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你又不肯,我死遁后你疯什么?》 第1章 反目 夜色极黑。 晦暗的月光尚未透过云层,便被这黑暗吞噬,艰难地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有人屏息,步履悄然。 他微微抬头,看见开了一线的窗口,再凝神,听见里头浅淡而均匀的呼吸——人已睡。 他以极缓慢而轻柔的动作把窗户推开,耐心得就连风也似乎不曾被惊动,就在窗户堪堪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过的时候,他的手往窗台上一搭,整个人便如影子般融进了黑暗与屋子中,无声无息。 呼吸声近在咫尺。 他摸上腰间的匕首,停在原地,一步未动,计量着动手的时间。 一片叶子在树上挣扎。 它将掉,而未掉。 伴随着一阵更迅疾的风起,一声轻微的脆响,它彻底离开了枝干。 当那片树叶落下时,房间里的人也动了! 他从阴影中飘出,直飘到床前,比一片羽毛还要轻缓无声,出手,匕首毫不犹豫地落下! “刺啦啦”,房间中几乎闪出火花,这是兵器交错时的碰撞。 长柄的剑顺着匕首的刀锋划过,寒气四溅,剑锋比刀锋更长,匕首锋势已尽,于是剑锋顺势而上,直取对面咽喉! 这是早有准备的埋伏! 握着匕首的手腕微微一沉,却立即用匕首紧追着剑锋不放,侧身,弯腰,匕首一翻,在剑身上轻轻一点,借着巧劲震开那直逼到跟前的剑,如泥鳅般钻了出去。 他身子一滑,朝着对面持剑露出的空档,他举着匕首毫不犹豫地捅向对面心脏! 杀气迸发!其势难止! 就在这短短一瞬间,他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极轻,极轻蔑的声音。 匕首刺穿了单薄的寝衣,撕裂布帛,却停在了割开皮肉的毫厘之间。 一把剑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垂下眼睛,看见剑尖上自己的血,鲜血流淌间,闪烁着剑本身雪白的、熟悉的锋芒。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 他上当了。 床上的人是假的,而正主早就黄雀在后。 由远及近的灯光一层层地亮起。 持剑之人的脸被灯光点亮,宛若在给他上妆,让他的眉眼一点点地分明。 秾丽。 这样一个几乎不属于男子的词,却是见着他的第一眼所能想到的、最妥帖的形容。 最浓重的笔墨勾勒,才能画得出这样乌浓的黑发,雪白的肌肤,但黑白的笔调又显单薄,于是造物把十里春色浓艳都赋予在他的眉梢眼角,糅杂得灼灼烈烈,让他鲜活,让他多情,剩下的一点,点在淡红的唇边,便是春日落花的柔软温柔。 可他辜负上天。 他不温柔,也不多情。 他看着眼前的刺客,眼尾上挑似笑,眸中是冷寂的,淡然如看一个死人。 他是大夏最年轻的状元郎,未来的权臣首辅——景明。 假扮他的侍卫问:“你是何人?谁派你过来行刺大人的?” 景明从刺客的身体里拔出剑,剑身有特质的凹槽使血流更快,肉体上的疼痛更是放大数倍,他漫不经心,缓声道:“天牢十八层刑具……” “死人”刺客为着他的动作闷哼一声,然后笑了。 景明说话的声音停了。 刺客猛地回身,把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左肩。 鲜血涌出,沾湿了他的衣裳,恍若一朵嫣红的花盛开。 刺客喉咙一紧,一口血喷上他的衣服,便是点缀衣裳的落红残花。 见着自家大人受伤,侍卫大惊,顾不上想以大人的身手为什么没来得及躲闪,一剑挥向刺客,要让他死得彻彻底底。 一把一样的剑挡住了他。 侍卫眼中从来镇定自若的景大人,此刻一双眼睛如深渊,带着骇人的光芒,他扫了一眼即将过来的众多侍卫,声音发沉:“今晚什么也没发生,让他们退下!” 侍卫不解,但还是执行了他的命令。 外面的灯光一层层亮起,又一层层地暗下去。 只有屋内的一盏灯,微弱不胜地亮着,照这一方角落。 冷寂黯淡。 刺客笑得不能自已,越笑,他腹部的血就流得越快。 景明一把扯下了他的蒙面。 一个女子。 是“她”,不是“他”。 景明的字几乎从牙齿里蹦出来,一字一顿,带着不可置信的意味:“纪、潇!” 步轻歌被捅了一剑后就在和系统闲聊,此刻忍不住瑟瑟发抖:“嘤嘤嘤,景明他好凶哦,”下一秒又很无所谓地摊手,“可他凶的是纪潇,同我步轻歌有什么关系呢?” 系统再度给自家宿主打上了精神分裂的标签,提醒道:“可是走剧情的快乐是宿主大大你的啊!” “对哦!”步轻歌哈哈大笑:“终于要摆脱这个龟毛变态了,我好快乐!” 系统明明没有意识,也觉一阵哆嗦:“宿主的生命值在快速下降中,建议快点走剧情。” 步轻歌欣然允诺,刚一回神便对上景明的眼神 ——想活扒了她的眼神。 饶是做任务之多如步轻歌,在他的目光下也心里发毛了一瞬,随即入戏,又笑,又嫌恶地说道:“景明,你去死吧!” 她满是仇恨,举起手中的匕首再度向他刺去。 景明伸手,精准地用两根手指从侧边夹住匕首背部。 步轻歌猛一发力,挣脱开了他的制约,反手在他的手掌心上划出一长道口子。 鲜血淋漓,顺着白皙精致的骨节流下。 景明眉头都没皱一下,嗓音如从冰面上滑过,平静之下是冻结千丈的冷意:“你知道了。” 步轻歌冷笑道:“你瞒着我囚禁了苏钰哥哥,敢做不敢当么?” 她看着他左肩和手上的伤口,颇为快意:“这匕首上涂了我纪家特制的毒,景明,如今你必死无疑。” “你死了,苏钰哥哥就会回来了。” “是吗?”景明却是慢慢地笑了,“你不是知道苏钰还在我手上吗?” 步轻歌脸色微变,却立刻掩饰道:“只要你死了,不管苏钰哥哥在什么地方,他都能回来了。” 景明还在笑。 他眉目间藏风纳月,笑起来本该最是温和绝丽的模样,却完全看不出来,线条漂亮的眼睛垂下来时见得眼睫长而密,抬起眼睛时却勾魂夺魄,冰凉入骨。 杀意凛然。 过分浓重的煞气甚至盖过了他的容貌,令人望而生畏。 景明用不曾受伤的右手握住步轻歌的手腕,拽着她往里走。 步轻歌奋力挣扎起来:“景明,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她手上尚有匕首,握着匕首就又要扎他。 景明抬手卸了她的胳膊。 第2章 九十九的仇恨值 匕首落到了他的手上。 景明的左手鲜血滴答流淌,此刻随着他卸胳膊的动作全数沾染到了步轻歌的衣服上,浓郁的血腥气就在她的鼻间挥之不去。 一种植物! 步轻歌感觉自己右手已经无法发力,忍不住对系统吐槽道:“就刺了他两下,他就一副要我死的样子,我要是把做过的事情都抖出来,他怕不是真能让我把十大酷刑都过一遍?” 系统感觉自己也无力吐槽,什么叫只刺了两下?那是沾了剧毒的匕首啊! 系统突然检测到了什么,系统音里有些惊吓:“宿主,景明是带你——” 景明扣开暗格,墙壁随之打开,露出里面的布局。 步轻歌眼力不错,一眼就认出里面那个吊挂着的人形是苏钰。 系统道:“宿主!是苏钰!苏钰是男二,不能死的!” 步轻歌冷漠:“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系统无奈:“首先您的人设就是深爱苏钰的,其次保住男二的性命、维护世界线稳定将为您格外带来五千点经验值。” 这一整个世界线走下来也就一万多的积分。 这个补偿力道相当到位。 步轻歌麻利地扑向自己的经验值:“苏钰哥哥!” 她忘了自己的手被景明扣着,这样一上前,反而把自己送到了景明的怀里,然后又碰到她腰间的伤口,那触碰血肉的感觉传来,步轻歌痛呼出声,看着伤痕累累的苏钰,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愤怒道:“你放了苏钰哥哥!” 景明牙根一紧,掐住了她的下巴,怒到极处反而笑了:“你自己受了伤不哭,见了他倒是心疼了?” 步轻歌猛地转开脸。 景明却不让她闪躲:“纪潇你忘了你是谁的未婚妻了吗?” 步轻歌声音尖锐:“我才不要嫁给你!” 景明看着她:“是你求着嫁给我的!” “我只要你死!”步轻歌的神色恶毒而仇恨,心中无比快意,终于有了给自己扒皮染黑的机会,“先前你在江夏受到的刺杀,是我告诉那边的豪族你的行踪;你在凌河、清江、北山、慈方寺……这些地方也都是我。” 景明收了笑意,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步轻歌看着他的神情:“你想问我为什么?景明,我告诉你,我讨厌你,从十二年前见到你的第一面就开始讨厌你!我恨你!” 景明神色微变。 步轻歌心中啧啧,这脸色一半是为了她的话,舔狗翻脸变杀手,这估计狠狠挫了景明那高傲的心气。 另外一半嘛,是毒药在发挥效用。 步轻歌趁机用力地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奔到了苏钰的身边,不顾他满身的血污,撩开他面上的发:“钰哥哥……” 苏钰睁开眼睛,看见了步轻歌,有些惊讶,随即虚弱地笑了一下,如一道光照进了这暗室,又似春风拂面:“潇潇……” 按照设定,纪潇一见他这模样就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给他。 步轻歌摸着他的锁链,关切道:“钰哥哥,你怎么样了?” 景明垂下眼睛,拿出帕子,细细地擦自己手上的血。 一方只有云溪桑木才能产出的帕子,百条蚕才能织得巴掌大的一块,价胜黄金数十倍,也就只是个给他拿来擦手的普通物件。 苏钰的话里带着怜惜和责怪:“潇潇,你不该来的。” 他眼前的女子无怨无悔,贯穿腹部的伤痛不能让她皱眉,他的话语却让她再度眼中含泪,她掩饰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难以抑制心中情感:“钰哥哥,我一定救你,景明会死的。” “刺啦——” 撕裂布帛声突兀地响起。 景明慢悠悠地把残破的帕子丢到地上,道:“苏钰,她给我下了纪家的醉骨香,所以觉得我一定会死,你觉得呢?” 苏钰面色一变。 景明从怀里拿出一个瓷瓶。 步轻歌的神情随之一变,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苏钰。 苏钰低头,神色苦痛。 景明嗤笑轻蔑:“你家这么重要的解药,苏钰进了我的大牢,不到半天可就都招了出来。” 以他对纪潇的了解,她绝无可能容谅这种事,但随即,他却看见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神色由错愕到泪流满面。 却完全没有怨恨责备。 她摸着苏钰的脸,泪落如雨,泣不成声:“你一定受了好多苦。” 景明彻彻底底地变了脸色。 他冷冷地看着她。 她用他从未见过的神色,道:“钰哥哥,东西哪里有人重要,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埋怨。 她说:“是景明卑鄙无耻,不择手段,和你没有关系。” 她说:“钰哥哥,你看看我,你不要不理我,我不会怪你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卑微的纪潇,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和心血,只为求得眼前人的一个回顾。 就是纪潇装得最喜欢他的时候,也从没有这样过。 毒性发作,景明胸腔内一阵翻腾,鲜血就在舌尖,他压了下去。 愤怒却无法按捺。 景明道:“纪潇,他在我手上,你该求我。” 步轻歌对系统道:“看见了吗?景明看似要我求他,实际他在求我。” 系统不懂:“怎么说?” 步轻歌嘲弄中夹杂了玩弄人心的得意:“他在求我,爱他。” “我如今有什么可威胁他的?一刀宰了就是,他一直试图抹黑我的苏钰哥哥,就是对我动了心,要我回心转意。” 系统:“……” 系统委婉道:“宿主你知道景明现在的仇恨值吗?” 步轻歌道:“多少?” 系统:“98。” 听见这个数值,步轻歌沉默了。 她当恶毒女配好多年,还是第一次刷到这个仇恨值。 大多数情况下,男女主们对她的仇恨值在七十左右的时候就会忍无可忍地嘎了她,仇恨值八十手段就会变得非常极端,而九十八的仇恨值还没让景明失去理智哐哐砍她,只能说不愧是男主,自制力惊人。 恨到极致,她差点以为景明爱上了她。 步轻歌以为自己挫伤了景明的骄傲,没想到反过来被系统伤了一把。 步轻歌转脸冷漠地看着景明,反正已经这么高了,她也不怕啥了,只要她死得够快,天牢十八层的刑具就用不到她身上:“景明,我为什么想嫁给你?这个恶心的婚约,就是我故意为了恶心你才提的!我喜欢的一直只有苏钰哥哥!你如今让我求你?我求你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景明抬手,一匕首扎进了苏钰的胸膛。 鲜血喷溅。 “叮,”系统不嫌事大,贴心地告诉她,“仇恨值已经九十九了。” 步轻歌真真正正地变了脸色:她的五千积分! 皮外伤未必要命,但那匕首是景明从她手里拿的,是涂了毒药能要人命的! 步轻歌一把把自己卸了的膀子装回去,夺过景明手中的瓷瓶,拿出一颗解药,给苏钰喂了下去。 药估计刚到肠胃,苏钰吐血三升。 步轻歌大惊。 她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景明,景明生了风流多情的模样,不笑也带三分笑意,此刻却彻底冷了脸,几年刑部大牢的生涯让他威势极重,阴森肃杀之意浓烈非常。 但步轻歌的心痛之情压过了一切:“解药是假的?!景明,你无耻之至!” 景明看着她,眸光不带一丝温度:“纪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他。” “我不!”步轻歌想也不想地拒绝,景明嘴上说这样说着,但他的仇恨值可比他的嘴诚实多了,她难得有些焦躁,景明的自控力强大到令让她隐约有一种失控感,“景明,把解药交出来!” 苏钰再吐。 景明显见是不会给的。 步轻歌也顾不得了,掏出身上的银针便给苏钰扎了起来。 纪家擅毒而不擅医,她这一手有掉马的风险,但情势所迫,她也没有以后了,随便景明怎么想吧。 她一边给苏钰施针,一边留心着景明再次动手。 但她提防了景明,却不想针灸是个细致活,她脑子一晕,忽然就扎错了地方。 苏钰的脸瞬间就白了。 步轻歌拿着针,脑子也陷入了一片空白,她仿佛看见五千积分如流水,哗啦啦地从她跟前淌过。 系统的提示音响起:“警告!警告!宿主被景明用迷魂散攻击,伤势加重中!不治疗还有五分钟的生命!” 天杀的景明! 还是没能防住! 就说她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但如今苏钰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她只剩五分钟的时间,她要在“景明杀了黑化的纪潇”的主线任务和“保住男二性命”的支线任务中抉择,而毫无疑问是前者。 步轻歌深吸一口气,转身攻向景明。 景明挡了一下。 只这一下交手,步轻歌就知道以她如今的身体是靠近不了景明的。 她再次攻去,腹部刚刚凝结稍许的伤口撕裂,鲜血流下,景明目光一顿,拂袖间就把她的双手绑了个严严实实,整个人动弹不得。 想景明交手时杀了她的计划也落空了。 步轻歌悲愤交加:“你竟然害了苏钰哥哥!” 景明道:“不是你动的手吗?” 表脸。 步轻歌又哭了:“是你害的!是你害的!景明,我要杀了你!” “嗯,”景明竟然承认了,他似乎因为苏钰生死不知而高兴了一些,又或者因此更变态了一些,竟把血流不止手贴在步轻歌的脸上,看她染上血的色彩,血腥肮脏,朱红艳丽,“原来你哭是这个样子的。” 步轻歌全身汗毛都炸了一下,她算是全星系都出名的变态,今日才知有人与她难分伯仲,她一瞬间竟有些搞不清这是由于她生命值快速下降造成的还是景明仇恨值过高导致的。 系统:“倒计时两分钟……” 步轻歌脑子里有点乱,景明是打定了要慢慢折腾她的主意,肯定不会主动动手杀她,而她被束缚住了手脚,根本动不了。 她该怎么破局? 他看着她,她如临深渊。 但深渊从不足以真正令步轻歌恐惧。 步轻歌看着这张离自己极近的脸,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景明的瞳孔瞬间放大。 “距离宿主死亡还有一分钟……” 景明被她这操作震惊到有一瞬的晃神,就是这一瞬间,步轻歌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景明,用自己完好的左手握住他的右手,把他的手插进她之前便被割开的腹中。 伤口撕裂,血估计流得差不多了,流血感竟不是很强。 步轻歌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她早在系统那儿屏蔽了痛觉,所以此刻没有直接痛死过去。 景明的脸色很难形容,似怒似惧,似悲似悔,但生命尽头,五感都会发生偏差,又或许,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觉得这么死太便宜了步轻歌。 步轻歌声音细若游丝,给情节打补丁:“景明,在今晚刺杀你之前,我就已经服了‘朝颜’了。” “朝颜”是毒,以损耗生命为代价,能把习武者的武力提升十倍不止,这就解释了今天步轻歌刺杀时武力超常发挥的缘由。 “我早就知道苏钰哥哥凶多吉少,如今苏钰哥哥出了意外,我也不想活了。” 伤口有点麻麻的,景明好像在给她的伤口撒药粉。 步轻歌意识已经模模糊糊的,想到这还是打了个寒颤,立刻清醒了,这是想抢救她一把? 不不不,丑拒了哈。 步轻歌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如今活下去可能的遭遇,落到景明手里,那估计能体会到真正的生不如死。 十二年,主线任务能完成已经堪称不易了。 “你别碰我,我恶心。景明,你的一切都该是苏钰哥哥的,苏钰哥哥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这话绝对戳到了景明的痛处。 景明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明明已经看不清他的脸,还是给步轻歌一种灼烧感。 步轻歌听着系统倒数:“十,九,八——” 她牢记自己初心,朝向苏钰的方向,手指微动,嘴唇微微张合:“苏……苏……” 景明想说什么,一张口,先吐出血来。 “叮”,系统一声提示:“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宿主生命值归零中,正在为您抽离世界线。” 步轻歌解脱了。 只是在她逐渐消失的听力中,景明如同阴魂不散一般,她恍惚听得他的声音像从灵魂血肉中掏出,又像从地狱中传来的,带着遥远而强烈的肃杀之气:“潇潇……” 窗外一声鸡鸣,一线曙光破晓,照见门内处处装点大红。 今天,本是他们成亲的日子。 第3章 黑莲花她穿回去了 系统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为您撒花~” 步轻歌冷笑:“撒什么花?菊花吗?” 然后一回到任务空间,眼前就被鲜花特效刷屏了。 定睛一瞧,是菊花。 不错,配上她刚刚断气的身体,果然是坟头撒菊花。 步轻歌一边这样想,一边死戳系统的负分键。 系统有评级,宿主可以用任务积分给系统好评升级,也可以打差评,好评率过低的系统会被嫌弃,被挂在系统排行榜上来回鞭尸。 作死的系统被掐住了命运的咽喉:“宿主太太我错了……” 自从服务于步轻歌以来,它的好评率飞流直下三千尺,已经在星际穿越系统内排倒数后十了,它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步轻歌的分值不够,她能给它刷到倒一。 步轻歌按空了自己之前累积的积分,犹自不满足:“把这次任务的积分给我。” 系统打了个哆嗦:“正在为您申请……”它没崩住,系统声里带了哭音:“积分不易,太太您三思啊……” 步轻歌冷笑:“谁是你太太?” 系统谄媚道:“您比大大还要吊一点,可不是太太吗?” 步轻歌催促道:“快些!” 系统点头哈腰:“系统am3100竭诚为您服务。” 它的好评率在星际穿越系统中倒数了,但这工作率却是居高不下,步轻歌实在是个变态,别人拿着积分在一个任务结束后,至少要休养享受一番,但步轻歌表示:“歇你mb起来嗨!” 每次任务,她只需要一百积分换个痛觉屏蔽,然后就像打了鸡血去做任务,最高纪录一天刷完七个世界的任务线,以超快速度、超高完成度,狂揽十四万积分,迄今无人打破。 被用积分刷了无数负分的系统:……论我家宿主太爱我了怎么办。 步轻歌吐出一口气,景明那一剑刺来的时候,她是有察觉到的,但为着剧情设定,她不能躲,可如果她真的和景明动手,胜负当如何? 景明这个翩翩君子文状元,实际很强,单论武力,绝对可以在她经历过的世界线男主中排前三。 想……好想啊…… 步轻歌眼神渐渐失焦,瞳孔放大涣散,呼吸急促。 系统看着她这样就害怕:“宿主,宿主大大您冷静啊!” 它这辈子都忘不了步轻歌在校园世界线里一拳把校霸男主揍进icu的惨痛经历!要不是世界意识紧急保护了男主,整个世界线能瞬间崩塌! 步轻歌直接被倒扣分值至百万负数,它身为她的系统也被牵连,从今无缘好评榜前十,要知道那个世界完成任务也只有一千出头的积分,可见影响之恶劣。 然后步轻歌开启了另一个模式,她利用时间加速器一天刷四五个任务,并且刷的速度还越来越快,直到她达到一天七个任务的时候,积分榜崩溃,星际监察局出手,把时间加速器的使用规定了次数,同时把步轻歌设为危险分子,禁止她进入仙侠修真等高位面。 这也是步轻歌如此寂寞地在各个古言世界线徘徊的原因,毕竟古言已经是相对武力较高的世界。 谁能想到,她特地挑了个武力值最高、还会黑化的白莲花女配,还是不能和男主交手呢? 诈骗。 系统诈骗犯。 步轻歌张大的瞳孔带着渗人的目光溜过去,系统全身震悚,顿时道:“大大,宿主大大,咱们要往好的地方想啊,至少……至少咱们不用再看见景明了啊……” 说到最后,系统的声音很轻,很坚定。 步轻歌的瞳孔瞬间正常了,后面又睁大,不过这次里面满是惊悚,她捧脸作出“呐喊”的模样:“不,我再也不要看见景明!” “对对对,”系统小声诱哄着,“大大咱们再开几个世界线,就会彻底忘了景明了。” 步轻歌乖乖点头:“好的。” 系统松了口气。 反复表演变脸的宿主很像精神分裂,但根据系统一再检测,她是没有什么物理意义上的疾病,这只能归纳于她实在有一个表演人格的变态内心。 不过没有事,只要宿主能保持乖乖的模样,片刻的正常,它就可以不再悲伤。 冷不丁地,步轻歌又变了脸色:“你是不是对我做过什么?” 系统道:“啊?” 步轻歌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景明的手穿过的时候,我仿佛有什么很不好的回忆,你对我做了什么?” 系统很无辜:“穿越系统保护您的安全及隐私,宿主大大,您确实有一部分记忆封存了,但这是您自己的要求。” 她的要求? 步轻歌道:“给我调出来。” 系统道:“任务尚未结算,无法为您开启其他权限。” 知道步轻歌不耐烦,它抓紧道:“根据星际穿越系统准则为您结分,本次快穿世界线:《权臣》 任务对象:景明 主线任务:让景明杀死黑化的白月光纪潇。 任务等级:a级(成功) 任务完成积分:分。” 步轻歌大手一挥,直接给系统刷了一万三千七百九十四分的负分。 系统哭唧唧地:“正在为您调出记忆,记忆量庞大,请您注意精神世界安全,谨慎接收。”下一刻,整个休息舱却开始摇晃,闪起红光:“警告!警告!” 系统的声音猛地变得尖锐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不良,但它的机械音中却有着惊恐:“任务——” 咔,死机了。 放在小说中,这也是那种话没说完就死、给主角和观众留下无尽悬念的炮灰。 步轻歌差评的手蠢蠢欲动。 不过这是负分刷多了,系统崩溃了? 好像不是。 因为休息舱持续晃动,星际快穿主系统的声音响起:“警告!检测到宿主非法获得积分!” “正在对宿主非法获得积分的渠道进行验证——” 步轻歌看着已经开裂的墙壁,道:“能先进行质量检修吗?” 无人回应,只有:“滴——滴——世界线紊乱中——” “嘭”! 传来声音的主控台先……炸了。 世界诡异地安静了一秒钟。 休息舱摇晃剧烈,舱体满是裂缝,部分零件开始脱落碎裂,一片颠倒,渐渐显露舱底的能量线。 步轻歌不能接触能量线,接触过多,她就会像主控台一样炸掉。 步轻歌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掰下和地板融为一体的椅子,朝着裂缝砸了过去。 一下过后,裂缝没变大,椅子碎了。 步轻歌:“……” 废物。 能量线散落,一路火花带闪电,但因舱内的材质绝缘,才没烧起来。 休息舱的结构至少有两层,一层正在开裂,另一层还未见真容,在这种情况下,却把这里变成了无处可逃的牢笼和坟墓。 一个地板都是。 现在下面就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电网,她就是等着被电的鱼,而且能量线并非完全的实态,它会延长散开,此刻已经有一小根吹到她的眼前,拂过她的睫毛,“呲”地烧掉了她睫毛的前段部分。 离她的眼珠子距离只有分毫。 步轻歌轻挑了一下眉。 她侧脸避开荡过来的能量线,扣准凹陷,一脚踢到了休息舱的内部墙壁。 “啪”! 一声脆响! 连同材质的椅子也奈何不得的墙壁瞬间崩塌! 舱体内壁银白的材质破裂,终于露出了外壁。 黑沉沉的。 步轻歌认得,这是比内壁材质更高一层的、最顶尖的绝缘材料。 隔绝能量。 她把全身贴了上去,弥漫在整个休息舱里的能量线终于暂时放弃了向她靠拢。 步轻歌紧挨着外壁,沉住呼吸。 她渐渐听见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不是为了恐惧,而是……兴奋。 随着猛烈地晃动,步轻歌已经要稳不住身形。 她没有任何东西。 没有系统,没有积分,甚至连一件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但她有她自己。 她站在这里,即是一切! 在最后一次摇晃之前,步轻歌听见舱内能量疯狂摩擦的静电声和舱体结构的寸寸爆裂声,她一个错步,猛地投身到了能量线之中! 飞蛾扑火! 强烈的能量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而强悍身体自发恢复的能量也使得她的趋于沉寂的心脏猛然跳动。 黑色的长发被能量灌满而漂浮在空中,白裙飘动间刺目的火花闪烁,步轻歌睁开眼睛,瞳孔明亮如炽阳! 她伸手,周围的时间与空间都在一瞬间微微折叠扭曲,她一掌推开所有:“破!” 整个星际穿越系统号称最强的绝缘防御材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焦黑破败! 任何绝缘物体都有限制,打破平衡,没有不可摧毁的物体,只有摧毁一切的暴力! 步轻歌大笑。 休息舱彻底解体。 借着一瞬间能量爆发的气流,步轻歌第一次看见了休息舱外面的世界。 星海无垠。 目力所及,是漫天的、无处不在的星星,散发着银灰淡紫的光,浩瀚绮丽。 “潇潇……” 有人似乎在这样呼唤她,久远地像一个缥缈的梦境。 步轻歌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识伸手想要推拒,却脑子发蒙,瞬间昏了过去。 —— 步轻歌做过很多很多的任务。 她是整个快穿系统里出了名的刷子打野,所到之处,莫不尊称她一声“野王”。 野王都梦想娇娇弱弱的妹子,她会让经济,会看视野,还会娇滴滴地说:“giegie你真是太厉害了。” 步轻歌梦想安安稳稳的任务对象,他会在该笑的时候笑,该哭的时候哭,还会毫不犹豫地一刀捅死她:“去死吧!误我青春骗我身心的黑莲花!” 于是她就完成任务,carry全场,荣获mvp,在主角不知道的地方放肆大笑:“桀桀桀!” 步轻歌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那人不会嫌一分钟的茶烫,两分钟的茶淡,三分钟的茶涩—— 他不会嫌君山的茶叶太寡,鹤山的茶叶太浓,颂山的茶叶卖相不好—— 他不会嫌雪水泡的茶太柔,泉水泡的茶太硬,溪水泡的茶太甜—— 他不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步轻歌被活生生气醒了。 tmd!景明这个龟毛,他会!他都会!他全都会! 步轻歌捂着胸口,感觉呼吸不畅,顺了好半天的气,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不禁泪流满面,叩谢上苍:“我终于不用看见景明了……” 话音刚落,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就是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轻歌妹妹这是做什么美梦呢?” 步轻歌:“!” 为什么,凭什么这只是个梦? 阴阳怪气声音的主人继续道:“我看你是想景大人想疯了,也不想想自己配也不配见。” 步轻歌:“!” 震惊,这是在说景明吗?这是把看见景明当成福气了吗? 步轻歌撩开眼皮子,去看这位勇士,“勇士”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就是神情有些不善,一举一动都很像世界线里的炮灰女配。 话说,步轻歌沉思,她记得她是完成任务回到了休息舱,以她的性格必定是立刻开展下一个世界线,不过当中好像出了点意外,垃圾系统它死机,然后她以凤傲宇的姿态破开了休息舱…… 再然后,她昏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她昏了之后会到这里来?这是什么地方? 步轻歌一下子很惊恐,身为野王,没有她刷不了的世界线,但野王也受不了既定的剧情像自家野区一样被反烂,坑爹的队友如系统时不时装死,眼见着终于绝地翻盘,还被人重开了! 步轻歌去敲系统。 杳无回音。 果然,已经凉了,点张纸就是过头七。 步轻歌看着对面的女子,问:“你说的景大人是谁?” “是大夏庆和六年的状元郎、庆和七年的刑部主事、正启元年江夏知州、正启三年江州知府的那个景明……吗?” 女子怪笑一声:“你这知道的不是挺详细吗?不过如今景大人已经不是知府了,而是左相大人了!” 步轻歌:“……”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叫我什么?” 女子哼了一声:“轻歌妹妹节烈人儿,一脑袋没把自个儿碰死,倒是忘了本家了,”她满是讽刺地看着她:“步家娘子步轻歌,您想起来了吗?” 步轻歌:“……” 步轻歌揽镜自照,里面是一张熟悉的、和她原身一样的脸。 同名同姓同脸。 她穿到了这位一头撞死的步家娘子的身上。 穿到了……有景明的世界。 步轻歌双目呆滞。 她仿佛看见自己不久前立下的g化成了回旋镖,“唰唰”地往她的心口上扎。 步朝云,她同父异母的姐姐,此刻仍在嘲笑她:“贱胚子,好端端的左相侧室不做,非要和那穷书生私奔,结果连那书生都不要你,我要是你,我就是再一头碰死一次也没脸见人。” 步轻歌觉得后半截话的“再一头碰死一次”有可行性。 但随即放弃了。 如今系统宕机中,她不敢肯定死了就一定能回到空间,何况休息舱还已经炸了。 再感受一下,空荡荡的筋脉。 没有能量,没有内力,也没有武力。 人要笑着活下去。 步朝云就见步轻歌躺在床上,一脸麻木,拼命地蹬腿,顿时莫名其妙:“你在干嘛?” 步轻歌眼神空洞:“我刚才叩谢上苍让我不再遇见景明,现在要把膝盖直起来,把我磕的头收回来。” 步朝云:“……” 疯子!脑残!这是真撞坏了脑子吧! 步朝云无语凝噎中甚至生出了一丝惊恐,毕竟这样的神经病谁见了都怕。 她爹不怕。 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步方海扬手就要给步轻歌一个大嘴巴子。 步轻歌听着风声,抻着腿往下挪了挪,也不知道怎么挪的,反正步方海感觉自己要打到的时候,掌势不知怎么就便落了空,一时兜不住,此时肩膀被轻轻一拍,顿时全身失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步方海爬起来就指着她大骂:“你还敢还手了!贼妮子!” 步轻歌弱小又无助,往被子里缩。 一张脸很有几分可怜。 步方海还想打,对着这张脸,忽然就有些下不去手了,一瞬间的犹疑:破相了就卖不上价了。 他忿忿地一耍衣袖:“告诉你,你哪里也别想去,既然已经醒了,今天就同着我去左相府上道歉!告诉大人,你就是不当侧室,为奴为婢也愿意待在相府!” 步轻歌:“???” 她抱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张皇失措的姿态,却有着兽类般的观察与等待。 她轻声道:“我不喜欢景明。” 她的恐吓无人在意。 步朝云在旁边被激怒了:“你还想挑剔景大人,也不看看你现在这样的货色配不配!” 步朝云妒火攻心,此刻对着她爹就道:“爹,步轻歌她都同着旁人私奔过了,都不晓得干不干净,给景大人送去谁知道是结恩还是结仇的啊!” 步方海面露沉思之色:“这……” 好像也确实如此。 步轻歌看着他们出去,又在他们身后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喜欢景明。” 没人理她。 步轻歌伸出柔软而无用的手,悠长而沧桑地叹了一口气。 野王天崩开局,这也发育不起来啊。 只能想办法攒经验了。 —— 《权臣》讲的是出身贫寒的少女俞少萤为了给亲爹治病,把自己卖进了教坊司,被权臣景明看中,二人相爱相杀的故事。 男主景明少年成名,性格乖张狠厉,手段残忍,是把持朝政的皇后的得力鹰犬,朝野上下莫不怨声载道。 俞少萤在有一次看见他的暴行之后,生性善良的她深感震撼和痛苦,决心要帮景明走上正途,最终在历尽波折之后,皇后还政太子,景明放手朝政,和俞少萤携手归隐。 而纪潇则是景明的青梅竹马,她生在传统封建的重男轻女家庭,自小却自我意识极强,嫉妒心很重,这样的性格让她在第一眼看见光风霁月的景明的时候就怨恨上了。 纪潇费尽心机让景明喜欢上她,然后靠着这点喜欢一再地作死要弄死景明,最终被景明杀了。从此景明对女子退避三舍,断情绝爱一直到俞少萤出现。 步轻歌的任务只在于男女主相遇前的前半段,所以对后面的情节仅知道一点,大约就是俞少萤用她的纯善感动了景明,向景明证明了她和纪潇完全不一样。 和纪潇有什么关系? 那当然是因为:俞少萤进教坊司后被景明看见的契机在于她和纪潇有七分像。 步轻歌瘫倒在床上,生无可恋。 任务是可以调脸的,但这是个耗积分的细致活,对于她这种野王刷子来说,既没积分又没耐心,觉着这种事就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她事先就看了,就算不调脸,女主俞少萤也和她有五分像。 于是纪潇是她的脸,这个“步家娘子步轻歌”恰巧也是她的脸,再然后俞少萤这个时间线应该还没和景明遇到,景明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左相大人。 步轻歌没有了初恋buff,却稳稳收拢了纪潇黑莲花的debuff。 步轻歌各种意义上不想见景明。 她在任务里能屈能伸,现在弱得一批,她不给自己找虐。 猥琐发育,别浪。 于是在步方海带着一个面容略带忧愁的妇人出现的时候,步轻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怎么都不会见景明的。 妇人一见她,泪珠子便滚了下来:“歌儿……” 步轻歌试探地叫了一声:“娘?” 妇人立刻有些紧张地看了一眼步方海,道:“你这孩子,可是还没好全,怎么就糊涂了,我不是你娘,是姨娘啊。” 姨娘? 是她母亲的姐妹还是他父亲的小妾?还是是她的生母但因为是小妾所以说是姨娘? 这不能怪步轻歌,书她只看了个梗概,何况这种明显炮灰里的炮灰,书里估计都没有。 步轻歌没多纠结,从善如流,捂着脑袋道:“姨娘,我头疼,”她垂着眼睛,“有些事恍恍惚惚地,都记不太清了。” 步方海道:“这样正好……” 骆姨娘却道:“如今来看你,正是为了此事,老爷给你找了大夫看。” 然后就出去引人进来。 步方海不好单独待在她房间里,也跟着出去了。 步轻歌晃了晃有点晕的脑袋,趁机下床,在房间里摸索了一圈。 一个老嬷嬷。 她身材高大,一看就是经常在外行走、靠着些本事赚钱谋生的那种,不过目光精明中透着不正,见着步轻歌的第一眼眼珠子就钉在她身上了。 骆姨娘道:“这是有年岁见识的老妈妈,最会看妇人女子了。” 步轻歌前后一思索,想起步朝云的话,觉得这姨娘大约少讲了几个字——最会看妇人与女子——的差别了。 她在古言中闯荡多年,见识这类的手段无数,含蓄点的就是守宫砂,直白点的就是伸手了。 骆姨娘随即退了出去。 步轻歌很天真地看着骆姨娘:“既然是看病,姨娘不留下来陪我吗?” 骆姨娘脚步一停,略有尴尬而爱怜地看着她:“你毕竟也是个姑娘了,就是姨娘也不好在一旁看着,”她道:“你乖,等你病好了,姨娘就给你弄好吃的。” 步轻歌:“……” 她这张脸是十八岁可不是八岁。 屋子里只剩了步轻歌和那个老嬷嬷。 老嬷嬷紧挨着步轻歌坐下,距离近到令人不适,手也随之爬上步轻歌的后背肩膀,目光却爬到步轻歌的胸前,笑道:“小娘子好个单薄的身子。” 骆姨娘在外头,猛地听见了里头步轻歌带着哭腔和惊吓的声音:“啊!嬷嬷,你干什么?” 骆姨娘顿时脚步一停,看向了站在屋外等待的步方海:“老爷……” 步方海不以为意:“总要看看她到底和那穷酸有没有什么,不然到时候触怒了左相,我们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骆姨娘还是犹豫。 步方海已经不耐烦了,喝骂道:“无知贱|妇,女子若不能留个清白身子给夫家,打杀又何妨!若她不是,出来我便杀了她!” 骆姨娘顿时被骂得一个瑟缩,不敢再言,步方海可是会真的打人杀人的,她年轻时便挨了不少打骂,现在也只能祈求步轻歌没有糊涂地犯下大错了。 步轻歌握住老嬷嬷的手腕,老嬷嬷的目光流连到她的面容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涎着脸道:“小娘子,你家大人叫我来替你看病呢。” 步轻歌稍微躲了一下,眼神有些迷茫道:“父亲和姨娘都说我有病,可我觉得我没病啊。” 老嬷嬷又要往她这边来,一边来一边道:“有没有病,让我来给你瞧瞧,这一瞧便见分晓。” “是么?”步轻歌看着她:“怎么瞧呢?” “你先躺着!你先躺着!”老嬷嬷呼出来的气都粗了,急促道:“你躺着,让我来看看你。” 步轻歌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老嬷嬷看着她的脸,只得继续哄骗道:“好孩子,你得了病,治好了父母亲才能放心啊。” 按理说,一般此刻小娘子们大约会惊讶羞涩,但又不敢反抗,但面前的这个却是有点过分镇定,但又实在貌美,她也顾不得多想了。 老嬷嬷只觉这小娘子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也是柔嫩细滑,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摸上去:“好孩子……” 步轻歌从床上站起身,借此避开她的动作,抬头,一双眼睛令见人颇多的老嬷嬷心中顿时一沉。 那绝非闺阁女子能有的冷静残忍,看她如看垃圾废物。 老嬷嬷猛地一拉扯自己的手腕,却发现完全挣脱不得那看似纤细的手指,顿时惊慌震悚,声音尖锐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步轻歌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一只手摸到床头的帕子,然后手上用劲,轻轻一拧,老嬷嬷的手便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了下去,她口中的呼痛声还未发出,便又被帕子堵住,徒然地睁大了眼睛。 步轻歌对着被自己拧折手腕的嬷嬷,很是慌乱:“啊!嬷嬷,你干什么?” 然后一脚把老嬷嬷踢到地上,声音刚好把动静掩盖了部分,听起来不是很明显。 第4章 小娘子良善 步轻歌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踩到她的身上,一手按紧了她口中的帕子,一手按到她的肩膀,威胁意味极浓,但目光却格外单纯无辜,她问:“嬷嬷不是要给我看病吗?还问我做什么?” 她的手上慢慢使劲,老嬷嬷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试图挣脱却挣脱不得。 “嬷嬷怎么不说话?” 步轻歌一边问,一边再次拧断了她肩膀与手臂间的关节。 老嬷嬷剧烈挣扎。 女子的目光看着她,眸子清澈如水,一尘不染,显出孩童般的残忍和轻蔑。 “嬷嬷为什么不回答我?” 她很焦急。 老嬷嬷徒劳睁大了眼睛:你特么堵着我的嘴呢,问个头啊! 步轻歌很伤心,伤心完了,她的眼神就很幽寂,她面无表情地轻声道:“嬷嬷不说话,想来是恼了我,怨我……下手太轻了。” 老嬷嬷顿时垂死反抗:不!不要! 她完全被疼痛罩住了心智,手脚并用地无用抓挠挣动起来,等过了好久,才意识到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她看向步轻歌。 步轻歌露出一个笑。 掌握人心的、快意的笑。 老嬷嬷瞳孔睁大到几乎涣散:疯子!这就是一个疯子! 步轻歌问她:“你到底是谁啊?” 老嬷嬷大怒,声音又尖又细:“你都不让我说话,问个什么啊!” 话刚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再被束缚,嘴里的帕子也掉了一半。 扯掉帕子,她看着眼前的女子。 步轻歌走到一边,拎起桌上的茶壶,然后用茶水浇淋着洗手。 等到把茶壶放回去的时候,手上微微一顿,她才意识到这惯常是景明身上才有的毛病。 完了,她这是受到了恶势力的腐蚀。 步轻歌心情不太美好,把老嬷嬷上下打量了一下,摇头道:“你不像个嬷嬷呢。” 老嬷嬷面上一僵,眼神却是变了。 真正预谋着杀人的眼神。 步轻歌却是浑然不觉的模样:“倒像是个太监。” 身份被点破,曾经的老嬷嬷,现在的老太监一个欺身到了步轻歌的面前,弯指成钩,直取她的咽喉。 大多数人的反应是会躲开,然后就会被他后手的银针打中,他凭借着这一手,行走至今得以侥幸逃生多回。 但步轻歌没有。 她看了一眼,便很有些倦怠地伸手,直接对上老太监的爪子,信手拈来,又仿佛妙到毫巅,握住了他的食指,一握,一掰,老太监直接发出惨叫。 步轻歌另一只手手背打在他的下巴处,把叫声堵了一半,然后一脚踢到他的身上,再度把人踢翻在地,她道:“急什么?我又不取你性命。” 引以为傲的铁钩爪被人轻描淡写地化解,老太监的气势就散了大半,再听见“不取性命”的话,顿时跪倒在地:“求您饶命啊!我从未伤人性命,求您手下留情!” 步轻歌一脚踢到他的裆部,哂笑道:“没根的东西,也想着占女人便宜吗?” 饶是现在风气开放,老太监还是为她这般举动而震惊不已,这未免也太彪悍了些,而从她的举动中,更看出她完全不把他当人的轻慢。 不过也顾不得了,他只磕头如捣蒜道:“小人确实是个没根的东西,所以也做不了什么啊,大多时候都只是靠着看病赚口饭吃,只是这次见着您实在貌美,所以才……小人鬼迷心窍啊!” 步轻歌听着他的口吻,能不下意识地自称“奴才”而是“小人”,说明已经出宫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你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老太监全身一颤,低着头道:“贵人面前做事,实在容易掉脑袋,便求人从宫中出来了。” 步轻歌道:“既然是在贵人面前做过事,那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知道您是想……” 步轻歌看了一眼门外,突然把老太监提溜了起来,她躲上床,抱着被子瑟瑟发抖,胆怯地看着老太监:“嬷嬷,我的身体可有什么妨碍?” 门被敲了两下,老太监放缓了说话的语气,听起来确实像一个老嬷嬷:“进来。” 步方海看着床上的步轻歌:“嬷嬷,这小妮子她……” 老太监道:“小娘子是否近来头疼欲裂,夜不能寐?” 废话,她头上还绑着纱布呢。 步轻歌点点头。 老太监又道:“小娘子是否心慌盗汗,四肢无力?” 步轻歌犹豫了一下,熟练运用废话文学:“好像有些,又好像没有……” 步方海不关心这些:“嬷嬷,她到底还是不是……” 老太监道:“大人何不直接问娘子?” 步方海冷笑道:“这小妮子都能直接推我了,口中哪里还有真话?” “父亲……”步轻歌眼中含泪。 骆姨娘实在听不下去了,毕竟这场面实在难看,她拉着老太监到了外面,悄声又为难道:“还请嬷嬷给个准话。” 老太监道:“老身来,可只说是给小娘子看病,别的可就不知道了。” 老太监没等骆姨娘和跟过来的步方海变脸,又道:“两位看得少,不知道这身子喜偶尔骑个马、荡个秋千都可能被抓去了,只要不是太过了,哪里就一定能分辨出来?” 步方海道:“那贵人可是个挺精细的,就算是完璧,尚且怕不如他的意,万一真个儿有疏忽,这不是把我们全家的命吊着吗?” “先是一点,我观小娘子温雅自守,实在不是个放肆的,”老太监感觉自己在讲到“温雅自守”的时候有点牙酸,又道:“再有,贵人又不是单单奔着那点元红去的,若是当真喜欢,稍有瑕疵,也不算什么——何况我看小娘子尚是处\/子。” 骆姨娘问道:“那先前嬷嬷问的那些又是为什么?” 老太监很镇定:“我是把了小娘子的脉,好像有些身子不好,还是该多调养才好。” 步方海和骆姨娘都没话说了,只能把他送走。 老太监离开,回头看见半开的窗户旁坐着个女子,手中执着一朵花,对着他眉眼弯弯地一笑,可不正是步轻歌!老太监只觉心脏都要被她这样一笑吓跳出来了,快步走了出去,他情愿一辈子都没进到过歩家,也不曾一时起意,招惹上这样一个人! 所幸他已经按照她说的做完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 步轻歌看着老太监的背影,把压在拇指下的细针——这是她刚刚在房间里找到的——送进花梗中,再把花一抛,明日这花被打扫的丫头一收,倒入沟渠,过不了两日就会彻底腐烂。 老太监挺听话的,该说的不该说的拿捏得挺好,所以她扎的穴道不会立刻让他死去,而是等个三五天才死。 真不愧是她,真善良。 步轻歌又被自己感动到了。 —— 日子过了两天,步轻歌逐渐摸清了步家。 步方海是冯阳刺史,刺史在前朝负责监察当地高级官员,俸禄不多,但前途极佳,往上多走两步,做代理丞相的不在少数。 但到了大夏,刺史的监察职能被削弱,逐渐掌管地方军事,不过直属上司还没来得及变,还是归御史大夫管辖,又因为如今没设御史大夫,所以归的是御史中丞管。 在新帝继位以后,废除了尚书令,尚书左右仆射分别为左右丞相,充侍中、中书、尚书令之职,正一品官衔,统率百官,总领庶政。 景明的这个左相做得可谓极为扎实,权势极大,不愧书名的“权臣”两个字,也无怪虽不是一个体系的,身为地方长官的步方海却如此逢迎他了。 步轻歌这个身体是步家的三女儿,照着步方海对她那么无所谓的态度,原本以为只是个庶女,却不想竟是正室所生,步方海未发迹以前娶的老婆,一直不能生,看着小妾一个接着一个生,最后拼死生下步轻歌,生完一看,不带把,活生生气死了过去。 步方海发迹后娶的妾倒是比这个正头夫人身份还要高些,眼见她死了,便让步方海给她抬了正,就是如今的季夫人,步朝云就是她的二女儿,她还有大女儿步慕蓉和二儿子步治清。 骆姨娘倒是各种意义上的姨娘,既是步方海后纳的妾室,又是步轻歌生母的妹妹。 按理姐姐当的是正室,妹妹当妾室说不过去,但一来步方海的身份早就不能同日而语,二来骆姨娘是庶出,骆家要继续攀附这门亲事,那也只能认了。 另外步方海还有些受宠的妾室,比如五姨娘、洪姨娘等。 步轻歌把这些梳理完了,觉得很无趣。 她不快乐。 系统在装死,而不能做任务的她就是死的。 “姑娘怎么还在这儿?” 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 步轻歌定睛瞧去,是她唯一的一个贴身婢女白杏。 步轻歌问:“怎么了?” 白杏道:“姑娘,您今日要去绘春院跟赵行首学跳舞,您忘了吗?” 步轻歌虽然不知道这事儿,但反问起来没有一丝犹豫:“我头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便要去了吗?” 白杏有些为难:“夫人没有说,您还是去吧。” “哟,三妹妹这是请也请不动。” 步朝云永远都是未见其人,先听其声,几乎把看她不顺眼都写进声音里了。 电视剧妥妥里活不过两集的小垃圾。 跟步轻歌身边只有一个独苗苗白杏相比,步朝云的排场便大多了,身边两个大丫鬟,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丫头,另外还有一个比较出挑的女子,抱着一把筝站在她身后。 步轻歌只吩咐白杏道:“把东西收拾好,咱们去那个绘春院。” 步朝云见步轻歌直接无视了她,忍不住挑眉道:“三妹妹这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白杏看了看这场面,悄悄地想摸去做步轻歌的事情,却被步朝云猛地拔高了声音训斥道:“下贱奴才!谁准你去的?” 白杏顿时吓得不敢动。 步朝云戴着弹筝用的银甲,把手指狠狠地戳在了白杏的脑袋上:“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竟分不清谁是主子了!” 白杏被她戳得脑袋乱晃,疼得不行,眼泪直打转。 步朝云越想越气,猛地一使劲,把她的额头上划出了一道血印子。 白杏的眼泪掉了下来。 却依旧是没有丝毫反抗和怨言的样子。 她看着没有停手意思的步朝云,忍不住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步轻歌,是在无声地向她求救,希望她能施以援手。 步轻歌袖手旁观,只道:“打回去,我替你兜着。” 白杏愣住了。 她不敢。 步朝云听见了,却是跳脚道:“步轻歌,你敢让一个奴才打我?” 步轻歌很无所谓。 步朝云觉得她最近换了一个人,很有些疯子的潜质,也因为她最近得了步方海看重,不敢对她动手,却左右开弓,照着白杏的脸便打了下去。 “啪啪”两声,脆响。 她手上本就有些气力,加上戴着银甲,几个呼吸的功夫,白杏的脸上便高高地肿起了几个指印,带着通红的血丝,泪水流过都是火辣辣的疼。 泥人被这样揉搓都要有三分气性,白杏的目光也显出了几分怨恨。 “你敢这样看我?”步朝云更生气了:“来人,把这贱婢押下去,给我打,只要不打死,随便你们折腾!看她还敢不敢这样看我!” 白杏惊惧。 依大夏律,打死家中奴婢是重罪,但律法的颁布和实施之间总是有差距的,把她打个半死,她便会连带着有发热虚弱的症状,然后对外声称她是生病死的,就和步朝云没有半分关系! 白杏哭着跪在步朝云脚下,声音含糊:“二姑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步朝云嫌弃地一脚踢开她,碰到她的嘴,把她前面的几颗牙齿都踢松了:“别弄脏了我的鞋。” 步朝云看了一眼步轻歌,步轻歌依旧一副不紧不慢、悠哉看戏的样子:“喂,你的丫头,你就这样一声不吭?” 步轻歌摊手:“我的话她一个字也不听,怎么能算我的丫头?” 白杏抬起脸,脸上嘴里已经是血红的一片。 女子从高处俯视她,如神明自九霄俯瞰世人受苦,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悯。 白杏问:“姑娘说的还作数吗?” 她的声音更加模糊。 神明不回应她。 她只能选择做或不做。 神明不会管她过往脾性如何,她心中想法如何,她就只给了她,这样一次的机会。 做了,她或许会死;不做,她会生不如死。 步朝云看着她的脸,嫌恶道:“怎么成了这副鬼样子?” “啊啊啊啊!!”白杏嘴里发出声响,随着她嘴巴的张开,鲜血从她的脸上流下,她就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兽,猛地向步朝云冲了过去。 她动作太快,没等步朝云身后的大小奴婢们制止,便把步朝云撞倒在地。 她竖起指甲,肆意地在眼前人暴露出来的皮肤上乱划,狠狠地发泄着自己心中的委屈、不满和怨恨。 “啊!”这惨叫却是从步朝云口中发出。 有人上前来狠狠地拽白杏。 白杏用尽全身力气去对抗,用手去抓挠,用牙齿去咬啮,直到被分开,再不能在步朝云身上留下痕迹。 她瘫倒在地。 她的伤更加重了。 但耳畔是步朝云的痛呼。 白杏觉得很快意。 原来纵使身份天差地别,她和她的痛楚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急促地呼吸着,转动眼珠子,看见她的神明坐在椅子上。 年轻的女子托着腮,颇为倦怠地看着眼前这一场闹剧,这显然只给了她一点点的趣味,她对上她的视线,微微笑了一下。 白杏就意识到,这个笑,是给她的嘉奖。 神明从云端分给她一个目光。 她该感恩戴德。 第5章 十点经验值 步朝云成了这个样子,她身边的丫头暂时也没心思管白杏了,对着步轻歌暗含威胁道:“三姑娘等着夫人问话吧。” 步朝云走了,先前那个站在后面抱筝的女子才走上来道:“三姐姐。” 步轻歌原就看她出挑,但只以为是步朝云的奴婢,没想到听这称呼,竟然是姐妹? 她手上那筝做工精巧,装饰华美,而步朝云今天带了银甲,她却没带,显然她名为姐妹,实际充当了步朝云丫头的角色。 步轻歌指指自己未拆的纱布,道:“我脑子坏了,包好了迄今没开封,妹妹你哪位?” 女子道:“我家中行四,我是步巧。” 不巧? 这敷衍得已经不能更明显了。 步轻歌道:“妹妹有什么事情?” 步巧柔声细气道:“今日本该姐姐去跟着赵行首学舞,但夫人说要见你,估计是丫头偷懒,没有向姐姐说明,所以二姐姐才来告诉你一声。” 步朝云说了个鬼。 步轻歌道:“知道了,多谢提醒。” 步巧欲言又止,用了试探的口气:“二姐姐如今这般,夫人那边……” 步轻歌笑了。 