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女人们》 第01节 每天如此,精确一点讲是在上午8时50分,一辆长长的灰色旅游车,带着掀起的尘埃,一路飞驶而来。它隆隆地爬上桑塞特-博尔瓦德,进入了洛杉矶郊区,就是大家知道的布里阿斯。身着制服的向导,也就是这辆公共汽车的司机,把一个银质的话筒举在嘴唇前,调了调,又开始发出了催人入睡的嗡嗡声:“女士们、先生们,我们正在穿过布里阿斯……” 这番话在乘客当中并没有拨动起什么激奋情绪,他们20分钟前刚从贝弗利山和贝尔埃尔影界名流居住处离开,已经饱览过那里的华丽的房舍。他们听到的这个布里阿斯,而且在听前就亦意识到,比起他们匆匆观光过的宾夕法尼亚、堪萨斯、佐治亚及爱达荷的繁华区域来,并不见得有更多的令人惊奇神往之处。就其外观而言,布里阿斯倒真是一处典型的普普通通的地方,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了。在他们等候汽车转到风光比较好的太平洋及它的马里布聚住处的时间里,旅客中的许多人,利用这段间歇来改变一下他们的位置,按摩一下脖子,点上香烟,或者与邻座交谈几句,但也有那么几个人,大多数为那些面嫩手老的妇女,继续朝窗外观看着,对郊区乡村那种恬静、悠闲的田园之美,艳羡不已。她们在心下揣摩着,那里的社交圈子会是个什么样子?成为她们孤高的居民中的一员又会如何? 在布里阿斯几十年的发展过程中,类似这样的公共汽车,每天不知要过去多少辆。而且,对来去匆匆的过客看来,这种静谧的、隐蔽而又因袭旧习的表面景象,总是那样的盛行不衰;还有,的的确确,这些使人一目了然的建筑物和导游书上的统计数字,是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并为世人所熟知,因为布里阿斯之于洛杉矶,恰似福雷斯特湖之于芝加哥、斯卡斯代尔之于纽约城。 自从布里阿斯成为大洛杉矶的一个正式组成部分以来,因为没有它自己的政府自治权,它的边界,被当地的生意推销员、不动产经纪人,以及那些看后扔掉的一代代周报编辑们的共同努力,老早被搞得毫无规律、反复不定。大体而言,人们把它看作为坐落在弯曲的桑塞特-博尔瓦德的两边,处在东接韦斯特伍德,西邻太平洋帕利塞兹丘陵中间的一块8平方英里的地方。 此地区有这样的限制,那就是几乎所有的地方都是特大号的。那些房屋,多数为一层的美国独立前的建筑,或者是现代的牧场主的住宅,座座都十分宽敞,都是在距离宽阔的铺设马路退后60英尺或者更远的地方建造的。几乎所有的房屋都部分地被遮掩起来,被那些绿色的风景点缀的土堆,或者被绕成圆圈的槟树,再不就是被本槿属植物的矮篱或一堵高高的石墙搞得稍露又掩,因而更加产生一种令人欲窥全貌而不能的逗弄劲儿。 有一处主要的商业区,广告上叫作“绿色的村庄”,主要是针对灵致古怪的商店结构(制鞋匠和理发师竟在一处淡毛棉宝塔底下干活),吸引人的舶来品,以及讨价过高的国产货而起的。这一商业区给本地带来了生机。其它与社会相协调的象征,是那4所小学,一所初级中学,一所高级中学。大概是出于维护的目的吧,布里阿斯的人们,似乎已经建造了过多的教堂:有两座天主教堂,一座近代的基督教堂,一座卫理公会教堂,一座基督教科学教堂,一座长老会和犹太教堂。在“绿色的村庄”的边缘,竖立着一所主要的邮电局,一所灯光暗淡、藏书不多的图书馆(布里阿斯的大多数人都自己买书看)。有一处美国军团礼堂,一处乐天派俱乐部,一处初级商会大楼,还有一所属于布里阿期妇女联合会的砖石结构装饰现代化的哥特式大厦。 除了几条新公寓街道外,多数房屋的人家则醉心于在室外搞些沉甸甸的黄铜装饰,而且居住者多数为到市内上班办公的白领工人。布里阿斯的街道,主要为他们的所有者所占据,而不是本地的服务到车上的路边银行。这些房屋的房主,每年挣2万至10万美元不等。相对来说,布里阿斯的社会属青年或中年人,很少有人工作到了退休的高龄。尽管布里阿斯的政策很自由,但是外表却足够庄重和保守,这使得从事娱乐业的人们打消了涉足其间的勇气。日渐萧条的电影业的人员,呆在贝弗利山的繁华地带,很少向西走得更远。而那些正处在兴旺扩展时期的电视行业的人们,宁愿选择更具都会气息的中心地带的活动和有刺激性的事情。 当地不动产的经纪人估计,布里阿斯的男人、妇女和儿童约有1万4千人。那本微不足道的年度电话簿的书页上,载列着房主的名字:一个布店老板,一位建筑工程师,一名精神病医生,一个房屋承包商,一位研究分析员,一名作家,一个干洗匠,一位汽车游客旅馆主,一位大学校长,一个广告董事,一位艺术经营商,一个宠物店店主,一位律师,一名会计师,一个建筑师,一名银行主,一位牙科医生。 这些就是该地的男子汉们。不过,每当他们离开到所从业的地方,通常是遥远的城市去了之后,布里阿斯的社交界便成了妇女们的天下了。 从每日观光旅游车的窗子后面,那些观光者——大多数是女性——带着羡慕的眼光,注视着那些他们在布里阿斯所瞥见的同性别的人。常常看见某个白肤金发碧眼的女人,身穿卡普里紧身短衬裤,滑进低卡门美洲虎轿车,缓缓地开离去的情景;或者是一个姿色动人的黑头发的主妇,身穿价格昂贵的奥纶罩衣,站在门前台阶与园丁领班聊天;或者是体形控制得很好的夫人,身穿紧身白色短裤,姿势优美、动作熟练地在私人网球场上奔跑、跳跃;或者是个红头发的女人,将头发束在丝巾里,坐在林肯大陆牌子的驾驶盘后面,把车开到商店拱廊前的停车点上去。 在旅游车上的这些乘客所没有看见的情境,她们在自己的脑子里也虚构出来,并且予以加工、润色。她们能够清晰地想象出这些布里阿斯的妇女是如何生活的。在早晨,这些布里阿斯的女性居民,把她们的小孩子送上包租的汽车,到空气流通的学校上学;或者懒洋洋地打发准备早餐的时光,翻阅着最新出版的《时髦》或《哈泼斯市场》杂志,等着黑人女佣把早餐摆好;或者穿着三角背心和短裤,在铺有石板的院子里的躺椅上进行日光浴;或者悠闲自得地穿着进口的毛线衫和裙子,在威尔希勒-布尔法德与那些举止文雅的朋友共进午餐。在下午,她们浏览逛遍主要的中、高档服装店,或在漂亮的沙龙里消遣,或者去参加茶会或茶园聚会。在晚上,如果她们不与在棕榈泉或拉斯维加斯或森瓦利的丈夫和朋友相聚,她们便呆在城里,看看艺术电影,看看戏剧,或到夜总会去,欣赏一下最近街谈巷议的喜剧演员的表演。有时候,她们在家里督办私人晚餐,或者,穿着山东绸紧身连衣裤便服接待客人(将他们的热烈的脸蛋供男客去吻,用冷淡的握手去应付女宾),并且毫不节制地狂饮,对掺杂在立体声唱机的喧嚣声中所开的轻佻的性行为玩笑,嘻笑不止。第二天早上,当佣人送丈夫去工作、送孩子去上学时,她们因晚睡晏眠,仍处在宿醉的迷糊状态之中,最后终于醒转来,心下隐隐约约地有些懊悔,竟找不出时间为即将开始的艺术欣赏夜校班下点功夫去准备。这便是那些观光车中游客眼中所见和脑中所想的。布里阿斯的妇女如何打发她们的时光,即便将她们每个人的趣味差异也考虑进去,这实际上便是她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然而,当然喽,在她们所围的丝巾、所戴的五光十色的太阳镜、所穿的宽松的毛线衫和紧身短裤的外表下,还有更多的东西;在她们所坐的外国运动车,所穿的短皮大衣以外情况还很复杂,在修剪整齐的树篱和精心整修的榆树以及那些宽敞、华丽的房舍背后,还掩盖着更多的事情。因为,对那些对此生活馋涎欲滴的旁观者来说,她们并未身临其境,不可能想象和理解。这里的现实,其困惑难熬的程度恰似其外表的平静安乐程度。她们不可能理解,对于布里阿斯1万4千居民中的许多人来说,此时正是他们最好的时光,也是他们最暗淡的日子。 布里阿斯的秘密气息,保持得如同任何一处共济会的仪式一样,局外人不得而知。对它的人多数妇女来说,是空虚、单调、令人厌烦和深感迷惑的。情况常常如同客厅中所流传的笑话所说的那样,这些当地人并不安宁。弊病出在美国人和已婚妇女身上。不过,布里阿斯的那些妇女宁愿相信,那纯属她们自己特有的。然而,她们很少直接公开地这样点出来,因为既然过着如此富足的物质生活,却又说感到无休止的困苦和不安,实在很难自圆其说。 当这些布里阿斯的妇女还是单身和满怀追求欲望的时节,她们所想要的就只有结婚和舒适,穿一件诸如最心爱的外套那样令人激动不已的保护衣,可以任意选购诸如一方面纱的购物财力和住进一套套间的乐园里等等,凡此种种的享受。现在,她们终于结婚了(或者曾经结过婚),且已过了2年或5年或15年,生活很舒服,很有规律,而且很安全,在社会上处处受到钦敬。不过,还是总有点不满足,有一股说不出的渴求更多的东西的味道,她们要求更多的东西——但是要让她们准确点说出她们想要什么,即便是对她们自己,她们也解释不清。 就这样,她们使自己沉湎在毫无意义的约会、聚会、慈善义举、各种活动、周末飞行等无所事事的迷惘之中。为了停止去想那里并不存在的东西,她们用伏特加、安眠药、安静丸、性试验,把自己的感觉弄得模糊迟钝起来。就这样,每一个可怕的早上延宕过去了,生活毫无变化地继续下去。要不是偶尔意识到一丝灰发竟敢冒了出来(很快被漂抹掉),发现双乳非常轻微地向下松垂(立即用最新的上托乳罩托起),臀部的肌肉不再那么富有弹性(快速地用机器手和瑞典敲击手敲打结实),看见孩子们越长越高(不过这时,时间这个敌人最终获得了胜利,因为没有什么可以斗过这个事实,那就是生命越来越短了),要不是意识到以上的情况,生命倒像成了一个真空,无所谓开始,也无所谓终止。 早上9时5分,那辆长长的、灰色的旅游车,从布里阿斯的风光秀丽的通行大道冒出来,转入桑塞特-博尔瓦德的行车道,沿着下坡公路向目的地海滩开去。 站在她那宽阔的乔治时代的一层楼前斑斑点点的沥青环形车道上,凯思琳-鲍拉德向坐在小型客车后座上的4岁女儿戴利达丽招了最后一次手。这辆公用的汽车,每天带她到韦斯特伍德的先进的托儿所学校去。 汽车绕过楼角消失之后,凯思琳在汽车道上逗留了一会儿。她仔细地看了一下附近的黄玫瑰花坛,特别留意那行枯萎了的玫瑰,提醒自己,一定别忘了请教艾托先生应用什么喷洒处理方法。起初,她在几天前就注意到了这些玫瑰的不正常状态,但是,因为触景生情,由花联想到自身,倒把这事很快忘却了——在不经心的旁观者眼里,没有注意到这外表的似锦繁花,竟掩盖了根底深刻的内在疾病,除非人们仔细观察,要不,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来。 她从玫瑰花坛上把视线移开,越过宽阔的绿色的草坪,透过能够隔断外界任何人,但却隔不断来自本身的侵扰的那层厚厚的簇叶,凯思琳仍然看见,那辆熟悉的灰色观光汽车缓缓离开走下山坡的最后景象。她没有戴手表——这天是艾伯蒂恩日1,夜里怎么也睡不着觉,天放亮时吃了一丸安眠药,竟一下子睡过了头,几乎来不及穿上早餐服和给戴利达丽穿衣上学。不过这时,一看见这观光汽车,才知道已是9点以后了,而且意识到,她必须去做昨夜前答应格雷斯-沃特顿自己应做的事情。 1以维多利亚女王的第4个女儿路易斯-艾伯塔公主命名的。 她怏怏地折转身走回前外通廊,在精美的修有沟槽的廊柱间向前挪动,越过那高高的盆栽丝柏,进入那山洞似的、空旷的、雅致的房屋。她对眼前的时光,怀着抵制、幽怨的心情。一旦走进厨房之后,便关闭炉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没有加糖,将它端着走向那张白色的胶木小餐桌。她将咖啡放下之后,又从电话机上端的食品橱里找到一盒香烟。她一手拿着香烟和格雷斯留给她的马尼拉文件夹,另一只手拿着电话,转回桌子边。 呷过第一口热乎乎的咖啡之后,接着便专心于早上开门第一支香烟的仪式之中。经过一番吞云吐雾,她感到暂时的慰藉。她继续吸着,她那拿着香烟的被尼古丁染黄了的细长手指,也抖动得轻一些了。过了一会儿,她把吃剩半支的香烟在瓷烟灰缸里碾死。那只烟灰缸上印着褪了色的富有传奇般的字迹“东京-帝国饭店”。它仍被放在桌子上,过去博伊恩顿把这只烟灰缸放在那里,好让自己时时想起过去的荣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换上使她不那么受刺激的另一只烟灰缸。不过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没有这个勇气。 这时,咖啡仅仅有点温热,她立即一口气将它喝光。如此地武装了一下之后,她最后打开了那个马尼拉文件夹。文件夹中有两张纸。第一张上,格雷斯整整齐齐地用打字机打上了12个妇女联合会员的人名以及她们的电话号码。凯思琳扫视了这串名单,她们不是朋友,就是邻居或相识,没有一个不认得的。尽管如此,她仍然把派给她给每个人都打电话的任务搁置下来。 昨天晚上格雷斯扔下这个文件夹之后,在这位大岁数的女人那指派性的强人之意的热心肠面前,凯思琳立即感到无可奈何了。格雷斯-沃特顿已是50多岁的年纪了。她那灰色的头发,每周让一位男理发师整几次型,整成像是假发式样。她人小巧,爱搅和,说话唠叨。她的孩子结婚之后,有两年工夫,她曾经游移于是做一名雷西达的学者还是要做贝弗利山的心理学家,最后两者都放弃了,而去干了妇女联合会的主席职务。从此,妇女联合会主席一职便成了她的整个生活。在什么地方的某个银行,有个副行长,叫格雷斯-沃特顿先生。 尽管格雷斯最终使凯思琳表示出接受那份公事的意思,凯思琳的初衷并非是情愿的。她辩护说自己精疲力尽,并且不得空闲,另外,她也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她们中任何一个人的面了。自从上一次的妇女联合会的会议以来再未见过面,要给她们打电话,少不了花费工夫-嗦一番。“哪里话!”格雷斯用她那刺耳的、一本正经的口气说,“这是公事,你也应以此态度对待它。给每人打电话时,你都说你还有十几个电话要打。再说,我想这对你也有好处。我不同意你过着像个隐士似的蛰居生活方式,这不利于身心健康。如果你不打算外出见人,起码和她们通通电话嘛。” 凯思琳不想告诉格雷斯或者任何人,她之成为一个避世隐居的人,并不是因为博伊恩顿的不幸造成的,其原因与人们所想象的并不是一回事。她结婚后,有他在家,正因为他经常在家,所以她唯一希望的是到这房子的外面去,消失在同伙们的喧闹的混沌之中,虽说这样做,有悖于她的本能。不过,自她寡居以来的一年零四个月中,外出躲避已无此必要了。她又回到、并享受起婚前她所熟悉的又爱又恨的那种孤寂的独立自在的生活。 突然,她意识到格雷斯又开始讲起话来。这时,她的这位来访者的声音稍稍变得柔和了些。“相信我,凯思琳,亲爱的。我们都知道你所经受的折磨。不过,如果你不自己帮助自己,没有什么人能帮上你的忙。你还年轻,长得又漂亮,且有一个可爱的女儿——正是前途似锦,有好日子不要错过。如果我认为你真的不舒服的话,亲爱的,我会是第一个理解你的人。当然喽,我倒可以找别的人代替你来打这些电话。不过,我们需要你,我是说,不管喜欢不喜欢,你仍然是我们当中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成员之一。由此你可看出,我为什么非要排出我们当中20个最受尊敬的成员打这些电话。我的原意,恰恰是为了使这些电话通知具有更重的分量。相信我,凯思琳,我们需要全体出动,我们这方面每个人都在内——特别是如果教会方面反对这次会议的话就更应如此。我还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反对,不过,有这种议论。” 凯思琳一心要想方设法去逃脱掉这项不愉快的任务,所以直至这时,她没有完全理解,或者,甚至连听也没法去听这次妇女联合会召开会议的真正目的。她重新问了一下,格雷斯对她眉飞色舞地解释了一番(格雷斯对这整个事情所具有的大胆和猥亵色情很难掩饰住自己的兴奋情绪)。这样一来,凯思琳更加感到不安起来。她哪里还有这份心思去与一伙妇女一起聆听一个男人讨论美国妇女的性习惯问题,不管它是以多么冷静的分析观点来探讨的。更糟的是——因为这时她突然意识到这场讲演所要引出的是什么——她没有做好思想准备,对一帮生人吐露她的私生活秘密,象征性地剥去自己的外衣,使自己暴露在一伙迷眼斜视、专爱偷看下流场面的男人面前。 整个的事情是疯狂和邪恶不堪的,然而,格雷斯都是如此之热情——“这将使我们的组织的知名度大大提高;这也是为什么阿克曼先生特意做这样的安排”——倒使凯思琳本能地感到任何反对意见难以让人理解了,而且甚至会引起对她在性生活方面的怀疑。所以她不再坚持不干,决定拖拖以后再说。 眼下,她快速地点燃了另一支香烟,面对着这令人诅咒的文件夹。她拿掉那张人员名单,看了看下面的那片纸。这是张油印的公告报道——在第二大“立即发布用稿”——而且是由格雷斯-沃特顿签署的。格雷斯曾对她解释过,在她打电话通知妇女联合会成员两天后出席这次特别会议时,这份发布稿将告诉她一切的有关内容。凯思琳一边沉着地吸着烟,一边读着这份新闻发布稿。 “5月22日,星期五上午10点30分,”这份油印的报道写道,“威斯康星州里尔顿学院的世界著名性权威,去年的畅销书《美国单身汉的性研究》的作者乔治-g-查普曼博士,将在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的全体成员大会上做演讲。在大会之后的两周时间里,查普曼博士将就最近他对已婚妇女的研究和意图加以论述。查普曼博士偕同他的助手、均与里尔顿学院有联系的范-杜埃博士、卡斯-米勒先生、保罗-拉德福特先生等一组人员,将要会见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中已婚的或曾经结过婚的成员。 “查普曼和他的小分队,历时14个月,游遍美国,会见了数千名代表每个经济阶层、不同宗教信仰和不同年龄的具有各种教育背景的已婚妇女。据查普曼博士讲,布里阿斯妇女是在他和他的助手们,在搜集他们的发现并准备下半年出版前要会见的最后一批。‘这次调查询问的目的,’查普曼说。‘是要把迄今为止仍秘而不宣的美国女性的性生活方式公诸于世,这样,通过统计数字,我们可以将很久以来使处在黑暗和无知状态下人类生活中的一个领域,用科学的方法予以阐明。我们希望,后代的美国妇女能从我们的发现中受到教益。’” “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主席格雷斯-沃特顿夫人在电报中对查普曼博士的光临深表荣幸,并答应百分之百地出席他的演讲,并将在自愿的基础上,提供会见的话题。不过,沃特顿夫人预言,听了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了解到实际上的个人会见比过去吉尔伯特-汉密尔顿、阿尔弗雷德-金西、欧内斯特-伯吉斯、保罗-沃林等这些开先河的调查人所进行的那种会见更不点名道姓时,联合会中的220位已婚妇女,不会有什么人拒绝这个为了科学进步而做出贡献的机会。该联合会,在布里阿斯拥有自己的俱乐部和礼堂,成立已有15年之久,一直为社会、为慈善事业以及大洛杉矶西区的美化,不遗余力地工作着。” 读过这篇发布文稿之后,凯思琳怀着厌恶的心情继续瞅着它。看着这些话语,不禁无名火起,便自问道:“这个查普曼博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好偷看人的东西?” 她自然听到过他的名字,谁都听到过。他最近那本书的耸人听闻的题材(她知道,所有的妇女都读过他的书,读起来废寝忘食,尽管凯思琳予以蔑视,甚至于不屑去借一本来看),以及他最近的研究进展(所谓研究),一连几年把报纸和杂志的版面活跃得不亦乐乎,至少有十几家的封面刊登了他的照片。她估计,总有一天查普曼将会成为他这个年代以及这个年代的对性的着魔般迷恋的象征,这正如19世纪20年代的埃米尔-考艾成为不同的好奇流派的代表一样。 不过,凯思琳感到纳闷,是什么使得一个受过教育的成人献身于打听男人、妇女以及儿童们性史隐私的勾当之中?这种对所谓“科学发展”不停的挪揄,只是在高尚的目的掩盖下,不健康的服务的确是不健康的思想和引起性欲的情趣。或者更坏的情况,是由于某种卑劣的商业思想,决心去利用人们对禁区的反逆欲望。说句公道话,凯思琳记起读过某些报道,查普曼对自己的可观的收入是分文不取的。话虽这么说,在此种文化中,一个出了名的名字便等于任何的年金享受权,任何时候都可以拿到钞票。另外,他也可能是个宁要臭名而不要实利的人。 也许,她对查普曼太苛刻了,凯思琳想。也许,毛病出在她本人身上。她也变得古板、过时,如果说一个年方28岁的人能够真的变得过时了的话。然而,她的信念是不可动摇的:一个妇女的生殖器官是属于她自己的,并且只能属于她本人,它的使用和活动,除了她自己、她的配偶和她的医生外,谁也不能让他知道。 对这件自己不相信、深感厌恶的下流事情,非要自己去促成不可,这不禁使她皱起了双眉。凯思琳碾死了她的第二支香烟。她把那用打字机打好的人名和电话号码单取回来,摆在面前,拿起话筒,开始从厄苏拉-帕尔默往下的电话号码拨起来。 厄苏拉-帕尔默是个爱挑剔的、好“打破沙锅纹(问)到底”的人。说话尖锐,直截了当。假若她问“你好吗”时,她的意思是要知道,精精确确,你从早晨到晚上如何?还有,昨天过得怎么样?一点不容大而化之的回答,不能有丝毫的含糊其辞,要不,她是不会满意的。从她那闪闪发光的褐色的大眼睛里所观察到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得是确切的、明了的,让人能理解的。 这时,她一只手放在打字机的间隔棒和键盘上,一只手拿着听筒对着耳朵,继续——这已经是这次电话的最后几分钟了——用一些对有关查普曼到布里阿斯考察的提问折磨凯思琳。 “说真的,厄苏拉,”凯思琳强压着怒气说,“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为什么查普曼博士挑选我们作为他的最后的实例,我所知道的只有摆在我面前的这份发布稿上所说的情况。” “好吧,那就把它读一下我听,”厄苏拉说,“我只是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地搞清楚。” 厄苏拉听得见电话对方凯思琳手中的稿纸翻动的沙沙声。她谛听着,当对方用发干的嗓音在电话上读着那文稿时,她把眼睛闭起来,以便使听力更集中。凯思琳读完后,厄苏拉睁开眼。“我猜想,”她对着话筒说,“就这些东西,可怜的查普曼博士。他会大失所望的。” “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从这帮自己根本不了解的冷淡的长舌妇身上打算了解什么?我能看到的是他问特丽萨-哈尼希她最愿当个什么,她肯定会告诉他,是当一个艺术经营商的老婆。” “我想我们与其它地方的妇女相比并没有任何的不同。” “也许有。”厄苏拉表示怀疑地说。 “我能告诉格雷斯你打算出席这次会吗?” “当然。无论如何我不能失掉这个机会。” 厄苏拉挂上电话之后,又后悔自己惹得凯思琳不愉快。她似乎察觉凯思琳有点生气,而且常常如此。这样一来,事情就太糟了,因为她真诚地尊敬凯思琳,并且想要获得她的友谊。她所认识的布里阿斯的所有的女人当中,她感到只有凯思琳在智力方面能与自己相匹敌,更何况,凯思琳具有一种难于描述的气质——这是一种使妇女成为贵夫人的气质,一种良好教养的、人们口头上常说的仪态万方的风度。在这上面,或者在某一部分上面,还增添上一种具有财产的富贵气。谁都知道,凯思琳从她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财产,她的财产足以维生,不必去做工。有一次,厄苏拉在她为《家庭》杂志所写的每月一次的特写中,涉及城郊富裕妇女的平均情况时,用的模特儿就是凯思琳。她疾妒凯思琳惊人的美貌:她那泛着光亮的黑头发,修束得短而漂亮;她的富有挑逗性的绿眼睛;小而周正的鼻子;丰润的绯红色的嘴巴——所有的这些和莫迪格联尼1的脖子,安放在身材修长、童贞似的优美的躯体上。 1意大利画家(1884-1920) 第02节 厄苏拉将转椅摇转过来对着打字机,对着她书房的壁镜斜瞟了一眼,重对节制饮食暗下了保证。不过,从镜子里看自己,令人大失所望。她天造地设地赶不上凯思琳-鲍拉德。她是大骨架的身量,从腮到肩膀到臀部都如此,体重总是135磅。有一次,在一次聚会上,一个酒鬼就曾说她像一个身体过重的夏洛特-布朗蒂。她肯定,这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暗褐色的头发从当中径直向下分开的缘故。尽管如此,她喜欢这种文学的引喻。对一个41岁的妇女——一个已经做了母亲的女人来说,她没有忘记提醒自己本周末写信给戴文,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像她的父亲,她保养得不错,并且对那双小手和完美的小腿颇有点沾沾自喜。再说,哈罗德喜欢这个样子。而且,除此之外,她是萨泼霍1而不是特洛伊的海伦,是木塞的萨泼霍,更不是莱斯博斯岛上的。她所具有的会更耐久。 1抒情女诗人。 她又砰砰啪啪地在打字机上干起来。还有一个小时她就得离开到机场,去会见伯特伦-福斯特和他的妻子阿尔玛。尽管从许多方面来说,福斯特并不是她的一个理想中的出版商——他的粗鲁和庸俗常常令人不愿接近。他办《家庭生活》杂志的兴趣,重在商业利益而不是文学,有时让人很感失望——不过,他确实是够精明的,能从他的众多的自由撰稿人中挑选了厄苏拉,并提拔为这份发行面颇广的家庭杂志的西方编辑。 这时,厄苏拉打好了她的概要,把它从打字机上抽下来,并开始进行校对。这份概要构想巧妙,措辞迎合了福斯特重金钱的偏见,并借此提高了自己所干工作的分量。概要包括了头半年她办公室的活动。它强调少花钱,办大事。它建议,花费很少的额外费用,采用某种具有诱惑力的方法大做广告,使她的部门具有更大的权威性和更广的报道范围。 “最亲爱的?”这是哈罗德的声音。 厄苏拉望去,只见哈罗德-帕尔默犹犹豫豫地走进这间书房里来,手里端着早餐盘子,盘子里盛着鸡蛋、烤面包、咖啡。“你最好吃点什么,要不会头痛的。” 哈罗德把她的早餐盘子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厄苏拉心不在焉地瞅着他。自结婚以来,虽说他几乎每天早晨都准备早餐,即使雇用了一个住家佣人后,他仍坚持这个习惯。他每次这样做,看上去倒像这样干是为了帮个忙似的。他个子挺高,行动不决断,说话口齿不清,面色发灰,四面脸,比厄苏拉大两岁。他长着的一副会计师式的外表,而事实上,他就是一位会计师。 他在厄苏拉对过的皮椅里坐下。“应该去换换衣服了吧?”他用询问的口气说,一边搅着咖啡,一边朝她的加衬的长罩衣点了点头。 “我已经化好了妆,里面的衣服也穿好了,只是穿上件裙子就行了。” “他们要在这儿呆多久?” “两周,我想。他们还要到火奴鲁鲁去。” “就应该这样生活。”他喝着咖啡,“也许,如果我今天见到伯雷,下午我们就去夏威夷。” 厄苏拉的心思早已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谁是伯雷?”她尽本份地问了一句。 “伯雷,”哈罗德很理解她的话意,不好意思地重复了一下,“他拥有伯雷减价杂货店,这里的地面上有十处,对我是笔大买卖。在我那家旧商行干活时,我曾接触过他几次。” 厄苏拉记得,所谓旧商行是指贝弗利山上的凯勒公司。哈罗德从大学毕业后,一直与那些熙熙攘攘、工资付不足的众多会计们一起干。由于突然爆发出一种要自立的莫名其妙的念头,他于3个月前离开他们,自己开了一间办事处。他雇用了两个个伙计——不过,厄苏拉发现,现在要付钱的是她。她为此深感不快。 “好,祝你走运。”厄苏拉说。 “我很需要这笔生意,”哈罗德承认道,“我于5点在市区与他会面,也许晚餐回来得迟一点。” “哈罗德,你知道我们要带福斯特夫妇去潘内罗处。你必须准时到达。” “哦,我将尽力赶到。不过,伯雷先生是个重要人物——我不能半道中断,这次事关重要。” “福斯特更重要,你不能去。” 哈罗德没有争辩。他站起身,慢慢地收拾起杯子和碟子,并把它们叠放在盘子上,然后走了出去,而这时,厄苏拉又重新校对起文稿来。哈罗德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 “厄苏拉。” “什么?”她把放在面前的那页纸的“不利”一词划去,在上面写上“有害”二字。 “我希望你能够下去到那间办公室里去一下,那里属于我的家具连一条腿也没有。我一直在等待你去看看。” “我会去的,一旦能抽出身来就去。”她不耐烦地回答。一会儿,她抬头看着他,露出了笑容,语气也柔和了些,说道:“这你知道我一直多么忙。不过,我一定去。” “我想,可不可以在星期五——” “星期五我打算举行盛大的午餐会,招待福斯特夫妇——所有的宣传方面的人,还有演员……”突然,她拍了一下手,“我的上帝,我答应了凯思琳-鲍拉德,星期五早上我要去听查普曼博士的演讲。这可怎么办?” “查普曼博士?是那位性专家?” “不错——他要在联合会上演讲。我以后将告诉你这事的所有情况。我必须好好想想。” 哈罗德点了点头,离开她到厨房去,那位黑人佣人哈利正在那里给电冰箱除霜。厄苏拉坐回摇椅,闭上了眼睛。查普曼博士本应该是只百灵鸟,可是眼下成了个讨厌的东西。她是个干工作的妇女,抽不出时间去听他的有关性的胡扯淡。她干脆就给凯思琳或者格雷斯打个电话,以早有事务约会为理由辞掉它。到底,福斯特毕竟是先来的。 这样,她仍感不满意。她站起来,找了支香烟和银质烟嘴,把烟插上去,在沉思中点上了烟。她感到,她比她起初所想象的更加盼望着去见查普曼。她穿过房间,停留在书壁前,找到《美国单身汉的性研究》,把这册厚厚的书从架子上抽出来。她缓缓地翻阅着,在这儿或那儿停一停,去思考统计数字,或者一长段文字所表示的意思。恰像她第一次读到它时那样,她被迷住了——倒不是因为其中的人物与她有什么关系,而是由于他们所敞开的卧室的大门通向了其它的生活。 就是在她把这本书放回到书架上时,这篇文章的标题已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形成并显现出来。它应该这样写:“‘查普曼博士与我会见之日’,撰稿人:一个郊区的家庭妇女。”当然-,这个所谓的郊区家庭妇女,应是厄苏拉她本人。这个题目登在《家庭生活》杂志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应把它处理得格调轻松,文字幽默,语气俏皮,但是仍伴有足够的能使人引起争论的提问和回答,以便使这篇文章具有很高的引用性。而且更好的是,与查普曼博士或者他的小分队的某个成员的会见,可以为福斯特的杂志制造一篇绝妙的话题,进一步加强她在福斯特心目中的一个有能力、有智慧而又具有永恒女性的形象。 她在脑子里反复捉摸了一阵,又玩味了一番。在她将这次个人奇遇中数不清的轶事趣闻的细节,有血有肉地润色过之后,她甚至看得见伯特伦-福斯特的得意秋波。现在,她心里已没有任何怀疑了。她必须参加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会,然后自愿进行一次及早的会见。一旦福斯特知道她为他和杂志所付出的代价后,他就会允许她迟一点出席他的午餐会。她能想象出她进门时的情景——她成了所有眼睛的注视中心,因为所有的人将会知道,是什么事使她来晚了——其后,看见她自己驾轻就熟,绘声绘色地把里面的性故事讲给她的雇主和著名的客人听。她肯定,福斯特会比以往更加赞赏她;它可能引来任何事情,甚至到纽约。 公共汽车的喇叭,在远离厨房洗涤槽上的窗口处高声地响了两次。因为发动机出了故障,早就把车搁在那里,过了一会,喇叭又响了两下。 “你能别放耳机稍待一会吗,凯思琳?”萨拉-戈德史密斯对着电话说,“学校的汽车来啦。”她用手捂住话筒,对着快喝完麦片粥的9岁的杰罗姆和正在大嚼着小甜饼的6岁的德博拉喊道:“快点,车来啦,够晚的了。别忘了带午餐盒。” 萨姆-戈德史密斯嘴里含着块热饼,放下晨报的商业版,把双臂伸出来,首先是德博拉,其次为杰罗姆,吻了吻他。 “当你在那儿出去休息时,一定要记住我告诉你的话,”他对杰罗姆说,“要把球棒离开身,举得高高的——像麦西尔那样——然后,径直地把棒朝下向球击去。这样不会错。” 杰罗姆点点头。“记住了,爸。” 两个孩子抓起了他们的餐盒,匆忙地在萨拉的脸上吻了一下,快步向前门走去。杰罗姆一路蹦蹦跳跳,德博拉手爬脚蹬,直到离开房子。大门在他们身后-地一声闭上了。萨拉尖起脚尖,伸长脖子,透过那扇高高的窗子向外看,一直瞅着他们快步跑过车场前铺设的停车点并且爬上汽车。等汽车开始嘎嘎地离开后,她这才缩回身,把捂着的手从话筒上放下来。 “真对不起,凯思琳,每天早晨都是这样。” “哦,我清楚。” “呐,听说的那场演讲——你说每个人都打算去吗?” “格雷斯是这么说的。” “呐,好吧,我不想做个与大家不同的人,看来这演讲一定很重要。” “按查普曼博士的话讲,是为了‘科学进步’。”凯思琳顿了一下,“当然-,那全在于自愿,萨拉。在听过他的演讲之后,再决定或是进行会见,或是不同意。” “我随大流,多数人怎么干我就怎么干。”萨拉说,“我读了他最后的那本书,我想那是项很好的事业。就是有点那个——哦,想来有点太难为情。是不是真的不说出是谁来?” “发布稿上是这么说的。” “我的意思是——我曾经在一份文摘杂志上读过一份材料,说的全是那些调查的事情——是对他们的经历的调查,以及对这些调查材料保密的办法。不过我记得,就是金西也是采用与你对面相坐并且当面提问的方法。在金西以前还有一个人——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凯思琳查阅了一下面前的文件。“还能是汉密尔顿吗?” “这名字很熟,可能是他,他用发给卡片的办法,所提问题都打在上面。不过,你仍然要当着他的面回答这些问题,这会搞得我非常不舒服。” “是这样。”凯思琳表示赞同,几乎自动说出来。不过,尽管她同情萨拉的观点,她知道她却不能接受这种说法。“尽管如此,我认为查普曼决不会一成不变地照搬这种方法。我想不起我所听到的有关他的方法的话,但有一点却是记得的,它是所有办法中最匿名的——你真的可以像上了封条似的和与会者一起参加,就像一位修女一样。我倒希望我能够告诉你具体如何做,萨拉。不过,格雷斯说,查普曼将在演讲中把一切都会解释明白的。” “好吧,我一定出席。” 萨拉将话筒安放在电话机上之后,瞥了萨姆一眼。她拿不准他听没听到电话中的谈话。他仍深深地沉浸在最近的股票买进卖出指数中,而且显而易见,对刚才这一切并没有在意。她不吱声地注视着他,正像最近她常常这样做的一样。她那右手很有特性地放在心上(那里藏着那件秘密的事情)。她怀疑他有没有看见她比他们初次相遇时所见到的更多的情况。她想,如果他仔细观察一下的话,他也许会有所惊诧的。 萨拉-戈德史密斯把她的黑发很时髦地在后面挽成一个圆发卷。尽管她那沉重的黑框眼镜给她一种十分严肃的外表,但在她不戴眼镜时,她的脸衬上没有修拔的眉毛和宽鼻子,倒是像个典型的拉丁人,在上午初晨时分显得很柔和。她35岁。她那纵深的乳胸和浑圆的臀部仍然很坚挺并富有弹力。她不像萨姆,她从来没有让自己失去控制过,为此她感到很骄傲。即便结婚12年,并且有了两个孩子后,她的体重上下浮动没有超出过5镑。 这时,她叹了口气,向桌子移动过去,倒了一杯茶,对着她的丈夫坐了下来。越过他的报纸,她直盯盯地看着他的手臂和他那厚下颚脸看得见的那一部分,心里产生出一种超然度外的怜悯。虽说他只比她大4岁,但他却变成了一个——至少在她的眼里——肌肉臃肿的乡巴佬。她早已忘却早年她需要他的坚实,她对他为他们的安全所做出的顽强的奋斗所表示的赞许。她所记得的只有12年以后,他渐渐变成一个迟钝的、毫不敏感的、没精打采的、好坐不愿动的人,一个对他周围世界强烈刺激和了不起的进化不感兴趣的人。他所有的只是对他的男衣店、他的孩子、他的后花园和他的放在电视机前的高背椅的着魔般的关心。至于性爱,他像是尽义务,大喘粗气,每周一次,在星期六的晚上,从来没有使她满意过。对这一点,萨拉想,假若做爱时还有点浪漫色彩,或者至少有点乐趣的话,也许还可容忍。但是,它一直是对吃饭、睡觉和要干的家庭杂务单调需求的一种附加。呵,他当然是个好人,心地善良的人,这点毫无疑问。可是他是在那种松弛的、感情脆弱的、犹太人似的特殊方式中,是好的、善良的,难能道歉或者去喊或者表示感激,在这个活生生的世界里,他只是一具行尸走向。 她曾经读过《包法利夫人》,而且还记得其中几行:“她的内心深处在等待着要发生的什么事情。像遭受船难的水手一样,她把绝望的目光从她那凄楚孤寂的生活的上方转过去,一动不动地望着,寻找远处地平线上迷雾中的白色风帆……不过,对她来说,什么也没有发生。上帝的意志就让它这样。”从那之后,她总是想,她了解埃玛-包法利比她了解布里阿斯中任何女友更深刻。 “已经9点30分了!”她听见萨姆喊。他站立着,正在朝上推他的领带结。“如果我每天早上像这样迟到,他们就会把你掠夺得防不胜防。那些助手一旦发现你行动松弛,他们就会占便宜。我无时无刻不发觉这个问题。”他带上他的法兰绒上衣走了出来。“不过在家如此舒服,谁能离得开?我喜欢与我的妻子和孩子在一起,我喜欢我的家。”他站在萨拉的面前,整了整衣服,“这难道是罪过吗?” “这很好。”萨拉说。 “这或许,因为我在变老的缘故。” “你为什么总使自己比你实际年岁看上去还老?”萨拉说,话语比她原想表达的还要尖刻。 “这使你感到讨厌了吗?好吧,我再变成甜蜜的16岁。”他弯下腰,而她的脸两眼闭着在等着。她感到他的龟裂的嘴唇放在她的上面。“好啦,6点见。”他说,直起了腰。 “好。” “今晚干什么?阿——哈,7点有胖丑角演出。也许我们应在起居室吃饭,这样还可以看。” “好吧。” 他走到门口。“你今天有特别要干的事情吗?” “逛商店,放学后还有杰丽的牙科约会——一大堆事情。” “一切称心。”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谛听着他的皮鞋跟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音,听着汽车门打开时的咯吱声响。稍过一会,轿车发出咳嗽似的响声,开始动起来。她听见它向后倒出车道,然后开走了。 她快速地喝完茶,摘掉围裙,走进卧室。她站在帝国牌梳妆台前,目不转睛地对着镜子。她的头发梳理得很好,格子花衬衫穿着合体。她打开她的草编手提包钩扣,掏出口红和镶镜粉盒。她仔细地搽了搽腮,然后在唇上涂上了柔和的胭脂红。她再次在镜中端详了自己一会,然后转身走到双人床中间台架上的电话前。 她拿起话筒,急促地拨动了一会儿,然后等待着。电话铃响了三声,传来了他的声音。 “喂?” “我是萨拉,马上到那儿。” 她挂上电话,急得气也来不及喘地绕过床,走进洗澡间。她拉开澡盆边的抽斗,把手向里深摸过去,找那个带拉链的蓝色小包。她重新回到梳妆台前,用手抚摸了一下那个小包,触动了一下大膜片的边缘和那小管避孕膏。她把小包扔进草编手提包里,从抽斗里抓了一件桃红色的开司米卫生衫,急匆匆地走出房屋,朝停车场方向赶去。 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她结婚还不到两年,不过她知道,每当她签署自己的名字时,这种使伊温处于随从的做法很使她父亲高兴——这时正坐在压皱了的床上,她那长长的细腿交叉在蓝色丝绸睡衣下。 “我想这恰恰是最要紧的,凯思琳。”她对着电话说。玛丽年方22岁,非常单纯,并且很爱她的丈夫,在早晨10点以前仍然精力充沛。“在我的名字后划上叹号。无论如何,我不会失去这次机会。” “很好,玛丽。我希望每个人都这样痛快就好了。” 玛丽吃了一惊。“谁不想听查普曼博士的演讲?我是说,总是有可学的东西。”玛丽-伊温与诺曼相识、结了婚,是一位有钱的、生性快活、纯洁的年轻姑娘。虽说是用知识和慈爱培养起来的,但就方式而论,却一直是在受保护的环境中长大的。新婚第一夜之后的所有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她像在试验新的食谱和学做缝纫时那样,对性的通道、对如何打开它的秘密,以及对怎样学会其中的技巧,都充满了好奇。一天夜里,那是在第一年,在读过新婚手册中一章节后,整整一夜,她和诺曼用疯狂的欢闹,然后是无声的激奋,试验他们不同的性感兴奋区。 “查普曼博士原本并不打算教什么东西,”凯思琳说道,“他进行的是一项真正的非常严肃的研究。” “呵,我晓得,”玛丽用一种有身份的成人口气说,“这像是历史上的一个组成部分,从某一点上说——有点像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要来布里阿斯谈什么精神病学,或者卡尔-马克思来讨论共产主义。它是某些应该让你的孩子们知道的事情。” “哦,”凯思琳未下断论地说,“我猜是,在某点上。” “戴利-达丽怎么样?” “很好,谢谢。” “她很讨人喜欢。我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演讲会上见。” 挂上之后,玛丽把电话放在床头柜上。她因这项邀请感到异常激动,像是盼着过星期天一样,而且突然感到急不可待地要与诺曼分享这条消息。她竖起脑袋,听了听,听到的却是身后浴室里发出的低沉的浴水拍溅声。他走出浴室后,她要告诉他。 她放开交叉着的双腿,仰躺到枕头上,每个肢体都感到充满活力,心里非常高兴,白天是这样有朝气,夜晚亦在期待之中,淋浴继续响着,她想到诺曼在冷冰喷溅下的情景。她能够想见,其情景正如他们经常一起进行淋浴时她所见到他的情景一样。他那好玩的理得不长的发式,炯炯有神的黑眼睛镶在漂亮的方脸上,他那多毛的前胸以及扁平的腹部,还有他那肌肉发达的长腿。三年前他竟在那次女大学生联谊会上把她挑中,在她看来仍是一桩奇缘。那天夜里,他对比她漂亮得多的任何女孩子都不看一眼,从那之后任何一夜都没有放过。 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对自己的美貌倒有自知之明。尽管她那缠结的孩子似的褐色头发,使她看上去与彼得-潘的温迪1相似——诺曼还曾带着赞美的口气提到过好几次——尽管她是个活泼的外向型人,不熟悉哪怕一丝一毫的隐秘心情,她对自己的生理外观却不抱自欺的态度。她是个骨骼大,具有运动员体型,走路迈大步的高个子姑娘。她的褐色眼睛凑得太近。她的鼻子,虽说长得很直,但是过分的显眼(在毕业的那一年,当她学过帕斯卡尔说过的‘克娄巴特拉的鼻子若短一些,整个世界的面貌会不同的’这句话时,她在床头上钉上了一幅克-巴特拉2的浪漫画)。双唇虽说很丰润,白牙齿长得也挺整齐,但嘴却挺小。她的胸部扁平——用什么泡沫乳衬也遮不住——而且腚很尖瘦。胸瘪腚削,她倒并不感到有什么不好看。她从小长大,被视为掌上明珠,全家的中心,处处受赞扬、时时受宠爱。她天生的神盛气昂,将那妖娆女子倒比得苍白无色,从来不愁没有男朋友。就在她想要个丈夫时,诺曼出现了,用成熟的爱情取代了童年的情感。 1苏格兰剧作家j-m-巴里所着剧本中的角色,系一永不长大的小孩。 2公元前51年——前30年的埃及女王。 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诺曼便成了她的宇宙的中心。起初,哈里-伊温温和而又体面地提出反对意见,借口她还年轻,而诺曼又比较穷(他刚刚被录用到一家加利福尼亚酒吧间做工)。因她崇拜自己的父亲,她认认真真地听他父亲的话,但不久又设法把他说服了。既然哈里-伊温对他女儿的要求从来都不拒绝,便转而同意她找这个丈夫了。因他也看出来,她无论如何要得到诺曼-哈里提出的唯一条件——对此玛丽和诺曼立即并且很感激地答应下来——是这样的,这对新婚夫妇搬到那所西班牙式涂粉的房屋中空闲的楼上套间去,住在伊温的屋顶之下,直到他们能够自立并有了自己的房屋为止。后来,因虑及将女人的婚姻建立在有保证的资产基础上,哈里-伊温又采取了进一步的措施。正当诺曼已经向几家合法的大商行提出求职申请,而且当他在认真地考虑与他的老同学克里斯-希里尔合伙在洛杉矶市区比较贫穷的地段做事时,哈里-伊温给他的女婿很大方地提供给一个位置。哈里制造建筑用预制构件,他的部门里有4个业务律师,有一个要离开。哈里要把这个位置给诺曼,开始时的工资是每周150美元。 玛丽对她父亲的慷慨感激不尽,诺曼反应并不多么强烈。不知怎的,他感到因为这份嫁妆自己却放弃了部分独立。更有甚者,在一个需要人手的地区,与克里斯一起,成为一个真正的与之奋斗的审判律师的前途,显得更具竞争性。可是,在短短的一两天的犹豫不决之后,他最后相信,哈里的空缺职位正是上百个的年轻律师渴望得到的(这点,他们真的垂涎三尺),并且他认为,在那些状况不景气的人们中从事律师业务是有点浪漫性和不切实际。说到底,玛丽应得到最好的报答。由于他被妻子的一腔热忱所感动,诺曼加入了她父亲的职员行列。 自那之后的一年半时间里,玛丽渐渐看出,她丈夫对做一名文书和合同律师感到不耐烦。她曾经试图去减缓他的烦闷情绪,并私下告诉她父亲,恳求她父亲给诺曼某项审判室的工作。她父亲已经答应下来,一有机会就给他安排。此话是几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自那以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时,玛丽在枕头上侧过身子去瞅电子钟,她看见已是9点40分。她父亲该到楼下去用餐了,10点就要吃完。他会盼着诺曼也准备停当,因为每天早晨他们一起坐哈里的卡迪拉克车到工厂里去。她早已决定最好提醒诺曼别误了时间,就在这时,淋浴声突然停止了。 玛丽即刻坐起来,滑离开卧床,光着脚轻轻地走到浴室门口。 她把头贴到门上。“诺姆?” “怎么?” “9点40了。” “知道了。” 她记起凯思琳的电话来。“猜谁打来电话?” “什么?” “我说猜猜谁打来的电话。”她稍稍提高了点声音。“凯思琳-鲍拉德刚刚电话告诉我,查普曼博士来这儿会见我们。” 她转动了一下玻璃旋钮,走了进去。狭窄的浴室内很温暖,水汽沾满了墙壁和镜子。诺曼在房子中间,处在浴缸旁边,赤足站在一方大桔黄色的垫子上。他的肌肉发达的后背对着她,举着双臂,用毛巾擦脸和头发。他光着全身,背上仍有片片水渍。 在她随手轻轻关门时,她直瞪瞪地瞅着他。她重又感到昨天夜里所体味到的阴部里稍有疼痛的快感。他那时占有着她,那一阵既剧烈又妙不可言。这时,突然之间,她听到她的心跳。 她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漫不经心。“我刚才在说,诺姆……” 他转过身,对她笑了笑,而她的眼接触到了他那苗条的身体,眼睛里有一种占为己有的并且引以骄傲的神态。“嘿,亲爱的,”他说,“我想你打算睡觉呢。” “有人打电话,”她有点气透不过来地说,“星期五查普曼博士要在妇女联合会上演讲。” “查普曼?” “你知道,那个查普曼作关于性的报告。他计划会见我们。” “对你有好处。不要保守任何秘密。”他交给她那条毛巾,“帮我擦一下脊背。” 她接过毛巾,他转过身去。“我能告诉他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爱人吗”? “说得委婉点倒无不可。” 她用毛巾触着他的躯干的弯曲部分。“你是,你知道。”她说。 “我说,你是如何知道的?”他重新转过身来面对着她,一边开玩笑地说,“或许,你们妇女告诉你们所有的男人都是这种话吧。” 她直挺挺地站着,那条毛巾很滑稽地悬在他们俩人中间。“我爱你,诺姆,”他说。 他的微笑消失了。他伸开双臂,将她拉过去。在她紧紧抓住他的光光的脊背时,那条毛巾飘落到瓷砖地板上。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我要你,亲爱的。”他触着她的头发小声说。 “嗯,”她低应了一句,转而记起了什么,并想抽回身。“不行,诺姆,时间来不及——爸在楼下——” “让爸见鬼去吧。”他说,吻起了她的脖颈。 “别这么说话。”她说,在话音完全消失之后,声音就小得几乎听不见了,而且这时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慢慢地,她向诺曼旁边的桔色小垫上沉下去;然后,身体被兜在他的手臂里,将她自己下落仰躺在地板上,几乎没有感觉到肩胛和大腿与瓷地板接触的凉意。她闭着眼睛,感觉到那毫不犹豫的手指在揿动她的睡衣,随之,那个令人渴望的可爱的压力在她全身扎下了营。一会儿她便完全消融在快感之中,哪里还能记起她的父亲正在楼下等着。 有一次,在厄苏拉和哈罗德家举行的晚餐会上,10来位客人在玩联词游戏。轮到厄苏拉那里,她抽出字条给一位男客,碰巧那字是“antiseptic1,那位男客应声回答,“特丽萨-哈尼希。”这一创造性大欢闹以及引伸的释义,并不带什么认真的结论,超出一般遵循的联词的贴切含义。后来,这种小插曲又重复引到特丽萨身上,而特丽萨这时并不在场。她一旦知道后,便立即在字典里查找这个字。当她看到这个字的含义是“防止腐败、腐烂、堕落”时,便高兴了起来,并没再去费心理解其中可能与她有联系的真正用意。 1词意为防腐的、异常整洁的、冷静的,这里联到特丽萨,是暗喻她外表上异常的好洁和整齐—— 第03节 这时,她依在书房内的书架上(其实上面并没有放书,而是摆上了精致的哥伦比亚前期雕像的代表作品,这些作品放在不大的大理石托盘上面),听着凯思琳在电话里读出的查普曼博士即将来临的细节。36岁的特丽萨-哈尼希,可以说是姿态和风度最完美的体现。她那优美的外观从来没有受到哪怕一丁点儿的劳苦或者是真正的——例如汗水的浸染,从来没有玷污上任何灰尘或者细菌,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每一绺金色的波浪式的头发都梳理得恰到好处,一丝不乱。鹅蛋形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显贵的鼻子,薄嘴唇涂得很丰润饱满,真是有一副令人惊叹不已的四季盛开的菊花相貌。她的体重,减一两则显轻,增一两则显重,可谓一切适中。她那生丝罩衫,配上垂下的项链,加上灰色的百慕大短裤,以及皮条带的便鞋,都是不起一皱,不损一纹。她的面貌和风度使她具有一种冷漠的、深谙世故的气质,这也是她努力修养而成的并为之欣赏的。她在阅读方面的广度是相当可观的,但究其理解深度和思想的创建性,却没有深到她的毫无假疵的皮肤之下。她喜欢那些能够引伸到古典范围的谈话,只不过几乎莫名其中之妙。她的性活动方式是干净和直截了当的。如果是碰到不受到争论或者不会被弄混淆的场合,那就满足了。她认为拜伦勋爵很庸俗,高更1令人不起情绪,斯坦达尔2则很滑稽可笑,廉布兰特3又太污秽不堪,亨利-詹姆士4和托马斯-盖恩斯巴勒5令人迷惑不解。她倒是推崇路易斯和赞赏(有点愧色地)可怜的布莱星顿夫人6。她发现,她丈夫对那些诸如杜凯姆、格利斯以及凯迪斯基等无足轻重的抽象派画家的推崇,因为婚姻关系,自己硬要去夫唱妇随,倒成了一种负担。 1法国画家(1848-1903)。 2法国小说家(1783-1842)。 3荷兰画家(1606-1669)。 4美国小说家。 5英国画家(1727-1788)。 6爱尔兰女作家(1789-1849)。 “是的,凯思琳,我想这是十分清楚的。”她最后对着电话说,用的是一种受过长期教养的口音,这种口音真会令语言学家感到忧虑(他也许能在波士顿毕肯山和伦敦西区之间的什么地方找到它)。“杰弗里和我认为,查普曼博士是一个奇迹,是文明的纪念碑。” 杰弗里-哈尼希俯在附近装饰华丽、雕纹刻饰的富豪家用大写字台上,全神贯注地从乔治欧-瓦萨里的《美术家列传》(1878年在佛罗伦萨出的稍近的意大利版)上抄录几段正文外的文字,这是给一位对文艺复兴时代的经过装饰的原稿感兴趣的顾客干的。他一听到提起查普曼博士,蓦地抬起头来看。特丽萨忸怩地把头一翘,朝他做了一个神秘的微笑。而他,带着会心的诧异抬起了浓眉。查普曼博士已经将瓦萨里取而代之了。杰弗里-哈尼希将他小而紧凑的身躯仰坐回那张脆弱的椅子里,听她讲什么。他将自己薄薄的沙色头发的一边抚抚平,搔了几下他那壮观的粗短蓬松、很不调和的格林纳迪禁卫军式的胡子,心下隐隐约约地萌起了个念头:查普曼博士能不能经介绍给他的美术目录册写一个前言?这册目录是给即将开幕的抽象艺术展览作广告用。鲍里斯-伊特罗斯基所作的不少油画都涉及夫妻之间的事情。 特丽萨一直在听对方讲,而现在重又对凯思琳讲起来:“当然-,杰弗里和我一起读过他的最近的调查报告——哦,大部分是在一起读的——并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确实被那探讨性行为的科学方法迷住了。该书是绝对的崇高无比。亲爱的,呵,当然有缺点。任何一位在社会学方面有点背景的人都会看得见,这你毫无疑问记得,有好多人。我想,我们持相反意见,主要是对查普曼的性处理方法有不同看法,他把性行动完全作为一种生物现象,而没有考虑到与人的其它特性的关系。不过话又说回来,凯思琳,我们必须宽恕这个人的问题。说到底,一个人怎么能够把首次接触罗浮宫的蒙娜-丽莎1所引起的快乐,或者说兴奋,用列表的方法表示出来呢?” 杰弗里从他的书桌后面点了点头,表示了他审慎的赞许。但是,电话另一端的凯思琳对查普曼博士的方法,在此时此刻作出这样一番论述,真没有思想准备。她在厨房的椅子里不耐烦的蠕动了一下——她怎么竟从格雷斯那里接受了这么一项令人厌恶的任务?——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她用很难立住脚的话说道:“不过你说你赞成查普曼博士。” “亲爱的,这将是一次难忘的经历。” “那么我们可以指望你来啦?” “亲爱的,我宁可不去听哲学协会科尔里奇所作的有关米尔顿和莎士比亚的演说。” 凯思琳感到宽慰,这句话可以解释为接受了邀请,于是便在特丽萨的名字后面划上了个办成的记号。这时,在电话另一端的特丽萨,建议不久举行一次午餐会,以表欢迎。 特丽萨把话筒放回电话搁架上,杰弗里站了起来,将从瓦萨里那里抄出的注释塞进口袋里,陪着他的妻子走出房外,来到刚刚替换了那辆旧雪铁龙的鲜黄色的引雷乌汽车处。她钻进汽车,坐在驾驶盘的后面,而杰弗里并不开车(“我不让他开,”特丽萨通常这样解释道,他开不安全,他的头脑总是模模糊糊偶然像在云雾里似的。可以设想杰弗里在洛杉矶开车会出什么结果。)却把自己安放在特丽萨身旁的乘客座上。每天早上,从布里阿斯开车到韦斯特伍德村的杰弗里美术店,轻轻蒙娜-丽莎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美术家达-芬奇创作的著名肖像画。松松地沿着桑塞特-博尔瓦德的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公路开过去,然后穿过横贯大学校园的通衢大道,共用14分钟便到了。他们谈起了查普曼博士,倒不是因为查普曼对他们私下的性生活感到好奇,而是很可能是对他们光彩夺目的生活中有关文化方面的情形感兴趣。说到他俩的性生活,那是很有规则并且效率颇高。每周两次,白兰地开路,你推我让,温情脉脉,轻呼软唤,无限风流,然后是充分地欣赏早被阿贝拉德等人批判的古典式的媾和。不用说心里都会理解,当杰弗里撰写他的艺术生涯和与艺术家们——当然离不开特丽萨的密切合作——交往的回忆录时,作为一个小插曲,拿出一段文字给性爱统计学家乔治-g-查普曼博士,也许怪有意思。 穿越大学时,使他们想起昨夜前他们参加的晚餐会。那是在风光明媚的山坡上带游廊的平房里举办的。此处由在学校教印象派艺术的艾里克-纳逊教授(尽管他们像宽恕狄更斯为了混饭吃而搞出了些粗制滥造的作品那样,也宽恕了艾里克的不像样的艺术)和他那异常尖刻的姐姐共同管理维护。当时的贵宾中有一位年轻的荷兰访问艺术家,他的名字无法拼音表示(这倒无关紧要,因为杰弗里一眼就看出来,此人是个庸才),他对古典作品自以为是妄加评说,一个个地把在场的所有的人都激怒了。路宾斯也在他们中间,他对这个荷兰人嗤之以鼻。当这个荷兰人煞有介事地宣称,汉斯-范-米格伦,那位很有两手的伪造家,可以和他曾经模仿的佛米尔相媲美时,杰弗里早已怒不可抑,对他进行了连讽带刺的驳斥(卓有成效地歌颂了佛米尔成吨的不可模仿的精品),当中只停歇了一下,好让特丽萨提供一个绝妙的警句。 就是这样,杰弗里仍感到此气难平。因为经典的和学术上的艺术是他的第一爱好,而且为了有点轻狂的未来派艺术家而抛弃了一个靠得住的霸王,内心仍有一些余疚。“那个小白痴——竟敢抛出米格伦的名字与佛米尔相提并论,”这时他开口道,“这无异于说威廉-艾兰德和莎士比亚同起同坐,就因为他以巴德的名义伪造了漩涡派画作,而且,一时间竟被世人所采纳这些幼稚的浅薄之辈竟要招透过市,真是令人惊诧不已。” “我认为你对付他对付得很好,亲爱的。”特丽萨说。“不堪一击的东西。”杰弗里沾沾自喜地低声说,他随之摸出一小支黑雪茄(这是一个令人很难为情的巴黎经纪人每月供给他的),然后点上它。 “哦,我们到啦。”特丽萨说。 他们把车开到商业繁华的边道,刚刚离开韦斯特伍德-博尔瓦德不远的地方去。特丽萨让发动机空转着,越过她的丈夫,朝着那家比较狭窄但装潢漂亮的商店的两个橱窗注视着。享利-摩尔的青铜制品仍然摆在一个橱窗里,另一个里则摆着d-h-劳伦斯的大幅油画。一张带达达派1饰边的布告上,招徕感兴趣的伙伴参加每周星期三的夜茶会和恳谈会。 1达达主义系现代资产阶级颓废文艺流派。 “我看腻了那张劳伦斯画像,”特丽萨说,“它不耐久,应该摆到书店里而不是美术商店。” “作为好奇嘛,它可以起这个作用。”杰弗里说,记起此举为他赢得了两周前一家星期天报纸上一段介绍文字。 “我倒宁愿选用那幅新的玛丽内提油画。”特丽萨说。她丈夫最近花了大价钱给了一位意大利商人,买了一幅未来派之祖菲利普-托马索-玛丽内提1910年画的一幅不清晰的火车头画。她看待未来派,亦如菲利普-威尔逊-斯蒂尔曾经看待未来派之后的作品一样。她记起杰弗里早时参观印象派作品展时说过的一句话:“我猜想,他们定有不让外人知道的收益。”特丽萨建议橱窗上摆上玛丽内提的作品,因为她想以此提醒杰弗里,她在迎合潮流和知识方面并不比他差。 “呵,那个玛丽内提,”杰弗里说,敞开了汽车门。“大手笔,如此等等。明天我就展出这幅画。”他跨出汽车来到人行道上,砰地一声把车门关上,站着向下看了看他的妻子。“今天干什么?到海滩去?” “不过个把小时,这会使我一天都感到舒服。” “直到6点30,我不会离开这儿。” “我将按时到这儿,亲爱的,请不要劳累过度。” 当他消失在这个商店内后,特丽萨把她的汽车调向绕过这条街面,开向威尔希尔-博尔瓦德。开到圣温森特转弯处,有几个年轻的大学生向她按喇叭,她未加理睬(对他们的粗鲁不屑一顾,心下倒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高兴),继续开向圣莫尼卡。开了25分钟车路,到达了太平洋沿岸公路,此时这里的车辆还不多,她在带有海水咸味的微风中平衡地向前开着,最后到达了目的地,在马里布前一英里处。 她的目的地是伸出在广阔海滩上的一块多岩石的小空地。这块不太整洁的岩石磷峋的空地,将自己那不锋利的弓,径直地对着如雪飞溅的海浪。现在算起来已有好几年了,她起初是偶尔一顾,之后是每周一次,最近则一周二三次到这里来。特丽萨一直单独在下面的海滩上度过早晨的时光。尽管这个区域是公共的,但她所在的这处小海湾却是鲜为人知的。潜游运动员、举家外出野餐者或者肌肉发达的杂技力士,都很少到这里来。 这个隐蔽处的发现,是特丽萨的一个小小的奇迹。它叫康斯特布尔湾,是杰弗里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它时,仿效国家美术馆里展出的约翰-康斯特布尔名画“韦默恩湾”命名的。在她和杰弗里决定某些人注定不会有孩子之后不久,她便感到上午是无法忍受的;下午倒还可以;在家里、在绿色村庄的商店及与她的朋友聚会时,总会有足够的事情可做;晚上会闲不住,还要忙于社交。唯独早上距离夜晚太远了。后来,在一次烦躁不安的开车中,发现了康斯特布尔湾,从此,再没有停止过到这里来,四肢舒展在沙子里,让太阳的强光晒着脊背。她在那里做白日梦,打个盹,或者伴着蓝色海浪沉稳的拍打声朗读。 把车停好、仔细地拉好手闸之后,她绕过这辆带篷汽车,打开箱子,抽出毯子和一卷不厚的欧内斯特-道森的诗集,诗集里面还包括一篇如何评价诗的论文。她朝后瞥了一眼,见太阳圆圆的,但被白云所掩盖,故而不热,她决定不用阳伞。 她臂下挟著书,手中拿着毯子,用空着的那只手伸前防护着,防范滑倒。她慢慢地走下那段不宽的风雨剥蚀的窄道,来到温暖的沙滩上。离此不远,海边界峭壁上有一凹口,这便是所说的康斯特布尔湾。特丽萨在海滩上跋涉,放下她的书,仔细地铺展好毯子,然后坐在上面。有一会儿工夫,她把膝部用臂揽抱着,合上双眼,仰面朝天,乐滋滋地享受着太阳的光浴和海风的抚摸。最后,她睁开眼,伸展开身体,用肘倚撑着,打开道森的诗集,开始读起来。 她不急不慢地读了第一节和第二节,等待着下面她知道的要出现的诗句。在她开始读第三节时,她笑了。她驾轻就熟地读着每个句子: 遗忘何其多,赛娜拉!随风飘逝, 与众结伴,将那玫瑰花放纵抛掷, 狂舞中,把你那失去的褪色百合忘记; 不过我很孤寂,对旧情已感厌腻, 嗳,因为此舞持续得太久,无刻无时; 我一直忠于你,赛娜拉!用我的方式。 她很早前就读过它,眼下重读,本能地看到它在交际上的和会话中的价值(道森,谢谢上帝,还不是个乏味人),并且重新开始审查了一下,然后把它归宗到脑子里。正当她恢复朗读时,一种声音,不是声音而更像是一种减弱的粗而响的信号。“来吧伙计——头前走——传一下——我在12码线——用力扔!” 特丽萨的脑袋从书上猛地一下抬起来,寻找那异常可恨的干扰来源。在沙滩上,靠海水较近处,那个一直没有任何人的相距约50码的地方,竟有4个男子。即便相隔这么远,她也能看得出,他们是4个年轻的彪形汉子。有两个肩对着肩,像愤怒的大象一样互相猛冲恶斗,样子像是在玩一种粗野的游戏。另两个在用足球玩接球。其中一个,矮胖而热切,穿着工装裤,向着4人中最大的那一位抛过去。最大个头的这一位,身穿运动衫和男式运动裤,猛烈窜上去,穿过溅起的飞沙,去抓那只球。 特丽萨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继续观察他们。这4个人,像自动机械一般,继续他们的重复不断的、一成不变的运动。不时地插进莫名其妙、常常是骂骂咧咧的喊叫。有一会儿,他阴似乎靠她近了些。而且有一次,4人中最大的那一个溅着海沙走近距她20码以内的地方,他跳跃得那么高,看上去毫不费劲,因为肌肉是那样的结实有力,在空中抓住那个球。当他落下时,他用单跪式落地,然后慢慢地站起,喘着气。这时,她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他一头黑发,剪成所谓的平头款式;一张红红的开朗、干练、过惯户外生活的加州人的脸;穿着一件晒旧了的灰色圆领运动衫,上面装饰着传奇的“拉摩斯”图,遮住那庞大的前胸,往下渐成锥形,变成窄窄的一片,很不适宜地由运动裤盖着,遮羞处是那样的简单,一个保护性杯状物亦可起同样的作用。他的股部异常胖大,两只腿却令人吃惊地苗条。 他喘了口气,抬起了头,见特丽萨正在直盯盯地看他,不由咧嘴一笑。此举使她心乱,于是别转脸去,举起了书。过不了不长不短的一段间隔时间,她又向后瞟了一眼。那个男子正在朝他的伙伴那里地走回去,一只手把球一上一下地击接着。 特丽萨决定不再理睬康斯特布尔湾出现的这次暂时的干扰和它压倒一切的影响,调整好她的嘴唇——又成了薄的了,因为唇膏已经脱掉了——拿着道森的诗集,重又侧倚着身子。她把第三节诗重读了5遍,但是这些诗句模糊不清,什么意思都不晓得,耳朵里能够听到的是那剧烈的运动和不时的喊叫,她越是想去读道森的诗句,就越是只想到查普曼博士那里去。他到底问妇女什么问题?他期待从妇女们身上听到什么?令人满足的性的标准是什么?不过,她回顾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查普曼博士大概不会知道。她能够知道数量的模式,但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由谁决定何为最佳。或何为正确,或何为满足呢?突然之间,她首次联系到查普曼博士对自己、对她的肉体、对她的床第之事要问的问题,她即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烦恼和危险感觉。 她向外看了看,那4个人正在做抛、接球游戏。不出几分钟她便看出来,他们中最大的那一个也是球艺最高超的一个,远远高出他的同伴之上。 突然,她站了起来。她在这个小海湾只有半个小时,而平时她要呆一个小时或者更多的时间,然而现在,她想要回家去了,让自己安全地包围在那些雕像、抽象油画及珍贵的旧书之中,尽可能地远离汗水,还有敏捷的动作和肌肉的干扰,她想要艺术的尊严,文明的、非虚假的、早期艺术品的艺术尊严。 她手里拿着书,一把抓起毯子,甚至不耐烦去抖一抖,便朝小路走去,眼睛径直地朝前瞅着小沙脊。到达小路跟下,她稍停了一下,朝着那4个粗野人看了一眼。那个最大的正站在那里,两手卡腰,分叉着腿,大胆地注视着她(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把自己毫无疑问地也看成是什么赫尔克勒斯1或阿波罗2的体现)。突然,几乎是侮慢地,他向她招了一下手。她战栗了一下,转回头,快步跨向小道,朝她的汽车走去。 1希腊神话中主神富之子,力大无穷,曾完成12项英雄事迹。 2太阳神。 “对,我明白,凯思琳,”内奥米-谢尔兹说,这时她把自己在热水浴缸中向下沉得更深,很不便地用手把话筒举高以防沾上水。“不过,我重说一下,我的兴趣不可能更少。我不管它什么该死的查普曼,而且也不打算跳脱衣舞给什么冒牌的科学家看。” 尽管内奥米口气中话语粗鲁,有种情绪,凯思琳这时倒有点忠于职守起来。“听你的话音,好像是说他是个江湖骗子。” “呐,我知道。我读过关于他的事情——他是耶稣基督——此举可以包使所有的已婚妇女在床上吸毒寻求刺激而不感罪过,因为她们每个人都这样做。” “情况并不都是这样,内奥米。”凯思琳对内奥米像对其他妇女一样,并不了解。她们碰过几次面,并不是特意地,是在内奥米去联合会的很少几次场合里。然则,她却不时地听到一些传闻,即便其中有一半是真的,也足以说明内奥米在与男性的接触方面不能节制自己。因为凯思琳眼下要与什么举止放纵的人打交道,自己就不能不十二万分之小心。她决定,在把内奥米的名字划掉之前再给她一次机会。“兴许,我们中有的人——对这样的调查怀有同你一样的想法。不过,我仍然对自己说,查普曼的记录和用意却是再好不过的,其结果对人们会有好处。” “它能治愈残废儿童,或者包使妇女永不变老,或能阻止丈夫们的轻率行为吗?” “不能。不过,照格雷斯说——” “那个老婊子。” “说真的,内奥米,她正在尽力。她说——这我们都知道——存在着对性过分无知的状况,任何给它撒上一线之光的作法都会有利健康,有利正常化。当我们年少时,小孩子啥也不懂——” “着你说的!听着,凯蒂,小姑娘,当我12岁那年——有一个大叔与我们一起住,是个大色鬼——我老爹是个商人,经常不在城里——有一天,这个大叔把我摁倒,嘴里喷出的酒气冲着我的脸,把我的灯笼裤拉下来——”她戛然而止,那可恨的回忆引起了痛苦。“哦,去它的,”她说,“这不干你的事。我不知道自己一直在说些什么。我起床就有种裂脑的头痛。”她的太阳穴感到像用钳子夹住一般,夹得越来越紧。刚才电话铃响以前吃下的两个药片还没有起作用。 “如果你感到不舒服——”凯思琳说道。 “我经常这样,”内奥米说,“会好的。10点钟我总是处在最坏的状态。” 凯思琳是个心中有苦不愿外露的过来人,心中涌起了理解和怜悯的感情,于是便退了一步。“内奥米,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没有任何规定说你非参加不可。查普曼博士会有足够的供做实验的人。你干脆回避——” “谢谢,凯蒂,”内奥米说,她在已经变得微温的水中扭动着直起身子。“不过我想我不会回避它,我还不打算辞去做个人的权利。”最近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对别人提出的任何事情都会持相反的、争辩的、非常气愤的立场。可是过了一会,又会完全翻过来,因为她知道,她会从头改变过来。“你想我能让那位教授对布里阿斯种下个错误的印象吗?如果他输进脑子里去的净是格雷斯-沃特顿和特丽萨-哈尼希一类人的特点,那他就会认为,我们这里专好出崇拜独身主义的人。那样就会毁掉我们的团体。我有公民的骄傲。不,你最好把内奥米登记进去。我想把这幅画面搞平衡。” “那你肯定要——” “亲爱的,我肯定去。我失掉结识啥夫洛克-埃利斯和克拉夫特-埃宾的机会,因为那时我还小。不过,我将结识查普曼——用这种或那种方式,你可以打赌。” 当她把电话挂上之后,内奥米意识到,她的头痛几乎消失了,不过残存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迫压感而已。她无精打采地用一方洗澡巾在她那闪光的身子上和水擦着。最后,她打开排水塞,在水汩汩地流出之后,站了起来,跨出凹陷的浴缸。 她站在与门一般大的嵌在门上的镜子面前,慢慢擦擦干,一边用毫无偏见的迷恋的目光端详着她那小巧的、几近完美无缺的身材。她与自己的身体经历了一个长时间的痛苦和快乐的结合,一种自恨和自爱的结合。她使自己脱离了所有的逻辑性,比3年前使自己脱离开她丈夫还容易,她怪罪这个身体很大程度上奉献给生活中的过失行径和不当的运用上面。她很有魅力,而且就她所能记得的情况看,她总是那样令人销魂夺魄。现在,31岁,那向外膨起的发式,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闪着光亮的小鼻子,还有那张不大的丰润的嘴,颇能激发人的奇特的快感和淫欲。她的身躯——她只有五英尺——像是工艺大师用象牙雕刻出来的一般。每一部分,每一肢体都是绝妙地匀称成比例,只有两个rx房除外。她那两个rx房显得特别大,各顶着一个异常惊人的褐色xx头,这乳头把男人降服成目瞪口呆的奴隶,使内奥米有种通常只有非常年轻的女子才具有的体态优越感。 丢掉她的湿漉漉的毛巾之后,又在皮肤下喷洒上了些爽身粉,轻轻地匀滑在上面,然后又在她的耳后和两乳中间洒上些香水。她迈动脚步,裸露着全身,走进通向卧室的穿衣室。她从衣钩上取下一件线条平滑的白色睡衣,披在身上,在喉头处松松地系了一个结,继续向卧室走。她在脑子里检查了一下在不同的情况下给她的陵墓或炼狱起的什么名字。床的远处部分是一团糟——好像是经过一番搅合一般——暗红色的床单成了胡乱弄成的一堆。靠床的那张桌子指责似地告诉她是什么原因。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那瓶绿色的药丸并没有打开盖,第五瓶杜松子酒几乎喝空了,高脚玻璃杯里仍然盛着上次喝过的剩酒和用过的柠檬果皮。这整个的房间——没有一扇窗子是敞开的,因为她过分害怕小偷的光顾——散发着陈腐的烟草味和令人作呕的酒气。昨夜她消耗掉多少?也许是第五瓶的三分之一,也许更多,她记不起来了。她能记起的只有那两个药丸——或者是否是三个?——不能忘了用,因此,尽管下了千百遍的决心不能喝酒,但还是喝了一杯,然后是另一杯,一发而不可收,一杯杯地喝下去。她像死了似地睡过去。然而,那受尽折腾的毯子和深压在镀金床头板和床垫中间的枕头可以作证,对她来说,要睡觉仍然无异于去作梦—— 第04节 她迅速地提起一扇窗子好让室内空气流通。然后,因为这个澡已经使她复活并清醒过来,她逃避开这难闻的空气,越过狭窄的过道,穿过起居室和餐室,走进厨房里来。她竭力把思想集中到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一天的计划上。当她开始在炉子上煮咖啡,用颤抖的手取下杯子和托碟时,她想她倒可以去看望在布尔班科的父母。她有几周末到他们那里去了。但是,一想到整个一天要和那缺亲少爱、爱为小事争吵的一对——一个年老歉疚的老父亲和一个好唠叨些刺耳的陈词滥调的后母——在一起,这使她难以忍受。她也许可以打电话给隔街区的那位极有趣的孩子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结伴一起逛商店,但又担心这个年轻人的兴高采烈、生气勃勃的样子,生怕玛丽的出现最后会使她自感不贞洁。她也许可以开车到贝佛利山,造访出租图书馆的那些妇女——尽管手里仍有三本没有读的小说,而且已经令人遗憾地过了租期——然后到商店里去买件新卫生衫和裙子。由于疏忽和懒得动。已有好几张赡养费支票堆在那里没有寄存。但贝佛利山又似乎相隔十万八千里,而她又没有心绪步行走过那喧闹、拥挤、到处是穿着臃肿的妇女的街道。她慢慢地踱着步,等待着咖啡,感到像被悬在空中的无着无落的可怕感又复发了。她的睡衣已经松开,露出了部分身体。她遮盖了一下身子,紧了紧那系带,心神比任何时候更加狂乱不定。她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但她确实知道什么她不应该做。她不应该喝酒。一想到酒,好像立即来了支持物,使她维持到能够下决心。一分也没有延误,她转身走向淡棕色的食品橱,打开橱门,审视了一下一行行的酒瓶。有一瓶未打开过的杜松子酒。刚才卧室里的那股气味一直在她鼻孔内,这个酒瓶使她厌恶。她去找法国白兰地和上面的小口矮脚酒杯,随后走进餐室。她把酒杯倒满,端到鼻子上嗅了嗅,吸入那香气(那是种无法解释的苦味)。随之急速喝起来。 她听到厨房内咖啡壶煮沸了的声音,赶快喝光杯中酒,立即又把它倒满,这才进去照看她的咖啡。她关掉炉子。这时咖啡好似成了多余的。她倚着洗涤槽,又喝起了白兰地。咽喉内的灼热此时几乎没有感觉到,她的前额开始感到热起来。她喝光这杯酒,又加添过两次。她慢慢呷着,决定这是喝最后一杯。绿色村庄的食品市场上,有一位年轻的经理,那是一个可爱的白里透红的小伙子,待人总是那么友好。今夜他们可以到某个影院去。这可能是一个开端,一个最后会生发出某种有点意思的什么事情的开端。在那所愚蠢的学校里时,她怎么一直那么傻?她怎么能够让那个纯粹还是个孩子的学生带他到后院?或者是她带他去的?很难记得了:此事是多么吓人呐。他——他是谁?——那个孩于——他毕竟比她年长,她那时还比他更小——他,她是指她的丈夫,正准备到实验室去,一直到10点,或者是9点?要想把它想想清楚是太困难了。 她呆滞地注视着杯子,杯子已经空了。她一直仅仅在呷着。也许她曾倒满过。她朝下看了看地板,没有,她拿起酒瓶倒进去。她可以慢慢喝,一边开车到那家商店。柜台上的那个男人总是很和善,而且和她一种类型,还有甚些。他真的喜欢她。也许他脸皮子薄,不好意思提出与她约会。他肯定是害羞。上周当她要买一盒月经带时,看他脸红的那副样子。想想世上的事,难道不——不是——难道不是太可笑了吗?在她上中学时,她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去买副月经带,总是先找找,找到那包好的盒子才买,好像没有任何人知道似的,并且好像是个罪过。后来,当她进入20岁的年龄段之后,她便直截了当,然而是很快地索买那种盒子。现在,她进入30岁的年龄段了,她大声地喊买那种盒子,好像因她仍然是一个鲜花盛开的妇女而感到骄傲。 此时门铃响了。她的耳朵一直在嗡嗡作响,所以听了听,确确实实有响声,那是门铃的声音。她站起身——她什么时候坐下来?——倍加小心地抬步、越过电冰箱,通过走廊,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把门敞开。 “早上好,夫人。”他站在那里,靠着旁边的小道,因为他一只肩上还扛着一大瓶矿泉水。他长得很高,如果不是在边道上,就会撞着头。她低了低头,去端详那张在边道上的脸。蓬松的栗色头发,眯着太小的眼,鼻子过分长,嘴唇又太圆厚,一切都向极端处长。然而他却笑嘻嘻的,很是友好。他喜欢她,他长得很高。 “又一个好天气,准会是的。”他补充了一下。她在门后,把门敞得大一点,让他走进来,把水瓶放在地板上。 “你是生人。”她沙哑着嗓子说。 “今天走了两条路线。汉克斯因病躺倒啦。” “嗯。” 他快速地擦了擦水瓶,旋开瓶盖,直起身从放置处把旧瓶子拿开,然后,显然毫不费力地把盛满水的大瓶子捧得高高的,把尖口插进水箱里。在那新鲜的泉水漏出、汩汩地注入进箱内时他带着某种满意的神色注视着。 “好啦,”他说,转过身。“现在,够你用两个星期啦。” “干得不错。”她说。她看见他正在直盯盯地看着她,有点异样,她记起来,她在睡衣里面没有戴乳罩,或者没有穿裤头。不过那衣褶使得这睡衣并不完全透明。那么他到底在瞪眼瞧什么?也许是他喜欢她。好小子。 “哦。”他说。 “现在就付钱吗?” “我相信是这样,夫人。” “好吧,跟我来。” 她东倒西歪地走进厨房里。她听见他跟在后面。她开始向餐室走。 “我应该在此等候吧,夫人?” 她感到莫名其妙的不高兴。“我的名字叫内奥米。” “是——” “跟我来,我的钱包放在——” 她试探着慢慢地抬着步,并且听见他就在身后。他们移动着脚步,穿过用餐处,然后是起居室,走进过道,进入了卧室。她瞅了他一眼,见他站在房门里,不知道如何安排他的两只手。他长得很高。他对着她微笑。她报之以回笑。她从梳妆台里拿出钱包,伸着手给他。 “给,”她说,“取你的钱。” “不过——” “还有什么?” 他直挺挺地向她走去,拿过钱包,打开它,在里面摸索了一气,发现只有一张5美元的票子。 “我有零钱找。”他说。他把钱包还给她,伸手向他的口袋里掏。她把钱包丢在床上,并坐在床沿上面,紧靠那条揉皱了的玫瑰色床单。他找钱时,她注视着他。 她交叉起大腿。“我喜欢你,”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从正看着手中的钞票上抬起头来,只见她的睡衣从她的大腿部分离开。她的股部暴露出来。他脸红了。“好家伙。”他说。 他赶急把找回的钱递过去,她伸手去接,但是抓到的不是钱而是他的手腕。“过来,”她说,“那不是我想要的。” 她拉他,她这样做时,把自己也带着站起来。喉头处的系带松了,离开了原处,那睡衣敞开了。她看见他的眼睛朝下看,他那喉结上下跳动,她知道他看到了她那褐色的xx头,而且知道这将会是快乐的一天。 “我要你。”她说,不正经地笑着。 他大喘着气,敢情吓坏了。“不允许我这样,夫人。我会陷进麻烦中——” “别犯傻了。”她把他俩的中间距离拉得更近了,抬起双臂揽着他的脖子。“听着,吻我。” 他向下伸手去移开她,但是他的手未到肋部,而是落在她那巨大的rx房上。他急忙把手抽开,宛如触到了火燃一般。 “我结了婚,”他喘着气说。“还有孩子——” “吻我,爱我——” “我不能!” 他把手伸向后,狂乱地把她的手臂撕开,然后车转身,几乎是跑步似地,迈着异样的大步,冲出了房间。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像用铆钉固定住了似的,谛听着他渐渐离去的脚步声,从起居室到厨房。后来,过了一会儿,从过处传来了砰的一声游廊门响。 她没有动。这下可有话告诉那些小子们,她想。猥亵的假装正经的东西,也许是去了不能办事的家伙。他知道什么叫爱?野兔崽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胀鼓鼓的双乳。她感到清醒和恶心,并感到喉咙里的白兰地烈度很大,而且有些酸。 这事已经连着三周没有发生了,而刚才几乎就要发生。过去为什么发生?出了什么毛病?她向下沉进床里去,趴在上面,把大腿蜷在身下面。她感到泪水在脸上淌,后来她的身体随着啜泣而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她的胃一阵阵向上撞,她想呕吐。她趔趔趄趄站起来,试探走进浴室里,她病了。过了好长时间,她脸色苍白,非常虚弱,返回到厨房里来。她重把炉子点上,等着咖啡再热起来。她慢慢走向窗前。外面的中国榆树长得葱葱茏茏,鸟儿在上下翻飞。在远处什么地方,一只狗在吠。她听见街上的儿童的戏闹声。今天又是一个大热天。她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 凯思琳-鲍拉德坐在她的胶木桌前,审视着敞着的文件夹中的人名单。她一直坐在那里,已经好长时间了。从她给内奥米-谢尔兹打电话以来,很想抽支烟并稍停一下。她的目光向下扫视了一遍已经打过电话的人名单。厄苏拉、萨拉、玛丽、特丽萨、内奥米。她们用去了一个多小时——她现在可以把那发布稿的内容背出来——可仍有七个人需要她打电话。她自问道,给每一个成员发一封信,通知她有关查普曼博士演讲会的事情,这样做是不是效率更高些?她随即料到,那样效率诚然是高,可是作用却不会大。萨拉-戈德史密斯和内奥米-谢尔兹将不会理睬打印的邀请书。这样的人谁知还有多少?只有直接通话才能迫使这两个妇女、也许她们所有的人答应去。更有甚的是,凯思琳想,在所有的人当中,正是她本人被迫去向其它妇女推销查普曼和他那帮观淫狂的,这不是太滑稽可笑和具有讽刺意味吗?确确实实,从各方面考虑看,没有一个人比她更不愿去听或去见这个查普曼。 她又端详着那部令人为难的电话。公事归公事,一码是一码。她瞥了一眼人名单中未打电话的名字。伸手去取电话筒。她的手刚悬在电话机上,突然,那电话异常刺耳地响起来。她不由得一怔,本能地缩回了手,最后,电话铃响过三遍以后,她才去接。 “喂?” “凯蒂,宝贝儿,我是特德。” 她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烦躁。“特德,你好吗?什么时候到的?” “5分钟前。我仍在执行任务。在我和梅特斯盖尔一起干以前,我必须听到你的声音。” “那里好玩吗?” “我所固守的地方是北非,看上去像德克萨斯的韦斯尔基地差不多。” “你甚至连利文斯通或一个在髦髦1也没见吗?” 1系肯尼亚的吉库尤部落的一个秘密组织,在50年代反对英国殖民统治的斗争中采用革命的暴力手段。 “我只逛了军人消费合作社,仅此而已。你过得怎样?想我不?” “那当然。” 她没有想念他,这是真话。当特德两周前告诉他,他必须代表拉德康执行一次战略空军指挥部主办的非洲试航时,她倒松了一口气。自从博伊恩顿于16个月前去世以后,特德-戴桑一直来看望她,成为她的朋友。特德早在凯思琳认识博伊恩顿以前就熟悉博恩了(大多数美国人喜欢叫博伊恩顿-鲍拉德为博恩)。特德和博伊恩顿驾着米格式飞机在雅鲁上空互相照应,比翼而飞。紧接着,特德又去为范奈斯的j-r-梅特斯盖尔和拉德康飞行队工作。其后,当博伊恩顿加入到那里去时,随着社会上宣传机构的大哄大嗡,他成了一名试飞员,特德总是骄傲地宣称部分荣誉应归功于他把他勾引过来。 凯思琳嫁给博伊恩顿之后,特德-戴桑保持着头号单身朋友的身份——偶尔为家庭办点事情,从纽约来了女友时临时补补缺,博伊恩顿忙不过来时陪陪凯思琳去看场话剧。博伊恩顿去世之后,自然而然地特德便以正式的家庭中送葬人的身份出现了。整个国家、梅特斯盖尔、白宫的总统都为之哀悼,不过特德更有资历。起初,他不定时走一下,出于对凯思琳的哀思表示关心,这就让她觉得,他总是在附近,只要吩咐一声,随时可以帮忙。后来,在过去的16个月当中,渐渐地特德-戴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作为英雄的朋友,他同样也是英雄衣钵的继承人。他被提升到拉德康的第一个试飞员和故障检修员位置,担任了博伊恩顿原先的工作,他成了博伊恩顿某些原有的光荣和声誉的接受者。所以很快,正像凯思琳所察觉到的那样,他开始认为自己是能够占有并使博伊恩顿的寡妇满意的唯一的男人。他就是继承人,并开始用继承人的身份处理自己的举止。他的出现更加有规律。他的亲密劲越来越露骨。在他们最后会见的那一次,恰恰就在他非洲之行的前夕,因为喝过几杯酒,便壮着胆子,在他们站在门内时,他吻着祝凯思琳晚安,接着不知怎地,又用手去摸她的双乳。不过她立即转身躲过,而他并没有去追她。两人都心照不宣,想是他喝得太多了。现在,他回来了。 “……大体就这样,我想很快就可见分晓。”他在电话中说着。 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那很好,特德。”她快速地说。 “哦,无论如何,我打算到这儿来,我有好多事要告诉你。什么时候我能见你?” “我……我说不上来。我一直忙得要命——” “所以,眼下你将会更忙了。” 她还没有想出如何回答,就听见车道上汽车开近的噪音,这使她有些为难。“特德,稍停一下,有人来了,我马上就回来。” 她急乎乎地从桌前站起来,走近窗口,朝外瞅了瞅。一辆磨损了的货车正在绕过圆形车道朝她的门口开过来。这辆车样子很面熟,后来车子刹住时,她认出了那位司机,立即她记了起来。昨天夜里,詹姆士-斯科威尔正在格雷斯-沃特顿打来电话时,也打电话过来。在忙乱之中,他答应让斯科威尔早上来一下。他曾说他只需占用几分钟,第四章中有几点应把情况澄清一下。 凯思琳匆匆返回到电话机旁。“特德,对不起。吉姆-斯科威尔来啦,我答应今天上午帮帮他的忙。” “他还没有写完那本书吗?” “还需要时间。” “呐,我们见面的事呢?” 她知道,她总免不了要见他的。直到三周前,一直是相安无事的,有时候她还欢迎他来,这可使她在看电影时有个伴。但愿特德对她这次没有此非礼举动把这种局面破坏就好了。不过那是在大醉之后呀。“好吧,”她说。“星期二。与戴利达丽和我一起用晚餐,饭后还可以去看场演出。” “好极啦,凯蒂,到时见。” 斯科威尔根审慎地拍打着铜门环。凯思琳朝着那张人名单烦躁地瞥了一眼,便急匆匆地走到门口,把那位作家让进门。 “你好,吉姆,”她说,“我真应该打电话给你,今天早上一直抽不开身。” “只打扰一分钟。”他很谦恭地说。 “哦,如果真的只需——” “不会更多。我写完了第四章,要解决的只是证实某些日期和澄清一两处前后不一致的地方。” “很好。”她点点头。“我们坐下谈。需要纸吗?” “不,不需要。我什么都有。” 他们走过去,围着那张比耶德梅尔梨木茶几安排下来。凯思琳坐在沙发上,而斯科威尔只坐在那张青绿色的椅子的边上。斯科威尔从他的运动衣口袋里掏出一卷黄纸,找出一支圆珠笔,咔嗒一下把它打开。 “书的进度怎样?”凯思琳问。 “我想两个月后我能完成。” “那够快了。” “是的,我猜想自己来了劲头,昨晚半夜时索尼娅硬逼着我上床睡觉。” 凯思琳对詹姆士-斯科威尔怀着一种熟悉的好感。他是那样地闲散和不唐突。他给人的印象几乎有6英尺高——他的头被拉进那疲惫不堪的、耸起的肩膀里去的样子,倒像一头龟,为了防护把头朝里缩,这样一来,就让人难以精确地估计他的高度。他长着一头无光泽的灰黄色的头发,一张和蔼的生满雀斑的脸,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和一个向后削的下巴。他的衣服使人看起来总像是穿着睡过觉一般。是拉德康飞行队的梅特斯盖尔,安排他为博伊恩顿写传记的。 梅特斯盖尔是个有钱、身份显赫的人物,但是像所有的通过办公室和电话升迁上来的过着案牍生活的男人一样,他崇拜敢于行动的人。虽说他雇用过博伊恩顿,但他知道,博伊恩顿并没有为他工作。博伊恩顿只属于他本人,除了那些直接通向上帝的道路外,他什么途径也不尊重。这一点,亦如博伊恩顿的不顾一切的勇气一样(在大多数男人身上,生来知道害怕,不过按博伊恩顿的情况,正如只有凯思琳才知道的那样。他生来就冷漠麻木,而且有古怪好奇、自高自大的神性的意识,他太年轻、太有用,而不该让死亡来碰他),使梅特斯盖尔反而请求他。 当博伊恩顿在那次喷气机试飞中,在熊熊大火中栽下去,撞碎在维克托维尔附近的灼热的沙漠上时,梅特斯盖尔(不光他自己)拒绝接受他的偶像必然死亡的证据。为使他仍然活着,永远活在其他人的梦中,梅特斯盖尔构想出写传这一招。他一边答应曼哈顿一家著名的出版商保证5千册的预先订数(准备在顾客和空军人员中散发),一边把写的计划付诸实施。此后,他到处物色合适的撰写人。他不想要任何会作文字游戏的人,不想让这样的人把自己的品格硬塞进这篇伟大的遗嘱当中去。要的仅仅是一条人的传送带,把这项产品传出来,包装好,然后把它分送到公众手里。 通过对他所曾收买和雇用过的撰稿人的筛选,他记起了詹姆士-斯科威尔这个人。他记得,斯科威尔曾经写过几篇有关拉德康的很有力的文章。因为他记得斯科威尔的笔力,而不是他的外貌或者性格,他知道斯科威尔就是合适的人选。他把斯科威尔从他在威尼斯的海岸边的家中引来(有一次,因为递几封旧信,凯思琳曾经访问过这间很单薄的小房子,发现里面设备简陋,家具不足,很是可怜。在那位作家的妻子、一个穿着吉普赛服装的面色憔悴、形似巫婆的姑娘面前,她真有点感到不自在),接着梅特斯盖尔便交给了他这份差使。他能从出版商那里领到3千美元,还能从梅特斯盖尔那里领到另外3千。 斯科威尔被这笔他曾经知道的最大数目的钱弄得眼花缭乱,梅特斯盖尔很是高兴,斯科威尔听取了他的简单介绍后,便准备动手。万事俱备,只缺凯思琳答应合作的正式手续。就她的本性而言,对这一切都是持抵制态度的,但是,到了最后她知道,梅特斯盖尔——以及千千万万像他那样的人——必须树他们的纪念碑。连着两个周的晚上,又是录音,又是翻信和剪辑,这位作家便从凯思琳那里弄到他所需要的一切。现在,他像发狂般地拼命写。如果一切进展顺利,他就会很快把妻子和本人搬到桑弗南多山谷中一所比较宽敞的平房中住。凯思琳喜欢斯科威尔,也许因为他几乎没有男子汉的气派的缘故。 “也许下一次我们可以工作得时间长一些,”她很抱歉地说。“正巧碰上我们的俱乐部——我们这里的妇女们——准备与乔治-g-查普曼会见,委员会指派我通知她们。” 斯科威尔抬起头,他的眼眨了眨,脸上露出不太明显的恐惧神色。“查普曼博士?您是说他准备会见您?” “怎么,是的,当然是——我们所有的人。”凯思琳说,她不无吃惊地说。 “但是你不能。”他无意中冲口说了出来。 凯思琳完完全全不知其所以然了。“为什么不能?” “这不适当。您不仅仅是个普通人。您是——哦——您与博伊恩顿-鲍拉德结了婚。那……把您与‘他’夫妻间的私生活告诉某个生人不太合适。”斯科威尔说到“他”这个字时,好像他是在说耶和华1。 1基督教《圣经》中的耶和华指上帝。 凯思琳凝视着斯科威尔,而且立即明白了话中的含义。他,也像梅特斯盖尔,像那不露面的公众一样,有一种渴望信仰什么人的需求。真正的英雄毕竟太少了,因为他们通常都活得很久。一个德国人,大概是戈塞,曾经说过“每个英雄最后都成了使人厌烦的人”,这倒是真话。不过,要成为一个英雄,一个在火焰最烈处被烧成灰烬的英雄,应该指望获得永垂不朽的荣誉。而且,从某种角度上说,她曾经是英雄的一件动产,她就必须被用祭礼保存起来,与他一起埋进坟墓中去,使之圣洁化。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的纯洁和品德,还有他的人格,这比纯粹的死亡更重要,必须继续存在于身上。据此,她领悟出斯科威尔的痛苦所在了。如果她向一个生人揭露出这个英雄野兽般的习性、一些卑鄙的私通细节,展示他一直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具有肉体的低贱需求和弱点,她就等于亵渎了神圣的记忆。 她从眼角瞅了一下斯科威尔,见他的头向里缩,弯曲起来,忙着检查他的空白黄纸。她真想知道,如果他哪怕稍稍想象到她脑子里真正在想什么,他会作何感想。因为她正在想,16个月前当男人死去,英雄被埋葬时的那个暗蓝灰色的傍晚时刻。 她曾哭泣过,那是当然的,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感到沉痛的悲哀。但是,假若有一杆秤能够衡量感情轻重的话,她的这种悲痛并不比她对远方匈牙利殴斗的街道上的死者,比对遥远的车祸中死去的秘鲁人,比对贝尔爱尔游泳池中发现淹死了一个孩子所感到的悲伤更沉痛。这种悲伤是那种对人的状况所引起的悲伤,那种生命与希望的不公平,它供给活着的如此之多,然后又如此之快地撤回去。这便是她的悲伤,而且仅此而已。至于对那个人,她所生的孩子所采用其名的那个人,她所洒的眼泪,不是爱的眼泪,而是宽慰的眼泪。谁能理解这一点? “也许,你说得对,”她最后对斯科威尔说,“好了,你想问的问题是什么?”—— 第05节 当火车东倒西歪地在轨道上刮刺刺地绕过一处弯曲路段时,他们打起了精神。后来,火车像是正直地抖动着自己的车身,在他们底下加快了速度,轨道上的铁轮子有规律地嚓嚓作响,到了这时,他们重又放松起来。 他们一直在校对一周来在东圣路易斯进行的典型调查。眼下,已近5分钟休息时间的末尾,他们有的在默默地吸着烟,有的在写零散的、不连贯的评语,等待着重新开始。 保罗-拉德福特吱吱地咂着他的直杆烟斗,然后,他意识到烟末已经燃尽,便着手把白烟灰倒进车壁烟灰盒子里。“您真的认为洛杉矶将会是总结性的吗?”他问。 在过道的对面,乔治-g-查普曼博士从在看着的手中的那页文件上抬起头来。“我确实不知道,保罗,也许是吧。我们从那个女人那里收到一份电报——是从瓦特顿夫人那里——是……是……什么的主席。”他竭力去回想,这样的事太多了。 “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霍勒斯-范-杜森博士说。 查普曼博士点点头。“不错,就是它。该主席答应百分之百地全体出席。” “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卡斯-米勒乖戾地说。 查普曼博士皱起了眉头。“也许会。就按70%的数目吧——我想我们一直接近这个平均数——呐,那也就足够了。我们可以取消旧金山那个可供选择的预约。我们就可以停止会见,坐下来搞搞文字工作了。”他勉强笑了一下。“我猜,你们这些孩子们也高兴这样吧?” 却没有人回答。保罗-拉德福特慢慢擦摸着他的热乎乎的烟斗锅。霍勒斯-范-杜森摘下他的角质框眼镜,举起来对着灯光,然后又戴上。卡斯-米勒很沉着地嚼着口香糖,朝下凝视着破损的地毯。 查普曼叹了一口气。“好吧,”他说,用手在他的平整的、滑溜溜的灰头发上梳弄了一下,“好吧,让我们回到这次简要的情况上来。” 又过了较长的一会儿工夫,查普曼的眼睛一直盯着那3个挤在这间灰绿间隔的火车卧室里的年轻人。这间斗室内散发出来已习惯的油漆和金属的气味。从他们的脸上,他看得出厌倦和漫不经心的情绪。不过,他决心不去管它,重又把他的眼睛凑近手中的打字稿上。仅靠头顶上微弱的黄色灯光,要看清稿上的数字很不容易。 “哦,现在,我们已经汇集了东圣路易斯抽样情况。那就是说——按照我手头上的材料看——到今天为止,我们会见3107位妇女。”像通常那样,他看了保罗一眼。“对吗?” “对。”保罗重复道,对着手中的黄色底稿查看了一下。在保罗右边的卡斯和霍斯也目不斜视地看着放在大腿上的记录稿,很疲倦地点了点头,表示了他们的同意。 “那好吧,”查普曼博士说,“现在,让我们来仔细地检查一下。当我们赶到家时,就不用再去费大力总结了。”他在椅子里稍稍挪动了一下,把打字稿朝脸前凑得更近了些,然后开始用缓慢的、不加任何评论的单调口音大声读起来。“提问:当你看见男性的生殖器时,有没有任何的性欲感觉?回答:14%感觉强烈,39%稍有性欲感,6%的妇女说,这取决于那个男子的整个的体格状况。41%的妇女无任何感觉。”查普曼博士抬起头,很高兴。“很有意义,”他说,“特别当你回忆我们在单身汉的调查中男子回答见到女子裸体时的百分数,就更是如此。保罗对此做过记录。当我写这份最后的报告时,我想找出它的类似之处。” 保罗点点头,非常尽职地在记录纸的边上草草写了一句话,尽管在上月已经有两次查普曼吩咐他记录了这相同的注释。他一边这样做,一边心里猜想,查普曼博士是否也像他,还有霍勒斯和卡斯那样感到絮烦。他过去不是这样健忘和好重复。也许,几乎毫无间断的14个月的旅行、会见、记录、整理简况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查普曼博士无声地朝前读下去。“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说,“东圣路易斯的数字是多么接近全国的平均数呵。” “我想,很显然,每个地方的妇女都一样。”卡斯说。 霍勒斯转向卡斯。“那你如何解释康涅狄格和宾夕法尼亚州的不平衡百分比?” “这并不是地区性的差异,”卡斯说,“那些妇女追逐得更多,是因为她们的丈夫来回上下班——她们手头钱太多又无事可做的缘故,其原因是社会和经济方面的。” “好啦,孩子们,”查普曼博士赶急说,“我们先不要开始分析原因——” “我见过布里阿斯的工资增长报表,”卡斯继续说,“有这样的收入水平,我敢肯定,我们正在接近一片圆脚跟的地盘。” 霍勒斯举起手假装投降的样子。“好,好,希皮顿大妈1。” 1传说为15世纪末的一位女巫,曾预言过伦敦的一场大火和其它重大事件。 “我不喜欢这种谈话,”查普曼坚决地对卡斯说,“我们是科学家不是小学生。” 卡斯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再吱声。 查普曼默默地瞧了他一会,然后稍稍有点温和地说:“我们都过分疲劳,这我知道。精疲力尽使人不耐烦,不耐烦就会毁灭客观性。我们必须当心这一点。我们决不可让自己急急忙忙下结论并接受未经证明的共性。我们追求的是事实——事实,而且仅此而已——我要你们在下两周内记住这一点。” 保罗很想知道卡斯如何接受这番训教。他瞥了卡斯一眼。卡斯的嘴卷成微笑的样子,但没有笑出来。“对不起,导师。”他最终说。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声,接着又转回到他面前的数字上去。“我们谈到哪儿啦?” 保罗忙不迭地回道:“提问:当你看见男子的生殖器时,有没有任何性欲感觉?回答:等等,等等。” “我们的数字在这点上一致吗?”查普曼博士问。 “与我的完全一致。”保罗说。他看了看其他俩人,霍勒斯和卡斯也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讨论。”查普曼博士说。他那粗短的手指放在面前的记录稿上。他大声读道:“问题:当你观看裸体野营中不穿衣服的男子照片时激不激起你的情绪?回答:10%反应强烈,27%稍有点儿,63%毫无感觉。”他抬起头对着保罗。“正确不?” “正确。”保罗回答。 霍勒斯直起身,向后拉了拉肩,放松自己僵直的肌肉。“您知道,”他对查普曼博士说,“那个类型范围一直使我比任何其它的范围感到不安。其中的回答常常未经过核清。” “你这是什么意思?”