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夜,通房娇娇死遁出逃啦》 第1章 苒儿知错了 香车摇曳,銮铃清响。 绢纱帘子被外头的寒风卷起了边,里面却是一室旖旎。 “轻些……” 云苒纤细的手紧紧拽着眼前男人的衣襟,泪眼婆娑,欲拒还迎。 男人欺身而上,十指相扣。 修长的手,骨节分明,脉络清晰而有力。 “苒儿,嫁与阿兄,好不好?” 喑哑的声线压在耳畔,引起一阵战栗。 云苒扬起下巴,如瀑青丝倏地散落,沾在香汗涔涔的肩膀上。 身下芙蓉软垫乱成一团,云苒颤巍巍唤了一声: “麟安阿兄……” “嗯……” 男人踌躇满志,唇角盈盈带着笑意,拨开汗湿的发丝,落下密密匝匝的吻。 轻柔得似蝴蝶落花的触角,惹得云苒一再呜咽,委屈至极。 “不嫁!我不要嫁!” 男人身形一僵,灼热的气息舐着她的后颈,动了怒。 “不嫁?是谁天天嚷着要当宸王妃?”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 “苒儿都是我的!不嫁也得嫁!” 酸涩上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云苒来不及申辩,下一瞬,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 她蓦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黑漆漆一片。 破旧的柴房,呼呼灌着北风。 哪里有什么宝马香车,清响的銮铃是她足踝上的青玉叮当镯。 她努力咬着牙,平复心绪,可怦怦的心悸做不得假。 再也不可能了。 她和谢麟安之间,终究只剩下一场梦。 就连梦里,都不敢奢求了。 麟安阿兄…… 她低喃轻唤,神情落寞,再也不是之前千娇万宠的模样。 …… 哐当一声! 好几个彪形大汉猛地推开柴房门,不等云苒反应,便一拥而上,蒙她眼睛,绑她手脚,推搡着要她去见贵客! “放开我!” “我是宸王殿下的人!” “你们敢动宸王府的云姑娘,一定会被扔进大狱的!” 云苒奋力挣扎,失声力竭。 这下才想起自己如何沦落至此。 清早出了宸王府,本以为遇到好人,车夫只收十文铜板就愿意送她到城外的凌波寺。 没想到,车轱辘还没有转两下呢,她就被卖进了花街忘忧楼。 她抵死不从,被老鸨叫人一记掌刀打晕,扔进柴房。 此刻屋外寒风凌冽刺骨,她吓得浑身颤抖,声泪俱下:“我尚未及笄,不通人事,卖不上价的……各位大哥,行行好……” 男人们不发一言。 直到,高昂的一声马嘶,打断云苒的哀求。 “殿下!人带来了。” 云苒身形一震,禁不住想往后退,心里盘算这是又遇上了哪个王公贵族? 太子殿下?永宁王?还是长公主? 总不可能是宸王谢麟安,他今早赶去宫内请安,不可能那么快回来! “还不上来?要抱你不成?” 清冷的嗓音顿了顿,紧接着发出一串轻咳,“咳咳……” 真是谢麟安? 是宸王! 真的是他! 云苒微微怔愣,一时间鼻头酸涩,委屈劲头都上来了。 见不到人时,觉得过往云烟,一切都不可能了。 一见到人,早上被人诬告的愤懑和委屈,通通落了实处。 云苒再开口,不自觉就有些拿乔。 语气里的矜贵浑然天成,原先哭爹喊娘的求饶模样,荡然无存。 依旧是在宸王府里娇养了十年的云姑娘。 “他们绑我手脚,蒙我眼睛!我看不见,也动不了!” 娇俏红润的菱角嘴,闷哼一声,嘟起弯弯的弧度,上头能挂小油瓶。 腕上的绳子很快松了绑。 蒙眼的黑布也被解了下来,露出一双清润晶亮的小鹿眸子。 云苒攀着谢麟安伸过来的手,低头地爬进马车,被人搂进怀里,鼻头一酸告起状来。 “麟安阿兄,那马夫不做人,青天白日就讹我钱财,十文铜板呢!还把我扔到花街柳巷,你若不来,我差点就……” 谢麟安面容俊朗,眉目却淡漠疏离,一身月白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更为苍白。 许是舟车劳顿,他淡去血色的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久久未发一言。 云苒紧紧盯着谢麟安,战战兢兢,心头忐忑。 果然,谢麟安沉默过后,随手放下鎏金小暖炉,丝绒锦缎披风里抽出一把戒尺,作势要扬起来。 云苒立刻熟练地将手背到身后,着急辩解: “苒儿知错了!苒儿不敢了!没有下次了!” “错哪了?” 错…… “错在不该贪图小便宜,随便跟人走!”云苒想到她的十文铜板得抄好几张字帖才能换得,悲从中来,“可苒儿也赔了钱财,算是受过罚了!” 还真是理直气壮。 谢麟安眼眸深沉,轻咳一声:“想你娘亲了?” 第2章 你叫我什么? 云苒抿了抿唇,垂眸点头。 她的确是想娘亲了。 十年前,她还是镇远将军之女,父亲云慕风是西南大营的统帅。但在击退狄族蛮夷时,打了败仗,尸骨无存。 母亲燕雪领着云家19名家将回京复命,夜宿城外凌波寺时,突遭山火,塔倒寺毁,无一幸免。 一夜之间,云家只剩下独留军营的小云苒。 皇上怜见将门遗孤,将她接回,交于宫中的淑贵妃收养。后因八字相合,淑贵妃又她送出宫,养在爱子宸王府中。 过去十年,云苒也是众星捧月,蜜罐子里长大。 皇上怜她,淑贵妃惜她,宸王更是护着她! 旁人都说谢麟安惯着她,往后定然要收做宸王妃,宠一辈子的。 幼时天真,云苒也嚷过好几年。 后来情窦初开,反而矜持了些,只待及笄之后,再表露心意。 可就在今日,有个碎嘴子的贵女跑来面前,胡言乱语,当众诋毁。 她说,云苒的父亲不是兵败,而是带着虎符通敌叛国,躲在狄族蛮夷不现身。而她母亲和家将们都是自刎谢罪。寺庙的火更不是山火,是圣上为了辟邪镇祟,才派人烧了个干净! 云苒是罪臣之女,骨子里流着肮脏的血! 皇上留她小命,为的是等云慕风出现时,用她来作交易的棋子! 云苒气不过,扇了对方一个大耳光,扭头就想出城。 凌波寺里立着云家满门的长生牌位。 她要去磕头,要去给母亲鸣冤。 谁曾想,刚出王府大门,就被一个坏心眼的马夫算计! 下了蒙汗药,做了不切实际的梦,尤其差点信了那贵女的嚼舌根,自怨自艾! 越想越恼,云苒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她筹措字眼,不知该不该将那人对云家的污蔑告诉谢麟安。 谢麟安虽是宫中宠妃的独子,却因体弱多病,不到8岁,就被恩赐亲王府,离宫索居。 他不理政务,日常也与朝中官员往来甚少,尤其是首辅裴家更视他为眼中钉。但凡大事政要,有人提及谢麟安,裴首辅总要参上一本。 当个闲散皇子,多活几年,才是谢麟安的立命之本。 朝中琐事,他恐怕也……不好插手。 思忖间,马车回到宸王府。 云苒心烦意乱,不敢拿糟心事烦谢麟安。 下月他将行冠礼,要安排的事务可不少。 “麟安阿兄,今日进宫请安,淑贵妃可喜欢苒儿绣的帕子?苒儿花了心思……” 她跟着谢麟安下马车,趁其不备,偷偷将戒尺夺下,扔到一旁,脸上笑嘻嘻地打着趣。 谢麟安没有阻止,放任由她去,还伸手扶了人一把。 云苒喜滋滋的。 可脚刚落地,她就吓了一跳。 宸王府中的百余奴仆,统统都俯首跪地,在冰天雪地里瑟瑟发抖。周围还站着一众带刀侍卫,森森白刃露了头,看着令人毛骨悚然。 云苒见一手带大谢麟安的明珠嬷嬷竟然也跪在其中,赶忙去扶,扭头又气又急:“麟安阿兄,明珠姑姑有腿疾,怎么能跪呢?” 谢麟安捂着帕子轻咳,眼神清冷地扫过庭院。 “这么多人,看不住你一个,不该罚吗?” “我……” 云苒语塞,想要辩解,怀里搀扶的明珠嬷嬷却不肯起来:“云姑娘,是我们的错……” 谢麟安不听,拂袖而去。 云苒气急,一路跟着,追去书房。 屋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谢麟安的脸色稍有好转,微微泛着红。 他褪去斗篷,交与随身的侍卫,厚重的料子一下扫到案几上的画像。 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云苒跑的急,一脚就踩中了礼部尚书嫡女王婉之的柿饼脸,留下黑漆漆的脚印。 是她! 早上就是王婉之,堂而皇之舞到自己面前,她还百思不得其解,心想礼部王尚书通晓明理,如何教出这样的贵女! 怪不得…… 原来是想趁着谢麟安及冠,偷偷送来选妃了。 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她没了父母荫庇。 这些贵女画册里……也没有她云苒的一份。 梦终究是一场梦。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恐怕她都与眼前人……无缘。 云苒心灰意冷,扑通跪下: “宸王殿下,云苒犯错认罚。您放过外头的人吧。” 谢麟安冷眸一凛:“你叫我什么?” 第3章 云苒受得住! 书房木窗没有关严。 外头起了寒风,呼呼灌进来,将满地的贵女画像,吹得七零八落。 云苒盯着眼前的如花美眷,各式环肥燕瘦,心头酸涩。 这么快…… 下月才堪堪及冠,就已经迫不及待要选宸王妃了! 人家太子还比你长一岁呢! 长幼尊卑,不该让让他? 云苒怄气,耳朵里只听见谢麟安问她喊什么,没有追究深意,随口又来:“宸王殿下!” 谢麟安听得清楚,定定看了云苒一会,侧头转向身旁侍卫道:“青柏,去外头马车把戒尺拿来!” “哼!” 云苒咬着牙,鼻子冷哼,但腰背直挺挺的,一脸视死如归。 自幼养在宸王府,谢麟安虽护着她,但犯错依旧会罚,多是抄书,一页一页地抄,架子上有什么就抄什么。 那把戒尺只是摆设,用来威慑,扬起来十年,从未落下。 看来,今日是逃不过了。 青柏领命离开。 谢麟安缓步朝云苒走来,他的视线落在人的膝盖上,锦袄厚实又眼尖挑着打坐蒲团下跪,当真是不疼! 窸窸窣窣。 他踢到了地上的画张,停下脚步,长身而立。 云苒看着那鞋尖舍不得碰上王婉之的脸庞,心下是真的凉了。 赌气一般递出掌心。 谢麟安不言语。 “啪,啪——” 十指连心,手掌痛得发颤,都泛起了红。 云苒登时瞪大眼睛,涌上来的泪水藏也藏不住,扑簌簌往下落。 她难以置信,谢麟安竟是这般等不及,直接用手打了她! 左右手,两边各一下。 都没放过。 他当真选中王婉之了? 要选她当王妃? 所以见不得自己踩脏了人的脸? 还是说,他知道自己上午赏了王婉之一耳光,特意替人出气呢! 怪不得啊…… 就说他怎么那么快,能从忘忧楼找到自己呢! 恐怕还是王婉之告的状,知道她跑出王府,往南边巷子走的! 相处多年,她怎么就不知道谢麟安还是个多情种! 平常惯会凶巴巴教她读书温书,连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会蹙起眉头。 如今,倒是替王婉之出头了! 幸亏,她把对谢麟安的心意藏着掖着。 这要是一早告诉了他,恐怕还成了他和王婉之闲聊的笑话! 痛得要死。 云苒也不缩手,依旧高举过头,眼泪也不去擦。 不就是打手心嘛! 来吧! 她不怕疼! 眼泪只是委屈,不是怕疼! …… “殿下,戒尺拿来了。” 青柏拿着那黑不溜秋的玩意,大跨步迈进屋。 云苒的手始终没放下,脸蛋气鼓鼓,泪痕湿漉漉: “殿下可以继续罚,云苒受得住!” 书房内,安静异常。 青柏只扫了一眼,见自家殿下和云苒姑娘的掌心都是红通通,心下一惊,脚又往回退了半步。 竟然……真的挨了打?! 他默默地将戒尺往身后藏,直接装死。 用力一折。 “咔嚓——” 里屋的两人都回眸看过来。 一个梨花带泪,哭的凄惨;一个黑眸冷凝,怒发冲冠。 青柏讪讪地举起戒尺,垂头领罪。 “属下手劲大,弄折了。” “无妨!宸王殿下的戒尺多得很,我再去给他寻来!” 第4章 好痛的 云苒磕头起身,等谢麟安发话。 以前他作势要罚,她都把戒尺藏起来了。 什么书架花瓶里啊,假山石洞里啊,还有拔步床的缝隙里,都塞着呢! 谢麟安既然要打,就由他打个痛快! 他是宸王殿下,她不过是小小的将门之女,是臣,是奴,是婢! 她体谅谢麟安体弱休养,不拿闲言碎语烦他,遭人非议也咽进肚子,自己扛了。 他倒好,为了一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王婉之。 十几年的情谊,两下手底板心通通都打没了。 哼! 云苒一张小脸满是泪痕,却倔强地盯着谢麟安。 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她最受不了谢麟安对自己凶了。 谢麟安见她固执,似是气血上涌,咳得厉害,手无奈地摆了摆,“出去。” “……” 现在不打,可别后悔! 云苒紧紧咬牙,一抬脚又正中王婉之的脸蛋,这下她不挪开,特意用力蹍了蹍,才跑出书房。 片刻后。 谢麟安止住了咳,语气孱弱。 “谁拿来的画册?” “宫里送来的,说是圣上的旨意。” 这话成功恼了谢麟安,他余光瞥向地面,看着被踩得脏兮兮的画册,冷声开口。 “拿出去烧了!” “是。”青柏迟疑,“殿下可要抹些清凉的药膏?” 刚才看的真切,都打肿了。 谢麟安握了握拳,掌心又麻又疼,眉峰不自觉地拧了起来,语气软了下来。 “给苒儿送去。” “是。” 云苒一口气跑出书房,追去前头院落。 谢麟安已经罚过她了,便不能再罚府中其他人! “明珠姑姑,宸王殿下已经罚过苒儿,你们都不用跪了。” 话音刚落,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叩谢声。 云苒轻轻嗓子:“大家各自忙去吧。” 明珠站起,松了一口气:“今日抄的《三字经》吗?怎会那么快?” “才没有呢!宸王殿下心狠,今儿真真挨了打呢!” 云苒又翘起嘴巴,将手心摊在明珠面前。 “喏,你看,两只手都打了!” 明珠大吃一惊,捧着被打肿的手,左右端着,心中疑惑。 “还真打了啊?痛不痛啊?” “痛的。” 下人们纷纷走了,四下无人。 云苒才敢对着明珠撇撇嘴:“明珠姑姑,好痛的。” 明珠看着也疼,王府里娇惯着养大的姑娘,何时受过这种罪。 她不敢说谢麟安的不是。 到底是天潢贵胄,说不得。 “来,我那里有清凉软膏,抹一抹就好了。” “嗯。明珠姑姑对我最好了!” 云苒挽着明珠的手,回自己的浮岚院。 路上,明珠好奇:“云姑娘怎么也跟着称呼宸王殿下了?殿下听到,怕是要不高兴了。” “……” 云苒垮了脸色,闷不吭声。 一想到满屋子的画册,还有王婉之趾高气扬的模样,估计等宸王妃进府,自己就该被打发出门了! 她念想着王婉之对云家的污蔑,忍不住咬牙切齿! 回到浮岚院,明珠突然急切起来: “快,快!刚才那么一闹,差点耽误了正事!西南大营来信了,萧大将军写给你的!” 第5章 宸王殿下又有何新吩咐 “快看看!萧叔叔可有一年未曾来信了!” 云苒顾不上手疼,拉着明珠讨要信件。 萧青山曾是她父亲云慕风最为亲近的副将,武艺高强,一身忠肝义胆,唯一缺点就是话痨。 西南大营的将士们不怕上阵杀敌,就怕小伤小病被萧副将发现。他能整宿整宿陪着,促膝长谈,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当爱惜”开始,到“黄恩浩荡,建功立业不能鲁莽成事”…… 活脱脱像是念经的老和尚。 当初,萧青山护送云苒,一路进京,嘴就没有停过! 小云苒水土不服,高烧惊厥,休养数月,唠叨声依旧绕梁不绝。 话虽如此,一听说有西南来信,云苒依旧欣喜。 定然是厚厚一沓,可以读上好几天! 然而,信一抖开,云苒就失望了。 只有薄薄的一张纸。 “这……西南可出事了?” “上月鏖战,萧将军大获全胜,皇上还赏赐了呢!”明珠同样不解。 “那就好,那就好。” 云苒深吸一口气,抖开信笺,一目十行,瞬间呆若木鸡。 “云姑娘?可是有大事……要不要请殿下定夺?” 明珠见她一动不动,以为萧将军出了大事,心里也惶然,扯了扯云苒的胳膊,语气焦急。 “云姑娘,云姑娘……” 云苒恍然回神,兴奋地搂住明珠,喜上眉梢,又蹦又跳! “是萧淮川!他偷偷跑来京城了!天哪,他要参加武举……太厉害了!” 萧淮川是萧青山在战场上收养的遗孤,比云苒大三岁,算算年纪,尚未及冠。 戍边将士非诏不得入京。 云苒已有十年未曾见过萧家父子,只靠一年一封的家书报平安。 印象里的萧淮川,弱弱小小的黄豆苗,扎马步都比不过她呢! 居然还能参加武举了? 信上,萧叔叔气得字都写歪了,洒了半张纸的浓墨,责骂萧淮川私自回京,若来见云苒,先给臭小子打上几个爆栗子! 哈哈哈…… 云苒又惊又喜,早就迫不及待了! 许是她动静太大,外头候着的青柏都不敢轻易出声。 明珠眼尖:“青柏?” 云苒这才敛起笑容,嘟囔道。 “宸王殿下又有何新吩咐?” “命属下来送药了。” “哼。” 打人的是他,送药的也是他。我才不稀罕呢! 云苒瞅了一眼药膏,只觉掌心又隐隐有些疼,没好气地哼哼,扭头就走。 明珠赶忙接过药膏,追上前。 人一走,地上的信笺孤零零地躺着。 青柏俯身捡起,眼眉微敛,收进袖中。 谢麟安坐在书房的榻上,身上披着狐裘大氅,手里摸着鎏金暖炉,眼神瞥向庭院里忙碌的下人。 一堆柴火燃起来。 众人正准备将贵女画册扔进去呢。 青柏将信递上。 谢麟安没接,模样有些乏,侧头扶额,要青柏念给他听。 寥寥几句。 话音刚落。 那可怜的鎏金暖炉就落到了地上,叮铃哐啷。 “换个新的来,手滑。” “是。” 青柏躬身,想退下。 “等等!最近风大,让外头点火的人撤了吧。画像收起来。” “是。” “既然风大,府门也关了吧。” “……是。” 第6章 大胆王婉之 庭院里的下人又忙碌起来,刚燃起的火堆,三两下又灭了。 禁足的命令,传到云苒耳朵里时,她正在房内找信笺呢! 一个转身就没了,她低头找了好久。 “云姑娘,最近就不要出门了。殿下估计还没顺气呢。” 明珠知她心急,怕她贸然出门,又冲撞了宸王殿下。 在宫中侍奉多年,明珠懂得帝王家无情的道理。 幼时两人亲密无间,随着年纪长了,反而越发疏远。 当今圣上也好,先皇也罢,甚至诸多皇亲,谁都有青梅竹马,可几乎都是兰因絮果,不得圆满。 云苒尚未及笄,怀春的心事并不难猜。 她一个管事嬷嬷能看透,宸王殿下又岂会不懂呢! “知道了,明珠姑姑。” 云苒的兴奋劲被压了下去,后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挺想嘟囔一句,姑姑就是偏心谢麟安。 但转念又想,那不是废话嘛! 谢麟安是明珠嬷嬷一手带大的,从襁褓跟到出宫开府,自然向着他。 以后啊,恐怕宸王妃进府,也得敬明珠三分。 宸王妃…… 想到这个词,云苒的心又难受了。 她心悦谢麟安,是一见倾心。 五岁入京,昏昏沉沉躺在淑贵妃的床榻上,一睁眼见到的神仙哥哥。 肤若润玉,剑眉星目,眸光软得像是一汪清泉,看着她抿嘴一笑,不似真人,而是九天揽月的仙家。 云苒跟在谢麟安身后,喊了十年的阿兄。 倒不如王家送来的一张贵女画像。 呵…… 把王婉之放在最上头,怕不是早就选中了! 想罢,云苒提着裙子,偷摸摸又想溜回书房,看看谢麟安是不是正在擦拭弄脏的画像?怕不是要心疼了? 蹑手蹑脚地靠近,老远就看见下人们捧着收拾妥当的画册,往书房里搬。 还真被他清理好了? 云苒鼻头酸涩,咬咬牙,低头抹眼角。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娇俏的声音: “云姑娘也在啊?我当你晌午出门,便不着家了!” 云苒蹙眉,转身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王婉之精心打扮过,一头朱钗铃铛作响,身上的华服锦袍估计得花不少银两,着实下了血本。 她手里揪着一个硕大缤纷的纸鸢,不待云苒回话,施施然道: “外头说王府今天不见客。但我是奉旨来给宸王殿下送纸鸢。前日,父亲进宫面圣,商讨殿下冠礼之事,谈及宸王幼时偏爱纸鸢。偏巧我会这门手艺……” “然后呢?”云苒打了个哈欠,“你就拿着和你人一般大的野鸡,冲撞到宸王面前?” 王婉之的脸色瞬间变红,气急败坏道:“这是凤凰,是祥瑞,寓意富贵,前程似锦。” “啧啧!王姑娘真会说道,不愧是礼部尚书之女。佩服佩服!” 王婉之鼻子轻哼,以为扳回一局。 没想到,云苒紧接呵斥:“大胆王婉之!你可知罪!” “什么……” “皇子及冠是国之大礼,岂容你胡言乱语,私下评判。宸王天潢贵胄,自然富贵,可你拿着野鸡当凤凰,愿他前程似锦,怎么锦?你倒是说出一二来!越俎代庖?还是谋……” 王婉之被吓傻,瘫软在地,脸色煞白。 第7章 我也是一样疼的 “你故意曲解!” 王婉之倒在地上,压断纸鸢,泫然欲泣。 云苒本就骄纵,自然一眼看穿王婉之的把戏。 不就是,想装出弱不禁风的模样,好让旁人怜爱。 呵,装也不装的像样些。 比人高的纸鸢,都能信手拈来,倒在地上却爬不起来? 她翻了个白眼。 “我何时曲解?清早你趁宸王殿下进宫,到我面前耀武扬威,诋毁云家满门忠烈,辱我父母的一世清明。这会又来对宸王妄加评判,其心不可诛吗?” “我……” 王婉之揪着压弯的纸鸢,断裂的竹篾条,差点戳进掌心。 云苒一想到早上着了她的道,急着出城又误入歹人圈套,就恨得牙痒痒的! 什么阿猫阿狗! 打一巴掌不够,还把脸凑上来! “吵闹什么?”谢麟安从书房出来了。 “……” 云苒瞥他一眼,见人的目光落向地上的纸鸢,讪讪闭嘴。 王婉之定然抢答,她就不凑热闹了。 果不其然。 “宸王殿下,婉之来送纸鸢,却被云姑娘指责污蔑,故意曲解……”王婉之拧眉拭泪,扭捏地爬起身,指了指地上的纸鸢,一脸悲伤,“明明是凤凰,云姑娘非得说是野鸡。” “是吗?”谢麟安淡然开口。 “恕我眼拙,不认识凤凰,只看出和猎场的野鸡有几分相似。” 云苒审时度势,不吃眼前亏,随口应道。 王婉之一愣,没想到云苒这么快就屈服。 她唇角微翘,心想傲气有什么用,在宸王殿下面前一无是处。 “殿下,这个纸鸢折了筋骨,改明我再做一个新的来。”她期盼地看着谢麟安,“贵妃娘娘也夸我手工好呢。” 谢麟安眉眼低垂,喜怒难辨:“我不喜野鸡,不用送来了。” “……” 王婉之脸上的笑容一僵,没忍住啊了一声,脑袋往前一耸。 云苒憋着笑,捂住嘴巴。 谢麟安终于看向王婉之,但很快蹙眉,用帕子掩口轻咳:“王姑娘可是染了风疹?脸上红了一大块,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王婉之被当众驳面子,脸蛋一阵红一阵白。 上午她对云将军一家泼了脏水,遭到云苒一个响亮的巴掌。 原先已经用脂粉盖住,这会竟然又浮现出鲜明的五根指印。 隐隐发烫,王婉之捧住脸庞。 谢麟安体弱,周围人护得紧,一听王婉之可能染了风疹,出来两位侍卫,下逐客令了。 “殿下,婉之脸上不是风疹,而是……” 王婉之话说一半,生生截断,差点咬住舌头。 “是什么?” 谢麟安凝眸望去,声音清冽,却令人不寒而栗。 王婉之想起父亲的告诫,不敢再声张云苒身世,懊恼地摇了摇头。 “青柏,送王姑娘回府。” “是。” 青柏领命,捡起地上的野鸡纸鸢,指引着王婉之出府。 云苒见状,噗嗤一声笑了。 她心头甜滋滋,心想或许是自己误会,那画像并非谢麟安选中的。 是自己小肚鸡肠了。 “麟……” 她想好声好气,说些软话,谢麟安却斥责起来。 “她的脸,是你打的吗?” 云苒嘟囔,吐了吐舌头:“是。” “你打她做什么?礼部尚书家的贵女,京城的达官显贵都得礼让三分。更何况,母妃也中意她……” 目光凌厉,语气凉薄。 听得云苒一下子就恼了。 “她是尚书贵女,我还是将门之后呢!就准她胡言乱语,辱我云家名声,不能打回去吗?” “她说云家什么?” 云苒不搭理,脑子里嗡嗡全是谢麟安的那句“母妃也中意”。 中意什么?怕不是中意她当宸王妃? “苒儿,说话。”谢麟安沉声。 云苒鼻头一酸,气恼:“管她说什么!我云家清者自清,西南大营上万名将士可作证,不是她红口白牙可颠覆的!” 谢麟安面色不佳,拧住眉头,眼底闪过一丝精芒。 可惜,云苒没看见。 她借口掌心疼,要回去抹药,一溜烟地跑了。 第8章 苒儿一向听话 接下去几日。 宸王府寂静索然。 禁足的命令,直到百酿阁又出了新酒,才告一段落。 一大清早,云苒就梳洗妥当,乖乖巧巧地坐在花厅,等着和谢麟安一道出府。 谢麟安体弱,冬日畏寒,御医叮嘱可适量饮一些暖酒。 百酿阁每出一次新酒,必然会上门来请。 云苒尚未及笄,谢麟安管教严格,一口果酒都未尝过。 但那儿的菜色同样一流,尝一筷子,就停不下来。 “云姑娘如此心急,怕是在王府里憋闷久了吧。” 徐卓光迈入花厅,开了个玩笑。 幼时,他曾是谢麟安的伴读,如今是专司调理谢麟安休养的徐御医。 谢麟安与徐卓光算得上亲近,总是相伴同饮。 云苒爱屋及乌,对徐卓光也一向客气。 被他这么一说,云苒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最近几日,因王婉之的缘故,她都没主动和谢麟安开口说话。 就连课业,也被她用一句掌心疼,就糊弄过去了。 冷静下来后,她想,自己处事欠妥,拂了宸王殿下的面子。 谢麟安估计是生气了。 寄人篱下,得找个台阶下。 可不就巧了,隔天百酿阁就出来新酒。 “最近天气寒凉,易染风寒。宸王殿下体谅我们,才允许大家在王府内休养。苒儿一向听话,才不觉得憋闷呢。” 云苒一边说着,还一边偷偷看谢麟安的眼色。 见人似乎没有反驳,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一旁的徐卓光眉梢一挑,思忖道:宸王殿下?云苒何时也喊起殿下来了? 谢麟安怕不是霸王硬上弓,把人给得罪了? …… 出府坐车。 云苒照例跟着谢麟安入马车,而徐卓光骑马与一众侍卫,守在车旁。 盛安大街店铺林立,人声鼎沸。 徐卓光一路嘟囔着什么好多人啊,很勇猛之类,车里的人却听不清楚。 云苒从未如此紧张。 原先被她淡忘的梦,又浮现在眼前。 这时她注意到,谢麟安穿着和梦境中相似的鹤氅。 只是此刻,他衣冠楚楚,风光霁月,而梦里却是衣衫半解…… 脸颊微烫,云苒扭着手指,驱赶脑子里的画面。 谢麟安却开口:“还疼吗?” 声音清润柔和,好几日没有听见了。 一时间,云苒还以为他问的,是梦里的折腾。 脸颊烫得像是煮茶时噗噗响的陶罐子。 见她不说话,谢麟安牵过她的手,翻来覆去,看了看:“还疼吗?” “……” 哦,说手啊! 疼不疼的,还不都是你打的? 谢麟安低头垂眸,叹了口气,递过自己的手,手心朝上。 “我也是一样疼的。” 手心打手心。 自然都一样疼。 “是阿兄的错,苒儿别置气了。” 这声音,软得像是是春日抽条的柳芽,在云苒的心头挠了挠。 她压不住唇角的笑,抿唇摇了摇头:“……现在不疼了。” “嗯。” 手里一空。 谢麟安又正襟危坐,面容恢复清冷模样。 “那明日起,回书房做课业,落下不少了。” “啊?” 云苒撅起嘴,颇为沮丧,翁声翁气应了一句。 什么嘛! 原来是怪她借口手疼,不愿做课业哦! 云苒不悦,但转念一想,过几日萧淮川进京,还得求谢麟安恩准,才能多聚几回。 最近还是乖巧些吧。 不曾想,刚进百酿阁,那个讨人厌的王婉之又出现了。 “宸王殿下!” 王婉之模样欣喜,语气娇滴滴,像是喝了十几斤的蜜糖水。 第9章 通房丫鬟的命 “宸王殿下。” “徐御医。” “云姑娘。” 百酿阁前,站着恭迎的店家,还有礼部王尚书和其女王婉之。 王尚书躬身作揖。 谢麟安朝他略一颔首,并未多言,拾级而上,进了百酿阁的门。 王婉之扭着指节,盯着背影,心里不爽。 云苒见状好笑,故意慢了两拍,凑近王婉之。 “喊得倒是亲热,殿下也没多看你一分啊。” “你!”王婉之侧头瞪她,“云苒,好歹我也在贵女名册上。你挤破脑袋,也不过争一个通房丫鬟的名分。我不与你计较!” 什么?! 云苒养在宸王府,周围没有闹心的主母作妖,但街市上的话本戏曲也有所耳闻,自然知道这是王婉之拐着弯在骂自己呢! 什么通房丫鬟! 王婉之真是欺人太甚! 她心里不爽,气鼓鼓又想说些什么。 就见王婉之的婢女提醒:“小姐,老爷催我们进去了。” 王婉之眼眸一转,小人得志,娇笑道:“我可没说错。云苒,你还真把自己当贵女啊?看看整个京城,哪个贵女抛头露面,周围连个伺候的婢女都没有?” “……” “不过也对,你本来就是宸王府的奴婢,哪有资格让别人伺候?” 王婉之的声音很轻,擦着云苒的耳朵说话,外人看起来,只觉得两个女子感情交好呢! 云苒落了下风,有些气急,一下撞开王婉之,追着谢麟安上楼进雅间。 “跑什么?”谢麟安蹙眉,“寒冬腊月,跑多了,容易出汗。” “徐御医,你出门怎么不带跟班?没人伺候,不觉得丢人吗?” 云苒扫了一眼,谢麟安身边始终跟着两个侍卫,青柏在明,青峪在暗。 而徐卓光单枪匹马。 想到王婉之的话,她有些吃味,没忍住直接问了。 徐卓光低吟一声,余光朝谢麟安的角度侧了侧:“要是出诊,我的确得带着人,但今儿陪宸王小酌,倒也不必了吧。” 御医都是明哲保身的主,脑筋活络,没一会就看出这两人估计在闹矛盾呢! 云苒先是改了称呼,一口一个殿下,再又发问略过谢麟安,直接朝他抛问题。 徐卓光真要老实回答,不提谢麟安,恐怕出不了这个门。 果然,他一提醒,云苒的注意力回到了谢麟安的身上。 谢麟安刚刚落座,手里的暖炉还未摆正,神情颇为冷淡,幽幽地看了云苒一眼。 “你关心他做什么?” “我……” 云苒哑然,抿了抿嘴:“有人说,整个京城,只有我没有婢女伺候,算不得贵女。” 谢麟安眸光一敛,暗了几分。 徐卓光见形势不对,赶忙招呼小二上足酒菜。 “是谁说,将门之女,迟早要上阵杀敌,不应深居简出,故而遣散了院中奴仆?” “……是我。” “那你又计较什么?” 谢麟安语气平缓,说话如沐春风,倒不像是生气。 云苒试探道:“可有人说,我就是宸王府的奴婢,上不了贵女名册,挤破脑袋也是通房丫鬟的命……” 第10章 不如你来替本王选 噗—— 徐卓光倒是想不掺和,奈何耳朵阖不上啊,一下子就听清了! 一口桂花酿全喷出来了! 好在,只弄脏了桌面。 徐卓光讪讪:“酒太烫了……” 谢麟安狠狠瞪了他一眼,哪有对云苒那般的沐春风啊! 徐卓光面上无光,便又转了话头:“谁人那么大胆,敢与宸王府的云姑娘如此说话?” 云苒失笑。 “现在满京城的贵女,都抢着当宸王妃呢!我自幼在宸王府里长大,可不就是人的眼中钉吗?” “……” 徐卓光不言语了。 他暗暗动了动肩膀,只觉后背汗涔涔一片,凉飕飕的。 “谁与你说,本王要选妃了?” 啪的一下,谢麟安的筷子扣了下来,语气有些重。 云苒本来都已经提起筷子了,却被吓一大跳。 她脱口而出:“本来就是!书房的桌案上,厚厚一沓的画像,不是供殿下选的吗?苒儿年岁小,可也是懂的!” “懂?” 谢麟安斜睨她一眼,冷声哼道:“既然苒儿如此懂,不如你来替本王选?” 本王…… 徐卓光后脊的汗,一下子长出了冰棱,彻骨冰寒。 妙哉! 不仅是云姑娘使小性子,张口闭口宸王殿下,就连谢麟安都开口自称本王了! 百酿阁的店家老板,今儿开张是没看黄历吧。 这种殃及池鱼的地方,他可不待! “这个……那个……云姑娘喜欢的芙蓉蟹斗,我去问问老板,能不能做啊!” 徐卓光抠着眉间,一点点蹭到外头,嗖的一下没影了。 寒冬腊月,哪里还有肥美的清水大闸蟹? 云苒扫了一眼门口,知道徐卓光提前开溜,没好气地撇了撇嘴。 谢麟安见状,语气更冷了。 “这么关心,眼睛都要黏在他后背上,不如一起跟着去。” “……” “谁带你吃过虾蟹?没记错的话,宸王府的灶台不烧这道菜。” “……” 云苒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提了一口气,欲语还休。 “说话!”谢麟安沉声。 “说什么?你问我这么多,我先说哪一条?” 云苒腾的一下站起来,她攥紧拳头,嘟囔道: “除了前几日想去祭拜娘亲,我何时私自出过府? “这百酿阁,哪次不是宸王殿下,带着一起来的?菜色过了殿下的眼,看了就忘,也能怪我吗! “我又怎么盯着徐御医了,他摆明开溜,也能怪我头上?” 啪的一声! 掌风落在桌面上! “云苒!大呼小叫什么,是我太惯着你了!” 谢麟安怒极,字字如刀,语气凉薄。 云苒只感觉心头的悲愤,快要承受不住,肩膀止不住地颤栗。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倔强地盯着谢麟安。 何时又惯着她了…… 自从王婉之出现,他哪里惯过了。 终于,云苒的心气泄了。 “殿下定要苒儿选的话,礼部王尚书家的贵女,人美心善手又巧,还深得贵妃娘娘的心。她来当宸王妃,众望所归。” “……”谢麟安闻言,眉峰蹙起,声音微哑,“当真……这么想?” 云苒的拳头握得更紧,指尖都要戳进掌心。 她点头:“再往深了说,苒儿也答不上来。毕竟,和宸王妃举案齐眉,厮守终身的,是殿下,不是苒儿。” 谢麟安黑眸深沉,闪到一丝无奈。 “罢了,不问了。” 他这么快就妥协,云苒反而吃了一惊。 还以为谢麟安还得逼着自己夸王婉之呢。 见好就收。 “殿下,苒儿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 云苒微微躬身,说了一句话。 从后厨回来的徐卓光,手里端着两壶热酒,刚走到包间门口,就听到谢麟安的大声斥责。 “我不同意,你死了这条心!” 第11章 真要哄不好 哐当! 门被打开。 里头冲出了气急败坏的云苒,看也没看徐卓光一眼,就跑开了。 随后,青柏奉命跟着出来。 徐卓光轻咳一声,把酒端了进去,替谢麟安满上。 “怎么回事?闹别扭了?” 谢麟安扫了他一眼,想到云苒刚才求的那句“及笄后,想回西南大营”,心火直冒。 他没搭理人,只是一口干了杯中酒。 “好久没见殿下动肝火了。上一回,还是三年前,云姑娘夏日贪凉,泡在后花园的池塘打盹,差点沉了下去……殿下罚了不少丫鬟奴仆吧。” 徐卓光娓娓道来,像是拉话家常,偏偏句句带着试探。 谢麟安不语。 “那之后,云姑娘就把院子的丫鬟奴仆都遣散了。殿下又放心不下,才让明珠嬷嬷跟着一起住了过去。洒扫的人来来往往,明面上是照顾明珠嬷嬷,实则还是为了云姑娘……” “你想说什么?” 谢麟安打断徐卓光的话,使出一记眼刀。 “管好你自己,知道她贪凉,就不该给她点芙蓉蟹斗。” “怎么还怪起我来了?你们吵起来,可没我的份。” 徐卓光举起酒杯,自斟自饮。 杯子落地,才道:“不过,殿下该操心的,该是谁在背后嚼舌根,又把云家的事情翻出来了。” “……” 谢麟安垂眸,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青峪!” 他朗声喊道。 四周传来清脆的一记响指,但没有见到人影。 谢麟安闻声,交代道:“去查清楚。” 又是一记响指。 头顶的瓦片发出几下窸窣声。 徐卓光替谢麟安满上:“殿下及冠选妃,已是板上钉钉。真要哄不好,恐怕人长腿跑了哦!” “徐御医,听闻长公主染上风寒,你可愿意去伺候一二?” 徐卓光的脸色瞬间黑了,痛饮三大杯。 冲出包间的云苒,怒气未消。 急匆匆走到百酿阁的庭院里,撞上一群人在玩投壶。 皆是英俊儿郎,人高马大,却细嗅蔷薇,手法有趣,玩的花样百出。 有白纱蒙眼投的;有壶在高台,需踮脚飞高投掷;还有几人捧着壶来回行走,数箭齐发…… 有胜者,就有奖赏。 ——百酿阁的一壶桂花酿! 云苒原本气呼呼,在檐廊驻足,看上一会,心情竟也好起来,没忍住跟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一起鼓起了掌。 其中有位戴着半扇银面具的俊朗少年郎,动作干净利落,从不失手。 几个回合下来,他稳稳拿到了桂花酿。 众人的鼓掌声中,他走向另一侧檐廊下的石桌,想要拿走白玉瓷的酒壶。 就在这时,突然窸窣的一声响,云苒抬眸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小心!” 她飞身而出,一下子撞开刚拎起酒壶的少年郎。 哗啦啦—— 剧烈的响动,整个长廊檐顶的积雪,都扑簌簌往下落,溅起白茫茫的雪雾。 “小公子!” “云姑娘!” 店家老板听到动静,着急忙慌地赶来,不知道面具少年的名字,便喊了一声小公子。 而青柏见自家云姑娘为救人,差点被雪活埋,连忙施展轻功,越过整个庭院,将人一把拉走了。 面具少年手里一空,神色却是激动,低喃一句: “云姑娘……” 第12章 苒儿,待我中了状元 “多谢姑娘。这壶酒聊表谢意,多谢救命之恩。” 银面具少年岁数虽小,但声音压得低沉,表现有礼有节。 他将酒壶递给青柏手中,又对着云苒略一拱手。 云苒见他的小拇指翘着,着实有趣,倒是联想起西南的萧淮川。 那家伙小时候手指受过伤,小拇指也是如此,弯折不了。 “等等!” 云苒喊住他,眉眼一弯,朝落雪处抬了抬下巴。 “举手之劳就算上救命之恩,我怕是承不了那样的恩情。况且,这壶酒是你们比赛奖赏,我哪能直接占为己有。” “姑娘的意思是……” 银面具少年弯了弯唇角,显然已经知道云苒的用意。 “拿两根竹箭来!” 青柏有些顾忌,没有动作。 而店家老板已经殷勤地递上两根投壶用的箭。 云苒接过,稍作掂量,随即眯起眼睛,看似想要瞄准的架势,但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箭就已经投出去了。 “嗖,嗖——” 两枚竹箭稳稳当当地落到了两个投壶中,一个在西南角的高台,一个在东北角的腊梅树下! “好好好!” “妙妙妙!” 周围人再次响起掌声! 云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店家老板,要么你找伙计把檐上的积雪清理一番,要么别让客人在檐廊下逗留。人多吵闹,容易将雪震下来。” “是,是。我去安排!” 店家老板略一躬身,转头去找伙计清场了。 银面具少年也跟着作揖:“受教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云苒见他说话真诚,有些好奇。 “我们都是来京城参加武举的武举人。天南地北都有,我从西南来,生平没有见过雪。” “西南?!”云苒眼前一亮,兴奋道,“我也是从……” “云姑娘,殿下在催了。” 正当云苒想要和人攀谈时,青柏适时地打断两人,抬头看看了二楼的位置。 包间的菱花窗格被推开,探出个风光霁月的年轻宸王,神态清冷地瞥向庭院中。 显然,刚才的落雪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云苒用余光瞥见了,但并没有抬眸,而是从旁边的石桌上,捡起个白玉瓷酒盏。 哗哗—— 馥郁桂花香的酒,从壶中泄出。 “一人一半,讨个彩头。祝你考中武状元。” 云苒莞尔一笑,仰头干杯。 少年郎见状,忙不迭地也仰头干杯。 “多谢吉言,等我高……” 话没说完,眼前的云苒就被青柏给带上楼了。 他微微蹙眉,抿紧唇,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开着的菱花窗格已经嘭的一声被合上了! 来日方长…… 苒儿,待我中了状元,一定带你回西南。 那里没有皑皑白雪,但仍有郁郁葱葱的山川和澄清的湖水…… 是我,萧淮川啊! 二楼雅间。 谢麟安浑身笼罩低气压,一双黑眸紧紧盯着云苒。 “还敢和陌生人搭话,还敢喝陌生人的酒?忘了前几日怎么被人掳走的吗?云苒,你是嫌命长了……” 他一连串说出一堆,周围人噤若寒蝉。 而云苒晕晕乎乎,鼻尖发酸。 “那你倒是让我走啊!你都选了王婉之当王妃,还管着我做什么!你,你甚至连个通房丫鬟的名头都舍不得给我。还不让我回西南……知道你的宸王妃怎么诋毁云家的吗?我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 嘭! 云苒一头栽倒,落进了谢麟安的怀里。 第13章 如此猴急,成何体统 宸王府的马车哒哒离去。 后头王婉之就跑了出来,咬牙切齿,拉着丫鬟要上前追! “胡闹!姑娘家矜持一些,如此猴急,成何体统!” 王尚书有些薄怒,训斥道。 王婉之气得跳脚。 刚才她躲在庭院树后,都看见了!云苒和那群不知来路的儿郎们打得火热,相互喝酒,那才叫“成何体统”呢! “爹爹!上回没送成纸鸢!后来再去,宸王府闭门谢客,根本进不去。女儿自然是急的!” 事出有因,王尚书面容稍霁,避开旁边的伙计丫鬟,沉声。 “此事得从长计议,急不得。” “爹爹!云苒不久也要及笄,一天不除,一天不得安生!” “……胡说八道什么!” 王尚书闻言,大惊失色,顾不上街头脸面,一把捂住女儿的嘴巴,往后拖进自家马车,打道回府。 他掌管礼部,位高权重,对家中儿女期盼颇高,课业讲究。 养儿入仕,养女攀高枝,各有各的安排! 棋招下得远,其中利害关系摊到面上来说教。 偏偏没想到,最宠的女儿会犯口孽! “除什么除,祸从口出,知不知道?” “爹爹……”王婉之语气软了下来,委屈极了,“女儿向来听您的话。您让女儿嫁给宸王那个病秧子,保不齐没几年,女儿就得守活寡。提前把后院清理干净,不也是好的。” 王尚书一听,心倒是软了。 的确,家中几个女儿许的人家,都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 轮到婉之时,只因淑贵妃夸了一句“纸鸢扎得好看,麟安也是喜欢的”,就被圣上点了画像,要送去给宸王选妃。 王尚书心里也苦啊! 谢麟安虽说是三皇子,母妃又极为受宠,但身体过于孱弱,半点实权没有,名下产业无非是些温泉良田,派修身养性的用处。 女儿嫁去……受苦了哦! “凡事过犹不及,且过了下次宫宴,再探探淑贵妃的口风。你抓紧时间,再做点纸鸢花灯,到时呈给贵妃做礼。” 见爹爹松了口,王婉之也只好暂时按捺心头郁结。 …… 宸王府内。 浮岚院热闹非凡。 明珠嬷嬷收到通传,说云苒喝多了酒,在宸王马车上发酒疯,难以招架。 她赶紧招呼丫鬟伙计,烧热水准备净身,又叫人去做解酒的沆瀣汤。 “多放些甘蔗,云姑娘不喜萝卜的腥味。” “是。” “再备些清粥小菜。肠胃不宜,该吃着暖胃的。” “是。” 明珠嬷嬷心头急躁,小姑娘头一遭喝酒便醉了,恐怕失了形状,要惹宸王不悦。 前两天走失的事情才消停,又摊上这种荒唐事。 哎…… “明珠姑姑,不用准备了。青柏刚来传报,殿下已经将云姑娘抱去寝殿了!” 小丫鬟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 明珠嬷嬷闻言,悬着的心,落了半截。 转念一想,又板下脸来:“小心口孽,什么抱来抱去的!那是宸王宅心仁厚,体恤府里的人。” 小丫鬟抿了抿嘴:“……是。” “都下去吧,不忙活了。” 明珠嬷嬷散了他人,兀自坐在院中花厅,朝向宸王寝殿,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躲不过。 自古情关难过……且看各自造化了。 寝殿门口。 青柏和徐卓光停下脚步,目送谢麟安打横抱起云苒,跨步迈了进去。 哐当—— 青柏贴心替主子关上门,朝徐卓光看了一眼。 徐卓光嘴角的笑意,就没能压得下来,看到青柏冰山一般的脸,讪讪道:“你们侍卫是都断情绝爱了吗?不觉得挺有意思?” 青柏作揖,腰间佩刀哗哗响。 “宸王吩咐属下,若徐御医说三道四,便做顺水人情,送您去长公主府。长公主今日风寒……” 啧! 徐卓光没好气地啧声,没等听完,就拂袖而去。 而寝殿里,发出一声娇柔的呢喃: “麟安阿兄——” 第14章 让阿兄尝一尝 哎呦! 我就不信谢麟安能把持地住! 这天下儿郎都是一般模样,到了岁数,都如狼似虎。 徐卓光如此这般想着,勾唇一笑,打算回太医院给谢麟安配些清热降火的方子。 除非—— 宸王殿下不打算做人了。 …… 寝殿内。 一路走进,几道绢纱帘子都垂落下来。 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水……麟安阿兄,苒儿要喝水……” 窝在谢麟安怀里的云苒,紧紧抓着他的鹤氅衣襟,用力至极,指节泛白,颤颤巍巍。 “好。” 谢麟安的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就贴在云苒的耳朵旁边。 简简单单一个字,带着灼热难耐的气息,撩得她后颈发烫。 “唔……” 云苒睁不开眼眸,似有千斤重,只能勉强掀开一条缝。 眼前的麟安阿兄,丰神俊朗,一如初见的模样。 是她的阿兄…… 才不是王婉之的宸王殿下! 哼! 那女人蛇蝎心肠,一肚子坏水。居然还敢污蔑云家! 过几日,等到进宫赴宴,她要向淑贵妃好好告状! 淑贵妃与母亲曾是金兰之好,她一定不会放任王婉之四处造谣,非得给她点颜色瞧瞧! 嘿嘿。 到时,王婉之的贵女画像就该被扔掉。换上……换上她云苒的…… 心里打着小算盘,云苒脸上的酡红越发明显。 “苒儿,先喝水。” 谢麟安一手抱着云苒,一手端着沆瀣汤,轻声哄着,“多放了不少甘蔗,是甜的。” 咕咚! 云苒喝了一口,怪怪的味道,不喜欢。 她吐了吐舌头,撇起嘴巴:“不好喝。麟安阿兄,苒儿不想喝。喝了,苒儿就不香了。” 迷迷糊糊,睁不开眼睛,随意挥手去推。 怎么推都没有推到谢麟安的手。 云苒心想,恐怕谢麟安将茶盏举得高高,趁她不备,还要喂呢! “苒儿现在就是香的,甜的……你闻一闻嘛!” 她一急,本能地撒起娇来。 谢麟安见怀里的人儿,脸蛋粉润一片,心头又气又暖。 气的是,云苒尝过的第一杯酒,竟然和其他男子共饮。 暖的是,怀里的小醉猫,露出本性,终于不怄气了,又喊回了麟安阿兄。 前几日,一口一个宸王殿下,听得他耳朵起茧,心火直冒。 如今,总算乖了。 “罢了,饶你这一回。” 谢麟安放下茶盏,揪了下云苒的翘鼻尖,无声地笑了。 他搂住云苒,一起躺到床上,落下床幔。 光线更加朦胧。 云苒窈窕的身姿,贴着他的胸膛,娇柔似水的低喃,萦绕他的耳畔…… 怎么可能不心猿意马? “谢麟安……她欺负我!你替我出气嘛!” 云苒醉意更浓了,称呼也回到了最亲昵的时候,连名带姓,没大没小。 谢麟安闻声一震,浑身逐渐燥热,唇角的笑意更浓。 他勾了勾云苒的下巴,惹得人翘起唇珠,皱起小脸。 “苒儿,她怎么欺负你的?阿兄替你出气。”谢麟安喑哑嗓音。 “她……” 云苒撇了撇嘴,身体往谢麟安怀里钻去,手臂一圈,搂住了人的腰。 一五一十,把前几日的委屈,通通都说了出来。 谢麟安越听,眸色越是阴沉,错了错后槽牙,唇线绷得很紧。 良久。 他俯身,擦掉云苒眼角的泪,哄道: “没事了,交与阿兄。” “嗯……”云苒点头,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谢麟安看着怀中的可人儿,扯了下嘴角。 “今日的酒,苒儿可喜欢?” “喜欢……甜的,桂花香的……” 云苒扬起下巴,努力睁开眼睛,湿润的睫毛一颤一颤,楚楚可怜。 谢麟安盯着她的眸子,身体里似乎有火在烧一般。 他忍不了多久。 恐怕今晚又得去泡凉浴。 但在此之前,他得讨点彩头:“真的甜吗?阿兄不信,让阿兄尝一尝……” 第15章 她才不稀罕呢 云苒又做了个耳红心跳的梦! 梦里,谢麟安一路将她抱进寝宫,落下纱幔,拥进床榻。 梦里,谢麟安搂她,抱她,还……亲了她。 他说苒儿的第一杯酒,怎么能分给别人! 阿兄吃醋了。 “唔……” 云苒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揉了揉脸蛋,赶紧把梦里的画面都赶出去! 什么嘛! 谢麟安怎么可能会说如此肉麻兮兮的话? 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那么小小一盅,就能让人发了癔症,太可怕了。 她打了个哈欠,扶额起身,目光环视一圈,心底瞬间就凉透了。 猛地深吸一口气! 掀被下床,咬着下唇,去寻水喝。 真是梦啊! 她哪里是在宸王殿下的寝宫,分明还是在自己的浮岚院。 四下萧索,没有听差候着的丫鬟伙计。 是她自己遣散的,怨不了别人。 但她没忍住,又想到王婉之的话。 身边没有丫鬟,就算不得京城贵女了? 四书五经,经史子集,她哪样不学?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哪样不用心? 这些京城贵女要学的东西,她云苒根本不屑一顾! 贵女会的,她皆有所涉猎。 可她会的呢?! 骑马御剑,百步穿杨,武学功法,贵女们会吗? 越想越烦,云苒索性束起长发,换上轻便的小袄,提起弓箭去后院的箭场。 嗖嗖嗖—— 嗖嗖嗖—— 几十枚羽箭射出,直直将靶子都击了个对穿。 年幼时,父母言传身教的武学功法,倒没有荒废。 她也算有些底子在身上。 但遇上用蒙汗药的人贩子,信口胡诌的碎嘴子,云苒着实有些气馁。 人心怎能坏成这副模样! 安安生生地活着,不好吗? 收起弓箭,云苒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转身,见明珠嬷嬷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正等着呢。 “明珠姑姑,用不着吃药吧。你看我生龙活虎的!” 云苒一闻到药味,小脸皱成一团。 明珠淡淡一笑: “是给殿下准备的。昨日他担心你醉酒,一直陪在你身边。入夜后,沐浴受了凉,又咳嗽了。这是徐御医备下的方子,你送去吧。” “我马上去!” 云苒扔下弓箭,端起药碗,健步如飞地往谢麟安的寝殿走去。 刚刚迈出浮岚院的门槛,又折了回来。 “得换身衣服,阿兄最不喜我舞刀弄枪了。明珠姑姑,前几日我临摹的字帖,收在哪里了?我有用处!” 云苒钻回房间,窸窸窣窣捯饬一阵,换上华服锦裙,梳着双螺髻,还戴了两朵秀气的绒花。 她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拿着邀功的字帖,再次出了门。 院子长廊上,遇到了同样来探病的徐卓光。 “徐御医。”她微微颔首。 徐卓光两手空空,优哉游哉。 见云苒小心翼翼地走路,他殷勤道:“云姑娘,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 云苒往后一闪,腼腆道:“阿兄是为了照顾我,才劳累过度。我只不过替他端药而已。” “哦~~”劳累过度啊! 徐卓光听到云苒又喊回了阿兄,唇角压着笑,眼里闪过一抹戏谑。 “云姑娘可听说今日街上流传的怪事?” “怪事?”云苒眨了眨眼睛,摇头道,“今日尚未出门呢。” 徐卓光攥起拳头,轻咳一声,煞有介事: “昨晚,有贼人窃入礼部王尚书的府上,给他们每个人的床铺顶上,都挂了一只拔掉舌头的野鸡……夫人姨娘,还有丫鬟奴仆,无一幸免。人都要吓成失心疯了,街上的医馆郎中可有的赚咯。” 第16章 苒儿醉酒挺凶 拔了舌头的野鸡? “这种恶心人的勾当,徐御医就不要和阿兄提了。免得影响他休养。” 云苒面露嫌弃之色,撇了撇嘴,叮嘱一声,快步追了上去。 徐卓光眯起眼睛,抠抠眉头,耸肩跟了上去。 寝殿里。 谢麟安半靠在床榻上,翻看书卷。 四周香薰袅袅升腾,将他笼罩其间,远远看去,似梦似幻,如同落入凡尘的谪仙。 云苒心头一动,竟有些不好意思抬起头了。 “阿兄,我给你端药了。”她轻声说着。 谢麟安放下手里的书卷,抬眸深深地看了云苒一眼,见到人娇羞的模样,嘴角也翘起微不可察的一抹笑意。 “苒儿,有心了。” 他接过汤药,状是不经意地问道:“昨日的事情,可还有印象?”云苒喝的不多,沾杯就倒。 睡上一天,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就是这记得的事情……不知还剩多少。 谢麟安端着微热的汤药,一时竟有些口干舌燥,望出去的目光也变得灼热。 “一点都记不得了。” 云苒脸皮阵阵发烫,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离开西南大营时,她年纪尚小,但依稀记得军中将士都能豪饮。而她的父母和萧副将都是千杯不醉的厉害角色。 以前,他们还总逗她,苒儿一定也是海量。以后找夫君,要是酒量不如你,趁早踢他屁 股滚蛋! 想着想着,云苒又垂下脑袋。 她揪着手里的临摹字帖,万分尴尬,不敢掀眸。 因此,也错过了谢麟安眼里闪过的惋惜。 但很快,她就听见谢麟安的声音: “苒儿醉酒挺凶,又是打人,又是摔东西。以后没有阿兄在旁,千万不能喝酒。” 言之凿凿。 云苒吓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又瞥向徐御医,瞬间福至心灵,扭捏起来。 “那,阿兄……昨晚苒儿一直在府内吧?有没有偷偷溜出去啊?围场那头有没有,呃……丢野鸡?” 她问得再小心不过。 谢麟安听到“围场”“野鸡”的字眼,微微蹙眉。 旁边的徐卓光再也憋不住了,噗嗤大笑。 “哈哈哈!小云苒,你该不会以为,昨晚王尚书家里的野鸡,是你拔了舌头,送进去的吧?” 一击即中! 云苒羞愧地面红耳赤,紧紧抿住了嘴。 谢麟安狠狠地剜了徐卓光一眼,不悦道:“别把花街那套带到宸王府里来,小云苒是你喊的吗?王尚书家里的那点恶心人的下作事,告诉她做什么?很好玩吗?” 徐卓光深吸一口气,干笑两声,挑眉道:“是我一时嘴快,恳请宸王殿下恕罪。微臣是来提醒殿下,这清热降火的汤药,放到今天就不该喝了。” 谢麟安闻言,眯起眼睛,狠狠地将药碗放在榻边的桌几上。 “可阿兄病了。”云苒抬头,眼眸晶亮。 “云姑娘别担心,只是药方要改,已经命人去熬了。昨晚殿下用凉浴降过火,就不能再喝清热的药剂,防止身体亏了。” “徐!卓!光!”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谢麟安眼神如刀,眼见着要喊侍卫将人轰出去了。 徐卓光见好就收,略一躬身,脚底抹油,跑了。 走到殿外,还不忘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怪咳。 “阿兄……” 云苒讪讪地唤了一声。 谢麟安朝她伸手,拿过那叠练字帖,抖开一看,唇角浮起笑意。 原来她在偷偷练习自己的字体,竟然临摹地能有七八分相似。 尽管知道,这可能只是小姑娘用来示好的招数,但谢麟安依旧受用。 他拍了拍床榻边缘,示意人坐下,安抚道: “扔野鸡那种腌臜事,怎么可能是你做的?” 云苒脸颊泛红,眸光晶莹,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谢麟安看着心情舒畅,曲起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母妃听闻你前几日遭难,特意把宫宴提前,今晚随我去看看她。” 第17章 不去别处 云苒翘着嘴角,忙不迭地点头。 刚才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统统都抛到了脑后。 确有许久未见淑贵妃,甚是想念。 淑贵妃极受恩宠,从太子良娣一路晋升到贵妃,整整二十载,享尽荣华。 当年,圣上登基前,曾带着淑贵妃到江南游玩,却因暴雨影响,两人在山路走失。 淑贵妃不幸在路上遇到歹徒,险些丧命,幸得云苒母亲燕雪拔刀相助。 燕雪彼时女扮男装,闯荡江湖,一身忠肝义胆。 两人一见如故,相互袒露身份,义结金兰。 后来,燕雪凭借高超武艺,护送淑贵妃回到东宫。 为了报答恩情,淑贵妃曾助她隐瞒身份,进入西南大营,一展宏图。 十年前,云家落难,云苒被萧青山从西南送入宫内,一路颠沛流离,发热惊厥,九死一生。 一睁眼,小云苒就在毓秀宫内,面前围着一脸好奇的谢麟安和忧心忡忡的淑贵妃。 云苒曾学着宫里其他人,跪行大礼,给贵妃娘娘问安。 但淑贵妃搂着尚且年幼的小云苒,满心疼爱。 “没人的时候,叫我紫嫣姨母。姨母受你母亲救命之恩,一定护你周全。” 小云苒欣然应允。 宫里的人,小心拘谨,做事战战兢兢。 她识字不多,却觉得母亲和姨母的名,都极为好听! 姨母那么美的名字,却无用武之处。 她一口一个“紫嫣姨母”,喊了近十年。 有一阵子,还偷偷连名带姓地喊谢麟安,觉得无人有她这般亲近。 再后来,开了心智,学会恃宠而骄这个词,便渐渐收敛了。 入夜。 毓秀宫的外殿,歌舞升平。 云苒喜滋滋地跟在谢麟安身后,一同给淑贵妃请安。 “母妃。” 谢麟安躬身作揖。 云苒福了福身,喊了一声“贵妃娘娘金安”后,赶紧凑上前,挽住臂弯,小声撒娇道:“紫嫣姨母金安。” 淑贵妃脸颊圆润,笑起来眉眼弯成月牙,唇边还有两颗好看的小梨涡,看着特别令人亲近。 她拉过云苒,仔仔细细打量:“快让姨母瞧一瞧,前几日可是遭了罪?” “……嗯。”云苒嘟囔应声,又瞥了一眼落座的谢麟安,眨了眨眼睛,“阿兄救了我。” 淑贵妃笑意更浓。 “本就是他应做的。住在宸王府,是想你能多见识些外头世界。麟儿若护不了你,姨母再给你择新的住处。” 她语气轻柔,半点不像生气的模样。 但话一出,云苒倒是急了。 “紫嫣姨母,苒儿喜欢住在宸王府的!不去别处!” 淑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佯装生气地看了看自家儿子:“麟儿记住没?” “儿臣知晓了。” 谢麟安起身作揖,复又落座,面上神色却没见半点波动。 鼓乐声渐次大了起来,宫女们也纷纷端上点心餐食。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家诰命夫人,都是京城高官大员的妻子。她们时常进宫陪淑贵妃看戏,解闷。 淑贵妃见到其中某人,眼前一亮,立刻招呼云苒:“苒儿,那是礼部王尚书的夫人,她家千金有双巧手,能做特别精巧的纸鸢。今儿,她也来了。” 云苒一听,洋溢一天的好心情,倏地又低落了。 果然,紫嫣姨母中意王婉之呢! 她不情愿地往殿外看去,只见好几个宫女簇拥着王婉之走来,她们手里托着的纸鸢着实亮眼。 这回,倒还真不是野鸡了! 第18章 有你插嘴的份? “民女王婉之拜见贵妃娘娘,娘娘金安!” 王婉之一袭华服,外头还套了件狐裘领子的斗篷,头上换了两只青玉簪子,一脸肃白,倒是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劲儿。 云苒撇了撇嘴,想起徐卓光提起的野鸡拔舌的恶心事,心里一阵犯恶心。 王家发生这种事情,估摸着这人也该是被吓破了。 今晚不会再作妖了……吧? 淑贵妃气度从容,给王夫人赐座,还特意让王婉之将纸鸢呈上来,看个仔细。 “婉之的手艺精巧,费了不少心神吧?” 王婉之福了福身,勾起笑意,毕恭毕敬回道:“回贵妃娘娘,唯手熟尔,不妨事的。” 这回的纸鸢看着不像是野鸡,而是规规矩矩的燕子造型,就是她留了个小心机,大燕子后面跟着一串表情各异的小燕子。 淑贵妃看着又去,招呼着谢麟安和云苒:“麟儿,苒儿,你们也过来看看。” “……”云苒瞅了一眼,确实好看,抿着嘴低头说话。 谢麟安同样侧目看了看,沉吟:“这款式莫不是东街流行的样式,看着眼熟。” 云苒一愣,眼珠子一转,心说这该不会是王婉之买来凑数的吧? 就看王婉之的脸,比之前还要惨白。 她喃喃道:“殿下说的是,外头也有的卖。但这一个是婉之亲手做的,竹篾不好控,把手都弄伤了。” 有意无意,她绞着手指,手背还真有几道红红的细长血痂。 “……嗯,比野鸡好看些。”谢麟安扔下一句,便又回到座位前。 淑贵妃嗔怪地朝自己儿子看了一眼,嫌弃他不懂得怜香惜玉。 “今年冬日格外长,雪像是下不够似的。往年这会,都能得好几日的晴朗。去围场踏青,放纸鸢好不惬意,那林子里的雀儿也没它飞的高。”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王家母女一听到围场二字,脸色霎时煞白。 围场…… 他们一早睁眼,面前就是一只咕噜噜叫的野鸡,张着血淋淋的喙嘴,发出难听的哀鸣。 满床都是散落的野鸡血,还有扑腾落下的杂毛。 查了一天,也根本不知道谁人所干! 真是气死人了。 “王夫人,今日格外安静呢!” 一旁的吏部孔尚书的夫人,侧目瞧了瞧,打趣道:“街头传闻王尚书的事情,莫不是真的?” “……”王家母女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声。 淑贵妃倒是来了兴致。 “什么传闻呀?” 淑贵妃久居深宫,对外头发生的事情总是不甚了解。 诸多能进到后院陪她听曲的诰命夫人中,她最喜的就是这位性格直爽,快人快语的孔夫人,总能带来新鲜事! “孔夫人,快别卖关子了?外头什么传闻啊!”淑贵妃催促。 “今儿街上特别热闹,都在说王尚书家里……遭了贼,扔进去不少脏东西呢!” “……胡说。” “血口喷人!” 母女俩气急败坏。 孔夫人掩唇讥笑,状是无辜道:“王夫人怎么说我血口喷人呢?真要怪罪,也是外头街上的人空穴来风嘛!” “既是空穴来风,还请孔夫人不要多提。贵妃娘娘面前,得慎言!” 王婉之见不得母亲吃瘪,一言不合,就上前替母申辩。 “……” “我与你母亲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孔夫人懒得搭理她,拨弄发髻上的步摇,又朝着淑贵妃莞尔:“臣妇失言,还请娘娘恕罪。” 淑贵妃微微蹙眉,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这几位诰命夫人都是经过皇上的允许,才能进入后宫。 吏部孔尚书,家风清廉,刚正不阿,其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性格却颇为爽快,有几分燕雪的豪气。 近日吏部忙着张罗武举事宜,孔夫人也有阵子没进宫陪她了。 而王夫人最近来得勤快,只因谢麟安的及冠礼降至,皇上与礼部有过几次商讨,意外得知王婉之制作纸鸢的手艺,颇为新奇,才引荐给淑贵妃。 莫不是孔夫人话里藏话? 淑贵妃顿时觉得头疼,幽在深宫,身不由己,连个能说知心话的,都少之又少。 她敛下笑意,轻叹一声,让宫女们温酒。 挥一挥手,对两位夫人的争执,不做追究。 云苒看在眼里,本来她对王婉之的出现,恨得牙痒痒的,恨不得一口气把前几日的委屈都吐露给淑贵妃。 但她见淑贵妃对王婉之,似乎真有几分喜欢。 心又沉了下来,不愿多话了。 “苒儿,过来。替本王斟酒。” 许久未言的谢麟安,抬眸朝仍立在淑贵妃身边的云苒看了一眼,把人叫了过来。 周围的命妇贵女们,也顺势噤声。 一个个的眼珠子,都黏到云苒身上去了。 云苒低头碎步,听话地走了过去。 经过王婉之身边时,她清楚地听到一声:“呲……” 心头无名火冒起,云苒也想像孔夫人一般,给人翻个白眼,就听到外头通传。 “皇上驾到——” 第19章 将臣妾贬入冷宫吧 毓秀宫内,跪了一地。 皇上没有直接走进来。 而是等宫女们备好屏风,才从一众人中闲庭信步地坐到上位,与淑贵妃一起。 “平身吧。” 皇上谢昭衍声音醇厚,掷地有声。 “不用拘谨。朕恰巧路过,闻到桂花酿的香味,特意找淑贵妃讨杯酒喝。” 屏风后,只有他与淑贵妃。 其余人,身影模糊。 他这话一出,刚才被打压的王夫人立刻又趾高气昂起来。 这桂花酿是昨晚连夜送进宫的,百酿阁的新酒。 还是自家大人王尚书的功劳。 她唇角勾着笑,朝孔夫人斜睨过去,却不慎撞进谢麟安阴鸷的眼眸。 倏的一下,王夫人心里咯噔,后脊有些冒冷汗。 宸王怎么阴恻恻的? 就在她思忖时,皇上却开了口。 “新做的纸鸢,的确漂亮!麟儿可喜欢,择日天晴,陪你母妃去围场散散心。” 谢麟安闻言,起身拱手回话: “儿臣遵旨……咳咳……” 屏风后的谢昭衍不甚满意,当即沉声:“陪你母妃是尽孝。难不成没有朕的旨意,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咳咳……” 谢麟安但咳不语。 周围的鼓乐声早就停了,翩然起舞的宫娥们纷纷跪地。 命妇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皇上膝下一共有三个子女,其中太子和长公主都是皇后所出,三皇子谢麟安是淑贵妃的独子。 外人看来,宠极必衰。 淑贵妃占尽恩宠,享尽荣华,但儿子却是个病秧子,得不到皇上的垂青。 这父子间的情分,薄若蝉翼,少的可怜。 “咳咳咳……” 谢麟安还在咳嗽,他猛提了好几口气,都没能缓过来。 脸蛋涨得通红。 云苒看不下去,偷偷举起手,给他递去茶水。 但谢麟安没有接,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帕,掩住口,避到一旁。 云苒的手一僵,那不是前几日她让谢麟安进宫请安时,捎带给淑贵妃的礼物吗? 谢麟安竟然没有送? 难不成是嫌弃太丑,拿不出手? 云苒嘴角一抽,讪讪收回茶水。 谢麟安咳声不止,而皇上的怒火也水涨船高。 哐当一下! “你母妃处处为你考虑,知你冷暖,体恤你体弱,允你半月请安一次。你可倒好,前几日路过宫门便折返,今日让你放个纸鸢,推三阻四,成何体统!” 啪—— 庭院里的人,一下傻眼,赶紧都又跪下了。 脑袋埋得比鹌鹑还要低。 连一句圣上息怒都不敢喊。 因为,谢麟安还在咳嗽,已经呼呼抽着倒气。 云苒也跪着,可她早就按耐不住,想要开口解释。 原来,绢帕没有带进来,是因为谢麟安根本就没有入宫请安,他是为了救自己才拖延。 怪不得贵妃娘娘会知道她落难。 定然是谢麟安那日没有出现,令她担忧,派人去寻了。 “皇上……” 云苒听着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心急如焚,往地上磕了个头,想要求饶。 此时,屏风后面传来一声娇俏的薄怒: “是臣妾无用,生出体弱多病的麟儿,也是臣妾无用,教养出不孝的麟儿。皇上将臣妾贬入冷宫吧!” 叮当—— 几支成色绝美的步摇落了地。 淑贵妃说完,便起身离席,往内殿寝宫走去。 恐是受了惊吓,谢麟安不咳了。 其他众人的脑袋却垂得更低了。 只因皇上急了。 他追着人跑去,口中疾呼:“紫嫣,紫嫣……” …… 云苒见人走了,赶紧给谢麟安递茶。 “喝口水,顺顺气。” 谢麟安脸色惨白,嘴唇却是红艳似血。 他抿了两口茶,轻声道:“多谢苒儿。” 云苒依旧跪着呢。 谢麟安缓了缓呼吸,对着皇上身边的近侍善渊交代:“让大家散了吧。本王去内殿候着。” 善渊躬身应诺。 谢麟安的身影入了月门,庭院众人纷纷起身。 孔夫人知情识趣,张罗着几位相熟的命妇贵女,一道出宫。 她挤过王夫人的肩膀,丝毫没有退让。 王夫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孔夫人,您别得寸进尺了!我母亲一再退让,您何苦对我们如此冷眼!”王婉之气愤。 王夫人心头也憋着火,但想着不能给自家大人惹麻烦,极力忍耐。 “哎呀,我就是眼神不好,王夫人莫怪。正巧府上得了几只野鸡,明早给您送去赔不是。” “……” 还提野鸡! 王家母女此时最听不得的字眼,莫过于野鸡二字,直接气得跳脚。 其他人鱼贯而出。 而这对母女却纹丝不动,不敢擅自离开。 龙颜大怒,帝妃不和,皆因她们带来的纸鸢。 一个闹不好,脑袋可能都要搬家了。 两人面面相觑。 稍一琢磨,双膝又跪了下来。 云苒不想和她们待在一起,熟门熟路地也去内殿候着。 此时,内殿里。 淑贵妃已经把满头朱钗都卸了,两行清泪挂在脸上,不停地甩开皇上想要攀上的手。 “紫嫣,你怎么又动怒了?明明是他不孝,你怎么还对我凶了?” 进了内殿,谢昭衍从不称朕,对冷紫嫣疼爱有加,处处都宠着捧着。 冷紫嫣深深吸了一口气,抹着眼泪道: “他,什么他?那是我的麟儿。你若不想认他,当年就该让我们娘俩留在江南,自生自灭!你何苦再把我们找回来?不如,明日我就带着麟儿走……” 谢昭衍闻言,霎时板下脸,语气生硬:“我何时不认麟儿?” “呵!当年燕雪送我回东宫,你让御医足足替我把了七日的喜脉,见不得半点欣喜!麟儿刚落地,便与你滴血认亲。” “……” 冷紫嫣见谢昭衍没有反驳,冷哼道:“不如,明日我就带着麟儿走,不再讨人嫌弃。” “紫嫣,不准说这种话!” 谢昭衍见爱妃的眸光里冷寂萧索,心下一跳,眉头不由地又锁紧了。 那帮没用的废物,当年采血都不知躲远一些,叫她看了去。 这么一点小事,生生闹了二十年。 他好歹是个帝王,传出去,脸面都丢光了。 取了帕子,替人将泪水抹净,又哄了好一阵。 好不容易,冷紫嫣不再落泪,外头善渊又通报道:“陛下,宸王殿下自请跪罚,在门口候着呢。” 冷紫嫣刚刚舒展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谢昭衍提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去,打开殿门。 “还来给你母妃添堵?” 咚! 谢麟安规规矩矩磕了个响头。 “父皇恕罪。纸鸢只是儿臣用来哄苒儿的物件。她早就失了兴趣,儿臣自然也无所谓喜欢与否。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朕命你什么了?” 谢昭衍眉间拧成川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就是个破纸鸢,还没完没了了。 眼见着冷紫嫣缓步也朝门口走来,他却莫名有些慌了。 只听谢麟安再次叩首:“贵女画册,儿臣带来了。” 第20章 儿臣吃不消 贵女画册? 冷紫嫣走到门边,斜斜地觑了谢昭衍一眼,轻笑道:“皇上为何给麟儿送去画册?” “这……” 谢昭衍被问住了。 下月初,谢麟安及冠,婚事自是要提上日程。 他之前听冷紫嫣夸过王尚书家的女儿,想撮合姻缘,顺带博爱妃一笑。 ……难道做错了? 见谢昭衍不回话,冷紫嫣又开口问:“麟儿,和娘亲说,送去几幅?” 哎呀! 谢昭衍想拉过冷紫嫣的袖子,却被一下拂开,只好扶着额头,拼命给跪在地上的谢麟安使眼色。 可惜,谢麟安自请跪罚,低眉顺眼,根本就没抬头! “二十幅。听闻府中人传话,这些贵女都是父皇精挑细选过的。儿臣……儿臣不知该如何选?” 谢麟安说话声音并不算大,听着还有些咳音,有气无力。 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谢昭衍吞了下口水,催道:“地凉,你起来回话。” “儿臣不敢……儿臣还请父皇收回成命。二十位贵女,儿臣……吃不消。” 青柏上前一步,躬身将厚厚一摞的贵女画像呈上。 嘣的一声! 谢昭衍感觉后脖颈上悬着的剑,突然落了下来。 彻底完了! “紫嫣,听我解释。” 谢昭衍无暇顾及地上跪着的儿子,赶紧去哄爱妃:“紫嫣,我没想让他都收了。就是选一选。下月及冠,理当考虑婚事。” “哦,那皇上想让我儿选几个?” 冷紫嫣看向谢昭衍的眼神,已然没了往日的情分,甚至能看出些许的恨意。 谢昭衍没再作声。 冷紫嫣倒是开了口:“麟安的亲事,我与燕雪姐姐早就定下。” “不行!朕不同意!” 谢昭衍突然发难,声调瞬间拔高。 冷紫嫣并不犯怵,将青柏手上的贵女画册掀翻在地,指着印着两坨黑色脚印的王婉之的脸,怒骂道: “苒儿哪里不好?她与麟儿青梅竹马,没道理被一个纸鸢给比下去!” 一个纸鸢?! 那她不也夸人家姑娘双手灵巧? 谢昭衍心气不稳,他咬紧后槽牙,眯起眼眸:“紫嫣,云家的事,你我再清楚不过。朕留下云苒一条命,已是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燕雪姐姐救我的命,没有她,我早就埋了!云将军义薄云天,更是……” “住口!” 谢昭衍厉声斥责。 又夸别的男人,当他驾崩了不成! 谢昭衍深吸一口气,大跨步迈出内殿的门槛,没有回头,但语气冷硬。 “朝堂之事,淑贵妃不要妄议。这几日乖乖闭门思过吧!” 扔下这句。 皇上摆驾离开。 冷紫嫣表情木然,一个趔趄,差点没有站稳。 “母妃——” 谢麟安眼疾手快,将她扶了一把。 冷紫嫣泪眼婆娑,连声叹气。 “都是我的错!当年要是没有救我,燕雪也不会因此进军营。如果云将军没有与她情投意合,也不会抗旨拒绝赐婚,甘愿留守西南。但凡不在西南,后面的事情……” “……” “我可怜的苒儿啊……” 谢麟安蹙起眉头,扶着母亲往内殿里侧走去。 “母妃,是儿臣的错,不该顶撞父皇。您好生歇息,儿臣去求父皇……” “求什么?今日十五,他得陪着皇后。你别去扫了他们的兴致。” 冷紫嫣擦掉眼泪,拍拍儿子的手臂,目光落在地上的画像上,勉力一笑:“这些东西,你不用理会。回去吧,别让苒儿一个人待着。” “好。儿臣告退。” 谢麟安躬身离开。 冷紫嫣没有送他,只是让宫女们把门都给阖上。 今夜起,她闭门思过。 此时,躲在檐廊柱子后面的云苒,正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皇上是什么意思? ——云家的事,他和紫嫣姨母最清楚不过? ——留自己一条命,已是皇上仁至义尽? 难道…… 难道王婉之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视线不知不觉被泪水模糊,连谢麟安什么时候站到面前,都不知道。 “听到了?”谢麟安的语气有些沉。 云苒双眼通红,一抬眸,泪水扑簌簌落下。 “麟安阿兄,云家是清白的!” “……我知道。” 回答有些迟疑,云苒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怀疑过云家?” 冷不防被追问,谢麟安眉峰拧起,侧眸看去。 “我何时说过?” “……” 是没说出口,但你迟疑了! 云苒一时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脚步也有些虚浮。 那个萦绕许久,又被谢麟安驳斥过的想法,再度浮现。 “及笄以后,真的不能回西南吗?我想找到当年的证据,父亲不可能是叛徒!” “不行!” 这次,谢麟安的回答,斩钉截铁。 “为什么?为什么!” 云苒情绪有些激动。 “留在阿兄身边,苒儿才最安全。” 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浇透。 云苒心灰意冷,口无遮拦:“呵!掳走我的马车,不也是停在宸王府的外头……哪里安全了!” 谢麟安闻言,脸色一寸寸黑了下来。 他不想与云苒在深宫内院多起争执,直接打横将人抱起,从毓秀宫的偏门离开,打道回府。 而前头庭院里,王家母女还苦苦地跪着,等着发落! 但内殿的门已经落锁,外头的情况,无人过问。 …… 后半夜。 城郊的一座废弃庄子里。 一个蒙着眼睛,捆住手脚的男人,瘫软在地,浑身上下被打得没有一块好肉,鼻孔里汩汩流着血,嘴巴里的牙齿丢了好几个,求饶声都漏风。 “别打了!别打了!我都说!” 他痛呼着,却一动也不敢动。 身前有好几个侍卫,举着白刃,抵住他。 左右不过几寸,白刃就能入了腹。 “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 谢麟安放下手里的茶盏,信步上前,随手抽出一旁青柏腰间的佩剑。 嘶——哗—— 冷刃划过剑鞘,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 “是谁派你在王府门口抓的人?” 森森然,带着杀气。 男人惊得屏住呼吸,却抑制不住地吞了一下口水。 喉结好巧不巧碰上一寸冰凉。 这下,彻底吓破了胆,失声吼道:“是,是……是首辅大人!” 第21章 苒儿,等我来接你 外头风雪,呼呼作响。 云苒辗转反侧,泪水淋湿了枕巾,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偷听到的对话。 她留在宸王府,是皇上的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 怎么会这样呢? 明珠嬷嬷发现她的不对,特意为她煮了清心安神的百合莲子汤,还点了助眠的香薰。 然而,她依旧整宿没有闭眼。 翌日一早,便发起了高热。 也不出汗,单纯就是烫,小脸烧得通红。 似乎胸腔内里有火在燃,闷得她头顶青丝都散发着热气。 明珠嬷嬷推门而入,一见这模样,吓得赶紧叫人去通知谢麟安,顺带差遣人去请徐卓光。 谢麟安刚把青峪打发到首辅裴家探探虚实,就见丫鬟们慌慌张张来报信。 “殿下,云姑娘又发癔症了!” 谢麟安闻言,眸色一凛,边走边问:“请徐御医了吗?” “明珠姑姑派人去请了。” “什么时候的事?”语气冷得吓人。 “约莫是昨晚。奴婢陪着明珠姑姑一起煮了莲子汤,就说是云姑娘闹觉,睡不踏实……” 小丫鬟声音发颤,低头不敢看谢麟安。 她胆子小,吓得要死,根本没注意到平日里病恹恹的谢麟安,此时大步流星,根本就追不上。 浮岚院。 云苒依旧没醒,双手揪住被子,扯也扯不开,眼珠子左右来回转悠得厉害,嘴巴却时不时说着梦话。 “爹……娘……” “萧叔叔……” “苒儿要回家……” 泪水顺着眼尾落下,没入她的发丝间。 谢麟安伸手一探,那额头烫得吓人,怕是能将人烧成痴傻。 “徐卓光呢?”他心急道。 一旁抹泪的明珠嬷嬷应道:“去请了。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睡得好好的。” “青柏,外头取些冰来。” 谢麟安今日戴了枚宽大的玉扳指,手刚刚碰到云苒的额头,就感觉小姑娘直往冰凉的白玉上蹭。 很快,青柏捧来一小木盆的冰。 谢麟安想也没想,徒手抓起一块,小心翼翼地靠在云苒的额头上。 就听见云苒含糊地发出一声舒服的呢喃。 谢麟安嘴角微翘,哄道:“苒儿别怕,御医一会就到了。” 云苒听不见他的话,一个劲地蹭着冰块,弄得额头都湿透了。 明珠嬷嬷一旁看着,就见谢麟安的手都被冻得通红,于心不忍。 “殿下,让我来吧。别把您的手给冻坏了。” “无妨。”谢麟安眼皮都没掀一下,吩咐道,“给我递个帕子,软一点的。” “哎,好……” 明珠嬷嬷特意找了块厚实软和的棉布帕子,还以为谢麟安打算包着冰块,免得冻伤了手。 没想到,他竟然只是为了替云苒擦去额头化开的冰水,防止弄脏了脸。 明珠嬷嬷微微一怔,随即心下了然。 她挥挥手,把其他的丫鬟都散了,仅留自己和青柏在旁候着。 徐卓光赶得匆忙,头发束到一半,宽大的袍子灌满了北风,沾染薄薄的一层雪。 “先去烤烤火。” 谢麟安手里仍握着冰块,眼神扫了徐卓光一眼,略微不满。 徐卓光拍拍衣袖,还有些感动,捧着心口道:“不碍事,我不冷。” 倏地,一道冷峻的眸光朝他瞪过来! “别把外头的寒气传给苒儿。” “……” 徐卓光一愣,呆在原地,眼皮啪嗒啪嗒眨了好几下。 “我……她不是发热吗?我身上这点寒气算什么?” 说着,徐卓光往前走了两步,看到床榻前的一小盆冰水,还有谢麟安早就冻得通红的双手。 “宸王殿下,您手里的冰,就没有寒气了?” 徐卓光象征性地接过明珠嬷嬷递来的暖手炉,往身上四周过了一圈,随后皮笑肉不笑地朝谢麟安撇撇嘴。 谢麟安不为所动,只让青柏将冰盆撤掉,又仔仔细细将云苒的额头擦干。 动作轻柔,好似面前的人儿是个禁不起折腾的玉瓷娃娃。 徐卓光纯粹自讨没趣。 自从云苒跟在谢麟安身边起,这宸王眼里啊,就容不下别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上前替云苒把了把脉,又掀开眼皮看了看。 眼底一片猩红,漆黑的眼珠直往上翻。 “没发汗?”他侧头问明珠嬷嬷。 明珠没来得及答,又被谢麟安抢了先。 “没有发汗,就是烫得厉害。” 徐卓光眉间微蹙,再次把脉。 “我开个方子,让人尽快熬药。最好,再备些温水,等熬药的时间,先沐浴泡汤,发一身汗好的快一些。” 说完,他打开随身的药箱,研磨提笔。 “也是奇怪,云姑娘的癔症一次比一次烧得厉害。如今,竟是连汗都不发了……哎哎哎,你去哪里啊!” 徐卓光低头自言自语,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疾风,再抬眸就看见谢麟安将人抱起,往外走去。 远远地,已经走出浮岚院。 青柏中途折返,交代明珠嬷嬷: “殿下送云姑娘去温泉泡汤,一会拿了方子,派车夫送去。” “好的,好的。” 明珠嬷嬷又抹了一把眼角。 徐卓光仰天长啸,长长地哼了一声。 …… 水汽氤氲,流水潺潺。 云苒泡在洒满花瓣的汤泉中,未着寸缕,只单单在身上围了一圈轻薄的绢纱。 她依旧困在梦里,身体时不时就往下滑。 旁边有好几个温泉山庄的丫鬟伺候着,不停地往她的肩膀上淋着水,生怕她散了热气。 云苒又见到了爹爹和娘亲,他们纵马疾驰,招呼着紧跟其后的萧叔叔,脸上热情洋溢,笑得恣意洒脱。 她和萧淮川骑着小马驹,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眼见高头大马就要看不见了。 云苒扁了扁嘴,有些想哭:“你放开我的缰绳,我要去追他们!” 那身形瘦削的少年,牢牢牵着两匹马的缰绳,不肯撒手。 “苒儿,别急。我会带你回西南!” 云苒不听,鼻尖酸涩难耐,带着哭腔喊:“我不信!你怎么带我回去?谢麟安不肯放人,他要关我一辈子。” “苒儿放心!等我中了状元,功成名就,一定能带你回去。” 天边晨曦微露,金灿灿洒在萧淮川的脸上,照得他额头鼻尖的汗珠晶莹剔透。 “苒儿,等我来接你。” 梦中的云苒被哄好了,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从小马驹的背上跌落。 而现实里,她身体一滑,整个落入了水中。 丫鬟们手忙脚乱,大喊救命。 没一会,云苒又像是被云托到了高处,清风拂面,暗暗幽香。 “别怕,苒儿。等你好了,阿兄陪你出去散心。” 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声音。 云苒直往谢麟安的怀里钻,小脸贴着他的心口,呢喃道:“阿兄,苒儿想看武状元的比试。” 谢麟安眉间微蹙,眸光深沉。 “好,阿兄带你去看。” 云苒得了承诺,菱角嘴弯起好看的弧度,闷闷应了一声。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到青柏在通报,说是首辅裴大人来了。 裴阶位高权重却满肚子坏水,仗着在朝堂中的势力,素来对谢麟安不胜恭敬。 他来做什么? 云苒睁不开眼睛,却护短般地揪住谢麟安的衣襟,不想让他被人欺负了去。 第22章 皇兄又打算折腾我什么? 山庄,花厅里。 一袭水青色常服的裴阶,正对窗前,长身而立,旁边桌几上的茶盏早就没了热气。 入宫上朝,他都能披着锦缎刻丝斗篷,临到门口,才交予守门的奴才。 但要见谢麟安,裴阶反而将斗篷留在外头的马车上,做足了谦恭有礼的姿态。 不知情的人,或许要说他懂得分寸,恪守为人臣子那一套。 实际上,恰恰相反。 越不亲近,才越是有礼有节,恪守本分。 “裴大人,今日何来雅兴到本王的庄子上赏雪?” 谢麟安语气听不出异样,但眼神还是嫌弃裴阶扰了自己的兴致。 裴阶拱手,微微俯身。 “宸王殿下,微臣有要事相求,这才登门叨扰。还望殿下海涵。” 谢麟安坐在上位,手肘撑在桌子上,扶额,斜睨着人。 “本王从不过问朝中事物,能有何事帮得上首辅大人?” 裴阶唇角含笑,开口解释。 “蒙圣上恩典,武举将在三日后在围场举行骑射比试。然而,昨日下午,上林苑巡查发现,围场恐怕遭了贼盗,丢了不少的……野鸡?” 叮当脆响。 谢麟安接过一盏热茶,慢条斯理地品着,目不斜视。 等到身体暖和,才哼笑一声:“难不成这野鸡跑到本王的庄子上来了?那小东西长了翅膀,还不是想飞哪,就飞哪?” “微臣笨嘴拙舌,没有解释清楚。各地的武举人齐聚京城,武举也算过日子,不得延误。可上林苑戒备不足,唯恐会有人钻了空子。所以,今儿早朝上,太子殿下建议……” “太子殿下?”谢麟安慢慢抬眸,定定看了裴阶一眼,“皇兄又打算折腾我什么?” “……” 裴阶欲言又止,故意停顿片刻,等谢麟安脸上戏谑表情淡去些,才开口。 “太子殿下提议,宸王您的温泉山庄,林场地界空旷,或许可以用作比试场地。皇上也觉此计甚妙,特意差微臣来问殿下的意思。” 话一说完,裴阶的腰沉得更低,整张脸都看不清楚了。 良久,谢麟安才嗤笑出声。 “裴大人,你说这叫借花献佛呢,还是为他人做嫁衣呢?” 意有所指,不可言明。 “……” 裴阶识时务,耐心候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 谢麟安掏出绢帕,掩在口旁,轻咳两声,叹气道:“罢了罢了。就依皇兄的意思办吧。不过本王也有个不情之请,这比试难得,也让宸王府的家眷们开开眼,长长见识。” 裴阶抿了抿嘴,轻笑道:“那是自然。微臣定会安排妥当。” “嗯,退下吧。” 谢麟安挥了挥手。 裴阶拱手往后退,作势要告辞。 但谢麟安又拦住了他。 “既然裴大人都来了,还有一人,就带回去吧。” 闻言,裴阶神色一变,蹙起眉头。 “宸王殿下……” “人在马车上,吊着一口气呢。裴大人最好还是跑快些,要是咽了气,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花厅里候着的下人给谢麟安续了新茶。 青柏护送裴阶,走出山庄。 一路上,裴阶的眼眸里始终染着一抹寒光,直到看见马车旁的血人,才堪堪松了口气。 “这人……本官应该认识吗?” 裴阶笑意盈盈,朝青柏抬了抬下巴。 青柏身形挺拔,面容凌厉,眼眸里时刻都保持着警觉和疏离,即便面对当朝第一权臣,依旧不卑不亢。 他甚至没有低头,只是垂眸,扫过一眼。 “此人掳走了宸王府的家眷,卖去了花街的忘忧楼,胆大妄为,其罪当诛。但宸王宽厚,念在他是您裴大人的手下,恐有不得已的苦衷,特意让属下将人还给裴大人。” 青柏话音刚落,裴阶轻笑出声。 “本官并不认识他。” “裴大人莫怪。属下自幼习武,手上没有轻重,把人打成了猪头,一时认不出来。您再仔细看看?” “……” 裴阶深吸一口气,彻骨寒风入肺,瞥向温泉山庄的眼神,都黯淡了几分。 青柏又掏出一个钱袋子,递给裴阶。 “宸王殿下赏的药钱。” 啪嗒! 钱袋落了地。 裴阶自然没接。 青柏也没捡。 而是往后退了一大步,拱手作揖,算作送客。 他转身回了山庄,剩裴阶一人立在风雪中。 裴家的下人从车上取了斗篷,给裴阶围上,又往人的手里送了小暖炉,战战兢兢道:“大人,这人我们管还是不管?” 裴阶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宸王的大礼,你还能不收?” 下人连忙讪笑摆手。 那人身上当真没有一块好肉,脸蛋青肿一片,一只眼睛肿成拳头大,另一只倒是好的。 啧!宸王还真“体恤”人呢! “说说吧,你认识本官?” 裴阶卸下人臣的谦恭模样,此刻表情冷漠如霜,他嫌恶地将人上下打量,实在端详不出眼前人的来历。 车夫的牙齿被打落一半,说话口齿不清,嘴巴一动就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用力睁大那只没被打残的眼睛,看了好一会,鼻涕眼泪一起淌下。 “我,我,我……不认识啊!!!啊——” 裴阶朝他走来时,车夫以为这人能救自己呢! 结果一看,压根就不认识啊! 这人穿的如此华贵,不是皇亲就是国戚,再不济也是高官大臣! ……是谁啊! “在下裴阶,听说你是我的人?” 裴阶心中已有定数,但睚眦必报的性格,容不得半点污渍。 话音刚落,车夫又吐出一口老血,差点昏死过去! 完了完了! 这人是裴阶,居然是裴阶。 可他明明见过首辅大人的啊,远远看去,身材魁梧,凶神恶煞,看着就是心狠手辣的男人。 咯噔—— 车夫明白过来! 他被人耍了。 有人假装裴阶,故意要他去绑宸王府里的丫鬟,为了就是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 三两! 就三两银子啊! 该不会要杀头吧! 淅淅沥沥一阵。 马车夫竟然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裴阶啧了一声,蹙眉转身走向马车。 下人来问:“大人,这家伙……” “送去刑部,让他一五一十,老实交代清楚。” “是。” 皑皑白雪中,首辅裴家的马车慢悠悠地往城内驰去,马车后面用一根粗麻绳系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男人浑身是伤,腿脚不便,踉踉跄跄跑着,留下一路的血痕。 京城百姓看到,纷纷侧目。 当得知这人当街捋了女人转手到花街,一个个烂菜叶子臭鸡蛋都砸了过来。 裴阶坐在车里,听着外头人夸赞裴大人英明,裴大人威武,脸色却是黑成了块炭。 早知道就不该把人拴在马车上。 这臭鸡蛋不长眼,都从窗户里钻进来,弄脏了他的斗篷。 裴阶面沉如水,咬牙切齿:“谢!麟!安!” 与此同时,温泉山庄内。 谢麟安刚把熬好的汤药喂给云苒,就见小姑娘睁开了眼睛。 “醒了?”谢麟安放下药碗。 云苒一把拉住他:“不准反悔!” 第23章 阿兄对苒儿最好了 “反悔什么?” 谢麟安刮了一下云苒的鼻尖,有些被气笑。 “阿兄答应我了,会带我去看武状元的比试。” 云苒眼眸晶亮,满是期待。 过了须臾。 谢麟安眉眼略弯,淡然一笑:“比这个还要好些。” “如何?” 云苒不解,怎么更好些? “武举骑射就设在山庄的林地。你安心休养,出门走两步就能看比试了。” “真的?!太好了!” 云苒其实还有些高热,心中一直忐忑,若要在围场比试,路途遥远,恐怕谢麟安不会应允。 但就在山庄里,他定然不会拦着自己。 “阿兄,你是为了苒儿,才让吏部安排的吗?” 云苒有些为难,谢麟安不参与朝政,真要为她开了口,不知道那裴首辅又要做什么文章! 谢麟安低头轻哂。 替云苒将被子盖好,拍拍她的肩头,佯装生气。 “不然呢?有些人做梦都想去看儿郎。阿兄不依就要翻脸,能怎么办?” 云苒的脸颊更加烫了。 不敢再看谢麟安的眼神,讪讪别过视线,紧紧闭上了! 小动作入了眼,谢麟安哑然失笑。 “怎么突然想看比试?能说给阿兄听吗?” 谢麟安唇角带笑,险些让云苒放松警惕,脱口而出。 但在开口的瞬间,她又想到了裴阶常年挂在唇角的那抹假笑,不由得后脊一凉,默默吞了下口水。 首辅裴阶,手握重权,与太子交好,因而对谢麟安总是流露出针锋相对的情绪,令人防不胜防。 如果她说萧淮川也在比试之列,谢麟安看在她的面子上,要是多看人几眼,裴阶肯定也会抓住不放。 左右权衡…… 还是不说为妙。 云苒如此想着,便摇头道:“有些好奇。我爹爹当年也是夺得武状元,才入了西南大营。所以……很想看看。” 她说的再真挚不过,眼睛弯成好看的月牙弧度,鸦羽般的睫毛挡住了视线,便没看见谢麟安眸底的阴鸷。 谢麟安只是听着,没有表态。 青柏捡回来的那份“家书”,还压在案头。 萧淮川来参加武举的事,看来云苒是一个字都不打算透露了。 呼吸重了,后槽牙磨得森然。 此时,明珠嬷嬷过来收拾药碗,通报道: “殿下,长公主和徐御医一起过来了。我让人在花厅候着,您看,要人进来不?” 谢楠月来了?! 云苒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体,拍拍脸蛋,扭头看向谢麟安:“阿兄,我妆容如何?可不能被长公主看扁去!” “不准见她。”谢麟安语气有些冲。 “啊?!可她难得能出宫一次哎!” 云苒不乐意,翘起唇珠,哼唧一声。 谢麟安摸了摸她的额头,轻哄:“近日她染了风寒。应该是徐卓光给她方脉,说漏了嘴。她跟着人出来的。” 才不会呢! 云苒嘴巴翘得更高了。 但她不能说。 这是谢楠月和她之间的小秘密。 十回有九回,谢楠月称病宣御医,都是好久没能出门,见不到徐卓光,找的理由。 但凡真的生病,她找的就不是徐卓光了。 因为……病了会很丑! 长公主对她的花容月貌,可是顶顶在意的! 属实是嘴巴撅得太高了。 谢麟安妥协地叹了口气。 “我先去看看,她要是痊愈了,便过来陪陪你。” 真的?! “阿兄对苒儿最好了!” 云苒扯了一个甜甜的笑,菱角嘴煞是好看。 …… 花厅内。 长公主谢楠月悠哉地半倚着茶几,轻轻捏了一小块米糕放入口中,微微抿了一下,欣喜地翘起唇角,眯起眼睛。 “宸王府中的厨娘,真是比御膳房的那些,还要厉害。” 徐卓光在旁边候着,双手交叠,置于身前。 闻言,他眉间一皱:“长公主有些话不当讲,恐会给宸王殿下招来猜忌。” “猜忌什么?”谢楠月细长的丹凤眼倏地瞪大,娇滴滴地哼了一声,“皇兄七岁便立为太子,励精图治,东宫忙得很。徐卓光,你避着本公主就算了!现在还敢挑拨太子和宸王的关系?!” “……” 徐卓光倒抽一口凉气,脸蛋瞬间涨得通红! 他何必张这个嘴! 谢楠月与太子谢锦辰本就是龙凤胎,感情极深。 想要她多替宸王着想,属实难于登天。 也就是谢楠月被皇后和太后娇宠着,心无城府,才会时常到宸王府中走动。 徐卓光想想,便不再说话。 可谢楠月更加不高兴了! 她揪起一小撮的米糕,扔到徐卓光的身上:“徐御医怎么不说话了?是自知理亏,不敢说了?” 徐卓光没言语。 谢楠月自讨没趣,负气地翻了个白眼。 谢麟安迈进了花厅,略一拱手:“皇姐……” “停——” 谢楠月一听,表情瞬间垮了,腾的一下站起来,冲到人面前,伸手就来捂谢麟安的嘴。 “不要姐姐,姐姐地喊!分明也没有相差几个月,你都把本公主喊老了!” “……” 谢麟安眼疾手快,往旁边一躲,避开了谢楠月的“魔掌”! 好在谢楠月与他素来话也不多,只是伸长脖子,往人身后瞧去:“我家苒儿呢?怎么没出来啊?” “你家?”谢麟安眯起眼睛。 谢楠月撇撇嘴,吐了下舌头:“你家,你家的!人呢?” “刚喝过汤药。徐御医吩咐要静养。” 谢麟安微笑着,眸光往徐卓光的方向,瞥了过去。 “……” 徐卓光清了清嗓子,夸张道:“云姑娘的高热,尚未查明来由,只能疏导,的确需要静养。” 谢楠月有些失望,但也表示理解。 “无妨!我正好给苒儿带了新的话本,给她解解闷。这就给她送去!” “等等……风寒好了吗?苒儿禁不起折腾。” 谢麟安伸手拦她。 “早就好啦!本公主见到徐御医,病气全无!” 谢楠月欢欢喜喜地往厢房跑去,满头珠翠,叮当作响。 被调侃的徐卓光,攥紧拳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 谢麟安挑了张椅子坐下,没好气地扫了人一眼,笑道:“出息!” “啧!合着我化干戈为玉帛,还不行?就得看着你们手足不睦,心生嫌隙?” 徐卓光捶胸顿足,这两姐弟有时倒也相像! 哼! “徐御医莫不是想要当驸马?如此操心本王与长公主之间的情谊,也算是贤良淑德。” 谢麟安淡然一笑。 徐卓光眼眸一转,想起来时路上,谢楠月特意绕了远,挑的话本名字,噗嗤笑了。 “殿下有所不知,长公主精心挑选的话本,那书名不堪入目。叫什么……什么……《妾与知韫二三事》?” 话音刚落,谢麟安脸色就冷了下来。 “和谁的二三事?”他冷声道。 “知韫大人。这名取得好,和当今裴首辅的字,如出一辙。据说,那本子卖的好,不仅有话本,茶楼里还有说书呢!” 裴阶,裴知韫。 还妾身…… “你笑得那么开心?话本是长公主买的,苒儿不一定会看,但长公主定然是爱不释手!” 谢麟安嘴上云淡风轻,搭着扶手椅的指节,却恨不得将那百年阴沉老木,捏成齑粉。 第24章 吾妻,勿欺 外头雪花渐渐停了。 厢房里暖着地龙,燃着安神的香薰,袅袅生烟。 谢楠月兴冲冲地跑进来,一眼就见到正在铜镜前挽发的云苒,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少女青丝如瀑,纤纤玉手熟练地绕着发丝,轻轻巧巧在头顶挽起一个仙螺髻。 白玉珍珠的簪子,单看着素净无趣,但落入云苒的发丝间,顷刻就有了生气,衬得人清丽秀美。 有些日子没见到,云苒出落得更加漂亮了。 “苒儿,病可好些了?” 谢楠月笑盈盈,伸出食指戳戳人粉嘟嘟的脸颊,调侃道:“丝毫不见病气,倒是红光满面。” 云苒其实还有些晕,但不敢在谢楠月面前落了下风,硬撑着说好些了。 “那便好。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谢楠月掏出当下最火的一本话本,献宝般地递到云苒面前,嘿嘿笑道:“《妾与知韫二三事》,可不好买呢!差点就要用长公主的名号去夺了!” 云苒大吃一惊,啊了一声:“这不太好吧?” 谢楠月比谢麟安还要大上一岁,是宫里千娇百宠的长公主。 皇后和太后都极为宠她,及笄之后,也不着急替她择婿,真真是捧在手心里的。 在宫里,淑贵妃忌惮皇后,即便占着恩宠,也只是拿捏皇上,从不会闹到皇后面前。 毓秀宫与锦绣宫互不往来,河水不犯井水。 云苒与她交好,纯属偶然。 只因为云苒夏日贪凉,躲在御花园的假山石中,偷偷临摹谢麟安的字帖,不小心被谢楠月瞧了去。 谢楠月刚刚及笄,情窦初开,正好遇到了跟随谢麟安回宫请安的徐卓光,一见倾心,偷偷躲进假山石,看个究竟。 小姑娘们大眼瞪小眼,就这么暴露了心事。 一瞬间的心有灵犀,对方的糗事避而不谈,只是约定成了好姊妹。 云苒认识谢楠月多年,知道她爱美,喜欢梳妆打扮,恃宠但不娇,她心悦徐卓光,却执着地等着对方开窍,而不是求皇上赐婚,招他为驸马。 一定程度上,云苒也被谢楠月影响。 云苒心悦谢麟安,也揣着明白,苦等着及笄之后,再有所表示。如若由宸王殿下先开口,就更好了。 “苒儿,在想什么呢?” 谢楠月以为自己端着长公主的架势,把人吓坏了,赶紧哄了两句:“刚才逗你的,只是想说话本好看呢!” “但,这个知韫,和裴大人的字……” “哈哈哈!就是说的他啊!”谢楠月眉梢一挑,乐得大笑,“当然,借人十个胆子也不敢直说写的是他。书中,这人就叫知韫大人,姓氏一概不提,功勋也不论……” “哦。”云苒心下了然,抬眸莞尔,“那苒儿可以看看,不然让阿兄看见,定会生气的!” “咳咳,我觉得吧……你还是得避着他?” “为何?”云苒不解,盯着话本苦想。 谢楠月随意翻开一页,迎面见到的,先是一幅衣衫半褪,活色生香的美……图。 “知韫大人位高权重,家中女眷颇多,他唯独宠爱最不起眼的通房丫鬟。那丫鬟无父无母,孤零零一人,连名字都没有,旁人总是‘那谁’‘那谁’地随口喊她。直到她误打误撞,伺候知韫大人沐浴时,不慎跌落池中……” 咕咚! 云苒不知何故,只觉口干舌燥,吞了下唾沫。 谢楠月见状,用话本捂住半张脸,笑得前仰后合。 云苒羞得直低头,恨不得能从地上找出条缝隙,钻进去,躲起来! “楠月阿姊……长公主!!!” 她气急败坏! 谢楠月笑够了,又把话本递了过来,摊在云苒面前。 “看吧看吧,是好看的。知韫大人独爱小通房,家中其余女眷看也不看一眼,他替人描眉挽发,还取了小字,恨不得将人日日揣在怀里……” 描眉挽发,取了小字? 云苒心头一跳,谢麟安的模样又浮现在她的面前,是他立于桌前,研墨书法,容貌俊美,如沐春风。 “阿姊的小字,是圣上取得吗?”云苒问。 谢楠月敛住笑意,正色道:“是皇祖母取的,叫芃芃。平日里,如此唤我的人,并不多。” 云苒敛眉,没作声响。 只看一眼,谢楠月就知她心意,调侃道:“苒儿及笄后,可让心悦的儿郎,替你取一个!” “那……那可不行。自古小字都是家中长辈所取,云家无人,可也有疼惜苒儿的长辈。”云苒犟嘴,“苒儿不急。” “嗯嗯嗯,不急不急。是我看多了话本,被知韫大人骗了去。哈哈哈。” 谢楠月又与人嬉戏打闹一番。 临近黄昏,两人才依依不舍地作别。 离开时,云苒也有些舍不得,拉着谢楠月道:“听麟安阿兄说,过几日的武举就在山庄里举行。到时,你也来嘛?” “本公主来做什么?选驸马吗?” 谢楠月想到这事就头疼。 她扶额道:“苒儿,你可知我上月看的话本,一上来那五大三粗的状元郎,就请天子赐婚。那天子就是昏君,一口气把宫中的七位公主下嫁。简直荒唐!” “……” 云苒也吓得花容失色,捂住了嘴巴。 谢楠月咯咯笑:“别怕!本公主已经把那话本交给刑部,如此粗俗的本子,不该荼毒存世。” “嗯。” “咱们的知韫大人,可是只忠于小通房一人哦!一生一世一双人……哎呦,我那日见到裴阶,都差点问他,家中是否有通房?” “……这不太好吧?”云苒讪讪,“话本就只是话本而已。” “哈哈哈。到时辰该回宫了,我先走咯!” 谢楠月再次依依不舍。 云苒把人送走后,手里的话本都快要捏成卷了。 她坐回榻上,翻开了第一页,草草扫过春意盎然的温泉嬉戏图,赶紧翻到后面。 看着话本中的小通房,偷偷临摹知韫大人的字帖…… 云苒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久久未能散去。 知韫大人府中女眷众多,却无一人入得了他的眼,全是家中老人想塞给他的偏房贵妾,一一打发走了。 “吾妻,勿欺。” 念叨着知韫大人的告白,云苒打了个哈欠,坠入黑甜的梦乡。 梦里她见到谢麟安搂着自己,也是深情款款:“苒儿,阿兄替你取个小字,如何?” 第25章 怎么能打那里?! 慵懒几日,云苒精神萎靡。 身体早就好了。 就是夜里偷着看话本,她一会哭一会笑,在被窝里扭来扭去,悲喜交加。 总得东方露出鱼肚白,才终于下定狠心,把话本藏好,沉沉睡去。 一日,两日。 她让明珠嬷嬷担忧坏了,却没有瞒过谢麟安。 听说她又睡到晌午,连餐食都草草了事,谢麟安直接上门兴师问罪。 “藏了什么好东西,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云苒佯装头疼,想蒙混过关。 “没有啊。苒儿能藏什么?” 谢麟安微微颔首,背手而立,要她出去看林场。 “雪都清理干净了,难得艳阳天,出去散散心。” 云苒欣然点头。 她转到屏风后,飞快地给自己披了一件狐裘斗篷,喜滋滋道:“阿兄,苒儿准备好了。” 没有回应。 云苒蹙眉,有些不解。 她从屏风后探出脑袋,迟疑着又喊了一声:“麟安阿……啊——” 谢麟安慧眼如炬,就那么一会功夫,竟然从她的拔步床的缝隙里,抽出了藏得极好的《妾与知韫二三事》! 这下,云苒知道自己被诓骗了。 下意识,腿就往后迈了两步,转身要跑。 “苒儿何时心悦裴首辅?!” 犀利如刀的字句,在身后响起,扎得云苒呼吸一滞。 “苒儿没有!” 她极力辩解,紧紧皱着眉间,嘴巴嘟着翘起,万分委屈。 谢麟安一手托着话本,一手拿着从拔步床里翻出的戒尺,轻轻用尺端,挑开书页,徐徐道来: “妾身亦是一见倾心,此生只认大人,愿与知韫生死相……随。” “随”字,还顿了一顿。 云苒尴尬地别开视线,咬着下唇,不敢再搭话。 因为那里,被她昨夜的泪水,晕开了字迹。 谢麟安是故意的! “苒儿,回话!” 谢麟安抬脚朝她走来,一步一步,几乎是压着她的心跳,就在将将要靠上时,哗的一声,他甩掉了话本。 那早就被云苒捏皱的纸张,可禁不起男人的蛮力,只一下猛劲头,瞬间就散了架。 “那是我的话本!” 云苒有些心疼,娇嗔着想要伸手去拿。 但刹那间,她只觉眼前一黑,被谢麟安的胸膛,撞了满怀,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说没有,苒儿看的时候,想的是谁的脸?” 扑通扑通—— 云苒能听见谢麟安愤怒中的心跳,呼吸也变得不受控制。 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头顶,激起她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如何说嘛! 这时要说,她看着话本,脑子里却都是谢麟安的影子,怕不是更要惹人生气了。 “呵——” 凉薄的气笑声。 云苒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话本里,那小通房惹了知韫大人生气,但凡不小心抱到一起,之后便总是……颠鸾倒凤,羞死人了! 啪! 突兀的一声戒尺的响动! 云苒登时瞪大了眼睛,双手捂住身后,连连后退,逃也似的推开了谢麟安。 “……你,你怎么能打我……打我那里呢!” 简直莫名其妙! 从记事起,她云苒就没有受过如此羞人的惩罚,当她是三岁小孩呢! 谢麟安面容冷峻,薄唇微启,语气却是喑哑。 “本王打不得?” “……” 云苒理亏,她受淑贵妃照拂,住在宸王府,自然都得听谢麟安的。 见她不语,谢麟安又似笑非笑道: “穿着斗篷,还能打疼你了?” “……” 倒也,倒也是不疼! 可那也不能…… 云苒心中郁结,生出几分寄人篱下的悲苦来,一时嘴角下压,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委屈,就梗着脖子,硬撑。 “殿下教训的是,苒儿知错了。” 她咽下苦楚,还按着明珠嬷嬷教过的仪态,福了福身。 的确是有些阴阳怪气的。 话一说完,云苒其实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 厢房陷入安静,落针可闻。 良久。 云苒都开始心虚,偷眼去看谢麟安时,发现他正俯身再次把书捡了起来。 哗哗翻着书页—— 没一会,眉梢一挑,朗声读道: “知韫大人教训的是,奴家知错了。” “……” “!!!” 云苒嘴角一抽,紧张兮兮地吞了下口水,眼珠子咕噜噜左右来回一转,瞅准厢房门的方向,撒腿就跑! “骗人的!书中才没有这句话呢!哈哈哈——” “……” 当然是有的! 云苒昨天边看,还边演绎了一遍,往空中抛了绢帕呢! 只是,今日脱口而出,倒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赶紧得找个能帮忙的! 云苒这么想着,看着前面檐廊,正走着一位身着月白鹤氅的身影,修长俊逸,颇为雅致。 “徐御医!” 云苒大喜,这件衣裳她见过的。 上回,差点把徐卓光误认为是谢麟安,喊了一声阿兄,等人回过头,发现闹了乌龙。 这次,她笃定没错。 只见前面的人,步履不停,反而甩开袖子,大步流星起来。 “……”云苒深吸一口气,又喊道,“徐御医,快帮帮我!” 这一声,喊得响亮。 终于,拦住了前面人的脚步。 然而,变故就在刹那间。 月白鹤氅徐徐转身,率先映入云苒眼帘的,是裴阶常年噙在唇边的一抹淡淡的笑意。 嘶—— 云苒猛地刹住,倒抽一口冷气,拍着胸 脯,抚慰快要跳出胸口的心儿。 怎会如此?! 这衣裳,他们三个怎么都有啊! 有……有那么好看吗? 裴阶略一颔首,开口时,嘴边仍旧挂着笑意:“云姑娘。” 云苒纵然心里不喜裴阶,认定他对谢麟安居心不 良,但也不会任性失了礼数。 她敛住情绪,回礼道:“裴大人。” “云姑娘可是在找徐御医?方才见他往宸王殿下的书房走去了……” “多谢裴大人。” 云苒忙不迭地点头,机警地左右环顾,见没有人追着自己,赶紧跑开了。 裴阶见她佯装镇定的模样,眼眸微敛,笑意更深了。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谢麟安不知何时出现他的身后,语气凉薄,带着森森的寒意。 “知韫大人,听闻你近来热衷温泉?” 裴阶太阳穴突地一跳,唇角的笑意顷刻消失。 知……韫……大人?! 第26章 宸王殿下,这么玩? 裴阶比谢麟安年长六岁。 从未听他称呼过自己的字。 更别提如此阴阳怪气的一声:知韫大人。 一时间,裴首辅竟然拿捏不准字眼,背脊僵直,迟疑道:“微臣近日政务繁忙,暂无闲暇时光。温泉一事,更是无从说起。” 寒风渐起。 谢麟安掀眸打量眼前的裴首辅,目光一寸寸略过,恨不得丈量他身上鹤氅的每一寸褶皱,眸色深邃,深不见底。 良久,他挥了挥手,拂袖而去。 裴阶见人离去的背影,眼眸也沉了些许。 先是雪地里扔了个满是血窟窿的贼人,又是半路拦下喊知韫大人,问他是否欢喜温泉…… 前者污蔑他是幕后主使,勉强扯得上关系,但方才之事,属实毫无头绪! 再次朝着檐廊深处渐渐走远的谢麟安,深深望去一眼。 裴阶心下疑窦丛生。 …… 山庄书房内。 徐卓光正在给谢麟安调配香薰,益气安神的方子。 云苒轻轻咳了一声,站在门口,往里迈了一步。 徐卓太掀眸看她,微微颔首:“云姑娘。” “徐御医,苒儿有事相求……” 云苒清了清嗓子,略微有些局促,但也没有走近,只隔着老远,探探徐卓光的口风。 “云姑娘请讲。” “就是……就是有没有能让人吃了,看上去像是病了的汤药?” 云苒将手拢在嘴唇,小小声地问道。 徐卓光眨了眨眼睛,不知其意。 书房外面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云苒竖起耳朵,仔细掂量,赶紧冲着徐卓光摆摆手:“苒儿说笑的,徐御医不用放在心上。” “……” 徐卓光刚想问她,是不是和宸王闹了别扭,才想要装病? 此时,谢麟安立于门前,不偏不倚,挡住了外头的光线。 明明是艳阳残雪的好天气,他却是冷傲孤清的模样,乌黑深邃的眼眸,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 “苒儿。” 他逮住了人。 云苒扁着嘴,臊眉耷拉眼,哼唧般地应了一声。 “大病初愈,乱跑什么?还是回房好生休养吧。” 谢麟安缓缓说了一句。 云苒立刻就慌了。 她伸手就拽谢麟安的宽袖,轻轻摇:“可是阿兄说好,要带我去看比试的!苒儿陪阿兄先去看看场地,好不好?” “……” 谢麟安居高临下,眸光从人身上一扫而过。 “知韫大人也来了,不如让他陪你?” “啊?!”云苒闻言皱眉,气急败坏,“我才不要裴阶陪呢!” 呵! 一声轻蔑的笑。 谢麟安轻轻拂开云苒牵住宽袖的手,郁结未消。 “原来,在苒儿眼里,知韫大人和裴阶就是同一个人啊。” “嗯?啊?呃……” 云苒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偃旗息鼓,不言语了。 她默默低着头。 两人对面而立,气氛却沉闷得吓人。 屋里头,徐卓光盖上狻猊香炉的盖子,见到僵持的局面,轻咳一声。 “天气真好,出门散心,也有助于康复。” 谢麟安余光扫去,眉目不悦。 徐卓光闷声一笑:“殿下也该多出去走动。” “……” 谢麟安抬手替云苒拢了拢鬓发,又将方才奔跑松动的发簪,重新换了个角度。 “不如,去东街走一走。武举比试,由吏部主持,宸王府不参与。” 他说的义正言辞,把话头都堵住了。 云苒抿了抿嘴,心头颇有微词。 但徐卓光倒是来了兴致。 “东街近日有个茶楼,唱词说书,生意不错。不如,一起去看看?” “苒儿觉得如何?徐御医可否同去?” 谢麟安还挺照顾她的想法哩。 但云苒想的是另一件事。 这话本就是在东街贩卖,谢麟安存了什么心哦! 可惜,事已至此。 云苒推脱不得,只能由着他去了。 “苒儿没有意见。徐御医是随着阿兄去的。” 谢麟安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应声的语调轻快了不少。 …… 东街繁华,客栈不少,酒楼商铺林立。 游人如织。 宸王府的马车也被迫停在街口。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声鼎沸。 云苒好奇地东张西望,侧头问谢麟安:“阿兄,今儿怎么如此热闹?是有什么大事吗?” 谢麟安点了点她的额间,轻笑。 “苒儿真是霸道。就许你吵着闹着要看武举,不容他人念想了?” “……啊!原来如此!” 云苒醍醐灌顶,明白过来。 徐卓光跟在两人身后,掂着钱袋子道:“昨儿晚上,我还在百酿阁下了注,押了宝。” “看中了谁?” 云苒眼里迸发出欣喜的光芒。 她好期待,萧淮川的名字是不是也在榜上! 可惜,徐卓光一连说了好几个,都没有姓萧之人。 也对,武举不是一蹴而就,得层层考核选拔。 萧淮川既然能瞒过萧叔叔,想必一直用的也是假名。 但…… 云苒不由揪起心。 倘若萧淮川真的用了假名,会不会犯了欺君之罪? 到时可是要杀头的! 如此一想,云苒只觉自己的脖子瞬间凉飕飕的,惊得不敢多说。 徐卓光洋洋自得,故弄玄虚,说自己深谙其道,各家酒楼客栈都下了不同的注,保准万无一失。 “你也算是有心了。长公主得知,定然会欣喜。” 谢麟安幽幽地提了一句。 徐卓光狐疑:“提她做什么?” “皇姐深得父皇宠爱,太子入主东宫之际,同时赐皇姐封号,尊为长公主。算起来,她早已及笄,却从未提及婚嫁之事。如今,有了状元之才,恐怕……” 谢麟安点到为止。 徐卓光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轻咳两声,负手而立。 “那与……与我有何相干。” 云苒闻言,心底替谢楠月不值。徐卓光就是个缩头乌龟,明明两情相悦,为何不敢表态? 还是说,她想错了? 徐卓光闪烁其词,犹犹豫豫,是真的没对谢楠月动心吗? 几人走到一家茶楼前,青柏先进去查看。 云苒躲在谢麟安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替谢楠月打抱不平。 “徐御医,你现在心宽,圣上真要给状元赐婚,长公主下嫁……当真没有想法?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哦!” 谢麟安低头,见她仗自己的威风,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有些得意。 他伸手将人揽在身后,故作思忖,沉声道:“徐御医悬壶济世,保不齐哪天就能搓出灵丹妙药,抚世间意难平。” “……” 徐卓光不动声色,用余光瞥着两人。 你一言,我一语。 有来有回,着实有情调了。 先前在温泉山庄里,这两人明明就是闹了别扭。 短短一个时辰,矛头又转了个,对准他了! 好好好…… 宸王殿下,这么玩是吧! “咳咳……”徐卓光借着举拳轻咳的动作,偏了一下脑袋,突然眼眸一亮,惊呼道,“云姑娘,那位不是你前几日救过的儿郎?” 云苒扭头去看。 只见茶楼里的高台上,有个翩翩少年郎正托腮听书,脸颊上镶着半面银色面具。 第27章 与我何干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 醒木一落,说书老儿尚未离场,就听着茶楼内纷纷响起喝彩声! “再来一段!” “洛公子!” “洛公子!” 喧哗声一浪接着一浪。 谢麟安面沉如水,由着青柏领路,坐进二楼的高台雅间。 底下热热闹闹,而他们的席上却无人应声。 只因在茶楼外,徐卓光故意使坏,说了那么一句。 云苒便来了劲头,脖子伸得老长,想与那面具少年打招呼。 可惜少年并未投来目光,自顾自听书喝茶,好不惬意。 云苒被谢麟安拦着,只能倚着窗前的回纹栏杆,颇有些遗憾。 她真心诚意,想与人攀谈,也好打听萧淮川的下落。 家书收到已经有好几日。 明儿就是骑射比试,也是最后一场考核了。 但萧淮川却根本没有到过宸王府。 是他不记得自己住在王府,所以没去? 还是这几日自己搬去温泉,与他错过了? 哎—— 许是将要及笄,云苒愈发觉得肩头被挑上了担子。幼时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实际背后,也可能是一片狼藉。 先是王婉之的诋毁,到圣上的一句斥责,云家满门忠烈的牺牲,是否真的掩藏着什么秘密? 谢麟安不同意她回西南,恰好萧淮川来参加武举,或许她可以通过萧淮川了解西南的事情。 但,萧淮川至今没有露面! 隔了几扇花格,正是那面具少年所在的雅间。 云苒百无聊赖地吃着云片糕,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说服谢麟安。 “他也是从西南来的。听说也要参加武举呢!” 她眨了眨眼睛,看谢麟安的反应。 谢麟安睥睨,脸上写着四个大字:“与我何干?” “西南……可能他会知道萧叔叔。” 云苒试探开口。 直接被谢麟安打发回来:“他得中了武举,还能进得了大营做武将。这比试尚未开始,又如何会知道萧将军的事迹?” “……” 徐卓华悠哉给两人倒茶,不知为何,看到谢麟安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他心里还真是万分舒坦。 “萧将军功勋显着,理应街知巷闻。” 云苒不服气,赌了一把。 结果,谢麟安哑然失笑。 “据我所知,萧将军的养子,都尚未入伍,一直住在大营外的府邸,接连数月都得不到将军的消息。一个普通西南人,又如何得知?” “那是萧叔叔给萧淮川避嫌!恐有心之人,胡乱拿这事做文章。也正因如此,萧淮川才……” 云苒眉头拧成一团,越听越气愤,嘴巴比脑子快,直接说了。 提到名字,才想起要慎言。 万一,萧淮川隐姓埋名,肯定不愿让人知道的! 然而,谢麟安却抓住了字眼,侧头直直地盯着她,重申道:“萧淮川才如何?” “才……才谨言慎行啊!” 云苒抬起下巴,做出理直气壮的模样,其实心虚得很,后背冒出涔涔冷汗。 正当她想再找补点什么时,楼下的说书台上,突然窜出个五大三粗的莽夫! 那人身上的袄子是上好的锦缎,却灰扑扑染了不少的尘土,后背还磨破了一大块,露出里头的棉絮。 他须发散乱,手里握着一截短刀,连刀把都没有,只用脏布缠了几道,利刃早就舔破了虎口,暗沉的血污了一大块。 “洛公子!我呸,姓洛的人呢!把人叫出来!” 莽夫叫嚣着,直接把短刀劈向说书台,醒木应声断裂。 说书老儿平日能将仗剑天涯的英雄夸得惟妙惟肖,但也没见过真实舞刀弄枪的场面。 他尖叫着,从台上摔了下来。 “我,我……我不知道的啊!洛公子,他,他只写话本,不出面的!” 老儿吓得不停往后退缩,抓住一位茶客的桌腿就往里头钻。 那茶客也是个胆小的。 哗啦一下! 端起茶壶,往空中一抛,挡住了莽夫的视线,自己撒腿就跑。 茶楼的店家急匆匆跑出来,求饶道:“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洛公子不在茶楼,他从不出面的!我就是买了他的话本,在这里凑个热闹!” “凑热闹?老子的话本不够热闹?!武状元的本子,不够精彩?!不让人拍案叫绝!” 莽夫声音嘶吼,握着短刀的手四下挥舞,哐哐两下,就把说书老儿躲藏的桌子给砍断了! 老儿的脑门被茶桌哐当砸下,只喊出一声哎呀,就脑袋一歪,没了声响! 顿时间—— 茶楼乱成一团。 “杀人啦!” “杀人啦——” 众人纷纷尖叫着,慌张地,四下乱窜,往外逃去。 “结账啊!结账啊!” “疯了吧你,还不逃命!” “……” 店家伙计欲哭无泪,想拉住人结账,反而被客人推倒在地,破口大骂。 眼见着客人们都逃得差不多了。 店家亏了本钱,怒火中烧。 说时迟,那时快,他掀起地上的一条长凳,鼓起浑身的劲头,往那胡作非为的莽夫小腿砸去。 莽夫一时不察,被他打个正着,重心不稳,白森森的刀刃对着店家的面门戳了下来。 “小心——” 云苒看得揪心,大声惊呼。 说话间,她就要翻身从那回纹栏杆翻下,去救倒在地上即将挨宰的茶楼店家。 “胡闹什么!”谢麟安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语气焦急,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眸,轻斥道,“轮不到你凑热闹。” “可是……” 云苒想要挣脱,又听见谢麟安打了个响指,喊道:“青峪!” 嚯的一下! 茶楼的房顶突然见了天光,一个身着玄衣,黑纱蒙面的暗卫从天而降,冲着行凶的莽夫冲去。 躲在一旁的伙计们,没忍住大喊:“壮士当心!” 原来,那莽夫使诈,从兜里掏出一把香灰状的粉尘,冲着青峪挥洒过去。 青峪眼眸一凛,往后直退两步,嗖的一声,抽出佩剑。 面前白茫茫一片,空气中带着刺鼻的气息,恐防有诈,他屏住了呼吸,只是侧耳倾听,努力辨认莽夫的位置。 长剑一指,对准那人的心口。 但……还差半寸的距离,那莽夫竟然提前发出一声闷哼,顺势滑倒在地。 他拿着短刀的上臂,被人从身后击穿,汩汩往外渗着血。 青峪猛然收剑,锋利的剑气又削残了一旁的桌椅。 他定睛一看,原本莽夫所在的位置,赫然立着一个戴银面具的少年。 少年手里的佩剑开了刃,噬了血,却仍是如雪一般白。 速度之快! 令人叹为观止。 青峪很少能遇上对手,没忍住挑动眉梢,心下赞叹。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响指声。 高台之上的谢麟安冷眼睥睨,眸光中闪过一抹阴恻的杀意。 青峪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茶楼店家面前,随即翻身,原路从天光乍现处,回去了! 第28章 苒儿想留,便留下吧 啪嗒! 沉甸甸的银锭落地,砸得店家不知所措,仰头望去,只见到瓦蓝瓦蓝的天空。 楼梯一阵窸窣。 高台雅座上的贵宾们,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地下来,一点点挪向茶楼外面。 谢麟安将云苒护在怀里,右手胳膊圈住小姑娘的肩膀,掌心依旧虚虚掩着人的视线,走的并不快。 店家抬眸见到他,立刻磕了个响头。 “宸王殿下,为草民做主啊!小本经营,惹不起官司啊!” “……” 怀里的云苒闻声,想要挣脱谢麟安的怀抱,看个究竟,反而被搂得更紧了。 “银子给了,你就收着。其余的事情,官府自有定夺。” 谢麟安语气淡然,朝身后使了个眼色。 徐卓光一个箭步,冲到说书台前,先检查受伤的老头儿,发现额头只是皮外伤,轻轻松了一口气。 “殿下,这人我送去医馆。” “嗯。” 谢麟安略一颔首,视线扫过一片狼藉的茶楼。 店家趴在地上,悄悄捡起银锭往袖子里藏。 刚才见义勇为的银面具少年,依旧卓然而立,看不清容貌,但他手中握的剑,在云苒下楼的那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 呵—— 年轻。 谢麟安不动声色,侧头哄道:“苒儿,回府吧。” 云苒心里七上八下,从刚才起,谢麟安就蒙住她的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也不知道事态如何发展了。 “大家还好吗?”她小声问了一句。 “有人处理,阿兄陪你回去。” 谢麟安算得上有耐心,语气低沉柔和。 “嗯。” 云苒点了点头。 两人旋即转身,往茶楼门口走去。 即将要迈出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嗖嗖的异响。 众人纷纷惊呼。 “小心,刀!” 云苒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天旋地转,被谢麟安打横抱起,往旁边退出一大步。 两人撞到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于此同时,一个兵刃交接的脆响,在人们的耳边炸开。 银面具少年轻功了得,眼疾手快,腾空跃起,踩着桌子就护了过来。 他手里的长剑将那位莽汉扔出的短刀,一截两段。 飞出的刀风,划破他的下颌,留下浅浅的一道血痕。 莽夫破口大骂:“都是姓洛的错!” 青柏见状,一记手刀将人劈晕在地。 混乱中,云苒也从谢麟安的怀里挣脱出来。 她一眼见到血,朝银面具惊呼道:“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 云苒惊魂甫定,拍着心口:“你的轻功好厉害!多谢出手相助。” “礼尚往来。你也曾救过我一命,理应报答。” 少年微微拱手,长剑归鞘。 云苒莞尔。 她不过是提醒他屋檐落雪,和他截断飞刀,根本不是一回事吧。 况且,他不止救自己,还救了谢麟安。 阿兄肯定要赏他的! “咳咳……苒儿……” 云苒听到谢麟安有气无力的一声呼唤,回眸看去,霎时脸色煞白,又吓了一大跳。 方才,谢麟安抱着她一起撞向木柱,此刻他面如死灰,苍白的唇 瓣却染上一抹凄红的鲜红。 本就体弱,一时情急,谢麟安竟然咯出一口血来。 “唔——” 喊过一声苒儿后,谢麟安的身体支撑不住,直接往下滑去。 云苒顾不上寒暄感恩,赶紧跑回去,扶住谢麟安。 她紧紧咬着唇,眼泪倏地蒙上一层雾气,心疼道:“阿兄……” “咳咳……叫青柏送阿兄回去。苒儿想留下叙旧,我让青峪现身。” 谢麟安捂着心口,虚弱地闭上眼睛,鸦羽般的睫毛颤颤巍巍。 “不要!苒儿不叙旧……苒儿陪阿兄回去。” 云苒再开口就是哭腔。 她搀扶着谢麟安,肩头都是他的重量,却并不觉得沉。 这下,她的心反而更酸了。 谢麟安总是如此,只要没有倒下,就不会在云苒面前暴露全部的虚弱。 阿兄在硬撑! “徐御医!青柏!快来……” 很快,茶楼里的人纷纷过来帮忙。 银面具少年也没有迟疑,扶着谢麟安一道去了街口的马车。 微风徐徐,銮铃脆响。 坐上回府马车的谢麟安,推开花格木窗,朝着人勾起唇角,眼眸深沉隽永,定定地看了一眼。 “多谢相助。听说你也是参加武举的举人?敢问尊姓大名,明日……” 银面具少年上前拱手:“殿下无需挂念。今日之事不足挂齿,明日骑射也看我的真本领。” 谢麟安没露出半分讶然,只是孱弱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马车哒哒走远。 少年立于原地,看着车轮扬起的尘土。 有一瞬间,他竟然怀疑谢麟安在假装。 仅仅搀扶那小段路,都能感觉到宸王殿下的内力,远远在他之上。 久久地—— 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身影,银面具少年才转身往回走。 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天潢贵胄,不过如此。 他捻了捻指尖,垂眸轻哂。 生在帝王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苒儿,快了。明日便能光明正大见你了!” …… 宸王府,人仰马翻。 前几日府中无人,明珠嬷嬷勤俭,将寝殿里的地龙给停了。 这会,谢麟安被搀扶着进屋,倒在冰凉凉的榻上,毫无生气。 下人们跪了一地,自请受罚。 谢麟安眼皮都懒得掀,只是握着云苒的手,轻叹道:“冷……” 云苒心急。 “都别跪着了。你们三个去烧地龙,越快越好。你们两个去备上手暖炉,汤婆子,越多越好。膳房不要离了人,徐御医的方子开好,立刻熬上。剩下的人,都去外面候着,别扰了殿下的清净。” “是,云姑娘。” 众人鱼贯而出。 徐卓光跟着进屋,药箱还没有放好,就先搭脉,眉头拧得极深。 “殿下的脉有些弱,许是撞得有些狠。得看看后背的伤……” 话音刚落,徐卓光的手就伸向了谢麟安的衣襟。 谢麟安眸光一凛,眯起眼睛。 云苒本是在旁盯着看,听说要脱衣服,赶紧捂着眼睛,往后退去。 “等等!”谢麟安一把拍掉徐卓光的手,冷哼道,“后背无妨,有也是内伤,不用宽衣解带。” 徐卓光手上一疼,倒抽一口冷气。 “你快去开方子吧。明日的武举骑射,可不能错过。”谢麟安笑得勉强。 徐卓光轻叹一声,起身出门。 云苒还站在远处,就见谢麟安朝她招招手。 “苒儿,过来。” “阿兄,后背的伤,让徐御医看看呀。真要是严重,紫嫣姨母会伤心的。” 云苒鼻头有些发酸。 谢麟安失笑:“只有母妃伤心,苒儿不会心疼吗?” “……怎么不心疼?”云苒嗔怪地瞪去。 谢麟安闷闷低笑。 他捉住云苒的目光,没有放开。 “苒儿在阿兄身边,却还需要旁人来护。怪不得总想着离开王府,要回西南大营去…” 第29章 便是与阿兄断了往来 “……” 云苒眸光暗了一瞬,用力压平唇 瓣。 她朝谢麟安深深地看了一眼,呼吸起伏急促,但仍旧欲言又止。 想说会回来的…… 可好像,自己也拿捏不准。 西南并不安定。 大营驻扎近三十载,既是防御,也是威慑。 仅凭云苒在后院里练的那点花拳绣腿,在鱼龙混杂的边境,根本招架不住。 她陷入了沉默。 谢麟安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叹了一口气。 “阿兄不能离开京城,尤其不能与军营的将士有所牵连。苒儿要是回了西南,便是与阿兄断了往来……” 话说一半,略微顿了顿。 眼见着云苒双眸蓄泪,谢麟安转了话锋。 “阿兄舍不得。” “……” 眼睫微颤,云苒心头却是一暖。 她低头拂去眼尾的泪珠,低喃道:“只是想查明真相……还云家一个清白。” “那也不用非要回西南。留在京城,阿兄陪你一起查。” 谢麟安淡然一笑。 云苒蹙眉,不太明白:“留在京城,如何查?” “苒儿不信阿兄?” 谢麟安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敛去笑意,恍惚间竟然有些委屈。 “……信的。” “可也没有全部都信,是吗?苒儿长大了,有自己的小算盘了。” 话里藏话,可大可小。 云苒还在猜想谢麟安要如何帮忙查真相,结果闷头被冠了这么大一个罪名,一时迷糊了。 小算盘? 什么小算盘? 该不会……阿兄还在为了话本生气吧? 那是谢楠月送来的。 人家是长公主,她可拒绝不了…… “阿兄冤枉我!”她撇着嘴,小声嘀咕。 谢麟安哦了一声,挑眉道:“冤枉?是不是得等明天萧淮川金榜题名,高头大马游街时,才能透露半分?” “!!!” 听到萧淮川的名字,云苒脸色倏地煞白,僵了两秒,“腾”就站起来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 话一出口,就暴露了! 云苒赶紧捂住嘴巴,连呼吸都屏住了! 小动作看在眼里。 谢麟安轻描淡写道:“青柏捡到了萧将军的家书,写的很清楚。” 云苒嘴角一抽,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那天她怎么找都不找那张信纸呢! “毛毛躁躁。这样去查真相,线索到了手边,也会被人抢回去吧。” 谢麟安一语中的。 云苒尴尬地低垂下脑袋,羞愧难当。 “阿兄都知道,为什么不拆穿?” “萧淮川考功名,苒儿不过看个热闹,我有必要揪着不放?还是说,你们有了什么别的约定,不能明说?” “没有!没有!”云苒连连摆手,“萧淮川压根就没找来王府,音讯全无的……” 说来也有气! 再怎么,也算是少时玩伴,一起扎过马步,吃过小灶的! 但萧淮川明明来了京城,却始终没有露面。 云苒一方面担心他的安危,另一方面又寄托了让他帮忙查真相的希望。 复杂情绪,不一而足。 “……”谢麟安看着小姑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巴抿了又抿,他的眼眸也变得深沉。 “还有一事,徐御医说他押了宝,可名字里根本没有萧淮川。我就想他要么改名换姓,要么压根没到京城。” 前者欺君,后者不祥。 “阿兄,苒儿不是故意瞒着你。其实,明日就算见到他,也怕是认不出。都十年了……” 云苒揪心,唉声叹气。 这副颓丧的模样,反而让谢麟安心情大好。 十年未见的情谊,还能剩有几分。 “咳咳……”谢麟安借着假咳,又露出些许吃痛的表情,等把云苒的目光吸引过来,才说,“还有别的事情,瞒着阿兄吗?” “没!有!了!” 小姑娘斩钉截铁。 谢麟安欣慰:“很好。以后也不能有。阿兄与苒儿,是相依为命的。” 噗嗤—— 云苒被这句相依为命给逗乐了。 宸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也算是相依为命? 紫嫣姨母要是听到,怕是也得让碧玉嬷嬷来管教了! “苒儿,听话。答应阿兄。” 谢麟安目光灼灼,面色温和,声音低磁好听。 云苒心跳怦怦,嘴角有些压不住,但头脑还算清醒,知道反驳:“既然如此,阿兄也不能瞒着苒儿!” 语气娇俏,容貌可人。 谢麟安喉结耸动,闷声应道:“那是自然!” 气氛极好,但云苒反而不满意了。 她低哼一声,咬唇道:“之前选贵女画册,我也是不知情的!” 哼—— “那日,我们是一起看到的画册。宫里父皇送来的物件,得寻个好理由,才能推掉。” “……” “是阿兄疏忽了。未曾想,苒儿虽未及笄,却对此事如此了解。” “……” 谢麟安一声轻笑。 云苒的脸噗的一下,就热得发烫了。 她吞了下口水,强词夺理道:“我……什么都不懂!” “看来知韫大人还是晦涩了些……” “???” 这下,云苒彻底羞红脸,有些恼了。 作势,她就要走。 也不管谢麟安的汤药,更不想看他了。 “走什么?方才安排府中事务,有板有眼,阿兄还没来得及夸呢。”谢麟安拦住云苒,“以后,宸王府就交给苒儿了。” 宸王府……交给我? 云苒只觉得脚底虚浮,头重脚轻,飘得厉害。 这算不是阿兄在表露心意,他是不是也心悦于…… “云姑娘!药煎好了啦!” 有个小丫鬟手里端着汤药,急匆匆地推门而入,一路小跑:“徐御医说,得趁热喝,越烫越好!” 云苒闻言,赶紧端过来,托着碗底,试了试温度,蹙眉:“已经有些凉了。” 扑通! 小丫鬟立马就跪下了,语气仍旧有些喘:“奴婢跑的很快了!” “徐卓光故意使坏,苒儿还真信了?”谢麟安失笑。 云苒正色:“徐御医怎么敢拿阿兄的身体做乐子。估计是厨房离得远,怕路上吹凉了,特意吓唬人的。” 小丫鬟哆哆嗦嗦。 “不怪你,化雪天最是冻人。先下去吧。” 云苒已经给谢麟安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人的嘴边。 小丫鬟赶紧爬起,退出门去。 谢麟安半靠在床头,心安理得要云苒喂汤药, 每当他体弱休养,云苒总是安安静静守在一旁。 一开始,药碗沉,手端不住,喂一半洒一半。 如今,这动作做过无数遍,早就驾轻就熟。 看着人认真的模样,谢麟安的心反而沉了下去。 不能瞒着她吗? 可真要什么都不瞒,恐怕人得连夜逃跑了。 到时候,他去哪里找这么乖的苒儿? 第30章 云苒我可就收走了 翌日,东方刚刚露出鸭蛋青。 宸王府里里外外都忙活开了。 马车在门口候着。 云苒亲自熬了药,盛在瓦罐里,上头盖着厚厚的帕子,一刻未歇,送到谢麟安面前,盯着他喝完。 “徐御医也在赶来的路上,一会先给阿兄再方个脉。” 闻着苦涩的药味,云苒压着嘴角,愁绪万千。 昨夜三更,宫里来人传话,要谢麟安一早在温泉山庄候驾。 旁的话,一个字都没有。 谢麟安未动声色,但云苒心里七上八下,几乎一 夜未睡。 喝完汤药,两人披上斗篷,一前一后往府外走。 等他们上了马车,徐卓光才匆匆赶到。 谢麟安不喜与他人共乘,唯有云苒能坐他身边。 他将手伸出帘外,冷白的腕上青筋毕现,显得羸弱又凌厉。 静默片刻。 “脉象尚且平稳。今日也不可操劳过度。” 徐卓光在马车外躬身作揖。 云苒透着帘子缝隙,急急补充道:“药材已经送去山庄。过了晌午,苒儿盯着阿兄喝。” “嗯。” 又是一个深揖。 徐卓光起身,牵过青柏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护送着一路往山庄林地而去。 他不放心,得跟着。 马车内。 谢麟安正襟危坐,表情闲适,昨晚的宣召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 反而,是肩头突如其来的一沉,令他微微蹙眉,回眸望去。 云苒歪着半边身子,挨在他肩头,睡得香甜。 听闻谢麟安身体好转,心防一卸,云苒的困意席卷而来,来势汹汹。 没一会,就含糊着说起梦话来。 “奴家,嘿嘿……” 谢麟安的下巴再偏过几分,薄唇就能碰上她头顶的发丝,一抹清幽好闻的香味萦绕在鼻尖。 都是明珠嬷嬷调配的香胰子。 用在云苒的身上,总是格外诱人些。 只是话本害人不浅,都钻到梦里去了。 “不准!”谢麟安的唇到底还是蹭过了云苒的额头,低喃道,“梦里也不能胡乱肖想。” “呃……嗯……” …… 尚未到五更天,宫里的御辇就到了。 “儿臣恭迎父皇……” 谢麟安刚要下跪恭迎,却被谢昭衍拂手免去。 “免了免了!” 语气急躁,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 他大步流星往里走,甩开谢麟安很远。 善渊小跑跟在后面,想想又折了回来,悄声说道:“陛下是从毓秀宫直接过来的。” 谢麟安眉眼低垂,压下唇角:“……没能进内殿?” 一下就点破了。 善渊嘴角抽了抽,点了点头。 何止没进内殿? 那是连前殿都没能进。 淑贵妃一旦自省,就是研墨抄经,一张又一张,晒得满满当当,都在前殿的空地上呢! 昨晚皇上过去,根本没处下脚。 让人收了,毓秀宫的小宫女们跪着打哆嗦,说贵妃娘娘想让经文吸收日月精华,日光晒了,月光也不能免。 不然,心不诚…… 眼见着皇上的腿快要迈进书房,善渊赶紧躬身追了上去。 谢麟安深深吸一口气,也迎了上去。 书房里。 谢昭衍坐都懒得坐,负手而立,语气冷淡道:“这几日雪停了,也不想着给你母妃请安。难不成等她来请你?!” “儿臣……”谢麟安压低声音,顿了顿,“儿臣谨遵母妃教诲,她自省时,免了请安。” “你……”谢昭衍眉头微蹙,啧了一声,“她当真这么说?” “当真。” “那这要自省到什么时候?!”谢昭衍没好气地呼出一口气,气焰弱了一些。 屋子里,烛火通明。 谢麟安算着时辰,估摸着云苒安排熬药的事情,也快回来了,便不再耽误时间。 他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母妃曾说过,她自省,为的是消父皇的怒气。何时父皇消气了,何时她也就自省好了。” “……这是何意?反又怪起我来了。” 谢昭衍哼了一声,吹脖子瞪眼睛地斜觑着儿子。 “父皇,此事皆因儿臣而起。您消消气,动怒伤身。” 谢麟安说着,便给谢昭衍跪下了。 扑通—— 跪的还挺响! 谢昭衍眉梢一个劲地跳动,只得扶额揉着。 好半晌,才幽幽开口。 “麟儿,你也该体谅体谅父皇!明明是你母妃气性大,你该替朕筹谋划策!要不然,云苒我可就收走了……” “……” 谢麟安低着头,眯了眯眼睛,眸光里闪过一丝狠戾。 “儿臣却有一法,不知父皇能否允诺?” “说!” “母妃冲撞父皇,也是为了那二十幅贵女画像。我下月才及冠,她定然放不下心,担心这些人仍旧会进宸王府。儿臣想,若那些贵女能在本月找到儿郎,佳偶天成……” “……是个办法!可去哪里找那么多的儿郎?随意打发到朝中大臣的子孙中,做个妾室偏房,你母妃又该说朕乱点鸳鸯谱了。” 外头的晨曦,也逐渐显露。 谢麟安没再兜圈子,直言不讳。 “今儿便是良辰吉日,武举在即,来的都是铮铮好儿郎。比试结束,若能安排贵女相看,到时两厢情愿,又如何是乱点鸳鸯谱呢!” “嗯?!” 谢昭衍思忖片刻,一拍大 腿,哈哈大笑。 “妙啊!就按你说的办!” “善渊?善渊——” 谢昭衍急切喊人。 善渊门口应了一声,轻轻推门。 谢麟安又提醒道:“父皇,今儿还是得以武举为重。相看之事,可推至明日。” 推?! 好不容易有个妙法! 谢昭衍拧眉想了想,又对善渊说:“那就先从礼部王尚书家开始!国舅爷家的小子不也来比试了?正巧两人年岁相仿,真要看对了眼,朕给他们赐婚!” “奴才这就去办!”善渊朗声允诺。 谢昭衍了却一桩心事,心情大好,挥手让谢麟安免礼起身。 “云苒在王府也有十年了。你要真喜欢,收做个通房侍妾,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反正她也不能……” 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书房里的父子俩同时敛住话头,齐齐往外看去。 只见对面长廊上,裴阶身后跟着吏部孔尚书和几个侍郎,与端着餐食的云苒擦肩而过。 “知韫!” 谢昭衍一改方才的幽怨模样,又重新端上了帝王架子。 低沉稳重的嗓音,只一个眼神,就让长廊众人停下脚步。 裴阶闻言,转身作揖。 其余各位大人也纷纷躬身。 山呼声中,也有云苒的一份。 只是谢麟安眼尖,瞥见云苒的目光竟然在打量裴阶! 第31章 阿兄可还满意 手里的餐食有些沉。 云苒提着一口气,心里有些怨的。 皇上都开了金口,裴大人怎么还不过去? 一会粥都要凉了! …… 好半晌,裴阶领着群臣去了书房。 而谢麟安走到长廊,站在云苒面前。 “看到知韫大人,路都不会走了?” “……明明是他挡道,粥都要凉了。” 云苒嘟囔了一句。 谢麟安俯身,侧头仔细去看,见小姑娘气鼓鼓,反而被逗乐。 伸手戳戳她的脸颊:“替我端的粥?” “嗯!加了一些鱼糜,徐御医说可以吃。” “那尝尝吧。” 两人就近找了个凉亭,坐下喝粥。 云苒护得挺好,粥还是滚烫。 谢麟安慢条斯理地喝完,对上云苒灼灼的目光。 “想问什么?” “……皇上会不会不想见到我?那天在毓秀宫,紫嫣姨母为了我,被责罚了。” “想多了。”谢麟安淡然一笑,起身往林地骑射场走去,“父皇是来讨教,如何能让母妃消气。” “……” 云苒闻言一惊,脚步却不敢停。 走到无人僻静处,谢麟安牵住云苒的手,调侃道:“不想知道我如何进谏的?” “如……如何?” 云苒打了个磕绊,心绪全在手上,根本不知道谢麟安说了什么,就是下意识顺着话头说了。 十!指!相!扣! 阿兄怎么如此大胆?! 虽说温泉山庄也是宸王府的产业,但再怎么说,周围都是御前侍卫,保不齐会有风言风语传到皇上耳朵里。 之前还要送贵女画册呢! 他眼里容不得自己的。 思及此,云苒挣扎着,想与谢麟安分开。 没想到,谢麟安反而更用力地扣紧,人也挨近几分。 肩膀都要碰到了。 “……就是这样!等她们心有所属,父皇自会赐婚。” 温热的气息,贴在云苒的耳畔,低磁沉稳的声线撩拨着紧张的神经,她根本听不清谢麟安在说什么。 只有简单的字眼。 心有所属……赐婚…… 谁心有所属,给谁赐婚? 嗯??? “阿兄!”云苒突然停下脚步,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谢麟安的胸膛,深吸一口气,涨红脸道,“阿兄不要这样牵苒儿,被旁人看到不好。” “旁人?” 谢麟安解决了恼人的贵女们,本来心情大好,可听到云苒如此一说,眉峰就蹙起来了。 “怕谁看见听见?你的知……唔……” 云苒算是怕了! 一个话本而已,谢麟安简直没完没了了。 又要拿知韫大人做文章! 她一时情急,踮起脚尖,没被牵起的手,捂在了谢麟安的薄唇上。 “阿兄总要取笑我,是当真想给苒儿和裴大人牵红线吗?” “……” “待及笄后,苒儿就去禀明贵妃娘娘,让她安排与裴大人相看之事。阿兄可还满意?” “……” 谢麟安的太阳穴猛然突突跳了几下。 要不是看到小姑娘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恐怕这会他的怒火能窜出天灵盖去。 罢了罢了。 不说就是。 青柏此时过来,拱手道:“殿下,太子到了。皇上让您也去林地作陪。” “知道了。” 谢麟安松开云苒的手,叮嘱道:“别乱跑,一会让青柏来接你。” “嗯。”云苒乖巧地点点头。 青柏又补充道:“云姑娘,长公主也来了,正在花厅候着。” 云苒一听,眼眸晶亮! “那我去找她!” …… 花厅内。 谢楠月盛装华服,妆容考究,整个人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不是她要端公主的架子,纯粹是这衣服勒人,动作一大,就喘不过气来。 也是母后的主意。 让她借着来温泉小憩的理由,偷偷看看今年的武状元。 这两年,西北不算太平,将士折损颇多,统帅们年纪也都大了。 此次恩科,为了就是挑选能派去西北的将领。 将在外,不好管。 最简单的途径,就是成了皇亲国戚,坐稳同一艘船,相互捆绑。 给状元赐婚,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谢楠月心知肚明,生在帝王家,尤其是皇室贵女,她没有挑选相看的资本,只能求国无战事,四海升平,这样还能嫁个品性尚可的功臣名将。 总比送出去和亲,来得强。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暴毙”途中! 一刻都不缓! 谢楠月正襟危坐,脑子里却是天马行空,前世今生想了很多。到了最后,万千思绪,只流转成一句叹气。 “长公主。” 一声娇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楠月抬眸看去,就见云苒先是恭敬地福了福身,随后又小跑过来,捂着嘴巴笑:“楠月阿姊,你不像来温泉休养,倒像是来相看的!” “胡说什么呢?”谢楠月被猜中意图,耳朵尖红了红。 云苒搂住谢楠月的胳膊,晃了晃,凑上去道:“徐御医也在庄子里呢!” “他,他在他的呗。本公主又不看他!” 谢楠月心头有气呢。 她一进山庄就知道徐卓光也在,但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问候,索性决定也不搭理他了。 云苒闻言,抿嘴笑了笑。 跟在谢楠月身边的两个丫鬟,也相互对视,低头浅笑没作声。 没过多久,青柏来请了。 云苒和谢楠月一道去了林地附近的高台凉亭。 此处与比试场地相隔不远,能够看到所有的项目和举人们的飒爽英姿。 刀剑无眼,如此安排,的确能保护云苒和谢楠月的安全。 但同时,她也不太能看清那些人的容貌。 看不清楚…… 还怎么认出萧淮川? 云苒正惆怅呢,旁边出现一个不太讨喜的声音。 “太远了,眼睛鼻子都看不清,看走眼可怎么办?” 王婉之裹了一件火狐毛领的斗篷,一张小脸映照得红扑扑的,竟然流露出几分羞赧。 她的母亲王夫人跟在身边,闻声,立刻拽了一下她的胳膊,拼命使眼色。 云苒狐疑地眯起眼睛。 又看见领她们过来的人,居然是善渊。 善渊八面玲珑,一打眼先见到谢楠月,叩首一拜给长公主问好。 王家母女自然不能失了礼数,跟着福了福身。 但善渊并没有起身。 他既然跪了,也把云苒一起跪了,问了声好。 王家母女一见是她,面面相觑,竟然迟疑了。 谢楠月上下一打量,就看出这两母女不是好货,狗眼看人低的货色! “哟!谁家的贵女啊?善渊能跪着问好,你们的嘴巴张都张不得?” 云苒站在她旁边,低头抿着嘴。 她也想骂,但不能抢了长公主的风头。 果然,谢楠月的话一出,王家母女扑通就跪下了。 又是长公主金安,又是云姑娘安好,问候一通。 谢楠月这才消了气,笑眯眯地问善渊怎么把人领来了? 善渊不敢隐瞒,只是酌情筹措了字眼。 “圣上思量,王尚书家的小姐与国舅公家的二公子,年岁相仿,或能成一段良缘……” “那不就是我暄表哥?他也来比试了?”谢楠月有些激动,“他不是常年住在江南姨母家调养?江南的水,竟能滋养出武状元?!哈哈哈!” 善渊赔笑称是。 王夫人倒是听出一些道道来。 国舅爷容海是当今皇后的同胞兄长。但容家并未受到皇上重用,长子容驰彧仅仅是刑部郎中,而二公子容暄更是不被留在京城。 美其名曰是休养。 实则,就是皇上在削外戚的权。 王夫人心头一惊,恐怕容暄公子再有过人之才,今日也不能及第。 无非是走个过场,而她的女儿成了皇上赏赐的恩典。 第32章 算不得青梅竹马 马蹄声哒哒—— 骑射场上传来阵阵惊叹。 有人振臂高呼,有人落寞退场。 这边高台凉亭里,谢楠月和云苒脑袋挨着脑袋,屏息凝神,眼睛瞪得溜圆。 一个想看看自家的暄表哥,能不能一举夺魁,另一个伸长脖子,只为了找出萧淮川!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善渊又来传话。 “长公主,陛下让凉亭里各位也去观礼,最后比试了。” 一众人进了骑射场,上了观礼台。 上面仅坐了四个人。 皇上居中,右侧坐着太子谢锦辰和首辅裴阶,左侧坐着宸王谢麟安。 泾渭分明。 一边是心腹大臣和继承人,另一边是闲散王爷。 “儿臣参见父皇。” “臣妇参见皇上。” “民女参见皇上。” “……” 几人压着声音,生怕惊扰场内各位举人的骑射比试。 好几匹马儿在里面穿梭奔跑,掀起阵阵尘土,黄沙漫天。一人一马一筒箭,全部射中为上,反之为下,择优评比。 兵部考官也换了衣装,精神抖擞,在场内跟着赛马奔跑。 气氛热闹激昂。 皇上谢昭衍龙心大悦,大手一挥,给众人免礼,又让善渊看座。 自然是坐在谢麟安那一侧。 座位排在了宸王身后。 云苒偷偷朝谢麟安瞄了好几眼,眸光闪闪,颇为激动。 可谢麟安只是淡然一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是……没见到萧淮川? 云苒腹诽,眉头微微蹙起,借着低头整理裙摆的姿势,平复心情。 “西南萧淮川,十发十中,为上——” 场内突然高声唱分! 传到观礼台上,谢昭衍甚至欣喜,大喝一声:“好!” 周围众人纷纷应声说好。 云苒一个激动,差点都要站起来了! 真的来了! 萧淮川真的来了! 还,还……十发十中! 臭小子,藏得可真深呢! 原先落寞的情绪荡然无存,心头的激动和自豪油然而生。 看,这就是从西南大营里出来的俊杰! “稍安勿躁。” 一句轻声呵斥传入云苒的耳朵里,她抬眸一看,见谢麟安眼眸低垂,盯着自己蠢蠢欲动的脚。 有些不好意思的,云苒嘿嘿一笑。 人在御前,她懂分寸,情绪不能大喜大落。 “萧将军前几日还给朕请罪,教子无方,让淮川钻了空子,自不量力来京城参加武举。”谢昭衍边说边笑,看着场内,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点道,“朕看呐,还是年轻人有魄力。” “萧淮川也是煞费苦心,唯恐萧将军反对,从乡试起就保留实力,勉强过了资格。前些日子的负重翘关的比试,也不敢展露头角。外头街上押宝,竟无人提起他的名字。” 裴阶侧头,向谢昭衍禀明,字里行间倒是有些欣赏。 “韬光养晦,不过如此了!这臭小子,怕被萧将军逮住,抓回去呢!” 谢昭衍哈哈大笑。 裴阶也跟着笑:“好男儿志在四方,想要建功立业,人之常情。” “真要是栋梁,朕又岂会埋没了他?” “陛下所言极是。” 谢昭衍一直侧头与裴阶交谈,只言片语传到云苒耳朵里。 她这下才明白,原来萧淮川一路考到京城,也是千难万险。 稍有不慎,泄露了踪迹,就要被萧叔叔带回去了! “小云苒,萧淮川与你也算是青梅竹马,他进京赶考,你可知情?” 一直沉默的太子谢锦辰忽然发问,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云苒。 云苒一惊,立刻站起福了福身。 “太子殿下。” 谢锦辰与谢楠月同岁,比谢麟安大了一岁不到。几个月前,刚刚及冠,如今已然是储君的仪态。 云苒见到他的次数并不算多,她长居宸王府,偶尔进宫陪淑贵妃解闷,而谢锦辰住在东宫,彼此没有过多交集。 仅有的几次,也是她陪着谢楠月出游,恰巧撞见太子殿下。 人家兄妹情深,她跟在一旁,算是沾了光。 只是这声小云苒,让她听得心头发怵,有些不舒服。 “萧叔叔寄过一封家书,和苒儿提过一句,只是他也不能确定。萧淮川也并未到宸王府拜见。我与他……算不得青梅竹马。” 云苒迟疑着,把话都解释了。 她知道,从西南来的家书,都是被人拆过的。 稍有隐瞒,便是欺君。 说她与萧淮川青梅竹马,若是在以往,她倒也是欣然应声。 怎么能不算呢! 但自从听到淑贵妃与皇上争辩云家功过,她不敢轻易在外人面前,牵累萧淮川。 “小时候的玩伴而已,过了那么些年,模样早就认不出了。” 谢麟安幽幽地瞥了太子一眼,语气算不得友好。 太子和谢麟安本就不亲近。 自然不愿多话。 他这么问,只是替皇上开口。 果然,谢昭衍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便叩了叩桌子。 “容暄那小子,比试结果如何?” 善渊立刻迎了上去。 “容暄公子,萧淮川,还有西北的楚青琉。这三位的实力不相上下,兵部温尚书很是看好。” “温尚书目光如炬,口风紧得很。他要说好,定然差不到哪里去。” 谢昭衍淡然一笑,随后转了话锋。 “不过……容暄也是瞒着国舅府,擅自行事?” “……是。” 善渊弯腰躬身,已然察觉天子怒意。 “萧淮川不过是萧青山在战场捡到的孤儿,自幼颠沛流离,朕姑且念他一腔孤勇,名为建功立业,实为报仇雪恨。 “那容暄算什么?江南苏家的侯府住着,绫罗绸缎穿着,吴侬软语听多了,自视甚高了?有没有一点国舅府的自知?!” “……” 善渊和几位近侍,扑通就跪下了。 观礼台上,谢麟安事不关己,依旧是清冷姿态,一心只看场内的比试。 他身后的云苒和谢楠月顿时倒抽一口冷气,默默用余光对视。 怪不得说,伴君如伴虎。 心情变得也太快了。 而一直缩在角落里的王家母女,更是各个心怀鬼胎。 王夫人妄自揣摩圣意,越发觉得皇上怕不是要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否了容暄的做派,再赐个一品大员嫡女的婚,堵住容府的嘴。 只有王婉之心潮澎湃! 她终于不用嫁给谢麟安那个病秧子了! 亏她前些日子,又是连夜扎纸鸢,又是被拔了舌头的野鸡吓唬,去了趟宫宴,回去还染了风寒,缠 绵病榻好几日。 嫁给谢麟安,就是冲喜。借了她的命数,冲宸王的喜。 一想到为了以后日子舒坦,还没谈婚论嫁,她就得清理云苒,心里也是膈应的不行。 倘若真的换个人,国舅公家的二公子,又在武举中拔得头筹。 只要是皇上赐婚,容府对她都得客客气气,尤其是武举后的贤才还得去大营。 天高夫君远,她的好日子多着呢! 这么想着—— 她只听见首辅裴大人不卑不亢地提了一句:“不如叫来问个清楚,年轻人血气方刚。即便是江南男儿,也有血性。” 不一会。 容暄被兵部考官指引,殿前叩拜。 听了善渊传达的问话。 这位苦练多日,面容晒得黢黑的国舅府二公子,跪答道:“启禀陛下,参与武举,自是为了保家卫国。当然也有一点点小私心,若能名列前茅,能否求圣上做主……赐个婚?” 第33章 成人之美 “……” 赐个婚? 容二公子放着锦衣玉食的江南侯府不住,一身细皮嫩肉练得像是黑炭头,到头来只是为了求赐个婚? 还是理直气壮,当着皇上和太子储君的面? 这般将儿女情长挂在嘴边,如何能有大作为? “哈哈哈!” 谢昭衍闻言微怔,随即拍案叫绝,他点了点善渊,笑骂道,“你个老家伙,是不是通风报信去了?” 善渊冤枉啊! 他只是听令,去礼部王尚书府上请了夫人和小姐,从未见过什么容府的人。 更何况,容暄公子打小就被送去江南,他根本也都不认识。 “陛下,奴才不曾……” 善渊有些哆嗦。 裴阶心明眼亮,眸光略过台下跪着的容暄,眉梢一挑,低下了头。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局促。 谢昭衍微微拧眉,瞥向善渊,唇角往下压去:“你没提过?” 善渊磕了个响头,默认了。 太子一脸阴沉。 底下跪着的是他舅舅家的亲表兄。 ……如此不成气候! “父皇,容国舅重情重义,府上家风底蕴深厚。容暄公子与他想娶之人,定是心意相通,情比金坚。” 谢麟安神情自若,淡然道:“怕不是青梅竹马?” “……” 底下跪着的容暄抬眸,脸上汗涔涔,眼眸倒是晶亮,似乎很想点头,但靠着死死咬牙,忍住了!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这一个眼神,彻底暴露了。 谢昭衍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出息!” 容暄又磕了个头。 “行了!进了前三,朕允你便是!”谢昭衍开了金口。 容暄大喜,咧嘴笑道:“谢主隆恩!” 他起身小跑几步,再次翻身上马。 兵部随行考官,也跟着而去。 不多时—— 考官朗声唱分:“容暄,十发九中,次上!” 容暄猛地一拉缰绳,马儿的前蹄抬起,高昂的一声嘶鸣,划破天际! 观礼台上的谢昭衍,挑了挑眉,轻叹道:“看来,朕非得做这个媒不可了!” “陛下宽厚,有成人之美。”裴阶侧身颔首。 谢昭衍失笑:“知韫,何时朕也成成你的美!改日给你赐个婚!” 裴阶原本噙着笑意的唇角抽了抽,迟疑片刻,语气艰涩道:“一切听陛下安排。” “呵!你这人没情趣!” 谢昭衍还不乐意了! 容暄求赐婚,他横眉冷对,裴阶不娶妻,他又吹胡子瞪眼睛。 大家都纷纷低下了头。 伴君难啊…… 唯有谢麟安眉眼深沉地斜觑了一眼裴阶,眸光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冷厉。 油盐不进,不愿把软肋交于帝王之人,能风光几年呢? “扑通——” 此时,坐在角落里的王婉之,突然从椅子上摔了下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王夫人见状,先是吓得啊了一声,又想起这是在御前,惊骇地磕了头,连声呼道:“皇上恕罪!之前小女染了风寒,恐是又着了凉……” “善渊!宣御医!”谢昭衍摆了摆手。 善渊立刻去办。 “楠月,你和云苒也去后头歇着吧。” “是,父皇。” “……” 云苒并不想走,还想继续待一会! 此刻,萧淮川无出其右,名列前茅,是板上钉钉的事,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独占鳌头! “走吧,苒儿。” 谢楠月拉着云苒,悠哉哉地往回走,饶有兴致调侃道: “没想到暄表哥变成黑炭了!真想见见他心悦之人。小时候,他天天之乎者也,差点被母后点名当太子伴读。不过,后来他染疾,送去江南。” “嗯。” 云苒一步三回头,随口应道。 太子伴读的事情,她也有所听闻的。 现如今的首辅裴阶,原本是宸王伴读,两人同进同出半载,却被太子截胡,将人要走了。 之后谢麟安的伴读,就成了徐卓光。 首辅配储君。 御医配病王爷。 外头街上的话本里,常常藏着这些隐晦的线索。 云苒抿了抿唇,又有些心疼谢麟安。 “苒儿……我们去看看王家小姐吧!” 谢楠月突然来了劲。 云苒蹙眉,她是半点不想和王婉之搭上边。 可谢楠月却笑了。 “我猜啊,她肯定不是染了风寒,而是被父皇赐婚吓到了!君无戏言,父皇想把她许给容家,而容家又来请赐婚。这下好了,她啊,撑死当个贵妾!” “……她是装晕倒的?” 云苒大骇,那不是欺君? 她年岁小,但君臣之礼,被明珠嬷嬷耳提面命,极尽恪守。 有时,也有些过于循规蹈矩! “去看看嘛!就我们两个去!” 谢楠月叫住两个丫鬟,叮嘱她们守住厢房小院的门,要是有人过来,及时通报! 她拉着云苒,蹑手蹑脚,走近王婉之待的厢房。 没走几步,迎面撞上方完脉的徐卓光。 谢楠月一愣,徐卓光的脚步也停下了。 “长公主。”徐卓光躬身。 谢楠月抬着下巴,哼了一声,没搭理,从人身边擦肩而过。 徐卓光默默起身,侧头看去,立在原地半天。 九曲回廊绕了个圈,云苒见徐卓光竟然没有移动半分。 “楠月阿姊,徐御医似乎有话想对你说。” “说什么?本公主来了那么久,坐在花厅当花瓶,也不见他露面!” “可他在看你……”云苒眯眼仔细一看,确定道,“真的在看你!” “……” 谢楠月也回头。 一下子,眸光就对上了。 好嘛,刚对上,徐卓光又欲盖弥彰地移开了。 嘿! 谢楠月的小脾气登时就上来了。 惯着你了,是吧! “苒儿,你先去打探。本公主要教训教训这个没眼力见的徐御医!” 谢楠月作势要卷起袖子。 云苒连忙拉她:“要不然,就算了吧。万一她真是病了呢!” “那万一,父皇收回成命,仍旧把她许给你的麟安阿兄呢?” “……” 云苒愣了一下,看着谢楠月气冲冲地走向徐卓光。 她走近一步,徐卓光往后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徐卓光直接跌落栏杆,一头扎进花园里。 谢楠月哈哈大笑,扭头看见云苒还在,催道:“还不快去!” 云苒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往王婉之休息的厢房走去。 自从听见过皇上质疑云家,她的心里总是很矛盾。 帝王多疑,一旦有了苗头,断然不会允许自己留在宸王府。 哎…… 她轻叹一声,不知不觉走到了窗户外。 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胡闹什么?方才要不是圣上开恩,你的小命就没了。这叫御前失仪,是大不敬!” “母亲,女儿不甘心!琴棋书画,女儿哪样怠慢了?怎么就落得被人挑挑拣拣的份?皇上一会高兴,将我画像送去宸王府,一会又反悔,要给我和容二公子赐婚?” “小声点!你还嫌闹得不够?生在王家,既然享了福,就也要咽得下苦。皇上赐婚,旁人八辈子修不来的福气。” “福气?前头是个病秧子,家里养着小通房,后头是个多情种,定然要扶心上人当主母!女儿拿什么去斗……” 啪! 响亮的一记巴掌声! 随后,王夫人摔门而去! 可怜的两扇木门晃悠两下,撞上了门框,又哐当一下,将窗户挣开了! 猝不及防间,云苒和王婉之四目相对。 她看到对方脸上,红肿隆起的巴掌印。 第34章 斗到你人老珠黄 “你看什么?很得意吗?” 王婉之硬着脖子,不肯眨眼,生怕眼泪落下来,但根本撑不住。 话音刚落,泪水就如同断了线,淌个没完。 她看向云苒的眼神,恨不得淬上毒,将人生生活剐了! “你口无遮拦,被自己母亲教训,与我何干?!” 云苒本是有些震惊。 王婉之殿前失仪,又在私下揣度圣意,更有心抗旨不遵! 纵然她有千万理由,也不该在宸王府名下的厢房里,口出狂言。 王夫人这一巴掌! 打的甚好! 云苒站在窗外,同样给王婉之瞪出一记锐利的眼刀。 不就是瞪人翻白眼嘛?! 谁不会啊! “你看我什么眼神?!”王婉之随手捡起一个茶盏,往窗外扔去,咄咄逼人,“你就是个奴婢!就算爬上宸王的床,也就是通房,谁教你的规矩,敢与我平视说话?!” “……” 云苒刚躲过茶盏,又听她如此说话,气血也涌了上来。 瞬间,她体会到方才谢楠月的怒意了。 总有人不知好歹,上赶着来上眼药。 “一口一个奴婢,一口一个通房!难不成你家的后院都是恃宠而骄的通房妾室,王尚书偏心至极,想要宠妾灭妻吗?” 云苒推开厢房的门,气势汹汹。 “胡说!爹爹才没有如此!”王婉之怒怼。 “啊……”云苒耸了耸,无所谓道,“可我不信!” “你!” “深居简出的贵女,琴棋书画,理财治家之道,无一不学。偏偏到了你这里,只想着清理后院,处理那些可怜人儿,张嘴闭嘴就是要去斗法?” “……云苒!” 王婉之气急了! 可云苒说话,又快又稳,根本不给王婉之插嘴的功夫! “斗啊斗啊!谁愿意和你斗?我看啊,上次拔了舌头的野鸡根本就是扔错了!该送你整整一府的斗鸡!日斗夜斗,斗到你人老珠黄!” 哼—— 云苒一口气说完,朝着眼前面红耳赤的王婉之,狠狠斜觑一眼。 骂的很爽! 真要不是谢楠月要求,她根本就不想来看王婉之。 “大不敬,揣度圣意,还企图抗旨不遵……你自求多福吧!” 撂下一句狠话。 云苒撇撇嘴,扭头就走。 烂嚼舌根的碎嘴子! 多听一个字,云苒都觉得污了自己的耳朵。 王婉之却在人即将迈出门槛时,又喊住她,冷幽幽地嗤笑道:“云苒,你处处不服于我,没有半点敬意。又对我叫你奴婢,不觉羞耻,该不会……你压根不知道自己是奴籍吧?” 云苒的脚悬在门槛之上,闻言,身子微微颤动。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云苒没有理会王婉之的挑衅,径直往外走去。 但刺耳的话没有停下。 “你说我污蔑云家,可你想过,云家既然满门忠烈,为何你在京城连个落脚的府邸都没有? “贵妃娘娘收留你,是念在你娘亲救过她一命!可救命之恩,也不过如此。 “云苒,你就一个贱婢!奴籍文书,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 “什么将军之女!不过是叛贼余孽,世代为奴为婢的……” 王婉之说的起劲,头顶的珠钗晃悠地厉害,明晃晃的光线刺痛了云苒的眼睛。 她一字一句,言之凿凿。 云苒应当忍。 此处是宸王府的温泉山庄,一旁的林地里御驾亲临,还有一众达官贵人和皇亲国戚…… 她该为宸王府沉住气! 但…… 她不想忍! 这女人的嘴巴恶毒得厉害,字字如刀,辱她的尊严,毁云家的名声! 岂有此理。 啪! 啪啪!! 啪啪啪!!! 云苒一个箭步冲了上前,直接将王婉之扑倒在地,一手掐住她的手臂,一手哐哐甩起了巴掌! 疼! 钻心的疼! 怪不得责罚人的时候,要用戒尺,用板子! 用手打人,对方有多疼,自己也会同样的疼。 父母兄长责罚,爱之深,责之切。 切肤之痛,感同身受。 狠狠甩了王婉之几个耳光后,云苒停下了手。 这女人不配她亲手来打! 王婉之彻底被打懵了。 两眼无措地眨了眨,任凭唇角溢出血珠也不敢反抗。 云苒握紧发烫生疼的掌心,俯视了王婉之一眼。 “云家二十一条人命,一人一个巴掌!再乱嚼舌根,小心他们回来索你的命!” “……”王婉之眼里充满惊骇。 云苒满意地拍拍手离开。 走出去很远,她幽幽地听到一句: “你的奴籍文书……可做不了假,就算是宸王,也不敢毁了文书。” 云苒一个字也不想听,飞快地离开了小院。 外头长廊上,只剩下谢楠月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一株腊梅树下。 徐卓光早就不见了踪影。 “楠月阿姊……” 云苒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发疼的掌心,稳住心绪。 谢楠月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眶竟然也是红的,却什么也没有问。 只说:“走吧。” 云苒亦步亦趋,有些紧张。 她不怕被谢楠月看到自己打了王婉之的耳光,失了仪态,而是怕被他人听见了那些疯言疯语。 诋毁她事小,污蔑整个云家,她绝对不会饶恕! 父亲苦守西南,每次都是带头冲锋陷阵,她当时年岁小,记得的事情不多,可仍旧有印象。 