线提高了,郑乾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啊!”韩冰猛的明白了过来。 如果郑乾说的没错,那么在这黑暗的地下,大费周章的摆出一个巨大的日术法阵,到底是为何?!从法阵的规模上看,施术绝对不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那么,这里又有什么隐情?这法阵,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在这一方面,韩冰是完全没有发言权的。早在一年前,他甚至连焏术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因此,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放弃对这个问题的思索。随后,便从身后又抽出一支崭新的火把点上,向法阵的四周围摸过去。毕竟,这石室太大了,一支火把没办法将整个石室都照亮。 郑乾紧锁着眉头,仔细对着地上的法阵一阵研究。 “哎呀!这儿咋这么多兵器?哎呀呀,这么多?!”还没多久,耳边便听到了韩冰的惊呼。 借着韩冰手上的火把看过去,法阵的周围,散落着一件又一件的兵器,有刀剑,有斧矛,有锤棍,甚至有更多韩冰自己都叫不上来名字的奇刃。比如一条拴着十把钢叉的链子,再比如银盘大小的圆环。 更奇特的是,当火把的火光照上去的时候,这些兵器都忽然间散发出一些奇异的光泽,或明或暗,或红或绿。一时间,整个石室之中都好像是点了花灯一般,流光溢彩,异彩纷呈。 如果说,郑乾手中的红天战斧放在青州还能算是神兵利器的话,那么在这石室里,也只能算是一件普通货色而已。 韩冰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突然间掉进了一个宝库一般,幸福感充斥了自己的全身,让多天来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想想看,若是将这石室里兵器挑一两件在集市上一卖,他这辈子可就真的是吃喝不愁。欣喜之下,他左顾右盼,最后挑定了一把落在地上,散着淡蓝色光泽的匕首。 “大的咱使不动,小的倒是合咱的心意。”说着,便向匕首伸出了右手。 “慢着!使不得!”身后,传来郑乾焦急的呐喊。 “干啥?该不会你给这些兵器都起了名字,然后就都是你的了吧?!”听到郑乾的阻止,韩冰老大的不满,不过,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没有继续伸下去。 郑乾鼻子都快被气歪了,他急急忙忙跑到韩冰身边喝骂道:“放屁!你他妈臭小子懂个屁!你要是捡起来一把,你家乾爷一斧就劈了你!!!” 盯着郑乾的脸色,韩冰发现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于是脸色也变凝重起来:“咋…咋说?此话怎讲?” “臭小子!不懂的不要瞎碰!”郑乾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那法阵,你家乾爷算是看出来门道了。这是炼魂阵!妈的,原来秦石那老头儿用过,不过比这个小很多,你家乾爷一眼都没认出来。” “那又如何?”韩冰不解。 “唉,带你出来怎么和带出来个三岁孩子一样,啥也不懂。”郑乾见韩冰打消了取匕首的念头,语气便也缓和了许多:“你可知锻武之钢,分几等?” “啊?哦,这个大爷我倒是知道,听活死人讲过,魂、玉、耀、紫、沙,分五等。”韩冰回答的时候,底气有些不足。 “不错!可你知道为何一般人族无法锻造魂钢和玉钢?” “额...听说是因为咱人族不懂如何向钢里面灌东西...比如灌入某种力量的玉钢和灌入灵魂的魂钢...”韩冰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些东西其实也是他的道听途说而已。 郑乾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臭小子还算知道点东西!但你可知道,玉刚之中的那种力量到底是什么?” 韩冰摇头,这个问题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 “是残缺的魂魄!”郑乾耐心解释道:“其实,魂、玉两种钢,皆是向耀钢之中注入魂魄锻造而成的。若是这魂魄能够与兵器相融,便能生成兵器自己的灵魂,也就是魂钢,比如秦爷的夜枭枪。而如果这魂魄残缺,且怨念很重,很残破,便只能形成玉钢。玉钢本身力量的来源,其实便只是残缺的魂魄而已。” “也就是说...玉钢其实是魂钢的残次品罗?”韩冰在很适宜的时机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可以这么说吧。”郑乾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向耀钢兵器里注入魂魄,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很难的事情,也只有炼魂师能够做到这一点。炼魂师可以在耀钢兵器下一道小型法阵,也叫法符,让兵器具有吞噬魂魄的能力。”说着,他一指手中散发紫红色光芒的红天战斧,在战斧斧柄的末端,刻着一个正圆形的复杂纹路。 “但是这个时候,兵器是不能碰的!因为,下了这道法符之后,兵器会不分死活,吞噬所有人的魂魄,包括炼魂师自己!不知道有多少人族的炼魂师,都是死在了这道法符之上。” “那…那秦老头儿不是人族的炼魂师么?他是如何做到的?”韩冰问道。 “因为秦石曾经到丘州,从矮人族那里学到了下第二道法符的办法!第二道法符叫做生死符,可以让兵器区分生者或死者的魂魄。而那第一道符就叫摄魂符!天底下,知道下生死符办法的,只有矮人族,和极少数的几个人族炼魂师而已。”说着,郑乾狠狠拍了几下韩冰的脑袋:“现在,你再看看这里的兵器!” 吃惊之下,韩冰仔细打量着地上所有的兵器,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这儿居然…都只有摄魂符!” “你现在明白了!炼玉钢武器或者魂钢武器,可以像乾爷这把红天一样,同时下过摄魂符和生死符之后,通过战场上的厮杀不断吸食死者亡魂炼就而成。如果魂魄与兵器能够相融,便能激发出最大的潜力,成为魂钢。而普通点的,兵器只能成为魂魄的容器,那便是玉钢。然而一般这样的练法太慢。乾爷听过一种办法,就是那个!”说着,他一直旁边的巨大炼魂阵:“不下生死符,强行将魂魄招来,灌入兵器之中!” “以这种办法炼兵器,不仅对炼魂师本身消耗极大,而且一般的耀钢兵器皆无法承受这些灵魂,而成为不能用的残次品。这些残次品虽为玉钢品质,却具有极强的反噬效果,成为妖刃。普通人是绝对不能用这样兵刃的。如果使用,心神便会被妖刃控制,轻者痴傻,重者自残而亡!” “依乾爷看,这里所有的兵器,不是没有生死符的耀钢,就是已经堕成妖刃的玉钢!你臭小子要是摸上去了,乾爷会毫不犹豫的把你杀死!因为,在你摸上去的那个刹那,你其实就已经算是死了!” 郑乾的一番解释,将韩冰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没有郑乾一番提醒,此次可真的是死得不明不白。接着火光看去,这四周围散落一地的绝世神兵,这看上去藏尽天下秘宝的圣地,其实居然是一张巨大的蛛网,时刻等待着猎物的到来。除了精通此道的炼魂师以外,这里简直就是死地,常人根本无法靠近。 “啧啧啧…”韩冰一边嘬着牙花,一边望着这一地伸手可及的神兵利器:“这到底是谁啊?这么浪费!哎呀呀真是可惜了。娘个西皮,你看看这匕首,再看看那把剑,能换多少盘炒鸡蛋啊,哎呀呀呀…” 其实扼腕叹息的又何尝是他一个?一旁的郑乾重重叹了口气,作为沙场上厮杀的大将,他更明白一口好刀,一柄好剑的价值。也正是因为如此,见到眼前的这一切,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痛。到底是谁,才能如此狠心浪费这么多的宝刀宝剑,去做一件如此疯狂的事情? “夏老头儿说的闹鬼…大概就是从这鬼地方来的吧…”郑乾望着四周围,若有所思。 “咦?那是啥?”耳边,韩冰忽然发出一声惊疑。郑乾回头,顺着韩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火烛摇曳之下,在整个石室的最角落,似乎…有个人影… 第22章 敌凶物凌云剑冢 用火把轻轻拨开散落在地上的兵器,郑乾小心翼翼的向那个人影走去。 人影很瘦小,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孩子的身影。石室中火把的火光又实在太暗,一时看不清楚。走了数步,再用火把凑近照了照,仍旧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东西。 “喂?烟鬼,看清楚没?”跟在身后的韩冰小心问道。 “不行,还得再靠近点。不过…没有一丝动静,应该是个死物。”郑乾犹豫了一下,继续让自己靠的近了一些。 费了一番力气,二人好不容易才来到人影的旁边。原来,那人影似的东西已经被一些长短不齐的兵器埋在当中,离远了很难看得出端倪。而当二人用火把的尾部,轻轻将上面的兵器挑开的时候,鼻尖却猛地扑来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妈的,是尸臭!”郑乾皱着眉头,脸上浮现出厌恶的表情。 随着几件兵器的挑开,下面的人影也渐渐显露了出来。那是一具早已败坏的腐尸,不过从体型上依旧能分辨得出,那似乎是一具矮人的尸体。 韩冰强忍住呕出来的冲动,用火光照向矮人头部的部分。没错,矮人的下巴上,挂着一副奇长无比的胡须,甚至比红石的胡须还要长。只不过,那胡须却是蓝色的。 “是个死矮人。”韩冰捏着鼻子说道。 “不错,不过,这是什么?”翻开矮人的手掌,郑乾却发现,矮人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到死也没有撒手。 “甭管是啥,咳咳,离远点再看!这儿他妈实在太臭了!”韩冰说着便拽过郑乾,来到石室中央离尸体远些的地方。 “哎呀妈呀,娘个西皮的。大爷我第一次见这么臭的尸体!”一边说着,韩冰一边大口喘着粗气。 “废话!这地方阴暗潮湿,又不怎么通风,腐尸当然味道重了!”其实,被这味道一熏,郑乾也有些受不了。 “喂,烟鬼你说这矮人应该就是弄这个法阵,鼓捣这些凶器的正主吧?”说着,韩冰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看上去无比诱人的兵器。 “应该是吧…”郑乾点了点头:“矮人在这个行当上可是鼓捣这玩意儿的祖宗。不过…乾爷我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真有矮人痴迷到这种地步,甚至到头来也死在这里。想不通,想不通呐。”说着,他隔着衣袖,将刚才矮人手里紧攥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手里仔细的端详。韩冰也是好奇,便举着火把一起凑过来观看。 那是一尺长宽,大约一指厚薄的一块钢板。从材质上说,应该只是一块普通的沙钢钢板,没有什么蹊跷。可郑乾留意到,在钢板的反面,却似乎用一种特殊的手段刻上去几行小字。也不知是用了什么工艺,字虽小,笔画却相当精细,借着火把的灯光,看上去非常清楚。 当韩冰用问询的眼光注视着郑乾,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更多信息的时候,却只听郑乾轻咳一声,随手将钢板扔进韩冰的怀里:“咳,你家乾爷不识得字,你来念来听听。” 韩冰差点没气乐了:“那你装着正儿八经瞅啥瞅啊!还有就是,你以为大爷我识得的字多是咋着?” 话虽这么说,韩冰却举着火把,仔细端详起钢板上的小字来。 “持命相胁,吾深知命不久矣。 此亦吾命,被困于凌云剑冢之中,生死不测。 笺由钢制,记多日炼魂之状于此,以图后人知晓。 人心莫测,斯诡诈多端,迫吾制炼风林山火四把绝代妖兵。风之于痴,林之于妄,山之于贪,火之于嗔。 诛其不成,吾深知,此妖兵现世,若图谋者得知,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吾思及此,故记录于此,以醒后人。” 连蒙带猜之下,韩冰很费力的将钢板上的小字一一读了出来。左下角的落款处,题着小巧的三个字:“赤月铜”。 “赤月铜?这是个人名么?”韩冰向郑乾投去一丝问询的目光。郑乾只能无奈的摇摇头,毕竟,人族对于矮人族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读着钢笺上的文字,韩冰不由得又想起了夏至尚的话。在这鬼洞尽头,陈斯所特意建造的陈家宅,和这洞中的兵器有什么关联?还有,原来这洞被叫做凌云剑冢? 想着,韩冰不由得嘀咕出声: “…如果里面这个斯字,指的就是陈斯陈胖子的话…那这四妖兵…”读着钢笺上的小字,韩冰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喂,烟鬼,你有没有觉得,这钢笺上的字,有啥不对头?” 此刻,郑乾的脸色却是极端凝重,他摇了摇头,缓缓道:“字有啥不对头,你个臭小子比乾爷我鬼精,你要看不出来,乾爷我自然更看不出来。不过…臭小子,除了那字,你难道不觉得声音,也不太对头么?” 话音未落,韩冰的脸色就变了,经郑乾的提醒,他才注意到,刚刚还一直回响在洞穴之中的那股闷雷声,不知什么时候,又消失了。 “喂!咋回事儿?!那东西跑了?”韩冰的心跳开始加速。 “放屁。”郑乾缓缓答道:“你听不见,你家乾爷可一直都在留神。这东西跟了我们七天七夜,不止不休。又岂可能在最后的关头跑掉?现在,就连乾爷我,也听不见了。” “那也就是说…”韩冰的眼睛瞪得老大。 “也就是说,这东西要进入最后的潜伏,开始发动最后的袭击了。呵,妈的,真把你家乾爷当猎物了。”郑乾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拎着红天战斧,便向他们来时候的那个洞口走去。 韩冰注意到,当郑乾刚才摸上斧柄的那个刹那,红天像是猛地丢进火里一样,通体闪烁着紫红色的光芒,炫人二目。 这…就是杀气么…? 这么想着,韩冰却着急的喊起来:“喂!烟鬼你要去干嘛?!” 郑乾脚步并没有停,只听他冷冷说道:“乾爷的红天专吸食魂魄,若真是什么鬼怪,在洞里一斧砍了也就是。你赶快把这里收拾一下!”说着,他闪身钻进来时的洞道里,消失在黑暗之中。 韩冰一瞬间便明白了,郑乾的话里半实半虚。若是当真碰到什么好对付的魂魄鬼怪,确实如郑乾所说,洞中解决比较方便。但如果真的要杀的难解难分,这石室里,便是最后的角斗场。可现在,石室中满地都是碰上去就魂飞魄散的摄魂妖兵,又哪里能动得开手脚?最坏的情况下,郑乾就必须在洞道里搏斗以争取最大的时间,让韩冰将石室中尽快清理出一片决斗的场地。 “这个杀胚!”这么骂着,韩冰却急忙开始用火把将石室里的妖兵扫向一边。那日在封禅台前,郑乾与八死侍的死斗他现在还记忆犹新。虽然郑乾最后胜了,可那是因为还有谢遥!还有因果浮屠!今日,不仅谢遥已殒命归天,郑乾的身边还多了一个啥都不会的自己。 哪里有啥胜算?! 想到这里,韩冰额头上便已经开始见汗。事到如今,即使聪敏如他,也感到一丝深深的绝望。 没办法,只能放手一搏了!实在不行,大爷我也随便挑个什么妖兵冲上去拼了! 这么想着,韩冰咬了咬牙,手上的速度便又加快了几分。 然而,刚刚没一会儿,郑乾慌慌张张的身影便出现在石室的洞口前。 “娘的!别收拾了!快跑!!!” 说着,他一个箭步冲到韩冰的跟前,拎起他的脖领便向另一侧的洞口冲去。 “这回玩大了!什么狗屁鬼怪!吓死你家乾爷了!跑快点!跑慢了就真死在这儿了!!!” 看着郑乾狼狈逃窜的样子,韩冰登时吓得半死。钻山洞的时候,连火把差点都拿不住了,双腿不自主的突突打着颤。 “喂…到底是…啥东西啊!!!你…你不是说你那把破斧头能摄魂吗?!”一头雾水的韩冰仍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前跑着,郑乾脸上的慌张正在将恐惧一点一点的压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心脏紧紧攥住。 “废话!要真他妈是鬼魂,你家乾爷倒也拼了!你自己看看那是什么!” 此刻,韩冰也注意到了,在他和郑乾身后,那声音重新又响起了,就在他们身后!随着越来越近,那声音便也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重。哪里是什么闷雷?那分别就是呼吸!野兽沉重的呼吸! 不经意间,韩冰回头,向郑乾身后扫去。当他看清,他们的身后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吓得煞白,倒吸的冷气差点把他呛的半死。 在他和郑乾身后,仅仅约丈许处,居然正奔来一个巨大的黑影!暗红色双眼在黑暗的洞穴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黑红色的毛皮坚硬如铁,仿佛一层厚重的盔甲,在洞壁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浅痕。一边奔袭,一边将死亡的嚎叫爆炸在洞道中的每一个角落! 那,居然是一头黑红色的暴熊! 难怪郑乾此时只能选择发了疯似的逃窜,无论是没有清理开的石室,还是狭窄的洞道,一个普通的人类要在这里和一头同样发了疯暴熊战斗,简直就是找死!更何况,这熊的毛皮似乎还格外坚厚,根本不是寻常兵器能伤得了身的。 “你咋惹着这大狗熊的!!!”韩冰的声音中透着深深的绝望,此刻的他只能玩了命的奔跑,只要慢一步,他和郑乾大概就只能成为这暴熊的下酒菜了。 “你家乾爷怎么知道?!”郑乾一边跑一边大骂道:“也不知这该死的熊看上我们哪一点了,跟了我们一路!难道就是为了你家乾爷身上这几斤肉不成?!他奶奶的!” “喂!大爷我身上也有肉啊!为啥就光图你身上那点儿?”韩冰的问题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废话,就臭小子你身上那两斤肉,那头熊啃着都嫌咯牙!” “你他妈才咯牙!” 二人一边拼命跑着,一边围绕着一些没油水的话题大喊着。他们生怕当他们安静下来的时候,耳边就只有暴熊沉重的呼吸和嗜血的咆哮。 “喂!烟鬼!它怕火么?” “废话!怕火你家乾爷还用得着跑?!” “你说咱们这运气到底是好还是坏?没有被毒药毒死,没有被眼睛吓死,没有被棺材吞死,没有在洞里饿死。结果到头来居然是被熊咬死的!”当回忆起这一几天的过往之时,韩冰忽然有些沮丧。 “放屁!你不是还没死吗?臭小子的乌鸦嘴!看乾爷完了把你往死里整!喂!往窄的洞里跑!熊钻不进来!”郑乾在身后大喊。 “废话!大爷我还不知道这个?!可这洞就这么一条,你让它窄它也窄不了啊!又不是你肚里的肠子!”韩冰忽然有些纳闷,逃命的时候自己却总是能够想到些奇怪的比方。 “这要是你家乾爷肚里的肠子,你就是乾爷肚里的大粪!”郑乾的比方也很没品。 忽然间,就在韩冰认为自己就要这么一直跑下去的时候,他的面前,忽然又出现了两个岔洞。 本来,他们是一路沿着人眼标记而选择岔洞走到这里的。可事到如今,哪里还能管得了洞口处冤魂鬼瞳的记号?仅凭着眼睛一扫,韩冰便选择了一条看上去更窄的洞穴,一头扎了进去。 郑乾自然更顾不上许多,眼见暴熊探爪就能碰到他身后的衣襟了,他便也闪身跟了进去。 可惜,这洞口还是太大了,暴熊低头一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也跟了进来。 “妈的!这熊好生灵活!”就在郑乾推搡着韩冰更要加快速度的时候,韩冰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快…” 郑乾的第二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当任何一个人,猛地见到这个岔洞里眼前情景的时候,震惊,是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字眼。 韩冰的火把掉在地上,熄灭了。而他们,已经不需要火把了。 这里是一个洞穴,大的有些出奇。 这里也是地狱。 这里,更是世界的尽头。 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的热浪。 烈火似的熔岩在脚下不停的翻滚着,奔流着,仿佛这个世界皆是那放眼的亮红。那通红的颜色像是要钻进人双眼一般,刺的人生疼。偶尔翻溅起的岩浆喷烫在一旁黑色的岩石上,引发出嗞嗞的声响,好似一只囚困在绝地的火龙。 在这里,生命只有两种意义,生与死。 在这里,世界只有两种颜色,黑与红。 当滚热的熔岩喷溅在洞顶之时,红色便会渐渐褪去,形成一根根上粗下细的黑色熔岩柱。放眼望去,无数长短不一的熔岩柱组成了一个烈火的牢笼,囚禁在其中的,是烧尽万物的狂躁,是压抑万年的暴动。 黑红色交织的熔岩火流奔腾而去,流向远方。那里,是一切的寂灭,万物的永生。当毁灭烧尽这个世界,当混沌的吞噬成为永恒。 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仿佛,一拂而去的轻风。 “这儿…他妈…是哪儿…?” 好半天,从韩冰的嗓子眼里,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第23章 硝烟漫地狱尽头 发着愣的韩冰默默的打量着周围。 自从郑乾和他冲进这个岔洞之后,他们就仿佛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脚下,炽热的岩浆奔腾而去,形成一条宽阔的熔岩河。熔岩河的一侧,是陡峭的洞壁。而那岔洞的洞道此刻却已经变成一条盘桓于峭壁之上的崖道。 崖道的一侧是坚硬的峭壁,另一侧便是毗邻熔岩河的陡崖。崖道很窄,甚至有些地方只能允许一个人侧身通过。站在崖道之上向下看过去,熔岩河滚滚长流,赤红色的熔江打着转,喷吐出一阵阵白色的雾气。 韩冰急忙缩回头,被那白色的雾气喷中,有可能便会烫掉一层皮。 “喂!烟鬼!看来那大狗熊吃不了大爷我了!实在不行,就往下面一跳,一了百了!”炽热的风刮过韩冰的脸庞,火辣辣的疼。 “放屁!”郑乾喝道:“你家乾爷宁愿剩两块骨头在这个世间!乾爷我还等着轮回呢!” “哈哈哈哈!你以为剩块骨头就能轮回了啊!”风太大,韩冰的声音有些模糊。 “喂!快点跑啊!再不跑真的就该轮回了!”郑乾有些着急。 “不用了!”韩冰伸出脑袋,朝郑乾的身后看去:“慢慢来,那熊…已经快完了!” “什么?!”惊讶之下,郑乾扭头朝自己身后看过去。只看了一眼,他便也松了一口气。 就在岔洞洞口与崖道的交汇处,狂猛的暴熊由于冲进来的时候用力过了头,一爪瞪空,侧翻了下去。此刻,从脖颈以下,它的下半边身子便已经完全掉下了悬崖。危急之下,它也仅仅能用两只前爪死死的勾着崖道上的突起,奋力的挣扎。 怎奈,它的身子实在太重了,能用前爪挂在崖壁上,就已经它的极限了。这样一只洞穴中称霸的凶兽,在大自然造化的面前,也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而已,一个不小心,便只能在生死中飘摇。 “依大爷我看来,用不了多久,那大狗熊就支持不住了!一旦掉下去,再厚的熊皮,烧化也就是眨眼的事儿!”望着挂在崖壁上苦苦挣扎的暴熊,韩冰叹了一口气:“你看这笨狗熊何苦为难咱呢是不是?算啦,烟鬼,咱走吧!” 说罢,韩冰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顺着崖道又向前走了几步,一回头,却发现郑乾根本就没有跟上来。 “喂!你要干嘛?听不见吗?”韩冰有些纳闷。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郑乾只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熊,默默的发呆。 “喂!你傻啦?”韩冰知道,依照郑乾的耳力,即使这里的风再大,也决计不会听不见的:“再不走,咱们也要被烤成人干儿啦!喂等下…”韩冰忽然意识到什么,一瞬间睁大了眼睛:“莫非…娘个西皮的!喂!你疯啦!你真的疯啦!把你想的忘掉啊!都忘掉啊!那只是一头熊啊!要吃掉咱们的熊啊!” 韩冰发了疯似的大喊却只换来眼前的男子默默的回头。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喂,臭小子,你知不知道,所有的生命,在知道自己快死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 “哎!大爷我知道!但是,这根本就不是你去救它的理由啊!”韩冰急得已经快哭了。 “不,你不懂。” 这是郑乾最后一句话。随后,他便再也没有理会韩冰的大喊,小心翼翼的向挂在崖边的暴熊靠过去。 此时,暴熊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崖壁太过于光滑,即便用尽力气,也无法用后爪在上面找到一点可以借力的地方。崖道之上,暴熊的前爪不住的挠抓着,从抓痕上看,它比刚才已经更沉下去几分。 韩冰说的没错,这熊,恐怕连一炷香的时间也坚持不了了。 见到郑乾返身回来,暴熊忽然间暴躁起来,原本红色眼睛此刻更是瞪的血红。它怒吼着,咆哮着,它想挥舞出自己的前爪,将眼前本来微不足道的猎物撕碎。怎奈,这样一来,却让它的身子更下滑了寸许。 “啧,小熊熊,这样可是不对的哟。你家乾爷可是会来救你的哟!”望着郑乾一脸欠揍的表情,哪怕是个能听懂他说话的人,也绝对不会领情的。 愤怒的暴熊以一声暴喝作为回应。 郑乾嘻嘻笑着,却不慌不忙的说道:“呐,别这么不讲理嘛。知道你也是个有骨气的人…额…有骨气的熊,屁股都被烧红了都还不松口。唉算了,你家乾爷不跟你一般见识,这样吧。我们做笔交易,上来以后你要是不再追赶你家乾爷,乾爷就救你上来,你看如何?” 郑乾的这一番话虽然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却还是让韩冰听的八九不离十,听完差点没把他气乐了:“喂!你当那狗熊能听懂是咋着?” 韩冰并没有说错,郑乾的一番话不但没有让暴熊了解到这笔交易的实质内容,反而将它的怒气激到了最盛! 做为一只野兽,它并不能够明白面前喋喋不休的男子是在说些什么,反而将它理解成是一种胜利者的挑衅。作为这一带地盘的绝对霸主,又怎能容忍这种在自己头顶的嚣张?野兽是没有理智的,尤其是在它杀红眼的时候。此刻,它已经将自己身处的险境完全丢在脑后,它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将眼前的男子撕碎! 盛怒之下,暴熊两只后爪在崖壁上使劲一蹬,身形顿时暴涨,两只前爪奋力向眼前男子的小腿挥去! 郑乾万万没有想到暴熊居然会发出这样的拼死一击,这简直就是要和他同归于尽!情急之下,他急忙抽身撤步,锋利的熊爪贴着他腿面滑过去,留下几道鲜红的血痕。 不过,这却也是它的最后一击了,凌空挥爪造成的失衡,终于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的笨重的熊身终于失去了最后的支点,坠落下去。 一瞬间,一声大吼从它的口中暴喝而出,那其中,带着几分惊恐,几分愤怒,几分决死的勇气,几分无奈的悲鸣。它的四爪凌空挥舞着,那是生命在最后关头对于死亡深深的不甘。 因此,当它的前爪扫到一个东西的时候,它便牢牢的抓住了那个东西,死死的不再分开。 那是一柄斧头的斧柄,倒映着熔岩的红色,闪烁着火色的光泽。 暴熊抬头,向上看过去,悬崖边上,一个古铜色肌肤的男子,用右手倒提着一柄耀钢战斧,对它露出一个苦苦的微笑:“我说…你这家伙脾气怎么这么暴啊,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朝火坑里跳啊!” 暴熊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那其中,也许是感恩,也许是不解,也许什么都不是。不过,它不明白,刚才还幸灾乐祸的人类,为何却伸出援手救了它。它更不明白,面前小小的人类,是如何能够支撑起自己这份庞大的重量的。 郑乾确实快支持不住了。哪怕他是青州大地上马踏万里的千军统帅,哪怕他是虎啸重斧的铁血大将,傲视武林的绝世高手,可他也终究是一个人类。暴熊的身子重的出奇,提在手上,恍若千斤。 汗水从他的额上渗出,然而,他却固执的将自己的左手,也一并伸了下去:“喂!臭狗熊,你要是聪明,就抓着你家乾爷的手,乾爷把你拉上来,也不枉费你家乾爷一番苦心。”他的声音很弱,显示出他正在忍耐到极致。 暴熊终于明白了,即使它听不懂男子在说些什么,它也了解那只手的含义。那是绝境的呐喊,那是生命的渴望,它不会不懂!只听它咆哮一声,两只后爪重新用力蹬在岩壁之上,用另一只前爪死死的抓住了郑乾的左手! 熊爪的爪尖刺破了郑乾的虎口,可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的,他已经将全身的力气催至最顶峰!一股股绵延的力量从丹田处喷薄而出,行过四肢百骸,汇聚在双手之处! 一人,一熊,同时爆发出一声大喝,啸破天地! 当暴熊被救上来的时候,郑乾已经累脱了力气,躺倒在崖道之上,大声喘着粗气。 韩冰愣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从暴熊腾空出击复又坠落崖下,郑乾出手相救到人熊上崖,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他想帮忙都来不及。 此刻,眼见人熊都已安然上崖,韩冰重新点着了一支火把高举在手中急奔了过来。由于太过于心急,差一点没失足掉下悬崖。 来到人熊的旁边,韩冰摆开了架势,将火把上的火焰凑近了也已经精疲力竭的暴熊,口中大喝道:“喂!你个臭狗熊!大爷我可不怕你!烟鬼救了你的命,你可速速滚开!若是不然,大爷我烧得你连毛都不剩!” 连暴熊都能看得出,眼前的小子是在装腔作势。不过,它却再没有发怒。 缓缓的,暴熊在崖道上小心翼翼的转了个身,回头看了地上的郑乾一眼,随后默默的钻回来时的岔洞口,再没有回头。 “嘿嘿,看来这小狗熊还通几分人性。”郑乾甩了甩左手虎口处的伤口,缓缓从地上坐直了身子。 “通你娘,个,西皮!”韩冰一字一句的骂道:“你他妈知道不知道,刚才要是一不留神,你和那只臭狗熊就一起变烟灰啦!” “哈哈哈。”此刻,郑乾已然恢复了几分气力,爽朗的笑着:“是又如何?你家乾爷早就见多了生死,可到现在不是还活的好好的?” “放屁!”韩冰的脸上写满了狰狞:“你要是以后再这么胡来,大爷我就直接以活死人的名号废了你!” 韩冰的话忽然让郑乾的表情僵了一下,不过,他好像并没有介意:“好了好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不过乾爷我刚才倒是想着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韩冰接口问道。 “你说,其实我们这一路走来,挑选的都是带有冤魂鬼瞳标记的岔洞。会不会其实是个错误?”一边说着,郑乾一边似乎若有所思。 “不可能!”韩冰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他的语气中含着几分坚定:“其实,一路走来,大爷我一直在留意地面的倾斜。” “倾斜?” “对,倾斜!”韩冰接着道:“刚开始探洞的时候,洞里是朝着地下走的。大概走了两天,洞道便变得平整。一直到刚才,这洞都没有向上拐的迹象。可现在你看!”说着,他抬手朝前方一指。 顺着韩冰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崖道贴着陡峭的石壁,居然开始缓缓的上升。由于洞穴极其开阔,再加上熔岩所发出的红芒,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顺着这崖道走,应该就能出去!”最后,韩冰肯定的说道。 “放屁!”郑乾的语气仿佛忽然变得不耐烦起来:“臭小子,照你的说法,这洞就和你脑筋一样这么简单,不是朝上就是朝下?!一派胡言!其实乾爷早就想说了,依乾爷看来,那人眼的标记指示的非但不是正确的道路,反而说明里面的危险!” 说到这里,郑乾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等下…该不会…” “啥?”韩冰突然被问的有些不明所以。 “韩默言!”郑乾忽然变得厉声起来。从认识郑乾的那一刻起,韩冰从来没有见到眼前的男子有如此严肃过。 “你该不会,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走的是错路吧?!” “啥?!咱说…你在瞎说些啥…?”被郑乾一逼问,韩冰忽然觉得脑筋有点转不过来:“一开始就选错路,大爷我图个啥?” “哼哼。”耳边传来的,却是郑乾的冷笑:“韩默言,为什么?你还不明白么?少主在前几日刚刚留下托嘱,若是少主他有什么不测,就由你来继承他的名号。呵呵,可你家乾爷万万也没有想到,你居然能心狠到如此地步!有了少主这句话,你便不顾少主于死地,只图自己的死活!” “放你娘西皮的屁!!!”一股难言的怒火猛地冲上韩冰的顶梁,无法抑制,若不是此刻炽热翻滚的岩浆,便可以看到,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早已憋的通红:“你…你…你才认识大爷我多长时间,你懂个屁!懂个屁!!!” “说大爷我置活死人于不顾?!就因为大爷我自己的名字好端端的不要,去要叫他曹云曹子飞?!郑天合!你他妈蠢,也要有个限度!!!”不知为何,韩冰此刻已经完全无法冷静,满口皆是愤怒的咆哮。 “哦?”郑乾此刻的脸上却冷若冰霜:“是么?是,你说的不错,你家乾爷确实认识你时间不长,可你家乾爷绝不会看错!哼!什么光头一伙人!什么冤魂鬼瞳!什么吃人的棺材!”郑乾的话一声比一声高,最后竟然有些震耳欲聋:“都是你和那姓夏的老头儿,设下的圈套罢了!” “你…!”即使整日里骂天愤地的韩冰,此刻竟然被气得浑身发抖,激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狠狠的瞪着郑乾,眼睛瞪得血红。 “怎么了?”郑乾眯缝着眼睛,满脸的鄙夷:“被你家乾爷说中了,说不出话来了?告诉你,想蒙别人容易,蒙你家乾爷?呵呵,比登天还难!” “好…好,好…”忽然间,韩冰仿佛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强行打消着心中的怒气:“好,郑天合!大爷我很累,实在不想解释啥。你如果认为你还能在这洞里找到你家少主,你就继续找,啊,继续找。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说着,他用火把的底端,在自己和郑乾的面前,空划了一条线。 “哼!正合我意!韩冰,你我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言罢,韩冰转身,朝来时的岔洞口走去,一转身便已消失不见。 “滚!!!”身后,韩冰的吼声回响在洞穴之中,许久未息。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远处,一片黑暗的角落之中,却缩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师爷的打扮,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冰冷。 “呵呵,矮人族的传说中,岩浆是受到诅咒的火焰,能摧人心智,能迷人双眼。哈哈,看起来果然不假。这凌云剑冢,真是一石两鸟啊。” 说着,他的口中,吐出一个阴恻恻的奸笑。 “接下来,就要看大小姐的了。” 第24章 梦魇殿烟梦莲心 梓丹城位于青州西北,以传世的瓷器而闻名。夏仲帝在位的时期,梓丹瓷的发展达到最鼎盛。那时,梓丹城中几乎挨家挨户都是一个小型的瓷窑作坊,精美的瓷器被源源不断的流传到云鼎大陆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好景不长,由于夏嬴之乱带来的战乱,以及嬴朝朱启末年的西北饥荒,梓丹城的制瓷行当便渐渐没落了下去。填不饱肚子的人们纷纷远走他乡,成为占山的贼寇,或是行乞的流民。 能留在梓丹城的,也仅仅是一些老弱妇孺,或是祖祖辈辈还坚守着制瓷这一营生的老手艺人罢了。陈破的街道之上,零零散散来往着几个路过的行人。他们之中的大部分是一些从商栾而来的奸商,用手中干巴巴的一点粮食,换取百姓手中包括瓷器在内的各种手工艺品。这些东西在商栾城,也许能卖得出几两银子的高价也未可知。 不过,这些商人们也是需要勇气的。在他们返回商栾城的路上,被贼寇打劫者,十之七八。 然而,正是这样一座败落的城市中,在梓丹城的城南,却坐落着一座豪阔的府宅。宅邸的阁楼有四层,远远望去,金色的琉璃瓦与院落中高大的梧桐树交相辉映,雕梁画栋之下是丝萝乔木半依的朱墙。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前耀武扬威的两只石狮,折射着宅院主人不可一世的做派,和富可敌国的嚣张。 梓丹城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任何一家贼寇敢打这家府邸的主意。因为这家府邸的主人有一个无人敢当面提起的名号,“读梦师”。这个曾经只是一个行当名称的名号,现在只属于一个人。 曾经,有一个胆大包天的毛贼试图闯入宅邸行窃,结果当面被读梦师碰到。后来,当人们再看到那个毛贼的时候,那个毛贼已经疯了。 没有人知道那个毛贼到底看到了什么。只知道他已经完全无法说人话,无法安下心来休息,无法吃水进食。没过多久,他便死了。 因此,这个府邸在当地人的口中还有一个名字,“梦阎殿”。 出乎所有人意料,当读梦师听说这样传闻的时候,却表示很喜欢这个名字,甚至将这个名字裱起来,挂在府邸朱红色大门的正上方。 今日,当过往的行人路过梦阎殿之时,都只能远远的绕开。因为他们都听说,在外云游数月的读梦师,回来了。 后院,读梦师正坐在院中央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下人们早已经被他打发出去,桌上的小茶几上沏着一碗名叫“沁燕雪”的绿茶。虽然早已茶凉,可读梦师仍不介意的端起茶碗,小抿了一口,随后静静的茶几前一个古怪的烛阵看过去。 烛阵由七支蜡烛,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摆成。现在是白日,那烛阵的烛光并不怎么明亮。可当人看上去的时候,却会莫名其妙的感受到一丝彻骨之寒。 烛阵的正中心,躺着一名白衣公子。公子很英俊,然而此刻的脸色却十分苍白,唇上已看不出一丝血色。他虽合着双目,可他眼皮下的眼珠却不由自主的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做着什么可怕的噩梦。即便如此,他的手中却仍紧紧抓着一把小巧的白色折扇,死死不放开。 “哼!”读梦师冷哼了一声,似乎在对着男子说些什么,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从龙丘封禅典礼上救你出来,到山洞作法,再到今日回梓丹。这一路以来,老夫千方百计想从你的梦中获取那月耀之晶的记忆,可偏偏就是一无所获!哼!这地狱雪莲,可当真名不虚传呐!” “不过…”说着,读梦师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月耀之晶没有找到,老夫却也找到了另一条线索。呵呵,任你百般躲闪,却终逃不过老夫的手心!”话音未落,读梦师却仿佛晕厥过去一般,突然栽倒在面前的茶几上,将上好的好茶碰撒了一地。 白衣公子的脸上突然抽搐起来,再一次陷入了那无休止的昏迷当中。 ...... “莲心哥哥!莲心哥哥!你怎么了?快醒醒!” 恍惚间,耳边似乎传来一个微弱的呼唤,仿佛在天边那样的遥远。 “莲心哥哥你快醒醒啊!这里有很多血…你到底…到底怎么了啊…” 随着止不住的哽咽,晶莹的泪珠顺着小女孩姣好的面容划下,滴滴答答的滴落在莲心的脸上,眼上,又继续滚落在地上的白砂之中。当泪水划过的时候,那清凉的感觉仿佛一阵绵绵的细雨,落在脸上,融在心中。最终,仿佛能够汇聚在一起一般,像是一条明澈的溪流,流淌在心间。 莲心渐渐睁开了双眼。此时此刻,他仍旧躺在那个巨大的地底洞穴当中,洞壁上烛光明灭,照的洞穴里一片通明。 “梦儿?”视野中小女孩的面貌,似乎有些模糊不清。 “恩!”小烟梦揉着哭红的眼睛,使劲点了点头。她半跪在莲心的身旁,止不住的抽噎:“莲心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是谁把你欺负成这样的?” 听闻此言,莲心却没有说话,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可全身散架似的疼痛却牢牢地把他压在地上。他懊恼的苦笑了一下,只能缓缓的抬起手,一边轻轻抚去小烟梦眼角的泪痕,一边学着大人的口气说道:“不许哭!我娘跟我说,哭了晚上回去是要尿炕的!” “可…可莲心哥哥,你是梦儿的朋友啊,你这么疼,梦儿也很伤心的啊…”见莲心哥哥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小烟梦也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悲声。 “朋友?”莲心在口中,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一遍,随后在脸上挤出一个坏坏的微笑:“那…莲心哥哥是你多好的朋友啊?” “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朋友!”小烟梦撅着嘴,小脸上红扑扑的。 “呵呵,那是因为,莲心哥哥也是你唯一一个朋友,对不?” “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小烟梦一下子像是犯了什么倔脾气,认了死理。 “嘿嘿…哈哈哈…”莲心一下笑了,笑的很开心。可似乎又笑得过猛,全身的疼痛的让他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望着他如此窘状,小烟梦也笑了,眼角还挂着一两滴晶莹的泪珠。 “莲心哥哥,你等着,梦儿这就去求娘!求娘放过你,求娘让你跟梦儿住一起,我们一起玩,你看好不好?”小烟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神采。 “你娘?”莲心先是一愣,随后露出一个微笑。不过,在小烟梦看来,这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梦儿,还是不要告诉你娘了。莲心其实现在…挺好的…” “不行!我就要去!”说着,小烟梦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气呼呼的嘟着嘴巴。 “不用…真的不用...说不定…说不定…”莲心的话还没说完,却只听小烟梦身后不远处,忽然间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哟!这就是你的莲心哥哥呐。” 莲心心里一惊,当他抬眼看过去的时候,却只见小烟梦早已经跑了过去,牢牢地牵住了女子的手。 “娘!娘!你快救救莲心哥哥吧!你看!莲心哥哥他,他流了好多的血!”一边摇着女子的手,小烟梦一边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梦儿的…娘?莲心侧过头,仔细朝那名女子看过去。女子看上去年轻极了,就好像十八九岁的大姐姐一样。和那天将自己带到这个洞穴的姐姐一样,眼前的女子也同样穿着一身素白的罗袍。不过,莲心却能够肯定,这两个大姐姐,不是同一个人。 这身罗袍的款式很奇特,莲心从来没有见过。不过他还记得,上次带自己来的那个大姐姐身上,绣着一朵玉兰花。而眼前的这个姐姐,罗袍上绣的花,莲心却有些认不出来。那似乎是…一朵昙花?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用右手轻轻抚摸着小烟梦的头,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深地宠爱。许久,她蹲下身子,用素白的双手轻轻捧起小烟梦的小脸蛋,柔声说道:“好了,娘知道了。娘会救你的莲心哥哥的。” “真的?!”小烟梦一下睁大了眼睛,还扑闪了两下。 “真的。”女子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眼睛弯弯的:“你先回去找你爹,娘一会就来。” “嗯!”小烟梦兴奋的点了点头,回头使劲朝莲心眨了两下眼睛说道:“娘答应梦儿啦!娘会救你哒!我先回去找我爹,完了记得来找我!”说完,她便开开心心地朝着远处跑回去了,似乎接下来的事情,都好像顺理成章一样。 莲心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叫出声来。他回过头,望着眼一身白衣的女子,使出全身力气朝后蹭了蹭,眼睛里充满了警惕。 “怎么了?”女子笑了笑,朝莲心这边看过来。她的笑容中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仿佛一瞬间就能将人吸引住一般。 “我…”支吾了半天,莲心却没说出来一句话。 “你的骨头大都已经断了,现在肯定动不了吧?”说着,女子眨了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一般:“我是梦儿的娘,你可以叫我昙儿姐。对了,你刚才说,说不定,说不定什么?” “额…我刚才想说…”莲心忽然发现,让他对着眼前这么漂亮的大姐姐说话,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想说…说不定,就是梦儿的娘…也就是…也就是你…才放出来怪物打我的…” 莲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能感觉得到,有个看不见的坏人在追杀着他们家。那个坏人他看不见,但他却能感觉得到。生死不明的娘,被关进沙牢的日子,以及差点拍死自己的骨蜥,都是那个坏人的杰作。可他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有弯弯眉毛的大姐姐和那个凶神恶煞般的坏人联系在一起。 他越说越没有底气,悄悄的把脸侧向一旁。 昙儿笑了,在那一刻,她的美丽真的有如昙花怒放一般,眼角眉梢间荡漾着倾城的妖娆,雪玉般的肌肤上流转着百媚千娇。 “呵呵,小傻瓜,真的被你猜对了。” 一句普通的话,听在莲心的耳边,却如同炸雷一般! “而且,捉来你和你娘,将你关在沙牢的,都是姐姐我。”昙儿眯起眼睛,莞尔一笑。 莲心的瞳孔登时间放大,他的身子开始情不自禁的发抖,仅仅是一句话,眼前女子的笑容刹那间变得扭曲,那本该亲切的话语一瞬间仿佛变成魔鬼的嘲笑。他颤抖着,不顾全身的疼痛,向后面爬去,哪怕此刻他早已血流满地,早已骨断筋折。可他仍然毫不自知,浓烈的恐惧深深插在他的心口,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 昙儿伸出手,换来的却是莲心刺耳的尖叫! “小傻瓜…姐姐已经说得很温柔了…可你却还是…” 说着,她摇了摇头,轻轻站起身:“圣花之血,姐姐我要的,也仅仅就是你真正觉醒的圣花之血而已。因为姐姐我…实在已经等不及了…” 说到这里,昙儿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复杂的表情,那是一丝无奈,一丝眷恋,一丝绝望。 “也罢,总归…是天命吧…” 白衣女子叹了口气,语气中似乎有些失落。她看了莲心一眼,转身便要离去。 “你…等一下!” 莲心的声音忽然响起在身后。昙儿有些意外的转身,却发现,莲心居然自己,站起来了。他的两只手紧紧攥着拳,任凭鲜血从刚刚迸裂的伤口处流下,却好像浑不自知。 “娘…娘跟我说过,不能记仇…这是我们家命中的劫数,怨不得任何人。所以…我不恨你。” 昙儿的眉头皱了皱,静静的看着眼前大男孩儿。 “但是,我要…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是什么?”昙儿轻声问道。 “是,我的自由!” 话音出口的时候,莲心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鲜血流过他的脸庞,滴滴答答躺在脚下的沙地上。 这一回,昙儿没有笑,她静静的注视着莲心,看了许久。 “算了,也罢。算是姐姐我…答应了梦儿。今夜,将会是你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说罢,昙儿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第25章 骨海牢地狱雪莲 不知过了多久,莲心才颓然跌倒在沙地上。他将头深深的埋进臂弯,仿佛那小小的一个圈,才是他唯一安全的港湾。 今夜,是他在这里的最后一夜。白衣女子只留下一句话,却没说破最后的结局。 在地下的洞穴中,是没有白昼和黑夜之分的。莲心不知道那个所谓的“今夜”,什么时候才会到来。摇曳的烛光在风中忽明忽灭,将他地上的影子撕扯成各种光怪陆离的形状。 渐渐的,他开始感觉到饿,感觉到渴,困倦仿佛潮水一般将他吞没。他开始想,自己也许就会这样静静的死去,赶在夜晚的到来之前。 他想起自己的家乡,遥远的古烈江边,一个名叫邴江口的小地方。从小,村子里的人都好像躲着他们家,说他们家给村子里带来了诅咒。也因为那个诅咒,从没有一个同村的孩子跟他玩。 不过,他并不介意,因为,他深深爱着那个地方。 从小时候记事起,他就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江边,看大江的江水流过,一看就是一整天。别人怎么都不会想象到,那看上去永远一样的江水,在他的眼里是多么的不同。也许只是一个漩涡,也许只是江水中的一小朵浪花,更也许只是夕阳洒在平静江面上炫彩的光泽,都能够让他感觉得到这个世界的美妙。 能够感觉到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会不知不觉的在江边睡着。到了傍晚的时候,他的娘就会到江边来找他,轻轻的衣服裹在他的身上,再抱起她来回家。家里,有早已准备好的饭菜,和香甜的美梦在等着他。 想着想着,娘衣服上熟悉的味道,娘身上的温暖,仿佛就在自己的身边。 “娘…”当莲心再抬起头的时候,早已经泪眼朦胧。 “瑾儿,还冷么?”他的耳边,回荡着一个熟悉的声音。 猛然间,他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这一切! 仍旧是那个洞穴,仍旧是被血染红的沙地,仍旧是摇曳的烛光,仍旧是冰冷的石壁。 不过不同的是,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件衣服。 那是一件妇人的衣袍。 “娘?!”莲心不由得惊呼出声。 在他的身边,跪坐着一位中年的妇人,不知多少年的奔波和操劳已经让她的发间布满了银丝,皱纹慢慢登上她的额头,留下岁月的痕迹。而此时此刻,她的眼神中,却是满满的疼爱,数不过来的怜惜,看上去,让人揪心的痛。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莲心拥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怀里脆弱的小生命。作为母亲,这是此时此刻,她能给予的一切。 “娘!!!”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之后,莲心不由得惊呼出声。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容,不会有错。这天底下,有哪一个儿子能把自己的娘认错?! 莲心一下扑倒在妇人的怀里,嚎啕大哭。 这一刻,所有的劳累,伤痛,折磨,所有的恐惧,委屈,悲伤,都化作无休止的泪水,一瞬间倾泻而出,他大声哭泣着,宣泄着。这些日子以来,一个人的孤独,一个人的坚强,在这一刻都因为一个温暖的港湾而再也不复存在。他不需要去考虑,不需要去思索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因为这没有必要,更因为他不想。他生怕自己想清楚了,所有眼前的这一刻都将化作虚无的泡影。他宁愿就这样一直待下去,直到死亡。 不由自主的,妇人拥抱莲心的手,越来越紧,死死不再分开。泪水顺着她脸上的皱纹缓缓流下,可是,她仍旧在笑,在微笑。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东西,比眼前的幸福更重要。 “瑾儿,为娘委屈你了…”妇人低声说着,同时低头轻吻着莲心的额头。 莲心钻在妇人的怀里,使劲摇了摇头。 二人就这么母子相拥着,再没有人说话。 ......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穴中似乎传来一阵响动。 妇人低头看去,怀里的莲心似乎已经睡着了,轻微打着鼻鼾。 他还是个孩子啊。 妇人这么想着,一边轻轻将莲心摇醒:“瑾儿,为娘想跟你说两句话。” 莲心睁开了眼睛,眼睛中似乎还泛着晶莹的泪光:“娘要说什么?” 开口之前,妇人先笑了。她的笑很温柔,有一种要把心融化的感觉:“瑾儿,你觉得,你长大了么?” 莲心刚要张嘴回答,却好像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随后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撒娇道:“没有!没有长大。瑾儿一辈子也长不大。瑾儿要一辈子待在娘身边!”说着,又在妇人的怀里面蹭了蹭。 听闻此言,妇人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就是瑾儿你的不对了。人,都是要长大的,哪有长不大的孩子?呵呵。人,都要学着赶快长大,你也一样。” “嗯,知道了。”缩在母亲的怀中,莲心一脸沉醉的样子。 “为娘…为娘今后可能没有办法一直陪在你身边,为娘跟你说几件事情,你且一定要记住。”说着,妇人轻轻将莲心扶起身来,静静注视着他。 望着娘殷切的目光,莲心睁大了眼睛,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 “这第一件嘛…每个人,生来都是自由的。别人可以打你,可以骂你,可以囚禁你,但别人却没有办法控制你想些什么,念些什么。娘如果不在的时候,你要去追寻你自己的自由,那才是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你听明白了么?” 莲心看着自己的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 妇人笑了笑,接着说道:“以后,你会明白的。现在,你且记下好了。还有一件事,今后,你不可以记恨任何人,要对所有的人微笑,甚至包括你的仇人。” “啊?要对所有人笑啊?这个瑾儿做不到。”莲心嘟起了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呵呵,那你给为娘笑一个看看?”妇人轻轻掐了掐莲心的小脸蛋,惹得莲心忍不住,嘻嘻笑了出来。 “对了,就是这样。”说着,妇人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折扇,递给莲心:“这是为娘这几日来为你做的,就当…就当为娘送你的礼物吧。当你笑不出的时候,看着这把折扇,想想今日为娘所说的话。” 莲心急忙将小折扇接过,捧在手中。白色的小折扇不大,却很精致,拿在手中说不出的讨巧。惊喜之下,莲心开心的点了点头:“娘,您放心,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呵呵,喜欢么?”妇人摸了摸莲心的头。 “喜欢!”莲心重重点了下头。 “那就好…为娘…为娘委屈你到现在,东奔西跑,一辈子没给你留下什么东西…你喜欢就好,就好…呵呵…”说着,妇人竟然缓缓站起身,背过身去,没让莲心看到自己的表情。 莲心似乎很喜欢折扇,竟一时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他坐在地上把玩着小折扇,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瑾儿,娘去了。你以后…要多加保重…”扭过身去的妇人低声说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猛然之间,一声炸雷似的嘶吼,爆响在宽阔的洞穴之中! 大地在震颤,碎石扑簌簌落下,洞穴的正中央,巨大的骨蜥再次钻出沙地,出现在洞穴的正中央!厉声的咆哮从它阴森的头骨间发出,响彻天地! 莲心被惊的懵了,他此时才好像忽然想起来,这里,仍旧是那个骨海天牢;这里,仍旧是那个人人谈之色变的幽州绝地!昏迷前的那一幕又重新浮现在眼前,没有任何生命能够逃脱眼前这巨大怪物死亡的咆哮! 他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不仅仅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更因为,在他的眼前,他的娘却好像完全无视眼前恐惧的景象,正一步步向骨蜥走去! “娘!不要!”莲心忽然爆发出惊慌的吼叫! 妇人没有回头,她伸开了自己的双臂,将男孩挡在自己的身后。 “瑾儿,请原谅为娘吧!为娘在你身边,你就永远也无法长大。为娘在你身边,你就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自己!” 迎着骨蜥破天的嘶吼,妇人的腿好像在抖,看上去有些步履蹒跚,可她仍旧坚定着迈着脚步,一步都没有回头! “瑾儿!只有不断的失去,才有最后的获得。你身上的血脉,只有在一生最痛苦的时候,才能变为你真正的血脉。而只有那个时候,你才能变成你真正的自己!你只有体验过死亡,才能感受到新生!!” 妇人的脚步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急。巨大的骨蜥似乎完全被妇人的气场所压倒。它愣住了,它不敢相信,一个区区弱小的人类身上,居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气势! 妇人一步步逼近着骨蜥,又在最后一刻的时候停下来。那时,站在骨蜥的面前,妇人仰头,却能睥睨整个天下! 一切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的发簪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再也寻不到了踪影。微风托起她银白色的长发,散落在空中,有如一场迷离的梦。 “不要啊!!!”莲心撕扯着嗓子,早已声嘶力竭。 “瑾儿,本来,为娘是打算让你的血脉沉默一辈子的…”妇人轻轻笑了笑,用手捋了下鬓边的白发:“只可惜,若是那样,你便走不出这里…” “对不起…刚才为娘还教诲你,要在任何时候微笑来着。只可惜…为娘…没有做到…” 妇人默默的转回身,丝毫没有理睬身后恼羞成怒的骨蜥,以及它发怒以后的雷霆一击。而此刻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她的前襟,早已经被泪水湿透了。 “记住为娘最后这句话…活下去!记住你身上留着的,是你慕容家的血脉!” “为娘其实…舍不得你…” 她第二句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在那个时候,她的眼前,已经仅剩下黑暗。 骨蜥将妇人整个吞了进去,血光迸溅。 一时间,万籁俱静。 莲心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已经归于寂静,所有的颜色都已经凋零。 洞壁之上,灯影明灭的烛火就真的好像天边摇曳的星光,虚无,飘渺。 断骨伤筋的疼痛,他忽然已经感觉不到了,就连地上骨砂割在手心处的疼痛,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此刻的他,却能感觉到,似乎有一把刀,从他的胸膛穿心而过。 他这才明白,原来这种感觉,叫做心痛。 冷,忽然间,他感觉到了冷。 这种冷不是外在的,而是从心口处猛然间迸发的。这种感觉刚刚出现,便再也无法控制。一道道冰冷的寒流从心口处激射而出,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如小溪般跳跃,后来却好像突然间放开闸的江流,一发而不可收拾。 冰冷的寒流一瞬间便流过四肢百骸,撞击在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之上。森然的冷气猛然间从莲心的肤孔中窜出,给他的全身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霜。 莲心并没有控制这股力量,只是任由这道道寒流在体内汹涌的奔走着,肆意的喧腾着。最终,当他的脑间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共鸣! 这种共鸣,就好像来自千古的呼唤,又好像来自自己脑海深处的嘶喊。共鸣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终凝化出吐在嘴边的字眼!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天地苍茫,唯月幽明。任时光轮转,北国之冬,汝洁白之躯,冰封万里之寒。了天下是非,结万物功过。化汝血为吾之灵,化汝身为吾之魄。地狱之光,复千劫;地狱之寒,灭万生。雪祭吾灵,血祭吾身,万始归一。如狂,如静,如乱,如平,如幻,如莲……” 引孤独之血,结永世之寒。 圣花之舞,地狱雪莲! 洞穴之中,一朵巨大的冰莲如同梦幻般绽放,封住了巨大的骨蜥,封住了阴暗的洞穴,封住了男孩所有的记忆,封住了男孩一切的过往。 “圣莲,你终于觉醒了。”黑暗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位妙龄女子。一袭白衣之上,绣着一朵美丽的昙花。 “寂花宫终于同时出现了四圣花,从此,我们便是这天下最好的姐弟。这寂花宫的自由,便有你圣莲的一份!”昙儿开心的笑着,仿佛夜间绽放的一朵美丽的昙花。 “我不叫圣莲,也不叫什么莲心。我叫慕容瑾,慕容无邪。” 说罢,男孩栽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他的手中,仍紧紧抓着一把,白色的折扇。 第26章 冰火交钢铁之城 望着不远处明亮的洞口,韩冰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阳光从洞口处照射进来,把眼睛刺的有些生疼。新鲜的空气中混合着一丝清凉,深吸一口,仿佛还透着一股别样的清香。阵阵凉意顺着鼻腔沁入身体,徘徊在胸间,又流淌在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爽。 而这一切,距离与郑乾的分别,居然只有不到一天之遥。 有些时候,你的放弃,其实距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 想着分道扬镳的郑乾,韩冰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他的注意力迅速被眼前全新的世界吸引了过去。 八天,整整八天。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没有新鲜的空气,没有干净的水源。没有鲜美的食物,更没有久违的阳光。挡在面前的,只有无尽的长路和无法预知的危险。 而此时此刻,他终于走出了! 韩冰迫不及待的丢下手中的火把,一路狂奔冲出洞外!只有经历过黑暗的折磨,才能理解光明带给人心灵上的洗礼。他欣喜着,跳跃着,如获新生。 然而,当他真正走出洞穴的那一刻,他忽然呆住了。 如果说,恍若重生的喜悦才刚刚将他的心灵占据,那么此时此刻,那些喜悦已经瞬间被另外一种情感所取代。 他大睁着双眼,环顾着四周的世界,震惊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得起的字眼。 高阔的天空中,万里无云。 然而,这里天空的蓝色,和其他地方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天湛蓝,透亮,像是快要滴出水来似的。只看它一眼,便会觉得自己已经融化在那颜色中一般。 放眼望去,是连绵起伏的群山。皑皑的白雪像是一层白色雪毯,包裹在群山的山头,与天空中的蓝色相交融,沁人心脾。寒风吹过,带来的却是一种纯粹的清冷,好像能感受到世之尽头的飘渺,和生命本身,那种纯净的甘甜。 天地间,以风为曲,以山为依,蓝与白的交融,天与雪的共舞。 即使没有来过,韩冰也早已听起过这里的传说。哪怕是一年的年中七月,也始终被层层冰雪覆盖的天下绝地,丘州,昆茫山! 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正处在一个三面环山的雪谷之中。雪谷很宽阔,即使纵马驰骋绕一圈估计也得绕上半天。而在雪谷的正中,却耸立一座韩冰做梦也想象不到的城堡。 一座钢铁之城! 韩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东西居然是真的。 那是一座巨大的城堡,灰色的钢铁城墙在雪野中反射着夺目的阳光,金属的光泽在城墙的垛口上流淌。远远看去,四座巨大的,由金属浇灌的火焰图腾伫立在城头的最顶端,熠熠生辉,仿佛是活的一般。 一阵寒风吹过,韩冰急忙从包裹中取出些御寒的衣物胡乱披在身上,顺便还打了两个喷嚏。他庆幸在洞穴中的时候,没有将这些多余的累赘扔掉。至少在这一点上,名叫夏至尚的老头儿真的帮了他的大忙。 望着脚下白茫茫的一片雪野,韩冰揉了揉自己被刺的生疼的眼睛,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如果曹云也被引入这个鬼洞的话,那么他也会一路跟着人眼标记寻到这里来么?另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就是… “这里…到底是哪儿啊…?” 韩冰皱着眉头,想着心事,口中不由得嘀咕出声。 可话音未落,却听身侧有一女子的声音接道: “银月钢火城。” 那女子的声音干净利落,仿佛水银泻地一般,却将韩冰惊得有些不轻。他急忙扭身回头,定睛看去。眼界中,却是一名蓝衣女子自雪野中婷婷而立,一时间的错觉,竟恍若天女下凡。 女子一身水蓝色的缎裳,玲珑有致的身材如刚出水的芙蓉,清丽脱俗,不落凡尘。她的身后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色披风,将后半个身子笼罩在其中。然而韩冰却看不清女子的相貌,只因女子面上罩着一层青蓝色的薄纱。 转头的那一刻,韩冰忽然觉得,这天地间天雪相交的奇景在这名蓝衣女子的面前,也仅仅是一组陪衬而已。 “谁?” 当韩冰转过头开口问道时,薄纱下方,女子的眼神中却忽然闪过一丝惊异。 她莲步轻移,紧走几步来到韩冰的面前,上下打量着,将一串纤小的足印留在她身后洁白的雪野之上。 “姑…姑娘,咱们…认识么?”被女子盯着瞧,韩冰的脸上透着些许微红。好在八天以来的经历,他的脸上已满是泥土,活脱脱和一野人相似,外人看来已完全瞧不出半分端倪。 女子抿嘴一笑,从怀间掏出一块淡蓝色的手帕递给韩冰。 这下韩冰可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连忙摆了摆手,想婉拒又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灵机一动,从地上捧起些雪擦涂在脸上,算是洗净了泥土,这才从女子手中接过手帕,轻轻拭干了脸。 手帕上散发着一丝淡淡的幽香。好在刚才以冰雪敷脸,韩冰此刻的脸上却也不怎么发烧。他支吾着,将手帕递还给女子,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呵,谢…谢谢姑娘。” 女子接过已满是污秽的手帕,却毫不介意的叠了下收在怀中,清声说道:“恩公,当年救命之恩,小女子报答都来不及,又何言手帕之谢?” 恩公? 韩冰听闻此言便是一愣,他抬头仔细朝女子的脸上瞧去,却只见女子一抬手,将脸上的面纱掀去。 “哎呀!怎么是你?!!!”韩冰惊叫出声。 一缕金黄色的长发从女子鬓边散落,淡蓝色的眸子中投射出的,却是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一瞬间,那种美丽仿佛一下便能撞进人的心里,亮澄澄的,像是在心中盛满了湛蓝色的湖水。 “雨薇?!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冰万万也没有想到,羽人雨薇居然能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出现在这远隔万里的丘州大雪山。想当年,自己在商栾城的那场风波中,救下了眼前的羽人女子,邂逅了此生再无法相见的兰儿姑娘。那段往事,也成为韩冰心中从不敢触碰,也无法解开的心结。 雨薇笑了笑,却反问道:“恩公在此,却又是为何?” “咱啊…”韩冰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道:“咱来找矮人族的郎中,救一个人…哎呀这事儿说来长了,有空再跟你慢慢讲。你不是在林州么?大老远的跑这儿天寒地冻的来干嘛?” “我们…是来找一样东西的。”雨薇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好像忽然闪过一丝异样。 “你们?” “嗯,我…和几个朋友。”雨薇轻声应着,却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下去:“恩公,我们还是进城说吧。我的几个朋友现在也正在城中,我还可以介绍矮人族的银王给恩公认识。” “哈哈!甚好!甚好!”韩冰此时仿佛已经再没有刚开始的尴尬,很开心的赞同道:“这一路以来,大爷我还担心人生地不熟,结果没想到还能他乡遇故知,哈哈!甚好!雨薇姑娘,你的中原语现在说的很好嘛!”说着,他整理了一下行囊,朝雨薇拱了拱手:“那就烦请雨薇姑娘在前方引路啦!” “好!”雨薇轻轻一笑,便不再多言。 踏在银白色的雪原上,韩冰的心情似乎变得格外舒畅。他大口呼吸着丘州清冽的空气,一边随手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看似不经意的问道:“雨薇姑娘,你们要找的那个东西…应该很不好找吧?” “嗯?”雨薇似乎在想着些心事,有些走神。 “你们要找的东西啊。”韩冰复又道:“这儿不是冰就是雪,碰上个山洞还到处是岔儿。在这么个鬼地方找东西,大爷我实在想不出啥办法来。”说完韩冰扭头,盯着雨薇的表情。 听闻此言,雨薇却展颜一笑:“恩公,你听说过月冢么?” “啥?啥肿?”韩冰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 “呵呵,在我们羽人族,有个传说。”雨薇的声音淡淡的,有种很安静的感觉:“有一种很特殊的石脉,叫做月冢。这种石脉很特别,隐藏着我们羽人能够在天空中飞翔的秘密。据说,如果能够参透这其中的秘密,阳光便不会再成为我们飞翔的阻碍。” “你是说,不管白天黑夜,都能飞?”韩冰的脑中忽然想起钟萧的二义子钟彻那遮天的黑翼。 雨薇点点头,继续说道:“本来,这个秘密只有我们羽人贵族才能知道。可就是有那么一个普普通通,却自以为是的羽人,依靠自己,最终发现了那个秘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由于触犯了我们羽人族的禁忌,被蓝月王赶出了林州。” “那个人是…”韩冰一时睁大了眼睛。 “是我的哥哥。”雨薇的笑容中透着一丝苦涩:“他很霸道,却也很疼我。他很自以为是,以为能够保护我一辈子,到头来却连自己也保护不好。”说着,雨薇扭过脸去,韩冰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所以…难道说…你哥哥把那个秘密…”韩冰有些惊诧。 “告诉了我。”雨薇接口道:“呵呵,其实这个秘密很简单。恩公,你想听么?” 韩冰把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一般。 雨薇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羽人需要月光的力量才能飞翔,当感受到月光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会变得更轻,翅膀变得更加坚硬,一阵风就能够把我们托起来。呵呵,那种感觉挺特别的。而月冢其实就是一种能够保存月光的石脉…” 听到这里,韩冰忽然间恍然大悟,急忙插口道:“哦!也就是说,你只要能走哪觉得自己要飞起来了,哪里就是月冢?” 雨薇笑着点了点头。 “恩公说的不错。传说,这世上只有三处月冢。一处在林州天湖,由我们羽人的长老看守。一处已经死寂多年,无人知道在何处。而这最后一处,便是在这丘州。我们来到丘州已经找寻了多日,雨薇只能确定月冢就在这附近,却无法再更近一分。” 说着,雨薇似乎别有深意的看了韩冰一眼,弯弯的眉毛挑起来,显得有些俏皮:“听我的朋友说,雨薇近日在此遇到的这位贵人,便能助雨薇找到月冢。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恩公您。” “咱?”韩冰的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咱连这啥月冢都是第一次听说,咋帮你找?” 雨薇抿嘴笑着解释道:“矮人族的银王答应雨薇,说如果能帮他解开一个谜,便能告诉我们月冢的下落。我的朋友说,今天的这位贵人,也就是恩公您,会帮我们解开这个谜。”说着,雨薇眨了眨她的大眼睛,盯的韩冰一阵不自在:“不知恩公,会帮雨薇这个忙么?” “额那个啥…咱懂个屁,还帮人解谜,自己还啥也搞不清了。”韩冰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搓着双手说道:“还有那啥,大爷我救过你是不假,不过后来你们羽人突袭月亮湾,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咱也早就死在那儿了。咱们互救一命,也就无所谓啥恩怨,只当朋友便是。你…莫要叫咱恩公长恩公短,叫咱韩大哥便好。” “好啊韩大哥!”雨薇笑了笑,似乎对韩冰的转移话题丝毫没有在意。 “那…雨薇妹妹…你不远万里来丘州,就是为了找到月冢,掌握那个能整日飞翔的秘密罗?”韩冰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似乎却有些不太习惯。 此刻,雨薇却只是轻巧的掂了掂脚,仿佛没听见韩冰问话似的,指着前方笑了笑道:“韩大哥,喏,我们已经到了。” 韩冰惊讶的抬起头,朝眼前看去。 矮人族的城堡,银月钢火城。 其实在认识红石以后,韩冰曾无数次想象过,矮人们的生活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曾经把他们想象成居住在村落中满地乱跑的小矮人,也曾经把他们想象成在地底下的地洞里挥舞着锤头嗷嗷叫的小怪兽。然而,面前雄伟的钢铁之城却完全出乎了他的任何一次想象。大雪山静谧的山谷中,银月钢火城更像是一尊巨大的钢铁巨兽,蛰伏在茫茫的雪野之中。 他忽然有些好奇,这居住在天下如此绝地的矮人族,要这么坚固的城堡,到底用来做什么? 脑中的疑问太多,以至于当他刚想向雨薇问出口的时候,一个新的问题便又诞生了。 “喂!雨薇妹妹,咱们…这就进来啦?” 韩冰瞪大了眼睛,瞧着钢铁墙壁上倒映出的影子。那是正在大摇大摆迈进城门的自己。没有任何阻拦,没有任何盘问,甚至,没有见到一个矮人。 而当他真正走进城中的时候,这样的疑问便让他再也忍不住了。 这银月钢火城,是一座死城。 大雪覆盖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远远望去,城内到处是一个又一个鼓起的小雪包,不知道里面埋了些什么东西。厚厚的积雪像是一层铺在地上的雪毯,踩在上面一脚深一脚浅的。韩冰和雨薇进城以后,便在身后留下两列一深一浅的脚印。 然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印而已。 “雨薇姑娘,这里…没人啊?” 望着四周围的雪包,韩冰不禁有些发愣。 雨薇却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一个跟上来的动作:“韩大哥,这里天寒地冻,地上是没有办法住人的。矮人们也很少会到地面上来。” “哦!”韩冰恍然大悟一般的点了点头。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站在这一片钢铁的丛林之间,他仿佛感觉到更冷了,于是便将身上的衣物又裹紧了些。 不一会,二人便来到城池的中央,那是一个约有数十丈方圆的广场。广场的这中央,高高耸立着四座钢铁巨塔。每座巨塔的顶端都是一个巨大的火焰图腾,也就是韩冰在城外看到的样子。 忽然间只听一声奇怪的响动,右边那座巨塔之上便陷出一个黝黑的深洞。韩冰定睛看去的时候,才发现那似乎是一个门。 门里,一下钻出五六个小矮人。 “哎呀妖精!”韩冰惊叫道。 第一眼看去,用“妖精”这两个字形容这些小矮人,便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们的身上,在发光。 等韩冰仔细看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那些不是小矮人在发光…而是…他们身上的盔甲… 不同于人族普通的钢制盔甲,矮人身上的盔甲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材料,通身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泽,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提着一杆火红色的矛枪,在白雪的映射下闪闪发光。 无论盔甲,还是矛枪,无论拿出哪一件,竟都不输于郑乾手中的红天战斧! 矮人族善冶煅。可韩冰却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能够精通到如此地步,就连普通的矮人哨兵身上,也尽是绝世神兵! 韩冰吐了吐舌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为首的一个矮人看上去显然要比其他的矮人更强壮一些。他用手捋了捋自己火红色长长的胡须,抬头看了看面前的人族女子,又盯着韩冰瞅了半天。最后,他指着韩冰说道:“就是这个?” 矮人族也用中原语,只不过听起来语气有些怪怪的。 雨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矮人没有再多言,朝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雨薇没有说话,一头钻进塔洞。韩冰皱了皱眉头,心里琢磨着“就是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身子却只得急忙跟上。 塔洞里,是一个仅能容得下两人的空间,同样全部由钢铁打造而成。也不知是因为矮人天生矮小,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这里的显得非常狭小,仿佛是牢笼一般。 韩冰贴着雨薇,一抹淡淡的幽香飘入鼻中,引得他急忙将头扭了过去。 雨薇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一般,俏立在身旁。 眼前的塔洞,轰然间关闭,韩冰的眼前一瞬间陷入了黑暗。 “这…这是要干啥?” 他紧张的扭了扭身子,却发现自己只能和身侧的雨薇姑娘,贴的更紧了。 塔外的矮人吆喝了几句,韩冰忽然发现地面抖了一下,险些有些站立不稳。他情急间握住了雨薇的手臂,那温滑的触感又仿佛触电一般的松开。一时间,脸涨的通红。 此刻,他才察觉到,这地面,居然在下沉? 雨薇淡淡的笑了笑,对刚才韩冰的失态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慢慢解释道:“这里才是真正的城门。银月钢火城全部由紫钢浇筑而成,地面上的城堡却还不及地面下的十分之一。” “紫钢?!”韩冰吐了吐舌头,这要是放在青州,便是绝对无法想象奢侈。 不过,听着雨薇的叙述,韩冰的尴尬便也缓解了半分:“你是说,这些小矮子们都住在这地下?” “不错。”雨薇耐心解释道:“真正的银月钢火城其实是建在熔岩河上,埋在地下的巨大钢城。钢火城分三层。最下面叫火城,中间的叫银月城,最上面的叫做钢城。呵呵,其实,银月钢火城这个名字,便是将这三座城的名字加起来罢了。” “银月钢火?”听着雨薇的解释,韩冰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许多:“娘个西皮的!你的意思是说,这其实就是一个大铁柱子,上面接着雪,下面接着熔岩。用熔岩把这铁柱烤暖和了,小矮子们便能住进去了?” “呵呵,韩大哥的这个解释倒是蛮有趣的。不过,也大概如此吧。”黑暗中,雨薇笑着点了点头:“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下面的火城最热,上面的钢城最冷。而中间的银月城,才是真正矮人们居住的地方。” “啧啧啧…”韩冰咂了半天舌头,却不知该如何评价才好。他不得不佩服,也只有这些脑袋一根筋的小矮子们,才能想出如此耸人听闻的办法,将城堡如此建立在这冰与火交接的绝境。 真是大手笔啊。 韩冰不由得赞叹道。 “那咱们…这是要去银月城罗?”感受着不断下降的地面,韩冰如此问道。 “对,也不对。”雨薇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狡黠:“这条路是直接去银月城的火焰宫的。” “啥?火焰宫?那是哪儿?” 话音未落,地面却猛然间一震,这小屋忽然停止了下沉。 一丝光亮,透过眼前的塔门,直射入眼帘,韩冰只得再一次眯起了眼睛。 第27章 入圣地火焰圣宫 当面前的门忽然间大开的时候,明亮的灯光照的韩冰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间偌大的地下宫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宫殿正中央一个巨大的火焰图腾。图腾被雕刻在地上,也不知是被施了什么秘术,刻纹的缝隙间流露出一道道金红色的光芒,仿佛有一团火焰就要涌出那图腾一般。 当韩冰迈步进入宫殿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这样一座钢铁之城的正中心,号称银月城最重要的地方,却完全是用青石铺就而成。光滑的石板反射着四周墙壁上的一团团火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韩冰忽然意识到,对于这样一个到处是地下钢矿的锻冶炼魂之族,雕工精细而又极其稀有的青石反而成为了矮人王尊贵的象征。 望着眼前有些滑稽的一幕,韩冰不禁叹了口气。若是这样的秘密流传到了青州,不知要有多少的商栾商人挤破了头也要到这里来。 向远处看,大殿中央的高台之上,置着一张石椅。石椅之上端坐着一名年老的矮人,手中柱着一支雕刻极其精美的石杖。他微合双目,仿佛正在闭目养神。最为奇特的是,这矮人竟蓄了一副水蓝色的胡须,恍若流水一般倾泻在他脚下的地面之上。 石椅的上首处,是一名威武的矮人将军。他的胡须也同样是水蓝色的,唯独比较特别的是,那原本长长的胡须却已经被剪掉,只剩下一缕水蓝色的短髯。 雨薇紧走两步,来到拄石杖的矮人长老面前,微微欠了欠身,清声说道:“银王,这就是跟您之前提到过的,我们人族的圣子英雄。” 随后,她转头朝韩冰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圣子英雄,这是矮人王。” “啥…啥?!”还没等矮人王有所表示,韩冰的下巴差点没掉在地上。他瞧了瞧一旁一本正经的雨薇姑娘,又看了看不远处石椅上的面沉似水的矮人王,有种被棒子打懵的错觉。 “啥?啥绳子?还英雄?是说大爷我是顺绳子下来的么?” 韩冰低头瞅了瞅自己这身行头,和刚从泥里爬出来的一样,走在青石板上,一步一个泥印子洗都洗不掉。天底下,还有这样的英雄吗? 矮人王还没说话,一边短髯矮人将军却先藏不住话了。只听他大喝一声道:“丫头!你是当我们火焰族是好欺负的不成?!这…”说着,他用短短的手指指了指一旁一滩烂泥似的韩冰:“这哪里是圣子?!铁王我也去过你们青州,这样的人…就是随便找个叫花子,也比他打扮的更像是英雄!” “啊…对啊…”就连自称是“铁王”的矮人将军都没有想到,面前的人族男子,应承的是这样的快。 “对…对啊…咱说那个谁,薇…啊…雨薇大人啊,咱看你是认错人了吧?咱这可是啥也不晓得啊!这位…啊…铁王将军真是英明神武,一眼便识破了咱的伪装,真是慧眼呐!慧眼!”说着,韩冰便想偷偷的朝来时的方向溜去。 “慢着。” 一个雄浑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大殿之上。 韩冰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从那个声音中,听到了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 “你,叫什么名字?” 银王的声音不高,还有些苍老,可不知为何,听到耳中却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咱叫韩冰,老爹嫌咱太唠叨,就取了个字,叫默言。”韩冰有些无赖般的答道。 “韩冰…”银王将这个名字在口中重复了一遍,随后,他忽然睁开了双眼: “给钟萧定下婉珠奇袭之计的,可是你乎?” 一句简单的问话,听在韩冰的耳中,却仿佛炸雷一般! 好厉害的矮人王!!! 当年在古烈江江畔,鬼影白猿赤足渡江,韩冰帐中献计。那短短的一番谈话几乎决定了青州燕云乱的整个走势。可知道这一切的,仅仅只有当时在大帐中的数人而已! 眼前远在雪山绝地的老矮人,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瞬间,韩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忽然间明白了,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天底下多么厉害的世之枭雄! 见韩冰沉默不语,银王忽然间展颜大笑。他拄着石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边铁王的肩膀:“呵呵,老弟,人族有句老话,人不可貌相,你且记下了。” 说完,银王顺着石阶走下高台,绕过地上的火焰图腾,来到韩冰的面前,缓缓道: “韩默言,这些日来,红石多受你照顾,让你费心了。” 第二声闷雷! 韩冰一瞬间将眼睛瞪的滚圆。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自己所有的底细,都被面前的矮人摸得一清二楚,而自己对于矮人,却近乎一无所知! 真是一种糟糕透顶的感觉。 什么人不可貌相,眼前的矮人王,才是真正的人不可貌相! 这么想着,话到嘴边却成:“额…银王,那红石是…?” “哦。”银王呵呵笑道:“红石是本王的侄子。本王,是他二叔。” 他二叔!他大爷的!这是他二叔! 原来,红石嘴里张口闭口,号称妙手回春能治曹云之伤的他二叔,却是丘州的矮人之王! 韩冰此时的脑中仿佛短路了一般,自己千辛万苦来到丘州,要找的居然是矮人之王!而当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矮人王,要治伤的曹云此刻却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这是上天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么? 想着,韩冰的脸上,露出一个艰涩的苦笑。 “看…看起来…大爷我今天还真走不了了…他...他二叔啊,其实吧…您还真没瞧错,咱吧…咱还真是那个什么绳子英雄来着…”说着,他使劲朝雨薇眨着眼睛,希望她能够在这样古怪的场合能帮自己一把,哪怕是多透露些,这劳什子的绳子英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也好。 可一旁的雨薇姑娘却好像没看到一般,只是抿着嘴偷笑。 “放肆!”一旁的矮人将军忽然大喝道:“什么他二叔?你个小小的人类,居然也敢用这样的话称呼我们银王?!” “哈哈哈!”矮人王忽然发出一阵大笑,他对铁王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随后,他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小子,蛮机灵的啊!不过,你可别想多了!本王知道你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两件而已。你今日驾临火焰宫,可有何贵干啊?” 狠!韩冰的心里话差点没骂出声来。事到如今,他虽然不知道那奇怪的什么英雄到底是来做甚,可要是说矮人王不知道他来丘州来干啥,他简直一百个不相信。眼前的矮人老头故意这么说,是想让他自己把求人的事情说出来,以便占据主动。 好厉害!短短的几句交谈,韩冰已经彻底败下阵来。作为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弄明白的他来说,坦白只能是唯一的选择。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透着一丝不甘。 “也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二叔啊,那个啥,咱先不要管那个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了。大爷我今天来,也不是冲着什么英雄来的。实话实说,咱今天来,本来是想求您帮个忙,救咱那活死人哥哥一条性命。只可惜…” 说到这里,韩冰叹了口气。 “唉,也不瞒您,咱那活死人哥哥,到现在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救不救的咱先另说,如果他二叔您能知晓咱家活死人哥哥的下落,韩冰就先在此谢过了!” 说着,韩冰便真的要跪下给银王施礼,却被银王伸手拦住了。 年老的矮人王捋了捋自己水蓝色的胡须,神情似乎正色了许多。他盯着韩冰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能屈能伸,韩默言果然是条好汉。不过,本王不是天上的神仙,你的那位兄弟,本王着实不知他的下落。”说着,他摆了摆手,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韩冰一下泻了气,他本来还满怀期待,面前神通广大的矮人王能够帮他处理掉所有的难题。结果没想到,一开始便碰了壁。 “呵呵,韩默言,刚才本王跟你开个玩笑。你的事情,本王略知一二。若是真的能找到你的那位兄弟,这不动风棺加血影凋零的毒,本王想来…倒也不是治不得。”银王转过身,缓缓说道。 “啥?”韩冰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动风棺!血影凋零! 这听上去无解的两种世之奇毒,在矮人王的眼里,居然“倒也不是治不得”! 事到如今,韩冰也顾不上许多,急忙连声问道:“他二叔所言非虚?” “非虚!”银王回答的很干脆:“至于是不是圣子英雄,本王一试便知。另外,本王需要你,帮一个忙。” 说着,银王挥了挥手,便直接朝火焰宫角落处的一间暗门走去。 正当韩冰犹豫是不是要跟上去的时候,铁王将军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不安: “二哥!此人身份不明!依我看,还是查究一番的好。那圣地,可不能让这闲杂人等进出啊!” 可银王走在前面,仿佛没听到似的,没有回头。 韩冰张着大嘴,用眼神狠狠瞪着雨薇,而雨薇却只是笑,摆出一副恭送圣驾的样子。 哼,又被丫头摆弄了一番,也不知这绳子英雄到底是个啥样的苦差事。这么想着,可现在的韩冰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即使没有雨薇的请求,为了能给曹云治伤,矮人王的要求他也得竭尽全力。 韩冰苦着脸,闷闷的跟在矮人王的身后,引得铁王将军一阵横眉,却发作不得。 很快,二人离开火焰宫,消失在一侧的黑暗之中。 暗门后,是一条以钢铁修筑的回廊。 韩冰注意到,号称银王弟弟的铁王将军和雨薇都没有跟来。看起来这圣地,不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就进的。 眼前,矮人王的脚步走得不紧不慢,似乎对自己跟上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跟在矮人王的背后,韩冰的脑子里却开始翻腾起来。 自从碰到夏谷的鬼洞陷阱至今,已经快半个月过去了。从夏谷的老村长,到陈家宅的冤魂鬼瞳,曹云失踪,直到现在,韩冰不仅没有对这一切理出一丝头绪,反而却好像在这个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本来,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那伙人,韩冰一直是没什么好感的。他们百般设计刁难,为的便是引他们下鬼洞,再诱入这银月钢火城。本来,依韩冰的计算,他和郑乾分手以后从鬼洞出来,那伙人应该首先对自己下手才是。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伙人之中,第一个露面的居然是羽人雨薇!一个互相有过救命恩情的羽人女子! 这也是韩冰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地方。他们这一伙人大费周章的让自己以什么人族“圣子英雄”的身份出现,为的就是为了和银王换取月耀之晶的下落么? 那这“圣子英雄”的名号,到底意味着什么? 想着,韩冰的头顿时大了几分。他回想着和雨薇的谈话,却很难判断出她话中的真假。回想不久前见面的场景,雨薇似乎对鬼洞中走出的是自己也颇感意外,那么这难道也意味着,雨薇也是整个设计中的一环? 正胡思乱想着,面前的银王却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于是韩冰只得收回思绪,抬头向前看去。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 在韩冰惊奇的目光中,银王的手上泛起一层淡蓝色的光晕。随着这光晕,那铁门便轻轻的滑开,没有一点声息。 于是,韩冰便被惊呆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象过,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一个,只能用“灿烂”二字形容的地方。 这是一间宽阔的石室。石室很宽敞,大概有半个火焰宫那么大。而此刻,石室中却散发着金红色璀璨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个兵器的宝库。 只有在这里,人们才能够将兵器,这种冷冰冰杀人的东西,和宝物联系在一起。 长短不一的各式兵器整齐划一的闪耀着金红色璀璨的光芒,仿佛有生命的一般。光芒像是火焰,又仿佛是附在兵器之上的精灵,滚动着,跳跃着。一件件神兵恍若一件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却又不失兵器本身所具有的那种浓烈的萧杀。 韩冰一眼便想起了自己在鬼洞之中碰到的凌云剑冢,不过看上去却略有不同。这里,似乎少了剑冢之中的几许妖气,多了几分威严。 “这…这些…能碰不?”韩冰首先冒出来的,却是这么一句。 “哈哈哈!”银王哈哈大笑道:“能陈列在这里的,都是我们火焰族数百年来锻造出最好的武具,火之魂钢!你可以碰它,不过,你拿不拿的动可就说不好罗!” “拿得动?这玩意儿很沉么?”韩冰不禁有些纳闷,他仔细朝这些兵器瞧去。 这些“火之魂钢”呈一字排开,靠墙陈列着。什么兵器都有,有长枪长刀,也有锤棒之类,大部分皆是马上武器。而在它们当中,最显眼的却是一杆金红色的方天画戟。韩冰虽然不通武艺,但看到它的第一眼,韩冰便能感觉的出,这杆戟上流淌着的力量。 那是一种王者的力量,即使是在这样光芒璀璨的武库之中。这杆方天画戟就像一个高傲的王者,伫立在这世界孤独的角落,等待着某一个人的到来。 韩冰不由得舔了舔舌头,朝那杆方天画戟走过去。他仔细看了看戟柄的位置上,发现了很小的两个符文:摄魂符和生死符。 不错,看来矮人王并没有骗自己,这兵器绝非在鬼洞中看到的那些妖兵所能比的。还真是最顶级的魂钢武器!于是,他将自己的手轻轻的抚了上去。 戟杆很冰凉,摸上去和普通的兵器没什么两样。韩冰心中一动,心道,这矮人王难道是诚心想奖励咱一件宝贝,才将咱带进这矮人圣地的?想到这里,他右手叫力,就想将这杆画戟擒起。 可那杆画戟就好象长在地上一般,纹丝未动。 恩?这玩意儿果然有些分量。 想到这里,他回过头,向银王投过去一个问询的目光。可银王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哼,小瞧你大爷我不成?就算咱不通什么武艺,可这一膀子力气总还是有些的。 想着,韩冰双手抓住了戟杆,试图将侧斜的画戟扶立起来。 可那画戟,仍旧纹丝未动。 “哎呀娘个西皮的!这玩意儿做这么沉干嘛?当房梁么?”嘴上虽然这么说,韩冰这第三次可使上了真力气。只见他扎了马步站好,将浑身力气运在两膀之间,双手紧握戟杆,舌尖一顶上牙床:“给大爷我,起!!!” 除了方天画戟上金红色流光在闪耀以外,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忽然间,银王的那个方向,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气。 “看来…不是你啊…”银王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不管银王嘟囔些什么,韩冰可是彻底的放了弃,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娘西皮的!他二叔哎,你这是诚心耍咱啊。就是房梁也没有这么沉啊!” 银王摇了摇头,好像对眼前的事情并不是很在意:“小子,魂钢是要识主的。若是它不认你,你又怎能拿得起来?” “啥?它不认咱?”韩冰望着金光闪烁的绝代神兵有些发愣。 “呵呵。”银王笑道:“小子,魂钢识主。尤其是这火之魂钢,更是如此。小子,还算你有些眼力,你看上的这柄方天画戟,乃是这圣武库中最好的一件,是我的弟弟铜王所炼,名曰‘梦断’。” 韩冰忽然发觉,银王的口气中有一丝特别,也不知是嘲笑,还是无奈。 “喂!他二叔啊,大爷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辛辛苦苦整这么些个绝代神兵,可又拿不起来用不了,你们又炼它作甚?”韩冰望着那一人多高的梦断戟,眼神中有些怨念。 年老的矮人王并没有回答,却对韩冰做了一个跟过来的手势。 韩冰心奇,便用手在地上一撑,准备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就这一撑,韩冰却猛然间发现,地上,似乎陷进去了一块。 他心中一惊,脸上却装作毫不在意的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又轻轻跺了跺脚。 果然,听声音,这地下,居然是空的! 韩冰皱了皱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几步来到银王的身边。 银王并没有发现韩冰刚才的这些小动作,他缓缓来到石室的另一侧墙边,指着上面说道:“小子,你可看见,那上面了么?” “哎呀!”当韩冰定睛看去的时候,他忽然惊呼出声。 原来,这石室的石壁上,刻着很多幅壁画,不仔细看都看不清楚。这些壁画连在一起,似乎在讲述着什么故事。刚才,他们完全被石室中的神兵吸引住了,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墙上的文章。 壁画是由不知什么人雕刻而成,虽然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却依然能够分辨得出上面画作的内容。 “没有人知道这些壁画是谁,在什么时候刻上去的。”银王望向壁画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敬畏。“我们只知道,这些画,似乎一开始便存在于这里。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石室才被叫做我们火焰族的圣地。你们刚才见到的那些火之魂钢,都是后来放进来的展品而已。” 韩冰心中一惊,他没想到,这里看上去简简单单的几幅壁画,才是这圣地最机密的所在。若不是银王提醒,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层的。 想着,他的目光向第一幅壁画上投去。 那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城池三面环山,一面却是一道悬崖。韩冰仔细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悬崖的边上趴着一些奇怪的东西。似乎画的是一些人,一些动作非常奇特的人影。 “这便是银月钢火城。”银王在一旁指着壁画解释道:“这座悬崖,也许你听说过,名叫魔渊。自古以来,每到满月之时,魔渊之中便会冒出一些奇怪的魂魄。我们火焰族也把它们叫做鬼。”说着,他一指悬崖边上那些奇怪的人影:“这些魂魄时而温顺,时而凶戾,凶戾时便伤人无数,无人能挡。” 顺着银王手指的方向,那是第二幅壁画。果然,壁画之上,那奇怪的人影变的生动起来。他们有些长着獠牙,有些没有头颅,更有些甚至长了四只手臂,张牙舞爪。许多人类和矮人见了这些人影便四散奔逃,逃得慢的便被开肠破肚,惨不忍睹。 “于是,我们火焰族的祖先就去找到了我们的神灵,火焰神。火焰神教会了我们一种办法,一种囚禁这些魂魄的办法,那便是炼魂之术。”银王的声音很沧桑,也很庄重,仿佛是祖辈在给儿孙们讲一些悠久的传说。不由得,韩冰变得认真起来。 “火焰族的祖先将这些魂魄封炼在兵器之中,炼成了一件件绝世神兵。在这些神兵当中,有一些兵器会变得无比锋利,像是兵器中的王者,也就是火之魂钢。” “开始的时候,祖先们对火之魂钢的出现非常激动。他们认为,只要有了火之魂钢,便能够永远的战胜魔渊,让魂魄再不出现。只可惜…” “难道…这魂钢却不认它们…?”韩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插嘴道。 银王赞许的点了点头:“现在你明白了吧。不错,也许是封印入魂钢的魂魄中,没有火焰族魂魄的关系,任何一件魂钢武器,都是不认我们的。因此,我们火焰族便只能将魂钢武器锻造成人类,或者蛮族能够使用的大小,以寄期望于他们能够帮助我们,剿灭魔渊。在我们火焰族中,能够拾得起火之魂刚,打败魂魄的人,便被称作圣子英雄。” 于是,和银王说的一样,在接下来的几幅壁画中,便详细描绘了矮人们捉魂魄,以及炼魂锻钢的场景。 “那…他们后来成功了么?”韩冰开口问道。 银王微微摇了摇头:“只有极少数火之魂钢才能够识主。而这些被识主的人类,或是蛮族,又有哪一个真正肯来魔渊帮我们的?于是,我们火焰族便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与魔渊争斗了上千年,直到今天。而所谓的圣子英雄,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今年五百多岁,在我的记忆里,还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圣子英雄。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和人蛮两族的联系,也就渐渐断绝了。” “恩…他二叔…”听着这吓人的岁数,韩冰吐了吐舌头:“如果大爷我说错了啥话,您也别怪罪于咱。这矮人…哦…你们这火焰族凭借魔渊能够锻造出绝世神兵,也算是因祸得福。真正剿灭了魔渊,恐怕对你们…也不算是啥好事吧?” “呵呵,你说的不错。”银王点了点头:“这也是历代火焰族都不会真正大规模战争的原因。维持魔渊魂魄的稳定,反而对我们火焰族有利。不过…” 说到这里,银王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看了这些壁画之后,你们可有些什么想法么?” 韩冰一愣细细思索下,随即道:“恩…依咱看来,这些东西都算是一些传说,算是…算是你们火焰族历史的记载吧...” 银王点点头:“恩,开始,本王也这么认为。可你们来看这最后几幅壁画。” 说着,他带领这几人朝石壁最深处走去。 那里,是第五幅壁画。壁画之上,乍看之下和第一幅没什么不同,也是一座宏伟的城堡,也是那座深不见底的魔渊。 “鬼影呢?”韩冰忽然开口问道。 果然,那魔渊边缘上本该出现的几只鬼影,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接下来,第六幅壁画上描绘的,也同样是城堡和魔渊的场景。可在这一幅上,却忽然让韩冰有些毛骨悚然。 魔渊和城堡之间,爬满了密密麻麻无数的鬼影。作画人仿佛是要刻意突出这一点一般,山上,银月钢火城的城墙之上,到处皆是扭曲的鬼影,和狰狞的獠牙。 一阵恶寒忽然爬上韩冰的心头。 “那些魂魄忽然都没有了,又突然在某一时刻全部都冒出来了?”韩冰忽然理解了这两幅画的含义。 银王点了点头,语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开始的时候,本王也猜不透这两幅画的含义。然而,直到这几年,魔渊中忽然没有了魂魄开始,本王才突然明白。这些壁画,根本就不是记载。而是,预言!” 听这银王忽然严厉起来的语气,韩冰却觉得身上寒毛直立。他不由自主由向那几幅壁画看过去,声音有些发抖:“如果说…我们现在正在这第五幅之中…” “第六幅,马上就会到来了!”银王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深深的不安。 “那将会是一场灾难!”银王补充道。 此刻,韩冰看着老矮人的眼中,忽然生出了几分同情。他突然明白,银王不顾弟弟的反对,将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带入这矮人族圣地的缘由了。 想到这里,韩冰苦笑着道:“如果咱料想的不错,他二叔,你怕是已经推算出这灾难到来的日子,太过急迫,才将咱带进来的吧。” 银王此刻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无奈:“就在下一个满月。” “啥?那不就这几天了么?”韩冰惊道。 银王点了点头,声音却仿佛一下苍老了几分:“你小子够聪明,只可惜…” “只可惜,咱不是你的圣子英雄。”韩冰开口接道:“照他二叔你的说法,只有人蛮两族才有可能拾得起这里的火之魂刚,才有可能打败即将到来的…鬼潮。可咱…呵呵…”说到这里,韩冰自嘲的笑了下:“咱就算能拾的起来又有何用?咱根本就不通武艺呐!” 银王没有说话,他盯着韩冰看了许久,最后却缓缓叹了口气:“也罢。其实,本王也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几百年都没有的圣子英雄,又怎会如此轻易的找到。本王想让你帮的忙,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啥事儿?”韩冰奇道。对于这种近似乎神话一样的天灾,韩冰简直想象不到自己有什么可帮得上忙的。就是拿把刀冲上去砍,十个韩冰估计也抵不上一个普通的矮人战士。 银王笑了笑,示意韩冰跟上,转身走出了圣地。 见银王示意离开,韩冰也不得不赶紧跟上。不过一个问题却开始萦绕在他的心头。 如果这第六幅画就已经预示了接下来的鬼潮天灾...那么...这第七幅,也就是最后一幅...到底是什么? 幽暗的墙壁角落里,第七幅壁画很模糊,远远的有些看不清。那上面,似乎画着一座,孤零零的巨钟。 第28章 巧设计炼魂之王 当韩冰跟着银王回到火焰宫的时候,雨薇和铁王还等候在那里。不过,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人族,一身师爷的打扮。此刻,雨薇正在和那个人在小声说些什么,太远了有些听不清楚,不过,听语气似乎很激烈。 当韩冰看过来的时候,师爷却看似不经意的侧过了身,仿佛故意避开了韩冰的视线。 韩冰皱了皱眉头,感觉那个人似乎有点眼熟,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见韩冰返回来,雨薇便急忙紧走几步来到韩冰身侧,对韩冰眨了眨眼,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望着雨薇的眼神,韩冰苦笑着摇了摇头,悄声说道:“大爷我也拿不起来。那东西…他妈太沉了…” 雨薇似乎有些不解,便小声问道:“什么拿不起来?银王要找的圣子英雄,不是韩大哥你么?” 望着雨薇疑惑的眼神,韩冰才忽然反应过来,只有人族和蛮族才能拿得起来的火之耀钢,矮人王自然不会让一个羽人女子去试了。也就是说,雨薇对圣地里的东西毫不知情,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考验而已。 那么,那个师爷打扮的男子,也进过圣地么? “哦,没啥,反正,大爷我不是那啥英雄就是了。那个人…是你朋友么?”说着,韩冰指了指一旁的男子。 雨薇突然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此刻,银王已经重新坐回了火焰宫的石椅之上。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大声对着师爷打扮的人道:“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你是叫萧隐,对吧?” “正是在下。”师爷朝矮人王拱了拱手。他的声音阴测测的,听上去极不舒服。 “哦,你们人族的名字都太古怪了,本王年纪大,有些记不住,呵呵。”说着,银王用手点指了一下韩冰,却仍旧还是对萧隐说道:“这,可就是你说的,那个关键之人?” “正是。”萧隐的话语极其简短,听不出半分语气。 “关键之人?”一旁的韩冰皱了皱眉头。 “哦,好,好。”银王连说几个好,却忽然间大笑起来:“我火焰族今日来了这么多人族的贵客,真是少见啊,哈哈哈!” 银王这话,却是对着在场的众人说的。韩冰此时才意识到,作为银月钢火城,矮人族的首府,这里的人族确实显得多了一些,让这里的气氛,稍显有些古怪。 “最近,这银月钢火城,要出一件大事情。这件事情,也让本王苦恼万分,到现在仍想不出对策。若是让这事情发生,不仅我们火焰族,你们人族,就连整个云鼎大陆,都会陷入至危机之中。也正因为如此,才将各位找来,想出解决的办法。” 银王的声音一字一顿,却极有底气,听在耳中十分清楚。韩冰偷偷回头,朝这里的其他二人看去。从表情上判断,雨薇似乎是第一次听说,脸上带着一丝惊讶。而那个萧隐,却依旧是一副死人一样的阴笑。 “这件大事情,与最近魔渊的异动有关。既然都不是圣子英雄,本王也并不会过多劳烦诸位。只要几位能帮本王调查清楚一件事,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于大家。艾薇丝姑娘想要找到月冢的下落,本王必然如实奉告。而韩默言想给他的兄弟治伤…”说着,银王朝韩冰看了一眼:“只要他能够找得到他的那位兄弟,本王也一定竭尽所能。” 韩冰心里明白,银王所说的“魔渊异动”,自然便是讲最近几年来魔渊之中再没有鬼影冒出一事,于是嘴上便问道:“但不知,他二叔…额…大王需要让咱调查的事情,到底是哪桩?” 银王一笑,继续道:“呵呵,说来也巧,魔渊异动的时候,刚好,正是本王的三弟失踪的时候。想来三弟平生所爱,唯独炼魂二字而,一生执着于此,堪堪几次都险些走火入魔,被魂魄伤了身子。而这魔渊的异动,依本王想来,同三弟的失踪也许有些关联,呵,也未可知。不过,三弟生性孤僻,不喜与人交往,他失踪之时,几近无人可知。本王,也是通过多方盘查后才得知,三弟失踪之前,似乎跟一个人来往甚密。而这个人,是一个人族。”说到这里,银王向在场的众人扫了一眼,也不知到底是什么用意。 “呵,说来惭愧。”银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本王执掌整个银月钢火城,琐事繁多,对自己这个弟弟却只是知之甚少。他与何人交往,发生了何事,更是一无所知。现如今,本王也只能求助于各位,希望诸位,能够找到我三弟的线索,本王不胜感激。而本王听说,与三弟交往的这个人,似乎也是个人族的大人物。”说着,银王却向韩冰投来一个目光,看的韩冰直打了一个激灵。 “于是,今日将大家找来,便是为了此事。前几日,萧隐向本王推荐了韩默言,称默言乃一代人杰,定能查清来龙去脉。今日,艾薇丝姑娘也对默言大加赞赏。若是,默言兄弟能有教本王,本王必定感激不尽。” 来了!韩冰心中暗暗嘀咕着。一丝不好的预感笼上他的心头。 听银王的口气,自己被引到银月钢火城,果然不单单只是做一次圣子英雄的测验这么简单。除了“圣子英雄”的测验,自己必定还掌握着一些什么别人所不得而知的线索,这才是他们将自己引入银月钢火城最终的目的!他们想要通过自己的某样线索,解开银王三弟身上的谜团,以此来获取月冢的下落! 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设下这一系列机关陷阱的,是雨薇么?是那个叫做萧隐的师爷么? 如果是雨薇,她大可以大大方方的上门找到自己,完全不用这些复杂的机关。这也再一次说明了,在自己出鬼洞之前,雨薇对这些情况应该是一无所知的。 那么真正设下圈套的,便只有眼前的萧隐了。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作为羽人族的雨薇,如果能参透月冢中的秘密,便能整日飞翔。那萧隐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帮忙? 韩冰的眉头顿时锁成了一个结,他使劲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迫使自己仔细想下去。 不可能!若是简单的帮忙,断然不会设计如此周章。看着萧隐脸上那有点阴测测的微笑,韩冰迅速排除了这一推测。 糟糕,自己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师爷打扮的男子,可眼下却一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在哪里见过他,才是整个谜局的关键… 短短的时间内,韩冰在脑中飞速盘算着,当他意识到雨薇姑娘在身边一直给他递眼色时,他才发现,他发愣的时间似乎有些过长了… “额…啊哈哈…”望着银王有些发灼的眼神,韩冰急忙开口说道:“额,那啥,承蒙银王器重,咱韩冰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啊哈哈。只不过,咱也是刚来贵宝地,人生地不熟,您这个弟弟…这个弟弟…弟弟…” 说到这里,韩冰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猛然间睁大了眼睛,忽然抬头盯紧了银王的双眼:“等!等下!” 韩冰这忽然的异动倒是把银王引得有些惊讶。年老的矮人在石椅上欠了欠身,眯着眼睛说道:“怎么,默言想到了什么?” “你是不是叫赤月银?!”韩冰忽然大声说道。 他这一来不要紧,倒是将一旁的铁王将军吓了一跳。矮人将军闻听此言,脸色大变,猛然间摘下挂在身后的战锤怒道:“大胆!竟然敢直呼我大哥姓名,看我不把你一锤砸成肉泥!”,说着,过来就要动手。 却被银王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住了。 “你说什么?”银王的口气似乎有些微妙。 此时的韩冰,却早已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大声道:“娘个西皮的,原来如此。你大爷我,还真对这件事情了解一二啊!”说着,他回头瞟了一眼一旁的萧隐。而此刻,萧隐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奇怪,难道萧隐将他引入鬼洞,就是为了这个?韩冰似乎觉察到事情还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可听银王追问,便也来不及细想,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 “银王,你可知凌云剑冢?” 矮人王显然一下怔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从眼前人族男子的口中居然会吐出这么几个字。 “那是我三弟炼魂之处,你又如何得知?!” “哈哈!之前红石还跟咱说什么他二叔会治病,他三叔失踪啥的。嘿嘿,原来你们都是一家人啊!”韩冰笑着叹道:“咱来这里的时候,刚好路过了你三弟的凌云剑冢,因此而得知。银王,你三弟干的事情…可有些不一般呐。他在地上整了一个那么大的炼魂阵,借取熔岩河的岩浆之力以替代日光,将无数魂魄炼入兵器之中,好大的手笔啊!” 韩冰这话的语气,也不知是赞叹还是讽刺,却突然引来铁王将军的一声怒喝:“放肆!满口胡言!” 韩冰一愣,向铁王看去,只见矮人将军的脸上早已气得通红,蓝色的短髯根根直立,仿佛钢针一般:“我三哥就是再糊涂,又怎能做出如此傻事?!”铁王气冲冲说道:“以熔岩之力代替日之力,行炼魂之事,是我们火焰族的大忌!熔岩长期流于地下,阴气极重,借由此力炼出的兵器,根本无法画上生死符!如此一来,每一杆兵器,都是碰都不能碰,仅靠吸食魂魄而存在的妖兵!我三哥,又怎能行如此昏庸之事?!” 此时,银王的眉头也渐渐紧皱了起来,他朝铁王,也就是自己的四弟点了点头,缓缓说道:“默言,本王不知你是如何得知这一些的。不过,你说的不错。本王的真名,确实是叫赤月银。呵,已经多少年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你是第一个。”说着,捋了下自己水蓝色的胡须:“不过,那凌云剑冢一事,本王却不敢下些定论。我四弟说的不错,借由阴气极重的熔岩炼魂,便只能炼出摄魂妖兵。这,也是我们火焰族所不耻的事情。不过,光靠这一点,却还不能让它成为我们火焰族禁忌的原因。” “啊?那又是为何?”铁王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自己哥哥说起这个禁忌的由来,不禁发问道。 “借熔岩炼魂,会死。”银王的语气中,透着几分别样的凝重:“长时间用熔岩炼魂,会使阴气倒灌,引万魂俯身。最后,炼魂者会在极度痛苦中死去,绝无生还之望。”银王的声音冷冷的,落在每个人的心里,沉甸甸的:“默言,本王倒是奇怪,你又如何判断,你所见到的,正是我三弟的所作所为呢?” “看你们胡子啊!”韩冰大声说道:“大爷我一路以来,见到的矮人虽然并不多,可所见到的,皆是红须。红石,哨兵,皆是如此。而只有你们兄弟才是蓝须。咱那天在地底洞中见到的,正是一名蓝须的矮人!啊,这么说,还和你们长得有几分相似来着!” “什么?!你说,你见到了我三弟?!他现在如何了?”此刻,银王似乎也有些坐不住了。失踪数年的三弟,陡然间听说下落,即使是一城之主的矮人王,也不禁显得有些焦急。 “额…”此刻韩冰却忽然显得有些犹豫,手足亡故这种事情,毕竟也不是那么好讲出口的:“那个啥…咱见到他的时候…恩…他已经死了…”他硬着头皮说道。 “哎呀呀!”耳边,却听铁王大叫一声,险些惊倒在地。这名刚才还看上去气壮如牛的矮人将军,却忽然间嚎啕大哭起来,泣不成声:“三哥啊!可痛煞我也!三哥一世英名,到头来,却怎铸成如此大错!!!” 一旁的银王也突然间脸上变了颜色。此刻,他拄着石杖的手,在止不住的颤抖:“火焰族中…蓝须者…仅我们兄弟耳。默言…你若是跟本王戏言…本王…可是饶不了你…” “恩…”韩冰砸了咂嘴,仿佛对眼前的情景有些手足无措:“那啥…银王,你兄弟…额…遭此不测,咱其实也挺不是滋味。不过,这件事儿吧,其实另有隐情…” “快说!”银王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伤痛。 “恩…其实你兄弟…哦,应该叫铜王了吧…你们铜王遇难,也并不是出于其本意。应该有人暗中胁迫于他,才做出如此自残之事的。” “什么?”银王顿时睁大了双眼。 一旁已经满脸泪花的铁王听闻此言顿时咆哮道:“谁?到底是谁?!逼杀了我三哥?!” 看着已经几临崩溃的矮人兄弟,韩冰心里感到一阵阵的悲哀。来丘州的路上,从曹云和郑乾的口中,韩冰也大概知晓了最近在青州发生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如果他自己所料不错,所有事件的根源,竟然还是在燕州的首席大长老,钟萧钟叶秋的身上。 不知几年以前,钟萧便开始设计一个,围绕妖刃迷人心智的迷局,而这个妖刃之局,后来也彻底颠覆了曾经兴极一时的大嬴。想来,他当年应该命令曾是燕州乌鹊长老的陈斯,来丘州探求妖兵。而陈斯来到夏谷,却发现了鬼洞,于是便在其上建立了陈家宅。明里是掩人耳目,暗地里却捉来了矮人族的铜王进行妖刃的锻造。 也可怜那本应尽享荣华的铜王,却落入了“夜屠魔”的魔爪。也不知是受了陈斯怎样的摧残和逼迫,才在那凌云剑冢之中倾一生功力炼出了风林山火四柄妖兵。妖兵的炼成需要大量的魂魄,而魔渊中的魂魄,很可能便是受到铜王招魂阵的吸引,全被炼入剑冢的兵器之中。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这其中的关节便已然通顺许多。如果不是银王出乎意料的逼问,韩冰也未曾想到,这一切居然还有这样的联系。此刻,望着矮人王痛心的眼神,韩冰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要怎样解释呢?难道,跟他们说,杀死他们兄弟的凶手,此刻已经在龙丘城面南背北登了基,而他们的主谋,现在正在燕州夏荣城的后花园逍遥自在? “额…”韩冰一时语结,他发现,解释清楚这个问题,似乎是个很棘手的事情。另外,他也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说不出来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来源于何方,却让他在这个时候忽然止住了口。 一旁的雨薇似乎看出了韩冰的为难,虽然她一时还弄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不过却也好心开解道:“银王莫急。此事似乎非同一般,韩大哥也似乎有些难言之隐,我们不妨听他慢慢讲来。” “哼哼哼…哈哈哈…”忽然间,很久一言未发的萧隐突然间开口说话了:“他是有些难言之隐呐,哼哼...” 萧隐的声音很怪,听上去很让人不舒服,却将银铁二王的目光迅速吸引了过去。 萧隐此时却不慌不忙的朝二王拱了拱手,顺便将头上的师爷帽扶正了一些:“二位王爷,小的曾经说过,此人便是找到铜王爷的关键之人。”说着,他用手一指韩冰,透着一种难言的嚣张:“不是因为,他能想得透里面的关节。而是因为,此人,便是逼胁铜王锻造妖兵的真凶!” 说着,一股逼人的凶光猛然间从他绿豆大小的眼睛中射出,被扫一眼,遍体生寒! 在场的人,全部都呆住了,甚至包括刚才还顿足捶胸的铁王将军。 “你…你说什么?”雨薇一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萧前辈,你说韩大哥便是凶手,这…这不可能!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雨薇的话音未落,却只听一旁传来一阵冷笑。 “哎呀呀,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大爷我呐!哈哈!来的好,好啊!”韩冰此刻的脸上,阴沉的像是死水一样。随着萧隐的发问,他明白,事情的原委终于快水落石出了:“咱就说,你他妈把大爷我勾引到这儿来,这事儿恐怕就没这么简单。嘿,狐狸总算是藏不住,要开始咬人了。” 说着,他狠狠的朝一旁的师爷瞪了过去,比刚才萧隐的眼神更加阴冷了几分:“你说这些都是咱干的,呵呵,好!那你倒是说说,你有啥证据啊?” 望着韩冰一脸的痞相,不要说二王,就连雨薇都暗自有些发愣。而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韩冰早已不是对质这么简单。他终于明白,萧隐将自己一路引来银月钢火城,居然是要让自己背上害死赤月铜的黑锅!这简直不可理喻! 一路以来的压抑,孤闷,烦躁,一时间皆爆发于心中。曹云的失踪,郑乾的分手,这一切都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这一切算计背后,居然是这样如同儿戏一般的污蔑?! “呵呵…”萧隐却只是轻笑了一下,仿佛丝毫不在意韩冰咄咄逼人的气势。只见他斜着眼睛问道:“那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娘个西皮!别以为咱是好欺负的!你算是哪根葱,也敢把屎盆子往大爷我身上扣!”韩冰咆哮道:“告诉你,大爷我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凶手是谁!那就是,夜屠魔,陈斯!” 说着,韩冰猛地将身上的衣服甩下,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钢制的记笺! “这,这是我们火焰族的钢笺!”一边的铁王忽然大声喊道。 “哼!想让大爷我稀里糊涂的背黑锅?做梦!以为大爷我啥都不懂,和打发庄稼汉一样把咱处理掉?想得美!”说着,他将那钢笺高举过头顶,指着上面大声说道:“他二叔,这是咱在铜王尸体旁边捡到的东西!你可看明白了,可是你三弟的字迹?” 银王皱着眉,颤抖着双手从韩冰的手中接过钢笺。 钢笺摸上去有些温热,上面不知用什么秘术刻写上去了几行小字,却十分清晰: “持命相胁,吾深知命不久矣。 此亦吾命,被困于凌云剑冢之中,生死不测。 笺由钢制,记多日炼魂之状于此,以图后人知晓。 人心莫测,斯诡诈多端,迫吾制炼风林山火四把绝代妖兵。风之于痴,林之于妄,山之于贪,火之于嗔。 诛其不成,吾深知,此妖兵现世,若图谋者得知,必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吾思及此,故记录于此,以醒后人。” 只看了一眼,银王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泪珠顺着他的双颊,缓缓的流下。 “正是三弟的字迹…”睹物思人,银王悲伤的点了点头。 见到韩冰掏出钢笺,萧隐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惊讶。甚至,他的嘴角,还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哦?那不知,从这钢笺之上,又如何能看得出,是那陈斯所为呢?” “废话,当然是…” 韩冰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间停住。他的脑袋轰的一声,仿佛哑了一般。 他一瞬间僵直了身子,一副傻掉了的样子。冷汗,在刹那间浸透了他的全身。 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似乎还能想象得出,他其实是要指向钢笺上的那个“斯”字。 愤怒所带来脸上的绯红,像潮水般的退了回去。下一刻,韩冰的脸上,变得雪一样的苍白。 “娘个西皮…大爷我…被人…阴了…” 这是他从牙缝里挤出的最后一句话,听在耳中,显得是那么的无力。 他终于明白,为何萧隐偏偏要将自己引入鬼洞,引入凌云剑冢了。 只可惜,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斯,既可以做陈斯的名字解,也可以作为没有任何含义的发语词。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钢笺上的一段文字,居然…居然是… “这是一段藏头文。”萧隐在一旁阴恻恻的答道,不带一丝感情。 若是将一段文字每一句话的第一个字横连起来,是一句完整的话,那么这段文字,便是藏头文。 此刻,银王手中捧着的钢笺上面,每句话的第一个字连起来便是一句话。这句话念出来,其实很简单: “持,此,笺,人,诛,吾。” 银王一字一顿的在口中重复道。 第29章 囚火牢鬼潮乍现 韩冰笑了。 他没有想到,他千算万算,居然还是栽在了眼前师爷的头上。 钢笺上记录的文字,每句话的前四个字,是有人刻意硬加上去的。那四个字,根本就不是铜王自己所写! 有人故意在铜王的遗书上动了手脚! 这些新添上的字与铜王的字体极像,一看便是模仿笔迹的高手所为。当这些仿字和原字混在一起时,几乎毫无破绽! 想来,当日在凌云剑冢之时,若不是暴熊的追赶,也许自己便能看得出这钢笺上的花样。若不是自己太过于相信雨薇而直接来到火焰宫,也许自己便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 望着猛然从侧门冲入的一队队矮人族士兵,韩冰忽然感到一阵解脱。这些日来的提心吊胆,终于有了结果。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圈套,不过,是以最坏的方式。 韩冰转头,望着已经快失去理智的矮人银王,哀声叹了口气:“他二叔,大爷我今天认栽了。若是咱现在多做解释,你也会觉得大爷我是狡辩吧?” 银王瞪着眼前的人族男子,半天没有说话。只不过,在他的双目中,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愤怒。 “呵呵。”韩冰接着说道:“事已至此,大爷我不想说太多。他二叔,希望你能听咱两句话。” 说着,韩冰用眼睛扫了一眼已将自己团团围住的矮人士兵:“第一,大爷我不是凶手…” “是啊大王,韩大哥绝非是能做出此事之人。其中必另有蹊跷,望大王明察!”雨薇姑娘此刻也急了,忙在一旁帮腔道。 “杀了他!”雨薇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铁王将军的大吼打断。 “杀了他!你们还等什么?!”铁王怒瞪着血红色的眼睛,爆发出一声裂心的嘶吼! “第二,你现在捉咱或是杀咱,对魔渊鬼潮,都没有半分益处!”韩冰忽然大吼道。 然而,矮人士兵们却只是听到铁王的命令,抄起手中的兵器便要向韩冰的身上砍去。 “慢着…”士兵们的身后,忽然传来银王嘶哑的嗓音。 “二哥!”铁王睁大血红色的双眼,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厮杀了三哥,正是报仇雪恨之时啊!”此刻,铁王紧攥战锤的双手,虎口处已经开始发白。 银王颤抖着双手,平缓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四弟,三弟的事,本王绝不会甘休!不过…杀韩默言一事…容本王想想再说。” “二哥!”铁王还想多说,却被银王一个眼神制止了。 “拖下去吧,关入火牢…”银王冲着士兵们摆了摆手,紧锁着眉头。 韩冰知道,以气力来说,这些矮人们都不是好惹的,更何况是矮人族的士兵?现在的他,也只能乖乖的将双手背在身后,任由一条条冰冷的铁链缠在自己的身上,缠的生疼。 “呵呵。”他朝雨薇笑了笑,直到现在,雨薇的脸上仍旧是一副震惊的表情,似乎还没有缓过神来。 “大爷我被你们坑了,先走一步。雨薇姑娘…你,好自为之。”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在矮人士兵的推搡下,向门口处退去。 萧隐布下的局,终于要收网了。 然而对这一切,韩冰其实没什么怨言。 虽然,他现在还不清楚萧隐到底看上了自己身上的哪一点。不过,他并不在乎。 韩冰是个能输的起的人。此刻的他,很坦然。 既然他敢顺着别人设计好的道路走来,其实在他心里,便也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可就在此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从一旁的脚门处,忽然走出两个人来。 这两个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光头大汉,脸上带着一个凶恶的刀疤。而另一个跟在身后,看打扮像是个普通伙计。 在那一刻,雨薇忽然觉得,韩冰变了。 韩冰的眼神,忽然间,变得不一样了。 此时此刻,一股无名的怒火,突然便犹如火山喷发一般,登时间烧遍了韩冰的全身!