这姑娘在步朝云面前卖乖便罢了,怎么敢试探到她面前?她打野带节奏,哪里轮得到别人指指点点? 对于这样的行为,步轻歌从来只有一个字:“爬。” 给爷爬。 步巧:“?” 虽然不太懂,但明显能听出步轻歌的暴躁。 她尴尬地笑笑,走了。 步轻歌看着地上的白杏,道:“站起来。” 白杏刚才被一顿拉扯,此刻的状况更是惨不忍睹,她听见步轻歌的话,艰难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可身上没有力气了,到处乱抓,直接把桌上的茶杯打碎了。 听见碎裂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全身一抖,是平常被叱骂多了的后遗症。 步轻歌问:“还记得刚才的感觉吗?” 白杏停止了抖动,抬起头,一双眼睛惊人的亮。 方才她打步朝云,明明只有短短几个呼吸,可反抗的痛快却胜过了她前面十几年光阴的总和,这些所谓的主子姑娘,竟也不过如此,她竟也是可以不用一直唯唯诺诺,被动等待别人羞辱她的。 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对抗。 白杏张口,血水从她的嘴角流下:“记得。”她想起步巧方才说的话,残存有畏惧和疑虑,“可是姑娘……” 季夫人那边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没什么可是,”步轻歌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以后我就是你的主子,除了我的话,别人的话都不用听。谁骂你,你骂回去;谁打你,你就打回去。” 步轻歌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不在的时候兜着点,别自己的命造没了。” 死了的话,她耗这些功夫就白费了。 步轻歌对上白杏的目光,问:“听清楚了?” 白杏点头。 步轻歌道:“左边第一个柜子里有伤药,去把自己身上的伤治治。” 白杏又跪在步轻歌面前,虽是跪着,比之前跪在步朝云面前却多了几分骨气:“奴婢以后只听姑娘的。” 步轻歌:“……甚好。” —— 季夫人正等着步轻歌,却见自己的女儿满面血痕地被人簇拥进来,哭闹不止,叫嚷着“步轻歌、贱\/婢”一类的话,顿时大惊,忙派人先请大夫,然后细细拷问奴才。 步朝云身边的丫头红玉解释道:“三姑娘的奴婢白杏触怒了二姑娘,二姑娘一时生气,打了两下,没想到三姑娘竟怂恿着那奴婢,直接把姑娘的脸和身上抓成了这副模样。” 季夫人顿时大怒:“那贼妮子呢?” 底下人来报:“夫人,三姑娘来见。” 季夫人登时冷笑道:“好啊,她竟还敢来?让她在前厅跪着,没我的吩咐,不准让她起来!” 红玉见着通报的人走了,忍不住对季夫人道:“奴婢瞧着三姑娘自从伤了头以来,整个人便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夫人的话她恐怕也未必会遵从……” “她敢?”季夫人从鼻子里哼出气来,目光不善,“那小蹄子已经把咱们家的脸不知丢到什么地步了,如今还敢这般不敬,我这个做母亲的管束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能有几分能耐,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红玉见说她不动,只能低头进去侍奉步朝云。 季夫人到前厅的时候,步轻歌正在看书。 躺着。 在主位上。 那理直气壮的模样,仿佛她才是此间主人。 似乎是听见有人到此的声音,她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明明瞧见了是季夫人,却依旧坐得不动如山。 季夫人一瞬间气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吩咐身边人道:“把她给我拉下来!” 步轻歌念书:“依大夏律法,以妻为妾,以婢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为妻,以婢为妾者,徒一年半……” 季夫人原本极为愤怒,听清她在念什么,愤怒的脸色转作了阴沉。 步轻歌肆无忌惮,就这点水平的宅斗,放任务中估计都不够她刷上十个点的经验,实在让她兴致缺缺:“姨娘要不要替‘父亲’选选,看看哪个处罚更适合他?” 又嘀咕道:“也不知道您先前是奴婢还是妾啊,还是先当奴婢后当妾?加起来三年半?” 季夫人的家世比步轻歌名义上的亲妈好,但也是扎扎实实的以妾为妻,不过这种东西很少有人去追究罢了。 季夫人指着步轻歌道:“你放肆!”又骂旁边仆从道:“你们都是死的吗?把她的嘴给我堵上,押出去打!” 步轻歌活动筋骨。 这身体筋脉处处堵塞,习武大概是个困难户,但大约是因为学舞的缘故,还算能用。 闷了两天了,系统也死了很久了,系统回来也不好管到她身上,所以步轻歌觉得至少要主动给自己找些乐子。 她甚至有点后悔那么轻易地放走了那个老太监,至少那老太监有些武艺在身,肯定比这些深宅妇人抗揍。 不过想想那老太监又实在恶心。 纠结。 步轻歌握住眼前老嬷嬷伸过来的手,准备一脚踢开另一个,再把这个的手臂拧断,便听见外头的声音:“这是在干嘛?” 步方海的声音。 季夫人的脸色再度一变。 步轻歌适当调整计划,把两个嬷嬷一脚一个踹了出去。 步方海看着眼前的场景,问步轻歌:“你在做什么?” 步轻歌道:“我这般金尊玉贵,这嬷嬷要对我动手动脚,为了这个‘清白’,我当然不能任由他们以下犯上。” 步方海听她提起前事,自感心虚,但见她所处的位置,便又找补似的训斥了一句:“那主位是你坐的吗?” 季夫人正要告状:“这妮子……” 却见步方海已经不耐地打断道:“你下来!再去换身能见人的衣裳,跟我出来!” 步轻歌慢悠悠地走过季夫人面前,冲着她笑了一下。 似在嗤笑她的无能。 季夫人一口气没喘上来,几乎昏厥过去,转而对步方海把步轻歌做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老爷,这妮子胆子这样大,以后就算有了什么出息,哪里指望得上她!” 步方海只以为步轻歌在和季夫人打擂台,何况眼前事情更加重要,于是便暂时遗忘了步轻歌曾“殴打”亲爹的事情。 对着季夫人敷衍道:“我是她亲爹,她以后还能不认我吗?说破了天也没这个理!何况我以妾为妻,女儿告爹那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步方海对季夫人道:“你先前对她做的那些事,她心中有气是难免的,你多包涵,云儿那边找个好大夫,多买两身衣裳,也就够了。如今我这身家性命,竟有一半在她的身上,你万万不可在此时同她置气。” 季夫人听着他这话,竟大有责怪她的意思:“老爷!” 步轻歌走出来,只多挽了一条披帛。 步方海皱眉,不满道:“你穿的怎么还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步轻歌更不满:“本来就没什么衣裳,您还是不要太挑的好。” 步方海平时也是视若不见的,但此刻触碰了他的利益,顿时就对季夫人不满起来,他看了一眼季夫人,又对步轻歌道:“罢了,你先同我来。” 步轻歌跟在他身后,谋算着要见什么人。 景明不可能。 若是景明过来,以景明的身份和步方海如今这谄媚劲儿,怕不是全府都要去迎接。 那是谁? 步方海走进正厅,那人从容起身相迎。 他的年纪三十五岁上下,气质沉稳儒雅,衣着简单,一双眼睛却难掩精明能干。 景明未得势之前便一直跟着他的助手:温元平。 温元平看向步方海身后的步轻歌,在那一瞬也不禁惊讶失态:“纪姑娘!” 步轻歌面无表情:“我姓步不姓纪,见过大人。” “纪姑娘……”温元平置若罔闻地喃喃道,他上下打量着步轻歌,“简直是纪姑娘复生,我先前远远地瞧着,便觉有八分像,如今看来,竟是十成十的相似。” 步轻歌:“……” 前身要被送给景明,竟然是温元平促成的? 这脑回路清奇得令人费解。 把送给景明干嘛?当沙包吗? 前身这娇娇弱弱的小娘子挨不过景明一下吧。 步方海用一种“我家出产的猪肉您还满意吗”的口吻对温元平道:“这是我家三女,名唤步轻歌,自幼学舞,也会得一点琵琶。” 步轻歌:“?” 温元平笑道:“早就听闻冯阳地界上有位步家三娘,娇柔美貌,纤腰一束,可作掌上舞,没想到竟是令爱。” 步方海就推步轻歌:“还不给大人表演一段?” 步轻歌看着温元平,温元平眼里带着明显的探究,步轻歌猛地想起纪潇的人设,纪潇自卑又自负,在人前跳舞的事情她是万万做不出,不过步轻歌这生平都是有迹可循,他怀疑个头啊。 温元平见步轻歌迟迟不说话,道:“步娘子这是不愿吗?” 她这是不愿吗? 她这是不会。 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步轻歌执行任务无数,按理说跳舞这种基本技能还是掌握了一点,但温元平跟在景明身边已久,眼光毒辣,她那水平未必就能顶尖了,平白露破绽。 步轻歌撩开头发,露出刚刚愈合的伤口:“我头晕。” 临行前特地让她遮住的步方海:“……” 此事温元平也有所耳闻:“这是因为……” 步轻歌拒绝和那“情郎”有所牵连,也要找理由,便说道:“我刚刚听闻要侍奉左相大人,喜不自胜;又听说大人只打算纳我做个侧室,又悲从中来,一喜一悲,一下摔倒了。” 温元平看着那伤口:“步娘子这摔得……挺结实啊。” 步轻歌绝不让话掉地上:“可见我是个实诚人,确实是头晕跳不得。” 温元平:“……” 他已经确定眼前人绝非纪潇了,纪潇是伶牙俐齿,但绝没有这么无耻! 眼见温元平要走,步方海赶忙拉住了他:“大人,小女虽然今日跳不得,但明日!明日可以,再说了,小女能和贵人长得有几分相像,也是她的福气。” 步轻歌有把他脖子拧下来的冲动。 果然,温元平目露沉思之色,再次打量了一眼步轻歌。 像,不管怎么看,都实在太像了。 若不是他亲眼看见主子把纪潇的尸体带回去,他会觉得眼前人是纪潇再生,但两人脾气秉性却是截然不同。 温元平道:“三日后府上有宴会,到时还请大人带家眷前去。” 他如今还拿不准景明的意思,不妨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步方海顿时满口答应:“是,到时候一定去!” 步轻歌问道:“方才大人看见我便说是纪姑娘,纪姑娘是谁?” 温元平看着她道:“纪姑娘是我家大人的未婚妻。” 步轻歌试图打消他这个念头:“那大人要我入府,无非是因为我同纪姑娘长得像,但就是长相相似,也未必能合了左相大人的心意,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大人不妨三思。” 不过步轻歌不知道温元平已经考虑过一轮了,对他而言,既然不是纪潇,那一个女子的意愿最是无关紧要,故而只对步方海道:“步大人,就此告辞了,”末了看了一眼步轻歌:“步娘子再会。” “被顺带着打招呼”的步轻歌:“……” 第6章 舌战群女 步方海送走了温元平,那一张脸就拉了下来,回头骂步轻歌:“孽障!不识好歹的贱妮子!我算是看出你自从撞了头以后,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母亲,以至于你姐姐,整个人已经没有半分规矩可言。” 步轻歌瞧着他。 步方海转而用手指着她,威胁道:“你不要以为我如今拿你没办法,若是三日之后你得不到左相大人的青睐,那我便打断你的腿,给你配个奴仆,到时候你才知道我的手段。” 步轻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跳,在她的意识阻止她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先行一步。 她的一只手扣住步方海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指,往上一掰,只听步方海一声惨叫,整个手指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步方海的恼怒胜过了痛苦,扬手便要用好的那只手打步轻歌。 步轻歌身子一闪,极力忍住一脚踢他屁股、把他踹倒在地的冲动,轻巧地躲了过去,冷眼旁观他无能狂怒:“您若是还想保住您的手指,现在还是不要跟我动气的好。” 步方海瞪着步轻歌。 那眼神让步轻歌想起小说中经常用来形容的“若是眼神可以杀人,那她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但可惜不能。 步轻歌道:“我那一撞,把我脑子撞清醒了不少,力气也大了不少,早就说过,我不想见景明,若是你之前没听见,我现在第三次告诉你,我不想见景明。” 步方海咬牙问:“你凭什么?” 步轻歌嘴角勾起一抹笑:“就凭我如今是你步家三女的身份。” 步轻歌看着步方海道:“你对着左相府的人这般谄媚,大约是有什么麻烦在身,你若是惹恼了我,我说不得能做出刺杀左相的事来,让你的麻烦雪上加霜。” 步方海是真的被她惊到了:“你不要命了?” 步轻歌笑笑:“大约没有你惜命。而且正如你们所说,我长得同那位纪姑娘那么相像,左相到时候未必会杀了我,但有了借题发挥,说不得能把您身上的罪责再加一等呢。” 步方海的神色不悦。 步轻歌不见景明,那他养这个女儿还有什么用? 步方海扬声道:“来人!” 步轻歌老神在在地等着他。 步方海道:“把大夫给我找过来。” 下人道:“老爷是说二小姐那边的大夫吗?” 步方海捂着自己的断指,又听着自己女儿被步轻歌丫头弄伤的消息,心中越发憋闷,训道:“既然知道,还不快点?” 步轻歌等下人走了,才道:“你和步朝云的伤养个三五日便能好,另外我虽不见景明,但我毕竟也是步家养大,舞我会继续跳,也必定为步家找个如意郎君。” 她态度一反之前的强势,反而让步方海有些受宠若惊般地不相信:“你这话真的?” “当真。” 步轻歌拿出做任务时的“诚恳”,一本正经地糊弄,“先前是我糊涂,恋着那等配不上我的穷酸,如今我为着他磕破了头,这几日却连个声都不曾听闻,可见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步方海冷笑道:“张家那小子早被他爹管束了起来,如今正在相看人家,说不得过两日便要成亲了,我劝你也趁早死了这份心。” 她就没有这份心。 步轻歌对这苦命鸳鸯没啥感想,原身已经一头撞死,那情郎还不死,可见这情分值得打上问号。 步轻歌再次跟步方海强调:“我会嫁人,但绝不是景明。” 她如今经济不够,不能solo全场,所以要暂时稳住步方海,给他个萝卜吊着,不能直接把他逼得跳墙。 步轻歌阴恻恻地一笑:“景明在我跟前,我说不得杀了他。” 步方海竟有毛骨悚然之感。 这三女儿果然被撞坏了脑子,就这上一秒哀怨下一秒阴森的画风就极为不正常,一举一动都不是正常人可以估量的。 大夫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大人。” 步方海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步轻歌。 步轻歌瞬间露出极为关切的神情,又娇又怯,柔软懦弱,正是她之前的模样。 这转换得行云流水,可又分明变了嘴脸。 步方海官场上见了那么多翻脸不认人的,却还是第一次见一个闺阁女儿可以这样,显然就是被张家那个小子刺激得精神恍惚,性情不定了。 步方海自以为找到了症结所在,更想让这个女儿脱手了。 —— 仙云乐坊。 大越风气开放,冯阳位于通江边上,虽比不得京都,但也颇为繁华。除官办的教坊司之外,民间还有各类打着官府名义的歌舞乐坊。 赵行首赵玉娘便是仙云乐坊出了名的舞姬,一些官宦人家都会请她教家中姑娘跳舞。 此刻步轻歌主动找上门来,赵玉娘便道:“三娘子好些了么?前两日我去府上,听说娘子伤了身子,暂时动不得呢。” 赵玉娘对她的态度并不似府中人一般轻慢,反而带了一些亲近和熟稔。 步轻歌暗忖这能熟到什么程度,便也不说话,只苦笑了一声。 赵玉娘便仿佛懂了,也叹息一声,正打算说些什么,屋子被推开,走进来一群穿着华服的女子,叽叽喳喳说着“你看我的头发”“你的衣裳好看”“这个发钗不错”之类的话,见着赵玉娘,脸色尚且还好,但看见她身边的步轻歌,登时就脸色微妙起来。 为首的一个女子道:“这不是歩家妹妹吗?不是和人殉情去了吗,怎么还来乐坊啊?” 步轻歌转头问赵玉娘:“听说乐坊里姑娘有卖艺的,也有卖身的,这是卖身的姑娘吗?” 女子顿时生气道:“步轻歌!你胡说些什么?” 步轻歌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很是放肆而不屑:“有德行才艺的姑娘行事自然妥帖得当,而无德无才的人,才会大声喧哗,服饰冶丽,举止轻佻。你种种表现都像后者,所以让我不禁这样问。” 赵玉娘略有尴尬道:“这是通判家的长女,仲湘姑娘。” 仲湘被气得不行:“你竟敢这般说我?” 步轻歌已经很确定这就是个战五渣,翻来覆去只会这一句话,她熟练运用pua话语:“会让我这样看待你,你不该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吗?” 仲湘遇着这样的强盗逻辑,一时间竟没转过来。 旁边跟她一起的女子脑子转得更快些,道:“歩家姐姐与男子私奔不成,转而殉情,不知让家中蒙羞多少,步大人的脸都快被你丢光了,怎么好意思说仲姐姐。” 步轻歌道:“这位又是……” 女子道:“步姐姐好大的忘性,我是郑绮兰。” 步轻歌道:“郑妹妹这般没规矩,我对你们的成见又加深了。” 郑绮兰顿时一口气梗着,差点没上来。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步轻歌算个什么,用得着她对她们有什么成见,但步轻歌又着重强调了她的个人感受,反而让她不好反驳,有一种不知力气往哪里使的无力感。 跟着她们一起,有人不服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步轻歌动动手,示意她报上名来。 这个女子话说得很稚气,人看上去也很稚气:“我是江悟真。” 步轻歌道:“江妹妹既然这样问,那不妨先回答我,根据你这自来习得的规矩,在旁人讲话的时候插话,是不是不知礼数?” 江悟真立刻哑口无言。 她抬眼看了一下郑绮兰,方才步轻歌同仲湘说话的时候,郑绮兰确实插嘴了,现在就不知如何回答步轻歌了,她面子嫩,一张小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 偏偏步轻歌还不放过她,还要问:“这是礼数吗?” 江悟真低下了头。 “是吗?” 别人问话而长久不答,这同样是无礼。 江悟真憋着道:“不……不是……” 步轻歌有一种欺负小朋友的感觉,很罪恶,很开心:“这就对了嘛,郑妹妹没有礼数,所以加深了我的成见,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步轻歌抬头看向其他女子:“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和仲姐姐郑妹妹待在一起,自然也让我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不识礼数,虽然以偏概全了些,但难道就没有道理吗?” 这些女子哪里听过这样的话术,一时间竟觉得步轻歌说得确实有些道理,忍不住自我反思起来。 郑绮兰眼睁睁地看着步轻歌这个做出最没有礼数事情的人在这儿颠倒黑白,用手指着她,却是连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 步轻歌露齿一笑:“气大伤身,郑妹妹悠着点。” 见着场面如此,赵玉娘赶忙打圆场,把话扯回来道:“难得见到这么多娘子,我这屋子都有了光彩,不知娘子们前来,所为何事?” 有人接话道:“过两日便是左相大人的千秋,府上宴会,我们想排支舞曲,又嫌教坊司的过于呆板,所以来找赵行首商议。” 赵玉娘看向步轻歌:“可是不巧,我前两日本该教步娘子的,延迟到了今日……” 其他人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神情。 仲湘终于找到了话说:“步轻歌不是靠着跳舞出名的吗?多少人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的,怎么还要你教?” 赵玉娘道:“步娘子的舞确实惊为天人……” 步方海让步轻歌继续学的原因在于觉得她的舞姿不够妩媚勾人,简单点来说,就是感觉还不能卖上个好价钱。 仲湘道:“既然惊为天人,那不妨让我们看看。” 步轻歌在一旁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跳给你看?” 仲湘冷笑道:“你今日来此,为着什么你心中清楚,你家中一直想让你嫁给左相大人,既然也是要在左相大人的宴会上献舞的,那也让我们先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不,她不想。 步轻歌思考了一下,道:“只让我跳给你们看,那岂不是把我当成取乐的了?不成。你们也要给我看。” 仲湘觉得如今的步轻歌分外难缠,但一时意气就答应了:“好,只要你跳了,我们就跳。” 步轻歌摇头:“你们人多,到时候答应了我不作数,我还能一个个去拉着不让走?不如你们先来。” “你……”仲湘被她堵得够呛,转而道:“那你反悔了呢?” 说完她就觉得自己不该问。 果然,步轻歌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你们一人一个衣角扯着,我也走不了吧,我怎么会反悔?” 众女眼前浮现出她们拽着步轻歌衣角挂在她身上不让走的情形……这也太奇怪了吧! 郑绮兰道:“我们来找赵行首便是为了此事,但尚未商量出个所以然,盲目答应你,仓促之间恐怕不公平。” 步轻歌道:“那你想如何?” 郑绮兰成竹在胸:“我们要用乐器。” 有无乐器的舞蹈可以算得上是天差地别,毕竟感染力上都差了好大一截。 步轻歌不说话。 仲湘挑衅道:“步轻歌,你该不会不敢了吧?” 步轻歌笑笑:“姐妹之间取乐,总觉无味了些,何况这高下之分的判定,怕也要存有疑义,不如我们换个法子。” 仲湘隐约有一种跳进她坑里的感觉,却还是问道:“什么?” —— 景明来这冯阳也有大半个月了,面上一直未曾显山露水,搞得冯阳当地官员心惊胆战,却又无从捉摸,只能战战兢兢地作陪着。 这一日官员们给景明安排的行程是看看冯阳当地的慈幼局和施药局,施药局发放药材,而慈幼局则是抚养孤儿,慈幼局往往开在施药局旁边,两者挨得很近,而之前已经看过了悲出院和漏泽园,如今考察这两个地方,正是再合适不过。 看完了,再去吃个饭。 从古至今都不会出纰漏的流程。 一众大小的官儿便陪着景明这般走了一遍,可惜算错了时间,景明这般走下来,刚刚过了中午。 所幸景明是个省事的官儿,便让他们各自回官署办事。 官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决定服从上司的指派。 景明见身边的人散去,才问身边的人道:“何总司,可有消息了?” 他身边的男子是飞羽司副总司何必陈,稳重寡言,对着景明的态度不卑不亢,道:“就在最近这两日,已经打听到丁茂坤的消息了,他是当年管事安排的太监,事发之后便出宫了,一直到如今才有他的踪迹。” 景明点头,却见人群喧嚷纷杂,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何必陈皱眉:“怎么回事?” 温元平打听了一下,也深感诧异,没想到机会就在眼前:“回大人,前面是仙云乐坊,据说是仲通判家的姑娘同着步刺史家的三姑娘在比舞。” 她们父辈间的争锋已经蔓延影响到小辈。 第7章 兰陵王入阵曲 仙云乐坊内,有人不满道:“怎么今天不让去里面了?” 乐坊内管事的是章行首,闻言笑道:“里头步娘子和仲娘子要比舞,所以轻易不让人进去。” “步娘子?哪个步娘子?是步家三娘吗?” 章行首道:“就是那位能作掌上舞的步三娘。” 他旁边的同伴又道:“那怎么有人进出?这是有什么规矩吗?” 章行首道:“进里面需要十两银子。” 两人的脸色便不太对,随即略有冷笑道:“十两银子也够单点个姑娘唱曲儿了,怎么一群人看两个小娘子也这么贵?” 章行首明白这两人手头不宽裕,但还是笑着道:“怎好拿我们这儿的姑娘同官宦人家的小姐比。而且这钱也并非给了奴家或者是两位娘子,步娘子善心,说了今儿得的所有银钱,都捐给慈幼局和悲出院,一文也不拿的。” 在一旁有人一直在听,闻言接话道:“这娘子倒是有些意思,”然后丢了十两银子给章行首,“便全当是我捐了,顺带进去瞧瞧热闹。” 敢进乐坊的大多都是些手有余钱且附庸风雅的,十两银子多少算个门槛,同时也是预警了里面可能要接着花钱。 等到进了里头,入了座,上了茶水,就有小婢来卖绢花,一朵也是十两,贵得惊人,瞧着两位娘子哪位跳得更好,便把这绢花儿给她,得的多的为胜。 场中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既然已经来了,为着面子也基本都买了,但每人买的数量不一,大多只买一两朵,也有一掷百两买上十来朵的。 等到场中人基本坐满,便听得锣鼓一响。 说话声便静了下来。 先响起的是鼓声。 鼓声沉沉,带来无形的压抑与凝重,同时也奠定了乐曲宏大的底色。 鼓声最开始是沉而响的,节奏较慢,仿佛遇见了什么悲痛肃穆的事情,随着敲击的频率加快,就像人们内心焦虑的投射,鼓声间或在里面夹杂着两下沉闷干涩的敲击,于是听者便知道了,是干旱。 台上拉开一角,一个年纪很轻的姑娘绷着脸在敲与自己身形不相称的大鼓,严肃而认真。 众人哗然。 这是步家娘子还是仲家娘子? 但这姑娘并无意继续,只见她一手持着鼓槌敲鼓,另一手的鼓槌却直接丢了出去。 帘幕拉开。 一条长长的水袖卷住了鼓槌,吸引住众人的视线,那长袖挟着那鼓槌砸到鼓面,发出一声闷响,又仿佛什么开启的信号。 于是各种乐器齐鸣。 帘幕大开。 舞者头戴鸟羽,上衣着翠色羽毛装饰,手持五彩羽毛地出现在台子中央。 原来这才是正主。 有人已经认出她要跳什么了:“是《皇舞》!” 祭祀时祈雨的舞蹈。 庄严肃穆。 跳舞的人娱神,试图用舞姿感化神明,让祂给干涸开裂的大地降下甘霖,而她也相信神会回应她的所求,于是她真心诚意,满怀虔诚,一再地呼唤呐喊着。 乐器合奏哀鸣。 仿佛那时艰难求生的人们。 哀鸣之声渐渐沸腾,舞者的舞姿也趋于癫狂。 场中的众人也不禁为之感染,躁动难安起来。 在达到最高处时,一缕洞箫吹彻,其余乐器齐歇,满场无声。 此刻只余一种乐器,悠悠传响,如丝如缕,如清风轻拂,吹遍满目疮痍的大地,安稳人心。 下雨了。 细细润润的雨珠降临大地,而舞者拜服在地,感谢上苍。 等到舞者起身,众人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然后把绢花递给旁边的侍从。 “把我所有的花都给她!实在太好了!” “古代圣贤所见的祈雨舞,大概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仲湘自矜而骄傲地站在台上,接受着赞美和掌声,同时把目光放到了一旁的步轻歌身上,她本就是祭祀时的舞蹈,自带优势,看她怎么比得过她! 步轻歌让仲湘先上,本意就是看看她的水平,免得自己差太多露馅,她问身边的赵玉娘:“行首认为仲湘和我谁跳得好?说实话就行。” 赵玉娘道:“据实而论,娘子舞步绝伦,体态轻盈,胜仲娘子一筹,但仲娘子选的内容着实占优,另外声乐极好,综合来看,大约是不分伯仲。” 台下的讨论还在继续:“跳舞的是仲娘子还是步娘子?着实惊艳!” “是仲娘子!步娘子是跳掌上舞出名的,估计跳不来这个。” “仲通判家的姑娘,没想到也这样优秀,我觉着步娘子很难胜她了。” “又取巧又好,输给仲娘子不冤。” 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我倒也是很想看看步三娘如何,毕竟咱们冯阳出了名的掌上舞,未必一定比不上。” “嗐,你糊涂了,竟写不来步三娘的‘步’字吗?” “你是说……” “咱们步大人早就有心,真正怎样你我又没见过,光听旁人说,那就是一面之词,便是吹得天花乱坠,谁真见过天上落花?”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但显然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对后面步轻歌的表现更加期待。 仲湘走过来,她穿着华美,又装饰以各色羽毛,就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步轻歌,你要不要认输?” 步轻歌感慨道:“你的舞实在一般,甚至连你的衣服都不如。” 仲湘顿时炸了:“你什么意思?” 步轻歌用一种“你理解能力真差”的目光道:“比较而言,给你做这身衣裳的人的水平,可比你跳舞的水平高多了,甚至弹乐器的那几个也比你强些。” 步轻歌一脸深沉地看着她:“仲娘子总是听不懂我的话,还要我解释,可见要多读些书,增加些内涵。” 仲湘反应了一下,才道:“你说谁不读书没内涵呢?!” 步轻歌转而去问赵玉娘:“我要的东西找好了吗?” 赵玉娘点头道:“已经备好了。” “那……那个……”步轻歌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转头一看,是脸红成苹果的江悟真。 江悟真用近乎呢喃的声音道:“你……你要不要我伴奏?” 江悟真对上步轻歌的目光,颇为不安,然后道:“你跳舞没有伴奏的话,就……就有点不公平了,仲姐姐有好几个人帮忙,就我一个帮你,这样也算公平。” 她的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步轻歌听懂了。 这是想帮她。 仲湘跳《皇舞》的时候,无论是最开始的鼓,还是最后的洞箫,都是江悟真给她伴的,还都是歌舞中的亮点所在,可见她确实也会的不少。 步轻歌问:“会羯鼓吗?” 这是西域来乐器,又称两杖鼓,刚传入不久,会的人不多。 江悟真犹豫了一下,点头,又有点好奇:“你跳什么?” 步轻歌看着已经被搬上台的乐器,笑道:“《兰陵王入阵曲》。” 第8章 carry全场 看着被搬上去的大小三层八组近百个编钟,江悟真惊了:“《兰陵王入阵曲》的配乐中有编钟吗?何况这么多编钟谁来敲?你不是靠这个出名的吧?你真的会跳吗?” 别的不说,光是编钟就对人的体力和力度把控做出了极高的要求。 为了更加引人注意,乐坊派人把编钟搬上去以后,也适当拱火:“接下来是步家娘子的《兰陵王入阵曲》。” 其他人比江悟真表现得还要明显的惊讶哗然。 “是我没看过《兰陵王入阵曲》吗?怎么会有编钟?” “这步家娘子不应该是娇娇柔柔,身轻如燕的那种吗?怎么会跳这个?” “眼见的要输,又不想在气势上落了下乘,故意的吧。” 有人更是大声道:“偌个小娘子,你会什么《兰陵王入阵曲》?不妨好好地跳你的掌上舞,我花这十两银子,可不是为了看你出丑卖乖的!” 底下有颇有埋怨之声,最终有人道:“罢了罢了,看了仲娘子的,也算是值得了,钱既然也捐了,别说了。” 气氛短暂的热烈之后,就陷入了持久的低迷不满,甚至有人要提前起身离去。 仲湘也很诧异:“她是疯了不成?” 江悟真看着步轻歌:“我……我让人去拿羯鼓。” “还想着帮我呢?”步轻歌似笑非笑的,“要跟我一起丢人吗?” 江悟真停顿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我觉得,你不会丢人的。” 步轻歌真的笑了,她难得夸赞道:“有眼光。算了吧,也不要你的羯鼓了,等我上去,你就负责在下面喊六六六吧。” “诶?” 步轻歌笑得散漫又自负:“区区这样一个小场面,单杀没问题,老铁们记得给我刷火箭,带你们一飞冲天。” 她后头的满嘴跑火车江悟真没听懂,但意思懂了:“你自己边敲编钟边跳舞?” “嗯。” 步轻歌应了一声,就往后边去了。 郑绮兰拉着江悟真:“你同她说些什么呢?” 江悟真皱着眉:“我们虽然没定下,但已经同仲姐姐练了许久的《皇舞》了,这样对步娘子来说不公平,我说要给她伴奏……” 郑绮兰打断道:“你疯了?” 江悟真难得提高了些声音,只是显得有些中气不足:“这本来就不公平!步娘子又没做错什么,何苦要她难堪?” 郑绮兰冷眼瞧着她:“那你不妨试试,看看仲湘会怎样吧。” 这话在江悟真听来,实在刺耳极了。 但她不善和人吵架,此刻略有口角,眼睛已经先红了半圈了,勉强道:“步娘子已经拒绝我了,她要自己敲编钟跳舞。” 郑绮兰也是一惊,随即道:“我看她是真疯了。” 江悟真想反驳,但随即抿了嘴不说话。 她就是觉得不会。 同样的锣鼓一敲。 场中却不似之前那样安静,争议声再起,大多都是否认不看好的态度。 谁人都知道步家娘子是凭借纤细轻灵的掌上舞出名的,但《兰陵王入阵曲》开场就是沉重缓慢的步子。 穿着红袍绣裲裆,头戴狰狞兽面具,正是表演最常见的装束。 她抬脚,起半脚,左移,右脚紧贴地面拖动。 只这一个亮相,稳健扎实。 识得舞的人已经看出舞者具有极深的功底在。 《兰陵王入阵曲》是展现兰陵王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情状,又因兰陵王容貌极好,怕不能威慑敌人,故而带着凶恶的面具,在表演时舞者往往手持银色短棒来充当长剑,模仿指挥、击刺、杀敌等动作。 但步轻歌不同。 她不用短棒,手上就是一柄长剑,寒光四射。 舞曲开场该是兰陵王指挥,然后转入杀敌,最后报告皇帝战争胜利的消息。 但步轻歌同样不同。 她脚步缓慢凝重,更像是在沉思战术,几个跨步之间,她思量好了对策,于是猛地抬头,面具丑恶,却挡不住目光炯炯,赫赫威风。 原本在私语的底下随着她这一抬头,顿时安静了不少。 无他,这一眼实在具有威慑力。 然后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兰陵王的左袖中飞出白绫,击打在编钟之上。 编钟深沉的声音响彻屋子。 目瞪口呆已经不足以他们的状态。 这未免太扯了! 这是一场稳健厚重的歌舞戏,同时配乐也是严肃激昂的,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像仲湘那样水袖卷鼓槌敲一两下是有,但根本没见过有人袖击编钟来作舞的,而且步轻歌显然是打算从头到尾都是用这般方式来伴乐! 着实算得上是离经叛道! 仲湘看得发愣,随即道:“不合规制的……” 但步轻歌左袖快速掠过编钟,一连串的声调倾泻出来,乐声急促,已经展现出战场紧张相持的氛围。 卷袖不难,但光凭袖子能把编钟这样沉重的物体敲响却是极难,更遑论还要准确奏出想要的曲调。 只这一手,就让仲湘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她彼时只在鼓上敲了一下,就已经力竭,甚至声律也不完全是对的,但同样是用水袖,步轻歌敲的是沉重编钟,还一次数十个,却音律极准,不差分毫。 开场便高下立见。 底下有疑议的看客只否认了她一瞬,便彻底被连贯恢宏的乐曲堵得哑口无言。 还有人犹自嘴硬:“这比的是舞,又不是乐器。” 立刻有人反驳他:“乐器都能这么好,何况是舞。” “先不说之前几步已经看得出舞步扎实,便是舞不好,只这一手,也足够独步冯阳。” 更有不耐烦的:“闭嘴吧!别影响我欣赏!” 台上起舞。 长袖勾住编钟中层的南钟,让它和旁边的铜钟一起碰撞作响,而步轻歌此时身体借力而起,长剑在空中挽出剑花。 剑刃划破空气,剑身震颤,发出鸣响。 一边是编钟连绵不绝的乐声绕梁,一边是剑舞铿锵的锐利寒芒。 一手是柔软而韧的袖子,一手是坚硬生凉的长剑。 她的身体随长袖与剑上下翻飞,构成了奇异的交融与和谐。 这是一首入阵杀敌曲,伴随着乐声趋于激烈,在场的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气息:杀气。 剑势开合,杀气弥漫。 她身处千军万马之中,举目皆是强敌,她举剑,纵横决荡,无所畏惧。 她向右前方迈步,大腿至膝盖部分拎至胯部,后脚并拢,跳跃,反复三次。 步伐稳健,正是最标准的舞姿,却又和原舞想表达的意思天差地别。 原舞是大将战场拼杀,气势浑厚,而她杀敌斩|首,却是刁钻傲慢,她毫不犹疑地取着眼前士兵的性命,把敌人视同蝼蚁,不,或许不止于此,她把眼前所有拦在自己面前的,都看作可以被摧毁的。 杀气凛然。 如果说仲湘的舞是人们对天灾的无奈痛苦和对神明的绝望祈求,那步轻歌的舞就是杀伐决断的果敢与蔑视。 何谓敌方?何谓天道?何谓神明? 不过都是可以被她斩下的一切。 步轻歌猛一振袖,那袖子平整如布,坚硬似铁地敲击在编钟之上,随即竟寸寸断裂! 编钟鸣声大作。 裂帛声用以作伴。 片片布帛落下,如战场上的血雨残|肢。 步轻歌朝前方举剑横刺,出手如电,锐不可当。 剑尖所指之处,观舞的人心神为之所摄,惊恐万状,竟一下从凳子上滑下。 一室寂静。 第9章 一舞千金 半晌,才有人弱弱地发问,打破这寂静:“你……你当真是步家三娘吗?”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舞。 令人战栗的杀意,也是令人叫绝的倾世之舞。 气势之盛,世上的舞竟仿佛没有可以相比的,那狰狞的面具结结实实地盖在她的脸上,便是身段窈窕,也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一个闺阁女子。 温元平看向身边的景明,景明的目光放在场中舞者的身上,明晦不定。 他无意凑这个热闹,只是恰巧听说了捐款一事,才过来看了一眼。 温元平觑着他的脸色,道:“大人以为如何?” 景明问:“这是谁?” 温元平赶忙答道:“是步刺史家的……” 何必陈刚刚出去了一下,此时快步走进来,到景明身边低声道:“人找到了。” 景明起身离开,把一张银票放在桌上:“赏她的。” 温元平只好先留下处理这张银票。 就他对景明的了解来看,景明的表现完全算不上高兴,甚至有点阴沉,但又出手阔绰,实在有点琢磨不透。 倒是这个步家娘子,就今日这一舞来看,实在人不可貌相,怪不得能在冯阳有如此声名。 台上步轻歌取下面具,露出脸来。 满场哗然。 “竟然真的是个小娘子!看她这般娇弱的模样,竟然真的能跳出这样的舞来!” “方才是我误了,步家三娘竟是如此名副其实!” “与她一相比,前面仲娘子的《皇舞》都显得气势不足,基调太低了。” “看到她后半段,我都恨不得提剑上战场了,她跳得又着实有点骇人,好像下一刻就会被杀似的!” 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不大却很坚定:“好!六六六!” 虽然不知道“六六六”是什么意思,但前面的“好”都知道是喝彩,于是满场里停止了讨论,都叫好起来:“好!不愧是步家娘子!” “虽与之前的不同,但远胜以往!” “一人可抵千万人!” 步轻歌冷不防听见了个“六六六”,差点喷出来,定睛一瞧,却是江悟真。 江悟真一张脸稚气未脱,很认真地在喊:“步娘子六六六!” 步轻歌:“……” 下次不能空口喊六,她要开个直播打赏。 不知是否是回应了她的心声,章行首走上来,显得有些激动道:“贺家公子给步娘子送绢花百朵!虞家公子给步娘子送绢花百朵,此舞精妙绝伦!” 绢花百朵! 一朵绢花十两,这百朵绢花就是千两! 真真是一舞千金。 前面仲湘的舞反应那般好,总计也只有六十七朵绢花,而这两位公子一出手,就是百朵千两。 气氛再度被点燃。 偶有人问“贺三公子倒是知道的”“是哪家的虞公子这般有钱”。 剩下的很多则是在疯狂地给步轻歌刷花。 “身处人间,能观此舞,实在不负平生。” 把花转交给侍从已经无法满足热切的人们,更多的人开始直接把绢花丢到台上。 绢花如雨。 花雨中步轻歌把凶兽面具扣在脸上,行兵揖礼,再度引得底下一片沸腾。 “步娘子当真世间奇女子!” “舞艺气度天下无双!” 又有人提议:“步娘子今日收绢花数百,千金之数,章行首,不妨把此间改名为‘千金坊’,才不负此盛事。” “这名字极好,大俗大雅,该叫‘千金坊’!” 时隔多天,步轻歌再度体会到了carry全场的快乐。 她朝着仲湘极有风度地一笑,一切却都在不言中。 仲湘板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郑绮兰等人跟了上去。 江悟真没跟着一起,她有些呆愣地看着步轻歌:“步娘子好厉害。我最多只见过拿着琵琶起舞,却不想编钟和舞蹈也能结合,最难得的是,步娘子边跳舞边奏乐,还能奏得那么好。” 她听得清清楚楚,当中是一个错音都没有。 步轻歌把面具放到两手之间,然后猛一拍手,江悟真眼前一花,那么大个的面具竟就凭空消失了,而等步轻歌一只手的衣袖从另一只手上拂过,那面具竟又重新出现。 江悟真看呆了。 步轻歌低调谦虚:“手上功夫而已,练练你也可以。” 步轻歌走出乐坊。 然而她低估了人们的八卦程度,只是片刻的功夫,外头就已经把她传得沸沸扬扬,她一露面便受到无数关注:“你是步家三娘吗?” “能不能再让我们看看你的舞?我可以出钱的!” “对啊对啊!你生得这么娇柔弱质,怎么跳的《兰陵王入阵曲》啊?” 步轻歌:“……” 她转回去,找了个帷帽戴着。 清净了。 江悟真坐着马车,认出了她:“步娘子,要不要送你回去?” 步轻歌怕暴露,道:“就叫我一声姐姐吧。” 江悟真一下红了脸,半晌才道:“好,姐姐。” 这里距步家不远,步轻歌是走过来的,但考虑如今情况特殊,她决定接受江悟真的提议:“那就麻烦你送我回步家了。” 马车完全停了下来。 步轻歌正要上去。 忽然身后有一点危险的气息,江悟真失声叫道:“步姐姐!” 步轻歌心念电转,没动。 一个人扑到了她的身上,一手压制住她的身体,一手隔着帷帽掐住了她的脖子。 步轻歌侧目,看到一张略胖的,轮廓不甚清晰,以至于可以模糊性别的脸。 那个扮成老嬷嬷的老太监。 步轻歌掐指一算,该到他的死期了啊,怎么还没死? 老太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尖利,他收紧放在步轻歌喉咙上的手:“你对我做了什么?” 步轻歌咽了下口水,感受了一下不能自由呼吸的感觉。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了。 步轻歌控制着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老太监一路过来,呼吸急促,颇为仓皇,那就说明他背后肯定有人在追他,她不能动手,只要拖就好。 她装傻充愣,满是无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老太监恶狠狠道:“我也是用针的,回去之后我就发现身上有地方被扎,必定是你做了什么手脚!” 步轻歌更无辜了:“你如今好好的,我能做什么手脚?” 江悟真道:“你想对步姐姐做什么?” 老太监对步轻歌道:“既然你什么都没做,现在掩护我。” 步轻歌问:“谁在追杀你?” “别问!”老太监掐着她的脖子,转头对江悟真道:“让我上车!你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我杀了她!” 江悟真看向车夫,车夫也是六神无主的样子,江悟真忍住恐惧,点头:“你别伤害步姐姐,我让你上车。” 步轻歌被挟持着一起上去。 最后一瞥,透过帷帽,她看见了让她心里拔凉的一个身影。 景明。 第10章 相遇 步轻歌有很多脏话要说。 但她说出口就会变成***,还过不了审。 江悟真道:“我已经让你上来了,你放开步姐姐。” 老太监冷笑道:“这可不行,你得帮我把过来的人糊弄过去。在此期间,只要你敢求救,我就杀了她。” 江悟真有些生气,但没法子,只能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走。” 马车动起来。 气氛略有缓和。 步轻歌感觉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指动了动,隔着帷帽摩挲着她的肌肤——在占她便宜。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老太监感觉到步轻歌透过帷帽的冰冷视线,一直慌乱不安的脑子忽然就清醒了一下。 为什么她能被他这样挟持着? 以她之前展现出来的身手,这是不应该的事情,至少应该有所挣扎。 除非,她也在遮掩什么,所以不方便反抗他。 老太监的汗一下就流了下来。 他分明控制着她的要害,却完全没有掌控她的感觉。 老太监意识到了什么:“你……你……” 他试图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低头,手上传来轻微的刺痛。 这个手法,之前往他身上扎针的就是步轻歌!她要害他!她要他死! 老太监一下握紧了步轻歌的脖子,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指趋于僵直。 步轻歌顺势挣扎起来,“拼命”挣脱他的控制,和江悟真一起瑟瑟发抖:“啊!他……他这是怎么了?” 马儿发出一声嘶鸣,马车被逼停了。 老太监的眼睛圆睁。 前狼后虎。 景明刑部出身,手腕狠辣,而眼前的小娘子要他死。 不!他要活着! 哪怕要面对景明的酷刑! 老太监哆嗦着已经僵硬的手给自己扎了一针,然后拼了命地向车厢外探身去。 马车一停,惯性直接让他连翻带滚地落到了车下,噗噗地溅起灰尘。 “下车!” 底下有人呵斥。 江悟真止不住地战栗,握着步轻歌的手,和她一起走下马车。 何必陈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老太监的情况,然后对景明道:“死了。”他抬头看向步轻歌二人,声音严肃,“这是怎么回事?” 江悟真哆嗦道:“他……他劫持了步……步姐姐,他掐着姐姐的脖子,然后就……就摔了下来。” 她的嗓音颤抖,刚好因为发音问题,把“步”字说得相当含糊。 车夫也战战兢兢道:“是这个人劫持了姑娘,非要上车,还要姑娘给他遮掩,我们路上恰巧碰见,之前从未见过的。” 步轻歌在旁边让帷帽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没吭声,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何必陈看向一边。 步轻歌顺着何必陈的目光看去。 提笔浓墨饱蘸,点染无边春色和煦,景深明秀,才能勾勒出这样浓丽的眉眼,风月无际,一眼荡魂间,便该是那陌上足风流,是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景明。 在这个世界,时间线已经过了三年,但对步轻歌而言却不过几天时间,比之曾经的少年风华,如今的景明却是变作了越发锋芒毕露的模样,两颊略带稚气的肉消退,于是骨相俊美,凌厉异常,如开到荼蘼的花,显出近乎血腥的艳丽色彩。 他走到老太监的尸体旁。 步轻歌冷静地站着。 老太监本来就该死的,只是他一直不死,步轻歌只能再送他一程了,伤口就在手上,非常小,但确实存在。 景明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 步轻歌又见到温元平,他在景明面前表现得更谨慎小心一些——他把老太监身体,包括但不限于手掌都翻了一遍。 景明只看不动手。 死洁癖。 步轻歌默默吐槽。 她捂紧了自己的马甲。 景明的目光落在老太监明显不太对劲的手上。 何必陈在一旁瞧着,反而补充道:“丁茂坤出宫之前便有些手上功夫,使的是银针,手指弯曲与手上略有伤痕都是正常的。” 景明抬起眼睛。 步轻歌脑中一瞬间闪过碎玉浮冰这四个字。 景明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人,但总会给人以温柔的幻觉,又会在接触到他眼睛的那一刻迅速消散这种错觉。 此刻他的目光,便如春日未化的厚厚的冰层,幽凉寒冷。 步轻歌几乎要怀疑,为了不错放一个,景明会把在场的人都嘎了。 所幸何必陈看向她们,问了一句:“你们是谁家的女眷?” 车夫答道:“我家家主是冯阳司马江大人。” 江悟真的父亲担任冯阳司马,掌握当地军事。 这就不方便扣押她们了。 景明转身离开。 温元平见状,安排道:“把尸体带回衙门!” 侍卫上前,把丁茂坤的尸体搬走。 留下步轻歌和江悟真面面相觑。 景明眉心微皱。 明明之前跳舞女子的脸被遮挡严实,他却有一种莫名眼熟的感觉。 像谁? 纪潇。 只是这样一个念头,便足够让他心生杀意。 天牢十八层,层层刑具、剥皮剔骨。 而只是这样的想象,便足够让他放走了丁茂坤,然后看着他死在了自己面前。 离开那个地方,他拉回自己的思绪,却又在第一时间觉得方才站在那儿微微颤抖的那个女子,也很像纪潇。 不,不对。 景明停住脚步。 跳舞的女子和站在那儿的女子重叠在一起,即使一个戴着面具,一个戴着帷帽,但身形骨骼是一致的。 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他问温元平:“在仙云乐坊跳舞的女子是谁?” 温元平一愣,不知道大人这么好的记性为什么还要问他,随即答道:“一个是通判家的仲湘,另一个是步方海家的三女儿,冯阳地界出名的掌上舞步轻歌。” 步、轻、歌。 景明垂下眼睛。 温元平想提一嘴步轻歌和纪潇长得很像,但又想起她们迥乎不同的个性,而且大人一直对纪潇持有一种讳莫如深的态度,况且两天后他能自己看见本人,当下思量再三,闭嘴不言。 江悟真送步轻歌回了步府。 步轻歌道:“多谢了。” 没有江悟真,她就要直面景明了,想想那画面……太美了,她不敢想。 江悟真把她拉到无人处,小声道:“姐姐要小心。” 步轻歌一挑眉。 江悟真小声道:“我能感觉到姐姐是认识刚才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的,只是那人很麻烦的样子,他身边的都是军队卫兵,姐姐要保重。” 步轻歌道:“你怎么知道他身边的都是军士?” 江悟真道:“我在父亲身边见过的。” 步轻歌故意为难她,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叫我保重,可麻烦要来找我,我有什么法子?妹妹这话说得着实风凉。” 江悟真顿时脸又红了,磕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的意思是,姐……姐姐若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步轻歌得了自己想要的话,立刻道:“妹妹既然这样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除了认识刚才的活人,那个死人我也认识,不知妹妹可否帮我查一下他在冯阳地界的行踪?” 江悟真略略睁大了眼睛,她感觉有些不对,又说不出来。 步轻歌很真诚:“麻烦妹妹了。” 江悟真立刻迷迷糊糊地就答应了:“哦,好……好。” “人都说强龙不按地头蛇,方才那人必然不若妹妹消息灵通,”步轻歌一顿夸,“妹妹看着腼腆,实际可真能干。” 江悟真走了。 半只脚都是飘的。 步轻歌一转身,一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第11章 赴宴 步轻歌吓了一跳,看清是一个年轻男人。 不是景明。 她暗暗松了口气,随即又因为自己如今身体孱弱,不能抓着景明切磋一番而深感遗憾,以景明现在对她的恨意,知道是她就是纪潇,会把她怎么样呢? 应该会疯了一样想杀掉她吧。 步轻歌想想那样的场面,只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 没有碍事的系统,她能把平生所会一一在他身上实践,她会用银针封住他的筋脉,钩子钉穿他的琵琶骨,用链子穿透他的四肢,如果、如果她把匕首插进他跳动的心脏,该会是一种怎样美妙的触感啊! 景明不会任由她这样欺辱,可能会反抗,会让她同样鲜血淋漓,甚至会让她生不如死,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妹妹。” 年轻男人这样叫她。 步轻歌从臆想中回过神,和景明一比,眼前的人顿时显得无比乏味起来。 男人模样生得尚可,但目光很是不善,他用光溜溜的眼神把步轻歌上下打量一遍:“想不到三妹妹既能作掌上舞,又还有跳《兰陵王入阵曲》的本事。” 这样的语气,显然是步家的某个少爷。 步轻歌已经在思考怎么合理地挖掉他的眼珠子,也没理他,直接绕了过去。 步家二少爷步治清却不依不饶地想拉住她。 手也得剁了。 步轻歌这样想。 但为了过审,还为了刚遇见景明,她得风紧扯呼,她躲了开去,没有把人往绝路上送,只送了一个字:“滚。” 步治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曾经唯唯诺诺的妹妹:“你……” 隔着一层纱帘,步轻歌的眼睛风轻云淡地扫过他,依旧令步治清不禁打了个寒颤,却还是道:“听说三妹妹不愿意嫁给左相大人?” 步轻歌“嗯?”了一声,随即道:“你有什么指教?” 步方海在她面前如今都是一副不敢逼逼赖赖的样子,这人能在她面前指指点点? 步治清道:“我劝三妹妹识时务些,不然别说你,连带着你那个好姨娘,在步家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步轻歌想起那个所谓的“好姨娘”,堂而皇之地让丁茂坤来羞辱原身,这要是“好”,她一定能对他们更“好”些,这样的威胁,对她而言,实在是太无关痛痒了。 话是如此,等到步轻歌回到屋子里,看见桌上准备的菜肴和桌边坐着的骆姨娘时,她的内心竟有了那么一丝波动,这波动显然不是来自于她,而是来自于原身。 原身很在乎这位姨娘。 骆姨娘见她进来了,赶忙起身道:“歌儿,你回来了。” 步轻歌躲过她触碰过来的手:“姨娘找我可有什么事情吗?” 骆姨娘因为她的举动显出一丝受伤的模样,随即泫然欲泣:“歌儿,自从你醒来以后,怎么就……真的忘了姨娘了呢?” 步轻歌颇为玩味地看着她:“忘没忘的,也没妨碍姨娘如今来做说客,不是吗?” 骆姨娘脸色一变,又哀婉道:“我们做女人的,除了找个可靠的男人,还能有别的出路吗?”