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发》 序曲 非洲,扎伊尔 1976年9月7日 清晨,扎伊尔本巴北部一个村庄边缘,21岁的耶鲁大学生物系学生约翰-诺迪克醒了。他在被汗水浸透的睡袋里翻过身来,一边从尼龙山地帐篷的气窗网眼向外凝视,一边倾听热带雨林的喧哗和苏醒中的村庄里的嘈杂。一缕轻风送来热烘烘的牛粪和炊烟辛辣的混合气息。在头顶遮天蔽日的植物叶片丛中,他瞥见几只猴子掠过。 这一夜他时睡时醒,起床时摇摇晃晃,虚弱不堪。昨晚饭后约一小时,他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战和高烧袭倒。此刻他感觉明显地更糟。尽管服过奎宁作为预防,他还是认为得了疟疾。这儿丛林中遍布水塘。一到晚上,隐于其中的蚊子便蜂拥而出,防不胜防啊。 他蹒跚着进村去打听附近哪里有医院。一个巡回传教士告诉他,向东几公里外的雅布古有个比利时教会医院。约翰又病又怕地匆匆拆了营帐,把帐篷和睡袋一古脑塞进背囊,向雅布古走去。 约翰向学校请假六个月,来非洲拍摄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如高山大猩猩之类。从童年起,他就立志仿效最早揭开黑非洲神秘面纱的那些著名的十九世纪探险家了。 雅布古比他刚离开的村庄大不了多少,而教会医院也令人生疑。那只不过是一堆灰渣砖拼搭而成的建筑,到处都需修理。屋顶不是锈蚀的瓦楞铁皮便是稀薄的茅草,形如土著人戴的帽子。也不像有电的样子。 给他挂号的修女只能讲法语,裹着一袭传统的修女袍。然后他被送去跟一帮土著一起候诊。他们个个病的不轻,让他看了直害怕是否会染上比现在更重的疾病。好歹轮到了他。医生也是比利时人,一副疲态,只能讲几句英文。检查很快,果然不出所料,是疟疾光临了。医生开了奎宁注射剂,嘱咐说如果几天后还不好再来。 诊毕,约翰来到治疗室排队注射。这时他发现此院并无无菌操作技术。护士没有一次性针头,而是轮流使用三个注射器。他确信这些注射器在消毒水里呆的时间绝不足以杀菌,更何况护士又是用手捞取它们的。轮到他时,约翰很想说点什么。一想自己的法语不够流利,又急需用药,终于忍住了。 随后的两天他暗暗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抱怨,因为很快就感到病情有好转。他逗留在雅布古地区,忙于拍摄布扎族人。他们是精力充沛的猎人,乐于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炫耀其勇猛。可是到第三天,正当他要重新沿着亨利-斯坦莱1的足迹溯扎伊尔河而上时,他的健康急转恶化。先是剧烈的头疼,随后是一阵紧接着一阵的寒战,高烧,呕吐和腹泻。抱着挨一挨便会过去的心理,他钻进帐篷,战栗了一夜,不断梦见家里洁净的床单和厕所。黑夜里吐了几次,早晨便觉得虚脱。他艰难地收拾起东西,挣扎着向教会医院走去。等到了那儿,他吐出了几口鲜红的血,昏倒在地。 1亨利-斯坦莱(1841-1904),英国的非洲探险家——译者注,下同。 一小时之后,他在病房里醒来。室内还有两个同被抗药性疟疾折磨着的病人。 上次给他诊断的医生被他严重的病情唤起了警惕,于是发现了另外一些奇怪的症状:胸部奇特的红疹,眼球表面小块出血。虽然他还是诊断为疟疾,心中却不乏疑虑。这不是典型的病例。为保险起见,他处了一个疗程的氯霉素,以防这个年轻人得的是伤寒。 1976年9月16日 本巴地区卫生署长卢加萨医生从办公室洞开的窗户向外眺望。宽阔的扎伊尔河在朝阳下波光粼粼。他真希望它还是叫刚果河。那是多么充满神秘并能唤起激情的名字啊!随后他迫使自己的思绪回到工作上,重读刚刚收到的雅布古教会医院报的恶讯。一个就是美国男青年约翰-诺迪克,另一个是艾伯拉河附近一种植园里的访问农夫。教会医生声称他们死于一种未知且迅速蔓延的传染病。跟美国人同住的两个病人,种植园内照料过农夫的四个人,以及十个门诊病人都因该病的严重症状而躺倒了。 卢加萨医生知道自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装聋作哑,这无疑是最聪明的选择。上帝才知道丛林里有什么样的地方病在作乱呢。另一个是填上一套繁琐的公文表格,向金萨沙报告,由那儿某位跟他类似,不过在官僚政治的阶梯上爬高了几级的老兄来决定。那恐怕也是不置可否——谨慎为妙。当然了,卢加萨知道要填表他就得上雅布古走一遭。在这个一年中最潮湿,最闷热的季节,这是最令他厌恶的事情了。 带着一丝内疚,卢加萨医生让那张葱皮纸信笺滑入了废纸篓。 1976年9月23日 一个星期以后,卢加萨医生忐忑不安地倒换着两只脚,注视着一架老旧的dc-3飞机在本巴机场着陆。第一个出来的是布查德医生,卢加萨在金萨沙的顶头上司。前天,卢加萨打电话给他,告诉说刚刚接到报告。一种来知的疾病正在雅布古教会医院所在地区蔓延。染病的不仅是当地居民,医院人员也有。他没有提七天前收到的那封信。 两位医生在柏油碎石路上寒暄了几句,随后便钻进卢加萨的丰田可乐娜小轿车。布查德医生问道,是不是有雅布古的进一步消息。卢加萨清清嗓子。对早上电报送来的消息他仍心有余悸。教会医院十七个医务人员死了十一个,村民则死了一百十四个。由于没有健康的人手,医院已经关闭。 布查德医生决定,整个本巴地区必须隔离检疫。打了几个必要的电话给金萨沙,他又让满心不情愿的卢加萨安排交通工具,以便第二天早上去雅布古,对局势作第一手的估评。 1976年9月24日 第二天,两位医生坐的越野车来到雅布古教会医院。大院里空无一人,阒无声息地令人恐怖。一只老鼠惊惺地顺着前廊栏杆跑过。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们用棉手帕捂住鼻子,勉强地下了车,战战兢兢地朝最近的一所房子里张望。里面有两具尸体,已在炎热中开始腐烂。看到第三所房子时,他们才发现一个活人。那是个护士,正在高烧中吃语。两个人走进被遗弃了的手术室,戴上手套和口罩,穿上白袍,作为防护,尽管已晚了一点。虽然害怕传染,他们还是料理了一下护士,然后再搜寻其他医务人员。差不多三十个死了,另有四人一息尚存。 布查德医生用无线电告知金萨沙,请求扎伊尔空军的紧急支援,把那几个病人接到首都去。可是等到向首都大学医院传染病系咨询了途中的隔离措施之后,只剩那个护士还活着了。布查德医生指示,隔离措施必须万无一失。他们在对付的显然是高度传染又极其致命的疾病。 1976年9月30日 比利时护士被空运到金萨沙,经过六天的强化维持治疗,最后还是在这天凌晨三点死去。诊断做不出。尸体解剖之后,血、肝、牌和脑的样本分送到比利时安特卫浦的热带病研究院,美国亚特兰大的疾病防治中心和英国波顿-唐的微生物研究所。在雅布古地区,此时已有二百九十四个已知病例,死亡率几乎是百分之九十。 1976年10月13日 雅布古病毒几乎同时在三个国际实验室中被分离出来。它的结构与马尔堡病毒相似、后者第一次被发现于1967年的一次毁灭性暴发。得病的是一些处理过乌干达绿毛猴的实验室工作人员。新病毒以本巴北部的艾伯拉河命名。艾伯拉病毒显然比马尔堡病毒更致命,被认为是自淋巴腺鼠疫以来人类所发现的最厉害的微生物。 1976年11月16日 两个月后,因为过去几个星期不再发现新病例,雅布古的无名之病被认为是控制成功了。 1976年12月3日 本巴地区的检疫令撤消了。空中航线重新开通。艾伯拉病毒终于返回它的来处——它在哪儿却仍然是个谜。一支国际专家小分队,成员包括曾在确定莱萨热病毒发源地的工作中起了重要作用的美国疾病防治中心的西里尔-杜布切克医生,考察了本巴地区,在哺乳类动物、鸟类和昆虫当中搜索艾伯拉病毒可能的宿主。这些病毒专家最终一无所获,连一丝线索都没找到。 加利福尼亚洛杉矶 1987年1月14日 鲁道夫-里克特医生调整了一下眼镜,俯视铺在诊所会议室圆桌上的广告校样。他是一个声誉卓著的眼科医生,身材高大,出生于西德,也是洛杉矶里克特诊所的创立者。在他右边,他弟弟兼合伙人威廉,商学院毕业生,也同样关注地看着那些校样。这些广告是为下一季度诊所的预付保健计划招徐顾客的。这个计划的对象是年轻人。他们相对来说比较健康,因而是医疗保健业的真正财源。威廉早就机敏地看准了这一点。 鲁道夫喜欢这些校样。这是他今天第一件顺心的事。这一天开门不利。先是在圣迭戈高速公路的进口处跟人撞了一下车,使他的新宝马轿车留下一个惹眼的凹痕。接下来是一例急诊手术,使得门诊积滞了不少病人。然后他给一个可怜的有着奇怪并发症的艾滋病人检查视网膜,被病人一声咳嗽喷了一脸唾沫。最后,一只用来做眼疱疹研究的猴子咬了他一口。多倒霉的一天啊! 鲁道夫捡起一份准备在《洛杉矶时报周刊》上登的广告。无可挑剔。他向威廉点点头。威廉示意广告商继续。接下来演示的是插在晚间电视新闻中的三十秒广告。身着三点式泳衣的健美姑娘在马利比海滩上跟英俊的小伙子打排球。它歌颂里克特诊所这样的医疗组织提供的预付保健计划,比传统的看病付钱办法优越。鲁道夫看着,联想起百事可乐的一段耗费不赀的广告,心里格外得意。 在座的除鲁道夫和威廉之外,还有十来个诊所的医生,包括高级住院医师内瓦里。他们都是诊所的董事,握有小部分股票。 威廉清了清嗓子,问大家对这些校样还有什么意见。没有。广告商走了。他们一致批准了这批广告,又简单地讨论了一会儿为应付纽波特地区日益增多的顾客,再建一个分所的事,然后散会。 里克特医生回到办公室,兴冲冲地把广告校样扔进公文包。这间办公室相当豪华。要知道,他的年薪在合伙人中相对较低。不过年薪在他乃是次要的收入。他所握有的股票不断上涨,带来的红利相当可观。不管是里克特诊所还是里克特医生,经济状况都可以说是相当稳定而富裕。 处理了几个积压的门诊,他照例去查看病房里做过手术的病人。那是两个有疑难病史的视网膜剥落病例。他们恢复得不错。回办公室的路上他想,作为诊所唯一的眼科医生,他几乎没有多少手术可做。这令人心烦。不过与当地其他同行相比,他还算幸运。可以说是事业有成。为此他很感激弟弟。是他八年前说动了自己开办诊所的。 他脱下白大褂,换上蓝运动夹克,提着公文包离开诊所。已经过了晚上九点。两层的停车库几乎是空的,而白天它总是满满的。威廉已经打算要扩建它了。不单是为了多停车,也为报税折旧。对此,鲁道夫并不在行,也不愿费心。 就这样全神贯注地思考诊所的经济,他没有发觉车库的阴影里有两个人正在等着他。甚至到他们尾随而来他也没有觉察。那两个男人身着黑色西装。其中个子较高的一个有一条胳膊似乎僵直在一个弯曲的姿势上,像是肘关节不能活动,因而手上的涨鼓鼓的公文包便好像是高高地悬提着的。 里克特医生走近自己的汽车,这才发觉身后明显加快了的脚步。一种不祥之感涌上他的喉头。他使劲咽了一下,紧张地回顾一眼,看见那两个人了。他们看上去正冲自己而来。当他们从头顶上的灯光下经过时,里克特看出他们衣着整齐,穿着干净的衬衫,系丝质领带。这叫他轻松了几分。尽管如此,他还是加快了动作,绕过车尾,掏出钥匙打开驾驶座一边的车门,公文包向里一扔,偏身进了熟悉的皮沙发座椅。正要关门,一只手拦住了他。里克特踌躇地抬眼,看见一张冷漠的脸。正是尾随而来的两人之一。看到里克特疑惑的目光,这人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里克特医生再次试着关门。那个人从外面把门牢牢地拉住。 “医生,请告诉我现在几点好不好?”那人客气地问。 “当然好,”里克特医生说,心中暗喜这人的出现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看了看手表。可是没等他来得及报出时间,就被粗暴地拽出了汽车。他做势挣扎了一下,马上就被制服。一侧脸挨了一拳,金星直冒,倒在地上。一双手粗暴地搜寻他的皮夹,接着是布的撕裂声。一个人说了句:“生意人!”口吻很是轻蔑。另一个人接口说:“拿上他的公文包。”里克特觉得手表也被从手腕上撸走了。 事情来得快也结束得快。里克特医生听着脚步声远去,一扇车门砰地关上,接着是车胎在平滑的水泥地上吱吱尖叫。他躺着一动不动地过了一会儿,庆幸自己还活着。他找着了眼镜,一戴上便发觉左镜片碎了。作为一个外科医生,他最关心的是一双手,所以在起身之前就已检查了一下。站起来之后,再看身上其他部分。白衬衫和领带都沾了油泥,夹克掉了一粒扣子,留下一个马蹄形的小破口子。裤子从前右口袋被撕到了膝盖。 “我的上帝,多倒霉的一天啊!”他自言自语道。早上的撞车跟这会的遭劫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找着了钥匙,回到诊所的办公室,打电话给警卫。两人争辩了一会要不要报警。诊所声誉是他犹豫的主要原因。此外,警方以往的政绩也叫他灰心。他一边权衡着报不报警的得失,一边打电话给妻子,解释说得晚一点回家。接着他来到洗手间,从镜子里检查了一下脸。右颊有一处擦伤,沾了不少车库地上的细沙。他一边用消毒液清洗伤口,一边计算给抢走了多少财物。皮夹里有将近一百元现金,所有的信用卡和身份证,包括加州的行医执照。但是最叫他心痛的是手表。那是妻子送的礼物。嗨,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好了,他想。这时,有人敲了外间屋子的门。 警卫带着一副讨好的歉意,说这种事还从来没有过。要是他当时在场就好了。半个小时之前他还按例巡视过车库呢。里克特医生安慰他说,他不想追究谁的责任,他关心的只是如何采取必要的措施,以保今后不再发生这类事情。接着他又解释了不让报警的原因。 第二天,里克特医生觉得不太舒服。他以为是受了惊吓和一夜没睡好的缘故。可是到了下午五点三十分,他已糟得起意取消和情人——诊所病历部秘书所订的约会了。最后他虽然去了她的公寓,不过离开得很早以便休息。到了自己床上,却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第三天他是真的病了。从裂隙灯1前一站起来就头晕目眩。他竭力不把这跟那只咬它的猴子和唾了他的艾滋病人联系在一起。他很清楚,艾滋病是不会因这种偶然的接触传染的。叫他忧虑的是那种尚未可诊断的超级感染。到了三点三十分,他起了寒战,伴着有如周期性偏头疼那样剧烈的头痛。他意识到高烧发作了,便取消了下午其余的预约,离开诊所。这时,他已相当肯定自己得了流感。回到家,妻子看了一眼他苍白的脸色和红红的眼圈,立刻打发他上床。到了八点,头太疼了,不得不吃一片止痛药。九点,胃又剧烈地痉挛起来,还伴着腹泻。 1裂隙灯,检查眼睛用的灯。 妻子想打电话叫内瓦里医生。里克特却说她大惊小怪,说他会好的。他吃了几粒安眠药,然后睡着了。早上四点他就醒了,踉踉跄跄跑到厕所,吐了几口血。妻子吓坏了,扔下他一个人在厕所,自己去打电话叫救护车送他去诊所。他这次没有抱怨。他已没有力气抱怨。他意识到自己活这么大还从没这样病过 第01节 1月20日 玛丽莎-布卢门撒尔觉得有点心神不宁。刺激来自心中还是来自外部的细微变化,她也说不清楚。不管怎么样,她的注意力是被搅散了。她的眼睛从摊在膝盖上的书本抬起,这才发觉窗外天色已从冬天的灰白转成漆黑。她瞥了一眼手表。难怪,已经快七点了。 “乖乖!”玛丽莎嘟哝了一句。这是她从小用惯的习语。她腾地站起来,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这是亚特兰大疾病防治中心(centerfordentercontrol,简称cdc)的图书馆。她在靠角落的两张尼龙面矮沙发上斜躺了不知多久了。晚上有个约会。她本该在六点半就回家准备的。 她捧起菲尔德沉甸甸的《病毒学》教材,走向保留书架,一边踢踢有点麻痹的双腿。早上她跑过一阵,不过只有二英里而不是惯常的四英里。 “需要帮忙把那个大怪物放上架吗?”坎贝尔小姐,一个面目慈和的图书馆员一边逗笑,一边扣着无时不穿的开襟灰色羊毛衫。在图书馆里,不管穿什么都不嫌热。 像所有高明的幽默一样,坎贝尔说的有几分道理。那本病毒学教科书有十磅重,是玛丽莎体重的十分之一。她只有五英尺高。人们问起时她老说五尺二,其实那得穿上高跟鞋。要让那本书归回原位,她必须悠一下再趁势甩上去。 “我需要的帮助是,”玛丽莎说:“把这本书的内容装进我的脑子里去。” 坎贝尔小姐莞尔一笑。她跟cdc其他人一样,热情友善。这个机构从1973年起正式归属联邦政府。然而在玛丽莎看来,它并不像一个政府机关,而更像一个学术研究机构。助人为乐在这里蔚然成风。虽然一到四点半,秘书和工务人员就下班了,专业人员却都毫无例外地留下,常常工作到半夜。他们热爱自己的事业。 玛丽莎步出图书馆。它实在大小。中心有一半图书资料不得不散放在各个房间里。在这点上,cdc就很像联邦政府属下的一个卫生机构了:财政预算缩减,得自己四处寻找资金。玛丽莎注意到,它看上去也像是个联邦机构。大厅墙壁刷着单调的绿漆。地上灰色尼龙地毯的中间部分已经磨薄。电梯口按倒挂着一幅罗纳德-里根微笑着的相片。下方有人恶作剧地钉了一张索引卡片,写道:“如果你不满意今年的预算,那就等下一年的吧!” 玛丽莎步行上了一层楼。她的办公室就在图书馆上一层。叫它办公室未免抬举了它。它其实更像一个壁橱。没有窗户。原先大约是用来存放清洁工具的。墙壁漆成水泥色。里面刚好容得下一张铁皮书桌,一只文件柜,一盏立地灯和一把转椅。不过玛丽莎还是庆幸能有这么一间小屋。中心的空间供不应求、竞争激烈。 尽管有种种不便,玛丽莎还是能明显地感到cdc在正常运作。它多年来一直不仅仅给美国自己,也给世界其他国家提供着出色的服务。她记得很清楚中心几年前是怎样出色地解开了“退伍军人病”1之谜的。自从1942年它以“疟疾防治中心”的名称成立以来,类似的例子已有好几百了。他们在美国南部扑灭了疟疾,于1946年改名为“传染病防治中心”,分别建成了细菌、真菌、寄生虫、病毒和立克次氏体属微生物实验室。第二年又增建了寄生病实验室。寄生病是动物病,可是能传染给人类,像鼠疫、狂犬病、炭疽病就是。1970年,它又改了名,就叫“疾病防治中心”了。 1全称为“退伍军人协会会员病”,肺炎的一种。1976年首次确定其病原体为一前所未知的杆菌。本病及病原体因美国退伍军人协会在费城开全州大会,会员中182人得病,29人死亡而得名。cdc进行了研究,认为中央型空调器可能将其中污染了的水以水珠的形式扩散,引起暴发。 玛丽莎一边把零碎东西放进政府发的公文包里,一边回想着cdc从前的功绩。这是她考虑来中心工作的主要原因。在波士顿完成了小儿科住院实习后,她就申请并被接受为流行病情报处的调查员,为期两年。这个工作就像一个卫生界的侦探。三个半星期以前,也就是圣诞节前夕,她刚刚结束入门训练课程,如公共卫生管理、生物统计学和流行病学——研究和防治某一特定人群的卫生和疾病的学科。 她披上深蓝色的大衣,脸上浮出一丝苦笑。就像在以前的医学训练过程中经常发生的那样,虽然修完了入门训练课,她还是觉得缺乏准备去处理真正的紧急情况。从教室到实践毕竟有一段距离。知道怎样把一种疾病的病例描述得有条有理,揭示起因、传播途径和宿主,远不等于知道怎样控制涉及真人真病的暴发。万一接到任务,她就不得不飞跃这一距离。事实上,这还不是“万一”,而是早晚的事。 提起公文包,玛丽莎关了灯,走向大厅去搭电梯。她跟四十八个人一起上的入门训练课。大部分人跟她一样,是受过训练的医生。有些是微生物学家。有几个是护士。还有一个居然是牙医。她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有她现在的这种信心危机。在医务界,人们通常闭口不谈这类事情。那有损“形象”。 训练结束之后,她被分配到病毒部特殊病原体组。这是现有空缺中她报的第一志愿。她如愿以偿,因为她在班上名列第一。玛丽莎几乎没有病毒学的知识,所以才化许多时间在图书馆恶补。申请来这个组是因为当前艾滋病的流行使以前一直是细菌学副手的病毒学成为科研前线。现在,病毒学身处“战场”,玛丽莎希望自己能参战。 在电梯口,玛丽莎跟候梯的一小群人打了招呼。有的见过面,大多是病毒部的,其行政办公室就在她办公室所在的走廊另一头。其他没见过面的也向她点头致意。可以这么说,虽然她有专业能力上的信心危机,至少还觉是个受欢迎的人。 在底层,玛丽莎按中心的规定排队签出。五点钟之后离开的人都得这么做。接着她走向停车场。时值隆冬,这儿却并不像过去四年她在波士顿经受过的那样寒冷,连大衣扣子也不用扣上。她的红色本田跑车仍是早上她离开时的模样:灰头土脸,缺少保养,连牌照还是马萨诸塞州的。换牌照只是玛丽莎还没来得及处理的众多杂务之一。 从cdc到玛丽莎的住处开车并不远。中心周围都是艾默里大学的地产。在四十年代初,他们捐出这一块地给cdc。环绕大学的是一些舒适的住宅区。品级从中产阶级下层到百万富翁都有。玛丽莎在前去聚居的德鲁伊德山小区租了一所房子。房东夫妇应征到非洲马里为一个推广计划生育的项目工作了。 玛丽莎转入桃树广场。在她的印象中,亚特兰大样样东西都是以桃树命名的。她从左边开过她的屋子。那是一幢两层楼的木结构房子,除了地上,还算保养得不错。说不清什么建筑风格。前廊有两根爱奥尼亚柱。每扇窗户都带假的百叶窗,当中嵌一鸡心图案。玛丽莎曾用“讨人喜欢”这个词向父母形容它。 她在下一条街左转,接着再左转一次。她的房子所在的地块横跨一个街区。要进她家的车库就得绕过整个街区。屋子正面虽有一条环形车道,可是不跟后面的车道和车库相连。从前它们显然是相通的。后来有人建了一个网球场,把它们截断了。现在网球场已杂草丛生,面目全非。 知道晚上要出门,玛丽莎没把车开进车库,而是转个圈,头朝外停在车道上。走上后门台阶,便听见一个儿科同事送的西班牙长耳狗迎接她的叫声。 玛丽莎原来从没想过养狗。六个月前,她的一段满以为会导致结婚的恋情突然中断了。对方叫罗杰-舒尔曼,麻州总医院神经外科住院医生。他告诉玛丽莎说,他接受了洛杉矶加州大学的奖学金,打算一个人去。这把玛丽莎惊昏了。从前他们商定,罗杰去哪儿玛丽莎也去哪儿。她也确实申请了旧金山和休斯敦的儿科职位。不过罗杰从来没提过洛杉矶加大。 玛丽莎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有三个哥哥。爸爸是神经手术医生,冷静沉着,说一不二。因此她一向缺乏自信。她实在接受不了与罗杰分手的打击。每天早上都几乎起不了床去上班。在这种沮丧之中,朋友南茜送了这只小狗给她。开始她还嫌烦。可是“太妃”——小狗脖子上系着一个大蝴蝶结,上面写着这个甜甜的名字——很快就赢取了她的欢心,就像南茜预期的,帮助玛丽莎淡忘了感情创伤。如今玛丽莎爱这条狗爱得如痴如狂。毕竟家中还有一个生命,能接受和回馈她的爱。来到cdc工作,玛丽莎唯一的忧虑便是,如果出差执行任务,“太妃”该如何处置。幸好邻居贾德森夫妇爱上这条小狗,主动建议,不,简直是恳求,玛丽莎万一外出就让他们照管“太妃”。它就像是天赐之物。 一开门,她不得不招架一番“大妃”兴奋的扑咬,直到关掉报警器。房东第一次介绍这个报警器时,她很不以为然。如今却庆幸有它。尽管市郊比市内安全,她还是觉得,夜里这儿比波士顿更让人感到与世隔绝。她特别欣赏一直随身带着的遥控器。有了它,一旦看到屋子里有意外的灯光或响动,她在车道上就能开响报警器。 玛丽莎翻看着邮件,让“太妃”在前院绕着一棵云杉撒欢奔走,释放一下禁铜多时的精力。不必怀疑,贾德森夫妇中午准定遛过狗。可是从那时到玛丽莎回家,这条11个月大的小狗就一直关在厨房里,压抑了够长一段时间了。 可惜玛丽莎不得不缩短“太妃”的活动时间。七点已过。她约好八点去吃晚饭。拉尔夫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眼科医生,带她出去过好几次。尽管还没完全忘怀罗杰,玛丽莎还是乐于拉尔夫老练成熟的陪伴,何况他似乎仅满足于带她吃饭看戏听音乐,没有逼迫她上床。事实上今天还是他第一次邀玛丽莎去家里,而且说明了是个大聚会,而非只他们两个。 看起来拉尔夫乐意让他们的关系缓慢而自然地发展。对此玛丽莎很感激,即使她怀疑此中原因是两人之间二十二岁的年龄差距。玛丽莎三十一,拉尔夫已五十三了。 有趣的是,在亚特兰大玛丽莎还约会的仅有的另一个人比她小四岁。那是塔德-肖克利,微生物学博士,也在玛丽莎最终分配去的部门工作。玛丽莎到中心的第一个星期,他在餐厅里就一见倾心。跟拉尔夫-亨普森正好相反,塔德腼腆稚气,即使是仅仅请她看电影也如此。他俩出去过五、六次。可喜的是,他跟拉尔夫一样,从没有过肉体的冲动。 匆匆冲了个淋浴,玛丽莎擦干身子,顺手化上妆。她飞快地扫了一遍衣橱,迅速排除掉各种各样的连衫裤。她在穿着上虽然不追求时髦,但也爱打扮得漂漂亮亮。最终她选了一条丝绸裙子,一件为过圣诞节而买的毛衣。毛衣长至胯骨,她认为这样可以使自己看起来高一些。套上一双黑色浅口皮鞋后,她站在大穿衣镜前打量自己。 除了身高,玛丽莎相当满意自己的形象。五官虽小,但很精雅。好多年前她问父亲自己是不是漂亮,父亲就是用的“精雅”这个词来形容她的。她的眼睛是深棕色,浓浓的睫毛,厚而拳曲的头发深红,像一种高贵的雪利酒色。从十六岁起,她就一直把头发从前额往后梳,一披到肩,用一支玳瑁发夹拢住。 到拉尔夫家开车只要五分钟,环境却变化极大。一幢幢楼宇越来越大,坐落在修剪有致的草坪花木之中。拉尔夫的房子占地很大,一条弧形车道优雅地连着屋子和街道。车道两旁栽着杜鹃花。据拉尔夫说,到春天你只有亲眼看见才会相信它们是多么美不可言。 房子本身是三层楼维多利亚式建筑。右前角上耸立着一个八角形的塔楼。前廊很大。俗丽的装饰物从塔楼沿着正面延伸到左边。正面双开门上方的前廊顶就势做成一个圆形阳台,覆了一个锥形圆顶,与塔楼相交。 这里布置得喜气洋洋。每个窗户都闪耀着灯光。玛丽莎按照拉尔夫的指示,开车绕到左边。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迟到,不料那儿一辆车还没有呢。 她绕过房子,瞥了一眼从三楼伸到地面的防火梯。有一次拉尔夫在那里停下,去取忘了的车库门遥控器。记得他解释说,前屋主曾让仆人住在三楼,市政府房管部便逼他加了这么个东西。黑乎乎的铁家伙矗立在那儿,与白色的木屋很不谐调。 玛丽莎把车停在车库前。车库的精致装饰与主屋一致。后门所在的一翼是现代式样,显然是后加的,从前面看不见。她敲了一下。似乎没人听见。从窗户瞧进去。厨房里人们正在忙碌。她决定不去试后门锁了没有,而是绕到正面,按了门铃。拉尔夫立刻应了门,给了她一个热烈的拥抱。 一谢谢你这么早就来,”他一边说,一边帮她脱大衣。 “早?我还以为晚了呢。” “不,一点也不晚。”拉尔夫说。“客人要九点半才到。”他把大衣挂在过道的壁橱里。 玛丽莎惊讶地发现拉尔夫穿着晚礼服。尽管她早就承认他英俊潇洒,还是不免自惭形秽。 “我希望我穿得还算得体。”她说。“你没告诉我今天是正式的宴会呀!” “你看上去够令人倾倒的啦,就跟往常一样。而我呢,只是趁机穿穿晚礼服罢了。来,我带你四周看看。” 跟在拉尔夫身后,玛丽莎再次想道,他真像个典型的医生:强壮匀称的体型,灰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拉尔夫领她进了客厅。装饰引人注目,不过缺少特色。一个仆人身着黑制服,正在摆餐前小吃。“我们就从这儿开始。饮料在大起居室的酒吧调制。”拉尔夫说。 他拉开一扇滑门,两人进了起居室。酒吧在左侧。一个年轻人身着红色西装背心,擦着玻璃酒具。起居室的另一头,穿过一道拱形门,便是正式餐厅。玛丽莎看到桌上至少有十二副餐具。 跟着拉尔夫穿过餐厅,进入新的一翼。里面是一个家庭娱乐室和一个大型的现代化厨房。三、四个人在忙着准备菜肴。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拉尔夫放心地领着玛丽莎回到客厅,说请她早来是希望她能充当女主人的角色。尽管出乎意料——到底还只跟他出去过五、六次——她还是同意了。 门铃响了。第一批客人来了。 糟糕的是,玛丽莎一向不善于记人名。不过她总算记住了海沃德医生夫妇,因为他有一头鲜亮的银发;接着是杰克逊医生夫妇,因为杰克逊太太炫耀不已她的一块高尔夫球大小的钻石!她在后来还能回忆起的就只剩桑德伯格医生夫妇了。两个人都是精神病医生。 玛丽莎一边挖空心思找话跟客人闲聊,一边惊讶于他们穿戴的毛皮大衣和珠宝饰物。这些人显然不是小镇上的开业医生。 等大家都进了起居室,每个人也差不多都有了一杯饮料在手,门铃再次响了。拉尔夫正好不在,玛丽莎就去开门。出乎意外的是,门外站着西里尔-杜布切克医生,她在病毒部特殊病原体组的顶头上司。 “你好哇,布卢门撒尔医生。”杜布切克平静地说,对玛丽莎的在场不以为怪。 玛丽莎的惊慌失措是显而易见的。她没想到会有cdc的人来。杜布切克脱下大衣递给仆人,露出一套意大利深蓝色西装。他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男人。乌黑聪慧的眼睛,榄橄色的皮肤。五官轮廓鲜明,气度不凡。他用手梳了一下从前额朝后梳的背头,笑着说:“我们又见面了。” 玛丽莎勉强地回报了一个微笑,朝起居室一点头。“酒吧在那儿。” “拉尔夫呢?”杜布切克问,望着拥挤的起居室。 “大概在厨房吧。”玛丽莎答。 门铃又响了。杜布切克点点头,走开了。这一次玛丽莎更是目瞪口呆。站在面前的竟是塔德-肖克利。 “玛丽莎!”塔德叫了一声。也很意外。 玛丽莎恢复了平静,让塔德进屋。她一边接过他的大衣,一边问:“你怎么认识拉尔夫的?” “一块开过几次会。我收到请帖也很感意外。”塔德笑眯眯地说。“不过,就我那么点工资,怎能拒绝一顿免费的晚餐呢?” “你知道杜布切克也来吗?”玛丽莎问,语气近乎于指责。 塔德摇摇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打量了一下餐厅,又审视了一眼主楼梯。“好漂亮的房子,哇喔!” 玛丽莎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塔德留着短短的沙色头发,鲜嫩的皮肤,看上去太年轻而不像个博士。他穿一件灯心绒夹克,系一条丝织领带。法兰绒裤子磨光了绒毛,还不如一条牛仔裤正式。 “嗨,”他说,“你怎么认识拉尔夫的呢?” “只是朋友罢了。”玛丽莎含糊其词地答道,示意塔德进起居室喝点什么。 客人一到齐,玛丽莎就不必照看前门了。她来到酒吧,给自己倒了一杯白葡萄酒,然后融入人群。在大家被召集到餐厅去之前,她在跟桑德伯格医生和杰克逊夫妇交谈。 “欢迎你到亚特兰大来,小姐。’嗓德伯格医生说。 “谢谢,”玛丽莎答,竭力不去傻看杰克逊太太的戒指。 “你怎么挑上cdc的呢?”杰克逊医生问,嗓音浑厚。他不仅看上去像查尔斯-赫斯顿1,听起来也像他真能扮本-赫一样。 1美国著名男电影演员,在奥斯卡最佳影片《本-赫》中演本-赫。 玛丽莎直视着他那双深凹的蓝眼睛,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这个似乎很诚恳的问题。她当然不能提先前的恋人去了洛杉矶,自己需要换个环境。那可不是cdc所期望的有事业心的人。“我一直对公共卫生有兴趣。”这是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我还一直热衷医务侦探的故事。”她微笑着说。至少后者是真实的。“我觉得自己已经看够了流鼻涕的鼻子和淌脓的耳朵了。” “噢,受过儿科训练-,”桑德伯格医生说。这不是问题,只能算陈述。 “在波士顿儿童医院,”玛丽莎说。她跟精神病医生聊天总会感到不自在。她会情不自禁地疑惑,他们会不会比她对自己的动机分析得更清楚。她知道自己学医的原因之一是跟哥哥争夺父亲的宠爱。 “你认为做临床如何?”杰克逊医生问。“想过自己开业没有?” “噢,当然想过。” “计划怎样呢?”杰克逊继续问,无意中叫玛丽莎越来越不舒服了。“是单干、合伙,还是加入一个诊所?” “开宴啦!”拉尔夫的宣告压倒了人们的交谈声。 杰克逊和桑德伯格转身找太太去了。玛丽莎如释重负。有一阵她真觉得像是在受审似的。 到了餐厅,玛丽莎发现拉尔夫把她安排在餐桌的一端,自己则坐在另一端。她的右边正坐的是杰克逊医生。好在他已忘记了刚才关于诊所业的话题了。左边是满头银发的海沃德医生。 随着晚宴的进行,玛丽莎越来越清楚她是在跟亚特兰大医务界的精英一起进餐。他们不仅仅是医生,而且是城里最成功的一批私人开业者。例外的只是杜布切克,塔德和自己了。 喝了几杯高级葡萄酒,玛丽莎比往日健谈多了。当她意识到全桌人都在听她娓娓描述在弗吉尼亚的童年生活时,不禁有点难为情,便告诫自己,少说多笑。幸好话题转到美国医药界的不景气和预付保健业又如何在侵蚀私人诊所业的基础上去了。想起那些真皮大衣和首饰,玛丽莎并不认为这些人受了多大损害。 “cdc怎么样?”海沃德医生隔桌问杜布切克。“尝到经费压缩的苦头了吗?” 杜布切克自嘲地笑了,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每年我们都得跟预算局和国会拨款委员会争来争去。由于经费削减,我们已裁掉五百个职位了。” 杰克逊清了清嗓子。“假如有一场恶性的流感暴发,比如像一九一七至一九一八年那样,贵部一定会参加救治,你们有足够的人手吗?” 杜布切克耸耸肩。“那得取决于很多因素。要是病毒表体抗原没有突变的话,我们就能容易地作组织培养,也就能很快制作出疫苗来。到底多快,我不敢肯定。塔德,你说呢?” “如果幸运,一个月左右吧。”塔德说。“要说制造出足够的疫苗投入应用,恐怕得更久。” “这叫我想起几年前的猪霍乱之谜了。”海沃德医生插话。 “那倒不是cdc的错。”杜布切克辩解说。“在迪克斯堡出现的那种病毒种系是没有疑问的。至于它们为何没有传播开,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玛丽莎觉得有一只手搁在自己肩上。回头一看,是穿黑制服的女仆。 “是布卢门撒尔医生吗?”姑娘低声问。 “是的。” “有你的电话。” 玛丽莎望了望餐桌另一端的拉尔夫。他正在跟杰克逊太太交谈。她向大家说了声抱歉,跟女仆来到厨房。这时她有了预感。就像当实习医生时第一次被人从半夜叫起来那样,一丝害怕涌上心头。电话一定是cdc来的。作为调查员,她是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因而恪守职责地在cdc留下了拉尔夫家的电话号码。除此之外,没人知道她今晚在这儿。 “布卢门撒尔医生吗?”玛丽莎拿起听筒,就听见cdc的接线员问道。 然后电话转到值班员那儿。“祝贺你!”值班员快活地说。“加利福尼亚州流行病专员来了电话,请求cdc的帮助。洛杉矶里克特诊所出现一场未知但显然很严重的流行病暴发。我们给你订了三角洲航空公司的机票,凌晨一点十分起飞。也给你订好了旅馆。‘热带旅馆’,听上去不错。好吧,祝你幸运。” 放下听筒,玛丽莎还让手在听筒上停留了片刻,使自己定一下神。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已准备就绪。那些可怜的家伙从加州远远地打电话来,期待的是一个cdc的流行病专家呀!谁会料到去的竟是她,玛丽莎-布卢门撒尔,整个才五英尺高的她!她踌躇地回到餐厅,作解释并道了再见 第02节 1月21日 天边浮起了鱼肚白,玛丽莎才从行李传送带上取回衣箱,排队租了一辆车(第一辆还发动不起来),再转弯抹角找到热带旅馆。 登记时,她又情不自禁想起了罗杰。不过她不会打电话给他的。在飞机上她已经立下好几遍誓了。 这是一个汽车旅馆,不如人意。不过没什么关系。玛丽莎认为自己不会有多少时间呆在那里的。洗了脸和手,挽了挽头发,再正正发夹。没有理由延宕了。她回到汽车里,朝里克特诊所开去,握方向盘的手不知不觉便湿漉漉的了。 诊所坐落在一条通衢大道上。在清晨那个时分,路上只有寥寥可数的几辆车。玛丽莎转到停车库,拿了计时票,找到一个靠出口的位置停下车。整个建筑,包括车库、门诊部以及玛丽莎认为是住院部的那一部分,都很现代化。看上去有七层楼。下了车,她伸展了一下手脚,提出公文包。包里有流行病学课的笔记,仿佛这也会有帮助似的。还有一本笔记本,几支铅笔,一本病毒学诊断教程,一支备用唇膏及一包口香糖。多好玩! 一进大楼,玛丽莎就闻到熟悉的医院特有的消毒液气息。这不知怎的使她镇静了几分,感到自在。楼里有问讯台,可是没有人。向一个拖地板的清洁工打听怎么去医院部。工人指指地上的一根红线。沿着红线,她来到急诊室。那儿也冷冷清清。一、两个病人在候诊,只有两个护士。玛丽莎找到值班医生,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噢,太好了!”值班医生热情地说。“真高兴你来!内瓦里医生整夜都在等你。我去找他来。” 玛丽莎心神不定地玩弄着几根回形针。一抬头,看见两个护士正注视着自己。她笑了笑。她们也回报一笑。 “来杯咖啡好吗?”其中一个高个子说。 “那太好了,”玛丽莎答道。除了担心和渴望之外,她还感到了飞行途中间歇地才睡了两个小时的后果。 玛丽莎一边啜饮着热咖啡,一边回想《纽约客》杂志上登过的伯顿-鲁奇的医务侦探小说。她希望自己能够参与一桩像约翰-斯诺解决过的那种案子。他是现代流行病学之父。有一次伦敦霍乱暴发。斯诺通过演绎推理,找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一个异常的水泵,从而阻止了蔓延。斯诺的高明之处在于,当时微生物致病的理论尚未被广泛接受。要是也能于出这样一桩干净利落的事情,那该多好啊! 值班室门开了,进来一位英俊的黑发男子。他一边在急诊部耀眼的灯光下眨巴着眼,一边径直走向玛丽莎,咧大了嘴笑着说,“布卢门撒尔医生,真高兴看到你!你想象不到我们等你有多急切。” 内瓦里医生一边跟玛丽莎握手,一边打量着她。站在她身边,他顿时为玛丽莎矮小的个头和年轻的外貌而吃了一惊。出于礼貌,他问了问玛丽莎旅途的情况,是不是饿了。 “我们最好还是马上开始工作吧。”玛丽莎说。 内瓦里医生欣然同意。他一边领玛丽莎去会议室,一边介绍说自己是高级住院医师。这并没有增强玛丽莎的自信心。她看得出来,内瓦里毫无疑问地比自己对传染病要知道得多一百倍。 他示意玛丽莎在圆形会议桌边坐下,拿起电话拨了个号,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解释说,斯潘塞-考克斯医生,州流行病专员,吩咐过,她一到就通知他。 好极了,玛丽莎心想,强装出一丝笑意。 考克斯医生听起来跟内瓦里医生一样,对玛丽莎的到来十分高兴。他解释说,真不巧,他眼下脱不开身。旧金山湾区暴发了b型肝炎,恐怕还与艾滋病有关。 “我想,”考克斯医生继续说,“内瓦里医生已经告诉你了,里克特诊所的问题目前只是七个病人。” “他还什么都没告诉我呢。”玛丽莎说。 “我想那也是马上的事,”考克斯医生说。“而在这儿,我们有五百个b型肝炎病例。所以你能理解为什么我还不能马上赶到你那儿去。” “当然理解。”玛丽莎说。 “祝你好运,”考克斯医生说。“顺便问一声,你在cdc工作多久了?” “不太久,”玛丽莎坦白地说。 短暂的沉默。“好吧,随时告诉我进展情况。”考克斯医生说。 玛丽莎把听筒递给内瓦里医生,后者把它挂上了。“让我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你吧。”他把语调转到标准的公事口吻,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三乘五的卡片。“我们有七个病例,诊断未定,但明显严重。呈虚脱、多系统的热病症状。第一个住院的是这个诊所的老板之一,里克特医生自己。第二个是病历部的一个女人。”他按发病先后,把卡片排在桌上,每张代表一个病人。 玛丽莎小心地打开公文包,注意不让内瓦里医生看见里面的东西。她拿出笔记本和铅笔,思绪飞快地转回刚刚上完的课程。记得得把这些信息合理地分门别类。首先是病种,真是新的吗?能算是危机吗?这得依赖一张二乘二的表格和一些基本的统计资料。玛丽莎知道,即使不能明确诊断,她也得勾画出此病的特征。下一步是判定患者群的特点。比如年龄、性别、健康状况、饮食习惯、嗜好等等。然后是各个病人显示最初症状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以便发现共同点。再就是调查疾病的传播途径,查出传染媒体。最后是根除病毒的宿主。这听起来很容易,但玛丽莎知道,即使经验丰富如杜布切克,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 玛丽莎在裙子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再次拿起铅笔。“那么,”她说,看着空白的笔记本。“既然还没明确的诊断,你们考虑过哪些可能呢?” “一切可能。”内瓦里医生说。 “流行性感冒?”玛丽莎问,心里希望自己问得不算太天真。 “不太像,”内瓦里医生说。“病人有呼吸系统的症状,但不是主要的。另外,七个病人的流感病毒血清化验结果都是阴性。我们不知他们得了什么病,但肯定不是流感。” “其它呢?” “大多也是否定的。”内瓦里医生说。“我们化验过的一切,如血、尿、痰、大便,甚至脑脊液,都是阴性。尽管血液寄生虫化验结果是阴性,我们也还是把它当疟疾治过。尽管化验结果阴性,我们甚至还把它当伤寒治过,用了四环素或氯霉素。可是跟抗疟疾药一样,毫无效果。不管你怎么治,病人仍是每下愈况。” “你们一定做了鉴别诊断吧,”玛丽莎说。 “做了,”内瓦里医生回答。“召集过几次传染病会诊。大家比较一致的印象是,它是一种病毒性疾病,但不会是钩端螺旋体病。”内瓦里查了一下索引卡,拿起一张。“哈,这些就是现有的鉴别诊断:钩端螺旋体病,这我已提过了;黄热病、登革热、单核白血球增多。为保万无一失,其他如肠病毒、节肢介体病毒及腺病毒感染也都一一排除了。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出来,不管在诊断上还是在治疗上,我们都已竭尽全力了。” “里克特医生住院多久了?”玛丽莎问。 “今天是第五天。我想你应当看看病人,以便对我们面对的问题有个概念。”内瓦里医生不等玛丽莎回答就站了起来。玛丽莎发现,自己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穿过旋转门,进了住院部。玛丽莎虽然紧张万分,还是对里面豪华的地毯、宾馆式的装饰赞叹不已。 她跟着内瓦里进了电梯。内瓦里医生给她介绍了同梯的一位麻醉师。玛丽莎嘴上敷衍着那人的问候,思绪却开了小差。可以肯定,这时候去看病人,除了让自己暴露给那种疾病之外于事无益。这一点她在亚特兰大上课时从没想过,现在突然间好像成了个大问题。她能说些什么呢? 到了五楼的护士台,内瓦里医生花了几分钟向值夜班的医务人员介绍了玛丽莎。那些人正准备交接班。 “七个病人都在这一层。”内瓦里医生说。“这里有我们最有经验的医护人员。两个危险病人在对面内科强化护理区,其他的在普通单间。这是他们的病历。”他伸手拍了拍柜台角上的一叠病历。“我猜你会先看里克特医生的吧。”他把它递给玛丽莎。 她先翻到生理指标页,发现他住院后第五天一早,血压开始下降,体温却在上升。此非吉兆,知道以后还得细读,她只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整个病历。即使是草草一扫,她也信服了病情检查是做得十全十美,绝对比自己来做要强。化验也巨细无遗。她再次疑惑,自己怎么能以权威的身份在这儿发号施令呢? 回到病历的开端,读起“当前病史”部分来。一件事马上吸引了她。里克特医生发病前六个星期,曾出席了在肯尼亚内罗毕召开的一次眼科学会议。 她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读。得病前一星期,参加了在圣迭戈举行的一个眼皮手术会议。入院前两天,被一只cercopiheceusaethiops咬了一口。鬼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玛丽莎指着那两个字给内瓦里医生看。 “噢,一种猴子。”内瓦里说。“里克特医生手头一直备有几只,用来做眼疮疹的研究。” 玛丽莎点点头,再次检查化验结果,注意到病人白血球计数低,红血球和血小板也低。其他化验结果还显示肝、肾功能异常,连脑电图也显轻度异常。这个家伙真是病入膏肓了。 玛丽莎把病历放回柜台。 “准备好了?”内瓦里医生问。 玛丽莎点点头,心里却宁愿晚一点再见病人。她不幻想自己会发现什么迄今被别人忽视,然而又是十分关键的可以破解这个谜团的东西。此刻去看病人只是装模作样而已,而且,很不幸,这又冒险得很。她勉为其难地跟着内瓦里医生走去。 他们进了强化护理区,触目皆是各种熟悉的精密电子设备。病人像一动不动的牺牲躺在祭台上,固定在缠来绕去的电线和塑料管中间。酒精气息扑鼻而来。人工呼吸机和心脏监视器的声响清晰可闻。护士们异乎寻常地忙碌。 “我们把里克特医生隔离在这个侧室里了。”内瓦里医生停在关着的门边说。门右有一扇窗。从窗子望进去,玛丽莎可以辨认出病人来。跟强化护理区的其他病人一样,他仰面朝天躺在由静脉输液罐和导管构成的天篷底下。身后是个示波器,闪烁着连续不断的脑电波轨迹。 “我想你最好还是戴上口罩,穿上防护服。”内瓦里医生说。“我们对这些病人都执行了隔离预防措施,原因不说你也明白。” “当然了,”玛丽莎说,竭力不显露出迫不及待的样子。如果她可以选择,她会钻进一个塑料球里去的。她套上罩衣,戴上帽子、口罩,穿上靴子,外加乳胶手套。内瓦里医生也如此这般装扮停当。 她朝病人俯下身子,不知不觉地抑住了呼吸。病人,用一句不敬的俗话来说,一只脚已进了棺材。脸色灰暗,双眼凹陷,皮肤松弛。右颧骨上有块伤痕。嘴唇干裂,门牙上有一块干了的凝血。 凝视着病人,玛丽莎不知所措。可是内瓦里医生正弯腰俯视她的一举一动,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该有所动作。“你感觉怎样?”玛丽莎问。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不言而喻的问题。说也奇怪,里克特医生的眼睛颤颤地睁开了。玛丽莎立即发现他眼白有内出血。 “不好,”里克特医生嘶哑地低声说。 “一个月前你真的在非洲吗?”她问,不得不俯低身子,心中升起一股同情。 “六个星期以前。”里克特医生说。 “你接触了什么动物吗?”玛丽莎问。 “没有。”顿了一顿之后,他又挣扎着说,“见了不少,不过一只也没碰。” “接触过什么病人吗?” 里克特医生摇摇头。说话对他显然相当吃力。 玛丽莎挺直身子,指着病人右眼下方的伤痕,问内瓦里医生。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内瓦里点点头。“生病前两天遭了抢。栽倒时撞的。” “可怜的家伙。”玛丽莎说,心为里克特的不幸而一紧。过了片刻,她才补了一句:“我觉得差不多了。” 通向强化护理区的门背后有一个铁架,支着一个塑料袋。玛丽莎和内瓦里脱下防护用具扔进去,回到五楼护士台。玛丽莎提醒自己在盥洗池里洗了手。 “咬了里克特医生的那只猴子呢?”她问。 “我们做了检疫,”内瓦里医生说。“也尽可能地做了各种化验。看来它是健康的。” 他们似乎什么都想到了。玛丽莎拿起里克特的病历,想查一下他眼结膜出血是否有记录。有。 玛丽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看着内瓦里医生。他也正期待地看着她。“好吧,”她含糊其辞地说。“我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些病历。”蓦地她记起了有一类疾病叫做“病毒性出血热”。它们极为罕见,却致命地危险。其中有几种来自非洲。她提出了这个可能,期望为这个诊所的医生们所做的一系列暂时诊断拾遗补缺。 “病毒性出血热也考虑过了。”内瓦里医生说。“那也是我们这么快就向cdc报告的原因之一。” 这个“斑马”诊断算完了,玛丽莎忖道。这是医务界的一条格言,听见蹄声你就想马,而不要去想斑马。 内瓦里医生接到一个紧急呼叫。玛丽莎如释重负。“真对不起,”内瓦里说。“我得去急诊室。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噢,我想要是能进一步加强病人的隔离措施会更好。你们已经把他们都安置在同一病区了。不过我认为应当把他们移到完全独立的一翼里,实行彻底的隔离看护,直到弄清这种病的传染性为止。” 内瓦里呆呆地看着玛丽莎。她一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他说:“你说的对。” 玛丽莎拿了那七本病历,来到护士台后的小房间,一本一本地看下去。除里克特医生外,其他是四个女的,两个男的看来得了同一种病。尽管还不知道,他们之间必然有过直接的接触,或者都暴露给了同一污染源。玛丽莎时刻提醒自己,由于这是她的第一次实地调查,她的工作方针应当是尽可能搜集一切资料,转交亚特兰大。她再次细读里克特医生的病历,包括护士的评语。