愤怒,好像一只洪荒猛兽一般,一下便占据了自己的内心。他脸上刚刚还淡然洒脱的表情,迅速被血一样的怒红所占据!那些年的往事,那些年早已不敢触碰的回忆,猛然间如井喷般出现在脑海之中! 他终于记起,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萧隐的了。 一个漆墨的深夜,一名手抱琵琶的盲女,一曲流水般的轻唱,一抹血红色刀光。 “马王爷!!!” 猛然之间,一个震天的怒吼从韩冰的口中暴喝而出。没有人知道,这一声暴喝之中,包含着多少过往。 矮人士兵们愣了一下,他们没想到眼前被束缚的男子能够忽然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 韩冰忽然大瞪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朝雨薇咆哮道:“你个蠢材!你个废物!这些,就是你的朋友?!” 雨薇完全被韩冰突然歇斯底里的指责惊呆了,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 “你可知他们是什么人?你他妈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韩冰将同一句话重复了两次,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而此时,马王爷却只是瞟了一眼韩冰,眼神和看一只地上的蚂蚁并没什么分别。他用下巴点了点石椅上的矮人王,却向萧隐问道:“都搞定了?” 萧隐谄笑一下,点了点头。 “哈哈哈,那么,那破坟头的地方,他们愿意告诉我们了?” 还没等萧隐答话,石椅上的银王却先喝了一声:“呔!我们火焰族最讲究信用。本王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告诉你的!” “甚好!甚好!大王英明,哈哈哈!”马王爷朝着银王很随意的抱了抱拳,连口称快。一边说着,一边却向雨薇投来了一个不善的目光:“呵呵呵,大小姐,这回可要恭喜你了啊。王爷我费尽千辛万苦帮你找到了那什么月冢,你可要如何报答我啊,啊?” “我…”雨薇焦急的看了看马王爷,又看了看一旁几近疯狂的韩冰,脸涨的通红,竟然一时语结。 “哈哈哈…”忽然间,被矮人推搡中的韩冰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在场的人全部都愣住了,就连那些押解韩冰的矮人士兵,也对眼前一惊一乍疯疯癫癫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 “赤月银!”韩冰的第一个词,便吓到了这里所有的人。 “哈哈哈!你做的不错!你三弟赤月铜,就是大爷我逼杀的!!!” 此话一出,全场都被惊呆了! 没有人想到,这个刚刚逃过铁王发难的男子,居然不打自招!就连铁王将军,此刻都显得有些错愕。 “不过…”韩冰忽然眯起了眼睛:“大爷我还有个同谋。以咱的能耐,能将铜王逼死,恐怕比登天还难。不过,如果能借那个人的力量,再大的铜王,也毫无还手之力呐。” “是谁?!”铁王一声怒喝,有些让人振聋发聩。 萧隐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妙,他急忙朝一旁名叫蛋子的伙计使了个眼色。还没等他开口,便只见蛋子如飞一般直向韩冰袭来! 没有人知道蛋子的身法到底有多快,只知道仅在一瞬间,他的身子便已经停在韩冰的身旁!和上次在商栾城一样,他只是在韩冰的脑后轻拍了一下,韩冰的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不过,在晕过去之前,韩冰终于还是将那句话喊出了口。在最后的一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雨薇,没有离开半分。 “那个人,会飞!” “我没有…”还没等雨薇有所争辩,石椅上的银王却终于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只听他一声怒喝,声音居然比铁王的大吼还要大上几分! “通通押下去!押下去!关入火牢!让火焰神的怒火降临于他们!!!” 这回,矮人士兵们再没有耽搁,他们麻利的用铁链再次捆绑起雨薇,和早已昏厥的韩冰一起拖了出去,消失在铁门后的黑暗之中。 “你们都滚…都滚!本王…现在要休息一下…” ----------------- 三天后。 银月钢火城,上层,钢城。 有人说,丘州的夜是最美的。 墨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淡紫色的明月。 月光如水,流淌在茫茫雪野之上,泛一层淡淡的辉光。放眼望去,天地间的静谧,凝结成永世的苍茫。 丘州的夜,像是一场神秘而迷离的风,当你想去追逐的时候,却只有山雪间来自亘古的沧桑;丘州的夜,更像是一名妖娆而孤独的歌姬,紫衣轻舞,流云飞袖,眉黛间却是诉不尽的离伤。 雪谷间,宁静的银月钢火城悄然伫立。也只有它,才是这片土地上永远不老的图腾。 轻轻抚摸着城墙,感受着这钢铁图腾带给手心处的冰凉,银王微微叹了口气。 年老的矮人已经记不清楚,上次登上城楼已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从钢铁的垛口处下望,不远处的魔渊好像一只巨兽张开了大嘴,硬生生将眼前的雪野吞掉一口似的。 “守据魔渊,是我们火焰族与生俱来的使命。” 这是在火焰族代代流传下来的一个信念。矮人王不知道这说法是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们为了这个信念生,为了这个信念死。为了这个信念,他们曾经满载荣耀,也为了这个信念,他们曾经失所流离。 有些时候,连银王自己都感觉有些好笑。他曾经试想过,若是没有他们火焰族,或者若是他们举族迁入昆茫山深处从此不问世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当数不清的尸魂从魔渊中爬出,人族会灭亡么?这个天下,会是鬼魂的天下么?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古怪的想法抛出脑海。 今夜,是满月之夜。 根据圣地壁画的记载,今夜,便是鬼潮来临之时。 银王转回身,向自己的身后看去。 在他的身后,伫立着四百名最强的矮人精锐。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身披一件耀钢打造的盔甲,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远远看去,像是要和这座钢铁之城融为一体一般。 四百名战士,四百颗无畏的心。 城墙之上,银王却默默叹了一口气。 面对魔渊中的游魂,对付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摄魂符。当耀钢以上品质的兵器被刻上摄魂符以后,只要能够刺砍在魂魄身上,兵器便能将魂魄吸附在其内。耀钢的品质甚至能够被激发为玉钢甚至魂钢。 他们从来不缺兵器,缺少的却是能拿得起兵器的战士。 矮人族善医术,善炼魂锻冶,却从不善战。即使空有一身蛮力,矮小的体格却导致他们很难在武道上取得进步,漫长的寿命也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有些懒散。从魔渊中冒出零散的游魂,也被矮人的猎人们当成是饭后的消遣。只有在满月的时候,铁王才会偶尔组织起一支不过百人的矮人部队,在魔渊边上清理一些难缠的孤魂。 四百名战士,已经是矮人族的极限了。 而他们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次云鼎大陆史上最大的一次鬼潮,记载在圣地里最大的一次灾难。 这区区四百战士,能行么? “四弟,那凌云剑冢,找到了么?”银王静静的问道。 “还没有…”铁王接话的时候,语气中充满了懊恼。 银王没有说话,却似乎低声叹了口气。 “二哥…”铁王再次开口的时候,似乎透着点难出口的犹豫:“你说,这圣地里的东西…会不会是假的?” “放肆!”银王一皱眉头,瞪了铁王一眼:“我火焰族的圣地启示,怎会是假的?!四弟不得胡言!” 铁王吐了吐舌头,摸了摸下巴上蓝色的刚髯,接着说道:“弟弟我莽撞,二哥别往心里去啊。不过二哥,你说这日子就是今天,可这今天不是挺安静的么?哪里有半个鬼影?” 银王朝垛口下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唉,二哥,依弟弟看来,这圣地的启示,多半…多半也有不准的时候你说是不?要不然…要不然就是,我三哥被人逼炼妖兵,将这些鬼魂都已经炼完啦,一个都不剩下!”铁王的声音很大,吵得城头上到处都能听见。 不过,铁王的这句话,却让银王锁住了眉头:“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年来魔渊中无鬼冒出,皆是被三弟的炼魂阵,吸到什么凌云剑冢去了。而如此一来,也就化解了本该出现的鬼潮?” “哎呀哥哥唉,我就是这个意思啊!嘿嘿,弟弟我嘴笨,你看我半天都没解释清楚。”铁王一拍大腿笑道。 银王捋了捋自己水蓝色的长髯,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眉头却锁的更紧了。 过了许久,正当铁王有些耐不住寂寞的时候,银王却忽然开口道:“四弟,那如果我们倒过来想呢?” “倒过来?”铁王一下被问得有些发愣。 “对,倒过来。”银王点了点头:“假如你说的不错,圣地启示上说的也不错,那,又该如何呢?” “什么?这…”铁王的脑子显然有些转不过来。 “这些年来,魂魄皆是被吸去凌云剑冢,因此魔渊无鬼。然而,若是有什么人,在某一时刻,一下将剑冢里妖兵中的鬼魂全部反炼逼出…” 银王的话还没说完,却被铁王的笑声打断了:“哈哈哈,二哥,这怎么可能嘛。将兵器中的魂魄反炼逼出?天底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银王看了看铁王,脸上的表情却严肃万分,只看得铁王的笑容有些发僵。 “二哥…难道…真的有办法?”铁王的问话有些没底气。 “唉!”银王叹了口气:“原本是不可能的。炼魂借日焏术之力,而反炼则是借月焏术之力。我们火焰族善借日术,却不通月术。即使是顶尖的人族月术师,要完成兵器的反炼,也必须要借助外力。” 听到这里,铁王的脸色忽然大变:“二哥,你是说…月冢?” 银王默默点了点头,却也摇了摇头。 “对,也不对。凭借月冢,确实能将兵器中鬼魂反炼而出。不过,三弟失踪了这么多年,所炼妖兵肯定不止一件两件。若是在同一时间将所有鬼魂逼出,除了月冢,还需要…一个媒物。” “媒物?”铁王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银王点点头:“对,媒物。传说,在这云鼎大陆之上,有一块晶石,形似玉佩,外环而内嵌一珠,名曰‘月耀之晶’。此物,乃是天下所有月术师做梦都想得到的天下至宝。凭借此物,寻常的月焏术力量会被扩大,甚至可以到所有人都无法想象的地步。若是有此物相助,反炼魂魄,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而已。” “那这月耀之晶,现在哪里?!弟弟这就去给哥哥抢来!也省得哥哥在这里瞎操心!”铁王的声音里一下充满着急躁,好像如果银王说这晶石在天上,他就要插上翅膀摘下来一般。 银王却苦笑一声说道:“本王要是知道这月耀之晶的下落,也就不会今夜在这里做如此准备了。很久以前,本王听说这晶石在幽州。可后来,就听说这东西失散了,再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这…”铁王使劲抓了抓自己的短髯,一副懊恼的样子。不用说现在,就是再早一个月,他铁王也来不及去幽州寻这宝贝啊。 “咦?对了。”忽然间,铁王好像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二哥,如果都像你刚才说的一样,那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做出如此之事?难道…难道是…哎呀呀!!!”铁王说着说着,忽然间怪叫起来:“二哥!你是说…他们…?!” 年老的矮人王叹了口气:“本王,不知道。” “就是他们!!!”铁王咆哮道:“他们一来这儿,我就看他们不顺眼!张口就要什么月冢的下落。哎呀二哥这也怪你,你怎么就把月冢的位置告诉他们了?依我看呐,这人族,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趁早就应该把他们通通抓起来,关进火牢!” 银王看了看自己火爆脾气的弟弟,摇了摇头:“四弟,你不懂。本王答应的东西,又如何能够反悔。更何况,就算知道了月冢的下落,若是没有月耀之晶,这些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澜。” “那万一他们有呐?!哎呀哥哥唉,真是急煞弟弟了。他们现在在哪里?弟弟现在就去将他们捉来!”铁王大声嚷道。 “已经走了。”银王将手中的石杖在地上轻轻捶了一下:“前日,他们帮本王将韩冰捉住,本王便派人告诉了他们月冢的位置。此刻,他们早已应该出城,找到月冢了吧…” 铁王急忙扒着城头,向城外看去。 放眼间,白茫茫的雪野,却哪里还有马王爷的踪影? 银王叹了口气,只得走过来拍了拍铁王的肩头,缓缓道:“算了,这些,也都是我们二人的猜测。真正是不是他们,也仍未可知。”说到这里,他似乎犹豫了一下,轻轻说道:“四弟,你说韩冰和雨薇,真的是逼死三弟的凶手么?” “四弟?” 当银王拍打铁王肩头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弟弟的身体,不动了。 银王试着摇了摇他,却发现铁王探出的身体好像忽然间僵住了一般。他肩上厚状的肌肉忽然间隆起,将那一块紫红色的肩甲愣是顶起了半分。 银王的脸色忽然间变了。 城头上的寒风吹在脸上,似乎带着些和往常不一样的阴冷。抬头望去,天空中紫色的大月亮忽然显得有些妖艳,看上去极不舒服。恍惚间,今天的满月似乎更大了一圈似的,鬼魅般的挂在空中。 天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大得吓人的月亮仿佛已经将所有的星斗吞掉,又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 冷,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到那种奇特的冷意的。一丝丝冰冷的感觉仿佛在不经意间爬上人的后背,钻入人的毛孔,渗透进人的心里。在某一刻,你会不自觉的回头,因为你总觉的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静静的盯着你。 你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的到,那双眼睛,在慢慢变得有些发红。渐渐的,似乎那双眼睛的主人,在对你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 你回头,却什么也看不见。 风里,夹杂着一些不同的声音,好像叹气,好像呜咽。 银王再次向远处看去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见。 丘州的雪野上,飘起了一层淡淡的雾。 第30章 月耀光火牢认亲 银月钢火城,下层,火城。 火城是整座银月钢火城的基石。厚重的紫钢柱牢牢地卡在深黑色岩石之中,仿佛一根根笔直的钢铁大树从岩石中生长出一般,而它的枝冠,便是其上温暖的银月城。炽热的熔岩河翻滚着从火城中流淌而过,一股股热浪伴随着浓烈的硫磺气息扑面而来,闷得让人窒息。 挣扎着,韩冰睁开了眼睛。 说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名叫蛋子的伙计暗算了。而两次的他,似乎都毫无还手之力。 他揉了揉自己早已发疼发酸的肩膀,努力坐起身来,打量着周围。 矮人族的火牢位于熔岩河的上方,似乎是用什么工具在石壁悬崖上开凿而成。一条窄小的崖道从火牢外延伸出去,不知通向何方。牢门处,手指般粗细的沙钢条将逃生的希望牢牢地锁在这个不到丈许方圆的小空间里,却将滚烫的热气一分不少的透进来,难以想象的煎熬。 “娘个西皮的,这地方咋这么热啊?!早知道大爷我就多晕一会儿了!”韩冰舔了舔自己发裂的嘴唇,不由得埋怨道。 而他埋怨的对象,此刻正坐在牢门口处,一个人静静的发呆。 雨薇抱着膝盖,默默的看着牢外,仿佛一座冰冷的石雕。 韩冰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想到雨薇能有如此的冷漠。 他只得自己在地上手爬两步,将自己的后背靠在火牢最里处的石壁上。天天被这熔岩河上的热浪炙烤,连石壁竟都热的有些发烫。韩冰只靠了一下,便露出一个呲牙咧嘴的表情。 “喂…”韩冰刚想吸口气再说些什么,却被空气中浓烈的硫磺味呛的重重咳了起来。 “咳咳咳…妈的这地方好呛人!咱说,大爷我救了你,你就连句谢谢也没有么?”说着,韩冰向牢门处的雨薇看过去。 火牢很窄小,韩冰靠在火牢里的石壁上,伸脚便能碰到牢门处的雨薇。 而此刻,雨薇却仍旧只留给韩冰一个冰冷的背影,一动不动。 这下,韩冰似乎有些不满了。他斜着眼睛,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咱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要是烦大爷我,就不要管咱,让咱在这里昏死渴死!”说着,他一指自己身边早已空空的水囊:“可你又舍不下!” “等大爷我活过来了,你他妈又一副爱理不理的。你当你折腾着好玩儿是咋着?”说着,韩冰的口气渐渐变得不客气起来。 “呵,你懂什么?”雨薇的身体没有动,却似乎有一个低低的声音从她的口中传来。 “懂啥?”韩冰似乎有些被雨薇激怒,忽然提高了嗓音:“呵呵,你问大爷我懂啥?”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大爷我把你一起拖入这该死的火牢,你现在比在这儿还要痛苦!要痛苦一万倍!”此时,大概是因为火牢中太过燥热,韩冰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你以为那马王爷是个省油的灯么?!你当你的朋友都是什么善类么?!你当他们真的只是来帮你去找那劳什子的月冢么?!在商栾城,你知道捉你去做牲口卖的恶徒,是谁么?!” “你懂什么?!” 忽然间,雨薇猛的扭头,打断了韩冰的责问。这一下,韩冰反倒却被惊得有些手足无措。 两行清泪从雨薇水蓝色的双眸中涌出,看上去揪心的痛。 “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你以为他们利用我,我会不知道么?你以为他们在商栾城捉我,折磨我,我会不记得么?!” “可…你…”韩冰一下便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雨薇比自己更加了解这一切。 “可如果找不到月冢,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雨薇的感情仿佛一下如开了闸的洪水,宣泄而出:“是!我明白,在找到月冢的那一刻,我在他们的眼里,便失去了价值。他们可以将我蹂躏,践踏,可以将我折磨。可若是找不到,又有什么分别?还不是我一个人?一个人?!” 韩冰似乎被雨薇的反应吓到了,有些结巴的问道:“你…你不是说你有个哥哥…还有,你…你爹呢?” 话一出口,韩冰就后悔了,因为他从雨薇的眼中看到了悲伤。那是一种生离死别的寂寞,一种生死间的孤独。 “我哥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雨薇声音一下低了下来,语气中透着一股难言的痛:“我爹…在月亮湾…死了…” “月亮…湾啊…”韩冰张了张口,哑口无言。 一时间,火牢中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翻滚的熔岩河,时不时发出一阵闷声的呜咽。 许久,还是雨薇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韩大哥,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 说着,她扭回头。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略有些尴尬的微笑:“韩大哥,谢谢你救了我。刚才…呵呵…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韩大哥,就总觉得有些话要跟韩大哥说,想藏也藏不住似的。还望韩大哥…见谅…” 从她的神情中,已经很难看到刚才失态的模样。可不知为何,这一幕看在韩冰的眼里,却比刚才更加揪心。 “其实…你找月冢,并不是想要白天飞翔这么简单,对么?”忽然,韩冰缓缓的问道。 雨薇一愣,却没有说话。 “大爷我懂的东西不多,可也能猜得到,那月冢,绝对不止让羽人整日飞翔这么简单。否则,马王爷那几个王八蛋,也就不会千辛万苦的找那东西了。”说着,韩冰接着问道:“能告诉我,你找它的理由么?” 雨薇笑了,笑容中似乎透着几许苦涩。 许久,她才缓缓说道:“我想...我想再见我爹一面。” “啥?”韩冰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能从雨薇的口中得到这样的答案。 “呵呵,你可能会觉得我很傻吧。”说着,雨薇捋了下自己鬓边金黄色的发丝,清澈的双眸中闪着晶莹的泪光。 “你…你不是说…你爹已经…”韩冰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爹已经死了,没错。可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在我身边。”雨薇笑了笑继续说道:“我们羽人相信,在我们羽人死后,如果身边有挚爱的亲人,那么死者的魂魄便不会离开,会永远在亲人的身边,保护着他们。我相信,我爹的魂魄,就在我身边,正在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我,保护着我。” “那…你也看不见他啊?”韩冰睁大眼睛问道。 “如果有月冢,说不定就能见得到。”雨薇叹了口气,眼神中却充满着坚定:“月冢其实是一种保存月焏术的载体,储存着从洪荒时期就流传下来的,最纯正的月焏术力量。如果能借助那个力量,也许就能见到我爹。” 说着,她将她的目光投向牢外,似乎在那个毫无焦点的远方,有那么一小点的温暖,永远难以忘记。 “自从我哥走了以后,就只有我和我爹两个人相依为命。月亮湾的时候,我爹死在人族的屠杀之下。而我连我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说着,雨薇顿了一下,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难言的往事:“…我这次来丘州想找月冢,其实就是想见我爹最后一面,跟他说两句话,呵呵。” 说着,雨薇笑了,这一回,她似乎笑得很开心。 活在这个世上,到底有多少次迷失,有多少次错过,没有人能数的清。只有失去的时候,才会忽然发现,原来自己真正在乎的,就只有那么一小点。 “傻瓜。”许久,从韩冰的嘴里,吐出这么两个字。 “什么?”雨薇似乎一时没有听清。 “傻瓜!傻到无可救药!”韩冰忽然大声说道:“就为了这个,你不怕千山万水,不惜身陷险境,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安全,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一次和你爹的相见?!可你爹已经死了!就算你能跟他的魂魄说上两句话,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说你不懂。”雨薇的声音淡淡的,似乎又恢复了刚才的冷淡:“我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亲人。亲人的感觉…没那么简单的。” “放屁!”韩冰大声骂道:“你个臭丫头你懂个屁!为了这个所谓的唯一,你就作出这样的傻事!” 说着,他猛然间站了起来,不屑的将脸转向牢外。 “你个蠢材!这个世界再残忍,也不会只剩下那个所谓的唯一!这个世界再冷酷,也不会让你再没有任何可以珍惜的东西!这个世界再孤单,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的心,完全死去!!!” 韩冰忽然间的咆哮,将雨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娘个西皮的,唯一?唯一?!好,让你再唯一!从今天起,你个傻丫头就是咱他妈的干妹妹了!” 什么? 雨薇猛然间抬头,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男子的背影,有些发呆。 “看啥看?看啥看?!”韩冰忽然扭回头,一脸的痞气:“告儿你!你这个傻妹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大爷我今天大发善心才收你个惹事精做妹妹,赶快认!省得大爷我一会儿后悔!” 雨薇忽然发现,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止不住的泪水忽然从眼眶中狂涌而出,滑落在地上。 “娘个西皮的,大爷我就想不明白了,咱收你做妹妹,你却哭啥?难看死了!咱家可没有这么难看的妹妹!”韩冰蹲下身,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说着,他一屁股坐到雨薇的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呐,傻妹妹,要哭便哭,借你肩膀用。” 雨薇转脸向韩冰的脸上看去,却忽然发现,韩冰的脸上,挂着一个微笑。 不知道有多少年,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微笑了。 那时,父亲似乎还在给她穿上新做的衣裳… 那时,哥哥好像还带着她在天空中飞翔… 当这个微笑出现的时候,她可以把自己所有的忧愁,所有的烦恼都扔给那个人,她可以还像是一个羽人的小女孩一样,白天和父亲一起学着纺缎,晚上和哥哥一起数着天上的星星。 此刻,再没有悲伤,再没有痛苦,再没有勾心斗角,再没有孤独。这里,只有个温暖的肩膀,只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谢谢…默言哥。” 说着,雨薇轻轻靠在韩冰的肩膀之上,早已泣不成声。 熔岩河仍旧在火牢外翻滚着,咆哮着。而此刻的雨薇,却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燥热。 一个人的孤独是一种寂寞。两个人的孤独,是一种永恒。 韩冰懂得,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在月亮湾,当他的两个弟弟解脱于这个尘世之时,如果曹云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那是一种绝望,一种整个世界失去颜色的忧伤。 其实,雨薇很坚强。 韩冰低声叹了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雨薇忽然直起了身子,睁着大眼睛盯着韩冰。 “为什么是你?” 雨薇的问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 “啥?啥是咱?”望着雨薇脸上干涸的泪痕,韩冰感到一丝安心。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冰哥你?”雨薇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一般,似乎略有些激动:“他们完全可以随便找个人,拿着铜王的假遗书来换取银王的情报,又何必大费周章把你找来?” 韩冰笑了,看起来,雨薇已经从刚才的悲痛中缓过神来,而且一开口就问到了整个事情的关键。 “呵呵,傻瓜,这才像是咱妹妹嘛。” 说着,韩冰幽幽叹了口气,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一枚玉佩。” “玉佩?”雨薇奇道。 韩冰点点头:“直到蛋子打晕咱的时候,大爷我才明白。那个时候,他顺带从大爷我身上取走了一个东西…那是一枚玉佩。呵,娘个西皮的,栽赃外带打劫,真是一石两鸟好算计啊。不过话说回来,大爷我还真就不明白,就那么一枚普通的玉佩,咋这么多人都想要呢?” “那是什么样子的玉佩?”雨薇问话的时候,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韩冰感觉到了雨薇一丝微妙的变化。他皱了皱眉头,将自己从红兰手中碰巧得来的玉佩,描述给雨薇听。 说着,他忽然发现,雨薇的脸,刷的白了。 “额…傻妹妹,你…难道听说过这东西?这玩意儿到底是来做啥的?”韩冰小心的问道。 “不可能啊…难道…这宝物又真的出现了…这不可能啊…难道…那个算命的,说的是真的…?”雨薇自言自语着,声音似乎有些急切。她皱着眉头,神情中带着一丝慌乱。 “额…等下等下…”韩冰也被雨薇的异常反应弄得有些发懵,他急忙问道:“算命的?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你快跟咱细细讲来。” 雨薇点了点头,看了韩冰一眼,声音中透着一丝焦虑:“冰哥你有所不知,我和萧隐他们来丘州的路上,曾经碰到一个算命的。那算命的很奇怪,说我们这次来丘州,有莫大的机缘,能获得天下至宝。若是我们真能得到,就希望我们能将那宝物给他一看。” “啥?那后来呢?”韩冰睁大了眼睛。 “后来…后来萧隐和马王爷将那算命的带到一个僻静之处详谈。那算命的看上去疯疯癫癫,看上去不像是正常人。我没有跟去,也就不知道了…” “哎呀糟了!”韩冰大叫道:“怪不得他们会知道那东西在我手上。傻妹妹,那算命的是不是穿一身青衣,背后挑着一杆大白旗,说话还结结巴巴?” “咦?冰哥你怎么知道?”雨薇有些惊奇。 “废话!这天底下,知道那玉佩在大爷我手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怎会猜不到!”说着,他朝地上狠狠啐了口痰,着急的问道:“那,那玉佩,到底是啥?” “月耀之晶。” 雨薇回答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第31章 创世战天灾鬼潮 在羽族,流传着一个非常,非常古老的传说。 传说在那遥远的上古年代,云鼎大陆上还仅仅是一片荒芜。大陆上什么也没有,没有草木,没有鸟兽,没有湛蓝的天空,也没有碧绿的河水,更没有生活在大陆之上的各个种族。那时候的云鼎大陆,只有一眼望不到边的白色砂石,所组成的毫无生机的白色荒漠。 于是,大陆上的神明们,便决定要一起改变这个世界。他们纷纷开始用自己的神力,创造出海洋,创造出高山,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生灵,创造出了生机盎然的云鼎大陆。 他们的目标很一致,他们想共同创造出一个最为和谐安宁,最为美丽的世界。 一开始,神明们的合作很愉快。神力来源于日光的日系神明们创造出巍峨的山脉,雄伟的峡谷。而清澈的溪河,茂密的森林却是神力来源于月光的月系神明们的最爱。云鼎大陆不再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银白色荒漠,却终于成为万物生灵们的乐园。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好,神明们看到这一切很高兴。于是,月系神明中的至高神月女王娜塔莉斯,以及日系神明中的至高神烈天帝轩极,便一起决定联手创造他们最后,也是最伟大的杰作:智慧生灵。 娜塔莉斯和轩极一起达成了共识,这最后的智慧生灵一定会是所有生灵中最漂亮,也是最完美的。 可问题,却出在了这里。 日系神明的神力来源于日光,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更加崇尚热情,和永无休止的力量。他们对于“完美”二字的理解,更像是来自生命本源的那种粗犷。他们认为这最后的智慧生灵应该是万物的霸主,像是太阳那样张狂。他们喜好金色,红色,他们更喜欢光辉摧残的光芒。 而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是,神力来源于月光的月系神明们,更加偏向于创造一个轻盈,灵巧的生灵。那个生灵应该与世无争,应该和万物自然而和睦的相处。他们认为“完美”的主题便是蓝色与白色,他们更愿意让心底的那份宁静随着溪流静静的流淌。 于是,所有的神明们开始了讨论,而讨论又很自然的分为了日系神和月系神两派。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亲切的交谈,试图用自己的观点来说服对方。可随着讨论的进行,他们却越来越发现对方的想法居然是如此的顽固,和难以理解。他们即使摆出各种各样的事实和道理,都无法让对方有丝毫的动摇。于是,他们开始了辩论,和争吵。他们互相争得面红耳赤,他们互相指着鼻子大骂出口,他们甚至不惜刀剑相向,却仍旧无法说服对方。 终于在最后,日系神明和月系神明们决裂了。那场讨论也最终演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神明战争。 在羽族的传说中,那场战争也被叫做,创世之战。 实际上,在战争的一开始,日月两系的神明们都还无法适应这种从朋友到敌人的突然转变。他们无法全力出手,他们从来不曾想象,自己的神力居然被用来对付彼此。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战争的初期,日月两系的神明更像是在用自己的神力来示威,一场炫耀武力的游戏。而他们,便把他们多余的精力,分别投入到各自“最完美生灵”的创造工作中去了。他们都相信,当他们把各自“最完美的生灵”展现给对方的时候,对方便会同意自己的想法,到那个时候,这场战争便会自然结束。日系神和月系神能够重新坐在一起,把酒言欢。 于是,在双方都没有动真格的情况下,那场战争也断断续续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一个关键性的转折。 而那个转折,便是羽人族的诞生。 羽人是月系神明们倾尽全力创造出的最为完美的生灵。当见到第一个羽人的时候,为了这生灵而耗尽神力的月女王神娜塔莉斯居然一瞬间流出了激动的眼泪。她从来不曾想象过,一个被创造出的生灵,居然可以这么美。滑顺的羽毛,银白色的双翼,轻盈却又极其灵巧的生命。似乎从一开始,这生命就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气息。而那种气息温和,婉转,透着极致的圣洁,与美丽。 于是,娜塔莉斯便带上她的羽人,出发了。她要去见烈天帝轩极,她无法想象这世上还能有比羽人更完美的生灵了。 然而,不巧的是,那时的烈天帝轩极却正好在闭关。原来,日系神明们的“完美生灵”:火焰族的创造也进行到了最后最关键的一步,而这最为关键的一步,却只能由烈天帝自己亲力而为。 娜塔莉斯并没有着急,而只是耐心的等候着,她相信自己的羽人一定能够胜过轩极的火焰族。另外,她也正好可以借机休息一下,以好恢复一下她之前几近耗尽的神力。 羽人,和火焰族。这两个在两派神明眼中截然不同的生灵,到底哪一个才能算得上是云鼎大陆上最完美种族?只可惜,这个答案永远也没有人知道。因为,有另外一个神明出现了。他的名字,叫做萨乌拉。 萨乌拉是一名日系神,可他却被所有的神明所鄙视,包括其他的的日系神。鄙视他的原因无它,他的神力是最被人看不起,却也是神明中最最危险的一种。 他的神力,来源于太阳的末日:黑洞。 他,可以吸收其他神明的神力,为己所用。 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发自内心的喜欢这种神力,除了萨乌拉自己。从他知道他自己神力的那时起,他便小心的隐忍着,无论其他的神明怎样看他,他都只是一声不吭。萨乌拉不主动说话,其他的神明们也绝对不会去搭理他。想想吧,在你跟他交谈的时候,自己的神力便会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偷走了,没有谁会愿意。 于是,萨乌拉便成为了一位孤独的神,一位从不会主动说话,从不会去做什么的神,以至于,他成为了一个被忘却的神明。 而实质上,他却并不寂寞。他在等,他在等待一个机会。而现在,这个机会来了。他所等待的,便是这次创世之战。 在日月神明间的战斗中,神明们肆意释放着自己的神力,形成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神力漩涡。一般的神明若是被卷入其中,很容易便会被神力撕扯,最终掉落凡间。可萨乌拉却不怕,对于他来说,这却是这天底下最美妙的地方。每次,他都会冲在最前线,徜徉在这一个又一个的神力漩涡之中,惬意的吸收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自己的神力已经到达了何种地步。可他不在乎。对于他来说,吸收神力,便是他唯一的追求。他不会去考虑什么创造世界,也不会去想什么完美不完美。其实说实话,他也不愿意以吸收神力来伤害别人。可他却无法控制,神力的本能让他无法抵御吸收神力的快感。于是,他只能在神明间的战场上找到归宿。在神力的漩涡中,他毫无节制的吸收着,这是刻在他骨子里,无法摆脱的宿命。 其实能让他得到这样快感的机会,也确实不多。月女王娜塔莉斯的到来,又一次使日月两系的神明停战了。并且,这一次的停战很有可能便是创世之战的结束。百无聊赖之下,萨乌斯有些沮丧的从交锋前线回来,打算继续躲在自己的神界之中继续做那个永远被忘却的神明。 可这一次,命运却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只是碰巧,见到了娜塔莉斯。 如果他们只是和往常一样的擦肩而过,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局也许会变得格外美好。在重归于好的神明们庇佑下,羽人族,哦,或者是火焰族成为了最后的获胜种族,在云鼎大陆上愉快的生活下去,直到永远。而萨乌拉便永远成为了那一个被人遗忘的神明。 只可惜,这样的美好结局却因为眼下而化为了一场泡影。 这是刚刚从战场返身的萨乌拉,刚刚在神力漩涡中体验到极致快感的萨乌拉!只有神灵间的战争,才能让他感觉到畅快的战神!萨乌拉!而摆在他面前的,却是月系神明的至高神,娜塔莉斯!与其说是娜塔莉斯身上的神力,倒不如说是她身上更为奇特的一种力量吸引着萨乌拉。萨乌拉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居然有这么想要得到的一种力量,得到它,吸收掉它的那种感觉,仿佛是将刚才在神力漩涡中快感放大千万倍! 萨乌拉不知道,这是只有在至高神身体内才存在的一种力量:神核。轩极和娜塔莉斯的身体中都拥有这种神核,而神核,却是所有日月神明神力的根本!以往,娜塔莉斯源源不断的神力让萨乌拉无法感受到神核的存在。而现在,萨乌拉眼前的却是一个为了羽人而耗尽神力的娜塔莉斯,是毫无防备,且毫无还手之力的月女王!当月之神核的力量如此赤裸裸出现在萨乌拉眼前的时候,得到它的想法便转眼间化为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冲昏了他的头脑,变成他眼中嗜血的凶光!在下一个瞬间,丧失理智的萨乌拉向娜塔莉斯发动了闪电般的偷袭,用尽了他平生所有的力量! 娜塔莉斯被击败了。或者说,毫无准备的月女王根本没有料到自己能遇到这一遭。本来,她只是想要给这场无意义的战争画上一个句号。天性温和的月系神甚至已经打算做好了妥协,如果火焰族在日系神明的眼中是完美的话,那么就让这云鼎大陆同时有两个种族又何尝不可? 可萨乌拉却甚至没有给她妥协的机会。 通过这次创世之战,萨乌拉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神力到底达到了何种程度,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这次全力一击将会带来什么。汹涌澎湃的神力猛地从他身上狂击而出,当他猛地意识到不妙想要控制的时候,已然却已经来不及了。 猝不及防之下,月女王败了,败的很彻底。娜塔莉斯被夺走了月之神核,连同身边的羽人祖先一起,被打下了凡间。从此,羽人族便不再有银白色的羽翼,仿佛是受到了诅咒一般变了颜色。那天,娜塔莉斯带在身边的是一名男性羽人,受到的诅咒最深,羽翼变成了黑色,而女性羽人的羽翼也褪成了白色。从此,羽人在没有月光的辅助下,再无法飞翔。而娜塔莉斯自己,便化作林州绵延不绝的斯塔特山脉,终生守候着她所创造的生灵。 正在闭关的轩极闻及此事顿时大惊失色。他丢下未完成的火焰族祖先,像是疯了一样的破关而出,却发现一切已经晚了。在神界,他唯一的挚友,终生的伴侣,月女王,早已化作凡间巍峨而美丽的斯塔特雪山。而他的眼前,却孤零零站着刚刚醒悟过来,却才意识到为时已晚的战神,萨乌拉。萨乌拉的脸上,一脸的惊慌失措,而他的手中,却捧着那股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月之神核。 是的,萨乌拉可以吸收所有神明的神力,包括日系神力和月系神力,却无法吸收月之神核。月之神核是所有月系神明力量的本源,萨乌拉无论如何渴求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却永远也不能属于他。 悲愤交加的烈天帝轩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这一场创世之战,更像是他与娜塔莉斯之间的一次拌嘴,一场吵闹,可他却从未曾想过,此去便是永别。盛怒之下,他夺走了所有日系神明的神力,将所有的日系神明打落凡间。而此刻他才发现,战神萨乌拉的身体里,由于日月两系神力的融合,早已形成了一种新的神力,轩极居然无法夺走。于是,他只能以自己的神力重击萨乌拉,而满心愧疚的萨乌拉也放弃了抵抗,和月之神核一起流失在了凡间。 没有了月之神核,月系神明们都知道自己大限已去。没有了娜塔莉斯,月系神明们将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神力。而这些月之神力,将会弥散在整个世间。若真是那样,这些无法控制的月系神力将会给这个刚刚诞生的世界带来无法估量的灾难。 在这最后的紧要关头,月系神明们没有放弃。她们将所有可以收集到的月系神力集中起来,分别封印在了这云鼎大陆上的三处不同的角落。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失去了神力的她们也再也无法在神界驻留,最终流落在了凡间。 就这样,没有谁会想的到,这看上去只是一场神明之间游戏般的打闹,却直接导致了神界的灭亡。 从此,心灰意冷的轩极便消失在了这天地之间。没有谁知道他最后去了哪里。 而未完成的生灵,火焰族,也以日系神力唯一的继承者的身份,成为了云鼎大陆上第二个种族,矮人族。 而在云鼎大陆上,那些流落凡间的神力,也就成为了焏术力量的起源。这也是为什么,云鼎大陆上月系焏术要多于日系焏术的原因。没有月之神核的加持,那些没有来得及封印的月之神力总是要散落的更多一些。而日焏术的力量,多半是由萨乌拉,和未完成的火焰族身上带来。 最终,失去神力的日月神明们,也就不能再称之为神。他们只能化作普通的生命,作为一个新的种族在云鼎大陆上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他们中的有些人也可能会有些机缘,领悟到那曾经属于自己力量,成为日系焏术师或者月系焏术师。并且,由于拥有之前神明的血脉,他们也是这个世上非常适合修习焏术的种族。因为这种力量本来也就是属于他们的。而这个种族,也被叫做,人族。 …… 韩冰是强打着精神把雨薇讲的这段羽人传说听完的。这其中,他总共打了三十六个哈欠,和二十八个盹。当最后雨薇终于停下口的时候,韩冰这才意识到,这个故事似乎到这里,就终于结束了。 “哈…欠…”伸着懒腰的韩冰似乎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不会答应让自己的这个傻妹妹给自己解释什么是那劳什子的月耀之晶了。 “啊?啊…”韩冰拍了拍脸好让自己变得更加清醒一些:“那个…啥…傻妹妹,你说了这多,可你家冰哥还是没听明白,这和咱那块破玉佩到底有啥关系啊。” 雨薇笑了笑,这才说出了最后,让韩冰的睡意终于一扫而空的一段话: “那三个被封印月系神力的地方,就是薇儿曾经提到过的月冢。而对于萨乌拉百无一用的月之神核,便是冰哥你刚才提到过的玉佩,月耀之晶。” “哦。嗨…哈…欠…傻妹妹你早这么直接说不就完了么。那玉佩就是月耀之晶,而那月耀之晶也就是…也就是…” “……” “……” “…你刚才说了个啥?!!!月耀之晶,也就是月之神核?!!!” 此刻,韩冰才终于醒悟,自己刚才听到的是一件多么恐怖的故事了。红兰所保护的,黑衣琴伎所抢夺的,萧隐不惜各种手段将自己骗到这里来,又设下圈套派蛋子抢走的,居然是一件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月之神核!自己就这么一无所知的怀着这云鼎大陆上绝一无二的至宝,一路从龙丘走到了丘州! “额滴个亲娘喂…”韩冰眼神一下子直勾勾的盯着雨薇,身背后一阵阵的发寒。不用说他,就是哪怕执掌一方的紫竹,一呼百应的钟萧,草原上叱诧风云的慕雷烈,都不敢说能够保护这玉佩的周全。谁如果胆敢让别人知道这东西的存在,惹来的将会是无穷无尽的杀身大祸!自己就这么大大咧咧的一路揣着玉佩走来,要不是自己命硬,死一万次都不值得感惜! “额…其实…依照哥哥的描述…也不完全是这样。”此刻的雨薇却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小心的继续补充道:“薇儿记得曾经听哥哥提起过,月耀之晶看似玉佩,却实际分半阴珠,半阳珠,以及环佩三个部分。而冰哥刚才所说的,带在身上的,似乎却只是环佩那部分。”说着,她抬起头,重新问道:“冰哥你确定,那只是环形的玉佩,再没其他东西了?” 韩冰连忙点头,似乎雨薇最后的这话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喂傻妹妹,听你这么说,他们其实也没有凑齐完整的月耀之晶,也就没有用了?” 雨薇摇摇头,似乎对这个推论也不敢多做置评:“据说,完整的月耀之晶可以召唤起神核的力量,打开月冢,获得真正月系焏术的最高力量。可若是只有一部分…从来没有人这么试过,也没有人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也许,也只是一枚普通的玉佩而已吧…” 听着雨薇已经近乎安慰的话语,韩冰却只急的在火牢之中来回乱转。 “糟糕。糟糕!”韩冰一边嘬着牙花,一边眉头锁成了一个结。马王爷一伙人费劲周折,以陈家宅鬼洞为引,篡改赤月铜的钢笺栽赃陷害,套取了银王口中月冢下落,之后又让蛋子抢夺走了月耀之晶。能环环相扣设下这样一石两鸟的连环计,就说明这伙人知道的一定比自己多!说不定,那阴阳两颗半珠他们也早已经得到也未可知。若真是那样,以这帮无法无天的家伙们,能做出什么事情… 韩冰越想,头皮便越觉得有些发麻。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丘州探医的道路上,居然惹出来忒多的麻烦。 “冰哥…”一旁的雨薇似乎小心唤了一声。 “哎呀你家冰哥正烦着呢…”韩冰皱眉挥了挥手,此刻他的脑中早已乱作一团。 说来也怪,雨薇此时似乎有些特别的坚持:“冰哥,你先等等…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 “有些…”韩冰有些不耐烦的抬起脸,心说在这不知地下多少丈的火牢里还能有些啥。可当他勉强将一丝思绪扯回眼前的时候,他终于没有将那个“啥”字说出口。 他意识到雨薇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此时,空气中原本充斥着的硫磺味似乎没有那么浓烈了。刚才还干燥的岩壁上,现在忽然间变得湿乎乎的。手摸上去,一手的水渍,仿佛那水是从岩石中透出来的一样。牢门外一阵风吹过,一下便将火牢中原本的闷热一扫而空。仿佛,还带上了一丝丝惬爽的凉意。 这… 韩冰和雨薇对视一眼,此刻,他们也终于确认了,这并不是他们某一个人的错觉,而是这里的气温,真的开始降低了。 发生什么事了?火牢之所以被称作火牢,自然是因为在熔岩上炙烤的煎熬。而现在变得凉爽,就只能说明… 想到这里,二人急忙透过火牢的栏杆朝下看过去。 当他们看清楚眼下所发生情形的时候,他们能听到彼此嗓间同时发出的声音。 他们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远处,原本赤红色的熔岩河眼下竟已经覆上了一层死灰,表面刚刚凝结的岩浆包裹着下层翻滚的熔岩,龟裂成一道一道火红色的裂口。而被包裹的熔岩却似乎突然间失去了力量,看过去的那一刻,那一道道火红色的裂口又忽然间黯淡了下去,重新凝结成新的黑岩。 一瞬间,熔岩河仿佛一条突然被束缚住的巨龙。那一层灰黑色的岩壳之下,它暴躁的扭动着自己火红色的身躯,却仍旧无法改变已被囚困的现状。 只有一个原因能够导致眼前事情的发生。熔岩河,开始凝固了。 火牢旁石壁的缝隙中,不知从哪里猛地钻出一股股阴寒的风。风声回荡在火城,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呜咽。刺鼻的硫磺味渐渐散去,现在已经几乎闻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丝显得有些诡异的温凉。 刹那间,整个火城暗淡了下来,这个本不需要照明的不夜之城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 “娘的出啥事儿了?”韩冰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能看到说话时呼出的寒气。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发现,此时的温度早已不再停留在“温凉”这个阶段,而是继续毫无停止的降了下去。这火城,似乎一下子变成了冰块,正在极速降温。 “怎么有点…冷?”雨薇缩紧了肩膀。 “不是有点!”韩冰猛地打了一个哆嗦,指了指一侧的石壁。 雨薇惊讶的发现,刚刚还湿漉漉的石壁,此刻早已凝上一层寒霜。 这座钢铁之城的火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有人没人啊!”韩冰用肩膀使劲推搡着火牢的牢门,向外大声嚷嚷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降低他心中的恐慌:“你们的炉子熄火啦!火城要冻死个人啦!” 牢门外,全无一丝声息。 刚才还烈焰滚滚的火城,此刻却完全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冰窖,一栋千年的古堡,透着一股冰冷的阴森。 如果让韩冰自己选择的话,他还是宁愿选择刚才在火牢里烤烤火。他搓着手,跺着脚,却忽然听到身旁,传来雨薇有些颤抖的声音:“冰哥…你看…那是什么…?” 韩冰一愣,朝雨薇手指的方向看去。 由于熔岩河的凝固,现在的火牢外一片黑暗。韩冰使劲眯缝着双眼,才勉强看清楚不远处的事物。 那里,是原本熔岩河的河面。 刚刚还翻滚着的熔岩现在已经凝结为一层古怪岩皮,嶙峋的表面上布满了凹凸的裂纹。 当韩冰看清楚眼前所发生的时候,他已经早已惊得再也合不拢嘴。 凹凸的岩皮表面,有一处的裂纹忽然猛然间陷下去,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抽干了一样。岩皮的表面,一下便形成一个深黑色的裂洞,像是在上面忽然张开的一张大嘴。 这正惊恐的,是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 从裂洞中,慢慢伸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手。 雨薇顿时吓得惊叫出声,却被韩冰紧张的捂住了嘴。 那只手只是在空中虚抓了几下,而后便猛然间攀住了裂洞的边缘。就好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渐渐的,那只手的主人也从裂洞中慢慢爬了出来。 爬出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娘的…”韩冰舌头打着结,他的嘴巴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东西,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从脖颈到肋下,它的左半边身子似乎已经被什么东西砸烂了,离得这么远,却也似乎能够闻到它身上所散发出的一阵阵难闻的恶臭。腐烂的肌肉和破碎的骨骼掉落在地上,拖在它的身后。当雨薇尖叫的时候,它忽然朝这边看过来,苍白的脸上毫无一丝血色,眼眶中还似乎挂着掉了一半的眼珠。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雨薇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一股莫名的寒意攥紧了韩冰的心脏,他惊恐的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那他妈是啥鬼东西?!” 韩冰大声喊着,似乎他越大声,便越能将他心中的恐惧消除几分。 可那终究是徒劳。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眨眼之间,干涸的熔岩河上,居然陷出越来越多的裂洞。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从裂洞爬出来,络绎不绝。 他们有的是人类的外貌,腐烂的身体上爬满了不知名的小虫,散发着一阵阵的恶臭。有的却更为奇特,瘦弱的肋下居然又长出一双细长的膀臂,盘在腰间。惨白的脸在幽暗的洞穴中显的无比诡异,有的还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 当这些亦尸亦鬼的东西爬上岸之后,却都仿佛是嗅到了空气中活物的气息。它们似乎只是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开始调整方向,朝着火牢的方向一路攀爬而来。 “糟了!这些鬼东西发现了咱们!”韩冰不知道被这些尸鬼捉到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但这些仿佛地狱里钻出来的东西凶神恶煞般的向自己攀来,总不会是为了和自己喝酒谈天。 他焦急的望向四周。在这狭小的火牢内,哪里能有逃出去的办法?情急之下,他只能卯足了力气,用自己的肩膀一下一下撞在火牢的牢门上,发出咣咣的轰响。一旁的雨薇也顿时明白韩冰此刻的用意。她咬了咬牙,努力驱散开心中的恐惧,勉强定下了心神,而后便跟着韩冰一起,发狠似的一下下撞在冰冷的牢门之上。 “别看它们!闭上眼!撞出去我们就赢了!”韩冰大声喊着。 雨薇咬牙点了点头。 “傻妹妹,你知道今天几号了么?”一边撞着门,韩冰一边没头没脑的忽然问了这么一句。 “应该是…十五吧。”被韩冰突然这么一问,雨薇有些发愣。 “娘的西皮!今天是满月!这是鬼潮!和画上的一模一样!”韩冰的声音里似乎透着绝望。 “什么?什么鬼潮?!”雨薇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韩冰懊恼的摇了摇头,又用力的再一次朝牢门上撞去:“到底咋回事,你家冰哥咱也搞不清。反正银王是这么说的,这次的满月要发生一次鬼潮!这是任何人都想象不到的天灾,全天下的大灾难!” 而当“天灾”两个字从韩冰嘴里脱口而出的时候,他的心却猛地缩了一下。 马王爷,萧隐,月冢,月耀之晶,满月,鬼潮。如果说这一切只是凑巧的话,韩冰认死也不会相信。 火焰圣地中的鬼潮预言,真的仅仅是天灾么? 不过,眼下的情形是来不及他细想了。他瞥了一眼正在一路蹒跚而来,又令人作呕的尸鬼们,咬着牙说道:“喂,先不管这些东西是哪来的。若是有人用月耀之晶打开了月冢,凭借月冢的力量能控制的了这些鬼东西么?” 雨薇先是怔了一下,随后皱眉点了点头:“月冢之力是最纯正的月系神力,操控这些…东西当然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糟糕!你家冰哥知道马王爷他们是来干啥的了!”韩冰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痰,骂咧咧道:“以月耀之晶借月冢之力,控制天灾鬼潮!” “那他们想要干什么?”雨薇惊呼道。 “做这个世界上的…”说到这里,韩冰似乎是一下用力过猛,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鬼王!” 说着,他朝雨薇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绝望。 “鬼王?!”见韩冰已经停止了冲撞,雨薇也不由得做出了放弃,她滑坐在石壁一侧,大口喘着粗气。 韩冰无力的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 “也罢,你家冰哥这次真是栽了,就算识破他们的目的,却早已身处绝地。”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牢门上的钢条。被他们撞了这许多下,可那钢条却仍旧卡在坚硬的石缝之中,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 “小矮子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没有钥匙,就是神仙也出不去。” 韩冰倒坐在地上,累的像是一摊烂泥。他望着牢门外汹涌而至的尸鬼,幽幽叹了口气。 罢了,也许今天,他韩冰的好运算是到头了。 想着,他忽然抬头朝雨薇露出一个艰难的苦笑:“喂,咱的傻妹妹,你刚认了个干哥哥,就快要死了。是不是觉得很倒霉?” 望着韩冰懊恼又有些愧疚的眼神,雨薇却扑哧一声笑了。当认识到眼下是个死局的时候,雨薇的心中却仿佛一下卸下了重担。而那些恐惧也早已随着这一笑,化的无影无踪。 “你笑个啥?早知道就不把你救下来了,何苦呢这是。”韩冰瞅了一眼牢外已经爬了一半的尸鬼,哀声叹了口气:“上次也是,这回也是。救一个人,却又搭一条命。早知道还不如不救!” 雨薇却不搭言,她往里挪了两步,也同样靠在石壁上,跪坐在韩冰的身边。 “冰哥,你…你其实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韩冰一愣,他扭头看去。雨薇淡金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一时看不清她的表情。 “喂!傻妹妹,咱马上就要死在这儿了,你还有工夫在这儿扯咸淡!”韩冰抬头望着低矮的牢顶,暗暗骂道。 “你不是,刚刚也扯了半天…咸淡么?”雨薇学着韩冰的口气,抿嘴偷笑着说道。听雨薇这么讲,韩冰竟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从来都不在乎自己怎样,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雨薇正了正颜色,语气却显得格外轻松。 “呵。”韩冰尴尬的笑了一声,转脸将头扭向牢外。 “你是不是曾经,有想要保护的人?”忽然,雨薇开口问道。 韩冰没有开口说话,雨薇却能感觉到的,他的身子在这一刻,怔了一下。 “那个人,一定很幸福吧?”当雨薇转过脸的时候,韩冰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没办法直视雨薇的眼睛。 那一双水蓝色的双眸,清澈的有些透明。 “喂,傻妹妹,你家傻哥哥,想问你个事儿。”许久,韩冰静静的说道。 “嗯?” “你说,人死了以后,魂魄便会围绕在他的亲人旁边,守护着他们,保佑着他们。这…是真的么?” 雨薇有些惊讶的向韩冰脸上看过去,却忽然间发现,韩冰的神情,一时间平静的有些出奇。 雨薇笑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呵呵,看来,死,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儿么。”韩冰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漂亮么?” 忽然间,雨薇问了这么一句。 “呵。”韩冰有些尴尬的扭过头,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静静说道:“她很美。即使她看不见东西,却仍旧是最美的。不过…呵…”韩冰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下去。 雨薇盯着韩冰的侧脸,盯了很久,随后莞尔一笑:“放心吧,她就在你的身边。” 韩冰一惊,转头向雨薇看过去。而雨薇此刻却闭上了眼睛,再没有说话。她恬静的面容上,似乎还挂着一个略有些俏皮的微笑。 牢门外,一只苍白的鬼手,狠狠的钩住了牢门。 第32章 局中局紫月红天 “放心吧,她就在你的身边。” 人其实是一种很胆小的动物。他们畏惧失去,他们逃避生死,当他们最心爱的人离开的时候,他们却总是会找到一些看上去无比幼稚的托辞慰藉自己。他们害怕认清现实,他们无法接受,以至于这一切使他们最终,爱上了谎言本身。 韩冰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言,可他却发现他自己难以抗拒的爱上了它。 呵呵,若这世界上兰儿还会以某种形态存在着的话,那么她也会在自己的身边么? 若真是那样,她愿意看到自己就这样放弃么? 早已凝固的熔岩河,不断从地底钻出的尸鬼亡灵,空旷而静寂的钢火城。 这绝对不是他韩冰最后的栖身之地。 于是,雨薇忽然间发现,韩冰的眼神变了。她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她却感觉得出,眼前少年此刻的心中,多了一份特殊的坚决。 韩冰虽不通什么武艺,可他也不想就这么死在这里。东闯西荡的磨练也早已让他对于危局有着自己独特的解决方式。他无法像曹云那样拼了命的去追寻一样事物,也无法像郑乾那样闷头冲到底,可他也保留着自己多年以来总结的保命绝学。 于是,在雨薇的眼中,韩冰忽然站起身,似乎完全无视搭在牢门上的鬼爪,深吸了一口气。 一声咆喝忽然从他的口中暴啸而出。 “来!人!啊!救命!啊!大爷我!快死啦!死啦!!!” 刺耳的音波回响在空灵的熔岩河畔,折了几个弯,消失在黑漆漆的远方。 于是,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当韩冰暴喝出口的那个刹那,所有的尸鬼都仿佛一瞬间怔住了一般,定在当场! 在那个瞬间,韩冰竟恍惚有种错觉,自己的大喝就仿佛封禅典礼之上黑衣琴伎的夺命音爆,震彻在火城的中央! 如果时间就此静止在这一刻,韩冰一定会为自己所掌握的力量而惊讶万分,他甚至会认为自己已经掌握了焏术的法门。 只可惜,时间也仅仅又过了一个滴答,韩冰便更加迅速的认清楚了一个现实。 那些尸鬼,原来只是突然找到一个目标而已… 尸鬼们对于外界的感知是非常有限的,能够本能驱使他们行动的,也只有对于新鲜血肉的渴望。当韩冰的一声大喝炸响在火牢上方的时候,终于,他们定位到了那个再不能明确的目标。 于是,尸鬼们开始变得兴奋,他们迫不及待的向火牢牢门口继续爬来。领头的那一只,已经用它血淋淋的鬼手探进了火牢的牢门。 “再不来救!大爷我就真的死在这儿啦!死在这儿啦!” 出乎意料的是,往日聪明绝顶的韩冰却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大喝会更加暴露自己的目标。相反的,他像是抽风一样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嘶嚎着,好像疯了一般。 而事实证明,这样的呼喊也确实是没有用的… 当尸鬼惨白的鬼脸忽然出现在韩冰眼前的那一刻,韩冰忽然觉得自己停止了呼吸。 猛然之间,牢外的尸鬼忽然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一条猩红的舌头猛地韩冰的脸上卷来! 韩冰急忙闪开身,情急之下,却发现自己的裤脚竟然已经被另一只尸鬼的手钩住。韩冰一个趔趄,居然一下便被这尸爪勾倒在地! 一旁的雨薇已完全来不及阻止韩冰疯狂的叫喊。见韩冰跌倒,她急忙冲过来拉住,二人一起用力,才堪堪将韩冰扯了回来。 尸鬼的鬼爪上,还残留着几片被撕碎的布条。 一击不成,尸鬼似乎更加暴躁了起来。它们伸出苍白的尸爪,猛地向牢内伸来! 尸爪贴着韩冰的鼻尖而过,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尸爪上那一丁点鲜血的血腥终于解开了尸鬼们最后的一根束缚。对于鲜血的渴望一瞬间将它们所有的激情点燃。血的味道让尸鬼们变得无比疯狂。它们嚎叫着,跳跃着,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悲鸣,仿佛一场盛大的晚宴。 韩冰紧贴着背后冰冷的石壁,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尸鬼们没有罢休,它们齐齐探出尸爪,从火牢牢门间的缝隙处探进来。一时间,无数惨白狰狞的面容争先恐后的出现在眼前,仿佛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又仿佛修罗的炼狱。 万万没想到的是,刚才还一心想撞破的牢门,现在却成为生命的最后一道屏障。 不过,如此下去,死掉也仅仅是时间问题了。韩冰刚才看到了,那种长着两双手的尸鬼,它们的胳膊要比普通尸鬼的长上一截。只要四手尸鬼爬上来,这狭小的火牢便不再成为他们的安身之所,撕碎的命运便在所难免。 “冰哥你到底在干什么?!”雨薇此刻完全不能理解韩冰疯狂的举动。 可韩冰却仍旧好像没听到一般,继续大声呼喊着。他一边艰难的避开伸向自己的尸爪,一边又将雨薇推到自己的身后。 “再不出来,大爷我真的就被这些鬼东西吃掉啦!” “你…!”情急之下,雨薇刚想捂住韩冰的嘴,一只苍白的尸爪却忽然凶狠的拍在了韩冰的左肩! 锋利的尸爪顿时便刺入了肩膀,钻心的疼痛猛地扯动着韩冰的每一根神经。尸爪一个用力,一片血淋淋的皮肉便被尸鬼抓在手中。 韩冰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血从他的指缝中渗出,透着一抹不寻常的死黑。 可即便如此严重的伤势,却仍旧未能阻止韩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的疯狂怒喝: “娘个西皮!大爷我还没到死的时候!!!” 话音未落,一道紫红色的烈光! 那光焰来得尤为突然,恍惚间,犹如一道炫目的闪电,猛然劈裂在空旷的火城之中! 为首的尸鬼突然发出一声嘶心的惨嚎,一道黝黑色的烟雾猛地从它伤口处迸出,又被瞬间吸入那道紫红色的光芒之中! 冰冷的尸体晃了两晃,栽下石壁,再没有声息。 “这是…?!” 还没等雨薇的惊呼叫出声来,那道光焰便仿佛在火牢门前窄小的石道炸开了一般,恍惚间,犹如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几个呼吸之间,四五只尸鬼纷纷栽倒,落下石道。爬到一半的尸鬼被噼里啪啦的砸下去,跌落成一团。 远处的尸鬼一时间缓住了身子,它们瞪着它们迟滞的双眼向那道紫红色的光焰盯过来,似乎是看到了命中的天敌。 “臭小子!现在想起你家乾爷了?” 门外,站着一名魁梧的男子。男子叼着一支烟袋,暗色的红光在烟锅处忽明忽灭。 紫红色的光芒,来源于他手中一柄耀钢的战斧,名曰“红天”。 “你他妈来这么晚,是要害死本大爷啊!”韩冰艰难的站起身,费力朝地上啐了口带血的痰。 “哟呵,臭小子意见还挺大,你家乾爷来救你,你连谢也不谢?”男子说着,将一把钥匙扔进牢门。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当重生的希望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雨薇却似乎一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韩冰一边扯下身上的衣襟,将自己肩头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一边将钥匙丢给雨薇。 “这人是来救咱们的。长得比较丑,那些鬼东西见了他就跑了。” 错愕之中,雨薇犹豫着将钥匙伸进牢门的锁洞之中。 “哎呀,臭小子居然敢说你家乾爷丑?告诉你,你家乾爷…”郑乾将红天斧扛在肩上,对韩冰的用词显得非常介意。 “好了好了。”韩冰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郑乾的话。自从郑乾出现,韩冰的神色便好像一瞬间恢复了一般,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痞气。见雨薇打开了锁,便一手砰的推开了火牢的大门。 “冰哥…小心你的伤…?”雨薇的语气中透着担心。 “没事儿没事儿。”一边嘻笑着,韩冰一边指了指郑乾:“妹妹,来,冰哥给你介绍一下,这丑八怪叫郑乾。” 说着,他又一拍郑乾的肩膀:“喂,说你呐!烟鬼,这是大爷我刚认下的干妹妹,叫雨薇!” 看着韩冰轻松的模样,雨薇不禁放下心来。她虽然此刻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可郑乾的到来却仿佛让形势逆转了起来。她笑了一下,轻声对郑乾道:“小女子羽族艾薇丝,中原名雨薇,见过这位大哥。多谢…多谢大哥来救我们…” “呐,你看你看,人家大姑娘比你会说话多了!恩…我叫郑乾,字天合…” “这家伙成天叼着烟。你也可以叫他烟鬼。”韩冰一脚迈出火牢,一边补充道。 “臭小子你少说两句会死啊!”郑乾狠狠拍了韩冰的脑袋一下。 “谢谢郑大哥。要是郑大哥晚来一步,我们可能就…” 雨薇的话还没说完,却只听韩冰在一边接道:“他不会晚来的,他其实一直就跟在咱屁股后面!” “爷爷的,什么跟在你屁股后面,那叫保护你好不好?!”郑乾非常不满韩冰的这种不负责任的说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雨薇忍不住再一次问道。 “哎呀,傻妹妹,这你咋也想不明白。你哥我是被那个什么萧隐引上钩的,你说咱能不留个心眼儿么?”韩冰一边将雨薇扶出火牢,一边解释道。 “你是说…你们故意分开的?” “废话,我们还故意吵了一架给萧隐看。这样,以你冰哥为明,做诱饵往圈套里钻,烟鬼为暗,跟在咱屁股后面。”说着,韩冰拍了拍郑乾的肩膀,忽然道:“喂,一路上,没出啥事儿吧?” 郑乾鄙夷的瞥了韩冰一眼,冷冷的道:“说没出事还早了点,你家乾爷碰上一个大麻烦…” “啥?”听到暗中保护的郑乾居然遇上了麻烦,韩冰不免有些吃惊。 “他娘的衣物都在你身上的包裹里面,你家乾爷跟你一路差点没冻到半死!”郑乾说这话的时候,把韩冰吞掉的打算都有。 …… “郑大哥,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我们…出去再说?”雨薇说话的时候底气有些不足,似乎在犹豫是否应该打断这两位战友的“生死重逢”。 二人迅速点了点头,即使斗嘴斗的再凶,他们还是很快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望着悬崖下三五成群令人作呕的尸鬼,谁都不愿意在这个地狱一样的鬼地方多待一刻。 雨薇笑笑,便不再多言。由于在银月钢火城已经逗留了一些时日,雨薇对这里也还算熟悉,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雨薇便带着二人顺着石壁上的崖道,一路向上方的银月城逃去。 可跑了没一阵,韩冰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雨薇有些好奇。 “你们…有没有发现它们没追过来…” 放眼望去,也不知是不是郑乾手中红天战斧的原因,在郑乾出现的那一刻,尸鬼们便好像被集体下了一道命令一般,朝黑暗中缓缓挪去。 “臭小子干嘛呐!没追来是好事啊!这么喜欢那些鬼东西你去娶一个回来?”郑乾抽了下韩冰的脑袋,催促道。 韩冰皱了皱眉头,他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说出口。 就在刚才,在韩冰转头的余光里,他似乎看到那些尸鬼移动的方向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道人影一看就和普通的尸鬼不同,因为人影的手中多了一样东西,闪着一道金红色的光。 可也就是转瞬间,那人影和金光便都消失不见,仿佛一场幻觉一般。 也许,真的只是幻觉吧。 他摇了摇头,继续朝前奔去。 ...... 很快,一行三人在雨薇的指引下,重新来到了银月钢火城的最顶端。 “哎呀真是怪啊,这一路咋一个小矮子的影子都没见到。”郑乾望着周围一个一个的小雪包发出莫名感慨的时候,韩冰却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他们出来的地方,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地道口。不同于来时的塔道,他们出来的路更像是更像是普通矮人进出钢城的地道口。 “傻妹妹…”韩冰喘着气问道:“你也觉得如此么?” 雨薇紧锁着双眉,点了点头:“郑大哥说的没错。我们这回…似乎太过于顺利了一些…” 韩冰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四周围望过去。 和来时的景色相似,这座冰冷的钢铁之城中,依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左手边,巨大的火焰图腾仍旧伫立在广场上,闪耀着银灰色的金属光泽。远处,厚重的钢铁城墙仿佛屹立不倒的巨人,守护着这钢铁城冰与火的传说,和流传千年的寂寞。 紫色的满月高悬在天空,看上去似乎透着一丝诡异的妖艳。 “哎呀管他的了。没人盘问不是更好。哈哈,火牢都没把大爷我困死。现在,终于出来了呢!”韩冰似乎是对着夜空有感而发。 “是啊!”郑乾一边不着调的应和着,一边有些惬意的闭上了眼睛。 听了韩冰感叹,雨薇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刚刚逃离险境的他们能够避开矮人们的搜查来到地上,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此番薇儿又被冰哥所救,这莫大的恩情薇儿永生难报!”雨薇的感谢是发自真心的。 可她话一出口,却忽然间觉得,眼前的两个男人,忽然和刚才有些不同。 “地底下真是闷呢…”韩冰也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雨薇的话。对于此刻他来说,似乎享受地面上的空气更多一些。 “还很呛!”郑乾补充了一句。 “我们…走吧…?”雨薇犹豫着把这句话说出口,以至于说到后面两个字的时候,忽然用上了疑问的语气。 韩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这沁人心脾的清冷会使人上瘾一般。他坐在地上,双手撑在雪上,望着紫色的夜空,似乎有些陶醉。 而一旁的郑乾却也似乎懒得动一般,随便挑了个雪包坐在上面,静静的抽着烟。红色的火光忽明忽暗,仿佛一个古怪的精灵,跳跃在这紫色的月夜之中。 “傻妹妹,你要去哪儿?回青州么?”许久,韩冰才悠悠的开口问道。 雨薇张了张嘴,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呵呵,妹妹,其实你不知道,你这个哥哥,是个心眼很小的人。”说着,韩冰对着天空低低叹了口气。 一瞬间,雨薇似乎忽然明白了一些:“冰哥!郑大哥!你们…不行的!真的不行的!” 而韩冰却似乎没听到似的,微微的笑了:“说实话,一路被人捉弄,被人牵着鼻子走,大爷我并不介意,还省了自己找路了,呵呵。”说着,他歪了歪头,似乎左肩上的伤口还有些疼痛:“至于那块叫啥月耀之晶的玉佩。呵,那本来也就不是大爷我的,丢了也就丢了。有本事他曼陀罗能自己过来找,总归也没啥好心疼的。” “冰哥!真的不行!你们打不过他们的!”雨薇的语气中充满了急切,她似乎已经等不到韩冰把话说下去了。 “妹妹,你相信命运么?” 雨薇一愣,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韩冰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雪花一下在空中扬起来,在风中闪着晶莹的光。 “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命运。”韩冰默默的回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在乎的事情多了,自然而然,命运也就来了。因为,当命运到来的时候,你没有选择。”说完,他朝石头上的郑乾招了招手:“喂,抽完烟,该干活了。” 这一刻,郑乾却笑了,笑得很畅快。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跟着韩冰,一起朝一个方向走了下去。 “郑大哥,连你也…”雨薇朝着二人的背影喊道,声音周透着焦急。 忽然间,郑乾背对着雨薇,静静的说道:“有些时候,无论成,无论败,无论生,无论死。到了该了断的时刻,就去了断。这便是你家乾爷的道。” 说着,他忽然回过头:“其实,臭小子这么做,大概还有原因…” “喂!该走了你婆妈个啥?”韩冰忽然有些不耐烦。 “也许,他只是想为自己的妹妹,做一件事吧。”郑乾默默的说道。 在那一刻,雨薇忽然笑了,笑容中,眼泪在飞。 “等等我!”她忽然说道。 第33章 披星月孤影弄舟 雾气似乎比刚才更浓了。 银王捂着自己的肩头,斜靠在城头的垛口之上。鲜血从他的伤口处一点一点迸出,滴流在地上。他水蓝色的长须早已被染的通红。 在他的眼前,铁王似乎仍旧朝着矮人战士们大喊着什么,不过此刻,他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就在刚才,他们打退了鬼潮的第一次进攻。 银王从来没有想到,仅刚刚的一个时辰以内,五十名精锐的矮人战士就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三百五十名矮人战士仍旧伫立在那里,似乎和刚才没有什么两样。然而银王却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惧意。 没有人能够想象到,刚才,就在城头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做到勇往无前。 战士们的盔甲已经不如刚才那样闪亮了。鲜红的血迹布满在他们盔甲上的每一处角落。有些是他们自己的,也有一些是他们死去的同袍。 而这些战士,是火焰族所有的希望,是整个云鼎大陆的未来。当银月钢火城不再成为这场天灾的阻拦,倾覆的,将是整个天下。 只有银王,才深深认识到这一点。可惜,已经太晚了。 此刻,是胜,是败。结果,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望着城下愈来愈浓的雾气,银王唉声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这一回,他们能不能挺过去。不过至少,他们尽力了。 此刻,头顶上的月光却显得更加妖异了几分。 忽然间,铁王的一声怒吼炸喝在耳边,拉回了他的思绪:“哎呀呔!又是几个臭人族!你们是如何逃脱的?!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你们居然敢出现在你家铁王眼前,看你家铁王把你们一个一个,砸成肉泥!” 说着,铁王一抬战锤,举手便要砸,却被银王喝止了。 “二哥!这!” 银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定睛朝正走上城头的三个人看去。 两个人族,一个羽族。除了那一名叼着烟袋的男子以外,其他的两个人,居然竟是本应关在火牢中的两个。 年老的矮人王静静的看着韩冰的脸,没有说话。而韩冰却似乎毫不介意的瞟着银王,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老矮人终于叹了一口气。此刻,他的声音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韩默言…本王…不想多说什么。既然火牢关不住你,你尽可以…走吧…” 说着,银王转过身,望着城下的浓雾,再没有说话。 “哼。”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冷笑。 “让大爷我走?现在的银月钢火城,已经是一座不折不扣的空城!或者说,矮人族所有的兵力尽皆在此!大爷我来去自由,你倒是拦拦看啊?” “你!”银王猛地转身,脸上早已气得通红:“你!你是来羞辱本王的么?!” “不错。”韩冰淡淡的应了一声,背着手走到垛口边上,缓缓说道:“咱,就是来羞辱你的。” “你想要化解这天灾,不遍访名士,却只会闭门造车。你想要找到你失踪的三弟,不明察暗访,却只会轻信于人言。你想要找到真凶,不细析事理,却只会浮于表面。就这些,还不能让大爷我,好好羞辱一番么?!”韩冰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将此刻周围的人都惊呆了。 “天底下,有哪一个人,杀了人之后,还会把遗书带在身上!当纪念么?!轻信于他人,让真凶逍遥法外,最终酿成的后果,责任不在你么?!在这钢火城,在这银月钢火城!你做了你几百年的大王,早就做呆了,做傻了,做的老糊涂了!” 没有人知道,此刻韩冰身上的气势是从哪里来的,在这份气势面前,几百岁的老银王却更像是一个受到训斥的孩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这一幕,看傻了雨薇郑乾,看傻了铁王,也看傻了城头上的几百名矮人战士。 一时间,竟无人敢言。 过了很久,银王愣是从口中挤出了一句话:“你说完了,可以走了。”说话的时候,他似乎强忍着什么。 “走?”韩冰轻蔑的笑笑:“咱要是走了,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里。还有谁为咱解那血影凋零的毒?” “你到底想怎样?!”终于,银王似乎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阵怒吼的咆哮。 盯着银王气得发红的眼睛,韩冰冷冷的说道: “大爷我,帮你打退鬼潮。” 说话的时候,韩冰的脸上,一脸的漠然。 “什么?!”面对眼前男子口中的妄言,银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帮本王打退这千年的天灾?!呵哈哈,就…就你们几个?!你还在羞辱本王么?”银王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他二叔,你非用咱不可。因为你,不会用兵。”韩冰的语气淡淡的。 银王一愣,他忽然发现自己确实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眼前的男子是个地痞,是个无赖。但是在当年的古烈江边,也是眼前男子的一席话,颠覆了整个燕云乱。钟萧,那个本无可用之兵,无统兵之将的老人,居然便一口咬断了嬴朝这头巨狮的喉咙! 一瞬间,银王僵在那里,像是傻了一般。 “二哥休要跟他们啰嗦!他们人族一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四弟这就一锤了结了他!”此时,早看不惯的铁王早已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伸手就要将韩冰了结在城头之上。 而韩冰却只是微笑着站立在银王的身旁,仿佛丝毫不在意那破风而来的战锤。 “放肆!”随着银王的一声怒吼,呼啸而来的战锤愣是滞在了空中。 “二哥!”铁王瞪着双眼,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二哥!你是傻了不成!这鬼潮来势汹汹,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就算他们是来帮我们的,可就算多了他们三个废物,又有何用?!还不如让弟弟一锤锤死算了,了却后患!” 话音未落,却听韩冰一阵冷笑:“呵,废物?!” 说着,他冷冷的扫了铁王一眼,却朝着自己的身后淡淡的说道:“妹妹,就让这个小矮子见识一下,他所说的废物,到底比他强上多少!” “什么?!”当铁王扭头看去的时候,他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雨薇轻轻一笑,褪去了自己水蓝色的披风。 一双洁白的双翼,陡然间炸开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不尘雪翼!只流传在神话中的传说之翼! 紫色的满月,月冢之地,再加上月耀鬼潮,此时的银月钢火城,早已成为了天底下月术力最强的所在。羽人族在夜间的飞翔秘术,也在这一刻被催强至最顶峰!洁白的羽毛在空中舒展着,亮白色的羽翅通体泛着一层通明闪亮的光泽。风吹过,白色的雪羽中心,雨薇微合双目,一瞬间竟恍若神女一般。 雪色风月,铅华不染。银尘素梦,翼舞九天! 所有人都惊呆了,甚至包括韩冰。连他也没想到,四周充沛的月术力竟能将雨薇的羽翼催化至此! 雨薇轻轻阖了阖首,收起了羽翼,只留下铁王半天没合拢的下巴,和他瞪得像铜铃一般的眼睛。 许久,却只听银王幽幽叹了口气。 “鬼潮的幽魂,是从凌云剑冢中,反炼而出的。” 说着,银王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此刻的韩冰,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如果本王所料不错,萧隐一伙人借助月冢的力量,将凌云剑冢之中,我三弟炼入妖刃中的幽魂反炼而出,才酿成了今日的鬼潮。” “你是说,鬼潮来自于凌云剑冢?”韩冰挑了挑眉毛。虽然他早已料到马王爷一伙人的出现和鬼潮必然有什么联系,不过银王的口中,似乎却对此相当的肯定:“你有啥证据么?” “呵。”银王苦笑了一声:“你自己看。” 此时,城楼之下,浓雾似乎比刚才散去了一些。恍惚间,茫茫雪野之上,郁结着一层灰黑色的烟气。 当韩冰再定睛看过去的时候,他不禁怪叫一声,惊得差点没从城头上栽下去。 郑乾和雨薇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三两步来到垛口边上伸头下望。 雨薇的脸色唰的白了。 “这…这些是什么东西?!” 停在最前方的,是一团灰黑色的烟雾。 不同于陈斯的暗影术,眼前的一团烟雾仿佛是自己有生命一般,隐约还能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的上半身有脸,有身体,有上肢,而它的下半身却隐在一团混沌之中,看不分明。 它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竟和在火牢外见到的尸鬼有些许相似之处。而最为奇特的是,在本来是它的右臂的地方,却被一束黑色的圆弧所取代,闪着一团妖异的光。 “那…居然是弯刀么…?”韩冰瞪大了眼睛。 “那是魂刃。”银王说这话的时候,透着悲凉:“从妖刃中反炼而出的幽魂,身上便会留有一些妖刃本身的特征。比如这个…”说着,他一指最前方的那个幽魂:“它之前被摄的妖刃,应该是一把弯刀。于是现在,弯刀便出现在他的身上。” “而原本的幽魂是不应该有这些东西的?!”韩冰终于明白,银王为何如此肯定这些幽魂是来源于凌云剑冢之中了。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随着空中的浓雾渐渐散去,雪野上的视野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连远处的魔渊都已经能够隐约可见。 而就在此刻,一股深深的寒意,忽然攥紧了韩冰的心脏。在他看清楚浓雾之中的那一个刹那,他身上的寒毛便一根根倒立起来。 弯刀幽魂之后,伫立着三个方阵。 由幽魂组成的,鬼阵。 黑色的方阵静悄悄的压在银白色的雪野之上,竟没有一丝声音。远远看去,幽魂身上的魂刃有些许不同,刀者剑者皆有。而此刻,它们却好像被一股什么力量牢牢控制住一般,黑沉沉的压在银月钢火城的城前,牢牢的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寂静,妖冶月光下的寂静,代表着沉默,代表着虚无,代表着万物之始的混沌,代表着俯临众生的毁灭,代表着,死亡。 而拥有那一种莫名的死寂,那股莫名的力量的源头,便是死神。当死神重新降临于这个世间,便是一场人间的修罗地狱。 紫月当空,无边鬼境。死寂混沌,炼狱修罗! “刚刚那一战…它们上来了多少…?”韩冰问这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没底。 可话音未落,却见银王只是指了指城下的弯刀幽魂,颤抖着伸出一个食指。 “啥?!他二叔,你他妈别骗咱!你该…该…该不会是说…” “就他一个…”说着,银王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就一个! 面对四百名精锐矮人战士据守的钢铁之城,敌人只派上来一个!一个弯刀幽魂,便斩杀了整整五十名矮人士兵! “娘个西皮,这咋可能?!你们是在守城!这是守城战啊!”韩冰难以置信的盯着银王,咆哮着大吼着。无论如何,他也想象不到,矮人与幽魂的战力居然能够差距如此! 一旁的铁王铁青着脸,低低垂下了头,一言不发。 “喂!如果大爷我猜得不错…”韩冰继续吼道:“你们手上都是有摄魂符的耀钢吧?!你们只要砍在它们身上,只要砍到,不管砍到哪里,它们就会被你们兵器吸摄掉吧?!从这一点来说,它们应该更脆弱才对啊?不是么?啊?!” “那也要…能砍得到啊…”银王无力的将额头垂在石杖之上。在那个瞬间,韩冰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银月钢火城几百年的城主,矮人王,真的老了… “大王!”忽然间,从城楼之上气喘吁吁跑上来一个红须的小矮人。矮人似乎年纪不大,一副哨兵的打扮。 “大王!有人冲城!”哨兵的呼号响彻在钢火城的城头。 什么?! 众人皆是一惊,急忙从城头上向下看去。可奇怪的是,无论是弯刀幽魂,还是远处黑压压的鬼阵,皆纹丝未动。 “是从城…里面…”哨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韩冰和雨薇猛地回头,他们这才发现,那个本应该扛着红天大斧的男子,已经不见了。 “逍遥巾,青布衣, 沙场秋点兵, 将军戎马百战夷。 平北疆,战南国, 桃花应犹在, 浊酒一杯粉绫罗。 披星月,忘离忧, 卸甲归田时, 人过往,待从头。 奈何世间沧桑过客, 奈何终老独上高楼, 孤影弄扁舟。 城门口处,幽幽传来一首古老的战歌。 第34章 天虎袭火焰荣耀 郑乾伫立在城前,放眼四望,紫色的妖月,白色的雪野。 天地间,冰火之绝境,惟余莽莽。 战者,苍茫世间,一人,一鬼,仅此而已。 风起,雪落。 刹那间,郑乾的身形动了。从钢火城的城门口,到弯刀幽魂,数十丈的距离,一口气的时间。红天战斧猛然间如同炸开在雪野中一朵怒放的鲜花,绚烂的斧光如同永世的光华,不灭的烈焰。光芒到处,虎魂不死,最绚烂的图腾。 没有人看清郑乾是怎么动的,然而在那一刻,所有人都会有一种错觉。沙场之上,才是虎魂真正的归宿。那是一种流淌在生命中,最狂放的豪情。 耳边,似乎传来弯刀幽魂刺耳的尖啸。它似乎在不屑,在挑衅。它用它空洞的双眼打量着眼前渺小的生命,它嘴角边胆寒的笑容似乎象征着它对于鲜活肉体的渴望。在那个瞬间,它忽然好似融化了一般,游走在红天战斧的边缘,而出其不意的,是它右臂上泛着黑色光泽猛然间乍现的诡异弯刀! 转瞬之间,一人,一鬼,竟已酣斗数十个回合!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更没有震天的呐喊和助威。然而,郑乾与弯刀幽魂的死斗,却更像是一场绝境之中生与死的风暴。 韩冰顿时便明白了银王刚才话语的含义。眼前的弯刀幽魂更像是一个有生命,有思想的死侍,一个领悟最高境界的武者。它可以利用它自己任意卷曲变换的身体,躲开红天战斧任何刁钻的一击,同时又可以利用右臂的魂刃做出任何难以想象的攻击。甚至在某一刻,幽魂用魂刃穿过自己的前胸,去突袭身在后方的郑乾! 这注定便是一场不公平的战斗。没有疲劳,没有恐惧,更没有任何死角的武者。若有人能将这样一个幽魂控制在手中,他便已经胜了一半。而更可怖的是,这样的幽魂,居然有整整三个方阵之多! 他回头望去,看着眼前三百多名矮人战士。正是他们,用他们的热血之躯,愣是挡下了刚才的第一波进攻。他们是值得尊敬的,哪怕敌人只有一个幽魂! “喂,借几杆枪。”韩冰叹了口气道。 银王疑惑的朝韩冰看去,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表情。 银王皱了皱眉头,朝身后的几个战士点了点头。三个矮人战士走出队列,将手中的长枪举在韩冰的面前。 韩冰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扔下去。” 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战士们不得不将手中的长枪,顺着城头抛了下去。三杆耀钢的长枪在空中摆了几下,栽插在城下的深雪之上。 就在银王刚要开口的时候,城下的战团忽然变了。 在长枪扔下城头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郑乾笑了。 “臭小子!今天这局算你的!” 说着,他猛地向后撤身,几个撤步便来到那三杆长枪的周围。 弯刀幽魂似乎一怔,以它的智力似乎还想不透眼前的敌人为何突然无故逃走,当下便愣在当场。 就在此刻,惊变陡生! 电光火石之间,三杆倒插在雪地上的长枪犹如三道裂空的闪电,猛的向弯刀幽魂袭来!而三道闪电的后面,是一道炸裂在雪野上的火焰!郑乾手中的红天,幻化出无数风中的烈焰,好似地狱中的业火,烧尽所有罪孽! 在龙丘城的封禅祭典上,韩冰见过郑乾冲击黑衣琴伎的这一招。在这一招下,没有死角。 虎袭! 三杆长枪锁死了弯刀幽魂所有的退路,而郑乾手中的红天,才是最后致命的一击! 终于,在弯刀幽魂空洞的眼中,郑乾似乎看到了一丝和刚才不同的表情。郑乾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幽魂的恐惧。 一声厉鬼的尖嚎。 然而那声尖嚎却没有持续多久。红天自下而上,诛劈在弯刀幽魂的身上。那一抹诡异的烟雾,瞬间便被吸摄在红天战斧之中,再没有任何声息。 ...... 直到郑乾再次出现在城头,矮人战士们才好像如梦中惊醒一般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 叫的声音最大的,居然是刚才还呲牙咧嘴的铁王将军。 “你们…你们…你们人族,真是太厉害了!!!” 铁王大声呼喊着,开心的蹦跳着,蓝色的短髯在风中一颤一颤,仿佛刚才胜利的是他自己一般。 郑乾将刚才三杆长枪一一扔在地上,眯着眼睛点着了一袋烟。 银王此刻也激动的抱着韩冰的肩头,一时控制不住,两行老泪居然从他的眼中流下:“你们…你们就是我们火焰族的英雄,圣子英雄呐!” 然而此刻,韩冰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容。 相反,他的脸色铁青。 银王一愣,顺着韩冰的目光向下看去。 银王的脸,一瞬间白了。 鬼阵之中,似乎有一阵骚动。跟着这阵骚动,居然传来一个笛声,在风中若隐若现。 “咦?谁在吹笛?”铁王似乎还没有从刚才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惊奇的问道。 “先别管谁吹笛…它们…大概要总攻了…”韩冰的声音冷冷的,一直寒到人的心里。 城下,三个方阵开始渐渐有了变化。除最中央的一个方阵以外,两侧的方阵开始朝城下,缓缓的推进。在那一刻,方阵中的幽魂们仿佛是同时被下了一道什么命令,黑压压的朝银月钢火城涌来。 攻城,原本是战争中最需要鼓舞和士气的。在人族的战争中,攻城战总是伴随着响彻天空的战鼓和号角,整齐划一的呐喊和步伐,一步一步朝城楼逼来。然而,眼前的鬼阵攻城,却寂静的有些出奇。天地间,除了那忽高忽地的笛声以外,便只有宁静到死亡边缘的空寂。 黑暗,再一次笼上人们的心头。如果说,刚才只是对弯刀幽魂的恐惧,现在,就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没有一个矮人战士将那个“逃”字说出口,然而这个字,却在他们的心中,越来越大。也许,只要银王或者铁王稍微动一下嘴,这银月钢火城就会瞬间被变成名副其实的空城。 所有人都明白,“弯刀幽魂”可以有成百上千,而郑乾,却只有一个。 手持红斧的男子背靠在城头之上,静静的抽着烟袋,一言不发。 银王将目光落在韩冰的脸上,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异样。然而此刻的韩冰的脸上,却依旧看不到一丝表情。 “喂,他二叔,大爷我问你个问题。”忽然,韩冰静静的道:“控制这些黑不溜秋的鬼魂,是不是很费劲?” “什…什么?”银王被问的有点完全摸不到头脑。 “如果把这些东西放进尸体里面,是不是会更好控制一些?”韩冰接着说道。 银王脸色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鬼潮并不是啥天灾,而是有人在背后控制着它们。这点,应该你心里也清楚吧?” 听了韩冰的问话,银王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大爷我在火牢里面,看到了很多…尸体,会动的尸体。姑且叫尸鬼吧。既然是鬼潮,那么那些尸鬼也应该是鬼潮的一部分。”韩冰缓缓的说着,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可现在的城下,却见不到一个尸鬼。” 果然,城下,缓缓推进的三个方阵之中,居然一个尸鬼也未曾见到。 “在封禅祭典上,陈胖子不去使用战斗力更强的幽魂,而却只是用尸体来做成“八死侍”。在火城的熔岩河中,鬼潮的幕后黑手只去操纵尸鬼而不去驱控幽魂。”韩冰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尸鬼爬起来又笨,身上又没有魂刃,和真正的幽魂相比,基本上就是废物一个。那么,他们使用尸鬼的原因,大爷我就只能想到一个。尸鬼,是幽魂的容器,更容易操控。” 听了韩冰的解释,银王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而一旁的铁王却大声嚷嚷道:“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呵,如何?”韩冰瞟了一眼铁王:“这便说明,敌人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自由操纵幽魂的程度。” 话音未落,却只听银王大声道:“本王懂了!敌人操纵幽魂,便已然耗去了大部分的精力和能力,那么为了能继续从凌云剑冢中将后续的幽魂沿着熔岩河送出,便只能借助尸鬼!” “那…那岂不是说…那尸鬼其实根本就是…就是…”此刻,铁王似乎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却惊讶的半天没支吾出声。 “是补给线,是他们的粮道!”韩冰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只是守城,幽魂便会无穷无尽的从凌云剑冢中被尸鬼运来,这一仗根本就没有胜算!”说着,韩冰猛地转回身! 银王,铁王,三百五十名矮人战士,在这一瞬间,都似乎被怔住了一般。因为,当韩冰的目光冷冷的扫过他们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子。刚才还像地痞一样的男子,在这一刻,忽然间变了。一股莫名的感觉忽然间笼罩在他们的全身。 那是一种气势,一种威严,一种可以将生命相托付的信任。 “铁王何在?!”韩冰冷冷道。 铁王将军猛地迈上一步,高昂着胸膛插手施礼。在这一刻,他身为火焰族大将军的那颗雄心似乎忽然被点燃,被第一个点到,是他此生莫大的荣耀。 “铁王在!” “带一百人下火城,务必截住粮道,有死无退!” “有死无退!!!”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质疑韩冰的判断。因为这个时候,韩冰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着沙场上的生死,银月钢火城的兴衰,火焰族上千年的荣耀! 铁王点起了一百人,迅速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天合何在?!”韩冰的目光扫在了郑乾的身上。 “乾爷在!”听到韩冰的呼喊,郑乾猛地一甩手中的烟袋,双手抱拳立于韩冰身前。 “银王,给天合一百名最精锐的战士,趁它们仍未集合完毕,突袭敌人仍旧未动的第三个方阵!” “哈哈!突袭战!痛快!乾爷领命!”说着,郑乾一甩手中的红天,分出一百人便向城下走去。 “等等!”韩冰忽然叫住了郑乾:“若是能见到吹笛之人,杀无赦!” “放心吧臭小子,乾爷得令!” 转瞬之间,城头上便冷清了许多。可剩下的矮人战士眼中,却充满了坚定。 韩冰在剩下一百五十名战士的脸上,一个个看过去,忽然大声说道:“这是你们的家!你们的城!你们几千年守护的故乡!你们的信仰!” 韩冰的声音响亮的回荡在城头,重重的击打在每一位矮人战士的心里。 “今夜,让这个天下,看看你们火焰族的骄傲,看看你们火焰族的荣耀!今夜,死守你们的信仰,有死无退!” “有死无退!!!” 城头上的,是一百个响亮的呐喊,一百颗无畏的心。 城下,忽然传来一阵特别的响动。 第一个幽魂已经开始攀上城墙,真正的鬼潮,开始了。 ...... 当银王和一百名战士守卫在城头,对着城下的幽魂虎视眈眈之时,雨薇悄悄来到韩冰的身旁。 “冰哥,你有把握么?”她低声问道。 抚摸着冰冷的垛口,韩冰沉默了一下。 “你是说…那步险棋?”韩冰的目光并不是正在眼前正在攀城的幽魂方阵,而是城楼下的远方。 雨薇默默的点了点头。 “呵,咱也不知道。”韩冰轻轻摇了摇头:“一切,都看他的了。” 远处,第三个幽魂方阵仍旧伫立那里,静的有些出奇。 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第35章 风雪舞鬼战之巅 望着眼前齐刷刷站立的一排小矮人战士,郑乾却皱起了眉头。 这一百名矮人战士之中,为首的是一名看上去身材略小的小矮人。 “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蹲在地上,将红天倒提起来,背在身后。跟他比起来,他面前的小矮人,更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 小矮人不太好意思的笑笑,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的胡须被绑成了一条长长的麻花辫,一个结一个结的,看上去有些与众不同。 “嘿,嘿嘿。俺,俺叫…” “等下!”郑乾忽然打断了小矮人:“你叫小结子,是你家乾爷给你起的。” 说着,他拍了拍矮人的小脑袋,脸上挂着一阵坏坏的奸笑:“在我们人族,谁先起名字,这东西就是谁的。小结子,从此你以后,你就是你家乾爷的人,听到了没有?” 小结子似懂非懂的抬起头,刚要争辩什么,却忽然听郑乾继续说道:“好了小结子,快告诉你家乾爷,你们突袭用的战马,在哪呢?” 说着,郑乾举头四顾。这里是钢城的内城,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大雪,以及一个一个凸起来,看上去有些奇奇怪怪的小雪包。 哪里有战马的影子? 话说回来,这丘州的冰天雪地之中,战马,能养的活么? 小结子嘿嘿笑了笑,憨厚的说道:“乾爷,俺们火焰族,是没有马的。” 郑乾一听便傻了眼,只觉得是上了大当一般:“什么?!你们没有战马,难道要用它们跑着去偷袭别人不成?!”说着,他指了指小结子战裙下,两条滚圆的小短腿,差点没把自己气乐了。 小结子却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随后朝着自己身后的战士们呵斥了一声。一百名矮人战士,连同小结子一起,一瞬间便消失在郑乾的视野当中。 说他们做了逃兵,其实也不是那么确切。因为郑乾惊奇的看到,每一名战士都分别藏到了一个小雪包的后面,再没有了声息。 正当郑乾犹豫着,是不是要和捉迷藏一样将这一百个小家伙从雪包后面揪出来的时候,四周围,似乎响起了一阵不太寻常的响动。 那像是一种小兽的嘶吼,听上去有些懒洋洋的。 当这一百名矮人战士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界里的时候,郑乾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每一名全副武装的矮人战士的身边,多了一只…可爱的小白熊。 郑乾完全无法用另外一个词语来形容这种动物,因为从它们的长相上来说,实在无法和高大,威猛,诸如此类的形容词,搭上一点联系。 这些小白熊似乎是从小雪包中刚刚睡醒一般,蹲坐在小矮人的身旁,有的还轻声打着微弱的鼻鼾。 不过,还是有一些小白熊要精神一些的,它们后脚直立,用前爪轻挠在小矮人的肩头,用舌头轻舔着小矮人的脸庞,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在讨要着新鲜的肉食。 正当已完全石化的郑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的时候,小结子不经意间从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嘿,嘿嘿。乾爷,这是您的…” 郑乾机械的扭回头,呆呆的望着眼前。 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白熊抬起头,用它水汪汪的小眼睛和眼前高大的男子对视了一下,随后似乎很开心的来到郑乾的身旁,用自己的脸庞在郑乾的裤子上磨蹭着,一副很惬意的模样。 “乾爷对不住您,这,已经是最大的了…” 说着,小结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憨厚的脸上红扑扑的。 许久,从郑乾的口中,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它,这是在笑么…?” 小结子眨了眨眼,似乎没明白郑乾在说什么。 “快…你快告诉乾爷…它,这是…在冲你家乾爷笑么…?” 脚下的小白熊抬起头,眼睛中闪着亮晶晶的光…… ......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乾才好不容易像是睡醒了一般,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矮人战士们在小结子的带领下,已经纷纷跳上小白熊的熊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只不过,他们都朝他们的乾爷这里,投来一个期待的目光。 郑乾明白,那些期待的目光之中,到底意味着什么。 郑乾将红天背在身后,苦笑着拍了拍眼前小白熊的脑袋。小白熊很听话的一下便匍匐在地上,似乎在等待主人跨坐上来。 “不用趴了。你就算站着,你家乾爷抬腿也能上去…” 郑乾的这句话,也不知道小白熊听懂了没有。 骑在大黄狗,哦不,是小白熊身上,那一种统帅千军的嚣张与自信,仿佛又一瞬间回到了昔日的虎营骑军统领的身上。他来到整支熊骑军的前方,抬起他的右手,伸出一个手指大声喝道:“楔形突击,布列!” 沉默。 他的身后,鸦雀无声。 许久,郑乾的身后传来小结子压低了的声音:“乾爷,啥是楔形?” “......“ “......“ “开城门!跟着你家乾爷冲啊!!!” 忽然间,郑乾冲着眼前黑漆漆的城门大喝道。 ...... 当郑乾带着一百熊骑军冲门而出的时候,银月钢火城的城头之上早已经杀翻了天。 并不是每一名幽魂士兵都能像弯刀幽魂一样强大,这是韩冰赌上的一点。现在看来,他赌对了。仅以弯刀幽魂震慑住矮人,并趁机轻取钢火城,正是敌人所希望的。也就是说,弯刀幽魂是这些鬼兵之中最强大的一个。 弯刀幽魂的失败,也让敌人不得不改变策略,耗费更多的焏术力来控制鬼兵,发动最后的总攻。 血战,总是难免的。想到这里,韩冰叹了口气。 这些幽魂鬼兵天生就是攻城的料,因为它们只需要贴着城墙便能毫不费力的攀爬上来,好像完全没有重力一般。当郑乾呼号着从城门中冲出的时候,鬼兵们却似乎对大开的城门丝毫不感兴趣。在它们的眼中,似乎让城头上矮人战士们放弃抵抗才是最后的目的。 赶尽杀绝,似乎是它们唯一的目标。 此刻,韩冰和雨薇被银王安排在靠里的一个位置上,周围被十几个重甲矮人护卫所保护。银王知道,此时的韩冰就是整个战局的心脏,他们的希望。 望着郑乾远去的背影,韩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从寻找月冢,抢夺月耀之晶的动机上看,马王爷一伙确实像是整个鬼潮的幕后操纵者。可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和矮人族,他们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么? 此刻,那个吹笛之人,到底是谁呢?是萧隐?是蛋子?或者,另有其人? 无数个问题涌入韩冰的脑海,一时间搅成了一团。 正在此时,韩冰却忽听雨薇惊叫了一声。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韩冰的脸色,唰的白了。 那里,是鬼兵的第三个方阵。 当郑乾带领着一百矮人骑兵冲向方阵的时候,那第三个方阵,却悄无声息的,分开了。 幽魂们像是被下了一道命令,给郑乾让出了一条过道一般,向两侧无声的退去。 “糟了!”韩冰大叫道:“大爷我猜错了!” 望着银王疑惑的眼神,韩冰的语气中透着焦急:“那第三个阵,根本就不是还没有集结完毕的鬼兵。而是预备役!!!” 当“预备役”三个字从韩冰的口中喊出的时候,银王顿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他知道在当前的形势下,预备役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 那是最后的王牌,最后的铁拳。 攻城战中,一般会由先头部队率先攻城,消磨敌人的锐气。在久持不下的时候,才会派上最后的主力部队,给对方致命的一击。而留在最后的部队,一般便是整个军中实力最强的一支! “那…那…突袭的那些战士们…”银王的话已经有些说不清。 “娘个西皮!事到如今,也只能让烟鬼自己自求多福了!”韩冰猛地从地上站起来,狠狠的说道:“不过,刚才大爷我却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 “我去吧。”在韩冰惊讶的目光中,雨薇缓缓站起身。 “啥?”韩冰看着雨薇的身影,忽然有些发愣。 雨薇的脸上,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敌人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作出应对,就只能说明,那吹笛之人,就在这附近。冰哥想到的,应该就是这一点吧?” 韩冰笑了,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明白,眼前的雨薇姑娘,已经远不是商栾城那么简单。 “吹笛之人必然会选择一个能够洞悉战场,却又相对最安全的所在。如果是我的话…”说着,雨薇伸手一指第三鬼阵的后方。那里已经是靠近魔渊的边缘,雾气缭绕之中似乎看不分明。 “我会选择那里。既可以随机应变,又可以随时将魔渊中的幽魂编入鬼阵。” 说完,雨薇冲韩冰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冰哥,我说的没错吧?” 韩冰无奈的笑笑,他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一杆长枪,在手中掂了点分量:“傻妹妹,你去可以。可这儿,没有你惯用的弓箭呐。” 雨薇一愣,她这才发现,矮人战士们似乎只会使用斧,锤,棒,枪一类的武器,却没有一个使用弓箭的。 “把你冰哥带上。咱,就是你的箭。”韩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手中的枪端在手中。望着雨薇犹豫的表情,韩冰却满不在乎的接着道:“呵,怎么了傻妹妹?难道咱这段时间变胖了,你抱不动了不成?” 望着韩冰有些戏谑的表情,雨薇笑了。 洁白的雪翼,自她身后,缓缓展开… ...... 和第三鬼阵还有数十丈距离的时候,郑乾带住了战马,哦不,是带住了小白熊。 在他的身后,矮人战士们的小白熊们一个一个吭哧吭哧的停了下来,有的开始舔起了自己的掌心。 望着着鬼阵中为他们打开的一条大道,郑乾眯起了眼睛。他打量着第三鬼阵中的幽魂,眉头锁成了一个结。 这里的幽魂…不太一样。 相比弯刀幽魂,或者其他两个鬼阵中的幽魂来说,这里的幽魂显得要瘦小许多。灰黑色的烟雾缭绕下,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它们上半身胸膛地方,甚至还隐约可见灰白色的肋骨。郑乾知道,这些其实都只是幻觉,对于无形态的幽魂来说,这些都只是它们对于生前肉体形态的记忆。可也就是说,这第三鬼阵中的幽魂,生前要比普通人更加瘦弱一些。 不过,最令郑乾感到惊异的,却是它们的膀臂。 每一个幽魂,都有四条膀臂。一对更加瘦弱的胳膊从肋下横生出来,盘桓在幽魂的腰间。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四只手臂的人么? 正当郑乾疑惑之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小结子的声音:“额…乾爷…要趁它们立足未稳,杀过去么?” “呵,这哪里是立足未稳,这分明就是摆开排场请你家乾爷过去嘛。”说着,郑乾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眼前通道的尽头。 遥遥看过去,鬼阵的后方,在魔渊边上,耸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 青石像是被人打扫过一般,并没有雪落上去,看上去很光滑。 青石上,似乎坐着一个人,口中正吹着一支淡绿色的长笛。 “那…俺们该怎么办?”小结子犹豫着问道。 “你们会数数么?”郑乾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小结子愣了一下,随后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听着,你们一百人,分两队,每队各五十,分别从鬼阵的左右包抄过去。包抄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大声数数。当数到一百的时候,无论你们两队走到哪里,都要一齐向鬼阵的中央冲杀,听到没有?!” 小结子重重的点了点头,刚把命令吩咐下去,却忽然转向郑乾问道:“乾爷,那您呢?” “我?呵呵。” 郑乾笑了笑:“人家既然给面子邀请你家乾爷,你家乾爷怎好意思不去见一见呢?” 当小结子带领着矮人战士,一边大声数着数,一边贴着鬼阵两侧一路狂奔而去的时候,郑乾却静静的给自己点了一袋烟。 眼前的鬼阵自从分开一条道路以后,就再无动静。瘦弱的四手幽魂们轻轻扭动着自己身躯,丝毫不介意左右包抄而去的两队骑兵。 …… “三十九!” “四十!” 远远望去,青石上的人影静静伫立在顶端,那笛声说不上优美,甚至听在耳中有些刺耳。 “呵,真是好雅致啊。” 望着青石上的人影,郑乾冷笑吐出一口烟。青色的烟圈在空中飘了几飘,消散在风中。 …… “八十九!” “九十!” 当矮人战士们的呐喊声数到九十的时候,郑乾刚刚好将手中的一袋烟抽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身边小白熊胖乎乎的脑袋:“小家伙,别偷懒,该起床干活啦!” “九十六!” 郑乾重新又跨坐在小白熊的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九十七!” 风吹过,撕扯着昔日虎骑统领的衣襟。 “九十八!” 耳边,传来矮人战士们震天的呐喊! 没有人知道,郑乾的脸上,闪过一丝戏谑的微笑。 “九十九!” 风起,雪落。 “一百!” 第36章 虎噬焰焏术四棺 一百名为了荣耀而战的战士,一百颗无畏的心,一百个震天的呐喊。 “一百!” 当第一百声怒吼响彻天空的时候,雪野上,亮起一道紫红色的直线。 没有人知道郑乾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也没有人能想得到,丘州白熊的速度可以达到这么快。无论换乘什么样的座骑,无论是奔跑在什么地方,无论前方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那是一名虎营骑士在生死中的磨练,像风一样的冲锋,马踏万里河山! 当矮人战士们分别从左右冲击第三鬼阵之时,郑乾闪电般的冲入了鬼阵中让出的过道,趁着那稍纵即逝的混乱! 幽魂是没有喜怒哀乐的,它们仅能够通过对活物捕捉的本能和笛声来进行短暂的判断。在那一刻,笛声忽然间乱了,鬼阵中的幽魂们茫然四顾,而郑乾要的就仅仅是眼前的这一瞬间! 只要他能够冲过鬼阵,青石上的吹笛人将再无任何凭借,只要他能够阻止住笛声,紫月鬼潮便能够不战自溃! 十个,八个…风从郑乾的耳边呼啸而过,胯下的小白熊如同发疯了一般。就在短短的一瞬,郑乾马上就要冲过鬼阵,在他的前方,只剩下八个瘦弱的四手幽魂! 冷笑渐渐浮上郑乾的嘴角,他将手搭在红天的斧柄上,轻蔑的向青石看去。 青石脚下,似乎…站着一个人…一名…女子? 就在此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笛声,变了。 原本枯燥的笛音中,忽然多出了一个刺耳的高音,仿佛厉鬼的尖啸。 当郑乾明白过来那个高音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冷汗一瞬间打湿了他的全身。 “糟了!” 这是他能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 两侧,四手幽魂的身体忽然间暴涨!四只本来瘦弱枯干的手臂,居然猛然间涨大了三圈!原本瘦弱的幽魂居然猛涨到一人多高,而更加糟糕的是,幽魂的四只手上,居然都分别幻化出一支幽刃。一个幽魂身上,四支幽刃! 还没等郑乾能够做出反应,前方的八只幽魂便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向他袭来! 八只幽魂,三十二支幽刃!更令郑乾吃惊的是,这八只幽魂似乎是受过训练一般,三十二支幽刃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没有任何死角! 急速奔袭中,郑乾丧失了一切占据主动的机会。眼前的幽魂速度之快,已经完全超出郑乾的计算。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连将红天从背后摘下的时间都没有! 刹那间,鲜血迸溅! 生死关头,郑乾只得以常人无法想象的动作翻身躲到白熊的腹下,躲过了幽魂必杀的总攻! 不过,也仅仅是躲过了而已。 三十二支幽刃齐齐插在小白熊的身上,银白色的雪野瞬间被染的通红。 那四只原本白胖的小爪早已流满了鲜血,最终在雪地上抽搐了两下,再没有动静。 最后的那一刻,小白熊甚至连哀嚎都没能发得出。 此刻,郑乾才忽然明白,这眼前的小生命,其实什么都懂。 人对熊是有戒心的,因此它知道怎样讨人喜欢,知道怎样让别人相信自己。 它明白,所有的包抄都是佯攻,真正冲破敌阵的,便只有自己。 所以,它才狂奔,拼了命的狂奔。所以,只有在这一刻,它才是那只在雪原上真正奔跑的猛兽!也所以,就当它快要冲破敌阵的时候,人们才能看到它的獠牙,听到它来自蛮荒奋力的嘶吼!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背上的主人藏在自己腹下的时候,它躬起了背,挡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 信任,有的时候就这么简单。哪怕萍水相逢,哪怕浮生若梦。 幽魂们将幽刃从小白熊的尸体抽出,鲜血迸洒在大地上,刺眼的殷红。 不过,它们却没有能够再靠近。 八只四手幽魂好似彼此默契一样,犹豫的退了几步,围成了一个古怪的圈。 在它们少的几乎没有的思维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而这个念头,让它们有些退缩。 这个念头的源头,便是小白熊尸体边上,缓缓站起的一个人类男子。 男子的身上早已沾满了鲜血,顺着他的臂膀滴滴答答的往下流。 静静的,他却从自己的腰间,又点了一袋烟。 他瞟了小白熊尸体一眼。小白熊的眼睛似乎还直瞪着前方,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是它最终的目的地,一块一人多高的青石。 眼神里,是不甘。 男子伸手,将白熊的双眼缓缓合上,静静的说着什么。 他的语气,显得格外平静。 一抹淡淡的烟圈轻轻从他的口中吐出,在空中打了几个转,随风飘散。 “没给你起个名字,是你家乾爷一生的遗憾。” 话音未落,一束炸开的光芒! 雪野之上,鬼阵之中,紫红色的生命,怒放的火焰! 一瞬间,红天战斧仿佛是被点燃了一般,紫红色光芒好似郑乾手中不灭的炽焰。愤怒,悲哀,胸中的杀气随着一道道斧芒破空而出,烧尽世上所有的罪恶,吞噬死亡的涡旋! 虎噬风暴,紫焰红天! 八只四手幽魂被瞬间绞杀在那道道光焰之中,发出刺耳的尖嚎。直到最后一刻,它们才明白刚才阻止它们,让它们彷徨的念头是什么。 那个念头,叫做恐惧。 郑乾抡动着红天,将眼前的一只只幽魂怪物绞杀在风中,直至魂飞魄散。然而,一丝不祥的预感却渐渐笼上郑乾的心头。 这鬼阵,他已经走不出了。 刚才那一声笛音的尖啸仿佛是一种催眠,放眼望去,鬼阵中所有的四手幽魂都已经被催化到了狂暴的形态。灰黑色烟雾从它们的身上散出,愈发浓郁起来,遮挡住了视线。而此刻,在鬼阵中已经根本找不到方向,甚至连头顶的妖月都有些晦暗不明,无法分辨。 耳边,不断传来矮人战士们的惨叫,撕心裂肺。可诡异的是,郑乾却无法分清那些惨叫到底来自何方。 望着不断涌来四手狂暴幽魂,郑乾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对于一名失去座骑的骑手,便更像是失去了双腿的将军。 这是一场混战,他已深陷步战的泥潭。 ...... 而郑乾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不远处的青石之上,吹笛人的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很瘦小,其貌不扬,一身师爷的打扮。 望着眼下城前的混战,师爷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笑。 “萧师爷,好大的排场,真是让奴奴开了眼界了,呵呵。”青石脚下,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美的似有些甜腻。 “呵,过奖了。”青石上的萧隐不冷不淡的回了一句。 “那…你身后的两只猴子,要奴奴上去帮忙么?”女子的语气不慌不忙,好像还透着笑意。 “不必了,照顾好你前面的那一只就行。” 此时,萧隐的背后站着两个人。其中有一名,是羽人。 “呵,大小姐,飞过来的啊,别来无恙呵。”萧隐转回身,阴恻恻的笑着,语气里听不出半分喜悦。 “萧隐!果然是你们!”此刻的雨薇早已收拢了双翅,脸上气的通红。虽然从之前的蛛丝马迹中,早已看出马王爷一伙是鬼潮的幕后操纵者,可当真相出现在眼前时,愤怒仍旧像潮水一般无法遏制。 “为何不能是我们?”萧隐抚了抚头上的师爷帽,漫不经心的说道:“你用你能够找到月冢的能力,换来我们的保护,将你护送到丘州。这仅仅是一笔交易,交易而已。只可惜…”说着,他看了看雨薇身边,那名端着一杆钢枪,却似乎有些吃劲的男子:“要不是你选错了人,你也不会落魄至此,到现在仍旧是一无所有啊。呵呵呵。” “你闭嘴!”此时的雨薇早已经怒不可遏:“我要早些知道,你们找月冢是来做如此阴邪之事,雨薇死也不会帮你们的!” “哈哈哈!”听了雨薇的话,萧隐忽然间放声大笑:“大小姐啊大小姐,我的大小姐。我还以为你是为何发怒,原来你竟是为了这个?哈哈哈!我们之前捉你,在烛龙会上卖你;你不辞万里来丘州寻找石脉,最终却一无所获。你的恼怒不是为了这些,却只是为了我们没有告诉你真相。哈哈哈!难道这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太过愚蠢吗?哈哈哈哈!” 萧隐突然间狂放的大笑着,他瘦弱的身体在丘州的寒风中抖成了一个结,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雨薇的身躯在颤抖着,懊恼,不甘心的泪水从她的脸庞上静静划下,竟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这时,一只手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心。 “傻妹妹,没你的事了。” 雨薇有些惊讶的朝身边看去,却只见韩冰一只手拄着长枪,用另一只手传来一股温暖。那种温暖,似乎有些让她安心。 直到萧隐笑够了,韩冰忽然淡淡的说道:“鬼兵再强,你也不可能用这个夺得下天下。” “什么?”听到韩冰的这句话,萧隐忽然间有些发愣。 “你们大费周章的驱役幽魂,难道不是为了这个么?”韩冰斜眼瞥着萧隐,静静的说道。 “哈!你这是在嫉妒么?!你懂什么?!”萧隐忽然间瞪圆了双眼:“你可知,这幽魂乃是天下最强之兵!它们没有情感,没有生命,没有反抗,没有退让。甚至在被兵器所摄之后,还能够继续被反炼而出!它们,是不死的王牌!!!” 说到这里,萧隐似乎有些莫名的兴奋:“我们已经有了月冢,已经有了月耀之晶。一会儿,只要打破了银月钢火城,控制住矮人族这个天生的炼魂之族,天下将再没有我们的敌手!!!你可知道,这千年以来,银月钢火城中锻造了多少兵器?兵器之中,又封印了多少幽魂?!当我们将这些幽魂反炼而出,我们手里,将会有战无不胜,死而不亡的百万雄兵!!!” 萧隐一下激动起来,他大叫着,似乎突然间有些疯狂。 “所以说,你不懂。”韩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似乎有些无聊的向四周望去。 青石紧贴着魔渊边缘,顶上很大,也很平整,大约有数丈方圆。在角落里,坐着一名光头大汉,看上去十分魁梧。从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大汉的背影。刚才和萧隐的对话,大汉似乎充耳不闻一般,在角落中一动不动。他的嘴边,正吹着一支淡绿色的长笛,长笛的尾端,还吊着一枚似玉佩般的圆环,正是韩冰之前所失月耀之晶的环佩。 笛声从此人的口中断续而出,听上去极不舒服。 看这背影…难道,这吹笛之人,居然是马王爷?! 看上去鲁莽野蛮的马王爷,居然才是最后的吹笛人?难道吹笛人不应该是像萧隐,哪怕是蛋子这样的人么?马王爷不应该才是那个护法之人么? 想着,韩冰紧皱起了眉头。 在马王爷不太熟练,甚至可以说极其难听的笛声中,青石之下,郑乾早已陷入了苦战。远处,银月钢火城的城头之上烽烟四起,看起来,在鬼兵滚滚的攻势中,银王也早已只剩下最后的一口气。而更令人担心的是,青石之下,从紧邻的魔渊之中,仍旧不断有新的幽魂爬出,在笛声的驱使下朝前涌去。 看起来,铁王那边也不怎么顺利。不能再拖下去了。 想到这里,韩冰望着有些歇斯底里的萧隐,他忽然道:“其实,不消大爷我动手,这鬼潮,也马上就要退了。” “嗯?”萧隐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兴奋中恢复过来,心不在焉的瞟了韩冰一眼。 “你可知道,这驱鬼的月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承受得起的。哼!”韩冰冷笑一声道:“这驱鬼的焏术对人的身体反噬力量极大,即使是顶尖的月术师也无法撑过一个时辰,更何况是对焏术一窍不通的马王爷?你可知道,你们家的马王爷,此刻早已七窍流血,命不久矣。马王爷一死,阵眼一破,鬼潮自退。又哪里需要大爷我动手?” “什么?!” 韩冰的话如同一盆当头的冷水泼在萧隐的身上。他不是不知道马王爷不通焏术,可他们没有选择!在最初决定谁做吹笛人的时候,蛋子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有了月耀之晶,任何人都可以随意驱纵幽魂,绝无意外。 可他们心里都清楚,蛋子口中的“月耀之晶”,指的是完整的晶石。而他们此刻拥有的,仅仅只是一枚环佩而已。 莫非,马王爷真的快要撑不住了? 韩冰的话音未落,萧隐脸色大变,他急忙朝青石顶上的马王爷身上看去。 此刻,马王爷正仍旧端坐在青石之上,口中含着翠笛,纹丝未动。 然而,就在他目光刚刚被吸引过去的那个刹那,他的耳边却传来一声震天的暴喝! “给大爷我,死!!!” 原来,韩冰要的,仅仅是萧隐片刻的分神! 无论马王爷亲自担任吹笛人的理由是什么,任何人都能看出,吹笛人在驱鬼之时,无法自由行动。这是韩冰在瞬间便做出的判断。那么,萧隐存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便是保护此刻毫无还手之力的马王爷! 什么驱鬼反噬,都只是转移萧隐注意力的幌子而已。韩冰要的,只是敌人放松警惕的这一瞬!电光石火之间,韩冰的身影像是一股黑色的旋风,转瞬之间便冲到了马王爷的身后! 韩冰的动作之快完全出乎萧隐的意料。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不通武艺之人哪里来的如此惊人的爆发力。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韩冰已经拼上了自己全部的体力。在韩冰的眼里,只要能将驱鬼的马王爷刺杀在青石之上,便能救下整个银月钢火城,整个云鼎大陆! 就是这一枪! 想着,韩冰端起了手中的长枪,卯足了力气朝马王爷的后背猛刺了下去! 残缺不全的笛声仍旧从马王爷的口中干涩的吹出。此时的马王爷微合着双目,仿佛是被什么人催眠过了一般,脸色上泛起一层不正常的蜡黄。他盘坐在青石的边缘,口中含着翠笛,对韩冰的发难丝毫没有一点反应。 月耀之晶的环佩被一条紫色的丝线缠在长笛的末尾,在丘州的烈风中飘来荡去。 喷洒在空中的,是滚热的鲜血。 韩冰的身体斜飞了出去,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雨薇的拼命阻拦,才避免了韩冰从青石上滚落栽下魔渊的下场。 浓黑的乌血从韩冰肩头的伤口处迸出,和他口中狂喷而出的鲜血混在一起,染的青石上一片狼藉。 “冰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雨薇震惊的望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呵呵呵…”一旁的萧隐忽然间讥笑出声:“螳臂挡车,螳臂挡车啊,哈哈哈哈!” 望着早已昏厥过去的韩冰,雨薇早已经怒不可遏:“萧隐!你到底做了什么手段?!” “什么手段?”萧隐扶了扶自己的师爷帽,眼神里透着一股难言的冷蔑:“焏术四棺!大小姐,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么?” 雨薇的瞳孔猛地一缩。 “不错。”萧隐似乎是赞许的点了点头:“不动风,玄冰莲,涅磐火,荆棘岩。大小姐,你家冰哥哥肩头的伤口,看上去是尸鬼所抓伤的。你们不及时医治,反而来破我的荆棘岩棺,这,这岂不是自寻死路,让人笑掉大牙?哈哈哈!” 一边说着,萧隐一边大笑起来。 荆棘岩棺!雨薇的心迅速的沉了下去。 “被施此棺者,魂魄封于岩石之中,与岩石结为一体。