查普曼博士说。 “我们上月在芝加哥时,我问过一个妇女,我让她看的裸体男子的艺术照片或绘画有没有激发起她的情欲。呐,这个女人——她定有35岁左右的年纪——她说,无论什么样式的裸体艺术,都不会激发她的情感。但是艺术学院里有一座塑像——一座古代希腊的裸体像却属例外。每当她观看它,她说,她不得不赶回家中并且要她丈夫有一次。” “我想到,那充分表示出她的兴奋反应。你怎样记录她的回答?” “哦,我想弄确实,有什么个人组织造这样一件很例外的塑像。像我们通常做的那样,我结合其它问题反复核对,最后,我终于搞清楚了。原来在她16岁时——我想——她好在抽斗内、在衣服里面,保存了一份杂志剪页,一幅穿着缩短了的运动裤的奥林匹克男游泳运动员像。每当她取出观看它时,接着便伴以手淫。除了这和这个塑像外,再没有任何其它照片或艺术品使她兴奋过。这就使得人们要想做出结论是困难……” “我宁愿把她归属到强烈兴奋型里去。” “不错,我也这样做了。不过事情总是很难——” “毫不足怪,”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和白人、黑人及有色人种的人打过不少交道,人类的感情似乎不能用数学的方法来衡量——但是,如果接见人动用经验和智慧,它们倒是能够的。”他若有所思地拉了一下右耳垂。“我们并不是一贯正确。评论家和门外汉要求我们做到一贯正确,但是我们办不到。只要妇女们由于自卫性的夸大,不自觉的感情障碍或假装正经的欺骗而歪曲了事实,那么错误就会乘虚而入。尽管存在着这种情况,霍勒斯,我坚信我们这种反复核对的提问系列,特别是心理方面所提的问题——并且顾及到被调查人的整个态度和反应,那些足以确保无误了。就是严肃地持怀疑态度,你仍然可以引用‘两次投票’,毕竟,我们能从‘两次投票’中得到有用的东西,这是朱利安-格里德博士献身40年单个分析夫妇双方所获得的成果,为我们制定出可能出现错误的差异和百分比的统计数字基础。他的文字是一座金矿。我们常常忽视它们。无论怎样,到现在,霍勒斯,我坚信你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会见是彻底无望和必须摒弃的。” “那当然。”霍勒斯立即说道。 “那末,这就足够了。偶尔对所记录的一个问题拿不准将不会影响整体。” 保罗注意到,每当他们中任何一个人对所使用的方法提出疑问时(最近几个月,他们比过去越来越频繁地发出疑问),查普曼博士总是来这么一段小小似吃定心丸子般的说教。令人奇怪的是,它总是见效。查普曼博士身上有那么一种神态、一种气质、一种救世主似的权威。使得他们正在进行的工作看上去既正确又重要。保罗猜想,穆罕默德1定是使自己也具有这种特点用以保卫《古兰经》;而约瑟夫用以赠送《摩门经》2。对于这所有的考验和问题,保罗知道,他对他们的使命,对查普曼博士的方法的信任,从来没有动摇过。他知道霍勒斯也有同感,独有卡斯有可能是唯一的潜在背叛者。任何人都说不准在卡斯复杂的神经系统中搏动着的真正感情是什么。 1伊斯兰教创立人。 2《摩门经》,信仰一夫多妻制。 查普曼博士又恢复了他的情况汇总工作。保罗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纸上。查普曼博士低着头看着打印稿,单调低沉地念着问题、回答、百分比。观看从最近的电影和正统的戏剧中所选出的这三张静止的浪漫场面的照片,会不会激起或燃起你的想象?是,很强烈,6%;稍有一点,24%;毫无感觉,70%。观看你刚才翻阅着的男子人体文化杂志,会不会使你希望你的丈夫属于另一种类型的男人?是,绝对是另一种,15%;某些方面,32%;一点也不,53%。那些回答希望你的丈夫在某些方面是不同类型的妇女,请你具体表明在哪些方面你希望他不同?略高一点、更加强壮,47%;更加有知识和理解力,24%;更加文雅,15%;更加具有威严性和肌肉发达,13%。你刚才读过d-h-劳伦斯所作的未删过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性场面,在“浓密的枞树林”中那一段,有没有引起你任何程度的性欲?回答有,很强烈,占30%;稍微有点的占21%;一点也不起性欲的占49%。 尽管保罗的手继续在纸上移动着铅笔,但是却心不在焉,早已像出了神。他注视着查普曼的头顶,像以前无数次所做的那样,漫不经心地去想象有关查普曼博士的个人性生活是什么样。通常,他竭力不去想。这是一种大不敬行为。他告诉自己,“女王没有腿”1便是恰切的说明。话虽如此,可那恼人的好奇心却去不了。保罗当然知道,在某处,在神父马奎特国家银行所租用的储存保险柜中成千上万废弃的问题单上,有一张泄露出查普曼博士性史的资料。谁调查过查普曼博士?谁?到底有谁?谁创造了上帝?谁分析弗洛伊德?起初,总有一个创造者。上帝创造了上帝,弗洛伊德分析弗洛伊德,查普曼博士调查过他自己。 该方案有它自己的《圣约全书》和《启示录》,甚至有它的《创世纪》2。现在,保罗可以背得出来。6年前,确切讲6年零两个月前,那时乔治-g-查普曼博士51岁,是威斯康星州南部里尔顿学院的一位灵长目生物教授。除了写了篇狐猴和狨的配偶习惯外,他是学术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人。他的收入足以维持小康生活,每年为11440美元。他在校外有房子,有一个小妹,很敬畏他;还有小妹子的丈夫,当没有被牙科事务和高尔夫球搞得十分困乏的时候,与他搭伴下下棋;还有三个小外甥,对待查普曼像是他们的共同的父亲。 1比喻人们不能窥探大人物的私事。 2圣经中的第一章。 有一次,曾依稀记得,似乎有过查普曼夫人。乔治-g-查普曼当时是西北大学的四年级学生,他在一次大学生联谊舞会上遇上她并与她结了婚。她是芝加哥一位生意兴隆的出版商的女儿,受过很好的教育。婚礼之后,这一对夫妇在基韦斯特和哈瓦那度过了他们的短短的蜜月。保罗所见到的唯一的照片,是他们在哈瓦那度假时所照的。这张照片经常在杂志上刊登,是一张放大的快照,镶在褐色皮制框内玻璃后面的盒子中,放在查普曼博士的办公桌上。看上去她是一位高身材的姑娘,穿着时兴的不定型的长及膝部的衣服。她宽眉毛,高骨腮,窄鼻子,大嘴巴,给人一种好脾气令人感到有趣的印象。照像机把她眯着眼的形象摄入镜头,因为炎热、耀眼的古巴阳光正射在她脸上。越过她的大腿处,有过去她写过的已经褪色的像蜘蛛网似的潦草字迹:“致家庭中的智囊,爱-露西。”那张遮盖照片的玻璃上,在保罗最后一次见到它时,已经沾满了灰尘。 结婚4年之后——查普曼博士在奥尔良得到了他的第一个教职。这之后,又转到薪水更高的北卡罗来纳——他的妻子遭受着难以置信的瘫痪性中风的折磨。她在半昏迷状态下躺了6周。后来,在一个冷飕飕的春天的破晓,她死去了。其后不到一年,里尔顿学院聘他担任灵长目生物学教授,查普曼博士又返回可爱的威斯康里故乡,他在这片风景区里度过了童年和学校生活。几年之后,因考虑到金融上有所接济,他便劝他的新妹夫在里尔顿城建一处牙科诊所,那里离学校有一英里远。后来,他又帮助他的妹夫、妹妹买了一所房子,他也在那里安顿下来。 在他的外甥来到前,查普曼博士默默无闻地湮没在书的世界里,教员的妻子们认为他有点避世和呆笨。但是当他发表过那篇有关狐猴和狨的论文之后,在人群中对他产生过一阵短暂的疾风般的兴趣。然而,因为他在聚会上仍然是那样的呆滞和笨拙,那股兴趣也便渐渐消失了。不过时间不长,他那视如己出的渐渐长大的外甥,便成了他与现实和活生生的社会之间一条联系纽带。他越来越经常地尽父辈的职责,问及有关上学的情况,并且和斯波科博士混熟了,有时甚至很有风趣地在教职员中的女孩子中间为他的外甥将来找个新娘的事情开几句小小的玩笑。渐渐地,有几家接受他进入他们的朋友圈子,发现他很好相处,为人随和。最后,出现了一个事件——一直到现在常被新闻界比做富兰克林放风筝、牛顿看见苹果落地一般的事件——当时正是查普曼博士一步登天,被一下子从一个老教书匠抬高成全国的知名人士,跻身于最著名的政治家、棒球运动员、日间戏中的偶像、诈骗者之列。正是那个最大的名叫乔纳森的外甥,成了查普曼博士转化的催化剂。 乔纳森是年13岁,即将升入中学学习。有一天下午,他无意中听到邻居的几个男人(他仅比他们小一点)在讨论爱的动作和如何生育,用的语言他感到莫名其妙。他过去曾经听过类似的谈话,因为他是个不好打听的幼稚的孩子,只当耳旁风过去了。他的兴趣是运动和业余打牌。不过现在,突然之间,他发现异性的出现竟像软皮球一样地令人感到愉快。他由此产生了好奇,想把男女之间似乎能够在同龄人中引起兴奋反映的奇异的化学弄得更清楚。他与母亲说话很少害羞,乔纳森便把此事告诉了他母亲,求他母亲给说个明白。她把他交给他的父亲。他父亲,因为正忙于想法找出阻生智齿的最好办法,而且感到一位灵长目生物学权威也许能把这个极为困难的解释处理得比较好,又把他打发给查普曼博士。 他对任何提问都不含糊其词——因为,他把性交看做比马达的运动没有什么更大不同的一种现象——查普曼博士立即着手用干巴巴的科学术语解释性交的行动,15分钟后他便讲完了。乔纳森知道不少有关猴子和类人猿的知识,可对于人类的爱的行为,仍然是漆黑一团。他结结巴巴地把他的困惑告诉了他的舅舅,这倒使查普曼大吃一惊,他直盯盯地对着他的外甥,最后,他把他外甥作为男孩子来看了。令他感到荣耀的是,他立即觉察到他在这个题目上不可能传达得更简单了。他意识到这是一件最好由从事语言工作的同事来处理的问题。查普曼博士建议乔纳森节制自己几天,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抑制进一步的提问,趁这个机会,尽力查阅几本有关这个题目的好书。 乔纳森急不可待地等待着。查普曼急不可待地查阅着。卢西德的书叙述了性的结合,但简明得远远不足。还有几本如何做的书,但是早已过时,内容也很差。还有几本学术性研究和调查的著作,诸如戴维斯、汉密尔顿、迪肯森和金西所著的那些书,不过它们要么有局限性、专业性强,年轻的外行很难理解,除非加以大众化地解释;要么无所不包,泛泛而论,对具体问题,毫无用处。还有些文学小说,但又浪漫不切实际,简述失当,而且常常过分淫荡。哪里也找不到一本大众化的为普通青少年所写的书,一本包括对未成年人类的实际性生活做正确彻底的研究而不是纯粹推测的书。 对查普曼来说,作为具有日常半个父亲任务的他,现在开始的是一项摆脱不了的科学上的挑战。狐猴和狨被抛在脑后了。人这个哺乳动物才是研究的对象。几年以后,世界在倾听他的讲话时,查普曼博士将会解释在那异常艰辛的几天里自己的情感:“正像哥伦布一样,我发现自己处在无海图的海上。几乎每一条人类为之奋斗的道路都被照亮了,然而人类的性关系依然处在可怕的未知领域内,由于被忽视依然处在无知中。某些才华卓绝的学者曾经开发过这个领域,这是不待言的。达尔文、弗洛伊德、迪肯森、哈夫洛克-艾利斯,都曾做过英雄的开拓工作,还有其他一些性史学家和研究员。不过,我感到真正的实际数据,使广大群众能够理解、对广大群众有价值的数据,并没有出现过。就是存在过的,又常常被作者的道德观和社会偏见所歪曲。在我对青少年的爱情生活首次做过细心探索之后,我预见到,必须从事旨在列出性行为类目的进一步的一系列艰巨的工作——只有这样,毫无经验的年轻人,以及他们的不得而知的长者们,才可以把性知识应用到他们自己的生活中去。所以,首先亏得我那点可怜的储存;其次多亏朋友们的捐赠;再其次多亏其他领域进行商业性民意测验所挣得的一笔钱,最后是由于里尔顿学院的全力以赴的援助,我开始了我的调查工作。我最后获得了国家私人基金会的支持。” 您尽可推测到,乔纳森外甥别无它法,只好去找他自己的路——去等《307位青少年的性方式》的出版,以及几年后才出版的《美国单身汉的性研究》。 调查工作刚上手,在他还没有接受公众的建议以前,查普曼博士遇到了巨大的阻力。要想定好一个会见和选择典型的基础,测定他的问题价值,他就需要进行实验的人。教职员以及他们的妻子们,大多数都闻之震惊,绝不赞同。最后,查普曼博士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施出了行贿的一手;从城区中的学生和游手好闲的人当中收买调查人(以及青少年时代的飘忽不定的记忆)。有几次,当地牧师造访了他,措词异常巧妙地警告他,说他对青少年的这种调查是罪过,不只毫无用途,而且是道德败坏。查普曼博士在绝望之中,便迫使他的至亲好友参与其事——他调查了他的妹妹、他的妹夫,还有其他几个亲友,是趁他们的休假时间把他们勾引到这座声名狼藉的房子来的。最后,他调查了他自己,(包括他个人的表白,不只是他的青春期,而是他的整个的性史)。他把首次的发现,在他的一个会见助手的帮助下,整理成书的形式,他从中赢得了一些现金和几封向他表示崇拜的文理不通的信件,但远远不是全国性声誉。只有当他把他的下一次调查结果局限在专业性杂志上发表之后,才在他的同行、在广大公众之中激起了巨大的好奇心,使他们兴奋不已,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时候,他很快便独树一帜,成了一股力量。 不过保罗很想知道,当他调查他本人时,查普曼博士的答案是什么? 火车转弯时倾斜起来,保罗歪依在霍勒斯身上,铅笔掉在地上。他颇含歉意地很快捡起来。 “你有最后的数字吗?”查普曼博士问。 “我想,您最好重念一下。”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点点头。“这是对那些声称参与过私通的已婚妇女所提的辅助问题。” “是。”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大声读起来:“问题:我们希望了解自结婚以来,除你丈夫外,你与之发生性交关系的男人有几个?回答:58%,有一个男相好;22%,有2至10个情夫;14%,有11至25个情夫;6%,有26至50个情夫。”他头也未抬地回道: “对不对?” “对。”保罗说。 “而我想,东圣路易斯是一座土里土气的城镇。”卡斯说。 查普曼博士厌烦地朝他瞪了一眼。 卡斯耸了耸肩。“请原谅,我被搞得晕头转向。” “这点我倒看得出来,”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再过10或15分钟就完事了。” 他又用执着的、毫无抑扬顿挫的口音读起来。有时候,他的话语被淹没在火车轮子发出的毫不留情面的吱吱咯咯的响声中。保罗倾听着查普曼和金属的催人入睡的二重唱声音,他很希望,查普曼博士能让他乘飞机旅行。不过,既然只有他们4人晓得这种问题系列中的复杂的符号语言,查普曼博士感到坐飞机对这项计划来说太危险。然而,他也不让他们单独行动,以确保该项计划的生存。因为他发现,卧车的路途对他们汇总情况很有用。情况汇总,保罗感到,是这项计划中的最枯燥乏味的大部分。每会见过一批典型调查人,为了精确起见,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小分队队员,要分别将问题制成表格,对每项具体内容列出百分比,这样,对照全国总的比率,计算出地区性的差异来。一周又一周,他们在所有的提问和答案上都对比出城市与城市之间的总百分比。 但是,就是通过这种乏味的折磨人的文字工作,才能形成一份轰动一时的报告。查普曼博士的第一份调查,意在给那些广大的外行人看的。除了在《时代》周刊和《新闻周刊》上登了一篇小短文,在《温切尔》和《学校教练》月刊的评论上发了一段文字外,它被当作为一件转瞬即逝的怪谲之事,远非什么具有科学权威的创见,充其量不过是通过报业辛迪加在多家报纸对孤寂之心所发表的应答文章。尽管因受到如此的冷遇而感到沮丧,查普曼倒从辛酸中振作了起来,长了见识。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公众,你不要到他们那里去,你要设法让他们到你这儿来。 有一个时候,情况看起来他不会有机会来应用他长的这个见识。怪他流年不利,只好待以静观。他那受过刺激的和挑战的脑子,这时虽说在构思新的行动计划——特别有一项是关于美国成年单身汉的调查计划——但手头缺钱,难于起步。他的第一项工作,说来是真的,给他赢得了里尔顿社会科学部的不大的补助,还有学院中用瓦楞件构成的小屋里一块不用花钱的办公空间,还赢得了一项在信笺上端可印上学校名字的荣誉。不过,假若从什么私人或政府部门得不到更大的补助的话,那将是远远不够的。而个人基金和联邦政府部门又是那样地远不可及。 后来,一夜之间,金融资助从一处未料到的部门送来了。一位重要的麦迪逊大街广告总经理读过查普曼博士对青少年的调查报告,对他的发现和会见方法赞赏备至。很快,有了这家广告总经理代理处的带头,其他人也慷慨解囊。查普曼便开始用全部时间来进行这项调查。这笔钱是从三项商业性调查中获得的——一是给烟草公司,了解人们为什么选择他们所吸的那种牌号的香烟;第二是给某政党的,了解选民喜欢具有什么样品格的人作为他们的大会候选人;第三是给化妆品公司,了解男人对妇女们的化妆品的颜色和香型的反应情况——这三笔钱为查普曼博士的第二次严肃的调查项目提供了开始阶段的可靠保障。 到这时,查普曼博士已经把他本人和他的助手组成了一个非赢利小组,起名为“调查研究中心”,这个小组便从此以至永远,具有了两副面孔:一副是科学面孔,可爱而又公开的;一副是商业面孔,不被人注意,不大事宣扬,而后者使得前者成为可能。里尔顿学校和查普曼博士都把他们的名字借给“调查研究中心”的商业一面,像其它大学为大型橄榄球赛作保那样为这项参与作保,不过,在公开场合下,他们的心是属于科学的一面的。正当“调查研究中心”把它们的商业事务留给一个立足俱乐部、长着甲状腺失调的凸眼的学者管理后,查普曼博士便把可观的精力集中在第二项性调查的工作上去了。到这时,他终于能够从他上次失败的教训中所获得的见识里面得到收益了。这第二次针对美国成年单身汉的性行为的调查,特别小心地使其面对研究人员、调查人员、教师中的一定范围的听众——清一色的科学家;写出的文章用的全是技术性语言,不过,百分比是用带色的混排图表划出的,正如查普曼博士所精明地领悟出的那样,是非技术性的。转眼之间,这些数表,被报纸和杂志所采用,被重新编写,使其通俗、简明,朝着那些感到惊讶和兴奋的大众喷射过去—— 第06节 查普曼博士成了家喻户晓的名字,卧室内遍及的名字,引向玩笑、眉目传情以及学术评论的跳板,正像那家无聊的报纸提及《美国单身汉的性研究》时所说,“查普曼的报告”已经成为美国舞台上的不可分割的一个部分。四个星期内,这部煌煌巨著一直名列《纽约时报》、《纽约先驱论坛报》和《出版者周报》的畅销书单之首。除了一家慷慨的基金会拨出一部分用于与此工作有关的个人购买外,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销出近50万册。查普曼博士对从书商和演讲那里涌来的成千上万的美元分文不取,所有的收入又返回来用作对第三项严肃的项目的投资。“美国已婚妇女的性史”与前两次的调查大不一样了,它是在睽睽众目之下,在数以百万计的男人和妇女的狂热期待中进行的。 不错,调查是件颇费神劳力的事情,保罗曾这样告诉过自己。可反过来说,它又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它的有趣之处是它处在众人注目的中心,是致力于人人都认为是重要的事业。还有——这点亦不应忽视掉——它之所以有意思,是它牵扯到整个大众渴望着要知道的秘密。这是真正的刺激所在,而不是性。也许,他的大学的同事们永远不可能理解这一点。每逢查普曼博士受到款待时,总有些助理教授或副教授暗示这种刺激是来自对妇女爱情生活的窥探。然而保罗知道,这话说得不对。他、霍勒斯,还有卡斯,像三个产科医生,每周探视成百的xx道,不为所动,超然度外,忙于医务,全神贯注。成千的爱的言词灌进他们的耳朵里,已经失去了它们所有的含义。爱的动作已经变得像生物书上的解剖图表那样地具有中性。虽说如此,在东圣路易斯,几小时后,保罗有几次发现自己研究起路过妇女的小腿来——而且,最后,在结束的那一夜,在一家豪华的酒吧里,发现一位小巧的黑皮肤的意大利姑娘,此女子胸部异常发达,他便加入到她那里去。一小时之后,在一家不是他住的旅馆客房里,他便躺在了她的身边,享用起她身体的盛宴来,然而,其它却兴味索然。 眼下,他坐在颠晃着的火车硬座上,对查普曼博士的单调无味的嗡嗡声,对霍勒斯喷出的浓厚的烟雾,对卡斯的怀有敌意地把大腿交叉放开的动作,均处于半知觉状态,任由自己的思想飘回到他如何投入进此项调查的过程中。随着洛杉矶布里阿斯200多位妇女及整个调查的尾声的接近,现在看起来,他倒永远成为该项目的一部分了。然而,时间算起来才仅仅3年。 那时,他30岁,在里尔顿学院还不足一年。他教“英国文学——博罗至比尔兹利”,而这是他的第三次从事学术性的工作。他过去曾在衣阿华的一家文学季刊当过编辑,并为其写作。由于发表了论述19世纪英国妇女作家的一系列优秀论文,他被邀在瑞士的一家私立女子学校讲学。其后,步步走运,又到伊利诺斯的一家师范学院任讲师。 他在伯尔尼的几年中,旅游了好多地方。有一次,在对梵蒂冈的访问过程中,他对《禁书索引》产生了兴趣,并据此生发出一本名叫《审查初探》的书来,是一本对处在审查之中的作家们的学术性然而又很真实生动的研究著作。论述的范围,从廷德尔和雷贝利斯到克莱兰德和乔伊斯。当保罗正在完成他在伊利诺斯的师范学院的合同任教任务时,该书由一家东方大学的出版单位出版了。这使他在学术界有了点小名气,并给他赢来了几份令人刮目的教职,其中就有里尔顿学院的。尽管保罗一直把自己当一名作家作为他的真正的职业,且把教书行当看作一种负担不小的工作,但是从金融计,他不处于拒绝接受里尔顿所提供给的报酬的地位,而且,他还要写另一本书,很需要有人资助。因此,他稍作权衡之后,便决定接受康州这份教职。 在里尔顿,保罗很快赢得了人缘——首先得到了他的学生们的好感,他们很喜欢听他对文学界不朽人物的大不敬的评价;其次赢得了教员妻子们的青睐,她们被他的外表和单身汉身份所吸引住了。保罗有6英尺高,他那副书生气的懒散样子似乎使他的高度更加突出,他那头乱蓬蓬的黑发过早地染上了灰色——有人曾对此有过传言,说这使他看上去像是个有不可告人经历的人——他那拉长的、条理深刻的脸面,太规则、太动人,颇似林肯。他在城里保有一套宽敞的三间房子。在一本把理查德-伯顿1先生作为作家论述的书上随意划上注释,每理查德-伯顿(1821——1890),英国探险家、东方学家,著书达50多卷。逢星期天打打网球,每月一次到密尔沃基去看印地安人武士表演,并且偶尔带福雷斯特湖的姑娘到芝加哥跳跳舞。 他到这所大学还不出一个月就听说了查普曼的名字和他在科学大楼后的瓦楞铁小房子里所做的奇怪的事情。第一个半年的大部分时间,保罗呆在里尔顿,那时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小分队正在调查的路上,不声不响地进行着单身汉的会见调查。他们不时地返回在五间阴冷潮湿隔间的瓦楞铁房子里来。房子内乱糟糟地摆着防火的文件橱和巨大的保险箱。还有一件奇形怪状的电子摄影用的玩艺儿,这是由查普曼博士构思和设计出来的,用来复制和计算问题系列单,取名叫stc机。有几次,保罗曾瞥见过查普曼博士的身影,只见他身穿灰色的剑桥服,急急忙忙穿过绿色的草地。他总是径直地对着科学大楼,目不斜视,匆匆忙忙,总是提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手提箱。保罗的印象中他是个大个子——尽管后来他意识到,查普曼博士只是个中等身材的人,不过给人一种大块头的感觉而已。他的灰色的头发,用一种价格昂贵的润发油很整齐地抚平,并且很严格地分开。他的脸宽,发红,不过不松弛;他的胸膛和肚子呈一大桶状,轻轻悬在下面的腰带之上;他的大腿细而长。他看上去有点足立不稳地上晃,活像是一个夸脱的酒瓶子插放在牙签之上。 那是靠霍勒斯-范-杜森的引荐,保罗最终才得以结识查普曼博士的。霍勒斯是一个年轻的产科和妇科医生。他对经过长期训练所从事的这一行业一直不感兴趣,一直盼着成为一名统计学家。当查普曼的第二个项目已经具备了足够的基金,但工作还没有完全上路时,他需要雇用业余的助手。霍勒斯-范-杜森是他所雇的职员中的第一个。霍勒斯身子单薄,瘦骨嶙嶙,当他站起来时,你肯定会听到吱喳作响的声音。他那眨动着的近视眼显得十分平静,他的鼻子有些鹰钩形,他的下巴后削,像是道歉似的。每当保罗看见霍勒斯的脸时,便油然想起奥尔德斯-赫克斯利1论述雪莱的句子:“不是人类,不似男人,是仙人和白色懒虫的混合体……没有血液,没有真正的骨头和五脏,有的只是浆状物和白汁。”霍勒斯也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液体面表,因而便设法用正正规规的浆硬的衬衣,严严肃肃的海军领带,和黑色的套服来加固它。尽管如此装束,但他比看上去的样子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骨子里对基本的体面和清教主义的习俗要求却很严,并且一直信奉只有数字才能体现出真实、理解和信息。 1奥尔德斯-赫克斯利(189-1963),英国小说家、散文家。 保罗立即被吸引过去,因为他既和善又公平。另外,保罗断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决不会产生误会。他俩很自然地投合在一起。他俩都很孤单——或者干脆说,因为俩人都无牵挂,女店主们设想他们是孤独的。保罗很快了解到,霍勒斯曾经结过婚,但婚姻生活不很久他妻子便离开了他,或者他把她打发走了。眼下,她住在加里福尼亚州,处在与他分居的状态下。其中还有某种谣传,保罗从来没有搞清楚过,或者说他不想去弄个明白,而霍勒斯也从不开口言及这段伤心事。有几次,保罗曾经听见教授的妻子们,或者是他们的已成人的女儿们谈到范-杜森夫人的近况,语气中颇带抵触和厌恶情绪。因为,这种事情总是出自妇女之口,其抵触情绪也便毫无二致。保罗感到欣慰的是,他推断出目下这位范-杜森夫人一直很漂亮,对男子很具吸引力。 随着他们友谊的发展——一直玩玩扑克啦,打打球啦,一起看看电影啦,有时重复约会啦,远足散步啦,交谈一下他们的工作啦等等——保罗获悉了查普曼博士的项目计划,霍勒斯得知了保罗出版的书和正在写的书。一个夏日的傍晚,霍勒斯要求读一下《审查初探》这本书。一周之后,霍勒斯便读完了,而且很喜欢它。他告诉保罗,他把这本书借给了查普曼博士。两天以后,霍勒斯于课间在体育馆前找到了保罗,异常兴奋地告诉他,说查普曼博士想见他。 就这样,保罗最终见到了查普曼博士。霍勒斯开车把保罗带到城里一家瑞典旅馆里,查普曼博士坐在一间大房子内隔开的小间里。他们一边吃一边谈。他们开车回到学校,走进瓦楞铁构件制成的小房内。查普曼领他参观他、霍勒斯和其他人正在干的事情,查普曼介绍着。后来,考虑到呼吸点新鲜空气对他们有好处,查普曼又带他们在已经黑下来的校园内遛达了很长时间。保罗快速地迈着步子以保持与查普曼平行,霍勒斯则落后一步。 这是一个使人心摇目弦,激奋不已的夜晚,从哪个角度讲都是如此。对保罗,更是其妙无比。他发现查普曼博士机智敏捷,尽管对所从事的工作缺乏幽默感,但是一个像他自己一样博览群书的人,一个有催眠作用的谈话人。这晚保罗有几次把自己从那语流中拉开,端详着查普曼博士,看到的是德怀特-穆迪1比利-桑戴2。查普曼博士不光具有尖嗓音、单调乏味的口才,而且对他的使命有股专心致志、狂热鼓吹和盲目热衷的劲头。在他谈论男人和妇女中的调查对象时,用一种人们在谈论比目鱼时也许使用的毫无血性的超然态度。当他谈论性的问题时,用的也是人们在谈论一件家具或穿着的衣物时所用的那种随随便便的口气。 1德怀特-穆迪(1837-1899),美国福音传教士。 2比利-桑戴(186-1935),美国福音传教士。 当他们穿越校园时,保罗意识到——这种意识在他们以后的旅行中得到进一步确认——查普曼博士对外界情况毫无知觉或敏感。他对观光和风景不感兴趣,没有意识上的反应。他甚至对作为具体的人类的人群也不感兴趣,那些能够对他的统计数表和代号作出奉献的人当属例外。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保罗第一次小心翼翼地猜度起查普曼博士私人的性生活来。后来,霍勒斯告诉他曾经有过查普曼夫人的事情,并且重复提到在密尔沃基市有个姿色秀美的中年妇女的谣传(请注意,尽管查普曼博士确确实实每月只身去密尔沃基几次,但仅仅是谣传罢了)。不过,如果此传属实,这种事情只是一种解剖学上的需要而已。 在这整个的晚上,保罗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在等待着,担心这种结局不出现(这种担心出自他在学术上根底不深方面。因为他甚至连个有硕士学位的讲师都不是,只是普普通通的教师而已。这使他有时感到自己没有资格加入这个俱乐部),最后,事情终于来了,他毕竟没有感到吃惊。 “在这一点上,我深感遗憾,不过,我不得不让多米尼克走啦。”查普曼博士说。 他们走到有山墙的标有希腊字母的房子前,查普曼博士站在镶石的路边上,很费周折地点上了一支香烟。 “一个好人,”他继续说道,呼出一口烟。“可惜他与一个天主教姑娘结了婚。她和她的全家为了他这份不光彩的职业拼命地敲打他——他想回到他的第一次的工作上——当我发现他时,他从业于生理化学——不过,他对我有一种确凿无疑的忠诚感。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与我们一起会见访问,走遍全国。不过现在,他变得不耐心和烦躁,我们正在核对资料,这个情绪没有好处。”突然,他透过烟雾盯着保罗。“你不是天主教徒吧,对吗?” “我的母亲信仰约翰-加尔文1的教导,我父亲信仰鲍波-英格索尔,”保罗说,“我有一位姐姐在纽约,她信奉玛利-贝克尔-埃迪2。至于我自己——呐,我想我最信仰的是沃尔特埃雷3。” 1基督教加尔文派以创始人约翰-加尔文命名。 2玛利-贝克尔-埃迪(1821-1910),美国基督教科学创始人。 3沃尔特艾雷(1694-1778),法国作家、哲学家。 查普曼博士对着铺设的地面凝视了一会儿。“我们向回走吧。”他说。 他们现在走得慢多了,查普曼博士又恢复了谈话。“有一幕开场,”他说,“我们正在准备上演,这也是最后一幕,但这正是用来衡量我们的一幕。我现在因为要辅导生理学、心理学、社会学、内分泌学和人类学方面的专家,忙得缓不过气来。在这方面,我需要个粗通文学——并对各科略知一二的人,来帮助这些演出。”他瞥了保罗一眼,“一个能写你那样的书的人。”这是整个晚上他作的唯一的失于轻率的举动。 就这样,不出一周,在部分时间工作的基础上,保罗成了这个小队的一员。在其后的一年里,最新的调查正准备出版。保罗越与查普曼博士密切合作,他就越崇拜查普曼,并且在查普曼身上看到他一直希望他父亲所具有的那种品格。因为,在保罗的心目中,查普曼博士具备了像某个崇拜偶像头脑中的三块宝石:方向明、干到底和信心足的三大特点。 保罗对查普曼博士的崇拜注入进项目的本身里面去,所以有时候,除了学校那间小房子以外的所有世界似乎成了原始的、茫无所知的,只有等待这种圣谕给这个黑暗的年代带来复兴。查普曼博士每天上午、下午,每晚从八点至午夜辛勤地工作着。保罗也总是伴在他身旁。对里查德-伯顿所做的注释稿上已经集满了灰尘,密尔沃基的武士表演场中有一个啦啦队员不见了,福雷斯特的姑娘发出了叹气声,于是探视四周,寻找更有希望的青年。 当这个项目结束,那本书送去出版时,保罗有种古怪的失落感,某种他所需要的和所包含的东西已经离开了他的生活。而且,当这本书印刷并出版后,有一种可怕的担忧。它会被接受吗?或者,这所有的信念和努力是不是一场错觉?接受是可能的——像所有的历史上为数不多的书籍那样,是会被接受的——只是限于专家和类似的门外汉。在其后的歇斯底里的兴奋中,保罗忘记了他的职业、他的事业、他个人的梦想。他所要的只是继续成为这项新的冒险的一部分。 当这第二次冒险取得的巨大成功从而确保第三个调查项目的顺利实施时,查普曼的第三个调查项目《美国已婚女子的性史》业已处在筹备之中。保罗获得了作为调查队成员的一项永久性工作。他的薪水增加了25%。不过,即使不增加工资,他也会抓住这个机会不放的。他辞去了讲授“英国文学——从博罗到比尔兹利”的讲师职务,成了一名女子性行为的专业调查员。 基础工作打好之后——诸如研究的方向,题目的规划,问题的分类,与友好学院的组织、宗教组织、公共俱乐部、家长教师联合会等的协调,旅程的日程表便制定出来了。至于人员安排,查普曼博士对他的小分队进行了精简。第一次调查时,一共有他们两人,他本人和一名助手;第二次调查时,涉及的范围更广,共有七名会见人员,部署成两支力量。不过现在,对于第三次调查,查普曼博士决定重新压缩他的突击队人数。为了一贯到底,机动灵活,节约开支,这一次,共有四人和一名秘书。查普曼博士,霍勒斯,保罗和一个左撇子、年轻的心理学家西奥多-黑恩斯组成了这支小分队。贝尼塔-塞尔比,一个面色苍白、性情孤僻、淡黄色头发的29岁的姑娘,一个工作狂,是这个小队的秘书。贝尼塔按要求在小分队每到达一个城市前两天飞到那里,调好机器,停在那里做好文件工作。这14个月的旅行是从明尼苏达州开始的,又转移到佛蒙特,然后弯弯曲曲,跨州越区,最后来到加里福尼亚。启程前一个月,西奥多-黑恩斯辞职了。他在华盛顿获得了一个政府部门的工作——这是他与查普曼博士有联系的结果——这对他靠自己的双足独立于世界是重要的。查普曼博士的劝诱完全失效,黑恩斯离开了小分队,卡斯-米勒接替了他。 查普曼博士曾跑去芝加哥会见投考者,卡斯立即向他提出了申请。卡斯是一个动物学家,在一家规模不大但级别颇高的俄亥俄学院里任职。他教四个班,正在攻读哲学博士。他的背景,非常类似查普曼博士本人。他那凶狂的强烈情感——查普曼博士仓促之间误认为是献身精神——竟是那样地具有感染力。经过查普曼博士24小时的识破一切的询问和对其背景的表面检查后,卡斯总算过了关,成为该队的第四名成员。 一周之后,因为办妥了他在俄亥俄的事情,卡斯来到里尔顿,日夜不停地进行材料汇报工作。霍勒斯认为他还不错,但保罗却不那么肯定,卡斯个头不高,但很结实,具有运动员的体质。他肤色发黑,有种郁郁沉思的美,像是哈姆雷特1的化身。他头发黑而呈波浪型,眼睛很小,嘴唇圆厚。他清洁得发光,所穿的衣服也无懈可击。他走起路来像矮脚鸡一样昂首阔步,许多矮人都这样。在他身上,有一种弦上得太过、发条卷得太紧的感觉。他用一种发狂的办法锻炼,身体强壮,工作永不疲倦。通常,他寡言少语,这点起初倒骗过了保罗,使保罗相信他有内秀。他习惯玩世不恭,举止粗鲁(只从某种说话态度看,因为他实际上很有学问),喝酒有节制,喜欢远距离一声不响地步行。保罗常常想,必须好好了解他一下,不过说真的不喜欢他。 1哈姆雷特,莎士比亚悲剧《哈姆雷特》的主人公。 在过去紧张的14个月中,保罗终于把他了解清楚了。衡量他个性的各方面因素,保罗得出结论(对他自己),在卡斯身上,使他最感抵触的是他对妇女和性的态度。既然他们所有的人日复一日地忙于研究妇女的性行为,任何对纯科学态度的背景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查普曼博士不在普通的临时安排的性谈话之列,一般也不乘车外出。他高高在上,不在评判之列。霍勒斯对此已经麻木,好像他在他那离了婚的老婆身上已经花掉了他最后的感情投资。保罗想像霍勒斯的性欲商数很低,所以,通常情况下,他与世隔绝,隐居在他私人的幻想世界里。保罗他本人,经历了查普曼博士的男子单身汉调查中的各种发现,就他的欲望和行动而言,在加人这个小分队以前,早已变得正常了。最近,他已经把他的肉体的欲求升华到工作中去。他现在发现没有女人他也可以效率很高地工作几个星期。每天进行的过度的性谈话,长时间的情况记录,不间断的旅行,使得他软弱无力,酒精和睡眠已经成为代替肉体性爱的令人满意的东西。不过那时情况常常是最后总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的大腿、女人的乳胸,而且突然之间,他的情感被卷进去了。 因为该队的成员是在全国的最密切的注视下艰苦工作的,而且不断地受到格鲁恩迪夫人维持风化的声音的挑战,他们的行为就必须无可指责才行。查普曼博士算是一遍又一遍地把这一点强调到了家。保罗也尽量玩保险的。他偶尔到一处匿名的人员拥挤的酒吧间里找女人,或者,像通常那样,通过大学里的某个同事,一个像他这样的单身汉,一个能知道谁有朋友的单身汉。这里面没有爱,有的只是发泄和放松。真正的爱(不论它是什么样子),保罗从来不得而知,他也不允许自己仔细去考虑这码子事。从这一点上看,他觉得他像卡斯。不过,他是全然不像卡斯的,因为,他肯定,卡斯痛恨妇女。查普曼博士,通常对接近他的人观察敏锐,倍加提防。此时因忙得无暇他顾,竟没发现这个事实。不过保罗断定,卡斯的神经病在早期检查中还不那么明显,情况常常是他那激烈的情绪被幽默冲淡了。不过近来,十分肯定在最近几个月里,特别当查普曼博士不在场时,卡斯在讨论女人时越来越显露出生气,几乎是暴怒的情绪,好像她们还没有进化到脱离开他曾经在教动物学解剖过的野兽一样。 保罗知道卡斯对妇女有一种强制力的要求,需要许多妇女,不同的妇女,他从几乎访问过的每一个城市里挑选她们,有时达到毫不顾忌他的身份的程度。这是不是要提高他自己——或者要贬低所有的妇女?保罗不得而知。不过,他感到卡斯对她们做爱,而不是他与她们做爱。这是他与卡斯的根本不同之处,卡斯做没有希望的爱,保罗即便在他最期待的冒险中,仍然希望得到更多,永不停息地寻求全部的爱,而不是单独的性,不过,永远找不到它。 模模糊糊地,他似乎听到喊他的名字,即刻从梦幻和往事的幽深处摸索出来,爬回到火车的卧室里。 他意识到,是查普曼博士一直对他讲着话。“……注意东圣路易斯。” 保罗很郑重地点点头,“是,那自然。”他急忙把大腿上的文件弄弄平。 查普曼博士转向霍勒斯和卡斯。“呃,我们天一亮就早早起床。我们到布里阿斯时要处在最好的状态下。” 霍勒斯站起来,伸了伸腰。“对于我们的到来公众有很大的反响吗?” “哦,我想有。”查普曼说。 “我痛恨把我的照片登在报纸上,”霍勒斯说,“我不是那号料。我看上去总像是正在被验明正身似的。” 查普曼博士大笑出声。“名声的代价嘛。”他用满意的口气说,“好,晚安。” “晚安。”霍勒斯说。 他向门口走过去,保罗和卡斯跟在他的脚后。他们俩向查普曼博士点点头,查普曼博士这时正忙着把文件塞进他那棕色的小牛皮手提箱里,随后也跟出来。他们来到狭窄的过道里,保罗走在后面,这时查普曼博士又开了腔。“保罗,我能约你一分钟吗——只一分钟。” “当然喽。” 保罗望了一下霍勒斯和卡斯,见他俩已经走下过道,两只手伸开像两只翅膀,扶触着米色的金属车壁和绿色的窗帘使身体保持平衡,朝着卧铺车厢走去。 这将是他们乘车工作的最后一夜,然后便可回家了。保罗很想庆祝一番。“卡斯,”他喊道,“你想不想临睡前干一杯——” “你说得太对了。”卡斯回答。 “我和你一起来。” 他看着他们继续走下摇晃着的过道,然后转身到查普曼博士的车室。 “……你会感到非常吃惊的,假若没有像阿克曼这样的人,我们的工作将会十倍地艰难,也许不能进行。”查普曼博士说。 他呷着加补药的杜松子酒,保罗坐在他对过,喝着加水的苏格兰威士忌。 他们一直像这样交谈着,话题并不全是关于他们的工作的,不过是围绕着他们的工作进行的,这样谈了5分或10分钟。查普曼博士按铃叫服务员,定了饮料——很显然,他也感到像是过节似的——他们这时刚刚用过酒。 查普曼博士一直在谈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谈到加里福尼亚,布里阿斯,在u1的朋友,回到里尔顿后某种适合所有人干的职业,然后话题又转回加里福尼亚——这有点古怪,他竟谈起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保罗凭直觉推测,这不过是唱正戏的过门,他喝着酒,等待着。现在查普曼谈起了埃米尔-阿克曼,一个有钱的洛杉矶居民,此人4年前曾协助安排调查会见,并对与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所签的合同负责。 1是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简称。 “不过,他到底干什么?”保罗问。 “我不知道。”查普曼博士说,“他是某一特定职业的代表,这种职业难于划分类别,叫不出名称,在美国靠它帮助国家运转。他过去于制造业,也许现在仍然干。巨富在贝尔、埃尔、棕榈泉、菲尼克斯都有房产。他的业余爱好是政治,那也许是他的职业。也许那正是他赖以捞钱的手段——安插上一位州长或一名市长,玩弄一下税务法规。我清楚他与萨克拉门托的院外活动集团的成员有勾结,并插手十几项活动。他不大出头露面,不大出入办公室。他有点像哈里-道格尔堤——或者说好一点,像杰西-w-史密斯,那个在k大街拥有小绿宫的哈丁汉子。阿克曼的职业是助人为乐。” “纯利他主义者吗?” “我非常怀疑这一点。你把馒头扔在大洋之中1——等着瞧——有时候你会抓到一条鲸鱼。这是一项获利的运动。许多没办公室的人并不是什么心地正直,智慧渊博的大人物头。你曾听说过总统哈丁的故事。他的父亲曾对他说:‘如果你是个女孩子,沃伦,你必须总是像怀孕一样,你不能说不’,呃,成百的人都这样。当阿克曼提供一次恩惠时,他们不能拒绝。但他需要报答时,他们也不能说‘不’字,阿克曼干的是需要回报的买卖。” 1此处原本是干好事不图回报的一个成语,这里取其直译,取其幽默。 “他能从您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查普曼博士端详了一下他的饮料。“哦,什么也没有。我肯定他不想从我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他抬头看了看。微笑了一下。“正如卡斯可能想干的那样,也许,他只想要几个电话号码。” “我不感到有什么吃惊。” “不,说正经的,我想他感到我很好玩。他仅仅喜欢与我们接近的轰动新闻。我猜想,在他的较高层次的朋友中,这样做可以给他带来一定的声望。我是说,他可以装成是这项计划的一员,这是一种你用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这话有理,”保罗说。他慢慢喝着,心下却仍在猜度着,查普曼扯南道北,到底想说什么话。“他怎么和你联系上的?” “呐,你对我们的作法已经很了解了。”查普曼博士说,“事情总有反对的。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同社会团体一起共事,而不是与单个人,因为单个人容易担惊受怕,并且害羞不好意思。不过,有团体意见的鼎力支持,单个人总是会随声附和。所以,我们的问题是把手伸到平民和教会组织里面去,这谈何容易。径直地去接触是行不通的,情况常常是,他们好疑神疑鬼。我们是什么人?我们真正想要什么?如此等等的疑虑。于是,我推想到,赢得他们信任的唯一途径是通过学术和政治领导人。我大力依靠我所有的大学的关系网。在每一处大学城,某个教授或荣誉教授,或大学董事会的理事就会把我介绍给某个政治家或某一俱乐部头头,而且这常常就能打开大门。当然,这一次,容易多了。你不了解我们先前进行调查时的难处。而现在,我们得到了公众的认可,我也有了名气,就是我们奋斗中的一个成员——即便是个荣誉——也是了不起的。无论如何——” 他停顿了一下,呷着他的加补药的杜松子酒,舔了一下上唇,然后继续说下去。“你瞧,这就是我怎么碰上阿克曼的,4年以前,我们想在洛杉矶搞三组调查抽样。我认识一个人,在u,这个人又认识在市长办公室里工作的一个人,市长办公室的这个人认识阿克曼。就这样,我一直托下去,见到了阿克曼。他是个大老色鬼,过去在斯坦福德时好踢足球,还保留着求学时期的大部分特点,我想,他很乐于显得普普通通。不过,他确实精明强干,他没有不认识的人——所以我说,谁都欠他点什么,他从中得到很大的乐趣。他打了三个电话,我们就有了这三组典型抽样。我送给他一册亲笔签名的书,他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所以,当我知道我们要重来洛杉矶时,我写给他一封信,告诉他我想要的东西,他于是作了安排,别问我如何做的啦。” “我盼望能见到他。”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的思路突然像是出了辙。“你会见到他的,”他心不在焉地说,“他将出席演讲会,肯定会来。”他凝视着保罗一会儿,“事实上,有另外一个人我想要你去见他——一个在眼下更加重要的人。” 真戏终于出台了,保罗对自己说。他没有说话,仍喝着酒。 “在我说起这事以前,”查普曼博士说道,“我想我最好向你作一些解释。此事异常重要,我知道我可以相信你的判断力。” 保罗点点头。 “因为,这牵扯到我们两个,”他停了一会儿,斟酌着怎样说他想要说的活。“我相信,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很尊重你,并且很想听取你的意见。” “谢谢您。” “废话就不说了,我说话是非常认真的。我在心里对这件事已经考虑了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没有外露,等我们的旅途结束再说,把一支小队始终拢在一起是重要的——非常重要——使大家一起干,没有偏爱,一视同仁。这就必须要民主。但是,你不能依靠三个人,必须选择其中之一的时候来了。霍勒斯资历深,他很好,很好,我们都喜欢他。他是可以信赖的,一头老黄牛。不过,他缺乏想象力,没有社会天才,没有鉴别力,他没有锐气。他的言行像普通大众。至于卡斯,实话对你说,他不行,确确实实不行。让他干这项工作是安排上的失误。他不具备一位科学家的公正品格。他好搅弄是非。我发现他这个毛病有好一段时间了。当然喽,工作他还是干的,干得还不错。不过这次调查结束之后,我不得不把他甩开。” 保罗对查普曼博士的观察力真有点吃惊——不是对他的观察力,真格的,而是对他的洞察一切的无所不能的眼力感到吃惊。呐,霍勒斯,就此结束;再见了,卡斯,只剩下一个小印第安人了—— 第07节 “哪方面使我倾向于你?”查普曼博士说道,“我一直在仔细地观察你——在所有环境下——我很高兴地说,你从来不沮丧,我想你喜欢这项工作——” “非常喜欢。” “不错。而且你还很善于做这项工作。我认定,你就是我能够依靠的人。你看,保罗,对我的工作来说,不只是当一名科学家。我很快就学会了这一点。科学家的角色是最重要的角色,但这还不够,世界要求得更多。要保持我的地位,我还必须有另一副面孔。一副社会面孔,政治面孔,还有——我怎么措辞呢?——就这样,也许:只做你的工作还不够,你必须把这卖出去,你明白吗?” “我想是。” “如果我只是个科学家,不具备其它才能,这个项目今天就不会存在——即便它确实能存在,它也只能湮没在图书馆的故纸堆里。它不可能存活下来,更不能兴旺发达。” 保罗喝完了他的加水威士忌。这些话中有些东西使人似乎有点心烦意乱,用“沮丧”来形容又措辞太过分。不过,还是言之有理的,查普曼博士总是言之有理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保罗说。 “我早就知道你会明白。”查普曼博士说,“很少有人有这个能力来发起像这样的项目。我碰巧是这样的人。”他停顿了一下,“你碰巧是另一个。” 保罗肯定,他的眼睛都睁大了。他不知说什么好。他迎着查普曼博士的凝视的目光,等待着。 “现在,我必须告诉你一直在发生的事情。不过,我得重复一遍,这事绝不能外传。”他更加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我一直受到佐尔曼基金会的注视——你知道这其中的分量——” 保罗微微点了一下头,他知道。 “……他们能干出洛克菲勒和福特不能干到的事情。呃,他们的董事会对我的工作、我的记录都印象很深,对扩大一事,他们一直想摸清我的底细。他想出面支持成立一个新的学术机构,建在东部——像开办一所大的实验室或学院一样——沿着普利斯顿高级研究学府的路子,对我一直在做的工作全力以赴进行研究。所不同的是,规模要大得多。” 保罗眨着眼睛,对此事的规模之大颇感惊讶,“真要大干——”他开始问道。 “一点不错,”查普曼博士十分干脆地说,“此项工作将以迄今为止梦想不到的规模向前推进。我甚至已经达到与他们探讨实质问题的程度。该学院准备搞几十个项目,训练人员管理它们,选派无数的小队到世界各地去,而不是像眼下我们所拥有的这种有限的手段。我们将能首次对英国、法国、意大利和美国妇女的性行为进行比较性研究。目前,我们把自己束缚在美国一地,而海外的很有才学的性专家,如英国的尤斯塔斯,法国的马克-兰佛尔,瑞典的乔森,正在各自进行研究,与我们毫无联系。这所有的工作。应当由一个组织去做。当然,也许会遇到问题。” “您指的是什么?” “呐,国外可能有障碍。就拿马克-兰佛尔博士从1935年开始对610位法国和比利时妇女所进行的性研究工作来说吧,他就不断地受到当局的牵制。法国对他们的性行为算是够自由的了,可他们也似乎并不鼓励对它进行探索。兰佛尔宣称他不只一次地受到苏里蒂的袭击。尽管如此,他还是研究出了结果,所以我们也应该搞好。”查普曼博士在继续往下说之前思考了一下。“我记得兰佛尔问法国和比利时的妇女这样一个问题,‘新婚之夜,你的肉体感到好受还是不好受?’精确的数字是,他所调查的51%的妇女回答体验很好,而49.5%的妇女回答说不愉快。那么,让这同一位调查者对美国、西班牙、德国、俄国的妇女提问同样的问题,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这就是我所指的进行国际性的比较研究。然而,像我对佐尔曼基金会的人所说的那样,这仅仅是我们项目中的一部分——” “仅仅是一部分?”保罗应声发问道。 “哦,我设想了无穷无尽的研究课题,是从我们目前工作中派生出来的——对一夫多妻制和一妻多夫制进行国际性调查,对性生活中引起性病的影响进行研究,对瑞典的非法性行为的调查,其它单独对黑人、对天主教徒、对犹太人、对相同的种类和宗教群体进行调查,对计划生育影响性愉快效果的调查,对世界范围内的从事创作或绘画浪漫场面的艺术家进行调查,等等,等等。对此没有界限,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它可以做到的好处。佐尔曼基金会正想用几百万美元来搞——这所学院将是一个奇迹、一个创举、一个文明的里程碑——这是普利尼、阿里斯托特尔和柏拉图等人宁愿把自己卖作奴隶也想建立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找不出可以表达的语言——” “我希望你能欣赏它,我很高兴你欣赏它。如果这所学院成为事实,我就是它的校长——它的辅导教师。”他向别处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把目光收回对着保罗。“你知道,我将会忙得无暇顾及从事我现在干的事情。我们的工作牵扯到国家的、全世界的幸福。它将会被提到政府的议事日程上。我的地位将会迫使我一会儿在白宫,另一会儿在斯德哥尔摩与获诺贝尔奖的人们在一起,接下去又会到非洲施威特佐尔那里,如此等等。我将需要一个人来指导实际的调查工作,指导抽查的对象,指导这所学院的真正的机器运转。这就是我要交给你的工作。” 保罗感到自己的腮上涌过一阵热流。他想伸出手,去接触查普曼博士,让查普曼博士知道这项批准意味着什么。 “我……我太兴奋了,博士。这是我做梦也从未想到的事情。” “你就要挣两倍于现在的薪金,而且你会有权威和一种——我如何说呢?——一种地位,对,某种地位。” “这在什么时候出现?” “一年以后——不会更久,”查普曼博士说,“在我们把这项女性调查出版之后。当然——”他突然站起来,走到挂着的上衣跟前,找到一支雪茄。他把雪茄的头咬去,然后找出一支火柴,划着火,点上烟,然后坐了下来,“你会意识到这整个的——计划——在我们获得佐尔曼理事会的最后赞成票前还不是现实。” “不过他们了解您的工作。” “他们何止了解。我不光向他们用文字形式呈交了一份完整的有关我的方法和成就的详细解释,而且还呈交了一份有关我的计划和需要的详细提纲。因为,该项事关重大,需要理事会中的每位成员做出研究——他们秋天开会时,多数人投赞成票才成。照目前的情势看,我相信,多数人倾向于支持建立一所致力于国际性研究的学院构想。不过,从现在到开会这段时间当中,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那些家伙,那些理事会的成员,他们也是人。他们有知识,但都来自不同行业,具有不同的背景和偏见及敏感性——我是说对不同的批评意见的敏感性——他们可能持摇摆或反对态度。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 保罗明白,查普曼博士的心里定是有具体的事情要说。他不知道是什么。“我认为您没有任何理由可担心。” “但是我有,保罗,我有。我对你不会旁敲侧击,直说吧,我有理由担心。这里,可想而知,是我一生中——也是你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大的事情——去做完一个梦想之外的梦——然而,从现在起到秋后,小小的信口雌黄,吹毛求疵的闲言碎语,都可能把整个计划毁掉,使佐尔曼反对我们。”他直盯着保罗。“你曾听说过维克托-乔纳斯博士的名字吧?” “当然。” 每一位与查普曼博士共过事的人都晓得那位反对崇拜偶像者,那位直言快语,自由心理学家兼婚姻顾问的乔纳斯博士。当查普曼博士的第二本书问世之后,乔纳斯博士曾为几家学术杂志写过评论,一直持强烈的批评态度。他的辩术和想象力经常被报纸和新闻杂志所引用。 “他就是对我们吹毛求疵的人。”查普曼博士说。 “我不明白。” “你为某项玄妙的、令人鼓舞的、产生奇迹的使命而花费毕生精力去宣扬诸圣,然后你到梵蒂冈去朝拜,说明你的情况,宣传你的事业,这样一来,就肯定有一个被指定为负责指出申请加入圣列者缺点的教吏,此人千方百计要破坏你的事业,竭力表明你的品格不符合加入圣列者的条件。而且,这个吹毛求疵的教吏往往占上风。呐,乔纳斯就是我们面前的障碍,我们的对立面,他一直在对我们的工作进行研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话我都说啦,保罗,我不能既坚信我的工作又当一名纯粹的科学家,你不能高踞于这场斗争之外。我有我的信息来源,乔纳斯正在做这方面的研究,而我碰巧得知他是持反对态度的。他要抢在佐尔曼基金董事会召开前发表他的文章。” “不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说,搞这些勾当?” “因为他是被雇用来这样做的。我还没有掌握全部事实。那是暗下进行的交易。佐尔曼基金董事会里有一个想入非非的小派别,安东尼-康斯托克一伙,反对把资金投入我的学术研究中。他们对这项捐款有别的打算。呐,他们到处搜寻持不同意见的同流合污的家伙。乔纳斯自然成了选中的对象。他与我们作对——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出于恶意,或是因为他想出风头,我说不上来——不过,他是在与我们作对,这个佐尔曼少数派正在利用他的这种态度。他们给了他钱,当然不是自掏腰包,这我敢肯定,让他仔细分析我们的方法和成就,然后把它们撕成碎片。一旦得逞并公开出版之后,它就会产生破坏的影响——并不是对整个的公众,而只是对佐尔曼基金会的决断起坏的影响。它很可能毁坏我的——我们的——学术研究。” 保罗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您的意思是说,您一直洞悉其中的内情而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吗?” 查普曼博士耸了耸肩。“我能做什么?那样做不太合适,因为我……因为我甚至认识此人。” “可在公众面前加强您的论点,不得已可雇用报纸上的评论员。” “我需要帮忙的地方那样做也帮不上忙。不能这么干,我已经想好啦,我们唯一能够做的是——去见乔纳斯——他就在洛杉矶住——去见他,和他对话。” “他是否听从劝说,我倒有些怀疑。” “不是去说理,”查普曼博士微笑了一下。“要用现钱。他也是个人。可以收买的。” “怎么收买?” “让他做顾问,成为合伙人,把他拉进我们的项目中来,答应在学院中给他一个重要的位子。我们不可去打他,我们只有吸收他。他不能去批评他在其中有一份的事情。” 保罗摇了摇头。“一个具有您这样身份的人不能去到他那里行贿。” “行贿?”查普曼博士坦率的大脸盘上现出惊讶的神色。“为什么?根本用不着去行贿。我们的这个小分队,倒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这一点我马上可以说明白。他能够使我们防止自满,他可以继续扮演对立面的角色,做对我们无害有利的事情,来支持我们,使我们得到改进。” 保罗倒想去相信这一点。他努力去推想,如果乔纳斯博士离开龙卫兵社团并被封为圆桌爵士的话,他的价值如何,他可以看得出乔纳斯的价值是值得考虑的。“不错,”保罗说,“不过,无论您的动机如何,如果您到他那儿去,这事看起来总有点像是行贿——” “哦,我不会去他那儿,这你说得对,当然不,保罗。我不能去。”他把香烟的长烟灰摔掉。“不,我不适合这样做,保罗,但是你可以。你是做这件事的最恰当的人选,我希望你能做到。”他又微笑了一下。“现在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你明白,是我们俩人的事——我们俩在任何方面都是荣辱与共的了。” “好,好,确定的继承人到啦。”当保罗走进这间供休息的车厢加入到坐在桌边的两个人中间去时,卡斯这样说道。“时间够长啦,”卡斯又加了一句,含糊不清地说着,“你和那位老罗马人为以后的安排捣鼓了些什么?” “一项新的调查,”保罗愉快地说。“我们要会见那些会见妇女的男人,要找出是什么让他们那样吃醋。” “大笑话。”卡斯说,出声地喝下他的饮料。 保罗朝霍勒斯瞥了一眼,见他正在郁闷地搓弄着他的玻璃杯。“卡斯把你弄得不高兴了吗?” 霍勒斯抬起头:“我正在想有关洛杉矶的事,我希望我们能够越过去。我不喜欢洛杉矶。” “这么好的天气也不想吗?”保罗说。 “你可以去享受。” 保罗朝桌子探过去,按了一下蜂鸣器。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白上衣的黑人侍者出现了。保罗为他们俩人又要了两杯,为自己订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他眼看着那位侍者退出去,却发现这车厢内还有另外三个人。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并肩坐着,全神贯注地看着装在一起的杂志。在远处的头上,坐着一位金发碧眼女郎,她装着在读一本纸皮书,并且不时地呷着她的饮料,样子颇忸怩。 卡斯见保罗在打量什么,也半转身子,看见了那位金发女郎。“她定是刚刚突然来到的,好个xx子。” “住嘴,”霍勒斯说,“你想让她听见吗?” “不错,我就是想让她听见。”卡斯呲牙对保罗一笑。“如果她们长上这么好的两个xx子,她们自会引以为荣的。对吗?” “对。”保罗说。 “而且,甚至因此而发财。”他又半转过身子去,两眼直盯盯地看着那位金发碧眼女郎。她交叉起双腿,往下拉了一下裙子,把精力集中在书本上。 卡斯转过身,开始描述他曾在俄亥俄供养过的一个金发女郎的一些乏味而又淫荡的轶事细节。不大一会,所要的饮料来了,保罗付了款,他们都又致力于对付忘却一切的杯中物了。 卡斯第一个喝光。“他妈的,我肯定自己真想立即抓到一个。” “可能是火车运动的缘故,”霍勒斯沉闷地说,“我常常注意到,当人们坐在开动着的交通工具——火车啦,轮船啦,飞机里的时候——他们会引起性的兴奋。” “干它娘的。” “你醉了,”保罗说,“你为什么不去睡觉?” “单独一个人睡不着。”他把座椅向后一推。“我要去从事某一使命,传播查普曼博士的福音,把那边的小淫妇也列入统计数字中去——” “闭嘴。”保罗生气地说。 卡斯凝视着他,然后,突然邪恶地一笑。“是不是我亵渎了他的大名?对不起,传道士。”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车厢的后头去。他从椅子上取走了一本杂志,然后在靠近那位女郎的地方坐下来。她直挺挺地未动,继续看书,卡斯也慢慢地翻动着杂志。 保罗喝光他那一杯。“准备上床吧?”他问霍勒斯。 “我想是这样。” 不过,霍勒斯未能动身离开,他坐在那里闷闷地瞅着他的饮料。 保罗观察着霍勒斯脸上的萎靡不振的表情,等待着,很感不解。“哪里不舒服?” 霍勒斯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有他的手除外,他用一只手盲目地捏着另一只。最后,他把眼镜在鼻梁上向上推高一点,通过眼镜眯着眼看着保罗。 “说得对,我猜我真有点担心。”他用教授的口气说,那声音听起来毫不动感情。“我知道自己犯傻。” 保罗倒是陷入五里云雾中去了。“有什么事你想谈谈吗?” “嗯……”他犹豫起来,心底的隐私欲言又止。后来,他转移了一下目光,管它什么隐私。“你知道,我曾经结过婚,”他说。这是一句直截了当的申述。 保罗并不想欺骗人。“我也是这样听说过。”虽说他认识霍勒斯已有三年了,并且对他很了解,与他交谈过许多琐琐碎碎的私事,但他却从来没有听到他的朋友谈起过婚姻问题。偶尔,保罗记得,别的人曾提到过原范-杜森夫人,总是那样躲躲闪闪,转弯抹角的。保罗所知甚少,只听说要在校园里留有痕迹,离开学校时她的大学生涯充满了诸多的不光彩记录。 “我先前的妻子住在洛杉矶,”霍勒斯说道。然后他补充说,“我很恨她,我想永远不再见到她。” “谁说你必须见他?洛杉矶是个大城市,霍勒斯,4年前对单身汉进行调查时你究竟干什么来着?她那时一定不在那里,然而你倒像躲过去了。” “那不同,”霍勒斯说,“4年前,她住在伯班克,而眼下她就住在布里阿斯。” 保罗皱起了眉头,他竭力想说几句确凿的话。“你肯定她仍在那里了。” 一年前她就在那里了。 “呐,如果是我的话,我为这样的事自寻烦恼那才怪哩,都是你自讨苦吃。布里阿斯密密麻麻到处是妇女,我们要会见的只有一小部分人。” 霍勒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像一个人在等着蒙遮眼布一样。“我不喜欢,就是这样,我不愿意在任何靠她近的地方,想到如果我看见她我可能干出的举动,我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他停了一下,对保罗偷偷地瞧了一眼。“如果你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你就会理解了。”不过,他紧闭着双唇,并没有说出曾经发生的事情。 保罗感到,自己像一个乐善好施者遇上雾夜一样无能为力。“我想,你可以相信自己。”他说,“很显然,在你们离——破裂时,你并没有做什么鲁莽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可不能,”霍勒斯令人不可思议地说,“不过,4年以来,我一直在考虑她做了些什么。” 保罗又一次地思索起那种谣传,它使像霍勒斯这样一个很少动感情的人感到痛心。他希望他的朋友会说出更多的情况,不过他看出,霍勒斯越过隐私的边缘又转了回来。 “呐,尽量不想这事好啦。”保罗无能为力地说。然而,他还是想要比这做得更好一点。“如果万一不巧碰上她,你要见机而行。你好,再见。不过,我可以用一周的工资来打赌,你离她还远着呐。” 霍勒斯几乎没有去听他说。他悲戚地摇了摇头。“我曾请求查普曼博士取代洛杉矶去旧金山安排会见,然而,一旦他决定了之后……” 保罗看出,对他的朋友,他没有什么更多的事情可做了。像许许多多老处女般独自一人度日的男子一样,霍勒斯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咀嚼琐碎的往事,他的担忧已经超出正常可能的范围,没有人能够劝说他。 保罗向后推了推椅子,站了起来。“来吧,老伙计,尽力睡一觉忘掉它。照情况看,如果能睡上六七个小时就够幸运的了。明天这个时候,你就会忙得不可开交,顾不得为任何事担心的。” 霍勒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用手撑了一下站起来,绕着桌子走过去。 保罗等着霍勒斯让他头前先行,这当口他又朝卡斯和那位金发碧眼女郎瞥了一眼。很明显,他俩已经混得很热乎了。卡斯说了什么话,她大笑起来,并且向他探过身子凑得更近,而他则用手拍了拍她的胳膊。这时,他把手从她身后伸过去按了一下蜂鸣器,而她正朝着他说什么话。 又是火车的运动在作祟,保罗想。或者,也许因为这个项目的关系,《美国已婚妇女的性史》。她是不是个已婚女子?她有没有性史?提问:当你看见男子的生殖器官时,你有没有性欲感觉?呐,有没有?回答:14%感觉强烈。 保罗转过身去,霍勒斯已经走了。保罗立即记起某某人把霍勒斯先前的妻子说得如何难堪。这个某某人曾经是一个蹩脚的好大惊小怪的系主任。他谈到她时用的词是“妖冶女人”1。他的真正的意思是什么?突然,保罗感到太疲倦而不能深究其所以然了。他快速地跟在霍勒斯的身后,沿着狭窄的火车过道,碰碰撞撞地走过去。 1此处又指艺妓,妓女,或利用肉体魅力和美貌以取得金钱和社会地位的人。 前面的远处,汽笛长啸了一声,这列黄色的流线型物体向着西方风驰电掣般冲过去—— 第08节 当凯思琳放慢迈尔西德斯轿车,行驶在早上越来越拥挤的绿色村庄大道——因为上午妇女们会集在商业区购货,午餐前交通之繁忙有增无减——然后在罗姆拉宫处的停车信号旁边把车刹住时,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的幻想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幻想和希望。 清早,晨曦灰-时分,她便早早醒了。太阳还未露头,她仍静静地躺在床上,合著双眼,脑子已从梦中转来,把思路调整到即将来临的一日,她心里明白,现在已经是白天了。 昨天,所有报纸上都充满了有关查普曼博士的到达以及他要作演讲的消息(把格雷斯-沃特顿的发布稿在很大程度进行了扩大),还发了他的巨幅大照片。但是,即使知道查普曼一行的到达消息,凯思琳还是躺在那里白日梦般地企望最后一分钟暂缓出现:也许查普曼遇上了什么无妄之灾;或心脏病猝发而跌倒在地死去——不,这样太不公道——他可以是因车祸致伤,不过幸免于死(需经过很长时间恢复和治疗),他的同伙就不得不取消这次的布里阿斯抽样调查,因为他业已获得足够的材料了。或者,出现另一种情形:每一位妇女,各自都感到自己不想去接受这种折磨。个个都回避恰在确信是该她出场,不会换别人时。在这种情况下,会见时间一到,都没有任何人露面,查普曼就会沮丧不已,决计取消这次演讲,接着便带着他的小分队到帕萨德纳或圣地亚哥去了。 太阳终于出来,阳光从白色的窗帘中射了进来,而这时她的闹钟也尖利地叫起来。她将它关闭。她听见隔壁卧室里戴利达丽翻动身体的声音。她坐起来,几乎感到绝对不会有什么演讲会的,她感到非常肯定,自己用不着为去参加会而感到不安。不过,在她洗漱完毕、用过早餐,又把戴利达丽简单地打点之后,她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脱掉早餐的衣服,换上了时髦的米黄色的毛绒衫和裙子。 他驱车穿越布里阿斯,车越接近绿色村庄她的取消演讲会的希望也越接近消失。当她到达罗姆拉地区,朝着左方那条长长的斜坡马路凝视时,她的希望则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就她的目力所及,即使马路的拐角外面,路边上也已经停放了一长串汽车。它们摆放在邮局和乐天派俱乐部的前面,塞满了高级商会的地盘。她转脸向着妇女联合会两层大楼的入口处望去,只见有三个妇女——她看不真切,不过有一个很像特丽萨-哈尼希——一边亲切地交谈着一边向里走。又有两个妇女从相反的方向到达入口处,彼此寒暄了一番。 有一个车喇叭不耐烦地响起来,凯思琳向上瞅了一下反窥镜,见后面有一辆牛奶货车,于是急忙踩了一下油门,向左一打朝着罗姆拉地区驶过去。她缓缓地开着进入右边的小巷,寻找一处停车的地方——如果她找不到地方,她自然只好放弃这次的演讲会——正在这时,她看见高级商会区的那面,一位秃头的男子在路边上操纵着一辆卡迪克牌汽车,呼叫着开走了。她不情愿地开向那块空出来的地方。说到底,她还是没有逃脱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会。 凯思琳向上朝着妇女联合会的大楼走过去,心思却又回到戴利达丽那里。这天早晨又是一个不愉快的早晨。戴利达丽是个小精灵——人人都说她的外貌像凯思琳——但是每逢碰到她早晨闹别扭就拿她没办法。这天早晨,她一早大哭大闹,拒绝穿衣服。好歹把衣服穿上去,又把裤子尿湿了,不得不脱下来重换别的衣服。吃早饭时,她又闹着不吃。当奥利夫-基根来到停车处时,她怎么说也不到车里去。凯思琳不胜自怨自艾,用答应给她一盒软糖和准备给她星期天买一本新书的条件好不容易才算哄住了她。这个早晨才算安静了下来。 这样的闹腾法,每个月有一周,气得凯思琳打哆嗦,心里有一股可怕的孤单感。她告诉霍兰德大夫好几次,可他这人总是那样急急乎乎、惶惶不安的样子,总是重复老一套,提醒凯思琳,说四岁的孩子们需要不间断的照料(“……他们要明了行为的界限,他们想要得到准许,想知道他们可以走多远算正确”),凯思琳离开时更加怨恨博伊恩顿,怨他丢下这一摊子离开了人世,然而心下也明明知道,即使他还在也不会帮多少忙的。不过,也许这事全在她本人。如果她停止这种隐居生活——与更多的男人来来往往,接触男子的松散悠闲气氛,还有男低音的谈话声——那情景将是大不一样。倒是有一个特德-戴桑,但他只对她本人感兴趣,而不是对一个四岁的孩子——也许不在于男人;或者是因为戴利达丽想从她那里得到温暖而没有得到——温暖,不是有人说她没有温暖吗? “凯思琳!” 她正来到入口处,闻声回身去看,见是内奥米-希尔兹穿过街道向她走过来,一边向她招着手。凯思琳停下了脚步等她。一辆篷车飞快地驶过来。 “当心,内奥米!”凯思琳喊道。 内奥米停在路当中,然后向这辆车瞅去,微笑着,等它开过去。车上的司机是一位黑皮肤的年轻人,穿着泡泡纱茄克猛力刹住阀门,车一跳停住了。内奥米仍然微笑着,向司机微微倾了一下头,然后大模大样地慢慢地穿过一辆又一辆汽车,走到路边未。凯思琳看那司机,此人正在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内奥米。最后,似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是因为他的老婆?抑或是因为他的职业,还是为了他的缺乏勇气?他换了一下档,开走了。 凯思琳把注视的目光从司机移向内奥米,她试着用那位青年的目光去观察内奥米。她立即弄明白了,内奥米在车辆来往道路穿过时总是会平安无事的。内奥米那娇小紧凑的身段发出一种明显的撩人心烦的性感气质。她眼下穿着的针织服装更强化了这种效果。凯思琳想,女人中极少有人能穿针织服装增加风姿的——这里指进入30岁的那些女人——而内奥米竟是这极少中的一个。她那张娃娃脸,加之那特别大rx房,照凯思琳想来,确实能把男人们招惹得发疯。他们会不会?存不存在这种男人?呐,几天之后查普曼博士自会知道的。 内奥米来到她身旁。“我很高兴遇上你,我痛恨孤单一人去那里。” 凯思琳朝下看了看她,感到香水味中有一股威士忌的酒气。“很高兴你能参加。”她说。她用这样一句俗套搪塞了一下。 “我几乎来不了了,一醒来时头像裂开的一样痛。不过现在好多了。”她审视了一下凯思琳。“你看上去总是这样利利索索,早上都忙些什么?” “打扫一下房子啦什么的。”凯思琳回答,她只是顺口一说,并没有去想。接着她感到有点惋惜,因为记起了有关内奥米的那些谣传。 不过,看那神态,内奥米倒像是没听说似的。她正在注视着入口处。“请想象一下早上10点30分作性演讲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想法晚上作肯定会更合适些。”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认为早上性行为也不坏——在你刷过牙之后。”突然,她大笑出声。“话又说回来,有谁想听那些过了时的陈词滥调?”她挽起了凯思琳的胳膊。“好啦,让我们到光线暗淡的大厅中去吧,凑合着听完它。” 在那灰色的大厅里,一行摆着四张桌子,相互间隔开约几码远。每张有一块小牌子,上写着“从a号到g号”、“从h号到m号”、“从n号到s号”、“从t号到z号”。在那些桌子的后面,有三个难于形容的姑娘,样子像速记生,口里的牙齿长得歪歪扭扭。另有一位高个子、外表像患结核病的姑娘,长着一头缺乏光泽的淡黄色头发,低身穿过其中的一张桌子,小声说着话。 “招收中心。”凯思琳说。 “你是说招兵站。”内奥米接上说,声音太大。 很明显,那位高个子姑娘听到了她们的话,难怪她转过了身,脸上挂着不甚明确的笑意,颇为尴尬地走向前来。 “我是塞尔比小姐,查普曼博士的秘书。”她说,“你们是来听演讲的吧。” “有人说是关于侦探电影的什么事情。”内奥米打趣地说。 塞尔比小姐面露窘色。最后,她强作笑容,“别人告诉你的话是不正确的。”她说。 “我希望我们没有迟到。”凯思琳说。 “没有,还有五分钟呢!”塞尔比小姐说,“大厅内人都快满了。” 凯思琳随内奥米走进过道,之后又随着她进入大厅,厅内一边墙上有一个大窗户,对过挂着一面旗,空间能容下300人。眼下好像是一片参差不齐的人头和五光十色的帽子的海洋。不少人转过脸来朝着门口看,凯思琳对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淡淡地微笑着。 “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内奥米说。 “我答应过厄苏拉-帕尔默,厄苏拉说她会给我占一个座位。”凯思琳向四周张望着,不知在哪儿。 在靠近前面的一行里,一只手在挥舞着一本拍纸簿。凯思琳踮起了脚,见是厄苏拉在挥手。这时厄苏拉把拍纸簿放下,伸出了两个手指。 “我想她给你也占了一个座位。”凯思琳说。 “或许是,也或许是她想到更衣室去。”内奥米说。 她俩顺着中间的通道走过去。内奥米走起路来腰板挺得很直,让两个大rx房高高地耸立着,带着一种狡黠的优越感扫视着她的同龄人,而凯思琳则显得十分温和、腼腆。 厄苏拉-帕尔默坐在第五排靠通道的座位上。她旁边空着两个位子,她站起身让内奥米和凯思琳挤过去。 “你好,内奥米、凯思琳。” 他俩也向她致以问候,然后坐下来。 “萨拉-戈德史密斯也让我给她留一个座,”厄苏拉说,低身坐进她的座位里。她朝通道上瞅了一眼。“我猜她赶不上了。” “她也许让孩子缠得脱不开身。”凯思琳说,又想起了戴利达丽。 “小鬼。”厄苏拉这样说道,因为她常常忘记她是个母亲。 内奥米用手指戳了一下厄苏拉手里的拍纸簿和铅笔。“随身带的提示吗?”她开玩笑地问。 “我打算写篇文章。”厄苏拉说,有点生气。 凯思琳感到肩上有一只手,于是转过脸去。原来玛丽-麦克马纳斯就坐在她身后,朝她笑了笑。“感不感到兴奋?”她的那双小眼睛长脸蛋闪闪发光。 “哦,好奇。”凯思琳说。 “嘿,玛丽,”内奥米大声说,“克拉伦斯-达罗情况怎么样?” “你是说诺曼吗?呵,好极了。下周爸爸要交给他一件业务让他办理。” “妙啊!”内奥米说。后来又补充道,“午餐怎么安排的?” “两点前我无事,你呢?” “约定了。”内奥米说。 厄苏拉拿起拍纸簿,对外点划了一下。“我想幕要拉开了。” 她们都转过脸去,用期待的心情面对着那空荡荡的讲台。格雷斯-沃特顿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大水罐和玻璃杯穿过讲台,小心地把它们放在架子上。房内发出了嘘声。格雷斯退回到讲台边上去,停了一下。然后走下讲台。她向着中心通道走过来,这时候特丽萨-哈尼希——她的珊瑚色的束发带高耸于前排之上——向她打着招呼。格雷斯朝特丽萨走过来,她俩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 “要是由她们谈论性的话,”内奥米说,“那真是盲人给盲人领路。” 格雷斯朝中间通道走过来。她的头发看上去是新烫过的,显出紫灰色。她那短小的身架看上去像是向前一啄一啄地移动。她看见了厄苏拉和凯思琳,向她们招了招手。“马上开始了,”她说,“他正要结束他的记者招待会。” 当格雷斯继续朝前走时,厄苏拉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他还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她咕哝着说,“要不我会出席的。” “你什么也失掉不了,”凯思琳对她说,“他对他们能谈出什么新鲜东西来?” 凯思琳又向空荡荡的讲台望了一眼,不安地注视着放讲稿的台架,那把水壶,那个玻璃杯,那个闪闪发光的讲话用的麦克风头,她端详周围的一张张睑。嘁嘁喳喳的声音停止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企盼地等待着它,或者说——难道不令人奇怪吗?——都在可怕地等待着它,紧张像一块你既不能伸手也不能触摸的固体。 她又收回神到自己的问题上来,他能谈出什么新鲜东西呢? 在那间宽敞的化妆室内天鹅绒幕布后面,查普曼博士系着一条暗灰色领带,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木炭色的外套,坐在长条凳上,双臂向后支撑在玻璃嵌面的桌子上。他告诉记者,这将他安排的这次长期而又成功的巡回调查中最后一次露面,借此机会,可以告诉他们一些新的东西。 他的话在这间冷屋内立即有了反响。保罗-拉德福特坐在靠近查普曼博士几英尺远的一把椅子上,从每张出席者的脸上看得出这种反响。在场的有五位记者,四男一女,是从当地的日报社和无线电服务中心来的,另外还有两位摄影师。他们在查普曼博士面前或坐或站,围成半圆形。他们一听此言,似乎一齐向他探近了身子。在他们身后,埃米尔-阿克曼安在胖身架上的那张笑嘻嘻、油腻腻的脸蛋,伸出在折叠椅上面。他本来双臂交叉,打着二郎腿,此时也放开手臂,将腿放下来。他摸索了一下他那棕褐色丝上衣的翻领,然后从上兜一个金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卷,可他的眼睛却一直未离开查普曼博士。 查普曼博士在凳子上直了下身子,握着双手,把手指纹在一起。他对着他们沉思了一会儿,然后仰起目光向上看。 “我每到一处,”他说,“总有人要求我谈一下对美国已婚妇女性史的调查梗概,某些动向。但我都一一回绝了。” 保罗在椅子里动一下,瞅着那栗色的地毯。他心里清楚,查普曼博士对报界说的话并不十分准确。这个调查项目开始实施还不到六个月,为了把所去过的每个大城市的记者招待会推向高xdx潮,查普曼博士早就开始披露他的女性调查中所搜集到的新鲜而颇具刺激性的简要情况。他猜想,而且也确实想对了,这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片断,竟被渴望轰动一时的事件的报界加以渲染,并用大幅黑体标题加以扩大。通过这一招,使这个调查在公众眼中始终显得有活力,显得十分重要,始终把公众的胃口吊得高高的,盼著有关调查的这本书早日面世。查普曼博士从来不讨论这些偶尔出现的细微末节。纯粹的科学是不去迎合大众口味的。也许,他事先甚至都没有去这样设计和打算过。话又说回来,他对这个项目的生存和发展出于本能的关注是如此强烈,不时地流入点宣扬的内容,也许是出于下意识,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如此毫不含糊地在开场时就谈到某些新颖的具有新闻价值的信息。 他想把这次巡回调查搞成高格调,保罗心下想。或者,这也许是在佐尔曼基金会陪审团面前与乔纳斯发起对抗运动的开始。直到眼下,保罗一直尽力推迟摆在他面前的这一不愉快的使命,他不愿意采用明显的贿赂手段去造访乔纳斯。不过,不容置疑的是,这个项目的前途确系处在千钧一发之中,这说明他必须要做的事情以及眼下查普曼博士正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我之所以回绝了,”查普曼博士接着上面讲起来,一边把烟卷的烟蒂去掉。“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搜集到足够的一批典型材料来说明任何确凿的趋势,即便我们手头掌握了这样的证据,我也不会完全披露出来,因为我要与我的全体成员对全部情况进行审查和研究。尽管如此,我们既然已经来到洛杉矶进行最后的典型调查——这之前我们已经详细接谈了3000名已婚的美国妇女。离婚的、寡妇等——我感到,向公共泄露我们的抽样调查中的某个方面,一个我认为总起来讲是准确的方面,一个在全国的已婚妇女中会立即发挥重要作用的方面,这样做将是公正的。” 保罗观察着记者们那一张张急切的想得知下文的脸,心里幻想出越来越扩大的头条标题的景像,那些大号字体,活像是用查普曼博士所吐露出的语言所吹圆的庞大的气球。 “对我们小队的成员来讲非常明确的一点,这为期已经很早了,最大的——”查普曼博士停顿了一下,重新考虑并修饰一下措辞——“存在于两性之间最大误解之一,是相信男人和女人具有相似或相近的激情和感情。尽管就生理学的观点来说,在生殖器的反应,在性欲区的位置方面相似,这倒是事实,但这种相似并不转换成需要和欲望。公众似乎相信,地球上的每个男人都需要性交往,那么也会存在一个女人有她完全相同的感觉。长话短说,即两性有相等的性释放要求。然而,我要重复一遍,我不准备在这重要的一点上向你们提供统计数字的证明材料,我倒完全准备就这提供一个总的概念。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发现表明,性分享对美国女性来说不如对美国男性显得重要。” 他停顿了一下。当记者们俯身用铅笔记录时,他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瞥了一下保罗,保罗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又瞅了一下阿克曼,阿克曼举起了一只胖乎乎的手,略表了一下敬意。 那位戴灰色毡帽的又高又瘦的记者,从椅子后站起来,抬头看了看手中折叠的记录纸。“查普曼博士,我想弄明白我记的是否对。你刚才是不是说,在与3000妇女交谈之后,您相信妇女对性不如男人那样感兴趣?” “我说的有那么点意思,在调查的基础上得出的。”查普曼博士表示赞同地说。接着他又马上补充说:“当然啦,我指的是美国的已婚妇女,我不能去谈英国的或者法国的——” “我来谈谈她们!”阿克曼突然穿过房间冒出一句来。“我去年在巴黎时——”他顿了一下,龇牙笑了一笑。“我还是不说为好,房内有一位女郎。她以后定会到下面酒吧间里找你们的伙计。” 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那位女记者佯装扮了一下鬼脸。“嘿,得啦!”她对阿克曼说。阿克曼摇了摇头。 “我们的抽样调查仅仅包括美国的已婚妇女。”查普曼博士重复说。 “您能谈得更详细一点吗?”那位女记者问道。保罗注意到,尽管她的头发是那种豪放不羁的蓬乱样子,她的大腿长而匀称。但她的脸上表情确是一本正经。不过她的双腿实在好看,两只眼睛明亮有神。保罗自己打赌,她是一位记者,而不是观淫狂,只对情节感兴趣,对性并不太注意。 “我这就要讲,”查普曼博士对那位姑娘讲,“我们这些对已婚女性的研究中的发现,现在具有更大的价值。因为,我们手中有未婚男子的详细记录,这些材料可作为进行比较的标准用。我们各自的抽样典型表明,就平均惰况看,一般男子比女子对性更加关切,甚至着迷。通常情况下,一个男子要结婚的基本因由是他希望从性行为上拥有一个女人。之后,假如他对自己的老婆感到厌倦的话——我是指对性而言——他可能和她离婚,或者有外遇,或者转向精神病学或狂饮。另一方面女性要结婚,主要不是希望被一个男子所占有——这里,还是从性行为上讲。当然,这也是动机之一,但不是基本方面。她对性爱的态度,是一个比较被动的伙伴。她结婚是为了有保障,得到社会认可,为了舒适,为了生儿育女,为了有个伴侣。她希望正常的性发泄。如这些方面使她感到失望,在通常情况下她不同意离婚这一极端手段,或去找一位情人,一位分析学家,去酗酒。如果性爱不令她满意,她也会忍下它,承受苦恼,熬过感情上的折磨,同是把她的需要转化到其它同样重要的安慰上面,比如照料孩子啦,整理家务啦,参予社会生活啦,如此等等。” 查普曼博士停了一下,记者们在忙于记录。等到他们差不多都跟上时,他继续讲下去。 “按照我们的发现,我怀疑,男人们创造了一个小说上的女人世界——在当今的美国并不存在女人世界。这是在《美国已婚妇女性史》一书中我想指出的许多重要方面的其中一点,也是我希望用证据加以说明的一点。上面提到的这本书,将在下年春天同广大读者见面。请想一想那些娱乐的和逃避现实的媒介——我特别指小说、戏剧、电影、电视。写这些东西的男人们,通常把他笔下的女主人公描绘成渴望接受性交的人,说她们不能得到满足,说她们干起来淫荡无度。她们是虚构的美国妇女。而我们的会见表明,她们不是现实中的妇女。这些经男人之手虚构的妇女,按照男人认为妇女应该——或者希望她们应该的那个样子去行动。然而,我和我的同事所遇到的这些妇女,则与此截然不同。她们是真实的,她们中的许多人——大多数——对性既可获取,也可不予理睬。她们对性并不做白日幻想,不像男人那样去使自己得到兴奋。她们见到全裸或半裸的男子不会引起刺激。她们见到那些漂亮雄健的男子不会丢魂失魄。她们在小说里,在电影里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男人臆想她们是这个样子。但情况并非如此,事实总是事实,这不是真实的。” 他们都在记录着。那个女记者的眉头皱了起来。她举起一只手,查普曼博士点了点头。 “就女人而论,”她说,“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查普曼博士,为什么众多的妇女喜欢性小说——我是指那些意在出售的,还有些出租书籍处的小说——难道这不说明妇女们对此感兴趣吗?” 查普曼闭上了嘴唇,端详着天花板。“我很高兴你问到这个问题,”他终于说道,“我没有这方面的事实。那些书真的卖得出去吗?是不是主要是由妇女去阅读它们?这我不知道。不过,让我们假定是这样的情况,也可能是这种情况。从我的观点看,答案是——尽管听起来与我所说的有矛盾——事情并非如此。许多妇女迷于性,但与其丈夫或爱人,其情况大相径庭。妇女专注于浪漫小说,还不至于为了满足兴奋的好奇而进行验证和追求刺激。其一,因为男人们把性吸引标出了那样的高奖赏,在我们社会获得这种性吸引的报酬又是如此之大,妇女们发现,不管你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你必须献身于它。其二,大多数美国女性都上了男人们宣传的当。她们每天从男人们那里听说的是,她们应该按男人们想要她们行动和感觉的那样去行动、去感觉,尽管她们知道,她们并不如此行动,并没有这样的感觉。这使她们深感烦恼,它让她们感到担忧,这使她们处于下等地位。因此,这个问题。与我们文化中全部的缺陷联结在一起——我是指大多数妇女在她们的婚姻中所走过的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人生道路,不过这是另一个领域的问题,我不再展开来谈——它使得妇女们感到像是未得到满足一般。她们到底有什么毛病?她们这样问自己,她们很想知道。于是,她们便花时间去看书,看戏,看电影,对那些她们读到的、她们不可能成为的、世上并不真正存在的妇女妒羡不已。这些妇女中的很大一部分都认为她们不正常,性欲低弱、古怪。她们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她们是些平常人。她们属于妇女中25%至75%的范围内。我认为我们的调查——”他意识到格雷斯-沃特顿出现在门口,向保罗打手势。他又把视线转过来对着这些记者们——“我们的调查将会富有戏剧性地证明这一点。我坚信,它会在缓和美国妇女的紧张心理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 “就我个人而言,”那位女记者说,“有一件事不清楚——” 在查普曼博士身旁的保罗站了起来,弯下腰对着他。“请原谅,博士,”他打断了谈话。“他们都集合好了;她们在等着——” 查普曼博士点点头,轻松地站了起来。“对不起,”他对那位女记者和其他人说,“不过,我说过演讲开始时,我要中止记者招待会,还记得吗?这些妇女十分友好地前来参加这一次会,我不想让她们久等下去。”他一副胜利的微笑。“当然-,她们是应邀来听我这次小小的演讲的。不过,为了节省你们的时间——我知道你们想要把稿子发出去——保罗-拉德福特这里有发行前的样本。” “多谢你为我们做的这一切,查普曼博士。”那位又高又瘦的记者在他离开时说。 “这是一种快乐,”查普曼博士走到门口时说。他在等阿克曼,之后把手放在那位胖男子身上。“你为什么不找个座位,埃米尔?情况介绍不要超过一个小时以上,会后我们可以一起吃午饭。” 他们一起走了出来。保罗把那夹油印稿从带玻璃盖的化妆室的桌子上拿走,开始越过他们走出去。 查普曼博士用他那种轻松的,非常随便的语调一直讲了10分钟,大厅里的那种不安的情绪明显地减少了。这些妇女们发现,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隐私的侵犯,没有大吃一惊的事情,一点可以害怕的地方也没有。这像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好人在与她们唠家常。他的品格就像坐在床边的年长的医生那样令人感到可靠。 凯思琳-鲍拉德一直挺着身子坐在她的位子上,她对他的忿恨和排斥情绪是那样的专一,几乎没去听他在开场白时说了些什么话。不过现在,她的抵触情绪渐渐地被他那友好、亲切的话语所消融了。从他开始讲话以来,她第一次把背向后靠在椅子上,试图去理解他所说的话。 查普曼博士将一只肘放在讲桌上,他的头在讲话时微微探向麦克风。“曾经有过这么个日子,就在不久以前,那些假道学还是一种时髦——你不能直接提钢琴腿这个字,你想吃鸡胸脯时你必须要鸡腹。妇女除了说肝有病痛外,从肩到大腿跟之间的部位都不能提及有什么毛病。这一切都改变了。性被公开了,并且得到了认认真真的讨论。承担此项革命的苏珊-b、安东尼、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安德鲁-j-沃尔斯台德和托乔将军。说到这,我是指女性解放,里比多的精神病学的发表,对十八修正案的过分反应,以及两次大战将美国的男女送往国外去吸收其它文化及性的道德观和习俗,从而为摧毁这种假道学作了很大的努力—— 第09节 “然而,假道学远远没有寿终正寝,性仍然是秘而不宣的令人感到羞耻的一种功能。尽管通过就业平等,取得离婚权,使用避孕用具,控制性病,从乡村搬到城区活动无人知觉的地方等这些方面,妇女们取得了某种程度的自由,尽管她们获得了所有自由的武器,她们仍然没有自由。对性的不健康的看法依然存在。太多的妇女仍然受着对那个占据——不管她们喜欢与否——她们生活中重要和关键部分的题目知之太少的折磨。 “其结果,性成了亟待进行科学探讨的一个人类生物学的课题。现在,先驱者已经沿着正确的方向迈出了一步。那种坚持认为是我发明了现代的性调查,或者在我之前的阿尔弗雷德-c-金西发明的,这种说法是一种误解,情况并非如此。性调查者、历史学家、民意测验者——你管他叫什么都可以——所进行的这方面的工作,是比较现代的事,不过要比你们所想象的早一些。在性咨询这个特殊领域内,真正的发明者是马克斯-约瑟夫-埃克斯纳尔,他在1915年询问过948名学院的学生或大学毕业生;凯思琳-b-戴维斯于1920年询问过2200个妇女;吉尔伯特-v-汉密尔顿在1924年询问过200个妇女和男人;罗伯特-l-迪肯森在1931年前调查过1000名结过婚的人;刘易斯-m-特里曼在1934年研究过792对夫妇,和其它一大批人。 “简略回顾一下这个领域的先辈们的功业,也许会有启迪和教益。在1915年,这是一个因为鲁斯尼亚的沉没而使世界哗然的年头。亚力山大、格拉汉姆-贝尔实现了第一次跨洲的电话通话。该城中首次演出了‘国家的诞生’这出戏,纽约社团因查禁卖淫而把玛格利特-萨吉尔送进了监狱。就是这一年,伍德罗姆-威尔逊、杰西-威拉尔德、威廉-杰宁斯-布赖思的名字风靡于世;就在这一年,出版了一本39页的小册子,名叫《性教育的问题与原则》,是由马克斯-约瑟夫-埃克斯纳尔编著的。这本小册子公布了也许是我们历史上首次正式性研究的结果。埃克斯纳尔的问题单发给了948位大学生,向他们发出了疑问,还涉及了一些其它问题。他问道:‘无论是什么时刻,你有没有迷恋过任何一种性实践生活?’十分之八的人回答他们曾经沉迷过这样或那样的性活动——十分之四承认与妇女发生过性关系,十分之六承认有过那时被称为‘手淫’的作法。尽管埃克斯纳尔愿意,进行此种民意测验是为了证实性教育是有害的,但他的调查结果却适得其反。他在不知不觉之中为一个迄今为止被视为禁区的领域建立了一套新的咨询信息的方法。 “5年之后,也就是1920年,这一年萨科和范泽蒂被逮捕,哈丁被提名为总统,范-斯科特-菲茨杰拉德发表了他的第一部小说:一个名叫凯思琳-b-坦威斯的女人,从事了一项大胆的对妇女性行为的研究,对此她打算之后出版一本名为‘2200名妇女的性生活要素’。她扩而大之,搞成了一个8页的问题单,问及妇女们从孩提时期到绝经期的性习惯。她将此问题单分送给一万名妇女俱乐部的成员,以及大学的女校友。她询及所有的事情,从性欲的频率到与其他女人的激情体验。在这一万名征求意见的妇女中,有2200名照例做了回答,其中有1073名是已婚妇女。每个问题的答案汇总在一起,用统计表格的方式出版。真够有趣的——记住,这是提及母亲或祖母还是个姑娘时的情景——63名少妇承认每天有性交行为,116名表明与其丈夫并不感到愉快。 “在1924年,吉尔波特-汉密尔顿,这位精神病学者对纽约的200名妇女和男子进行了一次秘密调查。他在一间单独的咨询室里会见每一个询问对象,让被询问的人坐在一张固定在墙壁上的安乐椅上(因为,被询问的人往往因急于讨论性问题而推移椅子边顶进他在大腿里)。他交给每一个对象一些白色卡片——每个妇女47张,男人为43张——在这些卡片上印着提问的问题,问及性欲高xdx潮的有7个问题,5个问及性动作的差异,11个问性交,15个问同性恋,如此等等。其中有些问题,考虑到当时他们所问的时间,是极端有价值的。例如,汉密尔顿对所有妇女问:‘如果由于某种奇迹,你能够揿一下按钮而发现你从来没有与你丈夫结过婚的话,你愿意揿这个按钮吗?’并且进一步问,‘在性交之后的第一个24小时内,你和你丈夫是否更加友好和情感加深呢还是不如以前?’” “罗波特-l-迪肯逊,这位弗洛伊德学派的精神病学者,在1931年出版了他对婚姻的发现。他的问题是在他本人的监督下精心设计并进行的。刘易斯-m-特里曼,此人1934年至1935年曾在加里福尼亚工作,也曾用9个综合性问题测试了792对夫妇。 “呐,我已经说过,还有一大批其他学者做过同样有用的基础工作,大多数鲜为人知。我要提及埃尔耐斯特-w伯吉斯和保罗-瓦林在1940年到1950年测试过伊利诺斯的1000名已定婚的夫妇,还有1939年到1949年曾在印第安纳和加里福尼亚工作过的哈威-j-洛克和他的助手。我还要谈及此类的性调查人,例如克里福特,吉尔帕蒂里克,眼下在明尼苏达州工作,目前在伊利诺斯工作的克拉伦斯-w-斯科鲁德尔和在密执安州的贾德森-t-兰地斯。 “当然,在这个鲜为人知的领域内,非常著名的要算阿尔弗里德-c-金西,他是印第安纳大学的博士,卒于1956年。在他的指导下进行的那两次调查起始于1938年。确切点说,10年之后,也就是1948年,他在820页的书中发布了5300个男子的性调查,名为‘男子的性行为’。5年之后,他又出版了类似的书,是有关女人的,为此,他雇用了13名助手帮助调查。尽管他受到来自他的领域或相关领域内其他人的猛烈攻击,金西毕竟是一位纯粹的科学家,一位了不起的人,以往的任何性学家都没有在他的工作中注入如此的耐心和知识。为改进会见技巧和为国家文明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必须受到称赞。 “恕我冒昧,谈一下本人业已出版的发现。我努力使此项起源于埃克尼尔和戴维斯,并经迪肯逊和金西改进了的工作向前迈出一大步。当然,我有非常好的运气,得以能够研究先人的成果,并且,在可能的地方,尽力避免他们所遇到的陷阱。在我先前选择调查的对象中,我没有一般化地进行,而是对个别的范围进行非一般性调查。我没有着手于所有年轻人的调查,而是决定倾注全力对准一种类型——青春期的少年。我没有泛泛地对所有男子进行调查,而是决定瞄准一种类型——单身的和未婚的男子。我也没有调查所有的女性,而是决定提问某一种类型——已婚的,或者曾经结过婚的妇女。这是一种我非常喜爱的程序。因为,用这种办法,我可以从零开始,一个时间对准一种类型,缩小范围,对准焦点,如此便可指望获得更加详尽和准确的结果——这样的结果,我觉得,在整体上会对科学和大众证明更加有用。我相信,这是我对性教育所做的一项主要的贡献。 “还有,如果我可以补充一下的话,我要说,我是第一个改善面对面询问技巧的性学专家,这种会见方法,虽然双方同处一室,却是完全不知名的,其结果可能更加可靠。