在笔记本上,她用单页列出一切可能有关紧要的事项,包括此人已出现的呕血情节。这显然非流感所有。她一边工作,思绪却一直萦绕在里克特六个星期前去过非洲的事上。这一点必然十分重要。从诊断学的角度看,一个月的潜伏期似乎不合常理。除非是疟疾,而这又被明确否定了。当然,有一些病毒性疾病,如艾滋,就有较长的潜伏期。不过艾滋病不是急性的病毒性传染病。后者往往只有一个星期的潜伏期,上下不超过几天。玛丽莎就这样艰难地读完了所有的病历。它们记载了各种关于年龄、性别、生活方式、职业和环境的资料。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给每个病人用单页写下自己的发现。不多久,她就看出这是一群不同的人。除里克特是医生外,一个是女秘书,在里克特诊所的病历部工作。两个家庭妇女,一个水管工,一个保险推销员,一个地产经纪人。在这样一组多种身份的人当中发现共同点的机会似乎不大,尽管他们一定接触了同一传染源。 阅读这些病历也让玛丽莎更清楚了这种病的临床症状。起病突兀。先是剧烈的头痛、肌肉痛、高烧,然后并发腹痛、腹泻和咽喉痛、咳嗽、胸痛。一想到自己刚刚暴露给这种病,玛丽莎的脊梁骨一阵发寒。 玛丽莎揉了揉眼睛。由于睡眠少,眼里像是有沙子似地干涩。不管愿不愿意,该去看其他病人了。还有许多情况,尤其是他们得病前几天的活动,需要补充了解。 先看那位病历部的秘书。她就住在强化护理区内里克特医生的隔壁。然后再按住院先后轮下去。在看每个人之前,她都谨慎地穿上全套防护用具。所有的病人都相当严重。没有人愿意讲话。尽管如此,玛丽莎还是按她拟好的一系列问题挨个问下去,尤其关注各个病人与其他病人是否认识和交往的情况。答案是否定的。但每个人都认识里克特医生,也都是里克特诊所保健计划的顾客。答案是如此明确,玛丽莎惊讶竟然还没有人注意这一点。是里克特医生传播了这种病。只有他才可能接触那个女秘书。她请病历部把所有病人的门诊病历也都送来。 等待的时候,内瓦里医生来了电话。“我们恐怕又有了一个这种病人。”他说。“是诊所化验室的技工。现在急诊室。你愿意下来吗?” “他被隔离了吗?”玛丽莎问。 “尽可能地隔离了。”内瓦里医生答。“我们正在五楼准备一个独立的隔离单元。一弄好,就把所有的病人都转移过去。” “越快越好。”玛丽莎说。“眼下我建议暂停一切不必要的化验。” “我赞同。”内瓦里医生说。“这儿的病人怎么办?你要下来看看吗?” “马上就来。”玛丽莎说。 在去急诊室的路上,玛丽莎摆脱不了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们正处于一场大暴发的边缘。就那个化验员来说,有两种同样令人不安的可能。第一种是他以跟其他病人一样的方式传染上该病,也就是说,他接触了里克特诊所的那个致命的疫源。第二种,也是玛丽莎觉得更为可能的一种,是他在处理现有病人的污染物时接触了传播媒体。 急诊部把新病人安置在一个治疗精神病人的小单间里。门上有“请勿入内”的牌子。玛丽莎看了病历。病人二十四岁,叫艾伦-莫耶斯。体温华氏103.4度1。穿好防护罩衣、短统靴,戴上口罩、帽子、手套,玛丽莎进了小房间。病人用一双呆滞的眼睛盯着她。 1相当于摄氏39.6度。 “我知道你感觉不好,”玛丽莎说。 “就像是被卡车撞了一下似的。”艾伦说。“我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去年得流感也没这么厉害。” “你最先感觉的是什么?” “头痛。”艾伦说。他用手敲敲前额一侧。“就是这儿,痛得可怕。你能给点镇痛剂吗?” “有寒战吗?” “头痛以后开始寒战。” “上星期在化验室出过什么事吗?” “你指的是哪一种事?”艾伦说,闭上了眼睛。“我跟人打赌,赌洛杉矶湖人队1会不会赢球。我赢了。” 1美国一支著名的职业篮球队。 “我对你专业上的事更感兴趣。被什么动物咬过吗?” “没有。我从来不弄动物。我是怎么啦?” “你认识里克特医生吗?” “当然认识了。人人都认识他嘛。噢,我想起来了。我被一个装化验样的真空容器的针头刺了一下。这种事从前没发生过。” “你还记得真空容器上那个病人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家伙不是艾滋病。我当时只怕那个,所以看了一下他的诊断。” “是什么呢?” “没有注明。不过要是艾滋病的话通常总会注明的。我没染上艾滋,是不是?” “不错,艾伦。你没得艾滋。”玛丽莎说。 “谢天谢地。”艾伦说。“当时有一阵我真吓坏了。” 玛丽莎出去找内瓦里医生。他正处理着刚被救护车送来的一个心肌梗塞病人。玛丽莎让护士转告他,她回五楼去了。 回到电梯口,玛丽莎开始清理思绪,准备给杜布切克医生打电话。 “对不起。”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回头一看,是个矮胖男子,蓄着络腮胡,戴金丝边眼镜。“你是cdc来的布卢门撒尔医生吗?”他问。 玛丽莎点点头,疑惑自己怎么会让人认出来的。那人挡住她的去路,说:“我叫克劳伦斯-亨斯,《洛杉矶时报》的。我太太是强化护理区的夜班护士。她告诉我你来这儿看里克特医生。他得了什么病?” “眼下没人知道。”玛丽莎说。 “很严重吗?” “我想你太太也能回答这个问题。” “她说里克特医生已是九死一生了。还有六个人得了类似的病,包括病历部的女秘书。我觉得好像一场瘟疫暴发了。” “我不敢肯定该不该用‘瘟疫’这个词。今天确实又有一个新病人。不过这也是两天来仅有的一个。我希望这也是最后一个。不过谁知道呢?” “听起来挺吓人的。” “不错。”玛丽莎说。“对不起,我不能再多说了。我有急事。” 甩脱了这个缠人的亨斯先生,玛丽莎乘上下一趟电梯,回到五楼护士台后面的小屋,拨通了一个对方付费的电话给杜布切克医生。在亚特兰大,此时才二点三刻。杜布切克立刻应了电话。 “嗨,你的首次出征进行得如何?”他问。 “有一点招架不住。”玛丽莎说。然后她简明扼要地描述了看过的七个病例,坦白地告诉说还没有发现什么里克特诊所的医生所不知道的事。 “不必为此烦恼。”杜布切克说。“记住,流行病学家用与临床医生不同的眼光看资料。所以,同样的资料可以意味着不同的东西。临床医生视各个病例为个体,而你应视他们为整体。告诉我病症吧。” 玛丽莎描述了那种临床综合症状,时不时地参考一下笔记。她觉得杜布切克特别对二个病人吐血,一个泻血,另外三个有限结膜出血这种现象感兴趣。当玛丽莎说到里克特医生参加了非洲眼科学会时,杜布切克惊叫道:“我的老天,你知道你描述的是什么吗?” “我不敢肯定,”玛丽莎说。这也是医学院的故技。居中求稳,不自作聪明。 “病毒性出血热,”杜布切克说。“……而且,如果是来自非洲,就可能是拉沙热。要不就是马尔堡或艾伯拉病毒性出血热。我的上帝!” “可里克特医生六个多星期前就已经回来了呀!” “该死!”杜布切克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说。“这类暴发性疾病的潜伏期最长不过两个星期左右。即使为检疫计,二十天也足够了。” “那位医生得病前两天还被猴子咬过一口。”玛丽莎提示说。 “那潜伏期又太短了。应该有五到六天才对。那只猴子呢?” “做过检疫了。”玛丽莎说。 “好,千万看好它,尤其是死了的话。得检查它是否带病毒。如果此事它也有份,那就得考虑马尔堡病毒。不管是什么,这个病显然像病毒性出血热。除非被证明是其他病,我们暂且就照此处理。我早就担心这种事会发生。讨厌的是既没有疫苗也没有疗法。” “死亡率呢?”玛丽莎问。 “很高。告诉我,里克特有皮疹吗?” 玛丽莎想不起来。“我去看看。” “首先我要你取得所有七个病人的血、尿和痰的样品,立刻送到cdc进行病毒组织培养。用三角洲航空公司的小包服务,那最快了。请你亲自抽血,不过务必小心。要是你干得了的话,也抽点猴血。样品装在干冰里托运。” “我刚刚看过一个新病例。”玛丽莎说。“是诊所的化验员。” “那把他也包括在内。听来是越来越凶了哇。务必严格隔离一切病人,实行彻底的隔离看护。告诉那儿的负责人,在我到达之前,停止一切化验。” “我已经做了。”玛丽莎说。“你亲自来吗?” “当然啦。”杜布切克说。“这弄不好会变成全国性的危机的。不过,让我们的维克流动实验室装备停当需要点时间。在此期间请你开始对接触者检疫,并想办法跟那次非洲眼科会议的组织者取得联系,看是否还有其他与会者得病。对了,不要对新闻界说一个字。艾滋病已闹得人心惶惶,我觉得公众难以承受另一种致命的病毒性疾病的威胁了。玛丽莎,我要你在看病人时穿戴全副防护用具,包括护目镜。要是别的部门没有,病理部一定有。我会尽快赶来。” 放下电话,玛丽莎忧心忡忡。先是怀疑自己已染上病毒,然后又担心跟《洛杉矶时报》的克劳伦斯-亨斯的谈话会不会见报。怎么办呢?泼水难收了。好在杜布切克就要来了。她很清楚,自己一到洛杉矶就陷入了无法解决的困境。 她先让总机找内瓦里医生给自己回话,然后找了个护士帮她准备抽血器械。她需要含有抗凝剂的真空容器、塑料袋,需要消毒液来给塑料袋外表消毒,还需要装尿样的容器和取痰样的棉签。接着她又给显微化验室挂了电话,请他们准备装病毒媒体的容器、包装箱和干冰。当内瓦里医生来电话时,她转述了杜布切克关于彻底隔离看护病人和在他带特殊装备到来之前不做任何化验的意见。她也提了他们最好见面商量一下系统地对接触者检疫的事。内瓦里医生同意了。杜布切克认为他们正在对付病毒性出血热的看法叫他大为震惊。 按照杜布切克的意见,玛丽莎去病理部取了护目镜。她从来没想到疾病会通过眼睛传染。不过她知道眼睛表面是一层粘膜,跟鼻粘膜一样,十分容易被病毒侵袭。她用兜帽、护目镜、白罩褂、手套和靴子全副武装了之后,来到里克特的病房取样。 她先检查了他是否有皮疹。双臂是干净的。但右大腿部确实有个奇怪的硬币大小的红斑。掀起他的罩袍,玛丽莎发现细小却无可怀疑的斑疹覆盖了大部分躯干。她不得不佩服杜布切克的先见之明。 她先抽了血样,然后从导尿袋里取了尿样,封好样品,用消毒液洗过样品袋的外部,再把它们放进第二个口袋,也用消毒液处理了,才让人们拿出病房。 换了一套干净的防护用具,她来到下一个病人、即病历部女秘书海伦-汤森的病房,重复了一遍在里克特医生那儿做过的程序,包括检查皮疹。海伦身躯上也有淡淡的皮疹,不过大腿和其他部位都没有红斑。她看上去比里克特病得轻一点。在取样过程中,没有一个病人似乎有力气提问题,只有艾伦-莫耶斯能挣扎着抵抗一阵。一开始他不让抽血,除非玛丽莎告诉他诊断结果。他是吓坏了。玛丽莎对他说了实话,她不知是什么病,因而才需要取样。这样他才放弃了抵抗。 至于猴子,玛丽莎连试都没试。动物管理员这天休假。她可不敢一个人去摆弄它。那只猴子倒是活蹦乱跳的,却不友善,竟透过铁丝笼子网眼朝玛丽莎扔粪团。 装好化验样品,查实所有的螺帽都拧紧了,干冰产生的二氧化碳不会渗入样品,玛丽莎便亲自去机场把它们送上去亚特兰大的飞机。巧得很,那正是一班直达飞机。 回到里克特诊所,多走了几步路,去了趟诊所的小图书室,那里有几本标准的教科书,包括病毒性疾病的章节。她迅速测览了一下拉沙热、马尔堡和艾伯拉病毒的条目。这时她才明白杜布切克为什么在电话里显得那么紧张。这些是人类所知的最致人死命的病毒。 回到五楼,玛丽莎发现八个病人都被隔离到独立的侧楼去了。她要的门诊病历也已送到。她先让总机找内瓦里医生,然后坐下研究门诊病历。 第一份是地产经纪人哈罗德-斯蒂文斯的。她从最后一页看起,立刻发现他最后一次门诊记录是看里克特医生。哈罗德-斯蒂文斯有慢性开放角度青光眼,定期来检查。最后一次是一月十五日,即入院前四天。 玛丽莎心中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了。她查了每个人的最后一次门诊记录。果不其然,除了女秘书海伦和化验员艾伦,其他人不是一月十五就是十六日看过里克特医生。海伦最后一次门诊是在一位妇产科医生那里看的膀胱炎。艾伦是一年前参加医院篮球赛时扭伤了脚踝,看了矫正科。把他俩除外,这项统计资料强烈地显示里克特医生是病源。他在发病前给五个病人看过病,这个事实不容忽视。 玛丽莎可以解释化验员是因给带病毒的针头刺了而染病的。但是无法马上解释海伦的病因。她在里克特医生病倒后四十八小时也就病了。玛丽莎不得不假定要不是她在本周初看过里克特医生,就是里克特医生周初在病历部呆过很久。 玛丽莎的思考被病历部的人打断了。来人说,内瓦里医生来电话问玛丽莎能否去楼下会议室。 那间会议室正是玛丽莎开始这一天工作的地方。这叫她意识到自己工作了多久了,不由得从骨子里感到疲乏起来。内瓦里医生关上门,向她介绍了在场的另一位先生,威廉-里克特,里克特医生的弟弟。 “我想当面道谢。”威廉说。虽然身穿一套毕挺的细条纹西装,他那憔悴的面容却无声地显示了睡眠不足。“内瓦里医生已经告诉了我你们的暂时诊断。请你们放心,我们将尽力支持你们控制这一疾病。不过我们也关心这种局势对诊所可能带来的不良影响。我希望你也会同意这种说法:无名便是最好的名声。” 玛丽莎油然而生一丝义愤。这么多生命危在旦夕,他却仍顾虑名声:不过她马上想起,杜布切克也持基本相同的看法。 “我可以理解你的顾虑。”她说,一边为自己跟一个记者交谈过而不安。“不过我认为我们必须实行更严格的隔离检疫。”接下去她解释说,要把可能的接触者分成两类。一级接触者是跟任何一个现有病人说过话、接触过的人。二级接触者是跟一级接触者有接触的人。 “上帝啊,”内瓦里医生说。“那不得有成千上百个人了吗?” “恐怕是的,”玛丽莎说。“我们将需要诊所里一切可用的人力,没准还要向州卫生署借调一些。” “我们会提供一切人力的。”威廉说。“我宁愿把此事作‘家丑’来处理。不过,是不是等到有了明确诊断之后再办呢?” “那恐怕就太晚了。”玛丽莎说。“如果必要。检疫可以随时撤销的。” “那就无法瞒住新闻界了。”威廉先生悲叹道。 “说实话,”玛丽莎说。“我看新闻界也能起积极作用,帮助我们通知一切接触者。一级接触者在一个星期内必须尽可能与外界隔离,每天量两次体温。如果体温高于摄氏三十八度,就得住院。二级接触者可以照常上班,但需每天量一次体温。” 玛丽莎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杜布切克医生来后还会有进一步的建议。不过我相信,我刚刚提出的是cdc的标准措施。它们将由里克特诊所去贯彻执行。我的任务是寻找病毒来源。” 玛丽莎扔下两个被她的警告吓得不知所措的男人,走出会议室,穿过住院部,来到门诊大楼,向问讯处打听了里克特医生办公室的所在。那是在二楼,玛丽莎径直往上走去。 办公室的门关着,但没上锁。玛丽莎敲敲门,走进去。里克特医生的秘书尽职地坐在办公桌后。她显然没有料到有人来,匆匆掐灭香烟,把烟灰碟放进办公桌抽屉。 “我能帮助你吗?”她问。她差不多五十岁上下,一头灰白而电烫过的头发,鼻梁上架一副眼镜。镜腿拴在一条挂在脖子上的金链上。桌上的名牌写道:卡瓦纳小姐。 玛丽莎作了自我介绍后,说:“我想弄清楚里克特医生得病的原因。这十分重要。因此我需要一份他得病前一两个星期的日程表。你能帮我这个忙吗?我还想让他太太也排一份。” “我想可以,”卡瓦纳小姐说。 “你能回忆起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过吗?” “哪一种?”卡瓦纳小姐漠然地问。 “就像被猴子咬一口,在车库遭抢劫之类的。”玛丽莎的语调有点严厉了。 “那种事的确发生过。”卡瓦纳小姐说。 “这我知道。”玛丽莎说。“那么其他奇怪的或者不寻常的事呢?” “一时我想不起什么来。噢,对了。他撞过一次车。” “好,这也算是一种。”玛丽莎鼓励说。“再想想。再问一件事,是你为他联系的非洲医学会议吗?” “是的。” “那个圣迭戈会议呢?” “也是我。” “我想要这些会议组织者的电话号码。如果你能找出来那就太感谢了。另外,我要一份清单,开列里克特医生病前两个星期内诊治过的所有病人。最后,你认识海伦-汤森吗?” 卡瓦纳小姐从鼻尖上取下眼镜,让它吊在金链上,很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难道海伦得的是跟里克特一样的病吗?” “我们认为是的。”玛丽莎说,注视着卡瓦纳小姐的表情。她一定知道海伦的什么隐私,不过似乎不太愿意说,只是无意识地玩弄着打字机键。“海伦是里克特医生的病人吗?”玛丽莎追问了一句。 卡瓦纳小姐抬起头。“不,是他的情人。我早就警告过他。你看,她传给他毛病了吧。他要是听了我的话就好了。” “里克特医生在得病前夕会过她吗?” “会过,就在得病前一天。” 玛丽莎看着这个女人,心里说,你错了。不是海伦-汤森传给了里克特什么病,而是正好相反,现在事情一清二楚了。现知的病例都能跟里克特医生挂上钩。从流行病学的角度看,这是十分重要的,表明里克特就是索引病例。他,只有他一个人,曾沾染了那未知的病毒宿主。现在,重排一张详细的里克特医生的日程表对她更为重要了。 玛丽莎让卡瓦纳小姐开始排表,说以后来取。如有必要,可以让总机呼叫她。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卡瓦纳小姐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可以啦。”玛丽莎一只手放在门上,回答说。 “我是不是也可能得病?” 玛丽莎一直抑制着心中的这个想法,不愿惊吓她。此刻她却不能不说实话。这个秘书是应当归入一级接触者的。 “有可能。”玛丽莎说。“我们正想请你在随后的一两个星期,限制一些活动。每天量两次体温。不过,既然你至今还没有任何症状,我个人认为你不会有事了。” 回到住院部,玛丽莎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和不断增长的疲劳感。要做的事太多了。必须审阅门诊病历的细节,以便发现为什么里克特医生的有些病人染上了,有些却没有。此外,她还想打电话给里克特太太。她希望,综合里克特医生的太太和秘书排出的日程表,她能勾画出相对完整的里克特得病前两星期内所有的活动。 回到五楼,玛丽莎碰到了内瓦里医生。他看上去跟玛丽莎一样疲累不堪。“里克特医生的病情正在恶化。”他说。“浑身上下都在出血,肾功能几近丧失,血压直线下降。我们用了干扰素,毫无效果。真不知道再该给他试什么了。” “海伦-汤森怎么样?”玛丽莎问。 “也在恶化。”内瓦里医生说。“也开始出血。”他颓然坐下。 玛丽莎犹豫片刻,然后伸手抓起话筒,挂了对方付费的电话给亚特兰大,心中却希望杜布切克已在途中。不幸得很,杜布切克亲自接了电话。 “这儿的情况相当糟糕。”玛丽莎报告说。“两个病人出现严重出血症状。从临床看,越来越像病毒性出血热了。这儿的人已束手无策了。” “唔,能做的是有限。”杜布切克说。“他们可以试一下抗凝血疗法,不然的话,就只有维持疗法了。有了明确诊断后,如果能搞到,我们或许能用强力免疫血清。顺便说一句,我们已经收到你送来的化验样。塔德已开始处理它们了。” 一你什么时候能来呢?”玛丽莎问。 “快了。”杜布切克说。“我们刚装备好流动分离实验室。” 玛丽莎突然惊醒。总算好,没人来过护士台后的小屋。她看看手表。夜里十点十五分。只不过睡了十来分钟。 一站起来,她马上觉得天旋地转。头痛,嗓子也开始疼了。她暗暗祈祷,希望这只是疲劳的表现,而不是病毒性出血热的症状。 这是一个忙碌的夜晚。又有四个病人来到急诊部,自诉头痛欲裂、高烧和呕吐。一个人已有了出血迹象。他们都是现有病人的家属。这更突出了严格检疫的必要性。病毒已经发展到第三代了。玛丽莎采好了样品,交夜班航机送往亚特兰大。 意识到自己已精疲力竭,玛丽莎决定回汽车旅馆。正要离开,护士告诉说里克特太太能见她了。如果拒绝未免太残酷。玛丽莎就到会客室见了安娜-里克特。她穿着入时,模样迷人,四十不到的样子。她尽其所能地排了日程表。看得出来,她惶恐不安。不但担忧丈夫,也顾虑两个孩子。玛丽莎不好意思地请她提供更详尽的细节。里克特大大答应第二天再交一份更完整的日程表来。玛丽莎陪她步行到医生的宝马轿车前,然后找到自己的车,开回热带旅馆。一进屋,她便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03节 1月22日 第二天早晨,玛丽莎来到诊所,大吃一惊。只见好几辆电视摄像车挤在医院入口,发射天线高高指向天空。她想穿过车库进去,却被一个警察拦住,不得不出示cdc的工作证。 “实行检疫了。”警察解释说,并让她穿过住院部的大门进入诊所。那儿正是电视摄像车聚集的地方。 玛丽莎服从了,心中疑惑她不在的这六个多小时内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情。电视电缆像蛇一样蜿蜒着伸进会议室。主楼通道里一片忙碌,令她惊诧。一找到内瓦里医生,她就问怎么回事。 “你们单位的人正准备举行新闻发布会。”他解释说。内瓦里医生面容憔悴,胡子也没刮,显然还没合过眼。他把腋下夹着的一份报纸递给玛丽莎。头条标题耸人听闻地写道:一种新艾滋病流行了。新闻报道中配有玛丽莎跟克劳伦斯-亨斯交谈的相片。 “杜布切克医生认为,这种误解不允许再继续下去。”内瓦里医生说。 玛丽莎嗫嚅道:“我一来那个记者就盯上了。我其实也没有告诉他什么。” “这已无所谓了。”内瓦里医生说,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里克特医生夜里去世了。再加上四个新病人,没法再瞒住新闻界了。” “杜布切克医生什么时候到的?”玛丽莎问,一边给一群摄影记者让开去会议室的路。 “半夜一过到的。”内瓦里医生说。 “警察为什么在这儿?”玛丽莎问,注意到又有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住院部的门口。 “里克特医生一死,其他病人纷纷离院。州卫生署下了命令,把整个大楼封闭了。” 玛丽莎道了声歉,挤过簇拥在会议室外的报纸和电台记者。她一边庆幸杜布切克终于来主持大局了,一边又纳闷为什么他没有跟自己联系。进了会议室,杜布切克正好开始讲话。 他很善于控制自己,沉着镇静的气度马上使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他先介绍了自己,然后是同来的医生。他们是:马克-弗里兰医生,流行病部主任;皮尔斯-艾伯特医生,病毒部主任;克拉克-莱恩,医院传染病组组长;保罗-埃肯斯坦医生,传染病中心主任。 接着,他开始介绍当前的局势。他说,不管怎么夸张,这也决不是什么“新的艾滋病”流行。加州流行病署向cdc求援,只是调查几个尚无结论,被认为是病毒引起的病例。 玛丽莎看得出来,记者们尽管在作记录,却并不相信杜布切克的轻描淡写。一种崭新、未知而又骇人的病毒性疾病才是新闻卖点。 杜布切克继续道,现在共有十六个病例。他觉得局势已经得到控制。他指着莱恩医生宣布说,他将负责检疫措施的实行,并补充道,经验证明,这一类疾病能由严格的住院隔离而得到控制。 这时,克劳伦斯-亨斯站起来发问:“是里克特医生从非洲开会带回这种病毒的吗?” “我们不知道。”杜布切克说。“这是一种可能,不过大有疑问。他从非洲回来已一个多月,潜伏期似乎太长了。这类疾病的潜伏期通常是一个星期。” 另一个记者站起来。“既然艾滋病的潜伏期可长达五年之久,你怎么能限定此病的潜伏期不足一个月呢?” “你算问到点子上了。”杜布切克说,有点不耐烦了。“艾滋病毒跟目前的病绝不能混为一谈。新闻界必须理解并向公众解释这一点。” “你们分离出这种新病毒了吗?”另一个记者问。 “还没有。”杜布切克承认说。“不过我们认为不会有困难。再说一遍,因为它们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艾滋的病毒,只需一个星期便可以培养出来。” “既然病毒尚未被分离出来,”同一个记者追问。“你怎么能说它不同于艾滋病毒呢?” 杜布切克瞪了那人一眼。玛丽莎看得出杜布切克受了挫。他冷冷地说:“历年的经验使我们认识到,不同的临床症状是由不同的微生物引起的。好了,今天到此为止。我们会随时通告新的进展的。谢谢你们这么早光临。” 会议室内顿时像火山爆发般喧闹起来。每个记者都想再多问一个问题。杜布切克一概不理,跟其他医生一起向外走。玛丽莎挤不过拥挤的人群,没能赶上他们。会议室外,警察拦住了记者去住院部的路。玛丽莎出示了cdc的证件才得以通过。在电梯口,她终于赶上了杜布切克。 “你可来了!”杜布切克说,黑眼睛一下亮了起来。他热情地把玛丽莎介绍给其他医生。 “我没料到这么多人会来。”玛丽莎上了电梯,说。 “我们别无选择啊,”莱恩医生说。 艾伯特医生点点头。“虽然西里尔对记者那么说,这次暴发实在是非同小可。自从非洲病毒性出血热露面起,我们就为它将出现在高度发达国家而坐立不安了。” “当然,这还有待于证明。”埃肯斯坦医生补充说。 “我相信是它。”弗里兰医生说。“我还认为那只猴子会被证明是罪魁祸首。” “我没取到猴子的化验样。”玛丽莎连忙坦白说。 “没问题。”杜布切克说。“我们在昨夜宰了它,把样品送回中心了。肝和脾的切片比血更好。” 他们一行来到五楼。两个cdc来的技工正在流动化验室里忙碌。 “真对不起,我惹出了《洛杉矶时报》的那篇文章。”玛丽莎一等能和杜布切克单独交谈时就说。“我一进医院就被那个记者盯上了。” “没关系,”杜布切克说。“下不为例就是了。”他笑嘻嘻地眨了眨眼睛。 玛丽莎纳闷起来。这件事有什么可眨眼和好笑的呢? “你为什么不一到就叫我呢?”她问。 “我知道你一定累坏了。”杜布切克解释说。“再说也没必要。夜里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安装化验设备,解剖猴子和熟悉情况。我们还安装了鼓风机以改善分离条件。不管怎么样,应当向你道贺。我认为你干得很好,把这儿的局面引上了正路。” “眼下我缠在行政事务当中。”杜布切克继续说。“我也很想听听你的汇报。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吃晚饭。我已经在我们住的旅馆给你也订了一个房间。我敢保证那比热带汽车旅馆好。” “在热带汽车旅馆也没有什么不好。”玛丽莎说。她感到一阵奇怪的不安。似乎直觉想要告诉她什么事情。 玛丽莎回到护士台后的小室,开始赶做案头工作。先给里克特医生参加过的那两次会议的组织者挂电话,说希望知道其他与会者是否得了病毒性疾病。然后她忍忍心拨了里克特医生家的电话,询问是否能去取里克特太太昨天晚上答应重排的日程表。 里克特的一个邻居接了电话,先惊讶不已,问过里克特遗孀后,回答说半小时之内去取。 玛丽莎驾车来到草木葱宠的里克特家,不安地按了门铃。又是那个邻居应的门,愤愤地领玛丽莎到起居室。几分钟之后,安娜-里克特才出来。她一夜之间似乎老了十岁,脸色苍白,昨天晚上还烫得好好的卷发如今已一缕缕地挂在脸上了。 邻居扶她坐下。玛丽莎惊愕地看着她神经质地反复折起打开一叠纸。大概那就是她丈夫前两个星期的日程表了。想到这个女人所经受的悲痛和压力,玛丽莎无以安慰。倒是安娜直捷地递过那叠纸,说:“昨夜我反正也睡不着。这些或许能帮助其他可怜的家庭。”她热泪盈眶了。“他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我可怜的孩子。” 虽然玛丽莎知道了里克特与海伦的暧昧关系,也还是认为他一定是个相当好的丈夫。安娜的悲伤出于真情。玛丽莎尽了礼貌之后,尽早告辞了。 发动汽车之前,她先扫了一眼日程表。它出乎意料地详尽。再参照卡瓦纳小姐的那份和里克特医生自己的门诊登记,玛丽莎有把握得出一份里克特医生过去几个星期日常活动的尽善尽美的图表了。 回到医院,玛丽莎把里克特医生一月份每天的活动分别列成一页。她发现他曾向卡瓦纳小姐抱怨过一个名叫米特科的、有诊断不明的视网膜问题的艾滋病人。这似乎是应进一步调查的疑点之一。 下午,玛丽莎小室的电话响了。拿起听筒,她惊喜地听到塔德-肖克利的声音。电话的传声效果太好了,以至于她一开始以为他也到了洛杉矶。 “不是,”塔德回答。“我还在亚特兰大。不过我必须跟杜布切克谈谈。你们的接线员认为你会知道他在哪儿。” “如果没在这儿cdc的工作室,那就是回了旅馆。他们昨夜干了通宵。” “那好,我打到旅馆试试。但是万一找不到,你能不能给他个口信?” “行!”玛丽莎说。 “不是好消息。” 玛丽莎一下挺直身子,把听筒贴紧耳朵。“是私事吗?” “不是。”塔德笑了一声。“是你们正在对付的病毒。你送来的样品棒极了。特别是里克特医生的。血里满是病毒,每毫升超过十亿,我只需把它们回旋沉淀,固定好放在电子显微镜下观察就行了。” “你分辨出是什么病毒了吗?”玛丽莎问。 “当然了。”塔德自豪地说。“只有两种病毒与其相似,而间接的艾伯拉荧光抗体检验结果为阳性。所以,里克特医生得的是艾伯拉出血热。” “应该说是得过了。”玛丽莎纠正说,为塔德不合时宜的兴奋有点温怒。 “这么说他已死了?”塔德问。 “昨天夜里死的。”玛丽莎说。 “那也不算意外。此病的死亡率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的上帝!”玛丽莎惊叫一声。“那它就是迄今所知的最致命的病毒了。” “有些人或许会把这个未定的荣誉给予狂犬病毒。”塔德说。“我个人认为还是非艾伯拉莫属。原因之一是人们对它知之甚少,缺乏经验。除了在非洲有过一两次暴发,它在其他地区尚未露过面。要查出它是怎么在洛杉矶出现的会够你忙一阵的。” “那倒不一定。”玛丽莎说。“里克特得病前被一只非洲猴子咬过一口。弗里兰医生相当肯定,那只猴子便是病源。” “他可能是对的。”塔德同意说。“猴子曾经是六七年一次出血热暴发的罪魁。那种病毒叫马尔堡,因为疫情发生在德国马尔堡。它看上去极像艾伯拉。” “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玛丽莎说。“现在就看你的了。猴子的肝、脾切片已在路上。如果你能马上处理,并告诉我结果,那就太谢谢了。” “没问题。”塔德说。“同时,我会马上培养艾伯拉,看它繁殖的难易程度,弄清种系。告诉杜布切克和其他人,他们正在对付艾伯拉。这个消息如果不把他们吓坏,至少也会叫他们加倍小心的。再联系。保重。” 玛丽莎出了小室,穿过大厅,朝cdc工作室探了一眼。里面空无一人。走到隔壁屋子,她问化验员cdc的医生去了哪儿。他们说,有些去了病理部,因为又有几个病人死了;有些在急诊部处理新病人。杜布切克回了旅馆。玛丽莎告诉化验员他们正在对付艾伯拉。预料他们会立刻传播这个坏消息的,她放心地回去做案头工作了。 贝弗里希尔顿正像杜布切克形容的那样,毫无疑问地比破旧的热带汽车旅馆要好,离里克特诊所也近。不过对玛丽莎来说,这一切似乎并无必要。她跟着服务员沿八楼的走廊来到她的房间。她等在门口,服务员拧亮所有的灯,接过一元小费,离开了。玛丽莎还没在热带汽车旅馆打开过行李,所以搬迁并不费事。但是如果不是杜布切克坚持,她还不会搬呢。下午跟塔德通过话几个小时之后,杜布切克打来了电话。她一直没敢打给他,生怕揽了他的觉。电话一通,玛丽莎就转告了塔德的口信,说这次暴发的是艾伯拉出血热。他听了居然不动声色,仿佛早就意料到了似的。他告知了怎么去旅馆。登记手续已办妥,只要取805室的钥匙即可。如果她没意见,七点三十分他们一起吃晚饭。她只要到他的房间里来就行。他的房间离她的不远,只隔几个门。他说,他会把饭叫到房间来,好边吃边听她的汇报。 一见床铺,疲劳和睡意便涌上身来。可是七点已过。玛丽莎无奈,从手提包里取出化妆品袋,进洗手间洗了手脸,理理头发,补上妆。一切就绪。她从公文包里取出里克特医生病前的日常活动资料,捏在手中,走到杜布切克的房间,敲了门。 他打开门,微笑着示意她进去。他正在打电话,对方显然是塔德。玛丽莎坐下,试着抓住他们交谈的内容。看来猴子的化验样已到,结果一切正常。 “你是说,在电子显微镜下看不见任何病毒?”杜布切克说。 长长的沉默,塔德在叙述病毒化验的详情。看看手表,玛丽莎心算了一下,亚特兰大这时差不多十一点了。塔德显然在加班。看着杜布切克,玛丽莎发现这个男人对她有一种微妙的影响力。上次在拉尔夫家的晚宴上意外相逢,使得自己紧张万分。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被他吸引,心中惴惴不安。他时时抬起头来,她的目光都会跟他黑眼睛里不期而然的闪光相接。他已脱去外套,解下领带,脖根上露出被太阳晒出的v形分界。 电话终于完了。他走过来俯视着玛丽莎。“你是我今天看到过的最美丽的东西了。我想你的朋友塔德也一定有同感。他好像挺关心你的安全。” “我不比这儿其他人更危险呀。”她说,心中隐隐地对话题转到她与塔德的关系而不快。 杜布切克咧嘴一笑。“我猜塔德可不觉得别人也像你这么讨人喜爱呀。” 玛丽莎想把话题转到公事上,便问猴子的肝、脾化验结果。 “至今为止一切正常。”杜布切克说,挥了一下手。“不过,那只是电子显微镜检查的结果。塔德也做了常规的病毒组织培养。一个星期内会有结果。” “与此同时,”玛丽莎说,“我们最好也调查其他可能。” “不错。”杜布切克说。他看上去心神不宁,在玛丽莎对面坐下,一只手迅速擦了一下眼睛。 玛丽莎倾身递上她的记录。“我以为你会有兴趣看看这些材料的。”杜布切克接过去,一边翻阅,一边听玛丽莎讲解。 玛丽莎按先后顺序,把她到洛杉矶之后所做过的事汇报了一遍,提出了一个颇具说服力的观点:里克特医生是这次暴发的索引病例、艾伯拉的来源。是他把该病传给了他的病人。她解释了他跟海伦的关系,提到他参加过的两次医学会议。最后她补充说,会议的组织者已送来全部与会者的姓名、地址和电话。 从头至尾,杜布切克点头表示倾听。但是,不知为什么,却又显得心不在焉。与其说是在关注她的话,还不如说是在关注她的脸。由于没什么反馈,玛丽莎便草草收场,心中直疑惑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基本的专业错误。杜布切克舒了一口气,微笑起来。“出色的工作。”他仅仅说。“很难相信你是第一次上阵。” 这时有人敲门。他站起身来。“谢天谢地,一定是晚饭来了。我真饿坏了。” 杜布切克叫的饭菜很普通,且又半凉不热的。玛丽莎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能下楼去餐厅吃饭。本以为他是要谈工作。可是一边吃饭,他们一边谈的也不外乎拉尔夫家的晚宴、她是怎么认识拉尔夫的,cdc,以及是不是喜欢这次的任务之类。到了最后,杜布切克突然地说,“我想让你知道,我是一个鳏夫。” “这真令人难过。”玛丽莎真诚地表示同情,同时又纳闷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他的私生活。 “我只觉得你应该知道而已。”他补了一句,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我太太在两年前死于一场车祸。” 玛丽莎点点头,再次觉得无言以对。 “你呢?”杜布切克问。“有对象吗?” 玛丽莎愣了一愣,把玩着咖啡杯的把手。她不想谈论与罗杰翻脸的事。“没有,现在没有。”她应付了一句。她不清楚杜布切克是否知道她一直在跟塔德约会。那不是秘密,但也没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他们俩都没告诉过实验室的人。突然之间,玛丽莎更为不安了。她觉得自己的不把私生活和公事搅在一起的信念受到侵犯。望着杜布切克,她禁不住地承认他令人倾倒。这大概就是他为什么如此令她不安的缘故。不过,如果他故意安排了这顿晚餐,以便把他们的关系拉近,那却没门!她立刻就想离开他,回去工作。 杜布切克推开椅子,站起来。“如果我们打算回诊所,那该走了。” 这正中玛丽莎下怀。她也站起来,走向咖啡桌去拿她的记录。正当她挺直身子的时候,觉察到杜布切克来到身后。没等她有所反应,杜布切克便双手按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去。这个举动如此突兀,把玛丽莎惊呆了。两人的嘴唇短促地贴了一下。她倒退一步,手上的记录撒了一地。 “对不起,”他说。“我控制不住自己。从你来到cdc后,我就一忍再忍了。老天作证,我并不赞成同事之间约会。可是这是我太太去世后我第一次真正对一个女人动心。你的相貌根本不像她。简高高大大,金发碧眼。可是你和她一样热爱工作。简是一个乐师。她演奏成功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兴奋不已。” 玛丽莎沉默不语。她知道这样做并不友善。杜布切克当然没有性骚扰的意思。可是她觉得既难为情又尴尬,因而不愿说什么来缓和气氛。 “玛丽莎,”杜布切克温柔地说。“我告诉你,等回到亚特兰大,我要跟你约会。不过,要是你已经跟拉尔夫好了或者只是不愿意……”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玛丽莎弯下腰,收拢撒了一地的材料。“如果我们要回诊所,还是马上走吧。”她只这么说。 他不自然地跟着她出门,走向电梯,后来又默默地坐在她租的汽车里,一路无话。玛丽莎禁不住自责起来。与罗杰分手之后,西里尔是她碰到的最有魅力的男人,为什么要表现得这样不近情理呢? 第04节 2月27日 差不多五个星期之后,计程车在机场接了玛丽莎,转向桃树广场驶去。一路上她都在疑惑,她和杜布切克现在都回到了亚特兰大,两人还能重建愉快的工作关系吗?贝弗利希尔顿大饭店那一幕发生后几天,杜布切克离开了。在里克特诊所不多的几次会议上,两人都觉尴尬,说不了几句话。 计程车来到玛丽莎住的街道。看着一扇扇亮着灯的窗户,里面乐融融的家庭气氛,一阵凄凉涌上心头。 付了车费,开门关了报警器,玛丽莎赶紧来到贾德森夫妇家,领回“大妃”和积了五个星期的邮件。小狗见了她欣喜若狂。贾德森夫妇更是友善异常。他们非但没有抱怨她外出这么久而使她内疚,反而为“大妃”要离开而恋恋不舍。 回到自己家,玛丽莎把暖气调到合适的温度。一只小狗真能改变一切。它形影相随,一刻也不愿失去她的眷顾。 想到晚饭,她打开冰箱。不少食物已经坏了。她关上冰箱,决定第二天再清理它。她一边吃饼干就可口可乐当晚饭,一边翻阅邮件。除了一张哥哥的贺卡和一封父母的来信,其余大多是医药广告。 电话铃突然叮叮地响了。玛丽莎先是一惊,等拿起听筒,又马上释然了。是塔德欢迎她回到亚特兰大。“出去喝一杯如何?”他问。“我可以开车来接你。” 玛丽莎一开始想说自己一路颠簸,已经精疲力竭了。再一转念,最后一次给他从洛杉矶打电话时,他说已完成手头的艾滋研究,正全力以赴处理他称为“玛丽莎的艾伯拉病毒”,于是精神一振,问那些实验做得怎么样了。 “很顺利。”塔德说。“那些家伙在维罗98号组织培养液中发得就像野火那么快。形态学研究已经完成。我开始做蛋白分析了。” “我真有兴趣的是你做的研究。”玛丽莎说。 “我是很乐意让你看的。”塔德说。“可惜大部分工作是在特级控制实验室里做的。” “这我明白。”玛丽莎说。她知道处理这类致命的病毒,只有在那种设施里才安全。这种设施的功能就如其名称所显示的那样,是最大限度地控制微生物。就玛丽莎所知,全世界只有四个这样的设施。一个在cdc,一个在英国,一个在比利时,另一个在苏联。她不清楚法国巴黎的巴斯德研究所是否有。为了安全,只有少数人被授权进入这个实验室。目前玛丽莎尚不在其列。但是目睹了艾伯拉可怕的潜在危害性,她告诉塔德,她真的渴望看看他的研究。 “你还没有拿到许可呀。”塔德说,被她的天真吓了一跳。 “我知道。”玛丽莎说。“你让我现在去看一看你的艾伯拉研究,然后出去喝一杯,这又有什么可怕呢?再说这么晚了,没人会知道你带我去过。” 顿了顿,塔德哀衷地说:“出入是有限制的嘛!” 玛丽莎完全清楚,她是在强词夺理破坏规章。不过要是跟塔德一块去,绝不会造成任何危害的。“谁会知道呢?”她哄劝道。“再说我毕竟也不算外人。” “这倒也是。”塔德勉强地同意说。 他显然是有点动摇了。最终促使他下了决心的是他相信,带玛丽莎进实验室不会被人看见。他告诉玛丽莎,半小时之内来接她,但是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 玛丽莎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我拿不准这样做对不对。”塔德开着玛丽莎去cdc的时候承认说。 “别紧张嘛,”玛丽莎说。“我好歹也是一个流行病调查员,奉派调查特殊病原体的。”她佯装生气。 “不过明天可以试着为你申请一个许可看看。”塔德建议说。 玛丽莎转向她的朋友。“你害怕了吧?”她责问道。不错,杜布切克明天从华盛顿回来,可以交一份申请试试。但是玛丽莎不能肯定他会怎样答复。前几个星期杜布切克一直不近情理地冷淡她,虽然是她做了蠢事。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勇气道一声歉,甚至提议哪天晚上愿意见他。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人之间,尤其是他那一方面的冷淡,日益增长。 塔德把车开进停车场,两人默默步入大门。玛丽莎还在思索着男人的自尊以及它引起的麻烦。 他们老老实实在警卫的注视下登了记,出示cdc的证件。在“目的地”一栏,玛丽莎填了“办公室”。等到了电梯,他们直上三楼,然后从主楼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出边门,上了一条狭窄的用铁丝网拦住的连接主楼和病毒实验室的天桥。中心所有的大楼差不多每一层都有这样的天桥相互连接。 “特级控制实验室警戒得很严。”塔德一边打开病毒楼的门,一边说。“那里储存着人类所知的一切致病病毒。” “一切吗?”玛丽莎显然吃了一惊。 “差不多吧。”塔德说,口吻就像一个自豪的父亲。 “有多少艾伯拉呢?”玛丽莎问。 “每次艾伯拉暴发的样品都有。还有马尔堡,天花——它在其它地方已经灭绝了,脊髓灰质炎、黄热病、登革热、艾滋。你说得出来的我们都有。” “我的上帝!”玛丽莎惊叹道。“简直是个恐怖展览馆了。” “可以这么说吧。” “它们是怎么保存着的呢?”她又问。 “冻在液态氮里。” “还能传染吗?” “解冻了就能。” 他们走上一条普普通通的走廊,两边是一间间小小的黑着灯的办公室。玛丽莎以前上杜布切克办公室去时曾经到过这里。 塔德在一个屠宰场所有的那种冷冻库前停下。 “你可能会觉得这个很有趣。”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厚重的门。里面亮着灯。 玛丽莎胆怯地跨过门槛。里面冷嗖嗖的,雾气腾腾。塔德跟了进来。大门咔嗒一声关上。玛丽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冷库内是一排排架子,放着成千上万的小瓶。 “这些是什么东西?”玛丽莎问。 “冷冻血清。”塔德说,拿起一个小瓶,上面有数码和日期。“它们是世界各地已知和未知的病毒性疾病患者的血样,用做免疫研究。放心,不会传染。” 可是玛丽莎还是为回到走廊而高兴。 从冷库再过去约十五英尺,走廊向右拐了个直角,迎面便是一座厚实的钢门。把手上方是一块键盘,跟玛丽莎家里的报警器键盘相仿。键盘下方是一细槽,跟自动取款机收信用卡的槽类似。塔德给玛丽莎看卞看用一条细皮带挂在脖子上的卡,然后塞入细槽。 “计算机正在做记录。”他说,接着键入他的代码:43-23-39。“好漂亮的三围!”1他妙语双关地说。 1约等于109-58-99公分。 “谢谢。”玛丽莎咯咯地笑起来。塔德也跟着笑。由于病毒楼内空无一人,他似乎自然起来。片刻之后,门锁咋喀一声开了。塔德推开门。玛丽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与外面单调的走廊不同,这儿上下左右全是新装的五彩管道、仪表和带未来主义色彩的设备。灯光朦胧。塔德打开一个小柜的门,把里面的电闸一一推上。第一个闸开了他们所在房间的灯。房间差不多有两层楼高,排满各种设备,弥漫着淡淡的碳酸消毒液味。这叫玛丽莎联想起医学院的尸体解剖室。 第二个问开亮了一个十英尺高的圆筒两侧两排舷窗式窗户的灯。圆筒的一头伸进这个房间,另一头是一个椭圆形的门,宛如潜水艇的密封舱盖。 最后一个闸引出一阵呼啸,仿佛什么大型电动机器开动了似的。 “空气压缩机。”塔德回答玛丽莎询问的目光说。他没详细说,只一挥手。“这是特级控制实验室的控制兼准备室。从这儿我们可以监视所有的通风机和过滤器,包括伽玛射线机。看到那些绿灯了吗?这说明一切正常。至少但愿如此。” “‘但愿如此’是什么意思?”玛丽莎警觉地问。看到塔德笑嘻嘻的表情,她知道上当了。不过她突然之间也不再百分之百地有信心完成这次冒险了。在家里有安全感,这个念头似乎不错。眼下身临其境,知道了什么样的病毒在等着她,她便不免犹豫起来。但是塔德没有给她改变主意的时间。他打开椭圆形的密封门,示意玛丽莎进去。跨过六英寸高的门槛时,她不得不微微低下头。塔德紧跟着进来,关门并上了闩。一种幽闭恐怖感袭上玛丽莎的心头。她不得不做了几个吞咽动作,消除因气压变换引起的耳胀。 圆筒的两侧是玛丽莎已经在外面看见了的圆形小窗,另有成排的椅子和竖柜。另一头有几个架子和又一扇密封门。 “给你个措手不及。”塔德一边说,一边扔给玛丽莎一团棉布衣服。“日常衣服不许入内。” 玛丽莎犹豫片刻,徒然地环顾四周,找不到一点可以遮挡的地方,只好当着塔德的面难为情地脱得只剩内衣内裤。塔德似乎比她更害臊,夸张地尽量把头扭向别处。 然后他们穿过第二道密封门。“去主实验室所经过的一个个房间,气压依次降低,以保证空气是向内而不是向外流动。” 第二个房间和第一个差不多大小,只是没有窗户。消毒液的气味更浓。墙上的挂钩挂着几套蓝色尼龙连衣裤,臃肿不堪。塔德搜寻了一番,找到一套他认为合玛丽莎身材的。玛丽莎接了过去。它像宇航服似的,从头套到脚,包括手套和靴子,只是没有背囊和沉重的圆形头盔。头罩的前脸是透明的塑料。一根拉链从大腿根拉到脖根,封闭了全身。后背向外伸出一根输气管,像一条长长的尾巴。 塔德指着墙上齐胸高处的一条绿色管道说,那是主输气管,整个实验室都有。每隔一定距离就有一个长方形的橙绿色复式接头,可以连接密封服上的输气管。他解释说,密封服里注满正气压的新鲜空气,就不会吸入实验室的空气了。他跟玛丽莎练习了几次连接和解除输气管的方法,直到她觉得熟练了为止。 “好了,穿上吧。”塔德一边说,一边示范怎样进入那套笨重的衣服。那套程序,尤其是如何把头伸入密封面罩内,相当复杂。进去之后,雾气立刻蒙上了密封面罩的透明塑料,从里向外什么也看不见。 塔德让她接上输气管。新鲜空气立刻让她感觉凉爽,面罩也逐渐清晰了。塔德帮她拉上拉链,然后熟练地钻进自己的密封服,充了气,解下输气管握在手中,向另一端的门走去。玛丽莎如法炮制,只是不得不一摇一摆才能走动。 门右是一个配电盘。“控制实验室灯光的。”塔德说,合上开关。他的话语被密封服捂住,再加上丝丝的进气声,叫玛丽莎很难听清。他们又穿过这道密封门。塔德随手就把它关上了。 这个房间比前两个要小一半。墙和管道都覆盖着白垩似的东西。地上铺着塑料格栅。 他们充了一会儿气,然后通过最后一道门,这才进入真正的实验室。玛丽莎紧跟着塔德,输气管接在他刚接过的地方。 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屋子。中央是实验台,上悬保护性排气罩。四壁排列着各种设备,诸如离心机、细菌培养器、各种显微镜和计算机终端之类。有许多玛丽莎还叫不上名字。右边也有一扇上了闩的密封门。 塔德把玛丽莎领向一个细菌培养器,打开玻璃门。培养试管放在一个缓缓旋转的盘上。他拿起一支递给玛丽莎。“这就是你的艾伯拉。” 试管里除了一点液体外,一侧粘着一层薄膜——一层感染了病毒的活细胞。在细胞内部,病毒正强行繁殖。虽然看上去与人无害,玛丽莎知道它会有足以杀死所有亚特兰大人,甚至所有美国人的病毒。一念至此,玛丽莎不寒而栗,把小玻璃瓶捏得更紧。 塔德接过那个试管,走到一架显微镜前,安好,调整了焦距,然后退后一步,让玛丽莎看。 “看见那些细胞质里变黑了的凝块吗?”他问。 玛丽莎点点头。尽管隔着塑料面罩,不但塔德描述的包涵物体,连那些不规则的细胞核也清晰可见。 “那是寄生侵蚀的第一个迹象。”塔德说。“我刚开始培养。它们厉害得简直难以相信。” 玛丽莎直起身来。塔德把试管送回培养器,又开始讲解他复杂的研究、使用的高级仪器以及实验的详情。玛丽莎没法专心致志地听。她今晚实际上并非来讨论塔德的工作的。但她不能实说。 最后塔德领她来到实验动物区。那儿简直是一座由笼子搭成的迷宫。关着猴、兔、豚鼠、灰鼠、黑鼠的笼子叠到天花板。玛丽莎只见千百只眼睛盯着自己。有的无精打采,有的穷凶极恶。在屋子的另一头,塔德抽出一盘他称之为瑞士冰鼠的东西,准备给玛丽莎看,却在中途停住了。“我的上帝!”他说。“下午我才给这些家伙接种了病毒,现在大部分都已死了。”他看着玛丽莎。“你的艾伯拉真是致命极了,跟扎伊尔76种系不相上下。” 玛丽莎勉强地瞥了一眼死鼠。“有办法比较不同的种系吗?” “当然有。”塔德说。他取出死鼠,回到主实验室,找了一只盘子盛那个小尸体。