肉身与岩石皆无法行动,却能将所受伤害斗转星移,加倍返还,实乃御棺之最。” 这是早已失踪的哥哥在很小的时候告诉过自己的话。没想到,这一几乎已绝迹的焏术又重现世间! “以凡人之血肉对抗焏术,实乃蚍蜉撼树,螳臂挡车!”萧隐狂放的大笑着,没有人能够弄明白,他那瘦弱的身躯之中,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能王者,必有经天纬地之才,填山移海之力!尔等一介凡人,又怎能知王者乐趣,霸者奥妙?…” 萧隐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他有些惊奇的看到,从雨薇的背后,缓缓展开一对巨大的双翼。 “不尘雪翼?”萧隐的惊讶中带着一丝讥讽:“怎么了大小姐,你可要逃么?” 静静的,雨薇从韩冰的手中,捡起了那条沾满了污血的长枪:“冰哥说的对,其实,你什么都不懂。” 说完,她忽然间振翅,高飞于天际之间!紫色的妖月下,雨薇的双翼犹如一朵绽放在夜空中的白色花瓣。 “咱,就是你的箭。” 不知怎的,雨薇的脑中忽然浮现出韩冰在城头上说过的话。想着,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 正当萧隐仰头盯着雨薇的身影微微有些发愣的时候,远在高空的雨薇忽然调转了身形。 自上而下,直线的俯冲! 她手中的枪尖对准了马王爷的顶梁,犹如一颗来自天界的流星。 第37章 媚欢奴妖月银雪 当小结子带着几十名矮人熊骑兵冲到郑乾面前的时候,郑乾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这混战中,郑乾处于整个鬼阵的最核心的位置上,四周围皆是狂化的四手幽魂。按理说,从翼侧包抄突袭的小结子根本无法冲锋到阵心处援救郑乾。狂化后的四手幽魂,无论从力量或者速度上都完胜矮人熊骑兵,更何况是结阵之后的以逸待劳?可事实上,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矮人居然做到了! 狠狠的挥出一斧,将面前的幽魂逼出丈外,郑乾趁空档抽身形窜到小结子的身边。他一把将身上的衣衫扯掉,大声喘着粗气。汗水从他虬结的肌肉上一股股淌下,混着血污,仿似一尊杀红了眼的魔神。 “好样的!不愧是你家乾爷的兵!” 郑乾朝地上重重啐了一口痰,眼神里带着一种傲骨的嚣张。如果矮人熊骑个个都能有如此战力,将这第三鬼阵彻底杀垮也不是什么难事。 刚要夸奖两句,郑乾却忽然听到小结子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乾爷…俺们…被包围了!!!” “什么?!”郑乾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间瞪大了双眼:“你们从外往里杀,怎么会被包围?!” “俺…俺也不知道…俺们杀着杀着…就被包围了…再跑着跑着…就见到乾王您了…”小结子没底气的答着,说不出的纠结。 糟了!这鬼阵居然还是流沙阵! 戎马多年的郑乾一瞬间便听出了症结所在,顿时心便凉了半截。 在步兵与骑兵的交战中,怎样化解骑兵的高速机动性和突击爆发力,是步兵将领最头疼的问题。然而,若是能够有效遏制住骑兵的速度和冲击,步兵便可以化劣势为主动,有效歼灭敌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流沙阵也是一般的步兵将领最喜欢的一种克制骑兵的阵法。 在步兵人数占优的形势下,通过薄弱的抵抗将骑兵诱入步兵的阵心,同时利用迂回的战术将骑兵包围,是流沙阵最广泛的应用。若没有足够的警惕,骑兵会在不知觉的情况下被步兵所包围,进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无法奔袭的骑兵会在步兵的海洋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这也是流沙阵名字的由来。 身为骑军统领,郑乾不是不知道这种阵法的厉害,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流沙阵居然能够在眼前看似毫无思维的幽魂身上使用出来!若不是吹笛人本身功力强大,眼前的流沙阵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些幽魂在生前,便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王牌步兵团! 这怎么可能?! 望着眼前开合有度,配合默契的幽魂鬼阵,郑乾的心迅速沉了下去。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曾经在十年前的夏嬴之乱中,令所有骑兵胆寒的一个名字。 迦楼鬼团。 没有人知道,夏朝的最后一个皇帝,夏殇帝是从什么地方请来的这支噩梦般的步兵部队。他只知道,为了剿灭这支步兵,光明王雷旭雷中天,龙将秦天秦伯龙,狐将沈达沈伯通,三将携手,才堪堪以四倍兵力的优势剿灭了这支传说中的步兵师团! 远在丘州,不习兵战的矮人族骑士,又怎能破得了这支曾经叱诧风云的迦楼鬼团! 汗水一瞬间便打湿了郑乾的后背。不过这一次,却是冷汗。 朝眼前的鬼兵们看过去,眼前的四手幽魂以每四个为一组,进退间攻守得当,张弛有道,十六支幽刃上下翻飞,在瞬间便能锁死对手的所有退路并发出致命一击。这样的配合,绝对不是一支简单的笛曲便能驾驭得了的。小结子所带领的矮人骑士们失去了速度和机动的优势,便犹如任人宰割的羔羊,软弱无助。 面对这样的军团,突围的希望,几乎为零。 惨叫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鲜血早已染红了大地。白熊们露出它们锋利的獠牙,拍出它们有力的熊掌;战士们拼死从血泊中站起来,挥出他们手中残缺的兵器。 然而,一切终究是徒劳。 全歼。 郑乾的脑中忽然闪现出这样的一个词语。他发现,这个早已不曾提起的词语,似乎此刻不再陌生。 “乾爷!小结子这次,可能要先去见火焰神了!”身边,传来小结子绝望的呐喊。 “放屁!”郑乾奋力格开刺向小结子的幽刃一击,一把将他拖向身后:“给你家乾爷撑着!死也要撑着!” 一边喊着,郑乾一边将自己的手,伸向自己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精巧的小烟囊,鼓鼓囊囊,是谢遥在最后时刻送给他的。 他的嘴角边,忽然闪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可就在这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震天的熊嚎! 郑乾伸向腰间的手顿时停下了,他惊讶的看向自己的四周。 糟了,这些小家伙们难道要叛变了不成?! 放眼望去,视野之中,小结子所带领的几十名矮人战士竟纷纷被胯下的白熊甩倒在地!小白熊们仿佛忽然间被吓呆了一般,狰狞的面容忽然被一种悲伤所取代。它们匍匐在地上,却一个个将头仰向天空,齐声发出一阵彻耳的哀嚎! 那声音苍凉,悲彻,仿佛是来自远古的呼唤,穿越千年的沧桑。 一瞬间的惊变之下,空中的笛声忽然间断了一下,周围的四手幽魂也仿佛一瞬间愣住了一般,茫然的回顾着四周。 白熊们的熊嚎再起,响彻整个天地,一种莫名的悲凉。 猛然间,一声天地间的暴吼! 这一声暴吼来的尤为突然,仿佛长夜中的一声惊雷,响彻四方!随着吼声,一股猛烈的杀气迅速席卷了整个鬼阵,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愤怒和悲伤! 斜刺方向,一个黑红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它血红色的双睛之中,迸发着睥睨万物的光芒! 却正是郑乾在鬼洞中所救下的那只暴怒熊王! 当小结子正茫然不知所措之时,他的耳边却传来郑乾爽朗的大笑:“哈哈哈!小子,够意思!你家乾爷果然没有看错!” 说着,郑乾居然纵身一跃,跳上了暴熊的熊背! 一时间,熊王的怒嚎,郑乾的长啸,红天的眩芒,黑红色的风暴! 而他身后的白熊们,仿佛一瞬间都被重新激怒了一般,恍惚间,矮人战士们仿佛有种错觉,眼前的生命,才是雪地上的霸王,丘州不灭的主宰! 他们纷纷跳上自己的座骑,在暴怒熊王的带领下,如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的插在幽魂鬼阵之上! 丘州忆,妖月银雪,幽魂鬼唳。 豪歌起,暴血狂风,不死熊骑! 四手幽魂的鬼阵在一瞬之间,便被熊骑兵的暴走冲的七零八落。在它们狭小的思维中,完全想象不到陷入流沙阵的骑兵们还可以重新发起突袭,甚至比第一次还要猛烈。生前的记忆之中,却完全找不到对于现状的任何一种应对。残缺的笛声中,也找不到对下一次变阵的丝毫启示。 于是,鬼阵破了,风声中,遍野鬼哭魂嚎。 就在郑乾冲破鬼阵的那一刻,那些曾经狂暴化的四手幽魂们仿佛突然被抽干一般,重新坍缩成原先瘦弱的模样。它们尖叫着,嘶吼着,向魔渊的悬崖边退去,四散奔逃。 郑乾并没有下令追击。因为当他停下脚步的时候,眼前却只剩下了三十名浑身浴血的矮人战士。 他们的眼光里,是悲愤,是倔强。郑乾明白,当一个战士拥有这样的眼神的时候,便是不可战胜的。 可惜,换来这样的眼神,失去的却是同袍们早已无法挽回的生命。 “小结子…”郑乾悠悠叹了口气。 “在!”红须矮人大声应道。 “城中战事吃紧,乾爷命你率余部,回城驰援,不得有误!” “是!额…那乾爷您…”小结子似乎有些犹豫。 “剩下的任务,有你家乾爷一个人就够了。”说着,郑乾转头向不远处的青石看去。 小结子没有说话,他定定的望了郑乾一眼,随后呼号着带着残兵,向银月钢火城退去。 “乾爷!愿火焰神与你同在!” 这是小结子临走的最后一句话。 “同在…么?”郑乾苦笑了一声,默念了一遍小结子的话。 他的眼前,一名妖娆的女子,正向他婷婷走来。 当郑乾看到那名女子的时候,他才忽然间发现,其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已经飘起了雪花。 雪花并不大,纷纷扬扬的落下。那原本妖冶的紫月此刻也仿佛朦胧了许多。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一朵轻云,仿佛天地间一层紫色的薄纱。 风吹过,轻拂过郑乾的脸,夹杂着的小雪花带来了几许冰凉。沁入心中,丝丝融化。 提鼻一闻,一股柔香随风而来,好似一抹淡淡的香茶。 女子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纱衣,撩人的长裙之下半裸着一双修长水润的玉腿。妖娆的腰肢之上,是风姿水媚的一抹酥胸。一股撩人的荡漾从她水一样的大眼睛中婉转而出,不经意间便能媚如桃花。 女子轻轻将双手叉在她的腰间,赤红色的纱衣下竟隐约能见到她玲珑的胴体,绝媚的风华。 郑乾在熊背上皱了皱眉头,他只看了女子一眼便连忙喝道:“姑娘!此地非是你等女子久留之所,速速逃命去吧!” 没想到,话音未落,却只见眼前的女子媚眼一挑,朱唇轻启,含笑出声:“哟!没想到郑郎是如此的关心奴奴,真让奴奴,有些舍不得呢。”说着,却听女子话锋一转,眼波荡漾之间,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是这里荒无人烟,又让奴奴能去哪里呢?” 听闻此言,郑乾心中一惊。此刻,他抬眼向四下望去,却哪里还能寻到青石的影子?不用说青石,就连原本近在咫尺的魔渊,四散奔逃的幽魂,都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放眼四望,一片白茫茫的雪野,朦胧的月夜之中,随风飘散着一朵朵晶莹的雪花。不安分的笛声,震天的厮杀,甚至连巍峨的银月钢火城,都早已在自己的感观中消失不见。换来的,只有雪花飘在脸上,一丝淡淡的温凉。 天地间,两人,一月,再无他物。 “哎呀!你家乾爷居然中了幻术!” 顷刻间,郑乾惊叫出声。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冰火交融的丘州绝境,居然能够见识到天下数一数二的绝顶幻术!眼前女子的功力之强,已经俨然能够轻易左右人的视觉,听觉。眼前的景色之中,竟然找不到一丝破绽! 耳边,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透进骨子里的娇柔:“嘻嘻嘻,郑郎果然见识不凡,奴奴佩服。” 郑乾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神色间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呵,到底有多久没有碰到幻术了,你家乾爷自己都快记不清了。”说着,他冷冷一笑:“姑娘,你家乾爷从来不斗女人,便只好放过你一马。若是听话,速速撤去这幻术,也省得你家乾爷动手!” 欢烛一愣,似乎是有些意外。随后她笑了,眼角笑得弯弯的,脸上却现出一片淡淡的浮红:“从来不斗女人么?哎哟!奴奴真是没想到,郑郎居然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呐,嘻嘻嘻…”说着,她似乎摇了摇头,接着却道:“奴奴不叫姑娘。奴奴有自己的名字,叫欢烛,欢喜的欢,灯烛的烛。” “少废话!”郑乾一下打断了欢烛的话,神情却不免有些拘促:“你家乾爷还有正事要办,没时间跟你瞎扯!你若再如此拖延,我…我可真要动手了!” 郑乾嘴上威胁着,手里却迟迟未动。原本暴怒的熊王此刻也似乎安静了许多,沉声喘着粗气。 “嘻嘻嘻…”欢烛笑着,一脸的无辜:“郑郎嘴上说的狠话,却迟迟不肯动手。郑郎这么疼奴奴,再这样下去的话,奴奴...奴奴都快要喜欢上郑郎了哟。”说着,她原地转了一个圈,轻飘飘的纱衣扬起,雪一样的白皙。郑乾只觉得心中一动,脸上甚至有些发烧。 “也罢,郑郎既然懂得幻术,那么也必然通晓幻术的准则。”欢烛笑着继续说道:“幻术能改变人的感官,却无法改变真实的世界。郑郎现在看不到的东西,其实却是实际存在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郑乾皱着眉头问道。 “嘻嘻,奴奴造的这片幻境不大,若是郑郎选定一个方向冲出去,凭奴奴这般弱小的女子,是无论如何也是拦不住郑郎的。只要郑郎能够冲出这幻境,奴奴的幻术,自然也就破了。只不过…” 说着,欢烛的眼神忽然间游离起来,颦笑间带上了一股淡淡的忧伤:“这幻境也正好被施在魔渊的边缘上。若是郑郎运气不好选错了方向…奴奴听说,这魔渊无底,有万丈之深,掉下去可真的会死的哟!” 欢烛的话还没说完,却见郑乾一催胯下的暴熊,竟已闪电般的奔袭到了欢烛的身边!在欢烛的惊呼声中,只见他轻舒猿臂,一把便将雪野上的女子挟在怀中! 欢烛的身体格外的轻盈,肌肤相亲之处,一片香腻的柔滑。 郑乾脸上发烧,可暴熊的速度却丝毫不减,直直朝一个方向冲了下去。风中,回荡着他听似嚣张的大笑:“哈哈,你家乾爷早就看穿了!幻术之本,乃是混淆视听,却无法做到真正的消除感观!你的幻术看似完美,却有一处难以掩饰的破绽!” “哦?”被挟在怀中的欢烛似乎格外平静,她的脸上有些似笑非笑:“是何破绽?” “是雪花!”郑乾道:“你家乾爷天生耳力惊人,你可以改变我的视野,混淆我的触感,可你却无法彻底消除我的听觉!于是,你便只能将你家乾爷的听觉,转化为雪花落在脸上的凉意。也就是说,雪花飘来的方向,就是笛声响起的位置,也就是青石所在的方位!” 郑乾一边说着,一边急催着暴熊,目光却似乎有些游移,不敢直视欢烛一般:“乾爷我刚才就确定了这一点。哼!姑娘,区区幻术,又怎能蒙骗的了你家乾爷!” 郑乾的话音未落,却只听欢烛扑哧一声笑了。她柔软的发丝飘散在风中,和她飘扬的纱裙一起,仿佛一朵娇媚的花:“郑郎,你若是真的这么确定,又何必多此一举,挟上奴奴呢?” 郑乾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他猛地低头,却只觉欢烛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变得柔软,透明。最终,像是一阵烟雾一样消散在了风中。 “郑郎的力气好大,可把奴奴弄疼了呢…嘻嘻…” 这是欢烛的身体消散前,她的最后一句话。 糟了!居然是幻身!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丫头,居然练成了幻身! 郑乾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惊慌。 他明白,一名练成了幻身的焏术师,所设下的幻术就绝对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幻术无法将“有”变为“无”,但是却可以将“有”随意化为任何另一种存在。 也许,他猜的不错,欢烛将他的听觉化为了雪花落在他身上的阵阵凉意。可他又如何敢肯定,笛声的方向,或者说雪花飘来的方向,这个方向本身不是被欢烛篡改过的呢? 大事不妙!情急之下,郑乾哪里还能顾得上去寻找欢烛的真身。他急忙抱住暴熊的脖子,试图阻住暴熊前进的步伐。 可这一切,终究是太晚了。 郑乾只觉得脚下一空,接下来的,便是天旋地转。 幻境终于破了,接踵而来的,便是失重时的头晕目眩。 这便是,魔渊么? 这是郑乾最后的一个念头。 他所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掉下魔渊的那一刻,一名身着红色纱衣的女子,缓步来到魔渊的悬崖边,望着幽暗的渊底,微微有些出神。 “你刚才明明能在幻术发动前取奴奴的性命,却终究是没有出手...” 风托起她鬓边的发丝,她此刻的眼神中再没有妩媚,再没有妖娆,有的却似乎只有一种难言的寂寞。那寂寞等了很久,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从不斗女人吗...” 欢烛望着眼前的虚空,自言自语道。 第38章 不动风天罗梦断 萧隐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一样事物。 那是一根纤长的羽毛。 羽毛约莫有手掌大小,托在手中轻盈,柔软,在月夜下泛起一层闪亮的银白。而可惜的是,在原本白色羽毛的尖端,却浸染着一块鲜艳的血红,显得格外刺眼。 羽人女子的血羽,这是让云鼎大陆几乎所有的收藏家们为之疯狂的宝物。更何况,这片血羽,来自传说中最为稀有的不尘雪翼!那是只有在月术力达到顶峰时,由羽人女子身上脱落下来的,最纯正的羽翼! 萧隐轻蔑的笑了笑,随手将这支血羽,扔在风里。 至少对于此刻的他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青石顶上,一根根残破的羽毛,凌乱的飘散在青石上的每一处角落。星星点点的鲜血溅洒在上面,望过去一片刺眼的殷红。 萧隐有些记不清,这已经是雨薇第几次的振翅腾空了。 这个看上去有些柔弱的羽人女子,居然现在还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从空中一次又一次的俯冲在荆棘岩棺之上。 击打在岩棺上的力量越强,反伤的力量就越大。 可眼前的羽人女子似乎就是不明白。 望着又一次被岩棺震飞,倒在血泊中的雨薇,萧隐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讥笑,他忍不住摇了摇头,轻蔑的说道:“大小姐,你和你的那位傻哥哥刚才说我什么都不懂。呵呵,就好像你们这般拙劣的举动,会让你们变得聪明一般。哈哈哈…这荆棘岩棺位列御棺之首,能破此棺者,必首先会被震的粉身碎骨,也就是说,这根本就是无解之术,不死金身!要让我说多少次,你们才能明白啊!啊?哈哈哈…” 萧隐狂妄的笑着,而地上的雨薇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此刻,雨薇身后的双翼早已被岩棺的力道震得残缺不全,那原本洁白如雪的羽毛早已布上了斑斑血污。她的虎口早已被震裂了,鲜血顺着她手中的长枪缓缓流下,滴滴答答滴溅在青色的岩石之上。 她拄着枪,颤颤巍巍的又一次从地上爬起来。当她再次试图挥动自己翅膀的时候,残缺的羽毛便像是秋扫的落叶,扑簌簌散落了一地。 她抬起头,遥望着淡紫色的夜空。淡金色的长发随着她身后残翼的摆动,飘散在风中。此刻,她水蓝色的眸子中,淡然,平静,说不出的清澈。 东方的天空,显出一丝鱼肚白。 “冰哥,再给雨薇加把劲。天亮了,我就飞不起来了呀。”雨薇轻声笑着,向身边早已昏迷的韩冰看了一眼。 韩冰倒在地上,用一根手指指着天。 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也是他昏迷前最后的一个判断:荆棘岩棺的弱点,在它的上方。那里,反伤力量最弱。 他豁出性命,换来的却只是这么一点点。 也许,还是自己太过于柔弱了吧。 这么想着,雨薇猛然间又一次振翅!她在跌跌撞撞在青石上奔跑了两下,又一次艰难的腾起在空中! 可还没有飞多高,她残缺的翅膀便再也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摔落下来。在最后的一刻,她再一次掉转了手中的枪头,拼尽全力刺在马王爷的身上。 大概,这是自己的极限了吧。 想着,雨薇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的身体,笔直的跌落。 于是,在萧隐的轻蔑的目光中,雨薇的身体再一次横飞了出去,在青石上翻了几翻,停落在韩冰的身旁。 她的背后,猛地爆开一团鲜红的血雾,震散了所有的残羽。 她,已经再也飞不起来了。 血羽飘散在空中,像是忽然间下起了一场大雪。那一丝最后的希望,在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泯于尘,归于渺茫。 “再来啊?”萧隐大声笑着,说不出的嚣张:“大小姐,你们不是什么都懂么?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选择,自以为明智的道路么?为何却只落得如此惨状啊?” 雨薇咬了咬牙,艰难的试图站起来,可背后传来钻心的疼痛又让她再一次跌滚在地上。鲜血从她背后不断浸出,染红了她原本水蓝色的衣襟。 “不,萧前辈,你其实真的,什么都不懂。” 雨薇低声应着,艰难的朝前爬行了一步。 “放肆!”萧隐似乎被雨薇一瞬间激怒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忽然冲上他的心间。 “你们都到了这般境地,居然还不服输,还在嘴硬!”萧隐高声大叫着,说不出的愤怒:“原本你还有机会,原本你现在就可以用月冢见到你爹的孤魂!可现在呢?现在呢?!” 萧隐忽然间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雨薇:“是,我们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找到这丘州的至宝。可你以为,他就不是么?!”说着,他猛地用手一指一旁昏迷的韩冰:“你以为,你嘴里那个护你疼你的冰哥哥,就不是在利用你么?!” 雨薇向马王爷爬行的手,忽然间停住了。 “等他们利用你,逃出这银月钢火城,逃出这冰火绝境的丘州,你以为他还会认你做他的那个好妹妹吗?!他们是人族!那个去年才刚刚杀死你父亲的人族!你可知道在月亮湾,发现你们羽人村庄的,就是他!那个时候,他是一名嬴朝士兵,一名屠杀你们羽人的,人族士兵!!!” 萧隐突然间提高了声音。这一刻,雨薇匍匐在地上的身体一动不动,仿佛是突然僵住了一般。 “你宁可相信你的杀父仇人,也不相信我们!我们是谁?我们是可以掌控这个世界,征服这个天下的人!!!” 萧隐说着,他忽然间腾身站起。 “你来看!”他用手一指不远处烽烟四起的银月钢火城:“马王爷,蛋子,我,欢烛,区区四个人,就可以拿下这千人镇守的钢铁之城!凭什么?凭的就是我们的强大,凭的就是我们手中,这无穷无尽的鬼兵!” 萧隐越说越激动,他瘦弱的身体似乎在风中微微的颤抖。 “你们可以杀掉一个鬼兵将领,杀掉一队四手幽魂,可你们终究是肉身,你们能挡得住,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幽魂魔渊吗?!它们,就是我们的实力,我们的天下!!!” 雨薇明白,萧隐说的没错。青石之下,直到此刻,都仍旧有陆陆续续的幽魂从魔渊之下爬上来,加入不远处的战团。虽然,由于铁王在火城的阻拦,现在从魔渊中涌出的幽魂要少了一些,可对于本就一边倒的战局,仍旧于事无补… 也许,那个圣子英雄的传说,也仅仅是一个传说而已。 呵呵,这天下,哪有那么多命中注定的英雄?那些,都只是人们不愿意戳破的,一个完美的谎言而已。 雨薇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在她的余光中,甚至出现了一只枯干的手。那只手扒在青石的边缘,露出几根突起的骨节。 那好像是…一只尸鬼? 残缺的笛声中,这尸鬼仿佛是迷路了一般,摇摇晃晃的从魔渊直接攀爬到了青石之上。它的全身笼罩在黑暗之中,一时看不真切。 萧隐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这一切,他仍旧歇斯底里的大吼着,仿佛只有此刻才能证明他自己的不甘。 “等到这天下变成我们的天下…哦不,甚至不用等到那一天,只要你跟着他们走出这丘州,对于他们,你就再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那时,他们同样会蹂躏你!糟蹋你!抛弃你!因为你们羽人在所有人族眼中,都只是一个个价值连城的货物,一桶取之不尽的黄金!你以为你能找到你的归宿,找到你自己的自由,可你不想想,你能去哪里?这天下,还有哪里能容得下你?!” 攀爬到青石上的尸鬼似乎动作有些缓慢。它一步三摇,磨蹭的移动到雨薇的身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在它的手中,还拖着一根长长的事物。这事物被早已腐烂的衣物包裹着,连同尸鬼一起,散发着一阵阵难闻的恶臭。 萧隐此时才忽然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不听话”的存在。他皱了皱眉头,回头望了望一旁已如傀儡一般的马王爷。 残缺的笛声依旧从马王爷的口中传出,与方才没有什么分别。 正当萧隐有些错愕之时,爬上来的“尸鬼”忽然开口说话了,说话的对象,却是地上身受重伤的雨薇。 “若是这天下容不下你,就跟着吾辈走吧。” 雨薇惊讶的抬头,迎上的,却是一双沉静的明眸。 那只不过是一个披着尸衣的男子。银白色的长发从他的鬓边洒下,仿佛月光在流动。 “你是谁?” 雨薇艰难的问道。 男子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将身上的尸衣褪去,随手丢在一边。 “喂!闲杂人等,速速滚开!” 萧隐大喝道。他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他只是觉得,这个爬上来的男子身上,带着一种他非常不喜欢的味道。 男子轻轻瞟了萧隐一眼。他银白色的长发很自然的飘洒在肩头,丝毫不受烈烈寒风的影响,显得有些说不出的诡异。他扫了一眼远处的钢铁城楼,又看了看青石上岩棺中早已被催眠的马王爷,轻轻叹了口气。 随后,他绕着地上的韩冰和雨薇,静静的踱了一个圈。他手中长条形被尸衣包起来的事物似乎很沉重,也很锋利,拖在他的身后,与青石发出刺耳的摩擦。 萧隐忽然间沉默了,他发现,自从这个男子登上青石的那一刻起,那种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感觉,似乎就不复存在了。 这种没来由的感觉,让他很难受。 “你刚才说,这就是你的天下?” 此时,男子已经绕完了一个圈。残破的尸衣被拖曳在地上,终于露出了那件长条状事物的本来面貌。 那是一杆金红色的长戟,长戟的柄端上刻着两个字:“梦断”。 从看到长戟的那一刻,萧隐忽然间呆住了。他猛然间想起,银王曾对自己说起过的那个传说,那个圣子英雄的传说。 壁画上,有这么一个圣子英雄,手持着一件火之魂钢的绝世神兵。 他,剿退了鬼潮。 “这!这不可能!你…你怎么能拿得起来?这火之魂钢,居然…居然认主了么?!”萧隐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这,就是你的天下?” 男子似乎并没有理睬萧隐一时的失态。他遥望着远处游魂遍野的银月钢火城,默默的又将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这不可能!那只是个传说!萧隐强行让自己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就算他拿起了梦断戟,他也绝破不了我们的天罗鬼阵! 想着,萧隐这才渐渐镇定下来。他盯着眼前的男子,狠狠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天下,我们所征服的天下!” 男子轻轻摇了摇头:“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啊。你可知道,吾辈的天下,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萧隐咬着牙问道。此刻的他,似乎对“不懂”两个字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 “天下,就在吾辈的身后。”说着,男子右脚向后缓缓撤了一步,侧身站立。他的右手握住了梦断戟的柄端,高举过头顶。左手轻轻托住了梦断戟的戟身,犹如一张拉满弦的钢弓。 萧隐定睛向男子的身后看去。刚才,在男子走过的地方,由于梦断戟与青石的摩擦,擦出了一个完整的圆。这个圆不大不小,刚好将韩冰和雨薇,绕在其中。 “吾辈的天下,就是一个圆。圆里面,是吾辈想要保护的东西。” “你…你要做什么?!”萧隐的语气中第一次出现了慌张。当梦断戟的戟尖遥遥指向一旁马王爷的时候,连萧隐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如此的紧张。 不会的,这不会的!那是荆棘岩棺,天下第一御棺!破棺者,其身必被反伤所亡,从这点上说,便是不破之棺! “喂!你到底是谁?!”萧隐睁大了眼睛大声吼道:“我不管你的天下是什么!我告诉你,这可是荆棘岩棺!破棺者必死!没有人能破得了他!!!没有人!!!” “呵呵呵…”听着萧隐歇斯底里的大喊,男子轻轻笑了笑,缓缓的说道:“的确,破棺者必死。” 说着,梦断长戟忽然间爆发出一团金红色的光芒! 这光芒犹如在青石上炸开的太阳,绚烂夺目,直射的人睁不开眼睛。光芒顺着戟身流走,仿佛有生命一般闪烁着,跳跃着,最终集在了戟尖的顶端!逼人的气劲卷起千片飞羽,萦绕在身边! 在那一刻,白色的飞羽交织之下,金红色的闪光绚烂之中,犹如一场迷离的梦幻。 “这…这不是戟招!”萧隐突然间惊叫道。此刻,他终于猜出眼前的男子是谁了! 可终究是晚了。 “吾辈曹云,字子飞。吾辈,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金红色的闪电,出海的蛟龙! 月夜圆舞,化圆为线,龙吟,一击必杀! “不动风棺!!!” 耳边,传来萧隐绝望的呐喊。 踏入不动风棺之人,便已经是死人了。反伤破得了肉身,却破不了以生命力为代价换来的不动风棺! 似在沉睡的马王爷,猛然间睁开了双眼。迷惑,暴躁,痛苦,恐惧,一瞬间从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他惊叫着回头,眼看着扑面而来,死亡的梦断。 鲜血四溅。 第39章 魔渊遇梦断寻主 雨薇微微抬起头。她的眼前,是一个温馨的微笑,似曾相识。 “岩棺…破了么…?”她艰难的问道。 曹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雨薇安心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曹云拄着长戟,猛地咳嗽了一声。低头看去,抚嘴的掌心上,一片殷红的鲜血。 荆棘岩棺,果然名不虚传。为了抵消如此强烈的反伤,不动风棺不知又侵蚀了自己多少的寿命和生命。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自己头发便已全部变白。也许,自己离不能思,不能说,不能闻的白猿,又更近了一步吧。 远处,银月钢火城城楼之上的幽魂,仿佛忽然间傻了一般。失去命令的它们显得有些惊慌和迷茫。下一刻,它们便开始向各个方向四散逃窜,有的甚至直接跳下城楼,直接和其他的幽魂自相伤残。 鬼潮,终究算是破了。 曹云看了看昏睡在地上的雨薇和韩冰,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些温暖。 青石之上,马王爷倒在血泊之中,再没有呼吸。一枚环形玉佩掉落在他身旁,闪烁着一层温润的光泽。 忽然,曹云心中一凛,萧隐呢?!他这才发现,就在刚才自己全力一击的当口,发动鬼潮的始作俑者已跳下青石。 而此时此刻,青石下的萧隐拨开地上的白雪狠狠摸索着,很快便找到了地上的一条铁索,狠狠扯动了一下。 “让你们全部下去喂鬼!!!”萧隐啸叫着,满脸的愤恨。 惊疑之下,还没等曹云有所反应,却只听脚下的青石震颤了一下,有一丝轻微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韩冰的身子斜了斜,歪倒在一边。 岩棺?青石? 突然,一个问题猛地钻进曹云的脑海。这青石上,为什么没有雪?! 糟糕!曹云急忙冲过来,一手抱住雨薇,一手扯住昏迷的韩冰! 可当他再想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喂!姓曹的小子,见到了阎王,给我带个好啊!”青石下,传来萧隐的尖叫。 只听轰隆一声,巨大的青石,连同曹云韩冰和雨薇三人,一同翻滚进了万丈魔渊。 黑暗,天旋地转。 曹云万万没想到的是,胜负手的转换居然如此之快。看起来,萧隐早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封死马王爷魂魄的荆棘岩馆,却正是整盘鬼局最后的机关!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曹云紧紧拉扯着韩冰和雨薇。这已经是他现在所能做到的一切。而当他扫过雨薇的脸的时候,却忽然间发现,雨薇的神色却格外的坦然。淡金色的长发飘扬在空中,和她水蓝色的衣袖一起,美得有些让人心醉。 “我的选择,并没有错。” 雨薇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闭上了双眼。 ...... 正在此时,忽然又一股绵厚的大力传来!这股力道来的恰到好处,就仿佛是一只巨手,将三人托在了半空!随后,这力道便一下弱了下来,好像是有意一般,将三人推送在地上。 居然毫发无伤! 曹云向雨薇看去,却发现雨薇也同样投来一个惊讶的目光。 这千丈魔渊,居然摔不死?! 正当曹云惊疑未定之时,却只听一旁的雨薇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咦?这里,好美啊!” 没有人能够想到,万魂涌出的魔渊渊底,居然是这样一处静谧的所在! 陡峭的悬崖之间,平坦的渊底之中,是一湾宁静的湖泊。湖泊不大,却很清澈,泛着一层粼粼的波光。三人所跌落的地方,便正好在湖泊的旁边,提鼻一闻,皆是泥草的芬芳。 抬头望去,陡峭的悬崖崖壁刚好将天空拦成一道一线天,而凑巧的是,紫色的月光便正好能顺着这道悬崖直射进来,给渊底的湖水泛上一层梦幻般的朦胧。 看上去,雨薇所受的伤并不重,只是以月焏术化出的羽翅被震散了而已。对于羽人来说,只要能给予充足的月光,羽翼便能够重新长出。 见到眼前的景色,雨薇显然有些激动,她咬着牙,略微有些蹒跚的站起身,来到湖边,撩了几下湖水。借着月光看过去,湖水上荡漾着几圈美丽的涟漪,晶莹,透亮。 “曹大哥,这里的水很清,可以给冰哥治伤。” 雨薇笑了,眼睛弯弯的。 曹云笑了笑。他忽然觉得,这些日来的苦闷和忧郁,从见到眼前女子的那一刻起,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简单的快乐。 “你叫什么名字?” 曹云轻声问道。 听曹云发问,雨薇这才忽然发现,自己跟眼前的男子原来也只有一面之缘。可不知为何,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脸上泛起一层微红:“哎呀,光知道曹大哥的姓名,却忘了报自己的了。小女子羽族艾薇丝,中原名字叫做雨薇。”雨薇眨了眨眼睛,低下了头。 “雨薇…”曹云在口中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 “曹大哥,你和冰大哥他们,是一伙的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雨薇忽然抬头道。 冰大哥? 曹云扭头向地上的韩冰看去,心里不觉好笑,刚想说些什么,却忽听脑后传来一声炸雷似的的大喊:“哎呀呀!这这这!这莫非是少主吗?!” 话音未落,却只见一身背红斧的魁梧大汉自身后几步窜出,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曹云的面前,一把抱起曹云的肩膀端详了许久,随后却发出一阵开怀大笑:“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可把你家乾爷急死了!” 雨薇看了看曹云,仿佛这才忽然间明白过来,她掩口惊呼道:“莫非…莫非曹大哥,你就是冰大哥口中要救的那个人?” “娘个西皮的!对!他就是大爷我要救的那个活死人!”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韩冰从地上捂着肩膀,呲牙咧嘴的坐了起来。此刻,他肩膀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不过看上去脸色却很苍白。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韩冰却转脸对郑乾道:“咱说,你这眼睛是不是长到耳朵里面去了!其实大爷我早就醒了,可你知道为啥咱还一直装睡么?” 听了韩冰的话,郑乾却是一愣,他左看看雨薇,右看看曹云,只看得二人心里直发毛,随后却忽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哈!臭小子这回算你骂对了!少主,雨薇姑娘,真是对不起!乾爷是个粗人,打扰,打扰了!天合,这就告退!” 说着,郑乾竟然还真就站起来,一副转身就走的模样。 雨薇这才明白过来韩冰所指的是什么,羞臊之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干脆一转身将脸扭向一边,一语不发。 “默言!瞎说些什么!” 曹云脸色一沉,却显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的韩冰和郑乾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笑罢多时,韩冰这才一推郑乾的肩膀,开口问道:“喂,咱说烟鬼,你不是在上面杀的正欢么?咋你也跑这儿来了?” 听着韩冰发问,郑乾这才将刚才自己大战幽魂鬼阵,以及神秘女子欢烛的事情,说与众人听。说到欢烛的时候,郑乾的脸上似乎有些发红,好在他本来就是古铜色的肌肤,众人也一时觉察不出。 原来郑乾也同样受到什么人相助,最后被大力托起,毫发未伤。 “啧啧啧。”一边听,韩冰一边直嘬牙花:“这回也是大爷我对不起你,那第三鬼阵的蹊跷,大爷我也一时没有看得出啊!”说着,他摆了摆手,示意雨薇不用为自己清洗伤口,包扎一下就行。 随后,他和郑乾的目光,便都集中在了曹云的身上:“该你了。” 这回,二人却是异口同声。 曹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这才将那日在陈家宅,中机关后的事情,细细讲来。 原来,当日在宅中,正当曹云沉沉睡去之时,却只听身下一动。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身陷洞底。那一下可摔的不轻,有些七荤八素。就在他想要开口呼叫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洞底的不远处,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当时,吾辈还以为是什么毛贼,便没有惊动二位兄弟,直直追了上去。可说来也怪,这毛贼身手相当了得,而且看起来对这洞穴了若指掌,无论吾辈如何追赶,都捉不上他。”说着,曹云暗自叹了一口气:“当吾辈反应过来,想要原路返回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这地洞之中。” “那洞里面确实复杂的很!要不上一路之上的鬼眼睛,你乾爷和臭小子也摸不到这里来!”听了曹云的叙述,郑乾点头应道。 “那后来呢?”雨薇似乎已经被曹云的经历吸引住,不由关切的问道。 “后来,吾辈便在这洞里,浑浑噩噩,连走了数日。若不是这身上的不动风棺,料想吾辈已经早死多时了吧。”曹云接着说道:“不过,吾辈最终却在地下发现了很多会走的尸体,像是被下了什么命令一般,成群结队朝一个方向走去。呵呵,当时吾辈想,反正这么走下去也是死,倒不如跟着这些鬼物走,说不定还能找阎王理论半分。于是便披上几件尸衣,一路跟随到这儿来。” 说着,曹云伸手一指头顶上的崖壁:“喏,就是从那里的一个洞口出来的。开始的时候吾辈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洞口又离悬崖边上很近,于是便爬了上去。却没想到正好碰到默言弟弟和雨薇姑娘,千钧一发的一刻。” 听完了,韩冰朝地上啐了一口痰,狠狠的骂道:“娘个西皮!那帮孙子们为了往大爷我身上栽赃,啥招儿也能想得出来!引你入洞的人,身手又不错,那应该就是蛋子。他们将武艺最强的你引开,既绝了大爷我的后路,又避免了与你的交手。处处是一石二鸟的算计啊!” “哼!这帮兔崽子!要是让你家乾爷见到了,见一个宰一个!”郑乾也在一旁帮腔道。 曹云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我们这次来丘州,本来就是死马当活马医。遭人栽赃陷害,还能与兄弟们见面,吾辈已然知足。更何况此次在洞中走失,也算是因祸得福,捡来了这么一个玩意儿。” 说着,他朝一旁指了过去。 说着曹云的手指,三人朝那个方向看过去。这一看可不要紧,却让郑乾和韩冰同时惊叫出声。 “这样的宝物都能被少主你拾到?!”郑乾快步走过去,在地上仔细端详着。 可韩冰所惊讶的,却是由于另外的一个原因:“娘个西皮!这是梦断戟!咋让活死人你拎出来了?!莫非这家伙,识主啦?!” 地上,一柄金红色的长戟倒插在不远处,当众人看过去的时候,却能感觉到,这件冰冷的兵器仿佛是在向别人诉说着什么。 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 霸道,却悲哀。 它更像是一个孤独的王者,在等待着什么一般。 “吾辈一日误入一个岔洞,却发现岔洞的洞顶皆是虚土。破洞而出之后是一个宽大的洞穴,洞穴之中满是这样的绝世神兵。可奇怪的是,这洞穴却是死洞,没有出口。于是吾辈便只能取了一件带了出来。”曹云在一旁解释道。 郑乾没有说话,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长戟的戟杆之上,闭上了眼睛。 韩冰这才意识到,当日被银王所带进圣地时发现地面是中空的,原因居然是那圣地和鬼洞相连。曹云从鬼洞误入圣地,这才发现了梦断长戟。而没有银王打开圣地的石门,曹云自然无法继续前进,便又只得又从原路退了回去。 想到这里,他却有些忍不住了,连声问道:“喂!这到底是咋回事儿?那洞大爷我也去过,是矮人族的圣地。这梦断戟咱还想拿来着,可就是举不起来,说是啥不识主就拿不动。活死人你能取得动,莫非这东西已经识你了?!” 听了韩冰的问话,曹云却摇摇头,低声说道:“不,这戟已经识主,不过,却不是吾辈。” “…啥…?”韩冰的大脑有些短路。 “认而不识啊…”沉默许久的郑乾却忽然间睁开了眼睛:“臭小子,难怪你不明白。”他悠悠叹道:“魂钢识主,只有有缘人才能使的动。不过,却有一个例外。” “一个例外?”韩冰眨巴着眼睛。 “当魂钢和它的主人迫于某种原因而分离的时候,魂钢便会暂时摆脱识主的束缚,认一个它可以信任的人,以寄希望于这个人,可以将它带给它真正的主人。” 郑乾耐心解释道。 “听你这意思,这东西还能自己思考?要是长了两条腿,还能自己跑了不成?”韩冰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特别古怪:“那不对啊,大爷我试过了啊,真的拿不动啊!难道这东西认你不认咱?” 还没等韩冰继续说下去,就在他惊异的目光中,郑乾一手将长戟提在手中,戟做枪用,在空中甩了几个花!猛的,梦断戟在魔渊底炸开一束绚烂的光芒,呼啸生风。 “默言…你拿不动…可能…是你真的拿不动吧…” 曹云的声音里,透着几许无奈。 “喂…现实不会这么残酷吧…”韩冰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还没等韩冰有足够的时间懊恼,却只听郑乾砰的一声将长戟倒插在地上,一脸的纠结。当韩冰朝他脸上看去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虎营大将,额头上却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 “少主,这东西还是你用吧!太沉了,用着不顺手!”郑乾摇了摇头。 “分量太重,吾辈也用不惯。”曹云苦笑。 “喂!这…啥情况…”韩冰瞪大了眼睛看着曹云和郑乾。眼前的这两个人虽还难以称得上是世上的绝顶高手,可在武道的造诣上却也堪称精湛。这两个人都用着不顺手的兵器,它的主人要有多大的力气?!要知道,郑乾在前不久,还愣是从崖壁下托起了一只硕大的暴熊! “开玩笑吧…”韩冰盯着地上的长戟,有些发呆。 “恩…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雨薇,忽然间发话了。 “怎么了?”三人同时朝雨薇投来疑惑的目光。 “就在刚才,郑大哥使戟的时候…这里…似乎变得有些古怪…”雨薇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苍白。 郑乾没有说话,却在下一刻猛的将背后的红天战斧抄在手中!曹云也从地上站起来,接过梦断戟,冷冷的朝着一侧的黑暗。 他们知道,雨薇是他们当中唯一的羽人。而羽人天生,便对月焏术有一种极为敏感的感知力。众人的脸色迅速凝重了起来,曹云和郑乾二人,迅速将韩冰和雨薇护在正中。 静谧的谷底,清冷的风,宁静的有一些出奇。此刻众人也隐约感觉得到,这平静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不好!”身后,猛然传来雨薇的惊呼! 其他三人皆是一愣。他们从未见到过眼前的羽人女子是如此的惊慌,甚至在她跌下魔渊的时候,都没有发出过如此的尖叫。 下一刻,惊变陡生! 空气变得粘稠,眼前的景物忽然间扭曲。一股强大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间锁住了所有人的咽喉,无法呼吸!甚至是不动风棺之中的曹云,上下的关节都仿佛是被一瞬间锁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糟糕! 韩冰猛的又回想起自己当年在龙丘城外的那一幕,那时,也是这样的感觉,被人压迫,操纵,无以为抗。 他知道,这不是武道,也不是焏术。 这,是浓烈至极杀气。 第40章 火妖王倒转乾坤 这杀气显然是来自一位绝顶高手,又尤为突然。哪怕是郑乾和曹云,也都被一瞬间定了身子,无法动弹。 这是绝对的实力!与这样的高手抗衡,简直毫无胜算! 由于被护在正中,雨薇虽然也身不能动,开口却还算勉强。猛地,她的心中掠过了一个人的名号,于是不禁惊呼道:“前辈,是火月妖王么?” 空气中浓烈的杀气忽然一滞,随后,似乎又有些犹豫的减弱了几分,像是真的被雨薇说中了一般。 “傻妹妹…啥妖王啊…你咋知道?”韩冰艰难的问道。 “冰哥,雨薇在丘州待了有些时日,于是听到些传闻。”雨薇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丘州矮人最善日焏术,却守着天下月焏术力最强的月冢,你不觉得奇怪么?” 韩冰闻言一怔,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其实,在矮人族,每一代矮人王都会选出一个最特别的矮人。这个矮人不修炼魂,却专攻月之焏术。”雨薇悄声解释道:“虽然矮人本不擅长月术,可这个被选之人却拥有月冢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再加上矮人天生漫长的寿命,这个特别的矮人便会是丘州唯一,也是世上最顶尖的日月焏术高手,是矮人族最后的守护神!” “不过…”说到这里,雨薇似乎有些犹豫:“因为矮人天生体质的关系,强行修习月焏术,会让这个人显得有些古怪,于是…便有了火月妖王的称号…” 雨薇的话音未落,却只听一个闷雷般的声音在魔渊底响起:“是谁说本王有些古怪?!” 这一声不打紧,却将韩冰和雨薇吓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雨薇的声音其实压得很低,就连郑乾都需要努力竖起耳朵才能听清。而这不知隐藏在何处火月妖王,却愣是将雨薇的话听了个分毫不差! 还未等雨薇接话,便只听那声音复又响起,却是一阵震耳的大笑:“哈哈哈!古怪?本王喜欢这个词。哈哈哈!” 说着,那本压在雨薇身上浓烈的杀气,居然便忽地一下消散的无影无踪。 雨薇揉了揉酸痛的肩膀,看着周围仍旧一动不动的三人,明白这是妖王对自己的“特别照顾”,于是便大声开口道:“妖王前辈,我们只是不慎落入了这里,没有对前辈不敬的意思。若是叨扰到了前辈,还望前辈海涵!” “叨扰?”雨薇的话还没说完,那声音便一下子冷了下来:“若真的是叨扰这么简单,本王又岂能和你们这群蝼蚁计较!” “但不知何处得罪了前辈?”雨薇试探着问道。 “你们手中的梦断戟,乃是我族镇族之宝!你们几个人鬼鬼祟祟,盗我宝物,是欺我火焰族没有能人吗?!” 妖王的最后几个字声如洪钟,回荡在魔渊渊底,震耳欲聋。一时间,郑乾仿佛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要炸开一般,却连掩耳都不能。 还没等雨薇开口,却只听韩冰在身后艰难却大声的说道:“你们这群矮子…各个欺软怕硬…的确是没啥能人啊!” 雨薇急忙回头给韩冰使了个眼色,却只见此刻的韩冰忽然脸色铁青,像是一时间窒息了一般。看起来,那看不见的妖王,是真的发怒了。 “妖王前辈,这是我哥哥!言语多有冒犯,却不是其真心,还望前辈原谅!”雨薇焦急的解释道。 还没等火月妖王开口,却只听韩冰挣扎着,继续从嗓子中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喝骂:“就是…出自大爷我的真心…咋了…?咱们这群…蝼蚁…拼死退了鬼潮,而真正的能人…却一直遮遮掩掩…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还不让大爷我…多骂两句么…?” 说来也怪,韩冰的话音刚落,那在空气中无比浓烈的杀气便像风一样散去了,仿佛从来未出现过一般。然而,虽然如此,众人却忽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比刚才的杀气还要可怕! 寂静的魔渊渊底,一种莫名的压力悄悄笼了上来。只有真正了解火月妖王的人才知道,此刻,妖王才真的动了杀机。 郑乾捂着耳朵,一脸痛苦的表情。而韩冰此时才跪倒在地上,大声喘着粗气。就连曹云,也将梦断戟倒插在地上,扶着戟杆有些不堪。 下一刻,意想不到事情发生了。 在众人的目光中,渊底清湖的对岸,陡峭的岩壁上,开始发出一阵淡蓝色的光芒。 这光芒开始的时候,还只像是一个拳头大的小芽,顺着陡峭岩壁的石缝渐渐延伸。可后来,却生长的越来越快,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石壁,像是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石壁上勾勒出一道道复杂的脉络,一部神秘的天书! 当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壮观的蓝色脉络早已布满了石崖,散发出幽幽神秘的光芒! “月冢!” 雨薇不禁惊呼出声。 任谁都没有想到,那传说中的月冢,竟就在魔渊的渊底! 正当惊讶之余,韩冰的眼角余光,却在崖壁的角落里,瞟到一丝金色的余光。那金色的余光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有些突兀,却眨眼间消失在了石脉之中。 在那一瞬,韩冰的心底感到一丝不舒服的感觉。那感觉说不出,又转瞬消失不见。 而在月冢石脉的正中央,峭壁上凹进一个洞穴。洞穴之中,却正端坐着一名年老的矮人。矮人穿一身青灰色的衫袍,形如枯槁。他此刻面色阴沉,脸色在蓝色幽光的反衬下有些晦暗不明。一副水蓝色的长须现在却只剩下稀疏的几根,挂在他的颌下。 “你,刚才说什么?” 老矮人的声音低沉的有些出奇,却闷雷般轰在每个人的心上,勾起人心中最深层的恐惧。 “咱们…拼退了鬼潮。而你号称火焰族的火月妖王,却藏于洞穴之中,掩人耳目…让天下…耻笑!”韩冰咬着牙说道。没有人想象得出,此刻的韩冰到底是如何有勇气对抗火月妖王生死在手之威严的。 猛然之间,妖王爆发出一阵狂笑,回荡在渊底,震耳欲聋:“哈哈哈!几个毛贼,居然还在本王眼前猖狂!”老矮人的双睛猛地瞪开,暴出一团慑人的光芒:“本王在这乾坤湖边,早已枯坐百年!有没有鬼潮,本王心里最清楚!又哪里是你们几个毛贼能诓骗的了的?!” 韩冰一愣,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身边的那湾清湖。 原来这湖,叫做乾坤湖。说来也怪,就在月冢脉络显现在峭壁上的同时,这乾坤湖的湖水之上,也散发着一层幽静的蓝光,显得诡秘异常。 韩冰定了定心神,重重哼了一声,大声道:“哼!难道在这湖边枯坐,就可知有没有鬼潮了么?” 突然之间,火月妖王的身形暴起!从崖壁洞中,到韩冰的眼前,没有人知道他的身法到底有多快。只知道在众人回神之时,韩冰那瘦小的身躯,已经如小鸡一般被矮人抓在空中! “放肆!这乾坤湖,乃是幽魂的源头!”火月妖王将单手高举过头顶,顶在韩冰的腹间,咆哮道:“所有的幽魂,皆是由这乾坤湖中爬出。本王一生镇守于此,便是为了那天下鬼潮!有没有鬼潮,本王比你们清楚的多!!!” 听闻此言,望着老矮人勃然大怒的神情,众人的心里忽然掠过一丝悲哀。 一生镇守于此…所有人都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对于一个矮人来说,那到底是多长时间,一千年?两千年?甚至…上万年? 整天,对着乾坤湖的湖水,和那偶尔射下的月光。有人能够理解,那千年的寂寞么?更可怕的是,有一天,突然有个人告诉你,你所有的等待,都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雨薇轻轻别过了头,却只见郑乾早已静静的点上了一袋烟。 此刻,韩冰的身体早已凌空,来自腹间的大力已经将他的身体顶的弯曲过来。也不知火月妖王到底使用了什么法子,他的身体早已瘫软,四肢无力的垂下,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不过,老矮人完全是多此一举,因为此时的韩冰,根本不想反抗。 “说了这么半天,你还是不杀大爷我。大概是因为,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和你说话了吧。”被妖王擒在手里,韩冰静静的说道。 很明显的,韩冰感觉到,妖王的身体,怔了一下。 “其实,鬼潮根本就不是因为乾坤湖。”韩冰被举在火月妖王的手里,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因为…你三弟留下的凌云剑冢,赤月金前辈。” “什么?!” 老矮人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的震惊。 “大爷我说的不错吧?或者,应该叫你金王?”韩冰低声叹了口气,便将鬼潮的原委细细道来。从赤月铜遭人陷害困于凌云剑冢,到妖兵反炼幽魂遍地,再到翠笛驱鬼兵临城下。韩冰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却十分清楚。 渐渐的,老矮人起的那只手,缓缓的放下。 “你是说…我三弟…已经死了?” 妖王静静的问道。 被放回地上的韩冰坐直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你也不用再在这里守下去了。” 忽然间,一阵疯狂的大笑从他的嗓间倾泻而出,直到声嘶力竭。 “天意!造化!” 笑声中,火月妖王一直重复的,就是这两句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赤月金才渐渐平缓下来。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老矮人的脸上,似乎一瞬间又苍老了许多:“谢谢你们。”赤月金淡淡的说道:“也许,什么火月妖王,本王根本就不适合。医人性命,才是本王本应有的归宿吧。” 沉默。望着老矮人落寞的神情,韩冰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罢了,让本王给你们治下伤,也算是本王代表火焰族,对你们的答谢。你们…走吧,不要再回来,不要对任何人…再提起我。”说着,赤月金的身周,竟缓缓散发出一个淡蓝色的光圈。这光圈笼罩在矮人的周围缓缓变大,不一会,便将几个人笼罩在其中。 “这居然是…瞬意结界!”郑乾嘴张的可以将烟斗一口吞进去。 顶尖的焏术师,可以通过法阵和术咒在身体周围形成一层焏术结界。而当焏术师的功力达到最顶峰时,便可以省去法阵和术咒的步骤,在一瞬间形成结界。而这样的焏术师,也被称为传说术师。因为,没有任何人相信,这样的焏术师还存在于云鼎大陆之上。 火月妖王赤月金,居然是名传说术师! 被淡蓝色光圈所包围,韩冰肩上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雨薇背后的双翅,竟重新在月术的包裹下重新长出,伸展开来! 回生界!身在魔渊中的孤独老矮人,炼成了回生界!回生界,是极其罕见的两系焏术,只有同时精通月系和日系两种焏术的术师才能修成! 曹云,郑乾,雨薇,甚至就连对焏术知之甚少的韩冰,都对老矮人莫测的功力惊得目瞪口呆。这是普通人族和羽族,完全没有办法达到的巅峰! 可突然间,当回生界碰到曹云身上的时候,蓝色的光圈却好像烟云般陡然间散去,消失在空中。 “血影凋零?不动风棺?” 当赤月金的口中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一惊。 “前辈,其实冰大哥他们此行来丘州,就是为了来解曹大哥身上的剧毒。还望前辈出手相救!”雨薇见赤月金面露为难之色,急忙张口说道。 “啊,是啊。其实我们不是来破什么鬼潮的,我家少主的伤,前辈你看能治得了么?”郑乾也赶忙问道。 看出老矮人有些犹豫,曹云朝赤月金抱拳施礼,深施一躬:“前辈,吾辈深知,血影凋零乃是天下奇毒。为了解毒,此次跋山涉水而来,却险些丢掉了兄弟们的性命。这一路之上,吾辈早已想通,无论医与不医,皆是天意,不能强求。前辈若是为难,吾辈绝不敢有更多奢望,这就退出丘州,不再叨扰前辈!” “哎呀你啰嗦个啥?!”曹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冰硬生生打断了:“妖王老人家神通无限,天下无敌。人家瞬意结界都随便使的跟玩儿一样,还能在乎的了你身上这小小的毒?妖王老人家,您说是吧?” 韩冰的脸变得飞快,就连雨薇都有些不太适应。 “臭小子!谁说本王治不得?!”也不知为何,跟韩冰打过些交道的人,都喜欢用这个词来称呼眼前一身痞气的少年。 说着,赤月金的口气中却显得有些烦躁:“本王不是治不得,是太晚啦!”说着,他用手狠狠抓了几下颌下本就没几根的蓝须,一不小心便又揪掉了几根。 “前辈此话怎讲?”雨薇小心问道。 “啧啧啧。”赤月金一脸嫌弃的摇了摇头:“以不动风棺来压制血影凋零,这到底是谁想出来的法子?笨的够彻底!虽能延人寿命,可这不动风棺终究也是一种毒!时间一长,二毒并发,这人就算活着,岂不是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说着,赤月金来到曹云身边,用手在曹云身上掐了一下,继续说道:“这毒已经被下了两月之久,要想解,便只有一个办法,拖!” “拖?”众人此刻却是异口同声。 “对,拖!”赤月金点点头,朝曹云脸上扫了过去:“你必须日日夜夜,和本王一样枯坐在这月冢之中,以月冢之精气化解二毒。”说着,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心中盘算着什么:“大概有个十年二十年的,这毒便可以解了!” “啥?”“什么?” 除了曹云以外,其他几人皆惊呼出声。而曹云也是一脸的苦笑,无可奈何。 “十年二十年?你以为咱都和你一样随随便便就坐个几百年啊!”韩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臭小子,要不你来治?”赤月金不满道:“要不本王说已经太晚了!若是早些时候,以本王回生界辅助,化毒的速度还能加快一二。可现在毒已入骨,根本就不是人力所为。只有以月冢缓驱,才能渐渐化去此二毒。除此,别无他法!” 听着赤月金斩钉截铁的口气,众人一时间傻了眼,却不知如何才好。难道,真的就只能让曹云,在这冰火绝境,枯坐十年? 沉默了许久,雨薇忽然像是想到了一般开口道:“但如果,我们有月耀之晶呢?” “月耀之晶?”听了雨薇的话,火月妖王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丫头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错!如果你们有月耀之晶,大概只需要两年左右的时间,这毒便可以化解。可月耀之晶在寂花宫,被那老妖精看得和她自己儿子一样,又怎能借给你们来用?” “额…”韩冰支哼了一声,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就见曹云皱了皱眉头,从怀中掏出一枚青色的玉佩托在手中。 “前辈说的可是此物?” 这一下可不要紧,却顿时惊呆了火月妖王。只见他猛地从曹云手中抢过玉佩,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怎么可能?你们怎么可能有此物?!” 望着赤月金激动的神情,曹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可能!不可能的!此物怎么可能会流传出来!难道,难道寂花宫出了什么变故不成?”火月妖王一边自言自语着,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前辈,莫非这真的是月耀之晶?”曹云拱手问道。 妖王好不容易才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他转回身,朝曹云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东西是月耀之晶,却只是它的一个环佩。若你们能将半阴珠和半阳珠一同凑齐,才是完整的月耀之晶!” “那咋才能找到那剩下的珠子呢?”韩冰急忙问道。 “呵,本王也不知道。”火月妖王轻轻笑了笑:“说实话,这环佩能在你们手上,若不是亲眼所见,本王也绝不会相信。月耀之晶本应在寂花宫,现在却不知何故流传了出来。”说着,他将玉佩交还给了曹云,唉声叹了口气:“看起来…本王闭关的这些年,天下…不太平了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对曹云沉声道:“小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跟本王在这里,枯坐十年,体毒自解。要么,就是去找到完整的月耀之晶,再寻月冢闭关。天下三处月冢之中,丘州冢位于我火焰族地下,日日沾染岩浆之气,冢脉最为稀薄。你若是能够寻到他处月冢,再加以月耀之晶为引,解毒甚至不出两年。不过,这月耀之晶乃是上古神器,得到纯属机缘,到底如何选择,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话音未落,却只见曹云朝火月妖王深施一礼:“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呵,决定的这么快。你不后悔?”火月妖王轻声道。 风中,满头银发的男子微微一笑。他朝身边的几个人一一看过去,每看过一个人,他的眼神中便多了一分坚定。 “前辈,经历此番磨难,让吾辈明白了许多。大丈夫立于世上,所求之物其实不只单单一件。生也好,死也罢,随缘而已,无所谓强求。然而有一样东西却绝不能忘记!”这时,他忽然间提高了嗓音:“守住想要保护的东西,守住那个不破之圆!” “吾辈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又怎能在此枯费十年?前辈,吾辈已不便再叨扰,这厢告辞!” 说着,就要带众人离去。 韩冰郑乾对看了一眼,此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来,一行人远来丘州,好不容易见到了丘州最强的火月妖王,得到的结果竟只是如此?这月耀之晶小小的环佩已经给自己带来了无数的劫难和风波。而此刻,居然还要去寻找剩下的阴阳半珠? “慢着!”身后,忽然传来火月妖王的大笑。 “哈哈哈!好个不破之圆!” 众人一愣,回头才发现,火月妖王已踱步来到乾坤湖的湖边:“看起来,本王真的是小看了你们!哈哈哈!本王老了,说不定以后,这整个天下,都是你们的!” 说着,他在湖边坐下来,从背影看过去,说不出的落寞。忽然间,他沉声道:“本王,想求你们两件事情。” “前辈相救之恩,吾辈铭记于心。前辈有何要求,尽可吩咐!”曹云抱拳道。 火月妖王只是招了招手,没有说话。众人疑惑之中,也纷纷来到了乾坤湖的湖边。 “吓!这是什么?”望着湖底,雨薇不由惊叫出声。 原来,随着月耀石脉在悬崖上的显露,乾坤湖的湖底也渐渐现出了它的真身。湛蓝色光芒的映照下,清澈湖水下方渐渐显出一个巨大的蓝色法阵。 “这是什么法阵?怎么连日系还是月系都看不出?”就连见多识广的郑乾,此刻也微微有些发愣。 “这是乾坤阵。乾坤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火月妖王静静说道。 “乾坤阵?”曹云也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乾坤阵便被人设在这里。”火月妖王沉声说着,仿佛是讲起一个古老的传说:“更确切的说,这不是一个阵,而是一个出入口。焏术,幽魂,所有无实体的东西,都可以从这里自由出入。丘州千年以来的幽魂,便是从这阵中爬出的。” “也就是说,月冢中的月术力,也有可能从乾坤阵中倒流而出罗?”韩冰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火月妖王点点头:“这也是本王看守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月冢中月术力太过于强大,决不能被歹人所利用。千年以来,这乾坤湖一直平静,却在前几日,忽然出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要不是本王竭力阻挡,月冢中的月术力便要被洗劫一空!” “洗劫一空?!”所有人都明白,这四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喂,你该不会是让我们把那个比你还要猛的人干掉吧?”天生的杀胚郑乾第一个反应过来:“老头儿你这么厉害都得要竭力阻挡,搁我们身上,再多添十个八个的也干不过啊!” 火月妖王摇了摇头:“不需要。听你们刚才的叙述,本王料想,那人定是在凌云剑冢之中设下了一模一样的乾坤阵,吸取月冢中的月术力进行幽魂的反炼。本王想请你们帮忙的,便是将凌云剑冢中的乾坤阵毁去,以免再生波澜。” “哎呀这个好办,回去的时候顺手抹掉就是了。那第二个是什么?”韩冰赶忙接道。 “这第二嘛…”说到这里,火月妖王似乎有些犹豫:“本王有一个朋友,最近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似乎有些…不对劲。哪怕是本王的回生界,都无法恢复他的神志。而他又是孤身一人在外流浪,本王有些放心不下。能否烦请诸位,在外闯荡的时候,带上他,也算是帮本王有个照应。” “前辈放心。前辈所托之事,吾辈必当竭尽全力…” 还没等曹云说完,韩冰便急忙打断了他:“哎呀活死人你咋这么死脑筋啊,人家说啥你就同意啊!”说着,他双手一叉腰挡在曹云的身前,朝火月妖王大声说道:“喂!老头儿!咱帮你退了鬼潮,你帮咱治好了伤,这是一件对一件,两清!现在你又让咱帮你的忙,你说你咋报答咱们吧!” 望着韩冰无赖似的表情,火月妖王却站起身,他用手一指远在魔渊顶部,峭壁上洞口,沉声道:“丫头的翅膀刚刚长好,不能负重。你们想出去,难道要一步步爬上去不成?” “额…”韩冰的表情有些纠结。 “本王送你们上去。”火月妖王微微一笑:“另外,这梦断戟,也就当是本王送给你们的礼物吧。” 听了火月妖王的话,韩冰却总有种被耍一道的感觉。先不论那梦断戟的归属,送上魔渊的事却正戳中了几人的要害。魔渊千丈,掉下来容易爬上去难,如何返回魔渊上方,确实是个大问题。一时间,话到嘴边却有些语结。 “呵呵,冰哥,算啦。”雨薇抿嘴笑道:“前辈既然有事所托,我们还是应下吧。” “默言兄弟,多个人总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是前辈的嘱托。”曹云拍了拍韩冰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 事到如此,就算韩冰再想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他朝郑乾看过去,却发现魁梧的大将军悠闲的抽着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其实,不是韩冰不愿意帮忙。他只是觉得,以火月妖王的能力,都只能说是“不对劲”的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不知那位朋友,现在何处?”曹云开口问道。 火月妖王伸手一指:“喏,就在你们身后。” 众人惊讶的回身观瞧。 果然,在他们的身后蹲着的一名男子,正瞅着地上倒插的梦断长戟,愣愣的发呆。 这人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身上满是污泥。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痴呆般的盯着戟杆,令人昏昏欲睡。看上去,男子已经不知道有几天几夜未合眼了,满脸的慵疲。 在男子的肩上,扛着一杆一人多高的大旗,大旗的顶端是一面张扬的…破布。白色的破布两面,分别题着一大一小两行黑字: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公买公卖,泄露天机。” “他姓柯,叫柯白,字公胜。”火月妖王缓缓说道。 第41章 朽剑冢笑面青衣 柯白盯着眼前的梦断长戟,盯了许久。随后,他突然丢掉了自己肩上那杆大旗的旗杆,却将大旗的“旗帜”一把扯下,罩在了梦断戟的戟杆之上。这样,一杆新的“大旗”,便重新诞生了。 接着,他猛的从地上拔出了梦断戟,紧紧的拥在自己的怀里,张口结巴着说道:“这…这东西…是我的…真的…真的是我的…我发誓…” “白抱怀,誓曰:吾之所有。” ----《嬴史记·军要》 ...... “喂!见啥抢啥啊!真是和某人一个德行啊!”说着,韩冰瞟了郑乾一眼。 而郑乾此刻在乎的,似乎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他奶奶的,这么重的家伙,这小子居然拿起来不费劲?” “嗯…你可以把…破布罩在另外一头,这样拿起来比较方便…”雨薇指着拖在地上的戟头,小心的建议道。 “就让给他吧,省得吾辈扛着也费劲。”曹云说这话的时候,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事实上,从见到柯白的第一眼,韩冰便打消了拒绝火月妖王请求的念头。他明白,正是因为眼前睡眼惺忪的男子,自己在龙丘城才找到了几日安稳之地。也正是因为他向马王爷的泄密,才让萧隐对自己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引入了一场离奇的鬼潮风波。无论这个男子是敌是友,他那有些古怪却离奇准确的算命功夫,确实让人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留在身边安全一些。否则,又不知道要闯出什么样的乱子。 就这样,众人迅速对柯白的加入达成了一致。正当他们试图对他进行进一步的拷问,哦不,进一步的了解之时,却忽然听身后传来火月妖王的大笑:“小子们!多谢你们对矮人族,对本王的帮助!我们,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所有人却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托起,和掉落魔渊之时一出无二!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掉落魔渊的时候,居然是火月妖王好心相救,才避免于难。而现在,火月妖王正要履行自己的诺言:将众人送上魔渊。 “哎!等!等一下!事儿还没完呐!”韩冰忽然大叫道。 “哈哈哈!不必啦!”火月妖王大笑道:“你们放心的走吧。剩下的残魂,都交给本王了!莫要小看我们火焰之族啊!” “不是…大爷我不是说这个…”韩冰正有些哭笑不得,却听雨薇在旁边轻声道:“冰大哥,不必了。” 韩冰猛的转头,焦急的喊道:“傻妹妹!你不是还没见到你爹吗?这好不容易找到了月冢,还有月耀之晶,你又怎能放弃?” 说着,却只见雨薇抬手捋了下自己耳边的长发,淡淡说道:“不必了,那只是个传说而已,不必在意。而且…有些时候,留在心里的东西,反而更珍贵呢。” 说着,她望着头顶的月亮,淡淡一笑。 韩冰一愣,再没有说话。 就这样,在火月妖王绵厚气劲的托浮下,众人来到了魔渊崖边。崖边的峭壁之上,是曹云最终爬上崖顶青石的鬼洞出口。曹云,韩冰,郑乾,雨薇,柯白一行五人便从这出口溯源而上,顺原路摸索而返。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幽蓝的月冢石崖下,火月妖王此刻却对着地上的一件小东西,有些出神。 那是一个很小巧的金雕,雕的是一只小鸟的模样,那小鸟有三足,闪烁着金光。 ...... 不管怎样,五人便顺着鬼洞开始返程。好在曹云在洞中迷失多日,在每处岔洞口都做了记号,再加上郑乾出城时是夜袭,身上也背了些引火之物,众人一路上并没有多少困难。 就这样,他们很快便来到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凌云剑冢。 眼前的凌云剑冢已经与韩冰郑乾来时大不相同。一件件妖刃虽然仍旧在地上散落着,可其上的光芒却好像被抽干了一般黯然失色,通体蒙着一层暗淡的死灰。在韩冰吃惊的目光中,郑乾伸手从地上捡起一杆灰黑色的长枪,一把折断成两截丢在地上。 原来,被反炼后的兵器便成了死刃,像是锈透了一般,韧度还不如刚砍下的一根竹竿。 似乎眼前的景象才符合“剑冢”这个名字,也不知赤月铜是否在当年就早料到了这一切。 根据火月妖王的猜测,如果鬼潮是由于凌云剑冢里,妖刃中幽魂反炼而出形成的,那么如此大规模的反炼必然要吸取大量的月术力。也就是说,在凌云剑冢之中必然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乾坤阵用来打通月术力的传输通道,从而顺利吸取月冢中的月术力。 果然,在原本剑冢中巨大的炼魂阵旁边,众人找到了他们的目标:一个淡蓝色的法阵。 这法阵被仔细勾刻在地上,图案和魔渊乾坤湖底部见到过的一出无二,只是大小要小一些。郑乾几脚扫开周围的残兵,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开始盯着眼前的乾坤阵默默的发呆。 “嗯…我们是不是该毁掉它…”雨薇有些犹豫着问道。 望着郑乾纠结的表情,曹云不由得摇了摇头:“我们当中,唯有天合在焏术上多有见识。若是天合不懂破阵之法,就算找到了这阵,也毫无他法啊。” “恩,那啥,把这地上的鬼画符蹭没了是不是就可以啦?”说着,韩冰便要抬起脚,向法阵的边缘蹭去。 “臭小子你当这玩意儿是烟灰啊!”说着,郑乾急忙一把拉住韩冰,鼻子差点被气歪:“你家乾爷迟早被你个臭小子害死!你懂个屁!焏术阵分两种,血阵和恒阵。血阵以人体精血为引,需要焏术师的焏术力加持。只要焏术师不在阵旁,血阵自破。可恒阵却麻烦的多!” 说着,郑乾一指地上的乾坤阵,眉头锁成了一个结:“这东西应该就是恒阵!恒阵设阵极其复杂,焏术师可能要花上好几个时辰,甚至几天几夜才能摆下一个恒阵。但好处是,恒阵一旦设好,不仅不需要焏术力加持,还能受到防护结界的保护。” “结界?这破玩意儿也有防护结界?”韩冰盯着地上的法阵,瞪眼看不出个所以然。 “臭小子,若不得破阵之法而触发了防护结界,运气差点的话,我们今天全都得交待在这儿!”郑乾骂骂咧咧着,却是满脸的愁容。看来,虽然是老江湖,懂得些门道,但若是让他真去破阵,还真是难为了他。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沉默。看来,火月妖王的这个请求,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够完成的。而众人愁眉苦脸之时,只有柯白仍旧一脸慵疲,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拖着他的“梦断大旗”在凌云剑冢中踱来踱去。 “喂!傻子!别扛着大旗晃了,晃得你家乾爷怎么这么不舒服啊!”郑乾忍不住喝道。可柯白却似乎听不到一般继续走动着,将地上的残刃踢的到处都是。 曹云却忽然间转过脸,缓缓道:“默言,你可想到了什么?” 听到曹云发问,韩冰这才慢慢抬起头,似乎思索什么的样子:“活死人大哥,大爷我刚才在想,设下这阵的人,到底是谁?” “不是萧隐一伙么?”雨薇不由得问道。 韩冰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一路以来,虽然被马王爷一伙人处处算计,可他们的底细,咱们也算是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些人以马王爷为首,手底下打打杀杀,出谋划策的也就是三个人,姓萧的师爷,伙计打扮的蛋子,以及烟鬼碰到的,使幻术的欢烛。你们说对不?” “说的不错,可那又如何?”郑乾仍旧有些疑惑。 韩冰摇摇头,继续解释道:“发动鬼潮需要两个关键环节,凌云剑冢中的反炼和魔渊边上的役魂。在魔渊边上,咱们碰到了马王爷,萧隐,和欢烛。可妖兵反炼这边,到底又是谁负责呢?” “默言,你是说…那个叫蛋子的伙计?”曹云终于听出了端倪。 “大爷我不知道。其实此件事情细细想来,有许多不解之处。”韩冰皱着眉头说道:“蛋子是否真的是反炼妖刃之人,这是其一。那个啥荆棘岩棺…如果大爷我记得不错,是叫这个名字…到底是谁施的,这是其二。嗯…那啥…还有就是…”说到这里,韩冰似乎好像犹豫着些什么,一时有些语结:“哎呀剩下的可能是大爷我多心了。不过这两个疑点…傻妹妹,你跟他们待的时间长,你可有啥说法?” 听着韩冰的分析,众人不由得将目光一并投在了雨薇的身上。可雨薇却只是摇了摇头,言语间多有些踌躇:“其实…蛋子哥的来历…雨薇完全不知。而且,其实蛋子哥待雨薇很好,若是有马王爷难为雨薇的地方,也全靠蛋子哥出面解围…其他的…雨薇就真的不知道了…” “哎呀呀你个傻妹妹,现在咋倒说起他的好话来了?”韩冰的话音未落,却猛然间听身后的角落中,传出一个声音。 “呵呵,看起来,小的对大小姐的好,大小姐还记得啊。” 洞穴中,这声音并不大,却将所有人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人?!”曹云第一个站起来,警惕的望向洞穴里的黑暗。 黑暗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这人中等的身材,看上去很清瘦,一身伙计的打扮。然而,当他走出时,却让所有在场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按照曹云的武学造诣,虽然不能说眼观六路,可也不至于感觉不到身边有个活人近在咫尺!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耳听八方的郑乾! “蛋子哥!”雨薇不由得惊叫出声。 而此刻,韩冰的心却一瞬间沉了下去。 糟了!他心中暗叫不好。看起来,眼前发生的,却正是他所担心的。马王爷一伙中,最难对付的,居然是蛋子!眼前的“伙计”,看上去极为普通,却不仅有着极快的身法和武学造诣,更可怕的是,他还是个焏术师!一个会反炼,会恒阵,会荆棘岩棺的焏术师!甚至连火月妖王,都才能堪堪阻挡住他吸收月冢之力的绝顶焏术师! “上啊!!!”在下一个瞬间,韩冰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吼!他知道,面对这样的高手,所有的胜算,只在先发制人的一瞬之间! 不用等韩冰提醒,他的身边早有两道身影,像是两道黑色的闪电疾奔而出!郑乾在左,腿风直取伙计的下盘;曹云在右,借着风棺之力腾空而起,劈掌狠狠压在蛋子的顶梁! 所有的焏术的施展,都需要一定准备时间。郑乾和曹云赌的,就是这雷霆的一瞬! 然而此刻,蛋子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当韩冰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只传来,柯白拖在地上的梦断戟由于摩擦,所发出的刺耳的啸鸣。 没有人知道,眼前的伙计在刚才做了些什么,没有人能够看清。他们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随后郑乾和曹云两个人正直挺挺的躺在自己的身边,声息皆无。 “曹大哥!”雨薇惊呼道。 “娘个西皮,你干了啥?!”狠狠瞪向蛋子的,却是一旁的韩冰。 蛋子笑了笑,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两位客官只是乏了,睡着了而已。如果您想叫两位客官醒来,倒也不是不可以。”说着,他在空中,轻声打了一个响指。 猛地,地上的郑乾剧烈咳嗽起来,脸上说不出的难看。而被下不动风棺的曹云虽然没有重咳,可脸色却忽然间变得死白。在雨薇惊惧的目光下,她突然看到,曹云的眉须和他的头发一样,已经刹那间变得雪白! 圆月枭枪曹云,虎营骑将郑乾,一瞬之间身受重伤,毫无还手之力! 韩冰的心迅速凉了下去。他知道,今日在这凌云剑冢,九死无生。 想到这里,这个地痞一样的男子,却笑了,笑得很轻松。 “娘个西皮!有你这样的高手,却还要发动什么鬼潮!萧隐和马王爷真是瞎了眼啊!”他哈哈大笑道:“来吧!一二三四五,咱们一共五条命,拿去吧!” “拿去?”蛋子一愣,随后却微微一笑:“客官您说笑了,小的此番前来,是想告知各位几件事情,不是来拿什么命啊。”蛋子说着,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毕恭毕敬的朝韩冰鞠了一躬。 “你说啥?”韩冰一怔。 “呵呵。”蛋子轻轻一笑,缓声说道:“不瞒各位客官,小的不才,也曾经习过些算运之术。看各位客官的面相,可谓是鸿运当头,长命百岁,大富大贵之相啊呵呵呵。不过…”说着,蛋子似乎话锋一转:“只有一位客官,却运势多舛,生死不明,凶途不卜…” “狗奴才你瞎说啥?”一旁倒在地上的郑乾艰难的说道:“今日我们落于你手,要杀便杀,休要借什么命数的修辞!” 蛋子轻轻摇了摇头:“这位客官又说错了。那名卜凶的客官,并不在这里。” “不在这儿?”韩冰左右看了看,甚至还瞟了一眼仍在地上拖曳而踱的柯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忽然,曹云强支起身体,大声问道:“莫非…是无邪?慕容瑾?!” 蛋子哈哈笑了笑,没有说话。 “无邪兄弟出了什么事情,还请阁下为吾辈细细讲来!”曹云似乎一时间有些激动,在雨薇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不动风棺的原因,他气力的恢复要比郑乾快一些。 蛋子看了曹云一眼,点了点头:“这位客官,这相命之术,小的只是略懂些皮毛,不得精髓。慕容瑾到底下落如何,小的也只能前来提醒,具体的却知之不详。” 说着,他欠了欠身,便转头朝一侧的洞穴出口默默退去。就在他临要出洞之时,却突然间转回身,接着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想告诉各位客官。这地上的乾坤阵,其实小的并没设下什么机关。只是随手抓了几个幽魂放了进去,以做看护之用。各位爷小心,小的,告退了。” 说着,他笑了笑,再次鞠了一躬,闪身退入侧洞外的黑暗之中。 就在蛋子转身离去的那个刹那,郑乾仿佛像是一瞬间泻了气的皮球,鲜红的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染红了前胸。 “笨蛋!这个时候还用屁的“虎忍”!”韩冰急忙扶住郑乾,顺手从他怀里摸出些止血的丹药。 郑乾却皱着眉头骂道:“他妈的!这小子,深不可测啊…” “天合你现在怎么样?”曹云此刻的气色倒是比郑乾好了不少:“无邪兄弟下落不明,你又身受重伤,此地不宜久留。依吾辈想来,我们不如改日再来破这乾坤阵也不迟。” “还破啥破啊!谁管那死老头子的破事儿!他要是想破让他自己来破!”韩冰不由得大骂道。 可话音未落,却只听一旁的雨薇传来一阵惊呼:“哎呀!” 当众人顺着雨薇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冷汗一瞬间打湿了他们的后背。 原来,就在众人刚才说话之时,柯白,已经用他疲惫的双腿,趟走过了地上的乾坤阵。而他身后拖曳的梦断长戟,在地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刻痕… 乾坤阵,已经被毁了。 “糟了!”随着韩冰的一声大叫,从乾坤阵的阵中,缓缓升起一团灰黑色的烟雾。 是一只幽魂枯黑的手。 “快跑!”韩冰大声喊道。他知道,凭现在的郑乾和曹云,是无论如何也斗不过眼前的幽魂的。 众人像是突然间打了个激灵一般,雨薇搀扶着曹云,韩冰推搡着郑乾,几人朝一侧的洞口狂奔而去。而柯白却好像是铁了心跟定他们似的,托着梦断戟遥遥跟上。 “傻子!被你害惨了!”一边跑,郑乾一边破口骂道。 柯白却只是好奇的抬头看了看众人。他的脸上仍旧一副困慵,一脸的无辜。 第42章 皇殇梦一场浮生 和煦的阳光透过被打破的窗口照射进来,在心底留下星星点点的温暖。几道暖色的光束中,泛起点点尘埃。 韩冰抱趴在陈家宅的古棺之上,像是见了亲人一般。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 从陈家宅到银月钢火城,韩冰和郑乾用了八天。而他们的返程,却只用了三天。 “喂…你们既然有力气赶这么快…干嘛不把那几幽魂做掉…再跑啊…”韩冰趴在棺材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妈的…你家乾爷哪知道…这几个东西…跟的这么紧…”郑乾一屁股瘫倒在地上,好不容易颤抖着掏出烟袋,却连点上的力气也没了。 听着俩人的抱怨,曹云苦笑了一下。他侧头看了看早已在自己背上趴着,乏睡过去的雨薇,微微叹了口气。在最后的关头,曹云不得不背上虚弱的雨薇姑娘,才堪堪赶完了这最后的一段路程。 “下一步,咋办…”放弃了点烟的念头,郑乾无力的将手垂在地上。 “还能…咋办…你以为咱都和活死人一样…饿不坏,跑不死啊…”韩冰解下水囊,朝嘴里胡乱灌了几口,接着说道:“先歇歇…接下来…自然是给活死人找那个月耀…” “不必了!” 韩冰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曹云打断:“吾辈这条命,生死由天!不要再为吾辈去耗费什么多余的力气了!” 韩冰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少主,那你的意思…?” “吾辈最为担心的,也就是那日救我们的无邪兄弟。此刻,却不知兄弟的下落,甚是心急!”一边说着,曹云一边将雨薇轻轻放在墙角。 “去救冰坨子?”韩冰抬了抬眼皮,一脸的不情愿。 “正是!”曹云点了点头:“无论无邪兄弟是敌是友,他总救过我们一命。如今他有难,吾辈又怎能不救?” 韩冰沉默了一下,仿佛是要说服自己一般,最后缓缓道:“咱说,活死人大哥,先不论蛋子的话是真是假。要找到冰坨子,蛋子倒真的是说在了关键上。” “默言何意?”曹云有些不解。 “蛋子说他能算得出吉凶却算不出下落。其实,能算出冰坨子下落之人,就在眼前。”说着,韩冰向身旁一脸恍惚的柯白看过去。 说来也怪,众人这几日不休不眠的赶路,早已累的精疲力竭,可扛着梦断戟的柯白,却似乎毫无顾忌一般,看气色跟前几日一出无二。 此刻,柯白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厚重的眼皮抬了抬,朝韩冰这边看过来。 “喂!傻子!大爷我找你卜个吉凶,你看如何啊?”韩冰朝柯白问道。 韩冰的话还没说完,却只见柯白似乎一时间醒过来一般。他抬起昏睡的眼皮,上下打量着韩冰,言语间透着一股莫名的兴奋:“这位客官…看您红光满面…” “哎呀呀好了好了!不是给大爷我算!”韩冰无奈的打断了柯白的废话连篇,皱着眉头说道:“嗯…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叫慕容瑾,慕容无邪的人。你能算得出来么?” 柯白一愣,结巴着说道:“慕…慕容…无邪?” “对!慕容瑾!会变出来一大块冰把人冻住的一个人。哎呀咋和你讲呢?”说着,韩冰站起身,看上去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喏,就这样。” 说着,他笔直的站起了身子,脸上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手中还摇来晃去,像是拿着一把折扇一般。 这举动愣是把曹云逗乐了,他一把推开装模作样的韩冰,向柯白抱了抱拳:“公胜兄,无邪兄弟号称地狱雪莲,一身白衣,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冰系焏术师。若公胜兄知其下落,吾辈必将感激不尽!” 曹云的话说完,却只见柯白如同傻住了一般,瞳孔间越发的涣散,活脱一泥人相似。 曹云看了看韩冰,却只见韩冰耸了耸肩膀,一脸的爱莫能助。 一旁的郑乾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骂道:“喂!你们这能行么,他又不是慕容家的大黄狗,找个活人哪那么容易的事啊。” 话音未落,却忽然只听柯白的嘴唇微合,像是在断断续续说着些什么。 韩冰和曹云皆是一惊,因为他们突然发现,柯白的眼角,居然流下两道清泪。 “喂!叫你算命也不是叫你出丧,你哭个啥啊!”韩冰有些不明所以。 曹云却急忙贴近柯白的嘴边,只听柯白断断续续说道:“梓丹…心死…大,大事不妙…” “梓丹?公胜兄的意思,无邪兄弟此刻在梓丹?”曹云急忙问道。 也许是曹云的声音大了一些,却好像忽然将柯白从梦中惊醒一般。只见他神色间又恢复了慵懒,一转身蹲在墙角,一言不发。 “这…靠谱么?”郑乾皱着眉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在他眼里,就这样随随便便相信一个神智不清的结巴,还不如让他重新跳回鬼洞痛快。本想,韩冰也一定会对这样的胡言乱语嗤之以鼻,却只见此时的韩冰满脸严肃:“活死人大哥,你要真的想去救冰坨子,咱们就必须要去梓丹走一趟。” “啊?臭小子你还真信啊?”郑乾有些无可奈何。 曹云朝韩冰望了一眼,随后重重的点了点头:“好!吾辈去梓丹!” “得嘞!”曹云的话音未落,便只听韩冰迅速的应了下来:“那你们去梓丹城救冰坨子,正好大爷我去凉州有点儿事情,就不跟你们去了。啊对了,这事儿和傻子也有点关系,大爷我得带上他。”说着,他一指身后的柯白。 “喂臭小子!你心里面这是打算着什么花花算盘呢…”看着韩冰一副贼兮兮的表情,郑乾有种要绑起来拷打一顿的冲动。 “既然默言兄弟已有定夺,便依默言兄弟安排。”曹云倒是应得很是爽快。 “喂!等下!…”丈二摸不着头的郑乾刚想再追问两句,却忽然变了表情,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家宅的屋门外,忽然走进了一名老人。 老人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一道道的皱纹密布在脸上,尽显岁月的沧桑。他的手中拄着一只银灰色的钢拐,闪闪发亮。 此刻,雨薇也醒了过来,一脸惊讶的闪在曹云的身后。 “夏老头儿!”韩冰不由的惊呼出声。 与前些时候大不相同,夏至尚此刻的脸上阴沉不定,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从老人身上发出,压得众人有些喘不过气。 “这,是你们带来的?”老人的声音无比雄厚,和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额…啊,大爷我这趟从丘州带来的东西多了,你说哪件?”韩冰皱着眉头,一脸的不服气。 老人忽然间喝道:“你们身后的东西!” 众人回身,这才猛然间发现,从鬼洞的入口处,伸出一只枯黑的魂手。 “哎呀糟了!”韩冰第一个大叫出声:“这东西居然一路跟到了这儿!” 曹云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之前不管怎样,幽魂闹得再厉害,也只是在魔渊附近,丘州境内,矮人族自然有对付它们的办法。可眼下若是这幽魂犯境丘州,可不知闹下多少后患! 郑乾和曹云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只听夏至尚冷冷喝道:“我夏谷多少日的清宁,居然被你们几个毁于一旦!” “老人家放心,吾辈…” 还未等曹云说完,却听夏至尚一声暴喝:“滚!” “什么?”曹云对老人的措辞仿佛有些不敢置信。 “快滚!滚开此地!从此再也不要回来!!!”一时间,一股莫名的霸气从老人身上倾泻而出!此时此刻,曹云和郑乾忽然感觉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一位垂垂老去的老人,更不是在僻静山村劳苦耕作的老村长。 而是一位,孤世的王。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在这样的威严下抗拒;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在这样的老者面前不从!这便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一种俯仰天下,藐瞰众生的气宇。 不知怎的,曹云的话到嘴边,却只剩下简单的四个字:“前辈,珍重!” 说完,几人便一起离开了陈家宅,没有一个人回头。 走了不远,却听陈家宅中传出一声震天的狂啸: “朕孤守绝境,只愿保吾之子民,岁月平安!吾境即是天下,吾心即是众生!犯天下者,诛而后快,夏之荣光,千秋万代,万古流芳!” 郑乾猛的站住了,仿佛此刻,在陈家宅院外,才突然间惊醒了一般。他大瞪着二目,回头盯着身后的屋宅,满脸的震惊。 “喂,你该不会现在才想到吧…”韩冰拍了拍郑乾的肩膀。 郑乾却似乎仍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他居然是…!!!” “其实,他早就告诉咱了。”韩冰叹了口气:“…他叫自己夏至尚,其实是…” “夏之殇…”郑乾缓缓接道。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身边曹云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吾境即是天下,吾心即是众生。呵呵,有点意思……” ...... 后嬴,影晟元年十月,夏荣城外。 十月是燕州一年当中美好的季节。刚刚摆脱了夏日的酷暑,空气中酝酿着一丝沁人的甘凉。在这个时候,寒冬也似乎特地的放慢了脚步,仿佛是造物主对这一刻的秋高气爽,最后的留恋。 夏荣城郊外,走来了一位樵夫。 樵夫低着头,戴着斗笠,身后背着一小捆干柴,看起来是刚刚打下的。凉爽的秋风和林间低鸣的飞燕,都丝毫不能引起他的一丁点兴趣。他只是默默的走着,并偶尔用肩头搭着的手巾去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对面林间的小道上,烟尘滚滚,行来了一辆马车。马车本是一部驷乘,为了方便在林间赶路,车夫好像特地只留下了中间的两匹服马,驾车的速度也并不是很快。 樵夫提了提背后的干柴,侧身让在道边。他本想等马车过去,却没成想赶路的车夫却一下将马勒住,将马车停在了他的身前。 “喂!这位大哥,敢问这“断头林”,可在附近?” 听车夫的声音,居然略带童音,樵夫不禁一愣。他抬头望去,却发现赶车的“车夫”居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年长的很清秀,稚气的面容之中却带着一丝傲气,英气逼人。樵夫略微迟疑,却也不敢怠慢,拱了拱手朝自己身后的方向点指道:“这位公子,断头林就在前方。” 少年车夫点了点头,却没有马上道别,而是在车上继续问道:“哎?我自幼生长在燕州,却从未听说过此林,不知是何缘故?” 樵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公子有所不知,这里之前本是寻常树林,与他处并无任何分别。可就在今年春天,有人发现,这里的林树都好像在同一天,被什么人齐刷刷砍掉了一样,于是才被称作“断头林”。这名字也是刚刚被传开,难怪公子不知。” 听了樵夫的解释,少年车夫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也不再多问。道谢之后继续赶着车驾继续向前行去。 可樵夫却没有马上离开,他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略微有些发愣。 ...... 走了没多久,少年车夫便再次停下了车驾,向车内朗声喊道:“钟叔,我们到了。看上去,这里便是了。” 不一会儿,车后的帘门一挑,在少年车夫的搀扶下,走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六十多岁的年纪,颌下一缕银白色闪亮的胡须。 没有人想得到,燕州的首席大长老钟萧钟叶秋,居然孤身一人来到了这夏荣城外的荒郊野外。 半年多的时间,钟萧仿佛一下老了许多。不算寒冷的天气,他的身上却裹着厚厚的裘衣,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他下了车,深吸了一口野外清新的空气,朝四下望去。 这是密林深处,一片罕有人至的所在。而令人称奇的是,那本该郁郁葱葱的树林,却只剩下了现在一个又一个低矮的木桩。樵夫说的没错,这些树木仿佛是被人在某一天同时砍去了一般,萧条中透着一丝不寻常的诡异。 此刻,日已西沉。斑驳的夕阳照在这片断头林中,显得有些出离的落寞。 “钟叔,你说这树林,到底是被谁人砍去的?”一旁的“少年车夫”左顾右盼,一副好奇的模样。 钟萧微微一笑,却反问道:“震儿,依你看来呢?” 原来,这赶车的少年,叫做震儿。 听了钟萧的发问,名唤“震儿”的少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一脚踏在身侧的一个木桩之上,大声说道:“不管是谁砍去的,都是我们燕州的死敌!臭蜘蛛就是利用这里的残桩剩柴,火烧了我们夏荣城的粮仓!当年是震儿不在,若是震儿在此,必将那只臭蜘蛛杀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震儿的话慷慨激昂,却终究让钟萧暗自叹了口气。大长老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爱怜:“震儿勇气可嘉,若是我燕州壮士皆有此心,也何愁天下不平?不过…”说着,钟萧话锋一转:“尚武虽强,却须刚柔并进,自恃武勇必反被武伤。天下之事,更多的在谋,而不在一时逞快。震儿,你可记下了?” 听了钟萧的训教,震儿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却也不好发作,只得忍气吞声站在一旁。 钟萧笑了笑继续问道:“好了震儿,现在告诉钟叔,你从这断头林中,看出了些什么?” 震儿撅了撅嘴,却也只得依着钟萧的吩咐,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片树林。刚看了不久,便抬头道:“钟叔,若是给我一千军士,我也能在一天之内砍出这片树林。然后再连夜赶制成柴球,从山坡上点燃后推下,夜袭夏荣粮仓。这种雕虫小技,也不知那个黄葵为何就看不透!” 听到“黄葵”两个字,钟萧不禁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多言。 “怎么了钟叔?难道震儿说的不对么?”见钟萧不说话,震儿追问道。 大长老叹了口气,却缓缓道:“你去将刚才那个樵夫找来。也许,他能教你。” “什么?”震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不就是个樵夫么?” 钟萧重重的咳了几声,摇了摇头:“震儿,你不觉得那个樵夫,有些古怪么?” 震儿一愣,脸上有些茫然。 “樵夫本是早起早归,图的是在市场上卖个好价。而现在日已西沉,这樵夫却刚刚打柴归来,不免让人生疑,这是其一。樵夫唤你不是别的,第一眼便看出你是公子而不是普通下人,这眼力非同寻常,只是其二。这其三嘛,你可见这樵夫提柴,擦汗皆是用右手,而左袖内却虚摆空空,似是断臂。我燕州土地肥沃,断臂之人不在家务些闲农,却非要来此偏远之地靠打柴为生…震儿,你不觉得奇怪么?” 听了钟萧的解释,震儿此刻的脸上才皆是惊服之色,他不敢怠慢,急忙顺着原路疾奔下去。 望着震儿远去的背影,钟萧不禁有些惆怅。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最终没能说的出口。那个樵夫的声音,他听着,有些耳熟… 不一会,震儿便顺着林道小跑返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头戴斗笠的独臂樵夫。 “两位爷,不知唤鄙人前来,有何吩咐?” 刚一见面,这樵夫便急忙放下背后的干柴,朝二人毕恭毕敬的鞠了一个躬。不过,这么一来,他宽大的斗笠下,具体的面貌便更看不清楚了。 而钟萧却仿佛是避嫌一般侧过了头,盯着远处的天空默不作声。 见钟叔并不答话,震儿便只能强打精神,微微朝樵夫拱了拱手:“这位…大哥,我家钟叔说你能看破这断头林之中的玄机,这才将你请来。你若是知道一二,还烦请告之。” 等震儿把话问完,樵夫先是一愣,随后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容中甚至还多了几分谄媚:“哎哟哟,公子可是难为鄙人了。鄙人只是个普通的樵夫,这断头林的由来也是道听途说,哪里能看出什么玄机?公子言重了…言重了…” 听了樵夫的话,震儿不由得气壮了许多,在他的眼里,钟叔也不过是看走眼罢了,谁说独臂之人就不能砍柴了? “钟叔!”他转身朝钟萧大声说道:“这樵夫说他也不知,有怎能教得了震儿?” 钟萧先是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樵夫低着头,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显得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沉默了许久,忽然间,钟萧用一种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若是现在不说,恐怕,可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钟叔他明明不知道嘛…”震儿刚想反驳两句,却突然发现,身边的樵夫像是突然间僵住了一般!他连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那种作态的谄媚也忽然间变了颜色。 他慢慢直起了身子,踱步到一个木桩旁边,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缓缓地说了一句话:“这,并不是寻常军士所为。” 这一句话,却让震儿瞬间睁大了眼睛,他顾不上弄明白樵夫的身份,嘴上不服道:“你有没见到,你又怎知,这不是臭蜘蛛派来的军士所谓?” 樵夫轻轻笑了笑,指着地上的木桩道:“军士伐木,乃是用利斧在树干左右各砍一个缺口。这两个缺口的位置也有讲究,须一上一下。如此一来,只要有人从侧面发力一推,树干自然便被伐下。用这种办法砍伐效率最高,而所剩的树桩也是不平整的,绝非断头林的树桩可比。” 震儿一惊,他此时才发现,断头林中,所有的树桩切口都十分平整,竟没有一个是樵夫所描述的模样。 还没等震儿反应过来,却听樵夫继续说道:“从影蜘蛛的到来,到夜袭夏荣城,陆陈锋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而刚刚伐下的树木是湿柴,若不等其干燥,短短三天之内根本无法当作引火之物。而这,才是非军士所为的根本所在。” “那…那你说,这断头林到底是如何来的?”震儿此刻似乎已经完全被樵夫的分析所折服,不由得连忙问道。 樵夫叹了口气,缓缓道:“不久前,这里,曾发生了一场恶斗,恶斗的双方是天下两位绝顶的高手。而这里的树木,便是这两名高手相斗时,所发出的气刃所断。” 话音刚落,钟萧却仿佛忽然间来了兴趣。他挑了挑了眉毛,轻轻捋了下颌下的白髯:“哦?是两名高手相斗所为,连这你也能看得出?” 樵夫恭敬的欠了欠身,摇了摇头:“鄙人只是寻常打柴之人,见识有限。只是因为当时两位高手相斗,鄙人恰巧路过,暗地里观瞧,这才得知。” 说着,他向远处走了几步,来到一颗断桩跟前。 “两名高手之中,一名是黑衣女子,背古琴持朱笔,衣上还绣一朵赤花。此人似不能言语,只能以朱笔题血词。如果鄙人记得不错,这里应该就是她当年题词之处。” 樵夫一边讲着,一边用手拂去了木桩上的尘土。果然,一抹娟秀的笔迹便出现在三人的眼前,只不过,当想起这笔迹是用血笔题成,震儿的心里总觉得有些异样。 “夜徘徊萧影弄琴,百转情愫;梦醒处尘缘事了,一场浮生。” 这血词如是题道。 “那另一人呢?”震儿不禁奇道。 “另一人…似乎是一名江湖卜士…”说到这里,樵夫不由锁紧了眉头:“那人身抗一杆大旗,有些语痴。恕鄙人眼拙,并不曾识得二人的名号。不过,那一战却直战得天昏地暗,神鬼变色。鄙人不通武艺,怕被卷入其中,于是便很快离去了。后来,还听说那名卜士同陆陈峰做了什么交易,鄙人就不知了。” 听着樵夫的描述,钟萧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白胡教父”纵横天下多年,居然也听不出樵夫所讲的这两人到底是谁,不由得暗叹出声。 此刻,却只见樵夫转过身,再一次向钟萧深深鞠了一躬,不过在钟萧看来,这次鞠躬的含义,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此二人,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必为我燕州大患,还望大长老深思。”樵夫缓缓说道。 话音刚落,就听震儿惊道:“哎?你怎认出我家钟叔的?莫非,你是刺客不成?”说着,居然徒手就要将樵夫生擒于此。 “罢了!”钟萧喝止了一声,摆了摆手,让震儿闪退一旁。其实这也不怪震儿鲁莽,此番他刚刚大病初愈,便特地乔装出行,为的就是来寻访当年夜袭夏荣的蛛丝马迹。钟萧是个不服输的人,就算败,也要败的明明白白。而震儿此番作为,也只是保护他自己的周全而已。 喝退了震儿,钟萧先是沉吟了一下,似乎并不介意樵夫认出了自己的身份。接着,他却对樵夫问出了一个听上去很奇怪的问题:“现在天色已晚,你却迟迟此刻才打柴而归。不知白日里做了些什么?” “磨刀。”樵夫的回答很简短。 “哦?”钟萧捋了下自己的白髯:“那你的断臂,又是为何?” 樵夫怔了一下,随后答道:“鄙人的刀,曾因为太钝浊而伤过大长老。因此鄙人发誓,誓要磨出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报效大长老,因此才自削一臂以明志。” 听了樵夫的回答,钟萧的眼神一变,似是将眼前的樵夫重新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他缓缓说道:“老夫最近,正好缺一把刀。不知你,磨好了没有?” 樵夫轻松地笑了笑,像是解开了什么心结一般,随后却摇了摇头:“大长老,磨刀是为了打柴而用。而这柴,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打的。比如一颗树苗刚刚经过一场风雨,此时最重要的,便是让这树苗休养生息。强行伐下,并非长远之计。趁着树苗生养之时,专心将刀磨得更加锋利,才是上策。” 说着,他抱拳拱手,向钟萧深施一礼:“非是鄙人不肯,只是鄙人的刀,还没有磨好。” “哈哈哈!好一个还没有磨好!”钟萧忽然间大笑道:“好!老夫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于是,在震儿惊异的目光中,樵夫欠了欠身,随后转身离去,再没有回头。 见樵夫离去,钟萧也心升去意,便摆了摆手道:“震儿,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居然转身就要上车。见二人就这样要走,震儿只得连忙拉住钟萧的手,终于忍不住问道:“钟叔,他到底是谁?你们在说些什么?” 望着震儿一脸的茫然,钟萧却只是笑了笑: “呵呵,震儿你记住,他姓童,叫童肃。是老夫的…一个朋友。” 第43章 逍遥羊凉州奸商 影晟元年九月,梓丹城北部,青凉交界。 只有到过凉州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草原上那种刻骨铭心的疯狂。 烈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起一层一层的草浪。足可过膝的长草被风撕扯着,缠卷着,却依然无法掩盖草原上生灵,那种透着野性的嚣张。 “哈哈哈!好个风暴草原!”郑乾坐在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石之上,一把扯开自己的前襟,让猛烈的风灌进自己的胸膛:“你家乾爷要是早知道风暴草原这么痛快,当年投胎就选这里了!” “你投胎在乾镇才起名字叫郑乾。你要是投胎在这儿就只能叫郑草了。”岩石下的避风处,韩冰一边很没品的调侃着,一边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裹的更紧些。 这块岩石已经不知在这里屹立了多久,被草原上的烈风刻雕成一个奇怪的模样。大风从岩石侧边的缺口处灌进来,满满的凉意。韩冰只得又向里挤了挤,顺便推了推手边的“东西”。那“东西”倒也听话,顺从的挪了挪位置,抱着梦断戟重新蹲坐下,用自己堵住了那个漏风的缺口。 “喂!臭小子!你把傻子带上,不会就是为了堵风眼吧?”岩石上的郑乾鄙夷的看了韩冰一眼,接着骂道:“话说回来,你不跟着少主去梓丹城,却非要跑来凉州喝西北风。臭小子你到底安着什么心?” 韩冰抬头瞟了郑乾一眼,张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却最终没说出口,哀声叹了口气。 “娘个西皮的,你以为本大爷放着梓丹城的炒鸡蛋不吃,跑这荒郊野岭是来干啥啊…”许久,韩冰悠悠道:“还不是给活死人看看有没有治伤的希望…” “什么?”郑乾的脑筋有些转不过来。 “丘州鬼门关转了一圈,活死人已经对那劳什子的月耀之晶不抱啥希望了,他现在心里想着的,就只有趁着自己还能蹦跶,拉起一支队伍,打到哪里算哪里…然后…”韩冰说到这里似乎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说了出来:“然后再把这烂摊子扔给大爷我…” 听了韩冰的解释,郑乾不禁睁大了眼睛,一时间心中涌起千百个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他没有想到,此刻的曹云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和时间赛跑,争夺整个天下。他更没有想到,眼前的韩冰早已洞晓了这一点,却似乎只有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可活死人的伤,又哪里是真的可以放弃的?依照他现在的状态,估计再过一年,神志便开始丧失,到时候群龙无首,大爷我可承不下这么多的麻烦。”说着,韩冰似乎歇够了,在岩石下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于是,找月耀之晶,治活死人的伤,就只有大爷我给他办了。咱这次特意跑来凉州,其实是为了找一个人。那月耀之晶的环佩其实原本就是她的。也许,她知道阴半珠和阳半珠的下落。” “她是谁?她在哪?”郑乾发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她叫小雪…在哪…大爷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在凉州吧。”韩冰摇了摇头。 “呵呵,没想到,你个臭小子还挺忠诚的。”说着,郑乾从岩石上跳下,整理了下随身的行囊。 “废话!”韩冰斜眼瞥了郑乾一眼,阴阳怪气的说道:“倒是某人,一听说大爷我和活死人要分道走,便屁颠屁颠的一路跟了过来,完全不管不顾他家少主的死活。” “放屁!”郑乾狠狠在韩冰脑袋上拍了一下:“臭小子你他妈还好意思说!你和傻子一路,少主和他未来的媳妇一路,你让你家乾爷怎么办?跑去当大灯笼么?!” 听了郑乾的抱怨,韩冰咧嘴笑了下,却不再搭言。二人叫上永远处在“昏迷”状态柯白,继续上路了。 二人的目的地,其实是离此地最近的市集,蛮语中被叫做“乌托克”。蛮族虽然是马背上的民族,常年以游牧为生,却难免要有一些商品的贸易交换,尤其是和人族的铁器生意。蛮族和人族虽然常年敌对,但人族的铁器,蛮族的马匹对于对方来说却都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即使是在青凉两州战事最紧张的时候,也仍旧会有很多规模大小不一的“乌托克”建立在青凉两州的边境上。甚至从某方面来讲,两州的战事越焦灼,“乌托克”的贸易反倒越兴盛,这也算是云鼎大陆上的一道奇景。 而韩冰一行人寻找乌托克的理由,便实在简单不过了。他们既不是来贩卖铁器,也不是来购买马匹。要说能在梓丹城北的乌托克边打听到小雪的下落,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寻找就近的乌托克只有一个理由。 他们饿了。 从丘州一路行来,几人虽谈不上缺衣少食,旅途却也算不上舒坦,而现在再被凉州的大风一吹,郑乾和韩冰的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放眼望去,无边的茂草接天连碧,韩冰恨不得自己可以变成一只山羊,徜徉在食物的海洋之中。 “他妈的这鬼地方咋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啊!”韩冰一边嘟囔着,一边将自己的腰带继续勒紧了些。 “应该就是这方向啊…”望着无边的草原,郑乾也觉得有些眼晕。 “喂,傻子,你说咱走的方向对不对啊?”韩冰无奈的向柯白看过去,并不抱什么希望。说老实话,身后这扛大戟的主除了偶尔张口算两句吉凶之外,其他的时候便都是这副嗜睡的死模样,如木偶一般。 不过,当韩冰的话刚刚问出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柯白的身子忽然停住了。 “怎么了?”郑乾回身问道。 此刻,柯白呆滞的眼神瞟向一个方向,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痴迷的神色,显得有些滑稽。 “傻子?”韩冰捅了捅柯白,大惑不解。 “别管他了,你走远了他自然就跟过来了。”郑乾有些不耐烦。 “等…等下…”韩冰的忽然身形一顿,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神采:“烟鬼,你有没有闻到…闻到什么…?” …… 取两只新鲜的上好羊腿,在胡椒盐水中浸泡一夜,第二天清晨取出。以尖刃在羊腿的左右两侧各划出长约寸许的小口,填入香葱,生姜末,小红椒等作料陈煨一个时辰,之后以新鲜的凉州大芦草包裹住羊腿,置入一个五尺见长,两尺来宽的铁盒之中。在铁盒中倒入烈酒“逍遥烈”至半浸,封好铁盒,寻一近水之处埋入地下,在上面点起火堆,闷蒸一个时辰。 当铁盒重新被挖出之后,准备好一大碗酱汁,趁铁盒盖刚刚被打开,热气上冲的刹那陡然浇在羊腿之上。在那个瞬间,冷热相激,浓烈的酒香和着酱味巧妙的渗入进羊脂之中。羊肉的膏油香气随着去腻的大芦草香倾泻而出,却无半点膻味,光是提鼻一闻便已让人陶醉在其中三尺垂涎。 随着蒸腾的白气渐渐散开,向铁盒之中看去,早已酥软的羊腿肉,表皮却胶凝如脂,鲜嫩的肉汁被锁在其中,却看不出什么油膻。烧羊腿的红袍老人笑眯眯搓了搓手,提鼻闻了口这混着些酒香而又醉人的肉味儿,点了点头,随后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早已无法自拔的三个旅人。 “老…老头儿…这肉…你卖不…?”郑乾一边直勾勾的盯着铁盒之内的羊腿肉,一边忙不迭的从怀中掏出大把白花花的银锭。而柯白似乎早已看得痴傻了一般,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愣是染湿了大片胸前的前襟。 相比之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韩冰看上去便淡定了不少,只见他伸手以闪电般的速度朝铁盒之中的一个羊腿抓去。 只听“哎哟”一声,韩冰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般急忙缩了回来,可他的眼睛却丝毫没有离开盒中的羊肉分毫。 “嘿嘿,老…老人家,您别见怪,您看您瘦骨嶙峋的,这两条大羊腿想来您一个人也吃不干净,不如让小的…帮帮您?您看也省得浪费不是?”美食当前,韩冰不自觉便又流露出七分“痞相”。 红袍老人却并不搭言,只见他将刚才拍打韩冰“贼手”的刀柄收回,在手中玩弄了两下。 严格的说,老人手中的只是一把匕首,细细长长,造型很是古朴。 “你们…都是哪儿人啊?”红袍老人的声音很是苍老,似乎并不着急马上享用眼前的美味佳肴。 “咱们是梓丹城来的,来这儿想做点买卖。可好像迷路了,没找着乌托克,就找着您了…嘿嘿嘿…” 郑乾斜眼打量着正无比谄媚的韩冰,认真思考着眼前男子脸皮到底有多厚的问题。 “哦。”红袍老人应了一声,便垂下了眼皮,似乎对几人的来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你们要找的乌托克就在这里。不过我们草原上风大,一般到晌午的时候大家就都散了,难怪你们找不到。” 说着,老人伸出匕首,用匕首尖在其中一个羊腿上唰唰切了几刀。不一会儿,那腿上的羊肉便被切成若干小块,表整丁方。蜜色的肉汁从肉条间缓缓沁出,一时间浓香四溢。 “老夫是个烧羊肉的,今儿烧的晚了,人都走光了。没办法,只能卖给你们了。”说着,老人将匕首蹭的插在其中一个肉块上,自己却拎起另外一整条羊腿大快朵颐起来。 “吃吧!这羊肉刚出锅太烫,让风稍微吹一下,现在火候正好。” 其实,不用老人吩咐,三人早已按捺不住性子,将一块块切好羊肉忙不迭的塞入各自的口中。 老人说的不错,这出锅的羊肉经凉州的烈风一吹,表皮会稍微有些酥紧,此时放入口中,香嫩的口感之中便又多了一层酥滑。羊肉入口即化,随着浓烈酒香的肉汁便瞬间融在嘴里,肥而不腻,软嫩鲜香,妙不可言。 在韩冰的带领下,郑乾也早就顾不得手烫,直接抓起一块块肉块大嚼起来。只有柯白还在用匕首一块块的挑着肉吃,不过速度却一点也不慢。 “老头儿…好肉!好肉啊!这烧法叫什么名字?”郑乾早已激动地热泪盈眶。 “名字?哈哈哈!”老人大笑道:“这烧法是老夫自创,还没想过什么名字!恩…这羊是和烈酒烧蒸而成,真要起名字的话…就叫‘逍遥羊’吧,哈哈哈!” “‘逍遥羊’?好…好名字…”吞嚼着肉块,韩冰的口齿早已不清。 风卷残云之间,在三人的狼吞虎咽下,一整条羊腿片刻便已消失不见,甚至连蒸透的酥骨都已经被几人分食而尽。说来也怪,在三人吃完的时候,老人手中的羊腿竟也基本被啃的分毫不剩,速度上丝毫没有被落下。 “哈哈哈!痛快!”啃完了羊腿,老人将手中的骨头往别处一扔,四仰八叉的往地上一躺,红光满面。 “喝酒吃肉,痛快!”郑乾的感叹是发自真心的。 “哎呀老头儿别扔嘛,那骨头可惜了!”韩冰的感叹也是发自真心的。 此刻已经是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照在老人的脸上,红扑扑的。 “好了,该回去了。你们该给钱了。”说着,老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了身,将身上赤红色的袍子裹了裹。 “哎呀呀老头儿你看你,谈钱多伤和气你说是不。”韩冰再一次痞力全开。 “嘿!臭小子还想不给钱不成?”一听这话老人可不高兴了,面有愠色:“怎么?还想占我这一干巴老头儿的便宜?” 望着老人红袍下略显干瘦的身子,韩冰张了张嘴,却没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心里却泛起了嘀咕:刚才啃羊腿的时候倒一点都没显得有多干巴… “臭小子,一个羊腿能值几个钱,就这便宜你也想占?”郑乾觉得自己跟着韩冰脸都快丢尽了:“老头儿!多少钱?你家乾爷付得起!” “恩…”红袍老人翻了翻眼皮,点了点头:“还是你小子懂事。恩…让老夫算算…一块儿是十两…老夫刚才切了七七四十九刀…” “什么?!”这回是郑乾惊得差点没栽个跟头:“老头儿你说什么?一块?什么一块?那一块羊肉十两银子?!” “对啊!”这回老人连眼皮都没抬:“老夫就这价,吃进去了就得付钱。刚才老夫算到哪里了?哦,四十九刀是吧,大概一百来块儿吧,再让你们些,一共一千两银子,要现的。” “你!…”郑乾一时语结。 此刻的韩冰倒是不着急了,他抱着肩膀,饶有兴趣的看着早已瞠目结舌的虎骑统领,很和适宜的打着圆场:“恩恩,咱们家乾爷付得起,是吧乾爷?” 此时郑乾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从丘州到凉州,腰里的盘缠早就所剩不多,哪里还能付得起这千两的羊肉钱?眼前的红袍老人看上去慈眉善目,没想到却是一讹人的祖宗,当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而红袍老人却一脸顺理成章你有本事你来烧啊的表情,翻着白眼瞪着张口结舌的郑乾,一脸的嚣张。 二人对峙了很久,见郑乾急的脸红脖子粗,韩冰终于忍不住了,心想要是郑乾真的翻脸动手,也是白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开口说道:“老头儿,咱这次来只是做点买卖,身上哪有那么多盘缠?不过咱吃肉以前也确实没问价钱,愿赌服输,要不这样吧…”说着,韩冰一指柯白身上的金色长戟:“老头儿,这杆大戟可当真是天下极品,丘州顶级货色,纯火之耀钢打造而成,名曰梦断,甭说千两银子,就是黄金千两,也未必能买的下。你看,这兵刃,能顶的上你那支烧羊腿么?” 要说韩冰此番言语,并非真的是想以梦断戟来抵羊肉钱。不消说柯白愿意不愿意,就韩冰自己一毛不拔的脾性,让他让出这天下奇珍,也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韩冰之所以这么说,完全只是想试探下眼前红袍老人的深浅。若真的只是一贪财好宝之辈,再让郑乾动手教训不迟。 可没成想,话音未落,却只见老人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不成,不成,这可不成。” 韩冰奇道:“为啥不成?莫非老头你不信大爷我?” 红袍老人继续摇头道:“非也。我们蛮族天生好马,好酒,好兵器。小子你的这杆大戟是极品不假,只可惜已经认主。已经认主的兵器,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放在老夫眼里,一文不值。” 好眼力!韩冰心中一惊。在魔渊渊底,就连郑乾都得要靠自己亲手摸上去才能断定的认主神兵,这老头扫上一眼就能认得出。这蛮族人对于兵器的眼光,难道真的有这么独? 想着,韩冰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老头儿,你既然能看得出这梦断戟早已认主,眼光自然不浅。可依你的这份眼力,难道就看不出,大爷我这份穷光蛋身上有哪样是值钱的?再说,谁出来溜达,身上带着上百斤现银啊?老头儿,你到底要啥就直说,绕来绕去大家都没意思。” 红袍老人翻眼皮看了看韩冰,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 “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本来,这羊肉钱,是分文不能少的。不过今天,老夫就破例开一次恩,你们要是能为老夫办一件事,这羊肉钱,不给也罢。” “何事?”郑乾和韩冰异口同声。 红袍老人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地上的东西。 “随老夫来。” ...... 残阳渐渐化作一缕缕若血的余晖,消失在天边。翻滚着的草浪在夜幕时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寒,显得略微有些狰狞。 草原上的夜晚,来得似乎要早一些。 当一片灯火连天的帐篷最终出现在视界之中时,郑乾和韩冰知道,今天终于不用露宿在草原了。 “老头儿居然是蛮族的大户人家啊!”韩冰不知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场景,于是只能顺嘴用了“大户人家”四个字。 从这里看过去,连绵的顶帐密密麻麻遍布在不远处,那灯球火把不知是用什么秘法制成,在草原上的大风中居然也能长燃不熄,照的天边如同白昼一般。虽然天已入夜,可仍旧能听到帐群中不时传出的人声马嘶,繁扰的喧嚣。 郑乾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户”。眼前的帐群已经远远超出了“大户人家”的范畴。 这是一个部落,一个蛮族的部族。 不过,郑乾却没有将自己的判断说出口。因为在他看来,眼前的蛮族部落,似乎还多了一些什么,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老头儿你住这儿啊?”韩冰睁着大眼睛,好似一个懵懂的孩童。 “呵呵,是啊。老夫的帐篷,就在那里。”红袍老人笑着,手却点指在和蛮族部落不同的另一个方向上。 原来,在离蛮族部落不远处,约摸半里不到的位置上,座落着一个破旧昏暗,孤零零的小帐篷。小帐篷外面打着三五个木桩,几只干瘦的小羊被拴在木桩之上,偶尔发出一两声无助的叫喊。 “啥?!”当韩冰好不容易在昏暗的夜色中发现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小帐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老头儿你…放着那么大的…不去…非要…”韩冰一边指着灯火辉煌的蛮族部落,一边比划着几乎找不到任何存在感的破落小帐,好似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咩!” 韩冰的哭腔似乎打扰到了刚刚睡去的小羊,小羊郁闷的发出一声不满。 “等下,老夫进去拿样东西出来。”来到小帐前,红袍老人挑开破旧的帐帘,转身钻了进去,丝毫没有将韩冰一行人让进去的意思。 韩冰哭丧着脸,刚才还在脑中幻想着的被蛮族部落盛情款待的场景,转瞬间便烟消云散。便忍不住踢了脚小羊喝骂道:“约摸羊肉卖的太贵,难怪这臭老头被大家伙儿赶出来,只能缩在这么个小破帐篷里面!烟鬼你说是不?” 当韩冰向郑乾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此刻的郑乾早已眉头紧锁。 “咋了?”韩冰还在纠结盛宴泡汤的事情,于是语气中多有不满。 而郑乾此刻却似乎正在思考着另外一件事情:“臭小子,这老头儿…你原来见过么?” “啊?没有啊?” “你家乾爷…怎么觉得有些眼熟…”看郑乾的表情,像是努力思索着什么。 “不是吧?随便一个住小破帐篷的蛮族老头儿你都眼熟?”韩冰仍旧不住的调侃眼前的破帐篷。 “说不好…你家乾爷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说着,郑乾紧锁着眉头:“那种感觉就是,这人你本来应该认识,可年纪,身高,体型等等方面都对不上。说不认识吧,眼角眉梢之处,却总感觉似曾相识,总之这感觉很奇特。” “好了好了。”韩冰摆了摆手:“大概是和你认识的某个人相似吧。天底下长相差不多的人太多了,撞个脸也不是啥稀奇事儿。” 郑乾张了张嘴,没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因为他知道,和一般人撞脸确实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不过和那个人撞脸…呵呵… “对了,臭小子。”等郑乾再开口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纠结红袍老人的长相了:“你家乾爷还是劝你少打刚才那个蛮族部落的主意。依乾爷看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的蛮族部落。” “嗯?”韩冰此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那是一个部落,更是一个军营。” 没等韩冰深问,郑乾话音未落,破旧的帐帘一挑,红袍老人已复从破帐中出来了。不过此时,他的手中多了一个破旧的小布包。 “臭小子们,你们帮我去送个信。把信送到了,这跑腿费就顶羊肉钱了。”说着,老人将手中的小布包一举,托在眼前。 “哎哟,这千两银子的跑腿费,听起来不简单呐!”韩冰眯缝着眼睛,有些似笑非笑。 “送到哪里?”郑乾的眉头紧锁。 “就是那边的部落。”说着,老人一指不远处的蛮族部落。 “哎呀呀,这么近的路,看起来这趟跑腿就更不简单了。”经过郑乾刚才一提醒,韩冰现在也开始警觉起来,此刻的他,也开始发现,眼前碰到的事情,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要送给谁?”韩冰顺嘴问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已经开始掂量,到底是否应该和这老头儿再纠缠下去。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在丘州碰到的一系列遭遇,如果能够在最开始的时候脱身,也许便不会有接下来的一系列麻烦。 感觉有些不对啊,趁早溜之大吉为上。转瞬之间,韩冰已经有了拒绝掉的盘算。反正老人本来就是讹人,自己现在跑掉也不算什么不仗义。 可没想到的是,老人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韩冰的意料。 “送个一个名叫小雪的女人,是个婢女。” 红袍老人缓缓开口道。 第44章 兰花醉骸骨狼王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天边的时候,蛮族汉子们便欢叫着骑上他们的马匹,奔驰在万里草原之上。 对于蛮族人,如果说草原是他们的家,马匹是他们忠实的伙伴,那么烈酒便是他们的不羁的灵魂,暴风便是他们不灭的图腾。所有的蛮族人都不会认为那小小的帐篷是自己的归宿,那只是他们睡觉的地方。而真正的蛮族人,只属于同一个天空下,那无边无涯的风暴草原。 于是,当蛮族汉子们在草原上追逐他们自由的时候,帐篷周围的打理便交给了他们的女人。 蛮族的女子都非常漂亮,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常年的大风非但没有在她们的脸上留下日积月累的伤痕,反而却让她们的肌肤吹弹可破,光鲜照人,这在人族女子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蛮族女子们,也把这奇特的血脉归功于她们对于风的信仰和对于草原的崇拜。 