她看着步轻歌的容貌,道,“你恰巧生了个好模样,给左相大人莫说做个侧室,就是做个侍妾也是好的呀,姨娘也听你父亲说了,左相大人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女子,你到时候得了脸,未来也是个好着落。” 步轻歌毫不在意她的脸面:“那是你无能才只能靠男人,别来沾我的边。” 骆姨娘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步轻歌心里抽了一下,还是来自这个身体的反应。 步轻歌摇摇头,一个比一个懦弱,自己立不住,这就是骆姨娘和原身这么悲惨的根源之一,只能也只敢接受既定的命运,还要拉着一起互相洗脑,最后原身死了,而这个骆姨娘也活得如此糊涂。 骆姨娘近乎是乞求地跪在步轻歌面前:“姨娘……姨娘跪下求你了,歌儿,是姨娘无能,可你就……就答应了老爷吧。” 步轻歌眉梢一跳:“姨娘在威胁我?” 骆姨娘是长辈,长辈跪下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但见步轻歌没有任何惶恐和扶她的意思,她心中顿时也没底了,但还是凄凄切切地哭道:“歌儿你若是不答应,我今日便死在你面前了!” 白杏从外面进来,见此情景,下意识地就弯腰下去:“姨娘,你怎么……” 步轻歌一个眼风过去,白杏登时讪讪地收回了手。 骆姨娘本想坚决地拒绝白杏,却不想白杏扶到一半收手了,倒让她酝酿了一半的情绪无处释放,朝着房内的墙壁就撞了过去。 步轻歌抄手。 骆姨娘撞上去,她本就是做戏,此刻只把脑袋磕得发昏了一下,连层油皮都没破。 等骆姨娘回了神,只见步轻歌正坐在桌子上吃饭,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她,而一旁的白杏和她大眼瞪小眼,看着她的额头,好生尴尬地笑了一下。 骆姨娘脸上挂不住了,但她在步家这许多年,早就没了自尊,此刻再度要哭喊,却见步轻歌喝了一口汤:“这是姨娘做的吗?手艺不错,若是当个厨子,也是很好的。” 骆姨娘只以为步轻歌在折辱她,哑着声音道:“我毕竟养了你这么多年,为你尽心劳力,你竟然把我当那等贱役看待。” 步轻歌就笑了:“姨娘这样看不起厨子,但厨子还是靠双手赚钱的,姨娘却靠拉皮条,这可是妓\/院里老\/鸨做的事,这更不是下三滥吗?” “还有,”步轻歌看着她,“不劳动者不得食,虽然我很讨厌我的好父亲,但我的吃穿还是靠他的吧?姨娘说养我,这脸未免也太大了些。” 骆姨娘竟被她说得呆住了,半晌才讷讷道:“那你就更不该忤逆老爷。” 快被步轻歌指着鼻子骂了,第一反应却还是想让她听步方海的话,成全步方海的利益。 这奴性,绝了。 步轻歌一声长叹,她看在原身的份上想要拉这个姨娘一把,可惜悟性不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或者故意要装傻,但终究不是她愿意多操心的。 步轻歌道:“行了,我去见景明。” 骆姨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步轻歌放下筷子,态度散漫而带着打量:“我只帮你这一次。” —— 夜晚,众人散尽。 步轻歌从袖子里拿出东西,窗外月光照进,照出它温细莹润的光芒。 这是丁茂坤临死前塞给她的烫手山芋。 一块玉佩。 就赌她不敢把这玩意儿交给景明。 第12章 冤家路窄 看着身边的步朝云,步轻歌笑眯眯地:“二姐姐与我同去?” 步朝云才被步轻歌挑唆着白杏打了一顿,看着她自然没半点好气,冷冷道:“怎么,只许你去,不许我去?” 步轻歌矢口否认:“不是,不是,”她看着步朝云脸上靠着脂粉化妆才盖住的伤口,“只是觉得二姐姐当真……勇气可嘉。” 此人之无耻,已经令人发指! 步朝云瞬间被她的话挑起火来:“你!” 步轻歌走过一盆花的旁边,顺手折了一枝翠幕牡丹簪在鬓边,更惹得步朝云愤怒:“这是大姐姐辛苦栽种的花,你竟然这么轻易就折了下来!我,我!” 步轻歌竖起手指示意她闭嘴:“姐姐说话务必小声些。” 步朝云道:“怎么?你怕了?” 步轻歌戏谑地看着她:“别的倒罢了,这说话声音太大,怕你脸上的脂粉掉干净了!” “你!你!”步朝云被气得语无伦次,最终拿出了杀手锏:“我告诉母亲去!” 战五渣。 步轻歌给她下了结论。 季夫人被喊了过来,只用目光狠命地盯了步轻歌,然后对步朝云训斥道:“没眼色的东西,你同着那些只能卖舞赔笑、没娘管教的野\/种计较什么?!” 她因着步方海的吩咐,被迫不同步轻歌计较,还被迫给她做了一身好衣裳,还听说步轻歌因为一支舞在外头名声鹊起,正是心里有气的时候,口头上自然要占些便宜。 步轻歌看着她。 季夫人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嘴却还硬:“你这么看着我,还敢打我不成?” 步轻歌慢慢地笑了,一声不吭地走了。 季夫人心中没底。 然后她就知道步轻歌做了什么。 步轻歌到步方海面前转了一圈,不经意地表示她缺了妆饰,于是步方海派人直接拿了她的一整套翠玉头面给了步轻歌。 季夫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要气撅过去了。 但表面上后宅归她管,实际上这个家真正的掌权人是步方海,他要拿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季夫人绝不敢为了一套首饰去触他的霉头。 步轻歌晃晃悠悠地回到季夫人面前,把那朵翠幕牡丹丢到了她的面前:“夫人的翠玉甚美,这花便还给二姐姐了。” 挑衅,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气到极点,季夫人几乎是带了怨毒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道:“你最好能实现老爷所愿,不然……” 回到后宅,落到她的手里,她一定把她磋磨到死。 步轻歌看了眼手上的戒指,觉得成色还是不够好:“只要我对‘父亲’还有一日有用,你就不可能磋磨到我身上,气大伤身,夫人不如好好养生,免得自己早死,丢下二姐姐做了没人管教的野\/种。” 说罢转身离去。 白杏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 步轻歌撞头醒来后性情一直阴晴不定,但这么一点就炸也是她第一次看见,果然还是因为要去赴宴吗? —— 景明的生日宴是临时办的,依然挡不住冯阳这地界上来往众多的大小官员想到他跟前混个脸熟,但谁也都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是刺史步大人家的千金,前两日一舞成名的歩家娘子步轻歌。 步轻歌原本就以掌上舞闻名冯阳,现今的《兰陵王入阵曲》更是把她的声名拔高到交口称赞的地步。 宴会安排在了景明的官署上。 步轻歌如今在后面准备着,而前面已经传来了一些笙箫管竹的奏乐,连带着有叫好之声。 步轻歌蒙着脸,只露着一双眼睛。 要不是她占了这身体,得还一下情分,不然她就算打死步方海也不会选择暴露在景明面前,但即使如此,这样的决定还是令她很烦躁。 谁好端端地愿意送上去被虐菜。 步轻歌眼睛一转,就看到了身边的步朝云。 步朝云被她的嘴毒心狠震住了,从入府以来就没跟她说过一个字,完全把她当空气。 步轻歌走过去,端详着她的脸:“二姐姐一张脸生得也不差,可惜就是暂时破相了,着实令人叹息。” 白杏毕竟身弱力小,步朝云又有意闪躲,脖颈那儿可能有一些伤,但脸上却只有一两道很浅的擦伤。 步朝云警惕地看着她。 步轻歌继续道:“更令人叹息的是给姐姐上妆的丫头一味只知道用脂粉遮盖,粉太浓了,反而显得肤色不匀净,把也二姐姐给显老了。” 步朝云开口:“你什么意思?” 她实在不相信步轻歌有什么好心思。 步朝云去前面表演了。 过了一段时间,便听见有喧哗之声,说是步家娘子得了赏赐。 “是那位跳《兰陵王入阵曲》的步娘子吗?” “应该不是,是位弹筝的娘子。” “听说那位娘子的妆容也很特别。” “步大人倒是将女儿教养得好,个个都这么能歌善舞的。” 白杏有些不解。 步轻歌也没解释,暗忖要是步朝云要能把景明的注意力吸引一部分,也不枉她亲自动手给她那张脸修饰了一番。 “请步家三娘子。” 外头传来声音。 步轻歌只能祈祷景明别发癫要看她这张脸了,真论起性格,无论是步轻歌本人还是原身,都和纪潇的性格相差甚远,但景明嘛,呵呵,迁怒实在是一件太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步轻歌走出去。 场外的气氛并不似预料中的那般活跃,反而有种无形的压抑。 步轻歌心里挑了下眉。 她抬眼看见步朝云站在景明身边,秀眉俊眼,脸上的擦伤被画成了一枝粉白桃花,更衬得她肤色有种异样的白皙,这一打眼,和纪潇有三分像。 脸上有喜悦,还有点惶恐之色。 而景明坐在正中间主位上,略低着头,手中一杯酒液摇晃。 步轻歌抬手,正打算随便跳一段,却猛地见一个人影扑到景明跟前,大声道:“请左相仁慈,放过草民的未婚妻!” 此话一出,场中顿时哗然。 温元平在旁问道:“你是谁?” 那男子道:“草民张广洲,拜见左相大人!草民的未婚妻,正是步家三娘步轻歌!” 第13章 未婚妻 步轻歌一个激灵,她一直担心景明,这人心理扭曲见不得她好是一贯操作,却不想变数出在了原身结识的这个张广洲身上! 张广洲情绪激动地向着步朝云道:“轻歌,我既知你对我的情意,必当不负你!你千万不要为了你父亲从了旁人!” 步朝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是在说我吗?我不是步轻歌。” 张广洲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入为主,因为三分像,把景明身边的步朝云看作了步轻歌,此刻环顾四周,有一种茫茫然之感。 有了这样的乌龙,温元平看了一眼台上的步轻歌,驱赶张广洲道:“你当真认得步娘子吗?你也看见了,我家大人哪里就扣押了她?你莫要胡言乱语,扰了我家大人生辰。” 张广洲道:“我自然认得!步大人他就为了逢迎左相,硬逼着轻歌嫁给左相大人,轻歌不愿,自戕以明心意,今日我又听说轻歌会到场,所以冒死前来,请大人放过我的未婚妻!” 这瓜虽然之前就有耳闻,但到底不如现场切的嘎嘣脆,在场的人忍不住把目光放到步轻歌的身上。 张广洲顺着众人视线,终于看见了步轻歌。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眼前女子仿佛变化了不少,但他没怎么细想,激动地跑了过去:“轻歌!” 张广洲语气急促:“歌儿,你的伤好了吗?你如今在这儿,可是受了家中胁迫?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 他上前一步,竟是不顾大庭广众,要搂抱步轻歌! 步轻歌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张广洲被她的举动惊住了,随即道:“轻歌你怎么了?是因为你父亲吗?如今左相大人就在此处,我们求他为我们做主!” 步朝云巴不得步轻歌被这人缠住,当下道:“三妹妹不是之前还念着张公子的吗?怎么如今这么快就翻脸无情了?”随即恍然道,“也是,妹妹自从醒来后,便把旧事忘了大半。” 随即对张广洲道:“张公子,你且回去吧,我三妹妹已经把你给忘了!你莫要纠缠不休!” 步轻歌淡淡地看着她。 步朝云猛地噤声。 众人捧起了手里的瓜,目光不一而定,却都很兴致勃勃地要看这一场戏。 张广洲不能相信:“轻歌,你当真如她所说吗?” 步轻歌还没说什么,便见急匆匆地赶来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见着张广洲,劈头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孽障!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 张广洲被他爹一巴掌打回了神,随即看向步轻歌:“轻歌,你怎么就忘了我了?怎么就变作了这样?你我也曾花前月下,山盟海誓,你当真一点也不记得了吗?还是,还是因为左相势大,你怕你爹他们伤害了我?” 张广洲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又要去拉步轻歌的手。 被他爹一巴掌拍落,顺手又照着脸给他来了一下。 没对称。 步轻歌有点可惜。 张广洲却完全没清醒,他自以为发现了真相,跪到了景明跟前,哐哐磕头:“大人,我与步娘子是真心相爱的,求您放过她,成全我们吧!” 温元平在旁看着,觉得十分可笑:“我家大人都没见过步娘子的容貌,更没说过要强夺她,你在这里空口白牙污蔑朝廷命官,有几条命可以砍?” 景明终于抬头,他秾丽明秀,眉眼生得极为华美,身着深青常服,雾霭沉沉间更衬出那如玉的脸,一瞬间竟压过了他身边精心打扮的步朝云。 他走到张广洲面前,似有感慨道:“本相也曾有过未婚妻。” 张广洲看着他。 景明口气很平淡:“可惜她是个没心肝的。” 步轻歌一阵恶寒,就她对景明的了解,这个没心肝说不定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后被他挖了心肝。 张广洲却迫不及待地反驳道:“不是的!歌儿不是这样的人,我们情投意合,她的心里只有我!” “孽子!”他爹张金升的手又蠢蠢欲动,却被景明一个手势制止了,景明口中对着他说话,眼神却看向他身旁的步轻歌:“是吗?” 步轻歌心里抖了一下,感觉自己如今的这副心肝也要保不住了。 现实中看人可不是电视剧里,遮了半张脸就能像上了什么buff一样让人认不出,现实里该认出来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步轻歌如今的身形和纪潇略有出入,但论起这张脸,她还是不自欺欺人的好。 步轻歌伸手去解面上的面纱:“拜见大人……” 一只手按住了她。 景明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手指搭在了步轻歌的耳畔,轻轻磨蹭了一下她的耳廓,步轻歌全身的汗毛都被激起了一瞬。 他低声重复道:“情、投、意、合,是这样吗?” 步轻歌倒退一步,却被景明直接按住了肩膀,他明明还在笑,眼睛却极黑,让人如临深渊:“是这样吗?” 他非要问。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也太显得不同寻常,以至于连张广洲也感到了不妥。 步轻歌尚未开口,景明修长如竹节的手已经顺着肩膀,隔着面纱,上滑掐住了她的脖子,他的手势很是从容,像掌心拈了朵花,甚至带了两分缱绻怜惜的意味,但与他的表象相反,他的手指在收束用力,不过片刻功夫,步轻歌已经呼吸困难。 步轻歌仰头,如一条久旱的鱼渴求着水,她的面容在面纱下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避无可避地和景明四目相对,而她,根本看不透他的心思。 步轻歌从来都不太清楚景明的心思。 在她眼里,景明就是个龟毛变态,性格恶劣,以至于她作为纪潇一直想杀他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景明很口吻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与我未婚妻,也曾情投意合。” 窒息中的步轻歌瞳孔都睁大了一瞬:造谣!这是赤果果的造谣!她从来没喜欢过景明,而景明更是几乎没给过她好脸色! 张广洲惊道:“大人!” 为什么景明的未婚妻没心肝,他要来掐他未婚妻的脖子? 系统现在还在装死中,任务空间已经炸了,步轻歌不打算死得这么干脆,她伸手去拉景明的手,但景明的手刚一被她触碰到,就像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把她甩开了。 步轻歌如今这个娇弱的身子,顿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步轻歌暗暗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滚着的东西。 形势比人强。 张广洲心疼道:“歌儿!” 说着就要来搀她。 步轻歌没有拒绝,起身,一把扯下面纱,然后向景明行了个礼:“小女步轻歌,拜见左相大人。” 这张脸,这张同纪潇一样的脸。 景明的呼吸骤然一紧,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掐住了步轻歌的脖子,面上竟还是笑意隐约的模样:“你找死,是吗?” 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温元平见势不妙,赶紧道:“大人,这位是步家娘子,不是纪姑娘啊!” 步方海听闻前面的动静,匆匆赶来,却见眼前一幕,顿时被吓得不轻:“这,这……” 步轻歌一咬嘴唇,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景明同纪潇青梅竹马十余年,几乎没有见过她的眼泪。 景明手一松。 步轻歌大口喘气,泪落如雨:“大人,我……我……” “你不是她,”景明的目光几乎能把她撕裂,他微微冷笑,“她的眼泪比你值钱。” 呵。 步轻歌心中亦是不屑,她确实不是纪潇,她做过这么多任务,装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娇娘还不是最简单不过?纪潇的眼泪是值钱的,但于她步轻歌而言淌两滴眼泪那可比什么都容易。 步轻歌脸上依旧很是惊恐:“大人……” 既然确定了不是,那至少正常一回,放过她吧? 给她个机会,她一定猥琐发育,绝不会在能carry前出现在他面前。 第14章 反转 景明看了她一眼,回身端起桌上的酒杯,浇在手上。 能摆在他席面上的,自然是好酒,步轻歌一下闻出这是纪潇最喜欢的胭脂醉,这种酒产自北地极寒之处,色如胭脂红润,本身产量就少,加之酿造过程繁琐,故而很少见。 步轻歌给纪潇选择喜欢这个酒的原因是很符合她的人设——掐尖要强,样样都要选最好的。 如今景明拿着这个酒洗手,一方面表现出对纪潇的蔑视,一方面展现对步轻歌的嫌弃。 呵呵。 景明回到座位上,依旧是歌舞升平。 一旁站着的步朝云眼神已经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带了点惊恐,她以为自己有机会攀上高枝,没想到这高枝能摇晃发癫得这么抽象。 步轻歌还没说什么,一旁装死已久的张广洲终于在她面前开口了:“轻歌你没事吧?” 一开口就是废话。 步轻歌摇了摇头。 步方海看见他就烦:“怎么又是你这个穷酸?” 张金升听着步方海的话,一张脸上青白交织,张家也算是冯阳中等商户人家,与未发迹之前的步家是勉强相配的,但如今形势早就变化,步家的下人在外头可能都比他更有体面些。 张金升受着这样的羞辱,还得给步方海赔着笑脸:“是我这孽子不懂事,如今又是犯了癔症,错认了人,我这就把他带回去严加管教。” 张广洲确实不清醒,他固执而大声道:“我不曾错认!步大人,虽然我出身比不得大人,但我与令爱真心相爱,求步大人成全!” 步轻歌寻思着他再嚎这么几嗓子,以后她的名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也不是多在意名声,但很在意和这么个货扯到一起,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当下就看着他道:“步家轻歌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张公子,你一直说我是你的未婚妻,这是个什么道理?有何凭证?” 以步方海拜高踩低的性子,看不上张广洲很正常,但这个人性格同样非常谨慎,步轻歌不信他想把她送给景明,还敢往身上背个婚约。 张广洲冷不防被她一个背刺,顿时哑了声音,随即道:“轻歌,你……你为什么如今这么说?你说过你愿意嫁给我的,还有你母亲当年,也曾说过让两家结好……” 步轻歌道:“我母亲生我时就去世了,连我的性别都未必知晓,你这话着实让人难信,可有别的凭证?” 张广洲强调:“你说过愿两心如一的!” 那就是什么凭证都没有。 信誓旦旦的步轻歌已经死了,而他还活着,站着给他爹打上一个又一个大逼斗,又看着景明掐了她两次脖子,就差没像江悟真一样喊“六六六”了。 废物。 无能的废物。 步轻歌道:“所以无凭无证,无父母之言,无媒妁之命,张公子就说我是你未婚妻,倒也是全然不顾我的名声,什么都能说出口。” 张广洲被她堵了个哑口无言,震惊而略带愤怒:“我是不曾想过,不过几日时间,等闲变却了故人心意!就因为你父亲在这儿,你就怕了吗?!” 步轻歌见周围虽然有人还在吃瓜,但景明已经垂下眼睛,是不想理人的样子,顿时有逃出生天之感,而她在景明跟前没了价值,那就要想办法再画个饼给她名义上的亲爹吊着。 第一步就是要坚决和张广洲这样的懦弱小废物划清界限。 “我当然怕,”步轻歌轻笑,她摸了一把脸上犹存的泪水,哀怨又决绝,“你口口声声说你我情意深厚,但我身处困境,你却只在一旁看着,光是这一项,我当然不能相信你的话,当然怕自己瞎了眼。” 刚才在景明面前,除了动了嘴皮子,他没敢上前替步轻歌拦一下。 张广洲顿时哑声了。 随即,他就给自己找了理由:“我等卑贱草民……” 步轻歌当即打断:“你是商贾,我父亲可算不上草民吧?你既不敢与贵人相争,又怎么配与我父亲说话?何况,你之前不是口口声声要贵人退让吗?怎么如今成哑巴了?哦,现在在我父亲面前,倒是又扬起声气了。” 步轻歌的言辞太过犀利,张广洲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却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干巴巴道:“歌儿,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周围人打量他的目光也带着看杂耍般的戏谑。 张广洲无措之下,竟又把目光放到了张金升的身上。 张金升的脸都快被他丢干净了,撑着向步方海告辞后,拽着他往外走。 末了,张广洲恋恋不舍的目光竟又在步轻歌身上转了一圈。 步轻歌:“……” 又菜又怂又要撩,只有一个脸皮厚度算是一骑绝尘了。 步方海在一旁对步轻歌的操作很满意,然后压低了声音问她:“方才是怎么回事?” 步轻歌冷笑道:“您只听说贵人在意我这个长相,倒是没打听好到底是喜欢得狠了,还是恨得太狠了,我只摘了面纱,露脸就差点被掐死了。 ” 步方海也是一惊,他也没想到温元平给他的消息还能出这样的纰漏,但当下看着自己仙姿玉貌、华骨端凝的女儿,加之她最近的名声,也就耐着性子安抚道:“真是让你受委屈了,为父自当为你另寻好出路,你莫要忧愁才是。” 步轻歌看他一脸算计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嘴上答应得却很顺从:“全听您的安排。” 步方海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你如今闲在家中也无事,两日后,我这里有个宴会,你看你来献个舞,也方便多结交些人。” 这和骆姨娘竟是如出一辙的拉皮条。 而且太急了。 今天景明的宴会上冯阳有头脸的人才来过一遍,他两日后就又开一遍,这样的急切,背后十有八\/九有什么深坑。 步轻歌心下警惕,当即仰起脖子,白皙的一段脖颈修长如天鹅,上面却浮现出鲜红的指印,正是景明掐的:“我这情况……”恐怕不行。 一个声音带着点笑意地打断了她:“步娘子这是怪本相吗?” 声音近在咫尺。 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的景明。 步轻歌的冷汗“唰”得下来了。 不是,这刷完的副本还能再来一遍的吗? 系统要是在这儿,一定会点出她能出现在这儿就是最好的例证。 呵呵呵。 步轻歌迅速低头,收回了自己的脖子,低眉顺眼,维持自己的结巴人设:“大……大人。” 景明语调柔和:“步娘子可有什么妨碍?” 步轻歌赶紧摇头。 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景明垂着眼睛看她,却是有了个好主意:“步娘子如此,倒是让本相颇为挂怀,不如留在府衙养伤,等伤好了再走如何?也算是本相的一点补偿。” 步方海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步轻歌的心瞬间就凉了。 不是,这除了一张脸,她还和纪潇有一丁点儿关系吗? 纪潇尸体都快烂了他竟然还有闲心来折腾她,果然,指望景明正常就是做梦,他的不正常才是常态。 步轻歌茫然地看向步方海,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步方海已经迫不及待:“这实在是大人的厚爱,请大人不必介怀!”他直接一把把步轻歌推到景明跟前,“你就好好在这儿养伤,不要给大人添麻烦,知道了吗?” 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第15章 试探 “本相也曾有过未婚妻。” “可惜她是个没心肝的。” 步轻歌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景明这话大概只是随口说来,却令她想起极为不快的过往。 她床边的白杏被惊醒:“姑娘,姑……娘?” 前一句是迷糊中说的,而后一句就带了很深的迟疑,只穿着里衣的女子披散着发坐在床上,身量纤弱柔韧,长相极美,周身的气质却极为阴沉,一打眼,就像地府里爬出来的玉面罗刹鬼。 步轻歌垂眼看着自己的手。 窗外雷声轰鸣。 闪电白亮的光芒划破天空,照进室内,照见她乌发遮掩下的朱红的唇,艳丽如食了鲜血一般。 白杏竟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步轻歌向外走去。 白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赶到外头时,步轻歌已经全身湿透,她站在庭院中央,一张脸上无悲无喜。 一道闪电破空,撕裂了大半个天。 白杏忍不住撑伞上前,劝道:“姑娘,咱们快回去吧,这太危险了。” 她的后半段话被淹没在随后滚滚而来的雷声中。 步轻歌伸出手,雨水敲在她的掌心,伴随着又一道闪电落下,她的手心有着轻微的酥麻感,一路蔓延到经脉,竟隐约有打通之象,而她的丹田处,似有一股力量在与之呼应,隐隐要冲破束缚。 步轻歌笑了。 她笑得肩膀颤抖,不可抑制。 天无绝人之路。 是空间舱的能量。 她的魂体本就强悍无比,之前又吸取了空间舱的所有能量,如今附在这具身体上,随着身体与魂体的融合,加上当前世界雷电能量的呼应,于是这个身体在觉醒她的力量。 她的力量。 雨水从她的脸上倾泻而下,步轻歌握住掌心,也握住了自己的命运。 —— 一夜睡醒,步轻歌打了个喷嚏,没感冒。 还没起身,便听得外头叫嚷的声音,门猛地被撞开,跑进来一只……摇着尾巴的猫,白毛,碧眼,三角形的小耳朵竖在头上,圆乎乎的眼睛,呆呆傻傻,丝毫没有猫猫的矜持优雅,更像一只没头没脑的狗子。 步轻歌瞬间睁大了眼,随即退避三舍。 这是景明养的那只猫,因为步轻歌见到它的时候是景明抱着它在银杏树下,就给它取名银杏,但她不大喜欢动物,尤其不喜欢这只狗里狗气的傻猫。 但傻猫尤其喜欢她。 正如此刻,银杏见到她,眼珠子骤然发亮,几乎像两只小灯泡,随即一个纵身飞扑向她的怀抱。 步轻歌一个极限闪躲,一般机灵的猫猫是可以调整自己的身形的,但银杏刹不住车,直接就撞上了桌子,从桌脚四脚朝天地滑了下来,压扁了一身蓬松的毛。 外头的婢女匆匆跑了进来,见此情景大惊,赶紧上前想要抱银杏,却又有点犹豫,果然,婢女一伸手,银杏就爬了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步轻歌看着它。 银杏接触到步轻歌的目光,愣了愣,随即夹着嗓子,娇娇软软地“喵”了一声。 步轻歌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景明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婢女惶恐地低下头,道:“银杏今早跑出来了,奴婢们追到了步娘子这里。” 银杏从听到景明的声音开始就垮起了个小猫批脸,它和景明的爱恨情仇可以追溯到初见的时候,它一爪子抓破了景明的手,景明随即对它进行了磋磨,包括但不限于让别人疯狂撸它,差点把它一身毛撸秃了,直接给它爱美的幼小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如今一人一猫勉强达成了平衡和共识,景明供它吃穿,而猫在屋檐下,勉强低个头,可以听景明的话。 景明睨了它一眼,道:“过来。” 银杏肚皮爪子蹭着地面,磨磨蹭蹭地靠近他,显然十分不情愿,末了都快到景明跟前了,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头,冲着步轻歌宛转撒娇:“喵~” 尾巴都快摇成鸡毛掸子了。 步轻歌实在不知道一只猫怎么会这么熟练地掌握狗的技能。 景明顺着它的目光看向步轻歌,继而道:“喜欢她?” 步轻歌正想表明心迹,自己对他的猫绝无觊觎之心,却听景明冷嘲道:“没出息的东西,还是喜欢这张脸。” 步轻歌:“……” 银杏不满,粗了声音,喵得更起劲了,似乎在反驳他。 步轻歌默默地降低了存在感。 最终,婢女小心翼翼地端着猫,把它请走了。 景明看向步轻歌:“银杏很少这么亲近人。” 步轻歌没接话。 原身的步轻歌也不是什么聋子傻子,她还能说什么? 景明继续道:“不过你好像不喜欢它。” “啊嚏!”步轻歌掩袖,又打了个喷嚏,她看向景明,目光很是无辜:“我碰到猫毛便容易不适,又怕惊吓了大人的爱猫,所以不敢接近。” 无可指摘的回答。 景明看着她:“听说步娘子不久前磕破了头。” 步轻歌点点头:“谢大人关心,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她表现得很真诚,字字句句却又都在避重就轻。 景明目光微沉。 白杏拿着一个盘子走进来:“姑娘,这是……” 白杏看见屋里的景明,匆忙屈膝行礼道:“拜见左相大人。” 景明示意步轻歌:“我这里并无给你穿的衣服,临时置办的,你看合不合身。” 步轻歌扫了一眼就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这特么就是纪潇以前穿过的衣裳,但她也不能反驳,当下只能道:“谢大人美意。” 纪潇最开始是掩盖了自己对景明的嫉恨,反而表现出对他的喜欢,所以穿衣也迎合了景明的喜好,颜色淡雅素净,如今这套是天水烟雾蓝的斜纹素纱上衣,配了靛蓝百褶的下裙,腰间打一个简单的双耳结,显得十分清新大方。 淡得跟白开水一样。 景明没正眼看她就下了结论:“很合适。” 人不要脸那是真的不要脸,啥话都能说得出来。 但步轻歌只当不知道,原身自幼习舞,加上偶尔会收到苛待,骨骼比纪潇要更纤细一些,于是扯了扯腰间带子:“感觉略宽大了些。” “是吗?”景明不甚在意:“听闻步娘子舞姿独步冯阳,昨日宴会无缘得见,今日请步娘子为我再舞一曲。” 步轻歌问:“大人要看什么舞?《兰陵王入阵曲》吗?” 景明道:“肃杀有余,柔婉不足,最近新出的舞曲《念奴娇》听说步娘子之前有习练过,愿得一观。” 步轻歌笑笑,应下了:“好。” 第16章 角色扮演 步轻歌当然知道这是景明对她的试探,但不巧她跳完《兰陵王入阵曲》的那天,“顺便”就向赵玉娘请教复习了一下之前的舞蹈。 这个舞,她已经会了。 步轻歌倒退几步,同景明拉开距离,一段沉默之后,她肩膀微沉,身体前倾,伴着抬手的动作,宽大的袖子遮住微微低下的头,如一只蝴蝶暂时栖息在花上,而素色的纱罩在她的手臂上,恰便似蝴蝶透明的翼翅,静谧雅致。 但这样的雅不是高山流水的雅,而是书案焚香的雅,就在手畔,就在指间,可以赏玩把弄的雅,她飞在折枝花上,恰便是生活中聊以妆点的颜色。 随着袖子掩下,露出了舞者半张侧脸。 低眉顺目,又因美丽非常,更让人生出了摧折的心思。 她半抬眼,娇羞不胜,眼中的情意欲说还休:“请~郎~君~怜惜~” 《念奴娇》这支舞舞如其名,是一支风流宛转、讨人喜欢的舞,步方海当初让她学,就是存了把她卖个好价钱的目的。 步轻歌有点想看景明的反应。 景明估计想纪潇宁死也不会跳这种取悦他人的舞,还特意找了先前纪潇的衣服来刺激她,可惜要让他失望了,步轻歌实在是一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 可步轻歌还没有抬头,一股力量便勒住了她的腰,几乎要把她勒到窒息,她听见景明的声音自她的耳后响起,难辨喜怒:“娘子真是跳的极好的舞。” 景明的身上传来沉水苏合香的味道,无处不在地渗透着,步轻歌道:“大人过誉了。” 景明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她的脖子,这个地方他昨天刚刚掐过,此刻红印未退,显得含糊不清:“娘子的舞给多少人见过呢?” 步轻歌被他凉得一哆嗦,香气让她脑子有点发昏,略有抗拒道:“我不知道。” 景明道:“已经多到让你记不得了吗?” 那当然,她做的任务多是古言世界线,跳舞基本是必备技能,她人前人后跳了多少次,早就已经计数不清了。 “潇潇……” 他这样唤她。 步轻歌背对着他,实在不懂他发癫的脑回路。 景明的呼吸逼近她的脖颈,然后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 植物! 出血了! 景明的唇都是凉的,他松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那柔和到叫人脊骨生寒的声音:“潇潇,你最好死了,这辈子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会……” 步轻歌内心无数神兽奔腾。 不就是刺杀了他吗?怎么像挖了他祖宗十八代的祖坟似的?别人可以刺杀他,她不能?人死都已经死了,他还要怎样?何况纪潇那儿真的还有祖宗十八代的,她不介意他刨回去,咋就和她杠上了? 门没关,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温方平震惊地看着两人挨得极近的模样,讷讷道:“大人,这……” 景明问:“什么事?” 温方平低头道:“禀大人,奴才是奉何大人的命令,来找步娘子的。” 步轻歌迎着景明的目光,道:“同我有关?” —— 一具尸体。 几天的功夫已经让他变得面目全非。 步轻歌辨认了一下,从他的手上自己针扎的痕迹认出了这是丁茂坤。 何必陈看着步轻歌眼底的惧色,又看着她脖子上新鲜的红印,先给了她三分面子:“有事想请教步娘子,请步娘子莫要欺瞒。” 步轻歌点点头。 何必陈问:“请问步娘子,当日此人身死的时候,在场一共有三个人,当时戴帷帽、从头到尾没说话的那位,可是步娘子?” 步轻歌又点点头。 何必陈道:“那再问步娘子,当日为何不言不语?是因为害怕吗?” 步轻歌迟疑了一下,给出了一个何必陈意料之外的回答:“父亲不让我同外男言语。” 何必陈愣住了,然后问道:“那你之前见过他吗?” 步轻歌就不说话了。 何必陈压低了声音,略显威胁:“请步娘子据实回答。” 步轻歌低头道:“虽然有些不一样,但应该是同一个人,此人曾经来过我家,给我看过病。” 何必陈虽然已经知道,还是问她道:“怎么不一样?看的是什么病?” 步轻歌的目光扫过景明,才回答:“当时他打扮成了老嬷嬷的样子,因为我磕破了额头,所以他来给我看病。” 何必陈并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反而把一张纸递给了她:“从我们调查来看,这位装成嬷嬷的老太监并不老实,会趁着在内宅行走的时候轻薄妇女,请问步娘子,可有遇到这样的事情?” 步轻歌思索了一下自己的人设,她也没想到随手杀个人竟然会招惹来景明和飞羽司,她杀人的动机非常合理,然而就是太合理了,时间靠得太近了,才让她如今的嫌疑很难洗清。 老太监在外这么多年,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被景明找上了呢? 步轻歌转念间,颤抖着手才能接过何必陈的纸,然后一眼也没看,眼泪唰啦啦地往下掉。 何必陈一看这反应就觉得有指望,当下厉声逼问道:“步娘子,我早就同你说过,说话务必不要有所欺瞒,你在掩饰什么?!” 步轻歌边哭边道:“父亲看重我贞洁,怕我同张公子做出什么不才之事,就让这个人来检查,我,我当时不知道,后来他,他就……” 她手中的纸无力地落下,随后被地上的鲜血浸湿。 何必陈逼问不停:“所以你怀恨在心,后面就杀了他?” 步轻歌的眼泪都被吓停止了,她睁大眼睛:“我,我没有。” 何必陈看向一旁的温元平,温元平便上前道:“在丁茂坤的手上有两处伤,一处是死前三天的,一处是当日的,两处都是由银针刺穴造成,初看无妨,但后面能让人血气运行不畅,只要动用内力,就会加速死亡。” 步轻歌直眉楞眼的:“可我不会啊。” 作为步家三娘的步轻歌,身世清白,整个人的人生轨迹明明白白,连绣花针都少碰,绝无任何途径去接触银针一类的玩意儿。 步轻歌很有这个底气。 何必陈道:“听闻步娘子在撞头醒来之后,整个人的性情大变,还当众与张家公子决裂。” “我只是看清了他,”步轻歌显出心灰意冷,“我在家中父亲不疼,继母磋磨,原以为他是个可靠的良人,我愿为他撞柱而亡,但他在我撞柱之后,却不敢有任何作为。” 何必陈终于想起了景明,他看了一眼景明,景明却没有任何表情,他道:“他不是为了你,愿意当众对上……你父亲吗?” “巧于辞令,其心可诛。”步轻歌有点困惑,“这和这个人有关系吗?” 何必陈才发现自己偏题了,总结道:“所以是丁茂坤虽然轻薄了你,而且死去当日遇见了你,但你不会银针刺穴,也没有杀他,是吗?” 步轻歌道:“是。” 第17章 青阳玦 步轻歌离开了。 步方海冯阳长官,在没有实际证据前,即使是飞羽司也不好轻易审问,所以才拿步轻歌当切入点,何必陈看见步轻歌的背影消失,对景明道:“左相觉得这位步娘子说的话可信吗?” 转头,却忍不住惊了一下。 只是片刻的工夫,陈列着丁茂坤尸体的台子上已经是一片狼藉,若是丁茂坤先前还有个人样,如今却是个适合摆在肉铺摊位上的样子。 飞羽司杀人常见,但做到这一步的,却是不多,而以首辅身份亲自动手的,这位左相大人就更是大夏独一份了。 景明把最后一刀落下,还是没有表情的样子,然后轻描淡写地擦了擦自己的匕首,吩咐一旁瞳孔放大的温元平:“把这人的头挂在城墙上,以儆效尤。” 温元平根本不敢和他对视,低头上前,提了丁茂坤的脑袋就往外走。 景明又叫来一个亲信:“剩下的拿去喂狗。” 亲信拿来筐子,收拾起零碎的丁茂坤。 何必陈觉得他有点莫名:“左相,此人的死因尚未完全弄清楚,如此处理,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景明侧耳听他说话,很是认真的模样,听完了,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带着煞气的艳丽,却又如春雪未化般冷凉,他说:“陛下命我总管此事,如今丁茂坤已经没有用处,所以我处理了他,副总司大人有什么指教吗?” 飞羽司归皇帝直辖,不归尚书省管辖,景明的权势再盛也与他无关——理论上是如此,但实际上不能这么算,尤其景明用“副总司”来称呼他,这已经是对他不满的一个体现了。 为了一个死人得罪景明,不划算。 何必陈只是一想,就做出了抉择,他抱拳:“遵左相大人命。” 何必陈想起步轻歌脖子上的痕迹,迟疑道:“那步娘子那边……” 景明问:“你觉得她在撒谎吗?” 何必陈想了想:“我观步娘子的神色,她没有在撒谎。” 这倒不是为了附和景明,从步轻歌的反应来看,她所说的事情确实都是真的遇到过的,何必陈在飞羽司接受过训练,在判断人是否捏造谎言方面从无失手。 景明把擦干净的匕首收起:“那就这样吧。” 亲信走过来:“禀大人,已经处理好了,请大人移步。” 何必陈知道景明洁癖,现在肯定是要去洗漱,当下道:“左相请先离去,有与青阳玦相关的消息我会告知温管事。” 仆从奉上茶给景明漱口,亲信瞧着景明的神情,使了个眼色,茶便被端了下去。 景明上下牙齿轻轻厮磨了一下,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笑了笑。 亲信低头,不敢看他。 —— 步轻歌确实没撒谎。 作为原身,她不会银针;作为步轻歌,她不喜欢张广洲,而且也确实遇见丁茂坤轻薄她了——不过是在马车上碰到的。 通过事件颠倒、身份转换,她就把事实重新组装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导向了另一个结论,这样的做法有一个说法,叫蒙太奇式谎言。 九分真,一分假。 步轻歌回到屋子,远远地又看见了银杏,它趴在门口,那支毛绒绒的尾巴一甩一甩的,显得慵懒无趣。 步轻歌怀疑它的身体里住了一只狗的灵魂。 她这样想着,进了屋子,却见一个女孩子在看到她的瞬间站了起来,失声道:“姑娘!” 她的眼中有了泪水:“姑娘,你终于回来了!” 步轻歌看看她:“你是……” 旁边的白杏道:“这位是左相大人家的婢女,叫锦华姐姐。” 锦华看着步轻歌:“姑娘,你怎么忍心抛下我这么久!” 步轻歌尴尬地笑笑,锦华曾经是纪潇的婢女,是个实诚的孩子,对纪潇忠心耿耿,要刺杀景明前,她已经给了她卖身契,放她自由,没想到兜兜转转,她竟然还到景明这儿来了。 白杏好声好气地解释:“锦华姐姐你再看看呢?都说我们姑娘第一眼和纪姑娘长得像,但仔细瞧瞧,又都说不像。” 锦华怔住了,眼前女子看向她的眼神陌生,似乎从来没见过她,而她给人的感觉柔和清冽,一眼就是一个主意很正的姑娘,灵动端雅,不卑不亢,明明和纪潇是同一张脸,却让人非常清晰地意识到,她……不是纪潇。 她的目光里没有纪潇特有的高傲与自卑。 纪潇的家庭是个深坑,从小被亲人打压否定,不免在待人处事上少了几分底气,而她又生怕别人瞧她不起,所以面上又会显得很傲气。 这样情境下形成的别扭性格,哪里能像面前这位姑娘一样坚定自信呢? 锦华的希望落空了,又激起了对纪潇的同情与思念,她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姑娘,姑娘……” 步轻歌听着她声声如诉,忍不住拍了拍她:“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锦华泪眼朦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摇头道:“我相信姑娘会回来的!大人说……” 步轻歌忽地感到一道视线,回身,正是景明。 不远处景明看着她们,神色淡漠。 步轻歌忍不住在心中摇头,纪潇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才是福气,如果纪潇没死,那在景明手上会生不如死,而纪潇如果真的死而复生回来了,就看景明这个样子,不得给人大卸八块才怪。 景明走过来,步轻歌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身上沉水香的味道更重了,想到他刚刚去过牢里,这对于一个洁癖而言实在不奇怪。 景明开口:“回去吧,她不是纪潇。” 锦华看看他,又看看步轻歌,欲说还休,最终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步轻歌老老实实地问候:“大人。” 景明“嗯”了一声。 步轻歌旁敲侧击地打听刚才的事情:“大人也怀疑我是杀死那人的凶手吗?” 她露出些许的不适,好似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景明平淡道:“他牵涉重大,你又同他有所接触,传你问话是奉行公事。” 步轻歌思量着尺度,略有好奇:“什么事?” 景明睨了她一眼。 步轻歌立刻缄口,不再提及。 景明今天没犯病,很快就走了。 景明刚走,白杏就小心翼翼地关了门,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给步轻歌:“姑娘,这是老爷派人传给您的。” 步轻歌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她打开纸条,上面寥寥几行字——现今家中境况困窘,汝务必取得左相大人欢心——末了还假惺惺地补充了一句,盼安。 步轻歌把纸条揉成一团,先看白杏:“你同步家有联系?” 白杏被她问住了,步轻歌和步家不是一体的吗?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的不高兴,惶恐道:“姑娘,我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 步轻歌道:“你的主子是谁?” 白杏顿时跪了下来,一个头磕了下来:“是姑娘,”她终于领悟到了步轻歌的意思,“我以为姑娘知道的,是奴婢错了。” 步轻歌道:“起来吧。” “谢姑娘,”白杏有点疑惑,“那奴婢以后怎么做呢?” 步轻歌想了想:“还是先联系着吧。” 景明的府上,这种小动作逃不过他的眼睛,但步方海的心思早摆在台面上,传的也不是很要紧的东西,她没必要现在就和步方海撕破脸,让白杏应付着也行。 第18章 刺杀 半夜又下起雨来。 步轻歌从睡梦里醒来,下雨的能量太少,她体内能量并没有多少与之呼应,只有一点点,拿起一个杯子,调动能量,过了一会儿,杯子“咔嚓”一声,很勉强地裂了一道缝。 差得远了。 步轻歌收回了手。 她要实验,把白杏支走了,此刻房中无人,就自己另取了杯子,倒茶解渴。 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步轻歌还没判断明白,便遵从直觉,身子一低,果断把杯子里的水泼了出去。 是杀意!有人要杀她! 但她受限于本身力量,些许水流只能起到一瞬间的拖延作用。 步轻歌脑子里飞快闪过无数念头,抓住这短短的一瞬,翻身滚到桌子底下。 锋刃的光芒闪过,一刀劈开了桌面。 步轻歌的身体力量不够,但因为跳舞,柔韧和灵活有余,此刻反其道而行之,并未再度逃窜,而是顺着刀势向上,掐住来人的手腕,照着穴位狠狠按下,只一下,就让他的刀从手上“咣当”脱落。 一个勾脚,步轻歌把刀踢远了。 她如今拿不动这把刀,直接丢掉才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刀在黑暗中发出铮鸣之声。 步轻歌转身向门外跑去:“救命啊!” 她不是没机会杀这人,但杀人之后的售后工作非常棘手,只一点,她根本不能向景明解释她的身手。 原身清白的身世是她的依仗,但如今也成为了她的掣肘。 麻烦。 步轻歌推开房门,雨声喧哗,四顾茫茫,她迎面撞上一个人,一个照面,此人竟不是白杏,而是锦华! 步轻歌拉了她一把:“快跑!” 然后她稍一低头,看见门里有水流出,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迹。 里头走出一个黑衣男子,把身穿夜行衣的刺客像丢垃圾一样丢了出来,刺客半个身子倒在雨里,生死不知。 景明的暗卫首领——方承。 步轻歌绝不会连自己房间有没有人都不知道,之前方承一定不在,那就说明方承是在听到她房间动静后才冲了进来,而能这么快就赶到且杀人,还说明方承一直在监视她。 那就是景明在监视她。 步轻歌想起白杏悄摸摸塞给她的小纸条,只有一声“呵呵”。 锦华紧张地看着她:“姑娘,嗯,步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步轻歌心有余悸地大喘气,看看她,看看方承,选择先跟她讲话:“锦华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在我门外?” 锦华道:“我半夜起身,听你的丫头说你睡不着,就过来看看。” 白杏端着安神汤从连廊走过来,突然就看见了地上的刺客,黑黢黢的一个可疑影子,体积还不小,吓得她手一松,碗打碎在地。 步轻歌苦笑道:“这下是真的没的睡了。” —— 方承下手太重,直接把刺客弄死了。 步轻歌看着对面的景明,暗想这个点景明是没睡呢,还是睡了被薅起来了? 很快,她得出了结论——应该是没睡。 因为睡着后被叫醒的景明起床气很重,会很龟毛挑剔,她给他泡了十八遍茶就是有一次她提前喊醒他的时候被指使的,从这件事后她对景明怨念极重、以至于到深恶痛绝的地步。 景明问:“你睡不着?” 步轻歌道:“我头疼。” 景明似笑非笑地:“娘子为了心上人磕破头,竟也觉得委屈吗?” 步轻歌立刻补充道:“脖子也疼。” 这脖子总是他咬的吧? 景明无话,神色却淡了不少,过了一会儿道:“娘子请先回去休息吧。” 步轻歌不答应,她看着景明,打定了主意,道:“我虽然愚钝,但也猜到这大概与我今日见着的那人脱不了关系,大人就放着我做这个靶子,一个字也不愿告诉我,让我日后到了地下也做个糊涂鬼吗?” 景明看了她一会儿,吩咐道:“劳烦娘子给我倒杯茶。” 曾经那些惨痛的回忆再度袭来,步轻歌咬咬牙,从茶壶里倒茶出来,递到他跟前。 景明接过来喝了一口,赏给了她三个字:“青阳玦。” 青阳玦。 步轻歌脸上作迷茫状,心里却瞬间透亮。 怪不得这么大动干戈,竟让景明和飞羽司都来了冯阳这个小地方,原来是为了这个。 大夏开国以前,前朝末期社会矛盾尖锐,民怨沸腾,动荡不安,彼时世家趁机崛起,以山阳庄家为首,权力之盛有凌驾皇权之态,而就有这么一件关于庄家和青阳玦的轶事。 传说庄家势力在尚未达到鼎盛之前,彼时的庄家家主曾梦中得一玉佩,醒来发现玉佩竟真的在身边,便认为这是上天赐予他的宝物,是庄家兴盛之兆,而后来庄家也真的成为众世家之首,于是以此作为凭证,得此玉佩者便可统领庄家。 这块玉佩流传下来,称为青阳玦。 大夏建立后,皇帝一直致力于削弱世家,但苦于世家势力根深蒂固,难以立刻收到成效。 二十年前,庄家家主一夜暴毙,青阳玦丢失。 二十年后,它不知怎么出现在了丁茂坤手中,又被丁茂坤在临死前,塞到了步轻歌手里。 第19章 吃素 步轻歌回到房间,拿出了青阳玦。 这块玉佩与它在外的名声相比,显得并没有那么特别,白色的玉石温润,上面夹杂有青绿的颜色,浓淡勾勒,恰好构成了一幅青日流水图。 来刺杀她的人,必然是冲着这个。 前狼后虎。 步轻歌体会到了当时丁茂坤的心情,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是面对那群人更危险,还是面对喜怒无常的景明更危险些。 有人上门拜访,给步轻歌带来了新的消息。 江悟真已经知道当日的那人就是左相景明,在对上步轻歌的时候心情有点复杂,她道:“步姐姐,你还好么?” 步轻歌一摊手:“如你所见,还没死。” 白杏端茶进来,步轻歌一扭头,江悟真就看见了她脖子上的印记,格外鲜红,边缘却是暧昧的,像是疯狂到蚀骨极致生出的缱绻柔情。 江悟真道:“姐姐这……” 步轻歌不甚在意地挑挑眉:“如你所见,景明咬的。” 江悟真瞬间脸红了。 “江妹妹来找我,可是有什么消息了?” 江悟真拿出一张纸递给步轻歌:“这是姐姐要的,那人名叫丁茂坤,多年前曾经任职宫中的太监,一年前来到冯阳,靠行骗为生,死前一个月,有人找上了他,在左相找到他之前,他正准备出城,被拦住了,刚好遇上了咱们。” 步轻歌看了看纸条,和她讲的大差不差,便当即销毁了:“多谢江妹妹,妹妹知道是谁找的他吗?” “还在查,”江悟真道,“听说是一个男子,年纪不大,正打算让目击人画像,结果人被飞羽司带走了。我父亲虽然是冯阳司马,但还是不敢与左相和飞羽司争抢。” 步轻歌极力赞美:“妹妹已经很厉害了,”又问,“妹妹知道关于我家的事情吗?” 步方海这么急切地想让她讨好景明,肯定是犯了什么事。 江悟真有点犹豫,步方海作为冯阳刺史,监察职能在逐渐削弱,掌管地方军事的职务开始显现,和她父亲的司马之职有重复,属于竞争关系,所以她格外了解步家一些。 步轻歌道:“妹妹但讲无妨,从我父亲把我送给左相开始,我和他之间就没什么情分了,我如今想要知道,只是想自保罢了。” 江悟真得了她的话,就道:“左相大人是来当地巡察的,听闻步大人颇有……贪墨之行,数额巨大,可能无法填补。” 江悟真还有点好奇:“姐姐在左相身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吗?” 步轻歌摇头:“左相看我如防贼,我怎么知道?” 江悟真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脖子,脸蛋红红。 “妹妹,”步轻歌拍拍她的肩膀,“吃得不要太素,不然容易被骗。” 大夏的风气还算开放,不然也不会让江悟真这么随意地来回走动,这看人被男子啃了一口,怎么就能这样害羞? 江悟真想起她和张广洲的传言,震惊了:“那姐姐你和张公子是?” “那穷酸我看不上,”步轻歌果断拒绝和他牵扯上,语重心长,“就是那人太差,所以告诉你,若你真想嫁人,要多挑几个好的试试。” “我知道了,”江悟真点头,随即还是道,“姐姐生得这样好看,不是贼人。” 景明这么防着她实在没道理,若是她,肯定会对姐姐很好的。 步轻歌想起步方海那上赶着、甚至恨不得以身相代的模样,暗忖景明觉得她和她爹一个心思也不是不可能,沉吟道:“大约防我是个采花贼?” 门口传来轻笑声。 步轻歌一回头,门口银杏一对猫眼灼灼地看看她,身后追着银杏的婢女笑出了声又赶紧收敛。 景明看着她,笑得不达眼底:“娘子近日的饮食想来不大合适,是本官招待不周了。” 步轻歌:“……” 接下来的三天,步轻歌的饮食里连个油星子都看不见,堪称把吃素发扬到了极致。 步轻歌拿起勺子,扬了扬能够照出影子的青菜汤,果断放下,叫来婢女,痛心疾首地问她:“你们天天给我送菜来,有考虑过菜的心情吗?” 婢女:“啊?” 步轻歌道:“你有没有见过枯萎的菜?” 婢女愣愣地点头,当然。 步轻歌劝诫她:“所以植物也是有生有死的,你不考虑天天把这样正当鲜嫩的菜活煮了,菜是什么心情吗?菜有多么难过吗?我天天吃它,你知道多损我的功德吗?” 