此种技巧的细节,我将披露一二。另外,我相信,我已发展并完善了一种会见新方法,这种新方法能够在询问真实情况时做到密而不漏。汉密尔顿用书面提问,口头回答。金西口头提问,口头回答。特尔曼书面提问,要求书面回答。在所有的这些情况下,这些问题都是直截了当的有关性行为和性感觉的。我前进了一步。我和我的同事所提问的问题分成截然不同的三个类目,用以对所问对象的性行为和性史,他对性的态度,他对性刺激的第一手反应做出决断。不要让它吓住或迷惑住你。我保证,这是毫无痛苦的,并且肯定令人感到销魂夺魄,有时候甚至让人感到很好玩。 “不过,请您原谅,我扯得远了。我想说的要点是,除我已经引用的上面那些名字外,有些我已经忽视了,这个婚姻性行为的题目,令人遗憾的蒙昧无知或者被误解了,或者被某些人手持大斧劈碎或者被某种特殊信条所占有。已婚妇女除了她们从不正确的来源,从与一个或几个像她们一样常常被错误传播所蒙蔽的男人的交往经历中,或者从言过其实的扯谈,或者从小说的谎言中所学到的以外,绝大多数已婚妇女继续过着处于中世纪的无知状态的生活。其结果,她们的效率,她们的幸福被严重地损害了,性的话题仍然是不能拿到桌面上来,不能拿到前厅里来,不能拿到阳关大道上来的话题,仍被压抑住,不被人所知,并且总是被视为不正经的。 “我和我的同伙献身于将性公诸于众的社会事业,通过真实的知识改善所有妇女的命运,这就是我们的改革运动。这就是我们今天为什么到布里阿斯来,来帮助你们,也让你们帮助我们,证明性是一种自然上帝赐予和认可的生物功能,应该承认它是正当、纯洁、神圣和欢悦的行为。” 凯思琳一边听着,心里却想,什么正当、纯洁、神圣和欢悦?看你如何来证明它?通过我吗?通过发现我曾生活过的背后的那些痛苦吗?那些真实的知识能够使其他人获得自由吗?它能改善生育吗?你这个傻瓜。你这个愚蠢的科学傻瓜。你知道做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是女奴,是容囊,是博伊恩顿的法定妓女? 凯思琳内心突然出现的炽烈的愤懑终被理由所代替,理由又转为怀疑,又像通常那样发问道:“或许是因为我吗——是我,而不是博伊恩顿吧?难道有什么男人能使我变得正常能给我乐趣并且反过来能获得乐趣?是我——不,我决不用那种使人扫兴的话,我将用另一种——我是块冷羊肉吗?为什么那样?怎么总是想到这上面?我记得,那个关于奥斯卡-华尔德的故事。她的朋友埃尔尼斯特-道森尽力改造他,改掉他的同性恋,使变得正常。道森把华尔德送到迪耶普的妓院,后来华尔德说,“这是我的第一个10年,它也将是我的最后的10年,它像一块冷羊肉。我是块又冷又僵的羊肉。我恨它。我恨我自己。我必须找个男人,拥有一个男人。我需要一个,戴利达丽也需要,但首先是我需要。她需要的是一个父亲,我需要的是一个男人。也许此人便是特德-戴桑。我什么时候见他?” 厄苏拉-帕尔默发现,要作笔记十分困难。有几次她全神贯注地听查普曼博士演讲,不知怎的,对那篇文章有关的东西比对她的还少,她听着听着,竟漏记了整个的段落。 现在,她稍作停息,给自己倒了杯水,饮起来。她快速地在拍纸簿上速写着:“婚姻起始于远古时代。男子群体与女子群体相配,互相更换伴侣,孩子为大家所有,教会制定习俗法律,婚姻乃人类发明。动物没有,也许猿猴除外。婚姻乃为需要——义务而设——主要是性交。” 她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抬起头,谛听着。 “当然,我们也有自己的对立面,”查普曼说。“不过,这是所有真理探索者的共同命运。从索科技特斯说起,他因为说出了真理在阿森斯被他的500名陪审员中的280名定了罪。说得更近一些,在代顿,斯科坡斯因为说出了其它真理也被定了罪。这些文明的先行者在传统的、保守的、因循守旧和黑暗的卫道士手里遭受流放、惩罚,甚至被处死。 “当我们的美国单身男子性方式的报告首次出现时,我们因它受到的压倒一切的接纳而感到高兴——不光来自科学家和学者,而且来自从事各行各业的平民百姓和追求幸福的人。但是,自然也是有一些持不赞同意见的人。我相信你们还记得他们,那些思想僵化的人,他们宁可选择可怕的无知的现状,也不愿面对调查中的真实。他们曾经肆无忌惮地宣称,他们现在仍然这样。他们宣称,我们的统计数字是引起全国淫乱的诱发剂。他们断言,我们在单身和已婚妇女中的发现正在败坏神圣的婚姻状况。不过,幸运的是,美国的绝大多数的男子和妇女,这些像我们一样追求真理的人们,像我们一样坚信——了解比不了解好,真理将加强而不是削弱人的道德和婚姻。 “早在1934年和1935年,刘易斯-m-特尔曼问792名加里福尼亚的妇女:在结婚前,你对性的一般态度是否是厌恶、反感、漠不关心、感兴趣并且是愉快地期待,或者热烈并急切地渴求?你属哪一种?这些妇女中的34%、占她们的三分之一以上的人直率地告诉他,她们对性的态度是属于厌恶反感的类型。我想进一步探讨是安全的。我冒昧地猜想,在我们所取得的并非妄言的信息基础上,我们这方土地上的50%到60%的婚姻伴侣,深受由于性误解所引起的折磨。简而言之,这间房内10名妇女中的5名或6名,也许就是包围性学科的非人道的沉默的牺牲品。我们的对你们的生活的深入调查,正如对他们丈夫的生活调查一样,也许会对这种损伤和痛苦大大给予补偿。我们不敢保证有什么魔力——我们不是从事耍魔术的人——不过,我这里只能提醒你,在有真理的地方,就有希望。” 厄苏拉一边听着,一边想,这间房内10名妇女中的5名或6名是牺牲品,什么的牺牲品?对,性误解——对婚配不当的委婉说法——不过,也并非真是那样,因为,如果这些错配的人分开后又与其他人相配,他们将仍然发生错配。也许,这位大人物说得对:谁对谁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原则。大约,不错。也许我要用上它。我是不是那十之五六中的一个?我是说哈罗德和我?我们一起生活。也许狂欢的劲头不够,那末,谁能够?至于说到情欲,我们已不再是小青年了,然而我们曾经是,有没有情欲?我们有与任何人一样多的性生活,我们也有其它的事情。到纽约,在他下面干会是什么样子?在他下面,呸!看我想到哪里去了?我在变成一个循规蹈矩的弗洛伊德的传递人。但愿他不是那种可诅咒的,令人厌恶的纠缠女人的家伙。阿尔玛怎么会忍受住他?他怎么会忍受住她?那必定是某种性生活的缘故。尽管一个男人,不管他的长相如何,总可以得到应召女郎,我猜想,她忍受他,除此之外她又能到哪里去呢?如此说来,她在康涅狄格有那种筑有护城河的城堡——那种镀金的生活。我能不能干那种勾当?如果他要求一周要干二三次的话怎么办?至少,哈罗德对人体贴,他听我的话。他并不碍手碍脚,我是说,不会有吵闹的事。但是在纽约的那件了不起的工作,那才是意义重大的。我们将成为头面人物,在康涅狄格州也将有一席之地。哈罗德能够——哈罗德到底能够干什么?料理事务,他倒能料理我的事务,那时我能赚大钱。电影界的女演员总是这样干,找个整日忙于照料她们的丈夫。卡瓦里尔-塞尔温特的角色便是十分光彩的一个——曾经是呐,为什么不呢?这篇文章便能做到这一点。它的文笔将给他们留下极好的印象。被《时代》杂志转载,由《读者文摘》重新印刷。我最好赶着做好记录。又开始说什么来?噢,对——十个之中有五个或六个……性误解……非人道的沉默的包围……不保证有什么魔力。 当了解她晚到了15分钟时,萨拉-戈德史密斯曾考虑放弃这场讲演。家中有成堆的事情要做。她近来怎么也无心料理,那些琐琐碎碎的事情。但是,最终促使她继续赶来罗莫拉宫的是她对于别出破绽的考虑。因她说过她要去那儿,如果她不去,她就有可能由于自相矛盾而引起人们的注意。还有,她曾告诉萨姆她要去。他看来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但说不准会记起来问她这件事。如果她告诉他说她漏过了这场讲演。那他会感到奇怪并开始提出问题。如果她告诉他说她去参加了,并编一套谎话,什么问题也不会有。但这样很可能引起危险。假如她和萨姆碰上凯思琳,或任何别的其他人,如果她们想知道她为什么没去——这个,发生在告诉萨姆她去过了的话之后,这倒真有可能引起他的怀疑。类似这种事情,在那些愚蠢的电视侦探故事中比比皆是。一切都经过计划,处处设防。然后,你撒一次谎,出了一点荒谬的纰漏,那么你就要被捉住。如果你说实话,就不会被人捉住谎言。 现在,当塞尔比小姐轻轻推开礼堂后门时,萨拉这才感到放下心来,她终于来这儿了。塞尔比小姐用手向她打招呼,并向下指了指。她走向门口,看见靠近最后一排的那个座位,离开过道第三个座位。她点点头向塞尔比表示谢意,进入礼堂,歉意地对基根和乔伊斯夫人低低头,从她们身边挤滑过去,坐进位子里。 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既不向左看,也没有向右瞅。她想最好为迟到找点借口,杰里和戴贝便是借口所在。她担心是否她的头发有点散乱。她抬手向后,拍了拍她那总是整整齐齐光滑的卷发。弗雷德说起女演员,说她们看上去好像刚从床上起来一样。那是一种诱人的相貌,弗雷德说,那个样子比有天才的演员更具风韵。 她确信自己的头发没有散乱,她那灰色的套装也没有弄皱之后,她这才向周围瞟了几眼,看有没有人注意她。所有的脸,所有的眼睛都对准着讲台。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在听演讲。自从凯思琳邀她以来,她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她为什么去听或者去听谁的演讲。她的心思都忙在弗雷德和萨姆身上,说实话是在弗雷德身上。今天早晨他的身体是何等的坚硬和有力呵,是多么温暖呵。她决心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一个陌生人在那儿讲话,她并没有抓住他在说的话。 “我们必须获得你们的全部的信心来继续我们的工作,并把它推向胜利。”查普曼博士说,“我相信,在我们过去的记录的基础上,我们已经赢得了你们的信任。我们会见技巧的奠基石——以及其它都在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这就是信任。我们需要你们的信任。我们要得到它,我们从来没有背叛过它。在工作中,有三位助手帮助我。他们是科学家、技术人员,所有的都具有临床和实验室的思路,都受过训练,胜任此项任务。” “一连14个月,我与我的助手询问了每个类型的已婚的妇女——从家庭主妇,到事业型的妇女,到妓女。我们坦诚地与秘书、护士、舞蹈演员、大学生、女招待、保姆、大家庭的母亲、女教授、政治家进行了交谈。我们听到并记录每个可想得到的妇女性活动类型——手淫者、同性恋者、异性爱者、婚姻不贞者,如此等等。而且,每一种情况,我们都是用科学的超然态度来进行提问和记录的。如果我能用一句话把我们方法的特点说出来的话,我将用这个词——并且一再重复它——超然。 “你们必须理解这一点。我们是事实寻求者,而不是别的。我们不是进行估价、评论或纠偏的。我们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感觉。我们既不赞赏也不谴责,永远不——我们从来不试图去改变某个人的性方式。我们所问的问题十分简单。这些问题要问及每位我们所会见的人。这些问题均是很久前用科学方式列好的,印在纸页上。在每个问题下面,空出一块地方用来填写答案。答案是用符号和代号记录的。这些代号只有四位调查人知道,其他人则不知其然。我很想向你们确保这一点。在我第一次建立调查研究中心时,我曾考虑利用各种各样的老式的速记系统或旧式军用密码作为记录答案用,以便保守秘密。但没有一种符号使我满意。然后,我开始学习死去的语言,从中得知,在最近五个世纪创造了至少200种,也许多至325种人造的并且被认为是通用的语言。最普通的,这你们都知道,是世界语,是一位波兰的眼科医生在1887年发明的。我要找的,最不为人所知的那种语言,一种很久就不用的。‘苏尔雷苏尔’就是我要找的那种语言,是1887年想象出来的,是在音阶的7种符号的基础上创造的。你看,我便采用了‘苏尔雷苏尔’进行调查。在这些被遗忘的字母上,加上了不同的符号。我发现,没有一种人,哪怕他是个老练的语言学家或密码专家,能读懂‘苏尔雷苏尔’,更不懂我们的采用方法。这就是我们记录你们的回答所用的语言。所以,你们对我们问题的回答,将永远是秘密的。 “当我们从现在算起的两周后离开布里阿斯回到里尔顿学院时,我们将带走用这种特定密码记录的答案。它们将被存放在校院附近的玛奎特神父从国家银行租用的特殊保险柜里。只在输入我设计的机器里时取用一次。这种机器长12英寸宽10英寸,我们取名叫它stc机——这三个字母是苏尔雷苏尔编辑机的缩写。你们的问题单将直接输进该机的入口。那些特定密码将被照下来,然后,通过一个复杂的电子程序,它们便被翻译成数字以便计算和汇总。除了总的数字外,什么也不会译成英语。然后,为了全体人们的幸福。这些结果将会出版。不过,到那时,每一个具体的回答,早被吸收在总数之中,它在匿名的汇总中早已消失了。这最终的结果,决不会使任何一个人为难,或者通过它能找出具体人来。” 一边听,萨拉一边想,大概它是安全的,他所解释的办法也是安全的。它用于善良的事业。假若几年前他们有了类似的东西的话,我的生活也许大不相同。查普曼博士看上去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的眼光是友好的。自然啦,除非你了解他,否则你能对一个人说什么呢?在我还不成熟的时候,我非常喜欢萨姆。尽管我爱他,你瞧,他结果有什么出息?至于弗雷德,第一次遇到他时,他使我很生气,那副自信的样子,凌驾所有人之上。然而,你瞧,他真正的情况是什么样?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体面,更可爱。哪里还有像他这样的人。 萨拉直盯盯瞅着查普曼博士,只是眼看,并没有去听:假若是为了科学,向他吐露真情就没有什么不好。但为什么冒险把实话告诉别人呢?当然,如果会见时我说谎——不行,他能发觉的,他是一位科学家,他能看穿,并且可能由此而招来麻烦,到底为什么要自愿去于呢?是因为不说比说危险性更大吗?哦,见鬼。什么事都很简单而为什么到最后竟如此复杂?我猜,我自己搞糊涂了。昨天和今天早上我本打算告诉弗雷德有关这次演讲和会见的事,不过我没讲。为什么不讲?我想怕他不同意。他和他那个该死的老婆。如果他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我倒可以理解。可他事实上是过单身。如果这事传出去他失掉的是什么?自然,他的孩子。他们俩人甚至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实际他已经长大了。应该担心的是我。而我并不担心,我什么也不在乎。在某种程度,我甚至希望把关系公开。我希望人人都知道。我为弗雷德而骄傲。在我以后的生活中,不会再有任何其他心上人了。我过去只和犹太男孩谈恋爱,我猜想这就是我生活的方式。我总是想别人和我不一样。妈妈也总好这样说。我很高兴妈妈不在这儿。我应该说这个,不过,我真是这样子。也许我不应该告诉查普曼博士。也许他不会问。如果有人能读懂“苏尔雷苏尔”语言怎么办?如果泄露出来怎么办?我怎么有脸见杰克和戴贝?如果他们长大懂事的话,他们会理解,我可以解释。不过,这种办法嘛,不,我要等着瞧,不那么简单。sth机如何工作?我很想知道有多少妇女像我一样?单说这一点。当然,威伯太太刚刚离开了她丈夫。我猜她还是去找那位汽车经纪人。她为什么不嫁给他?还有内奥米-谢尔兹,我听过关于她的传言。不过那又另当别论,那不是爱情。哦,整天这样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使人厌恶透啦。我多么想知道,他们如何用那种语言作记录?—— 第10节 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很不起情绪,她原本企望像查普曼博士这样一个有经验的男人会更加实际些。她原想她来听他一场报告,走时便能学到一些她可以用得上的东西。然而,听了老半天,实际能用得上的到现在半句也没有听到,都是些大而化之的语言。当然喽,也有些餐间她可以学给诺曼和她父亲听的有趣的东西,有些事情怪有意义。她想努力记起其中的某一件,但终未成功。 玛丽意识到,她正在瞅着凯思琳的后脑勺。她羡慕凯思琳发光的黑发、她的短发髦和她那白暂如乳脂般的脖子,心里希望,为了诺曼自己也能像她一样的容貌才好。不错,内奥米堪与她比美,但更外露一点,她那种文静的伤感气质,内心中对某种痛苦的容忍神态,使她显得那么高贵。她在这种气质和神态的围裹之中,令人可望而不可及。眼下,凯思琳就要上书了。玛丽曾在某栏目中见到过这本书——博伊恩顿-鲍拉德传奇。这将使她的爱情轶事变为千古佳话。能够与她靠得这么近,能够了解她,是多么兴奋呵。这像是成为重大历史事件的一个组成部分一样,像参加听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便是历史的一部分一样。 她决定集中精力去听查普曼博士的报告,也许,他不定要说一些有用的东西。她想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妻子,这才是最要紧的。要使诺曼快活。他最近看上去是那么喜怒无常,看他昨晚饭后他对爸爸的那种急样子,太不像他的为人了。“报纸上称我们是民意调查员。”查普曼博士说道。哦,这话没有多大用处,玛丽想,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听下去。 “然而,”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宁愿喊我们自己为性调查员和统计员。我们就是干这个的,而不是别的。我想重复一下——这怎么重复都不过分——我们不是人们的良知,不是你们的父、兄、道德顾问。我们不是来对你们的行为说三道四的,不是来评头品足的。我们来此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搜集你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你们人生中通常秘不外宣的那一部分——资料,这样,我们的发现将会帮助你和所有的家庭。” 查普曼博士顿了一顿,咳嗽了一下,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大口水。在他恢复讲话时,喉音中那种尖利的磨擦沙哑声就显得很细微了。 “你们中许多人发觉,与一个陌生人——虽说他与你隔一堵折式屏风,虽说他是个科学家——谈论个人的性生活细节是很令人难堪的。你们将会问自己:我怎么能够对一个陌生人去泄露那些我未曾向任何人,向我的丈夫,我的亲朋泄露过的事情呢?这种担心对我们所有的人都很自然。因为,在某些情况下,如果从孩提到成熟期的那些真实的外人不得而知的性行为一旦泄露出去,它很可能引起社会上的蔑视,丢面子,可能招致家庭的不幸和离异。我恳求大家把你的担心搁置一边。你是单一的特定的存在体,但是你的性行为却决不是特定的。就我的所有实验而言,我所听到的性史之中还没有一个是未被一再重复提到的,你将被要求回答你保守了几个月,几年,一生的秘密,我提醒你想象你是在对一部不持评判态度的机器,一部记录机说话,而不是对一个人。还要记住,这部机器的发现可能对你们现在的生活是一种很好的改善。” 玛丽一边听,一边想。不错,博士,不过,如何改善? 尽管她的脖子有些酸痛,特丽萨-哈尼希仍在直盯盯地通过舞台角灯向上看着高高在上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查普曼博士的形象。他是个奇迹,她想,他比大多数男人重要得多得多,可以说是施威茨尔博士的化身。他说的每句话是那么正确、那么真实,会对大厅内所有的其他妇女带来净化和好处。特丽萨未把自己考虑成大厅内其他妇女中的一员,她把自己的思想开放的、先进的智慧与这位讲话的人合为一体了。查普曼博士和她今天正在使布里阿斯的妇女变得文明起来。 她早就盼望他的智慧。他那温文尔雅的态度使她着了魔。她两次伸手到自己的小钱包中摸索那本白皮子袖珍本——她那本杰弗里书。她喊它为随记本——在里面,她常常记录浮上脑海的、听到或读到的警句。每周几次,通常在饭后,她把它大声地读给杰弗里听。他那张高尚的面孔上总是露出赞赏的表情。她从查普曼博士的讲话中精选出来的两句话——如果必要,记住在聚会中引用——特别有趣。在第一次场合下,查普曼装做一个不成熟的哲学家,曾引用过唐-哈罗德所说的话:“妇女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她们都是我们所拥有的最好的另一个性别的人。”她想知道,唐-哈罗德,何许人?在第二个场合中,查普曼博士引用了小说家、评论家雷米-德高莫特的话:“所有的性心理失常中,也许最特别的就是贞洁。”这使她开了眼界,多么法国味! 她又抬头向前看去,并且想了一下,认为查普曼博士的眼睛与她的相遇了,对他们之间的亲善关系十分理解。她正了正束发带。不过现在,她又一次从听众的上面望过去。自然,他不敢表示出自己的偏爱。 “你们中许多人也许想知道:‘为什么他把我们作为一组来对待?为什么不作单独个人处理?’”查普曼博士淡淡一笑说道。“这个问题提得好,应该给予回答。作为群体而不是单个人来处理,这是我在处理单身汉调查开始时采取的一个概念。自然,我预见到公共群体典型可以节省时间和多余的移动。我同样也意识到,如果她们所做的事情是每个人所做的话,在合作时就不会那么勉强了。不过,我所采用群体归类方法的主要原因是有更加科学的基础的。” “如果我和我的同事来到洛杉矶,仅仅宣布一下希望每个人自愿合作的话,那么,我肯定,我能接待的前来的人数将和你们团体中最终来的人一样多。不过,不幸的是,那样我只能接见妇女中的一种类型的人——那类她本人急于讨论她的性生活的人。这诚然是有价值的,但对布里阿斯来说不具代表性。因为我们记录的只是一种女性的历史——一种乐意出头露面的,或者不受约束的,或者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妇女。为了取得一个更加公平合理的判断,我们还需要了解那些害羞的,胆小的,心神不定的,不合群的,感到害臊的,受过刺激的妇女们的历史。所有已婚妇女的横断面,只有靠得到一个大的群体合作才能获得,它将包括兴趣和缄默的每一种程度。这个,我的朋友们,就是我来你们妇女联合会,而不是找具体个人寻求帮忙的原因。” 特丽萨一边听一边在想:他多么客观,多么明智呵。我一定要给予他所有的他需要的帮助。我要成为他的群体中的一员,尽管我希望能让他知道作为单个人我也会与他合作的。这倒不是说我是个好出头露面的人。不过,当然喽,他会立即发觉这一点。我之所以自愿是因为他的事业是好的。多亏了人们的努力帮助解放了我的性。我想,我甚至可让我的会见人了解它,这样他可真正的理解我。 突然,特丽萨又感到怀疑起来。不过,他们期望于我的是什么?难道他们想知道我是如何感觉如何动作的吗?我猜他们两者都想知道。呐,杰弗里和我够正常的啦,上天知道。我们像人们被设想的做爱的样子去做爱。我们共同参与,并且用文明方式。我希望他们也能够去会见杰弗里。他会证明的。说到感觉,呐,妇女对于性交如何感觉呢?我想要杰弗里感到满足。我肯定他是满足的。他是这样对我说的。这难道不就是爱的目的和妇女的责任吗?波特兰-罗素写什么来?呵,是这样。“性关系的道德,在摆脱掉迷信之后,主要包括对于对方的尊敬,及不希望在未顾及对方的意愿下,纯粹把对方当作满足个人私欲而使用的工具。”哦,阿门! 我尊重杰弗里和他的愿望,而我也肯定他尊重我及我的愿望。我想这便是人们所企望的一切。如果查普曼博士问起的话,我会这样告诉他的。加在性的上面的丑恶和肮脏实在太多——所有那些笔写及口说的什么情欲啦,呻吟啦,口咬啦和被搞得极端兴奋啦——谁曾被搞得极端兴奋过?性可以是洁净和有条不紊的,是文明的。奥维德是肮脏的老色鬼。性可以在自己的所为不感羞耻的情况下实现。节制和适度那才是重要的。我们不是野人和畜牲。谢谢上帝。你做你必须做的事情,你要维护自己的尊严,那你的丈夫会对你这方面特别尊重。所有那些有关女人的失态,像妓女般的作为的毫不负责的胡说八道——通通是在撒谎,或者,说得更坏一点,是在欺骗。 这时不是挺暖和吗?我想我早晨要到海滩去,躺在康斯特布尔海湾,放松放松,不光为了读书。那就是说,如果那些粗野的家伙,特别是那个大野人,不再到那里去的话。那人多么粗野,多么目空一切可!你能想象任何一位文明妇女能让他对自己做爱吗?我很想知道是否有女人,一个女眷。我倒要冒险试试看。很可能是个不值钱的婊子,也可能是卖一角钱货物店的职员,和学校里疯疯癫癫的女学生。我猜想,是那大腿和躯干的缘故。他确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力——但愿他是位绅士——不过他永远成不了。像他这样的人需要女人帮助他。我是说一个比他好的女人,来带带他。我不是在说我,但是要某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我肯定,查普曼博士的问题将会是有关人们如何动作,而不是如何感受的。动作是某种可以确定的东西,可以记录下来,而感受通常太混淆不清。 内奥米-谢尔兹感到的只是口中的干渴。几乎有一个小时了,她一直在觉得干渴。她坐得太靠前了,她一走会引起骚动。再说,她并不是真想喝水。她想喝杜松子酒。早饭时她只喝了两杯,那种好受的滋味渐渐快消失了。 她向手提包里摸了摸,想找香烟,转而向四外瞅了瞅,看有无别人吸烟。未见有一个吸烟的。她想大概这里禁止吸烟。她又合上了手提包,烦躁地用手指拨弄着它。她向凯思琳瞥了一眼,转而瞅了一下坐在凯思琳那边的厄苏拉。看样子,凯思琳在全神贯注地听演讲,而厄苏拉在忙着做记录。对她们俩个,她感到很羡慕。她希望自己也能够对演讲感兴趣,使自己有事可干,对事情专心致志,从自我中摆脱开。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自己早上仍留在床上。说到底,她为什么到这儿来?她意识到,她早就下决心想改变自己,此行便是改变的一个部分,努力使自己和别人一样,有事可干,行为正常。只要那个男人别如此乏味就好了。 她强使自己专心于查普曼博士所说的任何一件事情上,可惜她什么也记不起来。是不是对性的谈论厌烦了的缘故?对人们空谈什么性越来越不耐烦。那种嘴皮子上的诱奸太不起情绪,纯属一个语言上的做爱游戏。上帝,说到性,只有一件事是真的:你想干还是不想干? 她直挺挺地坐着,前胸绷得紧紧的,眼睛向前注视着,这是一种聚精会神的艺术,也是寻求正常行为的一种做法。她必须学听讲,她顽强地迫使自己去听。 “完全明了你所面临的程序之后,”查普曼博士说,“也许就会使你放心了,如果你真想一试的话。千真万确,十分简单,普普通通,你离开礼堂后,就会发现门厅里有四张桌子,上面标有姓氏首写字母的顺序,签上你的姓名和地址作为履约的保证。到了星期一的早上,你会接到一张明信片,上面注明与你约见的日期。到了指定的时间,你要到这座大楼里来,到楼上走廊里。我的秘书塞尔比小姐将等候在那里。她将领你到楼上三个分开的办公室的一间里去。在这办公室内,你将发现有一张舒适的椅子和一扇大屏风,这扇屏风将房间隔开。屏风后有我们调查队的一位成员,他就坐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有铅笔和问题表,以及怎样使用秘密记录的说明。你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你。 “在你坐定下来之后,这位会见人将问你的年龄,你的背景的有关事项,你的婚姻状况。之后,他将问你一系列问题。这个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这些问题将分成三组条目,我这就将三组条目介绍给你们。 “第一类条目是关于你的性行为和性史的,仅此而已。别人可能问你,‘眼下你与丈夫做爱的频率如何?’或者,‘当你结婚时频率是多少?’或者你被问及,‘你通常什么时间与你丈夫做爱,在夜间?上午?在下午还是在早上?’” “第二类问题是关于对待婚内性交的心理态度的。你可能被问及,‘如果你得知,你的婚姻因为某种技术原因从法律上看是无效的,你在法律上是不受约束的,你是想立即使你的婚姻合法化,还是永远离开你的配偶?’或者别人问你,‘在你的婚礼之前,你希望你的丈夫是个老童子,是个老有经验的恋人,还是你根本都不在乎?’” “第三类问题是有关你对性刺激的反应的。在会见的某个时刻,你会被告知打开椅子旁边的皮盒子。我们所说的se盒——一个盛专用展示品的盒子。按要求你要从里面拿出某种艺术品并仔细观看它们,然后,你会被问及你对这些感觉刺激物的反应。你可能发现自己是在看一张群体的裸露照片,抑或为帕拉撒特利斯的一幅一丝不挂的男子的复制品,别人会问你,‘你是否因为看见的东西引起了性的冲动?冲动到什么程度?’或许发现自己是在读d-h-劳伦斯的经典著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某一标出段落,并被问及‘你刚才读过的一段有没有使你兴奋?如果感到兴奋,达到什么程度?’” “你可以按你所希望的那样,对这三类问题,做出快速的,缓慢的,充分的,简略的回答,怎么办都可以。可能有150个问题,或者更多一些。会见可能持续1小时15分钟,什么时候结束,会告诉你。然后你可以像你来的时候一样离开这里——你会得知,你所透露的问题已经成为一宗数据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这一组成部分将立即输入进我们的stc机中去,这样做的整体效果会对一个又长久又黑暗的领域洒进一线光明。整个操作过程就是这样的简单,其它什么也不会发生。我衷心期望你会志愿参加这一善举——充分认识到你的生活以及未来的几代人的生活将会因为你们这一时刻内所提供的真实情况而变得更加健康,更加明智,更加幸福。你们如此善意地听我讲演,我十分感谢你们。” 内奥米在拍着手掌加入到四周响起的嘈杂的掌声中的同时,心下却在想,哥们儿,如果它使我比以往变得健康、明智和幸福,或他妈的什么结果,你倒能抓住我,那为什么还来这一套陈词滥调假谦虚。为什么用屏风、死的语言、保险箱、机器、密语?我干的事从来都不感到害羞。我是个女人,所以我需要它,我喜欢它。我敢打赌,有成千的像我这样的人。他说会见需要多长时间?1小时15分钟?哥们儿,我能把你的小胖耳朵拉弯过来听上24小时15分钟,一会儿也不停。 “内奥米!” 她闻声转过身,见是玛丽-麦克马纳斯站在她身后,这才意识到只她一人还继续坐在那里。 “还共进午餐吗?”玛丽问。 “哦,不错。”内奥米急忙站起来,跟在凯思琳和厄苏拉身后走进拥挤的过道。 内奥米挤过人群来到下一排,玛丽眼里闪着光:“感到兴奋吗?” “太兴奋啦,”内奥米说道,“像第一次穿睡衣聚会。” 后台上,查普曼博士站在水冷气前,擦了擦他的兴奋的眉头,随后走到纸杯前,用它倒了一杯水。 “我说,埃米尔,”他对埃米尔-阿克曼说。“我干得怎么样?” “我全都做好准备自愿参加了,”阿克曼说,龇牙一笑,“这次比一两年前给男人们做的演讲还要好。” 查普曼博士微微一笑道:“这是因为此次演讲是关于妇女的,而你是个男子。” “我猜我仍是个男子。”阿克曼附和着说。 “那么,如果你认为你现在已经吊起了胃口——” “我肯定吊起来了,”阿克曼说,“只不过不是对你所想的那种事。” 他发出了一阵小学生般的恶作剧式的大笑。查普曼博士微微撇了一下嘴表示明白他的笑话含义。他的眼光立即转而注意附近有没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在这种纯科学家可能显得更加道貌岸然的场合下,他不愿让别人听了去。 “呐,一大块烧焦了的牛排才能使你安静下来。”他对阿克曼说。随后,他拉着这位胖男人的手,急乎乎地推着他朝舞台门口走过去。 当凯思琳-鲍拉德来到门厅时,只见每张桌子前都排起一个长队。从大厅出来时,她让自己与厄苏拉、内奥米和玛丽脱离开。眼前,那道最近的门离她并不比那些桌子远,她感到自己肯定能人不知鬼不觉地到达那个门口。 正当她挤过拥挤的人群朝前走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她皱了一下眉头,转过了身。格雷斯-沃特顿用肘推操着别人也走过来。 “凯思琳,你不是想离开吧?” 凯思琳咽了一口唾沫。她感到几十双眼睛在看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不,我——呐,不错,只一会儿——,队排得这么长,我有许多事要做,我想,半小时后我会回来——” “胡说!跟我来。”格雷斯抓着她的手,拖着她来到最左边的桌子前。这张桌子上标有a至g的字样,至少已有20人排在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快速地排上去。“如果你有事缠身,别人会理解的,”格雷斯用洪亮的噪音说。“哦,萨拉——” 萨拉-戈德史密斯正在点烟,站在该队的前头,等着她前面的一位矮胖的妇女,那位妇女正在躬着身在桌子上签著名字和地址。 “萨拉,好人儿,凯思琳正有个紧急约会,你能让她插在你前面吗?” 萨拉-戈德史密斯晃动了一下香烟。“喂,凯思琳。当然可以,请到前面来。” “我真的不愿这样做。”凯思琳表示歉意地说。她转身去对格雷斯表示不同意,而格雷斯早已离开几步远了,硬挤进如串似结的妇女群里,张罗着让她们排成行。萨拉向后退了退,等着凯思琳走到她前面来。“我这就来。”她顺从地说。 凯思琳面对着桌子,心神不定的笑了笑。接过钢笔,快速地在那个长长的单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地址。 “你喜欢这次演讲吗?”塞尔比小姐问。 “是,”凯思琳说。她感到是在睁着眼说谎话。“这种演讲很有教益。” 她即刻还给了钢笔,快步离开,随之记起了萨拉。 “谢谢,萨拉。家人好吗?” “现状照旧,原样。这周没有危险发生,平安无事。” “我们必须吃午饭啦,不久我会找你玩。” “我希望你能这样。” 最后总算自由了。然而比以前自由反倒更少了(把名字、住址签在那张长单子上,等于一份在不久的将来被罚遭受恐惧的判词)。凯思琳迅速走到门口穿过去。 她来到外边的人行道上,在阳光下站了一会儿,努力回想她把车停在哪个地方。接着,她记起来。眼前的那条街上,令人宽慰的是仍然见不到人。她既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与任何人讨论这次演讲的事。她缓缓地步下了罗姆拉宫。 从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大楼的二楼窗口里,保罗-拉德福特朝着罗姆拉宫的方向注视过去,只见孤单单的一个妇女正在眼皮下。这个女人正在缓缓地步下阶梯。他看不见这个女人的面部,不过她那具有光泽的头发黑黝黝的,不太长,在桔色的阳光下似乎闪闪发光。她身上的米色毛线衫和裙子看上去很华贵。保罗希望能够看见她的脸。 他把烟斗从嘴角的一角移到另一角,沉静地吸着,吹出蓝灰色的烟雾,那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个孤零零的女子。现在,她正在离开人行道,在汽车中间穿过去。打开一辆迈尔西德斯牌汽车的车门,让车门敞开一部分,她将身子坐进前座上,一条大腿在里,一条大腿在外。她穿的裙子,被褪到她那条长长的优美的裸露的大腿以上很高的地方,从这个距离,仍能看得见很漂亮。然后,外面的这只大腿也抽进去了,车门砰地一声带上了。 保罗为了所有未遇到的妇女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房内。他瞧着霍勒斯和卡斯在整理问题单。 “看上去倒像是老头子说服了她们。”保罗终于说道,“演讲结束了,出来的人异常寥寥。” 霍勒斯继续默默地工作,而卡斯像是很有信心。“这是最后一站。”他说。他摇动着手中的问题单。“去它的,我讨厌这些问题的内容。” “我们在照亮一个黑暗的领域。”保罗咧嘴一笑。 “住嘴。”卡斯说。他瞟了问题一眼,用一种虚情假义的口气大声地读出其中的内容。 “既然你已经有了一次或多次的婚外遇,你能回答下列补充问题吗:当你第一次与不是你的丈夫的男子发生性关系时,你是主动者,抑或被诱奸者,还是共同参与者?”他的眼睛离开了手中的纸,与保罗的眼光相遇,但见他的眼光中充满了愤怒。“婊子。”他最后说。 “谁?”保罗说,皱起了眉头。 “已婚妇女,”卡斯说,“一个也不例外。” 接着,他又干起为布里阿斯已婚妇女的问题单分类的工作来—— 第11节 韦拉-尼帕利斯这个汽车旅客旅馆,帕特罗尼斯完全可以为它写一本广告小册子。它是混杂着早期罗马和现代地中海建筑风格的别墅,那木制的和粉刷的混合结构,如果不是因为从审美学的角度看不值得称道外,倒还是挺引人注目的。韦拉-尼帕利斯的60套房间,分两个水平线,懒懒散散地杂建在长长的山脊上。从上层的游廊里望去,其景色倒够壮观的——西边,在湿润的薄雾后,是一片蔚蓝色的海洋;东边,在一所大学校园前升起了一块林木覆盖的绿色山丘;在正下方,在热水游泳池和杂色庭院休息室的大圆形水泥围墙的远处,在那坡度很陡的双边排有棕榈树的砾石路的那边,桑赛特沥青环形道弯弯曲曲地穿越布里阿斯。 埃米尔-阿克曼事先就在韦拉-尼帕利斯预定了房间——一套给查普曼博士住,一个两人间给保罗和霍勒斯,一个单间为卡斯,另一个单间供塞尔比小姐用——因为这家旅馆相对来说比较新,过路的名流有时也屈尊在这里下榻;再因为该旅馆的业主过去曾受惠于阿克曼,所以答应削价两周租给他用;还因为该馆向东一英里就是绿色的村庄和罗姆拉宫,而妇女联合会就坐落在该区内。查普曼博士通常太忙,无心顾及临时住所的好坏和档次,对韦拉-尼帕利斯印象不错,对他的政治庇护人感激之情竟至溢于言表。 这时是星期天的早上,查普曼博士身穿运动衫和亚麻便裤,在一柄大格条阳伞下,坐在一张白色的金属桌子边,与霍勒斯和卡斯一起用早餐。查普曼博士吃着鸡蛋和熏猪肉,心里却在考虑着事情。霍勒斯沉静地吃着薄饼,而卡斯心思并不在他的法国烤面包上,两眼一直盯着一位不太熟练的16岁的碧眼金发姑娘,这个女孩子从帐篷房中出来到跳水板那里去。 “哦,”查普曼博士说,用叉子叉了一块熏猪肉。“我很高兴我们将在这里结束调查。” “我想你曾告诉我——不过我忘记了——有多少志愿参加人?”霍勒斯问。 “结果令人非常满意。”查普曼博士说,“这个联合会共有286名会员,其中有220名符合我们调查的条件。贝尼塔有确切的数字,可我认为有201或202是志愿参加者。假使是7%至10%不到场的话,我们仍有足够的人选。我已经发了个电报取消我们去旧金山的拟议中的访问。” 他转回到他的熏猪肉和鸡蛋上去。霍勒斯用他的最后的薄饼擦净了盘上的果酱。卡斯继续观察着那位16岁的姑娘。只见她跪在池子旁沾一下水,然后走到跳板的边缘。现在她正在起跳。做了一个优美的躬身,干净利索地劈开水跳了进去。不大会儿,她突出了水面,她那长长的拨动着的双臂很快使她来到水池扶梯边。她爬出游泳池,头发一绺绺像线一样湿漉漉的,脸和四肢向下滴着水,黄色的衣服紧紧贴着小巧的圆rx房和臀部。她避开卡斯的视线,快速地把裙子向下拉低。 当她小跑回到跳板时,卡斯戳了一下霍勒斯的胳膊,并朝她点了点头。“看那后边。”他耳语道。 霍勒斯摸了一支雪茄,“属幼女,”他小声说,“我倒喜欢完全成熟的。” “各人都有段好时光,”卡斯说。他的眼光一直尾随着那个女孩。“我想,几乎所有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都很漂亮。几年后她们并不是都漂亮,但眼下都是。青春本身就是美丽的。身体上的每根线条都是新的。这以后——”他转回到桌边,并且摇了摇头,“从此以后,她们都成了破旧和耗损的了。太令人伤心了。” 查普曼博士并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不过这时他也抬起头来,“什么使你烦恼,卡斯?” “人类的状况,”卡斯淡淡地说,“就女性的特征而言。” 传来一阵下木梯的声音,他们都转身去看。原来是保罗-拉德福特,他穿着白色的网球衣和短裤。他那多肉结的双膝和光腿使他的身高更加突出。他向他的同事致以问候,然后,几乎是随便地向查普曼闪了一下手式,查普曼博士哼一声即刻从坐着的柳编椅中站起来。 保罗和查普曼博士闲逛着穿过石板天井,直走得别人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声。保罗停住了脚步。“我刚和乔纳斯博士谈过了。”他说。 “单独交谈的?” “是的。他正在家里。” 查普曼博士等他说下去,脸上露出焦急的神情。 “很简短,”保罗继续说,“我只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告诉他我们将在这里结束调查,我们要在这里呆两周——并且——呐——并且我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他。” “对此,他说了些什么?他对访问感到吃惊吧?” 保罗思考了一下。“不,不感到吃惊。很正常,我感到他倒盼望从你或者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那里听到情况。他说他知道我们在城里,他看报得知的。” “他是个诡计多端的人,那个家伙。” “也许是,”保罗说,“他听着倒挺务实,说话入耳——真的很友好。” “不要受了他的蒙骗。我非常了解他,你要保持警惕。” “那当然。我特别小心。” “说真的,”查普曼博士说,“他是否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见他。” “没提一个字,他只是说他感到很高兴。我觉得做一点解释工作符合常理。我说,‘乔纳斯博士,我们拜读过你写的有关查普曼博士的工作的文章。我们对您所做的公开评论十分关注——甚至不安。它引起了其它的兴趣,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印象。’我像这样地说了一气;我告诉他,他和我们四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研究的是同一个领域,目标是一致的,尽管我们的方法不同。我想,我与他交谈可能有所教益,而我还告诉他,通过与我会见,他也可能获得某种有用的东西。他很和蔼,很随和。” “他有没有问起过我?”查普曼博士很想知道。 “一句也没说,直到我们约定下次会见时,他才说,‘当然-,拉德福特,也邀你的老板一起来。’” “你的老板——他是这么说的?” “这没有什么不尊敬的地方。他的措辞是用的非正式的语言。” “你打算什么时候会见他?” “星期一晚上——明天——晚饭后,8点左右,在他的住所。他有所房子在切维欧特山上。我想离这里有半小时的路。” 查普曼博士咬着下唇,努力思考着。“呐,我很高兴,”他说,“如果他像你说的那么友好,他也许接受我们的建议。让我今天把一切通盘考虑一下,今夜晚饭后再找你碰碰头。” “好。” “做好准备,”查普曼博士说。“正如圣经上所说,‘整装待发,点亮火把。’” 保罗看见贝尼塔-塞尔比手提一个大纸袋,急急忙忙穿越庭院朝他们走来。她凯旋似地举着袋子。“全整好啦。”她说。 查普曼博士转过身。“什么全好啦?” “我把整个的会见程序全编制好啦。”她说,“并且把所有的邮卡也全填完了。”她拍了拍纸袋。“他们都在里面。” “多少邮卡?”查普曼博士问。 “精确数字是201。” “让我看看,”查普曼博士说。一边计算着数字。“你们三个要参加会见——这次我就请免不参加了,保罗,因为我想赶写论文——那么,好吧,每天,你们三个每部分可接谈六个妇女。每天一共接谈18人。11个工作日可以接谈198个妇女——比出席的还要多,我敢担保。好,这就是说,除掉下一个星期天休息外。我们将在两周后离开这里,从——什么时候开始会见,贝尼塔?” “星期二,博士。她们明天早上都会接到通知,星期二可以开始接谈。” “计划从今天算起两周后我们离开这里。” “明天我将把房间预先计划好。”贝尼塔说。 “现在,你们最好把那些明信片寄出去。”查普曼博士说。“礼堂对过就有一家邮局,现在已经关门了,不过门前有个邮筒。今天下午,还有几次检信时间。我们租了两辆汽车——一辆新福特和一辆道奇——一小时以前就开过来了。它们在停车处,49号、50号。”他将手插进裤兜,掏出两串钥匙。“开走福特。” “上了制动闸了吗?”贝尼塔问,“我老是担心——” “我带你去,”保罗说,“我还要顺道搞点烟丝。”他从她手里接过马尼拉纸袋,瞧了一下。“呐,但愿我们的最后的一季收成最好。” “不用担心,”查普曼博士说,“星期五,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些妇女,是这些月以来我所见到的最有知识的一批。再说,埃米尔不可能把布里阿斯吹得太高。他说,有的是这个城里最好的家庭。” “我倒不在乎是不是最好的,”保罗说,“我只是关心她们是不是些最有趣的人。我要在12天里去听66个人谈情况。” “正如精神病学家所说,‘谁听?’”贝尼塔说。 “请把那些明信片邮走吧。”查普曼博士说,口气中带着一种奉献的执着口气,一个曾经降低狨、狐猴和人类中的男性地位的人的口气。 邮局的分支机构立即效力。布里阿斯为邮政人员配备了三轮燃汽七个半马力的摩托板车。这种车漆有红、白、蓝三色,挨家挨户高效率地递送明信片。这些户主因它们的大围院彼此相距很远,这些邮递员驱动着邮递摩托车快速地从一个邮箱到另一个邮箱,将信件塞进每个盛信的箱子里去,接着开大摩托油门驶向下一个投信点。如此这般,所有的送往这些布里阿斯户主的信件要在中午前全部递放进信箱里去。星期一也照干不误。 寄给凯思琳-鲍拉德夫人的明信片的背面上,写着这样的话:“您的会见时间定在5月28日,星期三,4点至5点15分;地址,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大楼。”这个通知的字体,除了时间星期几、月、日是用钢笔写上的以外,其余都是油印的。 明信片放在起居室的茶几上,与其它一些不重要的星期一早上的日常邮件堆在一起——两本杂志,一家百货公司的通知,牛奶卡,新的汽油信用卡,一份为慈善事业而举行的时装表演的邀请函,一封半月定期从佛蒙特已婚的姐姐那里寄来的淡紫色的家常信。 凯思琳将那杯热咖啡举到唇边,从杯子顶上,她可以看见那堆邮件。j-罗纳德-麦茨加尔到来的前几分钟,她曾翻阅了一下,看过那份明信片。她已决定等到麦茨加尔一走,她就把它撕碎。如果有人打电话,她就借口生病。生的是一种拖泥带水的病,在那位博士和他的小分队在布里阿斯逗留的两周的时间内一直不见好。这时,她意识到,麦茨加尔仍在说着话,半个小时了,他一直像这样不间断地说着。她转过脸去,装着理解的样子。 麦茨加尔这个人,她早就对他有所观察,是在生活中一直扮演自己的角色的那号人。他看上恰像这样一个人,62岁的年纪了,仍然打网球而不去打高尔夫,竟然能从社会圈子里娶上了第三个老婆(一个比一个年轻得多,而且风韵十足),仍能担任诸如拉德康尼飞机公司这类既重要又富得吓人的机构的总经理。他那飘逸的银发,无框眼镜,少而整齐的小胡子,刮得光溜溜的银行家似的脸,确有总经理的派头。他的身材约在6英尺以下,与其说他肥胖,倒不如说他粗壮,他对自己的健康沾沾自喜。他说话嗓门高,既冲又急。据说他生意上很精明而机敏,不过在某些方面凯思琳暗下觉得,也只平平庸庸,言过其实。 一大早,麦茨加尔就从圣佩备罗,打过电话来,说他要返回谷地的工厂里去,想于10点左右看望一下凯思琳。他差一分10点到达,坐着一辆由汽车司机开来的黑色小轿车。把车停在外边的车道上,光就他的一次夏威夷的度假事,闲聊了半个钟头。聊到劳工问题,谈到由于管理机构太多出现的无能为力的通病,以及最近的对用原子能做动力的飞机的调研等等。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整个的过程中,凯思琳怀疑,他来访定有什么特殊的用意。 她见他的咖啡杯喝干了,便打断说:“杰伊——”博伊恩顿总好喊他杰伊,夫唱妇随,她也只好跟着喊起杰伊来——“让我喊阿伯蒂再倒些咖啡来。”阿伯蒂是一个瘦健的、打扮得头紧脚紧的白天打工的混血姑娘,一口金黄牙齿,戴利达丽对她的金牙羡慕得不行。她每周来五次,收拾床铺,给一半的家具除尘,冲刷杯子,睡觉前给戴利达丽用唱歌的调子读书给她听。 “不用,谢谢,凯蒂。几分钟后我得上路。” “你不过刚刚到嘛。”礼节而已。 “这样唐突的造访,我觉得,怪不合适。可总是忙得不可开交。有些事我总是代理不过来。博伊过去总好说,‘甭管它,杰伊;生命只有一次——要享受生活,及时行乐。’这你知道,他啥时这样说的。为什么我半道辍学,我得去盘点操劳。对我来说,我得说,他的哲学是对的。我确实应该明白一两天了。把自己从桌子上松开。我从来未能知道再有人比他更理解生活的意义和价值。” 凯思琳不吭一声。 麦茨加尔瞥了她一眼,像任何人一样,也许比任何人更甚地想反了。“对不起,”他说,“我猜,我脑子里总离不开他——总离不开。提起来令你伤心。” 她想大喊出声,但28年前开始的文明化过程上紧了控制的夹子。“这事不再使我烦恼了,”她坚定说“生活继续下去。博伊恩顿过去活着,他现在已经死了。这是事实。这样的事都会轮到所有的人身上。” 她肯定,麦茨加尔不喜欢她这话。他一直用手捋自己的胡须,对着咖啡杯不停地眨着眼睛。“呐,自然啦。我想也只能持这种态度——这是健康的。”他终于说道,拿不准似地一个字一个字向外吐。“实在说,我想对你说说博伊。这对我们俩有关。吉姆-斯考威尔告诉我,他上周见到过你。” “是的,很短时间。关于书,他有最后几个问题。” “这本书,”麦茨加尔像一个神父念圣经一样,“你知道,凯蒂,我们想让这本书代表博伊的一切方面。” “我肯定会这样,吉姆非常认真——也许是崇拜。” 听了这样轻率的措辞,麦茨加尔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的表情。“我强烈地感到——而且我知道你也是——我们决不能让与博伊在书中值得怀念和真正代表的形象有任何损害的事情发生。” “我不明白您的话。” “吉姆-斯考威尔顺便提到,你让自己牵扯进性调查中——那个查普曼博士的什么玩艺。我确信,这是吉姆弄错了。” “一点也不错,”凯思琳说,“我是一个非常受尊敬的俱乐部的成员,这个俱乐部被选中回答问题,而我与所有其他成员一样志愿报名参加。” “不过,凯蒂,你难道不明白——你与所有其他人不一样。你在公众的眼中具有一个特殊的非一般的地位。你嫁给了一个英雄。对许多人来说,那样做将剥夺掉他留给你的信任——那将是令人失望的——如果你让别人强迫自己去……去讨论有关博伊和你自己的某些纯属你们自己的私事。” 凯思琳感到自己的神经纤维的剧烈抽动。“我的上帝,杰伊,你试图把我变成——或者把博伊恩顿变成什么人?我们结过婚,成为夫妻,无论你怎么想,我们像任何其他配偶是一样的,在查普曼博士的眼里,我只是另一个已婚的——妇女,而博伊恩顿是一个男子,一个我曾与之结婚的男子,这是完全匿名和科学的——” “那不对,”麦茨加尔打断她的话。“那不适合你的地位。你简直不知道外界对此是怎么看。至于说到匿名,你太有名,而博伊也是,它肯定要泄露出去。” “泄露出去又怎么样?你书中的读者将知道,我不再是一个处女;而博伊思顿也不是什么太监——” “真的,凯蒂——” “不,我说的是真话。我们曾结过婚,在一起睡觉。要不,戴利达丽怎么会生出来——难道通过纯洁的概念吗?” “那不一样。那是正常和清白的。但是——哦,你必须了解这一点——所有的肮脏和非正常的性含义都与查普曼博士的调查有关。他对已婚妇女的报告将公诸于世,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参与进去了。” “和3000或4000其他人一起。” “问题不在这。请不要参与进去,凯蒂。那不是你所做的事。” 她看得出,他是位忧心冲忡的大人物,这样的一位巨头,一位伟人,对他一直想成为的那样一种偶像异常谦恭。她看得出,继续讨论下去毫无用处。麦茨加尔对真相可能会是什么的理解并没有多少知觉,或者联想了解的愿望也没有。对他说明简直无任何用处。她眼下只想让他离开这所房子,像旧时的恶梦一样,远远地离去。 “呐,如果您真把它看得很严重的话——”她说。 “的确如此。我是为你着想,凯蒂。给他们打个电话,取消这次会见。” “好吧,杰伊,我一定。” “好姑娘。你想问题很对,我知道你会明白什么是对的。”他站起来,因自我满足深感到得意。她想,每逢他做成一笔百万元的生意后,他肯定就露出这副样子,会有这种感觉。“你让我回去工作时也放心了。我们能尽快找个晚上共进晚餐好吗?” “我很高兴。” “我会让艾琳告诉你。” 他开着他那黑色的轿车离开后,凯思琳关上了前门,茫然地瞅着小通道的金丝墙壁,之后,便心神不定地走进她那间宽大的起居室。通常,她遇到不顺时,精心装饰的这间静谧、优雅的房间会使她高兴和欣慰。而现在,当她注视那盖着威尼斯丝绸的长排低沙发,两侧摆着青绿色的泰国椅子、茶桌,精致的具有中国艺术风格的陶瓷收藏品,遮盖着壁炉左边栏杆的可滑动的西班牙烤架板,放有盒式有限版俱乐部书籍的三个书架时,竟一点儿高兴劲儿也没有。房中那种协调、舒适、巧妙的摆设,对她的搅乱了的脑子发生不出任何有益的效果。 最后,她走向茶几,将杯碟放在托盘上。她的眼光又触到那张明信片上。她捡起它,用手指翻转着,并没有去读它。说来奇怪,这张明信片已变得带有某种一小时前所不具有的重要的意义。她想将它一撕两半,抛掉了事,并且可能电话告诉塞尔比小姐,取消会见,抑或干脆不露面缺席。不过,这样一来,她觉得,她仍被禁锢在过去之中。麦茨加尔-斯考威尔,这位公众舆论的庞然大物仍是她的监护人。这张三个小钱的明信片——5月28日星期三4点至5点15——成一声呼喊,让她逃脱,过一点不是由别人而是由她自己主宰的不受束缚的生活,认识一个没有博伊恩顿的可能的未来。这张明信片就是一张通往挑战和叛逆的护照。 她毫不犹豫地将明信片插进自己的裙子口袋里去,然后,捡起托盘,开始向厨房走去。 厄苏拉-帕尔默解开她的大皮提包,从里面掏出那张明信片,把它递给伯特伦-福斯特。 “这就是证据,”她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现在是查普曼博士性俱乐部低水平的诚心诚意的成员。” 福斯特用他那粗短的双手接过这张明信片,看着它,边看嘴唇还蠕动着。厄苏拉密切地观察着他,心里有些纳闷儿,那么几个字竟用了他那么长的时间。他那双细长的小眼睛看着明信片时闪烁着光。这人是否不地道,厄苏拉想。她倒应该写个信回绝他这样一个令人厌恶的人。不过,她立即驱逐了这种异教邪说,决定把他视为一位光明而富有的小天使。他那张很圆的脸,由于头上几乎光秃无毛而显得更圆。他的鼻子又扁又塌,这还不算,又配上胀鼓鼓的双唇,使他更显得粗俗不堪。他个子矮,又患甲状腺机能减退症,即便纽约城里的最昂贵的成衣匠也无法使他显得高一点点、苗条一点。 现在,他坐在——照厄苏拉看,真切地讲是蹲在——他的旅馆套间法式起居室的竖椅子上,正面对着她。他收拢膨胀如袋的嘴唇——她思忖,是一个使人有好感的丘比特?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个堕落的罗马的议员?——他从明信片上抬起眼来。“星期三,1点至2点15分,”他说,“就是说,明天喽?” “是。” 他又端详起那张明信片来;然后,用一种似乎是他不情愿放弃的一次性提供的不快表情,把明信片还给她。“1小时15分钟,”他说,“听着,我亲爱的,什么事情去用1小时15分钟说给他们听?” “我是个成熟的妇女,”厄苏拉说,故意用一种挑衅的口气。她不愿这样,但她知道他想听她这样说,这也是期待的游戏中的一部分。 “你是说很有些经历。”福斯特用一种老于世故的欢悦口气说。 “不要对我的过去产生错误的想法,福斯特先生。我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已婚妇女。” “我遇过不少有些念头的正经妇女。” “我打赌你遇到过。” “你结婚多久了?” “几乎10年了。” “如此说来你以前经历了整个的人生。” “哦,不错。” 深深地陷在沙发里使她感到不自在,因为她必须留意把裙子拉向膝部,必须用心将两腿并拢。而他就坐在椅子上面对着她,他夫人阿尔玛-福斯特又到美容室去了。不过,这是上午,她再一次使自己定下心来,男人在上午不想发泄。再说,美容室兴许就在旅馆内,阿尔玛不定什么时间就会回来。 “唉,我推想,你像大多数妇女一样,”他说,“如果他们提问题,有足够多的事情说1小时15分钟。” 他盯着她的膝部看,她用力把两腿并拢。“我将写一篇绝妙的文章,福斯特先生,”她说,不顾一切地想把他的目光从她的膝部拉开。“我会让这期的《家庭生活》一销而光。” “报刊摊总有退货的。”他忧郁地说,从她的膝部把目光抬起来。“你告诉我之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也可能出售四分之三。” “哦,福斯特先生!”她一时高兴竟拍起巴掌来。谁料只顾上兴奋,她的双膝却分开了,而他的目光又瞅下去。她让双膝敞开着,突然感到那无所谓。如果这样使他高兴,管它的。有许多火急的事要处理。 “厄苏拉,也许,就我的想法,我最好把你招进来。就在我离开纽约的前一天,我还与欧文-平克特说来着——你知道他是谁吗?” 厄苏拉兴奋地点点头。欧文-平克特是福斯特的出版伙伴,他是躲在幕后的实权人物。他让福斯特把名字登在报头上,管理编务和出差,而他处于生意决策和监工地位,决定出版、广告、发行事务。 “我告诉欧文,我在注意着你。我在考虑,你可以干个《家庭生活》的助理编辑——然后,也可能更好。” “福斯特先生,我真不知说什么好?” 他那肥嘴唇向上卷了一下,美滋滋的。厄苏拉呢,对他的整个看法立即改变了,他正在变成一位乐善好施的英明的克里斯-克林格尔。 “听我说,”他继续讲下去,“你距此还很远,在大公司里我们也有派别关系。我想摆脱那位编辑,把她的位子让给你——这人是两年前由欧文安排进来的。这人不好,是个同性恋。他像我一样不想要她。可话又说回来,还要顾及他的面子。他安排她进来,他不会轻易让她走,承认他用人不当,除非有一个特别的理由。我推荐你的理由,是因为你有个好脑瓜,很聪明,一剂新药。他并不是不同意,不过对他来说,你还没有拿出样子来给他看。所以,这就需要某件事,一件不大的事,将他推向我一边——来证明你更好。我想,这篇性文章正是一剂药,它表明你先行一步,它正是与那些每个妇女和男子——甚至连欧文——都感兴趣的事情。” “福斯特先生,我可要吻你啦!” “谁不让你吻。” 她用手一推站了起来,躬腰向着他,想去吻他的前额。可是,突然之间,他前额先前所在的地方竟换成了双唇。她感到他的双唇安在了她的嘴上,只觉一般雪茄烟和咸猪肉味,并感到他的双手在她腋窝下夹抱着……后来,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抽回来,接着他那只手也从她的rx房上落下来。她直起腰,朝对他笑了笑。“嗬。”她说。 “这是我喜欢的一种感谢你的办法。”他说,“坐下,在阿尔玛拽走我以前还要谈几分钟的生意。” 她不安地坐在沙发上,她的双膝分开,她的裙子紧绷绷地撸到膝盖以上几英寸的地方。她并不在乎。她看见福斯特的眼睛向下垂,她希望他快活,像她一样快活。 “听我说,亲爱的,”他说,“我为你做的计划很具体。你要按我说的做,欧文这边让我处理。到7月份,你就可以在纽约有了一个大办公室,你自己的,配有内部通讯联络系统,秘书和代理人伴你用午餐——如果我让他们这样干的话。” 她轻佻地大笑起来。 “明天,”他说,“你去把你的整个性生活说给那些男人——” “查普曼博士。” “对,是他。告诉他一切,任何事也不要保留——你明白吗?你告诉他——哦,他们问什么?” “你是指所提问题吗,福斯特先生?我说不准,但我猜想与他们在上一本书问男人们的问题差不多。” “举例说。” “我猜他们想知道,青春前期性史,亲昵,婚前,婚姻及婚外的经历。” 他舔湿了嘴唇。“好,好,这一定可以写篇妙文章。你得改几个字——我们毕竟与广告商和教会生活在一起——不过对我不要改。我要的是事实,这样我就能……能进行评估,对你进行指导。” “你是指什么,福斯特先生?” “听我说,亲爱的,你明天去,他们做记录时你也做记录。然后你把记录打出来,他们的问题,你的回答——不要走样——一字不漏。我们要见一次面。明天,我把阿尔玛带到棕榈泉,预计安排一周,我是说她能呆一周。因为太重要,我本人要提前赶回。星期五,我们就在这里见面——工作时可以共同晚餐。这些安排适不适合未来的编辑?” “我想这是个绝妙的主意。” “我回来后,星期五,我会打给你电话……我想那是阿尔玛到门前了。”他一跳站起身。“把一切都记下来,记住——三部分。” “我忘不了,福斯特先生。” 只有在后来,当厄苏拉来到布里阿斯要向她的街道转弯时她这才记起来,她说好要和哈罗德见面的。她原答应要见他——她抬起手臂,眯起眼看了一下手表——过去10分钟了。她答应和他一起看看他的新办公室,帮他装饰和配备一下。呐,她可以打电话解释一下,说她脱不开身。后来,她突然记起来,他目前不再需要那间办公室了。他们要向东搬。她可以帮助他,甚至为他雇个装饰师。这样做自然表示出她一直在想着他,难道不是吗? 萨拉-戈德史密斯仰躺着,闭着眼睛,手臂举在前额上。她的呼吸仍是短促的吁吁声,她的心脏呼呼地跳动,从宽大臀部到双脚的里面,已经耗尽和疲竭。她感到身边的床动了一下,接着她感到弗雷德的多毛的大腿触到了她的大腿,并用大腿戏耍着蹭磨她的。他的脚趾触到她的脚趾,并弯起来抓挠她。她眼睛仍然闭着,想到刚刚度过的时光,想到他们之间不停顿的经久不衰的奇迹,不禁微笑起来。 “我爱你。”她悄声说。 “你是我的。”他说。 “全属于你。” 她懒洋洋地睁开眼,意识到的是海蓝色的天花板,然后向前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的胸部宽大的白色隆起,然后是薄薄的白色棉布床单,它遮蔽着那乏力的一丝不挂的身体的剩余部分。对着的墙壁上,梳妆台上面斜挂着的镜子反映出樱桃木踏脚板,再看不见别的。她在枕头上转了一下头,让她眼睛对着她的心上人尽情地欣赏了一番。 他同样仰躺着,双臂放在枕头上。她又一次地对他的躯体的力量感到喜悦。那是一种原发的力量。他那缠结的黑头发、低眉毛、糙鼻子、突出的下巴、有力的溜肩、粗脖子、宽厚的胸膛,一派永葆活力的有前途的形象。第一次见到他时,她记得,他那副穴居人的外貌,虽令人感到兴趣,但也使她失望。尽管她听说他是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她还是想象不出,这样一副尊容怎么能够容纳下灵感和高智能。后来,他那柔软悦耳的话音、他头脑深邃的入木三分的理解力、那不可思议的广博的能够包容莎士比亚和坦尼斯、威廉斯的学识,是那样的与他外貌不配称,把她完全折服了。 稍稍在他身边过去一点的沙发椅子上,她看见了衡量她的愿望和情欲的标志。她的衣服被匆忙地、毫不顾及地扔在一堆——她的上衣、她的裙子、她的乳罩、她的尼龙内裤——只有那件皮茄克,她首先脱下来的东西,尚被仔细地搭在椅子的靠背上。她从皮茄克的口袋里可以看得见,突出在外的一张明信片和几个信封。她记起来:在她急急忙忙出来到停车场时,她被邮递员叫住了一下。进人小客车之后,她曾瞥了一下这些邮件,有一张神秘的邮卡——5月28,星期二,9点至10点15分——后来,因为她晚到了半小时,一时的匆忙,竟把它忘了。现在,她也搞不清,究竟是什么让她把这张明信片带到弗雷德的住所来。什么也不是,她想。她不过一时忘却罢了。 她见他轻微地一动。“你在想什么?”他问。 她看着他。“我多么爱你呵。我不知道没有你我怎么活。”她思考了一下。“当然,我没有你活不下去。我没有一个细胞、一次喘气是活着的,直到我遇到你。” 他点点头。“当爱情说话时,那是所有神圣的声音,使上天也会在和谐之中打瞌睡。” “那指什么?”她问。 “姻缘天定。”他高兴地说。 “我有时想已经过了一百万年了。你知道多久了吗,弗雷德?” “一百万年。” “不,3个月零两天。” 他转身侧肩躺着,这样他的前胸碰着她的胳膊,而他的头就放在她的肩上。他的手找到她的脖子和她肩上的弯曲部位。他缓缓地,温柔地抚摸着她—— 第12节 她合上眼睛,任凭自己去享受这种甜蜜的感觉,不过,她只让身体享受罢了。她的思想早已向回旅行过去——旅行回1个月、2个月、3个月零两天以前。 事情的起始是与《她屈尊以求》一出戏的业余演出有关,是由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为了慈善事业发起和演出的。格利斯-沃特顿的记录上,有萨拉15年前曾在大学的演出中露过面的话,于是便求她候选出演。萨拉直截了当地谢绝了。后来,厄苏拉-帕尔默,因她答应过帮办一夜演出的宣传,便劝说萨拉。后来她便同意陪同厄苏拉,因为那天让孩子闹得很不愉快,也因为她感到有些腻烦。不过,在候选前夕,她又一次地改变了主意。萨姆实在忍受不了她的越来越厉害的焦躁不安的情绪,与她在整个吃晚饭时间里不住地吵嘴辩论——他认为那是一种娱乐,可以成为一种乐趣,每周离开家到外面呆几个晚上会有好处的。但她就是顶着不去。吃过饭后,当她清理餐桌,看见萨姆将他那大块头的身躯安放在电视机前时,她这才知道,她再也不能忍受这种令人麻木单调的生活了。她即刻打电话给厄苏拉,一小时后,她便来到寒冷的妇女联合会的礼堂,加入到其他二十几位有演出经验的妇女和几位丈夫及未婚夫的行列中。 她现在回想起,他们都聚集在前面的一二排等着他的到来。格雷斯-沃特顿的丈夫认识一位电影制片商,这位制片商认识一位著名的导演,介与影视界中间,此人就是弗雷德-塔帕尔。这次既然是很有分量的义演,他同意执导。他出现了,顺着中间通道大步走过来,军用胶布雨衣像斗篷似地搭在肩上,对格雷斯和其他聚集在那里的人作了自我介绍。他为来晚了和不加考虑地就接受了这份差使感到歉意。情况并非这样——他即刻进行解释——他不是在影视圈里,电影已不再存在,人们对它不再感兴趣或者去看它,电视才是流行的腐败东西。他手头有很多电视脚本,不过他不想成为由麦片或牙膏主宰的任意电视的辅导员——不过,吸引他同意执导该剧的原因,是因为他这块正统舞台的创造力,他喜欢奥利弗-戈德史密斯,他想这可能很有娱乐性。 萨拉想,他并不漂亮,有些骄傲,尽管他的讲话异常安详和动人。在舞台上,他每次召唤八位候选人,他们坐在折叠椅子上,战战兢兢地读着,而他却在台上来回踱着步子。萨拉是随着第二批登上舞台的,后悔离开她那家庭的墓穴并背离了她原说不来的话。轮到她时,她读的是卡斯坦斯-内维尔的一段,内维尔是托尼-鲁坡金的表妹,是哈斯丁的爱人。在她开始读时,弗雷德-塔帕尔没有看她一眼,一直在来回踱着步子。突然,他停住了,直盯盯地看着她,厉声说:“我听不见你。”她咽了口唾沫,读大声一些——而他则继续盯着她看。不出5分钟,她读完了她的角色。这便是事情的开始。 弗雷德-塔帕尔决定,每周排练几次,共排练六周。开始在礼堂里排练,不过很快便搬到弗雷德住处的大起居室里,这地方距贝佛利山的威尔瑟大街南只有两道街面。在这样一次排练之后,弗雷德邀请萨拉第一天晚间单独去一下,进行某种私下强化辅导。他的态度是那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尽管他从来没有停止用过火热的眼睛盯着她看),于是她答应出场。 她把孩子安排上了床,让萨姆舒适地留在电视机前,9点钟到达了弗雷斯的住所。他手里拿着剧本,在门口迎接她,那种友好态度她从未见他有过。当他建议喝杯酒时,她即刻接受了。晚饭后她很少喝酒,不过她有点紧张和害怕,觉察到她是在某处未探明的地区的边缘。一杯变成两杯、四杯、六杯,排练的事老早就放弃了,而她现在就坐在他身旁,她已不感到害怕了。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这是几周来——不,几月来,多年来第一次毫不拘束的欢娱。他对她诉说他的人生,诉说那个他已分离的女人,那个可怕的不想与他离婚的生物。而她也对他诉说起萨姆,过去虚度的年华和孤独感。后来,他握住了她的手,这以后她再也记不起是她吻了他,还是他吻了她。只记得他们搂抱在一起好长时间。只记得他们走进卧室时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为她脱衣服时,她晕乎乎地站在床边。这以后,他一直吻她直到她想尖叫出声。他将她安放在床上,她直挺挺地躺在那儿,紧紧地闭上眼睛,这样她就不可能看见,用闭而不见的办法就可避免成为犯罪的主动者并且不会感到害羞。她感觉到他就在她身边,抚摸她,最后她用手抓住他。这举动使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想快干,干那种可怕的事情。那事干了,不可挽回地干了,当他把自己的身体与她的交织在一起时,她曾希望那事就像她与萨姆总是那么快速一样尽快地干完,这样,就不再有她的一部分了,而她也不再是这种不可思议的、不正当的事情的一部分了。她等着那事快被干完,等待着,等待着。后来突然之间,不由自主地她成了这事的一部分,她竟用从来没有干过的那样动作起来,有一种她从来没有体味过的感觉,并且希望它永远来到,永远别结束。 早上,在她的厨房里,她回避去看萨姆和孩子们在用餐的桌子。她感到悔恨和有些宿醉,在她一生中还从来没有这样兴奋和有活力。她打算退出排练,从自己那里藏掉那羞耻的一幕,不停地让自己确认,这是一个因酒兴发作引起的偶发事件。可是,当夜幕垂临时,她知道她又不想从这个剧中撤出来。她开始计数到下次排练还需等多少小时,仍在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那座曾住过的,并与那个外人同共分享过的陌生的房子。 三个夜晚之后,她与那组人一起,在弗雷德的住所参加了另一次排练。她有时纳闷,她竟能排演得那样地正常,弗雷德的举止竟像他平常的那样自然,她机械地说着台词,心下猜想他在想什么。到了11点,排练中止了。当她去取她的上衣时,他礼貌地问她能否晚走停留10钟,再排一次第一场的一段话,这段话他还不放心。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话,留在后边。这一次,他们没有喝酒,几乎连话也没有说。这一次,不再是什么酒后失态了。第二天早上两点钟,她驱车回家时,她感到像一个嗜酒狂那样没有责任,无忧无虑。 排练结束了,剧继续演下去。台词忘记了,道具也被乱堆一气。尽管如此,最后的帷幕还是降下来了。掌声雷动,义演成功。再也不可能有夜聚了,或者极少有了。那桩事变成了在上午举行的仪式,一周四或五个上午。她的贪得无厌使自己吃惊、震动并感到快活。这个偶尔开始的事情变成了一种必需的习惯,成为每个生活的一天和将要生活的一天的绝对含义,其结果是可以想见的——因为它是不现实,毫无目的,甚至是危险的。可是,尽管如此,萨拉硬是不让自己去相信这事已成为她的整个生活,她的生活的新动向,而只把它看成是组成她临时生活中的一部分的短暂插曲。 他的手停止了对她的抚摸,她睁开了眼。“你是个亲爱的人儿,”她说,“我自己的爱人儿。” “我希望这样。”他说。 “什么时间啦,弗雷德?” “几乎是中午了。” “我得回去了。吸支烟,然后我就走。烟在我茄克衫里。你不介意吧?” 他把自己一边的毯子掀开,滑下床,打了个舒伸。她盯着他结实的运动员似的身子看,心里越来越感到拥有他的骄傲。自那第一次以来,再没有丝毫的负罪感觉了。一切都是那样的令人心旷神怡,这又有什么错呢。在所有这些星期里,她只一次感到一阵赦然害羞过,那是她第一次在灯光下见他全身裸露的时候——是第四次与他发生关系时。他那时脱光了衣服,穿过房间向她走来,她这才意识到,他没有割去包皮。她过去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她的丈夫,孩子,她的父亲,都是犹太人——而现在她所见到是令人惊奇的异己现象,在这短暂的瞬间,有一种屈辱和堕落的感觉。不过,她很快便被肉体快感的疼痛所包围,羞耻感随之烟消云散。她明白,像这样的事,没有什么是异己的。 弗雷德用手够到了她放在椅子上的茄克衫。“在哪个口袋里?”他大声说。 “底下的那一个。” 立即,她看见她将邮件塞进去的那个兜。弗雷德的手放进了信的后面,他掏出了一盒烟。就在他这样做的时候,那张明信片掉在地板上。萨拉坐起来,心呼呼地跳,她直看着他将它捡起来。 他朝明信片瞅了一眼。“总免不了用明信片。”他说,他读它的背面,抬起头。“谁要在星期二早上会见你?” “我忘了告诉你。那天早上我不能来看你了。”她快速地思考着并且决定孤注一掷。“从大学里来的一位精神病学家——儿童精神病学家——她要进行全天的义务咨询。” “我看你的两个挺正常——像他们的母亲一样正常。” “哦,是这样,”她赶急接上说。“只是戴比近期一直脾气暴躁,我猜想是因为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她看护好——我是指,我的心思这些天一直未在他们身上。” “不至于吧,看我能否帮上忙。你可与那位儿童精神学家好好地长谈一下。” 他把明信片塞回她的茄克口袋里,手里拿着烟和火柴回到床边。她把毯子从胸上掀起来,伸手去接烟。谢谢上帝,弗雷德只是读了一下日报上登载的戏剧版。 玛丽-麦克马纳斯从厨房里出来,走进餐室,小心翼翼地托平盛放几小玻璃杯桔子汁、一大碟鸡蛋、和小段腊肠的托盘。自从她和诺曼同意与她的父母一起居住以来,厨房里的那间小吃饭间就发现太小,早餐容不下他们四人。眼下,放在色调欢快的芦苇垫子上的早餐,总是在这间大餐室里进行。 玛丽把托盘放到桌上,先给坐在桌子首端的父亲送去一份,然后给诺曼,再就是放在她母亲的座位前的桌子上,最后才是留给自己的。与他们同住的西班牙佣人罗萨,每当这个时候在楼上收拾房间。即使她不在楼上干活,玛丽也会坚持自己来伺候早餐。这是她哄骗诺曼相信,他们真是在为自己操持家务的作法之一。 玛丽瞥瞥呷了一小口桔子汁的父亲,又瞥了一下丈夫。她丈夫正用手指转动着那个小玻璃杯,茫然地越过它凝视着,并没有去喝。 “一切都还好吧,诺曼?”她忧虑地问。 “哦,很好——很好。”他毫无兴致地喝他的桔子汁。 “你母亲呢?”哈里-伊温想知道。“她的鸡蛋快凉了。” “她出去取信件去了。”玛丽说,拿起了叉子。 她一边吃着饭,一边拿眼从诺曼到她父亲那里看过去,然后,又把眼光扫过来。往常,早餐的场面很使她快活。井然有序的排列,还有那诸多亲爱者在场的温暖气氛。她喜欢诺曼这样的情形:衣着棕色的、轻质生意套装,头发梳理得很好,脸上刮得很光,手洗得很净,很有一副妙不可言的律师派头。这使她很感骄傲。然后是她的父亲,身穿海军蓝的丝绸衣衫,配上漂亮的手帕,插放得那样整齐、规矩,每一寸都有讲究。然而诺曼——这时她又重看他一眼——他近来显得那样的奇异和沉默,特别是在用餐时间。当他们俩夜间单独在一起时,某种直觉阻止她让她别去深究其因。不过,她早晚非问诺曼不可——也就是说,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的话。 她望过去,只见她的母亲,身穿粉红色的绗缝家庭衣衫(曾是一件圣诞礼物)从起居室出现了,正在忙着翻看信件。贝西-伊温是个高个子、单调的女人,长着一张驴脸,全神贯注于气候和健康。 “今天又会热个一塌糊涂,”她说,“从骨子里我都能感觉出来。我希望夏天快结束。”当夏季结束时,她又会希望秋天结束盼冬天。 “信上有什么事吗?”哈里问。 她坐下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她递给丈夫信件,只留下一张明信片。她转向她女儿。“这是给你的,玛丽。” 玛丽接过来,毫无表情地看了一会。 “是那个会见约会吧?”贝西-伊温问。 “当然是!”玛丽叫起来,带有一种快乐的尖声。“我几乎忘记了——是查普曼博士给的——我正等着它。”她在丈夫面前举着它。“看,诺曼——明天,2点30至3点45。意义重大的开始,到明天晚上,我将成为历史书中的一员。” “了不起。”诺曼说。 哈里-伊温停止看信,越过餐桌注视着他的女儿。“那是什么?”他问,“你是说查普曼博士吗?” “是,您知道——” “我不知道。”哈里-伊温淡淡地耐着性子说。 “不过,我——不,我想我只告诉过母亲——我认为我曾告诉过您。查普曼博士在城里,爸——” “我看过报纸。” “呐,他为了科学工作打算会见所有的联合会中已婚的妇女。他向我们做过演讲,我们现在就要接受会见,难道不令人兴奋吗?” 哈里-伊温把他的目光转向诺曼。“诺曼知道这事吗?” “这一周他一直对我进行指点。”玛丽说,拍了一下她丈夫的胳膊。 哈里-伊温放下邮件,坐回去。他眼光停在诺曼身上。诺曼感觉到他的目光,便抬起头来。 “你不会赞成吧,诺曼?” “您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我刚才说的——真格的,你不会让玛丽去暴露自己——在这次所谓的调查会见中。” “我看不出这当中有什么不对。我想这是件好事情。我们不是生活在欧洲中世纪。” “那你暗指我是-?”哈里说,并没有提高嗓门,尽管那用意是明确的。 “说真的,哈里,”贝西-伊温说,“我想,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也许他们太幼稚分不清是非。” 玛丽在无言的烦闷中谛听着。她父亲的反对使她大吃一惊。那种老习俗她感到压抑和气馁。“这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爸?它是纯科学的。” “这点便很有问题了,我敢向你保证,”哈里-伊温说,“查普曼博士的方法,那整个报告的价值,在最有名的圈子里引起了怀疑。请注意,我并不反对年龄大的一些已婚妇女去。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懂得价值,知道要接受什么,反对什么,怎样把握自己。而你,到3月才22岁,玛丽。” 诺曼将叉子放在他的碟子上,发出了咔嗒声。“我母亲22岁时,她已经有了三个孩子。” 玛丽几乎触到了空中的电的阻抗。她摸了摸她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两年中,与诺曼之间唯一的比较严肃的争论是在要不要孩子的问题上。他想要孩子,刻不容缓,多要。她父亲为此劝说他们比什么都坚决。他对女儿说,那是父亲对女儿,对唯一的女儿说的悄悄话,告诉她,她还太年轻,她必须在婚姻中学会如何生活,年轻轻的好好享受一下,别拖儿带女地受劳累,日子还长着呐。对于要孩子,她本人还从来说不清道不明自己是如何想的。诺曼要什么,她就要什么,而且,她想让诺曼与她一起生活得幸福。不过,父亲对她说的这番话是不明智还是不正确,她也无从说得清。但她仍以为父亲对查普曼博士的态度不合情理。 “玛丽已不再是个小孩子了。”她听见诺曼生气地说,“她是个长大成人结了婚的人,你不能老是护围着她。我想这个查普曼研究会是健康和正常的。” “很遗憾我不能同意你的话,诺曼,我想对她来说坏处多,好处少。” “呐,我想让她去。”诺曼固执地说。 哈里-伊温耸耸肩,强做了一下笑容。“她是你的老婆,”他说。他看了看表,向后推了下椅子,“工作时间到啦。” 他站起来,走进门厅取他的帽子。诺曼从后面瞅着他,直挺挺地站起来,他要离开。 “诺曼,”玛丽喊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吧?” 他转身走到她那里,绷着脸。“对不起,”他说,他弯下腰,匆匆地吻了她一下。 “别生气,”她低声说,“我想去。” “好。”他简短地应道。然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贝西-伊温又看了看那个邮件,这时她打开了一个彩色的便函。“布兰登的货单——卖棉布衣衫。”她说。 玛丽不高兴地看了看那张货卡,希望诺曼能够改变要孩子的想法,或者是她父亲改变他的想法。她突然希望查普曼博士不要问她有没有孩子。如果他要问,她如何回答好? 特丽萨-哈尼希转了转钥匙,让自己进入阴暗的起居室,她摘掉包边太阳镜,轻微吁了一口气。外面的天气一直很气闷和令人眩晕。她的双臂,在白色的无袖衣衫下的双臂,还有在灰色的百慕大短裤下的双膝和双腿,均被烤得很难受。 她比平常提前半小时离开了康斯特布尔湾,因为即使那海滩也未能从无情的太阳那里提供什么舒适。事实上,海湾一直是那么幽静,她过去从来未能发生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安和烦恼,这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这个避世的所在从医疗角度上看未起到多少作用。实在说,海湾本身并不会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今天早上,它像平日她所了解的那样幽静和可爱,这是指受到那伙野蛮人干扰以前。在她从崎岖不平的斜坡向下走向沙滩时,她曾满怀期望能在附近看见那4个粗鲁的彪形大汉练习投掷橄榄球。她曾严阵以待不受他们的干扰,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愤怒把自己围裹起来。她准备对他们不予理睬,直截了当,特别是那个傲气十足的大个子,穿着难看的紧身裤,显出膨胀的大腿部位。假若他走近她(她感到他会)她将早已琢磨准备的几句犀利的反击言词将他压倒——这样方能使她平静下来,当然如果他理解其中的含义的话。然而,当她到达海滩时,哪里也见不到他和他同伴的影子。这使她很惊奇,她告诉自己,可喜的摆脱。不过后来,她躺在毯子上,翻看了五页斯温博耐和两页考文特里尔-帕特莫尔的书,竟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一心想的那几个干扰者,在冥想中与那四位,与那一个,进行激烈的对话,大获全胜。 她想到杰弗里的马里乃蒂和美术展室,想到了她的早上,心下思考着,一个人没有知识,如像格雷斯-沃特顿,能在服务活动中追求自己的理想,还有萨拉-戈德史密斯,能在家务和孩子身上过着忙碌和快活的时光。也许,她告诉自己,她出生得完全不是个时候。她肯定,自己是一个出生错了年代和效能差的人。她可以很容易地把自己想象成巴黎的路易斯-克莱特或者是伦敦的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尽管其中有点令人感到不太光彩),或者简直就是都柏林的凯蒂-奥谢,而不是加利福尼亚州布里阿斯的特丽萨-哈尼希。 又一想,她看见自己最好能像玛里-杜普莱西1——奉献漂亮和悲剧,为小仲马的茶花女提供灵感。不过,从某种方面看,最后这个角色好像对凯思琳-鲍拉德比较适合——那她的早上又做什么呢——这时,特丽萨感到有一条小虫在手背上蠕动。她立即将它拂掉,意识到自己是在康斯特布尔湾。眼前,浮涨的海水精疲力尽地拍打着暗褐色沙滩的边缘。头顶上,那轮太阳活似一盏灼人的灯。那包围着她的海湾,突然之间从地理角度看不再是那么无懈可击了——那岩石,那尘土像是任何空旷地区的垃圾那样令人讨厌,那些盘根错节的树丛和杂草是那样干缩和难看。 1《茶花女》中的女主人公,一个漂亮的妓女。 假若她想寻不快和厌烦的话,她想,她倒满可以躺在家中的大理石浴池中清凉的水中了。是谁曾干过让自己吩咐黑人男仆把自己放进浴池中?是谁然后一边洗澡一边会见她的法国、意大利的男子圈的人并与之聊天?在维拉-博金斯的雕刻裸体像——卡纳瓦的作品——对,波林-波拿巴。了不起。特丽萨-哈尼希坐起来,接着站了起来,慢慢地收拾她的海滩上的物品,然后开始回家走。 此时,她回到那间优美的家具不多的起居室——里面充满着镶在框架里的米色粗麻布抽象油画的混合色彩。她把书扔在边上的桌子上,意识到杰弗里的茄克衫——他早上穿着去美术馆的有铜钮扣的海军蓝色的茄克衫——整齐地搭放在竖椅子上。 “杰弗里?”她喊道。 “在书房里。” 怪哉,她把毯子和物件放在壁凳上,快速地穿过走廊,走进书房。杰弗里跪在地上,正在摊开戴范-杰坡尼斯的招贴画。 “杰弗里,你感觉怎么样?” 他抬头看了一下。“很好,我亲爱的。”他简单审视了一下那幅招贴画,然后把它卷起来。 “这个时候你在家干什么?” 他伸手去拿另一张招贴画。“从旧金山来的一位顾客——她刚发现亨利-图洛斯——劳特莱克——1” 1法国画家(1864-1901)。 “那好像40岁才到达青春期。” “她两点钟要来。想要我拿给她看的一切。”他摊开手中的另一幅招贴画,那是《野玫瑰小组舞蹈队》。他指着那4个踢蹬舞女。“简-阿维里尔、克利奥帕蒂尔、埃格兰蒂、盖泽莱。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发现的这画吗?10年前它贴在鲁-德斯尼的一家乱七八糟堆放东西的小窄铺子的墙上,花了5万7千法朗,黑市上那时是380法朗兑换一元。那个时候,他们总好说他们发现了劳特莱克,或诸如此类的话。能挂上他的一幅画颇引人注目,表示有身份。此后,多如流水的书籍,华而不实的电影,很快,劳特莱克便被印在餐巾上,火柴盒上,托盘上。” 杰弗里卷起了那幅舞女画。“我对他厌烦了。我准备把这一大捆处理掉。我想能提到比我们花出的三倍价钱。”他站起身,“每一位艺术家迟早会变成果得太久的客人。”他不无叹惜地说。 “我不相信人们会对达-芬奇和莎士比亚感到厌烦。无足轻重的艺术家才会来去匆匆。劳特莱克是位奇才,古典主义者永存。” “别太自信,”杰弗里说,“莎士比亚死后好长时间声名狼藉,无人问津。他的复活是近代的事。他也许会再跌落下去,甚至销声匿迹。” 这次,特丽萨不想在这类事情上继续争论下去。“也许你说得对,”她带倦意说,“我需要洗个澡。” “等一下。”他来到桌边,“这是邮寄来的。”他递给她那张明信片。“要去探险了。”他补充说。 她读了一下。“星期三10点30至11点45分。” “我想要一份全面的报告,详细叙述。” “傻话,我能报告出什么你所不知道的?我所要说的任何事你都是参与者。” “哦,我并不这样想。”他看起来很自满,一时间,她倒对此说愤愤然起来。“下几个周将会令人兴奋不已。”他继续说,“一次集体的精神大发泄。” “它是健康的,”她想说明什么事情,然而即刻对查普曼会见的不在乎感到困惑。不过,后来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念头,继续形成,她开始感到好起来。“你知道是什么可能有意思吗?”她思考了一下。 “是什么?” “一个聚会——大聚会。一月来还没有这么一次。对新自由的一次庆祝,一次女装展示。有点像——可以这么说——在查普曼博士会见你时,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时机就会到来。难道这不使它很有意思吗?” “了不起,特丽萨。不管怎么说,我们有责任谈出来以作报答。” 对特丽萨来说,这一天又重新变得有生气起来。她从房间走过去。“照我看,内奥米-谢尔兹完全像是尤里西斯中的佩内洛普。萨拉-戈德史密斯像——快,杰弗里,说出几个淫荡不堪的名妓女的名字——” “赫斯特-普林、哈丽雅特-威尔逊、科拉-拍尔。” “对,”她兴奋地说,“像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麦克玛纳斯——玛丽像尼努——” “我晓得。你想每个妇女都愿意成为她的对面。” “难道不吗?贞洁的妇女暗自希望成为不贞的,而不贞的,在那个好博士面前将愿意让人看着像是贞洁的女人那样纯洁而仪态万方。” “那么你呢,我亲爱的——你打算以什么面貌出现?” 特丽萨看见了这个陷阱。做一个玛里-杜普莱西?凭直觉她把话题扯开。“至于我自己,亲爱的!这不是太滑稽了吗?不过,我说真的。除了是我以外,我为什么还想变成其他人?” 内奥米-谢尔兹,身上只穿着套裙,蜷缩在没有收拾的床上,时醒时睡地打着盹。渐渐地,她身上那一仍然有知觉的部分,受到了一节优美乐曲的侵扰。它继续响着,同一样的可怕的音乐,她于是睁开了眼睛,翻转身仰躺在床上,谛听着。最后,她明白过来,那是门铃在响。 她坐起来。她的头感到晕晕糊糊,无着无落,好像离开身体很高很高,像只拴在绳子上的玩具气球。她知道,她一直在出汗。两乳之间的v形凹处部位感到粘乎乎的,除了她穿着裤头的部位,套裙整个地都贴在身上。她把电子钟仔细地看了看,差10分12点。早饭后她原打算躺几分钟,谁知一躺就是两个多小时。 她努力回想起来:不错,她在9点醒来,完全想起了昨夜前她喝过最后一杯酒时所下的决心。星期一,她下决心开始新的一天,新的一周,新的一生,甚至连计划在脑子里都很清楚。结婚前,她到秘书学校学习过8个月。弹触打字机像是跳舞和学外语,一旦学会,永不会忘记。她希望,星期一,她原决定,她要打电话给厄苏拉-帕尔默。虽说她不很喜欢她——或者,可能最好是凯思琳,她了解所有重要的飞行人员。她可以打电话给其中的一个。两者皆可,他们将会帮助她。她为什么不早这样做?那会使她的生活变得有规律,有目的。在办公室总会有单身的男子,也许她可能找到某个妙人儿。这听起来很有道理。她将这个决心一直坚持到早餐,一旦呷了一口苦味的咖啡之后,那决定便化为泡影了。她为什么不去拿那所有的伏特加?她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努力回忆她是怎么到床上去的。 门铃又响了。她转过身下了床,找她的拖鞋,忘掉在哪儿了。她开始向起居室走,记起来她身上还穿着套裙,赶紧返回化妆室。一旦换上白睡衣之后,赤着脚,摸索着穿越过道起居室的门口。她把门链解开,把门拉开,接着闭上眼,她让她的脸躲着以免暴露在阳光下,受热空气的冲击。 一个高个瘦男人,身穿褪了色的蓝色t恤衫工作服,皮凉鞋,正从草坪上离开走过去。 “喂。”她喊道。 他止住步,转过身。“喂,呵呀!” “是那个按铃的人吗?” “说得对。” 他往回走过来,她等着。随着他越走越近,她看见他的脸丑得厉害。他那栗色的头发乱蓬蓬的,需要修剪,他的眼很细窄,深深地嵌在眼窝里。他的薄嘴唇曲成假笑的样子。下巴很大,是鸡胸。 “你是来推销什么东西的吧?”她问。 他走到纱门前,打量着她,从头看到脚,不慌不忙,大不敬的态度。她这时看明白了,他的苍白的脸上有麻子,他看上去很虚弱。他的样子丑得很招眼。 他开口说话时,他的嘴唇几乎没有动。她仔细瞧着他,竟被吸引住了。“……刚好一条街。”他说起来。 “很抱歉,我还没有醒。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我就住在这条街那头,过去五道门便是。我的名字是沃什-狄龙。” 她皱起眉头。名字倒怪熟悉的。 “也许你听说我的乐队。我们打破了某些记录。” “哦,不错。”她说。 “你是内奥米-谢尔兹夫人。” “谢尔兹小姐。”她赶紧说。 “那怎么会呢?”他的两只眼睛盯在她的胸脯上。“哦,不过——”他用手插进腚后的裤兜里,掏出一张明信片——“这里说的是夫人。” “那是什么?” “你的邮件。邮递员定是喝醉了。他错把信投进我的邮箱里。这好像是某种工作会见的安排。我怕你不能按时拿到它,所以我就过来。好邻居的样嘛。” “谢谢你。”她稍稍开了一下纱门,取过来明信片。 “我猜家里没有人,我还在找信箱,它在哪儿?” “靠近灌木丛,在前边。它长得遮住了。我得告诉园丁。”她瞥了明信片一眼,知道它是什么了。她的约见时间定在星期三5点30分至6点45分。 “事情重要吗?”他问。 她抬起头来看,“有点。”他个子很高,爱东探西问,而她不想让他走。“我猜,我仍有些头昏,”她快速说道,“我不知道如何感谢你好!” “我知道如何表示感谢,”他说,“给好邻居一杯好咖啡——为了走的路——这条街很长。” “好吧。”她说,她把纱门向外推大,他从她那里擦身而过,走进房内。 “甭太麻烦。”他说:“厨房在哪儿?” 她关掉前门,拴紧睡衣上的带子,看也没看他一眼便走进厨房。他仔细地看着她,注意到她赤着脚,然后尾随过去。 她加热咖啡,又忙着去盛放饼干和果酱,而他便颓然倒在椅子上,坐在小餐桌边,两条腿分开,注视着她的每个动作。她自觉地,并且有一种感觉上的莫名其妙的巨大骚动,她给他并给自己服着务,对面朝着他坐着,呷着那无味的咖啡。她想喝伏特加,但是不敢,于是便用不断闲扯来忘掉伏特加。不过,她发现她回答他的问题次数,像她听见的他回答她的问题一样多。 是的,内奥米说,她买下了这幢房子,在这里安家为邻已经3年了。她几乎了解附近所有的人,奇怪她过去竟未见过他。哦,沃什-狄龙说,那是因为他一两周前才来到这里居住。他过去住在范-纽依斯,随着乐团出发便放弃了那个地方。现在,他在洛杉矶有个长期的安排,他与阿加简尼先生,就是那个夜总会的老板,合伙组了个乐团,直到找到自己的住所为止。不错,内奥米说、她认识阿加简尼太太——偶然认识的。阿加简尼一家似乎很有钱。哦,沃什说,用勒索音乐家的办法,或向饮料中搀水,或向吸毒鬼贩毒品,都能变富。不过,内奥米说,那样的人不住布里阿斯。心爱的,沃什说,有钱的人哪里都住。 他端起他的咖啡杯,一喝而光。她从炉子上拿来咖啡壶,很尴尬地站在他身边,给杯子里重新倒满,而这时他却侮慢地瞅着她的胸部微笑着。她倒满了自己的杯子,便把壶放在桌子上,宁愿就地倒一轮,而不想在他的眼光注视下走回咖啡炉边去。呐,内奥米说,邻居,你的夫人喜欢布里阿斯不?心爱的,沃什说,根本就没有老婆,还没娶。单身对音乐家来说最好不过,直到安家为止。眼下他已经安家了,你永远难预料。你的丈夫情况如何?干什么工作?哦,内奥米说,她3年前便离婚了。心爱的,沃什说,我有个感觉,情况会是这样。 她端起咖啡送到唇边,害怕它们会显露出无从说起的激动。她不想朝他引导的方向走下去——呵,她想,是这样,但是这是星期一,记住,一切要有新的开端和正确方向。她不顾一切地竭力去转移他的话题。他的乐队多大?五件组合。在哪儿演出?在桑赛特喜剧场,地方叫乔罗科-乔里蒂斯。什么时间演出?每个晚上,心爱的,每晚都演。 她知道她变得干渴起来,而他带着假笑在等着,她不出声。 “正如我说的,心爱的,我有个感觉你离婚了。” “你有吗?”颇显疲乏,从束缚中释放出来。 “人们总能看出什么时候没有男人围伴的情况。” “你能吗?”再见了星期一。 “从妇女走动的样子看——很不稳。” “你的女朋友教你的这个吗?”最后一搏。 “哦,我说,在谱。不,心爱的,我的女人走起来不那样。我的女人压根儿就不走。” “你很自傲。”再见了工作。 “有理由自傲。从来没感到不行。” “我不喜欢这样子谈话!”该死的玩艺。 突然,内奥米站起来,决定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或者先喝一会儿酒,或者让接着可能发生的事情去发生。 她开始从他叉伸着的双腿走过去。他伸出手,抓住了她腰。她企图挣脱开,可是他的手很大,他的前臂很有力。几乎没费什么劲,他把她拉下坐在他的大腿上。 “你为什么捎那明信片来?”她含着泪说道,“你满可以——” 他解开她的睡衣。“我几天前见过你,心爱的,穿着毛线衫。听我说,你为什么那样子穿着?” “别,沃什——别,请——” 他大笑出声,而她闭上了眼睛,一边用力掰他的手,厨房上的乐声响了。 沃什一惊,向四外看,趁这个机会,内奥米撕脱开他,踉跄着站起来。 “心爱的,等一下——” “门口有人。”她狂怒地说道。 “管它的。” 她看见睡衣上撕开的口子,赶紧走出厨房,穿过餐室,来到前门。她顾不上头发,或者撕开的口子,或者任何什么事情,她要的只是把门大敞开。她使劲拉开了。 一个年龄约在12岁的灰黄色的皮包骨的男孩依着纱门站着。“我父亲到这儿来了——” 沃什出现在内奥米身后。 “爸,”这男孩说。“妈叫你回家——” 沃什的笑容消失了。“我就走。你先滚吧。” “她说不和你一起不准我回家,要不,她要来抓你回去。” 内奥米颤抖着抬头看沃什。他的笑容又回来了,更加厚颜无耻。“这不,把好事砸了。”他说。他向那男孩点了下头。“好吧,约翰尼。”他又盯着内奥米,然后耸耸肩,开始走出去。 “你这个狗娘养的。”她说。 他停下来,转过头,端详着她。“你看起来饿极了,心爱的,”他说,“不定哪晚上可到乔拉科那里——如果你想让人喂喂话。” 她在他身后呼地把门关死,用拳捶那门板。然后过了一会儿,等她停止了哭泣后,使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返回厨房,走向酒柜。哦,总是有星期二—— 第13节 “哦,”维克托-乔纳斯博士说,从门廊内出来走进起居室。“他们总算上床睡了。现在,我们算有点时间啦。” 保罗-拉德福特,一直坐在佩吉-乔纳斯旁边的沙发上,观看电视上映出一个老片子的开场部分,这时立即站起来。“你有两个讨人喜欢的男孩子,”他对乔纳斯博士说,“他们多大啦?” “托马斯到9月20岁,”乔纳斯博士说,“马修刚刚9岁。” 佩吉-乔纳斯的眼睛离开影片一会儿。“也许,拉德福特先生喜欢喝一点咖啡或茶。”她对她丈夫说。她是位小巧的很友好的年轻妇女,长着一张生有雀斑的直爽的爱尔兰人的脸。 “傻说,”乔纳斯博士说。他转向保罗,“我为你在后面准备了更好的东西。” 佩吉-乔纳斯挪到沙发角上。“那么,我就在这儿,如果你们需要我,发点声叫我就行。” 乔纳斯博士拉着保罗的手。“走吧,”他说,“要通过厨房。” 保罗随着主人穿越餐室和厨房。乔纳斯博士把后面的纱门敞大,保罗通过纱门。 “小心,”乔纳斯博士说,“有两道阶梯。” 他们踩着湿漉漉的草地朝着后院远处的边上走去。虽说空气中飘着流雾,月光仍隐隐约约地看得见。一时间,他们在沉默中走着。 保罗于8点10分到达切维厄特山乔纳斯博士美国早期风格的现代化房子。他从布里阿斯驶来时一路上怀着的担心,被乔纳斯博士的诚恳迎接一扫而光。这个曾被查普曼博士描绘成“魔鬼的辩护者”的人,对他的调查官的角色可能完全分配不当。他兴许有5英尺9或10高。他的赭色的头发分向旁边,像达鲁1的样子垂遮过前额。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时眨动着。