不过今天,当蛮族女子们从帐中走出,或是准备一天的生计,或是照料生病受伤的牲畜之时,她们却惊奇的发现,部落之中,走来了三个陌生的人族男子。 三个男子之中,领头的一个要矮瘦一些,看上去很逍遥自在,甚至还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带着呼哨的感叹: “哎呀娘个西皮的,烟鬼你说这蛮族妹子们咋这么水灵啊,哈?早知道要是带着咱的阿猫傻弟弟来凉州走一趟,说不定那傻子也就不会想着参啥军了。” 他说话的对象是一个体型魁梧的壮汉,身后还背着一杆赤红色的战斧。不过,与领头的男子比起来,这壮汉便显得小心了许多,似乎正在担心着什么。而在他们的身后,却跟着一名扛着大戟的昏睡男子,大戟的戟头上,还罩着一张类似破布一般的旗帜,在风中扑啦啦的响。上面几个斗大的人族文字,却没有几个蛮族女子认识。 这三人却正是韩冰,郑乾,以及昏睡的算命先生柯白。自打昨日接受了红袍老人的委托之后,三人今天一大早便来到了蛮族部落,开始寻找那名名叫小雪婢女的下落。 相比韩冰的逍遥,郑乾的脸色却是异常紧张。这也难怪,作为和蛮族打仗打了十几年的前嬴朝禁军虎骑统领,现在孤身一人来到人家蛮族人的腹地,说不定就会被认出来是谁谁谁的杀父仇人,这大帽子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郑乾也戴不起。更何况,从昨日老人的描述中得知,这片蛮族部落正是蛮王所在的乌拉坤尔族,而那名小雪的女子,却正是蛮王自己的贴身婢女。这要是放在人族,就是要去寻访一个皇帝贴身的后宫丫鬟!而寻访之人,正是敌国的统兵大将!这简直比杀了郑乾还难受。要不是韩冰一再怂恿,郑乾是打死也不会接这么一个敢死的差事的。 “臭小子,你看我们是不是乔装改扮一下,扮个乞丐啥的,你最拿手了。”郑乾一边走,一边紧张的左顾右盼。 “放屁!”韩冰差点没气乐了:“你以为这是梓丹城啊?人家这部落就和咱那村子一样,村里的人都认识,你以为你扮个乞丐,人家就不会注意到你啦?” “你家乾爷不也就随便说说么…”郑乾应的有些心不在焉。 “哎呀呀好啦好啦,你放心好了,蛮王好歹也是整个蛮族之王,不跟你一般见识,不会拿你咋样的。而且你以为咱带上傻子是来凉州干嘛?还不就是为了卜个吉凶么。今儿早上问过傻子了,傻子说今天运势不错,嘿嘿。傻子你说啥来着?”说着,韩冰扭回头朝柯白招了招手。 一脸困倦的柯白抬起头,看了看韩冰,复又点点头,从嘴里结结巴巴的挤出几个字:“今…今天,命犯…命犯桃…桃花。” “啊对,是桃花!”韩冰笑嘻嘻的一拍大腿:“傻子说大爷我今天命犯桃花哈哈,说不定就和哪家的蛮族妹子共度春宵也说不定呀,啊哈哈,哈哈哈哈。”说着,韩冰笑的嘴都合不拢了,似是在眼前已经看到了红烛春乡。 “桃你个鬼!”郑乾嘴上骂着,却只得强打精神继续跟上。他知道,他们这次来凉州的目的其实和老人的请求惊人的相似,找到小雪姑娘,寻访月耀之晶阴阳半珠的下落。即使没有红袍老人,这趟蛮王部落,自己也必须要闯。想到这里,他开始思考自己其实偶尔当当少主的大灯笼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话说,烟鬼你知道蛮王住哪儿么?这儿咋都是蛮族妹子啊,咱们是不是不小心到了蛮王他老人家的后宫了?”问这话的时候,韩冰还沉浸在桃花运的喜悦当中。 “这只是牧民帐…”郑乾的回答有些无力:“蛮王…废话在蛮王帐里面…” “蛮王帐?”韩冰没听明白。 郑乾点点头,和蛮族打仗打得多了,自己也听说过一些传闻:“蛮族的大部落一般分为两层,外围住着牧民的牧民帐和里面驻扎军队的蔷薇帐。虽然蛮族全民皆兵,可专门驻扎军队用的蔷薇帐和普通牧民的帐篷还是不一样的。而蛮王所在的乌拉坤尔部落,除了牧民帐和蔷薇帐之外,还有最里层的蛮王帐,也就是蛮王所在的地方。蛮族虽然没有像人族那版繁冗的礼节,但是由于蛮族各部落间争斗比较多,保护蛮王的周全还是必须的。”郑乾一边解释着,一边抬手指着远处一片帐篷:“喏,那就是蔷薇帐,再往里走就是蛮王帐了。” 果然,顺着郑乾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边的帐篷和普通牧民的帐篷有些许不同。那边的帐篷更加宽大,更加厚实。虽然看上去有些凌乱,可仔细一看,帐篷间的排布却似乎各有章法,遥相呼应。看起来,蛮族虽然不太精通阵法,可常年的作战也让他们总结出一些布阵的经验,显得极为有序。 “好嘞,那咱就直闯蔷薇帐罗!”韩冰今天的兴致很高,一脸的憧憬。 “本…本尊不去了…危…太危险…” 身后,却忽然传来柯白的话语。柯白一般不会主动说话,这次突然发话,却让韩冰郑乾大感惊奇。 “咦?你刚才不是还说大爷我命犯桃花么?咋现在就太危险了?”韩冰扭头奇道。 而此刻柯白却正蹲在地上,抚摸着一家蛮族牧民家磕伤了腿的小羊。这家牧民的女主人虽然听不懂中原语,却笑意盈盈的看着眼前扛大戟的男子,显然很是好奇。 “虽然…虽然危险…但却命犯桃花…不…不冲突…本尊…就在这里等…等你们…” 柯白今天却显得尤为坚决。 韩冰和郑乾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眼前的男子虽然看上去有些呆痴,可若他认定了一件事情,还真没办法说服他。 “那好吧,你在这儿好好等着大爷我。”韩冰砸了砸嘴,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既然你在这儿不走了,咱就得多问两句。你说今天这蛮王…大爷我能见得着么?” 柯白翻了翻眼皮,似乎是在盘算着什么,随后开口答道:“你…你们就往前走…有…有人会接你们…能…能见着…” 韩冰点点头,便不再多问,拉起郑乾便直接朝蔷薇帐的方向走去。 “喂!臭小子你还真信他啊?!”郑乾很不喜欢这种神神叨叨的风格。 “没办法。”韩冰叹了口气:“你之前跟他没打过交道…你打过交道以后就知道了,你不信谁都不能不信他…” 话音未落,却忽然见蔷薇帐里冲出一队蛮族骑兵! “喏,接咱们的人来了。”韩冰撇了撇嘴。 这伙骑兵皆是一匹火红色的高头战马,如旋风般来到二人的跟前。战马沉重的鼻鼾将一股股白气喷洒在二人的脸上,从动到静却只有转瞬之间。魁梧的蛮族骑士手中,沉重的紫钢狼牙棒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沉重的杀气扑面而来,犹如一尊尊魔神降世,屠众生。 血玫瑰! 蛮族最精锐的骑兵,蛮王手下的亲卫骑兵! 与蛮族交战次数甚多,眼前的这支骑兵一直都是嬴朝军队的噩梦。当年龙丘城破,就是这支骑兵在蛮王幕雷烈的率领下率先冲入城池,将蛮族的狂猛深深的刻在每名嬴军士卒的心头。这支誓死效忠蛮王的师团,便是蛮族永不倒的大旗,光明王雷旭曾经有些无奈的感慨,只要血玫瑰在,大嬴朝就永无安宁。 郑乾不由得将手摸在红天斧柄之上,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却被韩冰阻拦住了。 “哟!兵爷!”韩冰的神情却显得极为淡定,他笑嘻嘻道:“几位兵爷!在下有样东西想给你们当头儿的看看,希望几位兵爷带个路!” 几位蛮族骑士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没有明白眼前的人族男子说些什么。韩冰没办法,只得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些蛮族骑士虽然不太精通中原语,不过和嬴朝打仗打得多了,什么意思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为首的骑士上下打量了指手画脚的韩冰一番,随后喝斥一声,返身又奔回蔷薇帐。 不一会儿,随着沉重的马蹄奔踏,不远处传来一串奇特的器物摩挲之声。二人抬眼看去,帐后又快马奔来一名赤马骑手。如果说其他的蛮族骑士相对人族来说就已经算作是魁梧,那么这名快马骑手便显得更加壮硕几分。九月的寒风中,这骑手仍旧赤裸着上身,虬结的肌肉隐隐泛着层闪亮的光泽,枣红色的肌肤几乎和他胯下火红色的战马融为一体,恍若天神下凡。其他骑士只提单柄狼牙棒,而眼前的骑手,左右得胜钩上却各挂一柄黑色长柄狼牙棒,那马蹄声想来便是这两杆硕长的狼牙棒所致,忒的沉重。更奇特的是,从骑手的肩膀到腰间,横挂着一条绳带,那绳带上所系的,居然竟是一颗颗双拳大小的人类头骨!那奇特的器物摩挲之声,便是由那绳带之上头骨碰撞发出,听上去极为刺耳。 郑乾只看了此人一眼,便愣是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会是他?!又怎能不是他?! 蛮族三千血玫瑰首领,蛮王亲军总头领,“玫瑰王”萨格武,蛮族称号“克都拉罕”,中原语义是铁血暴风。而这一系列的称号,都比不上他在嬴朝军卒中,广为流传的另一个外号更为响亮,那就是,“骸骨狼王”! 蛮王幕雷烈率领他的乌拉坤尔部落,从统一整个蛮族部落,到青凉凉州无数次交锋,萨格武都是绝对的先锋。仿佛在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天生好战的血液,是残暴嗜血的孤魂!据传,无论是人族还是蛮族的敌人,每当他亲手杀死对手的将军或者首领,便用秘法将对方的头骨取下风干,缩小成双拳大小穿在自己的绳带之上,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条骸骨绳带。每当绳带上头骨碰撞,人们都会明白,即将到来的是代表死亡的残暴狼王! 糟了!郑乾心中暗叫不好。自己虽然和萨格武交道打得不多,可名号早已如雷贯耳。就算自己不被认出,可一开始就碰上这么一个煞星,今天的事情可算是凶多吉少。 想着,郑乾急忙低下了头,小声提醒着韩冰来者不善。可韩冰看上去仍旧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仿佛一切胸有成竹。 萨格武催马来到韩冰眼前,睥睨的扫了眼面前矮小的人族男子,嘴角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在他眼里,面前瘦小的生灵和圈里待宰的羔羊没有什么分别。 “什么,东西?” 萨格武的中原语说得还不错,不过声线却极其嘶哑,听上去极不舒服。 韩冰知道眼前的家伙来头不小,便也不再隐瞒,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窄小的羊皮纸条。原来,却是他当年在沈家宅院得到的那张字笺。上面书写着两行字迹: “浮生若梦,花开落,天下归心。 风暴乃汝之归宿。” 这些日来,韩冰已早就确认,这两行字迹的第一行是红莲蛇将柳莹霜所写,说的是她请求蛮王发兵赤色原,拱手让出龙丘城一事。而这第二行,应该便是蛮王幕雷烈所写。也就是说,幕雷烈很早之前就对自己许下诺言,若真有刀兵再起的那一天,蛮王会出手相助。 不管这许诺到底是出于蛮王的真心,还是出于柳莹霜的请求,幕雷烈总是对自己有所承诺。如今虽不是刀兵再起之日,不过想来凭借着这张字条,找到蛮王身边的一个婢女,应该还是水到渠成之事。而这才是韩冰毫无顾忌的真正原因。 果然,萨格武扫了一眼纸条,神情间便忽然变了颜色。对于蛮王身边的亲军总头领,慕雷烈的笔迹他还是识得的。当他再次向韩冰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中已经多了一丝其他的什么东西,不过韩冰却说不好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随我来!”萨格武的声音嘶哑,却很简短,绝不拖沓分毫。只见他拨转马头,便向帐后行去,好像丝毫不在意身后的俩人是否能跟得上。其他的几名蛮族骑士也似乎是接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忽然分成两列,包围在郑乾和韩冰身旁,护拥而行。 走在骑队的正中,韩冰砸了砸嘴,心里却是老大的不痛快。周围围着一圈骑着马的骑士,中间是一路小跑着跟上的自己,这哪里是护送,说押送俘虏还差不多。刚要张嘴喊叫,却被郑乾一个手势制止住了。 “臭小子,小声点!小心为上!”郑乾压低了声音喝道。 见郑乾这副小心的模样,韩冰也不由得收敛了许多,不过却还是小声不忿道:“娘个西皮,都说蛮族不讲礼节,可也不至于这般粗鲁吧?咱们咋说也算是蛮王的客人,就整的和俘虏一样?” 郑乾却摇摇头叹道:“你不了解萨格武,对于他来说,没有把我们拿绳子捆上就已经是莫大的尊重了…” “不是吧…”韩冰的表情很是纠结。 蛮王帐位于整个乌拉坤尔部落的正中心,古铜色的大帐丝毫没有“蛮王”这个名号所应该具有的奢华,反而多了几分浓烈的萧杀。厚重的羊皮帐帘之上绣着一个表情狰狞的魔鬼图腾,看上去有些压抑。斗大的红色号旗竖立在蛮王帐外,被烈风一吹扑啦啦的响。向号旗上看去,是几个奇形怪状的图案,郑乾识得那图案,那是蛮族文字的“萨乌都撒”,也就是风之战神。 当气喘吁吁的韩冰随着马队来到帐前的时候,萨格武已经从蛮王帐之中出来了。“骸骨狼王”朝二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随后转身走进大帐。 当韩冰抬腿迈入蛮王帐的那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闯入的,是草原上的风暴之主,蛮荒霸主幕雷烈的地盘。 赤红色的毡毯之上,是一只巨大的头骨,不知是什么怪兽身上的剥下的。黝黑的眼洞之中似乎还能射出慑人的光芒。头骨面是一座铜色的火炉,隔着火炉后面,端坐着一名体型魁梧的光头男子。男子的肤色黝黑,披着一身赤红色的裘袍,坦露着半边胸膛。胸膛之上,一个火红色的圆形纹身显得格外耀眼。男子虽然断失了右臂,却仍旧能感受得到,“蛮王”这两个字所带给人的那种霸者的威严。 蛮王的身前,是一张宽大的木几,木几之上,还摆着韩冰的那张羊皮纸笺。 “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字笺?”蛮王慕雷烈的声音很闷,滚雷一般。 韩冰正了正颜色,此刻也不敢怠慢:“蛮王,这字笺是咱在沈家宅中,由沈家的老家人交给咱的。”说这话的时候,韩冰偷偷瞟了眼慕雷烈,心中有些得意。想来,这如此重要的承诺,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得到的。 “沈家宅?”慕雷烈眯缝着眼,似乎是思索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本王有些记不清了。不过看着笔迹,却确实是本王所写。” 记不清?什么叫做记不清? 慕雷烈的回答让韩冰有些不知所措,他完全没有想到,如果见到这字笺之后,蛮王不认账该怎么办。而接下来的慕雷烈的反应,却让韩冰有种要眼前一黑的感觉。 “不过,既然是本王曾经答应过,便不是外人。这样吧,你们远道从青州而来,路途遥远,按照你们人族的习俗,本王就在此设宴,好好款待你们一番吧。” 款待?什么叫做款待一番?还吧?合着这“风暴草原乃汝之归宿”,就换来一顿白食? 一时间,韩冰的脑中一片空白。本来,依照他想来,在他拿出这张宝贝字笺之时,蛮王一定对自己大加礼遇,如果有女儿的话马上下令招自己做女婿也未可知,也正好合了柯白桃花运的预言。而此时,韩冰只需要潇洒的摆摆手,表示自己其实只是来找你婢女的,对女儿驸马什么的没啥兴趣,然后在蛮王失望失落五味陈杂的眼神中,韩冰找到小雪,送了红袍老人的书信,问出月耀之晶的下落,然后潇洒的拍拍屁股走掉。当然了,若是蛮王的女儿真的很漂亮,也就从了蛮王倒也未可知。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蛮王一句“款待你们一番吧”的话语中化为了泡影。 韩冰仿佛看到了风中凋零的桃花,一瓣又一瓣。 韩冰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坐到一旁的毡毯之上的,直到郑乾在身边捅了捅他,他才意识到,面前已经摆上了一桌草原上的美味佳肴。 “喂,臭小子!接下来怎么办?”郑乾嚼着块羊肉,小声问道。在他看来,似乎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再加上蛮王的好吃好喝,他也早就放松下来,将一切都扔给身边胸有成竹的臭小子。却哪知韩冰此刻在心中却像是开了锅一般。 韩冰皱了皱眉头,定了定神,定睛向四周围看过去。 自从蛮王下令设宴以后,除了偶尔上菜的几个仆从以外,帐中便只剩下蛮王,萨格武,韩冰,郑乾四个人。 等下?为什么萨格武也在这里?根据郑乾的说法,亲兵队长难道不应该站在帐外候命么?就算是在这里陪宴的,也不应该只有一个啊? 韩冰心中一凛,越发感觉帐中气氛诡异起来。 “喂,烟鬼,你原来跟蛮王有过交道么?蛮王是这么…古怪一人儿么?”韩冰压低了声音问道。 “嗯?没啊?挺正常的啊,你家乾爷尽打仗了,哪知道蛮王什么脾性?不知道。”郑乾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话说这羊肉跟那老头儿的比,差一点啊。” “差你个脑袋!该紧张的时候不紧张!”韩冰紧锁着眉头,朝萨格武瞟去。却见蛮王的亲兵队长此刻表情也略有些生硬,似乎正在想些什么心事。 想到这里,连韩冰自己都觉得好笑,杀人如麻的骸骨狼王也会有心事? 此刻,却突然间听到慕雷烈发话了:“几位壮士,草原上不像你们人族,习俗各有不同。此番凉州之行,可遇到什么不便之处?” “额…啊…”韩冰一愣,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被蛮王拉家常了!蛮王居然也会跟人拉家常! “额…还好,还好,呵呵。咦,蛮王,这头骨到底是啥野兽的?忒也大了点吧。”好不容易找到个话题,韩冰有些敷衍道。 “哦,这是骨蜥,一种很大的野兽,呵呵。”蛮王看上去很有耐心:“凉州风土不同,除了奇珍异兽,还有一种烈酒,甚是醉人。正好,此次几位壮士前来,让你们见识下我们凉州的‘美人醉’,哈哈!” 说着,蛮王似乎很兴奋的拍了拍手,时间不大,帐帘一挑,从门外趋步走进一名白衣婢女。 在婢女走入的一刹那,整个蛮王帐间便瞬间变了模样,那是一份酥可媚骨的娇柔。 婢女的身段很匀称,袅袅婷婷之间透着一种别样的妩媚。婢女莲步轻移,修长的裙裾之上紧束着妖娆的腰肢,胸前一对傲人的玉峰被瘦小的紧衣牢牢束裹着,挺挺而立却又好像呼之欲出。她修长的玉指之间托着一个精巧的托盘,六个乘酒的大碗置于其上,提鼻一闻,一股浓烈的酒香随着婢女清幽的体香,合成一股诱人的媚香,酥人筋骨。 “小雪!雪姬!”韩冰心中一惊。当日在香红阁见过一面,后来无数祸事又因她而起的女子,韩冰不会不记得。而今朝再见,却早已经时过境迁。短短一年不到,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阿猫阿狗,被追杀的红兰,都已经天人两隔,而红兰口中的寂花宫“梦玉兰”,如今也只是屈居人下,忍辱偷生。 回想着红兰当时的描述,韩冰不禁有些感慨万千。谜一样的女子终于站在了自己眼前,却似乎离最终的谜底更加遥远。 从一个绝顶高手又是因何堕入红尘?她朝思暮想的“曼陀罗”又究竟是何方神圣?她手中的月耀之晶到底是何来历?她知道其他的月耀之晶散落何方?红袍老人和她又是何关系? 无数个问号都集中在眼前的女子身上,面对面,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在此时,却听慕雷烈陡然间叫了声好。 收起思绪,韩冰抬头定睛看去,却只见眼前的雪姬摆出了一个奇特的姿势。 只见雪姬双臂平身,身体前探,右脚却向后高高钩起。而在她的头顶,双肩,双手,右脚脚尖六个位置上,皆分别稳稳摆着一只盛酒的大碗。烈酒在酒碗中不偏不斜,波纹不现,仿佛是置于平桌上一般。雪姬的整个人以左足为支撑,整个人如同一朵怒放的兰花,美如玉雕相似。 这是在青楼之中,风尘女子练出的一种讨好酒客的把式,也叫做“兰花醉”。趁着女子为撑酒碗而无法行动的时刻,酒客们便可以四下其手为所欲为,干些猥亵的勾当。当然,这酒还是要喝的,一般来说,在女子百般扭捏之下,酒客们最终还是必须要单用嘴将碗中的烈酒一干而尽。当然,每碗酒的价钱也是不菲。 没想到,曾经在香红阁落魄的雪姬,居然拿出这一套花样来讨风暴蛮王的欢喜。更没想到,一代的凉州霸主,竟也还吃这一套! “哈哈哈!”慕雷烈见雪姬已经准备停当,便大笑道:“两位壮士,来随本王品尝一下?” 韩冰越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起来,就连郑乾此刻也开始觉察出一些异样,一时间有些进退不得。 “额…蛮王!”韩冰谈吐间有些犹豫:“咱本来就不善酒力,尤其是凉州烈酒,实在经受不得。不如让咱兄弟作陪,也算不坏了蛮王的…额…雅意?”说着,他朝郑乾使了个眼色。 郑乾使劲瞪了韩冰一眼,却发作不得。见韩冰朝他挤眉弄眼,也值得顺嘴应道:“那…蛮王先请!” “哈哈哈!”慕雷烈笑罢,却也不再推辞,只见他大步向前,将单手背在身后,轮番将雪姬头顶,双肩,以及右足上的烈酒一干而尽,随后抽身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原来只是喝酒啊…想着,郑乾忽然间松了口气。他起身离席,来到雪姬的身侧,也学着蛮王的样子背起手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那混合着女子媚香的烈酒,郑乾还真是第一次品尝,却愣是没品出什么味儿来。 饮完了右手的酒,郑乾退后一步。他还没有傻到把雪姬左手的酒也喝掉的地步,毕竟,帐中还坐着一个挂骷髅头的“狼王”呢… 可没成想,当蛮王和郑乾同时向萨格武看去的时候,勇猛的蛮族大汉却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郑乾听了半天,才发觉,原来那嘶哑的声音,却是萨格武在笑… “蛮王,这酒,克都拉罕不尝。”萨格武自称“克都拉罕”,他坐在一侧纹丝未动,冷漠的拒绝了蛮王的邀请。 慕雷烈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兵队长能有如此反应。不知道蛮族有没有驳人面子的说法,至少如果放在人族的传统之中,这可是大不敬。 郑乾干笑两声,默默返回自己的座位。 “哎呀,这事儿有点意思啊!”见慕雷烈和萨格武对峙,韩冰不觉又生出了看热闹的念头。而此刻雪姬也很识趣的放下了酒碗,在一旁默默的收拾。 猛然之间,韩冰却只觉自己的手臂被狠狠抓住,掐的人生疼!他顿时被吓的一个激灵,想抽手,却发现自己抓自己之人力气奇大,无法挣脱。 “哎!”韩冰刚要叫出口,却惊奇的发现,狠抓自己的人,居然正是郑乾! “喂你要干啥!”韩冰被抓的有些恼火。 “糟了…”此刻,韩冰却忽然发现,郑乾的脸色面如死灰般难看。他屏着呼吸,像是正在拼命坚持着什么,原本一张脸早已憋的通红,却泛着一层不太正常的死灰。他试图抓着韩冰,却无法改变手上越来越无力的现实。 “酒里…有毒…” 从他的嘴里,好不容易挤出这样四个字。 “哦,那你也别抓着大爷我不放啊,这酒是烈酒,所以…”话说到一半,韩冰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他妈说啥?!!!”韩冰惊叫出声。 话音未落,惊变陡生! 萨格武抽出自己的短刀,将刀尖狠狠的刺入了慕雷烈的胸膛! 一时间,鲜血迸溅。蛮王魁梧的身体摇晃了几下,闷头载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呵呵,萨格武,你输了。” 这是慕雷烈在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却没有人能懂。 蛮!王!遇!刺! 一代凉州霸主,乌拉坤尔之王,蛮族之王,草原之主,就在他自己的蛮王帐内,遇刺身亡! 当萨格武缓缓站起身,抽出那带血的短刀之时,他的脸上,似乎仍旧没有丝毫的表情。 不过,当他转脸扫过刚才两个人族坐席的时候,那里,已经早已空空如也。 “哼!渣子!” 从萨格武的鼻孔中,冷冷的哼出这么一句话。说话的对象,也不知是对刚才的那两个人族,还是对刚刚死去的慕雷烈。 一场酝酿已久风暴,终于开始爆发了。 第45章 桃花账香烛漫雪 “娘…娘个西皮的…开啥玩笑…这咋啥破事儿也能被大爷我碰上!”韩冰拼命搀扶着郑乾,大汗淋漓的奔命于蛮族部落的营帐之间。 蛮王遇刺!还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就算那蛮王慕雷烈已经上了些年纪,又失去了一条膀臂,就算他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锐气和霸道,开始沉迷于酒色,可他毕竟是蛮王!是草原名义上的枭雄霸主!就这样被自己手下的亲兵队长,血玫瑰首领刺杀于自己的帐下!而且不在昨天不在明天,偏偏在自己和郑乾造访的这一刻! 韩冰就算再傻也不会不明白,骸骨狼王萨格武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赶在有人族到访之时刺杀,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栽赃陷害。就在萨格武拔出刀来的那一刻,韩冰便一把拉起强忍毒伤的郑乾冲出了蛮王帐。他知道,只要再晚一刻,这刺杀蛮王的大帽子,自己可就坐实了。 果然不出韩冰所料,现在的蛮王帐和蔷薇帐间一片大乱。此刻天色已晚,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高举火把奔踢马踏的蛮族骑兵。蛮族兵呼号着,叫喊着,口中嚎吼着含糊不清的蛮语口号,一片慌乱。不过,从蛮族骑兵互相见面的肢体动作来看,他们已经发动所有人马开始彻查,剿杀敢于刺杀蛮王的“钦犯”。 自古权利交接,王朝更替,都伴随着无数的阴谋诡诈,腥风血雨。哪怕是草原上的蛮族,也不外如此。远远看去,骸骨狼王遥离于蛮王帐前,正在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呵斥着,指点着,眼中冒出一团团嗜血的凶光。看那神色,仿佛不把今日的两个人族刺客捉住,他就难以对得起死去蛮王临终前的重托。 韩冰拖着伤重的郑乾,一屁股跌坐在一处帐篷后的黑暗里,满满的绝望。萨格武此番设局,已经是坐定了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想来,必已设下重重机关捉拿自己这两个“冒牌”的刺客。如今,二人深陷蛮族最机要的重围之中,想要逃出去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本应对“突围”最有帮助的郑乾,此刻却被毒酒误伤,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体力连韩冰都比不上。 糟糕!韩冰一边帮郑乾将他的双腿缩起来,以完全躲入黑暗,一边四下打量着。周围皆是捉刺客的蛮族兵马,烟尘四起,喧嚣异常。 “娘个西皮!还桃花,花他个脑袋!危险倒是让他说中了!这岂止是危险,这简直他妈就是九死一生!” 嘴里喝骂着,韩冰对此刻的局势却完全一筹莫展。来的时候本来就是被一队骑兵一路小跑裹挟而来,根本就没记路。从蛮王帐逃出的时候又慌不择路,现在对于自己的方位根本无从分辨,又哪里能够逃脱重围?随便找条路跑的话,能和萨格武撞个满怀也未可知。可话又说回来,在这里躲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迟早会被搜到,到时候也是九死无生。 不知觉中,韩冰早已急的满头大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间,一束火把靠近了些,逼得韩冰只得又向后缩了缩。此刻,他的身体已经完全贴在了身后的大帐之上。 帐篷? 韩冰忽然皱了皱眉头,扭回身仔细端瞧起来。 普通的蛮族帐篷一般成三角状,以一根木桩为支点,斜拉出的绳结为骨架,再搭上羊皮用以保暖和防风。可眼前的这顶帐篷却明显要奢华许多。五根粗壮的木桩被牢牢埋插在地下,排列成一个梅花的形状。而每根木桩的顶端皆以粗绳相连,组成一个近圆形的巨大帐架。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以厚重的羊皮覆裹之后,整个圆形大帐便会敞亮许多。 韩冰试着推了推,这帐篷的木桩打的非常结实,用手发力推过去也纹丝不动。此刻,帐内一片昏暗,想来并没有什么人。若是能够攀到帐顶,既是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也可以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形,判断出自己的方位,决定朝那个方向突围,岂不一举两得? 想到这里,韩冰不再犹豫,趁蛮族骑兵去远的功夫,发力一窜,三两下便很顺利的攀上了大帐的帐顶。 果然,这大帐搭的很是结实,韩冰攀上之后,并没有要垮塌的危险。 不错,看起来这里暂时相对安全。韩冰松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的朝帐顶的中心移动了一些。 从这里看过去,自己所处的位置其实离刚才的蛮王帐并不远,隐约还能看到萨格武正在无比暴躁的指手画脚。 看起来,要朝另一个方向走,离那瘟神越远越好。 韩冰正盘算着,忽然间,一抹清迷的味道飘荡在鼻翼,淡淡的幽香。 他低头看,一时间差点惊叫出声。糟了! 原来,这支帐的木桩虽然牢固,可覆裹的羊皮却是一层一层织连起来的。蛮族本性游牧,时常举族迁移,逐水草而生,那帐篷自然便是越轻便越好。蛮族帐不似人族的瓦舍,其上很难负重。韩冰虽然比较清瘦,可也毕竟是一个大活人,那织连的羊皮哪里能够承受得住这偌大的份量?经韩冰一攀爬,帐皮连接之处已经有些许崩开,露出一道窄小的隙缝,而那幽香的味道便是从帐里飘出的。 糟糕,弄巧成拙! 韩冰心中焦急,却心知此时千万不能动弹,动作越猛,那帐皮便崩裂的越快。可越是心急便越是出差错,只是一个胳膊肘轻移的功夫,那隙缝便越挣越大,只听刺啦一声,那帐顶竟再也承不住分量,将韩冰整个漏了下去。 耳边扑通声响,一时间竟水花四溅,狼藉之下,竟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眼前一片灼眼的浑浊,通身之下早已湿透,七荤八素的韩冰这才似乎意识到,自己竟然跌入了水中?!水中呛溺,当不通水性的韩冰伸手想要去抓住什么物事之时,触手传来的,却是一阵别样的温滑。 那手感很奇特,酥柔绵软,却又不失饱满的弹性,当手放上去时,大小却刚好填入掌心。水波湿滑之下,托在手中,却是满满一团腻软温绵。 这是… 正当韩冰刚刚觉察出一丝异常之时,耳边却传来一声女子冷冷的嗔喝: “你倒要摸到什么时候?” 此刻,刚从帐顶跌落的眩晕感已经消失不见,韩冰急忙将头探出水面,当他看清周遭景物之时,所有的话语一时间皆卡在嗓眼之中,如同傻掉一般。 这的确是一顶宽大的大帐。帐里烛光很暗,再加上厚重的帐布,从外面却是看不出有灯火的样子。大帐的正中挑起一面半透明的鹅黄纱帘,将大帐隔成内外两个部分。内帐的正中,置着一只宽大的竹桶,里面盛满了热水,韩冰从帐上掉下,便正好是跌在这竹桶之中,将桶中的热水溅了一地。而让韩冰如此惊讶的,却是眼帘之中,一抹酥白雪腻的丰胸,更关键的是,那对傲人的双峰,如今正被握在自己的掌中,娇鲜欲滴… 韩冰蹭的一下缩回了手,眼神急忙扫向一边,脸上顿时被臊的通红,支吾之下,竟一句话也说不完整:“额…那啥…小…小姐…咱不知道这…浴桶…” 相比之下,竹桶另一侧女子却淡定了许多。她上下冷眼打量着这位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被一个陌生的男子如此近的欺凌,语气却丝毫显不出半分的惊慌: “居然是你?” “啥…啥是咱?”竹桶不大,韩冰现在半身泡在水里,即使努力隔开距离,也难免有些肌肤相亲之处。他尴尬的转回头,小心的朝女子脸上瞟过去。这一瞟不打紧,韩冰自己竟也惊呼出声:“居然…是你?!” 原来,在此入浴的女子,竟是白日里还在蛮王帐中上演“兰花醉”的雪姬! “哼哼哼…哈哈哈!” 首先冷笑出口的,居然是刚刚还一脸尴尬的韩冰。这一笑,却让雪姬增添了几分恼火,雪白的粉颈之上多添了几分红晕: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我虽为奴婢可也是蛮王的贴身近侍,轻薄于我居然还敢在此猖狂,不要活路了么?” “呵呵呵,就算大爷我现在跪地求饶,就能换来那一线生机了么?”此刻的韩冰却完全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甚至无赖。 雪姬皱了皱眉头,将身边的纱帘扯下护住胸前,喝怒道:“这人当真给脸不要脸,死到临头却还不自知!” “呵呵!”韩冰冷笑道:“雪姬姑娘,你说的没错,大爷我确是死到临头了。你和萨格武合伙毒杀蛮王慕雷烈,现在找的就是像大爷我一样的替罪羊。就算大爷我今日不掉到…这儿,难道你就能放过咱么?” “什么?”刚刚听闻“雪姬”两个字,雪姬还不禁还有些惊诧,自己早已不用这名字多年,却又如何被眼前这混小子说出?听到后来,雪姬已皆是震惊之色:“什么毒杀蛮王,你又如何知道?!” 韩冰撇了撇嘴,冷媚的绝色女子赤身立于身前,气氛却是降到了冰点:“你是慕雷烈的贴身婢女,最能给酒中下毒的,自然非你莫属。当然仅凭这一点还不能断定。”说着,韩冰抹了把脸,将脸上的水珠清去一些:“萨格武刺杀蛮王,其实最好的替罪羊并不是大爷我,而同样在当场的你。可萨格武宁愿发动所有‘血玫瑰’捉拿咱,却对你视而不见,说明你们之间应该早有勾连。此刻整个蛮营都和炸锅了一样到处搜查,却不来察你,而如此重要关头,你居然还有闲情在此…沐浴更衣。说你们俩没有勾连,哼哼,可别把你家韩大爷看的太低!” “哦?”听了韩冰的分析,雪姬细弯的眉角向上挑了挑,怒火倒好像平息了几分。她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曾经混迹青楼的经历倒也让她不太在意与男子赤诚相见。她重新上下打量着韩冰,嘴角间甚至还浮现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你姓韩是吧?” “反正咱横竖都是一死,更不怕通名。大爷我韩冰,字默言!” “呵呵好的,默言。”雪姬点了点头,缓缓低下身,重新将自己的胴体埋于荡漾的波纹之下。竹桶本来就盛了两个人,她这一蹲身,热水便又一次溢出不少,溅泼的到处都是。 “我没办法承认你所说的,却也不能否认。”她缓缓的道:“因为,其实你只说对了一半。” 说话之间,也不知是否是热水蒸腾所致,雪姬那妩媚的双眸之间竟浮上了一层烟雨的朦胧,开合之间,眼神中所流露出的,仿佛是些不为人知辛酸过往,随眼波流转,若隐若现。低头看去,雪姬娇柔的胴体在水下轻扭,如云中的美玉,乍一看去,韩冰竟觉得心神一动,怜惜,疼爱,又夹杂着些许诱惑的复杂之情刹那间便注满了心中,无法释怀。 “对不起,不小心又施了些媚术。时间长了,连这些也控制不好了。”忽然间,雪姬摆了摆手,顺手理去耳边稍有浸湿的发丝。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发丝静静滑落,滴在她圆润的香肩之上,似是有些难言的落寞。 韩冰摇了摇脑袋,努力将一些不切实的想法逐出脑海。这时,他才忽然想起自己竟然一直都在和一名赤身女子在浴桶中说话,不禁又有些脸红。他在水中摸索,好不容易才从怀中掏出红袍老人昨日给的那枚锦囊,托在手中。此刻那锦囊已经完全湿透,水顺着手掌滴滴答答淌落。 “算了,大爷我被卷进这事儿,自认倒霉。其实大爷我也不恨你,万一你是被那‘骨头狼’胁迫,倒也未可知。就算没有这一遭,大爷我今天也难逃被捉的下场。今日,不管大爷我是死是活,倒也算是应了…那桃花运一场,而答应别人的事儿,总还是应该办掉的,否则到了阴曹地府估计也没好果子吃。”说着,他一指手中的锦囊:“这是一老头儿托咱让咱带给你的,反正是你的东西,大爷我留着也压身。” 望着那湿漉漉的锦囊,雪姬不禁俏眉轻撇,似乎有些惊讶。她看了韩冰一眼,伸手接过锦囊,掏出里面的一小块羊皮纸,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观瞧。 “湿了看不清不关大爷我的事儿!这东西咱也没拆开看过,写了啥咱也不知…” 韩冰的话还没说完,雪姬竟噌的一下从水中站起,不顾纱帘跌落在水中,娇媚的脸上却皆是震惊之色! “这不可能!你…你们…”雪姬的目光重新上下打量着韩冰,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体已经在韩冰面前展露无遗。水液从她湿滑的双峰上缓缓流下,划过她纤细的腰肢,顺着她修长纤好的长腿,从双股间静静淌在波纹荡漾的水面之上,勾勒出一副堪称完美的曲线。水珠映衬下,娇嫩的肌肤泛着微光,如同水玉般透着皎白剔透的光泽。 “额…您…您慢慢看…大爷我看起来还是回避一下的好…”韩冰尴尬的站起身,这就要向浴桶外面爬出,看上去有些狼狈。 “你等下!我来问你…” 雪姬的话音未落,却只听大帐之外响起沉重的马蹄之声。还没等雪姬来得及反应,从帐外竟一前一后闯入两人! 糟糕!韩冰已完全来不及躲闪,虽暂时有雪姬身体遮挡,可也终究难逃被抓的下场。避无可避的慌乱之间,韩冰却突然只觉一股力道从头顶传来,硬生生将他压入水中! 是雪姬在帮他! 可水中毕竟不能呼吸,正当韩冰惊疑不定的当口,一个轻巧的竹筒竟被雪姬塞在自己的手中!原来,这是雪姬在入浴时挑拨火烛之物,没成想却在此时救了韩冰的性命。韩冰顿时明白了雪姬的意思,忙矮身蹲于浴桶之内没于水中,将竹筒塞在嘴里透出水面用以呼吸。 “是谁?!”电光火石之间,雪姬故作惊慌的大喊,掩住了韩冰的没水之声。 “雪儿!刚才,禀报,你帐中惊乱,克都拉罕,来看你!”耳边,传来一个略显嘶哑的声音,伴着这声音,还夹杂着些许骨器碰撞嘶磨之声。这人操着不太流利的中原语,却能从语气中听出几分急躁。 “克都拉罕”?居然是骸骨狼王萨格武?!这刺杀蛮王的圈套,果然是雪姬和萨格武勾结所设下的!此刻,水下的韩冰百感交集,不知是为了自己猜中了谜底而高兴,还是为了瘟神的突然出现而悲哀。 “雪儿无事。”雪姬再次将自己的身体慢慢沉入水下,语气忽然显得有些不冷不热。浴桶内空间狭小,雪姬的这一沉身,基本就和韩冰赤身挤在了一团。那相亲之处股间的滑腻,又惹得韩冰脸涨的通红。不过好在是在水下,也谈不上多少尴尬。 “真的无事?克都拉罕,不放心!”说着,萨格武竟几步来到浴桶旁,双手擒住雪姬的双肩,像对待宠物一样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提起!这桶中水一涨一落,惹得韩冰呛了不少水。不过好在水面上漂浮着纱帘,竟也没有被鲁莽的萨格武发现。 从水中拎起,萨格武的双手如铁钳一般牢牢夹住雪姬的双肩,上下左右一顿好生的端详。而此刻的雪姬便像是被怪兽盯上的美味猎物,赤身裸体之下,毫无反抗可言。 “雪儿真的无事。萨郎,这里还有别人,将我放下吧。”口中虽称作“萨郎”,可雪姬的语气却毫无亲近可言,她无力的垂下臂膀,偏过头打量着帐中的角落,目光显得有些涣散。 “好!好!克都拉罕忘了,你,此副样子,时候,不想见人!呵!”萨格武嘶哑的干笑了一声,将雪姬重新放回水中。韩冰注意到,在雪姬重新入水之时,她的双肩早已被大力抓出两个通红的血痕,红的有些吓人。 还有别人?随着骸骨狼王的闯入,耳边皆是萨格武暴躁的嘶吼,以及雪姬被玩弄于鼓掌之中时冷淡的回应,却丝毫听不到有第三个人的声音。韩冰在水下不禁暗自有些发愣,秘密刺杀蛮王的两人都已在此,那这第三人到底是何人?这两人为何在此人面前却也毫不避讳? 此刻,却听帐中的角落处忽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原来,这人自从进帐之后,便悄悄合上帐帘站立在一边,直到现在才开口发话。 “狼儿,蛮王膝下无子,如今合归天命,能继任者非你莫属。不过,此刻却并不是松懈之时。依照你们蛮族的规矩,若是前代蛮王死于他人之手,新任蛮王必须捉出真凶,献于神明。之后,继任者方能名正言顺,否则各部不服。而眼下那两个替罪羊现在正在我蛮营逃窜,狼儿现在紧要之事,便是将这两个人族擒拿归案,却绝非在此地儿女情长。若是被居心叵测者抢了先,师尊我说不定又要替你多想些周折,平增不必要的麻烦。” 这男子的声音并不大,听口吻居然还是萨格武长辈的模样,语气虽然略显平淡,却隐隐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萨格武听了此人的训教,非但不怒,反而从鼻翼重重应了一声,很是受教:“师尊,不仅有教克都拉罕,还将雪儿,送给克都拉罕。感激!克都拉罕这去,将他们,斩杀!”说完,萨格武竟大步转身离去,如同旋风一般。不一会,帐外便又响起他嘶哑的喝喊。 随着萨格武的离去,韩冰正想抬头从水中钻出来,脖颈处却忽然被雪姬的大腿勾住,又牢牢的压了下去。正当韩冰惊疑之时,耳边,却忽然传来了男子的冷笑。原来,这男子竟仍留在帐中,并未离开。 “哼!哈哈哈…”此刻,男子的语气似乎与刚才相比变得不同,兴奋中带着一些嚣张:“果然,这狼崽子已被你完全迷住了心窍,哈哈哈!待他成为新任蛮王之日,风暴草原上的铁血骑兵便尽在你我手中!雪儿,此番你舍身诱引这狼崽子,甚合吾之心意!日后大事成就之日,必少不了你的…犒赏!”说到“犒赏”二字的时候,男子的目光便不自觉地向雪姬光洁的雪背扫来,竟暗有淫猥之意。 而此刻,半浸在水的雪姬却似乎有些意外的冷淡,她背对着男子,静静盯着眼前荡漾开去的水波,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声默道:“蛮族在你我手中…又能如何…?” “能如何?!”男子似乎一时间激动了起来:“蛮族天生勇猛,以一抵百也毫不夸张。只要蛮兵在手,再借马秃子幽魂之力,辅以我之读梦焏术,不消说青燕两州,就是林州羽人,丘州矮人,甚至是幽州罗刹,都将对我俯首称臣!到时天下在手,又何愁难寻人之极乐?!哈哈哈…”说着,男子大笑了两声,似是借此平缓了一下心情:“不过听说,马秃子在丘州的事情并不顺利,之后我们可能不能指望他了。哼,不过这样也好,近日来,我又新收了名弟子,善冰系焏术。现在,我已绝不是当年简简单单的读梦师可比,该到自立门户的时候了!” 原来,这男子竟就是那绝迹已久的“读梦师”!韩冰藏在水中,脑中不由得浮现出那些古怪之物,比如陈家宅房梁上的幽魂鬼瞳,不禁思绪万千。听男子的话,他居然和马王爷也有莫大的牵连,似是一起合谋过什么!若真是如此,那这读梦师,马王爷,神秘的雪姬,以及被控制的蛮族萨格武,这些人暗中组成的这支势力,已经大到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北起凉州,南到商栾,东至丘州,皆是这股势力的谋划范围,也难怪在银月钢火城下,萧隐如此嚣张,原来他们竟已谋划至此! 想到这里,韩冰不禁有些感慨,这些人心思之毒辣,准备之充分,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大概…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夺得下这个天下吧…想着,却只听雪姬冷冷说道: “主公,这天下到底鹿死谁手,雪儿并不在意。你知道,雪儿到底要的是什么。” 听了雪姬此话,读梦师皱了皱眉头,一副很不满意的样神色:“哼,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女人!”他冷哼了一声,接着道:“到时候天下在手,无论什么东西还不是你予取予求?这天下多少男人,任你挑任你选,你又何必只在意你曾经的那些无用的记忆!” 说着,读梦师竟几步走来,一边淫笑着,一边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雪姬的香肩之上,贴在雪姬的耳边轻声道:“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你的面前是整个天下,你的将来是永世的极乐,不要再为自己之前的过往,犯傻了。” 这读梦师的声音虽不高,可似乎却透着一股相当的魔力,让人听了之后有一种昏昏欲睡,却又极为舒适之感,韩冰一不留神,甚至不小心还呛了一口水,顿时惊醒过来,心中不禁大呼不妙。自己在水中都已经如此,那听在耳边的雪姬又怎能把持的住? 可没成想,此刻的雪姬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声音更加冰冷了许多: “主公,雪儿只要那个人的下落,哪怕是催眠,也难改雪儿的心意。” 读梦师一惊,按照往常,在自己的催眠术下,眼前的绝色女子此刻早应该深陷迷醉,呼来唤去予取予求,又哪里能有如此冰冷的口气?莫非,之前的顺从,都只是装出来的…? 男子并没有多想,见雪姬如此冷漠,他顿时兴致全无。他冷哼一声,便不多再停留,转身朝帐口走去。 “记下了!给你留意便是!” 说着,他一挑帐帘,转身走出帐外。 “哎呀妈呀总算是都走了…”听来人远去,韩冰刚想从水中探出来透口气,脖颈处便又是一股力道传来。原来,雪姬的腿弯竟一直勾在韩冰的后脖颈处,见韩冰想冒头,便又再次压了下去。 “在水里等着!我要更衣!” 雪姬的一句话却像是下了定身咒,哪怕是无赖成性的韩冰,此刻竟也乖巧的缩回水中,抱成一团不敢动弹分毫。雪姬撇了一眼缩成小团谨慎万分的男子,嘴角边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便不再理会,站起身走出浴桶。 ……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韩冰觉得水已经开始发凉变冷的时候,耳边才传来了雪姬等待已久的赦令。 “好了,出来吧。” 这回,韩冰可不敢再冒失,他小心翼翼的从水中探出脑袋,丢掉含在嘴中的竹筒,费力的睁开眼睛朝周遭看去。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白衣女子。素白的纱衣恰到好处的衬在女子的身上,勾勒出一副玲珑窈窕的身段,由于是刚出浴,晶莹的水珠顺着她湿漉漉的发丝从鬓边流下,虽没有半点妆容,却是一种天纯至极的自然之美,仿佛一朵晨间怒放的白玉兰,几滴晨露,万种风情。一时间,韩冰竟看得呆了,想到刚才还和眼前的女子裸身相亲,竟隐隐生出些愧疚之感。直到一张白色的布帕扔在自己的脸上,韩冰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水中已经泡的够久了。 “额…那…那啥…刚才多有得罪…”说完,韩冰忙不迭翻身爬出浴桶,用布帕擦拭着头脸,一副狼狈不堪。 “恩…虽然弄不清楚你为啥要救大爷我,不过终究还是救了,大爷我感激不尽。看起来策反萨格武,刺杀蛮王这些事情,你虽参与其中,不过却也不是出于你本意,大概是有啥把柄在别人手上?”韩冰擦完了脸上的水渍,却没办法当着雪姬的面拭尽身上的水,于是便只能站起身跺着脚,抖落一地水花。 而雪姬此刻却只是立于一旁,静静的盯着韩冰,轻锁眉头,不发一言。 被雪姬盯的有些发毛,韩冰心中却也七上八下的,只得打岔道:“好吧,其实你们杀不杀蛮王,跟大爷我没啥关系,只要别让大爷我顶罪,其他都好说,嘿嘿嘿…”说着,韩冰干笑了两声:“啊对了,你之前好像要问我点啥?” 雪姬仍旧紧盯着韩冰,却淡淡的问道: “对于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啊?哎呀呀,这个嘛…大爷我知道的可不少啊。”韩冰笑嘻嘻的卖了关子:“不过要是把咱知道的都说出来,你可要帮咱个忙!” 雪姬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嘿嘿,好吧。”韩冰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你真名叫雪姬,好像是啥…额…寂花宫的‘四圣花’?你绰号‘梦玉兰’,当年甚至是和秦天交手不落下风的绝顶高手。额…不过后来却不知道为啥流落香红阁,蛮兵破龙丘的时候,你把月耀之晶的环佩交给红兰,自己却被蛮兵掠入凉州,成为慕雷烈的贴身婢女。后来,受读梦师要挟,勾引骸骨狼王萨格武刺杀蛮王。”说着,韩冰似乎这才意识到,雪姬的经历竟然如此波折,不由得直嘬了几个响亮的牙花:“哎呀呀,啧啧,话说回来,大爷我倒也真佩服你,此前竟这般坎坷,这也是大爷我为啥对你恨不起来的原因。嗯…这次咱来凉州,其实不是找蛮王,就是来找你的。此事说来话长,咱有个朋友,需要完整的月耀之晶来救命…咱这次来,其实就是想请你帮帮我们,告诉我们这月耀之晶的下落…” 话说到此,韩冰其实有意隐瞒了红兰将月耀之晶的环佩交由自己保管之事。想来,这环佩本是雪姬之物,万一她现在讨要,韩冰也不知该如何才好。于是一边说,韩冰便一边偷眼向雪姬瞟去,心想不要被雪姬发现端倪才好。可没成想,当韩冰瞟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雪姬的双手拢在袖中,竟不自觉地颤抖,她紧咬着自己的双唇,眼神中居然闪烁几许晶莹的泪花。 “额…”正当韩冰犹豫是否再要说下去之时,却见雪姬忽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她几步冲过来抱住韩冰的肩头,颤声问道: “曼陀罗在哪儿!快告诉我,曼郎,他在哪里?!” “额…你说啥?!” 韩冰顿时一下子傻在当场。 第46章 罗刹苦幽州双娇 “快告诉雪儿,曼郎,他到底在哪里?!” 雪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摇晃着韩冰的肩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等…等下…啥曼陀罗?曼陀罗到底是谁…?”韩冰越听越糊涂,却只见此刻的雪姬无力的滑坐在地上,抽泣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雪姬这个样子,韩冰倒是犯了急,刚刚还冷媚绝艳的女子现在却跪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可他却是毫无办法,便也只得蹲下身子,皱着眉头好言安慰起来:“哎呀呀,你别着急,有些东西大爷我知道你不知道,有些东西你知道大爷我不知道,你慢慢讲来,看大爷我能不能帮得上你?” 许久,雪姬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悲声,她点点头,掏出手帕轻轻沾了沾眼角的泪光,看上去格外楚怜。 “韩壮士,你说的不错,是雪儿太急了。这样吧,雪儿…给你讲个故事听吧…”说着,雪姬莞尔一笑,此刻,她的神情间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妖媚和轻俗,借着脸上晶莹的泪光,却折射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额…嗯嗯…”不知怎的,面对雪姬的微笑,韩冰忙不迭的低下了头。 “你知道…罗刹么?”雪姬轻声问道。 韩冰睁大了眼,摇了摇头。 “罗刹族生活在幽州,是一个…受过诅咒的种族…” 韩冰所不知道的是,随着雪姬的轻声诉说,云鼎大陆上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种族,在他的面前,也最终渐渐揭开了那层神秘的面纱… “罗刹族的女子每个都姿色出众,再加上她们天生会使用媚术,以人族的眼光来看,每个罗刹族的女子皆是万里挑一的绝色美人。可罗刹族的男人却都个个干瘪瘦弱,弱不禁风。更加丑陋的是,每个罗刹男子的肋下都多生一双极为难看的手臂,奇畸异常。” “你是说,他们每个人都有四只手?”韩冰脑中忽然浮现出银月钢火城下的四手幽魂,于是不由自主打断道。 “对。不过,罗刹男子一般会将这肋下多余的一双手臂盘桓在腰间,藏于衣内,不会轻易示人。”雪姬点点头,继续道:“由于罗刹族男子瘦弱畸形的外表,和貌美如天仙的罗刹女子之间极不相称,因此才说,罗刹族是受到诅咒的种族。罗刹女子生来便注定要嫁给一个丑陋的男人,因为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魔鬼的血液,要受到上天的惩罚。” “上天的惩罚…”韩冰在嘴中默念着这几个字,不由得感慨万千。无论是之前遇到的羽族,矮人族或者蛮族,这些种族的族民都会有一个听上去无比神圣的神明,一个无比自豪的传说。而这些神明和传说,便是他们种族历代流传下的坚定信仰,万年不曾改变。而只有今日雪姬口中的罗刹族,却似乎天生这么喜欢…作贱自己… “不过,也正是这种魔鬼的血液,几乎每一名罗刹女子都天生通晓焏术,这也是她们媚术的由来。而每一名罗刹男子都会在必要的时刻,变成一个…真正的魔鬼,奉献出他们的生命。”雪姬接着说着,眼神中却渐渐弥漫出一种难言的悲伤:“也正是因为如此,其实,罗刹族男子是从来都不被待见的,而每一名罗刹女子都会有一个与生俱来的愿望,就是…呵呵,说来你可能会笑话,就是和一名普通的人族男子通婚,找一个人族郎君,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 “啊?!”听到这里,韩冰不由得奇道:“照你这么说,既然罗刹女子个个貌若天仙,而咱们人族男子又个个…贪恋美色。一个愿打一个愿罚,岂不也算是…天作之合?” “是啊…天作之合…”说到此处,雪姬口中重复着这几个字,脸上却露出了几分苦涩:“那已经是曾经的事了…很久以前,的确有许多罗刹女子嫁给了人族男子,也有很多罗刹男子最终娶了人族女子为妻。而他们的后代,至今还生存在这凉州无尽的草原上…” “啥?!!!”韩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不由得惊叫出声:“你是说,蛮族,是罗刹和人族的后代?!!!” “是的。”雪姬淡淡的话语中,却承认着这一惊人的事实:“蛮族,其实便是罗刹和人族的混血。呵呵,你可能不相信,可事实确实如此。在蛮族传说中,他们的祖先是萨乌拉和乌琪,而萨乌拉其实就是一个罗刹,乌琪是一名人族女子。” “你你你…你骗人!那为何现在的青州大地上,却再也见不到一个罗刹?”听着这天方夜谭般的叙述,韩冰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似乎又对此番言辞无从反驳。 雪姬笑笑,继续说道:“人族和罗刹通婚,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因为魔鬼的血脉,人族最终还是抛弃了罗刹。他们认为罗刹是一个邪恶的种族,也因此对他们的混血后代发动了屠杀,只有少数混血后代逃亡到了凉州草原,形成了蛮族最早的祖先。而真正的罗刹族人,也心灰意冷之下迁徙到了幽州沙漠,从此再不问世事,与世无争。” “额…听上去也算是个可以接受的结果…不是么?”百般努力之下,韩冰最终还是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即使这事情听上去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可罗刹女子并不这么想。”雪姬苦笑一声说道:“虽然不得接触人族是罗刹多少年立下的族规,可仍旧有罗刹女子在机缘巧合之下碰到了她们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族,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她们愿意为了那个人生,为了那个人死,为了那个人做她们可以做到的一切,哪怕那个人是个人族,哪怕这将给她们带来无比悲惨的命运。这样的罗刹女子有很多,比如…有这么一对罗刹的姐妹…” 说着,雪姬眼中的焦点渐渐散开,似是勾起了什么心底深处的回忆。而此刻的韩冰也似乎早已忘却了什么曼陀罗,忘却了深陷蛮营危境。跟随着雪姬的话语,他的思绪早已深陷在那个离奇的往事之中… “这对罗刹姐妹似乎天生便对焏术具有令人惊讶的悟性,是个绝顶奇才,哪怕是对于本来就擅长焏术的罗刹族来说也是如此。尤其是姐姐,无论多么复杂的焏术都是一学便会,举一反三,甚至随手便可以独创出新的焏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姐姐很小的时候,她便被族人推举为‘寂花宫’的宫主,那是一项在罗刹族,只有最顶尖的焏术师才具有的荣耀。开始的时候,对于此项殊荣姐姐很高兴,也更加发奋钻研在焏术的探索之上,直到…她碰到了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雪夜,幽州本不下雪,可在那个人来的时候,幽州居然却下雪了…银白色的雪夜中,那人缓缓走来,好像一阵醉人的风…” “直到那人跌倒在姐姐面前,姐姐才发现,这人早已受了重伤。姐姐不敢怠慢,急忙将那人抬回了寂花宫,随后亲自以焏术疗养。这人的伤很重,也只有像姐姐那样的焏术师,才终于将他救了回来。而从那个时候起,姐姐就变了,变得喜欢跟人说话,变得喜欢笑。原本空寥寂寞的寂花宫,也被姐姐栽上了数不清的树木花草;那人说他姓秦,叫秦天,姐姐便把他的名字绣上锦帕,系在花枝之上。” “秦天…啊…又是他啊…”当在雪姬的叙述中又一次听起这个名字的时候,韩冰有些百感交集。 “对,秦天。”雪姬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姐姐不知道的是,在碰到秦天的第一天起,姐姐便爱上了他。而秦天似乎也对姐姐颇有恩情,俩人常常在百花间抚琴弄舞,情谊绵长。再后来,俩人便在月下定下了终身,之后,还养下了一女。” “秦天有后人?!”乍听到这个消息,韩冰还是吃惊不小。嬴朝开国以后,昔日的龙将便在劫王府中孤伶一生,这似乎是人尽皆知之事。可没想到,其实秦天居然在幽州已早养下一女。 “哼,休要再提那个忘恩负义之人!”听韩冰的字里行间,对这秦天多有敬重之意,雪姬便不由得略有些怒意:“姐姐终于得愿以偿,嫁给了心爱的人族男子,就连妹妹也为她由衷的高兴。可谁成想,没过多久,那秦天便随手写了封别书,负心离开了姐姐,说要去追逐那什么所谓的‘天下’。呵,真是笑话,他就这样负心离去,又怎能对得起姐姐对他的一片情谊?!” “额…那后来呢?”见雪姬满脸愠色,韩冰不禁小心问道。 “唉!”雪姬叹了口气道:“后来,姐姐便整天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整个人和废掉一般,就连那之前日夜修研的曦龙奥术,也不再研习。” “曦…龙奥术?”韩冰眨了眨眼。 “对,一个很神秘的焏术,没有人知道这焏术是用来干什么的。说来也巧,自从秦天到来之后,姐姐便执意要修炼此术,除了与那负心汉一起厮磨以外,姐姐其他的时间,便都花在了这曦龙奥术之上。说来,这术的施展极其复杂,据寂花宫的古籍上记载,需要集齐寂、幻、玄、空四种圣花之血方能施展。姐姐自己是‘寂’,而妹妹是‘幻’。于是,姐姐又派人走访了青州的各个角落,终于将‘玄’‘空’两种血脉集齐。因此,这四个人也被称为寂花宫的‘四圣花’,‘优昙华’的姐姐,‘梦玉兰’的妹妹。另外,‘玄’是‘玄冰莲’;而‘空’…便是‘曼陀罗’…” “梦玉兰…梦玉兰…”韩冰此时一拍自己的脑袋,方才大悟道:“哎呀大爷我才反应过来!难怪你对这一切如此熟悉!雪姬你就是那个妹妹,你不就是那个梦玉兰!等下…你是个罗刹?!而红兰跟大爷我讲过,你…爱上了曼陀罗!难怪你要找他!”一时间,之前很多事情的线索居然在这一刻皆连了起来,也难怪此刻韩冰如此激动。 “是的…我…喜欢他…”听韩冰描述的如此直白,曾混迹青楼的女子脸上竟不禁有些泛红:“‘玄冰莲’和…曼郎都是人族,好像喜欢上一个人族男子,是我们罗刹女子难以逃脱的宿命…” “那为何你现在…竟落得如此境地?”韩冰瞪着大眼盯着眼前落魄的女子。他不敢相信,曾经的梦玉兰,一个敢于和青州龙将秦天正面交手之人,又怎甘心屈于人下,做一个普通的婢女?甚至还不惜出卖色相,沦为人所利用的工具? “呵,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他么…”同样的话语在雪姬在口中第二次说出来,却是另外一种别样的味道。她默默将脸转向一旁,羞涩中似乎又多了几分惆怅:“秦天负心出走,我曾经追他到龙丘,也难以改变他的心意。最终,昙儿姐姐便落下了孤苦伶仃的下场。而我…本可以和曼郎长相厮守,打破那人族和罗刹不得善果的轮回,可终究…我们还是失败了…” “啊?这又为何?”韩冰不解。 “却还是因为那魔鬼的血脉…罗刹族的诅咒…”雪姬说着,透着几许悲哀:“罗刹族因为这魔鬼般的血统,寿命奇长,善于焏术的罗刹女子尤为如此。她们甚至可以千年保持自己青春的相貌,永远美艳动人。” “这…也算是诅咒…?”韩冰越听越糊涂。 “可你们人族不能!”雪姬猛然间说道:“你们人族的寿命,却只有区区不到百年!而青春年华,更不足区区十数年不到!曼郎,他是个人族!当年华老去,我们又如何长相厮守,一起白头到老?!当看着曼郎渐渐老去,我又如何忍心保持这青春的容貌?!” 雪姬越说越激动,竟叫韩冰一时间哑口无言。 “因此,我和曼郎便定下了一个计划。月耀之晶本是寂花宫的镇宫之宝,我们便打算盗出月耀之晶,借此施下一个罗刹族千年以来的禁术。这禁术能缩短我的寿命,变得和曼郎一般。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同生共死,共享这区区百年的浮生!” 宁愿......不要这千年的寿命,也只想和你静静厮守百年......吗?韩冰的心底忽然涌上一丝莫名的悲凉。原来...这才是这罗刹族...真正的诅咒吧... “可我们…最终还是失败了…”雪姬说着,眼神间蒙上了一层琢磨不透的朦胧:“那时,昙儿姐悲哀于秦天的出走,整日呆在寂花宫伤心欲绝,性情也又发生了变化,变得极其暴戾,反复无常。我和曼郎盗取了月耀之晶,却最终纸里难包烈火,还没来得及研究禁术便被昙儿姐得知。作为宫主的她便大发雷霆,依照族规,便将我们统统逐出了寂花宫,逐出了幽州。” “那…不是挺好的么…你们正好可以找个没人的地方一起研究那禁术…”韩冰插嘴道。 “呵呵,哪里有那等美事。”雪姬摇了摇头苦笑:“在我们罗刹有个族规,被逐出族者,必然要将自己最珍贵的某样东西留在幽州。于是,我便只得将我自己的全部武艺,全部焏术力,皆统统废掉,算是永远留在了那里。而且,昙儿姐还故意挑选了幽州沙漠中的两条路让我们走。这样,我们便会分别迷失在沙漠中,永远无法碰头。呵呵,其实我们并不恨昙儿姐,因为最终,她也没有向我们讨回月耀之晶…” 说着,雪姬淡然的笑了笑,轻轻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看上去有种淡淡的沧桑:“分别之时,我和曼郎将月耀之晶分开,我留着环佩,他取阴阳两个半珠。我们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再在某处天涯相见,从此再不分开。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他。我去过商栾,也去过夏荣,甚至去过林州和丘州,却还是没找到。最终我想,龙丘城是人族的皇城,人会多一些,于是便去了之前红兰所在的香红阁,做低贱的行当,消息更加灵通一些,也算是…我们罗刹女子所长…也正是因为在香红阁,我才结识了刚才你所见的读梦师。后来,待我被掠到凉州之后,他私下来见我,说我只要能够帮他完成一件大事,便可以帮忙找到曼郎的下落。” “于是你便应下了?!哪怕是那狗娘养的让你去勾引萨格武,去刺杀蛮王?!”韩冰惊道。 “是。”雪姬轻笑一声,表情却从容的让人有些心痛:“这么多年了,都没有他的消息,也没有人肯帮我。读梦师肯答应我,让我做什么我也愿意。” 望着雪姬朦胧的眼神,韩冰此刻的心情却复杂的出奇。悲伤,怜悯,愤怒,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其实,你既然知道我叫雪姬,又知道我的一些过往,说明你应该见过红兰,而且说明…红兰大概已经死了吧。” 韩冰一惊,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雪姬的眼神止住了。 “那丫头嘴严得很,既然她肯告诉你,说明应该她应该是在死前不得已说出的一切。并且…也应该把环佩交给了你。呵呵,那环佩你留着吧,找不到曼郎...于我大概…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原来雪姬早就猜到了这一点!韩冰此刻想解释些什么,却发现此刻的他不管说什么都是多余。 “嗯…那啥…”韩冰犹豫了一下,只得将话题引向眼下最关键的一点上:“那你方才…又是如何得知,咱知道曼陀罗的下落的?说老实话大爷我是真不清楚啊…” 听到这里,雪姬怔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些拿捏不准:“其实…我也不能确定。之前我曾经拜托过…另外一个人帮我查探曼郎的下落。而那个人,已经托你带来这锦囊中的字条…”说着,她将红衣老人的羊皮字笺转递给韩冰。 韩冰接过那早已打湿的字笺,很费力的从上面识出一行字迹。说来也怪,那上面的笔迹好像有些似曾相识,却一时又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上面写着: “见信之时,汝梦所圆之日。” “这哪儿跟哪儿啊?”韩冰瞅着这字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照红袍老人的意思,雪姬见到字条,就算是见到了曼陀罗。可这传说中的曼陀罗,连个影儿都没有啊? 此时雪姬也看出韩冰的迷茫,便也紧锁着眉头,雪嫩的脸上透着些酥红,显得有些焦急:“按这纸条的意思,韩壮士你也许见过他,可你自己却不自知?” “嗯嗯,咱是不自知。”韩冰愁着眉连声应道:“那个啥曼陀罗,此人有何特征?” 听了韩冰的问话,雪姬也连忙点头,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描述过曼陀罗的模样,于是急道:“其实曼郎很好认。雪儿刚才说过,按照我们罗刹的族规,被逐出幽州之人必然要留下一样最为珍贵的东西。我和曼郎本就没有什么贵重之物,月耀之晶又不能交出,于是我便留下了我所有武艺焏术,而曼郎留下的…” “便是他的神志,和他的记忆。” 雪姬顿了顿,接着说道。 第47章 圣花血迷梦幽莲 凉州的夜空,高阔而美丽。点点星光闪烁在深邃的目穹之处,仿佛蓝宝石上闪耀着几许迷人的荧光。 夜已深,一名青衣男子正蹲坐在一处草丘之上。烈风从草丘顶上呼啸而过,修长的草叶唰拉拉的拍拂着他的脸庞,隐隐有些发痛,可他却毫不在意。 对于他来讲,能在乎的东西还有什么呢?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可以在乎的呢? 他已经忘了,忘掉了所有,忘掉了,那本该属于他的所有。这世上,似乎已经找不到他还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可他仍旧活着。他只是想知道,他之所以坚持活下去的动力,到底是什么。他想知道,支撑他心底的那股信念,为何如此强大,而当他想去寻找的时候,又为何如此揪心的痛。 他困倦的闭上了眼,可他不想睡。他生怕当他睡过去以后,他会失去一些那本应该很重要的东西;他生怕当他睡过去以后,他会陷入一个永远做不完的梦。在那个梦里,似乎有一个女子,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然后笑笑,转身离开,无论怎么追,都追不上。于是,他醒着,他宁愿一直这么醒着,努力记下他身边发生的一切,努力回忆起当年发生的种种。可他终究还是失败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看到未来,他可以看到未来发生的每一个细节,却看不到自己的曾经。 一根随风飘摆的长草轻轻打在了他的眼角,他没有闪避,却只是沉沉打了一个哈欠,从眼角挤出几滴慵疲的眼泪。 今天,真的很倦。 这么想着,他又将怀里金黄色的梦断长戟搂的更紧了些。他想将自己的额头靠在戟杆之上,这样能让他感觉轻松一些。 白色的“旗帜”套在梦断戟的戟头,在草原的烈风中,扑拉拉的响。 “这位客…客官,今…今日本尊…不…不做生意。这位客官还…还请回吧。” 从他的口中,结结巴巴的吐出这么一句话,说话的对象,却是他身后缓缓走来的一个人。 来人一身白衣,似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扛大旗,或者说扛大戟的男子,看了许久。然后竟丝毫不介意男子的拒意,缓缓踱步来到草丘之上,一起蹲坐在男子的身旁。 “好久不见啊。” 来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他抬起头看着天,随手把玩着掌中一只精巧的小折扇。 青衣男子迷茫的转过头,痴滞的眼神中似乎好不容易聚拢了一些目光,扫在来人的脸上: “本尊…本尊认识你么?你…你认识…本尊么?” 见青衣男子这般询问,来人却只是笑笑。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似乎在脑中好好思索了一下,随后缓缓说道: “也许吧。” “呵呵…本…本尊有好多事…事情都忘了。真…真的都忘了,不…不好意思啊。”青衣男子满怀歉意的笑笑,似乎忘掉一些事情,便是他道歉的理由。 来人抬头望着天,用手中白色的小折扇隔空点指着。他似乎在一颗一颗数着星星,又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早已不想记起的往事。他低声说着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从前,本公子经常失眠,失眠之时,就仿佛无数精灵缠绕在脑海,投下无数阴影围绕在身边。人们都会说噩梦的可怖,可无法安心入眠才是一个人真正的噩梦,就好像被嗜血的恶魔占据了心灵,惶恐不安,毫无自由可言。那个时候,每当无法入睡之时,本公子就会去找你,只有你才能帮我。” 一边说着,来人一边叹了一口气。此刻,他的思绪已经重新飞回到了从前,飞回到了那一天。那一天,他也许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那也是一个晚上,一个像现在这样美丽的夜空。 …… “…哈哈哈!莲心哥哥你太厉害了,说不动就不动!”夜空下,忽然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刚刚做完游戏的女孩开心的翘着双脚,轻轻推搡着身边的男孩。 “梦儿就不行,梦儿总是憋不住笑!”男孩今天的心情也似乎格外好。 屋檐边上,梦儿的两只小脚在空中无意的踢踏着。她转过头,笑意盈盈的忽然间问道: “莲心哥哥,这个世上,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嗯…”在她的身边,莲心似乎垂头仔细想了想,随后却一下紧紧握住自己小拳头,挺着胸脯答道: “自由!” “自由?”梦儿扭过头,好奇的盯着莲心的脸:“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让自己所珍惜的人,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可以让他们做他们自己喜欢做的事!”莲心似乎对这个问题思索过很久,于是此刻回答的也很流利。 “嗯…那万一,你所珍惜的人却不给你自由怎么办?” “额…”听了梦儿的问话,莲心一时语结,他似乎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托着脸仔细想了一会儿,却最终也没想出一个让他心服的答案,于是便敷衍道:“怎么可能嘛,不给你自由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珍惜!” “那可不一定。”梦儿嘟起嘴,反驳道:“梦儿是莲心哥哥你所珍惜的人,可梦儿却给不了你自由。如此说来,梦儿岂不是不值得你珍惜?” “哎呀哪里,这不一样,不一样的。”莲心摆摆手,却似乎不知道该从何开始解释。 “其实,这寂花宫挺好的呀,而且莲心哥哥,娘说你体内的圣花之血已经被唤醒,这么小年纪就已经成为了四圣花中的‘玄冰莲’,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寂花宫这么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是挺自由的么?你干嘛还想着离开这里?”梦儿占了口头的便宜,就似乎开始有些得理不饶人。 “可我还是想出去…”莲心见没有办法反驳,于是便只得干巴巴的坚持着自己的观点,顺便转移开了话题:“那梦儿妹妹,在这个世上,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听了莲心的问话,梦儿俏皮的转过头,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的眼睛亮亮的,看上去格外的漂亮:“梦儿想嫁给莲心哥哥!嘻嘻嘻!”一边说,她一边抿嘴笑着,连眼睛都笑弯了。 “那怎么行!”莲心连忙摇头:“梦儿你娘是寂花宫的宫主,你以后也是要成为寂花宫宫主的人。而我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族,我要是娶你,你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哼!宫主有什么意思?梦儿偏要嫁给莲心哥哥,我娘那边,梦儿去求她,看她同不同意!”此时梦儿却犯了倔脾气,认了死理。忽然间,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手揪住莲心的衣袖急道:“吓!莲心哥哥,该不会你不喜欢梦儿,不愿意娶梦儿吧?” “那怎么会!”莲心急忙解释道:“梦儿妹妹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的一个,最好的一个。莲心当然喜欢梦儿了!” 莲心的语气斩钉截铁,惹得梦儿又嘻嘻笑开花,看着梦儿开心的劲头,莲心也跟着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俩人就在寂花宫一处偏僻的房檐上傻笑了半天,止都止不住。 过了好一阵,梦儿才收住笑声,对莲心拍着胸脯道: “那这样吧,既然以后都要嫁给莲心哥哥了,自然要为莲心哥哥做一些事情。梦儿明天就去求娘,求她放你走,离开寂花宫!” “啊?”莲心仿佛有些难以置信:“你真的要去求你娘?” “嗯!”梦儿坚定的点了点头:“一言为定!” “可…可我要是真走了,梦儿你怎么办?”莲心显得有些犹豫。 “梦儿跟你一起走啊!”对于这一点,梦儿似乎已经深思熟虑:“也许娘不放我走,不过没关系。梦儿还小,如果娘不让我走,你就先走。等梦儿长大了,再出去找你!” 望着梦儿大包大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莲心一时间却再也笑不出来,也再也说不出一言。他只是愣愣的盯着眼前笑嘻嘻的小女孩,盯了许久… 第二天,梦儿竟真的跑去他娘的屋门前哭闹,后来竟跪在门前,一哭就是两个时辰。最后,也不知是不是哭累了昏睡过去,居然是被人抱走的。依照其他人的想法,这女孩儿准是犯了倔脾气,过一阵就好。可没成想,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梦儿竟都仿佛做功课一般,每日都在宫主的屋门前跪上两个时辰。开始的时候,人们还在议论,也不知这寂花宫宫主的掌上明珠会坚持到多久,可后来,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人们竟习惯了这一切。如果有哪一天梦儿没来,他们反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梦儿的这一跪,便跪了整整五年。 也许,对于罗刹来说,五年并不算什么。可看在莲心的眼里,却仿佛刀绞一般难受。他曾经劝过梦儿,拉过梦儿,甚至最后还骂过她,可她终究却只是笑笑,毫不介意,然后继续长跪不起。五年之中,莲心渐渐成长为一名英俊的少年,而梦儿也渐渐变成了一名出落的少女。可那长跪的习惯,却丝毫未变。 这五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寂花宫里的花草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有人们的传言,甚至在说寂花宫的四圣花早已凋零,四花只剩下了两朵。终于有一天,梦儿的娘终于打开了屋门,而那一刻,人们才发现,以往喜白爱素,甚至让整个寂花宫的人都必须穿白衣的寂花宫宫主,已经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罗裙。 “让他走吧。”这是她出门后,唯一的一句话。 当喜出望外的梦儿欢呼着去找他的莲心哥哥的时候,莲心却将自己紧闭在屋中,不见任何人。 从此,梦儿就再也没有见过莲心,直到莲心真正要离开的那一天。 那一天,梦儿咬着嘴唇,缩在人群的后面,静静的看着白衣少年的离去。而临走的时候,白衣少年却好像在人群中疯狂的寻找着什么,最终却一无所获。 当放弃寻找的少年最终含恨离去的时候,他大声喊了一句话: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奏的那首曲子么?我终于想好了它的名字,就叫《蝶梦月》吧!你喜欢么?” 这个问题,梦儿最终也没有回答。当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天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脸庞静静滑落。那东西凉凉的,直凉入心里。 …… “你…你睡不着的时候…本尊曾经帮…帮过你啊…”青衣男子的话忽然打断了白衣男子的思绪。他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极力的回忆着之前的往事,最后竟舍出性命一头一头撞在那冰凉的戟杆之上,可最终也没有回想起来。 “算了,别费劲了。”白衣男子摇了摇头,思绪仿佛刚刚从回忆中飞回,脸上却仍旧挂着一个浅浅的微笑:“当年,我若在失眠的时候,你便会用你那铁一样的双拳和逼人的杀气将我打晕,于是我才算是能安然睡上一觉。如今,没想到那无休止的梦魇居然跟随在了你的身后。如果,哪怕一点点,哪怕你还能回想其当年的某一刻,某一个片段,那么,请你放下心来,睡一觉吧。我会一直坐在这里,直到明天的朝阳升起。那时,我会叫你醒来的。” “那…你…你叫什么?”青衣男子缓缓问道。 “本公子复姓慕容,单名瑾,字无邪。”望着青衣男子痴傻的目光,慕容瑾缓缓答道:“你也可以叫我莲心。” “莲…心…原来是莲…心啊…” 呢喃着,青衣男子此刻脸上的神情仿佛忽然间释然了一般。他笑了笑,竟缓缓闭上了眼睛,沉沉的睡去。 一时间,居然发出了一两声微弱的鼻鼾。 第48章 闯蛮营痴心情长 “曼陀罗是柯白?!柯白就是曼陀罗?!!!” 韩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般的盯着眼前的白衣女子,甚至早已忘却了,此刻的他正身处敌营。在那个瞬间,他盯着雪姬的脸,却怎么也再忘不掉,雪姬在那一刻的眼神。 一束光芒从雪姬清澈的双眸中一闪而过,却仿佛一个小小的火种,猛然间在她的心中点燃了一团熊熊的火焰!那本沉寂多年的死灰沉沙,那颗冰冷的绝望之心,竟又再一次复燃! “他现在在哪里?!”此刻,雪姬的全身已开始颤抖,自己却仿佛浑然不知。 “他…现在…”韩冰一时语结,此刻的他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如果柯白真的和雪姬早已定下三生誓言,那在闯蛮帐之前,他却为何而执意留下?这些年来,雪姬一直在苦苦寻找着柯白,那柯白既然能够卜吉问凶,却为何却迟迟不能相见?难道他算得出别人的吉凶,却算不出自己?亦或者另有隐情?想着这些纷扰的问题,韩冰眼下却只能干巴巴答道:“应该就离此不远…来的时候,他留在了牧民帐那边儿。整一天了,跑到哪去闲逛也说不定,不过肯定就在附近…” 话还没说完,就见雪姬陡然站起身急道:“快带我去见他!” 望着雪姬焦急而又执着的眼神,韩冰这才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不由得苦笑道:“咱也想出去啊!大爷我已经被冤枉成了替罪羊,外面那头狼崽子巴不得有个人族现身,说出去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再加上…”韩冰虚指一点帐外:“外面还有个被你那毒酒毒的死去活来的主,咱又不能丢下他不管…” “什么?你是说跟你来的那人居然还没有死?!”听了韩冰的话,雪姬的脸上皆是惊讶:“那毒是‘鸠影潭’的剧毒,不消说食入,就哪怕是沾在肌肤之上片刻,也会有性命之忧!读梦师为人诡诈阴险,那毒方便是从他那里来的。刺杀蛮王之事如此关键,又哪里会给人留下活口?” “可…他…确实还有口气啊…”一边说着,韩冰心里也没了底,便急忙和雪姬二人一起,趁没人注意之时将仍在帐外昏迷的郑乾拖入帐内。此刻,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过去,才发现昔日的虎骑统领脸色死灰,嘴唇也泛起一层不正常的黑紫,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上滚下,早已不醒人事。不过,凭着微弱的呼吸,居然还有一口活气儿! “这是‘虎忍’…”韩冰叹了口气道。从中毒到现在,郑乾竟一直在用‘虎忍’维持着脆弱的生命,直到现在。天知道,眼前男子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见郑乾还活着,雪姬连忙从怀中掏出一枚药丸,塞入郑乾的的口中。 “因我是下毒之人,不小心可能会在手上沾上这毒,读梦师才特意留下了这枚解药以防万一…这药本是解肌肤沾染之毒,也不知剂量是否足够…”说着,她焦急的搓了搓手,显然除了这仅剩的一枚解药外也是别无他法。 含下药丸之后,二人便盯着郑乾的脸色,惴惴不安。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却未曾见他的脸色有丝毫好转。韩冰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唉!算了,时也运也命也…烟鬼要是真的交待在这儿…你就干脆把他的尸身交出去,这样好歹算是捉住了一个‘刺客’,帐里的盘查可能会松一些…” 话音未落,却只见郑乾猛然间翻身坐起,一口浓黑的乌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随着这一口毒血,耳边只听郑乾的声音大骂道:“他妈的!老子死了不说给老子收尸!居然把你家乾爷的尸体交出去,还有没有天良啊!!!” “废话!要不咋地?让咱们俩全都交待在这儿?!你让大爷我回去,也好有个机会回来报仇不是?”韩冰不甘示弱。 “我…”郑乾刚想分辨什么,却只觉一阵眩晕袭来,差点又昏过去,于是急忙收住了口,像是正在强行压制着什么。 韩冰知道,‘虎忍’的后遗症又开始发作了。这么长时间的虎忍,此时的郑乾正是极度虚弱,甚至连话也说不出。 见郑乾毒血倒呕,体毒已解,雪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眼见二人一醒过来就开始斗嘴,便只得皱眉苦笑道:“既然这位壮士已无性命之忧,现在天色也已不早,我们赶快开始准备吧。” “准备?准备逃出去?莫非雪姬姑娘你有啥妙计不成?”望着雪姬一副成竹在握的神情,韩冰不由得问道。 雪姬此时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后接着道: “也不算什么妙计。你听说过…易容么?” “易容?就是把人变成另外的模样?”韩冰瞪大了眼睛。 雪姬点点头接着道:“易容其实是媚术的一个旁门,其实在我们罗刹,易容也算是一种比较冷门的幻术。虽然比较初级,不过好在不需要什么焏术力。雪儿虽然自己废掉了所有的武功焏术,可类似易容术的技巧,倒也还算是精通。趁现在还有时间,我今夜将你们扮装成蛮族士卒的模样,等天一亮便逃离这里。” 听了雪姬的话,韩冰不禁眼睛一亮:“好办法!狼崽子们搜了一夜的营,天亮时分正好是他们最懈怠的时候,那个时候蒙混过关,再合适不过!” 二人计议妥当,便更不敢怠慢。他们将郑乾先扶至账角稍事歇息,而雪姬便开始忙里忙外的开始准备起来。原来,雪姬的这套易容术却绝不同于平常。人族本身肤色,身材,毛发等特征皆与蛮族有大不相同,雪姬的易容术便必须照顾到这方方面面。韩冰身材偏瘦,个头又较蛮族相比矮上三分,光是在身材上的雕琢就已经让雪姬大费一番周章。看着雪姬在自己身前身后上下摸索一通折腾,作为少不经事的少年,韩冰早已羞得满脸通红。 好吧,说少不经事也有些不恰当,刚才俩人还泡在同一个浴桶之中来着… 唉!咱到底在想些啥? 韩冰急忙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排出脑海。此刻,雪姬正锁着眉头,轻扶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自己,似是考虑着哪些地方还有欠妥当。随后,她便让韩冰找地方坐下,开始在他的脸上妆扮起来。 约摸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之久,等雪姬终于笑着点头露出嘉许之色时,韩冰早已迷迷糊糊不知打了几个盹了。不过,当雪姬将一面铜镜摆在韩冰面前时,刚才还昏昏欲睡的韩冰却登时睡意全无。 “这…这他妈是谁?!” 镜中,韩冰惊得早已合不拢嘴。铜镜之中,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蛮族大汉,壮硕的肌肤在昏暗的烛光下透着黝红的光泽。高颧骨,阔脸庞,络腮胡,最为夸张的是镜中一双铜铃似的豹眼,看上去凶猛万分。 “哇呀呀呀呀呀!”韩冰试着沉着嗓子怪叫了几声,却扑哧一声把自己叫乐了。心里琢磨着要是这副打扮往大街上一走,哪还是什么流氓地痞,简直是恶霸一方。正想着,却只听帐角传来一个气息微弱的声音:“臭小子,正想着怎么霸占良家少女,怎么勒索人家保护费呢吧?” “娘个西皮的你又不是大爷我肚里的蛔虫,能掐会算还是咋着?”韩冰扭头笑骂道:“好了,时间不早了,该你了!” 看两人互相调侃,雪姬也笑着冲郑乾点了点头。 刚服下的解药,再加上这一个多时辰的调息,从精神上来看,郑乾现在的身体已无性命之忧,只不过仍处在极度虚弱之中。看雪姬招手,他便也努力撑坐起来,任她开始装扮。 郑乾本身比较魁梧,因此相比韩冰,郑乾的装扮便简单了许多。这次,没费多少时间,又一名蛮族士兵便活生生的出现在了韩冰的面前。 “萨乌拉!你好!”韩冰将右手合拳,猛然间向右平伸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蛮族礼。口里却学着蛮族人的口气,沙哑着嗓子朝郑乾打了个招呼。 郑乾抬起手,狠狠的在韩冰脑门上抽了一巴掌。不过好在此时郑乾乏力,抽在脑门上也不那么疼。 韩冰并没有介意郑乾的巴掌,而是笑嘻嘻的转脸朝雪姬道:“好了,该你了。你…总不能也搞成我们这副样子吧…” 雪姬摇摇头笑道:“雪儿自然不能,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不过这里的军卒大部分都认识我,雪儿就这样出去,料也无妨。你们在这里先暂避一下,我去去就回。”说着,雪姬一挑帐帘转身出去,没过多久便又返身回来。不过她此刻的手里,便多了两件蛮族的衣服。 “蔷薇帐间除了三千‘血玫瑰’,还有几百普通的蛮族近卫,处理些杂役日常。以你们的扮相,离蛮族‘血玫瑰’还是要差上几分。不过好在普通蛮族士兵都不在乎号服,只是寻常蛮族打扮。你们穿上这身衣服,跟在我身后不要说话,便绝不会引人注意。” 听了雪姬的解释,韩冰连声应允。二人连忙换上蛮族服饰,又将之前的衣服藏于帐内隐秘之处。如此一来,不消说外人,就是曹云若此刻站在二人的面前,也绝看不出眼前的二人居然是他的默言老弟和虎骑骁将。 “跟在我身后,无论何时都不要开口说话。” 望着雪姬决然的表情,韩冰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子,居然这就要出发了… “咱们这就…”韩冰张了张嘴,却将后面的话硬生咽了回去。因为在他眼前,白衣女子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气势,他这辈子都未曾见到。 白日里毒杀蛮王,晚上隐瞒韩冰巧避搜查,连夜又为二人乔装易容。没有人能想象得出,这巨大的精神压力居然是眼前一名俏美柔弱的白衣女子所能承受的。血丝悄悄布上她明媚的双眸,却更增加了几分难言的坚定。难有人想到,她的此刻,她的所有,甚至她的曾经,她的一生,都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区区一个人而已。 帐帘忽的一下在眼前挑开,迎接她的,是一缕明亮的曦光。 “我们走吧。”她深吸一口气,迈出帐外。 清晨的蔷薇帐果然比昨夜里清净了许多。彻夜的搜查已经让萨格武开始有些抓狂,他疯狂的动员所有蛮族士卒清彻所有帐篷,遇人族者,不分老幼一缕斩杀,而他搜索的范围也从蔷薇帐扩大到了整个萨乌坤尔部落。有提供人族行踪消息的蛮族牧民,一律赏羊百只,马百匹。可就是如此,不用说在萨乌坤尔部落,就是在整个凉州风暴草原,能见到两个人族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一边号呼喝喊着,萨格武一边开始恼火,他有些后悔之前散布出去的消息是两名人族刺客。如果只是两名普通的蛮族牧民,想来也就不用费如此大的周章。他一边想着,一边使劲勒住了他胯下躁动的马匹。今天一大早,他便在这里等待他的老师。按照以往的经验,不管多么困难的境地,他的老师总是能给他些有用的建议,这也是他直到此刻还能稳住心绪的一个理由。 不一会,从不远处的帐后行来一驾黑色的马车。凉州烈马本不适合作为马车的骑马,可眼前这匹带车的骏马却好像是被特意驯服过,安安稳稳的被拘套在车辕之中。马车车夫位置上坐着一名黑衣的中年男子,大清早的刚刚被叫起来,显得有些不太高兴。 “师尊!”萨格武强压下心头的急躁,哑声喝道:“彻夜未查到,下落。师尊,有何指教?” 任谁也想不到,此刻赶车的马车车夫,竟就是一手策划了整个凉州风暴的幕后主谋,读梦师。此刻,读梦师大大的打了个哈欠,将马车赶到萨格武的身旁,自得的摆了摆手,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狼儿放心,既然只是捉拿人族刺客,又何必拘泥于昨日的那二人?若今日再捉拿不到,我便回梓丹城,给你另捉两个替死鬼,则大事可成。” “可…”萨格武犹豫了一下,显然是对读梦师的这个提议有些顾虑:“昨日那二人…” “知道,我知道。”读梦师点点头,打断了萨格武的话:“昨日那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押入蛮王帐,算是多有人证。而若只是从梓丹城捉两个人来,恐怕各部落不服。你所担心之事,可是这些?” 萨格武忙不迭的点了点头。 “这点我清楚。”读梦师摇头叹了口气:“这也是我让你彻夜追查的原因。刺杀蛮王之人,能在凉州境内捉到,才是上上之选。今日为最后一天,若今日再追不到,我们也只得再寻出路了。不过你放心,这蛮王位,迟早都是你的。若到时候各部落不服,凭你手下三千‘血玫瑰’,莫非还真须多少周章不成?” 读梦师的这一番激励加安抚,让萨格武重新定下了心神。只见骸骨狼王从鼻尖冷冷哼了一声,用不太流利的中原语喝道:“不服者,杀!” 读梦师点了点头,似是很满意萨格武眼前的反应。不过在下一刻,他的脸色却一变,似是在视野中突然发现了什么东西。 “她来作甚?”他眉头紧锁,手中的马鞭遥遥指点在一个方向上。 顺着马鞭的方向,萨格武猛然间回头,却发现帐间的远处烟尘四起。三匹凉州烈马正顺着小道一路狂奔而去,领头的马上,似乎还坐着一名白衣女子。跟在她身后的,是两名蛮族的骑兵。 “雪儿?!”初见之下,萨格武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多日来的“月夜欢歌”让他打消掉了马上派人拦阻的冲动。毕竟,在自己成为蛮王以后,眼前的女子便是自己一生的蛮王妃,是要供自己一生享乐的绝色美人。被那些鲁莽无礼的蛮族士兵拦下,未免平增些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伸手招呼了两个蛮族侍从,便一路拨马追了下去,打算亲自上前问问是怎么回事。而读梦师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也便驾着马车紧随其后。 “糟了!被发现了!” 见萨格武打马扬鞭而来,韩冰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第一次易容,韩冰的心里本来就没什么底,更何况雪姬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蛮王的婢女,这样夺马狂奔出营,稍加盘问便无可应答。到时候狼王一怒之下,将自己的头骨穿在绳结之上,做那叮当乱响的骨铃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急道:“娘个西皮,那瘟神马上就追上了,咱可咋办?” 而此刻,雪姬的嘴唇早已被牙关咬的发白,对于她来说,不会不明白被萨格武发现是什么下场。于是便急忙在马上连催几鞭,那马吃痛,更加撒开四蹄向前奔去。 不过,三人跑的再快,却也终究逃不过萨格武的追逐。雪姬本就一名女子,一身武功早已被废多年,又常年混迹于烟花之地,体魄早就大不如前。就算在凉州停留了有些许时日,可终究也不过是一名女婢,寻常都也都是些端茶倒酒之类的活计,又哪里有机会去骑乘凉州烈马?就算雪姬跑得快,她身后可还有一名刚刚从毒伤虎忍中恢复,又一夜未眠的郑乾。眼见在马上颠簸,吃力的郑乾能坐在马背上就已属不易,更何况快马加鞭? 三人越是着急,蹄声便越是慌乱,只听身后萨格武大喝一声,骸骨狼王竟已经追至眼前! “雪儿!停下!” 萨格武嘶哑的嗓音贴着后背响起,仿佛催命的瘟神。三人无法,只得堪堪带住战马,拨转马头和萨格武碰了个面对面。 “雪儿!何事?如此紧急?!”萨格武瞪着环眼,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从他身上冒出,绳结上的骨铃随着他胸膛的起伏咔咔直响。 雪姬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却暗地里朝身后的二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只见她一人稍稍归拢了一下额边的发丝,转瞬之间,在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那笑容看在眼里,仿佛妖狐再世,百媚千娇。 “萨郎,雪儿听说那两个人族刺客,至今还在此间猖獗。雪儿放心不下,便一大早出来,想要查探一二,也算是给萨郎分忧。”说着,雪姬抬起玉手在马头上轻拍了两下,显得甚是随意。 见雪姬这般模样,韩冰在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刚刚还疲于奔命的雪姬,却转瞬之间变成娇俏可人的女婢,敢为她的情郎排忧解愁。这城府和心机,哪里是寻常女子所能做到?又是多么苦的磨难,才能将一名曾经傲视天下的寂花宫‘四圣花’,逼至如此境地?望着雪姬那接近谄媚,却又勾人心魄的娇笑,韩冰默默的将脸扭向一边,心中不知怎的痛了一下。 “呵!原来如此!”萨格武点点头,凶恶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笑容:“此番,刺客危险!雪儿回帐!这里有,克都拉罕!” “料也无妨。”雪姬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无比轻松:“雪儿知道此番危险,特意挑选了两名侍从随我一起去捉拿他们。想来那两名区区人族,又怎敌得过我萨乌拉族的好汉?”说着,她一指身后早已乔装易容过的韩冰和郑乾,暗地里朝二人使了个眼色。 “额…”韩冰刚想张口,却突然想起雪姬方才噤声的手势,便急忙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心里暗叫好险。从见面到现在,萨乌拉都以中原语与他人对话,那是因为读梦师和雪姬皆非蛮人。而此刻,自己早已被改妆成蛮族男子,又哪里能操一口地道的中原语应答? 情急之下,韩冰便只得在马上挺起胸膛,猛的将自己的右手握拳平伸出去,行了一个蛮族礼。见雪姬的眼色,郑乾也急忙伸出右手,学着韩冰的样子照着做了。 萨格武皱了皱眉,盯着眼前这两个被雪姬“特意挑选”出的蛮族骑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二人一个鬼鬼祟祟,不知在心里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盘算,而另一个却气息虚弱,眼见就要从马上栽下来的模样。就这样两个骑手,真的能捉住那两个人族不成?犹疑了半晌,最终,雪姬那美艳的姿容却还是说服了自己。萨格武撇了撇嘴,猛的向右击出一拳,威猛的拳风甚至让空气都为之一滞,算是还了个礼。 望着萨格武这如此刚猛的蛮族礼,韩冰悄悄吐了吐舌头,急忙将自己的右手缩了回来。相比萨格武,自己和郑乾的这个蛮族礼,简直连狗扒都不如。 “不行!雪儿,回帐!”萨格武的话语很简短,却很有力,透着一股不可违抗的霸道。 “萨郎,雪儿也是想为萨郎分忧…” “不行!回帐!” “萨郎…” “回帐!!!” 不知怎地,萨格武虽然姑且相信了雪姬的这番说辞,却执意不肯让她出营搜查。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哪怕雪姬使出百般媚术,萨格武也是毫不退让,显然是已打定了主意,不肯更改。而一边的韩冰就算是有满肚子主意,此刻竟不能发一言。他现在只能急的满头大汗,却也帮不上分毫。一时间,就连雪姬也渐渐透出了些许焦躁之色,眼见闯营的计划便要泡汤。 正在此时,却听萨格武的身后传来一阵马挂銮铃之声,众人应声看去,却是那读梦师赶着马车从后面追了上来。见眼前的黑袍男子气定神闲的打马扬鞭而来,韩冰的心中却是一紧,大呼不妙,他已经猜出来的是谁了。整个凉州争端,皆是由眼前男子而起,定是个心思狡诈之人。本来,被萨格武此等莽夫堵在脸上,还兴许有回转的余地,而现在读梦师以来,形势便急转直下。此番立于马上,却是逃不得,走不掉,翻脸又偏偏打不过,极端被动。想到这里,韩冰的额头上已然开始见汗,他偷偷朝郑乾扫了一眼,那意思一会儿要是真的来硬的,还得你出马。 可此刻的郑乾却是双眼无神,气息虚弱,眼见那身后的红天战斧都不一定能使得动,又哪里还有争斗的力气? 不一会儿,读梦师便缓缓将马车停在几人身侧。他并不急于说话,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雪姬等几人一番,直看得雪姬心中有些发毛。萨格武见自己的师尊跟上来,便开口断断续续的解释道: “师尊,雪儿,捉拿刺客。危险,让她回帐…” 萨格武的话还没说完,读梦师便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早已猜到。他盯着雪姬的脸盯了许久,却随后幽幽叹了口气:“雪儿啊雪儿,我教你的,你怎却迟迟不肯听进。眼下,你已马上便是这凉州新一任的蛮王妃,就算你走,你又能去哪里?” 韩冰皱了皱眉头,却猛然间意识到,读梦师竟然也误会了雪姬的初衷。在读梦师想来,雪姬此刻出来寻找人族刺客定然是绝无可能,在他眼里,雪姬私自闯营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想要私寻曼陀罗。虽然这么说也没错,可读梦师毕竟没有料到,那两个“人族刺客”,此时便活生生的立于他的眼前! “这样吧。”读梦师接下来的话却是对着雪姬,也是对着萨格武说的:“既然雪儿执意要去寻找,狼儿也不必强行阻拦。今日定要将那刺客捉住,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力气。不如这样,既然大家志同道合,那么便一起去搜寻吧。” 一起找!够狠!韩冰心里暗暗骂道。不管雪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读梦师的此番言语便牢牢地堵住了她的后路。此刻雪姬就是有千种理由,也万万无法拒绝。 果然,只见雪姬犹豫了一下,最终却还是只得点头应允: “既然主公已有安排,雪儿照做便是…” 于是,这一路人马便合在一起,由萨格武牵头,读梦师的马车在中,雪姬在侧。两名蛮族侍从分于马车左右护卫,而韩冰和郑乾便跟在了队伍的最后。遥遥看去,几骑凉州骁骑围绕在马车的周围,缓缓而行,看上去似乎有些古怪。 “臭小子…现在怎么办…?”就连郑乾都意识到现在处境有些不妙,虽然虚弱,便也只得强打精神压低了声音向韩冰问道。 韩冰皱眉摇了摇头,显然对眼前的形势也有些无计可施:“娘个西皮,刚才你也看到了,在这草原上,咱跑是跑不过那狼崽子的,迟早被追上。眼下…唉,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好在读梦师没有怀疑到咱们,还有些回旋的余地。” 见韩冰都没什么点子,郑乾也只得闭上了嘴。对于他来说,能尽快恢复些体力才是眼下最紧要的。 不过,当这路车马就这样在萨乌坤尔部落中行进了约莫有一里多地以后,韩冰终于觉察出,这番“搜查”的一丝不寻常。 “娘个西皮的,这是去哪儿啊?”韩冰自言自语道。 原来,在萨格武的带领下,众人并未在蔷薇帐间多做流连,甚至没有在部落的牧民帐间做些搜查,竟直直朝部落外的大草原而去。读梦师驾着马车,车辕间吱呀作响,显然是拖累了整个车马的行进速度。可往常性如烈火的萨格武此刻却似乎毫不在意这一点,特地放慢了速度等待读梦师的跟上。这哪里是去搜查人族的刺客,倒不如说是举家老幼出来游玩来得恰当。 走着走着,雪姬也终于忍不住,转头朝读梦师问出了韩冰心中的疑惑: “主公,我们这是去哪?” “去部落外。”读梦师深吸一口气:“萨乌坤尔部落是大部落,周围有很多游牧的散民。昨夜几乎整个部落都搜遍了,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两个人族的行踪。所以今日必须要将搜查范围扩大到那些散民那里。” 雪姬点点头,刚想再多问两句,却突然间只听萨格武嘶吼一声,猛地拨转马头朝一个方向斜刺出去。此刻,众人已经身处大草原之上,毫无遮拦,因此萨格武策马奔驰的速度也如同闪电一般,转瞬间便已奔出半里多地。 雪姬的眼神一亮,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车马队伍中,最难缠的非萨格武莫属。虽不知出了什么情况,可若是此时带着韩冰和郑乾反向奔逃,逃出萨格武的魔掌也未可知!而读梦师的车驾,想追上几人根本不可能! 想到这里,雪姬急忙回头朝韩冰递去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即是欣喜,又是激动。可当她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却猛然间发现,韩冰此刻的脸上,像是僵住了一般。 “娘个西皮…糟了…他们…咋撞到这儿来了…” 不远处,摇摇走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穿一身黑色衣袍,银白色的长发自然垂下披在肩上,在凉州的烈烈风中却纹丝不动,好似吹不起来一般。而那名女子却是一身水蓝色的衣裙,淡金色飘扬的长发下是一双水蓝色宁静的双眸。 “吾辈人族曹云,此番历经凉州地界,特来向这位蛮族朋友打听个人,还望朋友不吝相告。” 见萨格武飞骑而来,男子抱拳拱手道。 第49章 骨绳结铁血暴风 曹云此刻的心情略微有些激动。 自打和韩冰几人分手,从进入梓丹城的第一日起,他便开始感觉到,这个看上去因饥荒而沦落成为的流民之城,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作为青州西北的第一大城,除了从各地而来的流民以外,却似乎隐隐能感觉到有一股看不见的势力在蠢蠢欲动。而无论这股势力到底来自于何方,却总和一个人的名字紧密相联。 梦阎殿,读梦师。 没有人知道他原本叫什么,可梓丹城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号。他可以让梓丹城最落魄的泥瓦匠一夜之间成为东市上的巨贾,他也可以让北城外无法无天的匪盗在第二天清晨曝尸街头。人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却只知道从他出现的那一天起,梦阎殿便成为了梓丹城唯一的主宰。 很少有人见过读梦师真正的模样,就好像即使在龙丘城的商贩也很少见过他们真正的皇。梦阎殿高冷的院墙将人们的视线阻隔在外,就好像人与魔界的分界线。 不过在最近,所有梓丹城的人们却终于注意到,往日寂静的梦阎殿却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 这个不同,来源于一个人,一个可以在梦阎殿来去自如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复姓慕容,单名瑾。 当打听到这一切之后,曹云心中的疑问却更加重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慕容瑾和梦阎殿的幕宾联系在一起,他也更无法想象慕容瑾身处的状态和所谓“大凶之兆”有什么关联。百般努力下,他和雨薇才终于打听到了更为确切的下落。 原来,就在最近,慕容瑾居然和读梦师一起去了凉州,不知有何打算。 于是,曹云又不得不带着千般疑问,和雨薇一起马不停蹄的来到了他们下一个目的地,凉州的风暴草原。 三天后,曹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人族无法拥有这样一片广袤的草原,光明王雷中天为何最多也只能和慕雷烈握手言和。 在凉州行走,只能感受到三样东西。 草,风,和蓝天。 没有路,没有牧人,一连走了三天的曹云,终于好不容易见到了在凉州境内遇到的第一个蛮族,任谁都是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的。 曹云和雨薇急忙离鞍下马,希望面前魁梧勇猛的蛮族骑手,可以给自己一些有用的帮助。 不过当这名骑手走近的时候,雨薇看着他身上的人骨绳结,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萨格武坐在马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奇怪的笑声从他的嗓间厮磨而出,听在耳中让人有种莫名的厌烦。 “你们,找,谁?”他一字一顿的在马上问道。 “一名白衣男子,身长八尺,公子打扮。手中还经常把玩一白色的折扇。” “哦。”萨格武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恍然大悟般的点了点头:“见过!见过!随克都拉罕来,克都拉罕,带你们,见他!” 曹云万万也没有想到,见到的第一个蛮族竟就已经知道慕容瑾的下落。而眼前的蛮族男子刚说完,便急忙拨转马头,像是很热心的领道人一样,将二人向不远处一辆马车停靠的方向引领而去。 雨薇和曹云对视一眼,皱了皱眉。 “曹大哥,薇儿怎么觉得…有些古怪?”望着蛮族男子犹如黑塔一般的背影,雨薇显得有些犹豫不安。 曹云摇了摇头,口中却道:“料也无妨。” 虽是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也是加上了万分小心。刚才的那一瞬间,他注意到了眼前蛮族男子的眼神,那个眼神,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很是熟悉。 不一会,二人便跟随着口中自称“克都拉罕”的男子来到了马车旁那一伙人的旁边。曹云定睛向这伙人看去,却发现这伙人看上去忒有些蹊跷。 这伙人正中的马车上,车夫的手中正揉搓着一根细长的马鞭。他眯着眼睛,似乎正在琢磨着什么,嘴上还时不时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马车的两边,两名魁梧的蛮族骑手似乎有些不经意的拨转马头,好像信马由缰一般,静静踱向自己的身后。曹云注意到了骑手马上挂着的狼牙棒,不由得心中一惊。 而在马车的后面,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端坐着一名绝色的白衣女子。看上去,白衣女子的注意力完全没有在自己身上,却正在跟另外两名蛮族骑手在低声耳语着什么。白衣女子的神情很激动,看上去显得有些焦急,而正跟她耳语的那名体型偏瘦的蛮族士兵,却看上去好像,更急… “这二人,师尊,意下如何?”和读梦师待的时间久了,萨格武也偶尔能用一些,诸如“意下如何”之类的中原语词。 读梦师满意的点点头,看上去甚是欣慰。 “甚好。”他缓缓说道。 读梦师的话音未落,惊变陡生! 刹那间,从萨格武的口中忽然咆喝出一句蛮族的呼吼!听在耳中,便好像突然打了声闷雷一般!接着,早已经绕到自己身后的两名蛮族骑手却猛然间从马上摘下了发亮的紫钢狼牙棒,口中一齐大喝道: “萨乌拉!!!” 随着他们的战吼,两柄足有几百斤重的狼牙棒裹挟着风声,分别从曹云和雨薇的脑后雷霆般袭来! 在那一瞬间,曹云忽然明白了蛮族男子刚才那个眼神的含义。那是野兽在诱捕猎物的时候,才会拥有的眼神,而一般能拥有这种眼神的野兽,便是狼王! 糟糕! 曹云和雨薇虽然已早做好了提防,却完全没有料到萨格武能翻脸的这么快!试想,初次见面的蛮族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才能眨眼之间就要置自己死地?曹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点,他也完全没有料到在这雷霆一击的背后,隐藏了多少惊天的事件和阴谋。这两名看上去信马由缰的蛮族骑士,却皆是蛮族“血玫瑰”的上等精英,他们早已经被下达了狼王的亲口命令,出现咋萨乌坤尔部落附近的人族,便是刺杀了蛮王慕雷烈的刺客,见到一律格杀勿论! “血玫瑰”的精英骑士,只要是他们的猎物,几乎没有机会能逃得过! 曹云就算再有防备,也根本无法料到仅一面之缘的蛮族骑士竟然突下狠手。电光火石之间,曹云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向雨薇身上狠狠推一把,两人借力翻滚在地,试图躲开两名“血玫瑰”的雷霆一击! 只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些。生长在草原上的蛮族,放牧和打猎便是他们唯一的生存手段。作为普通的蛮族少年,他们从小便学会了怎样用最短的时间内击出最迅猛的一击以制服猎物,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性,更何况是蛮族战士中的精英“血玫瑰”?两柄沉重的狼牙棒带着风声呼啸而下,即使曹云和雨薇已极力缩身翻滚,可也还是无法完全避开。 生死关头,曹云的余光之中却猛然间瞥到两道扑来的闪电,竟是两个迅捷的人影!还未等他来得及反应,自己的身子便已被人转瞬间拎起,贴着扫过的锤风被一把丢在奔驰的骏马之上,竟在原本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堪堪躲开了这一击!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定睛看去,刚才伏于马车后窃窃私语的瘦骑士,此刻竟是拼死一般的冲来。原来,正是刚才他的解救,才依靠马的冲力将曹云一把扯出了狼牙棒砸扫的范围。而一旁的雨薇竟也被那名绝色的白衣女子用同样的手法救起。此刻,他们正不由分说夺路而逃,就好像事先算好一般的一场闹剧。救起二人之后,蛮族瘦战士和白衣女子便疯了一般的快马加鞭,朝一个方向直冲了下去,而他们的马后,另一名蛮族战士也咬着牙紧随其后,却似乎…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情形下想通其中的关节,正在曹云犹疑之间,却只听跟自己同乘一匹马的“蛮族瘦战士”大咧咧骂道:“娘个西皮的!你去哪儿不行非要撞到狼崽子跟前来,这下糟了,全露馅儿了!” 听闻这熟悉的嗓音,曹云不由得惊道:“你…你是…?” 见曹云发问,“蛮族瘦战士”笑嘻嘻的回过头,露出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贱兮兮的表情:“大爷我韩冰,也就是你的默言弟弟,后面的是烟鬼,你的虎骑统领,嘿嘿!” 等看到这个熟悉的表情,曹云终于证实了心中的猜测,心里却不禁更加疑惑了几分:“你们,为何…?” “哎呀这是易容术,此事说来话长!”韩冰在马上懒得解释许多,不过却不由得感叹道:“话说曹家大哥,你这家伙中了不动风棺以后身子倒是轻飘的很嘛。大爷我一拎就把你拎起来了,好是痛快!” 听了韩冰的调侃,曹云不由得苦笑。自己由于不动风棺,身体变得极轻,而雨薇又天生是羽人,本就轻盈,这才被韩冰和旁边一名弱女子轻松相救。若是自己没有这般遭遇,凭韩冰普通人的身手,又哪里能救自己于“血玫瑰”的棒下? 不过,此刻却不是感慨的时候。在这样的情形下“巧遇”他的默言老弟,实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曹云便不得不重新整理了思路。 这韩冰到底又惹上了什么麻烦?而刚刚暗算自己的,又到底是何人? 回头看去,曹云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原来,刚才带头骨绳结的蛮族头领此刻竟不急追赶,而是完全满不在乎的正和那名车夫商议着什么。眼见韩冰等人的马越跑越快,而那几个蛮族也在视野中越缩越小,几乎缩成一个小黑点… 萨格武眯着眼睛,满脸的疑惑。直到现在,困扰他心中的头一个问题却并不是那几个反叛的蛮族骑手,而是他心爱的小尤物,为何竟突然不辞而别。 读梦师在马车上,暗自叹了一口气,仿佛对于他来讲,越逃越远的几个人族也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摇了摇头,缓缓道:“狼儿,人族诡诈,你的雪儿…早已遭人利用,真是可悲啊…” “什么?!”萨格武陡然间咆哮道:“你说,什么?!” “呵呵,其实为师早就料到这一切,可怕你不信,这才让事情发生了再与你分说。雪儿已早就遭人族胁迫利用,为今之计只有将她捉回来,才能救她于水火呐。”读梦师摇了摇头,似是很不心甘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不断的扫向萨格武,打量着他渐渐愠怒的神情。 “咯咯咯…呵呵呵…哈哈哈!!!”忽然间,萨格武的嗓间爆发出一阵嘶哑的狂笑。慕雷烈刚刚归天,在这萨乌坤尔部落,在这凉州蛮族,在这整个风暴草原,居然还有人跟他克都拉罕抢东西,居然还有人敢于挑战他暴血狼王!!! 一时间,凶嗜的血液在他体内流淌,不久的将来,他将成为这草原上的唯一霸主,而眼前这几个不知死活的猎物,即将成为他蛮王祭礼上血淋淋的活牲! 从他的鼻间,轻轻飘出一声冷哼,猛然之间,他胯下火红色的战马竟仿佛一瞬间飞起来一般! 在这茫茫草原上策马狂奔,他萨格武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 蛮族本善骑术,更何况是血玫瑰,又更何况是血玫瑰的首领,蛮王慕雷烈身边的首席近卫?韩冰和雪儿本就骑术寻常,再加上五人同乘三匹马,又哪里能避得开暴血狼王的疯狂追杀?本来,那萨格武的身影已缩小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可等再一回头,蛮族战士魁梧的身影竟已逼至眼前! “好快!”韩冰完全没有意识到草原上策马狂奔的萨格武可以快到何种程度,他也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已经狂奔了这么久,竟仍旧没有逃出骸骨狼王的扑击范围。他甚至连骂出寻常的口头禅机会都没有,便只觉身后一阵恶风贯耳而袭。 呼吸间,萨格武居然已经追至马后,狼牙棒高高举在头顶,千钧砸下! “糟了!” 电光火石之间,韩冰的话音未落,眼角处却瞥来一道寒光! 定睛看去,那是一支竹箭,擦着萨格武的左肩激射了过去,这才堪堪阻住了狼王的一击,救下了韩冰! 回头看去,雪姬的身后,雨薇早已将第二支竹箭搭在弓上,珠箭连发! 也只有羽人,才能在如此紧要关头以弓箭逼退骸骨狼王,韩冰不由得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他此刻才终于有时间将那句口头禅破骂出口: “娘个西皮的!这瘟神莫非长了翅膀了么?!” 一边骂着,他也急忙对着马屁股一顿猛抽,马儿一时吃痛,更加发力向前奔去。 不过,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仅仅是眼下的缓兵之计而已。 没有枪的曹云,刚刚毒愈的郑乾,废掉全部功力的雪姬,手中竹箭越来越少雨薇,再加上完全不通武道的韩冰。他们可以滞缓那高举在空中的狼牙棒,却永远也逃不过身后结着骨绳的死神。 更加绝望的,是一直都没有回头的雪姬。 作为蛮王的贴身婢女,她不会不知道草原上的萨格武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单论草原上的骑术,就连蛮王慕雷烈都要忌让几分。茫茫风暴草原,放眼天高云阔,哪里才能有丝毫遮蔽之处?随着雨薇的竹箭一支支射出,自己的生命也似乎一点点走向了尽头。此刻,她不愿意去想当箭射完之后会发生什么,她也不愿意去想此番经历到底值得几何,她更不愿意去思索自己到底这番闯营到底还有没有生还的希望。 她的脑中,却只有一个问题。一个这么多年来都一直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问题。 那个人,她还能见得到么? “我的箭不多了!”雨薇抽出最后的两支竹箭挂在手心,又连珠似的发了出去。这,也将成为他们最后的挣扎。 当箭袋射空的时候,所有人都似乎听到了萨格武那草原上独有的一声怪啸。 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就在此时,却听韩冰在马上大吼道: “前面有个帐篷!去那儿再跟狼崽子拼命!” 一时间,所有人都明白了韩冰的含义。再这么跑下去,迟早是死路一条。蛮族好武,游居的帐篷中很容易能够找到一些趁手的兵器。若是能寻到些武器再抵挡狼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众人更是在快马加鞭,冲到那顶帐篷跟前。 见几人纷纷在那处低矮的帐篷前跳下坐骑,萨格武倒是缓缓勒住了战马,好像饶有兴趣一般。一丝冷笑浮现在他的脸上,配着胸前绳结人骨摩挲之声,说不出的诡异。 对于他来说,这并不是战斗。给受伤的猎物最后一击,是费不了什么力气的。 “雪儿!回去!他们,交给克都拉罕!”萨格武在马上扬起下巴大声喝道。这段登上蛮王位之前的小插曲,只是对于他“铁血暴风”的小型热身,几乎可以忽略。 曹云,韩冰,郑乾,雨薇,雪姬,五个人一字列开,紧张的对峙着面前高高在上的骸骨狼王。 “臭小子!快去找家伙!”郑乾现在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至少…说话的气力还是有的。 韩冰点头应了一声,这便要返身去帐篷中找些兵器…或者说至少抢些硬物出来,也总好过赤手空拳。可他却忽然一怔,恍惚间,他只觉得眼前的帐篷…似乎有些眼熟… 破旧的帐帘,残破的小木桩,以及木桩上绑着的,几只嫩生生的小羊… “咩…”小羊抬起头,似是见到了熟人,打了一声不冷不热的招呼。 这…这居然是卖羊肉老头儿的小帐篷? 正疑惑之时,却听帐中传出一阵悉索之声。接着,破旧的帐帘一挑,从帐中走出一个人。 定睛看去,这人并不是红袍老人,却是一名面相清秀的青衣男子。男子的神情显得极端慵懒,青黑色的眼袋沉沉垂下,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一般。在他的身上,驻着一杆金黄色的“旗杆”,旗头上飘摆的,是一张勉强可以称之为旗帜的破布。那破布的正反两面上写着几个斗大的大字。 正面写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反面写着:公买公卖,泄露天机。 雪姬的身形,就在那一刻,僵住了。 第50章 重相逢暴血狼魔 如果有一样东西,你肯为它而奋斗,为它而努力,那么它便是你的追求;如果你肯为它而开心,为它而痛苦,那么它便是你的梦想;如果你肯为它生,为它死,那么它便是你的灵魂。 对于雪姬来说,过去的十几年,却皆是为了能有今日这一天。从这一刻起,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悲伤,都随着眼角一颗晶莹的泪水,化为一场迷离的梦,消散在指尖。 “终于…找到了啊…” 她轻叹一声,嘴角边,浮现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她低头,用一只手轻轻抚去自己衣裙上的烟尘,用另一只手轻轻理了理鬓边飘散的几缕发丝,归拢在耳后。带着几分羞涩,又带着几分小心,她迈着紧碎的步子,来到柯白的身旁,掏出一块白色手帕,在他额头上轻轻沾了沾几滴细小的汗珠。 而此刻,柯白却紧紧盯着雪姬的脸,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脑中浮现,可是当他想捉住的时候,又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个梦,那个永不醒来的梦,如今竟格外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梦中的女子,在对他笑,在呼唤着他的名字,然而却一次次的转身,一次次的走掉。他想看清她的脸,可越是想看清,视线中却越是模糊。他心急,他气燥,额头间的青筋突突的跳着,仿佛在诉说着心中的那一股早已沉寂的不甘。 雪姬甜甜的笑着,却似乎丝毫不介意柯白那近乎绝望和痴傻的脸庞。她小心的勾起柯白的手,缓缓的摇了摇,在他的耳边轻轻的说道: “别想了,你想不起来啦。在那一天,你把所有的东西都忘啦。” 说着,雪姬笑着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不太争气的孩子。她将柯白的大手捧在自己两只手的手心,注视着柯白的侧脸,仿佛生怕在下一瞬间他便跑掉一般: “那时,你还说,你忘记谁都不会忘记我。等离开了幽州,你就来找我。可最终,你还是把我留在了寂花宫…嘻嘻,可我不怪你,谁让你这么笨,就是想不起来呢?” 雪姬说着,语气里带着些嗔怪,可眼角却笑得弯弯的。在那个眼神里,是几分珍惜,几分爱怜,几分淡淡的…任谁也说不清的…苦涩。 当“寂花宫”三个字从雪姬口中吐出的时候,柯白的身子却突然间猛的一抖,一时间,无数的记忆碎片似乎突然浮现在眼前,梦中那名女子的脸庞也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可正在这时,一股刺痛却猛地生于脑海,仿佛有数把尖刀狠狠的插入了自己的脑中!他的脸上瞬间露出一个极其痛苦的表情,高挺的身躯一下子缩矮了下去。他抱着自己的头,抱着自己的肩膀,蹲坐在地上,仿佛一只受伤的小野兽一般。而那柄一直片刻不离身的金黄色大戟也一时间轰然倒地,砸在一边。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雪姬急忙也俯下身子,搂住柯白的肩膀轻轻拥入怀中。她轻轻拍打着柯白的后背,好让他渐渐平息下来。 “好了,我以后再也不说就是了。我们离开这里,去个没人的地方,再也没有这一切纷扰,好么?” 看着雪姬带着几许泪光,却笑意盈盈的表情,柯白的脸上,却只是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不…不好意思。有些事情…想…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 雪姬闭上眼,轻轻将头依靠在柯白的肩上。 对于雪姬,在这一刻,所有的纷争,所有的困扰,所有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在那不到数尺的方圆中,就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家。 不过至少有一个人,却不会这么想。 萨格武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娇巧妩媚的雪儿顷刻间依偎在他人身旁,有一种自己的战马被别人硬生生抢走的感觉。开玩笑!在蛮族,在凉州,在整个风暴草原,有人,居然胆敢抢自己的东西?!还居然眼睁睁就发生在自己的眼前?!一股无名怒火猛然间燃烧在心头,恼怒,愤恨,所有的感情在这一刻撞进自己的脑海,最后化为一声嘶哑的咆哮,嚎喝在这广袤的风暴草原。 “萨乌拉!!!” 他猛地跳下战马,摘下那柄足有数百斤的紫钢狼牙棒向雪姬走来,那串头骨铃铛在他的胸前叮当作响,却仿佛凶神恶煞。 杀掉所有人!包括雪儿!否则,这怎是一个蛮王的风范,怎是一个蛮族战士的尊严! 正在他就要挥起手中狼牙棒的时候,挡在他面前的,是一抹金黄色的光。 曹云单手擒梦断长戟,挡在萨格武的身前。 “默言弟弟,吾辈虽然不知你到底惹上了何等麻烦,不过…”说着,他回头瞟了韩冰一眼:“这尊瘟神,吾辈替你们挡下了。” “哈哈哈哈!”话音未落,萨格武的嗓间爆发出一阵狂笑,他想象不到,眼前渺小的人族竟如此不自量力螳臂挡车。他随手将狼牙棒举在空中,又横劈了下去,仿佛在赶走一只惹人烦的苍蝇。 耳廓中只听一声巨响,抡起来足含千斤大力的狼牙棒,竟被曹云手中的长戟牢牢格住,不动分毫! “滚开,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曹云沉声喝道。 在那一刻,萨格武的眼神变了,他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辱,他的眼眸忽然变成窄长的一条,仿佛…一头凶暴的孤狼。 猛然间,他手中的狼牙棒,开始了变化。 萨格武不是一个仅能使用蛮力之人。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便学会了怎样用各种陷阱去捕捉比自己大很多的猎物。在萨格武八岁的时候,当他独自拖着一只受伤的猎豹回部落的时候,慕雷烈便特许他以这么小的年龄进入了“血玫瑰”骑兵团,那是整个蛮族都为之惊叹的无上荣耀。 每一名“血玫瑰”战士,都会得到蛮王慕雷烈的亲传。而萨格武狼牙棒的棒法更是所有“血玫瑰”的佼佼者,他的狼牙棒在凶猛中却透着一股异于寻常的歹毒和阴狠。 狼牙棒,本以大力猛势破开敌人钝甲,轰其肺腑。可萨格武的狼牙棒,在棒头处打锻了一根长刺。除了劈,砸,扫之外,萨格武的狼牙棒竟还能以棒头突刺,狡诈万分。当数百斤沉的重兵在空中舞开,辅以长刺,便如同一场绞杀的风暴,屠众生! 然而在这场风暴中,却紧紧守着一个金黄色的圆。 曹云戟做枪用,使出圆月龙吟枪的枪招,那一杆金黄色大戟上下翻飞,在这场风暴中竟显得越发璀璨。梦断戟本身极重,曹云却借不动风棺的灵巧将长戟完全施展开来,沉重的戟锋呜咽,不断扫点在狼牙棒上,丝毫不落下风! 一时间棒去戟来,竟战的不分敌手,难解难分! 战团之外,雨薇紧张的搓了搓手,腰间箭壶中的长箭早已射干,而此刻又是白日,眼见曹云深陷险境,却是毫不能相助,不由得焦急万分。一旁的郑乾也是紧锁着眉头。他半倚在地上,一边调息着气力,一边牢牢盯着战团,顺便…挥舞着右手想赶走身边那只讨人嫌的臭虫… “啊哈哈哈哈今天大爷我居然凑成了一桩美事啊,真是胜造七级浮屠啊你说是不?” “哎呀呀你说,大爷我要是死了,往阎王爷面前一站,阎王爷一看肯定大吃一惊:‘哎呀呀,天下居然有这等的大善人?!此地阴间地狱,不能留,不能留。’然后就将大爷我打发至西方极乐,尽享天伦,岂不美哉?” “薇儿妹妹,刚才没来得及问,你和曹家大哥不在梓丹城吃香的喝辣的,却跑这儿作甚?难不成花前月下腻歪了,到这儿来秋游不成?” “咱说烟鬼啊,你到底休息好没有啊?你要是休息好了赶快上啊!一起把那狼崽子干翻!大爷我给你们观敌料阵,擂鼓助威!哦,好像这儿也没鼓哈,那就只能吼两嗓子了…” “臭小子,你要是再啰嗦,你家乾爷就把你扔到狼崽子的棒下!”郑乾咬着牙骂道。 “嘿嘿嘿,你要是有扔大爷我的力气早上去拼命了,哪还有坐这儿的闲心?”韩冰死皮赖脸的凑到郑乾身旁,伸手对着战团指指点点道:“喂烟鬼,大爷我虽然不跟你们莽人一般见识,不会打打杀杀,可见过的打架也不少,谁厉害谁龟孙子还是能看得出一二的。这俩打这么凶,大爷我咋觉得…好像曹家大哥要占点儿上风,你说咱说的对不?” 郑乾皱着眉头,歪脸瞟了一眼韩冰。眼前的少年虽然被凑成雪姬和柯白的美事乐昏了头脑,不过却不得不佩服他贼独的眼光。 韩冰说的不错,二人虽战的不可开交,可时间一长,曹云便渐渐占得了一丝上风。其实,圆月龙吟枪本是一种守枪,在风雨不透的守招中磨耗对手的意志,然后在最后一刻化圆为线,一击定胜负,而眼下的情形便正合了圆月龙吟枪的奥义。萨格武本擅马上冲锋,步战本就不如在马上灵活。暴怒之下,狂躁的性情又使他的心神越来越急躁,棒招也渐渐开始散乱。而曹云却借沉重的梦断戟和轻巧的不动风棺,刚柔并济,攻守相当,那脚下的圆越来越大,竟渐渐开始压制住萨格武的狼牙风暴! 再有片刻,曹云便能发出那制胜一击,众人此番凉州之行,便算是转危为安,大有成就。想到这里,韩冰不由得又有些飘飘然。 可正在此时,却听身边有一个老者的声音说道: “你以为占了上风,就能胜么?” 众人皆是一惊,扭头看去,却只见一名红袍老人此刻正悠闲的坐在一处空地上,搭起一处支架,升起一堆篝火。那支架上正搭着一只羊腿,火苗上滋滋烤的通红。 “唉,老夫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知他就是你要找的人。”红袍老人的这话,却是对着雪姬说的:“可你终究又是何苦,去认一个已经忘了你的人做新郎么?” “雪儿愿意。”雪姬仍旧笑着,紧紧依偎着柯白的肩膀。 “喂等下!臭老头儿别转移话题那么快好不好!啥叫占了上风还不能胜?你到底是谁?!”韩冰不由得在一旁骂咧咧道。 红袍老人却不急于回答,只是伸手将木架上的羊腿翻了个面,好让羊肉烤的更熟一些。 “听老夫的话,尽快离开此地。帐后还有几匹马,你们尽可骑去。一人一匹总比同乘要快一些。那使戟的混小子…是赢不了狼王的。” 什么?曹云刚才只是无枪,现在有了天下一等一的神兵梦断戟,眼见已然用圆月龙吟枪占据了上风,何来战败的道理? “啥…?”韩冰刚想再分辨几句,却忽然只听远处响起一阵马挂銮铃声。他一时间住住了嘴,定睛看去,却是一部马车遥遥赶来,那马车上被帘子遮了个严实,看不清乘坐了何人。座上的黑衣车夫倒是有些悠闲自得,看上去不慌不忙的样子。 “读梦师!”韩冰心中一惊。直到现在,他还完全摸不清这名中年男子的底细,也不知到底这男子到底准备了多少后招。 读梦师缓缓将车驾停在二人争斗的不远处,稍微看了一眼便看出了端倪,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他摇摇头,将手中的马鞭收了收握在掌中,却忽然间对着战团大声喝道: “前面的可是狼儿?!可是那下一代的蛮王?!” 战团中的萨格武并没有搭话,手中的狼牙棒却是明显的一滞。 “狼儿,这到底出了何事?这几个人族看上去有些难缠,依为师看来很难敌过。要不这样,让为师放一支号箭,召集众蛮族勇士前来相助,也好过被人族擒拿的下场呐!” 读梦师的这几句话,像是一声声闷雷轰在萨格武的心头,尤其是那“被人族擒拿”几个字,仿佛根根钢针,扎在萨格武的心上。即使如此,却只见读梦师仍旧不肯停嘴,接着喊道: “咦?那莫非是雪儿?怎生投向了他人的怀抱?狼儿,莫非,你没有好好待她?” 如果说,读梦师的前几句话还让萨格武留存有一些理智,那么这最后的一句,便彻底让这名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克都拉罕陷入了疯狂。草原上的蛮族人,将尊严和荣耀视为自己的所有,而读梦师刚才看似不经意的两句话,却将这种珍贵的东西活生生的撕碎,踩在脚下。猛然之间,萨格武的眼睛变得一片血红,视界在他的眼前,变得模糊不清。红色,血淋淋的红色充斥着眼前,蔓延开来,将一切吞噬,淹没… 就是现在!曹云的心中一动,虽不知萨格武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但短暂的失神却暴露出他无可挽救的破绽!时值抽戟扯身的片刻,曹云手腕一抖,改平刺为横扫,沉重的戟锋猛的扫向萨格武的胸膛! 一时间,鲜血迸溅。蛮族战士魁梧的身躯被大戟横扫出去,在空中翻了几滚,跌落在草地之上,便再没有了声息。 “干得漂亮!哈哈!那傻子车夫纯属来帮倒忙的。臭老头儿你刚才说啥?这咱不是赢了么?”见萨格武被击飞,韩冰开心的有些手舞足蹈。 “哼!”红袍老人冷哼一声,却似乎有些懒得搭理眼前有些得意忘形的少年。他伸出手,从篝火上取下羊腿,凑到嘴边闻了闻,像是要用羊腿的美味来驱赶一旁令人不愉快的东西。那羊腿烤的恰到好处,肥嫩的肉脂上泛着一层亮眼的金黄。老人点了点头,看样子很是满意: “臭小子,你听说过么?在我们蛮族,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我们蛮族的祖先是萨乌拉和乌琪,其中乌琪是个人族,而萨乌拉,是个魔鬼。” 韩冰一愣,他没想到红袍老人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传说,而同样的说法,雪姬在昨夜里也同样提起过。 “是又怎样?”韩冰应的有些不情愿。 “所以…”说着,红袍老人从羊腿上撕下一块肉,扔进嘴中大口咀嚼着:“我们蛮族的每个人都是人族和魔鬼的混血,而每个蛮族人的身体里,都有那魔鬼的血脉…” 老人一边嚼,一边说着,因此听上去有些含糊不清… 在场的众人之中,很少能有人懂得红袍老人这几句话的含义。而不幸的是,曹云便很快将成为这其中之一… 此刻的曹云早已汗流浃背,以轻巧的不动风棺之身驱使分量极重的梦断长戟本就已不是易事,更何况遇到的又是蛮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萨格武。此刻,他倒拄着长戟扶于其上,再抬手却发现甚至连举起重戟的气力也没有了。 