婢女被她的反问问住了:“那……” “吃菜损功德,吃肉也损功德,”步轻歌图穷匕见,“所以我要负负得正,荤素结合。” 婢女一愣一愣的,末了道:“可姑娘的饭菜是由大人定的。” 步轻歌白费了口舌,摔了筷子。 最终解救步轻歌现状的是锦华。 锦华端了菜给她,一盘清蒸鱼,一碗五味杏酪鹅,一碟嫩葵菜,连带着虾仁海带汤,和一大碗的碧粳米,步轻歌吃得不亦乐乎。 锦华看着步轻歌夹了一块鹅肉,忍不住道:“我家姑娘也最喜欢这五味杏酪鹅了。” “是吗?”可纪潇不喜欢的葵菜她也吃得很高兴啊,步轻歌道,“锦华姐姐是又把我认成了纪姑娘吗?” 锦华赶紧否认:“不是。只是我家姑娘之前出门的时候,也是同步娘子你一样的年纪,我看着步娘子,便如看见姑娘一般,聊慰心意。” 锦华又道:“步娘子不要觉得冒犯才好。” “不冒犯,”步轻歌道,“姐姐给我送吃食,我感激不尽,只是你既然是纪姑娘的丫鬟,怎么到了左相大人的家中呢?” 锦华给她舀汤,叹气道:“当时姑娘说要成亲,给了我卖身契,我走到城门口,却因为有不好的预感回来了,回来就听说姑娘失踪、不见人影。” 步轻歌小脑都萎缩了一下:“你说纪姑娘失踪了?” 这不是死了? “他们都说姑娘已经死了,但我不信,公子也不信,便留了我在府中做些杂事,等姑娘回来。” 锦华口中的“公子”就是景明。 步轻歌送他一个“六”。 自己亲手杀的人都能不认。 第20章 私奔 步轻歌脖子上的痕迹快消了。 她琢磨着还是得走。 不过要先探探路。 步轻歌向温元平说了一声,本以为他会逼逼赖赖一番,没想到他带着一个奇奇怪怪的表情,比较爽快地答应了。 步轻歌就带着白杏上街。 冯阳是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但地理位置重要,处在五个州的交界处,所以街上很热闹繁华,路边的摊子上都常见一些稀奇好玩的东西。 白杏拿着一只草编的蚱蜢爱不释手,忍不住买了下来,复见着一朵粉纱堆的芍药花,精巧可爱,就又买了。 只是一会儿工夫,她手上就拿了不少东西,白杏有点不好意思:“姑娘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步轻歌想了想:“去裁两身衣裳吧。” 白杏想起景明送的那套衣服,和步轻歌的气质明显不相符合,很是赞同:“好。” 两人进了一家“云裳轩”,这家店的衣料一般,但胜在花纹刺绣漂亮,白杏看了一圈,极力向步轻歌推荐一块芙蓉底的料子,上面绣了喜鹊登枝的花样,这花样本是寻常,但喜鹊绣得极为灵动,旁边的花与花枝用多色晕染,栩栩如生。 “姑娘穿上一定好看!” 步轻歌目光微凝,觉得这样的画法不太像历朝以来的笔触,但没有多想,应道:“那我量一下尺寸。” 旁边的伙计很是自豪:“姑娘的眼光真好,这是我们店最新推出来的样子,别的店都没有,只此一家,请姑娘跟我来。” 步轻歌才进了里头,四周便没了人影,她心中微凛,在感觉到身后有人向她靠近的时候,毫不犹疑地转身,一脚把人踹开。 “啊!” 来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竟然是张广洲。 步轻歌道:“怎么是你?” 张广洲站起来,神色很激动:“轻歌,这是我家的铺子,你来是不是为了找我?” 不,不是,不知道。 张广洲道:“我就知道你心中还是有我的!从那天我回去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是我辜负了你,而如今你又出现在我面前,轻歌,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 她会,她能,她可以。 步轻歌慢慢道:“我只是随意出门逛逛,既然是你的铺子,我就不逗留了,免得左相大人误会。” 她特意搬出景明,猜这怂货不敢对上露出格外变态一面的景明。 但张广洲今日却格外硬气:“轻歌,我想好了,我的未来不能没有你,我也不怕什么左相,”他一句话石破天惊,“咱们放弃一切,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咱们私奔吧!” 步轻歌先是“?”,继而“!”,第一反应是这人脑残抽风了,但转念一想,竟然觉得很有可行性。 温元平能放她出门,估计是因为景明那边放松了对她的管控,认同了她确实不像纪潇,所以她在景明那儿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而她还面临着作为一地长官的步方海的破事,再加上青阳玦的来处。 如果能暂时出城躲避风头,等到她的武力值恢复,以上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她再反攻虐菜就容易许多了! 步轻歌眼睛骤然一亮,她看向张广洲,又期期艾艾道:“你,你不会再骗我了吧……” 张广洲眼神一闪,随即指天画地地发誓:“轻歌,我绝不会再负你!若违此誓,我天打雷劈!” 步轻歌眼神温柔:“好,我信你,先让我跟我的婢女说一声。” 张广洲略有犹豫,但还是答应了。 步轻歌走出去,对白杏道:“白杏,咱们带够钱了吗?” 白杏一愣,摸了摸兜,她只带了一些自己攒下的月钱,而无论是步方海,还是景明,都没给过她钱,这显然是不够的,她道:“那咱们记账,让伙计到府上拿吧。” 步轻歌摇了摇头,循循善诱地哄她道:“只是借住在大人府上,怎么好劳他破费呢?父亲那里也难说,不如这样,江府离这儿最近,你去一趟江府,找江家小姐借些钱应急。” 白杏道:“那姑娘你……” 步轻歌道:“我就在这儿等你,光天化日,人来人往,还有伙计,不会有事的。” 伙计不知就里,也应承道:“正是正是。” 白杏走了。 江悟真至少比景明和步方海都靠谱些。 步轻歌转进去找张广洲,张广洲已经收拾好一个包袱,装了些衣物和碎银,里面还有路引,可以用来出城和证明身份。 想的倒是周到。 不过他本来就是商人,奔波各地做生意,能弄到路引不奇怪,步轻歌没有多想。 张广洲道:“咱们走吧。” 步轻歌跟他上了马车,随即马车颠簸,向城外驶去。 张广洲看着沉默的步轻歌,手想按上她的手,被步轻歌躲了,他以为她在为自己的行为迟疑后悔,安抚道:“轻歌,出了城,外面就是五个州,便是左相手眼通天,也绝对找不到咱们。” 步轻歌看他:“你就不怕左相迁怒到你父亲吗?” 张广洲面露不自然,然后道:“我已经给父亲写了绝交信,从今以后,我就不是他的儿子,自然就不会牵扯到他。” 他说的态度散漫,不像是确有其事,而像是临时编造哄骗她的。 步轻歌心中生疑,掀开帘子一角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象陌生,但冯阳她也没有熟悉的地方,压根无从判断。 “郎君,”步轻歌忽地垂泪,惹人怜惜,“我心里知道你未必是个可靠的,但我只要你一见了你,就还是身不由己地信着你,恋着你。” 张广洲顿时心中一动。 步轻歌之前已经点出了他的为人,他对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心中未尝没有疑虑,但此刻听她这么说,却越发被打动了,明知他是怎样的人,还一心想着他,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张广洲本就是个摇摆不定的人,此刻感到愧疚,竟忍不住生出真的带步轻歌私奔的心。 但他看着自己手上的扳指,发热的头脑还是冷静了一些。 他爹如今还在那人手上,他爹待他之心可半点不比步轻歌差,何况他很清楚自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物,有他爹撑着,他才能过衣食无忧的好日子,步轻歌可不能为他做到这一点。 想当初他听见步轻歌撞柱昏死,他当然舍不得自己跟着她死,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他爹的“软禁”,把事情都推到他爹头上。 除了他爹,谁还能这样对他帮他? 他爹很重要,比步轻歌重要。 步轻歌忍着恶心,拉住他的衣袖道:“你待我之心,可是真的么?” 张广洲点头:“自然。” 步轻歌顺势拿出一块玉佩,放到他的手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我今日便送给你,望你我两心如一。” 张广洲看了一眼,是一块成色较好的青白玉佩,但也没好得多突出,很符合步轻歌她娘的身份。 男女交换信物,自然不能只有一方,为了稳住步轻歌,他脱下手上的扳指:“这是我张家的凭证,以后我是用不到了,但如今给你,也算我的一份心意。” 步轻歌垂着眼睛收下了。 第21章 再逢故人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 张广洲变得很紧张,他看向马车外:“怎么了?” 车夫嗓音有些发抖:“没……没什么,就是突然看见了城墙上有什么东西。” 步轻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地看见了丁茂坤悬挂着的人头。 步轻歌:“……” 要不是知道景明的消息不可能传的那么快,她差点以为是景明把人挂这儿来威慑她。 张广洲在旁催促道:“快走吧。” 于是车夫重新驾车起步。 步轻歌觉得不对劲。 把人挂城头示众是个虽然变态但还算常见的操作,行到此处就说明快到城边了,但马车前进的方向却不是如此。 张广洲在骗她。 诶,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步轻歌低头玩着他的扳指,然后套在了自己的手上,转而对张广洲道:“我饿了,你带干粮了吗?” 张广洲愣了愣,然后去翻包袱:“我记得是……” “自己收拾的东西,也会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张广洲听得步轻歌的声音离他极近,回头就看见她几乎贴到了他的面前,一张脸无论看了多少次都令人惊艳,可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先前的步轻歌是柔和的,而现在的她锋芒隐现,上扬的眼尾眸光尖锐,几乎令他有一种刺伤感。 张广洲下意识地往后退。 “郎君,你又负了我。” 他听得步轻歌幽幽地说道。 张广洲昏过去之前,只有一个念头:她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步轻歌下手快准狠,外头的车夫没有发觉,她正打算起身把车夫也解决掉,却感觉到车厢摇晃了两下,车夫“吁”了一声,把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向身后道:“公子,已经到了。” 步轻歌掀开帘子。 车夫瞥见已经昏倒的张广洲,一惊:“你!” 步轻歌来到他身后,一脚踢到他的脖子处,同样把人踢晕了。 轻描淡写。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潇潇,你还是这样的性子。” 步轻歌差点落了自己的下巴,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没回头,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他很熟悉:“你大概认错人了,我不是纪姑娘。” 苏钰走上前,抚着她的头发,目光里好似有着无限温柔:“潇潇,你能瞒得了其他人,但是瞒不过我,你方才踢晕人的动作干脆利落,这样的身手动作,你就是纪潇。” 步轻歌回头,瞳孔骤然一缩。 曾经的苏钰一张脸俊逸秀雅,肤色白皙,堪称美玉无瑕,可如今一道伤口从他的额头贯穿而下,把他的整张脸分成两半,其他地方都是好的,只这一道就尤其显得触目惊心 ,有一种错位的狰狞可怖。 苏钰把她眼里的神色看了个清楚,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你不是纪潇?” 纪潇对他的痴恋他再清楚不过,便是如今他成了这个模样,他也不曾怀疑纪潇见了他第一面该是心疼,而不是眼前的女子这般:震惊,恐慌,甚至带了嫌弃。 这样的神情太伤人,以至于他勾起了当时被毁容时的疼痛无力。 步轻歌心里“啧啧”两声,景明不是好人,但苏钰同样什么不是好东西,她如今实力有限,裹紧原主的皮、两边都不掺和得罪才是正道。 苏钰语气柔和,他的眸光给人以非常温柔的感觉:“对不起,我从未想过这世间能有如此相似之人。” 步轻歌很理解地点点头:“他们都这样说,我已经……习惯了。” 苏钰露出极不赞同的神色,在他那张脸上有一种别扭而无私的模样:“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 步轻歌惊讶地看着他,显然从没有听过这种说法,她掩饰心中波动般地低下头,硬着口气道:“你让张广洲骗我过来,有什么目的?” 苏钰道:“姑娘可曾听说过青阳玦?” 步轻歌思量了一下:“听过。” “是从景明那里吗?”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苏钰苦笑道:“这是我家的东西,只是在外丢失多年,如今景明作为朝廷爪牙,自然是希望把我家东西占为私有。” 步轻歌不太相信:“青阳玦是庄家的,你是庄家的人吗?” 苏钰道:“我虽然姓苏不姓庄,但我母亲是山阳庄家如今唯一的嫡女,这自然算是我家的东西。” 步轻歌犹豫了:“那左相大人……” “你可知道我的脸为什么成了这般样子?”苏钰叹气道:“就是拜景明所赐,他表面上对纪潇念念不忘,实际上因为他的未婚妻纪潇爱慕我而对我如此。” 果然是景明干的,但景明能留他一条命就已经令步轻歌很惊讶了。 “啊?”步轻歌很惊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过左相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我虽然同那老太监有所接触,但我并不知道青阳玦何在。” 苏钰微微一笑:“你有如此武功,还要告诉我你同丁茂坤的死无关,不知道青阳玦吗?” 步轻歌就低下头。 苏钰看着她道:“我猜景明还不知道,自己接进府中的娇弱娘子竟然有如此身手吧,要我去告诉他吗?” “不,不要!”步轻歌赶紧制止,“左相大人会杀了我的,就像刚才挂在城上的丁茂坤一样!” 苏钰拱手道:“那就请步娘子说真话了。” 她从未向苏钰说过自己的名字,但苏钰已经知道,显然是谋划已久。 步轻歌愁苦皱眉道:“我彼时受了丁茂坤欺辱,一气之下就想杀了他,但当时左相来得太快,我只来得及杀了他,然后就把他推下马车了。” 苏钰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步轻歌举手为证:“我能跟着张广洲私奔,一方面是我对他余情未了,另一方面就是左相喜怒无常,我怕他终究发现我会武艺,怀疑到我身上,就如现在,我说什么都难以自证清白。” “事实上,我一个小官的女儿,前十八年连冯阳的地界都没迈出去过,难道拿了青阳玦,便真能号令庄家吗?” 苏钰看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到她的裙角:“步娘子的衣裳沾了灰尘,请进来换一件吧。” 这就是要变相搜身。 步轻歌只得答应。 第22章 捉贼拿赃 步轻歌身上当然什么都搜不出来。 她换了一身衣服,坦然地对苏钰道:“我知贵人的心思难测,也请公子不妨想想,我得了青阳玦无用,当日又确实只有我们几人在场,到底能是谁拿了?” 苏钰的目光微凝:“你是说景明?” 步轻歌道:“我不能确定,但确实是左相最有可能,又或者,当日丁茂坤身上根本没带那块玉。” “不太可能,”苏钰用温柔的口气否定道,“丁茂坤宦官出身,性格多疑,打算逃跑的话,怎么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假手于人呢?” 步轻歌眼见几句话没能改变他的想法,当即不接这个话头了。 说多了容易显得欲盖弥彰。 她问:“那公子如今打算拿我怎么办呢?是杀了我吗?” “不,”苏钰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请步娘子答应。” 步轻歌也无从拒绝:“公子请说。” 苏钰道:“我觉得娘子猜测玉佩在景明身上很有道理,故而请娘子陪我演一场戏。” —— 步轻歌被五花大绑,苏钰戴上半张精巧的面具,遮住了他贯穿全脸的伤疤,只看半张脸还是能窥见他昔日翩翩公子的风采。 他把剑架在步轻歌的脖子上:“景明,若你还在乎她,来做交易吧。” 景明的唇角微抿,这已经是他极为愠怒的表现:“苏钰,你还是这么废物。” 苏钰道:“你把青阳玦交出来,我把这个和纪潇长相一样的步家娘子给你放回去,如何?” 步轻歌听着都想翻白眼,且不说景明没有青阳玦,就是有,她值当什么能让景明付出这样的代价? 听见一声“好”的时候,步轻歌惊住了。 随即一块青玉被丢了过来。 苏钰接过,仔细检查了,然后对景明道:“竟然真的在你手上。景明,你对纪潇当真是用情至深,可惜潇潇从未喜欢过你。” 景明看着步轻歌道:“把人交出来。” 苏钰神色复杂地看了步轻歌一眼,把她推了出去。 景明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能把她的骨头捏碎。 步轻歌被苏钰推回来的瞬间,苏钰纵身离开,景明身后的人便要去追,被他制止了:“他身边另有高手,不必去了。” 步轻歌对上景明视线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就闪出两个字:要完。 —— 步轻歌被迫换了今天的第三身衣裳。 景明肯定不会允许她穿着苏钰的衣服踏进他的房子,步轻歌才换好走进房间,便觉脖子再度一紧,景明的手掐得不松不紧,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你竟敢与人私奔?” 步轻歌觉得他这种捉\/奸在床的口吻挺有趣,她动了动喉咙,能发出声音,于是谎话张口就来:“大人,我只是被贼人掳去……” 景明沉沉地笑了:“怎么你突然被掳,还知道把丫鬟支走?” 步轻歌道:“我……我是被迫的。” 景明提议:“既然如此,那就是你的丫鬟看守不力的罪责,我现在就把她杀了,如何?” 步轻歌试图抢救:“我想让白杏到江府求救的,但她可能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愚钝不堪,这就更该杀了。”景明手上使劲,“你觉得呢?” 步轻歌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了,她被他一掐再掐,没有垃圾系统叫她忍耐,她已经快忍不住了,何况原身这副低眉顺目的样子她也受够了,于是冷笑道:“大……大人你可真有意思……” 景明略微松开手:“哦?” 步轻歌直视他的眼睛,她本来就不怕他,只是因为武力值不够懒得和他对上:“左相大人似乎很没有自知之明,我只不过是养伤才来你府上,又不是卖给你了,我不管同谁离开,谈何私奔?大人以什么身份管我?又凭什么这么生气?” 有那么一瞬间,步轻歌觉得他会直接把她的脖子折断。 但景明没有,他摸上步轻歌脖颈处已经结痂的伤口,俯身,一口咬了上去。 步轻歌可不惯着他,命就一条,该死就死吧,她一脚踢在景明的身上,却被景明几步抵到墙上,用腿压住了她的腿,与此同时,他的牙齿咬破她薄薄的一层肌肤,鲜血又渗了出来。 步轻歌神经一跳,曲肘就要击到他的脖子上。 景明却跟背后长眼了一样,反手就又抓住了她的手,他微冷而软的唇吸着步轻歌的血,不顾她的挣扎,在吸完以后,甚至把最后一滴也舔舐干净。 他抬眼,对上步轻歌冰寒的视线。 若说为了做任务,这点只能算毛毛雨,但她现在能够自主,这样的情况下被人欺辱至此,当真是前所未有! 她全身已经被景明禁锢住了,步轻歌张口咬上了他的锁骨。 曾有刑具可以勾穿此骨,而此时步轻歌没有半点留力,一口几乎把景明的骨头咬透,浓郁的鲜血瞬间充满了她的口腔,顺着她的牙齿流下。 她骨子里杀气已经被景明激了出来,给她一把刀,她现在就能杀了他,而若要强行把她拉开,她能给他咬一块肉下来。 景明没有任何动作。 步轻歌咬到牙酸才松口,对上他平淡而极深的眼眸。 步轻歌眼中杀意未褪,便感觉身上的桎梏一松,随即景明死死搂住她的胳膊,低头吻上了她的唇,把她嘴上残留的鲜血反送进她的口中。 步轻歌再度一口咬下。 景明却不管不顾,掐着她的下巴,逼她把他的血吞下去。 等他松开的时候,步轻歌已经满嘴都是血腥气。 “我的血,好喝吗?” 他这样问。 “你的血,挺甜。” 他这样下结论。 步轻歌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地上:“我觉得挺脏。” 景明的瞳仁微微一跳,步轻歌知道他又被自己激怒了,反倒冷静了不少:“怎么,堂堂左相大人,这是又想对我霸王硬上弓?” 景明看了她半晌,忽然道:“你方才说我不是你什么人,管不得你,不如我们现在去找步大人,让他把你送给我如何?我想如今债台高筑的步大人,应该会答应我的。” 第23章 权势滔天 步轻歌知道景明无耻,但还是为他的无耻深感震撼,而景明根本不给她转圜的机会,当即派人叫来了步方海。 步方海不大愿意,景明都不给准话,他自以为奇货可居,很不想把步轻歌这么贱卖出去。 步方海扫过景明半拢的衣襟,素白的云雾绡上一片血迹斑斑,加之他唇上的血,和平时的洁癖截然不同,景明不提,他就只能小心试探道:“那不知大人想给小女什么名分呢?” 景明反问:“步大人觉得呢?” 步方海把早就打好的算盘端出来:“左相大人若是肯娶小女,那自然是小女的福气;若是当个侧室,那就希望大人在彩礼上多加一点;若是当个服侍的丫头,她的舞多少在冯阳还有些声名,这就不能少于五十万两了。” 讲到“五十万两”的时候,他自己嗓音都有些发抖,但想起自己贪污还不上的钱,这又是不得不说的。 景明当然可以不选择这个,但若他选择了前两者,一个左相怎么能让自己的老丈人被罢官卸职呢? 那还是要帮他。 景明嗤笑道:“冯阳去年税\/收总计不过白银二十八万两,步大人作为冯阳刺史,倒是开口就能五十万两。” “这……”步方海擦擦头上的汗,“这银钱太少,也不是大人的体面。” 景明一把拉过步轻歌:“你说呢?若我给了五十万两,你该如何?” 步轻歌用完了力气,此刻挣扎不得,也有三分火气,轻蔑地笑道:“谁收钱谁做事,若步大人收了你五十万两,那便让他给你做丫头好了。” 一句步大人,把两人的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步方海被她的话惊到了:“你,你……” “哦,我忘了,”步轻歌上下打量步方海道,“步大人只好做小厮,不好做婢女,那不妨割了,当个公公,虽然还差着一些,但也可见收了钱的诚意。” 步方海被她气得手抖,指着她道:“在家从父,步轻歌,你放肆!” “在家从父,”步轻歌品着这几个字,抬手勾住了景明的脖子,不咸不淡道,“那若我此刻刺杀左相大人,是不是要父亲跟我一起下狱?” 步方海想不到步轻歌竟然真的敢把对他的威胁付诸实践,登时别说条件了,感觉自己的脑袋都有点摇摇欲坠:“步轻歌,你莫要脑子发昏!” 步轻歌垂下眼睛对上景明的视线,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她用力,凭她的巧劲,可以让人在三秒内窒息死亡。 她可能真的有点脑子发昏了,她有点跃跃欲试。 景明抬手,揽住了她的腰,手指掠过她的脊梁,看似轻柔,却很清晰地给步轻歌传递出一个信息——她敢动手,他就能让她瘫痪,死的指不定是谁。 两人如一对含情脉脉、深情相拥的璧人,实际却杀机暗藏。 杀不掉,根本杀不掉。 步轻歌轻叹一口气,无趣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如一尾游鱼滑开。 她眼睛一转,对步方海道:“爹,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如你带我回家吧?” 她叫得亲昵又熟稔,完全不像刚才狠狠羞辱过步方海的样子。 饶是步方海,也被她的变脸之快、思维之跳脱惊到了,她好似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尴尬,也完全不顾及他的脸面,说什么话都理所当然。 步方海之前不太在意这个女儿,现在却觉自己放任她这么多年,实在已经不能掌控得了她了。 景明在步轻歌身后道:“你在逼迫我?” 步轻歌是真的有点诧异:“我能逼迫你什么?” “五十万两?”步轻歌皱起眉,“我说了,谁收钱谁负责,我不会给他收拾烂摊子的。” 景明看着她。 步轻歌诚恳道:“我只是不想待在此处叨扰大人了,仅此而已。” 景明眼皮子底下,她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她还有青阳玦在张广洲那里,算来算去,还不如回步家,至少步方海拿捏不了她。 景明注视着她,如注视一只笼中雀鸟,她长着美丽的尾羽,有着焦躁泼辣的性情,却免不了被人囚禁、无法自主的命运,他道:“你以为你的去留是你说了算吗?” 步轻歌指指步方海道:“在家从父,我父亲要带我走,大人拿什么理由阻拦?” 景明拿出一本小册子,步方海愣了一瞬,随即眼睛瞬间就直了:这上头是他贪污腐败的记录! 景明道:“我可以用这个来交换你。” 步方海那两眼珠子瞪得都快冒出来了,就差没截断景明的话头高呼他可以,他愿意了。 “但,”景明指尖微微用力,册子瞬间在他的手上化成碎屑,他黑沉的眸子盯住步轻歌,“就是本座不和他做交易,本座要你,他也得乖乖献上。” 听见他的这个自称,步轻歌脑中一下子跑过无数神兽。 她对任务对象的未来一向不感兴趣,她的任务完成以后,任务对象是死是活与她无关,但在查看景明资料的时候,她难得记住了他的未来,无他,只因太过震撼。 这个人做到了首辅之位,掌握朝廷政务不算,后面还掌管了一国经济和军队,堪称真正的架空皇帝、权势滔天。 如今景明自称“本座”,至少说明这大夏的军队已经差不多在他手上了。 不愧权臣之名。 这个世界的男主气运,好到简直令人发指。 景明一个眼色,立刻有人带着步方海下去,隐约听得步方海嚎叫两声,一时三刻便端上来一份带着血渍的白纸,景明很不满意:“脏了,叫他重写。” 这次步方海不知道是不是识相了,没再发出声响来,随即又交上了一份自愿把步轻歌送给景明的文书。 朝廷命官,由得他施加私刑,任意妄为。 景明不看那文书,直接让人递给了步轻歌。 步轻歌也懒得看,这东西真假已经无所谓了,唯一真实的就是—— “我的权势。” 景明道:“今日我便告诉你,我权势至此,只要我不发话,你就走不出此地半步。” 第24章 访客 步轻歌眯了一下眼睛,问:“你要什么呢?” 景明的手摸上她的脸颊,细细地摩挲着。 步轻歌品着点味儿了:“大人是对这张脸爱恨交织,非要拿我出气吗?” “爱?”景明笑了,“这个字很不合适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不是爱,那就是恨。 步轻歌觉得很无语,她真的没对景明做过什么,前期一直是纪潇在倒贴,就最后她刺杀景明给了他那么一刀,立刻又还了回去,让他亲手杀了她泄愤。 就这还能拉着她如今的身体不放,真是不可理喻。 步轻歌非要刺他一刺:“爱才是恨的来处。” 景明倒是没有破防跳脚,而是用了她不懂的表情道:“我对她也没有恨。” 步轻歌满头问号,这话他说出来自个儿能信吗?但她还是顺着接话:“没爱又没恨,那大人强留我在此,到底有什么用呢?” 景明道:“本座看着你这张脸,便觉得很好。” “哪里好?” “愚蠢的事情,做过一次,就不能再做第二次。” 景明转身离去。 留下步轻歌差点没嗤笑出声,她抿了抿唇,还残留有他的血腥味,浓烈,不甜,却很能勾起她心里的某些东西,她自语道:“景明,那就祈祷你别落在我手里了。” 作为纪潇的她,顺应系统和世界线,对他可谓是尽心尽力,就得了这么一句“愚蠢”的评价,落到她步轻歌手上,她一定叫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愚蠢。 —— 乌云滚滚,电闪雷鸣。 步轻歌推开窗户,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袭来,她懒洋洋地趴在窗前,头发被打湿得往下滴水,她的面容却安详得如在晴天晒太阳。 “姑娘!”白杏一声惊呼,上前把窗户关上。 风雨声顿时小了不少。 步轻歌睁开湿漉漉的眼睫毛,像两朵沾了雨的合欢花:“怎么了?” 白杏紧张道:“姑娘,你这样是要着凉生病的!” 步轻歌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这都多少次了,都没生病呀。” 白杏不放心,嘱咐步轻歌道:“姑娘,一次不生病不代表以后都不生病,您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去给你准备热水和姜汤,赶紧暖暖身子。” 白杏走了。 步轻歌又把窗户推开。 风雨连同轰隆的雷声一并灌了进来。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属于空间舱的能量已经游走遍全身,把她这具不能习武的身子塑造得可堪使用,就是她在这身体里的时间太短,身体目前还没有融合她的力量,大约只能在景明的手上走个十来招。 步轻歌伸出手,朝着窗边碗口粗的树轻轻地从上往下地一划,等到她喝白杏姜汤的时候,便听得巨大的一个声响,树倒下打碎了瓦片,还压塌了屋子的一角。 白杏被唬了一跳,外头的小丫头进来告诉说:“雷把窗边的树劈倒了!” 这让白杏愈发心有余悸:“得亏姑娘没再坐在那儿,不然伤着了可怎么好!” 步轻歌饮下最后一口汤,空间舱的能量只有这点好处,它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所以哪怕景明此刻来探查她的筋脉,也不能探到她有丝毫内力。 第二日,步轻歌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锦华。 锦华道:“听说步娘子这里倒了棵树,步娘子可有损伤?” 步轻歌摇摇头。 锦华像是把对纪潇的思念转嫁到了她的身上,她这儿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要过来看看,看着看着,就很容易对着她这张脸出神。 往往等到白杏过来咳嗽两声,把茶放到她的跟前,她才能发现自己的走神,然后对步轻歌道歉。 步轻歌表示不在意,但对她这样的痴心有些不能理解:“纪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对你很好吗?” 她不记得纪潇对她做过什么感天动地的事情啊。 锦华对她的问题持有很肯定的答案:“我家姑娘待我很好,而且她本身就是很好的人,长得好看,还非常擅长毒术,很自立自强,从来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就能过得很好。” 说完,她意识到这好像拉踩了身处景明屋檐下的步轻歌,道:“步娘子你也很好,但和我家姑娘是不一样的好。” 锦华走了。 白杏安抚步轻歌道:“锦华姐姐思念纪姑娘,自然是觉得她万般好,但姑娘舞姿独步冯阳,也是纪姑娘所不能比的,何况姑娘还是不得已才待在这府中,千万不要把锦华的话放在心上。” 步轻歌没什么好挂怀的。 她在这府上生活得实在很无趣,锦华来找找她她也没什么意见,不过似乎是为了回应步轻歌的无聊,今日府上终于被景明放进来一个人:骆姨娘。 步轻歌看见她就头疼。 作为原身的亲姨娘,原身自然对她很有感情,但步轻歌对她可是半点好感也无,从答应她来赴景明那个天杀的宴会开始,她就觉得自己不欠她的了。 如今她被困在此处,就越发心安理得。 步轻歌毫不犹豫地吩咐白杏:“我受了风头疼,白杏,送客。” 已经走到门口的骆姨娘:“……” 她含着热泪道:“歌儿,你就这么恨我吗?” 不,她真的不恨啊。 步轻歌眼睛一瞥,看见她身边的景明,倒真个儿有三分头疼了,所幸骆姨娘没打算让景明站在这儿看笑话,她道:“请大人应允我与娘子说几句话。” 步轻歌感觉一阵反胃。 “娘子”这个称呼在大夏很常见,往往用来称呼年轻的未婚女子,但后来随口语交谈间的发展,又可以拿来称呼年轻的已婚女子。 骆姨娘这样一喊,步轻歌觉得她默认的是后者的意思。 这种妄自揣测并理所当然地决定下她和景明之间的关系的态度,让步轻歌非常不爽。 但骆姨娘没发现,她目送着景明离开,随即几步来到步轻歌面前,膝盖一软,竟是又跪了下来。 步轻歌照旧不扶她:“姨娘这又是做什么?” “歌儿,”骆姨娘眼中的泪水滚落了下来,“我求求你,你救救你父亲吧。” 步方海? 就景明上次的口气,他要收拾他还能让骆姨娘求到她跟前来? 骆姨娘哭诉道:“你父亲如今正被什么上头派下来的御史查着,同僚之间互相打听口风,说是要把你父亲下了大牢,歌儿,姨娘求求你,你去跟左相大人求求情,好吗?” 步轻歌摇头道:“你大约错估了我在左相这里的地位,我这个身份地位,哪里有求人的资本?” 第25章 人靠金装 骆姨娘不肯死心:“左相大人既然留下你,那必然还是对你中意的。” 步轻歌觉得她在做梦:“只是因为我长得同左相早逝的未婚妻像罢了,您没听说过近乡情怯的吗?就是越是想靠近一个事物,这就越怕这个事物它不符合自己原来的预期。我对左相而言就是如此,他越是喜欢他的未婚妻,就越不会理睬我。” 骆姨娘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感觉“近乡情怯”用在这儿似乎有点不对头,但还是道:“歌儿……” 步轻歌深感自己是个好人,竟然能陪她耗了如此口舌,当即自我感动、心满意足,召唤白杏道:“送客!” 骆姨娘赶忙上前,扯住袖子道:“歌儿,你既然说左相并不中意你,那你能不能给你妹妹引荐一下?” 步轻歌被她惊呆了:这是多嫌她的命长啊? 骆姨娘解释道:“歌儿,冯阳这左相府上只得你一个人,试想左相如此年岁,怎么会连个侍妾都没有呢?咱们一家子骨肉,左相不要你,那不如给你妹妹一个机会,这万一就成了呢?” 步轻歌很诚实:“景明他应该也看不上步朝云。” “不是朝云,”骆姨娘道,“是巧儿。” 步轻歌差点以为这是步家的哪个丫头,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是那个在步朝云身边给她当丫头使的四妹妹步巧,当时试图带她的节奏,被她直接怼了回去。 确实比步朝云这个没脑子的要好些。 但步轻歌还是拒绝了。 没别的理由:凭什么? 她又不是原身,又不欠他们的了,为什么要替他们操这个心? 送走了哭哭啼啼的骆姨娘,步轻歌正打算再去睡个觉,一转头却见景明站在她身后:“你头疼?” 他这样问。 步轻歌否认,只是临时的借口罢了。 景明道:“既然如此,你梳妆一下,和我一起去个地方。” 步轻歌不乐意,还是那句话:“凭什么?” 景明道:“凭你在这儿,吃我的喝我的。” 步轻歌道:“你放我走,我自力更生。” 景明道:“那凭我为你送出去的那块青阳玦。” “那真的是青阳玦?”步轻歌觉得有点好笑,他这扯起谎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你舍得?” 景明看她道:“你觉得你不值得?” 步轻歌道:“我值得和你舍不得又不冲突,毕竟我也不是你什么人。” 景明道:“没有什么舍不舍得的,那青阳玦拿了也没用。” “为什么?” 景明冷嘲道:“因为拿它的是个废物,在一个废物手里,什么东西能是有用的呢?” 步轻歌道:“我见不然,那位公子戴着半张面具,还是长得挺俊秀的,怎么看也不是草包的样子。” 景明的目光凝了一瞬,随即笑道:“那你不妨好好看看,他是怎么死在我手上的。” 景明要杀他三年前就可以杀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但步轻歌没问。 步轻歌梳妆去了。 她只是口头上拒绝一下,实际上还是要出去看看,至少她的青阳玦还在张广洲手上,而从回来以后,她就没听见过张广洲的消息。 景明看见步轻歌打扮好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 闪烁着的全是黄金的光芒。 十二金钗步摇垂珠,从她堆得高高的发髻上闪闪烁烁地落下,红宝石璎珞项链沉甸甸地压着,八幅绣金祥云裙摇晃,腰间一串禁步,用金线搓捻着绿松石琥珀珊瑚各色宝石成串,最后以莲子大的珍珠收束,行动间叮叮当当,全身流光溢彩。 步轻歌冲着景明眨眨眼,连眼皮子上都抹了金粉。 旁边的温元平汗如雨下。 先前他放走了步轻歌就已经被景明罚过了,又亲眼见着洁癖的景明身上被她咬得鲜血直流,能活到现在,就已经说明不管她是不是凭着那张脸,至少在景明这里有点分量,他不太敢拒绝步轻歌。 但府中并无别个女子,哪里去找来的这许多女子装饰? 步轻歌身上穿的,是景明曾经寄放在冯阳此地的,置办给纪潇的衣物首饰。 温元平很难忘掉步轻歌在知晓这一点后的那个笑,那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的笑。 他觉得他迟早死在步轻歌手上。 步轻歌展开双手,两只手腕上也全是金镯子,她踮起脚尖转了一圈,裙摆随着禁步飞扬,如一朵黄金做的花儿盛放,她故意膈应景明:“我好看吗?” 景明浅嘲道:“娘子不胜雍容,金光耀目,就是恐怕这金子的要比娘子还要重了。” “是吗?”步轻歌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面带了一对镂空雕花宫灯样的耳坠子,美则美矣,确实已经有点坠得她耳朵疼:“这么庸俗的,不还是大人的审美吗?我还以为大人能欣赏这个呢。” 温元平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大……大人,这是纪姑娘的东西。” 景明的眉头一挑。 温元平见他已经忘了,赶紧提醒道:“这是您三年前存放在此地的东西,只是后面纪姑娘失踪,就一直不曾取出。” 如今却因为步轻歌被翻找了出来。 景明看着步轻歌,没见喜怒,却道:“去换一身。” 步轻歌没动,嘲道:“大人连自己给纪姑娘准备的东西都能忘,我穿戴一下也无关紧要吧,大人这么只重死人不看活人吗?” “你不必故意激我,”景明转身而去,“你要穿,就这么穿着吧。” 步轻歌就顶着这一身行头出门了。 出门她就在后悔。 为了膈应景明一下,她这是让自己要难受好久,穿着这一身,叮叮挂挂,堪比负重拉练赛,原身娇弱,此时纵然好些了,但还是格外的沉。 步轻歌心一横,就当负重训练,硬是撑着到宴会上,此刻阳光正好,她一下马车,还没闪瞎别人,自己就被自己身上的衣饰照得眼前发花,头重脚轻。 景明伸手扶了她一把。 “活该。” 她好像听见他这么说。 步轻歌立刻挣脱了他,原身力气不够,但跳舞四肢协调、平衡感好,勉力还是能撑得起来的。 然后她成功闪瞎了周围人。 端着茶的婢女只是从她身边经过,便在头昏目眩之下,忍不住失手打翻了茶盏。 里头的人听见动静出来,先见满目金光闪闪,再配上步轻歌皎白如玉的皮肤和漂亮的脸蛋,一打眼还以为是用黄金美玉雕刻出来的假人。 那官员愣了愣,随即先对着景明行礼道:“左相大人。” 步轻歌就听景明回他道:“汪御史。” 啥?如果步轻歌没记错,刚才骆姨娘来找她是为什么来着? 御史来查案,查步方海的贪污案。 嗯,她这一身打扮正合时宜。 汪御史汪承台道:“这位是……” 步轻歌接话道:“我是步方海的女儿步轻歌。” 汪承台看向她的表情明显就不高兴了:“素来听说步刺史家境丰厚,如今看来,步家女儿都快把金山穿身上了,当真不假。” 步轻歌道:“大人也觉得我这身太富贵招摇了?” 汪承台道:“自然。” “这样啊,”步轻歌很无奈:“可这不是我父亲的,是左相大人的,我只是借穿。” 她“善意”提醒道:“听说大人要查贪污,不妨先从左相大人查起?” 汪承台的脸色变了,他看向景明。 景明没理她:“进去吧。” 步轻歌散漫一笑,金红色的粉末从她的眼中扫到眼尾,亮晶晶的,落到她的眼中,有一种格外放肆的跳脱感。 “进来。” 景明的声音里似乎有三分不悦。 步轻歌跟了上去。 第26章 人设差评 步轻歌扶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步摇,走在他身边,道:“我不喜欢大人指使我的语气。” 景明平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答没答应,然后说:“你倒是直接,”顿了顿,又道,“若是纪潇,现在肯定一言不发地生气,叫我猜来猜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 那些愉快和不愉快的往事,一下子就摆到步轻歌面前,以至于让她错过了怼景明的最佳时机。 落座,步轻歌一身富贵金光,便是什么都不做,也是全场瞩目,存在感高得令人不可忽视。 步轻歌观察了一下周围,能坐在宴席上的大多都是非富即贵的模样,而他们身边陪着的不论男女都生得不差,步轻歌接过一个婢女递过来的茶盏,容貌次了些,但一双手那叫一个指若春葱,她问身边的景明:“大人,这是什么场合?” 景明道:“不过应酬,怎么了?” 步轻歌道:“我观这里的男女都生得貌美,还以为大人要带我来见见世面。” 她这个“世面”说得别有意味。 “你见过很多世面?”景明反问,又道,“不过娘子口味吃不得素,鱼肉珍馐,见过世面倒也不算稀罕了。” “哪里哪里,”步轻歌想起原身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设,赶紧道,“吃得也就一般般,有时候可能还没得吃。”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句话说完,景明的气质有一瞬变得极为阴沉,但定睛一瞧,又不过是她的错觉,景明不一直是这张不咸不淡的脸么? 他甚至还喝了一杯酒。 步轻歌见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三十年的女儿红,年份虽然一般般,但胜在口感醇厚,味道不错。 步轻歌喝了酒,对景明也少了点顾忌,见他身边目前还没人上来凑热闹,便笑道:“左相大人,我方才还以为你带我过来,是要把我卖了呢。” 景明又饮下一杯酒,也没看她,过了一会儿才道:“卖什么?赔本吗?”他道,“你身上单是首饰这一项便卖不回本,倒像是白送。” 步轻歌就道:“那白送的生意可做不得。” “嗯,”景明承认了,“是做不得。” 步轻歌觉得和他闲扯没劲,看看四周,好奇道:“凭您的权势,怎么现在还没人来奉承您呢?” 她话音刚落,一片花瓣便飘到了她跟前。 步轻歌伸手接住,是芍药花,从花瓣的纹理质感上判断,还是是比较名贵的那种,随即,天上纷纷扬扬地下起了花瓣雨。 全是银子。 她说怎么没人来奉承,原来是为了憋个大的。 伴随花瓣,厅堂门前白纱落下,这些纱又轻又软,如流水般滑下,又似雾气般朦胧,伴随着飘忽不定的纱,渐渐现出一个纤细曼妙的身影来。 那身影隔着纱翩然作舞,只是几个动作,便让步轻歌看出这个人大约是半路出家,只学了个外形,实际不太会。 但此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劣势,她只舞动了几下,随着一个沉腰,双手空中划过半圆,再一起身,原本空空的手上便好似隔空取物一般,出现了一把琵琶。 这个变化着实有趣。 伴随着最后一缕纱落下,那女子顺势挽纱,动作如行云流水,最终定格在了反弹琵琶上,飘带便顺着她的臂弯飞扬,一刹那恍若壁画中的仙子。 步轻歌终于见得了这女子的全貌。 一头长发梳成高高的凌云髻,配以黄金点缀珠翠的发钗,额心一朵鲜红梅花钿,眼尾用色夸张,浓晕靛蓝色眼影,脖子上挂了一串璎珞,雪白的臂膀拢了两只金臂钏,衣物红蓝相间,极有古韵。 女子低眉敛目,随即信手弹来这琵琶,声音圆转如珠,一听就知道比她跳舞的技艺要高上许多。 步轻歌认出了这位漂亮姑娘:她的四妹妹步巧。 步轻歌粗粗估算了一下要用的钱,众多的名贵芍药花以及飘飘荡荡质感极佳的纱,再加上步巧的这一身装扮,步方海真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就是人如其名,不太巧地撞上了步轻歌。 步巧稍微一抬眼,先没看见景明,而是先见着了步轻歌。 无他,她真的太惹眼了,没有谁能对着这么一堆黄金绮罗无动于衷。 步轻歌今日打扮得格外招摇,而她们两人的妆容首饰上很是相近,这样就免不了对比,而一对比,就不免显得步巧有点……寒酸。 但这不是步巧的问题,这是景明太有钱的问题。 步巧看了一眼,随即手还是很稳地继续演奏起了琵琶,甚至跟了两句清唱,应该是临时加的,却给她艳丽的装扮里添了几分清新不俗。 等到她停下来的时候,连步轻歌都想给她叫个好。 就这份心性,都不知道比步朝云强了多少倍。 四周掌声雷动。 步巧抱了琵琶,琵琶上贴了飞舞着的金色鸾鸟,正合了一句“相思木贴金舞鸾”,这相思之意的曲折之意便在其中了,她对着景明盈盈一拜:“小女步巧,见过左相大人。” 景明道:“起来吧。” 这话也让人摸不准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步巧一双眼睛看着他,显得很是单纯爽快,她直接地问他:“大人觉得我表演得好吗?” 景明低头斟酒,漫不经心:“甚好。” 步巧就又行了个礼,道:“那能向大人要个赏赐吗?” 景明道:“你要什么?” 步巧思考了一下,随即指向了他的酒杯:“我要大人手里的那杯酒!” 整个厅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景明的喜洁是出了名的,莫说给人酒喝,就是别人碰到他的酒杯也不行。 景明难得给了她个正眼,步轻歌几乎要怀疑他是要把步巧指向他的手给剁掉,但景明最终没有这样做,他顿了顿,道:“好啊。” 步轻歌又猜错了他的想法。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景明虽然没有真的把自己手里的酒给她,却是让人从酒壶里倒了一杯给她:“天下酒水同源,以此贺琵琶声韵绝妙。” 步巧一饮而尽,道:“多谢大人。” 此间地主汪御史虽然和步方海如今不对付,但不能扫了景明的面子,当即让人在景明身边给她加了个座位,和步轻歌并排。 步巧坐下来和步轻歌对视一眼,难以按捺地带了三分得意。 步轻歌:“?” 妹妹你还记得自己刚刚的天真烂漫人设吗?差评谢谢。 第27章 抛弃 步巧起身,坐到景明身边,挽起袖子道:“大人,我为您斟酒。” 她的分寸掌握得很好,虽然靠近了景明,但触碰到他的衣袖和杯子本身。 这种权臣本身就是心眼极多,很不信任人的,若是她一上来就着急忙慌的,岂不是平白招他反感? 步巧把事情想得很清楚,而且做得很合适。 景明先看了一眼步轻歌,眼里的意味不清不楚的。 步轻歌莫名,这总不能暗示她像步巧一样给他倒酒吧? 这得多大的脸,她不做。 步巧的目光顺着看向步轻歌,有点紧张。 但景明很快答应了:“嗯。” 步巧就很高兴地给他倒了酒,连酒壶口都不曾碰到酒杯本身。 看吧,景明的心思根本猜不到。 步轻歌直接低头,哐哐炫面前的饭菜。 十二支金步摇的分量实在太重,她的脖颈有点撑不住,步轻歌把这发钗撸了下来,又把耳坠子卸了,放到一边。 落在旁人眼里,很像是因为景明冷落了她,于是她开始卸首饰给脸子。 不过步轻歌从来也不关注别人的看法。 酒壶见底了。 步巧有点犹豫,对景明道:“大人,我再给您拿一壶来。” 景明默认了。 步巧拿酒壶回来的路上,不知怎么的表演了一个左脚绊右脚的平地摔,脚下不稳,一下把步轻歌放到一边的耳坠踩了一个角,黄金质地本就很软,此刻顿时变形了。 步巧大惊道:“姐姐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步轻歌把一块蜜枣红豆糕咽了下去,觉得有点太甜,不太耐烦地赏她两个字:“差评。” 这样拙劣的演技,差评。 步巧无措:“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步轻歌懒得理她,又吃了块蜂蜜桂花糕,眼睛一下子亮了一下,这个好吃! 步巧看着她吃得不亦乐乎,顿感一阵无语,那价值百金的坠子在她看来好似都不是事一般。 步巧虽然踩坏了步轻歌的耳坠,却没有洒了手中的酒壶,她重新走到景明面前,先倒酒,后低声道:“大人,我不小心把姐姐的耳坠弄坏了。” 景明开口,关注点却不在这个:“姐姐?” 步巧愣了一下,随即吃惊道:“大人不知道轻歌姐姐是我的三姐姐吗?” 景明不知道。 他饮下酒,笑了一声:“这坠子不是她的东西,你踩坏了,她怎么会心疼。” “啊?”步巧显得更无措了,她小心地看向景明,“是大人的吗?” 景明示意她把酒斟满,瞥了一眼吃得很开心的步轻歌,同样的脸,截然不同的性情,他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周围观望的人都不敢上前来,他才道:“不是。” 步巧不怎么竟从里面听出了一丝悲哀。 步轻歌抬头的时候,景明已经喝醉了。 准确来说,是有点似醉非醉的,脸上看不出来,眼神有点散,他眉眼本就生得多情,此刻就更像春日里的流水,水波荡漾,脉脉含情。 步巧只是看着他,脸就发红了,也不知道是害羞的还是被酒气熏着的。 步轻歌摇摇头,见景明没注意她,悄悄地起身,向外头走去。 婢女领着她净手后,步轻歌一出去,便看见了一个人——苏钰。 苏钰戴着半张面具,冷硬的面具给他温柔的脸庞添了一点强硬的气质,三年下来,本身脸还更瘦削了一些,看上去就更有点孤峭的感觉,有点像是从翩翩公子到抑郁难为的文人的变化。 步轻歌很诧异:“你一直在外面吗?” 听她上厕所? 这多重口啊。 她这话张口就来,苏钰被她吓了一跳,他未尝没有怀了步轻歌在撒谎、不肯承认自己是纪潇的疑虑,但光这话,却令他打消了大半,一个人什么都能变,但性情却是很难变化,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这个。 换做是纪潇,这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他尴尬地笑笑:“我刚刚过来。” “哦。” 步轻歌给了他一个字,便要离开。 苏钰也没拦她,只是温和道:“步娘子应该也不想自己会武功的事情被景明知道吧。” 步轻歌回身挑眉:这是在威胁她? 步轻歌道:“苏公子不拿着青阳玦去继承庄家的偌大产业,怎么还有闲心来找我?” 还是发现景明给他的青阳玦是假的,又把主意打到了她头上? 苏钰笑笑道:“景明杀了纪潇,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便不能不为她报仇。” 这是一个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理由。 显得他很有情义似的。 步轻歌故意反问:“难道纪潇比庄家还重要?” 景明的眼睛再怎么如春水涟漪,但底色都是冬天的冰,多看他两眼就知道这是个很冷的人,而苏钰的眼睛虽然和他有点像,但却是很深情的那种,他爱你,他是个深情款款的好人,似乎都写进他眼睛里了,有亲和力,容易让人信任。 此刻苏钰用这样的眼睛看着步轻歌,十分真诚:“若潇潇只是被景明所杀,那我在权势面前或许会衡量一下轻重,但潇潇是为我而死,我便不能不了却这一桩事。” “不然,我良心不安,难谈其他。” 步轻歌击节赞赏,啧啧称奇:“苏公子真是一位重情重义的好人,纪姑娘能得到你的喜欢,当真是三生有幸。” “我只把她看作我的妹妹,”苏钰这样回答,“但我会为她报仇,不论手段,不计后果。” 言下之意就是要逼着她害景明,还要把责任往已经死透的纪潇身上甩,就欺负死人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给他两耳刮子呗? 饶是脸皮厚如步轻歌,也差点被他这一套打沉默了。 她虽然还没在景明面前暴露自己会武功,但明显也被扒了一层皮,不是什么柔弱美人,这个任务难度极大,而且太危险,步轻歌出于猎奇的心理问:“那你打算让我做什么呢?” —— 等到步轻歌回来的时候,景明的座位上已经……空了? 步轻歌打算去问问正直清廉的汪御史,但汪承台好似也不在,她再次走出去,在婢女的指引下到了门口,便看见景明的马车辚辚,向街道尽头驶去。 直接抛下她走了? 干得可真漂亮。 步轻歌有那么一瞬想趁此机会跑路,但景明的威胁还在耳边:只要他想,她绝对走不出冯阳半步。 步轻歌无语凝噎,觉得自己一直想杀景明那真是是有迹可循、有理可依的。 第28章 梧桐潇潇雨 天色暗了下去,灰白的云聚集着,风吹得紧了些,步轻歌快走到府衙的时候,已经有一两滴雨落了下来。 她从门口到屋子,这一段短短的路程里,雨势骤然变大,直接把她浇了个通透。 白杏推门看见她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惊呆了:“姑娘?” 步轻歌妆容晕染,曾经梳得整齐的头发此刻散落了下来,贴着她的面颊,而一身华美的衣服一开始就个重担,此刻浸了雨水,更是沉得不行。 步轻歌直接把首饰丢到一边,衣服脱了,整个人顿时像脱下了一层厚重的壳,全身都松快了,可见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值得穿。 她不太在意这么点雨水,但白杏却又大惊小怪地开始给她准备热水姜汤,弄得锦华又过来瞧了一遭。 锦华道:“大人真的就把你丢在那儿了?那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是谁?” 她来步轻歌这里之前便听说景明把一个女子安排到了听风阁,她只以为是景明和步轻歌之间有了什么进展,又或是因为步轻歌先前的屋子塌了,给她新换的处所,却不曾想竟是另一个女子? 步轻歌说了。 锦华露出震惊而忧心的表情。 步轻歌不管喝了多少次姜汤,还是觉得有点辣口,她看了一眼锦华,结合她频繁来自己这里的举动,大概知晓了她的意思:这是来替纪潇查看情况的。 在锦华看来,纪潇深爱景明,景明也对她念念不忘,只待纪潇归来,二人便能圆满,但此时却出现了一个和纪潇长得一模一样的步轻歌,若是为了暂解相思,那便也罢了,但又出现了一个步巧,这和纪潇还不像,是不是意味着景明已经变心? 