他的鼻子向前勾得厉害,像是要把那张快活的嘴遮住似的。他穿着开式运动衫,灯芯绒裤子,而他走起来像是还有五件事要等着去做。他的烟斗——他在门口迎接他时一直在吸着——是旧玉米棒子芯做的,任何其他人这样做,都会让人感到装模作样。 11857-1938,美国律师。 保罗到达时,乔纳斯博士在给他的男孩子读故事。把他们给保罗作了介绍后,他即刻喊佩吉。保罗坚持让他给孩子们读完。接着,没有说专门道歉,或者不好意思,他摆摆手让保罗坐到大圈椅上。他回到男孩子正在等着他的沙发上,又接上读起来。故事刚刚读完,佩吉出现了,保罗站起来对介绍表示感谢。然后,他们都坐下来,约有10或15分钟,佩吉和乔纳斯博士与保罗聊起了刚读过的科学小说,连环漫画,洛杉矶的报刊,切维厄特山的雾,布里阿斯的美丽,加利福尼亚与其它地区的生活的比较,公立学校,骗子。一切都是那样的无拘束和自然,这使保罗感到,他好像多年来就是这个家庭和这所房子中的一个成员了。 这时,他在月色的笼罩下走在乔纳斯的身旁。他意识到,他们来到一间不大的带游廊的平房,它坐落在院子最边远处。 “我的工作间,”乔纳斯博士说,“我想这就是我为什么买这幢房子的原因。” 他打开房门,开了电灯,他们便进入这间大单间房内。保罗立即审视了一下。占着房子主要位置的是一张旧橡木书桌,上面高高地堆着一些散乱的报纸和手稿;一把无扶手转椅对着一架旧式的打字机。一扇房门,敞开了一部分,露出了一个狭窄的厕所。靠墙是四架文件柜,一个砖砌的壁炉占据了另一壁墙的中心位置,靠近处是一张帆布床,然后,整个墙壁摆的全是书。 在乔纳斯博士走去开窗子的当口,保罗正如他习惯好做的那样,每进入一间新书房,总好在书架前慢慢挪动着,一边看那书籍的名字。他立即发现了查普曼博士的书,然而是它的第二版本。上面还有弗洛伊德,阿德勒,琼,亚历山大,弗尼切尔,伯杰尔,狄肯森,特曼,斯陀,斯托佩斯,戈雷尔,汉密尔顿,克拉夫特——埃丁,林德,赖克,韦斯伯格,米德,埃丽斯,盖扬,特里林,基克加德,里斯曼,拉塞尔。 “荨麻酒、干葡萄酒、还是法国白兰地?”乔纳斯问。他正站在一个盛放各种饮料瓶子的低桌旁,他进房时竟未发现它。 “随你的便。”保罗说。 “我很推崇荨麻酒。”乔纳斯说。 “好极了。” 乔纳斯倒满了两玻璃杯,一杯放在他的书桌上,把另一杯放在书桌对过靠近塑料垫椅的灯桌上。保罗坐在塑料椅上,乔纳斯这时从书桌上的胡桃木雪茄烟盒中将烟丝装进玉米芯烟斗里。 “我猜你已经了解我的一切,拉德福特先生。”乔纳斯博士突然说。 保罗一怔。“怎么,自然唆,了解一点——我总想方设法……在会见人们之前……去阅读有关他们的资料。” “我也如此。”他微笑了一下,“我甚至读过你的书。” “哦,那是——” “你表现出真正的才华。你没有再写下去真是件憾事。窃以为,你现在别写。在一个派别中,有一个写作人就够了。” 保罗避免与他暗指的查普曼博士的话头相合。“我们——为了查普曼的书,我们所有的人在共同努力。我怕这已经够我忙的啦。” 乔纳斯让玉米芯烟斗门烧着。他让自己坐进吱喳乱叫的转椅子里。“你告诉过你的老板今晚也邀请他来吗?” “那还用说,不过,他抽不出身。我们明天早晨开始最后的抽样调查。他为准备工作要工作到半夜。” “这就是说,你必须自己来承担这项不光彩的差使啦?” 保罗皱起了眉头。他想迎头还击,说明根本不是什么肮脏的事情。不过他明白,一旦他提出那项建议,将使他变得非常可笑。“我不知道你是指的什么?”他说。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不相信,你走了这么远的路到这儿来——到一个陌生人家里来——纯粹出于知识上的好奇——消遣晚问的时光。我也许猜错了。如果是,请原谅。不过,那就是我的意思。”乔纳斯注意到,保罗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烟斗,于是便把雪茄烟盒朝他推过。“尝尝我的混合烟丝。” 保罗朝沙发边上挪动了一下,敞开雪茄烟盒盖,把烟斗插进去。 “实在说,”乔纳斯博士说,“我很高兴查普曼博士没有来。我很难说我喜欢他。我倒是想我喜欢你。” 保罗想保持自己的忠诚,然而又对他对自己的友情表示感到高兴。“你也许感到吃惊,他很有学识,很正派——” “我相信。不过,关于他,尚有一些别的事情——我——不,忘掉它。我想说的是,立即想说的是,许多不了解我的人,发现我很别扭,难于相处。并非如此。明白吗,我太直率。我可能并非总是正确,但我是坦白的。当我在这间房子——这间沉思的房子——与智力与我相等的人在一起时,我耐不住心烦去寒暄,去做那种社交语言游戏。这是可悲的浪费。我喜欢单刀直入,抓住实质,从我的对立面那里获得最大的教益,而且要把自己的最好的拿出来,学习长处,加以改进,这才有趣。如果你能容忍这一点,我们就会谈下去。这对我们俩将是一个有价值的夜晚。” “很公正。”保罗说,沉回进自己的椅子里去。 “需要火柴吗?” “我有一盒。” “哦,你现在知道我对查普曼博士的举世注目的调查是如何看的。我不喜欢它们,现时,我不。你,我猜想,定是狂热地信奉它们。” “我当然如此。” “好,这界限划清了。” 保罗回忆起在里尔顿第一次读过乔纳斯博士对单身汉调查一书的评论所得的感想。他想那些评论是短视和不公正的。是否那时受查普曼博士的个人烦恼情绪影响所致?查普曼博士曾很玄奥地暗示说,乔纳斯博士是只小虫在打扰大象。当然,公平而论,乔纳斯博士的异议由于篇幅短而受到不利因素的束缚。尽管如此,他的旧情又渗透过来。我们的工作明摆着是正确的,保罗想,为什么那样一个有智力的人看不见这一点?是否他像查普曼博士坚持认为的那样既狡猾又有野心? “你知道我对单身汉一书的看法如何,”乔纳斯博士几乎不加思索地继续说,好像他看见保罗脑子里在想什么一般。“我的几个看法已经出版。然而,我想让你明白,我对已婚女性的抽样调查更加反感和不安——将来查普曼博士对它的利用令人担心。” “不过,它仍在准备之中,”保罗说,“你怎么对未读过的东西评头论足呢?” 乔纳斯的玉米芯烟斗灭了,他又忙着点燃了它。当他将烟斗吸出烟后,他抬头看了下保罗。“这正是你的错误所在。我确实已经读过那份女性的发现——她们的大部分——已经足够多的部分。这你也许知道,与菲拉德尔斐亚的佐尔曼基金会有关系的某一组人员,一直与我保持着联系,以便对女性调查进行分析——事实上,对两次调查进行分析。呐,你的查普曼博士正试图说服那些人。他一直定期把你们的发现副本送给他们。” “这很难令人相信。这项工作仍处在进行之中。” “尽管如此,佐尔曼基金会的各位理事们对情况的了解几乎与事情的发展是同步的,我也是这样。他们转送我你们工作情况的影印本。”他向前指了一下。“在那第二个文件柜顶上的抽斗里,我放有几百页你们最新调查的情况。什么都有,是原始资料,直到两个月前,所以,我相信,我有资格与你讨论你们最近的发现。” 这一招,保罗毫无准备。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指望,乔纳斯对他们最近进展情况缺乏了解会使自己处于主动地位。然而,现在,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情况不妙。查普曼博士为什么这么快地将他们未经整理的工作情况抛到持批评态度的外人手里?还有,为什么查普曼博士还一直将此情对他保守秘密?使他处于难于防范的被动挨打地位?他估计,极大可能是,查普曼博士深信,保罗已经知道非这样做不可,要采取每一步深思熟虑的冒险行动以便扫清道路。不过,这仍有点令人感到不安。话又说回来,保罗看见乔纳斯在直直地看着他,心下断定,在书桌后坐着的这位非凡的男子——那一双刺人的眼睛,大得吓人的鼻子,难闻的玉米芯烟斗——是能理解他们这次运动的基本分量。 “不错,我看你是有资格的,”保罗说,“使我困惑不解的是,乔纳斯先生——” “对不起,如果用直接呼名唤姓的随便谈话方式难道会使你感到不快吗?要不的话,这样一板正经的,倒像是仲裁人在说话:登帕西先生,这是特尼先生。有谁会去扭下你的脖子来?” 保罗大笑起来。“好吧。” “我并不是在盼着混战一场。这是我的书房,这里的谈话是无拘束的。如果我们互相较劲的话,那就来个友谊拳赛。对不起,我打断了你的话,你正在说?” “好吧,维克托。”保罗曾准备好严加防范,然而眼下看来是将情况夸大了。为适应这种不拘礼节的场合,他尽力迅速调整他要说的话。“我读过相当一批你对我们单身调查所写的文章,就一些次要的缺点和不足方面,我同意你的意见,现在仍然不变。不过,我总感到你见树木不见森林,自从五月花号1抵美以来,这个国度里的人们,一直生活在清教徒屏幕后的沉闷房子里。他们在日内瓦的约翰-加尔文2建造的清苦的房屋内长大。门口上严肃地印着乔纳森-爱德华写的标志:‘不准嬉戏’。他们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就是在这黑暗的,没有光明的房子里度过的。这无益于健康,有害身心,我们就是在不懈地努力,以求摆脱掉这道屏幕,把光明引进来。” 1五月花号为1620年英国清教徒初次去美洲时所乘的船。 2(基督教)加尔文派的创造人。 “那你们是如何做的?” “如何做?利用收集数据的办法——搜集鲜为人知的资料——具有相当的程度和规模,我们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前人所没有做的努力。正如查普曼博士所说,我们是事实的收集者。” “这不够,”乔纳斯博士平静地说,“你们增加上你们的数字,而且将它们披露出来,你们说它们对人们有好处。我怀疑。正如有人谈到另一个类似的报告时所说——我想这像《人文主义者》一书中的辛普森——只是抬起头来数星星,永远不会获得天文学方面的成就,仅只整理已婚妇女所说的有关她们性行为方面的一些话,决不会使我们能够窥见这种行为中的真实情况。” “哦,我不赞同你的意见,”保罗激烈地说道,“我们正在迈开巨大的第一步,把性从厕所的墙壁上乱涂乱画的做法转换成坦白的、公开的探讨。仅就这个想法,就会带来无穷的益处。我记得罗伯特-狄肯森说过,性自由的敌人是观念、感染和检查。真格的。不过我们已经控制了这些方面的大部分。我们仍然有一个很少有人对它挑战的敌人——愚昧无知——那种对科学的愚昧无知。 乔纳斯博士啪地把玉米芯烟斗在他那圆形金属烟缸的栓塞中间扣一下,烟斗倒空之后,他又把它插进雪茄烟盒中去。“你很有说服力,”他说,“我同意你所说的,这最后的敌人是愚昧无知。不过,我相信,查普曼博士正在用错误的方法去战斗。当然,他做了不少好事,不过,他做了大得多的错事。”他把燃着的火柴在烟斗边上转了一圈,然后把火柴吹灭,将它抛进烟灰缸中。“当然喽,你们正在与我们社会中的已婚人打交道,这使得研究更加困难。我认为,男人真想一夫多妻制,然而后来一夫一妻制强加给了他——亦如成百的其它非自然习惯和信条那样,什么逆来顺受啦,睦邻相处啦,中庸公允啦,运动家道德啦等等。他承受着各种各样与天性不一致的压力。但是,通过接受这一点,他收到了一定的益处,所以,压力是为文明和进步而付出的代价。人们确定一些规法,然后极力使它们生效,尽管常常是不合人性的。性便是遭受严重折磨的一种行为方式。” “我并不否认。” “在这些压抑的环境条件下,要使性行得通确实是一项棘手的任务。你想仅仅靠数数人数能解决问题吗?” “我不这样想,查普曼博士不会这样想。不,我得说我们尽量往远处走,比其他人将走得更远些。” “不错,保罗,不错。”乔纳斯博士说,“不过,就我所见,问题是——你知道,你们进行到这个程度,不会更远了。你们懂得这一点,然而你的公众并不懂得。广大公众通过宣传相信科学所说的一切,他们相信,科学是某种神秘的社会,与上帝有直接联系,它不可能全被弄懂,但必须相信。非常自然,他们把查普曼博士的报告当作在性行为方面的金科玉律。他们不晓得,这些数据是粗略的,未经加工的。他们想,这些发现可以作为生活资料的现成货,而查普曼博士并没有告诉他们相反的东西。因此,读者读了这些报告,于是照着去做。愚昧无知之上又加上曲解的东西,其结果有害无益。” “什么使你如此肯定我们是在散布错误的东西?” “是你们的办法。你想让我说明一下吗?” 保罗看见自己的烟斗中的烟丝已经烧成白灰。他放下烟斗,呷起荨麻酒来。他后悔这次使命。他倒喜欢在别的场合下结识乔纳斯博士。这种交谈,并不陌生,本来可能令人很激奋的,可眼下,因为这件他被要求去做的事,它成了行贿前的等待和序幕,说好也好不了多少。可话又说回来,他告诉自己,这项工作不只是查普曼博士的,也是他本人的,他在其中的成分比霍勒斯或卡斯更多,因此必须加以保护。 “……没有严格的检查,没有冷静的控制,所以我认为它是错的。”乔纳斯博士于是说。 保罗紧张地集中起他的智慧,竭力寻找他遗漏的东西,很显然,乔纳斯博士只是在讨论会见的方式方法。 “这种志愿组合不能给你提供真实的具有代表性的对象,”乔纳斯博士继续说,“那些志愿交谈的妇女——” “是否有更好的办法?”保罗打断他的话说,“难道能够采取挨户按门铃或者在报纸上发广告?通过打电话或把她们堵在街道的墙角处来选择要调查的具体人吗?或者把许多人看不懂或者大多数会弃之不顾的那些问题单寄发给她们吗?联邦调查委员会通过了我们的方法论和统计程式。” 乔纳斯博士点点头。“你们已经通过了。其他人的那些方法不如你们所采用的这一种精确。不过,有比你们还好的发现真理的办法可用。我对此非常肯定。现在我不想扯远去讨论它,我想讨论你们用的办法。” “说下去。” “查普曼博士把如此大的信赖放在妇女组织的代表性上。我想这大可怀疑。我有一个疑点,就是最代表美国妇女的人并不属于任何正式的组织或俱乐部。她们不是那些参加者,这就使得她们与你们所会见的很不相同。你们的不包含她们中的任何人。你们甚至连妇女组织中全部成员也包括不全。” “足够了,在布里阿斯,共有220名已婚妇女,大多数都志愿参加——确切点讲是201个。” “按照我的情报,保罗,这是罕见的高,我相信,只有9%——你们所挑选的每一百组中的9%——志愿报名了,百分之百的妇女会成员。” “哦,是——” “我坚持认为,那些俱乐部中不愿意参加的妇女,是些具有性偏见和性拘谨的人。你们得到了一些极愿抛头露面的人——我用这个词是从最广泛的意义上讲的——那些心理狂荡的妇女很想说。” “我们已扣除了这种类型的。” “这还不够,保罗,还不够。我相信你熟悉布兰狄斯的亚伯拉罕-h-马斯罗的工作。他也雇佣女性志愿者进行性研究,可是他获得一些极其有意义的东西。10个志愿者之中有9个进行了测试,发现她们自尊心很强。她们被发现属于特别类型的妇女,具有进攻性,很相信自己。一般说,这些都不是处女,她们在性行为方面是不循常规的,她们是手淫者。每10个人中有一个自信力很低,属于不志愿参加者那类的人。她犹犹豫豫,很拘谨,而且她通常是处女,很保守,不是手淫者。我感到,查普曼博士调查的很自信的妇女太多,而其它的却嫌不足。再就是会见本身存在着记忆问题——” 因为保罗对马斯罗的研究一直很感头痛,他决定对它不予理睬,而去抓最后的这个问题。“我想我可以说一些我个人对这个问题所了解的情况。毫无疑问,许多妇女表现出想隐瞒真实情况、省略或修改或扩大。不过,一旦她们意识到,我们是多么客观,多么急于获取事实,她们通常对我们开诚布公地讲实话。” “你怎么能够如此肯定?因为有你们的‘复计法’吗?” 保罗难以掩饰他的惊讶。这种“复计法”是个非正式的对外保密的名称。查普曼博士从已故马萨诸塞的朱利安-格里德博士那里继承下来一批无法估价的文献,给它们起名叫“复计法”。1909年9月当有争议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他唯一的一次访美露面时,格里德才是个在克拉科大学读书的19岁的学生。弗洛伊德发表“论心理分析五讲”的演说,年轻的格里德被迷住了,特别是他的第四讲有关性的演说,对格里德的影响如此之深,以至于他即刻决定当一名分析家。一旦他开始实践,格里德博士发现,丈夫和妻子对婚姻中的同一事件看法很不一致,这一点把他完全吸引住了。不久,格里德在他的休息处,专门受理能够分别与丈夫和妻子接谈的例子。他把这些夫妻调查的长篇记录仔细地保存着——一共203对夫妇——并建立了夫妻差异的百分比,特别是在他们的性行为的自由交往方面。 当格里德博士在一份精神病学杂志上发表他的发现小结时,他的热切的读者之一便是查普曼博士。后来,在他开始进行单身汉调查时,查普曼博士立即主动地写了封长信与格里德联系,很快得到了那位老分析家的统计资料和方法。依靠这些,他在后来的会见中将失误扣除了。格里德博士去世以后,他的文献按其遗愿给了查普曼博士,后者从这些论文中选取了更多的自己需要的东西。“复计法”是他们私下给格里德的论文起的名字,这个叫法也只有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合伙人知道。它从来没有发表和对外公开过,作为一种秘密的衡量尺度不让外人知道。然而,保罗不无怀疑地告诉自己,这里的乔纳斯博士似乎知道一切。保罗猜想它是如何成为可能的,最后,他得出结论,查普曼博士把他所有的程序告诉了佐尔曼基金会,从而也泄露给了乔纳斯博士。 “不错,除别的检查办法外,有复计法。”保罗听见自己说。 “我得承认,你们能够对那些有意识的撒谎留有余地,这一点,查普曼博士倒很精明,不过,你们如何查出无意识的撒谎并扣除所占的成分呢?” “哦——你能特指一种情况?” “一个已婚妇女明天来见你。你提问你们定好的问题,她做了回答。她想要忠实回答,她也忠实地回答了,或者说,她相信是这样,而你也相信是忠实的。不过,对孩提时代和青春期的记忆是模糊的,有失误的,不精确的,所叙述的性行为并不总是真实的性行为。弗洛伊德这点说得很清楚,你是与妇女的漫不经心的搏斗。她不可能把自己不清楚的话告诉你,也不能把隐私或压在心里的话告诉你。她可能把异想天开当成事实来述说,而到现在仍然相信它们是真的。分析学家称之为遮蔽了的记忆说给你,旧记忆上叠起了新记忆,这样旧的记忆便被歪曲了。” “我们的提问,都冠以不同的词语,一般说跟得上。”保罗说。 “我怀疑它。对成打的提问,她可以把部分不真实的回答重复十几次,因为她相信那是真实的。同样,她可能躲开了某些事件而真正坚信它们从来没有发生。我仅仅是说,只靠那公开的、明显的、有意识的回答是不够的。它没有说透,而且常常不精确。” “它的精确度是足够了,”保罗固执地说,“你建议怎么干?你不能把每一个志愿者进行全面分析呀。” “如果她处在安密妥麻醉状态下,我倒更相信单个人。” 保罗摇摇头。“我的上帝,维克托,让3000名已婚妇女谈及她们的性行为而没有要求化验血清也够艰难的了。你倒要对一小撮下功夫。” “如果你依赖她们所说的话,”乔纳斯博士温和地说,“也许一小撮倒比3000个好。”他站起来,漫步走到窗前,将它关闭。“你知道,我在一生中扣过几百个已婚妇女的诉状。我曾经是洛杉矶调解法庭的五个婚姻律师中的一个。这是法律的事。如果离婚案中有一方想申诉,如果需要,另一方接到传票必须出庭,并且向他的律师谈出意见。一年时间,我们受理了1000个案子——使一半维持住婚姻。我现在仍是私人婚姻律师。” “你用安密妥麻醉吗?” “非用不可的时候才使,不过很少。这不是关键所在。我的同事和我都不像查普曼博士那样热衷于统计数字。我们在记录一位妇女的性史时,我们关心的不仅是她的性交和性亢奋次数,我们比肉体的外在感觉数字更加关心的是内在的感情状况和情绪变化。这就是症结所在,这就是我们与查普曼博士大相径庭的地方。” 保罗喝完了他的荨麻酒,注视着正在绕房踱步的乔纳斯博士,只见他到达书桌前,半坐在上面,向下瞅着保罗。“我正在考虑如何把谈话进行下去而不使你烦恼。” “你一点也没有使我烦恼,我是受托这样做的。我想查普曼博士是人,但确是一个重要的人,我深感荣幸能与他共事。这话可能听起来有点浅薄,然而不是,我已经35岁了,坎坷半生也算成熟了。如果我不相信这一点,我不出两分钟就卷铺盖走了。我会回去教文学或者写书——或者干某种比婚姻咨询更有用的事情——假若我认为这种行业更有价值的话。不,你一点也没使我烦恼。我几乎听见了你刚所说的全部内容,不过没有说话罢了。” “再来点荨麻酒?” “谢谢,不要了。这种谈话已经够令人兴奋了。至于刚才你所说的,我们追求肉体的次数更甚于情感的变化程度,我想你已经偏离了争论的题目。那不是我们讨论的要点。” “不是吗?我倒怀疑。”乔纳斯博士回到他的椅子上。 “我们在从事数字统计——而不是无关痛痒的劝告。” 乔纳斯博士皱起了眉头。“印刷成书给外行看,你们两样都沾上了。”他将一把银质开信剪举到鼻子前,盯着观察了一回,然后把它放在书桌的记录簿上。“你们那位查普曼博士,原是一位生物学家,因此,他将职业观点也带到调查中来。他所感兴趣的是数目。我不是,我是心理学家。我想知道感情和关系。”他从书桌上找到一本杂志。他打开它,保罗看见那是《文汇》月刊。“我正在读英国人类学家乔弗雷-格里尔的一篇文章。充满智慧,异常深刻。他谈到了这些性调查,特别说到了其中的一个。说到会见者的标准,他说——”乔纳斯翻找着要引证的话,然后,用手指着那页,大声读出来——“‘除非作为一种肉体的发泄方式,性实际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有点像打一个痛快的喷嚏,只不过它索连的身体的下部而不是上部。如果上来那一阵,或者使劲拧鼻子,或者拿情人发泄一顿,是哪一样又有什么可计较的。’”他放下杂志。“如果我错了,你可以改正。不过,我不知道,查普曼博士在出版和演讲时有没有用过“爱”这个字。” 保罗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不是对你纠缠不休,”乔纳斯博士说,“我没有听到这个字,你们所有的项目图表全是涉及肉体动作——数量,频率,多少,多经常——然而,此法一点也没有谈及这些已婚妇女的爱情或幸福。它把性从感情、温暖、体贴、奉献分离开来。我想这不应该。查普曼博士,亦如该领域的许多人那样,意在有规律的性欲、情亢奋、性器官的快感和健康。这不行,请相信我。所谓正常的肉体的性可以代表爱,不过,它还可以表示焦虑、害怕、空虚、强迫。我是说使用性的肉体行动作为判断正常或幸福或健康的单位可能是错误的。肉体的性只是整个男人或整个女人的一部分。它并不决定性格,反之是,一个人的性格决定他或她的性行为。特里曼这一点说得非常好。判断婚姻中性的好坏,几乎可以用能使男人或女人成功地判断任何人类关系的完全相同的因素来表示人的性生活是他的全部个性的奴隶。如果你是完好统一的性格,你定能在你的事业,社交活动等等方面处理得很愉快,那你在性的方面大约也处理得很好。如果你的生活在感情方面一团糟,在查普曼博士的令人印象深刻的图表中却没标出来。一个妇女也可能在一周中有三次了不起的性亢奋,查普曼博士将会说,这是很好的,很正常的,是所有的人努力以求的。然而,这位妇女可能仍然很苦恼,盼望有温柔的爱,能够享受生活。” 保罗一直坐在加有塑料面的椅子里,伸展开腿,这时却坐直了身子。“我并不否认我们的局限性,”他说,“你如何衡量爱?这不可能——” “既然那样,为什么还假托性交和性亢奋的尺度就是衡量爱的尺度呢?” “查普曼博士并没有这样说——” “正因为他没有再说什么,人们也便相信了。如果一个数量可观的人们作为一周性交三次的范围出现在他的统计数表中,他为此贴上了一个从生物学的观点看是正常的标签。假定我老婆和我从身体和心理上都没有做出一周三次的努力和要求,对我们一周一次恰到好处,我们看见这些图表,就会想我们不正常。这暗指是错误和有罪的,会招来苦恼。我就是不信因它在社会上广泛传播,就自动成为正确健康的东西了。” “你读的只是钱币的一面,”保罗说,“还有一面。反过来。与其相对应,它读作——哦,正是你正在争辩的对立面——对某种性活动,广泛传播,人人皆知,也便从他们那里消除了羞耻和异常心理。照我看,这是有益的。它把数百万的人从压抑感和犯罪感中解放出来。” “我很难说我喜欢这种赌博。” “有时候这样做是必要的”保罗说,“你把自己锁在这幢漂亮的平房里并且进行推理,而我们是走出去,听取三千名活生生的妇女们的实实在在的性史。那是真实存在的东西。世界就是这样存在着。愚昧和中世纪道德观的贩卖者,正是为此而诽谤我们。他们说我们是色情污垢的收集者和供给商。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我们遇到的阻力。他们把查普曼博士和d-h-劳伦斯、雷贝利斯,还有德-塞德,还有亨利-米勒相提并论。然而,这还算不上最坏的情况。当我们与这些圆颅党1作战的时候,我们的背后还要对付那些特殊的知识分子,摘棉者,制表人,还有知识层中的评头品足者。”他举起手。“我并不是说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尽管事实上你可能是。不过,撇开这些,在我们的武器、战略和旗帜可能还不尽善尽美的时候,我们继续战斗着。因为我们知道这番事业,我们知道人们需要我们。也许我们到达目标的方式不对,也或许,这个目的未能证明这种方式。哦——也许。然而我们在战斗着,因为我们知道有人必须为性赢得更加宽容的美德和新的风气——既然现在,就在现在,有人没有做,那么,我们必须做。” 1圆颅党系英国查理一世和奥利弗-克伦威尔时期的清教徒或议会党人。这里喻指有权的清教徒。 保罗止住了,喘着气,一时间被他的激情的迸发所窘迫,他找到自己的烟斗,乔纳斯微笑了起来。“你说得对。”他说。 “正如我所说的,我相信这些。” “也许,我对你有点太过分,就个人而言,我并没有其它意思——” “哎呀,你用不着向我道歉。”—— 第14节 “……不过,你看,我不信这些。当我们在电话上交谈时,你说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所以让我们谈一谈。呐,不错,我相信,有共同的目标。你知道,保罗,空谈什么容忍、智慧和更好的生活,通常是激进的或者是自由主义的娃娃们、那些非常年轻的娃娃们的作法。现在,到了大人来接管,来做娃娃们的工作的时候。我对与青春期有联系的理想主义早已厌烦了。我想,理想主义的玩艺属于坚强的、有经验的、成熟的成年人。我想把清教主义禁闭在小铁栏之后,正如你们所做的,使它像普利茅斯的岩石那样成为已死的过去的文物和标志。我想要男人和妇女最终达到自由和无忧无虑,他们必须从奴役中释放出来生活在更好的地方,是的,我们在这一点上完全一致。问题是:通过哪一条途径能把我们快速而安全地带到这个所在?我有个看法,我不认为这是查普曼博士的路子。” 保罗突然意识到他此行的使命。“但是,我们毕竟在向着相同的目标前进。这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相信查普曼博士将会高度评价你的批评意见——” “我怀疑。” “这项调查是他的整个生命。他总是想方设法改进它。他是位纯粹的科学家。”保罗犹豫了一下,意识到乔纳斯博士脸上的怀疑态度。 “你不相信我?” “哦——” “你几乎毫无道理地对他抱有敌意。” “因为,以我看,他并不是纯粹的科学家。他起码,如果不更甚的话,是位广告员和政客,这些气质降低了品格和纯度。” 保罗脑子里掠过在火车上的那段谈话,那时查普曼博士捍卫科学家的声誉而不要政客的名声。他考虑如何把查普曼博士的必要的解释意译一下,可是后来,他又变了主意。 “我想,”乔纳斯说,“你弄错了,保罗,把你自己的个性与查普曼博士的搅混在一起了。你是献身于真理的,而你将会看到我可能助一臂之力。可是说到查普曼博士,我肯定,并不是你,远不是你。” “我们并没有那么大的不同。” “你可能不想有差别,不过,我有个感觉你们不一样。尽管如此,它既不是在这儿,也不是在那儿。” “权当如此,我倒非常希望能把你与查普曼博士拉在一起。这要看你的了。” 乔纳斯博士好奇地拿眼看着他。“这就是你为什么到这儿来的目的吗?” “不完全是。”保罗立即解释。 乔纳斯博士端详了一会书桌上的记录册。他用手指摆弄着样子像阔边帽的小陶土烟灰盘。当他抬头看时,他的声音很和缓。“哦,在我们确切地发现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之前,你也许想听我说几分钟。我对你们的调查还有几句话要说。我想要表达的完整意思如果没有说清楚,我将在晚上继续考虑我应该告诉你些什么话。” “尽力。”保罗说,深感宽慰。 “自从你们的调查出台以来,我就注意到,查普曼博士像他前面的其他几位一样,似乎选择性欲亢奋作为衡量的尺度。起初,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这只是开始研究的起点。而且,正如你所说,人们如何衡量爱?好吧,然后——这个性亢奋——不过,使我吃惊而且目前令我痛惜的是,错误地使用了他在单身汉调查中的发现,以及随之而来的出版已婚妇女调查所产生的危险。当然,查普曼博士是位生物学家,所以我能够理解他受的非人类动物的影响。当他引用爱德华兹-埃肯在鲍贝性杂志上所写的文章时说,任何雌性动物,除了某些骨骼大的鱼和天鹅外,都不曾有性亢奋,我对此不感到吃惊。当查普曼博士报告说,一般雄性灵长目性放纵只是一种条件反射动作,他插入后17秒后就达到性亢奋,这对此物种的存活便足够了。他说这段话,我也没有感到吃惊。但是,当他谈到他所会见的平均单身男子在119秒钟——不足两分钟——达到性亢奋并将后来这一信息披露于众时,我深感不安了。” “你为什么不安?这是事实。” “你们的事实。其他人有不同的事实。迪肯森发现平均数接近5分钟;金西发现平均数在两至三分钟之间。不过,权且说它是事实,我不反对。我所反对的是使用暗含的意思,查普曼博士默认了以下事实——说什么短暂的性支持续时间是正确和有益的。因为它广为传播,所以也就视为正常了。我对它的正确和益处很难肯定——这是对婚姻关系而言——大多数的精神病学家也不肯定它是对的,有益的。对雄性动物最自然最容易的事不一定适合他所虚构的婚姻状况。如果许多人把这作为放弃控制的许可证,我倒不会感到吃惊。” “我不相信上面的说法,维克托,我不相信是因为妇女们——这是我从她们那里听说的——谈及对延长性交的潜力和精力。请不要忘记汉密尔顿的发现。他问他那些妇女,‘你相信你丈夫的性亢奋出现的太快而不能满足你的快感吗?’48%用一种或者另一种形式回答是。大多数男人会理解或懂得这方面。” “哦,也许。请注意,我不是说快速射xx精总是错的。一种兴奋的性欲反应可能有益,如果它不是由不友好的行动导发出来的话,而且,通常女性从病理学的观点看在反应方面可能延缓一些。那么,对男子来说,没有必要沉迷于不人道的色情受虐狂中去,但是,一般情况下,谈不上这种情况。所以我想,查普曼博士使用男子性亢奋的数字是有害的。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他把性亢奋同感情分离开来的办法。在你们的图表中,每一次性亢奋不多不少表示某一个数,与任何其它一个没有区别。那岂不是说,素不相识的路人所产生的性亢奋也和你与之结婚的漂亮的处女所产生的性亢奋完全一样了吧?或者,在公共的楼梯上,快速折腾下获得的性亢奋,和在悠闲的度假中于山村密室中所获得的性亢奋也说成是一样的。更糟糕的是,对查普曼博士来说,性亢奋的数字便是性关系的最终目标。” “难道不是吗?” “对男子,从技术上说,是这样。但是,你刚才谈的是几千个女性的问题。对她们中的许多人,它不是终极目的,而是一个开始。对生儿育女——怀孕、接生、母爱又有何说?” “你说得对,这自然,”保罗说,“我肯定查普曼博士理解这一层。在写新作时,这点将会更清楚。” “对它,直至今日从我所读到的材料看,还见不到任何证据。你也许想,保罗,我滑得太远了。但是,我不相信是这样。你们把那些冷冰冰的数字抛给那些异常关切的男子和妇女。他们阅读或者读得不得法,或者被他们所读的引入歧途。他们并不比他们开始时高出多少。昨夜,我翻阅了一下查普曼博士的女性杂乱的图表,我对这位老爷写给佐尔曼基金会的某些肤浅而武断的评注大吃一惊。一张接一张图表,他似乎在说,凡不断地享受性亢奋的妇女,毫无疑问有个愉快的婚姻,倒像是爱的一切都在其中。我很倾向于赞同爱德蒙-伯格里尔博士和威廉-s-克罗格。记得他们所写的吗?如果一个妇女在秘密关系中经历过一连串的典型的性亢奋,而在婚姻上很冷漠,她的这种性亢奋不能够做为健康的证据。而是神经机能有问题。有成百的权威人士相信,性亢奋并不像查普曼博士所说的那样与婚姻的成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真担心,查普曼博士的未经分析的胡说倒可能带来无穷的损害。” “我想,你在查普曼博士未来得及审查和编辑之前看见了这些新材料实在是一个遗憾。” 乔纳斯博士拧了一下鹰勾鼻尖。“我之所以看它是因为查普曼博士认为已整理得适合让佐尔曼基金会的人看了,而这正是我要指出的另一点。你不介意吧?” “请讲。” “你的老板太没有耐性,太急功近利。作为发起人,急躁、快速不失为一种可敬的品格,但是它们却有损于一位科学家。不要认为我对此有点言过其实和自以为是。我真的对此表示关心。如果你们一定要对所写的东西进行辩解或需要加工,那就别交出去让别人读。我所指的,不只是你们送给佐尔曼董事们的最新发现,而且也指包括他已经和将要提交给他的同行和外行的公众的那些书,甚至他在新闻界的表态——我读过他到达时所举行的那次了不起的记者招待会——所有那些关于男人和妇女对性行为持有不同态度的说法。他花掉很多时间方才弄懂拜伦爵士1819年凭直觉就明白的道理——‘男人的爱是男人生活中单独的一件事。它是妇女的整个存在’这句话的意思。” “这是斯特尔夫人在拜伦前四分之一个世纪发现的,”保罗按捺不住地说,“‘爱是女人一生中的整个历史,而在男人的一生中,它只是一个插曲。’千真万确的实话。不过,很少有人相信拜伦或斯特尔夫人所写的话。查普曼博士现在用统计学的方法来证明它。他为什么不应该告诉新闻界呢?这肯定对婚姻双方提供更多的对爱的理解。” “真的吗?纯粹靠这些统计数字——说明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吗?我不敢苟同。因为它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理。不管是查普曼博士了解这点而不正视它或者他根本就不了解它——不管属哪种情况,他都不应该向公众兜售。说男人和女人不一样这件事在调查本身就证明是一个严重错误。查普曼博士的那些图表显示出一个女人在性方面有多少次是按照她丈夫的要求去做的,然则这些图表都没有显示出她‘照做’时的感觉如何。关于一个女人的爱,哪种情况更接近于真实——是昨夜她同意与她丈夫交欢呢,还是在于前、当中和之后所有的具体感受?记住这点,保罗,男人一定希望成为查普曼博士的统计数字的一部分,而女人只能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但是毫无兴趣。情况常常是,我相信,女人希望要她丈夫,因为整个白天他很甜蜜,很体贴,专心于她。而晚上的肉体的爱的行动成为整个一天爱的所有其它方面的顶点。我想就是这样,而不是那种痛楚的强烈欲望的性器官使女性在床上感到很幸福。对于男人,情况正相反,他上床大都因为他的器官。我这里只是说,查普曼博士的惹人注目的会见说明不了重大区别。 “他曾明确指出女人的要求有别于男人的。”保罗固执地打断他的话。 “这不够。他只是说男人和女人从不同的水平上互相看待对方。你们把它停留在这个水平上,真是令人沮丧。不过,假若你们的统计数字还包括女人的感觉和要求——然后他把这些情况告诉新闻界——它可能有益得多。不过,问题还是出在这里,他对本质的东西不感兴趣,他只对那些转换成通栏标题的数字感兴趣。假若他不是急不可待地要去赢得大众和钞票的话——” “他挣的钱一分也没有留给自己。” “我知道,”乔纳斯博士粗暴地说。“我是指为他的可诅咒的项目所争取到的钱——而且我也不敢肯定这一切是如此的大公无私——如果他不这样急功近利,他满可以把他的调查弄得深入一些。这整个的肤浅的格调令人担忧。” “人们必须划定个界限。” “说得对,保罗,既然你们已经把豌豆罐头打开了一部分,不妨把它完全打开,让别人也分享一下其中的美味。我并不是在用一般原则为难你。我非常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就说你们正在紧张进行的已婚女性的调查吧,我想要更多的情报,与此相关的情报。你们所会见的妇女——是她家唯一的孩子吗?有没有哥哥姐姐?她对男子生殖器大小的感觉如何?她对月经期的亲昵行为态度如何?她喜欢双人床还是大床?避孕抑制她的反应吗?她在考虑离婚吗?她做过分析吗?她有过婚前性交并与那人结婚吗?她这样做是因为性交时感到满意的缘故吗?或者压根就没有考虑是不是满意或者根本不在乎?”突然,他停下来。“我能继续说一个小时。我不想再说下去。焦点是有些这样的问题本应该考虑到的。”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我不知道。我猜测——这是基于我对查普曼博士的性格、理想、目的和先前的图表推算出来的。”他对着保罗瞅了一会儿。“你仍然相信查普曼博士乐于和我交谈吗?” “我知道他会的。” “为什么?”还未等保罗开口,乔纳斯博士便把手伸张开,样子像棒球裁判员叫一安全球。“不要什么事先准备好了的陈词滥调。保罗——也别侈谈什么这位伟大的显要人物如何想进行改革。实打实地告诉我,他想见我的真正理由是什么——他为什么派你到这儿来?” 保罗感到他的腮都绷紧了,他的脸也变了色。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竭力思考着如何回答。他可不可以找个借口玩一下查普曼博士的把戏?肯定地,乔纳斯博士将会很明显地发现它。要不他把这套虚情假义抛在一边,单刀直入地说出实话?很可能,乔纳斯博士会引起反作用。保罗意识到,无论是哪种情况,乔纳斯博士的反应都会是否定的。 他心里明白,整个夜晚他都在仔细观察,想从他的东道主的盔甲中找到裂缝。每个人都是有懈可击的,尽管有时几乎看不见,但它仍然存在。一旦找到它,就可以开得大一些,打开缺口。不管最初的抵抗力多大,只要在薄弱环节或欲望上全力以赴地进攻就能成功,但是,保罗未能在他的东道主的正直诚实方面找到裂缝。也许,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真是令人难以平静。尽管他不赞同这个人的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的个性,保罗还是想得到他的尊敬。通常情况下他并不在乎,但是,目前却意义重大。重复那种编造的故事会陷入可能出现的危险,但也许能暴露出裂缝,查普曼博士因此可能会赢,而他保罗也不虚此行;但更大可能的是,什么暴露不出来,只会因此招致乔纳斯的蔑视。保罗既不想胜利,也不想失败。 乔纳斯博士把双臂互相交叉放在胸前,吸着玉米棒芯烟,在他的转椅上摇晃着,等待着。 保罗动了一下。“我这就告诉你他想让我向你谈的事情。他想请你作为一个顾问支持他。签一个合同,付比你现在所赚的多一半的钱。” 乔纳斯博士的说话几乎听不见。“佐尔曼基金会?” “对。” “他想用钱使我放弃原观点?” 保罗犹犹豫豫地说:“不错。”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保罗耸了下肩。“因为如果能用钱买通你,就买;买不通,我也保留了你的友谊。” 乔纳斯博士继续在转椅上摇晃着。房屋中的唯一声音就是未上油的弹簧的咯吱声。还有,对保罗来说,他的心脏的跳动声。他观察着,等待着。裂缝,它能出现吗? 传来敲门声。 乔纳斯博士看过去。“哦?” 门稍稍敞开了一点,佩吉的布满雀斑的脸伸进房内来。她从这一个瞅到那一个。“没有伤感情或摩擦吧?没有混战吧?” “没有。”乔纳斯说。 “那好吧,你们两个都差不多了。我在桌子上摆好了小吃。维克托,在客人因营养不良而晕倒前把他带进来。” “好吧,亲爱的。” 佩吉的脑袋消失了。乔纳斯博士站起来,保罗也站了起来,他们通过平房门走进天井。雾这时更浓了。大片的淡黄色的水蒸气团遮住了月亮。潮湿的天井一片昏暗,只有一束从厨房门射出的光。俩个人走进草地上那黄色的光束照亮的通道。 乔纳斯挽起保罗的手臂。保罗转过头,只见乔纳斯微笑起来。“我看这事这么办,保罗,”他说。“让我们说,你已经保留了我的友谊。” 佩吉-乔纳斯很有效地把餐室桌子上的餐具和仍然放着的第三个热馅饼的大浅盘收拾好。保罗和乔纳斯博士吃着丹麦卷饼,喝着咖啡。 保罗和乔纳斯博士在用餐期间一次也没有谈起调查的话题。话题是无关紧要的,愉快的。佩吉具有绝妙的模仿天赋,简要地概述她从电视上看过的一个老影片。乔纳斯博士谈起了他全家最近在蒂亚胡安娜看见的斗牛场面。他们每个人对美国的运动狂热崇拜各有自己的理论,只在一点上是一致的,都认为其中掺杂着趋炎附势的倾向,就像某些酒吧间招待员夸耀他的名字一样。保罗谈到他曾经过得很愉快的一个假期,那是他在伯恩一所私人女子学校任教期间,与圣塞瓦斯蒂安以及附近奇异的巴斯克人一起度过的。 在上咖啡时,乔纳斯博士间保罗他是否曾想重新写作——那个在后平房谈话的引子——保罗告诉他,里查德-伯顿文学传记几年前便动手了,因为合作进行《美国单身男子性研究》而放弃了。 这时,看见佩吉走进厨房,乔纳斯博士说:“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有关我们中一组人在桑塔-莫尼卡新开的一家诊所的传闻?” “没有,没听说。” “太有意思了,”乔纳斯博士说,“我刚告诉你的是机密的,这个项目不久就对外宣布。楼房正在施工,建在一处俯瞰大洋的美丽地段。它将用来治疗愈合有问题和破碎的婚姻,类似门宁格诊所处理精神健康方面的问题那样。” 保罗对此引起了兴趣。“你在那里干什么?” “哦,我要带领它前进。我们将有一大批从精神病学角度参与婚姻问题对口的律师。我们最终将向全国宣布。对提供的帮助、治疗和服务收取最低的费用。非盈利性的,我们有捐款基金。除了面对面实际工作以外,我们还将进行广泛的教育。”他微微一笑。“这就是我要走的路——到我们谈到的目标去的路。” “就事论事——这听起来太好而不像真的。你什么时候开张?” “大约四个月,等建房建好之后。我们的人员班子几乎都组织得差不多了,还有几个关键人物的空缺。”他直视着保罗。“你给我提供了一个机会,现在,我很想报答。只是这次不是买通,是想改造你。更加重要的是,我们可以使用你。” “真是不胜荣幸——真格的。” “你感兴趣吗?”乔纳斯博士等待了一会儿,然后补充道,“你仍然可以找到时间旅游——还有里查德-伯顿先生的传记。” 保罗快速地考虑这个幻想似的业务:确定是一项可靠的和有用的男子工作,又是地处南加州的小岛上,而且还有时间到处走动和写作。然而,尽管他很喜欢这项奇妙的业务和创造它的这个人,不忠和叛逆的羞耻感却把烙印打在了这件幻想事业上。这里是对手的营地,他正在与他的上司的敌人打交道。这是个慈善的、文明的敌人,但是个敌人。而且,查普曼博士也幻想出一幅美妙的前景:设在东方的一座闪光的学院,致力于性行为研究,属国际范围,可名利双收,而他本人,是副指挥。查普曼博士没有亏待他,他眼下也不应舍弃查普曼博士。“正如我刚才说的,维克托,我至感荣幸,”他听见自己说道,“但是,我却不可以这样做。查普曼博士一直是我的好朋友,宽宏大量。我对他毫无二心。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他。” 乔纳斯博士点点头。“好吧,我输了。咱别纠缠这事了。” 保罗看了看表。“我不知道这么晚啦。再过5分钟,你会要我的租金了。”他一推从餐桌边离开。“明晨9点,我必须准备就绪。” “最后这项抽样调查花多长时间?” “约两周。” 乔纳斯博士噘嘴。“我有时想你们那些会见来——” “怎么样?” “出版这个报告极端有害——我是指,你们的数据所产生的那种默认的效果。因为它们的流行,破坏了长久以来通过教育而形成的是非概念,把错的说成对的,这是极端有害的。而明天那些会见——”他慢慢地摇着头。 “它是极其不偏不倚的,就像x光技术人员忙碌地工作一样。” “不很一样。那些妇女来见你,有病也好,健康也好,大多数生活都是井井有条的,恰当的位置,合乎体统地忍受着约束,该忘记的完全忘掉;她们各司其职。这之后,你们开始反复地追问这些问题,每项提问都是猛烈地插进密不外宣领域的利箭。搅拌,翻腾,引起恐惧。所有的秩序都不见了,就像原子在极态的混乱中裂变和撞击。你们已经激发了一个难于控制的不健康不道德的力量的连锁反应。而你们一旦出问题。又不追踪服务,帮助他们重新把一切纳入正常、有秩序的状态中。你们激发了连锁反应,尔后又对她们撒手不管,我有时猜想,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她们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她们能变成什么人?” 保罗站在那里。“我相信,这一切不会如此坏。” “我希望不。”乔纳斯并不深信地说。 使保罗最感不安的是,一时间连自己也难深信不疑了—— 第15节 那是个漫长的早上,查普曼博士一边思考着一边咀嚼着最后一口咸牛肉三明治,啜饮着纸杯中不冷不热的咖啡。 在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楼上的会议厅内,查普曼博士坐在那张锃亮的会议桌的首席,右手坐着保罗和霍勒斯,左手坐着卡斯,他们都快吃完贝尼塔拿给他们的三明治了。 查普曼博士注视着保罗,只见他一边吃三明治一边读洛杉矶晨报的体育版。查普曼很想知道保罗和维克托-乔纳斯交涉得究竟如何了。 昨夜,查普曼博士为了听到保罗的交涉消息,打起精神一直等到比往常睡觉时间过了一小时。接近午夜时,他坐在旅馆的椅子上打起盹来,终于不再等,便上床休息了。早晨,用餐前,他们凑在了一起,但是查普曼又不愿意当着其他人的面问起此事。餐后坐车的时候,他有意碰了碰保罗的胳膊肘,于是他俩便落在后面,有了单独在一起的片刻时间。查普曼博士放低声音,问起乔纳斯博士的情况,保罗摇摇头,并说照他看没有多大希望。这时贝尼塔抱着一大堆文件夹闯了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保罗答应午饭后详细向他汇报。 8点左右,他们到达妇女联合会大楼。各个房间,昨天已准备好,随时可用。8点50至9点,第一批三个妇女来到。保罗-霍勒斯和卡斯已经坐在各自的隔音办公室等着。 上午实例调查的结果摆在查普曼博士的纸盘旁边。那是六份冗长的记录表,上面用铅笔按特定密码填写了答案。打眼一看,上面倒像洒满了字母汤和速记符号一般。查普曼博士将餐巾揉作一团,将它扔到纸盘上,拿起了这半打表格。这些调查表的完整性,以及有关性史的实实在在的分量,总使查普曼博士感到坚定不移。它们使他感到这就是成就、进步和世界知识的积累。每逢这种时刻,流芳百世一词便在他脑海中跳跃。这便给他带来快乐,而最后又变得生起气来(因为他毕生致力于公共福利事业,个人的名利是微不足道的),于是又把此念头从脑海中赶掉。 他扫视了一下最上面的问题调查表,又慢慢地翻阅其它的表格,一边译解着只有他们四人才知道的那些密码语言。虽说这些回答都是常规的,但也不时地遇到一些值得注意的答案。几分钟后,查普曼博士又把这些问题调查表放在他的纸盘旁边。“很好,”他说,“没有遗漏的地方。”他瞥了一下手表,差7分不到1点。“哦,先生们,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妇女们随时会来。” 卡斯疲倦地擦擦前额。“该死的偏头痛。”他抱怨说。 “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啦,”霍勒斯说,“还是想想那些可怜的分析吧。” 保罗向后推了一下座椅,“事情并不那么糟,我们干完之后说不定会想念它呢。” “那是你自己如此想罢了,”卡斯说“我生来就不是在妇女政治下生活的那号人。” 他们动身向门口走去。 厄苏拉到达楼梯顶时,真有点气喘吁吁了。她依在墙上缓了缓气。她的金手表指明现在已是差一分就到一点了。 从她家到罗莫拉的整个路上,她一直在考虑伯特伦-福斯特那令人兴奋的提议。脑海中奇妙的文字接中踵而至:《时代》上登出——令“家庭生活”复活的灵丹妙药,发行量倍增得力于加州籍厄苏拉-帕尔默,一位年薪10万美元的标准美人;《时髦》上撰文——厄-帕尔默,今年妇女中的佼佼者;《文塞文》上写道——据说,“厄苏拉-帕接管了宫殿似的布克斯住宅”;迈克-华莱士写道——“下周,我们将使你大饱眼福。”《纽约》街谈巷议一栏中载文——“决定顺便走访该处鸡尾酒会,只见名士如云,人人为此神圣题目所倾倒。由于太拥挤,笔者不得不推搡着穿过,丘门-卡伯特、琼-克尔、约翰-豪斯顿、迪恩-阿克逊、科里-波特尔、里兰德-海瓦德、范尼-霍尔茨门、温德塞公爵夫人,最后才在书桌后发现,那位手端香槟酒杯,美貌惊人的易动感情的出版人,是她……”直到她走进那凉爽的联合会大楼里后,她才提醒自己这一切还没有发生。不过,如果她一直注意观察,仔细听,妥当地记录情节,这一切是会发生的,而且能够发生的。 这时,一旦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又为没有将福斯特的提议告诉哈罗德而感到内疚。她本能地回避披露这条消息,怕由此引起不愉快的局面。偶尔,哈罗德会出乎意料地生气,态度生硬,脸色不好看。他还常耍男子汉的威风。她能够应付这种场面。一旦发生这种场面,她便是赢家。不过,她不想对这种未发生的事情去摊牌。以后会见结束,她把记录交给福斯特之后,她肯定这事情会解决的。福斯特那种孩子般的急于要看未加修饰的性谈话记录的劲头,稍稍使她感到气恼。这算不了什么大事,她想。瞧瞧所有的那些著名的女演员。此一时,彼一时,她们被迫显示的何止她们的性生活的记录。 一想到记录,立即使她回想起自己的工作来,她打开手提包,取出一本小本子——已经有两页写满了“一个郊区家庭主妇在会见之晨的感想”——然后,她找出铅笔。她匆匆地写道:身着丝绸花边外套,深蓝色裙子,因为感到自己是女性,就像女孩子第一天去上学一般。9点20分离家,提前一分钟赶到会场。心里想:除了丈夫之外,决不向任何人谈性行为。即使对丈夫,也不是一切都说,我能对一个陌生人谈吗——拾级而上时,双膝感到无力。她的双膝当然不是疲乏无力,她想的不是会见的本身,而是会见的结果,而这些记录恰恰是家庭生活的读者们所期望看到的。 她将拍纸簿和铅笔塞进提包内,精神抖擞地转过拐角,走上通廊。在前面,她看见有一位身穿灰色衣服,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的姑娘,坐在一张搬到走廊里的书桌的后面,等候人们的来临。 厄苏拉来到桌子前。“你好!我来晚了吧?” 贝尔塔-塞尔比摇了摇头。“不晚,其他两位女士也是在你之前刚刚到达。”她查阅了一下敞开的分类簿。“你是厄苏拉-帕尔默太太?” “不错。” “你在大厅那头的c号办公室里。会见者正在等着你。” 贝尼塔-塞尔比在厄苏拉的名字后面用笔签上了一个出席号,接着站了起来。她开始向后面走去,厄苏拉紧紧地尾随在后面。 “接见人叫什么名字?”厄苏拉问。 贝尔塔有点吃惊。过去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噢,是霍勒斯-范-杜森先生。” “他有什么经历?” “他完全胜任这项工作。我向你保证。” “我确信这一点。” “差不多从一开始他就与查普曼博士一起工作。他也参加过单身汉的调查。” “这以前他的职业是什么?” “他是里尔顿学院的产科学和妇科学教授。” “呵呀,给我接生来啦。”厄苏拉说。不过贝尼塔不明白她开的玩笑。 她们来到办公室。贝尼塔敞开门,厄苏拉走了进去。厄苏拉记得这间漆过绿色油漆的小房间。正是在这儿联合会油印自己的每周简报。一张几乎六英尺高的折叠屏风,它那五块敞开的锒板,将大半个房间隔了开来,遮住了后面的部分。厄苏拉仔细端详着这堵屏风。每块板上部的木框内是用编篮子的竹料编织的,下部用的是硬胡桃木。锒板从顶到底用钢琴铰链连在一起,显然是为了隔断从缝隙窥视。 “你们自己的屏风?”厄苏拉问贝尼塔。 “是。查普曼博士设计定做的,遮蔽效果最好。查普曼博士研究过。唱诗班的屏风,乔治王朝时的屏风,甚至中国皇帝的玉制屏风,然后才决定制作这种屏风。他是一丝不苟的,这你知道。” 厄苏拉点点头,接着查看了一下那张棕褚色的木扶手皮椅子。这张皮椅面朝屏风和桌子,旁边有一个陶瓷烟灰缸。 “就在这儿。”贝尼塔说,指了指那把椅子。 厄苏拉坐在椅子里,手提包放在大腿上。就在她这样做的时候,一眼瞅见脚旁有一个四方方的皮匣子,匣子不大,栗子色。 她用鞋轻轻地挪动了一下那只皮匣子。 “这是什么?” “特别展品盒,”贝尼塔说,“盛放特别展品的。” 厄苏拉立即记起查普曼博士讲演时提到过它。他曾说,有一种问题目录表,里面的题目是在看过从秘密盒子里取出的展品后回答的。“噢,这个,”厄苏拉说,“只要没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跳出来胡作非为就好……” “这你放心——”贝尼塔说,心下有点困窘,不过,她很快明白过来。厄苏拉一直在开玩笑,于是傻呵呵地笑了笑。因急于避免继续交谈下去,贝尼塔走到屏风前,说道:“帕尔默太太已在这儿了,范-杜森博士。” “你好,帕尔默太太。”从屏风后面传来超脱的清晰声音。 “喂,你好,”厄苏拉愉快地回答。她抬头看了看贝尼塔,井小声问,“他在后面搞什么?” “他坐在一张卡片桌前,有几支铅笔和一份调查表,其它没有什么。” “没有任何洗脑设备吗?” “真格的,帕尔默太太,一切都非常简单。” “可以抽烟吗?” “当然可以,”贝尼塔说,接着她用更大的声音补充道,“好啦,我要离开你们俩啦。” 她走出门外,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 “别客气,”霍勒斯的声音说,“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就——” “请等一下,我在找只烟抽。”她从手提包里找到一只,点上火,然后取中拍纸簿和铅笔,做好了准备。“好啦,”她说,“我完全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开始都成。” “很好,”霍勒斯的声音说,“请你尽量完满回答所有的问题,要尽可能地确切。好好想一想,还有,当然啦,你愿意说多少就说多少。如果有什么我不明白的地方,你要告诉我;如果你有不明白的地方,请告诉我。请放心,我所记录的回答是用特定密码记载的,除了查普曼博士和他的助手外,谁也不可能见到它。” “我记性不好,”她撒谎道,“你要给我一点时间。”她不得不为有时间作记录找个借口。很快地,她把会见者的姓名、经历和刚才说的几句话草草记下来。 “可以。”霍勒斯的声音说。 “开始吧。” 有片刻的沉默。然后,霍勒斯用平淡的不带任何口音的言词开始了问话。 “请问芳龄?” “必须说吗?41。” “你的学历?” “中学,两年大专。再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我想写作。我是位作家兼编辑。” “出生地址?” “衣阿华州的苏城。” “你在加州住了多久?” “我3岁时就到这儿住啦。” “你目前的宗教派别是什么?” “圣公会会员。” “你是位按时去,不按时去,或者极少或根本不去做礼拜的教徒,请说说看。是哪类?” “嗯……算是不按时去的范围吧。” “不按时去吗?” “对。” “好,那么你的婚姻状况如何?” “指什么?” “眼下你结婚了吗?” “结婚了。” “以前结过婚吗?” “结过婚。只一次,过了3个月。” “你第一个丈夫的职业是什么?” “我遇见他时,他写广告稿。他打算成为该公司的总经理。相反,他被解雇了。在我们整个相处的时间内,他酗酒,睡懒觉,读招聘广告。” “有孩子吗?” “一个叫戴文,这是我从第一次婚姻中所得到的全部财产。他现在19岁,在印第安那的波社学习工程学。” “呐……你同现在的丈夫有孩子吗?” “没有。” “你跟这位丈夫结婚多久?” “16年。” “他的职业?” “会计师。他自己刚刚开设了一家商号。” “你说你是作家兼编辑?现在工作很活跃吧?” “很活跃。我在这里是一家纽约杂志的代表。”她记下他的问题,她自己的回答,随后可以填上。 “那么——”那声音说。 “你能稍等一下吗?” “当然可以。” 她赶上了记录。“行啦。” “我们要开始询问你青春期以前的一系列问题。对你来说,要记起来也许是最困难的。你需考虑多长时间都行。” 厄苏拉不耐烦地等着。谁会对青春期前感兴趣?福斯特不会,大众不会,连她本人也不感兴趣。厄苏拉想跳过所有的预备阶段,达到富有刺激性的部分,封上保密线的那一部分。 “你能回想起几岁开始手淫达到兴奋状态的吗?” 厄苏拉皱起了眉头。这能登在《家庭生活》杂志上吗?“谁能做这种事?”她装做轻巧地说。 “青春期,3至13岁之间,这是平常事,之后发生也不足为奇。” 这事真有些荒唐,甚至令人讨厌,不过,她立即记起来是什么时候。也许,那不是第一次,但这是她能清清楚楚记起的一次。那夜有一伙人,从起居室传来宏亮的大人说话声,一薄片亮光透过门缝照进她的卧室,她身穿圆点花纹的法兰绒新睡衣,完全醒着。“我在竭力回忆这件事,”她终于说,“我定是7岁或8岁——不,就算8岁吧。” “你能描述一下使用方法吗?” 这半是忘却、现在由成熟的健壮身躯所高度明了的事,使她感到厌恶。这种幼年的琐事怎么会对任何人有用呢?然而,超越肉体的声音自然有超越肉体的耳朵来听,它们在等待着。厄苏拉用一种确凿无疑的职业般的音调描述了在8岁时的作为。 青春期的行为提问以这种格调进行了10分钟。厄苏拉难以掩饰自己的急躁情绪。从《家庭生活》的百万读者的观点看,这一切纯属浪费宝贵时间。厄苏拉的回答于是变得越来越不耐烦。最后,她吐露12岁上来月经,从而使她宽慰地升级到婚前的动作上。她写了很有限的几页纸,不过现在她相信可以弥补上空白的。 “你怎么定义调情一词?”她听到霍勒斯问。 这可有趣了——它肯定会强烈地引起阅读《家庭生活》杂志的母亲和女儿们的好奇心——于是她考虑了一下。“怎么,我想,凡是能激发人们的情欲而最终没有做任何实质性行为的任何动作,就可以叫做调情。” “说得对,不过,我想最好更确切一点。” 他对调情由哪些部分组成做了定义。对厄苏拉来说,至少以前她从来没有认真地思考这些行为——并不是她不能确切地回忆——这种明确的科学词藻使得它变得粗欲、不可爱。话虽这么说,她还是记录了这段讨论。必须为福斯特服务。不过,她的打字机会将记录整理更有趣味,用沙纸打磨,用软皮擦,再上光,直到这个小小的词藻为任何家庭的起居室所接受。 他问起了她有没有通过调情达到满足的情况。 “你指第一次?” “对。” “在中学,我是高中生时。我想你想知道我那时多大吧?17岁。那不意味着我有些拖延吧?” 屏风那边对她的诙谐未置评论。接着问道:“方法是什么?” 又是该死的方法。她简短地作了解释。 “在什么地方做的?”他问。 “在他的汽车里。我们把车停在小山上,在后座上。我原想我爱他,可我后来改变了看法,所以——呐,我们仅仅抚摸了一回。” 屏风两边都作了记录,之后,问答继续进行。最后,他们到达了婚前的暧味关系上。 “三个性伙伴。”她说。 “这些风流事发生在什么地方?” “头两个在他们的公寓里。和最后一个是在汽车游客旅馆里。” “你最后是否与其中一个结婚了?” “同第二个有暧昧关系后——他成了我的第一个丈夫。” “同你现在的丈夫有没有婚前性关系?” “上帝,没有。哈罗德婚前绝不会想到干这种事。发生关系的第一个是位大学生,那时我还在上中学。后来——我另一个丈夫,写广告稿的这位——我们在同一个办公室——这是我的第一件工作。最后一个是我不得不重新工作之后——我是他的秘书——时间很短。” “在这所有的暧味事件中你达到过性欲高xdx潮吗?如果达到的话——” “没有。”她打断了话。 “在这些暧味事件中,你是穿着部分衣服还是全裸?” “全裸。” “这种性行为最经常发生在什么时间,早上、下午、晚上、夜里?” “哦,我想还是管它叫晚上吧。” “通常避孕采用人工措施吗?” “是的。” “是你的性伙伴,是你,还是你们俩使用避孕用具?或者是你的性伙伴采用诺伊斯的男性节制理论?” “那些男人总是用避孕用具。” “好吧,现在回到具体动作上去,关于方法……” 厄苏拉的上唇湿润了。上天保佑可怜的工作女郎。后来,她意识到,她的手指将铅笔握得太紧以致失去了血色,而且5分钟一点记录也没有作。她竭尽全力去放松、去回想、去记录。 “……说出那些最经常为你所用的人当中的一个来?” 她用一种陌生的非她自己所有的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不知道伯特伦-福斯特会作何感想。 厄苏拉-帕尔默2点20分出现在罗莫拉的阳光下时,稍有点放松而又担心的感觉。这种感觉她性交后常常出现,而写作后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是她无法精确地给下定义的。虽然她不能确切地想象它,但似乎仍有许多要说而没有说出口的东西。所提问的问题几乎涉及到每个可能的经历,她忠实地对所有的问题作了回答。然而,目下仍有一桩悬而未决的问题,而这个问题还比较棘手,因为她不能肯定它涉及的是有关性行为呢还是行为本身。当然好处是,作了记录。临近会见结束,她已经成了行家,将每件事都记在了纸上,何况,她已经把握住了其中的窍门——既要字斟句酌,又要有想象力——文章定会写好的。 她原打算,会见结束以后,立即赶回家中,趁会见情景完全存活在脑海中时写下这次的全部奇遇。不过,此刻,她站在大楼入口前面,突然改变初衷,无心绪马上重温会见情景。这事可以等到晚上或明天去办。眼下她需要到户外走走,到人群中去,不想独守记录作文章。 她想起邮票差不多用完了,于是决定穿过马路到邮局去买一卷邮票。这之后,她明白,自从福斯特来后,她漏做了十几件家务事。她横过马路,正要爬上去邮局的水泥石阶时,突然看见凯思琳-鲍拉德出现在阶梯顶,正向下走。 她停下来。“喂,凯思琳。” “哎呀,厄苏拉——” “我刚要穿过马路——发表一篇内容丰富引人入胜的演说,题目是:年轻姑娘须知。” 凯思琳不知所措地穿过马路看过去,然后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厄苏拉。接着,她的眼睛睁大了。“你是说,你已经参加过会见了吗?” “参加了。”厄苏拉平谈地说。 “呵,我亟想听听每件事情。我不是指私人的什么事情,我是想知道如何进行,他们问什么——” “你算碰到合适的当事人啦,你正对一位熟谙查普曼秘密作法的老手说话。” “他们星期四下午会见我。可怕不?” 厄苏拉不想讨论这事,然而她又不想失去凯思琳。“让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她说“你有时间吗?” “戴利达丽在上舞蹈课,不过3点半以前我不用去接她。” “那好,我会给你帕尔默的删节本看,轻轻跳过青春期性游戏及其琐事,主要集中于性交——不错,亲爱的,这是眼下的流行词,要学会热爱它——性交,婚姻的,婚外的,婚姻性交的某些种类。” “你是说他们真让你——”凯思琳的急切心情变成了忧虑。 “他们让你什么事也不做,”厄苏拉干脆地说,“我们都是自愿参加人,记得吗?像少校里德的供黄热病进行医学实验的那些人一样。没什么,让我们到水晶宫去吧。照我的处方,按肚里有的东西对付着服下去就行。” 那些健壮乏味的年轻妇女,卡斯-米勒想。他无精打采地坐在卡片桌旁边,搭着二郎脚,铅笔对着他刚才问的问题上。“你婚前有过暧昧关系吗?”他的铅笔在空白方框内勾了个“0”。这个“0”对他们四个人来讲代表“不”。当然-,在下面的十几个提问中并不适用。 卡斯阴郁地凝视着那张长纸单,心里想,这些年轻的妇女全都是一个类型。从东海岸到西海岸,毫无二致。在东部,类型是身材小,为人热心,好赛马,很有教养,留着黑色前刘海,挺着大胸脯和长有适于曲棍球运动的大腿。她们去贝宁顿和巴纳德,会与名牌大学的男生们结婚。后来她们午餐时往往喝太多的酒,可总会成为尽善尽美的女主人。人人打网球,穿百慕大短裤,一般外向。在西部,类型是穿着考究,身高而苗条,长着一团男孩子似的头发,与其说是淡黄色还不如说是让太阳晒成的,胸脯平坦,骨嶙嶙的脊背和瘦削的屁股。她们去斯坦福和瑞士,会与热情的职业年轻人结婚,成为婚姻伴侣关系。上高尔夫球课,圣安那风格,过户外生活。 他抓到的是后者中的一位,卡斯扫视了一下写好的记录: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太太,22岁。南加利福尼亚大学毕业,出生在洛杉矶,马丁-路德信徒。按时作礼拜,现已婚,第一个丈夫,结婚两年,丈夫是律师,本人家庭主妇。 他继续向下瞅着调查表。青春期以前的异性抚弄,常规。婚前调情仅限于接吻和短暂的rx房接触。平常,调情总是停止得早。而最后,眼下,婚前性交——从来没有过。乏味,不起情绪,像白开水—— 第16节 卡斯知道,其余的回答是可以预料的。不过,必须为伟大的白人前辈和stc机服务,他抬眼看了看竹料折叠屏风,对后面的玛丽-伊温-麦克马纳斯太太不感兴趣。他用一种无精打采的声音重新开始了提问,而她则误认为是为了科学的目的而进行的。“下面,我们有一系列的问及婚姻性交方面的问题——简言之,你的婚姻性史。现在你们的做爱频率是多少?” “这个……” “我知道频率是可以变化的,不过,你能划一个每周或每月的平均数吗?” “我丈夫和我做爱每周平均三次。”玛丽又清晰又自豪地说。 卡斯觉察出这种自豪。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卡斯有点感兴趣起来。他把铅笔在纸上划过。这种阶层的孩子们,也许,这些年轻人大都如此,总是为她们的频率比感到骄傲,为她们的旺盛的精力、为她们那不知疲倦的花样动作感到自豪。倒好像是她们发现了性,把旗帜插在上面,并且专利权所有似的。20年后,将会一周一次,如果是那样,那她就会纳闷,为什么她的丈夫总是工作到深夜,而她就会浓妆淡抹,穿着轻薄,像是抱怨却又是希望她丈夫的年轻新伙伴对她更加注目。 “性交前互相调情吗?”卡斯问。 “哦,是的。” “你能把做的动作描述一番吗?” “我……我不知道——我是说,这很难描述。” 尽管如此,在卡斯的鼓励之下,她迟迟疑疑地描述了一下做爱前的预备过程。 她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好歹算脱离开这个大胆的讨论话题,令她欣慰的是不再需要暴露什么了。 然而,玛丽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被一连串的新问题所吓倒,这是关于婚爱本身活动的提问。 “我很难准确说出来,”她发觉自己说道,“有那么一二次,我们计算过时间,只是为了闹着玩。” “呐,用了多长时间?” “有一次,3或4分钟,后来是5分钟——约5分钟——另一次,最后一次,我看了时间,几乎10分钟,不过后来我忘了再看时间——也许是11分或12分。” “你能猜个平均时间吗?” “5分钟。” 卡斯镇静地将年轻情人交织着羞涩和自夸的叙述译成了符号。 在心里,卡斯常常嘲笑她这种世俗的天真表现,不过有几次,他又为自己难有的妒忌情感所折磨。 “在做爱的过程中,它有没有激发你观看你的丈夫?”他问。 “我不看。” “那么,什么时候看呢?” “它使我高兴的时候,是这样。” 卡斯自动地记录回答,看了看表格中剩下的问题。估计了一下,还需用15分钟,约在3点45分结束。他心下想,能否快一点。他的右太阳穴有点压跳痛,这是偏头痛的前兆。下次4点钟会见前,他想躺下来休息10分钟。哦,还剩下什么没问?关于婚外经历的一系列问题。然后是简短的有关心理反应的提问目录。最后,是第三类,有关对性刺激物的反应。他很想省掉余下的大部分问题。他能很精确地预见她的回答。刚才有好几次他试验过。但是,像以往一样,他记起了查普曼博士执着的告诫,所有的标准提问必须全部读一遍。他只好压下了这种意图。代之而用的是,变换一下次序,他决定跳到第三个目录,然后再回到其它上去。 他找到了第三个目录。 “你看见脚旁的那个栗色盒子了吗?” “看见了。” “打开它,抽出顶上的第一张照片。仔细看一会儿。” 他听见她摸盒盖,抽出照片的声音。他听到她拖长的沉默。 “你看见什么?我想确定你拿到的是预定的那一张。” “是一张……古典的雕塑像片——我想是希腊的。” “裸体成年男子,而且相当漂亮,”卡斯补充说,“我说的对吗?” “对。” “蒲拉萨特尔斯的赫尔梅斯神。现在回到问题上来。观看那照片中的裸体男子能激起你的性欲吗?”不可避免地,到现在为止的统计数字出现在脑海里。“4%被强烈地激起性欲,11%稍有所动,而85%无任何反应。她回答会是‘不’”。 “不。”玛丽通过屏风说。 然而卡斯在听到她的回答前就划上了符号,他用手背忍住打哈欠,希望能抽空服点头痛药。他把铅笔尖对着下一个问题。 玛丽-麦克马纳斯到达停车处时,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从大楼走向这条大街的。她找到那辆新娜希-拉姆贝尔轿车,这是父亲的每年一度的礼物。她坐在驾驶盘后面。她没有去转动点火钥匙,她坐着,用双手握着方面盘。想要调查一下她的情绪。 恰似她参加的使她大失所望的查普曼博士的演讲一样,她本来怀着很大的希望,想从会见中获得某些实际有用的东西,而现在,她又一次意识到,她是大失所望了。过去的1小时15分,与她事先期待的相去甚远。她与诺曼结婚的两年,如果相信婚姻手册上的所说的话,在每个方面都是正常的,这使她坚信她在性生活上是很有经验的。不过现在,她看得出,她父亲一直是对的。这次会见提的问题是那么大胆,吓人甚至令人吃惊,简直是一次出人意料的严峻考验。 不过,重新回顾一下,她倒找不出一个不合适或者诲淫的询问。她所被问的每一件事,没有不是她有时亲自体验过的,或者听说过,或者读过的。到今天下午为止。做爱的动作是地球上最自然的事情。但是,这种对做爱的每个方面持续而又详尽的询问——有关做爱前的预戏过程啦,做爱的位置啦,引起性高xdx潮的刺激啦——过去她从没有去思考过的行为啦——倒像把这种原来很自然的事情抬高到前所未有的地步。 现在,从头至尾想一想,除了令人感到头晕目眩以外,她开始看出她与诺曼的性生活——她是多么地崇拜他!他是多么的特别!——不仅仅是又一个成年的礼物,也不仅仅是在长期以来成为父亲、母亲、女儿的伊温家庭之外又附加上了一份动作,它是一种严肃而又重要的活动,单独存在,只与丈夫和妻子有关,也就是麦克马纳斯家庭。这似乎是她自己特有的一种快乐,这不能附在原先的她的存在上面。她首次懂得,她与诺曼分享的这种性交,突然显得那么复杂和独特,与这个旧家庭或旧的方式没有丝毫关系,而是新家庭和新方式的一部分,将她与最近的过去截然分开。 直到今天早晨,没有什么东西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她手下的方向盘,将她清凉地盛放在里面的小轿车,就是将她绑在无风无雨的、依赖性的古老生活上的绳索。她的身躯、她的血液、她的记忆也被绑在上面了。当诺曼想用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那辆旧毕克轿车时,她父亲对这种想法进行了嘲笑,并让他们大吃一惊,慷慨地送给他们一辆新纳希。她父亲已经送给诺曼一个现成的职业,前途无量,并且将他及他们俩人从那种不可避免的麻烦中解救出来,如果诺曼轻率地硬要与克里斯-谢里结成一种不切实际的伙伴关系的话。保持不承受拖儿育女的负担,等他们年纪大一些,更稳健、更加有保障的时候再要孩子,这种成熟的概念一直是他父亲的智慧的结晶。是的,一切似乎是被捆在她过去(现在有一部分仍然是)的存在上,例外的是,她在联合会大楼的房间里对提问所作的回答倒冲破了束缚。 她将手伸向仪表盘,转动了点火钥匙。马达立即启动,平静地发出嗡嗡声。即使在会见前她就打算会见结束后看望她爸爸。她不顾父亲已经证实的判断而情愿去参加会见,对这种伙同诺曼一起反对父亲的作法,她感到内疚和不过意。她应该做的至少是愈合父女之间的感情创伤。会见结束后,她早就告诫过自己,要像过去常做的那样,顺便停停脚,到厂里看望一下父亲,父女俩人扯扯家常话,不提及会见的事,尽管心照不宣,她虽说是父亲的女儿,却在某些事上服从了诺曼的意愿。 不过,当她把小轿车开出停车处,驶下罗莫拉,朝着桑赛特大街开去时,她明白,她那计划中的一部分,最主要的一部分,已经改变了。她莫名其妙地感到,此时此刻她需要的是诺曼,而不是她父亲。她必须找到诺曼,她的可怜的爱人儿,投入他的怀抱,告诉他她是多么爱他。 她把车开离桑赛特斜坡,驶向高速公路,沿慢车道跟在卡车后面向前行驶,一直驶到与塞泊佛德交接处。她驱车向南,穿越国际机场。现在可以看见远处高耸的标牌,上面写着“伊温制造公司”。玛丽将车停在行政处,便大步流星匆匆向那庄严的门口走去,将外面的湿热的空气留在身后,进入了工厂那凉飕飕的主廊内。 她急急忙忙向处在她父亲套间后的诺曼的耳房走去,一眼看见了达默勒尔小姐从女厕所里出来。达默勒尔小姐,铁灰色的头发,理成特短式,穿着铁灰色的剪裁十分时髦的衣服。她是哈里-伊温的私人秘书,一直干了20年。 “嗬,玛丽,”达默勒尔小姐喊道,“你来这儿真是太好啦,你父亲见到你一定高兴。” 一霎那间,长者的声音所引起的巴甫洛夫条件反射的刺激,使玛丽的脚步停住了。后来,由于一种超出她平时所有的意志力的驱使,她点点头,茫然地向前急走。她知道,达默勒尔小姐既吃惊又失望地注视着她。她也知道,达默勒尔小姐定会告诉她的父亲。不过,今天,玛丽-麦克马纳斯并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了。 入夜,高低不同的两层阳台的屋顶上,一排排红色和黄色的灯光,还有游泳池四角铁柱上探出的带罩的白色泛光灯,把维拉-尼泊利斯映得光辉灿烂。从远处看,蓝黑色天幕衬托下的这座山坡上的旅馆,星星点点的彩灯宛如人造天空中的假星组成的银河。不过,若凑近一点,从游泳池的有利位置看,效果便大不一样了。当保罗-拉德福特从阴暗的餐厅步入五彩缤纷的灯光下时,他觉得那情景犹如硕大的圣诞树下的房屋装饰布置。 保罗跟在贝尼塔-塞尔比的后面走进室外就餐处。贝尼塔换了晚餐服,穿着一件旧的无袖淡蓝色衣服,上面套着一个新的淡紫奥纶运动衫。他身后又跟着吸着雪茄烟的查普曼博士,还有霍勒斯和卡斯。 他们相互约定,晚餐吃得晚一点,八点半凑在一起用餐。餐桌是两张桌子排在一起的,用四支蜡烛照明。像往常接触每一个新团体那样,第一天会见总是搞得精疲力尽。又加上想到查普曼博士有言在先,不要当他的面议论白天的会见,因此,这次相聚就变成了零星的聊天,间隔着长时间的沉默。 他们来到室外就餐处以后,卡斯大声问那两辆租用的车有没有人说要用。贝尼塔说,她必须赶写日志,然后还要写信。她每周五晚上写同样的信,给住在威斯康星州贝罗特的多病的母亲。霍勒斯想他可能用其中的一辆,韦斯伍德有一场电影,他想去看。查普曼博士告诉卡斯他可以用另一辆,因为他和保罗计划去完成某项工作。 霍勒斯和卡斯离开去车库之后,贝尼塔回到了她的房间。查普曼博士领着保罗到游泳池处那头靠近木槿丛的一对柳条椅旁。这时,室外就餐处相对来说比较安静了,只有两对夫妇在跳板后面玩杜松子酒酒鬼的口头游戏。不过他们离得挺远,玩纸牌人的哼哼声和狂欢声很微弱。 查普曼博士松了松皮带,将雪茄从嘴角的这一边转到那一边。保罗装满了用欧石南根制成的烟斗,点上火。 “哦,我一直在等着听你和维克托-乔纳斯的消息。”查普曼博士说,“今天早上我从你那里所得到的全部情况是无多大希望。”他观瞧着保罗的脸色。“那意思是指有某些希望还是没有任何希望?” “没有任何希望。”保罗径直而明确地说。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声。“我明白,”他说。他向下注视着石板地,思考着。最后,他说:“告诉我所发生的事情。” 保罗简短而直率地把上一天晚上的情况告诉了他。他将乔纳斯博士、乔纳斯的老婆、儿子、房子描述了一番。他重述了一下在后边平房里进行会谈的开始部分的内容;在这部分的谈话中,乔纳斯博士把保罗说成是派去从事查普曼博士的“肮脏工作”,而保罗则忠诚地捍卫了查普曼博士的利益,只把乔纳斯为保罗能单独去而高兴的话略而不提。接着保罗讲,由于乔纳斯博士了解进行中的情况,自己如何被完全搞得失去了警惕的情况。 查普曼博士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他怎么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那正是我问他的问题。他说你们在向佐尔曼基金会发送女性调查的复写副本——” 保罗停下来,等待着解释。查普曼博士真诚地迎着保罗的目光。“不错,那是真的。我们的报告准备好之前他们在开会,我决定让他们了解报告的草稿对我们有利。” “不过这项工作还没有做完,还未加工。” “他们不是小孩子,他们是佐尔曼基金会的科学家。他们懂得怎么阅读和弄清未经加工的数据。我肯定它将为我们服务。” “可是,它也正在为乔纳斯服务呵。那些雇佣他的佐尔曼中的少数派——他们送给他影印件——” “狗杂种,”查普曼博士说。“他们什么事也能干出来。”他的脸气得发青。保罗记得过去从来没有见到查普曼博士这个样子。 “我认为所有的都是公正的——” “公正个鬼,”查普曼博士说,“关于这些新材料他说了什么?” “对这点他很直率,对单身汉的调查评价也一样。他把他的所有的牌——或者大多数牌都摊了出来。” “怎么说?” 保罗概述了乔纳斯博士的异议,谈了他现在能回想起来的全部内容,但是对乔纳斯博士说查普曼是十足的政客和广告员而不是纯粹的科学家一话则隐而个提。保罗说完后,看见查普曼博士苦苦地咀嚼着熄灭的雪茄。 “我希望你不会对这一切听之任之。”查普曼博士说。 “这只是交换意见,这人不好对付。但是我还是进行了还击。他压根儿不认为我们做得对。不过我想,他现在知道我们是真诚的。” “嗯,对那个吸血鬼,是一言难尽。在这个国家里——每个国家都是这样——总有那么一帮人,一无所能的精神残废,没有想象力或勇气。他们是恶狼一般的人,专门躺在那里等检吃走在前列的有远见的先驱、发明家、科学家的残羹剩饭和吸吮他们的鲜血。他们毫无建树,只知道毁坏。这就是他们苟且求生的方式,乔纳斯除了捡垃圾还会干什么呢?” 保罗不能不同意查普曼博士的见解。他精确地刻画了科学家和那种躺着不动的,等着剥夺调研者成果的诽谤者的特征。不过,尽管保罗敬佩他的导师的洞察力,他私下却并不认为乔纳斯博士是诽谤者中的一员。在圣大-莫尼克,有一处新婚咨询诊所,一直在开诊,乔纳斯甚至提供保罗在其中任职。他知道他不能提及这个差使。不过他倒想提提这个诊所,可又一想这是乔纳斯秘密告诉他的。于是便打消了提诊所的念头。 “他坚持他的目标和我们的一样。”保罗闪闪烁烁地说。 “亵渎神明,如果说我听到什么的话,”查普曼博士说,“我希望你该指出这一点。” “不,我没有。没有理由说他撒谎,我想他说话是算数的——所谓目标相同——但达到目标的方法不同。” “那位信口雌黄的小人有什么建设性的方法?” “他在新婚咨询诊所干了好几年了——” “保罗,你昏了吗?那是微不足道的个体行当,是乡下医生的工作,不过如此罢了。与他,与他那一流的人相比,我们的项目和成就是极其艰巨和伟大的。我们从事这项工作是为了所有的人,整个国家,广大的世界。我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如果我们回避他,像乔纳斯这样的一个小犹大不伏击我们的话,我们会做得更多,多得多。”他仔细地审视了保罗一会儿。“他向你卖弄噱头骗取你的信任,对吗?” 保罗笑起来。“呵,没有。他给人以深刻印象,这是自然的——他精明,无所不知——不过我知道他信仰什么,我主张什么,所以抛弃这个原则的话我一句也没说。” 查普曼博士似乎松了口气。“我始终相信你的良知。”他把湿雪茄烟头扔进木槿丛里,从翻领口袋里拿出一只新鲜雪茄,咬去烟头,点上火。 “我想说清楚的是,”保罗说,“乔纳斯可能不会站在天使这一边。不过,他还是蛮不错的,没有人那么界限分明的。” 查普曼博士吐出一缕烟。“如果是在战争时期,每个人不是站在这边,就是站在那边。骑墙会自取灭亡。你不能将一只手捆在身后去战斗。要么站在天使这边,要么与魔鬼同流合污。” “或许这样。”保罗继续争论的兴趣在减弱。 “你怎么说出我们给他的条件的?”查普曼博士问。 “直截了当,”保罗说,“同这种人不能玩儿戏。我说你认为他对我们可能有用。他可以担当一个顾问的角色。我把话就这么说的,没有修饰。” “他说什么?” “他说你想买通他让他放弃他目前的立场——不过,他不卖,事实上,就这些。” “哦,我看得出,我们不是在同一般的人打交道。” “是的,他不一般。” “他给佐尔曼委员会的评论中会粗暴地对待我们。” “我不怀疑这点。” “呐,我不可能让黑手党去跟踪他或做类似的任何事情。我必须亲自出马和他干,硬碰硬。” 保罗知道他会这样干。“对。”他说。 “请打一份你同乔纳斯会面的详细记录,他对我们调查的每句评论。我要这份材料,越快越好。今晚就开始。” “好吧。我不能肯定全部回忆起来——” “想起什么就打上什么。我们一离开布里阿斯之后,我们要用原计划的一半时间,快马加鞭地完成这份报告。在他们开会前,将这份报告交基金会主任。然后,我打算写一篇综合性论文,先发制人,逐一驳斥乔纳斯的反对观点。事实上,保罗,我在想,你了解到他的进攻路线比把他争取过来收获更大。” 保罗听了这番话并不感到高兴,他为获取并传递了对手的作战计划而感到一阵内疚。当然,他必须提醒自己,这个作战计划不是什么秘密,更何况查普曼博士的对手,也就是他的对手。 “不错,”查普曼博士自鸣得意地说,“这许比我们计划中的任何一种效果都好。我将能够使他信誉扫地,彻底完蛋。”他沉重地站了起来。“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我。谢谢,保罗。努力工作,晚安。” 他朝缀满灯光的圣诞树走去。保罗仍然坐着不动,眼光瞅着他的背影一会儿,那位纯粹的科学家的身影便沉浸在白色灯的光辉中,然后,他又被鲜艳夺目的蓝、黄色彩打上了一道道条纹。当他消失在里面的最后一刻,他反倒显得不如原先纯粹了—— 第17节 第二天早晨8时45分,也就是星期二,在布里阿斯第二天的会见开始的时候,保罗-拉德福特坐在联合会大楼会议室的桌边整理着调查表,透过敞着的窗口,他能瞥见邮局的房顶,以及在此房顶之上的那片铅灰色的、阴云密布的天空。空气中有一丝轻薄得不能再轻的微风,缠绕着、戏弄着道路对过的那面无精打采的旗帜。 门打开时,保罗期待地抬头去看,满以为来人会是查普曼博士,谁知却是卡斯。 “嘿——嗬,”卡斯兴高采烈地大声喊着,径直走向他的文件夹,“据加油站的职员说,像是地震天气。” “别理睬那些冒牌的预言家,”保罗说。他透过窗口向外瞅了瞅。“湿气还不够重。” “你怎么知道?” “大战期间我在这附近住了一年的光景。我们遇到过两次地震,湿气总是很重的。” 卡斯开始分开他的文件。“地震可怕吗?” “犹如两杯烈性伏特加的效力。第一次地震中,损坏了许多陶器。第二次,我们像跳狐步舞那样摇摇晃晃,而墨西哥边界那里,有的村庄倒塌了。” “又是墨西哥,”卡斯说,“第三个火枪手在哪儿?” “霍勒斯吗?在床上。他病了,不过他会挺过来的。” 卡斯吃了一惊。“我还想病菌怕他呢。” “也许它们怕。这次是酒精作祟。” “我不相信。” “我知道就是这样。我在一点睡觉,不久我所知道的是有人撞翻了家具。他嗅起来像是一个酒厂发出来的气味。我把他扶到床上,可是他一晚上呕吐了两次。我给他服了一片安眠药,最后才算把他安顿下来,今天早上,他脸色仍很难看,样子像毕加索,所以我没再打扰他。” “我们的童子军出了什么事?” “一点不知。不要向查普曼博士提这件事。” “你想蒙混过去?” 保罗站起来,走到敞着的窗前,察看着那空荡荡的街道。“今天早上,我没有见到查普曼博士。他必须代替霍勒斯。” 保罗焦急地走到门口,把头伸进过道。他看见查普曼博士在贝尼塔的书桌边与地检查着分类表。保罗顿感安慰。于是上前加入到他们中间去。 “博士——” 查普曼博士举起一只手,摆动着两个手指表示致意。保罗曾在几部新闻短片和电视上见过几位教皇,也是用这种手势打招呼,“早上好,保罗。昨夜工作了吧?” 保罗点点头。“完成一半……我怕您今天必须接替霍勒斯。他病了。” 查普曼博士立即表示关切。“怎么啦?” “病毒感染,我肯定。24小时的变化。” “请人看了吗?” “我让拐角那儿的药店送来了药丸。我见过这类药店城里到处都有。明天他就会下床了。” 查普曼博士摇摇头。“我倒希望这样……好吧。我得准备一下。” 他匆忙离开,朝会议室走去。保罗在后面逗留了一会儿,然后朝着贝尼塔。“亲爱的,喊一下霍勒斯。好容易找到机会。告诉他,今天的口令是病毒,他可以放心好了。告诉他,查普曼博士替了他的班。” “遵命。”贝尼塔显出了她的苍白的笑容。“你忘了我的房间紧挨着你的。” “那么你知道啦。” “这太不像他了。出了什么事?” “他说他要去看电影。我猜他们在爆玉米花中加了酒精……瞧,姑娘们来了。准备行动。” 11点差10分,查普曼博士上午的会见第二个已经进行了20分钟。他的胳膊肘支在低板桌上,他的下巴托在拳头上。他继续用一种枯燥的、一成不变的口气提着问题,并机械地一板一眼地记录着答案。通常,他很喜欢这段时间,这种向知识的宝库增添硕果的会见。但是今天早上,他的心思跑到维克托-乔纳斯博士那里去了,只用一半的心思接收他必须记录的东西,另一半的心思撰写和重写着那篇可使他的敌人丧失战斗力的重要论文。 他刚草草写完用密码记录的回答,正准备提出第二个问题——他不应屈尊一项项地驳斥乔纳斯的荒谬指责从而抬高他的身价,他最后决定,应该先发制人——正在这时,屏风那边的那位妇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特丽萨-哈尼希问道。 “怎么,当然可以。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 “不,不是这个。我也许全搞错了。不过我想,我听出了您的声音,我可以问一声——我是不是在接受乔治-g-查普曼博士的会见?” “不错,的确是。” “我感到万分荣幸。我只是想搞清楚。我丈夫和我读过你的头两本书,我们盼着这次会见。我们十分崇拜您的工作。我想弄弄确定那是您本人,倘若本世纪初我要到维也纳的一个分析学家那里去的话,我当然想知道他是不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我希望您理解。” 查普曼博士的注意力转向了屏风,和那位出奇聪慧、具有良好教养的口音的妇女。“你太客气啦。”他说。 “这对我是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过奖了。实际上,夫人——”他从约见卡上找到了她的名字——“哈尼希,哈尼希夫人,我处理我的会见的方式与我的助手没有什么不同。” “请原谅我的偏见,不过,我感到我了解您,而我确实感到你具有更多的理解力。” “我尽力而为。”他心里很受用。不错,出色的年轻夫人。他查看了一下表格。36岁,堪萨斯市瓦萨人,学基督教科学。“所有的现实在于上帝和他的创造、和谐、永存。”查普曼博士回忆起了这句话。“凡上帝所创造的,都是美好的,他创造了一切要创造的东西。因此,罪恶、疾病或死亡的唯一现实情况便是那可怕的事实,即对人们来说,空想的东西好像是真的,这是误信,上帝迟早剥去他们的伪装。他们是假的,因为他们不是上帝创造的。现在看起来有点奇怪,他竟读过爱迪夫人的书。他记得,那是在露西死后不久。哦……不定期去教堂。已婚,第一个丈夫。10年。美术商。部分时间协助丈夫。我们继续进行好吗?”他问。 “请,查普曼博士。” “回到婚前做爱的系列问题上,你说过,在你结婚前26岁时,你有一个性伙伴。” “是,不过,如果您把我丈夫也算在内的话应该说是两个。我们定婚后,婚姻推迟了一年,因家庭环境所致,他母亲生病,花去了杰弗雷所有的钱和时间,不过,当然啦,我们都是成年人处理关系的,性结合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杰弗雷的母亲过去不久,他就攒足钱开了这家商店,我们在堪萨斯市举行的婚礼。那时这还是个很重大的社会事件。困难的一点是,在所有的那难堪的一周内,装着扮演害羞的新娘角色。我的父亲对这档子事很刻板,很正统。至于杰弗雷和我——在我们结婚前就——您希望具体细节吗?” 查普曼博士湿了一下嘴唇。在他的脑子里出现了要小心的符号,哈尼希夫人一时显得过分的不在乎,太解放了,太老练了。按照长久以来的经验,查普曼博士知道,对女人的直率要自动地处以谨慎和一定程度的折扣。他总是发现,在这种场合下的直爽,定是快速的伪装,用以欺骗和解除外行人的武装。 “你提到两个伙伴,”他说,“让我们谈谈第一个。” “对第一个我倒想避而不谈。”她轻飘地说。 “此话当真?” “当然不是,查普曼博士,我刚才是开玩笑。我那时刚从瓦萨出来,打算到戏院去——当然是做布景设计员。不过,在我的脑子里,百老汇被捧得过高。那些剧院很沉闷,还有那邋遢的超龄演员,统统是些互相吹嘘,对平庸技艺的大惊小怪。我确实不打算到那种弄堂里去。不过,在那种不开化的年代,我遇到了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一位诗人。他的诗出版过。他确实认识不少人。我被打动了。格林威治村1的事情我感到很新鲜,所以我决定嫁给他,也有自己的沙龙。所以,时间一到,我便允许他对我做爱。” 1美国纽约市作家、艺术家聚居的地区。 “你允许他?” 特丽萨马上重新措辞。“我要他做。我们共同做爱。” “平均多少次——每周?” “一周一次,有两个月。” “发生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公寓房里,我那时认为这样很浪漫。” “你们获得了满足了吗?” 有一会儿沉默。最后,她的声音透过屏风传过来。“我想没有。干前他总好喝酒,而且——哦,实际上它没有多少乐趣。我最终离开了他。因为我得知他从来不洗澡,而且,他出版自己的诗是自己花钱。” 查普曼博士加紧进行。他缩短了他的问题以便节约时间,谁知与之相反,她的回答越来越长。为了保持按规定的日程表进行,他把问题进行了合并。而她的回答比原先还长。这种情况他还很少遇到过。相当数量的妇女,在会见中,一般不大-嗦,不会成这个样子——大都会对他们的习惯进行防范,伪装成难堪和害羞。 问答从婚前的暧昧关系转到婚姻性生活。哈尼希太太的回答现在变得比前深思熟虑和简明了。哈尼希太太仍然与之每周同房两次。爱抚、调情按一分或两分钟处理。喜欢半身姿势。所有的场合都是这样,并挨着进行。哈尼希先生的时间对于哈尼希太太来说非常宝贵,从来没有超过三分钟,不过,事毕后,他会对她调情一番以迎合她。哈尼希太太坚持认为她感到与哈尼希先生相处很愉快,查普曼博士却领悟出,比较确切的词应该用“尚可容忍得下去。” “哈尼希太太,当你与你丈夫做爱时,你是穿着部分衣服还是全裸?” “哦,并非全裸。” “你要不就全裸,要不就不是全裸。”查普曼博士竭力控制得别让自己的声音变得粗暴。 “我穿件睡衣。” “你不脱掉吗?” “不。” “那样的话你属部分着衣。”查普曼博士用密写符号填入表中,接着又恢复询问。“你们在一天的什么时间里做爱——早上,下午,傍晚,夜间?” “睡觉的时候。” “什么时间?” “有时在10点以后。” “那应该是夜间。” 查普曼博士做了记录,重新开始他的提问。随着他们回答的继续,他发觉哈尼希太太的声音变得低下来,她的口气更加不肯定,她的回答相当地简短。他们到达了婚外遇的领域,而这个领域哈尼希太太从来没有访问过。 “哦,好吧,让它带我们到这个系列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从来没有有过婚外遇。你感到自己在将来能不能做这样的事?请回答——是或可能或不。” “不。” 查普曼博士凝视着屏风。草原上猎手能够嗅出野兽的气味,从骨子里能感到这种危险。这是出于一千次远征狩猎的直觉。 他试着从另一个角度发问:“你说,你不能构想做这种不贞行为。你压根儿从来没有想到过吗——仅仅是想它?” “我告诉你,博士,没有。” “在你与你丈夫抚摸或行房事时,你曾不曾希望或者梦见他是另一个人?我的意思是说,或者是某个你认识或遇到过的特定的人,或者仅仅泛指其他另一个人?” “我没有这种希求和梦想,博士。” 在丛林中仍然存在着这种气味和瑟瑟声,不过,他此时放下了他的来福枪。她回答中的过度的气势可以表示出厌恶和震惊,以及她的防范。他掂量了一下可能性,扫视了一下她的问题单,最后得出结论,这位年轻的妇女,有知识的年轻妇女,能够信守她的婚姻契约。 “很好,哈尼希太太,让我们继续进行。” 当特丽萨驾驶着篷车沿着太平洋岸边的公路朝着康斯特布尔湾行进时,她知道,今天不是去海滨游玩或解闷消愁的好日子。近处,天空中悬笼着墨一般的乌云,似乎与那波涛汹涌的海水贴得很近。从大洋上刮来的阴冷的海风,凛烈刺骨。前方的公路和左边的使人扫兴的海滩,杂乱地布满了岩石和海草,显得很荒凉。这些是月黑天的荒野,狂风大作的所在。这是那从伍赛灵高地斯拉希克拉斯-格兰奇去的旅途。我知道你,艾丽斯-贝尔,因为今天早晨,我就是你。 这次会见定是人们议论的话题,特别一旦她知道,查普曼博士本人便是她的提问人。然而这时,她对什么会引起人们议论,什么不会引起人们议论的事情,已经不太感兴趣了。即使是她那美妙的化装舞会(在这个聚会上,要求每个妇女打扮成查普曼博士会见时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也没有激起她的情绪。因为这次聚会一接到通知就要开,她只好决定打电话邀请她的客人。她已经打了一半电话,她打算剩下的电话待会见结束后中午打,可眼下已是中午,而她被载向——不,是主动开车到——这个海湾来。为什么?为了思考。思考什么?我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意义,我不知道,你平常总是想起什么?艾丽斯-贝尔? 她在那儿呆了10分钟,收拾她的物件。会见后,她在屋边停下车,换了件百慕大短裤,后来,又重新换成她去年在巴尔博亚穿过的那条短网球裤,又找到她的米色灯芯绒上衣、毛毯,临走前才想起抓上本书。 她踏着小路向康斯特布尔湾走下去。将毛毯铺在硬沙上,坐了下来。天气很冷,她高兴自己穿上了那件灯芯绒上衣。她还没有来得及察看周围的海滩,现在,她环视了一下,当她看见他们四人时,她并没有感到吃惊。他们在二对二地用橄榄球玩一种粗野的体育捉人游戏。 她拿着在大腿上翻看的那本书,不知过了多少分钟,连书名也懒得瞥他一眼,只是毫无掩饰地观看他们的游戏,或者直截了当地说,观看他的游戏,浮现在她脑海里的,都是些关于爱的游戏和预戏的不相干的问题。什么像查普曼博士这样一位非同凡响的大人物竟乐于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也就是说,如果它们是无足轻重的话。她猜想他知道得最清楚。真是莫名其妙,这竟使她感到悲伤。 她重新看过去。他比她曾经记得的还要高大。也许,那是因为他现在没穿那种不体面的运动短裤而穿了件紧身运动裤的缘故,全长的,像她在波因特参加田径动运会上所见到的军校学生所穿的一样。他从腰以上光着身子,大块头。 她等呀,等呀,最后游戏向她靠近,就像第一次那样,他在沙地上跋涉着向她走来,回头向上看,那个橄榄球高高地在空中旋转着朝他飞来。她看见那球马上就要砸到他头上,落在她身上。当球和人赫然逼近时,她尖叫一声发出警告,迅速低下头,捂上了眼睛。她听见球落沙中发出扑的一声和皮革的打滑声,方才意识到她没有被球碰着。她睁开了眼。 他高高地站立在她身前,对她咧嘴微笑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对不起,太太。” “太太”这称呼使她羞惭地感到老了。她坐直起来,她的胸脯向外凸出,她的灯芯绒上衣敞开了。他有些稚气、年轻,但亦不是那么年轻了。他的方脸属斯拉夫式的,没有刮脸。她断定,有六英尺四高。 “杰克那家伙掷球很快,只是把握不住。下次我们一定当心。” “没什么。”她想不出一件聪明的事可说。接着她补充道:“我没有受惊。” 他大步朝橄榄球走过去,用一只大手捡起来。他半转过身,“不会再发生。” “我不在乎,”她赶急说,“看看挺有趣。那是橄榄球吧?” “双手接发的一种球,使人保持体型。”他漫不经心地瞅了一下她的大腿。“那样子你不感到冷吗?” “有点。我想太阳可能会出来。” “不,今天不会。哦——”他鞠了躬——当心别找麻烦。 他就要离开。她心里有种不顾一切的念头竭力想挽留住他。“你从事——你是个真正的橄榄球运动员吗?” 他等了一下。“职业球员,二线后补。不过,请留心看我今年的手段。” “我很高兴。我要留心看的名字是什么?” “埃德-克拉索斯基。”他说,“右端。” 她笑了笑。“我一定记住它。”她等着告诉他她的名字,但是他没有问。 “再见,太太。”他-着沙走过去,活动着双肩,这样他前部的柔软的肌肉成了波纹状。最后他把球扔给他的伙伴。一会儿工夫,他加入到他们中间去。很显然,他说了什么可笑的事,因为他们此时都大笑起来。 她聚精会神地观看着,他重新开始预戏——见鬼,不——游戏;他重新开始游戏。她颤抖了一下,把上衣拉拉紧,继续观看。一会工夫,那四位玩累了,离去了。到了这个时候,特丽萨才站了起来,回家去。 墙的钟表,分针每60秒咔嗒一声向前跳格,此时已是差12分6点,内奥米-谢尔兹终于恢复了早上的心情。她立即感到骚动和焦躁起来。她参加会见,上身穿着白色毛绒衫,很好地显出了她的体型(尽管使她丧气的是,除了大厅的那位薄嘴唇的女子外,没有任何人表示赞赏);下身穿着紧身乌黑发亮的裙子。四杯未冲淡的纯苏格兰威士忌下肚,增强了精力,准备对她本人和其他人证明,她与布里阿斯的其他妇女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堵无味的竹条和胡桃木屏风立即引起了她的烦恼。她那种具有裸露癖和引诱性的情绪,想让人公开地对她表示爱慕,一直盼望着在她使男子会见者感到惊讶和刺激时观察他的脸,从而最终把他降服力性欲者的恳求者。内奥米心里的这种想法,在她听到保罗-拉德福特的声音,断定那声音十分性感和很有指望时,特别地加强了—— 第18节 然而,他开场的问题使她很费思索,从而抑制了她的性情。