他一边干活,一边回答玛丽莎的问题。玛丽莎发现,如果他不面对自己,便简直听不清楚他说什么。尼龙密封服里传出的声音有一种空洞感,就像死神瓦德1的嗓音。“只要我把你的艾伯拉的特点分析出来,”他说,“把它们与以前的种系比较就容易了。事实上,这项工作已经在这些老鼠身上开始了。不过结果要等分析了统计资料之后才能知道。”他把死鼠放在解剖盘上,走到上了闩的密封门前停下。“我想你是不会愿意进这里面去的。”不等玛丽莎回答,他就开了门,带着死鼠进去。门弹回来夹住了输气管,留下一道缝,只见一股雾气冲出来。 1死神瓦德,电影《星球大战》中的反面角色。 玛丽莎看着那条缝,鼓起勇气想跟进去。不料塔德一旋踵已出来,急忙关上了门。“你知道,我还准备把这种病毒的组织多肽和病毒核糖核酸跟以前的艾伯拉种系对比。”他说。 “够了,够了。”玛丽莎咯咯地笑道。“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我回去非得复习病毒学教程不可。你忘了这是半夜吗?还是去喝你答应了我的酒吧。” “说得不错。”塔德热切地响应。 出去的路上又有一件叫玛丽莎吃了一惊的事。那是回到那间四面皆白的房间,一阵消毒液劈头盖脸淋下来。看着玛丽莎惊讶的表情,塔德咧着嘴笑道:“现在体会到身在抽水马桶内的滋味了吧?” 换便服时,玛丽莎问塔德,他送死鼠进去的那间屋子里都有些什么。 “那只是一个大冰箱罢了。”他避而未答。 随后的四天,玛丽莎重新适应了亚特兰大的生活,享受着家居的舒适和小狗的陪伴。回家的第二天,她干完了所有困难的杂务,诸如清扫冰箱,丢弃腐烂了的食物蔬菜,补交拖欠的帐单等等。在工作方面,她一头埋进病毒性出血热、尤其是艾伯拉的研究中。利用cdc的图书馆,她得到了详细的关于以前艾伯拉暴发的资料:扎伊尔76,苏丹76,扎伊尔17和苏丹79。每次暴发,病毒都是来无影去无踪。人们用了大量人力物力调查哪些生物是病毒的宿主。有两百种以上的动物和昆虫被作为潜在的宿主而研究过,结果都被否定了。唯一的收获是在;卜只偶然被当作宠物家养的豚鼠身上发现一些抗体。 玛丽莎发现,第一次扎伊尔暴发很有意思。传播途径是一个卫生机构、雅布古教会医院。她可想不出雅布古教会医院跟里克特诊所,或者从地域上说,雅布古跟洛杉矶之间会有什么联系。 她坐在图书馆尽里头的一张桌子边,重读费尔兹的《病毒学》,仔细研究了组织培养,以期能对今后在病毒实验室里的实践工作有帮助。塔德帮了很大忙,教她开始先做一些相对来说危险较小的病毒的实验,以熟悉和掌握操作最新的病毒研究设备。 玛丽莎看了看表。两点过几分。三点十五分,杜布切克要见她。昨天她交给他秘书一份正式申请,要求使用特级控制实验室,列出了计划进行的关于艾伯拉病毒传染性的实验项目。对杜布切克的答复,玛丽莎并不特别乐观。从洛杉矶回来之后,他对她几乎是视而不见。 一道阴影从书页上滑过。玛丽莎下意识地抬起头。“哈!哈!她还活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拉尔夫,”玛丽莎低声说,既被他在cdc的突然出现,也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好几个人已扭头朝他们张望了。 “谣传她不活着。我总得眼见为实。”拉尔夫继续道,没有理会坎贝尔小姐的怒视。 玛丽莎示意拉尔夫住嘴,捉住他的手,牵他去了走廊。那儿他们可以说话。抬眼看见他欢迎的微笑,心中激荡起一阵感动。 “真高兴见到你。”玛丽莎说着拥抱了他。回来之后还没跟他联系过。想到此心中又不免内疚。她在洛杉矶时,他们差不多每星期通一次电话。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拉尔夫说:“你为什么一直不打电话给我?杜布切克说你已回来四天了。” “我正想今晚打呢。”她信口答道,温怒他从杜布切克那儿打听她的消息。 他们来到cdc的餐厅喝咖啡。在下午这个时分,餐厅里几乎空无一人。坐在俯瞰大院的窗边,拉尔夫说,他正从医院去自己办公室,弯进来为的是在晚上之前找到她。“一起吃晚饭好吗?”他问,把一只手放在玛丽莎的手上。“我已迫不及待了,要听你在洛杉矶战胜艾伯拉的事迹了。” “我可不敢说死了二十一个人也叫战胜。”玛丽莎说。“从流行病的角度看更糟,简直是一败涂地。病毒一定有来源,可我们就是找不到。你想想吧,要是cdc没能从空调系统中找出退伍军人协会会员病的病毒来,新闻界会怎么说啊?” “我觉得你太严于责己了。”拉尔夫说。 “我们一点也不知道艾伯拉什么时候、会不会再次出现。”玛丽莎说。“不幸的是,我的预感是它一定还会出现。它们是那么难以置信地致命。”艾伯拉肆虐的过程又宛如在目前了。 “人们在非洲也没找到艾伯拉的来源呀。”拉尔夫说,还想安慰她。 玛丽莎很惊讶,拉尔夫居然也知道这个事实,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从电视上看来的。”他说。“这些天看晚间新闻就像上卫生课似的。”他捏了捏玛丽莎的手。“你应当觉得在洛杉矶取得了成绩。一场有可能会蔓延为大灾难的流行病毕竟被你们控制住了。” 玛丽莎粲然一笑。她明白拉尔夫是要让她感到好受一点,他的良苦用心令她大为感动。“谢谢了。”她说。“你说得不错。这次暴发本来可能造成更大危害。我们原先就那么预备的。感谢上帝,隔离检疫起了作用。死亡率不到百分之九十四,有两个幸存者,还算不错。不过里克特诊所似乎也成了受害者。艾伯拉使它就像艾滋病使旧金山的公共浴室1一样名誉扫地。” 1曾有人认为同性恋是艾滋病的来源。旧金山的公共浴室正是同性恋者经常出没的场所。 玛丽莎扫了一眼挂钟。三点已过。“我马上有个会。”她抱歉地说。“谢谢你费心来看我。能一块吃晚饭我很高兴。” “一言为定。”拉尔夫说,端起了盛空咖啡杯的托盘。 玛丽莎匆匆爬了三段楼梯,穿到病毒楼。白天它不像在夜里那么怕人。转向杜布切克的办公室,她知道走廊尽头拐弯便是那扇通向特级控制实验室的安全钢门。当她站在杜布切克的秘书面前时,时针指着三点十七分。 那么急急忙忙赶来真是太傻了。坐在秘书对面,翻阅有“每月病毒”中心插页的《病毒时报杂志》时,玛丽莎心中这么想。杜布切克当然得让她恭候的啦。她又看了一下表。三点四十分。门内杜布切克正在打电话。秘书桌上的电话控制台上有一个小灯一灭一明。她知道那是杜布切克挂断了一个,又接着打了一个电话。到差五分四点,门终于开了。杜布切克示意玛丽莎进去。 房间不大。办公桌、文件柜和地板上都堆着一叠叠的复印资料。杜布切克穿一件短袖衬衫,领带结松松地搭拉在第二与第三粒纽扣之间。他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让她久等。事实上,他脸上似乎还有着一丝冷笑。这特别叫玛丽莎恼火。 “我相信你收到我的申请书了。”她说,故意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口吻。 “是收到了。”杜布切克说。 “那么……?”玛丽莎顿了一顿。 “要去特级控制实验室工作,几天的经验是不够的。”杜布切克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玛丽莎问。 “还是照常。”杜布切克说。“继续研究毒性小的病毒,等取得足够的经验再说。” “我怎么知道何时才算经验足够了呢?”玛丽莎知道西里尔说的有理。但是,如果他们保持恋爱关系,他还会这样说吗?使她更心烦的是,她没右勇气撤回当初的断然拒绝。他是一个英俊男子,比拉尔夫人叫她倾心。而跟拉尔夫一起吃晚饭已经叫她十分高兴了。 “我相信我会知道的。”杜布切克说,打断了她的沉思。“……塔德-肖克利也会知道的。” 玛丽莎眼前一亮。要是由塔德作决定,她便有把握早晚会拿到许可。 “此外,”杜布切克说,绕着写字台走了一圈,重新坐下。“我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说。我刚刚跟几个人通了话,包括密苏里州的流行病专员。在圣路易斯发现一例严重的病毒性疾病。他们认为可能是艾伯拉。我要你马上出发,去对局势作出客观评估,给塔德送来病毒样,并向我汇报。这是你的机票订单。”他递给玛丽莎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角洲航空公司,1083航班,下午五点三十四分起飞,六点零六分到。 玛丽莎一下子愣住了。正值上下班高峰时段,要赶那班飞机简直是开玩笑!她知道,作为流行病调查员,她应该随时备好行李。可是她没有。此外,“太妃”也要安排人照管。 “如果必要,我们会把流动实验室装备好。”杜布切克说。“希望不需如此。”他伸出手,祝她幸运。可是玛丽莎一心想着四个小时不到,她可能面对致命的艾伯拉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就走了出去。她觉得头晕晕的。跑来拿特级控制实验室的通行证,得到的却是飞往圣路易斯的命令!看了一眼手表,她开始一路小跑。一分一秒也不能耽误了 第05节 3月3日 飞机滑上了跑道,玛丽莎才想起来晚上跟拉尔夫的约会。没办法了,只有希望飞机准点到,在他一回到家时就通上电话。叫她感到些许慰藉的是,比起去洛杉矶时她的专业信心增强了不少。至少对应该做些什么心中有了几分把握。不过就个人来说,知道了艾伯拉病毒有多么厉害,如果这次真的又是它,再次面对它们叫玛丽莎比上次更为害怕。虽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她一直担心自己可能在第一次暴发中被传染上了。如果一天平安过去,没有可疑的症状出现,她都会松一口气。但是恐惧却始终没有完全消失。 另一个使她不安的问题是,又一例艾伯拉出现的观点怎么会这么快就形成了呢?如果确实是艾伯拉,它又是怎么跑到圣路易斯去的呢?它是孤立暴发还是洛杉矶暴发的延伸?是某一个带菌者把它从洛杉矶带去的呢还是有一个类似“伤寒玛丽”的“艾伯拉玛丽”呢?疑问丛生,且没有一个令人快乐。 “要吃晚餐吗?”空中服务员问,打断了她的思绪。 “要。”玛丽莎说,放下了面前的盘桌。不管饿不饿,还是吃一点好。到了圣路易斯恐怕就没有时间吃了。 计程车把她从圣路易斯机场送到大圣路易斯社区保健医院。一下车,她高兴地发现医院有一个外挑的前檐,遮挡了骤然而来的大雨。她把衣领竖起,抵御斜风刮来的雨滴,提着公文包和衣箱——她不愿耽搁时间先去旅馆,奔向医院的转门。 即使是在雨夜中,医院看上去也十分引人注目。风格摩登,钙化大理石正面有一座三层楼高的圣路易斯拱门的模型。里面大部分是淡黄的橡木,配上鲜红的地毯,富丽堂皇。一个衣冠楚楚的招待领玛丽莎去了位于一对大门后的行政办公室。 “布卢门撒尔医生!”一个小个子东方人惊喜地叫道,从桌边一跃而起,接过她的衣箱,握着她的手热情地摇了摇。玛丽莎不由倒退了一步,甩了甩筋疲力尽的手。“我是哈罗德-泰伯索医生。”他说。“这儿的医务主任。这位是彼特-奥斯汀,密苏里州流行病专员。我们一直在等着你呢。” 玛丽莎跟奥斯汀医生握了握手。他身材高瘦,皮肤红润。 “你能这么快就赶来,我们不胜感激。”泰伯索医生说。“想吃点或喝点什么吗?” 玛丽莎摇摇头,谢了他的款待之意。“我在飞机上吃了。”她解释说。“另外,我也愿意马上办正事。” “当然-,当然。”泰伯索医生说。一时间似乎不知所措。奥斯汀医生趁机接过话头。 “我们很清楚洛杉矶发生过的事情,因而担心这儿可能面临同样的问题。你知道,今天上午我们接了一个可疑病例。你在途中时又来了两个。” 玛丽莎咬了一下嘴唇。她本来希望一到便发现这只是一场虚惊。既然又有了两个可能的病例,她无法再如此乐观了。她坐进泰伯索医生递过来的椅子,说:“最好还是告诉我你们现有的发现吧。” “我看也不多。”奥斯汀医生说。“时间不长嘛。第一个病例是早上四点进院的。多亏泰伯索医生的警觉,病人马上就隔离了,以减少在本院传染的机会。” 玛丽莎看了一眼泰伯索医生。他紧张地笑了笑,接受了赞扬。 “那太好了。”玛丽莎说。“做过化验没有?” “做了。”泰伯索医生说。 “那可能是个问题。”玛丽莎说。 “我们知道。”奥斯汀医生说。“不过那是病人一进院,还没对诊断产生怀疑之前做的。我的办公室接到警报就打了电话给cdc。” “发现跟洛杉矶的暴发有联系吗?病人中有从洛杉矶来的吗?” “没有。”奥斯汀医生说。“我们调查了,没发现任何联系。” “好吧。”玛丽莎说,勉为其难地站起来。“让我们看看病人吧。我想你们备有全套的防护用具吧。” “当然了。”泰伯索医生说。他们鱼贯出了房间。 穿过医院大堂,进了电梯,玛丽莎问:“病人中有最近去过非洲的吗?” 两位医生对视了一眼。泰伯索医生答道:“我想没有。” 玛丽莎也没指望一个肯定的答复。要是那样,事情就太简单了。她看着楼层指示灯。电梯在八楼停下了。 走在过道里,玛丽莎发现经过的房间全是空的。走近一看,大部分皆有待装修。墙壁也只上了底漆。 泰伯索发觉了玛丽莎疑惑的表情。“对不起,”他说。“我忘了给你解释。当初这所医院设计了过多的病房,所以八楼用不上,就没完工。这次正好用它来应急。便于隔离,是不是?” 护士台到了。除了缺少柜子,这儿似乎一应俱全。玛丽莎拿起第一个病人的病历,坐在桌边翻看起来。病人叫扎布拉斯基。生理指标页记录了似曾相识的高热和低血压综合症状。下一页是病史。她读下去,发现他的全名是:dr.卡尔-扎布拉斯基。她抬眼看着泰伯索,不相信地问:“病人是个医生1” 1在英语中,dr.可以指医生,也可指博士。 “是的。”泰伯索医生回答。“本院的眼科医生。” 她转向奥斯汀医生,问。“你知不知道,洛杉矶的索引病例也是医生,也还是一个眼科医生呢。” “我注意到了这个巧合。”奥斯汀医生说,皱了皱眉头。 “扎布拉斯基医生用猴子做实验吗?”玛丽莎问。 “据我所知没有。”泰伯索医生说。“在本院肯定没有。” “我记得在洛杉矶没有其他医生得病吧。”奥斯汀医生说。 “就只索引病例。”玛丽莎说。“此外有三个实验室技工和一个护士。” 玛丽莎回到病历上,飞快地看了一遍。病史没有里克特诊所为里克特做的那么完全详细。没有最近旅行或跟动物接触的记载。但是化验结果很骇人,尽管有些化验如肝和肾功能的尚未出来。到目前为止,一切都与艾伯拉出血热一致。 玛丽莎看完病历,便着手收集抽取和包装样品的必要工具和材料。等一切就绪,就跟一个护士去了隔离病房。在那儿她穿戴了兜帽、口罩、手套、护目镜和靴子。 扎布拉斯基房里有两位跟玛丽莎差不多装扮的女子,分别是医生和护士。 “病人情况怎么样?”玛丽莎走到床边,问。其实,病人的状况一望即知。她注意到的首先是病人身躯上的皮疹,其次是出血迹象。一根鼻饲管里红彤彤的。扎布拉斯基虽有知觉,但很微弱,显然不能回答问题。 与在场的医生简短交谈了一下,玛丽莎更确定了自己的印象。病人的情况一天来不断恶化,尤其是刚过的那一小时,血压在持续下降。 这对玛丽莎已足够了。在临床症状上,这个病人跟里克特惊人地相似。在没有其他诊断之前,必须假定扎布拉斯基跟另外两个人都患的是艾伯拉出血热。 护士帮助玛丽莎取了鼻粘膜、血和尿样。她跟在洛杉矶时一样处理了它们,双重包装,消毒了包装袋外表。脱除了防护用具,洗过手,她回到护士台给杜布切克打电话。 电话交谈简短扼要。玛丽莎说了她的临床印象:他们正在对付又一场艾伯拉暴发。 “隔离了没有?” “他们已经做了,而且很不错。”玛丽莎报告说。 “我们尽快来,”杜布切克说。“可能今夜就到。在此期间,我要你停止一切化验,监督实施一次彻底的消毒。另外,让他们按我们在洛杉矶所做的那样,实施对接触者的检疫。” 玛丽莎刚想回话,杜布切克却已挂断了电话。她叹了一口气,放下听筒。多妙的工作关系啊! “就这样吧,”玛丽莎对泰伯索和奥斯汀医生说,“让我们开始工作。” 他们迅速地使检疫工作开展起来,安排好化验室的消毒。玛丽莎再次确认了那些样品能连夜送往cdc。 大家分头工作。玛丽莎向护士要了另外两个病人的病历。护士帕特递了给她,说:“不知泰伯索医生提了没有,扎布拉斯基太太正在楼下。” “她也病了吗?”玛丽莎警觉地问。 “那倒不是。”帕特说。“她只是不肯离开医院。她想上这儿来。泰伯索医生觉得不妥,叫她在一楼休息室呆着。” 玛丽莎放下那两个人的病历,考虑先做什么好。还是去看扎布拉斯基太太吧。她对扎布拉斯基最近的活动知之甚少。另外也可顺便检查一下化验室的消毒工作。向帕特问了路,玛丽莎乘电梯往下到二楼。在电梯里她注意了一下身边人的表情,想象着一旦他们听说医院暴发了艾伯拉会有什么反应。电梯在二楼停下,只有她一个人出来。 玛丽莎本以为化验室只会有值夜班的医生,没料到化验室主任阿瑟-蓝德病理师仍在办公室,尽管当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这是一位衣着讲究的老人,穿着方格呢背心,一条金表链斜伸出口袋。他对玛丽莎来自cdc这一点既不惊讶也无敬意。就连玛丽莎告诉了她的临床意见,说此院暴发了艾伯拉,他也没露一点声色。 “我已注意到这是鉴别诊断之一。”他说。 “cdc要求不再做任何这些病人的化验。”玛丽莎看得出来,这个老头是不打算轻易俯首听命的。“cdc今夜会带一个流动化验室来。” “我建议你跟泰伯索医生联系此事。”蓝德医生说。 “联系过了。”玛丽莎说。“我们还认为这个化验室需要消毒。在洛杉矶的暴发中,三个病人是经由化验室传染上的。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 “我相信我们干得了。”蓝德一脸不以为然,似乎在说,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 “需要的话,随时叫我。”玛丽莎一边转身,一边说。她已尽到责任。 在一楼,她找到了漂亮而舒适的休息室。她本来担心认不出扎布拉斯基太太。不料那儿就她一个人。 “扎布拉斯基太太。”玛丽莎柔声唤道。那女人抬起头。她大约五十岁上下,有几丝白发,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玛丽莎说。“对不起来打搅你。我想问几个问题。” 惊惶蒙上了她的眼睛。“卡尔死了吗?” “不是。”玛丽莎说。 “他就要死了,是不是?” “扎布拉斯基太太,”玛丽莎不愿正嘎回答。这是个敏感的话题,尤其是她相信这个女人的直觉不错,玛丽莎挨着她坐下。“我不是你丈夫的医生,而是来帮助确定他得的是哪种病,怎样得的。过去……”玛丽莎本想说三个星期,一想里克特的非洲之行,便改口道:“过去两个月,你丈夫外出过没有?” “有过,”扎布拉斯基太太无精打采地说。“上个月去圣迭戈开医学会议。大约一个星期前去过波士顿。” “圣迭戈”这个词叫玛丽莎挺直了身子。“是不是圣迭戈的眼皮手术会议?” “我想是的,”扎布拉斯基太太说。“朱迪,卡尔的秘书,肯定知道的更清楚。” 玛丽莎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扎布拉斯基跟里克特参加的是同一个会议,又是一个巧合?唯一的问题是,那个会议是六个星期前的事,时间间隔跟里克特从非洲回来到发病相同。“你知道你丈夫在圣迭戈住的是哪家旅馆吗?”玛丽莎问。“是不是科伦那多旅馆?” “我想是的。”扎布拉斯基太太说。 玛丽莎回想起当年退伍军人协会会员病暴发时,费城一家旅馆所扮演的角色,又打听扎布拉斯基医生去波士顿的情况。但是扎布拉斯基太太不清楚他去干什么。她给了玛丽莎她丈夫的秘书的电话号码,又重申了一遍,朱迪肯定知道这一类的事情。 玛丽莎记下电话号码,又问扎布拉斯基最近有没有接近过或被猴子咬过。 “没有,”扎布拉斯基太太说。至少她不知道。 玛丽莎谢过这个女人,又为打扰她而道了歉,然后拿着号码前去打电话给朱达。 玛丽莎重复了自己的身份和这么晚打电话的原因,那个秘书才肯合作。她证实了扎布拉斯基太太说的,医生在圣迭戈住的是科伦那多旅馆,最近没有被任何动物咬过。据她所知,也没接触过猴子。玛丽莎问起扎布拉斯基是否认识里克特医生。她回答说,通讯录或电话号码本上从没见过里克特这个名字。朱迪还说,扎布拉斯基医生去波士顿是帮助筹办马萨诸塞州眼耳科医学院即将举办的校友会的。她给了玛丽莎扎布拉斯基医生在波士顿的同事的名字和电话。玛丽莎一边记,一边疑惑扎布拉斯基会不会已经不知不觉地把病毒带到波士顿去了。她决定最好把这个情况告诉杜布切克。 挂上电话,玛丽莎突然想起她忘了在机场给拉尔夫打电话。一等拉尔夫睡意——地接了电话,她就为没能在离开亚特兰大之前跟他联系,又为这么晚吵醒他而一迭连声地道歉。拉尔夫倒是通情达理。听了她的解释,说只要玛丽莎隔两、三天就向他通报一下进展情况,他就原谅她。玛丽莎一口答应了。 回到隔离病区,玛丽莎重新阅读病历。后到的两个病人是卡罗尔-蒙哥马利和布莱恩-塞斯特医生。两人都有高热、撕裂性头痛和严重的腹绞痛。尽管这些症状听起来普通,其剧烈的程度却足以让人警觉。两份病历都无旅行和接触动物的记录。 玛丽莎收集好必需的取样工具,穿戴了防护用具,去看卡罗尔-蒙哥马利。病人是女性,比玛丽莎大一岁。玛丽莎不得不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她才肯合作。她是律师,在城里一家大型联合事务所工作。虽然神志清醒,也能说话,她的病态还是显而易见。 玛丽莎问她最近是否旅行过。回答没有。是不是认识扎布拉斯基?认识。是她的眼科医生。最近就诊过吗?是的,就在四天之前。 玛丽莎取了样,心情沉重地离开病房。她憎恨对一种无法医治的疾病下诊断。发现反映早期暴发的信息只算小小的安慰。这一信息又勾起自洛杉矶起就萦绕心头的问题,为什么里克特医生的有些病人传染了,有些却没有呢? 换了一套防护用具,玛丽莎去探望布赖恩-塞斯特医生。她问了同样的问题,得到的是同样的回答。不过问到是不是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人时,塞斯特回答不是。等到一阵腹绞痛平息之后,他又补充说:“我从来没有看过眼科。” “那你跟他一块工作过吗?”玛丽莎问。 “偶尔给他做麻醉。”塞斯特医生说,脸被又一阵疼痛扭曲了。恢复之后,他说:“我跟他一起打网球的次数要比跟他工作的次数多得多。四天之前还打过。” 取完样,玛丽莎离开病人,心中比先前更为疑惑了。她开始怀疑,这种病是否非得经过极为密切的接触,尤其是粘膜接触,才会传染。因为打网球显然超出了这条模式的范围。 送走第二批样品,玛丽莎又拿起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历,详细地读了一遍病史,动手草拟给里克特医生排过的那种日程表。补充上从扎布拉斯基太太和秘书那儿得到的材料,她发现还有必要找她们。虽然这样的工作未曾帮助确定洛杉矶暴发的病毒宿主,玛丽莎还是期望通过同样的程序,找出除了两个医生参加了同一眼科会议之外的共同点。 十二点之后,杜布切克、弗里兰和莱恩医生到了。看到他们,玛丽莎如释重负。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情在继续恶化。负责医生要求做一些血常规化验,以便确定病人的水合作用状况。玛丽莎是进退两难:既要治疗病人,又要保护医院。她最后允许这些化验在病人的病房里做。 简短地道了问候,cdc的医生们便动手安装流动实验室,加强病人的隔离措施,只冷落了玛丽莎一个人。莱恩医生让人抬进几个大风扇。弗里兰医生去了行政办公室,研究改善检疫的措施。 玛丽莎回头去看那些病历,可是不一会儿便挖掘完了它们所能提供的资料。她起身漫步到流动实验室。杜布切克脱了夹克,卷着袖子,正跟两个技工一起工作。实验设备的自动化学分析部分有了电子故障。 “我能帮点什么忙吗?”玛丽莎说。 “我想不出你能帮什么忙。”杜布切克答了一句,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立刻转向一个技工,建议换一个监测电极。 “我想花几分钟汇报一下我的发现。”玛丽莎说,希望跟他谈谈扎布拉斯基也参加了圣迭戈医学会议的事。 “只好等一下再说了。”杜布切克冷淡地说。“让这个实验室工作起来比流行病理论更重要。” 回到护士台,玛丽莎心潮起伏。她没有料到,也不应该得到杜布切克的嘲讽。如果他想贬低她的作用,那算是如愿以偿了。坐在桌边,玛丽莎权衡起来。她可以留下,希望他回心转意,方便时给她十分钟。也可以离开,去睡上一会儿。她选择了睡觉。她把资料放进公文包,下到一楼去取衣箱。 七点钟,玛丽莎被接线员如约叫醒了。她冲了浴,穿上衣服,发现对杜布切克的忿恨已经烟消云散。他到底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呀。如果艾伯拉失控蔓延,是他,而不是自己,要承担一切责任。 回到隔离病区,cdc的化验员告诉玛丽莎,杜布切克早上五点回旅馆了。不知道弗里兰和莱恩在哪儿。 护士台那里有点忙乱。夜里又有五个艾伯拉嫌疑病人住了进来。玛丽莎搜集了病历。当她按先后次序排列时,发现扎布拉斯基医生不见了。她问值班护士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今天早上四点刚过,扎布拉斯基医生就死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玛丽莎还是有点难过。在下意识里,她一直盼望会出现一个奇迹。她坐下来,把脸埋进双手中,过了一会儿才强打起精神看新病历。有事做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她不知不觉地伸手摸摸脖子,看有没有肿块。一个地方有点软。会不会是个肿大的淋巴结? 叫玛丽莎高兴的是,cdc医院传染病计划主任莱恩医生来了。他的眼圈发黑,脸皮松弛,下巴上满是胡茬,显然又熬了一夜。玛丽莎微笑起来。她喜欢他稍微矮胖的身材,团团多皱的脸。这让她联想起一个退休了的橄榄球运动员。他筋疲力尽地坐下,按摩着太阳穴。 “看起来这次会跟洛杉矶一样糟糕。”他说。“又有一个病人在往这儿送。还有一个在急诊室。” “我刚刚开始看新病历。”玛丽莎说,突然为昨夜的离开而惭愧起来。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莱恩医生说。“所有病人似乎都是从医院传染去的。我对此特别不安。” “他们都是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病人吗?”玛丽莎问。 “那些是。”莱恩指着病历说。“都在最近看过扎布拉斯基。不用说,他在做检查时传染给了他们。两个新病人是塞斯特医生的病人。在过去的十天里他们动过手术。塞斯特做的麻醉。” “那么塞斯特自己呢?”玛丽莎问。“你觉得他得病的途径跟扎布拉斯基一样吗?” “不是。我跟他仔细谈过。他是扎布拉斯基的网球搭档。” 玛丽莎点点头。“可是这样的关系怎么能传染疾病呢?” “在扎布拉斯基得病前大约三天,塞斯特在球局中间借用过他的毛巾。我认为问题就出在这儿。传染途径似乎是建立在体液直接接触上。我认为扎布拉斯基跟里克特一样,也是索引病例。” 玛丽莎羞愧极了。她问了那么多问题,却功亏一篑,错过了最紧要的一个。她告诫自己再也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要是我们知道艾伯拉最初是怎样进入这个医院的就好了。”莱恩医生委婉地感叹道。 杜布切克来到了护士台。他也倦容满面,脸却刮得干干净净,也像平素一样衣冠楚楚。看见他,玛丽莎很惊讶。如果他是五点钟离开的话,哪有时间淋浴换装,更不用提睡觉了。 不等杜布切克插入他们的交谈,玛丽莎就抢先告诉两位医生,扎布拉斯基和里克特一起参加了圣迭戈医学会议,并且住同一旅馆。 “过去太久,无关紧要了。”杜布切克武断地说。“那次会议是六个星期以前举行的。” “可那是两个医生之间唯一的联系呀。”玛丽莎争辩说。“我觉得应当继续追查这件事。” “随你的便吧。”杜布切克说。“但是,我要你去一下病理部。今天早上他们要解剖扎布拉斯基。你要确保他们采取一切预防措施。告诉他们,我们需要速冻的肝、心、脑和牌的样本,用来做病毒分离实验。” “肾呢?”莱恩插话。 “对了,肾也要。”杜布切克说。 玛丽莎离开时觉得自己像一个使唤丫头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得到杜布切克的尊重。接着她想起了是如何失去它的。于是,沮丧便被汹涌的愤怒取代了。 每天这个时候,病理部都是最忙碌的地方。玛丽莎被引到解剖室。她知道在那儿能找到蓝德医生。不过一想起他那副傲慢自负的态度,她并不热心跟他交谈。 解剖室到处装潢着白瓷砖和不锈钢。弥漫的福尔马林气味叫玛丽莎眼泪直流。一个解剖师告诉她,扎布拉斯基的解剖安排在三号室。“要是你想去,必须穿戴防护用具。那可是一个脏病例。” 她本来就害怕染上艾伯拉,因而乐意照办。进了房间,蓝德正要动手。看到她来,便从布满令人生畏的工具的桌上抬起头来。扎布拉斯基医生的尸体还盛在一个大透明塑料袋内。上半部苍白,下半部青紫。 “你好!”玛丽莎欢快地打招呼。她已打定主意还是要拿出精神来。没有得到回答。她向这位病理学家转告了cdc的要求。他答应提供样品。玛丽莎接着建议戴护目镜,解释说:“不管是这儿还是洛杉矶,有些病人显然是经由眼结膜传染上的。” 蓝德医生咕哝了几句,走了出去。回来时他已戴上一副塑料护目镜,并一言不发地递给玛丽莎一副。 “还有一件事。”玛丽莎补充说。“cdc建议,在这种病人身上不要用电锯,以免渣末乱飞。” “我本来也没打算用任何电动工具。”蓝德说。“你或许对这类事大惊小怪,我可是跟传染病打了一辈子交道了。” “那我就不必警告你小心割伤手指了。”玛丽莎说。“有一个病理师就是那样得了病毒性出血热死的。” “我记得。”蓝德医生说。“那是拉沙热。你还有什么宝贵建议?” “没有了。”玛丽莎说。病理师划开塑料袋,露出扎布拉斯基的尸体。玛丽莎踌躇着是走还是留。犹豫不决导致了无所行动。她留下了。 蓝德医生对着悬在头上、由脚踏板操纵的话筒开始描述尸体的外表。他的声音让玛丽莎回想起在医学院的日子里熟悉了的特有的单调。当她听蓝德医生描述到一块缝合后愈合了的伤口时,蓦地一惊,又回到现实。这是新发现,病历上没有。此外,病历上也没记右胳膊肘上的割伤和右大腿上硬币大小的圆形伤疤。 “这些伤痕是生前有的还是死后碰的?” “生前。”蓝德医生答道,毫不掩饰被打断描述而生的愤奴 “你认为有多久了?”玛丽莎不管他的火气,继续说,一边弯腰细看。 “一个星期吧。”蓝德医生回答。“上下不超过三天。如果做了显微切片检查,我就能断定了。不过对这种病人来说,我不认为有多大关系。好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继续工作了。” 玛丽莎被迫退了一步,思考着这些外伤。它们可能非常简单,比方说,扎布拉斯基医生打网球时跌了一跤。叫玛丽莎感到不安的是,这些擦伤和缝合的伤口没有记录在病历上。玛丽莎受过的训练是,凡是肉体上的发现都必须记录在案。 一等蓝德医生结束解剖,看到所有组织样品也正确地处理好了,她便决定去追查那些创伤的起因了。 玛丽莎用病理部的电话打给扎布拉斯基医生的秘书朱迪。电话铃响了有二十次,还是没人接。她不愿打扰扎布拉斯基太太,便想找找泰伯索医生。接着又改了主意,决定去扎布拉斯基医生的办公室走一趟。它一定就在医院里面。到得那儿,她发现朱迪已经回来了。 朱迪是一个细弱的女子,二十五岁左右。双颊上有斑斑的染眉油污。玛丽莎看出她正在哭泣。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悲伤,更可能是因为害怕。 “扎布拉斯基太太也病了。”玛丽莎一做完自我介绍,她就脱口而出这么一句。“我刚刚跟她说过话,就在楼下急诊室,马上要进病房了。医生认为她得俏是跟她丈夫一样的病。我的上帝,难道我也要得这种病了吗?会有些什么症状呢?” 玛丽莎好不容易才让她安静下来,听自己解释在洛杉矶的暴发中,医生的秘书并没得病。 “不过我还是得离开这儿。”朱迪一边说,一边打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件毛衣,扔进一个硬纸盒。看来她已经在收拾东西了。 “要走的不光是我,”她补充说。“我问过好几个员工,他们也都要走。” “我理解你的心情。”玛丽莎说。她还不能确定整个医院会不会一定得隔离检疫。里克特诊所的检疫真是一场恶梦。 “我来这儿是想问一个问题。”玛丽莎说。 “问吧。”朱迪一边说,一边继续清理抽屉。 “扎布拉斯基医生头上有一个伤口,身上有几处擦伤,好像跌倒过似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那不算什么。”朱迪说,做了个表示无关紧要的手势。“一个星期以前他去本地一个购物中心给太太买礼物,遭了抢,丢了钱包和劳力士金表。我想是歹徒打了他的脑袋。” 原来如此。她站着注视朱迪把她的东西一一扔进纸盒,思索着还有什么可问的。似乎没有了。她道了再见,走回隔离病区。在很大程度上,她觉得跟朱迪一样惶惶不安。 隔离病区失去了先前的平静。随着新到的病人也增加了许多护士。她看见莱恩医生正在一些病历上写着什么。 “欢迎你来到疯人院。”他说。“又来了五个新病人,包括扎布拉斯基太太。” “我听说了。”玛丽莎说,挨着莱恩医生坐下。要是杜布切克也像他一样,把自己当一个同事对待,那该多好啊! “塔德-肖克利来了电话。是艾伯拉。” 玛丽莎的脊梁一阵发寒。 “我们正在等州卫生局长来加强检疫措施。”莱恩医生继续说。“好像有一部分医院职工正在遗弃这个地方。有护士、化验员,甚至医生。泰伯索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凑足了这儿的人手。你读了本地的报纸吗?” 玛丽莎摇摇头表示没有。她差点脱口而出,说如果留下就意味着被传染,那自己也不愿呆下去。 “头条新闻是‘鼠疫归来了!’”莱恩医生做了个不屑的表情。“新闻界竟能如此不负责任。杜布切克不让任何人跟新闻界交谈。一切由他对付。” 病人专用的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吸引了玛丽莎的注意。一辆活动病床出来,上罩一顶透明的塑料隔离帐。经过玛丽莎身边时,她认出了那是扎布拉斯基太太。她再次不寒而栗,心中疑惑道,本地报纸的头条大标题真的夸张了吗? 第06节 4月10日 玛丽莎又吃了一口饭后甜食。这种甜食她只许自己偶尔才碰一点。这是回到亚特兰大后的第二夜。拉尔夫带她来到这个熟悉的法国饭店。在过去的五个星期里,她睡得很少,勉强用医院自助食堂的饭菜塞饱肚子。所以,这儿的精美食物叫她胃口大开。在那些天里她滴酒未沾,所以今天喝的葡萄酒马上显示了力量。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喋喋不休了。不过拉尔夫似乎乐意坐着倾听。 玛丽莎使自己镇静下来,指着空空的酒杯,为光说自己的工作而道歉。 “没关系。”拉尔夫坚持说。“我听一整夜也不会嫌烦的。你在洛杉矶和圣路易斯的成就真太令我惊叹了。” “我已经都告诉过你了呀!”玛丽莎辩解说。她指的是他们经常通电话。在圣路易斯,玛丽莎养成了习惯,每隔两、三天就打一次电话给他。跟拉尔夫交谈既为自己的理论找到共鸣,又减轻了因杜布切克的持续冷淡而引起的沮丧。拉尔夫对此一直表示理解和支持。 “我想听听更多的社会反应。”他说。“在三十七人死亡的情况下,行政当局和医务人员是怎样控制住恐慌的。” 玛丽莎看他问得真诚,便尽力描述了圣路易斯医院的混乱。医务人员和病人对强制的隔离检疫愤怒万分。泰伯索医生伤心地告诉过她,他估计检疫撤消后医院得关门大吉了。 “你知道,我还在担心自己会得病呢。”玛丽莎承认说,忸怩地笑了。“每次我一头疼,就想:‘哎,艾伯拉发了!’虽然我们还是不知道病毒从何而来,杜布切克认为病毒宿主一定与医务人员有关。这并不让我更觉得放心。” “你相信他的说法吗?”拉尔夫问。 玛丽莎格格地笑了。“照理我该相信。”她说。“如果他说对了,你就得特别小心哟。两个索引病例都是眼科医生呢。” “别说这个。”拉尔夫笑道。“我迷信着呢。” 侍者过来倒第二次咖啡,玛丽莎靠回自己的椅子。咖啡味道不错,但又知道晚上会因此睡不着,那时可就后悔不及了。 侍者带着甜食碟走了。玛丽莎继续说:“如果杜布切克的观点不错,两个眼科医生就都接触了那个神秘的宿主。我琢磨了好几个星期,还是一无所获。里克特医生接触了猴子,明确地说是得病前一个星期被咬了一口。而猴子曾跟与艾伯拉相近的马尔堡病毒有关。但是扎布拉斯基却根本没有接触过任何动物。” “我记得你告诉过我,里克特医生去过非洲。”拉尔夫说。“依我看,这是关键。归根到底,这种病毒是非洲的特产。” “不错。”玛丽莎说。“但是时间不合。如果是那样的话,里克特医生的潜伏期就是六个星期,而其他病人都只有二到五天。再一个问题就是两次暴发的联系。扎布拉斯基医生没有去过非洲。两个医生唯一的联系是参加了同一个圣迭戈医学会议。而这又是扎布拉斯基医生得病前六个星期的事。真气死人了。”玛丽莎挥了挥手,仿佛心灰意懒了。 “你至少应该为尽可能地控制住了两次暴发而高兴呀。我知道这种病毒在非洲出现时,后果可严重多了。” “那倒也是。”玛丽莎同意说。“1976年的扎伊尔暴发,索引病例好像是个美国大学生,一共有三百十八个病人,死了二百八十个。” “这就对了。”拉尔夫说,认为这些统计数字足以让玛丽莎开朗起来了。他把餐巾折好放在桌上。“去我家坐坐,喝一杯饭后酒如何?” 玛丽莎看着拉尔夫,惊讶于跟他在一起自己便如此心平气和地舒畅,更不必说这种关系是由打电话发展出来的呢。“好吧。”她嫣然笑道。 出餐馆的路上,玛丽莎挽住了拉尔夫的手臂。到了汽车跟前,拉尔夫为她打开车门。她心想,自己会习惯这样的宠爱的吧。 拉尔夫为他的汽车得意非凡,从他抚摸仪表和方向盘的亲切动作上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辆崭新的奔驰牌300sdl型轿车。一坐进皮座椅,玛丽莎就为车内的豪华而赞叹不已。不过她从来没有把车看成重要的东西,同时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柴油发动机。这种发动机空转时有令人生厌的咯咯声。“柴油发动机经济。”拉尔夫说。玛丽莎环顾车内各种设备,惊讶于有人竟如此自欺欺人,这么一辆昂贵的奔驰居然也算经济。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玛丽莎疑惑在晚上这个时候去拉尔夫家是否明智。不过她信任拉尔夫,也愿意他们的关系有一点进展。她转过头去,在侧面光下看他。他有轮廓鲜明的侧影。高挺的鼻子像她爸爸的。 玛丽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手里握着一杯白兰地,提起一桩一直没敢向傲慢的杜布切克提的事情。“有一件跟两个索引病例有关的事我觉得很奇怪。他们在得病前几天都遭到抢劫。”玛丽莎等待着他的反应。 “非常可疑。”拉尔夫眨眨眼睛说。“你是不是暗示有一位‘艾伯拉玛丽’打劫世人并传播疾病呢?” 玛丽莎格格地笑了。“我知道那样想有点傻,所以还没跟别人说起过。” “不过你是该考虑一切可能的。”拉尔夫补充说。“过去医学院就教导学生去调查一切,包括外曾祖父当年在乡下是干什么的。” 玛丽莎有意把话题转到拉尔夫的工作和房子上。这是他最热衷的两个话题了。时间一点点流逝,可是玛丽莎没发现他有亲近她的意思。她心中纳闷,是不是因为她最近接触了艾伯拉了呢?接着事情变得更糟。拉尔夫居然请她在客房里过夜。 玛丽莎被激怒了。这不等于是在她进门的时候要她用衣服遮住脸似地令人难堪吗?她说,谢谢了。不,她不愿意在客房里过夜,还是回家跟狗一块睡好。这后半句显然是一种回敬。可是拉尔夫似乎并没品出味道,而是继续谈论着重新装修房子的第一层的计划。他已经住得够久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事实上,玛丽莎并不确定如果拉尔夫真的要亲近她的身体,自己会怎么办。他是一个好朋友,只是不见得浪漫迷人。在这方面,她觉得还是杜布切克更明显地令人心动。 一想到杜布切克,她记起一件事来。“你和杜布切克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次他来大学医院给住院眼科医生演讲,我们就认识了。”拉尔夫说。“几种罕见的病毒,如艾伯拉,甚至艾滋病毒,曾被发现于眼泪和眼球的水状液中。有些还会诱发前眼色素层炎。” “喔,”玛丽莎一边说,一边点头,仿佛她明白了似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前眼色素层炎。不过她觉得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可以叫拉尔夫开车送她回家了。 随后几天,玛丽莎又渐渐适应了正常的生活,尽管电话一响,她便会以为那又是召她去处理再一次艾伯拉暴发的。她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装备好一个衣箱,让它敞着盖存在壁橱里,以便随时可以扔进化妆盒去。如果情况紧急,她几分钟之内就可以出发。 在工作方面,情况正在好转。塔德帮她提高了病毒实验的技术,写了一份艾伯拉研究计划。由于无法提出一个站得住脚的艾伯拉潜在宿主的假设,玛丽莎就集中精力研究传播途径。根据她在洛杉矶和圣路易斯搜集的大量资料,她已经勾划出一张详细的病例图,显示疾病是怎样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的。同时,她还为那些曾是一级接触者却没有病倒的人编了传略。正如莱恩医生提示的,密切的人际接触,大概是粘膜,是得病的必要条件。然而不像艾滋病毒,由性交传染的只有两例,即里克特医生和病历部女秘书,扎布拉斯基医生和太太。但是还有一个事实,出血热可以国共同使用一条毛巾或偶然的一下亲近接触就能在两个陌生人之间传播,这使得艾滋病对人类的威胁比起艾伯拉来相形见绌了。 玛丽莎想用豚鼠来证明她的假设。当然啦,这样的工作得用特级控制实验室,而她尚未获得许可。 一天下午,玛丽莎在演示她设计的一种抢救被细菌污染的病毒组织的技术。塔德赞叹说:“真漂亮!这次我看杜布切克还有什么理由否决你的计划。” “我知道他会有的。”玛丽莎说,心中犹豫着该不该告诉塔德在洛杉矶旅馆里发生的事情。最后她再次决定不说为妙。那于事无补,却可能破坏塔德跟杜布切克的关系。 她跟自己的好朋友进了办公室,喝杯咖啡休息一下。玛丽莎说:“塔德,我们上次去特级控制实验室时,你告诉过我,那里存放着所有病毒,包括艾伯拉在内。” “每次暴发的样品都有,连你的那两次暴发的样品也冷冻着保存在那儿。” 对别人把最近的暴发说成是“她的”,玛丽莎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但是她把它压在心底,口中说:“除了cdc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存有艾伯拉吗?” 塔德想了一想,“我不敢肯定。你是指在美国吗?” 玛丽莎点点头。 “陆军或许会有一些。存放在迪特里克堡的生物战中心。在那儿主持工作的人曾是cdc的一员,也对病毒性出血热有过兴趣。” “陆军有特级控制实验室吗?” 塔德吹了一声口哨。“咳,他们什么没有哇!” “你说那儿的负责人对病毒性出血热有过兴趣?” “他跟杜布切克一样,也是调查最早的那次扎伊尔艾伯拉暴发的医疗队队员之一。” 玛丽莎啜饮着咖啡,心想那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巧合。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它是那样地令人不快,以至于她知道不能把它看作是合乎情理的假设。 “请稍等片刻,女士。”穿制服的警卫用浓重的南方口音说。 玛丽莎等在迪特里克堡大门口。尽管几天来她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怀疑陆军把艾伯拉放到毫无戒备的公众当中,最终还是决定用自己的休假日来亲自调查一下。那两次抢劫一直叫她心神不宁。 从亚特兰大飞到马里兰州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她租了一辆车,没开多久就到了迪特里克堡。玛丽莎的借口是,她正跟艾伯拉打交道,却缺乏经验,想找个熟悉这种罕见病毒的人谈谈。伍尔伯特上校对她的请求一口答应了。 警卫回到玛丽莎的车边。“请你去十八号楼。”他递给她一张通行证,请她务必佩戴在夹克的翻领上,然后向她敬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军礼,把玛丽莎吓了一跳。前方黑白相间的大门升了起来。玛丽莎开进基地。 十八号楼是一座钢骨水泥建筑,平顶,没有窗户。一个身着便衣的中年男子挥手迎接玛丽莎。那想必就是伍尔伯特上校了。 对玛丽莎来说,他看上去更像一位大学教授,而不像个陆军军官。他既友善又幽默,毫不掩饰对玛丽莎来访的高兴。他马上就告诉她说,她是他遇到过的流行病调查员中最漂亮也最瘦小的一个了。玛丽莎把这褒贬参半的恭维整个接受了。 这座建筑让人觉得像个大碉堡。进去要经过一连串的遥控滑门。每扇门的上方都有一架小型电视摄像机。实验楼里倒跟所有现代化的医院设施一样,就连无所不在的煤气炉和咖啡壶也应有尽有。唯一的不同是没有窗户。 上校先带她走马看花地逛了一遍,没有提及特级控制实验室。然后到了他们的自助餐厅。其实那儿只有一排各种各样的投币自动售货机而已。他给玛丽莎拿了一个烤面包圈,一罐百事可乐,在一张小桌旁坐下。 用不着任何提示,伍尔伯特上校就解释说,他五十年代末起在cdc当流行病调查员,从而对微生物学、最终是病毒学越来越感兴趣了。到七十年代,由政府资助,他回大学拿了个博士。 “这跟整天看那些红肿的咽喉和流脓的耳朵比,简直有天壤之别呢。” “你原来也是一个儿科医生?”玛丽莎惊叫道。 发现两人都是在波士顿儿童医院受的训,两人哈哈大笑。伍尔伯特上校继续解释,他是怎么最终来到迪特里克堡的。迪特里克堡跟cdc协商了很久。最后陆军许给他的待遇好到叫他无法拒绝。这儿的实验设备都是第一流的。最吸引人的是,他再也不必为经费而到处求告了。 “最终目的是不是叫你不安呢?”玛丽莎问。 “没有。”伍尔伯特上校说。“你必须明白,这儿四分之三的工作是保护美国不受生物战的袭击。因此,我的大部分努力都用在使像艾伯拉这样的病毒无害人类。” 玛丽莎点了点头。她没有想到这一点。 “此外,”伍尔伯特上校继续道。“我被授予绝对的自由做无论什么我想做的研究。” “那你目前在做什么呢?”玛丽莎直截了当地问。片刻沉默。上校的淡蓝色眼睛眨了眨。 “我想,告诉你也不算违反保密条例,因为我的研究结果已经写成论文发表了。过去三年里,我的课题是流行性感冒。” “不是艾伯拉吗?”玛丽莎问。 上校摇摇头。“不是,我对艾伯拉的最后研究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现在这儿还有人在研究它吗?” 伍尔伯特上校犹豫了片刻,然后说:“我觉得可以告诉你。去年《战略研究》杂志登过一份五角大楼1政策的文章,里面提到过。答案是否定的。没有人在研究艾伯拉,连苏联也没有。主要原因是没有预防疫苗也没有治疗办法。一旦开始研究,普遍认为艾伯拉出血热会像野火一样蔓延,既烧了敌人也烧了自己。” 1指美国国防部。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呀。”玛丽莎说。 “我知道。”上校叹了口气说。“我怀着极大的兴趣读了有关最近两次暴发的消息。有朝一日我们将不得不重新评估我们的结论呢。” “拜托啦,可别把我的意见当真哟。”玛丽莎说。她最不愿意鼓励陆军去研究艾伯拉了。不过,知道他们没有用艾伯拉捣乱,她心中一块石头便落地了。 “听说你还是1976年去雅布古的国际医疗队队员呢。”她说。 “因此我佩服你。告诉你,我在非洲的时候简直吓得屁滚尿流呢。” 玛丽莎咧嘴一笑。她喜欢并信任这个人。“你是第一个承认害怕的人。”她说。“从我被派到洛杉矶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跟恐惧搏斗了。” “情有可原。”伍尔伯特上校说。“艾伯拉是种奇怪的小虫。虽然能被相当容易地弄得停止活动,却特别地具有传染性。一两个病毒便能致病。这显然不同于艾滋。成千上万的艾滋病毒才能引起疾病,更不用说,在统计意义上,被传染的机会也极小。” “对于宿主你有什么看法?”玛丽莎问。“我知道,正式的官方结论是,在非洲没有发现宿主。但是不知你有没有自己的看法。” “我认为那是一种动物病。”伍尔伯特上校说。“我觉得人们最终还会追踪到赤道非洲的猴子身上,因而也就是一种寄生物病,或者说是一种脊椎动物病,偶尔才传给人类。” “这么说,你是赞同cdc日前关于最近美国的两次暴发的正式结论的-?”玛丽莎问。 “当然啦。”伍尔伯特上校说。“除此之外,还有哪种结论呢?” 玛丽莎耸耸肩。“你这儿有艾伯拉吗?” “没有。”伍尔伯特上校说。“不过我知道可以从哪儿搞来。” “我也知道。”玛丽莎说。不过,这只是部分真实。塔德说过特级控制实验室里有,可她并不知确切的地方。上次潜入时她忘了问这一点 第07节 4月17日 电话铃声不知响了多少次,玛丽莎才翻过身来拿起听筒。cdc总机的接线员先为打断她的熟睡道歉,然后问道,从亚利桑那州的菲尼克斯市来了个电话,她愿不愿意接。玛丽莎立刻答应了,挣扎着坐起来。 她一边等电话接通,一边披上睡袍。瞥一眼时钟,才四点,也就是菲尼克斯当地时间早上两点。毫无疑问,一定又是发现了艾伯拉嫌疑病例。 电话铃又响了。“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玛丽莎说。 那一头的声音焦虑不安。他自我介绍说是亚利桑那州的流行病专员,盖伊-韦弗医生。“万分抱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他说。“我接到菲尼克斯市麦迪克医院出了严重问题的报告。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这个麦迪克医院吧?” “好像没有。” “它是一家联营的营利性医院,属于麦迪克医务公司,它为亚利桑那州大部分地区提供全面的预付保健服务。我们担心它受到了艾伯拉的袭击。” “我相信你们一定隔离了那个病人。”玛丽莎说。“我们已经发现……” “布卢门撒尔医生,”韦弗医生打断说。“不是一个病例。有八十四个病例!” “八十四个!”玛丽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四十二个医生,十三个注册护士,十一个注册实习护士,四个化验员,六个行政人员,六个食堂工作人员和两个维修工人。” “一齐发的病吗?” “都是在今天晚上。” 夜里这个时分没有去菲尼克斯的直达航班。三角洲航空公司答应给她安排在尽可能方便的航班上。她一穿好衣服就打电话给cdc值班室,说她马上就去菲尼克斯。杜布切克一到就请告诉他一声。 然后她留了一张便条给贾德森夫妇,请他们把“太妃”领会,再帮她收一下邮件。一办完这些事,她就开车上了飞机场。新的暴发以八十四个病例开始叫她紧张万分。她希望杜布切克和他的小分队会在当天下午也赶到。 飞机在中途停落了两次,此外倒是一路顺风,也不拥挤。一下飞机,一个矮胖男人就迎了上来。他紧张地自我介绍说,他叫贾斯廷-加德纳,麦迪克医院的助理院长。 “让我来拿行李吧。”他说。可是他的手直发抖。箱子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弯腰去拾,一边道歉,说他有点心慌。 “我可以理解。”玛丽莎说。“又有新病人住院吗?” “有几个。医院里一片恐慌。”加德纳先生说。他们走向中央大厅。“病人开始出院。一些员工也要求离开,直到州卫生局长下令隔离检疫,才算给阻止住了。我能来接你是因为昨天恰好休假,才没被关在里面。” 一想到自己要去的是什么地方,玛丽莎的嘴便害怕得发干。在这种时候,小儿科似乎又比这个行当更有吸引力了。 医院又是一座精心设计的现代化建筑。玛丽莎不由地觉得,艾伯拉似乎偏爱这种现代化的大厦,虽然干净,几乎是无菌的一排排楼宇看上去绝不可能是那种致命的瘟疫栖息的场所。 时间虽早,医院门前已挤满了电视转播车和记者。在他们面前站着一排穿制服的警察,其中有几个戴着外科手术用的口罩。在晨曦中,整个现场宛如电影中的场景。 加德纳先生在一辆电视转播车后停下。“你得自己进去找院长了。”他说。“我的任务是留在外面,想办法控制恐慌。祝你幸运。” 来到进口处,玛丽莎向一个警察出示了cdc的证件。那人又叫来一位警官,请示能否让她进去。一群记者听说她是cdc来的,立刻一拥而上,请她谈谈看法。 “这儿的情况我没有直接的了解。”玛丽莎分辩说,一边抵御人群的冲击。幸亏有那些警察把记者推向两旁,又移开一座路障,玛丽莎这才得以通过。 不幸的是,医院内部比外面更加骚动不安。大厅里挤满了人。玛丽莎立刻又陷入包围。显然她是几个小时以来第一个进入这幢大楼的人了。 几个身穿睡衣裤和睡袍的病人围着她,同时地提问题,要求回答。 “对不起,”有一个嗓音在玛丽莎右边喊道。“让我过一下。”一个身材矮胖,睫毛浓重的男子挤到玛丽莎身边。“是布卢门撒尔医生吗?” “是的。”玛丽莎如释重负地说。 矮胖男子拉着她的手,不顾她手里还提着衣箱和公文包,又从人群里挤出一条路,穿过大厅,把通走廊的门关在身后,走入一条长长的窄走廊。 “实在对不起,这里太混乱了。”他说。“我是院长劳埃德-戴维斯。这里的人似乎都有一点慌了神了。” 玛丽莎跟他来到办公室。他们从一个边门进去。玛丽莎注意到正门已被从里面用椅子顶住了。这叫她相信,那个“一点”是个大打折扣的说法。 “员工们正在等你跟他们讲话。”戴维斯先生说,把玛丽莎的行李接过去,放在办公桌旁。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仿佛那么弯了一下腰就叫他筋疲力尽了似的。 “那些艾伯拉嫌疑病人怎样了?”玛丽莎问。 “眼下他们只好等等了。”院长说,示意玛丽莎回走廊去。 “可当务之急是把病人恰当地隔离起来呀。” “他们被隔离得很好。”戴维斯先生安慰她说。“韦弗医生已经照料了这个问题。”他把手放到玛丽莎背上,推她到了门边。“当然啦,如果你有什么建议,我们会照办的。不过现在我希望你去跟医务人员谈谈,以免我面对哗变。” “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吧。”玛丽莎说。病人惊慌失措是一回事,而专业人员也歇斯底里起来,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戴维斯先生关上办公室的门,领头走向另一条走廊。“许多人都因被强迫留在医院而吓坏了。” “通知cdc之后又有了多少新的嫌疑病人?” “十六个。不再是医院员工,而是麦迪克保健计划的顾客了。” 这意味着病毒已由受染的医生传播开来,进入第二代了。前两次暴发也发生过这种情况。一想到自己也和那种传染病一起关在了这幢大楼里,玛丽莎也不由地颤抖起来,她还能够给那些员工们多少安慰呢?这么多人已经受到传染,她怀疑还能不能像在洛杉矶和圣路易斯那样成功地控制局面。艾伯拉在普通大众中传布开来的恶梦是她所难以想象的。 “你知道最早的病人当中有最近遭抢劫的吗?”玛丽莎问,一边在尽力甩掉心中的念头,一边又热切地盼着肯定的答复。戴维斯先生只瞥了她一眼,扬扬眉毛,仿佛以为她也神经错乱了似的。玛丽莎回忆起拉尔夫当初对这个问题的反应,心想她的疑问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们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下。戴维斯先生掏出钥匙,打开门,领玛丽莎走上医院礼堂的主席台。礼堂不大,可容大约一百五十人。座位都满了。有些人站在后排。许多人同时交头接耳,混成一片嗡嗡声。玛丽莎忐忑不安地向主席台走去,嗡嗡声逐渐消退。一位瘦高个男子从主席台后的椅子上站起来,跟她握手。戴维斯介绍说,这便是跟她打电话的盖伊-韦弗医生。 “布卢门撒尔医生,”韦弗说。他的嗓音深沉浑厚,与骨瘦如柴的身躯成鲜明对比。“你可想象不到看见你我有多高兴。” 玛丽莎忸怩起来。自己似乎有冒名顶替之嫌似的。接下来的更糟。韦弗医生拍了拍话筒,证实是“活”的,便开始向听众介绍玛丽莎。他用的那些热情洋溢的词句叫玛丽莎越加不安。照他的说法,她仿佛就是cdc的化身。cdc所有的成功都是她的功劳。随后,他挥了一下长长的手臂,把话筒递给玛丽莎。 即使在最佳的气氛里对一大批人讲话,玛丽莎也不觉得轻松自如。在目前的情况下,则简直是狼狈不堪了。她不知道人们期望她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说的。她利用把话筒调整到适合自己身高的那几分钟飞快地思考着。 玛丽莎扫了一眼听众。有一半人戴着手术用口罩。大部分人,男女都有,肤色和容貌都不像白种人,显然是少数族裔。他们的年龄差距也很大。这使玛丽莎认识到,戴维斯先生说的医务人员不光指医生,而是包括所有在医院工作的人。大家都期待地注视着她。要是她对自己左右当前局势的能力更有信心就好了! “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定诊断。”玛丽莎开始讲话了,犹犹豫豫的声调比平时高了好几度。尽管她不知道自己会说到哪儿,说着说着,声调也就趋于正常了。她用恰如其分的词句做了自我介绍,解释了自己在cdc的真正作用。她还试图让听众相信,尽管她自己并无把握,这场暴发还是能够由严格的隔离和恰当的检疫而得到控制的。 “我们都会传染上吗?”一个女人从礼堂后部喊道。听众中顿时一阵喧哗。这显然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了。 “我经历了最近的两次暴发。”玛丽莎说。“虽然我跟病人有接触,还是没有传染上。”她没有提自己一直存在的恐惧。“我们已经证实,只有密切的人际接触才会传染艾伯拉。空气传染显然是不可能的。”玛丽莎看到听众中有人摘下了口罩。她用眼角溜了一眼韦弗医生。他翘了翘大拇指表示鼓励。 “真有必要把我们都关在医院里吗?”第三排有个男人发问。他穿着医生用的长白大褂。 “目前如此。”玛丽莎用了个外交辞令。“在以前的暴发中,我们采取的检疫措施是把接触者分成两组。“接下去,她详述了在洛杉矶和圣路易斯用过的那一套办法。最后她总结说,除非在检疫前就跟病人有过直接的、肉体的接触,检疫后的人当中没人再病倒过。 随后玛丽莎圆满地答复了一系列关于艾伯拉出血热的最初症状和临床发展的问题。她不清楚听众是被吓坏了还是满足了好奇心,他们终于沉默了,不再提问。 戴维斯先生站起来给员工讲话。韦弗医生便领玛丽莎出了礼堂。一到狭长的走廊,玛丽莎就告诉他,她想在跟cdc通电话之前先亲自看看最早的病人。韦弗医生说他已料到了,主动要领她去。在路上,他说所有的病人都安排在医院的两层楼面里,非嫌疑病人移走了,通风系统也被隔离。他可以保证那里已完全独立了。他还说,派来管理这两层楼面的都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人员。化验工作已限制在隔离层里临时赶装成的单元里。病人用过的一切东西都先消毒,然后焚化。 至于隔离检疫,他告诉玛丽莎说,已从外面运来了许多床垫,把门诊部改成了一个大宿舍,分开了一级和二级接触者。食物和水也都从外面买来。这时,玛丽莎才知道,六年前韦弗也当过cdc的流行病调查员。 “那你为什么把我介绍成一个专家呢?”玛丽莎问,又回想起他那些令人脸红的夸张词语。他显然跟她一样,或许更清楚隔离检疫的措施。 “为了效果呀!”韦弗医生坦率地说。“这里的人需要信得过的权威。” 玛丽莎呼了一声,尽管还是为误导了听众而心有不安,却也不得不佩服韦弗医生的精明老练。进入隔离层之前,他们穿上白罩褂。在进病房之前,又加了一件,再穿戴了兜帽,护目镜、口罩、手套和靴子。 韦弗医生带玛丽莎看的病人是诊所的普通外科医生,一个出生在孟买的印度人。玛丽莎俯视病人时,压在心底的对暴露给艾伯拉的恐惧便一下子冲了出来。那人虽然发病才二十四小时,看上去却已奄奄一息了。临床症状跟洛杉矶和圣路易斯的晚期病例一致,高烧伴随低血压,典型的皮疹和结膜出血。玛丽莎知道,这个人活不过再一个二十四小时了。 为了抢时间,她马上抽取了病毒样,韦弗医生安排人把它们正确地包装起来,连夜送给塔德-肖克利。 她扫了一眼病历夹。病史相当草略。不过一想到在不足六个小时之内接纳八十四个病人,她也就不能苛求了。她没有发现有关出国旅行、猴子,或者跟洛杉矶和圣路易斯暴发有接触的记录。 离开这一层楼,玛丽莎先问哪儿可以打电话,然后说,她希望有尽可能多的志愿人员帮她探访病人。如果大部分病人都严重如那印度医生,探访速度就必须加快,否则就会失去了解情况的机会。 玛丽莎被带到戴维斯先生的办公室打电话。这时在亚特兰大已经十一点多了。杜布切克的电话倒是一打就通,不幸的是他劈头盖脸就发起火来。 “为什么你不一接到求援电话就告诉我呢?我是到了办公室才知道你已经走了的。” 玛丽莎默然无语。不错,是她吩咐cdc的接线员,万一有报告艾伯拉嫌疑的电话,请直接转给她。她认为如果杜布切克要抢时间应召,会同意这么做的。不过她当然不愿意用这一点在这个时候去火上加油。 “看起来是艾伯拉吗?” “像是艾伯拉。”玛丽莎说,心中嘀咕,他听到自己的下一句话会有什么反应。“主要不同以往的是得病人数。这次暴发目前已涉及一百个病例了。” “我希望你已经采取了适当的隔离措施。”这便是杜布切克的反应。 玛丽莎大失所望。她本来以为杜布切克会吓得呆若木鸡的。 “这么多病人你不觉得惊讶吗?”她还不死心。 “艾伯拉相对来说还是一个谜。”杜布切克说。“所以目前没有什么会叫我惊讶。我更关心的是控制。隔离措施如何?” “不错。”玛丽莎说。 “那好。”杜布切克说。“流动实验室已经准备妥了。我们在一小时之内就动身。务必尽快把病毒样送交塔德。” 玛丽莎做了保证,可是对方毫无反应,这才发现那个家伙已经挂断了电话。她还没来得及警告他,整个医院已处于隔离检疫之下了呢。他只要一进来,就再也别想走出去了。“活该!”她大声咒了一句,从桌边站起来。 离开办公室,她发现韦弗医生已经找了五女六男十一个医生来帮她采写病史。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既然不得不待在医院里,还是做点事情好。 玛丽莎坐下,告诉他们她需要尽可能地得到所有第一批病人的详细病史。洛杉矶和圣路易斯的暴发都有一个索引病例,从他可以追索到所有病人。菲尼克斯的情况显然不一样。这么多人同时发病,问题可能在食物和水源。 “如果是水,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传染上呢?”一个女的问。 “如果整个医院的供水系统都污染了,那就可能。”玛丽莎说。“不过也可能只是一个饮水器……”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艾伯拉还从来没有经由水或食物传染。”她坦白说。“它还是一个谜,所以,我们更有必要了解完整的病史,以便发现共同点。比如,是不是这些病人都上一个班?都喝了一个壶里的咖啡?或者吃了同样的食物?接触了同一个动物等等。” 玛丽莎推开椅子,走向黑板,列出一串必须向每一个病人询问的问题。有些医生问了问题,也有的提了建议。玛丽莎又补充了她刚想起的一件事,让他们问一问有没有人参加了圣迭戈眼皮手术会议,虽然那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在分头行动之前,玛丽莎提醒众人要严格遵循隔离操作技术,又再次谢了他们,然后去研究现有的资料了。 就像在洛杉矶时那样,玛丽莎征用了其中一个隔离层里的护士台后的病历室做自己的办公室。其他医生采录完病史就送到这儿,由玛丽莎加以整理。这是一项繁琐费时的工作,收效却不大。所有的病人都是麦迪克医院的员工,这是已知的事实。此外就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了。 到了中午,又有十四个病人住院。这叫玛丽莎忧心忡忡。这一次的暴发似乎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新病人除一个例外,都是麦迪克保健计划的顾客,都被得了病的四十二个医生中的一个在发病前治疗过。那个例外是医院的化验员。在被认定是艾伯拉嫌疑之前,他做了最初几例病人的化验。 到了夜班人员上班的时候,玛丽莎得知cdc的医生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兴冲冲地前去见他们。杜布切克正在帮忙安装流动实验室。 “你应该告诉我这该死的医院已经隔离检疫了。”一看见她,杜布切克便怒气冲冲地说。 “你没有给我机会呀!”她说,暗示是他把电话挂断了的。她是希望做些什么来改善两人的关系的,可惜事与愿违。 “你看,保罗和麦克气坏了。”杜布切克说。“一知道整个检疫期间我们都得被禁铜在医院里,他们扭头就回了亚特兰大。” “莱恩医生呢?”玛丽莎内疚地问。 “他去见韦弗和医院行政领导了。然后他会去找州卫生局长,看能不能对cdc的人破例。” “我猜你要等实验室开始工作之后才能跟我谈话吧。”玛丽莎说。 “你还算有点记性。”杜布切克说,一边弯下腰从木箱里提出离心机。“等这儿完了,去看过莱恩布置的隔离措施,我就去听你的发现。” 玛丽莎回到自己的小室。她心中曾经有过一连串针锋相对的词句。它们能快意于一时,却会把他们的关系弄得更糟。她因此还是忍住了。 门诊部有一部分辟给跟艾伯拉病人有直接接触的员工生活起居。玛丽莎就在那儿吃了一顿飞机上的航空食品,然后回去继续研究病历。现在她手头已有了最初八十四个病例中的大部分病历。 杜布切克正在那儿翻阅她的笔记。一见她,他就站起身来,说:“我不知道,叫普通的医生去采录病史是否恰当。” 玛丽莎做梦也没想到他又找出了毛病。“那么多病人,”她辩解说。“我一个人哪能来得及呢?七个病人已经说不出话了,有三个不久就死了。” “那也不是足够的理由让没有受过流行病学训练的医生暴露给艾伯拉。亚利桑那卫生局有专业人员可用。如果你用的这些医生中有人得病,cdc是要负责任的。” “可是他们……”玛丽莎还想争辩。 “够了!”杜布切克打断她。“我不是来辩论的。你发现了些什么?” 玛丽莎竭力定下神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不错,她是没有考虑到相关的法律责任问题。但是,这些被隔离了的医生本来就是接触者了,那样做又能错到哪儿去呢?她在桌边坐下,寻找拟好了的发现大纲。找到之后,她干巴巴地念起来,没有抬头朝杜布切克看过一眼。“第一批病人中有一个眼科医生,参加了里克特和扎布拉斯基医生参加过的圣迭戈会议。另一个矫形外科医生两个月前去过东非。有两个用猴子做过实验,但没被咬过。 “作为一组病例,八十四个人在六小时内一起发病,提示他们是在同一时间暴露的。最初症状的严重程度表明,他们都接触了大量的传染媒介。所有的人都在麦迪克医院工作,但不在同一区域,说明空调系统不会是传染源。我认为,这是一场由食物或水作为媒介的暴发。从这个观点出发,资料显示的唯一共同点是八十四个人都在医院食堂就餐。目前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三天之前他们都在那儿吃了午饭。” 玛丽莎终于抬眼看着杜布切克。他正凝望着天花板。一意识到她已说完,他便说:“病人中有跟洛杉矶和圣路易斯暴发接触过的吗?” “没有。”玛丽莎说。“至少我们还没发现。” “给塔德送了血样吗?” “送了。” 杜布切克朝门口走去。“我认为你应当加倍努力寻找这次暴发跟前两次之一的联系。它是应当存在的。” “那么食堂呢?”玛丽莎说。 “你自己决定吧。”杜布切克说。“艾伯拉从来没有经由食物传染过,所以我看不出食堂有什么关系。……”他打开门。“不过,这么多人同时得病是不同寻常。你可以根据直觉去做,不必管我怎么说。但请务必穷尽这次暴发跟洛杉矶或圣路易斯之间一切可能的联系。” 玛丽莎的目光在关上了的门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回到自己的提纲和厚厚的病史上。真令人沮丧! 仿佛视杜布切克的最后几句话为挑战,她决定去看看食堂。 食堂是一幢独立的建筑,与医院相隔一座花园。通向大厅的两扇大门紧闭着。门右有一则告示:奉州卫生局长之令,暂停营业。玛丽莎试着推了一下。门没有上锁。 食堂里面一尘不染。用具或是不锈钢,或是注塑成形的。对着大门是一长条保温台,一端放着托盘,另一端是收款机。 另一扇双开门通向厨房,上有圆形小窗,就在保温台后面。玛丽莎正犹豫着是不是进去,门却开了。一个矮胖而相当迷人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告诉她食堂停业了。玛丽莎作了自我介绍,说可不可以问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她说,略带一点斯堪的那维亚口音。她叫佳娜-布朗森,食堂的主管。玛丽莎跟她进了办公室。那是一间无窗的小室,墙上贴满了日程表和菜单。 寒暄一番之后,玛丽莎要看三天前午餐的菜单。布朗森女士从文件夹里找了出来。这是一份很平常的自助食堂菜单。三菜两汤和一组甜食。 “就这些了吗?” “这是那天的特别节目。”布朗森回答。“我们当然还供应三明治、沙拉和饮料。” 玛丽莎问她,能不能复印一份菜单。布朗森女士说能,拿了菜单离开办公室。玛丽莎心想,还得再访问第一批病人,看他们三天前吃的是什么。作为对照,也得问问另一组人,他们三天前也从这份菜单上点了菜,但没有得病,吃的又是什么。 布朗森女士拿着复印件回来了。玛丽莎折起复印件,说:“你手下有一个人病了,是吗?” “那是玛丽亚-冈萨雷斯。”布朗森女士说。 “她做什么工作?” “不是在保温台就是在沙拉柜。” “你能查出三天前她在哪儿吗?” 布朗森女士起身走到一块贴着日程表的大板跟前。“是在甜食和沙拉柜。”她告诉玛丽莎。 玛丽莎犹豫不决,是不是该让食堂工作人员都做一下艾伯拉抗体化验。虽然拉尔夫说起“艾伯拉玛丽”时只是开玩笑。在非洲它不存在,在这儿还真有可能呢。 “你想看看我们的设施吗?”布朗森女士热心地说。 随后的三十分钟,玛丽莎参观了整个食堂。在厨房她看了大冷藏库、食物整理处和大型的煤气灶。在餐厅她巡视了蒸汽保温台、检查了刀叉箱,还掀开沙拉汁罐看了看。 “还想看看储藏室吗?”布朗森女士最后说。 玛丽莎谢绝了。该去查第一批病人从她手提包里的那份菜单上点了什么了。 玛丽莎向后靠倒在摇椅上,揉了揉眼皮。此刻是她到菲尼克斯后第二天的上午十一点。她只在前一夜挤出过四个小时睡觉。她分到一间妇产科的小检查室。睡在那儿,每每有人经过,她便时不时地惊醒。 身后的门“呀”地开了。她一转身,看见杜布切克举着一份当地的报纸。头版大标题是:cdc认为艾伯拉的隐源在美国。看到他的表情,玛丽莎猜得到他一如既往,怒气冲天。 “我告诫过你不要跟新闻界谈话。” “我没有呀。” 杜布切克拍着报纸说:“瞧这儿,cdc的布卢门撒尔医生说,艾伯拉的储存宿主在美国。菲尼克斯的暴发是由污染了的食物或水传播的。玛丽莎,我不介意告诉你,你惹下大麻烦了!” 玛丽莎接过报纸,匆匆看了一遍那篇文章。不错,她的名字是被提到,但是转述。消息的来源是比尔-弗里曼,采录病史的医生之一。她把这条事实指给杜布切克看。 “不管是你直接告诉新闻界的,还是由别人转告给新闻界的,效果一样。它让人认为cdc支持你的观点。而这并非事实。我们没有证据说食品有问题。我最不愿意引起公众的歇斯底里。” 玛丽莎咬了咬下嘴唇。这个人每次来都是找自己的岔子。如果当初她更技巧地处理洛杉矶旅馆的那件事,他大概就不至于看到她就来火了。管它呢,他想怎么样?让我把嘴缝起来吗?要协作就得交换意见嘛。 玛丽莎压下心中的火气,递给杜布切克一张纸。“我想你应当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他气呼呼地问。 “这是第二次对最早的病人中还能说话的那些人调查来的情况。你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事实:除了两个人记不起来之外,所有的人四天前都在食堂吃了牛奶蛋糊。你一定记得,我第一次调查发现,那天的午餐是唯一的共同点。你还会看到,另一组二十个人在同一天、同一餐厅吃的午饭,不过没吃蛋糊,所以仍然健康。” 杜布切克放下那张纸。“这对你是一次极好的练习。不过你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艾伯拉不是一种经由食物传染的病。” “我知道。”玛丽莎说。“但是你也不能忽略这个事实:这次暴发以如此大量的病例开始,随着隔离的加强才慢慢减少。” 杜布切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着,”他以屈尊俯就的口吻说。“莱恩医生已经证实了你的发现。第一批病人中有一个跟里克特和扎布拉斯基医生一起出席了圣迭戈会议。这一点构成cdc正式结论的基础。里克特医生把病毒从非洲产地带回来,传给了出席圣迭戈会议的医生,包括麦迪克医院的这个不幸的眼科医生。” “但是这个结论无视那个公认的出血热潜伏期问题呀。” “我知道它有问题。”杜布切克无力地承认说。“不过目前这就是我们的正式结论。我不在意你追查食物传染的可能性。但请务必停止跟人谈论它。我不愿意你把个人意见转告任何人,尤其是新闻界。明白了吗?” 玛丽莎点点头。 “有件事请你办一下。”杜布切克继续道。“跟卫生局长办公室联系一下,请他们保留一部分病人的遗体。我们要把一些大样冻起来送回亚特兰大。” 玛丽莎又点点头。杜布切克开始往外走,踌躇了一下,又回过头来,缓下口气说:“你可能有兴趣知道,塔德已开始比较这三次暴发的艾伯拉了。初步结果显示,它们属于同一种系。这无疑支持了正式结论。它们其实是一次先后相连的暴发。”他朝玛丽莎做了一个自我满足的表情,这才离开。 玛丽莎闭上眼睛,思考着她还能做些什么。可惜的是那一顿要命的午餐已没有牛奶蛋糊剩下了。要是有,事情就好办了。退而求其次,她决定抽取所有食堂工作人员的血样,检查艾伯拉抗体。同时也把牛奶蛋糊的配料样品送一些给塔德,检查有没有病毒污染。她心中隐隐约约地知道,即使牛奶蛋糊真有关系,也不可能从配料中发现什么。艾伯拉病毒对热极其敏感。只可能在蛋糊做成之后才能进入。但那又怎么可能呢?玛丽莎瞪着一大叠资料。错失了的线索一定在这里面。要是自已经验更丰富一点大概就发现它了 第08节 5月16日 将近一个月之后,玛丽莎终于回到了亚特兰大cdc的小办公室。菲尼克斯的暴发终于被扑灭。她、杜布切克和其他被禁烟在医院的cdc的医生们被允许离开。可是,这次暴发的起因以及能否防止再度暴发还是没有结论。 随着疫情减弱,玛丽莎越来越渴望回家,回到cdc的工作。可是回来之后并不愉快。她既沮丧又愤怒,一双泪眼凝视着面前的那张便条:“我很遗憾地通知你……”杜布切克毫不欣赏她对掌握处理病毒和组织培养技术所做的持续不断的努力,再次驳回了她要到特级控制实验室做艾伯拉研究的计划。这次她真的是心灰意懒了。她仍然认为菲尼克斯的暴发跟牛奶蛋糊有关,竭力想通过动物实验来证明自己的推断。她觉得如果弄清了病毒的传播途径,也许能找到病毒来源的线索。 玛丽莎朝一张大图表扫了一眼。它描述了艾伯拉病毒在这三次美国暴发中一代代传播的过程。她还画了一张虽说不太完全,但也相似的图表,描述了1976年两次暴发的传播途径。那两次几乎是同时发生在扎伊尔的雅布古和苏丹的恩扎拉两地。相关材料是她从cdc档案室的原始资料中整理出来的。 非洲的暴发宿主也一直没有找到。这是她最感兴趣的一点。人们发现导致拉沙出血热的病毒寄生于一种特别的家鼠身上。不过这并没帮助确定艾伯拉的宿主。蚊子、臭虫、猴子、田鼠、家鼠……各种生物都被怀疑过,但最终都被否定了。宿主在非洲跟在美国一样,都还是谜。 玛丽莎懒洋洋地把笔朝桌上一扔。她并不惊讶杜布切克会给这么一个答复。从在菲尼克斯起,他就开始竭力不让她接近他的工作。检疫撤消的第二天,他就把她送回亚特兰大。他似乎铁了心要维持他的观点,即艾伯拉病毒是由里克特医生从非洲带回来,然后传染给参加圣迭戈会议的眼科同行。他确信,漫长的潜伏期只是一种变态。 玛丽莎腾地站起来去找塔德。他帮她写了这个研究计划。现在计划遭到否决,她确信他会让她伏在他肩头大哭一场的。 塔德一乍不肯,最后还是离开了病毒实验室,被玛丽莎拽去吃一顿显然过早的午餐。 “不就是再试一次嘛!”玛丽莎告诉了坏消息之后,塔德这么说。玛丽莎笑了。她立刻觉得轻松了一些。塔德的天真纯朴真讨人喜欢。 他们跨过天桥,来到主楼。早吃午餐的好处是不用排队。老天仿佛有意烦扰玛丽莎。当天的甜食中就有一味焦糖牛奶蛋糊。他们来到桌边,放下托盘中的食物。玛丽莎问塔德,是不是有机会检验了她从亚利桑那送回来的牛奶蛋糊配料。 “没有发现艾伯拉。”他简短地说。 玛丽莎坐下,心想如果发现是一些医院食品供应商在作祟,那该多好。那就能解释为什么病毒反复出现在医疗单位了。 “那些食堂工作人员的血样呢?” “也没有艾伯拉抗体。”塔德说。“不过我得警告你,有一天杜布切克撞见我正在做这些化验,很不高兴。玛丽莎,你们俩怎么了?在菲尼克斯出过什么事吗?” 玛丽莎很想原原本本告诉塔德一切,但是又一次克制住了。那只会使已经恶化的关系变得更糟。于是她解释说,那是因为她无意中成了一条新闻的消息来源。而那条消息的精神与cdc的正式结论相抵触。 塔德咬了一口三明治。“是不是那条说美国有一个艾伯拉隐源的消息?” 玛丽莎点点头。“我敢肯定艾伯拉曾经在蛋糊里出现过,也相信还会面对新的暴发。” 塔德耸耸肩。“我的工作结果似乎是支持杜布切克的。我分析了三次暴发的病毒核糖核酸和壳体蛋白质,非常令人惊讶,它们完全相同。这说明它们是同一种系的病毒,也就是说我们经历的其实是一次暴发。一般来说,艾伯拉总有不同程度的变异。拿同样发生在非洲的暴发来说吧。一个在雅布古,一个在恩扎拉。相距八百五十公里,病毒种系就有些不同。” “可是你又怎么解释潜伏期问题呢?”玛丽莎争辩说。“每次暴发的新病人的潜伏期都是两到四天,而圣迭戈会议跟菲尼克斯暴发之间相隔三个月呢。” “那是不错。”塔德说。“但是,这块绊脚石不比另一块大。那就是病毒是怎样以如此之大的数量进入蛋糊的呢?” “所以我才送配料给你的嘛。” “可是玛丽莎,”塔德说。“艾伯拉在摄氏六十度便失去活力了。即使它在配料里待过,一经蒸煮也就失去传染性了。” “供应甜食的那个人自己也病了。说不定是她污染了蛋糊。” “好吧。”塔德说,淡蓝色的眼珠转了两下。“可是她又怎么染上了只有在非洲最隐秘的地方才生存着的病毒的呢?” “我不知道了。”玛丽莎说。“但我敢肯定她没有参加过圣迭戈的眼科会议。” 两人赌气沉默了几分钟。 “我知道只有从一个地方那个甜食柜服务员可以得到病毒。”玛丽莎最后说。 “哪儿?” “就在这儿,cdc。” 塔德放下手中的三明治,瞪大了眼睛看着玛丽莎。“我的上帝,你知道这话暗示了什么吗?” “我没有暗示任何东西。”玛丽莎说。“而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人所共知的唯一的艾伯拉源在我们自己的特级控制实验室里。” 塔德不相信地摇摇头。 “塔德,”玛丽莎用坚定的语调说。“我要请你帮个忙。能不能向警卫部门要一份去年之内进出过特级控制实验室的人员名单呢?” “我不愿意。”塔德说,仰靠回座椅。 “噢,别这样嘛!”玛丽莎说。“要一份名单又不会损害任何人的。我肯定你能想出一个要名单的理由来的。” “要份名单是没有问题。”塔德说。“我们以前要过。我是不愿意鼓励你的那个异想天开的推论,更不愿意牵涉到你跟行政部门,尤其是跟杜布切克的关系当中去。” “胡说八道。”玛丽莎说。“要一份名单哪有那么大的关系呢?再说他又怎么会知道呢?谁又会知道呢?” “那倒也是。”塔德勉强地说。“只要你不给任何人看。” “我当然不会了。”玛丽莎说,仿佛木已成舟了。“今天晚上去你公寓取名单,怎么样?” “我想,行。” 玛丽莎朝塔德嫣然一笑。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她一直很有把握他会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刚才的事再次证实了她的感觉。她心中更踏实了:还有一个忙要请他帮呢——再进一次特级控制实验室! 玛丽莎扳下手闸后才从红色的本田轿车里出来。这条街坡度极大,她不得不把前轮都转向街沿,以免意外。她和塔德出去过不少次,但这还是第一次来他的公寓。她登上正门的阶梯,费力地辨认塔德房间的蜂音器按钮。正是晚上九点光景,天已经黑了。 一见塔德,她就知道自己如愿以偿了。只要看他开门时笑容满面的样子就行了。 玛丽莎坐进松软厚实的沙发,期待着。塔德的一只大花猫过来在她腿上蹭来蹭去。 塔德仍得意洋洋地笑着,取出一份计算机打印出来的名单。“我告诉他们,我们正在做出入人次的内部统计。”塔德说。“他们连眉毛也没抬一下就给了。” 翻到第一页,玛丽莎看出它记录了特级控制实验室每一个出入者的姓名,时间。用食指点著名字看下去,她只认出不多几个人来。出入最多的显然是塔德。 “人们都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cdc工作呢。”塔德哈哈地笑着说。 “真没想到名单有这么长。”玛丽莎抱怨说,一页一页翻下去。“这个单子上的人仍然都有出入权吗?” 塔德俯身越过玛丽莎的肩头扫了一眼。“翻回第一页。” “这个家伙,”塔德指着一个名字说,“加斯顿-杜波伊斯没有了。他是世界卫生组织的,只来这儿访问几天。还有这个人,”塔德指着哈里-朗福德说,“哈佛的研究生,只在这儿做了一个专题研究。” 玛丽莎看到伍尔伯特上校的名字出现了好几次。类似的还有一个叫赫伯林的,在九月份出入频繁,以后却没再出现。玛丽莎问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赫伯林原来在这儿工作。”塔德解释说。“六个月之前他接受了另外一份工作。艾滋大恐慌带来大笔经费,所以近来学术性病毒学研究领域的流动性就多了。” “他去了哪儿?”玛丽莎问,翻到下一页。 塔德耸耸肩。“我哪里知道。他本来想去迪特里克堡的。可是他跟伍尔伯特一直合不来。赫伯林人很聪明,但不好相处。传说他曾想谋取杜布切克的那个位置。幸好他没得到。不然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玛丽莎把名单翻到一月份那页,指出一个名字,格洛丽亚-弗伦奇。她在两个星期内出入了好几次。“她是什么人?” “寄生虫病部的,偶尔用一下这个实验室,做昆虫媒介病毒的研究。” 玛丽莎卷起那份名单。 “满意了吧?”塔德说。 “出乎意料的满意。”玛丽莎承认说。“真感谢你的帮助。不过我还有一件事非得你帮忙不可。” “噢,别得寸进尺了。”塔德说。 “别紧张。”玛丽莎说。“你告诉过我,圣路易斯和菲尼克斯的艾伯拉都是一个种系的。我极想亲眼看看你是怎么判定的。” “所有的资料都在特级控制实验室呀。”塔德嗫嚅道。 “那又怎么样呢?” “你还没有出入权呢。”塔德提醒她。他知道下一步该是什么了。 “我没有得到许可去做研究。”玛丽莎说。“那只意味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去。如果我跟你一起去,又是在别无他人的情况下,自然又当别论了。上次去了不也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对此塔德不得不同意。上次没事,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呢?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明确的指示,说不准带任何同事进实验室。万一事发,这也可以算一个借口。虽然他明知自己在被人利用,但玛丽莎的魅力是不易抵抗的。何况他很为自己的工作骄傲,也想在人前露一露。他相信玛丽莎看了会赞叹不已的。 “好吧。”他说。“你想什么时候去?” “现在怎么样?”玛丽莎说。 塔德看了看表。“时机是不错。” “事后我们可以去喝一杯。”玛丽莎说。“这次我请客。” 玛丽莎拿起手提包,注意到塔德的钥匙和出入证是放在门边的同一层书架上的。 在玛丽莎的车里,塔德就开始描述他最近的深奥研究。玛丽莎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去实验室其实另有所图。 像上次一样,他们在cdc大门口登了记,乘电梯上楼,装做是去玛丽莎办公室的样子。在三楼出了电梯,从楼梯往下走了一层,跨过天桥来到病毒楼。没等塔德来得及打开那扇钢安全门,玛丽莎已经报出了他的密码:43-23-39。 塔德佩服地看着她说:“上帝,多棒的记忆力呀!” “你忘啦,”玛丽莎说,“这是我的三围嘛。” 塔德用鼻子哼了一声。 塔德打开了准备区的电灯和空气压缩机。玛丽莎体验到了和第一次一样的不安。实验室的一切都像出自一部科幻电影,吓人兮兮的。进了更衣室,他们默默地先换上棉布消毒服,再套上笨重的尼龙密封服。照塔德的样子,玛丽莎把输气管接上接头。 “你做得像个老手了。”塔德说,打开实验室内的灯,示意玛丽莎解下输气管,进入下一个房间。 在上次出来时洗消毒淋浴的小室里,玛丽莎一边等塔德,一边再次体验了难堪的幽闭恐怖感。她极力克制着。等进入较为宽敞的主实验室,才略感轻松。先前的病毒实验练习让她熟悉了许多设备,所以现在能认出组织培养器,甚至层析仪呢。 “到这儿来。”两人都接上输气管后,塔德领玛丽莎来到实验台前。台上是一套复杂而形状奇特的玻璃仪器。他开始解释怎样分离艾伯拉病毒的核糖核酸和壳体蛋白。 玛丽莎的思绪开了小差。她来这儿的真实目的是找出艾伯拉病毒的存放处。她瞄了一眼上了桂的密封门。如果让她猜,那里面就是了。一等塔德停了嘴,她就问他能不能指出病毒存放在哪儿。 他犹豫片刻。“那儿。”他说,朝密封门那里一指。 “我能看看吗?”玛丽莎问。 塔德耸耸肩,示意她跟着。他摇摇摆摆来到房间的一侧,指指一架组织培养器边上的一件东西。他刚刚指的不是密封门。 “在这里面?”玛丽莎又惊讶又失望。她本来预料的是一个更恰当的容器,安全地锁在那扇密封门里面。 “这看上去就像我爹妈那时候用的冰箱嘛。” “就是。”塔德说。“我们只改造了一下,以便使用液态氮冷冻液。”他指了一进一出两根管道。“让它的温度保持在摄氏零下七十度。” 一根铁链绕穿过把手,由一把号码锁锁着。塔德抓起锁,扭动号码。“当初选定这组号码的人真有点幽默感:6-6-6” “这似乎并不安全呀。”玛丽莎说。 塔德耸耸肩。“谁会到这儿来呢?清洁女工吗?” “我是说真的。”玛丽莎说。 “没有出入证的人是进不来的。”塔德说,开开锁,抽出铁链。 出入证又难得了谁呢?玛丽莎心想。 塔德掀开冰箱盖。玛丽莎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像生怕有什么东西会蹦出来咬她似的。透过一层冻雾,她看到无数个细小的带塑料套的玻璃瓶盛在铁盘里。 塔德用戴着尼龙手套的手抹去冰箱盖里面的霜,露出一张各种病毒所在的方位图。他找到放艾伯拉的铁盘号码,然后就像杂货店老板寻找冻鱼似地翻拣起来。 “这就是你的艾伯拉。”他说,拿起一只小瓶,假装要扔给玛丽莎。 她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接。她听到塔德笑了。从密封服里传出的笑声空空洞洞的,似乎很遥远。玛丽莎又好气又好笑,这哪儿是开玩笑的地方呀! 塔德伸出握着小瓶的手,让玛丽莎接。她摇摇头。一阵无名的恐惧慑住了她。 “看起来没有多少。”他说,指着瓶里一小团凝结物。“实际上却有八十万病毒呢。” “好了,我看过了。你还是把它放回去吧。”她默默地注视着塔德把小瓶放回铁盘,盖上冰箱,又拴上那条自行车链锁。接着,玛丽莎环顾四周。这实验室总体上看像外星环境,可是每一件设备又相当普通。 “这儿有什么东西是普通的实验室所没有的吗?” “普通实验室没有密封和负气压系统。” “我指的是纯科学设备。” 塔德环顾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中央实验台上方的防护罩上。“那是独一无二的。”他指着说。“这叫3型hepa过滤系统。你是不是指这样的设备?” “它只用于特级控制实验室吗?”玛丽莎问。 “一点不错。非得定做不可。” 玛丽莎走向塔德实验台上的防护罩。它像一个巨型的厨用抽油烟机似的。“向谁定做呢?” “你可以看看。”塔德说,摸摸一块镶在一侧的金属牌。上面写着:印第安纳州南湾市实验设备制造厂。玛丽莎疑惑最近是不是有人定购过这种设备。她知道,自己脑子里的念头近乎疯狂。但是自从她认定菲尼克斯的暴发与牛奶蛋糊有关,就一直不能打消这一疑虑:这些暴发会不会是人为的呢?或者说,会不会是哪个医生在做研究时失去了控制呢? “嗨,我本来以为你是对我的研究有兴趣呢。”塔德突然抗议了。 “是呀。”玛丽莎一口咬定说。“我只是有点被这里的环境镇住了。” 塔德略停了片刻,回忆一下讲到哪儿,然后继续说下去。玛丽莎的思绪还是开小差,在肚子里拟了一封给实验设备制造厂的短简。 “你认为怎么样?”塔德讲完了,问。 “我很佩服。”玛丽莎说。“……也很渴了。现在就让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出来的路上,塔德领她去了一下自己的办公室,让她看看所有的结果多么相近,由此证明那些暴发其实只是一次。 “你比较过美国种的和非洲种的病毒吗?”她问。 “还没有。”塔德承认说。 “你有它们的图表吗?” “有。”塔德说。他走到文件柜前,拉开最下面一个抽屉。里面塞得满满的,好不容易才抽出几份宗卷。“这是苏丹的,这是扎伊尔的。”他把它们放在桌上,又坐了回去。 玛丽莎打开第一份。里面的图形在她看来都差不多。可是塔德指出了所有六种艾伯拉蛋白的显著不同点。玛丽莎又打开第二份。塔德倾过身来,拣出其中一张扎伊尔病毒图,放在他刚才做完的几份边上。 “这怎么可能呢?”他拿起其他几张图,一一排在桌上。 “怎么了?”玛丽莎问。 “明天我得把它们都用分光光度计查一查,再确定一下。” “确定什么?” “这里有一种几乎完全的结构同一性。” “请你说明白一点!”玛丽莎说。“你指的是什么?” “扎伊尔76的病毒跟你的三次暴发的病毒一模一样。” 玛丽莎与塔德相对良久。最后玛丽莎说:“那就是说,从一九七六年的扎伊尔到一九八七年的菲尼克斯只是一次暴发而已。” “但这又怎么可能呢?”塔德说,又回头去看那些图。 “你自己说的呀!”玛丽莎说。 “不错。”塔德说。“我估计这只是一种统计反常现象。”他摇摇头,淡蓝色的眼睛又转向玛丽莎。“不可思议,我只能这么说了。” 跨过天桥来到主楼。玛丽莎让塔德在她办公室里等一会,自己坐下打了一封短信。 “谁那么重要,非得你今夜就写信给他不可呀?”塔德问。 “我只是想起来就做完它罢了。”玛丽莎说,从打字机上抽下信,放进一个信封。“好了,没花几分钟,是吧?”她在钱包里寻找邮票。信封上的地址是:印第安纳州南湾市实验设备制造厂。 “你写信给他们是捣什么鬼呀?”塔德问。 “我要3型hepa过滤系统的资料。” 塔德停住脚步,“为什么呀?”他有点警觉了。玛丽莎是个冲动的、感情用事的人。他不由得怀疑起来,带她重进特级实验室会不会是一大错误。 “行了,行了。”玛丽莎咯咯地笑道。“如果杜布切克一直不肯批我用特级控制实验室的许可,那我不就得自己制造一个了吗?” 塔德还想说什么。但是玛丽莎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推入电梯 第09节 5月17日 玛丽莎特意起了个早,充分利用这个风和日丽的春晨跟“太妃”一起在家附近做慢跑运动。连“太妃”似乎也知道欣赏好天气,兴高采烈地绕着玛丽莎跑来跑去。 回家以后,玛丽莎冲了个淋浴,一边穿衣服一边看电视的晨间新闻。到了八点半,她已在上班的路上了。进了办公室,她把手提包放进文件柜,在办公桌前坐下。她今天准备看看是不是有了关于艾伯拉病毒的足够资料,能让她计算美国种跟1976扎伊尔种是否同种的统计概率。如果像她估计的那样,这个概率是无限小的话,她心中日益增长的怀疑就有了科学的根据。 但是她没能如愿以偿。桌上绿色的吸墨垫中央有一张内部便条。打开一看,是简短的通知,让她马上去杜布切克办公室。 她来到病毒楼。在夜里,围着铁丝网的天桥让她觉得安全。在白天灿烂的阳光下,她却有了一种被监禁的感觉。杜布切克的秘书还没到。玛丽莎在打开着的门上敲了一下。 杜布切克在办公桌边,弓着身子在看信。听到敲门声他站了起来,看见是玛丽莎,就叫她关上门,坐下。玛丽莎一一照办了,感觉到杜布切克玛瑙色的眼睛始终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办公室空前杂乱。复印的科学论文摊满了一切可摊的表面。杂乱显然是杜布切克的工作作风,尽管他自己倒是一直都打扮得整整齐齐的。 “布卢门撒尔医生,”他开始说话了,声音低沉,似乎有所克制。“我知道你昨夜去了特级控制实验室。” 玛丽莎没有回话。杜布切克不是在问她,而是陈述事实。 “我想我是跟你说清楚了的,没有得到许可之前不准去那儿。你无视我的命令,尤其是让塔德做那些未经批准的麦迪克医院的食物样品的化验,至少是令人不快的。” “我的本意是尽力做好本职工作呀。”玛丽莎说。她的忧虑很快化为愤怒。看来杜布切克再也不愿忘怀她在洛杉矶的冷冰冰的拒绝了。 “那么你显然做得并不够好。”杜布切克厉声说。“我觉得你没有认识到cdc对公众的责任,尤其是在目前对艾滋病歇斯底里的状态下。” “那你就错了。”玛丽莎回敬了杜布切克一个怒视。“我是严肃地看待这一责任的。我相信贬低艾伯拉的威胁有害无益。没有科学的根据可以认定艾伯拉暴发已经结束。我正在全力以赴,试图赶在下一次暴发之前查出它的来龙去脉。” “布卢门撒尔医生,这儿可不归你管!” “我很清楚这一点,杜布切克医生。如果我是领导的话,决不会赞同那个正式结论,说里克特医生从非洲带回艾伯拉,经过前所未有的六个星期的潜伏期,然后引起暴发。如果不是里克特医生带回这种病毒的,那么唯一的来源就是在这儿,cdc!” “这种不负责任的假想正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你可以叫它假想。”玛丽莎说,一边站了起来。“而我称它为事实。就连迪特里克堡也没有艾伯拉。只有cdc有,并且储放在一个用普通的自行车链锁锁着的冰箱里。对这种最致命的病毒就采取如此安全措施吗?如果你认为特级实验室是安全的,想一想吧,我不是也进去了吗?” 几个小时之后,玛丽莎走进大学医院,问了去自助食堂的路。直到现在她还有点发抖。顺着走廊走去,她惊讶自己哪里来的力量。她从来没能像刚才那样顶撞上司。不过,一想起杜布切克喝令她离开办公室时的脸色,她的心便沉了下去。她相信自己的流行病调查员的生涯已到尽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离开中心,开着车毫无目的地漫游,直到想起拉尔夫,这才决定来问问他的意见。在手术的间歇,拉尔夫接了电话,让她在午餐休息时来。 大学医院的自助食堂令人赏心说目。桌子是黄色的面子。地上铺的是白瓷砖。拉尔夫在一个角落的桌子边向她招手。 拉尔夫还是一派绅士风度,站起身迎接她,为她拉出椅子。玛丽莎尽管眼泪汪汪,还是微笑起来。他的绅士风度跟一身消毒衣实在不谐调。 “谢谢你抽时间见我。”她说。“我知道你有多忙。” “别客气。”拉尔夫说。“对你我总是有空的。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在电话里你听起来很不高兴呢。” “让我们先拿好食物吧。”玛丽莎说。 这样一延宕效果不错。他们取了食物回来时,玛丽莎已平静了不少。“我在cdc碰到麻烦了。”她坦白地说。然后她一五一十地告诉拉尔夫杜布切克在洛杉矶的举止和旅馆房间事件。“从那以后,事情就糟起来了。我恐怕也处理不当,但并不认为都是我的错。说到底,那是一种性骚扰呀。” “这不像是杜布切克的为人呀。”拉尔夫皱着眉头说。 “你总是相信我的-,对不对?”玛丽莎问。 “当然相信。”拉尔夫说。“不过我不敢肯定你可以把一切都归罪于那一不幸事件。你必须记住,cdc是一个政府机关,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拉尔夫顿了顿,咬了一口三明治,然后说:“问一个问题,好吗?” “问吧。”玛丽莎说。 “你相信我是你的朋友,真诚地关心你的利益吗?” 玛丽莎点点头,不知他要说什么。 “那我就可以直截了当地说了。”拉尔夫说。“我已经从小道消息听说了,cdc的某些人不喜欢你,因为你没有跟cdc站在同一立场上。我知道你并没有请我给你忠告。不过不管怎么我得给你一个。在一个官僚体制中,你必须把个人意见深藏在心,不到合适的时机不说。再说得坦率一点,你必须学会闭嘴本言。我知道这个是因为在军队里待过一阵。” “你显然是指我对艾伯拉的意见喽。”玛丽莎自卫说。尽管拉尔夫是对的,那些说法还是令她不快。她一直认为,大体上来说,自己工作得还很出色。 “你的艾伯拉意见还只是问题之一。你是没有像一个团队成员那样行事。” “谁告诉你的?”玛丽莎挑衅地问。 “告诉你于事无益。”拉尔夫说。 “我保持沉默也同样于事无益。我不能接受cdc的艾伯拉结论。它有太多漏洞,太多尚未解答的疑问。其中之一我昨天晚上偷偷进入特级控制实验室后才知道。” “什么?” “人们公认艾伯拉是不断变异的,而我们面对的事实是,美国的三次暴发的艾伯拉是同种的。