每次出征回来,父亲营帐里总有大夫进进出出,情况好时,只需金疮药和苦汤剂,情况不好时,手啊腿啊,都要用杉木皮捆上好久…… 她少不懂事,心疼父亲,会哭会闹,要他不准去打架! 向来温和的父亲,一下子变了脸色,不但狠狠责罚云苒,在烈日底下扎马步,还一鞭子抽在自己的身上! “养不教,父之过!云苒,你记住!你的父亲是镇远将军云慕风,母亲是江湖女侠燕雪!忠肝义胆就该是你浑然天成的骨气!征战不是为了杀戮,是为了更为长远的安定!” 云苒始终记得那天晌午的日头,还有父亲肩头的鞭痕。 父亲,母亲,云家所有家将,绝不可能是王婉之口中的叛徒。 “楠月阿姊……” 云苒试探着,想要知道谢楠月听到多少内容。 然而,谢楠月心灰意冷道:“苒儿,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徐卓光了。那人……我高攀不上!” “……” 云苒适时闭上了嘴。 看来,谢楠月并没有听见她与王婉之的话,而是和徐卓光又闹掰了。 应该没事。 他们三天吵两头,也是情趣。 …… 此刻的骑射场内,结果已出。 兵部温尚书将比试结果呈上,命人高声唱名! 不负众望,萧淮川拔得头筹,楚青琉次之,另有一名叫做吴怀的举人后来居上,超过了踌躇满志的容暄,名列第三。 容暄从高头大马上,一跃而下,晃了晃脑袋,对着吴怀拱手:“吴兄技艺过人,容暄甘拜下风!” “承让了。”吴怀面容刚毅,厚唇浓眉,声音洪亮,不苟言笑。 观礼台上的谢昭衍对结果颇为满意。 他点了点容暄:“明日殿试,兵法布局,拿出看家本事来!朕一言九鼎,做的好,便赐婚于你!” 容暄大喜,又是跪谢:“谢主隆恩!” 谢昭衍眉眼带笑,目光移向最前列的萧淮川:“萧淮川,那你呢?若是中了前三甲,可有想要的赏赐?” 萧淮川长身而立,对着台上作揖问安。 额间薄汗在烈日下泛着晶亮,他眼眸深邃,却澄净纯真,丝毫不设防地移开视线,落在了谢麟安的身上。 只一瞬,又看向皇上,有些羞赧道:“的确有个小小的请求。” 第35章 还有三鞭子 “说来听听!” 谢昭衍也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地看向萧淮川。 有了容暄请求赐婚在先,大家的好奇心都被挑了起来,纷纷竖起耳朵。 谢麟安也盯着萧淮川的眼睛,目光一寸寸往下落,瞥见下颌的细小血痂,最终定格在他有些僵硬的小指上。 呵! 果然…… 就躲在眼皮子底下。 谢麟安的眸光,闪过一丝阴鸷,很快便垂眸敛住。 这时,萧淮川开口了。 “只求皇上没收了萧将军的鞭子,打起人来,太疼了!” 众人一愣。 谢麟安闻言,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而主位上的谢昭衍却是哈哈大笑! “你啊你,私自离开西南大营,跑回京城参加武举。到底是不服萧将军的管束,还是野心太大,也要博个将军的名头?” 语气虽是调侃,但里头探究的意味很明显。 萧淮川随即叩首跪答。 “淮川只是父亲在战场上捡到的遗孤,幼时吃过大营里的饭,喝过大营里的水。 “父亲治军严苛,对家里人也从不放松要求。我自幼体弱,习武比旁人难上几分,功法不得要领,未能入他老人家的眼。 “自从萧将军挂帅起,他便将我安置在大营外的宅子,苦读四书五经,已有八年之久! “但淮川想平战事!那狄族南蛮,残虐无道,往小了说,与我有血海家仇,往大了说,便是国恨了!” “……” “平身吧!”谢昭衍嘴角仍旧带着笑意,打趣道,“倒是一本正经。你的请求,朕只能答应一半!” 萧淮川抬头,看向谢昭衍,目光灼灼。 谢昭衍沉声道:“萧将军的鞭子,是朕赏的。当年他还只是副将,单枪匹马营救一整座城,英勇无畏。朕允过他,挥鞭十次,百无禁 忌。上可打天子进谏,下可罚走卒正形。” “……” 谢麟安也听过此传闻,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 “开鞭第一下,打得就是自己的上峰!你父亲是个狠角色!” 众人皆是一凛。 皇上口中萧青山的上峰,应该就是十年前的镇远将军云慕风! 这些年,朝中上下无人敢提此人名字。 谁也无法忘记十年前凌波寺的那场大火,延绵整个山头,烧的只剩残垣断壁,连尸首都拼不完整。 自古帝王心,最难猜测。 话都说到这份上,看来谢昭衍仍对萧淮川离开西南,颇有微词。 就在所有人将目光移向台下的少年郎时,萧淮川苦笑答道: “后头的六鞭,都用来管教我了。抽一鞭子,足足得休养一月。如今,满打满算,还有三鞭子……” “哈哈哈哈!你也是个硬骨头!” 谢昭衍朗声大笑,周围人也陪着附和。 末了。 “天子一言九鼎,明日殿试,你取得状元,朕下旨不让萧将军再对你用鞭子!” “谢主隆恩!” 萧淮川想也没想,直接叩了三个响头。 一旁的太子若有所思,侧头与裴阶耳语,估摸得到了满意的应和,露出笑意。 谢麟安不动声色,将所有人的反应都收入囊中。 他看了一眼天际,原本晴空万里,这会似乎又将黑云压城! …… 山庄花厅内。 云苒送走伤了心神的谢楠月,独自坐在椅子上,遥望林地的方向。 萧淮川会来找她吗? 她可以向萧淮川打听西南的线索吗? 哎…… 明珠嬷嬷进来好几趟,送了新鲜出炉的热桂花糕,还泡了一壶暖胃的茶。 云苒客气接过,道了谢。 明珠嬷嬷见她心情不佳,自然联想到方才见到的王家母女,劝道:“宸王府终究会有王妃进门。凡事想开一些。” 云苒垂眸,摇了摇头。 “明珠姑姑,苒儿只是……有些想娘亲和爹爹了。” “……”明珠嬷嬷轻声叹了口气,拿起一块桂花糕,哄道,“不开心的时候,吃点甜的,总会好起来的。” “嗯。” 云苒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吃着桂花糕。 等到谢麟安从林地回来,就看见云苒支着手肘在花厅里打瞌睡,脑袋一晃一晃,像是鸡啄米般。 他唇角弯了弯,走上前,揪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尖。 鼻尖察觉到痒,微微皱了皱。 人没有醒。 谢麟安伸手打横将人抱起,解开衣襟,拢进宽大的鹤氅里。 “怎么在这里睡呢?阿兄抱你回……” 笑意僵住,谢麟安注意到云苒搭在胸 前的手,掌心红了一大片,微微都有些肿了! 谁欺负她了? 谢麟安抱起人,面沉如水,大步流星地往厢房走去。 进了屋,把人照顾着,盖好被子。 他才出门打了个响指。 楼顶旋即落下一个玄衣青年。 青峪并未看全事情的来龙去脉,但见到云苒甩了王婉之数十个巴掌。 “多少个?” “……二十一个。”青峪数了。 谢麟安磨了磨后牙,沉声道:“去王尚书家里走一趟。上回派去裴家的人,先撤了吧,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这就去办。” 再次推门。 云苒翻了个身,打红的掌心搭在床沿,像是等着人去哄。 谢麟安取了清凉软膏,小心翼翼地替人抹着,寸寸肌肤都料理妥当。 “这种教训人的法子,怎就学会了?是找不到戒尺,还是没人举板子?再不济,桌案上总有瓶瓶罐罐,砸过去便是。伤了自己,阿兄也会心疼。” 梦中的云苒像是听见了他的低喃,翘起唇珠,哼唧两下。 凑近去听。 喊得娘亲,爹爹。 看来王家还没有学会闭嘴! 呵! 还是撑不到及冠礼。 这人留不得了。 …… 入夜后的王尚书家。 一整个宅邸,都是黑灯瞎火,所有的丫鬟奴仆都跪在祠堂外面,吓得哆哆嗦嗦,不敢抬头。 那些野鸡又出现了! 厨房掀锅,煨了好几个时辰的汤里,泡着没拔毛却拔了舌头的一锅野鸡。 院子里的水井,将水桶拉起,里面也是掺着野鸡毛的腥臭血水…… 其余人跪在外面,王婉之和王夫人跪在里面。 王尚书又气又急,抓起挂在墙上的家法藤条,又想抽上两下,可一见女儿早就开了花的脸,下不去手了! “怎么又在宸王府吃了瘪!你,你,你就不能消停一点!” 他将藤条摔在王夫人面前,惊得发妻也是一个哆嗦。 王婉之哭了一下午,早就已经哭不出来了,抽抽搭搭,把和云苒的对话又都说了一遍。 顿时,王尚书呼吸一滞。 说时迟,那时快! 他捡起藤条,往跪着的夫人和女儿的后背抽去,已然急火攻心! “你是逆子!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你疯了吗?把话都说尽了!连当今圣上都没有把话挑明,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爹爹……” “别喊我爹!我没你这个不孝的女儿!” “老爷……婉之年纪小……” 啪! 又是一下! 抽在王夫人身上的藤条,反弹到了王尚书的脸上,从额头到下巴,抽出一大条血痕! “糊涂啊,愚蠢啊!我王某人一世英名,左右逢源,眼见着儿女长成,能享清福,就毁在了这张嘴上!” 啪—— 他狠狠地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也瘫软在地,靠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香案。 不住低喃:“完了,完了……” 第36章 又得意忘形了 书房里。 青峪一五一十地汇报王尚书府上的见闻,并将一本厚厚的账本,恭敬地摊在案几之上。 “殿下,下月及冠礼的各项明细,都有记录在册。属下还发现了其他皇亲庆典的明细,是否要全拿来?” 谢麟安斜觑他一眼:“本王像是多管闲事之人?” “……属下多嘴,请殿下责罚。” “看好王家,剩下空架子就不好玩了。” “是!” …… 翌日晌午。 云苒皱着眉头,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闭着眼睛嘟囔:“萧淮川,你做什么?” “……” 周围有些安静。 戳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并没有移开。 云苒迟疑着睁开眼睛,对上了谢麟安冷冽的眼眸。 “苒儿梦见谁了?”他倒是笑着问的。 云苒嗯了一声,歪头想了想,无奈道:“梦见爹爹罚我扎马步,萧淮川总来捣乱!” “……”还真是萧淮川? 谢麟安眸色黯淡了些。 “明明他每次扎马步,都比不过我的!”云苒还在嘀咕。 谢麟安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鹤氅,垂眸扫了一眼刚起身的云苒,沉声道。 “今日人家可得了殿试第一,新科武状元!” 酸溜溜的语气。 云苒一时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几次欲言又止,随后乐得开怀! “真的假的! “萧淮川居然真的中了武状元! “可算是有出息了! “哈哈哈哈!” 她高兴地站在拔步床上,又蹦又跳,喜笑颜开。 甚至得意忘形地搭上谢麟安的肩膀,恨不得让他和自己一起跳起来。 “太棒了,阿兄!” “……” 活蹦乱跳好一会,云苒脸蛋红扑扑的,大口喘气,抚着心口道:“那他会去宸王府吗?我们是不是得回去!” 现在他们还在温泉山庄呢! “父皇开了围场,新进的及第者,都被恩赐捕猎,所猎之物,皆为奖赏。正值新春,更是恩准京城中的贵女,可前去相看……” 谢麟安顿了顿:“苒儿想回宸王府?还是陪阿兄去围场?” 云苒一愣,有些失落:“阿兄也去相看?” “阿兄又不是新科状元,不过是个病秧子王爷,如何能入贵女们的宝眼?” “……”可你是宸王啊! 强词夺理。 云苒有些不想理他了。 谢麟安掀了下眉,看着眼前气鼓鼓的云苒,竟觉得比方才笑眯眯的模样,更为好看。 那也是自然。 因为别的男人而开心。 不如……因他而生气。 “不逗你。母妃听闻贵女相看,开了毓秀宫的大门,愿意陪父皇一道去围场。这下,愿意陪阿兄去了吗?” 谢麟安捏捏云苒的脸蛋,点了点她的鼻尖。 紫嫣姨母…… 云苒下意识回想到那晚宫宴后的情景,有些畏首畏尾。 “不了吧。阿兄……其实,苒儿很想去凌波寺。总是梦见爹爹娘亲。” “今日就想去?” 谢麟安望了望窗外。 乌云压得很低,恐怕还要下雪。 “正好阿兄去陪紫嫣姨母,苒儿让明珠姑姑陪着一起去凌波寺,好不好?回来,就住回宸王府。苒儿一定在入夜前,赶回来。” 云苒眼波流转,嫣然一笑。 谢麟安喉结滚动,嗓子有些发干。 嗯!因他而笑,的确更好看。 他的指腹正好掐在翘起的唇角上,似乎也能感受到云苒心里的欣喜。 倘若此刻,谢麟安说了“不”字,小云苒或许会闹会委屈,但哄一哄,总是能哄好的。 但他正在克制想要品尝她微笑的冲动,一时卸了心防,便答应了。 此后,他无数次后悔,却已然来不及了。 …… 两辆马车从温泉山庄出发。 一辆坐着宸王谢麟安,驶向郊外的围场。 另一辆车坐着云苒和明珠嬷嬷,打算穿过京城主街,去凌波寺上香。 车帘飞起一角,露出张灯结彩的街景。 云苒好奇,挪了挪位置,凑到了窗户旁边。 近些日子,因武举开考,街头巷尾总是很热闹! 而今天,新科武状元爆了冷门,各大押宝的酒楼客栈,庄家赚的盆满钵满,都在店门口发着喜饼,给路过的人沾沾喜气呢! 云苒笑得合不拢嘴,对着明珠嬷嬷炫耀:“就是萧淮川中了武状元!等回了宸王府,我就给萧叔叔告状,告萧淮川目中无人,根本没来找我!” 明珠嬷嬷也觉得稀奇,脑袋凑了过来,啧啧称奇。 街头盛景,看得她眼花缭乱。 突然,明珠嬷嬷惊喜地指着外头:“云姑娘!那是不是状元郎?!有敲锣打鼓的声音,还有那马上坐着的人儿,穿的红衣!” 噗嗤—— 云苒看了一眼,娇笑道:“明珠姑姑,那是人家的迎亲队伍!” “……是吗?” 明珠嬷嬷讪笑,脸颊都染着一抹红。 她年纪很小就被卖进了东宫,没见过多少世面,只是个粗使丫鬟。机缘巧合,伺候了冷紫嫣,一步步跟着她,从东宫搬进毓秀宫,又从毓秀宫到了宸王府。 即便到了这个岁数,她出门的次数也是少之又少。 看着热闹非凡的街道,明珠嬷嬷眼里的羡慕,怎么都遮掩不住。 云苒心疼她,挽着她的胳膊哄道:“明珠姑姑,以后苒儿经常带你出来,好不好?只要苒儿去说,阿兄不会不答应的。” “……不用,姑姑现在看看就好。”明珠抿了抿嘴。 云苒失笑,清了清嗓子,得意道:“苒儿是认真的!上回阿兄还夸苒儿,分配府中事务得心应手,以后要将宸王府的家务事交给苒儿呢!” “唔……” 云苒说的正得意,却被明珠嬷嬷一下捂住了嘴巴。 她一脸严肃,眉眼都拧了起来。 “云姑娘,这话以后可说不得了!殿下眼看着就要及冠,选王妃的事情迫在眉睫。说到底……哎!姑姑舍不得你伤心。” 明珠嬷嬷点到为止。 云苒也收敛了心性,默默点了点头。 她绞着手指,神情落寞。 又得意忘形了。 但凡阿兄对她好一些,她便总是会忘记。 终有一天,阿兄要在一众贵女中挑出德才兼备的宸王妃……开枝散叶。 出了城,洋洋洒洒便飘起了薄雪。 马车驶到凌波寺所在的山坡前,便停了下来。 雪落高山,雨下平地。 稀碎的雪子入了山,便成了鹅毛大雪。 云苒爽利地下了车,回眸却看到明珠嬷嬷下车时,受过伤的那条腿,踉跄了一下。 “明珠姑姑,要不你在山下等我吧。半个时辰之内,苒儿一定回来。” 山路潮湿,怕打滑。 明珠嬷嬷腿脚不便,在山下等便好。 说完,云苒朝人招招手,扭头进山了。 第37章 我才不是小兔子 凌波寺位于京郊人迹罕至的群山间。 原先,靠着进城的过路人歇脚许愿,香火倒也鼎盛。 可惜,一场大火庙焚塔倒,毁于一旦。 如今,只有个耳聋的老方丈,带着两个小沙弥,守着青灯古佛,日日诵经。 寺中常年点着云家的长明灯,昏黄的烛光映照在黑黢黢的庙墙上,不停地跳动。 老方丈收了香火钱,敲着木鱼,念了一段经,随后出去了。 云苒磕足三个响头,再抬眸,泪眼莹莹。 “娘亲,苒儿一切都好……今儿又下雪了。以前在西南,娘亲总说要带苒儿来京城看雪。当真是美的。 “前些日子,有人诋毁云家,苒儿直接教训了!娘亲放心,苒儿不会平白叫人欺负了去。” 她声音颤了颤,膝盖往前挪了挪。 “……但她说的话里,苒儿却存了些念想。她说爹爹可能还活着。苒儿想回西南大营去,想去找爹爹……” 哐当! 庭院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动静,吓得云苒止住话头。 转头看去,只见老方丈举着一把大笤帚,正在敲打被积雪压弯的青竹梢头。 抖落白雪的青竹,在庭院里缓缓弹起,撞上立在一旁的大钟。 小沙弥们看着有趣,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云苒冷不防撞上老方丈的视线,心头不由得一惊。 原本该是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头似乎闪过了一抹不应有的暗涌。 他都听了去? 云苒的后脊顿时一阵凉。 老方丈注意她被惊扰,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长久的一阵沉默,云苒渐渐回过神,心绪平静。 没再开口说什么,她长拜叩首。 再起身,泪水已经干透。 雪下得越来越大。 庙前香炉早就灭了,小沙弥给云苒送来下山的油纸伞。 云苒从兜里掏出一小袋的山楂糕,作为谢礼。 小沙弥们欢天喜地地跑回寺中。 再也没有看到老方丈的身影。 估计是眼花了。 云苒讪笑摇头。 这些年,一直多亏了老方丈照料长生牌位,她怎会认为老人家的眼中,并不清明? 上山容易,下山难。 眼见着天色渐渐黯淡,云苒不自觉加快步伐。 她还记着和谢麟安的约定,天黑之前要回去宸王府。 明珠姑姑还在山脚等她,应该还不到一个时辰吧?虽说雪天路滑,她走的慢些,但并没有耽搁太久。 光线越来越暗,雪片却越来越大。 青石台阶结了冰,一脚深一脚浅。 云苒紧拽领口衣襟,尽量集中精神。 猛然间,她哎呀一声,懊恼道:“忘了提,萧淮川中武状元了……” 一不留神,云苒只觉天旋地转,一连滚了几个咕噜,腰间一疼,撞上了三棵并列的青竹。 头顶窸窣声响,劈头盖脸落了一头的雪。 “哎呀——” 云苒下意识惊呼,赶紧伸手拍打。 前后也就一会的功夫,再睁眼,天色如同泼了墨汁一般的黑。 心陡然一沉。 坏了! 这可怎么看路啊? 夜风吹拂,山林间混杂着竹叶沙沙的响动和雪鸮咕咕的叫鸣。 “苒儿。” 一声温润的呼唤。 云苒转过头,抬眸看去,只见一个身着靛青色常服的男子,长身玉立,对她浅笑。 光线有些模糊。 她并未看清脸庞,只觉声音有些熟悉。 “呼!” 男人吹亮一枚火折子,小小的一处光,映照出了容貌。 ……没认出来! 云苒仍旧跌坐在地,手却悄悄往身后摩挲,最好能摸到了石头或是棍子,便于防身。 会是谁呢? 她警惕的小动作,都被看在眼里,男人无奈地叹气。 “好你个云苒!也就十年不见!你就敢把西南第一剑客给忘得一干二净?!也太没良心了!” 西南……第一剑客? 是,是…… “萧——淮——川!” 云苒惊讶至极,眼睛瞪得像是铜铃,嘴巴半天都合不拢。 她难以置信,伸手掐了一把脸颊。 嘶—— 会疼! 是真的! 不是自己被撞傻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兄说围场射猎,你没去吗?那可是欺君大罪。你偷偷来京城参加武举,已经不……” 云苒认真地盯着萧淮川,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 萧淮川挑了一下眉,双臂环抱,手里的火折子看上去像是要舔到下巴,小指微微翘着,上头多了一枚墨玉的指环。 “是你?!居然是你?!” 云苒揪着身旁的青竹,艰难地站起来,气呼呼地瞪了萧淮川一眼! 火折子的微弱灯光下,她见到了一道细长的血痂。 是那天在茶楼,银面具少年郎为救她,不小心被莽汉弄伤的。 原来,是萧淮川! “你把银面具藏到哪里去了?那天在百酿阁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我了?还假装攀谈,故意和我说是从西南来的!萧淮川,你何时变得如此鸡贼,满肚子坏水?” 云苒又气又急,说着说着,嘴巴就翘起来了,脑袋偏向一边,根本不想搭理人。 “生气了?这就生气了?”萧淮川挥了两下火折子,看到云苒气得鼓囊囊的脸颊,手指尖有些痒,很想戳一戳。 但此刻不行。 他把人惹急了,周围也没有热乎的鲜花饼,可要怎么哄? “哼!”云苒负气扭头。 萧淮川跟着侧头去看,好脾气地哄道:“刚刚谁说,我是偷偷来的京城?要是贸然去了宸王府,恐怕这会我已经被押送回西南大营,等着挨萧将军的鞭子了。” 云苒翘起的嘴唇,朝旁边努了努,眼神也柔了一些。 萧淮川松了一口气,继续道:“那日在百酿阁不是偶遇。是我听说新酒开坛,宸王殿下必定会到场,才特意去守株待兔。” “……我才不是小兔子!” 云苒又哼了一句。 萧淮川可没招了。 他想过云苒会置气,可没想到小姑娘的气性会那么大…… 哎! “那好吧…既然我不受待见,就只好自己一个人下山了。这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真有些瘆得慌!” 雪不知何时停了。 夜风却愈发猛烈。 竹叶沙沙,雪鸮咕咕,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窸窸窣窣…… 萧淮川还真的说走就走,高举着火折子就往山路上走去。 云苒故作镇定,清清嗓子道:“我才不怕呢!娘亲和云家的忠魂,守的是一方太平。你走吧。十年都不肯写一封家书的人,恐怕早就把我忘了吧。” 萧淮川闻言微怔。 晃神间,云苒已经超过了他,自顾自往山下走去,嘴里依旧嘀咕:“亏我每次都分开写。萧叔叔一封,你一封…” 萧淮川的脚像是被雪地冻牢,拔也拔不动。 是了,云苒时常给他写“家书”,字里行间,说的却都是宸王殿下。 ——阿兄为我在浮岚院建了一个小靶场,下次咱们比试比试! ——前日贪凉,差点掉入池塘。阿兄要罚院中奴仆,我与他置气了,该如何是好? ——阿兄的戒尺都被我藏起来了!萧淮川,你也把萧叔叔的鞭子藏起来,再也不怕他责罚你了。 ——阿兄,阿兄…… 第38章 本王就不耽误你了 萧淮川自诩惹功了得。 平日里,萧青山连续唠叨数个时辰,他都能端着茶壶好生伺候着。 父亲说累了,他就倒茶给人润嗓子。父亲说忘词了,他也能适时接上。 但一看到云苒的家书,他只觉得眼花耳鸣。 满纸的“阿兄,阿兄”,吵得他得眯起眼睛,才能在犄角旮旯里找到自己的名字。 可惜说过一句,下一句必定又是谢麟安如何如何。 他渴了,饿了,吃药了,停药了,又吃药了。 真是个没心眼的小姑娘。 宸王芝麻绿豆点的事情,都能被她写出花来。 而自己隔着万水千山,收到信时,还得担心她前几月的一次落水。 她是早就恢复了。 但萧淮川刚刚才收到消息啊! 他没单独写过家书,可父亲回回都是事无巨细地写了爷俩的琐事,还有必要再唠叨一次吗? 哎…… 前头的云苒越走越快,就快要消失在夜色中。 萧淮川终于回神,追了上去。 一边跑,一边承认: 是了是了,他存心那么做的! 只要他不回信,下次收到云苒的家书时,起码还有一句:“淮川兄长,企盼还云。” 亲口没喊过,但家书上也算叫过一声好听的。 年长三岁,如何不是兄长? “苒儿,前面慢些。我将蓑衣斗笠留在半道,一会给你披上。” 萧淮川解释道:“我上山时,雪正大呢。披了蓑衣斗笠,又怕突然出现,唐突到你。恐怕还会被你当做登徒子。” 云苒的气已经消掉了一些。 她也回想了一下收到的家书,每回萧叔叔都把话说尽,大概真没给萧淮川留什么余地了。 毕竟,她连萧淮川一顿吃掉十二块鲜花饼撑了足足三天的事情,都知道了。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半山腰,黑黢黢的蓑衣斗笠,看着格外肃穆。 云苒停下脚步。 算是一个大台阶! 萧淮川将蓑衣披在她的身上,系好系带,又戴上了斗笠。 娇俏的人儿,挡住了风雪。 “啪——” 萧淮川折断一截小树枝,递给云苒。 “牵着,新科武状元护你下山周全。” 云苒微微一愣,随即莞尔,轻巧地接住了树枝一头。 萧淮川在前,握住了另一头。 一前一后,两人往山下走去。 刚开始还算安静,随后云苒就耐不住又和萧淮川炫耀起来。 “萧淮川,这些青竹是阿兄特意从南方取来的。娘亲喜欢竹子。” “嗯,将军夫人爱吃炒鲜笋。” “萧淮川,阿兄昨天带我去看你比试了。可惜中途出了点岔子,我提前走了。” “嗯。” “萧淮川,在百酿阁我祝你高中状元,算不算借我吉言?” “嗯,借你吉言。” “哈哈哈!” “……” 这下才 算是真正“冰释前嫌”。 萧淮川听着身后云苒爽朗的笑声,握着火折子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只觉得心中无比熨帖。 最后一句,没有提到谢麟安。 她却笑了。 …… 山路算不得崎岖。 快到山脚时,天上又扑簌簌落下雪花。 云苒躲在暖和的蓑衣里,扬起下巴,想要谢谢萧淮川,却看到路边多了一辆马车。 不止是马车,还有一排提着灯笼的带刀侍卫。 “云姑娘。” 青柏举着灯笼,打招呼,“殿下到了。” 他的目光在注意到云苒身上的蓑衣时,倏地黯了几分,再看到云苒和萧淮川两人牵着同一根……破树杈时,眉头忍不住挑了几下。 很好。 一会他能不能离马车,远一些。 云苒眼眸一亮,欣喜道:“我刚还在想,是哪家的马车呢……” 下山一路,她心惊胆战。 多亏了萧淮川的照料。 她一会要在阿兄面前,多多夸一夸新科的武状元。 此时,萧淮川也看出是宸王府的马车,放下手里的树枝,躬身作了个揖。 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谢麟安戴着白玉扳指的手。 “状元郎的汗血宝马果然名不虚传。本王就不耽误你了。时辰就快要到了,宫门可不等人。” 萧淮川保持着躬身姿势:“多谢宸王殿下提点。” 云苒侧头看了看。 青柏扯着半边嘴角,解释:“皇宫状元宴。” “那你还不快去!” 云苒都着急了,也催道。 萧淮川起身,环顾四周,找到新得赏赐的汗血宝马,朝云苒略一颔首,算是道别。 一声高昂的宝马嘶鸣,引得林间飞鸟倾巢而出,飞向散落霰雪的夜空。 “还不上车!” 谢麟安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又掀开了帘子一角。 云苒刚摘下了斗笠,准备解蓑衣的系带。 一身风雪,她可不敢靠近谢麟安。 万一染上风寒,怎么办? 就在她与系带斗智斗勇时,一只苍劲有力的手,直接将她拽进车里。 云苒在山上已经摔过一回,这下又跌倒在马车里,顿时眼冒金星,说不上话了。 “你们做什么了?” 云苒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恢复清明,却只撞进谢麟安怒到发红的眸子里,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颤。 “……”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令等待已久的男人彻底失去耐心。 他欺身而上,直接将云苒压倒在马车的软垫上,目光似乎有了实体,一寸寸地从头审视到脚。 “哪里来的蓑衣?他给你穿的?” 云苒不明所以,本能的害怕令她只敢点头回应。 谢麟安用力深吸一口气。 车外候着的青柏,只恨自己的耳朵太尖,而脚步不够快。 还没有往后退两步,眼前就出现一个乌漆嘛黑的物件。 他飞快拔剑,嗖嗖两下,将蓑衣披了个四分五裂。 剑风划破雪雾,声音骇人。 车中的云苒,吓得打了个哆嗦,仓皇求饶:“阿兄……” 谢麟安的视线定格在她被弄散乱的发髻上,呼吸和言语,早就溃不成军,厉声质问: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第39章 谁的婚事? “……什么都没有做。” 云苒无助摇头,强忍着哭腔,急切解释道:“苒儿在山上摔了一跤,正巧碰到萧淮川。” “哦……那他是背你下山,还是抱你下山?” 云苒大骇,吃惊道:“他都没有扶我起来!苒儿自己走下山的。阿兄为何编排我?!” “……” 谢麟安犀利地扫了云苒一眼,冷冰冰的视线比外头的风雪还要凌冽。 半晌,他讥讽出声:“如若他要带你回西南,苒儿会不会跟他走?” 云苒未作答。 一枚晶莹剔透的泪珠,悬在鸦睫上,微微颤抖。 清脆的銮铃,响了一路。 马车里的人儿,却始终僵持,未发一言。 谢麟安坐在车前,宽大的鹤氅如同暗夜里的猛兽,挡住了门帘缝隙中透过的微弱亮光。 寂静的车厢内,黑洞洞一片。 云苒蜷缩在内侧角落里,屈膝抱成团。 被青竹撞伤的腰间,终于慢慢浮出痛意,轻易碰不得。 她咬紧牙关,忍住痛,尽量保持镇定。 但谢麟安的话,却让她无法平静。 如果,萧淮川能带她回西南…… 谢麟安不是希望她留下吗? 为什么要这么问? “死了这条心吧!父皇金口玉言,要给新科及第赐婚,萧淮川首当其冲!” 谢麟安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容貌,只能听清咬牙切齿的声调。 云苒更是委屈。 简直遇到无妄天灾! 皇上给他赐婚,与我何干?! …… 浮岚院。 明珠嬷嬷端来暖身的姜汤,又给准备沐浴的热水。 云苒身体疲乏,没有细思量,除去衣衫,直接滑落了水中。 腰间一大片的淤青,看的明珠嬷嬷心惊肉跳。 一时竟然猜不透,究竟是云苒在山上不小心摔了,还是谢麟安在马车里做了什么不可明说的事? 到底稚嫩,哪能这么折腾人? 明珠心有戚戚,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叹气离开。 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怎么吃得了这种苦头? 还是拿个跌打药膏,给人揉开,舒坦些。 约莫一盏茶,明珠取来药膏,却被青柏拦下了。 “殿下罚云姑娘闭门思过。请姑姑带着其他人,暂时搬去别的院落。” “现在?”明珠嬷嬷为难,“云姑娘淋了风雪,又迷了路,折腾那么久。晚上怕是要发高热。” “姑姑放心,殿下已经安排妥当。” 青柏喊明珠一句姑姑,只是客气。 他向来只听宸王吩咐。 明珠只得放弃,手里的跌打药膏,也重新揣进了兜里。 应该是了。 那腰间的伤,错不了了。 是殿下掐太紧了。 烛光摇曳的房内。 云苒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绒毯,脸上惨白如纸,眼尾的那抹红,显得凄美。 一只宽厚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停留片刻,又用手背探了探。 倒是没有高热。 谢麟安暗自松了一口气,回眸看案几上的安神香薰,袅袅生烟。 他这才掀开绒毯的一角,轻轻地解开里衣,看到了发紫的淤青。 眼眸顿时黯淡,呼吸也凝重不少。 在马车上,他就发现了。 稍有颠簸,云苒就忍不住想要护住腰间,恐怕是真的伤到了。 那会他气性太大,根本冷静不下来,也没法好言好语地问问。 一想到,她特意甩开明珠嬷嬷,独自一人上山,耽搁那么久,天都黑了,还想不起来下山,心里就发慌。 她倒是一点不诧异,自己怎么会料到她和萧淮川下山的路口? 那根本不是她和明珠嬷嬷道别上山的那条道。 一句解释没有,穿着别的男人给的蓑衣,和别的男人拉着同一根树枝,有说有笑地下山。 到底真是明珠猜的迷了路? 还是她和萧淮川早就有了往来,却想瞒天过海?! 下午围场狩猎,萧淮川再次拔得头筹,猎到一只斑斓猛虎,顺手还射下数只雄鹰。 箭无虚发,收获满满。 皇上当场就将一匹汗血宝马赐予他,并允他出城御马,入夜进宫赴宴。 萧淮川欣然领命,翻身上马,一骑绝尘。 彼时,谢麟安还陪在淑贵妃身边,商讨及冠礼后,就得预备给云苒备及笄礼了。 淑贵妃说笑一句:“萧将军教出来的儿子,倒是沉稳话不多。一看就是闷声做大事的。” 谢麟安当即告辞。 他可不想萧淮川大事做到宸王府上。 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 凌波寺前,他只见到明珠嬷嬷守在山门,急得团团转,说好一个时辰,可苒儿根本没有下山。 他绕着山头转了一圈,在另一条道,见到了御赐汗血宝马。 萧淮川那点心思,只怕就差写面幡旗,迎风挥舞了。 如此一想,谢麟安替人擦药的动作,不由得重了几分。 床榻上的云苒,吃痛闷哼,眼珠子也转了转。 嘴巴动了动,似有话要说。 谢麟安附耳倾听。 实在含糊,听不清楚。 索性,亲上一口,把话吞进肚子里。 “苒儿,听话一些。” …… 翌日。 云苒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屋里的安神香尚未燃尽,白雾袅袅。 她一时晃神,以为自己在谢麟安的寝殿里。 没想到,只是用了同款的安神香。 “又吵架了。” 烦! 她梳洗妥当,在院中转了一圈,才惊觉不对。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虽说她没有贴身的婢女,但明珠嬷嬷身边总跟着几个小丫鬟,也都是热热闹闹。 今日,安静过了头。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日头晒得小院暖洋洋,却让人遍体生寒。 她该不会……被关了幽闭吧? 思及此,赶紧冲去院门口。 青柏负手而立,腰间的佩剑,随着颔首作揖,发出咔嚓的响声。 “云姑娘。餐食一会送来。” 云苒皱起眉头,委屈道:“阿兄当真把我关起来了?!” “云姑娘昨日受了风寒,殿下也是为了姑娘考虑。徐御医已经在路上,一会来请平安脉……” 青柏不卑不亢,徐徐说着谢麟安的吩咐。 云苒不想听:“我要见他!” “殿下进宫面圣,商讨婚事。”青柏如实禀告。 云苒脚下一软,扒住院门才没有倒下。 怎么就商讨婚事了? “谁的婚事?” 此时,旁边的花径小路上,走过来一位身着月白鹤氅的男子,背着日头,周身渡上一圈的金芒,而语气却凉薄疏离。 第40章 儿臣有一事相求 “徐御医。” 又是这件月白鹤氅。 云苒认出徐卓光,有些失望,眼眸稍稍一黯。 徐卓光应过一声云姑娘后,侧身又问向青柏:“你刚才说,谁的婚事?” “属下并不知情,不敢妄议。” 青柏腰背挺直,一本正经。 徐卓光眉头蹙起,显然很是在意。 云苒觉得好笑,故意逗青柏:“那你猜一猜。” 猜? 青柏看了云苒一眼,摇头,不猜。 宸王不在,他只负责护云姑娘安全,不打算惹祸上身。 云苒等不到青柏助力,清了清嗓子,自己猜。 “或许,如今有了新科武状元,怕不是要给长公主招驸马?” 哼! 就是故意气死你。 谁叫你那天惹了楠月阿姊! 楠月阿姊离开温泉山泉时,鼻头都哭红了,再不准旁人提起你的名字。 徐御医,你和长公主……没戏啦! 沉默片刻,徐卓光轻哂,笑意很淡,幽幽道:“长公主婚事,何须召见宸王殿下?恐是宸王府有喜了。” 云苒眯起眼睛,唇角漾出的笑意,猛地僵住了。 “……” 此刻,宫墙内。 御花园赐了赏梅酒宴。 虬枝老树满是鲜红嫩黄的花朵,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迎风绽放,飘荡着沁人心脾的清幽香气。 远远能看到凉亭里的人,举杯庆贺,觥筹交错。 谢麟安缓步,回眸扫过一眼。 跟在身后的碧玉嬷嬷会意,悄声道。 “皇上宴请新科状元,太子也在。” 谢麟安微微颔首。 走了几步,又提醒:“姑姑有心。下回不必提了。毓秀宫外的事情……” 碧玉神色一凛,连忙点头:“奴婢明白,殿下教训的是。” 谢麟安没多言语。 明珠和碧玉都是淑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当年从东宫跟进毓秀宫。 他出宫立府,淑贵妃让明珠代为照顾,身边只留一个碧玉。 私心来讲,谢麟安不允许碧玉出任何事。 母妃一人,太寂寞了。 毓秀宫内殿。 淑贵妃见到谢麟安,眼眸一亮,随后侧头瞧,又啧了一声:“苒儿呢?” “赖床。” 谢麟安面不改色。 他解下身上披着的斗篷,递给碧玉,轻笑:“原来母妃并不是想儿臣了。” 淑贵妃没好气地斜觑他一眼。 碧玉将准备好的杏仁酥,桂花糕,还有几枚龙须酥糖摆在桌几上,便将其他的宫女都清了出去,只留母子二人谈心。 木门轻轻阖上。 谢麟安挑了一块酥糖。 刚举起来,就被淑贵妃拍了手背。 “是打算把人藏起来了?!” “……”谢麟安还是酥糖放入口中,抿了一口,“娘亲料事如神。” “你父皇中意萧淮川。昨日白天赏了汗血宝马,夜里宴请又让善渊给萧将军传圣旨,不准他用鞭子教训儿子。今儿他给容暄赐婚,还想着要给萧淮川也安排个贵女。” 淑贵妃见谢麟安不动声色,有些恼了。 “他与苒儿可也是青梅竹马!” “也?” 谢麟安像是听了个笑话,勾唇道:“他算哪门子的竹马?” “……”淑贵妃一噎,干咳,“你,收敛一点。眼神凶巴巴的。该不会对苒儿也是如此吧。” 谢麟安呼吸微沉。 他把人关在浮岚院,算不算凶? “麟儿,你告诉娘亲,当真想要娶苒儿吗?若你无意,不能好好待她,索性不要提起。眼见着,她也要及笄了。到时娘亲会寻个好人家,与她相看。要不然,趁萧淮川离京赴任前,先定下……” “咳咳咳!咳咳咳……” 谢麟安曲起指节,抵在唇前,突如其来的咳嗽令他面红耳赤,腰背蜷缩如虾,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倒气,浑身颤栗不止。 淑贵妃静静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 “行了,娘亲不说了。” “……”谢麟安瞬时就不咳了。 他在淑贵妃的无声睥睨中,先是拿出一块绢帕擦了擦手,又掏出一张薄薄的锦布。 工艺繁复的云锦,四四方方一块。 谢麟安伸手揭开,往前推。 “母妃,儿臣有一事相求。” 母子二人独处时,谢麟安只开口称娘亲,更显亲近。 一声母妃,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淑贵妃垂眸看向云锦内包裹的纸张,面露难色。 “待苒儿及笄,儿臣定会娶她进王府。可父皇只允她做儿臣的通房侍妾……”谢麟安声音沉了一些,“父皇金口玉言,儿臣不可违抗旨意。但求母妃代为保管苒儿的奴籍,不要泄露半分。即便只是通房,儿臣今生也只认苒儿一人。” 淑贵妃眸色凝重,玉手微颤拂过那张单薄的纸,视线渐渐模糊。 “是我愧对燕雪,没能护住苒儿……” 十年前,云家蒙难,只留一根小独苗。 纵然淑贵妃在御书房跪了七天,仍未打消皇上的猜忌。 一纸奴籍,深深烙在了云苒的身上。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将小云苒送出宫,跟着谢麟安生活。 宸王府的大门一关,谁知道里面住着奴婢云苒,还是宸王的心肝云姑娘。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云苒的奴籍不是秘密。 但只要她淑贵妃在,便无人能将此秘密宣之于众! “母妃,儿臣能护住她。”谢麟安正色。 淑贵妃擦了擦眼泪,把奴籍收好,勉力一笑,岔开了话题。 “苒儿及笄,定然不能大办。你替我挑些好料子,给她多做些衣裳。这之后,可不能当小姑娘养着了。” “养着也无妨。反正儿臣不过是个闲散王爷。”谢麟安轻哂。 淑贵妃啧了一声:“你收敛着点。这病啊,外人面前装一装就好了。在苒儿面前,不要再装了。” 闻言,谢麟安眼眸里闪过一抹意味不明之色。 淑贵妃注意到了,叹气道:“夫妻不同心,不能长久的。” “……儿臣谨记。” 东西送到,谢麟安没有久留。 他掐着时辰,从毓秀宫出来,正正好遇到裴阶带着一众官员要出宫。 萧淮川看来真是得了势。 竟能与裴阶并排走。 第41章 本王不感兴趣 马车转出皇城,就被身后的汗血宝马追上。 悠长的马嘶,引得谢麟安蹙起眉头。 这个萧淮川,还真是阴魂不散。 “微臣萧淮川,给宸王殿下请安。” 语气恭敬疏离。 良久,谢麟安才掀开车帘,冷眸朝外看了一眼。 “何事?本王并不参与朝政之事,状元郎不如向皇兄多问几声好,或是与首辅裴大人走得再近一些。” 夹枪带棍,听得萧淮川心头一颤。 令他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微臣所求之事,只有殿下能允。” “……”谢麟安眸色更深,深吸一口气,开口道,“萧淮川,你的事,本王不感兴趣……也不想允。” 萧淮川表情一怔。 再抬头,车帘已然放下。 马车夫不敢怠慢,立刻一记狠鞭子抽出。 疾驰而去。 汗血宝马被扬起的灰尘糊住了眼睛,前腿躁动,马尾忽扇地甩来甩去。 萧淮川慢慢直起腰背,重新拍了拍衣摆,翻身上马。 刚要悬起缰绳,却被裴阶叫住。 “这么巧?” …… 宸王府内。 云苒端了一张小板凳,坐在浮岚院的院门口,手里捧着明珠嬷嬷递来的云片糕。 仅仅隔个一扇门,明珠嬷嬷手里拿着块绣片,正忙活着。 两人有说有笑,聊得还挺开心。 青柏负手而立,默默候着。 徐卓光觉得有趣,双臂环抱,憋笑道:“云姑娘,你这主意倒是妙。钻空子若有比试,你拿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云苒莞尔一笑。 “阿兄要罚,我乖乖认罚。明珠姑姑也没有迈进浮岚院的门槛,你看你看,就连扯出来的针线也没有伸进院子哦!” “云姑娘绝顶聪明!”明珠嬷嬷也笑着了。 徐卓光甘拜下风。 他百无聊赖地朝外头看了两眼,谢麟安特意要求穿了这套衣服,又打了什么主意? 眼见着,都要到晌午了。 肚皮都空了呢! “咕噜噜……” 正想着,徐卓光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几声。 云苒哈哈大笑,故意将云片糕往前伸了伸,逗道:“徐御医,要尝尝吗?明珠姑姑亲手做的,绵密,回甘,入口即化,还能饱肚子!” “咕噜!” 徐卓光抿抿嘴,止不住地咽口水。 当真是饿了。 “来嘛!吃一片!”云苒目光狡黠,一看就是在憋着事情呢! 她等着徐卓光上钩,但凡伸手要拿,就抓住把柄,好来问问他对谢楠月到底是什么想法。 云苒眼珠不错地盯着徐卓光的手,自己都顾不上吃了,眼巴巴看着。 终于—— 徐卓光肚子又响了两声后,忍不住伸手来拿云片糕。 刚刚捏起一片,才悬空一丢丢,云苒忍不住就跳起来。 “拿人手短!你得给我还礼!”她乐了。 徐卓光面容一垮,气急败坏。 “你这分明强买强卖!我还给你便是!” “男人摸过的云片糕,都不香啦!”云苒将手里的糕点碟子,往身后藏,嘴巴里还嚣张地吐舌头。 “云……”苒字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一记冷哼给打断了。 谢麟安缓步走来,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一门之隔,一个嬉戏,一个打闹…… 倒是他来叨扰了! “青柏!” 人是这么看的嘛!幽闭是这么关的吗? 青柏立刻颔首解释:“徐御医饿了,云姑娘赏他一块云片糕。” 赏?! 徐卓光一听,鼻孔都气大了。 他气呼呼地把白乎乎的糕点塞进嘴巴里,腮帮子嚼得一鼓一鼓的。 “殿下,用过膳了吗?我让厨娘准备吧。云姑娘也一直饿着肚子,想等您回来呢。”明珠嬷嬷知情识趣,赶紧圆场。 谢麟安闻言,重新看向云苒,注意到她藏起来的糕点碟子。 “饿了就吃,这也要姑姑来教你?” 明珠连忙来劝:“是奴婢误会了。云姑娘许是没那么饿……” “是吗?”谢麟安又看向云苒。 云苒原本和徐卓光好端端地聊着天,说说笑笑,都快忘记昨晚的事情了。 谢麟安眉梢一凛,表情冷得像是檐头垂下的冰棱。 眼神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见云苒不开口。 他眉头拧成川字,脚步也往浮岚院的方向迈了一步。 就在这时,云苒下意识想往后退,却不慎闪到了腰。 昨晚被撞疼的淤青,撕扯着痛楚,令她猛然倒抽一口凉气。 啪嗒! 装着云片糕的小碟子,不慎落了地。 云苒惊呼着别过来啊,拔腿就跑。 院门旁边的几人,面面相觑。 明珠嬷嬷看到了云苒逃跑前突然通红的脸,更加验证了自己昨晚的猜想。 这是害羞了…… “殿下,一会把餐送来浮岚院吧。云姑娘一醒来,便在找你了。” 她得说说好话,年轻人脸皮薄,矜持着矜持着,感情恐怕就要淡了。 嘿嘿,得空要寻个机会,告诉贵妃娘娘。 明珠嬷嬷乐呵呵地往厨房走去。 徐卓光知道谢麟安敬重明珠,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对她摆宸王架子,但自己可就不一样了。 他只是……小小的一个医官。 这么想着,徐卓光的脚悄悄往后退。 但谢麟安却压根没看他。 而是大步流星地往院内走去。 看来是白担心了。 也对,此时的谢麟安哪有功夫搭理徐卓光? 他还得哄人呢。 厢房里。 云苒躲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兜帽一盖,只露出两只湿漉漉的小鹿眸子。 “不想见到阿兄?”谢麟安轻笑。 云苒想埋怨,又不敢大声,只能嘟囔:“你把我关在院子里,还派了青柏看着我!我都成笼子里的金丝雀了。” 谢麟安摘下她的帽子,点了一下俏鼻尖。 “冰天雪地里逮回来的金丝雀,不得好生供起来?” 语气略微有些轻佻,云苒脸蛋都红了。 但她没消气呢。 看谢麟安脸色比先前好一些,胆子更大了。 “阿兄还冤枉我!对我凶。我与萧淮川之间,清清白白,天地可鉴。” “嗯,阿兄知道。” 谢麟安抚着云苒的发髻,一缕缕描绘青丝的纹路,脑海里回想道萧淮川拦下他时的恳切。 不管要说什么,都晚了。 “苒儿,阿兄不是不信你,是被吓到了。上一次,你被拐到花街,这一次,王府那么多精兵,却让你在山上迷路。”谢麟安说着,脸色都变了,微微发白,深吸一口气,像是缓解心悸般难耐,眸光也变得缱绻。 “阿兄……” 云苒的心都软了。原来阿兄只是担心她,反而是她妄议了。 猛然一拉,云苒就被谢麟安抱了个满怀。 “阿兄禁不住吓,真要把苒儿弄丢,可怎么办?”谢麟安声线都有些抖。 云苒愧疚极了,不住地说着,不会了不会了。 倏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阿兄戴上了她的发髻。 第42章 翠玉响叮当 云苒身体僵住,随着谢麟安拂过发丝的动作,她能清楚地听到金玉相撞的响。 阿兄又送了她什么? 是……发簪! “苒儿别再生阿兄的气了,好不好?” 谢麟安松开手,将人推开一些,满意地看到小姑娘脸上久久散不去的红晕。 他轻笑出声:“就快要及笄了,也该换换发簪的样式。” 以往,云苒偏爱绒花,小小的几朵,贴着双螺髻,可可爱爱,跑跳间也不碍事。 但及笄后,便要成熟些。 毕竟,都能谈婚论嫁了呢。 思及此,云苒的脸色更红了。 她颇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来。 “阿兄怎么总喜欢送丁零当啷会响的……” 脚踝上是阿兄送的青玉叮当镯,头上是阿兄送的金玉发簪,听着像是抱怨,心里却是再得意不过。 谢麟安眼眸沉了几分,定定地看着云苒。 良久,他才说: “翠玉一响,便知苒儿来了。阿兄的欣喜,便能更久一些。” “……” 云苒的眉眼都弯了,整个人被哄得像是要上了天,捧着天上的云彩,晕晕乎乎。 谢麟安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歹,人是哄住了。 …… 用过餐。 谢麟安免了云苒的禁足,还带着她一起去布庄挑料子。 一听说紫嫣姨母惦记自己的及笄礼,云苒更是欣喜,一路上都兴高采烈了。 她偷偷带了私房钱,打算挑些好的丝线和小料。 一来,要给紫嫣姨母重新绣几块绢帕,上回被谢麟安拿走,没送到人手上呢。 二来,她想给谢麟安回礼。 男子送人发簪,其意不言而喻。 云苒几乎有了十足的把握,阿兄定然与自己两情相悦。 那没道理,她不做任何表示。 绣一个香囊,随身带着。 阿兄便能,时刻念着。 转眼间,布庄就到了。 宸王府内,自然有现成的料子,但街上的大布庄有更时兴的款式。 “殿下金安。” 刚下马车,云苒就听到齐声的问候。 她抬眸,一眼看到裴阶拱手作揖,好心情低落了一半。 怎么这身打扮? 这裴首辅不是精于察言观色嘛! 上回,她就将他认成了谢麟安。 但凡懂事的朝臣,那件衣服就该束之高阁了! 谢麟安虽说是闲散王爷,可依旧是宠妃独子,连这点震慑力都没有了? 欸……不对! 等等! 貌似徐卓光也穿着同样的月白鹤氅。 云苒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安。 她急忙转身,见谢麟安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也不知道里面穿着什么。 真要三人穿了同款,那倒是给茶楼洛公子增了话本故事呢。 嘿嘿。 有意思了。 “裴大人也有雅兴逛布庄?难得。”谢麟安微微颔首,视线瞥见裴阶身后之人,神色黯淡几分。 “殿下金安。” 萧淮川立在裴阶身后,不卑不亢,也行了一礼。 云苒闻声,才注意到他也来了。 考虑到谢麟安似乎有些迁怒于人,云苒也不敢过于热情,只是悄悄招了招手,小声道:“萧,淮,川。” 然而,走在前面的谢麟安突然回眸,一下就抓个正着。 “苒儿,你说什么?” “……我,我说天好冷。”云苒讪讪瘪嘴。 谢麟安失笑,招呼后头的明珠嬷嬷,先陪人进去。 明珠紧赶两步,护住了云苒。 布庄,生意颇好。 里头的人,挨挨挤挤,有不少的名家贵女在挑选布料。 稍微听上两句,就弄清了原委。 围场相看,有不少人都看对了眼,只等着过几日绶了官职,便定下来了。 贵女们醉心看布,并未多言。 但身边的丫鬟们,一个个都闲不住,偷摸摸就评论起来。 “听闻楚青琉大人最先封了官,明日便要启程,带着辎重兵去西北呢。” “他本来就是西北人士,风土人情都熟悉,当之无愧。” “可是榜眼呢!只当了护送粮草的小官,太亏了。” “你懂什么!你呀,只知道状元,榜眼,探花的名号,旁的就说不出一二了。哈哈哈。” “少说几句,她家姑娘一眼相中楚大人,可惜人家早已娶妻,并不纳妾。” 丫鬟们说出的话,多数都是替自己主子打探情报,一言不合,气氛就有些僵持。 被怼的丫鬟气不过,针锋相对,骂了回去。 “少说我们家,你们不是一样嘛!还肖想容二公子呢!结果,皇上直接赐婚……” “你!怎会有你如此嚣张的贱婢!” 吵着吵着,人挤人就推搡起来。 云苒一时不察,差点摔倒,亏得明珠嬷嬷眼疾手快,将她护住了。 可明珠踉跄着,还是撞到了柜台上。 “你们消停些!外头可停着宸王府的车,冲撞了宸王,可是要治罪的。”云苒有些气急,厉声质问。 众人倏地就静了下来。 大伙面面相觑。 随后,一声讥笑声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宸王府的云姑娘吗?出来采买呢?”王婉之施施然从里屋出来,眉梢挑着,一脸厌弃。 真是狭路相逢。 云苒翻了个白眼,扭头想走。 但门口居然空了。 只有青柏候着。 “裴大人邀殿下去对面茶楼小憩。云姑娘选好料子,再去也不迟。” 云苒刚和谢麟安缓和关系,不想节外生枝。 这是阿兄特意挑的铺子,也别拿乔,抓紧选几块,了事吧。 云苒定了定神,又转了回去,她瞥着王婉之:“不愧是王尚书,能给你找到那么好的郎中。脸上的巴掌印子,一点都看不到了呢!”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 王婉之说她是采买的丫鬟,云苒就把她被人打成猪头的事情,公之于众! “云苒!你……”王婉之气急败坏,“今儿不做你的生意!你给我滚出去。” “你让我滚,我就滚?你看我长得像蹴鞠吗?” 云苒哼了一声。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明哲保身,跑了个干净。 伙计忙着去拉人,结果一个个都没影了。 明珠嬷嬷息事宁人,劝道:“我家姑娘过几日及笄,想挑几块好一些的料子,做身新衣裳。宸王挑的铺子,别伤了和气。” “宸王挑的?!”王婉之眼眸一亮,立刻殷勤起来,招呼伙计,好生伺候着。 她变脸之快,令云苒愕然,噗嗤哈哈大笑。 王婉之气恼,索性又钻回里屋,眼不见未见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 伙计进来了,殷勤道:“表小姐,那位姑娘已经去对面茶楼了。她就选了三匹整布还有一些金银丝线。要不要……” 王婉之顿时脸就拉下来,狠狠瞪了伙计一眼! “你疯了!她是宸王殿下带来的,贴钱都得给好料子。敢忽悠皇亲,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第43章 简直如出一辙 “知,知道了……表小姐。” 一句砍头,吓得伙计抖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婉之嫌弃地翻了白眼,又靠回榻上,重新翻着话本。 她被父亲狠狠地罚了家法,背上抽了好几棍子,如今还青一条紫一条呢。 只不过,没有破皮,养上几天,也就好了。 父亲到底还是偏爱她,未等皇上开口再提及容家的婚事,主动替她回绝了。 理由是,她早有心悦之人,还望成全。 哎…… 全京城都没有她王婉之能相中的男人! 宸王是个病秧子,养着罪臣之女要当小通房;容二公子争功名求赐婚,竟然是因青梅竹马是江南苏家的庶女…… “什么世道,人人都喜欢通房侍妾,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难不成又兴起宠妾灭妻了?” 她王婉之不信情情爱爱,就喜欢黄白之物,家中主母的位置也不能缺!母亲就是主母,她可是嫡女,哪有出门做小的道理?不说旁的,吃穿用度都供不上,还有什么盼头。 她翻着书页,见书中的知韫大人也宠通房,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话本扔进火盆。 烧了个干净。 …… 此刻,布庄对面的茶楼。 一楼座无虚席,都围着说书老儿,劝他改个话本。 小老二惜命,见到裴阶进屋,脖子一缩,把《与知韫大人二三事》往怀里一揣,讲起雌雄双盗,劫富济贫的逸事来。 香艳故事才开了头,各个都是意犹未尽,纷纷起哄。 吵得二楼雅间都听到了响。 谢麟安抿着茶汤,老神在在。 “裴大人半点不好奇,这底下人在吵什么?” 裴阶轻笑:“听书消遣,纯当个乐,哪能较真!” “是了是了。知韫大人,心胸宽广。”谢麟安调侃。 裴阶不明所以。 一旁的徐卓光早就憋不住,听到知韫二字,噗嗤就喷出了茶汤。 萧淮川显然也明白了,但官阶摆在那里,他只能忍。 裴阶是首辅大人。他不过是尚未封官的状元郎,响个名声,毫无实权。 而且,眼下的形势也有些诡异。 他不知京城的习俗。 可面前的裴大人,徐御医,还有宸王殿下斗篷里露出的鹤氅衣摆,怎么……如出一辙?! 他要不要也去做一件? 这事……闻所未闻呢? 正想着,茶楼里的小厮领了几个人上楼。 为首的女人慈眉善目,眉宇间却带着英气,一看平日里都绷着精神,恐是什么大宅子里出来的。 咚咚! 包厢门打开。 女人领着身后人,福了福身:“殿下金安。” 其余人,一律没入女人的眼。 谢麟安拂手免礼:“姑姑辛苦了。苒儿一会就来,烦请您费心。” 碧玉嬷嬷莞尔一笑,又福了福身:“贵妃娘娘交代的事,奴婢自然尽心。这几位都是娘娘亲自选的绣娘,手艺好着呢。” “有劳了。”谢麟安不再言语。 碧玉领着其他绣娘,候在门边。 没一会功夫,云苒和明珠嬷嬷也过来了。 她喜滋滋地推门而入,刚想和谢麟安提起王婉之吃瘪的事情,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门口立着碧玉嬷嬷,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碧玉嬷嬷出宫呢! 而里面的茶几前,除了萧淮川,剩余三个大男人都穿了同样的月白鹤氅。 戳,戳,戳—— 云苒伸出食指,隔着老远,在几人身上点了点,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当真是一模一样!不怪苒儿会认错,属实是这衣裳太抢眼了!哈哈哈……” 她笑得毫不遮掩,全然不顾四周人都变了面色。 徐卓光和裴阶二人,都曾被认错过,纷纷扶额,假意不懂她在笑什么。 谢麟安脸色越来越黑,沉声道:“好笑吗?” “好笑,好笑啊!哈哈哈!” 云苒笑得肚子都痛了。 她都顾不上后面捧着布料上楼的青柏,差点被撞了一下。 青柏捧着布料,左右摇摆好几下,亏得绣娘们眼疾手快,护住了。 “苒儿,过来!” 谢麟安看似真的恼了,眸光变得阴鸷,语气也更低沉。 云苒咬着嘴唇,哦了一声。 挪过去的时候,有些难为情。 她偷偷看了一眼萧淮川,怕被他看了笑话。 那一幕,被谢麟安抓住了。 “苒儿,你说说,这一模一样的衣裳,谁更合适一些?”男人语气阴森森。 “……” 云苒嘴巴鼓了鼓,识相地不吱声了。 完蛋了! 她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以前没觉得。 今天三人站在一起,才发现……她家宸王怎么像是被人坑了! 这衣料看似华贵,实则根本比不上徐御医,更别提裴首辅了! 怎么回事? 晌午刚过,一缕艳阳斜射入包厢,正巧落在几人身上。 布料和绣娘的做工,更看出差别。 显然,大家也都看出来了。 尤其是碧玉嬷嬷带来的几位绣娘,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就吓得缩回了脖子。 “呵!你们几个,说说看呢?” 谢麟安的声音像是催命符。 明珠碧玉,包括所有的绣娘,齐齐跪下,异口同声:“殿下恕罪!” 包厢里,顿时鸦雀无声。 “客官,您选的金银丝线忘记拿了!小的给您送来了!” 哐当—— 门被推开,里面乌央央跪了一地。 小伙计一看,也吓得腿软了。 手里的金银丝线啪嗒落地,膝盖也瘫了。 “宸,宸,宸王殿下……”喉咙还破了音。 谢麟安脸色铁青,冷哼道:“裴大人,你这衣裳是在哪家店子取的料?” 裴阶表情肃穆,拱手:“就在对面的布庄。皆由微臣府上的管家打理。” “哦,那裴大人可是有个好管家。你瞧瞧,宸王府在这京城,还能被一个小小布庄欺负,真是可怜啊!”谢麟安说着,脸色陡然变白,像是急火攻心,捂住心脏,有些站不稳当。 “殿下,殿下!” “阿兄——” 云苒吓了一跳,顾不上还有旁人在,连忙去扶,一把搂住了谢麟安的腰。 徐卓光也慌得手忙脚乱,扑了过来。 包厢里乱成一团。 …… 布庄,里屋。 王婉之悠哉地打着盹,她正做着美梦,舅家的布庄来了贵客,对她一见钟情,地契金银统统都送到她的怀里,上头无长辈,进屋就是主母。 哈哈哈哈…… 哐! 一声巨响,她吓得肝胆欲裂,一不留神摔落到了地上。 后背的家法伤痕,痛得她龇牙咧嘴,苦不堪言。 然而,定睛一看,面前却是开了刃的尖刀! 第44章 本官也是苦主 “殿下,冤枉啊!小的什么都不知情!只是个卖苦力的啊!” 布庄伙计跪在地上爬,往前匍匐两步,脑袋就磕到了地上,再也抬不起来。 宸王府侍卫的剑锋压在他的脖子上,只消往前一寸,就能断了他的生路。 一声轻嗤。 谢麟安不悦地抬眸,眼中的犀利更加骇人。 “本王还一句话都没说呢!冤枉你什么了?” “小的,小的……” 伙计涕泪横流,半边脸蛋压在脏兮兮的地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想在围观人中找到救命稻草! 猛然间,他看见王婉之也被侍卫压着,扔到了地上。 伙计一个激灵,脱口而出:“表小姐!他们陷害我们呀!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婉之脚下虚浮,瘫倒在地,惶惶过了好一会,才认出此时竟然是在自家府邸的中庭。 家中的奴仆家丁,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父亲王尚书的几个侍妾姨娘,也都跪着,脑袋磕着地。 “宸王殿下……” 王婉之刚想开口,旁边有个女人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好一个王家贵女,居然小聪明耍到宸王府头上!这一巴掌,是替淑贵妃赏给你的!” 打人的是碧玉嬷嬷。 “以次充好,以假乱真!贵妃娘娘念在王夫人治家有方,特意挑了你们家的布庄铺子专供宸王府之用。这是短了你们的银两,还是少了你们的恩赐?你们这瞒天过海的伎俩,做的当真是好!” 王婉之心下一惊! 她捂着脸,爬起身来,对着跪地的伙计骂道:“你做了什么勾当!” “小的没有啊!没有啊!今儿的三匹布,都是直接交给宸王府的人,中途都没有换过手!”伙计冤枉,嚎啕大哭。 “今儿没有,那昨儿,前儿……是不是都动过手脚?” 压着怒意的斥责,令在场的人都不由得绷紧神经。 开口的不是谢麟安,而是首辅大人裴阶。 王婉之泪眼婆娑,抹了一把脸,循着声音去看,一下就愣住了! 一、模、一、样! 眼前的宸王,首辅大人还有徐御医的月白鹤氅,都是布庄里出去的。 然而…… 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怎么宸王的料子,反而是最差的! 天潢贵胄,吃穿用度,自然最好! 如若他们有心尝鲜,也是一时兴起,断不能被他人僭越。 徐御医本就是宸王的人,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了! 可裴阶,裴首辅向来站在太子那头,与宸王可是水火不容。 如今,裴首辅在衣裳上犯了错,压了宸王一头,绝不会担下责任,而是得找个替罪羔羊。 穿衣人无罪,那制衣人难逃干系。 王婉之脸色煞白,囫囵吞了几下口水,仓皇失措。 是真的怕了! 即便只做替罪羊,也是怕的。 更何况,布庄当真做错了。 她只看一眼,心里和明镜似的。 肯定是伙计以次充好,糊弄了宸王府,被抓了现行。 可恶! 方才伙计想要给云苒的布料换货,她就该警惕,多问一句。 他们肯定早就那么干过了,才如此驾轻就熟。 糊涂啊!一群蠢货! 京城里的大门大户那么多,哪家不好骗,偏偏要骗到宸王府的头上?! “裴大人!民女并不知情,这布庄是我娘亲的陪嫁。生意做的大了,本就遭人记恨,恐是旁人钻了空子!大人,民女冤枉,大人替民女做主啊!” 王婉之对着裴阶猛磕了几个响头,脑袋嗡嗡作响。 “……” 裴阶眯起眼睛,冷笑出声:“ 本官是苦主,如何替你们做主?” “大人?” 王婉之一愣,随后听到裴阶喊道:“来人,替本苦主击鼓鸣冤!” “是,大人!” 裴阶的随从拱手应声。 很快,瘫倒在地的布庄伙计就被拖着拉出了中庭。 眼见着他们也要来抓自己,王婉之彻底慌了神,拔腿就跑,在一地跪着的人中,疯狂地找王尚书和夫人! “娘亲……” “爹爹……” “你们在哪……婉之,女儿我……” 王婉之拉开一个又一个抖如筛糠的奴仆,又推倒一个又一个花容失色的姨娘,被拖下去时,终于痛哭出声,“我冤枉啊——” 云苒猝不及防目睹一场大戏,久久未发一言。 末了,才尴尬地朝旁边的明玉嬷嬷说了一句:“怎么就那么凑巧呀!” “……是很凑巧。” 旁边人回应,声音却不是明玉。 云苒讪讪回眸,对上萧淮川若有所思的笑意,连忙摆手,示意他不要造次! 左一个宸王,右一个裴阶,都不是萧淮川能招惹的。 就在这时—— 裴阶面不改色,膝盖打弯,朝谢麟安跪下了。 “微臣不察,请宸王降罪。” 拱手略一停顿,随后便是一记响头。 王尚书府上中庭的青砖,还真是硬啊。 裴阶再抬眸,额上都磕青了。 谢麟安斜睨他一眼,冷哼:“首辅大人不是苦主吗?何罪之有?” “……”裴阶低头不语。 “苒儿,回府了。” 谢麟安环顾一周,目光扫过萧淮川时,停顿片刻,很快就移开了。 云苒赶紧跟上。 院子里,依旧乌压压跪了一片。 …… 马车再次路过布庄,云苒心有余悸,悄悄拽了拽谢麟安鹤氅的下摆,好意道:“阿兄穿着,最为好看。” 谢麟安眸底的阴鸷,顷刻间便散掉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下回,苒儿不用再弄疼自己的手。” 他如此一说,云苒惊诧。 难道,阿兄是在替自己“报仇”? “阿兄……”云苒心里算账,抿着嘴,眼眸缱绻。 谢麟安了然,笑道:“苒儿莫急,碧玉姑姑会给你安排好衣裳。” 语落不久,车子就到了宸王府。 云苒一下马车,就见明珠碧玉在等她,身后的绣娘们手里捧着不少好料子,皆是一脸喜气。 她兴冲冲地领着人回了浮岚院。 谢麟安屏退他人,静静地看向远处。 不久,一匹威风凛凛的汗血宝马如期而至。 萧淮川翻身而下,单膝跪地,顺从地拱手。 “殿下,淮川有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那就别请了。”谢麟安长身而立,语气凉薄。 然而萧淮川却没有打住,继续说到:“微臣愿为殿下效力,换取苒儿的奴籍。” 谢麟安蹙起眉头。 第45章 美人眸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状元郎可真会说笑,如何叫替本王效力?” 谢麟安轻笑出声。 萧淮川却纹丝不动,依旧低着头:“微臣答应过燕雪夫人,此生要护苒儿周全。殿下宅心仁厚,可否将文书赐回,还苒儿自由?” 谢麟安面沉如水,眼神阴冷。 他并没有见过燕雪。 无从考究萧淮川所言真假。 但即便应过又如何。 人是宸王府里的人,谁都带不走。 “萧淮川,本王念你是新科状元,乃国之栋梁,一时口孽,不与你计较。你既已提及文书,对当年之事也有所了解。什么话能说,什么话就该烂在肚子里,回去好好思量。下一回,别怪本王手下无情。” 谢麟安拂袖,欲意离开。 萧淮川依旧保持跪地姿势,却抬起头,立正言辞: “殿下,微臣贸然提出请求,实属唐突。可否让苒儿自己定夺?” “自己定夺?”谢麟安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深吸一口气道,“上一个胡言乱语的人,方才刚刚被抓去送官。看来武艺再过人,也抵不住脑袋空空。” 话一说完,谢麟安没再停留,直接进了府。 朱红的大门,哐当落下,狠狠砸在萧淮川的心坎。 良久。 状元郎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翻身上马。 缰绳微动,轻悠悠地慢走。 汗血宝马识趣地踱步。 萧淮川微眯着眼,暗自思忖今日所见一切。 上一个胡言乱语之人,抓去送官。 指的是方才…… 他紧紧咬了下后牙,下颌绷成一条线,不明觉厉。 究竟是布坊不知收敛,滥竽充数,却被宸王抓了个现行? 还是宸王殿下韬光养晦,杀鸡儆猴呢? …… 太子府。 裴阶换了一身素色大氅,推开书房的门。 房内,太子谢锦辰立于案前,研墨挥毫,颇有些闲情。 “留不住了?” 他未抬头,只问了一句。 裴阶摇头:“今早有人给圣上递了弹劾帖,王尚书利用职务之便,营私受贿,中饱私囊。家中亲眷利用布坊生意,以假乱真,扰乱行情。如若力保,难掩悠悠之口,这京城大户,向来都是墙头草。” 太子也就听着,没作表示,他正描绘到关键之处。 古人云,画龙点睛。 要他说,美人眸最是难描。 一颦一笑,心意藏都藏不住! “……那就弃了吧。” 谢锦辰提笔起身,心满意足地欣赏一番,这才抬眸看向裴阶。 “他把女儿送到三弟身边那刻起,就该死了。孤多留了他几天,还不够大度吗?” 裴阶颔首:“殿下所言极是。” 谢锦辰闷声笑。 搁笔,手指朝着裴阶摇了摇。 “倒是可怜我们裴大人了。脑门开了花,家中女眷可得心疼坏了。” “微臣府中清净。”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可不能憋坏了。”谢锦辰从书案前转出来,拍了拍裴阶的肩头,挑眉道,“孤给裴大人赏朵花,回家解解闷,哈哈哈哈。” 裴阶神色未改:“微臣多谢太子殿下体恤。” 拱手作揖时,他的目光瞥向书案。 双螺髻,轻衫衣,玉足踝上叮当镯。 好一幅美人戏水图。 …… 王婉之被扔入狱。 王尚书还在礼部当值,没一会功夫,就被人带去面了圣。 厚厚一沓账本扔在地上。 王尚书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真是胆大包天!礼义廉耻都吞进狗肚子里去了,什么钱财都敢往家里拿!朕有哪一点亏待过王爱卿?” 谢昭衍气得连踹了王尚书三脚,太阳穴突突狂跳。 一想到,这人背着自己,大肆敛财,就连谢麟安的及冠礼都未放过,谢昭衍只觉身边活脱脱养了一头白眼狼。 要不是裴阶将账本呈递,不知还要被哄骗多久! 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禁后怕,要不是那日贵女画像被紫嫣搅黄了去,怕不是王尚书还成了皇亲?! “滚!” 心中顿时气结,裴阶一脚踹在了王尚书的下巴上。 咔哒—— 王尚书只来得及说一句:“臣的妻女……”,便发不了声了。 “罪臣亲眷,归为奴籍,千里流放!”谢昭衍气急,喊了一声,“善渊,把人拖出去。” 囫囵的哀嚎声渐渐远去。 谢昭衍做了几个深呼吸,按了按额头,抬脚往毓秀宫走去。 这会,他得看看心上人,缓缓精神。 狱中。 王婉之还存着一丝希冀,幻想着父亲能救自己出去。 不就是卖了点假货嘛! 只当是店中伙计所为,怎能治了一品大员的罪? 最该愁的是,得罪了首辅裴大人,该如何是好。 王婉之日思夜想,整晚未能入眠。 第二日,天未亮。 她就等来了判决。 王家满门入罪,归为奴籍,做苦力,随辎重兵押送粮草到西北大营。 还来不及喊冤,王婉之又被几个侍卫压倒,罚了整整一碗浓黑的药汁。 再开口,只有粗哑难听的低嚎。 “啊,啊——” 她说不了话了! “再敢发出半点声音,这根烂舌头也别想要了!” 喂药的侍卫,摔了药碗,嫌弃地将她踢开好远。 当头棒喝! 王婉之心口憋闷,兀自喷出一大口的鲜血,瘫倒在地。 咚的一声! 听着就痛得吓人。 …… 京城门。 裴阶头戴抹额,身披狐裘大氅,一杯薄酒给楚青琉饯行。 他身后一排的辎重兵,绵延数里,气势壮观。 “楚大人一路辛苦,如遇宵小鼠辈,无需上报,可就地正法。” 裴阶嘴角噙笑,云淡风轻。 楚青琉往后一退,单膝跪地:“末将遵命。” 裴阶颔首,笑着拍了拍身旁兵部尚书的肩膀:“温尚书惜才,多叮嘱几句。” 说罢,他走回城门内,坐上马车。 帘子一落,便扯下抹额,拇指上的玉扳指,随即揉上了那抹淤青。 倏地,他鼻子发痒,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像是有人惦想。 裴阶不耐地抚平额间,嘴角噙着的笑意荡然无存。 其实不然。 是有人喊了几句“知韫大人”,但想的倒也不一定就是他。 宸王府浮岚院里。 长公主的仪仗颇为正式,明珠嬷嬷领着一众丫鬟奴仆磕头跪迎。 谢楠月心里欢喜,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径直敲开云苒的房门。 “苒儿,有两件好玩的事情,你想先听哪一件?” 云苒对着铜镜偷偷佩戴阿兄送的金玉簪呢,见谢楠月进来,有些害羞地藏到了梳妆盒里。 “都想听。楠月阿姊挑最好玩的!” 谢楠月伸手覆在云苒的耳朵上,嬉笑道:“太子皇兄真的给知韫大人赏了个通房!哈哈哈。” “这……”云苒眉头一蹙,倒是有些可怜起那姑娘。 心里有些不舒坦,她勉力笑道:“还有一件呢?” “暄表哥得父皇赐婚,婚期已定。国舅府要办赏灯酒宴,母后不能出宫,派我代为庆贺。苒儿同我一起去。” 第46章 倒是个疼人的主 “何时?” “今日晚宴!稍后我便带你一起去。” “如此匆忙?苒儿去知会阿兄,不知他此刻在不在府内?”云苒有些为难。 谢楠月看她这副小家碧玉的架势,娇笑: “你呀,一颗心都系在谢麟安的身上。他说东,你不往西,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人儿。倘若他不准你去,你作何想?” “……” 云苒想辩解,自己最近可算不上乖。 光是走丢,都好几次了。 手掌心挨了打,屁 股也受了打呢。 光是想想,脸颊就不自觉地微微发烫。 谢楠月只当她是害羞,刮刮她的鼻尖,笑出了声。 正在这时,房门被敲开。 谢麟安立在门边。 一旁丫鬟手里捧着碗,仍旧冒着热气。 “长公主。” 谢麟安颔首。 谢楠月一见是他,立刻就招手,把想带云苒去国舅府参加赏灯会的事情,说了。 “放心吧。舅母备下的晚宴,都是女眷,连暄表哥都见不上面的。” 她一时口快,倒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反应过来,连忙捂嘴。 别又把云苒给说害羞了,到时她反而不乐意了。 果不其然,云苒的脸蛋彻底嫣红一片。 谢麟安但笑不语。 他从丫鬟手里接过碗,朝云苒看了一眼:“先把糖水喝了。” 云苒点点头。 她一口气喝掉了糖水。 谢楠月看着稀奇,侧头问道:“你这宸王府什么规矩,白日里喝什么糖水?” 云苒端着碗,其实早就喝光了,但实在害羞,不想抬头了。 谢麟安哄了两句。 “喝过就去吧。多穿件斗篷,别受了凉。也不许饮酒。记住了?” “嗯。” 云苒忙不迭点头。 谢楠月还在思索,喝糖水? 这时,谢麟安的视线落在云苒的发髻上,又是几朵不起眼的小绒花。 他不悦地蹙眉,大步流星走到梳妆镜前,打开盒子,见到金玉簪,才舒坦一些。 再次,亲手替云苒簪上。 他故意:“苒儿不喜欢?” 云苒唇齿之间,仍留有甜丝丝的糖水,说出的话也是糯糯的。 她腼腆笑着:“喜欢的,就怕阿姊笑话。” “不怕她。”谢麟安替她整理鬓角,语气柔和,“容夫人让你挑消寒图,选一幅有糖葫芦的。你小时候,她给你送过一支糖葫芦,念着人的好。” “嗯。” 云苒欣然点头,表示记住了。 国舅爷是皇后的长兄,与毓秀宫并无瓜葛。 即便谢麟安出宫立府多年,也和容家没有多少往来。 至于容夫人曾给云苒吃过冰糖葫芦的事,她自己都一点也不记得了。 “啊!我懂了!” 谢楠月突然惊呼一声,没好气地瞪了谢麟安一眼,挽起云苒就走。 奔走间,云苒只听到她含糊的嘟囔:“倒是个会疼人的主!” 人都走远了。 谢麟安伸手弹了个响指,冷声道:“跟着去,寸步不准离。” “腾——” 屋檐之上,一个轻盈的玄衣身影,追着长公主的车队而去。 另一个玄衣身影,转而落入院中,单膝跪地。 “又做了什么?” 青峪拱手:“太子给裴府送了个女人。” “女人?” 谢麟安哑然,半晌才笑出声来:“裴阶收了?” 青峪说不好,只将所见之事,如实禀告,“不像收了,和丫鬟住在一个院子里。” “……” 谢麟安挑了挑眉,负手走了两步,突然想到,裴府也算书香门第,不知会不会有街头的话本。 倒是有趣了。 …… 容府,花厅。 女眷们围炉煮茶。 三三俩俩,凑成一团。 容夫人备了一些消寒图,赠与各家的贵女。 自然先紧着长公主挑,谢楠月规规矩矩挑了一副傲雪寒梅,又叫云苒接着挑。 丫鬟们手里举了好几张,她一一看过去,见到真有一幅画是几串糖葫芦。 云苒眼眸一亮,笑着指了一下。 谢楠月喊道:“舅母,这幅如何?云姑娘一眼相中了。” 容夫人穿着华贵,但面相却是慈祥,她说话缓慢,有些意外。 “哎呀,怎地都看中这幅了。早知,我该多画上几幅?” “哦?这幅已经有人选过了?”谢楠月惋惜。 容夫人点点头:“下午温尚书家的贵女来过,指了想要这幅呢。不过,日落之前便回去了。你们正好错过。” 听到是温尚书家的女儿,谢楠月眼里闪过一丝不悦。 但很快,笑容就堆上了。 她三两步走到容夫人身边,摇着人的胳膊道:“舅母,苒儿可是我带来的。她就相中了这幅!再怎么说,她也算是宸王府的人呢。” 又是长公主,又是宸王府…… 这话一出,周围聊得热闹的贵女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容夫人面上仍旧噙着笑,但眼里却又对云苒打量起来。 云苒也不怵。 按着谢麟安教她说过的话,莞尔道:“无妨!容夫人画技高超,每一幅都很美。苒儿只是睹物思情,想起幼时曾得到容夫人所赠的糖葫芦,甚是怀念。” 容夫人一听,稍作思量,随即喜上眉梢。 “原来如此!是那年上元灯会,街上遇到宸王带着你出门赏灯,那会你才只有那么点高呢!” 说着,她伸手比量了一下,眼里的笑,倒是真的了。 “舅母,既然如此,这幅消寒图更是非苒儿莫属了!” 谢楠月直接从丫鬟手中取下画,卷了卷,递给云苒。 云苒收下了。 容夫人也不推脱,笑道:“温尚书家也是喜事连连,估计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描这消寒图了。” “听说温姑娘与太医院的徐御医相看成了,两家忙着呢!” 旁边有人闻言附和。 容夫人笑着点头:“是啊是啊!” 云苒握着画卷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怎么会…… 徐御医竟然与人相看了?! 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可楠月阿姊怎么办? 云苒揪心,回眸看向谢楠月。 谢楠月早就扭过头,帮着其他人挑选消寒图了。 九九消寒图,画上有八十一个可供涂色的地方,冬日里,每过一天,就涂上一笔。等到画成了,数九寒天也就过去了。 云苒看着谢楠月奔走的身影,心里却落了一层的雪。 回程的马车上,她几度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行至闹市街头,突然马车停了。 门帘掀开,只见不少人涌向茶楼。 “快点快点,洛公子又出新话本了。” 云苒心生一计,想哄哄谢楠月。 “楠月阿姊,苒儿给你去买新话本,如何?” “不必……” 谢楠月有些疲乏,想拦住云苒,但话没说完,小姑娘已经下了马车。 她赶紧掀开帘子看去。 隐约间,似乎有个戴银面具的男子,朝云苒挥了挥手。 第47章 苒儿当真不愿回去? 茶楼被围得水泄不通。 云苒拼命往前凑了凑,根本就钻不进人墙,还被推搡地差点摔到地上。 幸亏这时,从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扶了她一把。 “多谢。” 她庆幸回头,这才对上萧淮川含笑的眼眸,刚说了一声谢,又注意到人手里拿着……话本! “你买到了?!” 云苒大喜过望! 萧淮川戴着面具,看不清楚脸上表情,但仍不经意发出一声闷笑。 “苒儿想要?”他问。 云苒忙不迭地点头:“我想送给长公主。” “拿去吧。” “……不太好吧。你买到挺不容易的。” 云苒吐了吐舌头,没想到萧淮川竟然喜欢这种的话本。 萧淮川摇了摇头:“不是买的。说书老儿念我上回出手相救,顺带送了我一本。苒儿忘了,我晕字,看不得书。” “哈哈哈。”云苒捂嘴笑了一会,连忙应声道,“对对对,你的《三字经》背得还没有我快呢!” “……”萧淮川眼神里闪过一抹促狭。 下一瞬,他已经将话本塞给了云苒。 云苒欣喜地绽开笑颜。 萧淮川看得晃神,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苒儿,和我一起回西南吧。” “……” 云苒笑容微敛,半仰着头,欲言又止。 “萧淮川……” 她说不出来。 自然是想要回西南的。 还想要查明云家的事情,替他们平反。 但自己离开了京城,就得和谢麟安断了往来,她……不舍。 而且,得知萧淮川中了武状元后,云苒反而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心翻案了。 万一有什么偏差,她岂不是害了萧淮川? 说到底,两人不过是幼时玩伴,不该将人牵扯其中。 思及此,云苒莞尔一笑。 “你如今是状元郎,尚且还不知道要去何地赴任,并不一定能回西南呀! ” 尽量用了欢快的语调。 她不想讨论。 然而,萧淮川似乎铁了心。 “苒儿可知,我为何要来京城,为何要取得武状元?” “男儿建功立业,无可厚非……” 云苒说着,脚步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话本也被捏皱了。 抗拒意图,再明显不过。 萧淮川心头一紧,咬了咬牙,将人拉到一旁。 他沉声道:“苒儿当真不愿回去?那里才是苒儿的家啊!” “……” 她能感到萧淮川面具后的表情,定然难以置信,很是难看。 云苒咬了下唇,不知该如何说。 忽然,脑门一疼。 萧淮川居然在她的额间弹了一指,就像是两人小时候常玩的惩罚游戏,谁扎马步输了,谁背不出《三字经》,另一个人就能小小惩戒。 “唔……” 云苒吃痛地捂住额头,眉间蹙起,没来得及埋怨呢,就见萧淮川从怀中掏出一支墨玉雕刻而成的玉竹发簪。 墨色的竹节,青绿的竹叶,丝丝入扣,栩栩如生。 “这是……”云苒莫名有些熟悉。 萧淮川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苒儿不记得了吗?这是燕雪夫人留在西南的发簪,我想应该由你收着。” 稍一抬手。 云苒的目光也追着玉竹发簪上挑。 斜斜地簪入发丝。 云苒头皮发麻,鼻尖涌上一股酸涩。 她有些想哭。 “对不起,萧淮川。我不是不想回西南,而是……”不想连累你! “苒儿别怕。文书我定会替你拿回来。没人能阻挡你回家的路。” 萧淮川见她泪光莹莹,于心不忍,想要替人抹去泪水。 刚抬手,却听到云苒不解地问道:“什么文书?” “……” 萧淮川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突然想到谢麟安的警告。 ——上一个胡言乱语的人,已经抓去送官。 ——武艺再过人,也抵不住脑袋空空。 什么意思? 难不成,苒儿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怎么可能? 当年可是…… 怔忡间,一声云姑娘,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知何时,一名玄衣打扮的妙龄女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她微微颔首,提醒道:“云姑娘,夜深了。该回府了。” 云苒立刻回头,朝人看了一眼。 当即松了一口气。 “青九?阿兄派你来的?” “夜深雾重,殿下担心云姑娘。” 青九浓眉大眼,即便目不转睛地对着云苒说话,眼中的犀利已经令萧淮川心有余悸。 萧淮川禁不住提了一口气。 云苒笑意难遮,丝毫不见刚才的局促。 “那我们回府吧。”她交代青九,又回头和萧淮川道别,“天色已晚,我们下回再叙。” “好。”萧淮川语气艰涩。 他只能应下。 青九替云苒新备了一辆马车,直接回了宸王府。 送给长公主的话本,也是由青九送去的。 云苒连马车帘子都没有掀起。 萧淮川依旧立在原地良久。 …… 马车上。 云苒揪着衣领,久久不能平静。 萧淮川刚刚想说什么? 什么文书? 为什么要替她拿文书? 住在宸王府十年,她从未听过有什么文书。 不对,等等…… 是听过的。 前几日,听王婉之嚼舌根时听过。 她说自己是宸王府的奴婢,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找奴籍文书,即便是宸王殿下,也做不得假。 哐当一下。 马车被路上的石子,颠起小小的震动。 云苒心头确是翻江倒海,一时竟然都忘记了呼吸。 脑子里不停想着:奴籍文书?奴籍文书? 难不成,她当年真的被贬成了奴籍。 王婉之是礼部尚书之女,她万一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真的说了实话呢? 可惜她已经随着辎重兵,流放到西北大营,无从考证。 那萧淮川怎么知道的? 如果他都知道的话,萧叔叔肯定也是清楚的。 包括淑贵妃,明玉嬷嬷,甚至……麟安阿兄,也是知道的吧? 细数着可能知道事情原委的身边人,云苒只觉后背冷汗涔涔,惊慌失措。 她究竟是什么身份? 为什么要瞒着她? 她究竟是宸王府的云姑娘,还是宸王府的云丫鬟? “怎么还不下来?” 马车外,一声低沉的斥责。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宸王府。 谢麟安挑起车帘,拧眉朝里看来,一下就盯住了云苒鬓发上的墨玉青竹簪。 “谁给你买的簪子?谁替你戴上的?” 第48章 还给你,不要了! 云苒心绪混乱,早就将发簪抛到九霄云外。 被谢麟安这么一提醒,下意识侧头摸了摸。 带着锋芒的竹叶造型,却令她想起娘亲模糊的身影。 那时年纪太小,早就不记得娘亲的脸。 但娘亲翻身上马,甩动缰绳的飒爽英姿,仍旧历历在目。 娘亲总是戴着这支玉竹簪。 冰凉的触感。 云苒心头倒是一热,缓住先前的惊慌。 “阿兄。” 她喊了一声,起身下马车。 谢麟安虽伸手扶住云苒一把,但等人站稳,脸还是拉了下来。 “苒儿是去国舅府上做客,还是与人约了茶楼小叙?” 云苒一愣,鸦睫轻颤。 四下看了一圈,周围的车夫侍卫早就跑得没影了。 宸王府前,只有她和谢麟安两人。 暗卫青九更是不知道躲在哪片屋檐顶上去了。 “阿兄不是让青九来保护我的?而是来监视的?” 云苒声音发抖,难以置信。 谢麟安眼眸一眯,愠怒之色,丝毫未加掩饰。 “本王要是没派人跟着,怎么知道苒儿会与状元郎茶楼私会,又是赠话本又是赠玉簪,私相授受!” “没有!你胡说——” 云苒气得哆嗦,用力吼了一声,眼泪顺势就落了下来。 谢麟安斜觑她一眼,冷声道:“哪一点说错了?” “是没私会,没赠话本,还是没有收下玉簪?” 一连三问。 一个接一个地扣下罪名。 云苒连连摇头,泪水糊满整张脸。 顾不上抹去泪水。 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恨不得要将掌心都戳破。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 “徐御医被赐婚了!长公主心中难受,苒儿才去给她买的话本! “萧淮川恰巧在茶楼出现,何来的私会?话本也是说书老儿赠与他,他又不喜读书,转赠于我。我根本也没有收,立刻就让青九送给长公主了。” 谢麟安垂眸盯着她,眼中的阴鸷并未消退半分。 反而变本加厉。 “那玉簪呢?就这么巧?走在大街上,偶尔碰到的人,随手就能掏出簪子送人?” 非得这么说?! “……”云苒泪如雨下,终究看不清楚眼前谢麟安的脸。 她垂下眼眸,周身像是泄了力般,倏地沉下肩膀。 死死咬住嘴唇。 一句话都不想说。 “答不上来了?不对本王大呼小叫了?” 谢麟安长长舒出一口气。 见到云苒似乎想要妥协,怒意也散了一些。 他想要扯掉那枚碍眼的玉竹簪子,偏偏刚一抬手,眼前却晃了一下。 云苒往后退了一大步。 “你做什么?不准拿走!那是我的。” 她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胭脂粉饼糊了一片,面容狼狈,语气更是焦急。 “云苒,人不能那么贪心!你既已收下本王的金玉簪,就不该……” 谢麟安额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狂跳。 但下一瞬,见到云苒的动作,他眼眸倏地猩红一片。 “哐当——” 云苒用力一扯,头顶发髻上的两根发簪同时被扯下来。 她手里紧紧拽着萧淮川送的那支玉竹簪。 锋利的竹叶尖,看着像要将她的指节戳破。 而谢麟安赠与的金玉发簪,随着她手一抛,应声落地,玉饰碎了。 “还给你!我不要了!” 云苒低吼一声,甚至想要拔腿就跑。 他们可是在宸王府外。 这要真的跑了,要去哪里找? 看着云苒意图逃跑的姿势,谢麟安的心直往下坠。 “青峪!青九!” 他没打响指,低喝一声:“把人给我抓进去!” 嗖嗖—— 不知从头顶哪个屋檐上,两个玄衣身影纵身而下。 云苒还没有跑出几步。 就被青九一记手刀击晕,软绵绵地瘫在她的怀里。 青九刚想将人抱进王府。 谢麟安动作很快,将人抢进怀里,阴沉着脸,走向浮岚院的方向。 剩下青峪和青九,面面相觑。 “你刚才和殿下汇报时,是不是没有说完?”青峪的眸光扫了一下地面。 青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地的金玉碎片。 她摇头轻叹。 “是没说完。” 但能怪她吗? 她不过说了萧淮川给云姑娘送了发簪,殿下就恨不得立刻将状元郎大卸八块。 她是想说,那簪子是云姑娘的娘亲留下的遗物…… 但没机会啊。 算了! 认罚吧,还能怎样? 青九撑开手臂,松松筋骨,做好了准备。 她捡起地上的碎簪子,负荆请罪去了。 …… 此时的浮岚院。 明珠领着一群丫鬟,在门口候着,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 房内。 云苒紧紧抓着玉竹簪,被谢麟安拥着躺在床榻上。 她着实委屈,闭着双眼,泪水仍旧止不住地往下落,嘴唇也是负气地嘟起,时不时地抽泣。 “苒儿何故要气阿兄?为何要作践阿兄的心意?萧淮川究竟有哪一点能比得上我?嗯?” 谢麟安越想越气,圈住人的手臂,也更为用力。 “都已经十年未曾见过,凭什么萧淮川在苒儿的心里,还能有一席之地?!” 他咬牙切齿,试图掰开云苒抓住玉竹簪子的手。 握得很紧,连骨节都泛着白。 “松开!” 他轻斥一声。 只觉怀里拥着的人儿,微微地抖了一下,眉头蹙得更紧,泪水淌得还更凶了。 “……这么不舍得?”谢麟安冷嘲道。 这时,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声。 谢麟安眸色一黯,瘦削的喉结滚落两下,沉声:“何事?” 青九回话声音清晰,但听不清是在哪里传来。 “回禀殿下,属下刚才漏了一事。云姑娘收到的发簪是燕雪夫人留在西南大营的遗物。萧淮川特意带来,交还给云姑娘。” 谢麟安掰弄云苒的手,顿时就停了。 房间里瞬间陷入安静。 不多时。 谢麟安推门而出,宽大的鹤氅尚未拢好,就见青九已经单膝跪地,拱手认错。 她面前摆着的,正是刚才被云苒摔断的金玉簪。 “都说完了?” 谢麟安垂眸,脸色晦暗不明。 青九如实将萧淮川想带云苒离开,但被拒绝的事情,交代清楚。 这回,她一口气说完,甚至连萧淮川意图拿回文书,都一五一十交代了。 夜风微凉。 半晌,谢麟安才徐徐开口:“回去让青峪好好教教你,什么叫轻重缓急!这么不会说话,留着舌头做什么?” “……”青九脑袋垂得更低了,“属下谨记。” “下去吧。以后你就守着她,寸步不离。” “是。” 青九再次腾空,消失在夜幕中。 谢麟安看了看院子里的明珠嬷嬷,拂手:“都歇着吧。” “是。” 再回到屋内,谢麟安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玉竹发簪! 他竟是冲动过了头,忘记了燕雪生前最爱翠竹。 当初将长生牌位立在凌波寺时,母妃曾让他安排,从南方取来青竹,覆盖了被大火焚毁的山坡。 第一批青竹成活时,云苒还曾喜滋滋地扑进他怀里,夸他:“阿兄最好了。” 哎…… 谢麟安将人重新搂进怀里,长叹一声。 “苒儿,是阿兄太心急了。” 第49章 出来吧 扔出金玉簪的一瞬间,云苒就后悔了! 那是阿兄送自己的簪子呀! 她的香囊还没有做好呢! 这下,两人之间什么信物都没有了…… 青九下手有分寸,不会令她睡很久。 可云苒有些不想醒来。 一想到,谢麟安可能还在气头上,怕不是早就趁自己昏睡,将娘亲的玉竹簪也扔掉了。 悲从中来。 鼻头酸胀。 她没忍住,连声喊了好几下“娘亲……” 哭腔反而还把自己给叫醒了。 眼眸一睁,径直对上了谢麟安殷切的目光。 “……阿兄。” 她不敢看,只一下就移开了视线。 手里是空的。 她偷偷扶了下额,又想顺着悄悄摸向发髻,想找到玉竹簪。 谢麟安见状,招了下手。 青九捧着首饰盒,走上前。 谢麟安轻笑道:“给你收好了。” 云苒愣愣看了一眼,眸光一亮,惊呼道:“两个都在?!” 嘴角瞬间漾起好笑的弧度。 谢麟安看得神清气爽,悬了一 夜的心,也总算落到实处。 “苒儿今天想戴哪一支?阿兄替你挽发,好不好?” 声音柔和,如沐春风。 云苒差点都要觉得昨晚的争执,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不过,金玉簪上用金丝线掐出的修补痕迹,依旧在提醒。 昨晚的大吵,是真实的。 “对不起,苒儿不该摔了发簪。”她声音怯怯。 谢麟安低声轻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无妨。原本也是阿兄亲手做的,修修补补,就当是原本的工艺。” 云苒:“……”什么!这是阿兄亲手做的? 她难以置信,想也没想,直接一把抓过谢麟安的手,仔细端详! “阿兄亲手做的?”她追问了一句。 谢麟安颔首,看似不在意般道:“听说云将军当年,也很喜欢替燕雪夫人雕刻发簪,玉中取竹,实属不易。阿兄这般拙劣的技艺,不足挂齿。” “……” 又是一阵沉默。 云苒讪讪地弯了弯嘴角。 她咬了咬唇,尴尬道:“阿兄都知道了?” “嗯,是阿兄错怪苒儿,没有把话听完。” 此刻,两人都是心平气和,又拼命给对方递台阶。 云苒当机立断。 拿起修补好的金玉簪,递给谢麟安,莞尔笑道:“娘亲的簪子,应当珍藏起来。苒儿戴阿兄做的!” 谢麟安眉目舒展,说了声好。 “来,先把糖水喝了。昨晚哭得伤心,肚子疼不疼?御医说过,月事来时,需注意休养,保持心情舒畅。” 说着,舀了一勺温热的糖水,送到云苒的嘴边。 阿兄对自己,如此无微不至地呵护,她竟对他发了脾气。 是不是应了徐御医的话,月事期间,喜怒不辩,最易生出口角? “苒儿,张嘴。” 谢麟安见她又发愣,轻声催道:“趁热喝。” “嗯!” 云苒垂眸,心头暖洋洋的。 甜滋滋的味道,和以往一样。 扔了玉簪的事,就算翻了篇。 …… 转眼,又过了几日。 因礼部尚书被弹劾流放,新走马上任的尚书对及冠之事,尚不熟悉,有颇多商讨的地方。 谢麟安频频进宫,眼见着就忙碌起来。 云苒偷得浮生几日闲。 趁着谢麟安不在王府,她躲在房间里,将要送他的香囊绣好了,只剩下装在里面的香材,还没有想好用哪些。 明珠嬷嬷肯定更擅长。 但云苒想亲力亲为。 冬日花材少,最多就是腊梅。 用腊梅还不如用金桂。 更香更甜。 她已经想好了,等到阿兄及冠之日,便将香囊相绶。 如此一来,她戴着阿兄送的金玉簪,阿兄佩戴她绣的桂花香囊…… 再往后,阿兄不会那么忙了。 调查云家的事情,差不多也该提上日程。 想到这,萧淮川那天的话,再次浮现在自己眼前,包括他说的文书。 如果真的有那东西,一定被藏得很好。 云苒心思一动,坐不住了。 宸王府住了十年,别的不说,起码藏东西的本事,可没人能比得过她。 想想那些被她藏起来的戒尺…… 还有长公主送来的那些话本。 几乎都要把宸王府的犄角旮旯塞满了吧! 就连谢麟安的寝殿,有几块松动的地砖,有几个花瓶带机关,都摸得一清二楚。 唯独…… 只剩下,书房里谢麟安的桌案,她没有动过。 真要有什么文书,没能被自己发现,恐怕也只会在阿兄的桌案上! 说干就干! 云苒揪着刚刚缝好的香囊,走出厢房。 身后立刻传来轻微的,瓦片碰撞的声音。 她抿了抿唇,垂眸盯着脚下的石阶,眼神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阿兄到底还是把青九放到了她的身边。 是真的担心她的安危,还是其他缘由? 难不成萧淮川还能翻进宸王府,将她掳回西南去? 烦心! 忽地,云苒一个转身,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长廊,朗声道:“青九,你出来吧。” 沉静片刻。 屋檐上,一个白衣女子,翻身而下。 浓眉大眼。 青九单膝下跪,拱手道:“云姑娘。” 云苒倒是第一次见到她穿白色衣裳,有些好奇,侧头问道:“你们平日里,不都是穿玄衣吗?” 青九没隐瞒:“留在府内,可以不穿玄衣。” “你怎知我今日不打算出府呢?或者说,我现在就要出府,你来得及回去换吗?” 云苒轻轻一笑。 “……” 青九脑袋垂得更低了。 云苒拉了青九一把,要她起身。 青九如男子般束发打扮,未施粉黛,也没有任何装饰之物。 如若扔在一众暗卫中,压根不辨雌雄。 “好咯。既然阿兄派你守在我身边,不如你就直接现身。总藏在屋檐上,风吹日晒,多辛苦。” “不总在屋檐上,有时也在树上……” 青九不敢答应云苒的请求,解释完一句,便紧紧抿住唇。 云苒微怔,随即哈哈大笑。 “你说话真有意思!走吧,陪我去趟库房。” “库房?” “嗯,要取些干桂花,做个香囊送给阿兄。” 云苒说完,将食指竖在唇边,悄声道:“阿兄还不知道,青九要替我保密哦!” 金桂扑鼻的香。 将香囊塞得很是饱满。 出了库房,云苒就往书房走去,青九寸步不离。 等一脚迈进门槛,云苒回身道:“我要将香囊藏起来,让阿兄去找。青九也不能偷看哦!” 云苒眉眼弯弯,菱角嘴弯成好看的弧度。 青九一时竟然看呆,有些晃神,应声道:“好。” 轻轻合上门,云苒三两步走近谢麟安的桌案,伸手前先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青九立在门前,透过花格窗,看得很真切。 呼…… 轻呼一口气,云苒放下心来,低头检查桌案上的笔墨纸砚。 东西并不多,看着也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藏。 正想着,云苒的手将那方端砚推离了半寸。 咔哒—— 极为清脆的响。 桌案下,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里面放着一块叠放整齐的云锦。 第50章 云婠婠 云苒的手抖了一下,有些不敢触碰。 藏在那么隐秘的地方,肯定是谢麟安珍之重之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真的是自己的奴籍文书? 咕噜—— 云苒喉咙莫名干涩,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咬着牙根,伸手打开了编制精巧的云锦。 里面确有一张盖着红戳的纸。 但不是官府衙门规规矩矩的卖身契。 而是一张清新脱俗的花笺纸。 寥寥数笔,勾勒出几朵浮于纸面的祥云,而在淡雅的祥云花色之间,用隽永的字体,写着:“婠婠”。 婠婠。 很好听的名字。 一旁,盖着谢麟安的印戳。 云苒只是看了一眼。 便禁不住屏住了呼吸,唇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描着祥云的花笺纸,用云锦的帕子包着,还印着谢麟安的印戳…… 婠婠。云婠婠。 这是不是阿兄给自己起的小字? 依照古法,男子及冠,女子及笄,由家中长辈取以小字,寓意成年。 谢麟安的小字,由圣上所选,还得由礼部负责,测算其中的运势。 几经反复,最终才能确定下来。 云家覆灭,没有长辈可以替云苒取小字。 她曾想过,到时或许请紫嫣姨母或是萧叔叔代劳,如若他们不嫌弃的话。 可是没想到…… “阿兄竟然早就替苒儿想好了……” 云苒讪讪地抿了一下唇。 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印着祥云的花笺纸,刚拂过纸张上的婠婠字眼,很快就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 “哎呀!阿兄有心替我想小字,我却还怀疑阿兄藏了奴籍文书!真是太不应该了!” 顿时,云苒心底升腾起一股悔意。 自己怎么会怀疑阿兄? 这么多年了! 她在宸王府里,过的是锦衣玉食,千娇百宠的生活,哪里像是一个奴籍? 真要是奴籍,她还能在王府里有自己的浮岚院。 浮岚…… 也是阿兄起的名字。 浮岚暖翠,万般美好。 不找了! 阿兄对她真心实意,她却欺瞒阿兄,甚至骗了青九,躲过眼线,就为了来找一张莫须有的奴籍文书! 萧淮川恐怕也是听到什么谣言,才会对奴籍信以为真! 下次,下次一定要和他解释清楚。 云苒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心绪,又仔仔细细端详一遍花笺上的小字,喜悦之情难以言表。 过了好一会,她才恋恋不舍地重新将云锦盖好。 认真检查,没有留下半点翻看过的痕迹。 “就当没看见!” 阿兄,苒儿好想快点及笄! …… 此时,宸王府迎回了谢麟安的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走得很慢。 青柏骑马,护在一旁。 出宫门时,谢麟安神色不佳,眼有愠色,未发一言。 青柏心下了然,让车夫不必着急,缓步慢行即可。 他了解自家宸王,外头惹出的气性,绝对不想带回府内。尤其是,最近几日,只要回府,谢麟安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浮岚院。 哪能让云姑娘见到怒气冲冲的宸王呢! 车厢内,谢麟安面沉如水,闭目养神。他身披一件宽大的斗篷,厚重的狐裘领子掩住他的脖颈,遮掉线条紧绷锋利的下颚。 皇上刚才提到的话,时不时又响起来。 ——“行了冠礼,早日将婚事定下,让你母妃安心。何时成亲,何时将云苒一并纳入房中。自己掂量吧。” 皇上始终对云家心存偏见。 一时无解。 车轮咯噔停下。 谢麟安倏地睁开眼睛,斜睨向车帘的位置。 他未开口。 车外的青柏回禀:“萧大人在府前候着。” 候着? 谢麟呼吸沉了一些。 原本不悦的脸容,变得更加阴霾。 “不见!直接回府。” 语气凉薄,拒人千里。 青柏略一颔首,朝萧淮川看了一眼。 萧淮川站得很近,听得一清二楚,无奈地蹙了蹙眉。 府内合上。 谢麟安问:“这人还要在京城留多久?” 青柏凑近,解释道:“裴大人举荐数次,推选萧淮川去西北大营,都被圣上驳回。倒是已经派吴怀上任先锋官,赶去西北了。” “……” 谢麟安扶额:“可真是难为父皇了。西南大营有萧青山镇守,本是安定之举。如今,他小小的一个养子,轻而易举地瞒过所有人,跑到京城撒泼,三两下就拔得头筹,摘走了武状元的头衔。一个西南,一个西北,分走大半的疆域,令人不得不防。” “殿下所言甚是。” “如果是你,你敢让萧淮川去西北吗?”谢麟安冷哼一声。 青柏应声:“属下不敢妄议!” 不敢妄议? 谢麟安侧目,心说你都把不自量力写在脸上了,和说出来有什么区别。 “一个榜眼,一个探花,都委以重任去了西北。看来,这届的武状元只能得一匹汗血宝马了!算不得亏吧。” “……是,不亏。” 嘲讽几句。 谢麟安的心气没那么郁结,但仍旧有怒气。 走到长廊的尽头,眼见前面几步就是浮岚院了。 谢麟安拂袖:“回书房吧。” 青柏心知肚明:殿下果然不想让云姑娘烦心。 然而,这会的云苒刚刚把藏着云锦的暗格收回,还没来得及从书房里出来呢! …… 书房外。 谢麟安远远就见到了白衣青九。 “你在这里做什么?” 青九理当跟着云苒,寸步不离,怎么出现在书房? “属下……”青九单膝下跪,刚一开口就顿住了。 她有些为难。 果然一人不能伺二主。 云姑娘要她保密,不能说出她要给宸王殿下送香囊的小惊喜,而宸王又要她交代清楚。 这……左右难逢源啊! 青九答不上来,支支吾吾。 谢麟安本就没有多少耐心,这一会功夫,脸色早就黑透了。 青柏见状,赶紧上前。 “小九,上回犯错且饶过了你!怎么还是分不清楚轻重缓急?” 青九垂头:“属下……不能说……” “什么叫不能说?!” 青柏闻言,倒抽一口凉气,赶紧拦在青九面前,生怕她被谢麟安迁怒,直接一掌了结了去! “殿下,小九不善言辞,属下会好好管教。”青柏试图求情。 谢麟安斜觑两人一眼,冷言道:“不能说,那就不要说话了。” 语落,他径直推开书房的门,大步流星往里走去。 只看到立在桌案后,一见他就将手藏起来的云苒。 “阿,阿,阿兄……” 被抓了现行。 小姑娘说话都打了结。 第51章 阿兄教苒儿 “藏了什么东西?” 谢麟安放缓脚步,语气平和,似乎并不想吓到云苒,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然而,他在看向云苒前,犀利的眼神早就扫过了桌案上的所有物件,特别是那块难以令人忽略的端砚。 只不过,视线并没有停留很久,一瞬就移开了。 云苒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藏在背后的手,也用力地攥紧了香囊。 尴尬! 该怎么找个托词? 她觉得脸上越来越烫,像是要烧起来了,下意识想要垂眸,偷偷看桌案上的陈列,生怕没有把端砚摆到位,没有把暗格关上。 想到阿兄费尽心力,把小字藏得那般好,自己千万不能露出马脚! 心怦怦直跳。 思来想去,云苒暗自咬牙,心想:也罢,今儿就把香囊送了吧! 下定决心,她才敢抬眸看向谢麟安。 “阿兄。” 谢麟安依旧含笑,但语气不复先前,眉眼稍稍眯了一些。 “苒儿是看中了阿兄的东西?哪个物件能讨苒儿的欢心?喜欢什么……告诉阿兄。” 他笑意更深,眸色却更加暗沉。 云苒心头一惊,莫名觉得谢麟安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一下一下,看似撩人,实则淬着剧毒。 她当下觉得委屈,菱角嘴一翘,脸更红了。 “为什么一定是拿东西?就不能是苒儿想送东西给阿兄吗?阿兄竟是这样看苒儿的。” 她气性不小,真真觉得委屈了。 谢麟安一听,眼里的冰霜顷刻间都消散了。 春风又和煦起来。 “苒儿要送阿兄什么?”他手心朝上,对着云苒摊开。 云苒负气地一歪脑袋,故意不去看他的手。 但仍旧不放心地,再次看了一眼桌案上的端砚。 应该……是放好了! 谢麟安往前走近一步,两人呼吸都开始交缠,彼此不分。 “是阿兄错了。苒儿要送什么?能给阿兄看看吗?” 他的声音低哑深沉。 每一个字,都像是贴着云苒的耳朵说的,听的她浑身都有些麻,心里痒痒的。 慢慢地,云苒将手从身后收了回来,呈现在谢麟安面前。 “喏,给你的!” 谢麟安移开目光,视线落到云苒的掌心上,见到一个精巧的绀青色小香囊。 金丝走线,绣着繁复的“麟”字,下面还缀了好看的花结流苏。 针脚算不得特别细腻,但一针一线,依旧能看出刺绣之人的心意。 “自己绣的?”谢麟安明知故问。 云苒咬着唇,默默点头。 她实在羞赧,不好意思承认。 毕竟,阿兄做的金玉簪子,巧夺天工,而她绣的香囊,却只能算上马马虎虎。 现在看看,居然觉得拿不出手了。 “扎手了吗?” 谢麟安知道小姑娘是害羞了,心情反而大好,笑吟吟地收下香囊,又牵过云苒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 她的手软,谢麟安捏了捏,不舍得松开。 云苒却觉得谢麟安手烫,十指连心,恨不得要将她的心都烫熟了。 “阿兄……”她推脱了一下。 谢麟安闷笑,又将香囊塞回她的手里。 云苒怔愣,眼眸一下就黯淡了。 “你…不想要?” 谢麟安不动声色,复又牵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腰上靠去:“替阿兄戴上。苒儿辛苦了。以后,阿兄每一天都戴在身上,好不好?” 云苒的委屈被熨平了。 她忙不迭地点头,语气娇嗔:“阿兄不许诓人,苒儿时时要查。” “嗯。要不然,多辛苦苒儿一些。每天亲自替阿兄戴上,好不好?”谢麟安起了逗人的心,伸手刮眼前人的鼻尖,连声追问,“好不好?” 云苒听得耳朵发烫,心跳怦怦,手指更是像打结一般,使唤不来了。 “阿兄欺负人!” 系不上去,鼓囊囊的香囊,撞来撞去。 云苒羞恼,想一甩了之,下一刻就被谢麟安的大掌擒住。 “阿兄教苒儿。” 温热的掌心,灵动的指节。 三两下,谢麟安牵着云苒,手把手教她把香囊系上了。 “嗯,很好看。” 谢麟安对上云苒的眸子,笑意颇深。 云苒也松了一口气,眉眼弯弯。 “阿兄真心喜欢?” “苒儿送的东西,阿兄有不喜欢的道理?” 一颗心,再次飘飘然。 两人又腻歪一阵,才离开书房。 一出门,外头只有青柏。 云苒咦了一声,奇怪道:“青九呢?她又跑到屋顶上去了吗?阿兄,暗卫一定要躲着吗?不如让她正常陪着我?” 谢麟安低头思忖,未言语。 “哎呀!刚才阿兄早就知道我要送香囊了吧?”云苒不太乐意,嘟囔道,“我还让青九替我保密来着。可我忘了,她是你的人……” 她是我的人? 谢麟安闻言挑了下眉,朝青柏看了一眼。 又看向云苒。 “没有。她只字未提,宁死不屈。” “死?!” 云苒一个激灵,面上表情僵了。 谢麟安唇角一弯:“说笑而已。青峪找她有事,一会就回来了。” “哦。”云苒并没有放下心。 她知道暗卫们早就在入府时,就将身家性命交给了主人。 不,应该说,没有宸王府的栽培,他们或许根本活不下去。 但云苒和青九接触,刚有些好感,不忍听到如此的字眼。 她讪讪点头。 谢麟安捏了捏她的鼻尖,哄道:“母妃身体不适,苒儿进宫陪她几日可好?到时,就让青九跟着你。” “紫嫣姨母病了?”云苒蹙眉,提着一口气,“那我去准备准备。阿兄,你让青峪快点把青九叫回来。不要错过宫门宵禁。” “嗯。青柏,去看看。”谢麟安摆手。 青柏颔首:“是。” …… 暗卫们休憩的别院。 青九坐在青石桌前,眼睛盯着一个袖珍白瓷瓶,几次深呼吸,都没有下定决心,手伸到一半,就停下了。 青柏赶到时,只见青九从腿上的刀鞘里,扒出匕首,要往嘴巴里捅去。 说时迟,那时快! 青柏折下一段腊梅枝,嗖的一下,飞了过去,打落了森然的匕首。 哐当一下。 匕首落地。 青柏也走到了青九身边,他扫了一眼石桌上的药瓶,没好气道:“赐了药不用,你是非得见血?” 青九起身,歪头揪了一下发束。 半晌,才说:“药苦……” 第52章 一切以云姑娘为先 “……” 青柏熟悉宸王府里每一个暗卫的过去。 他盯着青九视死如归的表情,轻叹一声:“不用毒哑了。舌头也留着吧。云姑娘向殿下求了情,以后她就是你的主人。凡事以姑娘为先,明白了吗?” 舌头算是保住了。 青九眼眸里闪过一丝波动,嘴巴张了张,却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青柏蹙眉。 “那如若殿下和姑娘的吩咐,起了冲突呢?比如,像今日,一个不让说,一个偏要问……” 青九语气波澜不惊,却一语切中要害。 青柏不由得眯起眼睛,心说,这就开窍了?能分清重点了? 不错,不错。 孺子尚可教。 他挑眉笑了笑,颇为大方地给出自己多年总结的经验。 “一切以云姑娘为先。” 青九一愣,迟疑:“……不论生死?” “不论!” “属下记住了。” …… 临近傍晚,云苒带着青九入宫。 一路上,她还有些忐忑。 上回宫宴,因她的缘故,不欢而散,还惹得淑贵妃替自己出头,和皇上起了冲突,被罚自省。 她没脸见紫嫣姨母。 可听说她身体不好,云苒又揪心得厉害。 “碧玉姑姑,你怎么眼睛那么红?” 云苒一见到碧玉嬷嬷,所有的顾虑都抛到脑后,赶忙问道:“紫嫣姨母病的很严重吗?” 要知道,前几日,碧玉嬷嬷可是能直接一巴掌甩在王婉之脸上的! 此刻她却红着眼眶,泪光莹莹,说话也哽咽着: “云姑娘,娘娘从昨日起,就不肯用膳了。皇上刚才还在,两人又闹得不愉快。娘娘还砸了一对玉花瓶!那是娘娘在东宫时,就放在梳妆镜前的……” 云苒一听,也不扭捏了,赶紧进殿。 她让青九跟着碧玉嬷嬷去准备餐食,自己先去看淑贵妃。 内殿里,淑贵妃躺在屏风后的软榻上,朝里侧卧。 窗户没有关,冷冽的寒风呼呼往里面灌进来,夹杂着院子里几株腊梅树的嫩黄花瓣。 花瓣落了一地。 云苒深知此刻的淑贵妃定然不会有什么闲情雅致赏花,怕不是就想吹吹冷风。 连日不进食,身体本就弱了,再吹了风,可不就得生病了吗? 她快走两步,刚想开口喊人,却想听到淑贵妃的讥讽: “还来做什么?难不成,皇上也要将奴婢赐个婚,赶出宫去?” 云苒闻言,停下脚步,尴尬道:“紫嫣姨母,是我。” 话本里常写,夫妻拌嘴,往往口是心非。说不想,其实就是想。说别来,其实是骂来的太晚。 她不敢往前,怕不招淑贵妃的待见。 然而,软榻上的淑贵妃一听是她来了,立刻坐起了身,欣喜道:“苒儿?” “嗯。苒儿是不是打搅姨母休息了?” 云苒乖巧道。 冷紫嫣朝她招了招手,浅笑着:“姨母一直盼着苒儿来呢!之前去围场,你也不出现。” 云苒低头讪讪:“那日去凌波寺给娘亲上香了。”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云苒不敢再出现在皇亲面前。 皇上那日说的清楚,他并不相信父亲,也不认为云家无辜。 纵然云苒有心替家人翻案,但也不希望淑贵妃再因此事,与皇上起冲突。 “紫嫣姨母,可是胃口不好?碧玉姑姑说,您昨日起,就没吃过什么东西了。”云苒忧心。 冷紫嫣叹气:“气都气饱了,哪里吃的下?” 她抬眸朝着云苒看了一眼,圆润的脸庞,当真有些瘦了,一向清亮的眸子里,染上难以忽略的惆怅。 谢昭衍的后宫冷清,仅有皇后和淑贵妃两人。 皇后生了一儿一女,一个太子,一个长公主,早都已经成年。 平日里,淑贵妃看上去位分排在皇后之下,还有太后压制,实际上却是无人敢招惹。 谢昭衍对她极为恩宠,但凡太后皇后有所苛待,立马就免了淑贵妃的每日请安,眼不见为净。 宫中上下,总有人传,当今圣上有两宫皇后。 “紫嫣姨母,多少还是吃一些吧。要不然,就没有力气生气了。” 云苒听到碧玉嬷嬷进屋的声音。 端进来的,是碗咸香扑鼻的羊肉粥。 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冷紫嫣没有应声,但嘴唇却是动了动,看来是真的饿了。 云苒松了一口气。 她怕姨母还犟着,不好多劝。 三两步,她接过碧玉嬷嬷手里的肉糜粥。 “……那我先吃两口,再生气?”冷紫嫣撇撇嘴。 云苒甜甜一笑:“嗯。” 羊肉切得稀碎,米粥也都炖开了花,入口即化。 冷紫嫣尝了一口鲜,也就不矜持了。 一勺一勺地舀着粥汤,心里骂的更是起劲了。 ——都怪谢昭衍!也没多大的岁数,就开始为老不尊。天天想着当月老,拆散别人的姻缘。 就没见过这么喜欢赐婚的皇帝! 二十年前,他一道赐婚圣旨,吓得云将军甘愿一辈子戍守西南边境,永不回京。 现如今,他又动起心思。 先是给麟儿安排二十幅贵女画册,再给国舅府的容二公子赐了婚,就连徐御医也被配了兵部温尚书家的贵女…… 这还不够! 容家将江南苏家的女眷接进京城,他居然又动了心思,要将苏家嫡长女赐婚给麟儿! 简直没完没了了! 都说过多少遍了,她的麟儿中意云苒,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为何一定要拆散? 这两日,谢昭衍借着商量麟儿小字的由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赐婚的事。 冷紫嫣也是恼了,当即嗔怒。 “陛下不是允诺了麟儿,既然已经同意他与苒儿的婚事,又为何还要横插一脚?” “那不过是个通房丫鬟!宸王妃的位置,难不成一直就空着?” 谢昭衍想也没想,回得理直气壮。 听到通房丫鬟四个字,冷紫嫣的心倏地直往下坠,整个人连呼吸都是疼的。 “是啊,不过就是个小通房!王妃的位置如何能空着呢?” “紫嫣……”谢昭衍已然发现,自己口不择言,说错了。 但话一出口,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冷紫嫣面色惨白,心灰意冷。 “陛下如此嫌弃通房!不如也给紫嫣赐个婚,出宫发卖了吧!” 第53章 榆木脑袋一个 一碗粥见了底。 云苒见冷紫嫣的气色好转一些,才试探开口:“阿兄让苒儿多陪姨母几日。” 冷紫嫣闷笑一声,放下碗勺,戳戳云苒的脸颊。 “他倒是会讨巧,该孝顺的时候,把你送进来。合着就辛苦你一个。” “不辛苦。” 云苒猜想,紫嫣姨母又将对皇上的怨气,转嫁到阿兄身上了。 平日并不会如此。 可一旦宫里的庆典礼事多了,谢麟安难免要与皇后多接触,尊称对方为母后,还得在朝臣面前扮演出母子情深的戏码。 冷紫嫣从未开口,但她眼神里的幽怨做不得假。 去年太子及冠,紧接着迎娶太子妃,庆典活动一个接着一个…… 谢麟安从未缺席。 冷紫嫣直接免了他的请安,改口让他去给母后请安。 谢麟安孝顺,不得不从,就让云苒进宫陪着淑贵妃。 一来二去,云苒也算琢磨出些道道。 原先不知姨母和皇上闹什么别扭。 现在看来,恐怕又和皇后脱不开干系了。 哎…… 世人都看出皇上与淑贵妃伉俪情深,可那又如何呢? 深宫之内,如何能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可能? 思及此,云苒的心里陡然空了一块。 幸好,阿兄只是个闲散王爷。 但…… 如果有一天,阿兄也要迎娶其他女人进门,她云苒肯定不会妥协。 到时,她就一个人回西南,或是住到凌波寺去! 成全了阿兄! “苒儿是不是觉得姨母无理取闹了?这么一大把岁数,还总是使小性子,不够贤良淑德?” 冷紫嫣讪笑。 云苒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殷切道:“姨母心悦圣上,才会忍不住吃味。又因阿兄与圣上神韵相似,免不了将父子二人放在一起考量。” 说起来,在神韵相似这点上,就连太子都比不上阿兄。 内殿无人。 云苒说的情真意切。 冷紫嫣彻底被逗笑了。 “苒儿可真是眼尖!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可惜,圣上不懂咱们女人心,榆木脑袋一个!” 云苒闻言,也捂着嘴笑。 敢说当今圣上是榆木脑袋的,除了淑贵妃,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冷紫嫣说完,脸颊上多了一抹红晕。 云苒看着,倒是瞧出几分恃宠而骄的意味来。 两人总算说笑起来。 门口守着的碧玉嬷嬷闻声,这才抹掉眼泪,放下心来。 她带着青九,准备云苒留宿的屋子去了。 …… 入夜。 冷紫嫣又是辗转反侧,睡不着了。 她到底还是把云苒及笄的事情,放在心头。 女子及笄,便要考虑婚嫁,不留久拖。 皇上真要给麟儿赐婚,她左右也只能发发脾气,改变不了什么。 但苒儿不能受这个气。 尤其不能让苒儿步自己的后尘。 当年谢昭衍是如何说的? “无论是通房,还是皇后,孤今生只有你冷紫嫣,一个妻子!” 说的好听! 实际上呢?太子妃大婚后不久,便有了身孕,还是龙凤双胎! 而她一个小小的通房,连个侍妾的名头都排不上。 她怨不了别人,只能怪自己爱上的男人,是东宫太子,是储君。 往后,不仅会有皇后,还会有数不尽的妃嫔。 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时,她怕连见谢昭衍一面都难如登天。 冷紫嫣这辈子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情,便是从东宫逃了出来。 外人只知道她与谢昭衍是在江南游玩时,因暴雨走散,被燕雪所救。 实际上,那天是她蓄谋已久的逃跑。 只是后来,阴错阳差,她又回到了东宫。 二十多年的贵妃之位,每天她都望眼欲穿,不知道御辇会不会在毓秀宫门口停下。 她怕初一十五的日子。 那是皇后特权,御辇只会去往中宫。谢昭衍从未破例。 不仅仅是皇后,还有不少虎视眈眈的文武大臣,隔三差五就进谏,要谢昭衍选秀,充盈后宫,以壮子嗣。 谢昭衍深谙帝王之道,从不把话说绝,万事留有余地。 这么些年,几次选秀,都到最后关头,才被叫停。 往往都怪在天灾人祸上,而并非他不想。 吱嘎—— 内殿的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 冷紫嫣心里一凛,顺势坐了起来,声音有些抖:“……谁?” 碧玉去哪里了? 她揪着被子,看着一个人高马大的身影,一步步往屏风后走来。 呼的一声! 那人还将烛火给熄灭了,发出一声闷笑。 “谢昭衍,你又做什么?!” 冷紫嫣本就在心里编排,听到人满不在乎的笑,气恼极了。 但谢昭衍心情大好。 西北传来捷报,战事已稳。 他又派去了楚青琉和吴怀,这两人年轻有为,正好能给老将军当左膀右臂。 保不齐,他又能多一名戍边大将了! “嫣儿,别再置气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出宫呢?之前的话,不准再说了。乖,喊我夫君。” 谢昭衍欺身而上,龙涎香在月色中,浓烈馥郁。 他轻啄冷紫嫣的唇,动作克制,却极尽诱惑,温热的呼吸彼此交融。 “你不再棒打鸳鸯,我便都听你的。”冷紫嫣把心一横,想要赌一把。 或许,谢昭衍仍有几分真心,还能贪恋自己的臣服。 但她似乎想错了。 帝王哪还有真心,有的不过是利益权衡。 谢昭衍的吻,越发用力,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里。 他说:“那嫣儿可怜可怜我,再生个皇子,好不好?生下来,这回我亲自教,以后当储君好不好?” 轰的一下! 冷紫嫣整个人如坠冰窖。 她任由谢昭衍一路吻到心口,才想起将人一把推开。 “什么意思?!你给麟儿赐婚,要苏家嫡女当宸王妃,难道是想他与太子抗衡?!你要他们兄弟相争?” 谢昭衍一时不察,差点跌落在地上,声调拔高了些。 “嫣儿,后宫不得干政!你要左右朕的决策?” 冷紫嫣泪眼婆娑,呢喃道:“可麟儿自幼体弱,从不过问朝野之事,如何与太子争?怕不是,没几日就成了太子试炼的刀下魂……” 谢昭衍起身,重新点燃烛台。 内殿里,顿时亮如白昼。 冷紫嫣不敢抬眸,低垂着头,任由泪珠一颗一颗滴落。 谢昭衍眸如深渊,沉吟道:“行了!你都让他装病躲了二十年了,还不够韬光养晦的吗?” 冷紫嫣浑身一个激灵,惊诧抬眸,颤声道:“你都……都知道?” 她没有坏心,也并非恶毒,只是想要保住亲生儿子一条命而已! 深宫吃人,她怕。 谢昭衍没有作答,依旧立于床前,身躯挡住了烛光,巨大的阴影落在床榻上,笼罩住冷紫嫣娇 小的身躯。 第54章 总是新人换旧人 花街忘忧楼。 天字第一号包厢里。 一桌子美味珍馐无人动筷,地上却是一片狼藉,酒坛酒瓶酒盅歪七扭八,横倒竖歪。 丝竹舞乐从花格窗外传来,屋里却只有一位青衫男子自斟自饮。 青柏推开包厢门,朝里面扫了一眼,随后将窗户全都打开,让凌冽的寒风吹散难闻的酒气。 “阿嚏——” 徐卓光浑身一个激灵,扔掉手里的酒杯,自以为凶狠地朝门口瞪了一眼。 哪还有什么青柏啊! 只见谢麟安裹在狐裘领子的斗篷里,手里还捧着温热的鎏金暖手炉。 “本王怎么记得,这个地方早该被夷平了?” 他幽幽地说了一句。 徐卓光眨巴眨巴眼睛,闷笑一声:“原先的店家被赶走了,现在是新人……新人……总有新人换旧人……” 他期期艾艾,说着说着,又往嘴巴里灌了一大杯的酒。 谢麟安往里走了几步,揪起徐卓光的束发,往后一扯,看清这人脸上闪着的不是酒渍,而是忍不住落下的泪。 “……出息。” 半天,宸王殿下只骂了那么一句。 徐卓光借酒壮胆,一把拂开谢麟安的手,喃喃道:“殿下不懂,草民心里苦。微臣上不了台面,却还肖想天边月,一失足成千古恨,不如栽进护城河里,躲了个清净……” 他含含糊糊,嘴巴瘪了瘪,眼泪就落了下来。 谢麟安避着脚下,退了两步,揉了揉眉间,轻叹一口气。 “你是打算今夜喝死,明日就不用去温尚书府下聘了?” “……”徐卓光不理会,自顾自继续斟酒。 好半晌,他又开口。 “为什么是我?我与温尚书平日并无往来,温姑娘也从未见过面!为什么就是我呢……” 闻言,谢麟安面沉如水,眸色黯淡。 见着眼前一滩烂泥般的徐卓光,谢麟安挥手让青柏将人弄走。 青柏得令,上前直接一记手刀,劈在徐卓光的后颈之上。 他将人扛到肩头,又听到谢麟安吩咐。 “带回宸王府,别让人看见了。” “是。” 青柏站在包厢里,思考片刻,随即带着人,从后窗跳下,避开了视线。 谢麟安依旧站在原地,环视一圈。 等到外头换了一首曲子,他才朗声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放在壁龛上的双耳花瓶突然转动,随着一声吱嘎的响,墙壁裂开一条缝,从里面走出个蒙着面纱的翩翩男子。 谢麟安屈尊降贵,亲自将门窗重新掩上。 再回眸,只见男子拱手而立。 “赐婚是温尚书求的吗?” 谢麟安心有疑虑。 他的确向皇上谏言,将那二十名贵女退了回去,可与参选武举的优秀儿郎相看。 但温尚书之女既不在二十名贵女之列,徐卓光也不是武举儿郎。 这一举措,藏木于林。 委实隐蔽。 如若不是徐卓光心有所属,郁郁寡欢,恐怕谢麟安也不会因此起疑。 除非温尚书对徐卓光另眼相看,有心嫁女…… 然而—— “温尚书与徐家并无往来,但私下也找人查过徐御医,人品家世皆可。何况,徐御医与殿下关系甚笃……” 关系甚笃? 谢麟安垂眸沉吟:“倒是本王害了他。” “明日先找个由头拖着,别让徐卓光进了温府大门。” “不过一门亲事,徐御医不从,可是抗旨大罪……”男子稍有迟疑。 谢麟安失笑。 “皇兄与温尚书之女,有过几面之缘吧?那温尚书……” “温尚书慎独,并未为太子所用。” “太子是一国储君。温尚书如此这般,可是有其他打算?” 谢麟安轻哂。 他并没有等男子再回答,只是摆了摆手作别,推门而出。 蒙面男子随即转身,回了壁龛之内。 片刻后。 壁龛又漏出条缝。 从里面扔出一锭银子。 哐当,砸落在徐卓光的酒碗里。 …… 翌日清晨。 天尚未大亮,毓秀宫早就已经忙活开了。 云苒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看向窗外,注意到御辇,抿嘴一笑。 “紫嫣姨母大概是消气了。” 守在门外的青九,听到响动,问她是否用膳。 云苒顿了顿:“洗漱后,先给姨母请安,再回头用膳吧。” 青九点头。 趁着端热水进屋时,她说道:“昨晚内殿要了三次水。” “???” 云苒眨了眨眼睛,回眸看了青九一眼,不明所以。 青九却一本正经,竖起三根指头,颇为笃定。 “真是三回。属下都数着呢!” 身为暗卫,她对发生在主人身边的动静,必须了如指掌。 只一天功夫,青九已经摸透毓秀宫有多少宫女,多少太监,哪几个是淑贵妃的心腹,能进内殿,哪几个心怀鬼胎蠢蠢欲动,却只配留在庭院扫洒。 昨夜皇上御辇一到,青九就观察上了。 内殿的烛火三亮三灭,外头的奴婢要了三次水,最后还从厨房端了一碗桂花酒酿丸子。 青九生怕云苒不信,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云苒手里拿着洗脸的帕子,惊得嘴巴半天都没合拢。 “你……你都记下了?你记这个做什么?” 青九怔愣:“观察是青九的职责。” “呵呵,那你在我身边属实屈才。过几日,等回了宸王府,我让阿兄给你派更重要的任务。” 云苒心有戚戚,觉得眼前的青九不容小觑,语气有些惋惜。 没想到,青九反而单膝跪下了。 “云姑娘是属下的主人。属下定会护姑娘周全。” “阿兄怎么舍得?你心思细腻如发,简直过目不忘,理当委以重任。”云苒蹙眉。 青九定定看了云苒片刻,咬了咬牙,提着一口气道:“云姑娘,其实……宸王殿下嫌弃青九总是词不达意,分不清楚轻重缓急……上一回,云姑娘与萧大人见面,是属下汇报给殿下的。但,先说了萧大人送姑娘玉竹簪,未能及时表明是夫人遗物……” 说着说着,青九语气也轻了。 云苒啊了一声,手里的洗脸帕子啪嗒落入水中。 青九垂着脑袋,以为云苒动了怒,生气了。 她慌忙解释:“云姑娘,属下只是按顺序讲,没想殿下如此焦急……” “哈哈哈哈哈——” 青九的话没有说完,云苒反而笑得腰都抬不起来了。 “青九,青九,你太可爱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青九见状,一头雾水。 “云姑娘,属下知罪。” “哈哈哈。你何罪之有?”云苒笑得眼泪都出来,赶紧拉起青九,缓缓呼吸道,“所以后来,也是你替我向阿兄解释清楚的?怪不得一觉醒来,阿兄就又好脾气了。” “……”青九不解,云苒如何不生气了。 云苒朝她挤了挤眼睛,笑道:“你这般老实,会不会被青柏责罚?” 她知道,宸王府所有的侍卫,不论明暗,都归青柏管。 青九点头。 “他罚你什么?”云苒随口一问,属实是好奇。 “哑药。” 第55章 苒儿不委屈 “哑……哑药?” 云苒吓得立刻敛住笑意,轻拍心口,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没想到青柏手段如此残忍! 云苒皱了皱眉,拉住青九的手,安慰道:“别怕!以后你在我身边,青柏不敢责罚你。不过,你不能有二心。一定要忠于宸王府。” 忠于宸王府? 青九心下咯噔,她以为云苒是替自己打算,居然还是为了宸王殿下? “青九,你做得到吗?”云苒又问。 青九当即点头:“青九一切以云姑娘为先,姑娘的交代,青九责无旁贷。” 云苒闻言,莞尔一笑,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来,送给青九。 “不是挺会说话的嘛!来吧,吃颗糖,别想不开心的事情。” 青九接过,尝了一口,甜丝丝的感觉,沁人心脾。 她难得翘起了唇角。 而一旁的云苒更是开心。 ——捡到宝贝啦! 有个武功超群,过目不忘的暗卫当帮手,想查云家的案子,简直如虎添翼! 阿兄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哼! 臭青柏,居然敢赐哑药,下次一定要告诉阿兄。 让阿兄教训他! …… 云苒再次见到淑贵妃,已经到了午膳。 一整个清晨,她都在拿带进宫的话本,试探青九的过目不忘。 “第一次相遇,大人骑的马儿是什么颜色?” “枣棕。” “郡主用膳最多的菜式,是什么?” “醉蟹。” “两人生辰年月?” “郡主是三月初五,将军大人是六月初八。” “……” 只看了一遍。 倒背如流。 云苒惊为天人。 见到淑贵妃时,她忍不住又让青九在人面前,表现了一番。 淑贵妃含笑听完,等云苒显摆够了,才让碧玉传膳,清退众人。 云苒新鲜劲头过了,见冷紫嫣面有倦容,关切道:“姨母,是不是苒儿吵到您了?” “没有。苒儿给姨母逗趣,姨母开心还来不及呢!” 冷紫嫣让她坐得离自己近一些,轻轻拍着人的手背道:“姨母听你讲话本里的小将军,倒是想起一事。” “何事?”云苒笑意盈盈。 冷紫嫣思忖:“前几日围猎,姨母见到了萧淮川,倒是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苒儿与他也算是青梅竹马,幼时玩伴。姨母想,要是让苒儿选,苒儿更心悦谁?是萧淮川还是你麟安阿兄?” “……” 云苒脸色一变,心倏地就往下沉。 只觉得浑身发凉,冷紫嫣搭住自己的掌心,滚烫无比。 “紫嫣姨母……姨母是不愿苒儿嫁与阿兄了吗?” 云苒忍住心疼,唇角却忍不住地往下压,一时间觉得呼吸都化成刀子,戳得心口疼。 “姨母……”她轻呼一声。 冷紫嫣同样不好受。 昨晚谢昭衍心意已决,抖落她藏了二十年的秘密,知道谢麟安不过是佯装身体抱恙,才出宫开府。 帝王金口玉言,要让宸王卷入储君之争。 她处在深宫,身后无靠山,仅凭谢昭衍的偏爱苟活,无奈才出了装病的计谋,想保谢麟安一线生机。 没想到,二十年的夹缝生存,被谢昭衍形容为韬光养晦。 差一点,恨不得将狼子野心扣在谢麟安的头上。 这浑水不淌也得淌了。 只是不知,谢昭衍究竟何时,竟然动了废黜太子的念头。 她与谢麟安,母子二人终究没能逃过帝王权术。 事到如今,冷紫嫣能做的,只剩下保住云苒,不让她卷入纷争。 “苒儿,姨母只怕委屈了你。深宫大宅,并不如外头自在。姨母住了二十年,一眼望到了头。困在宫宇间,荣华富贵不过尔尔,抬头看看青天,又一只井底之蛙。” 冷紫嫣颇为感慨,语气中充满自嘲。 云苒心下一凛。 难道姨母与皇上还在置气? 昨晚皇上不是来求和的,是又让姨母受气了? 青九不是都数过了,要了三次水,还半夜端了酒酿丸子汤…… 结果,是皇上一人得了趣,姨母还是委屈了? 委屈到已经对皇上失望,进而也对阿兄失望了吗? “姨母。”云苒定了定心,手心一反,紧紧握住冷紫嫣,安慰道,“姨母,阿兄宽厚,宸王府内有规矩但并不严苛。苒儿不委屈。” 云苒目光灼灼,看的冷紫嫣心头又酸又涩。 她不忍多说,生硬地转话题。 “嗯,是姨母多虑了。既然如此,苒儿的小字,让姨母做主可好?你娘亲未曾来得及留下念想,姨母替你思量。” 云苒脸颊微烫,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她想到藏在谢麟安书房暗格里的花笺纸,上头写了婠婠二字。 那应该就是自己的小字。 “阿兄应该已经定下了。姨母,苒儿……”云苒欲言又止,娇羞的模样却是做不了假。 冷紫嫣鼻尖酸涩,反而升腾起一股又气又喜的恼意来。 气的是,云苒阿兄阿兄不离口,全然给谢麟安做了主,往后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喜的是,两个孩子至少两情相悦,情意绵绵。 罢了罢了。 与苒儿提这些做什么。 还是要尽早告诉谢麟安,让他有所防备。 她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娘娘,长公主来了。” 屋外,碧玉嬷嬷叩了叩门。 云苒喜极:“楠月阿姊是不是知道我入宫了?” 冷紫嫣莞尔。 “去吧。别将姨母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嗯。” 云苒欢欢喜喜地出门去找谢楠月。 另一边的御书房。 谢麟安站在一众朝臣之中,面容冷峻。 淑贵妃受宠,朝臣早就颇有微词。 奈何,储君早立,太子妃又身怀六甲,没有可挑剔之处。 这时,再让皇帝开枝散叶,似乎也无必要。 即便太子出了差错,往后还有皇长孙。 与其让皇帝选秀,倒不如要太子多纳侧妃。 这群朝臣,倚老卖老,多次谏言,无非是觉得谢麟安的及冠礼声势浩大,礼制有超太子之嫌,怕给后世留下话柄,劝皇上清减。 “清减?上一个王尚书日日跪求,嫌朕拨的银两不够,结果全都进了他的府库。如今,抄了一个礼部尚书府,西北大营的全军将领能吃月余的酒肉。” 谢昭衍环顾一周,看着朝臣们失了颜色的面容,掷地有声。 “宗亲礼法,不仅仅在于礼法本身,还有其后黎民百姓的生计。朕要一坛酒祭天,御膳房就能备下。倘若要十万坛酒祭天,那就有十万户黎民分到一杯羹。进贡是进贡,采买是采买,里头的弯弯绕绕,才是你们要考虑的。” “……” “何为铺张,不问自取,搜刮民脂民膏,雁过拔毛,上头人山珍海味,底下民不聊生,那叫铺张! “朕子嗣单薄,皇子及冠,大兴其事,绫罗绸缎,饮酒赠礼,取之于民,还以报酬。那便是普天同庆! “国库真要空虚,不如让知韫好好查一查,究竟还有多少王尚书躲在这里!” 顷刻间,御书房鸦雀无声。 群臣人人自危。 谢昭衍冷哼:“麟儿,你觉得呢?” 第56章 恨不得扑进他的怀里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谢麟安并未看其余人,只是对着谢昭衍轻声言语。 他声线不高,尾调还有些喘。 眼见着说完,就又要咳上了。 谢昭衍默默看他表演,不动声色地朝旁边的善渊使了一个眼色。 善渊立刻给谢麟安端去一杯清茶。 “殿下,润润嗓子。” “……” 谢麟安接过,微微颔首。 御书房依旧鸦雀无声。 众人看着皇上和三皇子上演父子情深。 过了半晌。 刚被点过名的裴阶,倒是开了腔。 “宸王殿下早已出宫立府。若只是寻常皇子及冠,的确有些张扬,但给王爷贺寿,礼法并未逾矩。况且,京城之内,宸王殿下修葺庙宇,兴建医馆,民众向来拥戴。” 裴阶不卑不亢,朝着皇上拱手。 谢昭衍龙心大悦,又看其他人:“你们呢?” “裴首辅所言极是。” “微臣鼠目寸光,不及皇上为百姓筹谋。” “皇上恕罪。” 扑通—— 扑通—— 几人齐齐下跪,对着谢昭衍接连叩拜。 未等谢昭衍抬手说平身,裴阶倒又接上了话头。 “微臣即日起,严查百官,朝中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王尚书。” “……” 跪在地上的一群老骨头,闻言,肩膀都禁不住颤抖几下。 这一幕,看在谢昭衍眼里,赞许地朝裴阶点头。 “知韫,难为你替朕担忧。” “微臣职责所在。” 裴阶顺从地朝谢昭衍作揖。 “罢了,都退下吧。朕今日不想再为这种小事费心。” 窸窸窣窣。 跪在地上的群臣,纷纷起身,灰头土脸地溜走了。 裴阶也跟着一起出来。 有几个老骨头,仍旧不信邪,晃晃悠悠,走在裴阶的身后,窃窃私语。 “首辅此举,是向宸王倒戈?” “呵!拉倒吧。我可听说,太子给裴大人赏了不少美妾。裴大人喜欢的紧,街头都出话本了。” “原来如此,裴大人是在替太子分忧。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哈哈哈。” 年纪大了,倚老卖老,躲在人身后嚼舌根,都不晓得小声一点。 走在前头的裴阶,猛地一个转身。 吓得几个老东西,当场就摔到了一起,眼冒金星,连声叫唤。 裴阶唇角噙着笑,眼睛看着御书房的方向,思绪逐渐飘远。 …… 御书房内。 谢麟安手里仍捧着茶,一口一口啜饮。 “近来身体如何?”谢昭衍关心。 谢麟安放下茶盏,恭敬回话:“御医换了方子,最近几日还算舒心。” “徐卓光到底年轻,经验不足。改日让太医院的院正,好好给你把把脉。冠礼过后,文武百官的眼睛可都盯着你呢!” “是,儿臣知道了。” 话里藏话。 但谢麟安没有深究。 用茶将他留下,皇上定然有话要说。 不外乎—— “今日皇后设宴招待苏夫人。你与朕一同过去……” “咳咳咳咳!” 没等谢昭衍把话说完,谢麟安突然脸蛋涨红,难耐地掩住口鼻,连声咳个不停。 一边咳,一边起身往后退。 “咳咳……儿臣还是离父皇远一些,咳得,咳得厉害……怕不是又染上风寒。别传染给父皇……” 谢昭衍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凶巴巴地哼了一声。 他刚想朝善渊发两句牢骚,就见这大总管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又怎么了?”谢昭衍没好气道。 善渊啪就跪下了,肩膀还有些哆嗦。 “皇上,是,是淑贵妃。刚才毓秀宫传话,说娘娘用过午膳,发觉身体不适,恐是染了风寒。让奴才传御医,给圣上请平安脉。” “嫣儿病了?!”谢昭衍脸色一惊,火气又上来了,“给朕请什么脉,赶紧摆驾,去毓秀宫。” 说完,谢昭衍当即要往屋外走。 “皇上,皇上——” 善渊跪着朝人爬去,劝道:“皇上,太医院院正去过了!说,说……” “说什么了?!” 谢昭衍还真有些心慌,害怕是不是昨夜自己太荒唐,才让冷紫嫣染了风寒。 真要如此,他过意不去。 “院正说,贵妃娘娘思虑过重,心有郁结,并非喝苦汤药能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找到郁结所在,其病症自然就好了。” 善渊的声音越说越小,脑袋都要贴到地上了。 谢昭衍一时愣怔,蓦地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随即恍然大悟,拂袖喝道: “你们娘俩真是母子情深,要病也一起病。心病需要心药医。堂堂一个贵妃,朕都宠成什么样了,还有思虑,还有郁结!那说的不就是朕嘛!” “皇上恕罪!”善渊哐哐磕着响头。 谢麟安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错愕。 紧接着,他听到谢昭衍再次厉声: “谢麟安,你是不是也是如此?!这一病就是二十年,整个太医院都看不好。究竟是朕的御医们水平太烂,还是你也是思虑过重,心有郁结!朕还得给你找个系铃人来?” 谢麟安轻咳两声,甩开衣摆,重重跪下,规规矩矩磕了一个响头。 “父皇息怒,儿臣体弱,实属不孝。今日回府,便让院正也给儿臣开几副汤药……” “还回府!”谢昭衍着实被气到了,一时气血上涌,心口发麻,气急败坏道,“从今天起,你给我留在宫里,养不好就别想回去了!我倒要看看,你们娘俩谁能先把我给气死!” 气得谢昭衍连“朕”都不想说了! 老婆孩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一个赛一个。 他好歹是一国之君,不要面子的嘛! “……”谢麟安跪得笔直,垂眸道,“儿臣不敢。” 谢昭衍拂袖:“善渊,送宸王去毓秀宫,好好陪着淑贵妃养病!” “是。” …… 御花园里。 云苒陪着谢楠月揪花瓣。 湖畔的假山缝隙里,绽放了几株红花黄蕊的四季海棠,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谢楠月蹲在地上,掐了一朵,揪着指甲大小的花瓣,一朵朵扯开。 她嘴巴念念有词,可惜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楚。 云苒尴尬地捂住嘴巴,忍住想要打的哈欠。 “楠月阿姊,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其实不用问,肯定是徐御医相看赐婚的事情。 果不其然,谢楠月侧头,目光灼灼:“苒儿,你说父皇如今迷上了赐婚,会不会也给我赐一桩婚事?” “……”云苒抿唇。 这,苒儿可不敢说。 谢楠月也不在意她的回答,自顾自接下去:“武状元萧淮川还没有任命,仍留在京城,你说父皇是不是想招他当驸马?或者,他希望送我去西北和亲,平息了战事?” 和亲?! 云苒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道:“不可能的!皇上怎么舍得呢?你可是他唯一的女儿!” 谢楠月扔掉手里的海棠,侧过脸,深吸一口气,久久没有作答。 过了好一会。 御花园外的小径上,路过几个眼熟的身影。 “阿兄——” 云苒像是捡到救命稻草一般,朝谢麟安挥了挥手臂。 谢麟安转过身,见是她们,伸手拦住跟在后面的善渊和青柏,独自走过来。 “长公主。”他礼数到位。 谢楠月嗯了一声,提不起兴致。 云苒拼命挤眉弄眼,试图用眼神询问谢麟安,徐御医的婚事是否能有回旋的余地。 所有的表情都被谢麟安收入眼中。 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这几日,父皇要我留在毓秀宫休养,徐卓光也一并入宫陪诊。” 云苒倒抽一口凉气,心说,阿兄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楠月冷哼:“今日徐御医可要去温尚书家下聘,恐怕赶不上皇宫宵禁。” 谢麟安咦了一声。 “可我怎么听说,温尚书家闭门谢客,下聘并未成功?” “当真?” “当真!” 谢楠月与云苒异口同声。 谢楠月喜形于色,惊诧得嘴巴都合不拢。 而云苒看谢麟安言之凿凿,便认定是他的功劳,眼神雀跃,恨不得扑进他的怀里。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云苒禁不住问。 第57章 云姑娘,大善人 这个嘛—— 到底怎么回事呢? 谢麟安一想到今早在京城里传播的谣言,嘴角就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该说不说,的确是兵行险招。 但倒也管用。 “阿兄!到底怎么回事啊?” 云苒急了。 谢麟安耸肩轻笑:“阿兄也只是道听途说,怎能在皇城之内信口雌黄?” 云苒咬唇,不情愿地哦了一声。 随后,扯着谢楠月的袖子,小声道:“至少没有下成聘嘛。” 谢楠月眼眸微动,心情一丝雀跃,但在谢麟安面前,总要端着长公主的架子,不能过度表露心迹。 她只是牵住云苒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像是要通过掌心的用力,将自己的喜悦传递过去。 “长公主若是好奇,可当面问问徐御医。母妃平日里深居简出,长公主能来小聚,她定然也是欢迎的。”谢麟安对着谢楠月点头示意。 “那我明日去陪淑贵妃喝茶。”谢楠月抿嘴浅笑,看向谢麟安的眼神深沉了一些,“今晚母后设宴,原本要请你一并去热闹热闹。既然身体不适,我自会替你向母后陈情。” 最后一句,说的云里雾里。 云苒没有听懂。 只见谢麟安闻言,眼眉舒展,唇边笑意渐深。 “麟安谢过皇姐。” “……”谢楠月眯起眼睛,倒也大方地应下了。 云苒跟着谢麟安走回毓秀宫。 她百思不得其解。 “阿兄,怎么觉得你和楠月阿姊之间有秘密呢?” 谢麟安装傻:“什么秘密?” 看那眉毛一边挑起,都要戳进发丝间。 云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阿兄说过不会骗苒儿的!现在明明就有事情瞒着。” “若是瞒着,苒儿定然不知情。既然不知情,又怎么知道有事情瞒着呢?苒儿该不会想对阿兄使坏,故意先讹上一笔吧。” 谢麟安逗趣地刮了一下云苒的鼻尖。 云苒哑然。 她负气地越走越慢,恨不得离谢麟安远远的。 谢麟安哪里能由着她,一把就将人扯到自己身边,感慨道:“幸亏苒儿先进宫陪母妃。要不然,阿兄被关在宫里,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了。” “阿兄……” 云苒后知后觉,这才明白谢麟安所谓在毓秀宫养病,其实是惹怒皇上的惩罚。 她又有些心软,不想再对谢麟安使小性子了。 “麟儿,过来。” 冷紫嫣站在毓秀宫的庭院里,见到谢麟安,立刻招手。 善渊跟在后头,手里还捧着皇上赏赐的灵芝人参,却被碧玉嬷嬷拦下。 “娘娘抱恙,公公为圣上近身伺候,还是别跟进来了。万一染上了病症,可就掰扯不清了。”碧玉嬷嬷说的有板有眼。 善渊老脸一垮,啧舌道:“你对我可真是伶牙俐齿,没瞧见我带了圣上的赏赐吗?” 碧玉负手:“娘娘说了,虚不受补,望圣上不要糟践了好东西,白白浪费了。” 一整个油盐不进。 善渊接连吃了闭门羹,阖上眼皮,翻了个白眼。 顿了顿,他无奈道:“帝妃有了矛盾,咱们当奴才的,得费心调和。你怎么还总把圣上往外推呢?!这一会入了夜,御辇还是得抬进毓秀宫的。” 听声,碧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只认贵妃娘娘一个主人。 就算晚上和好如初,现在贵妃娘娘想要使点性子,她碧玉就心甘情愿地陪着。 她和明珠一样,命都是贵妃娘娘救回来的! 贵妃喜,她们喜。 贵妃怨,她们也怨。 眼见着,已经耽搁太久,善渊怕回去不好交差,额头上冒出颗颗黄豆般大的汗珠来。 他一转眸,见到站在旁边的云苒,顿时眼睛一亮。 “云姑娘,大善人!这些补品,您给贵妃娘娘送进去吧。只要进了毓秀宫的大门……” 善渊并未说完,直接把灵芝人参塞进云苒的怀里,拔腿就跑。 跑得飞快。 等碧玉追出去,人早就没影了。 她气急,骂道:“就是仗着贵妃娘娘好说话,连他都欺负过来了。” 云苒捧着补药,也是哭笑不得。 “碧玉姑姑,都是圣上的一番好意。还是收起来吧。真要为了这点东西,得罪圣上,伤心的还是紫嫣姨母。” 碧玉泄气,也点点头。 云苒赶紧将补药给了青九,让她跟着送去膳房。 此刻在内殿里。 冷紫嫣将谢麟安一路领到最里面的小屋。明明是自己的宫殿,说话却压着嗓子,非得凑近了才能听见! “麟儿,你父皇都知道了!他早就猜到了你二十多年都在装病!” 谢麟安眸色一沉:“……还有呢?” “还有……”冷紫嫣连着做了几个深呼吸,面露难色,踌躇很久才将皇上有心废掉太子,改立谢麟安的事情,说了出来。 过去二十年,太子谢锦辰也算是文韬武略,出类拔萃,有储君风范。 并未有出格之处。 究竟是为何? 冷紫嫣想了一天一 夜,始终没有明白。 “原来如此。” 谢麟安听完,却立刻恍然大悟,勾唇笑道:“父皇还真是替儿臣着想呢!” “此话从何而来?” 冷紫嫣在儿子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狠戾,有些难以置信。 谢麟安轻哂:“儿臣与朝中大臣并无往来。父皇有心要儿臣与太子夺权,便私下铺路。先是二十名贵女画册,皆为名臣之女;又在武举中令容暄落榜,只得了一桩婚事;更迂回的是,给徐卓光和兵部温尚书之女赐婚,试图将他划拨到儿臣麾下……” 冷紫嫣越听脸色越白,她初时并未察觉,竟然从贵女画册起就已经埋了伏笔吗? “那徐御医与温姑娘?”冷紫嫣心有余悸。 谢麟安一摆手,刚想回答,屋外就传来一声鬼哭狼嚎。 “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究竟是谁,在外头传这种胡话?!我徐卓光堂堂七尺男儿,一世英名,全没了啊!” 第58章 殿下不用微臣了? “徐御医,你不要激动。街头巷尾的闲话怎么能当真呢?” 云苒憋着笑,脸蛋涨得通红,急急说完一句,实在绷不住,躲到青九身后,哈哈大笑。 徐卓光进宫陪诊,穿得人模人样,可脸上的倦容做不得假。 印堂暗沉,眼下发青,脸颊上的红晕全是被气出来的。 “云姑娘,是从哪里听闻的?”徐卓光咬牙切齿,恨不得要将始作俑者揪出来,碎尸万段。 云苒轻轻戳青九的后背,示意她千万不能露馅! “山人自有妙计!你看天上,是不是有鸟儿飞过?就是它们说的!你听,叽叽喳喳……” 云苒万般不嫌事大,朝着徐卓光嘿嘿直乐。 她也不知道青九从哪里听来的。 暂且不论真假,但空穴来不了风,肯定有人开了这个头。 她好心“提醒”徐卓光,反而还对她凶巴巴的。 徐卓光气得直翻白眼,抚着心口,原地绕了好几圈。 手指刚指向云苒,想要再多说几句,就被谢麟安喝住了。 “怎么?你迫不及待要娶温尚书之女过门,嫌弃这个传闻不符了?” 谢麟安从内殿走出,闲庭信步,眼神幽幽扫过徐卓光。 “把手给本王放下!” 徐卓光躬身拱手作了个揖,讪讪。 “该不会是殿下的主意吧?” “……”谢麟安斜觑他一眼,“本王怎么知道你后院养的是男是女?” “我后院没有人!”徐卓光仰天长啸。 “哈哈哈哈——” 云苒又憋不住了! 她眼疾腿快,见更大的靠山来了,立刻从青九身后躲到谢麟安身后去了。 谢麟安长臂一揽,妥妥将人接住了。 “好玩吗?”他轻笑。 云苒点头,点漆的眸子亮晶晶的。 “还有更好玩的。” “什么?”谢麟安顺着问。 云苒朝青九努努嘴,青九立刻从兜里掏出两本话本,展示在谢麟安和徐卓光的面前。 一本是,《风 流御医俏郎君》。 另一本是,《威猛将军一心想当驸马爷》。 “风 流御医?!”徐卓光声调上扬。 谢麟安也眯起眼睛:“威猛将军。” 青九和青柏识趣地往旁边走了几步,只留下三人。 云苒见状,依旧笑得开怀。 “说来也巧,今儿和楠月阿姊赏花,她还提起新科武状元还在京城,难不成圣上也有意指婚?” 她故意挑起话头,偷偷看徐卓光脸上的表情。 刚才还是怒发冲冠,气得通红,这会已经黑成锅盔,难看的要命。 哎呦! 喜欢就喜欢嘛! 藏着掖着,又不肯说。 楠月阿姊的心意,早就摊在明面上了,他徐御医难不成还要一个女人先开口嘛! 哼—— 哪里像她和阿兄。 阿兄赠了金玉簪,她送了阿兄金桂香囊…… 日日戴着,夜夜想着。 心意自然就通了。 思及此,云苒只觉得脸蛋有些发烫,便不再拿徐卓光取乐。 她轻咳一声,揪着谢麟安的衣袖道:“阿兄,苒儿去看紫嫣姨母了。这话本是楠月阿姊送的,阿兄替我看好,别让某些人气急败坏给撕了!” 谢麟安失笑,目光正好落在云苒的发簪上,哄道:“去吧,阿兄替你守着。” 云苒高高兴兴地跑开了。 徐卓光黑黢黢一张脸,半晌才沉吟道:“不下聘,便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为了徐家,我只能……” 谢麟安负手而立,指节摩挲着扳指,垂眸深思。 “如今是温尚书不让你进府,不是你不愿下聘。” “是。尚书府称温姑娘抱恙,容易传染,封了后院。我进宫时,温尚书正跪在御书房,请皇上降罪呢!”徐卓光看看四周,抬眸试探,“殿下,真的不是你?” 谢麟安斜觑他。 “本王让青柏将你扛回去,已经是仁至义尽。难不成还要当你的月老,清理烂桃花?徐御医的排场,倒是真大。” 说罢。 谢麟安拂袖而去。 徐卓光揉揉太阳穴,晃了晃脑袋,跟了上去。 脚步明显松快不少。 “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不过,实在想不通,怎么突然就给我赐了这婚!” 徐卓光紧跟着在谢麟安身后,喃喃自语,连声叹了好几口气,才松快些:“时候不早了,先给殿下把把脉吧……” 话未说完,走在前面的谢麟安却回绝了。 “不必。” 徐卓光仍旧滔滔不绝,脚步未停,不小心撞上了谢麟安的后背,额头吃痛,伸手揉了揉。 “嗯?怎么了?”徐卓光不解。 谢麟安一脚已经迈进了偏殿,人未回身,只说:“太医院院正一会会来,你把原先开过的方子,都交代给他。不要有遗漏。” “……” 徐卓光心底一凉,嘴巴张了张,只觉得喉咙干涩:“殿下……殿下不用微臣了?” 徐卓光原本只是谢麟安的伴读,在决定学医那一刻起,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调理宸王身体,令他福寿延年。 长命百岁太夸张。 但七老八十总是要争取的! 怎么……突然…… “我哪里做的不好?”徐卓光皱起眉头,显然不甘心,“殿下……” 他追问着。 谢麟安迈过门槛,走进偏殿。 青柏自觉守在门边。 徐卓光顾不上礼法,追了进去,急切道:“近期天气多变,极寒难耐,身体状态反复也在情理之中。尤其是,殿下忙着及冠仪式,又处理了王尚书一家,忙中生乱,觉得不舒服……” “温言,你当真觉得可以治好本王吗?” 谢麟安转过头,对上徐卓光错愕的眼神,眸色晦暗不明。 温言是徐卓光的字,很少有人提起。 谢麟安曾笑称,徐家长辈起名温言,是想治治他这张话痨又硬气的嘴。 此刻,徐卓光张目结舌。 他没法保证。 即便是华佗在世,也不能说能医治百病。 而谢麟安的身体,他调养多年,心知肚明。 他……并没有病,只是底子虚弱,要悉心养着。 一度,徐卓光也有过怀疑。 谢麟安会不会只是韬光养晦,想要避开朝野纷争,不愿与太子为敌,心甘情愿当个闲散王爷。 平日里,百酿阁品品酒,温泉山庄泡泡汤,天气好时,围场狩猎踏青…… 宸王府没有百官往来,倒是有独一份的悠闲自在。 “殿下的身体,重在调理……” 徐卓光试图解释。 可谢麟安摆明已经做了决定。 “倘若调理不好呢?本王等不及了……如若调理不好,同样是灭九族的罪,徐御医能担待吗?” “……”徐卓光微怔。 谢麟安步步紧逼。 “在徐御医眼中,身家性命永远放在最前面。” “微臣从未如此想过!” 徐卓光急切辩解,眉峰蹙起。 谢麟安不置可否。 “本王说错了。是徐家人的身家性命,永远放在徐御医的前面。为了保住他们的命,你徐温言可以娶京城任何一个贵女,却不敢对长公主表露出半点肖想!” “……” 徐卓光面色惨白,往后踉跄几步。 谢麟安穷追不舍:“是不是?” 第59章 能救一个,是一个 “……” 徐卓光无言以对。 是…… 他区区一个小小的御医,如何能肖想皇上亲封的长公主? 但凡说出口,便是大不敬。 徐家九族难保。 “本王今晚要去中宫赴宴,你抓紧把东西备好,交给院正,不要耽误了。” 谢麟安下了逐客令。 徐卓光失魂落魄地从偏殿里出来,见到青柏,早就没有往日的意气风发,只是微微颔首,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气。 青柏同样面无表情。 两人走向偏殿的厢房,步履沉重。 进宫后,青柏的佩剑并未随身。 他习惯在思考时摩挲剑鞘,此刻只能攥起拳头。 殿下此举令他也颇为意外。 明明昨夜,殿下心急如焚,还在操心徐卓光该如何悔婚,今日却直接将人踢出了局。 倒有几分伴君如伴虎的悲凉。 略一挑眉。 青柏看着徐卓光憔悴的眼眸。 有一个想法油然而生。 殿下该不会是对徐御医心软了,不愿让他趟浑水吧? 不过…… 如果,殿下连徐御医都舍不得,要甩开,那云姑娘怕不是也会被殿下送走? 陡然间,青柏浑身一个激灵,脑门有些凉飕飕的。 呸! 童言无忌! 就当我没说! 他心底干笑,真要把云姑娘送走,不知道自己会死在谁的刀下? …… 毓秀宫内殿。 云苒心情颇好。 自己能进宫陪着紫嫣姨母,阿兄也会在毓秀宫内休养,就连徐卓光的赐婚也解决了,楠月阿姊不会再伤心。 眼下,她只有一件事情要做。 静待阿兄及冠礼后,便可以开始调查云家一案。 她定会给云家昭雪! 如此想着,这一天过得特别舒心。 等到晚膳时,她才发现阿兄竟然去中宫赴宴了。 “阿兄并未说啊?” 云苒拧着眉头,心头有些不舒坦。 冷紫嫣也是一愣,朝碧玉看了两眼。 碧玉恭敬道:“奴婢听善渊说,圣上今日特意邀约宸王殿下去中宫,想来是推拖不得。” “嗯,随他吧。” 冷紫嫣手中捏着帕子,不自觉绞紧了些。 毓秀宫背后没有靠山,无权无势,这么多年与中宫算的上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甚少往来。 最多,也就是谢楠月与云苒交好。 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在这深宫大院里,总是容易惺惺相惜。 谢麟安自幼懂得分寸,从不逾矩。 去了中宫,也会尊称母后。 至于这心诚不诚,就只有他知道了。 “还有一事。”碧玉俯首,迟疑道,“方才太医院的院正去偏殿给殿下把过脉了。殿下,貌似不让徐御医调养了。” 云苒闻言,顿时惊诧:“当真?!” “是。徐御医这会茶饭不思,在偏殿厢房里躺着呢。小厨房送去饭菜也不动筷子了。” 碧玉也是哀叹一声。 徐卓光自小就跟着谢麟安。 这一下,可不是连主心骨都没了嘛! 冷紫嫣面色凝重,手里的帕子一不留神,真的就被拧破了。 云苒眉眼耷拉,嘶了一声,心想,阿兄该不会是相信了外头街上的闲言碎语了吧?真以为徐卓光有断袖之癖? ……阿兄难不成担心徐卓光对他,有非分之想? 呃,这倒也大可不必吧! 云苒轻叹一声,定了定神,又哄着冷紫嫣。 “紫嫣姨母,先用膳吧。等阿兄回来,苒儿好好问问,恐怕里头有什么误会。” 冷紫嫣心口憋着一口气。 她知道,哪有什么误会,不过是谢麟安为徐卓光着想,不愿他卷入泥沼。 他能救一个,是一个。 那苒儿…… 冷紫嫣心头陡然一惊。 “碧玉,去门口候着,等麟儿一回来,就让他来找我。” 碧玉应声离去。 冷紫嫣定了定心情,给云苒舀了一勺芙蓉蛋:“吃吧。” …… 中宫晚宴。 莲花池畔舞女身姿曼妙,甩得人心神荡漾。 上位主桌,身着龙袍的谢昭衍,神情淡然,喜怒不形于色。 他身边的皇后容菱,依旧雍容华贵,大红玛瑙金镶玉,满头金钗琳琅满目。 谢麟安到时,有些晚了,宴会已然开了场。 他见到谢楠月正朝着皇后太后的方向,侧着身子,拧眉惋惜地说着什么。 他听不清,但能猜的到。 谢楠月估摸着在给自己的缺席求情。 在御书房时,谢昭衍曾厉声下令,要他在毓秀宫闭门思过。 但实际上呢,宴会中,仍旧给他留了坐席。 就在苏家人的旁边。 “父皇,母后。儿臣来晚了。” 谢麟安拱手问安,垂眸敛住情绪。 谢楠月闻声,诧异回头,小声惊呼道:“你不是身体抱恙嘛?” 她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却狠狠使了个眼色,朝着苏家方向,努努嘴。 ……真是疯了!来了就跑不掉了呀! 谢麟安又换了个方向。 “孙儿见过皇祖母。皇姐。” 谢楠月见状,默默叹气。 好吧,她算是白操心了。 “身体好些了?”谢昭衍端起面前的酒盅,抿了一口,唇角噙着笑意。 谢麟安颔首:“太医院院正给儿臣重新把了脉,换了方子,吃过后,舒服不少。” 谢昭衍眼眸一眯,打量片刻,撂下了酒盅。 “哼。”语气意味不明。 皇后容菱扮演贤良淑德的模样,一向最是拿手。 她面容带笑,朝着谢麟安招招手:“来了就好。母后给你留了座位,快喝杯酒,驱驱寒气。” 谢麟安从善如流。 他走过去,落座。 坐下后,才发现,对面席上正对着两人。 一人是前不久刚见过的太子谢锦辰,而在他旁边的是,是久未露面的永宁王谢良初。 “皇叔,皇兄。” 谢麟安一一作揖。 谢锦辰颔首示意。 永宁王端起酒杯,眸光有些犀利地扫过他,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尝尝这桂花酿,可比得上百酿阁的酒?” “……” 谢麟安不动声色,抿了一口。 可不就是百酿阁的酒?! 他浅笑:“母后特意备下的酒,自然是最好的。皇叔不这样认为吗?” 谢良初细长的丹凤眼,眯得只剩下条缝,仍是遮不住里头的精光。 就在他还要开口时,上座的太后打断了他。 “怎么还拿麟儿逗趣,没点皇叔的样子。”她佯装愠怒地瞪了一眼,可惜眼里却还是带着笑意。 永宁王是太后亲生,而当今圣上却不过是她的养子。 手心手背。 太后只维护至高无上的皇权,否则她也坐不到今晚的筵席上。 教训完亲生儿子,太后又看向谢麟安,露出和蔼可亲的模样。 “麟儿,你旁边是江南苏家的姑娘。她送妹妹入京,过几日就是国舅府大喜的日子。” 谢麟安转过头。 旁边席上,苏欣瑶浅笑着起身,福了福:“宸王殿下金安。” 第60章 儿臣没得选 中宫酒色醉人。 靡靡之音,延绵到月上梢头。 苏家乃江南大家,入仕从商,无一不精。 当年谢昭衍选太子妃时,就曾经考虑过苏家贵女。 可惜并无合适人选,只能作罢。 等到谢锦辰选太子妃时,西北战事兴起,为了维稳京城大局,选了郭家长女入东宫。 一来二去,最先和苏家联姻的,竟然是国舅府的容二公子。 所幸,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庶女。 倒是有了个好由头,促成另一桩良缘。 酒席过半。 谢昭衍毫不避讳,流露出要给苏欣瑶和谢麟安赐婚的意图。 苏家夫人自然应允。 她来之前,就做好了打算,要给女儿在京城谋一个更好的婚事! 容二公子住在苏府时,她也想撮合女儿与他。 可惜,欣瑶心气高,百般推脱自己相不中。 用她的原话说:“长得白净,却喜欢舞刀弄枪,像个粗莽汉子,臭烘烘的!” 苏欣瑶心气高,眼光傲,非达官显贵不嫁! 容家是皇亲,但国舅府算外戚,官不能太高,贵也不能太贵。 嫁进去,就是个活生生的牢笼,束手束脚。 真要论—— 要么,嫁给权臣,权势滔天,无人能欺。比如,权臣之首,首辅裴阶。 要么,就嫁给闲散王爷,衣食无忧,自由自在。比如,宸王谢麟安。 苏家人很是满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谢麟安。 谢麟安朝上座拱手。 “儿女婚事,应当听从父母之命。父皇如此安排,母后觉得如何?” 他不说自己应不应,反而直接又把问题抛给了皇后。 皇后端了一晚上的架子,心里头拔凉拔凉的! 她当然想要苏欣瑶能够入主东宫,太子妃当不成,当个侧妃也是好的。 谢锦辰虽然立为太子多年,但一日不登基,她心中一日不敢放松,唯恐事情有变。 东宫太子妃如今身怀六甲,开了春,就能诞下皇长孙。 这真要是皇长孙还好,如若不是,又是一场空欢喜。 权势,金钱,子嗣…… 这些都是谢锦辰日后能够顺利登基的台阶,助他步步迈向龙椅。 “母后?” 谢麟安轻声低唤,拉回了皇后容菱的思绪。 皇后微微蹙眉,但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侧头先看了谢昭衍一眼,发现男人并未没有看自己,又转而对谢麟安笑道: “你父皇做主,自然是最好的。” 谢麟安嗯了一声。 依旧没有表态。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苏欣瑶浅笑垂眸,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天色晚了,不如早些散吧。等麟儿忙过冠礼,正好天气转暖,可以与苏姑娘一起去围场踏青放纸鸢,不必对着我们这群老家伙。” 太后轻咳一声,伸手道:“容菱,你扶一下哀家。” “是,母后。” 皇后赶忙起身,屏退周围的奴婢,搀扶着太后,往内殿走去。 在中宫,皇后都退了场,其余人自然也就纷纷都退了。 谢昭衍离开时,特意在谢麟安面前顿了顿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很明显。 好自为之。 永宁王,太子以及苏家的女眷,都得出宫。 谢麟安倒是悠哉地往毓秀宫走去。 途中,太子谢锦辰的步辇叫住谢麟安。 “皇兄。” 谢麟安拱手。 谢锦辰让随从递上一壶酒。 “难得遇到美酒,不如带点回去,送给贵妃娘娘一并尝尝。中宫的琼浆,可遇不可求啊!” “皇兄有心了。” 谢麟安拦下青柏伸出去的手,亲自接下酒壶,斥责:“皇兄赐的酒,有你插手的份?” “属下逾矩,请殿下责罚。” 