真是个难缠的对手啊。他这么想着,抬眼向地上的蛮族战士瞧过去。 随着他的目光扫过萨格武的脸,曹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因为他发现,此刻的萨格武,居然在笑… “快走!吾辈抵挡一阵,你们快走!逃离此地!!!” 曹云突然朝身后的众人惊喝道。 “已经晚了。” 红袍老人又撕下一块肉扔进了嘴里。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没有经历过它的人丝毫不能体会到那种奇特的快感。随着眼前血红的颜色,世界渐渐开始变晴朗,心情也变得异常轻松。烦恼,疼痛,一切负面情感都随着眼前的血红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种顺畅的感觉没来由的从心中升起,顺着血液流淌在全身。胸口的戟伤似乎不再疼痛,当用手摸上去的时候,甚至还有些畅快。萨格武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他不想让这种感觉消失,于是便随着这股畅快缓缓闭上了眼睛… 既然世界不随我意,那就将它毁去吧。 当这个念头刚刚萌生的时候,还只是脑中的小小一点。可当萨格武意识到这个念头的时候,它便仿佛像个顽皮的孩童,一发而不可收拾。 呵呵,毁去吧…毁去吧… 萨乌拉?从此,世上没有萨乌拉,只有萨格武吧… 想着,萨格武缓缓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曹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从地上站起来的已经不是一个蛮族战士,而是一个…恶魔。 萨格武此刻的身形居然顷刻间便暴涨了五尺之多!不正常的血红透过每一根血管,渗透入萨格武的每一寸肌肤,仿佛要从身体里爆出来一般。一股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冲撞在他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虬结的肌肉之中,一只前臂居然几乎能有一个人腰眼粗细!只要他愿意,他便可以用这股澎湃的力量毁灭这世上的一切,包括这大地,这风,以及天上的神明! 读梦师悄悄走下了马车,将萨格武座骑上的另一支狼牙棒费力的拿下,交在萨格武的手中,随后缓缓退去,脸上带着一丝琢磨不透的微笑。 在接到第二支狼牙棒的同时,萨格武缓缓睁开了眼睛。 “努尔撒!!!”从他的口中,猛然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这咆哮如同一阵狂猛的风暴,席卷在这茫茫草原!红袍老人身后的小帐篷,竟随着这一声咆哮顷刻间崩塌!帐布,断桩,以及一些日常的器具被撕扯在风中,瞬间断成碎片! 韩冰一时间竟站不住身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而身子轻灵的羽人雨薇便更是糟糕,要不是曹云急忙丢下梦断戟冲过来抱住了她,她便早已被吹散在这场风暴之中! “娘个西皮的!这啥东西?!”韩冰惊道。 “努尔撒,在蛮族语中是毁灭的意思。”一旁的红袍老人却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这暴喝的干扰,却只是小心的用手护住了羊腿,生怕粘上些脏兮兮的灰尘。 “没问你这个!”韩冰有些气急败坏。 “跟你说过了,我们蛮族人体内有魔鬼的血脉。某些时候…恩…大概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吧。”红袍老人再一次解释着,仿佛这一切没有发生在眼前似的:“我们蛮族天生就是狂战士,这种狂化也被称为…算了,告诉你蛮族语你也记不住,翻译成中原语应该是‘血之逆鳞’。对了,你知道逆鳞么?就是龙身上一片摸不得的鳞片,和老虎屁股一样。若是摸上去了,龙就会生气,嘿嘿。” “嘿!还嘿!嘿你个大头鬼啊!”韩冰有些想不明白,眼前的臭老头儿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副贱兮兮的模样,于是愤愤道:“你在秀你中原语很熟啊!要是能帮忙快帮忙啊!这东西咱们几个人合起来都打不过啊!” 红袍老人抬眼皮瞟了韩冰一眼,接着举起手中的羊腿: “来一块儿不?这回不要钱。” “你…!” 还未等韩冰骂出口,却听曹云在身边喝道:“默言!你快带着他们离开此地…” 依照曹云的想法,既然打不过现在这般模样的萨格武,那就还不如一逃了事,反正按照萨格武现在的体型也无法骑马,马骑他还差不多。可谁知,他的话音未落,却只觉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 糟糕!曹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狂化后的萨格武居然速度能有如此之快!在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狼牙棒裹挟着暴风便向他头顶砸来。刚才为了救雨薇,梦断戟早已撒在一边。此刻曹云只得急忙向一旁闪过,才堪堪躲开这一击,可他忘了,此时的萨格武,手中的狼牙棒是两柄!另一支狼牙棒横扫而来,却正正锤在曹云的肩头… 鲜血四溅。顷刻间,曹云的身子向断了线的风筝般横飞了出去,像木头桩子一样跌落在一边。 “嗷!!!” 从萨格武的口中,爆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嘶嚎,没有人知道他在吼些什么。只知道,此刻的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一只受了伤的孤狼,在他的脑中,此时只有一个字眼,杀!只有一个目标,毁灭!只有一种颜色,漫天遍地的血红! “这是萨乌都萨!!!”许久未开一言的郑乾忽然在旁边惊吼道。他突然想起了,曾经在龙丘城内的劫王府外,蛮王慕雷烈曾经变身为“萨乌都萨”恶战龙将秦天。而萨乌都萨在蛮语中的含义,便是风之战神。 在蛮族语中,“魔”和“神”是同一个字眼,那么眼前的萨格武,便拥有了另外一个名号。 狂风之暴血狼魔! 一声声嘶哑的暴吼,震彻人心,仿佛闷锤一下下擂在心口。血红的双眼爆出嗜血的凶光,似要毁灭众生。当他挥舞着两柄狼牙重棒冲过来的时候,天崩地裂,一场活生生的钢铁风暴! “快走!!!”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没有人敢于跟萨格武正面硬撼。雨薇急忙将早已重伤昏迷的曹云扶上马匹,郑乾也咬着牙翻身上马,准备逃离这九死一生的险地。韩冰也急忙按照红袍老人的指点,从帐后牵出一匹烈马来到雪姬和柯白的面前,催他们上马逃离。此刻的雪姬也是焦急万分,她谢过韩冰,急忙扶柯白站起身,想要扶他上马。 “快走啊!”韩冰急的在一旁催促道。 可此时,柯白却似乎傻了一般,他皱着眉头,回头看看雪姬,又看看眼前的战马,又再一次执拗的蹲身下去,不愿意再起来。 “喂!你是真的傻了不成?!”韩冰急的嘴唇都快咬破了:“你他妈自己算算,你留在这里能活得下去么?!快走啊!快走!!!” 柯白抬起头,用困倦的眼神打量了一下韩冰,却再一次低下了头。 “萨郎!我们还是走吧,从此去个没有人的地方,一起过日子。不要在这里胡思乱想了,好么?”雪姬也在一旁焦急的开解道。 “你到底在想啥?!傻子!猪!蠢驴!”韩冰恨不得把自己能想到的动物都喊一遍。 雨薇和郑乾却不知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雨薇扶了扶在伏在马后的曹云,朝这边喊道:“冰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再不走那煞神就要冲上来了!” “你们先走!”韩冰望着眼前像是孩童赌气一样的柯白,愤愤喊道:“你们先走!大爷我随后就跟上来!” “臭小子你找死啊!”郑乾也使尽力气大喊道。 “滚!快滚!”韩冰快要咆哮出声:“再留在这儿,咱们都得一起死!!!” 眼见实在别无他法,雨薇身后还有伤重的曹云,郑乾只得在马上狠狠骂了一句,和雨薇一起打马逃奔而去。 “我们在前面等你们!”雨薇咬咬牙,回头喊道。 见郑乾和雨薇带着曹云逃去,韩冰的心稍微放宽了一点,他大步走上前,在雪姬惊讶的目光中狠狠的朝柯白的脸上抽了两个巴掌,大吼道:“以前只是骂你是个傻子!现在才知道,你是真傻啊!你在这里不走了是咋着?!会死的啊!真的会死的啊!雪姬他妈的找你容易吗?!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就死在这儿啊?!你在想些啥?!想些啥?!!!” 听韩冰的喝骂,雪姬本想出言顶撞两句却又收住了嘴,她转头轻轻抚摸着柯白被打红的脸,也焦急的问道:“萨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想些什么,告诉雪儿,好么?” 柯白回头,茫然的望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从他的嘴中,缓缓的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本尊…本尊…怕…” “怕?你他妈都现在了也知道怕?怕就站起来给大爷我走啊!”韩冰在一旁怒道。 此刻,却听一旁的红袍老人哀哀叹了口气:“他在害怕,他怕他一走,他就再也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 “哈?”韩冰像一下被雷击中,懵了一般。 “今天,是他离他自己的记忆最近的一次,是他脑中的那名女子最清晰的一次。他并不知道他身边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现在离他心中的那个答案很近,非常近。所以,他不想离开,他生怕离开了此地,他就再也想不起来他的过去,再也回忆不起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他怕失去,他怕离开,哪怕…其实他心中的那个人,就站在他的眼前…” 红袍老人淡淡的说着,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没等韩冰开口,却只觉雪姬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当韩冰回过头,却只见雪姬此刻的脸上,变得格外轻松:“韩壮士,我懂了。你先走吧,雪姬…谢谢你。” “放屁!大爷我走了,你咋办?!” “我…”说着,雪姬顿了一下。她垂头看了看地上蹲着的男子,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风中,她伸手捋了捋鬓边飘散的发丝,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我在这里陪他,等他,等到他想起来的那一刻。” “你…”韩冰刚想再骂两句,却发现那几个字眼像是卡在了喉咙中一般。 韩冰总觉得自己可以看懂一切,可此刻雪姬脸上的那个笑容,他看不懂。 或者说,他不愿意看懂… 身后,一股恶风席卷而来,带着钢铁的冰凉,寒可透骨。 第51章 迷梦醒生如夏花 当韩冰被一股大力猛的牵向一边之时,在他眼角的余光中,飘摆着一块白色的裙裾。 裹挟之下,韩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差点压塌了一旁的篝火。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免于在狼牙棒下丧命的危险。而雪姬和柯白,便没有这么好运了。重扫之下,他们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跌落在地上,又滚了好远。 韩冰在脸上摸了下,满手的鲜红。不过那血,却不是自己的。 “死鬼老头儿!你傻啊!干嘛只救大爷我?!”韩冰在地上冲红袍老人恨恨的咆哮道。 老人悻悻的收回刚才救韩冰的手,脸上皆是毫不关己的悠然:“哟,为何不能救你?” “废话!大爷我贱命一条,有屁的用值得你救?!要救就救他们那对傻子啊!!!”韩冰的嗓子都快喊哑了。 老人并没有马上接茬。此时,手中的羊腿早已啃完,老人便把骨头顺手丢在一旁。他裹了裹身上赤红色的袍子,找了处折断的木桩靠在上面,淡淡的说道:“刚才那一刻,老夫只能救一个。若是不救你,你说老夫是救那女子呢?还是去救那痴人呢?” “当然是…”韩冰大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人说造化弄人。有些时候,不是你想救,就能救得起。这是他们命中的劫,能不能挺过去…只有天晓得吧。”老人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此刻,萨格武却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在他的眼中,只能努力地分辨出眼前的几个恍惚的人影。而其中,有一个白衣的身影不知怎地让他没来由的愤怒。在他的心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正是那个白色的身影曾经欺骗过他,背叛过他。如果说,这个世界需要他亲手毁灭的话,那么那个身影便将会是第一个。 他的身形像猛虎一样窜起,闪电般的扑到雪姬和柯白身旁,又将手中的狼牙棒雷霆般狠狠砸下! 耳廓中只听轰隆一声,原本就不算坚实的地面,竟被轰出了丈许的大坑! 再一次的,雪姬用自己的后背挡下了这疯狂的一击。 她的双手牢牢抓在柯白的肩膀,将痴傻一般的柯白牢牢护在胸前,却用自己的后背,活生生的挡下萨格武的一击,又一击。 鲜血早已布满她的后背,将她原本素白的裙裾染得通红。可她却仍旧牢牢搂着柯白,双眸紧紧盯着他。她生怕下一刻,在她的眼前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要!不要!不要再打了!”猛然间,柯白居然挣脱了雪姬的怀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此刻,他憔悴的脸上居然显出一丝惊慌,他不知道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舍了命的救自己。可他却深深感觉到了害怕,那种害怕像是一种无法克服的恐惧,牢牢的压在心头。这种恐惧终于蔓延到了极致,将他心中最后的防线彻底撕得粉碎。 “求你!求你!不要再打了!!!”他嘶哑的呼喊着,将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地面,直到血流如注。但他仍旧在磕着,他已经完全忘却了曾经,忘却了自己,忘却了尊严,可他却在乞求,乞求怜悯,乞求上苍,乞求命运,乞求这世上的所有。他乞求放过自己,让他安安心心的去做他自己的梦。在那个永不醒来的梦中,时光并不会流动,他不用思考,不用回忆,不用担惊受怕。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地去分辨那一张脸,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不要再打了啊!!!”最后,他居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哭出声,伏在地上,将头埋进怀里,久久不肯起来。 他的哀求,雪姬听到了,韩冰听到了,红袍老人也听到了。只可惜,萨格武却听不到。 当萨格武的狼牙棒再一次举起的时候,雪姬却跪身艰难的再一次爬到柯白的面前,用苍白的手轻轻托起柯白的脸: “曼郎…不要再求了…没有用的…我们十几年前的时候…不是就求过了么…?” 柯白缓缓抬起头,在他泪眼朦胧的视界里,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在某个瞬间里,那张脸,似曾相识。 “快闪开!!!” 一旁,传来韩冰疯狂的呐喊。 可雪姬,终究是没有力气再躲开了。 带着鲜血的狼牙棒再一次重重的轰在雪姬的后背,韩冰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一根又一根。鲜血四溅在草绿上,将青绿的长草染成刺眼的殷红。随着那四溅的鲜血,流逝的是雪姬最后的安慰,破灭的是她最后的希望。 “曼郎…你想起来了么?”雪姬颤抖着双唇,温柔的轻声问道。 “王八蛋!王八蛋!!!”一旁,传来韩冰发狂似的怒吼。 “你他妈到底要傻到啥时候!”此时,他已顾不得躲藏,用尽最大的力气嘶喊道:“你知道这些年,她是咋过来的吗?!她为了找你,废掉了自己的绝世武功,沦为一个普通人;她为了找你,在龙丘城遭人凌辱,让人做猴耍,当奴婢!她为了找你,才被人掠劫到这荒无人烟的凉州草原;她为了找你,不惜刺杀蛮王,以弱女子之身引杀身之祸,甚至不惜沦为他人工具,亵玩之宠!!!” “她他妈到底为了啥?!她不惜背井离乡,流浪整个天下,就为了找你,这他妈到底又为了啥?!” “因为她知道,有你的地方,就!有!家!!!” “为了你,她可以浪迹海角天涯!为了你个傻东西,她可以得罪整个天下!!” 忽然间,随着韩冰最后几声嘶喝,柯白似乎在他的眼中找到了一丝焦点。他停止了哀求,停止了哭泣。他抬起头,愣愣的打量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那弯弯的睫毛,那熟悉的双眼。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想到了梦中的那个女子,在那个梦的最后,女子转回身,朝他微笑。原来,她竟一刻也未曾离去,离去的,却只是他自己。 “你想起来什么…了么…”雪姬苍白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她的声音在颤抖,她冰凉的双手仿佛要就要捧不住柯白憔悴的脸。她的眼角忽然流下几滴晶莹的泪光,脸上却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那个微笑,只有人在此生最幸福的时刻,才能够拥有。 “曼郎,你记得么?”雪姬此刻半跪在地上,风抬起她飘扬的长发。 “我们当年分别的时候,雪儿答应你,要穿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来见你。” 说着,她用手捋去额边的发丝,缓缓的挺直了自己的上身。 雪姬的身后早已被捶的稀烂,血肉模糊。可她的前襟,却找不到一丝血污,哪怕是指头大的一点点。 从柯白的角度看过去,她的长裙之上,绣着一朵淡淡白玉兰,衬在素白的裙上,干干净净,铅华不染。 “雪儿今天…漂亮么?” 说着,她明媚的笑了。 将整个天下倾遍。 柯白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他终究没能说出来。因为,钢铁的重锤再一次狠狠锤在雪姬的后心。这是最狠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狂喷而出的鲜血漫天飞洒,似是风暴中肆意凋零的花瓣。没有人懂得,罗刹人漫长的一生,追求的却也许是这样的昙花一现。在风中怒放,在风中飘散,带着那点点回忆,带着那些许称不上美好的美好,化作尘土,化作尘埃,平平淡淡。 鲜血带走的,是刚才还在怀中的温度,是顷刻间消逝的生命,恍若浮云,恍若过眼云烟。往事如梦,当梦醒来的时候,却不知为何,肝肠寸断。 “你今天…很漂亮…” 望着雪姬轰然倒地的躯干,柯白轻声说道。 在雪姬渐渐冰冷的躯体上,却始终残存着一个微笑。 这么多年来,她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那个微笑明媚,幸福,满满的娇柔,满满的灿烂。 对于罗刹女子上千年的寿命来说,永恒并不是她们所追求的。对于她们来说,世上千年的潇洒,不若生如一场灿烂的夏花。 “我在这里陪他,等他,等到他想起来的那一刻。”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也许她自己心里明白,等到的时刻,即是永别。 柯白从身上脱下那件青色的衣袍,轻轻盖在雪姬身上。在最后覆上雪姬脸庞的时候,他的手停了一下,似乎是要把她最后的那个笑容牢牢的记在脑中。之后,他缓缓站起身,静静的走过萨格武的面前,淡淡的说道: “你等一下。” 于是,萨格武便不动了。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不能动。在他那个疯狂的红色世界中,突然却好像出现了一个人。从那个人身上发出的气势,有些让他…感到害怕。 对,就是害怕。只有这个字眼才能描述他此刻的感情。他可以撼天,他可以灭地,他可以亲手诛杀萨乌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他却觉得,他杀不了眼前的这个人。 柯白从不远处扶起那杆金黄色的长戟。 猛然之间,在他摸上去的那个刹那,整个梦断长戟的戟身便猛地爆出一阵金黄色的光泽,仿佛一团不灭的火焰,流淌在长戟的全身。 不知是哪一阵风,将原来套在长戟之上的“大旗”吹来。原来,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大旗的旗帜,而是一件白色的外衣。 “在寂花宫的时候,大家其实都是穿白衣的。” 在柯白披上那件外衣的时候,他如是说道。 陡然间,风云变色! 如果说,刚刚萨格武掀起的只是一场狂风,那么此刻从柯白身上散发出的,是山,是海,是惊涛裂岸的滔天巨浪!!! 一股股犹若实质的气场扑面而来,卷起万丈风暴,而风暴的正中心,白衣男子手持金黄色的长戟,啸立于天地之间。 那是杀气,那是整个云鼎大陆最磅礴最纯粹的杀气! 梦醒之时,即为梦断之日。 那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他是柯白,他是“曼陀罗”,他是幽州罗刹寂花宫的“四圣花”!在幽州,他是唯一一个不使用焏术的“圣花”。不是他不愿意,而是这根本不需要! 萨格武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这是一种时间停滞,空气粘稠般憋痛的闷感。他咬着牙,在口中嘶吼一声,拼命抡起右手的狼牙棒朝柯白扫来,却只听噌噌两声,那足有数百斤的纯紫钢狼牙棒,竟被闪着金芒的梦断重戟削为两段! 还没等他回过神,左膀之上竟传来一阵剧痛,他瞪着血红的双眼看去,整条腰粗的臂膀,竟被戟锋齐齐斩断! “左手。”柯白淡淡的道。 “右手。” 于是,萨格武便亲眼看到赤热的鲜血从自己右臂切口处迸射而出,浸满了大地。 当萨格武发出一阵震天的惨嚎之时,柯白的口中却继续轻轻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 “左腿。”“右腿。” “左眼。”“右眼。” …… 这是一场简单的屠戮,没有人能够想得到,刚才还大杀四方的萨格武,顷刻间便化为草地上一些难看的残肢断臂。鲜血从萨格武身上的伤口处狂喷而出,迸洒在茫茫草原上。他试图反抗,可他发现他不能。在无比粘稠犹如实质的杀气中,他却感觉到了一种浓浓的悲伤。那种悲伤蔓延在周遭的每一处空气中,堵在心里,最终化为一种离伤,一种直到世界尽头的的绝望。 当“咽喉”这两个字眼终于从毫无表情的柯白口中吐出的时候,萨格武突然感觉到一阵轻松,一阵解脱。双眼早已被挖去的他从残缺不全的嘴中,终于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而这几个字,也是他此生最后的遗言: “你,什么名字?” “柯雪,字公胜。几十年前,有人叫过本尊…‘梦魇杀君’。” 不知为何,柯白更改了自己的名。此时,他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半分语气。只有他身后衣袍上的几个大字,看上去还格外的刺眼。 那几个大字便是之前在旗帜正面写着的斗大字眼: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第52章 风之主决死冰枪 当韩冰捏着鼻子瞪着眼珠迈过地上支离破碎的尸块,来到柯白,哦不,柯雪面前的时候,披上白衣的男子早已将梦断戟扔在一边。此刻,他正跪在地上,用双手捧起一撮撮泥土,轻轻覆洒在雪姬的身上。 不知怎地,韩冰觉得鼻子一酸,他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结结巴巴的说道: “嗯…要…要咱帮忙不?” “不用。”柯雪冷冷的回绝:“你要敢碰她,会死。” 柯雪的声音很低,却将韩冰吓的急忙向后退了一步。他不由得想起前不久还和雪姬一起有肌肤相亲,要是让眼前这煞神知道了…想到这里,韩冰直觉得后脊梁骨发凉,这就要打算偷偷转身逃掉。 谁知,刚走了半步,却只听柯雪低声道: “站住。” 柯雪的声音不大,可这一声却只喝得韩冰腿肚子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他扭回身,艰难的问道: “柯…柯爷,您…有何吩咐?” “本尊在吊唁。有人要来叨扰本尊,你们替本尊挡一挡。” “哎!哎!”韩冰连声应道。心里不由得如蒙大赦,于是便背手转身,挺胸抬头,似是护卫一般守在一边。 这茫茫草原,又有谁来叨扰呢?话说回来,就你现在这模样,别人躲都躲不起,还敢来叨扰? 韩冰这么想着,眼睛不由得扫向四下周围。 萨格武残缺的尸体,早就断开滚落的头骨绳结,破碎的帐篷,悠闲自得的红袍老人…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若不是自己亲眼相见,谁又能想得出刚才此地经历的种种。 韩冰一边感叹,一边哀声叹了口气。这对浪迹天涯的痴情男女,却在他们本应最幸福的那一刻,阴阳两隔。也许,这就是红袍老人所说,造化弄人吧… 想到这里,韩冰摇了摇头,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兰儿姑娘,不禁心中有些惆怅。可正在此时,一丝没来由的警觉却忽然划过心头… 等下…读梦师?读梦师呢?! 他猛地抬头,朝刚才马车停靠之处看过去。果然那地方早已空空如也… 糟糕!刚才光顾雪姬和柯雪的纠葛,却忘却了身边还有一个最大的黑手!要不是读梦师出言相激,萨格武也难以呼唤出“血之逆鳞”,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想到这里,韩冰急忙紧走两步来到红袍老人身旁大声问道: “老头儿!刚才那辆马车你可注意到?那车夫赶着马车去哪儿了?!” 红袍老人眯着眼睛,似是睡着了一般。听韩冰发问,这才慢悠悠醒来,开口道:“哦,你是说那个穿黑衣的车夫啊?刚才狼王发狂之后,那人便发了支响箭,随后便追着你们刚才逃走的那伙人下去了。怎么,你可要找他?” “那废话,就是那厮设下圈套,刺杀了蛮王!…等下老头儿你说啥?响箭?!”韩冰忽然一惊,丝毫没有注意到老人听了这几句话后,脸上突然一变的神情。 “娘个西皮!响箭!那一定是萨格武的响箭!”韩冰不由得变得焦急起来。之前读梦师激将萨格武时曾经听到过,那响箭用处无它,乃是三千“血玫瑰”的集结令!光萨格武一个人就如此难缠,再来三千… 想着,韩冰突然间发现自己惹上了大麻烦,他终于知道柯雪让他“挡一挡”,挡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整支军队!蛮族最精锐的三千“血玫瑰”骑兵!开玩笑!就凭他韩冰?就凭他孤身一人,挡下“血玫瑰”在草原上的冲锋?! 恍惚间,大地忽然开始震颤。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一阵滚滚烟尘… “这回完蛋了!”韩冰急忙扭头,想要招呼柯雪一起赶紧逃走,却只听身旁的红袍老人悠悠问道: “臭小子,你刚才是不是说,那黑衣的车夫,便是刺杀蛮王的幕后指使?” 此刻的韩冰哪里还顾得上研究这些,于是便随口敷衍道:“废话是那厮!那厮用美人计勾引狼崽子造反,趁机扶植凉州的傀儡蛮王为他所用,然后再图谋整个天下!”说完,他便急忙朝柯雪喊道:“喂!其他人来了大爷我帮你挡,这伙人大爷我可挡不住啊!喂!你到底听见没有?!” 听着韩冰的大喊大叫,柯雪却好像置若罔闻。他仍旧从地上扒出一捧捧泥土,轻轻的覆洒在雪姬的尸身之上。不闻,不问,不动,不见,恍在另一个世界一般。 远处,漫来一股赤色的风暴,如同血色的海洋!风暴血玫瑰,风驰电掣,草原上的钢铁图腾! 面对着汹涌而来的骑兵,情急之下,韩冰刚想上前唤醒柯雪,却忽然只听身旁的红袍老人自言自语道: “原来他便是主使啊…呵呵,看来…老夫真是料错了…这人,真是好手段呐…” 接着,老人便缓缓从地上站起,将手搭在韩冰的肩头:“臭小子,再帮老夫个忙吧…” “这他妈都啥时候还帮你忙?!”韩冰想一把挣脱老人的手掌,却发现老人的力气极大,居然一时间挣脱不开,于是便急忙喊道:“追兵马上就来啦!还让大爷我帮你忙?爱找谁帮谁帮去,大爷我不干!” 可谁知,听了韩冰的话,老人却悠悠笑了。他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你若是帮了老夫这个忙…这追兵…老夫替你挡下。” “啥?!”韩冰差点没笑出声来:“你个臭老头儿一把骨头了,你可知道来的是谁?来的可是…” 话还没说完,韩冰却突然不笑了,他忽然感觉到,老人此刻的眼神变了。变得清澈,变得犀利,一股沛然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好似一种王者的霸气。 “你…你到底是谁?!”韩冰惊道。 “呵呵。”老人笑了一下,却又轻轻叹了口气:“曾经,有个家主,他有一个婢女…”说着,老人轻轻将身上赤红色的长袍甩掉,面向那烟尘滚滚而来的方向,长身而立。 “那个婢女曾偷偷提醒他的家主,有什么人要害他,劝他早做打算。这名家主本不想理睬,可终究却想弄清楚那个想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于是,家主便听从了那名婢女的建议,易容之后逃了出来,又乔装了一个假的家主主持大局。而这名婢女这样做,却是想让这名家主帮他完成一个心愿,为她找一个人。” 听到这里,一个名字从韩冰的脑中闪过,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想叫,可他却不敢,始终,他都无法将那个名字和眼前看上去干巴瘦弱的老人联系在一起。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却让他彻底打消掉了质疑的打算。 老人那原本的干巴的身子忽然间“膨胀”了起来,一块块虬结的肌肉猛地从他的身上“迸”出来。黝红的皮肤之上,一个圆形的红色纹身正好印在他赤裸的胸膛。这哪里还是一名普通的蛮族老人,这分明是一名精装的蛮族武士,魁梧的蛮族大汉! “可…可你的身材…”韩冰惊得话都说不出口。 “‘血之逆鳞’的逆用而已。”蛮族武士答道:“再加上易容,便是如此。” 当那种无法违抗的王者之气完全从武士身上释放出来的时候,韩冰终于将那个名字喊出了口: “蛮王没死…蛮王,你是蛮王!慕雷烈!你居然是慕雷烈!!!” 凉州的霸主,没有死!读梦师苦心经营的这一切,却是一场空!那个草原上的王,那个风暴之君,此刻竟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眼前! “对不起。”慕雷烈却轻叹了一口气:“本该早点出手救你们。可本王终究没有想到,要刺杀本王的,竟是那车夫,和本王最好的兄弟,萨格武。” 可此时的韩冰已经完全顾不上慕雷烈在说什么了。他明白,若是能够以只身挡下“血玫瑰”的铁血冲锋的,就只有一个人!难怪刚才柯雪的话里,“你们替本尊挡一挡”,是“你们”! “也罢,该去的都去了,能和本王喝酒吃肉的人,也不多了,本王也老了。”慕雷烈说着,摇了摇头,似是挥去了脑中的一丝不甘:“本王挡住这骑兵,也算是给‘杀君’吊唁的时间,报答雪姑娘对本王的相助。那黑衣的车夫…还请你替本王,手刃此贼!” 说着,他嗓间的声音陡然间提高,如同滚雷一般,一股沛然的霸气猛然间爆发在这茫茫草原之上。他平身出右手,向身侧猛地击出一拳,大声喝道: “本王慕雷烈!萨乌拉之子!” “敢上前一步者,杀!” “人族刺客子虚乌有,信谣者,杀!” “身后之人乃本王之友,负其者如同负吾,负吾者,杀!!!” 三个“杀”字出口,活生生的勒住了三千匹狂奔的红色战马!蛮族战士们望着眼前魁梧的蛮族大汉,开始的时候似乎有些犹疑,可没过多久,他们便相信了眼前的这一切。能够挡下“血玫瑰”冲锋的,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才是草原上永不倒的图腾! 三千蛮族武士在马上,不由自主的一起平身出右拳,行了三千个一模一样的蛮族礼。三千个声音响彻在草原上辽阔的天空: “萨乌拉!!!” 听着蛮族武士雄壮的呐喊,慕雷烈却转过身。他望着韩冰在马上狂奔而去的背影,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风暴乃汝之归宿。” 许久,他缓缓说道。 而此刻,狂奔在马上的韩冰却简直是兴奋异常,他已来不及向蛮王告别,却只是急冲冲的朝之前郑乾雨薇奔逃的方向追了下去。他要告诉他们,蛮王还没有死!读梦师的计划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而且,他现在还摸清了月耀之晶的真正下落,柯雪也真正回忆起了自己的前世今生。只要他们肯去求柯雪的帮助,想来,那流失于世间的阴阳二珠也能一起集齐。等曹云养好了毒伤,等待他们的,便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闯荡。只要他们齐心,便能一起统合这个四分五裂的天下,在那个看似触手可及的未来,再没有一个流民! 自从月亮湾血夜,韩冰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像现在这样轻快过。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似乎有种要飞起来的感觉。打马加鞭之下,凉州的草原也看上去格外的令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当曹云等人的人影终于出现在视界之中时,他忍不住大叫起来: “呀呀呀呀呔!你家韩大爷我来也!!!” 喊完,连韩冰自己都觉得好笑,想来自己的这举动一定又要被郑乾嘲讽多时。想着,他已打马来到几人的面前,视野中,已经能够看到郑乾那略显疲惫却带着一股嚣张,令人极其不爽的一张臭脸。 可直到韩冰勒马停住,站在郑乾的面前,昔日的虎骑统领却仍旧伫立在那里,纹丝未动。 “喂!烟鬼你咋啦?是不是被大爷我的气势震到了?吓傻啦?” 韩冰贱兮兮的朝郑乾呲牙笑笑,却发现郑乾仍旧毫无反应。 他一愣,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此刻,曹云正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似乎仍旧没有从萨格武的震击中苏醒,而一旁的雨薇便跪坐在曹云的身旁。不过,他们三个人的共同特点便是… 纹丝不动,像是…傻了一般。 “喂!”韩冰又大声叫了一句,一股不祥的感觉忽然笼罩在心头。他紧走几步来到郑乾的面前,本想扇他几个巴掌将他扇醒。可当他的手刚刚附上郑乾的脸时,却好像被咬到一般蹭的缩回了手,脸上顿时惊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妈咋这么凉!” 此刻,他的手上似已结上一层薄冰,在体温的作用下,正渐渐融化,顺着手指滴落在草地之上。 “这是…”猛然之间,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一股莫名的恶寒从心头升起,随着四经八脉流至全身。 曾经,他被那个人冻在城墙之上,那时,似乎和现在的情形有些相似… “玄冰莲棺。” 眼角余光之中,走出一名手擒折扇的白衣男子。 “那转瞬之间的严寒犹如炎炎夏日中的一场暴雪,将整个世界洗涤干净。在这个不尘的世界里,只有那一场雪色的银白,如一场永不醒来的梦。”男子一边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玄冰莲棺,以极寒之气锁人之经脉。被封之人,不能动,不能闻,不能见,不能问。没有一切烦心的过往,只有那瞬间永恒的自由。我亲爱的默言弟弟,你是否想尝试一下?” “慕容瑾!地狱雪莲!” 韩冰的话从牙根处挤出,显得极为愤恨。 “你他妈到底要干啥?!”他大骂道:“在龙丘城,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这天下说不定就是你慕容的天下。可你偏偏叛了白胡子老头儿,救了大爷我,救了活死人。在封禅祭奠,你明明可以置手不管,却冒死挡下黑衣女魔头的致命一击。而现在,你明明可以游荡四方,追求你自己那所谓的自由,可你又偏偏横插一刀,将我们拦在这里。你到底揣着啥居心?!活死人不远千里来救你,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你空有一身绝世本领,却如此出尔反尔,脑袋却是傻的不成?!” 韩冰的话并没有说错,自从见到慕容瑾的那一刻起,这个看上去闲情雅致的傻笑男子就似乎一直笼罩着一层令人解不开的谜团。人做每一件事情,都要有一个目的,而慕容瑾却似乎是个例外。他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只是一时兴起,随心而为。无论是杀,无论是救,他都没有固定的章法。那副古怪却永久的微笑,仿佛一面冰冷的墙,将所有的一切都统统阻隔在外面,没有人能够看得透。 慕容瑾轻轻一笑,却淡淡朝身后问道:“主公,这是我家的默言弟弟,又当作何下场呢?” 话音未落,从他的身后走出一名神情萎顿的黑袍男子,眼神中布满了血丝,却正是读梦师。韩冰这才注意到,一直驾着马车的读梦师此刻却徒步站在慕容瑾的身旁,而那部被罩的严严实实的马车,却停在了很远的地方,仿佛是在躲着什么。 “原来,他叫默言呐。” 读梦师眯着眼睛,冷冷的打量着韩冰。此刻,在韩冰的身上,脸上,原本蛮族人的装扮已经被弄掉许多。原本就是乔装,再加上这一天来的奔波,韩冰此时看上去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看上去有些滑稽。 “哼!原来,那贱女人还留了一手!”读梦师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知是恼怒眼前的韩冰,还是扮演双面细作的雪姬。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似乎懒得理睬眼前的杂兵的收拾,便懒懒说道:“一并冻住,捉回部族发落。” 说完,他背过手,似要转身离开。 “哈哈哈!”韩冰忽然发出一阵狂笑:“捉咱回去?好啊!哈哈哈!娘个西皮的,大爷我正想叫兄弟们回去看看呢,看看蛮王是如何将你碎尸万段!” “蛮王?哪个蛮王?”读梦师的身形一顿,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萨格武已被柯雪手刃,诈死的慕雷烈已经表明身份,挡下了滚滚而来的“血玫瑰”骑兵。 “草原上还有几个蛮王?”韩冰嚣张的笑道:“慕雷烈没有死!是诈死!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让你们露出马脚,然后再一个一个捉来擒杀!看见那穿红袍的老头儿了么?那就是乔装后的蛮王,慕雷烈,草原之主!你以为你能收买得了雪姬?她根本一早就是在敷衍你,利用你!哈哈哈!你连她会乔装易容都不知道,又咋能让她死心踏地为你刺杀蛮王?!” “什么?”读梦师的眼睛猛地瞪的滚圆,本就布满血丝的双眼似要瞪出血来。他不愿相信这一切,可直觉告诉他,从这个地痞口中说出的,有可能真的是事实:“你说什么?慕雷烈并没有死?!” 而此刻,韩冰却似乎不着急了,他扬起下巴望着天,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不可能!这不可能!”读梦师大吼道:“慕雷烈死了,慕雷烈必须死!是被人族杀死的,被人族!”说着,他一直都神情自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慌张,他不敢相信,他苦心经营多年的一个局,就被眼前一个无赖地痞的一句话破掉了,这看上去有多么的滑稽可笑。 “死!他必须要死!” 读梦师似乎这时已经陷入了疯狂,像他这样善于笼络人心,善于出谋划策的男子,怎能被一个下贱的女婢摆一道?又怎能连一个只会喝酒吃肉的莽夫都杀不了?这不可能!他要将眼前几个人族捉住,然后返回部落,亲手杀掉慕雷烈,再把罪名栽赃在这几个人族的身上!到那时,哪怕再扶一个傀儡蛮王,他也要控制住整个蛮族,挑起人蛮两族本就不断的争端! 想到这里,他大喝道:“瑾儿,不要再费这些麻烦事了,将这人杀死,杀死!我要亲眼看看,这散布谣言的家伙,是怎样死在我面前的!” 慕容瑾朝读梦师微微一欠身,朝韩冰投来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 糟了! 韩冰的心一沉,刚才的那番言语其实是他别有用心。的确,他所说的话并没有任何不实之处,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就是要故意激怒读梦师。面对几人同时被捉的困境,韩冰仿佛是抽了一个签。想来,若是读梦师被激怒,那么便极有可能顾不上纠缠自己,返身回去一探究竟。若是那样,便正中了慕雷烈的怀抱,自投罗网,乃是上签。即便上签不中,读梦师盛怒之下找自己过来拼命,看读梦师的身手也不像是习武之人,一搏之下结果也未可知,乃是中签。 可偏偏,他却抽到了下签。他没想到读梦师竟然如此执着,居然仍旧想要挽救这本已无望的设局,差使慕容瑾捉杀自己,而他自己还要亲自观看!这哪里是下签,简直是下下签! 想到这里,韩冰头皮有些发紧,望向慕容瑾的目光打着怵。糟糕,早知是如此结果,还不如刚才上马而逃,逃到柯雪那里,就算柯雪不肯相帮,也还有慕雷烈和他的三千“血玫瑰”。可现在,在“地狱雪莲”的面前简直是插翅难逃! 慕容瑾轻轻叹了口气,笑意盈盈的脸上似乎透着一丝为难,他开口道: “生命是如此的美丽,生命本身便是一种令人向往的自由。本公子自从出道以来,从没有了断过任何一个美丽的生命,更何况是我亲爱的默言弟弟?也罢,也罢。要不,你亲手了解掉自己的生命,也算是为这茫茫的草原,献上一份自由的祭礼。默言弟弟,你看如何啊?” 听了慕容瑾的话,韩冰鼻子差点没气歪,也不知到底在这人身上发生过啥事情,才能让一个人说话都酸倒了牙。他瞥了慕容瑾一眼,狠狠道:“好啊!大爷我倒是想自己了解自己,可没有应手的家伙啊。你该不会是想让大爷我自己把自己掐死吧?” “这也好办。”慕容瑾轻轻一笑,转瞬之间,居然从手中猛地划出一支锋利透亮的冰枪!韩冰惊讶的看这那一支足有丈长的冰枪甩过来,倒插在自己的面前,咄咄寒气逼人而来,刺得人脸上生疼。 好家伙!韩冰轻轻摸上了冰枪的枪杆。那枪冰寒透体,握在掌中却丝毫不化,显然是用了和玄冰莲棺同样的手法。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好在慕容瑾没有杀过人,只有凭此放手一搏! 想到这里,韩冰一咬牙,将冰枪从地上猛地抽出!他闭上眼睛,脑中努力的回忆着曹云使枪的动作。他缓缓侧过身,右脚向后撤出一步,以右手托枪攥高举过头顶,枪杆却平托在左掌之中,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弦的钢弓。 当枪头刺出之时,人枪合二为一,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眼前的一点之上,势如蛟龙,足以开碑裂石。这是圆月龙吟枪! 这个起手势,是整套圆月龙吟枪的第一式,也是最后一式!当那个圆不再存在,化圆为线,集所有力量于一点之时,也就是必杀之枪!韩冰不会什么武艺,更不会什么用枪舞圆之类的套路,此刻在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要么生,要么死,而他此刻的枪招,便只能是龙吟的绝命之枪! 不知觉中,他的手心已经淌出了细汗,被枪身寒气相合,掌心仿佛是粘在枪上一般。而慕容瑾此刻却仿佛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韩冰,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就是现在! 韩冰咬了咬牙,合全身之力点出了这一枪!第一枪,也是最后一枪! 顷刻间,仿佛能在耳边听到那若有若无的一丝…龙吟! 不知什么时候,风暴草原上的风不再刮了,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一般。 夕阳落下,西沉在天边,给茫茫草原涂上一片耀眼的赤红。 第53章 寂花宫玄冰之莲 如果能给韩冰重新来一次的机会,他一定会把这该死的一枪扎在自己的身上。 作为从来没有习过武的韩冰,甚至连传说中“三脚猫”的功夫都只是七窍通了六窍。他所刺出的这一枪,在慕容瑾的眼中看来,还不如打果子伸过来的竹竿。如果郑乾能够看到这一枪,睡着了估计都能乐醒过来。 于是,韩冰便趴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是的,他完全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慕容瑾到底是如何躲开的。他只知道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地上,冰冷的枪身冻的自己脸上生疼。 “呀呀呸的…”韩冰狠狠的从嘴里吐出口血痰。刚才实在扎的太猛了,嘴磕在枪杆上,把嘴唇都磕破了。他一时愤恨,翻过身子面朝天空大骂道: “娘个西皮老子不干了!慕雷烈你个孬种,这破事儿你自己不来,非要大爷我上。咱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啊?读梦师水有多深咱不知道,可他这打手可是‘寂花宫’的‘四圣花’啊!‘玄冰莲’啊!‘地狱雪莲’啊!在他跟前,就是狂暴的狼崽子都讨不到好吧?你让大爷我上,大爷我连只打狗的包子都比不上啊!…” 韩冰还想继续骂下去,却猛然间收住了嘴。因为他突然间发现,在他说出“四圣花”这三个字的时候,慕容瑾的眼神变了。原本谈笑自若的白衣男子突然间愣住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忽然间僵在脸上,看上去有些古怪。 “默言,你刚才说什么?”慕容瑾淡淡的问道。 望着慕容瑾有些琢磨不透的神情,韩冰横下一条心,大声道:“大爷我刚才说你是寂花宫的‘玄冰莲’!咋?说错了么?你们‘四圣花’皆白衣,‘优昙华’,‘梦玉兰’,‘曼陀罗’和‘玄冰莲’。大爷我想来想去,能受的上‘玄冰莲’这个称号的,天底下除了你大概没有了吧?说起来,呵呵,大爷我真是有幸,一天之内居然能把你们浪迹天涯的三朵‘圣花’同时凑集到一起。‘梦玉兰’雪姬已经被狼崽子打死,现在正被苏醒的‘曼陀罗’柯雪亲手下葬。而‘玄冰莲’…” 说着,他瞟了慕容瑾一眼: “却正在这儿跟咱使劲儿磨烦。唉,也算是奇缘呐!罢了,罢了,这条贱命活到现在,算是值了!” 韩冰说着,却忽然间发现,慕容瑾的身体,居然在抖… “你是说…梦玉兰…死了?” “对啊,活活被狼崽子捶死的啊。”韩冰接口道。 “呵呵…呵呵…哈哈哈…”猛然之间,慕容瑾的口中居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韩冰万万也想象不到,这个一直都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居然也有如此张狂的一刻。而更关键的是,他居然分不清楚,到底是哪个笑才是慕容瑾发自真心的。 “你…不一起去吊唁一下…?”韩冰皱着眉头,有些小心的试探道。 “吊唁?”当这两个字出口的时候,慕容瑾的目光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韩冰从来没有想过,眼前的白衣男子身上能够拥有这样的眼神。而他读懂这个眼神的时候,他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因为,在那个眼神中,他看到了愤恨,看到了恼怒,看到了一种抑制已久的…杀气。 “要不是柯兄,我早就不知道要杀她多少次了。”慕容瑾冷冷的说道。而此刻,他的语气似乎也变得简练许多,变得…已经不是慕容瑾,而是真正的…“玄冰莲”。 “默言,你可知道,本公子为何不肯开杀戒?” “因为…每条生命…都是自由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韩冰躺在地上,越说越没底气。 “哼,那只是一部分原因。”说着,慕容瑾轻轻的一甩折扇,将折扇唰的一下打开。一股阴寒的气息随着他的这个动作猛的散发开来,激的韩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头皮有些发麻。 “还有一个原因是,本公子在寂花宫的时候…已经杀腻了。” 韩冰顿时瞪大了眼睛,他如何也想象不出,这番诡异的言语,居然是从眼前白衣公子口中说出的。而一旁的读梦师却似乎非常不满意慕容瑾的如此拖沓,此时嚣张的插口道:“瑾儿,你怎还不动手?莫非还要我来收拾这…” 说来,读梦师的这话插的非常不凑巧,因为,当他话说到一半,便迎上了慕容瑾那双阴寒的双眸,于是,他的下半句话便没能接的出口。 那个眼神,韩冰却似曾相识,它和柯雪披上白衣的时候,竟有几分相似… “主公,请先稍候一旁…不要逼我。” 慕容瑾的声音很轻,可听在读梦师的耳中,却仿佛是针芒一般。黑袍男子张了张嘴,却最终却还是把话咽回。只听他冷哼了一声,转身朝来时的马车走去。韩冰本以为他这就要离开,可古怪的是,读梦师好似赌气一般一屁股坐在马车上,冷冷的朝这里看过来。那眼神里…似乎好像还有些威胁… “默言…”不知觉中,慕容瑾的语气已经变得冰冷:“本公子不知你是怎知我身份的,本公子也不在乎。本公子,其实只想重新做一个浪迹天涯,自由的游者而已。”说着,慕容瑾转过脸,那原本似笑非笑的脸上,此刻却是冷若冰霜。 “也正是因为如此…”慕容瑾接着说道:“本公子曾在十年前离开寂花宫的时候立下一个誓言,那些知道本公子真正身份的人…格杀勿论。” “哈哈哈!”没想到,韩冰此刻却是哈哈大笑:“冰坨子你别吓大爷我了。就算咱不知你底细,今日你还能放过大爷我不成?咱今天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儿,就没打算能从这草地上站起来。不过…”说着,韩冰话锋一转:“大爷我就这么被你杀掉,你不觉得太可惜了么?” “你什么意思?”慕容瑾皱皱眉头,有些不解。 “喂,大爷我不知道你之前遭过啥罪,和那寂花宫有过啥过节。不过,人活一辈子,如果就是为了自由自在的过活,也未免太无趣了。如果你只是贪图忘掉痛苦的过去,逃避悲惨的未来,呵呵,自在是自在,可那还不如去当一条啥都记不住的鱼快活。既然老天爷让你能记得住东西,就不是让你一直憋在心里的。这样吧,大爷我今天就坐这儿,不躲,不让。你要是愿意就这么把大爷我杀掉,那是你的自由,大爷我管不着。你要是愿意在杀咱之前,跟咱唠唠嗑儿,聊聊天,大爷我也洗耳恭听,也算没白和你相识一场。你看如何?” 慕容瑾一愣,他盯着眼前邋里邋遢的男子看了很久,最终却轻轻摇了摇头,那个熟悉的笑容似乎又回到他的脸上,不过此刻看上去,却显得格外自然。 “韩默言,本公子浪荡这十年,能当其‘英雄’二字者,非你莫属。” “哈哈哈!”韩冰大笑道:“还‘英雄’?有见过扎一枪还磕自己俩槽牙的英雄么?” 慕容瑾笑笑,并没有理睬韩冰的自嘲。 “其实,今日给你说过以后,本公子就真的不会再跟别人说了,因为,没什么必要了。”说着,慕容瑾合上了手中的折扇,目光似乎瞟向远方。他的焦点,便慢慢弥散在那血红色的夕阳之中。 “我爹是个很怪的人,从小,他似乎就避着我和我娘。”他静静的说道:“我们家在邴江口,村里的其他人都靠打渔为生,可因为家里没有男人,我娘便只能靠给大户人家洗衣做饭为生。” 韩冰默默的听着,顺手将身上的衣服裹得紧一些,因为他感觉到,似乎天气…变凉了。 “那时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村里的人都躲着我,都说我是个恶魔。而我娘也好像丝毫不介意这些闲言碎语,只是跟我说,要对人好,对人善,对人笑,不要记恨别人。直到有一天,我和我娘被一个白衣女子捉到一片白色的荒漠之中,我才明白,这一切都绝非偶然。” “是寂花宫么?”韩冰插嘴问道。 慕容瑾点了点头:“那是因为我身体内的‘圣花之血’。‘寂花宫’从上古时就失散的,最纯正的焏术血脉。这一代的‘寂花宫’宫主,也就是‘四圣花’排名在首的‘优昙华’,便是要集其这四种血液,完成一个史上最复杂的焏术,曦龙奥术。” 此时,韩冰发现,自己身体周围的长草之上,竟已渐渐附上了一层寒霜,看上去有些发白。 “‘四圣花之中’,只有我的年龄最小,而且又是寿命不过百年的人族。因此,‘优昙华’便用一种特殊的方法,试图激发出我体内的血液。而那个方法,便是让我不断的杀,杀,杀。杀各种各样的东西,包括传说中的骨蜥,包括不知从哪里捉来的人族焏术师,和蛮族战士。而那时,我才只有十一岁。” 韩冰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他一时间竟想象不出,一个只有十一岁的男童,是如何在那鲜血遍布的修罗场活下来的。 “哼,其实‘优昙华’她根本就不知道,封印我体内‘圣血’的,根本就不是他物,却正是我娘他自己!我娘用他自己的生命封印了我的圣血之力,唤醒它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我娘!可她不知道,我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我娘…心里才明白。” “那…然后呢?”韩冰冻得舌尖有些打颤。 “在杀骨蜥的时候,我娘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那怪物的面前,最终被那怪物吞掉。被吞掉的那一刻,我体内的圣血才真正被唤醒。从那一天起,我便知道,我不再是原来那个自由自在的慕容瑾,我只是寂花宫的一把刀,我需要不断地杀,一直杀,才能将这把刀磨的锋利。能达到其他三朵‘圣花’实力的时候,我才能变回我原来的那个自己。” “你娘…被骨蜥吞掉了…?你说的是那种会动的大骨头么?”听到慕容瑾再一次提到这怪物,韩冰不由得插嘴问道。其实,他之前只是听到过这种东西的传言。据说,这怪物的前身,是上古神兽巨龙身上的一颗牙齿。没有人知道,这种全身是骨架的怪物,到底是靠什么生存的。其实韩冰一直不信这种传言,知道他在蛮王帐中见到那硕大的头骨时,他才有些将信将疑。 “对!就是那怪物!”慕容瑾狠狠的说道:“那怪物,只是‘优昙华’和‘梦玉兰’手下的一条狗,一个傀儡!真正的黑手,就是她们姐妹!她们不断地逼我,压榨我,为的却只是那虚无缥缈的什么奥术。哼!我娘死前,曾让我不要记恨她们。可我做不到!就是她们,杀死了我娘!如果我当时能为我娘做些什么,哪怕是一丁点,哪怕是帮她挡一挡…” 说着,慕容瑾居然几近哽咽,几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划下,淌在地上。韩冰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没有一丝牵挂的男子,居然也会有过这样的羁绊。 可他没注意到的是,在风暴草原上的大风中,身边的草叶却渐渐变的坚硬。一层薄薄的寒冰早已附在了上面,好像一根根倒竖的冰芒。 许久,慕容瑾才平稳住心绪,接着说道: “不过好在,那奥术终究还是失败了。雪姬和柯兄因盗走月耀之晶而被逐出宫,我也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变得没有意义,最后得以离开寂花宫。从那时开始,便再没有人可以控制我,阻止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包括…” “包括去做白胡子老头儿的大义子,包括去在龙丘城救活死人,包括现在转投读梦师麾下,追杀大爷我?”韩冰插嘴的时机似乎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是!又!怎!样?!” 一瞬间,慕容瑾忽然咆喝出声,他的心情似乎转瞬间变的极其烦躁。那原本长在地上的修长草叶,此刻早已被冻为一根根锋利的冰刺。随着慕容瑾的一声咆哮,那冰刺竟被一颗颗连根拔起,漂浮在空中! “呵呵…”此刻,看似就要被万根冰刺穿身的韩冰,脸上却终于露出了一个微笑。那个微笑在慕容瑾的眼中看来,竟好似嘲讽,因为那个微笑,只应该在胜利者的脸上出现,而绝非不是韩冰,这样一个待屠宰的羔羊! “咱说…冰坨子啊。”韩冰不紧不慢的笑道:“大爷我来问你,离开寂花宫之人,必须要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留在那里。你,留下了什么?” 韩冰的一句话没说完,慕容瑾的身体却好像僵住了一般,他的眼神里,第一次飘过一丝慌张。 “是我娘留下的一把折扇!”慕容瑾忽然间喝道:“而我手中的这把,是我后来自己买的!” “哦。”韩冰若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戏谑:“那大爷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真的觉得你自己自由么?” “要你管!” 韩冰最后的问话似乎彻底激怒了慕容瑾,陡然之间,那飘在空中的冰刺便仿佛一瞬间长了眼一般,猛的朝地上的韩冰破空袭来! 这是冰芒雪阵!眼看着,坐在地上手无缚鸡之力的韩冰就要被万刺穿心! 猛然之间,韩冰的口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放屁!都是放屁!慕容瑾!慕容无邪!怪不得你注定一生悲苦,一生都在追求那虚无缥缈的自由。因为,你从头到尾,直到现在,你都从来没有得到过它!!!” “什么?” 那在空中飞刺而来的万根冰芒,竟被韩冰的一吼,硬生生的喝阻在了空中! 韩冰却依旧不依不饶,继续喝骂道:“你只是想依附于一个人,一个势力!在钟萧开始谋划燕云乱之时,你跟随钟萧。在紫竹谋反之时,你眼见天下四分五裂,便又寄希望于龙虎之承的曹云。你把自己的所有都押在那个未来天下的掌控者身上,为的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天下一统之时,作为元老之臣的你,兵发幽州,剿杀寂花宫!而这一切,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夺回你离开寂花宫之时,留下的那样最重要的东西!” “哼!只是一把折扇而已,又何须如此周章?” “因为那东西,根本就不是那把破扇子!”韩冰猛然间大吼道:“你娘留下的那把扇子,此刻正被你抓在手中。而你真正留在寂花宫之物,就正是你娘的尸身!!!” 这一刻,慕容瑾的眼神终于变了,变得恐慌,那种突然被人看透之后的惊恐。 “骨蜥就是一把骨头,最多只不过是用焏术力驱使的傀儡而已,又怎能吞人?!若大爷我料的不错,你娘根本就不是被骨蜥吞掉的,而是活生生拍死的!是拍死的!” 听了韩冰的话,慕容瑾突然间开始颤抖,在这一刻,他终于感受到眼前男子的可怕,那种甚至超过焏术力,更为可怕的力量。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几声微弱的话语从慕容瑾手中发出,仿似蚊吟。 只不过,韩冰却没有听到。 “你用玄冰莲棺,保留了你娘的尸身,又在离开寂花宫的那一刻,将她尸身留在了那里。你怨恨的,愤怒的,根本就不是‘优昙华’逼你的那一切,而是她把你娘的尸身,留在了寂花宫!你所做的,根本就不是追求啥所谓的自由,而是为了夺回你娘!你所惧怕的,不是被人控制,不是大爷我,不是读梦师,而恰恰是你自己,你自己的过去!!!” “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慕容瑾大吼着,却颓然间跌坐在了地上。那空中的冰刺便仿佛一下失去了控制,纷纷掉落在青草之间。 “不是的…不是的…”此刻的慕容瑾,居然已经泪流满面:“我娘…根本就没有死…我将我娘冻在棺里,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她再次醒过来…醒过来…”他抽泣着,哽咽着。此刻,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地狱雪莲”,更不是那个传说中的“玄冰莲花”,他只是一个儿子,一个名叫“莲心”的小孩。 许久,他才缓缓抬头道:“我娘…他现在就在…” “不用说了。”韩冰突然间打断了慕容瑾,缓缓接道:“你娘现在就在那部马车之中。读梦师毫无霸业之相,可你却又心甘情愿的保他。你曾发誓杀掉所有知道你曾经的人,却又偏偏对善催眠读心的读梦师网开一面。读梦师听了大爷我出言相讥,却迟迟不肯回到事出地点和慕雷烈当面对质。那马车本是他座骑,可偏偏在遇到你时又停得好远。这一切都说明,他只是在威胁你,利用你。而能够威胁得到你的东西,想来,天下再无他物了吧?” 说着,韩冰终于从地上站起来,几步来到慕容瑾身前,伸出手,竟像安慰小孩一般摸了摸慕容瑾的头顶,而此刻的慕容瑾居然只顾得垂泪,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小兔。 只听韩冰缓缓道:“大爷我不知道他到底使了什么法子,竟能从那人人谈之色变的寂花宫取出你娘的…躯体。不过,既然事已至此…” 韩冰的话似乎并没有说完,可他居然也竟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仿佛是在等待着什么。 正当慕容瑾有些错愕之时,便听他的身后有一人沉声接道: “既然事已至此,就将这事情,交给吾辈吧。” 慕容瑾一愣,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腔调… 曹云从地上站起身,来到慕容瑾的身旁,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不可能!你是如何解开冰棺的?!”慕容瑾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年。 “不动风棺。”曹云静静接道:“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你可以冻的住所有人,却绝冻不住吾辈。除非,吾辈已经死透了。” “不动风棺?可他又为何装作被冻锁在冰棺内?”慕容瑾不是没有听说过不动风棺,可仍旧为曹云的举动感到难以理解。 “因为他在等!在等一个理由!”忽然间,另一边的韩冰突然接口道:“大爷我刚来的时候就奇怪,活死人虽然暂时被狼崽子击晕,可毕竟有不动风棺护体,早应该醒来。可此时却仍也在地上被冻得死死的。不过马上咱就想通了,活死人在等一个出手的理由!呵呵。”说着,韩冰无奈的笑笑:“而这个理由,只有你,才能亲口告诉他。” 话说到此,韩冰似乎终于轻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慕容瑾的身边,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嘿嘿,到现在,大爷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就看活死人的了。” “你们…竟然是在演戏…!” 慕容瑾瞪大了眼睛,他万万也没有想到,看似胜算在握的一切,却从头到尾都在眼前两个人的掌握之中!想到这里,他忽然间笑了,他输了,他输的心服口服。原来,这世上也有他“地狱雪莲”败的一塌涂地的时候。 “呵呵,本公子认输。这个未来的天下,非你们莫属…”慕容瑾静静笑道,笑容中,含着几分苦涩。 “喂!既然认输,就把后面两坨大冰块解了呗。他们俩可真正是被冻起来的。”说着,韩冰一指身后的郑乾和雨薇。 慕容瑾笑笑,随手解开了冰棺。 当郑乾和雨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望向四周的时候,曹云捡起地上的那条冰枪,缓步向远处的马车走去。 此时,天边的残阳,只剩下一个通红的一小点。 第54章 拼死搏雪月骁骑 读梦师不明白,他不明白的东西有太多太多。 他不明白,这看似水到渠成的大好之局,为何顷刻间化为泡影。他不明白,这看似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蛮族首领,为何杀起来却又这么困难。他不明白,这传说中的地狱雪莲,为何居然转瞬间败在了一个无名鼠辈的一张…嘴下。他更不明白,眼前走来的黑衣少年身上,为何散发着一种气势,而这种气势,本应该是属于他自己的。 令天下臣服的王者之气。 “放肆!”一声怒吼从他嗓间发出,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歇斯底里。 “放肆!!!”他又重复的吼了一遍。在那声怒吼中,充满着他的不甘。他是读梦师,他可以催眠,他可以读出人的过去,他可以找到每个人生命中最脆弱的一点,进而控制每一个人。笼络人心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不甘,他想不通自己这样的大师为何到现在也只能是孑然一人。他比不过那个只会喝酒吃肉的蛮王,他比不过那个强盗出身的马王爷,甚至,在眼前黑衣少年的面前,他都只能甘拜下风。 这是为什么?这就是天意么?天意么?! 他捶胸怒吼着。忽然间,他笑了,他突然想通了。什么人心,人心本善变,何谈控制?真正可以依靠的,只有自己,只有天地之间,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自己! 陡然间,天地变色,读梦师猛地磕破自己的食指,在地上划出一个血色的圆形法阵。一句句冗长的吟唱,猛然间从读梦师的口中发出!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天地凋零,砂骨茫茫。荒芜天涯之宇,寂灭海角之刹,时光无谓之流转,生命无谓之轮回。白日即是汝身,暗月即是汝眼,无成败,无生死,吾心即是汝魂。穿寂灭之千古传说,越亡涯之沧海离殇。无爱,无恨,无怨,无情。此地,便是重生!” 随着读梦师“重生”二字的出口,以读梦师为中心,茂密的牧草居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 不同于“夜屠魔”陈斯的“血影凋零”,读梦师身边的长草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瞬间吸干了水分,原本青绿的草叶转瞬间变得枯黄,被风轻轻一吹,竟化作一颗颗残粒灰烬,飘散于风中。原本被长草覆满的地面渐渐显露出来,露出早已龟裂干涸的裂纹。紧接着,那裂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好像在生长着一般。最后,整个大地竟彻底枯涸,化作一粒粒大小不一的黄砂。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当众人刚刚缓过神来,读梦师身前十丈方圆的土地居然已彻底沦为一片黄白色的沙漠! 曹云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离惊变最近的他心里明白,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于是,大地开始了震颤。那地上细密的黄砂突然间像是开水滚沸了一般上下起伏,耳边,一种沉沉的闷雷之声回响在天地之间,震人肺腑。 “这…难道是…”慕容瑾陡然间睁大了双眼,对于他来说,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熟悉。一切都好像发生在过去,那时,他还是一个叫做“莲心”的小孩,那时,他还身在一个阴森的洞穴,那时,他见了他的娘,最后一面。 “不要,不要啊!”这一切在慕容瑾的眼中,恍如一场梦魇,而更可怖的是,这场噩梦,居然是真的。他突然像个小孩子一样猛然间扎进韩冰的怀抱,当韩冰错愕之时才忽然发现,那个大名鼎鼎的“玄冰莲”,此刻竟在自己的怀中被吓的瑟瑟发抖。 一根足有一人多高的刺骨猛然从砂地中刺出,随着一声惊天的巨吼,从沙地之中,爬出一个足有七八丈高的白骨怪物。 那怪物只剩一副骨架,一根根锋利的骨刺暴突在身上的每一处角落。此刻,它用它黑洞洞的双眼打量着这个令他愤恨的世界,恼怒这个本该毁灭的世间,为何又惊醒了它的长眠。 “这不是骨蜥么!咋跑这儿来了!”韩冰脱口惊叫道,不过下一刻,他忽然间便想通了这一切。读梦师既然能从寂花宫盗出慕容瑾的娘,那盗出被封入冰棺的骨蜥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再让慕容瑾解开冰棺… “喂!”他猛地一推慕容瑾,将他从怀中推到了地上:“娘个西皮的,你咋把这玩意儿也解封啦?!这玩意儿除了你谁能打得过啊?!” 可此时的慕容瑾却只是蜷缩在地上,口中不断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仿佛梦呓一般。 韩冰的心中划过一丝悲凉,他没有想到之前的过往对于慕容瑾来说伤的有这么深。但是回到眼前,对付这等庞然大物,慕容瑾的冰系焏术才是最适合的法子。而偏偏这个时候,慕容瑾却又不能出手。不用说慕容瑾现在的状态,就哪怕他现在无碍,读梦师的马车也永远都是威胁他的杀手锏。 可这怪物,又哪里可能只凭借武道取胜? 韩冰能想到这一点,曹云当然更加心知肚明。骨蜥是传说中的一种神兽,虽然以焏术之力只能唤起其部分力量,却仍旧不是人力所能匹敌。 想到这里,曹云忽然间笑了。在这个世上,人力不能匹敌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如果以此为借口而退缩,又和弱肉强食,欺软怕硬的野兽又有何分别?知难而上,战胜心中的恐惧而超越自己,恐怕才是人与兽之间最大的区别吧。 于是,在读梦师的眼中,他很惊奇的看到眼前的黑衣少年,忽然间变得洒脱,变得轻松自在,变得…那么遥不可及。 “去死吧!!!”愤怒至极的读梦师猛的爆出一声狂吼,那地上的血阵便又鲜艳了几分。与此同时,沙地上的骨蜥却猛然间变得狰狞,仿佛如同被抽了一鞭相似。随着一声瞒天的嘶吼,巨大的骨爪铺天盖地向曹云拍来,如同拍向一只脆弱的蝼蚁。 在某个瞬间,曹云忽然想起了当年失心谷遇到的那条百足龙蛇。世事难料,一切都恍若从前,只不过不同的是,此刻和那时的心境,变得不同了吧。 想及此处,曹云轻施身法,竟借不动风棺的灵巧闪电般避开了这一击。未等这骨爪落实,便猛的腾身窜起,居然落至骨爪的爪背之上!转念之间,顺着骨蜥的臂骨窜上它的肩胛! 在那个时候,同样的巨兽,同样的嘶吼。鬼影潭中,沈华便是用借用同样的身法,同样的招式,一瞬间轰杀掉了那只巨大的百足龙蛇。而眼下同样的情形,那个被锁在不动风棺之中的人,只是换做了自己罢了。想到这里,他猛的向上窜起,舞动手中的冰枪,向骨蜥锁骨之处狠狠扎去! 依照曹云想来,骨蜥虽全身无血肉,可要害之处也应与活物相当,自己这条冰枪猛刺之处,乃是骨蜥关节连接耦合众多之位,合力之下当能四两拨千斤,将这骨蜥大卸八块也未可知。可正当这冰枪即要刺上去的时候,心中却忽然一警,眼角余光之中,似是有什么锐器袭来,刚要闪避,却只觉脚下突然一动,一根锋利的骨刺竟从脚下肩骨之上猛地刺出! “嗷!”一声震天的巨吼响彻在草原的上空。此时,已不用读梦师驱使,在骨蜥黑洞的眼中看来,眼前这不知好歹的跳蚤已经触犯了天颜,就算没有任何指令,它也要将这烦人的臭虫碾死在自己的爪心!随着巨吼,骨蜥的身上猛地突起一根根锋利的骨刺,全身一抖,便将曹云从身上甩了下来,还未等曹云落地,长长的骨尾便顺势一扫,狠狠的抽在了仍滞在空中的曹云身上! 情急之间,曹云只得借冰枪卸力,再加上风棺护体,才勉强卸开了这雷霆一击。待他刚刚落地,骨蜥趁势跟上,骨爪随着庞大的身躯猛地拍来! “糟糕!” 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曹云在第一枪落空的形势下,已被骨蜥占据了先机。力量对比悬殊之下,第一枪落空便几乎再无胜算。更糟糕的是,当曹云欺近骨蜥要害之处时,骨蜥的身上便会猛的突起一两根尖锐的骨刺,将曹云逼开,如此,便已落入不败之地。而此刻曹云便只得以不动风棺的身法辗转腾挪,以微弱的速度优势勉强抵挡骨蜥的进攻。可若是长久拖延下去,却根本没有转胜之机。 “对不起你个脑袋!”韩冰焦急的朝慕容瑾大吼道:“这骨头刺猬刀枪不入,你若是再不想想办法,咱们几个全都得栽在这儿!” 刚从冰棺中解出的雨薇也一眼看出,慕容瑾便是破解此局的关键之人,此时顾不得其他,也急忙来到慕容身前躬身一礼: “这位公子,这上古奇兽现于世间,终究是祸害。雨薇不知你们之前有何过节,可眼下曹大哥深陷危局,若是公子能有破解之法,还望不吝赐救。” 雨薇的这番话恳切异常,显是心中焦急万分。可慕容瑾却如同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在韩冰的怀中颤抖着支吾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胜不了…胜不了的…” “哼!”一旁的郑乾冷哼一声,冷冷的扫了慕容瑾一眼,却转脸对韩冰道:“臭小子,当年你家乾爷好像跟你提到过,这个小白脸不简单对吧?呵呵,现在,你家乾爷收回这话。这骨蜥,你家乾爷认得,本该是寂花宫之物,而若是你家乾爷所猜不错,这小白脸也应该和那寂花宫有些关联。哼!无论是骨蜥还是小白脸,现在也都只是别人手中的玩物傀儡而已,看来,这当年响当当的寂花宫,也早该就破败了吧。” 没想到的是,“傀儡”二字刚一出口,韩冰却惊讶的发现,刚才还受到惊吓的慕容瑾,此刻竟居然不抖了。 许久,从慕容瑾的口中,低声吐出一句话: “你…刚才说什么?” “说什么?!”毒伤初愈的郑乾显然没有口下留情的打算:“说你是傀儡!你空有一身能挡住黑衣女魔头的绝世神功,却终日得不到自己真正所求!这是你的命!摇尾乞怜受人指使的残命!” “呵呵…傀儡么?”慕容瑾却在口中默默重复了一遍,忽然间,他笑了,他笑得如此突然,又笑得如此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傀儡!哈哈哈哈…!” 这些年来,他浪荡天下所追求的便是自由二字。可到头来,至今却仍旧是他人玩物,别人的傀儡! 优昙华待他,只是想利用他的血脉;钟萧收他,却只是想借助他的能力;读梦师对他,也只是想让他成为一颗争夺天下的垫脚石!从头到尾,他就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所追求的那个,名叫自由的东西,从来都没有! 韩冰惊讶的看着怀中狂笑的白衣公子,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对不起。” 许久,慕容瑾缓缓站起身,又把这三个字重新说出口。不过此时,他的脸上却残留着一个艰涩的微笑。 “骨蜥本是死物,想要凭借傀儡操纵之术凌驾于其上,必须要在其身体上刻上某种咒印。”慕容瑾深呼一口气,接着缓缓说道:“骨蜥全身以骨刺护体,只有此咒印之处才是其真正要害。破其咒印,乃是以武道制服此兽的唯一办法。”说完,他朝韩冰饱含歉意的颌首道:“默言,我…” “好了!”韩冰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了慕容瑾的后半句话:“你娘在他手中,不需要你出手的。该出手的时候就出手,轮不到你的时候就在这儿坐着。做好自己的本分,不给别人添乱,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朋友!你只要把那该死的咒印告咱们在哪儿,就没你啥事儿了!” 慕容瑾惊讶的望着眼前看上去邋里邋遢的男子,愣了一下,却随即笑了。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自真心的。 “在它的头骨顶…”他缓缓说道。 “好啦!” 慕容瑾的话音未落,却只见韩冰如卸重担似的一口气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刚才还紧张兮兮的他此刻却似乎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娘个西皮的,大爷我的事儿算是搞定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恩,太累了,先让大爷我眯一会儿。要是等咱醒来的时候你们搞不定,可别怪大爷我跟你们翻脸!” 说着,韩冰居然真的合上双眼,转瞬间,居然传出几声轻微的鼾声。 一时间,再没有人说话,可与刚才不同的是,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微笑。在那个微笑中,慕容瑾看到的是一种信任,一种令人匪夷所思,却无比真实的依靠。 此刻,夜幕已降。天空中,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 郑乾摘下背后的红天战斧,跨上一旁骑来的战马,将红色的战斧在空中甩了一个花。经过这一天以来的“休养”,此刻他的气力已经恢复大半。只见他用手在马头上轻拍了一下,似是在马头边耳语了什么。刹那间,马儿忽然发出一声嘶叫,在郑乾的驾驭下闪电般的向骨蜥冲来! 当年禁军虎营的骑军统领,马上便是属于他的自由! 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听到身后的马挂銮铃,曹云抬枪格开袭来的骨爪,借力向后一跃,转瞬间便已脱开战团。 在骨蜥的眼中,骑马冲来的郑乾和脱身而去的曹云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讨人厌的“跳蚤”换了一只而已。它侧身,骨尾贴着地面狠狠扫来,却没想到郑乾带马一跃,愣是跃过避开了这凶狠的一击。此刻,它才意识到,眼前四条腿的“跳蚤”,根本不比刚才的那只有丝毫笨拙。而在它有限的思维之内,似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对手。它愤怒,它暴躁,它嚎叫,以至于它完全忽视了不远处,陡然间展开的一双巨大的银翼… “不尘雪翼?!”慕容瑾惊呼道。这是只有羽人王族才会拥有的羽翼,若是拥有它,据说便可以不分昼夜在天空飞翔! “咱也弄不清咋回事儿。”韩冰在一旁闭着眼睛接话道:“从丘州回来,丫头翅膀的颜色就变了。”看起来,他并没有睡熟。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雨薇巨大的银翼在身后展开之时,曹云也正好向后翻跃到了雨薇的身前。从身后,雨薇伸手搂上曹云的腰间,随后带着轻盈的曹云乘风而起,展翅于风暴草原的广阔夜空! “飞翔…才是真正的自由吧…”慕容瑾不由得喃喃道。 就在二人的身影几乎消失在夜空之中的那个刹那,天边,忽然落下一道银色的流星。 “大爷我在银月钢火城见过一次,就想给这招起个名字。”韩冰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躺在地上望着那道从天而落的“流星”,不由得感叹道:“可大爷我没啥文化,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一个好听的名字…” 而此刻抱着曹云的雨薇却丝毫没有想什么名字的念头。她收拢起银翅,从最高处的俯冲到现在离骨蜥头顶十几丈的距离,也就只有几个呼吸之间。在最后的关头,她松开手臂,朝曹云背后猛的一推。而曹云也借着这股力道,猛的刺出手中的冰枪。他身体绷紧,犹如一道完美的直线,由天边降落,好似一条雪色的蛟龙。 骨蜥的头顶,一个黑色的圆形印记出现在了曹云的视界之中。而此时骨蜥已经被地上发足力气狂奔的郑乾完全气昏了头脑,丝毫没有注意到来自天顶的绝命一击! 耳边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碎骨横飞! 巨大的冲力随着冰枪狠狠的刺击在骨蜥的头顶,那本由慕容瑾焏术化成的冰枪竟顷刻间断为两截!而随着这致命的一击,骨蜥庞大的骨架顿时碎裂成一截一截,迸散在草原上的每一个角落! 也许,它终于可以轻松了,化为断骨灰烬,才是它真正的解脱。 慕容瑾完全被震惊了,不是为这雷霆一击,而是为眼前的三个人,甚至不用任何交流便转瞬间完成的组合一击!也许他们刚认识不久,也许他们彼此并不了解,可每个人都能从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间马上了解自己所应该做的那一份。这不是简单的配合,也不是简单的默契,而是一种生死间的相连。 “要不就叫…落月天冲吧?”韩冰忽然间笑嘻嘻的说道。 第55章 陌陌人醉叹浮生 “我并没有输!!!” 当庞大的骨蜥变成地上一根一根的碎骨,当雨薇的银翅渐渐重新收拢在身后,当郑乾在马上露出一个嚣张的微笑,当曹云手持半截断枪傲立于读梦师的跟前,那个曾经机谋算尽,信心满怀的读梦师终于第一次意识到,那个理想的结局终于离他越行越远。其实,真正活在梦中的那个人,大概是他自己吧。 “我没有输!”他又一次暴吼出口。只不过,他此刻的歇斯底里在别人的眼中却显得有些可怜。 郑乾将“红天”扛在肩上,斜眼打量着眼前已陷入疯狂的黑袍男子,脸上充满着鄙夷。 “少主,这厮要不就算了吧,成不了气候。要你家乾爷杀他,怕脏了你家乾爷的手。” 曹云皱了皱眉头,似乎显得有些犹豫。 可正在此时,却听韩冰在身后大喊:“快动手!不能放过他!要不然…” 韩冰的话音未落,众人便知道,这“要不然”到底是指的什么了。 只见读梦师突然间扯掉了自己的黑袍,表情变得无比狰狞。那眼神,仿佛是被逼到绝路的野兽,透着嗜血的凶光。他猛然间从腰中拔出一柄匕首,猛的来到马车的旁边。随着他的一声大喝,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那原本捂得严实的马车车厢竟像是被人重锤了一下,顷刻间崩塌,变得四分五裂。驾车的马儿也似乎受到了惊吓,惊起前蹄一声长嘶。 在只剩残体断片的车厢之中,却露出一个人形的…冰棺。 冰棺之中,是一名中年妇人的身影。 玄冰莲棺,可以锁住人的一切,包括时间。当人们看到妇人脸上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妇人,竟然在笑。 那是一个永恒的微笑,仍旧是一段不老的荣华。在那个微笑中,人们看到了满满的慈爱,看到了生死关头对儿子满满的关怀。从那个微笑中,人们似乎能看到在冻结的一瞬间,作为母亲的诀别,和对儿子深深的留恋。 “为娘其实…舍不得你…” 十几年前的诀别,似乎就发生在眼前。 “娘!”一瞬间,慕容瑾惊叫出声。 正在众人对眼前的情景讶异之时,却只听一段咒文从读梦师的口中急速吟出!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本应万年不破的玄冰莲棺,竟开始慢慢融化! 糟了!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读梦师已通过对慕容瑾的读梦,习得了冰棺的破解之法。 “不要!不要啊!”慕容瑾忽然变得激动起来,他跪趴在地上,眼泪顷刻间从眼中夺眶而出。 “哼!”读梦师哼了一声,冷冷的瞪了地上的慕容瑾一眼,狂笑道:“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你将你娘锁入了冰棺,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被锁入冰棺的那一刻,你娘到底是死是活。哈哈哈!开始我还不相信,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直到现在,你都还痴心妄想这婆子还是活着的。哈哈哈!真是笑话,十几年了!都是几年了!有人可以不吃不喝,活十几年吗?!哈哈哈!!!” “不要解!不要解开冰棺…不要解…”此刻,慕容瑾的嘶吼已经变为了苦苦的哀求。读梦师说的没错,十几年,他都坚信,他的娘还是活着的,这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而现在,读梦师竟就要将他心中唯一不灭的那个梦撕碎,血淋淋扔在他的眼前。那他这些年所寻找的,所等待的,还有什么价值?他还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不要啊…”慕容瑾的声音已经化为痛苦的呻吟,他顿足捶胸,却眼见面前的冰棺正在无法阻止的融化。冰水已经打湿了妇人鬓边的白发,顺着冰纹一道一道淌下来,滑落在草间。 “不要?”读梦师嚣张的大笑道:“好啊!那你就给我将这其他人一一送上西天!若是在这冰棺完全化开之前你没有做到,你娘就要暴露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化为一具森森白骨!!!” “我…”慕容瑾瞬间惊讶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曾经的“主公”。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能够看出,那一具冰冷的躯体对于慕容瑾来说有多么重要。那是一个人生命的寄托,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里。作为一个流浪天涯的浪子来说,那不到丈许的封存中,却是他的依靠,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家。而现在读梦师所威胁的,正是慕容瑾的所有,他不能抛弃的全部。 也许,只有曹云才真正懂得慕容瑾此刻的心境。如果现在冰棺中锁存的不是慕容瑾的娘,而是曹霏,那自己又会怎么办呢? 在雨薇焦急的目光中,郑乾默默的点上了一支烟。从丘州以来,雨薇明白,抽烟便是眼前男子要搏命的前奏。 冰棺继续融化,人们似乎已经能够看到妇人身上被冰水打湿的衣襟。读梦师的匕首正逼在妇人咽喉的地方,也逼在了慕容瑾最深的要害之上。 “…我…我做不到…” “什么?!”众人惊讶的向慕容瑾看过去,包括读梦师,包括曹云韩冰,包括雨薇郑乾。 “我…真的做不到…”慕容瑾将头深深的埋下,痛苦的将额头杵在眼前的草地上。 “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没有人想到,慕容瑾会在此时说出这样一句话:“默言…其实你刚才说错了…我叛了钟萧而救你们,不是因为看中你们能够夺得下天下,打得上寂花宫,救得了我娘。而是…而是…” 垂头泣语的慕容瑾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救下曹云韩冰的理由,他真的不知道。 “好了。”不知什么时候,韩冰轻轻站起身,拍了拍慕容瑾的肩膀:“别再废话了。”他轻声道:“对于一个马上要死的人,你不需要再对他低三下四。” 当所有人的再次向读梦师投去目光之时,韩冰口中那个“要死之人”,此刻却完全浑然不知。 “哈哈哈!别笑话了,你真的做不到?你娘可是在我手里啊,在我的手里…” 终于他的后半句话还是留在了肚子里,因为他忽然惊奇的发现,所有人向他投来的目光,都不是看向他的脸,而是在看…他的胸前。 在他的胸前,赫然出现了一行娟秀的字迹,看笔体像是一女子所写。可那笔锋的颜色,却是一抹鲜艳的朱红。 “断桥头看烛影徘徊,冥冥意长灯明灭; 再回首踏海角天涯,陌陌人醉叹浮生。” 当读梦师刚刚将胸前的两行字念到一半的时候,他见到了此生从未见到过的奇景。在他的胸口,暴出一团血雾,像是在空气中用赤色的笔锋浓浓的蘸了一笔,刺眼的殷红。 读梦师的身体像是木桩一样倒下了,没有任何征兆。他的表情似乎还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嚣张,惊讶,不可思议,耐人寻味。 曹云和郑乾迅速朝四下扫去,茫茫草原,却再见不到一个人影。 那个本应该现身的女子,顷刻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二人警惕着打量着周围,空气中,似乎还留有一丝淡淡的花香。 “娘!”慕容瑾大喊一声,连滚带爬的来到马车跟前,将妇人冰冷的躯体拥入自己的怀中。刹那间,他又似乎回到了从前,在那个时候,他还依然能感受到他娘的提问,还能听到他娘在耳边的絮语,在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小孩,那个时候,他的名字,还叫做“莲心”。 “娘!!!”哭声中,慕容瑾已无法顾及这世上的所有,这迟来了十几年的哀悼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到来,撕心裂肺,铭骨断肠。 雨薇并没有意识到读梦师刚才的死法到底意味着什么,在她看来,慕容瑾的悲伤却让她想起另外一件事。 “冰哥,月耀之晶的环佩…你还带在身上么?” “环佩?”韩冰两字刚一出口便知道雨薇在想什么了。他一拍大腿道:“哎呀对啊,要不是妹妹你提醒咱还差点忘了这个!”此刻,他也顾不及那到现在还无影踪的女魔头,急忙从怀中掏出环佩抵到慕容瑾的面前。 在怀里摸索的时候,他的手碰到了两片锡酒壶的残片,再向已经死去的读梦师胸前瞟去的时候,他似乎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啥,冰坨子,你别光着急着哭,你娘如果在被你锁入冰棺的时候还是活着的话,现在要是真的还有一口气儿也未可知。你们整天鼓捣焏术的,大爷我也不懂,你看这东西能救你娘么?” 按照韩冰的想法,利用这环佩助力,慕容瑾说不定又使出什么逆天的焏术,将眼前冰冻十几年的妇人救活也说不定。可没想到,这环佩刚刚伸到慕容瑾的面前,却只见慕容瑾怀中的妇人,居然动了一下。 包括慕容瑾在内,几人都同时惊得目瞪口呆,任谁也想不到,这看似平常的玉佩竟能有如此效力。 白发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对于她来说,十年的光阴只不过弹指一瞬。 她努力分辨着眼前的事物,可似乎总有一些东西看不清。不远处,散落着一地巨大的骨骸,眼前,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正紧紧搂抱着自己。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是…瑾儿么…?” 这是妇人开口的第一句话。 在第一刻,她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哪怕此刻,早已时过境迁。 对于她来说,这一切就好像是发生在骨海天牢的延续,她终于想起来了,在那个白骨怪物面前,她替儿子挡下了致命一击,她终于靠自己的生命换回了儿子早已沉睡的血脉。对于她来说,昏迷的时间是一瞬还是十年,并不重要。 慕容瑾,哦不,“莲心”此刻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无法解释眼前的这一切,他无法诉说这十年来的过往,他只是将他的千言万语化作一个点头,一个一瞬间的永恒。 妇人笑了,她并不在乎儿子的容貌,不在乎流逝的岁月。儿子熟悉的表情,熟悉的气息,就是她此刻的全部。 “那怪物,胜过了么?”妇人轻声问道,声音细若蚊吟。 “莲心”复又点了点头。 妇人笑了,韩冰从来没有发现,一个母亲的笑容可以这么美。 “那你胜过,你心中的那一个了么?” 妇人的声音很轻,却让“莲心”愣了一下,许久未言。 妇人轻声叹了口气,那声音中,是满满的爱怜。 “瑾儿,你长大了。终有一日,你会去追求你所真正在乎的东西。娘年纪大了,头发白了,眼也花了。呵呵,走吧,娘不想一生都呆在你身边,娘也不要做你的绊脚石。走吧,这世上还有很多值得你珍惜的东西。娘有点累,就让娘…在这儿坐会儿…歇会儿吧…” “不!”“莲心”拼了命的摇头:“瑾儿不走!瑾儿要永远陪在娘身边!” 妇人笑了,那笑容中似是有些苦涩:“傻孩子,哪有永远陪在娘身边的傻小子?呵呵。你不走,又怎么能给你娘娶个媳妇儿,生个大胖小子,生个小瑾儿?呵呵,走吧…走吧…”说着,妇人似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是的,她在笑,可她的眼泪却止不住的从她的眼角向下淌,止都止不住。 “为娘…其实也想跟你走,可为娘…真的…” “已经走不动了…” 说着,她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右手,似是想要抓住什么。那苍老的手缓缓的,慢慢的举起,终于却停在了离“莲心”脸庞只有一寸的地方。妇人想用些力,却发现自己的手始终难以挪动半分。 最终,妇人笑了,笑的有些苦涩,有些无奈。 所有人都一瞬间明白了,其实从头到尾,韩冰手中的环佩都没有起到过丝毫的作用。 一切,只不过是曾经的延续。十年,最终等来的,也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结尾,仅此而已。 妇人的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银丝从她的鬓边洒下,飘散在风中。 第56章 楼台冷陌路春风 慕容瑾的娘最终在她儿子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慕容瑾却没有哭,他的神情像极了刚刚还亲手埋葬雪姬的柯雪。当人悲哀到极致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韩冰和雨薇就这样默默的看着那个曾经风流倜傥的白衣公子,没有人能说得出一句话。 此刻,夜已深。皎洁的圆月高悬在夜空中,银色的辉泽覆在地上的沙石草叶之上,像是一场天地间的葬礼,无言的哀悼。而曹云和郑乾此时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他们知道,那个此刻仍未露面的女子,才是眼下最凶险的危机。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的时候,韩冰却忽然只觉得自己的右手一麻,好像是被石子之类的东西击中一般。他“哎哟”怪叫一声急忙缩回了手,却迎上了雨薇询问的目光。 “冰哥你怎么了?” “恩…咱也不知道…反正刚才手一发麻…哎呀呀!”韩冰话还没说完便惊叫一声差点蹦起来:“糟糕!大爷我的玉佩呐?!” 此时,当韩冰伸出手时,他的手中早已空无一物,哪里来的月耀之晶? 不远处,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月光朦胧,这人影一身黑衣,有些分辨不清,不过看身段,却是一名妙龄女子。当女子缓缓走近,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时,所有人这才倒吸一口凉气,那个该来的人,终究是来了。 借着月光看去,女子身着一件黑袍,手提一支朱笔,背后背着一张古琴。那黑袍之上,还绣着几朵红色彼岸花的花纹,像是用鲜血泼成的一般。 自从龙丘城上的封禅典礼以来,一个绰号便在云鼎大陆上传开。所有人都知道,一名神秘的绝世高手出现在了世间。人们不知道她从哪儿来,却只知道她绝色天下。人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只知道她冷漠无情。人们不知道她的名字,却只知道她的一个绰号。 “曼珠沙华!” 当自从离开丘州,就不断听人提讲的这个绰号响在众人心头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迅速沉了下去。 从没有人在这女魔头面前走过一招,因为有这样想法的人都已经死了。 曹云将手中的半截冰枪牢牢擒在手中,而郑乾却悄悄将自己的手握上了腰间的精致小烟囊。可所有人都清楚,在她的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曼珠沙华”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身上扫过,那双美的出奇眸子中,众人却感受到了一阵透骨的凉意,比草原上的风,还要冷。 冷汗从曹云的额角流下,此时的一个呼吸,仿佛像一年那么长。 曹云定了定心神,向前走了两步朗声道: “小姐,吾辈不知你我有何恩怨。有哪里得罪小姐的地方,还望小姐明示。若属实,吾辈定当负荆请罪,哪怕以命来偿,吾辈绝不反悔!” “曼珠沙华”淡淡的看了曹云一眼,却似乎对这番言语没有任何反应。最终,她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仍沉浸在悲痛中的慕容瑾身上。 而此刻的慕容瑾却仿佛醉在梦中,恍在另一个世界。 “曼珠沙华”轻轻别过头,一向冷漠的神情中却似乎略过一丝愠怒。不过,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最终,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一样事物。她的手葱白柔嫩,仿佛玉雕相似。在她的手中,托着一块环形的玉佩,在月光下闪烁着清幽的光泽。 “哎呀那不是大爷我的玉佩么!”韩冰忽然惊呼出声。原来,刚才那“发麻”的一下,便是“曼珠沙华”从他手中取走了环佩。 说来也怪,韩冰话音未落,却只见琴伎忽然转脸向他看来,顷刻间杀机隐现。 韩冰急忙收住了嘴,他知道在这女魔头面前,生死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曼珠沙华”看了韩冰一会儿,似乎是忍住了动手的冲动,当她将注意力再次放在环佩之上时,她的左手中已然多出了另一块与环佩同样色泽的玉石。 这玉石呈半球状,像是原本的一块玉珠掉在地上摔开的一般。她将这半颗玉珠轻轻嵌在环佩之内,大小似乎刚刚正好。 “这是月耀之晶的阳半珠!”雨薇此时已经惊的合不拢嘴。 “啥?!”韩冰此时也吃惊非小。这一路以来,他打听的便是这阴阳半珠的下落,若是能够凑齐阴阳半珠合成月耀之晶,便能借助其力疗好曹云的毒伤。可万万也没想到,这阳半珠,居然竟在女魔头的手里。 “不会吧…”韩冰此时已经泄气泄了一半,他若是知道如此,还不如早早放弃搜寻晶石的打算:“傻妹妹…你说咱要是找到阴半珠,能跟这女魔头借用一下么…” 韩冰不知道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令他更加绝望。 从“曼珠沙华”的身后,转出一个人。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琴伎身上,以至于谁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跟在琴伎身后的,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手中拖着一杆金黄色的大戟,戟头拖在地上,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原本照在戟头的破布此刻耷拉在戟杆之上,隔着夜色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上面写着的几个墨字:“公买公卖,泄露天机。” 韩冰一愣,他在来人的脸上看到了那对无神困倦的双眸。他知道,刚刚那个令风云色变的柯雪,已经不复存在了。 柯雪,哦不,又恢复成柯白的来人来到“曼珠沙华”的身边,毕恭毕敬的鞠了一躬,从怀中掏出一枚颜色稍深一点的半颗玉石,放在琴伎的手中。 当“曼珠沙华”将这半颗玉石嵌入环佩和阳半珠之间时,韩冰已经完全丧失了惊讶的心情。他无奈的捅了捅雨薇,有气无力的说道:“喂…傻妹妹,这东西…应该就是阴半珠了吧…” 柯白做完了这一切,便迈着他疲惫的步伐,缓缓来到韩冰的跟前。他强行睁开他慵疲的双眼,冲韩冰露出一个傻憨憨的微笑。 “笑你个头啊!”韩冰一脸的沮丧和无可奈何:“你早就有阴半珠也不告诉大爷我!还得…” 韩冰的话没说完,却只见柯白伸出手,递给韩冰一张发黄的羊皮,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几行字迹,看样子刚写上去不久。 “这是…” 借着星斗月光,韩冰勉强读出了上面的字迹。 “子飞贤弟,默言贤弟: 本尊乃是寂花宫‘曼陀罗’,与雪儿月下相识,情投意合。怎可惜天意难测,年华不衬。雪儿乃是罗刹,寿享千年,而本尊阳寿只不过区区百年。因此,我二人盗出寂花宫至宝月耀之晶,打算逆天而为。我二人异路殊途,离别之时,雪儿持月耀晶之环佩,本尊持阴阳半珠。料想见面之时,以此晶为证。 怎可惜,世事难料。寂花宫之规,离开寂花宫之时,雪儿废其所有功法,本尊废我全部记忆。从此,本尊流浪天涯,甚至再不知雪儿为何人。本尊整日浑浑噩噩,竟连那阴阳半珠也一并丢失。 后来,寂花宫宫主‘优昙华’遣使者‘曼珠沙华’出宫,欲追回晶石。在燕州夏荣城外,本尊与其大战一场,不分上下,这才回忆起些许记忆。战毕,本尊以卜算之能,料得阴阳半珠已落入燕州之手。巧合之下,本尊与陆陈峰换得阴珠。而那阳珠由于被紫竹带至龙丘,这才一路追寻而来,结识各位。本尊神智有异,如坠梦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后从故友火月妖王引荐,随你们浪迹江湖,直至今日。这些日来,多有关照之处,在此跪首谢过。 本尊卜算之时,但凡与雪儿有关之事,皆无法料准,若不是各位相助,想来,本尊与雪儿再无相见之日。 今日,本尊与雪儿相认,却没料到,相认之日,即是断肠之时。雪儿新亡,本尊不愿苟活偷生,甘心随她而去。可回念一想,若是我死,谁人还能记得这雪姬?谁人还能记得这‘梦玉兰’?这些年来,本尊负她尤甚,若是这样草草相死,又岂能赎我之罪过?本尊愿意不死,不活,不睡,不醒,永远将‘雪’字记于心间,直至世之消亡。 雪儿归天之时,时值寂花宫使现身,这阴珠于我无用,便以其相换,令其重新封我记忆。此刻,本尊重新换做柯白,却留一‘雪’字永铭于心。既是雪儿之永恒,亦是本尊之赎罪。本尊留此信于此,乃表我之谢意。从此,你们愿意带我也好,愿意弃我也罢,本尊绝不强求。 切莫在柯白面前提起‘雪’字。切记,切记。 柯雪” “柯白不就是你吗?!你不就是柯白吗?!”看完羊皮信笺,韩冰大骂出声。望着柯白一脸无辜的表情,韩冰的心中却是满满的无奈。“曼陀罗”以只有他才能做到的方式,对雪姬深深的缅怀,可他却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那对他已经“无用”的阴半珠,对韩冰却是贵重万分。 眼下,“寂花宫使”“曼珠沙华”已然从紫竹手中在陈斯的封禅大典上换得了阳半珠,凑齐了整个的月耀之晶。那曹云的毒伤,又上哪儿去解呢? 而此时,黑衣琴伎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理睬肠子都快悔青了的韩冰,她轻轻将月耀晶石握在手中,脸上却似乎露出一个松口气的微笑。作为追回月耀之晶的寂花宫使,“曼珠沙华”早已奔波在外多年,今日终将宝物收回,就连冷若冰霜的她也心中甚慰。待她将这宝物带回寂花宫,便不用再受这奔波之苦,隐于宫中廖度一生,足矣。 想着,她将晶石收于怀中,正要离去,却忽然只听抱着母亲的慕容瑾忽然发出一声喃喃细语: “那…是梦儿么?” 曼珠沙华的身形,陡然间顿在了那里。 “真的是…梦儿么?” 此时,慕容瑾似乎这才刚刚从丧母的悲痛中清醒过来,勉强分辨出眼前的身影到底是谁。 “梦儿…”慕容瑾口中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我…” 慕容瑾的话音刚一出口,却也不知“曼珠沙华”手上做了些什么动作,空气中,几道强劲的音爆便陡然间隔空袭来! 在场之人,没有人能够挡下这雷霆万钧的音爆,只见慕容瑾身体猛的向后一翻便直飞了出去,一口鲜血从口中狂喷而出! 惊变之下,还未等众人缓过神,却只听雨薇那边传来一声惊叫: “呀!你们看那边!” 顺着雨薇手指的方向,是一片马车碎裂的木屑残片。一块比较大的残片之上,赫然间多出了一行血字。月夜下看不清楚,曹云走上前将残片捡起,却只见残片之上以鲜红的朱锋题写着: “细雨蒙,无情不知多情苦; 楼台冷,陌路孤马笑春风。” 当曹云将残片上的字一一读出时,倒地重伤的慕容瑾却才堪堪将刚才的半句话缓缓说出: “我…对不起你…” “曼珠沙华”似乎并没有听到慕容瑾的道歉。对于她来说,自从她换上黑衣的时候,从前的一切都再与她无关。 冷漠再一次爬上她修长的眉梢,她冷峻的双眸像是再一次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无法看清,无法捉摸。她转身,即要离去。 “等一下!”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当所有人向那个发声的男子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胆大包天喊出口的,却正是韩冰。 黑衣琴伎漠然回头,冷冷的看着这个不知死活的地痞。 “你这就走啦?!”不知死活的地痞正不知死活的大喊着:“是!那破石头是你们家的,你拿走它,咱也没啥好说的。可你欠下的那几条人命,又咋算?你出来溜一圈,杀红兰,诛谢遥,刚刚又把冰坨子震的满身是伤,然后你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再咋说,咱也算是能跟你扯得上关系的,就算你看不起咱,可你也不能看不起他啊!” 说着,韩冰一把将曹云扯在身前,把曹云扯得有些糊里糊涂。却只听韩冰继续说道: “这家伙可是秦天唯一的徒弟啊!” 所有人都发现,当“秦天”二字出口的时候,眼前绝色女子的身体明显怔了一下。 “俗话说,徒如子。这曹云就是秦天的干儿子,而你,作为秦天的女儿,你们俩本是一家人啊!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了,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么?” “什么?!”郑乾,曹云听及此处,皆是异口同声。 “喂臭小子,这到底是咋回事儿?!你家乾爷咋越听越糊涂,这魔头居然是龙将之后?!”郑乾忙不迭问道。 “大爷我猜的!”韩冰舔了舔嘴唇,可没有一个人敢于质疑此刻的韩冰。他们都知道,如果韩冰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冒这样的险的。 “曼珠沙华”冷冷的打量着韩冰,不发一言。 “你们寂花宫规矩那么狠,一共能有几个人大爷我心里清楚的很。你娘‘优昙华’不顾众人反对,去炼什么曦龙奥术,从此寂花宫分崩离析人丁凋零。还能坚守在寂花宫,还能作为使者出来找寻月耀之晶的,就只有她最信任的人,也就只有她自己的女儿!在龙丘城,你在大爷我胸前写字儿,写到一半却不杀咱,那是因为你碰到了大爷我怀里的锡酒壶。而你知道,这锡酒壶便是你父亲的遗物!本来,依照你的脾性,你只需要把我们这里的人通通杀了,取走你要的东西便可,可你偏偏只是震了大爷我手腕一下,竟不取咱的性命!”韩冰的声音越来越大,显然底气十足。 “大爷我虽然不知你和冰坨子到底有啥过节,可也能看得出,你和他早已恩断义绝,不须再留啥情面。可你却不杀一人,还不是因为你心里清楚,这里的人都和你爹有莫大的牵连!既然如此,又何必故作冷漠!若是你心中还对你父亲有丝毫感敬之心,还望你能够帮帮我们,借月耀之晶于我们,疗好活死人的伤。大爷我保证,伤好之时,必将月耀之晶原物奉还!若有违者,你尽可诛我于天涯海角,韩默言绝无怨言!” 韩冰这番话一出口,在场之人无不惊愕万分。若韩冰说的真没有错,那么如果曹云以龙虎之承,和琴伎龙将之后的身份联手,那么这个世上将再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们。不用说疗伤,光是这两个响当当的名号,便可以在后嬴的反抗军中一呼百应,若是能借此一举统合当前大小各势力,推翻紫竹陈斯的伪嬴也未可知。 可没成想,对于韩冰的这番慷慨之言,“曼珠沙华”却显得漠不关心。对于她来说,那个冠以“父亲”名号的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漠然的眼神从曹云和韩冰身上扫过,转身,离去。 “这…” 正当韩冰发愣的当口,曹云却忽然转过手中题字的残片,讶异出声。 众人围拢观瞧,却见那残片的背面,又多出了一行血色的字迹: “母命难违”。 落款处,例外的题上了另外三个字:“秦烟梦”。 当所有人抬头再去寻找之时,秦烟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草原上黎明前的夜色中,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第57章 骨冢誓草原夜盟 老人说,天亮前的那一刻,天是最黑的。对于风暴草原来说,也不例外。 风吹过,卷来一股股透体的凉意。曹云,韩冰,郑乾,雨薇,慕容瑾,柯白六个人,此刻便伫立在茫茫草原之上。夜幕低沉,黑的让人有些压抑。他们的周围,骨蜥身上的断骨散落开来,似乎还泛着些星星点点的幽光。 “喂少主!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知何时,郑乾早已点起一锅烟,含在嘴里啪嗒啪嗒的抽着:“你家乾爷怎么觉得…咱们兜了这么大一圈,却好像什么都没干成似的?” 韩冰此刻也有些泄气,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似是懊恼,一言不发。 曹云回头,看了看满是担心之色的雨薇,又瞅瞅脸色苍白的慕容瑾。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了一句话。 “那就散了吧。” “什么?”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黑衣少年的身上,他们不相信,昔日豪言的少年,竟就此作罢。 “那就散了吧。”曹云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路以来,吾辈学到了很多东西。吾辈懂得了,什么该是人所追求的,什么该是人所保护的。”说着,他缓缓迈开步伐,用手中的半截冰枪将地上的白骨仔仔细细的扫开。 众人看着奇怪举止的曹云,一时间无人搭言。 “其实,这个天下本没有什么好竞逐的。人苟活一生,轰轰烈烈也罢,残喘终老也好,皆只是过客一场,刹那浮生。竞逐这个天下,有人只是想佑其子民,护其福祉;有人却只是想登峰造极,傲视众生;有人只是想贪享荣华,醉生梦死;有人却只是想将他人性命握于鼓掌,予取予求。而实质上,天下却还是那个天下,劳命奔波的,却还是那个自己。其实,所有人,也只是‘天下’这二字的玩物而已。” 这时,曹云已经用冰枪在断骨丛中清扫出了一片空地。 “吾辈自出世以来,想要夺取这个天下,却从未思考过夺取这个天下的意义。想要探寻事情的原因,却从未思考过原因背后的份量。因此,劳命奔波于此,妄图以人力而改变天意,错矣。” 说着,曹云在断骨丛中清理出的场地中,用手里的冰枪画了一个圆,一个完整的圆。 “人生在世,尽本分而为,齐心合力才能行天之所难,做人所不能。人说天时,人和,今日吾辈懂矣。吾辈三生有幸,能得会在场几位。之前年幼无知,给各位带来许多牵挂劳烦,吾辈在此赔罪。今日之别散,乃是为了重修羽翼,为了日后之重逢。” “天合,之前在婉珠城外小羊坡一战,你手下一千虎骑尽效忠于吾辈。此次别散,望你能集齐人马,助吾辈一臂之力!” “秦烟梦留下四字,‘母命难违’。看似决绝,却实质给吾辈留下一条生路。只要此番前去寂花宫拜见‘优昙华’,吾辈之生死则仍未可知。吾辈保证,此番定不负众望,解开这不动风棺,化出这血影凋零。再聚首之时,与兄弟们再一同闯荡这个天下!” “默言,雨薇姑娘,望汝二人能随吾辈同上寂花宫,助吾辈化伤!” 曹云话及此处,郑乾,韩冰,雨薇的脸上,这才化出一个个欣慰的笑容。他们知道,曹云,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那个鲁莽的浑小子了。 “无邪,公胜。”曹云回头,向慕容瑾和柯白道:“你们都是寂花宫逐离之人,吾辈无法对你们强求什么。只希望再聚首之时,我们还是兄弟,还能一同喝酒,吃肉。” 说着,曹云的神情忽然间变得严肃起来,他跨步来到那个圆的正中央,举起手中的冰枪,大声道: “吾辈不愿再被这‘天下’而左右!今日,以这骨冢为盟,断骨为誓!两年后,再聚首!吾辈必将开拓自己的那个‘天下’,将吾辈这脚下之圆,画在海角天涯!” “两年…么?”听着曹云的誓言,韩冰第一个笑了。他斜着眼睛腆着肚子,朝圆心正中的曹云瞥了一眼。 “娘个西皮的,伤的这么重还在这儿穷显摆。”嘀咕着,他竟第一个抬腿,迈入那圆中。 “喂!”他无赖的翻了翻眼皮,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别忘了大爷我的要求,不能有流民啊。” 雨薇见韩冰有些扭捏的样子,抿嘴笑了笑,第二个跨入圆内。 “我只想让…我身边的人,都幸福吧。”她低声说道。 “哎呀!整这些麻烦事儿,你家乾爷最烦这个了。”说着,郑乾很不情愿一般,也抬腿跨入圆中:“你家乾爷其实没啥大心愿,就是看这好端端的雷家天下被一群狼崽子们分去,看着不惯。要说眼下嘛,你家乾爷就是想干出点名堂出来,不丢咱郑家老祖宗的脸!” 说着,郑乾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接着打岔道:“喂!小白脸,你进来不?” 此时,从慕容瑾的方向看来,四个人站在一个圆内,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他却也强行压制住了内伤,缓缓从地上站起。 “娘死的时候没有说错,本公子…的确有很多东西,还值得去珍惜。” 说着,他抬腿迈入了地上的那圆: “子飞,这寂花宫的热闹,本公子就不凑了。如果你一切顺利,取回月耀之晶的话…本公子,会在该在的地方等你。” 该在的地方?还没等众人搞清楚慕容瑾指的到底是什么,却只听郑乾在一旁不满道: “等下,你不去凑热闹可以,可你也得告诉我家少主那寂花宫到底在哪儿啊?” “哦,寂花宫在一处名叫幽州不灭城的地方。等会儿本公子会给你们绘张地图以示方位。” 幽州不灭城?韩冰刚想张口细问,身边的某样东西却硬生生打断了他的思路。他不由得向一旁嗔道:“喂喂喂!傻子你在大爷我身上闻个啥?咋和癞皮狗一样?” 循声音看去,却只见柯白早已拖着梦断戟迈入圆中,在韩冰身上嗅着,如梦游一般。 “这…这位客官…你身上的味道…本尊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韩冰皱着眉头,从柯白一阵猛嗅的地方,却掏出一个布制的囊袋。 那囊袋,原本是雪姬为他乔装之时,为假扮蛮族身材而填在他胸口的一件饰物而已。细细闻来,那囊袋之上竟沾着一丝淡淡的幽香… “额…” 望着柯白痴傻的神情,韩冰忽然有些语结… 此刻,东方已发白… 曹云,韩冰,雨薇,郑乾,慕容瑾,柯白。在他们六个人迈入圆中的那一刻,其实都没有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而对于后世的史学家来说,这看似简单的盟誓却彻底改变了云鼎大陆历史的走向。因此,在史书上,这次盟誓也有另外的一个名字。 “白骨之盟”。 “影晟元年九月十九日,豪雄誓盟于凉州,后逐鹿天下。” ----《嬴史记-政要》 第58章 幽州行不测风云 “斜阳瘦马寄君愁, 幽云骨冢锁清秋。 笙歌锦瑟音犹在, 沙如雪,月如钩。” 自古以来幽州便号称是云鼎大陆上最隐秘的一处存在,接天的漫漫黄沙将所有来自亘古的秘密守护在其中。历史上有很多吟游诗人或者词者侠客,都曾经想试图遍览这片土地,探寻那来自天地绝境的壮丽风光。但很可惜的是,他们中的大部分都失败了。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寻常的草木或者野兽根本无法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更何况是普普通通的人族。 在这些历险者中,最着名的应该属吟游诗人杜清了。杜清是个很倔强的人,每当他走过一片土地,一座城市,甚至一个村庄,一小片古迹,他都要将他的亲身所感化为一首首流传千古的诗篇,收录在他的《杜氏春秋》之中。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后人在替他整理诗集的时候,这才在他那浩如烟海的诗篇之中,发现了这么一首,短短的,毫不起眼的《幽州叹》。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流传于后世的千万首诗篇之中,这首《幽州叹》其实并不是那么出名。就仿佛,他的幽州之行,刻意被他遗忘了一般。 幽州,本身就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造物主在开创世间的时候,故意想把它忘却的一处存在。 于是,这里也只能生活着一个种族,一个被遗忘的种族。 眼下,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一路走来三个被遗忘的人。 三串深浅不一的脚印留在这金黄色的沙海之上,一直延伸出去。大漠上的风沙毫不留情的撕扯着天边,就连地平线也一时无法看得分明。而这三串脚印便消失在那看不分明的远方,仿佛消失在了世界的尽头。 “他…大…爷…的…” 行在最末尾的男子伸着长长的舌头,将自己几近枯竭的体力化成一句早已重复万变的…呻吟,又艰难的向前挪动了一步。 “默言,按照无邪兄弟的指引,我们应该马上就要到不灭城了。你再坚持一下。” 声音是从为首的一名黑衣银发的少年口中发出的。说来也怪,沙漠中恶劣的气候却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个人。他一边说,一边举目四望,试图能在视野中发现一些人为的痕迹。 不过,这里黄沙漫天,却哪里有那半个“幽州不灭城”的影子?他摇摇头,回头向行在正中的那名羽人女子看过去,脸上露出一个纠心的表情。烈日当空,这样的天气更不是一名羽人能够经受得了的。只见她双手拄着一根竹杖,艰难的在沙地上跋涉着。可虽然艰苦,金黄色的发丝下却是一双坚定而又美丽的双眸,水蓝色,在沙漠中竟透着一股沁人的清澈。 “娘个西皮的!这破地方…除了活死人你能坚持…谁还能坚持得下去…”末尾的韩冰没好气,却又无力的应着:“这…已经是…第七天了…天天被晒…大爷我…已经被烤…成人干儿了…” “话说…冰坨子给的地图…到底靠不靠谱啊…这咋还没到啊…” “话说…大爷我被烤的…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啊…” “话说…能给大爷我喝口水不…大爷我…渴死了…” “话说…这破地方白天里烧烤…晚上冻冰块儿…是人来的地方么…大爷我其实更宁愿在凉州…喝西北风啊…” 雨薇回头看了看自己这个嘴上“没力气”,其实却在一直喋喋不休的干哥哥,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也许,这也正是他独有的给大家鼓气的办法吧。想来,自从凉州草原上白骨盟誓到现在,曹云,韩冰和自己一路西行,终于来到了这幽州大漠,寻找那月耀之晶。而郑乾为了重新集合禁军虎骑也离开了他们。至于慕容瑾,当他给曹云指画出幽州地形图以后,便带着柯白不知去了何方,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两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日头,舔了舔早已干裂的嘴唇,轻声道: “曹大哥,我们也已经快走了一天了,要不还是歇会儿吧。” 雨薇的话还没说完,却只见曹云忽然间站住了身子。他并没有搭言,从身后看过去,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还没等雨薇的话说完,韩冰便一屁股坐在沙地上嚷嚷道:“就是就是,咱家傻妹妹都说要歇会儿了,二比一,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话还没说完,他便又激灵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像是火烧屁股一样:“娘个西皮!大爷我怎么老是忘!” 一边说着,他一边忙不迭的从包裹中取出一件棉袄,团了几团塞在屁股底下,这才安安稳稳的坐了上去。否则,这滚烫的沙地不一会就能在屁股上烫掉一层皮。 雨薇抿嘴笑了一下,也照这样子垫坐在一些衣物之上,又从包裹中取出一个水袋分给韩冰。韩冰接过水袋忙不迭的喝灌了起来。 也只有喝水才能堵得上他那张臭嘴了。 大漠上的太阳升上去的时候很快,落下去的时候也迅速。还没等韩冰歇够脚,刚才还当头高照的太阳便已开始西沉。说来也怪,此时此刻,周围的风沙也仿佛阻住了脚步,露出一片湛蓝色的天空。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纤长,投洒在金黄色的沙海之上。 雨薇抬头看了看太阳,不由得担忧道: “曹大哥,大漠上天黑的快,我们是不是要再赶赶路,找个歇脚的地方了?” 几许微风吹在韩冰的脸上,不同于刚才的烈日当空,却似乎带着一丝别样的温凉。于是他叹了口气,也不由得随口道:“傻妹妹说得对,这破地方天色一晚就冷得发紧,尤其是到了后半夜,简直和在丘州昆茫山一样。大爷我虽然走不动,不过也比冻死的强。咱说活死人,咱们是不是找个避风之处准备过夜啦?” 话虽这么说,不过当他四下看去的时候,心中却多了几分惆怅。他们现在正处在幽州大漠的正中心,放眼望去皆是茫茫沙海,却哪里能找得到避风的一处所在? 于是,韩冰和雨薇都向曹云投去问询的目光。慕容瑾留下的地图现在正在曹云的手中,向哪里走如何歇脚,曹云都应该比他们清楚的多。 可当他们看过去的时候,才忽然间发现,眼前的银发少年,似乎有些沉默的过久了… 此刻的曹云正盯着手上一张不大的羊皮纸,仔细观瞧着,眉头锁成了一个结。 “曹大哥怎么了?有什么变故不成?”雨薇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喂,该不会咱们迷路了吧?”听韩冰的语气,也不知他到底是否真的担心。 “唔…”曹云沉吟了片刻,才似乎很不甘心的从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 “我们没有迷路…” “哦,没迷路就成。大爷我还担心迷了路困死在这儿了…”说着,韩冰刚要伸个懒腰,却忽然听到曹云这才将后半句话支吾出口。 “我们似乎…已经到了…” “啥?!” 这回可是韩冰和雨薇异口同声。 “这咋可能?!”说着,韩冰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曹云手中的地形图夺在手中。雨薇也大惑不解的凑过来观瞧。 “按照无邪的指引…吾辈所站的这个沙丘之上,应该就是罗刹族的不灭城…”望着一望无际而又空空如也的沙海,曹云不由得苦笑道。 “娘个西皮,咋又被冰坨子阴了!” 研究了许久,韩冰不由得狠狠骂道。慕容瑾留下的地形图虽然简单,可却十分清晰。本来沙漠之中就没有什么障碍,只要根据太阳认准了方向,少数的坐标物就能指出正确的方向。茫茫大漠一眼望不到边,他们这一路走来就算路线上有少许偏差,可要说在视野中完全错过一座偌大的城池,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难道,那传说中的不灭城,真的也只是传言? “糟糕,咱们现在该咋办?” 环顾着周围的沙海,韩冰显得有些焦躁。 曹云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糟了,曹大哥,冰哥,你们觉不觉得,这风,有些古怪?”突然间,雨薇惊叫出声。 曹云和韩冰同时向雨薇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在如此迷茫的时刻,他们都不明白雨薇干嘛要去研究大漠上无时不在的风。不过,羽人的身体轻盈,天生对风很敏感,也许能先于他们察觉到一些什么。 “咋了?”韩冰摇晃着脑袋不解的问道:“刚才风停了,现在…恩…好像又有点了。可这不挺正常的么?” 听韩冰发问,雨薇却没有马上搭话。她闭上眼睛,似乎正在努力感觉着一些什么,又仿佛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正当韩冰忍不住要再问出口的时候,雨薇却突然间睁开了眼睛,惊慌道:“曹大哥,冰哥,快跑!” 还没等别人问出口,雨薇便急急忙忙在二人身后推搡着,使劲朝一个方向狂奔下去,弄得曹云和韩冰一阵阵的发懵。 “薇儿,这是何故?”一边跑,曹云一边发问道。 “是啊是啊,你这样大爷我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啊。”韩冰此刻也稀里糊涂。 “你们看!”雨薇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脸上却是万分焦急。 此时,夕阳已经滑到了地平线的边缘,金灿灿的,仿佛就要融化在这金色的沙海之中一般。 “这…”曹云皱了皱眉头,显然没看出个所以然。 等下!融化?! 等他再定睛看去的时候,却忽然间发现,远处,大漠与天空的交界却早已显得不是那么分明。不仅仅是太阳,就连地平线也仿佛融化了一般,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就在那极远处的混沌之中,却似乎陡然间出现了一个东西…那好像是,一条细线。 “那是啥?”韩冰也显然发现了天边的异样,于是讶异道。 刚刚问出口,那条笔直的细线便好像变粗了一些,黑乎乎的有些看不清楚。而远处,似乎从天边升腾起一阵沙黄色的烟雾… 糟糕!曹云的心迅速的沉了下去,在早先习武之时,师公秦天也经常在喝醉的时候和他讲一些云鼎大陆上的一些见闻。而眼前的景象,却和当时秦天口中的一个词,极其相似。 “娘个西皮的!是沙暴!!!”还没等曹云开口,韩冰便已经惊叫出声:“大爷我在梓丹城听人说过,沙漠里谁都惹不起的老祖宗!”此刻,已不用雨薇的推搡,韩冰早已狂奔到了队伍的最前头,也不知刚才一直嚷嚷再也走不动的到底是谁。 可即便如此,雨薇最后绝望的呼喊还是让两个人的心再次凉了下去。 “这不仅仅是普通的沙暴…这是…” 雨薇的话还没说完,当曹云再回头时,却惊讶的发现,刚才还远在天边的那条小黑线,却陡然间变成了眼前通天的一堵巨大的风墙!那风墙下窄上宽,像是一个直通天界的喇叭口,要把整个天空都绞进去一般。 一时间,风声呜咽,狂沙飞舞,天昏地暗。那条原本的小黑线早已经化成眼前巨大的狂风漩涡,席卷起地面上的一切。一阵嘶哑的轰鸣从漩涡中狂泻而出,震耳发聩,好像一头发怒的洪荒猛兽。 “这是沙暴龙卷!!!” 他们发狂的奔跑,绝望的呼嚎,却丝毫不能与身后黑色的龙卷拉开半点距离。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仿佛一瞬间便跌落在了世界的边缘,随着这大自然的天灾一起堕入无边的地狱。 “娘个西皮!大爷我这回算是完蛋了!”韩冰嘶喊着,心里却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知道,以沙暴龙卷的速度,他们根本没办法逃开眼前的这一劫。跑着,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一只胳膊已被人抓扯住。回头看去,却只见雨薇的双手正牢牢抓着自己,而她此刻的身子早已被风吸起,无法借力。 糟糕!羽人天生轻盈,此刻竟已抵挡不住飓风吸裹,横扯在空中。而自己的身体毕竟要重一些,还能再坚持一会。 可是,再坚持一会,还能坚持到多久呢? 刚想到这里,扑面而来的飓风便硬生生顶住了他奋力前迈的脚步,在下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南荒之脉,北境之昆。万物沉六合,化五行,着四象,终寂之时,阴阳之始,归于虚空。以吾血逆天地之为,戮吾心以化无相虚风,祭吾魂以证不灭之恒。混沌之处,即是永生…” 说来也怪,在这满耳飓风呜咽的天地绝境之间,却有一段不缓不慢的吟唱穿透了轰鸣,清晰的回响在耳边。当“永生”二字刚一出口,刚刚飘飞在半空的韩冰和雨薇便咚咚两声跌落在地上,摔得有些七荤八素。 可让他们惊讶的是,那刚刚还风云色变的飓风,居然就这么停了… 一切是那么的静,刚才还无时不在的狂风现在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耳朵似乎一时还无法从刚才的震轰中恢复过来,嗡嗡的有些耳鸣。韩冰从地上抓起一把黄砂,细滑的沙粒从指尖流淌下来,笔直的沉落在地上,隆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小沙包。 韩冰仿佛猜到了一些东西,可他的眼中仍旧流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投向一旁刚刚吟唱完焏术的黑衣少年。披在他肩上的,是一头雪白的银发。 “曹大哥…你?!”雨薇在一旁也惊呼出声,她现在也看清了,吟唱焏术的,居然正是曹云。 “这是…?!”韩冰瞪大了眼睛。 “不动风棺…”曹云费力的点了点头,现在他的额头上早已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你们离近些…吾辈…支撑不了多久…” 韩冰一瞬间明白了。自从在龙丘血战使出“圆月圣界”破掉雷羿的“林剑”之后,曹云便已经寻找到了焏术的“大门”。 其实,焏术是一种很奇特的东西。除去那些拥有特殊血脉的血继焏术师,普通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领悟到焏术的皮毛。究其原因,是因为焏术的修习完全没有固定的套路和章法,而完全是靠修习人本身的天赋和悟性。所有的焏术师都无法形容他们初次领悟焏术时的感觉,对于他们来说,那就像是一扇“门”,一扇毫不起眼的“门”。当你终于发现那扇“门”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一切原本就在那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简单。可当你找不到那扇“门”的时候,你却永远无法参透。 而对于曹云来说,龙丘血战当夜,在夜枭枪的帮助下,那扇焏术的“门”已向他微微打开。而后来的“血影凋零”和“不动风棺”,便真正激发出了他体内的潜质,使他开始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焏术师。 一名…没有经过修习的焏术师。 曹云原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去驱使什么焏术,可当刚才韩冰和雨薇就要卷入龙卷之中时,他却感到一阵深深的悔恨和懊恼。要不是为了替他寻医问药,雨薇和韩冰也根本不会来到这幽州绝境深陷死地。在眼下危急时刻,若是能和他们一起同生共死倒也罢,可自己身上的“不动风棺”却又偏偏能在这暴风之中护的自己周全。他焦急,他悔恨,他在想如果此刻,同样的不动风棺能够出现在韩冰和雨薇身上,那该多好。 于是,在那一刻,他的脑中便突然响起一阵轰鸣。那阵轰鸣越来越清晰,最终却化为一段冗长的吟唱。“不动风棺”施术复杂,凭现在的曹云是绝对无法做到的,可他却用焏术的共鸣硬生生扩大了不动风棺的范围!那本应只是覆在体表的“风棺”在曹云的努力加持下扩大到了身周围的一个圆,最终将韩冰和雨薇包裹其中。 在“风棺”圆内,不会受到飓风影响,哪怕是吹一口气都只是马上会消散,化为乌有的“死风”。 “唉呀妈呀,活死人你可以嘛。”劫后余生的韩冰一边惊诧,一边将雨薇拉扯得更加贴近曹云一些。这样,“风棺”圆的范围就不用维持的那么大了。而当三人紧紧抱成一团的时候,曹云的脸上显然要好受一些。 从圆里朝外看去,沙暴龙卷仍然在狂暴的肆虐着,绞杀着天地间的一切,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四周围的黄砂被卷吸在空中,露出原本地上的戈壁。韩冰曾眼睁睁看着一块几十人都合抱不过来的青岩被连根抬起,嗖的一下从脑袋上飞过去,吸入龙卷之中。 韩冰吓得吐了吐舌头,又向曹云身上蹭的近了一些。没有人知道这龙卷风到底有多大,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堵黑色的“风墙”。 “活死人你是啥时候学会这一招的?可是厉害啊,要不大爷我和咱家傻妹妹就真的玩完啦!”韩冰此刻死后余生,一脸的侥幸。 而雨薇此时也脸吓得煞白,紧紧贴在曹云的身侧。 “说来,咱现在应该已经在‘风棺’之中了吧?那现在大爷我是不是不用吃饭也不会死啊?”韩冰一边瞪着圆外的奇景,一边没头脑的问道。对于他来说,仿佛闲扯能够缓解他现在心头莫名的恐惧。 “不知道…”曹云吃力的摇摇头,显然加持这扩大了的“风棺”很不好受。 “这龙卷移动的很快。”雨薇紧张的捋了下发丝:“曹大哥只要再坚持一下应该就能过去了,就是…” 雨薇的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仿佛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的住…”韩冰艰难的吞了口口水,惊恐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那堵黑色的“风墙”,已经顷刻间压到了眼前… 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在大自然的天灾面前,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龙卷飓风就好像是一部天神的战车,从天地间滚滚碾来。