更叫人震惊的是,它们跟1976扎伊尔暴发的艾伯拉也是同种。所以我看这种病不是自然发生的。” “你可能是对的。”拉尔夫说:“但是身为政府雇员,你就得以政府雇员的身份行事。即使再来一次暴发,当然我希望不会,我也完全相信cdc有能力控制。” “那可说不定。”玛丽莎说。“菲尼克斯的统计数字并不令人乐观。你知道吗?三百四十七人死亡,只有十三人幸存。” “我知道。”拉尔夫说。“但是考虑到第一批就有八十四个病例,我觉得你们还是做了出色的工作。” “要是暴发出在你的医院里,你还会觉得那是出色的工作吗?”玛丽莎反驳道。 “你说的也对。”拉尔夫说。“你说还会有艾伯拉暴发可把我吓坏了。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相信那个官方结论的原因。如果它不错,艾伯拉威胁就可能过去了。” “真该死!”玛丽莎蓦地叫起来。“我光想着自己了,完全把塔德给忘了。杜布切克一定知道是他带我进特级控制实验室的。我最好回去看看他。” “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我就让你走。”拉尔夫说。“明天是星期六,我带你出去吃晚饭。” “你真好。明天一起吃晚饭是个好主意。” 玛丽莎倾过身去,吻了一下拉尔夫的额头。他真善解人意。要是他更有魅力就好了。 开车回cdc的路上,玛丽莎觉得自己对杜布切克的愤怒已经被对工作的担心和惭愧取代了。拉尔夫无疑是对的,她一直没有像一个团队成员那样行事。 她在病毒实验室找到塔德。他在做一个新的艾滋病研究项目。艾滋仍然是疾病防治中心的首要任务。一见到玛丽莎,塔德就用手捂住脸,做自我保护状。 “有那么可怕吗?”玛丽莎问。 “比这还坏得多呢!”塔德说。 “真对不起你。”玛丽莎说。“他是怎么发现的?” “他问了我。” “那你就告诉他了?” “是的,我不打算撒谎。他还问了我,是不是正跟你谈恋爱。” “你也告诉他了?”玛丽莎克制地问。 “为什么不呢?”塔德说。“这至少让他明白,我并非随便什么人都会带去特级控制实验室的。” 玛丽莎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概还是把一切都说明了的好。她把手放在塔德肩上。“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试着给你做顿晚餐作为补偿,怎么样?” 塔德顿时精神焕发起来。“好极了!” 六点钟,塔德来到玛丽莎办公室,然后坐她的车去超级市场。塔德要了羊排,等着店员切块。玛丽莎去拿土豆和做沙拉的蔬菜。 把东西放进汽车行李箱之后,塔德坚持要留下,去买葡萄酒,说等会儿在她家里会面。这样也能给她一点时间做准备。 天开始下雨。可是玛丽莎听着雨刷的韵律,心里反而开朗了。把一切公开化肯定比较明智。下星期一她先跟杜布切克道个歉,开诚布公谈一谈。作为两个成人,他们一定能解开这个过结。 她在一家糕点铺停了一下,买了两块拿破仑糕,然后把车开到自己家的后院,尽可能将车倒到离厨房门最近的地方,以便往里搬东西。她心中暗喜,自己还是比塔德先到一步。太阳还没下山,天色却已黯淡如夜。她不得不摸索着找对了钥匙开门。两手捧着东西,用胳膊肘拨开了厨房的电灯开关。她把东西放在桌上,一边关掉警报器,一边纳闷怎么“太妃”没有冲出来迎她。她唤了两声,心想莫不是贾德森夫妇带它出去了?她又叫了叫。屋子里还是一片不正常的沉寂。 她沿着不长的过道到了起居室,打开沙发边的灯。“太……妃,”她拉长了小狗的名字喊道。随后登上楼梯,想看看小狗会不会无意中把自己关在楼上的卧室里了。这种事曾经发生过。就在此时,她看见“大妃”躺在靠窗的地板上,低垂的脑袋呈现着一个奇怪并警觉的姿势。 “太妃!”玛丽莎大叫一声,奔过去跪了下来。可是没等她碰到小狗,就被人从身后抱住,她的脑袋向前一冲,震得屋子都似乎旋转起来。她本能地伸手去扳抱她的手,只觉得它们隔着衣服硬如木头,用尽力气也不能把夹住脖子的手移动半分。接着听见她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她想扭转身子看看袭击者的脸。可是办不到。 警报器的遥控按钮在外衣口袋里。她伸进手去摸索着,竭力想按响它。正当她成功的时候,头被猛砸了一下,立时倒在地上。在震耳的警报声中,玛丽莎挣扎着站起来。这时候她听见塔德的喊叫。她头晕眼花地扭过头去,塔德正跟一个高大粗壮的男人扭打在一起。 她用手捂住耳朵,抵挡连续不断的警报鸣响,冲向前门,朝着贾德森夫妇家的方向边跑边呼救。等她冲过草地,跨过分隔两家的树篱时,贾德森先生开了门。她大叫让他打电话给警察,但没有停下来解释为什么,便转身往回跑。警报声仍在街道两旁的树丛中回荡。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前门台阶,冲进起居室。里面空无一人。她惊恐万分,冲过走廊进了厨房。后门半开着。她走到报警器前,关上了它。 “塔德!”她喊着,又回到起居室,察看一楼的客房。没有他的影子。 贾德森先生挥舞着一把火钳,连奔带跑冲过前门。两个人又一起穿过厨房,出了后门。 “我太太正在打电话叫警察。”贾德森先生说。 “我一个朋友刚刚还在这儿。”玛丽莎气喘吁吁地说,忧虑更甚。“现在不知上了哪儿。” “那儿有人来了。”贾德森先生指着说。 玛丽莎看见一个人影正穿过冬青树丛。是塔德。她松了一口气,奔过去抱住他的脖子,问他怎么回事。 “可惜,我被打倒了。”他一边说,一边还抚摸着头的一侧。“等我起来,那个家伙已经跑到了屋外。有一辆汽车在接应他。” 玛丽莎把塔德带进厨房,用湿毛巾清洗了他头部的伤口。还好,只擦伤了表皮。 “他的手臂硬得像根木棍。”塔德说。 “谢天谢地,你没受重伤。你不该去追他。要是他有枪那怎么得了。” “我也没想充英雄。”塔德说。“可他只拿着一个公文包呀。” “一个公文包?什么样的窃贼会带公文包呢?” “他还穿得挺讲究。”塔德说。“这我也得承认。” “你看清楚他了吗?还能认出来吗?”贾德森先生问。 塔德耸耸肩。“我不敢肯定,只是一刹那的事情。” 警笛声由远而近。贾德森先生看看表,说:“他们来得还算快。” “太妃!”玛丽莎突然想起小狗,大叫一声,奔回起居室。塔德和贾德森紧跟而去。 小狗还在原地。玛丽莎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太妃”的脑袋软软地下垂着。它的脖子给打断了。 到了这时候,玛丽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呜呜地大哭起来。贾德森哄她放下小狗。塔德把玛丽莎搂在怀。里尽力安慰。 警车闪着警灯到了。两个警察走进屋子。玛丽莎发现他们机敏老练,很是佩服。他们看出歹徒是从起居室破窗而入的。他们解释说,歹徒把窗玻璃敲掉而不移动窗框。这样爬进来警报器就没起作用。 接着他们有条不紊地记录了有关情况。可惜玛丽莎和塔德都无法清楚地描述那个人的相貌,只注意到他的手臂坚硬无比。问到缺失了什么东西,玛丽莎只好说还没来得及看。一说到“大妃”,她又泣不成声。 警察问她要不要去医院。她谢绝了。于是警察说有事再联系,便走了。贾德森先生也告辞了,说玛丽莎需要时再叫他。“太妃”的尸体他会照料的,并说第二天会安排人来修理窗户。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玛丽莎和塔德两个人坐在厨房的饭桌边。食物还都在纸袋里呢。 “真对不起你。”玛丽莎一边说,一边按摩酸痛的脖子。 “别客气啦。”塔德说。“还是去外面吃吧。” “我此刻真不想去饭店,可也不愿待在这儿了。要是你不在意,就去你那儿做这顿饭吧。” “当然好啦,走吧。”: “给我几分钟换件衣服。”玛丽莎说 第10节 5月20日 到了星期一早晨,玛丽莎心头还是笼罩着恐怖。这个周末真是糟透了,而星期五更是她一生中最糟的一天。先是与杜布切克冲突,然后被人袭击,失去了“太妃”。受袭之初,玛丽莎低估了感情伤害,后来才备尝沉痛。她给塔德做了晚饭,留在那儿过了夜。可是失去小狗的悲伤和对入侵者的愤怒交织在心头,叫她一夜无眠。 星期六,她的情绪仍然低落。先是塔德,后来是贾德森夫妇,想尽办法也不能使她振作。晚上她如约去见拉尔夫。他建议她休几天假,甚至提出由他带她去加勒比海玩几天。他认为休一个短假能使cdc的情势缓和下来。可是玛丽莎坚持要去上班。于是他建议她把精力集中在艾伯拉以外的工作上。玛丽莎也摇头反对。“那么,至少不要再惹风波了。”拉尔夫劝说道。在他看来,杜布切克基本上是个好人。恐怕是失去了爱妻不久,尚未从悲痛中完全恢复。玛丽莎应当再给他一次机会。这一点她倒是同意了。 玛丽莎怀着既害怕跟杜布切克再起冲突,又决心尽力改善两人关系的心情来到办公室,却发现桌上又放着一张便条。她猜一准又是杜布切克来的。拿起一看,却是卡布纳拉医生来的。他是流行病调查计划的主管,因而是玛丽莎真正的上司。她的心一下子扑通扑通地跳起来。拆开信,卡布纳拉医生请她马上去见他。听起来大事不好。 卡布纳拉医生的办公室在二楼。玛丽莎一边走楼梯上去,一边疑惑自己会不会被解雇。主管办公室宽敞舒适。一边墙上挂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用小红图钉标出了目前有流行病调查员的地方。卡布纳拉医生面容慈祥,声音温和,一团灰白而蓬乱的头发。他示意玛丽莎坐下,让他接完一个电话。电话挂断后,他热情地对玛丽莎微笑着。这叫玛丽莎稍稍轻松了一点。他的一举一动没有暗示要解雇她的意思。然后卡布纳拉医生对她受到袭击,失去小狗表示了慰问和同情。这叫玛丽莎大感意外。除了塔德、拉尔夫和贾德森夫妇,没有人知道此事呀! “我准备给你几天假。”卡布纳拉医生继续说。“受了惊吓,换一换环境可能对你大有益处。” “谢谢你的关心。”玛丽莎说。“可是说实话,我宁愿继续工作。那样能让我的脑子保持忙碌。再说我认为暴发尚未结束。” 卡布纳拉医生拿出一个烟斗,慢条斯理地装上烟丝,点上火。等到烟斗燃到他认为满意的程度了,他才说:“可惜的是艾伯拉的调查有一些困难。从今天起,我们把你从病毒部调到细菌部。你可以继续使用那间办公室。它离新部门比离老部门更近一点。我确信你会觉得新工作跟老的一样富于挑战性。”他呼呼地吸着烟斗,喷出团团旋转的白烟。 玛丽莎一下子瘫软了。在她心目中,这种调动无异于解雇。 “我本来可以告诉你各种无伤大雅的谎言的。”卡布纳拉医生说。“可是我觉得还是说实话好。cdc的头莫里森医生亲自下令,把你调出病毒部,不许再碰艾伯拉。” “我不相信!”玛丽莎怒气冲冲地顶道。“一定是杜布切克医生。” “不,不是杜布切克医生。”卡布纳拉医生强调说。“……尽管他也没有反对。” 玛丽莎冷笑了一声。 “玛丽莎,我知道你跟杜布切克医生有些不愉快,可是……” “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性骚扰!”玛丽莎抢着说。“自从我不准他动手动脚,伤了他的自尊之后,他就横竖看我不顺眼了。” “很遗憾听到你说这些。”卡布纳拉医生冷静地说。“看来还是把事情完全告诉你对大家都好。是这样的,莫里森医生接到了国会议员卡尔文-马卡姆的电话。他是分管联邦卫生和人类部的众议院拨款委员会的资深委员。你是知道的,这个委员会审批cdc每年的经费预算。就是他,而不是杜布切克,坚持要求把你调出艾伯拉小组的。” 玛丽莎仍然一言不发。一个国会议员打电话给cdc的领导,把她从艾伯拉调查组中调出去,这能叫人相信吗?“议员马卡姆点名调我吗?”等平静了一点,她问。 “是的。”卡布纳拉医生说。“你应当相信我。对此我也有过疑问。” “可是,为了什么呢?”玛丽莎问。 “没有解释。”卡布纳拉医生说。“更有甚者,即与其说是一个要求,还不如说是一个命令。由于政治原因,我们别无选择。我相信你能理解。” 玛丽莎摇摇头。“不,我不理解。不过这倒叫我改变了不休假的主意。我觉得需要一点时间了。” “好极了。”卡布纳拉医生说。“我会安排的……马上就开始好了。休息一下再从头干吧。我想再明确地告诉你一下,对你的工作我们无所指摘。事实上我们很欣赏你的表现。那些艾伯拉把我们都吓坏了。你会成为大肠杆菌研究组的重要有生力量。我也相信,你会喜欢小组负责人哈里特-桑福德女医生的。” 玛丽莎开车回家,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本来指望以工作来转移“太妃”惨死造成的影响,本来也想到会被解雇,但从没料到会有一段假期。她心中模模糊糊,不知该不该问一下拉尔夫,他真想带她去加勒比海玩玩吗?不过那个主意并非完美。虽然她把他视作一个朋友,喜欢他,却还没有打定主意跟他有进一步的关系。 没有了“太妃”兴高采烈的欢迎,她的空屋静悄悄的。玛丽莎很想一头倒在床上,蒙被大睡。但她知道那意味着屈服于她下了决心去克服的压力。她并不真正相信卡布纳拉医生的那个把她调出艾伯拉组的说法。从一个议员那儿来的一种非正式的建议通常不会有这么快的结果。她敢肯定,如果查一下的话,会发现马卡姆是杜布切克的朋友。看着床上诱人的枕头,她下定决心不像以往那样退缩屈服了。最近的一次因罗杰的离开而受的创伤记忆犹新。那时候她屈服了,默默地承受了一切。这一次不了。她告诉自己,必须有所作为。问题是做什么呢? 她整理着该洗的脏衣服,以分散心中的郁闷。这时候,她看见了打点停当的衣箱。这似乎是上天的启示。 她立刻拿起听筒,给三角洲航空公司打电话订机票,乘下一班飞机去首都华盛顿。 “进门就有一个问讯台。”见多识广的计程车司机指着坎农国会大厦说。 进了大门,通过金属探测仪,一个全副武装的警卫检查了她的手提包。她问了议员马卡姆的办公室在哪里,被告知说在五楼。所给的指示相当复杂。主电梯似乎只到四楼。楼内昏暗而肮脏。电梯四壁满是涂鸦。这一切叫玛丽莎惊诧不已。 尽管路径曲折迂回,玛丽莎最终还是找到了议员办公室。外间的门半开着,所以她没有敲就走了进去,希望来个出其不意。可惜议员不在。 “他去休士顿了,三天之后才能回来。你愿意预约一个时间吗?” “我也不知道。”玛丽莎觉得自己真傻,没有先查一下议员是不是在华盛顿,更不用说能不能见她,就从亚特兰大鲁莽地飞过来了。 “你愿意跟议员的行政助理艾布拉姆斯先生谈谈吗?” “我想可以吧。”玛丽莎说。其实她还没有想好怎样跟议员交锋呢。如果她直截了当地问他是不是帮了杜布切克一个忙,把她调出艾伯拉调查组,他肯定会否认的。正当她心中盘算不定的时候,一个满脸诚挚的年轻小伙子向她走来,自我介绍说是迈克尔-艾布拉姆斯。“我能帮你什么忙呢?”他一边问,一边伸出手。他看上去二十五岁左右,一头黑发,笑得咧大了嘴。玛丽莎心想,这笑容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么真诚。 “我们能找个地方私下谈谈吗?”她问。他oj正好挡在秘书的办公桌前。 “当然可以。”迈克尔说。他领她进了议员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宽敞高大的房间。中央有一张巨大的桃花心本办公桌。两侧分别是美国国旗和德克萨斯州州旗。墙上排满镜框,镶着议员跟形形式式的名人,包括近几届总统握手的照片。 “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玛丽莎一坐下就说。“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吧。” 迈克尔摇摇头。“应该会有吗?”他友善地问。 “可能会的。”玛丽莎说。她不知道下一步该说什么了。 “你从休士顿来吗?”迈克尔问。 “从亚特兰大。”玛丽莎说。“从cdc来。”她注意看他有没有异常的反应。没有。 “cdc?”迈克尔重复了一遍。“是公事吗?” “不是。”玛丽莎承认说。“我想了解议员跟疾病防治中心的关系。他是不是特别关心这个中心?” “我不敢说‘特别’,”迈克尔谨慎地说。“他关心一切医疗卫生问题。马卡姆议员提出的医疗卫生立法比任何议员都多。他最近又提了一些,如限制外国医学院毕业生移民案,强制仲裁治疗失当案,制定治疗失当赔偿的联邦上限案和限制联邦政府对医疗保健组织的津贴案……”迈克尔顿了一顿,喘口气。 “令人钦佩。”玛丽莎说。“他真是关心美国的医疗卫生事业啊。” “是的。”迈克尔赞同说。“他父亲就是一个开业医生,而且是个很优秀的医生。” “据你所知,”玛丽莎继续说。“他没有专注于cdc的某一个研究课题吗?” “据我所知,没有。”迈克尔说。 “看来,这儿的事情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迈克尔咧嘴一笑。 “好吧,谢谢你了。”玛丽莎说,站了起来。她直觉到不可能从迈克尔-艾布拉姆斯这儿得到更多的东西了。 回到街上,玛丽莎感到一阵新的沮丧。想要做点积极的事情来改变自身境遇的愿望淡化了。她拿不定主意是在华盛顿闲逛三天,等马卡姆回来呢,还是就此止步,回亚特兰大去。 她漫无目标地向国会大厦逛去。既然已经在乔治敦订了旅馆,为什么不就住下呢?可以逛逛博物馆和美术馆。但是凝望着国会大厦的白色圆顶,她又情不自禁地疑惑起来,处于马卡姆那样地位的人怎么会去管她的闲事呢?即使他是杜布切克的朋友也罢。蓦地,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一挥手招来一辆计程车,匆匆上去,说:“联邦选举委员会。你知道在哪儿吧?” 司机是个英俊的黑小伙子。他转过头来说:“女士,要是这个城里有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你就白坐我的车吧。” 玛丽莎放心了,靠回座椅,听任司机驶去。十五分钟之后,他们来到华盛顿市中心的一个破落地区,在一座单调乏味的半现代化的办公大楼前停下。一个武装警卫让玛丽莎登了记再进去,此外并不特别注意她。玛丽莎不知道该去哪个部门,于是随便走进一楼的一个办公室。四个女人坐在灰色的铁办公桌前,劈劈啪啪地在打字。 玛丽莎向她们走去。一个人抬起头,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可能吧。”玛丽莎微笑着说。“我对一个议员竞选的财政资料感兴趣。我知道那是公开的资料。” “是的。”那女子说,站起身来。“你要的是捐助还是支出?” “捐助吧。”玛丽莎一耸肩,说。 那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哪位议员?” “马卡姆。”玛丽莎说。“卡尔文-马卡姆。” 那人走向一张圆桌,上面是一本本黑色的活页夹。她找出了一本,翻到m打头的一页,对玛丽莎解释说,议员名字后面的数码代表微缩胶卷盘。接着她带玛丽莎来到一个硕大的胶卷盘架前,捡出了所找的,装上显微阅读机。“你要查哪一次选举?”她问,准备打入相应的号码。 “最近的一次吧,我想。”玛丽莎说。她自己还不清楚要找的是什么呢;或许只是什么能把马卡姆跟杜布切克或cdc联系起来的线索吧。 阅读机呜呜地开动了,一份份文件闪烁着掠过屏幕。速度太快,看来只是一串串模糊的黑点。那人按了一个钮,演示给玛丽莎看如何调整速度。“如果需要,五分钱复印一份,只要把硬币塞进这儿就行。”她指着一个硬币槽说。“有问题喊我一声。” 玛丽莎既被这架机器,也被所能查到的资料吸引住了。马卡姆竞选连任的财源相当可观。读着捐助者的姓名住址,她发现他不仅仅得到他所在的德克萨斯选区、而且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捐助。这是不同寻常的。通常只有众议院议长或众议院赋税委员会主席才有此殊荣。她还发现,捐助人士部分是医生。难怪马卡姆有那么多关于医疗卫生的议案了。 名单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她仔细查了d字打头的,没有找到杜布切克。她心想,自己真是气糊涂了。杜布切克哪里有钱去影响一个权势显赫的议员呢?即使他跟马卡姆有关系,那也不会是经济关系。玛丽莎自个儿笑起来。还说塔德天真幼稚呢! 不过她还是复印了一份所有捐助人的名单,准备有空时再浏览一遍。她看到一个有六个孩子的医生,分别以自己和每个家庭成员的名义捐了最高限额。这可真是全心全意的支持了。在个人捐助者名单之后,还有一份团体捐助者名单,其中有个叫“医生行动大会政治活动委员会”的组织。它捐献的款额比任何一个德克萨斯石油公司捐的还多。再一查前几次选举,这个组织也都在册。显而易见,这是一个颇有历史和规模的组织,对马卡姆一定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谢过那个女办事员,玛丽莎出了大楼,叫了一辆计程车。计程车在上下班高峰的车流里慢慢爬行,玛丽莎趁机又看了一遍名单。蓦地她差不多失手掉落了它。拉尔夫-亨普森的大名赫然跃入她的眼睛。这太偶然了。世界是多么小啊!不过再一想也不奇怪。拉尔夫有一点一直叫她不舒服,那就是他的保守主义。他支持马卡姆这样一个议员也就十分自然了。 五点三十分,玛丽莎步入旅馆漂亮的大厅。走过一个报刊架时,她瞥见《华盛顿邮报》的头条大标题:艾伯拉再次袭来! 好似铁未遇到磁极,玛丽莎登时过去抓起一份,看了副标题:最新的瘟疫威胁兄弟之爱市。1 1指费城。phdelphia在希腊语中意为有兄弟之爱的城市。 她从提包里翻出一枚硬币,取了那份报纸,一边读,一边走向电梯。宾夕法尼亚州的阿宾顿地处费城市郊。该地的伯森医院发现三个艾伯拉嫌疑病人。文章描述了这个郊区小镇蔓延的恐慌。 玛丽莎按了所去楼层的钮。文章引了杜布切克的话,说他相信这次暴发会很快被控制住的,大家不必担心。cdc已从前三次暴发中得到了足够的经验。 彼得-卡博,费城“同性恋权力”组织的领袖之一说,他希望杰里-法威尔1注意这样一个事实:虽然这种病跟艾滋一样来自非洲同一地区,但没有一个同性恋者患有这种新的远比爱滋更危险的病。 1杰里-法威尔,美国当代著名的福音传教士,曾认为艾滋病的流行是同性恋造成的。 回到房间,玛丽莎翻到照片版。警察在伯森医院大门口设障的照片让她回忆起菲尼克斯的景象。她读完那篇报道,把报纸放在桌上,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虽说是在度假,也正式离开了艾伯拉组,她觉得还应当去亲自了解详情。她对解决艾伯拉之谜许下的诺言叫她别无选择。她进一步自圆其说地告诉自己,费城跟华盛顿比邻相连,她甚至可以坐火车去。一转身,玛丽莎开始收拾东西了。 出了费城火车站,玛丽莎坐计程车去阿宾顿。结果车费远远超过她的预计。幸好钱包里夹着几张旅行支票,司机也肯收。在伯森医院外面,玛丽莎遇到了报纸照片上的那道路障。尝试通过之前,她先问一个记者这儿是不是被隔离检疫了。没有,那人回答。警察在场是为了万一隔离检疫令下来能马上实施。玛丽莎对一个警卫扬了扬cdc的证件。警卫什么也没问就放她进去了。 医院崭新而漂亮,很像洛杉矶和菲尼克斯艾伯拉暴发的场所。玛丽莎走向问讯台,心想为什么病毒偏要袭击这些高雅的新建筑,而不是纽约和波士顿那些脏乱不堪的市中心医院呢? 大厅里人来人往,不过没有像在菲尼克斯所见的那种骚乱。人们有点忧虑但并不恐惧。问讯台的人告诉玛丽莎,病人都在六楼的隔离病区。玛丽莎朝电梯走去。那人突然叫道,“对不起,那儿不接待访客。”玛丽莎又亮出了cdc的证件。“对不起,医生。乘最边上那个电梯。只有它是上六楼的。” 出了电梯,一个护士请她马上穿戴防护用具,却没有问玛丽莎上来干什么。玛丽莎非常乐意戴上口罩。它既能保护健康,也能掩盖面貌。 “请问,这儿有cdc的医生吗?”她问,把两个在护士台后聊天的护士吓了一跳。 “对不起,没听到你过来。”年纪稍大的一个护士说。 “cdc的人一小时左右前离开了。”另一个回答。“我记得他们说是去楼下行政办公室。你可以去那儿看看。” “没关系。”玛丽莎说。“三个病人情况怎么样?” “现在是七个了。”第一个护士说。接着她问了玛丽莎的身份。 “我是cdc来的。”她说,故意不说名字。“你们呢?” “倒霉呀,我们是平时负责这个病区的注册护士。我们过去常常隔离那些抵抗力低的病人,从没对付过这种致命的传染病病人。真高兴你们来。” “一开始是有点害怕。”玛丽莎同情地说,一边大胆地走进护土台。“不过呢,我经历了前三次暴发,都没出事。”玛丽莎没有说出自己的害怕。“病历是在这儿还是在病房?” “在这儿。”年长的护士指了指墙角的架子。 “病人目前状况如何?” “糟透了!我知道这样说不够专业化。可是我还从来没见过更严重的病人呢。我们实行了二十四小时的特别护理。可是不管你怎么想办法,他们还是越来越坏。” 玛丽莎很理解这个护士的沮丧。垂死的病人一般总是叫人灰心丧气的。 “你们有谁知道哪个是最早住院的吗?” 年长的护士走近玛丽莎坐的地方,把病历夹哗啦哗啦翻捡了一番,拣出一份递给她。“亚历克西医生是第一个。真奇了,他居然能拖到今天。” 玛丽莎打开病历。记录的症状都是她耳熟能详的,只是没提到出国旅行、动物实验或跟前三次暴发的联系。她倒是发现亚历克西是眼科主任。玛丽莎心中一惊,难道杜布切克竟然是对的? 玛丽莎不知自己敢在这儿待多久,决定还是马上去看病人。她又套上一层防护服,戴上护目镜,进了病房。 “亚历克西医生神志清醒吗?”她问一个名叫玛丽的特殊护理护士。病人无言地仰躺着,嘴巴张开,凝视着天花板,皮肤已呈灰黄色。这是将死的征兆。玛丽莎在前几次就注意到了。 “他时睡时醒。”护士说。“这一分钟他能说话,下一分钟就没有了反应。他的血压还在下降。人们说他已是一个除了名的病人了。” 玛丽莎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听到不予抢救的指示她总会觉得恶心。 “亚历克西医生?”玛丽莎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病人的手臂。他把头转向她。玛丽莎看见他左眼下方有一大块伤痕。 “听得见我说话吗?” 病人点点头。 “最近去过非洲吗?” 病人摇摇头。 “参加过几个月前在圣迭戈开的眼皮手术会议吗?” 病人的嘴唇动了动,是个不发音的“是”的形状。 看来杜布切克真是对的。这已不是偶然性可解释的了:每次暴发的主要受害者都是参加过圣迭戈会议的眼科医生! “亚历克西医生,”玛丽莎说,小心地选择着字眼。“你有朋友在洛杉矶、圣路易斯或菲尼克斯吗?最近见过他们吗?” 没等玛丽莎说完,病人又回到了无意识的状态。 “他一直是这个样子。”护士说,走到床的另一边,又给他量了一次血压。 玛丽莎犹豫了,似乎是该等几分钟,再试着问他一次。她的注意回到他眼下的伤痕上,问护士是否知道来历。 “他太太告诉我、他被人抢了。”护士回答。接着又加了一句:“他的血压更低了。”她灰心地摇摇头,放下听诊器。 “就在得病前遭抢的吗?”玛丽莎问,希望证实是听清楚了。 “是的。我想他虽然没有反抗,歹徒还是打了他的脸。” 内部电话响了。“玛丽,有一个cdc的医生在你病房里吗?” 护士从送话器那儿朝玛丽莎瞄了一眼,回头说:“是的。” 连续不断的静电劈啪声表明电话还通着。玛丽莎听得见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她在亚历克西的病房里。”另一个声音说:“什么也别说,我马上去找她。” 玛丽莎的心一下子扑通起来。那是杜布切克!慌乱之中她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地方躲藏似的。她想问护士这儿是否另有出路,但一想那会让人觉得太荒谬的,而且也来不及了。她已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 杜布切克进来了,调整着护目镜。 “玛丽?”他问。 “我在这儿。”护士说。 玛丽莎向门口移步。杜布切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玛丽莎站住了。在一个垂死的病人面前拉拉扯扯实在太不像话。知道自己已经违反了不知多少条纪律,她不敢想象结果会怎样。与此同时,她又为自己出于无奈而愤愤不平。 “见鬼了你!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杜布切克咆哮道,紧紧揪住她的一条胳膊。 “你即使不尊重我,也请尊重一点病人。”玛丽莎说,挣脱了手臂,走出病房。杜布切克紧跟而出。她扯下护目镜,脱掉防护服、手套等,扔进收容袋。杜布切克也照样做了。 “你就这样蔑视权威吗?”他追问道,掩饰不住他的愤怒。“难道你认为一切都是儿戏吗?” “我不情愿跟你谈这个。”玛丽莎说。她看得出来,跟杜布切克在这个时候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她朝电梯走去。 “‘不情愿谈’是什么意思?”杜布切克喊道。“你还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吗?”他再次抓住玛丽莎的胳膊,把她拧过身去朝着自己。 “我觉得应该等你稍微冷静一些再谈。”玛丽莎尽可能平静地说。 “冷静一些?”杜布切克怒吼道。“听着,小姐,我明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莫里森医生,让他给你一个强制性的留职停薪处分,而不是什么自由的休假。如果他不答应,我就要求召开一个正式的听证会。” “好哇。”玛丽莎说,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克制。“这些艾伯拉暴发都有一些非同寻常的现象。我觉得你不愿正视它们。或许一次正式的听证会正是我们所需要的。” “滚出去吧,要不我就扔你出去了。”杜布切克咬牙切齿地说。 “不敢当哟。”玛丽莎说。 离开医院,玛丽莎发现自己正在发抖。她痛恨这样的冲突,并且又一次经历了正义的愤怒和犯错的羞愧交织的折磨。她确信自己已接近暴发的真正起因了,可是又不能清晰地理出一个头绪。如果自己的推论连自己也不能满意,又怎能让别人相信呢? 玛丽莎试图在去飞机场的路上再仔细推敲这一推论。可是跟杜布切克冲突的丑恶场景占据了整个脑海,挥之不去。她知道进伯森医院就是冒险,因为她明显地未经许可。西里尔完全有理由发脾气。她只希望能够跟他谈一谈那个奇怪的现象;为什么每个索引病例发病前都遭了抢劫呢? 在等待去亚特兰大的飞机时,玛丽莎用公用电话拨了拉尔夫。他马上接了电话,说一直在挂念她。打了几次电话没人接,还去她家看了一次。他问她这一阵子都在哪儿,装得对她没说一声就走了而气愤万分的样子。 “我先去了华盛顿,现在是在费城。”玛丽莎说明道。“不过我正要回来了。” “你去费城是因为新的艾伯拉暴发吗?” “是的。”玛丽莎说。“我们上次谈过之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情。说来话长,不过最基本的是,我照理不该去,杜布切克抓住了我,气得发疯。我恐怕会失去这份工作了。你知道有什么人会要一个还没被雇用过的小儿科医生吗?” “没问题。”拉尔夫轻声笑着说。“我可以就在这儿的大学医院里给你一个工作。你的飞机航班号是多少?我去机场接你。我想听听,什么事那么重要,叫你匆匆而去,连我也不告诉一声。” “谢谢啦,不过不必麻烦你。”玛丽莎说。“我的本田在机场等着我呢。” “那么回家路上来我这儿弯一弯吧。” “那可能太晚了吧。”玛丽莎一边说,一边又想,恐怕到拉尔夫家是比回自己家更令人愉快。“我打算到cdc过一过,趁杜布切克不在做一点事情。” “那又不像是好主意。”拉尔夫说。“你想做什么?” “相信我,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玛丽莎说。“就是进一次特级控制实验室。” “记得你还没拿到许可呢。” “我会有办法的。” “我的意见是别惹cdc了吧。”拉尔夫说。“你的大部分麻烦都是由进那个实验室引起的。” “我知道。”玛丽莎承认说。“不过无论如何我得去一次。艾伯拉之谜逼得我快疯了。” “随你的便吧。不过事后还是来一下。我等着你。” “拉尔夫,”玛丽莎叫了一声,鼓足勇气提出这个问题。“你认识议员马卡姆吗?” 片刻的沉默。“我认识他。” “你捐过钱帮他竞选吗?” “多奇怪的问题啊!这是长途电话呀!” “有没有吧?”玛丽莎坚持问道。 “有。”拉尔夫说。“捐过几次。我赞同他在许多医疗问题上的观点。” 再次答应了晚上去看他,玛丽莎才挂上电话,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她很满意自己能开口问马卡姆这个问题,也更高兴拉尔夫那么直率地承认他捐过钱。 然而飞机一起飞,不安重回她的心头。那个在脑海深处尚未定型的推断是那么可怕,她真不敢让它正式出生。 更可怕的是,她开始怀疑,会不会她的家被人闯入,小狗被杀害也不是像她先前所认为的那样,只是一种偶然事件了 第11节 5月20日晚 玛丽莎离开飞机场,直奔塔德的住处。她觉得出其不意地登门比较有利,所以,尽管已过了九点,她也没有先打个电话。 在塔德的公寓门前停下车,玛丽莎看到二楼起居室的灯还亮着,心中暗暗高兴。 “玛丽莎!”塔德打开前门,喊了一声,手中握着一份医学杂志。“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要看屋里的主人呀。”玛丽莎说。“我正在调查人们喜欢哪一种牌子的花生酱。” “你是开玩笑吧。” “当然是啦。”玛丽莎嗔怒道。“你是让我进去呢,还是就让咱们这么在门外站一夜?”玛丽莎的泼辣叫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对不起,”塔德说,往旁边挪了挪。“进来,进来。” 他的公寓门是开着的,所以玛丽莎上了楼梯,先他进了屋。扫了一眼门厅里的书架。实验室的出入证还在那儿。 “我整天都在给你打电话。”塔德说。“你去了哪里?” “出了一次门。”玛丽莎含糊其词地回答说。“又是一个有趣的日子。” “听人说你被调出特殊病原体组了。”塔德说。“后来又听说你休假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玛丽莎说,一屁股坐进塔德那松软的沙发。他的猫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跳上她的大腿。“费城的情况怎么样?是艾伯拉吗?” “恐怕是的。”塔德说,挨着她坐下。“电话是星期天来的。我今天早上收到样品,里面满是病毒。” “是同种的吗?” “那要等些时候才能知道。”塔德说。 “你还相信它们都是来自圣迭戈的眼科会议吗?” “我不知道。”塔德有点生气地说。“我是病毒学家,不是流行病学家。” “别生气。”玛丽莎说。“不过并非得是流行病学家才能看出蹊跷来的呀。你知道我为什么被调开吗?” “我猜是杜布切克要求的。” “不对。”玛丽莎说。“是一个国会议员,德克萨斯州的马卡姆,直接打电话给莫里森医生的。他是决定cdc经费的委员会成员。所以莫里森医生只好服从。但是这真让人不可思议,是不是?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流行病调查员呀!” “这我同意。”塔德说。他越来越紧张了。 玛丽莎伸手放在他肩上。“怎么啦?” “这一切都叫我担心。”塔德说。“我喜欢你,这你是知道的。可是麻烦似乎缠上了你,而我呢又正好喜欢这一份工作,因而不愿被牵扯进去。” “我不愿意牵连你,不过需要你的最后一次帮助。这也是我这么晚来这儿的原因。” 塔德摆脱了她的手。“请别再叫我违反任何纪律了吧。” “我得再去一次特级控制实验室。”玛丽莎说。“只要几分钟就成。” “不行!”塔德明确地说。“我不能再冒这个险了。对不起。” “杜布切克不在城里。”玛丽莎说。“这个时候那儿不会有人的。” “不行。”塔德说。“我不愿意做了。” 玛丽莎看得出来他已下定决心。“好吧,我理解。” “真的吗?”塔德说,很惊讶她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真的,不过即使你不带我去,至少也得弄点什么东西让我喝喝吧。” “当然可以。”塔德说,热切地想讨好她。“啤酒、白葡萄酒,说吧,你喜欢什么?” “啤酒吧。”玛丽莎说。 塔德消失在厨房里。玛丽莎听见冰箱打开的声音,便起身飞快地踮着脚走到前门,扫了一眼书架,欣然发现塔德有两张出入证。他大概不会发现她借去一张的吧!她一边想,一边抽了一张放进口袋。塔德拿了啤酒进来时,她已回到沙发上了。 塔德给了她一瓶滚石牌啤酒,自己留了一瓶。他还拿出一袋炸土豆片,打开了放在咖啡桌上。玛丽莎为了哄住他,便问他最近的研究怎么样。但是她显然并没十分在意他的回答。 “你不喜欢这个牌子的啤酒吗?”塔德看她几乎没有碰,便问道。 “不是。”玛丽莎打了个阿欠。“大概是太累了吧。我想我该走了。” “你可以留在这儿过夜。”塔德说。 玛丽莎站起身,说:“谢谢。我还是回家吧。” “真抱歉,不能带你去实验室了。”塔德说,弯下身子吻她。 “我理解你的难处。”玛丽莎说。她没让塔德来得及搂住她的腰便出了门。 塔德在门口直等听到大门关上了才回到自己的公寓。他一方面高兴自己有毅力抵制了她的诱惑利用,一方面又为让她失望而去而难过。 在他站的地方正好能看见放出入证和钥匙的书架。他一边想着玛丽莎,一边却才发觉有一张出入证不见了。他仔细搜寻了从口袋里掏出的一堆杂物,又查了书架的上下层。那张备用出入证不翼而飞了。 “真该死!”塔德咒了一句。当玛丽莎那么轻易地放弃要求时,他就应当想到会有什么花招的。他打开门,奔下楼梯,来到街上,希望还能赶上她。可是街上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湿闷的夜晚连一丝微风也没有。树叶都无精打采地垂着。 塔德回到屋里,考虑该怎么办。他看了看时间,然后走向电话机。他是喜欢玛丽莎。可是她也太过分了。他拿起听筒,拨了一个号。 玛丽莎开车来到中心,心中希望杜布切克还没有警告过门卫她已经不在病毒部工作了。但是当她出示工作证时,值班门卫只笑了笑,说:“又要加班哪!”还算运气!不过作为预防,玛丽莎还是先到了自己办公室,以防门卫会盯着自己。她打开电灯,在办公桌边坐下,等了一会。走廊里并没有脚步声。 桌上有几封信。两封是药厂的广告。第三封是南湾市实验设备制造厂来的。玛丽莎打开信。推销员先谢她关心他们的3型hepa控制罩,说这种设备只应顾客的订购而造。如果她感兴趣,应该雇一个擅长医疗建筑的建筑商。最后他回答了促使玛丽莎写这封信的问题。他们去年只卖了一套这种设备。订货人是乔治亚州格雷森的专业实验室。 玛丽莎看看墙上的美国地图。那是这个办公室的前主人挂的,她一直没费神去取下来。她仔细找遍了乔治亚州也没找出格雷森来。她又搜寻自己的抽屉。记得曾有一份乔治亚州的公路图的,只是不知放哪儿了。最后她在文件柜里找了出来。格雷森是一个小镇,位于亚特兰大以东,有几个小时的车程。他们要3型hepa控制罩搞什么鬼呀! 玛丽莎把公路图放回文件柜,把信塞进口袋,又看了看走廊,还是静悄悄的。电梯仍停在这一层,没人用过。她想是该行动的时刻了。 玛丽莎沿楼梯下了一层,离开主楼,跨过天桥到了病毒楼。看到楼里没有一间办公室有灯光,她心中暗喜。经过杜布切克的办公室时她吐了吐舌头。这不免有点小孩子气,但也能令她满足。转过拐角,迎面就是那扇密封安全门了。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塞进塔德的出入证,打进他的代码:43-23-39。一阵叽叽咯咯的机械声响过,厚重的钢门缓缓地开了。她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液味。 玛丽莎的心咚咚地跳着,跨过门槛。仿佛在进入一间恐怖屋,她的心头一阵不安。黯淡的灯光投射在两层楼高的洞穴里,令人眼花缭乱的管道和它们的阴影交织着,宛如一张巨大的蜘蛛网。 照塔德前两次做过的那样,她打开进口处边上的小木柜,合上电闸。电灯亮了,通风设备也开动了。机器声比她记忆中的要响,地板都颤动起来。 孤身一人,未来主义色彩的实验室比她记忆中的更骇人。她知道自己是在缓刑期间再犯法,无异是罪上加罪,因此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方能继续下去。只是每一秒钟她都在担心被人发现。 她用湿漉漉的手握住通往更衣室的密封门转盘,试了一试。它纹丝不动。最后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它转开。密封门伴着噬噬声打开了。她钻进去,门在身后自动合上,发出一种沉重的不祥之声。 穿消毒衣时,她觉得耳鼓膜胀胀的。第二扇门比较容易打开。可是越没有问题,她越是担心自己真正在冒的险。 房间里挂着二十来件尼龙隔离服。她找到了最小的一件,却发现没有塔德帮忙很不容易穿上。等最后拉上拉链时,她已经浑身是汗了。 到了配电盘前,她只打开主实验室的灯。她可不想去那个动物区。随后她提着输气管,穿过消毒室和最后一道密封门,来到主实验室。 第一件事是在合适的接头上连上输气管,让新鲜空气吹鼓密封服,吹干面罩上的雾气。她爱听那噬噬的送气声。没有它,四周的沉寂压抑难忍。看清楚了自己在各种科技设备中的位置之后,她找到了那只冰箱。这时她后悔没有打开所有的灯了。实验室远端的阴影给致命的病毒制造了一种邪恶而凶险的背景,益增她的恐惧。 充满气的密封服臃肿笨重。她只好晃着两条腿向冰箱走去。时至现在她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有那么多高科技的最现代化的设备,致命的病毒却被放在这么一个普通的家用设备中。它在特级实验室里的地位就跟一架老式的加法机出现在一个电子计算机展销会上一样格格不入。 还有几步就到了。玛丽莎停了一停,看着左边的密封门。自从知道了病毒并没有放在那里面之后,她一直猜不透它保护的是什么东西。她紧张地伸手去拉门栓。门一开,一股雾气冲了出来,叫她觉得仿佛置身于一团冻云之中似的。门紧接着在她的输气管后面自动弹回,把她关进一团黑暗。 等眼睛适应了,她才找到开关,打开了头顶的灯。一支温度计正好在开关边上。她弯下身,费了好大劲才辨认出它显示着摄氏零下五十一度。 “我的上帝!”玛丽莎惊叫一声,明白了雾气的来源。室温空气碰到这么冷的温度,它所含的水分马上升华为冰了。 转过身,她面对浓雾,一边朝里走,一边用手臂赶动雾气。一个鬼怪似的形象立即跃入眼帘。她尖叫一声。叫声在密封眼里回荡不已,更添怪异感。一开始她还真以为见了鬼,然后才认出了那是什么,反而更加胆战心惊。那是一排冻僵了的裸尸,在缭绕的雾气中时隐时现。开始她以为他们是自己站成一排的,马上发现不对。像用来上解剖课的尸体一样,他们被用卡钳似的器具穿过耳道悬挂着。走近一点,她认出了第一具尸体,立刻觉得要昏倒。那是她在菲尼克斯见过的印度医生。他的脸如今冻成了一具表情极为痛苦的面具。 玛丽莎无意细数,估计那儿有半打以上的尸体悬挂着。右边是猴子、老鼠的死尸,同样冻成了怪诞的形状。玛丽莎虽然知道这样的冷冻对大体标本的病毒研究是必要的,不过没有料到这一幕是那么可怕。难怪塔德不鼓励她进来了。 退出这间屋子,关了灯,合上门,插好栓,她仍抖个不停。半是真正的寒冷,半是恶心恐怖。 尝到了好奇的苦头,玛丽莎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冰箱上。尽管有密封服的不便和本身的颤抖,她还是很容易地排出了自行车锁的号码,开了锁。倒是那条链子花了她不少时间。它纠缠成一团,叫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把手。最后她成功地掀开了盖子。 抹净了盖子内面的冰霜,她试着破解索引号码。病毒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艾伯拉,扎伊尔76”之后是“97,ell-e48,f1-f12”。玛丽莎猜想,第一个号码是盘号,随后的号码指示病毒在盘中的位置。每个盘子里至少有一千个样品。这就是说,扎伊尔76有五十个。 玛丽莎小心翼翼地提出97号盘,放在最近的一个柜台上。盘里是一条条细槽,每个槽里都有一个一头黑的小瓶。她既放心又失望。她查到扎伊尔76的病毒,拿出elf号样品。瓶里的小冰球看上去无毒无害。但她心里明白,它包含着千百万病毒。解冻之后,只要其中的一两个便能杀死一个人。 把小瓶放回槽里,再拿起下一个,检查小冰球是否完好。就这样按顺序看下去。一切正常。到最后她拿起e39号时,却发现小瓶是空的! 她匆匆检视了剩下的小瓶,发现都正常之后,拿着e39号举向灯光,眯着眼透过面罩再次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毫无疑问,瓶里什么也没有。某个研究员有可能放错样品,但样品瓶里毫无理由会是空的。于是,她难以启齿的担心被证实了:出于偶然的事故,甚或是故意的误用,cdc的一个充满非洲病毒的小瓶是暴发的来源! 突如其来的一阵响动惊醒了玛丽莎。通向消毒室的密封门上的转盘在转动!有人来了! 一阵恐惧令玛丽莎几乎瘫痪。好一会儿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等醒过神来,她立刻把空瓶放回铁盘,又把铁盘放回冰箱,盖上盖。她想跑,可是无处可去。想躲到动物笼那儿一片黑暗的区域去,可是来不及了。已经听得见密封门开启的惨噬声了。两个人走进来。尼龙密封眼掩盖了面目,叫她无法辨认。只见其中个子较小的一个好像熟悉这个实验室,正向大个子同伙示范怎样接上输气管。 玛丽莎还吓呆在原地。有一线可能他们是cdc的研究人员来检查正在进行的实验。这一线希望马上破灭了。她发觉这两个人是直接朝她走来的。那个小个子手握一支注射器。他的同伙摇摇摆摆移动着,一个胳膊肘弯成一个奇怪的角度。这又搅动了玛丽莎一个不愉快的记忆。 玛丽莎想看清他们的脸。可是面罩的反光使她一无所获。 “布卢门撒尔吗?”小个子问。那是刺耳的男性嗓音。他伸出手,粗暴地把玛丽莎扭向灯光。看来他认出了,因而向同伙点点头,后者便伸手解她的拉链。 “不!”玛丽莎尖叫起来。她这才意识到这两人并非警卫人员。他们要袭击她了,就像上次在她家那样。她从冰箱上抓起自行车锁链,竭尽全力甩了过去。片刻的混乱正好让她解下输气管,奔向动物区。 大个子转眼追了过来。正当他要扑住玛丽莎的时候,却被自己的输气管牵住了,就像一条被铁链拴住了的狗一样。 玛丽莎尽快地在黑乎乎的过道里移动。两边是高叠的动物笼子。受惊的猴子、老鼠、小鸡,还有天知道什么鬼东西,吱吱喳喳叫成一团。困在实验室这么大一块地方,她只有挺而走险了。为了牵制追敌,她打开了猴笼。那些病得稍轻的猴儿立刻四处逃窜。可是很快她就发觉呼吸变得困难了。 在一片漆黑中找个接头并非易事。她好不容易摸到一个,接上,干燥凉爽的空气立刻叫她精神一振。显而易见,那个大个子不习惯这个实验室。不过她并不觉得这对她有多少好处。她移到一排笼子的尽头,找到一个能看清实验室主要部分的地方。背对着灯光的大个子像一座巨大的鬼影向她移来。她没法判断是否被他看见了,只好一动不动,心里念咒似地催他转向另一条过道。可是他不偏不斜地直冲她走来。玛丽莎不由得毛骨悚然。 伸手解下输气管,她想逃到这一排笼子的另一侧去。没等她来得及动身,大个子一把抓住了她的左胳膊。 玛丽莎仰起头,看见的只是灯光在那人面罩上的耀斑。他力大无比,任何反抗似乎都无济于事。然而越过他的肩头,玛丽莎看见一个红色的铁闸,上面写道;急救闸。 绝地逢生,玛丽莎伸出自由的右手,拉下了铁闸。顿时警报声大作,消毒水倾盆而下。浓密的水汽使整个实验室伸手不见五指。那个家伙一阵颤抖,松开了手。玛丽莎倒在地上。这一来她发现自己能在垫高了的笼子底下爬行,便匍伏着向别处转移,心中希望爬行的方向正好是朝着主实验室的。爬了一阵,她站起来凭着感觉朝前走。没人停闸,消毒淋浴显然还将继续一阵。只是她的呼吸已艰难万分。她需要接新鲜空气了。 一条黑影跳到她眼前。她差点叫出声来。只是一只慌不择路的猴子。它跳上她的肩头,歇了片刻,才从尼龙服上滑下去,一眨眼便不见了。 玛丽莎气喘吁吁地举手沿着管道摸索着行进。摸到一个接头了。她接上输气管。 透过警报声,她听见隔壁的通道里一阵稀里哗啦的骚动,接着是沉闷的喊叫。她认为那一定是大个子找不到接头,慌了手脚。 玛丽莎估计另一个家伙一定会去救他,便孤注一掷,解下输气管,双手前伸,像个盲人似地向灯光处移动。不久亮度开始均匀起来。她料想自己到了实验室的中央,于是移向墙壁,一下子撞上了那个冰箱。她记得冰箱上方有一个接头,便摸索着接上输气管,猛吸了几口气,再摸索着走向出口。摸到门,抽去栓,拉开。一分钟之后,她已身在消毒室了。 因为已被消毒水浸透,她就不等通常的消毒淋浴结束,来到下一个房间,费力地脱下密封服,再跑向下一个房间。在那儿,她把消毒衣柜移过去顶住密封门。她并不指望这样能堵死歹徒,只要能耽误他们几分钟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匆匆套上便服。