锦华看着步轻歌:“步娘子便一点都不在乎吗?” 唉,这让她怎么说?对着曾经的忠心耿耿的婢女说,你就死心吧,纪潇早死了,景明爱找谁就随他去吧,别在乎了? 步轻歌委婉道:“此事在左相大人,不在我。” 锦华还想说点别的,步轻歌打断她道:“不管纪姑娘能不能回来,锦华姐姐都该拥有自己的生活,你过好了,纪姑娘回来的时候才能放心。” 两眼睛盯着景明,又管不了他,这不是给自己平添烦恼吗? 锦华的脸色很不赞同。 步轻歌也不指望一下就能说服她,让白杏送她走了。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步轻歌梦里睡得不是很安稳。 垃圾系统当时给她申请还回来的记忆吉光片羽地闪现在她脑海里,没有连续的情境和片段,她甚至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直觉让她非常暴躁。 步轻歌睁开眼,就看见自己床前站了一个人。 湿淋淋的。 比刚回来的她湿得更彻底,像从水里打捞出来的水鬼。 步轻歌没叫。 水鬼幽幽地开口:“你回来了……” 步轻歌一脚踹了上去。 水鬼似乎被她绊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站在那儿,似乎不知道步轻歌为什么要对他动脚。 一道小小的闪电劈过 ,让步轻歌认出了水鬼景明。 步轻歌松了口气,她还真以为跳到灵异副本了呢,起身去点灯:“这大半夜的,左相大人造访我这儿,有什么指教吗?” 灯芯颤颤巍巍地燃了起来,把这一室的黑微微照亮,把她和景明的影子都投影到墙壁上,长长的,重叠在一起的。 步轻歌回身才发现今日的景明大约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神色与平常不同,冷漠里带着三分惘然。 他眼角微红,问她:“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步轻歌道:“不是你抛下的我?我走了好半天才回来,刚睡下就被你吵醒……” 步轻歌转而怀疑她梦里不高兴,也未必就是她以前的记忆,而是景明在一旁看着给她造成的心理压力和阴影。 景明上前一步,把她抱到了怀里,声音压抑:“你回来了。” 步轻歌:“???” 他的湿衣服瞬间晕湿了步轻歌才换上的衣服。 步轻歌不喜欢这种黏黏糊糊的湿,使了点巧劲想把他推开,可完全推不动。 没关紧的窗户此刻“嘎吱”一声,竟是被外面的风雨吹开。 灯光跳动了两下,不甚光亮,于是屋内外的景象都昏昏暗暗地看不清,一阵风起,把一些冰冰凉凉的雨丝吹到步轻歌的脸上,又送进来一片早枯的叶子。 明明光线不好,但步轻歌竟认出这是一片梧桐叶。 不知景明是不是也看见了,他的呼吸压抑地响在她的耳边,酒香浓厚得盖住了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又带着雨水湿冷的气息,他唤她:“桐雨。” 梧桐叶上潇潇雨。 纪潇,字桐雨。 或许是刚才想到了记忆,步轻歌现在很容易地就回想起了这一段事情。 在纪潇喜欢景明的时候,她曾经向景明求了好久,希望他能来参加她的十五岁及笄礼。 景明最终也没有来。 却送来一张纸笺,落笔寥寥,铁画银钩地写了两个字——桐雨。 哪怕用的就是他手边最寻常的纸,纪潇还是珍而重之地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收藏了起来。 虽然按照剧情她这么做了,但步轻歌怀疑景明在pua她,试图通过这样的若即若离来拿捏她。 因为当时她入戏了,看见这两个字的时候竟然真的有点高兴。 景明唤她:“桐雨……” 一声又一声。 步轻歌今天已经太多次想起曾经了,若她经历过的世界线都拿来这么回忆,她的脑容量估计都要受不了了,她叹了口气,推开景明,让他认清现实:“景明,我不是纪潇。” 景明很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不是?” “纪桐雨,你为什么又生我的气了?” 步轻歌开始怀疑她伪装的纪潇和景明眼中的纪潇是不是一个人了,她在前期,对着景明那叫一个兢兢业业,从来没摆过脸子给他看,什么叫又生气了?她就算不高兴了,景明什么时候哄过了? 哦,写两个字在景明看来或许就已经是在哄她了。 这可太廉价好骗了。 第29章 齿痕 景明看着她,在黑夜的衬托下,更显得他这双眼睛很黑很深:“桐雨,你为什么不是桐雨?” 步轻歌觉得他快成复读机了,随口敷衍道:“因为不是,所以不是。” 原来景明一直贼心不死,想让她承认她就是纪潇,论起事情吧,她不否认是她做的,但论起性情,她与纪潇实在相差太远,若是性情选择都不一样,这怎么能算一个人呢? 她不承认,那绝对是合情合理合乎依据的。 景明像是有什么执念一样,就非要抱着她,此刻竟然上前一步,又想抱她。 可气的是步轻歌还挣扎不脱。 步轻歌无聊地靠在他湿漉漉的怀里,这人估计先前还站在外面好一会儿,此刻湿得很彻底,她略一转动眼睛,先看见了景明衣襟遮掩下的锁骨,她咬得太深,上面结痂的伤口还能看出清晰的齿痕。 其次她就看见了景明的脖子。 再怎么厉害的人,脖子也是脆弱的。 步轻歌的牙齿忍不住上下碰撞了一下,想,以她的咬合力,能不能一口把景明的气管咬断呢? 她是很想他死的。 别的不说,就今天她独自走回来这个仇怨,她就想杀了他。 就是有点可惜。 景明长得这么好看,武功又这么高,如果能以武力和他相较,那估计也是一件很让她开心的事情。 可她还是想杀了他。 他的血瞬间灌满她的咽喉的感觉一定很好。 步轻歌纠结了。 最终还是杀了景明的念头占了上风。 步轻歌磨磨蹭蹭的,把自己嘴凑到了景明的脖子边。 景明的呼吸急促。 死亡的预感和拥抱她一样让人沉醉。 窗外有雷劈下。 步轻歌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世界的男主如果死了,那世界线估计会瞬间崩溃,到时候她也活不了。 人生人死好像也没啥。 但窗外的雷电给她带来了新的消息。 一副场景猛然灌进了步轻歌的脑子:漫天的雷电像是纠缠在一起的银蛇,噼里啪啦,诡异又暴力,而她拿着一把刀,正在割开她自己的腹部。 草! 步轻歌第一次突破违禁词,骂出了声,脑瓜子嗡嗡的,半晌没回过神。 她怎么会做出这么傻x的事情?她自己做的?绝无可能! 那谁逼她这么做的吗? 她是在做任务吗? 步轻歌隐约感觉自己是在做任务,但是和做任务也不太一样,因为她的悲伤和愤怒是那么得真切而鲜明。 她做任务从来没有这么真情实感过。 谁让她这样,那一定是要让他不得好死的。 步轻歌扶了一下头,只感觉头疼,尤其烦躁得很。 景明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终于松开她,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哭?” 步轻歌愕然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还好,她还那么丢人,这只是窗外的雨水。 景明的声音里带了倦怠:“你还是在想苏钰吗?” “我已经放过他了,桐雨。” 酒味浓郁。 步轻歌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景明在想什么,若说这是深爱,那景明基本没表现出来,光看他今天抛下她,再看他和步巧相处得也不错,爱虽然不是个什么值钱东西,可也不会这么廉价吧。 若说不在乎,那好像也不是,能放过苏钰这绝对已经是景明踩着底线才做到的事情。 步轻歌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是不是被我舔习惯了才这么想我?” 然后舔狗一朝翻脸身死,他实在不习惯身边没有这么会伺候逢迎他的人了。 为了继续收获这样的舔狗,让他的生活恢复常态,他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她小小的背叛吧。 半空里一道雷再度劈下,声势远胜之前。 屋子里的灯火霎时熄灭。 步轻歌全身一个战栗。 景明低头含上了她的耳垂,声音顺着她的耳蜗往里面钻:“你不舔我了,那我舔你好不好?” 步轻歌:“!”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道:“桐雨,你连苏钰都可以,你不喜欢口味素淡,那为什么不能试试我?” 步轻歌的第一反应是景明被夺舍了。 第二反应就是这人当真不可貌相,看上去那么生人勿近洁癖龟毛的,原来背地里也能玩这么花? 步轻歌的手搭上他的脖子,轻轻地笑道:“此刻你就不怕我把你杀了吗?” “不要,”他握住她的手,含含糊糊道,“你不要杀我。” 步轻歌道:“那你就起开。” 景明真的起身了。 步轻歌看着景明,突然就挺好奇,如果他明天清醒过来,回想起自己如今的举动,该是什么反应。 应该还挺有趣的。 步轻歌摸了摸他的脖子,忍不住感叹道:“景明,你的运气是真好。” 刚好撞上了她恢复了一点点记忆的节点,还是对她而言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不然她的杀心也不会歇得这么快。 景明不依不饶地还在唤她:“桐雨。” 步轻歌真的嫌他烦了,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了门外,然后松开手,转身,利落地关上了门。 终于一夜无梦。 步轻歌神清气爽。 她有点担心一觉睡醒还看见景明在她的门口,不过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除了打进来的雨水和她半干不湿的衣服以外,其他事情都好像从未发生过。 倒是劳烦白杏又收拾了一下屋子,白杏抱怨道:“先前那个屋子被树一压就倒,如今这个屋子,窗户都能被风吹开,左相府上怎么连个整齐一点的屋子都没有。” “我觉得听风阁就不错。” 一个声音这样响起。 步轻歌头也不用抬就知道这是谁,她没理会。 步轻歌原以为她能比步朝云好些的,却不想世人皆是喜欢高人一等的感觉,何况她这样色厉内荏的表象之下还有三分心虚,自然要来向步轻歌找点场子。 步轻歌很给她面子:“妹妹的屋子是左相大人的恩典,我怎么比得上呢?” 步巧漫不经心地撩了一把的头发,露出脖子处微微的红印,她颇为不好意思地笑道:“姐姐说笑了,我可不如姐姐,昨日就算跟着大人回到了府邸,可还是无缘服侍大人。” 她羞涩道:“大人见我害怕,就没有继续了,以后若真个儿朝夕相伴继续做姐妹了,还请姐姐多加提点。” 步轻歌想起景明在她脖子上咬得血都出来了,却对步巧如此轻柔,可见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而是觉得她不配。 至于他那一身雨水,也有了解释,进行到一半,这可不是有火气吗? 找到她就更好理解了,找纪潇来忏悔一下,撩拨撩拨,顺便缅怀感叹一下自己的深情,沉溺自己的人设不能自拔。 一切的解释都很合理。 步轻歌觉得自己真相了。 就是这古言的男主,那是真没有男德,女主还没有出现,就已经在享齐人之福了,真是让她同情。 不过步轻歌转而想起她经历过的一个虐恋世界线,女主主打一个爱的是男主干净无瑕的心,“他最爱的人是我”以及“在我之后他以后就没有别人了”。 男主主打一个虽然我小妾通房狎妓一个不少,“但我只爱你”。 是双向奔赴没错了。 步轻歌理解了。 第30章 借刀杀人 步巧的一拳全打在了棉花上,走上去压低了声音道:“三姐姐当真是没有心肝,父亲在家中岌岌可危,你在左相府内高床软卧,倒也是心安理得。” 步轻歌笑了:“我当然心安理得,我长在府内,却饱受磋磨;我撞柱磨折,你们却只关心贞洁;我说我讨厌景明,你们却非要把我送到这左相府上。你们不仁,还要我有义?” 步巧义愤填膺:“那也改变不了你是步家女儿的事实!你知道父亲母亲的日子如今有多难过吗?!” 步轻歌是真的笑出了声:“谁是你母亲?你一个庶女出身,母亲早亡,步朝云把你当丫鬟使唤,不心疼你自己,倒心疼你锦衣玉食的主子了?” 步轻歌唤来白杏:“别把什么人都往里放,送客!” 白杏偷偷地看了一眼步巧难看的脸色,应承了下来。 还没等白杏把人送走,便见一个小厮匆匆跑过来,行了个礼道:“姑娘,左相大人吩咐,叫您赶紧出了府去。” 步轻歌一愣,继而想到了一个词:恼羞成怒。 因为在步轻歌这里太丢人而又羞又恼以至于愤怒到把她赶出去。 步巧脸色不尴不尬的。 这样的安排却正合了步轻歌的心思。 白杏赶忙问道:“你这么急匆匆地跑过来,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小厮道:“是对步家的姑娘说的。” 白杏更确定了这是个传不好话的:“我这里两位都是步家姑娘。” 步巧低眉顺目道:“可能是我吧,怪我没能得了大人欢心。” 步轻歌连忙否认三连:“不,不是,不是你。”这哪里能是刚刚带入府的新欢呢?她吩咐白杏:“白杏,这都赶人了,那收拾包袱,咱们走。” 其实除了两件衣裳,别的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步轻歌道:“把昨日的头面首饰和衣物交给他,让他带走。” 步巧拉住她:“姐姐你不要这样,要不我去跟左相大人说一说,请他把你留下来吧。” 步轻歌没理会她茶香四溢的话,反而对她未来的命运深感同情:“妹妹你好生珍重,姐姐我先走一步。” 这绝不是反向恐吓她,而是真心实意的,步家选步巧过来,一方面是因为她比步朝云靠谱些,另一方面就是步朝云比她胆小,见了随随便便就能掐人脖子的景明知道害怕,步巧却不怕。 也或许是步巧没见过景明真正的一面,反正景明最正常的时候也很像在发癫。 等温元平看见首饰并询问下人的时候,步轻歌已经提桶跑路了。 温元平赶到府门口,就连个影子都不见,他忍不住眼珠子瞪得老大,直愣愣地看着。 小厮见着这样一脸痴呆的温元平,忍不住道:“管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人丢了还能再找啊,一个小娘子,这些许功夫能跑到哪里去? 温元平转过脸,脸上的神情让他觉得他会给他扇上两个大逼斗,但温元平只是面如死灰道:“去找,找不回来咱们一块儿去死吧。” —— 步轻歌开开心心地出了府,却见白杏面露难色:“怎么了?” 白杏颇有点无奈道:“奴婢是步家的下人。” 她这么一提醒,步轻歌想起她的卖身契估计还在步家,当下拍板道:“无妨。只是还得问你一句,你是愿意回到步家,还是跟着我呢?” 白杏看着她:“那姑娘怎么想的呢?” 步轻歌直白道:“我觉得你暂时可以不回到步家,毕竟步家这艘船估计快沉了,没必要;以后我给你另外找个好地方。”又想了想:“给人当奴婢也没什么好的,不然我给你点钱,你可以考虑另外谋个生路。” 步轻歌的话停了,因为白杏在哗啦啦地掉眼泪。 步轻歌愣住了,她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白杏拉着步轻歌,哭道:“姑娘这是不要我了吗?” 她做到这个份上,步轻歌不是傻瓜,她拉起她道:“那既然如此,你就先跟着我好了。” 唉,她也不是很要人照顾,白杏也是想不开。 步轻歌一指步家的方向:“白杏,咱们回去把你的卖身契拿回来吧!” 步轻歌刚到步家门前,便看见一辆马车停下,步朝云从上面走下来,见到她跟见了鬼一样。 步轻歌走上前:“这不是可巧了吗?” 步朝云瞪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步轻歌就很受伤:“我是步家女儿,怎么就不能回来呢?二姐姐就这么不欢迎我吗?” 步朝云冷笑道:“没错,我就是不欢迎你。” “这不是巧了吗?”步轻歌眨眨眼,“咱们这可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步朝云看见她这模样就觉得不妙:“你想干嘛?” 步轻歌走进步府,找到了季夫人,只是几天的时间,季夫人就显得憔悴了不少,明明打扮得还是整齐,眼角却多了许多皱纹。 就和这个步家一样,显出颓败之相。 步轻歌走过去,还是坐到了上座,冲着旁边季夫人笑了笑。 步朝云还对着她怒目而视,但季夫人已经连骂她的心思都没有了,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步轻歌夸赞道:“夫人选人选得好,步巧已经得了左相的青睐,所以我回来了。” 步朝云在旁提高了声音道:“你被赶回来了?” 这话不止她在说,外头同时也响起了这道声音。 是步方海。 怪不得季夫人留了上座的位置。 “嗯,”步轻歌点头,十分坦荡,“不过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别的。” 步方海沉声道:“什么事?” 步轻歌道:“我要白杏的卖身契。” 她爹妈还没说什么,步朝云就道:“这个贱\/婢弄伤了我的脸,我不弄死她就算不错了,还想要卖身契,没门!” 步轻歌给她做了个闭嘴的手势,然后对步方海道:“大人以为呢?” 步方海没地方坐,便站着道:“步轻歌,你凭什么?” 步轻歌道:“凭我能让你部分摆脱这样的处境。” 步朝云开口嚷嚷道:“我们怎么了,哪里就需要你?” “云儿,”季夫人扬起声音,开口打断道:“你先回你的闺房去。” 步朝云愤愤地走了。 步轻歌指了指步朝云的位置,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步大人先坐。” 步方海却从她的动作中看出了端倪,虽然他和步轻歌原身接触不多,但也知道他这个女儿最是唯唯诺诺,若是性情巨变,但动作也不能变得如此老练,仿佛身居高位已久。 季夫人只能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丈夫。 步轻歌悠哉道:“我昨日去了汪御史家的宴会。” 步方海道:“我不比你清楚?” 步巧都被他塞进去了。 步轻歌摇摇手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以景明的性子,是绝无可能为了三五天认识的人替你收拾这烂摊子,就算是真在乎步巧,那也可以只把她摘出来。” 步方海脸色发青,他自然知道步轻歌说的是对的,但除此之外,他能做的事情甚少:“我怎么做?” 问她就对了,步轻歌勾勾手,步方海吩咐一旁的季夫人:“去把那丫鬟卖身契给她。” 季夫人只能去了。 步轻歌拿到手,确认了,才道:“为今之计,一来是你要找人脉多加疏通,减免罪行,二来就是要尽量补救,把这窟窿给它补上去。” 道理谁不知道,但前者,如今多数人避他不及,景明这条路难走,后者他一时间哪里去找这么多钱? 步轻歌拿出一个扳指,放到桌子上。 她已经从苏钰那儿知道,他迄今还没有把张广洲放回去,却又让他能干的亲爹继续替他做事,堪称卡bug一般的操作。 张广洲反坑了她一把,她不回报一下就很难说得过去。 步方海很不高兴:“你就拿这个来换卖身契?” 步轻歌伸出两根手指交叉,比划了个“十”的动作:“拿着这个找张广洲他爹,让他给你十万两,算是我对你的部分帮助。” 步方海狐疑道:“十万两?” 这该掏空张金升的身家了吧? 步轻歌已经收起卖身契,悠哉地出了步家的大门。 第31章 被囚 步轻歌出门就把卖身契交给了白杏。 白杏惊讶得不敢相信,她是知道步轻歌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的,但她就进去这么一会儿时间,却真的带回了她的卖身契——她自由了。 白杏激动得两眼泪汪汪:“姑娘……” 步轻歌摆摆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是空手套白狼套来的。” 能看见两个她都不爽的人互相伤害,她很高兴。 步轻歌还从步方海那里搞来了路引,有了这个,离开冯阳就会变得方便很多。 没等步轻歌规划好未来的美好生活方向,目光忽然凝滞了一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正在前面买东西,这样稀松平常的画面却令步轻歌瞬间警惕,她把卖身契交给白杏,吩咐她道:“我想吃前面那家的肉包子,去给我买一下吧。” 白杏爽快地答应了。 白杏刚走,刚才还离她十步开外的男人就来到了她的身边。 他大约三四十岁,容貌刚毅,有一双极为深的眼睛,精光内敛,从他的身上,传来一股很危险的气息,他挡在步轻歌面前,对她道:“姑娘既然已经发现了我,那我家公子有请。” 一般人是绝对发现不了他的,不过能让公子把自己从他身边调离,特意来抓这个女子,这个女子也不会是普通人。 步轻歌从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目前打不过他,不然她也不会把白杏支走,当下很是顺从地跟着他走了,然后问:“你家公子是指苏公子吗?” 此人并不回答。 但确实就是苏钰。 步轻歌看着眼前的苏钰,深感无语:“不知苏公子有何见教?” 苏钰道:“我以为步娘子能够帮我达成所愿,却不想娘子并无此意。” 她从景明那儿才离开多久啊,这就找上她了? 这只能说明,苏钰已经盯上她很久了,或许在昨天晚上找上她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谋划。 步轻歌看着他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时苏公子想让我给景明下毒,我当时是拿了毒药,但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定会做吧?” 苏钰知道她的巧舌如簧,当下道:“既然步娘子昨天并没有答应我,那也算了,”他继而道,“步娘子不若今天应允了我,可好?” 步轻歌道:“苏公子直接让人给我绑来,可不是合作的态度。” 苏钰和景明两个人放在她面前,对她而言,甚至是景明更可恶一些,但她天生反骨,做事随心,如果苏钰一定要威胁她,说不得她会先杀了他。 苏钰的表面功夫一向做得不错,听见她这样说,立刻变了脸色,恭恭敬敬地向她作揖道:“是我太冒昧了,还请步娘子容谅。” 他显得那么情真意切:“但我越是看见你,就越是不能接受潇潇已死,景明竟然还活着的事实。” “我一定要景明死。” 瞧瞧,这是多么地情有可原啊。 步轻歌揭穿人一向很直接:“那我如今告诉你,我不愿意,苏公子能爱屋及乌,放我走了吗?” 苏钰脸皮不错,竟然维持住了显出尴尬和愧疚:“我……我不能。”他再次拜请步轻歌:“请步娘子帮我这一回,只要景明身亡,苏某承诺,必定给娘子千金,让娘子远离这个是非伤心地。” 谁说冯阳是她的伤心地了?而且上次她不是已经帮过他从景明那儿要来的所谓的青阳玦了吗?怎么还能再来一回? 步轻歌却知道这人已经打定主意要把无耻进行到底了,同他说再多也不过是白费口舌,当即道:“那请苏公子先给我安排囚牢吧。” 这是不肯合作的意思。 苏钰苦笑道:“步娘子言重了。” 随即让人把步轻歌带到一间厢房。 厢房内收拾得还算齐整。 但随即,她的隔壁门被推开,让步轻歌见到了一个人——张广洲。 虽然在这里看见张广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真的瞧见他那张脸,还是令步轻歌深感晦气。 张广洲看见步轻歌,眼睛顿时就亮了,随即又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轻歌,你怎么到了这里?” 步轻歌回身把门摔上了。 张广洲却非要站在她门口,哀伤祈求道:“轻歌,你不要这样,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啊,那位苏公子绑了我的爹,而且还承诺了不会伤害你,我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你就原谅我吧。” 门猛地被打开。 张广洲眼中出现一抹喜色,他就知道,步轻歌是对他狠不下心来的! 步轻歌对他冷哼一声:“张广洲,你还记不记得你指天画地,跟我发誓不会骗我,如违此誓,叫你天打雷劈。” 张广洲脸上显出尴尬来:“轻歌,那都是我随口说的,做不得数的。” 步轻歌道:“言而无信,两面三刀,我以前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了你这么个货色。” 随即劈头盖脸,以他为中心,他家亲戚为半径画圆开骂,骂了足足有半刻钟的工夫。 张广洲被她这么一骂,越发觉得头也抬不起来,却见一只纤长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张广洲迷茫道:“什么?” 步轻歌道:“我母亲的遗物!” 张广洲竟是被骂傻了,一时间没有察觉出步轻歌的意图,直愣愣地就怀里拿了出来,还试图感化她:“轻歌,你怪就怪我吧,但你还记得把这玉佩送给我的时候,说愿两心如一吗?” 步轻歌大声道:“君已生两心,今日相决绝!从今以后你我再无关系,不复相见!” “啪!”门又被关了上去。 张广洲吃了好一顿闭门羹,摸不着头脑地回去了,半天才意识到步轻歌拿回了所谓的“母亲的遗物”,但却没有把他的扳指还给他,却又不好意思也不敢去问她要。 步轻歌有想过继续把青阳玦留在张广洲身上,毕竟灯下黑,苏钰也不会想到青阳玦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但步轻歌一想到为此要与张广洲转圜便全身难受,还不如直接大闹一场光明正大地要回来,旁人也难想到她敢这么大张旗鼓,而且拿捏在她自己手上也可以算个小小的倚仗。 当下的问题如何应付苏钰。 景明当初那么痛快地为了她交出青阳玦,不论是真是假,那都必然给了苏钰可以用她拿捏他的幻觉。 可她都被景明赶出来了啊。 真是有点烦躁。 但既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步轻歌索性在这里过了两天悠哉的日子。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苏钰终于派人请她到前面去了。 第32章 买定离手 步轻歌来到前厅,便看见前厅坐了不少人,年纪都不小的样子,步轻歌脑子里立刻跳出三个字:长老堂。 和其他世家不同,庄家有一任家主为了避免家主手中权势过大,怕哪一天选了个废物家主,然后脑子抽风把庄家霍霍了,于是设立了长老堂,监督限制家主的产生和家主做出的决定。 长老堂往往由族内德高望重的老人组成,在决定家族事务上有相当大的表决权和决定权。 苏钰一方面口口声声说不给纪潇报仇,他无心当庄家家主,另一方面却又马不停蹄地从庄家找来了长老堂,堪称是把既要又要发挥到了极致。 此刻长老堂把一块玉佩传来传去地观看。 步轻歌微微皱眉。 坐在上首的长老把玉佩交还给了苏钰,然后开口道:“你所给我们看的,确实是青阳玦。庄家素有家规,得青阳玦者便是下一任的家主,你母亲又是庄家嫡系唯一的女儿,你担任家主,我们可以认可,但还有三个条件。” 苏钰压抑住激动,道:“愿听吩咐。” 那长老道:“第一,你既然是庄家家主,便要改换我庄家姓氏。” 苏钰爽快地答应了:“这是当然。” “第二,我庄家家主不可容貌有损,你要把你的脸治好。” 苏钰迟疑道:“我如此这般已有三年,虽然找了不少名医,但一直少见成效,”他看着长老的脸色,当即道,“我当为之,只是还请宽限时间。” 长老咳嗽了一声,说出了最后一个条件:“第三,你虽然是大小姐的儿子,但大小姐的孩子不止你一个,还有长子景明,论起继承顺序,你在他的后面,你当打败景明,才配当这庄家家主。” 这是景明最大的心事,他和苏钰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所以在刺杀那天,步轻歌故意说“你所有的一切,都该是苏钰哥哥的”来激怒他,按照设定,景明就是听了她说完这句话,忍无可忍地杀了她。 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发生了一点偏差,还让步轻歌自己谋划杀自己。 苏钰咬牙道:“正有此意,我近日便给你们回复。” “好,”另一位长老道,“不过你务必要把事情做得干净,景明如今是朝廷命官,你切记不可因为这继承之事,惹怒朝廷,平白给庄家带来祸端。” 苏钰道:“我知道了。” 苏钰过了这半天时间才看见门口的步轻歌,脸色轻微一变,先对长老堂的人说了一声“告辞”,然后对她道:“你跟我来。” 步轻歌看了一眼长老堂的人,这才举步跟苏钰离开。 步轻歌离开后,长老堂中便有人道:“若我没有看错,方才那个是以前跟在景明后面的丫头片子?” 另一人答道:“不是,那丫头喜欢苏钰,三年前就被景明杀了。” “景明的手段当真够狠,当年为了纪潇要死要活的,非要娶,到头来还是说杀就杀了。” “如果方才那个不是纪潇,那就是苏钰找来的替身?” 最后还是上首的长老一锤定音:“无论他们兄弟如何,我们此番来冯阳,便是为了决定未来庄家家主的人选,若是我庄家人,那自然不能兄弟相争,但此刻他们都只是外姓人,无论耍什么手段,吾等互不相帮、坐观其变即可。” 他这个说法得到了长老会的一致认可。 步轻歌故意问:“方才那些人是谁?” “你不必知晓,”苏钰说完或许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太过直白,转而口气温和地找补道,“这些人身份神秘,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 步轻歌略微拉了长腔 “哦”了一声。 然后她就被再次五花大绑。 若说上次还能算是她勉强同意了的,那这次就是强迫,她直接被苏钰用“迷魂香”迷晕了。 纪潇所在的纪家祖上是御医,后面出了个鬼才医师,不喜欢治病救人,而喜欢制毒杀人,随后纪家便朝着这个方向一发不可收拾,迷魂香是当中相当轻的毛毛雨了。 但纪家的东西基本都是绝密,苏钰是如何拿到的呢? 当然是纪潇给的。 步轻歌一脸微笑。 步轻歌从昏迷醒来,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先是景明的脸。 她几乎被吓了一跳。 景明的变化不小,最明显的就是他这样喜好干净的洁癖身上竟然沾了血,一双眼睛盯着她,眸光深不可测,步轻歌看来觉得是要把她原地杀了的模样。 步轻歌:“?” 景明对着苏钰道:“你一次两次不够,还要如何利用她?” 苏钰道:“自从你杀了潇潇,我没有一天不在恨你,只有你死,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景明极为讽刺地一笑,他想说什么,对上步轻歌在旁边看戏吃瓜的目光,却突然收敛了笑意,变得沉默无言。 步轻歌对上他的眼神,就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观察了一下四周。 这是一个很空旷的野外,一看就是很适合约架的场所,不过这两位都不是单打独斗的主,带了不少人,苏钰这里的人不知道来处,而景明身后的人竟也不像飞羽司。 此刻景明手上拿了一把刀,刀尖上的血已经染上了他的衣裳,加上草地里躺着的若有若无的尸体,可见已然杀了不少人了。 步轻歌一转头,还看见了张广洲。 张广洲估计是被景明杀人的动作吓到了,此刻嘴唇发白,全身发抖,眼神都空了。 不负他的废物之名。 步轻歌此刻看向他,竟把他的注意力吸引来了一些,张广洲瞧着镇定从容的步轻歌,就像吃到了什么定心丸一定,立刻喃喃道:“轻歌,轻歌,歌儿……” 跟招魂一样。 仿佛步轻歌是他亲妈,他要在她这儿寻找庇护。 步轻歌:“……” 哪怕只是承认原身喜欢过他,这都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啊。 现在场上的形势是景明身后带的人更胜一筹,苏钰的胜算不大。 步轻歌忍不住想,要是原地开个赌局,买定离手下注,她坐庄,能不能赚上一笔呢? 苏钰好似看穿了景明一样,道:“你能用青阳玦换她一次,就能用命换她第二次。”他把剑放到步轻歌的脖子上,“快点,不然我杀了她!” 战火怎么还烧到了庄家头上。 他背对着景明,给步轻歌使了个眼色,要她配合他。 步轻歌虽然被绑着,神态却很淡定,完全没有自己性命握在别人手上的觉悟,她现在对上苏钰的视线,甚至笑了笑。 不过估计笑得不够正常。 因为苏钰的目光一下变得有点审视。 步轻歌垂下眼睛看了看脖子上的剑,手指轻微动了动,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大约是苏钰还给她下了“柔骨散”,这是纪潇给景明下的醉骨香的低配版,不是很要人性命,但也可以让人动弹不得。 防着她武力在身。 步轻歌此刻把心里把系统鞭尸了十遍八遍,曾经做舔狗时为了讨好人交出去的东西,现在都变成了限制她的枷锁,真是离离原上谱。 第33章 危机 景明放下刀。 步轻歌:“?” 先不说她在他心里能有几斤几两,但景明是一个从不接受威胁的人,她和景明都清楚,面对犯贱威胁的人,往往越是退让,越是与自己想要的结果背道而驰。 景明道:“我没了刀,苏钰,你有本事就来杀我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钰现在若是手里还不敢与他对上,便显得实在太无能了。 他架在步轻歌脖子上的剑稍稍放下了些,这是他内心动摇的体现。 苏钰身边的男人却再次出现,对他道:“三年前景明武功便高,现在是三年后,我也不知道景明的武功到了何种程度,你不要冲动。” 苏钰看向他:“叶叔,可我若是如此,岂不遭人耻笑?” 连个放下武器的人都不敢对上。 他口中“叶叔”叶兆南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拘泥于部分人的眼光,那以后你又如何走得下去?既然不知底细,就不要贸然行动。” 步轻歌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如果是她拿住了敌人的软肋,那一定把他逼到退无可退,而不是为了面子和他讨价还价。 但苏钰不是很愿意听:“叶叔,这三年里我练武不辍,对上您也有三分胜算,而景明这期间一直汲汲营营,官位连升,哪里来的心思练武?我不信我如今还比不上景明。” 叶兆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景明道:“请景公子自封筋脉。” 习武者内力没有不经过筋脉的,若是没有内力,这可真是要空手接白刃了。 景明道:“可以,先解开她身上的束缚。” 苏钰顿了一下,放下剑,解了步轻歌身上的绳索。 步轻歌立刻道:“你给我下药了,解药拿出来。” 苏钰道:“没有解药,只会四肢无力三个时辰,到时间便好了。” 扯淡,借口。 她当年可是亲自把解药递到了他手上。 如今苏钰打定了主意扯谎,就是想让她在这期间做不了任何事情,还赌她不敢在景明暴露她会武功的事实。 步轻歌懒得同他烦,当下不再言语。 若是以为她所展现的就是她的全部,想以此拿捏她,那才会真正的吃亏。 叶兆南的目光落到景明身上,而同时在积蓄力气,只要景明反悔,他就当场给步轻歌好看。 景明很是干脆地封了自己的筋脉,随即一口血喷了出来。 封锁筋脉,本就是一件很伤身的事情。 苏钰拿起剑,当即刺了过去。 景明没有躲。 一直到苏钰的剑洞穿了他的肩胛骨,鲜血喷溅了出来,他也不曾闪躲。 景明终于要死到他手里了! 苏钰的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这个念头让他过分高兴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都没去思考景明为什么不躲开。 叶兆南在旁边看着,却比他要清醒许多,当即脸色凝重:“公子当心!” 景明从容迈步,甚至向前了一步,直接让剑刺得更深。 好似没有痛觉一样。 却令周围的人看了无不牙酸。 张广洲“啊”了一声,一个后退,竟是瘫软在地。 强烈的危险感在喜悦之后笼罩了苏钰的心头,苏钰调动内力防御,却见景明伸手,一双手完美得如同雕刻一般,凭着近身的优势,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 苏钰全身的内力顿时为之一空,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 景明再度伸手,直接朝着他的丹田而去。 习武之人被废丹田,数十年苦修就将化为流水。 苏钰的眼睛瞪大了。 景明只是一出手,叶兆南就看出苏钰必败无疑,他顾不得什么道义脸面,几乎是立刻上前拦住景明,但景明的动作看似轻柔,实际却速度极快,等到叶兆南飞身到了跟前,景明的一半气力已经打到了苏钰的丹田上。 苏钰鲜血喷出,数量可观。 景明掠身后退,随即平淡地把插在自己身上的剑拔出。 步轻歌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也带了什么系统,才能屏蔽痛觉,好似完全不疼一样。 叶兆南上前,二人打斗起来。 苏钰这边的人赶紧上前救助他,给他喂了一颗药。 随即两方势力开始混战。 步轻歌在旁边,只能勉强站着,手脚都使不上力气,此刻尽量地往后挪,避免自己被殃及池鱼。 突然,一双手扶住了她。 步轻歌偏头,是张广洲。 一阵反胃涌上心头。 越是处境不好的时候,越不能和张广洲这样的人多接触,因为你不知道他会不会给你带来新的深坑,让你的境况变得更加糟糕。 步轻歌给了他一个字 :“滚!” 张广洲被她的暴躁骂得瑟缩了一下,但是看着周围的刀光剑影,仗着步轻歌没力气反抗他,紧紧地搂着她道:“轻……轻歌,你放心,我是不会再抛下你的。” 一条断了的手臂掠过张广洲的眼前,吓得他大叫一声,然后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步轻歌的身上:“轻……轻歌!” 他几乎像是挟持一样,带着步轻歌东跑西窜。 步轻歌指点他道:“往东南方向去。” 张广洲顿时面露喜色:“轻歌,你理我了!”他赶紧往那边跑,然后道,“轻歌,我就知道,有你在,你是不会让我死的!” 步轻歌身上被他勒得生疼,到了安全的地点,她道:“能松开了吗?” 张广洲尴尬一笑,略微松开了些,但还是把半个身体挂在了她的手臂上,生怕她会抛下他的模样,他看着她的眼睛:“我没有抛弃你,在这样的关头依然救下了你,轻歌,你也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步轻歌不言语。 张广洲就急切道:“轻歌,你给我句话啊,我这么保着你,你就一点也不挂念我吗?” 步轻歌闭上眼睛休整,应了一声“嗯”。 有了这声应承,显然是给了张广洲不少底气,他先是道:“轻歌你真是太好了!”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试探讨好道,“我看得出来,这场必定是左相大人会赢,而左相大人显然挺在乎你的,你在此事之后,能不能看在我们昔日的情分上,跟左相大人说说话,让他给我爹一个官职?” 步轻歌就睁开眼睛看他:“你不给自己求官,怎么给你爹求?” 张广洲眼神躲闪道:“虽然我读了两本书,但比起来不如我爹与人打交道的经验丰富,更适合做官。” 这是安心地想当一个啃老的废物,一点都不带挣扎的。 张广洲急忙找补道:“他是我爹,我怎么能比我爹强呢?这不是对我爹的不孝吗?” 天底下望子成龙的父亲给你点了个踩。 他话音刚落,也不知是不是老天都看不过去了,一把刀顺着他的面颊就丢了过来。 第34章 系统回归 景明和苏钰两方打架,再次波及到了步轻歌! 步轻歌要挣脱张广洲,但张广洲被吓懵了,死拽着她的胳膊不撒手,步轻歌大怒:“你不肯松手,那就快走啊!” 但先前的断肢已经吓得张广洲没了一半力气,此刻再见着那血淋淋的刀从身边擦过,当真心有余悸,感觉自己命如悬丝,连挪脚都挪不动了,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抓住了步轻歌,有点力气都花在了限制她行动上。 这种无能的废物,真是靠近谁谁倒霉! 步轻歌咬牙积蓄力气。 她虽然肢体上没力气了,但她身上还有休息舱能量,这股能量别的不说,只要能调动起来,就能保住性命。 张广洲六神无主、惊魂未定,张口只知道喊:“轻歌,轻歌……” 突然,张广洲的眼睛猛地睁大,他们的存在引起了旁边一个人的注意,那人此刻提着刀,直愣愣地就朝他们砍了过来! 锋利的刀刃仿佛逼进了眼睛里,在张广洲的视线里无限放大,先前周围人的支离破碎就在他的眼中。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步轻歌突然腰肢一紧,张广洲猛地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然后狠狠地向前一推! 拿她挡枪! 就在这一瞬间,步轻歌竟然还能看见他惊慌又惭愧的表情,步轻歌牙根都紧了一下,但她来不及找他算账,用刚刚攒的力气就地一滚,勉强避过了对面的刀锋,而刀势难收,直接砍到了她身边的地上。 很快又被举了起来。 步轻歌再滚。 那人两次没能砍到步轻歌,此刻顿时十分恼怒,上前一步,直接一脚踢到了步轻歌的身上,这一脚直接清空了她剩下所有的力气,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步轻歌仰头,看见灰白的天空。 她眼前所见的天空似乎总是这样灰蒙蒙的。 一滴水落到了她的脸上。 一刀最后落下,带着呼呼风声和决绝。 然后,听见“咔嚓”一声。 持刀之人倒退几步,露出惊骇的神色,步轻歌两指间夹着他的断刀,慢慢站了起来。 那人道:“不……” 话音未落,一片断刀钉穿了他的喉咙。 张广洲在他身后,只见那人的脖子处突然冒出利刃,随即一道鲜血流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这是……死了? 步轻歌走了过来。 张广洲向后退去:“轻……轻歌……”他又惊又怕,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我一时糊涂,你原谅我吧……” 他勉强支撑起身体,哐哐地给步轻歌磕头:“对不起,轻歌,我错了……” 步轻歌来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张广洲看了看她,再度受到了惊讶,步轻歌的瞳孔深处竟然有一丝红色,红得就像方才那人脖子上流下来的血,带着非人的妖异感。 步轻歌问他:“你还记得你发过的誓吗?” 她的唇也红得像抹了血一样,开合道:“若违此誓,叫你天、打、雷、劈。” 张广洲慌乱道:“可……可我也说了,那,那只是个意外而已……” 步轻歌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既然说了,我便只当作数了,上天不降雷劈死你,我来。” 雨水落下。 一股强烈的电流传遍了张广洲的全身,给他的肉体和内脏都带来强烈的震悚发麻感,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四肢颤抖,口吐白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高呼道:“歌儿,你是爱我的呀!” 烧焦的味道传来。 人死了。 步轻歌放下手,或许他和原身有些感情,但这感情在原身那儿太重,而在他这儿太轻,任何一点点小事都能战胜他这颗自私利己的心。 那边,景明那里也基本分出了胜负。 随着叶兆南调动全身的气力与内力一拳打向景明,景明竟好像是没有看见的模样,他袖中藏刀,此刻一柄匕首直直地向苏钰飞去,苏钰现在身受重伤,无法躲避,而他身边护卫的人根本拦不下景明的这一击! 景明与苏钰的性命,二者抉择,叶兆南猛然收拳,自己脸色立刻变作惨白,然后飞身拦住了景明的匕首。 景明在他身后,顺势一掌平推而去,叶兆南在接到匕首的瞬间生生地受了他这一掌,整个人的身体顿时如断线风筝般飞落。 这不是武力值上的压制,而是心理博弈上的胜利。 苏钰道:“景明,你卑鄙!” 天上一道惊雷落下。 步轻歌长吁一口气,丹田处的能量流遍全身,虽然没有全部只是部分,但比起之前就是天上地下,她整个人都活了一半。 猛地,仿佛一道细线牵连住了她,从天上直通天灵盖,随即轻轻地打了结:“滴……正在验证宿主身份……宿主身份无误,正在开启系统。” 一道声音从步轻歌的脑海里响起:“系统am3100为您服务。” 该死的系统,它回来了。 她活了的一半又快死了。 系统探测了一下周围情况,已死的张广洲,命悬一线的苏钰,身负重伤的叶兆南,以及袖手一旁、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杀了他们的景明。 系统深受惊吓:“这怎么成了这样?” 步轻歌没开口,在意识里问它:“你怎么舍得来了?” “星际穿越主系统在之前被恶意攻击,不久前才刚刚修复,”系统的机械声里带了三分谄媚,“宿主大大,系统排除了星系量级的数据,才终于在这个世界线里找到了您啊!” 步轻歌冷笑道:“你找上我能有什么好事?你能让我离开吗?” “可以的,”系统斩钉截铁,“但系统之前遭到攻击,需要从这个世界的剧情线里汲取能量,才能带宿主离开。” “剧情线?”步轻歌有不好的预感,“你要我干嘛?” 系统听她的口气就知道她想发飙,却也无可奈何:“至少现在,苏钰不能死。” 步轻歌:“……” 系统道:“宿主,这个世界线苏钰是男二,男二这么快下线,后面的剧情就无法推进,咱们就可能永远困在这个世界线里。” 这个世界线里景明未来只手遮天,她就算恢复了武力值,但在别人的主场作战,那就不占天时。 先攒够让系统随时脱离的能量,然后再去找景明的乐子才是上上之策,毕竟她的人生中的乐子也不是只有景明。 步轻歌上前一步,方才的奔波打斗让她的长发散落在身后,现在全沾湿着,像是刚从地里爬出来的女鬼,她对景明道:“景明,放了苏钰。” 第35章 你是谁 景明脸色很难描述,反正她一向也看不懂,他的声音穿过茫茫雨幕,不甚分明:“你是谁?” 步轻歌反问:“大人以为我是谁?” 方才她对侍卫和张广洲出手,景明和叶兆南正在打斗,应该没有看见。 从她站出来开始,苏钰的眼睛就睁大了,眼前女子的身影……不,不仅是身影,而是气质都和纪潇重叠在了一起。 她是纪潇,她就是纪潇! 步轻歌目光高傲,和纪潇如出一辙,她道:“左相大人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景明走上前,伸手,拂去她脸上沾染的血迹,让她的五官更加清晰地显露出来:“你是潇潇吗?” 步轻歌一时间分不出到底是雨水更凉,还是他的手更凉,她回答:“我可以是。” 她的脖颈纤细,他几乎可以一手掐住,景明就这样掐着她的脖子,眉眼间看似淡然而深藏疯狂:“那你该知道,如果你真的是纪潇,我会杀了你的。” “那我也可以不是,”步轻歌立刻滑跪,正色道,“我可以成为任何大人想要的样子。” “甚好,”景明说着好,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就用你的一生换苏钰的性命,是吗?” 步轻歌犹豫了一下,说:“是。” 反正她的一生也不会很长,和景明一架打完她就跑路。 景明看向苏钰,目光极冷:“留下青阳玦,然后滚。” 苏钰狼狈地从怀中取出玉佩,他用复杂的目光看向步轻歌,嘴唇翕动,无声地唤道:“潇潇……” 步轻歌低着眼睛不敢看他一眼。 怕吃下去的隔夜饭因为他吐了出来。 景明却偏不放过她,吩咐道:“你去把他的玉佩拿过来。” 如果她当真深爱苏钰,这可真会是个恨海情天的好场面,可惜她不是,步轻歌从苏钰的手中接过玉佩,然后递到了景明的手上。 苏钰的声音里满是痛苦哽咽:“潇潇,你明明已经可以过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为了我回到景明身边?是我对不起你啊。” 他又絮絮叨叨了些别的,最后被叶兆南打昏带走了。 步轻歌觉得这操作有点熟悉,好像之前张广洲也是这么做的。 没等她梳理完,她的下巴就被人挑了起来,景明极深的眸子看着她,全身都是血腥气,他道:“怎么,舍不得了?” 步轻歌很不喜欢这个说法,但除了这个理由,也好像很难解释,所以她选择暂时沉默。 沉默即默认,景明还没说些什么,温元平终于忍不住上前道:“大人,现在还下着雨呢,您身上又有伤,咱们先回去吧。” 温元平看了一眼步轻歌,小声道:“步娘子这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应当要歇息歇息了。” 步轻歌没有异议。 他们身上都是雨水血水还有草屑子什么的,都一样脏,景明对她上了自己的马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说什么。 步轻歌舒了口气,她不怕雨水,但这样的天气打马回去,那脸是要吹得生疼的,再加上自从她得知系统归来后便很不高兴,此刻很懒得动弹,便瘫在马车的一边,默默地发呆。 景明的伤倒是比步轻歌想的更重些。 他把衣服掀开,露出肩膀上的伤口,血肉模糊,仔细观察,还能看见剑刃在上面旋转和内力攻击过的痕迹,前者是苏钰,而后者应该是叶兆南,堪称触目惊心。 步轻歌忍不住有点可惜。 景明的身体很好看,若以后留了疤,岂不是辜负上天美意? “你在想什么?” 景明的声音打断了步轻歌的思绪。 虽然她答应暂时卖身给他,但也不能指望她像纪潇一样对他言听计从吧?再说谁管人也不带管到人脑子里的念头。 步轻歌漫不经心道:“我想起那日我从汪御史家出来,也是这样的雨,我全身都湿透了。” 景明没作声了,正当步轻歌昏昏欲睡的时候,才听见他道:“我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能改变什么吗? 步轻歌故意阴阳怪气道:“那我可真没福气,要是大人知道了,肯定会把我抱回去的,我可太期待了。” —— 下了车,步轻歌重又回到自己的处所,然后又看见了白杏。 白杏一见到她,还以为是在做梦,等到反应过来了,登时哭得不能自已:“姑娘,你终于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要抛弃我了。” “我只是遇上了绑架。”步轻歌摆摆手,她已经很心累了,“白杏,先给我打水洗漱吧。” 白杏见她果然有倦怠之色,抹抹眼泪,去干活了。 步轻歌好容易躺倒床上,却传来了敲门声,是温元平的声音:“步娘子,步娘子,您睡着了吗?” 把人喊醒然后问她有没有睡着,只能说不愧是景明的下属,这操作很秀。 步轻歌趿拉着鞋子去开门:“温管事有什么指教?” 温元平见她一脸要睡觉的样子,却也只能装看不见,尴尬地笑道:“步娘子若是还没睡,不妨跟我来,我家大人有请。” 景明请她? 请她干嘛?暖床吗? 论起这物尽其用,她别的不服,就服景明,这才上班第一天,就连个晚上休息时间都不给她。 步轻歌特意穿上了景明之前送她的那身蓝衣服,然后逛荡逛荡地来到了他的屋子。 温元平看见她的衣服眼睛都直了,末了对上步轻歌懒散的态度,怕是他说一句她就直接撂挑子了,楞是一个字没敢指点。 说起来这还是步轻歌穿过来以后第一次来景明的房间,整洁自不必说,但比起他之前的房间,却没有那么精致了。 步轻歌记得景明以前很拿着世家子弟的架子,房间里的陈设没有一样不考究的,她随手摔个茶盏都是某朝某代的文物,如今却显得冷清了不少。 官越大越低调? 好像他也不是这种人。 步轻歌最终归因于冯阳这里是景明临时落脚的地方,当地准备的东西不合他的心意,于是宁可不要。 步轻歌走进去。 入眼就是景明的上半身。 身材果然不错。 景明看见她,一拢衣服,仿佛被她看见就吃了什么大亏一样,显出不是很高兴的模样:“你来干什么?” 马车上也没见他这么矫情。 步轻歌:“?” 步轻歌转身就走。 景明身后唤她:“回来。” 步轻歌觉得这真不是她好奉陪的,她回头,道:“大人到底想要我干什么?” 景明比她更不满:“这就是你扮纪潇的态度?” 步轻歌惊讶道:“难道左相是觉得我该像纪姑娘一样,拿把刀来刺杀你?” 反正她在苏钰那儿好几天,苏钰对她说了什么都不奇怪。 景明的目光盯着她,有一种盯住猎物不放的猛兽的感觉。 步轻歌一摊手:“大人一说再说,包括之前趁醉骚扰我,不就觉得我就是纪姑娘吗?但左相不也才说过,若我真是纪潇,就杀了我吗?” 她把他的话原数奉还,带着挑衅:“怎么,舍不得了?” 景明走到她面前:“那你是吗?” 步轻歌看着他,目光不住地打滑:“我不是。” 景明顺着她的目光,直接把上衣系了起来:“你在看什么?” 步轻歌忍不住想:宽肩窄腰,有肌肉但不夸张,线条漂亮,若这身材不是景明的,那她可以多看看,可惜白长在了景明身上了。 景明突然道:“若现在你面前的是苏钰,你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吗?” 这话没头没尾。 步轻歌觉得自己没那么不挑,不过要是苏钰的身材真的很好很好:“也不是不可以。” 看完了再杀。 这完全不是纪潇能说出来的话。 景明幽深的瞳孔一闪,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转身道:“给我上药。” 步轻歌:“……” 那是谁刚刚把衣服系起来的? 景明的伤口外翻,伤得确实不轻,需要先处理,后上药,而他显然深知步轻歌的德行,威胁道:“苏钰还没有出冯阳。” 步轻歌默默地被拿捏了,老老实实地给他把伤口处理了,药上了。 她装过不少温柔可人白莲花,而白莲花黑化之前往往是卷王,这点包扎的事情根本不在话下。 景明低头看了一眼,道:“真是手法熟练。” 不知道是夸是损。 步轻歌打了个哈欠:“您要没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去睡了。” 景明榨干她的价值毫不手软:“明天记得来换药。” 第36章 我嫌脏 步轻歌了一觉,只觉全身都松快了不少,尤其是在能量的加持下,她感觉她又可以了,至少能一打五,不,一打十。 白杏告诉她,那日她买了东西回来,就发现步轻歌不见了,登时把她吓得不轻,先以为是步轻歌抛弃了她,但转念一想:“奴婢觉得姑娘不会这么做的。” 然后她噔噔噔地跑回了步家。 但遇着了步朝云,连门也进不去。 她只能在门口等啊等,从早上等到了中午,先等来了景明。 温元平向她了解了情况后,便让她回府中待着了。 “姑娘是没瞧见,左相大人当时的脸色可吓人了。”