曹云三人所在的那个“风棺”之圆,就好像战车前进道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眨眼间便被碾压了进去,没有一点多余的声息。 飓风,轰鸣,飞沙,走石。天地间的混沌,一切仅此而已。 第59章 不灭城音痴罗刹 当韩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突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幻觉。 这是丘州么?那居然是…山? 已经是夜里了,远处巍峨的雪山高高耸立在天边,衬着那静谧的夜空,居然是那么的蓝。一轮淡蓝色的满月高悬在宝石一样的夜空之中,月华入练,仿似水银泻地一般。 又是一个满月之夜啊。韩冰拍了拍脑袋,当头顶上褐黄色的尘沙扑簌簌落下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在梦里。 可不是在梦里,又是在哪里? 此刻,曹云的“风棺”圆早已经被撤去,而他仍旧站在一片砂地之上。可与白日里不同的是,这里的砂,居然是白色的。 原来,那“雪山”,却只是白色的砂山么? 放眼望去,不远处,银白色的沙海之上,却耸立着一座巨大的石阵。 那石阵约莫有数百丈方圆,却是由一根根奇特的戈壁石柱组成。戈壁石柱呈黑色,千年的风沙打磨下,让这些石柱显现出古怪嶙峋的模样,仿佛从白色沙海下探出的一根根魔鬼的巨爪。当这样的想法刚刚在韩冰脑中形成的时候,便不由得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不错,实在不寻常了。普通的戈壁石形状大小不一,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可眼前的隔壁石阵,却好像是有人特意打磨雕琢成眼前这副样子一般。石柱每一根都大约有十丈高,两丈宽,外形虽然古怪,排列开来却似乎在遵循着一种古怪的阵法。几十根巨大的石柱围绕中心排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向圆的正中看去,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形石台。 白色的砂,黑色的石柱,青色的石台。这个古怪的石阵就好像是一场来自远古的祭礼,一场没有终点,孤独的盛宴。无论当时的场面有多么盛大,千年之后却只留下了岁月的永恒。月光如水,风声呜咽,只有时光在这里匆匆流过,肆意宣泄着那种驾驭一切的嚣张。 一时间韩冰竟看得呆了,一股莫名的敬畏之情涌上心头。直到,他的耳边出现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曹大哥,我们进来多久了?” 这是雨薇?韩冰终于将思绪收回,这会才想起自己到底是如何发现这里的。自己被扩大的“风棺”守护,被迫“钻”进了那毁天灭地的沙暴龙卷。而当刚刚“钻”进去的那一刻,韩冰便被一股沛然大力震昏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来。可脑海中的这一切记忆,都无法和眼前的一切联系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向雨薇看过去,却只见雨薇的情形倒是比自己要好一些。金色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上,显得有些凌乱。看起来,她已经醒了一阵子了。 等下,“进来”?! 韩冰突然意识到刚才雨薇口中的这个词,不由得惊叫出声:“啥进来?喂!娘个西皮的,你们的意思…该不会是说…咱们…?!”一边说,韩冰一边瞪大了眼睛。 曹云抬头看了韩冰一眼,刚才维持焏术显然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此刻便显得有些狼狈。他苦笑一声,对韩冰接话道:“默言,你猜的不错。我们…现在正在龙卷风的正中心。” “啥?!”韩冰难以置信的望向四周围。安静的夜,淡蓝色的满月,骨白色的沙海,神秘的戈壁石柱。这看似平静的世界,居然正处在看似毁天灭地的风暴正中心!混沌和秩序在这里交融,在这透着神秘的美丽下,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和癫狂。 “这…不可能吧?”韩冰仍旧惊疑道:“按照龙卷风推进的速度,这儿不早就应该过去了么?这些东西也早该化为平夷了啊?” 曹云摇摇头,显然之前也已经考虑过韩冰的这个猜测:“沙暴龙卷没有散,你如果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些…动静。而且,虽然你们都被龙卷震昏了过去,可吾辈一直清醒着。我们从龙卷正中穿入,来到中心,然后就一直留在这里,并没有第二次穿出那道龙卷…” 曹云说的没有错。此刻,若是仔细倾听,便会发现远处雪白的沙山之后,一阵如闷雷般的声音不断传来,和龙卷风的狂音颇为相似,只是声音要小了许多。而且蹊跷的是,这声音似乎没有源头,好似来自四面八方一般。 “看起来…”曹云接着说道:“吾辈三人,连同这沙,这石,这里的一切都被裹挟在风中,连同这龙卷一切,在幽州界内一起…狂奔…” “有人在这里…”听了曹云的分析,韩冰惊讶的有些说不出话。 “藏下了一个世界。”雨薇叹了口气,似乎没有理会韩冰那个震惊的眼神:“我们羽人体质特殊,寻常的医药都对我们无用,只有充沛的月焏术力才能使我们身上的伤口愈合。也正因为如此,我们羽人天生对月焏术便有一种特殊的感知力。”说着,她向四周围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而在这沙暴龙卷的风眼之中,这里的焏术力…是薇儿根本无法想象的。” “咋说?难道比月冢还要厉害?”韩冰不由得奇道。 雨薇摇摇头:“不太一样,怎么说呢。月冢更好像是一个宝库,宝库的大门是紧紧锁着的。如果没有月耀之晶作为钥匙,我们只能从门缝之中窥探它的力量。而这里…”说着,雨薇顿了一下,似乎正在努力寻找词语解释眼前的这一切:“这里的焏术力好像就在那里,浓郁,澎湃,又很纯粹。似乎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大漠之上,白昼艳阳高照,夜晚明月高悬,本就是日月两种焏术力极其充沛的地方。”曹云接着补充道:“而这龙卷风眼之中无云无雾,又被四周围的风墙隔绝,千万年以来便能集最纯粹的日月焏术力量,汇于其中。随便什么种族,哪怕是最普通的人族,只要在这世界中生活,也能成为一名顶尖的焏术师。而有人似乎就是为了达到这一点,才特意维持了这样的一个世界。焏术力集于其中,不扩不散;龙卷风墙隔绝于世,不灭不息。藏沙石万物,远离尘世喧嚣。这样一个世界其实更像是一个结界,一个只能靠顶级焏术维持的天地。” 这是一个被焏术所隔绝,被世界所遗弃的绝地,一座被遗忘之城! “幽州不灭城!” 三个人忽然异口同声。 除了那个最隐秘的种族,又有谁能用如此大的手笔将自己隐匿于这狂乱之巅?这里是凡人根本无法涉足的绝地,这里的世界,常人根本看不见,摸不着,甚至在地图上都无法标出这座城市的位置,因为它本身就在不断的移动,这是一座移动的龙卷之城!慕容瑾没有打诳语,他在地图上所标明的,只是不灭城经过的位置,仅此而已。 罗刹,一个被遗忘的种族,一个焏术之族! “这儿就是不灭城!寂花宫就在这里!”正当韩冰激动地无以言表之时,曹云却突然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小心,有人!” 说着,手舞足蹈的韩冰便被曹云一巴掌按在沙丘后,差点啃了一嘴沙。 “喂!”韩冰很不满意的抬头,却只见雨薇也被曹云拉了过来,满脸的紧张。他皱了皱眉头,没有继续说话。 顺着曹云的目光看去,却正是那个古怪的黑色石阵。午夜的风穿过石阵,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呜咽。 “冰哥你快看!”羽人的视力好,首先发现了端倪。 顺着雨薇手指的方向,在淡蓝色的月光下,石阵的中心,青色的石台之处,遥遥走来一名女子。 只是在那一个瞬间,韩冰竟然呆住了。 实质上,美丽也只需要一瞬间。 女子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罗袍,水一样的月光从她身上倾流下来,像是一场迷离的梦。 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韩冰的视野里,女子只是极远处一抹不太分明的倩影。女子用黑纱遮面,甚至连五官都看不分明。可即便如此,哪怕她的出现只是那么一个小点,只是那弹指一瞬,一种勾人心魄的美丽却猛地从心间炸开,涌上脑海,久久不能平息。 这便是幽州罗刹!集各种幻术媚术于一身的罗刹!妖冶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风媚,随手拨弄的便是一场美幻到不太真切的虚梦。 韩冰不由得吐了吐舌头,强行定下了心神。之前,他见过的罗刹族女子也只有雪姬一人而已。而那时的雪姬早已废尽所有功力,流落于尘世。即便如此,那姿容在青,凉,丘,林,燕五州也能算得上是国色天香。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真正不灭城中的罗刹女子竟能将美丽二字演绎至此! 千年的寿命,绝美的红颜,似乎是人们自古以来便不断追求的两个梦想。可如果当这两个东西同时实现的时候… 受到诅咒的种族。 不知怎的,韩冰却突然想起了雪姬口中的这句话。 远处,黑衣女子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远处的三位不速之客。她缓步走上石台,翩衣坐下,却开始在手上拨弄着什么。 于是,月夜下,便传来了一阵琴音。 那是一张古瑟。 如练的月光,银白色的沙海,静谧的古阵,美到极致的女子。这一切如梦幻般的图景下,那瑟琴之声也能美如天籁。 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这么想。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那参差不齐,完全没有节奏,没有旋律,甚至连音准都丝毫没有任何章法可言的“琴瑟之声”回响在耳边之时,韩冰差点有种吞下一把沙子的冲动。 “哎呀娘哎,这也叫奏琴?大爷我宁愿听马王爷吹笛子啊,老天爷!” 于是,曹云和雨薇同时露出一个苦笑,他们也完全不能理解,这么美丽的女子为何弹一首…如此糟糕的瑟琴。或者按照韩冰的话讲,弹得这么烂也就算了,还非要在外面弹,生怕别人不知道这里有个音痴一般。 凌乱的瑟音回响在石阵之间,在嶙峋的古怪石柱间徘徊,发出一阵阵古怪的共鸣,再加上那呜咽的风声,说不出的古怪滑稽。 “娘个西皮,受不了了!”不一会儿,韩冰便忍不住了:“听这琴瑟比见了死人还难过,可偏偏她还就是不停!待大爷我好好教导教导她!”说着,他便要站起身朝石阵走过去,却突然被曹云拉住了手。 “活死人你为何…?”话说到一半,却只听雨薇小声惊道:“冰哥莫急,你快看…!” 原来,远处黑色的石阵中,突然出现了一阵不寻常的响动。 黑色的石阵中,鬼魅般的冒出一条条枯瘦的黑影。 那黑影冒出的极为突然,仿佛是从黑色的石柱中钻出的一般。从形状上说,那黑影似乎是一道道人影,可以人族的眼光来看,那人影未免也太过于干瘦单薄的一些。如果说奏琴女子的身高和人族相仿,那么这些黑瘦的人影便都要比她矮上一头。佝偻的躯干,细长的手臂,他们身上任何一个部位似乎都在显示着一种无处不在的畸形。 等下,手臂? 当韩冰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看去的时候,竟陡然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每个人竟都有四条手臂!” 韩冰绝对不会忘记,在丘州城下自己所见到过的四手幽魂,他也绝对不会忘掉那种长着四条手臂,在自己肩上留下一道伤疤的尸鬼。郑乾在冲击第三鬼阵之时,正是这种四只手的怪物鬼阵,差点要了郑乾的命。 原来,这竟就是罗刹!之前,只是听雪姬提起,韩冰还不敢断定这其中的联系,可当他亲眼见到的时候,便能够断定,银月钢火城下的第三鬼阵,竟就真的就是罗刹之魂! 罗刹族,原来是住在石柱之中的么? 再向远处看去,那些长着四只手臂的罗刹族…男人,竟像是受到了那难听瑟声的召唤,蜂拥般向石台奔去,像是赶去朝圣一般。不一会,约莫四十多个罗刹男人便一齐拥到了石台周围,一个个扑倒在地上,长跪不起。看那阵仗要是放在人族,和迎接皇帝出宫也没有什么分别。 然而,大家再怎么着急着赶,也总是会有落下的一个。月光下,从最角落处石柱中,慌慌张张的跑出最后一个罗刹,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跪在队伍的最远端。他的身体,竟好像在微微打着颤。 不过,石台上的女子却好像并不在意这一切,换句话说,罗刹族男子在眼前的跪拜对于她来说就仿佛不存在一般。 瑟声依旧,不一会,台下的罗刹男子,开始了一阵齐声的吟唱。 那是罗刹族的古语,曹云韩冰和雨薇都无法听懂。可当这一声声吟唱在远处响起的时候,他们三人的心里却陡然间多出一份莫名的敬畏,好像有一种力量融在这吟唱之中一般。吟唱在石阵中共鸣,仿佛来自上古的洪荒。 这是一场祭礼,没有人能看懂,却能震彻在心间。不需要语言,不需要沟通,这简简单单的仪式却透着一种凝重的沧桑。没有人知道罗刹族将这样的祭礼延续了多久,只知道在这样的祭礼面前,仿佛一切都能成为一种亘古的永恒。 于是,石台的周围,亮起一个圆形的法阵。 韩冰见过以精血为引的焏术阵,可眼前能够本身发光的法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法阵很大,笼罩在石台周围,发出一阵阵幽光。在淡蓝色月光的辉映下,显得有些莫名的静谧。 祭礼的时间不长,吟唱也只持续了一炷香的功夫。随着吟唱的结束,地上的法阵也渐渐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此时,瑟声才终于停了下来。黑衣女子从地上缓缓站起身,冷冷的扫视着周围。 猛然间,台下跪拜的罗刹之中突然响起一声惨叫!那名角落中迟到的罗刹男子突然化为一阵诡异的黑雾,消散在风中。 而其他的罗刹男子仍旧跪在那里,好似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黑色的面纱下看不清她的表情。缓缓的,她抬起自己的左脚。此时,韩冰才注意到,她黑色的长裙下却似乎是赤着双脚的。 人群中终于发出一阵响动。领头的罗刹族男子从地上站起身来,紧走两步来到女子的身前,卑微的跪下,亲吻了一下女子的足尖。随后,他悄悄退去,消失在不远处的一根石柱之中。其他的罗刹男子也都一一站起身来,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跪下,亲吻足尖,退去,又都鱼贯般的消失。 不一会儿,石阵中又恢复了冷清。 当最后一个罗刹男子退去之后,女子这才缓缓将自己的左脚放下,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一切发生的快,去的也快。不一会儿,这这诡异的世界之中,又只剩下了曹云他们三个人。 可这一切在他们的眼中,都开始变得不同了。 第60章 清波茗沙海石阵 “吾辈去看看。” 曹云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一把挽起雨薇的手,在韩冰不解的目光中,大踏步的向黑色的石阵走去。 “喂!你们干嘛?秀恩爱啊?!”韩冰从沙丘后站起身,大声喝道。 可曹云没有回头。 “哎嗨!活死人你到底听见没有?这石阵就是罗刹族的聚集地,这一根根石头柱子和咱们人族的宅子没啥区别。你就这么没头没脑闯过去,你不要命咱们家傻妹妹还要命的好不好?!” 情急之下,韩冰大声喊着。根据雪姬的说法,罗刹族曾经有被人族驱逐的历史。若真是那样,人族与罗刹族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隔阂,谁也说不清。曹云以人族的身份就这么往里闯,韩冰总觉得一万个不放心。 不用说韩冰,就是雨薇也不明白为何今天的曹云好像格外的坚决。此刻,银发少年的脸上,透着一个古怪的表情,似乎…还有些焦急。 于是,当曹云置身于石阵中停身站住,用手轻轻抚摸在石柱上而毫无反应的时候,韩冰也终于忍不住好奇,一溜小跑的跟了过来。 站在石阵的正中央,那一根根石柱如同擎天的巨人,巍峨中透着点莫名的萧杀。嶙峋的石柱反衬着月光,好似一根根诡异的图腾。不过,韩冰所担心罗刹男子蜂拥而上一举将三人擒拿的景象,终究没有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甚至让韩冰觉得,刚才那一刻的祭礼仿佛更是一场不太真切的幻觉,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到底啥情况…?” 韩冰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按照他的想法,当他们三人出现在石阵中的时候,至少应该能见到一两个罗刹族人出来盘问才对。可眼前的一切似乎平静的有些过头,甚至当韩冰朝石柱上仔细看去的时候,根本瞧不出一丝人为的痕迹。他不由得在心中诞生出一个疑问,刚才那些罗刹是怎样从石柱中跑出来的?难道是鬼魂不成? “罗刹族是一个被遗弃的种族。”曹云似乎看出了韩冰心中的疑问,缓缓说道:“千万年绝世中的生活已经让他们对身外的一切毫不关心,甚至…开始有些恐惧。千年的寿命对于他们来说,更像是一个沉重的枷锁,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真正守护他们的一生。他们周围的一切都在他们漫长的一生中逐渐凋零,化为尘土。在罗刹族人的传说中,正是他们血脉中的诅咒才让他们不得不经受这岁月的煎熬。也正是因为如此,一般的罗刹族人都会惧怕交流,惧怕感情,甚至惧怕这天地间的一切,他们不希望对外界的一切做任何改变。只有那样,当事物凋零死亡的时候,他们才能以旁观者的姿态抽身事外,而不会对自己悔恨终生。” 说着,曹云摇摇头:“一个受诅咒的种族啊。” “你是说…这些罗刹族怕打扰到世间,于是一个一个都不愿意见人,都在这大石头中隐居?这啥逻辑啊?咋整的和黄花大闺女一般?按照你的说法,不仅仅咱这么走进来没人管,就算咱放把火把这里烧了,他们也会感激涕零的认为他们是在赎罪?”韩冰实在有些无法理解罗刹人的这种奇特的信仰。 “约莫如此吧。”曹云低声叹了口气。 “这也行?!”韩冰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以至于他这才发现他好像忽视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此刻碰巧便由雨薇的口中问了出来: “曹大哥,你是如何得知的?” “啊对啊对啊,大爷我都忘了,活死人你是咋知道的?”韩冰忙不迭的追问道。 曹云笑了笑,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些黯然:“是师公告诉吾辈的。师公酒醉之时,便会经常跟人提起一些传闻。当时吾辈认为那都是些不能当真的醉话,是师公自己编撰的而已。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其实,师公是个很爱谈的人,只是…没有一个倾听者吧…”说着,曹云深呼一口气,好想要将胸中的伤感尽力赶出一般。于是接着说道:“其实,他们怕我们,还有一个原因。” 说着,曹云向雨薇身上看去,看得一旁的羽人女子略微有些脸红。 “因为,薇儿,是一名女子。” 当这个奇怪的缘由从曹云口中说出时,韩冰有些跟不上曹云的节奏:“啥意思?傻妹妹哪里吓人?他们为何要怕她?” 曹云摇摇头,轻轻笑道:“罗刹族女尊男卑,女子在罗刹族中的地位极高,她们可以对罗刹男子呼来喝去,甚至生杀大权都掌握在她们手中。因此…他们躲都来不及,又何来盘问之说?” “这…”韩冰联想到刚才罗刹男子亲吻女子足尖的举动,这才似乎恍然大悟。他看了看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雨薇,嘻嘻笑道:“原来傻妹妹在这儿可是最厉害的啊!” 还未等雨薇接话,曹云便忽然转身,径直朝石阵中央的石台走去。看样子,他坚持要闯罗刹石阵似乎还另有缘由。 “曹大哥你要去哪里?”雨薇不知该怎样应接韩冰的调侃,便急忙岔开话题跟了上去。 韩冰讨了个没趣儿,也自嘲般笑笑,一起跟了上去。 石台很大,约莫有丈许方圆。登上去之后,才发现原来这石台很平整,像是特意打磨过一般。在石台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瑟琴,丝弦二十五柱,古色古香。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那女子竟没有把这瑟琴带走?”韩冰不由得奇道。 可曹云显然对这瑟琴本身更感兴趣。他俯下身子,在底部摸索了一阵,似是发现了什么。待他将瑟琴抬起,三人看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在曹云手指的地方,却是一列小凹槽,原来是一行刻上去的字迹。 那字迹年代久了,不过保存的还算完好。借着月光,韩冰这才努力的将上面的小字识了出来。而当他看清那字迹的时候,却惊得他半天没有合上嘴。 “这…这…竟然又是他?!这咋可能?!” 那字迹用的是中原语,却只有三个字。 “青州龙”。 怎么会是他?又怎么能不是他?! “你是…咋知道的?”韩冰觉得现在脑子里乱乱的,很多线索纠缠在一起,却似乎仍少掉最后的一丝头绪。 曹云缓缓叹了口气,那个永远醒不过来的醉鬼似乎又重新浮现在脑间。他轻声道:“世人皆知师公戎马一生,却很少有人懂他善诗画琴赋。而在众多乐琴之中,师公最擅长的便是瑟。瑟琴琴弦二十五柱,师公却喜欢将最高的一柱弦调高半个音。虽只是个人习惯,可这全天下却只有师公喜好这么做。刚才黑衣女子随意拨弄,虽无章法,吾辈却能识得出这被调高的半个音,这才前来一探。果真是师公遗物。” 一时间,韩冰陷入了沉默。雪姬曾经讲过,秦天的确来到过幽州,甚至还和寂花宫宫主“优昙华”产生过一段感情。在幽州见到秦天的遗物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本应留在寂花宫的东西却突兀的出现在石台之上,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蹊跷。另外,众人的目的地正是这寂花宫。如果说在此地见到了秦天的瑟琴,那么是否意味着寂花宫也在附近? 正当韩冰思索之时,却听雨薇在一旁笑道:“原来曹大哥的师公,竟还有这般经历。青州龙闻名天下,却还不知在乐琴上有此造诣。”说着,她有些俏皮的朝曹云眨了眨眼道:“曹大哥,你既能听出音调,不知能奏上一曲否?” 听雨薇催促,曹云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薇儿姑娘莫要戏弄吾辈。吾辈随师公终日习武,哪有时间去习这瑟琴?只是平常沾染久了,听出不同罢了。可要是真让吾辈去弹奏,可万万使不得。” “这样啊…”雨薇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由薇儿替曹大哥奏上一曲罢。” 说着,在曹云韩冰惊讶的目光中,雨薇竟翩身跪坐在瑟琴之侧,双手抚在琴上,开始拨弄起来。 羽人族天生能歌善舞,对这乐器之物也颇为精通。眼下,这首《清波茗》便从这瑟琴之上,顺着雨薇葱白的指尖流淌而出。微风拂过,静谧的石阵中央,古朴的乐声竟仿佛能融化在这皎蓝色的月光中一般。 曹云和韩冰也从未想过雨薇居然也能如此精通瑟琴,此刻也陶醉在这温凉如玉的瑟声之中。想来,要不是三人绝境重生,这桃源之地也许一辈子都无缘再见到。有时候,命运峰回路转,造化弄人,没有人能够猜透最后的结局,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是人生的魅力所在。人生如同品一杯香茗,不管有多少迷茫和痛苦,那星星点点的安宁与平静,却永远吸引着人们,醉在其中,不能自已。 一时间,两人竟听得呆了。以至于,他们几乎都没有察觉到,角落里传来的一声叹息。 “来的…可是外人么?” 随着微风,一个声音从石阵中幽幽传来,带着略有些沉重的喘息。 雨薇轻轻止住了弦,抬眼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夜幕中,走出一名罗刹族的老者。 是的,即使以人族的眼光去看,那也是一名老者。老者穿着一件宽大的布袍,漫长的寿命在他肩上不知压下了多少痕迹,佝偻的残躯却似乎仍在拼尽最后一丝残力抗争着什么。花白的胡须似乎几天没有打理,散乱的在胸前飘着,说不出的颓萎。 “老头儿你是谁?…哪个族的?”见得世面多了,韩冰不得不在普通的问话的后面加上半句,以征询身份。 此时,老头儿已经来到石台前,他颤巍巍的撩开布袍,伸出肋下多出的两条细瘦枯干的手臂。 “哎呀是个罗刹啊…咦?老头儿你中原语说的很好嘛?”见老者中原语说的很熟练,韩冰不由得奇道。 罗刹老人的脸上微微动了动,天生丑陋的容貌下,那表情也看不出是不是在笑。 “呵呵,中原语啊?老朽虽然白活了几百年,不过总还是能学到点什么东西的。”说着,他放下布袍,将多出的两条手臂藏在袍下,接着道:“那听你们的意思,你们真的是外人啰?” “额…对于你们来说…算是吧。”韩冰顺嘴应道:“咱是人族,那个长白头发的也是。弹琴的这个,咱妹妹,是个羽人。” 说来也怪,老者虽然容貌丑陋,可却透着一股很自然的亲切感,让人根本提防不起来。韩冰一边搭着话,一边示意曹云和雨薇先不要出声。想来,是韩冰想要攀攀近乎,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于是曹云和雨薇便朝老者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老者点了点头,又在脸上挤出个奇特的表情。现在韩冰已经基本能分辨出,那是老者在笑。 “呵呵,最近…经常有你们外人来。刚刚走了几个,现在,你们又来。” “刚刚?”韩冰眨了眨眼睛奇道:“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么?” “有啊!”老者点了点头:“你们应该也听说过,那人叫秦天,我们叫秦爷。后来还来了两个,一个叫慕容瑾,还有一个叫柯白。他们刚刚走,你们就来了。” “刚刚…走…啊…”听着老者的措辞,韩冰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慕容瑾和柯白离开寂花宫,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可这十几年对于罗刹族人来说,也确实…只是刚刚… “那个啥…”韩冰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是啊,最近天下不咋太平,我们来的…比较频繁。那个啥,咱刚来的时候,看见你们好多人冲一个姑娘磕头,还唱什么经,那是在干啥?” 韩冰问这话的时候透着几分小心,想来,若这祭礼不能被“外人”偷看,自己也能找点理由周全。 可听老者的答话,似乎对此并不怎么在意。 “哦,你说集术礼啊。我们罗刹族的不灭城是建在沙暴龙卷之中,需要大量焏术维持。因此,每到满月之夜,寂花宫的宫人们便来石阵中搜集焏术力,维持不灭城的运转。你们看到的,便是那收集焏术力的祭礼。这样的石阵还有很多,宫人们搜罗一圈,也大体够用了吧。” 好一个集术礼!罗刹族善焏术,可韩冰仍旧没有想到居然能够驾驭到这种地步。千万年来,罗刹族的族人们就是通过这样的祭礼,来维持这混沌之中来之不易的平衡。 “本来,是不用这琴的。”老者“笑”了“笑”,看起来,他要比韩冰想象中健谈的多:“秦爷走后,宫主将秦爷的很多东西清理出寂花宫。可在我们罗刹族民间,秦爷的名望还是很高的。于是,大家搜理出秦爷的遗物,作为为数不多祭礼之物,比如这张瑟琴。” 说着,老者抬手指了指台上的古瑟: “说起来,自从秦爷走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弹起过这瑟。刚才见你们在此地流连,老朽这才过来看看。” 此时,看着老者古怪的脸,韩冰的心中却突然涌起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特,很难以言表。本来,韩冰认为跟这么一个封闭的种族交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可没想到,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会弹这琴么?”老者并没有看出韩冰心中的嘀咕,而是接着问道。 “额…啊?老头儿你啥意思?咱妹妹刚才不就正在弹,老头儿你出来这才打断的么?”韩冰被问的有些没头没脑。 “哦?原来,你们真的是在弹琴啊?!”一时间,老者的眼神中竟涌出几分激动,显得有种莫名的兴奋。 “等,等下…”韩冰觉得如果自己再不弄清楚点就快成一团浆糊了:“咱妹妹刚才弹琴,老头你没听出来?” 听到韩冰发问,老者这才似乎从激动中平复了一些。接着,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却反问道:“外人,你可知,我们罗刹族在学习中原语的时候,最难的学的是哪个字?” “哪个?”韩冰不解。 “乐!”老者肯定的点了点头:“因为我们罗刹族根本就不通音律,这琴所奏出的声音听在我们耳边,和寻常的器皿碰撞之声没有任何分别。你们刚才弹琴,听在老朽耳边,也只是寻常拨弹之声罢了。” 原来如此。联想到刚才在石台上“拨琴”的绝色女子,韩冰似乎若有所思。 “那你们,能再为老朽,弹奏一曲么?” 在场没有任何人想到,老者居然紧接着从口中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喂!老头儿你捉弄大爷我么?你刚才不是说你们都不通音律么?干嘛还要再给你弹一首?”韩冰有些忿忿。 “哦,外人你误会了。”老者摇摇头,接着道:“我们罗刹虽然‘听’不到音律,可仍旧能‘摸’得到。” 说着,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老者缓缓踏上石台,来到瑟琴之侧,正襟跪坐下来。接着,只见他十指分开,将每根手指的指肚轻轻贴在瑟琴的琴底。 “可以开始了。”老者“笑”着朝雨薇点了点头。 古怪的表情,丑陋的相貌,奇特的动作。即使他知无不答,可罗刹族老者似乎在众人眼中,却变成一个更加神秘的存在。 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雨薇皱了皱眉头,又一次在古瑟上弹奏起来。 还是那首《清波茗》,可此时弹奏的曲声,与刚才尽兴之奏已大不相同。同样的乐声听在韩冰和曹云的耳中,却多了几分本不该存在的小心。瑟曲已经变成普普通通的瑟曲,雨薇也只是为了完成老者的要求,而随意弹拨着。 瑟声中,韩冰终于将找到了与老者谈话的那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似乎,从头到尾的谈话,老者都占据着主动。自己看似发问,可好像无处不都在老者的设计中。 是老者无心的么? 韩冰皱起了眉头。 然而此时,罗刹族老人却早已沉浸在那古朴的乐声之中。琴弦的震动顺着木纹流走,共鸣在瑟琴的底部,而最终又通过老者的十指传入他的身体。 老者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法“摸”曲的,那一次次简单的跳动在老者的指尖却演化为一种不可思议的节奏。罗刹族不通音律,千万年孤寂的他们却只能通过这种手段来感受曲乐的神奇,不免让人唏嘘。 一曲毕,老人早已泪眼朦胧。乐曲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也许千年都无法满足的奢望。 “可以了。”老人恋恋不舍的将手指从瑟底拿开,似乎仍旧无法摆脱刚才那一刻曲乐的缠绵。 接着,老者缓缓的从地上站起身,朝韩冰“笑”了一下: “多谢你们为老朽奏琴。为了报答你们,这寂花宫,老朽带你们去。” 第61章 无星夜诅咒之族 “啥?” 韩冰一下惊叫出声:“你个臭老头儿,为何知道我们要去的是寂花宫?!” 自从丘州以来,韩冰就总是对别人的设计处处提防。和老者的谈话本来就让韩冰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现在老者直接点明了自己的去处,更让自己心中犯起了嘀咕,好像自己的一切都被罗刹老者算准了一般。 罗刹族的老人古怪笑了几声,在他的眼中,这些在世上还生活不到百年的“外人”,还只是一群心智刚刚开化的顽童一般。他轻轻咳嗽两声,翻起眼皮接道:“我罗刹族隔绝于尘世已有千百年,除了‘寂花宫’以外,你们还能知道些幽州的什么?你们若不是寻找‘寂花宫’,难道就是为了进来给老朽我弹一首瑟琴的么?” 老者的反问让韩冰有些张口结舌。老人说的没错,从头到尾,韩冰对于罗刹族的了解也仅限于‘寂花宫’这个地方,甚至连这所谓的‘寂花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都不甚知晓。罗刹族隐居于幽州大漠,大概也就只有“寂花宫”这个名号,才能吸引他们这些“外人”到来的吧。想想看,罗刹族千年之寿,老者看起来在罗刹族也到了大龄之年,韩冰这是在跟一个千百岁的老妖精攀谈,还能藏得住什么么? 这么想着,韩冰稍微放了些宽心,于是顺嘴接道: “那就劳烦老头儿你了。” 罗刹族老者似乎是在嘴里哼了一声,也不再搭话,转身走下石台,认准一个方向走了下去,头也不回。 “能信他么?”刚奏完曲的雨薇小声嘀咕了一句。 韩冰摇摇头,表示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 “料也无妨。”此刻,曹云倒是满不在乎,大踏步的随老者而去。韩冰转念又一想,现在倒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于是便拉着雨薇一起跟了下去。 ...... 风眼中的幽州不灭城,只有真正置身其中明白其中到底有多么广大。随着老者的步伐,刚才的石阵已经缩小成视野中的一个小点,几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放眼望不到边的骨白色沙漠。韩冰不知道老者是怎样在白色的大漠中辨别方向的,却能感觉的出老者虽然年迈,步伐却丝毫不落于常人。 大漠上的夜晚是很寒冷的,而风眼之中的气候却似乎要怡人一些。风拂过,清凉却不那么凛冽,淡蓝色的月光下,白色的大漠上反衬出一个幽然静谧的世界,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幻之间。一时间,同行的几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是否早已沉醉在这其中。 约莫走了有半个时辰,老者突然驻住了脚步。他佝偻的身躯就那么忽然间停下了,没有丝毫征兆。 “到了。”老者轻轻说道。 众人皆错愕的望向四周围。此刻,他们正处在银白色大漠的正中心,石阵早已在视野中消失不见。无论朝哪个方向看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沙漠,就连远处的沙山都已经连成一片,看不出半点分别。 “你们家寂花宫…就在这儿?”韩冰望着早已辨不出方向的茫茫大漠,眉头锁成了一个结。 “是的。”原本健谈的老者似乎此刻有些惜字如金。 “喂!坑人不带这样的!”韩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咱们给你弹琴,你就是这样报答咱们的?这儿除了沙子啥都没有,哪儿来的‘寂花宫’?老头儿你到底打着啥盘算?” 突然间,老者笑了。是的,此刻老者的表情,才是真正的笑了,那个笑容中,似乎有些苦涩: “你是说,这个样子的寂花宫么?” 老者的话音刚落,众人却只觉得眼前头眼昏花,斗转星移,似乎四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韩冰刚想大喊不妙,眼前却忽然又重新清晰起来,仿佛那刚才朦胧的一切都只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幻觉。 于是,众人都惊住了。 还是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骨白色大漠,还是那一轮满月,还是那远处连绵起伏的沙山。可不同的是,众人的眼前却陡然耸立起一座绚烂无比的宫殿! 曹云自幼生长在京城,可却从想到过这世上还能有这样奢华的豪宫! 放眼望去,白玉雕砌的宫墙闪耀着温润的光芒,精美的纹路雕凿其上,细眼看去才发现是一朵朵美幻的优昙。每朵昙花的花蕊处,几颗金珠点缀其上,典雅而精美。正门处,宫殿以透体水晶为柱础,串线珍珠为帘幕,玉阶上凿地为莲,熠熠生光。透过大开的正门朝院中看去,玉白色的长阶尽头竟是一座九拱石桥,碧蓝色的池水从桥下缓缓而过,其上飘着朵朵浮萍。池水两岸遍种各样奇花异草,轻风拂过,朵朵飞红散落在风间,提鼻一闻,似有淡淡清香萦在鼻翼,花香满园。朝远处看去,白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几只飞凤展翅欲飞,银色亮瓦的瓦顶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瓦顶靠近屋檐的一圈,却是用琉璃金瓦点缀而成,似是映衬了玉白宫墙上的金珠。整座寂花宫以白色为底,金色为衬,像是这白色大漠间一颗璀璨的明珠,清新淡雅间却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雍容和奢华。 “这…”平常喋喋不休的韩冰此刻愣是憋不出半个字眼,没有任何一个感叹字可以抒发面前满眼的灿烂与辉煌! “呵,这便是寂花宫。” 随着老者的一声轻叹,众人眼前竟又一次模糊起来。等到韩冰再揉了揉眼睛定睛朝四周瞧去,却哪里有什么水榭楼台,长阶玉殿?骨白色的大漠仍旧填充着整个视野,一眼望不到边。 “寂花宫…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那只是昙宫主的…一场幻境。”罗刹族老者幽幽叹道,语气间满满的沧桑。 “啊?!”所有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们罗刹一族终生隐居于风眼大漠,任时光的枷锁牢牢锁于其中,哪里有什么石玉琉璃去做这奢华的王宫?”老者继续缓缓说道:“当年,秦爷在的时候,昙宫主才凭借秦爷口中随意的三两句字眼,使用幻术造出了这么一座寂花宫!呵,老朽已在世上苟活近千年,也只能以幻术将其面貌展现在各位面前一瞬。能够做到置身其中而以假乱真,细致入微如身临其境,幻境维持而日夜不休,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昙宫主才能做得到吧。” 寂花宫,居然只是一场幻境!一场日夜不休的梦! 一时间,不论是韩冰,还是曹云雨薇,都被这个惊人的结论惊呆了。先不说那个所谓的“昙宫主”的实力到底强到什么程度,单就是她做这一切的目的,就让人讶异万分。 在场的人中,只有韩冰的心中像是被人猛抽了一下。 雪姬曾经对他讲起过寂花宫的一些过往,而此刻,也只有他才忽然间明白这其中蹊跷。 昙宫主,罗刹之主,云鼎大陆之上最强的焏术师,幽州之皇!她做的这一切,却只是为了一个人…为了留下他… 为了留下他,她宁愿去为他造一场永不止歇的梦,她宁愿她的一生一世都陪伴在他的左右,生活在这一场永不止歇的梦境之中。那只是一名人族的男子,即使那名男子在后来万人敬仰,受众人爱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当时看来,他也只是一名普通的“秦”姓男子,仅此而已。或者,即使是那些后来响彻青州的名号,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也毫不重要。 他只是他,他是秦天,他是她终生要守候,要等候的那个人。 韩冰突然想起了石阵之中,秦天留下的那张瑟琴。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那个场景,而那个场景在此刻,也显得格外生动。 水榭亭台,百花丛中,男子微合双目,白衣胜雪。他跪于案前,双手弄琴,于是那美妙的琴音便从他指间流转而出。花丛中,却是一名美丽的白衣女子在拈花而舞。风吹过,她雪一般的裙裾便在这梦境般的飞红中流连,风华万种。 是的,她不懂音律,甚至不懂男子发出的声音到底是什么。可她仍旧轻轻舞着,她能感觉的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律动。她只是通过那对于她来说根本毫无意义的节奏,将自己的美丽留在这一刻,成为眼前短暂的永恒。她希望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她希望她的一生,都只是一场梦,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她有的时候,甚至开始怨恨,怨恨自己为何能寿享千年。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和他一起白头到老,哪怕只有百年浮生。 心甘情愿,因为她心痛。她痛到可以只在乎眼前这一切,痛到可以忘掉所有,一直痛到她忽然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快乐,痛到她愿为自己去造一场真假难分的虚梦。 可梦,终究会醒。即使是她,也无法改变。 罗刹族,受到诅咒的种族。 “那…后来…”最终,韩冰还是支吾的问出了这一句,即使他已经知道了那最终的答案。 “后来,秦爷走了,这一切,也就不复存在了。”老者淡淡的答道,云淡风轻。 沉默,每个人都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因为老人的话,也许是因为这奢华和荒芜间巨大的反差,也许什么也不是。每个人都只是静静伫立着,感受着这转瞬即逝的浮华,心中却好像被什么奇怪的东西所占据,堵在心口,一时又说不出。 “这,才是你真正的报答吧?”过了许久,韩冰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这回,是老者没跟上韩冰的节奏。 “你刚才说的报答,其实根本就不是将我们带到这儿来。因为把我们带到这儿来,本来就是你的任务。”此时,韩冰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让人捉摸不透:“把我们带到这儿,本来你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可你为了报答咱妹妹给你弹的那一首瑟曲,你才给我们看了幻境中的寂花宫。大爷我猜的,对么?” 罗刹族的老者忽然间笑了,皱纹堆在脸上,一颤一颤的。 “你为何这么说?”老者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韩冰撇着嘴笑笑,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老头儿,你这伎俩太肤浅,蒙的了别人,却蒙不了大爷我。刚才大爷我跟你攀谈之时便觉的古怪,你这老头儿的话中却也忒多破绽。” 老头没有说话,却只是似笑非笑的瞧着眼前的“痞”气少年。 “老头儿,从见面攀谈到现在,你都对我们以‘外人’相称,丝毫不在乎我们姓名。可恰恰奇怪的是,你又对秦天,柯白,慕容瑾这些寂花宫的名号了若指掌,甚至对秦天以秦爷相称。罗刹族人深居简出,本应不问世事,可老头儿你偏偏中原语说的这么好,又对寂花宫的一切如数家珍。想让大爷我不起疑心,哼,你真当大爷我是好唬弄的不成?” “于是,你便猜老朽是…?”罗刹老者似乎并没有生气,却仿佛隔身事外一般。 韩冰摇摇头,打断了老者的话:“其实,刚才的一切也只是蹊跷,并不能作准。可仍有两件事情,最终能让大爷我确定,你便是寂花宫的人。” “哦?何事?”老者的语气仍旧淡淡的。 “第一,奏瑟。集术礼上,大爷我见一名女子奏瑟,于是百名罗刹集于石台一侧行集术之礼。可咱妹妹弹奏之时,却除了老头儿你以外,没有任何罗刹出现。要知道,你们不通音律,这瑟声无论谁弹,弹的到底是啥,听在你们耳中都是一样的。想来,正是老头儿你拦下了你的族人,只身一人与我们相见。这也说明,你在族中地位颇高,至少也可以一言九鼎。”说着,韩冰缓了一口气,似乎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罗刹族老者的神情:“这第二嘛,自然便是你刚才的幻境。老头儿你这幻境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其间一切细节又都如此逼真。寂花宫乃是你罗刹族圣地,能对一切细节都了如指掌,而又能有如此焏术造诣,不是寂花宫的人,又是何人?” 韩冰的话没说完,却听罗刹族老者哈哈的笑了,似乎他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开心过。 “老头儿,你到底是谁?将我们带到此地,又到底有何目的?” 听了韩冰的问话,却见老头儿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声。他摇了摇头,却陡然间提高了嗓音,朝一望无际的大漠陡然间大声喝道: “无败之宫主!属下已将几人带到!” 众人皆是一愣,曹云急忙向四周望去,却只见四周围白茫茫的沙漠上,哪里有“宫主”的身影? 还未等众人来得及反应,此刻,却惊变陡生! 地面忽地一沉,那本该坚实的地面却好像突然间融化了一般!细密的白色砂石好像突然间被下了命令朝脚下涌去,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洞。曹云,韩冰,雨薇的双脚迅速便陷了进去,仿佛是踩在泥里了一般。 “糟糕!是流沙!” 曹云急忙拉住韩冰和雨薇,试图想稳住三人的身形,却怎无奈那流沙来的实在突然,又忒是迅急,越是想要稳住,越是挣扎,便越是陷的深。顷刻之间,那白沙竟已没上众人的腰间! “老头儿你也忒是狠毒,想不到如此心狠手辣!看大爷我来世做鬼纠缠于你!”韩冰不由得破口大骂道,他未曾料到,罗刹老者居然下手如此迅速,甚至不给众人以片刻喘息之机。 “老头儿!下手的不管是你,还是你们宫主,你们不都号称焏术登峰造极么?敢和咱家活死人比试一二么?!” “老头儿!想不到你们竟如此输不得,被大爷我戳中的真相,便要翻脸不成?!” “老头儿…” 韩冰仍旧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却发现再也喊不出了。白色的砂石已经没上脖颈,沉重的压在身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此刻,曹云也终于放弃了抵抗。在流沙面前,一切挣扎都显得有些无济于事。白色的砂漫过他的肩头,反衬着他雪一样的白发。不过此刻,他却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思考些什么。 最难过的应当是雨薇了。羽人轻盈的身躯难以抵挡砂石沉重的承压。不过即便如此,她还是拼尽全力艰难的说了一句话: “冰哥…似乎…他们并不是要取我们的性命。” 接着,韩冰的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大漠终于复又归于平静。 淡蓝色的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银白色的砂石之上,仿佛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 罗刹族老者佝偻起老迈的身躯,哀声叹了一口气。 任务完成了,可他脸上却丝毫没有透露出半分轻松的神色。长夜漫漫,骨白色的沙漠之上忽然间静了下来,老者仿佛还有些不太适应。 今夜无星,大概,当皓月当空的时候,是不需要繁星的吧。老者忽然间这么想。 繁华与荒芜,恣意与寂寞,到底哪个才是罗刹族真正的归宿?这千年的枷锁,到底何时才能被挣破? 罗刹族甘受千年的折磨,可他们终究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答案就在今天,只可惜… 想着,老者却突然大声朝空旷的大漠呼喝: “无败之宫主!老朽于幻境中重现寂花宫,已触犯宫主禁条,自知命不久矣。可老朽毕竟已服侍宫主近百年,有一些话,还希望能与宫主倾说!” 老者的袖中竟渗出一滴滴黑红的血液,滴淌在银白色的沙漠之上。 “无败之宫主!我族人祖祖辈辈隐居于幽州,不问世事,不问荣华,甘愿受诸神冷落,甘愿忍辱偷生,只期冀于千年的平淡与快乐。可终究,却没有一人能够做到。宫主,您可知这一切都是为何?!” 忽然间,老者仿佛突然间被一股巨力所震,黑色的长袍竟瞬间被震成碎屑,四散在风中!可老者仍旧站着,哪怕他的嘴角,已经渗出一条黑红的血迹。 “是心劫!” 老者大声喊着,没有人知道,这拼尽全力的呼喊,到底还有没有人能够听得到。 “无败之宫主,您和我们普通罗刹族人一样,都有一个此生都逃不开的心劫!那个心劫,才是我们身上真正的枷锁,真正的诅咒!!!” “无败之宫主,正是因为那个心劫,您才会去寻找,去追逐,去悲伤,去痛苦!” 此时,老者的身体陡然间拱起,仿佛是被什么本不存在的东西隔空击在了胸口。他残败的身躯猛然间倒退了几步,可终究…是站住了。 “无败之宫主,这几个‘外人’,便是能解开你心劫的人…希望您…对他们…网开一面…毕竟,能救宫主的…就只有…他们了…” 老者仍旧拼尽全力喊着,可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弱,生命正从他佝偻的身体上一点一滴的消失。终于,他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大漠之上。他身下,那原本骨白色的沙漠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 可他还是笑了,笑容从他的皱纹间从容的扩展开来,显得有些莫名的轻松。 “无败之宫主…”此时,他的声音早已细若蚊吟,可他仍旧笑着,如同一个快乐的孩童。 “老朽老了,不能再服侍您了…” “不过老朽并不害怕死…呵呵…因为老朽找到了老朽自己的心劫…曲乐…对老朽来说,那便是心劫。‘听’到了…便死而无憾…” 此刻,罗刹老者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目光从他的眼神中涣散开来,像是快要睡着了一般。 “呵呵…”他的口中,仍旧发出一两声笑声,即使那笑声听上去早已细不可闻。 “无败之宫主…您的心劫,老朽已经参透…那便是…” “永恒…” “宫主…我的女儿…千年若弹指一瞬…永别了…” 说着,老者安详的闭上了眼睛,再没有声息。 第62章 千年烛寂寞花宫 “娘个西皮,原来活埋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刚刚恢复神智的韩冰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不忘喋喋不休道:“唉咱说,傻妹妹,你家冰哥以后要是想寻短见,可千万别让他跳河啊,活埋啊啥的。这憋闷的滋味儿太难受了!” 听了韩冰的话,雨薇抿嘴笑笑,并没有搭茬。她也是刚刚缓过一口气,现在的感觉也不太好受。 “刚才发生了什么?” 见雨薇没说话,韩冰于是转脸朝曹云问道。 此刻,他们三人现在正处在一片昏暗之中。即使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得出彼此大概的一个轮廓。 “呃…”曹云沉吟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我们陷入流沙之后没多久,吾辈便觉得身上一松,之后便和你们一起跌落到了这里。不过好在这里也是砂地,你们也没有受什么伤。” “砂地?”韩冰在脚下摸索了一下。果然,此时众人的脚下的触感和在地面上一样,皆是砂砾。 “咱们陷入了一个都是砂子的地洞里面?老头儿折腾半天就是把咱们关起来?话说这到底是哪儿?” 一连串的问题从韩冰的脑袋里面冒出来,这时他才忽然注意到,自己之所以还能勉强看清楚事物,是因为地洞里一束微弱的光。 那是一束…烛光? 不远处的黑暗里,点着一支明烛。烛光很微弱,在它四周围的空间里形成一个古怪的光圈。光圈不大,却照亮了一扇青黑色的石门。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古老,厚重,随便瞟上一眼,一种历经沧桑的凝重便似乎能从那门上透出来,压得人心中有些喘不过气。 正当三人注目之时,从石门一侧的黑暗中,却忽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一瞬优昙千年烛,幽云深处寂花宫。” 那声音冷冷的,不带有一丝温度。 “谁?这里是寂花宫?!”韩冰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不知怎的,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他虽然从未听过这声音,但他总觉得这声音的主人…他应该相识。 曹云皱了皱眉头,整理了一下头冠在黑暗中趋步拱手道: “吾辈曹云曹子飞,携两位朋友慕名前来,特来拜会寂花宫宫主。不知宫主大人…肯赏一见?” 曹云的话里不卑不亢,倒像是人族皇城大户人家里的做派。可韩冰把这话听在耳中,心中可犯起了嘀咕。若是刚才那女子的话没错,眼下,这昙宫主可是撤去了“寂花宫”的幻境,将新的“寂花宫”彻底埋在了地下,以青黑石门相闭,怎么看都不像是正常的待客之道。说起来,这秦天…负心出走,留这么一个怨妇在这里枯坐十年,从门里杀出一个白发魔女韩冰都不会觉得奇怪,又怎能因为听了曹云的这么两句话而开门迎客? 心里这么嘀咕着,嘴上却说出口。因为他惊奇的看到,门侧的黑暗中,忽然又亮起了第二盏烛灯。 那是一张古琴。烛影跳动,古琴的琴弦反射着一层淡淡的幽光。琴弦之上似乎还抚着一张素手,黑暗里看不分明。 “寂寞天涯,所为何干?”女子淡淡的问道。 居然有门儿?听了女子的问话,韩冰心中一动。 “云身中奇毒,非寻常医药所能解。普天之下,只有宫主神通广大,还求前辈能指点吾辈一二。”曹云急忙顺言接道。 于是,门侧亮起了第三盏明烛,照亮了女子的脸庞。 “哎呀呀咱的老天爷,居然是你!!!”当看清女子面相之时,韩冰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曹云和雨薇也都是心中一惊,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 那是一袭黑色的裙袍,烛灯明灭,绣在其上的,是一簇鲜艳无比的彼岸花。 “秦烟梦!” 韩冰万万也没有想到,寂花宫宫主的宝贝女儿,居然此刻正在此地…守门?! “你…会说话啦?!” 话刚一出口,突然一阵恶寒袭遍了韩冰的全身!秦烟梦,本不是哑巴! 从龙丘城外第一次相见,到封禅典礼,再到凉州草原,在云鼎大陆人人闻之色变的黑衣琴魔“曼珠沙华”,从未在人们面前开口说过一句话。这并不是因为她口不能言,而是因为她离开了寂花宫! 离宫者,留下一样最重要之物! 雪姬离宫,废掉了自己全部焏术武功。柯白离宫,丧失了全部的记忆。慕容瑾离宫,留下了他冻在冰棺中的娘。韩冰本以为,秦烟梦做为优昙华的女儿,至少可以出入自由,可没想到,她居然也留下了自己的声音!也就是说,只有回到寂花宫,秦烟梦才又可以开口说话! 糟了!这寂花宫的禁规,居然如此之严厉!曹云,韩冰,雨薇,今天他们三个人若想离宫,到底要留下什么?! 一时间,韩冰脑门便立刻渗出一层细汗。他发现,今日所应对的,可不止一个“白发魔女”那么简单的了。 在她的身侧,那扇青黑色的大门,却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请进。”秦烟梦的声音,仍旧没有任何起伏。 第63章 焏术巅寂灭优昙 石门后,是一个巨大的洞穴。 这洞穴有多大,韩冰自己也说不清。洞壁之上,突起一个个小烛台,一盏盏明烛便置于其上,密密麻麻,好似天上的点点繁星。 洞穴的地面也仍旧是细密的白色砂石,在点点烛火的辉映下,泛起一层银色的浮光。 自从进入到这里,那扇青黑色的石门便在三人身后悄悄合上,仿佛没有一丝重量。可无论如何,曹云,韩冰和雨薇都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这广袤无垠的洞底大漠之上。 却只因为一个人。 那是一名女子,坐在洞穴的正中心。她的全身笼罩在一身黑袍之中,看不分明。 如果说,这洞穴好似一个世界,那么这女子便是这世界的中心。 唯一的中心。 没来由的,韩冰心中生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如果非要将这种感觉表达出来,那就是: 你可以主宰整个世界,但整个世界,只有你。 “吾辈曹云,拜见宫主前辈!” 刚迈入石门,曹云便开口大声说道。他低沉的嗓音回响在广袤的洞穴里,发出阵阵回音。 三人的位置是在洞穴边缘的石门处,曹云的声音虽大,可洞穴正中遥遥相对的黑衣女子,也不知听到没有。 于是,再没有任何动静。 黑衣女子就静静的枯坐在远处,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喂,咱是不是走的近点再喊话?你看…”韩冰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的女子,悄声嘀咕着。 韩冰的“看”字还没出口,意想不到的事情便突然间发生了。 毫无任何征兆,他们被一瞬间“移”到了黑衣女子的面前。 当韩冰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从门口,到黑衣女子,少说上百丈的距离。三个人,就被女子转瞬间“移”到了跟前,没有一丝征兆,没有一点声息。 韩冰见过谢遥的焏术“黯灭星移”,可以转瞬间改变四周围事物的方位。可他从未想象过,在黑衣女子的面前,这个“四周围”几个字愣生生代表了上百丈!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造诣!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力! 这就是天底下精通焏术的最顶尖焏术师!幽州罗刹族的女皇!寂花宫的宫主,优昙华! 没有任何人怀疑这一点,甚至连怀疑的念头都不曾在脑中出现。 而优昙华却似乎仍旧丝毫没有反应一般。 说来也怪,罗刹族女子本魅美无边,即使是远处一个看不分明的背影也能撩拨动人,勾人心魄。可眼前的罗刹族女皇,却无法让人将她与美丽二字相联。原因无它,却只是因为…看不清。 是的,看不清。韩冰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此刻,他和优昙华的距离只短短几步之遥,他甚至可以分辨出她黑袍上所绣昙花的细密纹路,看清她肩上散落的细细长发,闻到她身上发出的点点幽香。 可却看不清她的脸。无论韩冰怎么努力,优昙华的面容都好像笼在一层云雾中一般,看不分明。 “不用看了。美貌是这世上最无用之物,不用也罢。”忽然间,优昙华淡淡的说道。 只一声,韩冰便吓得急忙缩回了脖子。他的小命,还是暂留一会儿吧… 于是,他便顺着优昙华的指尖,向她面前的两样事物看去。 刚看过去一眼,韩冰的注意力便被两样事物吸引住了。 第一样,是一支正在燃烧的竹简。竹简不大,约莫手掌大小,上面好像刻着几行题字。题字的大部分被火焰遮住了,露出的似乎是“红檀”二字。可令人惊奇的,却是那焰火,因为那焰火,居然是静止的。本该跳动的火苗诡异的附在竹简之上,此刻仿佛凝固了一般。 第二样,是一朵白色的昙花。很难想象这朵娇嫩的白昙是如何生长在这荒芜的砂石之上的,更难想象的是,那本该迅速凋零的昙花此刻却恣意怒放着,好像它本该转瞬即逝的美丽被延展成了无穷,挥霍,毫不吝惜。 无论是静止的火焰,还是不凋零的昙花,更甚至是如石雕般的优昙华,洞穴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在这一瞬。若不是黑衣女子淡淡的嗓音,三人便以为这里的一切都好似凝固了一般。 没有语气,没有声调,那声音里,什么也没有。 “你们,是来借月耀之晶的?” 优昙华开口的第二句话便让三人愣了一下。 “梦儿告诉过本宫。你要那石头来化你身上的毒。” 优昙华静静的说着,好似只是叙述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听了优昙华的话,韩冰心念一动,看现在的寂花宫宫主,似乎早已心如死灰,甚至连这寂花宫的镇宫至宝,在她口中都好似稀松平常。韩冰并不敢确定能让罗刹族女皇沦落如此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不过眼前的一切似乎却对自己的此行颇有相助。 想来,一个厌倦了俗世的隐居女子,不会太刁难于他们吧。 于是,便听曹云拱手抱拳接话道: “云受歹人陷害,身中奇毒。据火月妖王引荐,这天下非此晶石不能解。云深知此乃寂花宫至宝,却实在别无他法,这才斗胆登门求借。云冒昧来访,也知寂花宫规矩众多,对宫主前辈也绝不敢强求。若是前辈有任何为难之处,云便就此告退。不过,若是前辈能不吝出手相救,云愿不惜涌泉相报,以谢宫主前辈救命之恩!” “呵,涌泉相报,救命之恩?”优昙华在口中默默将这两个词重复了一遍:“你们人族,好像很喜欢这两个字眼吧。” 终于,优昙华的口中出现了一丝不同的语气,也不知是凶还是吉。 “额…”听了优昙华的话,曹云一时语结。 “那若是本宫不借,你们此行不就白来了么?”说这话的时候,黑衣女子似乎将下巴向上微微抬了一下。 “无妨。”曹云微微一笑:“其实,吾辈这条命早就不应存在于世上。自从中毒以来,吾辈早已醒悟,这世上所求之事万千,能成一事便须知足。此番幽州之行,能见识大漠之广大,不灭城之神妙,更重要的是,人生苦短,相见便是缘分,能结识像前辈这样的高人,此生足矣,别无他求。” 听了曹云的话,韩冰忍不住心中偷乐了一下。这曹云看起来平常正儿八经一直板着张脸,一边说话一边好像在心中默念账本儿。可关键时候却能将马屁拍的恰到好处。说起来,自从燕云乱到现在,此番经历也确实不少,眼前的黑衣少年和当年的燕云铁骑首领比起来,大概也成长了许多吧。 果然,朦胧中的女子轻“嗤”了一声,也不知是什么表情。 可随着这一声“嗤”,优昙华便再也没有了声音,随后便是似乎无休止的沉默。正当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的当口,却忽然听优昙华的口中轻声叹了口气。 “累了,本宫累了,也倦了。”黑衣女子的声音此刻终于不再那么显得那么空灵,却似乎带着沉沉的倦意:“花开了又谢,风起了又息,潮涨潮落,生死如烟云。人生本就是过客,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他如此,你们也是如此。取走了本宫的东西,约摸再也不会还回来了吧。” 他?正在韩冰琢磨优昙华口中“他”到底是谁的时候,却见曹云连忙摆手,刚要开口,却只听优昙华打断道: “无妨,不还,也就不还了吧。还了又借,借了又还,本宫早就不在乎了。” “那您老人家答应借咱月耀之晶啦?”听优昙华的话里有门道,韩冰忍不住惊喜问道。 黑衣女子默默点了点头。 一瞬间,洞穴中爆发出一阵欢呼。从龙丘到丘州,从丘州到凉州,从凉州到幽州,几个人几乎绕云鼎大陆兜了一大圈。韩冰从来不敢奢望,甚至不敢提及曹云身上的伤。他只是像一个蒙着眼睛的瞎子一般,试图把每堵墙都撞遍,也好让自己彻底死心。可眼下,却突然生出了真真切切的希望,实在让他的欣喜再也无法抑制。 雨薇的脸上也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她看着曹云,仿佛一朵灿烂盛开的花。 也正是因为如此,优昙华接下来的话听在三人的耳中,却好似一声霹雷。 “本宫答应,可本宫却不能破了本宫的规矩。” “什么?”韩冰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优昙华缓缓抬起头,缓缓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规矩?规矩不是您老人家定的么?”韩冰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你可知,我们罗刹凭什么能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 优昙华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可听在韩冰的耳中,却感到无比冰冷。 “你可知,这不灭城如何能在大漠中经久不息?你可知,我寂花宫如何能在罗刹族威望千年不失?” “是规矩。” 当这三个字从优昙华口中缓缓轻吐而出时,众人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涌上心头。三个人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那…请问前辈,不知这借晶石的规矩,到底是什么?”许久的沉默之后,曹云试探着问道。 “呵呵…”朦胧中,优昙华忽然间笑了,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笑,却不知是嘲笑还是冷笑。 “满足本宫的一个心愿。” “那…不知前辈的心愿是…?” 优昙华轻轻摇了摇头,静静的说道: “本宫,没有心愿。” “啊?!”几人不由得讶异万分。韩冰忍不住第一个埋怨出声:“哎呀您老人家可是寂花宫宫主,天底下最厉害的人物,可不能戏弄咱们呐。您让我们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上刀山,下火海,咋着都行。您哪怕是要收集陈斯的头发,钟萧的胡子,赤月银的拐杖,慕雷烈的纹身,这天底下再难办的事情,您老人家也得给咱画个道道儿,再咋说您也不能说您没有心愿呐!” 韩冰的心里的确像是着了火一般,可眼前的黑衣女子仍旧不为所动,像是一座融在大漠之中冰冷的石雕。 沉默,又是一次看似没有尽头的沉默。就当韩冰以为眼前的女子已经睡死过去的时候,优昙华却忽然间幽幽叹了一口气。 “也罢。看在你是他传人的份上,本宫就指给你们一条路走。这…姑且也算是本宫唯一的心愿了吧。” “前辈,是何心愿?”雨薇也急忙追问道。 “听说你们的实力不错。那么就请你们逼本宫,从这里站起来。” “啊?!”优昙华的这句话一出口,却让众人惊愕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一下子傻掉了一般。 这是天底下最简单的要求,却难于上青天! 这优昙华是何等人物?集云鼎大陆所有武学焏术高手,都不一定能伤到她一根毫毛!她可以轻松写意之间,变幻出一座精致绝伦的奢华王宫!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黯灭星移的范围扩大至上百丈!要不是罗刹族千万年的诅咒枷锁,她就是这世上的神!优昙华说的没错,不灭城何以不灭?寂花宫何以屹立万年不倒?只有规矩!若没有这铁一般的规矩,优昙华只要一人之力,就可以凌驾于各族众生! 就哪怕是她的女儿秦烟梦,世上都没有人可以欺近她身周三尺以内,更何况是优昙华! “你…不许还手…”韩冰说这话的时候结结巴巴的,他心里清楚,如果优昙华动手,众人也绝没有任何希望可以胜她。 优昙华没有说话,似乎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 “那好吧,该你们上了。”对韩冰来说,这已经是他能够争取到的极限了。“大爷我可是不会武艺不会焏术不会飞的庸人一个,这事儿咱帮不上忙。”韩冰嘴上说着,放松似的一屁股坐在沙地上。按照惯例,这时候就该曹云和雨薇出手,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于是,在韩冰惊疑的目光中,曹云和雨薇对视了一眼… 也跌坐在了沙地上… “喂!你咋这不争气!”见曹云的颓废,韩冰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连试也不试就放弃,咋说也不是活死人你的风格啊?”韩冰从未想过眼前的情形,哪怕是曹云雨薇被揍得头破血流,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从未想过,二人根本就未曾想到动手。 “冰哥,你真的察觉不到么?”雨薇轻轻叹了口气。 “察觉啥?”韩冰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宫主前辈的幻术,她老人家的黯灭星移确实都是大爷我闻所未闻,若是前辈认真咱们毫无胜算。可前辈她今天网开一面,看在活死人是秦天…哦,秦爷传人的份上给咱一条生路。前辈她不闻不问不动不出手,也算是考教一下咱们…”韩冰一边说着,一边眼光不断地向优昙华偷偷瞟去。其实,他这话一半是说给曹云雨薇听,一半其实也是说给优昙华听。可优昙华却始终不发一言,于是韩冰也便胆子大了些,继续说道: “你们只要使出那个落月天冲,在前辈她老人家面前展示一下。说不定前辈她老人家赏识你们的武艺,就站起来应一招也未可知。可你们就坐这儿,又咋能得到前辈她老人家嘉赏?” 也难怪韩冰着急,眼下,他已经为这场决定命运的比试争取到了最多,剩下就实在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了。可曹云和雨薇却偏偏在关键时刻无动于衷,岂不是让韩冰前功尽弃? 可此时,曹云却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苦笑: “默言,宫主前辈若真的只是你说的这种境界,还不至于让吾辈和薇儿妹妹如此为难…” “那是为啥?…”韩冰的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却猛然间瞪得滚圆! 不知哪里来的轻风吹过,将曹云肩上的银发吹起,飘啊飘的。 “这!”韩冰觉得脑袋仿佛突然间短路了一般。他知道,曹云以“不动风棺”压制“血影凋零”,入风棺者丝毫察觉不到空气流动。哪怕是如那毁天灭地的沙暴龙卷,进入风棺领域中都将成为死风。也就是说,曹云的头发是根本不可能被吹起的!可现在… “冰哥,正因为你什么都不会,所以才感觉不到。我们从已进入到这个洞穴开始,其实就已经身处在一个结界当中。”此刻,雨薇的话从一旁传来:“从一开始,薇儿就能感觉得到,在这里,所有的焏术…都不存在了。” “啥?!”韩冰的惊叫显示着他心底无比的震惊。 “这结界好像一个黑洞,一个焏术根本不存在的黑洞。不仅仅所有的焏术力,甚至连武道…吾辈到现在都提不起一口气。”曹云苦笑着解释道:“也就是说,在这个结界中,所有的武道,焏术都将不复存在。在这个领域中,能使用焏术的,便只有…” 说着,曹云将目光投向仍在地上枯坐着的黑衣女子。 寂!幻!空!玄! 韩冰猛的想起雪姬曾经提到过的“四圣花”的名号,而眼前的优昙华,便是四圣花之首,“寂灭”! 所有人在寂花宫宫主的面前,都会丧失所有能力! 宫主无败! 韩冰一瞬间被惊呆了。他现在知道曹云和雨薇不出手的理由了,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根本做不到… “在这里,能使用焏术的…便只有…神…” 韩冰结巴着将曹云刚才的话补完,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第64章 梦中圆救世之主 韩冰的双眼第一次失去了神采。 他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所有的机谋算计,所有的猜测推断都没有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直到,他的眼前飘过一抹水蓝色的衣衫。 “薇儿姑娘,你做什么?!”曹云忽然惊道。 眼下,羽人女子直冲冲向优昙华撞去,仿佛傻了一般。 就在雨薇快要撞上优昙华的那一个瞬间,羽人女子的身体却突然横飞了出去,仿佛被一股沛然大力弹开。她身后洁白的羽翅被撞的七零八落,在洞漠中四散。 “薇儿,你…!” 曹云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疾奔过去,一把拉住了雨薇的手,急切的说道: “薇儿,你这是何干?难道你不明白么?在这‘寂灭领域’之中,你,吾辈都只是普通的常人而已,根本破不了宫主前辈的手段!” 于是,雨薇笑了。她将自己的两只小手放在曹云的掌中,笑的像一朵美丽的牡丹。 “是的,我们都只是普通的常人。”雨薇抬起头,直视着曹云的双眼:“但这样,难道不好么?” 曹云忽然间愣住了。 “曹大哥,薇儿有种预感。等再出了这寂花宫,等你再回到青州,你将会是这世上最传奇的男子,整个天下将围绕你旋转。其实曹大哥,你本来就与别人不同,无论是薇儿刚认识你的时候,还是在不远的未来。”雨薇的声音很平静,听在曹云的耳中,仿佛一抹天边的云彩。 “曹大哥,你有着别人不一样的经历,你有着别人不一样的梦想,你有着别人不一样的承担。你注定要过普通人不一样的生活,可薇儿却明白,曹大哥,在你的心底却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过一个普普通通人的生活。” 看着雨薇的眼睛,曹云似乎在看着一泊水蓝色的湖水,清澈,透亮。 “薇儿只是普普通通的羽人女子,不会打打杀杀。其实自从丘州以来,薇儿一直在想,到底还凭什么跟你们一起闯荡这个天下。薇儿曾想过放弃,因为薇儿终究却只是常人。可后来薇儿明白了,因为常人也应该有自己的梦想,常人也应该有自己的不甘。薇儿希望身边的人幸福,薇儿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将他们的梦想实现。” 雨薇深呼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话都吐出一般。 “薇儿愿意做曹大哥身边最普通的那一个人,将曹大哥生命中最普通的那部分保留在这个空间。眼下,薇儿愿意为曹大哥卸去那些所有不寻常的负担,去做一个真真正正的普通人,去做一个真真正正普通人所应该做的。如果曹大哥愿意,薇儿愿意永远做曹大哥生命中最普通的那部分。不用去管那天下,不用去在乎那个梦中之圆。” 去做一个真真正正普通人所应该做的,哈哈,去做一个真真正正普通人应该做的! 捧着雨薇的手,曹云忽然间开怀大笑。他笑自己太自负,他笑自己身上的梦想反而成为自己沉重的负担。如果一个普通人能够做到的都不去做,又怎能去守护那个梦中之圆? “薇儿,吾辈,谢谢你!” 曹云忽然间释然了,他许久未曾如此开心过了。 “吾辈不是什么救世主,没有一个人是。也许在此刻,吾辈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常人,可吾辈享受这一切!吾辈享受这个普通的洞穴,吾辈享受薇儿你的陪伴,吾辈享受这个世间!” 说着,他拉起雨薇的手,朝如石雕般的优昙华发力奔去。 “薇儿,若有吾辈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吾辈要最普通的你,留在吾辈的身边!” “痛快!去做自己应该做的,去享受这一切,把成败交给真正的救世主,这岂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么?!” 洞穴中,回荡着曹云的笑声和他的豪言。 寂静的火焰,永不凋零的昙花,枯坐的优昙华。 曹云和雨薇便狠狠的撞在优昙华身边那面看不见的墙上,接着被弹飞开来,像是四散的花瓣。 于是,曹云笑了,雨薇也笑了,韩冰气的差点哭了。 “喂!蠢蛋!你们说的救世主是谁?!该不会是不学无术啥也不懂的大爷我吧?!”韩冰在一旁大骂道:“说得倒好听,可到头来还不是和没头苍蝇一样使劲往墙上撞?!你们以为撞的狠了就能把宫主她老人家撞起来还是咋着?!” 韩冰气的差点鼻子都歪了,他实在想象不出这无奈之下,曹云和雨薇居然也能如此莽撞。 跌躺在地上的曹云像是强忍着疼痛,却又哈哈笑道:“默言,此刻除了你,难道还有别的救世主么?” 此刻,雨薇身上的伤也不比曹云轻多少。在这洞穴之中,靠月焏术力恢复的雨薇显然要更吃力一些。可此时,她却显得无比洒脱:“冰哥,好像每次,我们都是这样撞过来的呢。” “哈?”韩冰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银月钢火城,我们一起想撞破那火牢的牢门。在魔渊边上,我们一起想撞破那根本不破的荆棘岩馆。而现在,我们又在撞破寂花宫宫主大人不破的心墙。”雨薇忍痛却笑道:“第一次救我们的是郑大哥,第二次是曹大哥。这第三次嘛…”说着,雨薇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应该就是冰哥你了。” “大爷我?救你个脑…”韩冰的话刚说到一半,却忽然间愣住了。雨薇刚才的话在他的脑中灵光一现,却好像打开了一扇大门。 心墙!对!是心墙!好敏锐的丫头! 优昙华设下的焏术结界根本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破得了的,整个世上,能破的却只有优昙华她自己! 一时间,所有的场景,片段,雪姬和红兰的回忆,这一路以来的过往便猛的那扇敞开的大门中涌出,化为一段段浮现在眼前的片段。韩冰猛然间发现,在这些纷繁的回忆中,却隐藏着一条摸不清的线。而那条线,便是刺破优昙华心墙的剑! 与刚才空白迷茫不同的是,韩冰此刻的脑中已经完全被纷乱所占据,他已经顾不上说话,所有的线索都在他的脑中旋转,绕成一个又一个的结。 不行,无论怎么想,都还少掉那关键的一部分! 此时,韩冰的眉头已经缩成一个结,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间滚下。此刻的韩冰,丝毫不亚于绝顶高手之间的对决! 见韩冰此景,曹云从地上坐起身,沉吟了一下缓缓说道:“默言,有件事情可能对你有用。吾辈刚才撞上去之时有种感觉,宫主脚下的竹简上的火焰,其实…并不是死的…” “不是死的?!”韩冰猛然间抬头。 “恩。”曹云点点头:“虽然很慢,那火焰却好像仍旧在跳动。只不过变缓了一般。” 变缓?!只不过是变缓! 一直燃烧下去,却终究会化为灰烬的竹简。一直怒放,却终究要凋零的优昙! 猛然间,那根看不清的细线终于被韩冰捉到了手中! “娘个西皮的,活死人你这回欠大爷我三十盘炒鸡蛋!!!” 韩冰开口大骂道。 曹云和雨薇笑了。他们知道,救世主,要出招了。 而优昙华却仍旧枯坐在洞漠的正中,纹丝不动。 对于她来说,刚才几人的举动就好像千百年时光中的点点浮尘,恍若弹指一瞬间。 第65章 红尘寞薄命残烛 韩冰默默的注视着眼前将自己的惊天美貌笼罩在一层朦胧中的女子。 她,可以通过幻术造出一个灿烂的世界,一个奢华的王宫。也许你会说那只是幻术,可若是幻术能永远维持下去,真实和梦幻,又有什么分别? 她,可以将自己完全隐匿于这世界的边缘,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地。也许你会说那是自闭,可若是她拥有常人完全无法相匹的力量,出世与入世,又与众生何干? 她,可以通晓这世上所有奥秘,掌握这世上最强的力量。她可以寿享千年荣华,作为女人,她又可以将青春和美貌永远留在世间。 她将自己隐居在幽州不灭城,沙海寂花宫,不因为别的。因为她的力量已经让她无所谓凡尘世界三千,菩提众生十万! 如果她愿意,她几乎可以得到这世上的一切! 是的,几乎。 因为她,终究只是一名罗刹,一名受到千万年诅咒的罗刹。 “你,终究不是神。”不知怎的,当韩冰缓缓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中却涌起一层淡淡的感伤,难以释怀。 优昙华仍旧枯坐着,好似没有听到一般。 “你终究有你得不到的东西。也正是那个东西,让你永远陷入无休止的寂寞,永不散去的悲伤,让你宁愿永远在这儿枯坐下去,等待自己连同这个世界一起化为粒粒白砂。” 优昙华没有说话,却微微把头抬起。 “前辈,大爷我韩冰,字默言,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族,此生注定只能庸庸碌碌苟活于世,不过百年。也正是因为如此,大爷我才会努力,才会争取,才会拼尽全力。也正是因为如此,大爷我现在站在这儿,有资格鄙视你,骂你,训教你。鄙视你恣意挥霍你千年长久的青春,鄙视你任由寂寞将自己吞没,鄙视你虽贵为寂花宫宫主,却幼稚的像是一个三岁的孩童!” 韩冰的声音越提越高,这一下却惊到了一旁的雨薇。连她也没有想到,韩冰居然敢对优昙华如此不敬。她急忙给曹云使了几个眼色希望曹云能制止韩冰鲁莽的举动,却只见曹云在地上正襟危坐,仿佛入定了一般。 “放心吧,吾辈从没有见韩冰如此认真过。”曹云默默道了一句,便不再吭声。 于是,人们终于在黑衣女子的语气中,似乎听到了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心绪。 “哦?呵呵,这么些年了,敢和本宫这么说话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说着,优昙华抬起手,轻轻将鬓边散下的一根发丝掠向耳后:“那你倒是说说,本宫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这不重要。”韩冰摇摇头:“东西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你想要得到它。为了得到它,你爱上了一个人。可当那个人离开了以后,你却只能会在痛苦中纠结,在离弃中挣扎,乃至堕落至此。” “小子!你懂什么?”韩冰的话似乎有些将优昙华惹恼。 “你喜欢过么?你爱过么?你付出过么?你知道舍下自己的一切去爱一个负心人的感觉么?”优昙华的声音仍旧低低的,可空气中却似乎多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 “你付出?哈哈哈…”韩冰狂妄的笑了笑:“那你倒是跟大爷我说说,你到底付出了些啥?!你以为你治好了他的伤就能留得住他?你以为能以幻术拟出他想象中最完美的宫殿就能留得住他?你以为你装作精通音律,在花丛中听琴曼舞,就能留得下他?!” “可笑!”韩冰猛然间将嗓音提到了最高:“愚不可及!!!不用说他秦天秦伯龙,就是大爷我这样的地痞,你都无法将我的心留在这里!寂花宫可以留下离宫者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却永远留不下最普通人的心!!!” 话音未落,韩冰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人重重捶打一般,一股猩红色的血雾竟从韩冰的嗓间狂喷而出! “你懂什么?!!”黑衣女子被没来由的激怒了。自从她将自己封于沙海之中后,还从未有如此震怒过:“本宫可以容忍他离开,可以容忍他去追逐他的梦想,甚至…可以不配他爱!可本宫无法容忍,只留下一段竹简的轻别!!!” “本宫在他的心里,就只如这一段残破的竹简么?!!!” 猛然之间,优昙华脸上的那一抹朦胧却突然间散去,人们也终于见识到了寂花宫宫主,罗刹族女皇的真容! 一瞬间,全世界竟都只因那一张面容而黯淡!没有人见过如此惊人的美丽,烛影倾城,只因梦里梨花散! 而正是这美到梦幻的女子脸上,却蒙着一层冰冷的怒容,好似雪国寒天! “红檀帐里暗香落,一曲轻歌破。 梦里优昙千年渡,乍眼繁华,更与谁人说。 薄命残烛烟花错,易老流年过。 夜半烟雨弄孤舟,醉眼望月,难解红尘寞。” 忽然间,韩冰忍着剧痛,居然咬牙从口中缓缓吟出一段词,竟惊呆了众人。 最吃惊的,竟然是早已愠怒的优昙华! “你…是如何得知的?!”她虽跪坐在地上,却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痞气少年,震惊似乎已经让她来不及恼怒。 “这是秦天留给你竹简上的话,对吧?”此刻韩冰似乎才忽然缓下一口气。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地上附着火焰静静燃烧着的一段竹简。 “宫主,你可真傻,那所有的一切不都在竹简上了么?如此浪漫的分别,你却仍旧把他当做是轻别么?千年的优昙只在梦幻之中,秦天他只是凡人,只能拥有这区区不到百年的乍眼繁华。只是世事弄人,造化折磨。他不忍心让你受这相思之苦,只想让你尽快将这感情了断。他宁愿在这红尘中孤独一辈子,也不远你为他痛苦千年。可你…怎么就不懂呢?” 韩冰的话,却好像一声霹雷,重重的劈在优昙华的身上!黑衣女子的身形在那一瞬间怔住了,好像傻了一般。 终于,韩冰似乎也支撑不住刚才的重伤,跌跪在沙地之上,可他嘴上却仍旧没有停歇。 “宫主,秦天宁愿在龙丘城背受篡逆砍头之名,也要将你的画像,给你题的词留在家中,又怎会是绝情离弃之人?你连这样的人都无法留在身边,还不让大爷我笑你痴傻么?” “那…本宫该怎么做…”忽然间,优昙华那美如幻月的双眸中却猛然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和绝望:“本宫该怎么做?!!!本宫已经为他做到了所有,本宫用寂花宫,用所有的美貌与青春,用梦儿来锁住他,可终究不是依然留不住?!!!” “呵呵,秦烟梦么?”韩冰讽刺般的笑了笑: “秦烟梦若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又怎能如此精通音律?!” 什么?! 韩冰的这句话,就连一旁的曹云也被惊呆了。 可韩冰的语气却依旧似乎没有察觉到一般: “依照大爷我想来,你为了修习曦龙奥术早已无法养育后代,便只能如慕容瑾,柯白一般捉来一个人族之女冒充是秦天之后。秦天是懂音律的人族,又如何看不出来?自始至终,他都不愿意将一切挑破,自始至终,被蒙在鼓里的,都始终只有你而已!” “是么…居然…是这样的么…”猛然间,优昙华似乎完全被击败了一般。她的双眸陡然间变得迷茫,变得空洞,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静静划下,滴落在雪白色的沙石之上。 “你怎么这么傻!你都告诉本宫啊!告诉我啊!”曾几何时,她以为她的泪水早已流干,可她却从没有想过,今日再伤怀之时,真相却是如此。早已压抑已久,甚至早已忘却的情感在这一瞬间却狂涌而出,止不住的宣泄。 “伯龙!你告诉我啊!不要瞒着昙儿啊!你若是在乎这千年和百年的浮生,昙儿不也在努力么?”此刻的寂花宫穴中,已成为优昙华一个人的发泄:“昙儿为了这千百年的诅咒,不惜残害生灵,不惜恶名昭着,不就是为了集齐血脉,练成曦龙奥术么?!你就不能再等等昙儿么?昙儿…可是做到了昙儿能做到的一切啊!!!” 优昙华止不住的哭泣着,她此刻倾诉的对象,早已变成龙丘城内的一段枯骨。 “一切?”韩冰在鼻间冷哼了一声,似乎对眼前绝望的女子毫不同情:“宫主,你说的一切,可是它们?”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地上似乎静止在那一刻的火焰与优昙。 “没错!这难道还不够么?”优昙华似乎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你懂什么?这就是曦龙奥术!焏术的最高奥秘!可以让时间停滞,可以让伯龙也和我们罗刹一样享千年之寿的曦龙奥术!这难道还不够吗?!” “呵呵,大爷我是不懂。”韩冰冷笑一声:“大爷我是不懂啥曦龙奥术,可大爷我知道,你所能做的,比这时间停滞更多!” “什么?!”优昙华一瞬间瞪大了双眼。 “人族和罗刹族的爱恋,又岂止只有你们!想要打破这时间枷锁的,难道只有你们一个?他们是怎么做的?他们拼死盗出你宫中的月耀之晶,难道也是为了去练那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无法练成的曦龙奥术?!” “那…难道…还有别的方法?”韩冰的话让优昙华彻底懵住了。 “雪姬和柯白,他们盗出月耀之晶的目的,却只是让雪姬加速衰老!!!” “他们也只是想并肩携手,一起共度浮生。他们做不到什么时间停滞,于是他们便只是让雪姬快速老去,和柯白一样白头到老!!!” “你以为你做到了一切,可你根本就没有!你希望把秦天留在身边,你希望秦天和你一样在奢华的幻境中共度千年。从头到尾,你根本就是自私的!你根本就不愿意付出你真正可以付出的一切!!!你根本就不可能比雪姬和柯白幸福!!!” “因为他们比你更明白,什么才是爱!!!” 终于,优昙华彻底崩溃了。 她不是自私,她不是。她想对自己说,她不是,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没想到。 一个自幼就做上寂花宫宫主的罗刹族女皇,天之骄子,又怎会想得到以折寿来换取百年的白头到老呢? 一个从小执掌生杀大权的四圣花之首,优昙华,又怎能在第一次就明白如何去爱呢? 她想反驳,可终究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刚才的咆哮已经耗尽了韩冰所有的气力,此刻,韩冰轻蔑的笑笑,最后说道: “现在你明白,你们罗刹族终生的枷锁到底是什么了吧?说来可笑,你们用尽千年的寿命,追逐的却只是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你用尽心力去爱一个人,却不知道自己如何去爱,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认识到那东西是什么。” “是永恒。” 说着,优昙华站起身,踩息了地上不知已经燃烧多久的火焰。那一半早已化为灰烬的竹简,也被她深深的踩着,踏着,最终埋进了深深的沙海。 在那个瞬间,人们看到,那朵怒放的优昙,也渐渐的凋零,化入沙中,最终消失不见。 第66章 不破律月耀之光 当竹简的残片和优昙华的花瓣被优昙华踩入沙海的时候,早已把眼泪流干的女子知道,自己今后再不会流泪了。 “你叫韩冰,对么?” 她用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抹去她早已深深刻入心底的那段曾经。 “韩冰,韩默言,是个地痞。”韩冰自嘲的笑笑,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 “呵呵,是个地痞啊。” 优昙华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温润的玉石。那玉佩看上去很普通,由一颗玉珠嵌入玉环中组成。 “借给你了,当做是昙儿的谢礼。”说着,她将那枚玉石放在韩冰的掌心里,好像丝毫不在乎那就是寂花宫的镇宫之宝,月耀之晶。 “谢谢你,昙儿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而昙儿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东西,昙儿其实一开始就未曾失去过。”说着,她用她的一根素指在韩冰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下。 转瞬之间,一股清凉顺着额间竟刹那般淌过韩冰的全身!韩冰从地上站起来,竟好像刚才的重伤伤全都是幻觉一般。 正当韩冰惊讶的当口,却听优昙华幽幽叹了口气: “本宫虽能治你的伤,却对不动风棺和血影凋零束手无策。魔渊的老妖精说的不错,你们必须去寻找一处月冢,以天然的月焏术力配合月耀之晶慢慢调养两年,此毒自解。” “得,咱还得回丘州罗。”韩冰撇了撇嘴,似乎对自己漫长的旅程有些无奈。 “不。”优昙华摇了摇头,看那气度,此刻站在三人面前的已俨然是一方宫主:“丘州的月冢近日受到侵染已并不纯净。” “侵染?”韩冰有些不解。 “天下月冢一共有三,两处是活脉,一处是死脉。”优昙华仿佛没有听到,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而这两处活脉之中,丘州脉已经...不能用了。林州脉虽纯净,却乃是羽人族圣地,你们根本无法接近。唯一剩下的,便只有龙殇湖湖心的死脉。” “龙殇湖湖心?死脉?那也可以?”韩冰不解。 “呵呵,虽为死脉,可你们尽管去吧。如果本宫所猜不错,那里,会有一个人帮你们的。” “额…那吾辈,多谢前辈指点!” “宫主大人多谢啦!默言以后会把这石头还回来的!嘿嘿。走喽!” 说着,韩冰便一个劲的推搡着曹云向来时的石门退去。此次幽州之行终归圆满,也着实让韩冰轻松了许多。 “等下。你们,似乎忘记了什么。” 忽然之间,优昙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什么?”三人犹疑的转回身,迎面看到的,却是一个谜一般的微笑。 “哇!不会吧!这么狠?!”韩冰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本宫说过,规矩不能破。你们离开寂花宫,便一定要留下每个人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这规矩千百年未变,你们即使帮了本宫的大忙,可也不能例外。”优昙华静静的说道。 三人顿时傻在当场。 “这…”曹云也未曾想过事情会有如此一变。 “咋会没有例外?秦天留下了啥?!”韩冰有些不服。 “他的心。” “…那…那个盗出骨蜥的读梦师,他留下了啥?!” “他趁本宫不注意偷偷离开,于是本宫便派梦儿,索回了他的命。”优昙华静静的答道。 “啊?!”韩冰顿时被噎的哑口无言,说起来,读梦师确实是被秦烟梦亲手所杀。此刻,优昙华似乎又恢复成了罗刹族的女皇,罗刹族规矩最严格的执行者。 “喂…你该不会也把咱弄成傻子哑巴啥的放出去吧…”韩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呵呵,本宫不会。”优昙华笑笑,她用手轻轻一指韩冰:“说起来,寂花宫的这个规矩,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那个最重要的东西,根本就不在寂花宫。本宫自然无法留下。而你,便是那个例外。” “啊?大爷我?”韩冰惊讶的看着优昙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爷我都不知道我最稀罕啥,你能知道?” “呵呵,你知道本宫最重要的东西,却不知你自己的。看起来,每个人都是如此吧。”优昙华摇头叹了口气:“你迟早会知道的。不过不管怎么样,你最重要的东西却不在寂花宫,你可以就这样离开,本宫不会阻拦。” “不过…”说着,优昙华将目光却投向了曹云:“你就不一样了。” “额…吾辈最重要之物…”曹云一时语结,显得有些尴尬。 “对于你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有太多太多。你只要留下一样,就够了。” “吾辈…有很多么?”曹云被优昙华问得有些发愣,好似每个人在这女皇的面前都无法遮掩什么一般。 “喂…就不能再破个例么…”韩冰有气无力的说道,可从优昙华的眼光中,他看不到一丝希望。 忽然间,从他的身侧却传来一个声音,那声音此刻,显得无比轻松。 “既然如此,那薇儿留下来好了。想来,在曹大哥心里重要的东西中,应该有薇儿一份吧。” “什么?!”曹云和韩冰异口同声。 眼前,那个水蓝色长衫的羽人女子却回头狡黠的眨了眨眼睛,看上去像是淘气一般。 “这如何使得?!吾辈绝不会将薇儿留在这里!”曹云一时脸涨的通红,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嘻嘻,曹大哥,刚才我们怎么说的?”雨薇笑了笑,神色间却没有一丝永远留在这里的恐惧:“等你出去以后,整个天下将为你旋转。在那个时候,希望你不要忘记,你将自己最后的普通,留在了这里。” 说着,她回头坚定的朝优昙华点了点头道: “宫主,留下我吧。” “呵呵呵哈哈…”优昙华忽然发出一阵大笑,在下一刻,她竟和雨薇一同在这洞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望着转瞬间空荡荡的寂花宫穴,曹云似乎还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告别来得太快,以至于他连句话来不及说出! “好!”忽然间,曹云望着这早空无一人的洞穴大喝道: “薇儿,你等着!等吾辈夺取了这个天下,再用这个天下,来换你!” 曹云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发出阵阵回声。 优昙华和雨薇却再也没有出现过。空荡荡的洞穴在此刻却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一层淡淡的浮光在砂地上渐渐显现。 原来这才是寂花宫的真正面目,寂花宫,其实也就是骨海天牢。这里,也是幽州的角斗场,莲心就是在这里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地狱般的磨练,最终成为了“地狱雪莲”。 而当韩冰将砂地上的光纹读出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光纹所代表的法阵,自己却似乎似曾相识。 那似乎是一个偌大的乾坤阵… 与优昙华和雨薇的告别,就这样匆匆结束了,正当他们返回青石门的时候,却见到那扇早已关闭的石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大开。而门下,却站着一名绝美的女子,背着一张精致的古琴。只不过,在她的手中,还多了一柄乌黑色长枪。 “物归原主。” 秦烟梦轻轻将夜枭枪递出。而此时,曹云却猛然间发现,那个冷若寒霜的女子,此刻却似乎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她不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不再是那个单以琴音便能喝万众的绝世高手。恐惧和震惊从她的双眸中毫无遮拦的倾泻而出,没有任何人想到,这冷艳无双的女子居然也能有如此情状! 曹云摆了摆手,却有些犹豫道:“额…秦姑娘,这枪本是你爹的,吾辈不能接…” 曹云的“接”字还未说出口,却只见秦烟梦随手一掷,那杆夜枭枪便如同闪电般袭来,倒插在他的脚下!她的动作太快,若是这枪夺命而来,曹云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等曹云再次抬头看去的时候,却只见青色的石门下,早已空无一人。 “唉,作孽啊。”韩冰摇了摇头:“这丫头…应该是第一次知道自己不是亲生吧…” 说着,韩冰重重叹了口气。 第67章 井中脉龙殇梦影 遥远的云鼎大陆之上一共生活着五个种族,丘州的矮人族,凉州的蛮族,青燕的人族,林州的羽人族,以及幽州隐绝于世的罗刹族。五族之中,分别有不同的神明和信仰,每族所流传的上古神话与传说也都不尽相同。可在这五族的神话之中,却流传着一个相同的故事,一个相同的,关于龙的传说。 在那个传说中,所有的事情的起因,却是一柄巨斧。 那一柄巨斧是神明在开天辟地之时留下的,本属神界之物。可由于神明的一个疏忽,却将那柄巨斧掉落于尘世之间,还在地上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纹。 传言,在那柄巨斧上附着着开天辟地的力量,若是不能及时取回,天地间便会酝酿无穷的动荡。于是,万物生灵之祖的龙,便经由斯塔特山脉下落凡间,顺着被巨斧砸开的裂纹一路东行,寻找巨斧的下落。 只可惜,在龙还没有找到那柄巨斧的时候,便爆发了一场神界之战。而在那场战争中,神界被毁灭了。 没有来得及阻止这一切的龙,最终忧心忡忡的死在了尘世间。临死前,它将自己埋藏在一个大坑之中,希望人们不要发现它的踪迹。只可惜,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巨斧的力量,滔滔江水灌入了巨斧在地上砸开的那道裂纹,也灌入了龙死后所在的龙冢。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那道裂纹就变成了后来的古烈江,而那被江水倒灌的龙冢,也就变成了后人所熟知的天下第一大湖,龙殇湖。 而那柄巨斧,便从此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也有人传言,那巨斧上的力量,便是云鼎大陆上历代王朝更迭的根源。 影晟元年十一月,龙殇湖。 碧波万顷,湖水滔天。 在人们所熟知的字眼中,有江浪,海浪,却从来没有过湖浪的说法。原因无它,湖水在一般人的脑海中是很清澈的,是很平静的。 于是,当云鼎大陆上的人们说起湖浪的时候,他们便是指那同一个地方,龙殇湖。 龙殇湖是有浪的,因为它实在太大了。 站在湖心的小岛之上,根本看不到所谓的湖边。无际的湖水围拱在身侧,卷起一层又一层的湖浪,狠狠地拍打在岸边。 今天的天气很糟糕,阴蒙蒙的,看上去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和湖水连在一起,混沌一线。湖面上,几座小岛拱耸在视野之中,仿佛上古神龙死后留下的遗骨,重现世间。 约莫,真的要下雨吧。 韩冰提鼻嗅了口潮湿的空气,仿佛觉得胸中更加憋闷了几分。 恍惚间,已经过去一年。梓丹,龙丘,婉珠城,商栾,乾镇,月亮湾。该来的没来,不该走的却走了。正当他对这个世界充满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于是,夏荣城,古烈江岸,婉珠城,龙丘城外,丘州的钢火魔渊,凉州的风暴草原,幽州的沙暴龙卷。很多人匆匆而过,很多人的面孔恍惚还在昨天。韩冰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却只知道自己的眼前却是一片混沌,一眼望不到边。 “默言,你在想什么?” 曹云斜倚在乌黑色的夜枭枪上,将他的银发披散在腰间。最后站在小岛上的,便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大爷我也不知道,烦着呢。”韩冰没好气的应了一句,没有回头。 曹云低低叹了口气,便没有再说话。 他们的身后,是一处山洞,小岛上一处普普通通的山洞。而今天,已经是他们在小岛上摸索的第五天了。 当他们登上小岛的第一天,便知道,这里便是优昙华口中所说的最后一处月冢。山洞之中,古朴的石纹爬满了洞壁,却是在丘州见到过的再熟悉不过的月冢石脉。 只可惜,优昙华也没有说错,这里,是一处死脉。青色的石台铺长在洞壁之上,顺着石脉的沟壑疯狂的延长在其中,没有一丝焏术力量的踪迹。 于是,他们便开始等待,等待优昙华口中的那个人来帮他们,于是一等就是五天。 “喂,你说她是不是骗咱们?” 沉默了许久之后,韩冰终于开口出声。 曹云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目光默然的扫向一边。 “月耀之晶,咱拿到了。月冢,咱找到了。可最后激活石脉的那个人,却迟迟不来。其实,这两天大爷我一直在想,你说…”韩冰说着,却似乎顿了一下,犹豫着是不是要再继续说下去。 “吾辈选的这条路,是不是一开始就是错的。”曹云淡淡的把韩冰后半句话补完,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情。 韩冰却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每一步都不能走错,每一步走错都将会是粉身碎骨的万丈深渊。也许,这条路本身就不是咱们两个人能承担的起的。” 还未等曹云开口,一个声音却突然间在二人的身后响起。 “那如果,还有那自由的第三个人呢?” 曹云和韩冰闻声神情一变,脸上竟是又惊又喜。 “居然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二人的身后,转出一名男子。男子一身公子打扮,白衣胜雪。在他的手中,还擒着一支小巧精致的白色折扇。 慕容瑾的脸上,仍旧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可看在二人的眼中,却好像亲人一般。 “无邪兄弟,原来是你!”曹云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已经意有所指。 慕容瑾笑了笑,接着道:“凉州的风暴没有将你我分开。在那时本公子就知道,上天将本公子派到你的身边是上天赐于你我之间的缘分。当时本公子说过,若是你们能从寂花宫回来,本公子会在该在的地方等你们。” “莫非,冰坨子你能解开这死脉?优昙华口中的那个人,居然是你?!”见到慕容瑾,韩冰也同样是惊喜万分。 “哟哟,默言兄弟,你可别小看了这天地间最自由的玄冰莲。”说着,慕容锦的眼睛似乎已经笑成了一条线:“寂,幻,空,玄。我们四圣血各有所长,封印之事,却是本公子的玄血所长。龙殇湖之月冢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被封印而已。” “齐活儿了!那还等着干嘛?”韩冰一扫刚才的沮丧,一骨碌身从地上爬起来,急急忙忙便推着曹云和慕容瑾向洞中走去。 山洞之内的布局有些与众不同,三人首先进入的,是一个不下数丈方圆的洞庭。洞庭的正中,却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说来,在湖心凿井本来就是一件很蹊跷的事,韩冰抓破了脑袋也没有想通。而洞庭深处,却连着大大小小不同的几个岔洞。那月冢石脉的刻纹便从井中蔓延而出,一直延伸到这些岔洞之中。 这古怪的布局经过韩冰这两天来的探索,对于他早已烂熟于胸。这些岔洞大小都差不多,却都是死洞。不同于丘州石脉依山势而刻,龙殇湖的月冢石脉仿佛是流水一般从井中流出,蔓延入岔洞之中。 慕容瑾从曹云的手中接过月耀之晶,此刻的脸上却仍旧显得格外轻松:“真正的龙殇湖月冢石脉其实早已沉在湖底。也不知是哪位高人,以秘术凿井,将月冢石脉从湖底引出,引于岔洞内。子飞,本公子接下来所做的,便是跳入井中解开石脉,以玄血之力激活石脉。激活之后,石脉便如井水一般倒灌于洞中。子飞你现在只须入其中一洞闭关,休养一两年,体毒自解。” “那无邪你呢?” “本公子嘛…”慕容瑾笑笑:“须借月耀之晶之力维持月冢石脉,直到子飞痊愈。”说着,他转脸朝韩冰点头道:“一年之内,还望默言兄弟能为本公子护法,莫要让外人打扰。” “啥?!喂!等下…” 还未等韩冰和曹云阻拦,慕容瑾竟一纵身跳下脉井中! 糟糕!先不说慕容瑾在底下不吃不喝陪曹云闭关一年,就是这护法之事,又岂是韩冰能胜任的了? 一时间曹云竟有些犹豫,愣在当场。 “无邪如此相助,吾辈怎能担当的起?” “娘个西皮的!让大爷我护法?!你当大爷我是哪儿的葱啊?!”韩冰显然还是对护法的事情比较在意。 望着黑洞洞的井口,韩冰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哎呀呀事已至此,也没啥办法了。活死人你还是好好里面待着解毒吧。” 话音未落,一股淡蓝色的异光居然从井底缓缓升起,顺着地上古朴的石脉流向四面八方!一时间,八个岔洞之中皆充斥着月冢石脉的光华,静谧莫测,恍如梦中。 “唉!也罢!”曹云重重叹了口气:“无邪如此相助,吾辈也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说着,曹云一回头,径直朝其中的一个岔洞走去。 “喂等等!”身后的韩冰刚要开口,却只见曹云扭回身。此刻,曹云的脸上已满是肃然。 “默言,吾辈此去闭关解毒,算是脱然世外。默言,吾辈知道你想说什么。吾辈选择的这条路,也许根本没有尽头。这天下,又岂是信手拈来之物?” 韩冰一愣,从他的角度看去,曹云此刻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动摇。 “只不过,吾辈却不能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吾辈也会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默言,别忘了我们的白骨之盟,之后我们再见之时,让我们一起创造这个天下,让我们一起画一个天下之圆!” 说着,曹云却突然将左掌平伸于胸前,左手成掌而立,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行了一个标准的焏术礼: “默言,坚持下去,因为汝与吾同在!!!” 说着,曹云一转身扎进岔洞内,再没有回头。 “哎呀呀糟糕糟糕!”韩冰不由得暗骂出声:“你们一个个都有这个追求的,那个去做的,大爷我干啥?!大爷我在这里给你们看着护法?别逗了,大爷我这样的闲人野鹤,咋能困在这破地方呢?这破地方没吃的没喝的没炒鸡蛋,你让大爷我在这里看门看一年?你当大爷我是大黄狗不成?!” 韩冰骂骂咧咧着,脚上却没有离开洞庭半步。 “娘个西皮的!你以为大爷我真的不敢走么?你以为大爷我真的是孬种不敢走么?!大爷我是…我是…” 忽然间,韩冰眼角的余光中似乎瞟到了什么东西,正是这个东西,让韩冰陡然间住了嘴。 因为他知道,他真的可以不用在此地“护法”了。 有一个人,会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 洞口边上,余光瞥处,赫然间出现了一行朱红色的字迹。 “浮梦醒,夜别轻风,一场情仇爱恨; 心落处,浮光月影,不过咫尺天涯。” “秦姑娘!”韩冰不由得惊问出口。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洞穴中回响,弄出几许回音。 然而,明明就在身边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现身。 韩冰忽然间笑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犯傻。此刻,真的还有必要见面么? 他摇了摇头,这才一下子认识到,自己此时真的了无牵挂了。 不过,此刻的无牵无挂倒和之前的又有些不同,落寞中又带着几许期盼,几许心焦。 “也罢,先让大爷我自在两年再说!” 想着,他便向洞穴口迈出了脚步。 可刚走到洞口处,一个古怪的念头却忽然间在他的脑中生出。 “岔洞这么多,又是这么神奇的月冢。若是自己钻进去,会如何?” 这个念头来的是如此的突然,刚刚生出,却又如此的无法抑制。 所谓的宿命,又是什么呢? 上古的焏术宝库?聚藏着来自于洪荒最纯正的焏术之力? 能让一个普通人变成最强大的焏术师?能让普通的焏术师登峰造极? 凭借着它,能使出最强大的焏术?雨薇甚至还说能通过它再次见到她死去的爹? 据说,可以凭借它实现自己的愿望? 韩冰心里七想八想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在下一刻,当幽幽的蓝光将他笼罩的时候,他才猛然间发现,刚才的一个失神之间,自己已然信步迈进了一个岔洞之中… 韩冰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淡蓝色的幽光之中,一切都好似一场虚幻的梦。那原本空无一物的洞穴之中,却恍如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光芒顺着月冢石脉流走,在洞壁上闪耀着,跳跃着,仿佛一个又一个活泼而又古怪的精灵,倾说着这个世界上永远诉说不完的奥秘。 一时间,韩冰的眼前似乎有些恍惚,往事如烟,记忆中的一幕幕似乎在眼前变得虚幻起来,时而真切,时而虚妄。时空交错,龙丘城外的悲伤,商栾城内的过往,优昙华奇特的预言。 “你最重要的东西却不在寂花宫,你可以就这样离开,本宫不会阻拦。” 最重要的东西?此生此世,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应该早已不复存在了吧。 一个泼皮,无赖,地痞和流氓,又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曾经在人下乞讨,最重要的东西,也许就是明天的吃食了吧? 眼下,却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努力,却也丝毫看不到任何对于自己来说能称得上重要之物。 阿猫阿狗早已不在,雪姬早已命丧黄泉,曹云闭关,自己也该了无牵挂了吧? 于是,正当韩冰胡思乱想的时候,石脉那静谧的光芒之中,却似乎恍惚间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呵呵,自己估计是迷糊了吧。这错乱的迷光中,眼神约莫也不太好使了。 韩冰揉揉眼睛,仔细向前方瞧去,却似乎发现,那身影在自己的眼前越来越清晰… 当他看清那身影具体相貌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在那一瞬间被人抽走了一般。 他呆住了,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想要动,他想要开口,他想要呼吸。 可他却做不到。 那个身影回头,微微一笑。 …… 韩冰不知道自己的是怎样走出洞庭,回到龙殇湖的岸边的。此刻,雨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滴落在自己的发间,肩头。 他永远也忘不掉刚才在洞中看到的那一幕。 轻粉裳,流水琵琶,绕指香兰。 (第二卷 月耀之光 完) 楔子上 天湖雪入魔血契 冰冷的夜,犹如一场来自亘古的祭礼,盛大而孤单。 当云层散去的时候,漫天的大雪终于停了。仿佛有一只手,撕扯去天空中厚重的纱幔。只一瞬,时间似乎凝固了一般,一同被冻住的,是清冷如雕的月,是静谧如禅的天。 女孩赤着双脚,伫立在云鼎大陆的最顶端,斯塔特雪山。 就是这里了么? 女孩的目光有些木然,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她此行的终点,斯塔特雪山的山顶,天与地的交界,风与雪的顶端。 放眼望去,白雪覆盖的雪山顶,却嵌着一潭墨蓝色的湖。 风,早就停了。终年不冻的湖水上,荡漾不起一丝波纹。 羽人族的圣地,月神娜塔莉斯的化身,天与地,神明的交界。 这里,便是天湖。 可除了这些,却什么都没有。 是的,什么都没有。 残破的裙裾下是一双早就冻的麻木的双脚,从那里还能听到雪原被挤压所发出的吱呀声。 娘亲对自己说过,她一定要去一次斯塔特雪山,哪怕是死,也要去看一眼天湖。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也要代替她去亲自踏一遍斯塔特的雪,去尝一口天湖的水。 可现如今,当女孩真的站上斯塔特雪山山顶的时候,她却有些茫然的发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 女孩有些怀念刚才雪野在冰雪拍打下的嘶嚎,她甚至有些怀念刚才夜风刺骨,割破自己的皮肤,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叫。 可那些终已经过去,寂灭,是这场祭礼上唯一的号角。 女孩突然跌倒在雪地上,可她的脸上却没有太多吃惊的表情。因为她知道,在雪山的顶端,毫无知觉的双脚也终于坚持到了极限。 刺骨的凉意一瞬间从手掌处传来,她急忙将怀中似乎还有些温热的水袋抱的更紧了些。 一步,两步。女孩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湖边爬去,她不愿意相信娘亲的坚持到头来却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洁白的雪野上,留下一道纤弱的雪痕。雪痕是红色的,亮的有些刺眼。 终于,她的手触碰到了湖面。在那个瞬间,刺痛猛地从早应该麻木的手指尖传来!仿佛有一个恶魔钻进她的身体,撕开了她的心脏! 女孩的身体猛地一哆嗦,牙齿磕破了她冻的发白的双唇,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来。 可她却硬是挺住了。 指尖的颤动在天湖的湖面上拨起一圈圈涟漪,四散开去。 可除了这些,湖水仍旧是那潭湖水,雪野仍旧是那片白色的雪野,什么也没有改变。 女孩有些木然的看着湖面上的波纹荡漾开去,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厌恶。 是的,她讨厌水。 作为一名天生不会水的羽人,湖水是一种邪恶的存在。可对于女孩来讲,这却不是最主要的。 对于她来说,这会让她想起那个溺水的日子,让她想起那个地狱般的深夜,让她想起那个她此生都不愿再提起的名字,月亮湾。 那一夜,娘亲抱紧了她,她从来没有想象过娘亲的力气居然这么大,仿佛要把她的骨头都要捏碎。可她却忍住了。 当月亮升起的那个刹那,当娘亲疯了一样展翅翔天的那个瞬间,她看到了大地上的景象。 恶魔们踩踏在父亲的尸体上,嚎叫着乱舞,族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月亮湾。院落之中,小碗的香果粥被恶魔们打翻在地上,和鲜血浸染在一起,散发着一阵阵糜烂的恶臭。 而那香果粥,娘亲便再也没有做过。 至于是谁将溺水的她从蓝月河中救起,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应该不重要吧。 最重要的,是报仇。哪怕自己的对手,是整个地狱。 娘亲曾这么对她讲过,这也是娘亲为什么要带着自己来天湖的原因。因为娘亲说过,到了天湖,就会有报仇的办法。 可这办法到底是什么,娘亲自己也不知道。 女孩抽回手,愣愣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水袋,水袋的袋口处,透着一抹血一样的鲜红。 “娘,娜儿已经到了,可娜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孩的声音里似乎透着一丝哀怨,可她的眼睛却睁的大大的,一滴眼泪也没有。 “娘,娜儿觉得有些倦了,娜儿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再想办法好了。” 说着,女孩打开水袋,往嘴里灌了一口。温热顺着喉咙流淌进身体里,延着四肢百骸流过全身,好不舒服。随着这带着些许腥气的温热,女孩渐渐闭上了眼睛。 “这位客官,若是就这么睡下了,可就再也起不来了。” 忽然间,一个陌生的声音传进脑海。女孩被吓的一个激灵,像是受伤的小兽一般猛然间缩滚在一旁。 视线所及处的湖边,坐着一名很普通的男子。男子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就像是这天湖的湖水。 “你…你是谁?!” 女孩有些惊恐的问道。因为她发现,男子的背后,并没有双翅。也就是说,这名男子并非自己的族人,而是一名人族,一名恶魔。 “别怕。”男子仿佛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他的语气仍旧是那么平静。 “你想报仇,对吧?”男子淡淡的问道。 女孩此时才终于将心情平复了一些。她定睛看去,这名伙计打扮的人族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这气息非常古怪,是与自己的族人完全不同的一种气息,却…似乎有些奇特。 “我是想报仇,可这与你何干?!我要杀掉这世上所有的恶魔,也包括…” 女孩终究没有把“你”字说出口,因为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族伙计,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恶魔有些不同。 男子忽然间笑了。他站起身,来到女孩的身边坐下。这一回,女孩再没有躲闪。 “这里是天湖,羽人族的圣地。我猜,你娘亲认为来到这里,就能找到报仇的方法。可这方法是什么,你娘亲自己也不知道。”说着,男子冲女孩眨了眨眼:“我猜的对么?” 女孩定定的望着男子,似乎有些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呵呵,这天湖,其实并没有那么神奇。要说真的有什么不一样的话…”说到这儿,男子忽然间一怔,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也就只有天湖月冢了。” 嘴上这么说着,男子却只顾伸手轻轻摸着脚下的雪野,好像他口中所说和所做完全不干。 “天湖月冢?”女孩有些发愣。 “对,天湖月冢。”男子又重复了一遍:“你们羽人族尊天湖月冢为圣地,能找到月冢并走出的人,便会拥有终日飞翔的能力。同时,也就成为了羽人族的王族。” 说着,男子收回了手,仿佛终于将心事压下心头。 “可就算成为了王族,也仍旧报不了仇。”女孩听说过这个说法,她也知道仅仅成为羽人王族,是没有办法剿灭世上的恶魔的。 男子点点头,接着说道:“如果你想报仇的话,便只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女孩的语气有些出奇的镇定。 “和我签订一个契约。”男子笑了笑:“一个和魔鬼签订的契约。” 女孩忽然间沉默了。她早已被冻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此刻却透露出一股与她年龄毫不相称的成熟。 男子仿佛倒也不着急,他只是坐在地上,轻轻拍弄着地上的雪花。 “为什么是我?” 女孩突然间开口问道。 “哦?”听到女孩的追问,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我没有见过月冢,更不是什么王族!和娘亲一路走来,也早就失去了飞翔的能力!面对着天湖,我甚至连水都不会!娜儿只是这世上遭人诅咒的生灵!这斯塔特雪山,娜儿会饿死在这儿,冻死在这儿!等娜儿死了,也只不过是这天湖边上的一具尸骨而已!”说着,女孩抬起头,眼神中却充满了忿恨:“所以,为什么是我?!” “呵呵,为什么啊…”男子仿佛被问的有些不知所措。他望着天湖的湖水,似乎有些窘迫:“因为,你是我在这里等到的第一个羽人啊。”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狠狠盯着伙计打扮的男子。 望着女孩冰冷的眼神,男子摇摇头,轻轻笑道:“好吧,既然是契约,那么我也不应该有所隐瞒。”说着,他用手指着天湖的深处:“在天湖的深处,有一处小岛,岛上有一处很奇特的石脉,你见到了自然会明白。而这石脉便是你们羽人族的圣地,天湖月冢。” “早在很多年前,你们羽人便在天湖岛附近定下了结界,非羽人无法进入。而我…”说到这里,男子耸了耸肩膀,仿佛有些无奈:“正好有样东西想带进天湖月冢。而以我这样的...人族之躯自然无法办到。所以,我便在湖边等着一名羽人,最后便等到了你。” 说着,男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雕。定睛看去,那小金雕居然是一只长着三只脚的小鸟,金灿灿的,也不知是什么匠人的手艺,雕刻的栩栩如生。 女孩牢牢注视着男子的眼睛,在那里,女孩没有办法分辨男子到底是否在说谎。 “那好吧!”女孩咬咬牙,最终表示接受了这一说法:“我可以帮你把这东西带进去,可你会给我什么?要知道,我要报仇,我要杀掉这世上所有的恶魔,哪怕我的对手是整个地狱!” “我可以帮你成为羽族之皇,唯一的皇。”男子神秘的笑笑。 女孩沉默了,她不会不明白羽族之皇这几个字对于她的复仇大计到底意味着什么。可她仍旧不敢轻易应下这笔契约,因为她总觉得,男子笑容的背后隐藏着太多太多。 可最终,女孩仍旧妥协了,她知道,自己在天湖边惨死和羽皇之间,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答应你。”女孩的语气仍旧是冷冷的。 “真好。”男子笑了,他的神情一下轻松下来:“签订契约需要个仪式。” 说着,他从身后摸出两个酒杯,放在雪地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一边问着,男子一边伸手,摸向身后的酒囊。 “诺瓦娜。”女孩的声音里冷冷的:“在我们羽族,我名字的含义是…” “涅盘?”听到这个名字,男子的脸上似乎有些惊讶,随后他笑了,笑得很开心:“真是好名字啊,命中注定的好名字啊。” 随后,男子摸出酒囊,不过此刻的他,脸上却出现了一丝尴尬:“糟糕,这里太冷了,酒已经冻住了。”说着,他晃了晃手中已经冻的梆梆硬的酒囊。 “用我的!”女孩忽然将手中的水袋推了过来。 男子笑了笑,点点头:“我其实没有名字,不过为了公平,你可以叫我蛋子。在人族,别人都这么叫我。” 说着,蛋子伸手拨开了女孩递来水袋上方的木塞。 一瞬之间,浓烈的血腥顺着水袋窄小的颈口喷泄而出,腐坏的味道猛地在空气中炸开,充斥着人的鼻腔,搅起阵阵的作呕。蛋子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这是一种最低级焏术的粗暴使用,它可以使人的鲜血化而不凝,甚至还能保持血液的温热,但却无法消减其中的腐化。这焏术本身没有任何价值,最多只不过是在极端环境下为了生存保证一些基本水源而已。 蛋子看了看女孩沾着血丝的嘴唇,他终于明白这么弱小的身躯能够爬上斯塔特雪山的原因了。否则,以她身上那点几无可查的热量,是无法化开斯塔特雪山千年的冰雪的。 “这是谁?”蛋子晃了晃手中的水袋,或者说是血袋,空气中腐腥的气息更加浓郁了。 “是娜儿的娘亲。”诺瓦娜的语气中不带有一丝波澜。 男子点点头,血袋中的液体倒在两只碗中。 “干杯!” 这回,他没有再笑。 楔子下 寂花海不灭神言 这是一片幽僻的竹林。 白云悠悠,仿佛是舞娘飘扬的水袖;翠竹高耸,仿佛是琴筝上古朴的琴弦。而雨后的阳光,便仿佛是那小酌了几盏清酒的琴师,几番拨弄间,挑逗的是光影如画的婆娑,是年华似水,离人的桑田。古乐无声,是山涧流水,是叶影光斑,是珠露华浓,勾起的不知是谁人的心弦。 竹风古道,曲径幽潭。每当雨薇行走在其中,便都会产生出一种错觉,恍惚间不太真切,仿佛是神界遗失的一处谜湾。 曲径的尽头,豁然开朗,却是竹林深处一片不知名的花苑。 名为花苑,却毫无半点人工修凿的痕迹。花苑无墙,无篱,无断,称其为苑,也仅仅是为了和四周围的竹林分开而已。花苑之中,一团团白色的野花相互簇拥着,怒放着,毫无节制的挥霍着它们看似无尽的生命,美得那么惊心动魄。而原本曲折的林道,便更是化出更多的小径,淹没在无际的花海之间。 花丛中,野花的簇拥下,远远伫立着一名黑衣女子。女子背对着身,只露出花海中一抹孤怜的倩影。 望着那一抹倩影,雨薇暗自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她在寂花宫的第二个年头了。两年以来,她每日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来这花苑之中,为寂花宫宫主奏奏曲,弹弹琴。两年,对于一名普通的罗刹来说也许只是弹指一瞬。可雨薇明白,这两年对于宫主优昙华来说,却意味着更多。 两年间,优昙华变了。如果说两年前优昙华还只是那名暴戾而又怨毒,愿意为了自己所爱而毁灭整个世界的寂花宫宫主,现在的优昙华却更像是一只受了惊的,游走在感情与理智之间,无助的野兽。 雨薇明白,能治愈优昙华的,也许只有时间。寂花宫的宫主宁愿放下之前的所有,却仍旧以一袭黑衣来纪念她曾经逝去的爱;她宁愿重新幻化出寂花宫当年的荣华,却放弃了雕栏玉砌,金罗伞盖。最终,却只以这样美不胜收的竹林花苑,来掩饰心中的累累伤痕。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罗刹族的宿命吧。 想着,雨薇摇摇头,在花苑一处空地上的石桌上,支开了一张琴。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石桌的旁边还搁着一只长匣,不知作何用途。见优昙华仍旧一副自顾自修花剪草的模样,雨薇便没有再多问。她只是轻轻将长匣挪开了一些,便又一次将指尖抚上了琴弦。 那是雨薇自从来到幽州不灭城才习得的一首曲子,据说是由寂花宫宫主的女儿秦烟梦所谱,曲子的名字叫做《蝶梦月》。 而两年前,自从秦烟梦从不灭城失踪以后,雨薇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想到这里,雨薇不由得心中再是一叹。这偌大的幽州不灭城,这花开不败的寂花宫,除了自己这个人质以外,终究也只有优昙华孑然一人而已。 恍惚间,音律随着指尖的拨弄,流淌在琴弦的颤动之间。那一个个的音符仿佛是一只只轻灵的小鸟,猛地摆脱了束缚,在花与竹的空气中自由的回转。 优昙华止住了手上的动作。每当此时,寂花宫的宫主都好像在屏气凝神中努力回忆着什么,思索着什么。罗刹不懂音律,可她却仍旧拼尽全力,从空气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颤动中感受曲乐的痕迹,去参那个她也许千年都无法参透的禅。 据说,《碟梦月》这首曲本身是没有任何感情的,空灵的曲律就好像是一个盛放灵魂的容器,原本只是虚无。但当它被演奏时,弹奏者的心绪却会被无数倍放大,扩散开来,填充进这个容器当中。或喜,或悲,或嗔,或痴,不同的演奏者将随不同的心境演绎出完全不同的《蝶梦月》。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首曲子也被传为云鼎大陆上流传千古的传奇。 一曲毕,优昙华的身影滞在花海之中,似乎仍旧在思索着什么。 雨薇明白宫主喜怒无常的脾性,等奏完了曲,见优昙华仍旧没什么反应,这便要收拾起琴,转身退去。 “你有心事。” 优昙华的声音幽幽传来,引得雨薇的身形陡的一滞。 “宫主莫笑。这寂花宫锦花翠竹,恍若仙境。薇儿静心陪宫主于此,哪还能有什么心事。”雨薇嘴上这么说,却仍旧被优昙华的本事惊得一愣。罗刹不通音律,可优昙华却愣是能从空气的律动中察觉出曲调的变化,进而衍生出心境的不同。天知道这幽州之主,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呵,两年已过,若是曹家的小子走运,现在应该已经痊复了吧。” 听优昙华这么说,雨薇的心中便又是一惊,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来,终日与孤寂作伴的寂花宫宫主,心中确是记得明白。 “也罢,该来的终究还是会来。”还未等雨薇答话,谁知优昙华话锋一转,便如此接着道:“今日本宫倒也无事,你先别急着走,不如陪本宫说说话吧。” 说着,优昙华从花丛的小径间轻盈的转了几步,飘身来到石桌的对面坐下,饶有兴趣的端详起眼前的羽人女子来。 这一下,雨薇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要知道,自己在寂花宫两年,每日来奏琴,一起和优昙华说过的话应该加起来不过千字,大部分还是些“宫主,薇儿告退了”之类的礼貌之言。而一向孤寂的优昙华更是缄默如冰,突然有如此谈兴,雨薇的记忆里还是第一次。 “额…不知宫主想要聊些什么?”被优昙华这么盯着看,雨薇的心里有些打鼓。 “恩…”优昙华似是思索了一下,忽然浅笑道:“要不,就说说你们羽人吧。” “宫主说笑了。”见优昙华当真没什么做派,雨薇也不由得轻松下来:“宫主虽隐居幽州不问世事,可也绝非愚闭之人。天下六州五族,哪还有宫主不知道的事情,薇儿虽为羽人,可要当真要和宫主闲聊一二,却当真不知从何谈起。” 见雨薇推脱,优昙华却丝毫不以为意。只见她轻轻将手搁在石桌上,上半个身子有些慵懒的倚了上去。在漫天花瓣的飘舞中,罗刹的美,有些惊心动魄。 “但说无妨,本宫自不会怪罪。你若不知该从何说起,那就不如…”说着,优昙华半眯着双目,目光轻轻瞥了眼雨薇的身后:“不如从你们羽人的诞生开始说起吧。” 说完,幽州之主竟轻轻合上了双目,似是寐着了一般。 石桌前,轻轻吹过一缕清风,漫天的花雨轻轻落在罗刹族女子的罗衣之上。淡淡的花香混合着翠竹的清新四散开来,有些慵倦的绝世女子半倚在石桌前,勾人心魄般的美丽。就连雨薇一时间都有些看的痴了。 想来,哪怕是罗刹族的女王,也有想找人谈天的时候吧。 想到这里,雨薇不由得笑笑,语气也变的轻松起来。 “恩…那好吧。既然宫主如此兴致,薇儿也便随口道来。” “据传,我们羽人是由月女神娜塔莉斯创造的。那时,我们羽人是这世上最完美的生灵,每一名羽人都有一双银色的羽翅,可以不分昼夜在天空中飞翔。”雨薇随手轻轻抚弄着琴弦,缓缓道。 “可不幸的是,也正是因为创造羽人投入了太多精力,虚弱的月女神却恰好惨遭邪神萨乌拉的暗算,堕入凡间。而他的这一恶行,也终于惹怒了正在创造火焰族的日系至高神轩极。盛怒的轩极眼见无法挽救娜塔莉斯,便一气之下放逐了所有的日系神。而其他的月系神也最终因为月系至高神娜塔莉斯的堕落而无法留在神界…” 其实在两年前,雨薇就曾在银月钢火城的地牢中对韩冰讲述过这个传说。当此时重新提起,雨薇本想应该更加轻松才对。可说着说着,她的心中却突然间产生出一种很莫名的感觉… 这感觉很微妙,仿佛是的一根抽丝,想抓却又怎么也抓不到。 莫非是由于面对寂花宫宫主的原因? 雨薇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这感觉似乎很没有由头,自己从小就记得清清楚楚的这个传说,按理不会讲错才对。可现在,望着似乎已经睡着了的优昙华,雨薇突然觉得,这故事有点不太对头… “这…也直接导致了神界的毁灭…” 雨薇草草用一句话做为了故事的结尾,可同时锁住的,却是她的两道倩眉。 “呵,好巧的故事呢。”开口的时候,优昙华仍旧合着双眼,一副很惬意的模样。 “巧?”雨薇似乎有点没听明白。 “对啊,巧啊。”优昙华淡淡一笑,倾国倾城。 “你可知,神界是何般模样?”正当雨薇有些发愣的当口,寂花宫宫主却不知为何忽然转换了话题。 “薇儿不知。”雨薇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神界啊…”说着,优昙华深吸了一口气:“…本来什么也没有。没有山,没有水,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云雨,没有寒暑。除了一望无际的白色砂石,什么也没有。因为,这根本不需要。” “吓?”