青柏随即跪下。 谢麟安只斜觑一眼,冷声道:“跪着吧。” 青柏垂下脑袋,不再作声。 步辇上的谢锦辰猝不及防看了一出戏,眉梢挑了挑,低笑两声。 “走吧,孤替三弟送送苏姑娘。” 谢麟安看着谢锦辰渐渐走远,提着手里的酒壶,走到路边的一株杜鹃花旁。 寒冬腊月,杜鹃花却已经萌出了新绿的芽儿和紫红色的花骨朵儿。 这种花,据说是由杜鹃鸟啼血而染成,凄厉绝美。 谢麟安从未在宫墙中,见过会啼血的鸟儿。 吐血而亡的人,倒是见过不少。 他举高酒壶,汩汩琼浆,从壶嘴中流出,浓郁的桂花香气顷刻间扑面而来。 然而,香气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就有难闻的腐败气味。 原本活生生的杜鹃花,腐成了一滩黑水。 “殿下!” 青柏见状,顾不上什么惩戒,立刻起身,三两步走上前,一把夺走了谢麟安手上的酒壶。 他内力极强,稍一用力,酒壶便化成齑粉。 谢麟安蹙眉看着眼前的杜鹃花和尸骨无存的酒壶,淡声道:“处理干净,别让人看见。” “……是。” 谢麟安没再驻足,转身就走。 青柏面色凝重,禁不住攥紧了拳头。 …… 回到毓秀宫。 碧玉嬷嬷老远就看见了谢麟安,她福了福身:“殿下,贵妃娘娘让您去一趟。” 谢麟安未作声,径直走向内殿。 吱嘎—— 木门打开又阖上。 谢麟安立在门口,缓了一会,确定身上的桂花香只是云苒送的香囊,才稍稍定了神。 冷紫嫣依旧是白日里的全套打扮,端坐在案几旁,手里端着茶盏。 而案几面上,放着那份谢麟安托她藏好的云锦帕子。 没有打开。 也不需要打开。 里面放着的,是云苒的奴籍文书。 “……” 谢麟安走近一些,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情了?”冷紫嫣抬眸。 谢麟安没欺瞒,目光仍停留在云锦帕子上,解释道:“太子赐了一壶毒酒,儿臣把中宫的一株杜鹃给浇死了。” 啪嗒! 冷紫嫣手里的茶杯,应声落地,人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她扣住谢麟安的手臂,眼神上上下下,左右逡巡,紧张道:“你人没事吧?还有人看见了?他怎么敢,这么明目张胆?” 冷紫嫣浑身抖如筛糠,声音发颤,眼眶倏地一下就红透了。 谢麟安抬手扶住她,手背青筋凸起,用了十足的力气,安慰着:“儿子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那可是……毒酒啊!”冷紫嫣的泪水决堤,满眼都是懊悔。 她在后悔,为何要生下谢麟安! 身为皇子,却朝不保夕,脑袋恨不得时刻都要提在手上。 二十年,佯装有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被谢昭衍一句话,就卷入了帝王纷争里! 谁稀罕当这个皇帝! 不过是大一点的牢笼,逃不出去的宫墙! “麟儿……”冷紫嫣顾不上擦掉泪水,急切地确认,“你是不是决定了?是不是也想要废了太子,取而代之?” “儿臣没的选。” 谢麟安发出一声冷笑。 “所以,你不愿徐御医再为你诊脉,是要把他剔出去?” 冷紫嫣不愿他趟这个浑水,苦口婆心劝说:“你能救几个人?救了一个徐卓光,然后呢?宸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你能全救了吗?” 谢麟安沉默。 冷紫嫣趁热打铁,又下了一记猛药:“那苒儿呢?你应了谢昭衍的话,要夺嫡,有没有想过将苒儿置于何地?她戴罪之身,能坐上后位吗?还是你觉得,她能忍受你三宫六院,宠幸他人?” “儿臣只会有苒儿一……” 谢麟安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变化。 “啪!” 耳光声干净利落。 冷紫嫣含泪怒视:“我何时教出你这么贪得无厌的儿子!” 第61章 忍了又能如何 谢麟安的脸歪到一边,被打过的地方,火 辣辣的疼。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眯起眼睛,抵住被打疼的腮帮。 顿了顿,哂笑。 “娘亲的确没有教过,您总说戒骄戒躁,要忍耐。 谢锦辰是嫡长子,五岁立为太子。他在前殿受群臣朝拜,儿子在御花园被人推落水中,感染风寒,差点死掉。 您让我忍耐,命令我开始装病,见到父皇一定得先咳嗽,咳到心口疼,才能停下。 给太后皇后请安,吃过什么,喝过什么,都得抠出来! 八岁起,儿子由明珠姑姑带着出宫开府。寒冬腊月,真的染了风寒,太医们推诿太后生辰不开诊,想生生拖垮我。 是徐卓光偷了院正的方子,一家家药铺凑齐了药材,熬煮给儿子喝。 是明珠姑姑背着儿子,一脚深一脚浅地去温泉泡热汤。 儿子忍了二十年,二十年啊! 要不是那年苒儿入宫,您将我一并接回,儿子每半月才能见您一面,磕个响头请个安,就得滚出皇宫。 到底还要忍多久…… 忍了又能如何? 您为了我,在这毓秀宫里守着,真的心甘情愿看着父皇的御辇去往皇后的中宫吗? 明珠姑姑为了我,冻坏了腿,彻底断了离府的念头。 徐卓光本可以争功名,考个状元郎,求娶谢楠月,而不是现在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娘亲还要我忍吗? 那云家的罪呢?云将军和燕雪夫人的清誉呢?要不要讨要回来? 您做不到,就由儿子来。 云家救过您一命,也救过儿子的命,理应有所回报。” 谢麟安压着情绪,语气平静异常。 冷紫嫣脸上的泪水已然干透,被谢麟安突如其来的剖白所震撼,久久不能发出声音。 良久。 谢麟安轻轻叹了一口气,似妥协,又似定论。 “儿臣曾说过一次,今生只认苒儿一人。无论是通房,贵妃,或者皇后……都只有她一人。礼制是死的,我谢麟安是活的!” “麟儿……”冷紫嫣无奈摇头,“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明明只想与世无争,好好活一场。” “怕什么,儿子赢一个天下回来。” 谢麟安扶住冷紫嫣,将她扶到软榻上,半蹲在人的面前,语气彻底软了下来。 “以后,您当太后,儿子和苒儿一起孝敬你。” 冷紫嫣嘴唇抿了抿,欲言又止。 “娘亲还有什么顾虑?儿子一并了结了。” 谢麟安说得云淡风轻。 但冷紫嫣知道,今晚聊过以后,谢麟安绝对不会再将心中所想透露半分。 这是最后的交底。 同样,她能说的,能劝的,也都必须在今晚,有个了断。 “深宫的路从来不是坦途,即便有你护着,苒儿也未必想要在宫里度过余生。这里不比宸王府,半分自由都没有。” “……”谢麟安眯起眼眸,声线警惕,“娘亲,有何打算?” “不如,不如……让娘亲重新替苒儿择婿。西南萧将军的儿子,萧淮川也是当今的武状元,文武双……” 嘭! 谢麟安猛地起身,往后一退,手臂偏巧好撞落了架子上的花瓶,发出炸裂的响动。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碧玉的询问。 “娘娘?”碧玉语气焦急。 谢麟安面色铁青,咬着后槽牙,下颌绷成紧张的一条线,身体岿然不动。 冷紫嫣抚着心口,想要狠狠瞪他一眼,叫他适可而止。 但谢麟安随即打弯膝盖,跪在冷紫嫣面前,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地面,直直磕在了碎掉的花瓶碎片上。 锋利的瓷片,戳破衣裳,刺入血肉。 没过一会。 雪白的花瓶碎片,染上了一层血红。 谢麟安像是察觉不到痛楚一般,响亮地磕了一个头。 “母妃若是如此筹谋,就别怪儿臣容不下萧家了。一个战场上捡来的养子,究竟是哪边的遗孤?是不是狼子野心……” 啪! 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冷紫嫣气急败坏,甩到了谢麟安另一边的脸上。 屋里陷入一片死寂。 门外的碧玉也听到了声音,停下敲门的动作,默默退到了一边。 冷紫嫣气得发抖,心肝直颤。 她真是心寒,几乎不认识眼前的谢麟安。 污蔑戍边将领,和当年栽赃云家的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咚——” 谢麟安俯身磕头,随后站起,拍拍了衣摆,垂眸道:“天色渐晚,母妃早些安寝。儿臣明早再来请安。” 不等冷紫嫣应声,他跨步向外走,路过案几时,他叩了叩桌面。 “这东西暂时还不能毁掉,烦请母后劳神保管。” 就在他开门想要迈腿时,冷紫嫣终于忍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冷声:“太子根基深厚,你如何能自保?” 谢麟安回身,扯起唇角一抹笑意。 “您忘了,是他先赐了一壶毒酒,儿臣属实迫不得已。” 说罢,含笑离开。 内殿的木门敞着。 门口立着闻言呆若木鸡的碧玉嬷嬷,屋里坐着面色惨淡的淑贵妃。 冷紫嫣整颗心,如坠冰窖。 这下,她终于明白,谢麟安当真是韬光养晦了二十年,学了谢昭衍十成。 江山,美人,一个都不想丢。 寒风乍起,宫墙外传来御辇的銮铃清响。 “娘娘……” 碧玉还没有缓过劲,担忧地看向屋里。 冷紫嫣闭上眼眸,定了定心神,起身。 “叫人温壶酒,送到凉亭。屋里收拾妥当。” “是。” …… 偏殿里。 谢麟安轻叩云苒的厢房门。 只一声,便开了。 小姑娘眼眸晶亮,见到他,立刻扯开笑容,随即又翘起嘴巴。 谢麟安闷笑着进屋,关上门,顺手就戳她的唇珠。 “都能挂油瓶了,受委屈了?”他笑意更深。 云苒哼唧两声,没能躲开谢麟安的“魔掌”,索性直接开口。 “阿兄不让徐卓光诊脉,他茶饭不思,怕是要病倒了。” 语气沮丧,真替徐卓光喊冤了。 谢麟安见状,拧起眉头,无奈道:“那可怎么办?父皇嫌他医术不精,龙颜大怒。再让他看下去,恐怕阿兄的病好不了,他也得脑袋搬了家。” “啊——” 云苒没料到,竟然是圣上的主意。 顿时,她脸蛋通红,不好意思地往里走了几步。 走到烛光摇曳处,才堪堪抬眸,看向谢麟安。 一看,又愣了。 阿兄的脸上怎么像是被人打了? 谢麟安无奈:“娘亲也怪我草率,训斥了几句。” 云苒忍不住了! “好他个徐卓光!原来是这个原因!阿兄保他一条命,他倒是使起小性子了。不行,我得去……” “你去做什么?明日让他去给长公主请平安脉,总有人治他。” 谢麟安笑了笑。 第62章 得矜持一些 云苒心疼坏了。 幸亏进宫时,明珠姑姑给她的细软里,放进了清凉软膏。 起初她也是不乐意的。 这玩意,只有受了伤才能用的上嘛。 现在看,倒是有备无患了。 “姨母怎么打得这么重?她都不心疼的吗?”云苒闷声闷气。 谢麟安绷着脸,任由她涂抹,努力忍住漾起的笑意。 等到云苒好不容易抹完了药,他才开口:“苒儿心疼了?” “嗯!” 云苒不做他想,用力点头。 放下药罐子,她视线垂落,又惊讶地发现,谢麟安膝盖处的衣裳竟然还染着血渍。 “这又是怎么了?”她惊呼。 谢麟安拢了拢衣襟,轻轻摇头。 “一点小伤,总得让你姨母消消气。” 说的简单。 云苒更伤心了。 谁家下跪能把膝盖磕破呀,还穿着那么厚的冬衣呢! “阿兄,疼吗?” 云苒碰不得,想给谢麟安上药,但在那种地方,她难以启齿。 纠结着看了一会。 她叹了一口气,催谢麟安回屋。 “阿兄快回去,应该要上药了。拖久了,天寒地冻,怕是要落下病根。” 一边说,云苒一边走进屏风后面,拿起一件斗篷给自己披上。 谢麟安看着她的动作,眼里笑意渐深,心头有些发痒。 “苒,苒儿要帮阿兄涂药吗?” 他压低了声线,克制住难耐的急切,恨不得直接将人拐走,同寝一室。 连日来,父皇母妃都对他苛责。 一个急吼吼拉他入局,不管不顾要赐婚; 另一个病急乱投医,要把苒儿许配他人。 真是添乱。 谢麟安绷了几天的神经,在看到云苒担忧的眸色时,总算是舒坦了。 此刻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但凡云苒说的,谢麟安都喜欢听。 偏偏,云苒却和他不对路了。 她咦了一声,停下手里系斗篷的手,尴尬地支支吾吾:“苒儿是想,想去把徐御医叫醒。都是他害得阿兄挨了打,不能这么轻轻松松蒙头大睡。让他好生给阿兄抹药,伺候呢!” 哼—— 小姑娘没有哼气,但气得鼓囔囔的脸蛋,写满了不高兴。 谢麟安嘴角一抽。 这……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开云苒的斗篷系带,没好气道:“那不用苒儿去,阿兄自会料理。” “可是……”云苒不放心。 谢麟安点点她翘起的唇珠,让人冷静:“深更半夜,苒儿去敲徐卓光的房门,你让阿兄如何作想?” “嗯?”云苒眨了眨眼睛。 “……万一,被父皇或是母妃看到,他们非得给苒儿赐婚,怎么办?他们要是觉得你和徐卓光早就心意相通,该如何?” 谢麟安言之凿凿,样子半点不像作假。 他横眉冷峻,眼眸中的占有欲毫不遮掩。 越来越明显了。 云苒再次感觉,谢麟安的目光似乎有了实质,像是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一寸寸将她看透,拆吃,入腹。 她的脚下像是生了根,入了定。 心潮禁不住澎湃。 嘭,嘭,嘭—— 谢麟安待人对己,两套标准。 深更半夜,云苒去见徐卓光不行,但谢麟安来找云苒却是理所应当。 因为,她是他的! 心跳声越来越响,云苒紧紧抿住了嘴巴,生怕一开口,心里扑扇翅膀的蝴蝶,都要飞出来了。 谢麟安褪 去了她的斗篷,扔回屏风之上。 紫竹制成的屏风,发出吱嘎的摩挲声,像是直接在云苒心头碾过。 不知为何,她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下意识想要躲开谢麟安的目光。 太……炙热了。 比屋里的烛火还要烫,比书架上的夜明珠还要绵长。 ……阿兄想要说什么? 云苒想问,又不敢问。 她忍着心头无限的期盼,殊不知自己深情的眼眸,早就已经暴露了一切。 可她仍旧执拗。 该由阿兄开口的。 她,她毕竟是姑娘,得矜持一些。 谢麟安像是看透了她的羞赧,垂眸轻声笑了一笑,又往前走了一步。 “苒儿。”他开口。 云苒提着一口气,心说,来了来了,要来了。 但谢麟安却坏笑道:“阿兄的脸,还肿着吗?” “嗯?!” 云苒迷糊地蹙起眉头,嘴巴抿得更紧了。 她摇了摇头。 清凉软膏好用的很。 涂抹后,只消片刻,就能吸收殆尽。 阿兄依旧丰神俊朗,眉目清秀。 定定看了两眼,云苒忽然晃神:“阿兄只说这个啊?!” 还有点小失望呢! 亏她还以为……哼! 云苒气哼哼地嘟囔一句,垂下视线,打定主意不再看谢麟安。 却在低头的瞬间,感到腰上有一股劲,将她往前拽去。 力道又狠又稳。 她脚下一空,没落到地上,反而跌进了谢麟安的怀里。 眼眸一掀,只能看到谢麟安的薄唇。 “苒儿,你还没有告诉阿兄,父皇要给你赐婚,你应还是不应?” 鼻息纠缠,声音也有了实质,激得云苒小幅度的颤栗,幸亏被人搂着,才没有跌下去。 “赐,赐婚?赐给谁?” 她的脑袋一团浆糊,可又好喜欢。 喜欢与阿兄亲近。 她下意识地顺着谢麟安的话,说了一句,就听到人反问:“苒儿想要嫁给谁?” ……当然是嫁给阿兄! 云苒眨了眨眼睛,面前的薄唇居然问出这种话。 既然要问,何必还要抱着自己? 真是过分了! 阿兄竟然也和话本上的登徒子一般,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她挣扎两下,眼睛不可避免地蒙上一层雾气。 “别乱动。” 谢麟安的呼吸粗重了一些。 软玉在怀,他绷着一根弦,快要做不成正人君子。 “那阿兄松开苒儿!苒儿不是谁都能抱的!” 云苒别开视线,气呼呼地嘟囔。 耳畔出现一丝轻笑。 她拗不过想偷看的心情,刚刚一回眸,眼前倏地一黯,嘴唇被人擒住了。 “唔……” 愣了好一会,云苒只觉得心口憋闷,牙关咬得更紧,眼睛却忘记要闭上。 谢麟安闭着眼眸,如扇的鸦睫,碰触到脸上,撩得她脸红心跳。 “憋气做什么?讨厌阿兄亲你吗?” 谢麟安问是问了,但嘴唇根本没有离开半寸,问题直接咽进了云苒的肚子里。 他不给一点机会,不允许说讨厌。 纵然趁着她熟睡,醉酒,早就已经亲过不知多少回。 但这一次,两人都是完全清醒。 云苒不能有半分的不愿。 第63章 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不讨厌便是喜欢。” 谢麟安见到云苒颊上飞起的羞红,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揶揄。 没想到,小姑娘学精了。 直接一句。 “阿兄轻薄了苒儿,可是要负责?倘若不负责,苒儿一头扎进御花园的池子,寻个清净!” 轻飘飘的调子,却是惊世骇俗的句子。 谢麟安真真见识了。 这气性,是真的大。 何解? 自己宠的,自己惯得,推不了旁人。 “扎进去做什么?那池子水浅,左右不过到你的小腿肚,进去抓泥鳅吗?” 谢麟安故意瞪眼睛。 噗嗤—— 云苒笑出了声,乐道:“宫里怎么会有泥鳅?有也是好看的锦鲤,金灿灿的。” “苒儿喜欢?” “嗯。” “喜欢锦鲤?” “嗯。” “喜欢阿兄?” “嗯。” 谢麟安计谋得逞,噙着笑,眼珠不错盯着云苒,等她反应过来。 估计小姑娘又要跳脚。 果不其然! 没一会功夫,云苒真就像是和池子里的泥鳅拜了师,扭来扭去,挣脱出了谢麟安的怀抱。 人跑不远。 谢麟安的手还牵着呢。 他轻咳,沉声:“没几日了,等到及笄,苒儿就与阿兄成亲可好?” 云苒怔愣,停下逃跑的动作,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 此刻,她身旁毫无遮挡,谢麟安居高临下,一眼就能看穿她的羞赧。 只能低头,红着脸含糊应声。 奶猫一般,腼腆的一声。 软绵绵的。 倒是让谢麟安的心,哐当落到了实处。 答应了就好。 不过…… 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他耐心地将人一点点再度拉回进怀里。 “在此之前,苒儿先答应阿兄一件事。” 云苒抬眸,见谢麟安神情严肃,脸上的羞赧也褪 去几分。 “何事?” 谢麟安抚着她的鬓发,语气平静无波。 “父皇近日迷上了赐婚,偏偏膝下没有几个儿女。太子早已成亲,估摸着很快也会轮到长公主与我了……” 谢麟安顿了顿。 云苒眼眸一黯,脸上煞白。 对啊! 她怎么会忘了呢! 堂堂宸王的婚事,自然要天子做主。 皇上还认定云家是罪臣,怎么可能…… “苒儿?” 谢麟安轻唤一声,拉回人的思绪,告诫道:“阿兄要交待你的,便是其他所有人的话,都不能作数。不管是谁,父皇也好,母妃也好,甚至于太后,皇后,皇叔,太子,长公主……所有人,他们说的赐婚,都不作数。” “……” “阿兄只会娶苒儿一人,可好?” 云苒先是听着谢麟安像报菜名般,将所有皇权之上的人,如数家珍说了一通,心里咯噔咯噔,吓得不轻。 ……这些人,都会阻挠阿兄与自己成亲吗?连姨母也会? 也对!之前姨母不还问她,有没有意向嫁给萧淮川? 原来如此。 随后,她听到谢麟安掷地有声的承诺。 ——只会娶苒儿一人! 恐怕这是今夜最为动人的一句。 云苒脑子里只过了一遍这句话,就按耐不住,拼命点头。 “……好!” 哪里会说不好?! 情不自禁地,她主动扑进了谢麟安的怀里,脸蛋贴着人的心口。 扑通—— 扑通—— 心跳渐渐成了一样的频率。 又是一记温热。 谢麟安俯首,吻在她的额头。 夜已深透。 毓秀宫中,情意绵绵。 拥抱在一起的人儿,久久不愿分开。 …… 与此同时。 皇城外的车道上,三辆马车渐行渐远。 从外面看着,不过是富贵皇亲车驾,只有掀开帘子,才知道别有洞天。 太子谢锦辰一入马车,就抢了身旁人手中的酒盅。 “人呐,就不该太聪明。你说,他真要是脑子不好,把酒一口干了!这大半夜,孤还得治丧呢!” 裴阶虚虚握住掌心,眸色晦暗不明。 等到谢锦辰仰头喝掉了酒,裴阶才幽幽地说了一句。 “宸王若是一命呜呼,殿下岂不是觉得无趣?” 谢锦辰斜觑他一眼,啧舌。 “为何无趣?孤给他酒时,自然是期望他死的。” “……” 裴阶挑了下眉,将手朝谢锦辰递了过去。 “做什么?”谢锦辰没搭理他。 裴阶探过半边身子,手臂伸长,接过谢锦辰手里的酒盅。 “宸王殿下礼尚往来,也给太子殿下送来了酒。微臣到时,酒已经备下了。” 马车不能进宫门,一律得换成步辇。 谢锦辰坐着步辇,送了谢麟安一壶毒酒,没想到刚出宫门,就收到了回礼。 “裴阶!你是疯了?!让孤喝谢麟安的酒!里头万一有毒呢!” 谢锦辰暴跳如雷,人都要从坐垫上颠起来了! “你安的什么心!!!” 谢锦辰一把抢过裴阶手里的酒盅,砸到地上。 小巧的酒盅根本不受力,加上马车里垫了厚实的毯子,弹跳两下,顺势就滚到犄角旮旯里了。 裴阶不卑不亢,一直等到谢锦辰冷静下来,喘着粗气,才解释。 “微臣方才刚斟上酒,尚未来得及开口,殿下就把酒一口干了……” 谢锦辰又是气急败坏! “里面要是下了毒呢?!” ——他要真是脑子不好,把酒一口干了! 裴阶扶额,脑海里浮现谢锦辰刚才的话,默默补了半句。 ……那大半夜,微臣也得治丧。 当然,腹诽可以。 当面便是要下跪认错。 裴阶起身,掀开大氅,朝着谢锦辰就跪下了。 “微臣知错,请太子殿下责……” 嘭! 裴首辅的话没有说完,谢锦辰一脚踹在他的肩头,用力之狠,差点被踹到车外去。 叮叮哐哐! 车道本就不平整,马车颠簸,帘子卷起了边。 谢锦辰气得脸红脖子粗,额头青筋暴起,目眦更是欲裂。 “裴阶!你若是敢对孤有二心!你的下场,可不是一壶毒酒!” 裴阶瘫倒在地,吃痛地捂住肩头,坚定道:“微臣的命,是太子殿下救的。殿下要取,知韫绝无怨言。” “哼——” 谢锦辰闹了一通,也是乏了,再次坐到软垫上。 原本,他让裴阶候着,是心存一丝侥幸。 谢麟安万一真的没脑子喝了毒酒,不就一劳永逸了嘛! 那种脏活,他可不会管。 交给裴阶就好了。 现在可好,他横竖看人不顺眼。 车轱辘没再转几圈,裴阶直接被撵下了车。 裴首辅遭受无妄之灾,立在路旁,连连摇头。 倒也没等多久。 永宁王的马车如期而至。 帘子掀起。 “裴首辅好雅兴,赏月呢?” 第64章 你提他做什么? 裴阶被永宁王捎带回裴府。 一身狼狈。 刚进门,就听到老管家迎上来面露难色。 “大人,这个,那个……” 裴阶肩膀没有缓过劲,手臂还耷拉着,眼神阴鸷,横觑一眼。 “她今日做了什么?又爬墙了?” 管家的老脸都扭到一起,喉结动了动,艰涩道:“姑娘说不跑了。她要好好孝敬大人,亲自给大人下厨。” “下厨?!”裴阶冷笑,“她能下厨?” “姑娘在院子里挖了不少洞,说给您做荷叶叫花鸡。就是这洞挖的,要把府墙给挖通了。” 那姑娘是太子殿下赏的,裴大人既然接进了门,府里的下人自然要供着。 但天天不是上墙,就是挖洞…… 防不胜防啊! 裴阶听完,闭上眼睛,重重舒出一口气。 原本回府总要先去书房,这次他在长廊尽头转了个弯,去往小院。 管家也不敢跟。 只是双手合十,对着月亮,拜了三拜。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 一夜之间。 皇城之内的杜鹃花,全都枯萎了。 最先发现异样的,是太后身边的小宫女。 她早起接水,迷迷糊糊闻到院子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恶臭,仔细一查,看到墙角的一株杜鹃烂到根里,旁边寸草不生。 冬日萧条,本就没有多少可赏的花。 腊梅早就看腻了。 大伙都等着杜鹃迎春带来一些喜气。 结果,一大早就触了霉头。 小宫女嗷地一嗓子,吓得手中盆里的水,洒了个精光。 随后,皇城各处角落,所有的杜鹃花,无一幸免。 上林苑的官员,悉数进了宫,乌压压在御书房门口跪着! 六部官员也在其后,各个都低着头! 谢昭衍一脸黑气,负手而立。 “到底谁能给朕一个解释!宫内的杜鹃花,为何腐烂如泥,恶臭不止?什么虫害能有如此威力?会不会是瘟疫?” 他厉声斥责,上林苑令和手下没人能答得上来。 那花都烂光了,只剩一层腐水,根本看不出原本模样。 是不是瘟疫……他们看不出来! “微臣罪该万死!” 负责宫中草木的官员两股战战,额头上的汗珠,寒冬腊月里,都止不住地往下流。 谢昭衍一挥手:“善渊,把人拖下去。” 一众官员奴才被拉走,后面礼部和刑部的两位尚书,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觉得呢?不是瘟疫?难不成又是巫蛊之术?且不论全天下,起码京城里也该肃清了吧?” 礼部尚书刚刚走马上任,脚步还没有站稳呢,先是宸王殿下的及冠礼,又来皇城内的草木异象。 此刻,他只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不知自己能不能安生地活到秋后。 刑部尚书倒是很有把握。 “回禀圣上,京城近三年来,都未曾有过一例巫蛊之术。以微臣之见,此物恐怕不是巫蛊,而是某种毒物。” “毒物?!” 谢昭衍眯起眼睛,冷哼:“你是说宫里有人下毒?” 刑部尚书明哲保身,不忘补上一句:“或许对人无害,仅伤草木。” 好一句仅伤草木! 谢昭衍满腔怒火,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他点着刑部尚书的脑袋,侧头交代:“善渊,把这几个的官袍脱了!都给朕去挖土,什么时候清理干净,什么时候再出宫!朕倒要看看,那玩意究竟是不是仅伤草木!” “是,是!” 善渊也急了。 他前脚才把上林苑一众人拉出去,后脚还得安排几位重臣大员去干挖土埋坑的脏活! 一刻都不敢耽误。 乌央央的一群人走了。 倒还剩下两个看热闹的。 谢昭衍喊住跟着善渊一起要走的裴阶:“知韫,你做什么?” “微臣也去挖土。” 裴阶长身而立,玉树临风,说起这种玩笑话依旧面不改色。 谢昭衍一愣,啧舌瞠目:“瞎凑热闹!太子呢?” “太子殿下抱恙,太医院已经派人过去了。” “太子病了?昨晚不是还活蹦乱跳的?”谢昭衍顺顺气,走上御书房的台阶。 裴阶紧随其后,解释:“听说是吃坏了东西。静养几日便可。” “戒嗔也是门学问。传朕的旨意,让太子这月戒了荤腥,不准饮酒,好好将身体调养妥当!” “是。” 走到御书房内,谢昭衍仍旧对杜鹃花心有余悸,狐疑道:“知韫,你对昨晚的事,有何见解?” “微臣斗胆,想提议圣上,将新科武状元暂调宫中,调查此事。” 裴阶恭敬地作了个揖。 “萧淮川?你提他做什么?”谢昭衍不解。 裴阶拧眉:“陛下,昨晚之事,除去天灾,便是人祸。不论是巫蛊还是下毒,都得有人亲自去做。宫中那么多的庭院楼阁,所有的杜鹃花无一幸免。说明下手之人,一 夜之间走遍三宫六院,却无人察觉。这不得不防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谢昭衍思忖片刻,点头称是。 此时,御书房内,还有一个始终没有发言的谢麟安。 谢麟安将自己裹得严实,厚重的鹤氅,外头披着狐裘斗篷,兜帽扣在头顶,手里端着鎏金手炉,一副雍容华贵,不问世事的架势。 他冷不丁地出声:“裴首辅是觉得,有人在皇宫之内谋害太子皇兄吗?” “……微臣从未如此想过。” 裴阶跪下了。 谢麟安抬眸,眼眸清凉。 “是吗?本王还以为,裴首辅觉得下手之人,也想毒害太子,故意转移视线呢!” “……”裴阶不语。 无凭无据,谋害太子的罪责过于严重。 谢昭衍听着闹心,一摆手。 “麟儿,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尽快把身体调理好,请过安就回去吧。毓秀宫也有几株杜鹃,赶紧处理了。别吓到你母妃。” “是,儿臣告退。” 谢麟安听话地退出御书房。 回毓秀宫的路上。 青柏几次欲言又止。 最终没忍住。 “属下失察,甘愿受罚。” 谢麟安拥着手暖炉,走得悠闲自在,听到青柏的请罪,不怒反笑。 “可真是会听音。让你把东西处理干净,是要把所有的杜鹃都毒死吗?生怕别人查不到你头上?” 青柏垂眸,又一次说属下罪该万死。 “这下好了,把人送进宫里,还是甩不掉那跟屁虫。” 谢麟安揉了揉眉间,脸色难看了几分。 第65章 三句不离谢麟安 两日后。 萧淮川在宸王府门口,接到了圣旨。 御前大总管善渊亲自宣召,宣他进宫面圣。 善渊并未对他出现在宸王府前,表现出诧异,反而好心提醒,宸王近日也留在宫中呢。 萧淮川道了几声谢,顺带还孝敬善渊从西南带来的酸枣果儿。 金银细软对于其他人或许管用,但对于始终在圣上身边的善渊反而更像是毒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倒是酸枣甜果,不值钱,还能吃个新鲜,回味无穷。 萧淮川一袭红袍,骑着御赐的汗血宝马,大张旗鼓地走进皇宫时,善渊坐在后头的马车里,摇摇晃晃,品着酸果感叹后生可畏。 宫墙朱门,一靠近便觉得庄严肃穆。 自从和云苒不欢而散后,萧淮川每日都会去王府门口候着,只求宸王殿下开恩,能让云苒出来见一面。 早就不知道扑了多少次空了。 京城内出了名的闲散宸王,对他萧淮川可算不得友好。 云苒的奴籍文书尚未到手,他不能强行带人离开。 硬闯不得,只能候着。 如今,都在皇宫之内。 萧淮川盘算着,能有几成把握见到云苒。 …… 杜鹃花一事,闹得人心慌慌。 六部大臣们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把皇宫里所有腐烂发臭的泥土运出去。 人倒是一个没死。 但全都累脱了相,像是服了几年的苦徭役。 中宫院内的杜鹃最多,损失也最为惨淡,腐败的恶臭好几天都散不出去。 没多久,皇后抱恙,免了各宫的请安。 谢楠月因此得了不少空闲,总能“不经意”就路过了毓秀宫。 这天,她刚一脚踏入偏殿,就嚷嚷起来。 “苒儿,听说了吗?父皇将萧淮川叫入宫中了!” 她本来只是来传信,没想到谢麟安居然也在。 宸王殿下正陪着云苒温习课业,站在小姑娘的身后,俯身,脑袋挨着脑袋,大掌覆于小手之上,手把手教她练字。 云苒面色红透,嘴唇却被抿得有些发白,羞答答的,像是待嫁的美娇娘。 估摸着,有一笔写的不好。 云苒负气地扭头,想要埋怨谢麟安,却没想到两人离得那般的近,几乎稍稍一颤,就能亲上了。 谢楠月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她没控制住,惊呼道:“哎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在做什么?” 云苒被吓了一跳,同样哎呀一声,逃也似的躲到谢麟安的身后,如同兔子藏起了脑袋。 谢麟安抬头,眼底眸色微黯,粗略地扫过谢楠月一眼,冷声道:“徐卓光在隔壁。” 显然,他在怪罪谢楠月搅了自己的兴致。 万分不爽! 谢楠月吐了吐舌头。 “半道上,我遇到善渊了,他说父皇要找你小叙。苏……” 她故意拖长尾音,挑动眉梢,威胁谢麟安。 就不信了。 谢麟安要娶苏家贵女的消息,他敢堂而皇之地告诉云苒! 果然—— 谢麟安放下笔,眼神更加晦涩。 “多谢皇姐提醒。” “阿兄,你去忙吧。我自己再练练……”云苒推了谢麟安的后背一下,轻轻的,像猫挠的一般。 “嗯,阿兄去去就来,苒儿不许偷懒。等阿兄回来,可要检查的。” 谢麟安含笑安抚云苒,转身离去时,却给了谢楠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看来他根本没和云苒提吧。 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麟安前脚一走,谢楠月后脚就凑到了云苒身边,侧头端详。 “写的什么呀?”她挺好奇。 本以为是什么郎情妾意的小诗呢? 结果,润白的宣纸上,单单只有一个宸字。 “嘶——” 谢楠月倒抽一口凉气,后背掉落阵阵鸡皮疙瘩,本想嘲笑两句,结果只发出两声干笑。 “呵呵,真没想到,谢麟安还挺自恋的嘛!怎么?今儿练习他的名字,明儿是不是就得临摹小像了?” 云苒彻底羞透了,赶紧把桌上的宣纸都揉成一团,用手按住,娇嗔:“楠月阿姊,不要取笑我了!那个……徐卓光在隔壁呢!你去找他。” 哟! 还能下逐客令了?! 谢楠月揪揪她的耳朵,眼里闪过一抹戏谑。 “苒儿,你还真的是被谢麟安吃得死死的了。” “哪有?!”云苒还想抵赖。 谢楠月双眸晶亮,逗趣道:“那你写宸字做什么?” “……”云苒努了努嘴,禁不住谢楠月的不依不饶,妥协道,“阿兄说,可以提前告诉我圣上给他起的小字,但得先把宸字写的与他有九成像。” “……” 这…… 呵,呵呵。 谢楠月只恨刚才没多看几本洛公子的话本,眼下倒是词穷了。 谢麟安可真是会玩。 但转念一想,她又记起为什么来找云苒了。 “苒儿,不说谢麟安了。你可知道,萧淮川进宫了。前几日杜鹃花的事情,父皇觉得宫里的御林军要好好整顿,把差事派给他了。” “当真?”云苒眼眸一亮,欣喜道,“御前当差,说明萧淮川受重视了吧!” “那肯定的,新科武状元多么难得啊。他在宫中四处巡逻,估摸着你也能见到他。” 谢楠月眼珠一转,带着试探问:“你和他到底算不算青梅竹马?” 云苒连连摆手。 “楠月阿姊,不要开这种玩笑。被阿兄听到,又要给苒儿摆脸色了。” 谢楠月错愕。 “怎么又扯到谢麟安了?不是在说萧淮川吗?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谢麟安?苒儿……” 说着说着,谢楠月有些气急败坏,差一点就将谢麟安与苏欣瑶的婚事说出来了。 幸亏她及时刹车,但语气算不得好。 云苒听出来了,她拧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长公主,苒儿与阿兄情投意合,不会肖想其他男人的,您真的不要再提了?” 长公主?! 谢楠月一下子愣住了! 左右没有外人,云苒还真的生气了? 怎么就生气了? 自己可是为了她着想。 谢楠月也来了脾气,直呼其名。 “云苒,本公主是好心提醒你,婚事都是父母之命,谁都不能自己左右。” 云苒脸色煞白,说出的话,带着哀伤。 “苒儿早就没有父母了。既然住在宸王府,自然都以宸王殿下为先。” “那你知不知道,父皇要给他赐婚,让他娶江南苏家的嫡女?!人家苏欣瑶连着好几日入宫了,她就住在太后宫里!” 第66章 她只是附属品 看来都是真的了! 皇上真的要给阿兄赐婚,已经把人接入宫中,开始撮合了? 但阿兄只字未提,是怕自己担心吗? 云苒深吸一口气,紧紧抿着唇,双手垂在身旁,揪起衣裳一角,捏皱了。 “明日就是谢麟安的冠礼,保不齐后日就会被赐婚。你还在这里写写画画,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谢楠月怨恨起来,觉得云苒真是单纯过了头。 保不齐哪天,就得被谢麟安给卖了! “……阿兄早就和我说过了。”云苒心口发堵,仍旧不忘辩白。 轮到谢楠月吃惊。 “他居然敢告诉你?!” “嗯。”云苒定了定心神,想到前几日谢麟安的交代,强装镇定,“阿兄说了,皇上近日迷上了赐婚,恐怕会给他和长公主您赐婚。但他不会接受。他向我保证了。除非他亲口来说,否则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云苒的声音,越说越惨,说的自己都有些想哭了。 她突然觉得,谢麟安是不是骗自己的呀! 皇上真要赐了婚,还能有回旋的余地吗? 正这么想着,一旁的谢楠月简直暴跳如雷。 她是听了什么天方夜谭! “云苒,你好歹也是大将军的女儿!我都给你送了那么多的话本,里头的红颜佳人哪个不是有情有义,有勇有谋!你怎么会那么糊涂,信了一个男人的鬼话?” “什么叫一个男人?那是阿兄……” 听到谢楠月的话,云苒只觉脸上被甩了一个大巴掌,火 辣辣地疼。 明明她用尽全身气力,很是倔强地瞪着谢楠月,可还是不敢看人的眼睛。 谢楠月对她很失望。 像是已经料定谢麟安不会与自己有什么结果,而想要想方设法让她另谋出处。 “阿兄会有办法的。” 云苒再次鼓起勇气,据理力争。 谢楠月已然端起架子,准备回身离开,不想再多言。 “父皇的旨意,谁能违抗。抗旨不遵,杀无赦。” 冷冰冰的一句。 谢楠月隆起袖子,已然迈开了腿。 一时间,云苒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追了上去。 “长公主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话本里不是也有吗?长公主跪求赐婚,如愿嫁得如意郎君,为何阿姊不试试?” “云苒!” 谢楠月猛地转过头,双眸怒瞪,眼神森寒凄凉。 云苒心头一惊,往后退了两步,捂住了嘴巴。 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上要上前拉住谢楠月。 “楠月阿姊,苒儿错了。是苒儿口无遮拦……对不起……” 她追了上去。 但谢楠月走得太快了。 出了偏殿,谢楠月身边的宫女拦下了她。 “云姑娘,长公主不想让您跟着。” “……” 云苒眼睁睁看着谢楠月在宫女的簇拥下,渐渐走远。 她懊恼地抱头蹲下。 ……对不起,楠月阿姊。我不该说的。 谢楠月与她交心,曾经不经意地透露过,皇上对她似乎并不满意。 当时谢楠月的原话是:“如果我不是和太子皇兄一起出生,恐怕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上。父皇对母后没有半分爱意,不过是江山社稷的交代。长子出在中宫,堵住了朝廷上下的进谏。太子皇兄是被期待着出生的,而我只是个附属品。” 她被尊为长公主,是皇上唯一的恩典。 除此以外,她的小字是太后取的。 她早就及笄,却仍待字闺中。 说好听些,是太后皇后舍不得,想多留几年。 可实际上—— 所有人心知肚明。 正如太子迎娶郭太子妃,是为了稳定西北战事。 长公主大婚,定然也与大局有关。 现在不嫁,说明还用不着嫁。 等到用得上的时候,不嫁也得嫁。 云苒抱成团,脚下却生了根,眼泪糊成一片,抹也抹不干净。 ……阿姊是为了我好的。为什么不能忍忍? “呜呜呜——” 最终,她没有忍住,呜咽着哭了出来。 …… 御花园内。 几个空洞的黑坑旁边。 萧淮川正半蹲着,仔细盘查里面的情况。 六部的几位尚书,果然很是惜命,将杜鹃花的烂根刨得干干净净,一点渣滓也没有留下。 “御林军可以慢慢调 教,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但这个偷鸡摸狗的鼠辈,明早揪出来,可以吗?” 谢昭衍语气温和,说的很是通情达理,却是下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事情早就已经过去几日。 如果是宫中之人,早就已经将证据全都销毁。 如果是宫外之人,更是溜之大吉,不知道跑去天涯还是海角了。 萧淮川垂眸拱手:“微臣只当尽力。” “淮川啊,你父亲年纪也大了。朕是这么想的,不如你去当他的副将,以后也好接过他的长枪。你意下如何?” 给了一颗枣。 萧淮川依旧单膝跪着,没有抬头。 他沉声应和:“微臣谨遵圣意。” 谢昭衍负手而立,一双黑眸冷冰冰盯着眼前效忠的武状元,眼神里没有半分信任可言。 良久无声。 萧淮川深知伴君如伴虎的不易,心中不免忐忑,但对调查一事,已经有了些许把握。 “去吧。别让朕等太久了。” 谢昭衍说完,转头坐上了御辇。 而萧淮川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泛了一些。 他起身,问向来协助他调查的善渊。 “不知宴会当晚,共有多少人进出过宫门?” 善渊奉天子之命,知无不言,一一交代。 离了御花园不远处。 谢麟安带着青柏,迎上了皇上御辇。 “儿臣见过父皇。” 谢昭衍招了下手,御辇停下了。 他居高临下,凝视着谢麟安,缓缓道:“朕给了萧淮川令牌,今夜彻查皇城。为了避嫌,朕不去毓秀宫了。你好好陪着你母妃,别让她担惊受怕。” “是,儿臣谨记。”谢麟安往后退一步,鞠了一躬。 谢昭衍点了点头。 御辇刚要起步,又被叫停。 谢昭衍又改了主意:“算了。等他去毓秀宫走了过场,立刻来报。” “……是。” 谢麟安恭送圣驾。 御辇见不到踪影。 青柏随即下跪。 “殿下,属下去自首,绝不连累宸王府。” 谢麟安甩手在青柏的脑门上敲了个爆栗子:“你到底是下令给谁了?这么没脑子,不如提头去谢罪。” 青柏面色一僵。 “……是,青九。” 第67章 婚事全由娘娘作主 “青九?” 谢麟安深眸如渊,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名字。 他久久不语,在权衡。 ……苒儿貌似挺喜欢青九。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以往宸王殿下进宫请安,都是当日进当日出,从不过夜。 一律不带暗卫,只有他随行。 有时,连他都不带。 谁能想到这次,皇上竟然将殿下留在宫中,近乎软禁。 那晚,中宫晚宴过后,殿下交代他把被毒死的杜鹃花处理干净。 宫里人都认得青柏是宸王的贴身侍卫,处理秽物多有不便。 以防节外生枝,他将此事交给了青九。 青九虽然不善言辞,但记性好,皇城只走了一遍,各处岗哨安排,便如数家珍。 不过就是扔个垃圾,谁知道…… 哎! “她用了什么毒物?和那壶酒如出一辙。”谢麟安起了疑心。 “……化骨水。” 青柏属实头疼。 他真没料到,青九竟然随身还带了这种剧毒。 瞬间,就连谢麟安都陷入了沉默。 青柏心知肚明,青九命悬一线了。 片刻后。 谢麟安回转脚步,折返向毓秀宫。 青柏迎上去。 “殿下,苏夫人那里……” 话没说完,谢麟安斜飞出一记眼刀。 “什么时候轮到一个苏夫人压到本王的头上?” 青柏闭嘴了。 …… 中宫。 皇后容菱缓了两天,面色总算好了一些。 她宣了苏家母女进宫,只因皇上想尽快把谢麟安的婚事定下。 “苏夫人,明日过后,赐婚的圣旨就会下来。往后,欣瑶可就是宸王妃了。” 容菱浅笑盈盈,笑意却未达眼底。 她看着眼前一双玲珑眼的苏欣瑶,心里一百万分的满意。 偏偏要便宜了毓秀宫的病秧子。 纵然苏夫人带着满腔期望进了京城,但亲耳听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如此一说,膝盖反而软了。 她迫不及待拉着女儿要叩谢,眼眸不曾抬起,更别提能发现容菱眼中的异样了。 嘭嘭嘭! 一连三个响头。 听得人心惊胆颤。 容菱的脸色更冷了一些,唇角死死往下压去。 “荷香,你们都退下。苏夫人也算是本宫的娘家人,难得说说体己话。” 她一挥手,贴身宫女荷香就带着其他人下去了。 门哐当合上。 苏夫人这才缓过神来,敛去嘴角的笑意。 “皇后娘娘……” 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颤巍巍地看向皇后。 容菱再次招招手,让苏家母女落座。 四下无人,她也就不端着架子了。 “苏夫人是国舅府的姻亲,依亲带眷,也算是本宫的嫂嫂。哎……” 容菱还没有开口,兀自就叹气了。 “皇后娘娘,您,您可是想国舅府的人了。我今日来时,容夫人还让捎了消寒图进来。说是,能让娘娘解解闷。” 苏夫人一说解闷,旁边的苏欣瑶就拽了一下她的袖子。 “娘亲,容夫人是心里惦记着皇后娘娘,怎么能用解闷呢?要让旁人听了去,可是大忌讳。” 皇城之内,至高无上,怎么会需要解闷呢! 苏夫人一听,脸色一变,讪讪地朝皇后偷看一眼。 容菱双眸锐利,定定地盯着苏欣瑶,声音顿时哑了下来。 喃喃几句:“太可惜了。偏偏晚了一步。” 原先只是变了脸色。 现在,苏夫人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还是苏欣瑶机敏,赶忙把从国舅府中带出来的消寒图,呈了上去,勉强蒙混过关。 可惜,皇后似乎打定主意要戳破窗户纸。 “欣瑶,那日 你也见到了太子,觉得如何?” 容菱谈起自家儿子,更是情真意切。 苏欣瑶掌心微潮,很是紧张。 她欲言又止。 容菱乘胜追击。 “欣瑶果然识大体,有分寸。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替你可惜。如此知书达理的贵女,偏偏要被赐婚给一个通房丫头生的病秧子。” 哐当! 容菱说得动怒,还砸了手里的茶盖,扔到桌上。 苏夫人彻底吓破了胆,双 腿瘫软,差点要倒在女儿的怀里。 不过,皇后早看出她是个没主见的,眼神一直盯着苏欣瑶呢! 小姑娘在权衡利弊,温婉的脸庞,明眸善睐,眼底却时不时闪过一丝精光。 扑通—— 终于想通了。 苏欣瑶跪倒在地。 恭敬地给容菱磕了个头。 “多谢皇后娘娘体恤,欣瑶的婚事全由娘娘做主。” 说完,总算是看到了皇后眼里真挚的笑意。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苏家母女才从中宫出来。 苏欣瑶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而苏夫人的腿,却是完完全全地软了,整个人搭在女儿的身上。 母女俩贴着宫墙走,小声交谈。 “欣瑶,怎么办?怪不得都说深宫是吃人的牢笼。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苏夫人早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 苏欣瑶确实勾起了唇角,得意起来。 “娘亲,您的胆子怎么那么小?往后女儿可是要往高枝上攀的,往小了说,是宸王妃。往大了说,保不齐还得入主中宫……” “欣瑶,你快别说了!这可不能乱说,要杀头的!你刚才就不该答应皇后呀!” 苏夫人眼睛瞪得溜圆,喉咙干涩,惊呼声嘶哑难听。 苏欣瑶觑了一眼没骨气的娘亲,撇撇嘴。 “怕什么。她们鹬蚌相争,咱们渔翁得利。皇上打定主意要赐婚,肯定有圣旨,到时等着接旨便是。反正都是飞黄腾达,女儿还倒真是野心小了,以前没往大了想!” 母女俩窃窃私语。 浑然不觉,头顶有个玄衣青年将对话都听了去。 只是前头一列御林军正往中宫走去,倒让她们赶紧闭了嘴。 为首的红衣男子,玉树临风,正是调查杜鹃一事的萧淮川。 惊鸿一瞥,苏欣瑶竟是有些晃神。 这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等人走远,苏夫人已经恢复些许精神。 她弯了弯嘴角,似是调笑般。 “听说宫里有几株花烂了,就劳师动众要彻查。” 语气中,满是揶揄。 苏欣瑶瞪了她一眼。 “娘亲不也弄死过姨娘养的狸猫,爹爹当时也差点把宅子都掀翻了。” 苏夫人自知理亏,喉头一哽,不再说了。 她女儿主意大着呢! 要成大事的。 她不能扯了后腿。 中宫热热闹闹。 走了苏家母女,迎来了御林军。 而毓秀宫却是冷冷清清。 自从谢麟安表态后,淑贵妃一颗心始终悬着,思虑过重,倒是真有些病倒的趋势。 偏殿里,云苒也是期期艾艾,止不住眼泪。 她惹了楠月阿姊生气,以后恐怕要断了往来。 ……别哭了,会被阿兄看出来的。 她抹着眼泪,只能将苦水咽进肚子里。 就在她扔掉帕子时,青九却闯了进来。 “云姑娘,青九不能再伺候您了。” 第68章 还轮不上你 “不能再伺候了?” 这话没头没尾,云苒错愕不已。 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种可能,天马行空,没一个能落到实处。 眼前的青九不卑不亢,虽有些急躁地直接推门而入,却也没有哭哭啼啼或是气急败坏。 依旧是平日里,有些清冷的模样。 转念一想,估计又是老毛病犯了,不会好好说话了。 “青九,别着急,慢慢说。”云苒劝道,“就从最开始说起,我都听着……” 有了和谢楠月闹掰的前车之鉴,云苒不敢对青九的事情含糊,强打起精神,听她的解释。 青九眼如清泉,定定地点了一下头。 一五一十,将青柏交代她处理烂掉的杜鹃花,但她听岔以为是要弄死所有的杜鹃花…… 阴差阳错! 云苒听得心惊肉跳。 她当然知道宫里发生的异象。 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身边的青九所为。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毒药?打算用来做什么?” 云苒扶额,感觉这才是最令人胆寒的部分。 青九稍作迟疑,语气也放缓了。 “平常来不及处理的时候,直接化掉比较方便……” “快别说了!” 云苒心若擂鼓,吓得直接上前,一把捂住了青九的嘴巴。 “宸王府的暗卫需要做到这个份上吗?你们又不是在江湖行走,不要沾染那些打打杀杀的风气。要是让旁人听了去,不知道要怎么猜想阿兄呢!” 云苒急坏了。 青九被捂住嘴巴,想辩解也辩解不来。 ……这化骨水本来就是宸王府暗卫的标配啊? 还是殿下钦定的。 当时,青九还听到殿下嫌弃味道不好闻,要青峪改良一下配方。 ……云姑娘都不知道的吗? “青九——” 门口一声犀利的斥责。 云苒抬头,看到碧玉嬷嬷领着几个宫女站在门口。 恍惚间,她又见到了在尚书府中猛扇王婉之巴掌的碧玉嬷嬷。 狠戾,决绝,毫不留情。 当时,看得有多爽快,此刻云苒就有多害怕! 青九虽然身怀绝技,但身为宸王府的暗卫,命由不得自己做主,全都交给了王府。 今夜能不能活过去…… 无人知晓。 云苒咬了咬牙,想要护她。 这事情,往大了说,是在皇宫内投毒,罪无可恕。 可……要往小了说,不过就是弄死了几株尚未开花的枯枝。 能不能活到春天,犹未可知。 “碧玉姑姑,青九是苒儿房中的人,你要把她带走,得过了我这关。” 她手臂一展,拦在了跪着的青九面前。 碧玉嬷嬷客客气气地劝道:“云姑娘,这里是毓秀宫。进了这个宫门,殿下是殿下,云姑娘是云姑娘。其他人可就都是奴,都是淑贵妃的人。” 言下之意,淑贵妃处理自己的奴才,轮不到云苒来管。 “碧玉姑姑……” 云苒下意识喊了一声,以为碧玉会如明珠似的心软,佯装怒意训斥几声,就翻了篇。 但她忘记去想,为何是由明珠出宫教养年幼的谢麟安,而碧玉却被留在宫中…… 当今圣上六宫空置,不代表没有牛鬼蛇神。 碧玉能在皇宫内生存下来,骨子里定然也是狠的。 “云姑娘,毓秀宫要交一个人出去。若您真心舍不得青九,就从这几个人中,选一个吧。” 话音刚落。 原本还站在碧玉身边的宫女们,纷纷跪在了云苒的面前。 “抬起头来,让云姑娘选一个。选好以后,还得麻烦青九原原本本交代清楚,免得圣上问话,说漏了嘴,犯了欺君之罪。” 宫女们肩膀在抖,脑袋却不敢垂下来,一个个咬紧牙关,忍着害怕,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云苒从未被如此逼迫过,连连拍着心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她的衣裳下摆,被人扯了一下。 扭头看去,是跪在地上的青九。 青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云姑娘。姑娘心善,青九舍不得才想来道别。对不起。” “青九……” 云苒颤颤喊了一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青九已经迈着脚步往碧玉嬷嬷身前走去。 “带我去吧。”她轻声说着。 碧玉嬷嬷幽冷的眸子,没有半点温度,点了下头,就把人带走了。 云苒回过神,赶紧追出去,却被刚才下跪要她选的宫女们拦腰抱住。 “云姑娘,皇上来要人,娘娘不能不给啊!您别过去了……” “宸王殿下也在,他会救青九的!” “……” 云苒拼命挣扎,对着拦住自己的宫女又掐又挠,最后实在无奈,大喊道:“你们弄伤了我,照样也要挨板子!快松开!” 其中一人听了,稍有迟疑,松开了手。 云苒趁乱,借机立刻冲了出去。 眼泪瞬间决堤,顺着脸颊往下流。 ……又来了! 她身边就不能有丫鬟侍卫。 三年前也是,因为她意外溺水,阿兄就责罚了浮岚院里的全部丫鬟侍卫。 青九又是如此。 要不是被送到她身边当暗卫,要不是她临时起意想要青九当丫鬟,恐怕人根本不会到皇宫里来,也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青九——” 云苒大声喊着,一路追着碧玉嬷嬷,冲进了淑贵妃所在的内殿。 此刻,内殿的上座,坐着一脸倦容的淑贵妃,旁边站着谢麟安,身后是表情肃穆的青柏。 “阿兄!你救救青九!” 云苒声泪俱下,扑向谢麟安。 谢麟安眼眸一凛,怒意涌上来,厉声斥责:“本王说过,不要惊动苒儿,你们都听不懂吗?” 一屋子的宫女奴才都跪下了。 碧玉嬷嬷低着头,并没有辩解。 主人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是徒劳。 青九是云姑娘身边的人,如何能不惊动? 谢麟安搂住云苒的肩膀,拧眉替她拂去眼角溢出的泪,柔声道:“犯了错,都是要责罚的。苒儿,是不是?” 扑通—— 云苒应声下跪,咚的磕了一个响头。 “阿兄,是苒儿管教不严,你罚一半给苒儿吧!要挨板子,还是要挨藤条,苒儿都能忍受……” 额头实打实磕在了内殿的青砖上,已然印出一团青色。 看着云苒悲痛欲绝的表情,谢麟安心口也是一疼,他竟不知道青九与云苒的关系如此之好?! “苒儿,青九到你身边不过短短几日,论管教也轮不上你。” 谢麟安语气重了。 第69章 保不住了吗 “阿兄……” 阿兄真的要把青九交出去? 圣上下令要找出始作俑者,青九一旦出了毓秀宫的大门……必死无疑。 “阿兄,青九是陪着苒儿进宫的。即便管教轮不上,但这祸事也是受苒儿牵连。要不然,此刻她还在宸王府,断然不会……” 云苒过不了心里的坎。 身边人被责罚,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伸手揪住谢麟安的衣襟,指节用力到发白,表露着自己的决心。 “苒儿,回房。” 谢麟安黑眸幽冷,薄唇微启,说出的话漠然而疏离。 云苒白着脸,眼睁睁地看着谢麟安一点点掰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地听他又说: “苒儿,错了就是错了。青九听错命令,今儿毒死了草木,明日就会毒死人。不管她是你的丫鬟,还是宸王府的暗卫,已经都不合适了。” 有理有据。 云苒一时竟然不能反驳。 她愕然地往后退了两步,听懂了谢麟安的弦外之音。 留下青九,是养虎为患。 保不齐哪一天,反口就会咬了主人。 “所以,青九保不住了吗?” 她低喃着,眼瞳微颤,泪水一下就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阿兄怎么能如此狠心?青九也不过是听令行事。给她交代任务的人,就没有半点错吗?” “……”谢麟安眯起眼眸。 云苒抹了一把眼泪,愤懑道:“不善言辞,就要赐哑药。犯下的错,明明没有伤及无辜,也得赔出一条命……杀无赦可真是好用呢。” “为什么?” 为什么不给青九解释的机会? 一定是她听错了青柏的交代吗?会不会是青柏说的时候,就有歧义呢? 不给解释,也不给弥补…… 就因为是暗卫,是奴,就只能听天由命吗? 那云家呢? 云家当年呢,是不是也是一样? 父亲打了一场败仗,就要被污蔑成通敌卖国。 母亲带着家将远赴京城,究竟是自愿请罪,还是皇命不可不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谁能左右得了天子? “人呢?还不送云姑娘回房?需要本王亲自来吗?” 听着云苒的控诉,谢麟安的心一再往下沉,他几乎立刻就判断出云苒联想到了云家冤案。 但不一样…… 宫女们纷纷上前,扶住站不稳的云苒,要带她回房间。 云苒不肯,一把甩开她们的手,冲到淑贵妃的面前。 “紫嫣姨母,贵妃娘娘……您救救青九,以后苒儿再也不让她来宫里了,好不好?” 她说着,眼泪又流下了。 冷紫嫣看着她泪眼婆娑,心里也有些发酸,抚着脸蛋安慰:“苒儿,放心。麟儿不会让青九丢了性命。” ……不死,也会丢了半条命啊! “娘娘,您也夸过青九的。她过目不忘,武艺超群,能保护苒儿,也能……” 云苒仰脸求着,声泪俱下。 可冷紫嫣即便眼眶再红,也没有开口制止,只是默默替云苒擦着泪水。 “苒儿,听话。” 冷紫嫣半搂着她的肩膀,却挥手招呼碧玉,要把青九拖出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云苒猛地回过头,看到青九嘴巴被塞住,整个人像条泥鳅似的被人拖了出去。 “……姨母也如此狠心?” 云苒喉咙发哽,话却是脱口而出。 她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挣脱开冷紫嫣的手臂,又扑到青九身上。 “你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不准!不准——” 她失声力竭,已然不是单纯为了救青九。 而是无形中,将青九与枉死的云家满门重叠在了一起。 虽未亲眼看见,但此刻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母亲和家将们在凌波寺的山火中挣扎,哭喊! 他们被活活烧死,还要背负叛乱的骂名! 何止是百口莫辩,根本就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哦不……她活下了。 被当做一个瓷娃娃养了起来,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到,稀里糊涂活到了及笄的年岁,却浑然不觉父辈们受过的劫难。 云家满门忠烈,被冤枉成叛徒时,哭过闹过辩解过吗? 还是,对至高无上的皇权心灰意冷,惨淡赴死? “和我回房。”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云苒被谢麟安拦腰抱起,不由分说地往偏殿走去。 一阵天旋地转,云苒脑袋晕乎,辨不清楚庭院内的情况,只看到碧玉嬷嬷领着三两宫女,手里竟然还拿着粗壮的藤条。 “还要打她吗?” 云苒奋力挣扎,双腿在空中扑腾,全然不顾形象,要冲下去救青九。 谢麟安面色阴沉,紧紧抱住她,安慰的声音都变得咬牙切齿。 “苒儿乖,阿兄保证……青九会活着。” 活着? 能活着吗? 上林苑的官员罚了俸禄,六部的尚书大臣脱了官袍在宫里刨了两天的坑,还让萧淮川进宫整顿御林军…… 皇上怒意未消,能放过青九吗? 突然,脑海里有个念头闪过—— “萧淮川!萧淮川!”云苒重新对上谢麟安的双眸,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喊得却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阿兄,还有萧淮川!皇上是不是让萧淮川来调查此事,那我们不要插手,好不好?让萧淮川主持公道!” 她话说完,整个庭院都陷入了安静。 须臾,谢麟安残忍地呵斥: “给本王打!” 嘭,嘭—— 粗壮的藤条立刻抽打到青九的背上,力道之狠,竟然抽破了厚重的冬衣,带出凄厉鲜红的血痕! 青九嘴巴被塞了布条,一个闷声都没有发出,默默忍受着,不躲不避。 然而,云苒的脑子里却是炸开了一个响雷! ……为什么还要打?! 都说了萧淮川会主持公道,为什么还要打!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面容惨白,不见半点血色,眼神错愕惊骇,丝毫不惧谢麟安眸中的愠怒与震慑。 踢腿没有用,她伸手去掐去挠,甚至侧头一口咬在了谢麟安的手上…… 内殿里,淑贵妃拖着疲乏的身子,也慢慢走了出来。 一见谢麟安与云苒近乎扭打的状态,惊得脸色大变:“谢麟安,你别伤到苒儿!放开她。” 谢麟安当然不肯。 云苒却趁着他回眸看向淑贵妃的空当,奋力用头去撞他的下巴,差点把发髻上的金玉簪给挣脱了。 谢麟安一时不察,手里卸了力。 云苒借机,摔到了地上,连滚带爬地冲向青九。 一把将人搂住,盖在了她的身上。 嘭—— 碧玉嬷嬷手里的藤条不长眼,来不及抽回,一下打在了云苒的后背。 从天灵盖到小腿肚,赫然出现一道刺眼的血痕。 “啊——” 她痛呼出声,被泪水浸润的眼眸里,看到踏进毓秀宫的红色长袍。 ……萧淮川。 第70章 阿兄就没有错吗 “苒儿……” 冷紫嫣惊慌失措,顾不得仪态,急匆匆快步走去。 碧玉嬷嬷和一众宫女扔了藤条,扑通一声跪下,自知闯了大祸,匍匐在地,连连磕着脑门。 萧淮川刚抬脚迈进毓秀宫的门槛,就见到如此场景,脚下难免一顿,可听到淑贵妃喊的是苒儿,他的一颗心瞬间提起,立刻加快步伐。 然而,再快也快不过谢麟安。 他不过是手里一空,稍作迟疑,再抬眸就见到被抽打得皮开肉绽的云苒。 眼眶倏地染上猩红,谢麟安周身的空气都如同凝成了冰雪,冷飕飕的。 他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甚至一脚踢开了碍事的宫女,将云苒重新搂入怀中。 后背的伤,粗粝可怖,压在他的衣裳上,很快就渗出血水来。 “苒儿,别怕……阿兄在。” 他压着嗓音,尽量用温润的语调去哄,低头凝视云苒的眸子时,却被里面的抗拒所刺痛。 “让萧淮川查,不要杀青九……” 嘴唇淡得没有一丝血色,可云苒说出的话,却是替青九求情。 说完这一句,她就没了气力,眼神逐渐涣散,变得迷 离。 谢麟安瞳仁骤缩,慌乱地站起身子,打横将人抱起,一边小心翼翼地搂住人,一边冲着青柏喊:“徐卓光!快把徐卓光叫来!” 青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等到谢麟安已经抱着人走向偏殿,才缓过神来,去找徐御医。 他走了两步,发现萧淮川的目光始终盯着谢麟安的背影,拱手拦了一下。 “萧大人,人已经给您找到了。可以交差了。” 青柏冷声说完。 萧淮川这才注意到,原来刚才云苒是在护着地上的血人儿。 他眉梢一凛,后脊微微发凉。 看着梨花带泪的淑贵妃,满地磕头谢罪的宫女,还有背上血流不止的可怜人…… 深宫高墙,果然会吃人。 萧淮川禁不住咬紧后槽牙,手在身侧也握紧了几分。 …… 翌日的冠礼,极尽奢华。 谢麟安却敷衍了事。 刚一结束,就马不停蹄地回到毓秀宫,在旁守着。 云苒陷入了昏迷。 高热不退。 徐卓光用尽办法,停了偏殿的地龙,取了寒冰敷额,却治标不治本。 云苒毫无知觉,牙关死死咬紧,一口汤药都喂不进去。 背上狠狠挨了那么一下,她睡卧不能,只能趴着。 为了方便敷药而露出的后背,因高热发烫红了一大片,好几天都消不下去。 谢麟安未解衣带,日夜守着,心疼得人都要碎了。 他凑近了去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云苒无知无觉,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身体发烫,梦里也是湿热难耐。 云苒又梦见了西南大营。 艳阳高照,校兵场上将士们正在训练厮杀。 “嘿——” “哈——” “冲——” 长枪嗖地一声冲了出去,又随着号子嗖地一声缩回。 训练场太大,光靠脚步无法丈量。 萧青山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圈圈绕着场地转悠,抓到一个偷懒的,就骑着马儿,立在他的面前,狠狠开骂。 一开口,就得骂上好几个小时。 云苒躲在草垛旁边,偷偷和萧淮川玩火折子。 半大不小的娃娃,刚得了宝贝,简直爱不释手。 偏偏那么不凑巧。 东西刚到云苒手里,就被训练场上的一记响亮鞭声给吓到,慌乱间落到了草垛上。 她偷偷去瞧。 原来是萧青山一边教训人,一边还有人在他背后偷懒。 萧副将后脑勺像是开了天眼,长鞭一甩,卷住了那人的长枪,尖锐的刀口径直冲着咽喉刺来,仅仅差了毫厘。 命悬一线。 “萧将军饶命——” 偷懒的将士吓得腿都软了。 萧淮川却淡定道:“他估计得被父亲唠叨死……” 噗嗤! 云苒也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两个小娃娃笑了半天,越笑越热。 突然间。 云苒听到萧淮川在问:“你有没有觉得呛鼻子?” “咳咳咳——有!” 云苒一边捂住笑,一边呛得涕泪横流。 两人说着,相互对视,吓得又跳起来了。 还没听他们喊出:着火啦! 训练场上的将士们先行动起来。 有人大喊:“走水啦!粮仓走水!快来人啊——” 云苒和萧淮川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草垛也成了粮仓? 两人相互一看,扭头就被云慕风一手一个提了起来。 那一天,用来投喂战马的粮草,被牵连的火势,烧了个精光。 云苒和萧淮川被罚扎了足足七日的马步,扎到双 腿打颤,走路都在扭八字。 火折子是燕雪送给萧淮川的。 等到小云苒和小淮川扎完马步后,燕雪领着两人,钻山林下草地,一筐一筐地收割粮草。 云苒的小手被锋利的草叶磨破了皮,哭也不敢哭,只能忍气吞声继续挥舞小镰刀。 粮草堆重新堆起时,燕雪语重心长地对着两人说:“知道为什么我要陪着你们一起受罚吗?” 云苒摇头,说不出来,心里想的是娘亲心疼我们。 萧淮川回答生猛,说:“夫人怕我们被野狼叼了去。” 结果,两人都被燕雪揪了鼻尖。 “因为火折子是我送给你们的。所以要一并处罚。以后,倘若你们也上了战场,当了将领,手下的兵犯了错,你们同样要受到处罚。” “……那当上大将军呢?”萧淮川心直口快。 燕雪赏了他一记爆栗子,佯装怒意道:“去训练场上看看。是谁陪着偷懒的将士一起练枪!萧将军的汗水,没有一滴是白流的。” 梦里面,云苒似懂非懂,连连点头。 一转身,却从西南大营里出来,进了宸王府。 她盛夏贪凉,一屋子的丫鬟奴才受到牵连,罚了月钱挨了打…… 拦不住谢麟安的惩罚,她只能屏退了浮岚院所有的下人。 谢麟安不甚满意,凶巴巴地掐着她的下巴,目光灼灼: “苒儿不乖,何时与他们走的那么近?却是和阿兄疏远了。” 云苒吃痛,拼命躲着,怎么也躲不开。 脑袋疼,天灵盖疼,后背疼,就连小腿肚都在抽筋…… “青九有错!但给她下任务的青柏也有错,带她进皇宫的苒儿更是有错!” 梦里,云苒终于吼了出来,顾不得谢麟安错愕的表情,坚持道,“宸王府的暗卫们私下用化骨水,难道阿兄就没有错吗?” 云苒越说越气愤,背后的疼痛似乎也消失了。 心脏怦怦直跳—— 她难以忍受,将心里积攒的怨气一股脑儿都发泄了。 “阿兄是宸王,是天潢贵胄。可曾想过身边人的处境,言谈举止身不由己,处处小心,如履薄冰,却仍旧免不了犯错。 青九如此,云家满门亦是如此。 从来没人愿意听他们解释原委。 只会扣下罪名,息事宁人……” 第71章 她在怪我 云苒昏迷了整整七日。 淑贵妃也抄了整整七日的经文。 白日抄经,夜里跪在窗前,对着明月忏悔。 是她一念之差。 青九被抓出来时,她知道小丫头罪不至死,不过是听错了命令。 她没有伸出援手,是不能将事态扩大,只希望皇上尽快将此事翻篇。 否则,太子下毒谋害手足,宸王私养的暗卫在皇宫如入无人之地,其心可诛…… 任何一件事,都可能颠覆了朝廷。 青九必须被送出去。 萧淮川审了,谢昭衍信了,事情才能过去。 活罪免不了,错了就错了。 死罪应该不至于。 毕竟是从宸王府里出去的人,又在毓秀宫里住着,冷紫嫣倒不觉得谢昭衍会如此无情。 但她万万没想到,云苒会那般激动,甚至不惜自己替青九受罚。 白日里,给云苒喂药时,一口都喂不下去。 谢麟安屏退宫人,坐在床榻之上,环抱着云苒,让冷紫嫣来喂汤药。 冷紫嫣端过碗,刚舀了一勺,云苒就张嘴喝了。 她鼻头一酸,没忍住,又落下泪来。 一勺又一勺。 漆黑的药汁喝光了。 冷紫嫣的眼泪也都要流光了。 十年前,云苒从西南过来,初入宫时,也发了一场高热,喝不了汤药。 谢麟安出了个主意,从身后搂住小云苒,掐住她的下巴,再由冷紫嫣一勺一勺灌下去。 一模一样的场景。 “苒儿伤心透了,她看我的眼神,半点信任都没有了。在她眼里,我不再是亲亲姨母,倒像是个后宫作妖的贵妃娘娘。” 冷紫嫣悲从中来,背手抹净眼泪。 谢麟安垂眸敛住眼里的痛楚,沉声道:“不单单是为了青九,而是云家满门。” 这话一说,冷紫嫣瞬间醍醐灌顶。 她捂住嘴巴,倒抽好几口凉气,踉跄起身,好半晌才说出一句:“造孽啊!” “她在怪我,怪我没有给青九解释的机会,怪我没有一并罚了青柏。更是怪我,不愿出手相救。” 谢麟安轻哂。 说完这句,他再也没有开口,默默地替云苒抹药,又忙着包冰块给云苒降温…… 夜风微凉。 冷紫嫣看着月亮躲进了云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披上斗篷,戴上兜帽,预备去勤政殿向皇上求情。 内殿门外,碧玉嬷嬷靠窗候着,面色惨白。 那日云苒背上的藤条是她打的。 为了让谢麟安消气,她自请责罚,让人抽了狠狠抽了自己十下。 同样血肉模糊,疼痛难当! 冷紫嫣心力交瘁,见到碧玉心里也是懊悔。 跟在身边二十年多的人儿,她又何尝舍得让碧玉受罚呢? “下去休息吧,别守着了。” 冷紫嫣摆摆手,要她退下。 碧玉见她一身外出打扮,迟疑着:“娘娘要去哪儿?碧玉给您摆驾。” “夜深露重,本宫能去哪儿。你好好歇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冷紫嫣眼眶湿润,看着碧玉,心头又泛上一阵酸意。 碧玉应声退了。 冷紫嫣踏着月光,循着幽深寂静的宫道,一路到了勤政殿。 善渊见到是她,满是愁绪的褶子脸,终于荡漾开了笑意:“娘娘,贵妃娘娘,您怎么自己来了?” “能进去吗?还是有别人在?” 冷紫嫣从未单独来过勤政殿。 按照礼制,后宫翻牌,翻到哪位妃嫔,就该由总管通知,用御辇接来勤政殿,共度良宵。 但她是随着谢昭衍,从东宫跟进毓秀宫的。 谢昭衍从未召她来勤政殿,而是直接住在毓秀宫。 当然,初一十五,肯定不在。 其余的日子,他若不来,便推说在勤政殿看折子。 未曾选秀,不代表没人往宫里送人。 西北没有战事时,也曾有使节前来,同样带着美女美酒敬献。 那些佳人,入了宫,又不知去向。 谁晓得,有没有在勤政殿过夜呢? 毕竟,今夜前来,她有求于人,万一扫了圣上雅兴,就不好了。 她多问一句,也不为过。 善渊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吓得膝盖都软了,颤声道:“皇上还没歇息,还在批奏折。他念着您呢……” “善渊!” 殿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谢昭衍阴沉着脸,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冷紫嫣,左右看了看,蹙眉:“怎么一个人走过来的?宫女呢?” “……” 冷紫嫣没回答,只是扬起脸,露出湿漉漉的眸子。 原本她的脸庞就有些圆润,这几日连着揪心,清瘦不少。 谢昭衍满肚子的火气,被她这么哀怨的一看,顷刻间消失了。 “外头凉,快进来。” 谢昭衍一把将冷紫嫣拉了进来,甩上门,搂着就往里面走。 但没走几步,冷紫嫣就停下脚步。 趁着谢昭衍侧头看过来时,她跪下了。 “陛下,您放了青九吧。事情是臣妾让她去做的,要罚该一起罚。” 冷紫嫣低垂脑袋,双手在斗篷里扭结在一起。 她没注意到,面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谢昭衍眼底再次卷起了阴寒的风暴。 “哦?嫣儿为何要毒死宫里的杜鹃花?” 他沉声反问。 冷紫嫣咬了一下嘴唇,深吸一口气:“因为臣妾妒忌皇后。并不是想毒死所有的杜鹃,单单不想让中宫提前窥得春 光。皇后是六宫之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宫中的景致也最为别致。臣妾忍了二十年,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妒忌之心。” 她抬眸,泪光莹莹。 谢昭衍依旧板着一张脸,将信未信。 冷紫嫣掐住虎口,用痛意使自己清醒。 “原本陛下身边只有臣妾一人,虽说不过是个通房丫头,但臣妾总是控制不住会嫉妒。她是正妻,是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我不过是侍妾,是奴婢。” 冷紫嫣定定看着谢昭衍。 她说的这些,在来时的路上已经盘算多遍,希望谢昭衍能看在多年情谊,网开一面。 见他面色如常,她说了最重的一句。 “甚至连怀孕生子,她也远远超过了我。一胎便生下太子与公主……” “够了!” 谢昭衍突然一抬手,打断冷紫嫣的话,往前走了两步,勾着她的下巴。 失笑。 “所以,是嫣儿妒忌皇后,想毁了她的院子,却弄巧成拙,酿了大错吗?” 语气森冷。 冷紫嫣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却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谢昭衍的手一转,掐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就掐出一大片的红印。 “可真是巧了。麟儿也是这样和朕求情的。说他不愿接纳与苏家赐婚,才想了这招。你们可真是母子连心。” 冷紫嫣眼眸一黯,败下阵来。 谢昭衍却不容许她闭嘴,咄咄逼人道:“淑贵妃当真妒忌皇后吗?二十年前,你在江南走丢,究竟是有意还是无心?” “臣妾,我……” “你与燕雪结金兰之好,当真是姐妹情深,还是盼着她有一日,带你出牢笼?” 第72章 他要迎娶苏欣瑶 “还想逃出宫吗?” 谢昭衍语气平静,但暗潮汹涌,一步步朝着冷紫嫣逼近,直到将人逼得摔倒在地。 “我……” 冷紫嫣无可辩驳。 是,她是想的。 过去二十年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够逃出去。 她以为自己和谢昭衍是心意相通。 在东宫,迎娶太子妃,他说是权宜自己,是为了给先帝冲喜。 结果,容菱怀了皇长孙。 冷紫嫣逃了。 谢昭衍陪她去江南,她趁着一场暴雨,逃走了。 遇到危险,被燕雪所救。 谢昭衍放榜天下,只为寻她。 为了不连累燕雪,她回到东宫。 谢昭衍屈尊降贵,承诺往后只有她一人。 登基之后,他会寻个理由,让容菱离开。 “我谢昭衍可以没有皇后,但不能没有冷紫嫣。” 结果? 结果呢! 皇后容菱稳坐中宫二十年,儿女双全,独享帝王的初一十五。 她冷紫嫣一步步退让,要让儿子装病,自幼出宫,才能活下来。 所以,她怎么不想逃? 爱? 帝王的爱意,从来都是短暂的! 与其说爱,不如说是欢愉。 她年老色衰,也给不了谢昭衍几年的欢愉了。 原本还有一个盼头。 她盼着谢麟安能与云苒能够两情相悦,也算是圆了与燕雪姐姐的约定。 但谢昭衍宁愿相信云慕风反叛,也不愿彻查西南大营。 一纸奴籍,扣在云苒身上,压了十年。 现在又要立谢麟安为储君。 简直…… 简直是要翻版第二个谢昭衍与冷紫嫣。 东宫太子与通房丫头。 甚至连皇后的人选都定下了。 江南的苏姑娘! 刹那间,冷紫嫣像是能够一眼看到头,不仅是自己的一生,更是麟儿和苒儿的一生。 “是啊,谁愿意待在这里呢?谢昭衍,我想走了,你能放我走吗?” 冷紫嫣心灰意冷,淡淡道。 “你休想!从进入东宫那天起,你冷紫嫣就是我谢昭衍的人。死了,也要和我葬在一个墓里。” 谢昭衍俯身,后槽牙磨得森然,半分不作假。 放在平时,冷紫嫣听到死后同穴,也会有所触动。 然而,一次又一次。 谢昭衍的金口玉言,只对他自己有益。 冷紫嫣不敢再相信了。 “是吗?那我可得死在你前面,被追封一个皇后谥号,才能有这等殊荣吧?皇上,现在要动手吗?不如就用我这一命,换了麟儿和苒儿的周全,如何?” 话音刚落,冷紫嫣闭上眼睛,微仰着下巴,一脸视死如归。 勤政殿内,寂静无声。 屋外寒风凛冽,而里面相互对峙的帝妃,却连彼此的呼吸都是泾渭分明。 “哈哈哈哈——” 半晌过后,谢昭衍突然狂笑出声。 他笑弯了腰,昏暗的烛火将躬起的身躯映照在墙上,放大数倍,面目狰狞。 “没有机会了。你的好儿子刚刚才与朕做了交易。” 冷紫嫣木讷:“……什么交易?” “他迎娶苏欣瑶,换云苒消了奴籍,纳入府中。” 谢昭衍勾起唇角,露出赞许的笑意,显然对谢麟安的决定很是满意。 冷紫嫣有些懵了。 “麟儿要娶别人?”她讪讪:“……那青九呢?她怎么办?不放了她,苒儿依旧会有心结。” 谢昭衍似乎被问烦了,蹙眉摆手道:“一个暗卫而已。” “……” 冷紫嫣扯开嘴角,无声地笑了。 是啊。 一个暗卫而已,哪里能入得了皇帝的眼。 她虚虚地望着墙上映照的阴影。 整颗心坠入冰窟。 …… 此时,水牢门口。 谢麟安依旧是雍容的狐裘斗篷,将自己裹得很严实,半点吹不到寒风。 他黑眸微沉,注视着眼前的红袍男子,逐渐升起一股厌烦。 他呀,是真的很不喜欢萧淮川! 自从萧淮川跟着云苒去过一趟凌波寺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棘手起来。 以往慢条斯理的生活,彻底被打破。 云苒有了心结,不再事事以他为先。 甚至在走投无路时,会想到找萧淮川求助! 一想到那天,她哭成泪人,哀求要找萧淮川主持公道,谢麟安恨不得当场手刃了这人。 杀了吧。 看的真是很闹心。 谢麟安拥着鎏金暖炉,温热的手感,令他毫无冬夜的实感,他上下打量萧淮川,权衡这人值不值得脏了自己的手。 须臾。 他的视线落下。 注意到萧淮川压在佩剑上的手,那截有些僵硬的小指上,竟然戴着一枚墨玉的指环。 成色,质地…… 与燕雪夫人留给苒儿的那支玉竹簪,如出一辙。 原本就是一对的物件,还是萧淮川偷偷去配成了对? 不管是哪种,都令谢麟安心里很不舒服。 苒儿五岁前的生活,他一无所知。 那时,云慕风是西南大营的主帅,燕雪是江湖侠女,又是不可多得的女将军,两人珠联璧合,屡获战功,很有威望。 都说两人对爱女很是宠溺。 谢麟安没有见过。 可萧淮川不仅见过,还肯定是云苒的跟班,同进同出。 保不齐,还骑过同一匹马,握过同一柄剑。 越想越窝火。 谢麟安视线顿了顿,心想用萧淮川自己的剑,是不是就不算脏了手? 他得往后退几步,才能防止迸出的鲜血溅到身上? 思忖间。 水牢里走出两个身影。 一个身形魁梧,却佝偻着背,随着走动,衣裳不住往下滴着水。 滴滴答答。 走近一些,才能认出是背着昏睡过去青九的青柏。 他单手托住青九的后背,朝谢麟安颔首:“殿下,都处理好了。” 跟在他身后,还有另一个玄衣男子,腰间挂着佩剑,同样从水牢中走出,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谢麟安朝他扫了一眼,回头轻叹:“萧大人审问犯人的方式还真特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人半死不活。” 萧淮川的视线,同样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 宸王殿下来水牢带走青九,是皇上同意的。 他不会阻拦。 但谢麟安身边的那个玄衣男子,倒是有些眼熟。 很像是那日在茶楼协助的侠士。 果然,是宸王府的暗卫吗? 萧淮川往后退了一步,拱手:“微臣按章办事,若有冒犯之处,请宸王殿下指正。” 第73章 还她自由身 静默半晌。 萧淮川都没有等到谢麟安的下一句。 想要询问云苒伤势的冲动,只能硬生生地克制住。 人多嘴杂。 水牢里衙役,保不齐就是谁的眼线。 “萧大人,人我们就带走了。辛苦大人。” 青柏依旧背着青九,朝萧淮川点了点头。 萧淮川同样颔首示意,让开一条路。 谢麟安拢了一下斗篷,经过他身旁时,一缕淡淡的金桂香味飘来,若有似无,盖住了水牢难闻的水汽。 这香味过于熟悉,与百酿阁的桂花酿有些相似,难免令他再次想起云苒。 握住佩剑的手,迅速收拢,难耐地压抑情绪。 远处。 青柏背着青九,一声不吭。 “殿下,青九留在宫内,还是带回王府?我带了金疮药过来。” 另一旁的青峪,掏出了白瓷药瓶,眼眸虽然清冷,但视线时不时就向青九瞥去。 谢麟安顿了顿,叹了一口气。 “留在宫里,让徐卓光看看。先别靠近偏殿,病气太重,活过来再说。” “……是。” 两人异口同声,相互递了一个眼色。 殿下心里,果然只容得下一个云姑娘了。 可人到现在还没有醒。 不单单是挨了一记藤条,而是又诱发了癔症,吉凶未卜。 “青峪,把人安顿好,你继续盯着苏家母女,随时汇报。” “是。” …… 回到毓秀宫。 谢麟安轻车熟路地打开偏殿的门,定了定心神,走向云苒的床榻。 面容清瘦了不少,看的谢麟安一阵心疼。 休养了好几日,背上的伤痕渐渐结疤。 人已经可以平躺。 但就是醒不过来。 谢麟安拧了一条湿帕子,仔仔细细替她擦着脸蛋,喷到鼻尖时,轻轻戳了一下。 “苒儿,青九已经接回来了。先不让你看了,萧淮川把人关在水牢里,九死一生……等活过来,再带来给你看,好不好?救不活,就不提了,省的你伤心。” 湿帕子划过干涸的唇 瓣,谢麟安皱了皱眉,起身端来一小碗糖水。 抿了一口,一点点渡入口中。 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看着润泽些许的唇,谢麟安禁不住又亲了一口。 “苒儿,阿兄行过冠礼了。场面很大,本来给你也预备了位置,却等不到你醒来。小字,阿兄的小字叫子璨。父皇取的,随他吧。” “……” “苒儿,别急。阿兄答应过你,冠礼过后,会调查云家一案,决不食言。所以,你要是睡好了,就早点醒过来,一起查,好不好?” “……” “……算了,多休养两天,索性等后背的伤都养好了。醒过来也就不疼了,好不好?” “……” 床榻上的人,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谢麟安盯着云苒的睡颜好一会,侧头靠在她的心口,听着怦怦的心跳,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长夜漫漫,夜凉如水。 谢麟安睡得并不踏实。 尤其是,与皇上的对峙,见缝插针又钻进梦境里。 勤政殿的门槛,他极少踏入。偶尔几次御书房的召见,往往也有其他朝臣在。 今日却只有谢昭衍一人。 他颇为和善地宽慰:“大半个太医院都过去了,估计没几天都能醒了,不要耽误正事。” “正事?” 谢麟安守在云苒病榻边太久,心里始终压着一块大石,明明喘不过气,还得继续忍着。 一不留神,就破了功。 他顺着谢昭衍说的两个字,语气过于戏谑,立刻引起不满。 父子两个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哼—— 谢麟安先回过神来,恭敬道:“儿臣失礼。” “哼!一个女人而已,看把你迷得一点分寸都没有了。还有没有点王爷的样子!赐了封号,开了府,你谢麟安就是京城的小王爷。” “……”谢麟安极力忍耐。 云苒还没有醒,他不想节外生枝。 “父皇教诲的是,儿臣谨记。”又是臣服的躬身。 谢昭衍满腔怒火想要发泄,刚一开闸,就被谢麟安四两拨千斤地接下来,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上回和你提过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苏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虽说苏家与国舅府是亲眷,但实际上与皇后并无多少往来,不会牵扯其中。江南巨贾,祖上又多贤臣,家风家世,各方面都很匹配。” “只是作为宸王妃吗?” 谢麟安低头轻哂,索性挑明:“再往后呢?” 他是宸王,正妻自然是王妃,顶到天也就是这个说法。 除非,还能再往上走…… 谢昭衍静默了好一会,轻叹着坐下,指节在座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着,为他接下来的推心置腹做前奏。 “麟儿,知道父皇给你取名的用意吗?麟安,愿吾儿平安成长。子璨,愿吾儿如星辰璀璨。” 谢昭衍轻轻晃了晃脑袋,像是自嘲,又是像是认命般:“你果然是朕的儿子,简直一模一样。” “……” 谢麟安不便应声,只默默听。 “当年,父皇曾经许诺过你母妃,今生只会有她一人。她信了。所以,当皇后另有其人时,你母妃心里就不再有我了。她怨我,恨我,没有一天不想离开……但为了你,她隐忍了二十年。” “母妃不必为了儿臣隐忍。” 谢麟安蹙眉。 啪的一下! “混账!你们娘俩在背后的盘算,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母子连心,有没有想过朕的难处!当年朕不过是太子,娶容菱是为了替先皇冲喜,倘若不从,你母妃就会被冠上蛊惑之名,乱棍打死!” 谢昭衍看上去,有了一丝疲惫,令谢麟安也有些动容。 他缓缓道:“父皇,这话您该告诉母妃……还是说,您想让儿臣传达?” “传达什么!父皇是告诉你,就算你母妃心里有怨恨,起码人还活着,毓秀宫里住着,淑贵妃的位分占着,否则就连你也保不住了!羽翼没有丰满之前,有些事情,不得不做,即便是储君,也不例外。” 勤政殿又一次陷入沉默。 谢麟安难得将谢昭衍说过的话,字斟句酌。 或许,也是因为很少有父子卸下心防,促膝长谈的时候。 这一次,他竟然听进去了。 当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总要多一点的筹码。 “若儿臣应了婚事,能否消了苒儿的奴籍,还她自由身。” 谢昭衍同意了。 还破天荒地提醒了他一句:“你母妃曾经想抛下朕一走了之的,你自己掂量吧。” 谢麟安一直都掂量着。 权势,名分都是虚无的东西。 只有入了库的金银,捏在手里的虎符,才是真正的权。 同样,只有真正陪伴的人生,才是最好的名分。 唯一的忐忑。 希望苒儿醒来,能够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偏偏,云苒还没有醒来,长公主谢楠月倒又来兴师问罪了。 “谢麟安,你让我进去见苒儿,凭什么不让我见?现在担心赐婚的事情败露?有本事你不要答应啊!有本事,你到了那天,不要抬轿进门啊!” 第74章 别给作没了! 谢楠月气得肝火直冒,怒其不争。 太不像话了。 谢麟安母妃受宠,早早就出宫开府,当了闲散王爷。 说是身体底子薄,汤药不离身,不过就是富贵病,时时刻刻温补着,还有专门伺候的御医,也不用理会朝政,没有江山社稷的重担。 有钱,有权,有闲,青梅竹马还养在自家院子里! 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事! 她要是谢麟安,怕不是半夜都会笑醒。 所以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作吧,作吧,作到苒儿跑了,就知道哭了。 “谢麟安,别不吱声。信不信,前脚苏欣瑶的花轿抬进你宸王府,后脚苒儿就跑回西南大营去了!到时,看你怎么办!” 越骂越起劲。 堂堂一个长公主,下意识就叉起腰来。 远远看着,还真有几分市井里的泼妇模样。 一不做二不休。 谢楠月索性学着话本里的样子,竖起食指,直直往前戳去。 哎—— 还真是巧了。 她的指尖,一下子就戳了一块温热的软肉。 定睛一看。 呵呵,眼前的徐卓光脸颊微微发红,酒窝的位置,被她的纤长指甲戳得留了个小圆弧印子。 ……是你自己要凑上来的,我可没有招惹你。 谢楠月猛地缩回手指,撇撇嘴移开视线。 可又忍不住,偷偷瞄了回来。 她好久没有真正见到徐卓光了。 他与温尚书之女的赐婚被街上的流言蜚语搅黄以后,谢楠月也是有几分期待的。 知道他被留在毓秀宫当差,便旁敲侧击,想让太医院院正安排他来宫里请平安脉。 但徐卓光去了,还不如不去。 隔着屏风,悬丝诊脉。 真是“规规矩矩”。 直接被她赶了出去! 吃饱了撑的! 此刻再见,两人相顾无言。 “长公主,云姑娘需要静养。” 徐卓光躬身俯首,并没有抬头,语气恭敬疏离,与其他御医无异。 谢楠月鼻尖泛上一股酸意,原本滔滔不绝的怒吼,顷刻间荡然无存。 是啊! 云苒那天骂的对啊! 她贵为长公主,都不敢去争取,又有什么资格说谢麟安的不是呢! 谢楠月看着俯首的徐卓光,她不说平身,徐御医怕不是会一直盯着地上的蚂蚁。 两个都是胆小鬼。 谁也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谢楠月觉得鼻头的酸意,快要蔓延到眼眶里了。 气氛焦灼之际。 有宫女来报,皇宫身边的荷香嬷嬷来请长公主。 谢楠月赶紧转身走了。 等到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徐卓光才慢慢起身,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没有吱声。 良久。 他转身回殿内,看到拖着疲惫身体从屋里出来的谢麟安。 谢麟安依旧穿着昨晚的衣服,衣带未解,低头扶额,头顶的发丝有一两缕偷偷跑了出来。 同样两两对望,没人先开口。 最终,谢麟安问:“她来做什么?” 徐卓光拱手:“回殿下,长公主因皇后娘娘召见,去中宫了。若方便的话,微臣先给云姑娘方脉,稍后再去检查青九姑娘的伤情。” “不会说人话了?”谢麟安没好气道。 徐卓光并未抬眸,反而更为谨慎。 “微臣不敢,宸王殿下息怒。” “……”谢麟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摆手,“去吧。” 徐卓光离开。 谢麟安只觉一阵偏头痛,闭上眼睛,重重叹了一口气。 …… 皇后中宫。 谢楠月一路走来,肚子里又酝酿了怒意。 徐卓光什么意思? 这辈子都不打算抬头,好好看她一眼了,是吧?! 好好好! 算你狠。 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谢楠月没精打采地推开皇后寝宫的木门,嘟囔着嘴,扑倒在软榻上。 皇后容菱放下一个锦盒,就见女儿软绵绵地瘫倒,闷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看看你,没半点长公主的仪态,这样大剌剌的模样,成何体统?” “成母后的体统!” 谢楠月歪过脸,朝着容菱吐了吐舌头,笑道:“女儿只有在母后这里,才能如此无规矩,才最放松。怎么母后也要来管我啦?!” “管你什么,又能管得住什么?是能管住你不看街头的那些粗制滥造话本,还是能管得住你跑去宸王府的腿?” “母后……”谢楠月坐起身,挽着容菱的胳膊晃了晃,“女儿最喜欢母后了!” “你呀!” 容菱失笑,指尖戳了戳谢楠月的额间,轻叹一声。 “你说你,堂堂一个长公主,不要总是自掉身价。一个病秧子,一个小丫鬟,怎么就那么招你喜欢?!还有,那个徐卓光,母后是不会同意的!” “……”谢楠月紧紧抿住嘴巴,不作声了。 容菱继续:“这么多年,他与病秧子走的太近了。各皇子之间各自为政,还是要有分寸。与你更亲近的,肯定是太子,明白了吗?” “知道了,母后。” 谢楠月嘟囔着应声。 “别只是敷衍,刚才是不是又去毓秀宫了?”容菱哼了一声。 谢楠月点了点头,又靠过来撒娇。 “母后,苒儿也是将军之女,当年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原委。虽然父皇给她扣了奴籍,但也允许她住在皇宫里啊!她在宸王府里过的,也是贵女的生活。或许……另有隐情呢……呜呜呜……” 谢楠月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容菱一把扣住了嘴巴。 “口无遮拦!后宫不得参政,你可不要惹祸上身。” 谢楠月呜呜几声,连连摇头。 从指缝里艰难解释。 “当然不会说出去了!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连云苒都没有提过……” 她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快要流下眼泪的表情。 容菱一时晃神,默默移开了手,拿着帕子擦拭。 谢楠月得了救,抚着心口,又有些埋怨。 “反正以后,我肯定也不会再去了。谢麟安居然答应了父皇的赐婚,真的要和苏欣瑶成亲。以后她当宸王妃,谁还乐意去呀!” 她直哼哼。 容菱漫不经心:“可不一定呢!别说圣旨还没有下,就算十里红妆,花轿抬进了门,也不一定就能礼成。” “母后?”谢楠月有些不解,追问了一声。 却没有得到回应。 容菱将放在桌上的锦盒,递给了她,转移了话题。 “过几日,容暄大婚,你代母后去观礼。” 锦盒里是容菱进东宫时的陪嫁物,一支红玉玛瑙的金钗。 谢楠月大喜,扑进容菱怀里:“多谢母后!” 这玛瑙金钗,她可是念想很久了,不敢提呢! “知你爱美,母妃的妆奁以后都是你的。” “母后——” 谢楠月戴着新的金钗离开中宫,思忖着母亲话中的内涵,为何不一定礼成呢? 能有什么内情。 正想着。 面前出现了俏生生的问候。 “民女给长公主请安,公主金安。” 第75章 姑娘的糖,很甜 苏欣瑶一袭奶绿的短绒斗篷,头顶的绒花也是粉粉的小花,耳饰更是简单,小小的一枚。 看着吧……小家碧玉。 啧,小家子气! 故意的吧。 谢楠月虽长在宫中,可也能是经常出入国舅府做客的。 从小就听说,江南苏家是顶顶有名的巨贾,家财万贯,祖上还出过好几个贤臣,算是里子面子都赚的足足的。 父皇忌惮后宫干政,不允许国舅府的子嗣担任朝中要职。 容国舅一早就将小儿子送去了苏家寄养,为的也是能保住血脉,防止卷入无谓的朝野纷争中。 很多事情,不说破不代表不通透。 苏欣瑶穿的朴素,大概是想宣扬自己不染尘埃,是喝露水长大的天仙女? 啧……矫情! 我们苒儿,不仅仅是被娇养长大的,还会骑马御剑,百步穿杨呢! 你会吗? “哼!” 谢楠月一时情绪上头,竟然直接哼了出来。 苏欣瑶脸色微变,又不敢有异议,只能赔着笑。 谢楠月上下打量着她,清了清嗓子道:“苏姑娘拿着食盒,是打算去哪里呀?” “欣瑶正要去毓秀宫。听闻贵妃娘娘胃口不好,今早做了一些清爽的酪醴,想给娘娘送去。” “……”嘿,这就讨好上了?! 谢楠月嗯了一声,连话都不想说,昂首离开了。 苏欣瑶似乎并不气馁,继续提着食盒往毓秀宫走去。 走出去一段,她莫名回了一下头。 后面空无一人。 又轻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了。 躲在宫墙旁边的谢楠月拍着心口,还得教训被她拉得快要摔倒的宫女。 “怎么一点不机灵!差点就被发现了!” 宫女瑟瑟发抖,连声求道:“长公主恕罪!” 谢楠月只是想,全方位多看苏欣瑶几眼,却差点被发现,心惊肉跳的。 “算了算了。本公主要去国舅府,你们两个太不机灵了,不带你们玩了!” 说完,谢楠月气呼呼离开了。 当然,她不可能一个人出宫,还是要再带两人的。 苒儿何时能再好起来? 还有好多话本没有看呢,洛公子可是又出新话本了。 …… 毓秀宫内。 淑贵妃刚去偏殿看望云苒,忧心忡忡地走回内殿,就见到提着食盒的苏姑娘。 之前并没有见过。 可淑贵妃还是一眼认出了。 苏姑娘站姿得体却并不拘谨,穿着打扮看着素净,却是下了不少功夫。 藏匿锋芒。 是要下一番苦功的。 “民女苏欣瑶见过淑贵妃,贵妃娘娘金安。” 苏欣瑶挽着食盒,福了福身。 她浅笑兮兮,从容不迫。 淑贵妃曾经去过一次江南,小桥流水养出芙蓉面,那里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水灵,也一个比一个聪慧。 如果没有苒儿,她或许也会觉得苏欣瑶和谢麟安会是一段佳话。 但,世间没有如果…… “苏姑娘有礼。”淑贵妃心头感慨,转头交代碧玉嬷嬷,“准备些茶水,本宫也未和苏姑娘见过面呢。” 装着酪醴的食盒交给了碧玉。 苏欣瑶很自然地走在了淑贵妃的身边。 果然七窍玲珑心。 知道怎么与人亲近的。 淑贵妃心里又是一阵唏嘘,悲从中来。 她刚刚才去看过,苒儿还没有醒,越发清瘦了。 “苏姑娘到了京城,可还适应?” “适应的。母亲住在容国舅府中,各种礼遇,民女有幸陪着太后娘娘,更是吃住都好。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苏欣瑶适时地抿了一下嘴巴,好似真的惶恐一般。 实际上,低头瞬间,眼里仍旧闪过一抹得意。 恰巧被淑贵妃看见了。 ……真就又是一个容菱呢! ——“嫣儿,按照位分,你该喊我姐姐。但你照顾太子那么多年,年岁又比我大,私下还是我喊你姐姐吧。” 冷不防,想到第一次与容菱的见面,淑贵妃只觉得通身都透着凉意。 二十年前的伤口,至今都没能愈合啊。 酪醴被摆上了桌,热茶点心也都摆了上来。 看着倒是客客气气。 偏偏每一句话,都得拆开,掰碎,揉烂,防不胜防。 淑贵妃有些乏了,想要请人离开。 这时,木门被叩响,外头碧玉的声音有些急切。 “娘娘,云姑娘醒了——” 嚯地一声! 淑贵妃推开椅子,不管不顾,直接开门,追了出去。 一头云鬓金钗,叮当作响,心急如焚。 连衣摆都顾不上提,淑贵妃匆匆跑出去好远,才想起来交代旁人。 “来人,送苏姑娘回去吧。” 不能让这人留在毓秀宫里! 苒儿醒了。 要是被她知道,谢麟安趁她昏迷不醒,居然答应了皇上的赐婚,恐怕还得晕过去。 不能说。 绝对不能说。 ……或许,麟儿只是缓兵之计,用来拖延皇上,想大事化小,不愿节外生枝。 如此想着,淑贵妃一脚踏入了偏殿的门。 迎面走来的,是披着个硕大斗篷的青柏。 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压迫感扑面而来。 纵然是淑贵妃,也是吓了一跳。 扫了一眼他背上的小山,淑贵妃忐忑道:“……你背的谁?苒儿?” 明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淑贵妃还是问了,为的就是抵消另一种可能。 果然…… 本来闷头走路的青柏,停下脚步,眼眸里的凝重来不及收敛,一览无遗。 “贵妃娘娘,青九的状态不是很好。人在水牢里受了感染,需要回宸王府。徐御医的方子……” 青柏忌惮此刻人在皇宫,不可妄言,欲言又止。 淑贵妃身形微颤,喉咙有些哽咽。 她连忙说着:“快去快去!别耽误了时间!御医的方子,总是这样,过于保守,救不了江湖人!快!” 恍惚间,淑贵妃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自己刚被燕雪姐姐从匪徒手中抢下时,也受了刀伤,痛得龇牙咧嘴,血色全无。 燕雪背着她看了郎中,吃了足足半个月的汤药,才好转。 可燕雪却只给自己身上的伤口抹了一层薄薄的金疮药。 “嫣儿是深宅里娇养的花儿,得悉心呵护,不能鲁莽。我呀,不过是野外的狼尾草,吹不着北风,还怕过不了冬呢!” 淑贵妃说着,伸手拢了拢青柏身上的斗篷,眼里蒙上一层雾气。 “贵妃娘娘……” 一声气若游丝的低喃。 斗篷里的人儿,虚弱开口:“娘娘……青九怕来不及了……请娘娘劝劝云姑娘,不要因为青九,和殿下置气。青九的命是宸王殿下给的。青九不怕疼……青九怕苦,云姑娘给的糖,很甜……” 第76章 云姑娘醒了 “……别再磨蹭了,青柏赶紧送她出去吧。” 淑贵妃的心揪到了一起,连忙催促道:“想吃糖,就养好伤,回来再向苒儿讨要。” “……” 斗篷里的人,再度没了声响。 青柏面色微僵,再也不敢耽误,快步追了出去。 淑贵妃深深一口气,抹掉眼角的潮气,才敢走进房内。 一脚迈进,闻到屋里浓郁的药味和安神香的味道,她的鼻头又酸了。 顾不得形象,她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床榻旁边。 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根本做不了铁石心肠的贵妃娘娘,无法做这个深宫牢笼里主动出击的豺狼,不过就是个固守一亩三分地的小蜗牛。 下不了狠心。 历经千帆,她仍旧是最不起眼的冷紫嫣。 “苒儿……” 冷紫嫣轻呼着,走到床榻旁边。 略微迟疑。 “不是说醒了吗?怎么还是……” 冷紫嫣盯着床榻上仍旧闭着眼睛的云苒,伸出去想要摸摸脸庞的手,悬在空中,僵住。 她扭头看了看谢麟安,又看了看杵在旁边,一脸愁容的徐卓光,焦急地拔高了声音。 “说话啊!一个个该长嘴的时候,都像是个木头!” 冷紫嫣真是急了。 “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还有没有事情?背上的伤已经养好了?高热什么时候退?汤药要不要换方子?御医保守,要不要送出宫,找找江湖郎中……” 她一口气说了一通,声调越来越抖,最终气急败坏:“不说话,都给我跪下!!!” 徐卓光咬了咬牙,依旧没吱声,真就跪下了。 “你!” 冷紫嫣倒抽一口凉气,吓得脸色都白了,该不会真的药石无依了吧。 “苒儿,苒儿……” 冷紫嫣捂住嘴巴,眼泪眼见着就要落下来了。 谢麟安终于开口。 他也是几日衣带未解,一脸憔悴,开口时唇角带着自嘲的笑意。 “醒了,醒了就要找萧淮川。不肯吃药,又折腾,晕过去了。” 谢麟安的语气凉飕飕的,提到萧淮川三个字,简直就是咬牙切齿。 冷紫嫣微怔,随即推了谢麟安一把:“那就去叫萧淮川来呀!你折腾她做什么?苒儿生你的气,你就不能让让……” “……”谢麟安抿了抿嘴,难得委屈地看了自家娘亲一眼,沉吟道,“母妃先陪着苒儿,儿臣去去就来。” 说完,谢麟安拂袖,快步离开。 冷紫嫣顿时愣了。 眨巴眨巴眼睛,盯着谢麟安的背影,不明所以。 此时,跪在地上的徐卓光解释道:“娘娘息怒,云姑娘的确已经醒了,高热也退了,身体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那怎么又睡着了?”冷紫嫣不信。 徐卓光回想刚才云苒苏醒的一幕。 睡了太久的人,刚睁开眼,视线模糊,没认出眼前人是常有的事情。 云苒一睁眼,念叨了一句青九,就开始流眼泪,自然更加认不出来。 她一连说了好几句,要替青九做主,要去救青九,谢麟安被她抱着手臂,根本插不上话。 原本这样,也没什么。 关键是,到了最后,云苒说了一句:“萧淮川,你一定要救青九啊!” 谢麟安当场就僵住了。 他一点一点推开云苒,冷声道:“你让萧淮川救人?做什么梦呢?就是你的萧淮川,把青九扔进了水牢,生生受折磨!谁能有他狠!” 之后…… 云苒急火攻心,又一头栽倒了。 徐卓光心有戚戚,本想缓和缓和气氛,但碍于前几日谢麟安突然对自己保持距离,革了贴身御医的职,他也不好再冒然出头。 只能在旁,干候着。 现在趁谢麟安不在,他倒是可以说了。 “娘娘,真的无妨了。云姑娘……她就是饿过头了。整整七日,粒米未进,人有些虚脱总是难免的。微臣备了温补气血的粥,过会等云姑娘再醒过来,多喝一些,就好了。” 徐卓光宽慰。 冷紫嫣这下一颗心才哐当落了地。 “那就好,那就好。” 她低喃着,转念又开始蹙眉:“那麟儿跑出去做什么?” ……呃,大概是去焚香,沐浴,更衣? 徐卓光心里盘算,有些人嘴上凶狠,背地里肯定还是会派人去请萧淮川! 只要是云姑娘想要的,宸王殿下有哪条不满足的? 一会两人见面。 宸王殿下当然不能输阵。 …… 回到寝殿。 谢麟安心口憋着一口浊气,沐浴更衣的动作,显然带着气性,无形中都重了几分。 一直到要将金桂香囊解下,重新再系一遍时,他才轻了手脚,重重叹息。 ……苒儿心里埋怨,不能再置气。要不然,可不就把人往萧淮川身边推去了。 真要是那样,前十年好生娇养,全都付诸东流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 谢麟安定了定心神,交代道:“去把萧淮川叫来。” 回应他的,是另一声响指。 金丝枣煨出来的小米粥,甘美清香,闻起来就甜丝丝的。 趁热盛了出来,捧在手心里。 谢麟安用白瓷勺子,轻轻舀着,一下一下,将粥汤扬起晾凉。 同时,金丝枣的甜配上小米的香,引得病榻上饥肠辘辘的云苒,再次睁开了眼睛。 她醒过一回,话没说两句,就听到青九去了水牢,生不如死,又晕了过去。 这下,被一碗甜粥逗醒,她只觉得自己薄情寡性,忘恩负义。 “不烫了。” 谢麟安单刀直入,并未寒暄,也不解释,只是舀了满满一勺粥,递到云苒的唇边。 要是旁人,无非是照顾病人的一般举动。 可放到谢麟安身上,仍旧让旁边的冷紫嫣和徐卓光都不自觉地挑了挑眉。 两人相视一眼,都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几乎是同时,这两人默默退出了房间。 云苒睁着湿漉漉的小鹿眼睛,眸光里藏着难以忽略的委屈。 她艰难地坐起身,低着头,故意避开谢麟安一双殷切的黑眸。 “我想……我想,先见青九。” 她低喃。 “先喝粥。”谢麟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喙。 云苒抿了抿嘴。 谢麟安眼疾手快,已经把温热的勺子递到了她的唇边。 甜丝丝的味道。 云苒有些把持不住。 “不如这样,你吃一口,我告诉你来龙去脉?” 谢麟安做了退让。 第77章 哄好 甜粥下肚,云苒的脸色好了不少。 勺子再递过来时,她往后躲了躲,呢喃道:“吃不下了。” 瓷碗被放在床榻旁的桌几。 谢麟安毫不迟疑地握上她放在被褥外的手,温热的掌心细细呵护着,语气也是极尽温柔。 “冷不冷?” “……不冷。” 刚喝完粥,怎么会冷? 云苒想将手收回来,她试探着扯了一下,却被谢麟安抓得更紧,还反手一压,十指相扣。 谢麟安神情没有变化,但一颗心在察觉到云苒要逃离的瞬间,直直往下坠,坠得脚下都有些生寒。 ……这是怕他了? “你睡了好几天,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痛不痛?背上的伤口,看着好了,还疼不疼……” “青九怎么样了?”云苒直接打断了谢麟安的关心,回到刚才的话题,“来龙去脉又是什么?” 谢麟安看着云苒,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青九确实听错了命令,把事情扩大了。原本,和母妃商讨过,在毓秀宫里挨上几下藤条,走个过场,再把人交出去。父皇对毓秀宫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云苒盯着谢麟安的薄唇,倒抽一口凉气。 “那还要怪我咯?因为我急着要救青九,反而害她进了水牢吗?宸王是这个意思吗?” ……宸王? 谢麟安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只能是青九听错了吗?会不会是青柏没有交代清楚?” “你觉得青柏会犯这种错误?”谢麟安提着一口气,明明相互交握的手,却传来阵阵凉意,他咬了下后牙,眸色微沉,“还是觉得我没交代清楚青柏?牵连到青九了?” “……” 云苒不吱声了。 她扯不回手,便想着蜷起指节,尽量少碰到他! 如此明目张胆的小心思,怎么可能躲得过谢麟安的眼睛呢。 他轻哼出声,像是针对云苒的沉默,又像是在自嘲。 “青九还没被罚,苒儿就如此护短。阿兄都被人投毒谋害,却没有关心一句。” 谢麟安说的轻描淡写,眼神里却满是委屈。 他紧紧盯着云苒,将她脸上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都看在眼里。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为什么?” 云苒一连三问。 她过于惊骇,身体不自觉已经往前倾倒过来。 谢麟安反而移开了视线:“云苒还关心阿兄吗?” “当然啊!”云苒脱口而出。 谢麟安唇角却是一抹苦笑。 “苒儿担心青九,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她会接到这样的任务吗?她是如何告诉你的?” “……她只是说,青柏交代要处理掉杜鹃花。我并没有多想,不知道有人要害你。” 谢麟安沉声:“有人送了一壶毒酒,我防备心强,随手倒进了杜鹃花盆里,花立刻就化成了腐水。为了不将事态扩大,便要青柏处理干净。” 这才是来龙去脉! 云苒大病初愈,脑子本来转的就不算快,一听完,当场就愣住了。 小鹿眸子做出惊恐的微颤,嘴巴也微微张开,好一会都没有合上。 谢麟安等了片刻,又叹气道:“苒儿不信阿兄?” “……没有。”就是有些难以置信,谁会在皇宫内对谢麟安下手? “也对,苒儿大概会觉得阿兄在说什么瞎话,想要推卸责任。那人还不如直接捅上一刀,留个血口子,也好给苒儿当一个凭证。” 云苒连连摇头,乖巧的眼眸蒙上水汽,对谢麟安的假设只觉得心惊肉跳,想都不敢想。 “为什么不说?阿兄什么都不说,苒儿怎么会知道?” 云苒嘴角往下一压,泪水还是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如何开口?苒儿觉得谁会有如此胆量,在宫里对阿兄下手?”谢麟安听到云苒又喊回了阿兄,心也渐渐回到了原位,呼吸也没有那么痛了。 云苒扑进谢麟安的怀里,紧紧圈抱着他的腰,懊悔道:“对不起。是苒儿太鲁莽了,应该要好好说的。那日是苒儿太冲动,才会把事情闹大。” “相信阿兄了?”谢麟安的声调逐渐回到以往的运筹帷幄。 云苒躲在他怀里,不住地点头。 “相信!” “怪阿兄不告诉你吗?”谢麟安的下巴抵在云苒的头顶,说话的声音传到耳朵像是石子入潭时般沉闷。 云苒又摇了摇头:“苒儿懂阿兄的隐忍,阿兄舍不得苒儿担心……” 声音最后像是被吞掉了。 圈住云苒的谢麟安,整个人总算松弛下来,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 云苒被谢麟安哄好了。 缓了缓心神后,便想要起床,下地走几步。 足足睡了七日。 腿脚都是虚浮的。 谢麟安搀扶着她,一步步,渐渐走远,像是小时候初入宫中,要学仪态一般。 “还想见萧淮川?阿兄让人去宣他了。” 云苒抿了抿唇,她可不敢再说要萧淮川主持公道的事情了。 沉默片刻,她生硬地转了话题。 “青九怎么样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谢麟安。 谢麟安弯了一下嘴角。 “应该没有大碍。水牢虽然凶险,但青九好歹也是宸王府的暗卫,没有那么虚弱。只是宫里的药过于温补王道,青柏已经将她送回府中调养。” “那等她好了以后……”云苒目光灼灼。 谢麟安同样眨了眨眼睛:“就让她跟着你。以后所有人都不能再交代她做事,不会卷入无妄之灾中,好不好?” “当真?!”云苒眼眸一亮。 谢麟安略一思忖,又补充一句:“当然,她要是护主不立,也会有责罚。” ……果然如此! 云苒吐了吐舌头,倒也接受了。 “阿兄还没有告诉苒儿,皇上给你起了什么小字?好不好听?” “子璨。” 谢麟安牵着她的手,往书案边走去,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了小字。 云苒盯着看了一会,眉间微蹙。 她似乎明白,究竟是谁想要谋害阿兄了? 原本的麟安变成了子璨。 皇上的期许,似乎更为深远了。 “再调理几日,等苒儿及笄,阿兄便带你回府,好不好?” 谢麟安放下毛笔,再次覆上云苒的手,十指相扣,似乎一刻都不想放开。 第78章 心心念念萧大人 云苒浅笑盈盈,点头说好。 她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宣纸上,黑墨恣意挥洒着谢麟安新得的小字,心思却渐渐飘远,想到藏在宸王府书房暗格里的花笺纸。 ——婠婠。 一定是阿兄给自己的小字。 如此想着,云苒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其实心里很想要问一问谢麟安,为何要给她取婠婠二字,但还是忍住,没有开口。 反正也没有几天了。 她能等! 谢麟安不知道她心中的小九九,只是感慨,苒儿终于乖顺了。 他松开了云苒的手,用力将人拥入怀中,搂的很紧。 “苒儿,云家的事情,阿兄已经着手调查。不要急,里面的弯弯绕绕错综复杂,需要一些时日。” 谢麟安轻拍着云苒的肩膀,安抚道。 云苒眼眸微闪,伸手拽紧谢麟安心口的衣料,抓出凌乱的皱褶,也像是某种无声的应和。 ……阿兄都明白的吧?明白我想要查明云家真相的决心。 “阿兄,苒儿能参与一起调查吗?”她试探。 轻飘飘的一句话,令谢麟安瞬间收紧扣在云苒肩头的手。 稍作迟疑。 谢麟安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门口有人来报,说萧大人到了。 云苒闻声想要看向屋外时,谢麟安开口:“好。先把身体调理好,过几日容暄大婚,我们一起去。” “容国舅与云家的事情有关?”云苒一愣。 当年她岁数太小,只知道西南大营的叔伯们,对父母在京城中的往来官员并不知晓。 难道他们与容国舅还有往来? 见到云苒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谢麟安便知道她想岔了。 脑门上轻轻一点。 云苒回神的同时,听到谢麟安的解释:“只是借容暄大婚,去会一会温尚书一家。” “温尚书?兵部温尚书?皇上给徐御医赐婚的那个温尚书?” 云苒眼睛又倏地瞪大了! 怎么还冒出个温尚书来? “温尚书的兄长,原本也是西南大营的先锋官。当年西南战败,云将军与一小队亲信将领下落不明。战报传到京城中时,一并传来的还有温尚书家的家书。他兄长在信中,写到与云将军意见相左,劝说无效,因而心急交瘁。” “是什么意见分歧?没有说吗?” 云苒已经能够看到偏殿外,徐徐走来的萧淮川。 但谢麟安的话,又一句句勾着她的心肝,实在等不了。 这个时候还卖关子,阿兄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这也太可恶了。 这么想着,谢麟安却轻摇着脑袋道:“这就是我们要去找温尚书的理由。他兄长在战败前,已经送出了家书,但温府收到家书的同一天,也传来了战败的消息。等到父皇问询时,温尚书的兄长因热病,撒手人寰了。” “……” 云苒眉峰拧成一团,心想这也太凑巧了。 “殿下,云姑娘。”门口的宫女又通报,“萧大人到了。” 云苒再次朝门外看去。 隔着薄纱的屏风,能看到一袭红衣,长身而立。 啵—— 猝不及防的一声空气响。 云苒只觉额上触碰到了一抹温热。 连忙抬眸去看,一下自己就撞进了谢麟安的眸子里。 “别皱着眉头。有阿兄在,还怕找不出真相吗?” 谢麟安像是单纯想要抚平云苒的皱眉,嘴角的轻笑显示出一脸无辜。 可云苒的脸蛋却顿时就变得滚烫。 怎么能偷亲! “阿兄!”她气恼地嘟囔一声。 声音不大,满是娇羞。 她站在这里能看到屏风外面,那外头站着的萧淮川肯定也能看见自己呀! “去吧。不是心心念念要见萧大人吗?” 谢麟安挑眉,说的隐隐有些咬牙切齿。 云苒嘟囔着说哪里心心念念,就往外面走去。 谢麟安听着她的嘟囔,紧随其后,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 萧淮川听闻云苒醒来,一路走得心急如焚。 如今他的身份尴尬,在皇城内重新整顿御林军,按理并不能随意在后宫走动。 那日云苒受伤后,他已经借着各种机会,从毓秀宫外时不时路过,希望能第一时间知道云苒康复的消息。 之前看她,受了伤,被谢麟安打横抱着赶回偏殿,身体轻盈得如同一片枯叶。 她昏迷了几日,萧淮川的心便沉了几天。 “苒……云姑娘。” 眼前施施然出现一个被斗篷团团包裹住的粉白姑娘,萧淮川差点失了礼数。 他往后一退,拱手作揖。 “你怎么和我那么客气?”云苒哎呀一声,心虚道,“萧淮川,你是不是还生气那日的话?” 上一回两人说话,还是云苒从容国舅府出来,在街头买话本偶遇。 萧淮川将燕雪夫人的玉竹簪交还给云苒,并且想要带她回西南了。 云苒拒绝了。 “青九的事情,我……”萧淮川面沉如水,艰难地开口,“职责所在,推脱不得。” “没事了。” 云苒莞尔:“阿兄已经和我解释过了。青九如今也在宸王府上休养,过几日便会好。你本来也是被派来调查此事,并无不妥。” “你和青九,关系甚好?”萧淮川闻声,喉结微微耸动。 云苒点头,像是炫耀宝贝一般,夸赞道:“青九很厉害的!她对宸王府忠心不二,武艺又好,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哦!” 萧淮川嗯了一声。 看着眼前面色红润,活蹦乱跳的云苒,他放下了心。 同时,也想起在水牢里视死如归的青九。 萧淮川在检查杜鹃花残留土壤时,就已经发现土中有化骨水的气味。这种东西,一般都是江湖死士或是豪门暗卫才会使用,清理死物很是得心应手。 皇宫之内的御林军,不屑使用这类东西。 而当日晚宴进出的人中,江南苏家的母女不敢用; 永宁王是太后亲生儿子,却因她养大皇上而荫庇封上王爷,进出宫门多有忌讳; 太子看似沉稳,实则好大喜功,最为招摇,从不带暗卫,全是明面上的带刀侍卫。 最后,只剩下宸王谢麟安。 谢麟安手下的暗卫,是连萧青山都知道的。 远在西南大营时,萧青山就曾经感慨,说苒儿住在宸王府,要比待在皇宫还要安全。宸王府的每一个暗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奇才,定能护她周全。 见到青九出现在水牢,萧淮川心里一是疑惑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二是好奇她是怎样的奇才? 结果,这两个问题,青九都不回答。 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萧淮川,一下一下眨着她的大眼睛。 “苒儿,外头风大。既然见过萧大人,就让他回去吧。再受了凉,阿兄要担心了。” 谢麟安搂了一下云苒的肩头,让宫女们送云苒回去休息。 云苒无奈离开。 萧淮川仍旧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 谢麟安侧身,站在萧淮川的身旁,同样的视角望向殿内,发现并不能清楚看到屏风后的人影,略微有些失望。 “殿下,敢问青九姑娘的伤势,可有所好转?那日在水牢……” “嗯?”谢麟安扭过头,狐疑地看着他,“青九仍在宸王府休养,已是凶多吉少。萧大人也看到了,苒儿对青九情谊颇深。你说,她要是死了,苒儿会不会怪你,想要屈打成招,害她性命?” 第79章 谢麟安并非善类 话音刚落。 谢麟安就朝着萧淮川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与他平日的清冷模样,万分不符。 自从表露身份,萧淮川就没有从这位闲散王爷身上看到半分的宅心仁厚,对京城坊间的歌功颂德,颇有怀疑。 再加上,皇上近日来时不时透露的话锋,都在暗示他要加强毓秀宫的守卫。 当真只是为了独宠淑贵妃,还是害怕还有人要对宸王下手? 倒是大可不必。 萧淮川看着谢麟安笑里藏刀的表情。 心说,这家伙狠起来,一 夜就能将皇城给夷平了。 “萧大人,听说这几日,整顿御林军很有功劳,皇上要亲封你为将军,荣归西南大营?”谢麟安依旧勾着笑,“真是不容易。萧将军一定会替你高兴。” “微臣只是做分内之事,京城中礼数颇多,如有冒犯宸王殿下之处,萧淮川甘受惩罚。但那件事……” 他还是要带云苒回去。 “哦?哪件事?” 谢麟安往前一步,宽大的斗篷被打开,露出里面同样华贵的鹤氅,清瘦的身躯此刻显得尤为魁梧。 并不是绣花枕头。 而是权势地位,生在帝王家与生俱来的矜贵气度,令他仅仅斜睨人一眼,就足以令人心肝颤。 果然,谢麟安并非善类。 萧淮川毫不畏惧。 从西南来时,他就暗自发过誓,一定会带云苒回去。 “请宸王殿下成全,微臣想带苒儿一同回西南。” 萧淮川不卑不亢,再次俯首。 “呵。” 冷笑。 谢麟安挑了下眉:“苒儿是宸王府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 “宸王殿下是想要她冠上一辈子的奴籍吗?” “奴?” 谢麟安又往前跨了一步,几乎与萧淮川挨在一起,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语气的怒意。 “本王从未将她当过什么奴。倒是你,十年间不闻不问,突然出现跑到她面前大出风头,耀武扬威,一口一个奴籍,是何居心?” “我没有不闻不问!” 萧淮川同样压低了声音。 他能瞥见偏殿里有人影走动,似乎是云苒在寻找什么东西。 目光不自觉就追随上去,并不是萧淮川可以控制的。 谢麟安不买账。 “那你倒是说说,十年没有一封家书,是你的隐忍之策?” 萧淮川眸色一凝,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那宸王下月大婚,也是隐忍之策?” “萧淮川!你放肆!” 谢麟安顿时变了脸色,周身气压变得肃杀,冷声斥责。 萧淮川单膝跪地,江湖做派十足,丝毫没有半点武状元当官的自觉。 他居然还敢继续:“苒儿留下当不了宸王妃,以她的奴籍,能当什么不言而喻。但倘若她随我回去,定然是妻。” ……定然是妻? 还真是大胆! “青峪——” 谢麟安气急败坏,连响指都顾不上打,直接把青峪从屋顶上喊了下来。 玄衣暗卫刚一落地。 就听到自家主子嫌弃道:“把这人扔回勤政殿!” “是。” 青峪领命。 …… 云苒并不知道自家阿兄与萧淮川的较量。 她被谢麟安“关”在偏殿里,寸步不能离,必须等到身体完全恢复,才准离开。 就连冷紫嫣想见她,也得亲自来偏殿探望。 云苒很是过意不去,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客客气气的。 冷紫嫣听着耳朵疼,拉着云苒的手,轻拍着:“还生姨母的气吗?怪姨母那天没护着青九。” “苒儿明白,在皇宫之内,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 云苒垂眸,是她之前考虑太少。 忘了淑贵妃在皇宫中的处境。 万一被有心之人胡乱做文章,认为淑贵妃与云家人之间仍有别的猫腻,该如何。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改了口。 少一些口舌之争。 云苒能看出,冷紫嫣应该是知道谢麟安被人投毒险些遇害的事情,眼眸中的愁容,怎么都散不去。 她心头一软,朝冷紫嫣眨了眨眼睛。 “贵妃娘娘在宫里顺顺利利,住的舒心。等苒儿回了王府,才能不那么担心,对不对?”她哄上了。 冷紫嫣偏偏还很吃她这一套。 三两下又哄好了。 她长叹两声,默认了。 “绣娘们预备的衣裳,快要做好了。等你养好,先试试衣裳。麟儿说要与你一同去给容暄贺喜,正好能穿上。那天恰巧和你及笄撞上了。” “撞上了吗?” 云苒知道容暄要大婚,但还不知道竟然就是自己及笄那日。 冷紫嫣莞尔一笑,“也是好的。正好换了衣裳,该长大了。燕雪姐姐不在,姨母给你梳发。” “嗯!” 云苒重重点头,抬眸时,用力压住了眼底浮现的潮意。 接下来几日,云苒过的很舒心。 虽说出不了偏殿,但谢麟安日日陪在她身边,抚琴下棋品茗,甚至还一起在后院练习射箭。 都不知道那几块崭新的箭靶是何时安置在偏殿中的。 阿兄为她,也是煞费苦心。 …… 蜜罐子里泡了好几天,终于到了及笄当日。 一大早,云苒便丢了东西。 怎么也找不到谢麟安送她的那只金玉簪子! “怎么回事?去哪里了?!” 她急的团团转,到处翻箱倒柜,差点要把偏殿翻个底朝天。 碧玉嬷嬷已经在门口催过几声。 云苒懊恼地咬着嘴唇,气得跌坐在床上,一头又扑向了枕头。 “呜呜呜——” 她哭的小声,呜呜咽咽,像是小猫一般。 忽地,肩膀上传来暖意,身体一空,就被人抱了起来。 “哭什么?哪里不舒服吗?” 谢麟安圈抱着她,拂开鬓发,用指腹轻轻擦干脸颊上的泪水,蹙眉问:“苒儿?” “我,我的金玉簪子不见了!想要用它挽发的!” 云苒瘪着嘴,一脸不甘,手却揪住谢麟安的衣襟久久不肯松开。 谢麟安暗自叹气,自从云苒入了宫,好似眼泪多了不少。 他心疼。 也是他莽撞。 “金玉碎了,是替主挡灾。阿兄原先不知,修修补补又给苒儿戴上,平白添了无妄之灾。是阿兄错了。” 云苒蹙眉,哽咽声更加厉害。 “是阿兄拿走了?不愿再让苒儿戴了吗?”她心里陡然一空。 谢麟安轻叹着,从怀里掏出一支全新的白玉簪,刻着祥云和星辰,素净雅致。 “阿兄……” “今日让阿兄替苒儿挽发,好不好?” 第80章 主是主,奴是奴 云苒眼泪止住,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 她垂眸看了看新的白玉簪子,摊放在谢麟安的掌心,恰巧与他腰间系着的金桂香囊挨在一起。 “但那支是阿兄亲手做的……”她有些惋惜。 谢麟安闷声笑了。 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支也是阿兄做的。苒儿喜欢,以后阿兄可以给你做更多。” 云苒破涕为笑,欣然点头。 小姑娘欢欢喜喜跟着碧玉嬷嬷焚香沐浴去了。 谢麟安手里还握着白玉簪子,轻轻摩挲着。 幸好赶上了。 昨夜,冷紫嫣突然问他,云苒身边可还有燕雪留下的物件,最好是发簪之类,可在及笄礼派上用场。 “那年,苒儿一进京就生了大病,后来又是云家一案弄得人心惶惶。我倒是没打开她的随身细软,直接一并让明珠带去了宸王府。你看过没有?她没了娘亲,能有一两样信物也是好的。” “……” 谢麟安难得沉默,他也没有看过。 主要是行李包袱都是萧青山替小云苒准备的,旁的东西没听说,里头弹弓弩箭倒是不少。 谢麟安早就让明珠藏起来了。 小姑娘手下没分寸,怕她伤了自己。 “要是燕雪姐姐还在,恐是要把自己的那支墨玉竹簪送给她的。那是云将军给燕雪姐姐的定情信物。”冷紫嫣颇为惋惜,自言自语。 谢麟安记下了。 走出内殿时,又想把青峪叫来,去揍一顿萧淮川。 怪不得,千里送簪子。 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呵! 晚了! 谢麟安当即找来一块洁白无瑕的美玉,悉心雕琢一宿,重新送出。 他的人,就没必要由旁人操心了。 …… 云苒养在宸王府,但名义上还是毓秀宫的人。 一早上,毓秀宫里忙忙碌碌,都在为了及笄礼做准备。 宫门外,谢楠月早就已经到了,偷摸摸不住往里面探头,又抹不开面子,不敢抬脚进去。 虽说云苒养病时,她来过几趟,但人醒了之后一直被谢麟安圈着,根本不见人。 论起来,云苒和她还没有解开心结呢! 就在长公主犹疑不决时,从毓秀宫里,缓缓走出了一个粉白的身影,连帽的兔毛斗篷,俏丽俏皮。 还没等她开口,粉白身影就小跑过来。 “楠月阿姊!”云苒激动了。 她许久没有见到谢楠月,心情先是无比激动,随后就是逐渐复苏的忐忑。 两人还没有和解呢…… “苒儿!” 谢楠月从未觉得云苒的声音如此动听,一时喉头都哽咽了。 她主动牵住云苒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了握,又抬眼去看她的脸颊。 养的倒是好,脸蛋都圆润了。 视线再往上,发髻上仅仅点缀了两枚娇 小的绒花,很不起眼。 “已是礼成了吗?谁给你梳的发?怎么没换个好看些的簪子?” 谢楠月禁不住拧起眉头,有些不满。 前几日,赖在宫里的那个苏欣瑶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只叫她看的嫌弃,半分不想搭理。 故意做出来的揉捏姿态,哪有云苒这般浑然天成。 看着素净的妆容,谢楠月心疼。 她都想将自己头顶的红玉玛瑙簪子取下,送给云苒当及笄礼物了! 云苒眯起眼睛,笑了笑。 “还未开始呢!贵妃娘娘说,前几日太后和皇后都差人送过探病礼,如今身体恢复,得去谢礼。苒儿备了一些糕点,正要去给娘娘们请安。” 原来如此。 淑贵妃倒是通透。 母妃和皇祖母能送什么探病礼?不过是看在父皇恩宠毓秀宫的面子上,随意打发了。 难为她们还要挖空心思想回礼。 “我陪你一起去吧。” 谢楠月直接挽住云苒的胳膊,招呼宫女:“把送给云姑娘的话本,送进去。” “是!”宫女们应声。 云苒吃惊地看着她们扛了整整一箩筐的话本,就往毓秀宫偏殿走去。 她张大了嘴巴:“怎么这么多!” “当然是来给苒儿赔不是!我们可从未吵过那么久的架呢!尤其是,你受伤养病,谢麟安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探望。我愁都愁死了!” 谢楠月一边走,一边骂谢麟安,时不时扭头看看,怕人会跟上来。 云苒捂着嘴笑,眉眼弯弯很可爱。 “那我们以后都不吵架了,好不好?” “嗯,那是自然!” 两人手挽手,兴致勃勃地去请安。 在中宫,皇后容菱端着架子,仪态万千,见云苒大病初愈,颇为好心地相赠一盒安神香。 云苒懂得分寸,千恩万谢。 离开中宫,再到太后寝宫,更为拘束一些。 云苒行了叩拜礼,跪着听训。 “小时候染了病,大了以后更得好好调理。都要像你这般鲁莽处事,说是体恤手下人。但殊不知,害她们罚的更重的,仍旧是你!” 太后养尊处优,八面玲珑,仅在皇上面上收敛,回了自己的地盘,自然是要拿捏人的。 谢楠月也在一旁,低着头听训。 “芃芃,皇祖母是如何教你的?”太后冷哼。 谢楠月低头:“天潢贵胄,尊卑有别,主是主,奴是奴。主可以赏财赏物赏笑脸,不能与奴交心处知己。” 声音不大,谢楠月说的确实心惊肉跳。 的确,她自幼就被太后耳提面命,规劝的就是主仆有别,不能太亲近。 但此刻,她当着云苒的面说起,总觉得有些犯怵。 苒儿或许不知,但谢楠月被提点过,云苒就是个奴籍,摆脱不了的。 “嗯,背的滚瓜烂熟可不够,要好好做到位!” 太后意有所指地看了云苒一眼,明面上是在嗔怪她为一个低贱的暗卫挡罚,有失体统。 实际上,指桑骂槐,鄙夷云苒依附谢麟安不够,还要攀着谢楠月。 跪在地上的云苒,并不知情。 这些话落在她身上,反而无关痛痒,只是暗暗腹诽。 ……怪不得,要自称哀家。身边一堆人伺候还不满意,非得过的像在冷宫里的,毫无人情! “芃芃,今日容国舅府办喜事,你代皇后送贺礼。回来时,记得将婠婠一同带回宫。她上回唱的曲,还没听完呢!” 太后说着,端着手边的茶盅,抿了一口,撂下就开始赶人。 “行了,散了吧。” 谢楠月福了福身。 云苒又磕了个头。 走出宫,她有些恍惚。 日头渐渐高了,太阳光很是晃眼。 云苒抬起一边的袖子挡住阳光,故作轻松地问:“楠月阿姊,婠婠是谁呀?” “还能有谁,不就是江南苏家的苏欣瑶。她的小字叫婠婠。皇祖母偏好喊人小字,整天婠婠长婠婠短的……” 第81章 改……了? “这样吗?” 云苒的心,莫名抽了一下,有些疼。 很快,收敛住了情绪。 只是听起来像而已,应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哪能各个都计较。 再说,阿兄起的小字,自己喜欢还来不及,又怎么能暗自揣测呢! 云苒撂下衣袖,抚着心口,一边自我安慰,一边走回毓秀宫。 …… 云苒并非皇亲,及笄礼自然从简。 一切都由冷紫嫣主持。 青丝挽髻,是由谢麟安亲手梳的。 明珠嬷嬷一早也进了宫,和碧玉嬷嬷两人并立,一人接着另一人,说着吉祥话。 铜镜里的云苒早就羞红了脸,还嘟囔着:“楠月阿姊,你帮苒儿抹太多胭脂了!” “是吗?我怎么觉得,是有人脸皮太薄啦!” 谢楠月哈哈大笑。 她眼睛尖,在谢麟安替云苒插上白玉云簪时,就看出这东西定然是他亲手做的! 啧啧啧! 不容小觑啊! 宸王殿下还偏偏是个痴情种呢! 梳好头,便要给长辈行礼,赐字。 从里屋出来,谢楠月见云苒一脸紧张,赶忙托着手臂,找了个话题。 “苒儿,贵妃娘娘替你取了什么小字?” 云苒脚下又是一滑。 她难为情地瞥了身旁的谢麟安一眼,摇头。 “一点都没有透露?” 又是摇头。 奉茶。 听诫。 随后明珠嬷嬷端出一个小锦盒。 当着云苒的面打开了。 里头放着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红纸。 周围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 云苒早就已经偷看过了,并没有那么好奇,反而嫌弃身上礼服繁琐累赘,腰背挺得笔直,不敢随意动弹。 淑贵妃言笑晏晏,看了一眼上头的字,会心一笑。 “绾绾。” 她轻声唤道,伸手取出红字,递到云苒手上,“以后这便是你的小字。” “苒儿谢过贵妃娘娘。” 云苒毕恭毕敬地接过红字,心里顿时像是吃了蜜糖一般。 婠婠,婠婠…… 果然,藏在阿兄书房暗格里的,就是给自己的小字! 阿兄藏得那般好,半点风声都没有透露…… 身旁的谢楠月听到小字,猛地倒抽一口凉气,适时掐了自己一把,才没有失态,丢了长公主的身份! 居然叫同一个名字吗?! 完了完了! 以后苒儿怎么办呀! 谢楠月难以形容此刻心头的复杂之情,同情,可惜,怜爱,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愤怒与不解。 谢麟安也太欺负人了。 就在她腹诽时,云苒正喜滋滋地低头往下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红。 小字郑重其事地誊写其上,并不是她找到的那张花笺纸。 其实,她更喜欢那张纸,上头还有祥云的图案。 随后,视线下落,见到了朝思暮想的笔迹。 刹那间,云苒顿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又抿了一下唇,蹙眉抬眸,对上谢麟安的视线。 “绾绾?” ……不是婠婠吗? 那张花笺纸上,明明确确是那样两个字呀? 怎么改了? 谢麟安但笑不语,并没有作答。 周围还有其他不少人,云苒只能按下心头的疑虑,没有当场追问。 只是余下的环节,总有些心不在焉。 等到回过神时,已经是谢楠月拉着她,要帮忙一起更换常服,准备去容国舅府赴宴。 “贵妃娘娘,能不能拿您几块锦帕?” 谢楠月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俏生生地翘起小指,做了个端酒盅的姿势。 冷紫嫣没好气地笑了笑:“看来今夜长公主酒量了得。拿吧拿吧。” 谢楠月娇俏地吐了吐舌头。 虽说皇后与淑贵妃并不对付,但冷紫嫣对自己还真算是不错的。 大抵也是因为自己与谢麟安和苒儿走的都近吧。 谢楠月挑了挑,也不敢选好的帕子。 就从一个抽屉盒里,挑了品相差一些的,拿了一沓。 全部塞进云苒的琵琶袖中,轻轻拍了拍。 “好了!今晚不醉不归!”谢楠月调侃。 她这么一说,云苒才从绾绾二字中回过神来,好奇地掀开袖扣,看了一眼。 “楠月阿姊,准备这些做什么?” “洛公子的新话本里,教了一招。若是有人劝酒,就用帕子往酒盅里一转,把酒偷了去,佯装喝了,醉了……” 谢楠月语气揶揄。 “……”云苒尴尬,“没人敢劝长公主酒吧?” “这个,那个……有备无患嘛!” 谢楠月眼神躲闪一下,轻咳着,嘟囔道:“你就当是帮我拿着的!行不行?” “行……”吧。 云苒点了点头。 她看见谢楠月这么打算时,耳朵尖微微有些发红。 忽然一个念头冒出来。 该不会,今晚楠月阿姊要对萧淮川下手了吧! 嘶—— 徐御医可得把持住啊! …… 不多时,大家都出发了。 出宫的公主皇子,都有礼制。 谢楠月没法和云苒坐同一辆马车,有些遗憾。 她坐在车内,偷偷撩开帘子,往旁边看去。 徐卓光换了一身靛青色常服,坐在高头大马上,一同前去。 谢楠月盯了看了好一会,直到马上之人,侧目落下视线时,才慌慌张张地甩下帘子。 “长公主,有何吩咐?”徐卓光靠近马车。 ……又是长公主! 谢楠月翻了个白眼,同样阴阳怪气。 “本公主没病没灾,不想让御医护在车旁,你去换萧淮川过来!” 她负气地哼了两声。 外头很快没了声音。 呵呵,还治不了你了。 过了半盏茶,谢楠月又忍不住揭开帘子,却是眼前一黑。 面前的汗血宝马,堵住了她所有的视线。 怪不得,马车里黑黢黢的! “……” 萧淮川牵着缰绳,微微颔首:“长公主,有何吩咐?” 吩咐吩咐,哪来那么多的吩咐?! 谢楠月烦躁地撇了撇嘴,再次甩下车帘,悄悄挪到车门位置,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徐卓光真的听话地,跟在谢麟安与云苒的马车旁边,随车而行。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真是羡慕苒儿呢! 前头马车里,云苒坐着并不舒服。 谢麟安挨得很近,恨不得要将她搂进怀里,手被牵着,肩膀也挨着。 “阿兄,为何是绾绾?”云苒心中憋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谢麟安微微翘起唇角。 “替苒儿做发簪时,总是想起一头如瀑青丝。都说长发绾君心。阿兄的心,怕是早被苒儿绾住了。” 云苒闻声一滞,心又漏挑一拍。 …… 毓秀宫中。 淑贵妃坐在梳妆镜前,看着妆奁里的几支珠钗,唇角微翘。 ……倒是我多虑了,麟儿一向也是会疼人的。 就连及笄的衣裳,都是一套又一套,借着我的名义去压绣娘,谁还敢偷工减料。 如此想着,淑贵妃看向屏风后面。 谢楠月是长公主,她陪着云苒换衣裳没人能说不。 难得是个好日子,也不必拘礼,孩子们开心总是好的。 突然—— 淑贵妃的眼神扫过柜子,吓得立刻变了脸色。 她一边跑向抽屉柜,一边招呼着碧玉:“碧玉,碧玉!苒儿的奴籍文书可是放在这里的?!” “空了,空了,奴籍文书被拿走了!” “快……快去追回来!” 第82章 都明目张胆了 容国舅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谢麟安和谢楠月的两驾马车一停,门口的气氛更是热闹。 “是宸王和长公主!真是气派,旁边的御林军统领还是新科武状元呢!” “听说太子也会来!真是荣幸啊!能够一次见到那么多人。” “哎哎哎,看了就看了,你流什么口水啊!赶紧拿着喜饼走吧!” “……” 国舅府大办喜事,府前支了好几个摊位,给城中百姓派发喜饼,弄得很是热闹。 云苒好久没有出门,一张小脸到处东张西望。 “苒儿,一会先跟着长公主,不要乱跑。阿兄很快来找你。” 谢麟安看了一眼,随身跟着的萧淮川,并不是很满意。 也不知道皇上是装聋还是作哑,难道看不出他对这位武状元并没有好感吗? 还是觉得他是个武学奇才,又有西南大营的助力,可以留下为他所用? 呵呵—— 大可不必。 宸王府上的暗卫也差不到哪里去。至于西南大营,看的从来不是人,而是虎符! 一个萧淮川,哪里重要了? 谢麟安斜觑人一眼:“萧大人不必护着本王,难得来一趟国舅府,不如拓宽些人脉,也算是为仕途着想。” 打发人干净利落。 萧淮川没来得及跟上,就被其他宾客给冲散了。 远远的,他似乎看到谢麟安迎向了兵部的温尚书。 再一回头—— 谢楠月早就拉着云苒往后院跑去。 “温尚书真是厉害!前几日还哭着嚷着,跪在御书房让父皇收回成命,说自己女儿染了恶疾!今儿你看看,又带出来招摇过市了!” 她啐了一口。 云苒憋着笑,偷偷看跟在身后的徐卓光,故意逗趣道:“阿姊是在替温姑娘喊冤?要不然,咱们也当一回牵线红娘,给她与徐御医制造机会?” “云绾绾!你还真是厉害了!有了宸王撑腰,恃宠而骄都明目张胆了!你啊你……” “哪有?”云苒分明嘴角都压不下来了。 谢楠月和她一起来,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人家恩恩爱爱,她还在企图灌醉徐卓光,听听人的酒后真言。 呃…… “人家都长发绾君心了,还不够宠啊!”谢楠月哼唧一声,戳了戳云苒脑袋上的白玉簪。 云苒的脸,噗的一下红透了。 “你,你怎么猜到了?” 自己都是问了谢麟安才知道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谢楠月给猜透了。 谢楠月呵呵:“好歹看了那么多的话本,总得有点收获。” “……”云苒尴尬地挠挠额头。 “好了好了。走吧,我们去找容夫人,听说今儿又画了不少的消寒图呢!” “嗯。” 谢楠月递了台阶,云苒还不赶紧顺着就往下爬呀! 不远处。 萧淮川和徐卓光长得很近,一前一后。 一个在看云苒头上的发簪,心里惦记着今儿她及笄,却没有戴上燕雪夫人的玉竹簪。 一个在看谢楠月的背影,感慨是不是以后这背影也会看一次少一次,匆匆一瞥了。 两人站了一会,各自离去。 徐卓光约莫是去寻谢麟安。 而萧淮川却在容国舅府中,四下查探,先找个僻静的地方,掩人耳目,好好与云苒聊一聊。 不能再拖了。 御林军早就已经调 教好了。 眼见着他在京城无用,皇上很快就会让他回西南。 这一去,非召不得回京。 他没有时间了。 …… 云苒跟着谢楠月往花厅方向走,客人很多,几乎整个京城的大门大户都来了。 熙熙攘攘。 她一个不留神,就和谢楠月走散了。 刚想喊一声阿姊,手臂突然被人一拽,整个人从连廊上跌了下去。 来不及惊呼,眼前就是一黑。 而原本连廊上的人,都像是没有注意到似的,继续说说笑笑,往花厅走去。 “什么情……况!”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一抓,却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 是谁呀! 脚底又是一轻,她被人箍着肩膀凌空飞起,倒也不高,没一会又落下了。 眼前的黑雾散去,但周遭的光线依旧不太好。 慌乱之间,她四下环顾,才发现自己在一个废弃的柴房里。 残垣断壁,屋门还漏风。 没想到容国舅府中,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再定睛一看。 面前的人,戴着一顶许久未见的银面具,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看。 云苒揪心,蹙眉道:“萧淮川?!” 语气还有些不确定。 因为云苒想不通,萧淮川为什么突然要抓自己? 一声好听的低笑声。 少年郎扯去了面罩,露出底下清秀的面孔。 “你疯了?在国舅府上,做出这种事情,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说状元郎什么呢?你干嘛呀?!”云苒有些恼了。 萧淮川抿了抿唇,迟疑道:“不趁着人多,我如何找到机会和你说话?” “怎么不能说,就直接说啊!”云苒眨了眨眼睛。 直接? 萧淮川失笑。 “我一路从皇宫护送你们到国舅府,能搭上一句话吗?” “……你,你想说什么?” 云苒羞愧,她并不知道萧淮川想要搭话。 “苒儿,与我一起回西南。你不必担心其他,我会请皇上赐婚。皇上刚赞我调 教御林军有功,允许我求赏。我带你回去。” “赐婚?!” “对!赐婚!”萧淮川喉结耸动,似乎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赶紧换了说法,“不是真的成亲。而是带你回去。如果是赐婚,皇上肯定会消了你的奴籍。即便不消,也可以带着一起走。” 又是奴籍! 奴籍,奴籍! 云苒听得心火直冒。 上一次,她就已经找过了,宸王府内根本就没有什么奴籍文书。 为什么一个个都要那么说?! 简直…… “从未有人告诉我,我云苒是奴籍。萧淮川,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柴房里破败的霉味,一时悲从中来,干脆交了底。 “我要留在京城,找出云家被诬陷的真相。你一个人回西南吧。我不想连累你。” 她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被柴垛一绊,有些踉跄。 萧淮川拧眉,伸手要扶,却被躲开了。 看着空荡荡的掌心。 他艰涩发言:“有人在西南见到云将军了。他或许并没有死。” 第83章 也算是小凤凰 “你说什么?” 云苒眼眸里闪过惊骇,忙不迭问:“真的有人见到了?” “……是。但见到他的人,是狄族的奸细。他说完以后,就自断筋脉而亡,一命呜呼了。” 萧淮川唇角明显往下一压,估计又是回想到了当时的场景。 “此事,只有我与父亲知道,尚未禀告朝廷。” “萧叔叔对父亲忠心不二,是想救他。” “想救,可拖不了太久。父亲同样忠于朝廷。” 春日料峭,外头的冷风呼地吹开了木门。 寒风卷起萧淮川的衣裳,他总是穿的很少,即便在北地,也很少会换上鹤氅斗篷。 像是从未做过安顿下来的决心。 “奴籍一事,我并未骗你。你找不到,只是谢麟安藏得深。” “萧……” “宸王城府颇深,绝非善类。苒儿,不要再与虎谋皮,以后很难脱身。”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徐徐图之的必要。 也没有时间图之。 此刻,萧淮川只想快刀斩乱麻,断了云苒和谢麟安之间的牵绊。 果不其然。 在萧淮川说了谢麟安的“坏话”后,云苒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你怎么敢这么说阿兄!你为何要诋毁他?”云苒气得脸蛋都红了。 萧淮川干笑两声,叹了口气。 “我诋毁他? “奴籍一事,你心有疑虑,我们暂且不提。 “就说青九一事,他养了那么多的暗卫,进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能不是狼子野心? “而且,他是不是告诉你,青九在宸王府休养,不日就会康复?实际上,她命悬一线,全靠丹药续着命!” “什么?不可能。”云苒拧眉,不愿相信。 “他留你在毓秀宫,替你取小字,办及笄礼。可实际上,谢麟安早就已经应允了与苏欣瑶的婚事!下月,便是大婚。” “……”云苒心口一滞,哆嗦着反驳,“你胡说!阿兄不会骗我的!” “不会骗你?你从小就最好骗了,为什么不骗你?” 萧淮川简直要被气笑了! 小时候的云苒,说什么都信。 胆小怕黑,一说鬼故事,就哭着嚷着要抄佛经。 因为他骗她,抄一遍佛经,就少一个冤死鬼。 也就没有东西可以怕了。 小小的人儿,在军营里上蹿下跳,非得要将领们去找佛经。 将领们冲锋陷阵,信鲜血和厮杀,不信神佛,整个军营找不到一个阿弥陀佛。 最终萧淮川变出一本《三字经》,骗她这也是经,要云苒去抄。 云苒照做了。 结果,那是萧淮川骗她替自己做了课业。 过去十年,云苒依旧那么好骗。 萧淮川心口密密匝匝地疼,分不清楚是怒其不争,还是痛心疾首。 最终,下了猛药。 “谢麟安根本就没有病!这些年来,他反而要靠吃药,才能维持着他病秧子的做派,让朝野上下不起疑心,韬光养晦……” “住口!住口!住口!” 云苒再也听不下去,狠狠推了萧淮川一把,拔腿冲出了柴屋。 她一句话都不信! 阿兄身体孱弱,需要静养,时时刻刻都是如履薄冰,怎么就成了韬光养晦? 十年来,她给阿兄端过多少药?喂了多少口? 那样的弱不禁风,那样的久咳不治,怎么会作假?! 青九一定也是好的! 如果她命悬一线,阿兄又能骗自己多久呢? 苏欣瑶……还有苏欣瑶! 她是作为容暄新婚妻子的娘家亲眷进京,短短几日,怎么会和宸王定亲? 真要定了亲,紫嫣姨母为何一个字都没有透露呢? 一定是假的。 是假的…… 她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在偌大的容国舅府迷失了方向,不知该何去何从。 慌不择路下,她只能随着一众贵女的队伍,往前走去。 旁人在笑。 她却两行清泪,顺势而下。 …… 柴房里。 萧淮川盯着云苒曾经站过的地方,默默闭上眼睛,双手在身侧紧成拳。 似乎是赌错了。 她早就不是他的小云苒,而是谢麟安的云姑娘了。 云苒,不信他。 一步一步,萧淮川的步伐从未如此艰难。 哐当! 柴房门应声倒地。 萧淮川面沉如水地离开了。 而此刻,竟然还有个人,躲在柴房的后窗。 徐卓光捂着心口,震惊不已。 他刚刚见到了传说中的温尚书之女,生怕对方向自己质问,慌乱间找了个岔路,跑到没人的地方,躲上一阵。 还以为屋里没人。 结果却听到萧淮川言之凿凿。 ——谢麟安根本就没有病! 怎,怎么可能? 谢麟安要是没有病,那他过去那些年,都在做什么? 不可能吧。 …… 容府花厅。 前来贺喜的宾客不少。 容府并不会留下所有人喝喜宴,多数人家都是道了喜,再来花厅拿上回礼便离开了。 关系疏远的,就是喜饼盒子,比门口乐施百姓的要好些,但也不会过于精致。 容国舅很是避嫌,生怕被冠上骄奢的帽子,被人捅到圣上面前。 关系再好一些的,也就是容夫人准备的消寒图,给各家的夫人贵女带回去,算是一份心意。 云苒之前跟着长公主来过一次容府,早就得到消寒图,这回也没有主动去拿。 刚到花厅,就听到有人在喊:“婠婠,容夫人给你留的消寒图,最为精巧,是百鸟朝凤哦。” 听着耳熟。 云苒寻声望去,就见苏夫人正拿着画轴递给苏欣瑶,一脸喜气洋洋,得意极了。 苏欣瑶倒是娇羞模样,想要推脱,却瞪大眼睛,笑意更浓。 “多谢容夫人。” 她接过画轴,有意无意,捏在赐名处。 容夫人竟然都将各家贵女的名字都写上了。 苏欣瑶的小字,是婠婠。 与云苒在宸王府暗格花笺纸上看过的字,如出一辙。 ……只是巧合吧? “苏夫人,话不能说的太满。我这是九九消寒图,如何来的百鸟朝凤,最多就是八十一只鸟。如今冬去春来,寒天也没有那么多了。” 容夫人浅笑着打趣,眸光却是瞪了苏夫人一眼,似在警告。 什么百鸟朝凤! 会不会说话了? 凤是祥瑞,一般人家能攀上吗? 看破不点破,非得让人心生不快。 “姑姑,您别置气了。今儿,你可是要当婆婆了呢!” 苏欣瑶连忙将画轴卷起,挽住容夫人的手,亲昵地撒娇起来。 旁人本在观望。 但一想,当今皇后就是容家人,而苏家是容家主母的娘家,依亲带眷,人家朝的是皇后,说明家人心齐,羡慕不来的。 “哎,倒也不是不行。过下月,婠婠入了宸王府,也算是小凤凰,当之无愧了!” 人群中,突然有人调侃一句,众人都笑了。 第84章 家书抵万金 下月……入了宸王府……也是小凤凰了? 嘭的一声! 云苒手上一疼,不小心撞落了长案上的花瓶,一下碎了满地。 整个花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纷纷看向失魂落魄的云苒。 容夫人见状,上前拉住云苒的手,关切:“云姑娘,受伤了没?” 她是真关心。 别人不知,但她却是一清二楚,谢麟安将这个小姑娘娇养着,能宠到天上去。 容夫人此刻心有余悸,目光四处逡巡,看看四周有没有宸王府其他人跟着她。 云苒喉咙哽咽得厉害,轻轻摇头:“我没事。抱歉容夫人,我弄坏了花瓶。” 说着,她就想要蹲下来捡碎片。 刚一低头,眼泪猝不及防地便跌出了眼眶。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 “碎碎平安,是个好兆头。您说是不是,舅母?” 低磁的嗓音,乍一听很是悦耳,反应一下才能听出里头满是上位者的施舍。 云苒脑袋嗡嗡,还没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就听到周围人纷纷福身亲礼。 “太子金安。” “太子金安。” ……竟然是谢锦辰来了。 云苒抿了下嘴,也想福身,不料刚要软膝盖,就被谢锦辰打住了。 “平身吧。是不是吓到了?让容夫人给你安排个厢房休息。” 谢锦辰一抬眸,看向容夫人。 容夫人很是通透,立刻就让人安排。 云苒很快被送去厢房小憩。 离开时,她还想找到谢楠月说一声,可目光扫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人的身影。 花厅里,喧闹依旧。 云苒的心,却是一点点沉入了谷底。 苏欣瑶……她才是婠婠。 被谢麟安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名字,是苏欣瑶的小字? 他们早就认识了吗? 两人都谈婚论嫁,似乎全天下只有自己不知道! 怎么会是这样? 阿兄从未说过。 是觉得没有必要说吗? 可是,可是他明明承诺,过了及笄,就会带我回宸王府的呀! …… 一旁偏厅里。 兵部温尚书见到谢麟安出现,殷勤地凑上前,拱手作揖。 “宸王殿下金安。小女的婚事承蒙殿下挂念,微臣感恩不尽。吴怀的家书,微臣已命人快马加鞭送出城去。回信一到,小女与吴怀的婚事也就定下了。微臣已禀明圣上。圣上宽厚,也允了婚事。” 温尚书说话间,唇角微微翘起,抑制不住地兴奋。 谢麟安不动声色。 “温尚书言重了。吴怀任先锋官赶去西北,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牟太平。本王才是惭愧,竟然让府中下人误拿了他寄给温姑娘的家书。如此一番情深义重,差点就耽误了。” “不耽误,不耽误。来的正好,正是时候!” 温尚书挑眉,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皇上给他的小女与太医院的徐御医赐婚,温尚书心里头并不是很乐意。 温家尚武,历代子孙都以能从军入伍为荣,戍守边疆,责无旁贷。 到他这一辈,子孙略显单薄,仅有他与大哥两人。但大哥依旧去了西南戍边,他留守京城,入仕为官,励精图治,可也算是入了兵部。 偏偏皇上赐婚,赐的是个文绉绉的御医,还不是大有名头的御医,只是个给宸王调理身体的……徐卓光。 那么多武举的好儿郎,哪一个拉出来都比徐卓光健硕魁梧有力量啊! 皇上赐婚,他不得不从。 十年前,大哥在西南大营因热病过世,并未留下一儿半女。 他自己如今也是年过半百,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要因为抗旨,皇上怪罪,那温家可就没人了。 温尚书原本想忍。 忍字诀还没念完呢,街头巷尾都在传徐卓光竟然有断袖之癖?! 那……忍不了了。 他就那么一个女儿!!! 前脚他跪在御书房,请皇上收回成命,后脚回到尚书府就听说新晋探花吴怀在临行前留了一封家书给家中小女,聊表思慕之情。 按理说,未婚男女,私下往来,属实是大忌讳。 但温家才没有这套繁文缛节,真要是女儿中意的,温尚书非得快马加鞭,送去回信。 他拿着信笺,刚想问女儿,就见女儿脸颊眉梢都红透了。 这事……成了! 他一把老骨头,得好好叩谢宸王。 “家书抵万金。对此,温尚书的感触想必要深刻的多。其实,本王也有一事相求。” 谢麟安勾起笑容,眼神晦暗些许,总算是讲到了重点。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微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温尚书眼眸闪过一丝了然。 “本王想要温尚书兄长的全部家书。” “大哥的家书?”温尚书一滞。 “难道温尚书未保留?” “留是留过了。只是……前几日,新科武状元唱名,裴大人对萧淮川的身世有所顾虑,便来找微臣拿走了大哥留下的家书。想说能不能从里面,看出些端倪。大哥的确提到过一两句……” 温尚书言语之间,面有愧色。 他与谢麟安往日并无往来,更谈不上深交。 一想到,谢麟安成全了女儿的婚事,自己却帮不上忙,万分尴尬。 然而,谢麟安只是眼眸微敛,并未透露半分不满。 他颔首:“这样啊……是本王鲁莽了。此事,温尚书就当本王没问过吧。” 温尚书眼珠子一转,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是自然。今儿是微臣特意向殿下道谢,殿下宽厚,并未多言。” 话音刚落。 偏厅里进来了更多的人。 外头更为热闹。 听说喜轿接回来了。 乌央央的人员鱼贯而入。 温尚书为刚才的对话捏了一把汗,回头想找谢麟安,人已经不见了。 …… 容府的连廊上。 谢麟安面沉如水,周身气压极低,旁人纷纷避让。 迎面而来的,却是众星捧月的太子谢锦辰。 “子璨,怎么只有你一人?”谢锦辰自然而然地称呼谢麟安新得的小字,面带笑容,态度谦和。 谢麟安勾唇浅笑。 “刚听温尚书又说了一件喜事,温姑娘与探花吴怀情投意合,好事将近。皇兄也觉得是一场佳话吧?” 太子也曾与温姑娘有过几面之缘。 谢麟安直戳要害。 谢锦辰眯了眯眼睛:“京城的喜事,一件接着一件。方才孤见到苏姑娘也在花厅,子璨可是要去找她。” 谢麟安冷哼一声。 兄弟两人相互对视,目光交错。 第85章 像是在躲什么人 “殿下,吉时到了。容国舅等您去前厅呢。” 站在太子身旁的裴阶,听完小厮的话,转身传达。 谢锦辰斜睨了谢麟安一眼,拂袖而去。 一众人跟在他身后,浩浩荡荡。 很快,连廊上只有谢麟安一人。 谢麟安回眸伫立,目光却落在风光霁月的裴首辅身上。 ……家书竟然在裴阶手里。 他深吸一口气,扶额揉平眉间的褶皱。 一回身,又撞上了风风火火的谢楠月。 “你看见徐卓光了没?找了半天,人影都不见了!” 谢楠月气急败坏,她刚刚才去小厨房,要了一壶“特别的”喜酒,转头却找不到人! 真要气死了。 “下回,我把徐卓光系在腰上,省的皇姐找不到。”谢麟安一本正经。 “对,下回你……”谢楠月顺着他的话说了一句,才觉得不对,哼道,“你倒是有闲心。苒儿也不见了!也不见你找找。” “不见了?她不是跟着你的吗?”谢麟安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起了。 谢楠月冷哼一声。 “刚刚我出去找徐卓光了,回到花厅,就听说苒儿摔坏了容夫人的花瓶。人吓了一跳,被容夫人送去厢房休息了。” 这样…… 谢麟安的心倏地落下。 “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要走,却被谢楠月拦下。 “你去做什么?那是国舅府的别院,男女有别,又不是只有她一人在,还有其他贵女呢!等一会吧,过会我去找她。” “现在去吧。既然受了惊吓,我带她回宸王府。”谢麟安软了语气。 谢楠月撇撇嘴:“这么护短?啧——” 啧舌归啧舌。 谢楠月还是去了别院厢房。 …… 房内。 云苒呆坐在窗前,眼泪早就被外头的寒风给吹干了。 稍稍一眨眼,眸子就火 辣辣的疼。 阿兄藏起来的小字,是苏欣瑶的。 阿兄真的要与苏欣瑶成亲,娶那小凤凰? 他骗了自己。 还有呢? 青九的伤,真的命悬一线了吗? 阿兄的病,一直以来也是假的吗? 那……奴籍文书真的存在吗? 云苒心绪烦乱,萧淮川的控诉和花厅众人的调侃,渐渐纠缠成一团乱麻,无法解开。 隐隐的,心头不安逐渐扩大。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她竟然觉得萧淮川是对的。 她真的怀疑阿兄了。 哐—— 厢房的门,被一把推开了。 “苒儿,好些了没?不就是一个花瓶嘛,没什么大不了了!容夫人气量大,不会与你计较的。别放在心里了!” 谢楠月推门而入,走到窗前,将人拉起来,仔细端详。 哭过。 眼泪干了。 估摸着,也快好了。 “走吧,前头吉时到了,我们同去喝酒!”谢楠月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找到了好东西,陪我灌醉徐卓光!不醉不归。” “阿姊,为何要灌醉徐御医?”云苒心头被乱麻堵着,不懂谢楠月的意思。 谢楠月咬了咬唇,凑近云苒的耳朵:“我想最后一搏,试探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但凡有一点,我就去找父皇赐婚。苒儿说的对,我也要替自己争取一回。” 云苒一惊,显然被吓到了。 没想到,谢楠月打的是这个主意! “阿姊准备帕子,是为了灌醉徐御医?”云苒恍然大悟! 谢楠月抓起云苒的手臂,直接往她的琵琶袖里钻:“不然带那么多粗布帕子做什么!” 云苒被逗乐,看着谢楠月掏出一大把从毓秀宫带出来的帕子,哑然失笑。 就在这时,谢楠月狐疑地皱起眉头。 她翻出一块绣工精美的云锦,想要翻开,蹙眉道:“这是什么?!” 云苒眼尖,看出这帕子与谢麟安藏在书房暗格里包小字的帕子,如出一辙。 赶紧一把抢过。 “这是苒儿自己的东西,混在一起了!”她心虚地撒了谎。 谢楠月满心都是计划要灌醉徐卓光,没有在意云苒的举动。 云苒揪着云锦,指尖能摸到里头有纸张摩挲的声响。 她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难道真是那张花笺纸? 怎么会在这里? 是放在紫嫣姨母的抽屉柜里,被楠月阿姊一并带出来的吗? 那是不是说明,阿兄也把这张小字带去了毓秀宫? 这样的话,原先的猜疑是不是自己多虑。 或许阿兄一开始想用婠婠,但真的是在做发簪的过程中,觉得绾字更符合心意呢? 思忖间,谢楠月已经将她拉出了别院。 两人避开了连廊,反而从另一条小径,躬身跑了出去。 云苒好奇:“楠月阿姊,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错,这里近些!” 谢楠月也说了胡话。 她才不要让谢麟安将苒儿现在就带走呢! 等等,等她把徐卓光灌醉—— 她一个人,不好下手,有苒儿陪着,心里头才不犯怵。 反正这酒烈性大。 估计三两杯就够了。 就这样,云苒被谢楠月抓跑了。 而此刻,别院外的连廊之上。 谢麟安见到匆匆而来的碧玉嬷嬷,面色一僵:“姑姑怎么出宫了?” 碧玉嬷嬷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眶鼻头都是红的,声音也在发颤: “殿下,不好了……云姑娘的奴籍文书不小心被拿走了!” “拿走了?”谢麟安呼吸一滞,“谁拿走的?!” “长公主和云姑娘!换常服的时候,长公主说需要几块帕子,就从贵妃娘娘的抽屉里拿了一沓。结果,奴籍文书也在里头……” 碧玉嬷嬷正在解释,谢麟安却听不下去了。 他倒抽一大口凉气,整颗心呼呼往下坠,顷刻间方寸大乱。 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 他推开别院的木门,大步流星地闯进了院子,在庭院里喊着:“苒儿,苒儿……” 咚咚! 咚咚咚! 一间又一间的厢房,被他敲开门,里头的贵女面带娇羞朝他行礼,却被一把推开。 “看见长公主了吗?”谢麟安毫无风度。 贵女猛地被推开,脑袋还没有反应过来,手却指出去了。 “方才长公主带着云姑娘,从……从那边小径逃出去了。像是,像是在躲什么人。” 谢麟安眸光一凛,瞪向她:“躲谁?” 话一出口,那贵女就知道说错了。 赶紧讪笑着辩解:“说错了,说错了!可能是在玩捉迷藏!” 第86章 为什么要骗我? 国舅府的喜宴,喧闹异常。 就连花园的亭子里,都随处可见饮酒庆贺的宾客。 荷花池的角落。 小小的石桌,酒盅已经满了好几回! 谢楠月心满意足地看着徐卓光,一口接着一口地闷掉酒盅,很是得意。 她还以为会有多难劝酒呢。 没想到,徐卓光居然主动管她讨要酒喝,连劝都不用劝。 三两盅后,徐卓光反客为主,还劝起谢楠月和云苒来。 “来啊!喝啊!不醉不归啊!”徐卓光吆喝。 “……”云苒惊诧地瞥向谢楠月。 谢楠月嘿嘿直乐,也给云苒倒了一杯:“来,苒儿!喝就喝,谁怕谁啊!” 说着,她自己用袖子遮掩,将酒都洒在帕子上了。 喝完抹了唇角,又给徐卓光满上:“接着来啊!” “云姑娘,云姑娘怎么不喝?是看不起徐某吗?我也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的,以前可没有少给你熬药啊!宸王的寒症,你的高热,我费了多少心力啊……我,我容易嘛我!” 徐卓光明着劝云苒的酒,实则却在哭诉自己的不公! 他本不相信偷听到的话。 谢麟安怎么可能会装病嘛! 他明明对自己知无不言,关系甚笃,怎么会装病啊! 他是谢麟安的专属御医。 却被骗了足足十年。 徐卓光不信,想要去找谢麟安问个清楚。 以下犯上也无妨! 反正他徐卓光就是这么一个没有礼数,总在逾矩之人。 他肖想长公主。 他还妄图与宸王殿下称兄道弟。 每一条,都是大不敬。 刚走出柴房,他没见到宸王,反而见到等在一旁的萧淮川。 萧淮川冷冷地盯着他看:“徐御医真是好雅兴,喜欢听墙角?” “总比萧大人胡说八道来的强。你居然敢造谣宸王,说他装病,可知那是欺君之罪?”