她不愿意告诉他她已经31岁,是在严格的天主教义下长大的。她对该教十分憎恶,甚至连中学都没有读完。而在这之后,情况更糟,全是有关青春期前和青春期年月的沉闷的琐事,乏味的情节。为什么每个人都有那么年轻的一段?在她阅读传记文学或长篇小说,或至少如她过去所做的那样,跳过前面成长过程中的部分。这时,谢谢上帝,她自己的先前的岁月已经过去了,这个男人已经宣布他们要讨论婚前性交了。为什么性交,夸夸其谈一大套开诚布公的道理后,这才亮出了真底。为什么不爽爽快快地干?事情就是好这样,总是这样。而她告诉他门。我的上帝,她陶醉了。 她意识到那只未点燃的烟仍叼在她的嘴上。她摸索着找火柴。接着,又意识到那个性感的声音又在对她说话。她点着香烟,咳嗽了一声,甩灭了火,把它抛到地板上。她眯起眼睛,竭力去听。 “……从青春期到结婚,你有没有过婚前性行为?” “我自然有。” “你有多少性伙伴……一个?2至10个?11至25个?或更多?” “更多。” “你能估算有多少吗?” “很难记起来。” “也许我可以帮你一下。青春期后,在什么年纪你参与过做爱?” “13岁——不,14岁——我刚刚14。” “到你最后一次,也就是到你结婚前?” “举行婚礼的前一周。”她记起来。她想为婚礼买缎子的浅口无带鞋。那个长着哈普斯伯格下巴的鞋店店员,就是不把手从她的大腿上松开。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我不干不行,”她说,“我丈夫不到正式结婚不会干。” “你那时25岁喽?” “差不离。” “这样婚前留出11年时间——” “大约50个。”她突然说。 “什么?” “约有50个男人。大多数是在我21岁后。”她微笑了一下,竭力想像屏风后的男子的脸上表情,并且吹出一个烟圈,感到很优越。 有一个短暂的沉默,然后保罗又开始说话,“在这些事件中——我必须问一下——你接受礼品没?” “那是什么意思?”她问。 “哦,现钱赠送——” “啊哟!等一下,先生。你难道在暗指我是个妓女吗?——” “我什么也没有暗指,我只是在问问题作记录。” “呐,你把这情况记在你们那本小黑书上,记正确。除非我乐意,没有任何人动我一指头,我乐意是为了爱——你明白吗?——因为我想干,没有其它理由。” “当然,请不要误解——” “注意你不要误解就好。” “我们可以继续吗?” 她感到生气且有些头晕目眩,两眼一直瞪着屏风看。这个男人很难弄。 “这些事件通常发生在什么地方?”保罗问。 “什么地方都有,谁记得清?” “不过通常的情况?” “我所生活过的地方,从少年起我就一个人过。” “在任何一个场合下你能获得满足吗?” “你是怎么猜的?” 他的猜想是否定的,但是她的回答却是清清楚楚的肯定。她的能力,内奥米义愤地辩解说,可以和活着的任何男人相匹敌。 又进行了几个回答。然后,保罗说下面要涉及到婚姻关系,内奥米用哆哆嗦嗦的手,点上了支新烟,等待着。 “你只结过一次婚?” “谢谢上帝。” “多长时间。” “6年。” “你们离婚了?” “几乎3年了。” “自那之后与你先前的丈夫有没有什么关系?” “我甚至没有见到他的面!” 保罗开始刺探她与她丈夫一起的生活。她对他提问的回答一会儿轻率一会儿不友好。 有一次,对她丈夫说过几乎不尊重的话之后,她似乎又后悔了,急忙弥补她的失误。“别把我的话想错了。”她说,记起了那段愉快的时期,痛恨自己因对人苛刻而把那段最美好的记忆糟踏掉。“他很甜蜜,他并不像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坏,我们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光。” 在紧接着的10分钟里,随着保罗继续检查她的婚姻生活,内奥米渐渐恢复了幽默。当他到达婚外遇的题目时,她的精神达到最佳状态。 头晕目眩的感觉消失了,她开始感到很轻松自如,缺少的只是一杯酒。 “你结婚六年,”保罗说,“你曾经有过婚外调情——只是调情吗?” “大多数妇女都有,我也没有不同。” “你能描述一下吗?” 她颇具色情地叙述了一番。 她说完后,保罗询问起玩实的通奸事来。“除你丈夫外,你有无任何外遇?” 这一直是麻烦的起源。“听着,”她突然说,“也许,我可以节省我们两个的时间。我要直截了当把话说给你听,我们可以了结此事。他是个了不起的小伙子。我说的是真话。但是他不能满足我,我还是不快活。也许我永远不会。我原想对他忠诚,而且我尽了很大努力——我真的尽了力。但是你不是女人,你不知道需要爱而得不到,至少得不到你需要的,是什么滋味。我因此行骗了。第一年决没有。不过我像猫一样坐卧不安,我害怕自己要发疯。所以我知道我必须做我的事,不过我很小心,我不想把我们的关系弄糟。我真正需要他——但我也需要其他任何人。你理解吗?” “我想是。” “我还谨慎,我到闹市区,找电影界的或酒吧或到邻近的城市里物色某个人。我知道你喜欢统计数字。我尽量给你一些。接连5年,也就是第一年之后,一次平均为每隔——不,让我把它弄正确——最初的几年里,一个月不会超过一次。”。 “与相同的性伙伴还是不同的人?” “自然是不同的人——总是这样——他们甚至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不能冒险陷进去。但是,这样都越来越向坏处发展。不久,我脑子里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想了。我想,我会精神错乱了。每月变成两次,然后是三次。最后每周一次。有一次某人——一个朋友的太太——在另一个城市里看见我和另一个男子在一起,这事把我吓得六神无主。那时我离开的次数那么多——呐,我丈夫开始怀疑我。不,这样说不正确。他相信我。他变得好奇起来,这样,有一段时间,我决心停止外出。可是我在家呆不住,干巴巴地坐等他回家。我已控制不住自己。所以,当我真的变得不顾一切的时候。我说试着寻找邻近的陌生人。这可不容易。常常弄得心惊胆颤。好歹,有个学校的孩子——确切点说不能算是孩子——他20岁了。每当我撞见他,我能够看出来他对我跃跃欲试,总是直勾勾地瞅我的胸部。哦,我有点喜欢他了,而他看上去伟岸有力。所以,我开始考虑。我能否想法去信任他,在我需要他时拥有他。也许在周围这就够了,也比较安全。一天晚上,我知道我丈夫要去工作——他有件业余的秘密工作——所以,我便出去找到这个男孩,并邀请他晚上过去。哦,我丈夫约7点出去,那个孩子接着便露面了——他一直从街上对这里观察着——我记得,这是我的一个难过的夜晚。我简直一刻也不能等。他一进来,我就告诉他,我对交谈,或者喝茶,或者接吻不感兴趣。我希望你能够看看他的脸,可怜的娃娃。他害怕用这所房子,所以我把他带到后面的草坪。我们就躺在草地上。真是又湿,又疯狂,快活极了。他是个好孩子。当他达到高xdx潮时我也来了。我们像两个筋疲力尽的野兽一样停在那里。后来,突然有人打亮了后院的电灯。那是我丈夫,那孩子逃掉了,我自己在那里,我想要我丈夫打我,杀死我。我羞愧难容。而他只是站在那里哭。这是最坏的一着,我竭力想让他杀死我,我告诉他还和其他人有关系,不是全部,只是一些。而他所做的一切便是大哭不已。后来,他走出去,从此以后我再没有见到他。因此,我便来到加利福尼亚,办了离婚——我的老爹住在这里,但他老婆是个坏女人。我不能与他们在一起生活。我从我母亲那里继承了一笔钱,我于是在布里阿斯买了幢房子。我原指望在这里遇上个体面的家伙。我肯定会,并且知道如何找。我遇到不少,都是结了婚的。你想知道最近3年我的记录吧?也许,每周两次。通过喝酒,我能控制到这个程度。你会惊讶酒怎么能起这样的作用。我是指,如果你喝得足够多,无论如何——”她打住,喘了一会儿气,眯着眼看着屏风,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如何想我并不在乎,”她说,“你想要真实。我不感到害羞。我们每个人的素质不一样,我打赌你认为我是一个老的破烂货。呐,我不是。撤掉这堵讨厌的屏风,你就能看明白。男人认为从女人身上能够看得出来,情况并非如此,无论怎么说,只要天生如此便是健康的,而这对我生来就很自然。当然——”她又停住了,并决定想听听他的有益见解——“我猜,你为了调查想知道我已经改过自新了。我有一次一连三周末干过。这也是真实的。这不难做到,像戒烟一样。我曾经停了一个月。你会有突然失去的苦恼,不过,只要你下定决心,你可以做任何事。你相信这话,对不?” “是,相信。”保罗的话音很低。 “我要找项工作干,我已经下定决心,我已约好了,一离开这里就去谈。工作能让我一直闲不着,直到我结婚,但愿我能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男人——我是说与我匹配的男人——我会一切都好起来,你等着瞧吧。” “我衷心希望这样。” 她向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最后她睁开了眼。她感到周围一切比原先好。“哦,你得承认,我为布里阿斯的平均成功率增加了不少成分……还有别的问题吗?” 现在还剩下星期二的最后一线日光。自从离开联合会大楼以来,内奥米的心境一直处在异常的兴奋状态。这番经历一直在古怪地起着刺激作用,它以某种她不理解的方式认可了她过去的作为。禁欲和克制似乎是一种不那么重要的品格了。 一旦来到博尔瓦德站灯并向西转过去时,内奥米知道她不会遵守与凯思琳-鲍拉德的8点约会了。中午时分,她怀着很大的决心,给凯思琳打了电话,在扯了几句有关她们的朋友们的闲话并开了一句流行的有关查普曼博士的笑话后,她要求见凯思琳。内奥米直截了当告诉凯思琳,她想请凯思琳帮个忙——事情是,如果凯思琳仍然与拉德肯的丁-罗纳德-梅茨格保持很好的关系(对此凯思琳回答关系不错的话),她就能帮上忙。她们同意晚饭后即刻在凯思琳家会面。 内奥米做了短暂的停留,把车停在舒尔茨博士24小时开张的宠物医院旁的停车处。告诉夜间值班员放开她那只5岁的西班牙长耳狗科洛内尔。内奥米要了这只小狗是因为它是她见过的唯一的眼睛不晦气的西班牙长耳狗。几个月前,她把它放进这家宠物医院,因为喂养它,给它清洁,伴它走路太麻烦,太琐碎了。但是今天,她想要它回去。在值班员去牵它时,内奥米填了一下付款单。科洛内尔被牵向前来时,一看见她,便不由自主地摇摆起尾巴来。内奥米为冷落了它这么久而感到惭愧。 内奥米把科洛内尔放在她旁边的座上,让它舐着她那只空着的手。她把车急匆匆地开回家,把车留在车库,牵着科洛内尔走进房里。给了它一些牛奶。在它忙着吃东西的时间里,内奥米快速地走进浴室,重化了一下妆,接着返回厨房,倒了一杯双料威士忌,顾不上加冰,扮着不以为然的脸相,把它喝了下去。这时,又感到发烧和骚动起来。 她找到红皮条,把它扣在科洛内尔的脖圈上,牵着它向前门走去。 “我要带你去散散步,小乖乖。”她说。 外面,这时已经黑了,街灯已经放亮。她把皮条缠在手上,穿过草坪到街道上走时,紧紧牵着科洛内尔不让它乱跑。尽管父母儿童请愿,布里阿斯仍没有设人行道。内奥米紧贴着路边,越过她最近的一家邻居的村篱,继续顺着这条街区走下去。 走近从她的房子数第5家住宅,即那家阿加简尼的房子时,她放慢了脚步。在会见的后半部分,脑子里盘算好了一个行动。那计划是,她将遛达着越过阿加简尼的房子,沃什-狄龙可能在外面,这样就能看见她,也或许,他能看见她并走了出来。如果这两种情况在她走过时都没有出现,她要在往回返的时候停下来,按他的门铃。如果沃什应声出来,她就说她想晚饭后见他。他就会明白并且想出个办法。如果狄龙太太出来;或者非常可能是阿加简尼家中的一个应声,她就说她是邻居,她希望狄龙先生鉴定一下她搞来试用的一盘少见的录音集的价值。 她来到了那幢白色的美国初期的房子前。在那行白桦树后边,她看得见灯光在亮着。房子里有人。她看了一下前草坪周围,见不到任何人影。她怕有人从窗子里窥见她的举止,只好牵着科洛内尔继续向前遛达。接近车道时,她听见一阵皮球在水泥地上啪、啪、啪的拍打声,凭着车库灯的照明,只见一个瘦骨嶙嶙的儿童正在打篮球,试着向安在车库顶的篮圈里投球。 她记起来,这是沃什-狄龙的儿子,他的名字叫约翰尼。她不知道她应该怎么办,然而眼下,看来没有别的选择,今夜她必须见沃什。“约翰尼。”她喊道。 他转回身,吃了一惊。 “我是谢尔兹太太。” 他好奇地朝她走过来。接着他认出了她。 “哦,您好!” “你爸爸在家吗?” “不,他昨夜离开我们了。” “你是什么意思?” “他拿走他所有的东西。他与妈吵了一仗并且打了她。我想他不会回来了。”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当然他仍在乔拉科的乔利蒂斯。那是阿加简尼的夜总会。” “我知道……哦,对不起,约翰尼。” “没有什么不同,他反正从不在家。呀,好可爱的狗。” “不错。晚安,约翰尼。” “晚安,小姐。” 继续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内奥米扯了一下皮条,开始向回走。 重新回到厨房后,她脱下了上衣,把它抛在餐室的椅子上,打开了食品柜。里面还有三听狗食罐头。她打开一听,倒在一个深盘子里,唤科洛内尔到喂食的走廊里,然后闭上厨房的门隔开它。它可以在那里吃、睡,问题是——她怎么办? 烘箱上的电子表指着7点10分。她一点也不想东西吃,只想沃什。她知道,仍然有时间做点事情,并且可以驱车到凯思琳家。但是,她没有心绪去见凯思琳或者交谈找工作的事。去它的,她不想什么死气沉沉的熟悉的工作。她想要一个人和她在一间屋——一个人。 那瓶威士忌,剩有半瓶,放在洗涤槽旁边,还有玻璃杯。她必须把事情彻底想一想。她倒了三次,直到那琥珀色的液体几乎触到杯子的顶端。她喝起来,她依着洗涤槽一口接一口地喝起来。那液体侵入了她的四肢和胸膛并且穿流到腹股沟。那滋味已经不是温暖了,而是发热。她想起沃什-狄龙的形象,她前天看见他手拿明信片站在前门时的那个样子。她所看见的不是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不是那个带有布满麻点脸面的毫无生气的头,也不是那侮慢的笑意或者高个子身材,而是那通过纱门的网眼朝她移动着的高耸的生殖器。 她想知道,其他妇女有没有这种诲淫的视觉?她们一定有。贞洁文明的谎言,它的背后藏着欲望和色情。查普曼博士在他的演讲中说过,任何妇女所告诉他的都没有什么东西是独一无二的。绝大多数妇女什么也做,什么也想,只不过除了对他以外从来不向别人承认而已,你所感到的任何事情都不是独一无二的。他不就是这样说的吗?她现在记不起来了。 她喝光了杯中的酒,又拿瓶子向里倒。她的手不稳,将一些酒溅到洗涤槽上。她握着倒满酒的杯子,感到焦灼的火焰传遍了全身。火烧般的痛苦必须解除。有那么一秒钟。她想到尽力走到那家夜总会去,找到沃什。但是后来,那阵焦灼的火焰消失了,接着留下的是一片烧焦的极度痛苦的废墟。 她凝视着手中的弄脏了的杯子,心里明白,任何人,不论是沃什或是任何人,都不能制止这种极端的痛苦和拯救业已被蹂躏过的一切。剩下的只有一个疗程,一种措施可以结束已经侵入肉体和精神疾病。她把杯子放在洗涤槽上,摇摇晃晃地走出厨房。在去卧室的通道上,她想去打开通道上的灯,但未找到开关,最后只得返回把灯打亮。她茫然地在黑暗的卧室里摸着路走。 她用急速的动作将窗帘拉拢,最后只剩下自己单独一人了。她这样想。她挪动到床旁,一件件地脱掉衣服。她断定,这些衣服就是使她感到痛苦的组成部分,现在她要皮肤上没有任何东西。她踢掉鞋,向上从头上把毛线衫脱下来并扔到一边。她在背后摸着。想法把尼龙带子的乳罩挂钩解开,把罩片拉滑到胳膊上,让它脱落掉。她拉开裙子上的拉链,任它落到地上,然后,解开吊袜带,摸索着床沿,触到了它,坐在上面,快速地褪掉长简袜子。 她终于全部脱光了,而这时她才知道,不是她穿的衣服使她感到痛苦,而是她的皮肤本身,她那遭受极度烧灼的皮肤。她站起来,并不因未穿衣服而感到羞惭。毕竟、毕竟就是这个样子降生到世上来的,而这样正合适。 她找到洗澡间和电灯开关,以及药箱。瓶子、小盒子散乱地摆在她的手前,她终于找到了她极端需要的白色瓶子。她拧开盖,摇到手掌上一堆安眠药片。她要进入无忧无虑的天堂。她对那个把伤害、悲哀、犯罪、悔恨全都排除在外的四大皆空境地的渴望,超过了她对一个男人曾经有过的任何欲念。一回两片、一回三片地向嘴里扔药片,然后记起来她需要水,杯子,水。她咽呀、咽呀。冲下去,冲涮它,冲涮。 哦,沃什(注:英语中wash为用水冲洗意,和沃什名字发音相同,故内奥米有些联想。)他的是更好的地狱,更好的死亡。 立即,她想计生命与死亡讨价还价,进行交易。 还不到僵死状态。 她的手臂摇晃着伸到药箱开门,很久以前,她在里面贴上了卡片,上面标着“对应剂量”作为支持一个妇女特权的实用伴随物。过量安眠药的解药……将两汤匙泻盐放入两杯的水中……催吐肥皂加入温水……泻盐……肥皂……冲洗,等一等,请等一等…… 后来,她曾醒过来一次,床头钟的夜光指针告诉她,已经是半夜之后了,剧烈的疼痛已经消散,她的皮肤也已发凉。她伸手去够枕头,找到床罩和毯子底下,有一会儿,她感到柔软和舒适。接着,她又睡过去了。 保罗-拉德福特对查普曼博士道声晚安,向着他与霍勒斯-范-杜森住在一起的维拉-尼普利斯旅馆的房间走去时,时间已经半夜以后了。 他有些吃惊那盏大灯仍旧亮着,霍勒斯穿着睡衣,依坐在床上,正在读一本纸皮小说。 “我想你早睡死在梦乡去了。”保罗说。 “我睡了一整天,我在竭力把自己搞疲倦。” 保罗拉下他的领带,解开他的上衣。“伙计,真是疲乏不堪。” “到哪里去来?” “在一处名叫收威尔希尔-埃贝尔的地方举行一个专家讨论会。就在到城里去的外面。一些大学的人和一对研究现代婚姻中丈夫的作用的分析专家。查普曼博士很久前曾答应到那里去,他想让我开车与他作伴。会见持续得很晚,我们只好在讨论中吃饭。这一天真忙坏了。” 保罗抖开他的睡衣,开始脱衣服。 霍勒斯放下书。“保罗,我很赞赏你今天为我打掩护的方式。” “纯属一种投资。指望你也这样对我,如果这一天来到的话,而且看样子,我感到定会来到。” “我真不该醉成那个样。” “我们像吉普赛人似地到处游动得太久了。” “今天情况怎么样?” “哦,照旧。”他系上睡裤的带子,在上面拉了拉。“我想象不出,再有什么会使我感到惊讶,尽管我承认,这差使从来不乏味,今天我会见的最后一个倒真是同类中的突出人物——一个地地道道的慕男狂。” “你说的真有其人?” “用不着怀疑。我从来没有见她的面,但贝尼塔说她是个漂亮的像玩具娃娃似的人儿。直是难耐的一段会见。我为她遗憾极啦。结婚前有50个性伙伴,婚后除她丈夫外每周一次,直到他抓住她。” 他用挂衣夹子夹紧裤子,把它挂起来。 “你是说她丈夫抓住她和另一男人胡搞?”霍勒斯问。 “在后院,住所的后院,和一个男孩,那丈夫出去了,撇下她冷清清地——我并不是责怪他,因为他妻子很明显是有病,需要帮助。她来到加利福尼亚,继续干下去,甚至更糟。尽管她想方设法使自己受到控制,可是她不能够。” 霍勒斯一直在听着,聚精会神地听。突然,他问道:“她的名字叫什么?” 保罗开始向洗澡间走,闻声停住了。“名字?我想我很难——等一下,不错——谢尔兹——内奥米-谢尔兹。”他不明白霍勒斯的脸上何以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发着痉挛的表情。“你认识这位夫人吗?” “她不是什么夫人,”霍勒斯轻声地说,“她是我老婆。”—— 第19节 尽管他们睡了不超过4小时,保罗和霍勒斯达成默契,天一放亮就起床了,以便避开其他人。他们穿着已毕,准备迎接第三天的会见。之后,他们在维拉-尼普利斯餐厅外稍事停留,等待7时30分开门。在其后的半小时里,除了几对暂住的旅客匆匆进早餐以便赶在交通拥挤前上路外,他们两人便单独在一起了。 到8点,他们离开餐厅,没有看见查普曼博士、卡斯或贝尼塔,因而甚感宽慰。他们来到车库,太阳在无云的天空中像一个特大号的正用油煎的蛋黄那样缓缓地发出沸腾的火焰。道路两边的潮湿草坪已在升温,很快就会变干。保罗断定这天定会像星期一那么热。他把帆布车篷顶落下,放在福特牌可换篷汽车上,把它系牢,然后,他坐在驾驶盘后,旁边坐着霍勒斯。 他轻松地把车倒出停车处,最后,打到低档,用脚逗弄着车间,驾驶着车子,缓缓地顺着通向桑赛特-博尔瓦特的陡峭幽静的车道开过去。 在停车信号处,他瞥了霍勒斯一眼。“我们有点早。高兴不高兴先开一小段兜兜风?” “随你的便。” 保罗把福特车向东朝桑赛特-博尔瓦特大道开,然后加速到每小时35英里,临近大学校园时一度又放慢速度(后备军官训练队的小伙子们在草地上操练),在他朝贝佛利山的方向前进时开始加速。敞口车速度一快,就生发出一阵微风,虽说那里本来没有风。那空气轻轻地抚摸着他们,宛如女人的手那样温柔。在贝尔——埃尔门,凭惯性冲力,保罗急剧地向左拐过去。 “你到过这里吗?”他问。 “我想没有。”霍勒斯说。 “如果你来过,你自会记得。这里非常像是在火奴鲁鲁后面的郊区开车。” 保罗将眼睛从挡风玻璃转向霍勒斯,意思想对此处的风光评价一番。然而他见霍勒斯对周围环境全然不感兴趣。霍勒斯颓然地低坐在那里,像是处在昏睡状态,双臂交叉松弛地放在胸前,两眼茫然地注视着挡风玻璃。 保罗找不出别的原因,只能想到从半夜之后开始的这个不吉利的早晨来。在他泄露了他与内奥米的会见之后,霍勒斯一直未起床,他的脸像被打了似的麻木。他在叙述他的婚姻故事时,一刻不停地抽烟。 事情发生在查普曼博士以前的那一年,麦迪森召开一次妇科医生大会(霍勒斯想起来),霍勒斯从里尔顿到那里宣读一篇论文,大会尽力在各方面适应它的客人。在他们提供的方便之中,有一处秘书班子,指定给霍勒斯的姑娘自报名叫内奥米-谢尔兹。霍勒斯在遇到内奥米以前,只把女性当作是生物学上的必需品,一种有别于重要的日常工作的锻炼物。他总是肯定他命中注定一生是单身汉。 内奥米却是他曾经想象过的一个女人能够具备的特殊人物;活泼、有趣、漂亮、敏捷。还有,而这一点很快证明是一个决定因素,她是一个总有人渴望和追求的年轻女性。她只对霍勒斯有好感。这一点使他在同事当中成了一座特别的雕像,使他具有一种以往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值得骄傲的满足。他开始赋予内奥米取代爱情的等价量(“当然,我这样措辞是事后想起来的,”他向保罗承认说)。从一开始,内奥米就准备把她自己的全部给予霍勒斯,全部地无条件地奉献给他。对此,霍勒斯依据天主教培养成人的每一个理由为借口,才抑制住自己,没有去占这位被爱打动的姑娘的便宜。就这样,在他带她到里尔顿并使她成为内奥米-范-杜森前仅仅5个月便定了婚。(几乎达不到互相了解的程度,他告诉保罗说。) 在最初的日子里,非常欣赏结婚这个念头。这使他在流行的社会群体中具有了成员资格。这个群体他过去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有了一种属于某种比里尔顿学院的职员更具世界性、更令人欢娱、更充实的事物的感觉。那些数不清的操办婚姻的附属品最使他感到愉快:在屋里准备好菠萝小鸭;磨损了的衬衫领最终竖了起来;两人一起到商店购买冰箱和蓝鹦鹉;填写圣诞明信片地址;不停地受到来自男性朋友们的妒羡;一起玩纸牌、拼字游戏、双人离合字谜;浴室门后挂着的乳罩,浴缸上面晾干着的长筒袜和打开盖的牙膏;分好了的星期天报纸;纽扣魔术般地重新出现在睡衣和衬衣上。 但是这些快乐和法律认可的亲密是有代价的。它大都常常按时来自双人床上。 他的性要求,霍勒斯曾经坦白地向保罗承认,就他所能猜测到的,在查普曼前的那些知识不多的时期,比平均的性要求要低。开始内奥米永不疲倦的性要求让他激动不已,但是几个月后,仍然没有丝毫的平静,她那无休止的性欲已不再是快乐而成了使他狼狈不堪的一项义务。几乎每个夜晚,她都盼望着他。那件曾经是爱的事情迅速变成了爱的服役。那张可怕的双人床的阴影,每天都在暗下去。查普曼博士出现后才救了他。查普曼博士成了一位营救者,竟像摩托化部队和陆战队策划的那样马到成功。当查普曼博士录用他为业余助手并要求他值夜班时,霍勒斯用很大的热情在这项秘密项目中通力合作。对他这股热情,查普曼博士误认为是他对科学的热爱。这样以来,与内奥米就有了摩擦。但是很快她便接受了这样一种理解,即每周两次便是他们的计划数。后来,她的骚动不安的情绪减少了。到最后,竟完全消失。直到后院那场可怕的结局和随后的景象发生后,霍勒斯才意识到她重新组织她的生活到何等的程度,为了进行这种调整她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他用干净利索的一着将这个堕落的东西从他的生活中分离开。房子腾出去了,家具卖掉了。每一件纪念品,每一件礼品,每一张照片都清理掉(留下了一张照片,他们结婚后第二年拍的那张淡化处理的侧面像)。即使最后的一点通讯联系,离婚后的赡养费,霍勒斯也让它不通过个人传递。每月的第三天,维斯康星州里尔顿的一位律师,把支票寄给加里福尼亚州伯班克的另一位律师。 在那单身汉调查的繁忙日子里,霍勒斯将自己全力以赴地投入该项工作,并且很成功地把内奥米从他的脑海中抹掉。但是,随着对已婚妇女调查的实施,此事常常变得困难起来——因为,这样的情况出现得太经常了,屏风后的某个声音,使他联想起是她的。越来越经常的是,从屏风后面传来的对他所提的婚外遇问题的回答,听起来有意像性虐待狂似的。 从安排这次旅行的那一刻起,霍勒斯就很害怕。在男子调查时,他对洛杉矶进行并不在意。但是,已婚妇女的抽样的调查可以接近内奥米使他忍受不住。也许,正如他一直在考虑的那样,他害怕他可能又见到她;或者,也许他害怕见不着她,对他的这种担忧,他说不出真正的理由。可它照旧令人痛苦地存在着。后来,星期一晚上,他看见了她,他到韦斯特伍德看电影。他在从中心通道旁第三个座位上找到了位子,进入正片约20分钟时,一位年妇的妇女走过通道上来,她就是内奥米。她没有看见他,继续朝门庭走,然而他看见她了。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后来他便弄得烂醉如泥。 在与保罗交谈会见内奥米的情况时,霍勒斯被从200个志愿者当中内奥米不可避免的出现(起码他心下这样想)的事实搅乱了。他想,这倒像恶运附身一般不让他脱开。保罗反倒认为她的出现没有什么很不正常的地方,毕竟已经会见过3000妇女了。很有可能碰上,保罗先前在火车上就预见过。如果她们中有人被证实是小分队成员的旧相识,也用不着特别吃惊,特别是她就住在抽样调查的小社会圈子中。保罗提醒霍勒斯原先在印第安那波利斯遇到的事情。他本人认出了他所询问的已婚妇女,碰巧就是他在学校里曾经约会过几次的女人。这些事发生了。就是这样的发生,在艺术上,不允许发生得太经常,将它排除掉,免得人们不相信。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它们却屡屡发生。是的,这不是令保罗感到不安的巧合,而是,如他对霍勒斯所说的那样,基于内奥米让自己参加她丈夫也参与其中调查的奇特事实。肯定她知道。霍勒斯认为不可能。在他们婚姻生活的后期,她不知道他为谁业余工作,因为查普曼博士的第二项调查还没有公开宣布。至于说读什么东西发现他以后的工作,那也不大可能。比方说她读书,那只在他们的婚姻早期做过,她从来不耐烦去读报或杂志。她不大可能改变了。再就假若,她不经意地瞥了报纸一眼——哦,保罗知道,文章通常是连篇累牍地报道着查普曼博士,很少提及小分队成员,哪怕是他们的名字,进一步说,内奥米也不太可能向布里阿斯的任何人泄露她的婚姻名字,所以,别的妇女无法向她提及查普曼小分队里的范-杜森。不,就霍勒斯所能想到的。这一点是讲得通的。 他们就这样一直交谈到凌晨三点。多半由霍勒斯述说,而保罗则尽力劝慰,帮助他排忧解愁。 这时,保罗记起了这一切。在他迎着朝阳,驾着福特车通过贝尔——埃尔时,保罗想找出,对这件事的回顾,是什么仍使他不安。他为好朋友感到伤心。这个没得说,是自然的事。但一切推到这上面未免过于简单。还有更自私的东西,他揣摩,那恐怕因为,这一切直接引起了他对单身汉状况的联想。这不啻又是一块加在不断缓慢升高的墙上的砖,这堵墙把他与一个女人,任何他可能要娶的女人隔开了。每块砖上,都有一个数字。总有一天,这个数字的屏障会变得太高,使人难以逾越。内奥米只不过是一个映象而已,一个他曾经刺探过的数百名——无名的数字——妇女的映象,用科学的语言,告诉他她们的隐私。一切都归到爱上,而婚姻变成了抚爱方式的多少多少次数,各种姿势的多少多少次数,性欲高xdx潮的多少多少次数。也许,说实话,这就是它的全部。如果是这样,它就使婚姻变成一块凄凉的领地。更甚的是,他宁愿要修道院的孤独,或者还有什么别的?他早就见过的所谓美满牢固的结合,还有他很久以来所抱有的罗曼蒂克的幻想。又待如何呢?什么温情脉脉,什么生儿育女,又有什么?我要把你们统统抛在脑后,维克托-乔纳斯。 保罗驾着他的敞篷车转向那段狭窄公路的最右边,让开过来的一辆运货卡车驶过去。这之后,他又看了霍勒斯一眼,不由得对他的遭受沉重打击的朋友增强了怜悯之情。 “感到好些了吧,霍勒斯?” 霍勒斯将视线从小贮藏柜移开,茫然地对着保罗。“我会好起来的……感谢昨晚上你听我说了那么多的话。” “别傻说了。” “你知道我刚才坐在这里想什么吗?我在想我星期一为什么真的喝成那个醉样子。” “哦,你看见她……” “不错,但是,问题不在于仅仅看见她。所发生的情况是我只看了她一瞬间——这是那夜以来的第一次——在那一瞬间,我知道我还与过去一样地爱她。它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抓住了。真是可怕,因为我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当中没法控制。她,就在那儿。一个肮脏的东西,而我爱着她。她走了以后,我不在乎我做了或说了什么。我只是想见她,昨晚我没有告诉你——我感到害羞——可是我跳出座位,像个疯了的傻瓜一样沿着通道去追她。她不在门厅或门外,我往返沿着这条街和其它街寻找她。我没有找到她。我决定在电话簿中找到她的住址,然后去看她。不错,她的名字出现在电话簿上,后来,我有些害怕——有个全然陌生的人。我知之甚少,与那家伙在草地的那个——因此我决定我最好先喝一杯,韦斯特伍德地区周围没有酒吧。我问路上的行人。他告诉我那是因为这里有所大学的缘故。你知道吗?所以我便驾车开到靠近名叫皮科的另一个街区,找到了一处地方,喝醉了,我身体很糟,不能去看她。能够回到旅馆就够幸运了。可我不能将她忘掉。我该怎么办。我想她已经完蛋了,已经死了。我把它藏在一间旧隔离舱里,忘掉了。后来,又复活了,而我却处在崩溃状态下。我定是疯了。你怎么能去爱一个妓女?” 保罗一直盯着道路。“她不是妓女,”他慢慢地说,“她是个妇女,是你的老婆,她病了,需要帮助,而且你爱他。” “我爱她,但是,那却是万分苦恼的事。” “它可能是。不错,我想很苦恼。”他看见了一处金属路标,那箭头向左指向桑赛特-博尔瓦德。“呐,几乎到开幕时间了。我们最好返回布里阿斯。” 卡斯-米勒听到萨拉-戈德史密斯对他的提问所做的答复时,挺直了身子坐在椅子上,怀着忿恨的心情凝视着屏风。这个荡妇,他想,这个肮脏的不诚实的浪娘们。 他先前说过:“下面将有一系列的婚外遇的问题。”他提问道,“除了你丈夫外,你有没有与一个或几个男人有过性交关系?”他对她的回答是如此的肯定,还未等到听她回答他就在密码记录上划上了“从来没有”的符号。 她却回答:“有一次。” 卡斯不相信他的耳朵。“对不起,你是说结婚后除你丈夫外你曾经和一个男人有过关系?” 她有点紧张地回答:“是,有一个。” 卡斯发现,很难保持他声音中不流露出不满的口气。“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发生的?”一定存在情有可原的情况。肯定是,很久以前的事,她那时还傻乎乎的,不成熟,喝醉了酒。 她却回答。“刚才。” 这个淫妇。他的脑子抽动了一下。他很生气地划掉了他已经写上的符号。他在划的时候在纸上都戳上了个洞。 她愚弄了他,因而他对她很鄙视。通常,他对这种回答司空见惯,思想上早有准备。但她的外貌和先前的历史把他欺骗了。 会见定在上午9点进行,卡斯因睡过了头来晚了。当他从会议室到他办公室时,他看见贝尼塔领着她朝他的方向走过来。他看见她那柔和的头发在后面挽成了一个旧式的髻,戴着一副本本分分的眼镜,穿着一件很整洁的、有点守旧的方格衣服。那眼镜,那平跟鞋,成熟的身材,那副进步的、体面的家庭妇女的整个外表骗了他,不过,主要还是那副眼镜。 当她在屏风后安顿好之后,而她也准备好了——这个萨拉-戈德史密斯——她的历史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她的尊敬之情。她的回答会是理所当然、合乎道理的。她35岁。她丈夫并不是劲头十足的人,他在提问中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配她也许恰到好处。结婚12年,两个孩子,大圣日1到犹太教堂祈祷。不愧是一个贤妻良母。 1犹太教重要节日。 “什么时候发生的?”对她的不忠实询问了一句。 “刚才。”她回答过了。 下流的荡妇。她本应该猜到。这些是最糟糕的。这些洗衣工、烤面包师和家具清洁工、这个穿方格布衣服的妓女。 当他在问题单上确切地记录答案时,旧疮疤揭开并溃烂了,由此而引起的痛疼直射脑门。 他的母亲,照他所记得的,把她的头发挽成一个髻,只有那一天早晨——早晨!除外——他那天出其不意地返回家,他原先并没有安排回去,因为受了点显而易见的委屈,趁休息时间,逃离校园,跑回家去寻求她的安慰。她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他记得,他母亲的那对大rx房,她与那个不是他父亲的皮包骨的男人在一起的诲淫姿势。每当记起她,就记起了那个景象,就对她看不起,以致于感到恶心——与另一个男人在床上的老女人,已经做了母亲的那个老女人。 很久以后,有一次,他那时已上了大学,但仍对此耿耿于怀,他曾经查索过他母亲出生的年月,以便定出出事时她那时的年龄。经这么一算,不禁大吃了惊,他母亲在发生此事时才29岁。这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最坏不过的是,总是感到做了母亲的她是个老女人,而现在证实,她那时很年轻,在他长大成人时她才变老了(她厚颜无耻地为了公事从城里来访问他父亲的那年夏天之后过了很久才成了老女人的)。然而,无论如何,在他的脑子里,事情好像是永远不变的:他很小时她就老了,做了母亲,是个下流女人——一个毫无贞节的卑鄙的、放荡的妓女,对他既坏又不忠实。 在屏风的另一边,萨拉烦躁地在椅子里移动了一下,手里搓弄着手帕。会见者竟然沉默了这么长的时间。是不是她说错了话?不可能,查普曼博士不是说过他们要的是地地道道的事实吗?没有任何人会看见这些事实,那些奇特的密码语言,那个存储保险箱,还有那架stc机。说归说,她的焦虑还是在增加,她为什么没有先求一下弗雷德-塔帕尔?万一不慎泄露出去怎么办?什么会降临到他的头上?她此时比什么都希望她没有说出这桩事来。她为什么同意这么办?她为什么把实话都说了出来?难道是因为她为充满着内心的秘密而感到骄傲的缘故吗?为了那孕育着的新自由,她想大声向什么人,向任何人诉说的缘故吗? 她听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异乎寻常的粗劣。“拖延了一会,请原谅。”他说,“我们为每种不同的情况列出了一些选答题。既然你告诉我说今天有过婚外遇行为,我必须找到正确的题组范围。呐,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 她突然感到害怕起来。“我不知道,”她不知怎么便说起来,“也许我不应该——” 竹屏风那边的男子声音即刻变得和蔼和担心起来。“请勿害怕,夫人。我晓得这对你很重要。在这种情况下,实话实说很困难。不过,我们的目的是纯科学的,舍此别无它求。对我们——对我——你是无名氏,只是一位志愿帮做好事的妇女。你做完后,这用不了很长时间,别的妇女会替代你在这间房子里的位置,她们将披露有关事实,那些对她们来说,同样或者更加难于讨论的行为。今天结束时,你们所说的一切情况会难以辨认地用潦草的笔迹记录在若干纸张上,你千万别有任何害怕心理。” 那话语听起来很令人慰藉,萨拉无声地点了点头。“好吧。” “我们会很快将此项搞充,你说过的这个男子——有多长时间啦?” “3个月。” “按平均数算,你能否回顾出每月与他发生性行为的次数?” “每个月吗?” “哦,如果容易算的话,按每周也可。” 她犹豫起来。说真情会让她显得如何呢?会使她变得低下,或者正常,或者有吸引性?她想到弗雷德和她本人的感奋和复兴的心态,感到自己十分骄傲。“一周四次。”她说。 “每周四次,”他重复了一下,他的声音奇怪的压抑。“你的性伙伴是单身还是结了婚?” “他……他结了婚。”但是,千万别误解了。她并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人。“我最好解释一下,”她快速补充说,“他是结过婚,但是已经分居了。他老婆硬是不和他离婚。” “我明白。” 他的问题使她很不安。理所当然,弗雷德想离婚,他告诉她许多次。离不了是因为他老婆发难。要不,他何以分居生活呢? “你能说出一个或更多的牵连到婚外遇的理由吗?” “我真的说不出。” “也许,我可以把这个问题弄得容易些。”卡斯开始列举了已婚妇女为什么变成奸妇的各种各样的理由(“当这个题目不能给予直接的回答时,”查普曼博士总是这样告诫他们:“可给她们举出其他妇女对这个问题所做的答案例子。”)。卡斯举出了第五种可能的例子,萨拉打断了他的话。 “不错,是因为这。”她说。 “哪条?最后的吗?” “是。” “你对丈夫感到不满足吗?” 她不禁哆嗦了一下。他为什么对一次回答不满足?为什么继续这么问?她如何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他知道萨姆吗?难道是他与萨姆一起生活了12年吗?他能够理解每一新月及每一新年的具有腐蚀性的单调生活吗?他能够懂得每个妇女只能最大限度地享用一次生命,一次嫁妆吗?一旦这也被浪费掉,白白地浪费掉的话,还会有第二次吗?“不,我不满足,”她最终说道。“好像缺少点什么。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不是我去寻找它,就这样发生了。” “你和这个男子第一次性交期间,你是主动者,或是被他诱奸,或者这次性行为是一次共同的行动?” 连她本人都不知道,她怎么能够忠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呢?但她必须公正地对待弗雷德,无论如何要对得起他。他不是毫无心肝、滑头滑脑的唐-朱安。而她,也不是……邪恶的杰泽贝尔。她决定,取中间是最忠诚的。“我想那是共同的行动。”她说。 “你认为你比你丈夫性欲相同、更强还是更弱?” “我丈夫?”她重复这个词,对他们又回到萨姆身上感到有些出其不意。 “不错。” “呐,是更强了。” “还有,你拿自己与那个……那个不是你丈夫的男人相比较呢?” “我们相同,我想。” “很好,现在问另外的多项选择问题。就你所能知道的,你说你丈夫知道不知道你眼下的风流事件?你可以回答‘他知道,因为他听说了;他知道因为他发现了;他也许有怀疑;他不知道。’你怎么回答?” “他不知道。”她断然地说。 卡斯坐在卡片桌前,在答案上勾划着。不知道,不知道。怒火在他的喉管里涨升得老高。这是最坏的一种,那个装成埃丝特的东西,对儿童讲演,为典型写作,搜集新出的邮票,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装成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却给丈夫戴绿帽子和使他蒙受耻辱——一周4次,他记得,在五斗橱上的那本圣经上的话。“与人通奸的妇女就是这样:她吃过之后擦嘴,并且说道,我什么错事也没有干。” 他向后摸了下头,看了看下一个问题。他应该缩短这部分,他再也忍受不了啦。 他开始盘问。每一个回答像炸弹一样落在她头上。他把她的淫荡无度与她丈夫的禁欲主义做了比较,卡斯的心飞向了她的丈夫,工作过度的、筋疲力尽的可怜傻瓜,一味地想方设法去取悦某个不感满意的人。为了这位丈夫,为了她自己,为了查普曼博士,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那位丈夫,卡斯想知道她的背信弃义的程度。 “你俩性交的时间多长?” “现在时间更长了。” “更长到什么程度?” 她吞吞吐吐地述说了一下通奸时的经过和所用的时间。 卡斯的前额出了汗。他完全放弃了问题单的排列顺序。“你的伙伴的样子使你感到兴奋吗?” “不。” “一点也不吗?” “不很兴奋。” “是什么使你感到兴奋?” 一阵沉默。 “总该有什么东西使你感到兴奋。”卡斯不耐烦地说,“是什么?你能告诉我。” 她的回答几乎听不出来。“性交。”她说。 “仅仅是这个吗?” “继续再继续。”她说。 他的铅笔在纸上悬置不动了。他努力想象他在走廊里瞥见她时的形象。头上紧紧地挽着一个发髻,丰满的女性臀部。然而后来,他又想象出过去他曾经真正见到的形象,“头发披散在肩上,肥大赤裸的大腿——那个与另一个男人在床上的老女人。” 萨拉-戈德史密斯离开联合会大楼20分钟时,正是10时35分。她驾驶旅行汽车从威尔希尔转弯向南,走过两道街面,到了弗雷德的寓所。她原已告诉他,她上午不可能去见他了。但是会见结束后,她突然迫切地想和他在一起。通常,她十分谨慎,可是这天早上,她却任着自己的性子去干了。 这次会见对她的思想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作用。它帮助理出了事情的头绪。由于明确地说出婚姻史和婚外性史,她得以能够更加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选择。直到那时,何去何从的问题还未提出过。然而现在,她实际地看见了萨姆——和她本人。也真实地看见弗雷德——和她本人。 她将车停在榆树底下,越过安静的街道,走进了那座公寓楼房。在楼房的一侧,只有两户房客,一位头发漂染成浅色的年龄不详的金色女郎和一大群难以数计的泰国猫生活在一楼。弗雷德的居室在楼顶。萨拉进入凉爽的门厅,正在拾级而上时,她不禁吃了一惊,她看见一位妇女从上面朝她走下来。 萨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位妇女只能从一间居室走出来。只见那人耸然而立在上面,约有片刻时间。她身穿洁白的凸纹布网球服套装,40刚出头的年纪,灰黑色的头发做成波浪式,一副严厉的、一本正经的、贵族式的面容,修长的直板板的身材。她一步一步向下走,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萨拉。然后,越过去,目光向前直视着。萨拉向旁边闪开一点,好让她过去,这时她开始向上走。到达楼梯顶时,萨拉朝下一望,只见那个高个女人正在门口处,朝着她瞅。一时间,她们的眼光相遇了。萨拉的手指捏得紧紧的。那位妇女走出了门外—— 第20节 萨拉茫然地冲向弗雷德的居室,砰砰地擂着门,她等了一下。一会儿,门开了。弗雷德身着网球衫和短裤,出现在她面前。她急乎乎地走了进去。 “萨拉!你要来干什么?我想——” “我必须见你。我结束得早,而我想见你。”她烦躁地做了个手式。“那个女人是谁?” “你是说你碰上了她?” “那还用说嘛。难道不应该吗?” “哦,别这么说,别傻了。没什么——只是我求你先打个电话给我。” “为什么?她是谁?” “我老婆。” “你老婆?”她早猜到了。不过,那位无精打采和大岁数的女人与生气勃勃的弗雷德很不匹配。“她常干这个吗?” “干什么?啥事也没有。我告诉过你,我们两个各不相干。我们有一些共同的财产。每月她来那么的一两次商量生意。今天她想在贝佛利山的网球俱乐部讨论问题。” “那么她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还没有谈完,她感到口渴。” “为了喝水?” “萨拉——” 她感到紧张的情绪过去了,她摆脱掉了它。“对不起,”她悲伤地说,“弗雷德,请别生我的气。” 她朝他走过去,将头依在他的肩上,手臂搂抱着他的胸部。 “我没有生气,”他说,“只是尽量别再这样干,萨拉。我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我心里只有你。但有时我要出去,或者某个朋友要到这里来,或者今天——她——” “我不会的,弗雷德,不再这样干,我就是想见你。” 他抚摸了一下她那光滑的头发。“那是你的好意,我很赞赏。我也想尽量经常见到你。今天早上出了什么事?那位儿童精神病医生怎么样?” “精神病医生?”她一时忘记了她虚构的那件事,接着她记起来。“很好——很有帮助。我——学会了不少知识。” “吃过早饭了没有?” “这不是我想要的。” 他松开了她。“你想要什么?” “我想知道你爱我!” 他重新把她拉向自己的怀抱。像一个人对小孩子说话那样,他轻柔地、清楚地说道:“我当然爱你。但是让我们不要一时冲动把事情弄坏了。我想像这样永远保持下去,关键要记住——我们俩都必须理智。” 她抬头向上看着他。“为什么?”她问。 这是一件她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他——或者她自己——的事情。 过了很久,保罗-拉德福特竟对炎热的星期四下午4时至5时15分的会见难以忘怀。首先使他对她引起兴趣的是那透过隔离屏风传来的温柔的低调声音。说话中的喉音音色神奇般地幻化成一连串词语:宁静……有教养……贵夫人气度……轻便马车……花饰……闺房……热情……无穷无尽。有朝一日,当他们得到佐尔曼基金会批准,建立起巨大的性研究中心时,他将向查普曼博士建议,准备一篇关于女性最理想的口语音色的论文。 他很想知道,真实的她是否能与她的声音相匹配。正如以前有几次曾经出现的那样,这时他又在想,这堵隔离屏风是一件矫揉造作的令人讨厌的东西,它所起的作用,压抑大于鼓励。 他面前摆着她的青春期和婚前的历史。除了某种清教徒的色彩和拘谨的倾向外,她的生活行为并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她早期的行为大多是普普通通的,按照他们的标准,属优秀的正常类型。 “在我们着手讨论一系列的婚姻性行为以前,”他说,“也许你需要一点时间——抽支烟吗?” “您访。” “其实我抽烟斗,如果你不厌烦的话。” “一点也不。” 他听见她打开手提包的声音。他自己抽出烟斗,装满了烟丝,点燃了它,他从桌子上捡起问题单亦像过去曾经有过几次的情况那样,重温起他们会见开始阶段的情景来。 她名叫凯思琳-鲍拉德。现年28岁。 她出生在维吉尼亚的里奇蒙,12岁时移居旧金山——照她的话说,是因为南部名声有点不太好,反倒有点吸引性——她在罗阿诺克学院和里奇蒙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她还在索邦呆过一段短暂的时光,因为她的继父是高级正规军,所以才有这段经历。像保罗本人一样,从继承角度讲,她属长老会成员,但对此教并不热心。她最近加入了布里阿斯的教会,纯属为了她女儿可以参加主日学校的活动。她的婚姻状况为孀居。她与之生活过3年的丈夫是一名喷气机试飞员,一年前在一次事故中丧生。 当保罗听到她丈夫的命运时,感情上经历了一种奇特的冲突。他的第一个反应是不由自主产生的,说来很失礼,竟然感到欣慰。为什么感到欣慰?因为,他对自己说,这样的女人决不应该被任何男人所占有,从而论为普普通通的男人们的奴隶。另外,如果她是自由人,这就可以使他的幻想有实现的可能。想到这,那种熟悉的伴之而生的负疚心情立即向他袭来。他用易于让人接受的假圣洁的同情心替代了欣慰之隐衷。 这时,保罗一边坦然地吸着烟斗,一边准备着询问婚姻性交的一系列问题,然则却突然把她的姓与去世不久的试飞员联系了起来,鲍拉德。他随之有了这种念头。她也许是大名鼎鼎的博伊-鲍拉德的遗孀。鲍拉德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一连几年,他的名字赫赫然充满了头版新闻。毫无疑问,这便是伟大的博伊-鲍拉德的寡妇。即刻,保罗-拉德福特又为他的想入非非感到难为情。他感到像是皇帝陛下面前的一个烟囱清扫工。不过,再瞥一下问题表,又使他消除了顾虑,她毕竟是一个女人。 他把调查表铺在面前,将他的烟斗放进陶瓷烟灰缸里,清清嗓子。“呐,暂停了一会,让我们恢复了精神。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我已经就绪。” “没错,准备好了。” “这些问题所涉及的都是你结婚的这三年。第一个问题,你与你丈夫性交的频率是多少?” 屏风的另一边,凯思琳身着凉爽的、冷蓝色无袖亚麻衫,呆板地直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她刚刚碾死了烟蒂,而这时又从手提包里摸出了一支。 “让我想想……”她说。 这是她近几天来一直害怕的时刻,但好在她已有准备。星期二早上,在邮局前遇到厄苏拉-帕尔默,真是大幸。她们在水晶宫一起饮茶,厄苏拉启用她那敏锐的记者头脑,将整个的过程解说了一遍。后来,凯思琳在她的轿车的小贮藏室里找出一只铅笔,在粉红色的车库收费单据的背面,把她所能记得的查普曼的问题,特别是有关婚姻生活的细节,尽量记了下来。因为这,她带戴利达丽去上舞蹈课竟晚到了10分钟。然而,那天晚上,以及第二天晚上,她把这份记录一直放在厨房里,后来拿到浴室和卧室,一直思考着她要被问及的那些问题,思考她与博伊在一起的那段生活。 这时,她用被尼古丁轻微染黄了的手指夹着刚刚点燃的香烟,她在想,吉姆-斯科威尔,官方的传记作家,还有丁-罗纳德-麦茨加尔,圣陵的看护人,他们是否正确而她是否错了。现在后悔也晚了。正在面对面地对着它——对着躲在敏感的屏风后的那个异常和善而且富有思想的人,没有回头的余地。话再说回来,她毕竟有所准备。 “对不起,”她说,“请再说一遍你的问题好吗?” “有关频率——” “哦,对。一周三次。”她冲口而出。 “这是平均数吗?” “差不多,是指他家的时候。他常常外出。” “做不做爱抚的举动,这里指还未——” 她对此早准备好了。“是,当然做。” “能否描述——” 她急匆匆地描述了一番。 “平均而言,你们花在爱抚的时间是多少?” 她一阵惊慌。厄苏拉漏掉了这一项。莫非她忘掉记录下它来?不,厄苏拉什么也不会忘记。奇怪,她办事是很精确的。也许他们没有问厄苏拉这个问题。为什么没有问?而为什么现在要问?平均多长时间为好?这个问题怎么回答?应该如何说?一个小时?太离谱,太牵强。“50分钟。”她说。 太妙了,她想这个说法听起来定是恰到好处。她继续毫不犹豫地、充满自信地说下去,从动人的表现说到难以置信的满足,完全是文明女性的典范。 她回答完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接着有一会儿沉默。她瞅着那道屏风,心下猜想他是否赞同。 “呐,照我这里记的,”保罗说,“你和你丈夫每周行房三次,50分钟用于爱抚,1小时用于做爱,我记得对吗?” 香烟几乎燃到了她的手指,她快速地把它在烟灰缸上碾死。神经纤维在皮肤下颤动,控制真不容易。“不错,”她大声说。她断定,声音太大了。“要准确地记忆……很困难。” 继续提出的问题,她感到,措辞过分小心。她想知道为什么。 继续做出的回答,他感到,太经不起推敲。他不无怀疑地想。 “与你配偶做爱时,你的感受到什么程度——很愉快,有点,不很,还是完全不?” “我总是感到非常愉快。难道这不正常吗?” 5时10分,保罗-拉德福特将椅子向后一推,发出了吱喳的声响,这清楚地表示出会见业已收场。“哦,会见给我们提供了所需要的一切,非常感谢。” “这不费什么心,谢谢。” “他聚精会神地谛听着,听见她从最头上的桌子上取走手提包,听见她的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咯登声,听见门打开又关上。最后,房内只剩下他一人,还有寡妇凯思琳-鲍拉德那份编成密码的性生活史。 他皱着眉头,拾起了这份记录表,开始绕着屏风走过去。从现在到下次预定的会见时间还有20分钟。他决定他需要在会议室里喝杯黑咖啡。他绕过屏风,进入那片女性的禁区。他站住一会儿,注视着那张空椅子,还有盛着六七只香烟的烟灰缸。就在这时,他看见桌下的地板上,有一个暗绿色的皮夹子。 他走向桌边,弯下腰,捡起了这只皮夹子。它很明显是女人用的,因为今天早上没有任何别的人坐过这张椅子。他知道这夹子一定是谁的。他并没有打开它,心下在想她如何把它遗忘在那儿,然后他回忆起定是那会儿发生的。在会见开头几分钟。他听见她放下手提包。她请求给她一点时间收集一下零散的物品。很显然,她忽视了这个皮夹子。 他端详着这个钱夹,然后把它打开,弄明白了它的主人。他对自己说,他必须确定这是她的,这便为他的下一个行动提供了正当的借口。这个钱夹内放有一张5元的钱票,两张单程票,一本迪纳斯的书和几张汽油信用卡。把活页片开到赛璐璐的插页,发现有一张驾驶员执照,接着是她的照片,或者确切点说,是她与一个小女孩在一起的照片。这个,他知道,正是他从一开始就在搜寻着的东西。 他凝视着那片和钱夹子一般大小的正规照片,很显然,是放大的了。他一点也不惊讶。她几乎是他所想象中的模样。或许,更加漂亮,可爱得使他透不过气来,他久久地端详着这张妙不可言的脸庞。剪得短短的黑发,一对东方女性的眼睛,尖生生的鼻子,一张给人以美的享受的嘴巴。 他迅速地合上这个钱夹子,把它卡紧。他应该交由贝尼塔还给她。 他轻轻地把这个钱夹子塞进口袋里,而那张调查单仍然在他手里,这张长着一片鲜红嘴唇的脸蛋比那张问题调查更加真实,可信。 有那么一会儿,他向下呆视着手中的这张单子,接着,他半是恼怒,半是失望地一下子将它撕为两半。 她为什么撒谎? 在走廊里,他看见贝尼塔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信。 “有咖啡吗?” “在热盘子上面。”她说。 她点点头,继续走过去,他没有将这只皮夹子交给她。 凯思琳-鲍拉德站在她的食品柜的西班牙式格板前,酒瓶是她先前塞回去的。这时她将新冰块放入两个玻璃杯中,意识到特德-戴桑正在盯着她看,很感不自在。在她向冰上倒苏格兰威士忌时——她明白,她真不该再来另一杯——她后悔她穿了那件黑色的女式紧身服。穿着这身紧身衣,双肩裸露出来,下身紧紧绷在大腿上,而且太短。假若连她本人都感到像是没有穿衣服似的,那么会使他感到如何呢? 她缓缓地搅动着酒,竟忘了还没有加水,根本用不着搅动,不错,她曾经精心地选择了这身衣服,早早她就把戴利达丽送去基岗去过夜。其后,晚饭也吃得很节制。她提前两个小时便把阿伯蒂打发走,说她自己可以照料晚餐。是什么驱使她这么干呢? 当然是为了这次会见了。会见后的这几个小时,她在正视这件事和正视她所撒的谎。面对着所有那些可怕的、无情的提问,这段苦难的经历简直是活受罪,而且更糟的是,她像某个精神病说谎人那样,对那位可怜的再诚实不过的会见者提供假情况,不过,为了过关,就需要对她的过去采取某种立场,倘若她打算继续像过去那样生活下去,她同样需要如此搪塞才行。但是,关键的问题是,这点她在会见后不久就明白过来,她不想与过去一起继续生话下去,或者继续对过去言不由衷。她想开始全新的生活,她想变得正常起来。这些问题改变了她的目标:从现在算起一二年后,如果重新问她这些问题,她想让自己充分自由、完全解放、毫无羞愧地回答所有的问题。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驱车回了家,换上衣服,等待德-戴桑的来临。也许,他并不是她最终的意中人,但他是个男人。她已有一年,快两年了,也许永远,没有结识个男人了。上帝呵,她才28岁,而仍然不是一位妇女。 这时,她手端两杯酒,离开食品柜,她见特德果真一直在瞅着她。他懒洋洋地伸着四肢坐在低矮的丝绸沙发上,一副十足的傲慢架式。她很不喜欢这个样子。事实上,她内心里有种惧怕的感觉,她一点也不喜欢他。虽然他身上有一种一本正经的男子气概。可她还是有某种愤怒、紧张、不快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人联想到在晨报上看见的男汽车服务员和少年吸毒鬼。 然而,他毕竟是一位老朋友,她尊敬他。他的成员资格卡提醒人们,他是一位经常出没新闻界的社会名流。 她将自己的杯子放在茶几上,然后绕过桌子到沙发边,她举着送他的那一杯过去。 “嗨,令人慰藉的东西。”他口齿不清地说。她向他弯下腰,能够闻见他喘气中所带的酒液味。她知道,在他到来之前就一直在喝酒,这已是她递给他的第四杯了。 他用左手接过杯子,并突然用右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过来,凯蒂——坐在我旁边。” “现在不行,特德,我准备了晚餐——” “去他的晚餐,让我们说说话。” 她站立的姿势十分难堪,身子向前倾,手腕被他那只有力的手紧紧卡住。 “好吧,”她说,“只一会儿。”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坐进沙发中去。在她向下坐时,她那紧身裙滑到膝盖以上,她慌不迭地向下拉,而这时却看见他正对她咧着嘴笑。这真是可笑的欲盖弥彰。她向后坐了坐。发现他的手臂就在她身后,而他的酒杯不知怎的已放在桌子上。 他把她朝自己拉过去,她不情愿地由他去。“真舒适,”他说,“你的衣服很合体。” “我希望如此,”她说,感到他的手拢近了她的手臂,听见她的心跳变快。“你不是要谈谈嘛。”她补充说。 “不怎么想,只是有一点。”他醉醺醺地直盯着她,她不喜欢他的脸靠得这么近。“是什么使你这个样,亲爱的?”他问。 “你是什么意思?” “也许你过着一种我所不了解的秘密生活——不过你的生活方式,不正常。” 又是不正常这个词。它像矛一样刺痛了她。 “谁说我不正常?”她生气地想弄明白。 “哦,请别介意。我是对你的行为方式而言的。一会儿你想与别人友好,可转眼,你又变卦了。你是否仍在思恋着博伊?” “你知道得比这更清楚。” “上次我来这儿,我想留下,当时情况很糟,可你硬是把我打发走了。” “你醉了。” “没那么醉,你是说,如果我那时不醉的话,你就可以爱我吗?” “人们不谈论这类事情。” 他的眼睛很奇特。“也许,这正是出错的地方——我讲得太多了。” “我指的不是这个。” “要不就是博伊妨碍着我们。今晚我们应永远把他抹掉。” 她的腮感到了他喘气的气息。“就是现在。”他悄声地说。 他粗鲁地把她拉向自己,用他那只空闲的手将她的头揽压在手臂弯圈里面,把他的嘴唇放在她的上面。 这是无法躲避的事,她知道,这也是她打算和害怕的事。而事情眼下就发生了。这是正常的,也许,如果她不想,不想,由它去,让它随势而动,让他的嘴唇和手爱怎样就怎样,也许很快她也会正常起来。他的嘴唇又湿又苦,他呼吸的气体进入她的嘴里。她微弱地试着做出反应,把她的嘴压向他的,伸出手触摸他的脖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嘴唇分开了。“好姑娘——好。”他咕噜着说。他重新吻她。而她也接受他的吻,闭上了眼睛,感到自己正被操纵着贴上他的胸部,感到他的手在她身后摸索,而且找到了拉链。“我的姑娘——好姑娘。”她在自己的耳朵里听到这些话。她想挣扎,但仍没有动,不过知道他正拉着她倒在沙发上,而且她的衣服解开了,他在她身边伸展开。 她呻吟着,痛恨自己为什么憎恶这种事,而他竟将这种呻吟以为是寻求情欲。他兴奋异常,伸手去摸她那黑色衣服的紧身围腰。 “特德,”她说,“特德——” “放松,亲爱的——一会儿就行。” 她竭力想从他那里挣脱。“不,特德——别——” “我需要你,亲爱的——我需要你——” “特德,听我说——” 可是他并不听,她伸手去够他的手腕,抓到它们,用尽平生之力将他的手从她身上推开。 “亲爱的,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好啦,住手!” 她的猛烈的举止使他大吃一惊,他放松了自己的进攻,一动不动地朝下盯着她。 “你整夜都在乞求这事。”他恶狠狠地说,“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不是你,也不是任何别人!” 他咧开嘴露出了牙齿。“好一套妓女的言谈。” 他十分自信地重新伸手去扯她那解开的衣服,被她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他退缩了,向后倒了,亏他一把抓住了那张茶几,方才免于跌在地板上,他站直了身子,而这时她也坐起来,掩上了衣服。 “你真是个邪恶的人,”他怒冲冲地说,“把一个男人引向——” “我不在乎接吻,但是你若把我像对待一个廉价的应召女郎那样——” “你以为只有应召女郎才和别人睡吗?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 “我什么也没有!”她感到说话声已近歇斯底里了,她想大哭一场。 “我看没有什么了不起。博伊,哦,博伊——什么也不是;索然无味地像是根冰棍。” 她的声音骤变。“滚出去。” “你说得太好了,我这就走。”他站起来,抚摸了一下头发。“亲爱的,如果你需要我或任何人回来与你约会的话,你必须尽快打电话——要不就晚了,你就要变成一个可怜的干瘪的无人要的女人。” “你这个该死的,滚出去!” “一定,一定。”他摇摇头,开始朝门口走去。“我过去听说无性感乏味,不过一直没有与一个冷若冰霜的人约过会。”他打开门,并且转过头来。“可怜的老博伊恩顿。现在我弄明白了,他同其他那些女人同居简直无可指责!” “你这个杂种——” 她手里拿着沉重的玻璃烟灰缸,不过还未等她扔出去,他已迈出门坎,走掉了。 她把双腿蜷缩在身下,坐在沙发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眼睛凝视着空中。她回顾了一下这天的夜晚,上百的其它夜晚,她的整个生活,她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独立无援过。 最后灾难返去,难以忍受的回忆变得使人厌烦。她站起来,走进厨房,关闭了炉子,她已没有胃口吃东西,于是决定上床阅读,直到想睡为止。 她机械地挑出可用的食品,放进冰箱,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一时间,她想可能是特德可怜巴巴地前来道歉,想到这竟因害怕而攫住了心。她犹豫不决,看那时间,已是8点20分,后来,某种事实告诉她,那不会是特德,眼下不是,永远不会是。 她走进入口门廊,啪的一下打亮了前灯,然后开了门。 一位高个子陌生人,拿着一个绿色的皮夹,踌躇不定地站在擦鞋垫后面。 他微笑着“我不愿意这样来打扰你,鲍拉德太太。不过,我们彼此认识,尽管我们未碰过面。” “我恐怕不认识你。”她不耐烦地说。 “我是保罗-拉德福特。我是查普曼博士组织中的一名成员。” “查普曼博士?我不明白。” “我知道这不符合常规,不过——” 突然,她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转而变成愤怒。“我们互相认识?你是说——你就是今天早上会见我的那一位吗?” 他点点头。“不错,这自然不是惯例。不过我怕你需要你的皮夹子。你离开时我在地板上发现的。” 他打开屏风门,把它交给她。她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她犹犹豫豫,然后接过去,她避开他的眼光,让自己忙于开皮夹,“不错,是我的,”她终于说道,“我想我应该感谢你,可我并不想。” 他脸上表示歉意的微笑消失了。“你生气了?” “你难道认为我无权生气吗?”她愤然地说,“我之所以参加那次愚蠢的会见,是因为我被告知它是正当的事情,而且我原先得到保证,说会见是匿名的。可你看,我所知道的第一件事,会见人竟来到我的住宅里。” “呐,并非如此,如果你让我解释一下就明白了,它完完全全是匿名的。我一点也不记得你所——” “我想这绝对是错误的,你的行为是轻率的,不可原谅的——这是一种厚颜无耻的行径。我无法告诉你它使我多么苦恼。让你在这儿直盯盯地瞅着我,而且是在你听见我所说的一切之后——这使我感到不干净。” 一时间,保罗对从那张可爱的脸庞上流露出的冷漠和愤慨的神色惊诧不已。保罗很想告诉她。她从会见中除了她说的那些谎言之外,他对她一无所知,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努力去理解,把这一切当作会见时所发生的一个部分,因此,他说,“对不起,打扰了。我无法告诉你多么遗憾。” “那么你为什么来这儿?” 他犹豫了一下,考虑自己想说什么,应该说什么,突然,他不再顾忌了。“我在皮夹子里看见了你的照片,”他说,“我猜想,我非知道你是否真的存在不可。除此之外我不能解释得更多。这是误会,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晚安。” 他转回身,迈着不稳的大步,沿着圆形车道,快速走下去。 凯思琳没有从门口处动一动。她注视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黑夜中,而她的愤怒却转成羞愧了。 她曾经查过“frigid”这个词,它表示缺乏温暖和热情,它还意味着别的。对她来说,这是英语中最丑陋的单词。 过一会,她关死门。她走进卧室,服了一粒安眠药片,至少,那一夜她没有做梦—— 第21节 贝尼塔-塞尔比的日记。5月29日,星期五。“……我的办公桌安放在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大楼的走廊里。这时正是上午10时过10分。我不相信这会很快结束。我怀着矛盾的心情等待着它的结束。一方面,我将怀念这种激动人心的工作;另一方面,我想为此而松了一口气,因为它经历了艰苦的14个月。这是我们在此进行会见的第四天。这意味着,我们还有九天,其中七天为工作日。早上,我从妈那里收到一封长信。她的关节炎病痛加剧。这儿人人都显得紧张不安。我与查普曼博士驾车来到这儿。他倒是个例外。他总是那样好的脾气。而卡斯却令人够呛。倘若他不那么尖酸刻薄,还是蛮有魅力的。他今天早上对人很冷淡,他害头痛病。我告诉他是因为烟雾的缘故。他对我的日记好一阵嘲笑。而我回他说,要不是我写日记,怎么能记录我们的情况呢?我列举了菲力普-霍恩、塞缪尔-佩皮斯、冈考特兄弟、斯顿赫尔、安德烈-吉德,这使他无话可说。查普曼博士倒说他希望我处事谨慎,因为我们有对立面。我表示让他放心。我越来越感到这日记将成为现代科学史上的一个历史阶段的记录。找这样措辞,意思也就是说,一旦人们读到它,它就会让查普曼博士显得更慈善仁爱。 “当我们到达时,霍勒斯和保罗已经在这儿了。像往常那样,霍勒斯对人冷若冰霜,保罗也好像被什么事情弄得坐立不安,通常,他是个好脾气人,但是每个人都允许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在9时,我登记了三位妇女作为第一批会见者,她们就在那儿。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是制片厂的宣传部主任,邀请查普曼博士共进午餐,为的是祝贺正在拍的一个有关未婚十几岁的母亲的片子。对此,查普曼博士没有应约,因为这有损尊严。不过他告诉他们,他倒愿意对制片商协会发表性与审查制度的言论。对这个提议,他们表示赞成——哦,这审查判决,啥时是个头?——不过,演讲一定得安排。第二个电话是从位年轻的妇人那儿打来的,要求我给保罗个口信,她说,在保罗方便的时候,她希望在水晶宫见面,共进午餐。我告诉她12时是最好的时间。她说如果他不能安排请打电话告诉她。她的口音很漂亮,宛如玛格丽特-苏拉温及其他人的那样好听。她叫鲍拉德夫人。保罗究竟为什么要与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会面呢???……” 保罗到达水晶宫时,看见她独自一人坐在华丽的枝形吊灯下面的紫红色包厢里。她一边吸着烟,一边玩弄着火柴折迭夹。他走进入口,站在新到人群的后面,停了一会儿,仔细地看着她。他原有的第一印象并没有错。她长得十分漂亮。那晚的气愤被一种好奇心所代替。何止好奇,还有某种冒险的意味。 他朝她的包厢走过去。 “下午好,鲍拉德夫人。”他说。 她迅速抬起头。“你好。”她好像是松了口气。“我还肯定你不会来呢。因为即使你失约,我也不能责怪你。” “真格的你不会相信我能来?”他在她的对过坐下来。 “不管怎么样,你来了我真高兴。” 他微笑着说。“我当真打过赌不再见你。” 她脸上泛起了红晕。“你明白,我以往不给陌生人打电话并约会的——” 他正要打趣她几句,可见她忧郁不安的样子又打住了。 “……不过,当我今天醒来时,我意识到昨夜自己的行为是多么不像话。我一再在惦记着——那个可怜的男子,他定准把我看成是——” “他把你看成是一位确凿无误的钱包失主,而你又极不高兴收回它。” “这正是最使我不安的地方,”她说,“你倒一心一意想方设法帮我的忙。” “这不完全属实,鲍拉德夫人。” 她停住说话,瞅着他,他意识到她那柔软的睫毛和东方人似的眼睛。“这话我可不理解。”她说。 “我在帮我自己的忙。瞧,昨晚你做得对。我决不该让你折磨自己。我是调查人,去找调查对象,是不道德的。一般情况下,我会很得体地处理这件事。我应该把钱夹转交给塞尔比——她是我们的秘书——她会打电话告诉你,于是你会过来拿回去。这样做,一切都非常合体,别人谁也没有动过,不会节外生枝。可是,事情这样发生了,我打开了你的钱夹,想弄明白它的失主是谁。我看见了你的照片,我便非见你不可,这便是事实。如此看米,应该接受道歉的是你而不是我。” 她锁紧了眉梢,将目光移开,向下注视那银质餐具。她在想,方才他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对我说这些话?后来,她记起来,他曾经会见过我,在会见期间听见了所有那些淫荡的细节。他准认为我是一个性欲狂,很容易到手的货。 他皱起眉头,观察着她。他原以为她会把他的这段坦自当成挑逗的调皮话。可是此刻他看得出,他引起了她的烦恼。他想,她在想象什么?难道会想我在变着法儿——我的上帝,那次愚蠢的会见——她肯定想我在利用它去—— 一个年纪挺大的侍者,身穿铜纽扣的红蓝间隔的制服,站在他俩跟前。“午饭前我可以先从酒吧间为你们弄点喝的吗?” 保罗将眼光从侍者转向凯思琳。“与我一起好吗?” “我想我高兴与你在一起,来杯马丁尼酒吧。” “来两份,别掺任何水。”保罗告诉侍者说。后者写好订单走了。 保罗把他的注意力转回到凯思琳身上。“鲍拉德夫人,”他紧接着说,“我想你可能误解了我,它使你生气了——” “不。” “如果你把会见的事与我造访你的事实联系起来想,哪怕只想一秒钟,哦,我向你保证,情况决非如此。说句非常实在的话,经历了那么多的会见,我根本不可能把它们区分开来。我根本记不得你是慕男狂呢,还是同性恋,或者是酒鬼。” 她终于笑了起来。“是酒鬼。”她说。 “当然喽,我本应该看出来——这斑斑点点的面颊,抖动着的手,你说话时轻微的吞吞吐吐——还有那串拼成aa形的钻石。” “你说你住在哪儿——贝克大街吗?” 这种一本正经,不伤和气,不着边际的谈话,持续了不长时间,马丁尼酒的出现最终把他俩带到面对面的谈话上来。 “哦,”他说,对着她举起了酒杯,“祝福你——为了下次会见成为可能干杯。” 她仿照着这个姿势作了一下。他们俩都呷起来。 “这酒很烈。”她说。 “年少时看见橄榄酒就害怕。” 她大笑了起来。 他们俩突然发现,他们彼此都没有什么可说了——要不就是有说不完的话。就他本人,她对他是一无所知。她正在拿不准,如果启齿问他是不是太唐突了?而他对她了解得比较多。她心里明白,他不能问什么。 “你一直从事这种工作吗?”她想知道。 “不,只有几年。我过去当教师——而且勉强称得上是位作家。” “是什么让你放弃了写作?” “我好犯轻率的毛病。假若真是犯了的话,就说明我对性和金钱感兴趣,我的堕落。说真的,情况并不是这样。我想,那是因为能够有机会在查普曼博士手下工作,在某项如此重要的事业圈子内深感荣幸的缘故。我假定,在某些秘密的地方,我仍把自己想成是一位作家——没有什么是作家不能接触的事情——我总是相信,所有这一切终有一天会有用的,特别是当我年纪老了,靠微薄的养老金蹒跚在蒙特卡洛市街头上时。”他停下来,考虑着下面说什么好,“有一点我从来说不清道不明。直到现在,我还在猜想,这是潜意识的。不过,正在伸出到表面上来。我想,我总感到,通过从事这项工作,既可以在发觉别人的秘密,也可以发现自己的隐衷。” “你有没有像会见其他人那样——被别人会见过?” “没有。当我来时,所有的单身汉抽样调查已经结束。我的其中一个同事被查普曼博士会见过。当然喽,博士本人会见自己。” “那怎么可能呢?” “我得说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查普曼博士除外。他是一个非凡的人。” “我想他的讲演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每次都是。他擅长于讲演这类事。不,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人,他精于此道。他坚定,真诚,具有献身精神。当你周围的所有一切看上去是那样不稳定,没法解决,四处飘动的时候,在这样的人周围工作,便是一件好事情。他是一个很好的榜样。” “你还需要人,这使我感到惊讶,”凯思琳说,“你好像……很自信——我是从褒义上说的。” 保罗微笑起来。“表面现象,”他说,“像其他人一样。内里却有太多的转折和岔道,我们有时都容易感到迷茫的。” “说得对。”她严肃地说。 “方才想说的是——瞧,现在我已是——35岁以上的人了,仍是一个单身汉。这是我自己也感到吃惊。这决不是我经常梦想——” “也许你从来没有恋爱过。” “我肯定有过,有几次,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年龄,会有不同的方式的爱,这像转动着的轮盘赌轮。如果你很幸运,正好落在合适的号码上,你的路子就对了,我就会赢。无论怎么说,我想,坐在那堵屏风后面,通过听、学,也许使我成为一个幸运的人。眼下我不敢肯定。这里面分门别类列了那么多情况,但没有触及深一层的困惑。”他喝干了自己的那一杯。“也许你说得对。也许我从来没有爱过。也许我一直害怕。”他陷于沉思,转动着手中的空杯子。 “我不知道那会发生在男人身上。” “当然会。即使是那些结婚的男人也难免。” “你知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上面。” 他继续转动手中的空杯子。“我说得太多了。” “很合乎情理。你有彻底了解我的优势。” “那是公事,这才是乐趣。” “你是说你不喜欢与各种各样的女人进行引起共鸣的性谈话吗?” 他看得出,她是在责备他,不过他仍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它很快就毫无意义了,那引起共鸣的部分。我作为……作为一名调查者还是喜欢这项工作的。看见统计数字有了新发展真使人高兴。但是,作为一个人——”他摇了摇头。“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有一些难言的苦衷。” 她凝视着她的杯子。“那也包括我吗?” “还有我。”他审视着她的带有几分伤感的甜甜的脸。“你的丈夫——我正在想——是不是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鲍拉德?” “是。” “我常常想到那些名人的寡妇。例如,总统的遗孀。那情况一定和失去一个普通的男人的感觉不一样。它准是像失去了一颗行星,一颗密密麻麻居住着人的行星,一直在呼呼地运转着,可突然之间被带走了。” 他等待着。她的脸上毫无表示。 她想,不像是行星的逝去,而是像占领军最终返回家去了。 “有点像。”她说。 “你已经适应单独一人生活吗?” “要适应单身生活,你必须把兴趣注意到自身上。我不敢肯定我能做到这一点。” 他在她身上感到有某种他不理解的利害关系,他不可能完全了解,“眼下你如何打发自己的时光?你干些什么?” “我做大多数女人做的事,不光是寡妇和已婚的妇女。”她顿了一下。“我在等。” “等什么人?” “等什么事情……等待生活对我作出自己的解释。” 那位侍者返了回来,突然之间他们俩人都意识到这个饭店里充满了人。凯思琳谨慎地点着菜,细心挑选那些她认为他可能期望她喜欢的——一份浓味鳍鱼和一份法国烤面包。保罗要的也完全和她点的一样,因为他想让她知道,她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当侍者填写订菜单时,保罗决定,在他们分手时,他要请求与她晤面。他定不准她是否表示同意。 贝尼塔-塞尔比的日记。5月30日,星期六。“……大家坐在会议室的一头用餐,谈到了卡斯。卡斯早餐未露面,查普曼博士发现他闹胃病。查普曼博士认为病状像是食物中毒,因而坚持让他休息。他接替了卡斯的会见工作。我收到妈妈的一封短信。她想换医生,因为她感到鲁宾弗尔没有在她身上花足够的时间,而要钱倒不少。再说他一点也没有使她的关节炎病痛减轻。我早上给她回了信,要她在我回家前不要做任何举动。你既然从出生开始一切让母亲照料,你就要经常想到照料母亲,尽管这可怜的人儿注定要失去活动能力。鲍顿-布什先生刚刚从电视网打来电话,确认一下与查普曼博士星期一的约餐事项。布什先生提醒查普曼博士,别忘了带一张问题单,以备他坐在那张‘热板凳’1上别人提问他时用。电视从明天开始会从西海岸到东海岸转播一周。三个月前在纽约就定好了,借此庆祝查普曼博士妇女调查的结束,尽管查普曼博士对此处之泰然,可我仍是激动不已。还有15分钟就要开始工作了。我想,我要读新出的《家庭生活》杂志,看看人工授精的婴儿是怎么回事,了解一下为什么那位女伶为了上帝而放弃了事业和货店。” 1热板凳是指人们所处的任何难熬的位置时的比喻。 厄苏拉-帕尔默跪坐在旅馆门廊的杂志架前,把最近一期《家庭生活》杂志未卖出的12本,从部分遮盖着它们的一分竞争性的刊物后面取出来,将它们放在架子顶上显著的位置。重新安排《家庭生活》杂志工作,是自她被伯特伦-福斯特雇佣后所从事的一项长期工作。这项任务使她很感慰藉,因为她感到,“她”的每一本杂志的卖出,无异于为她的未来增添了一份保障。 她站起来,向四周扫视了一下,看有没有人注意她。门廊内只有几组男人,都穿着赛璐翻领制服,这表明另一种时尚已经席卷全市。她向电梯望过去,紧张地等待着福斯特,不过所有电梯都在空中运行着。 她在宽敞的门廊内烦躁地徘徊着,心上正思考着她对他说什么。后来,她站在一棵巨大的盆栽橡皮树旁,竭力想理出个头绪。她与福斯特先前约定在昨夜会面,他需从棕榈泉驱车过来,单独见她并看她的记录。当她意识到她还不能搞好那份记录时,便给在棕榈泉的他打了个电话,解释一下拖延的原因。接电话的是阿尔玛。厄苏拉便问阿尔玛-福斯特生活过得可好,从电话上得知,她过得并不愉快。接着厄苏拉又询问福斯特先生如何。原来福斯特在打高尔夫球,然后在洛杉矶有一项特别的业务要办。“正是为这事,”厄苏拉脱口而出,“他千万别来——我还没有为他准备妥贴。我希望你能挡住他。”有一阵可怕的沉默。厄苏拉也意识到自己忙中出了大错。“甭着急嘛,”阿尔玛不自然地说,“我一定挡住他。”厄苏拉不顾一切地设法弥补这无法估量的损失。“它是关于一系列文章的事情,福斯特夫人。您能告诉他我还没有把笔记整好吗?一旦搞好,我一定给了打电话。” 这个战术上的错误是昨天早上犯下的。今天一早,电话又响了,是福斯特打来的,并不是长途。“阿尔玛和我已经回到旅馆,”他说——话音硬梆梆的,厄苏拉这样认为。“关于你没有准备好的情况,我从她那里只得到一些篡改了的口信。我想你最好过来,直接把它解释清楚,我大约中午时间在。” 她坐在盆栽橡胶植物的旁边椅子上,储量这种并非有意撒谎的真实情形。她能告诉他会见中所做的笔记只打出1/3吗?她能告诉他,每当她继续往下打时,她读了一遍又一遍,想到过去,想到她与哈罗德的私生活,从而一搁再搁进行不下去吗?她能够解释在她的整个事业中,她所遇到的第一个写作障碍吗?他能理解吗?如果她办不到的话,他怎么能够呢?可不可以把责任归咎到哈罗德身上——她从阅读中知道,现在到处是流行性感冒——使自己保持精力并且不受感染。 “喂,你到啦。”是福斯特的说话声,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她简直是一跃而起。 “哦,福斯特先生——如果我给你带来诸多不便的话,实在抱歉。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我来到城里吧。” 他用鼻子很重地哼了一声。“是为你来的,阿尔玛也来了。” “真抱歉。” “别介意。对我来说,生活永远不是野餐。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你在电话里告诉她些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告诉她我必须跟你讲话,而她说你在打高尔夫球,然后去洛杉矶。我说这正是我打电话要和他说的事情。我们预定要检查一下的工作延期了。因此,待我回电话前你不必来。”厄苏拉流露出某种迷惑不解的神情。“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很自然。可你不是阿尔玛。我说我有项特别的业务,我没有说同谁在一起。她一旦发现——阿哈——任何穿裙子的人都是毒物。她像作贼似地开始跟踪我。你看这有什么用?我们还不是都在这儿吗?”他端详着她,狭窄的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没有笔记是怎么回事?你去给他们讲了你的全部性生活,是不是?” “是,讲了,福斯特先生。” “讲了一个多小时,是吗?”她点了点头。他耸了耸肩膀。“笔记在哪儿?” “我做了。不过——”她见附近有一伙男人,毫无疑问被福斯特大声提到的性所吸引,正在直盯盯地看他俩,她感到很不安。“我们可以坐一会儿吗?我会解释给你。” “对我很合适。”他挽起她的胳膊,穿过铺着厚地毯的门廊,走向靠窗的双人座。“就在这儿。” 他们俩都坐下来。“我在会见中作了完整的笔记,”她急匆匆地说。“每个问题,我的每次回答。全部记得清清楚楚。” “是吗,嗯?你害羞吗?” “相信我,我也觉得有些害羞,不过,我说出了实情,整个的真实情况——” “上帝助你成功。” “哦,不错。我用自己使用的速记法把它们记下来,我已开始为你转译过来,不巧,上星期一晚,哈罗德突然病了——发烧到华氏102度——自那之后,我一直忙于照料他。今天他有好转,我可以很快继续译下去。” “你不能雇个人由你口授他记录吗?” “福斯特先生,除你之外——我不想让世上任何人听到或看见这些笔记。为什么?这样一来,就像在陌生人面前没有穿衣服一样。” “我想是这样。”他的眼睛又亮起来,他的肥厚的嘴唇湿漉漉的。“我在这儿只能再呆一周,给我个日期。” “今天是什么日子?星期六。明天我还得忙于照顾哈罗德。不过我将从星期一开始,一直干下去。我大概在下星期三或星期四搞好。我看星期四吧,肯定能行。” “不能早一点?” “我试试看,不过——” “好吧,我们把它确定下来——就是星期四晚上,在这儿,在我的房间里。我将想出点事让阿尔玛去做。你7点来,计划喝点饮料、共进晚餐,再就是度过很长的一段难技的时光。”他直盯盯地看了她一会儿。“我希望一切都好。” “肯定很好。” “我已经给欧文-平克特打过电话,告诉他有关分为三部分的整个事情。正如我保证的那样,他印象很深,所以你看它很有刺激性。” “我希望如此,福斯特。我不是杜-巴莉太太。”1 1杜-巴莉太太(1874-1893),法兰西路易斯十五的情妇。 他把一只圆滚滚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揉摸着。“所有的女人都是杜-巴莉太太。”他故作庄重地说。对此,厄苏拉点了点头,半信半疑,想到纽约。 但是,过后不久,当她驱车在威尔希尔-博尔瓦德向西行驶时,随着她离开福斯特的距离越来越大,她那专注于纽约的心思也渐渐淡漠起来。纽约在每次斗争中都赢得了胜利,只有在最后的一次除外。这最后的一场是哈罗德。她终于完完全全把心思专注在他身上了。当她来到贝弗利山罗克斯博车道时,她转了个弯朝他的新办公室开去,决定把他那套房间的装饰一劳永逸地处理好,也好让他吃一惊。 这幢设有柱廊的白色建筑,是这个街区既没有分析学家也没有内科医生居住的几栋楼房之一。在电梯旁边,黑色的姓名地址录上写着白色的字体,其中有公关律师、商业经理,和几个莫名其妙的公司。哈罗德搬进的一周里,厄苏拉一直没有参观过这幢楼房。厄苏拉记不起是在哪一层。她发现哈罗德的名字夹在一家进口商和一位人才代理中间,于是便乘顾客自己操作的电梯上到二楼。 过去电梯第三个门就是那处办公室。在毛玻璃上面——她得承认,很引人注目——是黑色的字体:“哈罗德-帕尔默及其会计师联合公司。”用“联合”这个词,她知道,纯属对合适身份的钓饵。哈罗德应该用“有限”这个字眼,如果他不感到太夸耀的话。除了有一个税务学生今年曾来帮助过他两个月外,全是由哈罗德单人经营。 像那些粗壮的互助会妇女,每逢圣诞节便挎着篮子向那成百的需要救济的人分发东西那样,厄苏拉怀着行善的心情打开了门,走进了“哈罗德及其会计师联合公司”的接待室。映入眼帘的景象令她大为惊诧。她最后一次来参观这间办公室时,也只有那一次,只有一张松陷的栗色沙发,一张套有褪色条布的椅子,墙上斜挂着一幅可怕的奥罗茨克的复制品画。所有的家具都是房主提供的,直到他的房客安顿下来。然而现在,像是通过魔术般的变换,房主的家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设施满可以使拉伯特森-博尔瓦德内装饰商的展窗增辉。房间闪烁着活力、新颖和光亮,宛如斯堪的那维亚热心于户外生活的小明星的居室。两个低沙发,椅子和桌子全是一色的现代丹麦家具,用的是漂白过的胡桃木料,灰调子的印花罩布。一束深红色玫瑰花插在瑞典式的长颈玻璃花瓶里,花瓶摆在雷利特和俄威复制品中间的咖啡桌上面。墙上挂着易碎的平板画,达菲、马蒂斯和迪格斯用铅笔在上面署了名。厄苏拉无声地站在那儿。无论发生了什么变化,只证明了一件事——这儿,至少,少不了要她掏腰包。 她心里怀着几分惊异,穿过接待室走向哈罗德的私人办公室,用力地拍着门。 “在这儿。” “我是厄苏拉。” “请进。” 厄苏拉打开门走了进去。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位年轻女郎的后背。那人大骨架、未束带,显得淫荡令人作呕。这位年轻女郎正在哈罗德办公桌前弯腰,揭开盘子中纸板咖啡杯盖,盘子里还有包着的三明治,散发着热牛肉和肉汁气味。 哈罗德看起来不像往常那样脸色发灰,脸庞也不那么凹陷了。他挥了挥手。“嗬!”他似乎像一个被捉的偷吸烟的小学生那样既高兴又害怕。“这真叫人惊奇。” “我敢肯定。”厄苏拉冷冰冰地说。 这位年轻女郎,见有人闯人仍然不紧不慢地做她的事,最后,她伸直了身子。她的臀部很大。她慢慢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她那健康的苹果一样光亮的脸,恰似这办公室里的发亮的胡桃木家具。它所具有的崭新气息对厄苏拉是一种打击。她那草黄色的头发编成辫子,显得过分漂亮。她的蓝眼睛令人吃惊地又圆又大。她的rx房发达,裹在柠檬色的卫生衫里,显得不雅观。厄苏拉发现她的大腿根粗,这下子让她感到挺高兴。她那样子既像百分之百的海尔格斯,又像一头得奖的雅利安母牛,还像一位身着水手领女套衫和海军蓝裙子、在纽伦堡体育馆做体操的希特勒-尤金德。 “……我的秘书,玛丽尔达-齐格内尔,”这位可恨的色鬼说,“这位是帕尔默夫人。” “你好,帕尔默夫人。”玛丽尔达,齐格内尔说,露出两个迷人的酒窝。她说话带着轻微的日尔曼人的口音。厄苏拉看得出,她在几年内不会扔掉这种口音的。玛丽尔达又转向这个色鬼。“午餐够吗,帕尔默先生?” “很好,玛丽尔达,很好。你最好出去用你的午餐。” “我会,请使。”她对厄苏拉微笑着说。“请原谅。” 厄苏拉的眼睛跟踪这对摆动着的rx房出了办公室,尔后,转眼注视着这个色鬼。 “那个到底是谁?”厄苏拉问。 “我的新秘书,”哈罗德显得有点吃惊。“我上个星期把她的情况跟你说过了。” “不至于说她还从事打字吧?” “玛丽尔达能抵得上我过去用过的三个人。那些德国姑娘非常出色——细心,利落,而且效率高——” “还有42号尺码。” “什么?” “别介意,”她朝家具挥挥手说,“所有这些什么时候发生的?” “指这些家具吗?昨天送来的,你陪同福斯特夫妇,抽不出身,这使我很着急,尤其是自我弄到贝利账户以后。我不想让他到这儿来时看见我像个叫化子似的——于是玛丽尔达和我便出去——” “玛丽尔达?” “对,我真幸运,她在斯图加一所学校进修过室内装饰这门功课——” “于是她把你打扮得完全日尔曼化?嘿,瞧瞧吧——” “我想你喜欢它,厄苏拉。我今天上午收到一打贺词呢。” “它完全不合适,与你身份不协调。这看起来像是度蜜月的小别墅,而不是严肃的商业办公室。” 哈罗德的左眼紧张地跳动着。“我一直在等你。”他指了指一块三明治说,“你吃点吧?” “我不饿,”她又扫视了一遍那些家具。“这一定值不少钱吧?” “其实不。你知道那些德国人,非常俭朴。另外……另外,既然我有贝利——呐,我们不必动用你的存款。” “看来你觉得已经独立了。” 哈罗德平静地注视着她。“难道你不想要我自立吗?” 她感到不安和慌乱。“当然我想。我仅仅不想要你办蠢事。哦,我现在最好走掉。” “什么事使你路过这儿?这可是第一次——” “第二次。我只想瞧瞧我的丈夫是怎样打发他的时光的。任何一位妻子都会这样做。这有什么不对吗?” “对,我很高兴。” 她已经到达门口。某种长时间休眠的意识复活了。她转过身,强装着笑脸。“我差点忘了,哈罗德——我打算逛商店;晚饭你想要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这个新鲜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的答复以及对他本人具有的重要性,一时令他不知所措起来。“我……我没有想过。” “别介意。我会想象出某种好东西出来。”她指着他的餐盘。“吃吧,别凉了。要细嚼慢咽。你了解自己的胃口,待会见。”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身了立得直直的,胸脯挺得高高的。这样一来,玛丽尔达自会明白,民主反对派的性子不是好惹的。 贝尼塔-塞尔比的日记。5月31日,星期六。“我正坐在维拉-尼普利斯的游泳池边。我给妈妈写完了一封五页纸的信。昨天我的措辞写得很粗鲁,对此我深感内疚。我知道这些信对妈妈意味着什么。她只能从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那儿得到信,如果不包括她的姊妹的话。霍维没有时间写信,所以,如果我不写的话,谁会写呢?我告诉她,我们返回后都期待着一个短期假。那时我会找一位专家,带她去芝加哥进行x光透视和检查。游泳池边很热,不过这种热不像中西部的热,但更干燥一些,不会出那么多汗。游泳池里有六七个人。我穿着从密尔沃基买的三角背心和短裤,全身抹上了防晒液。游泳池对过有一位年轻小伙子,正在坐着读书。有好几次我见他朝着我看。身上抹上这玩艺一定看起来很可笑。查普曼博士、卡斯和霍勒斯坐在我后面的阳伞下的桌子上。卡斯今天感到好多了。查普曼博士一直在谈论着乔纳斯博士的事。用早餐时,他看见一篇文章和附着的一幅建筑蓝图。那是一所庞大的正在海边施工的新婚姻顾问所,该所将由乔纳斯博士经营。查普曼博士看后勃然大怒。我并不责怪查普曼博士对待乔纳斯博士的态度,凡人皆有,因为我读过乔纳斯博士的某些评论文章。查普曼博士问我是否看见过保罗,我告诉他我看见很早就出去了,拿着网球架和一听网球。我突然想起,人们不可能与自己打网球,那么保罗与谁一起打球呢?游泳池对过的那个小伙子又在朝我看,我想我必须摘掉我的太阳镜,之后再写完今日的日记……” 过去,每当玛丽-麦克马纳斯在星期天上午同她父亲打网球时,他在她的眼中,着起来总是生气勃勃,充满活力。即便在打过激烈的一盘之后,在那酷热之中,他那稀疏的头发仍然整齐有序,结实的面庞仍没有出汗,呼吸也很均匀。他那白色的衬衣和短裤总是整整齐齐,干净利落。 然而今天,当她走向网球去找回那两个球时——她第一次发球两次失误——她通过网眼观察着站在远处底线上的父亲时,她发现他已经变了。他老了,她难以置信地对自己说。他头发凌乱,湿乎乎地结成好几片,他的脸上冒着汗,显出甜菜般的红颜色;他的胸膛在湿透揉皱的衬衣下剧烈地起伏;他的肚子向着非运动员的方式凸起来,这一点她过去从来没有注意过。他是一位老人,她再次地告诉自己。不过他为什么不应该是老人?他是我的父亲,不是我的男朋友。 她从热得烫人的沥青铺路的球场缓缓穿过,脚下穿的白色厚网球鞋发出咯吱咯吱和压吸的声音,折回到她的底线上来。玛丽一边走,一边回忆起在布里阿斯郊区俱乐部每周星期天比赛的日子。她想,也许是在她上初中的最后一年,她刚开课不久。那时她父亲总是领着她到俱乐部。他把她安顿在阳台上喝可口可乐,自己走下去打双打比赛,三打两胜。有一个星期天,哈里-伊温的伙伴打电话告诉他,说有事脱不开身,因此玛丽便被邀请与她父亲一起打双打。那是一个激动人心的上午——她打得很顽强,从而受到高度赞扬——从此以后,她父亲停止每周的双打,集中精力与玛丽进行单打,除非他因生意外出,或者他俩之中有人病了,否则,这些年来,每周的单打比赛从来没有间断过—— 第22节 即使在她与诺曼结婚后,她很想让她父亲知道她没有遗弃他,她继续与他父亲每周打网球。起初,当然啦,诺曼被邀请参加,她和诺曼交替与她父亲对阵。然而,诺曼虽说大多数运动都很擅长,但唯独对网球却既没有技巧,也缺乏训练。作为一个年轻人,他曾在各种各样的顶呱呱的公共球场打过球,但他挥动网球球拍的姿势像是打棒球似的。尽管玛丽鼓励和夸奖他。他既不是哈里-伊温的对手,甚至连她本人也打不过,最后,诺曼只好打了退堂鼓。现在,每星期天上午睡懒觉成了他的习惯,她和父亲继续这种传统的礼拜仪式。情况常常是,他们返回家时,诺曼才在用早餐。在下午,她比平常要加倍地表现出关心。 “你行吗,玛丽?”哈里-伊温喊起来。 玛丽这才意识到,她一直站在底线上瞅着手中的两个球呆了好几秒钟。“我很好。” “如果你觉得累了,我们可以停止。” “不慌,打完这盘再说。爸,比分多少?” “五比六,零比十五。” 她输了第一盘,三比六。她现在决定也输掉这一盘,结束这场比赛,管它合适不合适。在最近的半年中,她有时感到,只要再加一把劲,她完全能够把他击败。她的攻势很凌厉,而他,近来在球场上动作起来慢多了。但是无论如何,她从来没有让他奔波而羞辱他,尤其是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当他变老了的时候。 “那好。”她说。她把球向上抛得老高,然后向上一跳,用球拍使劲地向下一击,那球从球网上一时高的地方飞驰而过,又着地弹跳起来。不过哈里-伊温在它弹起后,用正手一击,打过场去。玛丽向右侧过去,那球着地印痕有寸许,进入边线和发球线的中间地段,然后飞出去。这之后,她才跑着追过去。 “怎么样?”他喊道,“出界啦?” 她用球拍把球打离沥青地面蹦起来,用手抓住了它。“正好打在线上,”她说,“零比三十。”她在下一个发球时又是两次失误。在发第二个球时,她父亲建议她发得稍高一点。然后他们又隔网对打了一阵,俩人都很活跃,直到她击网为止。他赢了这一盘。 她松了一口气,祝贺了她父亲一番,然后便进入地下室女更衣室。迎面而来的冷气使她很感舒适,在水龙头底下洗了一下脸、脖子,冲了下手腕。她梳理好头发,重化了一下妆,把球拍锁放进夹盒中,登上阶梯来到阳台上。 哈里-伊温,脸仍然发红,喘着粗气,坐在一张金属桌边,等待着。她尽职地坐在父亲的身边,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近11点,她在推想,诺曼是否睡醒了。 “你由着我的意愿让我好一阵运动,年轻的小姐。”哈里-伊温说,“我的胃口也大开了。” “遇到这样热的天气,你不觉得双打更适合吗?” “胡说,除非他们把我赶到牧场上去,要不,我不会再捡起双打的。”他对着清理邻桌的男招待捻响了一下手指。“弗兰克林——” 那位黑人招待点了一下头。“在,散(先)生,就来,伊温散(先)生?” “一活动胃口大开,”哈里-伊温对他女儿说,“你想吃什么东西吗?” “中午吃午饭妈妈会生气的。我只要柠檬水。” 黑人招待拿着便笺走过来,哈里-伊温为玛丽点了柠檬水,为自己点了一盘抹上槭酱的薄片热糕点和冰镇茶。 当玛丽目送那位男招待离开时,她看见凯思琳-鲍拉德从场球那里沿着台梯走上来,身后跟着一位很漂亮的高个男人。他们都拿着网球拍,凯思琳穿着短网球百褶裙。玛丽猜想,肯定他们在后面的某个场地打过球,那地方别人看不见。她那同伴说了句什么话,凯思琳听后大笑起来。 “凯思琳——”玛丽喊道。 凯思琳-鲍拉德立即停住脚步,搜寻那喊话的熟悉面孔,最后找到了丽-麦克马纳斯。她举起手以示问候,向陪伴她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俩一起走过来。 “你好,玛丽。” 哈里-伊温站起来。 “你认识我父亲,凯思琳。”玛丽说。 “我们过去见过面。您好,伊温先生。”她向旁边闪开一点,让保罗-拉德福特完全暴露在大家面前。“这是保罗先生。他从东部前来访问。这是伊温太太——”她突然住了嘴。“对不起,我应该说麦克马纳斯太太,这是伊温先生。” 那俩个男人握了握手。凯思琳坚持让哈里-伊温坐下,而他却站着不动。 “诺曼到哪儿去了?”凯思琳想知道。 “他一直像10匹拉车的马那样干,”玛丽快速地说,“他搞得疲惫不堪,我们感到他应该好好休息一上午。” “这真是位贤惠的妻子。”保罗对凯思琳说。 凯思琳对玛丽微笑着。“我不会不同意。”她对保罗说。 过了一会儿,他们走向附近的一张空桌,玛丽又和她父亲单独在一起了。 “那人是谁?”哈里-伊温问。 “我一点也不知道,”玛丽说,“除了他长得挺帅以外。” “我不这么认为。” “我不是说他像位电影明星,我的意思是说他像个边防巡逻兵——骑马的高个子——除了——”她望过去,“他看上去还像在营火边攻读似的。” 很快,柠檬端来了,接着,热薄饼和加冰茶也摆上了。在她父亲用餐的时候,玛丽喝着柠檬汁,一边偷看凯思琳和拉德福特先生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俩坐得很近,他一边装烟斗,一边说话,而她则聚精会神地听他讲,看样子很有一股亲密劲儿,这倒使玛丽感到一阵孤独的痛楚。自那短暂的蜜月以来,她和诺曼在一起时没有这样亲密过,真的没有。她这时很想诺曼,对网球压根儿不感兴趣,希望让凯思琳看见她和诺曼在一起。 哈里-伊温将他要的热饼吃了个不亦乐乎,这时把盘子向旁边一推,将冰镇茶端在面前,搅拌着。“我想,”他说,“诺曼告诉过你关于开庭的事了。” “听说了。星期五晚上。”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说你那个案子不好办。他尽了最大努力,但是没有机会,所以你败诉了。” “你相信他?” 玛丽有些吃惊。“当然相信。难道不应该吗?” “呐,我不否认你丈夫的坦诚态度,或者贬低他,他是个好小伙子,一个有前途的律师,只是经验不足,有些草率从事。不过他会成熟起来。眼下,他的问题是忠诚一类的问题。” “这是什么意思?” “他输掉我们的案子并非因为案子糟糕——我们之中其他任何人都能很妥善地处理它——输了是因为他对它不相信。他还是那种书本上白纸黑字的思想——我的意思是说业务上不成熟——他走进法庭里,告诉自己这是件资方对劳方的案子。” “难道不是吗?”玛丽直接反问道。 “表面上看是这样。不,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某个雇员提出起诉并不意味着他自然而然是对的,因为他是劳方——是被压榨的人——他身后有百万美元的凶暴工会撑腰。雇主也有他们的合法权利。为什么财富就必定说明是劫掠而来的呢?” “因为历史书中充满了范德比尔茨队长1,以及戈尔茨2和菲斯科3,还有一对名叫克罗帕和法尔滨4的家伙——这仅仅是开始。” 1范德比尔茨(1794-1877),美国资本家。 2戈尔茨(1836-189),美国金融家。 3菲斯科(186-1932),美国女演员。 419-20世纪,德国钢铁和军火制造商。 “就我看来,对比尔-海伍德和麦克纳马拉,以及像萨科和范泽蒂这样的无政府主义者,倒有几句话要说。” “呵,爸——” “不过,这不是症结所在。我的女婿认为我的钱足可支付每周的工钱,因此,他定能挣到这份钱。但是到法庭去,假称代表我,我的公司并且在那些劳工恶棍压力下屈服却是——” “谁说他屈服压力?” “我自有办法听到发生的事情。我不是瞎子。” “你是说你的暗探不是瞎子。” “玛丽,你脑子里想些什么?这案子的副本一看便知。诺曼没有使出他所有的火力。” “他说这案子的大部分是毫无根据的诽谤。” “我就是这个决定什么是有根据什么是无根据的人。这还不算,他最后的辩论一味地退让,态度很游移不决——” “他竭尽全力求得公正。他是这么告诉我的。他不是束背带的乡巴佬,也绝不是事件的煽动者。” 哈里-伊温沉默了一会儿,他想让玛丽平静下来。她很像她母亲,一激动起来,就很不理智。“当你为了类似这样的事走进法庭时,玛丽,”他说,他那明智的声音处在最温柔的状态。“你就像走进战场,要么干,要么死掉,不能求对方饶命,也不能给他宽恕。它不是什么辩论团体或者是知识分子的闲聊会。这是为了生存。如果诺曼处理这件案子时怀有太多的左翼偏见,他就应该在开始前撤出,或者告诉我。我会只让他干一些文书工作;他在那上面会更有用场。可是一插手,而且代表我,又暗中同情另一边——这够多啦。”他停顿了一下,“我所以让他处理这个案子,是因为你说他坐立不安,想在法庭上显示一下能力。呐,他得到了机会。我正在上诉,并从他那里把案子要过来。我想这对各方都是最上策。” 玛丽感到心窝不好受。她不能拿眼看她父亲。“照您认为最好的干,”她最终说,“只要尽力宽容和公平就好。” “当这事涉及到你时,我总是好退让的,玛丽——总是会。事实上——呐,我告诉你,我认为他很能干——我常常这样对你说,不是吗?” “是,您常说。” “我是真诚的。我想做任何对你们俩有好处的事。为了我们的利益,我想从他那里发掘出最好的东西,让他充分发挥潜力,为他所干的事情而感到骄傲。是的,我一直在为诺曼着想。我想我已经决定做一件极端有趣的事情。” 玛丽抬起头来看,她父亲在微笑,那样子使他变得很温柔。她感到一阵宽慰,旧有的父女之情油然而生。“是什么,爸?是对诺曼有好处的事吗?” “这是件对他这个年龄的孩子非常美妙的事情。你也很高兴,我向你保证。给我一两天,周末我便能策划好。” “呵,爸,我希望如此。”她把手伸过餐桌,抓着她父亲的手。她从孩提时起总好这样。“对诺曼尽量宽容些,他真的很甜蜜。” 哈里-伊温捏着他女儿的手。“我知道他是,亲爱的。别担心,我想使你们俩都幸福。” 贝尼塔-塞尔比日记。6月1日,星期一:“……此人叫杰罗尔德-特利帕莱特。他是位经济学家,在旧金山为一家私人公司工作,与空军有合同交易。昨晚,我与其他人吃过晚饭后,我便走出去到游泳池边乘凉,而他又在那里。我们坐下来,一直谈到半夜。我没有确切告诉他我干什么。因为,如果男人们发现你是在为查普曼博士工作时,他们对待你就会像对待护士一样。我说我在访问住在帕西菲克-帕利塞兹的一个亲戚。他在此地还要逗留三天,与阿纳克姆的什么人协商事情。他想今晚去参加在菲尔哈莫尼克演出的音乐会。不过,我没有点头,尽管我乐意去。杰罗尔德说,8月份他将在芝加哥好几周,希望能见到我。命运常常难以捉摸,我们等着瞧。早上从妈那里收到两封信,只是急促地浏览了一遍,因为我睡过了头。她椎盘滑脱,麦克加森太太正在帮她摆脱困境。基督让约伯受不完的罪。今天,查普曼博士和霍勒斯及保罗一起进行会见,因为卡斯早上又旧病复发。我想是病毒性传染,他躺在床上,我半小时前去喊他,看他是否还活着,可服务台上说,他开车到药店买点药品防止呕吐……” 卡斯-米勒坐在道奇轿车的方向盘后面,沿着小路的路边石停着,心情郁闷地等待着。 真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有病,只不过走路时有点眩晕。周期性偏头痛整天一会儿发作一会儿消失,虽然眼下没有作痛。也许,正如他告诉查普曼博士那样,他真的有点流行性感冒。很大可能是,他累垮了。他完全可以追溯到星期四早上的那次会见。他记得,当会见结束时,他感到精神失常,毫无责任心并有一股难以控制的怨恨情绪,那样子很像他在俄亥俄州一样,那时医生叫这为精神崩溃,他被迫以某种易于接受的借口请了一个月的假。 尽管仅隔两道街面便是威尔希尔-博尔瓦德和贝佛利山商业闹市区,附近的这条街道却不可思议地空旷和寂静。他看得见前面远处的玩具车在缓缓前进,没有嘈杂声,听不见丝毫的尖叫、挤塞和哨笛鸣响声音。接着,他意识到一个矮胖邮递员从身旁走过去,永远是那种背着信封的大咧咧的样子。邮递员过后,他看见一个高个子、红头发的姑娘,从他车门窗口远处的公寓里出来。他扭了一下身子,盯着她看。只见她一边戴着白手套,一边向人行道上走过来。她随意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便决然地朝威尔希尔大道拐过去。他继续瞅着她漫步离去,然后考虑起过去的14个月的经历来。 由于成千次会见的积累作用——他亲自参加聆听的会见一定有一千次不少——使卡斯-米勒对美国已婚妇女私下在脑子里产生了这样一种形象:一种阴性甲虫,仰躺着,两腿朝天,在空中摇晃,身体扭动辗转不已,但仍然仰面朝天——直到被桩钉住。 每当卡斯独自一人夜间在城市的街道上步行时,他所到之处常是这样做——卡斯-米勒总好仔细地观察在他面前散步的年轻妇女。他又将他们描述了一番:她们那圆滚滚的屁股在她们的紧身裙子下面挑衅似的晃动着,她们的小腿不雅观地裹着透明的尼龙袜,里面接着看不见的大腿。她们穿着的下流高跟鞋使她们身体前倾,不停地向前,去赴那可恶的幽会。有时她们会停住脚步,注视展窗,这样以来,让他有机会观看她们的整个形象。他就会只把眼光盯在她们那不知道羞耻的不加约束的胸部隆起部位。逢到这种机会,他也会停下脚步,用极度愤怒的心情看待她们。她们全是妓女。一群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的荡妇。她们当中,没有一人是体面的,或者是值得信赖的,或者是忠贞不贰的。她们散发着麝香和体热,以及难闻的性气味。你只要碰她们,她们就会迅速地仰躺下,阴性甲虫,蠕动的淫荡昆虫,蠕动着。他痛恨妇女,他也渴望她们。痛恨和渴望合二为一。 他心不在焉地摩掌着温暖的道奇车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等待着她的出现。他认识到强迫不是正常的普遍作法,他无意识地有一种容允的念头。他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她在那儿。她已经误入歧途,被虐待了,需要指明方向。他到这儿来是想会见她,帮她一把。他将答应对她惩罚得不会太严厉。对她父亲,这是他起码应该做的,那个被生活和甲虫的淫欲折磨垮了的老家伙。 他以一种无情的耐心等待着。 他刚刚看了一下手表,计算了一下几乎经历了1小时零10分的时间,一股无名怒火向他袭来并占住了他,正在这时,他盲目地抬头一看——呵,她出现了。 她从四道门前面的公寓里走出来,一边拍了拍脑后的黑头发圆发髻,一边匆匆地走到路边去。她朝人行道的四处张望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穿越马路直到她的旅行车那儿。她的车与卡斯的车停在同一边,朝着同一个方向。她走起路来脚步沉重。她的大腿丰满,紧裹在鲜艳的人造丝服装里。接着,她转过车那边去,敞开车门,钻进车内。她坐在前座上,呆了一会儿,不知忙些什么,因为他看不见,不过他推断,她正在点香烟。 他听见她的发动机噼啪的响动,打着了火。之后他用一种魂不守舍的梦幻般的神情注视着她的车向前飘动过去。他等到前面的车开过一道街面,缓缓地朝交叉路驶去时,他这才启动道奇,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她。 萨拉-戈德史密斯在韦斯特伍德-博尔瓦德处便完全意识到那辆道奇了。道奇反射阳光的格棱和挡风玻璃后面的那张黑黝黝、阴沉沉的脸占据了她的后尾观察镜,这猛然引起了她的回忆和恐惧。这之后,约有20分钟,它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观察镜。 她到达自己住宅的街道时,见到小孩子们正在草坪上玩耍,园丁操纵着电动割草机为另一片草坪修整,她感到安全多了。她看见后尾观察镜里不见了m-贾沃特1(他在萨姆的电视上看见过这场电影,不过没有读这本书),映入眼帘的只是平静的后退的风景。令人窒息的恐惧立即消逝了。她开始想,要么这是一种巧合,要么是一种幻觉产生的恶作剧。 1m-贾沃特,一个电影中的密探。 她将车拐进停车处,停下后,找到手提包,从车里跨出来,她意识到没有拿杂货袋,因为她忘记了要去商店,不过转而一想,冰箱里的东西足够用的。她开始穿越修整过的草坪朝门口走去,正在这时她意识到一辆轿车驶进了这条街。她立即停住,朝那里望过去,恐惧和灾难的白针刺进了她的前臂和双腿。那辆道奇轿车停在三道门的远处,贴着路边,发动机空转着。玻璃后深处的那张脸虽然看不清楚,但分明是对着她的。不用看,很明显,她知道那是张黑黝黝的、阴沉沉的脸。 她身不由己地喘着粗气。她的腿像木头似的,牢牢地钉在原地不动,后来,才开始动起来。她跌跌绊绊,半是小跑地到了门口。她狂乱地抖动着插入钥匙孔,然后敞开了门,砰地一声随身关上门,歇斯底里般地将锁链钩上。 她的第一个毫无条理的直觉是给房屋和财产的保管人萨姆打电话,后来想到警察,再以后想告诉隔门邻居彼得逊太太,或者是拐角的凯思琳-鲍拉德。最后,她明白过来,与他们这些人在这事上的合作是不可能的,与他们联系是很荒唐。尽管她的身体冷得发僵,可是她的头脑非常实际,想起了m-贾沃特说项的理由。她知道,她敢拨的只有一个电话号码。 在厨房里,她急乎乎地检查了一下佣人出入游廊便门,之后,便一把抓住挂在墙壁上的电话听筒,启用通讯联系,立即沟通营救渠道。她拨了弗雷德-塔帕尔的电话号码。铃响一遍后,她祈祷他仍然躺在床上。第二声铃响以后,她肯定他在洗澡间。铃响三遍之后,就在她的心下沉的时刻,他接了电话。 “喂。”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沉着回答。 “弗雷德!” “喂?” “弗雷德——我是萨拉!” “哦,我是弗雷德——出了什么事?” “我让人盯梢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人在跟踪我——他在外边。” “你指什么,萨拉?你在说什么?” “一个男人。” 弗雷德的话音很镇静,这使她也感到镇静,不过很紧张。“什么人?一定要保持冷静。处境危险吗?” “不——我不知道,不过——” “那么要镇静。尽快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她用一只手抓住听筒,使之尽量靠近。“当我离开你之后,我注意到停在附近的那辆车,然后我便开动了,而我猜,它也开动了。我在回家的半道上看见了那辆车,紧跟在后面。然后我一直留意观察,它一直跟在后边。现在它就在隔两道门的那边——” “谁开车?你看见了没有?” “我说不清。他有一头黑头发和一张冷酷的脸。” “以前你见过这人吗?” “没有——我是说,见过,我见过。星期六,我现在记起来了。他停在你的公寓的对过,同样的车,它驶进这道街面上。不过,我那时没有留意。弗雷德,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慢慢地说,“他仍在外边吗?” “我想——” “你去看看,我等着。” 她让话筒悬挂在空中,走进了起居室。有一会儿,她很警觉,不过弗雷德在等待,有他和她在一起,所以她便走出去来到大窗前。窗帘拉开一部分遮挡阳光。她移到窗帘边,轻轻地拉回一点,在这种遮藏之下,她朝外瞅过去。 街道就在眼前,道奇不见了。她把自己暴露得更大一些,遮盖她的窗帘像是撕破的帐篷。她审视了整条街,连道奇的影子也见不到。 她离开遮挡自己的窗帘,跑回厨房。 “弗雷德——” “哎,我在这儿。” “他走啦。” “你肯定吗?” “我到处都看过了。” “奇怪。” 恐吓被神秘所取代。她声音中的焦虑由于不可思议的变化缓和了些。“弗雷德,他能是谁?是不是与我们有关?” “也许是。”他并不想去掩盖自己的担心,“你肯定那辆车是跟踪你的——星期六和今天?” “肯定,我敢说,尽管他外出到什么地方去,或者假装做什么事。为什么,也许,我不该如此肯定。不过,停在你的公寓外,然后又紧跟在我后面,并且停在这里,一个劲地注视我,并不装着离开到别的地方去——” “要小心,萨拉。不要用我的名字。电话也许被窃听。”弗雷德的秘密勾当毕竟是搞电视。 萨拉有些不耐烦。“如果他们录了音,他们早已经听够啦。我们不交谈不行。也许是你的老婆——” “我老婆?” “她怀疑我。她见过我。我敢打赌那个男人是她雇的密探。” “有可能是。也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他也许由你丈夫指派的。” 萨姆?荒唐。“那太荒唐了,”她说。她刚说出口,自己反而不敢肯定了。为什么不会是萨姆?他不是全然的白痴。也许她在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也许,她被看见了;也许有什么传言传到他耳朵了。只消寄一封匿名信到商店;只消打一个电话,每天付50美元就行了,就是她在什么书上读到过的,雇个私人密探就这么简单。他们确实存在,他们甚至在电话号簿的黄色页码中登广告。“周密调查,昼夜服务。”萨姆。不过决不会是,如果萨姆哪怕有所怀疑,他就会像发皮疹似的一下子发作出来,显然会出现指桑骂槐,或者是指责,哭叫,闹个不亦乐乎。这决不会是萨姆。那是弗雷德的老婆,那个干巴巴的女人。这正是她的作为。不过,也可能是萨姆。然而,假若是塔帕尔太太——那是她的真名吗?——事情会这么糟吗?也许,她以后将答应他离婚。那么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并非太荒唐,”他说道,“我肯定,你丈夫像我妻子一样能干出这种事。事实上,萨拉,像我现在——或者说过去——了解我的妻子一样,我将说,她比你丈夫或任何其他人更不可能这样干。” “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我认为,我对其他人感兴趣将不会令她吃惊。所以我想她不会为了搞清楚去花1角钱。不会的。我倾向于是你丈夫,那使我烦恼。我从你那里知道,他并不怎么老练。有关我们的证据可能使他变得发狂,他也会乱来。这正是使我烦躁的地方。” “我们该怎么办,弗雷德?” “第一,密切注视那同一个人,同一辆车。看他是不是返回来在附近转,如果是,立即打电话告诉我,不管什么时间。我的另一个建议是,我们彼此离开一小会儿。” “弗雷德,不——” “亲爱的,仅仅一两天,等到我们弄清是不是真的出了漏子,或者纯粹是一场虚惊。” “多长时间,弗雷德?” “一天或两天,冷它几天,看能发生什么事。如果情况清楚了,星期四早上打电话告诉我。” “星期四早上,弗雷德,我会死去。” “亲爱的,这对我也是很难熬。” “弗雷德,你爱我吗?” “你知道我爱你。现在,挂上电话,去干你自己的事情,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要密切注视。我将盼望着星期四早上从你那儿得到消息。再见,萨拉。” “再见,亲爱的。” 贝尼塔-塞尔比的日记。6月2日,星期二。“……心情好极了。音乐会后,我告诉他时候已经很晚了,我该马上被送回汽车旅馆。然而后来,我们却坐下来,一直谈到早上1时。后来,他送我到我门口。他真是个绅士,他问我能否吻我,我答应了。我想到他离开前我要再见他一次。我们分手了。我盼着杰罗尔德到达芝加哥的日子,那可能很有趣……今早接到妈的一封信,很明显是在痛苦中写的。那不是盘节滑脱,而是髋关节错位。她不得不躺在床上一段时间——若非病成这个样子,无论如何她也不肯的。我想,当这一切结束时我们大家都会很高兴。再有4天的会见,等到查普曼博士的在演播室里进行电视讲话播放后,我们于星期天晚就离开。保罗今天早上像我一样犯困。情况该是这样。昨夜我们在车里交谈时,我见他回来得很晚。卡斯回来工作了。今早他来到我身后,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胸脯上,他过去常好这么做,我非常生气,他竟这么举止下流。1小时前查普曼博士进来时,我把他逗乐了。那时我正在读布里阿斯出的周报,名字叫《警觉报》,是一份挨家挨户免费赠送的报纸。在‘社会活动’栏目里,我碰巧读到一位名叫特丽萨-哈尼希的社交界的妇女,于星期五晚邀请这个团体中的社会名流参观她举行的晚会,这是一次聚餐化装晚会。每个与会人员被告知,要打扮成查普曼博士会见时她们希望成为或者将要成为的那种人。太聪明了,我把它剪下来,读给查普曼博士听。他哈哈大笑。他竟有这么了不起的幽默感,倒和大多数名人不一样。如我在日记中所说明的那样,他还有难以忘却的记忆力。他大笑之后,说他本人亲自会见过哈尼希太太,她是一位可爱的太太,而且他希望她的聚会获得巨大成功……” 特丽萨-哈尼希坐在康斯特布尔湾环形边缘上的地毯上,她那优美的大腿伸出在面前,并且几乎不下100次地调弄她的新游泳衣的带子。她买这件白游泳衣时非常高兴。女售货员说它简直是美不胜收(她听别人评论并非如此),认为它可能正是她想要的,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在乎这款式太大胆的话(因为这是一种栽得很低的女式游泳衣,在大腿处提得很高),而碰巧特丽萨并不在乎,甚至为这种款式能够最大限度地显出她那苗条身段而感到满意。它让36岁的她显得年轻了10岁。 昨天早晨她就去商店买了这身泳装。那是她在商店门口特别早地把杰弗里放下后买的,因为杰弗里为鲍里斯-莫特里斯基的画展正在发狂似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离开商店时,她也穿着这身泳装,并直接驱车到了海滩。但是,那海滩见不到一个人影,她失望地在那儿呆了半个小时,便开车回家了,沮丧地熬它那漫长一天的其他时光。 她决心继续注视直到埃德-克拉索斯基重新露面,今天一大早她就匆匆驱车来到海滩。这里又是空无人烟。这时她已经在她的守候岗位上等候了10分钟了,既没带书,也未带伞,因为没有打算逗留,一旦和他接上腔,她就离开。自从一周前她与他那短暂的交往以来,她的思想几乎没有想其他什么事。 一直到昨天,她有意地避开那海滩,尽力找出并检查她的每个分散的感觉。她是个理智、敏感的姑娘——她的家庭为此而感到骄傲和自豪——虽说眼下为某种感情着了迷,可还不是不理智,不敏感,拜伦总是轻蔑地叫那不幸的妻子安娜贝拉-米尔班基为平行四边形公主,显然认为她具有精确的数学特色,暗指她缺乏某种激情。特丽萨一向讨厌拜伦,像哈里斯特-比彻-斯托一样,站在值得崇拜的安娜贝拉公主一边。在整个漫长的周末里,特丽萨一直在试着冷静地审视形势,像拜伦有见识的妻子或许要做的那样。不过,她很快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不是遥远的思想压抑举止拘谨的英国女郎,而是现代产物,优先一代,时间也前进了许多,思想大大地解放了。话虽这么说,约束、敏感和世俗仍是通行的话题—— 第23节 经过数小时的灵魂自查之后,特丽萨很满意地把她的情况和问题分解成以下几条:(1)她与一位先生结婚10年,一向是一位最好的妻子,将会继续让世人如此看待;(2)她是一位有特殊能力、聪明、机智、身体具有一定的魅力的女性,而一夫一妻制的狭窄界限没有给这些天资留有进一步发挥和享受的余地;(3)她才36岁,还有许多东西可以提供,可以分享,并且很具寻找快乐的能力,如果由于诸多约束的中产阶级的怯弱而虚度如花似锦的年华,那纯粹是一种浪费和对神圣造物主的冒犯;(4)她对埃德-克拉索斯基并没有依恋之情,他只是一个她的全部造诣要达到的目标的象征,然而她感到,他们俩中的每一个,他和她,应该有享受更多的生活奇迹的这份儿;(5)将自己配给一个未开化的粗鲁人,她就能够使生命力达到真正的满足和完善,因为这里面有一种难以言传的圣经美,让海拉斯1贵族妻子与新近从山洞和俱乐部移居来的北方原始人结合,是最佳的文明产物的交配;(6)其浪漫活像伊莎多拉和埃丝尼;(7)最后,为此,她的生活应该更加丰富,更加有意义,杰弗里也一样。 1海拉斯,古希腊诗中的人名。 一旦对形势按顺序方式进行过推理之后,特丽萨满意地看到,她能够继续推进下一步。几年前,她曾完全沉湎于盆景,花了一个夏天时间学习日本的矮化植物艺术,研究从足利年代的起源到现在为止的历史,自那以后,还没有任何一项活动像这次准备要干的事情那样让她更着迷,更感刺激性。因为她解放得超越了她的性——解放得足以在她的查普曼会见中完完全全地讲实施。这一点,其他妇女做不到,她敢肯定——她感到,没有必要去干那些降低身价的做做姿态,对埃德-克拉索斯基卖弄风情引诱他上钩。像他那样的土著居民,他自会想占有她,这很明显。如果她不用相同的精神献出自己的身体,这将会贬低自然。 步骤和拜访的对象一样简单:到海滩去,等他,直截了当对他说。还有,最后,安排会见。随着深度和广度的增加,将大大丰富他们俩的生活。她迅速揭示自己所说的深度和广度是指精神方面的。 她的目光圈定在海滩上,还不时地瞟一眼那泛着泡沫的拍打和冲击湿沙滩的白色浪头。这大洋浩渺无际,一直延伸到中国。面对这圣神的壮观景象,济慈的诗句油然爬在汹涌的海浪之上:“我感到像一位苍穹的观察家/当一颗新星球飘进他的视野之中的时刻,/或许像具有鹰眼的考茨/他凝视着太平洋——以及他的所有的人/用无端的猜疑互相注视着——/这里的波峰,一片沉寂。” 像是非常偶然的样子,他们在她左边的远处出现了。他们身穿宽松的运动衫,从公路斜坡朝沙滩费力地走来,在邻近海水的硬沙地上,他们迈开了大步。他们越走越近,特丽萨心头呼呼直跳。当他们到达练习场地时,分散开形成一个三角形,开始扔起了橄榄球。特丽萨此刻可以辨认清他们的脸了。失望使她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埃德-克拉索斯基不在他们中间。 她精心安排的步骤化为泡影,不过她并不绝望。她对自己的必要的目标是那么的专注,使得她依然处变不乱,心情沉静。她检查和估计了种种可能的行动。她满可以转身走掉,之后再来等待埃德-克拉索斯基的出现。她也可以从电话簿上找出他的号码,直接给他挂电话。她也可以写个便条,留给他的三个伙伴。但是,所有这些方法都不能立即解除她无着无落的心头烦躁。埃德-克拉索斯基出了什么事?其实,她的两种方法可以足够快地回答这个问题。但对她来说还是不够快。她不想再去做白日梦,也不想再过那辗转不宁的夜晚。她必须立即知道。 由于一股她所不知道的自己拥有的欲望壮了胆,她站起来,以直接的方式,她把自己暴露在他们面前。她的需要克服了人类的脆弱,胜过了那虚伪的羞法。没有任何推理能使这项任务变得容易些。她感到,她那僵硬的、赤裸的双腿,一前一后,载着她越过沙地。她离那三人中最近的一个只有几码远了。他又矮又结实,呼哧呼哧地大声喘着粗气锻炼自己。他的脊背对着她。 她记得:在餐馆里,那时她是单身,与妇女一起用餐,她总感到去吩咐招待很为难。招呼他们要捻手指吗?有失闺范。用叉敲玻璃杯吗?那有些专横,具有欧洲人的习性。直接喊“招待”像在那样?或者喊“先生”?或者清清嗓子大喊出声。这个问题最终因结了婚而解决了。杰弗里捻动他的手指。不过,对这个运动员,就在眼前这个,她不认识——他也是一个招待。 “喂,先生。”她喊道。 他已跳起来,在空中把球抓在胸前。她等着他把球掷回去。 “先生!”她大声喊。 他回过头,有点吃惊。他的发型轮廓和眼眉都很低,他的面貌像是有人在上面坐过的南瓜一般。“你喊我,夫人?” “对,请——” 他朝她走过去,样子很感困惑。 “我原希望今天在这里见到你的朋友,”她快速地说,“克拉索斯基先生。” “埃德吗?他正在工作。” “是固定工作吗?是否还回来?” “他前天才找到这份工作。我猜他要干一夏天,直到我们穿上军装。虽然他有时抽空进行锻炼,不过不在这里,他嫌弃这片海滩。” “你知道我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天堂公园。” “天堂公园?” 他看着她,好像她是火星人。“那个大游乐园——你知道——在桑塔-莫尼卡和威尼斯之间。他有一个摊位。” “他明天会在那儿吗?” “明天是星期几——星期三?对,肯定在。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他歇班,星期天他必须去工作。” “我真诚地感谢你。你见他没有?” “每晚都见,实在的。我们俩同住一套房,离这里不远。” “我想知道——你能否为我捎个口信给他?” “那是确定无疑的事。” “告诉他,我希望见到他,是关于——关于一件私事——可在星期三中午——不,最好是星期四,星期四12点,在娱乐中心。碰面在什么地方好?” 这看起来让他费了一会儿工夫,他试着集中精力去想。“那里好大哟,”他咕噜着说,“我知道。你进去以后,有一个养海豹的池子——每个人都在那儿逗留,给海豹喂鱼。” “好吧,请转告他,星期四中午我到那儿。” 她第一次意识到,他被她的泳装吸引住了。一时间,她对这身衣服拿不准主意,可后来,她倒感觉高兴起来。他毫无疑问地会把她的装束汇报给埃德听。“非常乐意帮助,夫人。”他最后说,“还有别的话吗?” “没有,没有别的事了。你不会忘记吧?” “嗬,不会。” 她闪出最迷人的微笑。“多谢。” “错不了。”他一低头,开始转身,可又停住了。“嗨,我差点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只要告诉他,那个姑娘——”她打住了,记起对埃德看来她不是个姑娘而是位夫人。她决定,尽管喊夫人令人恼怒,还是要保持她的清楚限定的身份——“告诉他,他在海滩遇到的那位夫人,上周,就在此地,那个被他的橄榄球几乎击中的那位,他会记起的。” 他奇怪地看着她,她感到很不自在。“好吧,夫人,”他最后说,然后离开加入到其他人那里去。 她为自己完成了预先设定要完成的事情而高兴,特丽萨匆忙收拾她的几件物品,径直向她的轿车走去,连看也没有看其他三个人一眼,飞速驱车回到布里阿斯。 回到家后,她高效率地做好午餐并用了餐。她打了半打家庭电话,写了几张“谢谢您”的便条和一封信,还有几张账单发票。3时,她躺下,每日都午间小睡一会——她将自己的永葆青春归功于它——不过眼下,她睡不着,而是任凭自己沉浸在与她的土著居民的神圣结合的甜蜜的想象之中。(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后悔自己与埃德-克拉索斯基的约会未能发生在查普曼博士到来之前,要不,现在她就能以纯粹的健康永远载入他的历史。如果埃德进入这次会见,那她一定会作为既健康又精力充沛而流芳百世。)到4点时,她仍然睡不着,于是便起床打扮了一番,仔细穿着,去参加鲍里斯-莫特里斯基画展,差几分5点,她驱车到韦斯特伍德和美术商店去。 来到美术商店附近,她发现,要找个停车的地方很困难。这很可能意味着画展吸引了大批观众,她为此感到十分得意。她把车留在附近的一处停车点。步行走到商店来。走近商店时,她看见几组观众正在入场。杰弗里举办这种鸡尾酒会式的预展往往大获成功。他那征求意见的装潢漂亮的通知,寄给精心挑选的名单(其中包括艺术评论家、职业女主人、有钱的离了婚的女子、还有电影明星),给收到人以很深印象,因而大受欢迎。 这个小小的美术馆确实异常拥挤。特丽萨被人挤着走进去,她那鸡尾酒短礼服擦着衬裙沙沙作响。她对一些不认识的人点点头;对熟悉的人则招手致意。杰弗里左手举着香槟酒,站在中间台子上,像在领航室里——或者是前甲板上的船长。不,活像他的偶像,在老盖列里的安布罗斯-汰拉德。特丽萨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冷淡地尽妻子之责握了握手,送给他面颊。他的小胡子在上面刷了一下。他将一位身材矮小、面容憔悴、样子像犹太法学博士似的年轻人拉进人群中心。这位年轻人,大汗淋淋,泛着亮光的秃头顶和短胡须,给人一种很可笑的不成熟感。每当她遇到蓄胡子的年轻人,特丽萨总是断定,要么这人没有下巴,要么没有天资。杰弗里介绍说他叫鲍里斯-莫特里斯基。特丽萨掩饰不住她的惊讶。当她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时,它引起她一连串的联想:灰熊似的乌克兰人,强悍、坚韧不拔,对人侮谩无礼。不过这个鲍里斯,她猜想,是出生于威廉世家,在康尼岛长大,靠美国政府发给的军人津贴去了巴黎。他的声音细弱,两眼水汪汪的,但他的观点都是守旧的。她确信,他的画行情不会好。 通常每逢这种场合,她对杰弗里特别有用。她善于应酬,懂行话。不过此刻,她毫无兴致。她呆在杰弗里身边不动,直到他小声提醒她,她这才走到放混合甜饮料的大钵那里。然后,她便穿过拥挤不堪的沉闷房间,一个个地给客人倒。墙上挂着俗不可耐的抽象派油画,既没有杜彻姆也没有凯迪斯基。鲍里斯的画给她一种幼儿园的印象,很现代化,但不是美术馆,先锋派画展。她问候凯思琳-鲍拉德,还有一位名叫拉德特福很稳重的高个子年轻人。她与三位批评家握手,后来又同格雷斯、沃特顿以及帕尔默夫妇招手。她走过去,走回来,模模糊糊地听见传教士般的有关创作方面阿拉米语(“不过这是他的色彩协调的观念……这个特征,亲爱的……那些丰富的蓝色的地方……它使你有身临其境之感……通过重图象体现动感,亲爱的……新的领域……观念的构成……深蓝色,特色……内心的眼力……蒙特潘纳斯……朱红色……反叛……希罗希基”),并且深感不解,杰弗里为什么放弃皮特尔-布鲁士尔可爱的雪貂,而换上这玩艺。不过她了解这是有用的商品,低价买进,高价卖出,时尚如此嘛。 两小时过去了,已经喝过四杯香槟鸡尾酒了,她决定她应该头痛了。不久,在人群中,她低声对杰弗里说了一下。杰弗里正与买主交谈,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她从人群中挤出去,外面已是夜晚,充满活力,没有丝毫的抽象,没有残缺不全的线条、画彩和涂满斑点的平面。她想起了埃德-克拉索斯基,他更接近真实的艺术,她很想知道,他对这一切是如何看待的。他应该用她的眼光来理解,她知道,她感到与他更近了。她过去装饰了多少这类令人厌恶的虚假的画品?那些夜晚、那些岁月是如何度过的? 后来,杰弗里比她预料的提前一小时返回家。她原打算等他返回时她已进入梦乡,因为这是他们做爱的夜晚,而她对此毫无兴致。不过此刻她坐在沙发里,在靠近窗户的风俗雕塑群像之中,毫无睡意,没有不舒服的迹象。 “这是个了不起的画展,”她说,“可你看上去很疲倦,行情怎么样?” 杰弗里摇了摇头。“令人失望。只脱手了六幅。” 她心里倒有点高兴。“对不起,”她表示同情地说,“我怕会这样。他的作品开价太高。这里来的人简直拿不出这么多钱,要是在巴黎——” “呵,不错,巴黎。” “或者哪怕是罗马。” “嗯,对。” “不过,你只要对这些平庸之作作某些让步就是了,亲爱的。” 他点点头,凝视着米色的地毯,后来突然抬起头。“你的头痛好些了吧?” “现在好多了。”接着她又迅速补上了一句。“我怕又到了每月的那个时候——” 她过去对这种事从来没有撒过谎,不过,她告诉自己,这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是一个非凡的转换时期。她将十倍给他补偿,一天很快过去了,他俩会更加幸福的。 “对不起,”他在说,“也许你应该躺下。” 她站起来,几乎很快活。“你才是我们担心的人。呐,让我们脱下你的衣服,我给你拿拖鞋,然后我们再喝点白兰地。” 她是如此爱他。真格的,他倒会更加快活的。 贝尼塔-塞尔比日记。6月3日,星期三:“……对我来说,从来没有过的异乎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无法将它写在纸上,除非我认为他不错,将会成为我的丈夫。喝过那些烈性威士忌酒之后,他变得酩酊大醉,我只好开车把我俩驶回维拉-尼普利斯。我们坐着,他开始讲述他的人生——他几乎是妈眼里的天使——后来干了两年的分析工作。后来他说他是个潜在同性恋者,大多数男人总会如此,但从来没干什么错事,因为心理医生治疗了他的病。他把头放在我的胸脯上,哭了,并且说希望娶我为妻。我很可怜他,想永远照料他,并说我们会讨论结婚的事。过了一会,我同意我们在芝加哥作决定。今天早上我们用过早餐他要离开时,他是那么的可爱。他需要我,这毫无疑问。既然他如查普曼博士所证实的那样是个正常的人,我想事情会发展得很顺利。我们等着瞧。他每年挣13000美元。它中了一个两分,我的心情很好。四天以后,我们就离开。妈来了一封信,我不能责怪她把鲁宾费尔大夫辞掉,谁听说过有把坐骨脱位看成是心理病症的。今晚我要给她回信,给她精神上的支持。我觉得非常愉快,在水晶宫挥霍了一些钱。我经过保罗、霍勒斯以及一位迷人的妇女用餐的饭桌时,他(保罗)把我叫住,并且把我介绍给她,鲍拉德夫人,并要求我加入到他们当中去。我去了,气氛很友好。还在我第一次越过那张桌时,我像是听见霍勒斯在说他的妻子,这也是我为什么放慢脚步的原因,因此让他们看见了。自我和查普曼博士一起工作以来,我还从来没有听见霍勒斯说起过他妻子。当然,里尔顿的任何人都知道为什么。我所以提起它,是因为一种奇怪的推论浮现在我脑海。莫非鲍拉德夫人是霍勒斯的妻子,现在又重新嫁人了?有可能是,除非她非常保守,而我所想象的霍勒斯妻子的形象却……” 内奥米-谢尔兹醉醺醺地坐在舞池旁边的桌了边,是沃什-狄龙接着她的口信后安排她在这儿的。她吃力地端起高脚玻璃杯送到唇边,将剩余的杜松子酒一饮而进。 她转过身,把椅子搞得吱喳作响,喊招待重新给她添酒。其后,那间昏暗的大房间进入焦点,她看见乔罗克的乔里蒂斯的所有桌子都空了。一位招待正在解他的白色背心纽扣,穿着工装裤的一墨西哥人拿了一把扫帚走进来,没有一个人留在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她自己和那个乐队外。 她猛然转回脸对着舞池,视线穿过舞场投向音乐台。那些人形模模糊糊,不过她认出了沃什,他正跪着,把他的萨克斯管存放起来。其余四个人正在收拾乐器和乐谱。她感到他们是她的唯一的朋友,尤其是沃什,尤其是沃什。 最近八天,她到乔罗克家的乔里蒂斯酒吧来过两次,加上今晚算三次。这间酒吧紧靠入口处。她喝过酒,想让沃什知道,可又改变了主意,于是坐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布里阿斯。每个下一天的早上,她都为她的新的贞洁、改邪归正而感到骄傲。每个下午和夜晚,她又感到孤独得难受和痛苦。她意识到,如果不做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今晚早些时候,在她的厨房内,食物使她感到倒胃口,因此她开始小饮起来(为了提提胃口),一发而不可收(为了淹没欲火),最后,在十点钟,她打电话要了一辆出租汽车,第三次来到这里。这一次,她让那个酒吧间招待员(此人这时已经成了可以依赖的朋友)告诉沃什她来了。演奏完集成曲之后,沃什走过来,把她领到这张桌边。 她喜欢成为这个家庭中的一员。在当中间歇的空间,他们跟在沃什后来到这张桌边,拉过椅子,与她讨近乎,赞美她,对沃什说一些逗趣的话(沃什一个劲地眨眼睛)。最后,用一种古怪的方式交谈起来,她一句话也听不懂。有关音乐的事情吧,她想。这些音乐家。他们名字叫……哦,沃什……皮拉威兹……、拉温……巴代里……尼姆斯……不,西姆斯……基姆斯,威姆斯,黑姆斯。 她在前额和腮这间揉了揉眼睛,试着把这些名字和这些朋友对上号……叼着烟卷的那张苍白的脸……卷头发和摇晃膝的罗马型脸……长着乱蓬蓬的山羊胡子的黑人脸,他手指上戴满了戒指,指甲老长,老长……长着胖鹰钩鼻子的橡皮脸,腿脚动作起来像兔子似的……老长,老长的长下巴脸,凹陷眼,老长老长的身子,胳膊,大腿与沃什-狄龙不相上下。他用手搂着她,他的嘴唇把她的耳垂搔得挺痒。 她看见他穿过滑溜溜的舞池走过来了,相貌很丑,值得弄到手的东西,穿着夜小礼服。她试着坐起来。 他站在她前面。“我的姑娘怎么样?”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凸牙、麻子脸的重叠形象。 “感觉很好吧,心肝儿?”他问。 “很好。” “夜间刚开始,喜欢寻点更多的快活吗?” 她想,与你的姑娘调调情,读一个睡前的故事她听,把她放在她的带轮的暖和床里。她的嘴像吃了糖一般,脸上红红的。“喜欢。” “你非常漂亮,亲爱的姑娘,也非常甜蜜可口。”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 沃什露出了无唇的微笑。“喜欢你?亲爱的,老沃什可不是你的那些光用嘴皮子的人。他喜欢表明想干就干。亲爱的,也许你用不着告诉我,不过,在那里,我一直想要你想得发疯。” 她点点头。“我累了。”她说。 她试图站起来,但就是站不起,他伸手到她臂下,很容易地把她吊起来。 “你先站着,”他说。他龇牙笑了笑。“我希望不会呆多久。”他把她的一只胳膊卷放进他的里面。“走吧,亲爱的,我们回家去。”搂她的那只手臂很有力,她的感觉较前好多了。 他导引着她穿越空荡荡的桌子,上面有污迹斑斑的桌布,盛着半满烟蒂的烟灰缸,湿漉漉被捏成团的餐巾,仍像早上以后的样子。 “嗬,沃什!”有人喊。 他站住,回过头去看。 “今夜有乐局?” “远非如此,”他回答,“还有场小小的爵士乐即兴演奏。”他朝下看着内奥米。“我们要演的,是不是亲爱的?” “沃什,我只想躺下。” “你就要躺下,亲爱的姑娘。老沃什定会把他的姑娘照顾得舒舒服服。” 外面,冷空气像湿抹布一样拂在她的脸上。不过,尽管她部分地苏醒过来,世界仍然看不见,看见的只是身旁那个高高的运动的形体。在相隔很远的什么地方,交通发出说不清是什么的嗡嗡声。高高的天空上,星光闪闪的穹窿翘起来,在那很远很远的下面,铺过的地面是混凝土的滑坡。在他汽车的皮革座位上面,很容易让自已被拉向他那里,直到她嗅到了他的套服上的杜松子酒和绒面呢,以及他翻领上圆花的隐隐约约的香水味。 她意识到自已被带着向前走,感到转弯时的摇摆和轻微的浮动,她感到了他的手在她胸前的毛线衫上摩挲着。 “我早就知道你是那个,”他说,“从我给你送明信片的那一天。我敢打赌你也感觉出来了。” 她把头向后枕在车座上,眼睛仍闭着。 “有那种事多久了,亲爱的?” “什么?” “从你被爱以来?” 如果她告诉他,自幼儿时起,自从……,永无止境,他会认为她疯了。另外,她太疲倦。她什么话也不说。 那艘宇宙飞船继续向前,向前,后来,它停住了,她也睁开了眼睛。 “我们到啦。”他说。 过了一会,门开了,他帮她从汽车里出来。他一只胳膊揽着她,扶着她走过人行道,通过玻璃门,走进大楼。只见门前挂着一排排人名牌子和蜂鸣器以及装有黄铜盖子的信箱。阴暗的走廊从楼梯通到后面。那个门上写着五号。 灯亮着,她斜斜歪歪地站在他那起居室中间绿毡扑克牌桌子旁边。他从什么地方端来两个玻璃杯,有一杯到了她手里。 “来,亲爱的,喝。整晚上都没有喝啦。” “我喝杜松子酒。” “它就是。”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掉它,好上路。我们要过一段时间。” 她喝掉了。那酒没有什么滋味。 他把玻璃杯放在扑克牌桌上,抓住她的胳膊肘,牢牢地带她走过敞着的门。他一拉开关顶灯亮了。她站在淡棕色的衣柜边。椅子那边,是一张带淡棕色低床头板和双人床,米黄色的绳绒线床罩整洁地盖在床上。 “你很干净。”当他在她身后把门关上时她口齿不清地说。 “他们弄来个服侍人,海外的黑白混血儿。她打扫房间挣五块钱。” 他把绳绒线床罩和酱紫色的毛毯从床上扯下来,并掀开毯子下面白色床单,把它们都扔到地板上,后来,又把枕头抛到一旁。 “我喜欢足够大的地方,”他说,并送给她一个微笑。“你呢,亲爱的?” “我什么?” 他走向她,将她半提离地面,贪婪地把嘴压到她的上面。通过醉酒的蒸气繁衍,慢慢地欲念浮上来。那根本不是接吻,而只是对她的疼痛的rx房的压迫,及对她臀部的搂按。他放开她,他们俩都喘着气。 “来吧,亲爱的。”他说。 他开始解他的衬衫。她慢慢挪向床前,想脱衣服,但最终只是站在那儿。短暂的要求交媾的强烈欲念减弱了,剩下的只是漠然的空虚感。太阳穴的眩晕有一点清醒。那张掀光盖饰的大床也不再那么诱人了。没有使她冲动的欲望——没有看他脱光身子和急不可耐的神态的兴趣,因为已经有过很多了。没有与他胶合在一起的渴念,也因为已经有过太多了。她怎么在这里?如果她告诉他,解释一下,也许还有希望。 “嗨,亲爱的——”他说。 她厌烦地转过身,想要依靠逻辑和说理,不过那时她看见他那长长的、无毛的、骨嶙嶙的身躯,于是心里清楚,那么做是枉费心机,她已经把机器上紧了,这就得开动起来。 “……什么使你耽搁,来吧。” 她异常后悔地抓起她那毛线衫的底边,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向上拉脱过乳罩。 “快一点,该死的!” 他来到她身前,抓过毛线衫,从她的头上猛地拉出去。他的手来到她身后,试着解乳罩,最后,用力地一下子撕开。随着衣服下落,她那洁白的肩膀一下子裸露出来,她企图去遮挡,而他的双手已经抓在上面,搞得生痛。她被抱离地板,粗暴地摔在床上。 “沃什,别——” “该死的——” 她那丝棉长裤被粗野地撕到地板上。 他靠上身来,逼近她身上。 “我的长筒袜——”她喘吁吁地说。 “去它妈的。” “不,求你——” 她挣扎着想起来,用一只胳膊肘撑起了身子。她只是想说明一下,做爱有一定的习俗规律,一个夫人不脱袜子是不应赤裸着身体躺下的。穿袜子很不合适,绝对不合适。 他的胳膊像条撬棍似地压在她的喉部。她的头被猛地推进床垫里。他的双手似砂砾般地按在她的两个粉肩上。她仍在为她的长筒袜的尊严呻吟着。 她一度睁开眼,看见他,被吓坏了。“不要弄伤我。”她哭叫起来。 他的声音很生气,很不耐烦,充满野性。在她的耳朵里絮絮不休地发出野兽的单调话语,她闭上眼睛,沉入黑暗之中,献出了她的爱情,使死亡来得更快一些,痛苦也会结束。 最后是那种期待的感觉——美丽的如花的草原,如絮的白云在湛蓝的天空悠哉悠哉地游荡,如雪的羊群在吃着嫩生生的带露珠的小草,小鸟在草原上无忧无虑地歌唱,花蝴蝶在花蕊中振动着彩裙般的翅膀,小蜜蜂不倦地采吸大自然的恩赐,嘤嘤地唱着劳动的歌谣。还有那永远默默无闻的小草,吮吸着大地的灵气,吐出空气的芬芳,享受着阳光温情的爱抚,承受着雨露的滋润。最后,她的手抓住了他的脊前。“我爱你,霍勒斯。”她咕噜着说。 不过后来,做完了,她感到软弱无力,但在失败中却有点胜利感。因为,正像她告诉愚蠢的屏风后的那人那样,她总好性亢奋,可今夜,他倦了,而她没有。这种快感压过她所知道的任何快感。 她在床垫子上转了一下头,望过去,沃什正在扣裤带。 他看见她,龇牙笑了笑。“你要应付的,小家伙。想喝一点?” 她摇了摇头。“带我回家。”她开始欠身。但是他走近她,把她轻柔地推回去。“不要这么快。”他说,“吃了就走不礼貌。”她躺回床上,感到既无力又头晕眼花。她注视着他走到门口,敞开门。通过门道,那种夹杂着叽叽呱呱的打趣和挖苦,以及含糊不清说话声传过来。 沃什朝那边喊。“好啦,阿c——你上。” 突然,一个陌生人通过门口走进来——不陌生,是那个长着卷头发的罗马脸。她吓呆,伸手去够什么东西来盖自己的裸体。不过除了她的手以外什么也没有。 “喂。”罗马脸说。 沃什做了个无唇的微笑。“巴代里,今夜你是个男子汉。” 巴代里开始脱衬衫。内奥米坐起来。“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她斥责沃什说。 她竭力想扭动着到床下。但是沃什抓住了她肩膀,把她往回拖。她用拳头捣他,直到他抓着她的前臂,硬把她推躺在床上。 “猜想你没有让她痛快,”巴代里说,“还要搏斗一大阵子。” 内奥米尽力喊叫,沃什用臂堵她的嘴。“上,你这个老东西,”他向后喊,“这是只老虎。” 她既不能移动手臂,也不能喊叫,内奥米疯狂地用腿踢蹬。可是,有人把她的双腿死死地按住在床上。她看见沃什的胳膊上面那张卷毛罗马脸。一会儿,卷毛触到她的脸上,满是大蒜气味的嘴扣到她的嘴上。她竭力挣扎。有一次她看见沃什从门口处龇牙对她笑,这之后她看见的只是那张罗马脸。她用脚踢他,他呻吟了一下,于是便用手掌拍她的脸。她抽泣着,想用嘴咬他,得到的仍是他那巨大手掌的针刺般的痛。过了一会,她停止了反抗,他也停止了用掌打她。她任他像布娃娃似地摆布。 又是那种没完没了的动作,针刺般的疼痛,用钳子夹紧般的疼痛。残酷的暴行伴随着什么地方的门敞、门闭、门敞、门闭,以及远处要巴代里继续干、再继续干下去的声音。在上面悬晃着的罗马脸像一只扭曲的灯笼。卷毛粘乎乎,湿漉漉。 完事之后,她不能起身。没有任何毅力能够使她抬起她那施过拉肢刑般痛楚不堪的肌肉。她躺在那里喘着气,她那高耸的rx房胀鼓鼓的。她的眼睛瞪着视着,等待着。她的内里机构竭尽了反抗力。她衰竭地躺着,大瞪着眼,等待着。 那道门敞开又并闭了,传来了一阵大笑声,并且来了那个胖鼻子,那个大下巴。手掌捂上了她的rx房,大腿压在了她的大腿上……拉温,拉温……那个黑家伙,西姆斯而不是尼姆斯,她最后知道是西姆斯,她闭上眼睛。她记得以前曾经有过像他这样的一个——什么时候?——巴坦达,那个读过许多书的知识分子。他告诉她南方的种族问题起源于白人的精神恐怖,认为黑人比白人更有力量……西姆斯,别,西姆斯,直到她尖声喊叫得沙哑了……后来,当她睁开眼时,那已不再是西姆斯,而是一张抽搐着的长满丘疹的粉脸……就在这当中,她晕了过去…… 当她睁开眼时,她身子竖立着,她在沃什和西姆斯之间夹着。他们驾驶着车。两扇窗都开着,风像溪水那样凉飕飕的。 “你怎么样?”沃什在问,“我们在带你回家。” 她朝下看了看,看见有人给她穿上了衣服。真正有教养的人,真正有教养的人——对待女子的事情上。 “不要对我们轻举妄动,”沃什说,“任何外科医生会告诉你,五个并不比一个坏。那些小姑娘所遭遇的并没有弄坏。你听着,亲爱的——你要——呐——你要小心——这些家伙中有一个,他——你被稍稍弄伤了——不过不严重,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嘿,西姆斯,就在那边,停住那里。” 她感到汽车突然转向,嘎的一声刹住了,马达空转着。沃什敞开门。“我们让你隔几道门下车,以防有人等你。” 他伸手帮她出来,但是她不动。 “帮帮手,西姆斯。” 他们两人推推拉拉,好一阵折腾才算把她弄出车。沃什把她靠在树上站着,并指了指。“那条路,亲爱的。”他装出一副假惺惺的微笑,弯下了头。“多谢你这一晚上。” 汽车开走后,她仍靠在树上立着,最后,她伸出一条腿,试探着看能不能动。她看见她的长筒袜褪到膝盖以下,撕破了,沾满了污迹。 她开始跑,绊绊跌跌地向前跑,抽泣着。奔跑着。 当到达她的草坪上时,她垮下去,跌倒在一处又冷又潮湿的草堆上,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她听见铺路面上传来脚步声,脚踏草地上的压抑声,快速地朝她接近。她尽力止住哭,抬起头来,希望是一位警察。在她发现那是霍勒斯来到身边时,她竟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说了些什么话,她还没有明白过来,便对一切感知闭上了眼睛和大脑—— 第24节 星期四上午8时10分,凯思琳到达了内奥米-谢尔兹的住宅。几乎在一小时之前,保罗-拉德福特向她发出紧急召唤,她便应约赶到这儿。候在那儿的保罗接了她进去。 凯思琳并不清楚为什么要她紧急赶来这儿,只从电话里听保罗说,内奥米与什么无赖约过会,受到了虐待,医生把她放在床上。在登记处找到可派用的护士前,需要个朋友或邻居守护她。 尽管凯思琳并非内奥米的至交密友,也不经常来往(最近的一次是在联合会里听查普曼博士演讲时见的面),但还是应保罗的紧急约见到这儿来了。对内奥米,她的个人感情一直是矛盾的:在内心深处,既有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因她也是一个结过婚眼下寡居的妇女;又有一种在见到她时不舒服的感觉,因为她的那些放荡的性行为(如果那些可怕的传闻是真的话)业已成为布里阿斯人通常在沙龙里闲聊的话题。目前对凯思琳,又增加了另一个因素。昨天午餐时,她遇见霍勒斯,得知他便是内奥米先前的丈夫,所以因为她喜欢保罗(而事实上,喜欢任何与保罗有联系的人和事),也就不得不把内奥米看成是她本人已被卷入的那个新圈子内的正式成员。 “她怎么样了?”凯思琳一边问一边走进内奥米的那间惹人注目、显而易见为中国现代装饰的起居室里。她不无吃惊地发现,那景象对她很陌生。 “正打盹儿,”保罗说,“昨晚服了大量的镇静剂。她会她起来的。”一时间,他欣赏起凯思琳早晨的面孔来。 凯思琳觉察到他用眼盯着她,抬起手指摸了腮。“我一定很难看,我几乎没有时间打扮一下。”她焦急地瞅过去。“有什么我能为内奥米做的事吗?” “眼下没有什么事。要你看护一下,”保罗说,“我真说不出我们对你该有多感激,凯思琳。霍勒斯和我都不认识内奥米的朋友。我们不知从何着手。” “你找我做对了。” “戴利达丽怎么安顿的?” “我来的路上在学校那里把她放下,并且留下一个便条给阿伯蒂,让她中午时注意那辆合用汽车,停在那儿,等我返回去。你用过早餐了吗?” “记不得了。” “你必须吃点东西。让我们看看厨房有没有。” 冰箱里既没有鸡蛋,也没有熏肉。白铁盒里的面包有好几天了。很脏的盘子堆满了洗涤槽。凯思琳把两片面包放到烤箱上,准备好了咖啡,然后刷洗并擦干了几个盘子。在她干这些活的时候,保罗哼了一声坐在小吃饭间的椅子上,并开始解释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霍勒斯知道内奥米住在布里阿斯以来,他几次登门拜访她,可是他一次也没有发现她在家。昨晚上,霍勒斯又试了一次,在他发现她仍不在的时候,他把车停在门廊前,决定等她回来。半夜过后,内奥米出现在草坪上,醉醺醺地,被施暴受了伤。霍勒斯将她抱进屋里,使她苏醒过来,弄清她的内科医生的名字,给他打了电话,那位大夫立即赶到,他报告说,除了需要缝三针外,她的伤主要还是心理方面的。他建议送她到疗养院,加强心理治疗。他留下了几个精神分析学家的名字。到天亮时,霍勒斯已经精疲力竭,混乱不堪,打电话给保罗让他拿个主意。 “我能告诉他什么呢?”凯思琳端上烤面包和咖啡时,保罗对她说。“我们在这儿是生人,知道了我所知道的内奥米的事,那是你根本就不屑一听的。当然啦,查普曼博士在医界有最好的关系,不过霍勒斯和我都同意,这是件我们最好别让他过问的事情。他会立即担心到报界的反应。严格讲,这是霍勒斯个人的私事,应尽可能地悄悄处理。所以我便想起了维克托-乔纳斯博士来。” 凯思琳坐在保罗的对过,也记起了乔纳斯博士。最初他们约会时,有一次保罗曾亲切地提到他。 “尽管从技术上讲,他是查普曼的对手,但我知道,内奥米的问题属他的领域,而且他是可以信赖的,所以我就从旅馆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明了原委,我在这儿见他。接着我又给你挂电话。” “乔纳斯博士现在就在这儿吗?” “在后边,正在与霍勒斯交谈。我告诉霍勒斯,无论他说什么,都要接受。” 没有什么再补充的了,他们在沉默中喝着咖啡。凯思琳记得.她姐姐来医院切除扁桃腺,术后,她姐姐躺在康复病房里,她和她父母到一家自助餐室一大早坐下来喝咖啡,那气味闻起来就像这次一样。不过后来,她终于放下杯子,意识到那定是父母的咖啡发出这般气味。她应该喝点牛奶。 他们听见脚步声,维克托-乔纳斯博士走进厨房里来。保罗见状想站起来,可乔纳斯把手放在他肩上让他留在那里,并用一个温和的微笑对凯思琳致意表示了介绍,并执意自己动手倒咖啡。凯思琳感觉到这点,只得停止了对他的凝视。他那乱蓬蓬的头发,皱皱巴巴的西装,尖突的鼻子,看上去打扮不在行,怪模怪样的。 “霍勒斯刚进去看望她,”乔纳斯博士说着,把他的咖啡端在桌上,坐下来。“我想他知道必须做什么。” “对她还有希望吗?”保罗想知道。 “也许。”乔纳斯博士说。 保罗和凯思琳交换了下眼色,他感到不安,她有些困惑,因为他俩本来希望能得到通常会有的那种诸如“当然有”、“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的令人充满信心的世俗套话。保罗一时间忘了乔纳斯博士的那种对人直言不讳的坦诚性格,而凯思琳对此更一无所知。 “你这是什么意思?”保罗问。 “从精神病学的角度讲,完全有可能治好这种病。事情的成败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我得说,更多的掌握在霍勒斯的手中。如果有人去帮她,她便能明白她是可以帮上手的,明白这是一种病态,一种病得挺重的疾病。但是,既然她是一个经受自我毁灭意愿折磨的人,她很需要有人帮一下,因此,这就非常清楚地要看霍勒斯的态度了。他必须知道,她不是堕落而是有病。这对他可不那么容易。他受过教育,明了情势,但也有不利的一面,那就是他是在传统的宗教影响下长大的。如果他决定他要她,那对他自己来说她便值得挽救,那他就会过来看望,并且使她不离左右。那时,我就能为他们找到地方,找到医生。在密执安。对他来说不太远。” “你亲自见过像这种病治好过的病例吗?”保罗问。 “当然喽。我告诉你,慕男狂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病症。深入下去,接触它,治疗它,再也没有什么导致慕男狂的理由了。” 凯思琳内心一阵颤抖,生怕别人看出来。这个词,在笑谈中或者租赁小说中经常出现的这个词,现在具有了令人恐惧的实质,因为,真有其事,内奥米,服了镇静剂是真的。突然之间,凯思琳回想起那些流言,竟然不寒而栗。那些传说是真的。不过,任何一个女人怎么能够那样行事呢?不过后来,他说,她控制不了自己,没人帮她,她病了。 “是什么原因?”凯思琳发现自己在问。 乔纳斯喝完了他的咖啡。“它们情况各不相同。对这个病例,就我所知道的点滴情况看,我猜她孩提时期没有得到足够的爱。”他摸了摸他的口袋找他的玉米棒芯烟斗,找到了它。“当然,我这样说过分简单化了。但是,这种过度的性欲可以是成年时试图得到那份爱的一种方式。但这无济于事,你看——一个男人,100个男人都不能给予她父母20年前没有给她的那种爱。”他把烟斗装满了烟丝,点着了它。“我试着把这道理解释给霍勒斯听。我告诉他,她是在没有温柔,没有安全,没有权力,没有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感的情况下长大成人的,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问题也跟着日趋严重。后来,她试着用这些与男人没完没了的、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插曲来摆脱掉它。当我讲完后,霍勒斯说,‘你的意思是说,她寻求的不仅仅是性;你是说,她并不想有那些男人?’我告诉他,对,她不想要。事实上,在下面,对他们怀有很深的敌对情绪。这次可能稍稍使他看到了一些情况。这是真的。”他看了看凯思琳,用一个羞涩的但十分肯定的微笑再次对她表示欢迎。“分析疗法可以帮助填补失掉的东西。它能使她了解她是谁,为什么,并了解到她是一个有价值的人。它将恢复她的身份。这些自我毁灭的性插曲就将停止。”他耸了耸肩。“这完全取决于他们俩。” 过了几分钟,霍勒斯用拿着眼镜的手疲倦地擦着鼻梁,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茫然地瞥视了一下坐在餐桌周围的那三个人。凯思琳尽力做出微笑,霍勒斯终于认出了她,于是便向她打招呼。 “他仍然在睡,”霍勒斯说,“不过看样子焦躁不安。” “很自然,”乔纳斯说,“昨夜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霍勒斯看了看凯思琳。“你来,真好。不过,我最好守在那里等到护士到达。要不,内奥米醒了的话无人在。我想,我要给查普曼博士打电话,让他替我一下。” 霍勒斯在他的钱夹里找到联合会的电话号码,然后拨了拨。他接通了贝尼塔-塞尔比,向她说明,他可能要耽搁一下,很想知道查普曼博士能不能替他到中午。他听了一会,对着电话点了点头,看上去比先前更沮丧,最后他说,他和保罗都会到场参加首轮会见。 把电话筒放回机架上以后,霍勒斯转脸对着凯思琳。“你看,他们不让我这段时间,”他说。随后他转向保罗。“很明显,卡斯又因流感躺倒了,所以查普曼博士要接替他的那份工作。” “甭担心”凯思琳说,“我来照顾她。” “如果她醒过来。”霍勒斯说,“告诉她,工作完毕我立即赶到这儿。如果可能,6时30分就可回到这儿。” 凯思琳点了点头。保罗和乔纳斯博士都站了起来。“我想,今天的大部分时间她会睡着,”乔纳斯博士对凯思琳说,“你倒可以隔一会儿进去看看,看看她感到舒适不舒适。” 从女佣人的房间里传来一阵悲哀的犬吠声。“天呵,那只狗,”霍勒斯说,“我忘记了。”他无可奈何地朝四周看了看。“谁来照看它呢?” “我来,”乔纳斯博士很快地说。“我的孩子可以照看这只狗,一直到谢尔兹太太能够站起来。”他很快消失在佣人门廊里,不久,又抱着那只深为感激的西班牙长毛狗返回来。 凯思琳跟在这些男人身后走到前门。霍勒斯和乔纳斯博士走出去之后,保罗延缓了片刻。 “特别的感谢,”他对凯思琳说,“中午我将打电话给你,看一切是不是都正常。今夜我可以见你吗?” “那真是太好了。” “一起吃晚饭?” “我不会让你身无分文地离开加州,在路旁餐馆吃顿夹馅面包就十分适合我。” 保罗笑了笑。“你不是那类人。不过,你说什么都照办。” “你肯定知道我是什么类型的人吗?” “要吃暖房中养的野鸡,插上一枝火绒草的鱼子酱。” “有时是,但是有时也吃插有一枝草根的夹馅包。”她皱了一下鼻子。“快活的一天。” 她将门关闭之后,便走进门廊,蹑手蹑脚地寻找内奥米的房间,找到后向里瞅了瞅。窗帘拉下来了,房间处于半明半暗状态。内奥米躺在那里,头枕在弯曲的胳膊上。 她扭转身,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形象,她的内心深处虚构的形象:从脖子向上看,是位天使;从脖子向下看,是个妓女。她很快就为这个影象感到害羞起来,于是打消了它。 在那间过度装饰的起居室里,环视了一下室内摆设。她意识到,那些最初看上去很时髦的装饰品,现在倒显得俗不可耐。那几盏很考究的老式中国陶瓷灯,原来不是真品,而是些不值钱的圣费尔南多河谷的仿制品。那些花瓶,也不是雕琢而成的琉璃精品,而是压成的玻璃制品。她突然为这些发现感到羞愧,好像主人不在时偷看人家的抽斗被捉住一般。因为,她毕竟对别人的家具并不在意,她没有这么势利,她只是有些判断什么雅致,什么不好看的知识。她从那些摆设品那里移开视线,想找本书看。 几分钟后,她找到了出租图书馆的一本侦探小说,断定这可以用来消磨上午的时间。她给自己武装好香烟、火柴、烟灰缸之后,便舒适地坐在厚沙发上,交叉着双腿,小心地把脚后跟放在沙发桌上,打算读那本小说。不过,这倒很困难,她的思想一直捆在保罗-拉德福特身上。 在过去的一周中,除了一天外,她每日都见到他。她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快地对一个男人满意过,然而,旧有的担心像一把出鞘的剑那样悬在她的上面。在他星期天离开之前,她不敢让自己去想这事,或者想他们俩人之间将要发生什么事。现在,在将保罗在脑海里反复思考时,她突然感到不诚实和配不上。她试着去想她知道的与保罗有关系的其他妇女。她们如何对待他?她指的是谁呢?内奥米?呵,上帝,不。不过,有像……外表上像她那样冷静和有控制力的人。然而谁又像她呢?真的,一个也没有。可是,还有厄苏拉-帕尔默,她是位作家,保罗是位作家,有共同语言,具有在这样的情景下所需要的优点。没有什么人是极端犹豫不决的。她妒嫉厄苏拉…… “呃,”伯特伦-福斯特把那杯香槟酒放在她面前的咖啡桌上后终于开口了,“我敢打赌,早饭时从鼻子里冒气泡你还是第一次。” “不错。”厄苏拉-帕尔默尽职地答道。 那天的前一天,福斯特打电话给她改变他约会的时间。他抱怨说,阿尔玛简直连一个晚上也不让他走开,即使去工作也不行,所以他只好安排下面的最适宜的事情,他与一家电影制片厂合谋好,邀她去参观在莱克阿罗黑德的外景地拍摄现场。她晚饭时将回来。不过,无论如何,这会给厄苏拉和他本人在一起呆整个星期四的上午和下午。他曾建议,他们可以在他的房间里早早地吃着早餐开始。 对早餐的安排厄苏拉原先就感到比较好,但对共进午餐的安排却使她越来越感到不安。早餐具有不那么缠绵,不那么罗曼蒂克,带一种反性欲的气氛。毕竟,有谁能在喝过麦片后被激发起与人私通的欲念?但是,当她穿着一身晨装,上身是开领罩衫,下身是柔软的羊毛百褶裙,到达那里时,她惊愕地发现,福斯特在他的灰色真丝睡衣上披上了一件薄薄的圆点花纹真丝晨衣。他的圆脸刚刚刮过,有一股松子和滑石粉的气味。在他的身后,早餐车上的冰桶里有一开启了的瓶子。 他高高地举起了玻璃杯。“皮普威德丝,”他说,“花大钱才能买得到,来,来——喝杯尝尝。” 当她把杯子举到嘴唇边时,他早已一饮而尽,并越过他的酒杯注视着。厄苏拉尽量不显出难喝的样子,那味道实在像是从湿木头里挤出来的。“真香,”她说,感到酒的热量升到了她的太阳穴。 “嗯,”福斯特一边喝着一边说。“早餐可以等一下。”他绕过桌子来到她身边,把玻璃杯放下,然后沉重地坐在长沙发上,靠在她的身边。他像猫头鹰似地窥视着她开领罩衫处露出的依稀可见的乳沟。“哦,编辑小姐,”他说,“它在哪儿?” 对厄苏拉来说,那推迟已久的可怕时刻最终来临了。“在这儿,”她说,拍了拍皮夹下的大马尼拉信封。她的性史记录得以完成倒是欲望驱使的奇迹。在打印记录的过程中,她无时无刻不被脑中意识的长途漫游——回忆她的童年时代、与哈罗德在一起的岁月、作为性伙伴她方的不足——所耽误和停顿下来。在忙忙碌碌经历了丰富的人生中,爱情已变成人生的次要部分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完全、甚至部分地面对自己的缺点,但是一巳集中于某一地方,像对她的举止的单独传记,她一生中的这部分则显得比以往更加突出,而它的失败也显而易见。重温她的这部分生活的令人讨厌的使命,知道它很快就会让另一个人见到,又加上得知她丈夫正在办公室里由一名德国妓女服侍着,这些事实使她这几天的日子特别难熬。有几次,在难以想见的几周前,她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想法,在纽约的这份爬格子的差使和工作,是否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然而,她最后还是继续干下去,完成了这项令人作呕的任务。 此时,她解开马尼拉信封的线扣,打开它,抽出了用夹子夹好的打印记录。她在想,直接与福斯特睡觉也许比让他窥探卧室,注视她多年来的性行为会少一些羞耻。 “共27页。”她说,她说着将笔记交给他。 他双手拿着笔记,并保持着那张严肃的做生意的面孔。“一个真正的贡献。”他说。 “这要花一点时间看,福斯特先生。我也许可以散散步再回来。” “不,我想要你在这儿讨论讨论。请用香槟。” 他已经急不可耐地看了起来。厄苏拉努力回避他的脸,可是好几次又禁不住要瞟一下,看见了一张像是在黑暗的起居室里凝视只限男人看的影片的脸,一张贪婪地阅读约翰-克莱兰德典型性行为描述的脸。厄苏拉吞下香槟,心里感到不好受。她觉得好像贝尔-博伊德正在将哈罗德的秘密传递给敌人一样,她还觉得自己是对只有上帝才能选定的私生活的背叛者。(当你将这些出卖之后,还能留下什么呢?) 她意识到他开始急匆匆地跳过了好几页来。 “怎么啦,福斯特先生?” “小孩时的材料——谁感兴趣?成人的部分在哪儿?” “你指的是婚前?” “你怎么叫它都行。”他不耐烦地说。 “第18页。” 他找到那页,接着又读下去。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一直舔着嘴唇。 过了一会儿,他望望她说:“如此说来,你以前干过?” “我那时很年轻,福斯特先生。”她急忙说道,说完后又憎恨自己为什么要防卫,可是又不愿意给他许可证。 他继续读着,又看她一眼。她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他双眼反射出来的映象不是厄苏拉-帕尔默,而是半边剥去皮的牛肉。“你在生活中学会了。”他说。 “什么?” “姿势说明了一切。”他说,显出了牙齿,而且眨了下眼睛。她的皮肤变得冰凉。 他又看起来。她从眼梢看过去,发现纸张在沉稳地翻动着。她估计他正读着她与哈罗德的私生活那部分。她鄙视起自己来,真想从他那肥胖的手中将手稿夺回来。 他拿着纸张的手指移向她。“他不甚伟岸。”福斯特说。 她迎上他的目光。“谁?” “你丈夫。” 她气得眼睛直发昏。“他和任何人——你或者其他任何人——完全一样。” “按照我的标准不是。” 她失去了控制,决定回击一下。“男人们为什么如此自负?他们总以为能比她的丈夫对她干得更好。” “忠诚吗,我不反对——可是事实总归是事实。”他咧开了油光的嘴。“对不起,他也许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善的。” 他又看起来。她因过度气愤而瑟瑟发抖。这个奇形怪状、长着肮脏脑袋的老色鬼,使用污秽的舌头贬低和讥嘲哈罗德,还抹杀了她的整个婚姻生活。 他翻过了一页,这时又翻回前一页,慢慢地重新看起来。他的嘴唇无声地在编排着要说的话。他怔怔地拿着这一页纸,没有翻转它。他开始说话,眼睛并没有看她。“这儿说,问题:你——,”他那发胖的脸转向她。“到这儿来,”他命令说。他用手指指着这页纸。“请念念这句,看我是不是理解得对。” 她紧张地侧身移向他的身边,侧身向前随着他的手指注视着那一页字。她感到他患有气喘病,呼出的气喷到她的面颊上。 “那指的是什么?”他询问道。 她向后缩了一下,坐直了身子。他瞪着她看。她真想哭出声。他的表情非常古怪,只通过嘴巴呼着气。 “那指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它都讲明白了。” “我怎么想呢?” “嗯,不过……有差别——” “呵——”他喘着气说。 他的脸正对着她,接着压低嗓子,用非常刺耳的声音说出了他的要求。 她的太阳穴火烧火燎的。“福斯特先生——” “怎么!”他大喊起来,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要求。 他的手伸向她,不过她挣脱了他的拉扯,紧接着用尽全身的气力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 “你这个猪猡——你这个肮脏的猪猡!” “你才是猪猡。” 她一跃而起躲开他,即刻抓起自己的手提包,还有那份手稿。 他坐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的声音这时变成了哀鸣。“厄苏拉——听我说,亲爱的——我可以帮助你——任何事情——” 她朝门口走去。 “你以前干过!”他喊起来,“你喜欢这个!” 她抓着门上的球形把手。 “你离开,你就离开了这项工作——失去了一切!” 在开着的门口处,她转了身。“你明白你能用你的工作做什么吗?”她大声地回敬了一句。那时,她就像一个码头装卸工(她以后会想起来的),她告诉他说。然后她跑掉了,经过电梯,下了三段楼梯,再穿过门廊。她一直奔跑到小车旁才止步。那时,只是在那时,与过去——不是将来而是过去——决裂的冲击力猛烈地向她袭来。 奇怪的是,她竟感到没有必要去哭泣。透过挡风玻璃,在前方两栋灰色高楼中间,她能看见延亘向北的高耸入云墨绿色山恋,块块皱折斑驳的悬岩和裂缝清晰可辨。她愉快地注意到,今天是加利福尼亚州晴朗美好的一天。 凯思琳-鲍拉德仍然舒舒服服地坐在内奥米家的沙发上,半个小时也几乎一动也没有动。幻想产生的各种短剧就这样在她自己和膝盖上那本神秘小说之间穿插上演。在每场短剧里,男主角总是保罗,可是女主角在她自己身上又变幻成了不同的面孔。厄苏拉-帕尔默来了又走了,接着是露丝-乔伊丝,然后是劳丽西亚-斯考威尔,眼下她又将萨拉-戈德史密斯引进了她的肉体中,在她那私人舞台上,将萨拉介绍给保罗。 一想起萨拉,凯思琳看得出,她的性格是多么热情。她是实实在在的家庭主妇,还有她那生育力旺盛的样子,这对像保罗这样的男子,会做出热烈而慷慨的反应。这毕竟是48个染色体的问题。上帝是如何分配它们的?萨拉的怎样?我的又怎么样?我那被捣碎了的已经干枯的凝胶基因使我成为现在这个样子?从遗传学角度看,萨拉会得到一致同意而拥有它。 她六七岁那年万圣节前夕的夜晚,一个断头骷髅从篱笆后面尖叫着抬起身子来,萨拉和其他孩于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慌忙朝主要街道那灯光明亮的藏身处跌跌绊绊地爬去,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有几处还淌着血。自从那晚以后,萨拉-戈德史密斯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寒彻透骨的恐惧。 她站在起居室的一扇大窗户旁边,用窗帘遮住自己,身子平贴依在墙上,朝外张望着。道奇车还没有移动,车内那个挣脱不掉的罪恶报复幽灵也没有走掉。萨拉气喘吁吁地从玻璃窗格缩回头,她把自己推离开墙壁,在经过的家具那里稳住自己,然后拖着老好打弯的双腿朝厨房走了过去。 自从萨姆离开家,她第一次看见这辆轿车和司机之后,今天上午已是第三次拨动弗雷德的电话号码了。星期一那件可怕的事发生后,她一直在等着那个复仇幽灵,那个甩不掉的无所不知的眼睛的出现。可是星期二,接着到来的星期三,街上都不见他的踪影。她听从弗雷德的劝告,暂且回避他的床第,把自己钉在萨姆的房中。 今天上午,她不可理解地、神经过敏地强制性地把内心的平静与数字“三”连在一起。倘若三天中大街上看不见他,那么她和弗雷德将平安无事。过去发生的事完全是巧合而已。可是第三次张望,发现那辆道奇轿车依旧在不屈不挠地等待着。在这令人沮丧的事实面前,她那富有魔力的咒语顿时消融了。即使在她打电话给弗雷德诉说这种恐惧的时候,她的依赖性仍然寄托在数字“三”上。第三次打电话会发现他在自己的公寓里。不过,她的魔术并不见效。那个驾驶道奇的是魔鬼;魔力已从她手中飞到了他的手中。 电话铃嗡嗡地继续响着,接着慢慢地自动降低,响声被控制住了。打不通电话,无法诉说她恐慌的紧迫处境。 她最后将话筒放回挂钩上。弗雷德出去了,她只有单独地同他们的灾难在一起。房间的倾斜的墙壁像是在升起的浪潮,仿佛要将她吞没似的,而惟一的避难所就在阳光下,可那儿也面临着危险。不过室外一切都很正常,有她居住的街道、朋友,还有那通往弗雷德公寓的路,那最终的安全地。 不管怎么说,那盯梢的四轮车的阴影是谁呢?那个人、那辆轿车。是一个值勤的侦探吧。可能是商业侦探,雇佣一天50美元,用完辞掉。谁雇的呢?是塔帕尔太太,抑或是萨姆?不过,瞧吧,她是无敌的,萨拉暗自思忖。自由、清白,一位良母,一位善于购物的顾客,总是利用白天作掩护。那四轮阴影怎么能够加害于她呢?继续跟踪?再做一些记录?为萨姆还是为塔帕尔太太效劳?已经有足够多的记录了,再多些亦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去见弗雷德合计合计,商讨一下,再作决定。知道有人正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燧发枪,看世界上谁再敢嘲笑她那红a字。 她在衣橱里找到皮茄克后走到前门,将门打开。她犹豫了一会儿,见一位园丁穿过街道走过去,然后是那辆道奇车。她急匆匆地来到阳光下,一钻进她那凉爽的小车里,她便快速将车起动,向后倒出,上了马路,然后转了个弯,避开停在那里的幽灵。然后又转了个弯。当她行驶在威尔希尔-博尔瓦德大道的来往车辆中时,在后尾观察镜中没有发现道奇轿车,她这才放了心—— 第25节 萨拉记不得是怎样奔向国佛利山的,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那个可怕的阴影。可是穿过圣莫尼卡、博尔瓦德大道越过大酒店时,她觉得从镜子里看见了后面有两辆轿车,有那辆熟悉的道奇轿车。她立即右转弯向南开,驶过两条街道,在弗雷德公寓的对面将车停住。她从前座位上起身,朝后面的方向搜寻着,见这条街没有行驶车辆,也没有敌人,不免感到有几分得意。 她急急忙忙走进公寓大楼,跨上楼梯,对这儿比对萨姆的前门还熟悉。直到她转身触着门铃时,她这才看见用薄粘胶带贴在门环上方的一张便条。 上面有一条留言,用典型的斜体写的,属印刷体,出自弗雷德之手。“里吉”,开头写道——一个她不晓得的名字,不过肯定是男性——“只得一早匆忙去律师那儿——”滑稽,虽说也许不是,不过却表明没有危机——“午餐时与他密谈;决心了结此事,下午晚些时候给你打电话。请原谅,等着我的电话。弗雷德。” 萨拉起初由于弗雷德不在颇感失望,此刻被心中升起的美好新希望冲淡了。这用不着古埃及学专家破译这个发现。弗雷德常常提到过要会见律师,好与那干瘪的塔帕尔太太脱离关系。可是萨拉的问题一向悬而未决,总为他们刻不容缓的肉体交融耽搁下来。云雨过后,问题几乎消失,变得非常淡泊。她也不再顾及了,因为已经给予的比要求回答的还多。 她登上楼梯前,将眼镜摘了下来,现在她又戴上了。她仔细审视一遍便条,唯恐读错了一个字,误解了一个措辞。可是这个便条完全明明白白,弗雷德在与他的律师密谈。这表明,最后,这拖得很久的最后,他还是在安排离婚的事了。一个程序,一句措辞,而不是用他们相爱的词汇部分。离婚这一奇迹,离婚那闪烁着理想的完美境界所产生的激情渗透了她的身心。不过,里吉是谁呢?这儿可需要解辞专家了。也许仅仅弗雷德知道。 她打开手提包,把手伸进小化妆盒中,接着找到一只金色铅笔。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在门上那张便条的最下面写道:“弗雷德——为讨论生意来拜访过——今天晚些时候给电话——萨。”她考虑了一下亲笔写的这句话;随即将“生意”二字划掉,用“道奇”来代替。这就决不会弄错了。 当她下楼时,一阵惊慌袭上心头,伴着她来到沉重的大门前。在外面,她看到了她的车,她左右环顾了一下路面,没有发现其他的轿车。 当她穿过这条街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个推论。显然,这件事是她没有料及的。弗雷德为什么今天同律师谈话?为什么是在过了那么多个星期之后的现在呢?因为她星期一的紧急电话,因为m-贾瓦特,弗雷德要抢在塔帕尔太太之前。也许是萨姆,那回避不掉的侦探引起了不可避免的抉择交叉口。为什么等待对抗流言蜚语?重大的攻击?抢先行动,解除武装。可怜的塔帕尔太太,或者是萨姆。 她到达车旁,不由得为弗雷德,她的弗雷德,她的弗雷德感到自豪。道奇此刻失去了作用。可鄙的道奇,愚蠢的道奇。那些白费劲的记录(“搜寻目标10点32分离开家,10点57分走进塔帕尔的公寓,出来时12点1分。停下来梳了梳头,整个整化妆”)。此刻竟成了多么有希望的性爱,突然之间变得多么令人可敬。她不晓得这些记录是不是会上报纸。她记起曾答应过杰丽和德贝,竟把家长与教师协会组织的免费驱车活动忘记了。她不会再给他们俩人丢脸。尽管如此,她仍感到非常高兴。 凯思琳-鲍拉德最后读完了那本神秘小说的第一章。先前她就知道这本书的原版是英国的,因为honor制作honour,还晓得侄子彼得太可恶,干不成什么事(然而作者——在他的第24本小说中——推测可恶的彼得会被打发掉,那么取名彼得亦不失为明智之举)她翻过一页,正看到辛西亚女士从尼泊尔返回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响打破了寂静。 凯思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迈着那只几乎麻木的腿一瘸一拐地走着。第三声铃响后,她来到厨房,抓起了话筒。远处接线员的声音通知,护士介绍所原派惠特莉小姐中午来到,现在要耽搁到6点钟,不过那时她一定会来。凯思琳提出了争辩,这儿的病人需要专门人员护理,有没有别的合适人选?远处的声音回避牵连进去,说傍晚前没有人可派,不过惠特莉那时会来这儿的。凯思琳继续同这个派遣系统抗争着。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怎么办?那时他们会有护士吗?远处的声音不想上钩,仅仅是一台留声机而已,它不处于回答问题的地位。这声音只是接受并传递信息。再见吧。 对这样微不足道的令人失望的小事,凯思琳已习惯忍受。一旦把自己调整得适应后面6小时的延长情况下,她便立即寻找厨房内的剩余食品以便支持下去。显然,内奥米总是外出吃饭。也许,根据那个单门储存食品柜的情况看,很大可能是根本什么也不吃,不过将酒放在冰块上饮用当饭而已。一阵执着的寻找,终于发现了形状变弯了的一听豌豆汤,一大听炖牛肉,一盒沾有灰尘的未开口的乳酪饼干,还有几瓶杜松子酒配料。凯思琳觉得那听炖牛肉足够吃的了。不管怎么说,今天可是开始忌食的好日子。 她成功地将那一大听罐头打开了盖,这时电话铃第二次响了起来。打电话的是保罗。听见他的声音后,凯思琳对这种伙伴关系很感激。她随即肯定,他如果同萨拉-戈德史密斯在一起决不会幸福的。 她告诉他关于护士的情况,唯一想先得到他的热情的关心然后才能告诉他,她会非常圆满地处理好一切,直到6点钟。她能肯定吗?那是确定无疑的。真抱歉将她拖入这种乱糟糟的事情中去。当然不,这是她仅仅能够做的一点事。内奥米怎么样?在睡觉。好,好。霍勒斯会放心的。她没有忘记吃晚饭,是不是?哦,没有忘记。嗯,那么晚些时候再见。 她把炖牛肉放进锅内,正在炉子上加热,就在这时,她听见内奥米大声喊叫。“霍勒斯!” 凯思琳将煤气炉拧小后立即奔向卧室。她走进房去,发现内奥米盖着毛毯,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天花板。 凯思琳走到床前。“你怎么样?” 她的目光移了过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霍勒斯不得不去工作,护士还没有来,我来顶替一下。” “为什么是你来?” “我……我一直与霍勒斯的一位朋友会面,他们打电话要我来。” “我不需要任何人,也不需要护士。” “呐,医生——” “滚他的蛋。” 内奥米没有动,她闭上眼睛,接着又睁了开。凯思琳焦虑地朝床走近了点。 “内奥米,我能为你取什么东西吗?” “不。麻醉品效力消逝后,我很快就会起来。” “你感觉如何?” “像有人在拧我的阴部。” “缝了针。” 内奥米将头在枕头上别过去。“那些杂种!”她从侧面说道,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她又安静下来。凯思琳站在那儿很不自在地等待着。 “你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吗?” 凯思琳即刻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被一帮子人轮奸了。” “哦,内奥米——” “如果我清醒的话,那也许是个教训,我打算给查普曼博士提交一分补充报告。” “你指的是他们强迫——” 内奥米迎着她的目光。“我不很肯定。”她模仿了一个十分做作的微笑。“走开。我是肮脏的东西。我是妓女。” “请不要那么说。” “这是男人们的语言。我喜欢它。这是唯一真实的语言。他们不懂得女人,可是他们懂得妓女。” “内奥米,请安静。” “今天上午谁在这儿?” “你的医生。后来霍勒斯带来了一位心理学家。” “精神病医师?” “不。他只是尽力协助,给予忠告。” “他给了什么忠告?” “我想我们应该等到霍勒斯——” “不,你说嘛。” “我不肯定。” “凯蒂,请说出来。我被一队人狠搞了一顿。我得知道是什么高招。” “他们提到治疗,分析。” “你以为在床上躺上一年诉说那些肮脏的经历会有帮助?” “我说不上。我想他们知道。” “x他妈的。”她侧过身于。“让我睡觉。”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凯思琳无可奈何地注视了一会儿,内奥米的疾病和令人作呕的粗俗语言,使她颇感苦恼。她转身离开了她。走到门口时,内奥米对她喊了一声。 “霍勒斯在这儿干什么?” 凯思琳吃了一惊。“我想——怎么,他同查普曼博士在一起。”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不是开玩笑吧?”不一会儿,她那用鼻子呼吸发出的困难声音告诉凯思琳她睡着了。凯思琳轻轻地将门拉紧,然后走进了厨房。 不久,她吃了一点粘糊糊的炖牛肉,还喝了些软饮料,之后回到沙发上,看那本神秘小说。吃饭的时间她一直在想内奥米,尽力想将她的美丽与她的粗俗相调合,尽力将她的淫荡与病态分开。她纳闷,占据那个令人销魂的肉体的男人们,最终是否意识到下阴部的腐烂。如果有机会的话,保罗会占有她吗?会享用她吗?或者能引起反感吗?内奥米的欲望当然是性。她那身体的可爱和小巧玲珑也许可以抵消其他的一切。一沾上色欲,男人个个都变成了迟钝的、没有理智的、不善于思考的动物。当处于那种情况下,博伊恩顿会去强xx一具尸体。对那种事医学上还有一个名词。博伊恩顿,会的,不过不会是保罗。保罗不会。保罗不会喜欢内奥米,永远不会。他会选择整洁、安详、矜持的女子。当然-,像她自己这样的好。不是她自己,不,因为她仅仅是与内奥米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尽管不太外露和令人吃惊,可也是一种病。那么,谁整洁、安详而矜持?谁是正常的?特丽萨? 她坐在沙发上,手指夹着未点燃的香烟,思量着特丽萨-哈尼希和保罗。那个从事知识和艺术工作的特丽萨也许会变得令人厌烦起来,不过她毕竟有魅力,而且身为一名贵妇人…… 特丽萨-哈尼希提前十分钟就到了,而这时,他已晚了十分钟,还不见到来。她第一次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得到了口信。即使他得到了口信,他会认真地对待它么?他抽得出时间吗?他会记得她吗? 她不耐烦地围着天堂公园入口处里面的海豹池转来转去,毫无兴致地望望那些寻欢作乐的游客。一位矮胖、毫无体形的年轻母亲,领着一个男孩子在游览。这个孩子穿着长至及膝的短裤,样子很淘气。几个十多岁的女孩子,穿着某海军军官学校的校服,正用手捂住嘴咯咯地笑,仿佛笑是一种罪恶,而在那学校里是不允许的。还有一位灰白头发的绅士,身着蓝色的哔叽服,那光泽正好与他的鞋相搭配。他用肘支在栏杆上,沮丧地从口袋中掏出死鱼,朝下面满身泥泞的黑色海豹扔下去。特丽萨听着这些海豹的叫声,它们那嘶哑而古怪的哼哼声使她感到厌恶。 她想知道,从码头那边吹过来的海风是不是弄乱了她的头发。她悄悄地将手伸进手提包,找出法国银质化妆盒,接着,用拇指将它弹开,照了照头发及化的妆。一切都没有动,没有弄乱,也没有弄脏。将化妆盒放进手提包之后,她察看了一下衣着,也令人满意。为了挑选这身合体的衣装,花费了半个上午的工夫。茶色开士米毛线衫盖住肩膀,那透明的白色丝质短外套,被风一吹,紧贴着身体,几乎露出了下面的花边乳罩。下面的棕黄色凸纹短裙飘展开来,大腿上没有穿长筒袜,灰褐色的鹿皮软鞋看上去像芭蕾舞鞋。总体效果:青春犹在。 上午的这番挑选是既考虑刺激又考虑年轻,两者居中。在美术店离开杰弗里之后,她回到书房,找到查普曼博士先前的著作,看后得知,男性获得最大的精力是在18至28岁之间。(还有,令人高兴的脚注引用了特尔曼和米尔其所做的男女试验:在男子气概方面,运动员得分最高,而艺术家得分最低。)她按照受教育、毕业年限、参加橄榄球训练的经历推算,他不可能超过25岁。要缩小11年间的年龄差距是至关重要的,她的衣装反映出了她那最后的决定。现在他会看得出,他那旺盛的精力与她的相较量的话是旗鼓相当的。 她向下瞥一眼她那白金手表,知道他已迟了16分钟,要不然就是她的表快了。她像少女似地随意遛达起来,一路游览着那小滑轮吊车、阜氏转轮、滑行铁道、哈哈镜娱乐厅、月球旅行等娱乐场点。接着,不知从哪儿,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映入了她的眼帘。 他戴着逍遥自在的白色水手帽,t恤衫上印有“天堂公园”的鲜艳字样,卡叽布服、敞口褐色便鞋,他的脸像阿波罗神,而鼓起的二头肌和胸脯却像希腊的米洛。 她注视着埃德-克拉索斯基,他在水池对面停下脚步,正在搜寻她。他对她直接望了望,然后又搜寻起来。她急忙绕过水池朝他走过去,那时他才认出了她。 “嗨呀,”他说,“起初没有看见你。” “因为我穿上了套装,”她说,“你看见我向来穿的是短衣。另外,倘若你总在某个地方看见那个人,当你突然在不同的背景下发现他们时,他们看上去就不一样了。” “噢。”他说。 一阵不自在的沉默。 “你能赴约真令我高兴,”她赶快说。 “不错,杰基告诉了我。” 那些少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埃德瞥了她们一眼,特丽萨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我们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她即刻说。 “你是说坐下来?” “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 他举起自己的大钢壳手表看了看。“呐,夫人,我只有半小时的时间用午餐——老西蒙-莱格里不喜欢我迟到——最好我一边吃你一边谈。” “我也要吃点东西,有没有什么饭馆——” “有两个不错的饭馆。不过我不想在那儿把我的钱挥霍掉。” “我倒情愿付钱。” 他听此话发起怒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各人付各人的。” 见他如此男子汉气和豪爽,她感到一阵喜悦。 “我相信你说的任何地方——我可以叫你埃德吗?” “人人都这样喊。”他朝主要的那处散步场所点点头。“在这个公园里,图弗做的热狗味道最好。来吧。” 她在他高大的身躯旁边急急忙忙地走着,好几次小跑一阵才跟上他,她感到自豪和占有了他这样的躯体。他俩向前走路的时候,他没有说一句话。他们来到粉刷一新的木头台面那儿,顶上装饰着巨大的金属牛肉香肠,下面有四条空凳子,这时他才说道:“就在这儿。” 她优雅地坐上了一条凳子,他则蹲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面。接着他朝柜台转过身。“喂,图弗——” 一位满脸皱纹牙齿掉光了的老年人,戴着一顶可笑的浆硬了的厨师帽子,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从里屋走了出来。边走边举起刺了一个锚形花纹的手打招呼。“嗨呀,拉姆斯。” “你在后面做什么,图弗,把钱埋起来吗?” “能和钱打交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埃德-克拉索斯基转向特丽萨。“你想吃什么?” “你吃的任何东西都行。” 埃德眨了眨眼,感到很满意。“这店的名吃。两份热狗,图弗,要上等的,什么调料都放。” 这时特丽萨注视着埃德的手臂,他将指关节弄得噼啪作响,接着又用一种古怪的形式摆弄柜台上的牙签,他那晒成棕褐色皮肤下的肌肉微微抖动。 “你打算在这儿工作很久吗?”她问道。 “也许两个月。然后我们回去练习。” “你喜欢这工作吗?” 他耸耸大肩膀。“无所谓喜欢。” “你朋友说你有一个小摊,哪一个?” “用球打木制牛奶瓶的地方。” “你得做些什么呢?” “不费劲。更换地方,拾拾球,放放瓶,哄女人和孩子们玩,这像找钱一样。” “我打赌你一定遇见过有趣的人儿。” “从来没有注意过。” 她像这样将谈话步步推进,一边引导他,一边理解他吞吞吐吐单个字的回答,同时欣赏这个男子动作中那股无法形容的力量。这种变化既富有刺激性又令人振奋。她虚度了多少年华去听那些经过人为修饰的空洞言谈?在那些沉闷的岁月,听了那么多年,尽是那些柔弱男子蝶碟不休的诉说!她向埃德投过去爱抚的一瞥。拿破仑是怎么说的?“这就是一个好男子!” 烧好牛肉香肠送来了。牛肉香肠大得可怕,长足有12英寸,从卷饼两边伸了出来,上面还重重地撒了许多洋葱和调料。她尴尴尬尬地拿起了长长的牛肉香肠,先注视了一下,然后又望望埃德。 她一点一点地咬着,而他却大口大口地嚼着。他咽下满满一口香肠后在凳子上朝她转过身子。“杰基说你有些个人的事要对我讲。” 她点点头。这时他又向牛肉香肠发动了突然进攻。直到这时,才有很小的可能——尽管很小,如此之小——但还是有可能,把她那计划并预演过的交媾建议公开说出来。可是这牛肉香肠又使得这种计划不可能实现。在喝这种——随便取用的饮料——葡萄酒时,伊索多拉和埃斯尼能够有情绪吗? 他的接近简直使人发疯。那个大东西肯定被极其保养得生机勃勃,还是另想了办法吧?……我注意过你—— “在海滩——” “我以为你总在看书呢。” “我也看书。你不看吗?” “当然看,虽说不是书。读书太费时间。上学时不喜欢书,教师把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硬塞给我。现在我大部分时间只看杂志。话又说回来,你提到海滩——” “我观察过你打球。你特别敏捷。你那良好的身体很适合打球。” “我保持体形。”他毫不掩饰自豪地承认。 “呐,那就是使我想见你的原因。”她放下那轮廓可笑的牛肉香肠,一本正经地面对着他。“我是一位画家,而且是有点造诣的一位,”她这样说,几乎连自己也相信了。“从我看见你那一刻起,我就暗下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将他捕捉到油画中。” 他前额显出困惑的表情。“要画我吗?你指的是正规的画像?” “各种画像,”她热切地说,“正如我方才说过的那样,我仔细地观察过你,你是具有多方面特点的人。我想了解所有的方面。我想让整个世界都知道你,就像知道希腊神、奥林匹斯山神、罗马皇帝和斗剑士那样。”她曾听杰弗里的画家们有时这样说,尽管不十分精确,可意思跑不了大格,而且她肯定这番话听起来是正确无误的。“我希望你会同意。”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点。谁要这些画像呢?” “我自己。作品展。也许有些会复制在杂志或者书籍中。” “那要花费很多时间吧?” “每天一两个小时,不会更多。” 他吃完了牛肉香肠,用纸餐巾擦擦嘴。“我不知道。我没有更多工夫干这件事。我要练习,一个男人得稍稍放松一下。” “你会发现这事很放松。” “不是我指的那种放松。” “你把什么叫做放松呢?” “同小伙子们饮几杯啤酒,也许看场电影,还有——嗯,某种乐趣。” “你指的是,与姑娘们?” “嗯,你说得对。” 她的双唇紧闭在一起。她想摇醒他,朝他大喊:我就是那些姑娘,瞧瞧我,在所有姑娘所有妇女当中,是最好的,你曾经遇到过的最好的。我长得漂亮,衣着华贵,又聪明又有教养。我在布里阿斯有一所大房子,我是值得渴望的。我就是你要的乐趣。 她咽了口唾沫。“哦,我理解这一点。不过埃德,你会吃惊地发现,这是多么有趣的运动。” “我不晓得,”他说。需要采取不顾一切的措施。手指放在紧急按钮上。 “当然-,我不指望你当模特儿不拿任何报酬。” 他猛然抬起头来。 “我告诉过你的朋友,我想就有关的生意会见你,”她补充说。“你在这里挣多少钱?” “一周80块。” “对你摆姿势的每段……每段时间,我会付你20美元。” “你指的是一、两个小时?” “不错。” 他咧大嘴笑了。“夫人,你的交易成功了。” 在她内心,事情算是放下心来。她本不愿意事情以这种方式进展,一旦他理解她那更好的奉献,他也不会想这样进行。不过此时此刻,这就够满足的了。接着就会有秘密约会,那才是她渴望的一切呢。现在她就渴望立即得到它。 “好极了,”她说,“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进行第一次……会面?” “你提吧。” “明天——上午11点。” “我明天5时前没有空。” 要等待那么久。不过,没关系,怎么都行。“我可以于5时30分在你的地方与你见面。”她打开手提包,拿出铅笔和白色皮革封面的拍纸簿,那小本子上面有她草草记下的格言。“在这儿,请写下你的地址。” 他留下了地址,交还小本子和铅笔,接着低头望了望那块金属手表,然后离开凳子站起来。“回盐矿去。”他说。 她滑离凳子。他朝下凝视着她,犹犹豫豫地想说什么。 “真有趣。”他说。 “什么?” “你不像是画家。” “不像?那我像什么?” “嗯,我说不上——” “你是说——我看上去……仅仅像一个女人。” “有那么点意思。”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你真好,”她说,“我将盼望着明天的到来。” “好的,再见。” 她目送他离去,只见他蹒跚着,摇摇晃晃,身体那么高大、雄伟。她不晓得这事最终将如何发生,它将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她颤抖了。她注视着阜氏转轮的旋转,接着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蒸汽机车的声音。她觉得不像波姆佩迪亚1或者波蒂尔斯,这是肯定的。不过她感到超过、大大超过以前的她了,这便也相当不错了。 1法国路易十五的情妇。 到了5时15分,太阳不再高挂在厨房的窗口上。可下午的天色仍然明亮,凯思琳放下了那本神秘小说,忙着烧水沏茶去了。 这时电话响了,把她吓了一跳,于是她急忙拾起话筒,以免吵醒内奥米。 “喂?” “是内奥米吗?”那声音是个女孩的。 “我是内奥米的朋友——鲍拉德夫人。” “凯思琳?” “你是?” “玛丽-麦克马纳斯。你在那儿干什么?” “噢,你好,玛丽。我……哦……内奥米不太——她得了重感冒,所以在护士来之前我暂时照料一下。” “我希望不厉害吧?” “是,不厉害。” “内奥米病了,我很难过。我一直答应着跟她聚一聚,并且今晚我爸邀些人参加野餐宴会——可是,哦,诺曼不能来了,况且我们有额外的食物,因此我想趁机给内奥米打电话,也许内奥米有空,不过,这样看来——” “我知道,你打电话来她会高兴的。” “转告她明天我跟她谈。你近来咋样?” “忙于家务。” “什么?” “过单调呆板生活的同义词。不,我一直很好,玛丽。找个下午一定打电话给我,并过来喝茶。” “我倒挺喜欢的。我真的会去找你。告诉内奥米我很惋惜,她要错过吃好牛排的机会了。哦,跟你通话很高兴,凯思琳。再见。” “再见,玛丽。” 凯思琳倒上了热水,接着拿掉茶袋。之后,她喝着茶,一边赞赏着那个内嵌式不锈钢煤气灶,一边思考着玛丽-麦克马纳斯。