雨薇不由得有些惊奇,此刻却听寂花宫宫主继续说道: “对于神明来说,这些虚无的景物仅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只要他们愿意,他们便能转瞬间幻化出高山流水,幻化出草木鸟兽。他们能在时空里来去自如,他们能在穹宇下无拘无束。” 说着,优昙华微微张开双眸,瞥了雨薇一眼: “现在你知道,神界是何般样子了吧?” “额…”被优昙华一瞥,雨薇忽然觉得有些局促:“那…神明们,平日里做些什么呢?” 话甫一出口,连雨薇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神明们做的事情,又岂是她一介凡人所能度量得了的。 然而此刻,优昙华却没有笑。 “是啊,他们做什么呢?”她幽幽叹了口气:“终日无所事事的神明,创造着一样又一样他们自以为喜欢的东西,却复又在下一个时间毁灭掉它们。生与死,本来就只在他们的转念之间。他们创造了大陆,创造了天地,创造了山水万物。他们约定着创造出那个他们自以为最完美的种族。也许是羽族,也许是火焰族,他们用这样的游戏来填补他们无尽生命中那数不尽的空白。当他们觉得腻烦的时候,便用轻轻的一个念头将他们抹去。因为,这些终究只是他们的玩物,无论怎样的宣泄,也无法取代他们要面对的漫长的时空。” “这…”雨薇忽然间被震惊了。震惊她的理由,不仅仅是因为这描述神界真实面貌的话语,更是因为,优昙华的语气。 优昙华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并没有什么波澜,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平淡之后,却是那份超越轮回的寂寞。 神界,苍茫的白色砂海,挥手即来的浮华,抬手即去的孤单。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尽的生命中恍如过眼云烟。 这和幽州不灭城,和罗刹,又有什么分别?!! “呵,可此时,一个很特别的神明出现了。”优昙华似乎谈兴未减。她抬起手,轻轻抚落满身的花瓣。 “他的名字也许只有一个,但是他的外号却有很多,可他不在乎。无论是‘战神’还是‘邪神’,无论是‘日之末日’还是‘影之黑洞’,他都不在乎。因为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去‘很巧’的做一些事情。” 当“巧”这个字眼重新出现在优昙华的口中的时候,雨薇忽然明白,这个字或许意味着更多。 “当羽人诞生的时候,娜塔莉斯恰巧耗尽了所有的神力。毫无抵抗能力的月系至高神却恰巧遇到正直神力最巅峰的萨乌拉。于是萨乌拉便恰巧做到了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诛神。” “于是,神界…便恰巧毁灭了…”当顺着这个思路下去的时候,雨薇忽然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呵呵,不错,那个无聊的神界便恰巧毁灭了。”优昙华轻轻笑着,她的发丝被风托起,轻轻散落在那张古朴的石桌上。 “于是,再没有什么神明可以随心所欲的去创造和毁灭,云鼎大陆上的生灵种族却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而这一切,便又造就了另一个巧合。”说着,优昙华别有深意的望了雨薇一眼。花瓣在清丽的羽人女子身上几乎已经落满了,可她却似乎未曾察觉。 “羽人本来是完美的,可最终却遭受到了萨乌拉的诅咒,只能借助月光在夜晚飞翔。”优昙华接着说道:“而火焰族作为火系神明的传承,却只是未完成的残次品。他们天生矮小,能真正精于武道者寥寥。” “应该说,六州五族之中,最为强大的莫过于人族了,他们的本源本就是月系神明堕落的化身,天生便具有修习各种焏术的血脉。可也正是为如此,他们却工于心计,喜欢权术,终也无法形成一股统一的力量。” “这恰巧是一个平衡…”雨薇有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对,一个平衡。”优昙华似乎很满意雨薇的这一个说法:“在这个平衡中,人族原本稍占上风,可一个新的种族却偏偏恰巧诞生。蛮族擅长平原野战,与人族相互侵扰不下千年。而蛮族游牧和生育率低下的特点,又决定了他们无法真正占领中原。” “而蛮族,却又恰巧是萨乌拉和人族的混血!”当雨薇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优昙华这看似漫不经心的话语到底意味着什么了。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天机的话,罗刹族的女王便才是真正掌握天机的霸主!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是萨乌拉亲手覆灭了早已没有任何意义的神界,是萨乌拉维护了种族的平衡,创造了这个真正的世间! 望着在漫天花雨中小寐的寂花宫宫主,雨薇已经完全开口说不出一句话,这寥寥几句话语,却也包含了这世上太多太多的隐秘。此刻,无数个疑问从雨薇的心底冒出,可话到嘴边,却又化作难以言喻的沉默。 “呵呵,都是上古的传说了,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该来的总该会来,该发生的也总该会发生…”优昙华似乎并没有为雨薇释疑的打算,却忽然间话锋一转,有些突然的问道:“好了,现在你知道那个神界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我们这个世间是如何而来的。那么神界和凡间,你喜欢哪一个?” “什么?”接连不断的震惊已经让雨薇有些发懵,以至于她完全没有听清优昙华在问些什么。 “神界和凡间,你更喜欢哪一个?”寂花宫的宫主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她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就好像这个问题同她的语气一般简单。 “额…”雨薇一时间沉默了,她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居然会如此认真的考虑过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的问题。神界看似早已迷失,可更多的却是这个凡间的尔虞我诈。雨薇没办法忘记商栾城马王爷嗜血的刀光,更没办法忘记萧隐在丘州狂妄的大笑。这个世上总是充满了贪婪和杀戮,就如当年的月亮湾。就连当年最疼自己,最热爱自由的兄长,都已经早已失踪在这尘世间,生死不知。 若这一切真的都是萨乌拉在冥冥之中执掌平衡,那这是他想要的么?这混沌的世间? 忽然,一个声音却在她脑海中有些突兀的响起。 “若是这天下容不下你,就跟着吾辈走吧。” 呵,原来这个问题,本没有选择。 想到这里,雨薇忽然间展颜笑了。她明白,这个问题,原来只有那唯一的答案。 “呵呵好了,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本宫都懒得知道了。”出乎意料的是,优昙华却仿佛突然间倦了,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本宫有些倦了,想要在这里一个人静一静。你走吧…” 雨薇一愣,仿佛这谈话结束的有些突兀。不过随即她便释然了,优昙华贵为一宫之主,素以喜怒无常着名。自己能在偶然之间窥得天机已是侥幸,又还能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 雨薇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如果将这幽州比作那个神界,优昙华比作诸神的话,大概自己便也只是诸神手中的玩物而已吧。 想着,雨薇站起身,躬身施了一礼便要离去。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优昙华的一句话,却让她的身躯彻底僵在当场。也正是这一句话,才让她猛然间惊觉,这一切远远不止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走吧,带上这匣子,离开这幽州去吧。” “什么?!”雨薇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番“闲聊”居然是和寂花宫宫主之间的诀别!任何人离开寂花宫,都需要留下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这是寂花宫万年不变的铁律。可眼下,这铁律的执行者,寂花宫的至高掌门人,罗刹族的霸主女皇,居然竟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她走了!两年来,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到底怎样才可以离开寂花宫,那将会是怎样的惊险和逃亡。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离别竟可以到来的如此突然,而且光明正大理所当然! “这…”雨薇一时语结,她完全没有惊喜,取而代之的,却是心中隐隐的不安。 “本宫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本宫却懒得答了。出了幽州,你终将会遇到一个可以为你解答的人,告诉你所有问题的答案。本宫唯一想告诉你的,你只要带着这匣子,那么这寂花宫的规矩,便没有破。曾经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优昙华仍旧半倚在石桌上,微风托起她玄色的长罗袍,如同绚烂花海中一抹浓烈的泼墨,亮的有些刺眼。她双目微合,朱唇轻启,吐出的却是雨薇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字眼。 “本宫累了,千年的轮回,却还是参不透万年的禅。当日与月再次于穹宇内曼舞,当星辰的花朵再次于天空中盛开,你是否还能与我同在。亘古的咏唱还未停歇,永不消亡的却是天界的火焰。神明永不死,命运的曙光从未曾消黯。当龙殇的锋芒重现于世间,抉择之处… …便是诛天。” 第1章 草芷庄料雨先知 影晟三年八月,乾镇南郊,草芷农庄。 嗬,从商栾到乾镇,这趟奇怪的差事终于跑完了。 乔忠一边想着,一边用袖子掸了掸青石阶上的尘土,一屁股坐上去,长吁了一口气。 啧,这门前的石阶想来是每天有仆人打扫的,忒是干净,不愧是当地最大的农庄,大户人家的做派。 胡乱琢磨着,乔忠将手伸进自己的怀中,稍一摸索,便掏出一支金色的长烟袋来。 说起来,这烟袋可不是普通物事,制造的手艺据说只流传在少数几个工匠之中。要做这宝东西,须将一种特殊的乌木浸在隔火油里,泡制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镀金制刻而成。制成的烟袋中自带一种乌木的清香,能够化开烟草呛烈,透出更加怡人的醇味。而由于这种乌木仅仅生长在青州东北的龙丘附近,这特殊的烟袋也被人称为“大龙头”,是云鼎大陆上极为贵重的奢侈品之一。 依照乔忠的身家,自然是买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的。这可是当年冒了好大的风险搞到手的。 如此想着,便不由有些自得。一路奔波的劳苦,随着吧嗒吧嗒的一阵吮吸,便仿佛融化散掉了一般。此刻,他坐在一座朱漆大门外的青阶上,眼前是草芷庄一眼望不到边的金黄色麦田。明灿灿的阳光照下来,照的他有些惬意的眯起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来草芷农庄。说来也怪,乾镇毗邻商栾,背靠天下第一商贾之城,这附近居民一般都是从事匠艺的小商小贩,而这南郊的土地自然也就渐渐荒废了,变成杂草丛生的荒原。可听人说,两年前,却不知从哪儿来了一位柴姓的财主,忒是有钱。这柴官人不好匠,不好商,竟单独选了这么一块地方开垦农田。原本一开始,本地的居民都对柴家财主的古怪行径嗤之以鼻。要知道,这里虽近商栾,可毕竟偏远了一些,逢乱世,匪寇横行。这么大的庄园,不是摆明了往山贼口中送肉吃么?更何况,云鼎大陆各地奇珍异宝众多,商栾城发财的机会有的是,这忙活一年的粮食收成才能赚几个钱? 嘿,可哪成想,连本地人也万万没想到的是,也不知这柴家财主施了什么手段,这草芷庄的名号一挂出来,竟好似附了符一般!附近的贼寇不仅不来夺抢,反而犹避之而不及,逃得远远的。不仅如此,青州连续两年大旱,很多地方的田里甚至是颗粒无收,一时间流民四起。而这米价却被商栾城里的奸商们炒上了天,据说几斗米的价格便能换到满身绸缎。 一时间,附近的居民纷纷慕名而来,在草芷农庄做长工,不仅图个安稳,还能从每季的收成里分到不少归自己的粮食,虽不多,糊口却足够。在人们的心里,柴庄主已经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了。 刚来此地,乔忠便听当地人讲过这里的传奇。如眼下,正是麦子丰收的时节,晴日朗朗,金黄色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举目四望,影影绰绰还能瞅见远处麦田里奋力挥镰的身影。近日青州干旱异常,麦穗虽比往年枯瘦,却丝毫阻不住人们收获的热情。 嗬,可真是太平呐!乔忠这么想着,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要知道,这比大嬴朝的皇城龙丘,可要安稳太多喽。 思绪刚一及此,乔忠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同时为自己刚刚谋得这一份差事,暗自庆幸。 眼下的他,是一名镖师。 盛世闲农乱世镖。连年的战乱和天灾早让青州流寇四起,盗贼横行,有些势重的匪盗甚至自命天子,占山为王,割据一方。这些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事情了。而作为游走在云鼎大陆各个角落的商栾城商人,经商的途中自然免不了要冒更大的风险,而镖行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兴隆。 乔忠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毅然选择了镖师这一行当。而此次来到草芷农庄,便是自己人生中的第一趟镖,希望还是不要有什么差错才好。 夏日的阳光照下来,衬着一眼望不到边金灿灿的麦田。 “小兄弟,久等了!” 忽然,随着身后朱漆大门的吱呀,一个小老头儿从门缝中挤了出来。小老头儿驼着背,背着手,一头雪白的头发高高挽了个发簪,看气色倒确是精神。 乔忠急忙收了烟袋从台阶上爬起来,躬身施了一礼: “老人家,书信已带到,不知是否妥当?” 乔忠的脸上堆满了笑,心里却不免有些紧张。这镖行的走镖,可以按照镖物分为四类:金银镖,柴米镖,人身镖以及草木镖。金银镖保的是金银细软一类值钱的东西,平安走完一趟自然赏酬也是最高。柴米镖并非真的指柴米,大件的物事比如车马酒器等等,都可归为此类。而保送人身安全的镖,自然就是人身镖了。由于被保送人的身份差异,这类镖的赏酬差异也是最大。然而,除了这三种镖以外,却还存在着第四种镖物。这种镖物比较特殊,本身就如草木一般不值什么钱,可仍旧却有主顾希望能将它送到异地亲朋的手中。这镖物虽贱,可也许对投镖的主顾却意义非凡,比如男女的信物,或者书信,甚至只是个口信儿。这种草木镖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最多也只能算是个跑腿捎信儿的而已,也因此赏酬最低廉。 乔忠作镖师的第一趟差事,便是送这一封信的草木镖。虽不值钱,但乔忠暗自祈祷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免得大镖头责怪。乔忠还没见过大镖头的样子,不过听说骂起人来能把房顶都掀了。 小老头儿倒好像对此早已习惯了一般。他并不搭言,只是从怀中掏出了十五两雪花银送到了乔忠的面前。 “十两是报酬,五两是给你的打赏。你且拿去吧。” 十五两?!乔忠一时惊得已是说不出话来。这可是丝毫不逊于金钱镖的报酬!商栾到乾镇南郊,上百里的的路并不算远。送一封信赚十五两银子,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惊喜之下,乔忠在心里早就笑开了花。他再次向小老头儿,哦不,大金主作了个揖:“谢谢庄主!若是庄主没有其他事,在下便回去复命了!”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小兄弟,且留步!”老人忽然叫住了他。 乔忠一愣,当下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白发的小老头儿不知什么时候从朱门里扯出一根竿子,硬生生杵在庄园大门的门口。那竿子足有数丈,顶端还挑着一面赤红色的大旗,在风里面扑簌簌的飘摆。 自家门前竖杆大红旗?乔忠心中不解,嘴上却问道: “庄主,不知还有何事?” “小兄弟等下再走吧,看这天儿,马上就要下雨了。”小老头儿嘴上搭着,手上的活计却没有停。 下雨??乔忠不由得向天空中望去。夏日里,晴朗的天空湛蓝湛蓝的,甚至看不到一丝云彩。风吹在身上,带着青州西南气候特有的干爽。乔忠是今天早晨特地看准了这样的好天气,才一连加急赶了十几里路将这草木镖送到的。在外漂泊这些年,是不是个好天气乔忠自觉有自己的眼力,可见眼前老头儿一副自信的模样,心中不免也泛起了嘀咕。 老人仿佛看穿了乔忠的心思,不由得嘿嘿一笑,口道: “小兄弟,老夫今年六十有三,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戏弄你做甚?老夫一生不会手艺,不会农活。可这看天,却还从没看走眼过。呵呵…”说着,只见小老头儿立好了旗杆,又从院落之中转身扯出些遮雨用的蓑席,堆在旗杆脚下:“…小兄弟,你若是信老夫,就留在这儿,搭不搭手的没关系,就当陪老夫扯两句闲天儿。” 见老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乔忠终究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可正在此时,远处的麦田却忽然间有了动静。 原来,刚才还在田里忙着收麦子的农工们,此时却扛着镰刀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出来。他们高矮胖瘦,形色不一,黝黑的皮肤让人一瞧就知道是些朴实的庄稼汉。没过多久,这些麦农们便都三三两两的聚拢在草芷庄门口的红旗下。他们将旗下的蓑席用竹竿撑开,七手八脚的一顿忙活,没一会儿,一列临时遮雨用的窝棚便齐刷刷搭在了道边。 其中一个嗓门大的一边忙活,一边还朝着老人大喊:“哎我说,老柴啊!又要下雨啦?那这今天的麦子,可收不完了呐!” “收不完就收不完吧!看这天雨一会儿小不了,收不完总比全都打潮了强!”名叫老柴的小老头儿忙着从院儿里扯席子,头也不不回。 真要下雨啦? 望着眼前忙碌的人们,乔忠不禁有些好笑,朗朗晴日,哪里是要下雨的日子?不过想归想,乔忠的脚最终却没有迈开回商栾的步伐。这老头儿看上去疯疯癫癫,可这好几十麦农,也跟着他一起疯癫不成? “这位老兄,你们这是…?”乔忠冲着“大嗓门”拱了拱手。 “嘿这谁啊文绉绉的,你谁啊?新来的吧?”大嗓门回头瞟了一眼,随后将自己搭的窝棚角上的蓑席压了压,让它瓷实些以防被风吹起来。 “看你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新来的。怎么?从前没在老柴家做过吧?跟你说,俺可做过不少家了,还是老柴家给的实在,赏钱多!” 见大嗓门误会了自己的来历,乔忠没有揭穿。他只得搪塞的“嗯”“哈”了两声:“我确实是新来的。不知…有什么规矩没有?” “规矩?哪有什么规矩,种种庄稼收收粮食,有什么鸟规矩?要规矩,也是老天爷给定下的规矩!”大嗓门看上去很健谈,他搭好了自己的窝棚,便一屁股坐在里面,很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可这旗子…” “咦?你连这旗子都不晓得?”大嗓门一愣,抬起眼皮上下打量着乔忠。 见其他人都还在忙活着,乔忠腆着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他往大嗓门身边挤了挤,坐了下来。那窝棚本就不是只为一个人支的,见乔忠坐下,大嗓门也就往旁边移了移,倒也丝毫不以为意。 “这位兄弟,不瞒你说,我打北方来的,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啥也不懂。看兄弟知道的多,不妨教小弟一二?” 大嗓门很显然对乔忠的奉承很是受用,他拍了拍乔忠的肩膀,哈哈一笑道:“好说,好说,哈!老弟你既然从外地来,自然也就没听过俺们乾南二仙罗?” “乾南二仙?”乔忠登时来了兴趣。 “对啊!乾南二仙!”大嗓门重重点了点头。 “说起来,这二仙可是在俺们乾南大大出名儿啊!据传呐,这二仙可都是通着神,可灵着呐!”见乔忠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大嗓门显然聊性大起,不禁有些飘飘然:“这第一仙,就是这草芷庄的老柴。” 说着,大嗓门用手指了指正在指挥大家忙里忙外搭窝棚的干瘪小老头儿。 “这老柴号称有通天的本事,能算风算雨。咱这整天下地做活的,这本事有多重要你可自己心里清楚,有用的很!原本兄弟们也不信,可自打他来这儿,嘿你猜怎么着,还从来没算错过!绝了!这老柴要是挂出来黄旗,接下来的雨不会很大,兄弟们可以过来要了蓑衣斗笠继续下地干活儿。可要是挂出来红旗,喏,你看见那旗子没?…” 乔忠瞟了一眼院门口,那红色的旗子在风中扑啦啦的响。 “…一个时辰之内,必定是瓢泼大雨!这时候,兄弟们便只能过来搭个临时窝棚避避雨,等雨过去再说。” 听眉飞色舞的描述,乔忠却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大嗓门看上去只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不会说瞎话的那种。可他把那草芷庄的干瘪小老头儿描述的神乎其神,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这什么都能算准了,还能是凡人么? 然而,大嗓门却好像看出了乔忠的疑虑,他忽然拍着乔忠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小兄弟,你可别不信,这老柴啊,据说都能和东海的龙王说得上话,搞不好,还是把兄弟呢哈哈!这么大的草芷庄,你说没个有能耐的哪能行?这草芷庄里里外外方圆十几里,上上下下好几百人,都靠他一个人打理着。这老柴啊,可不是普通人呐!…” 什么?就一个人?见大嗓门一副唾液横飞完全停不下来的模样,乔忠急忙插嘴道:“啊?兄弟你说什么?莫非,这偌大的草芷庄,就老柴一个人?这怎如何使得?” “怎使不得?”大嗓门正侃到兴头上,满脸的得意:“老柴平常没啥架子,也和他惯了,俺们都叫他老柴。可实质上,这庄里,除了俺们这些做工的,真正算是草芷庄的,只有他柴庄主一个人。” 听了大嗓门的这几句话,乔忠可当真是吃惊非小。眼下可是乱世,在流寇四起的青州搞这么大的庄园本来就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这庄园只有他一个人?!就算是这老柴用了什么高明的手段,搞定了周围的匪患,可这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农庄,老柴他老头儿一个人,垦出这么大一片耕地,屯这么多粮食,又拿来做甚?! 想着,乔忠不由得朝草芷庄后面看过去。自打影晟帝登基以来,三年大旱。可草芷庄后院的几个大粮仓却意外的越筑越高,有些青砖高墙都围不住的架势。 不用说老柴六十有三,就是他三十有六,也是他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粮呐! 花重金买来一封信的古怪庄主,囤积着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粮食,统领着这么上下几百人的大农庄… 等下,好几百人? 乔忠扭头看去,聚拢来的农工比刚才更多了一些,眼下正七手八脚的搭建着临时窝棚。可这些人数来数去,再怎么也不过几十人,哪来的好几百人? “额…兄弟,你刚才说好几百人,可这…” “这只是俺们附近的乡里乡亲,不包括...‘他们’。把‘他们’算上,足足能有好几百。” 大嗓门的回答似乎有些犹豫。在提及“他们”的时候,他的脸上好像多了几分异样的神情。那神情中,多了几分敬畏。 “他们?” 乔忠刚想张嘴,却忽然止住了口,因为他突然间发现,“他们”,来了。 第2章 凶神农汉三不断 抬头望去,不远处的麦田被齐刷刷斩开,仿佛是被插进了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刃,锋芒毕现。 切口处,组成“利刃”的,是一整队皮肤被晒得黝黑的彪形大汉。他们光着膀子,每个人身高都在八尺开外,虬结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一层微光,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一场梦魇。镰刀只是他们手中的玩物,这世间一切生灵只是他们眼中的一场云烟。如果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只从地狱走出的恶魔,那么更加令人恐惧的,便是他们此刻整齐划一的动作,仿佛是来自冥界的审判。 这些人当中,为首的是一名高如铁塔般的壮汉。他面如重枣,屈卷着头发,任由一道尺长的刀疤从左脸一直划到自己的脖间。如果说,站在他身后的是三百名恶魔,那么他便是那条束缚住恶魔通红的锁链。若不是他,恐怕此刻在他身后的,便是滔天的杀气,在天地间弥漫! 我的老天爷!乔忠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这哪是来种地的,这分明来讨命的阎罗!也难怪这附近的贼寇不敢打草芷庄的主意,有这么些个整天呆在庄内的凶神恶煞,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毛贼敢把命送过来? 乔忠这么想着,却只见为首的刀疤男子暗地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的三百大汉便唰的一下四散开来。他们有的靠墙,有的便直接倚在路边,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却没有一个人去取蓑席搭窝棚,就好像这接下来暴雨倾盆的警报与他们无关。近眼瞧去,这些人神色虽不尽相同,然而却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刚毅和漠然。 而这一切在刀疤男的眼中,竟仿佛不存在一般。他快走了两步,径直来到草芷庄的大门前。 “柴毕星…今天初三…该发粮了…” 也许是那道疤伤到了嗓子的关系,他的声音非常沙哑,仿佛是来自灵魂深处痛苦的撕缠。 小老头儿姓柴名萍,字毕星。身为草芷庄庄主的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朝刀疤男子一躬扫地,深施一礼: “哦,原来是许奎许壮士啊!好说,好说。小老儿别的没有,给好汉们的粮还是少不了的。” 柴萍偌大的年纪,而且还是庄主的身份,这么一躬下去按理说本是大失身份,可名叫许奎的刀疤男子却好像完全没看在眼里一般,甚至连话都没有再回。只见他只是冷漠的微微颔首了一下,随后便转身走开,回到那群人中间席地而坐,就再没有了声息。 一时间,随着刀疤男这伙人的到来,这里的气温都好像骤然降低了几分。刚才还在吵吵嚷嚷忙着搭窝棚的农工们也在此刻了安分下来。他们一边继续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却彼此窃窃交谈着,就好像在嘀咕什么捕风捉影的传言一般。 气氛,便这样陡然间压抑了许多。 望着那群一言不发,冷漠的像一块块石头的“凶神”们,乔忠不禁用胳膊肘偷偷顶了顶大嗓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额…兄弟,这群人…是哪来的呐…” “嗨…”大嗓门皱了皱眉头,看表情仿佛有些不太情愿:“谁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说着,他似乎犹豫了一下。 “…唉,小老弟,看你面善,实话跟你说吧。俺是两年前来这庄子忙点农活,算是俺们这些人里面来得早的了。可俺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在这儿了。开始的时候,俺以为‘他们’是老柴家的自己人,自然敬‘他们’三分。可后来才发现,‘他们’…可古怪的紧呐!” “怎么说?”乔忠见大嗓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免有些好奇。 “俺来问你,你来这儿忙农活,是图个啥?”大嗓门忽然反问道。 乔忠忽然想起自己还冒充着“农工”的身份,便不假思索道:“图啥,当然是来图...填饱肚子呗。” “就是啊!”大嗓门重重点了点头:“这两年儿老天爷不给面子,自家地里不长粮食。俺听说这庄子里给的工钱多,老柴人好,经常赏俺们救济俺们,这才来给老柴忙活的。后来俺们乡里乡亲的也过来,差不多也都是图个这。可‘他们’…” 说到这儿,大嗓门偷偷扫了眼四散而坐“凶神”们,接着道: “‘他们’可不一样。‘他们’来这儿种地,比别人肯干,每个人负责的地界儿自然也大很多,打出来的粮食能比别人两倍有余。可‘他们’这么卖力,却愣是不要一分工钱!‘他们’打出来的粮食,有五成给老柴家屯着,另外五成直接给抬走!嘿你说,这好几百凶了吧唧的祖爷爷,就是劫个道儿也比这个赚的多啊,可‘他们’偏偏只要这粮。算起来,就算他们再能吃,每个人抬走的粮食也完全能养活十几口人啊!你说说,这都不算古怪,啥还能算古怪?” 听了大嗓门的描述,乔忠也不由得大为惊奇。老柴费尽心思屯着家里一座又一座的大粮仓,却另外又将近一半的收成送给眼前这群神秘大汉们。只是为了乱世中求保平安吗?有这么简单吗?乔忠远远望着和这些个窝棚隔开,散坐着的一群赤膊大汉,他忽然察觉到这古怪之中,似乎包含着一种无奈。而被这种无奈所掩盖的,却是一种气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嘿…说不定啊,这也是从哪里下了山,想从良的山贼也说不定。”最后,大嗓门以这样一句话作为自己两年来观察的结论。 可乔忠知道这不可能。因为有一种东西,他从未在哪个山贼的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 一种杀气,与那个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就在他这么胡乱寻思的当儿,一旁农工们的窝棚却终于算是搭完了。大大小小的蓑席撑在简易的竹竿上面,顺着农庄的小道一路绵延出去,黑压压的一片。窝棚里,农工们躲在蓑席下,向着道路的尽头一齐望着,就好像是在期盼着什么一样。而道路的另一侧,三百名魁梧的彪形大汉却显然不是来避雨的。他们这么就地散坐着,无遮无拦。两拨人搁着一条窄窄的农庄小道,聚在一起却又泾渭分明,看得久了竟颇有些滑稽。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功夫,长着刀疤的男子,许奎突然站起身,朝着那些彪形大汉吼道:“歇够了没?歇够了起来干活了!” 随后,那群凶神恶煞的男子们仿佛得到了什么统一的号令。他们一个个腾身站起,随着许奎的身后径自朝草芷庄内走去。 而老庄主柴萍,此刻却坐在门口的青阶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仿佛身边走过的凶神恶煞们与他无关。正午刚过,日头刚刚转过头顶,微微有些西斜。宁静的天空中万里无云,湛蓝的像是能透出水来。 哪里是要下雨的样子? 要说,非要有什么蹊跷嘛…应该便是天边那弯细细的月牙了。 要不是无事可做,乔忠自然不会发现天边那抹模模糊糊的白色,竟是还未沉下的月牙了。刺眼的阳光下,那小月牙似是有意避开一般,远远的躲在天边的角落里,安静的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眯起眼来才能看到。 日月同辉?白日里的月亮,虽不是什么奇景,不过能在大中午的见到也算是难得了。 “额…对了,大兄弟,你刚才说乾南二仙。这第一仙是草芷庄的庄主。那这第二仙,又是谁?” 乔忠还是没有忍住,将心中的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这第二仙呐!这第二仙可就更了不得啦!”大嗓门此刻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这第二仙,叫做‘三不断’,可是个高人哩!哎,俺给你说,看现在这个日头,他老人家也许很快就打这儿过来了!” “什么?”乔忠听的有些一头雾水。 “嗨,你新来的,难怪你不晓得…”大嗓门一副兴奋而又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这‘三不断’是个大仙儿!平日里可不出来,可只要偶尔出来一次,就会在差不多这个日头的时候打这儿经过。你要是有啥不懂的,不会的题儿,或者碰上啥难解决的事儿,不知道该咋办了,就找他!他能给你讲道理,出主意,断事儿,嘿,可准着哩!…” 看着大嗓门一副滔滔不绝的样子,乔忠差点没笑出声来。原来就这个啊!这简直比什么装神弄鬼的江湖郎中还要简单!要知道,像大嗓门他们,可都是一辈子钻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本分农家人,夸张点,能认的出什么是铜子儿什么是银子就已经算的上村里的聪明人了。在这些人面前装仙儿,简直就和私塾先生对着三岁孩童编故事一般容易,这不是骗子还能是什么? 想到这儿,乔忠不由得又在心里对只顾闷头抽烟的柴萍生出几分轻视。一个是愣把晴天说成雨天的通天达人,另一个是能断百家难事的江湖骗子,看来,这“乾南二仙”的称号还真是没什么水平呐。乔忠突然觉得,自己轻易就相信了这里的庄稼汉似乎显得有些愚蠢,趁着天好,还不如赶紧回商栾找大镖头交差来的划算。 正当他想起身离开的时候,窝棚下的人们,却忽然间嘈乱了起来。 刚刚好像懒洋洋躲在窝棚下的农工们,此刻却突然像炸了锅一般。他们有的已经站了起来,向路的尽头挥手呐喊着,激动的神情在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好像一个又一个的小太阳。就连大嗓门都一时间顾不上乔忠的搭话,挤到人群的那一端去了。 路的尽头,走来了一名身材清瘦的男子。 男子戴着一个巨大的斗笠,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可乔忠依旧从斗笠下的残貌判断出,这是一名少年的脸。 是的,来人年纪并不大,单从下巴上看甚至有些清秀。少年推着一辆小车,来到人群的中间。而那些农工们也便自然而然的分开,让着路,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尊重。乔忠忽然心中一动,因为第一直觉告诉他,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名有些奇怪的少年。 不可能。他这么告诉自己,大概是刚才被许奎的手下冲昏了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更何况他现在,也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个人的了。 乔忠摇摇头,于是便有些离群的落在了一边。 在草芷庄的朱门前,在迎风飘摆的红旗下,少年止住了脚步。他看了红旗一眼,随后钻进路边的窝棚下找了个宽大之处。随后,又从车上卸下了一张不大的茶摊儿。 “一碗茶,五十个子儿!”少年大声叫卖着。 “一碗茶,断一个事儿!”少年用最简单的儿话,让他的叫卖听起来琅琅上口。 一边喊着,他一边在茶摊儿边上支起了一个字板,那是他这段时日以来,一直不变的招牌。 乔忠定睛看去,发现那字板上歪歪扭扭刻着十二个中原字,竟像是一个刚刚学会识字的孩童刻上去的一般。 那上面写着: “不断天事,不断国事,不断家事。” 那还断什么?!乔忠再也忍俊不禁,不由得“嗤”笑出声。 第3章 蓑棚卖茶乾南仙 无论乔忠在心里多么看不起眼前的“三不断”,可此时窝棚下的几十名农工却统统炸了锅。他们一瞬间围了上来,将窝棚里的小茶摊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仙儿!给俺一碗茶!俺叔前几日去藉城却迟迟未归,听说那边官军巡查,给阻了官道。您给断断是真是假?” “大仙儿!卖俺一碗!这是俺从地里挖出来的石头,您给看看是玉不?能卖上个价钱不?” 五十个铜板,对于一碗茶水来说已经是天价了,可这些辛辛苦苦在地里劳作的庄稼汉们却好像丝毫不在乎一般。 掀开紫砂壶的壶盖,一小撮茶丝被轻轻挑落了进去。随着一壶烧开的热水,一股浓郁的茶香便刹那间四散开来。那是一种很特别的花香,有点像是姜花,却多了缕缕清甜。 “大田啊...”少年将壶摇了摇,随后金黄色的茶汤便从壶嘴中倾泻而出:“藉城官道通着呢。你再多等等,估计是路上耽搁了时日,再有几日便回。” 听少年这么说,名叫大田的庄汉仿佛松了一口气,一仰头便将茶碗里的清茶灌了下肚:“好喝!好喝的很哩!”他抹了抹嘴巴,嘿嘿咧嘴笑着,终于轻松了一般。 “老刘啊...”少年随后又给旁边一名年老些的庄汉倒了一碗,慢条斯理道:“那石头大爷我刚才看着了,不算什么上等的玉石,不过也能值个几两价钱。你且先留着,等有机会去商栾找匠人磨个珠子,挂坠子做佩饰,都行。” “哎!哎!”名叫老刘的庄汉此时显得有些激动,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石头,声音有些发颤,连少年给他倒的茶也顾不上喝了。 “老刘,你好大的福分啊!”众人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人群外,乔忠抱着肩,冷眼看着这一切。他摇摇头,心里不禁生出几分鄙夷。乔忠并没有见到老刘手中的“玉石”到底长什么样子,可他清楚,鉴玉哪有这么简单?就算是龙丘城最有名最有经验最有眼力的当铺行家,鉴真假都需要上手仔细品玩,哪有扫一眼便知的道理?更何况是眼前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 约莫是这穷乡僻壤,装神弄鬼好骗人钱财吧。晴日说雨的痴人,装神弄鬼的无赖,乔忠觉得自己再继续逗留此地简直有些莫名的愚蠢。这么想着,便要转身离去。 “这位镖头,可是不服气?”忽然,少年的声音穿透人群,向这边传来。 乔忠心中顿时一惊,腾的定住了脚步。他低头朝自己身上看去。普通的短衫滚裤,汗巾草鞋,和寻常的路人哪有什么分别?自己这趟跑的是草木镖,本就行事低调,否则刚才大嗓门也就不会把自己错认为是普通的庄稼汉了。而且这是自己人生头一趟镖,乔忠认为各方面都已经置办仔细不留破绽,这镖头的身份怎就如此轻易的被这少年认出? “你怎知...”乔忠瞪大眼睛回头,却只见少年一人正悠然自得的将新一泡热水浇入壶中。 哼!反正这趟镖算是走完了,银子也赚到手了,还怕你不成?这么想着,乔忠心一横,分开人群,扑通一声隔着茶摊坐在少年对面:“你怎知我是走镖的?” 少年笑了笑,却连眼皮也没抬:“你的裤脚。” 乔忠一愣,低头仔细朝自己裤脚看去。 “你裤脚比别人肥。”少年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什么?”乔忠一时有些不知该怒还是该笑:“我裤脚肥我就是走镖的?” “呵呵...”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这镖头,虽然衣着和旁人差不多,袖口连襟处却不似旁人那么随意。寻常的路人庄稼汉不会将衣着打理的如此严整。”说着,少年将茶壶的盖子盖上,轻轻晃了晃,搁在茶摊上,似是想让茶香在壶中酝的更浓一些。 “你将衣着打扮如此仔细,可裤脚却颇为肥宽。大爷我仔细想来,定是下面藏着匕首吧。” 少年的话很轻,可附近的庄汉们听了却都是一惊。没办法,乱世年头,无论来人是善是恶,身藏凶器之人总是离得远些才好。少年仿佛察觉到周围人的议论,便朝四周摆了摆手。显然这少年在庄汉们心中地位颇高,他们见此手势便纷纷退开了去,一时间茶摊边便仅剩下少年和乔忠两人而已。 乔忠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话。这一路以来的经历让他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他知道有些时候多嘴是真的要掉脑袋的。 “寻常的武人要么佩剑,要么背刀。”少年不慌不忙,接着说道:“而你不带刀剑,只佩匕首,外表又极力掩饰,显然不是镖师便是刺客。而如果是刺客的话...”少年又一次提起紫砂壶,晃了晃:“呵呵,想来不会有闲心听这些庄汉们在此地喝茶吧。” 说着,少年向自己的茶碗里倒出一碗金黄色的茶汤。 听着少年的话,乔忠只觉背后一阵阵发凉。自己走的虽然是草木镖,可毕竟是头一遭。为了应付各种情况,乔忠早就把各种细节考虑了一遍,尤其是自己的穿着打扮。他极尽所能将自己打扮低调,却万万没成想少年认出他的身份只需要一眼!幸好这镖保的只是普普通通一封信,若是今后保了值钱的金银财物,又被人这么轻易认出...自己这条命... 想着,乔忠早已是冷汗涔涔。 “大爷我不仅猜得出你的身份,而且知道你从龙丘而来,对么?”少年浅浅一笑。 “什么?!”乔忠不禁惊叫出声。 是的,乔忠也许这辈子都忘不了两年前那场震惊天下封禅大典。影晟帝的血影凋零,以一敌千的虎烈双雄,神秘的黑衣琴伎,以及那银晶漫天的玄冰雪莲。仿佛在那短短的一天之内,这世界上所有的不可思议都发生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也最终明白了,燕云乱,这场青燕两州的交锋,终究没有平息。随着无数暗潮的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龙丘城,便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而这,也最终成为他决定离开龙丘城的理由。他只是一名督察营的小兵,左右不了时局,更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因此他选择急流勇退,离开这个风暴的中心,南下来到商栾城,做一名普普通通的镖师混口饭吃。乔忠是个聪明人,从龙丘城的捕快,到督察营的士兵,再到一名商栾城的镖师,他自认为可以在此地安安稳稳的度过自己的下半生。毕竟商栾,可是一座号称绝不会出现战乱的商贾之城啊! 没想到,没有战乱,并不代表安稳。平静的表面下,险象环生。 “唉...”少年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眼前的男子实在有些迟钝:“你的气味。” “气味?”乔忠抬起胳膊在鼻尖使劲嗅了嗅,并没有什么特殊啊。 “''大龙头''。”少年指了指他的衣襟,那下面此时正别藏着一支镀金的乌木烟袋:“这种混着乌木香的烟气,只有用大龙头才能散的出。而无论是这烟袋还是烟丝,能搞到的地方,只有龙丘。你只是做个小镖师,不会从商栾高价购买。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说着,少年顿了顿:“你从龙丘而来,烟丝是你随身带的。而到现在还没有抽完,说明你是近日刚到的。” 乔忠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的少年,眼光之毒辣,心思之缜密,竟然已能至此!在少年的眼里,自己竟丝毫没有任何秘密似透明一般!突然,一丝警觉从他心中升起。少年若真聪敏至此,为何要忽然叫住他。他完全可以放任自己走掉啊! “大爷我只是想问你个事儿。”此时,少年竟仿佛能够读心一般:“放心,大爷我琐事缠身烦得很,没功夫算计你。” 乔忠愣了愣,随即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彻底败下阵来。少年说的没错,若是少年有心算计他,就这么半炷香的功夫,自己早就不知道被坑多少回了。 “额...这位...小仙家...”乔忠正襟危坐朝少年拱了拱手:“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若刚才得罪了小仙家,在下赔个不是。” “小仙家?”少年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反倒是乔忠有些手足无措。 “好吧好吧,你就当大爷我是小仙家吧。”少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 “额...小仙家您想知道什么?”乔忠是认真的。 少年端起眼前的茶汤,似乎那茶汤还有些烫嘴:“你经过龙殇湖的时候,有遇到什么...事情么?” “龙殇湖...”乔忠皱了皱眉头,仔细思索起来。从龙丘到商栾,经由龙殇湖走水路是最快捷的法子,无论是货运还是客商皆是如此。由龙殇湖至麟化转大船,再经古烈江溯江而上,至藉城转陆运官道入商栾城,比纯走陆路要省去不少的时间和盘缠。少年能猜得出自己从龙丘而来,便能猜得出自己路过了龙殇湖。甚至,少年能够在一瞬之间推算出此刻藉城的官道畅通也是顺理成章。 “龙殇湖...”乔忠锁紧了眉毛,仔细回忆着:“似乎这一路很是顺利...倒也没什么大事儿...” “是么...”少年转着手中的茶碗,不置可否。 “哦对了!”乔忠突然一拍大腿:“小仙家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数月前南下路过龙殇湖的时候,倒是听当地船家说了件怪事。” “怪事?”少年挑了挑眉毛。 “对,怪事!”乔忠点了点头:“坐船的时候听那船家讲,今年龙殇湖湖水暴涨,水量比往年要大了许多。就从那几日开始,人们总能在夜里看湖心里飘荡着什么光...” “当真?” 此时,乔忠却被眼前少年认真的神情吓了一跳。刚才还悠然散漫的少年眼中,此刻闪着别样的光芒。 “当真。”乔忠复又点了点头:“我记得船家讲这事儿的时候很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那光就是我登船那几日开始出现的,只有夜里才能见到。说是幽蓝幽蓝的,不知是什么东西...” 忽然,乔忠止住了嘴。因为他看到少年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那光芒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感叹,也许是兴奋,也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终于出关了... 少年的心底此时翻涌着。从丘州到凉州,从风暴草原到幽州不灭城。数年来的经历,磨难,那个人最终找到了月脉,用月焏术力解身上的不世之毒。当幽蓝色的光芒重现湖心的时候,也就意味着那个人已经不再需要继续吸纳月焏术力的滋养。也就意味着...“血影凋零”,“不动风棺”...终于是解了... 终于解了... 少年一仰脖,将手中已些许温凉的茶汤一饮而尽。那茶汤此刻花香四溢,润彻肺腑。 “多谢你的这个消息。”说着,少年站起身,开始收拾起自己的茶摊来,竟是准备要走了:“你这人心地善良,谨慎小心,看似能行走于江湖。”说着,少年顿了顿:“可你为人太过端正,没什么心机城府,在这乱世里,还是将你身上值钱东西变卖变卖,找个地方隐居吧。” 乔忠愣愣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他忽然觉得,眼前少年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是他远远看不懂的。 “多谢小仙家为在下指点!”乔忠朝少年一躬扫地:“可小仙家为何只对在下认真指点,却对刚才的...刚才的...” “刚才的?”少年手中停了停,随即便知道乔忠到底要问的是什么了。 “老刘家里穷得很,根本没几个子儿。”少年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语气:“他家闺女大了,要出嫁了,却根本找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 说着,少年已经麻利的将简易的茶摊整理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背在身上。 “你个傻子,有时是真是假,真的那么重要吗?” 说着,少年离开了窝棚,朝着远处走去。 ...... 此刻,草芷庄园的大门处,刚才那一伙彪形大汉此刻却正推着一辆一辆的小车鱼贯而出。那小车大概是装满了粮,显得极为沉重。为首名叫许奎的刀疤男呼喝着,正往小车上盖着一张又一张的蓑席。 不知从何时开始,午后的太阳已被不知从哪里来的乌云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剩天边那一轮细细的月牙,在云层的缝隙中还隐约可见,透着些许古怪。 下一刻,暴雨倾盆。 无论是少年,还是推着车的大汉们,他们都没有带任何雨具。可他们就这么走了,头也不回。 “小仙家,能否告诉在下您的姓名?” 这是在雨中乔忠最后的大喊。 “韩冰,字默言,是个流民。”雨中,传来少年隐约的回答。 第4章 商栾梦明月花觞 影晟三年八月,商栾。 商栾城,云鼎大陆上唯一没有战乱的和平之城,一座由无数金钱漩涡组成的欲望之都。在每一个日夜,都有无数人在这里倾家荡产,也有无数人在这里一夜暴富。没有人能够真正控制得了这座城市,在商栾城,生命,尊严,梦想,爱与恨,都似乎和其他云鼎大陆上的奇珍异宝,没什么不同。 当韩冰又一次将双脚迈入这座混乱之城的时候,他惊讶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当这座城市如画卷般在眼前展开,他才惊觉,这世界变化的太快,熟悉而又陌生。 数不清的店家商铺沿着弯曲的小街蔓延开来,五颜六色锦布和幡旗打着招牌,从店家的檐下伸出来,扫在经过路人的肩上,脸上。吆喝声,嘈杂声,叫骂声混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小街之上,人们接踵摩肩,他们有的逍遥自在,有的阿谀谄媚,有的神色匆匆。有时这里会经过一些侍卫,他们会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驱赶出一个小圈,以方便他们身后的达官贵人抬起腿,从地上的刁民乞丐之间迈过去,彰显奢华与从容。 这样的小街有千千万万,即使是商栾城生活几十年的老掌柜都不一定能数的过来。它们如蛛网般蔓延出去,铺盖在商栾城的每一个角落。而这些小街之上的人群之中,却经常能看到一些特殊的人。 他们穿着锦缎做的衣服,身形挺拔而削瘦。他们的体态很轻盈,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们吹倒。他们有的会披戴一件宽大的斗笠,将自己大部分的身形都笼罩在其中。而他们当中有的却更喜欢将身后的羽翼显露出来,因为他们向往自由,他们并不喜欢用宽大的衣物将自己隐藏和包裹。 是的,他们是羽人。 三年前,当羽人多拉格族蓝月王丹明斯的笛声在林间响起,当诛天帝雷弈手中的剑锋啸破长空,当一只赤红色的骑兵如红莲般盛开在天边,当第一次青林之战打响的那一刻,商栾城的历史便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从那时起,人们第一次认识到林州还生活着这样一群奇特的人们。他们背生双翅,他们崇尚自然的力量。他们喜欢无拘无束的感觉,比如在高空里飞翔。 而从那时起,森林里的精灵们也开始认识到,原来天底下还有这样一个喧闹熙攘的地方。在那里他们几乎可以见到这一切云鼎大陆上的稀世珍宝。 于是,羽人族便渐渐出现在了这座城市里。这座城市很奇特,仿佛有一种可以接纳和吸收万物的能力。当羽人族人们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商栾城却似乎很平静,仿佛这古老城市一次简单的呼吸。 “娘个西皮,世道变的太快,大爷我快看不懂了。” 韩冰摇摇头,几日的奔走让身后的小茶摊显得有些沉重。他找了处僻静的角落靠墙坐下,手中不住的扇风。 “咋这么热啊!一点儿风也没有!” 韩冰手中呼扇着,脸上夸张的挤出一个痛苦的表情。说来也怪,今年的老天爷赌气,就是不下雨,空气中闷闷的,好像石头堵在胸口一般。人们都传这是当今的影晟帝得国不正,于是才有了连年的天灾大旱。 韩冰对这传言向来不置可否。所谓天命正不正的说法,他向来是不信的。可如今八月份还如此闷热的天气,确实让韩冰心里泛起了嘀咕。他抬起头,过午申时的太阳已然开始西斜,极目远眺,一轮淡淡的满月徘徊在天与地的交接。 日月同辉么? 韩冰这么想着,将头侧倚在墙边。 远处,那轮天边淡淡的满月却恍惚间幻化成一只银白色的蝴蝶。它振翅而飞,忽而远,若星辰闪烁。忽而近,如飞樱漫天。突然不知怎得,它的双翅腾的冒出一团妖艳的火焰。那火焰越烧越旺,转瞬之间便吞噬了整只蝴蝶。那蝴蝶痛苦的扭打着,挣扎着,最终却化成一团火球,消失在天边。 不一会儿,那蝴蝶双翅的灰烬幻化做漫天的飞雪,从天空中如雨下,飘落在韩冰的脸上,一丝丝清凉。 韩冰猛然间惊醒,眼前是一道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人族,也有羽人。他们每个人都似乎很兴奋,欢笑着朝一个方向走去。 原来,竟只是一场梦么? 韩冰摇摇头,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以确定此刻的他已经回到现实。没办法,刚才的梦境太过于真实,直到现在仍旧心有余悸。他抬起头,此时太阳早已落山,一轮满月高高挂在天空。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十五么?啊!居然是中秋么? 呵呵,从乾镇到商栾,一路以来太累真是糊涂,连今日是中秋都已经不记得了。 韩冰打了个哈欠,抖擞了下精神,打算随着这道人流去一个地方。商栾城的中秋,其热闹程度可不是寻常地方所能比的。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随后他的身子便定在了原地。 他身下的地面上,此刻却多出了一个红彤彤的字。 一个“逃”字。 韩冰皱起了眉头朝四下张望。八月十五的商栾城,不知哪里来的人们穿行在如蛛网般蔓延的小街上,他们推搡着,欢笑着,汇聚成一条条溪流,向前奔涌了下去。他们熙攘着,期待着,期待一年一度商栾城最盛大的节日,“明月花觞”。 没有丝毫异常。 韩冰眯起了眼,他蹲下身,朝地上的那个字打量了过去。那字的痕迹很特别,是用一种特殊的红色墨料写上去的一般。 这是...蜡? 韩冰一愣,他从怀中掏出打火石,点燃了火引,将跳动的火苗凑了过去。果然,火苗一靠近,地上红彤彤的蜡字便迅速融化,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砖石缝隙之间。 将一支红烛点燃,趁滚热之际,以特殊耐燃的豪笔,沾烛泪以题字。字迹微干,待烛泪复又凝结成红蜡,便能得此蜡字。 原理虽不复杂,可韩冰却压根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在什么时候题下的。 刚才自己确实莫名其妙的打了个盹,可就算自己睡得再死,这字居然能写在自己的身下? “逃”?这人是在叫自己逃吗?可逃,又能逃去哪里呢? 熙熙攘攘的人流边上,韩冰怔怔的站着,一时有些发愣。 ----------------- 影晟三年八月十五,中秋,商栾城。 密密麻麻的小街如同一条条涓涓而跃的溪流,那是繁闹的人群。人群中有人族,也有羽人。也许他们有仇怨,也许他们有爱恨,也许对面的那个掌柜前日还赚了自己十多两银子的便宜,也许此刻跟在自己身后的商贩昨天偷听了自己酒后的秘辛。可在今天,商栾城的中秋,一切都变得不同。所有人仿佛都在这一天将所有的烦恼丢在脑后,他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最终,这一道道人群所组成的溪流汇聚成了一大股,涌向流觞河的河边。 流觞河淌过商栾城的城中心,是商栾城最大的一条城中河。河道并不宽,曲折的河道两边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灯火。月夜之下,河道两边的店家商铺们挂起无数的花灯彩旗,庆贺着商栾城中最盛大的节日。 满月如雪,高高挂在天边。河道两岸,衣着华丽的人们接踵摩肩。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鼓乐声。 “来啰!来啰!”人们欢笑着,叫嚷着,纷纷向河水的下游看去。 从流觞河的下游,驶来了一艘花船。随着弯曲的河道一折,那艘花船便转进人们的视野。 人群瞬间安静了,随后却爆发出一声声兴奋的欢呼! “好大!好大的船!” “马王爷万岁!” 流觞河是商栾城里唯一一条没有桥的河流,虽在平日里给两岸的商家带来了很多不便,可没有人抱怨这一点。流觞河无桥,为的就是在中秋这一天能在河上行驶高大的花船。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由于今年古烈江河水暴涨,商栾城中的流觞河作为其支流也随之深宽了许多。于是,作为商栾城五大帮派之首的“马王爷”,今年居然包下了一整艘楼船来参加今年的庆典! 这楼船足足有三层之高,上百盏灯烛的掩映之下,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精美的纹饰布满着朱红色的雕梁,银丝金线勾勒着楼船的顶檐。雕画的或花鸟,或走兽,都仿佛活了一般。这哪里是楼船,这分明就是水上行驶的宫殿! 那鼓乐声便是从楼船的二层传出的。乐伎们有的弹筝,有的抚琴,足足二十四名琵琶伎手围坐在楼船两侧,曲乐便从她们的指尖荡漾而出,如繁花遍地,如流水清风。 楼船的顶层,是一名红衣舞姬。她曼展身姿,飞扬的红裙在月夜灯火的辉映下如一朵盛放的花朵,婀娜而灿烂。袅袅婷婷处,翩若飞花,回眸处,却是千娇绝代,百媚生。 偌大的楼船顶层,仅一名舞姬,也只能有一名舞姬。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能配得上她的舞蹈,灯火摇曳之下,是绝代的媚艳。 于是,河两岸的男人士子们便看的痴了,他们忘记了挥舞,忘记了喝彩。直到身旁的女伴拽着他们衣袖,他们才如梦方醒一般,目光却仍旧在楼船顶层流连。 “马王爷万岁!”待楼船溯流远去,他们才开始兴奋的呐喊。 他们知道,今年“明月花觞”,此刻才刚刚开始。 ...... 流觞河的上游是一处花港,楼船行至此处便不再走了。而这里也围拥着更多看欢呼喝彩的人群。 过了没一会儿,楼船的底层便转出一队队侍女,她们手中捧着的,是一盏盏花笼。 这花笼不知是由什么材料制成,有的如荷,有的似莲,有红,有粉,有青,有蓝。花笼做的很轻薄,又以猪油浸泡,能浮于水上三天三夜而不沉。侍女们在花笼中支起一支红烛,再放入一尊盛满酒的酒觞。随后她们便将这些花笼顺着河面浮于水上,任其撒手而去。于是这些花笼便载着红烛酒觞,顺水而下。远远看过去,流觞河的水上花灯烛影,飘飘荡荡,恍若一场迷离的幻梦。 于是,人群便开始沸腾了。当红烛花笼飘荡过河边的时候,人们可以将其随意捞起,饮觞中酒,赏水中月。更有文人士子们会将自己的诗句写下,放入花笼内任其继续沿河顺流漂下。他们期待第二天的清晨,自己心仪的女子口中便吟唱着自己的诗句。那将会是多么美妙的一天啊! “马王爷万岁!” 人们欢笑着,吵闹着。之前,“马王爷”这个称号似乎还只是商栾城贪婪和暴力的代名词。可两年前,一切都变了。北游而归的“马王爷”似乎如同变了个人一样。他变得很神秘,很少出来见人,他变得很豪爽,比如这两年盛大的中秋庆祝“明月花觞”,就全靠“马王爷”的慷慨解囊。 人们不关心造成“马王爷”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人们只是想尽情的欢呼,歌颂商栾城,这样一个乱世天堂。 红衣舞姬仍轻舞在楼船之上,远远看过去,如一只红蝶,追逐银河下的一缕月光。 而此时此刻,离人群稍微远一点的长凳上,“马王爷”翘着脚,嘴里叼着一支沉沉的烟袋。 第5章 不速客金弓暗箭 这是一辆脏兮兮的小车。小车的一侧挂着一只发黑的铁桶,早已看不出颜色。几大块发黑的木炭随意丢在铁桶之中,好像刚刚烧过,似熄未熄的样子,若是仔细去瞧,黢黑的木炭之上似乎还飘着几缕刚刚燃过的青烟。 小车的另一侧是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口袋。有的口袋敞开着,散盛着一把把竹签。竹签上串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肉块,虽是生食,看上去倒也还算是新鲜。而有的口袋却扎紧了袋口,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这小车不知已用了多少年,炭灰混合着油污,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层又一层黑灰色的包浆。如果说还有什么可以入眼的地方,便是车顶了。小车半人多高,车顶的部分被主人整理成一个仅容两三人并坐的台面。台面上置着些碗筷,虽看似已经被打扫过了,可仍旧离“干净整洁”的程度相去甚远。 小车后置着张长凳,而此刻,小车的主人,一名光着头的中年男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凳上啪嗒啪嗒抽着烟。 小车离熙攘的河岸稍微有些距离,于是在这一片喧闹中便显得有些僻静。人们经过此地时最多只是向这里扫两眼便离开了。商栾城的中秋节,人们并不吝惜于去一旁的食肆中大快朵颐欢庆一番,更何况流水中还有免费的觞酒可以一醉方休,又哪里能看得上这路边脏兮兮的食摊。 没有了顾客,小车四周于是便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男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一点。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不远处,流水,楼船,花觞,舞伎,这隔岸的灯火仿佛皆与他无关。 因此,当人群中一名男子向这里缓步走来的时候,便显得有些突兀。 来人穿一身奢华的青色锦缎,背一支金黄色的长弓,一只竹笛斜插在他的腰间,淡蓝色的卷发下是一双水蓝色的双眸。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羽人身份,一双羽翼收拢在身后,月光下浮现出一抹银白色的光华。 在商栾,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羽人的存在,他们明白这些背生双翅的种族其实大部分时候和自己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来人却不是一名普通羽人。天底下能拥有银白色羽翼的,只有羽人王室。 “多拉格族蓝月王,丹明斯,向您问好。”羽人一边自报家门,一边微微欠身,将单手置于胸前。 “想吃点啥?有牛肉串,羊肉串,都有。”摊主连眼皮也没抬,二郎腿晃啊晃的。 “额...误会本王了...本王只是想来问...” “新鲜的,昨天刚穿的。你若是不喜欢牛羊的膻味,猪肉的也有,五花的。”摊主一边说着,一边从嘴里吐出一团烟泡泡。那团烟泡泡飘飘荡荡,随后散开,消失不见。 丹明斯无言,随后却展颜一笑:“本王食素,马王爷的盛情恐怕本王是难承了。” “食素?”“马王爷”撇了撇嘴,似乎相比于这个称号,他更在意自己的肉串是不是要烂在袋里:“那鸡蛋吃么?” 丹明斯没有说话,似是点了点头。 “那就炒你盘儿鸡蛋!”说着,“马王爷”从长凳上涨身站起,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大把木屑,扑啦啦的撒入铁桶之中。桶中的黑炭本就藏着暗火未熄,经木屑这么一激,尺高的焰苗便直直窜出。 趁着火旺焰高,一张黢黑厚亮的铁板便从车底被抽出,覆盖于铁桶之上。火苗从铁板与铁桶之间的缝隙里窜出,烧的铁板上的油滋滋作响。 “归顺我羽族,可好?”丹明斯浅浅笑着,眼神却没有离开眼前面膛黝红的汉子。 “什么?”“马王爷”脸上一惊,他随后俯下身,在小车旁的口袋中翻找着,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糟糕!葱花儿居然忘带了!”他抱歉似的冲丹明斯摇了摇头:“不好意思,这两天生意少,葱花儿没准备。你将就将就哈!” 说着,“马王爷”摸出几个鸡蛋,噼里啪啦的打在碗中。随着碗筷的撞击声,澄黄色的蛋液很快融成一片。 “归顺我族吧!新的皇已被选出,月亮湾的血仇她不能不忘。”丹明斯的神情此刻却渐渐严肃了起来。说着,他一指远处的曲水楼船:“这人间的美景本王实在不忍。归顺我族,免得这世上再多血光之灾!” 蛋液呲啦一声被浇于铁板之上,鲜嫩的蛋液瞬间被激成蛋花,味道裹着锅气随火苗猛地爆出,提鼻一闻,一时间小车摊前蛋香四溢。 “血光之灾...”“马王爷”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后一声冷哼从他嗓间传出:“哼...莫说这商栾城没有王。就是青州,燕州,这大嬴,根本就没有王。就算我归顺,你归顺,他归顺,你还打算把每个人族都问到,不从者杀么?” 说着,他用手捻出点盐巴,均匀的撒在蛋花之上:“当年,雷家崽子也没占你们多少便宜,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就像这商栾,你们卖你们的林州锦,我们酿我们的青州酒。你我互不相干,不好么?” “马王爷”从车角扯下条抹布,卷了卷垫在铁板的一边。借着这一垫,他抓起滚烫的铁板,用小铲将炒好的鸡蛋拨在干净的碗里。 耳边,却传来丹明斯轻轻的一声长叹。 “唉...互不相干,不好么...可本王也没办法...因为,天下有变。” “马王爷”一怔,抬眼朝前看去。 脏兮兮的小车前,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黢黑的铁板在手里,呲啦啦的响。 “天下有变。”他口中默念着,烟雾缭绕,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 ...... 远处,奢美的楼船上依旧灯火通明,随着鼓乐,红衣舞姬依旧在长歌曼舞,仿佛不知疲倦一般。 楼船的顶部竖着根高高的桅杆,桅杆做了望用,并没有悬什么灯火。于是,在周围烛火的反衬下,桅杆倒似乎隐没在了月夜下的黑暗之中,看不真切。 此刻,丹明斯轻轻落在桅杆的杆头。他轻声叹了口气,从背后摘下那杆金黄色的长弓。 ...... “哟,炒的不错嘛!”人群中此时转出一名少年,却正是韩冰。他小跑着,一溜烟窜到“马王爷”的车摊前。 “啧啧啧,外焦里嫩,鲜而不化。哎呀我的老天爷,这两年,你居然练成了如此手艺?这是专门为大爷我准备的?”韩冰从旁边抓来长凳,一屁股坐了上去。他一把抢过桌台上的炒鸡蛋,胡吃海塞一样的往嘴里填。 “臭小子!”望着眼前的人,“马王爷”忽然笑了,眉宇间皆是轻松:“这是别人的!不是给你的!” “哎呀呀无妨,无妨。”韩冰埋头吃着,眼皮也不抬:“就是少了葱,加点葱花就好了。” “唧歪!”“马王爷”瞪了瞪眼:“你特么知道能吃上‘马王爷’亲自给你炒的鸡蛋,在这商栾城能有几个人?” “嗯对对对,是没几个,是没几个。”韩冰低头指了指车角的炭灰:“都嫌太脏,吃了晦气。” “找打!”“马王爷”抡起手里的小铲,狠狠抽了过去。 ...... 桅杆之上,丹明斯双手抱弓,口中似乎正默默念着些什么。随后,他便这么虚虚拉开了弓弦。 说来也怪,金弓本无箭,可随着弓弦拉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线却从虚空中出现在了弦槽之中! 丹明斯长身而立,拉开的长弓如一轮满月,流淌着金色的浮光。 ...... 打闹多时,“马王爷”一屁股坐在长凳的另一侧,又朝烟袋里点了一锅烟。 “你怎么找到我的?”“马王爷”朝空中吐了一个烟圈。 “当大爷我傻啊。”韩冰此时也如风卷残云般吃完了炒鸡蛋,腆着肚子斜瘫在长凳之上:“‘马王爷’早就死在丘州了。而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这个事儿。萧隐是个师爷,蛋子是个伙计,欢烛是个女流。能顶的起他的名号的,只有和他一样野蛮的烟鬼你了。” “马王爷”,哦不,是曾经的虎骑统领此刻哈哈大笑:“怎么样,就凭我乾爷给他在商栾城在这两年闯下的名头,他在九泉之下该感谢我了吧!” “钱都霍霍完了吧。”韩冰撇了撇嘴,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明月花觞”。 “嘿嘿...”郑乾有些尴尬的笑笑:“确实差不多了。不过反正也不是我的钱。” 韩冰没有说话。两年之约,白骨之盟。他心里明白,郑乾用响亮的“马王爷”的名号告诉自己,告诉曹云,雨薇,慕容,柯白,自己就在商栾城,这是一回事。而他举办这奢华的“明月花觞”,却是另一回事。 想来,这看上去只知抡斧冲锋糙汉子,心里却有着无人知晓的浪漫吧。 望着眼前的美景,韩冰没有说话。 ...... 丹明斯冷冷的吸了口气,将拉满的长弓,对准了此刻正在长凳上闲聊的二人。 弦槽内,那道刚才还若有若无的金色丝线,此刻却幻化成一支金色的长箭。长箭箭芒流走,夺命的杀机浮现! ...... “少主出关了?”不知过了多久,郑乾轻声问道。 “出关了。” “那咱们该出发了?”说这话的时候,郑乾抬头望着天。 韩冰没有回答,却反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柴萍是你的人?” “是。”郑乾回答的很干脆。 “那走吧,该出发了。”韩冰长叹了一口气,复又重重点了点头。 ...... “破!”随着丹明斯口中轻轻吐出的字眼,那金色长箭箭身猛然间爆出一团明亮的火焰!长箭轻啸,仿佛一团耀眼的流星,划破长夜里的黑暗。 第6章 重起兵幻烛罗刹 “奎子!”郑乾挥了挥手。 一旁不起眼的黑暗角落之中猛地闪出一名如铁塔般的壮汉。他面如重枣,一道尺长的刀疤从左脸一直划至脖间。 “把兄弟们召集齐,三天后城东列阵!” “是!”许奎重重的抱拳,他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厚厚的云层里打着雷。 “等下。给草芷庄的老柴送个信儿,就说咱们要上路了,让他照顾好后面。” “是!”许奎应了一声,不过随后却迟疑了一下:“还是派个暗镖送信么?” “派什么派!”郑乾骂道:“都挑明了!不用再瞒着龙丘的傻子们了!” “是!”许奎第三次应下,随后一转身,钻入人群消失不见。 别了,商栾城!少主,你家乾爷来接你了! 郑乾望着眼前的花觞曲水,轻声感叹。随后,正当他想拉韩冰起身的时候,却发现本应懒散的少年此刻正蹲在地上,不知忙活着什么,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怎么了?”郑乾不禁心中升起一丝警觉。 “娘个西皮的,这车轱辘被竹签卡住了,推不动。”韩冰头也不抬。 “这破车你还要它作甚?!”郑乾差点鼻子气歪了。 “那不行,你炒的鸡蛋还可以,这小车带着,方便路上给大爷我做。” 郑乾一脚踹了过去,流觞河上空传来虎骑统领震天的咆哮。 “当你家乾爷是你家厨子吗?!!!” ...... 高高的桅杆之上,丹明斯难以置信的瞪着眼前的这一切。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蓝月王手中攥着金色的长弓,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羽人天生目力惊人,翱翔在高空的本事让他们本就拥有如鹰隼般的双眸。普通的羽人只要稍经锻炼便能够成为一名出众的神箭手,而羽人的王室更是如此。丹明斯从小习弓,无论长短,无论轻重,做到箭无虚发百发百中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就在刚才,自己居然,射偏了! 当那一道附火的金箭如流星般射出的时候,丹明斯只觉眼前一阵恍惚。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可回过神,那道流星便“嘭”的一声窜入一旁的黑暗之中,随着焰苗的几个跳跃,消失不见。 这怎么可能?!只要他张弓,瞄准,当松弦的那一刻,他就有绝对的把握命中,闭上眼睛都可以!今日无风,区区不到百步的距离,又怎么会射偏?! 车摊前的两名男子马上就要离开了,马上就来不及了。想及此处,丹明斯第二次拉开金色的长弓,如一轮初升的满月。 一支由焏术力化出的羽箭便凭空搭在了弓上,箭身浮光流动,如火焰跳跃。 熟悉的感觉传来,眼前便又是一阵恍惚。 突然间,丹明斯腾身跃起,借着羽翼的力量,他在空中转身,复又一个急速的俯冲! 他手中的弓依旧紧绷着,金色的羽箭在弦间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他的目标,此刻却对准了刚刚的脚下,楼船的第三层! 舞姬蝶步轻踩,复又一个转身,飘扬的红裙在空中转出一个圆,如同一朵怒放的花。 弦松,长箭如流星而过。 ...... 丹明斯轻身落于楼船之上,灯火摇曳之下,青色的锦缎透着几分奢华。 他锁紧了眉毛。 当长箭破空而出,堪堪射在舞姬身上的那个瞬间,那名红衣女子就这么突然间消失了。 对,就是消失了,楼船三层的甲板上,此刻空无一人。 是幻身!居然是中了幻术! 想到这里,丹明斯的瞳孔猛地一缩,正当他再要举弓的时候,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后幽幽飘来。 “听奴奴的,快逃吧。” 女子的声音酥酥的,像是红烛枕边一股娇艳的风。 那是一名婀娜的舞姬。红色的纱衣包裹着她娇盈的曲线,半裸的长裙下轻点着一双玉腿,修长水润,绝媚的风华。双眸回转,一阵撩人的妩媚便从她眼波中荡漾而出,酥可媚骨,醉如桃花。 丹明斯一边震惊于这世上如此妖媚的女子,一边强行定住了自己的心神。 “来者是何人?”他厉声问道。 “你问奴奴?”女子笑了,她轻抚鬓边的长发,迷人浅笑,如同一朵妖艳的花:“奴奴没有名字,曾经有人唤奴奴‘欢烛’。公子你若是不嫌,也可如此唤奴奴。” “欢烛...”丹明斯默念着这个名字:“若是本王猜得不错,你来自幽州?”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欢烛笑了,自己的身世到底已经有多久没被人提起,欢烛自己也算不清。她双手怀抱在胸前,酥峰俏立,半裹于单薄的红纱之中,犹如一抹天边的红霞。 “无论是人族还是罗刹,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又有什么分别?”说着,欢烛的眼里似乎罩着一层朦胧:“奴奴不知什么是爱。这么久了,奴奴终究还是没有找到。不过,奴奴却知道什么是恨。” 欢烛抬起头,静静的望着眼前的羽人蓝月王,她的声音里突然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恨得久了,也会累的。”她轻声说道。 “呵呵,恨得久了,会累,是么...”此刻,蓝月王忽然间仿佛释然了一般。他轻声叹了口气。 没想到,最终打动他的,不是女子声音里的娇柔,不是女子纱衣下的酥媚,而是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什么东西。 可是,她能打动得了自己,谁又能打动那个人,那个如火焰般闪耀的羽族之皇呢? 丹明斯叹了口气,一双银白色的雪翼在他身后徐徐展开。随着一声长啸,他的身影在夜空中闪了几闪,最终消失不见。 月华如水,明月如镜般在夜空中高悬。 奢靡的楼船之上,女子长身而立,如微风中的一支红烛,显得有些孤单。 ----------------- 影晟三年八月十八,商栾城东,平原。 墨色的战马,黑色的战袍。远远看去仿佛一块千斤的黑色巨石,又像是一股最浓烈的水墨凝于天地之间。 当昔日的禁军虎骑重新集结于商栾城城外的时候,浓烈的杀气弥漫。旗帜上斗大的黑色“虎”字,压得人透不过气。 不动如山。 这是曾经光明王雷旭的王牌之师,这是曾经大嬴虎将曹贲的铁血洪流。曾几何时,虎骑呼啸,马踏万里河山。人们都说老兵不死,却只会渐渐凋零。曾经的大嬴朝禁军十万,而今却只有城外的虎骑一千。 可他们不认命。他们曾硬生生冲垮了三年前不可一世的燕云铁骑,而现如今他们再聚首,不需要鼓舞不需要动员,为的却是银枪墨斧不老的荣光! “出发!”郑乾振臂高呼,随后滚滚铁流向东而去,卷起片片烟尘。 影晟三年八月,乾集虎骑旧部一千,起兵于商栾。攻无不克,不日,破藉城。 ----《嬴史记·军要》 第7章 乱世道空城轻取 影晟三年八月,籍城。 许奎扛着沉重的墨色战斧,面无表情地驱马跨进了藉城的城门。而紧随他身后的,是一千名同样面无表情却神情肃杀的虎骑老兵。 “胜而不骄”已经被铭记在每一名虎骑士兵的心中,哪怕这次破藉城并没费吹灰之力。 是的,藉城降了。在那朵墨色的云彩炸开在天边的时候,藉城城守张昱便下令大打开了城门,迎接这天下新的主人。而此刻的他正拜服在藉城西门的城门门口,面前摆着一张整洁的锦帕。锦帕之上是一枚印绶,代表着藉城的最高指挥权。 出降,实在算不得什么体面的事。想着,张昱把头埋得更低了。 忽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名少年的声音。 “仁兄,喝茶么?” 张昱一愣,这附近都是虎骑的人马,以及随自己出城投降的藉城大小官员,哪里是寻常人能够接近的?喝茶?当是地摊集市不成? 他连忙抬起头,他的面前是一名略带些痞气的少年。 张昱看不出少年的身份,他身上只穿了件轻薄的皮甲,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而四周围的虎骑士兵经过的时候,都好像对这里的古怪视而不见,甚至张昱能在某些虎骑士兵望向少年的眼里,看到几分尊敬。 张昱不敢怠慢,连忙又一次伏下了首:“罪臣不敢,罪臣不敢。” “呵,有啥不敢的。你是第一个降的,大爷我感谢你还来不及的。”说着,少年就这么扑通一声歪坐在地上,将一只盛满茶汤的茶碗搁在印绶的旁边。 张昱双手将茶碗捧起,金黄色的茶汤在碗里飘飘荡荡,一股蜜兰的幽香便萦绕在鼻尖。那香味很特别,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舒缓。他提着的心也不由得放松了一些。 “谢...谢小将军赐茶。不知小将军尊姓大名?”张昱就这么捧着茶碗问道。 “韩冰,字默言。”说着,韩冰给自己也倒了一碗茶,咕咚一声灌了下去:“仁兄你就是藉城城守吧?大爷我来问你点事儿。” 张昱说不清韩冰身上那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到底是什么,对于这样一名能在军中来去自由的少年将军,张昱不敢怠慢,连忙欠身:“将军请问,罪臣知无不答。” “你们为啥投降?”少年的问题听着很是古怪。 张昱一愣,随即连忙将手中的茶碗放下:“小将军此言差矣!”说着,他朝空中抱了抱拳:“郑将军乃我大嬴禁军统领,罪臣自是我大嬴的臣子。影晟帝...唉...陈斯和那燕州的紫竹祸乱天下,罪臣这些年实在只是盼着郑将军来救罪臣们于水火的啊!藉城兵寡,城中上下皆是日夜期盼以待王师。见王师远道到来,便连忙开城相迎。只不过城中粮草不多,只怕是...只怕是亏待了我大嬴将士,还望将军莫要见怪,莫要见怪...” 张昱每次在说到“大嬴”两个字眼的时候,都特地加重了语气,听的韩冰有些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韩冰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仁兄你日夜想着大嬴,这些年工作在敌后真是辛苦了呢。” “额...”听到少年的揶揄,张昱连忙再拜:“罪臣不敢,罪臣不敢。” “不敢你个脑袋!”韩冰忽然厉声喝道:“藉城乃是青南重镇,就算陈斯再蠢,紫竹也不会不知此地重要。咱就这么一千来人儿,还都是骑兵不善攻城。可你们投降倒忒是爽快。别跟大爷我磨烦‘大嬴’‘大嬴’的,陈斯那厮虽然得国不正,可雷家的朝廷却也算是死透了。快跟大爷我说点实际的,别在这儿蘑菇!” 张昱一怔,脸上尴尬的一阵青一阵红憋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一瞬间缓了下来,重重叹了口气:“唉...小将军明察...” 他端起眼前的茶碗,咕咚喝了一口。 “小将军说的不错,藉城是青南重镇,本应重兵屯守才是。可小将军不知的是,近年朝廷大兴土木,大掠四方。而正巧又逢青州大旱,流民四散,最后,竟连徭役也无法充够。所以朝廷便开始...”说到此时,张昱的声音有些激动起来:“朝廷便开始调兵以充徭役...” “什么?”韩冰不免有些吃惊。这两年他和郑乾皆在青州西,流民虽是常见,可毕竟天高皇帝远,万没想到中原竟已腐朽到这种程度! “以军士去充徭役?!陈斯那厮兴的是什么土木?!要再建一个龙丘城吗??” “罪臣不知...此事似乎牵扯朝廷机密,只有皇帝的几个近臣才能知晓。”张昱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 “等下...”听完张昱的话,韩冰锁紧了眉头:“就算调兵充徭役,紫竹也不会那么傻。依大爷我想来,藉城拼死一战之力也还是有的吧?” “唉...”听韩冰发问,张昱又叹了口气,他又喝了口茶,好像并没在意那茶水已有些发凉:“小将军明察。若是在八月初,藉城确实仍剩可战之兵三千。虽...虽仍旧无法抵挡郑将军的虎骑雄威,不过却如小将军所讲,一战之力还是有的。可就在数日前,萧大将军的一支调令,却把藉城剩下的兵,也调走了。” “萧大将军?”韩冰歪头撇了撇嘴。 “对,萧将军是新上任的朝廷大将军,罪臣也不明其底细。”张昱点了点头,复又说道:“小将军有所不知,藉城本地产粮稀少,粮草之物皆赖朝廷调度。一般每月的十五前后,朝廷都会发粮草以济藉城将士。可这个月的十五...罪臣没有等来粮草,等来的却是萧大将军的调令。” “也就是说这藉城...”韩冰的眉毛此刻锁得更紧了。 “已是一座空城!”张昱苦笑道。 “你可知那调令,是调去何地?” “麟化城。”张昱一仰脖,把最后的冷茶灌入腹中。 韩冰再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的盯着东边麟化城的方向,暗自有些出神。 今天是个阴天,灰蒙蒙的远处有些看不真切,只觉有团什么发亮的东西挂在天边。 ...... 这些日来的天气一直不好,阴沉沉雾蒙蒙的。太阳昏沉沉的躲在雾霾之后,远远的看不真切。说来也怪,按道理八月已是快入秋的季节,可古烈江畔的藉城却丝毫没有凉意,仍旧是湿闷无雨的模样,好不难受。 城墙之上置着一张方桌。方桌不算大,七尺多宽的样子。而桌旁的男子此刻正光着膀子,盯着桌上的地形图,一时有些发呆。随着一支老烟袋的明灭,几缕烟圈从他口中吐出,晃晃悠悠四散在空中。 “乾爷,兄弟们都进城了。两个城门都被我们控制,都是我们的人。”男子的身后,许奎抱拳禀道。 郑乾点了点头,湿闷的天气在他的赤膊上留下一层密密的细汗:“今天不早了,先把城门关了。”说着,他抽了口烟:“出个榜,勿伤民。把那些投降的官儿先安顿好。” “是!”许奎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天气虽闷,不过郑乾显然心情不算差。算起来从八月十八起兵,到现在刚过去不到十日。藉城的投降算是一个大好的兆头。以此为根据地,东进麟化,然后顺伏龙河水道北上宵亭。陈斯紫竹得国不正,若都如藉城这么顺利,想来等与曹云汇合的时候,大半个青州都已被自己拿下了吧。 忽然,他的身侧传来一个声音。 “先等等。” 郑乾一愣。顺着声音望去,却是不知什么时候晃上城头的韩冰。此刻,韩冰正扶着城墙的垛口,向远处眺望着。 “兵贵神速!”郑乾皱了皱眉头:“我们兵不血刃取下藉城,倒不如趁消息还未传开,一鼓作气拿了麟化。麟化守将与乾爷我是旧识,想来...” “先等等,不急。”韩冰轻声打断郑乾,他的目光仍停留在城墙外的远方,一时看不清神情。 “臭小子!”郑乾不禁有些恼火:“老子带的都是骑兵,不去趁势奔袭麟化,反而是要在躲在藉城守城不成?” 韩冰摇摇头,却罕见的没有生气:“不管你是骑兵还是步兵,我们粮道未通。你若奔袭麟化而一时不下,后方粮道若有变故,你就成了孤军。守着空城一座,大爷我可帮不了你。” “粮道?”听韩冰这么一讲,郑乾不禁有些发愣。两年以来,郑乾将原来的禁军虎骑匿迹于商栾城,又命柴萍在乾镇以南广召民夫积草屯粮。为的就是等战事一起,从乾镇到商栾,再延古烈江东进的这一路粮草有照应。柴萍虽不擅战,可颇擅长料理后方。如今朝廷昏乱,流民四起,在这青州西南的边远之地,朝廷哪里能组织起有规模的官军? “开玩笑,在这地界儿,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你家乾爷的粮?” “呵呵,大爷我也不知道。”韩冰轻轻摇了摇头。 藉城城北是山,城南是湿沼,皆不能行人。也因此藉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而此刻,顺着韩冰的目光朝西望过去,官道两侧,是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兵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这样吧,等什么时候老柴的第一批粮草到藉城,烟鬼你便什么时候攻麟化,怎样?” “呵...要先立于不败之地吗?”郑乾忽然间笑了,曾经还有一个人对自己说过这句话。而那个人曾经是禁军虎营不变的信仰。 “乾爷我就是个整天喊打喊杀的糙汉子,比不过你们这些弯弯绕。老柴和我们是一起出发,想来到藉城也就是这几日的事儿。得,就听你的!” 说着,郑乾一把抓起裹在皮革中的战斧,大步朝城下走去。 城头上,只留下韩冰一人孤零零的身影,朝城头外默默的发呆。眼下日已西斜,厚重的雾霾终是散去了一些。一轮灰蒙蒙的月牙挂在昏暗的天边。 又是日月同辉啊...一个月以来,似乎天天皆是如此? 韩冰摇摇脑袋,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逐出脑海。湿热的空气让他有些莫名的烦闷。 入藉城的第一个夜晚,马上就要到来了。 第8章 官道变籍城迷云 长夜。 幽蓝色的夜空中明月高挂。月华如水,风吹过,卷起一片片晶莹剔透的雪花。 这是哪? 郑乾举目四望,白茫茫的雪野上空无一人。不远处有一块青色的巨石,孤零零的显得有些突兀。 向青石上看去,上面点着一支红烛。烛火在风中摇曳,射出一团团淡红色的微光,像是雪野上的一缕红霞。 忽然,两只酥柔的手从背后轻轻缠上郑乾的双肩。肌肤相亲处,一片细腻的柔滑。 “郑郎,奴奴找你找得好辛苦,莫要把奴奴丢下...” 耳边竟是一名女子的细语,厮磨处,是一缕妖媚的长发。 “何方妖女?!”郑乾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你家乾爷从不斗女人!莫要如此,还不速速退下!” “呵呵...从不斗女人么...”虽不能回头,郑乾却感觉身后的女子笑了,绝媚的风华:“奴奴哪里能斗得过郑郎呀~郑郎和奴奴一起逃吧~要不然郑郎会想奴奴的~” “谁要和你逃?!”郑乾惊叫回头。 营帐里烛火明灭,湿热的空气一瞬间涌来,憋得人胸口发闷。 原来竟只是一场梦。 这梦太过于真切,提鼻一闻,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那一缕香,好似一抹淡淡的茶。 郑乾皱了皱眉头,这已经不是自己第一次做这个梦了。这几日每夜躺下,却都能梦到相似的情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每当郑乾努力回忆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却总是莫名的浮现出商栾城中的中秋,明月流觞,一座楼船,一名女子,一抹红衣,一轮明月,一支独舞。 奇怪,这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每年的流觞盛会都是借“马王爷”的名号交由下人们去做,早知便问问这女子的姓名了。 郑乾这么想着,便披衣站起了身。经此一遭,却是再也睡不着了。 八月的藉城,怎会如此闷热? 这么想着,他推开帐帘,打算出去透口气。 正当他迈出帐的那一刻,迎面却撞见一名急匆匆的大汉。大汉似乎跑的有些急,一道尺长的刀疤从左脸一直划至脖间。 “奎子?” “乾爷?”许奎似乎也对此时迎头撞到出门透风的虎骑大统领有些意外,不过他却来不及细想,连忙抱拳道:“乾爷,奎子特来禀报,城西...有古怪...” 郑乾一愣,许奎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兵,眼下已经渐渐有了副统领的气势。他很少见许奎的脸上有如此犹豫的神色。 “带我去看。” 郑乾没有多说什么,跟着许奎向西门城头赶去。 此刻,东方已渐发白。 ...... 当郑乾赶上城头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昏黑色的天空似乎预示着今天仍旧是个湿闷的阴天。从城头上朝西侧看去,郑乾不禁锁紧了眉毛。 他知道许奎说不出口的犹豫到底是什么了。 藉城的西侧,是一条官道。官道从藉城西门口蜿蜒而出,顺着路走便能一路走到商栾。而官道之上,离城门约莫十几里的远处,此刻却燃烧着一条火蛇,红透了半边天。 火蛇沿着官道蔓延,离得有些远,本就是夜幕阴天,再加上烈火生出的浓烟,实在有些看不真切。 好生蹊跷! 郑乾心里暗自一惊。若是敌袭,不可能在离城这么远的距离就开始放火。若是林火,这火势应该是由两侧的密林中蔓延而来。可奇怪的是,这火势就硬生生烧在了官道的正中央。而两侧的密林之中却是黑压压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丝毫动静。 如此大的火势,必然说明官道上有什么可燃之物。这可燃之物不会是寻常农夫经过的马车,也不可能是普通路过的商队。眼下并不太平,又有哪家的商队敢摆这么大的阵仗,一次运这么多的货物? 糟了!韩冰的白天说过的话猛然炸响在耳边! “后方粮道若有变故,你就成了孤军。” “妈的!真让那臭小子说中了!”此时的郑乾早已是冷汗涔涔。 忽然,却听城头下传来几声带着哭腔的哀嚎: “郑将军!郑将军!郑将军在吗?郑将军开城啊!我们有紧急军情汇报!” 从城头上看下去,城门口的阴影里,几名灰头土脸的军士正扯着嗓子朝城头上大喊。 “带他们上来!”郑乾的声音冷冷的。 ...... 当许奎带着几名衣衫不整的士兵走上城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初升。朝阳透过灰蒙蒙的天,染的城头上一片红彤。 “郑将军!郑将军!大事不好!我们的粮...被人烧了!”为首的一名士兵扑通一声跪下,在地上哭喊着。 这不是一名虎骑士卒。自打商栾起兵,虎骑随自己一路冲杀,柴萍便在后方的草芷庄召集了数百名农夫。这些农夫有很多本来就是草芷庄的长工,一听只是后方押送粮草便能赚到不错赏钱,便一个个纷纷来报名。柴萍挑选了这些农夫中强壮机敏些的,专门负责这第一批粮草的押送。 所以严格来说,这些人还不能算是有经验军士,最多只能算作刚入伍还未受训练的新兵。 这本来很是冒险,不过商栾地处青州西南的大后方,自己只有一千虎骑也实在兵甲不足,便也只能权益如此。 想着,郑乾来到士兵面前蹲下了身。他用手拍拍军士的肩膀:“不急,发生什么事,你慢慢讲。你家乾爷不会怪你。” 望着郑乾的目光,士兵的砰砰跳的心似乎才渐渐平缓。他重重磕了一个头道:“谢...谢郑将军!” “数天前,小的们跟李头儿,押着这批粮草上路,昨天晚上就走到,走到那边。”说着,士兵指了指城西远处。此刻,官道上的火势已经小了一些,不过浓烟依旧笼罩在远处,远远的看不真切。 “那时候太阳落山,大概...大概是酉时吧。李头儿先让大家伙儿就地休息,然后说这官道两边儿是密林,不好扎营。大家加把劲,连夜把粮...把粮食送进城,好领赏钱...” 士兵的声音比一开始明显舒缓了些。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眼瞅着就到了,大家伙儿自然...自然是乐意。李头儿说让大家伙儿喘口气儿,他去...去解个手,等他回来就上路。” 道旁有密林不好扎营,这李头儿能被柴萍挑出来做押粮官,想来倒也是机敏谨慎。郑乾这么想着,不由点点头道:“嗯。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然后李头儿就死了...”说着,士兵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什么?” “李头儿...李头儿去林子里解手,去了很久都没回来...小的就和...就和大猛去找,找了半天,最后就找到李头儿直挺挺躺在那儿...死了...”士兵的手似乎有些发抖。 郑乾用手又轻轻拍了拍士兵的肩膀:“怎么死的?你别急,你家乾爷在。” “哎,哎。”士兵点头应着,接着说道:“有支箭,有支箭就插在他心窝,被射...射死的...” “接着说。”郑乾微微皱起了眉头。 “是,是,将军。”士兵长吁了一口气:“李头儿死了。小的就和大猛回来,跟大家伙儿商量该咋办。可平常都是听李头儿的,李头儿一死,我们脑子都是木头疙瘩哪能商量的出来?后来,后来因为太晚了,大家伙儿就说还不如就地睡一觉,明天再走。” “然后你们就睡了?” “将...将军饶命...”士兵连忙说道:“大家伙儿都太累了,讨论不出,大家伙儿...就睡了...” “无妨,你家乾爷说了不怪你,你且继续讲。”郑乾眯缝着眼,一时看不清神情。 “哎!哎!”士兵又点头应道:“其实将军,再后来...再后来小的就说不清了。睡得迷迷糊糊,就听有人喊着火了,小的一睁眼,全是火啊,全是火啊将军!” 说着,士兵的声音明显发抖了起来,他狠狠朝地上磕了两个头,也不知是害怕郑乾,还是害怕昨夜的那场大火。 “全是火啊!全是火!车上是火,粮食上是火,地上是火,天上也是火,人身上着的都是火!” “你可知谁放的火?” “不知...将军饶命,可小的实在不知...那火就好像...就好像一下从地里长出来一样,天上呼啦啦的响,地上的火就往外冒!哦不对,从地里长出来,从车里长出来,从人身体里长出来...那火是自己长出来的...将军...将军饶命啊将军...”此时的士兵早已是涕泪横流,他趴伏在地上,身子却止不住的颤抖。 “什么?你说什么?”郑乾的心里猛地一惊。 “地上冒火...将军...” 郑乾突然一把将士兵扯起,盯着他道:“不是,是前面!前面一句!” “天上...天上呼啦啦的响...”被郑乾这么一扯,士兵似乎也有些发懵。 “那是什么?” “小的...小的不知,夜里看不清...好像是...好像是什么大鸟一样...” 怎么可能?!郑乾猛地从地上站起,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丝不祥。 “奎子,臭小子去哪里了?!”他忽然朝一旁刀疤大汉问道。 “回乾爷,韩将军...似乎还未起...”刀疤大汉的脸上似乎显得又有些犹豫。 “哼!”郑乾重重哼了一声:“臭小子你个乌鸦嘴,该起的时候不起!” “要我去找韩将军么?”许奎低声问道。 “不用了。”郑乾摇摇头,他举目望了望天。此时的天光已大亮,阴霾的天空中,阳光显得有些昏沉。 “奎子,你点两百兄弟,多备投枪,这就随你家乾爷出城!” “是!”许奎望着眼前的虎骑统领,眼前的赤膊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虎营新的信仰:“剩下的兄弟也要整队待命么?” “剩下的兄弟守好城池。等臭小子醒了替乾爷我揍他一顿!”正大踏步下城的虎骑统领头也不回。 第9章 烧粮道炽焰火羽 焦黑的粮车翻倒在道边,地上横七竖八散着些不知名的异物,也许是烧焦的尸首,也许是仍在窜火星的半个车轮。黑烟还未曾散去,一股呛人味道顺着鼻腔炸开,撕扯着喉间。放眼望去,被大火烧焦的车粮残物沿着官道蔓延出去,歪歪扭扭一眼望不到边。 两百名黑衣骑手,以每四人为一队,结成了看似松散,实则方便进退的反埋伏游击阵型。五十支小队顺着官道松散排开,首尾照应,他们当中每个人此刻都绷紧了神经,警惕的戒备着两侧的密林。 密林深幽,阴沉沉的,显得格外寂静。 “乾爷,真的是羽人所为吗?”许奎闷声问道。 郑乾没有说话,却深深锁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才缓缓道:“奎子,今儿早上跑回来了几个?” “一共就三个。”许奎扯了扯马缰。也不知怎得,今天身下的战马显得有些格外暴躁:“两个因为重伤都抬下去了,剩下的一个就是乾爷您问话的那个。” “那我再问你,这样的粮队,若是换你来火攻,如何做?” “换我?”许奎一愣,他不知统领为何如此发问,便只得接口道:“还...还能怎样...先备好火箭火把,在林中埋伏起来。等粮车一过,先射几轮火箭烧他娘的。额...等他们一乱,每人再带火把出来,给那些没着的车都点了。最后若是顺利,再杀他一通!” “那你再看看这儿,有没觉得古怪?”郑乾似是在问话,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古怪?”许奎望向周围的残景,摇摇头:“这我看不...” “出”字还未出口,他便顿时愣在当场。 烧粮,能烧的是粮,不是押粮的新兵或者民夫。人不仅不是易燃的木头,而且还是活物,会跑会逃,若是要完成眼前这样只逃出三人的歼灭战,就必须在随后的掩杀中大杀四方。而无论在掩杀中用刀用枪,用长矛用弓箭,搏杀的痕迹总会留下的。可眼前这... “他们竟都是被烧死的!” 许奎瞪大了眼睛。 这不可能!这是一条蜿蜒在官道旁的长蛇阵,不是铁桶阵!就算是所有的粮车都在一瞬间全部起火,押粮兵们也理应能轻松避开火焰,逃向一边。换句话说,就算是死,他们也应该被伤于刀斧利器,又怎么可能是眼前这般全部都做了火焰下的亡魂?! “这...”刀疤壮汉一时间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郑乾缓缓摘下腰间的烟袋,往里面填了些烟丝点上。他眯缝着眼睛就这么啪嗒啪嗒抽着,吐出一个又一个青色的烟圈。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细细的低语。 “什么?”郑乾猛一回头。 他的身后,除了还在有些发愣的许奎以外,空无一人。 “什么人?”郑乾惊道,随即伸手向身后的红天战斧摸去。 声音忽又再次于耳旁响起。这次郑乾听清了,那竟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快逃...” 那女子的声音忽远忽近,一时辨不清来源。 刹那间,惊变陡生! 金芒一点,一道寒光从密林深处破空而来!那是一支金色的长箭,速度之快竟是郑乾一生未见,如同一道金色的闪电。 “不好!”郑乾心中暗叫不好,那速度哪里像是弓箭,竟更像是十步内借机关发射的劲弩一般! 忽然,他的左肩似是被什么人重重拍下。借着这股力道,郑乾在马上强行将身形一侧! 长箭呼啸而过,擦着脖颈处飞掠,“嘭”的一声狠狠的斜钉在道旁的砾石之间。 更令人惊讶的是,射在砾石间后,那长箭金芒一闪,竟凭空化作一团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砾石本不燃,可此刻却好似泼了油的木炭。火苗越蹿越高,熊熊燃烧成一团。 糟糕!竟是焏术!郑乾没见过,但他敢断定这事物一定和焏术有关。能凭空冰封飞雪,能刹那间穿风过林,眼下又能平地烧三尺熊焰,不是焏术又是什么? 正当郑乾思索如何应对之时,惊变又生! 天空中炸开一轮烈日。 是的,所有人都这么想。那是一团浮在空中的火红色烈焰,刺眼的光芒灼烧着每个人的双眼。 郑乾只能眯起双眼向天空中看去。 那居然是一名羽人! 更准确地说,那是一名羽人女子。女子的身体很单薄,那身素缎在刺眼光芒的照衬下显得有些黯然。 光芒是从她身后的羽翼上射出的。火红色的浮光在她的羽翼间流淌,每一根羽毛上仿佛都跳跃着一团炽热的火焰。火翼不知有多大,和她娇小的身躯连成一起,仿佛是一只巨大的火蝶,遮蔽了半边天。 金芒舞,火羽焚天! 更令郑乾吃惊的是,羽人女子的身后竟又腾空飞起了数十名羽人女子。这些羽人女子的羽翼呈血红色,每一根羽毛都好像是在朱砂里浸染过了一般。 血翼?! 羽人男子为黑翼,女子为白翼。就算是羽人王室也只是银白色的雪翼,又哪里听说过这世上还有火翼血翼这一说? 若是平常,血翼羽人的出现就足够让郑乾惊掉下巴,可与眼下那天上金光灿烂的“火羽太阳”一比,竟显得平平不足奇。 包括火翼女子在内,她们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张金色的长弓。长弓无箭,可当她们轻拉弓弦,一支金色的长箭便能凭空出现在弓弦之上,浮光顺着箭身流走,是火焰般的光芒。 这是哪里来的天神女将?!还居然一下惹了这么多?! 郑乾的背后早已是冷汗涔涔。自从城头上得知敌人可能是羽人的那一刻,他就早做好了盘算。不同于柳莹霜的红莲轻骑,虎骑善于重斧冲锋但不善骑射,也因此郑乾才没等韩冰,于早上就急着出城一探究竟。羽人只在夜晚借月光而翔,这已是商栾城中每个人的常识,想来若是入了夜,虎骑在夜晚面对飞翔的羽人弓箭手,实在是不好对付。 可哪里成想,自己碰上的到底是云鼎大陆多么可怕的存在?能在白天飞空的羽人!能虚拉生箭的长弓!能平地起焰的焏术长箭! 这样的羽人,足足数十之多! 电光火石之间,郑乾从马上摘下一支投枪,狠狠的朝火翼羽人投过去。那投枪本是藉城中寻常军士的长枪,郑乾临时决定出城便用长斧将其劈短现改的。无论是射程还是投掷的稳定度,都远不如虎骑的标准投枪。那枪在空中歪了几歪,便一头栽入远处的树林之中。 不过他也没指望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快撤!”郑乾朝着身后的骑兵咆哮道。 骑手们并没有惊慌,他们信任并依赖着虎骑统领的每一个判断。炫目的火焰并没有让他们迷失方向,哪怕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 二百名骑手组成一道黑色的洪流,他们迅速拨转马头,向藉城狂奔而去,卷起一路上滚滚的烟尘。 于是弓弦动了,金箭连发如雨,远远望去,流光连接天地,如同来自天国金色的琴弦。 地上炸开的,是一团团金红色的烈焰。无论箭射到哪里,哪怕是砖瓦砾石,哪怕是沙土山岩。火苗嘭的炸开,燃烧着,仿佛来自天界的审判。 几名骑手被金箭射中,滚落下马鞍。他们的身上一瞬间就如同被泼了油一样,烈焰蔓延至全身。他们翻滚着,嘶嚎着,拍打着,可终究却被火焰一点一点吞噬,再没有生息。 “虎袭!”郑乾在马上怒吼。 虎骑骑手们纷纷摘下背在身后的投枪,将身体伏于狂奔的战马上。他们弯曲着身子,如同一张张上满弦的钢弓。 “掷!” 随着郑乾的咆喝,骑手们的身体猛地在马上绷直转身。随着起身的力道,一条条长枪从他们的手中猛地向天空中掷出! “虎袭”,禁军虎营的禁招。以投枪刺万马,以重斧破千军。而随着郑乾的转身,足足三条投枪从他的手中笔直窜射而出! 羽人们本就身材纤轻,高速的追逐战中,哪里能想到看似落荒而逃的骑兵们,竟能发出如此沉猛的一击。几名血翼羽人瞬间被蛮横的枪锋扫到,纷纷从空中跌落下来。 可郑乾的心却沉了下去。 “虎袭”分两段,投枪的“掷”和重斧的“破”。随着投枪入阵,虎骑须以重斧冲阵斩杀。可眼前的形势下,哪里还来的“破”?在青州,虎骑是一个传说。可郑乾更明白,虎骑的士兵们虽有钢铁般的意志,可身体却只是血肉之躯,他们不会焏术,不会更不会飞翔。人力,终究有不能为啊! 刚才的虎袭颇有侥幸的成分,若是羽人们有所准备... 想着,郑乾向空中望去。如自己所料一样,羽人们已从那一瞬间的惊慌中回过神来。她们纷纷振翅而跃,一个个飞上了更高的高空,她们咬着虎骑骑兵的尾巴,紧紧追了过来。 没想到,藉城城西这区区十几里的路程,竟成为两百名虎骑的绝地! 不能这么下去了! “奎子!”郑乾在马上大吼:“你带兄弟们速速回城,找臭小子想办法!你家乾爷把他们引开!” 许奎一惊,大声喝道:“乾爷,我来引!你...” “引你个头!快滚!”趁着双马并驰,郑乾狠狠朝许奎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这次许奎没有多话,他重重点了点头。 “乾爷您保重!” 说着他便打马狂奔而去,再没有回头。 ...... 于是,那滚滚褪去的黑色洪流当中,有一名骑士便渐渐“掉队”了。他越跑越慢,最后轻轻带住了战马。 他从马上翻身跃下。随后,那匹马摇晃了几下脑袋,竟也独自离开了。 于是,在空旷的官道之上,便仅剩一人,负手而立。 第10章 焚烈火旱涝天灾 羽人女子舞动着如火焰般燃烧的双翼,将自己纤细的身躯悬停在空中。此时的郑乾似乎对那来自羽翼的光芒有些适应了,他眯起眼抬头望去。 女子似乎年纪不大,竟只有少女的模样。发丝随着她双翼的舞动,随风飘散。一条细细的红色草绳编成一个圈,像是一顶简单的草冠,戴在她的额间。 少女的眼神凌厉,似是跳动着一团暴躁的火焰。 此刻,血翼羽人们也纷纷停止了追击,她们滞停在少女的身后,将手中的金色长弓对准了地面上的赤膊男子。 郑乾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羽人们并没有分兵而袭,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他要做的,便是拖住她们,给身后的虎骑士兵争取更多的撤退时间。 可是...怎么拖呢...? 望着眼前陌生的羽人少女,郑乾心里涌现出一丝无力,若是臭小子在,想来也不需要自己如此绞尽脑汁吧。 他伸手,将腰间的烟袋摘下,一点一点往里填好了烟丝,接着抬头道: “借个火不?” 一支金色的羽箭“嘭”的在他身边炸开,火焰接着便熊熊燃烧起来。 “啐...啐...”堪堪躲过这一击而向一旁扑倒的郑乾,将嘴里的沙土啐出来一些。他连滚带爬的好不容易站起身,将手中的烟袋伸向那跳动的火苗:“够了,够了,这么大的火,够够的了。” “丫头忒好心,真慷慨呐!” 说着,他把烟袋叼回嘴边,他半眯着双目,也不知是因为身旁的火太旺,还是因为刚才的沙土进了眼睛。 “丫头,乾爷不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空中的羽人少女冷冷的,丝毫没有想要回答的模样。 “乾爷只认得一个羽人朋友,叫雨薇。哦,中原名字叫雨薇,你们那儿叫...叫...咦?叫什么来着?”郑乾似乎丝毫不介意羽人少女的冷漠,接着道:“哦,叫艾薇丝。哎呀你们那边儿名字都怪怪的。叫艾薇丝,丫头你认不认得,是你朋友不?” 羽人少女轻手扣弦,缓缓张开长弓。金芒闪烁,搭在弦上的,居然是三支烈焰金箭! “丫头你不认识是不是?不认识没关系,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说不定乾爷认得。”说着,郑乾轻轻从口中吐出一个烟圈:“乾爷有个朋友,不过已经死了...” 金箭如同来自天界的流星,那是金色的闪电!不同于刚才,没想到羽人少女此刻射出的箭支竟起了变化,刺眼的光芒流走,刚猛爆裂的气团陡得炸开,火苗爆窜,如闷雷轰在耳边! “...那死鬼曾经救过乾爷,也因此染了痨病。”烟尘四散,似是迷了眼。火舌与飞烟弥漫之处,中年男子歪歪扭扭的站起身:“曹爷为了可怜他,封他做虎步统领,你家乾爷做虎骑统领。” 此刻,羽人少女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比火焰更盛。长弓被又一次拉开,如焚空的烈日。 “...哼!就他那副死样子,还虎步统领!简直丢你家乾爷的脸。”郑乾笑了笑,从嘴里啐了口血出来:“...更丢脸的是,那死鬼死到临头,还又救了你家乾爷一命!” “轰轰轰”!三支金箭携霹雷而过,炸开在天地之间! “...妈的...所以你家乾爷努力活着...”两注鲜血从耳中流下,男子却仿佛浑然不觉。他伸手,从背后摘下最后的投枪:“...你家乾爷不怕死,可就怕对不起那个死鬼。” “诺瓦娜不需要朋友!”羽人少女猛然间尖声暴喝,那火焰仿佛能从她的双目中射出一般。 “轰轰轰”!又是三支! 一条火舌在不经意间已窜上男子的左臂,转眼便向他的全身蔓延开来。男子又一次从烟火弥漫中站起,他伸手抹去脸侧的鲜血,歪了歪身子,却始终没有再倒下去。 于是,透过滚滚的烟火,窜射而出的,是一条黑色的投枪。 那投枪似乎比普通投枪更粗更重,烈焰下,笼罩着一层暗红色的浮光。浓烈的杀气弥散开来,如火海中奔腾而出的黑色蛟龙。 就在逼近羽人少女的那一刻,惊变陡生!这蛟龙“嘭”的一声在空中炸开,竟是六杆投枪! 封死所有的退路,避无可避,虎营的最后一个禁招,“重掷”! ...... 烈焰之中,男子的身子最终还是倒了下去。他合上双眼,因为他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重征,乾爷对不起你了...”郑乾笑了,神色很轻松。 风乍起,血光迸溅。 ...... 当许奎满头大汗的冲进藉城的时候,日上三竿。 焦急写在这名刀疤壮汉的脸上,在城门口的阴影里显得有些狰狞。 “韩将军在哪里??” 他咆哮着,如同天空中打了声闷雷。 可四周围的兵士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写满了迷茫。 许奎没时间理睬四周围疑惑的目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随手抓起一名副将的衣领咆哮道:“看见韩将军了吗??他在哪儿??” 副将缩了缩脖子,却只是摇了摇头。 城头,府邸,军营,当许奎发动手下甚至把藉城所有的青楼戏院都找遍的时候,这名铁塔般的将军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韩冰...失踪了... ----------------- 影晟三年八月,龙丘城,大司农府。 张继望着案上厚重的一摞书简,一时间有些失神。 自三年前影晟帝篡位以来,自己的须鬓似乎比原来更白了一些...对,篡位,朝廷上下大小官员都这么想...。影晟帝陈斯篡了老雷家的天下,燕州的紫竹长老和钟萧决裂,做了大嬴朝新的国师。如此混乱的年代,自己已是一把风烛残年的年纪,本想就此告老还乡再不问世事,可最终他却没有走。 倒不是因为贪这大司农的官儿。紫竹留下他们这帮老臣子,无非就是收买人心而已。今天还戴着官帽,明天可能就得把脑袋丢到海里去。这“大司农”的名头和衙门里的死囚似乎没有什么本质分别。 要说还留在这里的缘由,张继自己也说不清。他似乎只是在等,在等着什么人。在等到那个人之前,自己得先把大嬴朝这架马车扶着,哪怕是用自己早已年迈的身躯。若是自己都不管了,这天下只会变得更糟。 可老朽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呀... 张继心里暗自叫苦。眼前摊开的,是一份来自泰津的急报: “...八月,海涨两丈一尺,间有潮啸。急需钱粮已修高坝,望准。叩恩以谢罪...” 书简的下方,歪歪扭扭题着国师紫竹的亲笔题文:“准”。 “唉...”张继重重叹了口气。从龙丘城出发,东行数百里便是泰津。泰津只是一座数千人的小镇,却很是出名,因为泰津再往东便是东海。据说东海是没有边际的,当中有龙有蛟,没有任何人能够踏足。 可也正是因为泰津特殊的位置,这份简报才以加急的方式被呈了上来。 因为泰津是龙丘城的门户,若是被潮啸吞袭,不知龙丘城又要涌入多少流民。 张继皱起了眉头。若是前些年,张继是不会把类似的批折放在心上的。修坝毕竟是好事,批些钱粮也算是为民造福了。可问题是...眼下朝廷的钱粮,是真的已经花光了啊... 说来也怪,自从影晟帝继位,这天底下的灾害就没断过,尤其以今年尤甚。先是说古烈江河水暴涨,中下游的麟化,潼县早就已是泛滥成灾,那古须口甚至发生了河水改道,一时间民不聊生。然后就是伏龙河的异常。往年的伏龙河只在三月到七月有水,进入到八月后便是枯水期,可今年却不同。大概是因为古烈江河水过于充沛,八月的伏龙河却愣是没有枯竭的迹象,这就直接导致了龙殇湖水位暴涨。 龙殇湖本是死湖,因伏龙河或流或断,龙殇湖的水位总是能够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可今年却因为伏龙河不断,龙殇湖的面积竟是扩大了一倍有余。这一来可苦了龙殇湖四周的百姓,尤其是龙殇湖东的重镇,婉珠城。 据说,眼下的婉珠城已经快被龙殇湖淹了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按理说,青州如此大范围的河灾水灾,那远离河川的地方应该雨量充沛才对。可怪就怪在,青州居然今年大旱,据说连燕州也是如此! 就好像...就好像老天爷把天上的雨水一下搬进了江河里... 罕见的旱涝天灾,早就把朝廷的钱粮消耗的干干净净,张继甚至都觉得下个月可以不用上朝了,因为真的已经把最后一枚铜子儿都花光了。 泰津...一时间,张继望着眼前的批折,陷入了迷茫。 海涨两丈一尺...真的有那么多吗...? “老爷!”这时,门外却突然匆匆跑进一个家人,因为太着急,鞋子掉了却也浑然不觉。 “何事惊慌?”张继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 “老爷!您快去前厅,国师求见!”家人慌张道。 “什么?!” 老人一瞬间站起了身。 话音未落,一名干瘪的瘦小老头竟随着家人的脚步闯进了后堂!他嗟嗟笑着,一件青绿色的袍子下是他佝偻的身躯。 老人急忙转过案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张继见过国师!” “哟,老张,好久不见呐。”紫竹的声音仍旧是尖尖细细的,像是把骨头放在锯齿上锯。 “老朽不知国师来访,有失远迎,还望国师恕罪!”说着,张继颤抖着身体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连忙朝身旁的家人递过一个眼色:“家中正巧有些粗茶,国师稍坐,待老朽为国师备茶!” 一旁的家人这才如梦方醒般,光着脚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用了不用了!”紫竹今天的心情似乎不赖,他用细细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张继的后堂:“今天来就是让你给办件事儿。” “国师请讲。老朽必竭尽所能。” 紫竹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天子奉天承命,定于龙丘城修台一座。着你备黄金十万两,巧匠一千。” “什么??”张继惊得把头抬了起来,他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眼前嗟嗟细笑的国师。 紫竹突然蹲下身,他直勾勾的盯着张继,压低声音道:“怎么?大司农办不到么?” 一股阴森之气从紫竹的目光里透出,遍体生寒。 “国...国...国师...”张继张了张嘴,冷汗顺着后背蹭的冒了一身:“微臣...微臣...微臣不敢...敢问国师...何日备齐?” “给你十日。” 说完,紫竹怪笑着便扬长而去,只留下跪在地上匍匐颤抖的老人,一个人在后堂里发呆。 第11章 邪血阵山林迷踪 韩冰望着眼前噼啪作响的篝火,怔怔的有些发呆。 已经是困在这儿的第三天了,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这里是一处山洞,似乎是石隙间有风的关系,洞里倒也颇为干爽,并不潮腻。山洞并不大,正坐落于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在藤叶的掩映之下显得并不起眼。 韩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还记得三天前的夜晚,他选择在藉城的城头睡一觉,以免去屋中的潮闷,结果第二天一早,自己便出现在了这山洞之中。 韩冰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好像这么眼睛一闭,再一睁,世界就变了模样。 他曾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发烧了,可无论是大腿被掐时的疼痛,还是眼前噼啪作响的篝火都在提醒自己,这不是一场梦。 有什么人,能在丝毫未觉的情况下故意将自己带到这里? 想着,他向篝火的对面看过去,脸上不免又是一阵通红。 那是一名赤身裸体的女子。更准确地说,是一名赤身裸体的羽人女子。女子昏迷着,此刻正蜷缩在韩冰脱下来的外衣之下,像是一只受了惊的野猫。她皱着眉,颤抖着,仿佛正做着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白日里发生的种种又不禁浮现在眼前... ......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藤叶洒在山洞口的时候,韩冰知道新一天的探险又该开始了。两日以来的探索让他明白,这密林实在不是自己随随便便就能走的出的。密林太大了,茂密的林叶一眼望不到边。以至于他必须选择在日落前返回山洞,因为对于他这样的一个普通人,在没准备的情况下冒冒失失在林中过夜实在太过于危险。 于是他今天打算换一条路,上山。 韩冰心里清楚上山并没办法解决自己的困境,可他希望登高能让他更加了解周遭的环境。哪怕认不出藉城的方向,只要让他能找到哪里有人烟就好。 想着,他咬咬牙,向山上爬去。 山路并不好走,阴沉沉的天好像把山间的密林压得更让人喘不过气,随着日头越升越高,山林似乎要变成一座巨大的蒸笼。而此刻,蒸笼里的“包子”正一边艰难的朝山上蠕动,一边滋滋的往出冒着油。 “娘个西皮,到底是谁害大爷我遭这份儿罪!” 韩冰一边叫骂着,一边停下了脚步。这是一棵高大的榕树,树下的杂草少了些,倒也还算得清净。韩冰身子一歪坐倒在树下,大口喘着粗气。 “不爬了不爬了,累死大爷我算了,回山洞等死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枚路上顺手摘的野果,在脏兮兮的衣角擦了擦。 “救命...”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呼喊,那声音飘飘忽忽,听不真切。 “是啊,救命啊,大爷我快死啦,谁来救救我啊...”韩冰没好气的将野果放在嘴里,狠狠啃了一口。 “救命...” 又是那个声音,这回更加真切了一些,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 “哎呀烦不烦呐...你家大爷我自己都快死了,还怎么救你啊...” 韩冰呲牙咧嘴的一边骂着,一边将啃了一半的野果揣在怀中。他站起身,辨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 “先说好了果子不分你啊!” 韩冰仰头望了望山顶,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后他便拨开林叶,一头钻了进去,再没有回头。 ...... 小山的山势不算险峻,一路顺势而上,山顶也并不算远。当韩冰拨开最后一丛遮眼的灌木朝前看去的时候,却登时惊在了当场。 山顶处,已不知被什么人清理开了一片空地。空地约十丈方圆,呈一个圆形。而此刻呈现在韩冰眼前的,居然是空地中央一个巨大的圆形焏术阵! 诡秘的纹路从法阵中心向四周蔓延出去,暗红色的光芒顺纹路流走,好似活的一般。说来也怪,这些日本来阴沉的天在山顶处却仿佛消失不见,晴朗的高空中,烈日当天。毒烈的阳光直直照射在法阵上,浮光溜走,仿佛纹路里流淌着暗红色火焰。 丘州的经历让韩冰第一时间便认出,这居然是一个日焏术法阵! 而法阵的正中央,却躺着一名赤身裸体的羽人女子。女子紧紧蜷曲着,仿佛法阵中的光芒是一道道灼烫的烈焰,炙烤着她娇弱的身体。阳光的照耀下,她浑身颤抖着,扭曲着,背后的白翼早就如烤化了一般,羽翎四散了一地。红色的鲜血流下,耳边时不时传来羽人女子早已神志不清的几声呼救与哀嚎。 鲜血流入法阵之中,那暗红色的光芒却仿佛如嗜了血一般鲜亮起来,灼人双眼。 糟糕,这是什么邪术! 韩冰当下不敢怠慢,也顾不上这法阵有什么蹊跷,连滚带爬的疾奔到羽人女子的身边。 “喂!姑娘?”韩冰摇了摇女子的双肩。 女子的神智早已恍惚,她微微睁开眼,对着眼前的男子轻轻吐出两个字:“救...救命...” 随后仿佛是一阵剧痛袭来,竟又昏了过去。 顾不上思考,韩冰急忙脱下外衣将羽人女子拢好,随后将她背在自己身上。 “大爷我背你走,姑娘你忍一下啊!” 说着,他弓着背,将羽人女子向上托了托。手掌触及之处,是女子修长柔滑的大腿。韩冰的脸不禁一红,随后一咬牙便向一旁的树林里跑去。 可他的腿还刚刚没迈出两步,惊变陡生! 眼前闪过一道金色的光,好像凭空窜出的一道金色闪电!还没等韩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电光火石之间,那道金色的光便“嘭”的炸开在脚边,转眼间化成一团金红色的火焰。 那火焰没有烧多久,便转瞬间被法阵吞没,化成又一缕暗红色浮光。 韩冰能深深感觉到那金光之中夺命的杀机。他来不及多想,只能硬着头皮拼尽吃奶的力气向来路冲去,短短数丈的距离好像永远也跑不到边。 “嗖”!“嗖”!竟又是两道金光。这回韩冰用眼角的余光终于看清了,那是急射而出的金色羽箭。金箭迅猛异常,不用说背了羽人,就哪怕是让韩冰空手而避,对这样疾速的快箭也绝对无法躲开,如活靶子一般。 “铛”!“铛”!又是两声撞击声!说了也怪,随着这两声撞击声,金箭仿佛是在空中被什么东西砸歪了似的,原本笔直霸道的轨迹便转了个折,“嘭”的堪堪炸在韩冰的脚边。 有高人相助! 这是韩冰最后的念头。随后他便同背上的羽人女子一起,窜入树林里,三晃两晃,消失不见。 只剩下法阵中央两支银白色的雪翎,忽地化为两缕银光,随着金箭带起的劲道,随风飘散。 ...... “哎哟...”篝火旁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韩冰收回思绪,望向一旁的羽人女子。女子的面容很清秀,大概是因为失血的缘故显得有些苍白。几道暗红色的疤纹顺着光洁的身躯爬上她的颈侧,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诡异的法阵所造成的。 羽人女子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咬着牙,显然是正在忍受着来自背后的巨大剧痛。 “吃不吃?”韩冰掏出一个野果,在衣角上使劲蹭了蹭。 听到韩冰的话,女子微微睁开了眼。她的眼神一开始有些恍惚,随后便慢慢聚焦在了眼前的男子身上。 “你...”她定了定神,随后脸上竟忽然透出一丝恐惧:“你...你...” “不吃我吃。”韩冰收回手,在野果上狠狠啃了一口。 “你是个人族?!”女子陡然间瞪大了眼睛。 “你们羽人就是这么打招呼的?”韩冰吭哧吭哧啃着野果,头也不抬。 “为什么要救我?!”女子此时好像才回忆起今日发生了什么,她的脸上竟明显的浮现出一丝愠怒。 “喂!”韩冰看上去有些恼了:“为什么救你?今天到底是谁喊救命啊救命啊的?” “我...”羽人女子一时语噎。 “大爷我看你在那邪阵里痛不欲生,冒死把你背出来!结果还救错了是不是?!” “那不是什么邪阵!”羽人女子瞪大了眼睛,仿佛一只受了伤的野猫:“你们人族才是!羽皇说了,你们人族一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黛蒂要为羽皇献身,消灭你们每一个人族!” 说着,名叫黛蒂的羽人女子声音渐渐激动起来,她似乎要挣扎着站起身,可一阵钻心的疼痛又狠狠将她摁在了地上。 韩冰“扑哧”的一声反而被气笑了。他又狠狠啃了几口野果,将果核啐在地上: “呐,那你的意思是说,被山顶那邪门儿玩意儿折磨,也是你对你们羽皇的奉献?” “那是当然!”黛蒂的气色似乎比刚才好了一些,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你根本就不懂,只有经过火焰的洗礼,黛蒂才能成为羽皇的侍仆,消灭你们人族!” “好吧好吧。”韩冰此刻仿佛泄了气一般。他不耐烦的摆摆手:“就当大爷我多管闲事儿了行不行!” 黛蒂此刻也不再搭话。她挣扎着站起身,竟这就要向洞外走去。 火光掩映下,是羽人女子姣好纤细的身体。曲线朦胧,似玉般柔滑。 黛蒂一愣,脸上不禁羞得绯红一片。她急忙将韩冰的外衣裹得紧了些。 “谢谢!” 说罢,她便一溜烟跑出山洞,转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衣服记得还!” 身后,传来韩冰没好气的大喊。 第12章 火羽皇天湖密钥 夜已深,山林间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一团篝火在寂静的山洞里静静燃烧着,噼里啪啦的响。 韩冰的脸上不禁浮出一丝苦笑。那名叫黛蒂的羽人女子太不讲理,一时间竟忘了问她出林的路。 谢衣服,却不谢救命的恩情么? “娘的西皮,那阵法也太过诡异,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 一时失神,韩冰自顾自的嘀咕着,顺手拨弄了两下眼前的篝火。 “炽焰血阵。” 他的耳边,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这一声可把韩冰惊得够呛,本以为无人的山谷竟又多出一人,吓得他急忙缩退了身子,朝洞口的来人看去。 那是一名身穿青色锦缎的羽人男子,一只竹笛斜插在他的腰间,淡蓝色的卷发下有一双水蓝色的明眸。他将一双银白色的羽翼收拢在月光里,一抹水一样的柔华。 “多拉格族蓝月王,丹明斯,特来拜访。”羽人男子轻声说道。 “你们一个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共山洞吗?!” 韩冰没好气的骂道。 “以刚猛的日焏术力,化去我族女子原本的羽翼,再辅以精血为引,便能生出借日焏术力的血色羽翼。”丹明斯丝毫没有在意韩冰的喝骂,接着道:“拥有血翼的羽人女子,能于白昼飞翔。” “可你们羽人不都是什么...月女神的后代吗?”韩冰似乎对丹明斯的单刀直入并不感到什么不适,而是接着奇道:“以先天月焏之躯,强行...强行灌注日焏之力,这...这是...” “是折磨。”丹明斯幽幽长叹。他顿了顿,抬头看韩冰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悲伤:“本王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么?” 韩冰撇了撇嘴,对丹明斯的这个提议不置可否。 丹明斯似乎早就料到了韩冰的反应,他负手而立,将目光投向密林上空的远方。 “我多拉格族,哦就是你们所称的羽人族,本是与世无争的种族,我们借月光而翔,依山林而伴,逐流水而居。也正因如此,我族依照发源的河畔,也分为蓝月部落,炽焰部落,和乌木部落。比如本王,便是蓝月部落的王。” 丹明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悠然。 “几千年来,我族部落虽互不相扰,却有着一个共同的传说。在那个传说里,炽焰部落会出现一位王,而这个王也会最终统一我族三大部落,成为羽人族唯一的皇。” “羽皇?”韩冰突然想到了黛蒂口中的那个字眼。 “对,羽皇。”丹明斯点点头:“没有人知道羽皇是从哪里来的,人们只知道两年前的那一天,当一名拥有火焰羽翼的族人出现在部落里的时候,人们心里都清楚,羽皇,诞生了。” “羽皇冲破了我族只能在月夜飞翔的桎梏,赐予我们于白昼翔空的能力。于是,人们便臣服在羽皇的身边,使其成为了我多拉格族唯一的皇。” “哟呵,那倒挺厉害。”韩冰随声附和着,也不知是不是发自他的真心。 可丹明斯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了下来。 “不对...可本王觉得不对。”他摇了摇头。 “哪里不对?”韩冰撇了撇嘴,一副满不关心的模样。 “公子,你可知我族为何只有王室才能拥有银白色的羽翼,才能不分昼夜飞翔?” “哦?”韩冰已经记不清上一个叫自己“公子”的人是谁了,不过眼下他显然对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林州斯塔特山脉的深处,冰雪覆盖的斯塔特峰顶端,有一口湖,叫做天湖。而天湖的湖心有一座岛,那才是我族人真正的起源。” “天湖月冢?”韩冰奇道。 “对,天湖月冢。”丹明斯肯定的点了点头,对韩冰投来一个赞许的目光:“天湖月冢是这天下月焏术力的源头,羽人本就是月焏之躯,只要在其中静养,日夜受月焏术力侵染,自然而然便能生出银色的羽翼。” “什么?等下!”韩冰忽然从地上直挺挺的坐起来:“你是说...只要任何一名羽人,在天湖月冢都可以蜕变为银色羽翼,都可以不分昼夜飞翔??” “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羽人的王室血脉。”丹明斯不由得苦笑道:“有的只是打开月冢的方法而已。而这个方法只存在于我族王室之内,是我王室的不传之秘,因此也被称作‘天湖密钥’”。 韩冰瞪大了眼睛:“照你这么说,羽皇不惜用‘炽焰血阵’这么残酷的法子,折磨你族人...”说着,他的眼前浮现出黛蒂在法阵中央痛苦扭曲的模样:“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羽皇根本就不是王室,羽皇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天湖密钥’。”丹明斯痛苦的闭上了眼。 “等...等下...”韩冰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那...那你们去揭穿羽皇啊!” 丹明斯听了却轻轻摇了摇头:“呵,揭穿什么?” 韩冰顿时发现自己其实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是啊,揭穿什么呢?让所有的羽人发现,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双银色的羽翼,其实他们每个人都能够成为羽人的王室,其实他们每个人都可以不分昼夜的在天空中飞翔?所有人都为了那所谓的“天湖密钥”而争夺,而互相仇恨,而自相残杀吗? 最开始守护“天湖密钥”并把它作为一个永久秘密的羽人,其实很聪明。他明白这是一个微妙的平衡,这个平衡不仅守护了羽人族上千年的与世无争,也守护了羽人族自身的安定繁荣。 而这个平衡,却被羽皇的突然出现打破了。 丹明斯,这个平衡的守护人,他知晓一切的答案,却不能说。 “那...那你们不是三个部落的吗?”韩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那炽焰王,还有那个啥,乌木王呢?” “都死了...羽皇太强大了,没有人能够战胜得了。”丹明斯重重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着悲伤:“羽皇有一样秘宝,叫做火藤冠,似乎是由强大的日焏术力灌注而成。戴此冠者得炽焰火翼,同样能不分昼夜翱翔于空。” “那羽皇再厉害,也没必要杀炽焰王和乌木王啊?”韩冰不解。 “因为仇恨。”丹明斯此刻的声音透着股说不出的沧桑:“因为羽皇仇恨人族,所以将一切反对的人都杀了。因为羽皇仇恨人族,所以借火藤冠的力量设下了这‘炽焰血阵’,以不惜摧残族人的方式,组建一支血翼卫队。羽皇要让天空中一直飞翔着羽人弓箭手,不分白昼还是黑夜。” “借着火藤冠之力,羽皇还炼出了炽焰金弓。持此弓者,能虚空引箭,射若闪电。中箭处爆炽焰神火,可附于万物。”说着,丹明斯从背上摘下了金弓。弓弦虚拉,一支金色的长箭便凭空引于弓中。 望着眼前金色长弓,韩冰不由得想起了白日里在法阵中的几道金光,若不是高人相助,想来自己早已在法阵中尸体横陈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吐了吐舌头。 “能持此弓者,须有白昼飞翔之力。也就是说,除了羽皇自己和血翼侍仆以外,能用此弓的人...”丹明斯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就只剩下本王了...”他叹了口气。 “所以,你千里迢迢把大爷我捉到这儿...该不会就是给大爷我讲故事的吧。”说着,韩冰深吸了一口气。连羽人王室“天湖密钥”的秘辛都毫不隐瞒,韩冰知道自己这回是真的惹上大麻烦了。 望着眼前一脸痞的少年,丹明斯忽然间笑了,笑得很轻松:“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说着他转过身,对着韩冰竟扑通一声跪倒:“还望公子能帮帮本王,帮帮我族吧!” 这一遭却是韩冰万万没有料到,他如弹簧一般从地上弹起,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哎嗨嗨别,可别,大爷我最受不得这个...” 对如此大失身份的礼数,蓝月王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的面色凝重,似是有些愧疚:“形势所迫,羽皇的某些命令本王实在无法推辞,比如本王曾受命于商栾城暗杀过公子,以及公子的朋友。实非本王的本意。” “哎好了好了,你起来说行不行。”韩冰一个劲儿的把丹明斯往起拽:“什么暗杀不暗杀,大爷我现在还活蹦乱跳,不就证明没事儿了么。” “不过...为啥是大爷我?别说是看大爷我英明神武,风流倜傥,聪明伶俐,健若蛟龙吧?