徐卓光也是气急,才会怒怼萧淮川。 然而萧淮川浑然不怕,只是轻笑。 “徐御医真是单纯,怪不得宸王殿下点名要您替他打了那么多年的掩护。真就半点没有怀疑,为何他不要你方脉后,宸王殿下一声咳嗽都没有了吗?” “……”徐卓光愣住了。 一时无言以对。 “究竟是徐御医医术太差,离了你,宸王殿下瞬间就痊愈了。还是他原本就在装病?到底哪个更令人信服?” 徐卓光呆若木鸡,原地晾了很久。 回过神来时,谢楠月已经将酒杯递了过来。 他一饮而尽。 热辣的酒水,从喉咙一路灼烧进肚,反而唤醒差点都要停滞的心跳,又令他醍醐灌顶。 在骗他啊! 一直以来,都在骗他啊! “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为什么?” 徐卓光口齿不清地呢喃着。 他抓过谢楠月的手,猩红的眼眶,似乎要凝出血来。 一字一句。 “看不到我的心意吗?我明明忠心耿耿,何时有过二心?!” 啪嗒! 谢楠月手里的酒壶,酒盅,统统都落了地。 “徐卓光,徐御医,徐温言……” 一连喊了三声。 也是语无伦次了。 “你眼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我?我徐卓光也是殿下的一颗棋子吗?究竟在下什么棋……” 徐卓光说着,泪珠骨碌一下,滑落脸颊。 谢楠月心头震颤,吞了下口水。 她还一句都没有问呢。 徐卓光倒是交代了个清楚。 他这么爱自己? 霎时,谢楠月羞红了脸,迟疑着要不要去抱一抱徐卓光。 …… 说时迟,那时快—— 谢楠月还没有来得及伸出手呢,身后又是扑通一声。 扭头一看,云苒居然也倒下了。 小姑娘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酒盅。 刚才谢楠月劝酒,云苒推脱不得,硬着头皮,一口闷了。 这酒是真烈啊! 和百酿阁的桂花酿根本没得比,就像是拿着利刃一下划开了咽喉,火 辣辣的疼。 疼的云苒天灵盖都冒烟了。 脸颊上立刻浮现两坨醉人的红晕。 她翘着嘴巴,拼命摇头,想要缓解喉咙的痛处,不停地呢喃着:“婠婠,绾绾……” “什么,什么?”谢楠月顾不上徐卓光了,赶紧去扶云苒。 耳朵凑近去听,也不知道云苒在说什么东西。 “苒儿,你在说什么?阿姊听不清。” 云苒软绵绵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又认真地问道: “婠婠好听,还是绾绾好听?” “嗯?不是一样的吗?”谢楠月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 云苒赌气道:“不一样!” 她的嘴巴翘得更高,唇珠很是明显。 谢楠月叹了一口气,花了耐心去哄。 “那你再说一遍。刚才没听清。” “婠婠好听,还是绾绾好听?”云苒又说了一遍,双眼目光灼灼,在第二个绾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眼珠不错地盯着谢楠月,迫切需要得到一个答案。 可谢楠月为难地开口:“……这真的不一样吗?苒儿觉得哪个好……哎,苒儿……” 谢楠月还在试图哄人,没想到云苒竟然激动地爬了起来,在岸边踉跄几步,一头栽了水里。 “苒儿——” 谢楠月惊呼一声,刚想要叫人去捞。 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影,直接扑通跳了进去。 …… 此时,闷头栽倒进荷花池里的云苒,脑子瞬间就清醒了。 她奋力地举起装着云锦帕子的一边袖子,吓得惊魂失措。 ……不能弄湿了,不能弄湿了。这是阿兄写的小字! 她为什么要喝酒! 为什么要问那么蠢的问题?! 阿兄…… 她无声地张了张嘴巴,只觉得冰凉的湖水已经漫到自己的脖子,就快要沉下去了。 不会泅水! 她也不能泅水! 袖子里的帕子不能弄湿了! 顷刻间,一股熟悉的感觉再次升起。 三年前,她也是这样不留神落入宸王府后院的池子里,差点一命呜呼。 “阿兄……” 云苒禁不住喊出了声:“救……” “别怕!抱紧阿兄!” 突然,有人一把搂住了云苒的腰,遒劲有力的臂弯将人牢牢箍住,势在必得。 云苒惊魂甫定,侧头望去,只见谢麟安浑身湿透,眉目却是镇定异常。 “阿兄……” 云苒赶紧抱住了她。 谢麟安搂着云苒,将她游带到另一侧的岸边,仔细检查身上的伤,一把将她始终高举的手给按下来。 “怎么了?手臂受伤了吗?” 云苒连忙摇头,身上湿漉漉的水珠四溅,但她也顾不上了,赶紧伸手将琵琶袖里的云锦帕子掏出来。 “快看看!应该没有弄脏吧,要是湿了,可就看不清楚了!” 她也是一时脑热,当着谢麟安的面,就把帕子打开了。 尽管心里堵得慌,生着气,但还是习惯性地要保护好打了谢麟安烙印的物件。 是不是改了小字,她都不在乎了! 只求东西不要…… “还好还好,没有弄湿……” 轰地一下! 云苒大脑一片空白,庆幸的念头顿时消散,庆幸的话也是戛然而止! 云锦被抖落开。 里面并不是印着祥云暗纹,写着婠婠二字的花笺纸。 而是黑墨红戳,写着云苒为奴的文书! 第87章 谢麟安骗了她! 怎么会…… 竟然是真的…… 云苒浑身都湿透了,凌冽的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肩膀止不住地震颤。 她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 嘴巴张了又合,像是说了什么。 手里的奴籍文书如同有千斤那么重。 那是承载了父母的冤屈和云家二十家将冤魂的一纸文书。 她怎么会那么蠢,那么傻! 王婉之当面骂过她,萧淮川一遍遍地提醒她,就连皇上也说过云家是罪臣。 她苟活着。 罪臣之女,苟活于世。 她却认为是皇上宽厚,是贵妃慈爱,是宸王千娇百宠!!! “苒儿……” 谢麟安慌了神,上前一步,想要夺回云苒手里的文书。 但根本拽不动! 差点就将那张薄纸,扯烂了。 “苒儿……” 谢麟安又喊了一声,拿不回文书,至少要将人好好抱一抱。 他的心,在云苒抖开那帕子,看到奴籍文书的刹那间,彻底就空了。 即使此刻,他毫发无伤地站在岸边,脚踩在结结实实的土地上,还是觉得虚浮,感觉下一瞬,就要栽倒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失策了…… 千算万算,仍旧百密一疏。 “原来,都是真的。也对,罪臣子女,怎么还会养在皇宫里呢,原来是入了奴籍,是奴是仆……” 云苒喉咙沙哑,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带着棱角,恨不得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磨出血沫子来。 “这代表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一张破纸,可以当它不存在。” 谢麟安沉声,咬牙切齿。 云苒揪紧了文书,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谢麟安。 “宸王殿下,当真这么想吗?那为何从未提起过呢?” 语气冰冷,毫无生气。 云苒轻摇着头,哂笑道:“明明那么多人都说过,我却从来都不信。” “云苒!”谢麟安急切道。 此时,对岸的谢楠月被徐卓光扒住了腿,分身乏术,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手舞足蹈地吆喝: “斗篷!斗篷!赶紧把斗篷披上,别受凉了。” 不远处,国舅府的下人们已经看到两人落水,着急忙慌地送来了御寒的斗篷。 谢麟安阴沉着脸,一把扯过人手上的斗篷,克制着火气,哄道:“苒儿,乖。把斗篷披上,阿兄带你回府,好不好……” 云苒肩头一沉,厚重的狐裘斗篷将她笼罩其内。 谢麟安就站在面前,近在咫尺,面容却逐渐模糊,声音也变得陌生。 回府,回府…… 电光石火之间,云苒想到了在宸王府中休养的青九。 谢麟安骗了她! 他欺瞒了奴籍文书,是不是也欺瞒了青九的伤情。 云苒往后大退一步,本想要问清楚,但身体反应更准确。 她扭头就跑! 不相信他了。 不相信谢麟安的话了。 她必须要亲眼见到。 除非此刻青九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否则,她绝不相信谢麟安说的任何一个字! 云苒依旧死死抓紧了手里的文书,同时提着裙摆,慌不择路地往国舅府外跑去。 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必须自己亲眼去看! 她撞开了前来关心落水情况的容夫人。 容夫人在身后喊:“云姑娘!喝杯姜茶呀……” 她又撞到了正和裴阶说笑的太子谢锦辰。 刚刚还替她解围的太子殿下,此刻见她如同落汤鸡,眼眸倏地一黯。 她连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疯狂地往外跑去。 喜轿抬到了府门口。 容二公子喜滋滋地要踢开轿门,众人都在看热闹,没人注意有个浑身湿透的小姑娘跑了出去。 留下一条长长的水印。 萧淮川注意到了,他想要追出去。 刚跑出没有几步,就被从天而降的青峪拦住了去路。 “萧大人,请留步。” “……”萧淮川磨了磨后槽牙,随手握住了随身佩剑。 一时间,巷子里刀光剑影,白刃相接。 …… 谢麟安不知道云苒会跑向哪里。 只能叫来暗卫,兵分两路。 一路去皇宫门口拦截,怕她急火攻心,要去找淑贵妃问清缘由。 另一路去凌波寺,怕她伤心过度,要在燕雪和云家家将的牌位前,自我了断。 而他自己,则策马跟在人身后,追了出去。 云苒身上都湿透了,衣料黏在身上,令她发痒难耐,好几下都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 今日京城大街小巷,都是去国舅府贺喜的人,道声喜就能拿到喜饼,何乐而不为。 云苒在人群中穿梭。 只能依稀辨别宸王府的方向,眼睛早就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 一声疾呼:“苒儿——” 她惊诧回眸,就见谢麟安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姿绰约,器宇轩昂,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的清冷羸弱之感! 分明是个丰神俊朗,魁梧有力的儿郎! 骗子! 苒儿倒抽一口凉气。 ——“谢麟安根本就没有病!他不过就是……韬光养晦!” 萧淮川说的是对的! 自己为什么不信呢! 她竟然被谢麟安骗了那么久?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欺骗? “苒儿!” 谢麟安一甩马鞭,犀利的鞭子不长眼睛,直接甩到了周围拼命拥挤的人群上,将人统统都摔倒在地。 马儿凌空跃起,朝着云苒飞奔而来。 云苒大惊失色,四下张望,见到旁边有条逼仄的小巷子,立刻钻了进去。 谢麟安的手刚刚想要伸去捞人,勉强扯到云苒的兜帽,就被溜走了。 高大的马匹进不了巷子,愤怒地喘着粗气。 四周摔倒的人们,已经认出马上的人是宸王殿下,纷纷跪地磕头。 谢麟安怒发冲冠,气得又想甩鞭,让马儿直接闯进小巷。 就在这时,跪了一地的人里面,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出了巷子,离宸王府也不远了!” 谢麟安顾不上找出说话的人,只是扔下一把金豆,即刻策马奔去。 宸王府,宸王府…… 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苒儿伤心难过,还会去的地方,可不就是宸王府吗? 那才是两人的家! 一路狂奔。 谢麟安没花多少工夫,就回到了府前。 刚一迈入王府,他随手拉来一个丫鬟,问道:“云姑娘回来没?” 丫鬟从未见过如此凶神恶煞的宸王殿下,吓得瑟瑟发抖: “回,回来了。云姑娘去了暗卫住的北苑,刚刚才过去。” 谢麟安闻声,整颗心又往下坠了几分! 第88章 我有什么资格呢? 北苑。 暗卫们的房间分割得很规整,一人一个小隔间。 里头静悄悄的。 唯独一间房内,传来一声痛呼。 “青九——” 云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病榻上的青九面色如纸,毫无血色,原本好看的浓眉大眼,此刻也已经深深凹陷进去。 她昏睡着,对云苒失声力竭的叫喊,无动于衷。 云苒却怕惊醒了她,慌忙捂住了嘴巴。 她从来没有到过暗卫们住的地方,不知道竟然可以如此清减。 一床,一桌,一椅。 再无其他的家具。 桌上放的,既不是笔墨纸砚,也不是妆奁首饰。 而是各种瓶瓶罐罐和匕首短刀。 “青九……” 她轻颤着手,小心翼翼地凑到床榻上人儿的鼻尖,过了许久,才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 “怎么会这样?” 云苒呼吸差点也跟着停滞了。 此刻,门被打开。 刚端着药碗出现的青柏身形一震,他紧抿着唇,和云苒对视片刻。 随后,他迈腿进来,将药碗放在桌上。 汤药很烫,袅袅冒着白气。 云苒的视线再一次模糊。 她看着青柏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双手从腰间解下一条鞭子: “云姑娘,青九的伤,属下也有责任。您尽管罚吧。” 罚? 她有什么资格罚? 云苒的唇角溢出一抹苦笑。 递到面前来的鞭子愈发刺眼。 真的要怪青柏吗? 他也不过是谢麟安的侍卫而已。 听令行事。 青九听了青柏的命令,做错了事,受了藤罚,又下水牢。 青柏呢,听得不过是谢麟安的命令。 一步错,步步错…… 能怪谁呢。 云苒咬着唇,隐忍着心头的痛苦,从青柏手里拽下了鞭子,扔到地上。 她开口,语气哽咽:“以前,你折断过不少的戒尺。青柏,我从未谢过你。” “……属下不敢。”青柏垂眸,微微蹙眉。 他已经感觉到某种异样。 云姑娘怎么一个人回了王府?还来青九所在的小院? 殿下知道吗? 他低垂着脑袋,很快就发现云苒的脚边,滴滴答答,落了一地的水痕。 “青九能救好吗?”云苒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不要骗我。” 青柏咬紧后牙,沉默片刻,如实供述。 “已经服用过丹药,再加以汤药温补,能熬过这几日,就能活过来。” “熬不过呢?”云苒步步紧逼。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执着于这个答案,根本也是于事无补。 但她偏要问。 似乎硬了心肠,要让自己断了念想。 想要证明,谢麟安就是骗了自己! “……熬不过的话,青柏任由云姑娘处置。”青柏声音发闷,下了狠心。 云苒失笑。 干涩的笑声。 “任我处置。我?凭什么呢……你是宸王殿下的侍卫,我怎么有资格呢?” 云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看床榻上的青九,悲从中来,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一步步,往门口走去。 青柏见她离开,旋即转身,迟疑道:“云姑娘,您落水了。属下……” “什么都不用。” 云苒挥了挥手,没等青柏开口,就拒绝了他。 她知道这人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要派人来照顾她,准备热水泡个暖身澡,准备姜汤驱寒,还要找个御医方脉…… 这一切的一切。 在过去的十年里,时有发生。 云苒早就习以为常,甚至从未质疑过有什么不对! 她认定云家满门英烈,认定皇上是认可云家才对自己礼遇有加,认定紫嫣姨母与母亲是金兰知己,认定谢麟安与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切接受得心安理得。 她从暗卫所在的小院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宸王府里游荡。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她再熟悉不过。 生活了整整十年,一直以为以后也会继续在这生活很久很久…… 谢麟安曾说过,等她及笄后,要慢慢管理宸王府。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罪臣子女,一个奴,要怎么掌管宸王府! 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居然会肖想成为谢麟安的妻子,成为宸王妃。 她痴痴地笑了。 “云苒啊云苒,怪不得大家都说及笄之后,人就会长大了呢!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推开了谢麟安书房的门。 一打眼,就看到了那张藏有暗格的书案。 迈腿进去,手里的奴籍文书倏地落了地,被宽厚的斗篷拖曳着往前几寸,在地上留下黑漆漆的墨印。 屋外,传来极为凌乱的脚步声。 好像有很多人走来了。 是带刀侍卫吗? 认为她是刺客吗? 还是王府的暗卫们? 打算直接将她就地正法吗? 可惜了…… 好想再见见明珠姑姑,但她今儿进宫了,不在府内。 “明珠姑姑……” 云苒轻声喊道,喉咙依旧哽咽地厉害,像是含着一枚尖锐的枣核。 明珠姑姑是不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总是担心自己会惹怒谢麟安? 怕他会责怪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吧。 真是委屈他们,这么瞒着自己,忍受一个奴籍骄纵跋扈…… 啪嗒! 云苒推开了桌上的端砚,暗格应声打开。 不知为何,她还想看一眼那张花笺纸,想知道这个东西,究竟代表着什么。 她的手打开云锦的同时,谢麟安出现在门口。 风 尘仆仆。 额头布满了水珠,一时竟然分不清楚是荷花塘里的水,还是策马奔腾的汗珠…… “苒儿……”他压着声音,伸手屏退要跟着进来的侍卫,独自一人走进书房。 端砚移开了位置,暗格被打开。 他之前准备的小字,就这么暴露在两人面前。 婠婠。 但他读书时,第一次念到这个字,眼前就浮现出云苒的模样。 苒儿养在他的身边,是他的人。 她的小字,自然得由他来取。 早就准备好了。 可也是前几日,皇上再次提起与苏欣瑶的婚事,一声婠婠令他皱了眉头。 竟然是一样的字眼。 所幸,没两天,他准备亲手打磨一支白玉云簪,绾绾二字变得更为贴切。 他不知道云苒什么时候发现了这张花笺纸。 小姑娘竟然能忍住,一句都没有问。 当真是长大了。 “苒儿,你衣裳都湿透了,先换掉好不好?有什么话,阿兄都会回答你。” 谢麟安服了软。 云苒抬眸,泪水决堤而下。 她举着花笺纸,抽泣着问:“苏姑娘才叫婠婠吧?” “……”谢麟安蹙起眉头。 云苒当他默认,凄厉一笑:“王爷打算骗苒儿到什么时候?等到苏姑娘当上宸王妃,拿着我的奴籍文书,直接发卖出府的时候吗?” 第89章 别想再出宸王府 “谁告诉你,苏欣瑶要当宸王妃?” 谢麟安声音低哑,眼眸暗如深渊。 云苒唇角轻颤,鼻尖忍不住泛起一阵又一阵的酸意,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洛公子的话本曾经写过,当你提出问题,对方没有立即正面回答,却拐着弯地反问你时,心里铁定有鬼! ……他不敢回答。 云苒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才有勇气再开口。 “那她不会出成为宸王妃吗?” 反而而已。 谢麟安会。 她云苒也会。 “……” 良久。 谢麟安始终保持沉默,视线仍旧死死盯着云苒。 见他不再否认。 云苒晃了晃手里的花笺纸,轻嘲道:“藏得可是真好呢?苒儿在宸王府待了十年,竟然不知道江南苏家还养着宸王妃?小字都得珍之重之,藏得如此之好。宸王殿下不愧是情深义重。” “云苒……那不是苏欣瑶的小字。”谢麟安眉峰蹙起。 云苒倏地抬眸,泪水扑簌簌往下落。 一并落下的,还有她手里的花笺纸。 纸张轻薄,飘了一会,落在云苒的脚边。 “该不会还要说,这是替我准备的吧?”云苒往前迈了一步,直接踩在了花笺纸上,泪如雨下,“也不过才几个时辰而已。那句长发绾君心,又是骗我的吗?” 又…… 谢麟安呼吸一滞。 看着云苒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他的脚下反而像是有千斤沉,挪不开步子。 “苒儿愚笨,不知有没有算对,究竟被骗了多少事情?一是罪臣子女,奴籍身份,翻不了身;二是青九奄奄一息,命悬一线;三是小字自作多情……” “云苒!” 谢麟安越听越皱眉,看着眼前人的表情越来越平静,心里陷入了无尽的恐慌。 不能再让她说下去。 不能再让她想下去! 必须制止她。 一声呵斥之后,谢麟安伸手将人拥入怀中,紧紧搂住。 “是阿兄思虑过多,瞒了苒儿,绝没有要骗你的意思。” 瞒…… 不愧是学富五车的宸王殿下! 咬文嚼字的功力,常人不可及。 不是骗了她,只是瞒了她。 “云家一案,即便苒儿不提,阿兄也要查的。云将军忠肝义胆,燕雪夫人情深义重,云家的家将们誓死效忠,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叛徒。阿兄原先不提,是因为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愿让你伤了心。等到云家平反的那天,奴籍文书终究是要撤销的。” “……”骗子! “青九的伤,是回了王府才恶化的。阿兄不提,是担心影响你及笄的心情。过几日,你回了王府,总要见到的。阿兄骗你做什么?” “……”还在狡辩! “婠婠二字,阿兄早就选好了。但却与苏欣瑶撞了名,一来怕你误会,二来又觉得改了字更贴合心意。阿兄不知道你早就发现了暗格。” “……”全是胡扯! 云苒眼泪一颗又一颗地落下。 她整个人被谢麟安紧紧抱住,眼泪都隐没在他的斗篷里。 破天荒的。 在被谢麟安抱住时,她并没有回抱住他,反而身体僵硬得如同一根木头! “放开我。”她冷声。 “不放!”谢麟安执着。 “殿下说了那么多,还是没有回答,你是不是要娶苏欣瑶,是不是要让她当宸王妃!” 云苒伸手用力推了谢麟安一把,可男人纹丝不动,仅仅给她留出一个仰头的空隙。 她抬着下巴,视线与谢麟安彼此相对,寸步不让。 “是不是要娶?!”声调都抬高了。 谢麟安眸色稍黯,喉结上下耸动,艰涩道:“苒儿,阿兄有苦衷……” “苦衷?呵!” 云苒想要移开视线,后脑勺却被人箍住,动弹不得。 吻,落了下来。 谢麟安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与其说吻,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碾压,恨不得咬破唇舌,彼此交融。 痛,痛死了! “唔……疼……” 云苒的嘴唇都要被亲麻了! 谢麟安的呼吸烫得她不住地想往后缩,可人被死死扣住,根本动不了。 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 染湿了脸颊。 她不信谢麟安没有感受到。 可男人根本没有打算停下的意图,竟然压在她脑后的手,有了渐渐往下的趋势! 太过分了! 窒息的感觉,令她眼前的视线渐渐模糊。 心有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听到谢麟安的狡辩。 “只要我与苏欣瑶成亲,苒儿的奴籍文书立刻就能作废,往后都是自由身。” ……只要成亲……便能作废……自由身? 嗡的一下! 云苒的脑袋如同又挨了一记闷棍,顿时痛得厉害。 不! 不止是脑袋,还有整个人,整颗心,都被伤的体无完肤。 她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向谢麟安。 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谢麟安,你想和谁成亲,与我何干!为什么要赖到我的身上!我云苒区区一个奴籍,配不上您堂堂宸王牺牲自己的婚姻大事!” “苒儿,我想娶谁,还不够明显吗?” 谢麟安也是怒火攻心。 不到最后关头,他又怎么会将所有底牌都亮出来呢! 这回皇上赐婚,要他娶苏欣瑶,不是上回选贵女画册般过家家,而是打定主意想要废掉太子,让他上位。 谢麟安猜不到皇上此举的用意,但知道他心意已决,不可能像上次那般好糊弄。 一个苏欣瑶而已,娶就娶了。 大不了占个名分,不碰不沾就好了。 若她也是迫于无奈,过些日子送出王府,往后不入后宫便是。 他谢麟安认定的妻子,只有云苒。 人生短短数十载,何必在意一个名分? “明显又怎么样?”云苒抿了抿唇角,不屑道,“你是要说,想娶我吗?一个奴籍,连侍妾都称不上,用得着娶吗?充其量就是个……通房丫鬟。” “通房丫鬟又如何,本王独宠你一人,还不够吗?” 谢麟安也是气急,脱口而出。 云苒声线哽咽,看向谢麟安的目光,畏惧又疏离。 过了好半晌,就在谢麟安以为她想通之时,又听到云苒说:“原来,你是真的打算要我做通房丫鬟啊!” “……” “放我走吧。你娶你的宸王妃,我回西南大营,找出当年的真相,好不好?” 云苒面如死灰,声泪俱下。 乞求的话,听得谢麟安的心头,一阵抽疼。 为了按下这种痛意,他咬牙切齿,斩钉截铁道:“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宸王府!” 第90章 现在敢恨我了是吧 云苒被软禁了。 浮岚院灯火通明,里头却连一个丫鬟下人都没有,只在院门口立了一排的带刀侍卫,严防死守。 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一日三餐,由明珠嬷嬷亲自料理,送到门口。侍卫们用筷子拨弄到底,仔仔细细查过,再挑出一部分试吃,才能被送进去。 为的是,怕里头加了东西,引得云苒生病,要寻医问诊。 一个外人都不能见! 饭菜检查过后,每一餐都要换一个侍卫送进去,只放在云苒闺房的门口,叩了门就离开。 “云姑娘,餐食到了,趁热吃吧。” 侍卫叩了叩门,说完话,便要离开。 云苒已经等了很久,闻声立刻从贵妃榻上爬起来,飞奔到门口。 然而,人早就跑远了。 托盘上的菜肴,都是她喜欢的口味,此刻看见,只觉得反胃。 云苒咬着牙,一脚就踢翻了。 “放我出去!否则,一口都不吃!” 热乎乎的饭菜,落在地上,留下一滩脏兮兮的油污。 云苒的肚皮饿得咕咕直叫,仍旧咬牙坚 挺,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又说了一遍:“我云苒一言既出,说到做到!” 嘭! 她甩上了门。 被关了三天。 谢麟安并没有出现。 她也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唯一能确认的是,不可以再坐以待毙。 她不摆出态度,谢麟安又会四两拨千斤,大事化小! 或许是踢翻了餐食托盘,令她久违地有了一些动力。 不多时,她又从房里,捧出一大摞的戒尺,一根根地砸到庭院当中,一边砸一边凶巴巴地骂:“混蛋!放我出去!” 扔完戒尺,又扔课业。 照着谢麟安笔记誊写的纸笺,被料峭的寒风吹起,打着转地在院子里飞,有好几张都飞出去了。 看着飘远的纸张。 云苒心生一计。 她研磨铺纸,写了不少的狠话。 “不吃,宸王府的饭菜,我一口都不会再吃!” “放我出去!我要回西南!” “要不然,将我发卖了吧。卖了后,我路上逃跑,算不到殿下头上!” “……” 写着写着,话风越来越狠了。 “别让我恨你!” “就算死,我云苒也要从这牢笼般的地方,逃出去!” “……” 屋里的纸,都被写满了。 云苒见它们揣进怀里,在后院找了棵树,借力往上爬,一跃跳到了屋顶之上。 不让她出门。 也不听她说话。 她只能出此下策,将要对谢麟安哀求的,责备的,讨好的,愤怒的狠话,都写了下来。 希望能随着东风,飘向宸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但凡里面能有一句,让谢麟安找回“理智”,早日将她放出去,也是好的。 云苒这么想着,心情舒坦不少。 可脚刚踩上屋顶,还没站稳,人就已经吓傻了。 好家伙! 宸王府的暗卫该不会把她的浮岚院当做训练场了吧! 乌压压,好些个人,看见她上屋顶,纷纷从趴着的,坐着的,蹲着的姿势起身,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 “云姑娘,殿下有令,不能出浮岚院。” 暗卫都蒙着面,看不出容貌,可个个身体精壮,就连说话都是铿锵有力。 听着就很能打,一拳打死好几只老虎的那种。 更别提他们身上的佩刀佩剑。 各有各的来头,看着都吓人。 云苒没那么蠢,硬碰硬。 她伸手从兜里掏出写好的纸张,往空中用力一飘,气呼呼道:“我就是来给宸王殿下递些纸条,这你们也要管?” 众暗卫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反应过来,飞快地拔出佩剑,一阵耀眼迷乱的剑花过后,漫天飞舞的纸张,统统都被戳在了剑身上。 云苒气急,跺脚道:“那是我写给阿……宸王的!你们太欺负人了!” 暗卫立刻单膝下跪。 “既然是要送给宸王殿下,属下替云姑娘跑一趟。还请姑娘回房休息。” 话音刚落,那人便不见了。 云苒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心情,又顺着大树,原路返回。 再回眸,刚才还在屋顶的暗卫,又都“隐身”不见了。 算了…… 话传出去了,也算是好的。 …… 约莫不到一个时辰。 云苒靠着屋里仅剩的茶水充饥,肚子里喝了太多的水,走起路来,都是咕噜噜地摇晃。 她心里郁闷,想起自己被骗多年,想到青九生死未卜,想到谢麟安可能正在商讨与苏欣瑶大婚事宜,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水再次滚落。 水喝的多,眼泪也更为凶猛。 根本就停不下来。 木门被推开时,云苒眼前一片雾蒙蒙,什么也看不清。 只觉得一阵金桂香气扑面而来,将她一把捞起,径直就压倒到床榻之上。 “可真是伶牙俐齿!本事大了,现在敢恨我了是吧!敢以死相逼,不肯留在我身边了,是不是!” 谢麟安整个人都压在她的身上,不给任何反应的时间,劈头盖脸的吻,落了下来。 云苒的双手刚想要去推,就被谢麟安大掌一握,束在头顶。 “想推开我?”谢麟安声音喑哑。 云苒猛地咬紧牙关,死死抿住嘴巴,原本红润的唇线,绷成一条笔直的线。 就是不给他亲! 不给亲,也不给看! 她闭上眼睛,转过头,只留给谢麟安半边的侧脸,以及面颊上倏然滑落的泪痕。 谢麟安动作一顿,似要清醒,又想起暗卫一路将她写的纸条冒死送进毓秀宫。 他跪在淑贵妃面前,矢口否认与云苒置气,保证一定会将人哄好。 结果转头就看到“死也要离开”的决心,差点气得要吐血。 他浓若墨汁的眸子,盯着云苒,里头酝酿的怒意中,隐隐带了些许的委屈。 身上的压迫轻了一些,云苒犹豫着,睁开眼睛。 “啪啪——”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刺耳又熟悉的藤鞭抽打的声音。 云苒吓得大惊失色:“你……你又罚了谁?” 谢麟安似笑非笑,凤眸微眯:“是饭菜不合口味,苒儿才不愿吃呢?还是侍卫不守规矩,惹苒儿不开心,才不把饭菜踢翻了?” “……和他们没有关系!”云苒心脏怦怦直跳。 难以想象面前如此这般冷血无情的男人,会是自己自幼倾慕的阿兄。 谢麟安怎么会是这种模样? “你放了他们!” “苒儿还绝食吗?”谢麟安语气阴沉。 云苒泪眼婆娑,耳朵里听到的藤鞭声音吓得她瑟瑟发抖。 “不绝食了!我吃,我吃,我现在就吃……” “好!”谢麟安起身,放开云苒,像是好脾气地揉着她的手腕,温柔地摩挲着,“吃饭吧。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鞭子就停下来。多吃点,今晚苒儿会很累……” 第91章 谢麟安,我不要! 云苒含泪坐在圆几旁边,端着瓷碗,大口大口扒着米饭。 谢麟安随意地靠坐在一旁,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纤长的指节曲起,叩在桌面上,发出咚咚的响。 外头执行家法的人耳朵真尖。 谢麟安敲一下桌子,立刻应声就响一声藤鞭的抽打声。 云苒一刻也不敢怠慢,丝毫不顾形象,吃得狼吞虎咽。 “吃,吃不下了……” 一碗吃完,谢麟安又给她盛了一大碗的芙蓉羹。 云苒吓得捂住嘴巴,连连摇头:“真的吃不下了!” 见她不愿喝,谢麟安亲自舀了一勺,喂她。 热乎乎的汤羹快要碰到嘴唇时,云苒很不自在地偏了一下脑袋,想要回避。她一躲开,下意识就去看谢麟安的表情,果然他的脸上立刻浮上一抹阴郁的狠戾。 “……”云苒抿了抿唇,眼眸黯淡,又只好凑上去,张开了嘴巴。 但谢麟安反而收回了手。 他漫不经心地放下碗勺:“饱了就不要吃了,吃撑了也不舒服。阿兄不强迫苒儿。” 云苒一口银牙恨不得要咬碎,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低着头。 两人僵持一会。 云苒硬着头皮试探道:“都,都吃完了。外面的人,能不能放了?” 谢麟安点漆的眸子盯着她,意味深长地反问:“以后还绝食吗?” “不,不了!” 云苒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眼角的泪花都溢出来了。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 外头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云苒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谢麟安又起身,朝着她靠近。 云苒猛然一惊,吓得直接跳了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后躲去,后背没长眼睛,一下就将摆在后面的屏风给撞倒了。 哐当! 脚下一滑,云苒只觉天旋地转,即将要跌在破碎的屏风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 谢麟安长臂一揽,将人直接拥入怀中,反手一转,就将两人的位置彻底颠倒,他托着云苒,自己成为肉盾,垫在了身下。 “唔……” 隐痛的闷哼。 谢麟安顿时脸色煞白。 云苒连忙爬起来,脸蛋朝向门外,像是要叫人进来帮忙。 谢麟安眼疾手快,一下就明白她的意图,反拉住人的掌心,十指相扣,将人又拉入自己的怀中。 “不要动,让阿兄抱一会。” “……谢麟安,你受伤了。”云苒声音细小,仍旧试图起身。 谢麟安盯着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分不清是娇羞还是被吓坏的迷茫,看了好久,才轻叹一声,失笑。 他压低了嗓音,似在忍痛,又似在哄人,生怕声音大了,会把怀里的人吓跑。 “原来苒儿讨厌一个人是这样的。以前再怎么生气,最多只会喊两声宸王殿下,如今是连名带姓,恨不得咬牙切齿……” “我……”云苒被戳穿心思,脸颊更红了。 她的确是故意直呼其名,试图与谢麟安保持距离。 “我?呵呵,以前一口一个苒儿,那么乖巧,现在一个好脸色都不想给了吗?” 谢麟安眸底闪过一丝哀怨,就好像现如今的状态都是云苒的错。 云苒拧眉,支支吾吾半天。 谢麟安单手撑地,慢慢爬起来,另一只手却不愿意放开云苒。 云苒窝在他的怀里,人被禁锢,动弹不得,眼眸低垂,一不小心瞥见谢麟安压在地上的手掌戳到了屏风断裂的木刺,汩汩鲜血流出。 “流血了……”云苒惊呼。 谢麟安锁住她的眸子,逼问道:“谁流血了?谢麟安?还是宸王殿下?不想喊阿兄了,是吧?不如,苒儿就喊夫君,好不好?” 夫……夫君?! 云苒再次失声,不知该如何应对,眼眸怔忡,呆若木鸡。 谢麟安倒是没有恼她的反应,甚至低低轻笑。 “不对,不该喊苒儿了,也该改口喊娘子,对不对?” “……”云苒不敢开口。 谢麟安轻车熟路地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宠溺道:“是夫君的错,娘子莫怪!” “不,不行!我们不是,不是夫妻,不能这么喊。” 云苒挣扎着,想要从谢麟安的怀里逃出来,却被越箍越紧,话都说不明白了。 “不是夫妻?”谢麟安朗声笑了,再次吻向云苒,“那我们就成为夫妻吧?” 成为夫妻? 什……什么意思! “啊——” 突然一阵晕眩,头重脚轻,整个房间在眼前旋转颠倒…… 云苒被谢麟安扛在肩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床榻走去,一下就被摔上去。 软塌塌的被褥,起不到任何支撑的作用,她的手肘在丝绸缎面的料子上不住打滑,仓皇之下,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谢麟安立在床榻前,俯身扯掉云苒系在腰间的缎面宽腰带,三两下就绕在受伤的左手之上。 鲜红的血水很快就将布料浸润。 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眸色中带着一丝欣喜,禁不住夸赞:“正好合适呢!” “不要……” 云苒的呢喃被谢麟安接下来的举动,彻底浇灭。 他扣住云苒的脚踝,一手是温热炙烫的掌心,一手是染血的绑带,粗粝黏腻,两手并驾齐驱,一路往上,寸土寸地都没有放过。 云苒承受着他几乎全部的重量,身体僵硬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微微颤栗。 她终于反应过来,谢麟安所谓的成为夫妻,是什么意思! 是她肖想过的一晌春宵。 却没有洞房花烛的浪漫,没有合卺酒的微醺…… 更没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谢麟安,我不要!” 云苒哭喊出声,身体抖如筛糠,豆大的泪珠颗颗滚落。 谢麟安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不要什么?”他语气清冷。 扯开了衣襟,问:“不要替你宽衣解带?” 撕扯着唇角,又问:“不要亲吻你,还是……” 哗啦一声! 衣帛尽数破裂,丝丝缕缕漫天飞舞。 谢麟安视线下落,盯着云苒的一身雪白荔枝肉,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耸动。 太……太美了。 “别怕。” 谢麟安捧着云苒的脸,细细绵绵地亲吻着,试图安抚她的紧张,不断重复着:“别怕,别怕……”别怕阿兄。 云苒如何不怕! 泪珠早就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落个不停。 曾经的甜言蜜语,都成了口蜜腹剑。 曾经的青梅竹马,也化身洪水猛兽。 谢麟安的吻像是毒蛇的信子,在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做着标记。 这是爱吗? 不是!这只是占有,是掌控,是不能逃脱的牢笼。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明媒正娶,十里红妆迎她当宸王妃吧! “原来,殿下只是要云苒当通房丫鬟啊!也对,一个奴籍,睡了也就睡了……” 倏地,云苒放弃了挣扎,阖上双眸。 任凭谢麟安予取予求。 她眼不见为净。 第92章 她不要我了 谢麟安心底一阵刺痛,每一下的呼吸,都将这种不可明说的痛楚不断放大。 不愿意吗? 不愿意成为他的人吗? 为什么…… 他经受不住内心的挣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狠狠咬住了后牙,下颚线绷出刀削般的弧度。 ……苒儿,阿兄该拿你怎么办? 不要走。 不要离开阿兄。 云苒紧闭双眸,一脸冷漠,鼻尖和眼尾的猩红却暴露了她心里的害怕。 她彻底明白了。 萧淮川说的都是真的。 谢麟安从来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而是韬光养晦的武学奇才。 他可以凭借内力,一下就扯碎衣裳,那也完全可以一掌将自己劈晕,为所欲为。 为所欲为…… 真没想到啊。 这个词,有朝一日能用在谢麟安的身上。 心彻底凉了。 悲到深处,她反而有些想笑,为自己过去十年的执念……真是不值。 就在这时,突然身上一轻,随后覆上一条柔 软的织物。 云苒睁开眼睛,猝不及防看到谢麟安翻身离开的背影。 他竟然……放过了自己? …… 浮岚院外。 明珠嬷嬷跪等着谢麟安出来。 她在宫中伺候多年,心明眼亮,知道谢麟安的心思,但两人在争吵之中,吃亏的总是女人。 谢麟安与云苒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伤了哪一个,都过意不去。 “殿下,云姑娘她……”她欲言又止,不敢明问。 谢麟安闻言,垂眸看了一眼明珠嬷嬷,苦笑道:“她不要我了。” 说完,他扔下一句:“别跪了。” 明珠嬷嬷赶紧追了上去,苦口婆心道: “殿下,云姑娘自幼都是被娇养的,突然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奴籍,心里自然过不去。殿下给她一些时间,她慢慢会想明白的。云姑娘不是胡闹的人。” “姑姑的意思,本王是胡闹的人?是在怪本王瞒着她吗?是怪本王太骄纵她吗?还是怪本王不放她离开,好与萧淮川回西南双宿双飞?” 声音陡然拔高。 他不该对着明珠嬷嬷提什么萧淮川,可心里就是介意得要死,不提不行! 明珠嬷嬷提着一口气,也是大着胆子劝:“姑娘一直心悦殿下的呀!” “或许……以前是吧。从今往后,可就不一定了。” 见明珠嬷嬷还想再说,谢麟安伸手拦住她。 “青柏!” 谢麟安喊了一声。 青柏从旁边靠了上来,拱手作揖。 “送明珠姑姑去休息,不要再为浮岚院的事情烦心了。” “是。”青柏应声。 明珠嬷嬷满脸愁容地跟着走了。 谢麟安又打了声响指,叫来青峪:“把人都撤了,别看的那么紧。” 笼子关的太紧,雀儿会想不开的。 青峪点头:“是。” 谢麟安孑然一身,眸色深沉,却是再回眸看一眼浮岚院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轻叹一声,拂袖出府。 上了马车,说道:“去找裴首辅。” …… 云苒睡了一觉,昏昏沉沉,脑袋发胀得厉害。 日头西坠,又换了人进来送餐。 依旧是摆在厢房门口。 云苒乖乖地端进去,吃了个干净。 她不敢不吃了,要是再害人受了藤鞭刑罚,罪孽深重。 屋里一片狼藉。 破裂的屏风,碎掉的木条上沾染着谢麟安的鲜血。 四处散落的布条,是被谢麟安撕碎的衣裳。 还有什么……还有她再也捡不起来的尊严。 除此以外。 这间房精致奢华,所有的器物都与谢麟安寝殿里一模一样,燃着千金难求的安神香,用着万金难买的夜明珠照明…… 她云苒何德何能,不配享用。 浮岚院里,空空荡荡,只有她一人。 考究的厢房待不下去,她一间间屋子推开门,看里面的陈设布置。 终于,找到一间值夜丫鬟的休息房。 一桌一椅一张小竹床。 三年前,她就清退了浮岚院所有的下人,此刻屋里各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裹紧衣裳,抱膝坐在凳子上,鼻头又是一阵酸涩。 十年前,早就入了奴籍的她,按道理该过的,是这种生活吧。 “哭什么!这有什么好哭的!” 云苒发狠掐了一把虎口,硬生生压下委屈,强打起精神。 不要心存侥幸了! 白纸黑字,板上钉钉,推翻不了了。 “咚——”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小石子,穿过半阖上的木门,落到她的脚边。 云苒狐疑地扭头,就见门被推开,外头站着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苒儿……” 萧淮川一身玄衣,黑布蒙住了下半张脸,只剩下一双晶亮的明眸,目光灼灼。 “苒儿,调令已下。明日我就要回西南赴任。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他喊得克制谨慎,语气压抑,并未进门。 云苒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眼睛不住地眨了好几下,惊讶道:“萧淮川?你怎么进来的?” “从围墙翻进来的。”萧淮川老实交代。 云苒站起身,迎了上来,前前后后围着萧淮川绕了两圈。 不免担忧道:“受伤了没有?有没有遇到暗卫,交手了吗?” 萧淮川凝重的表情,总算舒展了一些。 “苒儿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啊!为了见我,却让你受了伤,我怎么过意得去!”云苒急切。 “时间不多了。今日我在朝上,向殿下请求赐婚,他允诺了。” “皇上给你我赐了婚?”云苒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是,谢麟安会同意吗? 果然,萧淮川的下一句话,印证了她的猜想。 他说:“皇上的意思,只要我能从宸王府将你带出去,便同意你随我回西南。” “……”云苒往后退一步,轻轻掩住唇,咽下喉头的苦楚,“萧淮川,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 “我的命,是父亲与云将军夫妇一起救的。我答应过燕雪夫人,这辈子会好好照顾你,决不食言。” 夜越来越浓,月光洒满浮岚院。 云苒听到萧淮川问:“苒儿,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走了,是不是一定要……”她抿着唇,犹疑。 “不用嫁给我!我怎么会勉强苒儿,不过是个带你出京城的由头。去了西南,往后余生,你想嫁人,我萧淮川都替你准备嫁妆。” “萧淮川……”云苒都要被他说哭了。 “当然,到时候,你想嫁给我,我也可以考虑。” 萧淮川见眼前人要哭不哭,擦了一把她的眼尾。 云苒破涕而笑,垂眸,视线落在萧淮川的小指上,看到那枚墨玉的指环了,稍作迟疑: “娘亲的玉竹簪,还在妆奁里。可以等我去拿过来吗?以后,应该都不会回京城了吧。” “我陪你一起去!”萧淮川随即点头。 两人一同在寂寥的浮岚院穿行。 独属于云苒的厢房黑漆漆一片。 萧淮川从口袋里掏出火折子,笑着递给了她:“总少不了这个。” 他立在原地,看样子并不打算进她的闺房。 云苒心头一暖,知道萧淮川尊重自己,接过火折子,轻声细语说了一声:“很快就出来。” 推门而入,怕一地狼藉被人看见,云苒下意识地合上门。 穿过破败的屏风,云苒闷头跑到梳妆台前,刚举起火折子,就见椅子上坐了个人。 第93章 想让苒儿疼疼阿兄 不知何时,屋里的窗户被晚风吹开了半扇,吱吱嘎嘎,半开不开。 月光从窗户缝里偷跑进来,映照出了梳妆台前男人的清冷轮廓。 谢麟安慵懒地单手托腮,绑着云苒腰带止血的受伤左手,此刻正把玩着一支通体墨绿的玉竹簪子。 纤长的簪子在梳妆台上,拨弄来,拨弄去,翻搅着一沓厚厚的信笺。 云苒手中的火折子,忽地灭了。 她下意识转身想跑。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苒儿不想翻案了吗?温尚书的家书,不想看了吗?” 云苒脚还没有迈出去,又被牢牢钉在了原地。 “现成的线索不看,跟着萧淮川逃回西南,就能找到真相了?” 谢麟安站起身,朝着云苒一步步走来。 云苒面对着他,步步退后,生生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鸿沟来。 她不知道谢麟安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有没有看见萧淮川? 此刻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萧淮川进入府邸那么轻松,会不会…… 思忖间,云苒恍然大悟。 “你故意撤掉了侍卫?引萧淮川进来的?” 鹿眼圆瞪,写满了不可置信。 谢麟安深深提了一口气,撇撇嘴,摊手道:“你问我?在苒儿的心里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吗?现在我说,撤掉侍卫,只是不想你记恨我,你会相信吗?” 云苒紧紧拽着火折子,眼睛一眨不眨。 她不说话。 谢麟安哂笑:“是啊,你怎么会信呢?我是囚禁你,毁了你自由的宸王,而门外的萧淮川是千里迢迢,冒着欺君之罪,也要谋取功名,还你奴籍,娶你回西南的青梅竹马!” 嘭! 屋外先是传来一阵巨响,随后兵刃相接,刀光剑影,打得异常激烈。 云苒顾不上谢麟安,扭头朝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萧淮川,你快跑!!!” “想跑?当宸王府的暗卫是摆设吗?” 谢麟安三两步就追上了云苒,一把将人捞在怀里,单手搂着,侧头在她耳边警告:“所有的暗卫都是从修罗场里出来的!你的青九,要不是在水牢里泡了太久,根本伤不了半分。” “……”云苒奋力挣扎着,失声力竭地吼,“萧淮川,你听见没!快走啊!” 她喊得情真意切,听得谢麟安心火直冒,气得一记掌风就劈开了门。 庭院里,数十位宸王府的暗卫身着白衣,将玄衣打扮的萧淮川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的刀刃上已然沾了血。 萧淮川受伤了! “放了他!”云苒声泪俱下,哭喊着拍打谢麟安的胸膛,“你快放了他!” “苒儿真是偏心。都说了,青九的伤,多半是萧淮川害的,可你却只怪阿兄!” 谢麟安搂住云苒,一边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一边贴着她的耳朵倾诉心里的委屈。 “萧淮川是如何劝说你的?告诉你,有人见过活着的云将军?” “……嗯!”云苒哭着点头,“万一爹爹还活着呢!” “那他打算怎么带你走呢?用什么身份?” 谢麟安声音低沉得吓人,语气像是真心在询问。 云苒顿时愣住。 庭院里仍旧在激战! 以一挡十,萧淮川如何承受的住! 云苒咬着唇,死死不肯应答。 谢麟安又是一阵低低的轻笑,放手将她打横抱起,重新走回房间里。 云苒闹腾得更加厉害了,哭喊:“求你,求求你。让他们不要打了,好不好!不要打了!萧淮川受伤了!” “……”谢麟安不理。 他抱着人,一路走向刚才的梳妆台,挥手扫掉了所有碍事的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只剩下一沓厚厚的信笺。 “好苒儿,知道这些信笺是怎么拿回来的吗?” 云苒摇头,泪水纷飞。 谢麟安不屑地冷哼,同样一把扫掉了信笺,将云苒抱坐梳妆台,欺身而上。 高大的身躯圈住了云苒。 他侧头咬开绑在手掌上的腰带,浸润了鲜血的绸带散发着腥甜的味道,进一步刺激了他压抑许久的施虐欲。 掌心早就已经结痂,扯开的瞬间,血肉剥离声音尤为明显。 “心疼他,还是心疼我?” 谢麟安嘴上问着,却又舍不得真的让她去看,反而俯身一边亲吻着云苒的眼尾,吻掉溢出的泪水,一边箍起她的手腕,向上举起,一圈又一圈,用那条腰带紧紧绑牢。 “以后得把这条腰带好好存着,它是苒儿与我永结同心的红绳。” “唔……你要做什么……我……” 云苒被他亲得语无伦次,眼泪汹涌,手腕发疼。 “做什么?苒儿看不出来吗?想要苒儿好好疼一疼我,留在我身边!” “不行,不……”云苒哭得更厉害了。 谢麟安揉着眉间,气恼地捂住云苒的嘴唇,盯着她水汪汪的泪眼,狠戾道: “为什么不行?苒儿难不成还要替萧淮川守身如玉吗?” “……”云苒瞪大了眼睛。 “这些家书,是我谢麟安求着裴阶让出来的,知道那有多么低声下气吗?他恨不得将信笺都扔在地上,让我跪下去去捡!” “……”云苒想要移开视线,不愿再听。 “裴阶嘲笑我,绘声绘色地讲述萧淮川在朝上跪求赐婚的场景,一口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口一个‘娃娃亲,父母之命’!” “……” 云苒感受到谢麟安的手越发不安分,吓得后脊一凉,彻底僵住。 “他才是骗子吧!苒儿口口声声说我是骗子,难道他萧淮川就清白吗?他不仅是个骗子,还诋毁燕雪姨母!明明姨母是将苒儿许配给我了,对不对?” “我们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父母之命,娃娃亲……” 谢麟安一声接着一声的控诉,手上并不得闲,褪 去衣裳,蛊惑着,威胁着,半哄半骗将云苒一起拉入翻腾的情 欲之中。 …… 窗户依旧开了半扇,月光却悄然爬上梢头。 庭院里的刀剑碰撞声渐渐远去。 只剩下男人难耐的闷哼和女人隐忍的呢喃。 云苒泪眼婆娑,束手就擒,推不开,只能被迫承受。 她闭上眼睛,不愿去看,却堵不住耳朵,还能听见谢麟安发了癔症般的誓言: “不想当通房丫鬟……苒儿再给夫君一些时间,以后直接当皇后,好不好?” 他说的情真意切,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云苒却只觉得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疯了! 都疯了! …… 两个时辰后。 宸王府外。 一辆疾驰的马车倏地刹住,裴阶一脸怒容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就想往王府里冲去。 迎面就和青柏撞了个满怀! “人呢!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他还想杀了新科武状元,是巴不得满朝文武与他为敌?!” 裴阶情难自控,低声怒吼:“他在哪?” 青柏沉声道:“殿下在云姑娘的浮岚院,已经歇下了。裴首辅思虑过重,也应当回去歇息了。” “他居然……”裴阶气得扶额,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去,“他一定会后悔的!” 第94章 一句都没提起他 日上三竿。 云苒从热火焚身的噩梦中醒来。 梦中,她被一团赤黑的烈焰包裹,热辣滚烫,无处可逃。 睁开眼时,浑身的酸痛与难以启齿之处的酸胀,瞬间将她拉回昨晚的记忆。 “嘶——” 想要伸手揉一下额头,却看到腕子上的淤青,顿时人就僵住了。 青青紫紫的印记。 被绑的,被掐的,还有被咬出来的…… 昨晚的谢麟安如狼似豺,总在一口咬下便能致命的地方,不断地厮磨啃咬,脖颈锁骨手腕腿根,没有一处落下的…… 差一点,她就要被谢麟安生吞活剥,拆吃入腹了。 云苒双眼空洞地盯着纱幔。 她和谢麟安大概是……决裂了吧。 如此想着,心底一片凄凉。 默默闭上眼睛。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此时,床榻的纱幔外面,传来脚步声。 云苒下意识以为谢麟安还在,吓得紧紧抓住被褥,整个人都躲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惊恐不安的小鹿眸子。 “云姑娘。” 刻意压低的嗓音,贴着纱幔,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吓坏了她。 乍一听,云苒只觉得声音耳熟。 缓了一会,她反应过来,觉得难以置信,顾不上疼痛,一把拉开纱幔,惊呼:“青九?!” 床榻前弯腰躬身候着的,不是青九,又是谁呢? 休养多日,刚从鬼门关前被拉回来的青九,面容瘦削不少,原本的浓眉大眼更加明显,水盈盈的眸子里精气十足! “青九,真的是你?” 云苒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青九的脸蛋。 温热,柔 软……是活的! 青九活过来了! “太好了,你还活着!” 云苒差一点喜极而泣,重逢的喜悦冲淡了她原本酸涩的心,赶紧掀开被子,要下床好好看一看面前的青九。 “嘶——” 又是一口凉气。 她扯到了腿根,猛然一阵酸痛! 青九连忙扶住她,应声道:“是青九。属下还活着。” 她当然也注意到云苒身上的印记,抿了抿唇,不敢多言,适时地避开了视线。 “真的都好了吗?之前明明都没醒……”云苒心有余悸。 青九单膝下跪,恭敬道:“彻底好了。宸王让青柏给属下用了最好的药,万金难求,只要剩一口气就能救回来。” “嗯!”云苒松了一口气。 “属下给云姑娘准备餐食吧。”青九问。 听到餐食,云苒眉头又是一皱,迟疑道:“你可知昨日在浮岚院受罚的人,伤得怎么样?” “挨了几下鞭子,今儿在罚扎马步呢!”青九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姑娘不必担心,小十做事毛躁,顾头不顾尾。按道理,他给姑娘送了餐食,自然得候着,哪有半路就跑的道理。万一有人往里面下毒呢……” 下毒……倒是多虑的吧? 云苒嘴角一抽,青九还真的一点没变。 她的思维想法,果然与常人不同。 不过,她叫青九,另一个叫小十? “你们的名字?” “都是数字。如果表现好了,有大功绩,殿下也会赐名。青柏和青峪自幼跟着殿下,救过他不少回,所以早早就赐了名。属下不怎么入殿下的眼,所以……” 青九说着,难得面露羞赧,稍作迟疑,立刻表态。 “但属下对云姑娘忠心耿耿,一定护姑娘周全。” 云苒被她逗乐了。 她莞尔一笑:“那你去准备餐食吧,我们一起吃。” “好,属下立刻就去!” 青九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她前脚一走,云苒就撑不住身体,倚着床边靠住。 环顾一圈。 屋里的陈设已经恢复如初。 被谢麟安震碎的木门,早就重新安好了。被她推翻摔裂的屏风,也摆上了一模一样的样式。 就连被糟蹋的一塌糊涂的梳妆台,竟然也恢复成原先的模样。 胭脂水粉,珠宝首饰,都在。 摆在正中央的,一支是谢麟安亲手给她做的白玉云簪,一支是娘亲留下的墨玉竹簪。 还想试探吗? 想试探她会用哪一支吗? 云苒眼前蒙上一层水汽,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终于积蓄气力,走到梳妆台前,一把抓起那支白玉簪子,高高扬起,奋力要摔下去! ——“长发绾君心,苒儿就叫绾绾,好不好?” ——“通房丫鬟又如何,本王独宠你一人,还不够吗?” ——“不愿当通房丫鬟,给夫君一些时间,以后当皇后,好不好?” 啪嗒! 啪嗒—— 云苒心尖一颤,眼眸倏地阖上,泪水便成串地往下落。 良久。 她默默垂下了手,将簪子随意地扔回梳妆台上。 又如何呢? 碎了又怎么样? 宸王殿下要是乐意,可以再做上百十余根新的,逼得她接受! 不戴便是。 没过多久,青九将餐食端了进来。 她一边布菜,一边试探道:“属下见到徐御医来了,正要去殿下的书房。他是不是来姑娘请平安脉的,一会吃过饭,属下给姑娘伺候沐浴吧。” 云苒皱眉,摇了摇头。 她醒来时,虽然有些酸疼,但清洁却是做过了的,甚至连汗湿的感觉都没有。 欢愉过后,就让御医上门,大概是要备避子汤吧。 汤备下,她喝了便是。 “青九,你方便去查一查萧淮川的下落吗?” 云苒思来想去,还是要问一问。 萧淮川私闯王府后院,被众多暗卫围攻,要是被当作刺客论处,恐怕还会牵扯更多无辜。 她黯淡眼眸,不敢深想。 只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青九却答:“萧大人已经回西南赴任了。裴首辅亲自送马车出了京城,姑娘不用再担心了。” 回西南了…… 云苒怔愣,随即差点喜极而泣。 青九看在眼里,默默盛汤,心里盘算: ……云姑娘醒了,关心了她,关心了受罚的小十,也还关心了萧淮川。唯独一句都没有问宸王殿下呀! …… 书房内。 徐卓光怀着沉重的心情,迈腿进屋,将药箱放下时,他都有些恍然,自己都有多久没给谢麟安方脉了。 不知道吹了哪门子的风,竟然又被宣召请平安脉了。 “微臣叩见宸王殿下,殿下金安。” 他规规矩矩地行完礼,才抬眸看向谢麟安。 只一眼,徐卓光等不及人喊平身,就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手怎么了?怎么都烂了!脸色怎么那么白?!殿下……王府昨夜是遇到刺客了吗?” 第95章 本王还等着喝避子汤呢 “大惊小怪做什么?” 谢麟安撑着手肘,本是阖着双眸,听到徐卓光咋咋呼呼的动静,没好气地抬眸瞥了他一眼。 “怎么?长公主的府上住过一 夜,徐御医这是恃宠而骄了?” 恃宠而骄? 呵呵…… 徐卓光嘴角抽了抽,声音艰涩道:“微臣那是喝醉了,被强行劫过去的。半夜就逃出来了。” 谢麟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挑了下眉,没做评价。 三两句话,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 你来我往,不似君臣,而是挚友。 徐卓光心有戚戚,压了压唇角,打开药箱。 “微臣先替殿下请脉吧。” 谢麟安算是听话地将手递出。 血肉模糊的掌心,未做清理,木刺狰狞地从伤口处冒出头来,看得人心惊肉跳。 徐卓光皱眉一一清理,几次欲言又止。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殿下怎么弄伤的?微臣好对症下药。” 谢麟安的另一只手依旧把玩着那条腰带,浸染了他与苒儿两人的血,是绑了他们姻缘的红线。 听到徐卓光刨根问底,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救人,拆家,安家,哄人。” 言简意赅。 根本听不懂。 徐卓光眯起眼睛,朝旁边站着的青柏扫了一眼。 青柏八风不动,目不斜视。 自讨没趣的徐卓光,也不吱声了。 谢麟安也不打算明说,他欺负了人,又为了哄人,所有的清理工作都是亲力亲为。装门,换屏风,甚至收拾妆奁…… 床幔里的苒儿哭的梨花带泪,梦里面都不忘从他怀里挣扎出去,他都不敢继续留下,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讨人欢心。 那些琐碎,或许也不会被苒儿放在心上,倒是青九醒了,派上了大用场。 “嘶——” 手上一疼,谢麟安重新拉回了思绪。 徐卓光叹气:“都伤成断掌了。” 断掌之人,狠戾。 谢麟安眸底闪过一丝玩味,语调深沉一些:“徐温言,你都琢磨透了吧。” 徐卓光闻声一震。 他没抬头,直到将伤口处理好后,才不管不顾地又扣上了谢麟安的手腕,认认真真把脉。 “都说骗人的时候,只挑真话的部分,不停强调,就不会被发现。殿下果然英明。” 谢麟安弯了弯嘴角。 “您说,无心朝野,为了余生安危,慢慢调理身体即可,并不急于一时。从那时起,殿下就已经将微臣算计进去了吧。” “算计?呵!”谢麟安冷哼。 身边的青柏立刻附和:“徐御医还是慎言。” 他这一句,直接让徐卓光炸了毛。 “要我慎言?哪里说错了?宸王殿下今日既然容我上门,定然是下了决心,要摊牌的,何必还来这一套?生了病慢慢治和没病装病,是一回事吗?” 话音刚落,青柏的手已经推开了剑鞘。 嗖的一声。 听得人汗毛直立。 徐卓光并未退缩,反而还大义凛然地往青柏身边走近了一步。 谢麟安挥了挥手,止住青柏:“收回去。” “本王也是身不由己,不想徐家跟着灭了九族。”他掀眸注意着徐卓光。 徐卓光眼眸微怔,讪讪:“所以,是真的?” 谢麟安默认。 徐卓光压低嗓音:“有多少胜算?此事非同小可。你也不是毫无牵挂,万一失败,贵妃娘娘怎么办?云姑娘怎么办?还有跟随着你的一众家眷……” 谢麟安失笑。 “你还要问我,为什么一开始算计你吗?” 看看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 夺嫡篡位,还能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 徐卓光脸颊微烫,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那还告诉我?” 气氛微变。 谢麟安脸色微沉:“因为在外人眼里,你似乎早就上了本王的船,掰扯不清了。” 今早,谢麟安从浮岚院出来,一心想要哄云苒,曾动了要人去请谢楠月的念头,却被青柏告知,长公主因收留徐御医被皇后禁足,送去东宫陪郭太子妃待产。 徐卓光那日的确荒唐,被人抬进长公主府,还在叫嚣:“徐卓光生是宸王的人,死是宸王的魂!” 听完这些,谢麟安改了主意。 还是把人拉回来吧。 真要到了功败垂成的那天,恐怕也是逃不掉的。 “嗯……” 徐卓光不知道谢麟安的盘算,只是叹了一口气,对着他拱手:“微臣甘愿跟随宸王殿下。” “好。你先给本王备上一份避子汤。”谢麟安总算聊到了正题。 “……”徐卓光眼瞳一震,又是轻咳,“太子妃早已身怀六甲。宸王若有子嗣,也能有所助力。” 这就参谋上了! 谢麟安看徐卓光佯装镇定的进谏,真的有些想笑。 这家伙…… “苒儿还年轻,再过几年吧。”他淡声。 徐卓光却不能淡定了。 “云姑娘?!她……你,殿下……”还真下手了啊! 亏他以为,几日不见,谢麟安收了侍妾呢! “今儿先给她备一份,温补一些的。另外,日常要你备的,是本王喝的避子汤。” 谢麟安说的轻巧,徐卓光眼睛都瞪圆了。 他吞了一口唾沫,干笑:“殿下要喝?” “怎么?徐御医又不会啊?男子喝的避子汤,很难吗?本王听说东街的药铺就能买到方子。” 徐卓光:“……”那你倒是去买啊! 心里想想可以,说又说不得了。 “……是微臣孤陋寡闻,一时失态。” 他迟疑着,又问:“但昨日萧淮川刚刚才在御前求赐婚,他那头怎么说啊……” 谢麟安慢条斯理地叠着把玩已久的腰带,仔仔细细叠好,放在书案的暗格里。 他听到萧淮川的名字,心情立马不愉。 还是青柏回答:“萧大人已经离京赴任,裴首辅送他出城了。” “裴阶亲自送?太子难不成想拉拢萧淮川?倒也是,有了萧淮川,往后西南大营可就是太子的人了。西北大营的老将军还是他太子妃的娘家人……” 徐卓光心有戚戚,莫名担心。 谢麟安叩了叩桌面。 “徐御医,本王还等着喝避子汤呢!” 徐卓光:“……”就知道是要我干活,才拉回来的! …… 京城外,官道上。 一辆疾驰的马车中,被拇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的萧淮川,横倒在地上,他的眼睛蒙着黑布,嘴里也塞着一团麻布。 看不见,说不出。 唯独耳朵还能听。 哒哒的马蹄渐渐停歇,只听嗖的一声,犀利的剑风穿破马车的帘子,冲他而来。 有人出声:“对不住了状元郎,宸王殿下不打算留你的活口!” 第96章 还有以后? 剑锋挑破帘子。 山间的冷风刺骨冻人。 萧淮川的脸颊微微吃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剑尖直指咽喉,稍一用力,便能断气。 此刻,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求马车之上的另一人,能出手相救。 那人无声无息,一开始就在车上了。 萧淮川恢复意识起,就在猜测这人的来历。 不像习武之人,丝毫感觉不到内力。 但也不像普通人,遇到险境,还能如此临危不乱。 无论如何,这人都是萧淮川的一线生机。 就在刺客的剑尖即将戳破萧淮川的皮肉时,斜刺里传来嗖的一声! 不知那人是甩出了飞镖还是扔出了匕首,总之利刃很快穿过刺客的身体,了结了性命。 悬在空中的利刃,哐当落了地。 几乎贴着萧淮川的鼻子。 他感觉到了锋利。 随后,刺客应声倒地,跌落马车之外。 马夫早就不见了人影。 没了牵引,马车四下颠簸,路上的飞石统统往车厢里挤来。 萧淮川深知不妙,用力扭动了几下手腕,试图掰扯开捆住自己的绳索。 然而,徒劳无功。 受了惊吓的马匹跑得飞快,猛地用力就挣开了缰绳,失去平衡的马车厢,哐当落地,撞击着跌落下山崖。 直到这时,萧淮川的绑绳还没有解开,整个人如同端午肉粽一般摔了下去。 …… 宸王府,浮岚院。 云苒被青九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斗篷兜帽都系上了绑绳,简直就像是一枚圆乎乎的白汤圆。 “……”她无奈地瞥着青九,嘀咕道,“倒也不用那么严实吧。” “有备无患。昨晚风大,姑娘肯定出了不少的汗,万一着了凉,后悔就来不及了。” 青九看似粗枝大叶,做起贴身伺候的事情,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就是这说话吧,还得练练。 什么叫肯定出了不少汗啊! 听着就不正经。 云苒偷偷拉过她,告诉她府内哪些地方都藏了话本,要她一一找来,细细研读,将里头人的左右逢源学起来。 “你过目不忘,学起来应该很快。”云苒笑着打趣。 青九重重点头:“属下听姑娘的。” 云苒有青九陪着,倒也还算舒心。 就是见到徐卓光时,难免还是会担忧地朝他身后看去。 “徐御医,有劳了。” 云苒见跟在徐卓光身后的,只有个端着药碗的随从,送了一口气。 徐卓光亲手将汤药递过去,安慰道:“就喝这一碗,以后的苦全由你阿兄受了。” 他不知道谢麟安与云苒之间的纠葛,看到小姑娘裹得严实,面色也红润,只是神情恹恹,以为她是累到了,并非与谢麟安心有不合。 故意说得似是而非,是想逗趣。 偏偏云苒没有接话茬,端起药碗,认真地喝了。 “哎!这药苦,慢点喝。”徐卓光都急了。 云苒自小就怕苦药,几乎所有方子都恨不得要加甘草。实在加不了的,就换成饴糖,吃过药后,补上一颗。 这方子加不了甘草,特意在碗边备了饴糖。 但云苒喝完,看也没看。 “不苦吗?”徐卓光皱眉。 云苒点头又摇头:“苦的。但不想吃糖了。” 不对!哪里不对! 是不是昨晚谢麟安不够怜香惜玉,把人惹到了? 好歹自己也是个御医,徐卓光硬着头皮道:“云姑娘可是身体不适,不如请个平安脉,好好调理一番。” “都喝避子汤了,还调理什么?” 云苒冷笑。 她虽没见识过这东西,但在洛公子的话本里,见过不少。 喝多了,定然会伤身的。 身都伤了,还调理做什么。 不是本末倒置嘛。 哎呀—— 看着不好办啊! 徐卓光拧眉,见云苒似乎要下逐客令了,心想着逾矩就逾矩吧。 保不齐谢麟安就是要自己传话呢! 他一咬牙,将谢麟安要喝男子避子汤的事情,一口气说了! “殿下怕云姑娘伤身,决定自己喝避子汤。往后,云姑娘不用吃这些苦汤药了。” 说着,徐卓光喉咙艰涩,不由自主地吞咽一下。 太尴尬了! 太医院的其他人,去了后宫都怎么说话的呀! 这宫闱闺房之事,着实令人难以启齿。 就在徐卓光克服尴尬,努力扮演合格的御医角色时,云苒却吓得脸色大变。 以后,以后…… 谢麟安以后还会经常像昨晚那样吗? 需索无度,狠戾霸道,不眠不休…… 她身形一震,险些要跌倒,亏得青九扶了她一把。 “徐御医,是不是药劲上来了?云姑娘怎么了?”青九着急。 徐卓光也吓了一跳。 避子汤是太医院的方子,都用了百余年了,还能有错? 事出突然,他顾不上其他,赶紧搭上云苒的腕,眯眼请脉。 脉门还差没有摸到。 他就松了手。 云苒的手腕上青青紫紫,看着像是被绑过的,一条条或宽或窄的勒痕,触目惊心。 “云姑娘……”徐卓光抿紧嘴巴。 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呀。 本以为,她与谢麟安是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怎么会弄成这般模样。 倏地,他想到谢麟安受伤的掌心,一直把玩的腰带上还残留着血污…… ——“救人,安家,拆家,哄人……” 徐卓光倒抽一口凉气。 没等他开口,云苒已经缓过劲来,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徐御医,多谢送药。后院多有不便,先请回吧。” 徐卓光木楞地点头。 看着云苒被青九搀扶,转身回了屋。 他也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外走去。 来时,他刚解了与谢麟安之间的心结,本还想与往日一般,和云苒斗上几句嘴,再旁敲侧击,看她知不知道长公主在太子府的情况。 此时,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看着随从端着的托盘里,已然空了的苦药碗,只觉自己是助纣为虐的庸医。 谢麟安当真成了狠戾的断掌之人。 那萧淮川呢? 真的顺利出城了吗? …… 悬崖下。 萧淮川缓缓睁开眼睛,浑身摔得酸疼,重重舒了一口气,刚想庆幸自己劫后余生,一低头,脚踝全被人卸了。 他差点被气笑。 “你倒不如就把我绑着,何必多此一举!” 话音刚落。 身旁走来一个白衣男子,举着树枝上的烤鱼,客气道:“新鲜抓的,吃吗?” “你先吃一口,万一再下毒呢?” 萧淮川坐起身,咔咔两声,将脱臼的腿脚又给接上了。 他看着听话吃鱼的青峪,心有不甘道:“昨晚要不是中了你的迷药,我还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吧!” 第97章 谢麟安不敢去 “雕虫小技。萧大人光明磊落,不屑于用而已。” 青峪将烤鱼递给萧淮川,又催促:“一会就凉了。” 萧淮川侧头看了看,两人身旁是百丈悬崖,一条银色飞瀑从天而落,底下的寒潭鱼群众多,游得惊起一阵阵涟漪。 “挺有闲情逸致。” 萧淮川叹了一口气,接过烤鱼,咬了一口。 欸…… 别说,还真的挺好吃! “宸王府里的厨子,武艺都那么好的吗?”他故意呛声。 青峪也不恼,反而乐了。 “你也觉得我更适合当厨子?!” “……”当我没说。 萧淮川闷头吃完一整条鱼,腿脚也休息好了。 站起身活动活动,一把抓起佩剑。 嘶啦—— 白刃出鞘。 “来吧,不杀了我,是不是没法对宸王殿下交差?”萧淮川挑衅道。 青峪却没有拔剑。 “那人不是宸王派来的。而且,人已经死了。” “马车里还有一个人呢?是谁?不是你吧?你把人怎么了?杀了?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萧淮川敛眸。 青峪伸出食指点了点崖上。 “裴大人已经回京城了。他奉旨送您出城。我奉宸王殿下的命令,护送您去西南大营。” “……” 萧淮川握着佩剑的手,紧了紧,眼眸里闪过一丝精芒。 “裴阶是谢麟安的人?!” 他磨了磨后槽牙,重重舒出一口气。 没有内力加持,却丝毫不畏惧,临危不乱。 放到当今首辅裴阶的身上,还真挺像那么一回事! 自己昨夜被青峪的迷香晕倒后,体力不支,直接被绑上了马车。 裴阶就这么看着他五花大绑,什么也没说。 肯定是谢麟安的人,才无动于衷吧。 萧淮川撇撇嘴,算是知道京城水深了。 打探了两年情报,才对谢麟安稍稍有些了解,没想到他还藏了那么深的一枚棋子。 满朝文武都认定裴首辅是太子陪读,自然也是太子的人。 妙啊—— 萧淮川耍了一套剑花,就把来龙去脉,想清楚了。 青峪收起之前平易近人的态度,又变得惜字如金。 “行吧,我不问了。不过,架还是要打的。因为……人还没带走,回不了西南!” 萧淮川眉峰一凛,腕上的白刃直冲着青峪就去了。 青峪的轻功在宸王府众多暗卫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他听命护住萧淮川,就不会对人下手。 只防不攻。 这也是,之前让萧淮川脱臼,而并非直接废了人双 腿的原因。 目的达到就行。 不必打打杀杀。 “躲什么?宸王派你护我回西南?他能有那么好心?不就是怕我折返吗?告诉你!苒儿,我救定……嘶……” 萧淮川的狠话撂到一半。 身后哗啦一声爆响。 飞沙走石,寒潭水溅数丈! 皮鞭一路甩出去,最终落到萧淮川的背上。 他疼得龇牙咧嘴,顿时脸色煞白,只剩下急促的倒气声。 人像是木雕,呆愣当场。 鞭子打中他的麻筋,令他很没风度差点握不住佩剑。 “看来,圣旨还没有送到西南大营啊!” 他扭过头,咬牙切齿地瞪向身后的萧青山。 萧青山阴沉着脸,胡子拉碴,须发潦草,一身草莽乔装,显然也是偷着跑回来的! “你个逆子!” 难得萧将军惜字如金,萧淮川还等着养父接着往后讲呢,就被长鞭一捆,扔到岸边了。 “小哥,通融一下。此处离凌波寺不远,容老夫去那里给嫂夫人上柱香,到时一起上路。哎呀,一路上,我都梦见好几回了!不是说梦见嫂夫人啊,是梦见我被嫂夫人责罚扎马步呢!子不教,父之过,我没管好这个逆子,嫂夫人托梦教训人呢!嘶……这么说,好像还是不对……容老夫捋一捋……就是说啊……” 青峪原本还是礼貌有加,鞠躬喊了萧将军,随后笑容渐渐消失,直到他盯着萧青山喋喋不休的嘴巴,默默地吞了好几下口水。 萧将军不口渴的吗? …… 宸王府内。 青柏向谢麟安汇报。 “路上中了埋伏,青峪带着萧淮川藏到山崖下了。” “裴阶呢?” “裴大人已经回城。他手刃了太子派出的刺客,正在去东宫的路上。怕是要给个交代。” 谢麟安微微蹙眉:“交代什么?好歹是个武状元,萧淮川还治不了一个毛贼?” “……殿下所言极是。” “浮岚院的药送完了吗?”谢麟安等得有些心焦了。 青柏稍作迟疑,躬身道:“徐御医已经出府了。他说要亲自替殿下上山采药,不能有差池。” “什么?” 谢麟安哑然失笑,没好气:“刚刚投桃报李,就倒戈相向啊!没看出来,他还懂得怜香惜玉。” 青柏立在旁边,不作声。 醋味太浓。 平白无故,他肖想大闸蟹了。 谢麟安起身,离开书房,往浮岚院的方向走去。 长长的连廊,走得比平日里慢了不少。 青柏莫名觉得谢麟安……不敢去! “殿下,是否要通报?” 谢麟安斜睨了他一眼,没作声。 “也快要到晚膳了,不如属下让明珠姑姑准备上?” 谢麟安不置可否,依旧沉默。 就是这脚下的步子吧,基本挪不动了。 最终,他停了下来,吩咐道: “既然闲不住,就去外头街上转一圈,把洛公子找出来,请回府!找不到人,也把所有的话本买回来。” “……是!” 长公主被禁足,没人给苒儿送话本,闷在院子里,估计也无聊吧。 谢麟安心头思忖,明明是想讨好人,还非得找个理由。 临到门口,他又是伫立良久。 青九休养康复,她该是开心的。 也不知道徐卓光通不通透,有没有把以后的避子汤都由我来喝的意思传达到? 苒儿不喜欢苦药,她也不用再喝。 昨晚的确失控! 一想到她要跟着萧淮川私奔,他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淋了热油,浇了酸醋,痛得无可复加。 他发了狠,把人弄疼了。 还当着人的面,一点点将落红染在腰带上…… 一遍又一遍。 直到人神志不清,顺从又呜咽地求饶,喊了一声麟安阿兄后,才勉强拉回了理智。 ……麟安阿兄。 他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第98章 能原谅阿兄了吗? “殿下。” 院门中,青九端着托盘出来,她正要去厨房准备云姑娘的晚膳,没想到差点撞上在门口呆立的谢麟安。 谢麟安的思绪被她拉了回来,斜睨一眼,沉声道:“人呢?” “云姑娘喝过汤药后,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 “嗯。你去忙你的,本王看一眼。” 听到云苒正在休息,谢麟安莫名松了一口气。 拂袖进院的动作,轻快不少。 屋内,一室静谧。 陈设早已恢复如初,安神香在屏风后面袅袅生烟。 谢麟安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床榻前。 床幔没有放下,虚虚地用一个祥云图案的金钩挂着,正好落下一片阴影在床榻之上的人身上。 “苒儿……” 谢麟安俯身靠近一些,看到云苒阖着双眼,面色红润,嘴角稍微弯了弯。 比昨晚睡得香甜。 他抿了下唇,心头顿时酸涩。 没了他,云苒反而睡得更舒心了。 一缕青丝不安分,从鬓角跑出来,挂在云苒的脸颊上。 谢麟安习惯性替人整理,刚挑起发丝,手指微微触到鼻尖,整个人就顿住了。 在装睡! 云苒在抗拒,甚至屏住了呼吸。 谢麟安的手僵在半空,迟疑片刻,看出云苒唇线刻意绷紧,阖上的眼皮也在微微颤抖。 忍耐得很是辛苦。 撩起的发丝从指缝中跌落,乖巧地被扣在耳后。 谢麟安呼吸也有些凌乱,垂眸佯装镇定地低喃:“昨晚是阿兄不好,阿兄替苒儿上些药,好不好?” 熟睡的云苒,没有搭话。 谢麟安一边拿出清凉软膏,一边自嘲:“苒儿累了,就多睡一会,阿兄抹完药就离开。” 他说着,轻轻掀开被褥一角,露出云苒的手腕。 触目惊心的青紫,令他眸色一黯。 的确是太没分寸。 以后不能这样了。 清凉软膏一点点被揉进伤处,动作轻缓,似乎真的有所缓解。 抹完手腕,接着就是脖颈,然后是身体其余各处…… 谢麟安孜孜不倦,像是逡巡领地的头狼,一寸寸重新确认自己留下的印记。 云苒本来只是趁着青九备餐,稍稍闭目养神。 可在谢麟安推门而入的瞬间,下意识地开始装睡。 整理鬓角,尚且还能屏住呼吸。 当开始替自己抹药的时候,昨晚的屈辱再次浮现在眼前,鼻头禁不住酸涩。 而谢麟安的每一个动作,碰到的每一寸肌肤,都令她感到不适。 不能睁开眼睛,不能推开,不能说话…… 她就像是一具被宸王殿下看中,任意揉圆捏扁的傀儡娃娃,不得不屈服,实则内心早就已经空了。 “青九养好伤了,苒儿可还满意?能原谅阿兄了吗?” 谢麟安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再次响起。 云苒稳住呼吸,偷偷咬住后牙,默默忍着。 “本来想去请长公主过来,给苒儿逗乐解闷。不过,她明目张胆带走了喝醉的徐卓光,过了一 夜,犯了皇后的大忌讳,被送去东宫闭门思过了。” 云苒惦念谢楠月的安危,一颗心悬了起来。 谢麟安看在眼里,勾了一下唇角,轻描淡写道:“太子是她的嫡亲皇兄,苒儿不必挂念长公主受罚。她不来了,苒儿倒没新的话本看,阿兄命人出去找了。直接把洛公子请回来,只给苒儿一人写,如何?” “……” 云苒的心倏地往下沉,她真的看不懂谢麟安了。 强取豪夺,强人所难,简直信手拈来,难道是权贵们与生俱来的天赋吗? “苒儿昨晚累了,好好休息。温尚书的家书,阿兄拿走仔细看过一遍,里头大有文章,等苒儿醒了,再一起参谋,好不好?” ……怪不得一直找不到信笺,原来是被拿走了! “还有萧淮川。阿兄知道苒儿心善,肯定还惦记那家伙的安危。呵,他也是招人,裴首辅亲自送出城,也能中了埋伏!” 谢麟安说着冷哼一声,深眸如渊,紧紧盯着云苒的睡颜,眼珠不错。 眉峰蹙起,嘴角嗫嚅。 估计想要咬唇,佯装镇定。 这些小动作都被谢麟安看在眼里,他呼吸一滞,犹如万箭穿心,胸口闷得发疼。 “知道苒儿放不下他,阿兄派了青峪跟着。只是要不要出手相救,阿兄也拿不定主意。朝野凶险,阿兄不过是个闲散宸王,不能干预朝政……但苒儿要是能原谅阿兄昨晚的荒唐,不再置气,不再装睡,倒也可以帮帮忙……” 原谅他昨晚的荒唐。 不再置气,不再装睡? 什么嘛! 早就已经看出自己在装睡,故意用话刺激她的吗?! “萧淮川好端端一个武状元,怎么会中了埋伏,深陷险境,还不是因为昨晚在宸王府受了伤!你让青峪跟着,还见死不救!怎么还……” 云苒急火攻心,装不下去了,腾的一下坐起,手腕撑在床上,痛得她脸色煞白。 盖在身上的被褥,瞬时就滑落下去,抹药而敞开的里衣领子,露出星星点点的斑驳。 她一双温润的鹿眸动了怒,森森然也透着戾气,瞪向谢麟安的眼神,像是在看血海深仇的凶徒。 谢麟安被她的目光烫到,压抑许久的情绪顿时爆发。 他捏住云苒的下巴,被迫让她仰起,目光与自己交会。 厉声呵斥: “是本王绑了他来宸王府做刺客吗?三更半夜,翻墙而入,不是小偷就是强盗!宸王府的侍卫留他一条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见死不救?真要见死不救,本王何必派出自己的贴身侍卫护着他!” 云苒闻声一震。 ——“宸王府的侍卫留他一条命,已经是仁至义尽!” ——“朕留下云苒一条命,已是仁至义尽。” 如出一辙啊! “你分明是怕他折返,怕我跟着他跑了!”云苒眼泪夺眶而出,伸手推了谢麟安一把,“何必惺惺作态!” 谢麟安反手扣住云苒的胳膊,全部的理智都用来克制手下的力道,心中的怨念,几乎脱口而出。 “还想跑?这辈子,都跑不了了!苒儿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谢麟安的魂!!!” 如遭雷击。 云苒彻底呆立。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谢麟安的口中,听到如此刻薄无情的话! 为何还要心存一丝侥幸! 昨晚不就证明了一切吗? 相顾无言。 只剩两行清泪。 半晌,她失望透顶。 “那就杀了吧,苒儿去陪云家忠烈。” …… 凌波寺。 燕雪夫人的牌位前,好酒好菜,供满了整个桌子。 青峪守在庙门之外,也能清晰地听到萧青山训斥萧淮川的话! “还敢狡辩!你要不来,能把人家宸王府搅得天翻地覆吗?!” 第99章 你当宸王吃素的? “我来带苒儿回西南。” 萧淮川跪得笔直,不卑不亢,语调平稳,回答却是掷地有声。 萧青山气得脸红脖子粗,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端起供台上的酒盅,一饮而尽,压下不断涌上来的怒意。 等他撂下酒盅,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更加怒发冲冠,火冒三丈了! “你!你还好意思说!平日里一封家书都懒得写,怎么就存着这样的歪心思呢!来带苒儿回西南,谁要你来带了?是云将军一家给你托梦了?说苒儿吃不饱穿不暖,在京城遭罪,要你来救吗?人家好端端地在宸王府里当贵女,千娇百宠,养的极好。要你插一脚?!” 萧青山的话,句句都戳中萧淮川的心口,他本想忍一忍,没忍住,又反驳了。 “爹,你明知道苒儿如今的身份,宸王府不是久留之地!” 不提这茬,萧青山差点忘了。 又是一个爆栗子,敲在萧淮川的脑门上。 “还说!没你胡乱咧咧,苒儿会知道她的身世吗?我看你真的是练武练得走火入魔了。云家一案,是你能插手的吗?动动你的脑子,就算皇上亲自下旨,将云家入了奴籍,又为何还允许人住在宸王府中,处处娇养?” “……” 萧淮川拧起眉头,他的确没有深究。 萧青山闷哼一声,揪着萧淮川的耳朵,往外拖了几步。 躲肯定能躲得过,可萧淮川骨子里对萧青山敬重有加,平日管教更为严格,也没有多哼一句。 任凭萧青山弹弹他的脑门,又抬手戳戳寺庙围墙。 围墙处,几株翠竹的梢头冒出新芽,正在风中摇曳。 “看看这个竹子,看看这寺中的陈设!皇上当真要对云家赶尽杀绝,又怎么会默许宸王大兴土木,修复整座山头?你呀,就是个榆木脑袋!武艺卓群就怎么了,想事情还是一根筋!你这样,就算夺得武状元,求了赐婚,也无法让苒儿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别给我丢人现眼!赶紧回西南!” “……” 萧淮川握紧拳头,咬了咬牙,执着道:“不带走苒儿,一个人不回!爹说的这些,现在已经晚了。苒儿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她不愿留在王府,她同意和我回……” 嘭! 萧青山的长鞭,虚空甩了一下,直接甩到了凌波寺的庭院中。 几个小沙弥吓得扔了扫把就跑。 萧淮川还是硬着头皮,宁死不屈。 最终,萧青山揉了揉太阳穴,拍着心口,叹气: “看来王媒婆说的对!家里还得有个女人,你看看你都长歪成什么样子了!怜香惜玉,懂不懂?郎情妾意,懂不懂?你得有来有往呀!小 嘴叭叭,就想把苒儿骗回西南?你当宸王吃素的?” “……” “他收了苒儿进府,当成贵女娇养时,你在做什么?连一封家书都不愿意写! “他栽了满山翠竹,替云家立牌位守灵时,你在做什么?到了京城,你来这凌波寺几回? “如今满城风雨,他已经开口要替云家翻案,你又在做什么?你到王府当刺客,要抢亲……” 萧青山那张嘴啊! 真是停不下来。 说过的话,一遍遍重复,每次都能戳到萧淮川新的痛点。 状元郎面如死灰,心灰意冷,被打击得体无完肤! “我与苒儿,才是青梅竹马……” 他低喃一句,肩膀随即耷拉下来,硬撑的坚强,终究还是塌了。 父子两个,长久地伫立。 萧青山刚刚急火攻心,偷喝了供台上的一盅酒,此刻酒气渐渐消散,人也平静下来了。 不由得也是哼了一声:“都等了十年,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爹?” 萧淮川一愣,眨了眨眼睛,眸底闪过一丝精芒。 他对这人太了解了。 但凡话说得短了,肯定心里盘算着小九九。 “爹有主意?”萧淮川试探。 萧青山轻咳两声,意味深长道:“一会随我回西南。” 言简意赅。 萧淮川刚刚升起的一丝希冀,才冒出一点点小泡泡,就熄灭了。 他摇头,说不。 萧青山怒目圆瞪,啐了一口,直接又用长鞭将逆子给捆上了。 他把萧淮川再押回燕雪夫人的牌位前,摁着他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萧淮川抬头的空隙里,语速又快又急,连珠炮一般地骂道: “你这脑袋瓜子,怕不是来了回京城,就让那匹汗血宝马的蹶子给踢坏了吧!啊!这么蠢,以后怎么带兵打仗?合着老子说的口干舌燥,你小子是半点都没有听进去啊!你得去做啊!人家宸王事情都做到那个份上了,你不得拿出点诚意来啊!” “……” 萧淮川堂堂一个状元郎,脑门被磕到地上,一下一下,嗡嗡直响,反应不过来。 “真是,怎么捡了你这个不开窍的当儿子!去把云大哥找到啊!你不就是听了人说,看到他了,才傻呵呵跑来京城的吗?” 去把云将军找出来! 瞬间,醍醐灌顶! 萧淮川喉结耸动,吞了一下口水。 “爹,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他眼眸一亮。 萧青山扶额,软了态度。 “不然呢?你爹怎么舍得苒儿在深宫大院里,磋磨一生?她第一次骑马射箭,还是老子教的呢!你以为我每年为什么要写那么长的家书,就是为了让小姑娘别忘记西南,徐徐图之,以后记得回家呀!” “……” 萧淮川鼻头一酸,眨了眨眼睛,抿嘴嘀咕,怎么又被他感动了? 父子两个嘀嘀咕咕。 青峪的脚步一点点往里挪,凝眉也听不清楚。 没一会功夫,父子言和,有说有笑地出来了。 “走吧!趁着天色暗了,没人注意,让老夫骑一回汗血宝马!” 萧青山昂首挺胸,将身上背的包袱裹扔进萧淮川怀里:“替你爹拿着。一会出了城,你小子得请你爹好好喝一回!那个……包袱裹里的吃食,你不准动啊!” 萧淮川没好气地翻了翻:“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就是些果干蜜饯嘛!西南多得是,谁稀罕!” 他拍了拍青峪的肩膀:“走吧!你不是要跟着回西南嘛。不为难你,一起吧。” 说完,萧淮川一甩包袱裹,跟着萧青山下了山。 青峪在后头,若有所思。 萧将军来的也太凑巧了。 那果干蜜饯瞧着,也有些眼熟。 …… 宸王府,小厨房。 青九在明珠嬷嬷的吩咐下,将餐食一一备好,又将云苒的情况一五一十都说了。 明珠嬷嬷依旧不被允许进浮岚院,只能趁备餐时,通过青九问上两句。 “云姑娘说了,要是见到您,一定得说不要挂念,她会好好照顾自己。”青九挨着明珠说话。 明珠嬷嬷双眼猩红,偷偷抹了泪,转身时,又拿出一个小白瓷罐子。 “这里头是我刚做的桂花山楂蜜饯。初次做,你尝尝可不可口。好吃,再给云姑娘。” 青九嗯了一声。 她知道这是明珠嬷嬷偷偷塞给自己的辛苦费,便又重重点头:“姑姑放心,青九会护着云姑娘周全。” 第100章 苒儿怎么还在想别人? 院中静谧,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夜幕降临,青九端着食盒,姗姗来迟。 云姑娘的厢房,远远看去,烛火都没有点燃,像是真的入了眠。 可暗卫的直觉告诉她,事有蹊跷。 宸王并没有走。 四下无人。 檐上,树梢也没有其余暗卫。 青峪被派出城,能守在殿下身边的人,屈指可数。 稍作迟疑,青九曲起指节,叩了叩门,轻声问:“云姑娘,晚膳备好了。明珠姑姑特意备了山楂蜜饯。” 屋内,活色生香。 纱质的床幔被云苒揪住,撕扯出平滑的裂纹,一半握在她的掌心,一半耷拉在谢麟安的肩头,模糊了他的样貌。 “青九……回,回来了。” 云苒噙着哭腔,无奈求饶的话,入了谢麟安的耳朵,却像是浸润蜜糖。 “别分心。”谢麟安俯身贴近,亲吻在她的耳畔,“苒儿怎么还在想别人?” “……没有,不是。” 云苒又是一声娇呼,后背被谢麟安搂住,捞了起来。 脖颈间感受到连绵不断的吻。 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攥紧,纱幔被揉得破碎。 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香汗淋漓,迫切希望可以早点结束。 她方才还与谢麟安吵得不可开交,恨不得把脖子递上去,要他直接抹了。 一了百了。 图个清静。 结果,谢麟安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一口又叼住了她的脖颈,像猫儿一般缠个没完。 不知不觉,竟然又被哄骗着抱住了。 “如今苒儿的心里,装了太多人了。青九,谢楠月……萧淮川。每一个人,都分走了苒儿的心。里头还有位置吗?” “唔……”云苒躲不开,气闷地压住哭声。 谢麟安吻过她的眼尾,亲走泪珠,沉声道:“苒儿的心里,还有夫君的位置吗?” “什么夫君!不是,不是……”云苒睫毛微颤,身体被撞得厉害,说话有气无力,还不忘了反驳,“是你强迫我的!你绑了我的手脚,还……” “还什么?!” 谢麟安身形一僵,面上愠色微沉,徐徐起身,居高临下,眯起眼睛俯视她。 “苒儿不要阿兄当夫君,还想要谁?萧淮川吗?” 别的男人的名字,从谢麟安的口中说出,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云苒原本被搂住,此时身体一落,跌回到床褥上,失重感令她手脚发虚,无措又委屈! “明明是你欺负我!问也不问,直接就……唔……亲上来!” 云苒气得翘起嘴巴,舌头早就被亲麻了,说话都捋不直了。 她哭得厉害,又不敢大声,怕会被外头的青九听见。 低低的闷笑。 谢麟安步步紧逼,抠出她掌心里的床幔,牵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责罚一般轻轻磨着她的耳垂。 视线落在她睫毛上挂住的晶莹泪珠。 她急促呼吸,别过脸,紧紧抿住颤抖不已的唇。 沉默之中,外头的青九再次叩响了门。 “云姑娘,饭菜要凉了,现在能送进来吗?” 云苒吸了吸鼻子,视线挪向门口。 嘭—— 谢麟安扯下挂住床幔的祥云金钩,狠狠地往外间砸去。 他卸了伪装,不再是之前的病秧子模样,而是使了内力,直接砸中门框。 “滚!” 一声呵斥! 震得青九都退后好几步,差点吐了血。 云苒倏地扭过头,瞪着他,凶巴巴的眼神,沁满眼眶的泪水,反而更加楚楚可怜。 “宸王殿下得到人了,还不满意吗?还不能放过我吗!” “满意?”谢麟安哑然失笑,“你我剑拔弩张,爱意都消磨了,如何会满意!” 爱意…… 云苒心头酸涩,还有爱吗? 她一时失神,喉咙哽咽,颤声道:“可你就是骗过我呀!” 沉默许久,谢麟安嶙峋的喉结上下耸动,轻叹一声,将哭成一团的云苒搂起,圈在怀中,轻轻地吻在她的额间。 他配合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哄道:“以后不会了。苒儿想知道什么,阿兄知无不言。” 云苒被谢麟安的热息覆着,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浑身发着抖,本能地想要靠上去,用了全身力气,才堪堪忍住。 “萧,萧淮川真的遇袭了?青峪出手相救了吗?” 谢麟安眯起眼睛,显然没料到她开口先提这件事。 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劝道:“太子招安,他没有屈从,回去的路上,总是会有些麻烦的。放心,青峪会一路送他回西南。阿兄还不至于为了一个萧淮川,和西南大营的将士为敌。” 说着,谢麟安将云苒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长舒一口气。 “好了,关于他的事情,不准再提。再让阿兄听见苒儿在床笫之间,提其他人的名字……” 听到萧淮川无恙,云苒的心稍稍放下。 但想着谢麟安的警告,又不免在心里骂了一句:起码萧淮川是萧淮川,谢麟安是谢麟安,我还分得清楚。婠婠,绾绾……殿下您分的清楚吗! 谢麟安轻柔地抚着云苒的脸颊,目光缱绻:“怎么不说话,在想谁?” “在想温尚书……的家书。我想看看。” 云苒双手攥拳,指尖戳入掌心,借着痛意稳定心绪,抬眸对上谢麟安的视线。 “可以,但有个条件。” 云苒眼底闪过了一抹失落,抿唇压着情绪。 “什么条件?” “阿兄陪你一起看信笺,一起翻案,但不能再动回西南的心,以后都要留宸王府。” 云苒自嘲道:“院中有那么多的暗卫,如今的我就是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怎么回西南?” “他们是在保护你。” “保护?我已经有青九了。她不就是暗卫吗?” “青九在明处,算不得了。” 谢麟安拧眉,呼吸沉重。他把青九安排在浮岚院,只是讨云苒欢心,不是想让她带人逃跑的。 看样子,心意已定,改不了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云苒妥协:“那我要让青九陪着,一起看信笺。” 其实,她也不知道府中到底有多少暗卫。 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把青九能扫上一眼书信。 过目不忘的本领,人家可是炉火纯青。 看过一遍,以后谢麟安就不能再用云家一案的线索来威胁她了。 思及此,云苒的眸光变得晶亮,决心已定。 她一定要亲手找出云家被污蔑通敌叛国的罪魁祸首。 两人对视良久。 谢麟安点了点头,轻笑:“真不知道青九怎么就那么招你喜欢。好吧,就依你,让她一起看。” 云苒攥紧的拳头微微一松,浑身卸了力。 谢麟安趁其不备,又偷袭亲上她的唇:“苒儿,别再生阿兄的气了,好不好?昨晚阿兄太鲁莽,今儿温柔些,重新来过,好不好?是苒儿答应,及笄后要嫁给阿兄的。” “谢麟安,你混蛋!”云苒猝不及防,惊呼道,“你喝过避子汤了吗?是谁说药苦,不会让我喝了。事实上呢……你就是欺负我!” 第101章 睡吧,不欺负你 抓不住的感觉,再次上涌。 谢麟安此时不占上风,理亏,凡事都得退让,昨晚本就是他失控,怪不得别人。 他只得叹气,默默稳住心神,没再强求。 圈住云苒,规规矩矩盖好被褥,吻在她的额间:“睡吧。不欺负你。” 云苒抿抿嘴,见谢麟安真的消停,一时还有些错愕。 竟然……就这么放过自己了? 该不会是要她先放松警惕,半夜又偷袭吧? 纤白的手,揪着里衣的领口,呼吸也小心翼翼。 她可不敢闭上眼睛,只是虚虚地掩着,时刻观察谢麟安的动作。 咕噜噜…… 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响起。 云苒恨不得伸手把谢麟安耳朵捂上,可不想又被他做什么文章。 “饿了?”谢麟安没有睁眼,随口问道。 云苒嗯了一声,嘟囔:“你不让青九送餐进来。” 谢麟安倏地睁开眸子,眼底透着无可奈何,似有委屈,又要怪我? 他定定看了云苒好一会。 可惜,云苒早就移开了视线,脑袋像是鹌鹑一样藏着,只露出凌乱的发顶,小声道:“能让我吃饭吗?” “……” 谢麟安真就是气血上涌,梗在喉咙,拿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起身,替人系好衣衫,裹得严实,抱到桌前,才让青九进来。 青九推门,默默布菜。 饭菜是明珠嬷嬷备上的,知道如今云苒与青九主仆情深,备了两人的餐,但也万万不够谢麟安一起用膳的。 筷子一落,云苒也看懂了。 放在以往,她可不会让谢麟安饿着。 不过这回,心里怄气,看也不看他一眼,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谢麟安自然不争,支着手肘,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无声勾了勾唇。 …… 东宫,太子书房。 裴阶斗篷未褪,长身而立,候着太子谢锦辰。 许是长途跋涉,风 尘仆仆,面容难看,唇色惨白。他已经被干晾了两个时辰,滴水未进。 一墙之隔的茶室雅间,太子殿下正在陪永宁王下棋,偶尔传来一两声的惊叹。 外人不知,但裴阶清楚,谢锦辰对这位皇叔敬重有加,断然不能打扰。 尚在年少时,曾有一回,为了解永宁王出的一局棋谱残局,谢锦辰拉着他苦思冥想,通宵达旦,因而错过了课业。 当时,作为太子伴读的裴阶代主受罚,双手各挨了十下板子,将近一个月未能提笔写字。 而谢锦辰却时不时显摆永宁王赠与的一副象牙棋子。 这对叔侄过分要好,却又都藏在东宫内。 永宁王来去都进出侧门,悄无声息。 而谢锦辰除去必要的节庆礼仪,几乎从不迈入永宁王府。 直至今日,裴阶也尚未完全摸透他们之间的情谊。 书房门吱嘎被推开,夜风裹挟着冷意,卷了进来。 “反思好了吗?知道为何孤要留你一人在这?” 谢锦辰走进屋,慢条斯理地走过裴阶身旁,径直落座,伸手让人上茶。 “孤派出去的人,死了。你却安然无恙回来,放走了萧淮川!” 茶水刚递上,谢锦辰抓起就砸到裴阶的脚边,看着飞溅的茶汤浸透人的斗篷,心火更旺。 萧淮川就是用如此廉价的招数,避开了他的示好。 太子东宫设宴款待,一众武举及第者都是兴致盎然,只有萧淮川曲意逢迎,实际上把酒水倒在袍子上,不愿失了清明。 “你放走萧淮川,往后西南大营,可就都是萧家的一言堂。一块硬骨头都不好啃,何况是两块!” 谢锦辰越说越气愤,起身走到裴阶面前,恨不得亲自教训。 “哑巴了?怎么不说话?” 裴阶咬紧牙关,抬眸看了谢锦辰一眼,没来得及辩解,唇角就渗出血水,轰地一下,往后倒去。 “殿下——” 门前候着的侍卫要冲进来。 谢锦辰厉声呵斥:“都退下!” 他亲自扶住快要落地的裴阶,这才注意到人脸色不对,蹙眉啧道:“裴知韫,把斗篷解开,让孤看看。” “不用。” 又是一口黑血。 谢锦辰沉着脸,伸手直接解开他的领口系带,翻看斗篷下的胳膊,注意到上臂的一道剑痕,划破衣裳,留下一道血痕。 血痕旁边的皮肤,微微发黑,已经开始溃烂。 是东宫派出的人。 “怎么伤到的?”谢锦辰眸色讳莫如深。 裴阶转过头,避开伤口,气虚:“殿下府中的人,得排查。” “他连你也敢伤?” “微臣与萧淮川一同坐在车中,许是他没有看清。” 人已不在,死无对证。 “……” 谢锦辰叫人进来,扶着裴阶落座,自己则打开了暗格,取出一小瓶药,捂着口鼻,将药粉倒在了发黑的剑伤之上,冷嘲道:“你倒是真能忍,再过几个时辰,怕是得抬出去了!” “微臣办事不利,太子殿下责罚也是应该的。” 裴阶垂眸,有气无力,往日噙在唇边的笑意,此刻凄惨不已。 谢锦辰看他要死不活的模样,没好气地要送其回府。 裴阶反而摇头:“殿下,先让他们出去。微臣还有事禀告。” “你们先退下。” “是。” 房门关上。 太子已经将没用完的解药,扔进裴阶的袖口里。 裴阶反而掏出一沓信笺,递了过去:“微臣前几日重新拿了温尚书的家书,誊抄一份,特意带来给殿下。” “这是做什么?”谢锦辰狐疑地接过。 “宸王要替云家翻案,找了温尚书要家书。十年前,西南大营突发热病,郎中们束手无策,军中将士苦不堪言,死伤无数。云慕风不顾众人反对,前往南蛮狄族寻找巫医治病。结果,巫医前脚进西南大营,后脚狄族的兵马就开始进犯。一时间,战火四起,生灵涂炭,西南大败,而云慕风带着虎符也从此失踪。他不见后,巫医也一同不见。通敌叛国的罪证,板上钉钉……” “那你拿来做什么?这东西,十年前就已经有了定论。” 谢锦辰面色不喜,蹙眉抿唇。 裴阶也是警惕,压低声音:“据说当时,永宁王也在西南。” “放肆!裴阶,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谢锦辰啪的一下,扔掉手上的家书,厉声道,“别以为弄得浑身是伤,孤就不敢动你了!皇叔是你能诋毁的吗?” 裴阶立刻跪下,勉强稳住身子,道:“微臣特意留下了这封家书,宸王并不会发现。” 谢锦辰眯起眼睛,冷眼盯着。 “宸王已经及冠,不得不防。”裴阶躬身,“微臣只是想替太子殿下分忧。” 良久。 谢锦辰拂袖,留下一句:“裴大人先回府休养,别明日上不了早朝,让他人起了疑心。” “微臣遵命。” 裴阶起身,披上斗篷,缓步离开。 谢锦辰已经回到了隔壁茶室,朝永宁王叹了口气。 “信拿来给本王看看。”永宁王谢良初伸手,“裴知韫信得过吗?” 谢锦辰递过:“放心皇叔。侄儿早就已经安排了。只要他忠诚于我,首辅位置就坐得稳当,倘若不忠,不过折一条命罢了。” 谢良初看完信笺,随手放在烛火上,燃尽了。 …… 此时,浮岚院。 云苒看完信笺,心头酸涩,心有戚戚:“永宁王竟然与此事有关?会不会是裴阶从中捣鬼?故意改了信笺?” “这几封信之所以会被留下,是因为其中没有提到西南大营的事务。只是温尚书的家兄将永宁王到访,云将军派他保护其安全的事情,提了一二。或许,与永宁王有关,也或许无关……” 谢麟安卖了个关子,说的模棱两可。 云苒哦了一声,显然不太满意。 她对永宁王并不熟悉,还以为谢麟安会做些解释,没想到就这么一句。 立刻转头问青九:“都看完了吗?” “属下都记住了。”青九老实回答。 听到答案,云苒甚是满意,低头抿唇一笑,抬眸看到谢麟安晦涩的表情,倏地敛住翘起的唇角。 嘟囔着哼了一声。 “青九,你先退下。”谢麟安开口。 青九依言转身。 云苒想留人,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谢麟安俯身吻住。 “唔……这又是为何!”云苒气恼。 谢麟安沉着脸:“苒儿很久没对阿兄笑了。” “拿什么交换?”云苒一时嘴快,脱口而出。 霎时,房间陷入安静。 第102章 姑娘出不了府 “交换?” 谢麟安垂眸低头思忖,心中五味杂陈:“连对阿兄笑一笑,苒儿都要谈条件了?” 云苒揪着指头,没言语。 谢麟安轻叹。 刚才那句听着是不怎么顺耳,但至少勉强也算是云苒“真情流露”,他若不抓住机会,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却也急不得。 “不如,苒儿对阿兄笑笑,阿兄让明珠姑姑进浮岚院。” 出去是不可能的。最多,他找人来陪陪她。 “怎么笑?” 云苒掀眸,小鹿眸子晶亮,看样子是同意了。 谢麟安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想见明珠姑姑几面,就笑几下。” ……那不是天天都要笑了。 云苒有些气馁,但还是听话地弯了弯唇角。 谢麟安眯起眼睛,坐直身体,不动声色地继续等。 显然……笑得不令人满意。 为了见姑姑! 云苒加深笑意,眉眼也弯了弯,有了往日的俏皮模样。 谢麟安喉结动了动,抿了抿嘴,克制住想亲上去的悸动,再不把持,今夜怕又得荒唐。 “青柏寻人,没找到洛公子,倒是找到了说书老儿。明日他来给苒儿说书解闷,就让明珠姑姑陪你。” “嗯。”云苒点点头。 “阿兄不能陪你。到日子了,得进宫请安。”谢麟安还是有些惋惜,这一去估计不到入夜回不来。 然而听说他要进宫,云苒倒是不自觉地翘起唇角,笑得含蓄却发自肺腑。 顿时,谢麟安觉得刚才的交易,亏大了。 …… 翌日,晌午。 明珠嬷嬷亲自端着餐食来浮岚院,托盘上堆得满满当当,生怕遗漏,恨不得将整个小厨房的吃食都带进来。 青九接过托盘。 云苒一见人,就扑进明珠姑姑的怀里,脑袋贴着人的心口,也不开口,鼻头酸涩涩的。 以前,她和谢麟安闹别扭,恨不得立刻就和明珠嬷嬷撒娇诉苦,但这回怎么都说不出来。 心悦谢麟安已久,那件事本该是心甘情愿的,现在却有了芥蒂,一回想起那夜谢麟安冷戾的眸子,她就忍不住打怵。 真是吓到了。 明珠嬷嬷自然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也不戳人痛处,小心翼翼地拍着背,哄云苒先吃饭。 其实之前,她以为两人早就在一起了,还一度想偷偷传信给贵妃娘娘,可惜是误判了。 “做的都是你喜欢的菜式,来尝尝。” 明珠嬷嬷拍着云苒的肩头,目光看到她领口手腕的淤青,心上还是一紧。 ……姑娘受委屈了。 一桌子的菜,三人同桌而食,倒也算是惬意。 用完餐,明珠嬷嬷招呼青九收拾,她提议要替云苒重新梳理发髻。 及笄之后,发髻样式稍有变动,该换换了。 云苒明白,明珠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挽着她往梳妆镜前走去。 青丝一梳到底。 明珠嬷嬷很是认真,凑近挽发时,她开口:“云姑娘不必担心萧大人,他一定会平安到达西南。” 云苒从镜中对上明珠嬷嬷的眸子,轻叹一声,欲言又止。 这事一言难尽啊。 明珠嬷嬷放下手里的梳篦,从怀中取出一小包饴糖,递到云苒手中,又用指腹拢住。 “姑姑擅自做主,给萧将军去了一份书信。至于何时寄的,如何说的,云姑娘不必知道那么多,只用知道萧将军已经到了京城,接上萧大人即可。” “明珠姑姑……”云苒一时惊诧,眼睛都瞪圆了。 明珠嬷嬷拍拍她的手,安抚道:“这糖就是信物,尝一尝,是不是西南的味道?云姑娘可以放心了。” 云苒点头,挑了一颗,甜丝丝还带着酸涩。 味道很熟悉。 “要没有淑贵妃,我和碧玉可能都活不到现在。这辈子,我得对淑贵妃尽忠。燕雪夫人救过淑贵妃一命,她临终托孤,淑贵妃又将姑娘交到我的手上。我自然也得为姑娘做些什么。只可惜,人微言轻,能做的只有那么多。” “姑姑,你做的已经千般万般好了!” 云苒又扑进明珠嬷嬷的怀里,蹭了蹭,眼角暖融融的。 明珠嬷嬷拍拍她,似安慰又是辩解:“姑姑也有私心,怕殿下一时冲动,酿下大错。” ……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眼见明珠嬷嬷的眼角也湿润了,云苒赶紧塞了一颗饴糖入她口中。 “姑姑也吃,甜的。” “嗯。” 这时,青九进屋,称说书老儿已经到了,在院中花厅等候。 云苒便对明珠嬷嬷明说:“姑姑,苒儿有一事相求。” “姑娘出不了府,就连浮岚院也……”明珠为难。 “并不是。”云苒摇头,咬了咬牙,下定决心,“……能不能烦请姑姑,替苒儿备些避子汤。徐御医昨日说,以后那汤药都由殿下喝了。但苒儿……” 她不敢信了,怕只是缓兵之计。 后宫女人,有多少没喝过避子汤呢。云姑娘做如此打算,定然是想留下了,也好过一门心思要逃走来的强。 明珠嬷嬷蹙了蹙眉,迟疑着点点头。 云苒舒心一笑。 明珠嬷嬷一时晃神,不知为何,竟然想到了远在宫中的淑贵妃。 大概因为,云姑娘与当年尚在东宫的冷紫嫣境遇有些相像吧。 …… 皇宫,通往毓秀宫的路上。 谢麟安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山楂蜜饯,听着青柏提议:“府中的人,要不要查一查?” “查什么?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宸王府呢,生怕别人发现不了萧将军回京?暴露了西南统帅的软肋,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属下失言了。”青柏轻声请罪。 谢麟安轻笑。 “萧将军爱子心切,本是人之常情。青峪在旁护着,他也不忘去凌波寺,看来对云家也是情深义重。” “……”青柏不敢妄自揣测。 谢麟安又看向手中的蜜饯,唇角一弯:“如此忠义,不如让青峪好好学一学。你让他在西南多待一些时日。” “是。” 话音刚落,正巧谢麟安抬脚迈过了院门。 随手一扔,将蜜饯丢进了刚冒出新绿的迎春花中。 他止住青柏的跟随,只身叩开内殿的门。 门吱嘎打开。 迎面就飞来一盏茶盅。 冷紫嫣见人进屋,闻到一股清冽的桂花香,怒火攻心,呵斥道:“跪下!” “儿臣给母妃请安。” 谢麟安毕恭毕敬地双膝跪下,离摔落的茶盏仅有几寸距离。 冷紫嫣怒意未消,抚着心口,质问:“那日在国舅府究竟发生了什么?苒儿都知道了?” 刚一发现奴籍文书不见,她便立刻差使碧玉出宫提醒,结果人战战兢兢回来了,却没带回任何后话。 冷紫嫣心急如焚,既担心云苒发现,心生埋怨,又怕谢麟安莽撞,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如今,过去了好几日。 谢麟安没事人一般地跪在面前,云淡风轻地颔首:“她是知道了。” “没闹?”冷紫嫣迟疑。 谢麟安抿了下唇,没吱声。 “萧淮川请求赐婚一事,我也听说了。你放苒儿走吧。奴籍一事,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你别强求人家,做了出格的事情。” 冷紫嫣心下忐忑,只求谢麟安悬崖勒马。 “回不去了。苒儿已是宸王府的人,理应留下。况且,儿臣认为并未出格!” 已是宸王府的人? 冷紫嫣倒抽一口凉气,瞬间明白谢麟安的用词,气急败坏,顾不得想象,大骂: “不愧是父子!你们还真得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见到喜欢的,就要关起来当通房丫鬟,是不是!谢麟安,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苒儿的感受!” 谢麟安拧眉,心口起伏的弧度也变得明显,垂眸失笑:“母妃不愿意苒儿与儿臣在一起吗?” “那苏欣瑶怎么办?!你的婚事,后宫传得沸沸扬扬,满朝文武也都知晓。我就不信,你能瞒得滴水不漏。” 第103章 儿臣不反悔 冷紫嫣气得云鬓珠翠都要跌落,太阳穴突突狂跳。 “你明知道皇上的用意,明知道苏欣瑶以后的位分,却仍要拉苒儿下水吗?” “母妃,您心疼苒儿,就不能心疼心疼儿臣吗?” 谢麟安无奈,反驳一句,咚的一下,叩头在地。 “生在帝王之家,儿臣一生都被困在宫墙之中,您就算早早将儿臣送出宫立府,又如何呢?父皇随时可以改了主意,随时可以将儿臣再拉回来,儿臣……” “谢麟安,你是在怪我吗?怪我不顾你的意愿,非得将你生下来?害你锦衣玉食,害你如履薄冰,害你卷入这些皇权争斗?还是怪我硬将苒儿塞给你,害你被一个女人拖累,束手束脚,不能施展!” 嘭! 嘭! 冷紫嫣气得一会捂心口,一会扶额,两眼发黑,站不稳,也不想再看谢麟安,转头往里走,不小心碰倒了花架上摆放的琉璃瓷器。 顷刻间,花瓶破裂迸溅。 谢麟安此时惊觉失言,想要起身去扶时,已经晚了。 一声“嫣儿”响起。 谢昭衍风风火火地从殿外冲了进来,看都没看谢麟安一眼,赶忙去哄冷紫嫣。 冷紫嫣扶着茶几,侧身立着,从背影看去,浑身都在颤抖,悲痛欲裂。 她被困在宫中太久了,原以为将谢麟安和云苒送出去,就可以护住孩子们的周全,但没想到,依旧心生间隙,弥补不了了。 “嫣儿,别生气了。子璨哪里做的不如你的意,一会我去教训他。好不好?” 谢昭衍凑上前,轻抚着冷紫嫣的后背,耐心哄着。 可惜,冷紫嫣并不买账,她歪了歪身子,躲开谢昭衍的手,福了福身: “臣妾给皇上请安。今儿是初一,皇上该去中宫了,别坏了祖宗礼法。” 说的有理有据。 谢昭衍轻啧,有些不满冷紫嫣又要将自己往外推。 自从那日,她给宸王府的犯事暗卫说情后,两人已经闹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别扭了。 每回来毓秀宫,都要被各式各样的理由推出去,根本留不下过夜。 谢昭衍也是头疼,实在忍不住,没好气道:“什么祖宗礼法?那不是嫣儿将我推出去的?不然,我根本不会迈进中宫一步。” 呵。 全成了别人的错。谢昭衍是天子,即便错了也得有别人背锅。 容菱不是你迎娶的? 中宫不是你立的? 现在都怨我了?” “嗯,是怪臣妾。臣妾未能体恤皇上,这些年皇上除了中宫便是毓秀宫,也该是腻味了。没有别的去处,也是可惜。不如……” “不如什么?!没有不如!” 谢昭衍伸手捏住冷紫嫣的唇,心中又隐隐泛起薄怒,更多的是酸涩。 “前些日子是我错了,不该和嫣儿吵,更不该动怒吓到嫣儿。以后别再提皇后,也不许提什么不如。不可能再选秀了。嫣儿明知道,这些年的初一十五,就算去了中宫,我也从未碰过容菱。” “……”冷紫嫣移开视线,不作声了。 如今碰不碰,重要吗? 本就是一国之君,开枝散叶,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 哪里是她一个人能阻挠的。 况且,太子和长公主不还是出自中宫? 冷紫嫣想离他远一些,奈何人已经搂上来,根本推不开。 她无声失笑,觉得自己这一生真心失败透了。 克死父母,被卖入东宫为奴,留不住夫君的心,护不了救命恩人的命,保不住恩人的遗孤,还没教好自己的儿子…… 什么宠妃,根本就是个笑话。 谢昭衍见她脸色灰败,怒气彻底消散,只剩下哄。 “我说过,有你一个就够了!明明是为了子璨生气,反而我成靶子,字字句句都往心坎上戳,痛死了。” “还是叫麟儿吧。子璨,承载太多了。至少在毓秀宫,让他轻松一些吧。” 冷紫嫣抿了抿唇。 谢昭衍只当她是消了气,立刻允了:“那就还是叫麟儿。我是怕其他人以为我不重视他!你我的儿子,怎么能不重视呢?” “皇上。”冷紫嫣顿了顿,连日来第一次主动对上谢昭衍的眸子,郑重其事地问道,“那日说,萧淮川能将苒儿带出宸王府,就赐婚,还作数吗?” 谢昭衍蹙眉:“……可人不是已经回西南赴任了吗?” “臣妾就问,能不能作数?”冷紫嫣目光深沉。 “这……”谢昭衍嘶了一声,趁机讨便宜,“今夜让我留下。” “今夜是初一!”冷紫嫣提了一口气,又想此刻有求于人,便软了声,“明日吧。” “当真?!”谢昭衍大喜! “……”冷紫嫣抿抿嘴,“苒儿的事,如何说?” 谢昭衍占到便宜,知无不言:“其实,我也是随口一说。麟儿怎么会让人出王府呢?可我也不能驳了萧淮川的面子。原本,对他就怠慢了。但最近听闻,萧青山此前一役,受了重伤,久未痊愈。没多久,西南大营估摸着就要换统帅了。” 果然,帝王的每一步棋,都有用处。 冷紫嫣沉默了。 “何况,我听闻麟儿与云苒早就木已成舟,两人当真能分开?不如……” “不如?”冷紫嫣听到这两个字,心头也升起烦躁,“不如什么?” “不如留下。不就是忌讳通房二字,那就免了奴籍,赐个高些的位分,等到大婚之日,一起从王府正门抬进去。排场规格,都由嫣儿做主,如何?” 一起……抬进去? 和谁一起抬进去? 和苏家的贵女吗? 得亏冷紫嫣还挺认真地竖起耳朵,以为谢昭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计划来! 真是气死人了。 安抚朝臣,运筹帷幄,拿捏得毫无破绽。 说到宫闱之事,就如此轻慢! 还不是因为她们没有靠山! 要是云将军和燕雪姐姐还在,就算他是一国之君,也得掂量着说话了。 宸王大婚,排场规格,轮得到她一个妃子指手画脚嘛! “臣妾刚刚想起,明日估摸着要来癸水了。侍寝的日子,往后再推推吧。” 冷紫嫣心头憋屈,犟着脾气,起身拂开谢昭衍的手,往内殿寝室走去。 谢昭衍知道这又是惹毛了。 本还想说,这个借口前几日用过了。 但紧随其后,嘭的一下,冷紫嫣将寝室的门给摔上了。 眼见时辰不早了,谢昭衍只得先离开。 走回外间,谢麟安依旧跪着。 谢昭衍顾着颜面,轻咳:“父皇劝说过你母妃了,她也没有明着反对你与云苒。既然这样,等你大婚之日,云苒的轿子也一并抬进去吧。” 谢麟安微微蹙眉。 “不满意?与苏家的婚事,可是你自己应下的!”谢昭衍沉声。 谢麟安摇头:“儿臣不反悔。” “得赶在东宫太子妃临盆之前,时间紧迫。就安排在下月吧。你去国舅府上,将苏家母女接去宸王府,别出了岔子。” “……是。” …… 一个时辰后。 国舅府前。 徐卓光手里拎着药,抬头看到宸王府的马车停下,接走了从里走出的苏家母女,扬长而去。 “什么情况?难不成宸王殿下是要舍身取义?” 他琢磨一下,猛拍大 腿! “坏了!这要让云苒知道了,还不得活活气死啊!” 第104章 东宫未免寡淡了些 马车内。 苏欣瑶悠哉地倚靠着软榻,闭目养神,就听见一旁的苏夫人窸窸窣窣闹不消停。 她掀眸看了一眼,浅笑道:“不必着急。” “怎么不急?” 苏夫人都已经急红了眼,“宸王府一派来马车,我我们就走了,都没法告诉皇后。这会不会拂了皇后的心意?毕竟,我们……” “我们什么?娘亲,我们不过是民,在皇亲权贵面前有说话的份吗?急也没有用。不比在江南,如今我们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刀肉,只能任人拿捏了。” 单是这个道理,苏夫人自然是懂的。 但有些事情,光懂道理有什么用?心里拗着,过不去坎呀。 “你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我怎么觉得,这里头水太深了。”苏夫人忧心忡忡。 苏欣瑶哎了一声,看着自家娘亲保养得当的面容,不免摇头。 这才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生在金窝里,却富而不自知。 “江南苏家,多么响亮的名头。要钱有钱,要名望有名望。一个庶女都能承蒙皇上赐婚,我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那倒是,那倒是……金银钱财才是硬通货。” 苏夫人悬着的心,渐渐放下了。 随着马车停下,她一掀开马车的门帘,脸色又变了。 “这是哪里?这不是宸王府吧!这么偏僻,你们想做什么?” 只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立在大宅门前,见到苏家母女下车,福了福身:“奴婢是温泉山庄的管事嬷嬷。宸王殿下近日事务繁多,担心怠慢您二位,特意邀请到温泉休养。” “这是宸王的温泉别院?”苏欣瑶也下了马车,她莞尔一笑,“看着颇为大气呢。” “宸王殿下体寒,北地冬日绵长,圣上特意赏赐了温泉山庄。”嬷嬷噙着笑意,不卑不亢。 “那我们就叨扰了。还请嬷嬷带路。” 苏欣瑶挽起苏夫人的手,迈入温泉山庄。 后头的马车拖着行李,从小门而入。 往里走了没几步。 身后的门栓,哐当就落下了。 苏夫人一惊一乍,掐住苏欣瑶的手腕,吞了下口水,又是嘀咕道:“这关起来,别说是皇后了,喊王母娘娘也没有用!” 苏欣瑶拍了拍她的手:“娘亲不必担心,安心休养几日,泡泡汤池,解解乏也是好的。” 说完,她转头问管事嬷嬷:“这里的温泉汤池,可有讲究。” “殿下与云姑娘各有一处专属的汤池。其余各处,都可以去。” 苏夫人一听,挑眉,那云姑娘竟然还有专属汤池? 啧啧! 她不免担心地看向自己女儿,这要是皇后不管她们,那婠婠可就真的要嫁入宸王府了。 到时,那个宸王该不会宠妾灭妻吧? 婠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啊? 苏欣瑶当然不担心! 在被宸王府的马车接走前,她刚刚才在容夫人的引荐下,与太子谢锦辰下完一局棋。 她要去哪里,被谁用哪辆马车接走,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不过,她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呢! 之前光是听皇后承诺,不见真招,今儿见了谢锦辰,她的心才算是落了地。 说话间,手腕上的玉镯上下滑动,冰凉的触感,令她心脏怦怦直跳。 谢锦辰的话,犹在耳边。 “苏姑娘聪慧明理,不知何时能请去东宫小叙?” 话都如此挑明了。 先是小叙,小叙过后就是小住,再往后可就…… …… 中宫。 皇后容菱刚刚靠在软榻上小憩,就听宫女荷香通传,说太子请安来了。 “什么时辰?请什么安?” 容菱匆忙起身,掀开帘子担忧:“怎么来了?楠月不听话,逃出东宫去了?还是太子妃的胎……” “楠月没事。太子妃的脉象,也请御医重新把过了。”谢锦辰眉头微蹙,轻摇,“不一定是皇子。” 容菱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整理了情绪。 她招呼荷香斟茶,拉着谢锦辰的手嘱咐: “东宫未免过于寡淡了些,除了郭太子妃,连个贴心的侍妾都没有。你倒想得开,还给裴阶府中送过通房?怎么不想着给自己充盈一些?” 谢锦辰抿嘴:“儿臣担忧父皇怪罪,纵情女色是储君大忌。” “……”容菱一时哑然,不禁想起自己当太子妃时,谢昭衍不是住在冷紫嫣的小院,就是偷偷将冷紫嫣打扮成丫鬟侍卫,跟着他住到太子寝殿。 纵情女色的确是不该,可也轮不到谢昭衍开口。 呵—— “太子储君,子嗣延绵也是大事!你真要生了十七八个,都没人敢诋毁东宫。反而若嫡长子不是皇子,倒是怕被人做了文章。” “母后,儿臣听您的安排。” 容菱点点头:“苏欣瑶见过了吗?可还满意?苏家在江南一带很有威望,财力雄厚,于你有大用处。最好在太子妃临盆之前,你东宫再能传来喜讯。” “人是见过了,心意也传达了。儿子正是为这事而来的。人方才被谢麟安接去温泉山庄,怕是不好接触。” 容菱刚听到人被接走,心也悬了上来,但一听只是温泉山庄,顿时又计上心头。 “哈哈哈,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哎呀一声,朝着毓秀宫的方向,轻轻摇了个头,“那才是个被情情爱爱冲昏头脑的家伙。” “母后?” “今晚是初一,皇上要来中宫。母后与他讨个人情,陪太子妃和楠月一起借住宸王的温泉山庄。到时,你体恤太子妃虚弱,特意来陪护,不小心推错了厢房。男女之事,生米熟饭……” 谢锦辰了然,忙不迭点头。 …… 皇宫的天,说变就变了。 谢麟安趁着天色未暗,钻进青柏给他挑帘的马车,一进去,身形微顿,失笑。 “知韫大人,还真是艳福不浅呢!” 裴阶坐在马车侧边,褪去了斗篷鹤氅,露出半边胳膊,动作有些窘迫地撒着昨夜拿到的药粉。 笨拙的姿态,不是谢麟安想笑的点,而是裴阶上臂松解一半的绢帛,竟是女子所用的绯红料子。 裴阶微微侧头,脸色被绢帛映照得也有些红润。 好半天也不应声。 谢麟安撇撇嘴,抢过药瓶,替他把药粉撒上,难得好脾气地替人缠绕绢帛,系得紧紧的。 随后,药瓶被抛出马车,融入夜色中。 “殿下……”裴阶抬眸,面色分明还是惨白。 谢麟安没搭理他,沉声冲着车外:“好好看看,这里头都是什么东西。” “属下遵命。”青柏应了一声,策马离去。 裴阶松了一口气,扯起嘴角:“殿下的手也受伤了?” “……”谢麟安看了一眼,不置可否,说是定情信物的话,怕裴阶想不开。 毕竟,他身边只有个从东宫出来的侍妾。 “信给谢锦辰了?” “给了。昨夜永宁王也在东宫,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裴阶担忧,“殿下近日还是多加小心。” “是得小心。你我都受了伤,不如到温泉山庄泡泡,养养精神。” 裴阶一愣。 谢麟安已经掀开帘子,交代车夫去温泉山庄。 第105章 宸王心软了 浮岚院,花厅。 说书老儿滔滔不绝一下午,惊堂木落下,博得满堂彩。 众人都意犹未尽。 明珠嬷嬷听得两眼婆娑,不停嘟囔:“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云苒见她喜欢,招呼老儿问,洛公子近日可有新话本? “有倒是有,怕是只能自个欣赏,没法拿出来说书了。”老头儿遗憾,“听了街头传闻,偏要筹谋写个御医和暗卫的本子!万一摊上事,可怎么办?” 老头儿唉声叹气,摆手表示:劝不住,根本劝不住。 噗嗤—— 云苒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们洛公子还真是有想法!得亏有您老人家劝着。” 老头儿讪讪点头,赶紧捧着一箩筐的话本,递了上去。 “云姑娘,我家小公子写的话本,全在这了。承蒙抬爱,您看看,解解乏……往后若有机会,还请姑娘在宸王面前美言两句。” “有心了。” 云苒微微颔首,不能白拿话本,掏了些赏钱。 “姑娘使不得,老头儿能来宸王府说书,已是莫大的荣幸。” 说着,就要跪下。 云苒伸手拦住:“明珠姑姑喜欢听你的书,这些就算是酬劳。烦请这几日都来府上说上一段。” “好好好!” 明珠嬷嬷送人出府。 云苒和青九回了厢房。 一进屋,她立刻压低嗓音,问道:“青九,书信内容都还记得吧?辛苦你,帮我一起整理线索。” 谢麟安把信笺给她看了一遍,就收走了,说是要云苒先养好身体,再来操心查案。 幸亏云苒提前做打算,让青九一起看书信。 “一页纸写一件事,然后再排排顺序。”云苒提醒。 青九眼珠一转,提笔: ——大营瘟疫,药石无医。 ——狄族巫医被云将军俘虏。 ——狄族巫医逃离。 ——永宁王游江南,到西南。 ——萧将军被王婆说亲。 “等等,这个是什么?”云苒看到说亲,愣了一下,突然眼眸一亮,“说亲这事,貌似不止提到一次吧!不止萧叔叔,还有其他的副将和官兵!” “嗯。温尚书似乎想替兄长与吏部孔尚书家的女眷说亲。他兄长婉拒,但提了军中不少猛将有心说亲,不如给他们牵红线。”青九拧眉回忆。 “人名可还记得?都写下来,或许也会联系。” “好。” 西落西山,白纸黑字,铺了满桌。 闲话家常的琐事,逐渐构成错综复杂的西南图景。 得益于温尚书的职务,温家兄长的书信,或多或少提到大营中的情况,尽管隐晦,仍能窥得一二。 “还是得回西南,才能真正查明真相。”云苒喃喃。 “姑娘想回去,青九陪着。” “暂时怕是出不去了。” 云苒苦涩一笑,掩饰尴尬般地低头整理桌面。 “倒也不是不行。”青九指了指箩筐里的书,“这些话本里头,有不少从府中逃出去的办法。火遁,水遁,病中求诊遁,棺材遁……” “青九!”云苒小声惊呼,“说话小心些。你怎么知道这些法子?” “方才说书,属下在旁边翻了一两话本,刚看到了。” 这样啊…… 过目不忘,还真是好本事! “云姑娘……要学吗?”青九迟疑,也压低了声音。 云苒抿抿嘴,有些动心:“……容我想想。” …… 温泉山庄门口。 谢麟安下马车,突然感到胸口烦闷,有些心神不宁,抬头竟看到暗夜中有一串雁儿在头顶盘旋。 “裴知韫,你说这鸟儿是从南面回来的,还是要往南面去?” 裴阶拢了拢鹤氅,波澜不惊:“春寒料峭,过几日又得转凉,怕是要往南面去。” 谢麟安不喜,闷哼:“裴大人伤得挺重。少说点话吧。” 管事嬷嬷早就知道宸王要来,毕恭毕敬候着,说是晚膳已备,随时可以享用。 “苏夫人和苏姑娘都安排好了?”谢麟安只问。 “在东面独门独院的院落里,温泉的汤池也预备上了。苏夫人怕劳烦,散了丫鬟,已经歇下了。”嬷嬷如实交代。 谢麟安还算满意:“都下去吧。本王与裴大人小酌一杯,不用候着。” “是。”嬷嬷领着人离开。 裴阶谨慎,等人走远,才正色问道:“殿下,山庄中留有女眷,微臣在此,不太方便吧。” “如今局势,京城之内,怕是没有能让你我方便说话的地方了。” “……”裴阶沉默,“太医院院正给太子妃把了脉,恐怕不是皇子。” “难怪如此心急。”谢麟安琢磨着,“都想赶在太子妃临盆之前,再次传出喜讯。真是可怜了郭老将军,一家老小在西北冲锋陷阵,就这么一个小辈托付给太子,还不受重视。” 裴阶禁不住皱眉,难道谢麟安又想推了苏家的婚事?皇上亲自赐婚,还是如此富庶的苏家,完全于他们有益,为何不应? 怕不是宸王府后院着火,谢麟安有些心软了。 “殿下的意思,怕亏待了苏姑娘?” 谢麟安的目光落在裴阶受伤的位置。 “本王可没你知韫大人如此的胸襟,如若万一,养虎为患,到头来不是多此一举吗?” 裴阶不作声了。 就在这时,青柏突然在两人身后出现,他躬身递出药瓶:“殿下,查验过来,没有下毒。” 谢麟安点头,拿过药瓶,塞进裴阶怀里。 “伤好了,找徐卓光再方方脉。即便谢锦辰不动手,谢良初也不会不防你。” 裴阶拱手称是,垂眸暗叹:当真是心软了。 晚膳备的丰盛,吃得久。 裴阶注意着窗外的月色,算不得早了。 可谢麟安始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并不着急,还亲手替他盛了一碗汤,担心他手臂受伤,使不上力。 裴阶食不知味,作势喝了两口,就双眼灼灼地注视着眼前的谢麟安。 这么多年的交道打下来,宸王殿下肯定又在憋大招了。 特意要他来,肯定有文章。 “时候不早了!酒足饭饱,该泡泡汤泉了。” 谢麟安起身,招呼着裴阶一起跟上。 “外头风凉,裴大人受了重伤,青柏拿个兜帽挡挡风。” “是。” 裴阶被青柏粗手粗脚地戴上兜帽,有些愠怒,轻叹一声:“殿下,这是要……” “嘘!本王探探虚实,如若有用,回头你也试试。” 谢麟安心情倒是不错,走到汤泉入口处,突然朗声道:“青柏,去看看本王的汤泉,可有认真清理过?要是有什么臭虫秽物,都赶出来。” 青柏嘶啦一声,剑刃出鞘。 他挑起遮掩水雾的布帘子,高喊一声:“有刺客!” 没一会功夫,从里头冲出来两个水淋淋,衣衫不整的女眷,惊得花容失色,寒风一吹,冻得瑟瑟发抖。 “你,你,你疯了!!!我们是宸王请来的贵客,怎么会是刺客!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 “这位是……苏夫人?” 谢麟安眯起双眸,眼神阴鸷:“本王诚心邀请二位做客,奈何要做贼,偷偷跑进不该去的地方?” 苏夫人闻声,吓得呆若木鸡。 苏欣瑶同样冻得浑身发颤,双手紧紧裹着遮羞的袍子,努力做出娇羞的表情,喊冤道:“殿下,是山庄的管事嬷嬷安排的汤池。我与娘亲并未……” “婠婠,婠婠!你怎么……黄了!” 汤池里侧,青柏重新点燃照明的烛火。 在一片明亮的光中,苏夫人惊骇地发现自己和女儿都被染成了黄澄澄的金桔! 第106章 苏姑娘是本王请来的贵客 “宸王殿下!殿下可得做主啊!这,这……这可怎么办?我家婠婠的容貌都毁了呀!” 苏夫人真就哭了,抽抽搭搭,泣不成声。 方才汤池捉刺客,闹了一场乌龙,反而揪出了两颗“大金桔”。 谢麟安召集山庄众人, 了解情况。 苏家母女回到厢房,重新梳妆打扮,任凭怎么搓洗,扑粉打胭脂都盖不住脸上的染色,只能找了个批帛蒙面,勉强见人。 一到庭院,看到乌压压跪着的人,苏夫人立刻就委屈落泪,要谢麟安主持公道。 谢麟安也不看她们,只问管事嬷嬷,究竟为何? 管事嬷嬷跪着,腰杆却是挺直,丝毫不怵。 “回殿下的话,奴婢一早就提醒过苏家母女,除了殿下和云姑娘的专属汤池用不得,其他都可以随意享用。忧心二位住不习惯,特意安排独门独院的小院,连丫鬟小厮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但苏夫人都给退回来了。” “我那是……”苏夫人气得牙根直痒痒! 这个老太婆看着干瘪瘪,以为是个不中用的,没想到还是人精,牙尖嘴利的老狐狸! 真失败了。 这趟进京,想着进出都是达官贵人的府邸,还得进到宫内,一般的婆子丫鬟,她都不敢带。 出入基本都是靠国舅府容夫人安排的懂事伶俐人。 这趟被宸王请了,她还怕谢麟安心有芥蒂,特意没要容夫人安排,谁能想到,立刻就栽了跟头。 她抹着眼泪,偷摸去瞧坐着的谢麟安,不知该如何狡辩! 的确是她气不过,心想凭什么一个云姑娘还能有专属的汤池! 哎,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殿下与云姑娘的汤池,昨日刚放了清洁的药方子,十天半个月都用不得!十余种药材,里头的姜黄弄到人的身上,可不就染黄了。” 管事嬷嬷说完,把过错摘得干干净净。 苏夫人无言以对。 身旁的苏欣瑶默默地提了一口气,她双手交叠,扣住了腕上的镯子,心里早就后悔死了。 明明一直都注意着,怎么还是被娘亲给说动了! 住进别院厢房,娘亲不断念叨着不妥不妥,自幼养在宸王府里的通房,还有专属的汤池,地位不容小觑,怕不是以后会被宠妾灭妻。 苏家大门大户,也有几个叔伯家出过这档子龌龊事! 那宠妾们嚣张跋扈,最后生生爬到当家主母的头上,耀武扬威要当平妻,要夺权掌家。 也是一时鬼迷心窍,苏欣瑶把母亲那句“就该挫挫锐气,凭什么你要排在她的后头!”给听进去了,竟然堂而皇之地跑进了不该进的汤池。 要说,进入前,她也有过迟疑的。 但一踏入池子,她的怒火比母亲还要旺盛!说的好听,两人的汤池,结果呢,居然就一个汤池,中间立了一个全是孔洞的假山石。 水雾缭绕,烛火昏暗。 她与娘亲泡着,已是羞赧不已。更不提宸王与小通房了,那不得干柴烈火,抵死缠绵啊! 她已经想通,宸王这条路走不通了。还是得尽快和太子联系上,攀上那头的高枝。 心意已定。 苏欣瑶朝着谢麟安福了福身:“殿下,都是婠婠疏忽了。本想不劳烦山庄里的人,自己和娘亲一起泡泡汤池,却不想走错了地方。” “走错了地方?”谢麟安语气平淡。 “京城的山庄与江南的格局不同,婠婠的确一时眼拙,误入了。”苏欣瑶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走错了。 她轻叹着:“婠婠知错,甘愿受罚。还请宸王殿下不要怪罪娘亲。” 苏夫人心头一松,感慨幸亏自家婠婠聪明,通透,脑袋转的快! 谢麟安听着她自称婠婠,心中拱起一阵无名火,开口打断。 “苏姑娘是本王请来的贵客。既然是误会,又何来的怪罪?不过,山庄的人不懂规矩,闹出乌龙,还是得罚。” “青柏!把这些人都带回宸王府,交给明珠嬷嬷,好生调教,不能轻易饶了。” “是。”青柏领命。 很快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位暗卫,将院中跪着的人们都带出了山庄。 苏夫人一看人都走了,倒是有些急,扯着苏欣瑶的袖子道:“这染色该怎么洗啊?” “……”苏欣瑶也不知,混了那么多种东西,谁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她求助地看向谢麟安。 谢麟安又问青柏。 青柏脱口而出:“属下老家有个土方子,童子尿净身涂抹,便可……” 谢麟安厉声呵斥:“胡闹!说的什么混账话。回了王府,也自请鞭子去。找御医,好生给苏夫人和苏姑娘看看。不得耽误。” “是,属下这就去。” 庭院顿时空了。 谢麟安安抚着苏家母女:“二位早些休息,明早再换一些懂事的丫鬟过来。” “多谢宸王殿下。” 苏欣瑶拉着苏夫人,赶紧福身离开。 谢麟安回身进屋,就见裴阶揭掉了兜帽,面色一言难尽,说话更是阴阳怪气。 他拱拱手:“殿下真是英明。一箭三雕。” 先是,试探了苏家母女是否心机重,往后好不好拿捏,是否听话,要不要提防? 再又,当场做戏,看似为她们做了主,罚了山庄下人,实则就是个下马威。荒郊野岭的庄子,没了下人,就剩两个女眷,半夜光是冷风呼呼,都能被吓破胆。 最后,谢麟安还堵了自己的口。见到如此不识大体的苏家母女,他还怎么劝谢麟安接受赐婚,不要抗拒? 妙,实在是妙。 这么一想,裴阶简直想摇头。 如此深情,也不知是好是坏。 “微臣先行告退。” “嗯。裴大人好好养伤。” “……” 不对……应该是四雕。 擅闯禁地,不问自取,着实是钓出大鱼的好法子。 是要让他回府也试试太子送的人吧! 不过,宸王到底心软,留了个破绽。 那扔了药草的池子,根本就不是他与云苒独享专用的。 想想也知道,真要是专用的,怎么可能让苏家母女占了便宜? …… 温泉山庄闹了一场乌龙。 皇城中宫里,倒是谈妥一笔好买卖。 “西北大捷,朕对郭家的封赏再多,倒是不如皇后的一番心意。太子妃安胎也是大事,想去哪里,朕都允了。” “臣妾谢主隆恩。” “免了免了。朕还有些折子要看,皇后先歇息吧。” 容菱心里顿时就踏实了。 她顺从地福福身,进了寝殿。 二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也从未指望在谢昭衍的眼里,能见到自己。 那又如何呢? 容菱躺在床榻上,轻轻地合上眼眸,暗自哂笑:我容菱的眼里,也从未有过你谢昭衍,可你还不是要把皇位传给我的锦辰? ……真是可惜。可惜谢锦辰只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呢! 第107章 殿下悠着点 月夜寂静。 谢麟安回到宸王府,一进院门,身旁就落下一个玄衣打扮的暗卫。 “云姑娘听了一下午的说书,对老头儿挺满意,让他这几日都来。随后和青九练了字……” “练字?!”谢麟安停下脚步。 暗卫挠挠头:“青九眼尖耳朵也尖,知道属下躲在哪,总挡着不让看。两人一说话,不是纸张哗哗,就是东西落地,丁零当啷的。” 谢麟安斜觑他一眼:“庄子上回来的人呢?都看着呢?” “明珠姑姑都安排在一个院子了。她……她亲自看着,在给说书呢。” 谢麟安:“……” 这王府的日子,过的还真是舒舒服服。 谢麟安本想摆手,让人退下,又听见说:“徐御医在浮岚院门口,候着殿下呢。” 话一说完,暗卫嗖的一下,又不知去哪里了。 谢麟安看他熟练撤退的身影,眯眼:这是小十? …… 浮岚院,门口。 徐卓光蹲在食盒旁边,见到谢麟安,眼眸一下就亮了! “真的要和苏欣瑶成亲了?!我在国舅府前看见马车了,没能追上,跑来看看,好像又没有这回事?” 他喋喋不休,吵得谢麟安脑袋痛。 “你相中人家了?这么紧张?要不要再去殿前求个赐婚?”谢麟安揉了揉太阳穴。 徐卓光嘴角一抽,讪讪:“我是替你忧心。云姑娘年岁小,原本是娇养着长大,如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人都被消磨了……” “徐卓光,你管的未免太多了。还记得要你备的什么汤药吗?” “自然记得,避子汤嘛!”徐卓光一副操碎心的表情,感慨道,“承蒙殿下信得过,重新让我徐卓光进了宸王府的门。那掏心窝子的话,不得不说,殿下与云姑娘本是两情相悦,如今闹得如此狼狈……我看不下去。” “行了!自己和长公主都没理出头绪,在这里当什么月老呢!” 谢麟安语气凉了。 徐卓光眼眶倏地就红了,喉结耸动,艰涩道:“不就是我理不清楚,才更想看到你们圆满。你与云苒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变得如此这般,潦草收场。那我肖想天上的月亮,岂不更是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徐温言……” 谢麟安竟然一时语塞,也愣住了。 徐卓光侧头悄悄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气,垂眸拱手。 “微臣失言,请殿下降罪责罚。” 这些日子,徐卓光并不好受。 明明他是宸王伴读,是随叫随到的御医,却根本不知道他在韬光养晦,心有鸿鹄之志,意图继承大统。 谢麟安推开他,说不想连累徐家;拉他回来,又说天下人都知他效忠宸王。 那又如何? 曾经的宸王府,云姑娘天真烂漫,宸王殿下看似清冷却待人宽厚,他看着两人眼中只有彼此,相互宠着哄着,再回看偶尔逗自己的谢楠月,只想让时间慢些走,岁月更绵长一些。 权势,地位,尊卑都是虚无的。 可惜,年少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一眨眼的功夫,什么都变了。 “殿下,我……”徐卓光重重叹了一口气,只觉心头堵得慌。 谢麟安拍了拍他的胳膊,语气放缓了些。 “徐温言,本王都不怕,你怕什么?好了,本王承诺你,长公主的驸马爷,非你莫属,绝无戏言。” 掷地有声。 徐卓光压了压嘴角,没吱声。 他听着,怎么就像是在说君无戏言呢? 倒是,挺中听的。 “大晚上的,还记得送药,有心了。今夜就不必回去了,还住你的那间厢房吧。”谢麟安难得对他柔声说了那么多。 徐卓光也不好再拿乔。 只得嘟囔了一句:“一共也没喊过几声温言,这几天倒是叫得勤。” “你说什么?” 声音太小,谢麟安没听清。 徐卓光往后退一步,清了清嗓子:“年轻人血气方刚,殿下悠着点,费腰……” 说罢,一溜烟跑了。 谢麟安没好气地望了望天,耽误他见苒儿。 提着食盒,进了浮岚院,穿过连廊庭院,终于到了厢房门口。 亮着烛光,人还没睡。 谢麟安心落了地,终于能见到人了,提着避子汤食盒的手,却紧张得握了握。 吱嘎—— 推门而入。 里头应和的是一声惊呼:“青……” 话没说完,云苒手里的帕子就落入了水中,人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小姑娘正在泡澡呢! “苒儿,你做什么?” 咕噜噜几声泡泡,谢麟安吓得扔下食盒,冲上前,一把将人从里面捞起来。 云苒被揽进怀里,很快就将谢麟安身上也变得湿透了。 他气恼:“往水里躲什么?要是崴到手脚,腿肚子抽了筋,一时闷在水里,起不来怎么办?” “我,我还以为是刺客。” 云苒被他说的一愣一愣,也是吓了一跳。她泡澡泡的好好的,正想着青九的提议,该用什么方法逃出去? 出府肯定要出的,但她又舍不得。 这一走,可就真的见不到谢麟安了。 迟迟下不了决心。 谁知道,深更半夜,门却被推开了。 就问,谁遇到,不害怕! 人在没穿衣服的时候,本就是最脆弱的。 “泡了多久了?手指都起皱了。”谢麟安低头,微微蹙眉,“夜深水容易凉,早点休息吧。” 云苒还没搞清楚状况,就直接被擦干抹净,裹到被子里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后知后觉谢麟安刚刚又把她从头到脚看光了。 噗—— 脸蛋倏地热得发烫!事实上,她整个人都热得发烫,像是扔进沸水里,来不及反应就烫熟的虾蟹。 她动也不敢动了,被子里未着寸缕,只能抓着被角,盯着人忙忙碌碌。 看谢麟安褪 去湿透的外袍,只留了里衣,走回被扔的食盒前,俯身捡起,端出里头的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只剩一半……”他嘟囔着,端到云苒面前,让她看看,“应该能保一次吧。” 啪! 喝完,往桌几上一放药碗。 谢麟安招呼也没打,就掀被上 床,顺带还落了床幔纱帘。 “苒儿,阿兄一天没见你,真的是如隔三秋。苒儿可有想阿兄?” 谢麟安不由分说地牵过她的手,往里衣的系带上凑,还想让云苒替自己宽衣。 窸窸窣窣,被窝里一阵响。 谢麟安欺身而上,不给云苒半点犹疑的时间,一口将人吻住,用力之大,恨不得夺走呼吸。 “说想了。”他哄道。 “想……想了。”云苒不熟悉换气,艰难地从唇齿中溢出答案。 倒没有骗人。 想离开宸王府回西南的心思,和舍不得谢麟安怕再也见不到的为难,相互纠缠,始终都在心头盘旋。 她的确想他。 “阿兄去过温泉山庄了?” 云苒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是温泉山庄独有的味道。 谢麟安心头一喜,对上云苒的眼眸,应道:“嗯。苒儿,再喊一声阿兄。” 云苒嘟囔着嘴,真是习惯了,想赌气改口,还总是会忘! 她咬了咬唇,故意不应,转而问:“为何突然要去山庄?” 第108章 你的以后是宸王妃的 “裴阶非要去的,阿兄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谢麟安言之凿凿,回答得毫无破绽,甚至还弯起唇角,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云苒抿了抿嘴,她竟不知谢麟安还会顾忌裴阶的面子。 这两人也开始要好了? “怎么不说话?苒儿也想去温泉山庄了?” 谢麟安拥着人,在她耳畔厮磨,温热的鼻息贴着人的肌肤,若有似无的吻撩过每一寸。 云苒眼眸一转,轻轻咬了下唇,试探:“可以去吗?” 问的小心翼翼,过于谨慎。 谢麟安失笑,抬眸往方才浴桶的位置瞥去:“苒儿刚才是在练习闭气,想泅水逃出府吗?” 云苒惊愕:“……”瞎说什么呢! “浴桶的确小了些,温泉的池子倒是大得很,能够施展的开。”谢麟安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认真地看向云苒,“苒儿还想离开,对不对?” “你胡乱猜测!我可什么都没说。” “话本看了听了,没有半点灵感?下午和青九躲在房里,筹谋什么呢?” 谢麟安追着云苒的视线,不让她逃脱,非得要个答案。 云苒腹稿换了好几版,最终还是老实交代了。 “青九帮我一起梳理信笺上的信息。” “没有其他的?” “……没有。” 策划逃跑的事情,只是提了一嘴,也算不得筹谋吧? 谢麟安眯起眼睛,轻笑一声,像是松了一口气。 “苒儿真乖。之前,阿兄见你那么喜欢洛公子的话本,也寻了一两本来看。那人好像特别喜欢教人该怎么逃出去府?从官家后院宅子里翻出去,从绿林好汉的山寨里乔装打扮混出去,各式各样,层出不穷……” 他闲话家常般地聊着,也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有些僵硬,甚至原本的那点抵挡的抗拒动作,都停了下来。 看来是真的动了心思。 “阿兄都看过了啊?” 云苒咽了一下口水,干涩地扯了个笑。 谢麟安点头:“嗯,的确也有趣。看完之后,也琢磨了一下,故事里的方法,保不齐真的有效。阿兄还特意让青柏将几处庄子,重新做了戒备。” “……”云苒的心倏地灰败。 计划还没开始呢,就夭折了。 “都怎么改的啊?”她下意识地问。 谢麟安眉眼一弯,眸子里闪过戏谑,调侃道:“具体的事情,阿兄也不清楚。都是青柏安排的。苒儿要是想知道,明日阿兄让他都告诉你。” 云苒总算是听出来了! 什么嘛! 之前说,她问什么,谢麟安都知无不言。 这话是有前提的,得先知道。 要是连谢麟安都不知道答案,那就不能怪他不说了。 可……青柏怎么会透露啊! 真去问了青柏,他会说才怪呢! 云苒嘟起了嘴,心里的不舒坦,压不住了,逐渐暴露在脸上。 她气呼呼地移开了视线,翻了身,朝着里侧睡去,只给谢麟安留下半截光洁的肩膀。 顷刻间,床榻间的气氛就变了。 云苒依旧难过,不自觉用手指揪着被角,默默生闷气。 她身后的谢麟安支着手臂,垂眸冷静片刻,好不容易才将心底泛起的薄怒压下去。 太容易猜了。 养在身边那么多年,不过就是几天的不和,云苒还真当自己能藏得天衣无缝? 他再怎么没注意过青九,也对手下人的技能和思考方式了如指掌。 收了暗卫入府,可是要把命交到他们手上的。 安排了说书老儿送话本,安排上过目不忘的青九,再加上他本人一整天没有出现……肯定想了不少逃跑的计划。 谢麟安要的就是这一刻,当面戳穿,令云苒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趁早断了念想。 窸窸窣窣…… 谢麟安刚刚平复心情,就眼见着云苒一点点将被褥都卷了过去,纤白的手拽了一把被子,将露在外面的肩膀挡好了。 呵—— 谢麟安简直被气笑了。 他挪动一下,看着云苒的手僵在半空,兀地上前,不甘心地啄着指尖,轻轻蹭着。 “苒儿把被子都卷走了?阿兄受凉怎么办?” “……你回寝殿去嘛。”云苒闷声嘟囔。 谢麟安不买账,整个人贴上去,声音喑哑:“可阿兄喝了避子汤。” 避子汤又不是糊涂药! 谁说一定要…… “唔……你怎么可以……别……” 云苒突然眼前一暗,被掀起的被子蒙住了脸,盖住了求饶,双脚本能地蜷起,想要起身,却被谢麟安圈抱住,宽大的手掌惩罚性地拍了一下,掺着热气的吻落了下来。 心脏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兴奋感招架不住,直接要从喉咙里溢出来。 云苒羞得闭上眼睛,紧紧咬着牙,手足无措地抓紧了床单。 这会要把人推开,基本是不可能了。 她根本敌不过强势霸道的谢麟安。 男人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征服者。 天生就会这些降服人的招数。 环住,压住…… 再用轻柔的吻和沉迷的呼吸,拿捏人心。 云苒终究稚嫩,抗拒不了……沉迷了。 极致的欢愉,如同飞上云霄,抛的越高,失重感越是猛烈。 脚底心都开始发麻。 乐极生悲。 一时间,巨大的失落和难过席卷而来,她呜咽着:“你怎么那么会!怎么……”是不是早就有过人了? 呢喃,抽泣。 泪如雨下。 云苒手脚卸了力,软软地瘫着,甚至无法强装镇定。 谢麟安沉浸在餍足的喜悦里,匍匐着慵懒地搂住人,手托住了脸,凑近去吻,却见一脸的泪花。 “弄疼了?” 谢麟安的心立刻揪起,他应该收着力了,怎么还是弄伤了? 云苒看着他发红的眼尾,锁骨上尚未褪去的红印,紧咬着牙,不肯说话。 她有自知之明,一开口,肯定会委屈,会质问,会无理取闹。 “苒儿……乖,告诉阿兄。”谢麟安哄着,“你不说,阿兄以后怎么改?” “哪来那么多以后?你的以后是宸王妃的!不是我们的。” 谢麟安还说的那么温柔,明明都如此娴熟了,哪还有要改的地方? 云苒气恼,泪眼婆娑。 “我们?” 谢麟安心思敏捷,听出里头的不对。 这个我们,指的应该不是他和云苒。 蹙了蹙眉,谢麟安的声音也冷了。 “苒儿编排阿兄什么?你们是谁?难不成苒儿觉得,我在王府里瞒着你,藏着别的女人?” 云苒撇了撇,没否认。 谢麟安眸色幽暗,手也不自觉地攥紧拳,让自己克制,再开口,真是无奈了。 “为何这么想?” 第109章 苒儿乖乖喊回阿兄 “……” 云苒不吭声,泪珠子一滚就落。 谢麟安俯身吻掉,语气柔和了一些,哄道:“乖苒儿,告诉阿兄,哪里冒出来的想法?” “就……你怎么这么会折磨人!不要哄我说是无师自通,肯定不是的。这样,那样,那么多的花样……” 简直比话本里的插画还要花里胡哨! 怕不是早就练过不知道几遍了?! 云苒说着说着,心里头的那股子酸劲直往上冒,也是气糊涂了,竟然还问:“你替多少人喝过避子汤?” “多少人?!” 谢麟安闷头一击,有些失神,很快就反应过来,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 很不稳重。 但宸王殿下实在也是把持不住。 终于又在小姑娘的脸上看出酸劲了,也算是没有白疼。 “谁告诉你,那就算是有花样了?更折磨人的法子,还没使出来呢!” 谢麟安故意呛声,指腹轻轻地揉过云苒的眼尾,擦掉溢出的泪水。 “还替多少人吃过避子汤?亏苒儿想的出来,这一天下午的书可真算是没有白听,脑袋里弯弯绕绕,想的什么?” “……”狡辩! “宸王府里的人,除了几个暗卫不露面,有哪个人是云姑娘不认识的?哪间院落是不允许你进去的?能去哪里藏人?算不算苒儿冤枉人了?” “……”好像的确没地方藏。 “前几年,到了年岁,本来宫里是要派人过来的。可之前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也挡了不少麻烦。” “……”云苒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用力吸吸鼻子,咬住唇,万分尴尬。 谢麟安又将人搂紧一些,下巴抵在云苒的头顶,轻笑道:“不过,苒儿这么说,阿兄姑且当做夸奖,接受了,好不好?” “谁夸了?你都弄痛我了。”云苒借势将头埋进人怀里,嘟囔着。谢麟安抚着她的后背,遗憾:“只有疼了吗?” “……你别说了!” 要不是躺在床上,云苒能急着要跳脚。 此刻的她,恨不得要找个地洞钻下去,这种问题她非得回答吗? “苒儿害羞,阿兄就不说了。但有个条件……” “这又有条件?” “不要再你你你,我我我的。不强求现在喊夫君,苒儿乖乖喊回阿兄,好不好?” “……” 云苒深吸一口气,微微仰头:“阿兄真的要与太子争吗?” “争?谁规定当上太子就一定能顺利继位的?德不配位,心术不正,难道不该被换下来吗?” 谢麟安面容正色,语气也坚毅不少。 云苒点头,的确如此。 可惜,她也明白另一个道理,帝王夫妻从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那这样的话,苏姑娘才真的是宸王妃的最佳人选。苏家威望财力于阿兄都是助力。往后入主东宫,再入皇宫,辅佐阿兄……” “云苒!不许说这种话,非得气阿兄吗?” 云苒语气平静,谢麟安越听心越惊。 “可你还是会娶她的,不是吗?”云苒定定看着谢麟安,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她如今已经是谢麟安的人了,却被关在浮岚院,根本出不去。 他进宫给淑贵妃请安,也不愿将她带上,不就是说明这段关系见不得光吗? “再给阿兄一点时间,会处理好的。即便她进了宸王府,也只是个摆设。她不会随我们入东宫,以后也不会是中宫皇后。只会有你。” 月色微凉,两人紧紧相依,难得交心一回,语气平静得有些骇人。 彼此的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生怕一旦拨动,不小心就断了。 “如今苒儿仍是罪臣之女,背负着奴籍,只想早日替云家平反,其他的事情……顾不上了。” “就连阿兄也不管了吗?苒儿……”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你我要做的事情,南辕北辙,如何一起商讨?阿兄要东宫之位,需要朝臣助力,连裴阶都得以礼相待。可苒儿查冤案,势必会揪出幕后黑手,离间群臣关系……” 根本无解! 云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脸愁容。 谢麟安拥着人,思忖片刻,提出:“一个月。苒儿给阿兄一个月的时间。下月初一,太子不被废黜,阿兄亲自派人送你回西南。” “你不要冒进!这种大事,自然是徐徐图之,岂是一天两天能够做成的?一不留神就会掉了脑袋!到时,紫嫣姨母怎么办?你送我回了西南又如何?没了你……” 云苒声音陡然拔高,奋力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好好与谢麟安理论。 刚一抬头,就对上谢麟安的神情凝视的眸子。 “没了我,苒儿还有萧淮川,他正好在西南,可以替你继续查案。但阿兄要是不抓紧,可就留不住苒儿。” “留不住我,阿兄不还有苏欣瑶嘛!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平步青云。” “云苒!” “谢麟安!”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戛然而止。 相顾无言,彼此对视。 等了许久。 谢麟安抵上云苒的额头,轻叹着:“不吵了。” “……苒儿也不想和阿兄吵了。” 云苒依旧哽咽,主动环住谢麟安腰,整个人贴了上去,瓮声瓮气:“阿兄,苒儿留在京城查不到线索的,肯定得回去的……” 谢麟安自然懂,他将人圈得更紧一些,没有说话。 “……苒儿会回来的。” “嗯,一个月后,阿兄陪苒儿去,再带着苒儿回。”谢麟安声音低磁,充满诱惑,“倘若传闻属实,云将军仍健在,那就一并找到,带回京城,安度晚年。” 如今宸王身份,他不得轻易离开京城。 若为储君,以体察民情之由,反而能走的更远。 云苒听着,心头软的一塌糊涂,忙不迭地点头。 “阿兄,苒儿有能帮得上阿兄的地方吗?” 她心若擂鼓,竟然升起别样的情愫来。 该是齐头并进,站在一条线上的。 诚然阿兄隐瞒了她的身世,但这些年的照料也做不得假。 他能承诺下月一起回西南,自己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太子厮杀,只身冒险? “苒儿的确能帮,但阿兄舍不得。”谢麟安轻笑。 云苒仰脸,水眸晶亮。 “阿兄先说嘛……”声音娇俏了一些。 谢麟安凑上前,在云苒耳边低声两句。 噗的一下! 云苒直接臊红了脸,嘴巴一闭,不吭声了。 第110章 喊的是阿兄 料峭春寒。 云苒却是一夜好眠,身边像是拥了个体贴的小暖炉,舒舒服服,睡得安逸。 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唇上有些温热,睁眼就见谢麟安正巧亲完,想看看她有没有醒。 轻轻的一声笑。 云苒羞恼地不知所措。 她都快忘了,不与阿兄闹别扭时,两人竟是这般的好。 不自觉弯起嘴角。 谢麟安趁机品尝了她的笑意。 厢房外,传来青九的脚步声。 云苒立刻鲤鱼打挺,飞快地爬了起来,还催促着谢麟安:“阿兄,你快些!” 谢麟安沉下眼眸,没好气道:“苒儿觉得阿兄见不得人?” “不是……哎呀……” 云苒着急忙慌,腿脚一着地,才感觉腰腿根本没有气力,差点跌倒在地。 亏得谢麟安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将她抱进怀里。 “谁叫苒儿昨夜夸了阿兄。”谢麟安意有所指。 云苒挣脱出口,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快别说了。再这样,不理你了。” 谢麟安呼吸一滞,将人搂紧了些:“好,不说了。苒儿心里清楚就行。” 洗漱妥当后。 青九已经备下早膳,她本想留下,但谢麟安一个眼神就将她赶到了门外。 云苒没注意他的小动作,还沉浸在两人关系缓和的喜悦中。 谢麟安替她夹了一块甜糕。 “苒儿昨日整理信笺,是不是有新的想法?说来阿兄与你参谋。” “阿兄最近操劳,不必挂念苒儿的事情,等到……” “你先说来听听,不说怎么知道能不能帮上?如若立刻就能解决,不是更好吗?” 谢麟安说的诚恳。 云苒也只好不再坚持,将看到有个王媒婆曾经给西南大营的不少将领都说过媒的内容,告诉了他。 “温尚书似乎想给自家兄长说亲,说的是礼部孔大人家的女眷。不知道有没有关联?”云苒小心试探。 话说出来,她就有了一点希冀,不知谢麟安有没有办法能够直接找到孔大人,了解原委。 “相看说亲,一般都是当家主母该操心的事情。像温尚书家这般不拘小节,属实也不多。” 云苒眼眸黯淡,她还没有办法直接登门拜访六部尚书家。 没有合适的理由。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不过……”谢麟安看到她这么快气馁,又有些不忍心,没一会就改口,“母妃与孔夫人的关系甚笃,可是常常会宣她进宫陪着听曲。不如,让母妃牵线搭桥?” “阿兄!”云苒喜极,将面前的甜糕塞进了谢麟安的嘴巴里,“苒儿多谢阿兄!” 谢麟安也是笑了。 “今日阿兄还得去温泉山庄,苒儿乖乖留在浮岚院,可好?” “还要去见裴大人?” 谢麟安点头。 云苒拧眉。 裴阶是太子伴读,所有人都说他是东宫心腹。 谢麟安要拿下他,属实不易。 “阿兄一切小心。” 云苒免不了开始担忧。 谢麟安抚着她蹙起的眉头,语气轻柔地哄着:“该如何是好?苒儿不担心我时,阿兄抓心挠肺;苒儿担心我时,阿兄又舍不得你提心吊胆……” 云苒咬了咬唇,没好气道:“那阿兄就不要让苒儿担心啊!” 谢麟安失笑,凑近吻在她的额头:“阿兄会想着苒儿,苒儿也要想着阿兄,好不好?” “嗯……知道了。” 