她断定玛丽就是热情胜过美丽的人物。玛丽在户外被晒黑的健美、生气勃勃的热情使凯思琳觉得自己老了。她猜想她实际上只不过比玛丽大六七岁,然而她却觉得被用过了、破旧了,内心深沉。只有在技巧上,她才能献给保罗一个不到30的身体。相反,玛丽能给单身汉以恢复精力的奇迹。可是,上星期天她和她父亲而不是她的丈夫在网球俱乐部,难道不奇怪吗?哦,年轻的女孩和她们的父亲…… 玛丽-麦克马纳斯信步走出,来到院子里的水泥地板就餐处。她父亲仍在那儿拨弄砖砌烤架里的烤肉木炭块,附近摆着便携式桌子,上面放了一层层深红色的牛排,每层都用蜡纸隔开,垛得老高。玛丽瞅了一会儿,然后坐到格于躺椅边上。 “把一块牛排放回冰箱里吧,”她说,“内奥米不会来啦。” “你肯定诺曼不会下来?”哈里问道,并没有转过身来。 玛丽对这种问话方式感到有点气愤,她莫名其妙地感到仿佛在为一点小事口角似的。“这不是‘不会下来’的问题;他不能够,他感觉不好——你不曾看出他那样子吗?” 她父亲转过身,朝她眨着眼睛。“是不是今晚我们对语义学有点敏感?” “我只是以为你想那样说罢了。”她犹豫了一下。“对不起。可是他确实头疼得厉害才回家的,爸。您应该知道;还是您和他一起开车回来的。他肯定稍微睡会儿就会好些,不过刚才他说他觉得没有好转。他不想给晚会泼冷水。” “在我看来,他近来得的病远不是头痛——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说。你为什么不让他去看医生呢?” “他坚持说他挺好。医生们就去了。” 哈里-伊温咕哝着,好像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噘了一下嘴,心不在焉地在那滑稽的厨师围裙上擦了下手,然后慢慢地朝玛丽对面的躺椅走过去。 “他告诉过你我们今天谈过话了吗?” 玛丽皱起眉头。“没有呀。” “我们谈了,关于他的新任务。” “新任务?” “记得——星期天——我告诉你我在谋划一件十分有趣的事吗?” 玛丽急切地点了下头。 “哦,我们已决定就预制房屋专利案与那些埃森人进行交涉。我们要进入德国法庭。我准备下月派诺曼和霍金斯去。” “去德国?”玛丽高兴地拍起掌来。“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 “不,玛丽,”哈里-伊温赶忙说道,“不是你。他在那儿会忙得不可开交,没有给太太的地方。我已跟霍金斯说了,他不能带他的太太,而我也不能因为他是我女婿对诺曼表示出偏心。那会扰乱工作秩序的。是很不好的先例。” 玛丽的兴奋已转为忧郁的关心。“要多久?”她问。 “谁知道?那些法庭的事总会拖延的。而且现场还有大量的准备工作要做,需跟我们的德国——” “多长时间?”她坚持问。 “噢,四个月——最多六个月。” “不带我?”她的声调变得不吉祥了。 “瞧,玛丽——” “诺曼怎么说的?” “哦,我得承认他不大情愿接受那项任务。我原想把这件事对你保密,但是他却失望得要命。我提醒他,有家室也罢,无家室也罢,他依旧是名雇员,毫无特殊可言。这是项重要工作,而我期望他去干。” “但是他会去干吗?” “他最好去。他说他要跟你商量一下。‘这要看玛丽的了。’他说。我正靠你把某些道理灌输给那个小伙子,我惯坏了他。” 玛丽坐在躺椅上,轻轻地摇着身子,以某种奇特的陌生的眼神凝视着她父亲。 哈里-伊温遇见了她的凝视,接着吁了口气。“哦,牛排——”他开始离去了。 “您想让我们分离,不是吗,爸?”她的声音一点不刺耳,仅只含有理解的口气。 “你疯了吗?” “我想你甚至想让他失败——” “玛丽!” “嗯。”她站起来,开始向里边走去。 “你要去哪儿?”哈里-伊温在背后喊道。 “给诺曼我的答复。” 她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用这段时间来使自己适应那新的决定,就像深海潜水员顶着不断变化的压力慢慢地升出水面一样—— 第26节 到了楼上,她向卧室走去,接着开开门,随后关上,然后翻转了钥匙。 诺曼躺在床上,仰面朝上,手臂枕在头下。他两眼凝视着天花板,这时转为瞅着她。她来到床边。 “头痛咋样了?” “我从未头痛过。” 她点了点头。“我也是那样想的。诺曼,他告诉了我。” “派我们去德国的事?” “我们不去——我告诉他。” “哦?” “我们不去。” 她用脚踢下鞋子便爬到床上,然后躺在他身边。 “诺曼,我爱你。” “我也一样。” “仅爱你。”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 “诺曼——” “唔?” “我想要我们有个孩子。” 他用胳膊肘支起了身子。“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 “早有了。”她想笑。“孩子长大后,我们可以旅行。” “你说的是真的,是不是?” “是真心。” 他向她伸出手去,她投入了他的怀抱,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什么时候?”他轻轻地问道。 “现在,诺曼——现在。” 惠特莉小姐身材高大、具有男子气,上唇长着毛茸茸的软毛,身穿一套浆得笔挺的护士服,在6时20分才来到。之后,凯思琳匆匆赶到家,帮阿伯蒂照料戴利达丽就餐,并换了下装,准备去吃晚饭。 保罗8时把她接走了,他们没去吃牛肉夹饼,相反,他们驱车向东,来到大都市洛杉矶边缘的一家意大利餐馆。尽管下班后在大城市的这块毫无吸引力的商业地方看不到洛杉矶人,特别是布里阿斯的居民(有交响乐团及纽约戏剧演出时例外),凯思琳还是从跟特德-戴桑一起曾来拜访过此地的经历中记得这家餐馆很招徕顾客。 屋里烛光融融,气氛亲密,挂以奇安蒂葡萄酒瓶作饰物,使人倍感亲切、幽雅。他们要了浓肉汁莱汤和糕饼,吃了好多根烘脆面包条,喝了大量的红酒。他们谈了好长时间的巴黎——她在高中毕业后上大学前的那年夏天和家里的人一起游览了那里,而他是在波恩工作之余的周末时间里去的——而她也记得兰平-阿吉尔的《罗兰之歌》,他们俩都能回想起从萨克雷克尔看到的风光。 他们在和风煦煦的夜晚慢腾腾地、不情愿地返回了布里阿斯,一路上很少说话,而且各自觉得是那么近,然而又是那么远。 这时,他们把车停在凯思琳车道的暗处。 他看着她:她那撩人心烦的标致的轮廓,丰润的红嘴唇,罩衫从rx房上披下来,真丝短裙衬托出她的大腿。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好一副起皱的生气勃勃的面孔。 “凯思琳。”他说。 “哎。”她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此刻俩人心里都明白了。他不加思索地想一下就做了他还没有做过的事。他把她拉向自己,接着她闭上了眼睛,张开了嘴巴,而他的嘴找到了她的。那吻是长长的,像过电似的激奋。一时间,他放开她,俩人都喘不过气来。然而,当他再次让她更靠近自己时。他的手臂完全搂着了她的背,手停放在她的rx房上,手掌扣住了它。他还未能撒回手,她就在他怀里变硬了。因为这太意外了。她猛地挣脱开,于是,这一时刻也就结束了。 “凯思琳,我不是那意思。” “没关系。” “我不知道——我是——我想让你尽量靠近我。” 多糟糕呀,她想,逼他这样道歉。她那霎时的气恼从他身上转移了,变成内心的生气。她,一个28岁的成人女性曾结过一次婚,此刻渴望着从男人那里得到温柔与体贴,渴望着性爱,这男人是她上中学时的每个梦中所想见的。然而,她此刻的反应、举止是任何少年、任何不善交际的或受惊吓的青少年都不会那样办的。既然这样,作为一个女性,她便是个假货。而现在他终于知道了。没有什么可弥补的余地了。她,不是内奥米,倒是她更需要心理医生。特德-戴桑是怎么骂她的呢? 看着他愁容满面,她是多么羞愧。“保罗,”她艰难地说,“我的意思不是——” 门廊的灯打亮了,在灯光照射下,他们俩都吃了一惊。她在座位上转了一下身。前门开了,阿伯蒂站在纱门后面,伸着脖子,朝他们注视着。 “鲍拉德太太?”她喊道。 凯思琳急忙把车窗拉下。“出了什么事?” “有你男朋友的两个紧急电话。一个是不到5分钟前打来的。” 保罗越过凯思琳朝开着的窗户倾斜过去。“谁打来的?” 阿伯蒂查了下手里的拍纸簿。“范-杜森先生。” “霍勒斯。”保罗说。 “他说要注意找到你,让你给旅馆挂个电话。” 保罗皱了皱眉头。“肯定出什么事了。” 他猛地一拉凯思琳车门的把手,使劲推开。她走出来,保罗紧随其后,他们赶忙来到房子里。 在书房里,保罗拨通好旅馆的电话,找范-杜森先生。他等了一会,最后霍勒斯接通了。“喂?” “我是保罗。” “谢谢上帝!听着——内奥米出走了,我们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内奥米——她跑了。护士在9点左右去的洗澡间——她说——等她出来时,内奥米走了,还有她的车。护士不知道去哪里找。” “当时你在那儿吗?” “问题就在这,我不在。我一直跟查普曼博士在一起。脱不开,直到9时30分左右。等我们休息时,我打电话问内奥米在我过去之前她是否想要什么东西。就在那时,我这才发现的。我能了解到的最多就是她失去了控制,因为她醒来时我没跟她在一起。我猜她估计我抛弃她不管了。” “忘记这话。你知道她现在没那么有理性。” “这正是我所担忧的。我烦得要命。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也许她去了某个朋友那里,这是我所希望的。向凯思琳问一下她的有关的朋友。” “好吧。”可是保罗突然想起了别的事。“还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我不肯定。我见到你后会告诉你的。哦,霍勒斯,耐心等着。我就过去。我们一起去找她。” 保罗挂上电话后,一五一十地向凯思琳解释发生的事情。凯思琳对内奥米的亲密朋友除玛丽-麦克马纳斯外其他一个也不认识,假若玛丽算是一个亲密朋友的话。凯思琳立刻给伊温的宅邸挂了电话。哈里-伊温接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嘴里像塞上了棉花。他说玛丽不能来接电话,因为她睡着了。他连内奥米-谢尔兹的影子也没看见。跟伊温通完话之后,凯思琳并没灰心,记得内奥米曾提起过她在帕班克的父亲。于是她查了电话号码簿,知道在帕班克有好几个谢尔兹,并记下了所有的号码。第二个号就证实是内奥米的父亲。他说话很粗暴,很不高兴的样子,说他几个月没见到他女儿了。 凯思琳遭到这种拒绝之后,又有了一个主意。她给焦躁不安的处于守护的惠特丽小姐打了电话,让她到内奥米的厨房和卧室里找一下,看看有无地址记录簿或列有人员电话号码的本子。默默地等了5分钟之后,惠特丽小姐回到话机旁,手里空空的。她不能造出任何式样的地址本来。凯思琳毫不游移地告诉她呆在那时,等待内奥米回来,并且如果内奥米真的回来的话,要立即跟在维拉-尼普利斯的霍勒斯-范-杜森取得联系。 在所有的这一切过程中,保罗在附近不安地徘徊着。这时凯思琳放下电话。转过脸来对着他。“哦,”她说,“我猜所有的招数我都使了。” 保罗表情严峻地点了点头。“还有最后一个机会。” “那是什么?” “夜总会,昨晚她在那里被车拉回来的那一个。它位于桑赛特-博尔瓦德外。霍勒斯知道那个名字。” “那到底为什么回那儿去?” “如果她要杀死那些男人,那还合乎逻辑。不过,也许她想再次拥有他们,并杀死自己。那就不正常了。但是,对她来说,就其目前状况,完全有其逻辑性。你难道瞧不出来吗?反常的逻辑性。沉迷于自我毁灭的愿望。” “我不能相信这些。” “她看不起自己,凯思琳,”他坚持说道。“这将会是一个极端的鞭笞狂。无论怎么,我们很快就会晓得的。” 凯思琳紧随着他来到起居室门前。 “保罗——” 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等待着。 她想解释在车里的那一时刻,想说她不是那个意思,她喜欢他。可是此时在内奥米失踪时这样说显得太没有同情心,太轻浮了。然而她仍认为,每个人总会这样的;你把人们的思想安放在标有悲痛的轨迹上,但它不会永远停留在那儿的。人们在葬礼上说真的在想些什么呢?她回忆起了在博伊恩顿墓前灵柩下落时举行仪式的情景。 “保罗……我……我希望你找到她。要留意保重自己。”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 突然,她毫无自觉地跑向他,两只手捧着他的腮,然后踮着脚尖吻了他。可她想,把一个志愿救急的人耽误下来,这是不对的。但是,该死,真该死,她像内奥米一样迷失了方向。一时间,他们嘴唇相接时,她本能地想把他的手从她大腿上举起,放在她的rx房上。她想这样大胆地去做,以便向他表示她早先的假正经不是真的,使他相信她像任何一个活着的女人那样温柔。可是,最令她惊奇的是她那支配一切的情感:她想干,是因为她rx房的肌肉极力寻求他的触摸。她保持这种欲望,保持着,但是一阵冰冷的麻痹感咬住了她。很快,接吻结束了,一切都太迟了。 最后,她为耽误了他的时间而表示歉意。“你最好赶快点。让我知道你是否成功。” “我将在早上给你打电话。”他又低头凝视她一会儿。“你知道吧?你是我曾认识的最美丽的姑娘。” 说完,他走了。 她靠在关好的门上,想起了那陈腐的词句:然而美丽只是皮一样薄的东西,而我隐遮的丑陋却比皮要深,深得多。这是你看不见的更重要的那一部分,表皮下面是冷冰冰的,像埋在灵柜里的一块生面团。 内奥米-谢尔兹坐在夜总会里的外围桌边,里面吵吵嚷嚷的,烟雾腾腾。她依稀辨得出眼前跳舞人的忽闪不定的影子,竟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喝醉。 她已喝了六杯、七杯、八杯杜松子酒什么的,头脑还挺清醒;她肯定头脑是清醒的。的确,像针扎似的疼痛减轻了,由于霍勒斯的不在所留下的创伤也麻木了。但是她固有的欲望却并没有模糊。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钉在床上,直到流血而死,最终找到平静。 音乐停下了,而此刻头顶上依然萦绕着人们的不和谐的尖叫声。一个高高的影像隐隐显现出来,然后把它自己低下到与眼齐正的高度,落在对个的椅子里,痘点斑斑的死脸,那种无表情的讪笑。来啦,死亡,可爱的死亡,把她包在裹尸布里。 “我亲爱的孩子,你好吗?”沃什在问。 “我等得不耐烦了。”内奥米说。 “你不想等吗?” “是的。现在。” 他赞美地摇了摇头。“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现在。”她重复道。 “你知道。你把我搞得好兴奋。也许可以安排好。你确实想要老沃什,真格的?” 她要的是钉在十字架上那种痛苦的净化,以及最终的消亡。她点了点头。 “好的,亲爱的,你算把我抓到了。”他站起身来。 “不光你一个,”她说,“所有的。” 沃什低声吹了一声口哨。“老天。” “所有的——”她坚持说。 “好啊,亲爱的,好啊。来吧,咱们到上了路再说。”他帮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领着她穿过滑溜溜的舞池。在他们经过乐台时,几个小伙子在那儿休息,嘴里抽着烟。沃什举起手来,用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圆。他找开边门,开始领她沿着厨房旁边的停车场边缘走。 “我的车在那后边,”他说,“就光我的车。” “你要把我带到哪儿?” “什么地方也不去,亲爱的。我有一个很优雅的汽车后座。” 她听见后面有辆车,停下来,于是便向靠近街道那片光亮的地方望去。这辆车是mg牌。一个随从敞开车门站在那儿,随之一位姑娘走了出来。她的脸从远处看不分明,但无疑很年轻。她向下轻拍了下塔夫绸衬裙,然后用手托住山茶花胸饰。她的陪同也很年轻,腰板笔直。后来,在她的门口处,他们将会接吻。而明天,她会建造一座梦幻般的别墅,过着梦幻般的生活,享受着梦幻般的幸福。 “快呀,亲爱的。现在我兴奋得受不了啦。” 内奥米凝视着这个丑陋的死鬼。突然间,喉咙里充满了恶心。她活着,是一个活生生的实体。周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清新、洁净、活泼、奔放。而她应属于他们这一种类的人,而不是这个令人厌恶的骷髅。 “不。”她说。 “来呀。” “不,不在车里。你把我当成什么啦?” 她不稳地车转身,想要离开走。沃什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于是她畏缩了。那种讪笑消失了。“你是我的姑娘,你也是为我而来的——因此咱们就别找麻烦。” 尊严,尊严。“放开我。”她痛苦地说。 “哧,亲爱的,没有一个小淫妇使我感兴趣,并且这是一个大团体,亲爱的,我们要传递。你跟老沃什一起走——还有那些小伙子们,小伙子们。我不能让他们一无所得而失望。” “我病了,”她忽然说道,“你不能伤害一个有病的人呀。” “你要是再给我找麻烦,你会病得更厉害。” 他使劲地扭着她,拖着她快速地向那个厨房的角落和远处黑暗中汽车的模糊的形体走去。她一时失去平衡,跌倒在他后面,噎得透不过气,极力想喊出声。她跪在砾石路上。等他拉起她时,她挣脱了。她想大叫大嚷,可觉得他的手猛-她的脸。 她啜泣着。“别,沃什,别——” 他用手搂住她的腰,抱起来。她挣扎着撕扯他,踢他,但是他继续抱着她朝黑暗走去。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他们的喘气声和他的脚踏砾石的响声。这时,后面有一道灯光照过来,砰的一下门响声,另外的脚步声。 沃什放下她,转过身来,还未来得及抬手,霍勒斯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这一拳把沃什打得后退了几步,撞在车边上。霍勒斯又来到他跟前。沃什踉踉跄跄地去抓他腿,没捞着,反倒在嘴巴上挨了霍勒斯的一脚。 等到沃什坐好后,他们俩早就离开那亮着的地方,见不到影子了。沃什摸了下嘴,一团肉乎乎的,然后才看出此时手掌里是他的血和一颗打掉的牙齿。他难以置信地眨着眼睛。所有这些,甚至连她都不是很好的发泄对象呵。 当霍勒斯到达汽车前,内奥米的歇斯底里早已平静下来。直到这时,她一直拼命抓住他,哭泣着,致使停车场的看护人和一对过路的夫妇迷惑不解,她连一句连贯的话也说不出。 保罗开着车门,等在那儿。 “她没事吧,霍勒斯?” “我想是这样。我在停车场追上了他们。我确实狠狠地接了他一顿。” 霍勒斯帮她坐在前座里,随后钻进去坐在她的旁边。 “我们最好就走,”霍勒斯说,“我们会让那帮人追上的。” “我想不会的,”保罗说,“乐队的一个人告诉我她在那儿。化了20块钱。” 后来,在他们穿过贝佛利山沿马路边行驶时,内奥米用霍勒斯的手绢擦了擦眼泪,擤了一下鼻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指了下高筒袜膝部破损的地方。 “你看我。”她说。 “你没事,这才是重要的。”霍勒斯说。 “别离开我,霍勒斯——永不、永不离开我。” “永远不,我答应。” “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不管你说什么。给我找个分析学家,把我放在一个地方,疗养院——让他们帮我治疗,霍勒斯。我想好,这是我想要的一切。” 他把她拉近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亲爱的。从现在起,就让我办吧。”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不会想别的吧?” 霍勒斯的眼睛睁圆了,但他尽力作出微笑。“什么别的?”他问道。 在内奥米家离开霍勒斯和她之后,保罗回到了维拉-尼普利斯。 这时,保罗在雄伟的棕榈树之间大步流星地向旅馆的入口处走去。他又一次想起了凯思琳。汽车里发生的事件真是稀奇古怪,稀奇古怪得像他第一晚上见到她时的那种脾气一样。事实上,像他在几小时前离开她时她自动给予他的吻一样让人捉摸不透。再者就是,仿佛在很久前,她透过屏风背给他听的那段性史也一样可笑之至。在这方面,他肯定在所有的现存的这个地球上没有比她更诚实的女人了。然而,她性史却是那样不可思议地虚假,或者说是可以想见的虚假?这要根据个人的观点而定。她像是喜欢他,那很明显,而他知道一想到她,他此时竟激动得难以自己。然而,在他们之间竖立着一道无以名状的屏障,其真实如同会见那天将他们分开的藤条和胡桃木折叠屏风。或许每个女人和男人之间,都竖起那道屏风,阻碍了全部的密切感情。或许在每个女人和整个世界之间,始终有一道屏风…… 在服务台前,那个像退了役的职业骑师似的夜间值班人给了他钥匙和一只封着的信封。保罗困惑地打开了信封,抽出一张用铅笔写的纸条。 上面写道,“保罗,阿克曼刚来过电话,说要过来。我盼望你会到场,不管你何时回来,都到我的房间来。紧急。g-g-c。” 桌子上方的墙上挂钟显示出小针在12和1之间,更靠近1,而大针在10上,12时50分。查普曼博士能有可能在这么晚的时间见他吗? 保罗走了出来,路过平静的游泳池,然后登上了木板楼梯。在查普曼博士套间的门前,他停下听了听。门后有说话的声音。于是,他敲了门。 门是查普曼博士开的,他那随便的蓝色吸烟服也无法抵消嘴角的紧张。 “啊,保罗,”查普曼博士说,“很高兴,在我们结束前就来了。你认识埃米尔-阿克曼——”他指了指魁梧的阿克曼,然后朝坐在起居室对面椅子里的瘦小的年轻人招了下手。他上大学的年纪,一头高高的头发向后梳着,两只向外凸起的眼灰黄的。“这是他的侄子,西德尼-阿克曼先生。” 保罗走过去握着阿克曼温暖的手,然后走向他的侄子,此人做了个要站的姿态。保罗也跟他握了手。 “坐吧,保罗,”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差不多谈完了。” 保罗从墙那里拖过一把直背椅子,拿近他们,然后坐下来。 “我想让保罗从事我干的一切事,”查普曼博士对阿克曼说,“他的判断力极强。” “也许你最好让他反映最新进展情况,乔治。”埃米尔-阿克曼说。 查普曼博士敲了下头。“是的,我打算。”他在大椅子上转向保罗。“当然,你知道,埃米尔对我们的工作是多么的感兴趣呀。” “不错,”保罗说,“我知道。” 阿克曼微笑了一下。他的侄子西德尼抓挠了一下头皮,然后他的上唇搭在他的黄獠牙上。 “我想,在某种程度上,他任命自己为我的西海岸代表,”查普曼博士说。 阿克曼高兴地抿嘴笑起来。 “无论如何,保罗,还是长话短说,埃米尔一直密切注意着我们的兴趣以及他侄子西德尼的活动。” “我引导着他走好每一步。”阿克曼说。 “我相信你领他走的,埃米尔,”查普曼博士赞同道,口气中表示出赞赏。他再次搜寻了一下保罗的注意力。“西德尼是本地大学的社会学专业学生,两周后就毕业。这个年轻人的理想是与我的工程进行合作。埃米尔觉得他对我们会特别有用处的。” “我对此坚信不移。”阿克曼说。 “我尽力作了解释,”查普曼博士继续对保罗说,“我们的花名册暂时没有空缺,但是,当然啦,我们很快就会扩大的。他知道我们有一个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等待名单。许多有极好记录的著名科学家——不过,正如埃米尔指出的那样,我们哪敢对那些新思想、有热情的年轻新人视而不见呢?” “许多年轻无名小将都会帮助造就出成功者。”阿克曼说。 “确实他们造就过,”查普曼博士赞同道。然后对保罗说,“我一直在给西德尼介绍我们的工作,并且我还问过他的背景。我们就谈到这。”他朝着房屋对过的西德尼望去。“或许你想问我们几个问题吧。” 西德尼挺直了身子,两腿交叉又分开。他紧张地挠着头皮。“我读过你的书”他说。 查普曼博士慈祥地点了点头。“好。” “我一直在琢磨——你的下一项工程是什么?” “我们还没决定下来,西德尼,”查普曼博士说,“我们有好几项工程在考虑中。我们可能从事母亲这个总题目——母亲调查。” “你是说,调查许多老妇女?” “不大确切。也有上百万的年轻妇女——事实上,有些很年轻。之后,我们可能涉及已婚男人这方面。” “我愿加入到妇女调查的行列,”西德尼断然说。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了他那突出的黄牙齿。“那是正常的,不对吗,博士?” 查普曼博士那张好脾气的具有社交表情的脸沉了下来。他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动了下肥胖的身体。“是的,”他说,“不错,我猜是这样。” 保罗想观看一下西德尼的脸,但不太明显地凝视着他。也许他不太公平,不过他觉察到了在这个年轻人突出的眼睛里有一种明亮的贼溜溜的眼神。他的举止、他的声音里有着令人作呕的不健康的性气味,从他的问题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观淫癖者,不是什么科学家。保罗以前在许多地方见过他,闲荡在小镇的杂货店前,评头品足地谈论女孩子的胸部和大腿,在某些灯光暗淡的台球室里边弹球边讲黄色故事,站在杂志架边贪婪地翻看着模特儿和女明星的半裸照片。保罗由此断定:他认为我们的工程像是天天看色情电影似的。 “埃米尔叔叔会跟你讲的,”西德尼说道,“我一直在进行妇女研究。我已阅读过现存的所有书籍——历史学、生物学、社会学。” “不错,乔治。”阿克曼对查普曼说。 “我想成为你们伟大运动的一部分,”西德尼继续说,“我想,你们能使妇女谈关于性交的事,就是一个很重要的进展。像你们就要完成的调查——和你所写的关于单身汉的调查一样,是不是?” “是的。”查普曼博士平静地说。 又过了10分钟,会见结束了。查普曼博士和保罗陪同阿克曼和西德尼走下了楼。来到路头旁边的客人停车区,靠边一辆闪闪发光的卡迪莱克车单独停在那儿。 阿克曼在走进到车里去以前,望了下查普曼博士。“哦,乔治,”他说,“你认为咋样?” “你肯定你想让他干这种工作吗?”查普曼博士问道,“你知道,这种工作很艰苦,要求很严格。” “是他想干的。这是重要的,我想,兴趣使然。” “。好吧,埃米尔。让我看一下怎样安排好。我将尽力而为。” 卡迪莱克沿山路开下走了之后,保罗和查普曼博士在凉爽的夜里依然伫立在路旁。 保罗极不情愿去看查普曼博士的脸。不过后来,他还是看了看他。他知道他的眼睛在搜寻什么:铠甲上的裂缝。正如他从前期待着在乔纳斯博士找到而没有找到一样,现在他倒等着在这位迄今还是常胜的巨人身上看到它。他等待着,胸部因等待的焦虑而感到压抑,但他等,在等。 “想一下他的神经吧,”查普曼博士气愤地说,“想把那讨厌的性反常者强加给我们。你没听见这个小色鬼说的吗?他以为我们在上映性马戏和性电影。”他挽起保罗的手臂,随后向旅馆走去。“记得吧,我以前告诉过你阿克曼干点事情就想让别人报答他,哦,这次,我保证,他不会如愿的。与其接纳这个小畜生,倒不如舍弃整个工程。我会写信安抚他叔叔埃米尔的,这封信将是一篇普通意义上的杰作。我会告诉他,我们正把西德尼备档入选。他挣出档案的机会跟久埋在水泥里的容器一样多。对吧,保罗?” “不错。”保罗说。即使在这无月的夜里,他也能瞅见查普曼博士的铠甲比以往更熠熠生辉了—— 第27节 特丽萨-哈尼希将篷车刚刚转向路边,准备送杰弗里到美术工作室时,汽车里的无线电开始播放起天气预报来。 杰弗里已打开车门想离开,这时一只脚仍在篷车地板上,听着天气预报。“今天是6月5日,星期五。20年来,今天可能是一个最热的6月5日,气温高达华氏95c左右,然而,黄昏时分,气温可能降至华氏70c” 特丽萨关闭掉无线电,不耐烦地等着杰弗里离开。天气预报使她觉得不舒服。热浪滚滚,像从高温炉中喷出的一般,干燥而且灼人。杰弗里走下车,他眯起眼睛瞧了一下太阳。 “真是个大热天,”他说,“谢天谢地,今晚会凉爽些。我们也许该在院子里摆放饮料和餐桌?”特丽萨朝杰弗里猛地转过头,显出吃惊的样子。 妻子的面部表情使杰弗里感到困惑。“出了什么事吗,特丽萨?”他问道。 特丽萨感到吃惊,那是方才杰弗里的话突然提醒她引起的。今晚他们将举行盛大聚餐会,从前天开始,她将聚餐会忘得一干二净。甚至1小时前用过早餐以来,她的心思还完全被8小时以后那更重大的事情所占据。然而,几乎突然在同一时刻,杰弗里指望她以妻子和女主人的身份操办这次盛会。 杰弗里仍然在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她,即刻,危险信号显著红色的警告光亮穿越她的脑海。近来,像欧洲中世纪,晚会和聚餐是她最热衷的活动,也是她最喜爱的社交趣事。忘记这一点会招致严重的怀疑。 不要只呆坐着,她暗暗告诉自己。必须说话。说什么都行。她说话了,抓着什么说什么。“没什么,”她说,“我只是忙着安排晚宴,将租用服装的事全忘了。” “你不是将晚会中化装一事决定取消吗?” 她记起来了,的确她做过这样的决定。不过却忽视了将此决定通知她的客人们。“不,我又改变了主意。保持现状——女人们化装,男人随便,我觉得这更有趣。” “那么好吧。你有一整天的时间找服装。你打算穿什么呢?” “这之前我没一点工夫考虑它!” “在那次沃特顿晚宴中你穿的那种式样的衣服怎么样?——你是知道的,那晚是除夕——三年前的那天。” “乔治-桑德?”1 1德国女作家。 “一点不错,合适极了。查普曼博士会见你时她不是你希望做的人吗?” “当然不是。她男子气太重。不过,这仍不失为一个主意。唯一使我不安的是我又重新扮演她,这样看上去不太具有想象力。” “嗯,客人中有一半以前没有看见过那件服装。”他说着从亚麻布口袋中掏出美术店的钥匙。“你爱怎么做都行。我想,你是不是想要我早点回家?” “不,”特丽萨急忙回答。“不必要。” “好吧,总之,来接我不要迟过6点。我需要时间淋浴和换衣。” 杰弗里朝店里转身时,特丽萨在他身后喊道:“最亲爱的,我请求你今晚乘出租汽车回家,不会是太糟糕了吧?我非常担心,我在西蒙兹太太和杰弗逊先生那儿会一时脱不开身。”西蒙兹太太是包办伙食的德国人,她预备餐前小吃和晚餐,收费25美元。杰弗逊则是一位有色人种,年长而且严肃,是酒吧间的招待员。 “好吧,”杰弗里说,“不要忘了雪茄。” “雪茄?” “乔台-桑德嘛。” “哦,不错。” 杰弗里打开店前门,走进去看不见了。特丽萨仍然在黄色的路边镶石前停留了一会儿,试着收拢她的心思。她已答应5时30分在埃德-克拉索斯的海滨公寓与他会面。先前她已邀请了10对夫妇7点整前来聚餐。这意味着第一批来客7时15分会来到,戈-史密斯夫妇一向早到。 特丽萨计算了一下时间在5点30分至7点15分之间办那种事——办那种事,她不是很聪明吗?——有1小时又45分钟的时间。扣除她从海滨返回布里阿斯那30分钟的开车时间,还剩下1小时15分。用这段时间来完成她要做出的奉献和埃德将给予她要给的东西,末免太不充足。伟人的浪漫事件不能够受时间的限制。该怎么办呢?常识命令她该立即打电话给埃德,将这次幽会推迟至另一天——明天或者——不,明天是星期天,杰弗里会呆在家里——明天或者下周初。可是此刻那在内部燃烧的激情,穿越胸膛,穿过耻骨区,太需要、太坚持、太急不可待了。常识被击碎,并被驱逐掉。她立即又变得高兴起来。 她决定,幽会应该是今天,今天上午,确切地按计划行事。这样,她只要晚点去自己举行的聚餐会即可。这真有意思,没有大胆的举动也就不成其为乔治-桑德了。不过,一定得设置一个无懈可击的借口。什么借口呢?可能行得通吗?她回想起,在她构思这次聚餐会的时候,曾考虑将面包夹丹麦火腿作为一道主菜。以前有一次,她曾经描绘过这种食品令美食家大饱口福的情景,在烹调法中是一次轰动,因此使她赢得了感谢的贺词。不过,这一次她最终将要改变这道主菜,因为面包师远在那可怕的峡谷中,开车去温吐拉-博尔瓦德大道需40分钟。今天的峡谷会是一只火炉。不过,去取这外来的丹麦火腿倒使得与埃德-克拉索斯基的相会安排成为可能。 眼下,是方法问题。她可以给面包师打电话,来个紧急订货,中午之前取火腿。她会偷偷地将火腿运进家中,将它冷藏起来,去埃德公寓前再将它放回她轿车中的行李室中。5点整,开车去海边时她会给杰弗里留张便条,决定将丹麦火腿夹进面包中,去峡谷取货,一会儿返回。一切都有条不紊。匆匆,特丽萨。 接着,再想想,把借口想得更周密。她与埃德会使他们的做爱——现在成了“他们”的了——达到愉快的顶峰,一直到7点30分。也许那时她与埃德难分难舍,她意识到这点;他会留她过夜,怎么说也需呆到傍晚,她也想这样。不过,她会态度坚决。可怜可爱的家伙。呐,将来会有机会共度良宵的。她会让他确信无疑。总之,总之——到7点30分结束,就这样。她会开车到第一个公用电话处。那里肯定会有来宾,杰弗里会着急得要命。她会电话告诉他,取火腿面包返回时,车不知在什么地方的中间停下了,眼下正在最靠近的一处石油站进行修理。说汽化器出了毛病听起来蛮像那么回来。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车辆是如何运行的,而杰弗里也知之甚少。她会让杰弗里放心,她半小时内就会返回,而且答应、她回家15分钟内穿好晚会服装,拿着雪茄接待来宾。 特丽萨挂上档,将空转着的篷车驱向前,驶进阳光下,她自己也被带进这光天之日。白天渐渐变长时,特丽萨无时无刻不在留意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阳光。她每到一处,午间报纸映入她眼帘的是横贯全页的黑体大标题《洛杉矶人在创纪录的热浪中挥汗如雨》,下面,有一幅长着颀长大腿的模特儿大照片,全身裸露,正在水龙软管下面翩翩起舞。水龙软管由两名衣着简单的女明星拿着,这是她们最新影片信贷广告标题。特丽萨不喜欢热天,因为热毁坏人的干净。不过,今天,她倒不怎么讨厌热。不知怎么的气候似乎适合她的热情,况且,非常可能,埃德那可爱的海滨公寓也许由于靠近拍打的海浪会凉爽些。 特丽萨不慌不忙、效率颇高地向5点推进。从加油站旁边闷热的玻璃电话亭里,她给峡谷面包师打了个电话,预订了火腿面包,1点钟去取。接着她又打电话给西蒙兹太太,告诉她在她的菜单中加上面包夹火腿,不要冷碎肉。离开电话亭时,她记起了与埃德会面的最初目的。她找到一家画品供应店,打算购买画架。油画布和油彩。接着又认为这个幌子既煞费苦心又十分愚蠢,炭笔和本子就足够了。 返回布里阿斯以后,她努力回忆曾将乔治-桑德的服装收藏在什么地方,接着她记起来了。她在嵌入卧室墙壁的壁橱底层大抽屉中找到了它。全套衣装是受1830年戴拉克劳斯的桑德画像的启发制作的,有大礼帽,现在有几处折弯了,还有黑色的宽大硬领巾、宽松大衣和男人的便裤,现在全都起了皱。她给杰弗逊挂了个电话,不巧他外出打日工去了,于是她给杰弗逊的女房东留下话,要他记住捎些冰块和一支雪茄,不错,一支,不需要特别牌子的。 她又勇敢地迎着那透不过气来的炎热,到绿色村庄中的一家洗衣店,将她那套桑德服装寄放在那儿刷洗和烫压。紧接着,她驱车朝东驶,途经那精透了的维拉尼普利斯,越过那所大学校园,穿过贝弗利山,进入好莱坞,在这儿她将车向北拐,行驶在卡赫加大道上。 她在快车道上搏斗着,感觉到紧紧握着的方面盘像火焰般灼热。她将车一直开到斯蒂迪奥城,到面包师那儿方将车停下。夹在面包中18英寸长的火腿还热乎乎的,全做好了。她写完一张20美元的支票后,小心地将食品盒放在行李室中。然后将车向回返了个大圈,先驶上本图拉大道,途经塞普尔达-博尔瓦德,接着由此开向桑赛特和布里阿斯。她第二次在洗衣店停车,桑德服已压烫得整整齐齐,等待着主人的到来。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返回家中,西蒙兹太太正用白手绢擦着下巴,不耐烦地在老牌轿车中等待着。 特丽萨在厨房里,很麻利地同西蒙兹太太查看餐前小吃单和晚餐菜单。接着拿出精致的银器、碟子和盘子,将餐具架上的植物重新布置了一番:在玻璃覆盖着的米洛拼贴画上面,放上爱尔兰的绿色钟状植物和白色的百子莲,在画室兼起居室里,将痤席重新安排了一下,紧接着回到主人卧室。 她从衣橱中取出五套衣装,将它们挂成一排,向后退了几步,仔细地审视着,看哪件既实用又漂亮。最后,她选中了帕马兰丝绸服,那是因为这件衣服会给她的胸部和臀部创造奇迹,还因为后背的长拉链方便脱和穿。她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内衣,最后选定纯黑色的乳罩和尼龙紧身裤;不一会儿将乳罩放回抽屉中,选了件黑色衬裤和半脱式乳罩。她考虑穿长筒袜,不过需要系吊抹带带子,很烦人,于是她决定光着大腿,这更富有挑逗性,脚穿与外衣相配的高跟蓝色皮鞋。她托开珠宝盒,取下结婚带饰并存放下,手指上只留下钻石订婚戒指。她翻遍了自己的那些小装饰品,举起一条带有一个小金十字架的易拉项链,她很喜欢这条项链。 她给浴盆注满了水,加上几滴法国洗澡油,不一会儿就将全身浸泡在芳香的水中。她想起了去年在瓦萨发生的事,还有同那位从不洗澡的诗人(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在格林威治村度过的那段时光。她努力想象埃德的那所可以眺望大海的公寓。她还思考着同查普曼博士的那次会见,她能记得的仅仅是有关陈列品的那些问题。她想起来了,她对半打照片和卡萨诺瓦的一段话作出了反应。后来让自由选择,阅读或者拒绝阅读“快乐山”中的一段文字,她当然读了。“我的胸部现在裸露着,最热烈的颤抖在上升,完全呈现在他眼前,感觉到一对富有活力的rx房变得硬而且鼓胀起来……”她怎么回答的?对,多少被激发起来。她也许应该回答被强烈地激发起来。不,“多少”的回答更精确。她又在努力想象埃德的公寓。最后,她朝钟表看了一眼,于是走出浴盆,擦干身子,用科隆香水抹遍她那匀称的身体,将避孕膜插入xx道,然后才慢慢地穿上她选好的衣服。 差10分5点时,特丽萨给杰弗里写了张便条说是去取火腿面包,而且提醒西蒙兹太太务必亲眼看见哈尼希先生收到这张便条,免得因为她缺席而耽心。5点正,她在篷车方向盘后面坐定,准备去海滨。 她有点吃惊,发现埃德-克拉索斯基给她留的地址,不在她预料中的马里布,而比马里布靠前得多,靠近多方出资建筑的桑塔-莫尼卡码头。这儿有一大片肮脏的停车区,还有一些很不清洁的灰色木头房,也许有十多座,用的是质量不高的墙板结构,样式低矮,坐落在高居于海滨之上的悬崖上。廉价的旅馆和制汉堡牛排的简陋小屋排列在道路两侧。特丽萨暗自思忖,这是波西米亚区,就像她已经脱离开了的格林威治村。不过,回到充满活力的生活中去还是不错的。 埃德的公寓原来在二楼。特丽萨拿着本子、炭笔和夏季用的白色手提包,爬上那滑溜溜的、吱喳作响的楼梯,来到外露的走廊上面。两个肮脏的、皮肤晒得黑黑的、浑身湿透了的小孩,大概是女孩吧,从她身旁擦过去,追逐着跑下了楼梯。特丽萨发现她的衣服稍稍被弄脏了点。她继续沿走廊走去。侧边踏板有几滩水,还有一个洞,那里的木板已经损坏、腐烂。她终于来到了埃德公寓的“圣所”。 她敲门。 “进来。” 她推开门,那道破损的绿色房门,走了进去,她在门内站了一会儿,接着随手关上门,试着计眼睛习惯暗处的环境。埃德坐在一张填得很厚的大椅子上,一只腿搭在边上,他正从罐中吸着啤酒,同时在收听袖珍收音机中的高声棒球广播。他又穿着那件饰有“天堂公园”字样的t恤衫和白色短裤,衣服起了皱,衣边颜色都褪了。虽说他的脸似乎比她记忆中的要胖一些,可是衬衫和短裤却绝妙地突出他那身体呈现出的强壮和男子气概。他的二头肌令人难以置信地大。短裤外的两条大腿简直像没有树皮的树干一样。 “嘿呀,”他边说边招了招手。他朝着收音机点了点头。“他们在菲利,整个第三场打得难分难解。” 特丽萨仿佛理解似的轻轻点了下头。埃德不久喝完了啤酒,这才记起了对客人应有的态度,即刻立起他那大块头躯体。“呐,请别客气。”他说。 “哦,谢谢尔,埃德。” 她将素描工具放在桌子上。 “你来是有准备的。”他说。 “不错。” “啤酒怎么样?请喝一杯。” “假如你同我一起喝一杯的话。”她一生中从来没有饮过国产啤酒。这是冒险的一天。 “我已喝了三听了,不过我不是那种说‘不’字的人。请原谅一会儿。” 他走进那像小厨房的地方。趁机会特丽萨观察起他们的瓦尔戴莫斯的卡尔特修道院,他们的帕尔马,他们的马加卡。在有砂子斑点的破烂地板上,覆盖着一张椭圆形美国早年的编织大地毯。除了一张垫得很厚的椅子和沙哑的无线电收音机外,其余的家具是弹簧已断裂的绿色长沙发和几张破损的藤椅。有两盏现代的强反射灯。墙上挂着米莱特的“天使”,也许是房东的。还有贝娄的“夏凯的晚”复制品,可能是原先的房客,十有八九是拳击家留下的。墙上钉有三张杂志中的裸体女人照,胸部和屁股异常大。这些女人裸体照取自她不知道的某种刊物——“花花公子”。在一张上面有哈罗德-里德-格兰吉的亲笔签名。还有两张照片,很好地装在相框里。一张是埃德,身穿橄榄球服,蹲伏着,样子很凶猛;另一张照片中的人,她记得是杰基。 特丽萨向窗边——肮脏的网窗帘分开着——注视着下面那多岩石的海滩。一位肥胖的女人盘腿坐一张军毯上面,正在切香肠。一位瘦削的潜水员正在调整他的战神牌安全帽,一位白肤金发的瘦女人正在帮助他。还一群尖声喊叫的浑身湿漉漉的小孩子。 特丽萨谨慎地关上敞开的窗户,可是外面的噪音仍旧通过玻璃和薄墙传进来。她朝黑洞般的卧室走去,那儿挤放着两张没有床头的大床。床上被敷衍了事地整理过。还有两张藤椅和一个旧的油漆已经剥落的棕色衣柜。 “不坏吧,嗯?”她听见埃德喊道。 她及时地转过身接过她给啤酒,啤酒盛在玻璃杯中,并注意到埃德喜欢直接从啤酒听中饮用。她认为,如果他热衷于啤酒,那么她送一箱进口的德国拉吉尔定会使他吃惊的,这将是一个极妙的小礼物。 “呐,”他说,同时举起他的啤酒听,“为大量的著名画像干杯。” “我希望这样。”她说。 她吞下一大口啤酒。尽管是麦芽酒,她却又喝起来,还对他微笑着。 “你为什么不坐下来?”他问。 她点点头,接对那疯狂喊叫的收音机皱皱眉。他看出,她不同意这么大的音量。“使你心烦吗?看我把它扭小一点。”他把音量调小,这时,下面孩子们吵闹声变得大起来。 他沉重地坐在长沙发上,并表示她可以用那把赐给的厚垫椅子。不过,她却冲地坐在离他几英尺的长沙发上。 “不太舒服,”他说。“这弹簧……” “蛮可以。” “杰基和我搬进来时就是这个样子,房东简直什么也不管。” “你同房的伙们在哪儿?” “现在我已把他撵出去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这难道不是对爱的重要表示吗?他在极力表明他需要单独与她在一起。 “当有人给我画像时,”他继续说,“我不想让那个场外人诘难我。” 她有点吃惊,竟把那难咽的啤酒喝光了。“你喜欢这海滩吧,是不是,埃德?” “确实喜欢。每天早晨在海滩上做练习,锻炼大腿肌肉,没有比这再好的了。我还喜欢浪花拍岸的情景。此外,这里也是只有百万富翁那样的人能够花钱居住的地方。” “我能理解这点。我想,在你的职业中,你必须照料好自己的身体。” “像对婴儿一样,”埃德严肃地说,接着他晃了晃啤酒听,他那斯拉夫人的脸突然露出咧嘴的笑容。“当然-,男人都有一种坏习性。”他将啤酒听送到嘴边,喝起来。 “你的意思是告诉我,那是你的唯一的坏习性吗?” “那要看你把什么叫做坏习性了。” “哦,指女性的伴侣关系。” “那是更大的一种需要。如果你能原谅我这样措辞的话——男人必须发泄。” “呵,我同意你的说法,”她立即说,“这是正常的有利健康的一部分。” 他因某种回忆露齿一笑。“当然喽,如果你遇见那些到处乱转的鸭婆子,就不会那么想了。” “你是说女人吗?” “世界无奇不有,在这海滩上洗澡的人形形色色。” 有一个想法打动了她:伊索多拉的埃斯尼在心灵深处能是清教徒吗?她打消了这个想法:难道所有的男人不都是吗? “我猜想你很受人欢迎。”她说。 “我不晓得。”他谦逊地说。 “我不在乎坦白地说出来。在海边见到你那率真的样子时,我就发现你身体优雅,四肢灵活,这些首先把我吸引到你身上来。”她望着他,又补充说,“你的身体非常匀称。” 他不表示反对。“是的,我以为是这样,”他说,“像我不久前说过的,我注意保养它,让身体适当发展——肌肉平整,没有肌肉结。我一点也不赞成举重运动员——你是知道的,发展过度,那没有好处,是个累赘。我喜欢保持各部分按比例发展。”他谈自己的身体仿佛这身体是离开他自己的另一个实体。 她引起了谈兴,发现了一个可以使他们俩感兴趣的话题。 “我认为你长得比大多数电影明星漂亮得多。你看起来更富有男子气。” “那无需做多大活动,”他说,“那些搞同性恋的演员——如果你能原谅我这样说的话。” “我想,这正是我为什么第一个将你作为希腊奥林匹克的英雄来描绘下来的原因——为的是将你那非常基本的男子气与当今我们四周那毫无生气的男人进行对比。”她的乳头,她的大腿由于欲望变得疼痛起来。“你曾见过掷铁饼者那副古典塑像吗?” “没有。” “受到你身体的启发,我以为我可以超这希腊人迈伦。他绘画了掷铁饼者,还画名妓莱伊斯。我想按完全相同的方法将你画下来,其实,我想立即开始。” “说定了。要我怎么做?” “呐,掷铁饼者是裸体的,当然-,像所有希腊的奥林匹斯山神那样。我想要你摆那种姿势。” 他在沙发上将那大块头身体挺直。“什么也不穿?” 她极力装作无动于衷,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不错,按古典传统来。假若你脱衣服的话,我就可以准备好——” “嗨,等一等,夫人。你不会是希望我在一个女人面前脱光所有的衣服吧?” “为什么不?你难道还受这种假正经的折磨?我敢肯定,这种事你过去做过上百次不止——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 “可是,那时不是为了让人去看。我脱光衣服,是出于别的原因。那时候,那些女人也脱得一丝不挂。” “埃德,是这个原因让你烦恼吗?是因为我穿着衣服而你没有穿吗?那好吧,我也很高兴脱掉我的衣服。” 他肯定他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你听得清清楚楚,埃德。如果这样做会让你高兴的话,我将马上脱下来。” 他的脸上露出完全闹懵了的表情。“仅仅是为了画我?” 她听见她的心脏的跳动,真想永远扑进他的怀抱中去。她发现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当然不是,傻孩子,我可以下次画。我想让你对我做那种事,就像你对其他姑娘做过的那样。” 他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她一跳站起来立在他跟前,两腿分开来,她的双膝贴在他的上面。她把手倒背在身后,这样一来她的两个rx房向外扩张起来。 “埃德,难道你不想碰碰我?” 事情的突然转机将他弄得不知所措。“怎么不想,不过——” “不过什么,埃德?你认为我是一个了不起的夫人不可能这样行事吗?哦,我是位夫人不假,可我也是一个女人。自从我在海滩上第一次见到你以后,我内心的感情一直在斗争着。我知道我正变得对你迷恋起来一傻乎乎、神魂颠倒、不过,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傻乎乎的,而现在,我所要的一切就是你爱。”她朝下凝视着他,因为太兴奋反而微笑不出来,或者显出无所谓的样子。“埃德,接触我吧,你会享受到它的乐趣。”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她,很粗鲁地将她猛地拉下在他的大腿上。她的手抓摸着他的头发,她的嘴与他的接在一起,两嘴压得那样用力,她的牙齿都感到疼痛。他俩的嘴分开,喘着粗气。 “呵呀。”他说。 “那些别的人——你都是对她们怎么干的?” “那种女人与你不一样——是些贱货——可你——” “我怎么样?” “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就是看不出你来——杰基也是。在他悄给我你的口信时——老杰基说,‘埃德,你真应该见见她穿着那套泳装时的样子——那造型就像是个——’那时他说,‘我有个预感,你也许可以在那里腾出点时间来——那个漂亮妞身上一股很大的骚劲儿。’不过,我告诉他,不要混说一气。” “你看,埃德,就连他也能看出来我多么想要你。”她把脸贴在他的上面。“你不想把我脱光吗?” “这么说你说话当真了!” 他笨手笨脚地摸索起她的外衣服来。 “拉链在背后。”她悄悄地说。 他找到拉链,这时他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在卧室里,”他说,“到卧室那里去。” 他把她一推立起来,他接着也站起来。她开始向卧室走,眼睛却瞅着他,他大步走到门口,把门锁上,然后快步到窗前,把窗帘布拉拢。 在这变暗的卧室里,她踢掉她的浅口皮鞋,脚底下因为没有地毯感到一阵冰凉。当他返回时,她已经把外衣脱落到腰部,她的呼吸声急促得可以听得见。她扭动着身子,让外衣脱坠到地上,接着她走出落衣的外面。她光脚站在那儿,只戴着那半脱式乳罩,显得很小巧,腰部以上脱光了,两肩后缩。 “绝呀。”他赞美道, “让我给你脱吧?” “不,我来脱,你先躺下等着。” 他快速地走进浴室。她脱下那片乳罩和裤衩,向后掀开毯子,平躺在床上。她向起居室里瞅,听着海滩上的叫声,游廊上的湿脚步声,收音机里的嗡嗡声。室内既闷又湿热。她的身子下面还有些什么东西砂砾砾的不舒服。她用手指到床单一摸:砂子。 “你准备好了吗?”他从浴室里喊。 “好了,亲爱的。” 他出现了,只穿着一件运动员的护身弹性织物。这特别显出了他腹部和躯干的肌肉层。他拉下护衣,踢离开身,完全面对着她。他想,是那个掷铁饼者。接着,她第一次观察起他的全身裸体来,然而有一会儿,她有点吃惊。所以使她有些吃惊,是因为从某个方面看,事实上——他并不比杰弗里非凡多少——远不是那么回事。他朝她走过来,那一时的惊奇忘却了。他那巨大的躯体令人有种天神的感觉。他终于从奥林匹斯山下来,走到了她跟前。 她伸开双臂。“到我这儿来。” 她因期待着那即将开始的长久的、剧烈的爱的享受而浑身颤抖。她的身心的每一寸每一点都在等待着被带上欲望满足的顶峰。当他蹲到床上去时,那床摇晃起来,就在她期待着去接受他亲吻和爱抚住时,她突然感到大为震惊,竟发现他直接趴到了她身上去。死死顶住了她的双肩,用他可怕的体重压扁了她的身子。这之后,当她意识到他正对她做爱时,她喊起来,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粗蛮而引起的气愤。 她把头扭向一边,抗议他的疯狂。“埃德,还不行,还不行——你没有——我还没有——” 除了她的身体外,他一切都不管不顾,他继续动作下去,像疯了一般。她伸手想推开他,这无异于去搬动那座帝国大厦。她闭上眼睛,努力去理解:他如此对待我,竟像对一个船员在科维买的日本橡皮躯体——他除了吻过一次之后再没有吻过我,甚至没有去触摸一下我的rx房、我的身体,没有说一句亲密的悄悄话。 她睁开眼睛。他正在撇开她动作着,像一头毫无理性的野兽。她什么也感觉不到,除了那奇异的压力,她身子底下的那令人恼怒的砂子,还有上面喘气中喷出的发馊的啤酒气味,以及与房子下儿童尖叫声混为一体的气喘吁吁声外,她感觉不到与他有任何联系。她嗅到了他的汗臭味,以及海带和海藻的气味,还有那公用海滩上鱼市中的可怕气息。她痛恨那引起疼痛的凹凸不平的床垫,还有那松脱的弹簧,以及他那异乎寻常的体重。 “埃德——你能——听我——” 她竭力想摆脱掉那令人厌烦的负担,不过,在她这样做时,他像一头猪似的发出长声尖叫,并且爆发出一声吁气声,这把她吓得不轻。后来,不多久,他使自己脱离开,侧身躺着—— 第28节 一旦她被放开,便立即坐起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那座肉山。他躺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吸着氧气,最后,他睁开眼,遇上了她的凝视的目光,他对她微笑并眨了下眼。“绝呀,亲爱的,真来劲。这一周中你任何时候都可以把你的鞋放在我的床下。” 她继续凝视着他。她震惊得太厉害而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个……这个猩猩。他对待爱像对橄榄球的练习一样。猛冲猛刺几次,一天的活就算做完了。这就是原始人吗?我的上帝,她想,我的上帝,也许它就像这个样子,真正像这个样,当他逮住一个女人,把她拖进山洞中,当作一个方便插入的容器。上帝,呵,上帝。伊索达拉,伊索达拉,这真可笑。 她一直坐那儿,被这事的奇异弄僵了。“伟大的期望”,谁说的,狄更斯。她感到自己没有被动过,被入侵过,没有被触及过,事实上就像她走进这个不值钱的小茅屋之前一样。然而,这也已经是爱了。除了她本人外,世上有谁能知道此事?查普曼博士当然知道。不,查普曼博士不知道。他没有衡量伟大期望的计算尺。那么还有谁能理解呢?斯蒂赫尔,不错,只有他。在他的第一次性行为之后,脑子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这个句子:何苦来,不过如此罢了。她凝视着那称为卧室的污秽的乱糟糟的小房间。钉在墙上的那些决无艺术可言的画片,泥灰剥落的天花板,还有那个放在墙角的橄榄球。 她向床边挪动着。 “怎么样,亲爱的?”他问。 她想,我的上帝,他还想从她那里得到感激的回答呢。“好极了。”她说。 “呐——什么时候都行。” 她快速地穿着衣,并没有去看他。 “嗬,你难道这就走吗?”他问。 “我怕我必须走。”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约会?记住,你要画我。”他用一种童稚的快活大笑了起来。 “我会告诉你。” 她将外衣的拉链拉合,穿上了她浅口蹬皮鞋,拿起她的手提包,开始向起居室走。 “请等一下,”他喊道,“我甚至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 她继续走,尽可能快地走,穿过起居室,放弃了那些画素描的物品,光明正大地逃越门口。在游廊上,一个湿漉漉的孩子跺着脚走过去,她躲向一边让他过,然后通过滑溜溜的地板表面走到楼梯处。下楼时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她回忆起,她到这个地方来的时候是5点35分。这时,她的手表告诉她,现在是5点52分。 她还会有充足的时间返回家去迎接第一批客人。 虽说晚宴正式上菜还有半个小时——而杰弗里先生在起居室和院子里从盘子中分发掺过姜汁啤酒的威士忌,并重新安排已是第三轮了——丹麦火腿面包,一切两半,放在花饰前的餐具台的中心,它是这个夜晚的主要成功之处。 特丽萨挎在她丈夫的胳膊上,已经接受了四批来客了。 “你太聪明了,最亲爱的。”杰弗里骄傲地小声说。 特丽萨向他偎依得更近一些。“我爱你。”她戴的高礼帽有点歪,她把它扶正,朝着那一联串的朋友摆动着雪茄。“这不是很有意思吗?”她快活地大声说。她有好几个月没有像她今晚这样,体味室内高朋满座、布置豪华的愉快气氛了:每面粗麻布贴壁的墙上,挂着五彩缤纷的可爱的绘画,她的很有知名度的丈夫,她的那些颇具知识和智慧的朋友。 “呵,看,”她喊起来,指着她丈夫杰弗里先生刚刚打开的门。 “凯思琳来啦!她真够漂亮呀!” 凯思琳-鲍拉德从肩上取下她的貂皮披肩,保罗见状接过去,并把它递给杰弗里先生。凯思琳裹在一身白的薄如蝉翼如云似雾般的衣饰中,显得丰满优雅,有一种希腊美人的风韵,大胆地袒露着胸肩。穿好这身衣服之后,凯思琳一直为它感到惴惴不安,不过最后,还是决定毫无畏惧地穿上它。毕竟,这是保罗见她那天她希望成为那种女人。也许,它可能帮助他欣赏她本人的下意识。 特丽萨以及跟在身后的杰弗里双双迎上前去。“凯思琳,你真妙极了。该说你像什么好呢——不是像贞洁的圣母吗?” “我希望像埃玛-哈密尔顿夫人,”凯思琳说,“她就是这样穿戴的。” “当然像!”特丽萨说着,向后站了站,用手比划了一下凯思琳。她转身向杰弗里。“罗姆尼的哈密尔顿夫人。” 杰弗里一本正经地说。“伦敦,国家美术馆。” “我想,这是那幅我在书本中见过的画像。”凯思琳说。 “那是一幅曾经画到画布的最天真、最招人爱、最美丽的女人像,”杰弗里说,“罗姆尼超水平发挥。” “上帝就是艺术家。”特丽萨对杰弗里说。 “说得好。”杰弗里说,非常高兴。 凯思琳拉着保罗的手。“这位是保罗-拉德福特先生;这是我们的主人和女主人,特丽萨和杰弗里-哈尼希。”就进行这番介绍时,凯思琳记起和保罗达成的共识,那就是不提及他与查普曼博士的关系。“保罗是位作家。”凯思琳含含糊糊地补充说。 凯思琳和保罗喝了两轮掺苏打水的威士忌之后精神倍增,与玛丽和诺曼-麦克马纳斯交谈起来。原先,玛丽想扮作弗劳伦斯,南丁格尔1,那个极好的护士,这也是她父亲的建议。然而今天早上,吃过早饭之后,她断定,那个拿着灯的夫人太讨好人。她像任何闯过荒凉西部的先锋派妇女一样,总是好不顾一切崇尚自主。她仔细地考虑之后,她拒绝杰西-弗里蒙特,赞同贝尔-斯达,这时戴着牛仔帽、穿着黑衬衫,挎着手枪皮套和珍珠六发连射枪,穿着皮裙子,全是从梅罗斯街上的服装店租来的。 1英国护士(1820——1910),被视为现代护理的开创者。 “内奥米不能扮装,我真正感到遗憾,”她对凯思琳说,“不过她好一些了吧?” “好多了,”凯思琳说,“你知道感冒这病是很顽固的。我相信,一旦她恢复健康之后,她将计划向东旅行。” “太妙啦,她是在那儿长大的,对吗?” “对,我想是在那儿。” “哦,”玛丽说,握着诺曼的手,笑嘻嘻地对着诺曼说:“诺曼和我——从某种意义上说——也准备去旅行。” “真的?”凯思琳谈兴大发地说。 “不全是,”诺曼说,“不过我们正在寻找一所自己的房子。” “这是了不起的事情,”凯思琳说,“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难,你应该对格雷斯-沃特顿说。她认识布里阿斯的每一个房地产经纪人。” “谢谢你,鲍拉德太太,”诺曼说,“不过我怕这不能是布里阿斯。你看,我打算自己干——也就是说,我正与一个在闹市区有办公室的朋友组成伙伴关系。” “你干什么职业?”保罗问。 “法律,”诺曼说,“要立住脚还需要一些时间。”他转向凯思琳。“无论如何,如果你在谷地听到任何有道理的事,请告诉我们。”他审视了一下他的威士忌酒杯。“请原谅,我想我要再倒一杯。” 他走向食品台。玛丽逗留了一下,她脸凑近凯思琳的耳朵。“我们打算要一个孩子。”她悄悄地说。 “呵,玛丽——什么时候?” 玛丽眨了下眼。“很快。正在进行中。”她快速地跟在诺曼后面走过去。 玛丽和诺曼-麦克马纳斯在餐室从杰弗里先生手中接受了他再次倒满的酒,现在他们正和厄苏拉和哈罗德-帕尔默闲聊起来。厄苏拉经过灵魂深处的一番检查之后,决定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卢克丽齐亚-鲍克亚的现代变体1。她在新做的发型上戴上了镶有宝石的帽子,头发的周边有一圈演戏用的辫子,喉颈处有一条纱罗丝巾,穿着一身艳色花缎长袍,腰束一条银丝带,脚蹬一双浅口便鞋,上面嵌饰着租用的宝石。 1意大利的一位女公爵(1480-1519),艺术的赞助人。 “总有一天我会受不了那份可诅咒的杂志,”厄苏拉告诉玛丽和诺曼说。“那种令人恶心的题词:‘与该杂志结为伴侣——会使您的心和家庭受用不尽。’足让人见了呕吐。” 玛丽真不知该怎么回答好。自从结婚以来,她一直订阅这份杂志,除了《新约全书》以外,哈里-伊温、汉纳和亚伯拉罕-斯通还有诺曼-文森特-皮尔把它指定为具有权威根据的地方。现在,她就不便承认是位永恒的读者,暗下决定将这出版物放逐到次要的位置上去,就像被疏远的哈里-伊温。 “我并不责怪你,厄苏拉。”她不大有说服力地说。不过,她接着又用比较确信的口气加上了一句:“人们逐渐成长起来。” “太确切啦,”厄苏拉说,她开始感到酒劲渐渐上来了。“那位出版商给我制定了一项很宏伟的计划,在纽约给我留了一个执行编辑的位子,个过,我看不出哈罗德和我会被迈迪逊大街乘坐往返车的小东西缠住——”在受到福斯特那场羞辱之后,这番话不过是说给哈罗德听时加以修改的官样文章——“特别是,哈罗德在他新的业务上干得很出色,这更不会考虑。” “我拉上了贝利会计师,”哈罗德向诺曼解释说,“他有不少商店。” “哦,不错,”诺曼说,“我很想知道他自己干怎么搞法。你看,我的一个朋友,克里斯-谢尔莱——我们曾经在法律学校一同就读——我们在一个办公室——” “一下子不可能出手上乘,”哈罗德滔滔不绝地说起来。“需要有拼搏一下的准备。” “是,我会的。” “看样子你很快就会开张了,”哈罗德继续说。“特别是如果你让小夫人在背后撑腰,则更行。”厄苏拉转身给她丈夫一个醉意朦胧的充满激情的微笑。“可以顺便告诉你,”哈罗德说,“厄苏拉已经搬进办公室帮帮手。我有一个小姑娘,可厄苏拉一个顶十个,这正是一个男子所需要的。”他对玛丽摇了一下手指。“你在后面给他撑腰,玛丽,你看,在每一个了个起的男人背后,你会发现一个更了不起的女人。理查卢说过1。”他明白这话讲得不对。而这时他应该让那个酒吧招待员放一些苦艾酒在鸡尾酒中。“是罗斯福夫人。”他修正说。“一会儿就会上桃子和奶油食品。” 1(1585-4642),法国红衣主教。 玛丽的手伸向诺曼的手里她的食指在他的手掌中搔了搔。哈罗德还在一个劲地讲。“你们倒是应该付出一点精力。我抓住贝利时,你们着手进行——” 西蒙兹太太穿着白色的厨师制服,给厄苏拉和哈罗德-帕尔默端上了一盘薄饼包蟹肉和热咖喱烧肉包,这两人正在院子里与萨拉和萨姆-戈德史密斯讨论问题。 哈罗德不经心地接过他妻子传给他的薄饼包蟹肉,继续醉醺醺地盯视着萨拉裸露的一大片肚皮。开初,萨拉公然不顾萨姆的惯例,改变曾经在现代舞学习班上穿过的三角背心和紧身装,换成一套玛达-哈丽2。四条饰有珠子的围巾装饰着紧身衣,一条大围巾绕着三角背心围了圈,但肚皮仍然裸露着,引起萨姆的严重不安。 2(1876-1917),荷兰间谍舞女。 这之前,为了赢得萨姆的喜欢,或者也许为了获得他的布店的帐户,哈罗德问过萨姆有关他的生意的问题。而萨姆,他那烦躁不安的眼神不停地从他妻子的不雅观的装束(“这些娘们心里想些什么——尤其是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移向院子里其他男人的瞥视上,接着又转向哈罗德,对杂货不断上涨的费用、雇佣人员的背信弃义、销售税、财产税、所得税、还有垄断连锁网络的欺骗,用他那沉稳的满含抱怨的男低音诉说着。 厄苏拉喝着酒安静下来,对他们的谈话似听不听,口里不时地咕哝着随和声,出自本能她理解谈话者说到的生意对他们的生意会有助益的。 萨拉压根儿就没有听,随便摆弄着她的发髻,接着又重新安排她的围巾,对她穿的这种如此简单的装束发现不出有什么令人愉快的地方,不过没有作出任何后悔的表示以免引起萨姆的苦恼。她观察着萨姆的侧面,他那重重的下颌像大猛犬的下颌那样颤动,她想起斯特莱琪在戴尔斯徒莫推崇过的那些犹太的漫画。不过,她承认这样比较不算公平。那些下颌并不是真正使她恼火的东西,使她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本身的忧郁、社会上的默默无闻和平庸。她不能容忍的是,生活在类似这种平淡无奇的人中间的那种失意感,她竟与一个傻瓜作伴侣,而他决不可能代表她对男人的成熟的趣味追求,也不是她真心爱慕之所在,他不知道她的欲望是什么。 她看见格雷斯-沃特顿走进院子来,她打了个手式以便引起她的注意。她感到,无论是什么,最好能来打断萨姆令人厌倦的对那琐碎的小生意不停地嚼舌头。格雷斯用手帕做出了回应,快速走向前来,她穿的那件代表安妮-博林的不合身的都铎王朝时代的衣服沙沙作响。 “萨拉,我一直在到处找你,”格雷斯急乎乎地说,“说真的,我刚才也是在找沃特顿先生——”提到沃特顿时她总是喜欢这样说。她朝着天井快速地扫视了一下——“不过,我确实有事想找你谈。” 萨拉看得出,不管是冷雨也罢,暴风也罢,还有什么沃特顿,都不能令这个正辩论的萨姆住口,于是她只有转过身去,背对着萨姆和帕尔默夫妇,与格雷斯接谈起来。 “这不是妙透了吗?”格雷斯说,审视着萨拉的紧身装和披巾。“你是如何保持女学生似的体型的?” 萨拉听见这话很高兴。“不吃中午饭,不吃甜食。”她简单明了地回答道。 “萨拉,我们一直在认真地探讨今夏再搞一次集资演出的事情,上次演出是那么成功,”萨拉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什么话也没有说,格雷斯继续说下去。“你在里面扮演的角色又是那样的轰动一时。我们正设法挑一个同样的角色,也许演《温德米尔夫人之恋》一剧。你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温德米尔夫人——你正是具有这种举止气质的人——当然,你如果乐意,你也可以挑选厄琳妮太太。我们刚刚开始征求意见。” “我……我怕抽不出身来,格雷斯。这事很耗费精力。孩子们无人——” “不过,我们不会在八月前安排。你可以把小家伙安排去野营。” “我想不行,格雷斯。无论如何,萨姆和我可能离开。” 格雷斯叹了口气。“哦,所有的人都旅游,这使我一连两次遭拒绝,而且都是出于同一个理由。” 某种直觉使她溜到嘴边上的问话缩了回去,但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把它吐了出来。“另一个拒绝你的是谁?” 格雷斯的目光那时正在搜寻她的丈夫,闻声把视线转向萨拉。“弗雷德-塔帕尔,”她说,“记得他吗?” “不错,我记得。” “我原打算,先从征求那位导演开始。毕竟,这么大的一件工作非他莫属。我今天早晨给他挂了个电话。” 萨拉的双颊一阵发热。听别人轻率地谈论弗雷德的名字感到很别扭,这侵犯了她与弗雷德共同保持的秘密防区。她记得——她整个夜晚每时每刻都不曾忘记——她昨天下午较晚的时候在绿色村庄的电话亭里给弗雷德打的电话。她终于发现他在家了,但是令人不安地感到有种冷漠。她说,这之前她打过不知多少次电话,但是总没有回应。他说,他外出参加一系列生意上的会见。她说,因为道奇车里的那个人她曾不顾一切地去看过他;他解释说,他到他的律师那儿去了。后来,很抱有希望的想了解去见律师的缘由——出了什么事?没有,他不耐烦地回答,那是有关一桩合同的事——事实上,他那时正在与人洽谈——听他这样解释,她对他那种冷漠和不耐烦的口气也便放了心。她想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能见面,提醒他说,他们已经四天没有见面了;而他则说,他明天上午有事外出,不过星期六早上可能在家。他建议她到那时与他联系。 “……我们进行了简短的通话。”格雷斯这样说。 “你今天上午给他通的电话吗?” “怎么,当然是,为什么不?” “我……我倒猜想他正在工作呢。” “哦,我这就告诉你这事的所有情况,我亲爱的。不过,中心意思是,我告诉他,在上次的演出中,我们每个人是多么钦佩他的工作,他是多么宽厚和大度,我们是多么再次地需要他。当然喽,我想,我会十拿九稳的成功,因为我听说过他的处境。” “你听见些什么,格雷斯?” “他是个过了时的人。无论什么事八竿子也够不到他头上。他露出一副蔑视电视的不可一世样子,好像除非最上乘的,否则一律拒不接受——真要命,他两年啦连个木偶片也没有接到。” 萨拉感到她手掌里的指甲向肉里戳,她真想把格雷斯的眼睛挖出来。她费了好大劲才算把声音控制住。“我才不信那种卑鄙的谣言呢。他是一个天才。我们所有与他共过事的人都这样想。” “别把这话向心里放。你能做什么?表示同情或者别的?照这样看他是一位天才——一位得不到工作的天才。无论怎么说,我只是学话说而已。咱不管这些,回到那次电话上来,我想我肯定得到他了。然而,我的上帝,你看,我们那运气,他一两天前刚刚得到一份工作。” “真的吗?什么工作?” “是一个电视系列片,他们要在墨西哥和中美拍摄。‘菲里帕斯特’,我想他是这么叫的——你知道,威廉-沃克,幸运的士兵,探险家。这倒是个好主意。也许某家香蕉公司将对它赞助。不管怎么说,他明天就动身去墨西哥城去拍这部争取赞助的样片。这难道不是糟透了的运气吗?” “明天。”萨拉呆滞地说。她身体内部的每条神经都垮了。 格雷斯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不过,这还不是那有趣的部分,即使就这个工作也是很倒霉的。今天上午,我不得不打电话给海伦-弗莱明——她在这个戏剧委员会里做事——告诉了她这个不好的消息。呐,她丈夫就在这家制片厂里,而且是他的朋友。一个叫里吉-胡普尔的什么人写的这个系列片。哦,情况好像是弗雷德-塔帕尔的妻子——你知道他还有位妻子吗?” 萨拉摇了摇头。 “他的妻子是某个好莱坞大亨的女儿。她很有社会地位,握有大量的金边股票,年龄却比他大不少。我猜想,塔帕尔娶她是因为他希望这种婚姻对事业有帮助。哦,我肯定,是有点帮助,不过,很不够,于是他烦了,开始纠缠那些小明星。她发现了。在罗曼夫那里大吵大闹地进行了一次摊牌,他从此离开了她。这样一来,她便到那位大亨老子那里告了一状。那位大亨爸爸把他列入了黑名单,除非他回心转意。可塔帕尔不肯就范,不管有工作干还是失去工作——他没有那种大本领让别人与他的岳夫对着干——他只有销声匿迹坐在那儿,读读海德-霍帕尔的书,打打小女明星的主意。不过也有花销报酬问题。很显然,他妻子真爱他——要么是爱他,要么是她不愿把自己名字牵连进离婚法庭中去——还有个小孩子——所以,到头来,还是她去屈就他。我想她给了他点钱,去支付业已告吹的一两个独立进行的剧目。不知怎么的,她近来风闻塔帕尔与什么人打得火热,我想是位女演员。她于是下决心要阻止这件事。她买下了这部电视产权,如果塔帕尔能去墨西哥执导这部片子,她就让塔帕尔做合伙人。我想,她除了想让塔帕尔离开这儿外,根本不会做任何事情。说到底,谁吃亏?我们吃了亏。如果人们知道联合会所做过的努力的话……”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接了电话,萨拉要求与塔帕尔先生通话。 “请稍等。”那个声音说。 她坐在书房跪垫的边上,大腿上放着电话,前后摇晃着,想等电话。她的太阳穴在跳,颈部背后强烈的疼痛。 几分钟前,她以要去化妆室为借口脱开格雷斯,格雷斯转而与萨姆和帕尔默夫妇交谈起来。萨拉趔趔趄趄地走进餐室,杰弗里正端着面包烤火腿分送给一个貌似教授的客人。她向杰弗里打了个耳语,说她必须私下打一个电话。而他则很高兴地用一只手臂揽在她的光背上,领着她到了书房。在书房内,杰弗里用络腮胡子擦了一下她的脖子,告诉她说,如果她从里面按一下门锁便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关闭上门,从里面按上了门锁。 “谁呀?”这是弗雷德的匆忙回应声。 “是萨拉。” “听着,我正在忙得脱不开身。” “他们可以等,你听我说。” 她那说话的语气让他犹豫了一下。“好吧,”他缓缓地说,“什么事?” “我全知道了你那该死的电视系列片的事,还有墨西哥,明天就起程。我正在参加一次聚会,这是我听说的。仅仅要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我仅仅想知道这是真的。我想从你的嘴里听到。” “哦,让我解释一下——等一下——”很显然他用手部分地捂住了话筒。她试着去想象他在做什么。他正在向别人解释这是有关个人的私事,他们的事可以放一放。他可以放开电话延伸线,把电话带到起居室后的浴室中去打。 他又重新说起来。“好啦,现在我可以谈啦。听着,萨拉,我不敢打电话给你——我打算今晚的会见之后给你写一个条子——” “一个条子?”她知道她的声音异常尖利,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一封信,说明——” “昨天我打电话时你就知道这件事,那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房间里有人。” “你是说,你老婆吧。” “不错,是。” “你应该听听我听到的传言。这里谁都知道。她知道我们的事情。她给你这个系列片目的是让你离开这座城市。” “谁告诉你这个谎言?”他的声音很严厉。“任何人不可能花5万美元把我打发走去拍片断样片,即使是我老婆也办不到。” “那么你是对我说她一个子儿也没有提供吗?” “对这桩事我什么也没有说。她当然是支持者之一。她是个生意人,她知道我能干什么,不过还有其他人。” “她想打断我们的关系,而你让她这样做——为了一件下流的工作。” “这与她没有关系,萨拉,要通情达理。我是个男人。我是个导演。我得有工作做。这是那种我喜欢的找上门来的片子,我想执导它。” 她在跪垫上晃了一下,因受伤害而发晕了,一心想痛斥他一顿,狠狠刺他一下。“过去所有的那些谈话都是假正经,说什么对电视嗤之以鼻。第一块破烂片子一来你就——” “萨拉,你脑子里想些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这是你。你是了解我的,你真的认为我会去干任何我不相信的事吗?你感到苦恼是因为你这样听说的。” “我是,我想哭。” “我告诉你我要向你解释。我打算今晚这样办。你对我太重要了。你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除了工作,我是个男了——我必须去工作——不过除此之外你就是我的一切——” 她是如此地爱他,他那张低沉的脸,他的柔情的抚摸,他的声音,她一生就爱他,她整个的一生。 “……六周后我就会回来,”他继续去下。“我们会像以前那样在一起。” “没有你我不能活六周,我会死掉。” “我一定会回来,萨拉。” “回来之后呢?还会有更多的旅行吗?不——不行,弗雷德,听我说一我们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它。”与这话重迭出现的是以下想到的事:她在这次会见时,或者就在之后,下决心与萨姆然后与弗雷德谈出自己的生活打算,把所有的都明确地摆出来。让她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的原因是孩子,是孩子如何处置,还有那可能把她从亲戚朋友那里冲走的丑闻冲击波。不过,后来她决心要按生活本身应该那样地过下去。到头来,她会重新拥有她那孩子,到头来她会重新获得亲友的尊重。人们每天都有重新结婚的,这是可以被人接受的。萨姆有他的商店,还有他的21英寸电视。去他的萨姆。因为他已经死了,她是否也要被埋葬掉?“我要和你一起去,”她听见自己说。“我早上要在机场与你会面。” “萨拉,你真的要这么干吗?你要保持理智。” “我很理智——这还是第一次,不错——我在那里和你会合。” “你的家呢——” “我不在乎。你就是我的家。” “萨拉,我和同事们一起走。一个女人也没有。我不能——” “那么我乘下一班飞机。你那时在什么地方?” “到处转。我会忙得一分钟也不得闲。” “你那时在什么地方?总该有个什么地方吧。” “里弗玛饭店,”他很不高兴地说,“我希望你别这样,萨拉。我希望你把问题留到第二天解决,好好想一想。” “不。” “我不能使你不到墨西哥来,当然不——” “你可以使我不来。只要告诉我你不爱我就行。告诉我你不爱我,永远不再爱。告诉我这话。” 有一会儿的沉默。“我不能这么说,不过——” 有人在敲书房的门。 “我现在必须挂上电话,”她压低声音说,“我要见你。” 她把话筒放回搁架上,放下电话,弄直了披巾使它盖住她的紧身服,打开了书房的门。来人是杰弗里,手中端着两杯酒。 “喝威士忌还是烈性的?你选用的武器。” “烈性威士忌。” 他伸过左手中的杯子,她接过去这杯酒。 “我想你需要它,”他说。 她露出淡淡的笑容。“马塔-哈里不喝这酒,可我需要。” 第一批客人于12点30分开始离开,到12点45分,凯思琳和保罗也与哈尼希夫妇告别,朝着相隔十几个街区的凯思琳的房屋走去。 凯思琳在这个晚宴上过得很快活,保罗一样。两人都完全意识到,这是他们作为伙伴关系首次在社交场合上的正式露面。这时,想起在聚会上出现的小事件,他们不禁大笑起来。而保罗呢,想起帕尔默喝得如此酩酊大醉,笑得最厉害,并且来了一段查普曼博士就卢克丽兹亚-鲍吉亚的性行为进行会见的即兴表演。 凯思琳摇了摇头。“想想看,如果他们知道你就是会见人之一,会是什么样子。” “她照样会继续下去,她喝醉了。” 凯思琳从眼角睨了他一眼:“这样说你不会生气吧?” 保罗微微一笑。“我倒希望把这幕滑稽剧写下来呢……呐,不会的,大家都很公正。” 当车转进凯思琳的街上时,他们俩人好似达成默契似的谁也不说话了。那片薄薄的明月,高高地悬挂在街灯的上方。周围环绕着密密麻麻的星星,一闪一闪地泛着亮光。在这条大道的两旁,洒下一抹神秘的黑色轮廓。一行行的桉树像古代的侍从一样毕恭毕敬地鞠着躬。在那毫无干扰的气氛中,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异乎寻常的子丛树的香味。 保罗将车拐进凯思琳的车道,不大一会,他们便来到她家的入口前。他将点火器钥匙转了一下,汽车的声音消融进草丛中蟋蟀的抑扬顿挫的音调中。 凯思琳拉了拉貂皮披肩,把双手放在膝上,转身面对着保罗。“我应该请你进去,不过时间太晚了。” 保罗盯着她的脸看。“我们的东道主怎么说来?罗姆尼的肖像画——那副有史以来画在油布上的最美丽的脸,终归有一天,我们会见到,到那时我会让你看到——连你的一半美丽都不到,凯思琳。” “别这样说,保罗,除非你说话当真。” “我爱你,凯思琳。” “保罗……我——” 她闭上眼睛,猩红的嘴唇在颤动,他见状拥抱住她并吻她。过了一会,当他在吻她的腮、眼睛、前额和头发,接着又重找到她的嘴唇时,她用手握着他的手,把它拉到自己的胸部,然后在那遮蔽的背心底下按压,然后又插到乳罩里边去。他温柔地抚摩着她的rx房,后来将手抽回,用指尖触摸她的发热的面颊。 “凯思琳,我爱你。我想与你结婚。” 她的眼睛睁开来,而且,突然之间,她坐直身子,无言地盯着他看。她的眼神很奇特,几乎令人害怕。 “我应该是星期天离开,”他说,“不过查普曼博士答应给我们休假日。我可以要求留下。我们可以飞到拉斯韦加斯——到一所教堂去,如果你喜欢的话。” “不。”她说。 保罗无法掩饰他的惊讶。“我原想——我一直在极力地说我爱你。一直在说——而且我原想——事情看起来你好像感到——” “我也这样想,也这样想——不过不是现在。” “这我不能理解,凯思琳。” 她的头低下去。她没有说话。 “凯思琳,我过单身已经很长时间了。我知道,当它最终发生时,那将是正确的。我过去明白这一点——我眼下更清楚,就是现在。你是对的,我也对,我在想,我俩应该一起度过我们的余生。” 她抬起头,脸上有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猜不透的苦恼。“我眼下不能——我需要你,不过不是现在——别要求我解释。” “不过这毫无道理。是否是因为你的第一个丈夫?” “不是。” “那么是什么,凯思琳?这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时刻,没有什么秘可保。告诉我,是什么在使你苦恼,告诉我——了结它——然后我们就能互相拥有对方了。” “我太累了,保罗。”她敞开车门。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她就已经站到车道上去了。“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不能。不要问什么原因。我现在太累不想说什么——仅仅是因为太疲倦了。” 她转身,径直向门口走去。她插进钥匙,急忙走进去,将门关死,把他隔在外面,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保罗坐在驾驶盘后面,好长时间一动也没有动。他尽力去理解,但没有什么线索,找不到什么逻辑性,看不出有什么联系,简直不能让人理解。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局面使他不知所措。在他35年的大部分时间内,他一直在寻求这个女人,这幅优美非凡的罗姆尼肖像。在经过了无尽的磨难承受了孤单的考验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她。然而,他一个也没有找到,什么人以有,找到的只是一种偶像,既非实体,亦非真正存在。他意识到,他不可能拥有本来不存在的东西。这种失望重压彻底摧毁了他。 他转了一下点火钥匙,开动了汽车,他心里非常难受,难受得不可名状,在这种心情下,他向前开过布里阿斯,朝着那无秘密可保,不会引起苦难的唯一真正存在的安全地——那些冷静的、明确的、甚至在它们那有序无声的排列中透发出温暖的数字避难所驶去—— 第29节 贝尼塔-塞尔比给旧金山的杰罗尔德-特里普里特写了封短信,给在威斯康星州的贝洛伊特的母亲写了封长信,写完之后,仍坐布里阿斯妇女联合会二楼走廊的书桌前,盘算着下一步该干什么。既然现在时间尚早还不到清扫书桌的时候,她便决定将她这次在加利福尼亚旅程的最后一天记下来。 贝尼塔-塞尔比费了点工夫才把日记本从她的手提包中找出来。放在书桌上打开,慢慢地一页一页掀过去,一边欣赏着这些劳动成果,最后掀到剩下不多的空白部分的第一页。 她握着笔,在6月6日,星期六页码下写起来:“呐,吹响喇叭,最后的审判日到了。因为对最后一周的安排做了些删减,不出所料,今天是已经简化了会见日。查普曼博士、霍勒斯和保罗各安排4次会见,时间从早上10点30分到下午5点30分。这样在布里阿斯全部为187人次,14个月中在全国进行了3294人的会见,就基础工作而言,已婚妇女的调查就算结束了。卡斯身体仍然不好,昨天整个一天他都很痛苦,今天一早,他又驱车去看医生了。查普曼博士现正在会议室工作,为明天上午到电视联播节目中鲍顿-布什的‘热门话题’作准备。他在这个现场播映的节目中被邀为贵宾,与另外三位专家讨论他所从事的调查工作,联播网说特里迪克斯期望该节目将赢得今年度上午收看的最多观众。查普曼博士对我说,‘贝尼塔,这个节目很重要。’他打算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们其他人明天就放假了,可以自行打点行装或干别的事情。到晚上7点15分,将乘快车离开联邦车站,我还要为妈妈、麦卡逊太太买礼物,她对我们的帮忙很大。另外,还有上学的姑娘们也要买礼物……” 走廊地板上皮鞋后跟的声音使贝尼塔停止了书写。她抬起头,看见保罗-拉德福特走过来,他的手臂上搭着外衣,身上看起来很热,而且一门心思地在考虑着什么事。贝尼塔快速地合上日记本,将它塞进手提包里。 “保罗,早上好,天气好热呵!” “热煞人。” “不过,与东部比起来,至少不那么湿热。我倒喜欢生活在这儿,总有一天——或者北方也可以,像旧金山——你呢?” “我倒没有考虑过,我是第一个上班的吧?” “宫普曼博士已经在会议室了。卡斯看医生去了,还有——呃,保罗,有人在等你。” 他已经朝会议室走过去,但听她这么一说,便转回书桌前,显得有点吃惊。 “等我?是谁?” “鲍拉德太太。” 他把衣服搭到另一只胳膊上。“她在哪儿?” “我把她安顿在你的办公室里,半小时内你不会用它。” 保罗朝它的办公室走去。“她来这儿很长时间了吧?” “10分,或15分钟。” “看看别有什么打搅的事情。” 他继续朝办公室走过去。他原想她会坐在椅子里,可她竟倚墙而立,双腿交叉,双臂叠搭着放在胸前。夹在她那只纤巧的手指之间的香烟发出一缕烟。他走进去时,凯思琳正在凝视着那棕色的折叠式屏风的一面,她见他进来表示致意,但脸上却没有笑容。 “凯思琳——” “早上好,保罗。” 她穿着一件无袖的洋红丝绸上衣,一时间,见到她楚楚动人的倩影,他原谅了她把本来好端端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然而,尽管她主动来到他面前,他还是不能忘却昨夜她那不可思议的回避举止。他尽力去捕获这出现的一线希望。他彻夜未眠,黎明时分,保罗几乎对前途做出了判断,他肯定还需继续孤单单地过下去。他不再允许自己抱另一轮幻想,他不愿忍受再次陷入寂寞的苦恼。 “如果我知道你要来这里——”他说。 “我打过电话给旅馆,你出去了。” “我出去散步。” “后来我给塞尔比小姐打了个电话,接着便过来了。” 他指了指椅子,注意到陶瓷烟灰缸中已经有两个烟头。“为什么不坐下,凯思琳?” 她从他面前走过去,眼睛看着那架棕色的屏风,最后,她坐下来。“你们为什么要用一堵屏风?” “查普曼博士在单身汉的调查中,起初并没有用屏风,但是最后他认为,面对面的会见来谈论这个题目太受约束。他认为这个办法比较好。” “我不这样看。也许,如果我们之间原先不设这堵屏风的话——”她犹豫了一下,“那也许更自在些。” “你难道不会感到很难堪吗?” “起初,是有点。不过,当一个人看你时,那会——”她停顿了一下,抽了两口烟。 “那会什么,凯思琳?”他问道。 她抬起头望着他。“我想向你做出解释,保罗——有些事异常重要——我竭力想体面地把这话引出来。”她耸耸肩。“我想这很重要。” “你要说的事情与你昨夜的态度有关吗?” “不错,完全有关。” “当今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只稍稍需要我,还未到达,还未到达永远需要我的地步。我的占有欲达到顶点,凯思琳。我想你可能已经猜出。那种需要必需是永远的才行。” “一个人如何会事先知道呢?人们怎样能够肯定呢?” “当你像我一样已经等待得那么久的话,你会说肯定。” “这话你可不现实,保罗。我结过婚。有一阵子,我也不现实,不过后来我变得现实了,这存在巨大的区别。有一段时间,你认为某人不错,你就说永远之类的话,不过后来,永远变成了——变成了什么?——变成了鼾梦不醒,早晨有讨厌的气息,还有腹泻、经痛、为钱争吵,吮牙齿,卷头发,床上老是那个令人厌倦的人,一点不完美,老说那相同的话,总是做出那相同的反应动作……永远。这也是一种永远。” “我不是什么孩子,凯思琳、我结识过许多女人——” “不是像那样——决不会是永远。” “我刚刚听完她们3000人中有好大一部分。” “你所提出的问题不总是得到……全面的回答。” “我心里是令人惊奇地亮堂,凯思琳。我可以把简洁的回答归结成最终的事实上去——” “归结到最终的幻灭中去吗?” “它决不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即便热恋变成习惯、互相尊敬和爱慕。让我们说,随着岁月的演变,它可以会是自然发展成的东西。长久的亲密难道不是完全的亲密,不是足够的基础吗?” “是吗?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来这儿,凯思琳?” “昨夜你向我求婚,我并没有说不字。如果我真的拒绝了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了。” “然而,你也没说同意。婚姻要求双方完全的认可。” “我很难说我这方面有没有可能,我怀疑不会是,我想这是……这是那些你所遇到的,抱一点幻想并一厢情愿认定的其中一个。因为你决不会知道要遇见什么,而且,天性并不具备为你所遇见的人做好准备,这并不是命运的安排,恰如精子错过了卵细胞那样。” “你这么认为吗?” “至于我本人——我不是说你——我感到你是有备而来的。不配的是我。” 他没有说什么。 凯思琳生气地将烟蒂伸进烟灰缸中掐死。“见鬼——我总是绕圈子。我来这儿是因为,真该死,我必须告诉你。” 嵌玻璃门上响起了一阵犹犹豫豫的敲门声。保罗低声诅咒了一下,跨步走到门口,猛一拉把门敞开。 贝尼塔-塞尔比畏畏缩缩地说:“我……我真抱歉。不过,查普曼博士想要立即见到你。我说你有客,可他仍坚持。他为了什么事简直怒不可遏。他说非打断你们不可。” “你不能告诉他稍等一分钟吗?” “这由你告诉他,而不是我。” 保罗有些生气,说道:“好吧,我这就去。”他让门开着,转身返回房内。“凯思琳——” “我听见了,你去吧。” “你能等我吗?我想知道。” “我等你,我一直待在这儿。” 保罗感激地点点头,然后匆忙走进走廊。 会议室内,查普曼博士正在桌子远处一端的周围来回踱步,神态十分焦虑。保罗关死门,向他走过去。 “卡斯到哪里去啦?”查普曼博士问。“你见到他没有?” “他去看医生了。” “他这么说。三天前,我送他到了个内科医生皮罗维兹那里去,此人是我的朋友,在威尔雪利以外住。卡斯说他去过了,而且今天早上他又离开到那位医生那里去了。” 保罗等待着,查普曼博士气愤地继续下去。“我整个上午都在为他担心——明天我们就要离开——因此我给旅馆挂了个电话。旅馆里的人说他仍未回来。所以我又给皮罗维兹挂了个电话,问问是否病情很严重。你猜皮罗维兹对我怎么说?” 保罗一点也摸不着头脑。 “他从来没有看见或者听说过卡斯-米勒这个人,你明白吗,保罗?卡斯一直在欺骗我们,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医生。我开始怀疑,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生病。” “那总得有个逻辑上解释得通的理由。” “你说得完全对,最好有。这正是我们眼下要找到的。你和我——我们要外出追踪卡斯。假若我找到他,他最好能讲出个原因来,这原因最好能讲得通。要不,就打发掉他,现在,今天,打发掉他。” 保罗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18分钟后我们还有会见。” “贝尼塔可以安排她们等一等。我想立即解决卡斯的问题。” “我们从哪里入手?” “别管它,我想先询问一下旅馆的职员,和他开走道奇的那个加油站的工作人员。” 查普曼博士向门口走去,保罗紧跟着他走进走廊。“博士,您确实需要我吗?” 查普曼博士并没有掩饰他的焦虑。“保罗,你瞧,我想这事很重要,非要亲自调查不可。肯定地说,这不是一个项目的头头所期望去干的,在这种事情上,我从来没有把卡斯,或者你,或者霍勒斯看作下级或雇员。我们是合伙人。我们创立人中有一位玩忽职守的话,就会影响并牵扯到大家。”他缓了口气。“我当然需要你。我怎么知道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抑或喝醉了。那就需要我们俩个人。” 这次轮到保罗感到烦闷了,他认为犯不上为此进行惩罚。“好吧,”他粗鲁地说,“让我去取外衣。” 保罗走进了他的办公室。凯思琳坐在椅子里一直没有动,她坐在那里凝视着屏风,吸着烟,在他拿起外衣时她把目光转向他。 “凯思琳,真对不起,有件不大的急事。查普曼博士需要我跟他一起去执行一项任务。然后,又有会见——” “这没什么,不过,我很想今天跟你谈谈。”她犹豫了一下,并且看上去突然有些疲倦和恍惚不定的样子。“如果你也想的话。” “我想,我这里大约5点30分就结束了。不,现在看还要晚些。也许更接近6点。我能不能直接去你那儿?” “可以。”她举起香烟,“我能吸完这支烟再走吗?” “你慢慢抽。这间办公室还有半小时或更长一点时间空着。” 他弯下腰,在她前额上擦吻了一下,然后急匆匆地走出去加入到查普曼博士那里。 时过10点,萨拉-戈德史密斯依然坐在古式斜面桌前,书写着便条的最后草稿。 孩子们离开去学校,萨姆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参加波莫纳的一个会之后,萨拉快速地打点了下那只配色协调的乘机用灰色皮箱,收拾好后放在前门里面。给照看孩子机构的电话打过了,有人会用放在橡皮垫子下的面钥匙以便迎接孩子们,剩下的所有要做的事情,就是写好这个留条。萨拉已经写了三遍了,摒弃了三遍。这是最后一次重写,因为去墨西哥城的飞机两小时后就起飞,而且去机场要开好长一段时间的车。 留条写好了,现在她正读着。 “萨姆。在一起生活了12年之后,写这种信是很困难的。不过,你知道,最近几年,我们一直很不幸福。这用不着对我自己撒谎,我觉得很苦恼。这与你关系不大,主要是对我。我所以与你生活到现在,竭力去整理房间,调整家庭生活,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孩子,不过现在没有用了。无论如何。我不认为每个人只要结了婚就意味厮守一辈子。所以,我已做出决定,停止这段婚姻,趁我们还年轻,各自走自己的路,奔自己的前程。我为此深感遗憾,不过环境如此,我不得不为自己着想,做出改变,所以,我做出了决断,立即了结一切。尽管我极不愿意伤害你,可为了帮助你理解,我已经爱上另一个男人,一位好绅士。我们相爱有一段时间了。现在仍爱着。我今天上午就离开到某一外国去,加入他那里。最终,我们希望能结婚。我知道,这会使你和家庭震惊,不过,这就是生活。你可告诉家庭和这里的人任何你想说的话——说你把我踢出去了,或者说我不好,或者我们两人都认为分开比较好,任何诸如此类的话均可,不要对杰里和戴贝说我的坏话,因为我还是他们的母亲,是我生育了他们。请好好照料他俩,多花点时间,告诉他俩我很快就来看他们。等我到达之后,我会给你写信,让你知道给我写信用什么地址。我会让律师作出安排。我从存款中抽出了我的钱,并且吊销了帐号。请像男子汉那样看待这件事,萨姆,不要太恨我。我不得不这样做。也许你以后过得更好。深表遗憾的,萨拉……另,立即给孩子们找一位护士,或者,最好送给你堂妹伯莎,她过单身,可以照顾你以及杰里和戴贝,再见。” 再没有什么可写的了,她满意地用吸墨水纸吸干留条上的字,从上面的抽斗中找到一个长长的普通信封。然后她在上面写上了“给萨姆,绝密,重要——萨拉。”然后把留条叠了叠,塞进了信封中去,在信封后面舔了一下,将它封住,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在房内找一处惹人注目的地方,这个地方要萨姆一眼就看得见而杰里又够不到方可,最后,她走进厨房,撕了一片又薄又粘的胶带,拿着信封走进大洗澡间,用胶带把它粘贴在药橱的镜子上。 她在镜前停留了一会儿,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映像。那映像一部分被信封遮住了。她想好好观看一下,因为弗雷德很快在墨西哥会看到这映像。她举起手腕凑近窗子光亮处,察看手表的小表盘,得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不过,穿衣用不过5分钟。她已经做过发型,脸也化妆过,宽便服下面她也穿好了吊袜带和透明尼龙长筒袜。她解开开那短棉花宽便服,朝卧室走去,打算换上乳罩、衬衣和华达呢外衣。 在去卧室的半道上,她听到前门门铃响起来。这定是邮差来了,萨拉这样想,走路的方向改成朝起居室走来。她一边走一边将带系上,萨姆的亲戚写信总欠邮资。她嫌费劲懒得从门上的内窥孔中向外看,她白天往往不这样做,就径自旋钮了门钮,将门完全打开。 她一看之下,不免吃了一惊,因为来人并不是身穿制服身背装满信件邮袋的邮差,她根本不认识门口这个面色发黑的神情紧张的年轻人。 “戈德史密斯太太。”他礼貌地说,口气不像是询问她是否是她,而是直截了当地指名道姓,仿佛刚办完了什么事情似的。 接着,恐惧攫住了萨拉的心,她越过他的肩头,望见了停靠在对面街上的那辆熟悉的道奇。她不由得将她与过去一周不断出现的害怕现象联系在一起,她本想将门猛一带关上。但这种意识来得太慢,接着,这个来人的大胆行径简直把她吓呆了。他此时竟已来到起居室里。她如果将门关上,不啻将安全隔在门外而将恐怖留在房内。 “你想干什么?”萨拉气乎乎地问。 “我是卡斯-米勒,”他耷拉着面孔说,“我同查普曼博士在一起工作。” 一霎那间,她竟记不起查普曼博士这个人了,不过,很快她回忆起那次会见来,害怕心理随之放松下来。在她脑海里的这个侦探,作为弗雷德和她本人的敌人,早就清晰地形成了,而他真实身份的亮相倒真是令人高兴。 “呃,”她说,“我能为你干什么?我正有急事去——” “这用不了多久。”她发现,听他的声音很困难,它像是被扼住后发出来的声音。而面对他的并不看着自己的眼光的神态,她很感不自在。“我一直在注视你。”他说。 萨拉的手臂上升起了鸡皮疙瘩。“我知道。你把我吓坏了。这难道也是调查的一部分或者别的什么?” “我了解你和塔帕尔先生的关系。”他说。 一阵不祥的无情的沉闷之后他又开了腔。“你为什么欺骗你的丈夫?” “怎么,我希望你的神经——” “不要向我撒谎,我什么都知道。”他像吟诵祷文似地念道,“3个月,平均每周4次,丈夫不怀疑。性交半小时,极度兴奋,不错,40分,50分,仰面。已婚,有两个孩子。”突然,他的眼睛盯在了,瞳孔突出。他的脸部扭曲了。“妓女!” 萨拉踉跄后退,手臂举到嘴前,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推上门,顺手关上,然后走向萨拉。“妓女,”他重复说,“妓女,我阅读过你的调查表。我看见你去那里。欺骗,每天都在欺骗。” “滚出去!”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再喊,我就杀了你。” 萨拉见他那疯狂的眼睛的逼视,喘气也痉挛起来,她站在那里,呼呼直喘,生怕抬高声音。 “你,”她硬塞地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喜欢妓女。我非常喜欢她们。我想要你正在分泌出来的东西。” “你疯了。” “把它给我,就像你给他那样——40分钟,——相同的时间,然后我会走掉,如果你不同意,我要告诉你丈夫——现在就告诉——我现在就告诉他。” “我已经告诉他了——他知道!”向他讲理。“再没有什么秘密了。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不听她说,他连听都不听:“把你的头发放下来——放下来——” 他伸手抓她的头发,萨拉尖叫着挥挡着他的手臂,猛转身,撞倒了一把椅子。她踉踉跄跄地靠在墙上,接着奔向厨房和后门。 萨拉冲进厨房,险些摔倒。她扑向门,疯狂地扳动旋钮。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她早先已从里面锁上了。萨拉去摸上面的门栓,扭动着,这时她听见他的声音,她转过身。 卡斯抓住她的双肩,想抑制这张惊坏了的脸。