拉下所有的电闸。于是,连更衣室也一片漆黑,通风设备也被关掉了。 一出特级控制实验室,玛丽莎就连奔带跑地过了病毒楼和天桥,两步一跨下了通往底层的楼梯。穿过主楼大厅时,她先深深吸了一口气,力图使自己看上去轻松自然。左边,警卫正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话,向什么人解释说,有一个生物报警器响了,而不是防盗报警器。 她知道,歹徒既然企图杀害她,就不可能再要求警卫的协助了。可是在签出时,她还是禁不住浑身发抖。她听见警卫跟对方说,已经让总机找病毒部负责人了,接着他挂断了电话。 “嗨!”玛丽莎正向大门走去,只听警卫大喝一声。她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离大门只有五、六步之遥了,跑吧!接着她听见警卫说:“你忘记写时间了。” 玛丽莎大步退回去,忠实地写下时间。片刻之后,她来到门外,奔向自己的汽车。 直到去拉尔夫家的半路上,她才停止颤抖,能静下心来清理自己可怕的发现。冰冻艾伯拉球的遗失不可能是偶然事件。它的种系正眼最近的三次暴发的病毒一致。有人正在使用这些病毒,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致命的疾病在互不相关的时间地点传染给医生和医院。 从e39号瓶中逸出的样品就是美国艾伯拉暴发的神秘源泉。这既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有那么长的潜伏期,又能回答为什么这种病毒易于变异,而三次暴发中发现的病毒都是同种。更可怕的是,有人不愿此事为人所知,所以她被调出艾伯拉组,又差一点被谋杀。最叫她害怕的是,只有能进入特级控制实验室的人,也就是cdc的工作人员,才能进去找她。都怪自己太慌张了,没有在签出的时候看一看,是谁刚才签进了。 她已到了拉尔夫家所在的街。尽管渴望向他倾诉自己的恐惧,再一想,把他牵连进去未免太不厚道。她已经利用了塔德的友谊了。等第二天他发现她的名字出现在登记簿上,恐怕再也不会理睬自己了。她希望那两个歹徒不会说出她在实验室里,因为那样也会暴露他们谋害她的企图。当然,她也无法完全放心。谁能保证他们不编造一个圆满的谎言来解释发生的事件呢?到时候一定是她和他们各执一词。而到了明天,她的话在cdc会一文不值的。这一点她心中有底,因为她敢肯定,明天一早,亚特兰大的警察就可能四处搜寻她了。 她想起衣箱仍在车子的行李箱中,于是就去了最近的汽车旅馆。进了房间她立刻打电话给拉尔夫。电话铃响了五声,他才睡意蒙陇地接了。 “我等你等到实在熬不住才去睡下。”他解释说。“你为什么没来呢?” “说来话长。”玛丽莎说。“此刻解释不了。不过我真的碰到大麻烦了,弄不好得需要一个好的刑事律师。你有熟悉的吗?” “我的上帝!”拉尔夫说,睡意似乎顿消。“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吧。” “我不愿意把你也牵连进去。”玛丽莎说。“不过我敢说情况已相当严重。眼下我还不能向当局投案,所以只好当逃犯了。”玛丽莎苦笑了几声。 “你为什么不到我这儿来呢?”拉尔夫说。“这儿总是安全的呀。” “拉尔夫,我是真心不愿牵连你。但我确实需要一个律师。你能帮我找一个吗?” “当然能啦。”拉尔夫说。“我会尽力帮助你的。你现在在哪儿?” “我会再跟你联系的。”玛丽莎含糊地回答说。“谢谢你,我的好朋友。” 玛丽莎按下座钮切断了拉尔夫的电话,又鼓起勇气拨了塔德的号码,想赶在他从别处知道她拿了出人证之前先道个歉。电话响了数声没人接。她泄气了,决定不去吵醒他。 玛丽莎从口袋里拿出实验设备制造厂的来信,抚平了。格雷森将是她的下一个目的地 第12节 5月21日 玛丽莎虽然筋疲力尽,还是睡不熟,一夜恶梦连连,在光怪陆离的环境中不断被人追逐。等到晨曦射入窗户唤醒了她,这才如释重负。朝外一看,有个人正往自动售报机里放当天的报纸。等那人一走,她立刻跑出去买了一份《亚特兰大宪法报》。 没有关于cdc的报道。但是电视的晨间新闻播到一半时,说疾病防治中心出了事故。没有提特级控制实验室,只说有个技工因为吸入了消毒液,被送到艾默里大学医院治疗后出了院。接下来是电话访问西里尔-杜布切克医生的画面。玛丽莎倾过身去,扭大了音量。 “就只有这个技工受伤。”杜布切克说。他的声音听上去生硬刺耳。玛丽莎不知道他是在费城还是在亚特兰大。“急救系统因为意外而启动了,不过一切都已在控制之中了。我们正在寻找与这一事故有关的玛丽莎-布卢门撒尔医生。” 播音员接着说,如果有人知道布卢门撒尔医生的行踪,请通知亚特兰大市警察局。随后的三十来秒钟,屏幕上出现的是玛丽莎附在cdc工作申请书上的照片。 玛丽莎关上电视。她没有料到会重伤袭击者,所以大为不安,虽然那人试图伤害自己。塔德说得不错,麻烦真是接踵而至哟。 虽然玛丽莎说过自己成了逃犯,那只是个比喻。如今听到播音员征求她行踪的消息,才意识到真是不幸而言中了。至少在亚特兰大的警察看来,她是一个通缉犯了。 玛丽莎匆匆收拾了东西,想赶快离开旅馆。在登记处注销房间时,她分分秒秒地紧张不安。她的名字白纸黑字就暴露在那个职员眼前。不过那个人只说了句:“祝你愉快!” 她在霍华德-约翰逊1匆匆喝了一杯咖啡,吃了一个烤面包围,然后去银行。这家银行开门倒早。她去的是免下车取款处,以防出纳员看过了晨间电视新闻,认出她来。不过那人跟平素一样漠不关心。她提出了所有的四千六百五十元存款。 1美国一家著名的旅馆一餐馆连锁店。 口袋里有了现钱,她略微放心了。她打开汽车收音机,开上通往七十八号州际公路的弯道,上路去乔治亚州的格雷森了。 这段路不难走,只是比她预料的长。两边的景致平平常常,只有一处地理奇观,叫做“石山”,其实是一块圆滑的花岗岩高耸在树木苍翠的乔治亚山上,像小孩屁股上的胎记。过了斯奈维尔镇,玛丽莎转上朝西北的八十四号州际公路。两边的景色越来越富于乡间色彩了。不久,她终于看到一块标志,写着:欢迎你到格雷森。可是牌子上满是窟窿眼,仿佛有人用它做靶子练过枪法似的,从而减少了那句话的诚意。 小镇本身恰如玛丽莎想象过的那样。主街两旁排列着十来座砖木结构的建筑。有个破产了的电影院。最大的商店看来是五金行和食品铺。在一个拐角,一家花岗岩贴面的银行顶上竖着一个罗马字母大钟。这样一个小镇居然需要一个3型hepa控制罩,岂不怪哉! 街上冷冷清清。玛丽莎缓缓驶过,没有发现一座新的商业建筑,于是想到那个专业实验室大概是在镇外不远处了。她本来应该打听一下的。可是向谁打听呢?她当然不愿拜访当地的警察局。 到了街的尽头,她转头往回开。看见一家杂货店同时挂着邮局招牌。 “专业实验室吗?噢,那是在城外布里奇路上。”店老板一边回答,一边在织物相介绍一个顾客看棉布。“你转头开,在消防局那儿向右拐,过了帕森溪再向左拐。你不会错过它的。那儿除了牛之外就只有它了。” “他们是干什么的呢?”玛丽莎问。 “鬼才知道呢,”老板回答。“鬼才管它呢。他们是好顾客,照价付钱。” 玛丽莎按老板的指示出了镇。他说得一点不错。放眼四顾,除了牛群之外一无所有。过了帕森溪,连铺过面的路也没了。她开始疑惑,自己是不是在进行徒劳无益的搜索。然而泥路进入一片松林之后,她看见前方有一幢房子了。 砰地一声,她的本田跃上了柏油路。路面渐行渐宽,通上一个停车场。那儿有两辆车。一辆是白色的箱型车,两侧有“专业实验股份有限公司”的标志。另一辆是奶油色的奔驰牌轿车。 玛丽莎傍着箱形车停下。房子是尖顶,墙面镶着镜面玻璃,映出迷人的树景。玛丽莎走向前门,一阵松树的清香扑面而来。她拉了一下门,纹丝不动。又试着推一下,看来是锁住了。退后一步,寻找门铃,没有。敲了两下,声音太轻,里面的人不会听到。她于是放弃了从前门进去的念头,向后绕去。到了第一个窗口,她拢起双手,想透过镜面玻璃朝里看。什么也看不见。 “你知道你这是非法侵入吗?”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 玛丽莎心虚地垂下了手。 “这是私人地产。”一个矮胖、身穿蓝制服的中年男子出现了。 “嗯……”玛丽莎哼道,竭力想找出一个理由来。那人剃着小平头,肤色紫红,完全是个五十年代电影中的乡巴佬模样。 “看见那块告示牌了吗?”他指着停车场的牌子说。 “看见了。”玛丽莎承认说。“不过,我是一个医生……”她半途停住了。一个医生也没有权利破坏他人的隐私呀。她赶紧拐弯说:“因为你们这儿有个病毒实验室,我想问问你们是不是做病毒诊断。” “你怎么知道这儿是个病毒实验室?” “听说的。” “那你准是听错了。我们只做分子生物学实验。因为害怕工业间谍,我们不得不十分小心。你最好还是走吧,除非你愿意我请警察来。” “那倒不必了。”玛丽莎最不想见的就是警察了。“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有意来捣乱的,只想看看你们的实验室。是不是能安排一次参观呢?” “决不可能。”那人斩钉截铁地说。他带玛丽莎到车旁,两人的脚步在碎石路上吱嘎作响。 “跟什么人联系我才有可能参观呢?”玛丽莎一边滑入驾驶座,一边问。 “我就是这儿的头。”那人干脆地说。“你还是乖乖地走吧。”他退后一步,等玛丽莎离开。 玛丽莎无计可施,只好发动汽车。她挤出一丝笑意,表示再见。可是那人仍然铁青着脸,监视着她开向格雷森。 目送玛丽莎的本田消失在松林中,那人气呼呼地摇摇头,转身走向屋子。前门自动开了。 屋内跟外表一样现代化。他走过一小段镶着瓷砖的走廊,进了一间小小的实验室。室内一头是办公桌,另一头是个密封门,跟cdc通向特级实验室的一模一样。门后想必就是装备有3型hepa过滤系统的实验台了。 另外有个人坐在办公桌旁,玩弄着一个铁纸张夹,把它扭来扭去。看见穿制服的进来,他抬起头说:“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让我来对付她呢?”他一说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直流。他举起一方手帕捂住嘴。 “我们拿不准是不是有人知道她来这儿。”穿制服的说。“用用脑子,保罗。你有时候真叫我害怕。”他拿起电话,毫无必要地用力敲打出要打的号码。 “杰克逊医生办公室。”一个清脆欢快的声音响起。 “我要跟医生说话。” “对不起,他正在看一个病人。” “小乖乖,哪怕他在看上帝也请他来接电话。” “我该告诉他是谁来的电话呢?”那个秘书冷静地说。 “你就说是医德委员会主席好了,我不在乎,只要他来接就行。” “请稍候片刻。” 他回头冲着办公桌说:“保罗,把柜台上那杯咖啡递给我。”保罗把扭得不成样子的铁夹扔进废物篓,费劲地移出椅子。他高高大大,左胳膊从肘关节起弯成一个固定的角度。那是他小时候被警察打了一枪留下的纪念。 “是哪一位呀?”乔舒亚-杰克逊医生在电话另一头问。 “赫伯林。”穿蓝制服的说。“阿尔诺德-赫伯林医生。记得我吧?” 保罗递给赫伯林咖啡,又回到办公桌边,从中间抽屉拿出又一个铁纸张夹。他用手捶着胸脯,清了清嗓子。 “赫伯林!”杰克逊医生说。“我告诉过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往我办公室打电话!” “那个布卢门撒尔小妞刚刚到过这儿。”赫伯林不理杰克逊的责问。“她开着一辆小红车,神气活现地来了。就在她从窗户往里窥视时被我抓住了。” “见鬼!她怎么会找到这个实验室的?”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赫伯林说。“反正她来过了。我马上来见你。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得想办法料理了她。” “不,别上我这儿来。”杰克逊粗暴地说。“我上你那儿去。” “好吧,”赫伯林说。“但是今天就得来啊!” “五点钟左右吧。”杰克逊说完,砰地摔下听筒。 玛丽莎决定在格雷森停下吃午饭。一方面是饿了,一方面她也希望会有人告诉她一些关于实验室的情况。她在杂货铺前停下,进去后在一个老式的冷饮柜前坐下,要了一个汉堡包和可乐。面包是新出炉的,夹着肥厚的百慕大洋葱。不过可口可乐却是由糖浆冲成的。 玛丽莎一边吃,一边考虑下一步怎么办。选择的余地不多。她不能回cdc,也不能去伯森医院。要达到目的只有查出专业实验室用3型hepa过滤系统来干什么了。可是进去检查的机会微乎其微。那个实验室造得简直像一座碉堡。看来该给拉尔夫打电话了,看看是否为自己请好了律师,除非…… 玛丽莎咬了一口腌莳萝,脑海里浮现出停着两辆车的停车场。白色的箱形车两侧印有“专业实验股份有限公司”的字样。“股份有限公司”六个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吃完后,她沿街走向记忆中的一幢办公楼。门是毛玻璃的,上有“罗纳德-戴维斯、律师兼地产经纪人”几个烫金大字。一推门就有铃铛叮叮咚咚响起来。里面是一张零乱的办公桌,但没有秘书。 从内室出来一位男士,穿白衬衫戴领结,系着红色吊裤带,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却又戴着一副老祖父辈用的金丝眼镜。“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他以浓重的南方口音问。 “你是戴维斯先生吗?”玛丽莎问。 “是的。”他把两只大拇指插入吊裤带。 “我有两个简单的问题。”玛丽莎说。“关于公司法的。你觉得能回答吗?” “大概可以吧。”他说,示意玛丽莎进去。 屋里看上去像三十年代电影里的场面。一架台扇缓缓地摇转,吹得纸张沙沙作响。戴维斯先生坐下,仰靠在椅子上,双手托着头说:“你想知道什么?” “如果一个公司是合股的,”玛丽莎说,“像我这样一个普通人能不能找出股东的名字呢?” 戴维斯倾身向前,双肘撑在桌子上。“可能行、也可能不行。”他微笑着说。 玛丽莎哼了一声。看来这一场会谈会像拔牙一样进展艰难。不过没等她重述问题,戴维斯就继续道:“如果一个公司是共有公司,特别是许多股票由律师托管,委托第三者持有的,那就很难查出所有的股东。要是这个公司只是合伙关系,那就很容易。但是不管哪一种,假如你要打官司,总是可以找到公司的服务代理人的。是要打官司吗?” “不是。”玛丽莎说。“只想找点资料。怎样才能知道一家公司是合伙关系还是共有关系呢?” “容易得很。”戴维斯说,又靠回椅子。“只要去一下亚特兰大州政府的州务卿办公室,找到法人部,告诉办事员那个公司的名字,他就能查出来。这是公开的资料。只要这个公司是在乔治亚州组建的,那儿就一定有记录。” “谢谢你了。”玛丽莎说,似乎从黑暗中见到一线光明。“我该付你多少钱?” 戴维斯扬起眉毛,观察着玛丽莎的表情。“二十元吧,除非……” “好的。”玛丽莎递过去一张二十元的钞票。 玛丽莎回到车里,上路回亚特兰大。她很高兴有了一个目标,尽管并不一定能发现什么重要的情况。 她把车速保持在法定时速之下。她可决不愿被警察拦下。即使这样,她还是在四点钟就回到城里。把车停到车库,她步行去州政府。 出现在州府警察面前叫她忐忑不安。踏上大楼前的台阶时,她紧张得出了一身汗,生怕被人认出来。 “布卢门撒尔医生!”果然有人叫她。 她顿时想拔腿飞奔,一转身,看见是cdc的一年轻秘书朝她走来。 “我是艾丽丝-麦克比,在卡布纳拉医生办公室工作,记得我吧?” 玛丽莎想起来了,于是被迫闲聊了几分钟。这几分钟对她来说就像是去地狱走了一遭。幸好麦克比女士对她正遭通缉一事毫不在意。 一找到机会,玛丽莎赶紧道了再见,进入大楼。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什么信息,拿到就走。可惜,在法人部前排着一条长队。她在队伍里等着,耐心在慢慢消退。她不断用一只手挡着脸,自以为这样就能遮人耳目了。 “你有什么事?”终于轮到玛丽莎时,白发办事员问。 “我想了解专业实验股份有限公司的情况。” “它在哪儿?”办事员问,戴上双光眼镜,在电脑上打入公司名字。 “乔治亚州格雷森。”玛丽莎说。 “好。”办事员说。“有了,去年才组建的。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情况?” “它是合伙还是共有公司?”玛丽莎问,试图回忆戴维斯是不是这么说的。 “有限合伙,附属于s项。” “那是什么意思?” “跟报税有关。如果公司亏损,合伙人都能减税。” “有合伙人的名单吗?”玛丽莎问,一时兴奋,忘却了害怕。 “有。”办事员说。“乔舒亚-杰克逊,罗德-贝克……” “等等。”玛丽莎说。“让我记下来。”她拿出笔开始记录。 “好。”办事员说,眼盯着电脑屏幕。“杰克逊和贝克你写下了吧?” “写下了。” “辛克莱-蒂尔门,杰克-卡拉斯,古斯塔夫-斯文生,杜安-莫迪,特伦特-古德里奇,还有医生行动大会。” “最后一个是什么来着?”玛丽莎一边问,一边笔走龙蛇地记录。 办事员重复了一遍。 “一个组织也能是合伙人吗?”她在马卡姆的捐助人名单上见过这个医生行动大会的名字。 “我不是律师,女士。想来总是可以的吧,要不它就不会名列其上了。这儿还有一条,一个律师事务所,名叫库柏、霍奇斯、麦奎林和汉克斯。” “也是合伙人吗?”玛丽莎问,一边记下这串名字。 “不是。”办事员答。“是服务代理人。” “那我不需要。”玛丽莎说。“我不是要跟这个公司打官司。”她划掉库柏和霍奇斯。 谢过办事员,她赶紧回到车库,钻入汽车。她打开公文包,取出马卡姆捐助人名单的复印件。她记得不错。医生行动大会在上面。它既是一个商业公司的合伙人,又是一个保守政客的竞选赞助人。 玛丽莎好奇地查对一下,看还有什么专业实验公司的合伙人也在马卡姆赞助者的名单上。这一下她大吃一惊,他们全名列其中。马卡姆捐助人名单上有地址。于是她更惊讶了,公司的合伙人也来自全国各地。 玛丽莎把钥匙插入点火器,马上又犹豫起来,再看看马卡姆捐助人的名单,发现医生行动大会是列在团体捐助人栏下的。尽管万分不愿意再去州府警察眼皮底下走一遭,她还是咬着牙下车往回走,再排了一次队,见到同一个办事员。她问能否了解医生行动大会的情况。 办事员把名字输入电脑,等了片刻,回头告诉玛丽莎说,“我无法回答你任何问题。它不在这里。” “那是否意味着它没有注册?” “不一定。这只说明它没有在乔治亚州注册而已。” 玛丽莎再次谢了办事员,又跑出大楼。汽车成了她的避难所。她坐了几分钟,思考着下一步做什么。她并没有得到什么资料,好像反而离艾伯拉暴发更远了。但是直觉告诉她,刚刚获悉的一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跟艾伯拉相关。倘若如此,那么医生行动大会就是关键所在。可是怎样才能调查这个从没听说过的组织呢? 她首先想到艾默里医学院图书馆。图书馆员或许知道该从何入手。但她马上又想起跟艾丽丝-麦卡比的邂逅。在这个城里被人认出的机会太大。离开几天会比较好。可是去哪儿呢? 她发动了汽车,忽然灵机一动:美国医学协会!要是她在那儿也找不到有关一个医生组织的资料,那么世界上就根本没有这种资料。何况芝加哥似乎是块安全之地。她朝南开向飞机场,心中希望衣箱中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还能对付。 乔舒亚-杰克逊的大轿车轰隆隆地开过柏森溪上的木板桥,然后一个急转弯,轮胎吱吱地尖叫着,向左开去。柏油路到此为止了,汽车减速时溅起无数小石块。车里,杰克逊的怒气随着开过的里程一起增长。他不愿拜访这个实验室,但是更不愿意让人看见他跟赫伯林一起在城里露面。这个人越来越靠不住了,更糟的是,越来越不可捉摸了。你让他制造一点混乱,他却发动了核子大战!雇用他真是天大的失策。只是木已成舟,后悔也无用了。 到了实验室,杰克逊把车停在赫伯林的奔驰对面。他清楚赫伯林挪用了给他添置技术设备的钱买了这辆高级轿车。多大的浪费啊! 他来到实验室正面,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幢醒目的建筑花费了多少钱。医生行动大会简直是为阿诺尔德-赫伯林建造了一座个人纪念碑!可是得到了什么回报呢?数不清的麻烦!只因赫伯林是一个狂人。 咔嗒一响,门开了。杰克逊走进去。 “我在会议室里。”赫伯林喊道。 杰克逊知道赫伯林指的是哪一间。不过那决不能算什么会议室。他在门前停了一停,看一眼高高的天花板,玻璃幕墙和硬木家具。两张名牌大沙发面对面放在一条巨大的中国地毯上。此外没有其他家具了。赫伯林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 “我希望要谈的是重要的正经事。”杰克逊说,抢了主动权。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从外表上看截然不同。赫伯林身材矮胖,面孔肿胀,五官粗糙。杰克逊高高瘦瘦,脸像苦行僧。两人的衣着反差更大。赫伯林是蓝工作制服,杰克逊是条纹西装。 “布卢门撒尔早上就在院子外面。”赫伯林说,朝后指了指,以加强效果。“当然她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不过来者不善。必须干掉她了。” “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杰克逊厉声说。“而且不止一次!第一次在她家。第二次就是昨夜在cdc。每次你和你的打手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所以我们想再试一次。可是你又把它取消了。” “你说的一点不错,因为我发觉你要给她来艾伯拉了!” “为什么不呢?”赫伯林冷冷地说。“反正她已经接触过艾伯拉,不会有人怀疑的。” “我不愿意亚特兰大有艾伯拉暴发。”杰克逊说。“那玩艺叫我害怕。我自己一家老少都在这儿呢!那个女人留给我们处理吧。” “喔,当然。”赫伯林不无讥讽地说。“你把她从特殊病原体组调开时就曾这么说。可是她依然威胁着我们的整个计划。我的意思是除掉她。” “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呢!”杰克逊恐吓道。“追根寻源,当初你如果按使用流感病毒的计划行事,我们也就不会陷在目前的困境里了。自从知道你擅自动用了艾伯拉,我们每一天都提心吊胆。” “哟,又唱起老调来了。”赫伯林不屑地说。“你听说里克特诊所关了门不是兴高采烈吗?如果医生行动大会真想破坏公众对预付保健业日益增长的信心,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原计划唯一不同的是我进行了一些实地研究,以省去好几年的实验室研究时间。” 杰克逊研究着赫伯林的表情,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个精神变态者,可恶之极!可惜这个认识得来已迟。那个计划一经实施便欲罢不能了。当初医生行动大会执行委员会建议实行时,听上去多么简单易行啊! 杰克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管多么愤怒,他也得控制住自己。“我告诉过你几十遍了。医生行动大会并不满意你的大作。相反,被损失了如此众多的生命而震惊了。那不是我们的初衷。你是知道的,赫伯林医生!” “放屁!”赫伯林吼道。“即使是用原先计划用的那种流感病毒,也是会死人的呀。死多少人你们会默许呢?一百个吗?再说不必要的手术、不合格的医生导致了多少人死于非命,你们这帮富有的私人医生怎么又视而不见呢?” “我们并没鼓励不必要的手术或认可低能的医生呀!”杰克逊反驳说。他对这个精神变态者几乎忍无可忍了。 “可你们屁事也没做会阻止呀。”赫伯林不以为然地说。“我从未相信过你和医生行动大会告诉我的那些谎言。什么你们关心的是美国医疗业日益严重的背离传统价值的趋势呀,滚你妈的蛋吧!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们的经济利益罢了。突然之间,医生太多了,病人倒少了。你们怎么不担心呢?我跟你们合作的唯一原因是你们给了我这个实验室。”赫伯林挥了一下手。“你们要使预付保健业的形象丑化,我办到了。唯一的区别是我按自己的理由、用自己的办法去做的罢了。” “但是,”杰克逊喊道。“在里克特诊所的暴发之后,我们就命令你停止了。” “不过是半心半意的吧,我必须补充这一点。”赫伯林说。“你们还是欣赏那种结果的。不仅是里克特诊所垮了,加州的预付保健计划的顾客也五年来第一次减少了。医生行动大会偶尔也会感到一丝良心不安,但基本上你们是满意的。我呢,证明了自己的理论。尽管缺乏疫苗和治疗办法,艾伯拉还是最出色的生物武器。我证明了在小规模的人群中,它既容易引发,也相当容易控制,而它的传染性又是所向无敌的。杰克逊医生,我们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所要的结果,皆大欢喜。现在唯一要做的是料理这个女人,别等她惹出真正的麻烦来,那就悔之晚矣!” “我再次,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杰克逊说。“我们不愿再用艾伯拉了。这是命令!” 赫伯林哈哈大笑起来。“杰克逊医生,”他倾身向前说。“我得出一个明确的印象,你是在睁眼说瞎话!医生行动大会不再有资格对我发号施令了。你们认识到要是事实大白于天下,你们的职业生涯会怎么样吗?告诉你,除非让我用我的办法来对付那布卢门撒尔,这个‘要是’就将变成事实!” 杰克逊内心的良知挣扎了片刻。他想掐住赫伯林的脖子,制他于死地。但是他又知道这个家伙说得不错。医生行动大会的手脚已被缚住。“好吧,”他勉强地说。“对布卢门撒尔,你觉得怎么办好就怎么办吧。只是一,不用告诉我;二,不要在亚特兰大使用艾伯拉。” “好嘞!”赫伯林笑眯眯地说。“如果能让你的良心安宁,我两条都答应。不管怎么说,我是一个非常通情达理的人嘛。” 杰克逊站起身来。“还有一件事,我不许你给我办公室打电话。事不得已,用私人线路打我家里。” “没问题。”赫伯林说。 亚特兰大至芝加哥的航班很多,玛丽莎只需等半个小时,就有一班飞机可坐。她买了一本迪克-弗朗西斯1的小说,可又定不下心来读它。最后她决定还是打个电话给塔德,至少试着这个歉。她拿不准该告诉他多少自己日益增强的怀疑,只好说着瞧了。她先拨了实验室。不出所料,他正在加班。 1迪克-弗朗西斯,美国当代侦探、神秘小说作家。 “我是玛丽莎。”她说。“恨死我了吧。” “是很火。” “塔德,对不起。” “你拿了我一张出入证。” “塔德,真太抱歉了。等见面我再跟你解释一切。” “你真的去了特级控制实验室,是不是?”塔德说,声音干巴巴、冷冰冰。 “嗯,是的。” “玛丽莎,你知不知道,实验室成了屠宰场了!所有的动物全死了。有个人还不得不去艾默里医院看急诊。” “有两个人进了实验室袭击我。” “袭击你?” “是的。”玛丽莎说。“你一定得相信我。” “我已不知道该相信谁了。为什么一切事情都发生在你身上呢?” “因为艾伯拉暴发呀。塔德,你知道是谁受了伤吗?” “我想是个从别的部门来的技工吧。” “你去查一查吧。恐怕还会发现另外是谁昨晚进了实验室呢。” “不行了。现在没有人会告诉我任何事情的。都知道我们是朋友。你在哪儿呀?” “我在飞机场。”玛丽莎说。 “如果你真是被人袭击了的话,应该回来把一切解释清楚,不该一跑了之。” “我不是一跑了之。”玛丽莎分辩说。“我正要去芝加哥的美国医学协会,查一个叫医生行动大会的组织。你听说过吗?我认为他们与此有关。” “玛丽莎,我想你还是回cdc来好。如果你还不知道的话,我再告诉你一遍,你真是大祸临头了。” “我知道的。可是目前我要做的事情更重要。你能不能问问警卫部门,昨晚还有谁进了特级控制实验室呢?” “玛丽莎,我现在可无心再为你所用了。” “塔德,我……”玛丽莎说到一半便住了口。塔德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悻悻地放下电话,心想这也不能怪他。 瞥了一眼时钟,还有五分钟登机。她咬了一下牙,又拨了拉尔夫家。 拉尔夫在铃响第三声时拿起了电话。跟塔德相反,他十分关切,没有气愤。“我的上帝,玛丽莎,怎么回事呀?你的名字上了晚报。你真惹出大祸了。亚特兰大的警察正在四处找你呢。” “我想象得出来。”玛丽莎说,一边庆幸自己明智地用了假名和现钱买机票。“拉尔夫,你找到好律师了吗?” “对不起,当初你问我,我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紧急呢。” “现在是越加紧急了。”玛丽莎说。“不过我还要出去一、二天,你明天找到我也感激不尽。”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拉尔夫问。“报上没登详情。” “还是昨晚那句老话,我不愿牵连你。” “我不在乎。”拉尔夫坚定地说。“你何不来我这儿呢?可以谈一谈,明天一早就给你介绍一个律师。” “你听说过医生行动大会这个组织吗?”玛丽莎不理拉尔夫的建议,问道。 “没有。”拉尔夫回答。“玛丽莎,来吧。面对问题恐怕更好。不管问题有多大,逃避总显得理亏心虚似的。” 玛丽莎听见广播叫人登机了。 “我去美国医学协会,查我刚才提到的组织。”玛丽莎匆匆地说。“明天再给你打电话。我不得不走了。”说完她挂上电话,提起公文包,上了飞机 第13节 5月22日 到了芝加哥,玛丽莎决定选一家好旅馆住。运气不错,帕尔默大饭店有房间。她冒险用信用卡登了记,直接上楼睡觉。 第二天一早,她叫了新鲜水果和咖啡,让人送到房间来。在等待的时候,她打开电视,调到cbs1的晨间新闻,然后进了浴室冲淋浴。正在挤干头发,她听见播音员提到艾伯拉,于是赶紧回到卧室,想看看费城暴发的最新状况。不料播音员描述的是一场新的暴发。纽约市上城第五大道上的罗森堡诊所有个叫杰里希-梅特的医生被诊断为染上了艾伯拉。消息泄露给新闻界,全市一片惶恐。 1cbs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缩写。 玛丽莎不寒而栗了。费城的暴发尚未扑灭,新的暴发却又开始了!她化上妆,挽好头发,吃了早餐,问到美国医学协会的地址就出门了。 一年之前如果有人说她有朝一日会拜访这个协会,她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如今她来了,走进大门。 问讯处的女士叫她去公共关系办公室。正当玛丽莎向一个秘书述说自己的要求时,办公室主任詹姆斯-弗兰克正好走过,便请她去了他的办公室。 弗兰克先生让玛丽莎联想起高中的辅导员来。说不准多大年纪,微胖,正要谢顶的样子,但脸看起来仍是容光焕发,洋溢着友善和诚恳。目光炯炯,不时大笑。玛丽莎一下就喜欢上他了。 “医生行动大会,”玛丽莎问起这个组织,他重复了一句。“从没听说过。你是怎么碰上的?” “在一位众议员的捐助人名单上看见的。” “说来可笑。”弗兰克先生说。“我曾发誓说知道一切活跃的政治活动委员会呢。让我看看计算机里有没有吧。” 弗兰克先生打入名字,片刻之后,荧光屏亮了。 “你知怎的?一点不错,在这儿了。”他指着屏幕说。“全称是医生行动大会政治活动委员会,是注了册,基金独立的组织。” “那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复杂,其实只是说,这是一个合股的会员性机构,合法地设置了一个委员会为竞选赞助者分配基金。看看他们支持什么人吧。”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玛丽莎说。“卡尔文-马卡姆。” 弗兰克点点头。“对了。这儿有他的名字。还有一批其他保守派候选人。现在我们至少知道了他们的政治倾向。” “右翼分子。”玛丽莎说。 “恐怕还是极右分子呢。”弗兰克说。“我可以想象出,他们正试图消灭连锁诊所,限制外国医学院毕业生移民,停止对医疗保健组织的开业补助,等等。让我给在联邦选举委员会工作的朋友挂个电话看看吧。” 闲聊了几句之后,他问有关医生行动大会政治活动委员会的情况,然后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挂上电话,他转向玛丽莎。“他也不是太清楚。查了一下登记资料,告诉我说它是在特拉华州注的册。” “为什么在那儿呢?” “那个州是全美注册成立公司最便宜的地方。” “能找到更多的资料吗?”玛丽莎疑惑道。 “什么方面的呢?领导成员?总部地址之类吗?” “就是。” 弗兰克又拿起电话,说:“看看在特拉华州能找到什么吧。” 一开始,特拉华州政府的办事员说,只有亲自去才能得到有关资料。弗兰克想办法找了上一级主管,才得到破例的照顾。 电话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弗兰克一边听,一边记。结束之后,他递给玛丽莎一份这个组织的董事会成员名单。她看道:主席,乔舒亚-杰克逊,医学博士;副主席,罗德-贝克尔,医学博士;司库,辛克莱-蒂尔门,医学博士;秘书,杰克-卡拉斯,医学博士;董事,古斯塔夫-斯文生,医学博士;杜安-莫迪,医学博士;特伦特-古德里奇,医学博士。玛丽莎打开公文包,拿出专业实验公司股东名单一对,一模一样! 离开美国医学协会,玛丽莎脑海里反复出现的问题太异乎寻常,简直无法考虑。一个极右派医生组织,设置了一个实验室,内有只处理最致命的病毒的设备,他们要干什么?她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玛丽莎思潮起伏,向旅馆走去。行人推推搡搡,她一点也没在意。 她再次检验自己的推论,列出那些绝非偶然的事实:每次艾伯拉暴发都在私人组建的预付保健机构;大多数索引病例都有一个外国式的名字;暴发如有索引病例,他们毫无例外在发病前遭到抢劫。至于菲尼克斯的暴发,她还是认为由食物传播的。 她眼角扫到一家查尔斯-乔丹鞋店的招牌,便猛地停步,测览起橱窗里的陈列来。爱好漂亮的皮鞋乃是她的弱点。后面的一个男人停不住脚,差点把她撞倒,吓了她一跳。那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没在乎。她心中渐渐形成一个假设。如果她的怀疑有理,以前的暴发确实不是偶然事件,那么纽约暴发的索引病例也一定是个预付保健诊所的人,得病前也被抢劫过。她决定了必须去纽约。 她环顾四周,想判定自己离旅馆还有多远。前面有高架铁道。她记得火车是经过芝加哥闹市区的。那就离帕尔默大饭店不远了。 一股巨大的忧虑突然涌上心头,她加快了脚步。难怪她在家里遭人袭击,在特级控制实验室抓她的人企图杀她,更不用问为什么马卡姆要调动她了。如果她的推论不错,那么就存在着一个极大的阴谋,而她的处境不用说是岌岌可危了。 在此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在芝加哥会是安全的。现在她开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有个人在看橱窗,她想,那一定是在从玻璃的映象上监视她,于是赶紧跑到马路对面。她满以为那人会尾随而来的,事实却相反。 玛丽莎冲进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茶:使自己镇静一点。她坐在靠窗的桌子边,注视窗外的街道。刚刚吓了她一跳的人出了铺子,手捧一包东西,乘一辆计程车走了。看来是一场虚惊。就在这个时候,她看见一个西装毕挺的男子。他拿公文包的姿势玛丽莎似曾相识。他的手臂呈难看的悬吊状,仿佛肘关节无法活动似的。 一刹那间,玛丽莎仿佛又身在家中,拼命地跟一个无法看见的人搏斗,那人的手臂肘关节也是僵直的,然后就是特级控制实验室的那一场恶梦…… 在玛丽莎的注视下,那人拿出一支香烟,点上火。这一切都是用一只手做的,另一只手没离公文包。玛丽莎想起塔德说过,那个歹徒也拿着一只公文包。 玛丽莎用手捂住脸,祈祷起来,希望这一切只是幻象。她坐着揉了一会儿眼睛。再张开时,那人果然不见了! 她喝完茶,打听了去帕尔默大饭店的路径,就离开了。她走得很快,紧张地把公文包不断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在第一个拐角处,她回头张望了一眼。那个人又出现了,正向她走来。 她马上换了个方向,横跨过街道。从眼角她瞥见那人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也横过马路来了。她越来越害怕了,四处寻找计程车。可是街上空荡荡的。她于是改变主意,转身跑向高架火车,匆匆爬上楼梯,向候车的人群奔去。她希望置身于人群之中。 一上月台,她便觉得安心了一点。那儿有一大群人。她站得离出入口远远的,心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但是可以思考了。那真是同一个人吗?他一直在跟踪她吗? 仿佛就是回答她的问题,那人又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了。他大头大脑,皮肤粗糙,双颊松弛,牙齿方方正正,却疏疏朗朗互不相靠,用一只手捂着嘴咳嗽。 没等她来得及移动,火车隆隆地进站了。人群一下子涌向前去,把玛丽莎裹在当中,带上了火车。这时,又不见了那个人。 她力图待在门边,希望能在火车开动前的最后一刻跳下去,就跟一些侦探电影中描写的那样。可是汹涌的人群牵制了她。不等她有所行动,门已关上。她转身巡视身边的人群,没有发现那个肘关节僵直的人。 火车开动了,猛地向前一冲,逼使她伸手去握一根立柱。就在抓住立柱的时候,她又看见了他,就在身边,握着同一根立柱,用的是那只好手。他站得那么近,玛丽莎可以闻见他身上的香水味。他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一丝浅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他松开立柱,咳嗽起来,把手伸进上衣口袋。 玛丽莎大惊失色,尖叫起来,狂暴地想挤出去,离开此人。可是拥挤的人群再次阻挡了她。她停止叫喊。没有人移动,也没有人说话。人们只是瞪着她。车拐弯了,轮子尖啸着。玛丽莎和那人又不得不抓住立柱以防摔倒。两人的手碰在一起。 玛丽莎立刻松开手,仿佛烫着了似的。接着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车上的乘警挤过人群,向她走来。 “你怎么啦?”乘警透过火车的喧闹,大声问。 “这个人老是盯着我。”玛丽莎指着说。 乘警看了看那个人。“是真的吗?” 那人摇摇头。“我从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乘警又回头看着玛丽莎。车开始减速了。“你打算控告他吗?” “不。”玛丽莎喊道。“只要他不缠着我就行。” 车轮吱吱地叫着。气动刹车的排气声让人什么也听不见。车一停,门马上开了。 “如果能让这位女士安心,我乐意下车。”那人说。 有几个乘客下了车。其他人还是瞪着玛丽莎。乘警用身子阻着门不让关上,询问地看着玛丽莎。 “我会安心的。”玛丽莎说。但突然间她又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分了。 那人耸耸肩,下了车。车门几乎立刻关上。列车向前一冲,又开动了。 “现在好了吧?”警察问。 “好多了。”玛丽莎说。那人下车叫她松了一口气,可是接着又害怕警察会问她的身份。于是她赶紧道了谢,扭过头去。警察接受了这个暗示,知趣地走了。 玛丽莎意识到所有的眼睛还在瞪着她,羞惭之极。一等火车靠了下一站,她立刻下了车。到了街上,她心中还是没来由地害怕那人又找到了什么办法跟着她。一看见计程车,立刻拦下,坐回帕尔默大饭店。 进了计程车她稍感安全了,也能控制自己了。她知道自己得越级上告,可是不知道该向什么部门投诉。她推论出有一个大阴谋,可是并不清楚具体的内容。更糟的是她没有证据。有的只是几个极富暗示性的事实。 她想还是按计划去纽约好。先把关于暴发的推论证明无误,然后再决定找什么人反映。同时她希望拉尔夫已为她找到了好律师。说不定他就能料理一切了。 一到饭店,她就直奔自己的房间。自己目前这样疑神疑鬼,还是尽早离开为妙。她真后悔自己用了信用卡,因而也就暴露了真名实姓。从亚特兰大到芝加哥的机票她用了现钱和假名。她应当用同样的办法住旅馆才对。 她乘电梯上楼,心中打定了主意。草草收拾一下就去机场吧。打开房门,她把钱袋和公文包向桌上一扔,就奔浴室。从眼角瞥见有什么东西飞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即便如此,她还是给打得朝前腾起,越过最近的一张床,落在两张床当中的地板上。抬头一看,正是那个下了火车的人在向她走来。 她慌忙朝床底下钻去。但是那人用正常的一只手拽住她的裙子,拖她出来。 玛丽莎一翻身,双脚乱踢。一样东西从那人手上掉下来,落在地板上发出金属的声响。一支手枪!玛丽莎猜想,更加害怕了。 那人弯腰去拣抢了。玛丽莎在靠门边的床底下匍匐爬行。那人回过身,先朝一张床下探了一眼,又看第二张。玛丽莎正在底下哆嗦。他伸出巨掌,一抓落空,便趴下身子,朝床下一扑,抓到了玛丽莎的一只脚踝,便拖向自己。 这是当天的第二次了,玛丽莎尖声大叫,再次乱踢乱蹬。终于挣脱了那人的手,转眼又回到了床下。 那人似乎厌倦了这样的拉扯,把枪扔在床上,全力向她扑来。但是玛丽莎已趁机滚到了床的另一侧,起身向门口奔去。她刚刚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那人已跃过床来揪住了她的头发,扭转了她的身子,将她扔向梳妆台。咪当一声,梳妆镜倒下来摔得粉碎。 那人飞快地探头看了一下走廊,回手关上门,扭上锁。玛丽莎向浴室跑去,顺手从床上抓起她以为是枪的东西。还差一点她就把门关上了,可是那人追到了。 玛丽莎只好回身用双脚顶着门,背靠着浴池借力,想不让歹徒把门推得更开。可是那人毕竟有力得多,只见门一寸一寸地开大,那人可以伸进手来,用僵直的肘关节抵住门框了。 玛丽莎看了一眼墙上的电话。可是不站起身就够不着。又看看手上的武器,疑惑着如果朝墙上开一枪,会不会把那人吓跑。这时候她才发现,她手握的是一支气动接种枪。她以前在儿童医院做大批的疫苗接种时用过。 门已经开得足可以让那人更自由地活动手臂了。他瞎抓乱摸,终于又一把捉住了玛丽莎的脚踝。玛丽莎别无选择了,便把接种枪抵住那人的小臂,扣动了扳机。那人发一声喊,立刻缩回手臂,门砰地关上了。 玛丽莎听着那人窜出房间,打开前门狂奔而去。回到卧室,她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不料又被强烈的消毒液味吓了一跳。她把接种枪颤巍巍地转向自己,查看枪口。单凭直觉她就知道枪里含的是艾伯拉病毒。自己闻到的消毒液是用来保护操作人不受传染的机制之一。这一下她真的吓坏了。她可能杀了一个人,也还可能触发一场新的暴发!她迫使自己镇静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接种枪放进从废物筒上取下的塑料垃圾袋,又从桌下的废物筒上取下另一只塑料袋,套住第一只,紧紧地扎起来。她犹豫再三该不该报警,最后还是算了。报警无济于事,那人早已逃之夭夭。如果枪里确实是艾伯拉,那人又不愿被人发现,警察是不可能悄悄抓住他的。 玛丽莎朝走廊里张望了一眼。空无一人。她把“请勿打扰”的小牌挂上,带着自己的东西,包括那支接种枪,来到底层清洁工工作区。那儿没人。她找到一瓶来苏尔药水,把塑料袋外部消了毒,然后洗了手消毒。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预防办法了。 旅馆大厅里有足够的人叫玛丽莎觉得安全。就在那儿打了电话给伊利诺伊州流行病署,说帕尔默大饭店2410房间可能被艾伯拉病毒污染了。她没报姓名,也不等对方问话,就挂断了电话。 下一步她打电话给塔德。这样忙个不停叫她避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件。塔德得知她正处于歇斯底里的边缘时,最初的冷淡终于消融了。 “现在到底怎么啦?”他问。“玛丽莎,你一切都好吗?” “我不得不请你帮两个忙。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之后,我曾发誓再也不找你了。现在我又别无选择。第一,我需要一瓶洛杉矶暴发的康复血清,你能交捷运公司连夜送来纽约的广场大饭店,交给卡罗尔-布雷福德吗?” “卡罗尔-布雷福德是什么鬼东西呀?” “请你不要问任何问题。”玛丽莎说,强忍着不哭出声来。“这个时候,你知道的越少越好。”卡罗尔-布雷福德是她大学时的室友,又是她从亚特兰大飞芝加哥时用的假名。 “另一件事是,我有一个包裹,也交捷运公司连夜寄给你。千万不要打开它。把它带到特级控制实验室去藏起来。”玛丽莎停了一停。 “就这些吗?”塔德问。 “是的。”玛丽莎说。“你能帮这个忙吗,塔德?” “我想可以。”塔德说。“听起来没有什么不好。” “谢谢了。”玛丽莎说。“过几天我就能向你解释一切了。” 她挂断电话,又用旅馆负责电话在纽约广场区的威斯汀旅馆订了一个房间,用的是卡罗尔-布雷福德的名字,当天晚上住。做完这些,她扫视了帕尔默大饭店的大厅一眼。似乎没人注意她。她相信饭店会把帐记在她信用卡上的,便不去签出,直接走了。 她先到联邦捷运公司办事处。办事员极其友善。玛丽莎一说那是一种疫苗,亚特兰大第二天需要用,他们就帮忙把塑料袋装入一个打不破的金属盒。看到玛丽莎的手不住颤抖,他们还主动帮她写了地址。 出了办事处,她招呼一辆计程车去奥哈尔机场。一坐进车,她就检查自己的淋巴结和咽喉是否发炎。她以前跟艾伯拉相遇过,但是从没有如此之近地接触过。一想到那人想给她注射病毒,她又不寒而栗起来。事实又成了个残酷的反讽。她唯一能够逃脱的办法又是给那人注射了病毒!她希望那人知道,康复血清有保护作用,不过要在症状发作之前使用才行。那人恐怕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那么仓惶地逃走了。 在去机场的漫长行程中,玛丽莎平静下来,能够有条有理地思考了。再次被人袭击给了她的假设又一证据。如果那支接种枪被证实是装的艾伯拉,那她更有了第一件真凭实据了。 计程车司机把玛丽莎载到美国航空公司的候机厅前,说他们有一小时一班的定期班机去纽约。她拿到机票,过了安全检查门,向登机口走去。看看还有半小时才登机,她决定给拉尔夫打电话。她极其渴望听听一个友善的声音,也想知道律师是否已经请到。 玛丽莎先花了几分钟跟拉尔夫的秘书争执。那女人把拉尔夫当教皇似地挡驾一切来电。玛丽莎最后恳求她,至少也得让拉尔夫知道她来了电话。这一下奏效了。拉尔夫接了电话。 “我希望你已经回到亚特兰大了。”他没容玛丽莎来得及说一声“哈-”,就抢先说道。 “快了。”玛丽莎许诺说。她解释了自己是在芝加哥美国航空公司的候机室,将要去纽约。不过可能第二天便回亚特兰大,尤其是如果他已找到好律师的话。 “我已细心地挑选过了。”拉尔夫说。“我相信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他叫麦奎林,是亚特兰大一家大律师事务所的。” “我希望他也是能干的才好。”玛丽莎说。“他要接的可是个棘手的案子。” “可能是最能干的律师之一吧。” “你认为他会要我预付一大笔钱吗?” “很有可能。”拉尔夫说。“这有困难吗?” “可能会有。”玛丽莎说。“要看数目大小。” “噢,不用担心。”拉尔夫说。“我乐意帮忙。” “我不能要求你这么做。”玛丽莎说。 “不是你要求,是我主动提供,这行了吧?”拉尔夫说。“作为回报,我希望你停止这趟疯狂的旅行。纽约有什么事那么重要呢?莫不又是新的艾伯拉暴发吧。你还想重演费城的那一幕吗?为什么不马上飞回亚特兰大呢?我直替你担心呀。” “快了。”玛丽莎说。“我答应你。” 玛丽莎挂上电话,手仍停在听筒上。跟拉尔夫交谈一向叫她心情舒畅。他是关心她的。 乘客百分之九十是出差办公的人。玛丽莎跟大多数人一样,要了一杯酒。她仍然紧张兮兮的,一杯伏特加酒补剂叫她镇静了不少。她居然跟邻座的一个英俊小伙子就“哪里人啊”、“做什么工作呀”之类话题交谈起来。他叫丹尼,有一个姐姐在夏威夷做医生。小伙子健谈不倦。玛丽莎最后不得不闭上眼睛装睡,这才有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 她脑海里萦绕的问题是,那个胳膊僵直的人怎么会知道她在芝加哥的呢?再者,假定是同一个人,他又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在特级控制实验室的呢?