一早上,云苒被亲的太多了,有些晕头转向。 回过神时,谢麟安已经离开。 明珠嬷嬷端来了避子汤。 “云姑娘,趁热喝了吧。凉了更苦。”她低声劝道。 云苒听话地端起来,闻了一下,果然一股苦涩直冲脑门。 味道和徐卓光配备的不同。 更苦,更涩。 估计药性也会更强。 想起昨晚,她曾问过谢麟安,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忙吗? 谢麟安贴着她的耳朵说道:“若有子嗣,的确是助力,但苒儿年纪太小,阿兄舍不得。” 子嗣…… 云苒喝着苦汤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以后,她真的会有和谢麟安的孩子吗? …… 用过早膳,说书老儿便又来了。 浮岚院的花厅热热闹闹。 青九趁着人多,偷偷与云苒咬耳朵。 “云姑娘,昨晚属下将那一箩筐书都看完了,里头关于出逃的法子都记下来了。” 她的语气中透露着些许的邀功,能帮到云苒,自然是高兴的。 云苒实在不想打击她。 可又不能不说。 “青九,洛公子的话本,阿兄都已经看过了。他说,看完以后,也觉得王府的戒备需要加强,都让青柏完善了。” 云苒叹气,估计都用不上了。 青九了然地点了点头,一双浓眉大眼,亮的出奇。 “云姑娘与宸王殿下和好了?”她很平静的问。 云苒倒抽一口气,惊呼:“你怎么知道?” “云姑娘喊得是……阿兄。”青九眼珠一转,若有所思,“有个话本是这样的,郡主开心的时候喊夫君,生气的时候喊混蛋,阴阳怪气的时候喊陆大人!” “青九,你倒也不用记得那么清楚……”云苒只觉得脸颊都发烫了。 “属下去找找其他话本,总有宸王殿下没有看过的。” 青九叹了口气:“那些话本里写的,争吵以后,就算和好,以后保不齐还会再吵架的。有备无患,属下先替姑娘找逃跑的策略。” 云苒紧紧抿着唇。 这下,她可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 说到做到。 青九一过晌午,就立刻乔装打扮,出了宸王府。 自然是偷摸出去的。 到了东街,她一口跑了好几个话本铺子,也不买,直接给店家扔了银两,说现看。 店家忙着招呼几个嚣张跋扈的丫鬟,收了银子就让她自便。 青九终究是暗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一卷卷话本在手里过,耳朵里却飘进来那丫鬟说的话。 “御医的话本,一本都不许落下!要是被我家主子发现少了一本,小心打你们的板子。” “收拾好了,直接送去东宫,自然有你们的赏赐。” 啪嗒! 一把金豆子撒了下来,砸得店家心甘情愿。 ……看来长公主在东宫过的还挺惬意。 青九默默记下,想着回去可以告诉云姑娘。 第111章 又是一枚质子 东宫。 谢楠月已经被关在东宫好几日了。 外头发生什么,一概不知。 每天只能陪着郭太子妃听曲解闷。 “皇嫂,今日我差人出去挑新的话本了,到时也给你送去啊!”谢楠月挑着桌上的坚果枣儿,语气百无聊赖。 郭太子妃莞尔一笑。 “我不喜欢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听曲也不过是听个响。身子重了,走动不便,听曲解乏。这些日子,多亏楠月陪我了。” 谢楠月听她那么说,扔掉手里的枣儿,俯身凑到人的肚子面前,撒娇道:“皇嫂,我能再听听吗?” “刚才不是听过了吗?” 郭太子妃大方地抚了抚肚皮,“听吧。” “咕噜噜的响。”谢楠月侧耳,狡黠一笑,“在肚子里,也会饿哦。” “你最会逗我!哈哈哈。” 郭太子妃总算开心了。 谢楠月觉得自己今日也算有了功劳。 她的皇嫂,太子妃殿下是西北大营郭将军的小辈,自幼习武。对琴棋书画这类的东西,都不甚喜欢。 奈何成了太子妃,不得已要学。 不过都是些表面功夫,装的久了,难免会累。 要不是她如今身怀六甲,谢楠月来陪她,恐怕得去骑射场,看人百步穿杨。 哎…… 这时,两个丫鬟捧着托盘过来,毕恭毕敬地跪下。 “太子妃金安。太子殿下命奴婢送来簪子,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谢楠月最喜梳妆打扮,听说是皇祖母赏赐,侧头看了一眼。 确实雅致。 红玉碧玺镶嵌而成的石榴发簪。 寓意:多子多福。 谢楠月夸耀着真好看。 “太子皇兄定然又在皇祖母面前夸皇嫂了。平日也经常听见的。”她眉眼弯弯,“皇兄与皇嫂真是恩爱呢!” 郭太子妃淡淡一笑,垂下眼眸,眸色却是黯淡不少。 恩爱吗? 她与谢锦辰当真是挑喜帕时,才见了第一眼,就一定会恩爱吗? 郭家满门带着棺材去西北大营,誓死效忠,做了必死的决心。 皇上赐婚她入东宫,当了太子妃。 既是稳住了郭家的心,又是一枚质子,不允许他们有任何差池。 他们胜,领战功,子孙继承大统;他们败,自戕谢罪,拖累满门。 这就是皇权。 这就是君臣。 “西北可有家书?”太子妃接过发簪,顺口问道。 丫鬟迟疑着:“……没有。” 太子妃也没有表露更多,只是挥挥手:“退下吧。” 谢楠月等人退下,贴心地替她将发簪戴上,又安慰道:“皇嫂放心,郭将军骁勇善战,前些日子刚传来捷报。西北安稳着呢。” “嗯。” 太子妃垂下眼眸,没有多言。 其实她都知道的。 并不是没有家书。 而是被谢锦辰藏了起来,不让她看而已。 一个质子,不该再与家人联络。 但他却每月要她写上一份家书“报平安”。 谢锦辰如何说的,他说现在是太子妃,往后还得治理六宫,不能过于感情用事,那是大忌讳。 说一套,做一套。 如果她没有看到那幅肖像,或许会相信吧。 谢锦辰夜复一夜地临摹着那个女人的肖像,却不允许她留有感情。 单单一个云字。 落在那人裙摆的褶皱里,还想掩人耳目。 她左思右想,整个京城,只有一个云姓贵女。 “楠月,你与宸王府的云姑娘,关系相熟吧?” “苒儿?对啊,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谢麟安那天凶巴巴的,两人貌似吵了架,不知会不会受责罚?皇嫂,我还挺担心她的。” 谢楠月被提醒,面容也垮了下来。 “要不要宣她来东宫?你出不去,她或许可以来看你?” 太子妃提议。 太子已经许久没进她的寝殿了。 她一直在想,或许人家早就心有所属。 她也有心想好好看看这位云姑娘。 “皇嫂,想见苒儿,得过了谢麟安那关,那家伙油盐不进。我都怕他对苒儿动手呢!”谢楠月面露苦笑,讪讪道。 太子妃眉梢一挑,倒是好奇:“宸王他……” 话音未落,外头又进来了宫里的人。 皇后懿旨,体恤太妃子有孕,特意安排长公主陪同去温泉山庄休养。 太子妃笑着接了旨,谢楠月确实忍不住:“哪个庄子?” “宸王殿下的山庄,已经备好了。”那人毕恭毕敬。 谢麟安更是吃惊:“母后竟然能从谢麟安手里讨要到温泉山庄?!是不是也能见到苒儿了!” …… 御书房内。 谢麟安垂眸听着皇后征用温泉山庄的安排,面上波澜不惊。 谢昭衍见他不答,轻咳一声:“子璨不愿意?” 自从及冠礼给谢麟安取了小字,谢昭衍喊得不亦乐乎,新鲜劲头怕是一时半会丢不了了。 在场众人都等着谢麟安回话。 谢锦辰轻咳一声,叹气:“要是不方……” “皇兄言重了。于我,倒是没有任何不便。只是昨夜已经邀请了苏夫人与苏姑娘前去小住休养。不知皇嫂是否介意?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一会便差人请回宸王府。” 谢麟安朝着谢锦辰微微颔首,语气平和。 “不用那么麻烦。下月大婚之后,太子妃与宸王妃和睦,也是京城一段佳话。” 谢锦辰眼眸微闪,朝着皇上拱手:“父皇,您说呢?” “皇后也会过去小住几日。苏家母女也就不要动了,正好陪陪皇后。人在宫外,晨昏定省,不要失了礼数。” 谢昭衍一言定音。 “儿臣遵旨。” “儿臣遵旨。” 太子宸王同时躬身答话。 一旁的裴阶不动声色,也随着一起躬了躬身。 起身时,他状是不经意地瞥向兄弟二人,一时没有分清,究竟是谁在给谁下套? 谢麟安已经试探出苏家母女不能为他所用,是当了弃子?还是要反将太子一军? 在谢麟安的地盘上,太子又能作出什么妖来? 思及此,裴阶的心口猛然一疼,禁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声音细微。 周围人似乎并没有发现。 …… 此刻,温泉山庄。 苏家母女各自顶着一张憔悴万分的脸,面面相觑。 过去一整夜,她们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入眠。 荒郊野岭吹了寒风,深更半夜不知道哪里门窗被砸的丁零当啷哐哐响。 估计是下人们被打发回宸王府,没人做收尾工作。 偌大的山庄,只留了她们母女二人。 竟没一个敢出门查看。 熬了一整晚,外头却来了人。 说是宸王特意找了口风紧的御医,备好药浴,为两人褪色。 第112章 母凭子贵 “你们什么意思?居然还是这个池子,能褪去颜色吗?” 苏夫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汤池,气急败坏,眼神凶狠,恨不得将带路的丫鬟先给扔进池子里。 然而人家小姑娘心气还挺高呢,轻啧了一声。 不等苏夫人再发作,赶紧又福了福身,解释道:“自然是要对症下药的。御医连夜准备的方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准备的药草,天不亮就去城里药铺敲门了……苏夫人要是不信,也可不泡。” “你个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宸王府请的御医,还能没有药草?” 苏夫人心有余悸,压根不信。 小丫鬟抿了抿嘴:“从太医院拿药草,都是要登记的。宸王殿下说了,为了江南苏家的脸面,谁也不许说苏姑娘和苏夫人被染成黄金色……” “你!” 苏夫人气血上涌,喉头都有些发甜了。 “娘亲,不要再说了。” 苏欣瑶本就一夜未睡,困乏得很,再听见娘亲无理取闹,着实后悔为什么要带她一起来京城了! 娘亲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全靠钱财撑着,当家主母做得顺遂,属实没吃过多少亏! “婠婠,你就太好说话了。”苏夫人还是不依不饶。 小丫鬟不再理会苏夫人,对着苏欣瑶福了福身:“苏姑娘,今夜太子妃与长公主也要来此休养。姑娘要想褪色,还是尽快泡澡好一些。” 苏夫人眉梢一凛,又要骂小丫鬟仗势欺人。 却不想身边的苏欣瑶已经扑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 咕噜噜—— 整个人都沉了下去。 岸上的苏夫人傻了眼,僵持一阵,也只好下去了。 泡在水中的苏欣瑶,嘴巴鼓鼓憋着气。 心中愤恨不平:太子妃要来了,她就不信见不到太子! 她苏欣瑶才不屑当一个病秧子王爷的王妃! 既然到了皇城,她就得配上最高的位分! …… 中宫。 宫女荷香忙忙碌碌,替皇后整理细软。 许久未出宫,就连她都是喜气洋洋的。 更别提,晌午皇后给太后娘娘请辞,得了块平安玉佩当赏赐,回到宫中,皇后也给她赏了朵绒花发簪。 可不就是母凭子贵嘛! 当年,皇后就是太后娘娘非得压着皇上娶的,她作为陪嫁丫鬟,从容府跟进东宫,还以为自家大小姐心高气傲,会不得宠呢! 没想到,凭着嫡长子,稳稳当当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后。 “娘娘,东西都备好了。”荷香伺候容菱上马车,还不忘提一句,“安神香也备上了。” 她眨了眨眼睛,眸光挺亮。 容菱莞尔,露出几分难得的娇羞,看了荷香一眼:“就你聪明。” 荷香落了车帘。 母凭子贵,并没有说,这个子就必须得是谁的呀! 皇后一行,声势浩大地离了宫。 那头皇上的御辇也迫不及待地停在了毓秀宫的门口。 “嫣儿,你真是冤枉我乱点鸳鸯谱了。”谢昭衍邀功一般,得意洋洋,“麟儿对那苏姑娘也并非没有想法。他十分用心,昨日就将人接到温泉山庄里去了。” 冷紫嫣一听,心更是凉了。 她一早听说皇后要出宫,也是要去温泉山庄。这里头会不会有猫腻? 容菱从来对毓秀宫和宸王府都是退避三舍的,京城之内,也不是没有其他可以休养的地方。 尤其是,太子妃有了身孕,如何能泡温泉? 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曾经在东宫,容菱就用过这样的伎俩,买通了她身边的人,往沐浴用的水里加过红花。 “皇上,臣妾也想去温泉山庄小住?可好?”冷紫嫣急切,对谢昭衍低眉顺眼的。 谢昭衍反而不乐意。 “好不容易把她打发出宫,你怎么还非得往人身边凑去?真要想去,择个别的庄子,你我二人单独去!” 说着,谢昭衍就贴了上来,搂住冷紫嫣,作势要亲。 “都说了来癸水。”冷紫嫣服软不行,脾气就上来了。 一把打掉谢昭衍的手,气恼地看着他。 总是这样! 初一十五去了中宫。 初二十六变了法的折腾人! 恼了,还有理。 非得狡辩,要她验验,自己守身如玉呢! 不说还好,生在帝王家,冷紫嫣有分寸,不敢妄想独宠。 可他一说,冷紫嫣总想到容菱挺着肚子,炫耀自己坐床喜,是吉兆。 “昨夜看了一晚的奏折,嫣儿不信,让善渊进来问话。” 谢昭衍果然来了这一套。 冷紫嫣没好气地看他:“来了癸水,皇上还非得折腾?” 谢昭衍面色一凝,似要相信,又赌气地将她抱起,往房内走去。 “嫣儿昨日应了的。今日推脱,就让朕看看,是不是欺君了?” …… 入夜。 皇后在温泉山庄安顿。 太子妃与长公主都要来请安,被宫女荷香拦住了,只说皇后舟车劳顿,有些乏了,明日歇息好了,再请安。 两人讪讪而归。 却不知道厢房中,早就有人了。 苏欣瑶泡了一天的药池,终于褪去黄气,皮肤娇嫩欲滴,白里透红。 她恭恭敬敬给皇后奉茶,模样乖巧。 容菱将她的娇羞看在眼里,提醒道:“天色已晚,太子非要来请安,现在还未到,不知回了东宫,又要是什么时辰了?” 苏欣瑶心头一动,立刻明白过来。 容菱靠近拍了拍她的手:“自古以来,母凭子贵,这个道理从未变过。” “皇后娘娘的教诲,婠婠谨记。” “有心就好。”容菱极为满意,喝了口茶,看向窗外月色,“估摸着,也快要到了。” 这一夜,风起云涌,注定不凡。 谢麟安站在浮岚院门口,听青柏汇报。 “东宫出来的马车,已经到了山庄。拦还是不拦?” “不拦。” 皇后在宸王的温泉山庄住着,理应要加强防范。 可东宫太子是她的亲生儿子,怎么防呢? “找人去永宁王府看看,皇叔可是睡下了?” “永宁王府今夜歌舞升平,只是王爷染了风寒,早早就歇下了。” “呵!青柏,下回记得提醒本王,一定要告诉徐卓光,不光是年轻人气血旺。这年纪大了,干柴烈火着起来,老房子也能烧掉。” 谢麟安闷笑一句,摇着头进了院子,去寻云苒了。 明日宫中清净,正好带她见母妃,顺带会会孔夫人。 被甩下的青柏,扶额摇了摇头。 无声啧道:“避子汤下火。” 第113章 名不正言不顺 云苒坐在窗前,鸡啄米般地点头,嘴巴微微翘着,看上去气鼓鼓的。 谢麟安轻手轻脚地靠近,侧身看了一眼,见人将眠未眠,强打精神打败瞌睡虫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苒儿,在等阿兄呢?” 他轻啄在人的额间,打横将人抱起,云苒的手很自然地勾到颈后,纤细柔软的指节恰巧又钻进他的交领,触感若有似无,撩拨着心弦。 倒也很舒服。 床靠得很近。 没两步就能走到,偏偏谢麟安抱得享受,一点都不着急。 可怜云苒半梦半醒间,只觉自己被连根拔起,抛到了天上,软绵绵地落在云彩间。 这片云也不知稳不稳当,承不承受得住她? 怕不是一会就散了,要落到地上来。 她下意识想要喊阿兄,又咬咬牙想继续忍。 和好了吗? 迷迷糊糊间,她有些记不清楚了。 像是和好了,又像是……和的没那么好? 像是太快了。 她还被关在浮岚院里,出不去,每天只等着他回来。 要是有一天,他忘了过来。 一天,两天…… 怕浮岚院就成了冷宫了。 冷宫?! 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云苒后脊发凉,虚汗一阵阵,倏地脚底有了失重的感觉,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呢。 “睡醒了?” 谢麟安正好走到床榻旁边,搂着人,一起躺下来。 他不放任,云苒也不想松开。 人还沉浸在梦中的思绪里,久久不能平静。 “阿兄一直戴着呢?”云苒垂眸,视线落在谢麟安腰间的香囊上,指尖伸手碰了碰,“似乎没有那么香了。” “苒儿要替阿兄换香料吗?”谢麟安难免带着期待的语气。 云苒微微点头:“要的。” 声音软软糯糯,乖的不得了。 清澈透亮,像是两人之间的纠葛从未发生,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谢麟安心头微动,怅然地侧头,又吻住云苒的额间,等到心绪平静,再一点点往下挪,吻过鼻尖,吻过唇,吻向充满诱惑的锁骨…… “苒儿……” “唔……阿兄,好困了。” 云苒被迫仰着头,有些难以自持,可身体确实也乏透了。 她连等谢麟安出现,都忍不住要打瞌睡。 “好了,不闹你了。”谢麟安埋在云苒的脖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意犹未尽,转移注意力道,“早些睡吧,明天一起见孔夫人。” 孔夫人? 云苒倏地笑了,眼眸对上谢麟安的视线,藏不住的欣喜。 阿兄果然惦记着呢。 …… 长夜漫漫。 温泉山庄的院落里,烛火灭的特别晚。 夜半连虫鸣都歇了。 苏欣瑶的房内,还是溢出一声声呢喃,久久未歇。 “母后与你说了什么?” 谢锦辰扣着人纤白的手腕,将吻落在镯子上,语气喑哑带着餍足:“婠婠可喜欢这镯子?” “喜欢。太子殿下相赠,婠婠自然是喜欢的。” 苏欣瑶的声音也哑了,多半是哭哑的。 她微颤着腿,努力扯着嘴角,知道此刻不能露出半点的不耐和隐忍,而是要取悦谢锦辰,甘愿臣服。 “皇后教导,母凭子贵……”她眼波流转,语调却是压低几分,声音像是猫挠的那般,“太子殿下,会给婠婠机会吗?” “傻婠婠,要不然你觉得此刻我们在做什么?偷欢吗?” 谢锦辰并未觉得她失礼,反而挑眉,带着玩味的笑意。 他看出了苏欣瑶的野心,恐怕不止是要个位分,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苏欣瑶垂眸轻叹:“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过了今夜,你就是东宫的人了。” 谢锦辰咬在她的唇上:“等有了动静,自然就会名正言顺。” 苏欣瑶莞尔一笑,玉臂主动攀上谢锦辰的肩膀。 她就知道,太子深夜请安,只不过是个借口。 贵为一国储君,后院子嗣自然也是越多越好。 晚是晚了点…… 但只要生下皇子,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清呢。 ……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皇后的院落。 所有人都被清退。 只有宫女荷香,裹着厚厚的斗篷,守在门外,头顶戴着皇后临出时赏赐的绒花发簪。 她心里美着呢。 因为刚刚才注意到,绒花簪子的簪身竟然是金镶玉的。 可比想象中值钱多了。 太好了。 屋内床幔摇曳,被翻红浪,一早备的安神香,也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这个招数,也亏你机敏,能想的出来。” 一番云雨后,谢良初搂着容菱,把玩着她的指节,调侃:“怎么越来越嫩生了?” 容菱面容娇羞,没好气地想收回手:“又说瞎话哄我呢!” “怎么就是哄你了?天一擦黑,我可就催着锦辰过来了。想见你的心,还不够急迫?” “上月,你都没给母后请过几次安。母后都问我,是否与你产生了嫌隙?她生怕我抖露了秘密,要害锦辰泄愤。” 容菱闷哼一声,扭过头去。 谢良初立刻抬起容菱的下巴,沉声解释:“上月皇宫里鸡犬不宁,我若跑得勤快,反而落了话柄。” “所以……所以你又收了几个侍妾!!” 容菱一想到这个,心气难平。 她是谢昭衍的皇后,却从未被临幸过,中宫之外,除了一个淑贵妃,更是空的吓人。 有时她也会想,当年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她心悦永宁王,却被太后选中要嫁给太子,目的竟然是为了能让永宁王的血脉,继承大统,成为日后弑君的利刃。 作为女人,她懂太后的苦楚。 谢良初是亲生儿子,谢昭衍是母妃早亡,被先帝交由她管教的养子。 结果,养子立为储君,亲生儿子却只落得个闲散王爷的待遇。 太后曾说:“谢昭衍是个痴情种,只爱东宫小通房。知道你怀上孩子,他定然不会碰你。” 容菱十里红妆嫁入东宫那晚,谢昭衍在通房冷紫嫣的房里哄到后半夜才回屋。 看得出他苦闷,合卺酒不按杯喝,按壶灌,一壶接着一壶,灌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等到谢良初出现,与她共度洞房花烛夜,那家伙都没醒过一次,蜷缩着抱腿而眠,怂得像是一只落水狗。 临近天明,谢良初不得不回永宁王府,才施舍一般将谢昭衍褪去衣衫,搬到了床上。 那天醒来,谢昭衍盯着床上的帕子看了许久,全都默认。 一个月后,她查出有孕,稳坐太子妃之位。 二十年来,谢昭衍初一十五按照礼法来她屋中过夜,却连床榻都未沾过一次。不是夫妻,只是君臣,倒也没有刁难,吃穿用度都是极好,中宫之内,太后殿中,她来去自由,无人管束。 相较之,她私下又是永宁王的女人。每月例行向太后请安的日子,便是私会之时。 也怪她过于通透,早早明白过来。 自己只是永宁王的一把利刃,戳在了中宫,却不在他的心上。 永宁王府里的侍妾,堪比后宫。 入了夜,还得为了翻牌子,大打出手。 到底,她是谁的皇后? 第114章 不如苒儿也咬一口 毓秀宫一早。 皇上的御辇刚刚离开,预备上朝,那头宸王府的信就送到了。 冷紫嫣累的腰肢发酸,坐在梳妆镜前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谢昭衍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昨晚居然还说,等到谢麟安羽翼丰满,他就禅让了皇位,带着她游山玩水,江南塞北…… 这种话儿,二十年前她听得心花怒放,如今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陪着他身边那么多年,冷紫嫣最为清楚,无论何人何事,都不及江山社稷在谢昭衍心目中的地位重要。 他不是贪恋权势,而是真正将黎民百姓放在了心中。 天下太平,才是谢昭衍的夙愿。 如今帝王权术,在他手中易如反掌,满朝文武为他所用。 而他还在东宫时,却不是这般情景。 他的母妃贤妃生性温婉,颇受先帝恩宠,但娘家没落,身后无人扶持,难产后身体不佳,常年缠绵病榻。 谢昭衍从小就被养在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的身边,与太后的亲生儿子谢良初一起长大。 所有人都以为,谢良初会成为太子,谢昭衍顶多仗着童年情义,成为心腹。 却不料,先帝为立谢昭衍为帝,不惜铲除太后背后的娘家势力,扣上了外戚乱权的名号,发配流放西南。 太后为保住儿子的性命,长跪御书房门外,叩首数日。 先帝留了谢良初一命,尚未及冠就被赐永宁王府,出宫避嫌。 之后,太后身边只有养子谢昭衍。 谢昭衍年少时,随了贤妃,性格温和,甚至有些优柔寡断。 那年贤妃感染风寒过世,先帝郁郁寡欢,一病数年。 为了给先帝祈福,宫中传出两种声音。 一个是要取百名童男童女的心头血,祭祀先祖,乞求续命。 另一个则是让皇子们迎娶王妃,开枝散叶,东宫太子首当其冲。 两条路摆在面前,几乎无人敢背上屠戮的骂名,各宫各府纷纷操办喜事。 容菱就这么嫁入了东宫。 谢昭衍当时也曾戏言:“要是其他皇子先生下几个孩子,这东宫恐怕也要易主。到时候,我就带着嫣儿去母妃的娘家看看,她出生在江南,烟雨蒙蒙,美不胜收……” 再后来,江南也算是去过了吧。 没有见到蒙蒙烟雨,倒是遇到了一场甚是骇人的雷雨。 雷公电母都快要将天都劈开,把地深深凿出了洞。 哎…… 冷紫嫣想着想着,心头就酸了。 真要等到谢麟安羽翼丰满,她与谢昭衍真能放下心,离开皇城这座牢笼吗? 但转念,她又燃起一丝希冀。 或许那样也好,让谢昭衍看看自己励精图治的江山,也是一种慰藉吧。 “娘娘,宸王府的马车已经出发了。宸王殿下说,他带了云姑娘一起来和您请安。” 碧玉嬷嬷等候许久,见冷紫嫣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禁不住出声提醒。 娘娘都已经担心云姑娘那么多天了,肯定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结果。 果然,冷紫嫣一听说云苒要来,立马来了精神,抹了一把湿润的眼角,还有些埋怨。 “怎么不早说!快快快!通知下去,蜜饯果铺都准备上,还有前些日子陛下赏的锦缎也都拿出来,让苒儿选选……” “宸王殿下想,让娘娘宣吏部尚书家的孔夫人进宫,一起听曲。”碧玉又提醒。 冷紫嫣一愣,应下了,连忙让人出宫去请。 此刻,外头的天不过露出一点点鸭蛋青。 冷紫嫣不知谢麟安的用意,不明是喜是忧,总之好吃好喝好用的东西都备上,也能讨得小姑娘的欢心。 …… 此刻。 宸王府的马车,穿过大街,正往皇宫驶去。 车内,云苒气呼呼地别过脸,不让谢麟安靠近,眼皮却是无精打采地耷拉着。 “昨夜,阿兄可是没有闹你,睡得憨香。” 谢麟安伸手往她翘起的唇角上点了点,轻声笑道。 “昨夜是没有闹。可一大清早,阿兄是如何叫苒儿起床的?哪能那么欺负人?!” 云苒一想到早上的害羞事,反驳的语气也变得黏糊糊,话是凶的,语气更像是撒娇。 “苒儿可是要向紫嫣姨母告状?”谢麟安得寸进尺,将人往怀里一带,指腹摩挲着人娇嫩的皙白脖颈。 云苒哼唧一声,不置可否。 “……没有证据,可告不了状。” “还要什么证据?!” “比如……” 谢麟安抿嘴一笑,俯身吻住选中的颈间肉,用力一吸,牙齿也狠狠磨了两下。 “嘶——” 云苒痛得惊呼出气音,身体下意识蜷缩,却反而让谢麟安的进攻变得更为深入。 “苒儿不要证据了!”她气恼出哭腔。 谢麟安咬着不放,又过了好一会,才用一个更为缠绵湿热的吻,安抚似血的印记。 他松开了人,禁不住又逗她:“真疼了?” 疼就是疼了?还有真疼假疼? “不如苒儿也咬一口,看是真疼还是假疼!” 云苒当真痛得厉害,说话一颤一颤,肩膀都发着抖,根本不想去看谢麟安。 谢麟安倒是爽快,大方地露出脖子,邀请:“来吧。” “才不呢!” 今早就吃过大亏了。 谢麟安不肯停,她着实受不住,一时慌不择路,在他背上挠了好几下。 本来是想让他赶紧停下的,可人的眼眸却染得更红了,动作力度也变本加厉。 吃过一次亏,就不上当了。 “嗯,知道了。苒儿舍不得让阿兄疼,是不是?” 谢麟安勾着笑,眼里满是宠溺。 可云苒的嘴巴翘得更高了,用力哼了一声:“原来阿兄知道,会疼呀……” 谢麟安一时哑然,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云苒却捂嘴笑了。 谢麟安搂着人,按下心头酸涩,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又是一阵心慌。 和好来的太容易。 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会不会根本就是一场梦呢? 苒儿会不会装着笑,心里却还是想逃? 无声的叹息。 谢麟安唯有将人搂得更紧。 他们的马车驶入皇城时,正巧赶在了朝臣入宫上朝之前,无人发现。 就连每日总是最早入宫的首辅大人的马车,也没有到。 此刻,裴阶难得穿了一袭玄色,候在永宁王府的侧门,看着永宁王打着哈欠从马车上下来,脸上却是一脸餍足。 第115章 不会有夫妻之实 云苒一入毓秀宫的大门,就见到翘首以盼的淑贵妃。 “紫嫣姨母!” 她欣喜地迎了上去,扑进怀里,泪眼莹莹,似有千言万语要与人倾诉,一时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冷紫嫣一下被抱了个满怀,原本忐忑的心,倏地就落了地。 刚想拍着人的肩膀,好好哄一哄,没想到只一眼就看到了谢麟安在云苒脖子上烙印的“罪证”。 顿时,她脸色难看,犀利的眼刀嗖地就扫向了谢麟安。 “母妃……” “你给我站在这里,面壁思过!” 冷紫嫣心疼地拍了拍云苒的后背,心说才刚刚及笄的可人儿,怎么能如此粗暴对待! 当初就不该由着他退了宫里派去的人。 就算不碰,问一问,教一教也是好的。 小年轻自己摸索,弄疼了都没处说理去。 冷紫嫣搂着云苒进殿。 谢麟安当真就被甩在两人身后。 青柏上前:“殿下,要不去廊下避风?” “……”谢麟安横他一眼,眯起眼睛。 青柏立刻噤声,毕恭毕敬,陪着一起思过。 屋里。 冷紫嫣让云苒坐在榻上,又是软酪又是蜜饯,不停往她手里塞,想想还是不够,又从柜子里挑了好些首饰,最后索性把整个妆奁都捧过来了。 “苒儿看看,喜欢什么就拿什么,还有一些皇上赏的锦缎料子,时兴的花样都让碧玉挑出来了。一会全都带回王府去,让明珠张罗着给你多做几身衣裳……” “紫嫣姨母……” “还有什么?喜欢什么,看中什么,随便哪样都可以。姨母我……” 冷紫嫣小心翼翼地哄着,客气过了头。 云苒刚刚吃了一颗蜜饯,嘴巴甜的很,赶紧挽着人的手道:“苒儿什么都不要。要这些做什么?姨母都留着。” “苒儿,是姨母没有护好你。” 冷紫嫣停下手里的忙活动作,嘴角始终压着,微微颤抖,试探着问:“……都知道了?” 闻声,云苒眼里闪过一丝落寞,静静地点点头。 随即,她起身跪在冷紫嫣面前,认认真真地磕了个长头。 “是苒儿该谢谢姨母与阿兄。如果没有你们,苒儿不会有今日的锦衣玉食,过去十年也不会如此无忧无虑。” “苒儿,快起来。”冷紫嫣鼻头酸涩了。 云苒依旧跪着,她轻轻摇头,咬了下唇,下定决心道:“但苒儿仍旧有个不情之请。云家满门忠烈,不可能通敌叛国。苒儿一定会找出真相,还他们一个清白。不管……不管皇上会不会怪罪,此事必定要做。” 她一脸坚毅,说着不情之请,却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冷紫嫣愣了好一会,俯身摸着她的脸蛋,盯着她的眸子,释怀地笑了。 “刚才那一句,姨母仿佛看到了你娘亲的影子。姨母相信你,一定会找到真相的。” 她伸手扶起云苒。 云苒莞尔:“阿兄说,他也会帮我的。当然,姨母放心,若真相于阿兄无益,苒儿定会阻止他!” “阻止什么?如今,你与他本该是一体了。”冷紫嫣眸色又黯淡几分,心疼再次涌上心头,凑近压低嗓音道,“告诉姨母,你阿兄是不是……强迫你的?” 云苒的眼眸垂落向下,令人看不真切表情。 思考片刻后,云苒小幅度地摇头:“……不算是。” 不得不承认,谢麟安起了绝对主导,但云苒也并非完全无辜。 她期待过,迎合了,也享受到欢愉。 单方面怪罪给谢麟安,好像也不对。 她的迟疑,看在冷紫嫣的眼里,就是默认。只不过在找借口,能让谢麟安不被责罚的借口。 冷紫嫣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轻轻拍着云苒的手背:“苒儿,若有一天,只要你想离开,那就尽管走。不用管什么文书,不用管宸王府和皇宫,放心大胆地走。姨母就算赔上性命,也会保你离开。” “……”云苒惊得话都不敢说了。 冷紫嫣终究还是把妆奁塞进她的手里。 “这些都拿着,尽管拿去换钱。真要走了,不必惦记紫嫣姨母,是姨母做的不好。” “姨母做的够好了!” 云苒听不得冷紫嫣妄自菲薄,心如刀割,连忙哄着。 冷紫嫣叹气:“是姨母没用,拦不住皇上的赐婚。下月,宸王府就要大婚了。苏欣瑶会成为宸王妃。” 尽管早有准备,可听到冷紫嫣当面提起,云苒脸上的笑意,终究还是挂不住了。 好半晌—— 她才回过神来,讪讪道:“阿兄承诺了,他与苏姑娘不会有夫妻之实……” “没有夫妻之实,娶回来当摆设吗?” 冷紫嫣声音陡然拔高了些,让原本掀开帘子,要送锦缎进屋的宫女们,吓了一大跳。 “谢麟安竟然如此说了吗?” 冷紫嫣听得心惊肉跳,简直难以置信。 这措辞,这用语,与当年谢昭衍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 “苒儿信了?!” 冷紫嫣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退后一步,跌坐在榻上,面容失神。 云苒不明所以,慌乱地喊着姨母,还想要出去把谢麟安也叫进来,却被冷紫嫣一把握住手。 “苒儿,寻常男人的话,或许能信。但在皇城之内的帝王,最信不得,尤其是这种华而不实的承诺。”冷紫嫣无奈叹气,“姨母以前也只是谢昭衍在东宫时的通房。” “……” 云苒惊诧,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冷紫嫣竟然以前也是通房丫鬟。 她张了张嘴,连忙捂住,不敢随意说话。 冷紫嫣讪讪:“当年,我与他在东宫,偏安一隅,也有过相濡以沫的几年。可先帝病危,众皇子纷纷娶亲冲喜,东宫首当其冲。谢昭衍自然要娶太子妃,用的是一样的由头。甚至还开过玩笑,说但凡其他皇子先生下嫡皇孙,或许他就能离了太子之位,当个闲散王爷。” “可是……”云苒咬唇,想到谢锦辰和谢楠月都要比谢麟安大上几个月的。 也就是说,皇上在做出承诺后,仍旧与皇后生下了一双儿女? 她为难地抬起头,果然看见冷紫嫣眼眸中难以泯灭的委屈和悲伤。 “姨母……”云苒轻轻搂住冷紫嫣,感受到对方微颤的肩膀。 她听见冷紫嫣低喃:“我也不是傻子,成了太子的通房,又怎么会肖想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可偏偏,他给过希望啊!” “……” “苒儿,皇权夺嫡历代都很残酷。你可知,为何永宁王府至今都没有世子吗?他满院子的侍妾姨娘,生了好几个女儿,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 第116章 不怪苒儿抛下阿兄吗 永宁王膝下的确只有女儿,而且都养在深闺,从未出过门。 难道…… 云苒心头一惊,抬眸去看,撞进冷紫嫣幽暗的目光中。 “姨母?”她讪讪出声。 冷紫嫣抿了抿嘴:“太医院的院正方脉奇准无比。五六个月的肚子,就能方出胎儿是男是女。二十余年,一个世子都没留下,不得不说太医院劳苦功高。” “……”云苒捂住心口,不敢妄言,可看着冷紫嫣满脸凝重,“或许只是巧合吧?” 巧合? 冷紫嫣怎么会不知道云苒的心思呢? 她被谢麟安保护都太好。 宸王府里都是谢麟安一人堂,远离宫闱琐事,落得清净,两人的日子像是世外桃源。 两小无猜,心无算计。 可偏偏,谢麟安应下皇上的安排,做好要继承大统的决心。 迎娶苏欣瑶,就是第一步。 太子虽有群臣拥戴,太子妃也有西北大营的兵马做后盾,但终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不能稳固。 子嗣,是逃不过的一道枷锁。 如今,谢麟安孤军奋战,皇上赐婚苏家,为的就是能让他有个富足的姻亲,用以辅佐。 起不了决定性作用,但不容小觑。 而能让苏家效忠的最快方式,便是早日让苏欣瑶诞下子嗣。 正如,谢昭衍迎娶了太后安排的容菱,诞下子嗣后,朝中大臣纷纷效忠。 原因无他。 后继有人,仕途便是稳妥了。 当今圣上本就子嗣单薄,谁能先生下嫡皇孙,谁的胜券就多了一分。 自古,母凭子贵。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呢? 永宁王是没能生下世子,还是没有机会留下世子? 以后,宸王妃又是否能平安生下子嗣? 苒儿又是否能接纳,接纳谢麟安为了继承大统而与苏欣瑶孕育嫡子? “苒儿,姨母只是不想你也被卷入风波中,不愿让你伤心。” 冷紫嫣心头盘旋着诸多猜测,最终还是偃旗息鼓。 云苒沉默良久。 再抬头,目光灼灼:“姨母,苒儿左右不了旁人。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苒儿留不住阿兄,那……也就不留了。” 她抿嘴一笑,笑得刻意,眼泪婆娑。 冷紫嫣默默点头,伸手替她擦掉眼泪。 “真要离开,替姨母看看南方的青竹。当年,被你娘亲所救时,雨下得太大,没来得及好好欣赏。总觉得该有些不同的。到时,苒儿替姨母好好看看。” “……嗯。” 云苒扑进冷紫嫣的怀里,哽咽道:“姨母不怪苒儿吗?不怪苒儿想抛下麟安阿兄?” “那也是他没能留住你。” 冷紫嫣轻拍着云苒的肩膀,耐心地哄着。 殿外。 日头渐渐升高了。 谢麟安沐浴在晨曦中,周身被镀上一层金边,脸上越是凝重。 聊得太久了…… 他不放心。 云苒的原谅过于轻巧,他不能完全信服。 或许,正憋着什么巧劲,寻摸着母妃的帮助,要逃出去。 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几分。 谢麟安心焦了。 这会功夫的“面壁”,当真让他思出些许过错来。 ……太心急了,不该那么早带来见母妃。 “殿下,孔夫人到了。” 青柏在旁,侧身提醒。 谢麟安如梦初醒,抬眸,眼里已是一片清明。 他转身,见到吏部尚书孔夫人正在宫女的引领下,施施然走进来。 宣召匆忙,孔夫人梳妆简单,云鬓尚且有些松散,全靠几支金钗撑场面,也就腰间的络子看着精巧。 但礼数一向得体。 她走上前,对着谢麟安福了福身。 “宸王殿下金安。” “孔夫人免礼。母妃近日常提起您,念叨着要一起听曲呢。” 谢麟安轻笑着,说话如沐春风。 孔夫人本来心有疑虑,此刻并未见谢麟安有愁容显现,便也松了心神。 “想来定是排了新的曲目。贵妃娘娘体恤,总想着邀我一同欣赏。” “本王不叨扰了。” 谢麟安微微颔首,退开几步。 孔夫人跟着进殿了。 没多少工夫。 丝竹管乐声响起,当真唱起了小曲。 冷紫嫣坐在正中央,身旁分别是云苒和孔夫人。 看得倒也是津津有味。 尤其是,坐在席上,冷紫嫣稍稍偏头,就能看到仍在庭院中站立的谢麟安。 “哎,孩子大了就是不好管教。一大清早就来给我添堵。你看看,杵在那里像是个木头。” 冷紫嫣没好气地哼了一句。 孔夫人立刻放下手里的茶盏,哄着:“宸王殿下一早就来给贵妃娘娘请安,心里可是有您呢!” “碧玉,你伺候着。曲子不要停,不要扫了孔夫人和苒儿的兴致。本宫去揪揪那逆子的耳朵。” 冷紫嫣起身离席。 云苒噗嗤一声,倒是笑了出来。 她不担心冷紫嫣是否真的会揪谢麟安的耳朵,反而觉得阿兄或许会将耳朵凑到人的面前去! 以前,就是如此。 孔夫人也目送冷紫嫣离席,她目光掠过云苒,见到她脖颈上的红印,微微愣神。 ……这是,有人了?! 从未听说宸王府的云姑娘许了儿郎? 莫不是? 孔夫人微怔,很快又反应过来。 果然,肥水不流外人田。 养在身边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便宜了其他人呢! 宸王殿下还当真喜欢的紧,这么明显的位置,可不就是为了昭告天下的?! “云姑娘,前几日该是你及笄的日子。淑贵妃提过好几次,我也准备了一点小心意,还请收下。” 孔夫人心思活络,立刻从身上解下新得的络子,塞进云苒的手中。 正红的绳结,里头穿了不少的碧玺珠子,看着的确闪耀,末端还坠了两块精巧的玉石吊坠。 云苒其实一早就看到这东西戴在孔夫人的身上,如今莫名相赠,心里也绕起了小九九。 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云苒心头倒是放松了些。 孔夫人有心示好,那一会打听西南的事情,也该不会很难吧。 于是,她也顺着套起近乎。 “孔夫人,苒儿手拙,您能帮系上不?” 她笑意盈盈,一双小鹿眸子弯成好看的月牙状。 孔夫人心情也大喜,感慨这心思算是用对了地方。 “好好好!我来给你系上,新得的物件,庙里开过光的,保健康太平,子嗣绵延……” 第117章 肖想不该想的,自寻死路 “还看?!娘亲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多少?” 冷紫嫣气恼,往谢麟安的胳膊上,狠狠打了一拳。 她刚才说了半天,让他懂得怜香惜玉,苒儿年纪尚小,以后的时间多着呢。 当务之急,赶紧把苏家的事情处理妥当。 不要许什么不能实现的承诺,不如将利害关系好好分析妥当,告知云苒。 若她能够接受,心甘情愿陪着谢麟安,往后也能少一些口舌之争,总不要落了个离心离德的下场。 可惜,她苦口婆心说了一堆,谢麟安根本不为所动。 只是两眼灼灼地盯着听曲看台上的云苒,嘴角微微勾起。 “谢麟安,如果你负了云苒,往后娘亲定然要帮着她离开京城!娘亲可是有经验的!” 冷紫嫣下了最后通牒。 听到这话,谢麟安总算收回了心神。 他敛住笑意,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脖颈,叹道:“儿臣的用意,娘亲还不明了吗?您看,孔夫人不就殷勤了许多?” “孔夫人本就对苒儿客……气……” 冷紫嫣知道谢麟安的动作含义,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回头瞥看台,语气渐渐就软了下来。 好像……似乎,的确更加殷勤了。 “说起来,你要孔夫人进宫做什么?” 冷紫嫣终于想起这茬,狐疑道。 谢麟安眼眸微转,将云家一案调查中发现信笺的事情说了,并提到西南大营的将士在事发前一阵,总想着成家,四处寻找媒婆。 “这与孔夫人有什么关系?”冷紫嫣不解。 “当初,温尚书想为兄长与孔家的女眷说亲,但没有成功。儿臣只是想问问孔夫人,是否知道缘由?” “那你问温尚书,不是更直截了当?” 冷紫嫣拧眉,直觉牵扯太多的人,会使得调查暴露。 然而,谢麟安摇头:“问的太多,反而起疑。温尚书也不是第一天当上尚书,儿臣问他要一次信笺,或许他有些兴趣,但不会过分深究。倘若事事参详,羁绊过深,恐怕他就得拿捏儿臣了。” 原来如此。 冷紫嫣明白了,谢麟安自然知道问温尚书更为直接,但不行。 不能将自己的软肋,随意交出去。 “就不担心孔夫人?”冷紫嫣还是担心。 谢麟安淡笑:“儿臣不是已经试探过了吗?” 说罢,他朝冷紫嫣微微颔首,抬步往听曲看台走去。 “……到底还是长大了。” 冷紫嫣看着远处正在替云苒系络子的孔夫人,又看看谢麟安的背影,心下怅然。 云苒脖子上的一抹红,不单单是给她一人看的,而是为了告诉其他人,如今的云苒是他宸王谢麟安的枕边人。 不仅是枕边人,还是捧在心尖上的姑娘,光明正大地宠着呢。 对云苒热心,殷勤,便是对他宸王府热心,殷勤。 同样,谢昭衍既然放心吏部尚书的夫人时常来毓秀宫走动,可见对孔大人也算是放心的。 一来二去,冷紫嫣竟不知不觉被自己的夫君,儿子,都“算计”了! 这皇权争夺,可是被他们父子玩明白了! 冷紫嫣微微沉着脸,也走回看台。 心里窝了一团的火。 她倒是不想朝着谢麟安发了。 冤有头债有主! 回头,她还是得给谢昭衍甩上两天脸色,否则,能把自己气死。 …… 看台。 云苒见谢麟安走过来,喜滋滋道:“阿兄,孔夫人赠了我络子,好不好看?” “嗯。孔夫人眼光独到,自然是好看的。” 谢麟安嘴上夸着,目光却没有落在络子上,反而随手整理云苒的鬓发,笑得宠溺。 云苒听得欣喜。 两人的动作,全都被孔夫人看在眼里,暗自松了一口气。 还好,马屁拍对了! 孔夫人不禁想起原先的礼部尚书王夫人和王姑娘,怪不得落得如此下场。 肖想了不该想的,自寻死路。 “孔夫人有心了。” 谢麟安的手,往旁边一伸。 就见青柏不知从哪里招呼了个宫女出来,递出一匹上好的锦缎。 看样子是要回赠孔夫人。 孔夫人受宠若惊,立刻跪地谢恩。 冷紫嫣也走过来了。 她瞪了谢麟安一眼,没好气的模样,像是在骂:借花献佛,讨打! 唱曲尚未结束,四人再次落座。 日头渐渐高了,几人也是各怀心思。 一曲听完。 冷紫嫣说着太晒,张罗几人回内殿小憩。 茶水果脯自然又摆上来了。 她一句没有外人,孔夫人也放松些,打开了话匣。 “外头可有好玩的事情?” 冷紫嫣久居深宫,平日无聊,也会向孔夫人问些街头巷尾的趣事,解解闷。 孔夫人得了赏赐,知无不言。 “京城太平着呢,要说好玩的事情,倒是不多。但喜事还真是不少。大伙天天竖着耳朵听,等皇上又给哪家赐了婚,想去讨彩头呢!” “还真就成了月老了。”冷紫嫣莞尔,语气带着了刻意的娇羞。 旁人可不敢调侃帝王,谁叫她是人人皆知的宠妃呢! “都盼着这些好事呢!那说明天下太平,百姓安稳。前阵子,国舅府大婚,那喜饼就不知道送出去多少!后头还有温尚书家的贵女,听说也赐婚给了探花郎……” 孔夫人通透,半点没提徐卓光黄了的赐婚,也不提苏家贵女要当宸王妃的传闻。 只挑好听的说。 冷紫嫣始终噙着笑意。 云苒听得颇为激动,她真心佩服起冷紫嫣来,三言两语,居然就哄着孔夫人主动提到了温尚书家。 她其实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贸然问多年前的往事,还怕孔夫人起疑呢? 还得是淑贵妃! 也想也是,能够稳住宠妃的地位,可不是光靠皇上的心,就能做到的。 皇后,太后,还有其他蠢蠢欲动的心思,防不胜防。 云苒委实钦佩,再又听见冷紫嫣开口:“温家尚武,自然想为女儿找个骁勇善战的。偏巧相中了探花郎,不得不说是缘分。本宫记得,温尚书还有位长兄,也去了大营,倒是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可惜了……” “那可不是嘛!当年,我家大人还想拉红线呢。没成!” 孔夫人一脸惋惜,连连摇头。 她倒是没注意到,席上其他三人默默递了个眼神,心领神会。 “怎么就没成呢?”云苒试探问。 “可不能怪我们家哦!是那温大郎心里只有戎马,半点儿女私情都未考虑。西南大营都闹桃花癫了,还没让他开窍呢!” 孔夫人义愤填膺,脸蛋有些红了。 而其他人却是异口同声。 “桃花癫是什么?!” 第118章 不如娶进门 几人面面相觑。 原本口若悬河的孔夫人倒是有几分局促。 “这,你们都不知道桃花癫啊?” 她尴尬地垂眸笑笑。 云苒回过神,侧身问:“孔夫人,桃花癫是什么?病症还是……” 声音软弱,虚心求教。 孔夫人抿了抿嘴,解释道: “每年到了三四月份,春暖花开,踏青,放纸鸢,赏花游船,这些活动也就多了起来。一来是憋了一个寒冬,大家都想散散心,二来也是百花争艳时,正好说媒谈亲,人比娇花艳嘛。 “桃花癫就是这种时节会发的一种癔症。不是病,人既不会发热也不会腿软,不用吃药,放着不管过些日子,自然而然就会好了。但虽说不是病,发起来也是厉害的狠。 “无论男女,要是得了桃花癫,正事是一件都做不了了。女的天天捧着镜子描描画画,打扮得花枝招展。男的就天天上街溜达,到处显摆,看谁都是抛媚眼,暗送秋波。 “因为这癔症最大的特点,就是觉得别人喜欢自己!哎,还不是说以为某个人喜欢自己,产生了误会。而是觉得全天下人都喜欢自己,都仰慕,都倾心……” 啧啧啧! 孔夫人边说边摇头,那架势仿佛眼前就有一堆患了桃花癫的家伙,让她无语地直摇头。 “就是说,一个人在三四月份以为自己是万人迷,所有人都喜欢自己,就可能叫桃花癫?”云苒歪头想了想,“叫桃花癫,是因为那时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嗯,正是如此。一般来说,桃花过季,到了挂果的时候,这种病症也就渐渐消退了。” 孔夫人点头道。 “倒是新鲜。听过相思病,还真的没有听到这种癔症。” 冷紫嫣轻笑两声,眉梢都挑了起来,觉得稀奇。 “两者怕是不同,相思病是相互爱慕,爱而不得,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而桃花癫是一个人的胡思乱想,搞不好是要出乱子的。自以为是的家伙,误以为对方喜欢自己,同时起了歹念,怕不是……”谢麟安微微拧眉。 云苒也感受到里面的厉害关系,还有些急了。 “孔夫人,您说当时西南大营有不少将领都得了桃花癫,温大人的兄长怎么就逃过一劫呢?” 她认认真真地问。 孔夫人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因为这个病症,还有个偏方可以治疗。那就是……忙起来!” 她有些想笑,捂住了嘴:“人啊,一旦忙起来,睁眼干活,一直忙到闭眼,连饭都顾不上吃,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啊。温大郎天生就是劳碌命,本身博学多才不说,那嘴皮子功夫与现在的萧将军也有的一拼。平日里,练兵已经很是辛劳,休息时还要对着将士们唠唠叨叨,一直忙到闭眼,哪有功夫想劳什子情情爱爱。” “……哦!” 原来如此! 云苒心下了然。 “不过,也有例外!有些人的癔症太厉害了,就算喂战马,也觉得那马儿对自己情有独钟呢!哈哈哈。” 孔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趣事,绢帕掩着,窃窃笑了。 冷紫嫣也被逗乐,跟着笑了几声,随即眉梢又挂上了忧心。 “毕竟是大营,患上桃花癫的人多了,恐怕将士们的心也不好收拢吧……”她轻叹。 孔夫人被打开了话匣子,一时没有收敛,脱口而出:“没过多久,狄族不就进犯了嘛。将士们也就都忙起来……哎呀!” 说着说着,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嘴巴。 霎时,内殿里鸦雀无声。 孔夫人懊恼地咬了咬舌尖,后悔自责:让你多嘴,提什么西南大营呀! 眼前的云苒可是云慕风的遗孤,那一场战役能提吗? 哎呀,哎呀—— 忘乎所以了! 真的是,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完了完了! 如今云苒得宸王殿下的宠爱,要是生了气,自己可算是飞来横祸,倒了霉了。 孔夫人紧张兮兮地偷眼看桌上几人。 只见云苒似乎并没有联想到自家父母,反而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战事一忙,原本发了桃花癫的将士日夜操劳,还得提心吊胆,的确有可能不治而愈。” “……是是是。” 孔夫人忙不迭应声,已经不敢随意搭话。 冷紫嫣见状,明白孔夫人多半不会再多讲了。 她朝着谢麟安使了个眼色,要人见好就收。 谢麟安颔首,转而看向桌上的一小块奶香酥糕,顿了顿,推到云苒面前。 “苒儿,尝尝这个。上回在你房中尝到的酥糕味道不太地道,该让青九好好学学。” 他漫不经心一提。 云苒盯着酥糕微怔,青九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酥糕。 但转念,她立刻明白过来。 她娇嗔道:“哼!那可不是青九做的,是苒儿亲手做的!殿下尝过好吃的,便看不上苒儿的手艺……” “怎么还着急了?你尝尝这是不是甜的?上回分明是咸的!” 谢麟安也不哄人,反而轻轻点了点云苒的脸颊,像是笑话她脸皮厚,不害臊。 云苒哪里能忍,谢麟安逗她左边,她躲右边…… 三两下,两人就离开了桌子,相互打闹起来,躲到了屏风后面。 孔夫人见状,悄悄松了一口气,算是没别人发现自己失言。 冷紫嫣趁机,像是与闺中密友交心般,发愁地和孔夫人道:“女大不中留。你也知道苒儿最得本宫的心,原本还想等她及笄,请你一起张罗,看看京城里的儿郎。没想到,自家儿子心急,早早就折了枝。” “娘娘,这也是美事一桩。嫁出去的心肝,回娘家省亲多不方便啊。不如娶进了门,朝夕相处,热热闹闹。” 孔夫人多会说话。 宸王府从未有过喜事动静。 云苒却成了谢麟安的人。 她看破不说破,一个娶字讨得了冷紫嫣的欢心。 原本,冷紫嫣是隔山打牛,提点孔夫人以后也不能怠慢了云苒。 这下倒是显得自己多虑,人家通透急了。 她还给主意呢。 “娘娘,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孔夫人故意卖关子,见冷紫嫣没制止,就继续开口道,“宸王府大婚的喜事,京城里都已经传遍了。如今殿下喜欢的紧,娘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第119章 冲喜当真有用 “宸王大婚,十里红妆定然少不了,到时从正门进的喜轿,多了那么一顶,也不是不行……” 孔夫人捂着嘴悄声提议。 冷紫嫣心头一动。 轻轻叹息:“本宫能替他们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孔夫人应声:“如此情投意合,再又名正言顺进了大门,往后的日子,云姑娘定然念着娘娘的好,与宸王殿下的情谊只增不减。” 思忖片刻,冷紫嫣也算舒心笑了,朝孔夫人调侃:“过会,再赏你两匹料子,回去多做几身新衣裳。” “多谢娘娘恩典。”孔夫人眉开眼笑。 屏风后,云苒被谢麟安牵住了手,两人都侧耳倾听。 可惜离得远了,听不真切。 “阿兄方才好机灵,差点就被孔夫人发现咱们在套话。” 云苒心有余悸,长舒一口气。 谢麟安勾起唇角,俯身亲了亲:“那也是苒儿反应快,演得像。那酸酸的吃醋劲儿,半点不像作假。” “苒儿也没作假,只要一想到苏欣瑶,酸水就跟不要钱似的,汩汩往外冒呢!” 云苒说着,撇撇嘴,当真像是恼了。 手也不让谢麟安牵着了,用力往外一扯,甩开了。 谢麟安手里一空,垂眸看了一眼,禁不住皱眉,语气也沉了。 “苒儿……”他压着心头不安。 云苒才不理他,别过脸,只有一句不耐烦的哼。 谢麟安的脸一寸寸黑了下去。 早知道,就不逗了。 这下倒好,收不了场,还不知道怎么哄了。 孔夫人对淑贵妃的提议,云苒没听清,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让云苒的轿子与苏欣瑶的轿子,一起抬进宸王府?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 真要如此,他可不信,云苒会乖乖坐进轿子里。 怕不是,挖个地洞也得跑掉。 思及此,谢麟安后脊瞬间一凉。 晌午过后。 孔夫人领着新得的赏赐,喜滋滋地离宫回府。 云苒并不想那么快回府。 她好久没有见到冷紫嫣,恨不得一直黏着人,心头那股怅然若失的感觉,久久都散不去。 也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就好像这次分别过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毫无由来,莫名的心慌。 冷紫嫣也舍不得她,但天色已晚,生怕皇上突然回来,撞见谢麟安又要提婚事,担心云苒伤心。 “来日方长,过几日再来看姨母。” “嗯,苒儿一定来!” 云苒依依不舍地与冷紫嫣道别。 一步三回头。 谢麟安牵着人的手,轻笑道:“舍不得?苒儿想留在毓秀宫?” 云苒迟疑,抬眸试探:“……可以吗?” “不可以!”谢麟安一口回绝。 云苒撇了撇嘴:“那你还问!” “这一整个月,苒儿都得待在阿兄的身边,寸步不离。” “回了王府,不还是只能待在浮岚院吗?怎么寸步不离?” 谢麟安沉声:“自然是阿兄去哪,苒儿就跟去哪。刚刚苒儿独自与母妃待着,阿兄的心跳都加速了。苒儿听听,阿兄是不是在担心受怕?” 说着,他一把拉过云苒的手,贴在心口,怎么都不让人抽开。 两人在前面走着,后面还有青柏亦步亦趋。 一拉一扯。 云苒的脸蛋都羞红了。 “别闹了。”她气急。 谢麟安抬手,吻住她的指节,委屈道:“母妃与我说,哪天苒儿想要离开我,她定然会帮你。” “!!!” 紫嫣姨母怎么会把这种话,都告诉阿兄了呢! 云苒惊诧地说不出话。 谢麟安倒是看出她眼里的一抹尴尬,冷哼道:“母妃也和苒儿说了同样的话吧。苒儿却没有告知阿兄。” 云苒:“……” 不是我不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嘛! 总不能说,嘿!阿兄,姨母要帮苒儿逃跑哦!这样你就抓不到我了哦! 怕不是吃饱了撑的! 云苒低垂着脑袋,像是在找,地上可有现成的缝隙,能让她立刻钻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必须把苒儿放在眼皮底下,时时刻刻看着,阿兄才能放心。” “……” “况且,时时刻刻能看见阿兄,苒儿也会觉得安心的吧,是不是?” 谢麟安语气颇有些诱惑,笑着低头来找云苒的目光。 只看到一脸的羞恼。 他反而乐了。 一把将人抱起,小跑着,将人抱上了马车。 “阿兄,阿兄……”云苒吓得惊呼,紧紧搂着谢麟安的脖子,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别让人看见了!” “有阿兄在,苒儿什么都不用怕。” 上了马车,谢麟安就将人搂进怀里,紧紧抱着,轻咬耳朵,舍不得松开。 车顶檐上垂着的响铃,清脆地摇曳。 刚出了宫门,倒是消停片刻。 青柏骑马护在一旁,低沉的声音,透进来。 “殿下,是永宁王的马车。” 谢麟安眸色一沉,松开云苒,但手仍旧紧紧牵着。 他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 “皇叔来见皇祖母吗?今儿皇叔的气色当真是好,犹如春风拂面。” 永宁王苍劲的手也拨弄着车帘,眸光打量着谢麟安的面色,轻笑:“子璨的气色也是不错。今日都不咳嗽了呢?看来,冲喜还真的有用啊!” 蛇打七寸,永宁王嘴角微扬。 坐在马车里的云苒,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冲喜,说的应该是谢麟安与苏欣瑶吧! 瞬间,后脊阵阵发凉,她的手也褪去了温度。 被谢麟安握住的地方,像是摸到了烙铁,烫得吓人。 她用力扯了一把。 谢麟安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反而拽地更紧了。 “皇叔言之有理。西北告捷,父皇龙心大悦,侄儿不过跟着沾了点喜气。” “战事倒是告捷,不过辎重还是出了纰漏。想来又是王尚书一家的罪责。子璨当真是眼光毒辣,看出那一大家子不安好心。都已经是流放的罪臣,还不安稳,与途中悍匪勾结,伤了官兵,害死不少人。” 谢麟安目光深沉,装作不知:“是吗?侄儿当真不知。” “哎,王尚书一家就地正法,尸首被秃鹫吃了个精光。啧啧,可怜可叹……” 永宁王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谢麟安见状,忍不住咳了两声,面露愁容。 “侄儿一向不理朝政,乍一听只觉得烦闷,胸口又憋气了。不耽误皇叔请安,侄儿一会还是去泡泡温泉,养一养。” 永宁王一愣:“你要去温泉山庄?!那里不是……” “是被母后要去小住了。不过,皇叔能给皇祖母请安,侄儿也能给母后请安,不是吗?” 第120章 太子昨夜睡得可好? “方才躲什么?” 谢麟安放下车帘,一把将云苒圈进怀中,双手环抱着她,十指相扣,语气带着质问。 云苒低喃:“没什么。” “苒儿,你答应给阿兄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反悔了吗?” 谢麟安俯身,脑袋窝在云苒的脖颈处,轻轻地摩挲着,倒是有几分委屈。 云苒后脊都僵硬了,话也不敢说。 马车徐徐前行。 已经和永宁王错开。 她思忖着,换了话题:“阿兄真的带我去温泉山庄吗?” “嗯。”谢麟安细细亲吻着,“长公主陪太子妃在温泉山庄疗养。皇后也在。同在京城,又是阿兄名下的庄子,该要日日请安的。” “知道了。” 云苒心头隐隐发闷。 其实她还想问,既然把庄子给了皇后,那与裴阶的见面,会不会走漏风声? 但转念一想,谢麟安肯定早就做了安排。 心思转了转,她好受了些,对谢麟安的亲近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她主动回握了谢麟安的手。 如今,他既要与太子相斗,还要抽出空来陪她调查云家一案,当真是分身乏术。 自己既然帮不上忙,就不要胡乱添堵了。 她稍微一主动,谢麟安如获至宝。 随即,欺身而上,吻了个正着。 …… 温泉山庄。 汤池内,水雾缭绕,烛光摇曳。 皇后容菱裹着轻薄的里衣,浸在水中,闭目养神。 滋养过的一副桃花面,盈盈带着笑意,嘴角眉梢都是翘着的。 一旁伺候的荷香,半跪在水池旁边,拿着葫芦瓢,轻轻舀着水,慢悠悠地替人淋着肩膀。 大抵是觉得舒坦了。 容菱喟叹道:“没了束缚,倒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了。” “娘娘……”荷香欲言又止,不敢多说。 往日里,自己不管说什么,荷香都只有迎合的份,今儿转了性了? “有话就说,藏着掖着讨板子呢?!”容菱睁开眼眸,斜觑了人一眼。 荷香绷着小脸,怯生生道:“娘娘,脖子上咬狠了,一时半刻怕是消不了了。” 闻言,容菱也是蹙眉。 她伸手摸了摸被荷香用水淋过的地方,没好气道:“谁叫你燃了那么多安神香?你是担心人家年岁大了,不中用啊!” 模样生气,说话却是揶揄。 说是安神香,其实是助兴的好物。 荷香知道自家皇后娘娘应该没生气,也就大了胆子。 “娘娘,奴婢去找御医要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吧。这处,遮不掉的。” 容菱拂开她的手,自己撩着温泉的水,摇摇头。 “不必了。过两日,你再宣太医,就说染了风寒,开些温补的药。多留几天,等身子养好了,再回宫。” 反正,谢昭衍巴不得她空出中宫,好让淑贵妃自由自在。 难得出了宫墙,就容她放肆一回吧。 “可去打听过了?太子昨晚睡得可好?” 容菱突然想到,转头问向荷香,眼神期盼。 荷香点点头。 “该说……今早睡得踏实。昨夜恐也是累了。” “你呀!现在拿太子寻开心了。”容菱佯装生气。 荷香立刻跪得端正。 “奴婢不敢。” “行了,一会记得,去将喜帕取来,也算是礼成了。” “奴婢记下了。” …… 山庄另一头。 谢楠月正搀扶着太子妃,预备来给皇后请安。 原本一早就要来的,但荷香传话,说皇后娘娘惦记着泡汤池,请安时辰往后延了。 “这样也好,皇嫂可以多睡个回笼觉。” 谢楠月说着挑挑眉,“昨夜皇兄来了,定然是闹皇嫂了。” “你说谁?”郭太子妃脚步一顿,回眸道,“太子昨夜来庄子了?” 欸?! 难道不是吗? 谢楠月一晚上都在张罗着,想偷摸找找山庄里的下人,让他们传个话到宸王府,要云苒也来庄子小住。 可惜,绕了大半个庄子,一个人影都不见。 谢麟安大抵是为了避嫌,把原来的下人们统统都换了。 现在庄子的人,不是东宫的,就是皇宫里的,啥用都派不上。 倒是发现了个稀奇事。 她看着谢锦辰兴致勃勃地走过了长廊,一脸意气风发。 当时,她还冒了一肚子的酸水呢! 皇兄真是痴缠,一天不见皇嫂,就追到庄子上来。 怎么…… 怎么皇嫂根本不知道太子皇兄来过呢? 难道,看一眼就走了? 是皇嫂睡下了,皇兄舍不得吵醒她? 用情如此之深吗? “楠月,昨夜你见到太子了?” 郭太子妃依旧站在原地,一脸认真,期待着谢楠月的回答。 咕噜一下。 谢楠月被她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震慑,一时吓得吞了好几下口水。 末了,才打着哈哈道:“啊?没来吗?皇兄也太不像话了!我还以为他昨夜会来的!怎么能让皇嫂一人住在这里呢?” 谢楠月振振有词,其实心里虚得很,不知道自家皇兄到底在做什么。 见太子妃表情凝重,眸光微垂,似乎也在回想着什么,谢楠月赶紧打圆场。 “皇嫂,不如今晚楠月去陪你,好不好?” 她眨巴眨巴眼睛,语气真诚,等着太子妃的回答。 就在这时,一声娇俏的问好传来: “参见太子妃,太子妃金安。” “参见长公主,长公主金……” 云苒福了福身,话还没有说完呢,就被谢楠月当做救命稻草一把捞起。 “苒儿!可算是见到你了!快要担心死我了!” 谢楠月欣喜,将人搂住,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耳语:“可算是救了我的命了!” 云苒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 救了什么命了? 谢楠月可不敢说,云苒一来打岔,皇嫂可能就想不起皇兄昨夜来没来的事了。 “皇嫂,背后还真不能说人,瞧昨儿才提过苒儿,今儿就见到了。” 谢楠月松开云苒,又挽住郭太子妃,满心欢喜。 太子妃微微颔首,面带微笑,算是应了礼数。 她先前并没有见过云苒,这乍一看,就被那双澄净的小鹿眸子吸引了,乖巧又带着点任性。 不说别的,太子偷摸描绘的小像,当真半点神韵都没捕捉到啊。 第121章 孤定将你接入东宫 别院。 木门被关上的瞬间,苏夫人红着眼眶,立刻跑到窗前。 她手里绞着一块绢帕,指节拧得生疼,看着一众带刀侍卫护送着太子离开,嘴角不由得哆嗦了好几下。 一夜未眠。 太子殿下莅临时,苏夫人就被侍卫赶到了最偏僻的厢房里。 估计是怕她闹事,打搅谢锦辰的兴致。 闹是不会闹的。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她自然也盼着女儿能入了太子的眼。 但她更希望是光明正大地被选入东宫,而不是如此这般轻贱,在一处排不上名号的庄子别院,就污了清白。 往后,当真能攀上高枝吗? 哐当—— 刚才被关上的木门又被打开了。 苏夫人看着自家女儿,有些蹒跚地追了出来。 她穿的单薄,发髻也是随意挽起,耷拉在一边,摇摇欲坠。 “殿下……” 苏欣瑶声音微哑,喊得声音不大,尾调颤抖,听着期期艾艾的。 谢锦辰的脚已经要迈出院门,闻声又转过头来。 倏地,一道倩影扑进怀中。 暖香如玉。 谢锦辰欣然接受,朝两边看了一眼,屏退左右。 “好生歇着,追出来做什么?” 他声音低沉,却未见恼怒,眉目带笑,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 苏欣瑶被拥在怀里,怯生生地抬起脑袋,眼眸清亮,摊出手心。 “殿下的扳指落下了。” 谢锦辰勾唇微笑,朝着苏欣瑶伸出手:“替孤戴上。” “嗯。” 苏欣瑶随即出谋,认认真真将白玉扳指箍进谢锦辰的大拇指。 扳指戴上了,她却没有松开手。 十指交缠,流连忘返。 “殿下。” 她一脸娇羞,低声撒着娇,揪着谢锦辰的衣襟,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都生生忍住了。 这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看着惹人怜爱。 谢锦辰照单全收。 “如今时机尚未成熟,又在宸王的庄子里,还是要收敛些。婠婠乖,等过几日,孤便将你接入东宫。” “太子殿下可不能诓骗。”苏欣瑶闷哼一声,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谢锦辰哈哈大笑,将人狠狠搂了一把。 “去把帕子收好,晚些时候荷香自然会来拿。记住,昨晚孤一时走错了房间,是误打误撞,才有的姻缘。” “婠婠记住了。” 苏欣瑶点头。 昨夜的旖旎,谢锦辰早就备好了说辞,她照做便可。 “外头天凉,快进去吧。” 谢锦辰柔声拍拍她的肩膀,随后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受了凉,孤也是会心疼的。” “嗯。” 苏欣瑶只觉得凉透的肩膀,裹上一层暖意,七上八下的心倏地落了地。 这下,谢锦辰才算是真的走了。 苏欣瑶站了很久,再转身,见苏夫人站在门边。 “娘亲,替婠婠梳头吧。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她舒心一笑。 苏夫人哎哎应了两声,心里头五味杂陈。 她从未教过苏欣瑶什么闺房之术,生怕昨晚会得罪太子,揪心不已。 没想到,女儿早就不是自己印象中的模样,拿捏男人的手段,竟是如此信手拈来。 梳妆时,苏夫人时不时瞥向床榻,见到正中的一块白帕上染了鲜红。 一声叹气,禁不住泪水都蓄上了。 “可怜我的婠婠……”她悄悄抹泪。 苏欣瑶在铜镜中见了苏夫人的模样,微微蹙眉,扭过头。 “娘亲当真痛心疾首,一会就备上车马,回江南去吧。” 苏夫人一怔:“娘亲只是心疼你,这清白给的太容易了。” “哪里容易了?娘亲以为,太子妃是平白无故来这庄子休养的?皇后娘娘又是为何来此坐镇?娘亲好歹也是苏家的当家主母,不该仗着平日里惯用钱财疏通,就如此没有长进。” 语气重了。 不是母女之间的交心,倒是有些“君臣之礼”。 苏夫人脸蛋涨得通红,一时不知如何辩解。 苏欣瑶牵过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肚皮上,讳莫如深道: “娘亲莫怪女儿言重,只是母凭子贵,向来不轻松。” “……你的意思,若是有了,太子殿下会留下他?”苏夫人依旧懵懂。 苏欣瑶撇撇嘴:“谁叫太子妃肚子里的不是皇长孙呢?一旦她生不出儿子,东宫另一个有孕之人,可不就被寄予厚望吗?” “……” “太子殿下可比你我还要巴结,千方百计都得来这庄子温存,娘亲还着急什么?如今一切都得沉得住气,只要赐婚的圣旨一下,娘亲便可随着回江南。到时候,整个苏家都得孝敬您了。” 苏欣瑶说完好话,又敲打:“万一这时候出了岔子,丢的可不是一桩婚事。娘亲,明白吗?” “明白了,明白了!” 苏夫人忙不迭地点头。 都被点的那么透彻了,还不明白,那真就叫是傻子了。 “从现在起,娘亲装聋作哑,就当是病了伤了,一句话也不说,免得给婠婠招来嫌隙。” 苏欣瑶满意地点点头。 她的娘亲太不至于连命都不要了。 一直守到荷香将帕子取走,苏欣瑶才舍得离开厢房。 按照礼数,她不仅要给皇后请安,还得给太子妃,长公主请安。 折腾一夜,她走得不快。 刚路过长廊,迎面就见到了谢麟安。 “宸王殿下金安。” 她福了福身,下意识护住太子殿下赏赐的镯子。 谢麟安看在眼里,眸色森寒,语气倒是不显。 “御医的方子当真不错,苏姑娘可半点看不出前日的狼狈模样了。本王已经责罚过庄子里的人,苏姑娘可消气了。” 苏欣瑶喉咙一噎,话全被堵住了。 消什么气?! 她压根就没见到那些人是怎么被责罚的! 万一接回宸王府,根本没打没罚呢! 她也不会知道啊。 心里想着小九九,面上还得感恩戴德。 “婠婠多谢宸王殿下体恤,他们也不过是无心之举。是婠婠不该走错地方,下次不会了。” 苏欣瑶细声细语。 谢麟安应了一声:“这庄子的确不小。苏姑娘千万不要迷路了。不如,本王安排几个暗卫,贴身照顾苏姑娘?” “不用,不用!”苏欣瑶惊呼,抬眸对上谢麟安冰冷的目光,不由得一怵,连忙摆手,“婠婠能照顾自己,多谢宸王殿下挂心。” 说笑呢! 身边要是有了宸王殿下的人,她还怎么见太子,以后如何能进东宫? 她还没那么蠢,仅靠昨晚的恩泽,可不能保证能怀上呢! 再无其他寒暄。 苏欣瑶借口要给皇后娘娘请安,赶紧走了。 谢麟安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勾了勾唇角。 ……这就上钩了。 此刻,云苒一行三人,也刚好走到连廊上,和苏欣瑶撞了个满怀。 云苒下意识地护住太子妃,生怕她被苏欣瑶冲撞。 谢楠月可没那么好的脾气,一下就炸了。 “眼睛不看路?你何时也住在这庄子里了?谁让你来的?”她厉声斥责。 苏欣瑶也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拍着心口,看见云苒护在太子妃面前,正义凛然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这几个女人,她都看不顺眼。 可惜时候未到,不能打太子的旗号,最多用宸王挡枪。 “参见长公主,婠婠和娘亲是前日宸王殿下安排住过来的。宸王殿下一番好意,想我与娘亲休养调理。” 闻言,谢楠月皱了皱眉。 扭头去看。 云苒的脸色顿时煞白。 第122章 大半夜还在嗷呜叫着 “前日?” 云苒怔忡片刻,讷讷开口。 她抬眸看向苏欣瑶,不解:“苏姑娘前日就住进来了?” 怎么可能呢? 阿兄不是说了,前日他来温泉山庄是为了见裴阶吗? 和苏欣瑶有什么关系? 云苒等着苏欣瑶的回答,手心已经渐渐湿润,紧张得发汗了。 苏欣瑶朝她的模样,心头一动,莞尔笑道:“是啊,前日我与娘亲还在国舅府中做客,宸王就派了马车来接,将我们安置在这里了。” 还特意派了马车去接? 云苒喉咙有些堵,抿了抿唇:“前日,宸王殿下的确来山庄了吧?” “来了呀。庄子里的嬷嬷丫鬟做事不利索,毛毛躁躁。宸王殿下入夜还来替我主持了公道,也是有心了。” 苏欣瑶捋了捋鬓发,娇羞如花。 云苒不再问了,低垂下头,避开了视线。 “苏欣瑶!你阴阳怪气什么?!” 谢楠月见状,忍不住下去,啧了一声。 “长公主息怒,婠婠句句属实,并无虚言。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回宸王府看看,是不是有从温泉山庄退回去的丫鬟嬷嬷,便可以证明婠婠清白。” 好一朵无辜可怜的小白花! 谢楠月拍着心口,直翻白眼。 才几日不见,竟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云苒早就说不出话了。 她被苏欣瑶一口一个婠婠,刺激得心头都在冒血。 之前,是她天真了。 根本做不到的! 眼睁睁看着谢麟安迎娶苏欣瑶,看她的花轿迈进宸王府,听所有人喊她宸王妃…… 这根本不可能! 连一声同音的婠婠,都难以接受。 她怎么可能心宽到可以接纳苏欣瑶呢? 是她忘记了,苏欣瑶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她不是一幅画,往那一摆,安安静静,毫无声响。 她是名正言顺的未来宸王妃啊! 在这一刻。 尽管晌午过后的日头正艳,照到云苒的身上仍旧如同泼了一盆的冷水,彻骨透心凉。 ……骗子!!!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默默朝旁边移开了视线,眼不见为净。 苏欣瑶看着云苒的躲闪模样,料定她胆子小,不敢对峙,莫名觉得解气。 就在她想“安慰”云苒时,却听见太子妃突然开口问: “苏姑娘,昨晚睡的可好?” 苏欣瑶顿时回过神,想起自己还为给太子妃请安,立刻福了福身。 “婠婠参见太子妃,太子妃金安。” 她低眉顺眼,看着着实乖巧。 太子妃也不着急让她平身,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道:“刚刚才记住一个云绾绾,怎么也没想到苏姑娘也叫婠婠?不过,身子重的人,忘性大,不如就叫苏姑娘吧。好记一些。” 苏欣瑶提着气,直觉太子妃就是故意的,但她没法辩解。 原本她就比云苒年长些。 就算小字相同,也该是她先用,怎么就变得她排在云苒的后面? 呵。 嚣张什么? 身子重了不起了?又生不出儿子,得意什么劲儿呢! 腹诽一阵,苏欣瑶自个心气顺了,乖巧道:“太子妃喊得顺口就行。” “苏姑娘还没说呢,昨晚睡得可好?”太子妃浅笑盈盈,话说的不着痕迹,“我倒是听到庄子里的夜猫很不安分,大半夜还在嗷呜叫着,不知道是不是开春了?” 苏欣瑶的笑容僵了,半晌没答。 谢楠月倒是欸了一声,狐疑:“有吗?我倒是没有听见。皇嫂昨晚睡得不好呀?一会找人在庄子里找一找,别再扰了皇嫂的清净。” “……或许是有一两只的。”云苒应和着,顺口说道,“一会苒儿让嬷嬷清理了。” 话音刚落,她自己都愣了。 嬷嬷难道真的已经被退回宸王府了? 顿时,她又不开口了。 太子妃倒是笑了。 “不碍事的。如今我白日里的觉比晚上多,你们要是也睡不着,今夜不如陪我一起抓抓夜猫,万一挠了人就不好了。” “嗯,都听皇嫂的。” “以前我住在将军府时,也有几只刁蛮的野猫,最喜欢三更半夜溜进房中,在人脸上挠。那爪子锋利,能把人的耳朵都抓烂了。” 太子妃说着,蹙眉摇摇头,不知是感慨野猫淘气,还是在可怜被抓烂耳朵的人。 苏欣瑶听得心肝直抽抽。 旁边的苏夫人听得也是一惊,下意识就瞥向自家女儿的耳朵。 不看不知道。 一看,呼吸瞬间就停了。 这,这这……梳头的时候还没看到呢! 怎么真有几道血痕呢! 该不会是太子殿下留下的吧? 那太子妃是认出来了? 难不成太子有这方面的癖好? 她吓得赶紧拽了一把苏欣瑶的衣服,朝人挤眉弄眼。 苏欣瑶也被说的,感觉耳朵发烫,有些痒呢。 就在这时,谢麟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朝着太子妃躬身行礼:“太子妃金安。” 郭太子妃收回刚才的气势,微笑颔首:“免礼。还得多谢宸王殿下割爱,让我们住进来休养。” “父皇和母后日日惦念皇嫂,宸王府也就这庄子能孝敬。若是皇嫂喜欢,改日送给皇兄都行。”谢麟安客套。 太子妃哼了一声:“你倒是顺水人情做了,让苒儿去哪里散心?” 她说着,将云苒往前推一推:“来找人的吧。” 谢麟安又是躬身。 “苒儿心心念念想着陪皇嫂,马车还没停稳,就跑进来了。害得我一顿好找。” 他将目光移向了云苒。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怎么脸色又难看了? “苒儿,过来。” 谢麟安朝着云苒伸出手。 云苒不想搭理。 谢楠月撇撇嘴,护住云苒:“宸王殿下有佳人要陪,苒儿就交给我与皇嫂吧。我们正好一同去给母后请安。” “苒儿。”谢麟安又喊了一声。 “宸王可是不放心苒儿跟着我一起去?”太子妃开口。 谢麟安退后一步:“不敢。” 就这样,云苒被太子妃与长公主带走了。 谢麟安目送她们离去,扭头看向苏欣瑶,语气冰冷: “苏姑娘怎么不一同去?” “我,我,我也正要去呢!”苏欣瑶连忙拉住苏夫人的手,快步离去。 谢麟安不禁扶额。 怕是被云苒知道苏欣瑶早就住进来的事情。 晚了一步。 本想在下车的时候提的,结果她急着见谢楠月,跑的飞快,追都没追上。 这下失策了。 第123章 是不是和苏欣瑶…… 容菱刚刚嘱咐荷香将白帕收起,就见谢楠月搀扶着太子妃,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了。 “母后金安。” 谢楠月福了福身。 太子妃也跟着一起。 在她们二人身后的云苒,行礼更加标准一些,语气也更有敬意。 “皇后娘娘金安。” 容菱朝着荷香使了个眼色,让人赶紧退下去,便招手让她们三人都进屋。 “岁欢,快来!让母后瞧瞧,今儿的状态可好?” 自从大婚之后,很少有人再喊自己的闺名,郭太子妃一时竟有些晃神。 她莞尔一笑,在容菱身边落座,说道:“岁欢一切都好,烦劳母后挂念了。” “怎么算是烦劳呢?母后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你安安生生,顺顺利利的。”容菱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慰道,“院正老糊涂了,脉象难免摸不准。不要放在心上,你们的时间长远着呢。” 太子妃努力维持着笑意,垂眸点头。 容菱离得近,身上虽说抹了香粉,也能闻到温泉池子里的特有气息。 一时间,太子妃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啊! 好一招暗度陈仓! 她有孕在身,根本不能泡汤池,却被带来此处休养,为的是给太子图方便? 东宫后院里干干净净,没一个侍妾通房。 敢情直接养了外室,明目张胆地兄夺弟妻?! 宸王大婚的消息早就街知巷闻。 谢锦辰贵为太子,却做出这种荒唐事,简直没有底线! 她郭岁欢是将门之女,懂得君臣之礼,江山社稷的传承。 即便太子不开口,往东宫纳上一堆的良嫔良娣也无可厚非。 何必要遮遮掩掩,弄得龌龊不堪。 不就是太医院院正方脉,料定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长孙吗? 这就迫不及待,另找个高门大户的贵女,怀上储君子嗣。 太子妃心里千头万绪,最终都在几个深呼吸下,重新归于平静。 她不动声色道:“母妃所言极是。儿臣只当安心养着,顺其自然。” “那是,那是。” 容菱满意地笑了。 她一抬眼,又看向云苒,笑道:“苒儿怎么无精打采的?” 云苒连忙起身:“回娘娘的话,都好的,先前日头有些晒了。” “上回给你的安神香,可试用过了?回府试试,本宫保你睡得香甜。” 容菱笑得端正,看不出半分杂念。 而太子妃却心生疑窦,往云苒那头瞥去好几眼。 云苒抿唇应允。 孕期不宜久坐,每日散步少不了。 三人请过安后,便相约去林场散心。 云苒对庄子最熟,因而被委以重任要带路。 走出皇后所住的院落,远远就见谢麟安与苏欣瑶走了过来。 云苒赶紧加快了步伐。 “苒儿!” 谢麟安沉声轻呵。 云苒头也不回。 “云苒,你做什么?” 谢麟安大步流星,很快走到三人面前,一把将人打横抱起,略带歉意地朝太子妃颔首。 “皇嫂,苒儿顽皮,先带回宸王府了。明日再来与母后请安。” 说完,也不等太子妃表态,旋风一般地离开了。 谢楠月哎呀一声,没叫住人,气急败坏地看向太子妃:“皇嫂!你看看谢麟安,光天化日竟然如此轻浮。” “你呀!”太子妃倒是没她那般生气,点点人的额头,“有劳长公主相陪,一起去射箭场看看吧?这庄子应该是有的吧。” “有的有的!哎,可惜了。都怪谢麟安把苒儿拉走了,要不然她也可以表演个百步穿杨给皇嫂看!” 谢楠月很是得意! 说起云苒的骑射本领,连忙竖起大拇指。 太子妃若有所思。 …… 温泉山庄外。 云苒被谢麟安抱了一路,忍到马车上,才赌气地缩在一角。 “哼!” 她也不说话,就是拗着脾气。 “阿兄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怕苒儿生气,再也不理阿兄了。” 谢麟安坐在人的身边,试着掰过她的肩膀,哄着:“乖苒儿,好苒儿,你看看阿兄……” “你就会欺负我!” 云苒拗不过男人的力道,人被转过了身,为了不理人,索性闭上眼睛,低喃道: “说什么来温泉山庄,是为了见裴阶,结果金屋藏了个苏姑娘!那晚回去时,你分明已经沐浴更衣了。是不是和苏欣瑶……” 谢麟安眼眸一黯,不作声了。 “肯定是她!难不成,你还与裴阶一起共浴不成!” 云苒更生气了。 谢麟安居然都懒得解释。 太过分了。 “怪不得姨母说,不要相信你的话。皇亲最重子嗣,你都要娶苏欣瑶了,又怎么可能与她保持距离呢! “她将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宸王妃。她若不想生下嫡长子,又如何轮得到一个通房有孕呢! “你跟着我做什么?回你的温泉山庄去,陪你的未来宸王妃去!走啊,走啊……” 云苒气得闷头大哭! 脑子里怎么都甩不开那些印象。 水雾缭绕的温泉,潺潺流水,交缠的身躯…… 即便现在没有动心思,往后也是光明正大,理所当然的。 谢麟安面对缩成一团的云苒,实在无处下手,甚至有些后悔,带着人一起去温泉山庄请安了。 “苒儿,苏姑娘早就有了意中人,阿兄与她绝无可能。” 别无他法。 谢麟安只能提前透露信息。 可惜,话才说了一半,云苒突然抬起头,眼眶猩红地看过来,绝望道:“那又如何,难道你们的婚事还能告吹吗?” 谢麟安当真被问住,扶额,久久未发一言。 回到宸王府。 云苒又没有等他,掀开帘子,翻身下车,朝着浮岚院跑走了。 谢麟安自然要去追,青柏却看向书房。 方向南辕北辙。 谢麟安啧了一声,没好气道:“你又要做什么?” “殿下,裴大人在书房恭候。” 谢麟安拧眉:“他来做什么?” 青柏贴近了些:“裴大人今早跟踪了永宁王的马车。” 第124章 跪求本王开枝散叶 裴阶仍旧穿着朝服,长身而立,见到谢麟安推门,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谢麟安侧目,挥了挥手,按下心头的不耐。 “有什么话,直说吧!” 他知道裴阶肯定又是来……好言相劝。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些年来,他也不是没有听劝。 容忍谢楠月与云苒走得近乎,没有刻意生出与东宫的嫌隙…… 饶了萧淮川一命,对萧青山擅离职守,进京救子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又要来说什么? 难不成,他宸王谢麟安做的事情,桩桩件件还得向首辅大人请示不成?! 谢麟安压了一肚子的怒气,又是在自家王府的书房里,里里外外都是心腹,丝毫没有压住情绪。 裴阶欲言又止,眼见婆婆妈妈的劲儿又上来了。 他气恼道:“裴知韫,要说赶紧说,忙着呢!” “殿下,永宁王的马车凌晨回了府,是从……温泉山庄回来的。” 他眸色幽暗冷冽,静候谢麟安的回答。 闻言,谢麟安没好气地闷哼。 “本王还能管得了永宁王做什么?他是太后嫡子,是当今圣上的皇兄,本王的皇叔……” 原本裴阶只是想提醒一二,却被毫不避讳地呛声,心头也冒出薄怒。 他咬了咬牙,冷静片刻,紧紧握拳,还是开口: “殿下着实不该在此时冒险,以免打草惊蛇。微臣既然会发现,保不齐旁人……底牌过早暴露了。” 嗖的一下! 谢麟安递来一记锋利的眼刀,语气凉薄:“裴阶!” “殿下!”裴阶同样高呼一声,拱手深深作揖,垂眸避开谢麟安咄咄逼人的目光。 “西北辎重一事,微臣勉强才遮掩……” 西北大捷,喜报频传,但没人将辎重兵遇到悍匪一事通报朝廷,楚青琉当场绞杀叛变的王尚书一家,也仅仅保住半数的补给。 京城局势不稳,西南阵营也没有完全倾向宸王府…… 裴阶不敢冒险,只能将西北战事,报喜不报忧。 为的就是观察永宁王的情报,究竟能掌握几分,是否会有应对,没想到谢麟安直接揭了人家的老底! “够了!还提什么辎重兵。清晨见到永宁王了?你猜如何,晌午本王也见到了!还是皇叔坦率,是他先你首辅大人一步,告诉本王辎重队伍出了事!” 裴阶:“……” 双眼一眯,眸色更加幽暗。 “微臣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还来不及告诉本王?” 谢麟安嘭的一下甩上了门,低吼道:“都给本王,滚下去!” 听到吩咐,青柏立刻开始清场。 书房内,裴阶直起身子,与谢麟安四目相对,态度倒是不卑不亢。 “裴知韫,你如今是想反悔了吗?过去数月,本王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举措,你都恨不得立刻挑出错处,扼杀在萌芽中。本王倒是想不通了,当真是你裴首辅深谋远虑,还是打算临阵脱逃了!” “殿下,裴阶既已跟随,便绝无二心。” 裴阶表情肃穆,往前迈了几步,离谢麟安走得更近,语气低沉道:“过去数月,微臣的确提出异议,但那不过……不过是想规劝殿下,不应为儿女情长,废了多年的筹谋。” 不应为儿女情长? 谢麟安眯起眼睛,犀利地扫过裴阶,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 “是吗?不应为了儿女情长?那本王倒想问问,裴首辅院中的人,可曾试探过? “前几月,打着你裴首辅名号,当街绑走贵女的幕后凶手,当真没有找到吗?” 他闷哼着,扔下质问。 裴阶顿时怔愣,深深提了一口气,半晌才开口:“……那是太子想要试探,微臣都已知晓,会谨慎处事。” “谨慎处事?!”谢麟安觉得好笑,啧了一声,“我看你不过就是妇人之仁!” 裴阶失语,默不吭声。 “裴知韫,承认吧。你再怎么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伪善模样,身体里的血仍旧是滚烫鲜红的!你有软肋,不过证明你是活生生的人而已!” “殿下,帝王不应……”裴阶踌躇。 “不应什么?不应该讲究儿女情长?不应该有心上人?!现在说的好听!真要成就大业,你裴首辅怕不是首当其冲,跪求本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闻言,裴阶只能扶额。 这一点,他倒还真的无力反驳。 子嗣绵延于江山社稷有益。 真到那时,他的确会如此进谏。 霎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良久。 谢麟安挥了挥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东宫的大门仍旧对你敞开,宸王府不来也罢。” “……殿下息怒。” 裴阶撩开鹤氅,笔直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微臣回府省过。” 谢麟安的气还没顺呢,冷哼着拂袖而去。 裴阶等到人走远,才讪讪起身。 走出书房,看到躲在墙角的徐卓光,身形一闪。 兔子藏个脑袋,欲盖弥彰。 他当做没看见,径直走开了。 墙角处,徐卓光张大了嘴巴,对着阻挠自己的青柏,挤眉弄眼,愣是说不出话来。 ……这裴知韫竟然和我们在一艘船上? 那他以前还对自己趾高气昂? 本御医可是嫡系! 哼! …… 浮岚院。 谢麟安再次被拒之门外。 青九端着明珠嬷嬷做的酥糕,立在门边,也没能进去。 “云姑娘方才回来,向明珠嬷嬷打听前日有没有人从温泉山庄被打发回来。听说,那些人都是因为怠慢贵客,重新回府调教,云姑娘气哭回屋了。” 谢麟安轻叹:“何人调教了?明珠姑姑不是还给说书了?!” 以为他不知道? 青九面不改色,继续道:“特意点了安神香,这会该是睡下了。好一会没有动静了。” “……” 谢麟安只觉头疼,他扫了一眼青九,还是觉得这家伙的说话怎么仍旧没有长进。 没头没尾的。 就在这时。 屋内突然传来哐当一声! 像是杯子摔碎了。 谢麟安紧了紧心神,以为是云苒得知自己来了,故意使性子要他离开。 但紧随其后的娇喃,却令他大惊失色。 一脚就将门踹开了。 第125章 不要御医,就要你 “苒儿!” 谢麟安冲进屋内。 一股馥郁芬芳的安神香扑面而来。 似有双无形的手,勾着他往床榻走去。 循着云苒的娇嗔,往里一看,顿时停下脚步。 “青九,退下!” 谢麟安拎起身边的花瓶,往门口扔去,正巧将木门给重新关上了。 刚要抬脚进屋的青九,只匆匆瞥到一眼,床榻上的云苒衣衫半褪,满面潮红,湿漉漉的额头和脖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阿兄……” 云苒难耐地扯着衣领,听到谢麟安的声音急切地想要朝门口扑来。 顾不上自己还在床榻之上,凌空扑腾,差点跌落下床。 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 意识模糊下的云苒,说话全凭知觉。 她浑身滚烫,如有烈火焚心一般,焦灼难耐。 衣裳早就湿透了。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 谢麟安打发完裴阶,立刻就来了浮岚院。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中了招。 “苒儿别怕,马上叫御医来,好不好?” 谢麟安被她勾的气息也不稳了,额头青筋暴起,不说话时,必须狠狠咬着后牙才能勉强忍耐。 原本云苒什么都不做,只是软乎乎地窝在他的怀里,就已经难以自持。 更何况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桃面粉腮,暗香浮动。 她都不喊阿兄了,软糯的声调,气急败坏地连声喊着:“谢麟安,谢麟安……” “谢麟安,苒儿不要御医……” “不要御医,就要你……” “谢麟安,你到底行不行……” “谢麟安,你就会欺负我!我不要……唔……” 谢麟安眸底猩红一片,强行隐忍下的后牙磨得森然作响。 本来还在欲望中挣扎的他,听到那句不要,脑袋里紧绷的那根弦嘭的一下,断了! 什么不要! 谁不要? 不要什么? 到了如此地步,理智没了,矜持不见,全然只靠最原始的本能驱使,人就在面前,居然还能说出不要?! “苒儿,就算阿兄欺负了你。你又何尝不是折磨着我呢?” 谢麟安温热的呼吸纠缠住云苒的呢喃,他一口吞下那句尚未说完的不要,撕咬着唇,惩戒着不中听的口无遮拦。 谁都可以不要。 唯独……不可以不要他。 生气了,朝他发火便是。 再难哄,他都受着。 “苒儿,要不要我?要不要谢麟安?” 宽大的手掌贴上了纤细的腰肢,轻轻一挑,衣裳尽褪。 密密匝匝的吻,顺势落下。 没有放过任何一寸的战栗。 云苒抖得厉害,贝齿咬住了下唇,拉扯的力道,使得红润的唇瓣倏地惨白。 她搂住谢麟安的脖子,后背绷直,颤抖地迎合他的问题。 “要……要谢麟安……” “乖。那就先给你谢麟安,再看御医,好不好?” 瘦削的喉结上下耸动,谢麟安也无法再分神说出更完整的话。 摇曳的床榻,飘动的纱幔,还有经久不散的安神香。 耳鬓厮磨间,云苒有些失控,惊呼着泣不成声。 “不要御医,不要避子汤了……不要,不要!” 谢麟安心头一动,声音喑哑:“苒儿乖。” “……都,都不喝了!” 云苒坠入黑甜之前,贴在谢麟安的心口,一边落泪,一边还不忘咬牙坚持。 一室旖旎,直到朗月爬上树梢。 谢麟安抱着云苒重新沐浴,更衣,再又耐心哄睡后,才拎着香炉,一脸肃杀地走到庭院里。 外头,青九和明珠嬷嬷正候着呢。 “哪里来的安神香?”他扔到了地上。 青九看了一眼,恭敬道:“及笄之日,皇后娘娘给的赏赐。今日请安,皇后娘娘提起是否有用过,回来后,云姑娘特意要属下翻找出来。” 闻言,谢麟安太阳穴突突猛跳好几下,双手也紧紧握拳。 “殿下,要不要叫御医?”明珠嬷嬷担忧地看向房内。 木门紧闭,也看不到内里。 谢麟安重重叹了一口气,将香炉交给青九:“你先去查查,里面都有什么东西?若是有毒,带着解药回来。” “是,属下这就去办!” 青九立刻起身,捧着香炉赶紧走了! 处理妥当,谢麟安这才看到明珠嬷嬷手里的食盒。 “里头是什么?”他沉声,语气算不得好。 明珠嬷嬷下意识躲闪,食盒都快藏到身后了,才反应过来没有意义,又将盖子打开了。 “云姑娘让奴婢备了避子汤。” 黑乎乎的药汁,盛在白瓷碗中,袅袅冒着些许白气。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苦涩的药香。 “……”谢麟安只觉心头一阵苦涩,像是被这药汁浸泡过了,呼吸都有些疼。 “姑姑可知,这汤药本王也喝着呢。” 一声轻哼,语气中带了几分委屈和痛心。 他竟不知,云苒还给自己多上了一道保障。 明珠嬷嬷对这两人之间的矛盾,全都看在眼里,自然也是不好受的。 她默默盖上食盒,直接跪下,半是求情半是劝解道:“殿下,云姑娘年岁尚轻,往后时间还多着呢。这方子是宫里留下的,害处不大,倒是免了不少风险。” “不用说了。姑姑又在哄本王了。”谢麟安闷声道,“是苒儿还没有原谅我。她只是不想被牵绊,哪一天动了心思,随时可以抛下我,一走了之。” “殿下……”明珠嬷嬷倒是愣了,急色道,“殿下要是如此想云姑娘,她可是受委屈了。今儿奴婢得给云姑娘说上两句。” 谢麟安深吸一口气,看向别处,倒也没有打断她的话。 明珠嬷嬷躬身跪着,目光却是清明。 “云姑娘的身世本就坎坷,云家满门都没了,也就剩下萧将军父子,却还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大营,无依无靠。她被殿下和贵妃娘娘娇宠着长大,心里头对您有何期许,殿下该比奴婢清楚。 “偏偏又是求而不得。一张文书真的能压死人的。前脚知道身份,后脚萧大人又离了京城。孤立无援之下,她还得接受其他人进府当宸王妃。 “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洞房花烛,直接就……不说其他,此时她就算是真的有心,也没办法怀上子嗣。宸王妃都未曾进府,嫡子尚未诞下,如何能容得了一个……别院里生下的孩子。” 明珠嬷嬷于心不忍,终究没有说出通房二字。 她说的够多,末了只说提一句:“殿下,至少云姑娘此刻还留在王府,留在殿下身边,不是吗?” 是。 至少现在人还在他身边。 谢麟安缓缓松开握紧的手,对着明珠嬷嬷,眼底眸色意味不明:“去把药换了吧。” 第126章 竟尝出不同的味道来 迷迷蒙蒙。 云苒揉着眼睛睁开,只见到红烛摇曳的光线中,袅袅走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大红的喜服,映衬着男子眉目俊朗,笑意明媚。 修长的指节握住红色绸缎,一摇一晃,另一端被女子的盖头遮掩。 与他同行的女人,步履轻盈,裙裾生花。 随着他们缓缓走近,丝竹喜乐逐渐响起,周围人举着酒盅起哄。 笑闹声,此起彼伏。 高堂之上,云苒看见皇上与淑贵妃穿着寻常人家的衣裳,相依而坐,对视而笑。 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笑意盈盈地在说:“可算是盼到了。” “子璨,还不赶紧夫妻对拜,好早些送入洞房!” 旁边有人起哄。 云苒的视线被涌出的泪水模糊。 她隐没在人群中,离谢麟安如此远,仿佛隔了千里万里。 与他一起牵着红线的女人必定不是自己。 那会是谁呢? 夫妻对拜…… 她看着谢麟安稍稍偏头,偷偷去看盖头女子的容貌,倏地绽开了笑颜,眉眼都弯了。 从未见过阿兄笑得如此开怀。 阿兄…… 云苒张了张口,不敢发出声音。 她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指节慢慢收拢。 “云姑娘,该吃药了。” 耳边有人在催。 云苒捂住了耳朵,不想去听。 “不喝,不喝。苒儿不喝避子汤了!” 她哭天抢地,躲着周围不断递过来的避子汤,墨黑的药汁翻了她满身,浸透了衣裳,往她的肌肤里头渗去。 她不愿喝药,被人按倒在地,撬开了嘴巴,直接往里面灌去。 眼前的谢麟安已经要被送去洞房,他早就按捺不住拿着喜秤想要挑开盖头。 新娘子躲躲闪闪,娇笑一团,最终被夜风吹落了红盖头。 露出苏欣瑶娇羞的模样。 “啊——” 云苒惊呼着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月白锦缎的床幔,在头顶轻飘飘地摇曳着。 她的手脚还在微颤,使不上劲,只觉得万蚁噬心般的酸疼,身上汗涔涔一片,沾湿了丝绸褥子。 心口起伏地厉害,呼吸又短又急。 屋里的香味变了。 不是馥郁浓烈的安神香,而是淡淡的药香。 “渴……” 她喉咙发哑,喊了一声,痛得厉害。 旁边却有了动静。 明珠嬷嬷手里拿着的帕子,啪嗒落入水盆中,惊喜道:“醒了?醒了!终于醒了!” “明珠姑姑。” 云苒抿了抿嘴,心慌的感觉并没有消退,只能无力地抿了抿嘴。 她头重脚轻,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 一时间,竟以为自己被明珠嬷嬷从谢麟安的婚宴上救走,而前院还在举行婚宴呢。 侧耳去听,周围一片寂静。 为何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浮岚院竟然如此偏僻吗? 谢麟安把宸王妃安置在哪里了? 要她一个通房,离得远远的,是吗? 头痛欲裂。 云苒抬手护住了额头,里衣的袖子就此滑落,露出青紫斑驳的痕迹。 手臂一僵。 泪水顺势落下。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她想起了前日就被谢麟安安置在温泉山庄的苏欣瑶,想起赌气从马车上跑开,想起点了安神香却燥热难耐…… 是谢麟安“救”了自己。 用最原始,亲密的方式。 她没有推开,甚至哭喊着抱住不放。 可是…… 谢麟安没有等她醒来。 云苒侧头看了一眼明珠嬷嬷,想问阿兄去哪了? 话到喉咙打了个转,又咽下了。 眸光里的期待和隐忍过于明显,明珠嬷嬷心里嬷嬷叹气。 她转身从食盒里, 端出瓷碗,递上前。 “还热乎着。”明珠嬷嬷说道。 盯着黑黢黢的药汁,云苒鼻头酸涩,心头起了念头。 要是她不喝会如何? 方才阿兄没有时间提前喝下避子汤,会不会能有机会孕育她与…… 啪嗒! 眼泪不其然跌落浓黑的药汁中,漾起一丝涟漪。 霎时间,云苒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药碗,喝了个干净。 许是喉咙喊哑了。 这次的药汁,竟然尝出不同的味道来。 不变的是,依旧都是苦。 明珠嬷嬷端走药碗,又搀扶着她睡下。 云苒听话地翻了个身。 她看见明珠嬷嬷的眼尾也有些湿润。 多余的话,便再也问不出来了。 知道谢麟安在哪,又如何呢? 他说前日去过温泉山庄。 倒是没骗人。 可他也没有说,苏欣瑶也会在山庄啊? 如此这般。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 书房里。 谢麟安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 房内没有点上烛火。 只有清冷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里,随着夜风一起钻了进来。 他神色淡漠,唇线紧抿,默默抚着掌心上的疤痕。 是那一日,撑在破碎的屏风上,被木刺划破伤口的痕迹,也亏了这伤口,才让他与苒儿同时见了红。 牵绊住他们的红绳,用疼痛和鲜血一起见证。 怎么还不算刻骨铭心呢? “苒儿,阿兄也是迫不得已。以后能不能……不要怪我?” 他动了动嘴角,大致是想笑,却只有扯出一抹难看的苦笑。 既然苒儿为自己多加了一重保障。 那他也不遑多让。 不能怪他。 是苒儿说的,不要御医,要谢麟安。 是苒儿说的,不喝避子汤了。 那就……喝点别的吧。 啪。 暗格弹开。 印染了血污的腰带,静静地躺在里面,规规矩矩。 他伸手取出,一圈圈缠绕在自己的腕上。 倒是万幸, 那天的腰带选的如此轻薄,竟然可以轻易地缠绕,随身带着。 往后的每一日,他都要好好品味。 是他的人,绝对不能离开。 屋外有了响动。 谢麟安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 青九将安神香带了回来,交到门口守卫的青柏手中。 “不是安神香。是花街上常用的欢喜香。” “什么?!”青柏神色一凛,自觉不妙。 他刚接过香包,身后书房门就打开了。 谢麟安沉声道:“再说一遍。是什么?” 青九交代:“属下确认过。此香与先前查封忘忧楼时收缴的欢喜香,一模一样。花街女子接待贵客时,常常会用,能让人流连忘返。” 好一个流连忘返! 谢麟安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本王的好母后,恨不得捏清楚每一根软肋吗? 第127章 是他的软肋 欢喜香。 竟然是花街柳巷里的欢喜香! 在苒儿及笄之日,赏赐给她,究竟是何用意,还用得着猜吗? 不是为了苒儿,而是为了在他谢麟安的头顶,悬上一把时时刻刻要担心会落下的砍头剑。 皇后看出来了。 几乎全天下的人也都知道,云苒是他的软肋。 是他不能触碰的逆鳞。 拿捏了云苒,便可以拿捏他谢麟安。 无论云苒何时何地用上了欢喜香,不管替她解毒的男人是谁,都能令自己发疯。 是他谢麟安中了招,从此往后,所有的算计和筹谋,都不可能用男女之事绑架。 因为他在乎云苒,舍不得她一点点的委屈。 皇后也好,东宫和永宁王也罢,都是如此的想法。 他们顾忌皇上赐婚,不敢明目张胆的阻扰,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妄图使他被云苒牵绊。 这种招数,原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毕竟苒儿早就是他的人了。 但偏偏……偏偏在苒儿与自己心有间隙时,又闹这么一出。 恐怕把人哄好,没有那么容易了。 呵…… 这么想的话,当初把苒儿绑住花街忘忧楼的计谋,也是出自东宫。 好一招移花接木! 生生让裴知韫背了那么久的锅。 怪不得要给裴府送去通房。 谢锦辰下的好大一盘局。 “殿下,云姑娘已经醒了,您一会还去浮岚院吗?” 青九打破沉默。 一旁的青柏立刻蹙眉,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然而,话已经说出了口。 谢麟安的思绪被拉回。 看了看害人的欢喜香,又看了看浮岚院的方向。 随后摇了摇头。 “不去了。今夜起,本王去温泉山庄小住。青柏不必同去,你留下,护住浮岚院。” 他交代完,挥手命人退下。 青九应声转身。 青柏倒是为难:“殿下,夜已深,属下先送您去山庄,回来再……” “青柏,你何时学了裴阶的调子?婆婆妈妈的。难不成要去首辅大人家当差?”谢麟安轻哼一声。 青柏立刻退下:“属下不敢。” “退下吧。” 谢麟安轻叹扶额,有些疲惫地往府外走去。 青柏立了一会,赶紧叫上身边的几个暗卫,追随而去。 …… 此刻,京城另一端裴府。 马车刚刚停下,裴阶伸手掀开帘子,管家就已经迎了上来。 “大人回来了。”管家毕恭毕敬。 裴阶应了一声,并未多言。 管家亦步亦趋,进了府,才偷偷侧脸来看裴阶,想揣摩他的心思。 裴阶眯了眯眼,轻叹道:“又怎么了?” “那个……秋姑娘今早买了不少的补药,说要厨房教着做药膳,忙活了一整天了。” “药膳?!”裴阶停下脚步,沉声,“她今日都去过哪里?” “主要还是待在她的小院里,接着就去厨房学做药膳。不过……顺道路过西厢房时,张罗给大人换了褥子。” “你让她换褥子?” “没有没有。秋姑娘自己张罗的,说大人日理万机,总是换房间就寝,怕是因为夜里睡不好。房间勤通风,被褥常晒洗,会有帮助……” 管家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裴阶只觉得受伤处,隐隐又有些痛意。 好也好的差不多了。 就是莫名,又开始疼了。 “那就让她把药膳,端去西厢房吧?” “是,大人。” 管家领命离开。 裴阶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垂眸看向手臂,后槽牙紧了紧,伸手直接扣住伤口,用力一扯。 殷红的血渍,瞬间弥散开来,濡湿了衣裳。 一声闷哼,他的额间凝出些许的汗珠。 须臾过后。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噙上笑意。 ……谢麟安,怕不是又被你猜中了。 特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 裴阶才缓步朝西厢房走去。 人已经在了。 鹅黄的襦裙在桌案旁若隐若现。 裴阶轻轻推开了窗户。 看着里头娇俏伶俐的姑娘,端出了热气腾腾的药膳汤盅,备了碗筷。 又轻手轻脚地走向一旁的桌案。 白瓷药瓶放得明显。 裴阶亲眼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取下瓶塞,从头上的珠钗里打开暗格,往里头灌了些粉末。 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放回原处。 生怕露馅,还特意蹲下来,仔细检查,看有没有移动位置。 “阿秋。” 裴阶的声音比手里推门的动作更快。 反应过来时,质问已然出声:“你在做什么?” 阿秋转过身,见到是他,朝着桌上努了努嘴:“阿秋给大人煲了药膳,有助于伤口收敛,能好的快些。大人放心,阿秋没和任何人提起大人的伤……” “是吗?” 裴阶走入房内,声音艰涩发凉:“还得多谢阿秋的细心。” 阿秋抿了抿唇,估计对裴阶疏离的语气有些不适应,但还是讨好地说:“大人,尝一口嘛。” 话音刚落,她的视线终于注意到裴阶再次裂开的伤口。 “大人!您的伤口又裂开了吗?” 惊呼声如此真实。 要不是裴阶看着她往瓶子里下药,估计也该相信了她。 “是啊,一时没有注意,又受伤了。阿秋替我上药吧。” “嗯。” 阿秋点头应下。 鹅黄色的衣摆再次转身。 瓷白瓶子里,洒出药粉。 裴阶褪去半边衣裳,强行撕扯开的伤口,狰狞可怖。 他看也没看一眼,只是盯着眼前人的眉目,努力分辨眼眸中的担忧,到底能有几分真心? “阿秋会轻点的,大人别怕。” “唔……” 药粉没入血窟窿里,痛得裴阶脸色瞬间煞白。 真是难为谢麟安之前的谨慎。 担心太子会在药瓶里做文章,特意让暗卫调查过。 谁能想到,家里还有个人,随时可以对自己下手呢! 当真被谢麟安猜透了。 有些人,不能试探。 即便试出了结果,受伤的,也不知道是谁。 伤口重新被包扎。 就在阿秋的手要离开时,裴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大人……”阿秋抬眸。 裴阶轻笑道:“从东宫来裴府,觉得委屈吗?太子和我,你更想伺候哪一个?” 语气凉薄得骇人。 阿秋脸色灰败,抿唇吞了下口水,想了想:“……自然是大人。” 她的迟疑,令裴阶冷笑出声。 “人就站在你面前,还需要想那么久?” 裴阶一把扔掉阿秋手上的白瓷药瓶,打横将人抱起,目标明确地往床铺走去:“今日替本官晾了褥子?不如一起躺下试试,是不是更好入眠了?” 第128章 疼么? 月色迷人。 西厢房内闹腾半宿,才渐渐停歇了声响。 女人纤白的玉臂横在裴阶的心口,温热的接触令他的呼吸越发灼热,眸色晦暗不明。 十指相扣,掌心细嫩柔软,再怎么仔细摩挲也感受不到任何粗糙之感,可见磨掉常年握剑的老茧,花了多少的气力。 “疼么?” 看着仍有稚气的脸庞,裴阶无奈地扯了下嘴角。 太子于他,也算是“用心”了。 千挑万选,送来一把温柔刀。 裴阶闭上眼睛,思绪又被拉扯回那年的雪夜。 他本是宸王谢麟安的伴读,却被换到了太子谢锦辰的身旁。 小小年纪,尚不知隐忍,只是迫于皇命难为,换了书房,总是记不住换了个主子。 谢锦辰不愿温书,拿着个新得的竹编绿蛐蛐在书案上玩耍,时不时就提着那绿不拉几的玩意在裴阶眼前晃悠。 裴阶读书兴起,一时失言,没有遮拦:“宸王殿下,谨言慎行。” 倏地,周围陷入安静。 绿蛐蛐不动了。 讲课的夫子也噤了声。 只有身边的谢锦辰冷下脸,阴嗖嗖地盯着裴阶,哼了一句:“你让谁谨言慎行?瞎了吗?认不出孤是谁?” 小裴阶还没有反应过来,太子息怒这个词还没有学会,就被人扑倒在地。 谢锦辰挑动着绿蛐蛐的触角,用它们去戳裴阶的眼睛,冷笑道:“孤把你的眼睛戳瞎,好不好?瞎子配病秧子,真是天生一对呢!” 彼时,裴阶还会喊疼,吓得眼泪夺眶而出。 谢锦辰却是得了趣,将他拉起来,拍着脸蛋说:“忘了你是第一天来东宫,还不懂得规矩。孤教教你吧。” 裴阶被他一脚踹到了漫天的雪地里,跪在早已结冰的石阶上,一连被人掌了好几下嘴巴。 扇他巴掌的人,都是其他高门大户的公子,平日与谢锦辰交好,往后也肯定是东宫的幕僚。 此刻,为了表露“忠心”,一个个甩起耳光,比管教嬷嬷还要厉害。 裴阶的脸蛋很快就肿成一片,嘴角渗出血水。 谢锦辰说要替他疗伤,抓起旁边的积雪,就往他脸上抹去,热辣辣的伤口,刺骨的寒冰,最终让年幼的裴阶惊吓过度,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裴阶以为自己肯定出了东宫,躺在自家的大床上。 他刚刚要开口,就听到谢锦辰的讥笑声:“还以为你这么不禁罚呢。啧啧……” “太子殿下。” 裴阶开口,每个字都在颤抖,眼神也是惊恐万分。 然而谢锦辰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一把将他拉起,拽到外面庭院。 风雪没有停,反而愈演愈烈。 东宫的院落里,跪了乌压压一群人。 哆哆嗦嗦,抖如筛糠。 谢锦辰啧了一声:“你们打伤了孤的伴读,难道不该罚吗?手呢?孤怎么见不到在动?” 啪,啪—— 那群东宫狗腿子,一下又一下,巴掌全都往自己脸上打去,声音响亮骇人,却连一记闷哼都没有发出。 裴阶看得直眨眼睛,连忙吞口水,朝着谢锦辰讨饶。 “太子殿下,是我错了,我不该说错话,你放过他们吧。” 裴阶心肠子软,自己痛过,不疼就忘了。 看到其他人遭受凌辱,他并不觉得痛快,只觉得毛骨悚然。 太子殿下竟然如此阴晴不定。 他的哀求并没有得到应允,反而被谢锦辰一脚踹翻在地。 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他仰头看向谢锦辰。 太子殿下居高临下,警告道:“孤才是储君。你若还有二心,就把命留在东宫。寒冬腊月,死了一个裴阶,又如何?” 裴阶默默咬牙,没敢吭声。 谢锦辰俯身,又拍拍他的脸颊:“不过是个病秧子,你以为他能活几年?或许,等不到孤登基,就已经命丧黄泉了。裴阶,孤一向宅心仁厚,再给你一次机会。” 那一夜,裴阶最终活着从东宫离开了。 他不被允许使用马车,一步步摇摇晃晃,从东宫走回裴家。 已经刻意躲开了宸王府的方向。 却在闹市上,见到了买冰糖葫芦的徐卓光。 徐卓光和卖冰糖葫芦的老儿讨价还价:“带去给宸王殿下尝鲜的,可以便宜些不?” 老儿不信他。 徐卓光反而拽着他走:“不信你随我去宸王府,看我能不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裴阶远远看了好一会,只听到了大摇大摆,往后便听不下去了。 他慌乱逃离,泪水横飞,只知道以后自己再也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入宸王府了。 一次下马威,他对太子殿下“服了软”,但并没刻下忠诚的烙印。 原本,他不过是选中的伴读。 宸王也好,太子也好,都是“君”。 他不过是将来的臣,不论是谁,都要效忠。 可惜,循规蹈矩,克己复礼,败在了一句称呼上。 从此后,裴阶心中有了比较。 宸王是病秧子,所以懂得体恤病苦,施粥施药,街头巷尾总有美谈。 太子殿下喜怒无常,出了东宫,温文尔雅,与人为善,回到东宫,鞭笞之声,不绝于耳。 隐忍多年,裴阶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 终于,有一天,他看见太子殿下跪倒在永宁王的面前,委屈哭诉:“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放肆了。” 裴阶窥见了龌龊与不堪,也看到了一线生机,让他回到谢麟安的身边。 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谢锦辰从未真正相信过他。 试探,试探,依旧是试探…… 试吧。 不就是一条命嘛。 那夜同样跪在雪地的人,已经没有还在喘气的了。 留他到现在,也是为了对付谢麟安而已。 …… 宸王府内。 云苒揪着被子,盯着门的方向等了许久,一直都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往后连着几日,她都没有见到谢麟安的人。 反而在院门口,见到了青柏。 “为何你一直守在门口,他人呢?” 云苒已经闹不清该喊阿兄还是宸王殿下,只能简单用一个他。 青柏微微颔首:“殿下这几日在温泉山庄小住,留属下护云姑娘周全。” 闻言,云苒只有冷笑:“困在浮岚院,要护什么周全?” 得知谢麟安去了温泉山庄,心顿时千疮百孔,整个人都呆愣了。 而此时,青柏解释:“殿下指示,云姑娘若是想出府,随时可以离开。” 第129章 终于解了禁足令 “当真?想去哪里都可以吗?” 云苒不信,狐疑地看向青柏。 青柏往后一退,拱手道:“属下会跟着,寸步不离。” 掷地有声。 云苒面上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点希望之色,瞬间又消退下去。 “……那就不必了。除非你能一路陪着,和我回西南吗?” 青柏眼眸定了定,抿唇不语。 云苒轻笑摇头。 随即,她又要青九陪自己去后院。 好几日了。 她困在浮岚院中,上午到后院练习射箭,晌午过后又去花厅听老儿说书。 三点一线,过的索然无味。 她也没闹腾,听说谢麟安去了温泉山庄后,也不再提心吊胆,更不想时不时地扒着窗户看人来没来。 青九有心劝她,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着云苒十箭十发,恨不得要将箭靶的红心射穿,怒意面上不显,但手下却毫不留情。 “云姑娘,既然能出王府了,要不要去看看有没有新的话本?” 青九在旁踌躇片刻,终于开了口。 云苒侧头看她。 “你不是把街头铺子里的话本都看过了吗?还有没记下来的?” 青九挠头:“属下记住了。可姑娘不还是没看过吗?” 云苒放下了弓箭。 青九见状,赶紧加了一把火。 “姑娘可以选几本送给长公主。上回属下也见到东宫有人来替长公主挑选呢。” 呼…… 青九一口气说完,还觉得自己出了个好主意。 可却听到云苒倒抽一口凉气。 “你是想让我送去温泉山庄吗?” “呃……”青九顿时闭上了嘴巴,紧紧咬住后牙,尴尬地垂下脑袋。 过了须臾。 云苒估计也缓过劲了,轻轻拍了拍青九的手臂,道:“是我急躁了,没有怪你的意思。走吧,也正好看看是不是有新话本?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见到洛公子?” 青九立刻鸡啄米似地点头。 马车从宸王府出发。 这一回,青九和青柏都没有骑马护送,反而心照不宣地一同坐进了车内。 两人挨着车帘的位置,正襟危坐,如同两座门神。 相互大眼瞪小眼。 “你们两个较什么劲?” 云苒一抬眸就见到如此的剑拔弩张,没由来噗嗤就笑了。 青九挠头,玲珑大眼倒是清澈,眨了眨就听话地挪开了视线。 而青柏却是偏头:“属下并未较劲。只是在听外头的动静,像是熟悉的马车轱辘的声音。” “这你也能听出来?” 云苒倏地瞪大眼睛,有些新奇。 青柏颔首:“自家的马车,听多了,耳熟。” 自家的马车? 心头一跳,云苒下意识地揪住衣襟。 宸王府里的马车,一向只有她和谢麟安可以随意出行,其余人做事要用,都有时辰限制。 这会可不会出现。 难道……外头的马车是谢麟安的? 这么想着,云苒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她挑起帘子,往外头看去。 只见旁边的那辆马车,也从里面挑起了车帘,露出一个娇俏的脸庞。 晌午过后的阳光刺眼,她一时没有认出对方,倒是听见了呼声。 “苒儿!是苒儿!” 车帘落下了。 没一会功夫,云苒马车的车帘被挑起,谢楠月欣喜地朝云苒招手:“太棒了!本来还想来挑些好玩的物件,送去宸王府找你呢!” 云苒见到来人是谢楠月,匆忙抚了一下鬓发螺钿,生怕不够得体,让人取笑了去。 她喊了一声“楠月阿姊”,伸手牵住谢楠月一起下了马车。 “刚才日头太亮,苒儿都没有认出……” 抱歉的话说到一半,云苒就闭上嘴巴,脸色异常难看。 她看见马车帘子又被挑了起来,里头分明还坐着人。 那人没有凑到车窗旁边来,而是紧紧地靠在软榻上,斜斜地觑了她们一眼。 是苏欣瑶! 云苒心头一滞,这才仔细看清,原来马车是温泉山庄的车子,怪不得青柏听出了声响。 见到谢楠月,她的确欣喜,可看到苏欣瑶就没有那么称心如意了。 眼见着她情绪不佳,谢楠月也反应过来。 她朝着马车夫瞅了一眼,挥手道: “赶紧把人送去国舅府,一会到本公主说的茶馆来找。” “是,长公主。” 马车夫拉起缰绳扯了一把,车子晃晃悠悠地从岔路口拐了弯。 谢楠月钻进云苒的马车,也是气恼,撇嘴道:“听说西北战事又起了。暄表哥也被父皇征召,要带兵去西北。国舅府里忙成一团,他那新婚燕尔的娘子居然乔装打扮,说要跟着一起去。事情传到了母后耳朵里,让苏欣瑶去拦人了。” “容二公子与娘子当真恩爱。”云苒心有戚戚。 谢楠月也是点了点头。 “我倒是想劝容夫人想开些,夫妻二人一起同行,相互有个照应,也是不错的。但母后斥责,说家国大事,不应牵扯儿女情长,好一顿批评。” 谢楠月撇撇嘴,自顾自叹气:“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 “……是不是我们话本看多了,便总有些不切实际?” 云苒说的小声,其实心里也是赞同谢楠月。 为何不能让容二公子带着娘子一起去呢? 噗嗤—— 谢楠月笑出了声。 “皇嫂也是这么说的!眼见着我与母后争执起来,她来调和,一边站一局,各自退一步。我不再多言,还体贴地揽下送苏欣瑶去国舅府的任务,而母后终于解了我的禁足令。” “可喜可贺。”云苒会心一笑。 很快,马车停到了铺子门口。 谢楠月挽着云苒,有说有笑地进去了。 青九贴着跟着。 青柏便立在了门口。 不多时,青柏蹙眉,手下意识地搭在了随身的剑鞘上,拇指一推,白刃已现。 迎面站的却是一身常服的裴阶。 裴阶眼神扫过青柏护在剑鞘上的手,目光在铺子里逡巡一周,嘴角笑意尽失。 他敛眸道:“殿下派了青峪去西南,你又护着云姑娘。他身边还有人吗?” 青柏处变不惊。 “首辅大人是在担心宸王府的暗卫吗?倒也不必,殿下近日在温泉山庄调养,身边自然有徐御医相陪。” 裴阶呼吸重了一些,眸色更深。 这时,一旁出来个店家丫头,吆喝道:“你们两个买不买话本?不买别挡道啊!” 第130章 他住去哪里,不是我能左右 “呆愣着做什么?” 小姑娘的笤帚故意朝着两人的靴子扫去,眼睛凶巴巴地瞪了青柏一眼。 青柏眼疾手快,一把将裴阶推开了。 小姑娘负气哼了一声。 裴阶略微撇嘴,意有所指地眯眼瞧青柏。 他的眼神,在这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 青柏没有理会,依旧板着一张过分严肃的脸。 小姑娘扔掉了笤帚,冲进铺子里,捧出一摞话本。 “你们当真要堵在铺子门口,不如买上几本。来看看,都是铺子里卖的最好的,绝对买不了吃亏。” 青柏的脸终于有了波动,他轻咳提醒:“别胡闹。” “哼!” 小姑娘没理会他,笑眯眯地捧着话本,递到裴阶的面前。 裴阶垂眸看了一眼,太阳穴猛然抽了几下。 ——《妾与知韫大人二三事》 ——《妾与知韫大人二三事续》 ——《妾与知韫大人二三事再续》 “这东西能写那么多本?”裴阶面容黢黑,语气冷飕飕的,“看来知韫大人的身体,倒真是不错!” 他扫过小姑娘,冷笑:“谁写的?” 小姑娘见他没有要买的意思,赶紧把话本又都捧了回来。 “我家公子没有龙阳之好,不见客!客官要是喜欢,可以进铺子选话本,要请我家老头儿上门说书,价格得另外商议。毕竟,他现在每日都得去宸王府说书,如此算来,剩下的时间,可精贵了!” 一口一个宸王府,直接把裴阶的话都堵住了。 他陡然深吸了一口气。 扭头质问:“青柏,你与这人是认识的吧?怎么,如今宸王府要成说书馆了吗?到底有没有……” 青柏的手又落在了剑鞘之上,面对质疑,不卑不亢道:“裴大人多虑了。宸王做事,难不成还得告知首辅大人?” 裴阶拧眉:“……” 僵持片刻,街上的人逐渐多了些。 裴阶终于气闷地拂袖而去。 等人走远了。 青柏才开口问:“今日可否见洛公子?” 小姑娘眼眸一动,揉了揉微微发红的耳朵尖,撇嘴道:“你又不看话本,怎么总是来关心我家公子?” 闻言,青柏看了一眼铺子里。 云苒正被谢楠月拉着,给她翻看话本里的插画。 长公主有些日子没有出门,看什么都是新鲜,而云苒却有些强颜欢笑,笑意仅仅浮在表面。 “有备无患吧。” 青柏轻叹。 他也不知道宸王殿下怎么突然又跑去温泉山庄小住了?明明已经将苏欣瑶和太子殿下拉拢到了一起,只消一次东窗事发,便可以全身而退,怎么又偏偏要去惹祸上身? 况且,看方才裴阶的反应,恐怕他也不清楚殿下的用意。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肯定又是为了云姑娘着想,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想再伤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皇后娘娘赐的欢喜香? 或者…… “想什么那么入神呢!喂,你当真不买话本,赶紧走开啦!” 小姑娘听他嘟囔一句,突然入定,面容都呆了,没好气地再次拿起笤帚,要扫他出门。 青柏思绪被拉回,连忙跳脚,差点被不长眼的笤帚给绊倒了。 …… 铺子里。 谢楠月一本接着一本地将话本递到她的面前,哄她开心。 “平日里,也就话本能哄苒儿开心。今儿也不起作用了?要不然,一会去胭脂水粉铺子看看?外头的东西,虽比不上宫里的名贵,但花样新奇,有趣着呢。” “楠月阿姊喜欢就好,苒儿陪着你。” 云苒提气笑了笑,笑意却未曾达到眼底。 谢楠月看出来了,有些揪心,放下话本时,默默叹气。 跟在她们身后的青九,见到没看过的话本,眼眸一亮,快速地翻了翻,只挑逃脱之法,细细琢磨。 谢楠月牵着云苒的手,陷入自责。 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自己心里也藏着事情,郁结难消。本以为对着云苒说说笑笑,至少能让她们中有一人是开心的。 但没想到……事与愿违。 终究,解铃还须系铃人。 就像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徐卓光的事情,云苒应该也很想知道这几日谢麟安在温泉山庄的近况。 “苒儿,谢麟安住去温泉山庄,你……” 谢楠月一开口,云苒的神情瞬间落寞。 “楠月阿姊,他住去哪里,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况且,苏姑娘过段时间就要进府,他尽地主之谊,前去相陪,也无可厚非。” 语气酸涩难耐,谢楠月都听不下去了。 一声阿兄都不喊了。 两人相顾,瞬间都是愁容。 “二位要是想小叙,不如去楼上雅间?泡壶茶,或是温一壶百酿阁的桂花酿,如何?” 刚才还在门口拿着笤帚赶人的小姑娘,这时笑脸盈盈地和她们打招呼。 换到二楼雅间,屋里清净不少。 谢楠月拉着云苒的手。 “谢麟安虽说搬去住了,但平日里也没有往苏欣瑶的院子里去,至少我没有见过。不过,母后叫去不少绣娘,应该是要赶制喜服。苒儿,你与谢麟安……” 其实早有准备,但听到谢楠月的话,云苒的心仍旧像是被人狠狠攥紧,拧了一把。 硬生生的疼。 原来如此。 因为要商议婚事,才要搬去温泉山庄的吗? 心头憋了一口气,好半天,云苒才徐徐呼出,只觉得肩膀都在颤抖。 “苒儿,你以后……”谢楠月心里也不好受,又实在想不到哄人的话。 她知道云苒始终念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在宸王府内,即便当上了宸王妃,也很难保证,后院不会有其他人。 即便谢麟安有心,父皇也不会应允。 更何况如今,谢麟安还同意了赐婚。 她就知道,云苒一定会难过的。 咚咚咚—— 雅间的门被叩响。 青九一脸惊喜地举着话本,邀功道:“云姑娘,找到了这本!” 她将摊开的书页递过去,上头赫然写着桃花癫三个字。 第131章 无人知晓,便无人能抢 “桃花癫?” 谢楠月先云苒一步拿过了话本,眼珠一转,好奇道:“苒儿没看过这本吗?” 云苒并不想将谢楠月卷入到案件调查中,趁着她夺走话本,赶紧朝着青九使了个眼色。 青九自觉失言,讪讪低下头。 云苒解释:“说书老儿每日都去宸王府,听他提起过,觉得有趣。” “这样啊……故事讲得挺吓人的。以为天下人都喜欢自己,所以不敢出门,那儿郎生生饿死在房里。” 谢楠月打了个哆嗦,将话本扔回青九怀里。 青九赶紧收好。 话锋被岔开,正巧店家小姑娘又送了茶水点心上楼,云苒和谢楠月都心照不宣,再也没有提起温泉山庄的事情。 约莫一个时辰后,来接谢楠月的马车到了。 云苒顺带与她道别。 看见谢楠月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云苒拉住青九,低声道:“辛苦青九,再去找些桃花癫的典故来,若能找到真正得病,又痊愈的人,就更好了!” 青九连忙答应。 好几天了,她终于在云苒的眼睛里看到了亮色,原先的阴霾消散不少。 一个月。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既然约定好了,云苒便给谢麟安一个月。 他要去温泉山庄,便去吧;要娶苏欣瑶,便娶吧…… 她试过了,纠结过了,也终于看开了。 十年朝夕相处,她对谢麟安的心悦,点点滴滴,早就已经深入骨髓…… 忘不了,也戒不掉了。 但是她可以离开。 从此以后,心悦之情,深埋心底。 无人知晓,便无人能抢走了。 原本也是,即便得不到回应,她也会长长久久地继续喜欢。 只不过,不能长相厮守罢了。 总也好过,看着他娶其他女人为宸王妃,看着他后院逐渐充盈,甚至真的如他所愿,以后继承大统,还要看着三宫六院争宠。 她不是紫嫣姨母,做不到被困于深宫之中。 不如,趁早离开。 从铺子出来,云苒已然想通,心情愉悦不少。 走回马车的路上,见到卖饴糖的老奶奶,她特意停下,称下一小匾箩,都送给了青九。 青九忍不住,眉眼都笑弯了。 这一切,都被青柏看在眼里,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了。 …… 入夜。 云苒不再期待谢麟安回府,早早便睡下了。 青柏本想问青九,雅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青九摆弄着手心里的饴糖,一脸餍足,便打消了主意。 想来问了,也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他重新回到了铺子,叩了叩门板,叫来打着哈欠的小姑娘。 “你做什么?深更半夜,扰人清梦!”小姑娘见到是青柏,冷哼一声。 她知道这人是宸王府的侍卫首领,看着人模人样,进了铺子便是挑话本,闭着眼睛拿,看也不看内容,估摸着就是替宸王办事。 态度凶巴巴,一点王府高门大户的礼数都没有。 哼…… “下午她们在雅间里,看了什么书?送茶水糕点时,可曾听到她们聊什么?” 青柏从兜里掏出金锭,递了过去。 小姑娘的哈欠顿时就僵住了。 她的耳朵尖红透,但脸上却是漫上怒意:“有钱了不起啊!现在想来打听,今儿下午做什么了?你本该是她们的侍卫吧!不该寸步不离吗?擅离职守还有理由了!” 青柏:“……” 他憋了一口气,很想说,之所以没有跟上去,一来是因为都是女眷多有不便,二来不是她将自己挡在铺子外头的嘛!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毕竟,这小姑娘的牙尖嘴利,也是多次领教。要不是为了能够最快买到洛公子的话本,青柏真不想与她多费口舌。 “说的如此头头是道,估摸你也知道她们二位是谁,而我又是替谁来问的。你若是不想告诉我,不如跟我回去,当面告诉宸王殿下。” 青柏一脸正色。 小姑娘气得眉头皱成一团,转身领人进了铺子。 哐当! 一个箩筐扔在青柏面前。 “自己看吧。”她哼了一声,双手叉腰,凶巴巴的。 青柏轻声:“有劳姑娘了。” 说着,他蹲下,把话本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一无所获。 这些话本,都是他买过的。 宸王殿下几乎都已经翻过一遍,翻不出什么花了。 无功而返。 青柏离开时,还是把金锭放在了柜台之上。 小姑娘倒也没拒绝,只是在重新关好门后,拍着心口,看向另外一摞没拿出的话本,心有余悸。 她说谎了。 还有好几本没有交出来。 只因她早就观察过,那个叫青九的丫鬟,几乎把铺子里所有的话本都翻过一遍了,而且在每一本有出逃情节的话本前,驻足的时间更长。 刚开始,她觉得恐怕这人就喜欢如此的故事,现在想想,有可能人家把这个当做锦囊妙计来学习了! 定然有人想要从深宅大院里,逃出去。 会是哪一个呢? 想着想着,小姑娘打了个哆嗦,拍着心口:“幸亏没人见过洛公子,要不然可就惨了!” 街上。 青柏一声口哨,叫来了与自己接头的青十。 “回去禀告殿下,下午云姑娘与长公主一同看了话本,聊得密切,未能知晓内容。” 小十拱手领命,一个转身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几日青柏憋屈。 他提了一口气,扶额,当真有些想青峪了。 好歹也能商量两句。 怎么好端端的,他也有些孤立无援了呢! 小十脚程飞快,没一会功夫,就回到了百酿阁。 他凑近候着。 谢麟安在厢房里,自斟自饮,抬眸时,眼神稍微黯淡:“你怎么又来了?最近那么清闲!” “殿下,西北辎重的事情闹大了,郭将军情况危急……” “啧!”谢麟安轻叹着抬手,打住来人的话头,“容暄不是已经领命过去了吗?皇上亲手下了命令,首辅大人多虑了。” “所以,是殿下设的局,让国舅府有了牵制?想要敲山震虎吗?” 裴阶上前一步,对上谢麟安的视线,目光灼灼,后牙咬紧,一向风光霁月的模样,变得犀利,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他目不斜视,等着谢麟安的回答。 一声冷笑。 谢麟安撂下酒杯,眉梢微挑,眸光却落在了地面上。 他沉吟道:“裴知韫,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选择站在本王这边?单纯只是讨厌谢锦辰吗?不如这样,今晚本王就让人把他绑过来,杀不得就打一顿,打到手断脚断,半身瘫痪,可还满意?” 第132章 其实早就已经众人皆知 “……” 裴阶面色一僵,眸色更深了一些。 思忖片刻,他正想该如何回答时,只见眼前突然嗖的一下,飞来一个水莹莹的物件。 抬手一接。 低头,是谢麟安给他斟了一盅酒。 未加思索。 仰头,干了! 酒盅落下,他开口:“殿下,微臣……” “行了。”谢麟安手肘撑住额间,无所谓道,“不就是试过本王的法子,发现后院还是着了火,没处撒气?” “……青柏留在王府,殿下身边的暗卫委实少了一些。” 谢麟安闷笑:“这点情况,还用不着浪费个暗卫。” 言外之意,他可没有派人盯着裴府。 “……” “要你做的事情,安排妥当便好。其余的,本王心里有数。”谢麟安站起身,走近裴阶,戳了一下他的心口,“西北战事既然起了,郭将军的战功也该立了。朝堂之上报喜不报忧,里头又有东宫多少的手笔。” “郭将军年事已高,即便再立战功,也经不起长途跋涉回朝。平定西北之后,固然会留守大营。殿下无需多虑,郭家于太子不一定就是助力。” “可怜皇嫂身怀六甲,不仅要提防枕边人早已离心,就连远在边疆的亲人,都听不到消息。如此这般,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谢麟安眸色一凛:“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听到这话,裴阶低头思忖片刻。 随即抬头:“今夜,太子妃就将收到郭将军的家书。” “嗯,那本王就等着了。” 谢麟安摆了摆手,想让裴阶退下。 但裴阶的脚却像是生了根,纹丝未动。 见状,谢麟安叹气:“裴知韫,你又想说什么?” “殿下留着云姑娘,恐有后患,不如就让她回西南大营。萧淮川如此胡闹,殿下非但没有怪罪,还派人一路护送,萧将军定然能够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西南,已经是殿下的阵营了。” 裴阶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再说一遍!” 谢麟安冷冷地斜睨向他。 裴阶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殿下不应该留云姑娘在身……” 嘭! 谢麟安怒极,一掌就拍裂了旁边的桌子,美味珍馐散落一地。 于此同时,窗外嗖嗖跃进三个暗卫,丝毫没有犹豫,护住谢麟安的同时,白刃已经要抵到裴阶的心口。 “殿下,忠言逆耳,请殿下三思。” “这么看来,一开始你劝本王放过萧淮川,甚至不惜以身试险,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找个由头,将苒儿送回西南?” 谢麟安眼眸阴鸷,周身的气场瞬间压了下来。 暗卫们的剑锋随即往前探了几分。 裴阶沉默不语。 谢麟安倒是失笑。 “不如让你的秋姑娘,回东宫啊!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如何?” 裴阶:“……” “刀尖不长眼,别伤了裴大人。你们两个替本本王将首辅大人,好生送回府,千万别伤了分毫。” “属下遵命。” 暗卫们一个多余动作没有,直接将裴阶请出了百酿阁。 前脚刚把人送走,后脚青十从窗外翻进来了。 他将青柏交代的话,一五一十转达。 谢麟安听完,呆立良久。 “殿下,回庄子吗?” 青十习惯性汇报完就要跑,碍于谢麟安反常的失落,一时拿不定主意。 虽说他也是宸王府里叫得上名号的暗卫,但毕竟能够贴身保护谢麟安的机会不多,竟然不知道还会看到宸王殿下如此落魄的一面。 一刻钟后,浮岚院。 庭院内外万籁俱寂。 谢麟安推开房门,先是伫立片刻,没有再闻见恼人的安神香,眉峰舒展些许,随后阖上了门。 房内很静。 烛火都灭了。 月光也被紧闭的窗扉隔绝在外。 他定定站了好一会,才让眼睛适应了黑暗,循着熟悉的方向,往床榻边走去。 床幔没有垂落,一抬眸就能看到缩成一团睡着的云苒。 天气转暖,被褥薄了不少。 估计是夜里怕凉,睡着睡着就蜷缩抱膝。 谢麟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边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手抬了很久才缓缓伸到人耳边,轻轻拨弄发丝。 熟睡中的云苒,微微蹙眉,嘴角下意识地往下压。 简单的小动作,倏地令谢麟安的心一沉。 不是怕冷。 似乎从那晚起,苒儿睡觉时,总是会往床里侧挪,时不时也会蜷起膝盖,尽可能地与他隔得远一些。 身体总是最诚实的。 苒儿,是不是阿兄一开始就错了,不该…… 谢麟安眼底蓦地浮现一抹猩红,喉咙也尝到了腥甜,心口的憋闷令他喘不过气。 如今,他做什么都是错的。 说什么也是不对的。 不是说好,会相信他,不是说好,给他一个月的时间? 只是看到苏欣瑶出现在温泉山庄,就要给他判了死刑,再难翻案吗? 苒儿,用不了多久。 再相信阿兄一次,好不好? 你看,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软肋。 太子借裴阶的名义,直接在宸王府前就能将你捋走; 皇后赏赐欢喜香,也是一种警告,她可以任意拿捏; 就连父皇,母妃,与我谋划,字字句句也都少不了提到你。 阿兄愚笨,还以为藏得很好。 没想到,其实早就已经众人皆知了。 谢麟安瘦削的喉结上下耸动,想说的话,一次次想要冲破禁锢,全部倾诉,又一次次被硬生生地咽下,憋着五脏六腑都疼。 “苒儿,再给阿兄一点时间。只要一点就好……” 终于,他还是没有忍住,低头吻在云苒的额间。 温热的触感,令他舍不得离开。 流连忘返。 熟睡中舒展的眉眼,娇俏的鼻尖,还有软糯的唇…… 想她。 最后起身,谢麟安觉得不妥,又折返替人掖了被角。 手腕上系着的腰带,从袖扣中滑落,拖曳的系带,刮到了云苒的脸颊,令她微微蹙眉。 谢麟安沉浸其中,并未发现。 他轻叹一声,恋恋不舍地离开。 门被关上的瞬间,云苒在屋内,翻了个身。 她睁开眼睛,一脸迷离。 茫然地环顾四周,空无一人。 她仓皇坐起,无奈摇头。 “做什么梦呢?他怎么可能半夜回来……” 第133章 是为了躲云姑娘吧 谢麟安回到温泉山庄,走的偏门。 刚下马车,就见到莲花池旁的凉亭里,有人在等。 他屏退了其余人,缓步向前,立于亭外。 “皇嫂。” 语气算是恭敬。 闻声,郭岁欢朝他微微颔首:“宸王殿下怎么从偏门进来了?是我们叨扰了。” “皇嫂言重。礼法约束,避免冲撞太子的马车。” “哦?太子又来了吗?看来,他当真喜欢这庄子。怕不是会要抢了去。要不然,明日我还是劝说母后,搬回东宫去吧。” 郭岁欢身怀六甲,穿得保暖,仍旧披着宽大的斗篷,隆起的小腹遮挡地严严实实。 虽是将门之女,眉宇间带着英气,但同时又是仪态万千,雍容大气。 当真是能震慑六宫,担起后位重担的贤明女子。 可惜……谢锦辰刚愎自用,没把人放在眼里。 “不过一个庄子而已,皇兄喜欢便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后也都是皇兄的。” “宸王真这么想?” 月色中,郭岁欢的眼眸依旧如鹰隼般犀利。 谢麟安年幼时,也曾见过郭家人。 各个骁勇善战,心怀坦荡,眼神澄亮纯净,丝毫不像久经沙场,双手屠戮之人。 郭岁欢虽被困金笼,但身上流淌着郭家的血,孤勇,坚毅。 谢麟安甚至都不用明说,只是淡然一笑。 郭岁欢了然。 通透了。 “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事想求宸王殿下……”她顿了顿。 谢麟安拱手,以礼相待:“皇嫂明示。” “京城之内已无郭家,将军府形同虚设,里头养的丫鬟奴仆早该遣散了。如今,叔伯兄弟都在西北战场厮杀,披星戴月,为了一国安宁,同样也是为了保住……我的安宁。” 郭岁欢有些动容,扯了扯嘴角,下定决心。 “与其留在高墙之内,当一名质子,不如直接翻身上马,当一回巾帼。” 听着像是在说她自己。 然而,谢麟安看得真切,郭岁欢的手轻轻覆在小腹,指的是那个从未被期待来到世上的小巾帼。 “君子一言。” 谢麟安点头应允。 郭岁欢同样颔首,没有多做停留,默默转身离开。 她一手护住肚中胎儿,一手捏住刚刚收到的家书…… 厚厚一沓,从未见过的家书。 他们根本不提前线之苦,被困于城中多久,伤了多少,粮草如何吃紧。 只字未提。 只问她,是否安好,是否心悦…… 偏偏,她的一双慧眼是跟着大营中的将领训练出来的,笔触轻了一分,重了一寸,都看的真切。 笔锋乏力,是右臂或许受了伤;笔锋游走,或许是右臂再也提不起笔。 换了人写信,只能是…… 她的家人,远在千里之外,漫天黄沙,草革裹尸,如今还剩几人? 谢锦辰藏了家书,隐瞒实情,为的不就是耗着拖着,等到郭家人统统捐躯,死了个干净,也就无足为惧了。 怪谁呢? 难不成要怪郭家满门忠烈吗? 呵…… 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 即便谢锦辰不念夫妻情谊,打着江山社稷的名号,要求纳妾收宠,她郭岁欢遵于君臣之礼,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他堂堂一国之君,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无视圣上的赐婚,恶心了宸王,又何尝不是想把郭家踩到脚下! 谁稀罕当这个太子妃! 苏欣瑶想要,拿去便去! 我不要了。 …… 感念皇上的恩典,皇后容菱调了近百名绣娘巧匠,将谢麟安与苏欣瑶的婚服,在短短几日,就准备妥当。 消息通报到宫内。 谢昭衍赐婚的圣旨,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苏欣瑶跪在院中领旨,面色煞白,靠苏夫人搀扶,才勉强站稳。 她在温泉山庄已经住了大半个月。 夜夜与太子共度春宵,本以为会等到进东宫的恩典,没想到还是要被嫁给宸王。 圣上恩典,不可违抗。 苏欣瑶只能接下。 前来送圣旨的善渊,好心提醒苏夫人,该启程回江南,准备婚事了。 护送的车队,已然在门口等候。 苏夫人也是彷徨。 纵然苏家坐拥金山又如何,没有权势,终究还是被人鱼肉的下场。 她禁不住落了泪。 “婠婠,这该如何示好?” 苏欣瑶故作镇定,拍着她的手:“兵行险招,不能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娘亲按圣旨行事,其余交给女儿。” “婠婠,苦了你了。”苏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女儿。 苏欣瑶莞尔:“想当人上人,自然得吃的苦中苦。” 母女二人依依不舍。 善渊从旁劝慰:“苏姑娘不必过于感伤。宸王殿下待姑娘也是真心,特意陪在温泉山庄,体贴之意,可见一斑。” “……”苏欣瑶点头,并未作答。 她根本没有在庄子里见过谢麟安。 都说宸王搬到温泉山庄小住,但神龙见首不见尾,比太子的影子还要难找。 起码,谢锦辰每夜月上梢头,必然到了屋内,从不会让她等待。 思及此,苏欣瑶不由自主地想要护住肚子。 这几日,本该要来癸水了,迟迟没有动静。 或许,事已经成了。 此时,在山庄的书房内。 徐卓光坐立难安。 他一直未被允许进入庄子,今日刚刚得了赦令,前脚迈进院子,后脚就听见宣读圣旨。 谢麟安一句谢主隆恩,惊得他实在无话可说。 等到人群都散去,才憋不住问:“殿下搬来庄子,是为了躲云姑娘吧?” 谢麟安斜觑他一眼。 “没话说,可以不说。想去找长公主,出门右转!” 徐卓光吃瘪。 “……我只是关心。” “是挺关心。听说你还关心明珠姑姑煎药的事儿了?”谢麟安冷哼。 徐卓光嘶了一声。 “宸王府的方子几乎都是我开出去的。姑姑换了药方,我自然得看上一眼。不然,温补的时候,药理相冲,难以收拾。” “哦!那你一早就知道苒儿背着我,自己在喝避子汤?” 谢麟安的声音更冷了。 徐卓光觉得后脖颈直发凉,立刻宣誓:“苍天可鉴!我要是一早看到了,肯定会劝下的。何必两人遭罪?医者父母心,我徐……” “谁的父母?” 谢麟安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没好气道:“今儿让你来,是请平安脉的。嘴巴给我闭严实了。” 第134章 但凡有孕呢 宸王尽地主之谊,特意让御医给众人请平安脉的事情,没多一会就传遍了整个庄子。 苏欣瑶刚刚送走娘亲,乍一听,心慌乱不堪。 赶紧朝着皇后所在的院落,急匆匆赶去。 慌里慌张。 刚一推门,就见到了趾高气昂的荷香。 “苏姑娘,如此毛躁做什么?小心冲撞了皇后娘娘。” 苏欣瑶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姑姑,宸王殿下要给大家请平安脉,这该如何是好?” 没有避讳荷香。 因为她与太子在一起的那晚,落红的帕子,就是被她收走的。 本就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倒也不用藏着掖着。 “怕什么?方才听说你送走苏夫人还挺识大体,一个御医就吓成这样了?” 荷香小声地斥责,随即又安抚说皇后娘娘正要找她说这个事情。 苏欣瑶一听,心里也算是有谱,赶紧随着荷香去见皇后。 一到人面前,她扑通就跪下了。 “皇后娘娘,婠婠该如何是好?” 容菱掩唇轻笑。 “你以为宸王殿下真的那么好心?谁住到这个院子里,都会被御医请脉吗?十有八九,是看到了,听到了,叫人来做确认的。” “……那该怎么办?” 苏欣瑶恍然,原先她还有几分算计,万万没想到谢麟安直接釜底抽薪,找人来请脉。 这要是没孕还好,但凡有孕…… 可真要没有身孕,太子殿下夜夜耕耘没有收获,自己怕不是要成为弃子! 苏欣瑶满心怨恨,恨为什么宸王先想到了? 为什么不是太子下的命令! 明明他也可以打着请平安脉的旗号…… 难不成自己真的押错了? 宸王要比太子更有谋略吗? 苏欣瑶自怨自艾,低头咬唇,没有注意到皇后此刻看她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满。 须臾。 苏欣瑶听见皇后开口。 “长公主今儿一早就去了国舅府,真要请平安脉,也得等着她一起。她不回来,还轮不到你。” 语气算不得好了。 苏欣瑶一噎,倒也无法反驳。 “荷香,去问问,太医院哪个御医来?” 荷香回答得倒是挺快:“宸王派来的,徐卓光徐御医。” 皇后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 此刻,谢楠月刚从国舅府出门。 容暄表哥早已出发去西北,他那娘子非得吵着要一同前往,闹腾了一阵,被容夫人压下了。 哪能真的说去就去! 稍有不慎,国舅府的名声可就真坏了。 自打容菱进宫成了皇后起,国舅府一向低调处事,不敢冒进,除了长子留在刑部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小儿子都送去了江南寄养。 循规蹈矩,生怕被扣上外戚干政的骂名。 容夫人一边担心儿子在外面受苦,一边还要操心防着儿媳妇追出去。 心里头是又气恼又欣慰。 小两口伉俪情深纵然是好,但要是任性妄为,惹得全家人遭殃,恐怕还会连累宫里人。 哎…… 容夫人就这么病倒了。 苏欣瑶刚奉母后的命,前来探望,此刻坐在回温泉山庄的马车上,心情也是很沉重。 表哥表嫂之间的情谊,千金难换。 她明面上不能支持,实际上心里确实羡慕不已。 不知哪天,她也能有这个勇气,试着逃出宫墙去。 街上熙熙攘攘。 谢楠月心中憋闷,挑起帘子看,一眼就撞见了眼熟的人。 那不就是云苒身边的青九嘛! 她怎么又在话本铺子门口? 苒儿也在? “你家云姑娘也在?” 谢楠月拦下车子,对着青九招呼。 青九凑近了马车,才压低声音回答:“回长公主的话,云姑娘今日未出府。贵妃娘娘让碧玉嬷嬷带着绣娘来王府了,要给云姑娘再做几身衣裳。” 谢楠月只听出云苒不在,对其他的话未做深究,怅然挥别。 马车一走。 青九见时辰不早,掏出钱袋子,准备付账。 铺子里的小姑娘见状,一把按下,轻咳道:“你天天来看,找到法子了吗?” 青九闻言,本来就大的眼睛,瞬间瞪得像是铜铃。 十分不解。 小姑娘又把她拉远了一些。 “从哪里逃?几个人逃?谁会去追?” 是不是长公主要逃?要和亲吗? 咳咳,谁会去追? 是那个冰山面孔吗? 那小姑娘一脸期待,却没听到青九的半句回应。 银两放下,青九转身要走。 小姑娘这才急了。 “洛公子的点子,不少都是我出的。要是不嫌弃,我也可以给你们出出新的法子。” “……这是死罪,姑娘还是不要招惹。” 青九皱眉,看着面前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实在不忍心拉人下水,故意说了狠话。 没想到,人小姑娘还不领情:“你怎么就知道,我身上没有背着死罪呢?” 青九怔愣。 “过了晌午,我与老头儿一并去王府吧。到时可以和你们详说!” 小姑娘眨眨眼睛,喜滋滋地走开了。 青九不敢多停留,匆匆放下银两便离开了。 今儿碧玉嬷嬷带了不少绣娘来王府里,为的是给云姑娘做嫁衣。 布料抖落开,才知道宸王大婚的圣旨已经下了。 淑贵妃怜见云姑娘,皇上特意恩准,大婚之日,云姑娘的花轿一同进府。 浮岚院乌央央来了不少人。 包括一向在淑贵妃面前吃得开的孔夫人,她张罗了不少。 云姑娘本就被着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一时六神无主,竟然只想着要她出门将说书老儿退了去。 今日不用进王府了。 但现在…… 青九走回王府的路上,不停地向后张望。 垂在腰间的饴糖袋子,时不时甩动着。 令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算了,回去让云姑娘定夺吧。 此刻,浮岚院。 云苒被一群绣娘,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有了孔夫人在一旁参详,气氛倒也不差。 她夸完绣娘,又拉着云苒安慰:“宸王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得了皇上的器重,才会给他与苏姑娘赐婚。赐了婚又如何?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能比得上你与殿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孔夫人说笑了。殿下与宸王妃定然是天作之合。” 云苒嘴上应承,内里心如刀割,脑子昏昏直响。 她以为自己听到消息,一定会哭会闹。 没想到,居然还可以那么平静。 任由绣娘们“摆布”。 孔夫人得不到回应,估摸着面上挂不过去,偷偷凑近一些,压低嗓音劝: “淑贵妃体恤云姑娘呢,大婚当日,咱们的轿子一起从王府正门进来,礼数都是一样的!有娘娘撑腰,云姑娘以后不用愁……” 云苒听得五味杂陈,想让孔夫人不要再说。 话还没有开口。 这时,哐当一声! 浮岚院的大门,一下子就被踹开了。 第135章 有……有孕了 “来人!谁那么大胆,竟然敢踹宸王府的……” 碧玉嬷嬷怒目圆瞪,一声急斥脱口而出,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偃旗息鼓。 “长……长公主,奴婢参见长公主,长公主金安。” 碧玉嬷嬷立刻跪下。 其他人也随即反应过来,纷纷下跪,高呼着“长公主金安”。 谢楠月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理会他们,连一句平身都没有说,直接大跨步地冲了进来。 在一堆身着朴素的绣娘中,看到肩头披着大红锦缎的云苒,眼眸一亮! “苒儿,快跟我走!” 谢楠月憋了一肚子的火,抬手就把锦缎给拽落到了地上,还狠狠踩了一脚,抓起云苒的手腕,就往外头走。 “长公主……” 跪在地上的丫鬟嬷嬷不敢发声,也就孔夫人大着胆子劝了一句。 云苒也觉得不妥,劝道:“楠月阿姊,你消消气,谁惹到你了?” 不问还好,一问谢楠月的脸蛋气得更红了。 “哼——” 她凶巴巴地冷哼一声,眼神变得凶狠骇人,往院子里跪着的人,巡视一圈,骂道:“谁敢拦本公主,现在就站起来!” “……” 众人闻言,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院门外,青柏听到动静,追了过来,拱手劝道:“长公主,宸王殿下此刻不在府中,不如……” “不如什么?!本公主当然知道谢麟安不在!他怎么可能会在呢?皇上的圣旨都下到温泉山庄了,他眼里只有未来宸王妃,哪里还有浮岚院?!” “……” 一字一句,说得云苒心头如同针扎一般地疼。 “楠月阿姊,苒儿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圣旨都下了,皇命难为……” 云苒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将这几句话说出口的。 明明不是这么想的。 明明她的心都快要痛死了。 明明恨不得从未招惹过谢麟安。 却要为了息事宁人,打落牙齿和血吞,隐忍不发。 她劝了一句,本想平息谢楠月的怒火。 没想到,谢楠月直接就炸了。 平日里,最看中仪态,即便玩闹,也总要端着架子的长公主,目眦欲裂,恨铁不成钢地失声力竭: “云苒!别再为谢麟安求情了。皇命难违,可以!他抗不了旨,非得娶个高门大户的贵女当宸王妃,也就认了!可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长公主!!!” 谢楠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闯进来的徐卓光拦住了话头。 徐卓光跑得满头大汗,衣裳都有些凌乱,喘着粗气,一把拉住谢楠月。 “长公主,此事重大,不可妄言!你还是……” 啪! 徐卓光脸上倏地浮出明显的手掌印,所有想要劝的话,都被谢楠月一个巴掌给拦下了。 “徐卓光,谁给你的胆子,与本公主如此说话!还不跪下!” 谢楠月的手打得生疼,她紧紧握拳,想要抵消掉痛意,可看着跪倒在地的徐卓光,却只是摇头。 “骗子!都是骗子!” 谢楠月倒抽一口冷气,护住云苒。 一瞬间,云苒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面色一点点灰败的徐卓光,开口问道:“徐御医,究竟发生了什么?” “……”徐卓光闻声抬眸,但碰到云苒探究的目光,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说啊,怎么又不说了?!”谢楠月冷哼。 云苒眉头蹙得更紧了。 “楠月阿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推了谢楠月一把。 心已经倏然沉到了谷底。 环顾一圈。 院子里的嬷嬷丫鬟,全都跪着,噤若寒蝉,不敢发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能比宸王大婚,自己连妾都当不上,只能是个通房,还要令人难堪呢?! “长公主,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苒又问了一遍,语气却是凉了。 楠月阿姊也不喊了。 她这副模样,反倒把谢楠月给吓住了,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其实,谢楠月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想着把人拉走,眼不见为净。 这会,云苒突然较真,她倒是怂了。 “徐御医,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到浮岚院大闹一通,连个理由都没……” “苏姑娘有孕了。今日宸王殿下让我给温泉庄子的人请平安脉,探到苏姑娘的喜脉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云苒脚下一软,不留情往后趔趄两步,勉强站稳。 “有……有孕了?” 她喃喃自语。 竟然这么快的吗? 会是什么时候? 是苏欣瑶住在太后宫中时,还是去了温泉之后? 又或者,就是那天晚上…… 谢麟安说自己与裴阶在庄子商议事情,分明还泡过温泉,回来却只字未提。 那一夜,他就已经将苏欣瑶安置在温泉山庄了。 所以,他是从苏欣瑶的床上下来,又来招惹自己了吗? 唔…… 云苒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大块的石头,气血上涌,压也压不下去。 喉头一甜。 刺眼的鲜红,一口吐了出来。 “云姑娘!” “苒儿!” 众人乱做一团。 谢楠月扶住摇摇欲坠的云苒,吓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其他人都还跪着。 明珠嬷嬷却是顾不上,赶紧爬起来帮忙搀扶,眼泪说掉就掉。 “哎呦……” 云苒半仰着头,靠在谢楠月的怀里,眼睛无力地盯着瓦蓝的天空。 天气到底转暖了。 冬去春来。 一阵阵的雁儿都从南面回来了。 可她怎么还是觉得冷呢? 这个冬天,为何如此的绵长,怎么都过不完呢! 缓缓地—— 她闭上了眼睛。 周遭的声音变得混沌,模糊,很不真实。 她似乎听到徐卓光的辩解。 他说或许是自己医术不精,没有摸对脉象。皇后也担心误诊,已经去找太医院院正了。 …… 温泉山庄。 皇后容菱端坐在榻上,盯着面前的太医院院正方脉。 她一眨不眨,面容严峻,像是屏住了呼吸。 院正的手明显一顿,视线想要移向皇后时,先扫过了谢麟安,身体更是一僵。 “有话直说,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容菱垂眸,语气不悦。 院正随即跪下,磕了个响头。 “回皇后的话,脉象微弱,不好辨别,像是喜脉。但也有可能只是水土不服,肠胃有损。” 战战兢兢地说完,屋内众人都沉默了。 立在一旁的谢麟安,盯着无人进出的门口,身侧的手已然握拳。 徐卓光追着谢楠月出去很久,不知道有没有劝下? 特意挑了她不在的时候,请平安脉。 谁能想到,皇后偏偏还要让人去请谢楠月回来。 本想探探虚实,却不料,苏欣瑶还真是中了招。 这下好了,失控了。 事实上,从他接受皇上的赐婚起,一切就已经开始失控。 然而,他还自欺欺人,都会好起来。 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把所有的人和事情都解决掉。 欲速则不达。 谢麟安老僧入定,无奈地压了压嘴角。 “这事就此作罢。圣上的圣旨刚下,闹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传出去,怕是要让所有人耻笑。全都给本宫将这事烂到肚子里,知道了吗?” 容菱冷声下令。 谢麟安躬身不语。 荷香轻声通报:“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第136章 嫁不出去了 太子驾到。 温泉山庄的下人们,从门口开始就跪了一路。 郭岁欢站在院落一角,冷冷地看他步履匆匆地走向内院,目光甚至都没有往她这头看过来一眼。 呵。 当真是个薄情寡性的家伙! 该说天子本就该是无情,谢锦辰当之无愧呢? 还是怨,无情之人容易招致杀戮祸端,当不成明君呢? 郭家满门忠烈,却不是只向上位者愚忠。 他们忠的是黎民百姓,是太平盛世。 谢锦辰功利性太强,戾气锋芒丝毫不掩,最终也避免不了,定然遭到反弑。 “就这样吧。我啊,终究也不是合适的皇后之选。” 宫墙与战场,她郭岁欢想要选后者。 吱嘎一声。 郭岁欢关上了院落的门,缓步回了屋。 要走了。 她还有不少的东西,需要准备。 院落外。 谢锦辰走得着急,迎面碰上了谢麟安,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收敛。 “皇兄兴致高昂,可是有了好事?” 谢麟安先出声。 停下脚步,谢锦辰回神看他,倒也不含糊:“皇兄只是替你高兴,宸王府总算也要有件喜事了。恭喜贺喜。” “多谢皇兄吉言。皇兄与皇嫂的感情,才是令人羡慕。皇嫂在此休养,皇兄一日不落,夜夜来陪。不如,明日我禀明父皇,将这庄子送给皇兄?”谢麟安眉目含笑。 太子这才敛住笑意,当然道:“太子妃的身体好转不少,过几日便可搬回东宫,不再叨扰。” “……嗯。” 谢麟安笑而不答。 转身离去时,他眉眼一沉,目光锐利不少。 看样子,播下了种,就当是大功告成了? 可惜…… 这场闹剧,他还没有看够呢! “青十,一个时辰,把人都请来!” “属下遵命!” …… 太子先去见过皇后,听她的语气,估计事情已经成了,心下狂喜。 然而,容菱比他冷静,泼了一盆冷水。 “别高兴的太早了!即便是院正,要能摸出是儿是女的脉象,也得过了三个月。这阵子还得找个理由,糊弄过去!” “儿臣已经办妥了。别说三个月,一年半载,没有父皇的金口御批,苏欣瑶别想再能出嫁了。” 谢锦辰的脸隐去笑意,一时竟然觉得面目可憎。 容菱闻言,暗暗叹了一口气。 “永宁王这招釜底抽薪,国舅府岌岌可危,就连他也被牵连其中。锦辰,从现在起,只有硬着头皮,迎难而上了……” “母后!有皇叔筹谋,谢麟安不会有机会的。就算父皇有心偏袒,到底不过是个病秧子。东宫多求子嗣,是锦上添花。而他可就是赔了夫人还折兵了……” 谢锦辰安抚好皇后,转身要去看苏欣瑶。 他多留了个心眼,换了一身院中侍卫的衣裳,从皇后院落走出。 推门而入。 苏欣瑶便是一副梨花带泪的模样,期期艾艾,哭的好不伤心。 “这又是怎么了?喜事一桩,如何还哭起来了?” 谢锦辰搂住人,看出苏欣瑶是真的在哭,眉头就蹙起来了。 刚刚有孕,不宜如此动气吧? “如何会是喜事呢?在外人眼里,我本该还是黄花闺女,却说有了喜脉。太子殿下当时不在,婠婠恨不得要一头撞倒在柱子上了!” 苏欣瑶哭得更加伤心。 被徐卓光说出喜脉后的难堪和屈辱,又再次浮现心头,难以抑制地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再熬上两个月,孤一定接你进东宫!” 