白杏这样说。 步轻歌反问:“你见着左相什么时候脸色好过了?” 白杏被她问住了,顿了顿道:“姑娘,那不一样的,奴婢能感觉到,左相大人把姑娘看得很重,对姑娘是真心的,姑娘为什么总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瞧瞧,只是两三天的时间,这小丫头便叛变了,景明一张冷脸,笼络人心的本事倒不差。 门外的小丫头敲门进来,送来两个盘子,一盘是金光闪烁的各色首饰,一盘是园中新折的鲜花,都是富贵鲜艳的装扮。 白杏赶紧道:“我最近同着锦华姐姐说话,锦华姐姐说纪姑娘喜欢清雅,但看现今左相大人给您送的这些,就单单是出于对您的看重,而完全和纪姑娘无关啊。” 步轻歌冷静地窥破了真相:“他自己重伤在身,哪有心思管这个?你与其在这儿给他夸得天花乱坠,自我感动,不妨去问问,这十有八\/九是温元平准备的。” 步轻歌从盘子里挑了一朵娇美柔和的雪映朝霞牡丹花,簪到了白杏的鬓边:“好丫头,世上的人最不可信的就是那一张嘴,更不能因为这些许小利就把自己赔了进去,别的不说,一个男子若是真心待你,身边就不会别的女子。” 白杏道:“可男子不都三妻四妾吗?” “那是他们贱,也是女子自个儿没成算,”步轻歌这样道,“你自己立住了,未来就可以自己选择。” 白杏似懂非懂的。 温元平从外头走进来,道:“远远地便听见步娘子念叨我了。” 步轻歌指着那两碟子装扮道:“我在同白杏打赌,这是你家大人给我准备的,还是你备下的。” 温元平笑道:“那且容我坐个庄,通吃!” 他解释道:“那些金子,是大人看步娘子喜欢,说便送给了娘子;那新鲜的牡丹芍药,是我清晨命丫鬟摘下的,步娘子看看可还满意。” 步轻歌摇头:“不满意。” 温元平呆了。 丁香色流彩团花襦裙,罩同色滚雪细纱的外衣,头上只戴了一支仙鹤状的银錾金钗,簪了两朵新鲜海棠,看上去清新飘逸,十成十就是纪潇的品味。 温元平欲言又止,最终闭嘴惊艳。 步轻歌才穿了这一身出门,就遇见了锦华。 锦华的眼睛瞬间亮了,在接触到步轻歌的目光时又清醒了过来:“步娘子。” 白杏说得没错,这两人实在很好分辨。 步轻歌点点头。 锦华就上下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怀念:“我家姑娘从前便是这样的装束。” 白杏握住她的手:“我家姑娘现在回来了,以后纪姑娘也会回来的。” 锦华苦笑着点头。 步轻歌出了门,去问一直装死的系统:“现在剧情走到哪一步了?” 系统道:“现在的剧情是女主救下了男二。” 步轻歌道:“救下是什么意思?苏钰不是被放走了吗?怎么又被追杀了?景明干的?” 系统道:“势力未知,不是男主。” 步轻歌问:“然后呢?” 系统道:“按照原定剧情,女主并没有救下男二,但因为剧情本就发生了变化,所以提前让女主和男二有了接触。因为救了男二,女主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已经决定去教坊司做事了。” 步轻歌道:“这个很可以,过两天景明的身体也该好了,是时候来波天雷勾地火的相遇了。” 步轻歌这样想着,走到了景明的屋子里。 屋子里竟然连一个伺候的都没有。 景明真的还在睡觉。 仔细一看,他的眼底下隐隐发青,好似很长时间都没有睡过了。 步轻歌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对她而言,只是几天的时间,景明就从少年长成了青年,而且还显得更加深沉变态了,这不得不令她有点感慨。 以前的景明还有三分可爱,现在连三分都没有了,全点在了颜值上。 景明睁开眼睛:“你来早了。” 步轻歌咬了咬嘴唇,做出倔强又带点委屈的模样,她低下头:“我打扰你了?是我不该来。” 景明的眸色暗了。 步轻歌见他不说话,起身,负气就要离去,却看见了一旁的粥,又忍不住道:“这是我熬了一早上的粥,你不喝,就倒了吧!” 景明瞬间被她气清醒了,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这是做什么?” 步轻歌轻皱眉头,骄傲的语气里带了三分埋怨:“景明,你又把我弄疼了。” 景明却完全不撒手,他的愤怒显而易见:“你疯了吗?这是在干什么?!” “你再握,我骨头就碎了。”步轻歌恢复了正常,笑嘻嘻道,“怎么,是我向锦华姑娘问得还不够,没学来纪姑娘的神韵吗?” 景明冷冷地甩开她的手:“你不要做些画蛇添足的事情。” 步轻歌满不在乎:“这不是让大人物有所值吗?还是纪姑娘应该更泼辣一些?”她扬起眉头,眉梢吊起,高傲又没有底气,强撑着道:“景明,我才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够了!” 景明挥手打翻了一旁的粥,碗顿时碎了一地。 大早上这起床气可真重啊。 步轻歌很高兴能让景明这么不高兴,但她还要装无辜:“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这不就是您放过苏钰的代价吗?是我做得还不好?” “要不然我下次穿得再素净些?不然我选纪姑娘的长处学学,对您更言听计从一些?” 景明忍无可忍,拽着她的手,把她压到床\/上,唇就落了下来。 步轻歌迄今还挣脱不得,但却已经眼疾手快,她一下把手挡在景明的嘴上,笑意不达眼底:“左相大人可能需要更清醒些。” 她卖\/身做任务没错,可也不卖这个身,何况:“您大约忘了,您还有众多红颜知己,不差我这一个。” 景明的头发垂下,落到她的肩膀。 步轻歌伸手把他的头发撩了起来,她的语气柔和而毒辣:“你不该碰我,我也嫌脏的。” 第37章 谈判 景明一瞬间的眼神能把她手撕了。 “你是在吃醋吗?” 他这样问。 步轻歌否认:“不不不,我真的只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景明的唇再度落了下来。 近乎窒息。 步轻歌张口,连口中的空气都被掠夺干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可以用鼻子呼吸,而景明高挺的鼻梁正抵着她的脸,于是呼吸交织,她还闻见了他身上的药味和难散的沉水苏合香。 和之前全是的血腥味的吻不同,这次景明的吻先是凌厉侵略,随后就温柔得近乎缠绵,但等到他的舌头碰到她牙齿,步轻歌还是忍无可忍,一口咬上了他的唇。 景明照旧不管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他的唇色染血,很是漂亮,平复着急促的呼吸道:“我脏,那你现在也脏了。” 步轻歌脸色微红,无所适从,是纪潇的模样:“景……景明。” 景明的脸色再次一变,他掐着她的下巴道:“你再这样,我就去杀了苏钰。” 步轻歌笑得床都在抖,她仰视着景明,却又好似在俯视他:“你可真是奇怪,既想我是纪潇,又怕我变成纪潇,”她忍不住故意问,“你说你不爱纪潇,那你是不是喜欢她?你和她亲过吗?和亲我感觉一样吗?” 景明抿起了嘴,起身,并不接话,只对她道:“给我换药。” 步轻歌给他换了,给他的缠布最后打结的时候说:“你不要再亲我了。” 景明侧目。 步轻歌道:“我不喜欢。” 景明注视着她脖子上的痕迹,明明咬过两次,但过了一段时间,现在又要好了,好似什么东西都无法在她这儿真正停留。 步轻歌听他随意地应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脖子便再次一疼。 景明又咬她的脖子了。 步轻歌无话可说,这次景明没有直接把她的脖子咬破,而是在那一处伤口辗转厮磨,带来一种奇奇怪怪的麻感和刺痛感,等到他松口的时候,不照镜子步轻歌也知道必然是鲜红的。 景明自己的血尝起来是铁锈味儿,但她的血却是甜的,如今,她的脖子咬起来也很好,如凝脂一般柔润可口,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或许可以吃了她? 不,他暂时不能这么做。 景明的眼神很深,而他面前的女子皱着眉苦恼,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步轻歌觉得他或者她,迟早有一天会把对方的脖子咬断,她过去敲系统:“景明他当真没有走错世界线吗?” 就这癖好,那完全就是abo那里才喜欢干的事情啊。 系统迟疑了一下:“据系统检测,景明确实是这个世界的男主。” 系统实诚得不好玩。 景明起身,穿上衣服,他这样的身材套上宽袍大袖,不仅不会让优势不显,反而更有一种前朝所推崇的风流飘逸。 他和苏钰在这方面其实还挺像。 就是他比苏钰更清冽一些。 景明道:“跟我来。” 步轻歌跟了上去。 —— 步轻歌又看见了长老会。 景明道:“你在此处等我。” 步轻歌:“?” 不给她分口瓜吃为什么要带她来这儿? 景明看了她一眼:“罢了,你过来吧。” 步轻歌就开心了。 景明和苏钰之间应该是一出伦理大戏。 她之前作为纪潇吃的瓜,只知道他俩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闹得极僵,却碍于当时的人设,一直不知道这两个闹得有多厉害,现在能有一线观摩的机会,她自然不肯错过。 长老会里身份最高也就是坐上首的叫庄学儒,按照辈分,他甚至是景明的外曾叔祖。 步轻歌掰了手指才数清这得隔了四辈。 庄学儒看见步轻歌的时候就不高兴,看见她脖子上的红痕更觉得有伤风化,对景明道:“她前两天才跟着苏钰来此,转头却又在你身边,此女反复,不可轻信。” 步轻歌一拱手:“承让承让。” 庄学儒道:“你什么意思?” 步轻歌道:“我昨日见苏钰、今天陪景明就是反复无常,那你们不也是昨天苏钰今天景明吗?还是说只有你们可以袖手旁观,两头骑墙,厚颜无耻?更何况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到处走走,怎么就罪大恶极了?” “论起胡说八道,我比您还是差得远,当然得承让。” 庄学儒被她说得心头火起,当即就指责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娘子!你说你什么都没做,那是谁让景明放走了苏钰?” 步轻歌道:“怎么,当初和苏钰相谈甚欢的是你们,现在怪景明不杀他的,还是你们?” 庄学儒一甩袖子:“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步轻歌抓住了重点:“所以你就是觉得既然景明赢了,就该杀了苏钰,若他们都是你庄家人,你还会这么说吗?你不会。只是你觉得他们都是外姓人,谁死了都无所谓,甚至斩草除根才好,不是吗?” 庄学儒被她点破心思,转而对景明道:“你此番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让这么个女人羞辱我吗?” “不是,”景明这样说,他口吻平淡,“我是为了庄家来的。” 庄学儒得意了:“那就……” 景明打断道:“她骂你,只是顺便而已。” 庄学儒被他气得几乎犯病:“你……你们……” 步轻歌怕这老头真的厥过去,这样她就看不了戏了,赶紧问道:“谁拿着青阳玦谁就能统领庄家吗?” 庄学儒逮到了这个机会,嘲讽她道:“你以为庄家是人人可以来分一杯羹的吗?无知!没有我们长老会应承,谁也做不得这个庄家家主。” 说完,他看了一眼景明,似乎在暗示他想当这个庄家家主,得向他们低头。 步轻歌还想拿着她的青阳玦搞上庄家这么一笔钱,现在看来是落空了。 景明对上他的目光:“哦?” 庄学儒道:“你是大小姐的儿子,但姓氏却非我庄家,若你想要继承庄家,必须得改姓,并和生父那里断绝关系。” 景明道:“我不想。” 庄学儒的话卡住了,半晌才道:“那你说你是为了庄家来此。” “正是,”景明道,“我不需要庄家家主的身份,但我要庄家的东西。” “什么东西?”听见他这样说,庄学儒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此刻正是说到机窍,他看见步轻歌,不耐道,“你出去!” 步轻歌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庄学儒突然涨红了脸,手不住地往自己脖子处扑腾,好似被勒住了。 景明直等到他涨红的脸色变作了铁青,才放开了束缚,看着跌坐在地大口喘气的庄学儒,早就没了先前长老会第一人的气焰,才道:“我身边的人,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景明负手道:“谁当这个庄家家主我都无所谓,你们三天内选好了告诉我,听话就行。而我,要山阳泠水河的码头和通商权。” 泠水河是清江的支流,经过山阳的这一段虽然不长,却是三条河流的交汇处,河海上往来交易,免不得从这里过,庄家靠把持这一段盈利颇丰,几乎大半的家族产业都是靠这个积累下来的。 庄学儒当即拒绝:“不可能!” 他拒绝得太大声,以至于直接咳嗽了出来,半晌才缓过气,道:“此事关系庄家命脉,你就是杀了我,杀了长老会上下,也绝无可能!” 第38章 被爱幻觉 步轻歌眼珠子一转:“天下熙熙攘攘,不过是为利来往,单让你们交出码头和让通商,确实显得不近情理了,但若是给出补偿呢?” 庄学儒不屑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决定什么?” 步轻歌不理会他的挑衅,道:“我曾听闻山阳界内,琅山脚下,有一大块土地可以开垦,只是那处有高山阻挡,还有河上气候影响,一直无法开发。不若把此事交给朝廷,开垦之后土地归山阳所有,作为补偿,如何?” 庄学儒冷笑道:“你倒是能说大话,若是能开发,庄家数百年间,一直是世家之首,财力雄厚,还会不开发留到现在吗?” 步轻歌道:“因为你们炸药水平不够,人手不多。” 庄学儒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块土地一直是庄家想要开发的,但百年来一直看,一直无法动工,就是地理位置太特殊,光是翻过琅山,就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若真能开发出来,那绝对能养活山阳所有人还绰绰有余,加上土地面积的扩大,庄家势力将更加不可想象!到时候又岂是区区码头可以比的! 步轻歌一句话解决:“炸平琅山。” 庄学儒惊得跳了起来:“你疯了?这怎么可能?” 琅山山脉虽然不是很广,但也不是人力可为。 步轻歌看景明在旁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道:“你们几百年来只知道看着琅山,觉得高不可攀,却从来没想过可以切实行动起来,若是早早就开始,现在估计琅山已经被挖塌了,实在愚蠢。” “如今你们和朝廷合作,一国有移山倒海之力,调动人手,再配以炸药,必能在三年内做到。” 庄学儒道:“那怎么知道朝廷不是趁机收拢我庄家?” 步轻歌看向景明,景明道:“朝廷可以下发旨意,土地开垦好的三年内,不收任何赋税,同时,泠水河的通商收益与庄家对半分。” 庄学儒狠狠地心动了。 但他还是看着景明道:“若是你当真做了庄家家主,推行此事绝对比现在容易。” 步轻歌笑道:“从来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庄家这么大的规矩,谁敢入?何况未来你庄家家主见了左相大人,还是要跪的。” 庄学儒被步轻歌抢白得够呛,转而道:“你这小妮子伶牙俐齿,但可千万不要走了纪潇的老路,到时候被杀了可就哭都来不及。” 庄学儒看着景明难看的脸色,方才的窒息感很鲜明,还是告退了。 步轻歌以为景明要辩解些什么,却不想他把玉佩丢给了她。 步轻歌问:“这是给我的?” 景明“嗯”了一声。 “原因呢?因为我方才帮了你?” 景明拿出一张纸,上面所想的法子和她刚才说的几乎一般无二。 步轻歌奇怪道:“你既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又为什么要给我玉佩?” 景明道:“拿着青阳玦,总不至于让你的眼光显得那么差。” 步轻歌不高兴了:“我怎么就差了?” 景明拿出她先前从张广洲那儿套来、后面又交给步方海的扳指,道:“你不仅看人的眼光那么差,看东西的眼神更不好,这种垃圾也要。” 步轻歌不满:“你从步方海那儿要回来了?” 景明问:“怎么?” 步轻歌道:“那步方海还怎么拿着这个讹诈张广洲他爹?” 景明看穿了她的意图:“你要张家破产?” 步轻歌冷笑:“没错,天凉了,张家该破产了。” 就凭张广洲拿她当挡箭牌的操作,只杀了他、张家破产就是她最大的仁慈,就是张金升现在可能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曝尸荒野了。 “那你该求我,”景明道,“直接杀了他们不好吗?” “大可不必,”步轻歌推拒,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改变了什么世界线的剧情,“到这一步就够了。” 景明徒手把张广洲的扳指捏成了齑粉:“张广洲临死前还在大叫你的名字,觉得你深爱于他。” 步轻歌心里打了个突,随即见景明的神色如常,大约是只听见了声音,却没有看见实际场景,道:“他自己异想天开、臆想发作罢了。” “异想天开,臆想发作,”景明品着这八个字,问,“那你对苏钰也是如此吗?” 步轻歌不答。 景明道:“你倒总能给人这样的幻觉。” 这样的幻觉可都是她辛辛苦苦付出来的,不论是景明,还是苏钰,亦或者已经做了死鬼的张广洲,不过那个是原身的付出。 步轻歌沉吟道:“我给予这种幻觉的,几乎都是死人。” 能被她给予这种幻觉的,景明曾经被她刺杀过,未来可能还会被她杀,张广洲已经死了,世界线稳定之后,她一定也把苏钰解决了。 沙了,全豆沙了。 步轻歌把玉佩收起来,笑盈盈道:“所以左相大人千万不要有被我喜欢的幻觉。” 景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似是嘲讽她痴心妄想,然后转身离去。 “滴,数据检测系统已经恢复,”系统贴心道:“需要为您检测景明的仇恨值吗?” 不,婉拒了哈。 步轻歌想起当日她也信誓旦旦地觉得景明爱她,结果被系统提供的仇恨值啪啪打脸。 其实景明也很能给人被爱的幻觉。 第39章 再遇步巧 系统提到了数值,步轻歌就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先前我被封存的记忆你还给我了一些,剩下的呢?” “这个,那个……”系统支支吾吾的。 步轻歌听着它这口气就知道不妙:“快说!” 系统夹着尾巴道:“因为当时突发故障,所以宿主的记忆除了被接收的部分,其他因为数据丢失,暂时无法恢复。” “暂时?”步轻歌道,“那就是可以恢复了?” 系统赶紧点头哈腰:“没错没错,这些数据在主系统里都有备份,只是主系统遭到攻击,数据过于庞大,现今还没有修复好,等到修复好了,宿主进行申请,确定宿主身份后,便能把记忆还给宿主。” “修复要多久时间?” “这个……尚且无法为宿主解答。等到主神回到空间后,或许能更快些。” 理论上步轻歌的生命是无限的,所以她暂时把这个事情放下了。 一个人影突然扑到步轻歌面前,哭诉道:“姐姐,姐姐救我!” 步轻歌定睛一瞧:这不是步巧吗? 步轻歌道:“谁要杀你?” 步巧的哭声为着她的话一顿,随后道:“姐姐,求你救救我!我不与你抢左相大人了,你放过我吧!” 步轻歌:“?” 垂死病中惊坐起,杀手竟是我自己。 只是不知道她何时练就了隔空取人项上人头的本事。 她还没有练成,而且步巧的脑袋还在她的脖子上。 所以步巧在胡说。 步轻歌没理她,就见她身后跑来一个小厮,还是上次很不靠谱的那个,小厮青竹气喘吁吁道:“姑娘诶,可别跑了,我又不吃了你。” 步巧对他怒目而视:“谁叫你胡说八道?” 青竹无辜道:“这是温管事的命令,小的只是负责执行。” 步巧道:“上次你传温管事的命令,不就传错了吗?难道这次就不会出错吗?不要跟我说不会,上次的苦主还站这儿呢。” 青竹看见步轻歌,认出了是上次被他叫着出去的步轻歌,顿时讪讪地不能说话,他可没忘了,当时温元平差点要了他的命,这次再来赶人,温元平特地叫他将功赎罪,他可不能再办砸了。 青竹挠了挠脑袋,对步巧道:“姑娘,这次真没错,温管事就说了,把那个住在‘听风阁’的步家娘子请出去。” “我不信!”步巧大声道:“我要见左相大人!” 他们这里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些丫头小厮驻足。 步巧转身就变了脸,对步轻歌几乎是要跪下了:“姐姐,是不是你对左相大人说了什么?”她声声欲泣:“我知道这两天姐姐在外面受了委屈,可是这个小厮说错了话,与我无关,请姐姐不要为难我啊。” 丫头小厮们交头接耳,想看又不敢看。 步巧上前还想抓住步轻歌的裙摆,被步轻歌躲开了。 步巧扑了个空,眼泪汪汪地看向步轻歌,随即一声惊呼:“姐姐,你的脖子怎么了?怎么像是……诶呀,姐姐,是我对不起你啊!” 步巧哭得声泪俱下:“是我对不起你,竟然不知道你遇到了如此情况,姐姐,姐姐……” 仆婢们偷瞄步轻歌的眼神都不对了。 步轻歌觉得自己看错了步巧,以为她有几分脑子的,结果不仅很没品,而且脑子很不好使。 既想求她帮忙,又想给她泼脏水。 步轻歌没解释一个字,只对青竹道:“门外有嬷嬷,还有护卫。” 可以直接把步巧的人整个儿丢出去。 至于有没有赶错人,景明后头又会不会后悔——这与她何干? 青竹顿时眼睛一亮,转身就去叫人了。 “不,不要!” 步巧对着步轻歌哐哐磕头:“姐姐,是我错了,你不要把我赶走。”她抬起眼睛,“难道我们不是亲姐妹吗?你怎么连我都容不下呢?善妒可不是妇人德行。” 旁边有一个年纪四十朝上的老嬷嬷,听着步巧这样说,忍不住上前,对步轻歌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还是亲姐妹,娘子,你就原谅了她吧。” 步轻歌转身就走。 步巧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腿,那头发散乱,眼眶通红的模样,确实是叫人看了心疼。 步轻歌思量着一脚把她踢死,景明会不会来找她的麻烦,她问系统:“系统,这个步巧后面有戏份吗?” 系统查了一下告诉她:“没有。” 不仅是步巧,整个步家,都只是作为景明和女主相遇的背景板出现的。 很好。 那老嬷嬷还特意转到步轻歌跟前,见着她脖子的红印子,更是忍不住摇头:“这女子贞洁是最为要紧的东西,何况还是侍奉贵人,你既然都没了,贵人又如何能够接受?我观这位小娘子,倒还是贞静自守的模样,不妨……” 她话未说完,脸上“啪”地一下就挨了步轻歌一耳光。 步轻歌手劲不轻,她面皮子登时便红肿了起来。 第40章 伦常 步轻歌笑道:“我打你是为你好,”不然再说些什么惹恼了她的话,她能给她把舌头割了,“现在给我滚蛋!” 老嬷嬷捂着脸,嘴唇嗫嚅着,想骂又不敢骂的样子。 步轻歌转头看向步巧,只是微笑,一个字没说。 她心里计数,三,二,一。 步巧松手了。 真是乖觉。 步轻歌抬脚就走。 步巧见她没有追究,竟是又攒起了力气和勇气,在她身后哭道:“姐姐,你为什么容不下我,就因为我和左相大人走得略近了些吗?姐姐……” 系统在她脑海里拼命尖叫:“宿主,宿主!你冷静啊!杀人会影响你的评级的!” 步轻歌置若罔闻,转身,走到步巧身边,看了她一眼。 步巧只这一眼就知道,她要杀了她!她会杀了她! 步巧没命地往回跑,却碰上了一个人——景明。 步巧仿佛遇着了救星,一下跪倒道:“大人,求你救救我大人,三姐姐她这是要杀了我啊!” 景明看向步轻歌。 步轻歌以为他要问为什么,却不想景明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步巧一惊,眼睛睁大,这是什么意思?她哭诉道:“姐姐她怪我先前没弄清楚就让她走了,连累她受苦,所以不肯原谅我,现在更是要杀了我啊!” 步轻歌一眼也没看景明,走到步巧跟前就伸出了手。 被景明拦了。 步轻歌给了他一个正眼,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这是心疼了?” 步巧却好似大受鼓舞,甚至有些口不择言:“姐姐,求你就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不该说姐姐这几日遭了他人欺辱,勾起姐姐的伤心事,让姐姐恨不得杀了我。” “你说什么?”问出这话的不是步轻歌,而是景明。 步巧哭道:“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姐姐……” 她的话蓦然停了。 景明看向她,开口,平淡道:“你知道什么叫欺辱吗?” 青竹领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嬷嬷进来,一看见景明,心就凉了一半,他知道温元平交给他的事情又搞砸了。 步巧瞪着眼睛,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步轻歌道:“我的事不要你管。” 景明看着她:“你不嫌手脏?” “脏不了。”步轻歌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让她想起曾经也是用这样慢条斯理的态度把苏钰差点搞死。 步巧再傻此刻也知道这两人是沆瀣一气,不会放过她的,顿时向步轻歌求饶:“姐姐,姐姐,我真的错了,”又向景明道,“脏污的是我,不是姐姐,大人,您饶我一命吧。” 她实在害怕,以至于直接碰到了景明的衣角。 “撕拉,”景明立刻扯下了那一截。 步轻歌隔着帕子把手放到步巧的脖子上,轻轻一拧,头就垂了下来。 周围的仆婢无不震悚。 步轻歌笑笑,把人和帕子一起丢到地上,环顾四周道:“我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闺阁女儿,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再让我听见含血喷人、枉顾事实的话,我一定真的让你嘴巴里含血。” 仆从战战兢兢地低下头,偷眼看了一眼景明,景明持默认态度,顿时应道:“遵命。” 随即一哄而散,散开的时候还特意离那个老嬷嬷远远的。 青竹带着那两个老嬷嬷把步巧抬了下去。 景明道:“这些非我府里人,只是临时被派过来的,所以管束不周。” 步轻歌没理会他的推脱之辞,问他道:“刚才你问步巧欺辱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我想的意思吧?” 景明看向她,问:“怎么了?” 这算是默认了。 步轻歌摇头道:“大人可真是翻脸无情。” 前面两相情好,温声软语,转脸就能毫不怜惜,极尽折磨。 景明看着她道:“我天牢十八层刑具,从来只看人,不论男女,”他道,“能毫不手软地杀了自己的妹妹,你我伯仲之间,你不必故意如此惊讶,倒显得格外谦虚了。” 步轻歌听着他奚落的话,微微一笑:“这可不是吗?大人倒恨不得生啖了自己亲弟弟的肉。” 景明难得没反刺回去,反而问:“你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吗?” 步轻歌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道,只隐约听得纪潇她爹救了景明,然后两家交好,她几乎从有记忆开始就和景明青梅竹马了。 景明十来岁的时候他爹死了,他生长在景氏这样的大家族里,既无父亲,又无母亲,不过那时他的才华已经显露,过得倒也不是很艰难的样子。 但步轻歌还是抓紧机会倒贴他,给他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哦,这个没有,景明洁癖,不让她碰他的床,然后终于求来了一纸婚约。 在步轻歌眼里,景明的身边从来就没有母亲这个角色,以至于她在苏钰出现以前,一直以为他母亲早就去世了。 景明的口气平静:“当年皇帝纳妃,想纳我母亲,我母亲不愿,急匆匆地嫁给了我父亲,但婚后她很快发现,父亲虽然出身世家大族,俊逸朗秀,但实在是个没有才能的。” 庄家本就是世家之首,庄家这一代唯一的嫡女更是千娇万宠,聪明机敏,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刚摆脱了一桩不满意的婚姻,又陷入了新的泥潭。 “于是母亲归宁以后,一去不复返。” 步轻歌都想叫个绝,这要不是家中溺爱,给了充足的底气,是万万做不出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有点可笑是不是?”景明这样说,“可我父亲实在差我母亲太远,他因为愚昧,盲目崇拜爱慕着自己的妻子,全盘接受她的任性和轻蔑。” 步轻歌咬了一口嘎嘣脆的瓜,很是满意道:“听来有点不可思议,不过这是很多女子在做的事情,只不过现在变成了你父亲。” “是的,”景明这样说,“他完全不敢和我母亲撕破脸,而母亲归宁以后很快发现自己怀孕了。” 步轻歌忍不住道:“她回去了?” 回去生下儿子然后抛夫弃子,是像他母亲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景明他娘做得更绝。 景明道:“没有,她完全没有回去,直接在庄家生下了我,然后觉得我长得太像我父亲,未来必定也是个蠢货,于是派人把我送回了景家。” 步轻歌差点笑出了声,这瓜真是越吃越有。 “后来,她又单方面与我父亲和离,生下了苏钰。” 景明最终给这个瓜画上了个圆,让这个瓜又大又圆又甜:“苏钰什么都不如我,我当时也年轻气盛,仇怨一步步扩大,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第41章 系统任务 步轻歌“哦”了一声,又有点好奇,毕竟这么点事情,景明对纪潇瞒得滴水不漏,却对她能随口说来:“这等秘辛,左相大人该是连纪姑娘也没有说过吧?怎么会对我说?” 景明难得对她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他目光一放松,便显出遗传自他爹的那双眼睛,幽静流淌,如深潭春水,不见底下,上面却泛起令人迷惑向往的鲜活之气,他道:“想说了而已。” 这理由很景明。 可怜的舔狗。 步轻歌这样感叹,可见世间人大多爱犯贱,捧着他的时候你啥也不是,喷着他的时候他逮着机会对你推心置腹。 温元平过来汇报:“大人,步娘子,不,步巧姑娘的尸体已经收殓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步轻歌调侃道:“大人说了三个‘步’,到底是几个‘不’?” 温元平很赏脸地接道:“别人都说‘凤兮凤兮’,那也只有一只凤,我说三个‘不’,哪一个也不是您的‘步’。” 步轻歌笑道:“温管事当真才华横溢。” 温元平弯腰:“区区邓艾典故,没读过倒是我的无知了。” 温元平暗自捏了一把汗,就看这亲手杀了自己姐妹还能同他谈笑风生的模样,可知这个步娘子心狠手辣,和他家大人当真如出一辙,怪不得能得到大人青眼相待。 景明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那就是丢去乱葬岗或者喂狗。 步轻歌道:“那步家那边怎么交代?” “病死,饿死,都成,”温方平很不怎么在意道,“这个借口倒是好找,左右步家也自身难保,分不出心神来管一个庶女的死活。” 景明身边就没正常的。 步轻歌摇头:“一日夫妻百日恩呐,大人倒是真狠心。” 温元平露出“啊?”的神色来。 景明皱眉:“谁同她一日夫妻?” 步轻歌道:“大人就是色衰爱弛了,也不至于连自己做的事都不认了吧?” 景明脸都黑了:“你乱用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同她有过接触?” “不就汪承台宴席那天,你着急忙慌地把我丢下,不就是忙着同美人共度春宵吗?”步轻歌记仇但理解,“不过是我我也急,就是可怜了大人,急了还没急出个所以然。” 景明愤怒不解的神色随着步轻歌的话变作了冷漠,他道:“是了,我在你眼里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步轻歌迷惘:“你在我眼里是什么人?” 变态龟毛的竹马,靠他做任务提取经验的机器,手段狠厉的权臣,翻脸不认人的渣男。 这……好像真没什么好词。 景明转身走了。 温元平赶紧低声道:“步娘子,你这可真是冤枉了我家大人了!我家大人和那位步巧姑娘加起来也没说了几句话,还全在您眼皮子底下!” 步轻歌顿时怒了:“那是谁?谁让我在雨里走了那么久?” “是小的,”温元平说话都虚了,麻溜解释道,“那日大人喝醉了酒,又素来喜洁成癖,若是有人和他同在一个空间,说不得能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当时马车上除了一个驾马的车夫,其他一个人也没有。” 步轻歌道:“那我怎么没看见步巧和我一起走?” 温元平道:“步巧估计是向汪大人说了什么,让汪大人送她来府上的。” 步轻歌想起那时没找到汪承台,信了一半。 温元平继续道:“人都上门来了,我也不知道大人的意思,找大人,大人不知怎么的,找不到人,半夜里才湿淋淋地回来。我就先自作主张,先给她安排了住处。大人第二日醒来,知道了事情便吩咐我把步巧赶出去,谁知又闹了笑话。” 步巧身上的痕迹,大约是因为她看见步轻歌身上有,以为景明好这个,于是为了在步轻歌面前找场子,便自己也弄了一个。 步轻歌道:“所以你要说你家大人完璧无瑕、守身清白?” 温元平想起景明那被步轻歌咬得鲜血淋漓的锁骨,反正不是很完整、也不是很清白的样子,他谨慎道:“大人的私事,轮不到我置喙,只是大人确实和步巧没有任何关系。” 步轻歌想起景明方才很不高兴的样子,顿时捶胸顿足:“诶呀,那我可不是冤枉了你家大人?” 温元平听着她说话起了这个调子,反而有一种更不好的预感。 步轻歌认真想了想:“我可得好好补偿他。” 温元平瞬间头皮发麻,他飞速转动脑袋瓜子,考虑调离景明身边的可能性。 景明要靠他做事,不会随便杀了他,但步轻歌这就是个活祖宗,想一出是一出,到时候搞出事情来,景明的火未必舍得发到她身上,那就全到他们这儿了。 想起步轻歌失踪那几天,他连眼皮子都没合过,他就想穿回到步方海想让他推举步轻歌的时候,然后狠狠地抽上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让他多事!让他非要步轻歌来宴会来!到头来把脑袋别在裤腰间、唯唯诺诺地不敢抬头的人成了他! 以为步轻歌是个好拿捏的小娘子,是他平生最痛的幻觉。 温元平去处理步巧了。 步轻歌回到房间,去敲系统,亲切问候:“系统,你死了吗?” 系统挣扎抽搐,倒地不起:“宿主,系统已经快了。您非要杀了步巧,这样的行为后面被主系统清算,是要付出更多的积分才能回到星际的。” “哦,”步轻歌不甚在意,“可是你现在连一个子儿的积分都没让我看到诶,谈什么后面呢?谈后面能不能开超市?” “啊!”系统被勾起了惨烈的回忆,那时候步轻歌还是个倒欠积分的穷光蛋,不能用积分给它刷差评,于是她开始对它精神攻击,现在回想起来,作为系统,没有眼睛它也很想自戳双目。 不愧是它家宿主,不管多久不见,不管武力值高低,依然还是如此彪悍,攻击力拉满。 系统立刻滑跪投降:“宿主大大您放走苏钰,在维护后续剧情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系统会为您在之后的结算中多算一些增益的。” 步轻歌道:“简单点,骗人的方式简单点。就是画了个大饼给我呗。” 系统知道自家宿主的德行,当即道:“宿主大大,考虑到你穿回这个世界的特殊性,还有系统故障给您造成的不便,系统将为您申请,只要完成三个任务节点,就为您把积分算满,脱离这个世界。” 步轻歌终于满意了,道:“那我的第一个任务呢?” 系统运转,滴滴了两声道:“已为您申请完毕,主系统将在三个工作日回复您的诉求。现在为您派发《权臣》世界线第一个任务:让景明与俞少萤相遇。” 步轻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有何难,随后就意识到她顶了这样一张脸,没让景明直接掐死她,还要能带着他去见未来的真爱,这确实不大容易。 何况她还刚刚惹了他。 第42章 原女主出现 不过冲着系统的这三个任务,她多少也得试上一试。 步轻歌这样想着,先回了苑中。 白杏和锦华正在很开心地讲话。 两个人原本在对步轻歌的认知上存在分歧,但在步轻歌被绑的那几天,白杏部分地体会到了锦华的心情,于是关系自然就亲密了起来。 步轻歌没去打扰她们,自己回了屋子。 屋子又被修葺好了,就像从来没坏过一样,窗旁移栽来一棵很大的梧桐树,绿树如盖,浓密葳蕤,不知道景明存了什么心思,又或者只是温元平在那儿多此一举。 步轻歌取出景明给她的玉佩。 这块玉佩已经从她眼前过了两次,她就是傻瓜也该意识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和她那块白色的青阳玦长得一模一样。 从丁茂坤那里得到的青阳玦是白底青纹,而景明给她的是青底白纹,天然玉石的纹路绝不会完全一致,尤其是两块玉底色都不一样。 步轻歌对着光,确认了一件很违反常识的事情:这两块玉颜色互补,分毫不差,甚至连质地都是一致的。 怪不得无论是苏钰还是庄家长老会那么仔细地查验,依然觉得景明手里的玉佩是真的。 那到底哪块真哪块假? 或者都是假的? 步轻歌想起了那个段子,如果一件东西,看上去是金的,切开来也是金子的面,连仪器也检测不出来它和金子的差别,那它就是金的。 如果两块玉,质地一样,花纹一样,只是颜色上的差异,那它大概是……同一样东西。 于是步轻歌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猜想:这两块,都是青阳玦。 为什么分不出来真假? 因为本来就都是真的。 有点意思。 步轻歌尝试调动能量,把两块玉合并在一起,她本就不把这个东西放在眼里,试验起来自然也不怕弄坏,然后,这两块玉竟然真的开始……融合起来了? 像是墨水渗透,白与青互相交融,如水般在玉佩内部流淌,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玄妙的色彩。 然后就……糊成一团。 本就质量一般,但胜在颜色纯净、图案好看的玉,现在直接变成了一块杂色玉佩,莫名地渗进了各种颜色,除了原本的青白二色,还有黄、黑、红,拿远点,甚至还能瞧见蓝色和紫色。 平平无奇,中等甚至偏下,拿出去卖不了二钱银子。 步轻歌沉默了,该不会两块玉完全没想融合,是她强制把人家熬成了一锅粥了吧? 步轻歌试图从这个神奇的玉佩里看到点神奇的东西,但除了变得更加丑了些,其他啥也不是。 “姑娘!”白杏在身后叫她。 步轻歌回头,顺手把玉佩挂在腰间:“怎么了?” 白杏道:“姑娘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也是怪我,和锦华姐姐讲话竟然忘了姑娘。” 步轻歌随口问:“你和你锦华姐姐讲了什么?” 白杏道:“锦华姐姐讲了好多关于纪姑娘的事情,说纪姑娘以前可优秀了,家中的男子,她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们全都不如她,是整个家族最有天分的人。” 这翻来覆去地鞭尸她也没意思吧。 “那可真棒,”步轻歌不咸不淡道,“不过你知道纪姑娘接下来做了什么吗?” “不知道,”白杏摇头道:“但纪姑娘这么厉害,做什么事情都会很好吧!”说着又瞧了瞧步轻歌的脸色,以为是光夸纪潇没夸她她不高兴,便补充道,“姑娘跳舞也是天下无二的好!” 步轻歌叹气:“她把她的一身天赋,基本浪费在了追逐男人上,而且男人还没追到,最终死在了那个男人手里。” 白杏不可置信:“纪姑娘不是一个很骄傲的人吗?” 这也是锦华一再跟她说的一个点。 那一个骄傲的人,会这样放下身段吗? “所以才更令人扼腕啊,”步轻歌苦口婆心地劝她,“你千万不要学纪潇的这一面。” “啪”一声,是杯碟摔碎的声音。 步轻歌和白杏朝门口看去,锦华正站在那儿,她满是埋怨地看向步轻歌:“你凭什么这样说我家姑娘,你莫以为靠着和我家姑娘长得相像的脸,得了些公子的看重,便真拿自己当回事了!你看看若是再出现一张一样的脸,公子还会不会这么对你!” 步轻歌:“……” 听人说话不能只听一半啊。 白杏想说什么,被步轻歌拦了,步轻歌道:“你说什么都对。” 锦华憋着的话被她堵了,登时还想再说。 步轻歌晃了晃手指:“再说就不礼貌了。” 虽然是她以前的丫头,但她实在不是个好性子,若是逼着步轻歌把她装纪潇时,那些为景明做的脑残事情抖出来,一来容易暴露,二来对锦华而言就有点残忍了。 锦华忍气,冷笑道:“咱们不妨走着瞧!” 步轻歌默默道:不用走着瞧,她马上就能看到。 锦华走了。 后面白杏想上门跟她解释,被她锁门拒绝了。 步轻歌也不是很意外,毕竟锦华就是一个实心眼到近乎执拗的人,还跟着纪潇学得自尊心很强,她道:“罢了,你过两日再去哄哄她吧。” 锦华不是很记仇,过两日应该就好了。 白杏有些黯然道:“只能如此了。”然后把新结好的穗子拿给她看:“这是五色绳串白珠的结,我看姑娘的这块玉色彩已经比较杂了,索性把配色就用得更大胆了些。” 步轻歌举起来道:“打得很漂亮。” “什么东西这样好看?姐姐不给我瞧瞧吗?”外头传来一个声音。 步轻歌眼里顿时闪过一丝亮光,她对白杏道:“给江姑娘沏茶去。” 白杏隐约听得之前步轻歌跟张广洲私奔的时候想把她托付给江悟真,虽然听说的都是假的,但她有点别扭,最终答应了一声便去了。 还没等步轻歌询问,江悟真便兴奋道:“姐姐,你知道我看见了谁吗?” 步轻歌佯装不知:“能看见什么?我不是告诉你到外头游玩吗?你是见着了什么秀美的风光,还是遇着了什么俊俏的少年?” “姐姐别光笑我,”江悟真微红了脸,道,“我是见着了姐姐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步轻歌心中喜悦,面上表现得很奇怪:“我母亲只生了我一个,哪里来的什么姐妹?” 江悟真道:“真的,她同你长了至少有五分相像。” “她叫俞少萤。” 第43章 山中野草 夏日炎炎,干燥闷热,就是柳树叶子也不被风吹起半片,看家的狗趴在地上,吐出舌头,一副懒怠动弹的样子。 忽然,它支棱起耳朵,抬起头看向远处,一副颇为期待的样子。 一个穿着布衣的少女,背着背篓向这里走来。 狗的尾巴顿时摇得更欢快了,它不顾外头骄阳似火,哼哧哼哧地跑到篱笆边,用嘴咬开了栓绳,高兴地迎接着自己的女主人。 少女因为天热,整张脸都红了,低下头摸了摸忠心的狗子:“大黄在家有没有乖?有没有看好爹?” 大黄汪汪地叫了两声。 少女走到墙角,卸下自己的背篓,里面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筐植物。 旁边一直在柳树阴里编竹篮子的青年此刻道:“俞姑娘,你回来了?” 贯穿面部的伤痕让他本来可以很好看的脸变得残缺,甚至有些古怪。 俞少萤应了一声,先把草药从背篓筐子里挑拣了出来,然后放到清出来的场地上晾晒,这里阳光充足,只要一两天便能晒干。 然后把剩下的野菜又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放到次一等的场所晾着,一部分转身放到厨房里。 这些都做完了,她才来到井旁的桶边,用半个葫芦做成的水舀往自己的脸上和身上掬水,清凉的水还吸引来了大黄,蹭着她溅出来的凉凉水珠,甩着脑袋。 俞少萤隔着屋子问她爹:“阿爹,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里头传来男人略带粗哑的声音:“你天天就不盼着我点好的。” “诶呦,问问你也不成,”俞少萤脚上踏着水,笑道,“今日我还去了一趟市集,换了二两猪头肉来,这是不是盼你好了?” 她爹过了一会儿才道:“那得有酒。” “有的,有的,”俞少萤道,“我今日送了些菜给单婶子,单婶子家今日恰好是新酒开坛的日子,便给我拎了一壶回来。” 她爹就在里头细细碎碎地念叨着“人情债要还”“总是蹭别人家的”,俞少萤就没回答他了。 俞少萤冲洗完了,才走到青年身边,看了一下他编的竹篮,道:“秀才,你这完全没做过活的样子,编得倒也是不差。” 因为他生得秀气,看上去又文质彬彬的,所以俞少萤称呼他为“秀才”。 这个“秀才”当然就是苏钰。 本以为靠着步轻歌躲过景明这一劫,谁成想半路里又杀出人来,他的部下本就有死伤,此刻人手不足,还是叶兆南拼着一条性命才让他逃脱出去。 昏过去又醒过来之后苏钰才知道自己被这个农家少女救下了。 看见俞少萤的第一眼,因为脑子不清爽,他甚至把她认成了纪潇。 但俞少萤和纪潇完全不一样。 纪潇是养在温室里的一株花,敏感,美丽,还带点毒性,而俞少萤是长在山野里的一棵草,自由,坚韧,无毒。 此刻俞少萤刚洗完,整张脸红通通,露出来的肌肤略黑,脚却是白的,未风干的水珠从她的脖子一路滑到衣领,浸湿了布做的衣裳,不透,却让苏钰有点脸红。 俞少萤不是很在意他的反应:“秀才,这外头没风,也热,你去堂屋里坐着,估计能好些。” 他在俞少萤这里待着,他出于作为一个贵族少爷的礼貌和虚伪,便提出编竹篮抵债的说法,俞少萤也没拒绝,也没心疼,只是让他换个地方。 苏钰才一动身,便牵动伤口,忍不住咳嗽起来。 俞少萤给他一把脉,才震惊道:“你怎么还没好?” 苏钰愧疚道:“我伤势略重,给姑娘添麻烦了。” 俞少萤觉得这个人很奇怪:“那你为什么不去休息,而非要编竹篮呢?” 苏钰道:“我在此吃白食,实在过意不去。” 俞少萤更难理解了:“我既然救了你,那便也不差你这两个竹篮,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我以为你是天生骨骼惊奇,两天就好了才让你做呢。” 白给她添麻烦。 苏钰就温柔地笑笑。 俞少萤就不太好说什么了,她道:“你去小屋里歇着吧。” 俞少萤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便上手直接把他扶了进去,苏钰还想再官方式地客气两句,她直接道:“我事情多得很,你没事就在这儿休息,莫来找我。有事的话,反正我今天肯定在家附近了。” 苏钰讪讪地住了嘴。 走进主屋里头,她爹道:“那个破相的读书人还没有走呢?” 俞少萤道:“是呢。” 她爹就说:“我看那个读书人来历不简单,养好了伤叫他赶紧走。” “别的不说,哪里有赶病人离开的说法?”俞少萤皱眉道:“我心里有数的,爹,你就先顾念好自己的身体吧。” 俞少萤一边说,一边给她爹诊脉。 越诊,她的面色就越隐隐凝重。 她爹老眼昏花,瞧不清她的神色,便问:“可好了些?” 俞少萤道:“好了,好了点,不过还是要以休养为主,”她下了结论,“酒肉今日沾了,以后三个月就不能再碰了。” 她爹就很不高兴,嘟囔着什么“姑娘家故意虐待亲爹”“你就是怕我多吃要你的钱”一类的话,俞少萤听惯了,也知道病人都这个德行,没计较,转身就出去了。 外边的日头还是这么光亮亮的。 明明先前已经在外头奔波那么久,她都没有眼晕,但此刻,顺着墙,俞少萤慢慢地坐了下去,觉得有点支撑不住。 她没钱。 她很没钱。 无论是这个新救下来的秀才,还是她爹看病,她都没钱。 就这个猪头肉,还是肉铺老板因为她之前帮忙,为了感谢她给的,她本想推拒,可想想家里不见油水的日子已经很久了,终是厚着脸皮收下了。 大黄此刻又跑了过来,好像知道她很难过,于是把狗头放在了她身边。 俞少萤就抱着狗,也不嫌热,把脸埋了进去。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单婶子的声音:“俞丫头,俞丫头!你在不在?” 俞少萤赶紧抬头,她也没哭,哭不动,于是只需要稍微整理下头发,于是边往外走边道:“婶子,我在的,有什么事情吗?” 单婶子就进来,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单婶子拉着她的手道:“丫头,婶子知道你如今的境况困难,婶子这里有一份差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 俞少萤心中一紧,想起现在偶尔会听到的那些不正经话,道:“婶子,有些事情我不做的。” 单婶子知道她的意思,道:“我找你的是正经差事,就是为难人了些,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俞少萤看见了一丝希望:“什么?” 单婶子道:“前几日有个小姐从咱们这儿路过,看见你在晒草药,说你同她朋友长得像。这便罢了,只是那朋友如今无聊得很,想找人说话,这不就找到你了吗?” “说是给你十两银子,有吃有住,赏赐另算。” 俞少萤万万想不到这种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于是问道:“那怎么为难人呢?” “这……”单婶子就道,“那些个大家小姐,肯定都是有些脾气的,我怕你性情刚烈,受不了。” 俞少萤斩钉截铁:“我受得了!婶子,让我去吧!” 第44章 任务一完成 步轻歌和江悟真正在翻花绳。 江悟真本来是想跟白杏学习打络子的,无奈江悟真看上去文静手巧,实际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手残,这络子拢共没几绺,开头就被缠绕成麻花。 此刻翻花绳同样如此。 在步轻歌手上的绳子还是顺溜的,到了江悟真手上,不出两下就必定乱了。 江悟真很泄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看向步轻歌,“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步轻歌看向她:“当然会。” 江悟真一愣,随即脸上显出极为羞愧的神色,一瞬间连耳朵都红了。 她的性格就不是可以轻易开玩笑的,步轻歌道:“人各有所长,只是一个翻花绳,擅不擅长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江悟真小声道:“可是其他姐妹都会嘲笑我。” 步轻歌随手捋顺了绳子道:“真正惹人嘲笑的是你的态度,你为自己羞耻,觉得这是天大的丢脸事情,旁人自然也会笑你。你尽管去找些自己擅长喜欢的事情就好。” 江悟真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听步姐姐这两句话,倒胜过我这十来年的日子。” 然后,步轻歌看着她把踢毽子、打秋千这类的活动玩个遍,毽子踢到了头上,秋千差点荡上房顶,最后下来的时候腿软,还跌了一跤。 步轻歌在江悟真亮晶晶求夸奖的眼神下,挑了个角度道:“江妹妹体力真好,玩了这么久还不累。” 江悟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的意思,反正没有难堪为难,而是很羞涩地一笑。 白杏端着茶水过来道:“姑娘这话倒没说错,这样热的天气,江姑娘还能玩上这么久,一般人家的小姐估计要昏过去了。” “这不算什么,”江悟真被夸得脸红了,道,“小时候我爹还在西北那边当武官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去西域,那儿才是真真的热,那里的人都穿得叫人脸红,有些金发碧眼的姑娘把肚子都露出来了。” 白杏对这个很感兴趣,江悟真见她捧场,就更高兴地讲了下去,至于天气,早被人遗忘了。 步轻歌随意一转头,便和一对圆圆的眼珠子对上了。 见她看向自己,它娇娇弱弱、含羞带怯地出声:“喵~” 一支毛绒绒的尾巴疯狂摇摆。 猫猫银杏用矜持中带着无比期待的猫步走向了步轻歌,仿佛在说:看你这么喜欢我,给你一个宠幸我的机会吧。 步轻歌:不,不需要。 银杏在距离步轻歌三步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爪子快速移动,然后起身一个飞扑,跌落到了地上。 步轻歌躲开了。 于是“啪叽”一声,整只猫扁了一半。 江悟真在一旁不可置信:“步姐姐你是什么铁石心肠吗?” 怎么能拒绝这么可爱的猫猫? 她招呼银杏,但银杏满脸骄傲与傲娇,不理她。 这样一个午后,天气炎热与否只是顺口聊过的一个话题,若是热了,自有下人献上盛满冰块的冰鉴子,还可以用绫罗绢纱制成的扇子扇风,包括厨房备下的消暑饮品,当然最多的阴凉还是来自于这高门深院、绿树笼盖。 日长悠哉。 —— 俞少萤嘱咐了她爹,食物在厨房,千万不要吃多了积食,若变坏也不要吃,不要太担心,她最多去个一两天就回。 然后又去小屋,把这两天要用的草药包交给了苏钰,让他自己熬药服下,顺便再给她爹熬了。 苏钰人在她的屋檐下,虽然自己也受伤了,但答应得很爽快。 俞少萤把家里转了又转,生怕有什么地方疏漏了,末了还又把家中的水缸盛满了水,墙角堆满劈好的柴,她的力气因为常年干活已经算大了,但这样下来,已经又热出了一身的汗。 “大黄,好好看家。” 她这样说,就走了出去。 “汪汪!”大黄在她身后不舍又坚定地答应着。 —— 银杏被步轻歌一再拒绝,恼了。 它就瘫在那里,拒绝除了步轻歌以外的所有人靠近,不是发出威胁的哈气声,就是直接上爪子抓过去,反正打定了主意,非要步轻歌来哄它不可。 照顾银杏的婢女都要哭了:“步娘子……” 江悟真捂着手背,她没有被抓伤,但被抓了几道白痕子,本来该生气的,可是一接触银杏委屈的眼神,她就心软了:“步姐姐……” 步轻歌觉得这个猫跟它主子一样,都爱闹脾气,可也没法子,她站在原地,伸手:“只此一次。” 银杏犹豫了一下,它想再讨价还价,让步轻歌亲自来抱它,可它也知道这是个狠心的冤家,这次不扑,下次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允许。 银杏以为自己考虑了很久,在很冷艳高贵地思索考量,但实际在旁人看来,几乎是步轻歌伸手的一瞬间,它整只猫就飞扑而上,然后落到了步轻歌怀中。 它的……稳稳的幸福。 人竟然能在一只猫脸上看见幸福。 江悟真和旁边的婢女都很惊异。 这也太好哄了吧! 步轻歌掂了掂它的重量,露出“你又胖了”的神色。 银杏埋头,连两只耳朵都盖上了,拒绝面对现实。 婢女小心上前道:“步娘子,您看能不能带银杏回听雨阁?” 