要回答这两个问题,她不得不想到塔德,尽管很不情愿。塔德发现缺了一张出入证,就知道她当天夜里会用它。可能是为了免祸,通知了杜布切克。塔德也知道她飞来芝加哥。可是她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有意派杀手来追踪她。同样,尽管她恨杜布切克,却仍然尊重他是一个有抱负的科学家,很难把他跟那个金钱至上、右倾保守的医生行动大会连在一起。 玛丽莎一时自己也糊涂起来,简直分不清什么是科学的推理,什么是妄想狂的错觉了。她只想到,要是没有让那支接种枪脱手就好了。如果塔德与那个阴谋有关,那支枪装的也真是艾伯拉,那么她就失去了唯一的铁证。 飞机在纽约拉瓜地亚机场着陆了。玛丽莎决定,要是纽约的暴发证实她的关于艾伯拉来源的推断,那就直接去见拉尔夫请的律师,让他跟警察来解决这件事吧。她可再也无力扮演南茜-德鲁1那样的女侦探了,尤其是要对付的乃是这么一帮丧心病狂、草管人命的家伙。 1南茜-德鲁,美国一部著名的系列侦探小说的女主人公。 飞机停止了滑行,安全带信号灯灭了。这表明已到了下机口。玛丽莎站起身,从头顶行李架上拖下衣箱。丹尼热情地坚持帮她提出机场。等两人道了再见,玛丽莎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才是,决不跟陌生人交谈,也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真实姓名。她更进而决定不再以卡罗尔-布雷福德的名字去住广场旅馆,而就近在埃塞克斯饭店过夜,用高中同学的好朋友丽莎-肯德里克的名字。 乔治-瓦哈拉站在阿维斯租车公司的柜台边,漫不经心地扫视行李提取处的人群。老板给他的外号叫癞蛤蟆。这倒不是因为体型特征,而是他有异乎寻常的耐心,能在执行监视任务时一动不动坐上好几个小时,就像蛤螟捕虫一样。 不过目前的任务还用不上他的特长。他刚到机场不久,要等的姑娘坐五点或六点的班机从芝加哥来。五点的飞机刚到。一些乘客已经出现在旋转着的行李输送带边了。 乔治面临的唯一麻烦是他得到的对这个姑娘的描述太含糊了:讨人喜欢的模样,矮个,三十岁,棕黄头发。通常他是根据照片来认人的。这一次事出突然,时间来不及。 但是他一下子就看见她了。一定是她!在那些手提公文包,在聚集在行李提取处的旅客大军中,她差不多比所有的人都矮一英尺。他注意到她没有在行李输送带边停留,显然是提着衣箱下飞机的。 乔治离开阿维斯的柜台,漫步走近玛丽莎,好看清她的相貌,然后跟着她出了候机室,看她加入了等计程车的队伍。她真的长得讨人喜爱,也确实个子矮小。乔治真不明白,她怎么可能在芝加哥把保罗打得一败涂地。也许她是个武术高手吧。不管怎么样,乔治对这个小个子俏姑娘生出几分尊重。他知道艾尔也有同感,不然也不会亲自出马了。 乔治在近距离又仔细看了她一眼,这才横跨过候机楼前的马路,钻进一辆停在计程车站对面的计程车。 司机转过身,看着乔治说:“看见她了?”他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连鼻子眼睛都像鸟,跟乔治狗熊般的粗壮成鲜明的对比。 “杰克,你以为我是白痴吗?发动车吧。她在等计程车的队伍里。” 杰克听从了。他和乔治一起为艾尔工作了四年,相处融洽,只除了乔治吆五喝六的时候,不过那种时候并不常有。 “就是她!”乔治指着说。玛丽莎正在上车。“等一等,让她的车先走。” “嗨,是我在开车哪!”杰克说。“你监视,我开车。”尽管这么说,他还是挂上档,缓缓向前驶去。 乔治从后窗看去,玛丽莎坐的汽车顶上有一块四痕。他说:“这就容易盯着它了。”那辆计程车从他们右侧超过。杰克拐上大街,跟在后面。进入长岛高速公路之前,他让一辆汽车插进他们之间。 那辆计程车走的是昆土布碌桥,高峰时刻车如潮涌,杰克他们却还是没让它走出视野。四十分钟之后,他们目送玛丽莎下车进了埃塞克斯大饭店。杰克把车停在离饭店五十英尺远的路边。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她待在何处了。”杰克说。 “为了保险,我去看她登记。”乔治说。“马上就回。” 第14节 5月23日 玛丽莎一夜都没睡安稳。自从出了帕尔默大饭店那件事,她大概再也不会在旅馆的房间里有安全感了。走廊里的一响一动都叫她心惊肉跳,老以为有人要破门而入。而走廊里的响动又接连不断。有人回来得晚,还叫东西到房间来吃。 她仍然不断会想象自己有了病症。忘不了那支接种枪在手中的感觉。每次一醒,她总以为自己发烧了,或者别的什么不对了。 第二天早上,她真是筋疲力尽。叫了新鲜水果和咖啡来房间。同时送来的有一份旅馆免费赠阅的《纽约时报》。头版是一篇关于艾伯拉的报道。纽约的病例增至十一人,其中一人已死亡。费城增至三十六人,十七人死亡。纽约死的就是首例病人、杰里希-梅特医生。 从十点开始,玛丽莎不断朝广场旅馆打电话,询问卡罗尔-布雷福德的包裹到了没有。她打算等到中午。连夜投递服务通常保证在那以前送到。如果包裹到了,她就不用担心是塔德出卖她的了,然后就可以放心地去罗森堡诊所。十一点刚过,旅馆服务台告诉她包裹已到,去取好了。 玛丽莎一边准备出门,一边又疑惑起来,自己是不是对塔德把包裹寄来了而感到意外。当然包裹也可能是空的,或者只是引她暴露行踪的诡计而已。可惜她无法预先查证,再说她又那么需要康复血清,这样瞻前顾后未免太书生气。没办法,只好碰运气了。 玛丽莎只带上钱包就走,路上还在盘算是否能有条妙计,既能拿到包裹,又只冒最小的风险。可惜,除了让一辆计程车在门外等候,只在那儿有众多人群之时去取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乔治-瓦哈拉从清晨起就等候在埃塞克斯饭店的大厅里了。这是他最乐意的活儿了。喝喝咖啡,看看报纸,有机会再向漂亮点的流莺飞飞媚眼。总的来说,时间消磨得有滋有味。旅馆的便衣警卫一个也没找他的麻烦。他是一个穿阿玛尼西装,真鳄鱼皮皮鞋的人嘛! 正当他想进厕所去时,玛丽莎从电梯里出来了。他赶紧扔下《纽约邮报》,在出旋转门时赶上玛丽莎,左躲右间穿过59街的车流,钻进杰克等候着的计程车。 杰克也看见玛丽莎了,已发动了汽车。“她在白天看上去更逗人喜爱了!”他一边说,一边准备掉头。 “你肯定那是布卢门撒尔吗?”一直在后座等候的人问。他的全名是贾霍-希克曼。因为“贾霍”与“假货”谐音,常常让人取笑,所以只让人叫他艾尔。他在东德长大,翻过柏林墙来到西方。他的脸看上去年轻,头发金黄,剪成短而蓬松的恺撒大帝式,淡蓝色的眼睛阴森森的,像冬日的天空。 “她以丽莎-肯德里克的名字登的记,不过跟描述相符。”乔治说。“是她,错不了。” “她不是厉害得不得了,就是运气好得不得了。”艾尔说。“我们得盯得牢牢的,不能有丝毫差错。赫伯林说,她会把整个生意给砸掉的。” 他们看着玛丽莎进了一辆计程车,向东驶去。 杰克不管来往的车流,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左绕右拐跟了上去,保持着两辆车的距离。 “嗨,小姐,你总得告诉我你要上哪儿去呀!”司机一边说,一边从反光镜里看着玛丽莎。 玛丽莎还扭着身子观察埃塞克斯饭店的出口。出来的人似乎没有人是跟踪她的。她回头告诉司机先绕街区开,心中仍然盘算怎样安全地拿到血清。 司机一边向右转弯,一边嘀咕着。玛丽莎观察着广场旅馆面向第五大道的出口。那儿汽车成排。对街的小公园人群熙熙攘攘。路边还有一驾驾双轮双座马车在候客。甚至还有几个骑警,戴着亮闪闪的蓝黑色头盔。玛丽莎顿时勇气大增。这样的地方没有人敢把她怎么样吧。 绕了一圈,车又回到59街。玛丽莎告诉司机在广场旅馆门前停下等她,她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小姐,我想……” “就一会儿,”玛丽莎说。 “这儿有那么多计程车,”司机指点着说。“你何不另叫一辆呢?” “我照码表再加五元。”玛丽莎说。“保证不耽搁多久。”她又尽其可能地朝司机妩媚一笑。 司机耸耸肩,似乎被五元小费和嫣然一笑打倒了,在广场旅馆门前停下。旅馆的司阍打开车门让玛丽莎下车。 玛丽莎的神经绷紧了,随时准备恶运降临。看着计程车司机在离旅馆大门三十英尺左右停下,她才放心进入旅馆。 如她所愿,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一片忙碌。她毫不犹豫地穿过大厅,来到首饰陈列橱,佯装浏览,却从玻璃的映象中检查了一下有没有人监视她。看来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她又穿过大厅,走近服务台,心中怦怦直跳地等候着。 “我能看看你的证件吗?”玛丽莎一提取包裹,服务员就说。 玛丽莎一下愣住了,只好说忘了带。 “你的房间钥匙也行。”那人说,试图解困。 “我还没登记呢。”玛丽莎说。 那人笑了。“你先去登记了再来。希望你理解,我们是对客人负责。” “当然理解。”玛丽莎说。她的自信心动摇了。自己显然考虑不周。别无选择,她走向登记处。 她不愿意用信用卡,因而登记手续也很复杂,先到付款处交了一大笔现款做押金,然后才给钥匙。有了钥匙,她终于拿到了快递包裹。 她一边向外走,一边扯开包裹,拿出装血清的小瓶,仔细看了看。像是真的。她把包裹皮扔进垃圾筒,把血清放进口袋。至此为止,一切顺利。 从旋转门出去,玛丽莎踌躇了片刻,也让眼睛适应正午耀眼的日光。那辆计程车还在老地方。司阍问她是否要车,她笑笑摇摇头。 她朝59街两端看了看,一切照旧,只有车流更繁忙了。便道上成百的人摩肩接踵匆匆赶路,好像每个人都是去参加什么重要会议,已经迟到似的。明亮的阳光和喧闹的气氛让玛丽莎放心了。她走下台阶来到街上,朝相距不远的计程车走去。 来到车前,她抓住后门的把手,向广场旅馆的大门望了最后一眼。没有人跟踪她。对塔德的怀疑看来是毫无理由的。 正当要滑进车的时候,她突然发现一支枪口正对着自己。握枪的是一个金发男子,刚才显然是躺倒在后座上的。那人刚要说话,玛丽莎已转身就走,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与此同时,手枪也咝地一声响了。似乎是一支高级气枪。计程车的窗户哗啦啦地碎了。玛丽莎已顾不得回头看,拔腿狂奔,只从眼角扫到那个计程车司机也窜出驾驶座,朝相反的方向逃去。等她回头看时,只见金发男子拨开人群朝她追来。 便道几乎是由人、行李、手推车、童车以及狗组成的障碍跑道,金发男子已经把手枪放进口袋。但是玛丽莎已不再相信人群能够保护自己了。有谁会注意到气枪那轻微的懂咝声呢?人们会以为她只是跌了一跤。等到发现她是被枪杀的时候,凶手早就逃得不知去向了。 她冲撞着行人。有人冲她喊叫。可她头也不回。她制造的混乱阻滞了金发男子,但是并没能根本改变形势。眼看他就要抓住她了。 玛丽莎横穿过旅馆东侧的车道,在计程车和大轿车之间穿插迂回,来到中央有个喷泉的公园边缘。她惊慌失措,毫无目标。但是她知道必须想个办法。这时候,她看见一匹骑警的马松松地系在围绕公园的小片草地的铁链上。她一边朝马匹奔去,一边四处搜寻警察。他一定就在附近。只是时间紧迫。她听得见金发男子在便道上的脚步声。它犹豫了片刻,接着似乎是到了分隔旅馆和公园的车道上了。 玛丽莎伸手抓住缰绳,一头钻到马肚子下,引得马儿不安地甩起脑袋来。回头一看,那人上了街道,正绕过一辆贵宾车。 玛丽莎焦急万分地瞪大了眼,环顾这个小公园。人是挺多,有的还朝她这儿张望着,就是不见那个骑警。她灰心了,转过身横越公园。躲已无法躲了。追者已经太近。 一大批人坐在喷泉边,用询问然而漠不关心的眼光看着她。这些纽约佬已经见惯不惊形形式式的怪事,包括这种老鹰追小鸡似的惊恐万状的把戏了。 玛丽莎绕过喷泉时,已听得见身后金发男子的喘息声了。她便又转了个向,迎着朝公园涌来的人群,连推带拉,挤出一条路来,身后留下一串抱怨。“嗨,你这人!”“神经!”还有更难听的。 冲出人群,来到一块空地,她以为自由了。再一看,不料已身在一个由几百人组织的大圆圈当中。三个腰圆膀粗的黑小伙子正伴着急促的旋律跳霹雳舞。玛丽莎绝望的目光与他们的相遇,看见的只是愤怒。她砸了他们的表演了。 没等任何人有所动作,金发男子也钻进了人圈,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举起了手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愤怒的舞手一个熟练的飞腿把枪踢起,飞了个低低的弧线,落入人群。金发男子还了一脚。人们开始四散。那个舞手前臂挨了一脚,倒在地上。 一直在边上观看的他的三个朋友跳了起来,从背后向金发男子扑去。 玛丽莎没有迟疑,随着为避开殴斗而四散的人群横过第五大道。一到59街北边,她招呼了一辆计程车,告诉司机去罗森堡诊所。车子拐上59街,玛丽莎看得见喷泉边的那一群人了。骑警终于回到了马上。玛丽莎心中盼望他能把那个金发男子关上几个星期才好。 她再次朝广场旅馆大门看了一眼。在她看来一切照常。于是她坐了回去,闭上双眼。她眼下不是害怕,而是突然间起了一股无名之火。她愤恨一切人,尤其是塔德。既然他在不断告诉歹徒她的行踪,还有什么疑惑的呢?这样一来,她历尽艰险取来的血清也一钱不值了。既然她已信不过塔德了,又怎么敢注射它呢?只有寄希望于那支接种枪设计得足以保护使用者了。 一时间她也考虑起是不是该取消罗森堡诊所之行了。但是,至少对她来说,证明艾伯拉是人为地扩散的重要性高于一切。她必须弄清这一点。再说,既然已经受到预谋的袭击,那儿应该不会再有人等着她了吧。 玛丽莎让计程车在离诊所不远处停下,步行过去。诊所不难找。它是一座翻修一新的漂亮建筑,几乎占了整整一个街区。一辆电视摄像车和几辆警车停在外面。几个警察懒洋洋地斜靠在花岗岩阶梯上。玛丽莎不得不出示了cdc的工作证才得以进去。 大厅里的混乱不逊于前几所遭受艾伯拉暴发的医院。她挤过人群,心中又动摇了。在计程车里感受到的愤怒又被原有的对暴露给艾伯拉的恐惧所取代。同样,逃脱了追捕者的兴奋也被身处危险的阴谋之网的现实所取代。她止步不前,眼望出口。退出去还来得及。但是她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唯一的希望是把事实绝对搞清楚。她必须先打消自己的疑惑,然后才可能叫别人信服。 她想应该先从最容易取得的资料下手,便走到顾客服务处,找到一张桌子,上有一块名牌说明“新客户”。尽管那儿没有人接待,却有着各种各样的印刷资料。不用一会儿,她就弄清了罗森堡诊所,正如所料,也是一个医疗保健诊所。 下一个要解答的问题比较困难。第一例病人已经死了。她回到大厅,站着观察了一会儿来往的人流,直到看出医生的更衣室在哪儿。她算准了时机,跟着一个停步向问讯台的人打了招呼的医生来到门前。更衣室的门开了,玛丽莎便尾随而入。 她挑了一件长长的白大褂,卷起袖子。大褂翻领上有一张名片,“安-埃里奥特”。玛丽莎取下它塞进口袋。 回到大厅,她一眼看见莱恩医生,大惊失色,赶紧转过身去,生怕会听见一声辨认出她的叫喊来。还好,再回头看时,莱恩医生正离开诊所。 撞见莱恩加剧了玛丽莎的紧张。她唯恐像在费城一样,再遇杜布切克。但是她必须找到关于索引病例的更多情况。 她走到指示牌前,查到病理部是在四楼,便乘上下一趟电梯。罗森堡诊所是令人难忘的一座医院。玛丽莎不得不穿过化学分析室才能走到病理师的办公室。一路上触目皆是最先进也最昂贵的自动化设备。 进了一道双开门,玛丽莎面对一批正在听录音打字的秘书。看来这就是病理部的中心了,一切报告都是在这儿制作的。 有一位女士取下耳机,对玛丽莎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cdc的医生。”玛丽莎热情地说。“你知道这儿有我的同事吗?” “我想没有。”秘书一边说,一边起身。“我可以帮你问问斯图尔特医生。他在办公室。” “我在这儿。”一个高大结实的大胡子说。“cdc的人在三楼隔离病区” “噢,恐怕你就能帮助我。”玛丽莎说,故意不做自我介绍。“我从一开始就参加了艾伯拉暴发的调查,可是这次来纽约晚了一步。我知道首例病人梅特医生已经死了,报告出来了吗?” “今天上午做的。”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我没有做那个解剖。”斯图尔特医生说。他转向秘书。“海伦,看能不能找到柯特。” 他领玛丽莎到一间小办公室,里面摆着现代化的办公桌,白色的塑面实验台上有一架第一流的双筒双目显微镜。 “你认识梅特医生吗?”玛丽莎问。 “很熟。”斯图尔特医生说,摇了摇头。“他是这儿的医务主任。他的病逝是这儿的一大损失。”斯图尔特接下去历数了梅特医生在组建罗森堡诊所中的贡献,描绘他如何受员工和病人的爱戴。 “你知道他是在哪儿受的医学训练吗?”玛丽莎问。 “我不清楚他上的是哪个医学院。”斯图尔特医生说。“我想是在孟买吧1。不过我知道他是在伦敦住院实习的。你为什么问这个?” 1孟买,印度的一个大城市。 “只是好奇。看来他是外国医学院的毕业生了。”玛丽莎说。 “这也有关系吗?”斯图尔特皱皱眉头。 “可能有。”玛丽莎含糊地说。“这儿的医生当中外国医学院毕业生占的比例大吗?” “不小。”斯图尔特医生说。“所有医疗保健诊所一开始都雇用很多外国医学生。美国毕业生大多愿意自己开业。不过情况正在改变。我们最近就可以直接从最优秀的住院实习生中招募新人了。” 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 “这是柯特-范德迈。”斯图尔特说。 玛丽莎不得不也报了自己的姓名。 “布卢门撒尔医生有几个关于梅特尸体解剖的问题。”斯图尔特医生介绍说。他从显微实验台前拖过一张椅子给范德迈医生坐下。范德迈优雅地翘起了腿。 “细部解剖还没做。”范德迈医生解释说。“我希望大体解剖的资料对你也能有帮助。” “事实上我只想知道尸体外部检查的情况。”玛丽莎说。“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 “确实有。”范德迈说。“他的表皮有大面积出血损伤。” “外伤呢?”玛丽莎问。 “你怎么猜到的呢?”范德迈惊讶地说。“鼻子破了。我差点忘了这一点。” “有多久了?”玛丽莎问。 “一个星期到十天之内。” “病历上提到起因吗?” “说实话,我没看。”范德迈医生说。“已知他是死于艾伯拉出血热,我就没有重视这个破鼻子。” “我能理解。”玛丽莎说。“那么病历呢?我想它可能还在这儿吧。能看一看吗?” “当然可以。”范德迈医生站起来。“你何不上我们解剖区来呢?我拍了一些那个鼻子的照片。你愿意的话可以看一看。” “那太好了。”玛丽莎说。 斯图尔特医生说他还有个会,恕不奉陪。玛丽莎便跟范德迈医生走了。他一路上解释说,那个尸体消过毒后用特殊容器双层包装了,以防污染。家属曾要求运回印度老家,但没得到批准。玛丽莎理解那是为什么。 病历不如玛丽莎希望的那么完整,不过记了破鼻子的事。那是由梅特医生的同行,眼鼻喉科的手术师缝合的。听到梅特也是眼鼻喉科医生,玛丽莎马上联想起前几次暴发的索引病例。这个可怕的事实又被证实了。但是病历上没写破鼻子的来由。 范德迈建议打电话给做复位手术的医生。他打电话的时候,玛丽莎看了病历的其余部分。梅特医生最近没有出国旅行,也没有接触动物,跟前几次艾伯拉暴发也无任何联系。 “这个可怜的人被人抢劫了。”范德迈医生挂上电话,说。“就在他家的车道上,被人打倒,抢走了东西。你能相信吗?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上啊!” 要是你知道就好了!玛丽莎心想。现在她完全肯定这些艾伯拉暴发全是人为制造的了。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但是她强忍着,继续提问:“你有没有碰巧注意到梅特医生大腿上有个硬币大小的伤痕?” “我不记得了。”范德迈医生说。“这儿是所有的照片。”他把一叠一次成像的照片摊牌一样摆在桌上。 玛丽莎看了第一张。它残忍地显示了一具裸露着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的尸体。除了大面积出血之外,她辨认出曾在里克特大腿上看到过的那种圆形痕迹,大小跟接种枪枪口正好吻合。 “能不能给我一张照片呢?”玛丽莎问。 范德迈扫了一眼照片,说:“拿吧,我们有足够多的了。” 玛丽莎把照片塞进口袋。虽说比不上那支接种枪,它好歹也算一件证据。她谢谢范德迈医生,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不打算告诉我你的怀疑吗?”范德迈问,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似乎看出玛丽莎问了这些必有奥妙。 就在这时,内部电话响了,通知范德迈接第六号线。他拿起听筒。玛丽莎听见他说:“那是一个偶然事件,杜布切克医生。我正在跟布卢门撒尔医生讨论这件事呢……” 玛丽莎不用再听下去了,拔腿奔向电梯。范德迈在后面追着她喊。可是她一步也没停,跑过秘书区,出了那扇双开门,一边跑一边用手捂住白大褂口袋里的笔,不让它蹦出来。 面对电梯和安全楼梯,她犹豫了一刹那,还是冒险乘了电梯。如果杜布切克是在三楼,他可能会以为下安全楼梯更快一些。她按了下楼电钮。一个化验员端着一盘真空容器在等电梯,疑惑地注视着玛丽莎狂乱地按着已经闪亮了的电钮。两人目光相接,他问:“是紧急事件吗?” 电梯终于来了。玛丽莎挤了上去。可是门却老也不肯关上似的。她心急如焚,生怕杜布切克突然出现,挡住它们。还好,电梯总算向下运行了。玛丽莎松了一口气。但是马上又发现电梯在三楼停下了。她朝角落挤了挤,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个子矮小。要从外面看见她应该不太容易。 电梯再次向下滑行。她问一位灰白头发的化验员自助食堂在哪儿。他说下电梯向右,沿着主走廊就到了。 玛丽莎下了电梯,按指示走去。没多远她就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于是就听凭鼻子带路。 她判定从前门走太危险,杜布切克可以通知警察拦住她的,因而来到食堂。正是午餐时刻,那儿人头济济。 她走向厨房。工作人员投来几瞥疑惑的目光,但是没人开口询问。不出所料,厨房后面有个卸货合。她绕过一辆送奶制品的卡车,走了出去。 一下车道,玛丽莎快步上了麦迪逊大道,向北过了半个街区,又折向东方的一条林荫道。路上行人不多,这使玛丽莎确信自己没被跟踪。来到派克大道后,她叫了一辆计程车。 为了再次确定没被追踪,她在布鲁明代尔百货公司下了车,穿过商场,来到第三大道,又叫了一辆计程车。快到埃塞克斯大饭店了,她确信自己,至少在这一段时间里,平安无事了。 在她的旅馆房间门外,“请勿打扰”的牌子还悬在把手上。玛丽莎犹豫了片刻。虽然没人知道她是用假名登记的,但她忘不了芝加哥那一幕。她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先扫视一遍才进去,还用一把椅子抵住门不让关上,警惕地搜索了一遍床底下、壁橱里、还有浴室、各个角落。一切还跟她离开时那样。她放下心来,关上门,加了锁,插上插销,挂上安全链 第15节 5月23日续 早晨,玛丽莎叫人把早餐送到房间来。水果肥厚而多汁。给她削苹果的刀锋利异常。 她的怀疑显然已被证实,下一步该怎么办却难住了她。她能想象的只有去找拉尔夫的律师,说出她所推理出的假设:一小撮极右派医生把艾伯拉引进私营的医疗保健诊所,破坏公众对它们的信任。她可以交出那几件证据,让律师去考虑其余的事情。说不定律师还能提供一个安全的处所让她躲上一阵,静待事情解决。 她放下削了一半的苹果,伸手去抓电话。知道怎么办她心里就踏实了。她拨了拉尔夫的办公室,让她惊喜的是这一次秘书马上就让拉尔夫来接了。 “我特别叮嘱过她。”拉尔夫解释说。“怕你不知道,我再说一遍,我一直惦记着你。” “你真好。”玛丽莎说,心中一阵感动。拉尔夫的同情引发了这些天来一直压抑着的感情,仿佛一个跌了跤的孩子,直到见了母亲才放声大哭似的。 “你今天就回家吗?” “要看情况。”玛丽莎说,咬着嘴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看我今天就能跟律师见面吗?”她颤声问道。 “不行。”拉尔夫说。“今天早上我给他办公室打过电话。他们说他必须出门一次,明天才能回来。” “太不巧了。”玛丽莎的声音明显发抖了。 “玛丽莎,你怎么啦?”拉尔夫问。 “我不太舒服。”玛丽莎坦率地说。“我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呢?” “现在我不能说。”玛丽莎知道,只要一说开头,她就会忍不住放声大哭的。 “听我说。”拉尔夫说。“我要你马上回来。当初我就不赞成你去纽约。又碰上杜布切克了吗?” “比那还要糟。”玛丽莎说。 “那就这么说定了。”拉尔夫说。“乘下一班飞机回来,我去接你。” 这个建议很诱人,她准备答应了。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玛丽莎一楞。 敲门声又响了。 “玛丽莎,你还在吗?” “请等一等。”玛丽莎对着话筒说。“有人敲门,你别挂好吗?”她把听筒放在床头柜上,警惕地走向门口。“是谁?” “送东西给肯德里克小姐。”玛丽莎没有解下安全链,只把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制服的捧着个大白纸包站在门外。 她慌慌张张地让服务员等一下,回去拿起听筒,告诉拉尔夫有人找她。她一知道今夜回亚特兰大的飞机班次就再打电话给他。 “你保证吗?”拉尔夫说。 “我保证。”玛丽莎说。 回到门边,她先朝走廊里觑了一眼。服务员靠在对面墙上,仍然手捧纸包。谁会叫人送花给“肯德里克小姐”呢?据她所知,她的这位朋友正幸福地生活在西岸呢。 她又一次回到电话前,问服务台是不是有人送花给自己。他们说是的,已经在途中了。 玛丽莎这才放心了一点,不过还是没敢放下安全链,只是从门缝里对那人说:“真抱歉,请把花留在门口好不好?我过几分钟再来取。” “好的,小姐。”服务员放下纸包,举手碰了一下帽檐,消失在走廊尽头。 玛丽莎这才放下安全链,飞快地捧起纸包,又锁上门。她撕开包装纸,露出一大篮精心搭配了的色彩缤纷的春花。插在篮底的绿签上系着一封信,信封上写道:丽莎-肯德里克收。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贺卡,写的是:玛丽莎-布卢门撒尔收。她念着贺卡,心头一阵一阵发紧。 亲爱的布卢门撒尔医生: 祝贺你!你早上的表现太出色,令我们钦佩不已。当然了,我们将 不得不再次登门拜访,除非你愿意理智行事。显而易见,我们时时刻刻 知道你在何处。不过,只要你还回借去的那件医疗器械,我们就不打扰 了。 玛丽莎吓得魂不附体,呆在花篮前,不相信地看着它。然后她又似乎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地整理起东西来。她打开柜子的抽屉,取出不多的几件东西。蓦地她又住了手。东西不是准确地在原来的地方。他们一定来过,搜查了她的东西。噢,上帝!她非得离开这里不可了! 她冲进浴室,抓住化妆品扔进提包。立刻她又住了手。她终于又悟出了那张贺卡的一层含意。既然他们没找到那支接种枪,那么塔德就不是他们一伙的了。再说不管塔德还是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用第二个假名住在埃塞克斯饭店。他们所以能找到她,只能是从芝加哥机场一路跟踪而来。 越早离开埃塞克斯饭店越好。她把东西都扔进衣箱,却发现东西太零乱,盖子合不上了。她坐上去,竭尽全力去合锁。这时她的目光又扫到了花篮,灵机一动,想到他们正在赶鸟出笼,引她自动带他们去藏接种枪的地方。她差一点就要这么做了! 她坐到床上,逼着自己冷静思考。既然对方知道她没有随身带着接种枪,希望她领他们去取,那么她就还有一个回旋的余地。她决定不再费神带那只衣箱了。只要把几样必须品塞进手提包就行了。从公文包中拿出所需的文件资料,连它也可不必带了。 玛丽莎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她还会被跟踪。不用说,她的对手希望她惊慌失措地离开,以便跟踪。好吧,玛丽莎心想,让他们自以为得计吧! 她又看了一眼五彩缤纷的鲜花,心想,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于是,她开始筹划一个计划,希望能借此引出解决整个事情的办法来。 玛丽莎摊开医生行动大会的官员名单,确认了大会秘书是纽约人,叫杰克-卡拉斯,住在东84街四百二十六号。她决定扮一次不速之客。也许并非所有的官员都清楚医生行动大会所进行的勾当,因为很难相信一个医生组织会有意识地散布瘟疫。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她在他家门口出现会比送一篮花引起他们更大的恐慌。 同时,她决定采取几个步骤掩护自己离开。她先给旅馆经理打了个电话,怒气冲冲地抱怨服务台把她的房问号码给了她已经分手的男友。此人已来捣乱过了。 “那怎么可能呢?”经理说。“我们不会随便给人的呀。” “我不想跟你争辩。”玛丽莎厉声说。“事实就在眼前。我就是因为看出他生性残暴才与他分手的。现在我怕得要死。” “你想让我们怎么办呢?”经理问,仿佛已看出玛丽莎胸有成算了。 “至少得给我换一个房间。”玛丽莎说。 “我会亲自处理的。”经理一口答应。 “另外,”玛丽莎又说。“我的前男友是金头发,体格像运动员,五官轮廓鲜明。你大概能让手下人注意提防他吧。” “当然可以。”经理说。 贾霍-希克曼吞下最后一口烟,把烟头在花岗岩墙上揿灭了。这堵墙把中央公园跟人行便道分隔开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亮着“下班”标志的计程车,隐约看见乔治蜷缩在里面,像平素一样悠然自得。等候似乎从来没叫他焦虑过。艾尔又朝马路对面的埃塞克斯饭店望去,一边祈祷上帝,保佑杰克在大厅占据了有利位置,决不会放玛丽莎溜走而不知。 艾尔本来一直很有把握那篮花会把那个女人吓得屁滚尿流地逃出饭店的。现在他疑惑起来。这女人不是聪明透顶就是愚蠢到极点。 他走回计程车,拍拍车顶,发出铜定音鼓似的响声。乔治立刻从车的另一侧探出半个头来。 艾尔笑嘻嘻地对他说:“乔治,吓一跳吧?”乔治的镇定叫艾尔更难忍受自己的焦虑。 “见你的鬼!’侨治说。 两人都进了车。 “几点了?”艾尔问,又拿出一支烟。这一下午他已经吸了差不多一整包。 “七点三十。” 艾尔把火柴梗扔出窗外。这件活真不顺手。由于那支接种枪不在那女人的房间里,上头命令他只许盯着她,等她重新取到枪再说。可是种种迹象都表明布卢门撒尔医生不打算让他们称心如意,至少现在如此。 就在此时,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寻欢客出了埃塞克斯饭店,手搀着手,打打闹闹,摇摇摆摆,笑声连连。看上去显然是开什么会的人。身穿深色西装,胸前别著名片,遮阳帽上是大写的“三洋”字样。 门前的司阍向等候在街边的一列大轿车招了招手。司机们把车鱼贯开到门口上客。 艾尔拍了拍乔治的肩膀,激动地指着最大的一群刚从转门涌出的客人。其中有两个女人扶着一个醉得连路都走不了的同伴。此人头戴“三洋”遮阳帽。“刚才那伙人戴的是同样的帽子吗?”艾尔问。 乔治眯起眼睛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可疑的女人已隐入一辆大轿车中。他回头对艾尔说:“我觉得不像。她的头发颜色不一样。不过我不敢肯定。” “该死。”艾尔说。“我也不敢肯定。”他犹豫片刻,跳出车来。“要是她出来,别让她跑了。”然后他穿过车流,跑到对面叫了另一辆计程车。 玛丽莎从大轿车的后窗观察着饭店大门,眼角掠过一个人从停着的计程车上下来,横过马路,上了另一辆老式的契克计程车。这时她坐的车驶过一辆公共汽车,视线被挡住了。 玛丽莎回身向前。自己又被盯上了。她心中盘算了一下,最后觉得自己比那人先行了差不多一个街区,还是下车为妙。 大轿车一拐上第五大道,玛丽莎就冲司机喊着要停车,把同车的人吓了一跳。司机听从了,以为她要呕吐。玛丽莎没等众人回过神来,门一开就跳了下去,挥手让司机开走。 她看见一家书店正开晚市,便钻了进去,透过书店的橱窗看见那辆契克计程车一掠而过,隐约可见后座的一颗金色的脑袋前倾着眼巴巴地瞪着前方。 这座屋子全然不像纽约的豪华公寓,而像中世纪的城堡。狭长的铅条玻璃窗装有绞花熟铁格栅。前门由一道坚固的铁门护卫,做成城堡吊门的式样。第五层楼后错,使前方形成一平台,有如城堡的雉谍。 玛丽莎是在马路对面观察这座楼的。它一点也没有热情待客的气氛。她一时又对拜访卡拉斯医生产生了犹豫。那天下午她安全地躲在埃塞克斯饭店的新房间里打过几个电话,了解到卡拉斯是派克大街上著名的内科医生。她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会亲手加害于她,尽管通过医生行动大会那样一个组织倒是可能的。 她跨过大街,登上前门台阶,又最后扫了一眼宁静的街道两端,按响了门铃。铁门后是厚重的木门,正中镶有一个浮雕族徽。 等了一分钟,她又按了一次。顿时一道强光出现。她一下子目眩起来,看不清是谁开的门。 “有什么事吗?”一个女人的声音问。 “我要见卡拉斯医生。”玛丽莎竭力作出命令式的口吻。 “有预约吗?” “没有。”玛丽莎坦白地说。“不过,告诉他我是因医生行动大会的紧急情况而来,我想他会见我的。” 玛丽莎听到门又关上了。那束强光照得大部分街道亮如白昼。几分钟后,门重新开了。 “医生请你进来。”然后是铁门缺少润滑油的吱扭声。 玛丽莎走进去,脱离了那道强光,感到舒服了一点。那个穿着黑色仆佣服的女人关了门,向她走来。 “请跟我来。” 玛丽莎被带过一个下有大理石地面,上有校形吊灯的门厅,沿着一条短廊,来到四墙嵌板的书斋。 “请在这儿稍候。”女仆说。“医生马上就来。” 玛丽莎环顾四周,家具都是古董,排列有致。三面是齐顶的书架。 “对不起,让你久候了。”一个圆润的声音说。 玛丽莎转身,看见卡拉斯医生一张胖脸,肉多得起了深深的折皱。他伸手示意玛丽莎入座,手掌出奇的大而方正。有如美墨边境的季节劳工。坐下之后,她看得更清楚了。他的眼睛是聪明善良之辈所有,叫她联想起她的几个内科教授。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跟那样的一个医生行动大会搅在一起!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她开口说道。 “没关系。”卡拉斯医生说。“我也还在看书。有何贵干呢?” 玛丽莎倾身向前,注意着他的表情。“我是玛丽莎-布卢门撒尔。” 片刻停顿。卡拉斯在等玛丽莎说下去,他的脸色没有变化。他如不是演技高明,便是真的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是疾病防治中心的流行病调查员。”玛丽莎接着补充说。他微微地眯起眼。 “我的仆人说你来谈医生行动大会的。”卡拉斯医生说,口气中已无好客之味了。 “是的。”玛丽莎说。“我大约先得问一句,你注意到医生行动大会做了什么叫cdc关心的事吗?” 这一次卡拉斯的双腭收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开口,随即又改了主意。玛丽莎不动声色,一副不管等多久都不在乎的模样。 卡拉斯医生终于咳了一声,说:“医生行动大会想拯救美国医务界于试图破坏它的经济势力之中。这是其一贯宗曰。 “高尚的宗旨。”玛丽莎说。“但它是怎样贯彻此一宗旨的呢?” “支持负责和实际的立法。”卡拉斯医生说。他站起身来,像是躲避玛丽莎的注视。“医生行动大会提供了让更多的保守力量发挥影响的机会。目前医疗业如江河日下,该是有所行动的时候了。”他走到壁炉前,整个脸隐于阴影之中。 “不幸的是,医生行动大会所做的不仅仅是赞助立法。”玛丽莎说。“这便是疾病防治中心所关心的。” “我看我们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了。”卡拉斯医生说。“对不起,我……” “我认为医生行动大会对艾伯拉暴发负有责任。”玛丽莎脱口而出道,同时也站了起来。“你们错误地以为在医疗保健组织中传播疾病会有助于你们的事业。” “荒唐透顶!”卡拉斯医生说。 “完全同意。”玛丽莎说。“但是我有文件证明你和医生行动大会的其他官员跟乔治亚州格雷森的专业实验室有关。而他们最近购置了处理那种病毒的设备。我甚至还拥有一支给索引病例注射病毒的接种枪呢!” “你给我出去!”卡拉斯医生命令道。 “我乐意遵命。”玛丽莎说。“不过我先得告诉你,我将遍访所有医生行动大会的官员。我不相信他们都赞成这个愚蠢的阴谋。事实上,我也不相信你这样一个医生,任何医生,能够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玛丽莎故作镇静地向外走去。卡拉斯没有从火炉边移动。“很荣幸能见到你。”玛丽莎说。“如果我惹恼了你,请原谅。但是我确信,我将去见的官员中总会有人愿意帮助阻止这种恐怖行动的。比方说,充当政府的证人。我希望你就能这么做。晚安,卡拉斯医生。” 玛丽莎迫使自己慢慢地走完过道,来到门厅。万一她失算,卡拉斯追上来怎么办?幸好女仆出现了,领她出了门。一出那道强光照射的范围,她就撒腿狂奔起来。 卡拉斯医生仁立良久。真是恶梦成真!他楼上有一支手枪。是自杀呢,还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律师,委托他办理自首作证以求宽大处理的事宜呢?他其实并不懂那样做的结果。 瘫痪过后恐惧又生。他奔向书桌,翻开通讯录,找出一个号码,向亚特兰大挂了长途。 电话响了十多次才有人接。乔舒亚-杰克逊柔和的声音从千里之外传来,问是谁打的电话。 “杰克-卡拉斯。”近乎疯狂的卡拉斯医生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发誓说除了洛杉矶的暴发之外,医生行动大会跟艾伯拉没有关系,以后的暴发皆是意外地由最初的病人传播的。乔舒亚,这可关系你的名誉哪。” “冷静。”杰克逊说。“控制你自己。” “玛丽莎-布卢门撒尔是什么人?”卡拉斯问,嗓门低了点。 “这就对了。”杰克逊说。“你怎么问起她来了?” “因为那个女人刚刚打上门来,斥责我和医生行动大会制造了所有的艾伯拉暴发。” “她还在吗?” “不在,走了。”卡拉斯说。“她到底是什么来头?” “cdc的流行病学家。真算她福大命大。不过别担心,赫伯林正在处理她。” “这件事变成一场恶梦了。”卡拉斯说。“你应该记得,当初我是连使用流感病毒都反对的。” “那个布卢门撒尔要你怎么样?”杰克逊问。 “她想吓死我。”卡拉斯说。“她他妈的还真做到了。她说拿到了医生行动大会所有官员的姓名地址,将挨个登门拜访。” “她说了下一个去谁家吗?” “当然没说。她可不蠢。”卡拉斯说。“相反还绝顶聪明呢。她玩弄我就像玩弄一架调理好了的机器人。要是她真见了所有的人,总有一个会倒戈的。记得旧金山的蒂尔门吗?他当初反对这个计划比我还坚决。” “请放心吧。”杰克逊鼓励地说。“我理解你为何如此生气。不过让我提醒你,不存在可以指控我们的真正证据。为防万一,赫伯林已清除了实验室,只留下细菌实验设备。我还要告诉他,那个姑娘要走访其他官员。这会促他更上劲的。同时我们还会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以防她接近蒂尔门。” 卡拉斯挂上电话,焦躁稍缓。但是当他起身关台灯时,还是决定第二天早上给律师挂个电话。问一声自首作证的手续总是无害的。 计程车沙沙地驶过特里博罗桥。玛丽莎被曼哈顿的夜景迷住了。远远看去,参差的城市轮廓美奂美轮。但是它很快落在后面,一会儿就消失了。来到长岛高速公路下坡的路段,玛丽莎逼自己收回目光,转到早已从手提包里取了出来的医生行动大会官员的姓名地址单上。高速公路两旁的路灯一盏盏飞快地晃过,名字很难看清。 拜访了卡拉斯之后该去见谁并无逻辑可循。住得最近的当然最容易去,但对她的追捕者来说也可能最易想到,因此也最危险。为安全起见,她决定去拜访住得最远的,旧金山的辛克莱-蒂尔门医生。 玛丽莎倾身向前,告诉司机去肯尼迪机场,不去拉瓜地亚机场了。司机问哪家航空公司候机厅,她随意选了联合航空。如果他们的夜航班机满座,她总还可以去其他公司的。 夜晚这个时分,候机厅里冷冷清清。玛丽莎很快就办完手续。她庆幸搭上方便的班机,中途只在芝加哥停一次。她用的是现钱和又一个假名。在书报摊上买了些读物,走向登机门,她决定利用起飞前的片刻给拉尔夫打个电话。不出所料,拉尔夫很生气她隔这么久才打电话。不过一听她在飞机场立刻就转怒为喜了。 “如果你正要回来,”他说。“我就再最后原谅你一次。” 玛丽莎斟酌着词句。“我也想今晚就见到你,可是……” “别告诉我你不来。”拉尔夫说,佯装生气以掩饰失望。“我排好了你明天中午见麦奎林律师。你不是希望早点见他吗?” “不得不推迟了。”玛丽莎说。“又有新的情况,我不得不去一次旧金山,就一两天。我只是不便现在解释详情。” “玛丽莎,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拉尔夫绝望地说。“从你的片言只字里我也明白无误地觉得你得回来见律师。然后如果麦奎林同意,你再去加州也不迟嘛。” “拉尔夫,我知道你在替我担忧。你的关心给了我很大安慰。但是不会再有意外了。我现在要去做的事只会使我跟麦奎林交涉更容易。相信我好了。” “我不能。”拉尔夫说。“你现在有点不可理喻了。” “开始登机了。”玛丽莎说。“我会尽早跟你打电话。” 放下听筒,玛丽莎叹了口气。他虽然算不上天下最浪漫的男人,但无疑是敏感而体贴的。 艾尔喝令杰克闭嘴,他忍受不了这家伙的唠叨。不是棒球就是赛马,没完没了。比乔治长久的沉默糟多了。 他跟杰克正坐在计程车里。乔治还等在埃塞克斯饭店的大厅里。艾尔本能地觉得事情又坏了。他追随那辆大轿车一直到索霍区的一家餐馆。可是他看着上了车的那个女子却没有下来。他回到埃塞克斯饭店,让杰克去查肯德里克小姐是否还住在这儿。回答说是,但艾尔走过那间房间时却看见工人正在清扫。更糟的是他被饭店的便衣警卫撞上了,硬说他是姑娘的男友,劝他最好离她远远的。就是傻瓜也该闻出味道不对来了。他的职业本能告诉他,那个姑娘已经开溜。再等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你真的不想在今天贝尔蒙马赛上的四号马身上下一点注吗?”杰克问。 艾尔正想在杰克的脑壳上凿几个爆栗,这时身上的呼叫机响了。他把手伸到夹克里关了它,咒了一句。他知道是谁在呼他。 “待在这儿。”他粗暴地说,下了车,跑到对面广场旅馆一楼,用公用电话打给赫伯林。 赫伯林毫不客气,轻蔑地说:“我的上帝,那个女的才一百磅呀!又不是叫你去干掉阮波1。医生行动大会付你们这帮家伙千把元钱一天不是太冤枉了吗?” 1阮波,美国电影《第一滴血》中的男主角,由斯泰龙扮演,体格健壮,勇猛无比。 “这女人命大。”艾尔说。他只得忍气吞声,尽管也有限度。 “我可不吃这一套。”赫伯林说。“告诉我,你知道她眼下在哪儿吗?” “我不敢肯定。”艾尔坦白说。 “这么说她从你眼皮底下溜掉了-!”赫伯林刺了一句。“好吧,我来告诉你她去哪儿了。她去见了卡拉斯医生,吓了他半死。现在她恐怕去见其他医生行动大会的官员了。他们当中蒂尔门医生最不可靠。所以,我来负责别人,你和你的手下马上动身去旧金山,查实她是不是在那儿。不管用什么办法,千万别让她接近蒂尔门。” 第16节 5月24日 艾尔,杰克和乔治一行下了飞机,走向旧金山机场的主候机楼。天才蒙蒙亮。他们乘的是美国航空公司的班机。第一站在达拉斯停了一个半小时,接着在拉斯维加斯误了点,短暂的停留变成漫长的等待。 杰克挟着一只公文包,里面装的是在梅特身上用过的接种枪。艾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像两个同伴一样落魄。脸需要刮了,当然也得洗澡。原本毕挺的西装变得皱巴巴的。 艾尔越想目前的局面越伤心。那女的可能在至少四个城市中的某一个。即使找到了她,那也不是好干的活。先得让她供出那支接种枪藏在什么地方。 他让杰克和乔治去提行李,自己用一直随身带着的数张假信用卡之一去租了一辆车。他觉得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在蒂尔门家守株待兔。那样即使不能抓到那个女的,也保证了她无法接近蒂尔门。他确认了租到的车带行动电话,便摊开租车处女服务员给他的地图。蒂尔门住在偏僻的索沙里特。不急,还不到七点。至少路上交通不会太挤。 费尔曼旅馆的接线员如约在早上七点叫醒了玛丽莎。昨天晚上真是幸运。一个会议在最后时刻取消了,玛丽莎因而不费力就住上了。 躺在床上一边等候她叫的早餐,一边想象着蒂尔门会是一副什么模样。大概不会跟卡拉斯相去太远吧:自私、贪婪,为保护钱包而误入歧途。 她起身拉开窗帘。远眺,金山湾大桥和马林县的群山遥遥在望;近观,中世纪城堡般的阿卡特拉岛历历在目。玛丽莎感叹道,如果在更令人愉快的情况下来访该多好啊! 她洗完淋浴,裹上旅馆厚厚的白毛巾袍,早饭也到了:咖啡和各色新鲜水果。 她拿起一个桃来削皮,发现水果刀是老式的,木柄,极其锋利。一边吃一边看着蒂尔门的住址,她心想去他的诊所办公室恐怕比去他家好。她见过卡拉斯后,准有人给他报了信,所以不能指望再吓他一跳。在这种情况下去他诊所似乎更安全。 书桌抽屉里有一本黄页电话簿。玛丽莎翻到医生和外科手术师一栏,查到蒂尔门,发现他是妇产科医生。 为了确定他没有外出,她先给诊所挂了个电话。总机告诉说诊所八点三十才开门。还有十来分钟。 玛丽莎穿好衣服,又打了一次。诊所接待员在了,告诉说医生下午三点才来。今天是他例行去旧金山总医院主持手术的日子。 她挂上电话,凝视着窗外的金山湾大桥,一边思考这新情况。能在医院见到蒂尔门似乎比在他诊所还好。假如说他有意亲手对付自己,在那儿恐怕更不敢。 她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下自己。除了内衣之外,她两天来一直穿同样的衣服。她心想非得在哪儿停一下买点新东西了。 她在门上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离开房间。知道自己已经跑在了追捕者前头,她比在纽约时轻松了不少。 旧金山总医院外表华丽壮观,内部却跟其他大城市的医院相差无几,新旧混杂,人声喧哗,混乱不堪。这倒使玛丽莎轻易地混进医生的更衣室而不为人知。 她在挑拣消毒服时,有个服务员过来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玛丽莎说。“来旁观蒂尔门医生做手术。” “我给你一个更衣箱吧。”服务员毫不怀疑地给了她一把钥匙。 玛丽莎换好衣服,把更衣箱钥匙别在消毒服上,走向手术休息室。那儿有二十来个人,喝着咖啡,或聊天或读报。 穿过休息室,玛丽莎走向手术区。到了前厅,她戴帽穿靴,然后在一张大日程表前停了步。蒂尔门的名字排在十一室。他正在做第二例子宫切除术。 “你有什么事吗?”一个护士从手术区柜台后问。她的口吻颇有女主管的一本正经味道。 “我来看蒂尔门医生做手术。”玛丽莎说。 “进去好了,十一室。”护士说完就扭头做其他事了。 “谢谢。”玛丽莎说,走上宽敞的主走廊。两边都有手术室、共同消毒和麻醉区。透过手术室门上椭圆形玻璃窗,她看得见穿消毒服的人影正俯向病人。 来到十一室和十二室当中的消毒区,玛丽莎戴上口罩,推门进入蒂尔门的手术室。 里面除病人之外还有五个人。麻醉师坐在病人床头,两个手术医生分站手术台两侧,一个消毒护士坐在高凳上,另外一个是巡台护士。玛丽莎进去时,她正坐在角落里待命。看见有人来,她便站了起来,问玛丽莎有什么事? “这个手术还需要多长时间?” “三刻钟。”护士耸耸肩说。“蒂尔门医生是把快刀。” “哪一个是蒂尔门医生?”玛丽莎问。护士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右边那个。”她说。“你是谁?” “从亚特兰大来的一个医生朋友。”玛丽莎说,没有多做解释。她走向手术台,看了一眼蒂尔门,立刻明白护士为什么惊讶了。蒂尔门是个黑人。 不可思议。玛丽莎心想。她还以为医生行动大会的官员全是老保守、白种人、有种族偏见的呢。 她在乙醚屏上方站了一会儿,观看手术进展。子宫已经取了出来,正在缝合创口。蒂尔门确实高明,双手移动的节奏特别经济。这是一种天赋,一种上帝的恩赐,而不是教得会的,即便通过练习也不可能学到。 “发动这该死的车吧!”艾尔放下汽车电话,说。