谢锦辰信誓旦旦。 苏欣瑶大惊失色:“为何还要两个月?可我下月就要嫁入宸王府,难不成当真要坐上花轿?” 屋内陷入沉默。 好半晌,谢锦辰轻笑一声:“婠婠,孤说过的,孤要的是儿子。” 需要一个……儿子! 苏欣瑶如遭雷击,呆若木鸡。 是啊。 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因为太子妃肚子里的是女儿,她苏欣瑶才有了和太子亲近的机会。 而她能够把握住,光明正大进东宫的时机,也得靠母凭子贵。 母凭子贵。 ……子,才能贵啊! 一时间,苏欣瑶泄了气。 她低喃道:“可我要是进了宸王府,这孩子出生算是谁的呢?就算是儿子,还能进得了东宫吗?” “放心,孤不会让你嫁入宸王府的。” 谢锦辰抬手,轻轻拂去苏欣瑶脸上的泪痕,哄道:“你的庶妹,乔装打扮,打晕了国舅府的丫鬟嬷嬷,偷偷离了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什么?!不可能!之前已经劝下来了,容夫人也……” 苏欣瑶急了。 她与妹妹的关系不过尔尔。 那既然加入国舅府,那便是皇亲,算是攀了高枝。 她的一言一行,不仅仅代表自己,也关乎着整个江南苏家的命运! 怎么能如此儿戏呢! 突然间,她醍醐灌顶,抬眸盯着谢锦辰:“是殿下?!” “放心,她人还好好的。毕竟,她也已经怀了容家的骨肉,孤没那么残忍。只不过,在外人眼里,到底是舍不得夫君,追去了西北,还是与旧时相好私通,红杏出墙,可就不好说了。” 谢锦辰语气阴冷。 苏欣瑶只觉得遍体生寒。 “那我……” “你啊,收拾细软,今夜先随孤离开。等到瓜熟蒂落,自然接你入东宫。” 苏欣瑶默了默,应声说好。 事实上,她已然无路可选。 …… 宫门外。 宸王府的马车去而折返。 中途没人的时候,青九直接就从里头翻身出来,跃上一旁的房顶,飞步夺回。 事关重大,不可耽搁。 一盏茶不到,他就跪在谢麟安面前。 “殿下息怒,属下未能拦住善渊公公回去的马车。听闻,国舅府出事,容暄公子的娘子,私自离家,去往西北了。” 嘭的一声! 谢麟安抬手摔了一个茶盏,愤然起身。 一言不发。 快步地往苏欣瑶的院落走去。 月色中,烛火莹莹。 然而,院门却没有关严。 哐当—— 院门甩开。 谢麟安绷着一张脸,眸色阴鸷,环顾四周,只剩下仓皇逃离的一片狼藉。 苏欣瑶不见了。 想也不用想,国舅府,苏欣瑶,全都和东宫逃脱不了干系! 谢锦辰,你也是坐不住了。 第137章 本王得回府哄人了 “太子出府的马车,点过人数没有?” 谢麟安在屋内绕了一圈,目光四处逡巡,最终落到一旁噤声不语的青十身上。 青十额间冒出细密的冷汗,垂头解释:“……没,没数。” 谢麟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抬手一甩,直接将人震飞到了墙上。 “腿不是会跑吗?还不去查?” “……属下遵命!” 眼前黑影一闪,青十翻身离开。 屋内,只剩下谢麟安独自一人。 单手撑住桌面,眉峰蹙起,用了不少的劲头,才将心头堵着的闷气,硬生生压了下去。 居然……失策了。 急功近利了? 他咬紧后槽牙,眼前浮现出裴阶规劝的模样,刚刚才平复的心情,又再次躁动起来。 “人走了?” 身后有人叩门。 谢麟安闻声抬头,黑眸中的阴鸷并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烈。 “皇嫂早就料到了?”他冷笑。 郭岁欢莞尔,不置可否。 “宸王殿下想来一招出其不意,但终究抵不过太子的有备而来。我想,从殿下将苏姑娘安顿到庄子里,他们就已经开始谋划了。否则,怎么就那么巧,所有人都来休养……” 谢麟安眯起眼眸。 “是人都有软肋,想要藏起来是人之常情。宸王殿下何必动怒?起码,现如今,他们已经暴露了。” “皇嫂,您倒戈的速度,也是不容小觑。” 话里带着锋芒。 能够这么快地背叛东宫,以后又怎么能保证能始终在一条船上呢? 谢麟安的怀疑,毫不遮掩。 郭岁欢反而笑了。 第一次,月下凉亭,算是试探。 这一回,倒是有些推心置腹。 她勾起唇角,漾起笑意。 “你们男人,果然都是没有心的。国恨家仇挂在嘴巴,就显得深明大义了吗?往往身边人的背叛,才是最杀人诛心的。不单单是男女之情,别忘了,我现在是个母亲。他谢锦辰隐瞒郭家人的伤亡,困我于金笼之中,还对我肚中胎儿百般挑剔。试问,换做宸王,又该如何?” 一番言论,令谢麟安沉默。 很快,郭岁欢提醒他。 “我不是来看宸王殿下的笑话,而是有个提议,倘若真找不到,可以用我做饵。” “如何做饵?” “一尸两命。” 话音刚落,谢麟安哑然失笑。 “皇嫂用心了。” 郭岁欢眉眼中的笑意加深,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宸王殿下安排了。今晚怕是不行了。楠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耽搁了?要不要……” 哐当! 郭岁欢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麟安已经大步流星地拂袖离开。 她看着刚才还端着的宸王,此刻背影倒是有些落魄仓皇了。 情关难过。 男女皆是。 她轻轻抚住自己的小腹,感慨道:“这么看来,娘亲倒是逃过了情关,还有了你。真是幸运呢!” …… 温泉山庄外。 宸王府的马车,跑得飞快。 谢麟安端坐其中,手捏住软榻的垫子,骨节发白,青筋暴起。 谢楠月仍在宸王府! 徐卓光也没有回来。 苒儿恐怕……已经知道了。 他本以为,今夜就能将苏欣瑶和谢锦辰的荒唐龌龊事,公之于众。 平安脉当然是幌子! 他要的是善渊宣读圣旨之后,半路折返,无意撞破。 可如今,一切都失算了。 善渊没有拦下,苏欣瑶被谢锦辰带走,而苒儿…… 思及此,谢麟安有些坐不住。 万蚁噬心般地煎熬。 “再快些!”他喊道。 外头刚应了一声。 车帘就被挑起了。 看着人一身玄衣,脸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裴知韫,本王现在没工夫听你讲大道理!” “殿下属实操之过急了。筹谋那么久,不过就是想毁掉与苏家的婚事,于东宫和永宁王府,根本没有半点害处。” 裴阶沉声。 谢麟安咬紧后牙,面沉如水。 他何尝不知呢。 但苒儿没有给那么长的时间,他……耗不起了。 “微臣已经查明。当年永宁王到西南,不单单只是散心游玩那么简单。他到访不久,桃花癫便开始蔓延……” 裴阶说着,突然敛声。 马车上方发出轻微的响动。 是青十回来了。 “回禀殿下,东宫的马车出了庄子,围着东街绕了两圈,又去了花街忘忧楼停了片刻,最后绕道回了东宫。” “绕道?” “从永宁王府经过,并未停留。” “……” 谢麟安听完,抬眸看向裴阶:“忘忧楼怎么总是出现?” 裴阶也拧起眉头:“微臣已经查封过两次。” 一次,是有人打着首辅大人的旗号,捋走了云苒。 另一次,是徐卓光因温家贵女婚事喝醉,他与谢麟安前去捞人,恐防有变,顺手封了。 现今,不过是个空楼。 “你再去好好查一查。”谢麟安抓住字眼,心下有了个念头,掏出一小块香,“忘忧楼里的欢喜香,也流入了宫中。或许,里头会有牵连。” 裴阶接过,应下。 “微臣去查忘忧楼。那宁王府……” “今夜不去了。一时半会,人也不会被灭口。” 谢麟安说完这句,后背一靠,闭目养神。 这样子,完全在说:你别劝了,本王得回府哄人了。 裴阶默默轻叹,掀开帘子,离开了。 …… 宸王府,浮岚院。 云苒依旧睡着,没有半分要醒的模样。 徐卓光给她方脉,脉息紊乱,一会轻盈如丝,一会又跳动如鼓,甚为诡异。 多年照料的缘故,他朝着明珠嬷嬷摇摇头。 “恐怕又要发高热了。先让人备些冰块,帕子降温。我再去熬些去火的药。” 明珠嬷嬷闻言,蹙眉解释:“徐御医,要不要先看看云姑娘有没有喜脉,再熬凉药。要不然……” 要不然,容易一尸两命啊! 徐卓光也是慌了神,手忙脚乱,竟然忘了谢麟安早就蓄谋已久,给云苒喝过安胎药了。 好好好。 苏欣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这里又…… 头疼! 真是头疼! 今年怕不是个旺子年,谁给送子观音烧高香了? 忽然一瞬,徐卓光觉得自己当真被宸王殿下坑惨了! 这御医还真是不好当啊! 第138章 只有死路一条 不敢用药,只能温补。 徐卓光亲自蹲在药炉旁边,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 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 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又扯到被谢楠月打过的脸。 有些肿了。 隐隐作痛。 “嘶——” 突然,脸上压上了一阵冰凉,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猛然回头,见到谢楠月红着眼眶,也蹲在他的身边。 “徐温言,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试着要扯起嘴角,却只能勉强拼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徐卓光伸手接过包着冰块的帕子,轻轻摇头:“打得不重,不疼。公主不必放在心上。” 闻言,谢楠月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 她眨了眨眼睛道:“我不是在说你的脸。” 徐卓光面容一僵:“……” “我下手又不重,你皮糙肉厚也会疼啊!”谢楠月闷哼一声。 徐卓光嘴角一抽。 呵呵,你和谢麟安怕不是亲兄妹吧!捉弄人的方式,不能说一模一样,那也是如出一辙。 “呵呵,长公主所言极是。微臣,一,点,都,不,疼!” “……”谢楠月撇撇嘴,嘟囔道,“我是有些后悔,刚才太激动了。不该由我告诉苒儿这个消息,就该让谢麟安自己来说!让苒儿扇他几个耳光!哼。” 咳咳—— 徐卓光无奈地轻咳两声。 他倒是不觉得云苒真的会扇谢麟安的耳光。 云苒看着柔柔弱弱,但到底出自云家,翻身上马,驰骋千里不在话下。 这会要不是急火攻心倒下来,估计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 原先能留下,或许是对谢麟安还有一丝希冀。 今天这阵仗,又是赐婚圣旨,又是喜脉…… 谁能不心疼,不下定决心啊。 真要到了那地步。 还不好说,自己该站在哪一边? “长公主要留在宸王府吗?” 徐卓光转了话题。 谢楠月无奈叹气:“不然呢。苒儿还没有醒,肯定得陪着。都这样了,青柏那家伙还不去找谢麟安,真是太让人心寒了。好在,青九那丫头懂事,叫了话本铺子的小姑娘候着,等人醒了,也好逗趣。” 徐卓光也稍稍放下了心。 “煎药需要时辰。长公主先去歇息吧。” “不了。我待在这里,一去苒儿房间,就后悔不已。” 徐卓光没再多言。 他也有些贪恋,人在身边的感觉。 …… 房间内。 云苒只觉自己身在烈火焚烧之中,除了热,还是热。 想要水,想要冰,还想要…… 倏地! 她睁开眼眸,视线直直地盯着头顶的床幔,失去了焦距,空洞无物,如同提线傀儡般骇人。 “云姑娘!” 青九正在用冰帕子擦拭云苒的额头,忽然见到她睁开眸子,顿时激动地惊呼。 “云姑娘,你醒了?我去叫徐御医。” “不用……”云苒反手拉住青九,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让我,一个人,静静……” 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可一合眼,她又应激般地再度睁开。 没有办法。 眼前都是谢麟安的模样。 风光霁月的宸王殿下,玉树临风,长身而立,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眸光里清凉一片,看不到任何情谊。 甚至,还能看到他的不满。 因为她不肯乖乖等着,而蹙起眉头。 像是要说:苒儿,别胡闹。 是我胡闹了吗? “云姑娘,我带了话本铺子的小姑娘来见你。她说……”青九献宝一般,将小姑娘拉到床榻前,轻声说着。 云苒拧眉,转过头,不解道:“带她来做什么?” 青九垂眸,咬了咬唇,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明? 想找她参谋遁逃之法? 她一个宸王府的暗卫,竟然需要靠其他人帮忙,才能将主人带出牢笼,实在难以启齿。 可她会的,宸王了如指掌,不得不防。 就在青九踌躇时,小姑娘毛遂自荐。 “云姑娘,我有法子带你离开宸王府,要不要听一听?” “什么?!” 云苒吃惊,竟然激动地直接坐直了身体。 头晕脑胀,接踵而来。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只见小姑娘往后退了一步,轻轻磕了个头。 “云姑娘,双儿一家都是从西南边境逃出来的。虽然我没有见过云将军和燕雪夫人,但家里人都铭记着他们的救命之恩。可惜,他们来不及报答,就被狄族的巫医抓走,说是邪祟,被处以火刑。” 双儿抬眸,眼泪婆娑。 “双儿逃了出来,一路往北,就想要离西南越远越好。但没想到,还能有机会报答云家救命之恩。云姑娘,洛公子话本里的遁逃之法,都是我设计的。你若想逃离,双儿重新想法子……” “胡闹!” 云苒听得震惊,喉咙传来苦甜,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 但也不忘斥责道: “倘若真是我父母救了你,他们也断然不会要你一命抵一命的报答。你可知道,我若真的走的,余下的知情人又将如何?” 只有死路一条! 这也是她迟迟下不了决心的理由。 但双儿却不听。 “云姑娘,原本我并不知道是何人要逃。单纯是好奇心作祟,加上冰山侍卫或许会追查。一来可以助人,二来可以逗逗他,着实有趣。 “可双儿方才听到您昏睡中的呢喃,便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云姑娘,您先听听双儿的法子,再做定夺,也不迟。” 双儿目光灼灼,一脸真挚。 云苒捂住心口,缓缓地找回自己的心跳。 原来如此。 是自己睡梦中,说漏了。 一抹苦笑。 她沉吟:“你不担心自己,洛公子呢?说书老儿呢?” “老头儿大隐于市,跑起来容易。洛公子的话,我跑了,他也就安全了。云姑娘不必担心。” “……” 云苒倏地喜极而泣。 这算不算是娘亲和爹爹在冥冥中,给自己一臂之力。 “那你现在有主意了吗?” 云苒说完,便盯向双儿,语气里也带上了憧憬。 双儿点头:“法子有了,但要委屈云姑娘,保证在大婚当日坐进花轿。” “……”云苒咬住了唇,屏息。 “放心,花轿到不了王府,云姑娘便可以逃出生天了。”双儿拍着心口,万分笃定。 “还……还需要什么?” “若能锦上添花,必然是城门把守的官兵,晚些搜查。不过,问题不大。” 云苒思忖良久,应道:“好。那就坐上花轿吧。” 第139章 阿兄不必解释 谢麟安赶回宸王府时,院中的人,都已经歇下了。 青柏立于浮岚院外,一一禀告。 “长公主不愿离开王府,住在院中的厢房里了。碧玉嬷嬷和一众绣娘被明珠嬷嬷安顿下来了。属下也已经叮嘱孔夫人,出府不可多言……” “行了!”谢麟安不耐道,“苒儿呢……” “云姑娘因喜脉一事,激动得晕倒了,徐御医开了方子,喝过之后,好了不少。” “说书老儿来过了?”谢麟安随口问道。 青柏迟疑:“今日未来,是铺子里的小丫头来了,带了新本子。云姑娘都看了。” 谢麟安闻言,脚步微顿,侧目:“她有心看话本?去拿来给本王看看。” “是。” 青柏领命离开。 谢麟安按下心头的不安,快步走向云苒的房间。 刚一推门。 里头的烛火便亮了起来。 “苒儿。” 谢麟安声音发颤,抬眸看去。 云苒一袭轻薄的里衣,领口微敞,露出脖颈一片因高热尚未褪去粉意的肌肤。 她手里的火折子也是一顿,身形僵住。 四目相对下,彼此不言。 好一会。 谢麟安才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朝她走去。 晶莹的泪珠,说掉就掉。 云苒放下手里的东西,红唇微启,轻叹:“麟安阿兄。” 麟安阿兄…… 如同一片轻盈的羽毛挠过谢麟安的心口,浓烈的酸涩上涌,竟然令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 “苒儿,阿兄可以解释的。” 他站在人的面前,手却不敢伸出去,迟疑着,徘徊着…… 只敢用目光,牢牢盯住云苒的鹿眸,生怕人在下一瞬间,就消失不见。 “阿兄不必解释。” 云苒闻言,朝他抿了抿唇,扯出一个释怀的笑容,随后做了个令谢麟安受宠若惊的动作。 双臂一张,用手抱住了谢麟安,脸蛋贴在他的胸口。 软玉在怀。 谢麟安整个人却僵住了。 没想到,云苒竟然还愿意抱他。 “苒儿,听阿兄解释。苏欣瑶肚子里的……” 话没说完,云苒就仰头,伸出手指抵住了他的唇,轻轻摇头:“阿兄不必解释。苒儿会乖乖等一个月的。” 拥抱变得更紧。 谢麟安的心像是被紧紧拽住,狠狠捏了一把。 “放心。圣旨虽然下了,但大婚不会如约举行的。阿兄想要娶的人,只有你一个。” 谢麟安低头,吻在云苒的额间,深吸一口气。 “你不想听,阿兄也要说。那孩子是谢锦辰的。原本今日已经做了打算,想将此事告知父皇,借以取消婚约。但阿兄高估了青十的脚程,耽误了时辰……” 云苒呼吸一滞。 原来是这样! 苏欣瑶和太子,竟然混在了一起,还有了身孕! 可是太子妃不是已经身怀六甲,即将临盆吗? 怎么会…… “是阿兄设计的?” 云苒顿时想通,确认道。 谢麟安回答地模糊:“男女之事,你情我愿。我不过是推波助澜,下了个钩子,也得他们愿意上钩。” “可……阿兄还是诱导了他们?” 云苒咬了咬唇,语气有些凉薄。 谢麟安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蹙起,担忧道:“苒儿是在怪阿兄吗?” “……”云苒沉默片刻,开口,“苒儿只是从未想过,阿兄会用如此手段。” 声音说的很轻。 因为说到一半,云苒突然顿住。 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谢麟安对自己,不也是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吗? 呼—— 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云苒圈住谢麟安的手,忽地就松开了。 “苒儿。”谢麟安心思细腻,一下就察觉到了,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阿兄的确心急,但也是为了早些将人摆脱,与苒儿在一起。” 云苒的高热还没褪去多久。 被人抱起,脑袋晕晕沉沉,如坠云端。 她下意识攀住谢麟安的脖子,闭上眼睛。 因为她吗? 因为她,就将苏欣瑶与太子凑到了一起? 可明明谢麟安是要从太子手里夺权的啊,那此时的苏欣瑶不就活生生被推入火坑了吗? 谢麟安的爱,竟是如此极致吗? 但就算解决了苏欣瑶又如何? 以后还会有其他贵女! 她注定成不了宸王妃。 也实在等不起了。 一次又一次…… 她缓缓睁开眼,看到谢麟安眼下的一抹青色,鼻头发酸。 看啊,他也同样很辛苦啊。 就因为他们想要在一起,所有人都会变得辛苦。 那又……何必呢! 不如,早早散了吧。 有了双儿和青九帮忙,她或许真的能离开京城。 “阿兄的意思,是不会与苏欣瑶成亲了吗?” “不会。” “……那还会与其他贵女成亲吗?” “……” 云苒追问,谢麟安没有作答。 床榻之旁,两人的影子彼此纠缠,融为一体。 但实际上,云苒的心,早就已经凉透了。 死局而已。 总会有新的人出现。 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奢念。 “紫嫣姨母说,大婚之日,苒儿可以一同坐着花轿,从宸王府的大门进来……” 云苒低声细语。 谢麟安愣了一下:“……” “错过了苏欣瑶,下一任宸王妃进府,或许苒儿就没有这种待遇了。” “胡说!不会有下一个,只有你。” “阿兄……”云苒捧住谢麟安的脸,主动凑了上去,轻轻吻在唇角,“苒儿想从正门嫁进宸王府。好不好?” 言外之意,要谢麟安对苏欣瑶的事情,既往不咎,大婚照旧! 属实出了一道难题。 不知道原委,云苒或许还更理直气壮一些。 但此刻,她也只能赌一把。 看自己究竟在谢麟安心中是否有地位。 良久。 她被谢麟安拥着倒入床榻,终于听到了回答。 “好,就听苒儿的。” 月亮纠缠了树杈,久久未能停歇。 浮岚院的春宵,绵延到了清晨。 翌日一早。 青柏候在院外,一见谢麟安便禀告:“人已经找到了。裴大人还传来一句话。” “说。” “人和东西都在。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一网打尽。” 青柏说完,抬眸时,看向了院内,顿时神色一凛。 谢麟安注意到了,也跟着转过头。 就见云苒推门而出,跑得匆忙,脸颊上还带着红晕。 手里拿着一个小香囊,递过来。 “阿兄,苒儿给你换了新的金桂花。” 第140章 差点功亏一篑 馥郁的金桂香气,随着谢麟安匆匆的步履,一阵阵飘来。 他当然能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太乖了。 这回的云苒,实在太乖了。 之前,只是在温泉山庄见到一次苏欣瑶,就气急败坏,恨不得要一拍两散。 而昨夜却轻而易举就接受了他的解释。 未免接受地太快了。 心头萦绕着隐隐不安。 失控的感觉,并没有好上多少。 但,他不能再冒险了。 顺着吧。 先把人光明正大地娶进府,往后余生,有的是时间去哄人。 如此想着。 一大清早,他便赶到了御书房。 刚下早朝的谢昭衍,见他候着,觑了一眼,没好气道:“如此迫不及待?国舅府一出事,就恨不得赶紧把苏欣瑶甩开了,是吗?” “儿臣不敢。”谢麟安毕恭毕敬,跪叩道,“儿臣前来,是想恳请父皇,免了苏姑娘的牵连之罪,大婚照旧。” 嗯?! 谢昭衍倒是一愣,眼眸倏地瞪大,上下打量了眼前的儿子,难以置信道:“你是想通了?还是……变心了?” “……”谢麟安深吸一口气。 听这话,估计昨夜的毓秀宫,帝妃怕是又吵了一架吧。 “咳咳!这可是你自己求的大婚,朕可没有逼你。一会,去给你母妃请个安,和她也说一下。” 果然…… “父皇,儿臣既不是想通,也并非死心。而是,时机到了,不如一锅端了。” 谢麟安抬头,朝着立于身前的谢昭衍,投去坚定的一眼。 “父皇隐忍多年,也该给母妃一个交代了。” 啧! “谢麟安,你在教朕做事?” 谢昭衍不怒自威,眉梢挑起,冷哼一声。 “不。”谢麟安稍稍敛眸,神色落寞,吐字感慨,“儿臣不及父皇英名,本想效仿当年的做法,可惜,急功近利,四处都没有落得好处。棋差一招,差点就要功亏一篑。” “你做了什么?”谢昭衍眯起眸子。 效仿当年的做法? 这是…… 脑门上突然被弹了一指,谢昭衍斥责道:“郭家满门忠孝两全,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即便东宫易主,太子妃也动不得!你的眼光呢,谋略呢?” 哐当一下! 书案上的砚台直接落了地。 巨大的声音,引得外头的善渊立刻冲了进来,匍匐跪倒在地,高呼皇上息怒。 谢麟安等人平息怒意,才缓缓解释。 “父皇!不是郭太子妃,是苏姑娘。” “……” “大婚照旧,一切便可土崩瓦解。” 谢麟安叩了一个响头。 谢昭衍眼珠一转,也明白过来,但碍于面子,仍旧端着:“那还要什么大婚!你既然有了章法,随意备上宫宴,都可以成事。” “儿臣想娶苒儿进门,等不及了。” “……” 谢昭衍被他一句话噎住,气得不愿再搭理。 谢麟安不强求。 起码,他出宫时,国舅府的折子被压下了。 婚期照旧。 …… 宸王大婚的喜讯,传到各处的街头巷尾。 各路的茶馆酒楼,纷纷蠢蠢欲动。 谁人不知宸王最喜百酿阁的新酿,要是能抢在其他店家之前,得到喜宴同款的酒,还愁招揽不来生意吗? 更有甚者,已经在蹲点宸王府派发喜饼的位置。 上一回,国舅府的喜饼已经是极品。 这回宸王府更加不能跌了份啊! 眼见着传闻愈演愈烈,短短几日,这些事情都飘进了皇后容菱的耳朵里。 她有些坐不住了,宣召太子请安。 “母后莫急,苏欣瑶已经妥善安置,他就算求得父皇恩典,大婚如期,也成不了事情。” 太子信誓旦旦。 容菱可揪着心:“这几日,谢麟安压根就没有来过庄子,却如此胸有成竹,里头一定有猫腻。你可得小心。” “母后,旁人不知,您还不晓吗?谢麟安后院都着了火,急着灭呢。成亲是假,想把云苒拴在身边才是真。” 是吗? 容菱总觉得不该如此轻巧。 “不行,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皇上还开口说,江南苏家在京城中没有府邸,本该由国舅府出嫁。但因为出逃一事,不予考虑。非得让我留在庄子,送苏欣瑶出嫁。哎……” 容菱是真的愁,终日提心吊胆。 谢锦辰不以为意,安抚道:“或许,谢麟安早就已经猜到苏欣瑶如今在谁的手上。他保不齐还得来求母后庇佑。” “但愿吧,你可把人看紧了。原本我们抢先一步,这下又被动了。” “母后莫急。皇叔今夜回来,母亲不如先去休息。” 谢锦辰见时辰不早,也该去看看苏欣瑶了。 容菱被儿子这么一说,倒是舒心不少,摆手作别。 谢锦辰悠哉悠哉地走出院子,迎面见到了郭岁欢。 太子妃福了福身。 谢锦辰面上功夫做足:“怎么不好生歇着?” “臣妾昨夜梦见父兄受伤,有些心神不宁。太子可有收到郭家寄来的家书?” 郭岁欢脸色憔悴,捧着心口,看似柔弱。 谢锦辰心头一动,他万分感慨,到底是女人,纵使年少时在沙场待过,骨子里依旧是娇柔的。 “没有收到。”他张口就来,“不过,这也是好事,不是吗?说明他们无病无灾,无需挂念。” “……”郭岁欢眼里闪过一丝遗憾,又很快掩饰,“太子今夜留下吗?” “不了。父皇宣召进宫,不能延误。孤即刻要走。” “嗯,臣妾恭送殿下。” 郭岁欢再次俯身,起身时,面上不带一丝笑容。 谢锦辰自然不是去宫里。 他心思缜密,所有的事情,都要把控在自己手里。 马车绕着京城兜了好几圈,路过东宫,又往宁王府走去,甚至还在宸王府前转了一圈。 最后,停留在一间不起眼的酒铺后门。 推门而入,里面是七弯八拐的隔断。 最里面,有个房间。 拔步床上躺着个花容月貌的女人。 谢锦辰走了几步,看见床榻旁的圆几上,饭菜颗粒未动,有些不悦。 “为何不吃?”他沉声。 苏欣瑶举起手臂,链条声音哗哗作响。 泪水夺眶而出。 “婠婠对殿下一片真心,为何要如此待我?” 美人落泪,惹人怜爱。 谢锦辰俯身,吻掉泪珠,哄慰着:“婠婠,谢麟安决心要娶你过门,大婚并未取消。你得原谅孤的嫉妒心,万一你被他找到呢?” “孤怎么舍得?” 第141章 就罚苒儿再也见不到阿姊 这几日,浮岚院异常热闹。 碧玉嬷嬷带着的绣娘们,日夜赶工,数月才能制成的喜服,早早就完工了。 孔夫人日日来陪着云苒,那些大婚之日的繁文缛节,交代得清清楚楚。 谢楠月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在孔夫人面前还得端着长公主的仪态,可到了云苒落单的时候,忍不住念叨。 “苒儿,你怎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就原谅了谢麟安呢!居然还答应,要在大婚之日,和苏欣瑶一同进府。” 她是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云苒没有反驳。 一向等她说完,才反过来哄。 “孔夫人教的,都是正妻之礼。该委屈的,是苏欣瑶。” “也算是谢麟安有些良心,向父皇讨要了正妻之礼。”谢楠月叹了一口气,其余的话统统都咽进了肚子里。 她没说出口。 在谢楠月的理解里,这点恩赐,恐怕是谢麟安用子嗣换来的。 父皇本就子嗣单薄,所以为防皇叔,永宁王只生下了女儿。 皇兄尚且年少,尽管皇嫂已经身怀六甲,但期盼更多子嗣的心思,也是有的。 如果此时,宸王府多了子嗣,估计父皇也会高看一眼吧。 咯噔一下! 谢楠月心里一惊。 她怎么又把宸王府与东宫作比? 虽说谢麟安与她并非同母,但情谊也是有的。 她断然不想看见,兄弟夺嫡,手足相残的局面。 “楠月阿姊,不必为苒儿担忧。苒儿心里有数。再不济,阿姊也是向着苒儿的,对不对?” 云苒哄她。 谢楠月败下阵来,笑道:“那是自然!阿姊永远站在苒儿这边。” “如果有一天,苒儿惹阿姊不开心了呢?” “瞎说什么!你我如此要好,怎么会闹不开心。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就罚苒儿……罚什么好呢?” “就罚苒儿再也见不到阿姊。”云苒心头漫上苦涩。 她只是那么一说。 谢楠月倒是真不开心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怎么能看不见呢!就算苒儿躲到天涯海角,我都要把你揪出来。” “……好。” 晌午过后,说书人照例又来了。 只不过,换成铺子里的双儿姑娘。 说书老儿生了一场重疾,起不了床,被送去乡下休养。 双儿姑娘接下了说书的活儿。 小姑娘娇嫩,说的用情至深。 云苒过意不去,每每都要留人喝一碗甜水。 青九一旁伺候,也是有模有样。 白日里,谢麟安没有时间来浮岚院。 一入夜,披星戴月就来了。 事情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慌,总有一种流沙抓不住的错觉,只有将云苒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烙下印记,才能放下心来。 “苒儿,想阿兄了吗?” “……想。” “多想?” “如阿兄想苒儿那般。” “……” 谢麟安听着,心里更是不舒坦了。 不折腾到东方泛白,根本不愿停下。 云苒吃不消,嘴里不住喊着求饶。 可心里却又越发妥协。 罢了,罢了。 也没有几天了。 就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她搂住谢麟安,娇俏的脸蛋埋在人的脖颈,心口,滚烫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谢麟安慌了手脚,哑着嗓音:“弄疼了?” “没……苒儿只是难过,阿兄为何不信苒儿想你?” “没有不信。” “就是不信,否则为何要一遍遍的问?” 谢麟安吻去云苒脸颊上的泪水,苦涩,心疼。 “阿兄会想苒儿吗?” “会。一直一直想。” “嗯。苒儿也会想阿兄的。” 云苒拥住人,心里默念着:谢麟安,有我想你就够了,你不必再挂念我了。 …… 一连过去好几日。 宸王府已经开始着手装备大婚事宜。 谢麟安终于去了一趟温泉山庄。 朝皇后行了大礼,长跪不起。 “这是做什么?” 容菱本就心神不宁,见此大礼,更是吓得魂不守舍。 “母后,儿臣自知福薄,只求安稳。皇兄既然相中了苏姑娘,那儿臣定然不会再肖想。大婚之日,求母后挑个口风严实的宫女,坐进轿中即可。” “……这事,的确是太子急躁了。你如此深明大义,又喊本宫一声母后,自然如你所愿。可当真不计较了?” 容菱揪着帕子,心也是悬着。 谢麟安抬眸,眼神难得一见的羞赧。 “儿臣不成器,有苒儿陪着,足矣。” 容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应允下来。 谢麟安临近婚期,才终于趁着夜色,在裴阶的引导下,见了苏欣瑶。 人还在拔步床上绑着。 屋内灯火通明。 听见他们进屋,苏欣瑶立刻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兽,蜷缩成一团。 “宸王殿下,怎么会是你?你来救我吗?” 她声音虚弱。 许久未见阳光的脸上,灰败不堪,毫无血色。 “苏姑娘,可是后悔了?” 谢麟安笑了笑,止步床榻前,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苏欣瑶被绳索捆着,仍旧艰难地跪倒在地,想要磕头认错。 “是婠婠错了!求宸王殿下开恩,留婠婠一命!” 她已经懂了。 到了这副田地,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那一晚,她如果没有听信母亲的话,私闯温泉禁地,或许在宸王心目中,还能留有一席之地。 谢麟安就是用那件事,在试探她,知道她野心勃勃,才放任她去找了太子! 他的庄子,他的女人,平白无故送给太子。 不是无能,是韬光养晦啊! 她真是一叶障目,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发现。 “殿下,殿下……求殿下开恩,婠婠为奴为婢……唔……” 本在求饶的苏欣瑶突然噤声,她的脖子被谢麟安卡住了,脸色涨得通红。 “别再自称婠婠。本王听不得。再喊一次,命就不要留着了。” “知,知,知道了。奴婢一定谨记。” 苏欣瑶认命了! 是她贪心不足! 是她遇人不淑! “在这里老老实实待着,大婚之日自然有你的用处,表现的好,本王可以留你一条性命。至于你肚子里的,也可以留下。” “不留了!肚子里的,不要了!” 苏欣瑶迫不及待地想要表忠心。 要不是肚子里的种,她何以会落得如此这般田地! 谢麟安没再搭理,并不关心。 他回到马车上。 只见裴阶正挑起帘子,往街头看去。 有几个妇人捧着细软,跑得匆忙。 谢麟安没有在意,只问:“东西都准备好了?” “酒水已经从百酿阁运往宸王府……” 第142章 别赶阿兄走 大婚前夜。 云苒被接到温泉山庄,预备出嫁。 一路上,她的马车前呼后拥,四面都是带刀侍卫,引得众人围观。 青九陪在身旁,看着云苒鬓发上的墨玉竹簪,安慰道:“云姑娘,一切都会顺利的。” 云苒眼神失焦,好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但愿吧。” 谢麟安做了万全的准备,从云苒被接入温泉山庄起,暗卫通通现了身,全都站在院子里,一个个笔直地如同树桩。 按理,她该给皇后与太子妃请安,也都被免了。 谢楠月陪着回了温泉山庄,竟也不能入她的别院。 一怒之下,长公主跑去陪太子妃了! 云苒见着她的背影,有些不舍,先喊一声,又生生咽下了。 回到屋内。 她对镜而坐,看着镜中的自己,红了眼眶,狠狠咬牙。 “撑过去!过了今晚,就能离开了。” 孑然一身。 空空荡荡。 她什么都不带了。 吱嘎—— 房门被推开。 高大的男人身影,从背后拢来。 云苒握紧拳头,指尖叩入掌心,借着痛意,才勉强压住鼻头的酸涩。 “阿兄。” 她抬眸,目光莹莹,如同盛了一汪清水,看的人心神荡漾。 谢麟安扫过她鬓发上的玉竹簪,眉头微蹙,颇有微词。 但想到这次燕雪夫人给她留下的物件,云苒想要戴着娘亲信物出嫁,无可厚非。 他暂且忍了。 “苒儿,明日的花轿中坐的不是苏欣瑶,不过是个幌子。阿兄迎娶的,只有你一人。” 谢麟安本不想将此事说明,但连日来的心慌,令他坐立难安。 索性交代了清楚。 云苒被他拥着,眼眸微微颤了颤,嘴角嗫嚅几下,最终扯出了笑意。 简单地应了一声,好。 “阿兄今夜会留下吗?琐事颇多,不如还是回宸王府歇息。明日,便又能见到了。” 明日,大婚…… 谢麟安自然知晓,激动紧张之下,又暗暗埋着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不敢轻易离开。 云苒太安静了。 大婚在即,她却如此乖巧,不吵不闹,对苏欣瑶的安排不闻不问,对所有的礼节既不欣喜也不好奇…… 就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谢麟安当然可以问清楚,但他不敢。 他怕云苒早已对自己失望,心灰意冷,才会得过且过,听之任之。 紧紧将人抱在怀中,恨不得融进骨血里,谢麟安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安静。 他不走。 他恨不得明日与她一起出嫁,一起回宸王府。 一夜也不愿分离。 “苒儿,别赶阿兄走,好不好?” 谢麟安语气无奈,甚至有一丝委屈。 云苒仰头,定定地看着谢麟安一会,踮起脚,吻在他的唇间。 声音有些哑:“那就不走吧。” “嗯!” 谢麟安得到应允,一把将人抱起,圈住自己的腰,边吻边走,迈向床榻。 管它大不大婚! 只要他与苒儿在一起,那夜夜都是洞房花烛正当时。 其他通通都不算。 …… 翌日清晨。 谢麟安应了时辰,早早起身。 他依依不舍地在云苒的脸颊上,亲了又亲,呢喃着:“苒儿,阿兄终于可以娶到你了。” 云苒一夜未眠,窝在谢麟安的心口,一遍遍数着内里跳动的节奏。 一下一下,她恨不得自己的心肺,能与之同步。 但在谢麟安起床时,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她怕谢麟安的眼神太过炙热,会融化自己好不容易冰封起来的心。 也怕自己忍不住会留恋,心软,不敢逃离。 青柏在屋外催过三轮。 谢麟安还是走了。 啪嗒。 门被小心翼翼地合上。 云苒的泪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哭也没能哭多久。 吉时一到,院子里涌进来不少人。 孔夫人和碧玉嬷嬷应了淑贵妃的要求,送来不少的陪嫁物件,一字排开,硬是要给她铺开十里红妆。 两人张罗开来,院子里的暗卫也只能听从使唤。 不仅仅是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甚至还给她从宫内调拨了好几个做事伶俐的宫女,乖乖巧巧地一并送来了。 青九将赏赐一一汇报时,明珠嬷嬷正忙着给云苒梳妆。 她也是泪眼婆娑,心中感慨。 孔夫人在旁边逗趣说笑。 “大喜的日子,红了眼眶应应景便好了。浮岚院连夜布置,早就焕然一新。云姑娘回去以后,可是享福的。” “对对。是奴婢太激动了。”明珠嬷嬷抹着眼角。 “贵妃娘娘不能来王府,也请了圣上恩典。三日回门后,云姑娘便可去毓秀宫。”孔夫人满脸堆笑,挑眉道,“天大的荣耀。” “嗯,承蒙贵妃娘娘恩典,苒儿铭记。” 云苒轻声细语。 明珠嬷嬷和孔夫人都是会心一笑。 只有一旁的青九,攥紧拳头,掐算着时辰。 云苒心里默数: 三日回门。 可惜,她等不到了。 感慨间,大红的盖头遮住了她的眉眼。 第143章 苒儿,他们是不是来抢亲的? 宸王府大婚。 整个京城为之震动,万人空巷,都赶来凑热闹。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王府出发。 谢麟安一身大红喜服,高坐骏马之上,缓步前行。 围观的百姓,高呼着: “恭贺宸王殿下新婚大喜!” “恭贺宸王殿下新婚大喜!” 谢麟安朝着众人,微微颔首,面容端正,唇边仅仅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 半点没有传言中“病秧子”的疲态。 反而该说玉树临风,威风凛凛。 要不说是冲喜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宸王殿下的风头盖过了整条街的人。 一声声的贺喜。 一声声的高呼。 谢麟安抓着缰绳,得用尽所有的耐心克制隐忍,才能控制自己不策马奔腾。 温泉山庄为何如此之远! 他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恨不得清晨离开时,就已经把云苒一并带回了王府。 跟着队伍一起的,还有不少沿路派发喜饼的侍卫们。 一个个都也是喜气洋洋,平日严肃骇人的面孔,此刻堆着笑给路人发喜饼。 “宸王殿下与云王妃的赏赐。” “宸王殿下与云王妃的赏赐。” “……云王妃的赏赐。” 侍卫每发一人,便要重复一次。 一开始,时间倒也充裕,他们发完还能听到百姓回敬的两句吉祥话。 到后来,谢麟安的高头大马,越来越快。 侍卫们只能省了宸王殿下,只说是云王妃赏赐。 百姓们听过宸王府的云姑娘,到还没听说过云王妃。 一个个云里雾里,吉祥话都囫囵吞,说不利索。 好在还有聪明人! “原来宸王殿下娶的是府中的云姑娘!” “怪不得叫云王妃!”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这是天作之合啊!” 众人纷纷鼓掌吆喝。 侍卫们刚松了一口气。 不曾想,迎亲队伍却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快到他们的脚程都快要跟不上,不得不跑了起来。 那些跟在一旁的百姓,还没讨到喜饼。 也纷纷跟着跑了起来。 侍卫们没了法子,只能天女散花一般,将喜饼往人群中撒去。 人群再次欢呼。 “多谢云王妃赏赐!” “多谢云王妃赏赐!” “……” 一路狂奔的迎亲队伍,赶在吉时前进了温泉山庄。 谢麟安意气风发,翻身下马,朝着大门迈了进去。 外头的百姓,翘首以盼。 吉时一到! 大红喜轿从里面抬了出来。 众人先是欢呼高唱,甚至有人喊了几声云王妃,却在看到全部喜轿时,一下子偃旗息鼓! 窃窃私语。 “怎么有两顶轿子?” “会不会是带了通房丫鬟?” “谁家通房丫鬟能有这待遇?” “云王妃是哪一顶啊?” “这还用问,肯定是前头那顶啊!” “……” 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云苒坐在花轿内,低头垂眸,看着红盖头一角坠着的珍珠流苏,心若擂鼓。 他们在喊什么? 花轿与马车不同。 四四方方,只能容下她一人。 没有窗子,轿门也被精巧的栓子扣住,等着谢麟安来踢。 遮挡得太好,外头的声音听不真切。 朦朦胧胧。 云苒绞着手里的帕子,默默闭上眼睛。 她试图去分辨,已经过了几个街口,向右转了几次,又向左转了几次……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应该就是这个时候。 她盘算。 外头突然有人高呼:“让让!让让让!宸王殿下的迎亲队伍,岂容你们造次。” 云苒闻声抬头,屏住呼吸,立刻张开手臂,撑在轿子内壁。 猛烈的撞击,随之而来。 纵然云苒已经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还是被颠簸地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置。 坐不得了。 一阵天旋地转之间,她膝盖一软,整个人都跌坐在轿子底部。 咚咚咚—— 不知什么东西,不住地撞击着轿门。 整个轿子如同秋千一般,前后晃悠起来,云苒也随着晃动,指节划过木板,留下好几道印记。 外头闹闹哄哄。 她只能听清一句“护驾!护驾!” 仓皇之下。 高昂的马,厉声嘶鸣! 哒哒的马蹄,朝着她的位置,飞驰而来,似乎要将一切障碍都扫除,吞并。 嘭嘭嘭! 此刻,云苒几乎能感觉到心脏的剧烈跳动,每一下都恨不得要跳出喉咙。 别怕,别怕! 就快要结束了! 很快就能结束了! 云苒一遍遍安抚着自己,默念着双儿告诉她的话。 ……“会有一顶一模一样的喜轿冲撞到队伍里,引起骚乱,千万不能心急,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不要…… 嘭,嘭!!! 轿门被狠狠撞击。 云苒下意识地抱头往后躲去。 突然间,眼前豁然开朗,微风徐徐,吹拂到身上。 一切都结束了。 她紧紧咬牙,抬头看去。 大红的盖头遮住了视线,只能见到眼前人沐浴在阳光中,周身都被镶上了一层金边。 低沉喑哑的嗓音响起。 “苒儿,别怕。阿兄来救你了。” 喜轿逼仄狭小。 谢麟安挡在门口,几乎挡住了所有光亮。 云苒惊慌失措,下意识将手撑在地上,往后一退。 轻盈的红盖头浮动,露出紧紧抿住的双唇。 这一幕,刺激到了谢麟安。 他扣在轿门上的手指,猛然一紧,差点将门给掰裂。 外头的声响,瞬间消停了。 呼—— 吸—— 云苒只能听见自己嘭嘭的心跳和急促不安的倒气声。 谢麟安静静看了一会,俯身轻笑,脑袋探入喜轿中,不知从哪里掏出的一把喜秤,轻轻挑起红盖头。 盖头下的云苒,明眸善睐,樱唇红润,脸颊上飞起两抹胭脂,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她的惊慌,反而依旧是娇羞的模样。 微不可察的一声叹气。 谢麟安吻在云苒的唇上。 他哑声委屈:“别人家的喜轿冲撞了我们。” “……没,没事吧?” 云苒战战兢兢,躲着他的目光,轻咳着问了一声。 欲盖弥彰。 谢麟安眼眸暗了一瞬。 他又亲了一下。 “苒儿,他们是不是来抢亲的?” 云苒倏地睁大眼睛,紧张地屏住呼吸,嘴角往下压,声音发颤:“不会吧?” 没事吧—— 不会吧—— 没有一句正面回答,全是反问。 谢麟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喉结上下耸动,为了抑制内心的焦灼,额间的青筋都暴起。 “喜轿长得一模一样,真不是鱼目混珠?阿兄还以为,是苒儿的计谋,想要浑水摸鱼,趁机逃跑……” 他说着,稍作停顿,掰过云苒的下巴,死死扣着,锁住她的视线。 “是苒儿想逃吗?” 云苒抿了抿嘴,鼻尖已然红了。 她哽咽道:“我逃了,眼睁睁看你一口气娶两个别家女子吗?” “……”谢麟安身形一顿。 只见云苒移开视线,眼皮耷拉,泪珠将掉未掉。 “苒儿,阿兄吓糊涂了。” 谢麟安哄了一句,松开她的下巴,作势要给她擦眼泪。 云苒抽泣着,左右去躲,就是不让他得逞。 “逃,逃,逃……阿兄总说我要逃!苒儿怎么逃?往哪里逃? “住在温泉庄子,外头站着的暗卫比茶楼里的客人还要多。嫁入宸王府,里三层外三层,固若金汤,插翅也难飞。 “能逃到哪里去?云家没了,纵然往西南走,阿兄不还派了青峪提防着吗?“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动,鼻头翕动,委屈极了。 “说到底,阿兄便是不信我!” 第144章 夫君带你赶上时辰 云苒哭得厉害,肩膀都抖动起来,倒是把先前的惊慌失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下一下的控诉,似要将这半月来的憋屈,通通都说了。 “苒儿去哪里找一模一样的喜轿,哪里去找愿意拼命的人家,谁不知道冲撞宸王府,定然是死罪!” “京城寻常人家婚假,误打误撞,也要算到苒儿的头上。这往后,莫须有的罪名,怕不是天天要往……” “好了好了!阿兄错了。不哭了,不哭了。” 梨花带泪的模样,惹得谢麟安的心也是一阵阵绞着疼。 “……随阿兄如何处置吧。不想娶,就作罢。” 云苒的泪水彻底止不住了。 两只手不停地擦。 说出的话,也渐渐凉了。 空气霎时便静了。 云苒反正早早就别过视线,不再看谢麟安,低头抹泪。 当真是心灰意冷了。 “不准胡说。除了苒儿,阿兄还会娶谁?” 谢麟安捧住她的脸,细细绵绵地吻着,将她的埋怨通通都咽下,又一遍遍承诺。 ……只有你一个。 云苒的心,不住地颤抖。 哐当! 就在此时,刚才还被谢麟安抓住的轿门,终究还是没能坚持,应声碎裂。 喜轿破了。 不是个好兆头。 谢麟安侧目,阴恻恻地盯了好一会,开口:“苒儿,陪夫君一起骑马回府?” “夫君?” 被打横抱起时,谢麟安拂手,用掌风将红盖头再次盖住云苒的面容,不让旁人窥见半分。 他听见云苒惊呼,轻笑道:“轿门已踢,盖头已揭,不喊夫君喊什么?” “……” 云苒未作声,紧紧揪住他的衣襟,不敢撒手。 大红盖头遮住视线,她只能往下瞥见谢麟安的脚步匆匆,急不可待。 忽的一下! 云苒像是被人抛向空中,跟着谢麟安翻身上马,走在了迎亲队伍的前列。 马儿昂头阔步。 一旁的青柏轻声问:“殿下,那家人……” “今儿的确是好日子,嫁娶的人家也多了。你替本王去随个礼,不要冲撞了主家。” “是。” 谢麟安吩咐完,一甩缰绳,马儿疾驰而去。 云苒一声惊呼。 谢麟安单手搂着她,安抚道:“别怕苒儿,夫君定能带你赶上时辰。” 四周顿时响起高呼声。 “恭贺宸王殿下与云王妃新婚大喜!” “恭贺宸王殿下与云王妃……” 一路颠簸。 到了宸王府,云苒是被谢麟安一路抱了进去,直到拜堂的大厅,才将人放下。 另一台喜轿远远落后。 可吉时已到。 谢麟安大手一挥,宣布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 云苒双脚刚刚落地,就被红绳牵着,夫妻对拜,脑袋还是晕胀,肚子里翻搅不停,根本听不见周遭的声音。 只觉得喜乐声,闹闹哄哄。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谢麟安牵着云苒的手陡然一松。 云苒的心,也跟着倏地往下一落。 她仓皇地虚空又抓了一把。 谢麟安赶紧牵住,抚慰。 “苒儿在房内等夫君,不用很久。” 不用很久…… 云苒默默点了点头,跟着搀扶的嬷嬷,带着淑贵妃赏赐的宫女丫鬟们,一并回了浮岚院。 喜宴继续举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一向很少往来的朝臣们,纷纷贺喜。 兵部温尚书凑上来喝了好几杯酒,借着酒劲,多讨了好几份喜饼,要回去给自家女儿添彩头。 吏部孔尚书春风得意,因着自家夫人全程陪着迎了亲,面上有光,被众人哄笑着劝酒。 首辅裴阶依旧清清冷冷,倒也喝了几杯薄酒,脸上泛起红晕,蹒蹒跚跚往长廊走去。 谢麟安嫌弃另一顶喜轿误了吉时,直接送去了寝殿,连过场都没有走。 他被太子拦住,灌了不少的酒,差一点扑进永宁王的怀里求救。 月上树梢,酒兴阑珊。 宸王府十余年来,仅仅开放那么一次,不少宾客都醉倒在地。 有人打着酒嗝,还不忘喊着:“百酿阁的酒,名不虚传啊!” 青柏回来时,谢麟安刚吩咐下人们将太子殿下和永宁王送去厢房小憩。 还有不少达官显贵,都迷迷糊糊的了。 “殿下,的确是寻常百姓家的喜事。轿夫脚程慢,怕误了时辰,想抄近路,才冲撞了宸王府。家里正经办了喜事。属下随了礼。” 青柏说完,谢麟安原本迷蒙的眼眸,闪过一丝精明。 他蹙了蹙眉,身体一倾,靠着青柏,醉醺醺道:“来人!本王大喜!给所有来贺喜的客人,都准备个厢房!不醉不归!” “微臣谢过宸王殿下,殿下千岁!” “来来来……” 一炷香后。 众人相互搀扶着,往后院厢房走去。 也不知道带路的丫鬟,是不是毓秀宫刚拨过来的。 竟然将人领到了宸王的寝殿。 大门一开。 里头娇媚的求饶声,不绝于耳。 “太子殿下,婠婠是宸王殿下的人,你不能……啊……” 这是怎么了?! 站在门口的众位大人,各个呆若木鸡,动也不敢动。 就连和身边人对视,探探口风都不敢。 “躲什么?!早就是本太子的人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谁让你逃出来的!谁允许你爬谢麟安的床了!” 啪! 啪啪!! 接连两下耳光。 屏风后,安静了片刻。 随即,传来更大的响动。 一整个拦住视线的屏风,被衣冠不整的苏欣瑶撞倒,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身上的凤冠霞帔,掉得七零八落,脸颊脖子也都是一片片的乌青,看着甚是吓人。 “救命,救命啊……” 她看见到了门口惊愕的人,顾不得羞耻,连声呼救,却不料被身后红了眼的男人,一把擒住后颈,揽住细腰,直往后拽! 双脚顿时无力,扑腾着,被人往后拉。 这这这…… 看到如此惊人一幕的朝臣们,半天没有回过劲来。 还是不知何处的暗卫,突然喊了一声:“有刺客!保护王妃!” 顿时,所有的门窗通通都被暗卫踹开,翻身飞入。 屋里噼里啪啦,打成一团。 青柏扶着谢麟安,姗姗来迟。 他只看了一眼,便喊:“来人,去护住太子殿下和永宁王。大胆歹徒,竟然敢冒充太子殿下!按律该斩!” 一声令下! 里面的声音更大,外面的大人们也都纷纷跪了下来。 就在这时,长廊上跑过来一个疯疯癫癫,披头散发的男人,一把搂住了扶住柱子醒酒的裴阶。 “容菱,你跑到哪里去了!让朕好生想念……” 裴阶身形一顿,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全身。 自称是朕,却不是当今天子,而是永宁王谢良初! 顷刻间,宸王寝宫内,鸦雀无声。 跪拜在地的官员们,只觉得头顶乌纱难保,小命估计也要丢了去。 太子与刚拜堂的宸王妃。 永宁王有了反心,自称朕,还肖想当今皇后。 知道了这些,还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 谢麟安在一片死寂中,艰涩地开口:“善渊呢?把善渊叫来,叫他好好认认,究竟是不是皇兄!” 第145章 一切都结束了 寝殿里的太子殿下和宸王妃,都被侍卫按倒,脑袋蒙上一层黑布。 苏欣瑶假不了。 而太子殿下嘛,就当作是刺客,绑了! 喝高后口无遮拦的永宁王,被裴阶面无表情地搀扶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而被传唤的善渊,也小跑着赶了过来。 他奉皇上口谕,给新婚的宸王殿下封赏,没想到还遇到这种荒唐事。 更加令人吃惊的是,他前脚刚刚跪下,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宸王殿下金安,后头又有人通传,说皇上与皇后都到了。 跪倒在地的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今晚,谁都别想活了。 老远的,就听见谢昭衍笑呵呵说话:“子璨大婚,皇后功不可破,朕也应当要来凑凑热闹。哈哈哈。子璨,还不来给你母后请安。” 话音刚落,谢昭衍就与容菱出现在庭院中。 乌央央一圈人啊! 跪的那叫一个整整齐齐。 而在最中央的,是一对被黑布蒙了脑袋的男女。 黑布不大,依稀能见到底下人衣衫不整,动作不雅。 “子璨!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昭衍声如洪钟,不怒自威。 谢麟安一天的意气风发在此刻荡然无存,他几乎都要站不直身体,岣嵝着,轻咳好几下,扯出无奈的一抹笑。 “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 扑通! 他笔直跪下,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周围宸王府的所有人,也都跟着一起下跪。 朝臣们更是不敢抬头。 谢昭衍目光巡视一圈,厉声道:“裴知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阶直起腰背,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的话,宸王府内进了刺客,假扮成太子模样,欺……欺负了宸王妃。” “……” 周围鸦雀无声。 容菱本就没打算来宸王府,白日假模假式挑个宫女当做苏欣瑶嫁出温泉山庄,已经是仁至义尽。 谁能想到入夜后,还要陪着皇上走上这一遭。 肚子里不情愿,再一听到裴阶含血喷人,顿时怒气上涌,训斥道:“裴大人,胡说八道,可是要治罪的。” “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来的正好。不如您来看看,这位究竟长得像不像太子殿下!” 哗的一声! 遮羞的黑布,陡然被揭开。 狼狈不堪的两人,暴露在众人面前。 苏欣瑶满身是伤,半边脸也已经肿了,嘴角甚至溢出鲜血,而一旁的谢锦辰双眼猩红,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他被捆住挣扎不开,还忍不住地往女人身上靠。 “锦辰——” 皇后一声惊呼,暂时喝住了痴狂的谢锦辰。 太子殿下的眼眸里闪过短时的清明,很快又消失不见。 眼睛红得似要滴血。 皇后喊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她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忽地,眼前闪过一阵黑影,有人将她扑倒在地。 皇后惊慌失措,高声喊着:“护驾!护驾!” 旁人却是无动于衷。 而趴在她身上的男人,粗鲁地喘着气,黏黏糊糊蹭着:“容菱,容菱,你是朕的,是朕的……” 一声呼唤,直接让容菱僵住了。 她颤巍巍地推了一把,试图将谢良初的理智拉回来。 “放,放,放开我……” “为什么要放开,便宜谢昭衍那个畜生那么多年,朕非得抢回来……” 谢良初目眦欲裂,低头都要亲上来。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容菱躺在地上,已经觉得谢良初身体有了异样,慌乱地推搡着。 “青柏!” 谢麟安轻斥一声,朝前面一抬下巴。 青柏立刻上前,一掌打在永宁王的脖子上,将人击晕。 随后,一个转身,同样一掌击打在谢锦辰的后颈上。 两人如同烂泥一般地滑倒在地。 在场的人,没一个敢抬头。 许久。 谢昭衍深吸一口气:“善渊,把人给朕送到太后宫中,好好反省。” “是。” 善渊一挥手,上来好几个带刀侍卫,直接把永宁王和太子带走了。 呆坐在地的容菱,惊魂甫定,一遍遍在想,方才谢良初有没有将自己暴露。 就在她庆幸,自己可能只是无妄之灾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磕头声。 她猛然回头,就见苏欣瑶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皇上明察!民女是被皇后娘娘蛊惑,被娘娘送去了太子的床榻。 “太子侮辱了民女的清白,以民女庶妹离府一事要挟,将民女掳走囚禁。 “宸王殿下念及手足情谊,不愿声张追究,私下将民女救出,允诺余生安好。 “却不料,太子竟然追到了寝殿,口口声声要再续前缘。民女清白不在,不应留在宸王府中,不如……” 苏欣瑶话音刚落,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往一旁的石桌撞去。 嘭的一声! 额角血流如注。 晕死在地。 她要以死明志。 “徐御医!吓傻了?还不快救?” 谢麟安犀利的目光扫向长廊下,稍一偏头,要他把苏欣瑶救下去。 皇后吓得丢了三魂七魄,匍匐在地,跪着去抓皇上的衣摆: “皇上息怒!都是她一派胡言,臣妾从未做过!臣妾真的没有做过!” 大声恸哭。 过去二十年间,谢昭衍从未见过容菱如此失了仪态,倒是觉得新奇。 他低下头,难得一次靠得那么近。 轻轻的一句。 “母凭子贵,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 石破天惊。 容菱猛地抬头,忘了呼吸,僵了表情,泪水顿时决堤。 “你……都知道!你竟然都知道?!” “朕是当今天子,你们这点伎俩,未免嫩了点。” 嘭—— 谢昭衍不愿再纠缠,一脚将人踹开。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众人,落在裴阶身上,冷声道:“太子留不得了。这些人,辛苦裴爱卿替朕看看,谁有异议?”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众位大臣,这才反应过来。 哪里是宸王府大婚的日子,不过是一场鸿门宴。 是圣上废黜太子,改立宸王的前奏罢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储君呢! “微臣没有异议!” “……没有异议!” 谢昭衍满意地看着众臣点点头,舒心的笑意噙在嘴边,看向谢麟安:“子璨,今夜是你洞房花烛的好日子。没了宸王妃,不还有个云王妃吗?还不快去?” “儿臣遵旨。” 谢麟安心中石头猛地落地,肩头的重担顺势落下。 迈腿走向浮岚院的步伐,显然快了不少。 终于结束了—— 苒儿,从今往后,便只剩下你我二人了! 如此想着。 他越走越快。 眼见着,院门就在眼前。 突然,轰地一声,火光冲天! 整个浮岚院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苒儿——” 第146章 你害死了苒儿 大火整整烧了一夜。 整个宸王府忙到天明。 谢麟安顾不上送皇上回宫,也顾不上其他的宾客。 一盆凉水,从头淋到脚。 直接冲进了火海。 身后的青柏都慢了半拍,跟上去时,两人在浓烟中失散了。 火势蔓延,浓黑的烟雾迷离了视线,刺眼的火舌吞噬掉了一切。 原本云苒应该待着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为了大婚装饰的红色绸幔,全部都被烧了个精光,耷拉在梁上,熏得房子乌漆嘛黑。 谢麟安翻开床榻,打开衣橱,还有梳妆镜旁的几口陪嫁的大木箱子…… 东西都在。 人不见踪影。 窗户烧焦了一半,露出骇人的一个大窟窿。 地上散落了不少的珠钗,像是仓皇逃走时,不慎跌落的物件。 “苒儿……苒儿……” 谢麟安的心,一阵阵抽疼。 不会的。 不会有事的! 苒儿已经逃出去了。 一定是平安的。 “苒儿!” “云姑娘!” “云王妃——” 浮岚院中,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谢麟安一间间房打开,一个个犄角旮旯翻找过去…… 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天亮了。 明珠嬷嬷惨烈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僵局。 “啊——云王妃在水里!!!!” 水里?! 谢麟安浑身上下都脏透了,烧焦木头的炭黑染透了大红的喜服,面容憔悴,双目赤红,胡子拉碴…… 在听到云苒落水后,他浑身一震,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青柏见状,赶紧去扶:“殿下,您小心……” “滚,都滚开……” 谢麟安一把推开青柏,眼神怔忡,脚步明显加快。 “苒儿不会泅水,她不会泅水的……” 如此说着,他紧紧咬住后槽牙,万分后悔。 是他的错。 是他见到她在屋中沐浴沉水,就怪罪她想要学习泅水,离开王府。 是他不允许她学。 结果,她落了水。 “在哪……” 声音气若游丝。 谢麟安冲到水边,只见一大团红色的喜服漂在中央,随着水波,晃晃悠悠。 “都愣着干嘛?为什么不下去!” 谢麟安眼眶猩红,浑身战栗,一脚将身旁的侍卫踢了下去。 侍卫扑腾两下,赶紧往湖中间游去。 等不及了! 一刻也等不了。 谢麟安推开身边的人,直接要往水里冲去,被跪倒在地的明珠嬷嬷抱住了腿。 “殿下!殿下!云王妃薨了……” 云王妃薨了。 薨了…… 声嘶力竭。 明珠嬷嬷泪眼婆娑,顾不上形象,半边身子都趴在地上,哀求道:“殿下节哀,人死不能复生。王妃被火烧到了,面容毁了……” “胡说,胡说,一派胡言!” 谢麟安侧头瞪向明珠嬷嬷,哽咽道:“本王知道,姑姑一向偏心苒儿。是不是帮着苒儿,逃出去了?” 明珠嬷嬷摇头,涕泪横流。 “姑姑不是给萧青山送了蜜饯吗?是不是又把萧淮川招来了?他带苒儿走了?” “……”明珠嬷嬷呼吸一滞,没料到谢麟安竟然知道此事,怔愣片刻,却又是一声痛哭。 是她无能! 优柔寡断! 应该让萧将军将云姑娘一并带走的啊! 迟疑之际,明珠嬷嬷松开了手。 刹那间—— 谢麟安飞扑入水,朝着水中的嫁衣游了过去。 “苒儿,别怕,夫君来救你了……” 别怕,别怕。 三年前,苒儿落水,是他救的。 数月前,苒儿在国舅府落水,也是他救的。 今日,他也一定还能救回她。 快了快了! 谢麟安的喜服又厚又重,已经吸饱了水分,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拉着往下坠。 饶是如此,他游得依旧比刚才被踢下水的侍卫要快。 长臂一捞,抱住了人。 正要将人放过面时,所有人都喊着:“殿下三思——” 谢麟安思不了了。 猛然翻转过脸,焦黑的面容根本看不出任何样子,眼睛鼻子嘴纠结在一起,骇人的场景令周围不少人都吓得小声啜泣。 谢麟安一时失神,呆呆看着,眼泪瞬间滚落。 半晌,侍卫们纷纷下水,靠近,想要从他手中,将人接走。 怔忡间,怀里一空。 人已经被侍卫们接走。 谢麟安扑腾着,往前一拽,只抓到了女人的脚踝,精心缝制的婚鞋倏地被抓落。 一副青玉叮当镯,赫然出现。 谢麟安倒抽一口凉气,竟然笑了。 “做到这种地步了吗?苒儿,花了不少心思骗夫君,是不是?已经……逃出去了吧?小骗子。” 他抓着脚踝不放,泛白的指节显示此刻有多么的用力,而一并被扣住的玉镯,几乎能听见断裂的声音。 还是逃了呀。 为什么一定要逃呢! 说了,不娶苏欣瑶,没有其他人,只有你一个人呀! 说了等一个月,为什么食言呢? 苒儿,为什么要抛下夫君? 为什么…… 噗— 谢麟安浑身一震,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晕染了水面。 他整个人也都倒栽葱一般,往后一仰,跌入水中。 …… 消息传入皇宫。 冷紫嫣看着灰头土脸从火场里出来的碧玉嬷嬷,听完她的话,只觉天旋地转,差点晕倒。 皇上的御辇正巧到了,忙不迭地搀扶:“嫣儿别急,麟儿没事,儿子没事……” 冷紫嫣猛地一推,朝谢昭衍怒骂道:“那我的苒儿呢?她没了,你满意了!谢昭衍,你害死了苒儿!” “胡说什么?” 谢昭衍面色一沉,转向碧玉:“你带来的消息?” 碧玉嬷嬷扑通跪下,哽咽道:“皇上您昨晚走的早,不知情。今早,云王妃薨了。” “……” 谢昭衍顿时沉默。 冷紫嫣推搡着,不愿再见他。 这时,善渊着急忙慌地赶来,磕头道:“陛下,长公主在温泉山庄,吵着要出来。她知道太子殿下和永宁王来太后宫中悔过了。” “那就让她回宫,一家人齐齐整整地一并思过!” “是。” 善渊战战兢兢地躬身应下,走出宫门的那刻,他的腿猛然打了个颤。 这是要变天了呀! 第147章 云姑娘已经不在了 太后寝宫。 两口盛满冰块的大水缸摆在庭院正中央,里头浸泡着奄奄一息的永宁王和太子殿下。 身处极寒,脸蛋却都烧得绯红,头顶天灵盖上还冒着缕缕白气。 脑袋耷拉,眼神无力地翻着白边。 看着也就差了那么一口气了。 一旁添置冰块的宫女们,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下一勺冰块扔下去,能要了他们的命。 那可是杀头的罪呀! 造孽。 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人敢问,也没人敢露出半分疑惑。 此刻,不仅是两口大缸诡异,而且墙角的皇后娘娘更是骇人。 满头珠钗已经全部掉落,发丝纠缠,面上妆容尽毁,多半是哭。 “没用的东西!妇人之仁,败事有余!可怜哀家的儿啊,孙啊……” 太后娘娘心焦地绕着大缸转了几圈,实在气不过,扭头怒斥: “来人,掌嘴!” 啪! 啪啪!! 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走到皇后面前,二话不说,直接狂甩数个巴掌,扇得眼冒金星,眼神怔愣,蓦地呆滞了。 旁人不敢吱声! 太后娘娘捶胸顿足。 “到底怎么回事?一定是有人给他们下了不干不净的东西,才会闹成这般,究竟是什么!” “……” 皇后容菱茫然地抬头,看着穷凶极恶,失了仪态的太后,凄然一笑:“……是报应!是报应来了!哈哈哈哈——” 啪! 又是一记耳光! 太后亲自动了手,容菱打趴在地,晕死过去。 “来人,去把皇上叫来定夺,里头肯定有冤屈!究竟是听了哪个小人的谗言,让哀家知道,非得拔了舌头!” 宫女们应声跪地,哆嗦着:“回禀太后,方才善渊公公来报,说皇上在毓秀宫安抚淑贵妃,就不过来了。” “什么!与那个女人有什么干系?!” “听说是,宸王府里的云王妃……薨了。” 宫女吓得抖如筛糠。 太后愣了一下,眯起眼睛,想了好半天,才理顺云王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什么云王妃,不过就是上不了台面的通房丫鬟。死了便死了,劳师动众,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太后招呼着嬷嬷开路,要亲自去毓秀宫喊人。 未曾想,还没有到殿门口,一排御林军出现,将门哐当落锁。 “干什么!反了天了?!你们要造反不成?” 太后气急败坏。 为首统领手持佩剑,冷声道:“奉圣上口谕,恳请太后娘娘在宫中稍候,等长公主回宫,一家人齐齐整整,自然会给个说法。” 一家人,齐齐整整? “嘶——” 太后猛然捂住心口,倒抽一口凉气,往旁边嬷嬷身上倒去。 “……一个人都跑不了了。” 躺在地上的容菱,唇角一抽,幽幽吐了几个字:“跑不了了……” …… 宫外,宸王府。 整座宅子,静得吓人。 浮岚院几乎烧了个精光,空气中始终弥散着一股浓烈的焦炭味道,现场一片狼藉,但没人敢收拾。 云王妃被安置在花厅。 喜服不敢轻易换下,由明珠嬷嬷做主,挑了几个听话稳妥的守灵,遮了白布,盖上冰块,点了长明灯。 外头站了一圈的带刀侍卫。 一切都得等谢麟安醒过来,才能安排。 他不发话,没人敢动。 而他在水中晕倒后,还昏睡着,没有醒来。 一场弥散了浓烟和烈火的噩梦。 他不知身在何处,明明眼前是猩红的火苗,却只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如同针扎一般的疼。 有人影在浓烟中显现。 他见到一个小姑娘举着笔直的戒尺,站在一张软榻旁边,奶声奶气道:“小宸王,你知错了吗?苒儿一天可以吃多少饴糖?十颗哦!整整十颗哦!要是再忘记,就要打十下戒尺,记住了吗?” 小姑娘说完,挥舞着戒尺,作势要打,却被床上的人儿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 哇哇大哭! 啪的扔开戒尺,小短腿磕磕碰碰地往后跑,差点被门槛绊倒。 床上的人见状,赶忙跑去将人抱起。 一眨眼的功夫,奶团子落入到自己的怀里。 谢麟安看着熟悉的可爱小云苒,娇气地哼唧:“麟安阿兄,轻点打。苒儿以后都听阿兄的,再也不偷吃糖了……” 说着,怯生生地伸出了肉呼呼的掌心。 谢麟安心头酸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将人搂住,拍着后背道:“不打,不打。阿兄怎么舍得打苒儿呢?” “哼!阿兄打过的,苒儿踩了王婉之的画像,被打了两下呢!” “……是阿兄错了。” 奶团子忽地长大,出落得俏皮可爱,眼神却是委屈巴巴。 瘪了几下嘴,人就跑开了。 谢麟安的怀里一空,心倏地往下落,脚步立刻跟了上去。 书房的门大敞着。 云苒立于桌案前,低头认真临摹字帖。 她紧紧抿着唇,眉峰也是蹙起,中间挤出小小的细纹。 “在写什么?” 谢麟安喉咙哽咽。 低头一看,身形一震,往前趔趄,需要扶住桌案,才能稳住。 婠婠—— “这是苒儿的小字哦!可惜……是偷来的。真正的宸王妃,才叫这个名字。不是我的,是苏欣瑶的。” 云苒落寞,笔锋悬在纸上,久久未落。 啪嗒! 啪嗒! 墨汁滴落,泪珠覆盖其上,晕染开来。 谢麟安于心不忍,伸手想要夺过笔,手悬在空中却不敢上前。 他眼睁睁看着墨黑的字迹,一点点褪去颜色,融成血红,随后刺眼的火光,冲破一切,吞没了整个书案。 “苒儿——” 整个人飞扑上去,只抓住纤细的脚踝,还有硌手的青玉叮当镯。 迷雾漫起,他找不到人。 只能听到四周觥筹交错,贺喜声连连。 似有相熟的声音在劝他多喝一杯喜酒。 随后有人劝说:“宸王殿下,还得留一分清明,入洞房喝合卺酒呢!” 合卺酒。 呵,此生都无望了吧。 谢麟安禁不住闭上双眸,哑然失笑。 倏地,睁开眼。 一把抓住床榻旁端药人的手。 被浓烟浸润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呢喃。 带着绝望,喊出:“苒儿。” “殿下节哀。” 被抓住手的徐卓光,同样面容憔悴,眼眶猩红似血,哽咽道:“殿下,云姑娘已经不在了。” 第148章 她是故意气本王 “住口!” 不准胡说。 谢麟安猛然坐起,双手无力,却还是使劲想要推开徐卓光,让人闭嘴。 手腕上的染血带子暴露在外,暗沉的血迹,令他眼睛发酸,心脏涨疼。 “那不是苒儿。” 他吃力地撑住脑袋,说得咬牙切齿:“那是她找了其他人假扮的。她心中委屈,故意气我……” 徐卓光攥了攥拳,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说。 “去哪里找的人?殿下觉得云姑娘是会随意将自己身边人杀掉替死?” “……” 谢麟安倒抽一口凉气,抓住心口。 不会! 他的苒儿怎么会是如此蛇蝎心肠之人? 见不得奴仆被罚,宁愿遣散浮岚院众人,也绝不牵连。 她怎么会…… “不会对不对?人现在安置在了花厅里,没殿下的指示,没人敢动。天气渐暖,还是让她早些入土……” 徐卓光尚未说完,就见床上的谢麟安眼眸瞪圆,大声喊道:“青九呢!她人在哪里?” 王府其他奴仆或许不会,但如果是青九的话,暗卫随时都做好准备,会替主人卖命。 她认定了云苒,保不齐宁愿豁出一条命。 那具躺在花厅里的尸体,根本就不是苒儿。 是青九! 一定是青九! 小丫头武功了得,但性子也执拗单纯,认死理。 金蝉脱壳不一定是苒儿的主意,可能是青九贸然赴死,倒逼苒儿离开…… “青九,是青九的主意,是不是?!” 谢麟安面容灰败,踉跄起身,没有理会徐卓光的话,一遍遍厉声喊着青九的名字,想要印证自己的猜测。 寝殿的门被打开,青柏长身而立,拱手道: “殿下,青九自罚跪在院中,等您的发落。” 闻言,谢麟安本就失神的脸上,半点生气都没有了。 青九还活着? 他跌跌撞撞,七倒八歪地冲向殿外,揪住青柏的衣襟,连连责问: “你说什么?在说什么?青九还活着?她怎么会……不可能,不可能……” 嘶啦—— 青柏腰间佩戴的长剑,被谢麟安抽出。 白刃闪过一阵锋利的冷光,直接冲着庭院中跪地的青九,刺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这里?你应该陪着苒儿,寸步不离!!!!” 他怒吼着,目眦欲裂,猩红的眸子流出的泪水,像是鲜血一般。 恨不得要杀了她! 留着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 宸王府的暗卫,连一场火都救不了吗?! “殿下,刀剑无情,三思啊!” 徐卓光追了出去,见到如此场景,想都没想,飞扑上前,抱住谢麟安的腰往后拽。 青柏和其他暗卫,默默低头,不敢上前独挡。 他们的命,是宸王府给的。 如果昨夜的大火中,被困的是谢麟安,这些人定然会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地冲进火海,一命换一命。 这是宸王府养他们的代价。 卖命。 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 然而此刻,青九除了灰头土脸的狼狈,几乎毫发无伤。 她垂眸请罚。 “属下护主不利,甘愿受罚,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怎么会呢?活着不能护主,黄泉路上,也该由你陪着去!” “属下任凭殿下处置。” “好,好的很!” 谢麟安手里的长剑往前递了几分,剑尖几乎就要碰到她的咽喉。 徐卓光到底只是文弱御医,就快要拦不住怒火冲天的谢麟安。 他气恼道:“青九,你疯了吗?非得要让宸王殿下结果了你的性命,回头云姑娘怎么才能原谅他?” 青九抬头,一双浓眉大眼变得湿润,默默抿紧了唇。 徐卓光又劝谢麟安。 “殿下,想想云姑娘,她会让你滥杀无辜吗?借着替她报仇的理由,却杀了她护着的人,是为她着想吗?你不怕她怪你吗?” 长剑跌落,哐当作响。 谢麟安身子颤抖,仰头望天,绝望道:“那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徐温言,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殿下,人死不能复生。云姑娘也一定不想,你为了她,双手沾满鲜血,屠戮无辜。难道要让她,死都不能瞑目吗?” 徐卓光说完,眼眶里的泪水也难以自持,断线般地往下落。 云苒何尝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呢! 不止是谢麟安,就连他心里是剧痛的。 “殿下……” 好半晌。 谢麟安的手落了下来,搭在徐卓光圈住自己的手臂上,轻轻拨开,空洞的目光盯住他,不住地摇头。 “徐温言,你再敢说一句苒儿没了,信不信本王不保长公主,任由她陪着太子自生自灭!” “……” 徐卓光眼眸里闪过一丝错愕,悲痛之色欲浓。 谢麟安转过头,环顾一圈,深吸一口气:“还有,王府没有云姑娘。苒儿是本王的王妃,我们成了亲,拜过堂的……” 声音戛然而止。 徐卓光伸手再去拦,已经来不及了。 一口黑红的鲜血,喷涌而出。 谢麟安的身体,轰然倒了下来。 院中众人,纷纷上前,将他扶起,抬回殿内。 徐卓光一边用衣角擦泪,一边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只有青九还跪在原地,长长磕了个头。 在这之前,她已经磕了很久,额头早就破了。 淤紫一片。 青柏缓缓走上前,俯身捡起长剑,嗖地重新落回剑鞘。 低声道:“你做了什么?” 青九继续磕头,没有回答。 咚。 咚。 青石板上磕出了血痕,刺眼无比。 青柏趁她抬头的瞬间,一下掐住她的下巴,制止道:“别在殿下面前招惹,真要知错,回去自行了断。” “……好。” “呵。好什么?你要当真死在宸王府里,云王妃能放心离开吗?” “……”青九不语。 青柏回眸看了一眼寝殿,冷声道:“太不用心了。鞋子根本不合脚,一拽就掉了。” 第149章 那不是苒儿 “……” 青九进府晚,几乎是被青柏和青峪两人共同教出来的。 亦师亦兄。 想要在青柏面前蒙混过关,胜算并不大。 “把人藏在哪里了?那具尸体是谁的?” 青柏紧紧盯住青九的眼睛,语气严厉。 青九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 “的确不合脚。但那是孔夫人一番好心,怕大婚之后,苏姑娘会以正妻名义,使绊子给小鞋穿,才故意做大了一些。” “你知道撒谎的下场。”青柏眯起眼缝,仔细打量。 青九眼睛一眨不眨,应声:“孔夫人能作证。” “……好。” 青柏松开对人的桎梏,往后一步,定定看了一会,转身走了。 很快,青十跑过来,扶起青九,劝道:“回小屋待着吧。我给你送饭,别出来招惹殿下了。” “多谢。” 青九跪了太久,起身时,一瘸一拐,狼狈不堪。 腰间的饴糖袋子,早就空了。 轻飘飘地晃来晃去。 她被小十扶着,心里感慨。 ——亏得将云姑娘送出府后,她当机立断还是回来看看,怕的就是有遗漏。 幸亏回来了。 要不然,殿下以为尸体是自己,青柏以为鞋子大了是破绽,肯定会知道人已经跑了。 呼…… 走回自己的小院,她才刚轻轻松了一口气。 殊不知,在她身后,已经藏了好几个暗卫。 …… 谢麟安再次醒来时,日头已经西沉。 整个宸王府笼罩在一片火红金灿的光晕中,倒是有几分昨日大婚喜庆的模样。 苒儿该是会喜欢的。 他看向窗外,晚霞刺痛了眼眸。 “醒了?吃药吧。” 徐卓光衣带未解,仍旧陪在一旁。 谢麟安冷冷扫了他一眼,推开:“不喝。” “气血攻心不是闹着玩的。过去这些年,没病还温补,底子到底伤到了,不能冒进……” “行了!不想听。你回府吧。收拾收拾,准备迎娶谢楠月。” 谢麟安默默阖上眼睛。 啪嗒! 徐卓光撂下药碗,起身却没有动,而是压制着情绪,隐忍道:“你觉得我只是为了迎娶长公主,才留下求情的吗?” “不想娶了?那正好,西南,西北挑一个,送去和亲。” “……你!” 徐卓光一噎,气血也涌了上来。 猛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才克制道:“好!那就当躺在花厅里的人不是苒儿,你是不是更应该振作起来,好好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人是不是要找?!” “……” 谢麟安一时语塞,紧抿着唇。 顿了好一会。 他起身,拂袖,往外走。 “去哪?你的衣裳都被烧毁了,先换一件吧。” 老远都还能闻到,被烧焦的糊味。 谢麟安摇头。 “合卺酒还没喝,现在换了衣服,苒儿会生气的。” 徐卓光轻叹一声,不再劝。 他以为谢麟安会去花厅看上一眼。 但并没有。 反而是明珠嬷嬷哭肿了眼睛,壮着胆子来问,该怎么安置? 谢麟安只说:“那不是苒儿。” 说完,便叫青柏备马车,要入宫。 宫里还有个烂摊子要解决呢! 等到废黜东宫,替父皇清了君侧,他才能无牵无挂去找苒儿。 天南海北,无论是哪。 他一定会将人找到。 一定! 宸王府的门头依旧挂着红绸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只是外面没了蹭喜气的百姓。 街道有些空旷。 上马车前,谢麟安叫来青十。 “去那个话本铺子,看看有什么不对?” “属下这就去办。” “青柏,昨夜成亲的人家,再去看看,有没有猫腻?” “是。” “还有,去问候问候孔夫人,那鞋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宫中绣娘还会犯那样的错误?” “……是。” 青柏看着马车驶入宫墙,才往吏部孔尚书府中赶去。 殿下果然也发现了。 什么都瞒不住。 …… 太后宫前。 谢麟安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迎面撞见乘坐御辇的谢昭衍。 见到他依旧一身红衣,想到自己刚在毓秀宫安抚好冷紫嫣,也是如此一番失魂落魄的样子,谢昭衍便不敢轻易劝说。 “麟儿。” 谢昭衍没有喊子璨,而是喊了谢麟安的乳名。 谢麟安单膝下跪,叩首道:“儿臣见过父皇。” “人死……”不能复生。 谢昭衍听见他嘶哑的嗓音,还是没忍住要安抚。 但话没说完,就被谢麟安打断。 “儿臣有一事相求。” “说吧。” “今日事毕,儿臣要出府寻人。” “寻什么人?” “……”谢麟安未答。 谢昭衍额头青筋暴起,冷哼道:“要去多久?” “找到为止。” “简直胡闹!你们娘俩还真是一条心,都不信邪,都要去找!就留朕孤家寡人一个,是不是?!” 谢昭衍怒发冲冠。 这话在毓秀宫就听到一次。 冷紫嫣非要出宫,要去宸王府确认云苒的情况,也说恐怕小姑娘是不满与苏欣瑶一同嫁入府中,设计跑了。 问她多久,也说找到为止。 找吧找吧! 这要是自己驾崩了,怕不是直接往皇陵一埋,根本没人多管! 气不打一处来,谢昭衍还真的想骂一句,要走就都走! “儿臣请父皇成全。” 狠狠磕了一个响头。 谢昭衍还在气头上。 旁边的善渊劝说:“陛下,贵妃娘娘估摸着也出毓秀宫了。您看……” “先起来!把里头的腌臜事处置妥当了,朕允你一年后再入东宫。” 谢昭衍扔下一句,下了御辇,走进太后寝宫。 善渊八面玲珑,先扶谢麟安,又追着人过去。 谢麟安等御辇离开,宫门前只剩他一人,才重重舒出一口气。 给他一年时间。 呵…… 究竟是给他一年找人? 还是要他一年,把人忘了? 帝王当真无情。 他刚一迈脚,就听见里面声嘶力竭地哀求: “父皇!一定是误会!有人害了皇兄,他怎么会与苏欣瑶有染呢?他们根本……” 是谢楠月! 她被人从温泉山庄接来,此刻正跪在地上,痛哭流泪,苦苦求着谢昭衍。 谢昭衍看了没看她,拂袖往后退了一步:“谢楠月,朕念你心无城府,又是女眷,可以不予追究。但若要执迷不悟,非得和他们同流合污,那也可以遂了你的愿。” 谢楠月哭肿了眼睛,一时怔愣,呢喃道:“同流合污?父皇,儿臣……儿臣只是……皇兄和皇嫂一向相敬如宾,恩爱有加。他去温泉山庄,是看望皇嫂的呀,不可能为了苏欣瑶。” “长公主,你说错了。太子殿下并非为了我去的山庄,一直以来,我不过是他们暗度陈仓的幌子。” 郭岁欢站在旁边,看着冰水中挣扎的太子和永宁王,墙角蜷缩的皇后,还有悲痛欲绝的谢楠月,缓缓开口。 “长公主不是偏爱看话本吗?里头难道没说过,有孕之人,连沐浴的水都不能过热,又怎么能日日与温泉相伴呢?” 第150章 谢麟安,你个畜生! “皇嫂,你怎么……” 谢楠月不解,跪着扭头看向郭岁欢。 这时,她才发现,从在温泉山庄起,郭岁欢就一直面色淡漠,半点没有干扰的模样。 原来,不是她惊吓过度,慌了神。 而是一早就清楚原委,心中了然。 “我不信!你们明明是相爱的!”谢楠月低喃,频频摇头。 郭岁欢冷冷地看着她。 不再多言。 门口,谢麟安仍旧穿着昨晚的喜服,衣摆被火舌烧得卷了边,焦黑焦黑。 他身后,跟着三个人。 两个上了年纪的嬷嬷,搀扶着额上绑着白纱,脸蛋肿成猪头的苏欣瑶。 一进殿,苏欣瑶体力不支,跪倒在地,朝着皇上磕了个响头。 “民女见过皇上。” “有话就说。” 谢麟安俯身,扯过她的手,往后一捋袖子,露出太子送的玉镯。 “这镯子便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看着眼熟吗?和太子妃头顶的玉簪,从纹样到质地,如出一辙。” 猛地一拽,取下玉镯,扔到地上。 啪嗒,碎裂。 周围人一时没了声响。 “皇祖母猜的没错,就是下毒了。” 谢麟安冷眼扫过一圈,就见太后娘娘哆嗦着手,指向他:“果然是你狼子野心,那是你的皇兄,是你的皇叔!你个不孝子,通房生的……” 哗啦! 又是一声。 一大袋子的香灰落到了地上。 “皇祖母,年纪再大,有些话也是说不得的!”谢麟安用脚踩了踩地上的香灰,勾唇一笑,“母后,好好看看,这东西眼熟吗?” 被点到的皇后容菱,缓缓转过头,只看了一眼,就惊呼着往后退去。 “眼熟吧。母后不久前,还将这欢喜香,赐给苒儿当及笄礼。多亏母后体恤,起码我们早就有过洞房花烛了!” “谢麟安,你做了什么!” 地上的谢锦辰渐渐恢复神智,清醒片刻,怒吼道:“你用计陷害我!” “对啊,点一炉欢喜香,便能让人失了兴致。我就想看看,让人吃下去,会变成什么模样!” “你!” “谢麟安,你个畜生!!!!” 谢锦辰毫无风度地破口大骂,声嘶力竭,没两下,白眼一翻,直往后抽搐。 到了这会功夫,太后还觉得自己说对了。 这不就是谢麟安的计谋嘛! 怎么能对谢锦辰兴师问罪呢! 再说,太子本就是储君,看上一两个女人,又怎么了? 那是赏给她们的福气。 “皇上,你看看,快点给谢麟安治罪,快,快——” 太后揪住谢昭衍的衣袖,不停地摇。 然而谢昭衍的下一句,却打破了她的幻想。 他说: “母后,这招您用的可比麟儿狠多了。将朕迷晕,让谢良初与容菱圆房,将他们的骨肉扣在朕的头上,还封为太子,封为长公主!这又该治什么罪呢!” “……你都知道了?” 太后眼前一黑,踉跄着跌坐在地,身形颓丧。 谢昭衍步步紧逼,居高临下。 “母后对朕有养育之恩,朕从来都未忘记。您当着太后,亲儿子当着闲散王爷,东宫里还有您的亲孙子,为何还是不满足?! “朕的麟儿宁可装病出宫,也不愿夺嫡争位,却还要被人一次次背后捅刀。谢锦辰推他入水,差点淹死,幼时生病,太医院不肯开药,恨不得活活病死。 “现如今,还要抢他王妃?!着实太过分了!” 太后捂住心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差点晕厥。 谢昭衍终于下了决心。 “从今往后,您继续当您的皇太后,这些人便与您无关了。皇后容菱罚入冷宫自省。谢锦辰废黜太子之位,永宁王没收家产,全数充公,以贴西北战事辎重所用! “还有……既然都管不住自己,不如阉了吧!” 金口玉言! 语落。 庭院内,哀嚎声起。 谢锦辰彻底清醒,一边磕头,一边朝着谢昭衍跪爬过去! “父皇,饶命!儿臣错了,儿臣知错了!您饶了儿臣这一次吧!父皇……” 谢昭衍一脚将人踹翻,呵斥:“朕不是你的父皇!滚开!” 善渊见状,立刻叫上御林军,将废皇后,废太子还有仍在昏迷中的废永宁王拉了下去…… 谢锦辰当场吓尿了裤子,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 容菱心如死灰,被人从荷香手里拖走。 荷香哭的泣不成声,拦又不敢拦。 喧嚣过后。 谢昭衍转过身,本意想要与谢麟安说上两句,但一下子撞见倚在宫门旁的冷紫嫣。 四目相对。 冷紫嫣两行清泪,倏然滑落,唇角嗫嚅,轻声不知说了句什么。 谢昭衍微怔,眼眸一眯,很快反应过来。 大步流星上前。 一把将人搂住怀中,哄道:“哭什么?本就是嫣儿不信我,每月让你验身,老大不情愿的……唔!” 冷紫嫣伸手捂住他的嘴,心疼的话生生咽下,没好气道:“是你先没长嘴的!” “……”谢昭衍失笑,点点头,承认了,“我的错。走!回宫罚我!” 说完,作势就要把人领走。 冷紫嫣迟疑着,伸手推了推,低头抹掉泪水。 “你我来日方长,往后再说吧。” 她知道谢昭衍好不容易“沉冤昭雪”,兴致高昂,但眼前最需要人的,是谢麟安。 大婚的衣裳都舍不得换下,孤身而立的谢麟安。 “麟儿……” 冷紫嫣揉着帕子,擦了擦儿子仍旧湿润的眼眶,心疼道:“别急。或许,苒儿只是不想留在宫墙之内,找了个逃脱之法,在外头逍遥自在着呢。” “母妃,儿臣会找到她的。” 被烟火燎过的喉咙,哽咽,艰涩。 谢麟安往后退了半步,直直下跪:“是儿臣的错,没有照顾好苒儿。下半辈子,儿臣定不负她。” 鼻头酸涩,冷紫嫣扭过脸,抹了一把泪。 就在这时,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个人影,叫嚣着扑上前: “该死!该死!你们都该死——” 原本站在旁边候着的郭岁欢,一时不察被失了心智的荷香一把推倒,笔直地朝着跪趴在地的苏欣瑶,摔了下去。 “生不出儿子的烂肚皮,都是你的错!娘娘和太子,冤枉啊!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后继有人啊!” 荷香面目狰狞,涕泪横流,深知皇后去了冷宫,自己难逃一死。 临死也要拉上垫背的。 她猛地拔下自己的鬓发上的绒花金钗。 是皇后娘娘赏的。 从小到大,只有娘娘疼她。 可惜,陪不到最后了! 就在她举起金钗时,周围惊呼声四起。 “护驾!” “快护驾!” “太子妃流血了……” “皇嫂——” 众人手忙脚乱,纷纷赶去帮忙。 御林军冲去按倒荷香时,她手中的金钗一下戳进了咽喉,顿时血流如注,半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第151章 再也不回京城 一夜之间。 皇城局势大变。 永宁王结党营私,以谋反之罪下狱,被施以宫刑,活活痛死。 至死都没有恢复神智,还在做篡位成功的美梦! 皇后容菱孤零零入了冷宫,四周都是哀嚎,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两人的死讯,传到谢昭衍的耳朵里。 他只给善渊说了三个字:“埋了吧。” 无人发丧,无人知晓。 太子同样被断了子孙根,随着永宁王府的一众亲眷,送去皇陵守灵思过。 知晓内情的朝臣们,各个将那晚的闹剧,都嚼烂吞进肚子里,不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赌命。 大火后的宸王府,始终是红绸红灯笼。 而另一头的太子府,却飘起了白布。 传言,太子妃薨了。 一尸两命。 太子一夜白头,才去了皇陵思过。 是非曲折,也无人敢多言。 只知道,从那日起,京城的所有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汤。 进出的百姓,几经排查,才能通行。 三日后,宸王府派出两辆马车。 一辆往江南方向,里头坐着面容枯槁的苏欣瑶,她歪头靠坐,神情呆滞。 手覆在肚皮上,嘴角一阵阵地抽搐。 一命换一命。 孩子化成了血水。 谢麟安放了她一马。 他说,要替人积德。 苏欣瑶已经不在乎了,管他替谁积德。 从此往后,她再也不会踏入京城半步。 而另一辆马车,出了城门,却在凌波寺的山脚候了很久。 等到山上下来一身红衣的谢麟安。 “殿下放心,岁欢到了西北,一定会向叔伯兄弟们禀明实情。郭家愿意追随。” 传闻中一尸两命的太子妃,郭岁欢活生生地站着,肚子也是鼓鼓,保养得当。 “那就愿西北大营,再多两位郭将军,一展巾帼风采。” 谢麟安微微颔首。 郭岁欢莞尔。 她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卷画轴,递了过去。 “云王妃的事情,或许另有蹊跷。这是我在谢锦辰的书房里找到的。有可能,人被他弄出去了。” 谢麟安眉间一蹙,接过来,打开。 一幅描绘精巧的美人图。 画的正是他的苒儿。 谢锦辰居然还藏着这样的心思! 好! 当真好的很! “有心了。” 谢麟安往后退了一步,目送马车离开。 那幅画卷,在他手里差点就要拧成麻花。 …… 入夜。 宸王府,浮岚院。 一片漆黑中,谢麟安长身而立,站在水边。 青十:“话本铺子的双儿姑娘查过了,没什么异常,这几日一直在店子里。原本生病去乡下休养的说书老儿也查过了,没有……” 谢麟安一挥手,不想听。 青柏赶紧接上:“问过孔夫人,鞋子的确是她吩咐绣娘做大一些,取个好兆头……” “都退下吧。” 谢麟安深吸一口气,扶额,不愿开口。 一切尘埃落定。 原本,他应该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拥为储君,入主东宫,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 云家一案,定然也能畅通无阻,查个水落石出。 结果…… 一败涂地是他。 一无所有也是他。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还不走?” 等了许久,身边两个暗卫纹丝不动。 他不悦地觑了一眼。 青柏迟疑:“……明珠姑姑跪在浮岚院外,请殿下定夺。花厅的冰块还续不续?” 不续,也该入土为安了。 谢麟安咬紧后牙,额间的青筋暴起,默默地攥紧拳头。 没有回答青柏的话。 迈步离开。 院门口,明珠嬷嬷跪求:“殿下……” 谢麟安垂眸看着从小照顾自己的明珠嬷嬷,又看向花厅方向,阖上眼睛,沉声道:“青柏,造个冰棺,将人放进去。” “……是!” 虽说不合礼数,但明珠嬷嬷还是默默松了一口气。 然而,她很快听到谢麟安的下一句话。 “留着这人。等到苒儿回来,本王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有这移花接木的本事!” 说完,他拂袖离去。 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 此时,裴府后院。 有个玄衣蒙面的男子,推开茅草木门,将一个书童打扮的人,领出了府。 “子时,北城门有一炷香的时间换岗,从偏门出去。马儿在城外一里地的草垛旁边,备了一些金银细软,路上应该用的上。 “不要走驿站,按地图走,那里会有接应的茶肆。到了西南大营,希望王妃能照约定,与萧将军解释清楚原委,不与宸王殿下心生间隙,从此……” 男子顿了顿,眼眸深沉。 云苒抿了抿唇,应声:“从此往后,改名换姓,再也不回京城。” “嗯。” 两人一前一后,往北城门走去。 等待片刻后。 云苒顺着偏门离开,一路狂奔,找到草垛,捡上金银细软,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缰绳甩下,马儿吃痛,跑的飞快。 而她悬了数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都安全了,那便好。 那一日,双儿的计划原本的确是靠着乱入迎亲队伍的花轿,企图偷龙转凤,但在出发前,改换了方案。 花轿冲撞了,并非是想要带走她,而是往里面送了一口藏着替身的陪嫁木箱子。 双儿与青九盘算再好,也无处寻一具体格相似的替身。 只有当朝首辅裴大人,能够悄无声息地从死囚犯中,找到合适的人选,移花接木。 放火,落水…… 一片混乱之中,她乔装成了裴府的侍从,跟出了王府。 青九护送了她,半道上觉得不妥,生怕谢麟安怀疑,又偷偷回去。 直到今日,宫中变故尘埃落定。 双儿,青九都安全了。 云苒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裴阶倾囊相助,云苒询问缘由。 他只说,太子从未完全信任过自己,始终防备,甚至派人给他下了毒。太子和宸王,他既然选了宸王,就绝对不能放弃。 “帝王不能有软肋。当今圣上,正是因为偏宠淑贵妃,才会受制于太后一伙。如今,新格局已定,满朝文武拥立新储君,作为首辅,我有责任清君侧。不能重蹈覆辙。” 云苒很想知道,谢麟安是否接受了她的“死讯”。 裴阶只给她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 云苒在夜色中,紧紧拽紧了缰绳,努力晃了晃脑袋,决定不再去想。 罪臣之女和一国储君。 云泥之别。 以后,便不再肖想了。 …… 北城门。 裴阶面色凝重地站在城楼之上,远眺夜色。 身后有人通报:“裴大人,宸王殿下请您回府,要彻底调查……您家后院的秋姑娘。” 第152章 你怎么敢!怎么敢… 裴阶来到宸王府,直接去了书房。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长鞭甩动“哗啦”的声响。 他心一沉,眉峰不自觉地蹙起。 推门时,指节明显有些发白。 但脚迈进去,并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反而是一对爷孙跪在桌案前,耷拉着脑袋,看不清楚样子。 “微臣参见殿下。” 裴阶作揖拱手,语气恢复平静。 坐在方椅上的谢麟安闻声,眼眸微微抬起,朝他斜睨一眼,冷哼道: “首辅大人的雅兴真好,大晚上还去城门赏月?” “……”裴阶未作答,保持躬身的动作。 谢麟安也没有搭理他。 而是,又甩了一长鞭。 啪嗒—— 鞭子抽打的声音带着狠劲,贴着跪地的爷孙,落到地面上。 双儿姑娘年纪小胆子大,憋着劲儿纹丝不动,说书老儿倒是下意识地伸手想拦,想将人护在身后。 “想清楚了吗?人藏在哪里了?” “宸王殿下明鉴啊!云王妃的事情,老头儿和我家小双儿真是半点不知情。这这这……不是在花厅里嘛!” 说书老儿哆嗦着肩膀,战战兢兢地说完,每说一个字就恨不得要把舌头咬断! 但又不敢不说。 连脑袋都不敢抬,眼前的宸王殿下哪里还有世人口中的那般柔弱儒雅。 看看他执拗着不肯换的大红喜服,手里拽着的长鞭,腕上怕也是受了伤,绑着带子,满是暗沉的血痕。 不是翩翩公子,是夺命的修罗。 “还不说实话?你们一个天天上门说书,一个日日给青九递话本,本意是要你们陪王妃解闷。结果把人拐跑了?还死不承认?” “没有,没有!宸王殿下明鉴,草民真的没有……” “你们没有?那……洛公子呢?你们替他做事,他是不是偷偷见过苒儿了?” 谢麟安站起身,一步步往跪地两人走去。 手里的长鞭,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 就在他的靴子立在双儿面前时,听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 “洛公子不在京城。我们不过是借了他的名头,才开始卖话本的。他在哪,我们也不知道。” 双儿抬眸,吓得眼眶有些红润,嘴唇抿了好几下,终于解释了。 她话一出,谢麟安顿时朝一旁的青柏看去。 青柏立即颔首:“属下无能,并没有找到洛公子!” 谢麟安扶额,揉揉眉间,扔掉长鞭。 “把人押下去,送到花厅守灵。” “……是。” 青柏领人,将说书老儿和双儿姑娘,一并带走。 书房里只剩下裴阶和他。 良久。 谢麟安才说:“知韫大人也要否认吗?这事你也没有参与?” “微臣不知,宸王殿下所言何事?” 嘭! 一旁架子的花瓶,应声落地。 正好就砸在裴阶的脚边。 碎片溅起,锋利的边缘划破裴阶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说时迟,那时快—— 裴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自己的脖子已经被谢麟安掐住,脚下一轻,被人猛推向柱子。 咚的一声闷哼。 他彻底被谢麟安压制。 “不求饶吗?留着一口气呢,不装傻了?” 谢麟安咬牙切齿,眼眸深处交织着痛楚和悔意,还划过一抹恨不得将裴阶置于死地的狠戾。 “殿下,斯人已逝,节哀……唔!” 清晰可辨的咔嚓声,裴阶的脸涨得通红。 他说的话,谢麟安不想听。 一声冷笑。 “不好奇本王为什么放过了那对爷孙吗?因为他们出的主意,根本就是天方夜谭,让人一眼就能戳穿。 “宸王府大婚,两顶花轿招摇过市,怎么就能偏偏那么巧,会有一顶一模一样的轿子冲撞过来?无非就是早早做了计划。孔夫人主持苒儿陪嫁,事无巨细,交代清楚,青九过目不忘,原原本本传了出去。 “可惜,手段拙劣,适合写进话本,上不了台面。但……有你首辅大人的手笔,可就不一样了!是不是?” 谢麟安松开裴阶的喉咙,伸手拍拍他的脸颊。 “……咳咳。” 裴阶一时失去桎梏,喉咙差点被捏碎,忍不住下意识地疯狂咳嗽。 谢麟安体贴地盯着他看,等到一切声响都结束,才缓缓道: “经了裴大人的手笔,冲撞进迎亲队伍,不是为了换走苒儿,而是趁乱塞进来一口箱子,是不是?” 话音刚落,裴阶始终镇定的脸上出现了一道龟裂。 “还嘴硬?” 谢麟安默默摇头哂笑,一把扯过裴阶的手臂,拉着人大步流星往浮岚院走去。 院中重新点上的灯笼,还是……大红灯笼。 门早就烧没了。 谢麟安将裴阶带到云苒闺房的梳妆台前,一口陪嫁的大木箱子,敞开着。 “那一晚,本王就觉得奇怪,这箱子怎么那么空?原来是藏着一具尸体!试问,整个京城,除了你首辅裴阶,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恰好找到一具身量体格相近的替身。” 谢麟安松开裴阶,声音已然颤抖。 掩面在原地绕了两圈,狂笑出声。 “你怎么敢!怎么敢……” 裴阶自知事迹败露,攥紧手心,问道:“殿下何时怀疑微臣?” “……” 嗖的一记眼刀,谢麟安隐忍到猩红的眸子,看似像要将裴阶生吞活剥。 “你缺席了。” 裴阶垂眸。 太子废黜,永宁王宫刑处死,太后幽闭,皇后贬入冷宫…… 东宫替太子妃“发丧”,借口出城…… 甚至是太子与永宁王其余家眷发配去皇陵。 这一桩桩一件件,裴阶都知情,但只是出现,却没有主持大局。 堂堂一个首辅大臣,发生如此重大的事情,居然一句进谏之言都未提及。 或许,旁人会说,裴阶在稳住群臣。 可谢麟安看出来了。 这人不露锋芒,定然藏着事儿呢! 亏他还惦记着,裴阶是不是真对后院的小通房动了心,担心太子失事会被连累。 谢麟安去了凌波寺,住持让他行善积德,广结善缘,或许会有福报。 因此,他留了苏欣瑶一条命。 他送郭岁欢离京,保她与腹中胎儿安危。 派徐卓光照顾刺激过大,一病不起的谢楠月。 还想着……给裴阶安个心,去裴府叙旧…… 当真是好啊! 把人藏在眼皮子底下,连夜送出京城,还从此改名换姓?! “裴阶,你脑袋里都是浆糊吗?怎么坐到的首辅之位!难不成你狼子野心,想要让本王以后当个傀儡,你当个摄政王垂帘听政!” “殿下!微臣绝无二心!” 裴阶扑通下跪,腰背挺得笔直。 “你连本王娶谁当王妃都要左右,还在狡辩?!” 谢麟安深吸一口气,心口郁结,感觉喉头又是一阵腥甜。 “……殿下,微臣中了毒,恐怕时日无多。只想尽人事,听天命!” 第153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中了毒…… 时日无多…… 裴阶的语气,听着云淡风轻,但眼里浓烈的情绪根本遮掩不了。 “不能陪殿下荣登大典,裴阶心中有愧。当日若是能心狠一些,也不会遭此暗算。” “你倒是大方,自己吃一堑,便要给本王长一智,是吗?”谢麟安冷笑。 裴阶低头沉默。 “既然如此,不如杀了下毒之人,给你报仇,要不要?” “殿下……微臣有个不情之请。既然殿下怪罪微臣自作主张,不如就让微臣自生自灭。至于下毒之人……” 啧! 一声嗤笑,谢麟安当真是恼了,想直接把人踹翻。 “装!继续装!本王看着你放走了苒儿,还能不知道你早就把人送到路上茶肆等着了!” “……”裴阶继续垂眸。 “谁能算计得过首辅大人。把人藏在苒儿身边,一旦有了牵绊,即便是本王找到她们,也至少会留人一条性命。” “……是微臣多虑了。”裴阶迟疑片刻,说道,“殿下放心,云姑娘会一路平安到西南。” “她当然会平安!” 谢麟安掷地有声,修长的指节在人额间戳了戳,正色道:“替本王守好京城,不得有任何差池!也别轻易死了,否则就让你的秋姑娘陪葬。” “……”裴阶无语。 思忖片刻,他妥协了。 “殿下若是要找云姑娘,微臣可以将路线图画出来。事已至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不必了。你的地图,从一开始苒儿就不可能相信。呵……” 说完,谢麟安拂袖而去。 裴阶自然跟着起身要走。 但没能出浮岚院,就被一排暗卫拦下了。 “裴大人,殿下交代,要您守灵到五七。请随属下到花厅。” 裴阶冷着脸,压着嘴角,跟了上去。 …… 此时,京城外的十里亭。 飞驰的骏马在三岔路口,倏地被扯住缰绳,发出一声不小的嘶鸣。 “吁——” 云苒趴在马背上,安抚着狂奔了半夜的马儿,一下一下捋着鬃毛。 “乖一点,我们不能去那里,从后面绕过去吧。到了前头的镇上,挑最好的客栈,给你吃上好的草料。” 她轻轻拍着,眼眸听着前头的茶肆。 深更半夜,外头休整的马儿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裴阶究竟是安排了多少人在路上接应。 又是否……当真是接应呢! 对于裴阶命不久矣,又一心想要辅佐谢麟安上位,不惜帮她死遁逃离的做法。 云苒不能说完全不信。 只是,还有更稳妥的办法,不是吗? 她离了京城,前往西南,一路上的艰难险阻,无人能预料。 天灾,人祸…… 只要摊上一条,一命呜呼,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了。 思忖片刻,她牵着缰绳,寻着挑岔路,往前头的镇子骑去。 等找到落脚点,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她依旧是一身书童的男装打扮,保险起见,蒙了面纱,要了一间厢房,让人将餐食送进房中,马儿也带去喂草。 客栈老板长得憨厚,看她风尘仆仆,颇为好心地安排了靠里侧的房间。 “这位小哥,连夜赶路,可得休息好了。这间房僻静,被子一蒙,能睡个天昏地暗!” “……嗯。” 云苒知道自己的声线娇软,不敢多言,怕被看出了女儿身,故意含糊其辞。 客栈老板殷勤地替她带路,很快就给她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夜宵简单。明日小哥可以试试店里的招牌菜……” “嗯!” 云苒再次点头谢过。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仔仔细细将屋里的窗户也都上了栓。 整个厢房密不透风,才敢坐到桌前。 在随身的包袱中,翻找出一根银针,戳进汤里。 试了片刻……依旧光亮洁白。 她松了一口气。 法子是青九教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 好不容易避开裴阶安排的茶肆,她可不想小命仍旧丢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 拿起筷子。 “嘶……” 禁不住惊呼。 低头一看,她的一双纤嫩手,掌心里密密麻麻都是被缰绳磨出的血痕。 之前情绪紧张,没有注意。 骑马时,缰绳拽得太紧了。 以往骑马射箭,练得再勤快,也不会弄成这般。 一时间,她心里怅然,平日的小打小闹和真正上了战场,果然不同。 桌上的面碗有些凉了。 她的肚子也发出一阵咕噜噜的低鸣。 咽了一口唾沫。 拿起筷子,吃得狼吞虎咽。 简单的阳春面,面条细软,汤头鲜靓可口,清清爽爽的细碎葱花带着咸香,入喉一瞬间,云苒禁不住眯起了眼眸。 太香了! 过于专心吃面,她一点都没有发现屋外出现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贼眉鼠眼的店小二,边搓着手边凑到门框边,用心听着。 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终于在客栈老板蹑手蹑脚走过来时,里头哐当发出一阵响。 “成了!” 店小二眉毛一翘,豆点大的眼珠子瞪得溜圆。 客栈老板摸摸下巴,伸手推了推门,发现门从里面被锁住了。 “有点脑子,但不多。” 他闷哼一声,打开隔壁的厢房,没有点蜡烛,径直走到靠墙的衣柜,轻轻一拉,出现一道暗门。 门打开,里面就透着云苒屋里的光。 再一看。 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手里还抓着阳春面的筷子呢! “掌柜的!还真是个姑娘!您眼睛真毒哎!” 店小二冲上前,一把揪掉了云苒头顶的帽子,如瀑的青丝瞬间洒落…… 客栈老板从容不迫地走了过来,扫了一眼云苒,冷哼道:“这么细皮嫩肉的,小手儿都能被马缰绳给磨破!呵呵,就算不是女的,卖去当个小倌也不错!” “掌柜的就是厉害!” “去,把人抬到床上。先验验货……” 第154章 不认识夫君了? “赚了赚了!掌柜的,您看……” 店小二刚刚扯开云苒的腰带,将衣摆往旁边一扯,就见到里头紧紧地绑着好几个钱袋子,每个掂量着都有些沉。 不是铜钱,是锭子咧。 银锭还是……金锭? 暗戳戳地吞了一下口水,解开钱袋子的动作慢了好几拍,就想着一会掌柜能不能给自己赏个一袋! 那可就赚大发了! 可以的吧? 毕竟,那碗阳春面还是他做的呢! 还不是因为太好吃,才能一下子就把人迷晕过去了? 要是不好吃,估计还没那么容易得手呢? 啪! 后脑勺一疼。 店小二猛地扭头,哭丧着脸,哀嚎道:“掌柜的,疼的咧!” “疼你个大头鬼!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动手!一会要是醒过来了,你按得住吗?” 客栈老板翻了个白眼,往旁边啐了一口,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刷刷将钱袋子给割断了。 一个个往自己兜里装,装到最后一个,啧了一声,塞到店小二的手里。 “出去把门!” 店小二摸着手里的钱袋子,依依不舍地看着床上昏死过去的云苒,吞着口水道:“掌柜的,开苞价卖的更贵呢。” “少废话。老子还没吃过那么好的呢!尝尝鲜怎么了?滚出去!” “……” 店小二咂摸着下巴,紧紧拽着钱袋,走了。 一步三回头。 看着客栈老板迫不及待地解腰带,只觉得心头发闷,苦苦的。 垂头丧气走到门边。 眼不见为净,他随手关上了门。 说时迟,那时快—— 斜刺里突然闪过一阵寒气森森的白光,店小二手上吃痛,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钱袋子落在眼前的地上。 一同落下的,还有自己抓紧钱袋子的断手! “啊啊啊——我的手啊!我的手断了!” 嘭!嘭! 店小二被人猛踹一脚,应声从楼梯上滚落。 同时,厢房门被踹开,有人冲了进去。 店小二捧着断掉的手,痛得晕死过去之前,就听到客栈老板鬼哭狼嚎道:“大侠饶命……” 屋内,客栈老板被两把匕首穿过蝴蝶骨,直直钉在了墙上。 他的脑袋被人揍了一拳,耷拉着低垂。 两只手的掌心被划了口子,汩汩向外淌着鲜血。 哐当! 一把染血的长剑落了地。 大红的喜服衣摆,在地上拖曳,朝着床榻走去。 昏睡的云苒,腰带被解开,藏起来的钱袋偷了个精光,好在衣裳并没有完全褪去。 幸亏钱袋够多。 客栈老板刚想剥掉衣服,又看见没发现的钱袋子,自然不能错过。 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 谢麟安立在床榻边,俯身摸了摸云苒的额间。 没有发热。 看上去只是睡着了。 暗自松了一口气。 随即目光落到被解开一半的外衫,眼眸顿时就黯淡,周身气压顿时就降低了几分。 嗖的一下! 长鞭一甩,直接对着客栈老板的胯下二两肉而去。 被钉在墙上的男人,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 但很快,又被人一掌打晕了。 “殿下,查过了。云王妃只是中了迷药,睡够了自然会醒。” 青柏避开视线,不敢去看床榻方向。 “备马。” “是。” 青柏得令,匆匆下楼。 谢麟安的喉结微微耸动,俯身替云苒脱去外衫,嫌弃地扔到地上,又将自己的喜服脱下,重新将人裹住。 “苒儿别怕,夫君护着你。” 说完,深深的一吻,烙在云苒的唇上。 抱住人,一步步往楼下走去。 客栈外,两辆马车早就已经候着,四周围着精明干练的暗卫们。 躬身上车。 马车门,布置一新,换上大红的软垫和毛毯。 大红的小食漆盒,系着红绸的鎏金暖炉。 一旁的几案上,放着雕画龙凤呈祥的酒壶和酒盅。 “苒儿还欠夫君一杯合卺酒,不许耍赖。” 怀里的云苒微微蹙眉,身子下意识地朝着谢麟安的胸膛,蹭了蹭,嘴角微张,听不清楚字眼。 谢麟安也不着急,点了点她的鼻尖,唇角勾起。 “先补了合卺酒,剩余的账,慢慢算。” “……唔。” 云苒迷迷糊糊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被人抢走,胸口憋闷得厉害,微微张唇,又觉得有什么东西跑了进来。 她气恼地想要咬下去,却听见凶巴巴的一声。 “不许躲!” 像是谢麟安,她心头一颤,悲从中来,竟然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 须臾,身体沉重,睁不开眼睛,还是坠入更深一层的黑暗之中。 倒是一夜好梦。 终于睁开眼睛时,她以为还在梦里。 眼前是谢麟安闭目养神的脸颊,眉间微蹙,唇线紧绷,下巴上浮着淡淡的一层青茬,略显疲惫。 还在做梦吗? 梦见谢麟安了? 云苒鼻尖泛酸,抿抿嘴,目光顺着往下挪,就看见谢麟安仍旧穿着大婚那天的喜服,衣裳下摆有些脏了,还有磨破的痕迹。 果真是梦啊! 怎么可能到了今天,谢麟安还穿着喜服呢? 不可能的吧。 云苒啊云苒,别再自作多情了。 如今太子废黜,东宫空置,皇上怎么可能会让谢麟安离开京城呢? 况且,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呀。 是梦,只能是梦了。 “不认识夫君了?”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云苒看着他薄唇微启,发出轻微的闷笑,随即睁开眼眸,深邃沉寂。 一时间,云苒愣住了。 她倒是眨了眨眼睛,往后躲着,做了个吞咽动作,迟疑道:“真的是你?” “苒儿想看见谁?替你移花接木的知韫大人?还是半夜煮阳春面的客栈老板?或者……苒儿这是要去哪里?想去见谁?” “……” 猛地倒抽一口凉气,云苒下意识环顾四周。 这下才彻底醒来。 自己早就不在客栈。 此刻,香车摇曳,马蹄哒哒,外头能够听到闹市喧哗的市井声响。 要被抓回京城?! 心口一惊,云苒脑子瞬间空白一片,一把扯开盖在身上的龙凤毯,想要撞开马车的门帘。 扑通一下! 刚刚起身,人直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低头一看,谢麟安竟然用金锁链条,将自己的脚腕绑到了一起。 “……你怎么?”云苒着实吓坏了,泪水夺眶而出。 谢麟安慢条斯理地起身,敛住笑意,沉声道:“又想逃跑吗?” 第155章 我才是那个没人要的 “不跑了,不跑了……” 云苒摔疼了腿,一时站不起来,只能伸手撑着,尽量将腿脚收拢,蜷缩起来。 她心里实在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谢麟安这么快就赶来了?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吗? 还是裴阶露馅,被谢麟安逮个正着? 倒在地上,仰头去看。 晨曦中的马车,依旧幽暗。 如此的角度,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 谢麟安的神色晦暗不明,只能从紧绷握拳的手掌,勉强感知他此刻的愤怒与隐忍。 云苒挪到角落里,双膝慢慢曲起,想要看看绑住自己的链条到底是什么做的? 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动作,落入谢麟安的眼眸中,那就是她处心积虑,还是要逃,甚至不愿意共乘一辆马车! 人在极端的失望和痛苦中时,真的会失笑。 谢麟安笑得尤为明显。 他似乎从未笑得那么开怀过,差点笑到眼尾要落下泪来。 “你就这么想逃吗?啊!口口声声说不跑了,人往哪里爬呢?说了会给一个月,结果大婚当晚,宁愿假死,也要离开王府,离开我——” 谢麟安的声音并不大,压抑着,隐忍着,肩膀却在颤抖,整个人如同要垮了一般。 他缓缓蹲下,重新将云苒搂进怀里,牢牢扣住她的腰。 “苒儿欠的合卺酒,该喝了吧?” “我,我……我不会喝酒。”云苒身体一怵,结结巴巴别过脑袋。 谢麟安倒是突然有了耐心。 他拍着云苒的后背,哄道:“乖,喝完这杯酒,才能算行完了礼。夫君特意为了苒儿,还穿着那日的喜服。” “……”云苒紧紧抿着唇。 谢麟安垂眸,盯住她的视线,眼里闪过一抹痛楚。 “可惜,苒儿并不在意,直接把衣裳换给了一具尸体。” “我……” “不仅不要我了,还要将我推给一个死人。要让那人顶着宸王府云王妃的名号,入皇陵,以后与我合葬吗?” “……” 合葬?! 云苒的心像是被人攥住,紧紧拧了一把。 酸涩之感,瞬间弥漫全身。 她想要辩解,可所有的话,在谢麟安憔悴的面容和受伤的眸光下,变得难以启齿。 最后,她移开视线,低喃道:“对不起……” “对不起?” 谢麟安定定看了她一会,紧紧抿住薄唇,想要努力平复心情,最终却是一口咬破嘴唇,鲜血瞬间喷涌。 就在云苒被那抹鲜红刺痛眼眸,想要伸手替他去擦时,谢麟安一口闷掉两盅合卺酒,俯身吻住她的唇。 依旧是软的,糯的,香的…… 却带着腥甜的血腥味,微微颤抖。 他追,她躲。 不是娇羞,是抗拒,是害怕。 是不愿意迎合。 一股寒意从心里油然而生,谢麟安觉得整个人都被冰封住了。 他一寸寸碾过云苒的唇,只靠着这仅有的暖意,抵御着滔天的怒火。 然而! 根本没用! 他想不通云苒为什么要逃? 除了不爱自己,不愿嫁给他,不甘心厮守一生…… 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可是!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他究竟哪一点做的不够,做的不好? 要被这样狠狠抛弃? 说好一个月的…… 为什么不愿意等! 谢麟安猛地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将云苒的呼吸一并夺去,从此以后,同生同死,再也不分开了。 “嘶……疼……唔……” 云苒的下唇一疼,彼此的吻,骨血相融。 她挣脱着,想从谢麟安的怀里躲开,却被一把扯住脚踝上的金链条,瞬间翻倒在软塌上。 顷刻,谢麟安褪去了大红的喜服,扯开她的衣襟,将她的双手交叠,扣在头顶,手指相扣。 一手禁锢她,一手邀请她。 欺身而上,不带半点迟疑。 吻再一次落下。 她根本逃脱不开。 嬉闹间,合卺酒的劲儿悄然上头。 整个马车里的大红布置,渐渐迷晕了云苒的视线,令她产生今夕何夕的错觉。 “呜呜呜……” 禁不住哭出声了。 谢麟安并没有停下动作,反而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哑着嗓音道:“你委屈什么?我才是那个没人要的……” 马车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四周护送的暗卫相互对视,在青柏的挥手下,默默往旁边躲开几步。 幸亏集市已经路过,这会是宽阔的城郊林地。 马车夫拉拢着缰绳,也急匆匆地跑开了。 这一停歇,整整过了两个时辰。 暗卫们各个面不改色,岿然不动,但五脏庙是一个比一个闹得凶。 咕噜噜,咕噜噜…… 都唱了起来。 “老大,不如我去前头镇上,先买些干粮回来,走的匆忙,也没准备。” 有个岁数小,长得虎头虎脑的暗卫,偷偷向青柏建议。 青柏斜觑他一眼,没吱声。 他们一行浩浩荡荡,起码有20多口人,就一个小暗卫去买吃的。 不管是馒头还是烧饼,都得扛上一麻袋。 关键是,宸王殿下也不见得愿意吃啊。 总不能,殿下还在“忙着”,他们在一旁啃馒头等着? 光是想想,青柏就觉得场面过于惊悚。 啧! 这个时候,要是青峪在,就好了。 那家伙长得玉树临风,功夫也很是了得,但最难能可贵的是一手的好厨艺。 由他跟着一起,行囊里永远少不了吃的。 即便没有,林子里兜一圈,野鸡野兔不到一刻钟,都能架在火上烤了。 何时饿过肚皮啊! “老大,我脚程快!”小暗卫又献殷勤。 青柏冷哼:“你还能快过小十?一边凉快去!” “……”小暗卫撇撇嘴。 “算了。你们几个去林子里看看,打些野味来。剩下的人,安营扎寨,支个烤架!” “好咧,老大!” 小暗卫喜滋滋地跟着其余几人,扬鞭冲进了林子。 前后不过两炷香。 留在原地的人,还没有把火坑刨好呢。 小暗卫又折返回来了。 他乐不癫地献宝:“老大,前头林子里有户人家,那小娘子正好烙饼。我全买下了。您先垫垫肚子……” “荒郊野外有人家?”青柏狐疑。 “对啊!老大,快尝尝,香的咧,加了油渣……嘶……” 咚! 小暗卫话还没有说完,大头朝下,栽倒下马,眼珠露出下三白,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青柏只愣了一瞬,立刻拔剑,大声呼道。 “护驾!!!有刺客!!!!” 第156章 谢麟安,我的确不爱你了 响箭冲上云霄。 谢麟安拂手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青柏正领着人马布阵,准备迎战。 不远处的树林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混杂着马儿慌乱的步伐,越来越近。 谢麟安眼眸深沉几分,扭头看向怀里熟睡的云苒,没好气地叹了口气:“当真是招人喜欢。” 云苒鼻尖带汗,眼尾还染着泪花,被人逗弄,嘴角往下一压。 要哭不哭的…… 谢麟安的心又彻底软了。 他将毯子将人拢得更好,俯身吻在她的额角:“先睡一会,等夫君回来。” 云苒没应声,眉间依旧蹙起。 谢麟安心中憋闷,走下马车时,一脸的黑气。 他淡定自若地朝着青柏走去。 青柏大惊:“殿下,对方尚未现身,小心为上!” “无妨!” 谢麟安一挥手,暂停所有暗卫的动作。 他朝着响动传来的方向,高声道:“秋姑娘藏头藏尾的做派,倒是有几分东宫的真传。这是要替前太子秋后算账呢?” “……你血口喷人!” 林子中传来一声颇为脆生生的回怼! 没一会功夫,一个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的女子,慢条斯理地走出来,手里揪着根赤红的绳索,绳索另一头绑住了好几个神色萎靡,垂头丧气的宸王府暗卫。 她一现身,青柏手里的剑立刻直指而去。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厉声呵斥。 秋姑娘一甩马尾辫,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果然是狗随主人!主子胡乱揣测我的意图,血口喷人。看家狗就胡乱给我扣帽子!我做什么?能做什么?一群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自然是报官咯!” “报官?” 谢麟安闻言,挑眉,笑道:“不如直接报京城的官,让首辅大人定夺,如何?” “你……谁说要回京城的!你们随着我走,往西南去。”她傲气地一抬头,“早就听闻宸王宅心仁厚,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暗卫们送命吧?” 谢麟安但笑不语,随手一挥:“青柏!” “属下遵命!” 青柏神色一凛,伸手曲起,塞进唇中,猛地吹了一记响哨。 顿时,躺在地上的小暗卫,还有被秋姑娘手里的绳索捆住的一众暗卫们,同时僵直身体,睁开眼睛,黑色的瞳仁变得黢黑浑圆,往外扩了好几圈。 嘶啦—— 嘶啦—— 还能活动手脚的几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拔出了随身佩剑,往自己的脖子上划去。 而剩下的几个,捆得太牢,无法动弹,只能另寻它法。 有人预备咬舌,有人端正肩膀,想要自断经脉。 “你做了什么?!!!” 秋姑娘一惊,扔掉了手里的缰绳,向谢麟安投去难以置信的眼神。 谢麟安睨了她一眼。 “宸王府的暗卫,从不受制于人。” 青柏替他回答。 秋姑娘眼见着咬舌的人,嘴角已经渗出了血水,着急地翻身下马,冲过去,猛地掰人的下巴。 “你快阻止他们!真的会死的!” 焦急的模样,半点不作假。 “做个交易吧。你把给裴阶的解药交出来,本王立刻放了他们。” “什么解药?裴大人根本就没有中毒,要什么解药!你强词夺理。” “没有下毒,那你给他用了什么东西?” “……”秋姑娘一愣,狐疑转头,“我给他加了自创的金疮药。虽然丑了些,伤口会发黑,但见效很快。哎呀!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呀!你赶紧下令阻止他们呀……” 谢麟安轻笑着打了个响指。 众人纷纷往后一挺,脊背一僵,顿时缓过劲来。 中了蒙汗药,手软脚软,脑袋一团浆糊。 但吃了点苦头,各个神志都回来了。 “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属下失职……” 谢麟安朝着青柏使了个眼色,让他把人带走。 …… 走回马车前,一掀帘子。 里头空了! “云苒!!!” 谢麟安倒抽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怒吼。 四下环顾,就见一个裹着毯子的家伙,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跑去。 谢麟安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上前,将人搂住。 “你到底要跑什么?”他咬牙切齿。 云苒哭的梨花带泪,听到自己被凌空抱起时,脚踝上的金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动声,再也绷不住了。 “你来抓我,就为了欺负我,脚上还要绑上链条,肯定不会放过我了。 “裴阶的人也追来了,找的也还是我! “我只是想要回西南,查明云家一案,想要看看爹爹是不是还有机会活着!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她气得拳打脚踢,本就沙哑的嗓音,变得更加难听。 一字一句,叩在谢麟安的心上,一抽一抽,痛得厉害! “我还不能生气了,是吗?” 他忍不住又是一个深呼吸。 自从昨晚找到她起,自己的心跳,呼吸,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杂乱无章,毫无规律。 此刻再听到她的控诉,心更是碎了一地。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相信了你的死,当即殉情呢!你就一点不在乎我的死活?!” “我……”云苒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久久没有把话说完。 四周一片静寂。 暗卫们纷纷躲得远远的了。 青柏亲自看守秋姑娘,不让她离了视线半寸。 “怎么,到现在也给不出一个非走不可的理由吗?不如,我教你啊?” 谢麟安眼眸一寸寸暗了下去。 几乎用了全部的气力,怅然道: “因为你根本一丁点儿都不心悦于我。 根本就,不爱我吧。” 云苒一愣。 谢麟安说完这话,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 颓然地垂下头。 目光盯住手腕上的系带。 不愿多说一个字。 他没抬头,看不到云苒的眼眸,因为这句话蒙上厚厚的一层水雾。 “你倒打一耙!分明是你不心悦我,不爱我,还要怪在我的头上!”她带着哭腔,低吼。 谢麟安倏地瞪圆眼睛,简直难以置信。 云苒伸手一抹泪水,索性破罐子破摔。 “你若真心爱我,又怎么会隐瞒身世,隐瞒奴籍,觉得让我当宸王府的通房丫鬟,也是好的?! “你若真心爱我,又怎么会答应皇上的赐婚,甚至利用大婚做诱饵,设计圈套,想要扳倒东宫和永宁王? “你当然会赢!谁有你算计的精明!推一个无辜的苏欣瑶入火坑,让她无形中成为你的棋子,简直是神来之笔。 “别说什么应下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也别说苏欣瑶的孩子与你无关!你在幕后,操纵一切,女人,孩子,权利都被你拿捏得死死的。 “之后呢?之后是不是稳固朝廷,可以广招秀女,开枝散叶?外邦送来的美女,是不是全都笑纳?在你眼里,女人不过是走向权利顶峰的工具罢了! “对!你说的对!你……” 云苒呜咽着说完,讲到后面,简直泣不成声。 谢麟安听的心惊胆颤,追上前,想要捂住她的嘴。 “别说了,苒儿,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想,你说的对。疼我护我的阿兄,不在了。你是即将入住东宫的太子,是储君,我肖想不起了。” “谢麟安,我的确不再爱你了。” 第157章 囚她 “你说什么?” 谢麟安当场愣住,面容僵硬,周身的气力像是瞬间被抽了个干净。 云苒红着眼眶,双唇紧抿,不再多言。 良久。 谢麟安失笑:“呵!不爱我了……终于承认了。好,好,好……” 他立在原地,连连摇头。 再抬眸,眼底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死寂一片。 他快步走上前,一把将云苒扛上肩头,不由分说地再次抓回到马车里。 只是这一次,比原先更狠。 既然,脚上的链条困不住她。 那就锁死在这辆马车上。 将人甩进去后,谢麟安直接拽着云苒脚踝上的金链条,扣在马车地板锁扣上。 这东西原本是用来固定搬运的行李细软,怕在路途中磕了碰了。 牢牢锁上,就不怕丢了。 云苒的脚踝被冰冷的链条磨得通红,想躲又躲不开。 她本就脑袋昏沉,又被谢麟安折腾了半宿,还吵了大架动了怒,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显然,谢麟安也不想理她。 锁完之后,直接拂袖离去。 云苒跌坐在马车里。 …… 四周炊烟袅袅。 暗卫们已经支起了烤架,拿着从林子里打猎来的野味,正在忙碌着。 原先还嚣张跋扈的秋姑娘,大概是看出宸王并不打算对自己下手,稍稍放下戒心,在旁边悄悄指手画脚。 “我会烤叫花鸡,比烤兔子简单。要不要尝尝?” 一众暗卫的头,摇得像是拨浪鼓,话都不敢接。 秋姑娘觉得无趣,只好蹲下,支着脸看向远处的谢麟安。 如今东宫已废,眼前的宸王必然会被立为储君,整个天下都唾手可得,不知道还在幽怨什么。 可怜她的首辅大人,前后跟着他们兄弟俩夺天下,都是阴晴不定的主。 云王妃既然被找到了,恐怕裴阶那家伙在京城也是凶多吉少。 呵呵……活该! 骗说要去西南巡查,让她先行一步,护送云王妃。 结果是怀疑她下毒谋害,想扔出去一甩了之! 哼! 男人呐,脑子估计都长在脚后跟上了! 不要也罢! 秋姑娘看着长身而立,背影萧索的谢麟安,侧头撇撇嘴。 不用想,狗随主人! 裴狗不做人,估计他的宸王殿下也是个骗人成性的家伙。 保不齐之前怎么骗云王妃呢? 此时,远在京城的裴阶,刚把衣衫褪去,就被穿堂风惊扰,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侧头看去,上臂黢黑的疤痕,狰狞可怖。 他沉着脸,戳了戳,不痛不痒。 谢麟安临走前,特意让徐卓光替他把了脉。 徐御医说:“脉象紊乱,需要大补,否则时日无多。” 近几天,他日日进补,鼻血都要流走几斗了。 怕不是最后,落得个血尽人亡的结局? 他看向窗外西南方向,心口一阵刺痛。 长长舒出一口气。 仍旧没有缓解。 须臾,他草草冲凉,卸掉体内的燥意,又往皇城赶去。 …… 此时,同样看向谢麟安的,还有靠在马车窗旁的云苒。 她紧紧抿着唇,努力克制心头不断泛起的酸涩。 回不去了…… 以后都回不去了。 从今往后,恐怕她一辈子都出不了宸王府。若是被带进皇城,估计也是冷宫了却残生。 只要被带回京城,她再也逃不出来了。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 青柏送来了刚刚烤好的兔子肉,嗞嗞冒油。 他没有多说,只把吃食递进马车,便离开了。 云苒瞥见一眼。 青柏似乎也瘦了,满脸疲惫之色。 她羞愧低头。 不用想,肯定是因为自己假死的事情,被谢麟安要求调查,才会折磨成这样。 一时间,云苒脑子里闪过一连串的人名。 紫嫣姨母,长公主,青九,还有双儿和说书老儿…… 他们现在如何了? 本以为下定了决心,实际上却是根本割舍不掉。 “对不起,是苒儿的错……” 她低喃着。 车帘再次被人掀开。 谢麟安手臂上搭着一套黑色常服,冷冷地扫过云苒一眼,一步迈上马车。 大红的喜服终于被换了下来。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谢麟安挥手就扔了出去! 将将好落入烤架下的篝火。 腾的一下—— 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整套喜服。 云苒亲眼看着,心口猛地一阵绞痛,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就在她揪心之际,掌心里糊上一层凉意。 扭过头,发现谢麟安面无表情地垂眸,抓着她的手,将清凉药膏,倒在掌心里。 前夜被缰绳磨痛发红的地方,瞬间得到了缓解。 云苒心头一颤,抬眸去看。 只见谢麟安眸色阴鸷,周围气压凉得吓人。 和他手下体贴入微的动作,丝毫不沾边。 仿佛割裂出了两个谢麟安。 一人还是宠她护她,舍不得伤她的麟安阿兄。 而另一个却是心灰意冷,烧了喜服,囚她回京城的宸王殿下。 倏然,一滴泪划过。 云苒终究还是哭了。 谢麟安微怔,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一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随后,他松开了她。 药膏扔在了坐榻上。 一并推向云苒的,还有青柏送来的那盘烤兔肉。 油腻的味道,冲进云苒的鼻腔,想忍也忍不住了,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呕……” 第158章 插翅也难飞 “……” 是嫌弃他恶心? 谢麟安闻声,眼眸变得更加晦暗,一甩手直接就走了! 翻身上马,甩动缰绳,作势要启程。 青柏和一众暗卫纷纷上马跟随! 云苒捂住口鼻,难耐地趴在坐榻上,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恶心的感觉还没消退。 她拍着心口,努力平复心情。 没一会功夫,听到外面的声音,似乎启程了。 而她的马车一沉。 本以为是车夫来了。 可车帘一挑,眼前竟然是熟悉的两张面孔。 “云王妃……” 两人异口同声。 云苒眼角的泪水还有抹掉,看人雾蒙蒙的,却扯起了嘴角。 “青九,双儿!” 青九先注意到她脸上的泪水,赶紧掏出绢帕,小心翼翼地替她抹掉。 双儿与云苒没有那般亲近,更多是愧疚。 尤其是,她看到云苒的脚踝上绑着一根金链条,心口堵得慌。 “都怪我!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还自以为能偷天换日呢!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双儿眉头紧锁,一张小脸绷得很紧,道完歉后,又悻悻补充一句:“但双儿愿以全家人起誓,绝对没有泄密……” 一旁的青九拧眉:“你家人不是早就已经……” 嘎!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云苒挑眉,心想这可不兴说,连忙要去阻止青九。 但双儿似乎毫不在意。 换了个人。 “那我以洛公子之名起誓,若有泄密,就让他再也写不出新的话本!” “……”青九的浓眉瞬间拧成了麻花,“洛公子可真惨。” 双儿啊了一声,又低头思忖。 像是还得再找出一人来起誓。 云苒一把就捂在她的嘴巴上! “当然不是你泄密。我也没有资格怪你们。逃是我要逃的。如今弄得这般下场,也是活该。本就是我思虑太少,哎……看到你们安然无恙,才安下心来。” 当真是后怕! 离开之前,心想不过是逃了一个她。 只要给帮忙的人,找个脱身的理由,就能安枕无忧。 实际上,根本不是! 她跑了,谢麟安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但凡有牵连的人,一个人都逃不开干系。 撇开知情人,还有那些疼她护她的人呢…… 该有多伤心啊! “青九,听到宫里的消息了吗?贵妃娘娘可知道我的事情了?还有长公主……她们还好吗?” 云苒禁不住还是问了。 青九为难,借着拆锁扣的动作,垂眸轻声道:“太子废黜后,宫里便没有其他消息传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她们……” 意料之中的情况。 云苒微微叹气。 “算了……等回了京城,再打听吧。” 话音刚落。 眼前的青九和双儿却是面面相觑。 欲言又止。 “怎么了……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云苒也跟着拧眉。 青九解不开锁扣,有些气恼,索性扔开,回答云苒道: “我们离京城已经很远了。马车是去西南大营的。” “什么?!” 云苒大惊失色,一连呢喃好几声。 “西南,西南,是去西南吗?” 被裴阶送出京城后,她没有按他给的路线走,而是趁着夜色,跑了很久。 走的本就是夜路,为了防范裴阶,特意挑小道,只认准西南方向前进,没有注意周遭的情况。 现在换了马车,换了条路,一时间竟然没有发现也是去西南的。 还以为,谢麟安抓到了她,一定会带回京城。 像之前那样,关在浮岚院里! 永不见天日。 没想到—— 竟然是要去西南的。 愧疚的情绪,油然而生。 云苒惊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青九和双儿,悔意如洪水一般,漫过身体,从头到脚,如坠冰窖。 她都做了什么呀! 谢麟安信守了承诺,了结东宫之后,真的陪她回西南了。 他还穿着喜服,不愿褪去,而自己却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指责他以后也会广纳后宫,甚至说有朝一日他会牺牲自己,用以谋权。 刹那间,云苒悲从中来,抽泣着低喃:“我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做错了!” 她哭得伤心,简直痛哭流涕。 青九和双儿吓得手忙脚乱,连忙去哄。 一个说:“云王妃,不用自责。我们真的没有事!殿下没有苛责,问话时也没有动刑。他还顺道带着我和老头儿一起回西南……老头儿都乐坏了!” 另一个也说:“贵妃娘娘与长公主的情况,青九虽然不知情。但皇后也被打入冷宫,如今娘娘怕是更为受宠了!长公主也没有收到连累,殿下还让徐御医去照顾了……” 不说还好。 几乎每一句,都又戳中了云苒的心。 她太任性了! 留下一大摊子的烂尾,还要谢麟安收拾。 谢麟安究竟是何时发现自己其实还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相信了你的死,当即殉情呢?” ——“你就一点不在乎我的死活?!” 谢麟安的控诉,再次响起。 云苒霎时心如刀绞。 难以想象,谢麟安发现“自己”尸体时,是怎样的心情;他穿了那么久的喜服,是如何面对那一身的大红? 阿兄…… 云苒揪住心口,再也忍不住了。 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轰地往后倒去。 青九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人。 双儿吓得,半边身体都探到了窗户外面,大声喊道:“殿下,殿下!云王妃晕倒了!她,她……她吐血了!” 谢麟安明显受了气,早就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 只能看到飞舞起来的玄色衣摆。 幸亏,青柏听到了呼喊,调转缰绳,奔了过来。 “怎么了?”他撩起缰绳,长眉紧锁,侧头看向双儿。 双儿一见是他,松了一口气。 “快!快去告诉宸王殿下,一听说是去西南,云王妃吐血晕过去了!” “……” 青柏闭眼,深吸一口气,扶额道:“你和青九如何说的?” 双儿一愣,眨巴眨巴眼睛,不解:“我们能说什么?!你是不是怀疑我们在骗你?云王妃都被链条锁上了,我们插翅也难飞啊!” 青柏听到链条,眉头皱得更紧。 一时不察,双儿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你不去,我亲自去——” 说着,双儿拔腿往前冲去。 身后一声吆喝,青柏挥鞭策马,路过双儿身边时,像是拔萝卜一般,将人捞起。 一同往前跑去。 第159章 人家只是心疼王妃嘛 云苒又犯癔症了。 躺在马车的软榻上,蜷缩成小小一团,手紧紧揪着心口。 整个人都红透了。 却是一点汗也没有出。 热气全在身体里积聚,温度越来越烫手,看着人心惊肉跳。 马车疾驰颠簸。 谢麟安早就将云苒脚踝上的金链条给拆了。 如今,人在怀里,热到发烫,只能衣裳半解。 人在途中,也没有冰块降温。 外头艳阳高照,明媚的春光几乎晃人的眼睛。 谢麟安竟然生出了一丝,为何不能终年都是凛冬的荒唐想法。 灼烫的人儿,在怀里发颤,烧得厉害,开始胡言乱语。 一会爹爹,一会娘亲。 接着一大串不知所云的哼哼唧唧。 最终,听到委屈巴巴的一声“谢麟安……” 谢麟安浑身一震,绷紧眉头倏地展开,败下阵来一般,俯下身,凑到她的唇边,仔细聆听。 “谢麟安,谢麟安……” 一声接着一声。 都得把谢麟安的心给喊化了。 “还有多久到镇上?” 谢麟安掀开帘子,抬眸,看向护在马车旁的小暗卫。 青柏在前头开道。 小暗卫没料到谢麟安会问话,磕磕巴巴:“……快,快到了!殿下,这里还有烤兔子,吃,吃不吃?” 谢麟安斜睨他一眼,撂下了帘子。 小暗卫涨红了脸,挠挠头,又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 一到客栈。 谢麟安直接将云苒打横抱起,抱进厢房。 条件有限。 穷乡僻壤,普通店家没有冰块。 只能打了凉水,将云苒泡了进去。 没一会功夫,云苒脸上的红晕是消退了,但水却都被烫热了。 谢麟安光顾着照料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客栈的怪异。 还是青柏和青九发现异常。 “奇怪,这客栈里怎么都是女眷?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青九一向心直口快。 青柏扶额,朝她看了一眼,又看向一楼堂食用餐的客官道:“老老少少,什么年纪的都有,你是怎么看出来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 青九抿了抿嘴,住口了。 两人话不投机。 但一旁听着的双儿和秋姑娘,相互递了个眼神。 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将大堂绕了一圈,回来了。 “都是来参加花朝节的。当地的节庆日一般选在暮春时节,当做女儿节来过。未出阁的姑娘们结拜同游,要拜花神的。为了置办,她们提前一个月就在开始采买了。” 这是双儿打探出来的情况。 青柏微微点头,看来是青九多虑的。 但秋姑娘接下来的话,又将几人的心提了起来。 “听说,这几日街上有好几家的姑娘,抛绣球相亲,台下众人打了起来,闹得不可收拾。因此,街上的男子,才少了不少。” 青九默默挑眉,龇了一下牙。 青柏轻咳道:“你们守着殿下和王妃,我去外头药铺,催一催郎中,怎么那么忙呢?” 说着,人就走了。 三个女人,一个对视,噗嗤就笑了! “这家伙那么犟,你怎么就看上了?” 秋姑娘嘿嘿一笑,拍在了双儿的肩膀上。 双儿顿时就不笑了,红晕浮上脸颊,连耳朵尖都是红通通的。 “谁,谁看上啦……我去另一家找找郎中!” 双儿也跑了! 青九双臂环绕,一副戒备的状态,看向眼前的秋姑娘。 这个女人是首辅裴阶的通房。 但却能凭一己之力对众多暗卫下蒙汗药,还得逞了,其武力恐怕不容小觑。 就算现在跟着他们一起,但也不代表,人的心也跟着他们! 青九的戒备,毫不遮掩。 秋姑娘撇撇嘴,没再上前自讨没趣,跑去逗暗卫们去了。 事情是在郎中到客栈时,变得越发诡异的。 一群暗卫出去找人,包括青柏和双儿。 结果只找到两个稳婆,还有一个耳聋眼花的白胡子老头! 谢麟安气得掀了桌子:“青柏!一个郎中都请不到?!” 青柏也是无语。 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连找了好几个药铺,却连一个郎中都没有看到。 反而听好几个郎中夫人在抱怨。 说她们的相公,居然也都鬼使神差地跑去抢绣球了,各个被打的鼻青脸肿回来。 回来也不管用呀! 大街上偷吃还得了,家里还得伺候一顿,如今都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呜呼哀哉呢! 谢麟安问了一圈,再看向白胡子老头。 听到老郎中摸着胡须,咂摸着:“那几家小娘子的确貌美如花!” 这下,不用宸王府的人动手。 稳婆们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如同利刃了。 “算了。继续往前赶路,先派人一波人,到前面打点。” 谢麟安耽误不起,转身进屋,将昏睡中呢喃的云苒抱了出来。 人被薄毯裹着,只露出了小半张脸。 两个稳婆偷偷看了一眼。 等这一拨人离开客栈。 稳婆不免惋惜:“可惜了,一看这架势是高门大户啊!要是能接到这生意,赏银不知道能有多少呢!” “你就做梦吧!那张小脸,估摸着这胎怕是要折了。一尸两命,你怕也没有活着回家的命!” 这么说着。 两人都是一个哆嗦。 她们眼睛毒,嘴巴更毒,生怕自己说中,赶紧自扇了好几个巴掌。 宸王府的车队离开镇子,就遇到了麻烦。 最先出现异常的,是小暗卫。 他依旧在马车旁边护驾。 迫于宸王殿下的威严,平日根本不敢多言。 但却在中途休息时,看到青九给马车内端进汤药。 好半天没有将药碗拿出来。 居然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殿下,要不然让属下试试吧。云王妃平日很听我的话……” 话音刚落。 整个车队的人,都沉默了! 外头守着的青柏,猛地扭头,一掌就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斥责道:“蒙汗药的劲儿还没退?” “老大,你打我做什么?”小暗卫撇撇嘴,负气地低头,还在喃喃,“人家只是心疼王妃嘛。” 马车里的谢麟安,眼看着云苒都已经昏迷好几日,心急如焚,居然还能听到如此胆大妄为的话,气得“咔嚓”掐断了汤匙。 “不会说话,留着舌头做什么?” 谢麟安沉声,朝着青九看了一眼。 青九连忙点头,说了一声“殿下息怒”后,立刻下了马车。 小暗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呢,就被青九一把拽到了旁边。 “阿九姐姐,你替我求情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小暗卫的脸都红透了,娇羞地低着头,眼睛却不安分地偷偷看她。 青九只觉得毛骨悚然,往后退了一步。 好奇心颇重的双儿,趁着谢麟安还在马车里,悄悄跟过来。 “什么情况?!” 她就问了那么一句。 没想到,小暗卫整个人都扭起来了,咬着唇扭捏: “双儿姑娘,你关心我呀!” 接连抛了好几个媚眼! 双儿立刻变了脸色:“你干什么?!犯桃花癫啊!” 第160章 苒儿不爱我,也没关系 “不会真的是桃花癫吧——” 震惊中的双儿,声音洪亮有力,引得马车中的谢麟安猛地拉开了帘子。 青柏以为他动怒,拧眉朝着小暗卫走去,要亲自动手。 身后的谢麟安叫住他:“等下!” 宸王殿下亲自审问。 小暗卫双手被交叠在身后捆住,怕他有出格的举动。 “王妃怎么听你的话了?”谢麟安忍怒,沉声。 小暗卫嘿嘿一笑:“属下怕殿下突然掀开帘子吩咐,一路来,都在心里默默求云王妃。想她能哄着殿下,殿下就顾不上掀开帘子了。” “……”周围人松了一口气。 心里求的呀! 这也能说是王妃听话? 真是癫啊! “那青九和欢姑娘呢?” “她们都喜欢我的!”小暗卫一脸骄傲,“旁人和她们说不上话的,她们刚才主动说话了!” 谢麟安撇撇嘴。 一旁的青柏,已经悄然将手扣在了剑鞘上,迟疑着要不要推开。 此时,看热闹的秋姑娘冷不丁来一句。 “你该不会说,我给你吃了加蒙汗药的大饼,也是爱慕你吧!” 小暗卫嘟着嘴哼唧,手绑住了,连连跳脚。 “秋姑娘不必害羞,殿下开明,不会告诉首辅大人的!当时那么多人呢,我是你第一个给饼子的人呢!” ……呢? 秋姑娘嘴角一抽,差点没笑岔气去。 谢麟安回眸,瞪了她一眼,幽幽道:“家务事本王断不了,留着回京城,交给首辅大人吧。” 瞬间,秋姑娘的脸就垮了。 于此同时,小暗卫却嘿嘿直笑,眼巴巴地盯着秋姑娘。 “捆起来,扔到后面马车去。你们几个,陪苒儿坐车。” 谢麟安扫了周围一眼。 “青柏,查一下,这人之前和谁一起办事,一并扔到后面马车去!马车走在最后一列。路上不要休息了,直接往西南大营去!” 谢麟安交代完,又停下脚步。 “之前在镇上,中招的人,都是城中的男子?” “是!”青柏颔首。 “去一封信,告知裴阶,让他彻查。” “青九,你快马加鞭,先去西南大营,联络萧将军。让他做好预防工作。” “是!”青九和青柏异口同声。 青九一直都是骑马随行。 双儿和秋姑娘将乘坐的马车腾让给了犯了桃花癫的小暗卫,就连没什么存在感的说书老儿也被清退了出来,跟着其余暗卫一同骑马。 谢麟安自然还是得抱着云苒。 人现在没有那么烫了,但始终没有醒来。 他的一根弦,本就紧绷着,又遇到莫名其妙的桃花癫,属于也有些累了。 就在他揉眉的间隙,双儿禁不住打量,竟然觉得宸王殿下当真有几分魄力。 安排事情有条不紊,乱中有序。 长得也俊俏。 虽说没有外头那个青柏孔武有力吧,但也是令人心…… “双儿姑娘,一旦发现本王心悦于你,就让青柏带你去后头的马车。” 谢麟安斜觑她一眼,语气波澜不惊。 双儿立刻躲在秋姑娘身后,不敢再想了。 呵呵……暴君! 日夜兼程。 车队根本不敢停歇。 一口气走了半个月。 此时,后面的那辆马车,已经塞了将近七个中了桃花癫的暗卫。 一个个都觉得前面马车里的三位姑娘钟情自己,束手束脚囚住还不安分,嘴巴不停地叭叭! 最后,青柏只能一个个喂了哑药。 起码能消停个把月! 就在他们赶到离西南大营最近的玉鹭镇时,云苒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浑身酸疼,手脚乏力,肚皮空空,饿的心口都疼。 可都不顾上,只是睁着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谢麟安的下巴看去。 ……长青茬了。 ……怎么又瘦了? 她想伸手去摸,但一丝气力都没有了,刚刚抬起一点,就耷拉下去。 虽说无力,动静倒是不小。 一下子就把谢麟安给惊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都是平静无波,似乎都怀疑自己在梦中,不敢开口,也不敢触碰。 过了好一会。 马车一个颠簸。 依偎在门口的双儿和秋姑娘被颠醒了,回眸一看,惊诧瞪眼。 又觉得此刻的气氛不该由他们打破。 彼此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唔,唔,唔……” ——醒了呀! 两人反应迅速,立刻逃出马车,和车夫挤在一起! 青柏侧头望向她俩。 两人张大嘴巴,无声地叫嚣:“醒了,醒了!” 车里的两人还在彼此对望。 云苒只记得在晕倒之前,听双儿和青九解释,他们是在去西南的路上。 谢麟安并不是要抓她回京城,而是一起去西南。 浓烈的悔意席卷了她。 一门心思要逃,根本没有考虑谢麟安的感受。 她竟然…… “阿兄,对不起。是苒儿的……” 云苒眼中蓄起水汽,雾蒙蒙一片,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谢麟安只听到一句“阿兄”,便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想也不想,俯身衔住了云苒的唇。 将她尚未说出口的那个错字,直接一口吞下,不给半分的犹疑。 “阿……”兄! 云苒虚弱无骨的手抵在谢麟安的胸前,蜷起的指尖只够气力勾起衣襟的褶皱,直往下滑。 谢麟安感受到小猫挠爪般的痒意,凭着直觉,伸手扣住了不安分的手,十指相扣,握得很紧。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 十余天来,人一直在怀里,却总觉得快要留不住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祈愿,宁可用自己的阳寿换苒儿再次绽放笑颜。 “别说话。夫君什么都答应你!只要苒儿能够好起来,什么都可以!” 谢麟安细细绵绵地吻着她,唇瓣一遍遍碾过,鼻尖,额头,一寸都不肯放过。 亲到最后,脑袋窝在云苒的脖颈间,低喃着哀求:“不行!不能什么都答应!” 他晃着脑袋,发丝蹭得云苒的脸颊有些痒,下意识要躲。 此时的谢麟安太敏感,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意图。 立刻抬头,锁住她尚未完全清明的眼眸,再一次亲吻上去。 牵在一起的手,被递到他的心口。 “这是夫君的心跳,是心悦苒儿的心跳。摸到了吗?感受到了吗?你看,夫君的爱,足够用一生了。 苒儿能够感受到掌心之下,传来的扑通扑通的响动。 震撼之余,又听到谢麟安在说: “这辈子,由夫君来爱苒儿。下辈子,再由苒儿来爱夫君,好不好?” “……”云苒的喉咙发干,哽咽着说不出话。 谢麟安再次稳住她的唇,似安抚道:“多好!这样的话,这辈子苒儿不爱我,也没关系的!对不对?” “不……不对!”云苒发出沙哑的嗓音。 第161章 萧淮川的主意 不对…… 云苒急切反驳,她见不得谢麟安委屈求全的样子,心头的悔意更甚,几乎要将她的整颗心都填满。 说了不对,但又解释不清,如何不对。 谢麟安的拥抱微微一僵,怅然道:“为,为什么不行?” 云苒垂眸,移开视线。 抿了好几下嘴,仍旧觉得自己得寸进尺。 但不说更是难受。 终于,一闭眼豁出去了。 “阿兄下辈子就不爱苒儿了吗?” 说完,她又觉得羞恼,狠狠咬住下唇,脸颊上逐渐弥漫上了红晕。 谢麟安看到她的脸又变红了,紧张是不是又高热了,赶紧俯身,额头相抵。 还好,还好…… 应该只是害羞吧。 “苒儿叫一声夫君,阿兄发誓生生世世都只爱苒儿一个,好不好?” 谢麟安的声音低沉好听,拂过云苒的耳畔,又飘进她的心坎里。 抚平了躁动的心,渐渐让她卸掉了不安。 好一会,她努力平复呼吸。 但却让谢麟安始终听不到想听的话。 之后,云苒正要开口时,听见谢麟安自嘲地笑了笑: “不行吗?苒儿不相信我了,对吗?” “……”云苒有些急了,想要坐直身子。 谢麟安却长长吸了一口气,难以自持般地闭上了眼睛。 “也对,这辈子宁可假死,也要离开宸王府。下一辈,怕是见到阿兄,就得绕着走,装作不认识了吧。也好……” 自怨自艾的话,字字如针,扎得云苒心头冒血。 这下是真的急了。 她刚刚昏睡了半个月,只靠着汤药吊命,滴米未进。 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能令她头昏脑胀,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偏偏谢麟安说着这辈子还不够,还非得说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 她,她,她绕不过来了!!! “谢麟安,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完,行不行?” 云苒气急败坏,提了好大一口气,把话说完,不自觉就翘起嘴巴。 “……苒儿想说,夫君等着。”谢麟安又变得好脾气。 云苒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放软语气。 “对不起,都是苒儿考虑不周,这回弄得如此不可收拾。紫嫣姨母,明珠嬷嬷还有楠月阿姊,肯定都很担心。真的很对不起……” 谢麟安等着,眸色越来越暗。 他没等到自己,轻轻咳了一声,试做提醒。 然而,云苒突然噤声,胸口接连起伏,最终侧身趴下,干呕起来。 刚从昏睡中苏醒的身体,就连干呕也成了巨大的消耗,都没坚持几下,又再次晕过去了。 “苒儿,苒儿……” 谢麟安将人重新抱好,食指颤巍巍地触摸到她的鼻尖前,感受到若有似无的一抹呼吸,差点吓到跳出胸膛的心,才再次落回了原处。 “青柏,还要多久,才能进城?怎么慢了下来?” 谢麟安一手搂着云苒,一边推开马车门帘。 双儿和秋姑娘显然听到了两人情意绵绵的话,此刻脸颊都娇羞地红了一片,相互躲闪着眼神,不敢对视。 谢麟安对着这两人并不关心,只是蹙眉凝视青柏。 青柏禀告道:“城门口设了关卡,带马车的车队都不能进,牲畜包括马也不能进。而且,守城的官兵说,最近一月的玉鹭镇只进不出,如果是路过的商队,就不要进城了,统一组织翻山头离开。” “……谁出的主意?”谢麟安颇为不满。 青柏迟疑:“应该是萧淮川。” “他在玉鹭镇任职?!” 这倒是谢麟安不知道的。 应该说,自从青峪把人护送到西南大营后,他对萧淮川的事情并不关心。 只要人留在西南,不回京城,不在苒儿面前胡说八道。 他倒是不介意留人一命。 “玉鹭镇属于西南大营的管辖范围。恐是里头有什么变故,萧将军怕出乱子,才特意让萧大人过来镇压。只是其中缘由,属下还没有查明。” “青峪呢?” “跟随萧大人一同去了玉鹭镇,进入后,就没有消息传回来了。青九倒是见到了萧将军,大营已经准备迎接我们。” 闻言,谢麟安思忖片刻。 怀里的云苒,又昏睡过去,脸颊眼见着越来越红。 不能耽误下去了。 “你,我,还有她们两个进城。剩下的人,你挑两个机灵点的带队,在城外等着翻山,直接去西南大营。” “属下这就去安排。” 青柏说完,立刻调转缰绳,往车队后方走去。 谢麟安抱着云苒下了马车,余光终于舍得看向双儿和秋姑娘。 “你们两个不要离开本王的视线,听清楚没。” 一个是云苒记挂的,一个还得给裴阶带回去。 谢麟安年幼时,就被迫有了小跟班,一路养大。 没想到,这都要成为储君了,还总是得替人看孩子。 当真应了京城人口中的那句“宅心仁厚”了。 天知道,他现在恨不得只带着云苒一人离开。 天高海阔,随便去哪。 一切准备妥当。 他们一行五人,轻装简行,往城门口走去。 守门的官兵,全副武装,手里的大刀明晃晃地往几人面前招摇。 “进去就不能出来了!你们几个,进去做什么?” 官兵的眼神在依次在几人身上逡巡。 长得虽然彪悍,五大三粗,倒是算不得粗俗,只能说是不拘小节。 谢麟安朝着青柏看了一眼,黑眸略微一眯。 青柏心领神会。 他上前掏出一个金锭,悄摸往官兵的手里塞:“这位军爷通融一下,我们商队本来是想去前头镇上做点茶叶生意。结果半路上,我家少夫人感染风寒,不得不歇脚……” “干什么?干什么?!” 大金锭子仿佛烫手,一沾到官兵的手心,人立刻就跳开了! “你小子唬人的吧?真是卖茶叶的商队?只要是往南边去的生意人,没一个不知道萧将军的规矩!少给我装蒜啊!” 官兵一把就将青柏给推开了。 在外不能轻易暴露身份,青柏没敢抵抗,差点被蛮力推倒在地! 这时,谢麟安横扫他一眼:“萧将军什么规矩?” “干干净净做人!少来这种偷鸡摸狗的伎俩!”官兵撇撇嘴,摆明不想让他们进城。 还是双儿更为八面玲珑一些。 猛地鼓掌,吆喝道:“说的好!说的太好了!” 官兵见双儿娇俏的模样,反而有些脸红了。 谁料,双儿纯粹自来熟,一把搂住人的胳膊往旁边拉:“小哥,帮帮忙吧。我们其实是第一次做茶叶生意,以前是在京城开话本铺子的。那两个是家里的少爷,少奶奶,得罪不起。尤其是少爷,别看他细皮嫩肉的,那嘴皮子功夫和萧将军可是有的一拼,说上三天三夜不带喝茶喘气的!” “……”官兵这么一听,憋笑道,“小姑娘以前来过西南的吧。” “是的撒……” 双儿眨巴眨巴眼睛,撇嘴点头。 官兵同情地看着她。 随后,大手一挥,开了城门。 可还是提醒:“看了病,找个地方住下,就不要出门了!开城门的时候,自然有人来叫你们。” 第162章 浑身春风得意 哐当! 城门在身后猛地被合上,沉重的闷响,令几人瞬间变了面色。 谢麟安下意识地怀中的云苒搂得更紧一些。 往里走了百余步,除了巡逻的官兵,未见一个城中百姓。 他眸色变得更加阴鸷,呼吸也重了一些。 “公子,玉鹭镇受西南大营管辖,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三面围有城墙,另外一侧是陡峭的山峰,上有悬瀑,下有深潭。一直以来,就是大营将领实地演练的地方。 “一般演练时,城中百姓都会主动避让,闭门不出,休养生息。也许,不是城中有变故,只是大营又在练兵呢!” 双儿幼时在西南待过,亲人过世后,又在各个城邦小镇辗转,对这些不可明说的八卦,了然于心。 谢麟安闻言,点了点头。 “先找药铺医馆。”他吩咐。 青柏立刻应声说是,但目光仍旧不受控地往双儿身上瞥了好几眼。 他默默想,这小姑娘说的头头是道,懂得还真是多。 