可是,萨拉突然低下身子,躲闪他那正抓着的手指,当她抓住洗涤槽边缘以防摔倒时,这时他的手指撕裂了萨拉宽短衣的肩部。她见走投无路,便挺起身面对着他。 他犹豫了一会,注视着那宽衣撕开口子的地方,注视着那一起一伏的母亲的rx房,注视着母亲那上身、下身以及尼龙裤下面的涨满的肌肉。他就像森林中一头受了致命伤的野兽那样喘着粗气,拖着脚步向她逼近。 她直盯盯地像被催了眠似的无望地看着他。出现了一幅不可思议的静止画面:那个发了疯的强xx犯,抽搐着脸,病得不可救药;而这个家庭主妇,孤立无援,你在早上的报纸中常常会读到,总会读到。这种事早都在那昏暗的街道上,街名甚至难以发音,在某条萧条的边远地区,在那贫困地带,不幸的人们中间、妓女中间,在布里阿斯住不起昂贵房屋,门上安不起高价锁,厨房中买不起高档餐具,既无像样的衣着,也没有朋友,喊不起警察,没有身价的人中间经常读到。这种事总是在那些无名的社会渣滓中间发生。然而,她是萨拉-戈德史密斯,是从纽约来的,带着角边眼镜(它们在哪儿?你不能伤害带眼镜的人),还有服装店,在锋太教堂中占有席位,又是联合会的成员,在美国的邮电通讯中又有股份。 不? 萨拉使出吃奶的劲,挣脱掉他那伸出来摸索着的手。她感到一只压力像棍棒似的手臂压在她的前胸骨上,接着是获得了令人欣喜的空间,接着她的脚从她下面朝上一滑,地板和炉子在升高,只见天地都在奇幻地转动—— 第30节 她的头脑的一边猛地撞到炉子角上,她的身体摔在地板上。她样子看上去很怪诞,奇形怪状。然后她毫无生气地滚了一下,仰面躺着。卡斯蹒跚着走近她。立即跪下坐着。 “甭想跑,”他说,“甭想,甭想。” 她在下面松软地、像面团那样无力地躺着,四肢伸展开,终于屈从了。他用两只手抬起她那双早就熟悉的、多肌肉的大腿,他强xx了她,惩罚、惩罚。 在整个的充满仇恨的锤打过程中,他是动作者,她连一动也没动,除非他使她动,即便在后来,她也静躺在那里,呆板地、休眠似地既不生气,也不高兴。拿手指摸了一下她的冰冷的面颊、嘴唇、及脉搏之后,他这才意识到,这整个过程她已经死去了。被杀死了,脖子断了,是摔倒时撞在炉子上断的。 “呵,妈妈,”他呜呜咽咽地说,“妈妈,”卡斯想得到妈妈的膨胀rx房的舒适,可他知道,它们对他永远是无生命的…… 卡斯-米勒回到维拉-尼普利斯之后,把道奇停在客人停车处,他拿了一张上面印有该旅馆空中摄影照片的信纸(“宾至如归”),站在服务台的边角上,用歪斜字写下了他历史中的备忘录。 后来,重回到车上,从旅馆向西拐弯,他停在第一个加油站的油泵旁边。让发动机空转着,对最近一个服务员喊叫着,询问近处最好的山道。他将方向印在脑袋里,最终的方向是朝塔潘加-坎扬。 其后,卡斯沿着上升的铺路山道的外缘行驶着,他平稳地爬上了这座山脉的蓝色山丘。有一次,透过外面的窗子,他看见,在很远很远的下面,以假乱真的造景树丛中,有几幢刷白玩具房屋,这令他回忆起安放在盛大宴会中圣诞松下面的电动火车。有一次,他想起身着淡紫色浴衣的贝尼塔-塞尔比,以及她那没有吸引力的屁股,然后又想起从东圣路易斯火车来。的金发碧眼女郎,不,压根儿就不是,后来,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位身着白色玻璃纱夜礼服的可爱的波兰姑娘未。他曾带她去参加中学的舞会。还有一会儿,他想起伟人的死来。毫无疑义,在迫不得已离世时,肯定都会感到上当受骗。他们有如此复杂的经历,都会留下悲壮的遗言。尼禄1说“值此仙逝时刻,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艺术家呵!”欧-亨利则说“拉开窗帷,我不想在黑暗中回家。”亨利-沃德-毕彻说“神秘终于降临了。”有的人则说“上帝会原谅我,这是他的职责。”看似豪言壮语,实则一派谎言。 154-68ad罗马残暴、荒淫的王朝皇帝。 他看见道路已经变窄,路旁只有一道脆弱金属护栏防止人们掉到几千英尺的山下。 不过,卡斯在想,他真希望在那张条子上别具文彩地加上一笔,也许可用艾加、爱伦-坡的几行诗:“热病呼唤‘生命’,最终被征服。” 然后,卡斯发现,沿着山边行驶着两辆车,一辆轿车,一辆卡车,在靠内的车道上驶过来。然后,他又看见,很快临近的金属护栏。将会有见证人了,他想,于是猛踩油门踏板。护栏临近,影像很大,比他计划的来得快,然后,他没有想,也来不及改变他的想法了,将方向盘猛然向右转,全速转向,快如飞箭地撞向金属栏杆。 当金属、木头与车上的车架、车篷、水箱一起爆炸时,卡斯身下的巨大的机器被高高地抛起来,将他从坐垫椅上扔进弯曲了的方向盘中。卡斯尚能意识到,悬在上部的蓝天和下部的绿树中间的奇怪感觉,也还意识到,那无边无际的空间和咆哮着的大风,拿不准他此时此地该想什么。最后一句话,几句话,男子汉的尊严,对,视死如归,不错。他身下的座椅正在离开地板。这真荒唐,他感到遗憾,这是部租来的车,接着,猛烈掷出的石棺颤抖了,微粒在他面前散开来,不知什么又扁又黑的东西朝他脸上抛过来,他的脖颈被钉进去,死死地一动也不能动,他考虑那最后、最后的一句。几句话,一段话:记住我,使我永垂不朽,记下它,贝尼塔,告别词,墓志铭,“他妈的,全部一切。” 差5分6点,天依然明亮、闷热。保罗引导出租汽车司机,来到凯思琳的车道,付给他车钱后便跨出了出租汽车。 整个上午,搜寻卡斯的工作一无所获。他和查普曼博士能够知道的一切,就只有卡斯一大早驾道奇车去什么地方了。查普曼博士驾着福特车转向妇女联合会大楼,一路上怒不可遏。走进大楼之后,因为比计划的时间晚了,查普曼博士和他,便立即着手进行会见,整个午餐时间也没有停止,仅仅抽空喝了两杯咖啡。保罗于5时半结束了他的最后一次会见。等那些妇女离开后,他在走廊里遇上了霍勒斯,两人都颇感吃惊,竟发现贝尼塔已经走了。那迹象显然走得十分匆忙,因为她的办公桌上乱糟糟的,查普曼博士也不知去向。更加使人迷惑不解的是,那辆福特轿车在惯常停放的地方也不见了。保罗和霍勒斯简短地讨论了一会,准备给维拉-尼普利斯打个电话,核实一下查普曼博士在不在那儿,不过,这么做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急切地要去赴约。保罗和霍维斯一起步行来到绿色村庄,找到出租汽车,霍勒斯乘车去内奥米那里接护士的班,保罗告诉出租汽车司机凯思琳的住址。 此时,保罗步行进车道,看得见凯思琳的那辆墨西迪斯就停在半圆弧车道的那边,走近大门口时,保罗按了下门铃,阿尔贝蒂领着戴利达丽立即出现了。 “你好,阿尔贝蒂。”他把双手放在戴利达丽长着卷曲汗毛的手臂下面,把她抱起来。“今天我最喜欢的章鱼好吗?”上次,当他喊这个孩子的名字向她打招呼时,她曾纠正他,告诉他说她是“一条章鱼,”。这时戴利达丽被保罗抱着,“我不是章鱼,”她带着小大人的口气郑重其事地说,“我就是我,你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吗?” “呐,我倒喜欢”,保罗说,“不过——” 戴利达丽扭了下身子,面对那位管家。“行不行,贝蒂?” 阿尔贝蒂耸了耸肩。“那只意味着多开一听罐头。” 然而此刻,戴利达丽的思路早已转到更迫切的乐趣中去了。“像往常那样,让我坐一会火箭吧。”她对保罗说。 保罗将她高高地举过自己的头顶,就在阿尔贝蒂向后退了一下的当口,他便飞快地将她转起来。转过之后,保罗将她放在地毯上,“好啦,”他说,“我们来到月亮上了。”他直起身,面对着阿尔贝蒂。“鲍拉德太太在里面吗?” “两小时前她急急忙忙去到戈德史密斯夫人那里去了,说是让你也去那儿。看样子异常焦急,真像要大哭一场的样子。” “我怎么去那儿?” “戈德史密斯家吗?向左走两条街,再向左转,进入海斯车道,接着,从角上数第三条街,再向左,信箱上就写著名字。” “谢谢你,阿尔贝蒂……一会儿见月亮侍女。” 保罗朝南走向宽阔的大道,他紧挨路边行走,避开偶而驶来的车辆,心里一直在打着问号,按阿尔贝蒂所说的,凯思琳怎么那么激动?她今天早上到办公室去想对他说什么? 成千上万朵鲜花所发出的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湮没了保罗。他透过那一排排的桉树、围篱、花木丛和蕨类植物和栅格门,看见了一处巨大的天竺葵花床,然后是桔子树、粉红色的木槿。在一株香蕉树旁边,还有白色矮牵牛花围起来的正在盛开的紫菀花。 保罗在想,这个理想境界的外部环境,与居住在内的人们,特别是他过去两周中所会见的那些女人,与这些幽雅的别墅中的特殊的女主人,实在令人难以谐调。瞧瞧这番景致,保罗想,他凝视着前草坪、花园和富丽堂皇的别墅,这里每一样东西都管理得井井有条,从美学角度看是迷人的。浓密的簇叶,绿得不能再绿了,那住房是大得不能再大了。车库里塞满了耀眼放光的车辆,还有那沐浴着阳光的孩子、雇佣着的女仆。你可以这么说,这里是人间的天堂,宁静、融洽、快乐;里面的这些哺乳动物,宁静、融洽、快乐——你会如此说,但你一进去就发现不是这样了,因为他已经进到里面来。他、霍勒斯、卡斯和查普曼博士已经进到里面来,在那优雅的外表背后,他们又发现了些什么呢?匍伏着的生灵正在与侵扰的人类的瘟疫作斗争,不仅只是这里,到处都一样,思想的停滞与干枯、心地的饥荒、窒息得濒于死亡的灵魂,何处不是?保罗极力想法去捕捉会见中的片断,那些被温暖的强烈爱情、真挚的亲密感情所加固的人们,那些完完全全结合在一起的人们。有一些这类人,但很少,极少。至于说到其它的……那么凯思琳算哪一类? 正当他走近海滩车道时,他看见凯思琳绕过拐角向他走来。她肩上披着褐色的羊毛背心,穿着衬衣和裙子,脚上穿着低跟鞋。保罗挥挥手,等待着,她没有向保罗回答致意。 凯思琳走近身边时,保罗注意到她面部的紧张的表情。“凯思琳,我正要去找你。” “你有香烟吗?我的抽光了。” “没有。”他歉意地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的烟斗。 “没关系。”她的双手没着没落的样子。“刚刚发生了件可怕的事情。你听说过没有?” “什么事?” 她继续朝自己的房屋走去,保罗在她身边跟上去。 “萨拉-戈德史密斯,”她说,“她死了。” “谁?” “萨拉——你见过她,保罗,昨晚上,就在昨晚上。她就是那长着黑头发,在脑后挽一个发-,样子像西班牙舞蹈家玛塔-哈丽的那一位。” 保罗立即回想起她来。他记起了那张拉丁人的脸,而这个希伯来人的名字似乎不属于这张脸。他还记起了她穿着的紧身衣,用珠子装饰的披巾和浑圆的大腿。 “不错,”保罗说,“我想起来了,她出了什么事?” “没有人晓得。警察说她丈夫杀害了她。”回忆那位玛塔-哈丽的丈夫倒是容易得多了。一位和蔼的衣着皱巴巴的男人,一双表示歉意的眼睛,还有像动物胶似的手。阿伦?阿贝?萨姆?不错,叫萨姆。 “萨姆-戈德史密斯,”他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断定,这全被混淆了。我是间接听说的。警察和救护车走后,她的邻居皮德逊太太打电话告诉我的。皮德逊太太从萨拉的私人电话簿中发现了我的名字。我是她最近的邻居,所以她打电话给我,她有孩子需要照料,而看孩子的人又非常不安,呆不下去,所以孩子们从学校回来后,我便过去帮帮忙。” “他们逮捕萨姆了?” “是,我想是这样。不,他们把他带进去审问。就这样。他们在浴室里发现了一张便条。她的行李都打好了。很明显,她今天早上想离开萨姆——去与另一个男人会面——她一直在干这种风流事——在所有人中竟有萨拉,我敢打赌,我简直不能相信。” “可它发生了。”保罗轻淡地说。 凯思琳望着保罗,眼神十分不安。“不错,我相信你经常听说过这种事。可是萨拉——” “我以为,警察猜想萨姆听说了这种事,并想极力阻止她,是吗?” “一点不假。他们说萨姆回到家里——今早他不在商店。结果是——发现她要出走,也许是看见了那张留条,所以他便极力阻止她。他们进行了一场搏斗。他将她杀死了。我不相信这话,尽管处在那种环境下我也不相信。他是个最温柔的男人。” “有什么人干的这事,凯思琳。” “也许是个偶然事故吧?” “这事如何发现的?”保罗问。 “保姆得到个口信,要她中午赶到那儿照看孩子。门上的钥匙便放在垫子底下,等孩子们回家时用。她到达得稍稍晚一点,房内看不到有人的迹象。她便走进厨房——萨拉就在那里,躺在地板上。警察说她的脖子被弄断了。” 他们俩到达了前门。 “我想你大概没有心情让我进去吧。”保罗说。 “这倒不是,我答应回来,彼得逊太太和我要去照料孩子,直到萨姆家有人到来,他的律师打电话告诉在芝加哥的一位亲戚,她正在飞行途中,我想她大约早上一点钟赶到。”凯思琳打开门锁。“我只想回来几分钟,看看戴利达丽是不是喂好饭了,我还要取件衣服。你想吃点三明治吗,保罗?” “不,我就去叫出租汽车。” “用我的车好啦,今夜或明天我都不用。”她给他汽车钥匙。“请吧。” “好吧,我将在旅馆里用快餐。然后我得打点行装。”他挥动了一下钥匙。“这是否意味着明天我可以来看你?” 凯思琳凝视着保罗。“希望能见到你,如果你想我的话。” “按计划我和他们一起明天晚上离开,只有一件事能使我留下。这不是再为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不过——” “我也不能现在说,保罗。我真的不能。不要生气。” “你爱一个人或者不爱,不要考虑什么呢?” “保罗,求你,要努力——” “好吧,明天,什么时候?” “如果萨拉——如果萨姆的堂妹来到这里——整天我都有空,任何时间都行。” “我上午排得满满的,查普曼要上电视,霍勒斯、卡斯和我受命必须观看。不过,午餐后——午餐后的什么时间,可以吗?” “我将等着。” 保罗疲倦地笑了笑。“我也等着。” 保罗走进维拉-尼普利斯用作门厅的那间小小的很雅致的房间时,接待处没有任何人。保罗绕过柜台走到信槽处,找到他的钥匙,随之注意到在他自己信槽的深处有块白色的东西,他伸进手去,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上用笔写着他的名字,那歪斜的书写笔迹很令他眼熟。 这倒奇了,保罗在返回门厅时撕开了那个信封。他抽出一信封,展开它,注意到信纸用的是旅馆的信笺。他向下瞥了一下署名。慢慢地,他开始读起来,不久,他很快就读完了。 读完之后,他意识他那只拿着信纸的手在抖动。他五脏六腑中所形成的麻木通过他的整个系统,现在像雨伞一样打开了。 “喂,拉德福特先生——” 保罗向身后瞥过去,只见那个值夜班的职员回来了。这人的相貌,样子像吉瓦罗的畏缩脑袋,一副老奸商的神色。 “我正在告诉记者——他们都在酒吧间等候——查普曼博士和警察仍在外未回,我肯定对此深感惋惜,拉德福特先生。这肯定是个很严重的打击。那位米勒先生肯定是位蛮不错的绅士。不过,人们不熟悉这些山路就不应该在上面行驶。我敢打赌,那处地段每隔几个月至少发生三起车祸。他们真应该采取点措施。我猜想,你肯定感到非常震惊。” “不错。”保罗说。 “像我刚说过的,我感到十分难过。” “谢谢。”保罗说。 这个职员开亮庭院里的灯,然后就忙着去算分类帐。保罗向门口走过去,在顶灯的光照下,重又拿起这封信,又读起来。 亲爱的保罗: 我刚做了件发狂的事,我不得不为此付出代价。在我上周会见的妇女中,有一个妇女使我大为气恼。她是个有罪的人。她已有孩子。我一直在密切注视着她。今天早上,我见到了她,我想对她做爱,可她不干。她每天都在跟另一个男人睡觉。我盯着她。我记不起具体细节了。我强迫她做爱。她跌倒并死去了,这是个事故。不过,我能证明是出于事故的机会很小。这个女人的名字叫萨拉-戈德史密斯。我要驾着道奇到什么地方去,找一个最简便的方法或驶下桥,或驶下悬崖。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感到高兴。那个上帝1可以从我的军人保险金偿还这辆车。我从来就不喜欢他,也不在乎是否因我的事将这个项目送进地狱去,因为,对性的这些所有的强调作法一点好处都没有。让他们将我火化。一年后很快就会与你们见面。 卡斯-米勒 六月七日 1谑指查普曼博士。 保罗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叠好,拿在手中,继续站在门口,凝视着外面的游泳池。起初,卡斯最后遗言全部含意的严重性,并未渗到他的脑海里。他的注意力是在卡斯自杀身亡的这一事实上,它的突如其来令人难以接受。然而,事实确已存在,刚才已经被旅馆的前台职员所证实,在这个城市的某一个地方,查普曼博士认领了一篮子骨头和碎肉。 保罗记得,卡斯活着时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不过现在,卡斯已经不存在了,对死去的人只能讲好的,只能想他好的一面。这只是文明游戏中的组成部分。他想,你会喜欢每个已经死去的人,因为你活着,因此就有优越感,你喜欢他们,道理就像你喜欢穷人,残废人、少数民族和年纪很大的人一样,因为你高高在上,而他们却在下。公理就是公理,可怜、痛苦、迫不得已的卡斯。然而,遗言的严重性最终产生了震惊。可惨、痛苦、被强迫的萨拉,可怜的萨姆。 一时间,他意识到,自己倒成了“上帝”。在一个陈尸所里,躺着卡斯-米斯;在另一个,或者在同一个陈尸所里,躺着萨拉-戈德史密斯。在单人牢房的铁棂子后面,有一个很快像他们一样死去的叫萨姆的肥胖生意人,然而在这儿,高高地站在那花花绿绿的山丘上的却是他,保罗-拉德福特,作家、科学家,手里握着有一张纸,一张可以将一个被判定死刑的心身已碎的人,释放到活人的、优越人的世界上来。 起初,保罗没有注意驶向陡峭公路上来的那辆轿车。只是后来,当它转向贵宾停车处时,他才认出,这是辆黑白两色的洛杉矶警察的警备车,他看见查普曼博士出现了,他激烈地说着话,打着手势。那个坐在驾驶盘后面的人仍然没有动。不过,在后座上的另一个人,一个穿着便服的人,走出来和查普曼博士一起朝庭院走去。 当他们走得更近时,保罗的手指捏紧了那封信,他作为“上帝”宣布了他的最后的圣旨:不错,我,保罗-拉德福特,手持这神圣的文件,郑重宣判:你,萨姆-戈德史密斯,可以获得一份生还的礼品,正因为这样,那么你,乔治-g-查普曼,必须接受这块死亡的头巾。以牙还牙,正是这无情的希伯来人的宣言。躺在厨房地板的萨拉将用查普曼博士报告的死尸在天平上维持平衡。 他们从保罗前走过却没有看见他.查普曼博士谛听着那个大肩头的侦探在说话,保罗听到了一些片断。 “……有关轿车的报告表明,没有内件损坏或者传动装置失灵的现象。不过,那些见证人坚持说那辆车突然急转弯。你能肯定他没有喝酒吗?” “只是在社交场合,社交场合下。他戒酒走到了极端。进行酒精试验,你就会——” “试验那些残存的部分吗?” 他们走出保罗的视线,不过,他们显然停在走廊楼梯的下面。 “呐,你必须记住我的话,”查普曼博士说,“米勒先生没有喝酒。” “你有没有什么理由相信他感到失望?” “恰恰相反,当我昨夜见到的他时,他非常快活。他正盼着回家去——到学校去,就是这样。” “呐,这倒把我难住了。没有刹车的痕迹,所以我不能说他是否失去控制或者甚至超速行车。我认为这是场车祸。” “我肯定这点。” “那是些危险的道路。有时候一只金花鼠或者一只草原犬鼠一下子窜出来,你本能地要避开它,而这时又没有路、没有余地,无处可去只有摔下去,好啦,查普曼博士,谢谢你。问你这些问题实在对不起。这是工作,你是理解的,例行公事嘛。你非常合作。” “我应该对米勒先生负责。” “真的,太糟啦,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我要把事故报告打出来,明天送一份过来。” “谢谢,先生。” 保罗仍然没有移步,注视着那个侦探慢慢地又从他前面走过去,顺原路走向警备车,并审视了一下手中的便笺。保罗抖抖身子,走进院子,查普曼博士走到楼梯的中途,保罗向着他喊。“博士——” “你来啦,保罗。”他快速地走下楼梯。“我一直在想法找到你。你听说过了,是不是?” 保罗点点头。“听说了。卡斯告诉了我。” “什么?” “那不是事故。” 他把那封信递给查普曼博士,查普曼博士连看也没看一眼便接了过去,他的眼睛一直在观察保罗脸上的表情。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卡斯的留言,扫视了一下,接着,亦如保罗所做过的那样,他又慢慢地重读了一遍。当他抬起来望着保罗时,脸上的表情十分灰暗。 “我不相信它。”他说。 “这是事实,”保罗说,“有个名叫萨拉-戈德史密斯的今天早上被人杀死了。你可问问警察。” “那并不表明是卡斯干的。他有过精神病史,我们都可以证实这点。他可能是听说过——就像那些逼供一样——便决定他想当个声名狼藉的人。” “为了自杀后去欣赏吗?” “他没有自杀。他是我们中的一员——” “博士,他一直很健康,就在这儿,与我们肩并肩地一起工作了这些月。我想,警察会把他的坦白看做事实。” 查普曼紧紧地盯着保罗,带着某种渐渐增大的恐怖感。 “警察——” “我怕会是这样。还有另一个人的生命会被牵连在内。警察正在将卡斯犯的罪定在戈德史密斯太太的丈夫身上,他们正在监禁着他。” 查普曼博士无言地点点头。 “这张留言将会使他获得自由。”保罗说。 查普曼博士又点了点头。“我会将它处置妥当——” 保罗伸出手,从查普曼博士的手中将那封信抽回来。“这封信是写给我的。我想,还是我来保管它为好。” “你打算怎么干,保罗?” 保罗向着贵宾停车处望过去,查普曼博士也顺着他的视线向那边望。那个侦探已走到警备车前,正在敞开车的前门。“我打算把信移交给他们,”保罗说。 “保罗,等一等——让我们不要——让我们考虑一下——” 可是保罗已经迈着大步,飞速地走掉了。他急忙拦住警备车,连头也没回一下,他知道,盔甲中终于有了裂缝,他并不想看,现在不想看,永远不想看—— 第31节 闹钟发出黄铜似的尖叫声。保罗-拉德福特的手摸着找寻闹钟,用手在上面握紧,压下按钮,将起床铃声渐渐捂死。 此刻是星期天上午9点3分。 有那么一会儿,保罗静静地仰躺着,让意识醒过来。仅存的宿醉迹像是他前额里面的一线压感,和那个像包着一层干燥的砾石的舌头。他坐起来,解开睡衣上面的纽扣,然后他记起了这天的日子。 他离开床,一手拿起电话,另一只手取下话筒,接着拨动了前台的号码。 “早上好。”一个女人的声音说。 “我是拉德福特先生,住27号房间。你有星期天的报纸吗?” “只剩下一份,先生,其它的全卖完了。” “你能将报纸送上来吗?” “当然,先生。” “还有,西红柿汁,两个单煎一面的鸡蛋。不加牛奶的清咖啡。” “还要别的吗?” “别忘了报纸。” “很好。” 将电话放回到两张床中间的床头桌上去之后,保罗解开睡裤带,让裤子自行坠落到地板上。他挪出一只脚,接着又抽出另一只,用脚把裤子朝上一踢,用手接住。他把睡衣折叠好,放进已经整理过正敞着的衣箱中。他查看了一下挂出来留作在布里阿斯最后一天穿用的衣服;查看了一下鲨皮布外衣;查看了一下蓝色涤纶衬衣和编织领带;查看了一下椅子上放着的短裤,地板上放着的短袜和鞋,一样样地核实。他走进卫生间刷牙,刮脸,冲了个淋浴。 当他洗完冷水浴后,开始用土耳其白毛巾的粗面擦干身子。昨天的景象终于一幕幕出现在回忆中。 他那时刚好来得及把那两位侦探拦住,对他们做了自我介绍,将卡斯-米勒的信拿给他们看。回答了他们提出的十一二个问题。他们看过信,显得很兴奋,并对查普曼博士和他表示感谢。接着,莽撞地开着车下了山,去把这封自白书交给他们的头头。保罗设想,最终会交给地区律师处。当保罗返回游泳池边时,他立即意识到,查普曼博士已经不在那儿了。 后来,打点好行李之后,保罗从前台服务处得知,查普曼博士已经乘福特车离去,给记者留下话,发表演讲一事要等到第二天再说。整整一天笼罩着的那一连串的强暴而悲惨的事件,此刻终于影响到保罗了。他曾经开着凯思琳的车到贝佛利-威尔希尔的酒吧。在那漫长的夜晚,他喝光了五杯苏格兰威士忌酒,和邻座的一位英国人聊起天来。这位英国人向他叙述了珠穆朗玛峰的历史,谈到安德鲁-欧文和乔治——利——马勒里更是津津有味,特别感人。午夜时分,保罗回到旅馆,倒头便睡着了。 这时,他已将身子擦干,穿好了衣服,心下在揣摩,布里阿斯的最后一天,是否是查普曼博士整个项目的最后时日。他试着想象卡斯自白书所产生的后果。肯定无疑,萨姆-戈德史密斯现在已被释放——当谁的面?——新闻界也已作了报道。今天星期日晨报会充满了轰动的消息。他想象着那些大标题:“查普曼博士的门徒件行为疯狂;杀害了一位洛杉矶的家庭主妇……两个孩子的妈妈被性疯狂的查普曼同伙杀死……查普曼的同事在杀死了他会见过的一名妇女后自杀身亡……查普曼性专家扼杀了在社会上有身份的妇女;毁灭了他自己……‘她是罪人!’查普曼博士的同事勒杀女演员后喊叫。” 保罗毫无怀疑,善德和报应的猎狗已被放出,扑向查普曼博士。从佐尔曼打来了电报,宣布撤回;里尔顿的校长打来了电话,声称暂停;出版商写来了信,取消出版计划;3000多已婚妇女的密码调查表放置银行保险柜中无人问津,要等到另一个年代好奇的人才能发现它;《美国已婚妇女性史》就会加人到那类富有创造性的著作的流产队伍中,那情景就像拜伦公爵的回忆录和理查德-伯顿的《芬芳的花园》。在恐惧中和无知中等待解放的几百万妇女,无论是年轻的、年老的,还是已婚的未婚的,将会继续滞留在黑暗的灵魂中。然而,保罗告诉自己,其他一些伟人们便幸免于流言蜚语了。他竭力回忆他们的姓名。不错,亨利-沃德-比彻尔便是一个,但是,不是赤脚大仙乔-杰克逊。看来不是他,不,不是赤脚大仙乔。 保罗为查普曼博士感到惋惜,也为自己感到遗憾,为因促使他老师的毁灭而难过。犹大为了金钱干过出卖的勾当,不可饶恕;所有那些渺小的叛徒,富科斯,还有其他的人,为了爱情、金钱而背叛,不可饶恕,不过,他干了这种事至少是救了一个无辜的生命。欢迎你,萨姆-戈德史密斯。 他穿好了衣服,还未来得及穿鞋便听见门上传来了敲门声。他打开门,一位秃顶的餐厅招待拿着早餐盘和厚厚的星期天报纸走进来。保罗在帐单上签了字,付给那个招待半美元小费,在他出去后关死了门。 房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保罗一页页地掀过那些没完没了的彩画版面。最终停在新闻部分。他将它一下子抽出来,一边喝着西红柿汁,一边将前页打开铺放在他的大腿上。 头号标题:总统谈论柏林问题。 照片和解说词:歌唱家私奔拉斯维加斯。 小标题:地震将墨西哥夷为平地。 小照片和解说词:查普曼博士的同事死亡。 小标题:性史学家米勒在车祸中罹难。 保罗迅速阅读了那半个专栏的故事。“卡斯-米勒,现年32岁,单身,性行为权威,系里尔顿学院正对已婚妇女性史调查项目中与乔治-g-查普曼博士合作的同事,在托潘加-坎扬一处高山公路上行驶时,由于对租用的轿车失去控制,从千尺高的悬岸上栽下,不幸身亡。据警察透露,这次车祸是第六次……” 保罗向后坐了一下,难以置信。死亡本身符合事实,不过其他,全是被忽略了的一派谎言。没有一个谈到卡斯杀害了萨拉-戈德史密斯,没有一个字叙及卡斯自杀的坦白,没有一个字提到或引据那封自白书。 保罗扫视了前页的其他部分,然后又转到下一页,直到翻到第七页上,他才发现两英寸长的报道。 小标题:昨发现一布里阿斯妇女死亡。 保罗读下去。萨拉-戈德史密斯,现年35岁,在厨房内,颈部折断。警察正在调查。其夫被拘受审。萨拉-戈德史密斯,本地出生,联合会成员,暂留待查。 还是没有涉及卡斯强xx和杀害的自白事。有的只是事出偶然事故的暗示。 两个不相干的人在这个大城市里被消灭,纯属出于偶然的巧合,是事故所致。它们在明天发生,它们也可能在昨天发生。毫不相干的人,一个登在第一页上,一个登在第七页上。两者的关系,一点也没有。没有因果关系,案子已结,几近了结。查普曼博士吗?进行过接谈。萨姆-戈德史密斯呢?拘留审讯。卡斯-米勒的坦白?什么坦白? 那封信,卡斯的那封信才是事实,保罗断定。无论谁废除了它或者无论采取什么手段使之无效,它毕竟被执法人员看过了。他们肯定知道萨拉-戈德史密斯是无辜的。最后,他们非释放他不可。然而,他们会吗?验尸官的报告写了些什么?尸体解剖,xx道涂片能表示出死前进行过性交吗?然而显微镜是无法区分自愿性交和强迫性交的。谁会被指为性伙伴呢?萨拉的不知名的情人,自然是。萨姆当场撞见了他们,或者是当情夫离开后撞见了,这么一想,就会是萨姆。不过,如果卡斯的自白书被忽略了的话,验尸官的报告也可能这样。或许他被牵扯进某种秘密交易中不能开口。他有几个孩子?如果是这种情况,萨姆会是安全的;萨拉的死亡,是出于偶然事故。 保罗的思路在飞旋着,他努力去思考某个直接行动方案。即刻,他回忆起那个侦探的名字,那个他把信托交给的人,他的名字叫坎纳迪。保罗将报纸扔向一边,走到电话机前。他拨响了接线员,她告诉他有关情况。查到了布里阿斯警察局的分机号码后,他拨了111,一位警官接了电话。当保罗询问坎纳迪时,他把线转给一位副职官员,不,坎纳迪不在,而且一周内都不在。他到新墨西哥去处理一桩引渡案子。保罗问坎纳迪的同伙,那另一个侦探在不在。他在英西诺,晚上才会来上班。保罗设法解释那封信的事情,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那位副官把他当一个疯子看待。保罗问他萨姆-戈德史密斯是否仍因妻子的死被拘审。那副官解释说,保罗得打电话给市里去问,这种事通常不会在电话里透露。 保罗将话筒放回挂钩上去之后,尽力去考虑各种可能性。立即,他看清了昨夜以前他拒绝看的东西,盔甲中的裂缝。 他问自己,这有没有可能,这事情的可能性使他感到一阵寒颤。 他瞥了一眼钟表,高电视播出时间还有40分钟,他答应与霍勒斯和内奥米一起观看电视节目。匆匆忙忙穿上鞋和衣服之后,他快速地朝凯思琳借给他的轿车走去。他决定,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作贵宾的机会。昨夜,在生与死的问题上,他曾经扮演过上帝的角色。可是他是个说话不灵的宙斯,毕竟权力有限。现在,他会看见那个原始祖,仍未击败,仍然胜利在握的耶和华,王中之王。 鲍登-布什的每周半小时的节目“热门话题”1,它是由原正统剧院创始,每星期天早上播出的节目,该节目被电视网买下。该剧院距用巨大的玻璃和钢结构建筑的电视网两个街面。它有1500个座席。电视网总经理将它指派布什管理,因为他的节目在高等学府中开发到最大限度了。每逢星期天上午,观众席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教师、年龄较大的学生以及他们的家庭成员。他们把这样的演播当作自己的声望所在,将这间糊着壁纸的房子作为良好意愿的象征。 1热椅或电椅,本意系指使人处在困境或被指责的境地,此处为转意。 像往常一样,这个星期天,剧院已经满座。稍有不同的是,还有些无座的观众沿墙和在后边站着。具有吸引力的贵宾、查普曼博士创下了新纪录。也像往常一样,鲍登-布什发现有必要无视药瓶上的说明,在一小时之内又加吃了一粒,努力将自己的胃稳定住。 鲍登-布什现年34岁,黑黑的皮肤,瘦瘦的个子,脾气暴躁,拥有布鲍迪1和埃米2像,不过他更为感到骄傲的是所患的皮疹和溃疡。他带着那两件东西,像是佩着竞技绶带那样荣耀。凭借着一位远房表弟当了某个电视网副总裁的势力,凭借着曾经写过的一篇通讯论文,指导过一次谁也没有见过的书籍回顾展,告诉过《剧艺报》的一个专栏作家,他为研究故事创作的出发点曾阅读过西托尼斯等等以上这些资料,得以在两年前掌管《热门话题》,并使它成为电视界内行和大学们的不可或缺的节目。眼下,他服下那粒白药丸后,很不愉快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这个不愉快的时刻。 1美国商人(1795-1869)。 2美国以埃米命名的每年授给在电视节目主持活动中有特别成就的人。 作为107次的这些有学问人们的节目主持人,鲍登-布什养成了一种容易激动的毛病。他先前业已晓得。而目后来也总是念叨,说这个节目教给他一件事——那就是,学术界中的那些大人物们,比任何活着的悲剧演员、歌剧女歌手和舞蹈家,加倍地容易激动。现在,又来了个乔治-g-查普曼博士,更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例子。鲍登-布什一开始就把他看成是一个卖座能力有余、个性品质不足的人。他曾经让人看上去像是一只老绵羊那样的性情不稳,甚至会同意电视网检查备忘录中规定的要求,不准在电视中出现“性交”这个字。因此,一小时前,他突然大发雷霆,更加让人始料不及,致使整个制作班子狂乱地打起电话来。不过现在,这个困难已经解决,剩下的只有最后这一项令人不愉快的任务。 门上传来了敲门声,鲍登意识到节目很快就要开始了。 “进来!”他喊叫了一声。 他的秘书希拉将门打开停在那儿。“布什先生,维克多-乔纳斯来啦。” “带他进来。” 乔纳斯博士拿着笔记和统计资料的薄皮文件夹出现在门口,接着走进了房间。鲍登一跃而起,绕过办公桌迎上前去。 “乔纳斯博士!”鲍登使劲地握着来访者的手大声说。 乔纳斯博士不那么明显地笑了笑。“身体怎么样?如果我有点气喘,请原谅。爬这段楼梯——” “为了电梯的事,我和他们斗争了两年……现在不说这些了,希拉……两年,不过,不,你不能将它放进屏幕上去,那是对金钱的浪费,请坐这儿,就这儿。”他将乔纳斯博士硬推进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抽雪茄吗?” “不,谢谢。” 鲍登-布什返回他办公桌设防区的后面,双手不安地动着。“这上面过去是某位歌后的更衣室——这就是为什么建这么高而陡楼梯的原因——所有的后台都用它们。”他对着这间房挥动了一下手。“我们干了件好事,你不这么认为吗?” 乔纳斯博士观察了一下这个房间。上面涂上了宁静的淡绿色,灯光不直射;办公家具都闪着胡桃木和淡黄色的皮革光亮;墙上挂着配有闪光金边的黑色窄框里的以往节目的广告;一架有玻璃前门的书橱,部分地方摆上了书,有橙色的电视年鉴、凯里尔-吉布兰的《预言家》、米尔德而德-克拉姆的《永恒》、沃尔特-本顿的《这是我亲爱的》,还有《美国名人录》。 “挺不错。”乔纳斯博士说。 “博士,我们几乎快要转播了,所以,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也不想浪费我的时间,”鲍登-布什直爽地说,说话的口气不像在闹胃病。“我真不愿对你说这件事,可又不得不说。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不过竟出现了——我怕今天的演播我们不能用你了。” 乔纳斯一时间什么也没有说。这种感觉在内心已经有过。精神上有所准备,此刻完全明了个中含意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深感遗憾。”他平静地说。接着拿出玉米棒芯烟斗,装满烟丝。 “出现了某种情况。” “你是说,查普曼博士出现了?” 鲍登所占的上风没有了,变得毫无生气。“有点像。你怎么猜到的?” “查普曼博士害怕我。从一开始我就有点困惑不解,他怎么会让电视专题讨论小组的咨询人员将我包括进去。” “就是嘛。”鲍登说,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有你。我们从来不预先通知谁会是讨论组的成员,当他们到达演播室之后才告诉,这样一来,他们就无法预知有关问题。这样讨论起来具有自发性。” “你向他显示我的名字时发生了什么事?” “干了一仗,像火山爆发。说他不会与你一起出现在任何舞台上——你来是向他开火的,等等,等等。说要么你走,要么他走。我不在乎告诉你,我被搞得不知所措。呐,我肯定你能够现实地对待这件事。这恰像图片。他是明星,其余的都是小人物。我想试图让你留在家里,不过——” “你告诉我妻子了吗?” “没有。” “太糟糕了。她正邀朋友到家里观看我的讨论。你怎么做更换?” “哦,我们找到了两个附近学校的好多嘴多舌的雇佣文人。我在家找到他,是人类学协会的非正式成员——他能参与这事只是想得到查普曼的签名。真对不起,乔纳斯先生。当然喽,你会得到报偿的。也许我们可以在下次用你,下一次电视演播时。” “我以后非常忙。我们正在开一个诊所——” “也许我们能够为此捧捧场。”鲍登-布什说。 “这便由你去做了。”他站起身,伸出手。 鲍登-布什用右手握住乔纳斯的手,又用左手盖住两人握着的手,鼓励自己的眼睛稍稍湿润起来,他这种处理才能曾经为他赢得了广泛的待人诚恳的声誉。 “你平易近人,博士。”他说。 乔纳斯随身关上门之后,他用于抓着护栏,缓缓地走下那条危险的盘旋楼梯。来到较低的那层楼梯平台,亦即后台时,他打量了一下那混乱的准备场面。他看了看那一大堆卷缆柱,卷在那儿像睡着的大蟒。还有在滚轮和轨道上安放着的笨重摄像机和监视装置,许多人身穿衬衣,乱忙一气,看上去像是什么事也做不成。 想起他在幕后所瞥见的这番景象,他想不出这种影视生意为什么竟是一种在混乱中如此众多的人如此狂热地忙碌,所完成的工作量又是如此之少?五角大楼、约翰-霍普金斯家族、大众汽车厂、联合国,完成的就比这多,而且那些地方的活动相对来说比较安静,也不慌乱。这答案,他断定,是因为在影视界里的大多数人不到位,原本就不像其他领域的人那样,有过献身奉职、谨慎从事的教育训练,也许是因为捞钱太多,过分受捧,因此有一种自我重要的夸张感。他们忙忙碌碌,因为他们相信,用自己双手制造的那种画面中的神秘,如果他们不忙忙碌碌,地球就会停止跳动,其他任何人就会掉下去。对一个外界的人来说,这种华而不实的跳蚤竞技表演,不可能与外部世界做到真正的比例谐调,确是可悲。就某种情况看,查普曼博士已把自己与这群跳蚤联盟,而这正是他最坏的一面。 乔纳斯博士现在能够观察这个舞台了。在脚灯远处,可见到人面海洋的一小部分,两架摄像机正被推动到位,有一个人正在快捷地清除着小组成员用的桌子。乔纳斯博士正要转身离开,这时他看见就在一幅色彩单调的森林图画附近,立着一个大块头,那个被数以百计的杂志、报纸、新闻片和电影节目宣扬得熟悉的身影。他毫无积怨地注视着这个敌手:那个挂着笑容的宽面庞,脸上化了妆,一个年纪挺大的妇女用软纸巾擦着他的前额和两颊。 这位大年纪的妇女离开后,乔纳斯博士代替了她。“乔治-查普曼吗?” 这个大块头一副和蔼可爱的样子。“不错。” “我是维克多-乔纳斯。”他没有伸出手去。 那张宽脸毫不掩饰地沉下去。“哼。”他说。那语气活像腋下夹着来福枪,正对准偷猎人的猎场看守。 乔纳斯拍拍他的皮文件夹。“我原盼着来询问你——” “询问我?你是说,想方设法整死我。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干再好不过了。” “你完全错怪了,”乔纳斯和缓地说。“我不会残忍到——嗯,利用电视舞台作我们哲学方面的一决雌雄的竞技场。我从来没有打算用这个地方作为暴露你采用手法荒谬的场所。我给佐尔曼基金会的论文对此已经是最适合的举措了。不会这样,我所希望的,亦如一个科学家对另一个——” 查普曼博士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科学家?你还厚颜无耻自称为科学家?我很高兴你现在来这儿。我也乐于当着你的面告诉你我的想法。你是一个学术界不花钱乘别人车的人,不付出任何代价,坐享别人的成果——就像依附在鲨鱼身上的那些小动物——寄生在上面——像附在船身上的甲壳类藤壶—— 尽管乔纳斯从对峙的那一刻起便决定要保持平和的态度,被激时不要生气反唇相讥,可现在他还是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你常习惯这样发脾气吗,查普曼博士?” “你有一种事业,只有一种,”查普曼博士继续说下去,“那就是摧毁我。” “我究竟为了什么要去摧毁别人呢?我以前曾未与你见过面,另外——” “你很贪婪,并且有野心,那就是为什么。”查普曼博士说,“只要我的理论被证实,被接受,就没有你的地盘,你像……像1895年的马和轻便马车制造商一样,当杜伊出现时——” 不一会,乔纳斯的好脾气恢复过来。他有一句趣话就在舌尖上了。“你是说——” 然而,查普曼博士继续猛烈攻击,压过了他。“……为了保持老式的过时的方式去争斗,为你自己的生存去争斗。如果你能用任何手段——比如偷偷涉人这个项目或者背着我的面与佐尔曼那伙人搞秘密交易——让我丢脸的话,你尽可去做。为了让你活,我就得去死。你想能够跨过我的尸体为自己从佐尔曼那儿捞点什么——为你那海边的江湖骗子诊所输点氧——” 查普曼博士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而这时乔纳斯博士也将自己不顾一切地投入到这场对话中。“说得对,”他尖刻地说,“我想摧毁你——” “到底点明了!” “……可是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是为了我自己的飞黄腾达。肯定的,你的耳目早已向你报告过,我已为我的诊所和理念获得了充分的支持,我不再需要更多的什么了。”他萌发了中伤这个真正的带优越感的对手的欲望。“要明白这一点。查普曼,对成功的贪欲,似乎已经掩盖了你的科学家的才能——而这种贪欲还没有占据我,还没有。恕我直言相告,我所想要的一切是真理,——真理,去它的,不多不少,我不会为用了这个字而感歉疚。对我来说,你的理念并不是真理,而是谎言——不,不是谎言,而是一半的真理而你却不遗余力地将它贩卖成全部真理,唯一的真理。你摒弃了耐心咨询细致入微的调查及验证真误的所有努力——你不承认任何失误,你已经毫无谦虚可言,毫无承认错误、另择他途、修正和改进你的方式方法的客观态度——因为我感到你正在这样进行表演,不得不这样表演,因为你已经太快地抛头露面——因为这,我就要与你斗。是的,我将要与你斗,与任何一个原本是推销商却把自己装扮成纯粹的科学家的冒牌货。你戴着爱因斯坦的面具,而背后我看见的却是巴鲁姆和特克斯-里查德——” 查普曼博士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安在脖颈上的大脑袋颤抖着,宛如一个被舞蹈症折磨着的人。“如果我不晓得你故意引我上钩,”他狂怒地低声说,“惹我揍你一顿从而使你的名字也能见报,而结果把我拉到你那恶棍兼的水平上去的话,我准会揍你,我仍然会。” “看得出,”乔纳斯博士说,“这就是你那所谓的冷静的不偏不倚态度的佐证,我猜得对吗?这就是你所提倡的用来解决科学见解有分歧的手段吧——先是阻拦不让人对你的调查进行讨论,而后恫吓要对批评你的人大打出手?我并不为此感到吃惊。” “我重复一遍,你既不是科学家,也不是批评家——你是个恶棍兼蠢货,乔纳斯,你甚至连你的小小后院都经管不好。你在加里福尼亚干了些什么?与几个穷困潦倒的墨西哥人和卡车司机的邋遢女人说说话,围绕着婚姻咨询的话题咩咩地叫几声就成了卓越的答案吗?这就是你那性启蒙,改进人类的主意吗?你能说服任何人的机会是微乎其微的。我从2000英里来到这里,在两星期内完成的工作,你在两年——十年也办不到。” “你什么也没有干成。你引发了无数的祸端。” “我造成的,是吗?” “不错,祸根是你。我并不是在猜测。我有机会会见过你与你的同事会见过的几个已婚妇女。有一个例子,一位年轻妇女——你所会见过的志愿者之一——受到危险的刺激——竟与整整一组男人纠缠在一起,那结果你是能想象得到的,我并不是说把这完全归咎于你——不过,你倒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被那种毫无体贴的询问所激起的兴奋——” “不要对我说教!如果你要把治安条例之类的废话向佐尔曼贩卖的话——” “不经过仔细地反复考证,我任何话都不会说。不,我没有真正的证明你会见技巧本身有害的证据,我只是怀疑,有几个孤立的事例让我这么想。你正在提醒我这个思路,查普曼,我将会告诉你。这也许是一件有朝一日值得研究的事情——调查由于你的典型的激醒所引发出的破坏性。不过,在目前,我很满意地得知你的工作所造成的直接的结果——” 乔纳斯博士突然意识到,他们俩人现在已经变为三个人了。这个第三者便是鲍顿-布什,他看见他们俩激烈舌战,就绕过圆弧形楼梯走下来,以便打破僵局。 “好啦,好啦,先生们,”他大声地打断他们的舌战,紧张地搓着干燥的双手。“我看见你们俩相聚在一起,避开摄像机交换自己的问题和答案”他紧紧地挽住查普曼博士僵硬的手臂。“查普曼博士,最好赶快就位吧。只有五分钟了。我们还要做些准备工作。我想要你过目一下新的介绍词——我们要解释一下专门小组人员的更换,因为电视网先前在几次节目空间宣布过乔纳斯的名字——不错——还有,我想,呐,需要安排关于卡斯-米勒的令人感伤的话语。” 鲍登-布什的话最终引起了查普曼博士的注意。他开始领着这个大块头向舞台走去。 “祝你走运。”乔纳斯博士不无讥讽地在他身后喊道。 查普曼博士回头看了看。“你见鬼去吧。”他说。 3点后不大会儿,保罗-拉德福特匆匆忙忙地走进布里阿斯的妇女联合会大楼,两步并作一步拾级而上。 保罗大步流星走进空荡荡的向前伸展的走廊里,鞋跟踏在图案地板上的响声,回荡在毫无生气的灰泥墙壁中间。保罗十分气愤,脸上就看得出来,任何穿着带裂缝盔甲的人,都可一目了然地看得出来,于是便会躲到他们的城垛里去。 由于晨报一版、七版刊登的消息,他越来越感到有必要为真理而斗争。其实,保罗推断,这种必要性昨晚便已经产生了,就在那游泳池旁边,对死者的留言进行了简单交接的时刻。不过,眼下要采取的确切方式是在早餐盘上形成的。 他记起鲍登-布什在“热门话题”的开场白宣告词所带来的震惊。他那时坐在霍勒斯和昏昏欲睡的内奥米旁边。他记得,主持人文雅地宣告,心理学家维克多-乔纳斯博士已从电视节目中退出,并做出了最后的替换安排,他和霍勒斯一听到这事的变故,均感到困惑不解。 半个时的如糖似蜜的节目过后,有一小段时间,像是在秘密会议中互换倾慕的社交场合,剩余的部分,则完全由查普曼博士一人进行了大获全胜的独角演说。这时,保罗一跃而起,电视演播室里观众的欢呼声依然鸣响于耳,他却已经走进内奥米的厨房,打电话给乔纳斯博士。他的电话是由佩吉-乔纳斯接的,她也承认对她丈夫的缺席深感迷惑。“我无法理解这种事,”她说,“他熬夜准备向查普曼博士提出问题。”他给佩吉-乔纳斯留下了内奥米的电话号码,然后边踱步边在脑中揣摩各种可能性。他等呀,等呀。最后维克多-乔纳斯终于给他打回了电话。到这时,保罗才算听到了取消乔纳斯的详情细节。然后,也就是因为这,义愤发展成了反击的武器。 保罗过分激动和不安,哪里还有心绪吃午饭。他分别给旅馆和联合会大楼打电话,追踪查普曼博士的去向。两处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最后,2点30过后,贝尼塔-塞尔比从联合会大楼和会议室里回了电话。不错,她说,查普曼博士和她在演播之后,电视网和影片制造商又请他们吃饭,他们刚刚返回。不错,她答应,他们至少还需一个小时呆在大楼,以便清理好最后的工作。 这时,他来到会议室门口,万千思绪萦绕心际。保罗停下脚步,喘了口气,抬起手来准备敲门。然而,他没有敲,却伸手摸着了旋手,转动了一下,径直迈向里面—— 第32节 查普曼博士并非一人在房内。他在向贝尼塔-塞尔比口授文稿。贝尼塔-塞尔比坐在查普曼博士的对面,她的铅笔在交叉膝盖上的缩写便笺上平稳地划写着。 “……一位真正的献身科学和科学发展的殉职者,”查普曼博士口授说,“14个月来,他毫无保留地——” 查普曼博士见保罗进来,点点头打招呼。“就要完成这份新闻稿,一会儿就完,保罗。” 保罗木然地走向附近的金属折叠椅,坐在边缘上。 查普曼博士指指贝尼塔便笺簿。“再念最后一句。” 贝尼塔拿起便笺簿,读道:“查普曼博士为他那忠实的同事的夭折深感悲哀,他今天向全国发表了以下声明:‘卡斯-米勒是一位真正献身科学和科学发展的殉职者——’” “贝尼塔,这样写,‘献身科学和科学的艰难的发展。’继续下去。” 她翻弄着便笺簿,接着继续读下去。“‘14个月以来,他毫无保留地……’”她将最后这句话拖悬在空中。 查普曼博士噘起嘴,打量着上方的灯具,然后流畅地继续口授下去。“……将自己的身心投入艰苦的工作中,每天不只8小时,而是10或12小时地夜以继日地工作。他多么渴望看到我在性行为方面的首创工作能得出成功的结论。但是,卡斯-米勒的牺牲不是徒劳的,他为即将出版的《美国已婚妇女的性史》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此书将在下年的春天问世,并以此来纪念卡斯-米勒。正因为有他参与,我们敢肯定,整个人类将会更加健康和幸福。对米勒先生的悼念活动今天将在康州里尔顿学院的教堂举行,同行与朋友将在那里向他致哀。他的遗体于今天上午将从洛杉矶运往新墨西哥的罗斯维尔,他现在的唯一的亲人,他的亲爱的母亲r-m-约翰逊太太居住的地方。” 查普曼博士视线转向保罗,寻求他的赞同,可是保罗的目光却向下瞅着地板。他一直在回忆卡斯是如何崇拜雷纳-玛丽亚-里尔克,并且几次谈到诗人的精神病。保罗想起里尔克曾在信中写过的一些话,他意识到查普曼博士的目光正盯着他。他竟能记起里尔克的两句话:“像一条老路那样,所有的伟人的生命过分膨胀……他们的生命非正常发育,像不再使用的一个器官。” “这样就行了,贝尼塔,”查普曼博士在说,“这把我们搞得够紧张啦。搞好七份,标上红箭头,发往表中所列的电台和报社,最好马上去做,他们整整一天都在催。” 贝尼塔像一位获得圣物的忏悔者,牢牢地抓住本子和铅笔,冲出神龛,去传播他的话。 查普曼博士将他的椅子朝保罗身边拉过来,椅子腿划过地面。“讨厌的事,”他说,“真高兴做完了。”他摇了摇头。“可怜的家伙。”他合乎礼仪地延长了一段表示怀念的时间,然后转移到活生生的现实中来。他叹了口气。“呐,好了,”他说,将两手掌合在一起。“哦,保罗——你看过播出了,是吗?” “我看过。” “你怎么认为?” “像平常一样。” “哦,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多不少。你告诉他们不少的老生常谈,用几个浮夸的性交材料来刺激他们,而没有谈任何特别新颖或有用的东西。” 查普曼博士的眼睛眯起来,可仍保持着镇静,因为他一直盼望保罗提问那封信的事情。他认为,还没有理由去生气。“这是家庭电视节目。它面向所有年龄的人,所有的家庭。你希望我做什么?” “你问我吗?” “不错。” “至少,我期望像你这样有地位的人,不应该坚持电视网把你与一组拍马的傀儡安排在一起。那三个蠢货,你可以将他们中任何一个举起来,将他们折起去,他就会尖叫出声‘好哇,好哇,’像橡皮囡囡喊叫‘妈妈’那样。你需要一位合格的竞争者,而不是小城镇上那种容易取胜的比赛。你为什么将乔纳斯博士从电视节目中踢走?” 查普曼博士发怒了。这是始料不及的。“谁说我把他踢走的?” “乔纳斯博士对我说的。况且我相信他。” “乔纳斯?你一直跟那个骗子通话?” “正是你先派我带着你的小小诱饵去他那里的。我当然给他打了电话。我听到播出的宣布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使宣布听起来像是乔纳斯博士临时逃脱,我需弄弄清楚,所以我对他通了电话。我也要求他告诉我原委。” “你知道我们对他的看法。” “不是我们,而是你个人,博士。” 查普曼博士又眯起了眼睛。他那高音嗓子降了一个调。“我无需对我的行为向你辩护,保罗。那个家伙是个雇佣的破坏者,更糟的是,他发疯般地渴望权力。他相信我的衣钵。假若他是一位真正的对事实感兴趣的科学家,那情况就不同了。我会欢迎他。不过,在我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在电视上强加给我潜在的行刺人,你想我疯了吗?” “我想你更喜欢成功而不是科学。我想你怕失去众人注目的中心。至于对待乔纳斯或任何其他诚实地不赞成你的人,我想你马上就会变得偏执起来。” “真胡扯——竟出自了解我工作的人的——真令人失望——这话竟会由我希望把他造就成我的继承者的人说出来。你没有喝醉,是吗?如果你喝醉了的话,也许原谅你会容易些。” 保罗坐直了身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酒精决不可能使我对你这样讲话。也许是从迷惑中清醒过来。” “我们都过分疲劳了,保罗。” “我不疲劳,而你似乎也不累。你似乎延至昨天仍有足够的精力把维克多-乔纳斯解雇掉。显而易见,昨天你也有足够的精力把卡斯-米勒从一个强xx杀人犯变换成一个献身科学的人。那真是令人难忘的炼丹术。你怎么变换的?” 查普曼博士沉默了一会儿,审视着他那放在桌子上的双手。“不错,我一直在盼着从你那里听到这话——在你读过晨报以后。”他抬起眼来,不过并没有对着保罗。“如果你认为你能理智一会了,我将和你讨论这个问题。你明白,我认为,说到底,这是个如何正确看待事物的问题。你观察事物,比较近,太近。你所看见的就那么多,那些更远的你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离开一点,离得够远,这样你本人就不被卷进去了,这样,你就能比较全面地观察局势,就能够判断它,判断它背后和周围的情况。呐,拿卡斯-米勒的信为例——你所看到的只是有人被拘审或被捕,而那封信可以解救他,因此感情用事,你便跑去证明那个人是被不公平地拘留,决不顾忌更加严重的后果。另一方面,我却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也许因为我是造就的科学家。而你,不幸的是,不是科学家。你做起来像位作家,一个俗人,一个罗曼蒂克的人。对此,我并不责怪你。但你是自己背景的牺牲品。你瞧,保罗,我相信,在面临危机的时刻,真正的科学家与天主教的教士有许多相同之处。我们俩人都知道,我们一起共事已有很长很长时间了,而且将继续共事。我们通过历史的望远镜观察凡夫俗子,我们会看见,每一年,每十年,每一代,每一时代,不停地、反反复复地重复它的关键时刻。如果在每一次,第一个事情上,我们总去严阵以待,就会使自己陷于愚蠢的琐事中,忘记了那最终的目标——” “你此刻谈的是生存,而不是什么公正的原则,”保罗镇静地说。“难道不是吗,博士?让一个无辜者被忘却,他在你的望远镜中太渺小,他只是个小斑点,这样,你和你那伟大的调查就可以被宽恕了?” “好吧。我将把这放到你坚持要我涉入的那个小舞台上去处理。不错,我将承认,有必要将米勒从一个杀人犯和强xx犯转变成一个科学的殉难者。因为,我看见那些毫无头脑的百姓,甚至会像你刚才那样做出反应。他们在读过一个思想不定型的人所做的自白后,会感情用事地来判断我们,不可能耐心地考虑有关的事实。可是,事实是什么呢?从法律上看,卡斯没有杀害那个女人。验尸官说她是摔死的。没有证据表明她受过打击。就法律角度而言,她决不是一个贞洁淑女。她自己承认,对丈夫不忠,而且正准备遗弃自己的孩子出走。” “那么你认为这样就证明强xx是正当的吗?” “不能这么说,我只就事论事。至于强xx嘛,假设说,你如此慷慨交给警察的那封信,今天附上大字标题发表了,它对这个可怜的女人,对她的思念,对她那活着的孩子和亲戚,会有什么用呢?他们怎么能够晓得这是强xx和不是——” “那是多么蹩脚的暗示!”保罗问。 “保罗,我已讲了她那不贞的记录。贝尼塔检查过调查表,正是卡斯会见的她,也许她邀请的卡斯——” “卡斯在他的遗言中就会大吹一番的。相反,他写下的是卑鄙的羞耻和罪恶。” “不管怎么说,我们永远也说不清。况且,目前只有死者的丈大和寥寥几个人知道她有婚外遇,并打算抛弃她的家庭。如果这封信发表了,可悲的伤痕会给她的孩子打上终生的烙印。你想到这一层了没有?” “我想到了一件事,博士。你的诡辩眼下也不能改变我的想法。我想到萨姆-戈德史密斯要到毒气室中,还有成为孤儿的孩子们,除非某个诚实的人为了他们采取行动。” 查普曼博士对此不屑一顾。“但是,这封信的发表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它会向大众暴露了我们小分队的一个成员,是一个自杀的疯子。新闻界和读者会多么幸灾乐祸地看待这件事?他们会怎么样地折磨我们?就是因为出了一个坏蛋,我们都会被永远地唾弃。你能想象得到吗,我们的敌人抓住这一点的话——喻如乔纳斯博士——” “乔纳斯博士知道。” “知道?”查普曼博士反问,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来之前,我告诉了他整个事情。” “你这个蠢货!” “我认为做蠢事的是你,查普曼博士。我了解乔纳斯而你不了解。他的反应是客观的。他甚至说,如果考虑到它最终对这个家庭,对你的项目造成的危害,如果用其他办法可以挽救萨姆-戈德史密斯而不必冒什么风险的话,那么隐瞒卡斯的信就不无正当的理由。他感到,如果你的项目要被摧毁的话,那应该用科学的辩论,而不能用流言蜚语作为理由。” 查普曼博士仍旧站着,脸发红。“那么说我们是在跟基督打交道了。” “我也不同意乔纳斯的意见。我仍不想让一个无辜的旁观者为了你的利己主义而牺牲掉。” “他不会牺牲的,”查普曼博士生气地说,“地区律师未得到说明戈德史密斯确实是无辜的证据,是不会烧掉那封信的,而今天中午还没有。” 保罗感到松了一口气。“你是说他自由了?” “当然喽,他现在帕莫纳某个商业会议中或别的场合,并且最终找到证明他不在现场的目击者。现在,你有了你那无辜的旁观者,根本不存在作出牺牲的羊羔。最后证明我不是专制独裁者。对此你怎么说呢?” 他坐下去,多少有所控制,他将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 “我说这并没有什么改变,”保罗静静地说,“这个人自由了,我很高兴。不过整整一天我观察到你,你的事实仍旧是原来的事实。就我来看,你是不自由的。你准备不惜一切来维护你的工作,你的未来——” “不属实,没有证据。” “我对这些证据很满意。无论怎么说,你确实想方设法在它公诸于众前破坏事实。你在知道戈德史密斯是无辜的之前就这样做了。我不知道,如果他未能证明不在现场的话,将会发生什么。你能最后大发慈悲并让这封信发表吗?我不知道。我不想再知道了。即使你,也许并不知道。不过,我在私下对自己说,我所崇拜如此之深的这个人,他不把人当人看待。我告诉自己,这也许是我们工作中的弱点,我们方法中的弱点——不把人们当成热血的人看待,而是当成图表上的数字。而你那个方法,你本人精神病患者的产物,并不是全是真理,我是它的牺牲品,你也是——那些试想用这种无人性的事实去生存的人们——” 门上传来不停顿的敲击声。查普曼满脸绯红,毫不作声地瞧着那门。过了一会,门钮转动了,门吱嘎着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来人是贝尼塔-塞尔比。 “对不起,”她对查普曼博士说,“不过,艾米尔-阿克曼打来了电话——” “现在不行,”查普曼博士粗鲁地说,“过一会——我之后给他去电话。” “他只想知道什么时间西德尼和你在火车上相会。” 查普曼博士避开保罗的锐利的目光。“今晚6点45,”他对贝尼塔说,“我以后会给他具体细节。” 贝尼塔将门关闭之后,这两个人坐在那里默不作声。查普曼博士瞧着自己的指甲,保罗将烟丝装入烟斗。 “我正想通知你这件事,”查普曼博士说,“我们必需立即找到代替卡斯的人。”他补充说。 保罗把火柴放到烟斗上,然后将它晃灭并扔掉它。“呐,这至少回答了我不想再费力去问的问题。我不知道,在一民主政治中,某份重要文件交给法律之后一个人是怎样将它扣压下来的。现在我懂了。你发现了一个掌握地方律师的人,或者是警察头子,你和这种人作了交易,这个人就是阿克曼。我不应该吃惊。你曾经说过,他做交易是需要回报的。现在你还清了你的欠债。” “保罗,这种做法并不罕见,甚至在最有道德的专家中亦不乏其例。” “我肯定,这点你说得对。我读过一点历史方面的书。总统和君主也曾屈尊于低下的交易,哲学家也一样,还有科学家。不过,一个人总希望某些地方总得有人——” “保岁,你的言行像一个对有错误的父母的毫不让步的孩子。这种幼稚的不屈不挠并不适合你。我们是成年人,我在过去,对我们的现在,我们的将来——所有的事情——有用互相让步的方式花费掉几年的辛劳。为了得到一个政客的支持,我同意雇佣他的侄子一两年。毕竟这孩子的专业是社会学——” “他是个流鼻涕的下流坯。你自己亲口说的。你说你宁愿放弃不干你的工作也不会去贬低自己,雇佣那个不健康的家伙——” “别说啦,事情变化了。你比这更了解我,我永远不会给他关键性的工作。” “你竟敢不。如果你不用女人满足他的欲望,他就会跑到特威德老板那里去。” “永远不会,在这点上你要相信我,保罗,永远不会。”他停顿了一下。“瞧,事情已经定下了,不好再改。不久,你就会看到这对总体有好处。我想,你已经让自己的感情完全统治了自己。明天,你将——哦,我们俩——我们将用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这件事。我们谈得太多了,我倒建议你去打点一下行装,坐一天火车后——” “不会有在火车的一天了。” “我不相信你竟如此不理智。” “这不是理智不理智的问题,这牵扯到盲目信任的问题。我已经失去对你的信任,——对你,对你整个的方式方法。目前,阴影比比皆是——萨姆-戈德史密斯、乔纳斯博士、西德尼-阿克曼,不过,这些是最不足道的。也许,它归结到如此简单的一个语言因素,我是说,那个曾经是我们的共同信念的语言,亦即是爱。你用数目字来谈论爱——这方面是多少数,那方面是多少数——但就我而言,怀疑渐渐产生了,越来越强烈,单纯数字不能透过竖在我们和调查对象之间,或者说我们的调查对象的头脑和心底之间的那道屏风。我开始懂得,人类决不是数字。任何数字都不能计算出何为忠诚,何为温柔,何为信任,何为同情、牺牲和亲密。我认为,爱情需要另一种语言。这种语言是什么或者将是什么,这我还不知道,不过,我准备去寻找它。” “保罗,我看见的是你,可是听见的却是乔纳斯博士的声音。” “不管是与不是,我想我自己寻找这条路。他帮了我一把。然而,我仍归是我。你明白,我不知道乔纳斯在赞同什么,我只知道他反对什么,但是我不知他倡导什么。可是我的的确确知道我信任什么和提倡什么。我相信,对爱情质量进行剖析将使我比任何爱情数字的研究更接近真实。那是它的本质。正因为这样,我相信,历史上任何传奇人物,尽管常常摸索,常常做蠢事,但却比你更接近真实。我相信,每个中世纪的行吟诗人,每个多情的阿贝拉德1,每一个富有同情心的济慈,每个塑造了朱丽叶的莎士比亚和塑造了安娜-卡列尼娜的托尔斯泰,更加接近爱的全部意义,比你那些用表明性欲高xdx潮和手淫的数字图表强得多。” 1法国哲学家、理论家(1079-1142),此处喻指哲学家或理论家。 查普曼博士摇摇头。“不,绝对不是。相信那些白痴,你就是双料的无知加无知。我和你一样通晓历史。它比你所想到的要提供得多。对性行为或者爱,还有更多的要去了解。如果你愿意,可以从莎士比亚第二张最好的床的事实中,从拜伦在卡莱斯还未未得及解开行李就扑到一位女招待的身上的事实中,从阿贝拉德在失去能力后写的那些情书中的事实上,从de波姆帕多夫人憎恨性交却要大吃块菌植物和芹菜以便增加激情的事实上,从博斯威尔在巴黎和多佛之间与卢索的情妇特丽萨-le-瓦萨性交13次的事实中,可以了解更多的东西,比你所说的那些很不精确的胡言乱语的诗、小说和所谓的情书要多得多。” “我不想再与你争论下去,”保罗说,“数量向来比质量更为耸人听闻。你会有听众的——不过我不再帮助你招徕听众——或者欺骗听众。” “那么出去好啦,快离开。跑到乔纳斯那里去,泄露我们的秘密。不过,如果你这样做,我敢保证,听着,保罗——我向你保证——我会看见你会为你的作为打上烙印,打上叛徒或讨人嫌的家伙的烙印。你将永远不能在科学界工作,因为我会毁掉你。” 保罗慢慢地点点头。“是的,我想你可能干得出。不过,我倒希望你先毁掉你自己。不知怎的,我想我会胜过你。我想乔纳斯博士也将胜过你。我们对爱的概念——远远超出动物性的非感情的行为——我想,这点也会比你的存在更久远。”他站起身。“再见,博士。” 查普曼博士继续坐在椅子上不动。“保罗,仔细想一想——仔细想一想——因为,如果你现在走出这个门,像现在这样不重新考虑就走出去,不表示歉意,我将永远不让你通过这道门返回来。” “再见,博士。” 保罗走到门口。这个决定中如此刻板的部分竟是最终的、最容易的部分。他打开门,走出去,将它关上。他大步走出走廊,走下楼梯,走出楼房。 有一会儿,他站在人行道上,端详着对面街上邮局旁边的新开的商店,橱窗内有一块标语牌。他以前从没有看见它。上面写道:“三思而行!” 他记起很久前他曾读过的某些话语。他并不感到吃惊。西格曼-佛利德曾经写过,或者说过,某一天,儿子失去了父亲的那一天,他最终变成了男子汉,就是在这一天而不是以前。他回忆起,有人说过这样的话,有大失才有大得。呐,今天,他看见一个父母死亡,愿他们安息。 阿门。 他究竟步行了多少里路,或者说多少小时,保罗并不知道。好像有过望不到头的又矮又粗的枣椰树、浓密的桉树、中国榆树和乐园里的秋海棠、玫瑰和各种各样的鸟儿。曾经见过修剪齐整的草坪,草坪上有穿着游泳衣的高个子男人,穿着短裤的大腿颀长的女人,和穿着太阳服和工装裤的孩子们。 他在毫无目的遛达中间,一次也没有想到查普曼博士。那些重要的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而现在,微不足道的恶魔已被驱掉,他毫无包袱地走自己的路。至于将来,他并没有去寻找。而过去,更加遥远的过去,他倒不断地回忆起来。但是最多的,他的思想如同他的双腿,竟是毫无方向可言。思绪万千,有的记忆很愉快,有的令人苦恼,无所谓有什么意思或者结论。 这时,在这无尽的时间的流逝中,他第一次意识到在那灰蓝色天空中棉花似的白云,意识到在那蓝花楹树的不规则的树冠上方,仅露出的太阳的明亮的圆盘边缘。 当他到达凯思琳-鲍拉德居住的那条街时,他的感觉敏锐起来。此刻他对脚下的这条街、鲜绿色的植物和远处的房屋更加熟悉了。 他就布里阿斯来想布里阿斯,这个地方他以前一无所知,可现在,就在这里,如此戏剧般的巨变震撼了他的生活、霍勒斯和卡斯的生活,而且他想,也许还有女人们,还有女人们。 他懒洋洋地试着去弄明白,在美国,在世界上这种郊区社团,具有整个都市氛围的,却又与众不同,孤立的郊区社团的真正含意,他想弄明白,它在当今和这个时代的性的习俗方面具有什么代表性。除了查普曼博士所提供的之外,不可能有什么简单明了的答案,就在这时,他终于想起了查普曼博士和布里阿斯。 查普曼博士最后的关于这个团体的性习俗或者它的习俗中的一个方面的报告,那份印刷出来的报告,尽管能够广泛发表,家喻户晓,但毕竟是布里阿斯自己时代的地位和名望的极小的一部分。也许,这份报告,在进入巨大接力赛中会一代代传下来,延绵100年之久。不过,每接一次,距离会缩短一次,接力的人会少一次。这样以来,这份论述美国妇女性史就整体而言,以及对布里阿斯特定而言的报告,在新的时代中,新的条件下,新的道德规范内,它的可行性就变得少起来。经过几十年后,读者会逐渐减少,最后会令人感到离奇古怪。很难界定,直到有那么一天,只有学者们把它当历史资料来查询,而这些学者们所吸收的,所剔除的,重新撰写的,便是查普曼博士或布里阿斯所能剩留的一切。 那时,遥远的将来怎么能够知道在这个平静的星期天中仍然活着的现在这伙人呢?突然,保罗感到一阵理智的刺痛,那种必须与之共存的感到心灰意懒的无望的痛苦,他现在意识到,所有的历史,所有的知识是怎样的具有偶然性,怎么地被歪曲了。如果他,那个走在总有一天会变成尘埃下第四层废墟的街道上的今天的他,尚不能对布里阿斯的生活描绘个清楚——那么将来的学者、学生、他的继承人,不是在100年而是在5000年后,又怎么能够说出个所以然来呢? 他试图设想5000年后这条街的情景,到那时,按照自然的演变规律,布里阿斯,整个洛杉矶,毫无疑问,会在爆炸、洪水、火灾、地震中一次又一次地被埋葬。旧城上面建起了新城,然后又会崩溃、分解,如此反复,直至某次浩劫之后,留下一堆由草或水覆盖着的土包。 后来,从现在数5000年后的某一天,有那么一位考古学家——也许是一位不落俗套的人,他推测公元20世纪这里曾经有一座城市,因为他的这一“荒谬”推测,被同事们放逐出去。此人将带着古代文物片断的复制品,以及他对神话和传奇的信仰,来到这儿,指导挖掘。也许经过几个月,也许经过几年,就在层层淤泥的下面,在下面,终于发现了古代人类的第一批暴露真情的残迹。 什么能够躲过这些沉积保存下来?什么化石的残片将能熬过查普曼博士并揭示布里阿斯这条街上的他们本身的历史呢?会是一块沾着泥土的搪瓷片吗?这些十个世纪后的考古学家会知道冰箱的门在哪儿吗?知道硬质的鳍状物吗?这样一位考古学家会把它推断成属于一种绝迹的野兽呢,还是不知怎的得知它是类似卡卡迪拉克的四轮车的后一端?结有一层永久硬斑块的某个奇形怪状的瓶子,上面的某部分标签还能看得出吗?密码专家会认识标签上写的烈性威士忌这些字吗?抑或一个镀金的无脸的小偶像呢?这些专家能够懂得早已不存在的一种介乎犹太和摩门之间的宗教吗?或者把它说成有点像古代的一种地方戏,是当时人们授予那些将自己的形象粗制到布屏上去的大量模仿偶像?他们能知道,一块年轻人的骷髅,也许是女性,不超过67岁,是在那如此短暂的生命中某一刻被埋葬掉了吗?他们能够知道她活着时候长得漂亮,却有一个阴沉的不可思议的灵魂,而她曾经问与查普曼博士(在莱克密执安,斯克罗尔谈及的)合伙的某个调查者吐露了自己的性史,而所说的那个性交完全是一派谎言吗? 这就是5000千年后的布里阿斯吗?就是这样的搪瓷片,汽车尾翼,小瓶子,小塑像,小骷髅吗?不错,保罗意识到,这也许就是在布里阿斯。考古学家的发现将会被广泛地通报,那处古老的文明及其地方会在无数的报纸上复印了又复印,某某地方,脆弱的女人们,异教的偶像,死去的语言,庞大的车辆。 保罗扫视了一下这条街,竟想驱散方才的幻想。它不可能在这里发生,在这么个生机勃勃的地方发生,如此全部接受这样一种幻灭,就会使得生活毫无意义和不可能。然而,他那颗沉甸甸的心知道,这事过去总是发生,而且将会重新发生。因此,这些无情的岁月组成的所有的历史都是一部谎言,还怎么能再相信古代埃及、希腊、特洛伊、庞贝就是历史学家用他们对20世纪含糊不明的推测,所假定而成的那种样子呢?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保罗想,它意味着布里阿斯确实存在过,不过一度存在过而已。现在,今天,此时此地,它存在着。就是查普曼博士将要记载或者他所看见的这个布里阿斯,因为他和查普曼博士不再为一体,它便是保留着的或起作用的所有的现实。这便是要好好受用和感激的一份礼物:在不可避免的湮没之前,在永不停止的明天的腐蚀之前,在化石形成之前,在挖掘者来到之前和在谎言开始之前,在这块命运为他选定的他所生活的地方,每分每秒时间,要去利用,不要浪费掉—— 第33节 在他的身后,保罗已将过去埋葬掉,在他前面,他却看不见任何可以判明的将来。一时间,他成了无地域,无国度,没有满意的避难所的人,前面的旅途将是难以忍受的。 保罗·拉德福特毅然决然地走进凯思琳的自家车道。 她坚信不移他已经丢弃了她,因为此刻夜幕已经降临,火车7点就要开,而他又没有打电话,所以他不会来了。 就在她给戴利达丽喂饭的时候,保罗将一天中所发生的严峻的事件讲给了她。那个孩子意识到这事的重要性,感到他在场所有的安全感,也便默不作声地吃着,听着,尽管不懂,却听得津津有味,凯思琳在厨房内走动着,显得很紧张,他所知道的她并不这样。他简约地但却全面地介绍了卡斯的信,报上的消息,电视上的节目,乔纳斯博士的撤消,西德尼·阿克曼的录用,以及乔治·g·查普曼博士的有关情况。他报告了他的举动,但没有说他的情绪。这一天发生的带根本性的问题现在都说到了。他们俩对此都理解了,如果还有其他日子的话,将会有时间来述说具体细节。 这其间,她问道:“你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指,我的工作?” “不错。” “我不知道。” “你可以再去著书。” “我不想干了。” “那么你应该去见乔纳斯博士。” “我也许去。至于其他我要干什么——那要取决于……” “取决于我?” “取决于你。” 她继续收拾盘碟,他们俩谁都不想吃,因为仍有太多的话还没有说。她要求喝点饮料。在她带戴利达丽去睡觉的时候,保罗走向酒吧间,准备了两杯掺水的苏格兰威士忌酒。 这时,他们俩人被夜幕锁在一起了。凯思琳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夹着香烟,在宽敞的画窗前站着,那窗向外伸出,而向院子,被花园所围绕。她什么话也不说。他耐心地停留在沙发上,尊重她,不想打扰她那独自的沉静。他一边喝着,一边端详着她。他记起,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情景,可爱的稚气的脸,黑油油地短卷发,酷似东方人的眼睛,小鼻子,鲜红的嘴唇,那是在皮夹子里发现的,在他站在门口送还这个皮夹子里,他又感到同样的冲动和欲望。她那柔软的身体,高耸的rx房收缩得尖长,弯曲的臀部和硬长的大腿,被金丝长裙裹得凹凸分明。 他站起身,来到她的身后,用手臂环抱着她那柔软的rx房。他吻着她那乌油油的头发、温暖的耳轮和面颊。“凯思琳,”他低声说,“嫁给我吧。” 她慢慢地转过身,是那样的缓慢,她的rx房向里收缩,完完全全脱开了他的怀抱,她最后面对着他。她的红嘴唇没有笑意。 “保罗,我爱你。” “那么——” “但是我不能嫁你,因为我害怕。” “可是你爱我呀。” “是爱你,亲爱的,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总感到,我要重新嫁人,起码为了戴利达丽,为了摆脱孤独,为了尊奉社会习俗。不过我也知道,他永远不会是我爱过的人。和一位无所谓的男人,一个朋友——呐,不言而喻事先要有一番讨价还价。我将变成妻子,而且像妻子的样子,甚至是同床伴侣。不过,要想要求得更多,我知道,我办不到。我知道,我永远不能为了爱而嫁人,因为别人对我期望得太多。我将对我自己期望得太多。保罗,努力去理解这一点——我不配,我不行,我不能献出真正的爱。”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知道。”她闭上眼睛,双唇紧闭,摇了摇头。“或许我并不知道,不过,我不敢去试试它了。如果我再次失败,那将是最坏不过的痛苦了,而我又没有力量来面对它。你瞧,正是因为我很爱你才——” “凯思琳,你究竟想确确实实地告诉我什么?” “正是我昨天上午在你办公室打算告诉你的事情。” “什么事情,凯思琳?” “真相。” 她从他那里脱开。他等待着,非常镇定地等待着。她瞅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让他回到沙发上去。她坐下去,坐在他旁边。 “保罗,那个星期四下午,你为查普曼博士会见我时——” “不错。” “我撒了谎。我一撒再撒。” “不错,”他又说了一下。“这我知道。”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知道我是撒谎?” 他点点头。“我们训练中就有这一方面。” “即使那样……你还想爱我吗?” “当然喽。这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 “不过,这有关系,保罗,”她犹豫地说,“我只对婚姻部分撒了谎。” “说得对。” “那你仍——” “我爱你,凯思琳。” “但是你不能,保罗!全部问题的症结就在这里。这也是我昨天想告诉你的事情。我想将这事一了百了,然后将它忘却。我想让你知道我的婚姻状况,我想告诉你,现在我就打算说给你听。” “我不想知道,凯思琳。” “你必须知道!保罗,昨天我到你那里是想请你帮个忙。我这就请求你——” 保罗担心地等待着。 “重新会见我。” “什么?” “你把那些问题都背过了。重新将它们问一遍,那些有关婚姻的问题——婚中性交——那些我撒过谎的问题。重新问一遍,这次让我回答你真情。” “不过,这——听着,凯思琳,这种折磨人的回答没有必要。” “你一定要做。除非你问我,否则没法再说下去。”她站起身,移到沙发的最远的一端,瞧着他。“问吧。” “我看不出会有什么益处的——” “你就会明白。请吧。没有隔屏,这次是实话。我心里慌得要命——” “别——” “请,保罗!” 他找出烟斗,装好烟丝。她的眼睛没有离开他。烟斗点上了,他看见了她的目光。 “好吧。”他说,“你结婚三年了吧?” “是。” “你与你的……你的丈夫性交频率是多少?” “头六个月,一周两次,然后,两周一次,最后两年,每月一次。” “每月一次?” “是,保罗。” “性交前进行预戏抚摸吗?” “几乎没有。有时一分钟——有时。” 保罗想,这太怪了,查普曼博士所有用法之不足多么快地就显露出来了。这个统计资料,数字,一分钟,凯思琳方才说的,而且偶尔。可是,事实无生命,因而很难说是实情。去它的,他想,我不受查普曼的约束。不再,这个问题不再是他必须知道的,而是我必须了解从而帮助她。 他恢复了他的询问,摒弃了调查表中的程序,不再去求什么数字,而是对她进行了解。他诱发询问博伊恩顿对预戏抚摸的态度以及她本人的。尽管她高度紧张,但回答问题却没有躲躲闪闪。 “你曾经主动过吗?”他问道。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为什么。” “让我继续进行。” 他毫不心软地刺探凯思琳的性史,但却越来越厌恶。她的回答在继续,但由于痛苦而变得迟缓。当重新提问时,他试图停下来,而她却要求他问下去。 “好吧,”他说。“你总会获得肉体上的满足吧,还是几乎总是,有时,很少,或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你常常穿着衣服,还是部分地穿着衣服,或者全光?” “穿着部分衣服。” “为什么?” “我不愿意他看见我光着身子的样子。我也不愿意看见他的裸体。” “总是这个样子吗?” “我不知道,我记不起来。” “那你通常是在一天的什么时间进行——” “半夜之后,当他确实喝多了的时候。” “性交时你曾感到肉体上疼痛吗?” “有时,不过,他够粗鲁的。” “不过一般说来他并不使你感到疼痛吧?” “是,他一般不。” 保罗端详了她一会儿。“男人身上什么特征使你感到在性的方面最令人讨厌?” “男人还是博伊恩顿?” “男人。” “你是指体质方面?” “任何方面。” “我不喜欢胖男人,”她说,“或者是说那种过分具有北欧特征的人。”她对此思考了一下。“不,那不是什么要紧的方面,真的。我不喜欢粗鲁、丑陋——” “你喜欢什么,凯思琳——你感到在男子方面有什么具有吸引力?” “有知识,善于传达感情,有点文雅。” “女性化的男子?” “天呵,不——我指的是,男性中的成熟的权威、力量……稳健、成熟的男子,不是一个毫无头脑的卖艺人。我在男人身上想得到我丈夫从来不具备的东西。” “难道对你一点也没有可取之处吗,凯思琳?” “你指的是什么?” “他曾——呐,还是让我们回到查普曼博士的问题上去吧。你跟他从来没有达到性欲高xdx潮。可是,要不然的话——”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下去。“你跟你丈夫性交时感觉达到什么程度——非常愉快,有一点,不很愉快,还是一点也不?” “我恨它,我痛恨它的每一分钟。” 当她将烟卷捺压进烟灰缸里时,手发抖起来,后来,她又摸出了另一支。 “继续,”她说,“继续问下去。” “别,凯思琳,”他说,“这样做真蠢。是你应该继续说下去,我不需要什么统计数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如何感觉的——这才是重要的——你如何感觉。” 她直盯盯地瞅着桌子,沉着地抽着烟。“他是从朝鲜回来的,这位英雄——世界上最漂亮的人——人人都要得到他,而他想得到我。我真蠢,觉得受宠若惊。”她回顾了一下,接着又说下去。“我们私奔了。这事登在所有的报纸上。在他之前,我从来没有跟过另一个男人。他倒有过上百的女人。不过从来不是恋爱,这我敢肯定。他有的只是妓女、应召女郎、营妓。而且,哦,都是些崇拜他,想跟他发生关系添加一份记录的水性扬花的女人。”她停下来。“我尽力来解释这个人。这些我不知道。从第一夜起,他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干,就这样,我不知道如何做好,或者希望我如何做。我从来没有机会做出反应。我从来没有反应。对什么做出反应?根本没有爱——只有性交。他并非有什么缺陷或任何别的。是我这方不行。我开始憎恶这种时间,回避它。他说我冷冰冰的,性冷淡。”她抬起头。“你会法语吗?” “稍稍会一点儿。” “他从妓女那里弄到了一大堆辞汇。femmedece,他有一次这样喊我——冰女人。”她咬了下嘴唇。“他不停地说我阴痿,他从来没有停止过。” “他为什么那样喊你?” “因为我是性冷,我猜。”她无可奈何地说,“我猜我是性冷淡。我怎么能够知道呢?起初,我想那是他的错。不过,我不能肯定。可他总是一口咬定。所以,最后我判定那是我的原因。那是在他死后——不,甚至在他死以前,不错,在此之前,我就开始相信,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任何感觉,保罗,我不能献出任何东西。我不是说性欲高xdx潮。忘掉性欲高xdx潮。我是指,激情、兴奋、温柔、欲望——哦,爱,就是平平常常的爱。最后,他有段时间不再回家过夜。当他在家时,我很拘谨。我回避他,装做不是很累就是病了。也许,每个月他与我性交一次,或者是我让他,那是在他喝醉了酒,我服过安眠药之后。” “你难道没有试着想想办法吗?” “你是指什么?” “找人帮帮忙呀?” “找过,有一回我去找一个我听妇女们谈起过的分析学家。我想,我找过他十一、二次。我们只不过是交谈。他总是扯一些受自恋症束缚的漂亮女人——这些女人,只爱她们自己,没有多余的爱给别人——不过,那不是我,因为我从来不感到漂亮,即便在我更年轻一些的时候也未感到过。还有,他谈起我时引据了斯德克尔的话——对一个失意的男人的无意识惩罚——哦,也许是无意识,不过,起初我曾有意识地试探着奉献给博伊恩顿一些东西。后来,那位分析学家认为,可能是因为我6岁时,邻居的一个女孩和我一起玩囡囡,有一次被妈妈撞见我们在互相触摸——你瞧——我受到了惩罚的缘故。我猜想,自此以后,我对性行为一直感到紧张。我记得,当我12岁时,因为对自己的rx房害羞,只好弓着腰走路——无论怎么说,从分析学家那里没有得到丝毫的帮助。他太刻板,太没有同情心,有点像博伊恩顿,所以我没有再去过,就继续生活在冰的宫殿里。” “而你仍认为你阴瘘吗?” “我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一夜——刚刚在前不久——一位博伊恩顿的朋友来找我,他一直在向我求爱。哦,我的脑子里还一直在想着那次会见,为了说谎而惶恐不安。想不顾一切地变得正常起来。所以我便决定给他他想要的东西,希望也能有所不同。我想要占有我,我让他做下去。但是,到了最后一刻钟,我却僵硬起来。这是不自觉的。我无能为力。我阻止了他。他勃然大怒。”她停顿了一下。“至于你,当我想到你在抚摸——你看,我又僵硬起来。我不能控制我自己。我害怕,我仍在害怕。你说结婚,而我说,怎么办?” 保罗将烟斗在手背上擦了一下。“凯思琳,你有没有过其他男人?”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全是你的原因?你怎么能肯定你是——哦,像你所说的性冷淡?” “因为我害怕性交,我不喜欢它。它使我引不起刺激,它让我感到发冷。” “你想和我睡觉吗?” “想。”她立即回答。 “这便是一种很温暖的感情。这不是什么阴冷。” “哦,不错,当我们分开时,倒没有什么,可一旦我知道要发生——” “你并不能确定你最终如何感觉。事实上,除掉骨盆不正常的病例外,并不存在阴瘘这种情况。” “求求你,保罗,我曾读过这种可笑的书籍。” “尽管可笑,却是事实,所有女人中有35%至40%从性交中得不到什么乐趣——xx道麻木症,分析学家这样叫,这并不是不正常的——原因各种各样,从负疚感,到害怕怀孕,到某种遥远的精神创伤都可能引起。可是,无论是哪种情况,妇女们患的都不是天生的性冷淡病,不是一种不能克服的事情,而是一种感情障碍,是可以解除掉,释放出下面内在深处的自然的温情。” “你认为它是一种感情障碍吗?” “对你来说吗?可能不是,也许与你所想的并没有多少关系,它倒可能是因为你丈夫的原因。情况常常是因男子缺乏技巧,判断差劲,迟钝,神经官能症等等,致使女子不能作出反应。”保罗放下烟斗,抬头看见她那焦虑不安的脸庞。“你亲自告诉我的。”他继续说下去,“你从一开始就感到害羞和胆怯,如果你的丈夫了解这一层,那时也好,之后也罢,迎合它,你也许能渐渐地开始有所反应。然而,他不能帮助你,因为他也不懂得。他把经验错当作知识,但是,经验像常识一样,可能是一堆愚蠢的错误信息。所以,行房时,你即刻发现他在性爱方面索然无味,从感情上你关上了商店的大门,抽走了钥匙。但是,请相信我,因为热情和欲望沉睡在你内心深处,它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它就在那里,活生生的,等待着被释放出来。可是,如果没有你的合作,任何一个男人,无论怀有多么深的感情,都不可能释放它。这类奇迹不存在。我想,如果你理解我是多么地爱你,多么地想得到你,多么需要你的话——这在我的思想中,你会毫无问题找到能力来回报我的爱。” “不过,如果我不——不能?” “你能,凯思琳。”他微笑了一下。“结束会见。”他伸出双臂。“来吧。” 她投入他的怀抱中。 “现在,”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的头稳妥地枕在保罗肩膀的一边。她将头朝上转过来。 “我要让你我作出回答——在你与我睡过觉之后。” “你想让我先对你做爱?” “你想让我们一起做爱。” “为什么,凯思琳?这样我可以试听一下你的情况——来一次预先观察?” 她闭上眼睛,他热烈地吻她,几乎在些疯狂,不久,他的心猛烈地跳动,却怀着持续的柔情。她的rx房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身体在他的怀抱中拱得高高地,她那只闲着的手抚摸着他的脸。 不一会儿,他抱起了她,感到说话已十分困难。在他还能够的时刻,他想让她理解。“凯思琳,我爱你。不过,我也懂得一些事情——性只是爱情的一部分。” “我现在想要这一部分。”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想要你。我想你的性——还有你的爱——还有你。” “好吧,”他轻轻地说,“现在,亲爱,就在现在。” 保罗和凯思琳赤裸着身体,躺在凯思琳的床上,交合在一起。 凯思琳觉得,这仍然不是爱,永远不会是。她没有一分钟感到其中的乐趣,正因为这样,她知道,他的感觉也不会是两样。她原先想装着,至少做做感到快乐的样子,可是这事太重要了,不好装假。此时的她,心中沉甸甸的,其沉重程度,远比在她身上的他的体重还甚。 femmedece,她曾经警告过他,而现在他自己该体味到了。 许多分钟以前——多少分钟?5分?10分?——他插入进她里面时曾对她报以无数次热吻和抚摸。她从心里想要他,并且欢迎他,可是她那敞开的大腿,其僵硬和毫无生气的程度,倒像两块木板。然而,糟糕的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心灵的恐惧如海潮般袭来,心与心的隔膜如同冰封的大山,毫不留情地阻断了他们情感的交流,身心的无私奉献。 她那可恨的头脑中的警惕意识,她那感到害羞的裸体的毫不屈服的僵滞,将全部反应攫住,并将所有的心荡神移的感觉驱散了。 我告诉过你,我告诉过你,她想在郁闷中大喊出声。我脖子以下的身子无用,软弱而僵化,我不行。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非要以这种方式结束呢? 她闭着眼睛,以便摒去所有的窘态,可是从她的眼睑的后面,她想象这位她爱而又不能爱的陌生人,因为他是个男人。她意识到他那瘦削而强健的躯体的每一下动作,意识到他的嘴唇、双手和耻骨部位,意识到他那肉体的侵入。为什么。哦,她为什么属于这类以可笑而复杂的方式进行交配的生物?植物是怎样产生新品种的?那鱼类,还有鸟类呢?难道没有经由花粉受精或将本身裂变为两半来繁殖的生物吗?她曾在某处读到过——是听说过——一种比较明智的方式——绦虫既具有雄性,又具有雌性器官,因此可以自身进行交配。还有牡犡,不错,愚蠢的牡犡,可以从雌性变成雄性,然后再交回来。——强迫一位有尊严的人去接受外来的肉体进入它自己体内又作何论?真是愚蠢! 她睁开眼,向上瞅着那张她爱着的脸,看见了他对她的爱,从而为她是这种女人和不能成为那种女人而感到害羞。“真遗憾,保罗,”她悄声说。她想说更多的话,可是保罗的嘴唇阻止了她,他那锲而不舍的热吻以及他那奇异的情话如同赤道上的热风猛烈地刮过酷寒的雪域高原,卷起了高原上空凝滞的寒气,高原表层上冷硬的沙砾,还有那种驱不散的荒凉。她的心如同冰冻的鸡蛋,在保罗母鸡般的孵化下,寒气在一丝一丝地逃逸,温暖在一丝一丝生长,热流如同星星之火,马上就要被保罗的激情点燃了。 她搂抱着保罗,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将脸转向枕头的一边。她不再去想这想那,让自己的心灵去品尝这种新的令人满足的滋味。几乎在毫不自觉之中,她冰冻如千里雪原的身体复苏了。雪原下的冻土被地热的力量撞击着,分化着,温暖着,生命的热能如同深藏在地层深处的活火山,一旦受到来自地层深处的强力冲击,便以雷霆万钧之势喷涌而出,坚硬的岩层,松软的土层,地表上的树木,树木下的花草,都在火山似的生命核能里升华——接着,她突然对自己在这事中的任其自流和放浪形骸感到气愤。她睁开眼,强迫自己的思想去检查和压抑这种不体面的反应。 她试着客观地去看待自己,去看待这次的性交行为。在这之前,她总感到,康斯坦斯·查泰莱在络腮胡子的猎场看守人的激情下被融化,纯属小说中的虚构。任何一个男子怎么能够将女人从过去压抑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呢?也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吗? 然而现在,她紧紧偎贴着她的心上人,过去的怀疑似乎不那么肯定了。客观现实似乎是溜走了。因为,现在,就是现在,他的爱在充满了她的内部,将她的肉体与过去的积习撕裂,分离开未,方才还感到冷冰冰的皮肤被温暖了,他那极端的妙不可言的激情唤醒了她的身心,将她的被动升华到骚乱,激起了一阵阵销魂夺魄的爱情狂潮。 在这发狂的时刻,凯思琳曾试图像过去一样努力保持自己的身份,她那遥远的身份,试图阻止不让它消融在另一个人的体内,避免被吸收进其他的肌肉里。她有她的热爱,她有她的尊严,她有她的个性,她有她的情趣……她试图以惯常的冷漠,嘲笑已经泛滥了的热情;她试图以她个人的尊严,拒绝已汹涌而至的生命力量,阻挡她无力阻挡的呼吸。这种不符合美学的强力的呼吸,瞧上面这张气喘吁吁的收缩的脸,将所有的高贵和友谊剥得精光——要跟它斗,跟它斗,竭力获得过去用过的那种平和的武器,退缩和阻止,要找到这些武器,抓住这些武器同它斗,同它斗。 可是,尽管她在摸索,却什么武器也没有了,她孤立无援,所有的只是这种疯狂的爱情。她很软弱,软弱无力。不过突然之间,不在乎了,甚至感到高兴起来,因为现在,有意识的思想和控制从她身体上越来越溜远了。与她那破碎的意志相违背,痛恨却又爱着刚才发生的行为。她发现与自己作对的肉体与她上面的那个结为一体了。 渐渐地,一直到最后,她感到不去考虑比去考虑容易得多。去体味,让她那恍惚不定的思想最终背叛它,加入到欲火中烧的躯体感觉之中,向趴在她身上的这个人投降,更感到容易自在些。虽说是被打败,却存在一种特别的胜利,因为这位征服者奉献给她的比她曾经知道的想要得到的爱还要多,这不仅仅是羞怯的柔情蜜意,不只是一种安全感,不单单是技巧,而是一种猛烈、欢快的爱意。 突然间,那遥远的身份消失了,她只希望将自己与他融为一体。霎时间,被性欲融化了的她,将多年固持的东西放走了——放弃了与别人分离的生命——毫无保留地与他交合在一起。她彻底被发自心灵深处的爱意融化了,就像一个许久许久没吃糖的小女孩,疯狂地吮吸着爱情赐与的甜美无比的糖果,感受着爱情糖果所包容的令人晕眩的柔情蜜意。 一时间,从暂时中止的兽性的肉体痛苦中,一种人类的恐惧出现了,掠过了她的脑际,她的心几乎因此而停止跳动。如果,再没有另一个,再一个,再一个像这样的时光怎么办?没有这种性交,没有她的亲爱者,她怎么能活过一天去?如果他仅仅在这个美妙的夜晚唤醒了她,然后留给她一具僵尸,将无尽的岁月打得粉碎怎么办?呵,他能明白吗?她已经活过来,她已经跨越了障碍。她成了他一个人的。她在今晚前曾经爱着他,不过,那还不是她所有的生活,可现在,如果没有他,她不能生活下去。 她睁开眼睛,意思想问他,然而,她发现她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有的只是眼睛里的语言,就用这种语言,她粗野地、不知害臊地、骄傲地告诉他她的狂爱。而他,然后又用他的嘴唇对着她的眼帘和张开着的嘴低声地做出了回答。 过去融化了。遗留下来的是她可以信赖的现在,因此,她将自己完全沉湎在肉体的欢爱之中。她就这样被钉住在那儿,骄傲和恐惧被战胜了,她紧紧地抓住保罗的肩膀,告诉他她全部的爱是那样的坦荡,她所有的情是那样的炽热。她的心灵如夏日烤灼下的良田,急盼着爱情雨露的滋润。 “别停,”她听见自己喊起来,“别停——别——” 爱情的真理是什么?是无条件的给予,是灵魂的交融,是身体的吸引,是性格的磨合,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妙感觉。 隐隐约约地,她听见保罗的声音。“凯思琳——” 还有她本人的声音。“呀——哦——呀——” 哦,保罗,她呻吟着。 保罗——保罗——保罗—— 哦,保罗。 ……谢谢上帝,保罗永远,永远。 当凯思琳深夜醒来时,觉得全身精疲力竭,自身和整个世界处在如此的安静之中,所以,在她发现她的伴侣就睡在她的身边时,她并不感到吃惊。她用目光抚摩着他那精力耗掉的裸体。她用脖颈在他的沉睡的手臂上轻轻地擦了擦。她幸福地沉溺在前面生活岁月的永远存在的馈赠之中。 月光射进房内,抚摩着他们俩,更强化了那种永远存在的意味。静静地,凯思琳从床上溜下来,光着身子在月光中走过去,像一尊做出了自己的奉献并收到了最终幸福的女神。 在窗前,她轻轻分开窗帘,抬头凝视着那宁静的蓝色天空,观察那水晶般明澈的天穹中,繁星是如何在眨着眼睛表示它们的赞许和庆贺的。她默默地为这奇妙的生活对它们表示感谢,正如在孩提时一个圣诞前夜她所经历过的一样。 她想,古老的大地,我爱你,爱你。 当她返回床边时,他已在等待她。她投入到他的怀抱中,为他们亲昵的行为快活不已。 她想告诉保罗这种心情,于是躺在他的胸膛上,述说着。而他则甜蜜地吻了她,接着,他也说起来。他们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说着,悄悄地、自信地说着,偶尔也谈到过去和将来,以及他们将会是什么样子,又过了一会,他们又睡着了……—— 第34节 6月让位给7月,夏季换成了秋季。随着圣诞节的来临,布里阿斯的白天缩短,而夜晚却处在节日气氛中。冬天不时地刮风下雨,春天很快又来临了。这时,第一只黄色的鸣禽来到了布里阿斯,而不久,忙碌的燕雀和针嘴蜂鸟拍打着翅膀,在藤蔓类植物的金色花萼上翻飞。蒙特雷树披上了绿色的头巾,显得更加鲜艳,木兰树打开了她们的白色的蓬松发卷。风尘仆仆的旅游团又络绎不绝地出现了。就在这蓓蕾绽开的新春里,凯思琳-拉德福特为特丽萨-哈尼希举办了送别午餐会。 在这个温和的早晨,乔纳斯博士将他那合用汽车开出,凯思琳在家里等着,直等到他把保罗接着开去路程不远的诊所,她这才换上那最合体的孕妇服装。后来,在中午,凯思琳在联合会的礼堂中,亲自面带笑容,迎接陆续到来的四十位客人的每一个人。格雷斯-沃特顿拿出了从米切根寄来的内奥米-范-杜森的明信片给大家看。内奥米很快就要离开疗养院,搬进霍勒斯给她在里尔顿购买的平房。厄苏拉-帕尔默兴奋地宣布了她丈夫的第三个分店开张营业的消息,骄傲地将她写的一本小册子给大家看。玛丽-麦克马纳斯看上去比她住在布里阿斯时老了些,也带着她那小男孩的照片出现了。尽管她眼下在谷地有一栋房子,她还是对大家没有忘掉她而感激万分。伯莎-卡里希发胖了,谈起萨姆-戈德史密斯的孩子倒像是她亲生的。当有人问她什么时候举行婚礼时,她羞得满脸通红。 这些妇女,一旦聚在一起,其中大多数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新近出版的《全美已婚妇女性史》一书来。 查普曼博士的长达600页的报告在五周前公诸于众了,而且在二周便替代詹姆斯-斯考威尔的《做服务生的男子汉》,高居全国非小说类的最畅销书榜首。在这个春天里,查普曼博士的书籍在《纽约时报》、《纽约先驱论坛报》、《时代》杂志、《出版者周刊》中所出的非小说类书单中一路领先。五个星期内,就卖出了17万册,而绿色村庄的书店又发出了它的第三批定单。查普曼博士的照片随处可见。这天早上,一位百老汇的专栏作家印刷了一条传闻,说查普曼博士要抛弃里尔顿学院,去建一所由佐尔曼基金会给予金融支援的他本人的研究机构,而佐尔曼理事会会员则称,他们对此无可奉告,不过,很快会出台一个有关查普曼博士的声明。 围绕着特丽萨-哈尼希的那一小群妇女,都在满怀同情地聆听厄苏拉-帕尔默对查普曼博士的抱怨。厄苏拉刚刚读完查普曼博士的书,她正在对书中特别提到的27个高收入郊区团体的统计曲线发表了反对意见。这27个团体一个个都点了名,布里阿斯也在其中。 “你们会在附录中找到这条统计曲线”,厄苏拉说,“他直截了当地宣称,在像这个的一些团体内,他说‘这个’也是指我们的,年岁22岁以上的29%已婚妇女,现在有或已经有婚外件关系。38%——请注意,是38%——的年岁截止到45岁的人有私通行为。好了,你们对此作何感想?” “我要告诉你我怎么想的,”特丽萨-哈尼希说,“那本可怕的书应当被分类为小说,而不是非小说类书籍,这便是我的看法。” 对此,这个组的几乎每一个人都严肃地表示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