就咱这小身板儿,别说是什么羽皇,就连那个黛蒂,等有了金弓也够大爷我喝一壶的吧!你就是把那个烟鬼捉来也比大爷我强啊!”见实在拉不起丹明斯,韩冰也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唉...”丹明斯叹了口气:“本王对羽皇虚与委蛇,却是为了探查羽皇的来历。近日终于被本王找到了线索。”说着他在地上又是一拜,于是这才说道:“羽皇原本只是名普通的羽人少女,名叫诺瓦娜。她的父亲已经死了,母亲后来失踪。而她自己曾于月亮湾被一名人族男子相救...” “什么诺不诺娜不娜的,你家大爷我又不认识...”说着说着,韩冰的瞳孔猛地一缩,直挺挺愣在了当场:“等下你说什么?在哪?在哪被人救过??” “那名人族男子,名叫韩冰,字默言。”蓝月王正色道。 韩冰一瞬间沉默了。他没有再尝试搀扶丹明斯,他的身体忽然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贴靠在山洞的洞壁上。 也许,这就是宿命吧,即使想尽方法去遗忘,却一辈子也逃不掉。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你不是去过商栾么,替大爷我买点东西...羽皇的事情...” 说着他顿了顿,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大爷我,试试看吧。” 说着,他叹了口气,不复再言。 第13章 风乍起竹林蛇影 当意识一点一点在脑海中清晰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蚀骨钻心的疼痛。 眼皮很沉,郑乾尝试了两下张开,随后放弃了。 自己这是...还活着? 他紧闭着双眼,努力在意识里找寻那日在籍城外的记忆残篇。 ...... 火翼羽人少女,包裹最纯正日焏力的炽焰箭。当那诡异的火苗燃上自己的双臂,郑乾知道完了。火苗迅速蔓延开来,燃烧着他的膀臂,燃烧着他赤裸的胸膛。 钻心的灼痛让他不得不使用“虎忍”,一种强行压制疼痛的虎营禁招。他顾不得“虎忍”在事后的反噬,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用了。 他用出了“重掷”,合六支投枪的绝命一击。火翼少女躲过了五支,只最后一支刺破了她的羽翼。于是他看到了愤怒,那愤怒燃烧着,一时间将火翼少女包裹在里面。 等下,似乎自己的脑海里落下了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郑乾努力回想着,他只觉胸中一闷,喉嗓间便滚出一团咸腥,重重咳吐了出来。 对了,是风。 天边刮来了一阵风。风本无形,可借助滚滚烟火,郑乾仍在最后一刻看清了它的模样。 那是一道道风刃。风刃破开烟火,如同一道道来自天边的锋利斧刃。 于是羽人的阵型乱了,她们被这道道风刃冲的七零八落,血色的羽翎在空中四散。 是谁在救他?话说回来,火焰已没过自己的大半个身子,蔓延开来,还...有的救么? 再后来,他的眼前一黑,就再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 郑乾微微皱起了眉头,刚才咳出的淤血似乎让他觉得好过了些。而此刻,他只觉耳边传来一个恍恍惚惚少女的声音。 “大叔居然没死,娘,他们虎营的人,都是疯子吗?” “他们虎营的人,确实都是疯子。”接话的是一名女子的声音。女子的声音温柔而沉稳,似是一名夫人。 少女似是有些不满,却又有些任性道:“干娘,你总是还没到时候,还没到时候。现在大叔被人打成这样了,时候还没到吗?” 夫人笑而不语。 “喂...谁是你大叔...”郑乾似乎觉得某些字眼如铁杵般捅在自己的耳朵里,他拼尽力气睁开了双眼。 一抹淡淡的紫色,朦朦胧胧的。 “瞎!娘,大叔终于醒了。”是少女的惊呼。 视野逐渐清晰。这似是一座竹屋,此刻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床之上。而床边的一抹淡紫色,却是一名身着淡紫色衣袍的少女,少女水一般的长发被精巧的盘在脑后,插裹着一支翠绿色的长簪。少女的面容玲珑清秀,眉间点着一颗小小的黑痣。 大嬴狐将沈达沈伯通的孙女,“鬼影白猿”沈华沈清风之后,沈梒。 郑乾心中一惊,他挣扎着想起身,于是几口淤浓的血便又从口中咳出。 “末将见过大小姐...”郑乾似乎是极努力的想欠身。 “哎呀好了好了。”沈梒似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嗔怒道:“本小姐最烦的就是这些礼数。早知道你这么烦本小姐就不救你了!” “天合,‘虎忍’的反噬太过于霸道,你且先把这药吃了,会好过些。”一旁伸来一只手,手上托着的是两粒黑色的小药丸。 等下,如果说眼前的少女是沈梒的话...她的干娘... 郑乾急忙向一旁的看去。竹床的床头坐着一名粗衣打扮的女子,是刚忙完什么活计的模样,她半撸着袖子,似乎还沾着些未干的水渍。 郑乾一时间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认识我了?”夫人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拢了拢鬓边的散发。 “您...您...您...”郑乾开口,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两年前还叱咤青州的翠弓朱裙,同眼前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呵呵,已经不是那个蛇将了是吧?”柳莹霜的神情很淡然,眼神里却是说不出的清澈与透亮。 “蛇将老了,老雷家也没了。伯龙,阔雄,伯通,他们都走了。怎么,你真的希望我也命丧疆场么?”说完,柳莹霜轻轻一笑,眉眼间是曾经的风情万种,不老红颜。 “末将...末将不敢!”郑乾有些语无伦次。 “好了,这里没有什么蛇将。就让蛇将,真正成为一个传说吧。”柳莹霜的声音淡淡的,洒脱而决然。 两年前的劫王府一别,郑乾未曾想过,“蛇将”也终成为了天边最闪亮的那颗星。有人说终于疆场是每名武将的宿命,可这宿命对于武将来说,真的值得吗? 有些宿命,就留在它最辉煌的那一刻,不好吗? 郑乾笑了,疼痛的牵扯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狰狞。 “干娘,你还没回答梒儿的~”一旁沈梒却是按捺不住,轻摇着柳莹霜的手臂:“两年前你说没到时候,那现在是时候了吗?是梒儿可以出去闯荡的时候了吗?” 柳莹霜的眼角弯弯的,她没有回答沈梒,却转脸望向郑乾:“你现在怎么样?还需要再养两天吗?” 刚刚吞服了药,郑乾也觉得身上比刚才轻松了许多。他点点头道:“多谢蛇将的丹药。末将感觉好多了,若是起来走走活动下筋骨,应该已无大碍。” “那我搀你走走吧。”柳莹霜很自然的伸手,扶上郑乾满是烧疤的臂弯。 郑乾的手如触电般缩回,在下一刻却又不好意思的笑笑,终究没有回绝。 竹屋的门被推开了,放眼望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不知名的鸟儿在林间叽叽喳喳的叫着,午后的斜阳从竹林间投射下来,在地上落下斑驳的流影。 郑乾眯起双眼,风吹过竹林,沙沙的响。 他想问这是哪里,却最终没有问出口。 “等你伤好了,就带上梒儿和红石走吧。日月有变,是你们出发的时候了。”柳莹霜望着竹林的远处,轻声叹了口气。 日月有变?还没等郑乾反应过来,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开心的欢叫。 “哇!干娘你说真的?梒儿终于可以和小傻瓜出发啦?哇!干娘你可不许反悔不许反悔不许反悔啊!梒儿这就去告诉小傻瓜!”说着,沈梒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一溜烟的朝屋后跑去。 竹屋前的小院里,便一时安静下来,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多谢夫人相救,末将...等以后保少主平了这天下,再回这竹林,报答夫人的救命之恩。”郑乾的感激是发自真心的。 “呵呵...”柳莹霜轻轻搀着郑乾,口中却自顾自的说道:“咱们...说不定是谁救谁呢。” “什么?”郑乾似乎觉得曾经的蛇将话里有话。 柳莹霜却轻轻摇了摇头:“日月有变,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不过我敢肯定,能拯救这个天下的,应该只有你们。”她眯起眼睛,也和郑乾一样望了望远处的天:“梒儿和红石,他们年纪都还小,帮我照顾好他们。” 红石的年纪...应该不小吧...郑乾的脑中突然升起这么个古怪的念头。 “这竹林虽离籍城不远,但地处偏僻,出路并不好寻。等你伤好点,就让我夫君引你们出去。等出了竹林,再向南走二十里,便是籍城。” “嗯...嗯...啊?!!”郑乾猛地瞪大了双眼。 “怎么了?再向南走二十里,便是籍城。”柳莹霜疑惑的望着郑乾吃惊的眼神,又不得不把话重复了一遍:“有何不妥么?” “嗯...额...不是...前面那句...”郑乾支吾道。 “等你伤好点,就让我夫君引你们出去啊。”柳莹霜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您...夫君...?” 郑乾觉得大脑完全转不过来。大嬴蛇之将!鞍上赤袍,奔袭处,致命红莲!步下朱裙,轻抚琴,翠弓银箭!的!夫君?! 此时,从竹林的一侧,却跑来了一名男子。 “哎呀呀来不及来不及的啦,等他伤好了黄花菜都凉了的呀!你现在能不能走,能走的话现在咱们就得出发的呀,走不了就晚了的呀!”男子一路小跑着,头上似乎是蒙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哎呀我说你到底是真的站不起来还是假的站不起来的啦!是不是假的站不起来,硬要占我夫人的便宜是不是的啦?哎呀不过你身上的烧疤可真是厉害的啦,一大片一大片的啦,哎哟哟也是蛮可怜的啦。” 一连串连珠炮似的话语回响在竹林间,爆豆一般,听的人脑仁生疼。 柳莹霜似是不好意思的笑笑,侧身站在一边。 “陆陈锋?!”郑乾看了看柳莹霜,又看了看一路小跑来的男子,惊得已经合不上嘴巴。 陆剑,陆陈锋。两年前在青燕两州还有个名号,“影蜘蛛”。 “怎么啦怎么啦?不服气是不是?看到你家陆将军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夫人你小子眼气是不是?眼气也没用我跟你说,你家陆将军向来福大命大造化大,你越是眼气你就越是一辈子娶不到媳妇的啦...” “额...不是...”郑乾开始结结巴巴。 柳莹霜终是忍不住了,笑着在一旁打着圆场:“好了好了,夫君你就别欺负他了。”她顿了顿,于是接着说道:“不过为何不能晚几日,夫君你此去可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 “哎呀呀不得了了不得呀,夫人我跟你讲啊,真是了不得了呀。天合他们从商栾城起兵的同时,就在这个月,燕州的白胡子老头儿也开始有动作了呀。我出去打听了一圈,如果没有错的话,现在钟老头儿的部队已经快拿下了麟化城的啦!你说得了不得了的啦!” “什么?”郑乾脸色一惊。此次起兵,由商栾经由籍城,麟化,再延伏龙河北上,是以更便捷的水道来保证粮草军需。而钟萧的起兵无疑是给这次北征带来了最大的变数,这不仅仅意味着朝廷会更早的有所准备,也意味着这一路上会更多出一个难缠的对手。 郑乾微微欠身,向柳莹霜和陆剑抱拳道:“事出紧急,若真如陆将军所说,末将必须赶回籍城早做打算。此地不宜久留,末将这便告辞,我们后会有期!” “等下等下,我知道你很急,其实我也很急,但是你先别急的啦。我知道个关于钟老头儿的消息,如果这消息是真的话,我倒是有个计策帮你们拿下钟老头儿的啦,想不想听的啦?” “额...末将愿闻其详...”这个计策其实郑乾很想听,但是却很不想听... “哎呀呀,这林子太大我引你们出去,咱们一边走一边说的啦。” “多谢将军美意!将军若是能把这计策写下来,末将觉得能自己能走出去...”郑乾第一次觉得阅读是一件很节约时间的事。 “哎呀呀客气什么的啦,你看你这满身的伤,一个人走再被猫猫狗狗的咬一口,让别人说哎哟哟这陆大将军原来根本不会待客之道的呀。” “陆将军...没事的...” “不行不行,你们不认识路的啦,你丢了不要紧,再把我们宝贝干女儿弄丢了,你看我不追你到天涯海角的啦。” “真没事的...” 郑乾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此刻,竹屋后转出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沈梒蹦跳着,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要闯入的,是云鼎大陆上怎样的一场风波。而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名红胡子矮人,矮人的胡子很长,在他的手里悠啊转的,转成红彤彤的一个圆。 不一会儿,几人便跟随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入脑魔音,消失在了竹林之间。 第14章 圣火祭血翼魂伤 幽蓝色的夜空中缀着点点繁星,明亮的月牙显得似乎比往日更大了一些,光影如一场幻梦,诡秘而宁静。 月下,连接天地的,是一条瀑布。 瀑布并不宽,清亮的河水从高处流下,散落成一条轻薄的水帘。皓月高悬,一层银色的浮光便笼罩在这道水帘之上,仿佛天界垂下的一层轻纱。 不过韩冰此刻却丝毫没有欣赏景色的闲情。山风从他的耳边呼啸而过,眼前是一片天翻地转的迷乱。 “慢点儿慢点儿!”这时的他正被人倒提着衣领,朝那道瀑布飞去。 “要撞了要撞了!哎哟我的妈!” 丹明斯却好像没听到似的,他双翅又是一振,速度丝毫不减,直直的向那道水帘撞去。 水花轻溅。就当韩冰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明天太阳的时候,随着脖领一轻,他竟被人轻轻放下,毫发无伤。 “娘的西皮的你就不能...”正当韩冰打算用最礼貌的语言对羽人族蓝月王进行一番循循善诱的教导之时,他猛然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瀑布的水帘之后,根本就不是什么石崖陡壁。 那是一棵巨大高耸的树。 韩冰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看起来像是梧桐,可这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一棵梧桐能够长得如此之高,如此之大。抬头望去,层层叠叠茂密的枝冠遮住了半边天,一眼看不到头。树冠实在太大了,也不知是哪条树枝引到了河水,那河水便顺枝而下,最终化成一道数百丈奔腾而下的瀑流。 而此刻,他们便停在树冠当中一根粗大的树杈上。说是树杈,可平整之处竟也有近丈方圆,莫说是站人,就是搭一顶小帐篷也能绰绰有余。 月光从树冠边沿的稀薄处,沿着枝叶间的缝隙洒下来,星星点点的。一阵风吹过,好似跳跃的萤火虫。 “额滴娘哎...”韩冰惊得已是合不拢嘴巴。 “呵呵..”丹明斯轻轻一笑:“我族终日以山林为伴,以秘术让草木瞬间生长...说白了只是木系月焏术的一种把戏罢了。” “你们那个什么羽皇,就在上面?”韩冰望着头顶厚密的层层枝冠,不由得将身后的一个小包袱紧了紧。 包袱之中是韩冰托丹明斯去商栾城的采买之物,此刻可不能丢。 “就在梧桐树顶。”丹明斯肯定的点了点头:“公子,你在此地等本王。本王...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办,然后便再下来接你。” 说着,丹明斯银羽轻振,向上飞钻入梧桐树厚密的枝林,转眼间便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此刻,天边云层的缝隙里似乎掠过一团黑影。当韩冰凝神望去的时候,却什么也没看见。 ...... 没有人能够想象到瀑布后的这棵梧桐树高耸入云,正如没有人能够想象到这棵树的树顶竟是一处方正平整之所。 树冠顶部,茂密枝叶围拱的正中央,是一处干净平整的“庭院”。“庭院”的地面要比周围枝叶低一些,由一根根碗口粗的藤条盘缠编织而成,悬在空中。梧桐树本不生藤枝,而羽人族却在这里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将原本坚韧的梧桐枝干扭曲盘缠在一起,最后“织”成了一张巨大的藤席铺悬在树冠的顶端。若是远远的从高空看去,巨大的圆形树冠,加上中央的方形藤苑,形状却好似一枚巨大的铜钱。 此刻,一名羽人女子半裹轻纱,半跪于藤苑的正中央,却正是黛蒂。 “吾皇圣尊,黛蒂已完成烈焰洗礼,特来参见圣尊。” 黛蒂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虚弱,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顺着黛蒂的目光看去,藤苑的另一侧,摆着一只巨大的火盆。一大团熊熊烈焰在火盆中燃烧着,火光摇曳,映照着火盆上密密麻麻的古怪刻纹。一道蜿蜒的流水从火盆旁流过,顺着藤蔓间的沟壑绕了一个圈,随后便向一旁藤苑的角落里流去,三转两转不见踪影。想来这流水不一会儿就会顺瀑布而下,成为天地间的一处奇景。 几枚梧桐花的花瓣漂浮在流水之上,转着圈。 流水旁,是一名羽人少女的背影。少女只穿了件轻薄的素色锦袍,一条细细的红色草绳编成一个简单的草冠,环戴在她的头上。淡红色的长发顺着耳边轻轻披下来,四散在火焰跳跃的光华之间。在她的身后,收拢着一对巨大的火红色羽翼,火焰般的光芒顺着羽翼流走,灼得人眼睛直有些发痛。 羽皇,诺瓦娜。 黛蒂急忙低下了头,压低了目光。 “听说你被一人族男子所劫。”诺瓦娜的声音冷冷的,完全不似少女的语气。 “圣皇明察!”黛蒂心里一惊,急忙拜伏于地:“黛蒂...黛蒂的确被一人族男子所劫。不过黛蒂侥幸逃脱。若是...若是能得吾皇圣尊的神弓,黛蒂必将其杀死,以报圣尊之恩!” “哼!”诺瓦娜重重哼了一声,似是极力压下心中的不满:“若是从前,你此刻已经死了!” “圣尊恕罪...圣尊恕罪...”黛蒂浑身颤抖着,如筛糠一般。 “无奈人族众多,圣火需要你们。”诺瓦娜话锋一转:“先赐你血翼侍仆的封号,戴罪立功吧!” “谢圣尊...谢圣尊...”黛蒂依旧拜伏着,头也不敢抬。 诺瓦娜缓缓站起身,她掏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腕处狠狠划了一下,顿时,鲜红的血液便顺着伤口处流下。她伸手,将那一注鲜血浇入火盆之中。 火光大盛!那跳动的火苗仿佛是恶魔的舞蹈,当鲜血滴落的时候,一股嗜血的暴躁。风吹起羽皇的素袍,诺瓦娜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而孤傲。 她把手伸进火焰里,手腕的伤口在火苗的舔舐下迅速结成一道血红色的疤。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证日月之荣耀,名火焰之璀璨。星河万丈,日华永生。以火之名,渡万劫。以焰之光,焚众生...” 低声的咏唱从诺瓦娜的唇间轻吐而出,暴躁的火苗这才渐渐被安抚下来,不一会儿便恢复如初。 然而,当诺瓦娜收回手的时候,她的掌间,却多出了一张金色的长弓。 “圣火赐予你炽焰金弓。”诺瓦娜缓步走到黛蒂的面前,用弓背在她的双肩两侧轻轻点了两下:“还记得血翼的誓言?” “让血翼奉献在圣尊左右,让圣火的烈焰,焚尽人族的长空!”黛蒂抬起头,庄严宣誓道。 诺瓦娜点点头,将长弓交在黛蒂的手中。 “记得血翼侍仆的准则。”火光映衬下,少女的脸上却是没有一丝血色,憔悴的如一支风中的残烛。 “血翼侍仆不得离开圣尊周围,终一生保护圣尊!”黛蒂脸上此刻流下的是激动的泪水。 诺瓦娜转身,重新回到火盆旁侧腿坐下,流水轻轻绕过她的脚尖。 “圣火累了,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明天再说吧。”羽皇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不过此刻她说话的对象,却隐在黛蒂的身后。 “丹明斯,拜见圣尊。”蓝月王向前走了两步,他右手捂在胸口,向诺瓦娜的背影深鞠一躬。 诺瓦娜紧抿着双唇,哪怕现在她的双唇早已毫无血色。 丹明斯的脸上现出一个复杂的神情,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在心底什么样的感觉。 “圣尊...”丹明斯咬了咬牙,他水蓝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悲伤:“圣尊...还是回林州好好修养吧...圣尊若是不放心,丹明斯愿留在此地以守护我族,至死不渝。” 诺瓦娜双眼微闭,依旧一言不发。 “圣尊!”丹明斯的情绪显得一时有些激动:“以娜塔莉斯之名!山林河石,皓月流水,我族人世代隐居,与世无争,是我族上千年的信仰,是月神创世时的启迪!圣尊!我族人本就不善征服,难道...难道要杀尽每一个人族吗?难道真的可能杀尽每一个人族吗?圣尊!您...您...再这么下去...您的身体...是会垮掉的啊!” 说着,丹明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深深拜伏了下去,惊得一旁的黛蒂瞪大了眼睛。 “炽焰王,乌木王,都已经死了。”羽皇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很低沉:“蓝月王,也可以死。” 话音未落,从藤苑四周茂密的枝叶当中,竟转眼间现出七八名血翼侍仆。她们张开手中的弓箭,将金红色的箭头对准了地上匍匐的男子。 风吹过,只剩下火盆中央熊熊燃烧的烈焰,噼啪作响。 刹那间,惊变陡升! 几束粗壮的藤枝猛然间从诺瓦娜的身下暴窜而出,它们如几只古铜色的巨手,转眼间将羽皇围卡在其中!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青色的身影向诺瓦娜急射而出,蓝月王如一把飞腾的利剑,刺向被藤枝锁死的火翼少女,如同劈裂夜空的闪电! 木系月焏术,古藤缠! 这是丹明斯的搏命一击,他知道羽皇的强大,他盼的就是诺瓦娜也许一瞬间的分神。 包括黛蒂,所有的血翼侍仆们都从未想到过,她们的蓝月王居然如此决绝。她们也未曾想到过,看上去温文尔雅的蓝月王,今日却能爆发出如此猛烈的一击。 下一个瞬间,火光爆射而出,刺眼的光芒炸开,是诺瓦娜身后舞动的火焰! 丹明斯没有想到,羽皇看似虚弱,自己却竟连压制她一个呼吸的时间都做不到。在最后的那一瞥,诺瓦娜的眼神里却依旧淡淡的,惊不起一丝波澜。 诺瓦娜轻轻侧过身,朝丹明斯的肩头拍下。 丹明斯刺空了,他的身子如同落叶,在秋风里翻滚着。当他重新跌爬在地的时候,所有人才看清,他刚才刺向羽皇的,非刀非剑,却是常挂在腰间的那一只青绿色的长笛。 在刚才刺空的那一刻,长笛扫过诺瓦娜淡红色的长发,掠过火盆中妖艳的烈焰。 几个小火苗窜在长笛之上,一瞬间复又消失不见。 丹明斯笑了,他水蓝色的双眸在此刻显得格外明亮,像是夜空里闪烁着繁星。他站起身,背朝诺瓦娜的方向,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你叫黛蒂是吧?”他朝身边仍在跪伏的羽人女子缓缓问道。 “是...是...”黛蒂已语无伦次。 “你们血翼,不是不能离开圣尊。”蓝月王的声音很轻,和他水蓝色的卷发一样轻盈。 “住口!”羽皇此刻的神情里终于出现了变化,一张金色的长弓在她手里被徐徐拉开。 “你们血翼只是不能离开火藤冠,诺,就是我们羽皇头顶戴的那个。” “丹明斯!你住口!”羽皇的眼神里闪过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的...恐惧。 “离开火藤冠数里外,你们便不能飞翔,如同普通的人族一样。”蓝月王浅浅一笑,水蓝色的双眸里却是刻骨的悲伤。 藤苑内,所有的血翼侍仆都惊呆了,她们曾忍受炽焰血阵之苦,她们曾向羽皇盟誓献身,可她们从未设想,誓言的背后居然是如此的真相! 火光暴跳,风起,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 蓝月王的身体歪了歪,便于茂密的枝林间一头向下栽去。 “回去吧!做人族也好,做羽人也好,都无所谓!因为那是你们的家乡!” 风中,蓝月王最后的声音在枝林间回荡。 第15章 金芒雨流风雪翎 “你流血了。” 说这话的时候,韩冰正静静望着天。此刻的他正坐在一根粗壮的枝杈边,双脚在枝杈下晃啊晃的。 一注殷红的鲜血顺着蓝月王微微扬起的嘴角流下,染红了他一身奢华的青色袍衫。 “这不是一支普通的长笛。”丹明斯斜靠在枝干上,把那支青色的长笛扔在脚边:“焏术力可以在长笛内留下铭文,只有焏术师才能读得出...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本书。” “关于炽焰神火的秘密,刚才本王终是拿到了,记在了里面。”说着,丹明斯皱了皱眉,一口鲜血便从他的口中喷出:“可本王没时间解开它了,就留给你吧。” “站不住了就坐会儿,没人难为你。”韩冰一边从地上捡起长笛背在身上,一边道。 丹明斯笑了笑,他的身体贴着枝干,一点一点滑了下去,最后坐倒在了地上,重重喘着粗气:“哦对了,‘天湖密钥’也在里面,帮本王保管好。” 韩冰默默点了点头,他向丹明斯的身后看去。 那里,火舌跳动着,舔舐着,撕扯着,燃烧着,随后却好似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硬生生压下去一般。 “如此可怕的日焏术,按理说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世上。呵呵...本王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人操纵着。可本王终究不知道那人是谁了。”说着,丹明斯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一丝倦意涌上他的双眼:“如果你能找到那个人,一定要阻止他...切记...切记...” “为什么这么帮她?”韩冰站起身,抬起头。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厚密的枝林,透过巨大的梧桐树冠,投向遥远的天边。 丹明斯再没有回答。此刻,韩冰只觉得身子一轻,一束藤曼忽然从他的脚下窜长而出。那藤蔓围着他的身子绕了两圈,随后便托起他向树冠顶部升去。 “本王困了...本王送你上去...你让本王休息一会儿...” 为什么会帮她呢? 丹明斯缓缓闭上了眼睛。羽人族是月焏之躯,当受炽焰神火燃烧,日月两种焏术相互冲撞,躯体便只会消散,化为虚无。 为什么会帮她呢? 丹明斯又在心底默默重复着。 也许是为了羽人族上千年的延续,也许是为了蓝月王的荣耀,也许是为了忠诚,也许是为了希望,也许... 为什么会帮她呢? 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他只是为了风中,那一抹淡红色的长发。 想着,他的身体终于化作一团银白色的光晕,消散在了皎洁的月光之中。 ...... 当韩冰爬上梧桐藤苑的时候,他只看到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羽人少女。 少女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蜷坐在流水河边。她埋着头,淡红色的长发轻轻盖在她的双肩。她孤独又寂寞着,仿佛那双炽焰化作的羽翼,从未与她相关。她光着脚,于是水中飘零的梧桐花花瓣便轻轻绕过她的脚尖。 “戴那个东西,很疼吧?” 少女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她随即惊跳了起来,将手中的金弓对准了藤苑角落里的黑暗。 所有的血翼侍从都刚刚被自己屏退,于是,她便惊讶的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那名人族少年。 居然是人族!是魔鬼!诺瓦娜急扣弓弦,一支金色长箭转瞬间幻化而出。 可就在那一瞬间,羽人少女愣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名少年的脸庞,竟在此时出现。 “羽人为月焏之躯,可偏偏戴了这么霸道的日焏神宝,火藤冠。一定很疼吧?”韩冰静静注视着羽人少女,又一次问道。 诺瓦娜的眼神阴冷了下来,那生杀予夺的羽皇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疼?你可知终日火焰炙身的痛?你可知终日焦骨焚心的苦?!你可知道,从那个人给我戴上火藤冠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有短短三年寿命!”诺瓦娜的声音沙哑着,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 可她手中的长弓,却似乎始终在犹豫着什么。 韩冰的心里一惊,转而涌上的,却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悲凉。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吐出一个字。 “小时候,我只想在那片山林长大,听妈妈对我唱歌,让爸爸用胡子扎我的脸蛋...”诺瓦娜低声说着,眼神淡淡的。 “可爸爸死了,被你们人族杀死了。妈妈为了送我去天湖,也死了,也是被你们人族杀死的。” 此刻,羽人少女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层什么东西,冷冷的。 “我知道你救过我。所以我不杀你。你走吧,我怕我会改主意。” 她的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焰,可她的眼中,却似天湖边的万年冰霜。 韩冰的心迅速沉了下去,他看不到羽人少女,他只看到了复仇的火。 “可杀你们的人族皇帝已经死了啊!”他不甘心的大喊。 嘭!一团金色的火焰陡然在他脚下炸开,吓得韩冰急忙向后摔去。 诺瓦娜紧抿着苍白色的双唇,这已是她最后的警告。 “你就算把人族都杀光,你的双亲也都不能死而复生啊!”跌坐在地的韩冰似乎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我改主意了。”诺瓦娜轻声低语。 转眼间,弓弦轻引,那是三支同时搭在弓上的金色长箭。 三箭连发! 箭如闪电,锁死了韩冰的每一条退路,金芒灼人双眼,是死亡的决绝! 糟了!韩冰万没想到诺瓦娜能绝情至此,当羽皇动了杀机,他才一瞬间察觉到自己居然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完了!韩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 几声清脆的撞击声回荡在藤苑之中,韩冰急忙睁开眼,他的眼前竟是一双雪白色的羽翼,正徐徐张开。 那是一名羽人女子,淡金色的长发轻轻披散在水蓝色的缎裳之上,银白色的雪翎浮动着一层皓白的月光。 “雨薇?!”韩冰此刻又惊又喜,一时间竟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冰大哥,薇儿自幽州来寻你们,一路至此,却发现我族人踪迹。我族人世居林州,薇儿不知他们为何现身于此,也不知她们为何袭击冰大哥你。于是薇儿只能暗自探查保护,没有提前和冰大哥知会,还望冰大哥不要见怪小妹了。” “哎嗨呀不见怪不见怪,要不大爷我总觉得这两日有高人相助,原来就是你呀,哎呀我的妈呀...”韩冰说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要是没你,大爷我今天真的要去见阎王了。” 雨薇轻轻一笑,却是回身朝羽皇轻轻抱拳:“羽人艾薇丝,见过...圣尊。” 诺瓦娜只是冷冷的看着雨薇,苍白色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艾薇丝这两年不在林州,不知我林州已一统,更是第一次得知圣尊名号,还请圣尊不要怪罪。”雨薇顿了顿,接着说道:“艾薇丝也曾参加过那场大战,艾薇丝的父亲也在那场大战中去世了...” “但你在帮他们。”诺瓦娜吐字阴冷。 “呵...”雨薇浅浅一笑:“诛天帝已死,人族已乱。在月亮湾丧命的不仅仅是我们的羽人,更有数不清的人族。这仇怨...又有谁能算得清呢?” “你不算,我算。”说完,诺瓦娜竟将长弓背起,随后左手成掌立于身前,右手握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她在口中冷冷的道。 韩冰一时间惊呆了,他知道这个焏术礼,更知道这是只有相互尊重的焏术师之间才会使用的礼节。他不知道雨薇在幽州不灭城经历了什么,但他确实能感觉出雨薇身上的不同,正是这不同,竟能够让高高在上的羽皇敬让三分。 雨薇叹了口气,并没有马上回礼,却回头对韩冰道:“薇儿并没有能胜她的把握,但薇儿也明白冰大哥从不会如此莽撞,对么?” “两柱香的时间。”韩冰咬了咬牙,答道。 “好。”雨薇点点头,她的神情一瞬间变得严肃,庄严。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雨薇朝诺瓦娜回了个一模一样的礼。 顷刻之间,在这巨大的梧桐树顶,猛地炸开两道绚丽的光! 地面从来不是羽人的归宿,夜空才是她们真正的舞台。月夜长空,刚猛的火焰划破黑暗,道道金红色的赤芒如流星般耀眼,炽焰神火爆开在湛蓝色的夜空中,燃烧了半边天。而在这如天火怒放的绚烂里,却流淌着一条银河,银色雪翎绽放其中,恍若星河万丈,千堆雪幻! 流星若雨,直晃的星消月黯。双羽争锋,炽焰银芒,只作一世璀璨! 金芒赤雨,流风雪翎! 幽州不灭城集天地日月焏术力于一处,两年间,竟将雨薇的不尘雪翼沁炼到雪翎翼!每一根雪翎都以磅礴的月焏力为引,当激射而出时,便能生生将势如霹雷的炽焰箭扫挡在一边。 诺瓦娜的眼中只燃烧着熊熊的复仇之火,她不能输,她不能败。诺瓦娜,羽人族语,意涅盘。是父亲给了自己生命的意义,是母亲给了自己天湖的一场重生。复仇便是圣火给她的使命,哪怕神只给她三年时间,她也要把圣火的愤怒,洒向整个世间! 复仇,复仇,复仇! 若是此刻在这里止步,那么她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她的命运早就该在天湖边结束了,不是么? 若不是身上有伤,若不是刚刚给黛蒂进行了炽焰金弓的法祭,自己怎能虚弱至此,又怎能被眼前的雪翼女子所挡? 圣火永不息,神要自己拼尽的,是最后一滴血液! 想着,她的身形却在空中一滞,随即竟一头栽倒了下去,如一颗来自天界的流星。 ...... 当雨薇重新降落在藤苑的时候,诺瓦娜单薄的身躯已经撞进火盆里,一时间火星四溅。那支金色的长弓已被撒手扔掉,摔在一旁。 雨薇的神情里突然出现了一丝惊慌,她顾不得头上的细汗,嘴中却开始轻声念出一串冗长的咏唱: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躯,承汝之芒。娑婆世界皆草木枯荣,天地寂灭唯月华永生。流风之光,化万世雪,星河悬天,翎飘九虹。回转因果之倒影,无色,无界,无死,无生...” 雨薇的身前,忽然散开九枚银羽雪翎。这九枚雪翎头尾相接飞速旋转着,渐渐连成一片,形成一道银色的光环。 猛然间,火盆内炽焰暴涨,诺瓦娜那巨大的火翼于火盆内再次徐徐张开!那是来自地狱的绝望,那是来自天界的火焰。不仅仅是双翼,此刻的羽皇的全身被熊熊烈焰包裹着,当火翼张开,是凤凰的涅盘! 下一个瞬间,诺瓦娜的身躯爆射而出,是凤翔九天! 而此刻,随着雨薇身前的九枚雪翎越转越快,光环的银光也越来越耀眼。可出奇的是,环内却是越来越暗,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吸附到光环上一般。随后猛地一缩,那环内竟一丝光也发不出,形成一团黑暗的虚空。 优昙华的寂灭结界,吞噬一切力量,如天地间深不见底的黑洞。 雨薇不可能短短两年内就能学到寂花宫宫主的绝学,但却凭借雪翎翼,在梧桐顶上施展出这绝顶焏术的冰山一角... 尘湮境,九翎月娑婆! 九枚银羽雪翎,幻化娑婆世界,吞噬天地,无死无生。 诺瓦娜的双掌撞在雨薇的光环之上,轰的一声,地裂天崩。 雨薇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横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一旁。 鲜血顺着诺瓦娜苍白的嘴角流下,可她终究没有倒下去。火焰支撑她走到今天,因为在火焰里,她能看到妈妈的眼睛。即使再苦再痛,她都能背的起。 圣火永不息! 诺瓦娜朝雨薇走过去,烈焰疯狂扭动着,撕咬着她灵魂里那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忽然,她怔在那里,不动了。 时光,如静止了一般。 取一枚青色的椰果削开,不要倒出椰汁,而是直接将林州特产的小香果,以及燕州米直接填入其中,隔水煮沸便能得到一碗椰香果粥。 而若是不要停火,继续将椰汁熬干,燕州米就会变得更加粘糯。此时取一勺用手握成小团,趁热粘上些许葡果干,再淋上少量蜂蜜,置于小蝶之中。 椰香混合着米香,香甜醇厚,像是铺开了一张洁白的画卷。而在画卷之上,香果和葡果干的气息就仿佛是一抹丹青水墨,似鱼戏浅水,或是飞鸟翔空。最后,极少量的蜜香犹如用朱砂在画卷的一角添上一朵丹阳,清甜而不腻。当醇厚的米香和果香交融在一起,丝丝蜜香轻点而出,所有的烦恼似如冰雪般消融。 已经多久没有喝过妈妈煮的香果粥了?诺瓦娜自己也记不清。 “葡果只有丘州有,将成熟的葡果烘晒于岩浆之旁,便能得到葡果干。”韩冰缓缓解释道。 “凉州有一种很特别的蜂,人称逍遥蜂。这蜂产蜜极少,而其味道又忒是清甜,甚至还带着一丝发酵的酒味,因此也被人叫做逍遥蜜。”此刻,韩冰似乎觉察到天边掠过一团黑影,不过也来不及他细想,只得接着道:“这么大的椰果只有燕州南才有,那里很热,当地人很喜欢它独特的椰香。” “而你们林州的小香果...呵呵...不用咱多说了。” 说着,韩冰端起小蝶,伸手举在诺瓦娜的面前:“喏,尝尝,若是咱做的不好,别怪咱。” 诺瓦娜伸手,取了一枚小米团,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于是,那香甜的味道便随着粘糯的米粒融化开来,果香和蜜香在口中跳跃着,像是春天里的一场梦,梦里有个人在对她微笑。 “这不是香果粥。”诺瓦娜顿了顿,泪水流过她苍白的脸:“不过比妈妈做的香果粥,只差了一点点。” “丘州,凉州,燕州,林州。矮人,蛮族,人族,羽人。他们之间,应该不仅仅只有仇怨,对么?”韩冰微微一笑。 诺瓦娜身上的火焰此刻正渐渐平息,风吹起她淡红色的长发。 “你就不怕娜儿刚才杀了你么?”诺瓦娜缓缓道。 “不怕。”韩冰轻轻摇了摇头:“因为那道流水。”说着,韩冰指了指不远处藤苑中的那道溪流:“它就是娜儿你的‘明月花觞’,对么?” 诺瓦娜一愣,随即展颜一笑,犹如春风里的一支花蔓。 有多少年没有尝过香果粥的味道,有多少年没有人呼唤过自己这个名字,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忽然轻轻皱了皱眉,向身边的人族少年问道:“娜儿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吧?” 韩冰摇摇头,当他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诺瓦娜纤弱的身躯却在风里摇了摇,一头栽倒在他的怀里。 “娜儿不丑。”说话的,却是从地上艰难站起来的雨薇。她来到二人身旁侧身跪坐下,看向诺瓦娜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羽人少女特有的温柔:“娜儿只是累了,哪里丑了。” “可...娜儿背后的羽翅...好难看...”诺瓦娜微微睁开双眼,皱着眉头。 “傻瓜...”雨薇微微一笑:“薇儿认识个很厉害的姐姐,她在幽州。说不定,她能帮你化去火翼也说不定。” “真...真的吗?”诺瓦娜眨了眨眼睛。 “当然是真的。”雨薇想了想,接着说道:“这样吧,明天我就带你去找她!” 诺瓦娜笑了,淡红色的长发散落在韩冰的臂弯里:“谢谢...谢谢薇儿姐...薇儿姐,我可以叫你薇儿姐吗?” 雨薇笑着点了点头。 诺瓦娜终于放松了下来,羽人少女将头靠在韩冰的肩膀上,似有些骄蛮的轻声嗫嚅道:“娜儿好困,娜儿想睡一会儿。薇儿姐,娜儿小的时候,娘都会在睡前给娜儿唱一首歌。你会唱吗?” 雨薇微微一愣,随后轻轻点了点头,于是顺着羽人女子的口中,便轻声唱出了一首羽人族的童谣: “当风儿推开梦的纱帘, 我轻轻触碰你小小的指尖。 当月儿高高挂在天上, 我望着你熟睡的脸。 天湖的水啊,荡啊荡, 心里的念啊,缠啊缠。 ” 童谣轻唱,夜色已浓。 于是,当一朵乌云遮上天空,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到来。它很快,于是也没有人能辨清它的所在。 当雨薇惊呼出口的时候,夜色间流光闪烁,重墨的阴影下是死神的悲哀。 墨中银华,死之流光。 第16章 炽火散青燕和议 “钟彻!”韩冰突然爆发出绝望的嘶喊,他终于知道那团天边的阴影是什么了,可惜已经晚了。 金黄色的长发,黑色的羽翅,银色的流光。燕州白胡教父钟萧的二义子,钟彻。 “你?!”雨薇惊呼出声。 钟彻的身形一瞬间僵住了。他直勾勾的盯着雨薇,仿佛在极力回想着什么,随后,一丝恐惧从他的眼底蔓延开来,好像地狱里伸出的一只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钟彻的喉咙里撕扯着,含糊不清的吐着几个意义不明的字眼。 “娘个西皮的!钟老头儿又叫你来干什么?”耳边传来韩冰暴怒的大喊。 而钟彻却只是惊恐着,绝望着,随后振翅而翔,一瞬间消失在了夜空中。 “薇儿妹妹,他是钟萧的二义子!被风之妖刃夺去理智之人!”韩冰怒喊着。 “他是我哥哥。”雨薇轻声说道。 “对!钟萧那个死老头儿派他来又是想图谋什么东西了!大爷我不知道他想图谋什么!可...可...可...”韩冰突然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等下你说啥??他是你哥哥?你那失踪的哥哥??” 泪水一瞬间从雨薇的眼睛里夺眶而出,惊慌,愤恨,悲伤。她颤抖着身体,浑身散发着银白色的微光,一股股月焏力笼在她的双手的手心。而手心虚笼之处,是一只银色的羽箭。 “娜儿...娜儿...薇儿姐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羽箭狠狠插在诺瓦娜的胸口,鲜血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衫。 而此刻,诺瓦娜苍白的脸上却显出一丝轻轻的红晕。她笑了,笑得很轻松自然。 “娜儿知道他来图谋什么。”诺瓦娜轻轻将头上的火藤冠摘下,放在韩冰的手中:“人族哥哥,他肯定是想要这个。这是娜儿在天湖,一个人给娜儿的。娜儿帮他将一个小金雕放进天湖月冢,作为交换,他给了娜儿火藤冠,帮娜儿成为了羽族之皇。” “那个人是谁?”韩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诺瓦娜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娜儿不知。因为那可能不是人,是神。人族哥哥,你找机会记得要把这草冠毁掉,若是毁不掉就把它藏起来。日月相交,这世界要变了。” “答应你。”韩冰点了点头,一时看不清他的神情。 “不过娜儿不在乎了,娜儿马上就要去见妈妈了,娜儿很开心。”诺瓦娜轻轻将头在韩冰的肩窝里蹭了蹭:“人族哥哥你能抱娜儿更紧一点吗?娜儿有点冷。” 韩冰用力,手上早已被火翼灼的有些发紫。 “薇儿姐,没用的。”鲜血顺着诺瓦娜的嘴角流下来,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却仍旧透着一丝小小的娇惯:“把刚才的那首歌谣唱完好么?娜儿和薇儿姐一起唱。” 雨薇手上的微光渐渐暗了下去。她将自己的头深深埋了下去,早已泣不成声。 “当风儿推开梦的纱帘, 我轻轻触碰你小小的指尖。 当月儿高高挂在天上, 我望着你熟睡的脸。 天湖的水啊,荡啊荡, 心里的念啊,缠啊缠。 当朝阳将你呼唤, 那是我为你准备的早餐。 当门口的丁香花开了, 希望你从此不会孤单。 天湖的水啊,荡啊荡, 心里的念啊,缠啊缠。 我终将离你远去, 宝贝,晚安。 ” ----------------- 影晟三年九月,麟化水寨。 宽广的大江之上,船行如梭。高高的楼船仿佛是江上的一座座小山丘,在大雾里有些看不真切。而各式各样的小船穿梭来往于其中,显得整个水寨秩序井然。 水寨中最大的楼船之上,钟萧手扶船舷,静静的眺望着大雾中的燕州水寨,微微有些出神。 三年前,钟萧收慕容瑾,钟彻,曹云为义子,集乌鹊,赤金,黄葵,紫竹为四大长老,以燕云骑兵为先锋,发动了震惊天下的燕云乱。就当所有人认为他“白胡教父”钟萧横扫天下,马上就要面南背北成为新时代的无冕之王的时候,谁知形势急转直下。燕州根据地夏荣被“影蜘蛛”陆剑偷袭,而紫竹长老居然趁钟萧班师回救,于龙丘城立乌鹊长老陈斯封禅登基。 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人知道钟萧的内心经历了什么。从改朝换代的新国之君,到全天下人的笑柄。 于是,在三年后,钟萧决定发动又一次北伐。他要亲手血刃叛徒,将紫竹和陈斯,斩于马下。 当然,对于这次北伐有很多反对的声音,比如“独臂樵夫”童肃。钟萧到现在还记得,当自己亲自去找童肃将自己的计划倾囊相告的时候,童肃一脸为难的表情: “大长老,这三年连年天灾,古烈江频频改道,旱涝不断。此时北伐,恐有违天意呐...” 于是,钟萧将童肃绑了,一直拖到自己的帐前。 此刻,江雾连天,滚滚的江水在麟化城分做两股,一股东流,一股北去,巨浪滔天。 “今年古烈江江水大涨,北去的伏龙河迟迟未断流,甚至还大有涨水之势。若不是天助我燕州,又岂能得此天时?”钟萧的声音很浑厚,一缕白胡洒在胸前。 童肃张了张口,却没有回答。 他知道大长老说的没错。今年的天气确实透着些古怪,虽无降雨,可古烈江的江水却愣是涨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程度,直接淹没了原本设于麟化城的青州水寨。甚至就连麟化城也直接被江水淹了去,不仅城墙垮塌,城中的居民也早已成为了流民四散。不用燕州军动手,麟化城的嬴军就不得不兵退五十里于城北的高处安营扎寨。 换句话说,不费一兵一卒,麟化城就已经没了,只剩下被泛滥的江水冲垮的断壁残垣。 而燕州水军便很顺利的在宽广的江面上扎下了新的水寨。燕州水军无敌于天下,很快,他们就可以借助于不断流的伏龙河,直捣龙殇湖,兵进龙丘。 可童肃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说不出。 钟萧见童肃沉默,便冷冷哼了一声。 “报!”一名燕州军士快步而来,扑通一声半跪于地:“大长老,青州使者求见!” “哦?”钟萧一愣,随后道:“带他来见。” 不一会儿,青州的嬴军使者便登上了船头。 钟萧手捻胡须,默默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来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在场的所有人也投来疑惑的目光,倒不是因为来人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因为...他太普通了。 是的,太普通了。普通的头巾,普通的面貌,普通的神情,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粗布衣服,居然是一身寻常客店里伙计的打扮。就连肩膀上也搭着一条普普通通的汗巾。 两军交战,却只是派了个普普通通的伙计做使者,这青州,真的是没人了吗? “大胆!”童肃在一旁怒道:“哪儿来的刁民胆敢冒充使者,是欺我燕州无人吗??” 听闻童肃怒喝,伙计却是一副毫不介意的表情。他毕恭毕敬的朝钟萧鞠了一躬,随后道:“小的确实是萧大将军的来使。这是萧大将军的手书,还望大长老明察。”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支书简。 居然不是麟化城北退守军的来使,而是嬴朝新任大将军的来使! 钟萧眯缝起了眼睛。 关于这名大将军,钟萧是有所耳闻的。自从陈斯篡位以来,紫竹把持朝政,对于官员的任命也是由他一个人说了算。由于前任大将军古何被钟彻所刺,这大将军的职位便一直空缺了一年有余。后来在所有人都没料到的情况下,紫竹居然任命了一名从未听说过的平民做了这大将军的职位。嬴朝的臣子们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平民,叫做萧隐,他的身份一直是个谜,似乎曾经去过丘州。而更多的消息,钟萧也是如何也再打探不出了。 “呈上来。”钟萧冷冷道。 “值天灾连年,青州流民无数。钟长老大义,北上安置我流民,本帅甚是敬佩。我朝新立,朝廷用度多有亏虚,若能再得钟长老相助,实乃我朝之幸也。嬴大将军隐。” 书简写的很简单,落款也是大将军的大印,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差错。可这内容... 居然是给燕州一个出师有名?然后还想让燕州给朝廷上贡?萧隐这到底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钟萧一边将书简传给手下诸将,一边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嘟!”童肃看完了书简,却头一个大喝道:“紫竹乌鹊本我燕州长老,篡大宝之位本就是大逆不道祸乱朝纲!我大长老此次北上,正是扶大厦于将倾,匡我大嬴,救万民于水火!流民投我燕州本就是万众归心,岂有反助国贼的道理?!” 童肃的话语当真是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在场的诸将听了也纷纷点头。 伙计打扮的来使却不着急,而是向钟萧道:“大长老的意思呢?” “童将军所言不错。”钟萧点了点头:“我燕州出此余孽,我身为大长老自然难辞其咎。此次我燕州北伐,本就是为我社稷,为讨国贼而来,自然无反助国贼的道理。你回去告诉你家萧帅,望他早日弃暗投明,天下公举,还百姓一个太平。” 钟萧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嬴,可却对他亲手造就的燕云乱偏偏绝口不提,放在明眼人眼里甚是难堪。 可“伙计”却微微一笑,对这样的说法一副不置可否满不在乎的模样:“可大长老确实也安置接纳了我朝许多流民呐。若是这些流民皆于燕州劳作,日后燕州可当真能称得上是富甲天下,而夏荣城也的确能称得上是富可敌国了。” 眼下青燕两州皆是大灾之年,流民居无定所,自然有很多投奔夏荣城的。这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伙计”反复说辞,似是有些胡搅蛮缠之意。 “你到底何意?”白胡教父似乎有些恼了。 “伙计”却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眯着眼道:“燕州每收留一名流民,便是得到了一份使燕州更强大的力量。萧帅在信中也说了,我朝近日多有用度,所以愿意以每名流民二两黄金的价格,同大长老交易。” 听了“伙计”的话,楼船上的诸将顿时哄的一声笑做一团。这是哪里来的傻子,怎么尽说些痴言妄语? 天下流民本就是灾民,无法度无居所,怎么可能当作商品? 空手套白狼?以为我燕州也和他们一样傻的不成? 我燕州已大兵犯境,麟化城已毁,青州不战不降,却是来空手要钱的,紫竹陈斯这是穷疯了吗? 就算真穷,哪里有朝敌人要钱的道理? 楼船上一时间哄笑一片,就连钟萧也不由得扶额。 “你回去吧。”钟萧不由得无奈的摆了摆手:“回去回复你们萧帅...他可能近日身体欠佳...让他多食些补药才好。” 听了大长老的冷嘲,众将更是憋不住,有的甚至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可“伙计”却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就这么站着,笑眯眯的看着一群捧腹的众人。 许久,等楼船上众人笑够了,他才缓缓道: “那若是,我青州的守军,也可以算作流民呢?” “什么?”楼船上的哄笑声戛然而止,江水拍打着船舷,哗啦啦的响。 “萧帅日前发出集结令,目前于麟化城北退守的我军,已足有两万有余。而燕州所收流民,小的估计怎么着也有两万吧。大长老,八万两黄金,这两万兵甲,皆归大长老驱使,不知大长老意下如何?”“伙计”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依旧平静。 钟萧紧锁着眉头,许久未言。 第17章 收降兵天地流浪 影晟三年九月,麟化。 燕州的陆营扎在了伏龙河边。而此刻的营门外,战马上的钟萧望着伏龙河上远去的大船,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对于这次交易,众将们的看法是多有分歧的,说怕是诈降的也不在少数。但钟萧思来想去,仍旧是允下这次交易,按照童肃的话说:“等破了龙丘,全天下都是我们的,更何况这区区八万两黄金乎?” 于是钟萧连夜制定了交易方案。他命青州准备一支运金船,分十日进行交易。燕州每日纳降青州守军两千,同时向青州的运金船上搬运八千两黄金。当青州的两千降军一入营,便马上做分散归纳处置。如此一来,便能将包括诈降在内的各种风险控制在最低。 “伙计”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 今天,已经是交易的第十日了。一个听上去难以置信的,滑天下之大稽的交易,居然就这么完成了。 青州的大船起航了,它满载着燕州的八万两黄金,摇摇晃晃的北上而去。今天有雾,钟萧此刻似乎还能在朦胧中看到船尾的“伙计”正向他挥手告别。 不一会儿,大船便晃晃悠悠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没想到,不费一兵一卒,仅用八万两黄金的代价,取麟化,收两万降兵。这是此次北伐钟萧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的顺利。要知道这可是打仗,钱财若是换不到军需,就和破铜烂铁没什么本质区别。 紫竹为了揽财,居然连命都不要了么?钟萧摇了摇头,如果紫竹是因为大势已去已放弃抵抗,在最后关头拼命给自己捞些好处,自己倒也愿意成全他。 想着,钟萧心情不免大好。为了提防有变,钟萧这十日以来每日皆亲自于陆营的营门口监督。今日交易彻底结束,自己终于可以回水寨好好休息一下了。 钟萧坚持每日都要回水寨休息,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水寨在陆营的后方,伏龙河与古烈江的交界处。 忽然,一名小校快马来到钟萧的身边,大声道:“报大长老!西边又来了一队人马,说是来投降的!” “哦?”钟萧一愣:“有多少人马?” “约有一千!”小校回答的很利落。 钟萧点点头。说是两万人投降,可实际上哪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的,为了方便交易而做的统一估算而已。想来这多出的一千人马应该也算是这交易最后的添头吧。 “受降!”钟萧简短的命令道。 于是,六千名燕州步卒便从营门中整齐的跨步而出。他们分两队,每队各三千,于营门口的两侧结成两个偏长的方阵。投降的青州士兵需要从这两个方阵的间隙中穿过,才能进入燕州陆营的营门。 不一会儿,六千名士卒列阵排开,明晃晃的刀枪闪烁着寒光。 从不远处的浓雾里,走出了一队骑兵。 骑手们并没有着什么重甲,一副军容不整的样子。他们皆牵马步行,缓缓而来。似乎是军需给养实在供不上,骑手们并没有穿着青州统一的军服,而是换成了百姓家寻常的黑色粗衣。骑手们的黑色粗衣有的是短衫,有的是被撕了一半的长袍。更有甚者直接将一条黑色的汗巾斜挂在肩上,汗巾下,是他们黝黑透亮的肌肤。 骑手们一个个垂着头,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 见骑兵们接近了,燕州方阵的阵中忽然传出一声呼喝。 “缴械!” 那声音甚是尖锐,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按理说,青州的降兵们听到这一声呼喝,就应该将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继续空手穿过燕州方阵,再进入燕州陆营的营门。那里有专门的士官再对他们进行接下来的调度和安排。 可这一队骑兵却与前几日的降兵有些不同。随着这一声“缴械”的呼喊,他们黑色的战马反而开始小跑了起来。骑手们也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统一的号令,奔跑在他们战马的旁边。 钟萧的眼睛突然跳了一下。 “缴械!”第二次呼喝从燕州方阵中响起,这一次透着些紧张。 黑色的战马越跑越快,而骑手们随着这第二声呼喝,竟在奔跑中发力,一个个利落的跃上了战马。 马蹄踏在大地,发出轰隆隆的响。 骑手们纷纷摘下背后的包袱,将黑色的布裹撕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重斧。 钟萧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脑中轰响出一个声音,一个来自地狱的名字。 骑手的首领冲在队伍的最前,他光着膀子,露出胸膛一片片被火焰灼烫出的烧疤。此刻,他正从腰间摘下一个烟袋叼在嘴里,脸上浮现出一个鬼魅般的微笑。 “敌袭!”第三次呼喝在燕州方阵中响起,在下一刻已成为哀嚎。 虎啸重斧,马踏万里河山! 大地动了,沉重的马蹄轰隆隆踩每个人的心上。黑色如潮水,仿佛是最浓烈的一抹水墨,裹挟着杀气陡然弥漫在天地之间! 那一年,他驰骋于马上,他青春年少。 那一年,他手握重斧,他吹响号角。 那一年,他跟随着一个人,满心的自豪。 而如今,不灭的信仰,换来一生孤傲。 而如今,往事随风,再没有对与错的煎熬。 只道苍天不老! 黑色的骑兵顺着方阵间的间隙,如利刃般狠狠的插了进去,仿佛是猛虎的獠牙,在猎物身上撕开一道刻骨的伤。 钟萧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区区一千名骑兵竟能转瞬间将燕州方阵冲垮,耳边皆是刺耳的哀嚎。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北伐大捷的高高在上,到来自地狱的召唤,仅仅一步之遥。 燕州方阵瞬间崩溃,他们只以为自己和前几日一样,是出来纳降的仪仗队,却哪里想得到要突然面对滚滚骑兵洪流,杀气冲霄? 骑兵首领如一道黑色的旋风,他的身影在钟萧的视野里陡然间涨大,骑兵队伍里唯一一支红色的战斧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大长老!快跑!” 童肃拼了命的挡在了钟萧的面前,一时间,血光迸溅。 “啊!”这时的钟萧仿佛是如梦方醒一般,敌袭!是敌袭!身为主帅的他必须要冷静!冷静!否则一切都完了! 童肃的身体在马上摇了摇,随后一头栽倒了下去,在他生命的尽头是一个对他的大长老惨烈的微笑。 周围的侍卫和将领们蜂拥而上,将钟萧裹挟着,发了疯的一般向营门中退去。 ...... 禁军虎营统领郑乾,轻轻带住战马。他望着四散奔逃的燕州士兵,朝空中轻轻吐出一个烟圈。 在他的身后,是一千名黑衣重斧的骑兵。 第一轮冲阵,燕州兵惨败,大长老钟萧被溃兵裹挟着败进营门。 许奎一提马的缰绳,带马来到郑乾的身边:“乾爷,要继续冲么?” 郑乾眯着眼睛,微微一笑。随后向许奎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奎子,会唱歌么?” 还没等许奎反应过来的时候,郑乾一举手中的红天战斧,策马向燕州的陆营冲了进去。从他的口中,轻声唱出一首古老的战歌。 “风起兮吾刚,胆气无疆。 云起兮吾狂,岁月无光。” 许奎笑了,他挥了挥手,策马扬鞭跟在郑乾的身后。马上的他用闷雷一般的声音将战歌接着唱了下去: “沙场何所归? 浊酒何所忘?” 随后,便是一千匹战马,一千名骑手,一千柄重斧,一千个声音。 “剑舞兮无亡,日月赐安康。 魂归兮无丧,战士守四方。” 燕州的大营之中,战歌声起,回荡在每一名士卒的耳边。他们当中有燕州的士卒,也有从青州刚刚投降来的降将。 于是,青州的降卒们一个个愣住了,涌上心头的是一股股难以言喻的悲凉。 他们参军有的是为了混个出身,有的是为了生计,有的只是为了找件像样的事情做。战乱四起的年代,他们可以在城头的呐喊中被碾成一粒沙,他们可以在熊熊的火海中被灼成一缕魂,他们也可以在漫天的箭雨中化成一捧泥。可他们也有希望,他们也想拥有悲歌里的雄壮。假如这世上还有属于自己的一片田,假如自己还能拥有一份奢侈的信仰,假如这个世上再无王,再无皇。 于是,上万个声音在燕州的大营中响起,无数人用手握紧了自己的刀枪,眼泪顺着他们的眼角流淌。 “风起兮吾刚,胆气无疆。 云起兮吾狂,岁月无光。 沙场何所归? 浊酒何所忘? 剑舞兮无亡,日月赐安康。 魂归兮无丧,战士守四方。 日落兮吾痴,星海茫茫。 白发兮吾妄,天地流浪!” 第18章 贪迷世狂暴山岚 当白胡教父,燕州的大长老,手忙脚乱的爬上水寨楼船的甲板之时,惊慌,愤怒,自责,悔恨,各种各样的情绪写在他的脸上。在他的四周,唱响着一首古老的战歌。 那战歌听在老人的耳中,是深深的绝望。 无数燕州士兵向水寨溃逃而来,惊慌的士兵们纷纷起锚,向古烈江南岸退去。那些没来得及上船的士兵纷纷跳入江中,奔跑着,哭嚎着,双手无助的抓向已离他们远去的船帮。 在他们的身后,是黑色的骑兵洪流,以及无数重新拿起刀枪的青州降兵。 眼角的余光里,一名手抄红斧的黑衣骑手已经跳下马,冲上楼船,向甲板上杀来。 童肃已死,钟萧的身边,再无一人。 白胡老人的心中涌起阵阵悲凉。若是能听从那名红衣女子的话,大概此刻自己也不会陷入如此绝境吧。 想着,他一把掀开楼船角落处的一块甲板,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抑制的苍凉。 甲板下,是长约丈许的一个暗格。这暗格设计的极为隐秘,只有钟萧自己才知道暗格的方位。而此刻,暗格之中,静静置着一件兵器。 一柄双手重剑。 重剑呈古褐色,粗长的剑柄方便人双手持拿,厚重的剑身两侧是古怪的锯牙状的剑刃,仿佛是上古凶兽的利齿。随着甲板的揭开,古褐色的妖光泛在重剑之上,仿佛是活物一般。 数年前,钟萧曾命乌鹊长老陈斯,于丘州将矮人族赤月铜囚禁于凌云剑冢之中,逼其打造了四件玉刚妖刃。持妖刃者,虽得绝世武艺,却会反制于妖刃刃魂之下,丧失理智。 风之妖刃为一张银弓,犯痴,被钟萧赐给了二义子,羽人钟彻。 林之妖刃为一柄佩剑,犯妄,被钟萧献给大嬴之虎曹贲,随后被诛天帝雷翌随身佩戴,最后被曹云破于龙丘城天暖阁的阁院之中。 火之妖刃为一柄长刀,犯嗔,被蛮王慕雷烈所得,随后被大嬴之龙秦天破于龙丘城劫王府的府门口。 而山之妖刃为一柄双手重剑,犯贪,此刻就静静躺在钟萧的眼前。 钟萧曾以为一辈子也用不到它了。 呵呵,大概命运即是如此吧,从布局这个计划的一开始,自己便已在局中。 想着,老人拢了拢鬓边的白发,将手握上了重剑的剑柄。 ...... 郑乾肩扛着红天战斧,走在楼船的甲板上。数日前的竹林内,“影蜘蛛”陆剑的话,仍旧回响在耳边。 “哎呀呀你听我说的啦,我也不知道钟老头儿到底使了什么法子,居然说降了麟化北的两万青州守军。你说钟老头儿这个人他厉害不厉害的啦...” “不过你们也别急,钟老头儿这个人我了解的啦,谨慎得很的啦。他受降肯定是分批受降的啦,他肯定要一小点一小点,一小口一小口的把这两万人吃掉的啦...” “听我的,你带着你的虎骑,找机会混在青州降军里面,等最后一批投降的时候,你们就一不做,二不休,冲进他的大营里,杀他个人仰马翻的啦...” “哎呀呀我看你也不是榆木脑袋的啦,后面的应该就不用本将军教你的哇...” 想着,郑乾摇了摇头,似是想把这一波又一波的入耳魔音轰出脑海。他怎么也想不通,能想出如此奇计的人,为何要隐居于竹林之中,为何却又偏偏长了这样的一张嘴...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是兵行险着。虎骑不善持久战,也不善水战。古烈江江水暴涨,麟化对于擅长水战的燕州兵来说,是个极有利的战场。燕州就算陆营失守,只要稳住水寨,钟萧仍旧有实力把局势扳回来,所以自己必须一战而下。 无论是和青州兵还是燕州兵比,自己都是实力极弱的一方。也正因为如此,这次的突袭更像是孤注一掷的一场豪赌,幸运的是,自己看上去马上要赌赢了。 这是郑乾冲上甲板的原因,他要在这一战中将燕州军彻底击溃! 想着,他向正缓步走来的老人望去。 老人的眼神似乎有些呆滞,白色的胡须散在他的胸前,显得有些凌乱。一柄巨大的重剑被他拖曳在身后,在甲板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郑乾眯起了眼睛。 从划痕上判断,这双手重剑分量极重。郑乾从未听说燕州大长老的武艺有多么出众,相反,他稍显瘦弱的身躯和宽厚的剑身相比,显得极不协调。 “喂!老头儿,你败了,别挣扎了,投降吧。”郑乾向钟萧喝道。 可话音未落,钟萧的身形猛然间暴起,在那一刻,他手中的双手重剑仿佛一瞬间没了重量一般,自下而上划斩而来! 好快!郑乾心中暗叫不妙,他向后闪身,将手中的红天战斧横格在重剑之上。 轰! 随着一声巨响,郑乾的身子横飞了出去,在甲板上翻滚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不可能!他吃惊的望着眼前的老人。 依郑乾的阅历,他并不是没有遇到过高手。三年前的封禅台,他见识过“曼珠沙华”秦烟梦的夺命音爆。丘州,他曾单骑破过魔渊的迦楼鬼团。 可那些毕竟是焏术啊!单纯以武道来算,怎么可能一个人有如此恐怖的大力? 钟萧扭回头,他的嘴角似乎扬起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如同入魔了一般。 下一刻,钟萧俯下身子,竟猛窜至郑乾的面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高高将双手重剑举过头顶,复又重重劈下。 轰!尘烟弥漫。 高大的楼船,居然被钟萧的一记重击,轰成两段! 一时间木屑纷飞,残破的甲板裹挟着不知名的破片被冲炸开,四散在周围。堪堪躲开这一击而跌落下甲板的郑乾,跌跌撞撞的逃上了岸。 这兵器有鬼! 郑乾心里似乎猜到了什么,可此时的他根本无法对抗这排山倒海般的巨力。 早知道就把大小姐带上了! 郑乾这么想着,暗自有些后悔。自从于竹林和陆剑定计后分别,郑乾便带着沈梒红石回到籍城。他们这才从焦急万分的许奎那里得知了韩冰已失踪多日的消息。一边是是失踪的韩冰,一边是迫在眉睫的麟化,郑乾没有办法只得让沈梒红石留在籍城接应,而自己带着虎骑奔袭麟化城。 本来,郑乾是担心羽人。若是火翼羽人再来袭击,擅长风系焏术的沈梒便能有所应对。可没想到,在麟化水寨居然遇到了诡异变化的钟萧,郑乾心里暗叫不好。眼下的自己明显已无法敌过他,若是钟萧再以大长老的身份稳住燕州水寨,这麟化争夺的胜负,又将平增许多变数。 集齐兄弟们一起上?不成。不说如此一来必有损伤,就单以钟萧目前的恐怖大力,一起上都不一定能制的住他。 放火烧船?不成。不说钟萧能不能逃得掉,就是这引火之物,一时又去哪里找? 盘算着,郑乾的头上沁出一层细汗,眼下的僵局,是他事前完全没有料到的。 突然,心生警兆,郑乾下意识的向一侧翻身一滚。 轰!一道尺深的堑沟崩裂在郑乾刚才停身的地方,厚重的剑风挟裹着浓烈的杀气直直冲了出去,将不远处的一个鹿角直接轰成碎屑。 老头儿居然也冲下来了! 郑乾狼狈的吐出口中的沙石,却惊得瞪大了眼睛。钟萧不是鲁莽之人,身为主帅的他不去稳住水寨,稳定军心,却来追着硬要取自己的性命?!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白胡教父吗? 钟萧一击走空,却并不多做停顿。只见他双手举重剑,复又向郑乾猛地斩来。 轰!轰!轰... 一连十数下的重斩,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江畔上,砾石翻飞,沟壑遍地。古铜色的重剑闪烁着流光,于烟尘间恍若千钧的雷霆。 只觉胸中一闷,喉咙发咸,一口鲜血从郑乾的口中狂喷而出,胸口顿时一片刺眼的殷红。 刚才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郑乾不知自己硬接了几次重斩。就算有红石的妙手回春,前些日对火翼羽人的重伤也仍未痊愈。眼下情形,新伤旧痛,怕是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 他眯眼望去,弥漫的烟尘之中,白胡老人睁着呆滞的双眼,将古铜色的重剑又一次高高举过头顶... 糟糕!躲不了了。郑乾长出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三个呼吸... 数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那雷霆般的重斩却始终没有劈下。郑乾疑惑的睁开了眼睛。 钟萧仍旧将重剑举在半空,却是纹丝不动。 时光似是凝结了一般。 那是一抹白霜,本不该出现在这天气里的白霜。白霜顺着钟萧的脚下蔓延上来,沾上他裤脚,衣襟,顺着他的衣袖覆上双手,缠上古铜色的重剑。那白霜越来越白,越来越浓,于是便化作冰晶,连同重剑一起,覆裹在其中。 郑乾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哦我慈爱的义父,您真是受累了。这沉重的兵器早已透支了您的体力,以本公子看来还是多多休息才是。” 郑乾忽然笑了。 两年的等待,白骨的盟誓,遥不可及的重逢。那不单是誓言,不单是希望,不单是友谊,不单是忠诚。 不远处的江边,停靠着一只小船。小船上正走下来两名少年。 其中一名少年一袭白衣,公子的打扮,手中拿着一只小巧的折扇。 而另一名少年黑衣白发,手中倒提一杆黑色的长枪。 黑衣少年径直来到钟萧的面前。此刻,燕州的大长老正大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直勾勾的盯着郑乾。他的全身已被一层冰霜覆盖,丝毫无法动弹。 黑衣少年叹了口气,侧身,撤步,抬枪。 那杆黑枪之上居然浮现出一抹淡蓝色的幽光。 枪出如龙。 重剑斜飞了出去,在空中甩了几个圈,重重的砸在一片残垣之中。 “吾辈,破了你的剑。”黑衣少年淡淡说道。 第19章 白骨盟天书迷云 燕军大溃,烟尘弥漫的麟化城下,一片杀伐后的荒凉。 老人的眼神渐渐清澈起来。水淌过他的衣襟,滴滴答答滴在地上,浸湿了一片,也不知是冰融化后的霜水,还是体力透支后的虚汗。 他盘坐在地上,抬起头,静静望着曾经的两个义子,慕容瑾慕容无邪,曹云曹子飞。 三年前的燕云乱,三年后的麟化城,早已时过境迁。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无论结局是什么,人能做的只有接受,仅此而已。 风吹过,把他的一缕白胡泼洒在胸前。 “谢谢。”他冲曹云说道。 “慈爱的义父啊。”接话的却是白衣公子慕容瑾:“为何是现在?” 钟萧抬起头,微微一愣。 “燕州的粮草早被三年前夏荣城的一把大火烧空,而接下来便是天灾三年。灾年大动刀兵,本公子实在是看不明白呐。”慕容瑾笑眯眯的,轻轻扇着手中小巧的折扇。 钟萧笑了,笑容里说不出的落寞。 “数月前,有名红衣女子找到老夫,求老夫帮她个忙。” 不知怎得,当钟萧提到“红衣女子”四个字的时候,郑乾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她说,羽人要攻打青州,杀掉每一名青州人族。她求老夫介入这场战事,阻拦羽人的行动。”钟萧继续说道:“她说,若是我们再继续你争我斗,这天下就要完了。” “所以您非但没有听这名女子的话,反而认为这是讨灭青州的大好时机?”慕容瑾的眉毛挑了挑。 “呵呵,是老夫糊涂了。”钟萧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老夫以为,趁此大好时机,燕林两州共同发兵,便能一举讨灭青州。” “可羽人毕竟非我族类,又岂会同盟?”慕容瑾仍旧笑眯眯的表情。 “老夫不需要同盟。”钟萧答道:“依红衣女子所言,羽人这次出动,是因为获得了一件神器至宝,火藤冠。因此老夫计划刺杀羽人首领,这样既能够栽赃给青州,加深林青两州的仇恨,又能获得这件至宝,号令天下。” “好算计。”一旁的黑衣少年突然开口了。 “你以四把妖兵算计天下,引燕云乱。你堵上整个燕州,算计羽人。”说这话的时候曹云的声音里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起伏。 “最终老夫算计了自己。”说着,钟萧重重咳了两声,他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是老夫错了。”钟萧颤抖着双手,拢了拢鬓边的白发。山之妖刃的反噬已经耗尽了老人全部的生命力,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站不起来了。 “三年前的失败,今天的失败。老夫总觉得是命运不公,是苍天无眼...但老夫今日才明白,错的一直是老夫自己。”说着,钟萧剧烈咳嗽了起来,鲜血染红了他的胡须。 “老夫辜负了那名红衣女子,辜负了所有人,辜负了自己。那名红衣女子说,这天下马上就要灭亡了,她说我们不要再无谓的争斗,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迎接那场末日,就已经足够了。” “可老夫没有听。”钟萧将头低低埋了下去,声音越来越低。 “喂!”郑乾终于忍不住,他忍着胸口的剧痛,一把抓起钟萧的衣襟:“那红衣女叫什么名字,快告诉你家乾爷!” 白胡老人的气息越来越弱了,最后的话仿佛蚊吟。 “她...她说她叫...欢烛...” 这是燕州大长老留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就在郑乾还不死心想要多问两句的时候,身边忽然一个带着痞气的声音传来。 “哎呀呀,烟鬼,是不是和那女子有什么事儿瞒着本大爷我呀,来来来快给你大爷我讲讲,你大爷我爱听!” 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艘正准备靠岸的小船,小船的船头站立着四个人。 为首的是一名痞里痞气的少年。在他的身后,是一名羽人女子,银色的双翼笼在身后。 他们的后面是一名略显稚气的少女,淡紫色的衣装,翠绿色的发簪,眉心间是一枚小巧的黑痣。 少女的身边是一名矮人,矮人红胡子很长,被他在手中甩着,悠成一个红彤彤的圆。 韩冰,雨薇,沈梒,红石。 原来,自梧桐顶一劫之后,羽人便暗暗退回了林州。韩冰和雨薇也终于回到了籍城,见到了等待他们的沈梒和红石。得知郑乾已兵临麟化,四个人不敢多做停留,便寻一艘轻舟寻古烈江而下。 而曹云也终于经过两年的闭关,于龙殇湖月冢中化去了不动风馆和血影凋零的双重奇毒。当得知郑乾已于商栾城起兵,便随同护阵的慕容瑾一起,溯伏龙河而上,结果便正巧于麟化城解救了陷入危境的郑乾。 麟化,这个纷纷扰扰之地,机缘巧合之下,终于成为了英雄们集结的舞台。 影晟三年九月,帝集众武于麟化。虎骑将军诈降,大破燕,得青燕降军数万。燕长老萧毙,燕军溃,不敢犯。 ----《嬴史记·军要》 岁月的史书总是以极简短的方式留下历史长河中的佐证。当后世的人们赞叹于英雄的集结,命运的巧合的时候,没有人能想象到当时主人公们的相遇,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沈梒:“你就是曹家的后人曹云曹子飞?龙虎之将的传承?” 曹云:“正是。” 沈梒:“我爷爷是狐将,年纪最大。所以三军统帅要由本小姐来做。” 曹云:“......” 郑乾:“大小姐,那能不能让末将做先锋?咳...咳...咳...” 红石:“大叔你又咳血了,你们人族是不是特别爱咳血?” 郑乾:“没错!还不快点来给你家乾爷治伤?!” 红石:“哦,看大叔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郑乾:“喂!你这熊孩子这么贱兮兮的到底跟谁学的?” 韩冰:“嗯?有什么事叫我吗?” 沈梒:“有事有事,韩大哥你看曹大哥的白头发好帅,你觉得帅不帅?” 韩冰:“嗯...丫头你当众这么说,我家薇儿妹妹会生气的。” 雨薇:“讨厌!冰大哥又在胡说了!对了,烟梦呢?” 曹云:“吾辈自出关就没见到她,可能...在躲着谁吧...” 慕容瑾:“我花宫的女子们呐,皆是这天下最自由的灵魂!她们如蝴蝶般于花丛中翩翩起舞,她们如飞鸟般于天空中展翅翱翔!” 韩冰:“所以还是不想见你对吧?” 慕容瑾:“今天真是风和日丽,天朗气清,云雾缭绕,江水荡漾!” ...... “啊对了。”过了许久,韩冰忽然一拍大腿向慕容瑾说道:“有个事儿差点忘了,冰坨子,大爷我有件东西找你看。” 说着,韩冰从背后的包袱中取出一只青色的竹笛。那竹笛表面很是光滑,摸上去似乎还有一层玉润的浮光。 “呐,这是...额...反正一个人给大爷我的,说是一本书,只有你们焏术师才能读的出。”说着,他把竹笛交在慕容瑾的手中:“哎呀你们焏术师就爱搞这些神神叨叨的,一支破笛子搞得和什么天书似的。” “青笛天书?”慕容瑾微微一愣,随后笑道:“这也能被我家聪明绝顶的韩冰弟弟搞到,也真是你偌大的福气了。” 说着,他用双手抚摸着长笛。说来也怪,当慕容瑾双手抚上去的时候,一层淡淡的青色光芒便从长笛上缓缓散出来。 “娘个西皮光搞到有啥用,就是当个笛子吹我都不会吹。冰坨子你快说说里面有点啥?有没啥武功秘籍啥的好东西说来听听?”韩冰不住的连问道。 慕容瑾没有说话,他的神情淡淡的,似是渐渐合上了双目。 过了许久,他缓缓睁开眼,忽然莞尔道:“亲爱的默言弟弟,看来你这些时日经历了不少呐。” “哎呀你到底说不说?”韩冰有些反急。 “呵呵其实没什么。”慕容瑾不打算卖关子了:“里面记录着进入林州天湖月冢的办法,另外还记录了一种神秘的火焰力量。” “没了?”韩冰眨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 “没了。”慕容瑾的回答少有的简短。 “真没了?”韩冰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真没了。”慕容瑾的回答仍旧很干脆。 “哎呀?”韩冰皱着眉头,连着嘬了好几个牙花,却是自言自语道:“好歹是蓝月王哎,也算个王爷哎,拼死记在里面的,就这?” “呵呵。”慕容瑾笑笑,似乎是刚才对于青笛天书的解读颇为费神,他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本公子这就要去美美的睡上一觉了,这里的琐事,本公子可就爱莫能助啰。” 慕容瑾说的没错,大战刚毕,确实琐事繁多。而这里能有调度能力的...韩冰看了看满身是伤的郑乾,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概也就只有曹云和自己了吧。 想着,韩冰只得悻悻的将竹笛收起,他一边望着迈着四方步远去的白衣公子,一边朝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摆谱!他在心中暗暗骂道。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慕容瑾,却紧紧锁起了眉头。 第20章 天下变黄金祭台 星夜长空,皓月高悬。 高耸的石崖上,奔流而下的是一道蜿蜒的小溪。小溪顺着石阶,在不知名的灌草间跳跃,发出清泠悦耳的水声。随着地势一缓,小溪的溪水便平铺开来,借着月色泛起一层粼粼的波光。 溪水平缓之处的岸边,高耸着一块巨大的青石。青石脚下,雨薇正侧腿盘坐在岸边。她光着脚,脚尖在溪水的水面上轻轻一点,一圈圈涟漪便荡漾开去,似是把水中的月影弄皱了一般。 青石之上,一名白衣公子正长身而立,他并没有将手中的白色折扇打开,却只是盯着脚边的一支古朴的长匣,隐约有些出神。 长匣通体为木制,长度很长,若是竖起足有一人多高。好在是被施了不知什么秘法,重量却是颇轻,否则雨薇这一路从幽州带出,可就要尝大苦头了。 “这是宫主托你带出的?”白衣公子慕容瑾轻声问道。 雨薇轻轻点了点头,月光倾洒在她淡金色的发丝上。 “那她交给你的时候,可跟你说过什么话?”慕容瑾接着问道。 雨薇想了想,便模仿着寂花宫宫主优昙华的语气道:“当日与月再次于穹宇内曼舞,当星辰的花朵再次于天空中盛开,你是否还能与我同在。亘古的咏唱还未停歇,永不消亡的却是天界的火焰。神明永不死,命运的曙光从未曾消黯。当龙殇的锋芒重现于世间,抉择之处便是诛天。”说完,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薇儿到现在也不明白宫主说这话是何意,说是等时候到了,自然而然会遇到为薇儿解答之人。” 慕容瑾听了,却暗自叹了口气。他伸手,将那支长匣缓缓拉开。 匣中躺着的,是一只白色的扶桑木弓。若是真把这支弓丢到商栾的集市上,估计是无人问津的。这倒不完全是因为木弓的材质看上去颇为普通,更是因为,这弓实在太长了。 把这长弓立起来,足有一人多高,细长的弓弦在月色下泛着一层淡淡的浮光。若是这世上真的有人以寻常的拉弓姿态拉开这弓的话,这人的身高估计怎么也得过丈吧。 雨薇轻声叹道:“有弓却无箭。若是真配上这长弓,箭至少也得有丈长。哪有人用得了...” 慕容瑾将长弓提在手里,在弓背的一角刻着小小的两个字:“弑神”。 雨薇忽然抬起头,朝着青石上的白衣公子笑道:“无邪公子,你今夜唤薇儿出来,该不会就只是为了看弓的吧?”说着,她的眼神里似乎隐藏着一丝狡黠。 慕容瑾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却是淡淡:“薇儿姑娘,你能猜得出本公子就是为你解答之人,却永远猜不到答案。”说着,他顿了顿,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你相信命运么?”慕容瑾轻声问道。 ...... 风吹过木林,沙沙的响。星光闪耀下,是溪水的叮咚。 雨薇愣住了,她的一双小脚浸在清透的溪水里,竟不觉已微微有些发白。 慕容瑾的讲述太过于离奇,让人一时难以相信。 “这世界竟若一场幻梦,对么?”慕容瑾笑了,笑容里却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薇儿姑娘,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白衣公子接着说道:“一是将我今夜所说的话,告诉大家。然后你们马上起身回幽州不灭城。想来,这一次宫主不会过多为难你们的。这二嘛...” 雨薇垂着头,淡金色的发丝泛着一丝丝微光,一时间看不清她的神情。 “就是把这条路,接着走下去。”慕容瑾的眼角弯弯的,煞是好看。 沉默了许久,雨薇忽然抬起头,此刻,她的眼神如湖水般透亮。 “薇儿明白自己留在寂花宫的究竟是什么了。”说着,她居然笑了:“在薇儿说出自己的选择之前,薇儿倒是想问问无邪公子,你的选择呢?” 慕容瑾一愣,似乎并没有料到雨薇的反问,随后便一下子释然了:“公子我嘛......当然是追寻自己的宿命喽,今夜就出发......对了,明天还请薇儿替我和大家道个别,本公子不喜欢道别。” 雨薇点点头,似乎已早料到慕容瑾的回答。她从水中收回玉润的脚尖,站起身,左手成掌而立,右手成拳轻轻击打在左掌的掌心处,行了一个标准的焏术礼。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 慕容瑾收回了笑容,用同样的动作正色道: “日月相交之时,汝与吾同在!” 随后,他转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 第二日清晨,当太阳终于如气喘吁吁的老人升上天空的时候,大雾又一次弥漫在伏龙河的河水之上。 休整虎骑,收编青燕两州的降军,调配粮草用度,训练士卒,安抚附近的流民。刚刚接手这支大军,曹云和韩冰这几日以来忙了个底儿朝天。按照韩冰的话说,他宁愿把郑乾的伤受在自己身上,这样他就能和虎骑统领一样整天在营帐里四脚朝天了。 不过,当两万人的大军重新整装出发的时候,韩冰第一次感觉到了希望,那个平定天下的希望,似乎终于可以实现了。 上百艘大小船只连成一支纵队,顺着伏龙河河水一路北上。这些船只都是从燕州缴获的,又得益于伏龙河今年不断流,所以显得格外顺利。 而在起锚的那一刻,郑乾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活蹦乱跳的带着他的虎骑便做先锋开路去了。 惹得韩冰咬牙切齿的追了他一路。 而红石医治完伤卒...当然也包括虎骑统领...的伤,这几日也清闲下来,整天围着沈家大小姐打着转。 “红石,且为本帅拿笔墨来,本帅要兴诗一首!”沈梒挺胸叉腰,淡紫色的衣裙在风中扑啦啦的摆。 “末将领命!”红石对于人族的礼节学习得倒是颇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笔墨而来。 不一会儿,几行歪歪扭扭的墨字便被沈家大小姐题于纸上,像是蜈蚣满爬。 曹云笑着扭回头,不再理会这两个活宝。 “对了薇儿,慕容公子呢?”曹云好像已经连续好几日没见到他了。 “嗯...”听曹云发问,雨薇仿佛有些犹豫,随后道:“薇儿不知,可能是寻烟梦去了吧。” “哎呀除了找秦姑娘他还能干啥?”说着,韩冰忽然学着慕容瑾的样子道:“‘本公子的宿命,便如天空里飘零的花瓣,随风儿般自由,如鸟儿般轻灵。秦姑娘才是本公子梦的归宿,啊!本公子对不起他!’”说着,韩冰瞬间拉下了一张鬼脸:“呐呐呐,大爷我学的像不像啊?” 不知怎的,慕容瑾那酸邹邹的话放在韩冰的嘴中,竟能如此的让人...退避三舍。曹云不由得轻笑出声。 只有一旁的雨薇,一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 两个月后。 影晟三年十一月,龙丘城皇城,闻国殿。 寂静的大殿之上,群臣们匍匐在地上,鸦雀无声。 就在不久前,一个消息已经随一匹快马,在龙丘城传开:一伙儿刁民乱党已于商栾城起兵,攻籍城,破麟化,降青燕数万大军,目前正在北进。为首的,正是大嬴龙将之徒,虎将之后,曹云曹子飞。 每一名大臣们都在内心里恐惧着。他们心里清楚,他们的官帽和城门口被枭首的人头之间,其实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很近,近到只相差国师紫竹的一次桀桀怪笑。 可他们每个人都同时在内心里渴望着什么,他们渴望某些不好的东西最好尽早终结,新的时代尽量早些到来。 果然,消息还没传开不久,皇帝便召开了时隔数月之后的第一次朝会。清晨,当每一名大臣从家出发的时候,他们都和家人做好了最郑重的道别,留下了最认真的叮嘱。 也许永远也回不来了。他们每个人都这么想。 所以,当国师紫竹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的时候,大司农张继把头埋低了下去,大气儿也不敢出。 “萧将军,叛军已至何地?”紫竹依旧穿着他的那身绿袍,虽贵为国师,却不知怎得依旧显得脏兮兮的。 群臣中站起一个人。这人三十左右岁的年纪,虽官至大将军,却上朝从不穿武官的朝服。此刻,他身着一身民间的便服,却好似是从哪间店里走出的师爷掌柜一般。 大将军,萧隐。 张继不知道这人的来头,即使他曾经私下派人多次暗访,最终却也所获不详。张继只知道他曾在商栾城做过师爷,后来好像去过丘州。不知为何,紫竹就好像从街上随便捡了个平民似的,轻轻松松便赐了他一个大将军的职衔。更没想到的是,这平民萧隐也不知与紫竹有多大的牵连,不仅对着朝廷首席武官的职位安然自得,还时常以便服上殿。而紫竹却是毫不介意,从来就和没看见一般。 张继没有敢继续调查下去,怕真查出了什么,自己就没了这条老命。 “国师,叛军已过龙殇湖,十日前于龙殇湖湖北登岸。先锋估计明日可达龙丘城南郊。”萧隐答道。 什么?已经兵临城下了?群臣一片哗然。他们虽然知道叛军军势凌厉,却不知竟能推进的如此之快。 “哦。”紫竹懒懒的应了一句,这件事情好像对他根本无足轻重,只是随口一问一般。 “陛下,微臣有本上奏!”大殿一侧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张继侧眼望去,却是奉常赵沫。 赵沫五十多岁的年纪,此刻的声音里却透着一丝焦急。 “启禀陛下!今年东海海水暴涨,潮啸不断,泰津的海坝于前两日已被完全冲垮,此刻的泰津恐怕...恐怕已是...保不住了...”说着,赵沫竟是已经带上了哭腔。 高高的龙书案之后,陈斯微合二目,仿佛是睡着了一般。 泰津位于龙丘城城东一百五十里,若是泰津坝垮,龙丘城东大片的土地不免要成为一片汪洋泽国。事出紧急,不免赵沫万分焦急。 可此时张继心里盘算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现在的这个皇帝,太奇怪了。 陈斯,燕州的前乌鹊长老,人人谈之色变的“夜屠魔”。明眼人心里都明白,紫竹就是要硬扶这么一个人见人怕的恶魔做大嬴朝的皇帝,而紫竹他自己才是真正掌控天下的那个人。对于这么一个恶魔皇帝,张继曾设想过无数种他的恶行。他也许是个昏君,终日沉迷酒色,声色犬马。他也许是个暴君,喜怒无常,以酷刑虐人为乐。甚至他也许根本就不愿留在皇城,从此逍遥江湖,生杀予夺。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的陈斯...居然什么都不是... 他终日身居于皇城,不理后宫,不问朝政,他屏退了几乎所有的宦官侍从,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自从三年前封禅祭奠遇刺之后,陈斯便性格大变,仿佛“夜屠魔”的外号与他再无相关。如果说这世上真的有认命的傀儡皇帝,那么陈斯简直是做到了傀儡皇帝的楷模。 就像现在一样,面对赵沫的急奏,陈斯却浑然不觉,好像与他这个皇帝毫不相关。 果然,这奏章原本启禀的是陛下,接话的却依旧是当今国师,紫竹。 “哦?泰津不保,是么?”紫竹眯起眼睛,不知是喜还是怒。 “正是!”赵沫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补充道:“泰津坝垮,海水漫灌,近万人居无定所,皆徙往龙丘。可依微臣所查,数月以来,这海涨仍无停息之势,照这样下去,不日将水漫龙丘啊!” 听到“水漫龙丘”四个字的时候,群臣不禁又是一片哗然,他们开始互相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今年可真是古怪,怎么净是些闻所未闻的大天灾。古烈江江水泛滥改道,伏龙河河水不断,据说龙殇湖的湖水已经把婉珠城给淹了。这还没完,居然连东海也丝毫不留情面,竟是要水漫龙丘城? “要不还是迁都吧...” “迁都有什么用,这是天命,天要亡我朝啊...” “嘘...你脑袋不想要了?瞎说什么?” 臣子们一个个窃窃私语着,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似乎透着些不安。 仍在地上匍匐的张继,却猛然间听到头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我听说...泰津坝的修缮费用,应是由大司农负责的...” 顿时,一股恶寒顺着头顶,沿着脊柱流淌遍全身。大司农张继的身体在那一刻开始不住的发抖起来。 “国...国师明察...”张继不敢抬头,冷汗一时间打湿了他的全身,他用颤抖的声音回道:“国...国库亏空,钱粮用度皆换做黄金,以做修台之用。这海坝的修缮,实在是...实在是分不出啊...” 还未等紫竹搭话,遥远的龙书案后,陈斯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关键一般,一个激灵瞪圆了三角眼:“你说什么?黄金?那修台的黄金可凑足了?” 大殿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他们都好久没有听到皇帝亲口说话了。 紫竹回身,朝着龙书案微微拱了拱手道:“陛下请放心,修台的开销已被萧大将军于上月凑齐,眼下应是收尾阶段。” “哦。”陈斯应了一句,便又不再吭声,仿佛又入定了一般。 紫竹扭回头,朝着张继冷冷笑道:“大司农,这次陛下不追究你的失职,但你可知罪?” “微臣知罪,微臣知罪...”张继颤抖着,把身子趴的更低了。 “那陛下命你监造的祭台,能何时完工?” “还请陛下明察,老臣...老臣昨日刚刚去过,那祭台已按照国师的吩咐修造完成,这几日做收尾,清理,和祭扫,五日后即可完工。” “嗟嗟...”紫竹怪笑着,似乎是终于满意了一般:“五日后一早,命你随驾登台!” “是!”趴在地上的老人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第21章 青衣卜不解幻梦 是夜,龙丘城,大司农府。 烛光下,是张继沧桑的面容。 书案上的烛火颤动着,跳跃着,在老人迷茫的二目中倒影出一团小小的光。 三朝老臣的他早已把官场上的事看的很淡,若是自己能更随性一点,可能在四年前就已经辞官不做告老还乡。毕竟这些年的积蓄,回老家弄个衣锦还乡子孙满堂,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自己为什么会留下呢? 张继自己也说不清。在百官们的心中,似乎需要有这么一杆旗,在百姓们心中,似乎需要有这么个念想,在所有人心中,似乎需要有这么个信仰。否则,这天下就完了。 而现在,是到了把这杆旗交出去的时候了。 忽然,老人似乎是重重下了什么决心,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清明透亮。 他提起笔,展开一卷空白的书简,用轻轻颤抖的双手,开始奋笔疾书。 不一会儿,书信便写完了。他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点了点头。 张继站起身。他一个人拖着佝偻的身子,迈着略微蹒跚的步伐,走出书房。他屏退了家人,独自转过回廊,来到后院。 大司农府的后院不大,也谈不上奢华。白色的小石子铺满弯曲的小径,有文竹种于小径的两侧,倒也算是茂盛。月夜下,老人独自沿着七拐八弯的小径,穿过石山,来到小径的尽头。 小径的尽头,是一汪清潭。潭水清澈见底,上面漂浮着几片荷叶。月光穿过荷叶的间隙,投下几缕清光。 潭水旁,正坐着一名身披青灰色长袍的男子。男子怀抱一支长戟,眼神困倦。他的头不住的歪倒,一下一下磕在冰冷的戟杆上,复又不住的惊起,一脸的昏昏欲睡。长戟朝天,上面正挑着一张白布,白布的一面上题着: “公买公卖,泄露天机。” “柯公,老朽想请你送一封书信。” 张继对着男子深施一礼,拱手说道。 ----------------- 云雾缭绕之中,是一片骨白色的沙海。沙海无边无垠,蔓延在天地之间。 而在沙海的正中心,却耸立着一座巍峨灿烂的金殿。金殿看上去竟似乎是由黄金通体打造而成,飞檐翘角仿佛一只展翅而翔的金鹏,雕梁画栋上盘着无数只栩栩如生的巨龙。金芒自金殿闪耀,散发出无比神圣的威严。 而此刻,金殿的大门轰然间洞开,从门里竟急跑出一名神情焦急的男子。男子火红色的头发在风中四散,眼神凌乱,透出心中的自责与不安。 金殿的门口处,躺倒着一名女子。女子一身白衣,背后生着一双银白色的羽翅。 “娜塔莉斯!”男子惊慌的吼叫着,他将地上的女子抱在怀中,悲愤的大吼。 “对不起,还是惊扰到你了...”女子轻声呢喃着,竟已是气若游丝。 “娜塔莉斯!是我错了,我不跟你比了,我们不要再比了,可好?”吼叫着,泪水顺着男子的眼中夺眶而出。 而女子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不,这样也挺好。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听了女子的话,男子却一个劲儿的使劲摇头:“不!这里就很好,娜塔莉斯,这里就很好!因为...因为...” 这时,男子的话却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女子的身影正化作一抹银色的光芒,越来越轻,越来越淡。 女子抬起手,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男子的侧脸:“轩极,帮我照顾好,那个世界...” 说完,女子便化作一团光芒,再也消失不见。 “不!”望着空空如也的双手,男子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因为这里,还有你啊!!!” 随着男子震天的一声怒吼,那奢华灿烂的金殿竟四分五裂,于转眼间崩塌!金殿的残片四溅而出,化作一道道金芒,散射入沙海上的虚无之中。 而此刻,当再定睛看去,金殿的废墟之上,竟高高耸立着一支金色的巨钟。 金钟分四面,繁复的花纹沿着金钟的四壁蔓延,花纹两侧镌刻着神秘的符文与图腾。 一面的花纹忽而硬朗忽而妖柔,是风。 另一面却是含苞怒放,是花。 一面的花纹忽而轻盈忽而凌厉,是雪。 另一面却是银辉满地,是月。 咚! 一声巨大的钟声传来,震耳欲聋,惊得韩冰猛地睁开双眼。 竟是一场幻梦。韩冰揉揉眼睛,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的他正躺在一架马车上。说是马车,其实也就是马拉着一张带轮子的木板,在上面再铺些干草而已。自龙殇湖登岸以后,韩冰就随郑乾虎营为先头部队,一路挺进到了这里。据斥候的情报,这里已经是龙丘城的南郊了。 陆路奔袭是虎骑的拿手本领,却不是韩冰的长项。若不是找来的这辆简易马车,韩冰早就不知道被甩丢多少回了。 此刻正是正午午时,也不知是因为这大雾的天气,还是因为刚才的梦太过逼真,韩冰总觉得胸口闷闷的。他坐起身,马车此刻已经被拴在桩上,身边是正忙着扎营的虎骑士兵。 “午睡得可安稳?”正指挥虎营调度的郑乾走过来,狠狠拍了下韩冰的脑袋,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安稳的很!再多跑一天,大爷我的身子骨就要散架了!”韩冰没好气的答道。 说着,他手搭凉棚向北望去,视野里,仍旧是大雾弥漫,龙丘城巍峨的城墙影绰绰的,好似一只沉睡的巨兽蛰伏于混沌之中。 “喂,烟鬼,这已经是几月了?十一月了吧?怎么还是这么个鬼天气?”韩冰忽然皱眉问道。 常理来说,十一月已经算是入冬,眼前的天气虽说不上闷热,可却丝毫也感受不到什么寒意,空气中潮腻而烦闷。 一听韩冰这么说,郑乾倒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一说这个,前两天老柴头倒是给你家乾爷带来个口信。” 郑乾所说的“老柴头”,指的正是在草芷农庄负责粮草总调度的柴萍。 “他说啥?”韩冰随口接道。 “他说...”说着,郑乾的脸上透露着些古怪:“他说最近天气反常,估计是接下来半年都不会下雨了。” “啊?”韩冰不禁瞪大了眼睛。 郑乾不由得苦笑道:“你家乾爷和你想的一样,本以为这一路以来,接连不断的大雾和潮闷只是咱们运气不好正好赶上了而已。可其实根本不是,整个青州都这样。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季节被搅成了一锅粥...”韩冰低声嘀咕着,眉头锁成一个结。 向空中望去,太阳被大雾遮着,显得有些朦胧。而在太阳的旁边,竟又是一颗明亮的光球。 那居然是月亮吗?这日月同辉...是不是也未免太夸张了点...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身旁传来许奎闷声闷气的声音: “乾爷,营门外来了个怪人,说是送信的。” “哦?怎么个怪法?”郑乾挑了挑眉毛。 “嗯...扛着杆长戟,挑着块白布,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还没等许奎说完,韩冰便一骨碌滚下马车。 “快带你家乾爷去看!”郑乾紧走两步,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 当郑乾和韩冰一边一个,几乎是抬着送信的青衣卜士一路小跑着冲进帅帐的时候,营中的虎营士兵纷纷投来狐疑的目光。 “老柯...你和你的大戟加起来...真的太重了...累死大爷我了...”韩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哈哈哈老柯你看上去比之前精神多了嘛!”郑乾大手一挥,吩咐许奎去取些酒水来,准备就在帐中置上一桌酒宴。 许奎愣了半天,嘟囔了两句,随后只得下去照办。 “两...两位客官...本尊认...认得你们吗...?”柯白此刻却是满脸的惊疑,他浑浊的双眼大瞪着,仿佛是想从面前二人脸上寻找些记忆里的蛛丝马迹。 “哎呀你不记得无妨,不记得也无妨。今日我们一醉方休!”郑乾哈哈笑道。 在郑乾和韩冰的热烈邀请下,以及虎营众将士震惊的目光中,一桌简单的酒宴便在先锋营的帅帐里摆开了。 “奎爷,这是来的哪路神仙呐?”帐外,一名小校悄悄碰了碰许奎的胳膊。 “你家奎爷也不知,快忙你的去!别瞎操心!”许奎瞪了瞪眼,小校吐了吐舌头,便一溜烟的逃走了。 帐中,郑乾却显得很高兴,他举起碗酒,向柯白敬道:“老柯,好久未见,不曾想居然在城下相遇,这下兄弟们就真的齐了!” 可柯白举起酒,却只能不好意思的笑笑,腼腆道:“两位客官...不...不好意思...本尊...记性不好...经常记不住事情...也记不住人...若是...若是曾经的好友...本尊在此...赔不是了...” “哎呀无所谓无所谓,有你就行!”韩冰摆着手,也是一脸欢喜的样子。 于是柯白便真的放松了下来。他模糊的记忆里装不下太多东西,所以他不敢睡,他怕一觉睡下去,就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所以他却也更在乎眼前,他知道二人的真诚,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的。 上次这么轻松...好像是在草原上吧... 柯白瞪着浑浊的双眼,努力思索着。 “哦...对了...”等喝了几碗酒,柯白这才似乎想起来此行的目的:“差点...差点耽误了大事...本尊这次来,其实...其实是受人所托...来送书信的。” 说着,柯白从怀里掏出一支书简。 “哎呀喝完酒再说,管他娘的!”郑乾仰脖灌了口酒道。 “不...使...使不得...使不得...”柯白连忙摆手:“这...这好像挺...挺重要的...要不...你们先看看?” “那先给本大爷我瞅瞅吧。”韩冰伸手,接过了书简。 书简上的墨色很鲜亮,字体也很工整,只不过在些许笔画里,微微有些颤抖。 “老朽张继,现于朝廷任大司农之职。 紫竹扶帝篡位,得国不正,天下已皆天怒人怨。江涨湖淹,青州水患连年。而今不仅婉珠城没,甚至泰津坝垮,海水倒灌。此天灾,亦是人祸。时流民四起,民不聊生,臣之过也。 然国贼把持朝政,祸乱朝纲,百官却多是有心无力者。朝廷昏庸,老朽虽已风烛残年,却被百官错而拥戴。时至今日,得龙虎之子,天命所归,朝廷终见曙光。是以,老朽愿将百官托付,乃百官之幸也。 而今,龙丘空城一座,守军不过千人。若攻城,虽必克,然贼首武功高强,亦难伏诛。 臣有一计。帝曾诏臣于城西门外大动黄金,建祭台一座,功毕于十一月十五。届时,帝将率百官登台,国师亦在其中。吾军可派刺客,诛贼首于台上,以正天命,示天下。臣愿率百官来降。 事毕,老朽愿请辞归田,以养残年。 嬴,大司农,继。” 这居然是一封请降书?韩冰合起书简,眯起了眼睛,默而不言。 从字里行间,韩冰倒宁愿相信张继所说,不似有假。但这字里行间,却是一丝摸不透的古怪。 紫竹很残暴,却不是傻子,陈斯更不是。即使是大灾连年,无兵无将,无力抵抗,紫竹也可以选择逃跑,陈斯更本就是浪荡江湖之辈,自不必说。 那么问题是,都已经兵临城下了,还要去参观什么祭台??而且还是西门外!是门外! 他就不怕“叛军”轰隆隆的冲锋压过去么?就地野战?这也算是御驾亲征? 听张继的意思,这祭台还真就非登不可,紫竹陈斯脑袋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 想着,韩冰的眉头便锁成了一个结。 咚! 遥远的天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钟声。 韩冰顿时瞪大了眼睛,原来,午睡时自己被钟声惊醒,而那钟声...居然不是梦里的... 第22章 刺皇天创世传说 影晟三年,十一月十四日,戌时,龙丘城大将军府。 “叛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已传遍了千家万户,传遍了龙丘城的每一个角落,却似乎...独独没有传进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后堂之中,十八名妙龄舞姬正踏着鼓乐的节拍,柔折腰枝,轻挥粉袖,轻歌曼舞于厅堂之上。而领舞的是一名红衣女子。只见她赤着双足,单薄微透的纱裙下半裸着一双玉腿,修长而玉润。红色纱裙翩飞,如红蝶振翅,轻踩一抹红霞。女子忽而转身,酥胸于妖柔的腰肢上翘耸而立,如水般妩媚,妖似桃花。 大将军萧隐捧起一碗酒,摇摇晃晃的从酒案后站起身,蹒跚的来到红衣舞姬身前,眼神里皆是醺迷和淫乱。他不整衣衫,一边朝红衣舞姬伸手擒去,一边淫笑道: “如今雪劫已成,欢烛,我要你陪我今夜共度良宵,可好,可好?” 欢烛轻轻一个侧身,避开了萧隐的大手,只见她在地上微微一点,似是借着舞步将莲足一抬,足尖却在萧隐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一下。 “萧公是神座钦点之人,奴奴肉体凡躯,又哪里能配得上萧公呢?”说着,她的回眸里却是柔情万种,百媚生。 红色纱裙顺着欢烛高抬的腿缓缓划开,入眼处一片白皙水嫩,玉润朦胧。 萧隐显然是看得痴了,愣了一下,随后却仿佛忽然晃过神来似的哈哈大笑:“肉体凡躯又如何?我喜的正是你这肉体凡躯!哈哈哈哈...” 说着,他一把搂住欢烛纤柔的腰,似是用力太猛了,手中的酒洒了一地。 这次欢烛并没有闪躲,而是轻呼一声顺势弯靠在萧隐的怀里。随后她用滑润的双臂缠上了萧隐的脖颈,在他耳边绵声道:“奴奴想知道这雪劫到底是什么,萧公告诉奴奴,可好?” 萧隐一愣,他略一迟疑,鼻翼却是一股幽香萦绕。侧目看去,欢烛水般的双眸中,妖媚而迷离。 他在欢烛的脸上狠狠闻了一下,随后邪笑道:“也罢,明日你我共赴幽州,这已覆的天下又与你我何干?至于这雪劫...你真想知道?” “奴奴想知道~”欢烛弯眼娇笑着,将萧隐的脖子缠的更紧了些。 “今夜枕边告你!” 说着,萧隐将手中酒碗一扔,淫笑着抱起红衣女子,转身大步向堂后走去。 ----------------- 影晟三年,十一月十五日,辰时,龙丘城南。 当曹云所率的中军与郑乾所率领的虎骑先锋于龙丘城下汇合的时候,“叛军”发动了总攻。 曹云的中军主要由在麟化城收编的青燕两州的降军组成,多为步兵。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和磨合,曹云选拔了两万精锐,于十一月十四日抵达了龙丘城的城南。 于是,就在影晟帝城西新登祭台的同一天,也就是大军主力会合的次日,“叛军”于营寨中开拔,浩浩荡荡向龙丘城的方向开去。 大雾之中,大军行进的烟尘和空气中的雾霾混在一起,憋得所有人胸中无比烦闷。不过他们心中却充满了希望,所有人都知道,这将会是最后的一战了。当天下易主,奸邪被除,想来老天爷也终会还给天下一个许久未见的好天气吧。 所有人都这么想。 骑在马上的韩冰此刻却紧锁着眉头,昨天营帐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 “让薇儿去吧!”雨薇第一个站出来发声。 此刻,帐中的桌案上正摊展着张继的书简来信。 “羽人本就善于空中隐匿踪迹,若是恶贼真的敢于明日登台,薇儿定将其伏诛!”雨薇补充道。 韩冰却很不喜欢这种单打独斗的风格,便道:“那为啥不直接兵分一路直接杀过去呢?若是陈斯紫竹来了,就踏平了他!若是他们不来,也正好趁势包围了龙丘,两路夹攻!” 曹云却摇了摇头:“默言,若张继所说为真,届时文武百官皆会随驾一起登台。大军掩杀过去,恐伤及无辜。” 郑乾抽了袋烟,也在一旁点头道:“臭小子,这回乾爷我也赞成刺杀这个主意。你想啊,若是大军推过去,紫竹陈斯两个老小子直接吓得不敢出来了,那岂不是亏大了?我们偏偏在城西什么也不做,放两个老小子出来,然后直接干掉他们,这样反而代价最小。” 韩冰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话。毕竟,紫竹陈斯敢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跑出城参观什么劳什子的祭台,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不对头的事情。既然敌人的动机不明确,自己这边无论怎么选择都似乎做不到万事俱备。 曹云看出了韩冰的犹豫,接着补充道:“放心,吾辈和薇儿妹妹一同去,万无一失。” “还有我还有我!”没想到红胡子矮人此刻也跳起来,争先举着双手:“薇儿妹妹说了,也带我去!” 嗯?雨薇什么时候跟红石说的? 正在韩冰刚要问出口的时候,他的脑袋被一巴掌狠狠拍了一下。 “呐!少主,薇儿,熊孩子。这三个人加起来,你还有啥不放心的?”拍他的正是郑乾。 韩冰知道郑乾说的没错,紫竹生性邪恶,却终究不会武艺焏术,说到底危险的只有陈斯一人而已。而陈斯功力再高强,碰上寂花宫出来的羽人刺客,龙殇湖月冢闭关的龙虎少年,按理说确实不该有什么胜算。更何况,再加上精通医术的红石保驾护航,真要碰到什么危险,全身而退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眼角余光里,雨薇似乎朝红石偷偷做了一个噤声的表情。 “对了,沈家大小姐呢?”韩冰忽然发现在场的似乎少了一个人。 “大小姐本性纯真,估计跑去哪里玩了吧。”雨薇随口应道,眼神里似乎有些躲闪。 ...... 于是,计划就这么简单敲定了。曹云,雨薇,和红石三人,已经于十五日凌晨卯时出发,找龙丘城西的祭台设伏。而郑乾和韩冰率主力大军,向龙丘城南门挺进。 “喂,烟鬼,你有没有觉得昨天的雨薇有些古怪?”韩冰在马上问道。 “呵,臭小子你就是心思太重。你家乾爷一点也没觉得。”郑乾和他并马而行,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咚! 又是一声钟声。 自从四天前,韩冰从午睡中被吵醒,每隔一个时辰,就会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雄浑的钟鸣。现在离龙丘城近了,韩冰才能勉强分辨出,这钟鸣似乎是从龙丘城城西传来的。 突然而现的钟鸣,让紫竹陈斯不要命的祭台,似乎有些古怪的雨薇。 韩冰似乎觉得这其中有些什么联系,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 韩冰曾想过询问柯白钟声的源头,可一想到柯白那双困倦的眼睛,韩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估计就算问了,也什么都问不出吧。 “那...刚才有钟声,你能听到么?”韩冰忽而又问道。 “废话!你家乾爷又不是聋子!这么大的声音怎么可能听不到!”郑乾没好气的回答。 “那你就不觉得...这钟声也很古怪...?”韩冰忽然有些没底气。 听了韩冰的话,郑乾倒是扑哧儿一声乐了:“喂,臭小子你今天咋和只小兔子似的?这儿也古怪,那儿也担心。等破了龙丘城,不就啥也清楚了?谁家敲的钟,直接抓起来!” 韩冰并没有反驳。郑乾说的没错,已经是这一路的终点了,等破了龙丘城,很多事情大概就能水落石出了吧。 说着,韩冰举头向天上望去。雾蒙蒙的天上,太阳和月亮同时闪耀在空中。 月亮很高,在头顶的位置。韩冰从未在清晨时分见过如此明亮的月亮,今天是个满月,皓月当空。 而太阳刚刚从东边升起,一副红彤彤慢悠悠的模样。 ...... “不过...”郑乾这时却忽然有些有犹豫:“说到古怪...你家乾爷这两天倒确实做了些古怪的梦,臭小子你想听不?” “如果不是春梦,就不要给大爷我讲了。” 听了韩冰的搭腔,郑乾却脸是一红。 “啊?该不会真的是春梦吧?哇快给大爷我讲讲!”难得见到害羞的虎骑统领,韩冰顿时来了兴趣,压在心中的疑云也被他转瞬间丢在一边。 “啊...不是不是...”郑乾急忙将那名经常出现在梦中的红衣女子赶出脑海:“你家乾爷想说的不是这个...” “咦?”韩冰忽然坏笑着:“还真的有呐?” “怎地?”郑乾忽然眼睛一斜,撇嘴故作嗔怒道:“你家乾爷我戎马一生,到现在单身,偶尔做个春梦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是是是,理所应该,理所应该!”韩冰点头如小鸡啄米。 “好了好了,莫要笑你家乾爷!”郑乾摆了摆手,他有的时候是真的拿臭小子毫无办法:“臭小子跟你说正经的!”说着他顿了顿,似乎是整理了一下心情。 随后,他接着道:“大概就从来了龙丘开始吧,你家乾爷就经常做一个梦。这梦里很是古怪,有一座金殿,还有个男人,有个女人,哭哭唧唧的,甚是麻烦。” “啊?!”韩冰在马上顿时愣住了。 “喂!调笑你家乾爷的话就不必了啊!早知道不跟臭小子你说了!”郑乾不免有些后悔。 “后来那金殿炸了,显出一座金钟?!”韩冰此刻的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的表情。 “啊?!”这回,愣住的是正随军前行的虎骑大统领。 “我们做了一样的梦?!”二人异口同声。 “喂!谁搞的鬼啊?”郑乾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不知...”韩冰此时摇了摇头,不过却接着道:“不过,关于梦里的那两个人,大爷我倒是知道,烟鬼你想听不?” “讲来听听讲来听听。”郑乾很是着急。 “大爷我听说过这么个故事,算是个神话传说吧。”韩冰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说是从前在神界有俩大神,一个是日神,叫轩极,一个是月神,叫娜塔莉斯。这俩神很大,其他神都不如他俩大。俩大神创造了我们这个世界...” “后来在造人的时候,俩大神发生了分歧,后来还吵了一架,于是就约定各造各的,看最后谁造的更好。月神娜塔莉斯先按照自己的样子造出来羽人,觉得很满意,就去找日神轩极。可那时候轩极还在闭关,于是娜塔莉斯就在外面等...”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娜塔莉斯被一个叫做萨乌拉的邪神偷袭。当时娜塔莉斯因为造人太耗精力太虚弱,被萨乌拉得手,坠落凡间。而轩极也因为这个消息强行出关,也就是...也就是咱们梦里梦见的那一幕。” “那后来呢?”郑乾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说。 “后来...”韩冰有些犹豫:“后来就有些玄乎了...” “后来,因为月神没了,月系小神们也没法在神界待,坠落凡间。而轩极呢?脾气也很大,一怒之下放逐了所有日系小神。这些失去神力的小神们,后来在凡间繁衍,就形成了我们人族...” “月神创造的,就是羽人族。而日神创造了一半未完成的,就是火焰族,哦就是矮人族...” “另外,好像萨乌拉的后代就是罗刹族。而萨乌拉和人族的通婚,就是现在的蛮族。” 说到这里的时候,韩冰突然不说话了。他的身上像是不知从哪里忽然钻出一阵恶寒,惊得他全身发抖。 神界毁灭了。娜塔莉斯死了,她的身躯化作绵延的斯塔特山脉,孕育保护着羽人。 火焰族流落于丘州。 失去神力的众神成为人族,他们经过世代繁衍,过着平凡而普通的生活。只有其中的少数人能领悟神界的力量,被称为焏术师。 萨乌拉和人族通婚,传下了蛮族。 萨乌拉最终回到幽州,传下了罗刹。 这则神话故事看上去已经画下了一个句号,因为神话中的几乎所有人,哦,是所有神都找到了他们对应的结局。 是的,几乎所有。 只缺了一个,那个为丧失月神而痛哭不已,后来毁灭神界而失踪的日系最高神,轩极。 ...... 此刻,透过沉沉的大雾,龙丘城已出现在眼前。在郑乾和韩冰的身后,士兵们列成几个巨大的方阵,排摆开来。方阵的两侧,是压阵的虎营骑兵。 “你猜的不错,所以,快逃吧。” 城门的门口处,隐隐约约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 第23章 灭世谶天国丧钟 透过迷蒙的大雾望过去,从南城门口处,孤身走来一名红衣女子,袅袅婷婷。 她的步伐似乎有些疲惫,赤红色的衣衫有些凌乱,高耸的酥胸处不住的起伏,显得有些仓促。鬓边的长发四散间,是一双水漾的双眸,娇柔而妩媚。 “真的是你?!”郑乾显然有些发懵。 无数次,女子在梦里从身后勾上他的双肩,在他的耳边细语轻喃,叫他快些逃走。可郑乾从未在梦中见过女子的真容,她总是悄悄的抚上自己的后背,每次回头便一瞬间惊醒于梦中。 “看来上次在丘州一别,郑郎还没有把奴奴忘掉呢~”欢烛浅浅一笑,千娇流走百媚生。顿了顿,她忽而故作惊讶道:“咦?莫非与郑郎的上次相见不是在丘州?那是在哪里呢呀~哎呀!该不会是在郑郎的梦中吧~”说着,她轻轻别过了身子,一副娇羞的模样。 “你...少要胡言!”郑乾大声怒斥着,脖根处却微微有些发红:“你家乾爷从不斗女人!却少要与你家乾爷纠缠!” “咦?真的吗?真的不会伤害奴奴吗?”欢烛却似乎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她紧走两步,此刻竟已来到郑乾的马前。她背起手,抬起头,有些俏皮的探出脖子,静静注视着马上的男子。 她踮着脚尖,曼妙的身材亭亭玉立。她红色的裙裾扬开,和鬓边的几缕散发一起飘散在风里。她此刻的双眸里清澈,透亮,却少了几分媚气,多了几许少女的娇羞。 “我...”虎骑大统领此刻脸憋得发紫,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欢烛忽然笑了,笑容里说不出的释然,竟还有几分...落寞。 “奴奴找了这么久,痛过,伤过。奴奴曾以为,爱不过是做别人的玩物,爱不过是做别人的筹码,爱不过是打发时光,爱不过是这千年浮生里的一阵风。而现在,奴奴却终究才明白,爱不过是如此简单。” 欢烛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轻轻拢了拢鬓边的长发,顺在耳边。 “郑郎,奴奴见过了许多人,经过了许多事,可能对奴奴说出‘不斗女人’的,却只有你。” 欢烛忽然抬起头,正色道:“奴奴生于幽州,是一名罗刹。天下将覆,已是毁灭之时,而幽州不灭城将会是唯一生存的希望。和奴奴一起去幽州,怎样?” 郑乾此刻的大脑里已是一片空白,他涨红着脸,却愣是吐不出一个字。他胯下的战马,尴尬得连打了好几个响鸣。 “嗯...那个啥...”一旁的韩冰似乎插嘴得有些不情不愿:“丫头,烟鬼他脸皮薄,虽不是大爷我插话的时候,不过呐,你也看到了,烟鬼已经哑巴了。能让大爷我问几个问题么?” “请讲,奴奴知无不答。”欢烛不禁莞尔。 “嗯...在商栾城时,有人以烛泪写了个‘逃’字,可是丫头你?”韩冰问道。 “羽皇得神座所赐的火藤冠,意欲征服青州。商栾城首当其冲,是以奴奴好心提醒。”欢烛点点头,接着道:“自从丘州一别,奴奴却总是...总是忘不了某名...某名...负心汉。于是奴奴只能暗中跟随,好几次出手提醒相救,可某负心汉却...却...却竟浑然不觉,奴奴很是伤心...”说着,欢烛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竟是马上要滴出泪来。 “谁...谁负心...休要胡搅蛮缠!”郑乾似乎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不过话一出口,却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等下!籍城外提醒你家乾爷躲箭的,难道...” “当然也是奴奴我啰~”欢烛忽而笑嘻嘻的展颜道。 而韩冰此刻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丫头...你说的神座,是...?” “是轩极,日神轩极。”提到这个惊天秘密的时候,欢烛的脸上却显得有些从容自然:“奴奴这几日托梦给你们,就是想让你们知道,神座已经要出手,毁灭这个世间。” “神座想让娜塔莉斯复活,重造神界。而代价,就是毁灭你我看到的一切。现在,你们知道,你们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了吧?”说这话的时候,欢烛的神色却很是轻松。 “什么?!”郑乾的大脑显然跟不上听到的这一切。 “所以紫竹陈斯根本不设防,这乱世在他们眼中好像根本不存在。”韩冰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呵呵,因为没用。这世道马上就灭亡了,乱不乱的又有什么关系。”欢烛轻声答道:“神座设下风,花,雪,月四场大劫,以大劫覆灭整个人世。风劫来自东海,花劫来自林州斯塔特山。而雪劫和月劫,皆在此地,龙丘城。” “当天国的钟声响起,便是世界的灭亡。神座命紫竹陈斯设下祭台,集天下黄金锻金钟一座,每隔一小时鸣响一次。当第七七四十九声钟声响起,四劫覆灭整个人间。” 咚! 欢烛说着,一声雄厚的钟声却从天边又一次传来,是天国的丧钟。 “什么?!” 这回,是韩冰和郑乾的异口同声。 巳时已至,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爬至半空。可诡异的是,头顶正当空的那一轮明月却丝毫没有要隐去的迹象,亮的有些刺眼。 四天前的正午,韩冰于午睡时被钟声惊醒。如此算来... “第四十七声。”郑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点了一袋烟。 韩冰远远眺望着龙丘城西的方向,忽然间笑了,好像在自嘲。 “烟鬼,你说他们是不是都当咱俩傻子。”他忽然说道。 郑乾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吞云吐雾中,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韩冰冷笑了一声,接着道:“咱们几个人里面,就咱俩是普通人,不会焏术,啥都不懂。于是他们一个一个都去了,就剩咱俩在这儿傻乎乎的打什么龙丘城。” “所以你决定了?”郑乾眯起了眼睛。 “大爷我有第二个选项吗?”说着,韩冰竟向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吃痛之下,战马一声长嘶,随后向龙丘城西的方向急急奔去。 “臭小子,你保重!”郑乾忽然在马上大声喝道。 “你也是!”韩冰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沉沉的浓雾之中。 “你们这是...?”欢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两名男子,在得知天地毁灭的那一刻,他们没有惊慌,没有绝望。他们甚至都没有乞求过上苍。甚至在那一刻,他们的眼神里,有一丝...嚣张。 “喂!奴奴可以带你们去幽州,躲过这灭世的大劫啊!郑郎,刚才奴奴的话你们没听懂吗?”欢烛的声音里透着不解与焦急。 “丫头。”郑乾的声音里很平静:“你家乾爷...谢谢你。你家乾爷从小是个孤儿,被曹爷收留走到今日。若不是你说的这些,大概...”说着,郑乾却顿了顿,下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喂!谢什么啊?奴奴不要感谢,奴奴只要你们跟我去幽州。可你们现在是要干嘛?”欢烛急得直跺脚。 “诛神。” 郑乾从口中默默吐出一个烟圈。 第24章 诛神枪幽冥烛照 龙丘城的城西有一座小山。小山并不高,依据蛮族人的传说,人族女子乌琪曾经在这座山上日夜守望着她的夫君,风之战神萨乌拉的归来,于是这座山也被称为望山。 曲折的山道顺着小山的山坡蜿蜒而上,仿佛一条细蛇一头扎进茂密的山林之中。山道之上,大司农张继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百官停下。前方皇上有口谕,却是下令文武百官不要再跟着向上走了。 张继重重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往日来都是下人们抬着轿上山,真要自己双脚登上去,这副老骨头恐怕早就该散架了。他找了块青色的石岩坐下,两条腿却似灌了铅一般。此刻,百官们正在望山的半山腰处,而皇帝已经下了龙轿,带着国师紫竹上山顶登祭台去了。 是的,国师紫竹下令所建的祭台,便设在望山的山顶。张继曾经向紫竹询问过,这祭台有什么要求,紫竹的回答也很简单,需要有一样事物,其他随便。 那样事物,便是一座巨大的金钟。十万两黄金,千名巧匠。 紫竹对于金钟铸造的严苛,和对于祭台的随意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张继甚至觉得紫竹是着了魔,金钟上每一道刻纹的偏差都好像能要了他的命一般。 仿佛能要国师的命,那么真的应该担心要命的,就是这一千名巧匠们了。 金钟终于锻成了,这千名巧匠也只剩下了不到八百。 想着,张继拨开林叶,努力向山下望去。浓厚的大雾早已遮住了视线,不出数丈便已看不清楚。他叹了口气,他希望此刻的“叛军”已将望山包围,那么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多无辜之人丧失性命了。 而他完全想不到的是,此时此刻,“叛军”的首领正刚刚潜入至望山的山顶... 拨开茂密的枝叶,曹云被眼前景物晃的有些刺眼。 望山山顶处一片空地上,平铺着一层骨白色的白沙。沙地面积不算太大,约有数十丈方圆,周围被一圈山林环绕。说来也怪,自从登上山顶之后,这浓重的雾气就好像被甩开一般。从山顶四望,这雾气好像是厚厚的云层,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压在了半山腰的位置上。而登高处,便是站上了云层顶端,湛蓝色的天空中万里无云,一眼望不到边。 谁能想到,这青州永远也散不掉的雾气,却只因身陷在云中? 碧空如洗,接天的云海一望无垠,而望山上的这一小片由山林所拱卫的沙地,却好似云海中的一叶孤舟。 沙地的正中,耸立高挂着一座巨大的金钟。 钟体由纯金打造,分风,花,雪,月四面。精细而华美的花纹雕刻其上,似有一层浮光在纹理间流淌。日月光芒的映照下,金光耀眼,折射出已超脱凡界的神圣与威严。 咚! 当第四十七声钟声响起,金钟通体泛起一层光。这光华似水,浓的似乎化不开,像是给这天地晕上了一层朦胧,那是来自神界的不可侵犯。 此刻的沙地上,正匍匐着两个人,他们皆额头驻地,拜跪在钟前。 权倾朝野的一国国师紫竹,曾冠“夜屠魔”的一国皇帝陈斯,不跪天,不跪地,跪的却是钟下的一名男子。 男子于金钟下盘腿而坐,二目微合,金钟的光芒太过于耀眼,一时看不清他的长相。即使他此刻身着一身人族伙计的普通打扮,可任谁都无法将其划归为平凡。 他可以拥有一个普通的长相,他可以穿戴一身普通的穿着,他可以保持一个名为“伙计”的普通的身份,他可以唤作一个名为“蛋子”的普通姓名。 因为当他报出自己真名的时候,世界将围绕他旋转。 于是,曹云动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快,骨白色的沙地上,墨色的一条闪电。面对这样的对手,曹云根本没法估计有多少胜算。沉重的夜枭枪破空呼啸,如同一道水墨于天地间喷溅。 他唯一的目标,是神。 神没有动,他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之中。 忽然,曹云心头一紧,夜枭枪枪杆微颤,似乎是预警一般。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曹云的心头,他急忙侧身,几个翻滚朝一旁闪躲。 在他刚才的滞身之处,竟猛地炸开一团黑色的火焰。焰苗擦着曹云的衣襟,爆开数道黑色的火星,随后钻入沙地,消失不见。 这居然是血影凋零?曹云心中一惊,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剧毒,若不是为了解毒,他也不会在龙殇湖月冢之中耗费整整两年的光阴。 还未等他细想,却听匍匐在地的陈斯竟朝金钟下的男子惶恐道: “神座恕罪!此地竟有人惊扰神座,是属下不周。属下这就把他们杀了,还望神座恕罪!恕罪!” 神依旧微合着二目,一言不发。 陈斯站起身,属于“夜屠魔”的嚣张在一瞬间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瞪着三角眼,冷冷的向一旁的黑衣少年看过去,忽然阴笑道:“哟,原来是曹家的杂种...呵呵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杂种,就凭你们,也想来杀朕?” “不,吾辈不是来杀你的。”曹云轻轻摇了摇头。 陈斯一愣,他盯着曹云看了许久,随后忽然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喂...你说什么?你不是来杀朕的?那你是来杀谁的?哈哈哈哈...你们以为你们能杀的了谁?你们该不会连你们的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吧?” “轩极,吾辈,来诛神。”曹云抬起夜枭枪,在脚下虚画了一个圆。 陈斯收住了笑容,他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羞辱。他是天下无敌的“夜屠魔”,他是一呼百应的万民之尊,能让他臣服的,只有神。也只有神,才有资格和他陈斯站在一起。他可以帮神做事,给神拜跪,替神毁灭这个世界。因为除了神以外,他必须是那个力量顶端的存在。 可这一切,似乎在少年的眼中皆一文不值。 陈斯被激怒了,对于力量的无知是一种愚蠢,是必须要被消灭的。这同样也是他为神消灭世界的理由,因为这个世界太无知。神已经赐给了自己更高,更强大,更纯粹的力量,是时候让这愚蠢的世人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力量的巅峰了。 陈斯猛然间暴喝一声,在他的身后竟凭空出现了一面虚墙。 这虚墙不是实物,可在光影折射下,却仿佛是一面垂直的水镜,水纹流走,卷起道道涟漪。只几个呼吸之后,那波纹竟渐渐暴躁起来,荡漾之下,一只巨兽的大眼,竟猛地于虚墙处睁开!巨兽的眼珠精光暴射,烦躁,恼怒,暴戾,贪婪,只要被他盯一眼,便能感受到面对洪荒巨兽时,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烛照之眼! 借助日神的力量,陈斯居然炼成了烛照之眼! 这上古的巨兽随着陈斯的暴喝,死死的将眼珠盯在曹云的身上,一时间曹云觉得自己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那是来自洪荒神力的禁锢,象征着来自地狱的苦难。 就在曹云动身不得的瞬间,惊变陡生!这巨眼的眼瞳忽然被一圈金光环绕,在下一个瞬间猛地爆出数个黑色的火球,向曹云破空袭来! 轰轰轰! 数个黑火球在曹云身边炸开,黑色的火焰疯狂卷噬着,将血影凋零的剧毒泼洒在曹云身边每一步空间。 “去死吧!”陈斯愤然狂啸。 而黑焰渐渐褪去,沙地上,却留出一个空白之圆。 乌枪萧瑟,夜枭枪枪锋所指,不破之圆。圆内,黑衣少年右手握住夜枭枪的枪攥,高举过头顶,左手轻轻托着枪身,犹如一支拉满了弦的钢弓,又好似夜空中那轮永不消亡的明月。 一串冗长的咏唱,从曹云的口中轻吐而出。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血,证汝之荣,以吾之身,祭汝之名。...” 陈斯的眼神变了,他忽然从眼前少年的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风吹过,少年的白发于风中飘散。他不知道曹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他感受到少年身上此刻散发出的力量,横贯星辰大海。 不能让他完成此招! 一股没来由的恐惧涌上陈斯的心头,他暴怒,口中发出急躁的咆哮。 于是,烛照之眼的眼神变了,那眼神忽然变得空洞,所有的力量浓缩到了眼眸最中心的那一点。 在下一刻,烛照所有的力量从坍缩的那一点上激射而出!天地间忽然蒙上一层死白,激射的黑光于刹那间连接死亡,是寂灭的轮回。 幽冥烛照,噬长空! 就在那道黑光即将撞于曹云的那个刹那,银色雪翼冲天而起!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躯,承汝之芒。娑婆世界皆草木枯荣,天地寂灭唯月华永生。流风之光,化万世雪,星河悬天,翎飘九虹。回转因果之倒影,无色,无界,无死,无生。月影三界,万法归虚无,菩提肠断,烦恼啸枯风...” 三十六支雪翎羽飞速转动,于曹云身前旋出一个虚影黑洞。 星陨境,三十六翎月娑婆! 轰的一声,幽明烛照的黑光撞入雨薇的三十六翎月娑婆,却湮灭不见,再也寻不到踪影。 陈斯没有发出惊讶的感叹,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曹云终于完成了吟唱。 “吾即汝身,汝借吾魂。以吾之血,证汝之荣,以吾之身,祭汝之名。让吾之荣耀,如流星璀璨,让吾之躯壳,不复万劫。月夜圆舞,唯汝之光芒指引方向,借汝之力量,萧野茫茫。皓月当空,星辰变,天地死白。万物化为混沌,虚有,无尘,无声,无光。死茫处,啸龙吟,死之夜枭卷千魂万魄,龙之长啸鸣九天长空。缘起时,化吾之躯壳,作星辰破碎。缘灭时,散汝之荣耀,葬万法长冬。” 黑色的夜枭枪自陈斯穿胸而过,影晟帝睁大了眼睛,却再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