给一只猫单独安排住处,这是景明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步轻歌看它打死也不愿意下来的姿态,知道暂时也摆不脱它,便道:“行叭。”又道,“我知道听雨阁在哪儿,你不用跟着我,留这儿招待江娘子吧。” 婢女答应了:“那奴婢等您回来再走,听雨阁内也有其他婢女的。” 步轻歌挑着有树荫的地方走着。 银杏眷恋地躲在她怀里,偶尔喵喵叫两声,甜腻得让人受不了,它甚至伸出舌头想舔步轻歌,被步轻歌一个眼神杀吓得噤若寒蝉,然后继续喵喵。 步轻歌心不在焉。 四周寂静,只有蝉鸣鸟叫的声音,路过池塘,里面开了莲花,不争不抢地在烈日下盛放着,碧绿的荷叶底下隐约听见流水淙淙,偶见鱼儿跃出水面,“哗啦”一声带出更大的声响和圈圈涟漪。 系统的声音此刻就显得十分突兀了,通知道:“滴!已完成《权臣》世界线第一个任务:让景明与俞少萤相遇。恭喜宿主!” 第45章 猫心易变 步轻歌:“?” 任务这么快就完成了? 然后,她就看见竹丛掩映的对面,灵动活泼的贫家少女言笑晏晏,而她的身前,站着身姿如翠竹一般的男子。 这不就太巧了吗? 步轻歌看了过去。 不得不说,她对女主是有点好奇的。 俞少萤和她果然长得很像,但也和她很不一样。 俞少萤的头发不怎么讲究地用木筷子束着,乌黑浓密,身上穿着碎布缝制的衣裳,露出来的肤色偏黑,但自然均匀,是现代人会喜欢的那种美黑想要达到的效果,还特别衬她的一双眼睛,如山野间的泉水,清澈自由,而她本人也像野草,蓬勃茂盛,充满生机。 怪不得景明喜欢她。 俞少萤身上的这种纯真烂漫,是景明这种心狠手辣的权臣尤其缺乏的,人会被自己无法实现的梦吸引,这实在太正常了。 俞少萤身边还有一位大娘,大约是同她一起来的。 江悟真做事很有效率。 步轻歌悄悄地来,也打算悄悄地离去,这可不能惊动世界线的稳定。 “喵嗷~” 银杏突然发出不太满意的叫声。 步轻歌低头,冷眼瞧着它,这是太给它脸了? 银杏却猛地挣脱了她,朝着景明的方向就跑了过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胖猫! 步轻歌果断抽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就离开,但景明已经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你来这里干嘛?” 步轻歌没听到。 景明平静道:“娘子。” 步轻歌回身,笑道:“我这是送银杏回它的地盘,碰巧遇见了大人,既然遇到了,银杏也想随大人一起,那我自然就先告退了。” 她一转身,俞少萤就也看见了她。 一打眼,她真的以为自己照见了水中的影子,她们的外形是很相似的。 但眼前的女子和她不同。 她穿着水绿色合欢花的上衣,系了一条浅红石榴裙,腰间挂一块五彩的玉佩,配色杂糅,却又在她的身上得到一种奇妙的和谐统一,看上去十分明丽动人,而她眉眼疏懒,让人觉得自有力量,不可轻易招惹。 她朝着景明行了个半礼,标准。 从她皎白的肌肤,到虽然散漫但切合礼仪的举止,再到她对上景明毫不在意的态度,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位大家小姐,而且惯于发号施令。 俞少萤从不觉得自己比那些闺阁小姐差什么,她可以自力更生,可以养活自己和她爹,偶尔还能救济别人,但她看着步轻歌,一瞬间仍难免生出歆羡之情,步轻歌身上的散漫松弛,那大约是努力才能生存下去的她一辈子也学不会的。 单大婶在一旁道:“你就是那个请俞丫头来的小姐吗?” 步轻歌不去看景明,否认和找借口都是没用的,被拆穿的时候会更难看,她应了一声,道:“这位应该就是少萤吧,我姓步,你叫我轻歌就好,先跟我走。” 俞少萤却不敢失礼,弯腰行礼道:“见过步娘子。” 她的动作和步轻歌一样做得到位,但明显不够熟练,带点生疏。 步轻歌搀起她:“少萤妹妹见外了,只管叫我轻歌就好,”她笑了一下,脸在景明的注视下有点僵硬,“不然让你这样拘束,我都不敢留你了。” 俞少萤道:“那……轻歌姐姐好。” 步轻歌拉扯她,略有急切道:“妹妹快跟我来吧。” 单婶子和她来之前都怕是个难缠的小姐,没想到这样好说话。 步轻歌的脚却被扯住了,一看,银杏这只胖猫趁着她分神,悄咪咪地又躺到了她的脚背上,步轻歌把它抖落下去:“睁大你的猫眼看清楚。” 景明既然说它喜欢这同一张脸,那就看看俞少萤,趁早在自家未来女主子面前刷波存在感,以后才继续有大排骨啃! 没错,银杏这只猫,不喜欢小鱼干,就喜欢狗吃的排骨。 银杏睁开圆眼睛,然后瞬间眼睛发亮,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扑腾到了俞少萤的怀里翻滚。 人心易变,猫心同样如此。 步轻歌摇摇头,心里却有了个想法。 但她不好显得这么急切,便道:“这只傻猫又赖着你不放了,那我们先去听雨阁,然后再去我的院子里。” 步轻歌随即又叫来了园中管事的嬷嬷,让她把单婶子带下去,给她准备顿饭菜和些许银子作为感谢,单婶子看着很受喜欢的俞少萤,也放下心来,便要告辞。 俞少萤对步轻歌道:“我还有两句话同单婶子说。” 步轻歌道:“那你先去吧。” 银杏不肯从她怀里下来,俞少萤只能抱着猫走,二人来到无人处,俞少萤把刚刚管事支给她的十两银子徒手掰了一半给她,道:“这里头二钱银子算给婶子,是我对婶子的感谢。” 单婶子道:“这怎么好意思?” 二人一番推辞,单婶子终于收下了。 俞少萤又道:“剩下的请婶子交给我爹,让我爹收着;再劳烦婶子多去我家瞧瞧,看顾一下我爹,我最多一两天的时间,也就回去了。” 单婶子满口答应:“家里我一定给你照料得好,你在这里也尽管放下心,那个小姐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手头应该会挺宽裕。” “我知道你是个实心眼,只是有时候这些小姐姑娘们指缝里漏点东西,也够咱们好一阵嚼活了,只要给你的,都是对她们而言不算什么的,你不要犯倔,现成的东西也不肯收,到时候要用钱的时候不也白着急吗?” 俞少萤低头道:“婶子,我知道了。” —— 这里,人走了,猫跑了,只剩下步轻歌和景明了,她觉得自己凉一半了。 景明开口:“步娘子近日可好?” 步轻歌道:“托大人的福,甚好。” 步轻歌想起他先前生气,她跟温元平说要补偿他,这不就给他赔罪了吗?现成的媳妇儿,妥妥的真命天女,世界线的绝对意识,他最喜欢的类型。 唉,真的是男主才有这样的好运气,她有时候恨不得杀了他还要这么成全他。 景明看着她:“娘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步轻歌打定了主意,他不问,她不说,他一问,她惊讶,于是迷惑道:“什么什么意思?” 景明道:“那女子同纪潇长得甚是相似。” 是纪潇,而不是她。 一语道破步轻歌的心思。 但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步轻歌惊讶:“大人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左相大人是以为我是为了给您牵线搭桥才让俞少萤进府的?” “大人,我冤枉啊,”步轻歌这样说道,“是江悟真跟我说,出去玩的时候在外头见着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女孩子,问我无不无聊,要不要把人叫进府里来说说话,我随口应了,她就把人找来了,不想让大人产生了如此误会。” 景明看了她半晌,才道:“你今日的话可真多。” “我哪日的话都很多,”步轻歌完全不否认,满不在乎,“只是有的话未必说给大人听罢了。” 第46章 回忆再度 步轻歌觉得景明又要生气了。 但他竟然没有,而是淡淡道:“俞少萤出身清白,并没有什么卖身契,而你莫要忘了,你是把这辈子都卖给我了。” 好嘛,这就拉踩上了,显得她很不清白的样子。 “这我哪敢忘了呢?”步轻歌笑着应承下来了。 景明也笑了:“这就好。” 步轻歌被他笑得心里有点发毛。 有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步轻歌和景明都听出是俞少萤的。 步轻歌正打算迎上去,腰却被猛地一搂,景明低头,毫不犹豫地吻上了她的唇。 步轻歌:“??!!” 俞少萤的声音走近,跟那个宣布她任务失败的丧钟似的,一步一步全踩在了她的神经上,不知是不是对她的走神很不满意,景明竟然啃了她的嘴一口。 步轻歌反啃回去,然后拼命拉扯他,再啃你媳妇要没了!她一个炮灰女配可不想当人家虐恋情深y的一环!而且俞少萤这么一个照面,也不太像那些渣男贱女中的贱女,真让她撞见,她的世界线说不得就得崩! 景明睁眼,清晰地把她的挣扎不安落在眼中,他松开她的唇,含糊道:“你就这么怕吗?” 他说:“求我。” 他说:“顺从我。” 步轻歌心中飘过无数脏话:“你……” 景明再度贴上,顺势而为,把她的口腔扫荡了个干干净净。 俞少萤的脚步终于停下了。 她有些迷惘地抱着猫,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不见了,想了一会儿,她决定找个路过的婢女问问情况,于是离开了。 俞少萤头顶的树上,步轻歌第一次有点不喜欢自己优秀的体力,一般情况下,这个时候的女子该娇弱不胜,头脑发昏,但她真的很清醒,清醒地知道景明在对自己做什么,还清醒地知道自己挣脱不开。 若说极端的手段,她不是不能显露出来,只是想想要在这个世界线困到死,她觉得很没必要,而且,景明在问她:“你其实是喜欢的,不是吗?” 先前说过她不喜欢这样,但实际好像不是如此。 步轻歌沉吟了一下,在长久的世界线和暂时的享乐中拉扯了一下,擦了一下嘴,实诚道:“你如果是干净的,那还好。” 透过树叶的光落在景明眼中,让他的瞳仁略微浅了一些,他问:“若是我干净,那就什么都可以吗?” 步轻歌很想反问:那你是吗? 高岭之花的男主和不守身如玉的割裂设定。 步轻歌经历过不少世界线都是这个德行,以至于她想想就点替女主牙酸胃痛。 景明咬了一口她的锁骨,他摸着她袖口处的合欢花,声音呢喃,是她所听不清的呓语。 毫无征兆的,一个对话猛地灌到步轻歌的脑海里。 男子的声音温柔,对她道:“阿落,你愿意嫁给我吗?” 然后好像是她的回答:“好啊!” 就像晴天里落下了一个霹雳,步轻歌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一把推开正在给她制造奇奇怪怪感觉的景明,一脚给他踢下了树。 景明站定了,但发出的声音还是让前面未走远的俞少萤回了头。 步轻歌在树上,很清晰地看见俞少萤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景明的皮囊几乎谁见了都迷糊。 步轻歌想回自己的屋子,但想到江悟真还在,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待着。 她几乎立刻去问系统:“我刚才听见的是什么?” 系统:“?” 步轻歌道:“我听见有人说要娶我。” 系统:“?景明说要娶你?” 步轻歌:“?” 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好一会儿,系统才懂了步轻歌的意思:“您是说以前任务线里有人说要娶你?” 步轻歌:“嗯。” 这可真是想不开。 当然这话系统不敢说,随即道:“这不是很正常吗?先不说那人是不是男主,就算是,男主先和女配两情相悦,然后被伤透了心,再喜欢上女主,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吗? 步轻歌这么一想也觉得挺正常,纪潇和景明不就是这样吗? 情节是正常的,那不正常的就是她。 她好像有点太真情实感了。 步轻歌道:“你一直跟着我,就不知道我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系统沉默了一下,道:“为了维护宿主的隐私权,在宿主选择把以前的记忆封起来以后,系统这边也会相应封存,所以系统不知道呢。” 步轻歌给了它一个评价:“废物。” 系统很委屈。 步轻歌又问:“我封存了记忆,那情感封了吗?” 系统查了一下:“没有。” 步轻歌就很吃惊:“那我现在怎么这样?” 她能感觉到自己两次回忆的情感都那么那么地充沛,简直叫她惊讶了。 系统默默地:原来宿主也知道自己冷得不正常啊。 步轻歌还在这边待着,突然看见大太阳底下,有人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定睛一瞧,可不是温元平吗? 温元平有点着急。 事情不是大事。 但碰上和步轻歌相关的就……很难说。 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就看见步轻歌那张脸出现在他跟前:“是在找我吗?” 温元平顿时松了一口气:“我这来回跑了好几趟了,可找到您了。” “怎么?” 温元平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步轻歌觉得他很磨蹭。 温元平道:“这不是步家出了点事嘛,”他瞅着步轻歌的脸色,道,“步家已经被证实了贪污,现在步大人已经被投入大牢了 。” 第47章 求情 步轻歌斜眼看他:“怎么,这是打算要连着我一起投进去?” 温元平道:“不敢不敢,这不就是跟您说一声嘛。” 跟她说一声有必要这么急吼吼地跑来跑去? 步轻歌窥破了他的心思:“你是怕我向景明求情。” 温元平脑子一转,反而笑道:“这一家子骨肉,步娘子求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来只是告诉您一声,怕您后面知道了烦忧。” “别扯,”步轻歌道,温元平会担心她才怪,“你不妨直接告诉我步家会是什么下场,景明有什么为难的吧。” 温元平立刻道:“步家大概率会被抄家,但是基于步大人已经交了部分的银钱上来,可以只褫职处理,或者流放到偏远地方为官。” “至于我家大人,步娘子也该知道,我家大人此次出行巡查,代行御史职责,但上有陛下看着,身侧有飞羽司督查,往下还有百官仰望,实为不易。” 步轻歌想,你家大人信誓旦旦跟我说权势通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但她确实不会管步家,于是道:“我知道了,但步方海当个冯阳官儿都要贪污,可别让他祸害偏远地方的穷人了。” 温元平一喜:“步娘子深明大义。” 步轻歌看着他,直看得温元平不安擦汗了,才道:“下次别教我做事。” 温元平赶紧应承了。 温元平这么一打岔,步轻歌先前的心思倒是淡了许多,回到屋子,江悟真已经在两个丫头的教授下学会了打结。 江悟真给她看,步轻歌看着一根均匀的线能被歪曲成这样粗细不一的形状,折中夸道:“可喜可贺。” 又问起了步家。 江悟真就叹气道:“步姐姐,你知道我不是我爹,这个我真没法子。” 步轻歌道:“我是说,他们什么时候完蛋让我去看个热闹。” 江悟真:“……好。” 外头传来声音:“请问是步娘子所在的地方吗?” 走进来了俞少萤。 江悟真一看见她就笑了,拉着步轻歌道:“步姐姐可瞧瞧,这是不是姐姐的姐妹。”又对白杏道,“这像不像你家姑娘?” 白杏笑道:“果然有个五六分的相似。” —— 白杏端了盘冰沙进来,对步轻歌道:“姑娘,你为什么要留下俞姑娘?” 步轻歌舀了口冰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杏道:“先前银杏都只对姑娘亲近,如今对着俞姑娘也缠得不行,府里好多小丫头也都喜欢俞姑娘,说她漂亮能干。” 步轻歌道:“那你该高兴,她同我长得像,夸她漂亮就是夸我。” “这怎么一样,”白杏颇为不满,“说是进府来陪姑娘,这一天到晚不见人影,倒像是别有所图似的。” 步轻歌放下勺子,对白杏道:“你今日去找锦华了吗?” 白杏嘟嘴道:“没有,她要笑话我的。” 步轻歌淡淡道:“你俩现在应该挺有共同话题。” 白杏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步轻歌在说什么,登时有点慌张:“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 步轻歌道:“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银杏,丫头,或者是景明?” 步轻歌坦然地给她交了个底:“我就是要撮合她和景明,你如果非要我同她争,不可能,”如果白杏真的还要为难俞少萤,她说不得会把她调走,“如果你还和我一条心,就该完成我的心愿,继续成全她的名声,帮助她。” “为什么?”白杏震惊道,“难道姑娘当真不喜欢左相大人?” 步轻歌皱眉:“当然不。” 白杏犹豫道:“那姑娘每次和左相大人见完面,身上总是……” 步轻歌道:“我不反感接触和喜欢他是天差地别的两回事。” 白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懂姑娘的意思了,我会永远站在姑娘这一边。” 步轻歌拍拍她的肩膀:“好丫头,离开了这府里,咱们天高海阔。” 虽然目前看来是遥遥无期。 —— 白杏说俞少萤一直没来陪她说话,这其实也不太对,因为俞少萤估计是为了让步轻歌物有所值,几乎只要在她跟前,必然承担了一应杂事,端茶,倒水,甚至是梳头。 步轻歌看着她给自己梳的望月髻,层次分明,造型漂亮,夸道:“俞姑娘好巧的手。” 俞少萤就也笑道:“我做过很多杂活,梳头也跟着看过一些,所以会了。” 她来这府上的当天,步轻歌就给她换了一套绢布的衣服,不打眼又舒适,现在看上去又比先前好看了一些,如蒙尘的白璧显露光华。 “那还是聪明。”步轻歌道,“你这么能干,怎么生活得还不是很如意的样子?” 她这话只有关切,没有嘲笑。 俞少萤回答地也很坦荡:“我父亲卧病在床,我这个年纪还未出嫁,又要额外交税,存不住钱。” 大夏沿袭之前的律法,为了促进生育,女子满了十五岁还未出嫁,是要交钱的,而俞少萤今年十七岁,那又是一笔开销。 步轻歌插了根鹦鹉衔桃嵌宝簪在鬓边,问:“那你就不想嫁个男子,帮扶家中吗?” 俞少萤道:“哪个男子愿意平白担上这样的负担,愿意担上的,自然也要我做低伏小、偿还回去,与其不能自主,还不如我自己来。” 不愧是女主,很有觉悟。 步轻歌道:“那妹妹若是遇着了,会喜欢一个怎样的男子呢?” 俞少萤想了想道:“之前没想过,不过肯定要是个要善良、勤劳、可靠的人吧。” 很好,全部与景明背道而驰。 步轻歌起身,把一支明珠钗子簪到俞少萤的头上,俞少萤想要推拒,却被步轻歌拦住了,她道:“这明珠不算特别华贵,但很配你,你我长相相似,你年纪又比我小,我就当你是妹妹,这算是我给妹妹添的嫁妆了。” 俞少萤颇为感动:“步姐姐……” 步轻歌切切教诲:“有时候对的那个人或许没那么好,但只要你用心些,说不定也能发现他身上的优点。” 这样给景明争取,她都觉得自己的良心有点痛。 因为她实在没发现景明身上有什么优点。 相反,这样三心二意的人要配俞少萤这么单纯自强的女孩子,她都觉得世界线很不公平。 俞少萤点头:“步姐姐,我知道了,”又道,“我已经出来两天了,得回去看看我爹,不然我爹在家要担心了。” 步轻歌道:“那好,你先回去看看再过来。” 又拿出一堆药材给她:“之前问过同你一起来的单婶子,她说你家中父亲生病,我便给你备下了这些药,你看看能不能用。” 俞少萤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些成色上等的好药材,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多谢姐姐!” 步轻歌赶紧给景明刷好感:“无妨无妨,这些其实都是左相大人的银子买的,我借花献佛罢了。” 第48章 容貌修复 暂时送走了俞少萤,步轻歌回身还得去给景明换药。 说起来苏钰现在应该还在俞少萤家中,她给俞少萤准备的药材里有几味也是他需要的,想想就觉得她为了这个该死的剧情线实在付出了太多。 步轻歌拆开纱布,景明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果然留有疤痕。 要是一直留着便很不好了,步轻歌边给他上药边道:“大人疼吗?我看大人当时殊无痛色。” 景明不说话。 不理她。 步轻歌就忍不住下手重了些。 景明瞥了她一眼,平淡道:“疼。” 完全看不出疼的样子,倒更像敷衍她,步轻歌想起当时的场景,问道:“大人为什么要接受苏钰的要挟?” 难不成还能是因为在乎她? 步轻歌没有这样的幻觉。 可景明受的伤倒也是事实,而且伤得还很不轻,步轻歌后知后觉地有那么点心虚,给他涂药涂得更仔细了些。 景明就看她:“你当真不知道?” 步轻歌想了想道:“莫非是大人高瞻远瞩,有什么别的图谋,希望让苏钰觉得我在大人心中很重要?继而实施什么计划?” 步轻歌缠好最后一圈纱布,后退捂住了嘴。 景明道:“你干嘛?” 步轻歌闷声道:“我觉得你又想亲我。” 景明:“……你把手放下吧。” 步轻歌就放了下去。 然后景明就亲了上来。 景明发现步轻歌前所未有地抗拒,他松开她,问:“为什么?” 步轻歌道:“不行。” 玩乐是玩乐,任务是任务,她从来不把两者混淆,如今她的任务是要让男女主互相爱慕,这和景明不清不楚的,和任务无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非常伤她的世界线推进。 以前那些世界线里,她也光明正大地撬过女主墙角,但那是剧情使然,用来推动男女主关系发展的,但现在这关系还没建立呢,到时候把萌芽扼杀了可怎么好。 景明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压抑而灼热:“为什么不行?” 步轻歌总不能真的说,你是我的任务,我不能兔子吃掉窝边草吧?吃掉了,她的任务就完蛋了。 她只能说:“反正我不愿意。” 景明看了她一眼,他的眼中难得带了点调侃的笑意:“你要不要看看你的手放哪儿了?” 从刚才给景明换药开始,她就开始眼馋他的肩膀,线条非常好看,于是在景明把她抱到怀里接吻的时候,她推拒,可也把手放到了人家的肩上。 步轻歌脸不红心不跳地拿了下来,一句话咬死不松口:“不行。” 景明看着她的眼睛:“我非要,你有办法吗?” 他这话威胁意味太重,步轻歌登时被激起了一身反骨,冷笑道:“我当然没办法,您随意。” 景明眼中的神色带着不加掩饰的愠怒,他如先前她做的一样,把她脸庞的一缕发别在耳后,步轻歌几乎以为他要把威胁她的话说出口了,但景明后退一步,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 景明道:“你走吧。” 步轻歌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却又被他拉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却见景明上前一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自己离开了。 步轻歌:“?” 这是什么奇怪的胜负欲吗?非要在她面前离开? 最后她也不知道景明为什么要因为她受苏钰的威胁。 —— 苏钰这边趁着俞少萤外出的时间,已经重新联系上了他的旧部,正打算留点钱跑路,却见俞少萤从外头回来了。 俞少萤背着一个包袱,脚步很是轻快,她进了门,大黄跟在她身前身后跑来跑去。 苏钰唤道:“俞姑娘。” 俞少萤把包袱放到桌子上,先问他道:“秀才,你的病可好些了?” 说着就要给苏钰把脉,但苏钰吃了自己属下带来的药,怕被她发现端倪,不伸手,只道:“谢姑娘关心,已经大好了。” 俞少萤打开包袱道:“我去的主人家盛情,知道我家中父亲身体有恙,给我带了好些草药回来,我还想着有些对你的身体调理有好处呢。” 苏钰不接话。 俞少萤就问:“那我爹情况如何?” 苏钰沉默了一下道:“我虽然不通药理,但看伯父的情况,好像……” 俞少萤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看看她爹那儿,没动静,才问:“可有别的情况?” 苏钰摇头。 又过了一会儿,苏钰正打算告辞,却听俞少萤犹豫道:“秀才,你想不想治你的脸?” 苏钰一惊,心中猛地一动,又怕自己只是空欢喜一场,道:“我这脸已经三年都是如此了,虽然想治,可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俞少萤拿出包袱里的两味药给他看:“这个是雪颜草,这个是断肠花的花根,断肠花全花药性猛烈,若是入药需要反复煎水,若是外用,则容易灼伤皮肤,花根部分尤其如此。” “但是破坏之中也能觅得生机,若在用了断肠花根之后及时配以雪颜草等名贵药材,就会有去除伤疤、恢复容貌之效。” 俞少萤皱眉道:“如今的为难之处,在于只有雪颜草,没有其他药材。” 苏钰问:“这法子当真奏效吗?” 俞少萤道:“这是我在一本医书残卷上看到的,具体有效与否,还需要试验。” 苏钰一揖到底:“我家中略有薄财,若是俞姑娘真能治好,这些药材我都可以准备,治好之后另有财物奉上。” 俞少萤点头:“好。” 随即提笔把需要的东西给他写了下来。 苏钰收了。 里头传来她爹的声音:“是萤丫头回来了吗?” 俞少萤赶紧进去:“是。” 她爹咳嗽了两声,道:“我险些以为你去过富贵日子,就抛下我糟老头子一个人在这儿等死呢!” 俞少萤皱眉道:“阿爹,你非要这么说吗?” 往日她都嬉笑以对,今日显了一些不高兴出来,顿时惹得她爹更加不忿,用手狠命捶着床板道:“好啊!出去两天,就嫌弃你爹瘫在床上给你丢人了!”他上下打量着俞少萤,“怪不得呢,作个小姐装扮,就忘了自己的丫鬟奴婢命了!” 俞少萤深呼吸了一下,每次她到外头多去几天,她爹就这个样子,不过是担心和害怕罢了。 担心她的安危,害怕自己孤苦无依。 她上前,握住她爹的手,被她爹挣脱了,又重新握住了道:“阿爹,我不是丫鬟奴婢,也不是什么小姐,我就是你的女儿,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不会抛下你的。” 第49章 送礼 俞少萤在家中待了两天,又回了步轻歌这里,她和苏钰约好了,下次再回家的时候,便给他治脸。 步轻歌问她:“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俞少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步轻歌把一个打好的扇坠子递给她:“先前左相大人帮了我,我一直想感谢他,便结了这个坠子,能劳烦你帮我送一趟吗?” 俞少萤答应了:“好。” 她就拿着这个坠子去找景明,问了丫鬟景明在哪儿,丫鬟说了,又用微妙的眼神看着她。 俞少萤没注意,她对这府里实在不熟悉,只能一路走,一路问,等到快到了,才猛地发觉似乎被误会了,赶忙解释道:“这是步娘子的。” “哦~” 大家似乎已经听不进她的解释了。 俞少萤只能叹气。 按着走进一个花厅,花厅这里连着一整排的房间和房间后面的大小院子,十分复杂,俞少萤在这里晕头转向地走了半天,一抬头,倒是看见一个自己迎面走来,才发现这里还有面活动的大镜子。 镜子被推开,后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锦缎的丫头,丫头抬头看见她就愣住了:“……姑娘?” 俞少萤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她上前问道:“请问左相大人的居处怎么走?我替步娘子送东西。” 这次她把自己的目的摆得很明确。 这丫头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却又恍然若失:“不是,你也不是姑娘……” 俞少萤觉得很奇怪:“姑娘你在说什么?有什么事情吗?” 锦华苦笑了一声:“难为长这么像,”她脸色随即又变得有些刻薄,道,“是步娘子叫你来的?” 俞少萤点点头。 锦华不知道步轻歌在打什么算盘,先前她说她只是靠和纪潇相像的脸,如今她就又找了个和纪潇像的,怎么,向她示威、展示她在公子面前不可撼动的地位吗? 她倒是要看看,步轻歌到底有几分本事,能这么自信。 锦华指指自己身后:“你穿过这面镜子,后头就是了,”想了想,她从袖子的荷包里取出一样东西,“这个也请带给公子,不,是左相大人。” 俞少萤接了,竟是一根系腰绦子,比起步轻歌的扇坠子,这个就明显亲近许多了,她道:“那烦请告知一下姑娘的姓名,左相大人问起来,我好回复。” 眼前的丫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跟她说:“纪潇。” 纪、潇。 俞少萤品着这个第一次听说的名字,然后找到了景明。 事实上,她第一眼看到景明的时候很犯怵的,这个男子冷若冰霜,威势极重,她几乎什么活都做过,也因此见过一些大人物,却从没有一个叫她这样有畏惧之心的,只是在远处瞧着就有点怕。 身边的婢女悄悄跟她说了,她才知道了他的身份——大夏左相,也怪不得如此了。 不知是否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男子看了过来,他的眼神在对上她的一瞬间,她很难形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一缕春风吹过,冰雪尚未融化,但你知道春天已经到了,俞少萤想起自己曾经孵过小鸡,刚破壳的小鸡带着湿漉漉的羽毛躺在她的手上,用喙轻啄着她的手心,痒痒的,充满生命的。 那一刻,那只小鸡好像跳到了她的心里,在啄着她的心脏。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淡了,于是连带俞少萤的心跳也恢复正常。 然后,一只猫,一个少女,走了出来。 “已经到了。” 小厮这样对她说。 俞少萤从回忆中醒来,上前几步,朝着面前的人行礼:“见过左相大人。” 景明正在看什么东西,听见她的动静,头也没抬:“起来吧,什么事情?” 俞少萤把两样东西交上去。 景明的目光凝滞了,他拿起那根绦子,一瞬间,俞少萤觉得当日的景明又似是而非地出现在她面前,上天一定是把所有的春色都赋予了他,才能在他的眉眼处处妆点这样的风月丽景。 景明道:“谁的?” 俞少萤低头道:“坠子是步娘子的,绦子是纪潇姑娘的。” 她没看见眼前人的脸色,却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很复杂,先是怅惘,后来是愤怒。 但他擅长压抑自己的情绪。 景明放下绦子,拿起坠子道:“她送我坠子作甚?” 俞少萤知道这个“她”指的是步轻歌,景明此刻的口气已经和缓了许多,显然已经不生气了,她答道:“步娘子说感谢大人先前对她的帮助,所以送给大人当谢礼的。” “谢礼?”景明的口气显然不相信,随即他看向俞少萤,口气复又变得不悦,冷冷道,“做工这么拙劣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收,拿回去吧。” 俞少萤就上前,她抬眼,就看见男子眉眼寒冰,是未化开的冰雪,但好似也没有全然冻上,底下像是藏了脉脉流水。 她去拿坠子。 却又被拿了回去。 “罢了,”他道,“我偏不顺她的意思,告诉她,东西我收下了,太简薄,再备些厚重的来。” 俞少萤愣了愣,道:“是。” 她正打算退出去,却听景明又道:“告诉送绦子过来的人,此事不可有第二次。劳烦你跑了一趟,来人,拿了那支白玉茉莉簪送给……俞姑娘。” 俞少萤就有点意外和高兴:“大人还记得我吗?” 景明点头。 俞少萤就道:“我可以把话给步娘子带过去,但那位纪潇姑娘,我和她是刚刚在门口见到的,不知道她住在哪儿。” “她不是纪潇,”景明淡淡道,“她叫锦华,是纪潇的丫鬟。” 俞少萤没明白这是什么关系。 景明道:“你先回去吧。” 俞少萤只得答应:“好。” 第50章 饮食 俞少萤才出来没多久,便在转弯处看见了锦华,她便走上去:“锦华姑娘,又见到你了。” 锦华问:“你知道我是谁?” 俞少萤道:“刚才左相大人说的,他说你是纪潇姑娘的婢女。” 锦华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大人还说什么了?” 俞少萤原封不动地把话复述道:“大人说‘此事不可有第二次’。” 知道这大概不是好话,俞少萤怕她尴尬,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锦华却叫住她:“左相收了步娘子的扇坠子了吗?” 俞少萤在外这么久,知道深宅大院里多的是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事情,当下便道:“左相大人只叫我放下,后面就不知道是不是有话同步娘子说了。” 拿准了她不能找景明对质。 锦华脸色愈发难看,俞少萤趁机走了。 回了屋子,俞少萤去找步轻歌,把话跟她说了,步轻歌没说什么。 俞少萤又拿出景明给的簪子,交给步轻歌。 步轻歌一挑眉:“谁给谁的?” 景明可不会在跟她说完礼物单薄以后又上赶着给她一支不咸不淡的簪子。 俞少萤低头道:“左相大人赏我的,但实在贵重,我只是做了点小事,不敢接受。” 步轻歌可不能让这“定情信物”落空,赶忙道:“你辛苦跑这一趟,怎么能算小事? 何况来者是客,本来就该有见面礼,也不是贵重东西,左相给你还给晚了呢,你不要觉得失礼怠慢就好。” 这话说得好像挺符合情理的样子,但就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俞少萤道:“我冒昧,不知道轻歌姐姐同大人是什么关系?” 步轻歌为了让俞少萤接受东西,倒是给自己挖了个坑,她说俞少萤是景明的客人,实际上俞少萤是她请来的,这不就是把自己同景明摆在了一家人的地位? 步轻歌有点恶寒,不过想想能主动问也不错了,至少说明有点在意了不是? 步轻歌面上显出抑郁之色。 俞少萤赶紧道:“是我唐突,问到姐姐的伤心处了。” 步轻歌黯然神伤:“是我命薄。我爹为了攀附,把我送给了左相大人,但大人是何等光风霁月之人,不肯接纳我,如今我家中出事,出于怜悯又不好把我送回去,这才让妹妹误会了。” 俞少萤道:“原来如此,我竟不知姐姐有如此艰辛。” “无妨无妨,”步轻歌又看着这簪子,道:“听闻左相最近新得了一批白玉制成的花簪子,我还在想府中并无女眷可以送,不想到了你的手中。” 俞少萤听她这样说,道:“大约只是顺手吧。” 步轻歌想说怎么不顺手给她,想想这话指向性太强,便闭嘴了。 男女主能有进展是好事,不枉她赔进去了许多编织坠子的工夫。 于是在看见景明腰上系着的绦子时,步轻歌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语,这个是纪潇死前做完的一根绦子,不用说一定是锦华看见了然后给景明的,她这个胜负就一定要争吗? 所幸步轻歌做任务一向严谨,之前编的手法和现在不一样,两样东西就算摆一块儿,她的皮依然能裹得很严实。 景明问她:“你盯着我的腰带瞧什么?” 步轻歌立刻道:“很少看大人系这种样子的。” 这是摆在她院中的宴席,景明说她的礼物太微薄,但她也没钱,于是直接做顿饭表示谢意,对了,纪潇不会做饭,她会。 步轻歌岔开话题,举起酒杯:“谨以此杯,谢大人对我一直以来的照拂。” 景明不太想赏她这个脸,没和她碰杯,端起桌上的杯子就喝了。 步轻歌毫不尴尬地一饮而尽,又道:“大人尝尝我做的菜。” 当然,这一桌菜不可能全是她做的,景明一眼就窥破了这一点:“哪道是你做的?” 步轻歌指指最近的炒青菜:“这个。” 景明没吃,选了旁边的一道松仁玉米。 步轻歌有点期待:“好吃吗?” 景明道:“尚可。” 步轻歌就也拈了一筷子,然后看向身边的俞少萤,夸道:“你做菜真不错。” 俞少萤就有点不好意思:“轻歌谬赞了。” 步轻歌对景明道:“大人也知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少萤帮忙了。” 景明放下了筷子。 步轻歌才想起这个人的洁癖,别人吃过的菜他不吃,而别人吃过他的菜,他也不吃,她立刻放下筷子,给他把酒倒上,道:“我不吃了,行了吧?大人您请。” 真是瞎矫情,啃她嘴的时候不说洁癖了。 步轻歌拿起放在一边没人用过的筷子,道:“我专门伺候您。” 但她第一筷子夹给了俞少萤,对她道:“不要拘束,左相大人是顶顶好说话的人,我俩又熟,只当是朋友间的小聚罢了。” 她问俞少萤道:“听说少萤是行医的,行医的过程中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俞少萤顿时就笑了 ,然后讲道:“最近就有一个,我去采药路上碰见的……” 俞少萤天性活泼,加上步轻歌适时地在旁边应和,她打开了话匣子几乎就停不下来,除了采药行医,还有她做各种活计时遇到的事情。 在讲到她行医的时候,她脸上全是知识与能力的光辉,而讲到生活琐事时,又妙语连珠、生动有趣,不难看出,俞少萤是一个吃了很多苦但依然热爱生活的女孩子。 步轻歌没注意景明有没有被吸引,反正她几乎听入神了,边听边赞叹,不愧是女主,这人格魅力拉得很满,说话也好听,不像她,明明经历过那么多的世界线,现在叫她回想,却只能想起一些炸裂的颜色段子和哐哐砍人时的快乐。 唉,她是真的肤浅。 景明出声:“蟹粉蒸蛋。” 步轻歌反应了一下,才接话道:“是,小的为您服务。” 在把筷子换成勺子的时候,她才真正反应过来景明要了什么。 蟹粉蒸蛋。 景明对蛋白质过敏。 无论是蟹粉,还是鸡蛋都不能吃,这道菜是她做的,但做的时候考虑到她不是纪潇,也没向温方平问过他的忌口,所以还是做了,打算自己吃。 景明现在点这个是什么意思? 试探她?觉得她会心疼他? 步轻歌只能说,想的太多。 她一边心不在焉地舀羹,一边问俞少萤:“然后呢?看完病开完方子呢?” 舀完了,她顺手就递给了景明,一眼都没多看。 “刚好我带了一些在身边,就把药给他了,嘱咐他一天吃两顿,吃满七天,”俞少萤随即一摊手,“可他跟我说,这里只有一天的药量啊。” “我说对啊,只有一天,他说,可你说要吃七天啊。” 步轻歌愣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起来:“好冷的笑话,真的有这么呆的人吗?” 俞少萤道:“有的,而且还不止一个,行医的时候什么人都能遇着。” 步轻歌就道:“那你肯定吃了好多苦。” 她余光的视线里,景明接过那碗蟹粉蒸蛋,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第51章 过敏 俞少萤就道:“还好,只要想到我爹还在家等我,我就很有希望,而且一路上还碰到很多好人,比如单婶子,比如轻歌姐姐你,帮了我很多。” 步轻歌接受着无知少女的夸赞,没有丝毫心虚,只道:“那是你值得。” 景明笑了一声,像是在讽刺。 步轻歌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看见他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大片的疹子,她顿时大惊:“左相大人你怎么了?” 景明看她的目光很深。 不过景明的眼神一直如此。 俞少萤立刻走下座位,仔细地看了红疹,又看了看他桌上的碗,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她问:“方才大人有吃什么吗?” 步轻歌道:“中毒了?不会啊,我没下毒啊。” 系统在她的脑海里疯狂叫唤:“警告!警告!男主景明性命有危险!请宿主进行救治,不然世界线将会崩塌!” 步轻歌道:“他自己作死我怎么救?给他把食物从嗓子眼里抠出来吗?” 俞少萤道:“我见过这样的情况,不是中毒,应该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她急切地对景明道,“请大人把方才吃的东西吐出来,应该能缓解一些。” 景明好似意识都模糊了。 步轻歌“恍然大悟”道:“我方才给大人吃了蟹粉蒸蛋,是这个吗?” 俞少萤试图让景明张口吐,但景明完全没有反应,她急得不行,一边回步轻歌道:“发作得这么快,那应该就是了,可怎么办呢?我的催吐丸也没有带过来。” 系统:“警告!男主生命快速下降中!世界线摇晃中!” 步轻歌本来没什么反应,此刻却突然手脚一软,差点直接摔倒:“什么意思?” 系统:“世界意志会自动抽取生物能量来为男主补充生命,”顿了顿,“首当其冲的就是寄宿的外来生命体。” 就是说,景明如果会死,那也要她先死呗? 步轻歌一个冷笑,调动了丹田处空的能量,终于有了点力气,果然,世界意志只能抽取原身的,不能抽取她本身的。 步轻歌支撑着来到景明面前,这张脸上现在毫无血色,像是定格在黑白画里的美人,可同样把她钉死在了他的身边,互相伤害。 他毕竟是个男子,哪怕俞少萤常年干活力气很大,也很难支撑得起他。 步轻歌接手了过来,一入手便觉得景明的皮肤热得吓人,她在他耳边询问道:“景明,是你自己吐还是我帮你?” 没等景明有什么反应,她扶着他靠在旁边的栏杆,一掌打到了他的肚子上! 终于吐了出来。 这样的洁癖竟然没炸毛。 步轻歌看着自己的手,觉得很遗憾,现在的她在对面不调用内力防御的情况下,已经足够把人一拳送上西天,可惜……可惜她不能。 在步轻歌给景明催吐的时候,俞少萤已经四处看了一圈,然后摘了点草药过来,此刻用手碾碎了敷在景明的皮肤上。 温元平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他得了景明身边暗卫的消息,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带上东西就紧赶慢赶地过来了,现在只把东西掏出来,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步轻歌待着不动,俞少萤就自己接过了。 是一瓶药和一盒药膏。 俞少萤手上有草药汁液,打不开压得很紧的药瓶塞子,只能看向步轻歌,步轻歌不好再装死,拔下塞子,给景明喂药。 景明牙齿紧闭。 步轻歌想,要是他没吐,或者周围没人,这该是一个很合适的契机,让男女主口对口来喂个药,多唯美的画面。 她抽出景明袖子里的帕子,给他把嘴擦了擦。 这样的动作堪称温柔。 一旁的俞少萤看着,目光不定。 然后她就看见,步轻歌一手卸下了景明的下巴,力度大到她几乎听见了一声“咔嚓”声,然后一手把药给他塞了进去。 俞少萤:“……” 随着药喂了下去,景明身上的疹子明显消下去不少。 剩下的就是涂药了。 不过要先把人搬运到床上。 步轻歌坚决拒绝让景明睡她的床,理由:“大人洁癖。” 俞少萤还没意识到这个“洁癖”是到什么程度,就见几个负责搬运尸体,不……景明的侍从,手上戴着手套,还隔了好几层布,终于小心翼翼地接触到了……景明的衣服。 这也太夸张了! 俞少萤想起自己刚才直接接触到了景明的皮肤,顿时有点慌,她看向步轻歌:这不会把她的手给剁了吧? 步轻歌安慰她道:“没事的。” 女主要是和路人甲一个待遇,这世界线就不用存在了。 步轻歌看着她手里的药膏,道:“你只是一个医师,医师眼中无性别,后面也劳烦你帮忙上药了。” 俞少萤正色道:“事急从权,若是只有我和左相大人,那我给他上药理所当然,但如今还有仆从,我就不好插手了。” 正直得让步轻歌觉得棘手。 谁家男女主不是从这种接触开始培养并升华感情的啊? 但俞少萤不愿意。 一旁的温元平终于喘过气来,问:“大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俞少萤道:“大人估计是不能吃蟹粉鸡蛋。” 温元平顿时恼了:“谁做的菜?难道不知道不能放这个?” 步轻歌回答:“我做的。” 温元平想发作,忍了又忍,觉得自己不能忍了:“你做菜就做菜,为什么要往里面加这个?” 他怀疑她是故意暗戳戳地往里面加料。 步轻歌表示,她不是暗戳戳的,是正大光明的。 俞少萤力证她的清白:“轻歌做的就是蟹粉蛋羹,而且是大人叫她盛的菜,他自己也瞧见了的,应该就是忘了这一点。”她指向桌上没吃完的饭菜:“不信管事可以自己看。” 温元平无言以对。 景明已经脱离了危险,就是撒谎,谁也不会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 温元平只能嘱咐道:“下次要饭要菜,直接就跟厨房说,让厨房准备。” 步轻歌插刀:“蟹粉和鸡蛋都是厨房里的。” 温元平被堵得够呛,道:“那请娘子以后不要给大人吃这些!” 步轻歌道:“我没喂到他嘴里。” 温元平终于生气了,他看向步轻歌:“步娘子,扪心自问,我家大人待娘子不薄,娘子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全无心肝?” 步轻歌冷眼看他道:“我只知道,他不吃,没人可以逼他吃,他自己要吃,我拦不住。” 温元平也冷笑道:“我看步娘子不是拦不住,是不想拦吧。” 步轻歌笑得露出两排牙齿:“下次我一定能学会预知术。” 第52章 孰谓替身 温元平深知自己无法在口舌上战胜步轻歌,而且确实是对她要求过高,但……以前的纪潇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把景明的每个喜好和忌口都打听清楚,除了做菜难吃这类确实做不好的事情,其他不都她是亲力亲为吗? 步轻歌看他撅个腚就知道要放什么屁,拿纪潇的标准要求她? 做梦。 步轻歌去问系统:“三天又三天,这就没有个准话?” 系统道:“已收到主系统回复,宿主的申请已经通过,当前任务进度:已完成任务一。” “其他两个任务?” “请宿主耐心等待,即将发布。新任务发布前请宿主暂起维护剧情责任,避免后续剧情偏差导致难度加大。任务完成后将立刻帮助宿主脱离。” 意思是任务暂时是不发布的,但她还是得当推动剧情的老妈子。 给她虚空画了个好大的饼。 步轻歌一脸呵呵:“系统你要承包我的积分吗?” 系统几日不见,白长了许多胆子,凛然不惧:“宿主大大您给我刷的负分已经够多了,触底了,就不怕了。” “这样啊,”步轻歌道,“我还说把你挂出去呢,看来你不需要。” 为了维护宿主和系统之间的平衡,只有宿主可以单方面换系统,这就是苦逼系统苦步轻歌久矣,但一直不得不跟在步轻歌身边的原因。 系统顿时滑跪:“宿主太太您要什么?” 步轻歌思考道:“我要知道青阳玦到底是什么。” 系统运转了一下:“滴,超出权限范围。” 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步轻歌道:“好好提升你自己,别什么都不知道、没权限,做好了我就让你换个新宿主!” 系统看见给步轻歌画的饼又晃悠到它的面前,还加了点pua的馅料。 步轻歌一回神:“俞少萤呢?” 系统道:“已经跟着男主走了。” 步轻歌夸道:“不错,有点女主的觉悟了。” 为了剧情线还是步轻歌过去看了一眼,于是她就看见了,景明身上再度起了疹子。 步轻歌挑眉:“这反复过敏会死人的吧?” 怎么她这次毫无感觉? 系统道:“这是设定问题,偏向于男主的心理原因,不会伤及性命。” 步轻歌秒懂:“说什么设定,你直接告诉我是情|趣好了。” 什么别人都不能碰我,只有你可以。 步轻歌道:“景明之前也没看出有这矫情毛病啊?” 无论是先前和纪潇接触,还是后头和她亲嘴,这不都好好的吗? “这……”系统也不知道。 步轻歌就道:“你看看,是我不放你吗?换个宿主能像我这么好说话吗?除了我真的还会有宿主选你吗?” 系统:“……” 够了,别pua了,再pua系统也会傻了的,宿主你说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说了。 步轻歌看着众人束手无策,温元平纠结又无奈,有点不想向她低头。 此刻俞少萤迟疑道:“我刚才拿了草药抹在大人身上,但大人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温元平顿时一惊,上下打量着她,谁说步轻歌不可替代?步轻歌本人就是纪潇的替身,如今又来了个俞少萤,和她有五分像不说,这性情人品哪里不比她强上许多? 如今要是景明能接受,促成这一位可不比步轻歌好? 沉吟了一下,温元平道:“你试试吧。” 那自然不会有问题。 步轻歌乐见其成,转身离开,离开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秀美灵动的少女不知怎么微红了脸,伸手去解床上男子的腰带。 诶,她都这么识趣了,为什么他们旁边还有那么多npc?太影响感情戏发展了。 步轻歌一回头,就看见锦华在后面看着她。 步轻歌没理会。 锦华却拦住了问她:“你想干什么?” 步轻歌散漫道:“如你所见,我并不受待见,景明已经移情别恋了,你该高兴才是。” 毕竟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要走着瞧。 锦华略有恼怒道:“谁同你有情?” 这清奇的关注点,步轻歌道:“那就是无情别恋了,好吧?” 看在她对纪潇挺忠心的份上,步轻歌劝告道:“不管景明对我有情无情,但有一点是确定的,景明这样的身份想要找任何一个女子,你都没资格没立场也没能耐拦住他,与其到时候撕破脸难看,何不现在就放手了呢?” 昧着自己的良心,步轻歌道:“他已经等了纪潇三年了,就是亲生爹妈守丧,这时间也满了,你不该拦着他继续朝前看。” 锦华脸色有点奇怪:“你就一点都不在乎?” 步轻歌道:“我离了景明的日子只会更好过,”她看着她道,“就像你脱离开纪潇姑娘一样。” 锦华恼了:“你闭嘴!我为什么不能想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没有死,没有!” 步轻歌无话可说。 锦华自顾自地走了出去,一会儿喃喃道“姑娘没有死”,一会儿又道“公子不会变心的”,末了忍不住哭了起来:“三年了,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又该怎么替你守住公子啊……” 步轻歌远远地瞧着,景明从来就没爱过纪潇,也不曾属于过纪潇,锦华到底在守着什么呢?守着本就虚无的东西,得到的自然只能是一场镜花水月。 第53章 深渊之下 景明在症状缓解后搬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过敏一共持续了三天,而在这期间俞少萤几乎都在他的身边,堪称不离不弃的典范。 与之相对的,就是步轻歌的凉薄,说她吃喝住行都靠着景明,还因为她才让景明过敏,她却不闻不问。 俞少萤虽然觉得步轻歌没有照顾景明的必要,毕竟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她不明白,作为朋友为什么不去看望。 步轻歌道:“我和景明不算朋友。” 俞少萤道:“那你们……” 步轻歌叹气道:“只是借宿的关系,我难得感谢了他一回,不想就让他变成了如此样子,不是我的错,但我也无颜见他了。” 原来是愧疚。 俞少萤理解她了,随即道:“我最近在左相大人身边,我观大人并非传言中的那样残暴专横,相反,大人儒雅随和,是个极好说话的人。” 步轻歌觉得她在说梦话。 俞少萤还道:“轻歌,府中流言可畏,你随我去看一趟大人吧。” 面对流言,步轻歌先前已经干过拧断人脖子以及大耳刮子抽人的事情, 但俞少萤不知道,她在很真诚地想让步轻歌免受这些。 步轻歌想了一下道:“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件事,也是为了左相大人考虑,请你答应才好。” 俞少萤面色微红:“什么?” 看来这段时间没少有人在她面前打趣过,把她弄得都不自在了。 步轻歌道:“我是替听雨阁的婢女问的,银杏是左相大人的爱猫,它很喜欢你,你能不能留下来照顾它?这边月例银子按婢女的八成算,是少了点,不过每隔三天你就可以回家一趟。” 俞少萤睁大眼睛:“真的吗?” 这是什么好事?现在她来陪步轻歌,银子总像是打秋风得来的,但若是正儿八经地当值,她就完全可以问心无愧了。 步轻歌笑道:“这都是眼缘的事情,正如你合了银杏的眼缘,别人都不成,所以才能谋得了这份差事,也正如……”她努努嘴,朝向景明住的方向。 俞少萤捂脸道:“好姐姐,你就也别拿我取笑了。” “好,”步轻歌道,“不过你都说左相大人随和了,他生得又好,就没点别的想法吗?” 俞少萤放下手,笑得淡淡的,像风中开着的一朵小白花:“我与大人的身份有云泥之别,我照顾大人,也不过尽一个医者的本分,别的是不想的。” 这就是俞少萤很犟的地方。 她出身贫苦,受过别人很多的冷眼嘲笑,故而虽然性子坚强,但也自尊要强,绝不肯做这旁人眼中攀龙附凤的事情。 步轻歌极力劝她:“妹妹怎么如此在乎俗世之人的目光?难道如意郎君不是你的吗?难道你要与众人分享吗?” 俞少萤只是摇头。 步轻歌觉得这是真别扭,搁她身上能瞬间打出gg的操作,怎么换个了人就那么困难? 她又尝试说了几句,俞少萤不答,最后说话了,是给她递了一杯水:“轻歌,你口渴吗?” 步轻歌接过,一饮而尽。 俞少萤就道:“咱们去看左相大人吧!” 步轻歌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她也想像俞少萤一样装聋作哑,但俞少萤直接拉着她就来了景明的居处。 好巧不巧的,温元平竟然也在。 温元平看见她是又恨又怕,和俞少萤的情绪稳定相比,步轻歌不管有理没理,反正说炸就炸,绝不会给他留半点脸面。 温元平阴阳道:“这是什么风,竟然把步娘子给吹来了?” 步轻歌捏了一下手腕。 温元平下意识心中一紧。 俞少萤解释道:“步娘子听说大人身体有恙,所以过来看望。” 温元平:“哦。” 步轻歌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差点以为她想过来暴打他。 反正她绝对干得出来。 步轻歌朝他笑笑。 像是看穿了他的畏惧和怯懦。 温元平脑子里顿时飘过七个字:“不战而屈人之兵。” 从他看着步轻歌害怕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们之间较量,他必输无疑的结局。 温元平叹了口气,他能怎么办呢? 从没有下属插手主子事情的道理,不管他家主子是喜欢活泼娇俏的俞少萤,还是心黑手狠的步轻歌,他都只有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命。 