他们停在一簇散乱的红木屋对面。屋子建在俯临索沙里特镇的山坡上。透过按树丛,一小块蓝色的海湾遥遥在望。 杰克转动了点火钥匙。“去哪儿?”他知道艾尔正在火头上。这种时候越少说越妙。 “回城!” “蒂尔门诊所怎么说?”乔治在后座发问。 杰克想告诉乔治闭嘴,但又害怕说话。 “那个鬼医生在旧金山总医院做手术。”艾尔说,脸都气白了。“第一个手术排在七点半。要到三点才能回来。” “难怪我们错过他了。”乔治忿忿地说。“那家伙一定在我们到之前一个小时就出了门。还是照我说的先去旅馆吧。” 艾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前座一扭身,反抓住乔治粉色的笛尔牌领带。乔治的眼珠凸了出来,脸转成猪肝色。“如果我需要你的忠告,会请教你的。明白吗?” 艾尔松开领带,把乔治推了回去。杰克像个乌龟似地把脑袋往夹克里缩,冒险溜了艾尔一眼。 “你傻看什么?”艾尔吼道。 杰克一言不发。有了刚才一幕,他希望乔治学会了沉默。在到达一座桥之前,谁都没说话。 “我想咱们应该再租一辆车。”艾尔说。他的声音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以便碰到麻烦可以分头行动。然后我们就去旧金山总医院,越早盯上蒂尔门越好。” 玛丽莎见过了蒂尔门,觉得不会认不出他来,内心稍安。再一算有足够的时间,便不等那个医生助理走近,就出了手术室。她换回便服,以便跟蒂尔门一谈完就可以离开,走进手术休息室,找了个靠窗的座位。有几个人朝她笑笑,但没人说话。 过了半小时,蒂尔门才以同样优雅轻松的动作走进休息室。 玛丽莎迎了上去。他在倒咖啡。短袖手术服露出的双臂粗壮健美,深棕色的皮肤像打了蜡的胡桃木。 “我是布卢门撒尔医生。”她说,注意着他的表情。 他的脸膛方正,富于男性气概。络腮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双忧郁的眼睛,仿佛是看过太多的他并不乐意看的人生悲剧。他低头看着玛丽莎,满面笑容。看这表情,他显然不知道她是何方神圣。 “我能私下跟你说几句话吗?”玛丽莎说。 蒂尔门看了一眼助手,后者刚刚走近。“等会儿手术室见吧。”他说完,就领玛丽莎走开了。 他们来到一间听写室,与休息室只一门之隔。里面有一把椅子。蒂尔门把它转了个向,示意玛丽莎坐下,自己倚在柜台上,右手握着咖啡杯。 玛丽莎清楚自己个子矮小,心情紧张,便把椅子推回去,坚持让他坐,说从早就开始站着做手术,一定累了。 “好,好。”他哈哈一笑。“我坐。你找我有什么事?” “奇怪,你居然不知道我。”玛丽莎说,看着他的眼睛,它们依然带着疑惑,但也依然友善。 “真对不起。”蒂尔门又笑了笑说,带着几分惭愧。他观察着玛丽莎的脸。“我接触的人太多了……” “难道杰克-卡拉斯医生还没有打电话说起我吗?”玛丽莎问。 “我也不敢说我认识卡拉斯医生这个人呢。”蒂尔门说,目光转向手中的咖啡杯。 开始说谎了,玛丽莎心想。她深吸了一口气,把告诉过卡拉斯的话又照样说了一遍。自她一提起艾伯拉,蒂尔门医生就再没有抬起过眼睛。她看得出他的紧张。他手中的咖啡表面轻轻震荡。玛丽莎庆幸自己不是他手下一个病人。 “真是莫名其妙,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蒂尔门一边说,一边起身。“请原谅,我还有一个手术要做。” 玛丽莎不动声色地倾身向前,轻轻碰着他的胸膛,逼他坐了回去。“我还没说完。”她说。“不管你认识到没有,你是大有牵连的。我有证据,艾伯拉是医生行动大会有意传播的。你是大会司库。再说我也很震惊,像你这么一个有声誉的医生,竟然跟这样一种卑鄙阴谋有关。” “你震惊,”蒂尔门医生反击道,终于站起身俯视着她。“我也很震惊。你居然有勇气做这种不负责任的指控。” “不必狡辩。”玛丽莎说。“事实俱在,你是医生行动大会的官员,也是我国仅有的两个拥有处理艾伯拉病毒的设备的实验室之一的股东。” “我希望你已经买了足够的保险。”蒂尔门医生警告说,提高了嗓门。“你等着我的律师的通知吧。” “行啊。”玛丽莎说,不理睬他的威胁。“说不定他会劝告你最好是跟政府当局合作。”她后退一步,直视他的脸。“见了你之后,我简直不相信你会赞同传播致命的疾病。对你来说,这将是一个双重的悲剧。由于别人的错误主张,你将失去努力奋斗得来的一切。想一想吧,蒂尔门医生,时间不多了。” 玛丽莎推开门走了,扔下愣愣的医生绝望地向电话走去。她想起忘了告诉蒂尔门她要遍访医生行动大会的官员。不过那已无关紧要。这个人已吓得够呛了。 “那女的来了!”艾尔大叫一声,拍了杰克的肩膀一下。他们停在医院大门对面。乔治在后面的第二辆车里。艾尔看看乔治。乔治翘了一下大拇指,表示也看见了。 “今天她别想再跑掉了。”艾尔说。 杰克发动了汽车,看着玛丽莎上了一辆计程车,便转上街道,朝城内开去。 艾尔看见玛丽莎坐的车跟了上来,乔治也干净利落地转上大街,又紧跟上了玛丽莎的车。现在一切都如意而行了。 “她一定见过蒂尔门了,不然不会走。”杰克说。 “那有什么关系。”艾尔说。“反正我们找到她了。”接着又补了一句:“要是她回旅馆,事情就好办了。” 玛丽莎坐的车超过他们,乔治也紧跟着过去。杰克开始加速。他们将这样交替地一直跟到目的地。 差不多十五分钟后,玛丽莎坐的计程车来到费尔曼旅馆,在大门口等待的车队尾部停下。 “看来你的祈祷应验了。”杰克说,把车停在旅馆对面。 杰克下了车,艾尔钻入驾驶座。杰克躲闪着来往的车辆,到了旅馆前。这时玛丽莎尚未下车。他选了个可以观察所有进入旅馆者的地方待下。 玛丽莎进来了,直奔服务台。杰克赶紧跟上,巴望她索取房间钥匙。他失望了,玛丽莎是要用保险箱。 服务员开了一扇门让玛丽莎进入柜台后的办公室。杰克漫步到一块会议告示牌前。玛丽莎很快出来了,匆匆地扣着提包,然后,叫杰克大吃一惊,她竟冲着他来了。 杰克一时手足无措,以为是认出了自己。不料她与自己擦身而过,走向通往礼品部的走廊。 杰克跟了过去。走廊里挂满当年旧金山大地震惨象的照片。他心想玛丽莎准是去乘电梯的,便估好时间,在电梯口赶上她,混入候梯的人群。 电梯到了。杰克算准了这批人全能进去,便先玛丽莎一步上去,抢占了控制板前的位置,捧着报纸佯装阅读。他看见玛丽莎按了十一。更多的人上来,把玛丽莎挤到里面。 电梯时开时停,上客下客。杰克只是继续低头读报。到了十一楼,他出了电梯,仍然低着头,让玛丽莎和其他人都超过他而去。玛丽莎在1127室前停下。杰克还是朝前走,直到听见她关了门,这才回头走向电梯。 回到街上,杰克穿过马路走到艾尔的汽车跟前。 “怎么样?”艾尔问,直担心又出岔子。 “1127室。”杰克得意洋洋地笑着说。 “你最好别弄错。”艾尔边说边下车。“等在这儿。绝对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咧开嘴使劲笑了一下。杰克第一次发现艾尔门牙的牙龈几乎烂完,牙根全露了出来。 艾尔走到乔治车边,靠在窗上。“你开到后面监视后门,以防万一。” 带着这些天来第一次有的快乐心情,他穿过马路,走向漂亮的红黑相间的大厅。 到了服务台,他看了一下1127信箱。那儿有一把备用钥匙。但是服务台前没几个人,不可能混水摸鱼让服务员不问三七二十一就给他钥匙,于是他朝电梯走去。 到了十一楼,他寻找清洁工人的推车。在一个套间外面他如愿以偿。车上有基本的用具如毛巾、抹布和清洁剂之类。他拿了一条毛巾,小心地对角折起,绞得结结实实,一手提着一头,走进洞开的套间。清洁女工一定在里面打扫。 起居室空无一人。卧室中央有一架吸尘器,床单堆在地上。就是不见人影。再走进更衣室,他听见了哗哗的流水声。 清洁女工面对浴池跪着,擦洗池内。一罐去污粉放在膝边。 艾尔毫不犹豫地冲到女工背后,用折好的毛巾作绞索,勒住她的脖子。她哼了几声,但被流水声淹没了。她的脸由红转紫。艾尔松开毛巾。她砰地一声倒在地上,像一只软弱的布娃娃。 艾尔在她口袋里找出一个手镯大小的铜环钥匙串,回到走廊,在门把手上挂了“请勿打扰”的标志,关上套间的门。然后他把清洁车推到楼梯拐角隐蔽处放下,像一个钢琴师准备独奏一样,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走向1127室 第17节 5月24日 玛丽莎已经用那把木柄水果刀削完了最后一个早餐水果,刀和水果皮仍留在床头柜上。她正跟西北航空公司打电话,预订到明尼阿波利斯的飞机票。她已经决定,医生行动大会的那帮人会以为她下一步一定去洛杉矶,所以去明尼阿波利斯似乎是个出其不意的好选择。 航空公司服务员终于证实了下午的航班有座。玛丽莎倒回床上,开始考虑怎么打发剩下的一个来小时。但是倦意袭来,迷迷糊糊便进入了梦乡。 咋喀一声把她惊醒。好像是门。可是她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了呀!接着,她看见门把手无声地转动起来。 她记起在芝加哥旅馆被带着接种枪的男人抓住的情景。恐怖像电流般通过全身。她提起神来,伸手去抓电话。 没等她拿起听筒,门砰地开了。安全链从门框上被硬拽了下来,木片四溅。一个男人进来后又把门砰地关上,朝她扑来,双手卡着她的脖子,像条疯狗似地摇撼她,又把她色如死灰的脸拉近眼前,愤怒地低吼道:“记得我吗?” 玛丽莎当然记得。这就是那个留恺撒式平头的金发男子。“你给我在十秒钟内交出那支接种枪来。”艾尔咬牙切齿地说,放松了扼着玛丽莎咽喉的手。“否则就卡断你的脖子!”为加重语气,他给了玛丽莎的脑袋一拳。打得玛丽莎痛彻心肺。 玛丽莎刚刚能够喘息,就徒劳地在那人强壮的手腕上乱抓。艾尔再次晃了晃她,把她向墙上撞去。玛丽莎条件反射般朝后伸手,希望能缓冲一下。 台灯掉下床头柜,咣当一声碎了。玛丽莎由于脑袋缺氧,觉得房间飘浮起来。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艾尔吼道。“你把接种枪藏哪儿了?” 玛丽莎的手触到了那把水果刀,用手指勾着刀柄,再紧紧地握住,然后用尽全力刺向那人的小腹。她并无把握自己能刺穿什么。可是艾尔的话说了一半便打住了,放开玛丽莎,一屁股朝后坐倒,脸上交织着惊讶和疑惑。玛丽莎把小刀换到右手,直指艾尔。艾尔看着鲜血渗出衬衫,一脸的茫然。 玛丽莎指望能倒退着走到门边,然后逃跑。可是没等她挨近门口,艾尔就像激怒了的畜牲似地跳起来扑向她,逼得她朝浴室奔去。几个小时前在芝加哥身临的险境似乎又重演了。 没等她来得及关上门,艾尔的双手已撑住了门框。玛丽莎挥刀乱砍,觉得刀尖触及了骨头。艾尔一声尖叫,猛地撒了手。门上留下一道血污,砰地关上了。玛丽莎赶紧上了锁。 她正要用浴室的电话拨号,咱当一声巨响,整扇门朝内倒下。玛丽莎只好扔下电话,但仍紧握水果刀狂刺刮戳。她又好几次刺着他的小腹,但看不出有什么效果。 艾尔不顾刀子的威胁,抓住玛丽莎的头发,把她强按在浴池边上。她竭力想再刺他一刀。可是艾尔抓住了她的手腕朝墙上乱撞。小刀终于当地一声掉在地上。 艾尔弯腰去捡。正当他挺起身子的时候,玛丽莎抓着了悬着的电话听筒,竭尽全力向他砸去。一刹那间,她不知道两人中谁受的伤更重。她可是从手腕一直痛到肩膀。 艾尔仿佛冻僵了似的站着,片刻之后才蓝眼睛一翻,慢慢地朝浴池倒去,脑袋轰地撞在水龙头上。 玛丽莎瞪着艾尔,以为他还会起身扑来。一阵“滴、滴”声惊醒了她。她伸手把悬着的听筒挂回去,回头瞥了一眼浴池,恐惧和职业本能在心中搏斗。这人鼻梁上有一道深长的伤口,前胸衬衫已满是血渍。恐惧还是占了上风。她抓起手提包奔出房间。记得此人在纽约是有同伙的,自己必须越快离开旅馆越好。 下到一楼,玛丽莎避开前门,而是走了一段楼梯,按箭头的指示到了后面的出口。她先站在门内,等到一辆有轨电车出现,算好了时机,在最后一刻奔出门,跳上车去。 挤过人群,来到车尾。电车开动了。她朝后扫了旅馆大门一眼。没有人出来。 乔治不相信地眨了眨眼。是那个姑娘。他赶紧拨通了杰克车上的电话。 “她刚从旅馆出来,”乔治说。“上了一辆有轨电车。” “艾尔跟着她吗?”杰克问。 “没有。”乔治说。“就她一个人,看上去好像有点儿瘸。” “怪了。” “你跟着她,”乔治说。“电车刚开。我进旅馆看看艾尔怎么了。” “我就去。”杰克说。他巴不得乔治去对付艾尔。艾尔发觉那女的已经逃跑,不气得像条疯狗才怪呢。 玛丽莎回头看着旅馆,搜寻被人跟踪的迹象。没有人从前门出来。可是电车开动时,她看见一个男子出了一辆汽车,直奔旅馆后门。这个时机颇有疑问,不过那人一眼也没朝自己这个方向看。她便认为只是巧合而已。她继续观察着,直到电车拐了弯。费尔曼旅馆看不见为止。她成功了! 刚刚放下心来,叮当一声又吓得她差点灵魂出窍。她朝门口扑去,接着发现那不过是头上的铃响。售票员来收钱了。 有一个人下车。玛丽莎赶紧坐上那个空座。她正在发抖,又蓦地意识到自己身上可能有血迹。她决不愿意引人注意。 随着恐惧的消减,屁股撞上浴池引发的疼痛就愈加明显。脖子异常地软弱无力,恐怕早已是青一块紫一块了。 “请买票。”售票员说。 她没有抬眼,伸手在提包里摸硬币。这时候她看见了右手背上的血污,赶紧换了个姿势握提包,用左手递过钱去。 售票员走后,她开始琢磨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她一直那么小心……突然脑中一闪。他们一定是一直监视着蒂尔门的。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了。 她的自信又粉碎了,开始疑惑这样逃出旅馆是否明智。或许还是留下来面对警察更安全。可是近来逃跑已成了习惯。她以为自己像逃犯,便处处像逃犯那样行事。多可笑啊!她还以为自己能智胜强敌呢。拉尔夫说的不错。她本来就不该去纽约,更不用说来旧金山了,他说过,她在去这两地之前已惹下大祸。好了,现在祸是越惹越大。据她自己认为,她已杀了两个人。这可真有点过分。她不去明尼阿波利斯了。应该回家,把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怀疑的一切,一五一十告诉律师。 电车再次减速了。玛丽莎环顾四周,似乎是到了唐人街。电车停了。在再次开动前的一刹那,玛丽莎起身跳下,奔向人行道。她看见售票员摇着头,做了个不屑的表情。不过没有人下来追她。 玛丽莎深吸了一口气,揉揉脖子。她扫了一眼四周,庆幸街道两边都熙熙攘攘。小贩推车叫卖,大卡车在卸货,各式店铺把大部分货物都陈列在人行道上。所有的招牌都是中文的。她觉得短短的一程电车把她带到了东方。就连空气也不同了。是鱼腥和辛香混杂的气味。 路过一家中国餐馆,她犹豫了片刻,走进去。一个女子穿一袭高领、开口齐膝的红绸旗袍,迎了上来,说尚未开始供应午餐。“还得等半个小时。”她补充说。 “我能先用一下洗手间和电话吗?”玛丽莎问。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玛丽莎,认定她不是心怀歹意,便领她到了店堂后部,打开一扇门,退到一边。 那是一间小屋。一边是盥洗池,一边是投币电话。后面有两扇门,分别写着“男宾”、“女宾”。墙上满是陈年的涂鸦。 玛丽莎先打电话给费尔曼旅馆,告诉总机说1127室有个伤员需要急救。总机让她等等,可是玛丽莎挂断了。然后她顿了顿,矛盾着该不该打给警察解释一切。不,她想,事情太复杂了。再说她已逃离了现场。还是回亚特兰大见律师好。 洗过手,她在镜子里端详了一下自己。蓬头垢面。拿出梳子梳理了一下头发。发夹已经被金发男子抓掉了。然后她又神了神衣服和衬衫领子。目前只好这样了。 杰克把乔治的汽车电话拨了不下一百次。大多是没有反应,偶尔一两次听见录音说,他打的电话号暂时无人接。 杰克猜不透出了什么事。艾尔和乔治早该回到汽车里了。他一直跟踪着那个姑踉。她跳下电车时还差一点被他撞上。最后他目送她进了一家叫“北京楼”的中餐馆。他好歹没让她溜掉。 那姑娘从餐馆出来了,招手叫计程车。他赶紧匍匐在驾驶座上。一个小时之后,杰克眼睁睁地看着玛丽莎递上机票,上了三角洲航空公司直飞亚特兰大的飞机。他想过也买张票跟去。可再一想没有艾尔的指示,还是算了。玛丽莎曾在女厕所里打发了最后的半个小时,给了杰克足够的时间再试打了数十次汽车电话,希望得到指示。仍是没人接电话。 一等飞机滑离跑道,杰克便匆匆赶回汽车。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下压着一张违规停车罚单。杰克毫不在意,只高兴车没有被拖走。他决定回费尔曼旅馆,看能不能找到两个同伙。没准这件任务已被取消。那两个家伙正在酒吧里一边喝啤酒,一边笑他这个傻瓜开车在满城乱转呢! 到了高速公路上,他决定再最后打一次试试,不料乔治接了电话。 “你他妈的去了哪儿啦?”杰克责问道。“我一早上都在找你。” “出岔子啦!”乔治低声下气地说。 “噢,我希望他妈的是大岔子才好,”杰克说。“那女的上飞机去了亚特兰大。我急得发疯,不知他妈的该怎么办。” “艾尔被刀捅了,我猜准是那妞干的。他在旧金山总医院。要做手术。我近不了他的身。” “上帝!”杰克不相信地说,无法想象那么个袖珍型的小妞能刺伤艾尔而安然逃脱。 “他的伤倒还不是太厉害,”乔治继续说。“坏的是艾尔于掉了一个清洁女工,把她的钥匙串留在口袋里了。这一下成了谋杀犯。” “真见鬼!”杰克说。事情是越办越糟了。 “你现在在哪儿?”乔治说。 “正在出飞机场的高速公路上。”杰克答。 “回去,”乔治说。“买两张下一趟去亚特兰大的机票。我想咱们该给艾尔报仇才是。” 第18节 5月24日 “想读点什么吗?”空中小姐笑容满面地问。 玛丽莎点点头。她需要让自己的思绪离开旅馆中那可怕的景象。 “杂志还是报纸?”空中小姐又问。 “报纸吧。”玛丽莎说。 “们日金山检查报》还是《纽约时报》?” 玛丽莎根本无心选择。“《纽约时报》好了。”她最后说。 巨大的飞机升上天空。安全带信号灯灭了。玛丽莎朝窗外望去,只见起伏的山岭绵延伸入干燥的沙漠。上了飞机总算是一种解脱。在机场时她还怕得要命,既怕被金发男子的同伙袭击,又怕被警察逮捕,所以索性躲进了厕所。 她摊开报纸,扫了一眼内容提要栏。对费城和纽约的艾伯拉暴发仍有报道,登在第四版。她翻过去,只见文章报告说,费城的死亡人数增至五十八名,纽约四十九。同时新病人也有增加。对此玛丽莎不感意外。那个索引病人是耳、鼻、喉科专家。她还看到罗森堡诊所已登记破产。 在同一版,有一张阿麦德-法克里医生的相片。他是世界卫生组织流行病部的负责人。相配的文章说,他正在cdc调查美国艾伯拉暴发的起因。世界卫生组织担心病毒不久会横跨大西洋。 说不定法克里医生能帮助自己,玛丽莎心想。拉尔夫给她联系的律师大概有办法安排自己跟法克里医生谈一谈。 门铃响的时候,拉尔夫正在看积存已久的杂志。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半了。谁会在夜里这个时候登门呢?从门上一侧的玻璃向外一看,他惊讶地看见了玛丽莎的脸。 “玛丽莎!”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拉开门。玛丽莎身后,一辆黄色计程车正从他那长长的弧形车道离去。 玛丽莎看见他张开的双臂,直扑过去,放声大哭。 “我以为你还在加州呢。”拉尔夫说。“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让我知道你要来呢?我会去机场接你的呀。” 玛丽莎说不出话来,一个劲地抱着他哭。安全的感觉真好。 “你都碰上什么事了?”他问。回答他的是更响的抽泣。 “总得让我们坐下吧?”他一边说,一边扶她到沙发上,让她哭了几分钟,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看着电话,盼它会响起来。他得打个电话,可是照玛丽莎目前的哭法,他是永无机会起身的。“你大概要喝点什么吧,”他问。“来点特酿法国白兰地如何?说不定它会让你镇静一点的。” 玛丽莎摇摇头。 “葡萄酒?我有一瓶开了的在冰箱里。”拉尔夫计穷了。 玛丽莎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不过呜咽声低了些,呼吸也趋正常。 五分钟又过去了。拉尔夫叹了一口气。“你的行李呢?” 玛丽莎没有回答。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擦脸。 “厨房里有点冷鸡。” 玛丽莎终于坐直身子。“或许等一会儿我会想吃的。再陪我坐一会儿。我这一阵子真是吓坏了。” “那你为什么不从飞机场给我打电话呢?你的车呢?不是存在机场的吗?” “说来话长,”玛丽莎说。“我怕有人监视它。我不愿让任何人知道我回了亚特兰大。” 拉尔夫扬起了眉毛。“你是要留在这儿过夜了?”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玛丽莎说。“并非我不请自来,实在是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你要我开你去家里拿点用具吗?”拉尔夫问。 “谢谢。不过我不想在那儿露面,就跟我不愿取车一样。要是说今夜我还想去的地方,那只有cdc了。那儿有我一个小包裹,请塔德代存的。不过说实话,我想还是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连见律师也在内。我希望他有办法免我坐牢。” “太严重了吧,”拉尔夫说。“我希望你是在开玩笑。是不是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呢?” 玛丽莎拿起拉尔夫的手。“会告诉你的,我保证。等我再冷静一点。或许我是该吃点什么。” “我去给你弄鸡好了。”他说。 “不必劳驾你。我知道厨房在哪儿。说不定我只想炒几个鸡蛋。” “那好,我过一会儿就来。我得打个电话。” 玛丽莎拖着沉重的双腿穿过屋子,来到厨房。看着四面各种各样的器具,心想只做几个鸡蛋似乎是种浪费。可眼下她只想吃鸡蛋。她从冰箱取出蛋,又拿了面包,准备烤一下。这时候她想起没问拉尔夫是不是也要吃。她刚想喊,马上意识到他不会听见。 她放下鸡蛋,走到电话机前。这是最新式的,内部分机间也可通话。她试着按各个按钮,看能不能揣摸出它的用法。她一边试不同的号码组合,一边叫着“哈-、哈-”。一下碰巧了,她听见拉尔夫的声音。 “她不在旧金山了。”他说。“在我家。” 停顿。 “杰克逊,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有点歇斯底里。她只说有个包裹在cdc等她去取。好了,我不能再说了,得回到她身边去了。” 停顿。 “我会把她留在这里的,别担心。不过我要你尽快赶来。” 停顿。 “不,没有人知道她在这儿。我敢保证。再见。” 玛丽莎抓紧了柜台台面,以防自己会晕倒。有如晴天霹雳,拉尔夫,这个她最信任的人,竟是他们一伙的!还有那个杰克逊,一定是她在拉尔夫家晚宴上见过的那位了。他就是医生行动大会的主席!他正来这儿。噢,上帝! 知道拉尔夫正来厨房,玛丽莎迫使自己继续做菜。在往平底锅沿上磕鸡蛋时,却把壳也一起打碎在锅里了。正当拉尔夫拿着酒进来时,她手中还有另一个鸡蛋。这一次她的手稍微灵巧了一点。鸡蛋下了锅。她把它们连壳搅在一起。 “闻着好香啊!”拉尔夫轻快地说。他放下给她的酒,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玛丽莎触电似地跳起来。 “噢,你还那么紧张啊!怎样才能让你镇静下来呢?” 玛丽莎没有开口。尽管她现在饥意全消,还是继续炒了鸡蛋,在烤面包上抹了黄油,又拿出果酱来。看着拉尔夫昂贵的丝织衬衫,沉甸甸的金链扣,带流苏的古西牌平底便鞋,她觉得有关他的一切都变得虚伪不堪,包括这座精心布置的屋子。它们都代表着一个富有的医生摆阔性的挥霍。就是这种医生,又在害怕新的竞争,害怕时代的变化,害怕医疗业不再是卖方市场。 无庸置疑,拉尔夫也是医生行动大会的成员,也就顺理成章地支持马卡姆议员。是拉尔夫,而不是塔德,无时不知她的行踪。玛丽莎一面盛鸡蛋,一边想,即使她能逃出这儿,也无处可去。她当然不再能用拉尔夫请的律师。一知道拉尔夫的真面目,她马上想起来为什么他推荐的那个律师的名字听来耳熟了。库柏,霍杰斯、麦奎林和汉克正是医生行动大会的服务代理人! 玛丽莎觉得自己落入了陷阱。对手有庞大的关系网。虽然她不清楚他们打入cdc有多深,但已确定这个集团跟那个控制着cdc财政来源的议员有关了。 玛丽莎思潮起伏。她真害怕没有人会相信自己,因而更刺心地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唯一铁证,那支接种枪,却还躺在特级控制实验室的某个角落里。那里,她凭亲爱的痛苦经历得知,对手也有出入权!眼下她心里像水晶般一样清楚的唯有一点,那就是得赶在杰克逊,或许还有更多的暴徒赶到之前,离开拉尔夫的家。 她拿起叉子,眼前突然浮现出在旧金山那金发男子撞开浴室门的一幕。叉子当地掉在地上。她再次害怕自己会晕倒。 拉尔夫抓住她的胳膊肘,扶她到餐桌上,又把食物盛进盘子,端到她面前,催她快吃。 “你刚才还挺好的么,”他说。“如果你吃点东西下肚,一定会感觉更好。”他捡起叉子扔进水池,又另从抽屉里拿了一把。 玛丽莎把头埋进双手。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宝贵的时间正在消失。 “一点不饿吗?”拉尔夫问。 “是不太饿。”玛丽莎承认说。鸡蛋的气味催人欲吐。她浑身发抖。 “我楼上有镇静剂。给你来点,怎么样?” “好,”玛丽莎说。 “马上就来,”拉尔夫说,搂了一下她的肩膀。 这正是玛丽莎祈求的机会。等他一出门,玛丽莎就站起来抓电话。可是听不见拨号音。拉尔夫一定是把线路切断了,叫警察的希望落了空。她放下电话,在厨房里搜寻拉尔夫的汽车钥匙。找不到。下一步她去了相连的家庭娱乐室。那里有一个小花岗岩石瓮放在博古架上,里面有几把钥匙,但都不是汽车的。回到厨房,她走向通后门的小厅。那儿有一块软木记事牌,一张老式的学校用的课桌和一张梳妆台,‘另有一扇门通厕所。 她先查看课桌,掀起桌面翻了一遍。只有几把老式的房门钥匙。再看小梳妆台。抽屉里是一堆手套、领带和雨具。 “你找什么?”拉尔夫问,突然出现在身后。她心虚地直起身来,一边寻找借口。拉尔夫期待地望着她,右手握成拳,左手端一杯水。 “我想找一件毛衣,”玛丽莎说。 拉尔夫惊讶地看着她。这屋里如果有什么不对,那只能是太热了。毕竟是快到六月了。 “我把厨房的暖气开大一点好了,”他说,领她回到椅子上。他伸出右手。“接着。”他在玛丽莎手掌上放了一粒胶囊,象牙白夹着红色。 “戴尔曼1?”玛丽莎问。“不是说给我镇静剂吗?” 1是安眠药的成药名。 “这也能叫你安定下来,又能让你好好睡一觉。”拉尔夫解释说。 玛丽莎摇摇头,递回胶囊,说:“还是吃镇静剂吧。” “瓦利蒙1怎么样?” 1是镇静剂的成药名。 “好吧。”玛丽莎说。 一听到他又上了楼梯,玛丽莎便奔向前门门厅。精致的大理石半圆桌上和中央的柜子里都没有钥匙。她又飞快地打开壁橱,捏了捏上衣的口袋。也没有。 她回到厨房,正好听见拉尔夫下楼来。 “喏,这就是了。”他说,在玛丽莎手心放下一粒蓝色药片。 “这是多大剂量的?” “十毫克。” “太多了一点吧?” “你太紧张了,它不会像平常那样影响你的。”拉尔夫说,递过来一杯水。她接了,假装吃药,却暗暗让药片进了衣袋。 “现在让我们再试着吃点东西吧。”拉尔夫说。 玛丽莎勉强吃了几口,一边寻思如何在杰克逊到来之前逃脱。实在是食不下咽,她放下刀叉。 “还是不饿?”拉尔夫问。 玛丽莎摇摇头。 “那好,我们去起居室坐吧。” 她也乐意远离厨房的气味。不过一坐下,拉尔夫又鼓动她喝酒。 “我吃了瓦利蒙,不该喝酒的。” “一点点没关系。” “你不是要灌醉我吧,”玛丽莎说,强装笑脸。“那就让我来调吧。” “我没意见,”拉尔夫说,双脚翘起搁在茶几上。“我要苏格兰威士忌。” 玛丽莎来到酒吧,给拉尔夫倒了四指苏格兰威士忌,然后瞅准他没注意,拿出药片掰成两半扔进酒里。可惜它们并不溶化。她又捞出来,用酒瓶底碾碎了再扔进去。 “要帮忙吗?”拉尔夫远远地问。 “不用,”她说,又给自己倒了一点点白兰地。“来了。” 拉尔夫接过酒,坐回沙发。 玛丽莎挨着他坐下,绞尽脑汁琢磨他会把钥匙放在哪儿。如果她贸然向他要,不知他会怎么想,那样太冒险。要是他看出自己知道了真情,恐怕会强留下她来。反过来,只要她能找到钥匙,就还有机会。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脑海:他大概把钥匙放在裤袋里了!不管多令人恶心,她还是依偎上他,挑逗地把手搁在他大腿上。是了,隔着薄薄的华达呢她可以感觉到钥匙。问题是怎样才能拿到手呢? 她咬着牙,仰起脸,引他来吻。等他用双手搂住自己腰时,她的手指滑入他的裤袋,屏住气,勾住钥匙圈,轻轻向外拉。钥匙叮地响了一声。她狂烈地吻起他来。感觉他真的动情了,她决定孤注一掷。上帝保佑!上帝保佑!她默默地祈祷,抽出了钥匙,塞进自己的衣袋。 拉尔夫显然已把杰克逊要来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然就是以为做爱是叫玛丽莎安静下来的最好办法。不管怎么,是让他停止的时候了。 “亲爱的,”她说。“我不想扫你的兴,可是药性开始发作,我觉得非去睡不可了。” “就睡这儿好了,我抱着你。” “我倒是不在乎,可是待会儿你就得抱我上楼了。”玛丽莎从他的怀抱里抽出身来。他殷勤地扶她上楼进了客房。 “你不想让我陪你吗?”他问。 “对不起,拉尔夫,我快要昏过去了。让我睡吧。”她强挤出一丝笑容。“等药性过了也不迟嘛。”为了不再多说,她和衣就上了床。 “要不要一件睡袍?”他仍不死心。 “不,不,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好吧,需要就叫我,我在楼下。” 一等他关上门,玛丽莎就踮起脚走过去,听他下了前楼梯,就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她记得不错,外面是阳台。她竭力不弄出响声,滑入温暖的春夜。头顶是一碗倒扣的星斗。树木黑黢黢的只见轮廓,纹丝不动。远处,一只狗叫了几声。接着,她听见了汽车声。 她赶快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位置。离地面的柏油车道约十五英尺高。跳不下去。阳台被一道矮栏围着,翻过去便是前廊的延檐。左边,前廊顶接着城堡;向右,它伸向屋子的转角。 她翻过栏杆,一寸一寸地爬向转角。可是前廊顶距拐角还有二十英尺便到头了。防火梯从三楼伸下来,可是够不着。转身爬回阳台,听见刚才的汽车转上了拉尔夫家的车道。 玛丽莎趴在屋檐上,心想车道上的人只要一抬头准能清楚地看到自己。车灯透过树丛,扫过屋子正面,洒了她一身光斑,然后停在前门台阶边。听得见车门开了,有人说话了。似乎并不激动,显然还没看见她趴在屋檐上。拉尔夫来开了门。又是一阵嘁嘁嚓嚓的说话声,随后消失在屋里。 玛丽莎沿着屋顶爬回来,翻过栏杆上了阳台,又钻回客房,轻轻开了通走廊的门。一上走廊,又可以听见拉尔夫的声音了,不过听不清说些什么。她蹑手蹑脚走向后楼梯。 门厅里的灯照不到走廊的第二个拐角。玛丽莎不得不用手摸着墙走。过了几个黑着灯的卧室,转过最后一个弯,她看见了下面厨房的灯光。 到了楼梯口,她踌躇不前了。这幢老式房子里的声响让人迷惑。她还能听见说话声,不过又多了脚步声,只是分辨不出它们来自哪个方向。就在此时,她看见下面楼梯端柱上的一只手。 玛丽莎换了个方向朝上走去,到了二楼和三楼的当中,听见下面有一块楼板嘎叽作响。她犹豫了。心怦怦直跳。下面的脚步声无情地逼近。那人到了二楼,转上走廊奔前屋而去。她这才敢喘气。 她继续上楼,被每一点声响吓得心惊肉跳。顶楼佣人的住处关着门,但没上锁。 她悄无声息地穿过起居室到了卧室。她猜想防火梯就在外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起窗户,她翻过去,落在单薄的铁格栅上。一向怕登高,这时只有鼓起勇气,站直身子,战战兢兢向下走。一步一阶,先右脚,再左脚。到得二楼,听见屋内激动的说话声、砰砰的摔门声。黑着的屋子也相继亮了灯。他们发觉她逃跑了。 玛丽莎一个劲地催促自己赶快。转过二楼的平台,被黑黢黢的一堆铁家伙堵住了去路。用手摸了摸,意识到那是最后一层楼梯被收了上来,以免被窃贼利用。她焦虑地试着找出放下的机关。这时她看见了身后的一个大砝码。 她轻轻地把一只脚放上第一级铁梯。铁梯发出一阵金属的叽嘎声。知道别无选择,玛丽莎把全身重量都移过去。轰隆一声巨响,铁梯射向地面。她跑了下去。 脚一沾地,她甩开双臂,直奔车库。屋里的人一定听见防火梯落地的声音,转眼就会追来。 她奔向车库边门,巴望它没有上锁。如愿以偿。可是当她推开门时,听见屋子的后门也打开了。她咬咬牙,步入车库的黑暗之中,把门关死,转身向前刚跨了一步,便撞上了拉尔夫的300sdl奔驰。她摸着门,拉开,滑人驾驶座,拿钥匙一阵乱插,好歹插进了点火器。转动了钥匙,仪表盘亮了,发动机却声息全无。这时她想起拉尔夫告诉过她,柴油发动机必须等一个橘黄色的灯亮过后才能发火。于是她把钥匙转回来,再向前转半圈。橘黄小灯亮了。玛丽莎等着。听见有人升起了车库正门,便把四扇车门全锁上了。 “快、快!”她咬着牙催促着。橘黄小灯终于灭了。她转动钥匙,使劲一踩油门。发动机轰地一声咆哮起来。有人把车窗拍得噼啪乱响。玛丽莎挂上倒挡,把油门一踩到底。一秒钟的静止之后,这辆大轿车便朝后一冲,把玛丽莎甩到方向盘上。车朝门外射去,玛丽莎拼命撑住方向盘。两个人忙不迭地闪向两边。 车歪歪斜斜在车道上狂倒,轮胎吱吱直叫。到了屋子前面了。玛丽莎赶紧刹车。晚了。车尾咚地撞上了杰克逊的汽车车头。玛丽莎换上前进挡,满以为这一下便自由了,不料一个彪形大汉趁这片刻的停顿,扑上了汽车前盖。玛丽莎踩下油门。轮胎吱吱地空转,并不前进。车尾似乎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她把倒退和前进挡来回挂了两次,就如陷在雪地里那样把车颠摇了两下。只听一阵金属撕裂声,她的车向前疾射,甩掉了前盖上的家伙,歪歪斜斜冲出车道。 “没戏了!”杰克说着从杰克逊车底下钻出来,擦着手上的油污。“她把你的水箱撞破了,”他对杰克逊说。“没有冷却液,即使发动了也没法开。” “真该死!”杰克逊说着下了车。“那个女人就像有魔法护身似的。”他怒气冲冲地看着赫伯林说。“我要不是等你手下的蠢货从飞机场来,而是直接来这儿的话,局面就不会如此了。” “嗯哼,”赫伯林说。“你又能把她怎样呢?跟她讲道理吗?你需要乔治和杰克来对付她呀。” “可以开我的450sl1,”拉尔夫建议说。“不过那只能坐两个人。” 1一种奔驰牌高级跑车。 “她已开出老大一截,”乔治说。“追不上了。” “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跑出来的。”拉尔夫抱歉地说。“我给她吃了十毫克镇静剂让她睡觉的。真见鬼!”他发觉自己昏昏欲睡了。 “你想她会去哪儿?”杰克逊问。 “她不会去警察局的,”拉尔夫说。“她已经草木皆兵了,尤其是这个时候。她可能会试一下cdc。她好像说过有一个包裹在那儿。” 杰克逊看了一眼赫伯林。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支接种枪。 “还是派杰克和乔治去吧。”赫伯林说。“她肯定不会回家。艾尔挨了她那一手,这两个小伙子正迫不及待要为他报仇呢。” 离开拉尔夫家十五分钟之后,玛丽莎才冷静下来,忧虑起身在何处了。这一路她不知随意转了多少弯,为的是不让人跟踪。同时也迷失了方向。她只知道自己很可能绕了一个大圈子。 看见前方街灯处有个加油站,她便开过去,摇下车窗。一个小伙子戴顶亚特兰大勇士队的棒球帽走出来。 “请告诉我这是哪儿,好吗?”玛丽莎问。 “这儿是壳牌加油站,”小伙子说,打量着车上的伤痕。“你知道你的两个尾灯全碎了吗?” “我知道,”玛丽莎说。“艾默里大学知道吧。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小姐,你刚参加了撞车比赛吧!”他说,摇头惊叹。 玛丽莎又问了一遍,他才给了个含糊的方向。 十分钟后,玛丽莎开过了疾病防治中心。大楼看上去平静如常。但她还没确定自己该干什么,谁可以相信。她曾想找个好律师,但不知如何选择。麦奎林当然不能用了。 她现在能想出的可信任的人唯有一个,就是从世界卫生组织来的法克里医生。他肯定与阴谋集团无关,又恰好下榻在桃树广场。问题是,他会相信自己吗?会不会只是打个电话给杜布切克或cdc其他人,又把她送回追捕者手中呢? 恐惧逼得她做了一个她以为是唯一合乎逻辑的选择:去取回那支接种枪。那是她唯一的铁证。没有它,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自己。她还拿着塔德的出入证。既然他与医生行动大会无牵连,出入证大约还有效。当然,也有可能警卫不让她进楼。 玛丽莎壮起胆子,转入车道,停在cdc大门过去几步之遥的地方。万一有人阻拦,她可以跳上车就走。 通过警卫室前门,看见警卫坐在桌前低头看一本纸面简装小说。听见有人,他抬起头,脸上并无异样的表情。玛丽莎咬着下嘴唇,故作大方,提笔在登记簿上签了到,然后抬起头,预备回答警卫提问。可是警卫仍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 “你在读什么呀?”玛丽莎说,有意掩饰自己的紧张。 “加缪1的小说。” 1加缪(1913-1960)法国小说家,戏剧家。代表作有小说《局外人》、《鼠疫》,剧作《卡利古拉》等。 嗬!她不想再问那是不是他的《鼠疫》了。她走向主电梯,意识到警卫的目光还追随着自己,便按了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转过身,警卫果然还在瞪着她。 电梯门一关拢,警卫就抓起电话听筒拨了号。一听有人接,立刻说道:“布卢门撒尔医生刚刚签进,坐电梯上了楼。” “好极了,杰罗姆。”杜布切克说,声音沙哑,仿佛是累极了或是生病了。“我们马上就到。不要再让任何人进去。” “一定照办,杜布切克医生。” 玛丽莎下了电梯,站了几分钟注视着电梯的指示灯。两架电梯都停在原处。楼里阒然无声。证实了无人跟踪,她走向楼梯,下一层,出楼上天桥、进病毒楼,转弯来到那扇安全钢门前。她屏住呼吸,塞入塔德的出入证,打入暗码。 片刻的停顿。她真害怕警报器会突然鸣响,却只听见门锁开动的咔嗒声。沉重的大门开了,她走进去。 打开电闸,转动空气密封门上的圆盘,进入第一间屋子。她没有换消毒服就直接走向下一间。当她穿上尼龙密封服时,心里还没有主意培德会把那支接种枪藏在哪儿。 杜布切克疯狂地开着车,不到万不得已连转弯也不踩刹车,红灯也不停。车里还有两个人。约翰坐在前座,手紧紧地拉着门把。麦克在后座,无法避免地被摇来晃去。三个人都脸色凝重,生怕到迟了。 “到了,”乔治说,指着“疾病防治中心”的标志牌。 “那就是拉尔夫的车!”他加了一句,指向停在半圆形车道上的奔驰。“看来幸运终于回到我们这一边了。”他决定开进街对面谢拉顿汽车旅馆的停车场。 乔治抽出一支s&w.356麦格依1,查了查是否每个弹槽都上了子弹,然后开门下车。手枪垂贴着大腿,不锈钢枪管闪闪发光。 1一种威力极大的大口径左轮手枪。 “你真的要用那管大枪吗?”杰克说。“它他妈的会太响的。” “要是刚才你在前车盖上她开着车乱转时,我手中有这家伙就好了。’矫治咬牙切齿地说。“走吧。” 杰克耸了耸肩,也下了车。他拍了拍后腰,触到了自己的贝雷特自动手枪枪柄。那才是优雅的武器呢。 玛丽莎手握输气管,匆匆钻进最后一道通往特级实验室的密封门,接上中央送气阀,环顾四周。那个死里逃生之夜她帮助制造的混乱已收拾干净,无迹可寻。可是那场景却栩栩如生地浮现在眼前。玛丽莎颤抖起来。她只想赶紧找到包裹,立刻离开。可是说来容易做来难,就跟在一切实验室一样,这儿有数不清的地方可以藏下那么个小包裹,从何下手寻找呢? 玛丽莎先从右边开始搜寻,打开柜门,拉出抽屉……走了一半,她突然直起身来。应该还有更好的办法。她到了中央实验台,走向控制罩。塔德一向认为那是他的一块小天地。控制罩下的搁板上有瓶装的化学试剂、纸巾、塑料垃圾袋、崭新的盒装玻璃器皿及各种用具,可是没有看上去像她的包裹那样的东西。她正想走开,突然朝控制罩玻璃里面看了一眼。在塔德的仪器后面,她刚好能辨认出一个深绿色的塑料垃圾袋。 玛丽莎拧开罩上的电扇,抽出正面玻璃,然后小心翼翼地避开塔德的仪器,提出那个袋子。里面果然是一个联邦捷运公司的包裹。为了确证,她又查了一下标签,正是她写给塔德的。 玛丽莎把包裹放进一个新的塑料垃圾袋,仔细封了口,把用过的袋子放回罩内,玻璃也归回原位。回到中央送气阀前,她匆匆解下输气管,朝门外走去。现在是去找法克里医生或其他可以信任的上级部门的时候了。 她站在消毒莲蓬头下,耐心地等着。它由自动定时计控制,只有等它按部就班地操作。到了下一间屋,她费力地脱着密封服。拉链不断地卡住。用了好大力气拉了几下,总算给脱下了,但她的便衣也被汗水浸透了。 杜布切克的车吱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cdc大门正中。三个人鱼贯而下。警卫杰罗姆已拉开一扇玻璃门等着了。 杜布切克没有耽误时间问问题。他知道,要是玛丽莎已走,警卫一定会告诉他的。他直奔已等在那儿的电梯,按了三楼。其余两人紧紧地跟着他。 玛丽莎刚走上天桥,只见主楼的门开了,冲出三个人来。她赶紧转身,奔回病毒楼。 “站住,玛丽莎!”有人喊道。听上去像杜布切克。噢,上帝!他也在追捕自己吗? 她把门锁上,四处寻找藏身之地。左边是电梯,右边是楼梯。没时间衡量利弊了。 等杜布切克撞开门,只看见电梯的指示灯表明正在下行。三个人又奔下楼梯。此时,玛丽莎已到了一楼大厅。 知道杜布切克就在身后,玛丽莎明白自己没有时间在出主楼时再装模作样蒙混警卫了。警卫的脑袋从书本上抬起,只见她像闪电般掠出了大门。他站起身,愣了一愣。等到醒过神来,想到杜布切克也许希望他强行拦住玛丽莎时,哪里还有她的踪影! 到了外面,玛丽莎把包裹换到左手,右手摸索着拉尔夫汽车的钥匙。她先听见叫喊,接着是cdc大门乒乒乓乓打开声。她好不容易把汽车门拉开,弯下腰,滑向驾驶座。她全神贯注在逃脱杜布切克的追赶,以至于一分钟后才感觉到身边的座位上有人,后座也有人。更糟糕的是,一支巨大的左轮手枪正指着她呢! 玛丽莎想抽身而退,可是全身仿佛注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枪向上抬起,指向她的脸。她看见一张半明半暗的脸,听他说了句“再见”。抢发火了。轰地一声震天动地。时间凝止了。 玛丽莎渐渐恢复意识,感到自己躺在什么舒服松软的东西上。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已被抬进cdc的大厅,放在了沙发上。 闪闪的红、蓝警灯把大厅照得有如花俏俗丽的迪斯科夜总会。像是有很多人进进出出。她迷惑不解地又闭上眼睛,心想那个拿枪的人不知怎样了。 “玛丽莎,你怎么样?” 她的眼皮颤巍巍地睁开。杜布切克正俯身向着自己,一双乌黑的眼睛罩着一层忧虑的阴云。 “玛丽莎,”他又呼唤道。“你好了吗?真担心死人了。当你终于让我们认清了事实,我们就害怕他们会对你下毒手。可你老是不在一个地方多待,弄得我们没法找到你。” 玛丽莎还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说话呀,”杜布切克恳求道。“他们伤了你吗?” “我还以为你也有份,也属于那个阴谋集团呢。”她挣扎着就说出这么两句。 “我就怕你这么想。”杜布切克咕哝道。“不是说我不该受这样的怀疑。我只顾维护cdc的声誉,以致忽视了你的意见。不过请相信我,我跟那个阴谋毫无关系。” 玛丽莎抓住他的一只手。“我想,我也一直没有给你机会好好解释。我只顾着破坏各种各样的纪律了。” 一位救护员过来。“这位女士想去医院吗?” “你说呢,玛丽莎?”杜布切克问。 “去一下吧,不过我觉得我没什么事。” 另一个救护员过来,帮着扶她上了担架。她说:“听到那一声轰响,我还以为自已被打中了呢。” “不是,我通知了联邦调查局。是他们的人开了枪,打中了准备杀你的凶手。” 玛丽莎颤抖了一下。杜布切克伴送玛丽莎的担架走向救护车。玛丽莎抓住他的一只手 尾声 玛丽莎刚刚度完两个星期的假回来。那是卡布纳拉医生坚持让她休的。她去了弗吉尼亚。家人对她百般安慰,干般宠爱,甚至还给了她一只新的小狗。她立刻给它取名叫“太妃第二”。她正在解行李,门铃响了。 她一边下楼梯,一边纳闷。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回家的确切时间呀!一开门,她惊讶地发现竟是西里尔-杜布切克和一个陌生人。 “希望你不介意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卡布纳拉医生说你可能回来了。世界卫生组织的法克里医生想见你一面。今天是他在亚特兰大的最后一天,晚上就要飞回日内瓦。” 陌生人向前一步,行了个点头礼,然后端详着玛丽莎。他的眼睛叫玛丽莎联想起杜布切克的来,一般的乌黑清亮。 “不胜荣幸,”法克里医生说,一口清脆的英格兰英语。“我想当面道谢。谢谢你做的出色的调查工作。” “而且没有要我们帮助。”杜布切克坦承说。 “过奖了。”玛丽莎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杜布切克清了清嗓子。玛丽莎注意到他从未有过的缺乏自信的神情。她得承认,他不发脾气的时候真是帅极了。 “我们想,你大概希望知道事情的近况吧。”他说。“虽然对新闻界我们还是守口如瓶。不过,连警方也认为,你有权知道真相。” “我当然愿意啦,”玛丽莎说。“请进来坐吧。我来弄点喝的好吗?” 大家坐定之后,法克里医生说:“谢谢你。差不多所有跟艾伯拉阴谋有关的人都被逮捕了。你在旧金山刺昏的那人一醒就供出了赫伯林医生。” “警方觉得他是有意要进监狱,以免你再次找上他。”杜布切克说,笑容里又流露出惯有的冷面幽默来。 玛丽莎打了个寒战。一回想起在费尔曼旅馆浴室刺中那人的景象,那双寒气森森的蓝眼睛就叫她浑身发冷。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问对赫伯林怎么处理了。 “他将受到故意谋杀等多项控告,交由大陪审团审判。”杜布切克说。“法官不准他被保释,不管保额多高。说他对社会的威胁跟纳粹一样大。” “我用接种枪打中的那个人呢?”玛丽莎一直怕问这个问题。她可不愿担上杀人或散布艾伯拉的责任。 “他也将活着受审。他及时用了康复血清,所以防止了艾伯拉感染,但是得了严重的血清病,等好一点,他也要进监狱的。” “其他医生行动大会的官员呢?”玛丽莎问。 “一部分人做了政府的证人。”杜布切克说。“这使得案子的调查大为容易。我们开始相信,这个组织的普通成员以为他们支持的只是普通的院外活动呢。” “那么蒂尔门呢?他真不像是干那种勾当的人,至少他的良知像一直在折磨他。” “他的律师已经在安排以他的合作交换减刑。至于医生行动大会本身,已宣告破产。受害者的家属几乎都告了它,还分别告了医生。大多数官员是以刑事犯罪被起诉的,所以都会在牢里待一阵。尤其是那个杰克逊。” “如果公众能抓到他们,他和赫伯林会被——你们的说法大概是‘私刑’吧——绞死的。”法克里医生补充说。 “我猜,拉尔夫也会被判刑的吧?”玛丽莎缓缓地说。她至今还难以相信,这个她认为是自己护身的人也曾试图杀害她。 “他是第一批跟检方合作的人之一,所以会得到减刑。即使这样,那也得好多年之后才能出来。他除了跟医生行动大会有关外,还直接参与了对你的谋杀。” “我知道。”玛丽莎叹了口气。“不过,现在总算都结束了。” “多亏了你的不屈不挠啊!”杜布切克说。“顺便告诉你一声,纽约的暴发已完全被控制住了。” “感谢上帝!”她说。 “你什么时候回cdc呢?”杜布切克问。“我们已经批给你去特级控制实验室的许可了。”这一次他笑容里的狡黠已显而易见了。“谁也不愿意再想象你三更半夜在那儿瞎摸瞎撞了。” 玛丽莎不由地红了脸。“我还没打定主意呢。我有时想,还是回去干我的本行小儿科算了。” “回波士顿?”杜布切克沉下脸来。 “那对我们这个领域会是一大损失呀,”法克里医生说。“你已经成了国际流行病学界的英雄了。” “我会再慎重考虑的。”玛丽莎许诺说。“不过,即使回去干小儿科,我也打算留在亚特兰大。”她抚摸着新狗,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但我有一个请求。” “只要我们力所能及……”法克里医生说。 玛丽莎摇摇头。“只有西里尔能够帮这个忙。不管我回不回小儿科,我都希望他还会请我吃晚餐。” 杜布切克放下了一颗警惕的心,然后朝茫然若失的法克里医生哈哈一笑,侧过身子,把玛丽莎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