几人转过城门口,走入主街道。 仅仅隔了一条街。 扑面而来的热闹景象,又让他们差点惊掉下巴。 街道的马路比京城的东街还要宽阔,路面平整,纤尘不染。 两侧叫卖的小摊主各个都是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看不出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仿佛外头锁了城门,于他们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足挂齿! 吆喝声,欢闹声,甚至还有办喜事的敲锣打鼓声…… 不绝于耳! “公子,那儿有个医馆。”青柏往前一指。 从进城起,几人都默认需要掩盖身份,不能轻易暴露。 谢麟安本就矜贵,如今更是万金之躯,不能有半点闪失。 “你们去医馆,我就与秋姑娘去找客栈,兵分两路,如何?” 双儿看着街上挨挨挤挤的人,生怕城中客栈紧张,入夜得睡大街了。 “嗯,辛苦了。” 谢麟安应下,抱着云苒进了医馆。 这家铺子算不得大,满墙的中药柜,只有一个年纪尚轻的郎中坐镇。 那郎中长得颇高,额头微鼓,有些像寿星,倒是面善。估计是常年亲自上山采药,面容黢黑,咧嘴一笑,牙齿洁白闪耀。 他颇为爱笑,替云苒把脉的时候,对着谢麟安嘿嘿笑了不下五次。 谢麟安按捺住心头的恼意,沉声道:“我夫人这病症,可有药医治?” “啊……”郎中看得入神,听到谢麟安的问题,吓了一跳,缩回方脉的手指,“没有,没有药吃的。” “什么?!” 谢麟安面色一沉,语气也重了:“这么严重,药石无医了?” 年轻郎中还是对着他笑。 一旁的青柏见状,走向前,将佩剑往桌上一扣,敲了敲:“我家公子问话,你笑什么?你究竟是不是郎中?” “是,是郎中的呀!这医馆都开了好几代了,我,我……我五岁就能方脉了呢!” 年轻郎中没抬头,就偷偷掀眸,朝着青柏疯狂眨着眼皮。 青柏只觉后脊一凉,鸡皮疙瘩从后脖颈一路蔓延到脚后跟。 他不动声色地将佩剑抓起,朝谢麟安递了个眼色。 谢麟安心领神会。 这医馆不正常,郎中看起来……也像是有病。 随即,起身要走。 一看他们要走,年轻郎中慌了神,连忙从柜台下面钻了出来,伸手要拦。 “公子,公子!别走呀!我真的医术了得,他们叫我小神医……唔……” 话没说完,就听到身后咚的一声! 青柏扭头去看。 就见年轻郎中的脑袋被人用药杵敲了一闷棍,翻着白眼,流着哈喇子倒下了。 敲他的是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脸上有一大块的黑色印记,几乎覆盖了半张面孔,看起来有些吓人。 但他开口,声音浑厚,语气温和。 “稍等片刻,我将他绑上,重新替病人方脉。” 谢麟安也转身看向他:“这人真是郎中?” “的确是郎中,也的确是小神医。可惜,前阵子不信邪,非要替城中百姓试药,反而弄得自己深陷其中了。” 阴阳脸无奈摇头,一边拿出根指头粗的麻绳,熟练地将年轻郎中捆住,一边招呼谢麟安和青柏重新回铺子。 他低着头,不疾不徐。 “别担心,他只是桃花癫病得太重,遇到一个会喘气的,都觉得对方爱慕自己。可医术是没有问题的。他说您家夫人不需要吃药,大抵是没有大碍,休养即可。” “……”谢麟安仍有迟疑。 可他随便走进一家医馆,就连郎中都得了桃花癫,不敢保证去了别家就能不一样。 起码,眼前的阴阳脸看着脑袋算是清明的。 谢麟安再次坐下,将云苒的手腕露出半截,方便对方把脉。 云苒颠簸一路,眉头蹙得厉害,看起来很不好受。 “苒儿乖,方好脉,就回客栈,好不好?” 他轻声细语。 阴阳脸伸手搭脉,听到苒儿的名字,眼神有些怔忡,不自觉往谢麟安怀中去看。 可惜,谢麟安护得太紧,根本看不清楚面容。 倒是指尖下的跳动,令他更为错愕。 “看公子的容貌不像西南人士,夫人可是远嫁?回来省亲?”他开口询问。 谢麟安拧眉:“何出此言?” “从脉象上看,夫人并无大碍,反而是怀有身孕,是喜脉……” 阴阳脸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谢麟安呆若木鸡,眼睛都不眨了。 “怀有身孕,是喜脉。” 是喜脉! 是喜脉! 嚯地一下—— 谢麟安猛然起身,欣喜若狂,朝着青柏看了一眼,又扭头回来看阴阳脸,嘴巴张了又合,不知该说什么! 强行做了几个深呼吸。 他赶紧催促青柏:“快!快给诊金!多给一些!” 说得直白,半点没有以前宸王殿下的矜持。 青柏不敢耽误,立刻掏出一个钱袋,里头装了不少的金锭。 落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 阴阳脸也是一惊,没想到谢麟安出手如此阔绰,连忙要退回。 “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要这么多的?” 谢麟安心头郁结全消,浑身春风得意,朗声笑道:“玉鹭镇的城门落了锁,城里又有桃花癫,一时半会我们出不了城。还得有劳先生备些温补的安胎药。其他铺子,怕也是信不过。加上我夫人身体底子弱,一路奔波,到现在都昏睡着……” “啊……这个的话。” 阴阳脸赶紧打断谢麟安的滔滔不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嘴角一抽,有些尴尬。 “这位公子,您夫人如今还在昏睡,不是因为奔波劳累,而是……被饿坏了。” 第163章 萧大人,别来无恙 被、饿、坏、了…… 这话一出,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谢麟安,顿时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错愕不已。 “她之前吐了血,还有高热,癔症,这半月昏昏沉沉,几乎没有醒来过……都是因为饿的?!” 谢麟安嗓子都发干了,简直难以置信。 阴阳脸摇头。 “方才老夫问公子,您夫人是否是西南人士?因为从脉象上看,她或许年幼时就得过桃花癫,但并未痊愈。体内脉息不稳,一旦情绪波动大,喜怒哀乐过了头,都会再次诱发病症。” “可桃花癫不是只要休养得当,随着天气转暖,便可以自愈吗?” 谢麟安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阴阳脸怅然一笑,摇头道:“原本是这样。但十余年前,狄族蛮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给西南大营附近的几座城都下了毒。城中百姓无论老幼,全都中招,症状就像是桃花癫。” “……” 谢麟安拧眉。 他想起了温尚书收到的家书。 ——桃花癫在西南大营蔓延,云将军怀疑是狄族作祟,抓了对方的巫医前来治病。却不料,不久后两军交战,西南大营惨败,云慕风下落不明。 原来,那时起,小云苒的体内也已经中过毒了。 他还以为,被萧淮川一路护送去京城的她,是因为水土不服,舟车劳顿,才会大病一场。 结果…… 谢麟安的心被揪了起来,俯身吻在云苒的额头,更是心疼了。 “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阴阳脸抿了抿唇,坦承道:“公子若是信得过,老夫可以开几副方子,先做调理。” “好!” 谢麟安又对青柏使了个眼色,让他再留几个金锭。 随后,两人离开了医馆。 一路上,谢麟安始终低头不语。 直到看见双儿和秋姑娘在客栈门口的身影,才沉声道:“苒儿有孕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是。”青柏抿唇颔首。 谢麟安方才还无比雀跃的心,这会早就是一潭死水,心如死灰。 清除桃花癫的毒,恐怕没有那么顺利。 好歹也是徐卓光精心调养过的,谁能想到,竟然一直都中毒未解。 不仅仅是徐卓光,太医院的其他御医也不是没有替苒儿请过平安脉,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刚才的阴阳脸,大概也是生在西南,见得多了,才能确诊吧。 当真要他在苒儿和未出世的孩子之间选一个。 毫不意外,只能是苒儿。 …… 客栈门口。 秋姑娘将双儿拦在身后,一手叉腰,一手摇着指节斥责面前的男人。 “你脑子进水了吧?双儿对你客客气气,是讲礼貌,不是暗送秋波!懂不懂人情世故啊?” “可她喊我小哥哥了!” 五大三粗的男人脱了官兵的铠甲,换了一身短打,身形魁梧有力,眉毛却又拧成一根绳,委屈屈巴巴的。 双儿吓得躲在秋姑娘身后,探着脑袋:“我喊的是小哥!” 小哥,大姐,婆婆,老爷爷,都是尊称! 套近乎的尊称! 她都要哭出来了。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一连找了好几家客栈,客房全都满了,根本没有落脚地方。 她和秋姑娘只能在街上转悠,还被换岗进城的官爷拦下了。 一见她,就两眼冒光。 一开口,就要找媒婆,要说亲,要娶她过门! “秋姐姐……” 双儿揪着秋姑娘的衣摆,不敢松手。 “听见了没,她也喊我姐姐!” 秋姑娘一脸得意。 这时,守城门的官兵嘿嘿两下,粗粝的手指抠着脸颊。 “哥哥,姐姐,正好凑一对嘛!” “……” 秋姑娘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围观的众人,也跟着她笑。 但笑声没停,就见秋姑娘腾空而起,一个侧踢,直接将守城兵给踢了个人仰马翻! 顿时,所有人的笑都僵住了。 “……你打我?”守城兵吐掉一颗带血的牙,扭头难以置信地望向秋姑娘,可撞见她愠怒的眼神,又缩着脖子道,“不疼,不疼……” 秋姑娘见他冥顽不灵,又作势要挥手。 但这次,她的手被人拦下了。 一拦还是两个人。 往左一看,是青柏。 青柏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摇头。 她啧了一声,又看向另外一边。 另一边的男人,她不认识,只是莫名有些熟悉。 那人朝她同样摇头:“秋姑娘,这是西南大营的地界,对一个犯了病的守城兵动手,委实不太地道吧?” “你认识我?!” 秋姑娘皱眉,上下打量来人。 “青峪,松手!” 手上的劲儿,一下子泄了力。 青柏,青九,青十……青峪? “你也是宸……的人?” 话到嘴边,秋姑娘很识趣的闭了嘴,没好气地斜睨了青峪一眼。 身为宸王府的暗卫,却能认识她?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肯定是宸王殿下不信任裴阶,派人盯过稍。 可怜的知韫大人啊! “青峪,还不见过公子?”青柏朝来人看了一眼。 青峪立刻会意,拱手作揖。 “属下见过公子。” 谢麟安摆摆手。 他怀里仍旧抱着云苒,怕街上的人太多,吵到她,特意搂紧一些。 “没找到客栈吗?” “……都已经满了。”双儿哭丧着脸。 “找找有没有人家可以借住,银两不是问题。” 谢麟安心焦了。 苒儿颠簸一路,怀有身孕,又还没醒,郎中偏偏还要她多吃多补。 不能耽搁了。 “谢公子,别来无恙。” 不远处,有位一身戎装,手持长剑的男人,从一匹汗血宝马身上,翻下来,对着谢麟安拱手。 谢麟安冷冷地看过去:“萧大人,别来无恙。” 要说进玉鹭镇,最不想见到的人,除了萧淮川,没有第二个了。 谢麟安也看出萧淮川在玉鹭镇,甚至整个西南都有很高的威望。 周围的百姓,纷纷替他让道。 就连刚刚犯了桃花癫,意图不轨的守城兵,也用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瞳憧憬地望着萧淮川。 “抱歉,我家夫人路上累了,需要休息。萧大人,若要寒暄,还是改日吧。” 谢麟安抱着云苒,转身就走。 萧淮川顿时傻了眼,伸手去拦:“你说什么?苒儿嫁给你了?!” 谢麟安嫌弃地盯了一眼萧淮川扣住自己的手,刚想说放开。 此时怀中的人,终于醒了。 含糊地喊了一声:“……夫君。” 第164章 多谢萧大人美意 “夫君……” 云苒并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只记得晕倒之前,谢麟安执着地想要她喊一声夫君。 心心念念的。 云苒满是愧疚,一睁眼,便也脱口而出。 眼眸睁开,与人四目相对,果然也看到了里头的欣喜之色。 她莞尔一笑。 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被人抱着。 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勾住了谢麟安的肩膀,害怕会摔下去。 谢麟安像是被她逗乐了。 低头凑近一些:“还怕夫君将苒儿摔下来?” “……” 云苒脸色一红,借着身体虚弱,故意抿唇,不言语了。 这时,谢麟安闷笑着抬眸,看向萧淮川,眼里意味深长。 “本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萧大人不该喊得那么亲热吧?” 萧淮川看着他,眉眼收敛,看不出半点锋芒。 但谢麟安心里和明镜似的,这家伙估计强忍着拔剑的冲动呢! 怀里的人儿,揪了一下他的衣襟。 谢麟安垂眸,眉宇舒展:“夫君带苒儿歇息。” 随后,转身就走。 萧淮川自然要跟上去。 但被青柏拔剑拦住:“萧大人,我家公子,可不是你能得罪的。” “……”萧淮川咬住后牙,“玉鹭镇近日有疫症,客栈不好找,不如随我住到营帐中。” 青柏拱手:“多谢萧大人美意。但……不必了。” 萧淮川后牙咬得更紧了。 …… 谢麟安带着一众人,又回了医馆安顿。 多付了一枚金锭。 将寿星头的年轻郎中赶去了柴房,也算是图个清净。 阴阳脸对他们的去而复返,似乎早有预备,已经让后院帮佣的老佣人杀了一只老母鸡,炖上汤了。 双儿闻得香,守着,迫不及待想要端出去给云苒尝尝。 秋姑娘耸肩:“我也会做叫花鸡的,下次给你们露一手!还别说,老郎中,你还蛮上道的嘛!” 阴阳脸兀自在旁边捶着药草,没吱声。 倒是看看谢麟安和云苒所在的厢房,嘴角有了些许笑意。 房内。 云苒当真是饿坏了。 谢麟安一连喂了她两碗小米粥,都喝光了。 “多吃一点,一会还有鸡汤。” “……那苒儿要喝鸡汤。” 小米粥实在太寡淡了。 她也闻到外面的香气,默默吞口水。 谢麟安轻笑:“小馋猫。” 云苒小脸一垮,委屈劲儿上来了,两眼水汪汪的。 谢麟安又赶紧搂进怀里哄:“夫君就喜欢小馋猫。喜欢喝鸡汤,天天炖好不好?” “还没喝到呢,就给苒儿画饼。” “苒儿,再喊一声夫君。” 谢麟安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心里依旧没着没落的。 担忧的很。 时不时瞥云苒的小鹿眸子。 云苒故意歪头,狐疑道:“刚刚怎么好像听见你喊萧大人了?是萧淮川吗?” 谢麟安瞬间变脸。 “是不是嘛……夫君?” 一口大喘气,谢麟安只是点头。 他将被困玉鹭镇的情况,一一说明,对萧淮川一带而过,只在最后很没底气地表示,等身体恢复,才可以出门,就别想着见他了。 云苒看着谢麟安明显憔悴的面容,欲言又止。 入夜时分。 鸡汤入腹,西南大营的官兵就上门了。 青柏应门。 门外站着全副武装的萧淮川。 “萧大人,直接擅闯民宅,不太好吧?” 萧淮川黑纱蒙面,眼神犀利。 “你们府上的车队已经被收治在山崖下大营中,无一幸免,全部中了桃花癫。” “……” 青柏不露声色。 “还请你家公子和……夫人,一并到营中。这家的郎中也被征用了。”萧淮川握住剑鞘的手,指节泛白。 “我去问问。” …… 没过多久。 一辆马车从医馆驶出,朝着城中大营驻扎的地方驶去。 谢麟安让几位女眷坐在车内,他与萧淮川骑马走在前头。 “宸王府的车队,在哪里发现的?其余商队,有无伤亡?” “未过山坳,发现行踪诡异,拖拖拉拉不愿前行,派人去问,才发现都中招了。微臣便将他们都带回来了。” “嗯。” 谢麟安拧眉,一路沉默不语。 到了军帐所在之地,见到泾渭分明的两拨营帐,脸色不虞。 一列是正常的守军,另外一圈重兵把守,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滴水不漏。 “萧淮川!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玉鹭镇的桃花癫,有没有上报朝廷?看样子,你们应对自如,颇有心得了!” 谢麟安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后脊发凉,猜测道:“难不成不是第一次了?” 萧淮川平静地回看着他,不卑不亢。 良久。 他才开口: “十年前,桃花癫无故爆发,整个西南大营,势力减弱,狄族趁虚而入。云将军判断,可能是狄族巫医作祟,于是只身潜伏,却中了埋伏,兵败,再也没有回来。 “宸王殿下,您觉得云将军是叛徒吗?” 谢麟安能听见身后云苒一行走近的声音,声音低沉: “本王若是认定云将军是叛徒,又如何会修缮凌波寺?会护住苒儿?会……放你回西南?” 第165章 夫君有分寸 萧淮川沉默以对。 诚然,他私心想将多年前云家的冤案也一并算在宸王府的头上。 但那绝对是迁怒,是为自己失去小云苒,无法为其提供庇佑的懊悔和气恼。 十年前,谢麟安也不过是乳臭未干的小不点。 “萧大人,似乎还有疑虑?是觉得本王哪点说的不对?青峪作为宸王府的心腹侍卫,给你打下手,还有不满?” 谢麟安斜睨人一眼。 无非是警告他,不要不知好歹。 萧淮川沉下气。 他与谢麟安之间,不仅有个云苒,而且还是君臣,不可逾越。 “……微臣不敢。” “数月未见,萧大人似乎明事理了。” 谢麟安暂且收回咄咄逼人的气焰,朝着萧淮川微微颔首:“本王将王妃安顿好后,会去你的营帐商议桃花癫一事。” 萧淮川拧眉:“……” 谢麟安不置可否。 “看来萧大人远在西南,朝中消息到底还是闭塞了些。认为本王依旧是病秧子,不学无术吗?” “微臣不敢。”萧淮川拱手。 谢麟安停顿片刻,才让萧淮川平身。 “谅你也不敢。无妨,想骂本王就藏在心里,要是说出来,可是杀头的大罪。萧大人可是将才,本王舍不得。” “……” 萧淮川算是得到了证实。 京城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太子被废黜,这天下以后都是谢麟安的了。 那…… “本王与王妃好的很!收起你那点小心思!” 谢麟安只是斜觑一眼,就知道萧淮川在打什么主意。 无非是,得知自己以后将继承大统,担心三宫六院不可避免,会亏待了云苒。 心中郁结! 关他萧淮川什么事! 管好他的西南,当好他的将军…… 怒火被生生压下。 如今,萧淮川治理西南有功,控制瘟疫当赏,当真被他扳回一局,轻易说不得了。 …… 营帐中。 云苒靠坐在垫着软靠的竹椅上,心有感慨。 京城也有竹制品,但这种寻常的座椅板凳,却不会用竹子来打造。 她一见到这东西,顿时就像是回到了年幼时,和萧淮川抢一个小竹板凳的场景。 没抢过萧淮川,她闷声不吭地一个人上山,扬言要砍竹子,自己动手,做一个天下第一的竹板凳。 可是竹子虽细,对于她藕节般的小手臂来说,还是困难了些。 扛着砍柴刀,兴冲冲地上山,又只好拖着一把掉落的竹枝杈,划拉着一地尘土,蔫不拉几地下山。 不过,到了山下,却见到萧淮川早就已经哀求军中能做竹编的将士,砍好了竹子,准备点火烤竹片呢! 思及此,云苒低头莞尔。 又担忧地看向营帐外。 不知道阿兄什么时候才能让自己见萧淮川? 那日他想救自己出宸王府却中了埋伏,明明是武状元赴任,还被安插了青峪当眼线,恐怕会对宸王府有成见? 一切都因她而已。 最后,她却和谢麟安拜了堂,成了亲,是云王妃了。 总觉得,还欠了萧淮川一句解释。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谢麟安见她像有心事,语气不由得谨慎。 “没想到桃花癫的情况如此严重。” 云苒自然不会提及萧淮川。 这次醒来,她与谢麟安看似相敬如宾,但内里的尴尬和隔阂却并没有完全消散。 他们之间的信任,到底比不上以前了。 “……”谢麟安盯着她看了片刻,还是松了口,“萧淮川处理得游刃有余,似乎很有经验。苒儿不必忧心,还是说……” 云苒蹙眉,抬眸,不明所以。 “还是说,苒儿不信萧淮川?” “……” 云苒下意识要反驳,可看见谢麟安审视的目光,又偃旗息鼓,负气地扭过了头。 真是无理取闹! 她和萧淮川分明一句话都没说过! 还问这种问题。 要她如何作答? 说相信萧淮川,定然要被谢麟安冠上“你信他,不信我”的帽子。 说不信萧淮川,那以后肯定连面都不让见了。 拿捏人,谢麟安可真是有一套的。 云苒心头苦涩,拧巴着一股劲儿。 倏地,她唇上附上一抹温软,来不及闭上眼睛,能看见谢麟安好看的长睫在咫尺间忽闪。 “别不理我了。”谢麟安语气带着讨好,“夫君的心,好久没有落地了。” 语落,他牵着云苒的手,抵在胸前。 “别……外头有人呢。会,会听见的。” 云苒的脸蛋热得发烫,她看出谢麟安眼眸中的炙热,不敢想如若放任,后半夜会是什么下场。 然而,只听到一声如释重负的轻笑。 谢麟安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吻在额头。 “让夫君抱抱就好。苒儿尚未痊愈,夫君有分寸。” 他将人圈抱在怀里,一同倒入床榻。 云苒被他箍得严严实实,小脸努力从怀抱里探出来,大口呼吸着,一时气恼,口无遮拦道:“抱得太紧,还怕我跑了不成!” “……” 空气瞬间凝滞。 云苒自觉失言,抿了抿嘴,不再作声。 过了许久。 困意都要袭上来时。 谢麟安发出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 “……怕。” 第166章 终究是我晚了一步 翌日一早。 云苒被营帐外哔啵作响的篝火声音吵醒,揉着眼睛坐起身,谢麟安早就已经不在了。 身旁的床铺冰凉,像是早起很久了。 她连忙起身,简单洗漱后,掀开营帐的帘子。 外头正好经过搬柴火的双儿和秋姑娘。 双儿一见她,立刻喜笑颜开,招呼道:“少夫人,快来快来,还要点不少篝火呢!” 云苒被她如此一喊,有些害臊,迟疑着点点头。 秋姑娘性子大大咧咧,觉得好玩。 “哎,你怎么一会一个样呢!一会少奶奶,一会少夫人,姑娘,王妃的……搞得像是写话本的一般。” 双儿眼眸一亮:“你怎么知道?” “你当真会写话本?”秋姑娘本来只是随口一提,见双儿认真,倒是有了兴趣。 双儿自觉失言,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没有没有。我只是偶尔给洛公子打下手,替他推敲字眼,写话本那么难的事……呵呵,呵呵……” 洛公子? 秋姑娘之前一直没在意,但总觉得这名字在哪里听过。 她狐疑地朝双儿抬起下巴。 好半天,才惊呼出声! “那个知韫大人的话本,是你们写的?!真的是……你们写什么不好!!!啊啊啊……回京城后,赶紧给我改!听见没有?!” 秋姑娘突然发飙。 双儿吓得一个激灵,拔腿就跑,怀里的柴火落了一地。 秋姑娘奋起直追。 “立刻改,现在就改!” “不行,给钱!那是另外的价钱!定制本可不便宜……” 两人追追打打,跑远了。 云苒叹了一口气,弯腰捡起散落的柴火,打算一并送到点燃篝火的地方。 一根,两根…… 她埋头捡着,突然发现有人握住了柴火的另一头。 手背青筋浮起,有一两道陈年的旧疤,微微僵直的小指。 云苒心头微怔。 “萧淮川。” 她起身,松开了手里的柴火。 萧淮川手里一空,垂眸扫了一眼,握紧一些。 “醒了?用过早膳没?营中伙食粗鄙,委屈你了。” 他声音低沉,不悲不喜,听不出情绪。 可云苒知道他憋着一股闷气了。 “对不起……” 云苒不敢抬头看他,只为自己那日没有和他一起离开而道歉。 萧淮川静默着,半晌才开口:“是苒儿真心想嫁,还是宸王他……” 云苒抱紧怀里的几根柴火,硌手更揪心。 嫁给谢麟安,自然是真心所愿。 只是之前的那场大婚,更多的不过是阴谋和算计。 是谢麟安策反太子的阴谋,是她逃离京城的算计。 两人都不清明。 谁也没法怪罪。 她沉默。 萧淮川却是笑了。 “不是说不出来,而是对我无需说明,对吗?苒儿与宸王之间,似乎早就容不下别人了。委屈,争执,别扭,都与旁人无关,是不是?” 语气不重,但云苒像是挨了一个耳光。 “萧淮川,我……” 就在云苒还想说些什么时,萧淮川却制止了她。 “终究是我晚了一步。我本不愿独自离开京城,但在凌波寺给燕雪夫人上香时,看到了满山的翠竹,修葺一新的寺庙佛堂……是我太肤浅,从未想过在这一切的背后,宸王殿下需要承担多少,才能替一个……” 他没有说出叛臣二字,只是略作停顿,轻叹:“他的确对你用情至深。但倘若往后,他对你不好,只要你一句话……” “夫君会对我好的!” 云苒急迫表态。 她生怕萧淮川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今时今日的谢麟安,可不是能胡乱非议的。 萧淮川看她担心的样子,低头轻笑。 “算不得亏,苒儿还是担心我的。” “……”云苒不敢多言。 “云将军的下落,已经有眉目了。”萧淮川话锋一转,将最重要的事情,和盘托出,“离开京城后,我一直在找云将军的下落。情报准确的话,此时此刻,他应该就在玉鹭镇上。” 云苒眼瞳睁大,难以置信。 同时,在两人身后的一顶营帐,青柏利刃出鞘的动作被谢麟安止住。 他使了个眼神,轻轻摇头。 倒是意外之喜。 云慕风竟然就在城内! 那萧淮川大张旗鼓封锁城镇,究竟是为了治疗桃花癫,还是要找出云慕风? 第167章 等到神山的冰雪融化 “殿下,萧大人已经走远了。” 青柏轻轻假咳一声,挪了挪脚。 自从听萧淮川说云慕风还活着,而且就在玉鹭镇上,谢麟安就陷入了沉默,脸色一寸寸黑了下去。 眼见着萧淮川都已经走远,谢麟安还是纹丝不动。 青柏反而急了。 云王妃还在捡树杈呢,殿下舍得不去帮一下? 要不要,再提醒…… “让青峪来找我。” 谢麟安凝眸片刻,扔下一句,拂袖大步离开。 青柏转身时,不自觉揉了揉眉心,有些替青峪担心。 该不会要受罚了吧? 云慕风真要是在城中,青峪怎么会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萧淮川防着他? 还是刚才萧淮川骗了云王妃? 如此想着,他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 …… 营帐边。 云苒刚想要再次弯腰捡柴火,人就落入熟悉的怀抱。 “不好好在床上躺着,瞎跑什么?” 谢麟安忌惮她的身体,不敢有大动作,只是虚虚搂着,扯掉她手里的树杈。 语气不咸不淡,不像生气。 云苒满脑子都是萧淮川说的父亲就在城中的话,思绪混乱,一时竟然没有听清谢麟安在说什么。 “嗯?……嗯。” 她胡乱应声,拧起的眉头透露了心思。 谢麟安看在眼里,默默深吸一口气。 “中午的汤,少一只鸡腿!” “???” 云苒啊了一声,有些不满地抬头,惊呼道:“为何克扣苒儿的鸡腿?” “你说为何?”谢麟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冷淡了些,“方才和谁叙旧呢?” “……”云苒抿了抿嘴,理亏了。 “回营帐!” “我想去帮忙,一起点篝火……”云苒小声嘀咕。 谢麟安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 “大白天点篝火,知道要做什么吗?还往上凑热闹?” “知道啊!天气太冷,要治病的话,就得点篝火,起码烧上十天十夜,等到神山上的雪水融化,春花发了芽,就好……”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云苒倏地抬眸,看向谢麟安。 在他开口之前,摇头道:“没有人告诉我这些,我为什么会知道?” 谢麟安眉间蹙得更紧了。 “……是回到了西南,我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吗?” 云苒肩膀微微颤抖,小脸写满局促。 “别怕,夫君在呢。” 谢麟安顾不上其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折返回营帐。 怀里的人儿瑟瑟发抖,他得哄着。 “触景生情,再正常不过了。是夫君没有考虑妥当,失职了。” 回了营帐,谢麟安探了探云苒的额头。 低低有些发热。 他的眼神下移,落在仍旧平坦的小腹上,凝住呼吸。 “公子,该给夫人喝药了。” 外头响起老郎中的声音。 谢麟安掀开帐帘,闻到一股喷香的鸡汤味道,狐疑地看向阴阳脸。 老郎中笑道:“您府上的伙计,烧得一手好菜,老夫出了个药膳方子,免了吃药的苦。” “先生有心了。” 谢麟安接过,汤罐仍旧是烫的。 “今儿又送过来不少的病人。老夫得待在那边营帐,不方便过来了。药膳的方子多留了几副,按时喝了就好。也没有几日,最多再过七八天,桃花癫便能消停了。” “先生一直在镇子上,对桃花癫很有研究。可知道这病症会不会有后遗症?往后……你知道……” 谢麟安稍稍往帐内看了一眼。 阴阳脸郎中心领神会。 他摇头:“夫人身体亏空太多,早些料理好,没有大碍。公子不必挂心,老夫自当竭尽所能。” “医者父母心,多谢先生了。” 阴阳脸没能进帐内,听了谢麟安的话,倒也大大方方地多给几句照料人的忠告。 谢麟安一一记下。 鸡汤炖得不错。 云苒又是一口气喝光了。 肚子饱饱,心气也顺了不少。 后知后觉地,她对谢麟安为难起来。 “阿兄,如果我记得城中驱赶桃花癫的方法,是不是等到了西南大营,可以想起更多的事情?” 她对爹爹,娘亲的记忆实在太少了。 总是一星半点,凑不成完整的线。 一会儿是骑在爹爹肩头的小奶娃,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一颠一颠的。 因为爹爹会护住她的小腿,在草地上肆意的奔跑,任凭夜晚的凉风带着萤火虫与他们打招呼。 一会儿是她哀求娘亲要学射箭,一发,两发,三发,箭羽堪堪离弦,就应声落地,根本沾不上靶子。 她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练习。 云苒会想起一些。 但总会忘记,哪件事情在前,哪件事情在后,万般苦恼。 又是拧眉。 谢麟安看在眼里,心疼地抚平她的眉间。 “想你爹爹和娘亲了?” “……嗯。或许,能想起更多小时候的事情,有时候,我快连他们的脸都记不清楚了。梦里,梦里看的总是不太清楚……” 尾音已经哽咽。 谢麟安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只能轻轻哄睡,与她许诺。 “苒儿不嫌弃的话,可以在西南留下与夫君的回忆,好不好?不是说等神山的雪融化,那就一起去看神山,好不好?” “……好。” “好什么?” “和夫君一起看神山。” “嗯,乖。” 药膳汤里约莫放了安神的草药,没一会功夫,云苒便沉沉睡去。 原本有些低烧的额头,冒出涔涔冷汗。 擦过几轮后,身体才恢复了安静。 营帐外。 青峪跪罚请罪。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见谢麟安出来。 “身上穿的什么东西?” 谢麟安一出来,就看到个穿着花花绿绿围裙的男人,花枝招展地跪着,惊得忘了要质问的话。 青峪一本正经。 “回公子的话,伙房大叔给我穿上的,给王妃煲汤呢!” 谢麟安扶额。 青峪想必是被缠上了,推脱不得。 算了,都桃花癫了。 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知道为何要罚?” “属下办事不利,该罚。” 重重磕了一个头,露出背上别在腰间的大马勺,折射着阳光,差点晃瞎谢麟安的眼睛。 “你以后只需要负责王妃的餐食。少……少待在伙房!” 第168章 私逃出府 一连数日,篝火熊熊燃烧。 熏热了整片营帐。 萧淮川忙着管理收治回来的病人。 男女老少,各行各业,都得一一分隔开来。 地方不够,只能在营帐内用草席帘子挂起做隔断,单独收治。 同样,是萧淮川发现的。 桃花癫发病时,病人一旦感受到他人的目光,病情就会加重。 换句话说,多看一个人,就会发现世界上多了一个心悦自己无法自拔之人。 能活活……被自己美死了。 平日里,将士们会将病人的眼睛蒙上,只有在吃饭喂药时才揭开。 而负责送饭送药的将士,全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莽汉,长得五大三粗不算,同样也得从头裹到脚,黑纱蒙面,不留一点缝隙。 营帐外的篝火,除了将周围的温度熏热,还要负责熬药。 黑布隆冬的药汁在吊起的锅里,烧得咕咚咕咚冒泡。 双儿守着几天,就有几天吃不下饭。 这玩意闻着太恶心了! 又香又臭的! “里头应该是加了发酵过的野果子!” 秋姑娘和双儿截然不同,她可喜欢了。 闻着闻着,还意犹未尽地抿唇。 “哪里的果子要等到发酵了才吃?不会吃坏肚子吗?说真的,这药汁真的能喝吗?” 双儿还是不敢相信。 “可以。萧将军的法子,西南大营已经用了十年了。每次只要烧上十天的篝火,将黑夜也烤成白日里的温度,再喝上药汁,就能痊愈了。不过……” 负责给篝火添柴的将士,略作迟疑,叹气道:“不过,桃花癫犯过一次,每年都会复发,也是头疼。” 咚! 一枚小石子突然落到了将士头顶的盔帽上。 严厉的斥责响起。 “太闲了吗?” “……不闲,不闲!” 将领赶紧抱头离开。 双儿和秋姑娘同时回头,就看见萧淮川单手执剑,缓步离开,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你有没有发现,萧大人对王妃……好像格外的在意?他总是往那头营帐张望,又不敢走过去哎。” “那是自然!王妃哎,哪里是他可以肖想的?” “哎……” 两人异口同声。 默了片刻。 忽地,双儿若有所思道:“在意一个人,就喜欢盯着他看吗?” “……是的吧?”秋姑娘也不确定。 双儿顺着萧淮川的背影,再往远处看。 只见青柏长身而立,守在云苒的营帐旁边,正巧往这头看了过来。 遥遥相对。 四目相接。 咕咚一下,青柏的喉结莫名滑动。 有点痒。 “青柏,你要是想去帮忙的话,就过去吧。” 云苒从营帐中走出来,刚好见到这一幕。 她抿嘴一笑,偷偷打起小算盘。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殿……公子命属下守着夫人。属下不该擅离职守。”青柏收回目光。 云苒看他恋恋不舍的模样,憋笑往后退了一大步。 “夫人小心!” 青柏猛然回神,赶紧要护云苒。 云苒轻轻巧巧地落下,清了清嗓子道:“阿兄自己都去帮忙呢,怕什么。他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安排你去的!” “……夫人在说笑?” 青柏嘴上问着,脚下的靴子却是悄悄挪了位置。 云苒绷不住了,哈哈大笑。 这家伙,肯定是犯了桃花癫了。 何时见过青柏犹豫呢? 缠绵病榻太久,云苒一时被逗笑,竟然有些停不下来,非得攀着点什么。 一伸手,就碰到了个结结实实的胸膛。 吓得赶紧收回手,一抬眸,见到是谢麟安,长舒一口气。 “苒儿如此开心?”谢麟安朝着云苒微翘起唇,扭头却斜觑青柏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不知青柏还有如此逗人的本领?” “我是自己逗自己笑的!” 云苒摇了摇谢麟安的胳膊,赶紧换了话题。 “阿兄,苒儿也可以去帮忙吗?喝了几日的药膳,觉得身体爽利多了。双儿和秋姑娘都在帮忙,苒儿也想……” “不行!” 谢麟安斩钉截铁,神色凝重。 云苒叹气。 她也知道谢麟安不会允许,但亲耳听到,还是难免有些失落。 哦的一声。 长长拖着尾调。 “不是不让你过去,而是眼下有更棘手的事情。刚刚收到京城来信,乱成一锅粥了。夫君需要苒儿一同商讨,可好?” 信? 谁的信? 紫嫣姨母?楠月阿姊? 云苒想到两人,心头顿感愧疚。 在谢麟安面前自然也是收敛不少。 她随着人一同进了议事营帐。 方才还在巡逻的萧淮川率领着众多军中将领,见两人进来,纷纷请安。 “微臣参见宸王殿下,参见云王妃。” “末将参见宸王殿下,参见云王妃。” “……” “免礼平身。”谢麟安做了个颔首的姿势。 离京之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云苒面前正式行礼,一声云王妃令她红了耳根。 她抿着唇,同样朝众人颔首。 目光落到萧淮川身上时,发现他适时躲开了。 心下怅然。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本王无意参与军中事务,留在城中,纯属偶然。在座各位治理桃花癫,也已经分身乏术。但兹事体大,皇上不希望事情声张。你们都是萧大人的心腹能士,交由你们,本王自然放心。” 众将领又是一阵的恭维。 有几个年纪稍长的,约莫认出了云苒,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云苒离开时太小,已然认不出爹爹与娘亲当年的麾下。 不过,目光里的殷切和欣慰还是能够看懂。 她礼貌地朝着几人莞尔,努力端正姿态,尽量像个标准的王妃。 耳朵里,飘进谢麟安的话。 “长公主殿下私逃出府,本是重罪,但父皇念及她是思虑兄长,重罪轻罚,闭门思过即可。到时还请各位小心处事……” 云苒脑袋一嗡,眼睛都忘记了要眨。 “楠月阿姊,私逃出府了?逃到哪里去了?” 她迫不及待地问出口,伸手自然攀在谢麟安的胳膊上,倒是能看出几分恩爱来。 谢麟安余光扫到萧淮川隐忍地握紧拳头,心情倒是不错。 “皇姐惦念皇兄,私自出府去了皇陵,到了之后才发现,那里并没有皇兄。” “他也跑了?!” 第169章 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长公主私逃出府,是重罪。 谢昭衍龙颜大怒,将整个长公主府上下百余名奴仆一并入狱,派首辅裴阶彻查京城内外。 不出三日,皇陵又出事了。 废太子谢锦辰所住房舍走水,大火烧了一天一夜。 扑灭之后,屋内空无一人。 潜逃了。 裴阶疲于奔波,一路从京城追出,日夜兼程,赶往皇陵。 途中,遇到了仓皇躲避追兵的谢楠月。 谢楠月得知兄长下落不明,不信走水之说,认定是朝廷迫害,万念俱灰之际,想要跳崖自戕。 “裴知韫,你是来抓我的?还是来劝我的?” 谢楠月蓬头垢面,昔日长公主的荣光不再,一身粗布褴褛,脸颊手臂抹着煤灰,骄傲尽失,尊严扫地。 “殿下,该回宫了。皇上派微臣前来,是惦念公主殿下在外的安危,恐有不测。京城内外,除了微臣,并无其他人知晓公主出游,不如大事化小……” “大事化小?呵!你告诉我,该如何化小?!” 谢楠月咬紧牙关,仰天,刺眼的阳光蛰痛她的双眸,泪早就流干了,哭不出来了。 她低喃着:“如何大事化小?是将我囚在公主府,供着养着,当做皇城的遮羞布?还是等着西南,北疆,哪一处的战乱平定不下来,送我上路和亲,榨干最后一点用途?” 裴阶早就屏退左右。 他并未多言。 谢楠月将他的沉默当做默认。 凄然一笑。 “裴知韫,你我自幼相识,能不能请你帮个小小的忙?能不能把眼睛闭上……” 裴阶拧眉,他看着面前谢楠月潦倒模样,哪有昔日长公主的风采。 谢楠月从小就爱美,就连冬日堆个雪人,都得给它戴上珠钗,描眉画唇。 胭脂遇水即溶。 长公主哭丧着脸,跌跌撞撞跑进书房,央求谢锦辰想办法。 那一日,算是东宫难得祥和一日。 谢锦辰倒是真心疼这位胞妹,哄着宠着,答应她会有一个雪美人。 三颗脑袋头碰头,试了不少的法子,最终还是谢锦辰想出了主意。 宣纸一铺,丹青描眉,朱红点唇。 等到墨汁干透,再小心翼翼地裁下,粘在雪人的脸上。 近处不能细看。 但往远了站,的确是雪美人。 主意是谢锦辰出的,丹青朱红是谢楠月亲手描绘,裴阶负责裁纸粘贴。 分工有序,你来我往。 那日午后,落雪扑簌,却是难得的温暖。 无论多久,裴阶都还记得兄妹二人亲密无间的感情,就连他都有些动容。 而如今,一个下落不明,一个站在崖边求他闭眼。 闭眼能做什么? 无非就是往下一跳,一了百了。 裴阶喉咙发涩,语气也重了一些。 “公主!徐御医呢?您以为把徐御医赶回徐家,就万事大吉了吗?您前脚离开,长公主府上上下下百余名奴仆全部下狱。一直在公主府侍疾的御医,能逃得了干系吗?” 徐御医。 徐卓光。 徐温言。 谢楠月身形一颤,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连连摇头。 “公主府上下,没有一个知冷暖的心腹之人,本就是皇上派来的眼睛耳朵。我能拦住什么? “徐御医啊,他能接受一次赐婚,就能接受另一次。不是吗? “我算什么?在他心目中,无非是受了谢麟安之托,守着我而已……” 裴阶长叹一口气,举起手,一挥,回头问道: “徐御医,长公主如此想你,对吗?” 从裴阶身后不远处,缓缓走出了个人。 同样面色憔悴,形容难辨,周身沾染着火场的碳灰淤泥,大氅下摆磨得不成样子。 他走一步,抹一步的眼泪。 失而复得的狂喜,被人误解的委屈…… 两种情绪交替出现。 最终,他竟然笑了。 “长公主当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御医活下去!那云苒呢?长公主放在心尖尖的云姑娘呢?如果我告诉你,她还活着呢……” “徐卓光!” 裴阶一惊,倒抽一口凉气,想要劝阻。 但已经来不及了。 谢楠月眼瞳睁大,声嘶力竭地大吼: “又在骗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骗我?!”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原本以为哭干了的眸子,扑簌落泪,止都止不住。 “母后骗我,明知道父皇不是父皇,却从未对我透露半个字。直到她冷宫自戕,都未曾再想起我半分! “父皇骗我!他对我与皇兄的身世了如指掌,却冷眼旁观,看着我们恃宠而骄,就为了一朝将我们打落泥潭,万劫不复! “皇祖母骗我!皇……皇叔也骗我! “徐温言!连你也要骗我吗? “苒儿没了,没了……母后,皇叔,皇兄,皇嫂,都没了……” 谢楠月一步一颤,脚下的碎石支撑不住她的重量,纷纷跌落山崖。 徐卓光看得心惊,听到她说皇嫂,立刻开口,想说郭太子妃也还平安,已经去往西北大营。 幸亏,裴阶眼疾手快,一个掌风将他给撞飞了出去,瞬时晕了。 突逢变故,谢楠月一时没有防备,愣在原地。 斜刺里,窜出两个暗卫,一把将她拉了回来,径直塞入马车。 “裴知韫!裴阶!你放了我!我不要你救!不要!你们留我做什么,做什么……” 马车内,谢楠月拍打着窗格,啪啪作响。 但整辆马车早就已经改装过,四面都是铁木,严丝合缝,刀枪不入。 再怎么用力,也是徒劳无功。 “长公主,微臣带你去见云王妃。” 许久,裴阶似乎妥协了。 策马护在车旁,侧身对着里面幽幽说了一句。 终于,消停了。 车内死寂一片。 裴阶深吸一口气,重新端正坐姿,握住缰绳,冷眼觑了旁边的马背。 徐卓光如同麻袋一般,被直接搭在鞍上,随着马步前行,脑袋和腿,时不时撞到马肚子,看着十分滑稽。 ……就这脑子,怎么当上的御医? 怪不得,看不出谢麟安装病,一早也没看出云苒的尸体是假的…… 要不是他告知,恐怕到现在也蒙在鼓里呢! 倒打一耙,还真是厉害。 明知道谢楠月的心结是被欺骗,这家伙倒是好,云苒活着,郭岁欢活着…… 恨不得站在城门上,昭告天下! 榆木脑袋! 难怪折腾这么久,还没当上驸马爷。 啧……蠢货! 第170章 不理,不应 暗卫快马加鞭,消息快车队一步,传到了玉鹭镇。 谢麟安得知原委,立刻让萧淮川准备心腹将领,应对长公主和首辅大人的到来。 太子废黜的传言,得到证实。 所有人心知肚明,眼前的宸王殿下将是下一任储君。 云将军的孤女留在京城,他们总担心凶多吉少,小姑娘无法应对。 如今却是摇身一变,成了宸王府的云王妃。 可想而知,以后也是要跟着入主东宫,进皇宫的。 一时间,众人心中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慨。 云将军在世时,与燕雪夫人极为宠溺爱女,天上星辰都恨不得摘下来,同时又管教严苛,纪律严明。 小小的人儿,烈日当头,能扎好几个时辰的马步。 不喊累,也不喊热。 硬生生撑下来。 有人逗趣,说带她买糖吃。 小云苒还会生气,翘着嘴,学着云将军的口吻要给人罚军棍。 因为,扰乱军心了! 没想到啊,巾帼栋梁之才却要守在宫门之内了…… 免不了又是唏嘘。 云苒对谢楠月私自离府,颇为担心。 即便知道裴阶已经将人找到,知道徐卓光在一旁守着,也知道他们三人正快马加鞭赶往玉鹭镇,心依旧像是悬起的石头,空落落的。 她不敢想谢楠月用了什么样的法子,逃出来? 受皇太后的教导,谢楠月与府中的嬷嬷丫鬟并不亲近,可以说根本没有贴心体己的人。 主是主,奴是奴。 皇太后教的好,谢楠月自幼亲近的人,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皇后薨了,永宁王薨了,废太子逃了…… 要好的她和郭太子妃也都假死,逃离…… 虽说活的好好的,但谢楠月并不知道啊! 越想越揪心…… 云苒寝食难安,时不时就往营帐外张望,还时常向负责饮食的青峪打探情况。 伙房每日都要去城里采买,接触的人多一些。 可她不敢当着谢麟安的面,怕他太护着,不允许自己与可能沾染桃花癫的人往来。 青峪身上的围裙是一天比一天花哨了。 想当初,在王府时,云苒还总是记不住他的脸呢! 帅气是帅气的。 但和青柏一样,总是板着脸,冰山似的,从不忘记蒙面的黑纱或是面具,搞得神秘兮兮。 就连说话也难得听见。 谢麟安要找他,就打了响指。 或是直接交代完,听见不知道哪里给谢麟安回一个响指。 一度,云苒还以为青峪是哑奴呢! 不曾想,他的爱好是做菜。 马勺一拿,昔日的冰山暗卫荡然无存,脸上的笑是一天比一天灿烂。 敢情是被暗卫职责耽误了的厨子啊! “想什么那么出神?” 谢麟安对云苒的一言一行,了如指掌。 纯粹好奇,有什么好东西能让她又愁又乐的。 桃花癫还没有完全控制,谢楠月和裴阶又来添乱,萧淮川应该分身乏术,没时间也不敢再来打扰云苒才对! “青峪他……” “嗯?!”谢麟安一愣,狐疑扭头,没料到会从云苒嘴里听到青峪的名字。 为什么?! “……他怎么了?对你不敬?回头让青柏罚他!” 谢麟安神色一凛,眉间不悦。 云苒努努嘴,支着下巴,看向别处,怄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苒儿,苒儿……” 谢麟安连声喊了两次,就闭嘴了。 云苒悄悄一看。 只见谢麟安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搭在桌案的手,默默握紧,复又松开。 许久,再听到,是谢麟安息事宁人般的轻笑:“时辰不早了,饿不饿?今儿换了鱼汤,也该是好喝的。” 没等她回答,谢麟安说完就起身。 “阿兄……” 不应。 脚步还快了。 云苒下意识追了一句:“夫君?!” 居然还是不理。 眼见着就要掀开帐帘出去了,云苒腾的起身,连名带姓喊道:“谢麟安!你站住!” 谢麟安的手悬住。 被掀开的帘子泄露了天光。 很明显,外头的侍卫清楚地听见了云苒的声音。 各个训练有素,全都绷着冰山脸。 帘子落下。 谢麟安转身:“苒儿叫我什么?” “喊阿兄不应,叫夫君不理,还能叫什么?” 云苒气恼,走上前,抬眸不悦。 “只是觉得苒儿并没有消气,留在我身边,不过是勉强。如今,人已经到了西南,周围又都是云将军的旧部……” 他扫了一眼营帐内,多了不少解闷的小玩意,都是那日得知两人身份的将领私下送来的。 风车,纸鸢,还有蹴鞠…… 鲜嫩的果子,制作考究的蜜饯,各式各样的糖…… 一看就是照着云苒小时候的喜好买的。 戍边将领,非召不得回京。 多年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感情早就融入骨血,断不开了。 早在宸王府时,谢麟安看过萧青山寄来的家书,字里行间提到的人和事,隐隐有着旁人的影子。 以前以为仅仅是萧淮川,但现在看可能是其他的叔伯们。 “是不是又想说,萧淮川也在呢!我是为了他逃婚,离开京城,一心就是为了奔赴他!是不是还想豁达,还想放手,以后留我在西南,随心所欲,再也不管了!” 云苒心中本就积压了不少的情绪。 昏迷多日,醒来被困城中。 还没有理清和谢麟安之间的头绪,又听闻爹爹可能在城中。 本以为要始终隐藏身份,没想到谢楠月也跑来了,不得不亮了身份。 亮了身份,更不能声张。 军中以前的叔叔伯伯们惦念她,送些小时候的念想,反而又被埋怨了。 她真的累了。 每一次,在她以为与谢麟安水到渠成之际,总有条坎拦着。 她的身世,她的奴籍文书,她的血海深仇…… 还有他的身世,他的野心,他的继承大统! 受够了! 受够了! 她一把推开谢麟安,深吸一口气。 “我不过在想,楠月阿姊如何从府中逃出,有没有受伤,会不会遭罪?一路颠簸,千金之躯吃不吃得消? “说了那么多日,怎么还没有到城内?我不过提了一句青峪,你就又说要罚他! “整个大营中,大家都在为了治疗桃花癫而努力,都在帮忙。只有我像金丝雀一般关着,和囚在浮岚院时,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帐篷顶上站不了人,侍卫都杵在眼前了! “我就想知道楠月阿姊什么时候能到?旁人问不得,想问问青峪而已!他在伙房,总要采买,消息灵通些。” 谢麟安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刚想开口说,为什么不问我时,又被反驳回来! “是不是想说为什么不问你?因为我怕你难过,怕你又想起我假死离开之时,怕你胡思乱想,怕你以为我还想逃,怕你不信我始终心悦于你……” 第171章 坐夫君腿上,不准跑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知不知道?!” 云苒说到最后,泪水已然止不住了。 心口起伏变大。 呼吸不畅。 小腹也是一阵阵地抽疼。 她难过地环抱住自己,肩膀颤抖,无奈地下了定论。 “你不知道……” 此间的绝望和叹息,令谢麟安心惊胆颤。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将人圈进怀里时,没有辩驳,全都应下了。 “苒儿,一想起那夜的大火,想到扑进水潭里救你,想到烧到面目全非的尸体,捏碎叮当镯的手感始终停留在我的掌心,怎么都挥之不去!再见到你的那刻,真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寒心? “欣喜你活着,能哭能笑,好端端地活着。又寒心,你该是废了多少工夫和准备,才能从固若金汤的浮岚院逃出去。不仅仅是从我的眼皮底下,那一晚还有护驾的御林军,还有众多官员私下养着的侍卫。 “当真是好样的,躲得严严实实。 “失而复得,最是如履薄冰。苒儿,知不知道我一天天是过来的? “我当然会难过,会胡思乱想,会担心你再逃……不准再说不爱我了。你只是对我失望了,对不对?” 不是阿兄,不是夫君,不是本王…… 单纯的你和我。 只是谢麟安和云苒。 怀里的人儿,哭得发颤。 小脸埋着,呜咽声渐渐起来。 谢麟安抚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力道轻柔。 “没有不应你,没有不理你。只是,只是我太贪心了。不单单想做苒儿的阿兄。你是宸王府的云王妃,理当喊我夫君才对。却只有刚醒来时,迷迷糊糊喊过几声,后来总也听不到了。” “嗯?” 云苒的哭腔顿了顿,眼泪蹭在谢麟安的心口衣襟,抽抽搭搭道:“就因为这个?” “当然还有。” “还有什么?”云苒仰脸,双眸湿漉漉的。 谢麟安心口阵阵发言,斟酌好久,下定决心。 “还有萧淮川,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尤其是到了你与他青梅竹马的西南,多少人,多少事,都是你们共同的回忆?以前想不起来,现在突然冒出来呢?” 他这么一点,云苒很快想起之前自己还记得治疗桃花癫要燃烧十天十夜的篝火时,谢麟安安慰她,要陪她去神山。 “因为妒忌吃醋,才想要陪我一起去神山吗?”她试探。 谢麟安听出,她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凶狠,又变得软软糯糯。 也被磨得没了脾气。 “那不然呢?你与人叙旧完,还有了小秘密,至今不开口,都不允许我拈酸吃醋?” 拈酸吃醋…… 这个词,用在阿兄身上吗? 云苒咬了咬唇,一时没绷住,噗嗤笑了。 “还笑,还笑。一会哭,一会笑……” 谢麟安点在她的鼻尖,闷哼:“又想浑水摸鱼了,是吗?你委屈,我就不委屈了吗?” 他佯装怒意地唬了云苒一眼,没好气道:“说不说?” “……那先商量好,不能因为苒儿喊了阿兄就生气。” “就算直呼其名谢麟安,也不敢对苒儿生气。”谢麟安无奈哂笑。 云苒努了努嘴,平复心情。 “还是有些不习惯的。喊阿兄,或是夫君,你都应,好不好?” “这么乖?” “不想听的话,那就统统不要喊了。” 云苒哼了一声。 鼻头还是酸溜溜的。 额上明显落下一吻。 谢麟安闷笑:“恃宠而骄,苒儿拔得头筹。” “……”云苒耳朵根热得有些发痒。 “真要害羞,往后在外还是喊阿兄,等回了屋再喊夫君吧。” 还挺体贴。 看来谢麟安真的计较称呼呢? 云苒莫名心头一暖。 “知道了,夫君。” 说完,她眨了眨眼。 谢麟安彻底被她拿捏,大声应了。 随后用期待的目光盯着她,等着交代。 事已至此,云苒也着实没有办法再隐瞒。 索性,都说开了。 “萧淮川的确告诉了苒儿一件事,但他只说过一次,随后再也没有提过。也不知是真是假……他说,我爹爹可能就在玉鹭镇上。” 语气并不笃定,很是迟疑。 谢麟安一听,心头倒是震颤。 他原以为云苒瞒着这事,是不想要自己参与进去。不曾想,她竟然是对萧淮川产生了怀疑? 有些不对劲。 在京城的时候,萧淮川张口就来,毫无证据,云苒都信以为真。 为何到了西南,反而警惕了? “不知真假?苒儿不信萧淮川了?” 语气里的幸灾乐祸,难以遮掩。 谢麟安努力压了一下唇角。 云苒倒是没注意,挺认真地回答。 “或许是苒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既然提过爹爹在城中,为何什么线索都不给呢?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又半点不着急,那肯定早就已经知道爹爹的下落。 “可也不对,桃花癫如此严重,他如何保证爹爹不会中招?要是送到治病的营帐中,不怕旁人认出来吗?营帐中,可是有不少爹爹的旧部……” 谢麟安挑起眉梢,露出几分欣喜。 他的苒儿,果然心思缜密,分析得头头是道。 也对! 要不然,怎么会和那么多人里应外合,又是火场,又是落水,假死离开呢? 谢麟安心口猛然一抽,圈抱住云苒的手,不自觉箍紧不少。 惊得云苒轻拍他的手背,恼道:“太紧了!肚子都抱疼了。” “那苒儿坐夫君腿上,不准跑。” 话音刚落,也不等云苒回应,谢麟安直接长臂一揽,将人凌空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 挨得近,搂得稳。 鼻息都能绕在一起。 这么的,再从云苒口中听到萧淮川的名字,他心里也舒坦不少,甚至莫名优越起来。 觉得是种不错的情趣。 “咳咳咳……” 不合时宜的联想,谢麟安握拳抵在唇边,假咳两声,一带而过,继续催云苒:“如果他说的不是真的呢?” 说话的气息,几乎是贴着云苒的耳朵的。 每一个字,都卷着热气,撩得她心脏怦怦直跳。 都要紧张死了! 她扭头,相当气恼地瞪了谢麟安一眼。 第172章 你还怕自己跑了不成? 可到底是没有真生气。 圆溜溜的小鹿眸子,水光潋滟,颇为灵动。 谢麟安看得入定,眼睛一眨不眨。 目光直勾勾的。 俯身,尝了一个吻。 “乖,苒儿继续说,夫君都听着呢!一个字都没有落下。” 云苒哦了一声,嘴角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随后又正色。 “如果说的不是真的,爹爹不在城里,那萧淮川又能瞒到何时呢?桃花癫总是会好的,城门也总会再开,我们肯定也都要出城。到时,我再向他追问,给不出人的话,怕是会有间隙……” 云苒摇头,百思不得其解。 她其实已经想了好几天了,最终劝说自己,是萧淮川太忙了,无暇兼顾,自己多心了。 “不一定是苒儿多心。”谢麟安的眸色也变得深沉,语气低沉,“自从离京起,青峪几乎一直跟在萧淮川身边,寸步不离。他从未见过萧淮川身边出现疑似云将军的人?而且……” “而且什么?” 云苒转过头,求知若渴。 谢麟安敛眉,视线落在云苒的绯唇上,喉结耸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萧淮川太沉得住气了。在京城时,他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私闯王府,也要将你带出去。而如今,你我大婚,他竟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 云苒闻言,也是皱眉。 对此也有疑虑,但正好也想和谢麟安说明白。 “其实,当初接受赐婚,也是寻个借口回西南。我早就和他说明白,不想嫁与他的。或许,他只是基于幼年情义,出于他的立场,想救我而已……” 说的有理有据。 谢麟安觉得纯粹胡扯。 萧淮川看向苒儿的眼神,没有半点清明,里头的占有和肖想,浓得都要化不开了。 那是同类的目光。 绝对不会看错! 呵,碍眼。 谢麟安默默压下心头的不满,没有反驳云苒的话。 反而,顺着她道:“嗯,苒儿说的都对。” “那爹爹的事?” “自然交给夫君。苒儿安心休养,等到长公主来了,保不齐又得鸡飞狗跳,少不了一番闹腾的。” 谢麟安轻笑。 云苒倒是紧张了。 “楠月阿姊恐怕见我还活着,该要吓一大跳的!都是苒儿不好,害那么多人担心。只顾着自己,楠月阿姊也遭受了那么多的事情,皇后,太子……” 云苒盘算着,后脊猛地一凉,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忧虑地看向谢麟安。 “她会不会……怪你?” 犹犹豫豫说出口。 她揪着谢麟安衣襟的手,有些颤抖。 说不怕是假的! “自然是会怪的。恐怕也不单单是责怪,怕不是恨不得同归于尽。” 谢麟安语气平淡,却听得云苒心头一跳。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 三日后。 玉鹭镇上,患上桃花癫的病人越来越多。 原本依山而建的营帐区,不断扩大,再扩大。 入夜前,清点人员,竟然已有四分之一的城中百姓染上病症。 而这一部分人,又以年轻壮劳力为主。 守城的官兵也有半数人中招,纷纷住进营帐。 城中上下,幼儿和老人暂时还算安全。 各条街道的买卖营生早就已经停了,街道萧索,空空荡荡。 萧淮川在城区各处疲于奔命,不修边幅,面容潦草。 谢麟安看在眼里,心里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 终于—— 这夜,他撩开了萧淮川的营帐。 刚一进去,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下意识,他旋转掌心,凝起内力,小心翼翼一步步往里靠近。 青柏和青峪在门口候着。 倘若真的有危险,早就已经冲进来了。 但是没有…… 说明旁边并没有可疑的人。 那是从哪里来的血腥气? 一步,又一步…… 绕过屏风,只见地上散落着一件又一件的布衫,隐隐约约能看到浸染干透的血迹。 “萧淮川?” 他轻声喊。 里头窸窸窣窣有声音,但却看不到人。 难不成是贼人躲了进来? 但地上的衣裳,看着倒是萧淮川平日的模样。 “萧淮川,本王没工夫和你玩捉迷藏的游戏?现如今,城中百姓只剩下手无寸铁的幼儿和老人,你征用的那些郎中看起来并不中用。本王先前姑且信你一回,用你的老法子处理。但眼下,不是你逞强的时候,玉鹭镇毗邻西南大营,万一失守,病情蔓延过去……” 他说着,已经走到了床榻旁边。 营帐中的床,都是简易布置,光秃秃的几块板子配上草席。 即便是云苒的营帐,也不过是多了几床软和的褥子。 萧淮川的营帐中,竟然还有考究的吊顶床幔,将整个床榻笼罩其内。 谢麟安听到里面传出的呜咽声,顿时脸色一黑,有了不太好的联想。 猛然,将床幔一拉。 “萧淮川,本王和你说的是正事……” 怒气上头的话,才说了一半。 谢麟安面对眼前的画面,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喊道:“青柏!把所有郎中都喊来!快去!!!” “属下这就去!” 营帐外,脚步声顷刻响起。 谢麟安蹙眉,俯下身,单膝跪在床榻之上,伸手朝向萧淮川:“你对自己做了什么?” 蜷缩在床榻角落的萧淮川赤裸上身,小腹上布满数十道密密麻麻的细碎刀痕,新划伤的,黑红的血从里面汩汩流出,身下的床褥早就已经被染红湿透…… 难耐忍痛的呜咽,低喃。 萧淮川的嘴巴里绑了一条同样浸透血水的布条,鲜血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流向胸膛。 之所以,谢麟安要问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是因为在掀开床幔的瞬间,萧淮川手里的匕首刀尖堪堪划开伤口。 血红触目惊心! “萧淮川!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谢麟安俯身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刀,目光扫过他刀痕累累的小腹,新伤旧患,怕不是冲动。 倒也没有扯掉他嘴里的布条。 根本也不想听他解释! 答案肯定蠢笨。 他搂住肩膀,往外拽人,只觉一股阻力,再一看,腿脚竟然也是绑在床榻上的! 这一下,谢麟安还真是气笑了。 “你还怕自己跑了不成?!” 第173章 给个痛快 全营的郎中们都被叫醒,前往萧淮川的帐中。 谢麟安并没有向他们透露身份,只是站在床榻旁边,冷眼看着,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尤其是,他瞥见有两个郎中偷偷交换眼神,微微摇头。 像要直接给人下个无力回天的催命符。 “你们谁能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麟安的视线扫过这群郎中,环顾一周,落在同在榻前候着的几位西南大营的将领身上。 这几人都是萧淮川的亲信,此时也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主将受了如此严重的伤,你们半点责任都没有?何时何地!为何会伤?!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还要想那么久吗?” 将领们知道谢麟安的身份。 听到他厉声质问,纷纷拱手下跪。 “末将……” 其中有人开口。 谢麟安拦下,对着门口的青柏使了个眼色。 青柏心领神会,将郎中都赶了出去。 但并没有放回各自的营帐,而是找个无人的帐篷,都安置其中。 “今夜辛苦各位在此等候,早些休息。明日待萧大人情况好转,再另行定夺。” 青柏神情严肃,说话间特意显示挂在腰间的佩剑。 一头雾水的郎中们,原本还有几分好奇,此时都缓过劲来,找角落躺下休息了。 只有一人,朝着青柏靠近。 “老夫或许能救萧大人,能否一试?” 说话的,正是之前替云苒方出喜脉,并收留他们一行人的阴阳脸老郎中。 老郎中的面皮,一大半都被乌黑的胎记覆盖,黑黢黢,疙疙瘩瘩,看着十分骇人。 平日里,他进出营帐给病人问询,都会蒙上黑纱,稍加修饰。 今晚恐是事发突然,才忘了遮掩。 因进城之后,也算是受到他的关照,青柏对老郎中的态度相对好一些。 他稍作迟疑,并应下了。 “一会,先生先在帐外等候,等我家公子问完话,再进去。” “那是自然。” 老郎中不卑不亢,极为认真地点了下头。 回到帅帐中。 里面的气氛并不算融洽。 谢麟安面色铁青,显然对这几人支支吾吾的解释,不甚满意。 “并不了解?倒不如说是一无所知!萧淮川破腹取血,你们竟然毫不知情?西南大营是如此训练精兵的吗?近身的亲信,不能替统帅分忧,甚至不知统帅遇险。这样的属下,如此的亲信,留着有什么用!” 大喝一声! 谢麟安扯过一旁挂着的长鞭,作势要打! 嘶啦一声! 床榻上半死不活的萧淮川,倏地睁大眼睛,恢复了神志,用力扯破了本就算不得牢固的床幔,咬牙劝道:“殿下!与他们没关系!” “没关系?萧淮川,这是你逞能的时候吗?你倒是痛快,一刀刀割得爽利,有没有想过万一哪一刀戳得狠了,当场丧命,谁来善后?” “……”萧淮川面色惨白,有气无力。 谢麟安冷哼。 “西南大营,瞒报瘟疫,私自锁城,置百姓生死不顾,算不算死罪? “统帅昏庸,下属无能,各怀鬼胎,西南大营的军心如何能稳,按军法又要如何处置? “萧淮川,你倒是给本王一个说法!给不了说法,不如一刀抹了脖子,给个痛快!” 哐当—— 谢麟安将从萧淮川手里夺下的匕首,再次扔到人面前,呵斥:“拿着!” “殿下息怒!息怒啊!” “萧大人,您有什么隐情,赶紧说出来啊!” “萧大人,刀剑无眼,您赶紧放下。” “哎呦——” 营帐内,闹闹哄哄。 青柏进去的时候,里头乱做一团。 三五个西南将领扑在萧淮川的身上,要夺走他手里的匕首,却被撕破落地的床幔缠住手脚,不好动弹。 青柏无语。 想不通这几个是在做戏拖延,还是当真着急,做事鲁莽。 “人都关起来了?”谢麟安问。 青柏拱手:“郎中们都在一起。” “那就等着。萧大人什么时候康复,什么时候再把他们放出来,去救城中百姓。” “是。” 青柏领命。 萧淮川闻言一震,抬眸看向谢麟安。 “殿下!怎么能因我一人,耽误百姓的病情?” “为何不能?没有统帅,群龙无首。如今城中患病的人,有半数以上,都是大营中的将领。不先把你看好,如何看好别人?” 看出萧淮川已经有所动摇,谢麟安反倒轻松,嘴角勾笑。 他侧耳听青柏的汇报,心中更是了然。 营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将领们盯着萧淮川。 按理说,萧淮川也是他们几个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和云苒一样,在大营中欢蹦乱跳,很是精神,招人喜欢。 不论是养父萧青山,还是云将军夫妇,甚至全军上下,与他有过接触的将士,无一不称赞他的。 云将军一案过后,萧青山为了避嫌,将儿子送去军营外的将军府独自居住,三令五申不允许他从军入伍,怕的就是他过于刚烈的性子,受不了尔虞我诈的官场。 不曾想,他还是瞒过所有人,乔装打扮,换了身份,慢悠悠一路花费数月前去京城,夺了个武状元回来。 武状元实至名归,但仍旧把萧青山气得半死。 尤其是,听说他在京城之内,卷入宸王与太子之争,两边不讨好,更是令人揪心。 最后还是萧青山亲自出马,将人领了回来。 倒是一路平安,受封官职,前路顺遂。 同是将军之位。 将士们只是为了便于区分,将父子俩一个称为将军,一个叫做大人。 桃花癫每年都在西南爆发,但往年并没有那么严重,只需三两顶帐篷,派一小队将士日夜守着,燃上几天篝火,气温上来,病气自然就散了。 今年不同,已经连续守了半个月,桃花癫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反而愈演愈烈。 以前好歹还是阴阳协调,异性相吸。 现在越来越离谱,但凡是个喘气的,就能患上,彼此看对眼了! 简直离谱。 将领们想着想着,突然有人惊呼:“该不会是想效仿血祭?!那都是骗人的啊!” 第174章 一点都不气 “血祭是什么?” 谢麟安凝眸,看向萧淮川。 萧淮川脸色更加惨白,紧紧咬牙,默不吭声。 环顾一周,没人抬头。 “血祭是狄族用来治疗热病的一种手段。西南潮湿高热,昼夜温差也大,还有不少的密林沼泽瘴气。狄族人认为所有生灵之所以会患病,是沾染了脏东西,浊气侵入五脏六腑,引起血变。只要放掉坏了的血,等身体生出新的来,人就可以痊愈。 “而有些人天生圣体,在大病中侥幸生还,他的血或许就能成为药引子,治疗新患病的人。走投无路时,可以一试,但终究只是歪门邪道。很多时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碰巧将人救了回来。更多时候,更像是祭祀,宽慰受苦人的心。 “稍有不当,血祭之人真的会一命呜呼。” 声音是从营帐外头传进来的,有些哑,听不真切。 众人面面相觑。 谢麟安点了点头。 青柏便让老郎中走进来,仔细说明。 老郎中进来,对着众人,一同行了礼。 “先生知道的,可真是不少。”谢麟安勾起唇角,浅笑,“按照先生的说话,萧大人是为了将自己当做药引?” 萧淮川闻言,摇头:“没有,我只是……咳咳咳咳……” 连声咳嗽。 萧淮川吐出一大口的黑血! 阴阳脸老郎中微微蹙眉,难看斑驳的脸上,也出现一丝不忍,叹气道: “老夫早就劝说萧大人,此举危险,不可尽信。狄族人崇尚天理,万事万物,同根同源,有一定的道理。水文地理,他们生活的环境,的确会让他们沾染我们所没有的病症,但没有生活在他们的环境中,又如何能用他们的方法呢!” “……说清楚。” 老郎中先从兜里掏出两枚药丸,端水给萧淮川送服,止住了他的咳嗽。 随后,垂眸。 “十年前,萧大人或许中过桃花癫,也已经痊愈,但您的血还不足以救城中百姓。血祭中的天生圣体,要的是长年累月被病症折磨,却仍旧还活着的人,这人的血才能成为药引。” “也就是……”谢麟安思考着老郎中的话,顿时眸色一凛,眼神如刀! “需要找到一位中了十年桃花癫的病人,那人的血,或许有用!” 嘶啦—— 不用等谢麟安吩咐,青柏已经拔刀,将雪白的刀刃架在老郎中的脖子上,离皮肤仅差分毫。 且不论城中百姓,有无此类人,至少在宸王府倒是养了一位。 他居然敢提云苒! 谢麟安低低笑了两声,大手一挥,让所有将领退下。 将领们生怕谢麟安会借老郎中的手,对萧淮川再做什么,离开地特别缓慢,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等到帐帘落下,谢麟安才冷哼着靠近床榻。 稍微一俯身,一把就掐住了萧淮川的脖颈。 瘦削的喉结抵住他的掌心,搏动的脉象,引得他身体里的暴虐情绪开始发作,恨不得直接捏碎! “萧淮川,你可真有本事!暗戳戳在背地里搞什么名堂!打着博取功名,保家卫国的旗号,跑去京城抢了个武状元,还不够!现在剖腹放血,装什么深情!” “……” 萧淮川能听到自己脖子咔咔被捏紧的声音。 他根本喘不过气,脸色已经酱紫。 “什么时候动了这样的念头?!是看到苒儿进城,很是虚弱,你的脑子就开始转了吗?” 谢麟安盯着萧淮川的眸子,俯身凑近他的耳朵,冷声道: “做给谁看!苒儿不是受到桃花癫的影响,她是有孕在身,水土不服而已!” 萧淮川瞪圆了眼睛,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与苒儿无关……” “苒儿是你叫的?下次见到人,给本王跪下喊王妃。” 谢麟安倏地松开手,起身,抚着心口,让气血平静。 他扫了一眼病歪歪的萧淮川,又看看一旁候着的老郎中。 颇为不满。 “嘴巴都闭严实了。血祭这种荒唐事,再有一次,西南大营等着换帅吧。” 话音未落,他就气得拂袖离去。 月明星稀,夜风凉人。 他的心久久未能平静。 萧淮川当真是情种了! 他自然不相信萧淮川会蠢到让苒儿血祭,但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不让苒儿血祭,而自己尝试放血! 蠢,蠢……蠢到家了! 桃花癫瘟疫严重,一直拖下去,肯定会有人提出血祭的法子。 萧淮川是先人一步,防止苒儿知晓血祭,想要尝试,便以身犯险了。 好,好,好! 天下好人都让他一人当了吧! 真是岂有此理! 还以为他这阵子消停了,没在苒儿面前晃来晃去,是因为想通认命了。 没想到,憋着大招…… 刚才也是气糊涂了。 直接把苒儿有孕的事情,和他说了。 罢了罢了,青柏比他聪明,会提醒的。 顺了好几下深呼吸。 谢麟安终于往云苒的营帐走去,自己真是多余关心萧淮川。 一时的心软,换了一肚子的气。 哼…… 刚把自己劝得顺气,谢麟安一抬头,看到云苒从营帐中冲了出来。 青丝如瀑,没有挽起,在夜风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她穿的简单,只是加了一件罩衫,提着裙摆就跑了出来。 脸上神色匆匆,看起来很是担心。 谢麟安双眸一惊,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把萧淮川的事情告诉苒儿了?! “阿兄!太好了,看到你了!快,快,快走啊……” 云苒一下子扑进谢麟安的怀里,脚下还没有站稳,揪着他的袖子,火急火燎道:“快点!阿兄和苒儿一起去!” “去,哪,里?!” 谢麟安恨不得咬牙切齿了! 云苒心中焦急,倒是没有听出里头的不满,头也不回地解释道:“守城的官兵来报,说裴大人的马车已经到城门了。青峪带着秋姑娘已经过去了。苒儿没有见到阿兄的人,只能先应下。” “怎么没人通知萧淮川?!” 谢麟安神色稍稍缓和,问了一句。 “用晚膳的时候,夸了夸青峪新做的鱼汤。他好像挺高兴的,特意交代守城官兵,要是见到裴大人的马车,要来说一声。” 云苒挠挠头,挺不好意思地:“阿兄生气了?” “我哪有那么多的气!不气,我一点都不气!” 第175章 不跪储君,是杀头大罪 城门外。 裴阶的车队正在接受盘查。 守城兵给每一个人都发了一面铜镜,铁面无私地问:“觉得自己美不美?” 车队中,只有谢楠月一名女眷。 男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纷纷蹙眉,撇嘴道:“不美还不能进城了?!” 裴阶没有下马,居高临下斜睨众人,命令道:“问什么答什么。” “……是。” 侍卫们扭捏地把镜子还了回去。 “大老爷们,没长的好看的。” “……再好看,也比不上首辅大人。” “就是就是。西南民风也太特别了,涂脂抹粉才让进啊!” “……” 侍卫们当着裴阶的面不敢造次,还镜子的时候难免嘀咕。 结果守城兵抓住一个夸裴阶貌美的侍卫,三下五除二就卸了他的佩刀,哐一下将人压倒在地。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可是裴大人的侍卫。贴身侍卫!” 侍卫鬼哭狼嚎。 守城兵揪着他的发髻,抬起下巴,让他看向坐在马上的裴阶,又问了一遍:“裴大人美吗?” “美,美,美得很啊!啊啊啊啊——” 话说了一半,守城兵二话不说就从腰间取了一条白布,让侍卫的嘴巴给缠绕封上了。 相当训练有素,几乎没有耽搁多久。 人就被押送去了专门治疗的营帐。 “裴大人,多有得罪。城中桃花癫泛滥,为了各位的安危,只能出此下策。但请放心,萧大人已命全城郎中严阵以待,尽早找到解药。辛苦各位大人,随属下从小道到帅帐。” 守城兵毕恭毕敬,作揖,领路。 裴阶单手执着缰绳,微微颔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悲喜。 只是在城门打开的瞬间,闪过一丝惊喜。 但很快又被掩饰过去了。 “属下来接裴大人。” 青峪躬身作揖。 他身边的秋姑娘,仰脸看着高高在上的裴阶,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 裴阶手里的缰绳握得更紧了。 他远远地盯着人看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只对青峪说了一句:“有劳。” 唇角依旧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着人畜无害。 但青峪却始终觉得身后有一束蜇人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他戳穿了。 回头看去。 裴阶高头大马坐着,并无异样。 旁边跟着的徐卓光,舟车劳顿,满是憔悴之色,断然也使不出那样的目光。 只有…… 马车的车帘,倏地落下。 遮住了里面谢楠月的身影。 大差不差了。 长公主对殿下,恐怕来者不善。 不得不防。 正这么想着。 不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喊声: “楠月阿姊——” 云苒提着裙摆,急匆匆地朝着他们几人跑了过来。 车队在玉鹭镇的一条空街停下。 裴阶和徐卓光纷纷下马。 云苒跑到跟前时,两人皆是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拱手作揖:“云王妃金安。” 云苒哪里顾得上这些,摆了摆手,便要往马车上冲。 “楠月阿姊是不是在马车上?” “长公主一路疲惫……” 裴阶见马车门没有打开,眉间微微蹙起,很快找了个解释的理由。 但云苒的手已经拨开了厚重的车帘,朝里面看去。 只一下,就那么一下。 她的手僵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动,最终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将好落入谢麟安的怀里。 “小心一些。”谢麟安担心她摔倒,扶了一把。 云苒眼眶已经红了,无措地抬眸看向谢麟安,抿了抿嘴。 谢麟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马车的帘子被挑起,里面跪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蓬头垢面,神情沮丧。 见到有人看向自己,谢楠月双手扶额,磕头行礼。 “宸王殿下金安,云王妃金安。” 声音不算低,整个车队都能听见。 不仅是谢麟安和云苒,一旁的裴阶和徐卓光也听得清楚。 裴阶拧眉,重重提了一口气,无奈地看向谢麟安,给他递了个眼神。 ……人是带来了,心结你们自己解吧。 “长公主。” 徐卓光听不得,走到马车前,柔声说道:“长公主,你看云姑……你看人还活着呢!你可以放心了。西南夜间雾气重,天凉,不要跪着了。” “徐御医不愧是宸王府的心腹,还能替宸王殿下免礼平身吗?” 谢楠月冷哼一声,看向徐卓光的眼色,同样是冷冰冰的。 “皇姐,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 谢麟安上前一步,想要扶她起身。 然而,谢楠月又哐的一声,磕了个头。 “宸王殿下真是折煞我了。不过是囚禁在公主府里的罪人,父母亲友都不在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不跪储君,是掉脑袋的大罪,保不齐还得株连九族呢!” “……” 谢麟安扶额,揉揉眉间。 他对谢楠月并不打算赶尽杀绝。 一来,太子与永宁王的谋划里,谢楠月毫不知情。 二来,她与苒儿,与淑贵妃交往也颇为和善,对于父皇更是尊崇,又与徐卓光情投意合,却知礼守节,从不恣意妄为,越雷池一步。 只不过,她的出生是场龌龊的阴谋,生来便带了原罪。 本打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时机成熟,他便让父皇赐婚,成全谢楠月和徐卓光的一场情谊。 现在看来,似乎一切都晚了。 他无论再做什么,都不会被领情了。 谢麟安陷入沉默。 云苒却是听得心惊肉跳。 她再次走到马车旁边,小心翼翼地劝道:“楠月阿姊,都是苒儿的错,是苒儿任性了,不该骗你们假死的。苒儿只是……” “云王妃何错之有?云王妃不是一早就和我说过了吗?倘若有天,你我之间闹了不愉快,便让两人不复相见。可是……即便我站在悬崖边,只差一步就能跳下去,也还是会有人告诉我,你还活着,去了就能找到。” “楠月阿姊……” “当真可笑!囚在公主府时,我日日诵经,为母后,为皇嫂,还有……为了你。念够了经,我想最后再看一眼皇兄,便可以了却余生。没想到,皇兄跑了,你也还活着……依旧没人告诉我。我就像是个傻子,被你们所有人无视,抛弃,就连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 “不是的,不是的!楠月阿姊,楠月阿姊——” 咚的一声! 云苒哀求的哭声戛然而止,眼见着谢楠月双眼一闭,倒了下来。 夜色浓重。 徐卓光慌乱上前,将人一把搂起时,才注意到谢楠月的腹,留着半截金钗…… 娇俏的凤尾,微微颤抖。 第176章 也该下猛药了 营帐中的烛火,燃了一夜。 徐卓光衣不解带,守在谢楠月的身边,却难得强势地将谢麟安拒之门外。 “这一回,让我守着她。宸王殿下和王妃早些休息。” 他面上还算恭敬,握紧双手上鼓起的青筋却是暴露了此刻的愤懑。 云苒紧紧咬牙,捂住双唇,不敢开口说话。 就在徐卓光转身进帐时,云苒也扭头埋进谢麟安的怀里,无声落泪。 谢麟安拍着她的后背,哄道:“都会过去的。” “阿姊不会原谅我了,她肯定恨死我了。” 云苒呜咽,不敢大声。 谢麟安将人抱回营帐,一路走一路哄。 “血海深仇是怪罪我的。皇姐宽厚,心善,即便如此也只是伤了自己,她到底不是心狠的人。是我,是我考虑不周,该多为她谋划的。” “现在是不是来不及了?她与你有血海深仇,与我有欺瞒之恨……她不会原谅我们了……” 云苒难过地揪着谢麟安的衣襟不愿放开。 谢麟安长叹一声,也是心虚。 但为了安抚,不得不说:“苒儿别怕,交给我。” “……” 这回,云苒没有答话,满腔的懊恼令她忍不住咬紧了唇。 此刻赶来照顾谢楠月的双儿,也被拦在了营帐外。 “我与长公主也算相熟,能帮上忙的!” 她古道热肠,听闻长公主受伤,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多谢姑娘好意。徐某一人可以。” 徐卓光语气疲倦,但根本不容他人辩驳。 双儿还想坚持,被青柏拦下了。 “殿下命我在这守着,你要是担心,可以一起留下。” “你不是去了萧大人的营帐吗?听着也闹哄哄的,出了什么大事吗?” 双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带偏了。 青柏眯了眯眼睛,斜她:“你很关心萧大人。” “倒也没有!就是觉得,你怎么那么可怜啊。殿下什么事情都使唤你。先前没有表露身份,还能理解。现在基本全营帐的将领,都知道他的身份了。只不过没有告知百姓而已,为何还是只使唤你一个?” 双儿歪头,眼眸流转,水灵灵,透着月光。 青柏喉咙一紧,别开视线,轻咳道:“……那是殿下看中我。” “可拉倒吧。牵驴拉磨,还要休息呢!你这连轴转,能吃的消吗?唉,你以前是不是暗卫?你们暗卫是不是有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用休息的……” 双儿一连串说了好多,丝毫都不觉得累。 青柏原本很是受用,突然不知想到什么,眸色一沉,哼笑道: “双儿姑娘是关心我,还是给你的洛公子找话本灵感呢?” “……” 双儿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 没作声。 怎么答呢? 关心也是有的,你看看那浓眉大眼都熬成什么样子了?眼眶红的,眼皮底下是乌青一片的,招人疼。 不过嘛,话本也是要写的…… 没有话本,没有钱,以后喝西北风啊! 就是不知道,这暗卫的月钱多不多啊?够不够…… 啊啊啊啊—— 洛双儿!你疯啦!考虑这些做什么? 她一个人海阔天空地想着,浑然不觉旁边的青柏盯着看,脸色是越来越黑了。 “老大,我来替你一会吧。” 青峪手里提着个马勺,从营帐门口经过,好心要让青柏休息一会。 青柏摆手,没好气道:“当你的厨子去吧!” “……”青峪怔愣,掂着马勺,啧舌,“有本事别惦记我做的菜!!” 没说出声,都是心里想的。 论资排辈,他还不敢对着青柏大小声。 救命之恩,凶不起来。 ……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翌日,太阳都像是知晓昨夜的荒唐,久久没有升起。 整个营帐都笼罩在一片浓雾中。 萧淮川取血的刀伤,被老郎中及时医治,又用了上好的参汤吊着精神,基本恢复了精气神。 得知裴阶已经带着长公主来到玉鹭镇,他收拾妥当,前往营帐拜见。 到了长公主营帐,才知道昨晚不止他一人受伤,长公主也身受重伤。 但徐卓光不让其他人进去探望。 谢麟安和裴阶似乎也都默许了。 萧淮川只好作罢。 本也只是例行公事。 拜见了裴阶,也算是尽了礼数。 但万万没想到,他走过半个营帐区域,都没有找见裴阶的人影。 无奈,只得作罢。 不得不说,这次的桃花癫早就已经超过了他的控制。 临出发前,萧青山特意给他留了秘法,说是云将军当年虏获了狄族巫医,拷问出来,又亲自研制出来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贸然行事。 血祭只是其中的一种方法,还有不少旁人不知的药草,也在其列。 按照云将军的秘法,这些药草是循序渐进地往解药里加的,一步一步,方寸拿捏必需精准。 否则像是断肠草,马钱子,曼陀罗,雪上一支蒿…… 都是有毒之物,怎么能轻易入药? 可同时…… “萧大人,可用过早膳了?给您的汤药已经备上了,还请早些回营喝下。今日雾大,篝火恐怕不能再点,得灭了。” 略微苍老的声音出现,拉回了萧淮川的思绪。 他定睛看着眼前有些驼背的阴阳脸老郎中,唇角微微上扬,状是不经意地问道:“篝火若是灭了,怕对病情恢复百害而无益。” “老夫可以精进药方。拖得久了,也该下猛药了。” “先生打算用什么药?”萧淮川神色凛然。 老郎中倒是不卑不亢,微微颔首:“先前看过医书,可在其中加一味曼陀罗。” 曼陀罗? “先生确定?曼陀罗可是剧毒。” 萧淮川细数着云将军留下的药方,一味又一味的,都与眼前老郎中给出的方子无异。 由不得他不怀疑。 “的确是剧毒,但是药三分毒,以毒攻毒,未尝不可。如若不成功,老夫一命抵罪。” “先生言重了。不过,一直未能知晓先生大名,不知可否告知?” 第177章 为何不能带上我呢 “老夫背井离乡,多年未归,姓甚名谁也不重要了。也很久没有人念及了。” 老郎中神情落寞,语焉不详。 可萧淮川是打定主意要试探,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蒙混过关。 他淡然一笑,惋惜道:“先生不思及家中妻儿?恐是有难言之隐?” “哈哈哈哈!一介莽夫谈何婚嫁,来去自由。” “……”萧淮川眸色微敛,“先生可就不地道了。玉鹭镇虽说在西南腹地,但出了城,翻过神山,也就到了狄族的疆域。不知道先生的背井离乡,离那里有多远?” 闻言,老郎中倒是笑意甚笃。 “萧大人一心为民,老夫心悦诚服。倘若担心老夫是狄族奸细,倒是多虑了。老夫与狄族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萧淮川静静地看着他。 老郎中败下阵来,轻摇着脑袋,叹息:“雁归。” 雁归? “大雁南归?”萧淮川脱口而出。 老郎中点点头,又摆摆手:“不重要了,不重要的。” 说罢,他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萧淮川身体尚且虚弱,盯着老郎中的背影,久久没有释怀。 好半天,他才想起来。 急吼吼地追了过去。 “曼陀罗一事,还等再商议!首辅大人从京城带了一名御医过来,先生可以与他再做研究。” “好。” …… 浓雾越来越重。 云苒掀开营帐,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谢麟安立刻就牵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担忧道:“雾气过重,苒儿还是不要出去了。” “那怎么行?还得去看望楠月阿姊呢!” 云苒急切。 过了一夜,她的眼眶依旧是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 不知躲在被窝里,哭了多久。 谢麟安眉目一沉,正色道:“有徐卓光护着,苒儿还担心不成?他们本就情投意合,只是徐卓光那个木头碍于礼法,迟迟不开窍。昨夜皇姐心灰意冷,连命都不顾了。你看徐木头还矜持吗?” “可是……” “没有可是!”谢麟安的手搭在她的腰窝上,轻轻蹭了蹭,哄道,“青柏和双儿姑娘都在。一个守他们安全,一个等人醒了,给苒儿通风报信。” 云苒提了一口气,心中憋闷,但转眼看到谢麟安已经做了如此细致的准备,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乖,先把今日的汤药喝了。” 谢麟安把人哄回来,喝了药汁,很自然地往人口中送了一颗饴糖。 云苒并没有多想。 她只当这些汤药是为了温补前阵子病重亏空的身体,一向乖乖就喝了。 放下汤碗时,突然醍醐灌顶! “要不然,苒儿给楠月阿姊熬药吧!好不好?徐御医既然要守着阿姊,肯定顾不上熬药。伙房里头人也多,还有青峪在,阿兄不必担心苒儿安危。好不好?” 云苒眼眸晶亮,说的有理有据。 谢麟安乍一听,想也不想,就要回绝。 但实在禁不住她摇着袖子轻晃,只能答应了。 “好好好。也是苒儿有心了。”谢麟安轻笑,又正色嘱咐,“不过,夫君得先问问郎中,那里头的药,是否与苒儿服用的相冲?救了一个,又倒下一个,这玉鹭镇的城门怕是再也开不了了。” 云苒佩服谢麟安的心细,没再推辞,乖乖巧巧地应声点头。 她一心扑在谢楠月的伤势上,没有注意到谢麟安的视线早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在自己的小腹。 目光柔和缱绻,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 一个时辰后。 云苒终于在谢麟安的陪同下,来到了伙房。 迎面就见到两眼充血,面容憔悴的徐卓光。 三人见面,皆是一愣。 云苒抬眸,自知理亏,说话声音有些小:“徐御医,我来煎药吧。你可以陪着楠月阿姊。” “……有劳云王妃了。” 徐卓光语气干巴巴,躬身作揖。 云苒讪讪,没再作声。 谢麟安沉声道:“皇姐的伤势……” “死不了。” “徐温言!”谢麟安蹙眉。 徐卓光顿了顿,提着一口气,眼眶猩红地更加明显,往后一退,做了个告辞的动作。 大跨步地离开。 云苒心里难受,又不敢追上去,只能默默低头,紧紧咬住了唇。 她抹了一把脸,努力振作,去找给谢楠月熬药的炉子。 营帐外。 徐卓光数着步子,在浓雾中穿行,步伐越来越快,心急如焚。 一直守着的青柏对他拱手,也视而不见。 只有走回谢楠月的病榻旁,才能安心。 “别怕,我回来了。我会守着你的。” 徐卓光跪在床前,轻轻拨开谢楠月凌乱的发丝,用沾湿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脸,声音哽咽。 “费劲心力将我赶回徐家,就为了逃出公主府吗?既然都要逃了,为何不能带上我呢?我有用处的,会看病,能保安全,还能替人看病,赚些盘缠……公主想去哪里,都能用上的……” 徐卓光眼眶湿润。 谢楠月的眼角也落下一滴清泪。 徐卓光看见了,手里的帕子一颤,差点落在谢楠月的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 “没有旁人,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卑微的哀求,已然痛到了骨子里。 他默默等着。 良久。 谢楠月睁开眼眸,同样猩红的眼眶,泪珠莹莹落下。 开口的话,杀人诛心。 “徐卓光,你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要带着你,一起走?” 平淡无波的语调。 听得徐卓光心头一颤,手里的帕子终究没握住,往旁边一扔! 就在谢楠月迟疑之际。 徐卓光俯身,吻了下去。 第178章 怎么?心疼我啊? “……唔!” 谢楠月眼前一黑,只觉得一抹温热的触感贴在唇上,紧紧贴着,寸步不让。 脸颊倏地变得滚烫,一阵阵热浪顺着皮肤肌理,蔓延到身体各处。 他居然……怎么会…… “徐……”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隙,谢楠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很快又被吞掉了呼吸。 她的手下意识揪住徐卓光的手臂,想要掐他一把,让他松开,可手指着实使不上劲,只能虚虚地攀着。 吻得久了。 她生怕有人会突然闯进来,将两人抓个现行。 终于,在下一次的换气中,她呢喃出一句:“……疼!” 疼! 像是一句训诫的口令。 徐卓光浑身僵住,立刻仓皇起身,目光顺着往下,急切道:“伤口疼吗?” 谢楠月被亲得七荤八素,委实并不觉得伤口疼,不过是想让这个“登徒子”收敛的手段。 此刻,见他仓皇失措的模样,心里万分尴尬。 “你做什么!” 突然,小腹一凉。 徐卓光竟然掀开了衣角,直接查看起伤口来! “徐卓光,男女授受不亲,你在做什么!”谢楠月着实有些吓到了,惊慌失措地往旁边扫了一圈。 心下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人! 徐卓光没应声,仔仔细细看过,又从腰间取了个小瓶子,倒了一些粉末在上头,重新将伤口覆上包好。 “公主现在着急,已经晚了。昨夜,伤口是我一个人处理的。玉鹭镇偏远,城中桃花癫泛滥,医女本就不多,大家都忙着呢!只有我能陪在公主身边一夜,守着。” “你!强词夺理!整个镇上,还能没一个女眷了?!” 谢楠月惊慌,脸上的绯红还没有褪去,听到徐卓光的话,第一反应就是反驳。 反而,平日里被她指责惯了,听之任之的徐卓光却不买账了! 他慢条斯理地替谢楠月盖好软被,徐徐地扭过头,冷冷道: “公主不是一心求死吗?还在乎谁来替你疗伤?不该是没人管了,一命呜呼,更痛快?” 谢楠月一愣,怔怔地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 “你我是没什么关系,犯不着带着我一起走。就当我一厢情愿吧。好歹也是御医,诊金便宜不了。亲一口是定金,往后的照料费用,公主以身相许吧。” “!!!” 谢楠月吓了一跳,这下眼睛瞪圆了! “徐卓光!你也中了桃花癫,被夺舍了吗?怎么会说这种话!你还,你还……” “我如何?过去的这些年,是我眼瞎耳聋嘴笨,藏着躲着不敢肖想,吃到了苦头。现在豁出去了,命不要了,陪你一起不行吗?” “我不是公主了……算不得公主了。”谢楠月低语。 徐卓光盯着她,目光灼灼,眼眶发红,同样泪光莹莹。 “是不是公主又如何?我只知道,昨晚将你抱回来时,你奄奄一息,喊过徐温言,心里是有我的!既然你心里有我,那我便不是一厢情愿,是两情相悦,是若你醒不过来,我陪你一同赴死!” 说的慷慨。 谢楠月的鼻头有些红了。 她没好气地嘟囔:“谁要你一同赴死!谁心里有你了!分明是你轻薄我,还逼我以身相许……” “那我以身相许!” 徐卓光急切地捂住她的唇,阻止她说不。 谢楠月也算是清醒过来了。 一口咬在他的指节上,趁人吃痛,打开他的手,气结。 “徐卓光!我不是公主了,你明不明白!是罪人!” “那我也不当御医,陪你一起逃。” “要被抓回去呢?” “陪你一起抓回去!一起流放。” “要被送去和亲呢?” “陪着一起和亲,半路再把你劫走,逃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 谢楠月不吱声了。 她早就泪如雨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呜咽着抽泣。 “不哭了,不哭了。哭起来,伤口也疼。那么长的簪子,但凡长一寸……”徐卓光简直不敢想,替谢楠月擦泪珠的手,禁不住一直在抖,“西南的头面也好看,直接戴在头上的。以后戴那些,好不好?” “我戴什么,要你管……” 谢楠月泪水太多,根本抹不干净,索性扑进徐卓光怀里,染透他的衣襟。 营帐外。 云苒端着汤药,惊得差点洒在身上。 青柏替她掀开帘子,也吃了一惊,连忙落下。 双儿在旁边伸长了脖子,想看一探究竟,却被拦住。 “小姑娘家家,看什么呢!”青柏小声啧道。 双儿撇嘴,狠狠:“洛公子的话本,里头的画都是双儿亲力亲为的!怕是你不知道能玩的有多花!这长公主和御医啊,就得来个接吻喂药啦,或是……唔唔唔……” 双儿的嘴巴被青柏一下捂住,剑柄磨出的老茧,磋磨着她的娇唇,顿时偃旗息鼓。 她紧紧咬牙,才不至于过于失态。 青柏又是耳提面命。 “你也知道是公主!还敢信口雌黄?不要命了?” 冰山脸上难得出现一抹龟裂,眉毛拧得都要成麻花了。 他定定看了双儿一眼,直觉小姑娘应该是听懂了,慢慢收回了手。 未曾想,双儿语出惊人。 她戳中青柏的心口,抿唇轻笑。 “怎么,心疼我啊……真要被公主怪罪,你会救我不?就是那种,高头大马,赶赴刑场,喊着:刀下留人!” 青柏脸上都绿了,嘴角抽动。 “洛公子与你什么关系?你究竟看了他多少话本?” “这个嘛……我与洛公子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要说话本,当然是每一本啦!嘿嘿……” 两人压着声音,你一言我一语。 云苒听着面红耳赤,都不好意思继续待下去了。 她低头看看,手里的汤药都已经凉了。 赶紧要拿回伙房,继续温着。 谢麟安看她打了退堂鼓,眉头一皱,不满道:“说了陪你一起进去,可是皇姐赶你出来了?夫君去说。” “等等!阿姊没有赶我,她都没有看见我。那个……那个,徐御医照顾得挺好的。汤药还是放在伙房吧。什么时候喝,徐御医应该更有数。” 云苒步履匆匆,着实不好意思了。 谢麟安看着她仓皇奔跑的样子,倒是找到了些许头绪。 “该不会,徐卓光趁火打劫,荣升驸马了吧!”他打趣。 云苒瞪了他一眼,哼道:“那也是两情相悦!阿兄不许使绊子!” 谢麟安长叹一声,失笑:“真是冤枉。夫君何时阻挠过徐卓光的好事?明明是他自己不争气,畏首畏尾,喜欢的要命还不肯张嘴。人差点没了才知道怕了。” 后半句一说,云苒又沉默了。 她抬眸看了看谢麟安,转移话题。 “双儿姑娘貌似也相中青柏了。你不许捣乱!” “是吗?怕不是桃花癫吧!”谢麟安揪了下云苒的鼻尖,“苒儿可看清楚了?” 第179章 香香澡 晌午过后。 浓雾逐渐消散了些,但空气中却弥散着一股馥郁浓烈的香味,久久不散。 云苒揪心谢楠月的伤势,守在营帐门口,时不时就朝外张望,想看徐卓光什么时候去伙房端药碗? 她算着时辰,都该吃晌午饭了,总该要腻歪完了吧! 远远的,有个青衫男子从迷雾中走来。 她狐疑看了看,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等人走近了,倒是客气地喊了一声。 “裴大人。” 俏生生的声音,并不算亲近的语调。 裴阶也离得远,拱手作揖。 “云王妃金安,殿下是否在帐中?有要事需要商议。” 云苒一听,立刻跑回帐中,拉出了谢麟安。 “好好走路,跑什么?舍不得知韫大人等啊!” 谢麟安被扯了衣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看向裴阶的目光也变得凉飕飕的。 他上下打量人:“裴大人的毒,还真是有趣,那么久都没发作?怕不是骗本王的吧?” “……”裴阶垂下眼眸,抿了抿唇。 他也纳闷,手臂差不多要黑了半条了,反而没有什么其他的病症。 难不成,不是被下毒了? 可惜,现在也无法考证。 始作俑者跑了! “哦,是没有找到秋姑娘,拿不到解药?”谢麟安调侃。 裴阶再次拱手:“殿下,微臣带了其他几座城治疗桃花癫的方子和结果,不如一起商议?城中几位老郎中和徐御医,都已经请到帅帐中了。” “徐御医也过去了?那楠月阿姊怎么办?” 云苒闻言,有些着急。 谢麟安随即瞪了裴阶一眼。 裴阶解释:“长公主也在帅帐中。” “她在那里做什么?” “……长公主带了安神香。” 轻描淡写说完。 三人表情同时一怔,随即纷纷移开视线。 云苒揪住谢麟安的手,低声道:“楠月阿姊肯定是思念娘亲,才想着带安神香出来。她还不知道是……那种用途吧?” “倒也不能说不知道。”谢麟安想到废黜太子时,早就将这些龌龊事情,都摊开摆到了明面上,并未遮掩。 除非,谢楠月对皇后仍旧抱有幻想,认为她是无辜的。 为人子女,如此作想,倒也是人之常情。 “苒儿能一起去吗?” 云苒实在放心不下,也想跟着一起去。 谢麟安点头同意了。 三人刚走到帅帐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凄厉的一声: “不可能——” 云苒脸色一变,喊着楠月阿姊,冲了进去。 谢麟安紧随其后。 帅帐中,萧淮川正和几位郎中和将领共同研究桌案上的欢喜香,脸上表情并不轻松,看着如临大敌。 而一旁谢楠月被徐卓光搂在怀里,肩膀颤抖,不住抽泣着。 “楠月阿姊。” 云苒跑都跑进来了,临到面前,反而胆怯。 眼前的谢楠月活生生站着,可云苒的脑海中不断出现昨夜跪倒在马车的谢楠月,被金钗戳伤的地方,血流如注,根本止不住…… 她的声音算不得小。 旁边正在商议对策的萧淮川和众人都见到了他们,纷纷颔首示意。 徐卓光也看到了他们。 他长臂一揽,旋即一个转身,将谢楠月护在自己怀里,与众人分隔开。 当然,也和云苒分隔开了。 “徐温言。” 谢麟安冷斥一声,有些不满。 徐卓光听见了,但没有回应。 谢麟安拧眉。 云苒立刻拉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她懂的。 徐卓光只是在保护楠月阿姊。 的确,现在阿姊恐怕并不想见到他们。 “欢喜香有什么问题?” 谢麟安扫了一眼众人,又看向裴阶:“在京城中,不是查过吗?” 裴阶叹了一口气。 “京城里的欢喜香,并未大量流通,之前在花街几家酒楼偶有发现,已经全部销毁。这些……是被长公主当做安神香随身带着的。方才,微臣去请徐御医商议桃花癫医治一事,正巧发现,便拿了过来。” 原来是裴阶发现的。 “这东西和桃花癫有关?” 谢麟安取了一块方帕子,捻了一些,仔细端详。 “殿下是否记得曾命人回京,让微臣排查几城的桃花癫情况。微臣仔细查看过,那些地方此前并没有相关病史。而唯一的共同之处,便是街上多了不少的香粉铺子。” “香粉铺子?!”萧淮川一惊,连忙问道,“什么香粉铺子?” “就是普通的胭脂水粉铺子,只是里头的东西,都是香粉。除了修容之用,也有不少的安神香,或是单纯闻起来不错的……” 裴阶眼眸一转,似乎看出萧淮川的疑虑,追问:“玉鹭镇上也有此类的铺子吗?” 萧淮川不说话了,搭在桌上的拳头紧了紧,整个人绷紧如弦,脸色变得难看,嘴巴倏地发白。 一旁的老将见他不答,主动解释: “如今玉鹭镇上,倒是没有那类的铺子。但在十年前,首辅大人口中的香粉铺子却是随处可见……” “算起来,还真的与桃花癫泛滥的时间,撞到一块了!” “就是就是!记得不,当时军中将士休沐上街,都免不了要买些入浴的香粉,说是时兴的物件。怕不是那些东西,害的他们染上了桃花癫吧。” 几位将领,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聊得颇为热闹。 谢麟安还在看手里的欢喜香。 突然,耳边也出现一句,不太确定的声音: “好像娘亲也曾经给我泡过这种香香澡,带着桂花的香气,却见不到任何桂花的影子。当时,我还钻到了澡盆里面去找,差点呛了水。萧淮……” 云苒歪着脑袋,苦思冥想,却被谢麟安无情打断。 “你泡澡,关他什么事情?” 第180章 不觉得很香吗 空气瞬间陷入安静。 一桌子的人,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嗯?” 谢麟安等着云苒的回答。 云苒眨了眨眼,茫然道:“我泡香香澡,自然和萧淮……萧大人没有关系啊!” 谢麟安:“……”那你提他做什么? “咳咳……燕雪夫人也将香粉送给了父亲,命他将我也泡一泡。他面上应下了,但觉得不妥,便教了我一晚上该如何应对燕雪夫人,一遍又一遍,结果被路过营帐的燕雪夫人都听了去。我与父亲,都被罚扎了半天的马步。” 萧淮川说完,挠了挠头,又轻咳了两声。 倒也还算识相,并没有看向云苒。 一时间,桌上的人,都装作假咳,抑制住憋笑的动作。 这些家伙,都是见过燕雪夫人的威严,以及听过萧青山的唠叨,但真的是冰火两重天,不分伯仲啊! 见到大家都在取笑,云苒没好气地瞪了谢麟安一眼,做口型道:“都怨你!” “当年沐香浴盛行,城中百姓几乎人人都喜欢。幼儿若是因此染上桃花癫,但后续没有表现出症状,得不到医治,很大几率会落下病根。倒也解释了夫人的情况,病症不重,却时常复发。” 阴阳脸老郎中语气深沉,幽幽解释。 云苒吃惊地看了一眼谢麟安,又看向老郎中:“先生的意思,我之前的发热,是因为幼时得到桃花癫,始终没有痊愈吗?” “有这个可能,但并不绝对。” 老郎中也不敢打包票。 云苒语塞,无措地往谢麟安身边靠了靠。 谢麟安将人护住,皱了皱眉:“现在是要讨论谁的病情?” “……”老郎中一拱手,“老夫唐突了。” “雁郎中,我们还是继续讨论药方事宜……” 萧淮川的话还没有说完,云苒好奇道:“雁郎中?敢问先生是哪个雁?我娘亲也姓燕。” 除了娘亲,云苒还没有遇到过其他姓燕的人。 爹爹和娘亲,都像是浮萍一般,漂泊在外,彼此牵挂,却没有家人。 原本他们三个,是一个小家,再加上家将们,是一个大家。 可……都没了。 云苒眼中神情落寞,听到老郎中说出“大雁南归”时,整个人更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此后,她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都低着头,紧紧握拳。 谢麟安揪心她,朝裴阶使了个眼色,长话短说。 裴阶颔首。 “欢喜香还有香粉铺子的事,辛苦萧大人在城中再盘查一遍。本官还有一事不解,不知诸位能否解释?” 他的目光瞥向营帐外面。 “诸位不觉得,今日的大雾都带着浓浓的香味吗?这是天有异相?还是玉鹭镇上用的药方就是这么独特?” 众人相互递了个眼神。 有个郎中朝雁老郎中撇撇嘴:“今儿怕是加了曼陀罗,是那玩意的香味吧?我们可不敢加,也没闻过。” 气性很大,一听便知,此人并不赞同雁归的做法。 曼陀罗可是毒物! 无药可解! 萧淮川旋即皱眉,也颇有微词。 “先生的确急了一些,知道您救人心切,但此物还得商榷。城中百姓的性命可都系在那碗汤药上。来人!赶紧把汤药锅都停了!”他高声发令,又给雁归递了一个台阶,“先生一会可以给我方个脉,让我先试药。” 谢麟安:“……”非得让自己成了药引子?! 这西南大营以后交他手里,怕不是不太安全? “萧大人……” “萧小将军……” 旁人纷纷劝阻。 雁归伸手安抚道:“大家稍安勿躁!老夫还没有往药锅里加什么劳什子的曼陀罗。那东西也不便宜,城中加起来也没有几株!放在哪口锅里,分给哪些人来喝?这就是老夫想与大家商议的事情。毕竟,存在一些风险……” “还没放?!”萧淮川扶额,脸色大变,“那外面的香味是什么东西?” “是啊是啊,我还以为是换了药方呢!” “早上有几个巡逻换岗,说整座城都飘香了!” “难不成真如首辅大人说的,这香味是大雾带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 谢麟安,萧淮川和裴阶相互递了一个眼神,后脊同时一凉。 就在这时,旁边护住谢楠月的徐卓光,突然开口:“外头怎么那么亮?” “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外头有人敲着响锣,奔走相告。 谢麟安厉声喊道:“青柏!你进来守着长公主和王妃!其余人,救火!” 说完! 他捏了一下云苒的手,安抚道:“夫君去去就来,苒儿乖一点,别乱走。” “阿兄……” 云苒的脚不受控制,跟着谢麟安一同跑向外面。 临到门口时,她被青柏拦下了。 只能远远地看着这群人,飞奔向连成片燃烧着的营帐们。 噼里啪啦,火光冲天。 原本有些消散的浓雾,再次凝聚起来。 空气的香味也越发浓郁了。 青柏眼疾手快,在外头奔跑着要去救火的人群中,一下揪出了凑热闹的双儿,将人也拉进营帐。 双儿还挺不乐意。 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一句:“你逃走的那晚,谢麟安也是这样冲进着火的浮岚院的吧?” 云苒回眸,惊诧地对上谢楠月梨花带泪的眸子,讷讷。 她收回视线,目光划过青柏。 见到他,默默低下了头。 像是认可。 第181章 承不了宸王府的恩 亲近的人,最是知道该往哪里捅刀。 ——“你逃走的那晚,谢麟安也是这样冲进着火的浮岚院的吧?” 云苒听着谢楠月的话,心头如有针刺般,密密匝匝地疼。 她微微张口,想喊阿姊,最终还是没有勇气。 因为,谢楠月早就不看她了。 反而对双儿认真点了点头,便背过身去。 约莫受伤的地方,还疼。 她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垂头不语。 双儿看看云苒,又看看青柏。 外头救火的动静很大。 她凑近一些,问谢楠月,语气小心翼翼的。 “殿下,一会要不要让秋姑娘看看?她也会用药的,方子生猛,保不齐用上就不疼了。之前,我们在路上,她一副蒙汗药把宸王府的暗卫放倒了好几个呢!” 谢楠月摇了摇头,平静道:“算了,承不了宸王府的恩。” “……阿姊。”云苒眼眶红了。 谢楠月不语。 双儿尴尬地转头,拼命朝青柏使眼色。 ——快啊!快啊!说点什么!干点什么!行不行啊,你…… 青柏眯缝起眼睛,提了一口气,躬身说道:“秋姑娘是裴大人府上的,不算宸王府。” “是吗?裴知韫不算宸王府的?难不成还算东宫的?”谢楠月抬眸,凤眼猩红,哽咽道,“是啊,这回去后,东宫可不就得易主了吗?” “长公主!”青柏劝阻,“隔墙有耳,公主还是谨言慎行。” “……”谢楠月斜睨过去。 不曾想,云苒已经壮着胆子过来了。 她轻轻扯了一下谢楠月的衣袖,道歉道:“阿姊,对不起……” “王妃娘娘何错之有?我可担不起。” “……阿姊。” “我不是你阿……” “是的!是的!苒儿只有一个阿姊!就是你!” 云苒一下圈抱住谢楠月的胳膊,靠了上去,又不敢靠得太牢,生怕碰到受伤的地方,只能虚虚地搭着。 眼泪控制不住,啪嗒掉落。 抽泣的声音,压抑低沉。 一小会,一个更大的啜泣声传来。 云苒听到谢楠月嚎啕:“云苒!你再敢惹哭我一个试试!你个没良心的!宁愿放把大火死一次,也不愿意和我交个底。既然都打定主意,以后都不见我了!现在还来道什么歉……你就没想过,没想过……没想过我们会有多难受吗?” “阿姊……”云苒抹了一把眼泪,抬眸,对上另一双湿漉漉的眼眸。 谢楠月傲着呢,很快移开视线,撇了撇嘴,冷哼:“来的路上,我已经命人传信给淑贵妃了。恐怕你的好宸王还没有告诉她吧?你可知道,贵妃娘娘为了你的事情,和父……皇上置气,差一点也逃出皇宫了!” “姨母知道了?”云苒讪讪。 “……”谢楠月没再接话。 外头救火闹腾的声音,越来越小。 青柏和双儿怕打扰两人说话,很是识趣地往帐边走去。 就在这时,外头冲进来一个人。 熟悉的声音:“云王妃,属下回来了。” 云苒抹掉眼泪,起身,就见青九一身玄衣,束着高发,一边朝她走来,一边从兜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纸。 是家书。 看着厚,实际只有一封。 是萧青山写的。 “萧将军,手段的确高明。属下没能瞒住,您离开宸王府的经过,他都……知道了。”青九一板一眼汇报。 云苒拿着家书的手,猛地一抖。 嘴角也跟着抽了抽,表情直接僵硬,显得十分不自然。 噗嗤—— 谢楠月见到云苒眯起眼睛,撇着嘴,小脸煞白,仿佛手里拿的家书是毒药砒霜般骇人。 没忍住,笑了。 这一笑,云苒愣了。 她回过头,眼眸瞬时一亮,赶紧抓住机会,又坐回到谢楠月身边,挽住人。 “阿姊,陪苒儿一起看,好不好?以前,阿姊也看过的。” “就不怕被我看到萧将军敲打你的话?”谢楠月敛住笑意,面色又恢复冷冰冰的模样。 云苒摇头,沮丧道:“……阿姊含蓄了。怎么可能只是敲打呢!肯定会数落的。” 她叹了一口气,哆嗦着手,打开信笺。 果然,劈头就是一句:“都是本将军的错!当年就不该将你送去京城……” 咕咚! 云苒默默吞了一下口水。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青九,问:“萧叔叔他……” “萧将军过几日也会到玉鹭镇。他交代,在来之前,您就看看家书,好好做个决定。”青九回答。 云苒又垂眸,脑袋和谢楠月挨在一起。 与往日,两人凑在一起看话本的姿势,颇为相似。 只是,好不容易将信看完,落在最后一句上。 ——“若苒儿不想再回京城,老夫拼了老命,也会将你留在西南。” 谢楠月红了眼眶,戳戳云苒的脸颊,囫囵说道:“萧将军护着你的。” “嗯。”云苒点头。 她一直都知道。 “赶紧收起来吧,可别给谢麟安看见了。他可不会感动,怕不是连夜就把你藏起来了。” “……”云苒低头把信笺收好,突然回过神来,看向谢楠月,“阿姊!你不生我气了?” 谢楠月没理她,颇为傲气地起身,走到门口,顾左右而言它。 “外头的火,好像灭了呢?欸?那个灰头土脸的……是裴知韫?” 她这一句话,将众人都吸引了过去。 虽说,方才在营帐中的男丁们都去帮忙灭火了,但平心而论,还当真没人指望谢麟安和裴知韫能亲自动手。 或者说,其他人不会给他们两个机会, 偏偏就是那么巧! 还真是裴知韫发现了“纵火犯”!亲自给她揪了出来。 秋姑娘也是灰头土脸,浑身上下都是焦黑的印记,手里还拎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一团焦黑。 裴知韫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往前走。 他的手牵着秋姑娘的腕子,害的人不得不跟着一起跑。 “慢点,慢点……” “知错了吗?躲我一天,能把营帐都烧了?!”裴知韫压着火气。 秋姑娘一听就皱起眉头,恼了。 她将手里的一团焦黑举在面前,反驳道:“是在烤叫花鸡!给你烤的!” 第182章 徐御医的嗓门可真…… 裴阶没来得及停下脚步,将那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抱了个满怀。 “……” 脸色更加难看了。 秋姑娘也不甘示弱,双眸泛红,手一松,直接把叫花鸡扔进了首辅大人的怀里。 “哼!不识好人心!” “你还敢说?还不知错?” 裴阶眼疾手快,一手抓过秋姑娘的手腕,一手拎着拎着鸡,朝大雾深处指去。 “看看你做的好事!你烧掉了玉鹭镇半数的药材库存!如今还有那么多的百姓久病未愈,等着吃药,该如何是好?即便派出守城兵挖回草药,晾晒炮制,等得及吗?到现在,还不知错?!等等,等等……你跑哪儿去!” 忽然手里一松,裴阶只见到人影一闪,就消失在浓雾之中。 话没说完,裴阶愠怒未消,见状直摇头。 一边继续碎碎念叨,一边又抬腿追了上去。 “阿秋!站住!” “……” 留在众人面面相觑。 萧淮川吩咐手下亲兵:“去清点一下损失,尽快造册,呈给裴大人。” 旁边的谢麟安闻言,微微侧头,轻笑:“萧大人的为官之道,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还得多谢殿下提点。” “本王可不敢当。” 谢麟安轻嗤一声,扭头看向正在讨论的老郎中和徐卓光。 “讨论出什么了?” 徐卓光朝着老郎中做了个谦让的动作,轻轻颔首。 雁归不遑多让,直言道:“方才我与徐御医一起路过收治病人的营帐,简单做了检查,发现不少人的病症有所缓解。老夫清晨巡查时,还不是这番景象。或许,可能是歪打正着,秋姑娘的这一把火,令草药烧了个透尽。熬煮和焚烧产生的功效略有不同,加之今日气象有异,浓雾久久不散,人就像是被泡在药雾里……” “一呼一吸,药到病除!” 听到他们两个一唱一和,在场众人纷纷面露喜色。 “太好!总算是解决了!” “快,快让郎中们都去检查!” “是!” 桃花癫逐渐痊愈的喜悦,在整个玉鹭镇上传递开来。 一直压在萧淮川心头的石头,可终于落了地。 长长舒了一口气。 “好险!真要用上曼陀罗,还不知道该去哪里取呢!” 他讪然一笑。 不远处有人回应:“萧将军早有预料,曼陀罗和雪上一支蒿都在筹措中,大人不必担心。” 循声望去。 云苒扬了扬手里的信笺,无奈笑道:“刚刚才看完。” 萧淮川失笑:“数落你了?” 他一时放松,语气轻快不少,浑然不觉旁边谢麟安的眸色已经黯淡下来。 眼前突然闪过个身影,谢麟安就将人严严实实挡住了。 “时候不早了。萧大人也该筹措开城事宜了。总不能一直把人拘着吧。” 云苒紧张:“要开城门?” “那是自然。桃花癫已有解决方案,就没必要再锁着城门,百姓们也是需要生活的。往来商队更是等不及了。” 谢麟安安抚着她,耐心解释。 但云苒明显急了:“那找人怎么办?萧淮川说过,他在城中的!” “放心。他不会跑的。夫君向你保证。”谢麟安哄。 云苒却是忧心忡忡。 接下来一天,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 桃花癫是治好了。 帐篷都被拆掉了大半。 城门移开,如若爹爹还在城内,会不会借此机会就走了呢? 他究竟在哪?知不知道自己也在城门之中呢? 哎…… 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青九端着茶水进来了。 “长公主让伙房备了糖水,特意送来了一碗。” 云苒看了一眼,叹气声更大了。 “我给阿姊送去了苦药,她却给我端来了甜糖水。” 心中不免酸涩。 眼泪又啪嗒落了下来。 青九多日不在身旁,见状立刻就慌了。 “这是……属下说错了吗?这……” 她应该没说什么吧? 登时阵脚都乱了。 云苒自觉失态,连忙抹着眼泪,反过来劝青九:“无妨!只是近日不知怎么的,总是时不时就很想哭。大概是城中病情压抑,缓和几日便好了。” “那可不行,属下去请徐御医!” 话音刚落,青九立刻起身去找徐卓光。 人是从谢楠月的营帐中请来的,走的匆忙,衣裳都还有些凌乱,还是原先救火的那一套。 “徐御医有劳了。想来是思虑过重,过几日……” 云苒还没说完,徐卓光难得正色,竖起指节,阻止她说话。 他几度抬头,看向云苒的脸,又环顾一圈,看似寻人。 “做什么?有话就说,卖什么关子啊!”一同跟来的谢楠月,倒是有些急了。 她一把扯过徐卓光的袖子,语气颇为严厉:“徐温言!” “等等,谁去找下宸王殿下?!他也得听着!”徐卓光一连换了几遍手,不停确认脉象,嘴角却是压不下来。 “徐温言!赶紧说啊!别吓到苒儿!你再这样,晚上给本公主滚出营帐去。”谢楠月现在可是有杀手锏了。 一口一个滚出营帐,徐卓光的脸瞬间就垮了。 他立刻招供:“是喜脉!” “什么?!”帐中几个女眷异口同声,惊讶至极。 这还没完,营帐帘子不知何时,被青柏挑起了。 谢麟安,萧淮川以及雁归老郎中,三人都站在门口,听了个真切。 萧淮川倒抽一口冷气,身侧紧紧握住了拳头。 而谢麟安冷飕飕地说道:“徐御医的嗓门倒是不小!” 第183章 你的好军师 云苒有孕一事,不胫而走。 营帐中喜气洋洋。 谢麟安原本有意藏住的皇亲身份,也被城中百姓知晓。 那些有幸在疗养中瞻仰过宸王殿下的人儿,在城中酒肆茶楼高谈阔论,说的都是体恤民情,事必躬亲。 “我入营帐那天,可是宸王殿下端的汤药。拿的可稳了!” “哎呀,那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每日都来我们营帐三次呢!三次!你们有吗?” “还真没有。毕竟,你们营帐重点关注,都是桃花癫的大花痴!” “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我们大花痴,你不也是小花痴?!你就是羡慕,妒忌,见不得别人好。” “如何?打上一架吗?” 推推搡搡间,竟然真有要打起来的趋势。 店家掌柜连忙出来打圆场。 “诸位稍安勿躁,喝点去心火的凉菜。天气热了,容易暴躁,可不要生事啊!要是被人捅到萧大人那里,这营帐刚拆掉,又得盖起来了。怕不是觉得咱们又得桃花癫了呢!” “……” 掌柜的当真是个精明人,蛇打七寸,三言两语就把众人的怒火平息了。 三三两两,又各自聊开了。 那天煞的营帐,可是再也不想进去了。 不是吃住有差,或是生病磋磨。 纯粹是:丢人!丢脸! 营帐男女有别,倒是不知道女眷们的情况,可这群大老爷们可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简直没眼看。 天天撸起袖子秀肌肉,动不动就约着打架,非得比出个高低,证明自己的男子魅力。 打不动的,被打败的也不甘示弱,学着暗送秋波抛媚眼,一翻一个大白眼。 算了,算了…… 都过去了。 大伙心有戚戚,又不由得暗自赞叹:还是多亏了宸王殿下啊! 要不然,被困在城中的商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离开呢! 的确如此。 大雾散去之后,城中的桃花癫基本得到了控制,城门顺应着就要开了。 这是好事。 但云苒心里惦念,生怕爹爹云慕风也会离开,忧虑过重,终日提不起劲头来。 更别提,谢麟安居然早就知道她有孕,一直瞒着她。 被徐卓光方出喜脉后,就连谢楠月都难掩喜色,连声说着:“我有小侄儿了!” 偏偏谢麟安老神在在,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原以为,他是不喜欢过早有子嗣。 谁曾想,他早就已经在进城当日就已经知道了! 居然一直隐瞒到了现在。 简直……太过分了。 气不过的,云苒已经故意晾着他好一会了! 再想到城门要开,留不住人,更是难过。 哎…… 又一声唉声叹气。 谢麟安领着青九进了营帐。 他弯腰侧头,看了看云苒,哄道:“还与夫君置气呢?” “……”云苒别过脑袋。 气不顺,是真的不顺。 查验出有喜脉,也不说,害得自己情绪波动,动不动就想哭,还当是矫情犯病呢! 明知道她心系爹爹,还要萧淮川尽快开了城门…… 不想理人。 云苒没好气地翘唇,又有几分在宸王府时的娇样,落入谢麟安的眼中,只觉得有趣,还有些心猿意马。 他直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到云苒身后,又往下一俯,直接将人从后护住了。 云苒背后一暖,眼前就出现谢麟安撑在桌上的手肘。 掌心压桌,能看到清晰有力的骨节,还有迸发力量的线条。 “做,做什么?”她喉咙艰涩,耳朵也有些发热。 谢麟安闷笑着,食指在桌上叩了叩。 青九识趣地递了几幅小像过来,一一摊开。 云苒一看,眸色顿时就亮了。 剑眉星目,云鬓刀裁,墨发披肩,关键是嘴角的一道纤细疤痕…… “爹爹?爹爹的画像?” 云苒心领神会,扭头看向圈抱自己的谢麟安,急切又羞赧道:“阿兄命人画的?” “苒儿当时年岁小,恐怕记不太清楚了。但萧淮川不是带了几位军中老人过来吗?十年而已,云将军是他们的统帅,总该不会那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吧。即便有所出入,三五个人的印象凑到一起,也能描绘出样子来。” 谢麟安解释,又问:“像吗?” 云苒忙不迭地点头,再同意不过了! 像! 当真是像的! 即便,她离开的时候那么小,脑海中时常有父亲的印象,但真要她描绘出来,却总是朦朦胧胧的。 这画师手法厉害! “军中竟然有如此高手!”云苒不由得赞叹。 谢麟安轻笑,点了一下她的鼻尖道:“西南营中的确有一两位如此人才。但这几幅画,却不是出自他们之手。” “那是谁画的?” “你的好军师,洛双儿。” “双儿姑娘?”云苒微怔,旋即反应过来,“她姓洛?那她与洛公子是本家?” “或许是吧。洛公子藏得极好,青柏派出去的人,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谢麟安挑眉轻笑。 真要有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是千古奇才,得想个法子招进府中当幕僚。 前提是,当真要有这个人的话。 云苒又盯回桌上的画像,看得出神。 过了半晌,又有些不悦了。 将画像一推。 “那又如何!到头来,还是只有画像而已,苒儿是想找爹爹……”云苒心里发堵。 谢麟安往前探手,将画像又收回来,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收下吧。你的军师又不止这一个,青九已经都看过了。这几日她会去城门口守着,一一排查出城男子的容貌,只要发现云将军,就将人带回来。玉鹭镇暂时实行宵禁,只有白天可以通行,可还满意了?” 云苒眨了眨眼睛,乖巧地点了点头。 低头认真想了想,琢磨出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 毕竟,城中百姓也是要生活的,哪能一直锁城呢。 谢麟安一眼看出人的心思,劝道:“此次桃花癫虽说已经过去,但每年都会复发总有原因。实行宵禁,不单单是为了寻找云将军,也是为了能更好地查明真相。” 云苒的心,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谢楠月端着一碗药,掀帘子进来了。 她反正是没正眼看谢麟安,径直将汤药摆在云苒的面前,劝道:“温补的药。不苦。徐卓光特意与那位雁归老郎中讨教后,改良的方子,放心喝吧。” “嗯!谢谢楠月阿姊!” 云苒端起补药,一口气喝光了。 谢麟安挥手让青九抓紧去城门守着,自己倒是咂摸起雁归的名字来。 雁归,燕归。 第184章 你又惹他了? 营帐拆落七七八八,多数人已经搬离。 少有的几个病重之人,交由徐卓光和老郎中雁归调理。其余郎中们领了赏钱,各自回家。 萧淮川有意请谢麟安一行住去城中,但被婉拒了。 雁归需照料医馆那位试药发癫的小郎中。 徐卓光钦佩雁归的医术,有意讨教学习。 谢楠月的伤口还得靠徐卓光“悉心治疗”。 云苒好不容易与谢楠月冰释前嫌,不愿分开。 谢麟安自然是得守着妻儿,护在苒儿身边。 剩下一个裴阶,更是走不了。 一来,他亮了身份,站了队,是宸王心腹,哪有殿下在营帐受苦,他一人去庄子的道理。 二来,他身体不适……动弹不得。 不能问,不能提。 只当秋姑娘那日没有烤那只叫花鸡,也没有全都入了裴大人的五脏庙。 就是……身体不适,罢了! 营帐热热闹闹,萧淮川一人背影寂寥。 面上不显,执剑的手,却是不断攥紧。 错过了,终究还是错过了。 “萧大人,将军送来的信到了。” 麾下亲兵递送上前。 萧淮川侧目,看了一眼信笺的厚度,唇角黯然绷成一条线。 接过信,转身回了营帐。 他们不走,自己自然也不会走。 亲兵守在帐前,只觉得桃花癫的危机破除,自家小将军怎么不见半分喜色,反而还更阴沉了? 挠挠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不多时,帐内腾的燃起亮光。 惊得亲兵吓了一跳,以为是帅帐又走水了呢! 还好还好,只是里头烧了东西。 一闪即逝。 约莫是萧老将军送来的书信。 萧大人从来都不会留着,以防有心之人。 但今日,未免看的有些太快了吧? …… 另一头,裴阶的营帐中。 谢麟安派了徐卓光给他医治,却吃了闭门羹。 徐卓光气不打一处来,提着药箱,骂骂咧咧就走了。 两人在京城,就不算对付。 徐卓光心里还有郁结呢! 裴阶先是谢麟安的伴读,但也没几个月就被换去太子身边,十余年都没有过多往来,只不过点头之交。 谁能想到,他靠着太子荫蔽一路坐上首辅大人的位置,还能转头与谢麟安筹谋,放了大招。 相比较自己呢! 陪在谢麟安身边那么多年,恪尽职守,掏心掏肺。 本以为自己在人心目中有些地位吧,结果从头开始就是骗人的。 谢麟安装病骗了他十几年。 虽说,他与谢麟安的心结,解开了。 但裴阶……他看着不爽。 话说回来,不爽归不爽。 人家好歹是一品大员,是首辅大人,得罪不起。 徐卓光绕着营房转了一个大圈,还是憋着一口气,去请雁归老郎中。 他猜想,裴阶约莫有什么隐疾,难以言明,还故意拖着不让自己方脉。 在京城又不是没摸过腕子。 到了外头,还矫情上了。 不能细想,越想,心里头的那股子劲又要上来了。 他领着雁归去裴阶的帐子,和借着送茶前去城门看青九的云苒,擦肩而过。 礼数还是要有的。 两人往旁边一靠,拱手让王妃先行。 人走远了。 雁归关心道:“徐御医该多规劝王妃,这几月脉象不稳,少动多卧,应好生休养。” 徐卓光叹气,摇头:“道理都懂的。可这紧要关头,咱们的王妃娘娘可是一刻都闲不下来,心焦着呢。” “心焦?”雁归不解,“可是还有人要来城中?” “萧将军要来,大家都知道,日子也定下。不过,王妃等得不是人来,而是要等出去的人。” “徐御医的意思,王妃在城中找人?”雁归问的有些急了。 徐卓光眼眸一转,也警惕起来,嘴角下意识噙着笑意:“雁老,您在玉鹭镇的人脉,也该很广吧?或许,能帮上一二。” 语焉不详,徐卓光变精明了。 雁归没推辞,点头接话:“老夫在城内,的确认识一些人。就是不知所寻何人?” 老郎中殷切地朝徐卓光看来,一脸真诚,阴阳面孔也变得随和。 徐卓光却是摇摇头。 “……难为我了。殿下做事,也不会都交代于我。毕竟我只是个看病的,没法和裴首辅相提并论。那才是殿下的智囊。” 雁归讪讪挑眉,没再追问。 而在营帐中,听到外头讨论的谢麟安和裴阶,面面相觑,同时挑眉。 谢麟安:“……”你又招惹他了? 裴阶:“……”我什么也没干! 徐卓光也不进去了,只把老郎中往里一推,自己守在门边。 一时三刻,他还不怎么乐意见到裴阶呢。 不过,这郎中,倒是他疏忽了。 怎么感觉,刚才想要套话呢? 有些……可疑。 “徐御医,您这动作,和裴大人颇有些相似啊!” 双儿姑娘最近总跟在青柏身边,说是想要好好看看暗卫的日常,以后给洛公子出谋划策换银两。 徐卓光对她平日也是客客气气,今日一听,就有些恼了。 嘴角噙着的笑意,立刻收敛,没好气道:“去去去!谁和他相像!” 双儿笑而不语,伸手点点自己的唇边。 拆穿了徐卓光的欲盖弥彰。 第185章 不是生来如此 “大人只是饮食不当,肠胃不适,稍作调理即可,无需担忧。” 雁归给裴阶方脉开药,动作行云流水,并没有什么迟疑。 他起身坐到桌前,提笔准备开药方。 站在一旁的谢麟安倒是觉得有趣了。 “先生,裴大人可是中毒已深。您怕不是没有探出脉象?”他调侃。 雁归吃了一惊,手指微顿,笔尖的墨汁滴落而下,晕染一片。 “中了毒?!” 他方才真的没有摸出中毒的迹象啊! 狐疑地看向谢麟安,又看看裴阶,雁归撂下笔,再次伸手道:“裴大人,能否容老夫再试一下脉象?” “……不必了。” 裴阶面色灰败,有气无力。 自从他吃了秋姑娘精心烹饪的烤叫花鸡后,肠胃一直闹到现在,受尽折磨,折腾不起了。 见他推脱,雁归也没再坚持,收回手道:“或许是老夫医术不精,的确没有看出中毒脉象。能否问问,究竟是有何症状,令大人疑心自己中毒?可有哪里不适?或是抓到过下毒的歹人?” “……”裴阶被戳中心思,没有回答。 谢麟安倒是皱了眉头,思忖道:“裴知韫,该不是你胡乱猜想,给人扣了谋杀行刺的罪名,实际上,是误会一场?” “如何会是误会?殿下,微臣学业不精,眼神也是好的。都已经……更何况,微臣也请过一两个郎中,脉象的确紊乱。” “你请的郎中?京城哪个铺子里请的?徐卓光都近不了你的身,肯定不是太医院的人吧。” “……” “大人,身体安危马虎不得。老夫不入京城,不过是西南边陲的老郎中。若有难言之隐,也绝不会传到朝堂之上。” 言下之意,裴阶不必为了其他朝臣的窥探,而有所顾忌。 言尽于此。 裴阶依旧阴沉着脸。 谢麟安重重叹了一口气,没再询问,直接上前,一把扯开裴阶的衣襟,想看他受伤的胳膊,斥责道:“能在哪里下毒?不就是东宫那一剑。你裴知韫一品大员,养尊处优,还有谁敢伤害你……” 话头戛然而止。 只见裴阶的半条手臂,连同肩膀衣襟墨黑一片,那道剑痕隐没其中,早就已经看不到了。 “这是……” 谢麟安都愣了,抬头看看裴阶,见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猛地提了一口气,疾呼道:“先生!雁郎中,快来看看!这的确像是中毒了!!!” “殿下……”裴阶回过神来,想要扯回袖子,但到底还是体虚乏力,没能扯得过他,“估摸时日无多,殿下能不能留微臣一个体面……” 一旁的雁归郎中,已经凑上来了。 “没中毒啊。” “微臣不过是想……什么!你说什么?!”裴阶闻声呆愣,手里一松。 谢麟安也愣住,拧眉:“都黑成这个样子了!你说没事?!” 雁归又探身看了看,重重点头,含笑问:“大人是否是在刀剑伤口愈合,但痕迹未消时,找过郎中方脉?” “……是。” “郎中一会说,脉象激进,需要静养,一会又说,脉象虚浮,需要大补。也有人畏畏缩缩,不敢明言油尽灯枯?” “……是。”裴阶的脸色越发难看。 卖什么关子? 谢麟安抿唇:“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没有。”雁归摇头,趁两人并未翻脸,理解解释,“因为大人并无大碍。” “这是有人在您治疗刀剑伤的药里,多加了几位药,为的是让您尽快痊愈。但这几位药,有个副作用,极其容易对伤口附近的皮肉染色,或黑或红,也有靛蓝……” “不是毒药?!”裴阶又问了一遍。 雁归:“不是!不仅不是毒药,此种金疮药,姑且算作金疮药,还是万金难求,是某些西南部族家里的流传的秘术。用于保命的。” “……”裴阶低头沉默。 谢麟安也好似想了起来,在遇到秋姑娘时,她曾对自己提过裴阶中毒一事嗤之以鼻。 他本以为,秋姑娘没有下毒,或许是前太子偷偷又动了手脚。 只是每回见裴阶容光焕发地说自己中毒已深,都忍不住揶揄。 这下好了! 真是一场乌龙。 “先生怕不是在哄将死之人?”裴阶居然不信?! 谢麟安没好气地觑了他一眼。 雁归哈哈大笑。 “大人仔细看看,老夫脸上的阴阳,可不是生来如此。那也是承了他人的恩情,捡回一条命啊!西南战乱频发,刀剑无眼,总有受伤的时候。当年老夫也被人所救,用了这类的金疮药,看着面容一天天变得狰狞,以为时日无多。后来才知道,那是救命良药!” 裴阶默默点头:“多谢先生指教。” 闻言,谢麟安不着声色地瞥一眼雁归。 原来,阴阳面是这么来的。 第186章 找到了 玉鹭镇,城楼之上。 云苒托腮,尽量掩盖住面上的焦躁,看着城门口的青九。 以防打草惊蛇,青九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化作守城兵的打扮,做登记文书的工作,顺带仔细端详每个出城人的容貌。 她看得仔细,老老少少,除了个子不及腰的孩童不论,其他几乎人人查验。 不可能错过。 可即便如此,也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一点线索都没有。 青九做事认真,不会随便拉扯一个人,滥竽充数。 好,也不好。 好的是,青九过目不忘,真要能在人群中,见到相似的容貌,定然是找到正主了。 不好的是,如此一来,找不到云将军本人,也没有其他相似的面孔,云苒倍感煎熬。 好在谢楠月得知云将军可能还活着,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主动陪同一起前来。 “楠月阿姊,你的伤势还没有痊愈,不用陪着苒儿了。” 云苒揣着心事,不想谢楠月跟着自己受罪。 左右没有旁人。 谢楠月挽住云苒的手:“再说再说。苒儿再试试将我推开……下一回,可不是苒儿跑了。看我跑到天涯海角,让苒儿寻不着!” “……阿姊。”云苒垂眸,眼中悲怆。 谢楠月拍拍她的手背,语气柔和了些,哄道。 “苒儿,你应该也知道,朝中巨变。如今我的身份尴尬,算不得公主,只能是个皇亲罪人。父母没了,兄长逃了……只有我一人。” 她顿了顿,又道:“毫无疑问,谢麟安回京之后,定会入主东宫,再往后继承大统。世事无常,且不论是非对错,但大局已然定下。皇兄逃出皇陵,始终是个隐患。即便谢麟安对他能有几分容忍,也禁不住朝堂之上,其余世家的压力,最终还是要斩草除根。” “阿姊……” “如果云将军还活着,我当然希望看到你们父女团聚!就像……无论代价如何,我也希望能再见皇兄一面。” 谢楠月的声音渐渐低沉,唇角微颤,努力抿了抿。 云苒看着,悲从中来,立刻将谢楠月搂的更紧。 “苒儿不会再离开阿姊身边。以后都不会了!” “最会哄人!以后你要进了皇城,我留在西南呢?”谢楠月故意逗她。 “……阿姊要留在西南?”云苒一惊。 谢楠月淡然一笑:“阿姊已经是戴罪之身。留在外面,是谢麟安网开一面。真要跟着回去,只有和亲能够平了言官的悠悠之口。” “可徐御医……” “提那个木头!”谢楠月脸颊倏地飞上一抹绯红,负气地哼了一声。 云苒识趣地没有多说。 但她的心结,也随着谢楠月的逗趣,松快不少。 看着城楼下认真甄别的青九,挽着身边前途未卜的谢楠月,云苒反而生出几分自己不识好歹的恼意来。 爹爹若是真的有幸生还,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不过是重逢早晚的问题。 不要急,不要急。 日头渐渐大了。 在角落里守着她们的小暗卫,上前提醒: “时候不早了。殿下叮嘱过,王妃只可待半个时辰,该回去休息了。” 云苒叹气,明显也不想走。 “西南地区夏日长,天气热,日头也毒辣。这几日已经有些苗头了。苒儿听劝,我们回去吧。等晚些时候,阿姊再陪着你来。要不然,就晒成黑炭了。” 谢楠月也劝她。 云苒点点头,跟着下了城楼。 一路上,她思忖着,小暗卫说的话,或许也有道理。 虽说青九过目不忘,记住了画像上爹爹的容貌。 但那么多年过去了,又是在大战中走丢,也许受过更重的伤,身上多了更多的伤疤,容貌变了也犹未可知。 …… 回到营帐。 云苒掀开帘子,意兴阑珊地走进去,本以为谢麟安会如往常一般亲近。 但今日却有所不同。 谢麟安正垂眸执笔,不知在描绘什么,脸上神情严肃,蹙眉凝神。 “阿兄……” 云苒喊了一声,凑近去看。 只见谢麟安正将沾饱墨汁的笔尖,浸入清水之中,等墨汁稀释变浅之后,想要涂抹在那几幅双儿摹绘的云将军小像上。 啪嗒—— 墨汁滴落。 画像上的将军,一下子就变成了大花脸。 “阿兄,你做什么?!” 看着爹爹的画像被毁,虽然知道可以重新画过,但云苒还是耐不住心中激荡,连忙喊着跑去阻止。 谢麟安却没有理会,一把握住她伸来夺画的手,浅淡的墨汁还是糊到了画像上。 “你!你为何要这么做!”云苒再开口,都带着哭腔了。 谢麟安的唇角反而荡漾出笑意,长舒一口气。 “找到了!” 第187章 那肯定伤的很重,很疼 “找到什么?” 云苒气恼,不想听谢麟安糊弄,气急败坏地拍打他的心口。 谢麟安放下手里的毛笔,将人圈在怀里,哄道:“好好看看,是不是有些眼熟?” 云苒哪里还看得清,泪水早就将视线都糊住了。 面前一团乌漆嘛黑。 抹了把眼泪,泪珠落到画像上,又将未干的墨汁,再度晕染开来。 一点点晕染,化开…… 模样逐渐清晰。 “这不是……这……雁归老郎中?!” 云苒惊呼出声。 扭头对上谢麟安带着笑意的眸子,怔愣了。 “真的会是他吗?” “应该……错不了。” 谢麟安拂手,替她抹去泪痕:“还怪我弄脏了画像吗?” “我……”云苒鼻尖一酸,哽咽出声,“我也不知道。” 谢麟安轻叹,凑近吻在她的唇上,安抚:“吓到了?” 云苒先是摇头,又点点头。 “如果他爹爹,为什么不认我?萧淮川早就将我是云慕风之女,告诉过爹爹旧部,他们还送了不少的礼物。那日聊起泡香香澡的趣闻,他也在场,大家还提到了燕雪夫人。都已经提到了娘亲,为什么也无动于衷呢?!即便不认苒儿,他连娘亲也不想相认了吗?为什么……” 说着说着,云苒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不住地往下落。 谢麟安擦都擦不干净,只能将眼前的泪人一把搂紧怀里,拍着后背哄: “或许会有难言之隐。他隐姓埋名那么多年,肯定有自己的苦衷。面容变得阴阳,据说是受过严重的刀剑伤,被西南某个部族所救,用了家族秘法才治好。那乌青的印记,是伤好之后,留下的痕迹。” “那肯定伤的很重,很疼……”云苒倒抽一口凉气,肩膀抖动。 谢麟安沉默片刻,沉声道:“苒儿,既然他不愿声张,那我们也暂时按兵不动,可好?萧将军的人,已经在来玉鹭镇的路上,且等上几日,静观其变。” “倘若爹爹要出城呢,一走了之呢?!”云苒急了。 谢麟安却很坚定:“不会。他不会把苒儿一人留在这里。要不然,萧淮川劝大家住回城里时,他也不会坚持要留下。我想,医治剩余的几个桃花癫,并不一定需要他在场。或许,他只是借这个借口,赌上一把,看能不能陪在苒儿的身边,亲自照料。” 云苒眨眨眼睛,不解:“亲自照料?” “嗯。平日苒儿喝的温补药膳,都是雁郎中亲自调配。青峪再热衷做菜,也无法一蹴而就,能做出那么多的药膳来。知你口味,怕药味太重,每一道菜几乎都是精挑细选的食材,用心调配后的结果。” “……” “目前他没有相认,或许是自身难言之隐,或许是对我任有顾虑,想要多考察一番。又或者,萧淮川身边带来的人中,有他不信任的。总之,你爹爹作为西南大营曾经的帅将,处事行为定然有他的道理。真要那么容易看透,还能当大将军吗?” 谢麟安言之凿凿,云苒再度陷入沉默。 良久,她倚在谢麟安的怀里,讪讪:“那就让青九别守城门了。” “让她守着吧。”谢麟安语气微变,轻叹道,“别露了马脚。” “……嗯。” 桌上的画像,微微晾干,就被云苒收了起来,她不敢再多看。 心里一旦有了念头,生怕旁人会窥见,会与他们一眼猜到雁归就是她的父亲,云慕风。 …… 西南的天,热的很快。 短短几日,彻底入了夏。 但早晚还是很凉。 估计是营地依山而建的缘故。 云苒这几日借口休养,不再去城楼守候,而悄悄跟去了伙房。 青峪提着个大马勺,玩得不亦乐乎,一扭头看见云苒躲在窗户旁边,偷偷看里面的雁归老郎中做药膳。 “……”他一愣,立刻训练有素地跟了上去,“王妃有何吩咐?” 云苒眼眶微红,连连摇头:“营地太闷,我随处逛逛散心。雁郎中忙活的药膳,是给……我的吗?” 青峪点头:“您的温补方子,都是雁郎中亲自开的。王妃放心,所有的方子,殿下令命人送给其他郎中看过,没有问题。” “我不是担心这个。”云苒抿了抿嘴,倒没有再多说。 只是眼眶涩得厉害,总觉得泪珠一个劲地冒出来。 正说话呢,雁归似乎听到了外头的声响,转过头,看到了云苒。 云苒心头一软,鼻尖更是酸了。 她看看雁归放下手里扇小炉火的蒲扇,走上前,作揖行礼,动作毫无破绽。 “伙房人多事杂,容易受伤。王妃还是营帐等候便好。” 夫人,王妃…… 他对自己的称呼,从一开始就克制地很好,令人无法生疑。 可她还是想听。 想听爹爹再喊一声:苒儿。 雁归身量很高,上了年纪,身形没有记忆中那么魁梧,可依旧需要云苒仰脸去瞧。 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比爹爹的膝盖高不了多少,也是这样仰脸去看,爹爹的面容逆着光,总是看不真切。 她闹脾气,会抱着爹爹,哼哼唧唧,说他是黑脸怪。 如今,爹爹的脸却成了这般模样。 大团大团的乌青,如同阴阳罗刹。 阿兄说,是用过救命的药,才留下的痕迹。 那当时肯定很痛吧。 云苒眼珠不错,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雁归的脸,嘴里不知怎的,就问:“先生,不知如今月份,能否骑马射箭?” 雁归拧眉,似要劝说不可。 云苒吸了吸鼻子,忍着酸涩道:“我一向练得很好,能百步穿杨……” 第188章 听得就是胡诌 “……” 雁归闻言,没有作答,只是嘴唇淡淡绷成一条线。 云苒也没有继续,莞尔:“医者父母心。是苒儿胡闹了。” 最终,她也没有在伙房待很久。 怕雁归看出端倪,道了声辛苦,便离开了。 雁归看着她娇小的背影,粗粝的手掌在身旁暗暗握成拳。 …… 帅帐里。 萧淮川将京城传来的消息,汇报给了谢麟安和裴阶。 “三天前,庶人谢锦辰闯了江南苏家,孤身一人,弄伤了几个奴仆。官衙派人过去时,人已经跑了,偷了庄子里的一匹马。” 谢锦辰从皇陵逃跑,已经有些时日。 这件事原本秘而不宣,由裴阶派人暗中审理调查。 他猜测,谢锦辰或许是得知前太子妃郭岁欢并没有死,而是隐姓埋名去了西北大营,想要前去投奔。 倒不是说,两人的夫妻情谊有多深,而是郭岁欢即将临盆,他算准了可以拿捏郭家。 人马早就派去了西北。 一来是阻止谢锦辰投奔,二来是提醒西北前线的郭氏一族堤防。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去江南?!还敢去苏家?! “微臣考虑不周,疏忽了苏家。” 裴阶拧眉,嘴角的笑意全然不见,整个人都是阴恻恻的。 谢麟安也是不语,垂眸思忖。 “他怕不是还幻想着,如果苏欣瑶肚中胎儿还在,借此兴风作浪,揭竿起义,推了儿子上位,自己当太上皇吧?” 呵,愚蠢! 真把当今圣上当做摆设了吗? 能隐忍那么多年,对养母的背叛心知肚明,还冷眼旁观皇兄与自己的皇后暗度陈仓的谢昭衍,怎么会是等闲之辈呢? 捧到高处,再往下摔。 放纵到极致,再一网打尽。 才是他父皇的做派。 不过是等待而已。 有什么难的。 说到底,谢锦辰终究不是谢昭衍亲生,耳濡目染那么多年,竟是一点没有参透,连皮毛都没有学会。 “玉鹭镇可有风险?”谢麟安朝萧淮川看了一眼,“你们如此看重玉鹭镇,不单单只是方便练兵,也不仅仅是治疗一个桃花癫吧?” 萧淮川:“……” “换句话说,桃花癫为何在玉鹭镇如此猖獗?萧大人,还不打算说实话吗?”谢麟安叩了叩桌面,逼迫萧淮川解释。 萧淮川压了压唇角,说道: “玉鹭镇盛产墨玉,品相上乘,虽不是什么稀罕的美玉,达不到贡品的标准,但在民间颇受欢迎。因为镇上百姓的生活一向富足,也算是西南边塞的小江南……” “玉石?城中各处并没有见过此类的招牌?是玉石采完了?”裴阶低头沉吟。 萧淮川叹气摇头:“并没有。” “玉鹭镇三面围城,一面靠山。营帐后面的高山,里面都是墨玉矿,一路绵延到人们口中的神山。墨玉石矿开采的洞口也很好找,是一片深水潭,终年有白鹭栖息。水潭底下有个需泅水才能通过的石缝隙,人们从水中暗道进入山中,将里面的墨玉石一块一块开凿带出,制成首饰佩件,加工卖出。 “开山采玉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人们始终遵循古法,从未出错。然而,十多年前,玉鹭镇突然传出噩耗,说进山的入口塌了,一整片山都崩裂成碎石,将深不见底的水潭全部掩埋。当时还在镇守西南大营的云将军带着将士们前来解救。 “七天七夜,玉鹭镇灯火通明,点了无数盏天灯祈福,也同样为了夜间仍在救援的将士们争取了天光。当时镇上百姓,群策群力,连医馆的小公子也帮着一起搭脉看病,也就是这会还在营帐里躺着的那位神医。 “总而言之,由于云将军来的及时,这次塌方竟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全都毫发无损,简直就是奇迹。从那以后,墨玉石矿的入口被封,水潭消失,栖息的白鹭也都不翼而飞。有人说是天灾,也有人说是人祸。但墨玉石本就算不得名贵,此事也就大事化小,不再有人提起。” 萧淮川说完,稍微停顿。 谢麟安却并不买账。 “后来呢?即便没人提起,也不过短短十来年的时间,镇上为何一家墨玉铺子都见不到了?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吧?” 萧淮川神情一僵,移开视线,轻嗤一声:“余下的,不过是百姓胡诌。” “听的就是百姓胡诌。”裴阶淡然一笑,“萧大人到底适合江湖,朝堂之上听得就是民声。” “……” 萧淮川处处被这两人压着,无奈说了。 “不久后,桃花癫就开始盛行。城中百姓认为是触犯了山神,引发众怒,因而都将家里的墨玉重新到山里挖洞埋了。店铺自然也都关张。” 原来如此。 这才是他们要的故事。 裴阶点点头,回眸看向谢麟安,两人相互递了个眼神。 山里大有文章! 萧淮川一介武人,不入仕,定然要去闯荡江湖,最不信这些怪力乱神。 只因谢麟安施压,不得不派人在城中寻找当年被救的受困者。 …… 而回了营帐的谢麟安。 第一件事,就是看云苒的发髻,柔声问道:“苒儿,夫君重新给你做一支墨玉簪子,如何?” 云苒闻言,伸手摸了摸头顶,为难道:“之前的簪子,我没有带出来。” 爹爹给娘亲做的墨玉竹簪。 还有,谢麟安替她做的白玉簪。 都被埋在了浮岚院的庭院树下,不知还在不在? 第189章 你是谁的人 “无妨。回京城,苒儿自然是和夫君住在一起。哪有王妃独住一处的道理。浮岚院……没了就没了吧。” 谢麟安说的云淡风轻,但云苒听着依旧不好受。 只是伸手主动箍住他的腰,倚靠着,轻轻嗯了一声。 “这几日,你与皇姐不要离开营帐,乖乖守着。城门也不必去了。” “已经不去了。”云苒应是应了,但又觉得奇怪,担忧道,“城中又有桃花癫了吗?” “比桃花癫麻烦多了。” “那是什么?” “谢锦辰逃出皇陵,有可能也来了西南。” 谢麟安思忖片刻,还是把来龙去脉告诉了云苒,怕的是谢锦辰联络上了谢楠月,混入城中。 穷途末路,强弩之末,谁知道谢锦辰又会发什么疯? 云苒听得心惊,下意识道:“楠月阿姊知道了吗?” “……还没有告诉她。” “我不想再瞒着她了。阿兄是有这方面的顾虑吗?”云苒蹙眉。 谢麟安轻抚着云苒尚且平坦的小腹,摇头:“皇姐一向比谢锦辰通透,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凡,谢锦辰有她的清醒,也不会做出一堆糊涂事。” 云苒想起,谢楠月说过,她不过是个罪人,再回京城,定然没有容身之所。 阿姊真的会留在西南吗? 皇城之内,手足相残,总是那么残酷。 云苒不敢细想,却觉得谢麟安搭在自己的小腹上的掌心,竟然也变得凉透了。 会不会有一天……他们的孩子,也会面临如此的局面。 为何总有纷争呢? “别担心皇姐。真要说起来,不如想想另一个人,需不需要堤防?” “谁?” “谁曾经与东宫交好?谁又是从东宫里出来的?”谢麟安眸色略微深沉了些,语气也重了,“裴阶当初帮你逃离京城时,曾经说是自己中毒已深,理由是一场乌龙。他以为,秋姑娘给他疗伤的金疮药中加了毒物。事实上,她加了能加速伤口痊愈的草药。关键是,这种药方出自西南。” “和爹爹……我是说雁郎中脸上的疗伤之法相似吗?” “是。雁郎中久居西南,倒是不难理解。但一个从京城东宫赏出来的通房丫鬟,怎么会知道这些呢?她奉了裴阶之命,想从宸王府的马车中将你劫走时,也用了山匪登徒子惯用的蒙汗药。一副药下去,倒了一片的暗卫。” “……” 又是不得不防。 “东宫与宸王府之间的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 “阿兄……” 云苒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与先前的紧张担忧全然不同。 谢麟安低头,撞进人炙热期盼的眸子里。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为何,怎么就突然能收获如此真挚热情的目光。 只见云苒莞尔一笑,踮起脚尖,在谢麟安的唇上轻轻覆了一个吻。 “阿兄把事情都告诉苒儿了,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眼眸一转,自顾自又答道:“难道这就是夫君与阿兄的区别?” 谢麟安一怔,被她给逗乐了。 “这么乖巧,是在哄夫君吗?”他笑。 “是患难与共。苒儿相信,夫君一定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她也笑。 一声夫君,听得谢麟安极为熨帖。 日子也不算短了。 等解决了谢锦辰,再陪着苒儿去看看萧青山,再与云将军相认,过不了多久,就该回京城了。 宸王府,也该翻新好了吧。 搂紧怀里的人,谢麟安心中原有的一丝疑虑,也终于算是烟消云散了。 既然苒儿信他,他也不一定不负重托。 “事情解决后,我们就回京城,好不好?” “嗯,好。” 云苒重重点头。 营帐中,一派温情。 就连风路过的呼声,都变得亲切温柔。 …… 另一边,裴阶的营帐中。 秋姑娘不满地朝裴阶伸出手,说要包袱:“我与双儿住的好好的,为何要搬回来?” “为何?你是谁的人,该待在谁的身边,忘了吗?” 裴阶冷眸掠过她一脸的倔强。 秋姑娘抿了抿嘴,同样哼道:“阿秋可不敢陪在裴大人身边,送补药认为是下毒,做的烤鸡也能吃坏肚子。或许,奴婢就是配不上裴大人,该早些离开。” “出了京城,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在裴府当真是委屈你了。早就对我不满了吧?” 秋姑娘:“……”我可没说! 裴阶见她直接默认,没好气地觑她一眼:“另一只手伸出来。” “什么?!”秋姑娘嘴角一抽,不给。 裴阶眼疾手快,一下就扯过来,摊开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检查。 闷声:“他是不是联络你了?” 第190章 越来越没规矩了 “什么他?哪个他?”秋姑娘嘴硬。 裴阶缓缓眯起眼睛,学着她的语气,幽幽道:“你说,什么他?哪个她?我与你之间,还有几个……他?” 还几个他? 秋姑娘没好气地移开视线,不搭理。 “东宫倒了,本辅尚能保你一命。要是心猿意马,背地里做小动作,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裴阶没松开她的手,顺着一拉,就搂进了怀里,凶巴巴地吓唬。 秋姑娘早就不吃这套。 在裴府时,她装着乖顺,裴阶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两个人相互做戏,演给对方看。 出了城,反而都不装了。 裴阶脸上万年噙着的笑意,都被自己气得压下去不知道多少回了。 莫名,还有些解气。 但那只烤叫花鸡,她真不是故意的! 他误会自己下毒,正好用叫花鸡报复回去,也算是一比一打平吧。 既然,他如此大方,要保自己一命,那她也没那么不识好歹,非得装什么清高。 “那就……辛苦首辅大人了。” 秋姑娘侧头,一下亲在裴阶的脸上。 等人视线转过来,她振振有词:“你先将我搂进怀里的。” “所以呢?只是亲在脸上?”裴阶视线垂在她的唇上,脸色晦暗不明,说道,“越来越没规矩了!” 说着,将人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 乖乖拴在身边,才是最靠谱的。 无论谁来,都带不走。 …… 随着谢锦辰出逃消息愈演愈烈,即便城中实行宵禁,还是能听到有人在白日里高谈阔论。 不敢明说当朝故事,借着戏文,讲一出狸猫换太子。 双儿打茶楼经过,听得津津有味。 青柏要去城门接替青九,见状,实在忍不住提醒:“说书人的命,都是这么没的。” 吓得双儿脖子一缩,再也不敢听了。 青九又是一天无功而返,略微丧气。 双儿鼓励道:“别急!找不到人,不一定是你看走了眼,可能当初只是人根本不在城内。” “画像出自你手。”青九浓眉大眼盯着双儿,有些诧异。 双儿立刻抬高声音:“这能怪我?明明是萧大人手下的将领们描述有误,说的不够细致。这两天萧老将军也该到了吧?等人到了,问问他,再丰富一下细节,就完美了。” 青柏下意识就点头赞同。 青九揉着发酸的眼睛,默默叹气。 “来吧!找雁郎中开的敷药,回去之后,用温水化开,贴在眼睛上就好了。”双儿颇为热情,掏出准备已久的敷药,递了过去。 青九接过,正往口袋里装的时候,听到双儿还在叮嘱。 “用完以后,一定要用胰子多洗几遍脸哦!这西南的草药,不少都会染色的。到时候花花白白,该像山里的竹熊了。” “……” 青九眨了眨眼睛,有些想把敷药退回去。 但一旁青柏居高临下,视线盯着她伸进口袋的手。 她默默地停下动作。 “多谢双儿姑娘关心。” “你太客气啦。” 双儿对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浑然不觉,喜滋滋地对着青九笑得很开心。 …… 众人都在期待着萧青山的到来。 然而,到了夜里,却传来了坏消息。 萧老将军原本已经清点人马,预备赶来玉鹭镇,却在刚离开军营后不久,就遭到狄族的伏击。 如今,一行几人都受了伤,暂时停留在半道修整,需要耽误几天。 飞鸽传书,信笺上难得字写的很少。 营帐中的众人,都面露忐忑,免不了揪心。 “不如由我去一趟。萧大人是否知道将军前来的路线,我们沿路去找。”徐卓光提议。 他一说完,谢楠月的眉头就蹙了起来。 萧老将军骁勇善战,尚且无法抵挡狄族的探子,徐卓光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半道受了埋伏,该怎么办? 她焦急地转过头,难得殷切地看向谢麟安。 这事情得由他定夺。 云苒注意到谢楠月为难的表情,想偷偷给谢麟安递个眼色。 ——“你要是同意让徐御医去了,阿姊肯定会担心的!” 谢麟安却没有看向她。 而是问萧淮川:“有舆图吗?” “有。”萧淮川转头去拿。 “青峪,你挑几个人,护送徐御医一起过去。把那个脚程快的小十带上,有情况立刻回来报备。”谢麟安朝青峪扫了一眼。 青峪立刻扔了背上的大马勺,单手执剑,恢复以往清冷孤傲的模样。 他拱手作揖:“属下这就去办。” 徐卓光起身,也环顾一圈,看到谢楠月时,明显一愣,后知后觉忘了先通个气了。 “我和你一起去。”谢楠月跟着起身。 “不准去。”徐卓光立刻反驳,“知道有多危险吗?” “不知道,你带我去见识见识!” 谢楠月瞪了他一眼,下巴微扬,眼神示意:敢吗? 第191章 算不算无理取闹 宸王府的暗卫,兵贵神速,很快就打点好队伍。 徐卓光提着他的药箱,又挂了不少的草药包,才算放下心,翻身上马。 雁归没有和大家一起参加讨论。 他的身份不过是城中的一名土郎中,涉及狄族探子的情报,不方便当面透露。 可他还是赶在徐卓光临出发前,送来了一些金疮药。 “徐御医要出远诊啊?这些药,带着或许有用。” 徐卓光只扫了一眼,就认出东西不简单,重重点头:“多谢。” “保重。” 人马没有多停留,一路快跑就出了城。 谢麟安和云苒在城门口送他们。 云苒两头着急。既担心萧青山遇到伏击,受伤严重,又担心谢楠月挂念徐卓光安危,会想不开。 把人一送走,立刻就赶回营帐。 “楠月阿姊,徐御医已经走了。你要是担心,我陪你……” 帐帘一掀。 里面……空空如也。 “阿姊!阿姊——” 云苒一惊,慌乱地四下找寻。 帐篷就那么大。 桌子底下,床帐里面,还有一块布帘充作的屏风之后…… 什么都没有! 顿时,一股寒意从脚底心漫起。 她按着起伏不定的心口,在营帐中,急得团团转。 跑哪里去了?! 是不是心里不高兴,跑去她的营帐了? 可阿姊是知道的呀,知道她与谢麟安会去城门送徐卓光出城。 不过,还是先去看看! 云苒顾不上其他,连忙起身,提着裙子跑回自己的营帐。 同样一掀帘子。 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只是跑得太急,桌上点的烛火,火苗微微颤动。 紧随其后的谢麟安都有些慌了。 将到处乱窜的云苒一把抱住,气吼道:“跑什么,找什么?还能和平时一样吗?万一摔了,怎么办?” 云苒仰头,急迫道:“楠月阿姊不见了!她肯定是担心徐御医一个人去救萧叔叔,想要跟着一起去了。马厩,马厩……我们去马厩看看!” 还没说完,云苒的脚已经朝着营帐外面走去了。 “苒儿……” 谢麟安劝不住,只好陪着她把整个营地都找了一圈。 最终,还是青九跑来,说小十传了口信。 “怎么说?”云苒急迫。 “长公主与徐御医一同上路了。她特意传话,让王妃不要担心,去去就回。”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云苒一听完,想也没想就反驳,说完自己都愣了。 想到自己也曾不告而别。 半晌,没再言语。 谢麟安将人搂在怀里,轻拍着:“她走她的,你担心你的,不冲突。不要气坏了身子,好不好?” “阿兄……” 云苒泄了气,抱住谢麟安的腰,死死扣住,不敢放人离开。 她越来越情绪化了。 丁点大的事情,都会被无限放大,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徐卓光之前说过,说妇人有孕,心绪会有所变化,想哭就哭,想怨便怨,内心舒畅更好。 谢麟安听进去了,由着她闹。 但云苒心里明白,自己有点太不对劲了。 她几乎受不了一点点的挫败。 偏偏大家都觉得寻常,不必在意。 明明雁归就是爹爹,她却不能相认。 明明谢锦辰就在暗处,她也不能告诉楠月阿姊。 萧叔叔遭了埋伏,受了伤,她帮不上忙,也不敢让阿姊前去。 她……好没用…… 整个玉鹭镇中,所有人各司其职,反而是她,变得可有可无,成了拖累。 “苒儿,回去歇息,好不好?”谢麟安耐心哄着。 一旁的青九被青柏拉着,早早退了下去。 云苒由谢麟安打横抱起,窝在他的怀里,低喃道:“我算不算是无理取闹?” “不算。担心皇姐,如何算是无理取闹呢?” “可他们是去救萧叔叔。我也担心萧叔叔的。” “苒儿自然是担心萧老将军,谁还能怀疑这点不成。别胡思乱想,知道你有孕辛苦,不宜思虑过重。明日,让雁郎中替你请个平安脉,可好?” 请平安脉是假,让她多些时间与爹爹相处,才是真。 云苒知情识趣,满怀感激地看了谢麟安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好。” 长夜漫漫。 西南的夜,格外幽静绵长。 而在玉鹭镇外的山道上,出现了一个拄着拐杖的蓝衣青年,脚步蹒跚,衣着打扮看似普通,眼神却如刀锋般犀利,死死盯住城门,冷声道: “谢麟安!欠了我的,必须血债血偿!” “杀我父母,毁我妻儿,夺我皇位,不共戴天!” 第192章 长公主是为了我 青十刚发现谢楠月混入救援萧将军的队伍中,立刻就赶回通报。 可惜,徐卓光那个没开窍的木头,竟然一直到天快要亮时,才发觉身边跟着的暗卫不太对劲。 定睛一看,竟然是做了暗卫打扮的谢楠月。 “长公主?!” 他大惊,眼神忍不住打量起谢楠月质朴的玄衣打扮,半点妆容都没有修饰,唇色也不过淡淡的粉,未点绛色。 当然,美还是美的。 但与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不同,此刻的谢楠月被晨曦笼罩,更为恬静大方。 “看什么看?不认得了?好你个徐温言,近来纵着你了,竟然如此翻脸就不认人了?” “长公主为了我,一起出城吗?” 徐卓光喃喃。 谢楠月面色一红,撇嘴移开视线:“谁说是为了你?!萧老将军为国效忠,我也不过想尽些绵薄之力……” “长公主是为了我。” 徐卓光不听谢楠月的解释,语气变得笃定,说着说着,便自顾自笑了。 谢楠月原本还以为这个木头,会生气自己不声不响地跟来,一旦发现就会命人护送自己回去。 万万没想到,是如此呆萌的状态,一时也拿捏不好,究竟是她想错了,还是徐卓光被吓懵了,没回过劲来。 直到过了山头,听到前方探路的暗卫汇报发现伏击地点,徐卓光身体肉眼可见地紧张,谢楠月才后知后觉,这家伙是怕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中御医,虽说不是娇生惯养长大,但也绝对没有吃过什么亏。 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要不是为了追她,从京城一路跟出来,也不会跑去玉鹭镇,更不会有机会照顾受伤的将士。 但他却丝毫没有迟疑,几乎当机立断,要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帮着什么,做些什么。 真是……令人钦佩。 谢麟安身边的人,也太好了。 自己的眼光,也当真是不错。 “喏!”谢楠月递出自己的缰绳,交给徐卓光,“本公主累了,马儿你来牵!” 前一晚,几乎都是策马奔腾赶路,的确会累。 现在到了萧将军伏击受伤之地,马儿的速度都下来了,得一寸寸找过去,不能有疏漏。 谢楠月如此放心他,徐卓光会心一笑。 扯着缰绳,这才反应过来。 她竟然自称了本公主。 太久了。 太久没有听到她那么说了。 一时间,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明明她…… 算了,无妨。 无论如何,她在自己这里,始终都是尊贵无比的长公主。 “那里!看着像是一座庙!” 谢楠月直起身体,手指向远处树林方向,层层的树杈中间,有一处明黄的佛寺飞檐露出。 “快!去看看!” 徐卓光收回思绪,与谢楠月一个对视,下了命令。 一行人往林中走去。 …… 玉鹭镇。 宸王府带出的暗卫,大多数都跟着徐卓光出去营救萧老将军。 谢麟安将青九和小暗卫都撤了回来,时刻跟着云苒。 谢锦辰潜逃,萧青山被伏击…… 这两件事情,隐约间似乎有什么联系。 要不然,也太过于巧合了。 还有就是,欢喜香,玉鹭镇的桃花癫,崩塌的玉石矿,绝迹的鹭鸟,和十年前的大军溃败,有没有联系? 更有甚者,十年前西南桃花癫盛行之际,永宁王曾经来过江南一带,会不会与他有关? 如今,永宁王已死。 鸠占鹊巢,谋朝篡位,功亏一篑。 又有何人能够说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云慕风借着雁归的身份,在城中来去自由,却不愿暴露给任何人,又是为的什么? 谢麟安不敢冒险,也不敢再拖延。 他直接找到萧淮川,开诚布公: “你应该早就知道雁归老郎中的身份,是不是?” 萧淮川平静地看着他,冷声道:“回殿下的话,雁老郎中是城中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有其他什么身份吗?” 谢麟安不满。 “萧淮川,过犹不及。你若是敬重云慕风,想替他遮挡一二,本王尚可以看在萧老将军惦念王妃的情谊,对你网开一面。但要是有其他企图,可不要怪本王,杀一儆百了!” 云慕风! 直呼其名! 谢麟安已经知道了! 萧淮川顿时面色煞白,顿了片刻,迟疑道:“……我也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不可乱猜。” “问过他了?”谢麟安看向萧淮川,只得到一个沉默的点头。 半晌,他轻嗤一声:“萧淮川,本王怎么觉得,你离了京城,反而变得怂了呢?怎么,心里有鬼了?憋着劲,要做什么?” “……没有。” “你最好没有。否则,这西南大营也别继续待了。” 说完,谢麟安拂袖而去。 留下的萧淮川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牢,眸色深了不少。 他能做什么? 还敢做什么? 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不是吗? …… 云苒被谢麟安吵醒,见他出了营帐,也迫不及待地想要找雁归。 连日来,焦灼混沌的情绪,实在难以排解。 几乎是下意识,她本能地想与爹爹多相处。 听他宽慰几句,或许会好一些。 思忖着,云苒在营帐中四处找雁归的身影,但遍寻不到。 青峪跟着徐卓光出城去,伙房里的人大多面生。 有人见她着急,便提醒:“先生说缺了一味药,出去备了。不知是去了城里,还是到山里去了?” 第193章 先生未雨绸缪 山近在眼前。 扭头一看,后山悬崖峭壁,挂在半空的瀑布身后,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层峦叠嶂,不可估量。 云苒有些失落。 连日来的变故,在她的心头积压,一桩桩一件件,有些透不过气。 她与阿兄和好了,腹中怀有两人的骨肉,爹爹也在身边,还回到了西南…… 都是好事。 可萧叔叔因为来见他们,遭受狄族伏击,楠月阿姊陪同徐御医前往接应,路途凶险; 谢锦辰太子被废,却还虎视眈眈,恐对阿兄不利; 更别提西南的桃花癫,京城的安神香; 阿兄虽未与她再提及,但天天早出晚归,必然是与裴阶和萧淮川一起商议。 ……萧淮川。 还有他。 到底还是生分了。 一声叹息,云苒的心绪越来越低落。 突然,斜刺里出现一柄长剑,拦住她的去路。 严格来说。 是剑鞘。 她回眸,见到了微微蹙眉的萧淮川。 “山路崎岖,不要往前走了,宸王殿下没有给你安排侍卫吗?之前一直跟着你的那个姑娘呢?擅离职守?” 云苒抿唇,不满他口中随意编排的擅离职守,但也不愿与萧淮川起冲突。 如今两人的关系,算不得好。 她只是轻轻摇头:“青九没有擅离职守。守了好几日的城门,也该好好休息。是我让她今日休沐。” 萧淮川眉峰蹙得更紧,显然并不买账。 “宸王府的暗卫若是不够用,守城兵多的很。” 言下之意,由他派人,护苒儿周全。 云苒一听,到底没忍住。 “守城兵?他们是守城的,不是用来守我的。况且,我也只是在营帐附近走动,会有什么危险。” “苒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萧大人是什么意思?” 语气尖锐了些。 萧淮川脸色微沉,顿了顿道:“一定要与我如此说话吗?原先,你也是愿意和我一起离开的。” 他的目光垂落,慢慢移到云苒的小腹上,眼神变得晦暗深邃。 而手里的剑鞘,因为紧握,发出清脆的响。 “之前你愿意带我离开京城,回来西南,那份心意我永远不会忘记。倘若以后,有什么能让我替你做的……” “云苒!” 云苒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萧淮川一下子打断了。 他出声制止,人也往前迈了一边,顾不得云苒往后退的步伐,步步紧逼。 他没再开口,嘴唇抿了又抿,始终欲言又止。 最终,败下阵来,说道:“云将军的事呢,苒儿不与我一起查吗?” 他提出邀请,只觉这件事云苒不会拒绝。 然而,云苒摇头:“不必了。” 不必? 为何不必? 苒儿竟然还有一天,不再关心云将军的下落吗?! 萧淮川身形一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王妃!” 青九着急地跑了过来,神色匆匆,脸上带着未擦干的水渍,眼下染着一点乌青。 “找到了,找到了!” 她激动地边跑边喊。 跟在眼前,注意到萧淮川,才啪的一下捂住嘴巴,低头不语了。 硬生生闭上了嘴巴。 一双玲珑大眼,眼巴巴地盯着云苒,眨了眨啊。 见此情况,萧淮川终究还是待不下去,只能拂袖离去。 人一走。 青九迫不及待地说道:“属下找到人了!是雁归老郎中!” 闻言,云苒呼吸一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青九也太聪明了吧。 “是属下愚笨,没有细想乔装打扮的可能。双儿姑娘赠了几副敷眼睛的药贴,今儿用了一下,脸上染了乌青的药汁。一下子,就想到了雁归郎中。除去他脸上的印记,几乎与画像一模一样!” 青九有些自责,她居然耽误了那么久。 云苒知道她藏不住事情,情绪都写在脸上,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于是主动挽住青九的手。 “告诉别人了吗?” “自然没有!” “那就谁也不要说,我先与阿兄通个气,好吗?” 云苒说的客气,青九连忙点头。 两人转身而去,半道又遇上了萧淮川。 青九二话不说,直接把云苒往另一条路领去。 云苒哭笑不得。 …… 另一边的营帐中。 谢麟安与裴阶正在商讨事情,被一位郎中打扰。 那人没有进营帐,只在门口立着,规规矩矩俯首作揖。 “今夜镇上要点花灯,还请宸王殿下,裴大人赏光。” 说的客客气气。 谢麟安觉得声音耳熟,远远扫了一眼:“抬头。” 郎中缓缓抬头,眼神恭恭敬敬,不卑不亢。 活像老寿星般突起的脑门。 谢麟安眼皮一跳,闷笑道:“你这是已经痊愈了?” 闻言,郎中嘴角抽了抽,尴尬地又低下了头:“回殿下的话,已经都好了。雁郎中妙手回春,救了小生一命。” 许是初结识时的印象过于深刻,谢麟安总记得他桃花癫发作,傻傻颠颠的状态,一时如此正经,反而有些不习惯。 “听闻之前你病情严重,是因为以身试药,勇气可嘉,应当论功行赏。” 谢麟安朝旁边的裴阶看了一眼。 裴阶默默应下,朗声道:“近期不要离开镇上,过几日定然会有赏赐上门。” 郎中愣了片刻,眨了好几下眼睛,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跪地谢恩。 咚咚—— 大脑门叩在地上,发出不容忽视的响。 听得谢麟安心惊胆战,连声喊着免礼。 “对了,本王今日尚未见到雁郎中,是否还在营中忙碌?”谢麟安想既然要赏赐,肯定少不了雁归的份。 “他老人家一早上便上山去寻曼陀罗与雪上一支蒿,还未下山。” “城中的病情,不是已经解决,怎么还又跑到山上去了?” “先生一向未雨绸缪。殿下放心,今晚的花灯会,雁郎中一定能赶上。也算是玉鹭镇的传统,桃花癫过去后,镇上家家户户都会挂上花灯,驱邪祈福。雁郎中几乎每年也都会给家人点放天灯,不会迟到的。” 第194章 那是青九的响箭! 入夜,玉鹭镇张灯结彩。 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花灯,五颜六色,造型各异,颇为有趣。 云苒听谢麟安说,爹爹每年都会为家人点燃天灯,心头触动,眼眶红了许久。 她一直盼到天黑,也没有见到雁归下山的身影。 一时心焦。 谢麟安哄她:“或许,他走了旁路,早就已经到镇上了。我们前去等他。城中喜事,难得一见。” 云苒自然知道,不止如此。 谢麟安亮了身份,城中百姓翘首以盼,都想在花灯会上,能够一睹尊颜。 不能缺席。 青柏早就严守以待,握着佩剑的手,时刻戒备。 云苒不敢耽误正事,压住心头的遗憾,乖巧地跟着谢麟安去镇上。 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往日还真没发现,城中竟然有那么多的人。 百姓们也是喜气洋洋,都穿着自家最好的衣裳,欢天喜地。 萧条近一个月的时间,这座西南小城,终于恢复了活力。 道路两旁支起不少的小商小贩,张罗着,吆喝着,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招揽生意,想要将前面亏空的营生,都找补回来。 “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咧!新鲜出炉的大包子哎!” “糖葫芦,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桂花糕!天下第一的桂花糕!” “……” 四周原本热热闹闹。 他们一行人到了街上,又引起一阵小骚动。 “宸王殿下金安!” “殿下千岁!王妃娘娘千岁!” “王妃娘娘!” 山呼声四起,人群也有了渐渐聚拢的趋势。 谢麟安面上对着百姓们盈盈淡笑,不住颔首示意,私下已经朝着身后的青柏示意,要他先将云苒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城楼之上,寻常百姓去不得。 他抬眸望了一眼,青柏立刻明白,低声道:“青九,你带人先护送王妃去城楼,不要耽误。” “是。”青九领命。 云苒迟疑,伸手拉了一下谢麟安的衣袖,心头有一抹慌张。 四周人太多了,万一有人对阿兄不利。 她一走,又要带走不少的暗卫。 裴阶和萧淮川也没有跟在他们身边。 他们二人,借着谢麟安来街上,万人空巷的光景,暗中带队去排查城中各处。 试图找到谢锦辰的落脚处。 “夫君,苒儿与你一道。” 有旁人在,云苒乖巧地喊了夫君。 谢麟安自是欣喜,唇角微微扬起,哄道:“身体要紧,人太多了。苒儿在城楼上等夫君,好不好?夫君不走远,你到了城楼,也能看见我。” 他伸手一指。 城楼的确就在眼前。 云苒抿了抿唇,暗自叹气,压下不住冒头的心慌,点头同意了。 她在青九的护送下,拨开人群,往城楼方向走去。 今年的天灯,都摆在城楼上,约定由几位大功劳的郎中与谢麟安一道点起。 云苒宽了宽心,想着一会就能看到爹爹,便没有那么难受。 可惜,低头轻笑时,她见到眼前出现一双布满脏污泥泞的鞋,挡住了去路。 她往左,那人便往左。 她往右,那人便往右。 有些不满地想要抬头看去,只觉得眼前轰地一下燃起一片红光! “走水啦!走水啦!” “快来人!” 云苒根本没有看清眼前的情况,只觉得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往前一拽,口鼻立刻被捂住了。 浓郁的一股香味,直冲脑门。 来不及发出一个声音,她瞳孔涣散,手脚瘫软,往一旁摔去。 想象中,跌倒在地的钝痛,并没有发生。 依稀感觉到有两个人分别架起了她的胳膊,直接将她悬空拎起,往人群外拖去。 “王妃!云姑娘……” 青九急切地在身后追喊。 但因着火而慌乱逃窜的人群,很快就将她和几个暗卫冲开了。 宸王府的规矩,不伤百姓。 她试着要开出一道路来,奈何一旁的花灯架子整个都燃烧起来,底部发出吱吱嘎嘎的断裂声。 一时间,街道这头乱的人仰马翻,不少人都被推倒在地,倒了一片。 “不要踩!不要踩!大家都看脚下!” 欢笑声早就变成了哭喊。 青九着急云苒的情况,却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更有孩童找不到父母,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喊着:“娘亲……” 青九再也耽误不得,直接搂着两个小孩,一同飞升上了屋檐。 她把孩子安置在屋檐之上,瞪着一双大眼睛道:“不要乱跑!就待在此处,自然会有人来救你们。要是摔下去,小命就没有了。” 两个孩子抽抽搭搭,似懂非懂地点头。 他们是被父亲带来街上,说能找到娘亲。 就在刚才,父亲说,这个穿着一身罗刹黑,却有着一双浓眉大眼的漂亮姐姐是娘亲,要他们去抱住大腿。 不然,娘亲又要跑了! 他们听话,死死抱住娘亲的腿,一刻也没有松开。 怎么还是留不住呢! “嗖——” 一声尖锐的响声,直冲云霄。 随后,炸裂声接踵而来。 两个孩子眼前骤亮,瞬间忘记了哭泣,同时仰头看向天空。 联络响箭的亮光照亮了半条街道。 很快。 谢麟安这头也注意到了异样。 青柏沉声道:“殿下,那是青九的响箭!” 谢麟安脸色顿时就黑了,厉声道:“还不快去!!!” 第195章 无人为他 云苒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她身处如墨的深渊,见不到光,听不到响,只有后颈传来阵阵钝痛,提醒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阿兄……” 她张了张嘴,呛到一口浓烈难闻的发霉味道。 一个激灵,眼睛顿时就睁开了! 胸口起伏,心若擂鼓。 还好,只是梦啊! 眼前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小木屋,头顶的屋檐早就破了洞,仰头能看到斑驳闪耀的星空。 云苒没有兴致去瞧。 她的脖子太痛了! 稍微一仰头,只觉得眼冒金星,恶心想吐。 只能强忍着不适,慢慢爬起身。 检查手脚,没有被绑的痕迹。 转了转腕子,似乎没有受伤。 抓自己的人,竟然如此放心? 云苒不由得警惕起来,呼吸也变得小心谨慎,四周的霉味带着潮气,刺激她的鼻子。 或许,是对蒙汗药太自信,觉得她没有那么容易醒吧? 这么想着,云苒一点点爬起身,慢吞吞地往门边走去。 已经握住了门把手,她紧了又紧,足足等了有一刻钟。 她竖起耳朵,除了几声不知名的虫叫,没有其他声响。 黑夜中,静得可怕。 外头应该没有人! 现在就……逃! 猛地一下—— 云苒拉开木门,想一口气冲着跑出去。 如此安静,肯定不在闹市,四周或许早就已经荒废。 只要跑的就快,应该也能逃出生天。 她这么想着,一脚迈了出去…… “啊——” 伴随着失重感,云苒不可抑制地爆发出尖叫声! 她的双手还抓着门框,但脚却没有落在地上,高高悬起,在空中飘荡。 她根本不是在什么荒废房子里。 而是在断崖边上! 门外便是万丈悬崖。 这房子大概是某次山洪之后,无法修缮,才被废弃的! 终于明白,为何无人看守。 因为对方料定她不会跑。 无处可逃。 只会自寻死路。 吱嘎—— 年久失修的门框发出即将断裂的声响。 云苒心如死灰,竟然想空出一只手,护住自己的小腹。 她的孩子……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脚步声。 一下,一下,朝着云苒走来。 来人的脸,隐匿在黑暗中。 声音阴柔尖锐: “怎么那么不乖呢?谢麟安连这点规矩都不教你吗?小苒儿的好奇心太重了,以后怎么母仪天下呢?还是说,只要陪在谢麟安身边,当个通房玩物,就能满足了?哈哈哈哈!” 云苒听出来了。 是谢锦辰! 他真的到玉鹭镇了! “你想做什么?!”云苒仰头,怒目瞪去。 始终看不见谢锦辰的脸。 却听到他不住啧舌: “啧啧啧!小时候就不乖,像个跟屁虫一般,跟在谢麟安后面,傻呵呵地笑。可惜了……最后还是要落到孤……我的手上!” 谢锦辰明显一顿,很快又收拾好情绪道:“小苒儿,不如这样,你喊一声阿兄。我救你上来,好不好?” 云苒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不再挣扎,只对着黑洞洞的茅屋,咒骂一句: “你休想!” 双手一空,身子直接往下坠去。 躲在黑暗中的谢锦辰,心脏随着一空,紧张地飞扑出去,同样骂道:“你疯了!不要命了!” 他半边身子趴在悬崖上面,伸手去拽,只揪住了云苒的衣袖! 她甚至连手都握成了拳头。 不愿被救。 “谢锦辰,你果然当不了太子!云家满门忠烈,怎么会向偷鸡摸狗的宵小之辈妥协!你想用我威胁谢麟安,少做梦了!” 布帛自然撑不住云苒的重量。 眼见着,她就要坠下山崖,谢锦辰厉声吼道:“还不下去救!一群蠢货。” 一声令下,从屋里跑出几个穿着玄衣蒙着面的打手。 其中一人,拿出一节竹管,对准了云苒的脸庞,猛地吹了一口。 云苒睁大了眼睛,什么都没有看见,却在片刻后,再次失去意识,脑袋往旁边一偏,晕死过去。 “绑起来!给我盯死了!她要是死了,我报不了仇,你们要的东西,也别想得到!” 谢锦辰面容扭曲变形,气急败坏地嘶吼。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云苒愿意为了谢麟安去死! 凭什么母后愿意为了永宁王去死! 而他…… 而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没有! 没有人为了他,愿意为了他…… 郭岁欢是为了父兄安危嫁进东宫,表面功夫做的再好,眼睛里没有半分的爱意。 苏欣瑶倒是满心欢喜,一头攀附上来,可他一失势就立刻回到江南,花钱找了个书生嫁了! 她宁愿买下整座书院,请一堆先生教那个穷书生考状元,都不愿意来皇陵见一面! 哈哈哈哈哈—— 云苒肯定是装的! 怎么可能会那么爱谢麟安呢?! 就算现在相爱,以后呢! 等到谢麟安入主东宫,皇亲世家谁不会往他身边塞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做他的春秋大梦吧! 等着瞧。 谢麟安,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有多情比金坚! …… 玉鹭镇上的花灯会,戛然而止。 被烧毁的灯架,仔细检查过,发现有人锯断了底部的支撑,又在断口处淋了火油,才会一点就燃。 谢麟安不再相信城中任何一人,只让裴阶带亲信去查。 查到匪徒早有打算,沿街几乎每一个灯架都被动了手脚,一路延伸,直到城墙。 谁能有这样的手笔?! 谢麟安得知云苒被掳走,气得差点又吐血。 没有见到青九。 青九追着人,不知追到哪里去了! 谢麟安下令把所有人都抓来,一一拷问。 屋顶上的两个孩童,跪坐在地上,两眼包着泪,哭也不敢哭,就眼巴巴地盯着谢麟安。 这两人的父亲,一看就是个痞子,衣裳不整,身上还带着一抹倒人胃口的浓香。 他往地上一跪,吓得直打哆嗦。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人给了十两银子,要我拦住那小娘子。就那个守城门的大眼睛!我怎么知道,他们想抓王妃啊……” 嘶啦一声! 谢麟安直接从青柏身侧拔剑而出,抵在男人脖子上:“那人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哦,哦。我……我没看见,他一身黑,还蒙着面……啊——” 随着一声惊叫,男人被谢麟安踹倒在地。 闻讯而来的雁归,匆忙走到帐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麟安抬眸,猩红眼眶,哑声道:“苒儿被人抓走了。” 第196章 云将军有话直说 哐啷—— 雁归手里的箩筐,应声落地。 他急求吼了一声:“哪里丢的,怎么就丢了?” 营帐中的众人纷纷朝他看去,除了谢麟安,都显露不明白的表情。 又是一声急吼: “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就丢了呢?!” 声音洪亮,吓得一旁两个小屁娃,哇哇大哭。 一时间,鸦雀无声。 此时,在外面探查的暗卫禀报,说城郊山道附近发现不少烈马的蹄印子。 单单只是马蹄印,还不足以引起他们的警觉。 关键是,那印子来的蹊跷。 是典型狄族的修蹄技法。 谢麟安蹙眉听完,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一击劈裂了议事的桌案。 他气得天灵盖都要炸开,叱骂道: “玉鹭镇天天锁城,你们非但人看不住,连马儿也能跑进来!怎么,难不成是想要将整座城池都拱手相让吗?平日里,你们都在做什么!” 哗啦啦—— 周围的将领们,纷纷拱手,做出臣服的姿态。 但谢麟安早已经气红双眸,再也不想看他们一眼。 “青柏!备马!” “是!” 青柏立刻出门,备马,跟着谢麟安前去。 雁归见状,紧随其后,也挑了一匹马追了过去。 数马齐驱。 很快,雁归就追了上去。 他表情凝重,看了谢麟安一眼,似有千言万语要问,但话到了嘴边,却又欲言而止。 谢麟安朝后一瞥,都是宸王府的暗卫,冷眸一敛,说道: “云将军有话就直说吧。本王此刻没有心情拐弯抹角了。苒儿上回已经借着走水,装死逃离过一次宸王府。这一回,本王赌不起。” 一句话,砸得雁归呼吸微滞,难以辩驳。 他嘴角一抽,脸上的乌青跟着动了动,很快又释然。 谢麟安是何人! 当今圣上唯一的至亲血脉,韬光养晦,却能在堪堪及冠的年纪,不废一兵一卒,铲除东宫,一举夺嫡。 这胆识,这魄力,非常人所能比。 眼看着风光霁月,不过是翩翩少年郎,实际上手里握着生杀大权,不知道背地里养了多少的精锐。 自己仗着换了张破败乌青的脸皮,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他面前,毫不避讳。 早就该想到,会有被当场揭露的这天。 对于这点,他早有准备。 可另一句是什么意思? “苒儿为什么要装死离开,殿下您……” 云慕风语气变得晦涩一些,眼眸顿时就黯淡了。 谢麟安拽紧了缰绳,承认云苒是因为对他的怨恨而离开,但此时此刻,他可不会承认! “因为,她听了传言,说你没有死。云将军还活着。所以,她要来找你!” 他话音刚落,丝毫没有给云慕风缓冲喘息的机会,立刻一甩皮鞭,往前冲去。 “驾——” 飞扬的尘土模糊了云慕风的眼眸,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抓住,用力揉了一把,痛得难以呼吸。 电光石火间,他猛然醍醐灌顶。 如果谢麟安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苒儿一定也…… 对不起。 苒儿,别怕。 爹爹来救你了。 就在他想要扬鞭之际,空中传来一声嗖的声响。 一记响箭划过云霄,出现在众人面前。 第197章 谢锦辰,把人放了 “是青九!”青柏激动大喊,“在山腰!来两个人随我去查验,其余人保护殿下!” “是!” “是!” 众暗卫异口同声。 马蹄四起。 谢麟安却猛地一拽缰绳,扬起马前蹄,若有所思。 不对。 应该不是青九。 宸王府的暗卫,随身只会携带一枚联络响箭。 发出之后,必须原地待命,等待其他人支援。 先前在闹市,她使用了响箭,却没有等待其他人,直接追了出去。 理当是乘胜追击。 此时,又怎么会有第二枚响箭呢? 是出了府,便忘记了规矩,还是另有隐情。 眼见着青柏已经带人往响箭方向走去。 谢麟安朝雁归招手:“云将军,我们往另一条路去追。” 云慕风随即点头,没有犹豫。 …… 山顶荒屋。 云苒再次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可怕梦境中苏醒过来。 眼前是斑驳无比的土墙,有一两处大的吓人的裂缝,正呼呼往里面灌着风。 与上次不同,这回屋内有人。 有个阴恻恻的声音提醒:“听说,这位以后就是太子妃了。我倒是馋了。还没试过那么尊贵的女人呢!” “嘿嘿嘿!老子也没有。唉……就这么看着,火气都压不住了。别光说不练,要不然今儿就给哥兄弟一起泄火吧。” “睡死过去,有什么好玩的!去搞点水,把人泼醒,让她看着,叫着……哈哈哈哈……” 几人越说越起劲。 云苒死死咬牙坚持,掌心握拳,指甲早就已经抠进肉里,靠着痛意,驱赶着心底的恐惧。 她想赌一把,谢锦辰需要自己全须全尾,才能和谢麟安做交易。 应该不会任人毁了她的清白。 可惜,她想错了。 几个男人调笑完后,谢锦辰不疾不徐道:“你们别那么猴急。等完事后,这人我直接送给你们。最好是带回去,她啊,不仅仅是谢麟安的未来太子妃,更是云慕风将军嫡嫡亲亲的爱女,是不是更兴奋了?” “什么?!她居然是云慕风的女儿!” “那必须带回去!云慕风杀了我们多少弟兄,就在她身上割多少刀,好好尝尝凌迟之苦。” “……” 几人七嘴八舌,说的起劲。 屋外却传来嗖嗖两声。 两把利刃穿过腐朽不堪的窗户,一刀一命结果了两个黑衣人。 两人前一瞬还在狞笑,下一瞬就已经闷头倒在地上。 “谁!!!” 谢锦辰惊慌失措,一把将地上的云苒拉了起来,将人抵在身前,往外走去! 云苒本想继续装睡,故意往下坠着身子,努力要拖累谢锦辰。 却听到熟悉的声音:“谢锦辰,把人放了。本王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回去继续守皇陵。” 谢麟安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前任太子,眼神中除了凌冽的杀意,再无其他。 话音刚落,谢锦辰哑然失笑。 他啧啧两声,朝着谢麟安不住摇头:“我的好弟弟!你怎么那么蠢呢!你单枪匹马上山,随身能带多少刀?别以为甩两下子,杀了两个人,就厉害了。” 树林四周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谢麟安揪着缰绳,安抚着些许躁动的马儿。 “都出来吧!让咱们的宸王殿下,好好看看,要死在多少人的手里!” 第198章 不能对皇兄动刀吗? 林中陆陆续续走出数十个黑衣蒙面人,只身而立,未见烈马。 谢麟安眼眸微敛,心下警觉。 不止这些人,还有埋伏! 到底是什么时候躲进城中的? 虽然他将萧淮川训得狗血淋头,但心里清楚,整座城固若金汤,严防死守,不可能有遗漏。 除非……当真是从天而降,或是遁土而出。 “闲言少叙,谢锦辰你究竟要什么?杀了我?还是要夺回太子之位?无论如何,都与云苒无关,你把她放了。” 谢麟安翻身下马,手里握着两柄长剑,随意往谢锦辰面前扔了一把,挑衅:“你我比试一把,愿赌服输。” 掷地有声! 谢锦辰却只是扫了一眼,啐了一口。 “我为何要和你比试?你养尊处优,手下那么多精兵猛将可以对打练习,而我在皇陵挨饿受冻,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我与你打,那不是上赶着送命嘛!” “不打?不想杀我?那你要什么?该不会想着,要抓着我的衣襟,一路回皇宫,逼着皇亲世家拿回你的东宫吧!” 谢麟安蔑视一笑,轻摇头。 那样子就像是在说:“怎么可能!” 谢锦辰看懂了他的表情,面容一僵,气急败坏! “谢麟安,你闭嘴!云苒在我的手上,信不信我直接一刀结果了她。” 冰凉的尖刀抵住了云苒的脖颈,再用力一分,即将刺破。 谢麟安冷冷地看着,不疾不徐道:“总不会真的那么蠢吧。你杀了她,自己还有命出这座山吗?别拖延时间了。要我用什么来交换,不如直接说出来。你等得起,旁边这些人恐怕也等不起吧?你和他们又做了什么交易!” “你!”谢锦辰怒目圆瞪,话哽在喉咙,脸蛋都涨红了。 谢麟安哂笑:“你该不会以为,我连几个狄族探子都认不出来吧。还是你已经穷途末路,自欺欺人,幻想他们是从皇陵带出的随从?皇兄。” 皇兄二字,彻底激怒了谢锦辰。 他手下一用力,眼见着匕首就要划破云苒的脖颈。 嗖的一声! 又是一记飞刀,从树林中飞出,划过谢锦辰的胳膊,剖开他手背皮肉,击落了为非作歹的匕首。 谢锦辰一个吃痛,手里一松,抓着的云苒顺势要倒地。 谢麟安箭步迈出,将人搂入怀中。 感受到熟悉的怀抱,云苒鼻尖发酸,轻声地呢喃:“阿兄……” “别说话,乖。” 谢麟安借着安抚的动作,轻轻凑到云苒的耳边,让她继续装睡。 云苒也只能装病。 从悬崖上被救回来时,对方给她用的蒙汗药,此刻还在发挥作用,手脚根本没有力气,想抱住谢麟安都使不上劲。 她要拖累阿兄了。 心里只有这个念头。 “谢麟安,你居然……” 谢锦辰的手血流如注,痛彻心扉,咬牙切齿地咒骂。 谢麟安不动声色,目光下移:“怎么?不能对皇兄动刀吗?可惜,已经晚了。” “畜生!!!!” 撕心裂肺的怒吼,谢锦辰捡起刀,跌跌撞撞往谢麟安面前走。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老子这边死了两个兄弟,不是看你们来吵架的。别忘了约定,这座山,到底什么时候炸?!” 一旁的黑衣人等不及了。 伸手出剑,拦在两人中间。 第199章 本官是为了救他 “炸山?!” 营帐中发出错愕的惊呼。 几位留守的将领围着一圈,面面相觑,像是有些听不懂一般。 此刻,他们面前正跪着一个前来“宣战”的探子,双腿被捆,跪坐在地,双手同样被缚在身后,嘴巴也用一块布头塞得严严实实。 狄族善用毒药。 这种送信的探子,基本都是不要命的。 话说一半,直接咬碎牙齿里的毒物,暴毙而亡,不是没有可能。 他方才出现,说已经俘获了宸王和王妃,要西南大营的将领们乖乖听话,准备好火蒺藜,将玉鹭镇后侧的山炸开,换两人的性命。 莫名其妙,上来就要炸一座山。 “山里有什么东西?那不过就是一座废弃的玉石矿。里头的墨玉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不过是平头百姓家里的物件。说是玉,也算抬举。顶多算块好看的石头。该不会,你们狄族落魄成这样,随便一块破石头,都要捧到天上去吧。” 萧淮川全副武装,走动间铠甲哗哗作响,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拖曳在地,金石脆响。 探子硬气地昂着头颅,嘴角浮起狞笑。 料定萧淮川不会对俘虏做什么。 他是来宣战的先头兵。 要是被萧淮川祭了刀,也是大功一件! 就在萧淮川想要提剑之时,一旁的裴阶沉声开口: “你们把他的嘴巴堵得那么严实,该要他如何解释?不就是怕他齿中有毒?来人!给本官将他的牙齿,一颗颗拔干净!拔的时候,擦亮眼睛,看看清楚,往后再有探子,便知道他们将毒物藏在哪一颗!” “是!” 一旁首辅大人的亲信,立刻领命,将人拖到营帐外面。 不多时,尖锐刺耳的哀嚎声,穿破夜空。 众位将领,包括萧淮川都向裴阶投去异样的目光。 裴阶唇角带着一抹淡然的笑容,不以为意。 “本官是为了救他,倘若真的被毒死了,也是一条命啊!是不是?” “……是。” 旁边有人讪讪。 外头的哀嚎声,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一记颓然倒地的闷响。 亲信掀开帘子,对着裴阶拱手:“大人,只问出两个字:金子。” “金子?!” “金子?!” 众人异口同声,再次面面相觑。 他们守在西南大半辈子,虽说玉鹭镇平和安定,但也仅仅是略微富足的状态,可比不上其他富庶的城池,甚至不少百姓借着投奔亲友的由头,都想搬去其他的地方。 对此,萧青山将军的政策是,家族没有患过桃花癫的人,姑且可以一试。 倘若有过此病,绝对不允许离城。 过去十数年间,边陲小镇,校兵场,墨玉石,桃花癫都封印在这座城池上,可却从来没有听过金子一说。 “这山里竟然有金矿?”萧淮川也一时糊涂了。 他默默抿了抿唇,回望几位老将领:“当年墨玉石矿倒塌,父亲前来协助救人,可曾发现其中有金矿?” 老将领你看我,我看你,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 “没,没,没听说过啊……” 陪着裴阶守在一旁的秋姑娘,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实在忍不住,嘟囔道:“听没听说,直接炸开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尚且不知宸王下落,万一炸到人怎么办?” 老将心有余悸。 裴阶眯缝起眼,负手而立:“你们先去准备火蒺藜,对方一定会再次联络我们,告知地点。否则,他指望我们往哪里扔炮仗?” 第200章 甘愿受罚 半山腰上,青柏率领的众人,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青九。 他们寻着联络响箭的方向走来,到了近处,却只见到青九腹部中箭,被钉死在半截烧枯的树干上。 青柏翻身下马,跑过去时有些踉跄,差点被山石绊倒。 一路上山,他也在想。 为何青九会连发两枚联络响箭,根本不符合……规矩。 每个暗卫身上,明明只有一枚响箭。 她从哪里找来的?! 但见到人的那刻,他也顾不上询问,赶紧冲过去,一剑斩断束缚住她的树干,小心翼翼地将人托住。 断箭留在腹中,暂时还不能拔出。 衣服晕染一片殷红,而箭身又恰巧堵住了伤口。 起码,此刻,青九还有呼吸。 “老大,青九……没有做好,害得王妃被绑架了。青九……愿,甘愿受罚。” 她吃痛地闷哼,眼睛只睁开了一瞬,往日的浓眉大眼,早就没有了光彩,伴随着一股无力回天的死气。 青柏喉咙一哽,搂住她的手,紧紧握拳,用力磨着后槽牙,沉声: “说什么蠢话!活着才能领罚,殿下可没有兴趣罚一具尸体。况且,有王妃护着,谁能罚你!” 青柏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旁边暗卫递过来的金疮药,往青九其他受伤的刀口上撒。 他话音刚落,青九用力扯了一下嘴角。 “老大,你与双儿姑娘……在一起后,都会开玩笑了。” “我何时与她在一起了!瞎点什么鸳鸯谱!有力气胡言乱语,不如交代清楚!”青柏蹙眉,狐疑地看向青九。 青九嘿嘿笑了两下。 青柏正在撒药的手,微微一顿,狐疑抬头,问旁边众人:“是我看错了?” “青……青九她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那人说的唏嘘,刚一说完,倒抽一口凉气,默默将脑袋躲开,有些不敢再看。 是吗? 青柏也不是没有抱过濒死的同伴,多半是哭,哪里会有笑的! 笑得还那么……没心没肺。 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青柏抬头,挑着一个远处的暗卫,命令道:“你过来!将人抱下山,送到营帐中,找裴大人护着!让他找人医治。” “……是。” 被点到名的暗卫,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他刚刚弯腰,手臂搂到青九的肩膀…… 青九立刻又绽开了笑颜。 青柏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气得握紧的指节咔咔作响。 桃花癫……又开始了! 没完没了了,是吧! “等等!”意识到这点的青柏,思忖片刻,恍然大悟,“你方才用的联络响箭,是谁的?你的那枚早就已经用完了。是谁,伤了你?” 闻言,青九半睁不睁的眼眸,彻底阖上了。 但她的手,用力在半空中,挥舞了个弧度。 青柏一把上前,接住了她扔下的响箭哨子。 宸王府的每一枚响箭,都是青柏替他们准备的。 上面刻有标注。 居然是……他! 青柏愤懑地挥起剑,往身旁的树林挥去,惊起一阵夜半归巢的鸟儿。 “其余人,上马!搜山!” …… 山林中,又踏步走出一人。 谢麟安只看了一眼,哼道:“你个小家伙,也跑来凑热闹?” 他怀中的云苒,听着心惊,偷偷看去。 出现在谢锦辰身边的人,居然是奉命护着自己的小暗卫。 就见小家伙直直地朝着谢锦辰,躬身作揖,语气铿锵有力:“禀告太子殿下,信使已被送下山,可前往洞口等待。” “做的好!” 谢锦辰大手一挥,朝着小暗卫命令道:“你,看着他们两个!” 小暗卫冷声应和:“属下遵命。” 随后,目光呆滞地朝着谢麟安和云苒走来。 谢麟安心下一紧,护住云苒的手,更加用力了。 第201章 拿最烈的酒 小暗卫面无表情地抽出两根黑布条,潦草地将谢麟安和云苒的眼睛蒙住。 随后,用剑柄戳着谢麟安的后腰,音色稚嫩,但颇为冰冷地说了一句:“快走!” 谢麟安的手始终半搂着云苒,在旁人看来,她像是还昏迷着,全靠谢麟安的搀扶,勉强能走。 走在前面的谢锦辰回头看了一眼,嗤之以鼻。 而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云苒的手里多了一柄匕首。 是谢麟安递过来的。 她回握谢麟安的指尖,紧了紧。 虽然知道此刻谢麟安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但还是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 不知走了多久,等到吹拂到身上的夜风带着些许潮意,这才停下了步子。 四周声响灵动不少。 水波荡漾,吹风绿林…… “等着吧。看看你的那群狗奴才,能不能看懂命令。”谢锦辰冷哼一声,随即又轻笑道,“应该是能看得懂吧。毕竟,裴知韫那个蠢货,对你那么上心,抓破脑袋也会想出来的吧。” 谢麟安没吱声。 谢锦辰大约觉得无趣,没再继续发问。 西南的夜,比想象中还要阴凉。 谢麟安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但总觉得小暗卫的状态很是反常。 恐怕,中招的人,不止他一个。 …… 青九被送回营帐。 裴阶听到暗卫带回来的话,立刻命人去找郎中,又喊着秋姑娘和双儿去帮忙。 双儿不通医术,看了一眼,就捂住嘴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秋姑娘是练过的。 她只瞧一眼,立刻在怀中掏金疮药,又喊着说:“拿最烈的酒!赶紧!” 双儿立刻去办。 暗卫在旁,向裴阶拱手汇报:“裴大人,城中恐有细作。青九……青九她是被自己人射伤的。请务必小心。” “殿下呢?”裴阶蹙眉。 暗卫摇了摇头:“殿下和雁郎中在山脚下,走了另一条路。派了几人跟去,属下是跟随青柏一起,追随联络响箭而去。却只看到了青九……” “你说什么!自己人?” 正在处理伤口的秋姑娘,闻言一惊,手上动作稍稍一顿,立刻在青九身上翻找起来。 “秋姑娘,你,你做什么啊!衣服都要解开了!” 双儿看着她略显粗鲁的动作,顿时紧张起来,刚想要起身去拦,却发现秋姑娘却从青九的衣襟中抽出一块染血的字条。 “要炸的地方!” 秋姑娘将纸条递送出去。 裴阶低头一看,后牙一紧,高声道:“来人,备马。” 说完,他才看向秋姑娘:“你怎么知道?” 秋姑娘长叹一口气,谨慎道:“谢锦辰的伎俩罢了。” “……”裴阶眸色一沉,“你还真的很了解他。” 一时无言。 秋姑娘将手上的金疮药,匀给裴阶一瓶,没好气地甩了句:“活着回来。” 随后,扭头去处理青九的伤势。 裴阶捏紧白瓷药瓶,到底还是带着笑意,翻身上马。 刚走几步,他又点着回来报信的暗卫道:“让萧大人派人,接应萧将军。边境恐怕有变故。” “属下现在就去!” …… 约莫过了三刻钟的时间。 守在水边的谢锦辰就快失去耐心之时,对面岸边,传来一句: “把人放了,现在立刻就炸山。” 裴阶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山涧。 谢麟安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来了。 第202章 炸开 一切都按照谢锦辰的计划进行。 但在场的众人里,最不开心,也就是他了。 裴阶应该是他的人。 他的人!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两步,看着对面岸边,燃着火把的队伍。 裴阶简直嚣张至极。 黑暗中点燃火把,将自己彻底暴露成活靶子,只是为了救谢麟安。 愚蠢,愚忠! 却也是他从未拥有的忠诚。 谢锦辰握了握指节,始终没有再张开。 已经把人引来了,用不着他发号施令。 黑衣蒙面人挺身而出:“炸开它,只是第一步!找到里面的东西,才是重中之重。” “金子吗?你们即便炸开了它,又如何?当真能突破重围,把一整座山的金矿搬空?”裴阶不卑不亢,言之凿凿。 黑衣人哈哈大笑:“那就不劳你们操心了。” 彼此对峙。 裴阶心中有了猜想:“我与你们一同进山。各取所需,你们拿你们要的,我把人带走。” “……少废话,炸不炸?”黑衣人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这时—— 一声刺耳的轰鸣声响起,数百枚火蒺藜同时抛向崖壁,撞击出空前震耳的炸响,随后陡峭的悬崖壁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山洞裂口。 山泉水从中间,瞬间迸发出来,足足冲溅了一刻钟,才缓缓止住。 与此同时,所有人踩着的地面,猛烈震颤,大地裂开了口子,深潭底部的石块高高隆起,与石壁相接,潭水流尽,那处竟成了连接洞口的天然石阶。 黑衣人伸手抓住谢麟安和云苒,将他们挡在面前,往山洞走去。 谢锦辰走在最后,与裴阶打了个照面。 “殿下属实不该与狄族探子同流合污。” 裴阶扫了谢锦辰一眼,微微颔首,模样是恭敬的,但语气却很是坚硬。 谢锦辰勾了一下唇角:“裴知韫,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堂堂首辅大人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与人同流合污?难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没有半点可以指摘的地方?你不也在狄族人的威逼利诱下,炸开了山洞。看看你脚下的土地,这镇上的人,会不会有人因此而死呢?哈哈哈!” “殿下可知,为何裴某会在此时与您攀谈?”裴阶眼眸一抬,眉眼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戏谑。 谢锦辰脸色微变,迟疑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殿下,请——” 裴阶做了个恭请的手势。 谢锦辰凝眉,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按捺住心中的不解,往山洞走去。 裴阶紧随其后。 …… 山洞内。 谢麟安和云苒眼上的黑布条被摘掉了。 本以为眼前将是漆黑一片,没想到,里头别有洞天。 几簇熊熊燃烧的火把,支在正中央泥泞的土块之上,被四周洞壁上嶙峋而立的玉矿石块折射光线,映照得极为亮堂通透。 除了一名守着他们两人的黑衣蒙面人,其余人都如同蜘蛛一般,攀上了洞壁,在石块之间采撷着什么,不住往随身口袋里装。 谢麟安和云苒相互对视,面面相觑。 身后传来一声:“小苒儿,还没想明白吗?那安神香的料,就是从这里取得呢!” 云苒猛然回头,瞪向谢锦辰。 谢锦辰轻笑:“不止如此,京城的安神香,西南的桃花癫,往后还有什么,谁也说不好啊!” “谢锦辰,你疯了!” 第203章 你没有资格 “哪里疯了!” 谢锦辰哑然失笑,摊手道: “我将整个江山都对你拱手相让,不过是取一点民脂民膏,过的逍遥自在一些,又怎么了!这东西,在京城可是万金难求!难不成,你真以为,我能在那肮脏龌龊的皇陵里,待一辈子吗?!” 他凶狠地骂道:“少做白日梦了!从今往后,烂死在皇陵里的,只有你!只有你这个通房肚子里爬出来的小畜生。只有你,才配在那种地方……” 啪! 响亮的一记耳光,落在谢锦辰的脸上。 空旷的山洞里,顿时响起数道回声,来回震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尚未收回手的云苒身上。 “住口!你没有资格说这些!” 云苒气得瑟瑟发抖。 谢锦辰用舌头抵住吃痛的脸颊,嘴角一抽,声音中带着凉意。 “你说我没有资格?” “对!你没有资格!” 云苒拦住谢麟安的面前,下意识地打开手臂,做出保护的姿态。 “皇上给了你二十年的时间!东宫难不成你没有住吗?太子之名,你没有担吗? “就连裴大人,最好的伴读,都要从宸王府抢走,送到你面前。他如今成了首辅大人,朝廷文官之首。 “镇守西北的郭将军之女嫁与你当太子妃,武官也能随时笼络。可你做了什么! “恨不得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了你面前,你却只想着妒忌和猜疑。你嫉妒裴大人曾经是宸王伴读,嫉妒西南云将军满门获罪,却留我寄养在宸王府。 “你事事要攀比,样样要计较。明明宸王府的待遇,不及东宫万分之一,你却总是不满。 “你折磨裴阶,要把他的傲骨磨灭;看不上太子妃怀着的女儿,要抢指婚给宸王的苏欣瑶; “就连楠月阿姊……你们小时候也曾是要好的兄妹,只因她与宸王府心无芥蒂,走得略近些。你便一点点疏远她,不闻不问!” “你究竟知不知道!过去二十年里,但凡你励精图治,笼络朝臣,为天下黎民着想,当一个称职的太子,谁又能将你废黜! “你的骨子里,流淌的难道不是皇亲世家的血脉吗!谢锦辰,是你自己毁了一切!” “你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从皇陵逃走,很厉害,是不是!可是楠月阿姊替你赎罪,用金钗生生捅了自己,九死一生,差点也跟着皇后去了……” 说着说着,云苒眼中热泪盈眶,低头呜咽起来。 谢麟安沉着脸,将人搂进怀里,轻拍道:“和他说什么,他听不懂。” 被这些话砸中的谢锦辰,仅仅在听到谢楠月捅了自己时,眉头微微一簇,但很快又释然了。 “别装可怜了。我看着楠月和徐卓光成双入对,没死成。” “你!” 云苒倒吸一口冷气,抚着心口,真的应了谢麟安的话。 这人没有良心。 也没有野心,有的不过是,歹毒的恶心肠! 几人僵持着。 谢麟安环顾四周,也是看不透:“你与虎谋皮,带着狄族来抢这些,是巴不得他们在用十年前的老法子,让整片西南再次陷入桃花癫。到时西南失守,战火四起,民不聊生,谁还能买你的安神香!” “要不然,说你们蠢呢!我都已经穷途末路,怎么可能让别人好过呢!你等着……” 谢锦辰像是就在等待谢麟安如此问他。 他竖起指尖,眯起眼睛,享受一般地动着嘴皮子:“一,二,三!” 三字音调刚落。 四周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声。 原本还攀在洞壁上的黑衣人,多数都从空中,啪嗒坠落,捂着脸在地上苦苦哀嚎,扭成麻花状。 “啊,啊——你竟然给我们下毒!解药,解药!!!” 惊嚎声四起。 谢锦辰却只有一句:“蠢货!解药早就吃完了,你们就等死吧。” “噗——” 裴阶仰头看了看头顶依旧攀着的黑衣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杀一半,留一半。你早就把自己人混在其中了!” “不愧是首辅大人,脑子没有蠢到家。”谢锦辰拍拍他的脸蛋,乐道,“放心吧,你们三个得留着命,可不会死的那么容易。” 就在他手要碰到云苒的脸时,谢麟安一个翻身,将其护在身上,厉声道: “云将军!放箭!!!” 第204章 残次品 嗖嗖嗖—— 万箭齐发! 利箭如同流星一般,飞入洞中,力道之大,速度之猛,令人应接不暇。 云苒被谢麟安护在身下,小腹还被稳稳托住,没有碰到肮脏泥泞的脏水。 她只觉一股强烈的混沌感席卷而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在无形中中了毒,想要看看刚才吐血的裴阶有没有事,却只瞥见人已经瘫倒在地。 而在他的身后,那个之前总爱脸红的小暗卫,面无表情地举起了长剑,正对着他的脊梁要戳下去。 “不,不要……” 她张了张口,气若蚊蝇。 眼皮也沉,每眨一下,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再次睁开。 因而并没有看到云慕风站在山洞口,手持弓弩,直接一箭穿过小暗卫的手臂,狠戾的冲劲,将人一并钉在了洞壁上。 咚! 小暗卫的脑袋重重地磕在石头上,额间冒出汩汩殷红的鲜血,令人不忍直视。 身子一歪,脚落在一旁的火把上,烈焰迅速攀上身。 他被烫得厉害,双脚在空中乱舞! 但随后,他的眼睛,逐渐清明,眨了眨,好似终于回过神来,歪头看向正中对峙的兄弟,大声疾呼道:“宸王殿下!担心身后!!!” 呲啦! 利刃入血肉的声音,清晰入耳。 谢麟安只听到呼唤,猛地一个转身,手里只有一块附近抓起的石块。 但眼前的谢锦辰的腹部,却被匕首扎破。 那刀竟然是在自己身侧戳过来的! “苒儿!” 谢麟安一脚踹开面露错愕的谢锦辰,放手赶紧将云苒抱了起来。 人软塌塌地瘫在他的怀里,手因为过于用力,被锋利的匕首划伤,破了一个大血口子。 谢麟安心疼地搂着,又急又恼。 “别怕,别怕。阿兄带你回家。” 怀里的人,没有半点的响动。 此时,摔到一旁的谢锦辰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个火蒺藜,狞笑着:“谢麟安,你这么喜欢挡我的路,不如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谢!锦!辰!” 谢麟安爬起身,将云苒交到匆忙赶过来的云慕风手里,又从他手里接过弓箭。 站在原地,他拉满弓弦,目不斜视: “你手里的,不过是个残次品。就和你如今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 一弓双箭。 嗖嗖发出。 谢锦辰左右同时被射穿,死死钉在了烂泥地上,不能动弹。 他手里的火蒺藜掉落,滚了几个轱辘,跌入泥潭里,毫无声响。 “啊,啊,啊——” 昔日太子,盯着那枚哑炮,痛哭出声,身上几个窟窿,血怎么也止不住! “残次品,残次品,都是你毁了我!谢麟安,都是你毁了我!” 他喋喋不休。 谢麟安手持弓箭,横扫一圈,下令:“活捉!” 地上的谢锦辰一听,僵了片刻,高声道:“杀了我!你杀了我!” 周围响起厮杀声。 …… 东方出现鱼肚白时,一行人终于下山。 但未到半山腰,青柏带着暗卫,拦起了人墙。 “做什么?城中怎么了?” 谢麟安心中的不安油然而生,下意识去寻身旁的佩剑。 青柏拱手,声音嘶哑:“殿,殿下。狄族进犯,西南大营的兵马正在回击。城里出现不少活死人,无惧刀枪,很难对付。萧大人正在奋力抵抗,他恳请殿下,不要下山。” 谢麟安看看受了重伤的几位,尚未拿定主意,就听到被捆着走的谢锦辰痴痴笑了。 “玉鹭镇的桃花癫,是加过料的。谢麟安,认命吧。” 第205章 青廿六 “认命?” 谢麟安觉得好笑:“想当天子的人,还能认命?当真可笑。” 祸到临头,还能被反将一军,谢锦辰的脸色黑得如同锅盔。 其他人默默移开了视线。 青柏忧心忡忡,想要劝诫,抬眸见到躲在云慕风身后的小暗卫,神情一变,厉声道:“青廿六,你给我滚出来!” 小暗卫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抖了个激灵,哆哆嗦嗦,慢慢挪着步伐。 本该如同冰山般冷酷的暗卫脸,此刻皱巴得眉毛鼻子一把抓。 “老,老大!” “大你个混球!你做了什么!还敢挨着殿下,是觉得自己身手了得,能躲得过我的剑?” 青柏气不打一处来,从未对这个小家伙设防,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蠢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他支支吾吾,受伤的手臂耷拉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正对着其他暗卫。 但大家一致握紧手里的佩剑。 “青柏?” 谢麟安察觉出其中肯定有缘由,冷眸示意他不要故作玄虚。 青柏狠狠叹了一口气。 “他一箭将青九钉在树上,人差点死了。” “……”小暗卫脖子一缩,如同鹌鹑一般,不敢动了。 谢麟安低头思忖,问他:“你能记得细节吗?” 小暗卫最怕宸王了,用力抿了好几下嘴,先是摇头又是点头:“依稀能记得,但觉得……不是我做的。像是我看着,看着别人做的。” “青廿六!” 青柏又是一声斥责。 谢麟安摆摆手,打住人的怒火,转头看向低头扶额的裴知韫:“裴大人,看来轮不到你教训了。毕竟他的剑没刺中你。可能得把他送给青九了。” 青柏看了一眼裴知韫,顿时了然,上前一把拧住小暗卫的耳朵,又是一通教训。 “你脑子进水了!首辅大人也想捅?” 小暗卫不敢躲,耳朵都被拧红一片。 谢麟安催道:“他之前也是活死人。被火烧醒了。” 青柏震惊,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看看到底烧了哪里,能把脑子烧回来。 “准备火把,火箭,篝火,一切能用上火的方式,都可以。属于桃花癫的后遗症,可以用高温驱散。现在就去。” 谢麟安下了命令:“城中百姓,患病需治,不可杀。” 青柏立刻翻身上马,带着暗卫们离开。 裴阶在旁,忧心:“恐是治标不治本,反反复复,防不胜防。” “怕什么!萧将军定然会剿灭不知死活的狄族,西南多蛊,怕不是其中一种,杀了便是。” 谢麟安志在必得。 云慕风心下怅然,这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他回眸看了一眼,晨曦中的山洞显得幽深晦暗。 谁能想到,这个山洞里,竟然就藏着如此骇人听闻的东西。 群山缭绕,绵延数百里。 国有边界,山水相接。 本该是连接两族百姓的纽带,却没有想到,却成了毁灭情谊的刽子手。 他们一行人,伤重不少,脚程不快。 等回到城中,所谓的活死人,早就已经被收服。 这次可没有前阵子治疗桃花癫的待遇。 直接绳子一捆,围着篝火……烤! 烤之前,不悲不喜,各个像是泥菩萨一般。 烤着烤着,脑门开始流汗,面色也熏得黢黑。 一个个,鬼哭狼嚎,开始认错了! “宸王殿下,开恩啊!” “裴大人,饶命啊!” “萧大人,带我们一起去支援萧将军吧!” “萧大人……” 第206章 燕雪等我很久了 前方鏖战七日,狄族节节败退。 萧青山听闻玉鹭镇上所发生的一切,恨不得铁骑直接越过神山,踏平狄族土地,还众人一个公道。 谢麟安只能派出萧淮川传话,又让青柏带众暗卫一同前去,以免萧将军杀红了眼,误了消灭蛊虫大计。 话是这么说,但对方肯定不会轻易就范。 如此轻巧的话,十年前,云慕风抓住对方的巫医,也能成事。 事实上,还是磋磨那么久。 云家满门覆灭,妻离子散,玉鹭镇百姓深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 派出去的人,前脚刚走,后头裴阶忧心忡忡,不知道谢麟安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谢麟安只在营帐中,闷头照顾云苒,任凭裴阶在外头把地都踩出一个坑,也不愿意透露。 云慕风悉心替女儿把脉,又亲自熬煮了汤药,特意加了几枚蜜饯枣子在旁边。 他放下时,轻声说了句:“她娘亲上天入地,从不畏惧,只是在怀孕后,反而特别怕苦。每回吃补药,都要备上蜜饯枣子。这一种,是她最喜欢的。想来,或许,也是苒儿最喜欢的。” 谢麟安听着,沉吟:“等回了京城,定然会给云家翻案。将军放心。” 云慕风闻言,阴阳难辨的脸上,浮现一抹苦笑,反而摇了摇头。 “虚名而已。我的身子骨早就已经荒废,禁不起沙场拼搏了。如若可以,就让老夫隐姓埋名,守在凌波寺吧。燕雪等我很久了。” 谢麟安点头:“好。” 两人说完话,都听到小声啜泣的窸窣。 扭头,看到云苒泪眼模糊,嗫嚅着嘴唇。 “醒……醒了?” 说话的是云慕风,对着女儿清亮的眼眸,他竟然莫名有些紧张。 “爹,爹爹!” 云苒张了张嘴,眉眼一弯,泪水扑簌落下。 本是虚弱难堪的身体,涌起一股冲劲,居然稍稍用力,直接就能坐起来。 谢麟安连忙去扶。 但云苒还是一头扎进云慕风的怀里,哭腔更浓。 “爹爹,爹爹……” “哎!爹爹在呢!苒儿不哭,爹爹一直都在呢!” 云慕风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喉咙堵得很,说话谨慎得不像是个大老爷们。 “爹爹……” 云苒不知疲惫地又喊了好几声。 她还有很多话想问,想问过去这些年,爹爹都在哪里,是在狄族潜伏,还是在玉鹭镇生活,为何不去京城寻她,为何不…… 但最终,千言万语都只化作了一声声爹爹。 爹爹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 …… 众人都不知道谢麟安的安排,只道他派了青柏一同去战场,定然有了万全之策。 果不其然,三日后,西南大捷! 狄族主动撤退200里,约定百年不再战,彼此友好通商,绝不再犯。 消息传回玉鹭镇,营帐中那叫一个热闹。 “殿下带去了什么锦囊妙计!简直如有神助!”裴阶不由得赞叹。 留守的将领们也很好奇,纷纷投来期待的眼神。 谢麟安好整以暇,笑得坦荡。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仅此而已。” 既然狄族探子,费尽心力,炸山开洞,就为了那点“加料”,不带回去,岂不可惜。 谢麟安只是派青柏护送一趟,举手之劳而已。 玉鹭镇中不过是些平头百姓,而战场的狄族将士们,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为了解毒,他们不得不请出蛊虫。 三日之内,灭掉千军万马,或许有难度。 但一条蛊虫,萧家军志在必得。 得知真相,众人恍然,不由得唏嘘。 过去十数年,竟然都是被这玩意左右,简直汗颜。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 月明星稀,夜风习习。 云苒的身体恢复差不多,开始关心城中众人,一个个问过去。 谢麟安正琢磨想个由头,该怎么解释青九伤势时,有人来报,说谢锦辰试图自裁,命悬一线了。 第207章 只等好事应验 营帐中,谢锦辰如同烂虫一条,瘫在角落边。 他不知从何处摸到一块尖石,想要划开手腕,流血自尽。 谢麟安进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掀开眼皮,只是听着脚步声,冷哼道:“留我一条命,彰显你有容人之量吗?” “当然不是。”谢麟安居高临下,看着如同丧家之犬的昔日太子,轻轻摇头,“本王只是觉得,单纯死了,太便宜你了。” “你——” “皇陵之内,多的是幽暗僻静的角落,足够你磋磨一生。” “谢麟安,你究竟为何要辱我至此?!”谢锦辰嘶吼,目眦欲裂,眼尾猩红。 谢麟安往后退了一步,拂袖准备离去。 “你还真是冥顽不灵,总要给自己的无能找个借口。当真是我拦着,不让你寻死吗?真正想死的人,咬舌都能自尽!你啊,不过是条贪生怕死的狗。” “……” “呵!”谢麟安勾起唇,掀开帐帘,“马车已经备好,知韫会送你回皇陵。生死不论。” 帘子有一角没有放好,外头的嬉闹声,偷偷跑了进来。 谢锦辰两眼无神地盯着一小方天光,喃喃低语:“知韫……” 谢麟安,你当真扎心。 …… 一个时辰不到,裴大人的车队已经安排妥当,押送要犯回京。 按理,秋姑娘肯定得和他一起走。 但他却“大方”地将人留下,美其名曰能好好照顾青九。 秋姑娘却冷冷看他:“难为首辅大人还能屈尊降贵,记住一个暗卫的名字。” “……我在京城等你。不准乱跑。” 裴阶赶在西南大营的将士到来之前,押着人走了。 萧青山的车马,过了晌午,也到了玉鹭镇。 云苒先是和谢楠月拥抱在一起,彼此检查有没有受伤,见到对方面上看不出异样,都对自己的遭遇三缄其口。 尤其是,并没有提及谢锦辰的所作所为。 只是谢麟安带话,说人已经找到,送回皇陵休养。 谢楠月知情识趣,没有多问。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就好。 “咳咳咳……咳咳咳!” 萧青山向谢麟安行了礼后,发现一旁的云苒还没和谢楠月寒暄完,老脸一垮,开始用咳嗽吸引人注意了。 云苒莞尔一笑,朝着萧青山热络地喊:“萧叔叔,辛苦了,路上还顺利吗?” 她眨眨眼睛,故意抛了个问题。 周围的将领们相互递了个眼神,默默倒抽一口凉气。 就听萧青山张口就来:“哎呀!是辛苦啊,打了一路。多亏宸王殿下助力,特意派了一支暗卫当探子,顺利直捣黄龙。还有长公主殿下和徐御医,要不是他们帮忙医治我这老胳膊老腿,估计都不能撑到现在……哎!说起来……萧淮川呢!那个臭小子,居然两个玉鹭镇都看守不住,桃花癫疯成这样,还要逞英雄!我看他是贼心不死,成天胡乱肖想……小苒儿,没有被他骗到吧!哎呀,其实他心也不坏的,就是记挂着你们青梅竹马的小时候,难得……” 萧青山的话匣子打开,可就没有那么容易关上了。 云苒越听越挠头,小心翼翼地朝谢麟安瞧去,只见人冷飕飕地回望她一眼。 两人心里别扭,都提着一口气。 旁人看着,倒是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氛围。 最终,还是萧淮川站出来,将人拉走,一把捂住老子的嘴巴:“您是怕儿子的命太长了,是吧?!” “懂不懂啊!这是你老爹的阳谋,早日把事情圆过去,救你小子一命呢!”萧青山还挺得意。 萧淮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嘴角直抽:“您老人家,还是去会会故人吧!” “!!!”萧青山眼眸一亮,“你不早说!快快带路。” …… 入夜。 城楼之上。 众人一起点天灯,庆贺祈福。 云苒用笔在天灯上写上祝福,小小一行,遮着不让谢麟安看。 “看到了就不灵了!”她俏生生笑。 谢麟安蒙着眼睛,嘴角微翘:“苒儿记得写夫君了吗?” 云苒低头一看,点点头:“写了的。” “那夫君就不看了。只等好事应验。”他笑。 云苒也笑。 “嗯,只等好事应验。” 第208章 洛双儿x青柏(1) 半个月后,班师回朝。 萧家父子回京面圣,接受封赏。 老子抵御外敌,儿子解决内患,萧家父子兵威风凛凛。 但回去却只有萧淮川骑马,萧青山悠哉哉地坐马车,和他的老上峰把酒言欢,日侃三千里。 车队浩浩荡荡,从玉鹭镇出发,往京城而去。 云苒担心青九的伤势,怕她经不起舟车劳顿,特意让谢麟安单独给她备了马车。 秋姑娘自然跟着一起,钻了进去。 双儿姑娘更是不用提,也喜滋滋地带着笔墨纸砚,凑过去,想要好好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呢? 自然是中了桃花癫的感受啦! 虽说,也有不少人中过招,但是所有人中,只有青九不会弄虚作假,粉饰太平。 她一向直言不讳,关键是过目不忘,事无巨细啊! 双儿小方桌上的纸,已经写了厚厚的一沓,还在问呢: “心里酸酸涩涩,看到对方朝自己笑,自己也会跟着笑,还有呢?” “哦哦哦!脸上也会觉得热热的,有些不好意思看对方……那不就是害羞嘛!明白了!明白了!” “我都记下,你稍等啊!” 双儿埋头提笔,小楷写的端端正正。 秋姑娘好心撩起她垂落的发丝,替人勾到耳朵后面,眼睛瞧了一下马车窗外,护着他们的暗卫青柏,打趣道: “哎呦,这你也要记下来啊。这不都是你的亲身经验吗?你和人家青柏眉眼来去的时候,那点小扭捏,小害羞,小激动可比这个有趣多了!” 双儿闻言,身形一震,笔尖的墨汁啪嗒就落在纸上,晕染一片。 “……胡,胡说什么呢!” 双儿慌了,手忙脚乱地想去捂秋姑娘的嘴巴。 一不小心,就把毛笔给甩出了窗外,直勾勾地朝着青柏的脑门砸去。 他倒是眼疾手快,一把就接住了,慢条斯理地重新递入车内。 双儿尴尬地不敢看人,提着一口气,僵住了。 她平日和青柏说话,不是挺正常的嘛…… 什么小扭捏,小害羞,小激动! 没有的……吧? 她刚想反驳秋姑娘,靠坐着休息的青九开口了。 “秋姑娘,快别拿双儿姑娘逗乐了。之前在山上,老大说过的,他和双儿姑娘之间什么都没有。是我们想错了。” 是我们想错了! 话音刚落,马车里瞬间陷入了寂静。 哒哒哒…… 咕噜咕噜…… 马蹄声始终不停。 车轮子已经吵闹。 但没人再开口说话了。 秋姑娘原来咧到耳朵根的嘴巴,立刻抿得紧紧的,视线也赶紧落到别处。 双儿怔愣片刻,眼见着脸上的臊红,一点点转白,直到毫无血色。 车外随行的青柏,还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毛笔就被抢了回去。 啪嗒! 帘子落下,遮挡了视线。 他的掌心被湿润的笔尖划过,留下浓黑的一抹印记。 方才,他是看花眼了吧。 怎么好像在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水花? 是日头太大了? 青柏想着,抬头望望天。 ……乌云渐渐靠拢,一会估计要落雨了。 他扯了一把缰绳,想要离车厢近一些。 可刚才还能听到的嬉闹声,早就没有动静。 里头安静得如同空马车。 一时间,他的心像是漏跳了半拍,仿佛哪里做错了? 双儿好像……讨厌他了? 第209章 洛双儿x青柏(2) 几乎就是从这天起,青柏始终没有和双儿再搭上话。 路边歇脚,车队用餐,夜间投宿…… 总有颇多机会,能够碰上面。 但青柏却怎么都没能成功。 明明,他都被宸王安排守着女眷的马车,怎么就像是透明人呢? 好像,还挺不受待见。 比如,青廿六被宸王殿下处罚,现在归属青九,要罚要管,全凭她的心意。 这也是云王妃给青九的恩典。 但大概是青九独来独往惯了,身边天天杵着个木头,特别还是比自己木讷的暗卫,看一眼就瞅着心烦。 于是…… 青廿六成了双儿姑娘的小苦力。 回京的沿途,遇到话本铺子,就要进去淘一圈,捧着一大摞来献宝。 单是搬书,还没有那么戳眼睛。 偏偏小家伙也中过桃花癫,还是中毒颇深,变过活死人的那种。 双儿本就对这病症感兴趣,时不时还会主动问上两句。 那桃花癫是什么病呀! 说白了,就是觉得天底下人都喜欢自己的顶级相思病啊! 双儿随便提一个问题。 青廿六的脸蛋噗的就红了。 支支吾吾半天回答不上来。 好不容易,说出口了。 又一个新问题。 脸蛋再次绯红。 双儿就用毛笔抵着脸颊,憋着笑,等他缓过劲来。 一来二去,三番四次…… 青廿六和双儿之间似乎有了某种特别的默契。 双儿提笔抬眸,刚抿了一下嘴,青廿六就猜出她又要问羞死人的问题,赶紧撒腿就跑。 或者是,青廿六微微蹙眉,多看了两本话本。双儿立刻会意,这本估计买重了。 两人配合,无比默契。 有说有笑。 周围人……指的是青九和秋姑娘,她们也觉得两人关系好。 总是在大家歇脚用餐的时候,相互提醒。 不是见到青廿六问双儿,就是看到双儿问青廿六。 好像他们两个就该一起出现,秤不离砣似的。 青柏看在眼里,心里越发得赌。 好歹自己也一直在车子旁边,骑马护送,劳心劳力。 怎么,他堂堂宸王府的暗卫统领,还比不过一个轻易中了敌人埋伏,眼瞎误伤自己人的小暗卫?! 青廿六是戴罪之身,连马儿都没有分配! 应当要徒步走回京城的! 偏偏姑娘们心善,居然还让他坐在车头,陪着车夫一起驾车。 排场还真不小呢。 越想越窝火。 眼见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这一晚,歇脚的客栈也选的大气,餐桌多了不少的美味珍馐。 大伙都喜滋滋地举杯言欢。 吃饭安排,向来是相邻同行的人,同桌而食。 按理,大家都会等。 偏巧,青柏收到京城的消息,必须立刻汇报给宸王殿下。 他也就耽误了一盏茶的时间。 再回到餐桌旁,别说没给他备齐碗筷呢,就连桌上的菜都已经吃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默默扶额,低压笼罩全身。 “老大,你还没吃吗?我们还以为,你陪宸王殿下用餐呢!”青九挠头,一双大眼睛显得无辜。 “你们?”青柏冷哼一声,目光环顾一圈。 秋姑娘闻言,噗嗤笑了。 这话可不是她说的。 她又不傻。 宸王殿下再看中青柏,终究主仆有别,留不留人吃饭,真的不好打包票。 反正,她没这么想。 溜了…… 青九说话直白,没有转弯:“哦,是双……” “哎!青九!今天的药是不是还没有吃?你真是的,秋姑娘不是说了嘛,药不能停!”双儿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用眼神示意青廿六帮忙。 “来,来……来了。”青廿六本能地趋利避害,跟着双儿跑了。 他觉得,此时的青柏,有点吓人。 “洛双儿,你给我站住!” 第210章 洛双儿x青柏(3) 洛双儿跑了。 她又不是宸王府的暗卫,凭什么那么听话! 况且,青柏不是说了嘛,他们没有关系的! 人家是宸王殿下的心腹,自己不过是街头话本铺子里的小丫头。 高攀不起…… 哼! 跑得飞快。 靠近京城的小城,就是花样多。 夜都深了,街头还有不少的小商小贩,依旧吆喝地起劲。 洛双儿堵着气跑出来的。 青九,秋姑娘和青廿六都被她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买了一根糖葫芦,一边嘎嘣嘎嘣嚼得开心,一边又气呼呼地骂个不停: “蠢木头,臭冰山,冥顽不灵的混蛋!哼,等回了京城,井水不犯河水,再也不做他生意了……不对,不对,他压根也没有光顾过呀,王妃和长公主才是铺子里的金大 腿,和那个笨蛋暗卫没有关系!哼……” 骂骂咧咧,洛双儿一口气走出去很远。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早就已经不是市集了。 不知怎么就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巷子。 不是富庶人家,门前檐下的灯笼灭着,黑黢黢随着夜风飘动。 只有微弱的月光,在地上拉出背影。 一个,两个…… 三个…… 还有其他人。 却没有听到脚步声。 洛双儿警觉地掰断串着冰糖葫芦的竹签,紧紧攥在手里,想要保持警惕,但凡身后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戳…… 嘭! 洛双儿心里的计谋还没有想全呢! 后颈一疼,整个人就瘫软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洛双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晃来晃去,耳边还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啜泣声。 后颈痛得厉害,如同针扎一般。 手脚虚弱无力。 断签子还在! 她试着动了动,只能勉强撑着,蜷缩起腿。 终于能看清眼前的状态了。 一辆拉牲口的板车,顶上盖了一层脏兮兮的油布,里头除了她,还有两个哭得梨花带泪的小姑娘。 年纪倒是相仿,可瞧着养尊处优,细皮嫩肉。 估计是哪户有钱人家的娇 小姐。 果然,洛双儿听到其中一个说:“七姑娘,快看。她醒了。” 被叫做七姑娘的,眼眸顿时一亮,带着哭腔说:“太好。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打死了。” “他们?你们认识?” 双儿脖子受罪,喉咙说话也是哑的,禁不住干咽了几下唾沫。 “不认识,不认识。我们也是被抓来的,说是要卖去京城,可要怎么办呀!”七姑娘又掉了几颗金豆子。 “别怕!我们跳车,逃出去!”双儿压低了声音。 这车子简陋,不是宸王府那种考究的马车。 里头人说话,估计藏不住声音。 只能趁着车轱辘的聒噪,一点点说明。 没什么难度。 就是跳车,然后跑!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七姑娘显然怕了,犹豫道:“要不要等车子停了?” “不行,一旦车子停了,恐怕我们就已经到了烟花巷子里。那些地方,围墙又高又陡,还有人把守,不好逃。” 双儿说着,忍痛往车边挪了挪,掀开油布的一角,想偷偷看看外头的情况。 听着没什么声音,怕不是什么荒郊野岭。 不过也对,拍花子总不能带着人在闹市区里招摇吧。 就在她迷迷糊糊瞥见天光时,猛地就对上了一双男人的眼睛。 第211章 洛双儿x青柏(4) 狰狞可怖的一道疤痕,贯穿男人的眉眼。 他的眼瞳微微泛黄,闪着精光。 双儿吓得一个激灵,肩膀猛地抖了两下,反而升腾起一股蛮劲,用力戳了过去。 “啊——” 外头的男人撕心裂肺的哀嚎,顿时响起。 原本就慢悠悠往前走的板车,立刻就停了下来,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你嚎什么!见到鬼啦!” “老子的眼睛,眼睛……啊……痛啊……” “血,怎么见血了!” 声音逐渐变的暴躁。 车子里的七姑娘和她的丫鬟,眼睁睁地看着双儿将外头男人的眼睛给捅瞎了,吓得抖如筛糠,蜷缩得更加厉害了。 双儿顾不得解释,赶紧掀开帘子,催着她们两个:“赶紧跑啊!” 七姑娘不敢动弹。 她哆哆嗦嗦,指着双儿染血的手:“你受伤了。” “哎呦,你管我有没有受伤呢!赶紧跑啊,你是想被卖到楼里去吗?天哪……” 双儿恨铁不成钢,索性自己先往车外爬去,只扔了一句:“我走了。你们要是不走,就待着吧!” 气不打一处来。 双儿只觉得气血上涌,竟是一下就将发软无力的手脚都治好了,此刻身体全是劲儿,恨不得能一拳打死一头熊。 但撑不了多久。 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里写过的,人遇到危险时,总会激发无限潜能,或许力大无穷,或许心细如发…… 求生,向来是人的本能。 比如现在,双儿已经跌下马车,往外跑了好一段了。 突然,醍醐灌顶! 他们是一伙的! 抓人的男人,和车子里的两个女人都是一伙的! 要不然怎么可能不逃呢? 刚这么一想,身后就传来那个七姑娘咒骂的声音:“还不快去追!眼睛瞎了,腿也断了吗?!” “……是!” 两个男人应了一声,立刻追了上来。 这地段算不得城内,勉强能算是城郊村落,周围有树林,有水潭,还有几处破败的小村舍……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居然已经过了一个晚上了。 不知道青柏那家伙,知不知道自己不见了。 不对……等等,为什么要想起他! 难不成你还指望他能来救你? 别做白日梦了! 人家可是要保护宸王的…… “洛双儿!” 听到有人,连名带姓地喊! 洛双儿脚下一滑,差点要摔倒了。 她环顾一圈,只见树林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眼眸霎时就湿润了。 “青柏,你怎么那么晚,才来啊!” 她鼻子一酸,浑身的劲都卸了。 青柏眉眼阴沉,也不回答她,只是一把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背,说了句:“闭上眼睛,乖乖等我回来。” “可是……” 双儿惊魂甫定,还有一肚子的委屈要说呢,圈住自己的温度却退开了。 随后,耳畔响起刀剑相接的金石脆响,以及跪地求饶的哀嚎声。 “壮士饶命!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饶,饶命啊……” 双儿听得心肝颤,只能捂住耳朵,背过身,蹲下来,紧紧蜷缩成一团。 “起来吧,没事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双儿缓缓抬头,湿漉漉的眸子对上青柏的视线。 依旧冷冷,像是冰山。 双儿抿了抿嘴,真诚道:“谢谢你。” “谢错人了。青廿六找到的你,不是我。那几个人也是青廿六制服的,不是我。你该谢他。”青柏冷言。 双儿怔愣,吞吞吐吐:“那你刚才又说,要我等你……” “青廿六武功太弱,我去帮忙。让你等,是怕你再跑丢了,青廿六又得找。”青柏一板一眼,冰山脸上看不出半点的破绽。 双儿双眸蓄泪,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浑身如有蚂蚁噬咬,羞愧难当。 “那真是对不住了。劳您兴师动众来救我了,真不值当啊。放心吧,以后,我洛双儿绝不会给您再添半点麻烦!毕竟,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洛双儿!” “青柏!!!” 喊什么! 比谁嗓门大啊! 洛双儿站起身,双臂环胸,凶巴巴地瞪了回去。 头一抬,眼泪就滚下来了。 青柏垂眸,见到一抹晶莹,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第212章 洛双儿x青柏(5) “双儿姑娘,我觉得老大是不是喜欢你啊?” 青廿六被青柏留下,护送双儿回京,万分不解,不吐不快。 双儿看着青柏拂袖而去的背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喜欢是这种样子的吗?!” 谁稀罕他的喜欢! 反正她洛双儿不稀罕! 哼! 三日后。 双儿回到了京城。 老远看到焕然一新的话本铺子,这才一扫连日阴霾,兴冲冲地推门而入。 果然,说书老儿正在往架子上铺书呢! “老头儿!你长翅膀了不成,怎么会那么快的!” 她欣喜,恨不得扑上去将人一把抱住。 说书老儿嘿嘿直乐,戳她的脑门。 “那还不是双儿的面子大,青柏大人专门派人送老头儿回来的!嘿嘿。” 双儿嘴唇一翘:“他送你回来,怎么会是我面子大!别胡说,我可没这本事。” 她负气地鼓起腮帮子。 说书老儿倒是糊涂了,指着外头的青廿六问:“这小家伙也是青柏大人安排的吧?人家对我们爷俩倒是真好……” “是他安排的。”不过,只是顺手安排的吧。 青廿六将人送回铺子,也算大功告成,赶紧告辞。 可算是憋死他了。 之前双儿姑娘多和气呀,这三天硬是一句话都没说。 冷冰冰一张脸,都快和老大差不多了。 嘶—— “老,老大!” 青廿六一回头,就看见青柏像是个柱子似的,杵在自己身后,喜怒不辩。 “送回去了?”青柏问。 “回,回去了。”青廿六老实交代。 “那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青柏瞥了他一眼。 青廿六吃瘪,讪讪一笑,脚底抹油,溜了。 不远处的话本铺子里,爷俩还在忙碌。 青柏站着看了一会,心口堵着的一股气,怎么都散不开。 就在这时,说书老儿看见了他。 大声喊道:“青柏大人!青柏大人!今晚留下吃饭吧,双儿方才说要做鱼汤呢!” “……”青柏没应,抬眸看看双儿。 双儿嘟囔:“鱼小,不够吃。” “哎,你这丫头……”说书老儿略显尴尬。 “不必了。我也得回府了。” 说罢,青柏颔首离开。 双儿别过视线,没去看。 说书老儿倒是啧舌:“青柏大人,怎么感觉瘦了呢!” “见得少吧,不熟。” ……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西南大捷的消息,传遍整个京城,萧家军得到皇上嘉奖。 而十年前的云将军,也得到平反,供奉云家故人的凌波寺重新修缮一新,还派人专门打理。 宸王府重新张灯结彩,说是云王妃回来了! 之前大火,本以为佳人香消玉殒,没想到是奸人使坏。 所幸宸王情深义重,亲自上阵,万里追妻,终成一段佳话。 这事情传的神乎其神,各大茶楼酒肆,都在讨论。 也有不少人,跑来话本铺子,偷偷要买类似的本子,看的不尽兴,就催着双儿和说书老儿找洛公子抓紧写新的。 双儿被围追堵截,头都要大了。 但铺子销量好,日进斗金,又不觉得累了。 这天,她正准备打样时,见到一辆考究的马车停下。 门帘挑起,就见到了长公主谢楠月。 双儿本以为她也是来挑话本的。 没想到,谢楠月忧心忡忡:“双儿,不好了。青柏失踪了,凶多吉少!” 第213章 洛双儿x青柏( 6) 夜深了。 双儿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凌波寺附近寻找。 脑子里不断回想着长公主说的话: “青柏奉了宸王的命令,监督凌波寺的修缮工作。本该每隔三日就回府禀告进度,但这几日一直都没有出现。宸王府的人以为他在寺中,寺中的人以为他在宸王府……结果,人可能丢了好几天了。 “有可能是雨天路滑,跌落山谷了。” 跌落山谷? 怎么可能会跌落山谷呢! 青柏那么好的武功,就算摔到山下,也会很快爬上来的吧。 除非…… 腿摔断了,或是昏迷了,又或者…… “呸呸呸!想点好的!” 双儿手里拿着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点点往山谷中走去。 大家最后一次见到青柏,就在这里。 宸王府的暗卫们,早就把整座山都翻遍了,却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火折子都要燃尽,双儿终于坚持不住了。 “青柏!” “青柏!” “青柏——” 一声,一声,急的带上了哭腔。 光线灭掉的同时,她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落了下来。 “青柏!你个混蛋!到底在哪里啊!”她气急,直接吼了。 随后,像是感应一般,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说:“在这里。” “哪儿?你在哪儿?!” 双儿心急如焚,脚下一滑,咕噜噜就滚下了山崖! “啊——” 女子的惊呼,在山谷中响起。 扑通一声! 重物落入深潭,水花四溅。 …… 双儿再醒来时,一睁眼看到了跳动的篝火,暖暖的,烤的身上很舒服。 外头的天气早就已经渐渐暖和了。 但是山谷中,入夜依旧还是能感到彻骨的寒。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不知为何竟然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很是安心。 直到,她按着发胀的太阳穴缓缓坐起,身上盖着的衣服瞬间滑落时,才反应过来,是青柏。 身上盖着的衣服,是青柏的。 所以,才会觉得熟悉,觉得安心,根本没有设防。 玄色的衣服落到地上,双儿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山洞的另一个角落里,蜷缩着个瑟瑟发抖的男人。 青柏人高马大,平日威风凛凛,和脆弱半点搭不上关系。 可此时,头发凌乱湿透,面容灰败,身上衣服半干不湿,腿上隐隐还有血色。 孤男寡女,本该是要害羞的。 但双儿看到青柏腿上的伤,就矜持不了了,赶紧把衣服给人披上,心焦地问道:“你受伤了?!怎么湿透了?” 青柏没有睁眼,胡乱地哼唧一声。 双儿都不确定,这人究竟有没有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总归是心疼的。 她想将人搀扶到篝火旁边,但这家伙实在太重了,根本就扶不起来。 而火也不能挪过来。 也不知道青柏怎么想的,自顾自就睡在了这么个水洼洼的地方。 篝火搬过来,也燃不起来。 双儿看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再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青柏,一时悲从中来,不管不顾地教训道: “宸王府的暗卫首领,这么笨的嘛!你都能救落水的我,怎么还会把自己的腿弄伤了!明明有火堆可以烤,还蜷缩在角落里,装什么可怜!青柏,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猜到我会心软,会心疼……” “嗯……” 双儿是半跪在青柏身边的。 突然一下,她的腰上,搭上一条手臂,怀里钻进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含含糊糊道:“心疼了吗?那你快可怜可怜我……” 第214章 洛双儿x青柏(7) 214 “青柏……” 双儿方寸大乱,面对这种情况,根本没法招架。 咕噜咕噜。 她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声音却是早就已经软了:“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嘛。” 推了一下青柏的肩膀。 人反而搂得更紧了。 “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青柏抬眸,眼眶湿润,语气虚弱:“我说的话,让你生气了,对不对?” 双儿扁了一下嘴,没有应声。 青柏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原本他并没有发现,是自己惹人不高兴了,后来接连听到她否认和自己没有关系。 听一次,心就坠一次,沉甸甸地勾着整个人往下掉。 好歹他也是宸王府的暗卫首领,情情爱爱的事情,不能算无师自通,也是见着宸王殿下一步步被王妃收服的。 触类旁通。 虽说自己领悟得有点晚,但应该还有的救吧。 “我是对青九说过那样的话,但是有原因的。一来,她当时中了桃花癫,神志不清,问话也是恍恍惚惚,我是想让她恢复理智,才快速打断她……” 青柏回答得很认真,说完一段就停下了。 双儿等了片刻,心似猫挠,有些难耐,追问道:“二来呢?” “二来,怕我单方面应了她的话,对你的名声有影响,万一你并不想与我扯上关系呢?” 不想扯上关系?! 双儿眯起眼睛,仔细琢磨了一下,腾地站起身。 怀里的青柏,扑通就砸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糟了! 青柏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可要挽回,已经来不及了。 “对啊!是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所以半夜三更跑来这深山老林,单纯就是吃饱了撑的,来消食! “都是我的错,连累青柏大人,受了伤还要下水救我。双儿无以为报,从今往后,一定谨遵大人教诲,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了……” 双儿气呼呼,说的口无遮拦。 青柏本来脸色就不好,几句话一听,更是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何时说过这种话,哪里来的教诲?!洛双儿,你非得气我?你……” “我如何?不是大人说的吗,怕毁了我的名声,万一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呢!”双儿眼眶红透,声音带着哭腔,拼命点头,“对,对,对!我就是不想和你扯上关系!可以吗?高兴了吗?满意了嘛……唔……” 话还没有说完,剩余的那些,都被青柏吞进肚子里了。 他当真是被气活过来的。 一把将人捞进怀里,抵在山洞璧上,低头吻住了。 明明那么柔 软那么颤抖的唇,怎么能说出那么扎人心的话来。 青柏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行动表明立场。 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双儿的手主动攀上他的肩头,才勉强将人放过。 可还是额头相抵,沉声道:“晚了。从现在起,扯不清楚了……” “怎么,怎么就扯不清楚了?你要是乱来,我就去宸王府告状……”凶巴巴的字眼,语气柔得一塌糊涂。 青柏闷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着的话本,晃了晃道:“那就一本本学过来。翻墙,翻窗,月下对饮,偷偷来……” “你!”双儿看了一眼话本的封皮,顿时羞红了脸,推搡着要去抢,“你不是从来不看的嘛,怎么会有!” “谁告诉你不看的?青九从你那里借书,学的是如何逃出王府,那我肯定也得取取经,才能让王府固若金汤,不是吗?” “……”好像有点道理。 可是…… 双儿一想到话本里的故事,整个人都要羞透了。 “双儿,是我的错,是我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害得你担惊受怕,没着没落,以后不会了。等出去后,我禀明殿下,就来娶你,好不好?” 青柏难得说一回那么软的话,一个劲地放柔声音,生怕吓坏眼前人。 洛双儿偷偷朝他看了好几眼,似在犹豫,又像是坚定决心,终于用力点了点头:“好!” 青柏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们怎么出去?”双儿有些为难。 青柏轻笑:“把你救上来后,已经发过联络响箭了。估计过会,就会有暗卫过来。放心,不会让你吃苦的。” “既然有办法,你自己为何不用!”双儿蹙眉。 “一点小伤,劳师动众没有必要。缓两天,我自己就能回去了。” 青柏说的轻巧,实际上,他在谷底不知昏迷了多少天,也就是听到双儿的呼喊才勉强睁开眼睛。 还没理清状态,人就扑通掉进深潭里了。 怎么办呢? 只能救呀! “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双儿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失笑。 笑得好看。 算是和好了吧。 他轻笑:“就是在想,要是让洛公子受了委屈,估计全京城喜欢看话本的人,都得来找我算账。” 双儿噗嗤一笑,随即又瞪圆了眼睛:“你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是洛公子吗?”青柏挑眉,似有不甘,“别忘了我的身份,宸王府的暗卫,没有调查不到的事情。” 看着洛双儿一脸惊讶的表情,青柏安抚道:“放心,你不愿让其他人知道,我会替你保密。不过……” “不过什么?” 总觉得没有好话。 “不过,你得一辈子看紧我,要不然,我肯定会说漏嘴。”青柏憋笑。 双儿哑然失笑。 山洞外,隐隐传来火光,还有其他暗卫呼叫老大的声音。 青柏刚想要应声,双儿一把将人搂住,趁机使坏:“青柏大人,心悦我吗?” “嗯,心悦你。” 第215章 秋与知韫大人 秋姑娘是被请回裴府的。 一辆没有窗户的马车。 两名带刀侍卫守门当车夫。 前有左右,各有两匹高头大马护送。 密不透风,防不胜防。 管家在门口候着,一见到车子停,立刻就迎了上来,催道:“夫人,一早就和您说过,大人今日回京。您怎么还……” 夫人?! 秋姑娘心里咯噔,眼睛都眯起来。 怎么就夫人了? 裴阶也太会占人便宜了! 三书六聘了吗?八抬大轿了吗? 怎么就夫人了! 她哪里长得像他夫人了? 如此想着,大门里面突然闪过月白鹤氅的衣摆。 嘶—— 居然还躲着偷听呢! 好你个裴知韫,当真会拿腔作势! 顾不上回答管家,秋姑娘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门,对着那件鹤氅就猛地一通咳嗽! 想早些见她,就在门口候着。 不是都让人喊夫人了吗? 自己怎么还藏着掖着呢! 真是没胆量。 心气不顺,一连咳了好几下,才终于停下。 这时,庭院里响起一声:“你又在做什么?!” 嗯?! 这声音…… 秋姑娘狐疑地扭头去看,就见刚刚换好常服的首辅裴阶,正站在庭院中央,长身而立。 裴阶在那里! 那眼前的人,是谁…… 秋姑娘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儿,手里提着太医院的药箱,正准备出门。 嚯! 说时迟,那时快! 秋姑娘一下就退出好几步,下意识地护住手臂,满怀戒备地盯着人家看。 这这这…… “老夫是太医院的新任院正,来给首辅大人请平安脉,原本要出门,怕冲撞了夫人。多有得罪了。” 老御医微微作揖,说的慢条斯理。 秋姑娘倒是不计较他口中的夫人二字,反而一个箭步就跑到裴阶身边,围着转了好几圈。 “好端端地,请什么平安脉呢?路上生病了吗?还是,遇刺受伤了?哎呀,你说话呀……” 秋姑娘左看右看,没看出端倪,语气急了。 裴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安抚下来,十指相扣。 “辛苦走一趟。本官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送您了。” “您忙,您忙。卑职告退。” 老御医匆匆忙忙就走了。 秋姑娘还招呼了一声:“哎,您别走呀,他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我人在面前,不会好好问?” 裴阶将人打横抱起,没好气地瞪了怀里的秋姑娘一眼。 秋姑娘双脚突然凌空,吓得立马圈抱住裴阶的脖子,娇嗔道:“问了,你又不答。” “我答什么?冷锅冷灶冷被窝,你还记得今日我回府吗?”裴阶冷哼,不满的意思很明显。 说别的可以,但说她不记得回府日子,肯定不能同意。 管家恨不得见一次就提醒一次。 她听一次就躲一次。 夫人,夫人…… 见面就喊,谁受的住啊?! 而且…… 她还准备了礼物的! 裴阶径直将人抱进房间,顺带勾脚就将门给关上了。 帘子一落。 天色未暗,烛火却已经点好。 男人的心思,倒是一点不难猜。 秋姑娘噗嗤笑了。 “还敢笑,说说要如何受罚?” 裴阶将人拥入屏风后,里头不知何时早就备上了一个双人泡澡的浴桶,盈盈地,洒满了花瓣。 咕咚! 秋姑娘吞了一下口水,恍然大悟,原来裴阶想要这样的“回府礼”呀。 倒是她太文雅了! 偷偷一笑。 秋姑娘也不扭捏了,伸手替人解衣襟,却不忘故意呛声:“原来知韫大人如此急色呀。啧啧啧……” 裴阶略微挑眉,看破不戳破。 只在秋姑娘踮脚替他褪 去衣衫时,人眼疾手快地顺走她别在身后的话本。 “什么东西值得你抛下我,在那话本铺子里待那么久?让我看看……” 裴阶伸手一展,朗声道:“《秋与知韫大人生生世世》” 秋姑娘拦不住,气得跳脚,手上更是没了分寸。 她本就还揪着裴阶的衣裳,一下就扯破了。 嘶啦一声! 空气静谧好一会。 秋姑娘盯着裴阶的手臂,呆愣愣,倏地落泪。 “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抬眸,看向裴阶。 裴阶灿然一笑,饶有兴致地翻开话本扉页,看着上面“只此一本,赠与阿秋”的字眼,回答道:“夫人对知韫如此深情,不能辜负。” 情深不负。 看着裴阶手臂刚刚纹上的雄鹰图腾,阿秋忍不住热泪盈眶。 “可你怎么知道?”她哽咽。 裴阶将话本放到一边,换他慢条斯理地替人褪 去衣衫,解释道:“问过雁归大夫,他说会用这种金疮药的人,几乎都是同一个部族。他们信仰雄鹰,也崇尚医术。我想将你留在身边,总得付出点什么,不是吗?” “所以,御医来替你诊脉,是因为纹了雄鹰?” “嗯,别担心。一切都好。” “嗯嗯。” 哗啦—— 水花四溅。 两人沉入桃花浴,相拥在一起。 “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没有做?”裴阶有些等不及了。 阿秋其实早就想到了,偏偏想要逗逗人。 “什么事情呀,夫君?” 裴阶等的就是这声夫君。 听得舒心,不设防地笑了。 阿秋窝在人的心口,手指轻轻在雄鹰图腾上打着圈,喟叹: 是我的知韫大人。 第216章 我的长公主 谢楠月从未想过,自己这么快就能出嫁。 回京短短一月,她就被召进毓秀宫。 淑贵妃以赏花的由头,邀她与苒儿一同前来。 因着废后和永宁王的事迹,谢楠月对再次进宫,充满抵触,尤其是要见淑贵妃,心里更是尴尬。 她不该来的。 “给贵妃娘娘请安。” “贵妃娘娘金安。” 两人行礼。 冷紫嫣见到她们,赶紧催着碧玉嬷嬷准备茶点,生怕招呼不周。 云苒回京后,为了照顾淑贵妃的情绪,还在毓秀宫里陪着好几个晚上,可冷紫嫣一见到她还是泪眼婆娑,连平身都说的有些哽咽。 谢楠月更是为难。 可没想到,这次的赏花,她才是主角。 冷紫嫣体贴地挽住她的手,相伴一起走,另一边手还悄悄抬了抬她的下巴:“长公主的气势呢!” 往日,谢楠月总是大气端庄,娇俏动人的。 有她在的地方,总不会冷场。 但今时不同往日。 谢楠月怯怯地看了冷紫嫣一眼,无奈道:“贵妃娘娘。” 眼里的寂寥和悲痛藏不住,在这其中,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胆怯。 堂堂长公主的眼眸中,竟然出现了怯意。 冷紫嫣只能感慨造化弄人。 原本因云苒而湿润的眼眸,此刻是更加红润了。 “你没有不对,别拿他人的错误责罚自己。真要是连坐的罪责,那整个世家皇族都要牵连。秘而不宣,就只是皇室秘辛罢了。” 冷紫嫣朝她努努嘴,偷偷咬耳朵:“你要做的呀,抓紧时间,找你父皇卖个乖,早些选个驸马。朝堂上,总有些没眼力的,爱出馊主意。” 谢楠月一愣,看了看云苒。 云苒同样愣住,眼珠一转,问道:“该不会真有人提议让楠月阿姊去和亲吧。紫嫣姨母,那可怎么办呀!” “咳咳,喊我什么?”冷紫嫣佯装怒意,点了点云苒的鼻尖。 云苒脸颊一红:“母妃。” 冷紫嫣满意地笑了。 她依旧挽着谢楠月的手,轻轻拍着:“后宫不得干政,你猜我是如何知道这些?不要怕,去和你父皇请个安。”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御花园。 里侧的亭子里,皇上谢昭衍独坐在棋桌前,见到三人,目光扫过冷紫嫣,落在谢楠月的身上。 谢楠月身形一震,依旧为难。 “别怕,去吧。”冷紫嫣鼓励。 默了片刻,谢楠月还是走了过去。 “参见……” 谢楠月还没说出口,谢昭衍就出声:“朕始终是你的父皇。” “……父皇。”谢楠月鼻头一酸。 “坐下,陪父皇下一局。” “儿臣领旨。” 谢楠月坐在棋盘前,微微有些拘谨。 幼时,她也曾陪着谢昭衍下过几盘棋,每一次落子都要想好久,迟迟不敢落下。 倒不是,怕输给皇上。 而是怕,棋局结束,她的父皇就不会陪自己了。 一直以来,她得到的陪伴算不得多。 时至今日,一切昭然若揭,真相都摆在面前。 反而,她同情起过去的父皇。 面对自己皇后不忠生下的一双儿女,一个封为长公主,一个立为太子,严加管教,并未放纵,是有多难呀。 自幼,父皇不怒自威,却从未对她过于苛责。 越想越多,谢楠月手下的棋子落得越来越快。 竟然一举赢了谢昭衍。 “哈哈哈哈,青出于蓝,父皇年岁大了!”谢昭衍笑得很满意。 谢楠月莞尔:“父皇过奖。” “芃芃,今日徐卓光在御书房跪了一上午,求朕赐婚。你可知道这事?” “……儿臣不知。” 那个木头,又去做什么! “协助解决西南桃花癫,又救回了萧将军,倒是有这个资格开口。不过,朕尚未答应。” 谢楠月藏在袖口里的指节慢慢蜷起,有些失落。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说的这些,难道朕的长公主没有参与吗?西南大营,有谁不知,长公主亲临,协助萧将军摧毁了狄族进犯。显得他徐卓光了!哼。” 谢昭衍难得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成功让谢楠月破涕为笑。 谢昭衍舒心地叹了口气,起身。 “就是嘛!长公主不必如此忧愁,就该多笑笑,开开心心的。你可是公主呀。” 这时,有人通报,说徐御医已经在御花园门口了。 “父皇?”谢楠月不解。 谢昭衍轻笑:“想娶到朕的长公主,得想学会赢取你的芳心。再说,父皇怎么能答应的那么痛快呢!让他忌惮着些。” “去吧。” 谢楠月缓缓地走到御花园外,见到了苦苦等候的徐卓光。 徐卓光有些丧气,但见到谢楠月立刻就扬起笑脸:“长公主。” “娶不成长公主,就如此开心?”谢楠月故意逗他。 “……什么?”徐卓光眨了眨眼睛,吓得呼吸都要停了,急切道,“怎么就娶不到了?不是都……” “都什么都!谁和你都!这里是御花园!” 谢楠月本想绷着情绪,给他一个下马威,结果他倒好,差点捅了篓子。 真是防不胜防。 “那皇上有没有答应你我的婚事?”徐卓光急切。 谢楠月冷哼一声,下巴一抬,径直走在前面。 “父皇不是说了吗?你我的婚事,由我做主,他也不能随意答应。” “是。是我鲁莽,是我心急,太想……” “太想当驸马了,对吧!”谢楠月憋笑。 “是。”徐卓光答得响亮。 “那你先夸本公主几句,看看能不能哄得本公主开心!” 谢楠月回身,朝徐卓光勾勾手指。 徐卓光特别没出息地迎了上去:“长公主冰雪聪明,天生丽质,人美心善,活泼动人……” 好好好! 那本公主就选你当驸马! 第217章 冷紫嫣 “重新大婚?!” 淑贵妃原本已经在皇上的怀里,慵懒地闭上了眼睛,听到这惊世骇俗的消息,还是禁不住一下就坐起了身。 被子滑落,香肩微露也顾不上了。 她戳着谢昭衍的心口,不可置信:“皇上同意了?” 谢昭衍不喜欢冷紫嫣在两人独处时,一口一个皇上,听着生分,纠正过好多回,偏偏一着急又脱口而出。 索性他也哼了回去:“贵妃娘娘不允?朕已经同意了!” 呃…… 冷紫嫣只是一时情急,看到眼前九五至尊哼哼唧唧赌气的模样,噗嗤一笑,立刻回过神来。 “臣妾是怕麟儿莽撞,恃宠而骄,做了荒唐事,反而给人落下话柄,不太妥当。” 谢昭衍将人搂回怀里,仔仔细细将被子盖好,额间吻了一口。 “太子入主东宫,太子妃有喜,理应普天同庆,喜宴摆几场都行。你的宝贝儿子到底是胜于蓝了,皇上想做不敢做的事情,他倒是理直气壮地提出来,勇气可嘉。” “想做不敢做的事情?”冷紫嫣侧目,不解。 谢昭衍眸色沉沉。 冷紫嫣恍然大悟,轻叹一声,转身将人抱紧,窝在心口道:“夫君不必为嫣儿费心。嫣儿并不是为了皇后之位,知道夫君始终如一,便已经满足了。” “过去的事情,并非有意隐瞒,只是……”身不由己。 谢昭衍一想到过去二十年里,每月十五十六,他都得去皇后中宫装装样子,虽说一次寝室都没有进,但终究不能露出马脚。 想要瞒过皇后和太后,势必会让嫣儿难过。 “都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没能将你护好。” 谢昭衍凝眉哀叹。 冷紫嫣伸手揉了揉,将他纠结的眉头熨平,还用指尖戳了戳。 “明明说好不再提,你怎么又一而再地道歉。怕不是,还有其他风 流韵事没有交代清楚?”她故意哼道,“也难怪,宫里以往也不是没有新面孔。各个都是花容月貌,什么外邦使臣,什么……” “冷紫嫣,明日朕就要册封皇后,不准再劝!儿子能做到的事情,老子还不行了?!”谢昭衍不怒自威。 冷紫嫣才不吃他这套呢! “册封了做什么!让我去睡中宫的床?当真是想补偿我,还是弥补过去二十年里,你从未躺上皇后的床?!你后悔了,委屈了,过不下去了,是吧!” 本来是赌气说的话,没想到,情绪一上来,竟然将自己给说哭了。 眼泪断了线,擦都来不及擦。 谢昭衍本也是在说笑,笑着笑着,就不敢吱声了。 冷紫嫣负气,一个转身将被子都卷走了,声音闷闷:“去你中宫睡吧。毓秀宫庙小,供不起万岁安寝。” “……” 谢昭衍深吸一口气,看着使小性子的冷紫嫣,轻轻摇了摇头,低头轻笑。 随后,连人带被,一起抱进怀里。 “既然嫣儿不想当皇后,那我也将皇位禅让给儿子,好不好?万里江山,我们一起走一遭。江南到塞北,可有嫣儿想去的地方?” “你!”冷紫嫣一听,不见欣喜,反而急了,“麟儿根基还不稳,你就想撒手?万一……不妥不妥!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就将毓秀宫立为中宫,一人退一步,可好?” 绕了一大圈,还没忘记给自己立后呢! 冷紫嫣拗不过人,破涕为笑:“夫君答应,不准随便提禅让之事。” 谢昭衍见人松口,先妥协了。 长夜漫漫,把人惹哭,得不偿失。 人在身边,怎样都好。 只不过,再等了个十年。 皇长孙聪慧过人,德才兼备,东宫后继有人。 谢昭衍下了禅让诏书,让位于太子谢麟安,带着皇后冷紫嫣游历四方去了。 这就是后话了。 第218章 萧淮川 凌波寺修缮一新。 守寺的老僧,长了一张罗刹面孔,乌青印记看着瘆人,却是大有来头。 西南大营的萧将军,与他是知交好友,常有往来。 这一日,萧将军陪同宸王殿下与云王妃前来上香,往日清冷的寺庙,也变得热闹了些。 云苒见到云慕风做完剃度,光秃秃的脑袋,一身土黄袈裟,手里还盘着串珠,心中感慨。 “爹爹……” 她轻声问,“往后还能喊爹爹吗?” “那是自然,爹爹绝了红尘往事,是为了好生陪伴你娘亲。你娘亲最牵挂的,莫过于你,爹爹如何会弃你不顾呢!” 云慕风知道云苒心细,又怀有身孕,怕她多愁善感,连忙取下手里的佛珠,递过去。 “只要想爹爹,随时都可以来。爹爹哪也不去。” “那以后,每逢初一十五,苒儿都来寺中陪伴爹爹与娘亲,可好?” 云苒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云慕风求之不得,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他颔首说好,又问:“宸王殿下对你可好?若有不妥,不要担心,告诉爹爹。” “阿兄……呃,夫君对我很好。爹爹不必担忧。” “那他怎么没与你一同进来?” 云慕风微微蹙眉,虽说云家平反是谢麟安一手完成的,但少年郎意气风发,也最容易见异思迁,他免不了替女儿挂心。 云苒偷笑。 “方才上山时,萧叔叔一直在念叨,萧淮川并不想接任西南统帅一职。萧叔叔原本想请旨告老还乡,希望萧淮川子承父业,估计要泡汤了。所以……” “所以萧青山在和宸王殿下唠叨,希望他去劝说萧淮川?”云慕风眉峰微蹙,也有疑虑,“苒儿可知,萧淮川的身世?” “他是萧叔叔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吧?不是说父母亲友遍寻不到吗?” “他其实是狄族那一边的。当年,萧青山将他带回来时,还只是个瘦弱的小豆芽,谁也没有想到如今能够成为一方元帅。” “萧淮川赢得了武状元。”云苒言语间有些骄傲,毕竟是幼时玩伴,的确能有能耐。 云慕风微微叹气:“年少有为自然是好事,但自古以来,君心难测,西南大营防的就是狄族进犯。和平通商,固然是好,倘若起了纷争,便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云苒心头微动,定定看了看父亲的备受摧残的容颜,顿时明白他话中深意,默默低下了头。 父女两个同时沉默。 没一会功夫。 萧淮川前来辞行。 “宸王殿下允诺我可以离开西南大营。”他稍作停顿,在注意到云苒有些失望的神色中,补充一句,“即日启程,前往西北协助郭老将军。” 云苒脸上愁云淡去,喜形于色,长长松了一口气。 萧淮川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神情落寞。 云苒并不是因为他受到重用而庆幸,而是庆幸自己没有看错谢麟安。 她的阿兄,她的夫君,有明君肚量,能立千秋伟业。 “太子妃,此生珍重。” 萧淮川退后一步,躬身作揖,告别。 云苒想要扶他起身,听到轻声的一句:“末将永远是太子妃的后盾,只要您一声令下。” “不会有那一天的。”云苒莞尔,“郭将军年事已高,西北有你助力,必定如虎添翼。” “好了好了,大家别表现得那么开心!萧青山过来了,又得念叨了,赶紧散了散了!” 云慕风朝两人使眼色。 就听见萧青山哭嚎道:“云大哥!我命苦啊……” 第219章 往后余生,只你一人(完) 暮秋时节,尘埃落定。 新太子入主东宫。 次日,太子大婚。 十里红妆,铺满整个京城大道,沿途再次分发了喜糖喜饼。 “劫后余生,否极泰来,太子妃命里带福,能旺国运。” “据说,太子起誓,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是羡煞旁人了。” “东街茶楼正在说他们的故事呢!一会领着喜饼,去那头听书去哎!” “好嘞……” 街上熙熙攘攘,喜气洋洋。 云苒坐在花轿中,摇摇晃晃,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迎亲时,谢麟安就已经掀了一次盖头,仔仔细细看过,没有换人。 当时,她光顾着害羞,这会倒是担心,会不会坏了兆头,忧心地抚住了肚子。 这一回,凤冠霞帔也是重新定制,一针一线,都过了当今皇后,也就是淑贵妃的眼,绝无差错。 她垂眸看去,繁复的金丝花纹,有些晃眼睛,同时,摸上去粗糙的手感,反而令她有了真实感。 她终于嫁给阿兄了。 没有算计,没有阴谋,单纯地嫁给他了。 想到刚从西南回来时,她甚至有些胆怯不敢回到宸王府,不敢看可能焚毁殆尽的浮岚院。 但谢麟安轻轻蒙住她的眸子,将她带回到院中。 一花一木,一砖一瓦,依旧是原来的模样。 过去所有的争执和不满,所有的猜忌和愤恨,统统都被抹平了。 只剩下美好。 明珠嬷嬷喜极而泣,抱着她就不肯撒手。 旁的不说,只是念叨:“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得知她已经怀有身孕,明珠嬷嬷更是和碧玉嬷嬷讨教,亲自替她绣起了小衣裳。 数月过去,小衣裳厚厚一沓,她收礼当做明珠嬷嬷给的添妆。 同样,她也回了礼。 赐了她自由,往后她便可以随着萧叔叔,一起去看看西南的风光。 不止如此,还有已在西北屡建战功的萧淮川和某位不能透露名字的郭小将军。 长公主谢楠月和驸马御医徐卓光。 首辅大人裴知韫和秋夫人。 以及更多,她的亲友们。 都为他们的大婚,送来贺礼,算作添妆,一并送入东宫。 拜堂礼成,一气呵成。 等到坐在龙凤床榻前,等到夫妻喝合卺酒时,云苒才彻底踏实了。 喜秤缓缓挑起盖头。 云苒娇羞地抬起双眸,撞进谢麟安深情款款的目光里,莞尔一笑。 “夫君。” 这一回,她喊得乖巧又从容。 谢麟安接过一旁递来的酒盅,与云苒交臂对饮时,竟然有些紧张,手还颤了颤。 “慢些,不急。此生就这一回,苒儿陪夫君好好体会。” 谢麟安声音低沉,努力压制心中的怦然。 云苒又是点头。 慢条斯理地喝掉杯中酒。 酒盅一倒。 手臂自然而然就攀上了谢麟安的肩膀。 “夫君,你是苒儿一人的!” “那是自然。夫君允诺你的,自然不会变。往后余生,只你一人。” 眼见房中情意正浓,嬷嬷和丫鬟们,都捂着嘴唇,悄悄退下了。 东宫的院落中,青柏一脸正气,挨个给府中暗卫和奴仆们发着喜钱。 各个都是喜气洋洋。 新房中,春意正浓。 而窗外,月色正娇。 (全文完) 番外 东宫夺宠(1) 【预警:父母爱情。他们完美啦,苒儿和她的麟安阿兄就更幸福啦!笔芯?(^_-)】 冷紫嫣一睁眼,再次回到了逼仄的东宫偏院。 静静地盯着屋中陈设好一会,才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 她惊诧垂眸,入眼的便是青色的宫女常服,手背的两条被管教嬷嬷鞭打过的痕迹,尤为新鲜,皮肉鼓起来好一大块。 这是…… 该不会,是她日夜诵经,感化了菩萨,真的送她重来一回吧? 前一世,谢昭衍为了帝王基业,假意娶容菱为妻,深谋远虑,默许皇兄谢良初与容菱私通,甚至生下一双儿女,忍辱负重,最终彻底铲除外戚容家的势力。 但这一切来龙去脉,他都没有透露给冷紫嫣。 长达二十多年里,冷紫嫣认定他背信弃义,不可饶恕,一点点消磨了对他的爱意,仅仅为了儿子,委曲求全地困在皇城之中。 等到真相大白时,才明白,谢昭衍一生只爱她。 可他们已经磋磨了太久。 即便,谢昭衍禅位后,带着她四处游历,江南塞北,几乎走了个遍。 但年少时的错过,依旧令她无比惋惜。 如果,能重来一回…… 她一定要给谢昭衍的脑袋上敲个爆栗子,问问清楚,还要这么做吗?舍得与她离心吗? 年迈时,青灯古佛,日日诵经。 倒是真的盼来了。 恰恰好,是谢昭衍要选通房的这天! 前世,她先是谢昭衍的通房,随后是太子良娣,再往后是淑妃,淑贵妃,皇后……还当了太后。 这一世,来都来了。 她可不会再替人铺路! 谢昭衍是她的! 中宫之位也是她的! 暗暗许下誓言后,冷紫嫣整理着装,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出门应选。 一走出门,春意盎然的光景,刺痛了她的眸子,终于明白恍若隔世的意义。 她抬手挡了挡日头,手背上的鞭痕微微刺痛。 会痛,好了! 活着才会痛呢! “紫嫣,你这是去哪儿呢?今儿总管吩咐了,不准许到凉亭看热闹,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去扫院子吧!” 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传来。 冷紫嫣回眸,见到了当年经常一起当值的宫女翠翠。 翠翠与她算是交好,尽管没有如后来的明珠,碧玉那样的好,可也是知根知底的同乡。 他们都是父母亡故,活不下去,被迫卖入东宫为奴。 翠翠听话乖巧。 前世,容菱入了东宫当太子妃,还特意选了她去伺候。可惜后来,翠翠不知做了什么事情,惹了容菱不快,被罚淋雨,一场风寒就没了。 “翠翠。”冷紫嫣莞尔。 若是容菱不进宫,是不是翠翠也能保住一命呢? “今儿怎么了?又走神了?难道还在难过吗?” 翠翠走上前,挽住冷紫嫣的胳膊,宽慰道:“下一回还有机会的,别气馁。” 别气馁? 冷紫嫣心中还在唏嘘翠翠的前世,冷不丁听到那么一句,有些摸不着头脑。 气馁什么…… 这几日,她错过什么机会了吗? 她狐疑望去:“下一回?” “是啊!那通房已经送去太子寝殿了,听说是皇后娘娘亲自选的人。我知道,你想这次机会,多攒些赏钱,方便以后可以出宫谋生嘛。哎……真是委屈你,还挨了管教嬷嬷的鞭子。白白挨打了。” 翠翠说着,低头心疼起冷紫嫣手上的伤来。 红红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养好。 冷风一吹都觉得疼呢。 但此刻,冷紫嫣却没有缩回手,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有些呆住了。 谢昭衍已经有通房了?!!!! 那她……怎么办? 前世可没有这一说啊! 前世,她就是顺顺利利,无惊无险地当了通房。 ……该不会,她此生要与谢昭衍,错过了吧? 菩萨!不会吧? 冷紫嫣胸口憋闷,有些气急,眼眶都酸涩透了,恨不得直接冲到谢昭衍面前,好好问个清楚! 是不是他先走一步,也许了愿,重来一回,想换个活法,想换了她! 气气气气气! 她拳头都拧紧了。 身后传来一声冷硬的轻哼:“孤怎么不知道,当了东宫的通房,还能想走就走的?倒是说说,通房能攒多少赏钱,出宫能做什么谋生?” 番外 东宫夺宠(2) “太……太子殿下!” 翠翠跟着回头,顿时吓得一激灵,膝盖立刻就软了,恨不得磕响头。 她见身旁的冷紫嫣还站直了,以为人比她吓得还厉害,好心肠地拽了一把。 扑通—— 冷紫嫣的膝盖重重砸到了地上,声音特别的响。 一声闷哼,咬牙忍住。 缓了一会,她压住痛意,请安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殿下万福金安。”翠翠跟着补了一句。 两人都没有抬头。 谢昭衍居高临下,只能看到冷紫嫣的发髻,光秃秃的,仅仅簪了一朵小小的绒花。 视线下移,落在交叠相扣的手上。 训诫的痕迹,看不见。 盖住了。 不知伤的重不重? 谢昭衍提了一口气,脸色微凝,压了下唇角:“哑巴了?还要孤再问一遍吗?通房能得多少赏钱?出宫做什么营生?” “……”翠翠身形一震,肩膀抖若筛糠,脑子一片空白。 话是她说出来的!今日怕是难逃一死了! 这时,冷紫嫣抿了抿唇,后背挺直了一些,回答道:“回殿下的话,是奴婢碎嘴多言,甘愿受罚。” 依旧没有抬头。 谢昭衍眼眸都眯起来了,呼吸更是深沉:“就这么想……想出宫?为了出宫,什么法子都敢想?把头抬起来,孤倒是要看看想当通房的丫头,长什么样子!” 翠翠惊慌之下,左耳进一个字,右耳听一个词。 只知道,要抬头。 那是攥着手心,才强迫自己抬头,吓得都要哭出来了。 还好还好……太子殿下看也没看自己。 不对! 太子没看自己,但一直盯着冷紫嫣看,那双冷眸都快结冰了,感觉下一句就要喊暗卫把她处理了。 翠翠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 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话不能藏起来啊! 光天化日之下,说什么话啊。 早晚得因这张管不住的嘴,送了命。 “太……”翠翠想开口求饶,毕竟是自己多嘴,牵连了紫嫣。 然后,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太子殿下先开口了。 “你不是想当通房吗?不抬头,孤怎么……” “奴婢不敢。奴婢口出狂言,还请太子责罚。”冷紫嫣又俯身磕了个响头。 咚的一下! 诚意十足。 听得翠翠心惊肉跳的。 她暗想,还是紫嫣沉得住气啊,真能忍。她要好好学学。 跟着,翠翠也咚的磕了个响头。 “殿下——”善渊气喘吁吁地追过来,一直跑到离谢昭衍五步远的地方,才缓步停下,忙不迭地从兜里掏出个小罐子,“殿下,东西取来了。” 白色小瓷罐子,举在眼前。 谢昭衍看了一眼,又顺着善渊的胳膊,瞪了过去。 “取什么取?孤让你取了吗?自作主张!” 说完,拂袖而去! 善渊收回悬在空中的手,歪着脑袋,看了看谢昭衍离去的背影。 怎么走的更快了?! 善渊眼睛眨了眨,心说,不是您让人罚了管教嬷嬷,特意要太医院配了软膏,给紫嫣姑娘抹伤口的吗? 昨儿夜里,还心疼地团团转呢! 今儿就变天了?!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啊! 番外 东宫夺宠(3) “善渊公公,我们还用跪着吗?” 翠翠倒是不怕善渊,还觉得人眉清目秀,八面玲珑,厉害着呢! 善渊收回了手,面上勾起笑:“不用跪了。殿下估摸着是着急了,你们去把紫嫣姑娘叫出来,有事要吩咐。” “唉。奴婢这就去!” 翠翠一听不用跪了,赶紧起身,往回跑去。 跑了几步,才发现不对! “紫嫣不是和我一起跪着的吗?善渊公公眼神不好?” 莫名的,小翠翠对这位无所不能的内侍公公,起了恻隐之心。 再回到冷紫嫣这边—— 从谢昭衍开始质问时,她的心,就倏地往下坠,现在还没有到底呢! 他发什么脾气? 纳了别的通房,了不起啊! 呵! 原来自己也不是不可取代,随便哪里塞了个人,都能成他的女人! 算了,不要了。 这通房丫头,谁爱当,谁当去吧! 回到这个时间点,或许也是菩萨给的另一种暗示,希望她换个活法,恣意一回。 要不然,怎么就偏好在收通房之前呢? 这时的她与谢昭衍,本就没有见过几面,都是匆匆一瞥。 虽说,她早就已经芳心暗许,可谢昭衍的眼睛还长在头顶呢!哪里能看见她这一小小的奴婢。 哼—— 罢了,罢了。 冷紫嫣压着心头的愤懑,面上还得对小善渊恭恭敬敬。 “善渊公公,有何吩咐?”她起身,抬眸,努力笑吟吟的。 善渊心头一颤:“紫嫣姑娘,跪着的是你啊?!刚才……刚才太子认出你了吗?” “……”冷紫嫣点点头。 善渊心里打鼓,摸不清楚状况,连忙把白瓷罐子递给冷紫嫣:“殿下已经责罚过管教嬷嬷了,这药清凉,特意调配的……” “不用了。那么矜贵的物件,奴婢用不了。多谢公公好意。” 冷紫嫣福了福身,扭头走了。 白瓷罐子又还给了善渊。 烫手的很啊! 善渊欲哭无泪。 不远处,谢昭衍仰头望天,猛然打了好几个喷嚏,又悻悻然地折返回来。 没好气地哼了一句:“磨磨唧唧,说什么了?” “殿下,紫嫣姑娘嫌这药矜贵不敢收。奴才估摸着,还得殿下赏给她,她才敢用。” 谢昭衍斜睨他一眼,拿回药罐子,换了话题:“屋里的人,赶走了没?” “皇后娘娘说,荷香是容家的家生子,知根知底……”善渊越说,声音越小,“娘娘特意吩咐,要您纳了荷香,再挑其他……” “……” 谢昭衍的脸一寸寸黑了下去。 捏着药罐子的手,紧了几分。 是他疏忽了。 前一刻,他还牵着嫣儿的手,宽慰她来生再续前缘,不想人为了自己的离世落泪,后一刻,他从黑暗中清醒,却不慎跌落马背,在围场晕了好一会。 大半天时辰过去了,才恍然,自己竟然重生了! 将将好,又重生在皇后为他挑选通房的那日。 谢昭衍翻身上马,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宫的! 皇后一心想要推举容家女为太子妃,甚至在通房丫鬟上就开始下文章,想让容菱身边的贴身丫鬟教他通人事。 这哪是替太子选妃? 简直就是给公主选驸马! 无疑是当众打他的脸。 这些都还是其次。 前世也有这插曲,可因他在围猎中表现优异,特意向父皇讨了个赏赐,讨的便是紫嫣,压根就没让什么荷香进东宫! 关键是,今日他晕过去了,耽误了时辰,晚了…… 等他好不容易赶回东宫,就听说人已经在小院了。 而冷紫嫣心甘情愿受嬷嬷管教,也不是为了当他的通房,竟然是想出宫! 谢昭衍的心,都要碎了。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番外 东宫夺宠(4) 冷紫嫣偷得半日闲,说是顶头管事嬷嬷做错了事,被罚禁闭,手下的丫鬟们都得反思。 至于反思什么,没人提醒。 冷紫嫣和翠翠两人,大眼瞪小眼,待在院子里,也不能出门。 所谓反思,也就是禁足。 翠翠朝着院门口,望眼欲穿,唉声叹气:“紫嫣,今日怕是没人喊咱们吃饭了,得饿一天。” “嗯。”冷紫嫣心不在焉。 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眼睛往太子寝殿的方向瞧去,看一眼,气一下,嘴唇都要咬破了,心里的郁结还没有消散。 稍一不设防,跟着翠翠也唉声叹气了。 冷紫嫣立刻回神,掐了掌心一把,冲着翠翠笑:“真要饿的话,等到天黑,我翻墙出去,找些吃的。” 翠翠一听,立刻冲过来捂住冷紫嫣的嘴巴,压低嗓音:“紫嫣,别胡说了!东宫里面的围墙,哪是说翻就能翻的,不仅有御林军,还有太子殿下的暗卫,明枪暗箭可不是好躲的。我不饿,一点都不饿,你千万别因为我嘟囔两句,就冒险!” “……”明枪暗箭不是这么用的。 但冷紫嫣心头仍旧一暖,叹道:真是个傻丫头。 她轻轻拨开翠翠捂住自己的手,莞尔,反过来安抚:“好了好了,我就是说说。翻墙的功夫,我也就在茶楼听说书人吹嘘过,哪里真的会。哄你开心,罢了。” “那就好!可不能胡乱尝试哦。咱们老老实实,安分做事,日子不会太难的,总比沦落在外头来的强。少吃一顿,没什么的。”翠翠一边说着,肚子已经开始打鼓了。 冷紫嫣佯装没有听见,默默地点了点头。 翠翠放下心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倒了一杯水,想填饱肚子。 宫里做事,虽然提心吊胆,起码水管够,饿不死。 冷紫嫣看在眼里,想着刚才翠翠着急忙慌,嘴巴还停不下来,基本已经能认定,这小丫头没能从容菱的手里活下来,估计就是话太多了。 一时冲撞,结果丢了小命。 今生又遇上,倒也是缘分。 起码,谢昭衍变了,翠翠却是没变的。 天色渐渐擦黑。 翠翠早早就捂着饿扁的肚子,躺到床上去了,嘀咕着:“也不算差。起码,今日不用当差,能睡个好觉了。” 冷紫嫣等她睡的迷糊了,才悄摸摸地开门出去。 “紫嫣,不要爬墙啊……” 通铺上的人儿,翻了个身,迷迷糊糊还说梦话呢。 冷紫嫣被这小姑娘逗乐,嘴角漾起一抹笑。 活过了一世,即便如今回到少女时,心境也是不同的。 她看小翠翠,有时就像是看着自家的小孙女一般,闹闹腾腾,欢欢喜喜,心里藏不住一点事,坦坦荡荡。 那是麟儿和苒儿生的小幺儿,最是乖巧。 可惜,冷紫嫣没来得及等到她招驸马,不知最后是选了俊俏的探花,还是选了护国的将军…… 有些遗憾。 冷紫嫣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她想替翠翠,找些吃食。饿到这小丫头,她有些心疼。 刚走了没多远,就见到从寝宫里出来,抱着胳膊哭哭啼啼的丫鬟。 冷紫嫣赶紧躲到了一边。 只见有个老嬷嬷追上小丫鬟,没好气数落:“哭什么!通房丫鬟哪有不吃苦头的,忍一忍,就过去了。想想小姐对你的好,往后你就发达了。” 那丫鬟呜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可是,殿下他……” 啪! 老嬷嬷丝毫不留情,一个巴掌干净利落地甩下,训斥道:“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编排殿下。给我跪着去!” 人很快就被带走了。 冷紫嫣躲在柱子后面,攥紧拳头,掌心都要被戳破了。 原来……谢昭衍的通房,是荷香,是容菱的贴身侍女。 真好呀! 这一世,真就无缘无分了。 番外 东宫夺宠(5) 翠翠在吃肉包子的美梦中被喊醒,嘟着嘴,有些意犹未尽,但很快鼻子又闻到了一股鲜美的烧鸡香! 眼睛倏地就亮了! “紫嫣!你还是翻墙出来了!从哪里拿回来的呀。这么大一只,要是被小厨房的人知道了,咱们肯定得被杖毙。”翠翠抿着嘴,望眼欲穿,但手指还是不敢动。 冷紫嫣扯下一只鸡腿,直接塞进她的嘴巴里,笑道:“让你吃,你就吃,怕什么!翻墙的是我,偷鸡的是我,吃的自然也是我,与你何干!抓也抓不到你的。” “可……”翠翠被鲜美的鸡腿噎住了,无奈只能吞下才开口,“抓住你也不行啊!你是我在东宫唯一的朋友。你若是遭难,我肯定也不会独活的!咱们不是好姊妹嘛!” 冷紫嫣扯着另一只鸡腿的手,微微一顿,神色稍黯。 傻丫头…… 前世,冷紫嫣的确也与翠翠同住同吃,但早期两人都是洒扫丫鬟,粗活累活干不完,回了屋就是呼呼大睡。后来,她成了谢昭衍的通房,而翠翠被太子妃要去当差,两人见面的次数,委实算不上多。 原来,在翠翠的心目中,两人是好姊妹。 所以她下午特意来提醒皇后亲自给谢昭衍纳通房的事情,不是闲时八卦,而是真心实意地为自己好。 冷紫嫣抿了抿唇,突然想到,便问:“翠翠,若我真的成了太子殿下的通房,有人寻我的错处,你……” “我自然是要帮着你的!但我嘴笨,话又多,不知道能不能吵的过人家。”翠翠憨憨一笑。 冷紫嫣的眼窝都热了。 “来!拿着,这一只鸡腿,也给你!” “多好吃的鸡腿呀!紫嫣,你不尝尝吗?” “我在小厨房吃过了,这都是专门给你带的。”冷紫嫣不由分说地将鸡腿塞进她另一只手里,笑了笑,“好不好吃?下次,还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去取!” “好吃……欸!不能再去了!太危险了,真要被抓到,可是会掉脑袋的!”翠翠吃着吃着,又急了。 冷紫嫣只催她:“你快些吃!吃完,我去把骨头埋起来,就没人知道了。” “……哦。”翠翠被冷紫嫣哄着,找不到反驳的话了。 连骨头怎么处理,都想好了。 真周到。 “你先吃着,我去洗洗手。” 冷紫嫣说着,走到院子里,打了点水,净手。 冷风一吹,眼泪猝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 前世,翠翠是得罪了容菱,才落了个淋雨高烧而死的下场。那会儿,她常常被容菱刁难,自顾不暇,得到消息时,人已经没了。 会不会,翠翠这个傻姑娘,是在为自己争辩呢? 是与不是,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而是,重来一回,不仅是自己的机会,也是翠翠的一个机会。 她们安安分分地做事,不招惹他人,总能平平安安的吧。 …… 太子书房。 善渊正在给谢昭衍磨墨,磨了半天,太子殿下的毛笔始终悬在空中,一笔都没有勾勒。 他斗胆:“殿下,夜已经深了。荷香姑娘那里……也得给皇后娘娘复命。” “复命?”谢昭衍头也没抬,冷哼道。 “……”善渊闭嘴。 “她那里怎么样了?”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善渊殷勤道:“紫嫣姑娘一直在院子里自省,厨房也没有送餐食……” 谢昭衍扔掉笔,目光狠戾地瞪了过去:“孤何时要断了她……” “殿下息怒。奴才发现后,本想叫小厨房立刻送去。但紫嫣姑娘偷摸着,翻墙取了烧鸡,这会该吃完了。” “……” 谢昭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哑然失笑。 “她还真不会委屈自己!” 善渊垂头,不敢回话。他早就看出来,紫嫣姑娘在天子殿下心中,位置重的很。 可下一句话,又让他听的心惊肉跳。 “给那个荷什么的,安排个住处。通房不过就是个丫鬟,别乱了规矩,孤记得还有空院子吧。让她回去复命,就说孤很满意。” 空院子…… 那不是紫嫣姑娘旁边的院子吗? 善渊垂头丧气地退出书房,只觉得这东宫怕是消停不了了。 番外 东宫夺宠(6) 晨曦微亮。 冷紫嫣便被旁边院子的嘈杂声,弄醒了。 “隔壁何时住人了?” 翠翠眨巴眨巴眼睛,打了个哈欠,突然脑子一转,吓道,“该不会是招贼了吧?” “哪里来的贼?这里是东宫!” 冷紫嫣笑着起床,走到翠翠面前,伸手揪了一下她的鼻尖,还真是把她当做自家的小孙女还逗弄了。 翠翠揉了揉,伸懒腰道:“嘿嘿!东宫人才辈出,保不齐也有人和紫嫣一样哦!都是高手呢!” “还说!”冷紫嫣戳戳翠翠的唇,佯装生气,“你呀,嘴巴太热闹,小心哪天坏了大事!可能还会丢了小命呢!” “……”翠翠低落,又不得不承认,“紫嫣你说的对!我娘亲在世时,常常说我,小 嘴叭叭,以后可以当媒婆呢!” 冷紫嫣讪讪一笑。 翠翠顺势依偎过来,小脸蹭蹭冷紫嫣的胳膊,笑道:“你的话,我会听的!你比娘亲对我都好……紫嫣,我想娘亲了。你会想他们吗?” “想……” 冷紫嫣的神情也变得落寞了。 重活一世,如今的她,又是孑然一身,父母亲人都没有了。前世,她生下了麟儿,又有苒儿作伴,最后子孙满堂。 世间最难过之事,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又失去。 有过那样的一生,再次回到原点,难免让她低落。 “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吧!我也去学翻墙,以后就不愁吃的了!” 翠翠再次口出狂言。 一下就把冷紫嫣给逗乐了。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人顿时收敛情绪,出去应门。 只见外头一个老嬷嬷,手里拿着两串钱,笑吟吟地盯着她们看呢。 冷紫嫣看仔细了,这人就是昨晚将荷香哄回太子寝殿的老嬷嬷。 心陡然一沉。 “哎呦,也是长得极好的两位姑娘呢,看着水灵灵,眉清目秀的。”老嬷嬷往她们手里塞了赏钱,毫不见外道,“从今儿起,荷香就住在你们隔壁了。” “荷香?”翠翠听着,脑袋已经转过去了。 冷紫嫣没有动,静静听着。 “荷香是皇后娘娘亲自从容府的姑娘里挑出来的,专门送来教太子殿下开蒙,昨儿夜里可受了累了。这院子也是太子殿下特意安排的……” 特意安排的?特意安排在她的旁边,是吗? 冷紫嫣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手里捏紧了铜钱,粗粝感磨得掌心生疼,真没想到,谢昭衍竟是如此会杀人诛心的家伙。 他明明…… 果然,男人对女人,都是一时兴起,是不是? 呵…… ——“嫣儿,你是孤的第一个女人。相信孤,孤会让你成为唯一。” 前世在侍寝当晚听过的话,成了回旋镖,一下就扎进冷紫嫣的心头。 谢昭衍爱的根本就不是我吧! 爱的是他那宝贵的“第一个女人”,不管是谁,只要成了他的第一个,都能钻进他的心里。 真是……好样的! 小屁娃!哼! 老嬷嬷接下去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大概意思便是,荷香虽是通房,可在容家也是陪着大小姐一起长大的,身份比她们要高上不少。 而且,过不了多久,容家千金容菱也要入主东宫,当太子妃呢! 话里话外,都在敲打冷紫嫣,要她们小心伺候着,别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塞赏钱,又是话语敲打。 冷紫嫣淡然一笑:“嬷嬷心真善,想来在府上,您与荷香姑娘的情谊也是不浅的。可您再这么说下去,恐怕荷香离被发卖,也不远了。” “……你什么意思?” 嬷嬷嘴角一抽,心想她话还没说完呢,哪有这个贱婢插嘴的份。 冷紫嫣缓缓开口:“太子殿下是储君,纳个通房而已,如此招摇过市。这话要是传出去,是不是该说殿下沉迷美色,不利于社稷?换句话说,荷香姑娘是从你们府中出来的,这到底是给殿下招通房呢?还是给你家小姐试姑爷呢?” 试姑爷…… 嬷嬷脸色立刻变得黢黑,皱起眉头:“你怎么说话呢?” 话音刚落,她就要扬起巴掌。 此时,旁边有人一把拦住了嬷嬷,反手先将人打倒了。 “这里是东宫,谁给你的胆子?!你个婆子,疯了不成?” 番外 东宫夺宠(7) “青山大哥。”翠翠惊呼。 冷紫嫣也寻声抬头看去,就见眼前英姿勃发的儿郎,竟然是日后的萧将军! 萧青山当年也来过东宫的吗?他竟是从东宫出去的侍卫? 她怎么不知道?! 冷紫嫣微不可察地蹙眉,心中的不安不断滋长,究竟是前世自己错过太多事情?还是重来一回,当真是菩萨换了因缘? 翠翠能那么愉快地喊萧青山,那两人应该是相识的? 一会好好问问! “哎呦呦!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可是容府的奶娘,照顾的大小姐以后可是要当太子妃的!你要是折了我的胳膊,信不信被拉出去杖毙?”老嬷嬷痛得呲牙咧嘴,气呼呼地骂道。 萧青山浓眉一展,哈哈大笑:“你个老婆子还挺会给自己打算!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原来可以把你的胳膊折断啊!听着还挺有经验的嘛!怎么?是折了胳膊,你的骨头还能自己接起来?不错不错!不如,咱们就来试试,好不好?到时候,你真要是奇人,保不齐太子殿下饶你一命,还保你荣华富贵!毕竟,药人也不好找……” 嗡嗡嗡…… 冷紫嫣就站在老嬷嬷身边,听着萧青山一同输出,脑瓜子简直嗡嗡直响。 居然还是有些怀念的! 前世,萧青山将军权交给萧淮川后,就一直在西南颐养天年,鲜少回京。冷紫嫣还是在送明珠出嫁时,听过他絮絮叨叨的功力,真是个“碎嘴子”。 她莞尔一笑。 再抬眸,原本是想谢谢萧青山的解围,但猝不及防撞进了谢昭衍的眸子里。 太子殿下正大步流星地朝着他们走来,身后的善渊既要保持着俯首碎步的姿态,又不敢掉队,小腿跑得飞快。 “孤怎么不知道,天还没亮呢,东宫里头能这么热闹?” 他冷声出口,未等几人请安,眼刀恨不得已经扫过好几轮了。 冷紫嫣只瞥了一眼,立刻离开视线,因而没见到人眼里迸发出的妒火。 几人齐齐下跪请安。 谢昭衍一言不发。 善渊眼疾口快,提醒道:“殿下,这位是昨儿在围场救您落马的侍卫。今儿刚被调来东宫……” “调来做什么,提醒孤昨日出糗了吗?”谢昭衍没好气地怼了一句。 善渊立刻闭上了嘴巴。 萧青山五大三粗,话痨子的性子,却也忍住了没争辩。 “怎么又是你们两个?看来闭门思过,是一点都不知道悔改!”谢昭衍懒得看萧青山,斜睨一眼,又转到冷紫嫣身上。 冷紫嫣的手,这回没有交叠,能看到伤口好的差不多了。 呵! 看来,没有不用送药献殷勤,人也能痊愈。 谢昭衍心里又涌上一阵委屈,气呼呼的。 这下,是真的不想说话了。 半晌,气氛焦灼。 隔壁院子的门,被风吹得发出了吱嘎声,一下拉回谢昭衍的思绪。 他拂袖离开众人,进了荷香的院子。 一进去,就气恼地踢碎了地上的花坛子。 昨日救自己的,居然是萧青山?! 前世可没有这回事,只记得他围猎大获全胜,所有围场当值的侍卫也都封了赏赐,去了京畿大营,当了将领。 算起来,可能里面也有萧青山。 那个话痨子。 突然,脑子里灵光乍现—— 谢昭衍转身又跑了出来! 他在做什么!居然让嫣儿和萧青山见上面了。 方才,萧青山对嫣儿英雄救美了吧?自己却是发了一通大火。 嫣儿要是给两人作比较,怎么办? 要是觉得萧青山更好,那他不就亏了…… 急吼吼地冲出院子,外头哪里还有人啊,早就散了。 倒是身后传来女人矫揉造作的请安:“奴婢给殿下请安。” 番外 东宫夺宠(8) “容家的人?” 谢昭衍被荷香喊住,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目光如冰。 荷香不敢直视,顺从地低下了头,面容娇羞。 谢昭衍朝她走了几步,立在人面前,微微俯身,装作对她很感兴趣的模样,轻笑出声。 “你陪着容菱一起长大,现在却抢在她前头,来当她未来夫君的通房?你说,就算孤没有碰过你,她会不会信?你家的小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进了东宫,究竟谁才是你的主子,睁大眼睛瞧瞧。在这里,所有人的命,都只在孤的手里。” 荷香听得身体一哆嗦,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奴婢……” “一会善渊会带你去见皇后娘娘,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掂量清楚了。这午膳要不要留,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话一说完,谢昭衍再没有耽搁,进了冷紫嫣的院落。 荷香啪嗒一下,就瘫倒在地上。 善渊眼疾手快,立刻叫了暗卫来搀扶。 “也差不多到时辰了。洗漱打扮打扮,随我去中宫回话吧。”善渊冷声冷语。 荷香梨花带泪地扯着善渊的裤腿,哀求道:“奴婢该怎么说啊!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呀!殿下是想让奴婢欺瞒娘娘吗?可是,可是……” 善渊翻了个白眼,心说容家真是一个聪明伶俐的都挑不出来了吗?居然送了个那么蠢的进宫,这不是摆明了,以后交由太子妃试刀的吗? “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呢?殿下只是让你不要失了礼数,没眼力见的蠢东西。” 善渊扯回自己的腿,不耐烦道:“还不快去准备。” “是是是。”荷香跌跌撞撞地回了屋。 她浑身颤抖,可还是在涂胭脂的时候,坚定了自己的心,得相信皇后娘娘和菱姑娘。她们说过,只要自己安分守己,等姑娘入东宫当了太子妃,便会给自己个侍妾当当。 名头不大,可吃穿用度亏待不了! 荷香在里屋收拾,已经有人向善渊打听。 “午膳要给这院子添菜不?” “添什么菜?昨夜的烧鸡,还没有向你们问罪呢!亏得没进她的肚子,否则有你们受的。别马屁拍腿上了。”善渊呵呵一笑,“午膳不必准备了。人也回不来了。” 小厨房的人,讪讪走了,不敢久留。 昨夜的烧鸡,善渊公公怎么知道了?他们可没敢上报啊,不知道哪个小馋嘴,跑进来偷吃了! “阿嚏——”翠翠猛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抖了抖肩膀,只觉得春寒料峭,得加件衣服,慌忙跑进屋里。 冷紫嫣瞧她虎头虎脑,嘴角也笑了,脚步快了一些,想追上去,手臂被人一扯。 整个人凌空就被抱起来了。 天旋地转之间——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等到再睁开的时候,谢昭衍正朝自己亲了过来,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吻上了。 “嫣儿,别置气了。我没碰她。那是皇后派来的探子,以后不会再出现了。” 再熟悉不过的触感,温热的气息,淡淡的龙涎香…… 冷紫嫣鼻头酸涩,下意识想要回吻,但理智尚有一分清明:“太子殿下说的有趣。难不成,你手上有守宫砂,可以验明清白吗?” 番外 东宫夺宠(9) “……” 谢昭衍心下一凉,思绪瞬间回到前世。 彼时谢昭衍羽翼未丰,不能与有容家扶持的中宫作对,无奈只能接受容菱入主东宫。 他本想娶进门就将人冷着,却戳破谢良初与容菱苟合,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于是,顺水推舟,听之任之。 新婚夜后,他再迈入冷紫嫣的院子,见到的也是这般面孔。 往日总是笑意盈盈的嫣儿,如同打了霜般,一举一动,规规矩矩地没有半分错处,只是眼里没有光了。 计划好的隐忍克制,几乎一瞬间就被击垮。 谢昭衍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自己根本没有碰容菱。 冷紫嫣也是这般淡漠,轻轻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手上难不成有守宫砂,可以验明清白吗?” 往后的二十多年,直到一切尘埃落定,谢昭衍才被原谅。 人真的是会不停地跌入同一条河流的。 此时此刻的谢昭衍,恨不得回到昨晚,给想出这种荒唐试探主意的自己,甩上两个耳光。 重活一世,居然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嫣儿,我没有!昨日,我也想阻止皇后往东宫塞人,可在围场时不慎坠马,回来地迟了。而且,我一回来,就听见你想攒钱出宫,心气……不顺。我……” 谢昭衍一边说着,一边后怕,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是从手里溜走,再不服软,恐怕人就要跑了。 冷紫嫣不为所动,倒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殿下是早就清楚娘娘的意图吗?” 谢昭衍艰难点头:“我想要的人,一直都只有你。” “嗯。奴婢是殿下想要的,但殿下也不会拒绝其他人非得塞进来的,是吗?”冷紫嫣稍稍往后一退,跪地磕了个头,“紫嫣无福,承受不起殿下的偏爱……唔……” 话还没有说完,冷紫嫣眼前突然一黑,身体也顺势被人扑倒,后背垫了温热的掌心…… 唇 瓣相抵。 谢昭衍偷了香。 “嫣儿,不准再说气话了。一个字便是一把刀,你是非要将我的心,凌迟至死吗?” 谢昭衍黏着冷紫嫣的唇,趁她开口反驳之际,直接趁虚而入,不给半点机会。 冷紫嫣被吻得呼吸都急促了,推搡人的指节,渐渐泄了气,酥软地揪不起衣襟。 心里依旧酸涩。 男人的嘴,果然厉害,说情话都不需要打腹稿,张口就来。 他可是东宫太子,往后还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又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通……哦不对,小小的一个婢女可以凌迟的。 前世今日,她定然是不会指责,只求人能陪在他身边,便好。 可他们已经有过一世一双人的过往,再来一遍,看他左拥右抱,坐享后宫佳丽三千,是万万受不了的。 不如……不要开始了。 一滴泪,倏然掉落。 谢昭衍心疼地替冷紫嫣吻掉,轻声的哄:“只有你,无论何时,都只有你。嫣儿与我,会恩爱一世,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冷紫嫣心头一动,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他。 “就叫谢麟安,等到及冠,再给他起个字,叫子璨,可好?” 冷紫嫣愣住了。 麟儿……麟儿的名字,前世分明是自己起的呀。 谢昭衍如何会知道? 番外 东宫夺宠(10) 春雨连绵数日。 气温不升反降,料峭的寒风,卷着雨丝,冷意冻入骨髓。 东宫各处都很寂静。 太子殿下陪着圣上出行,去祈福春耕了。 冷紫嫣一直想着那日的事情,听到谢昭衍提了麟儿的名字,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前世,她之所以给儿子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能在这皇城小四方天地里,保住麟儿的一条命而已,麟安麟安,重要的是安。 而一直到及冠时,谢昭衍才给取了小字。 上来就是子璨。 子璨子璨,吾子璀璨…… 怎么都说不通啊! 难不成,不仅是自己重生,就连谢昭衍也都重生了吗? “紫嫣,听说了吗?前几日进来的通房丫鬟,被太子殿下嫌弃,被打发出宫了。说是退回给容家了。” “……是吗?”冷紫嫣意识到,隔壁院子的确没什么动静。 “可惜青山大哥了,还以为他以后能在东宫当差呢!哎,又被调去京畿大营了。听上去好,万一打起仗来,多吓人啊!” 翠翠又开始喋喋不休了。 她这张嘴啊,是半点歇不下来。 “或许,以后他能成为将军呢!”冷紫嫣轻笑,心里又有些担忧,“翠翠提他,是……” 亏得没有点破。 翠翠自己就接上话茬了。 “哈哈哈,青山大哥是个有趣的家伙。他的话比我都多呢!就打了两回照面,走的时候碰见我,就托我照顾人呢。说他以前初在围场当差,有回迷了路,是东宫的一个小丫鬟救了他。” “哦?他可说名字了?” 冷紫嫣来了兴趣,心想会不会是明珠? 前世,萧青山一直等到麟儿入主东宫,苒儿当上太子妃后,才鼓起勇气请旨赐婚。 明珠都出嫁了,冷紫嫣也没搞清楚这两人究竟是如何相识。 一个是镇守南疆的大将军,一个是贵妃身边的贴身丫鬟,养大了太子殿下,成了众人敬重的教养嬷嬷…… 年岁可惜了一些。 但好歹也是恩爱了一世。 今生若是…… “不然怎么说他有意思呢!青山大哥,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哈哈哈哈。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是东宫最娴静的姑娘,心肠肯定也是最好的。所以我想……” “你想?”隐约间,冷紫嫣感受到了不安。 果不其然,翠翠下一句话,便是:“我还以为他中意的是你呢!这不就来探探你的口风。左右当不成殿下通房了,不如攒攒嫁妆。过几年,出了宫,紫嫣都能当将军夫人了。” “翠翠!”冷紫嫣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冷眸凝起,不怒自威。 到底是坐过多年后位的女人,这点气势还是有的。 原本还在说笑的翠翠,也终于反应过来,连连打嘴。 “是我又口无遮拦了。对不起,紫嫣。我没有坏心……”她眼睛里都有雾气了。 冷紫嫣叹气:“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我朝夕相处,自然是明白的。可万一,隔墙有耳呢?我与萧侍卫只有一面之缘,就被胡乱编排了去。” 翠翠当真哭了,转身说还有活要做,溜了。 一整天都没有再回屋。 入夜。 冷紫嫣留了一盏灯,怕小姑娘归来摸黑。 她心里也不好过,下午出去找了一圈,没见到人,更是忧心了。 甚至,萌生出要不要找善渊帮帮忙? 那家伙八面玲珑,应该不会拒绝。 正想着,门吱嘎开了。 人蹑手蹑脚进来了。 冷紫嫣顾忌小姑娘的脸面,立刻阖上了眼睛,想着人能回来,到明日就翻篇吧。 可身后突然袭上了一股暖意。 男人干练的臂弯,伸过来将她揽了去,浑身散发着酒香,压在耳朵边的气息也有些微醺。 他气恼道:“嫣儿可真是狠心。这些天,我不在宫中,竟也能吃得香睡得下,还能和小姑娘斗嘴!你心里没有我了吗?孤可是太子殿下,你欺负人!” “殿下,你喝酒了?喝多了?” “孤是太子殿下,怎么可能会喝多!你瞧不起谁呢!哼!” “殿下,这里是下人住的地方,您还是快些起来吧。床硌人睡不好,您别委屈自己……” 冷紫嫣压低了嗓音,不敢有大动作。翠翠还没有回来呢?万一被撞见…… 圈抱住她磨蹭的谢昭衍,倏地停住,同意道:“嗯,是夫君错了。现在就抱嫣儿回去。” 说话间,谢昭衍大手一揽,将人拦腰抱起,往寝宫走去。 外头雨已经停了。 翠翠见天色已晚,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她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坏毛病,恨不得找个暗卫姐姐问问,听说她们能有哑药,吃了就不能说话了。 快走到门口时,就看着太子殿下抱着紫嫣出来了。 她猛然提了一口气,差点叫出来。 有双温热的掌心,捂住了她。 番外 东宫夺宠(11) “你个小姑娘,还挺能折腾的呀?这是肖想太子殿下,想当凤凰呢?” 男人压低了嗓音,说的又急又颤,竟有一时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翠翠扑腾了两下,听出了那温柔声音的主人,也就不挣扎了。 她连连摇了两下脑袋:“唔唔!” 善渊没当即松开她,一直等到前面谢昭衍抱着冷紫嫣走远了,才放过小翠翠。 翠翠拍着胸 脯,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解释:“善渊公公,您误会了。刚才就是瞧见人,吓了一跳……” 是吗? 善渊双臂抱胸,眉梢一凛,显然是不相信。 “小 嘴叭叭,全东宫最能说的,就是你了。我看你是又想禁足锁院子里,还是又惦记半夜偷吃的鸡腿?” “你怎么知道?!”翠翠惊呼,说完赶紧捂住了嘴巴。 善渊觉得有趣极了,忍不住又逗小姑娘:“烧鸡死不瞑目,半夜托梦告状呢。” “……”翠翠听了一愣,哈哈大笑,“不可能!公公又不管小厨房。要托梦也该去找……” “找谁啊?怎么不笑了?就你这样,选进东宫算你命大。换去别的地方,早就填井去了。”善渊见翠翠反应过来,小脸蛋煞白,也动了恻隐之心,摆摆手,打发人,“赶紧走吧。记得谨言慎行。” 翠翠慌忙点头,回屋去了。 大半夜,她还当真做了烧鸡托梦。 只是那烧鸡们说:“走呀,小翠翠。我们带你去找善渊玩啊!抓住男人的心,想要抓住男人的胃。我们教你做烧鸡啊!” 哈哈哈哈! 翠翠忙活了一宿,梦回之际,只觉得唇上被善渊捂过的地方,温温热热,是前所未有的触感。 她竟然有些心猿意马了。 等天亮,她一定要找紫嫣好好说说。 紫嫣懂得最多,能给自己拿主意。 紫嫣…… 紫嫣和太子殿下…… 她含糊想着,翻个身,就又睡下了。 …… 太子寝殿内。 烛火通明,香雾缭绕,床榻之内不住地传来细弱的呜咽声,伴随着求饶和欢愉的闷哼。 叫过三次水后。 冷紫嫣终于经受不住,昏睡在了谢昭衍的怀里,气呼呼地翘起了嘴,眼尾的猩红怎么都消不下去,隐隐还有些湿润。 “嫣儿,嫣儿……” 谢昭衍将人搂在怀里,双臂抱着,双 腿缠着,头颈还得相交着,只恨没有一种彻底将两人交融为一体的姿势。 “你是我的,一生一世,都是我的。” 他吻在冷紫嫣的额间,眼尾,顺着光滑的脸颊,噙住她红润的唇。 含糊不清地说誓言。 “我是你的,生生世世,都是你的。 “我们还会有麟儿,你是我唯一的皇后……” 夜深沉。 冷紫嫣依稀听见谢昭衍的深情表白,却以为是在梦中,赌气道:“骗子!谁稀罕当你的皇后!你为何不能随我去闯荡江湖,你也能是我唯一的……” “唔……” 再次以吻封唇。 亲完之后,谢昭衍才发现,这是冷紫嫣的梦话,差点被气笑。 但又心潮澎湃…… 也是好的。 只要紫嫣心中有他,朝堂还是江湖,又有什么区别呢? 母后想让谢良初继位,不如随了他们的愿吧。 到时,他带着紫嫣离开,天地之大,何处不能为家? 番外 东宫夺宠(12) 第二天,日上三竿。 冷紫嫣翻了个身,睁眼瞧见熟悉的寝殿内饰,眨了眨眼,轻叹一口气。 “又被那家伙吃了甜头!” 腰酸背疼,手腕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都快要忘记年轻的谢昭衍有多疯狂,就喜欢扣着她的手腕驰骋,听她求饶,反而还越嚣张,哪有半点帝王的影子。 呵!毛头小子一个! 越想越怄气,冷紫嫣索性翻了个身,继续睡去了。 事已至此,她得从长计议。 刚开始重生的时候,的确想过要将谢昭衍牢牢抓在手心里,不给容菱之流半点机会,要当就要当光明正大的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还要算着时日,怀上麟儿,以后再护着苒儿让他们也依旧圆满。 可后来,通房之名都被人捷足先登,容家的野心当真不小。 她想要谢昭衍,但不想要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帝王。 昨夜,她自知恩宠难辞,便委屈给谢昭衍看,大不了就遭到厌弃,也比纠结一辈子要来的强。 “殿下,奴婢不是故意冲撞,惹您不快。实在是心中郁结,无法排遣。是奴婢痴心妄想了,既想一直陪在殿下身边,又想成为殿下……第一个女人。若是如此,奴婢此生也无憾了。”她落了泪。 谢昭衍又心疼又着急:“若不是,你就攒下月例,偷偷跑出宫,再也不回来了,是吗?” “……”冷紫嫣没有回答,稍稍移开视线,间接承认了。 两人还相拥在一起。 谢昭衍牵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然后放到自己脑后,要她摸。 发丝间,微微有个隆起的包。 冷紫嫣摸了两下,只是轻轻一按,就听到谢昭衍委屈的闷哼。 她怔愣时,谢昭衍先偷了个香,又嘟囔着解释: “我的确早就知道了皇后的计谋,她恨不得将容家所有的女眷,都纳入到东宫里来。谢良初继承不了大统,她能替母家争取的,也就是容家女眷以后能坐上后位。 “原本,我以为自己能够回绝。为了保险起见,前几日特意在围场表现,想拔得头筹,便向父皇求个恩典。 “所求之人,便是你!可,出了一些岔子,我从马上摔下来了,就……” 冷紫嫣心里一软,积压的闷气消散了一些。 谢昭衍见她表情松动,拼命地在她脸上啄来啄去,宣誓一般:“嫣儿,我怎么会骗你呢?有些事情,不说,只是想要保护你。虽然是东宫太子,但我身边,只有你,只有你一人。” “善渊要哭断肠了。他鞍前马后,伺候你那么多年。”冷紫嫣噗嗤一笑。 谢昭衍提了一口气,掐冷紫嫣的鼻尖:“消气了?敢嘲笑我了?嫣儿,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那个女人,我真的没有碰,你若不信,可叫人过来验身。我发誓,没碰!” “殿下抱我过来,就是为了要听你讲其他人的事情吗?还要听多久?您给嫣儿提个醒,嫣儿忍着……” 这话一出,可算是遂了谢昭衍的愿了,恶狼扑食就过来了。 …… 舒舒服服的一觉,睡到了晌午过后。 谢昭衍风 尘仆仆地赶来时,冷紫嫣正在和善渊打听人。 “善渊公公,可否打听两个姑娘,一个叫明珠,听说厨艺了得,另一个叫碧玉,刺绣的手艺一绝。奴婢想给殿下送些礼,不知是做些吃的好呢?还是送个锦囊来的好?想找人先学一学。” 善渊怎么答的,谢昭衍没有听清。 此刻,他心若擂鼓,怦怦直跳。 嫣儿,怎么会知道她们的名字? 那两个小丫鬟,还没有入宫呢? 难道……她也是重生的吗? 番外 东宫夺宠(13) “嫣儿,是从哪里听说的她们?与其找善渊牵线,认识她们,不如与孤说些好话,今儿就赏给你做丫鬟,好不好?” 谢昭衍沉声,面色不冷不淡。 平日里,他与冷紫嫣相处,从不避讳善渊,一口一个我,不端着架子说孤。 昨夜刚蜜里调油的相处,天一亮就翻脸不认人了? 善渊心里打鼓,连忙躬身退下。 一出殿门,就招呼旁边人:“快去,把明珠和碧玉找来!越快越好!” …… 寝殿中。 冷紫嫣没搭理人回话,耷拉个脑袋,有些负气的模样。 谢昭衍伸手去牵,人瑟缩了一下,不情不愿地十指交握了。 “在孤面前,还敢欲擒故纵?”他佯装生气。 冷紫嫣的眼眶说红就红了,一抬眸,泪眼蒙蒙。 “你,你哭什么?说笑而已,怎么还……”谢昭衍慌了。 冷紫嫣侧头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抽泣道:“奴婢怎么敢在殿下面前欲擒故纵?殿下是东宫太子,真龙天子。奴婢,只是奴婢而已。奴婢才疏学浅,分不清殿下何时说笑,何时又认真了。” 谢昭衍:“……” 这还是当年在东宫时,乖乖巧巧,隐忍温婉的嫣儿吗?倒是有几分,当了贵妃之后的跋扈,一个埋怨的眼神,一句娇嗔就将自己拿捏住了。 是了,是了。 自己能够重来一回,为何嫣儿不能呢? 这样,怕是就能解释的通了。 “嫣儿,娇娇。”谢昭衍搂着人,卧在榻上,轻轻吻着脖颈间的细肉,哄道,“方才,夫君去请了旨意,封你做良娣。等以后,再扶你上后位,好不好?” 什么?! 冷紫嫣猛地转过头,眼睛倏地瞪得溜圆,满是惊愕。 她以为谢昭衍只会说上几句软话而已,没想到…… 他怎么会直接说封自己做良娣呢,入宫扶后位?即便是哄人画饼,也说的实在太具体了吧。 况且,皇后怎么办?她可是一心想要谢昭衍娶容菱当太子妃,以后登后位的呀! “这,这……这不合礼数吧。”冷紫嫣颤巍巍道,“容家……” “容家?”谢昭衍勾起一抹笑,指尖流连在冷紫嫣的脸颊上,“谢良初已经是容菱的入幕之宾,人家浓情蜜意着呢。嫣儿为何要提他们,难不成是巴不得我被戴上绿帽,替人养一双儿女吗?” 一双儿女…… 冷紫嫣呼吸一滞,惊诧的神情再也没有掩饰,目光灼灼地看向谢昭衍。 一定是了! 一定是了! 谢昭衍和自己一样,是一同重生的。否则,他怎么知道容菱会生下一双儿女呢! “殿下,你……”冷紫嫣声音都颤抖了。 谢昭衍将人搂得更紧了一些,笑道:“还是想听嫣儿直接喊谢昭衍,听了一辈子,依旧没有听够呢!” 冷紫嫣又落泪了。 “谢昭衍,你混蛋!你怎么猜到的?我分明,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怎么就猜到她也是重生的了? 谢昭衍吻在冷紫嫣的鼻尖,安抚道:“寝殿里的欢喜香,灭了。难道不是嫣儿担忧夫君的安危,时时刻刻警惕着吗?” 原来是欢喜香啊! 前世,容菱善用香,新婚当夜迷晕了谢昭衍,与永宁王谢良初颠鸾倒凤,珠胎暗结,引发了后续将近二十多年的纠葛。 她醒来后,闻到了熏香,下意识就将其灭了。 竟然是这里出了差错…… 番外 东宫夺宠(14) 冷紫嫣直接入住了寝殿。 没几天,明珠和碧玉两人就被带来了。 她们都还是怯生生的模样,一路过来,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不敢和旁人搭话。 入了宫,一直在做粗活,头顶只有小小的四方天,连走动都是有规矩的。 碧玉有些手艺,底气足一些,来的路上就说了:“咱们去伺候太子殿下的心肝宠。只要认定主子,用心做事,一定能行的。怕什么!” “嗯,用心做事。”明珠揪着手指,怎么会不怕呢。 到了殿外,两人毕恭毕敬地跪着。 冷紫嫣倒是眼眶一红,等不及善渊介绍人,赶紧将她们扶了起来。 “以后,我就靠你们了。”她不敢透露更多,莞尔一笑。 打赏出去的金叶子,是今早找谢昭衍要的,好多呢! 大方地塞给了两人。 碧玉心思细腻,收了金叶子,赶紧献技一般,掏出了自己绣的绢帕。 帕子的质地普通,可绣法精湛,花了心思的。 冷紫嫣夸了夸,认认真真地叠好,贴身放着。 看到碧玉哄得主子开心,明珠暂时没有拿得出手的宝贝,只能小声地说:“奴婢能下厨,菜肴能做,点心果子也不差的。” “好呀!那今日能不能尝一尝?听说你之前还替东宫准备过餐食,送去了围场。太子殿下夸过那日的山楂丸子呢!”冷紫嫣同样一笑。 明珠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头道:“那是山楂新鲜,算不得奴婢手艺好。” “那你还有更拿手的?”冷紫嫣问。 明珠点点头:“良娣娘娘能想到的,奴婢都能做,保证您不失望。” “好咧,那我就等着尝啦。” 明珠心里顿时喜滋滋的。过了很久以后,她才想起,自己去围场帮忙送吃食时,并没有呈上山楂丸子,反而救过一个迷路的侍卫,见人虚脱,把山楂丸都给了他。 良娣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再后来,明珠见过好几次东宫暗卫的身手,知道天子殿下对良娣娘娘情深义重,也明白了帝王守卫的森严。 她便没有再深究了。 翠翠被喊到冷紫嫣面前时,红了眼眶,低头不语。 冷紫嫣蹙眉,屏退了左右,才开口问:“生闷气做什么?” “我……奴婢不敢。”翠翠吸了吸鼻子,仰头道,“奴婢一定会好好做事,不给良娣娘娘添麻烦。以后谨言慎行,若是有失言之处,奴婢甘愿受罚……” “罚你每天吃烧鸡!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什么哟!”冷紫嫣忍不住弹了弹小姑娘的脑门,将人拉起来后,亲切叮嘱道,“殿下刚指派了明珠和碧玉两人,以后你们要和睦相处。若是你不想留在宫中,等到了年岁,我替你张罗,送你出宫。” “唔……紫嫣,你对我实在太好了。我感觉,你就像是天上的菩萨,专门来救我的。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当一辈子的宫女丫鬟。入了宫,要是跟错了主子,保不齐,没几天就被责罚,蹉跎了病体,一命呜呼了呢。呜呜呜……” 刚说过慎言慎行,没三两句话,又破功了。 冷紫嫣也是被她气笑了。 她招呼道:“善渊公公,麻烦带明珠和翠翠一道去小厨房吧。” 明珠擅厨艺,话也不多。 翠翠有些贪嘴,偶尔尝尝菜品咸淡,也挑不出错处。 将前世交好的几人安置好,冷紫嫣坐在梳妆镜前,倒是有些惆怅了。 她抚住小腹,忧心起来。 这一世,麟儿怕是要提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