温元平道:“那步娘子进去吧,”随即对俞少萤道,“请俞姑娘跟我来。” 俞少萤不解:“为什么?” 温元平道:“刚刚丫头来报,银杏又不见了,除了俞姑娘,谁能同我一起找呢?” 俞少萤想起刚刚自己答应了步轻歌这份差事,顿时应声道:“好,”又对步轻歌道,“姐姐你就进去瞧一眼,大人就是看着不高兴,实际一点也不凶人的。” 步轻歌意味深长地看着温元平。 温元平就当看不见,他倒不是要替步轻歌打掩护,只是搞出点事情,最伤的其实是俞少萤的心,他家主子身边好容易有个正常人,他不能立刻把人吓跑。 步轻歌问系统道:“这像不像那种背着天真纯洁的正房大老婆,和下人通气,然后暗地里与男主人私\/通的隔壁家的寡妇?” 系统迷茫:“宿主你怎么死老公了?” 步轻歌随口道:“一直在死啊,而且会死很多的。” 系统摇头:“宿主作为女配,一般情况下不会分发老公给您,浪费资源。” 步轻歌看着俞少萤和温元平的背影,道:“不用浪费资源,我们可以创造资源,看看,女主这不就在给我推荐了吗?” 系统:“……您要吗?” 步轻歌见他俩背影不见了就往墙根溜,边溜边大义凛然道:“我这种道德底线这么高的人,这怎么可能呢?我要誓死扞卫男主的贞\/操!……不过景明还有这玩意儿吗?” 步轻歌猛地腰上一紧,一种翻车的感觉再度袭来。 系统默默地把“有”换成了:“可能快没了吧……” 步轻歌眼前一黑,眼睛被手掌盖住。 步轻歌在这样的黑暗里,想起了景明嘴唇的颜色。 绝大部分的情况下景明的唇是淡粉的,像春天里花瓣颜色,干净,柔软,如果单独来看,想要亵渎这样的美好似乎都是一种犯罪,但景明身上的气质矛盾,他的五官非常秾丽多情,本人性情却极端冷淡孤傲,于是反差禁忌到了极点,反而生出点勾引的味道。 有时候就让人忍不住会多想点。 步轻歌能想的就更多了点。 景明的唇如果染了血,是非常好看的那种。 不光因为颜色,还因为亲手摧毁了这禁忌,给人错觉是可以把他拉进这十丈软红、脂浓粉艳中的,于是在这那真正的颠倒翻覆中,就窥见了他的另外一面。 手握屠刀的那面。 他精通杀人,残忍狠厉,天牢十八层刑具,死在他手上的冤魂不知凡几。 云层之上,他高不可攀; 深渊之下,他如鱼得水。 在想到景明唇色的时候,步轻歌闻到了他身上沉水苏合香的味道。 在想到景明唇上染血的时候,步轻歌听见了唇齿交缠间的啧啧水声和暧昧不清的呼吸声。 在想到他的两面的时候,步轻歌尝到了淡淡的腥甜味儿。 在想到景明擅长杀人的时候,步轻歌感觉到她的衣裙如花瓣委顿到尘埃中去。 第54章 恨的来处 系统贴心问:“需要帮宿主开启屏蔽模式吗?” 步轻歌:“滚!” 系统就滚了。 步轻歌冷笑:“剧情线崩了,我最差不过杀了景明,他死了我也不一定死,但你不妨想想你坐穿冷板凳的命运。” 系统当然不会死,但一个会让宿主死亡的系统,必然会收到主系统的惩处以及几乎找不到下一个宿主。 系统给了她一张杰瑞哈哈,急了.jpg 这是真不要脸了。 步轻歌威胁:“你真觉得我不敢和景明发生点什么吗?” 景明的口唇把她堵了个严实,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上下牙齿一合,不知道咬到谁了,反正能咬到她自己。 系统道:“宿主大大,行乐当及时,不过千万不要被女主发现哦。” 步轻歌:“???” 襦裙系带一松,整个儿便如花瓣般散落了开来,景明的唇终于离开了她的。 步轻歌口舌发木,却一字一顿:“我为什么要捡破烂。” 她既是对系统说,也是对景明说的。 然后景明放到她眼睛上的手拿下,顺势滑入了她的口中。 步轻歌话也不能说了。 时隔三天后,她又一次正眼看到了景明。 忍不住就是呼吸一窒。 他没有大病初愈的柔弱,反而颜色极佳,眉眼生春,仿佛灼灼乔乔的桃花全被揉搓进了他的骨肉,才能得到这样的盎然春意,被反复碾压的唇色红得如荼靡花开。 活色生香的美人。 步轻歌这种很难被美色打动的人都忍不住看呆了一瞬。 他的气息带着不正常的灼热,顺着她的脖颈向下。 步轻歌知道,她如果不能一下弄死景明,那她的所有反抗在景明眼中估计都能成了情|趣。 她不低估景明的下限,但有些事情是忍无可忍的,她如今外衣尽褪,只剩了里衣,对系统道:“给我换屏蔽感知的道具。” 系统道:“宿主目前积分剩余一百,不知道要屏蔽哪个感官?” 步轻歌这才想起来她的积分全拿去给系统刷负分了,只剩了一百屏蔽痛觉,但所有感官一起的兑换积分高达五百,她此刻根本没有,若是只屏蔽痛觉,那就是买了根鞭子让景明抽她——玩得更尽兴了。 步轻歌咬牙:“给我屏蔽快感。” 系统道:“快感不属于五感,兑换需一百二十个积分,宿主积分不足。” 步轻歌道:“那就兑换一半!快点!” “滴,宿主屏蔽器到位,屏蔽百分之五十感官,消耗积分六十,剩余积分四十。” 步轻歌道:“把剩下的也换了!” 系统道:“按宿主目前评级,商店最低消费五十起,最低消费不足,不能兑换。” 坑!天坑! 虎落平阳被犬欺! 屏蔽了百分之五十以后,步轻歌感觉好受了一点,但却忽然手脚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景明拂袖扫净桌上的东西,把她放了上去。 然后所有的感官再度汹涌袭来。 她仰头,一头钗环叮叮当当地落了下去,景明隔着衣裳,趁机欺身而上。 步轻歌问系统:“什么意思?” 系统就道:“这个……检测到宿主被下药了。” 步轻歌问:“谁那么下作?” 然后她就想起和景明接吻时,唇齿间那股奇怪的腥甜味道。 999。 因为实在6翻了。 景明自己不行要吃药,还特么要给她下。 他扣着她的腰,声音沙哑而饱蘸情\/欲,问:“你为什么这么不在意我?” 步轻歌才张个口,又被他堵住了。 他做到这个程度了,步轻歌再是个傻子也明白了。 他超爱。 可她和他真不熟。 于是她就听见他唤道:“潇潇……” 步轻歌:“……” 其实不用堵她的嘴,她真的已经解释累了。 感官如潮水冲击淹没着步轻歌的意志。 生理性的感受除非肉体消亡,不然很难消失。 步轻歌在浪头起伏间去问系统:“我死了,又没有能量彻底脱离,会变成这个世界里的鬼吗?” 系统一方面觉得没眼看,一方面大惊:“宿主你这么刚烈的吗?” 步轻歌冷笑:“他不让我好过,我为什么不给他点心理阴影?情人变死人,给他吓萎了,才是最好的福报。” 系统模拟了一下情况道:“任何能量体都要有所寄托才能存在,这里只是古言线,灵气太弱,宿主你要是肉体没了,当不了多久的鬼。” 步轻歌脑子里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系统的话。 她穿过那么多古言线,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逼入到这样的绝境中。 死景明面前那也就是说说,和景明一换一都是她血亏,而躺平了享受不是不可以,但她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 景明却好像是要发誓吻遍她的每一寸肌肤。 去特么的洁癖。 再这样下去,这破烂她不收也得收了。 步轻歌清了清了嗓子,神态傲娇中带了三分脆弱,一双眼中满是情意,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景明……” 景明明显愣了一下。 步轻歌道:“景明,你想我吗?” 景明垂下眼睛,他的眼睛此刻湿漉漉的,难得显出两分纯真,像是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三年前的少年。 他“嗯”了一声。 然后一口咬上了她,几近疯狂。 他声声地唤着她,在每一次接触中询问:“桐雨,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步轻歌差点丧失了意识,她软声道:“我爱你,景明,我爱你。” 伴随着清脆的裂帛声,步轻歌终于有机会对上他的眼神,他的眼睛几乎成了红色,里面是不加掩饰的浓烈情意。 想要撕碎她,想要吞吃她,更想要……永远拥有她。 爱果然是恨的来处。 步轻歌抬起虚软的手臂,摸上他的脸颊,无辜而委屈地问:“可你怎么就亲手杀了我呢?” 第55章 了解 怎么就亲手杀了她呢? 恍若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景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步轻歌眼睁睁地看着他脸上因为药物和情动而泛起的红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变成苍白的颜色。 事情虽然大半靠步轻歌促成,但确实是他亲手做的,而景明本人从来有事就认,不找借口。 步轻歌觉得这是个很好的习惯。 让她欣赏到如此精彩的变脸。 景明的唇再印到她肩膀上的时候,已经是干枯花瓣的质感,他把痕迹烙印到她的耳畔,低声问她:“先把我的右手砍了,好吗?” 步轻歌愣了一下,随即狠狠地心动了。 然后她的手中就被递了一把匕首,步轻歌觉得手感有点熟悉,定睛一瞧,是当日她拿来刺杀景明的那把。 不错,很趁手。 但匕首锋刃程度不够,割肉还行,砍骨头估计砍不动。 景明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嘴唇放肆地在她唇畔流连,呢喃道:“我帮你砍,刀进去一寸,我进去一寸,好吗?” 步轻歌:“!!!” 她这是赚了还是亏了? 步轻歌脑子其实也在发热,毕竟景明这个无耻的还给她下了药,她听到这话立刻就清醒了,不过很快又怀疑自己没清醒,因为这是第一次听见景明讲荤话,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烧坏了脑子误听了。 景明是变态,但不是这个方向的……吧?纪潇临死前的那一亲估计还是他初吻。 直到景明欺身而上,她才知道三年之期已过,这男人不仅玩得花,还打算玩真的。 景明左手用力,握着她的手,朝着自己的右手就刺了下去! 步轻歌慢了一拍才回过神,猛然收力,细看只堪堪擦破了景明的一层油皮。 幸好幸好。 幸好个……头啊! 步轻歌还没松的那口气瞬间被吊了起来。 全身血液都好似沸腾了一般。 步轻歌从来冷心冷情,对此事从不感兴趣,她的角色往往又都是围着男主转的女配,不管是自己用过的东西给别人,还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她都不可能答应,所以多年清心。 但她又不是寡欲之人,所以多年来培养出的兴趣爱好就是砍人,哐哐砍人。 砍到她悄悄潜入打仗的军队里,系统都害怕她给其中一方砍出影响胜负的伤亡来。 为什么她能多忍一会儿张广洲却忍不了步巧? 因为本来就忍不住了。 步轻歌不知道此刻在她血液里沸腾的到底是什么,但她看着面前的景明,他的脸色还是白的,他的唇又红了,她真的好想,好想——步轻歌握紧了匕首,凑上去舔了舔他的脖子——把匕首扎进这个地方啊。 景明掐住她的脖子,眼神又冷又缠绵,他勉强稳住呼吸告诉她:“潇潇,不要让我死。” 步轻歌问得放肆又直白,她眼角赤红:“怎么,要你一只手也要付出代价吗?” “本来是不要的,”景明这样说,“可我后面变了主意。” 步轻歌嗤笑一声。 景明道:“我觉得你会需要。” “咚咚,”门被敲了两声,门外传来了俞少萤的声音:“大人,轻歌在你这里吗?” 步轻歌僵了一下。 不管是她开口,还是景明开口,都必然会被听出端倪。 景明盯着她的眼睛,然后一手捂住了她的嘴。 步轻歌不满地皱眉,她不说话就是了,捂个什么劲儿? 然后步轻歌一口咬上了他的手指,却把牙齿颤动的消息泄露给他。 俞少萤自语道:“大人这是休息了吗?不应该啊。” 温元平的声音响起:“俞姑娘,有什么事情吗?” 俞少萤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了进来:“我找到了银杏,不过回到院子里也没看见轻歌姐姐,我想她可能还在大人这儿,就来问问。” 温元平诧异道:“除了您,大人从来不会在院中留女客这么久的。” 俞少萤不作声了。 温元平道:“步娘子性格活泼,可能见过了大人,又去找别的乐子了。” 屋内突然传出动静,像是什么翻倒的声音。 俞少萤往里看了一眼。 温元平淡然道:“想是开着窗户,风从外头吹倒了什么,不过大人在休息,等大人醒了再说吧。” 步轻歌手中的匕首掉地,一脚踢倒了桌边的凳子。 她坐在桌子上,是一个可以俯视景明角度,现在看着他,唇角是一个不明意味的冷笑。 景明声音凝成一线,钻进她的耳中:“潇潇,你弄出声音来,万一让人听见了可怎么好?难道要我割了他们的耳朵?” 步轻歌起身就要往外走。 落地的瞬间却一下子脚软,落到了景明的怀中。 于是步轻歌认清了自己的现状——她根本不能见人,不止今天,未来三天估计都是如此。 景明顺势抱住她:“桐雨,你自己解了药,就不管我了。” 外头的俞少萤很迷茫:“大人这个点会休息吗?” 不早不晚的。 温元平道:“会的,这里还有件事要劳烦俞姑娘,请俞姑娘跟我来。” 步轻歌听见俞少萤走远了,才出声道:“我是没想到,左相大人能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 “叫我景明,”景明说道,“我只是想看看,若是在你自己也需要的情况下,你会不会帮我。” 步轻歌道:“不会,今日除非你杀了我,不然绝无可能。” 她的口气太冷硬,景明道:“潇潇,不要这样说话。” 这是觉得她表现出本人的性子,不像纪潇了?这口气是在威胁她吧?是威胁没错吧? 步轻歌去敲系统。 但系统提示屏蔽中,请在两小时二十一分钟后解除系统屏蔽。 没用的东西。 系统不中用,但今日的景明也格外难缠。 往日景明得了点甜头,或者被她刺上两句就会放弃,但今天她都拿他杀了纪潇说事了,都拦不住他。 究其原因,估计是被她漠视他过敏,看着他生死一线的无情刺激到了。 景明几乎要把她亲破皮:“今日不成,那我留你到明日,好吗?” ……好冷的笑话。 但步轻歌此刻已经无欲无求,她冷冷地在他怀中,没给任何反应。 景明就咬住她的耳垂道:“潇潇,你没有你以为的那样了解你自己。” 步轻歌:“?” 第56章 系统设定 一通摆弄。 步轻歌再度进入了贤者模式。 她怀疑景明是从什么秦楼楚馆里学了这些手段,抛去怎么学来的过程,她挺爽,甚至想再来一次,想想过程,又有点膈应。 还有点体验不好的是景明太缠人了,行动处都在压制她,总是要亲她,而且地方刁钻。 景明低声道:“桐雨,你帮我。” 步轻歌:“我不。” 他道:“那我继续帮你?” 她精神上神清气爽,身体上有点不给力,要肾亏了。 步轻歌知道自己无法摆脱他,真打架,她就见了景明一次动手也知道目前还打不过,她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景明与她十指相扣。 步轻歌似笑非笑:“我觉得你没这个胆子。” 景明“嗯”了一声,然后把脸靠在她的肩颈,半咬住了她的脖子:“所以你慎重。” 这特么对待她的方式又变成了步轻歌,真是进转如风。 步轻歌不乐意,脑子里灵光一闪,放软了声气,搂着他问:“阿昭哥哥,你是在怪我吗?” 景明没有字,但有个小名,叫昭,她叫他从来连名带姓,除了做错事的时候,极少这么称呼。 景明离她极近。 近到她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而只能看见他深黑的眼睛和一根根浓长的睫毛。 步轻歌道:“阿昭,我忙着和少萤说话,真的没有注意到你吃了蟹粉和鸡蛋,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景明问:“那你的眼中为什么还要有别人呢?” 景明的手往她毁了一半的衣袖里伸,步轻歌没理,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难道我的眼里不是只有你吗?” 她差点被自己酸倒了牙。 这是她以最后的耐心说出来的软话,一定要得寸进尺的话,那就一起毁灭吧。 景明看了她好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又要发什么癫了,他才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潇潇,我信你。” “潇潇,不要骗我。” —— 没付出肉体上的实质代价,但步轻歌觉得自己的精神受到了重创。 景明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发现还是没发现她就是纪潇呢? 如果发现了,这手段说实在还算温和了,如果没发现,这是要她一直装纪潇装到底吗?可之前信誓旦旦说她再装纪潇就杀苏钰的人不是他吗? 迷惑行为。 步轻歌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见白杏眼神闪烁地进来:“姑娘,水已经备好了。” 步轻歌怪道:“怎么见我跟见鬼一样?” 白杏被她家姑娘的坦然镇住了,脸上泛红,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 步轻歌走到梳妆台前看了一眼。 夏季的衣服根本遮不住什么,景明这个狗男人啃得她露出来的肌肤都没眼看,全都深深浅浅地叠着红痕,有些地方甚至因为皮肤太薄而血管破裂变紫,像受了什么酷刑一样。 步轻歌挑了一下眉。 于是镜中的女子也这样做了,她眉眼含情,几绺湿漉漉的发贴着脖颈,整个人都显得慵懒,一看就是餮足的模样。 她长得真好看,如果她是男人,她也会喜欢的。 步轻歌的自恋结束在洗澡的时候。 全身都有地方疼。 全是被景明啃的。 在摸到小腿上的吻痕的时候,步轻歌觉得这人已经没救了。 谁再说景明洁癖她就掀裙子。 白杏在外头道:“姑娘,俞姑娘来找您。” 步轻歌道:“帮我找理由推了,我最近谁也不见。” 天气太热,不管穿多穿少都会被看出端倪,不如直接躲着。 步轻歌换好衣服,来到书桌前,屏蔽已久的系统终于活了,第一句就是:“竟然结束了?” “哪能啊,中场休息而已,”步轻歌随口道,“系统你来帮我品鉴品鉴这个画。” 系统扫描了一下,然后就感觉自己……瞎了。 它就不该忘了步轻歌的报复欲。 步轻歌散漫道:“我觉得景明很好,我决定收破烂了,明天我就和俞少萤竞争上岗,你说怎么样?” 系统支支吾吾:“宿主大大您不是不喜欢景明吗?” 步轻歌道:“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好用。” “那……”系统期期艾艾道:“宿主,不要被女主发现了。” 步轻歌:“?” 这景明还没和俞少萤确定关系呢,怎么就搞得像她偷\/人一样? 系统告诉她:“世界意识不仅是为男主服务的,也是为女主服务的,如果您被判定是导致剧情线偏移的重要因素,可能会被抹杀。” 步轻歌抓住了重点,问:“不被发现,不被判定就可以?” 系统道:“是。” 步轻歌奇了:“想不到你们是这样的系统。” 她沉迷打野,转头发现人家在打野食。 系统道:“根据以前的系统显示,不少男配女配会在任务中和任务对象产生暧昧,而世界线也非完全刻板,只要殊途同归,基本都没有问题。” 步轻歌想以此要挟系统,却不想把自己绕进去了。 系统道:“有一个世界线,女主爱上了穿越男配,不仅推动了男女主感情的发展,最后还让女主发现了超越那个世界的物质能量,集体修仙,把那个世界线升级了。” “不过也有世界线,女配爱上男主,两个人已经到扰乱世界线的程度,于是女配被世界意识抹杀了,世界线也整体降级了。” 系统下了结论:“恋爱有风险,宿主不要念,玩耍无所谓,浪到能起飞。” 步轻歌听得心驰神往:“这世界线要不是景明多好啊。” 又能做任务又能玩。 诶,可惜是景明,真让她嫌弃。 白杏敲门进来,给步轻歌一个盒子:“这是大人那边送来的膏药,说是给姑娘的。” 步轻歌有些地方看不到,就趴床上让白杏给她上药。 一回头,白杏的一张小脸通红。 白杏忍不住问道:“姑娘当真要撮合大人和俞姑娘吗?” 诶,该怎么说这只是一个意外呢? 步轻歌坚定道:“当然,你放心,我真的对景明没有企图。” 白杏犹豫道:“那大人……” 这层叠交错的痕迹,像是要恨不得把人揉进骨血里的感觉,带着执迷又疯狂的气息,完全不能把这个同平日里高傲冷漠的景明联系到一起。 步轻歌打了个哈欠:“这你就更放心吧,他拿我当纪潇的替身。” 她是她,纪潇是纪潇。 没有她,没有纪潇,也还有俞少萤。 她从不低估世界意志的强大。 第57章 变化 景明的过敏已经好了,于是俞少萤趁此机会回家了一趟。 和第一次回家相比,此刻她回去的气派就全然不同了,温元平深感她的靠谱,作为她救下景明的酬谢,给她换了衣裳首饰,又想安排两个小丫头跟在她后面服侍,不过后者被俞少萤拒绝了。 俞少萤她爹还在床上,见她进来差点没敢认。 这还是往日的他打扮随意的女儿吗? 水墨白绫的底裙上罩了兰花紫百蝶穿花云影绸,碧痕纱上衣齐腕,发鬓挽了一半,上面只簪了一颗圆润光华的明珠。 清丽脱俗又不失自然娇俏。 不再像个乡野丫头了,更出落个花朵般的模样,显出两分娇嫩青涩。 “你,你……”她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指着她问,“你是不是给人做小老婆了?” 俞少萤一惊,随即赶紧摇头:“是我给一位贵人治病,贵人感念,所以给了我这些。” “当真?”她爹这样问。 俞少萤毫不犹豫:“当真!” 她爹又看了看她这般稍一打扮就显出来的好模样,忽地被勾起前事,对她道:“那你现在就给我发一个誓来!若是你现在或者日后给人做妾,叫我早死,叫我死了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俞少萤惊呆了,上前挽住她爹:“阿爹,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她爹却推开她,急促道:“你说,你说!” —— 步轻歌催系统:“你也快说啊,为什么?” 据她看来,文中所有的誓言基本上都是g,一定会被打破的那种,但是俞少萤做妾……她觉得抛开俞少萤她爹的逼迫,她自己应该也不愿做这样的事情。 系统道:“因为俞少萤母亲就是受不了家境贫困,然后恰好被富贵人家看上,就抛弃他们去当妾了,所以她爹那么应激。” 步轻歌摇头:“可怜的女主,看来她爹也不是很正常的样子。” 系统道:“不过她爹快死了。” 步轻歌问:“原因?” 系统道:“原书中是因为她到教坊司做事,被男主看上,男主因为她和纪潇相似的脸,故意磋磨她,结果在这磋磨的过程中反而产生了点感情。” “有一次,两人又发生冲突,底下人趁此刁难俞少萤,导致俞少萤没有按既定的时间回家,结果她爹独自在家中无人照管,发病身亡。” “女主果然是惨,不过现在苏钰应该在女主家中,这个情节应该不会发生,但又不过,”步轻歌又沉吟了一下,“苏钰真的不会自带天坑吗?” 论起想杀谁,景明一定排在她心目中的最前列,但论起不靠谱,苏钰排得一定比景明靠前。 这个人,四个字概括,心术不正。 正如景明所说,苏钰样样不如他,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产生了点心理扭曲,反正在知道纪潇喜欢他以后,他就一直在凭此利用折磨纪潇。 比如说,纪潇虽然最开始嫉妒景明,但没到要杀人的地步,苏钰贿赂景明的小厮,让他在转述景明口信的时候改时间,让纪潇在太阳底下多等了一个时辰,等到纪潇不高兴了,此刻他出现来安慰她并把她带走,顺便让她和景明擦肩而过。 再比如说,纪潇给他送食物,他会说希望吃你亲手做的,纪潇不擅长厨艺,做来了他会表面包容,又在细节处让你看出他的嫌弃,最后纪潇只好拿出纪家毒药讨好,他再假模假样地推拒:“哪里有人给人送毒药吃的?何况这是你家秘药,我不要。” “苏钰哥哥,我做不好饭是我的错,你就把这个‘醉骨香’收下吧。” 步轻歌迄今能记得念这段词时的无语,还有苏钰佯装矜持地收下时,嘴角那压都压不住的笑。 毕竟那时候都还年轻,装不了后头那么圆滑。 步轻歌完全不信这种人能变成什么好东西,她都怀疑苏钰能反手坑女主一把。 系统道:“宿主,反正现在也没有任务,也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事情,且看看吧。” —— 俞少萤看了看众多草药,竟是一样也不差,备得十分整齐,笑道:“秀才,你家境不错呀,我先前还在给你找一些,怕你凑不齐全,不想你都备好了。” 苏钰道:“我之前遇到歹人,仰赖姑娘照拂,如今重新找到家人,还说帮助俞姑娘一些,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 俞少萤知道他指的是自己的装束不同以往,又想起自己刚对亲爹发的誓,赶忙道:“这是主人家感谢。” 苏钰本就因为她一去两三天不回,心中有点不可言说的烦躁,此刻忍不住刺道:“是吗?还以为是俞姑娘乐不思蜀,连亲生父亲也要一起抛下了。” 俞少萤顿时一愣,随即诧异地看着他。 她爹说这话不奇怪,毕竟病人多疑心,但苏钰一个被她救下、又寄住在她家的人,哪里来这么大的脸管到她身上?还拿着她爹来指责她? 俞少萤并不是一味软和的人,此刻也冷了声音道:“我救了你可不是倒欠了你的,你若是觉得这穷巷陋屋配不上你,只管离去!” 苏钰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这样说话也存了试探俞少萤对他包容限度的心,碰壁了以后顿时更加后悔,赶忙向她道歉:“是我不好,我一直见你没回来,我心中担忧,便口不择言了。” 俞少萤吃软不吃硬,见他道歉得爽快,气已经消了一些,但没有立刻应承。 苏钰道:“我承认我存有私心,只是我的脸三年以来都是如此,屡次尝试屡次落空,我怕你也会弃我而去,让我连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 俞少萤心软了,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既然说了,就不会不帮你,”对他道:“秀才,去准备纱布、蜡烛和棉棒这些东西吧。” 这就是不生气了。 苏钰准备好了,回来见俞少萤已经在认认真真地处理那些草药,眉目专注,神情端凝,忍不住就是心中一动。 她调配好了好几个药膏,问他:“你可信我?” 苏钰点头。 俞少萤用棉棒蘸了断肠花根为主的药膏涂抹在苏钰脸上,苏钰脸上顿时一阵刺痛,甚至有点湿湿的感觉。 他看向俞少萤,俞少萤屏气凝神,手很稳地擦涂着,对他道:“你不要动。” 苏钰闭上了眼睛。 俞少萤越细看越心惊,苏钰的底子极好,未毁容前必然胜过如今十倍,也不知道谁下了这样的狠手,连着他的鼻梁嘴唇也能对半劈开? 像是带了极深的怨恨。 俞少萤轻声道:“你的鼻梁比较特殊,虽然没有完全断开,也做了处理,但上面的皮肉长多了,要切了用针线重新缝起来。” 苏钰没说话。 俞少萤就这么去做了。 剧烈的刺痛传来,苏钰的内心一片愤恨。 当年景明深爱纪潇,而纪潇深爱他,如今那个和纪潇长相一样的女人,也是对他痴心不悔的模样,景明竟还是为了那女人甘愿受他的要挟。 他一定要利用着这一点,狠狠地把景明踩到脚下。 第58章 杀手 步轻歌还没等来俞少萤那边的消息,先收到了江悟真给她的小纸条。 步家要完蛋了。 步轻歌是一定要看这个热闹的。 扣上帷帽,步轻歌出了府,青竹远远地瞧见步轻歌的身影,上次的教训太惨烈,他被温元平揪着教训了许久,扣了整年的月钱,现在见着,立刻麻溜地去告诉了他。 温元平反而有点踌躇。 他也有点摸不清景明的意思。 “喵~” 银杏跳在树枝上,碧色的猫眼从上自下地俯视着他。 —— 步轻歌来到步府,偌大个步家已经萧条,大门处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门房在百无聊赖地捉虱子,太阳底下眯着眼。 步轻歌推门进去,门房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按着记忆,步轻歌找到了骆姨娘所在的秋叶居,恰好骆姨娘在一个老仆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穿着素纱衣裳,头上只簪了一根素银钗子,身上已经没有装点的首饰了,略施脂粉,难掩面容憔悴。 步轻歌心中一痛。 是原身的情感。 骆姨娘一见她,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也没上前哭诉,只无限悲伤地望着她。 步轻歌道:“姨娘愿意自食其力了吗?” 骆姨娘的眼泪瞬间就收了大半,她哭得依靠在身边仆从的身上,道:“歌儿,姨娘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这是步方海倒了,她要找个新的依靠,她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 步轻歌道:“我自身难保,姨娘依靠不得我,不如我送姨娘回娘家去?” “不要,不要!”骆姨娘连忙否决,“怎么能回娘家呢?女子出嫁从夫,我就是死也不能回去!” 骆姨娘终是扑向她道:“歌儿,就让姨娘跟着你吧,我什么都能做。” 光看原身被不闻不问的待遇,也知道骆姨娘那个娘家靠不住,步轻歌却道:“姨娘都说出嫁从夫了,先不说我在左相大人府上没名没分,就是有名有分,也没有拿着夫家钱贴补娘家姨娘的道理吧。”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骆姨娘呆住了,随即道:“我们不一样的,歌儿,你有本事,能笼络得住男人的心,但姨娘没有啊,姨娘只有你了。” 步轻歌道:“按照姨娘这个说法,就是从今不听步方海的,听我的了?” 骆姨娘愣了一下,然后道:“歌儿,他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步轻歌直接问:“姨娘能与步方海断绝关系吗?” 骆姨娘开始语无伦次地说些“既嫁从夫”“哪有女子断绝的道理”“你父亲有难,你怎么能狠心不顾,要被人戳脊梁骨”一类的话。 中心思想:不断。 所以她既要步轻歌照顾她,又要转头去照顾步方海。 让步轻歌白当步家血包。 步轻歌怎么可能答应,她掰着手指数了一下:“姨娘,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要求我了,此次我来,是因为步家覆灭,我对你的境况于心不忍。”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步轻歌道:“第一,脱离步家,我给你找个院子,再给你五十两银子,你自己谋生。” “第二,我给你二百两银子,不问你用在何处,也不再管你。” 说完这话步轻歌就觉得烦。 一个人如果打定了主意当软骨头,吸血虫,帮她一次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而她已经预见了骆姨娘未来这样的命运。 果然,骆姨娘又哭了:“歌儿,你当真能这样狠心吗?” 步轻歌当然能。 步轻歌拿出二百两的银票,说起来她手上并无现钱,还是拿了首饰临时典当来的,她交给骆姨娘,然后转身离去。 骆姨娘估计也意识到这是步轻歌最后会给她眼神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已,然后拉住她的袖子道:“歌儿,我只要五十两,我跟你去那院子。” 步轻歌看她一眼就知道这是缓兵之计,说不得她转头就能带着步方海住进去。 步轻歌扯落袖子,转身离去。 骆姨娘焦急道:“歌儿,我会的,你信我!你信我!” 步轻歌叹口气,把原主念了十七八遍,终于压下了把人打死的冲动,道:“你收拾东西,我一个时辰后在步府后门口接你。” 就以步家如今的衰败冷清,骆姨娘估计走了一两天都没人知道。 步轻歌临走前还把银票拿回来一百五十两,多一分她都觉得亏了。 院子是江悟真给备的,步轻歌特意嘱咐她找个面积不大、人流多些的地方,方便骆姨娘以后做生意,不过目前看来实在希望渺茫。 一个时辰后,步轻歌回到步家后门。 骆姨娘已经换了布衣,包着头巾,一样首饰都没有了,她道:“歌儿,我跟你走。” 步轻歌懒得去想她这话是真是假,步方海眼中几十万两白银估计都是洒洒水,骆姨娘真不愿离开那深坑,估计离真正意义上的被卖掉也就是时间问题。 步府的后门是一道长巷。 步轻歌停下了脚步。 骆姨娘疑惑道:“歌儿?” 长巷里走出来一堆黑衣蒙面的人,有几个脚步内敛,像是练家子出身。 步轻歌第一个反应就是江悟真或者骆姨娘卖了她,毕竟她的行踪只有这两个才知道。 但江悟真暂时没有动机。 骆姨娘嫌疑极大。 步轻歌问:“你把我来找你的事情告诉别人了?” 她这厢话音刚落,骆姨娘来不及回答,对面的蒙面人便持刀砍了过来,步轻歌瞧准一个人的来势,手指并拢,手腕发力,一个巧劲便夺了他手中的刀,顺势回身,一刀抹了两三个人的脖子。 骆姨娘吓得一声尖叫。 她这样的尖叫反而吸引了对面的注意,步轻歌脱身不得,看着一人从她身边擦肩,举刀向骆姨娘而去。 她一刀脱手,把那人钉死在地,自己身边却再无格挡,一人趁机用钩刃搭在步轻歌的肩胛骨处,意图让她再无反抗之力。 步轻歌一个沉身。 钩刃尖端勾破衣裳,拉开皮肤,带出大片鲜血。 伤口处刺痛尖锐,血脉搏动,像一根线牵扯着步轻歌的脑部神经,一跳一跳的,让她的心脏急促跳动、大脑发热。 第59章 暗巷 夏天没有风。 日头明晃晃地照着,仿佛能把所有的东西都照穿,照透,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挑着绿豆汤和饮子卖的小贩,摸了摸隔着衣服依然滚烫的皮肉,终于还是受不住这样的天气,寻思着拐进前边的巷子里歇歇脚。 一路上,高楼台阁,绿树青柳,黄莺啼鸣,小贩知道这是当地最漂亮的府邸之一,冯阳刺史步家的宅院。 可惜,步家如今好像惹了什么事,已经要被查抄的模样,也让他们这些寻常小贩得以在府邸周围徘徊叫卖。 小贩走到巷子前几步,闻见了一股血腥的气味,在这无风的夏日难以散去。 谁把杀猪的营生搬到这里来了? 小贩觉得很不可思议。 靠得越近,那股气味就越浓重而难以忍受,等到了巷子口,几乎能把他熏得摔个跟头,小贩急忙就要离去,却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往巷子里看了一眼。 他看见了一个女子。 红衣,黑发,雪肤。 一打眼就该知道是个美人。 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 她的身段纤细而软韧,一头乌发在阳光下也是黑沉沉的颜色,更衬得那肌肤跟雪似的耀眼洁白,她侧身对着他,半张脸如工笔画出来的精细,脸上沾着的红色花钿也与她相得益彰……等等,小贩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怎么这个花钿在动? 阳光灼目,小贩眨了眨眼睛,缓了一会儿,终于认清了,那不是花钿,是淌下来的血。 女子身上的衣裳已经辨认不出颜色,之所以远望是红的,那是因为上面也沾满了血。 她的手上提着一把刀,一滴一滴地在落着的,还是血。 而巷子,满地都是断肢残骸。 她整个人,就是一盆夏天里刚端出来的血,而整个巷子,便是地狱的具象化,热气腾腾,血腥煞烈,冤魂哀鸣,艳鬼踏血。 感受到他的目光,女子侧目看来。 “啊!!!” 小贩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上,发出尖叫声,也不顾自己落在一旁的担子,没命似的往不知道什么地方跑。 一队人马从街道尽头快速前进,呼喝道:“飞羽司办案,闲人退让!” 小贩迎着他们上去,叫道:“妖怪,妖怪啊!” “前面那个妖怪,全是血!血!” “她的眼睛是红色的!真的全是红色的!” 他一边这样说,一边汗顺着面颊往下滴,他无意识地摸了一把,那湿润的触感顿时让他再度崩溃大叫:“血,血啊!” 飞羽司中的下属打马上前,报告长官道:“此人看样子已经疯癫。” 飞羽司副总司何必陈道:“无妨,我们只管去看看,”他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我倒不信真的能见了鬼了!” —— 步轻歌听着误闯进来的小贩的尖叫声,稍许回了点神,然后她就看见了一地的麻烦。 系统已经自闭了。 步轻歌不甚在意地丢了手中的刀,走向骆姨娘。 骆姨娘已经被吓得昏死过去。 步轻歌拍了拍她的脸,她的手在她的脸上一拍一个血印子。 骆姨娘悠悠转醒,见着步轻歌的模样,嗅着鼻间的味道,刚开了口:“你……”然后就扶墙呕吐不止,结果墙边有惊喜,她调整了好几次角度,直到把头埋在袖子间,终于眼里清净了。 步轻歌担忧地问:“姨娘还好么?” 骆姨娘脸对着墙,渐渐回忆起方才的情形,连正眼看她也不敢,整个人都是僵硬的,在步轻歌的反复询问下,她也只敢动动脑袋,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点头还是摇头。 步轻歌的声音突然响在她的耳畔:“那姨娘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 骆姨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嗓子都是哑的,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然后她就听见了轻微的刺啦声。 是捡起刀,然后刀尖拖到地上的声音。 骆姨娘被吓了个激灵,却听步轻歌的脚步声是在走远的,顿时松了口气。 步轻歌猛地把一个人揪了出来,丢在地上。 “叫我差点没发现。”她这样说。 这个人身体微胖,脸蛋偏圆,生了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他爹希望他家能在他手上日进升金、斗金,于是给他取名张金升。 张广洲他爹。 步轻歌蹲下身,把刀刃对准他的脖子:“干嘛来找死呢?” 张金升此刻眼睛圆睁,一副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模样,愤怒道:“我自知家门低微,配不上你这样的千金小姐,从不让我儿和你过多接触,结果你竟还是杀了他!” 呦呵,竟然猜对了,但景明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步轻歌用刀背拍拍他的脸:“你儿子可是被苏钰掳去的。” 张金升道:“就是你!不是你,何以你爹手里会拿着我儿的扳指?我给了你爹十万金,又费了无数的心血,这才在郊外发现了我儿的尸体!可怜我儿,当时已经尸骨零碎、难以收殓!而我叫了仵作验尸,他竟还死在你爹找我之前!” “伤我儿性命、骗我家财,步轻歌,我若不杀你,天地难容!” 虽然过程推错了,但结果是对的。 步轻歌不解释缘由,只道:“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儿的呢?” 张金升顿时不吭声了。 步轻歌道:“我去找骆姨娘的时候,她身边还有个老仆人,仆从把这件事告诉了步方海,步方海又转头告诉了你,对么?” 张金升大声道:“我今日散尽家财请杀手来杀你,便没想着活着走出去这条巷子!”他的眼中满是怨毒,“你要杀我便杀,但我告诉你,你也别想活!” 步轻歌听见了马蹄的声音。 张金升也听见了,他道:“我今日来之前,便算计着时间叫人向飞羽司举报,若我杀了你,我自陈述冤情;若我杀不了你,自有飞羽司来收拾你。” 何必陈骑马来此,见着两个的人影,道:“何人在此?” 张金升正欲开口,步轻歌手中的刀一斩,鲜血喷溅到她的脸上。 她就这么当着飞羽司的面,直接把人杀了。 第60章 审问 何必陈一惊,估计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当着官兵的面竟然也敢行凶。 “刷”,他和他身后的飞羽司众人齐齐地拔出了刀。 何必陈身后的侍从喝道:“是谁?” 身形修长的女子站起身来,她的衣物上鲜血滴答,肩头露出的肌肤染血,本色皎白,一头长发未挽,散乱如黑色的溪流蜿蜒,恰便符合了方才小贩对她的描述。 如妖,似鬼。 她转过脸来。 何必陈认得她:“是你?” 步轻歌丢了刀,笑了笑,她睫毛上的血落了下来,血腥又美丽。 —— 步轻歌坐在大牢里,从容得就像在自己家。 系统突然道:“宿主,俞少萤她爹死了。” 步轻歌等了好几天,还以为不会死了,没想到既定剧情的走向还是没有改变,她问:“谁干的?” 系统道:“苏钰。” 步轻歌单走一个“六”,和这种东西牵扯上关系,果然会不幸:“他的脸我知道是没有的,但光是为了俞少萤,也不该对她爹下这个手吧。” 系统道:“俞少萤刚为他治了脸;苏钰的手下来找他,结果俞少萤她爹从外面路过,听了一耳朵,被他的手下发现了,误伤,然后新伤旧病,一命呜呼。” 步轻歌道:“俞少萤不给他的脸划烂就很说不过去了。” 系统道:“俞少萤刚刚才赶回去。” 步轻歌很了解:“苏钰必然不会承认。” “没错,”系统补充道,“苏钰为了自己脸的治疗和对俞少萤的好感,把此事遮掩了下来,只装成是她爹突发恶疾,景明此刻刚好在外处理公务,马上就会碰上。” 步轻歌不信:“俞少萤既然能治苏钰的脸,那必然是精通医术,怎么会看不出她爹的死因?” 系统道:“设定是俞少萤精通配药,治疗外伤,但在内伤判断方面并不擅长,就是个乡野医生的水平,那个属下的手段还很刁钻,把外伤的痕迹掩了,除非解剖尸体,不然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 古代讲究死者为大,俞少萤压根不可能也想不到解剖自己亲爹,毕竟她爹一直都是有病的,猝然发病虽然令人悲痛,但是合乎常理。 步轻歌道:“以景明的敏锐也看不出来?” 说完步轻歌就意识到,景明看得出来,但以他的洁癖,绝不可能特意掀了衣服去看一个死人。 绝,这剧情线设置得真绝。 为了推动剧情和保住苏钰这个小垃圾真是煞费苦心。 牢房的门发出“嘎吱”一声,何必陈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来到步轻歌面前:“步娘子好久不见。” 步轻歌笑笑:“何总司记岔了,我们不久前刚见过。” 何必陈看着她这张从容冷静的脸,感叹道:“想不到上次见到的步娘子还是一位娇弱的大家闺秀,转头就变成了手染鲜血的武林高手。” 步轻歌叹气:“何总司言重了,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何必陈道,“就是不知道步娘子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杀了丁茂坤,杀了张广洲,又杀了那巷子里的一干人等,还当着我的面杀了张金升呢?” 他的话里有嘲讽责怪的意思,步轻歌垂着眼睛,道:“既然总司大人如此说,我没有苦衷,都认了,请大人判罚吧。” 何必陈眼中顿时显出警告威胁的神色:“还请步娘子说实话才好,不然我飞羽司中的刑罚虽比不得左相大人府上,可也够步娘子喝一壶了。” 步轻歌抬起眼睛看着他,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让何必陈想起捉摸不定的天气,忽喜忽怒。 比如此刻,沉默着的步轻歌忽然就笑了,笑得很开朗,显得很活泼的样子,她轻快道:“那我就说了,丁茂坤轻薄于我,该死;张广洲拿我挡刀,该死;那些人要杀我,该死;张金升是幕后主使,自然更该死!” 她看着他,很无辜很让人相信的样子:“大人,我已经句句属实了。” 何必陈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判断她说话的真假。 之前他以为她说的都是真的,经此一事才发现是假的,如今她说的话又像真的,他却已经开始怀疑是假的了。 但是真是假都不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何必陈暂时搁置,问道:“既然你承认是你杀了丁茂坤,那可有发现他身上的一样东西?” “东西,”步轻歌一下又变作深沉的模样,含笑道,“何总司指的是青阳玦吗?” 变脸如翻书,何必陈没顾上她,面色凝重:“你既然知道,那速速交代青阳玦现在何处?” 步轻歌摇头道:“大人竟然不知道?” 何必陈道:“你什么意思?” 步轻歌对上他的眼神,眸光诡谲,何必陈又想起那小贩说妖怪的眼睛是红色的,步轻歌的眼睛分明还是黑的,此刻却让他觉得颇为妖异,她坐着,看他的目光却如俯视:“就在左相大人那里啊。” 何必陈脸色骤变,大声呵斥道:“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污蔑左相大人!” 他们一起受皇帝命令,奉命在外探寻青阳玦的下落,而皇帝把任务给景明,就是顾及着他同庄家之间的关系,希望能更顺利些,但另一方面皇帝又有所顾忌,所以才派飞羽司从旁协理和监督。 如果景明找到了青阳玦却不告诉他,这就是严重的包藏祸心、心怀不轨! 何必陈不好立刻和景明撕破脸,自然只能说步轻歌在胡说八道,他道:“把此人给我打上十个棍子,让她清醒清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十个棍子,这在牢房里堪称是毛毛雨一样的惩处了。 可步轻歌不打算受着,她做个了噤声的手势:“何副总司慎言,别的不说,我受了痛楚是会发狂的。” 这要挟人的称呼和口吻,竟和景明如出一辙。 何必陈却被她这话激起怒意来:“你是觉得我牢里千年玄铁做的镣铐,也铐不住你吗?” 步轻歌笑了:“总司息怒啊,与其在这里同我做这些表面功夫,您不妨直接去问左相就是。” 何必陈沉吟了一下,眯起眼睛:“且不说你说的是真是假,就是真的,你可知道杀人如你之多,不论原因,至少要判流放?” 步轻歌一摊手:“求之不得。” 第61章 无望等待 俞少萤看着她爹的尸首,愣是一句话没能说出来。 苏钰脸上包着纱布,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节哀……” 俞少萤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甩开了他,然后开始脱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喃喃道:“爹,我不给人做妾,也不要这些绫罗绸缎了,爹,我陪着你,我哪儿也不去了。” 夏天衣服本就单薄,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就只剩了里衣,通知她消息的单婶子赶紧按住她:“俞丫头,你这是做什么?你爹会想看到你这样吗?” 俞少萤顿了一下,然后沉默地走进屋子,换了从前的布衣出来。 一言不发地跪在她爹的尸体前。 长跪不起。 夏天炎热,哪怕屋中也是如此,俞少萤汗如雨下,连衣服都被染出了水痕,却好似毫无知觉,始终不愿移开半点。 苏钰在一旁看着又痛心,又心虚,然而无论他和单婶子劝什么,俞少萤就跟没听到一样。 单婶子把苏钰拉到一旁,小声道:“俞丫头这样,肯定已经是六神无主了,但天气炎热,尸体根本放不住,你吃喝都在她家,她对你有恩,这个时候你得帮她。” 苏钰应了。 两人正商量着,外头有人隔着栅栏在喊:“里面可有人家?能借口水喝吗?” —— 景明走进屋子里,朝着俞少萤父亲的尸体行了一礼。 单婶子在一旁诧异无比,她是知道俞少萤在贵人家中当差,却不想贵人如此年轻俊美,威势深重,还愿意到一个平头百姓的家中行礼。 景明看向俞少萤。 这个少女乍然遇到如此变故,一张脸已变作惨白之色,眸中满是麻木而强烈的痛苦,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固执地跪在她爹遗体面前,仿佛只要天长地久,只要诚心诚意,就能让她爹起死回生,再次起来看她一眼。 她的眉眼,她的神态,都分别让景明觉得熟悉。 地上尘埃飞扬。 景明席地坐在她身边,他问她,也像是在问自己:“真的能等到吗?” 俞少萤转动了一下眼珠子,看他。 景明却没看她,只是自语道:“人死复生的那天。” 他的眼睛里有许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这样的炎夏,他的眸中却像秋日萧索般寂静,荒凉的,等待的,蛰伏的,地老天荒也再不见生机的。 让人觉得……无望的。 俞少萤猝然流下泪来。 她猛地倚靠在景明肩头,先是低声自语,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终于爆发了尖锐的哭声,她撕心裂肺,声嘶力竭:“我不该离开他的!我知道他有病的!我放他一个人在屋子里!为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不顺着他!我为什么不听他的话!我为什么!” 整个屋子里都是她的哭喊声。 空气不流通,于是全部封闭在这狭窄的、幽闭的、潮湿的处所,不断回响。 哭到最后,她满面泪痕,眼神空洞,全身脱力一般地绝望,只余了一声又一声的呼唤:“爹,爹……” 空气里渐渐安静。 单婶子的叹息声都显得很明显了,她悄悄地抹了抹眼泪。 门外蝉鸣声不断。 景明沉默着,灰尘沾上他的睫毛,而他似乎化成了雕塑,一语不发。 —— 步轻歌逃了顿打,但逃不过这牢狱里的脏,在踩死了第五只老鼠以后,步轻歌一只脚金鸡独立,一只脚荡着,一只鞋子上收获颇丰。 她试图让狱卒帮她叫一下何副总司,但却被坚决拒绝了,何副总司身份太高,他能来见她,但她却不能召唤到他。 如是在这个地方待了两个时辰,又击毙老鼠数只,躲过蟑螂无数后,步轻歌决定还是另外找个乐子。 她越狱了。 步轻歌找了个干净地方,正打算把身上的衣服换一换,再洗一洗自己,一抬手,肩膀处被钩刃划开的那道伤口,血液凝结,还在隐隐作痛。 还得先处理这个。 她侧着脑袋向后看去,本意是想看肩膀的情况,结果视线里出现了一大批人。 何必陈带着飞羽司还有侍卫来捉拿她,在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容貌如春深景秀的男子——景明。 步轻歌有点诧异:“来得这么快的吗?” 也不多安慰安慰俞少萤。 何必陈上前一步,厉声斥责道:“你又做了什么?” 步轻歌无辜。 何必陈指着她身上新鲜的血迹,问道:“这是谁的?” 然后他就看见躺在不远处的步方海,死不瞑目。 越狱是罪,打伤狱卒是罪,杀人是重罪,弑\/父更是重罪中的重罪。 数罪并罚,步轻歌这个程度被判个凌迟也不冤枉。 何必陈看了一眼景明,吩咐手下人道:“将此女缉拿归案!” 系统问:“宿主这是做什么?” 步轻歌道:“我不想待在景明身边,天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俞少萤她爹的事已经证明剧情线是能自行调整的,以后崩了的时候再说,我要先来个退场。” 系统道:“如今景明权势可不小,他真要你,说不得还能从中运作。” 步轻歌道:“所以要让他也保不住我。” 步方海犯的贪污罪是比较严重,但这基本上是官员的常规操作,她直接弑\/父却是已经触碰了伦理纲常的底线。 曾有一个地方上的妇人,一时意气状告儿子不孝,惊动皇帝,于是一整个州的官员被从上撸到下,她儿子直接被判了斩首。 如今步轻歌做了这种事,只要皇帝知道,就是大事,而景明再怎么有权势也只是个臣子,从礼法的角度看绝不能和君主对上,不然就会被天下人攻讦唾骂。 系统道:“可是宿主的罪太大,到时候万一真的把您杀了怎么办?” “价值,”步轻歌道,“只要我有价值,皇帝也会帮我瞒过天下人。” 而她身上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侍卫上前,步轻歌束手就擒。 “慢着。” 景明开口道。 何必陈眉头一皱,又想起方才步轻歌的话,景明有隐瞒青阳玦的可能,顿时越发生疑,道:“不知左相大人有何见教?” 景明垂下眼睛,数倍于侍卫人数的卫兵出现,几乎包围了整个步家府邸,水泄不通。 他走到步轻歌面前。 “疼?” 他这样问。 第62章 妥协 步轻歌不想回答他。 景明触碰她因为衣衫破损而裸露在外的肌肤,像在检查一件名贵的瓷器,然后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到了她的身上。 步轻歌躲了。 何必陈从大批卫兵出现开始就变了脸色,此刻上前道:“景大人这是要造反吗?” 连“左相”也不称呼了。 景明面色冷凝,语气却轻和地对步轻歌道:“难道一定要我把他们的眼珠子都挖了?” 步轻歌冷笑,这一套对俞少萤估计有用,对她可是一点用没有,这里的人全部死光,多眨一下眼她就不是步轻歌。 步轻歌忽然脚下一软,脑子一晕,身不由己地向景明倒去。 又下药! 景明是给她下药成习惯了吗! 步轻歌心中生怒,却见景明错开伤口,把她揽到怀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说:“不要生气。” 呵呵。 步轻歌冷冷地看着他。 景明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附在她耳边道:“潇潇,你应该记得你说过的话。” 她说过什么? 她上次说,她的眼里只有他。 嗯,没说这目光不能是怨恨的吧。 步轻歌顺着何必陈的话问:“大人这是要造反吗?” 景明松开手,他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就明白了:“你是故意如此。” 这世间,唯一能压制他的,是皇权。 她不惜犯下十恶不赦的杀父重罪,也要离开他。 景明问:“为什么?” 何必陈在旁边,神经已经高度紧张,他高声道:“大人到底想做什么?” 景明背对着他,正对着步轻歌,于是步轻歌清楚地看见景明思量的模样。 她的罪责一旦上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但景明此刻的思索,应该是想把这当场的所有的侍卫,连带飞羽司众人全部杀了。 飞羽司归皇帝直接管辖。 这样做就和造反没有差别了。 但景明如今未必能做到这一步,还是那句话,他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不会信服于他,而到时候就只会面临失败这一条路,哪怕他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世界线也未必帮得了他,毕竟这本书叫《权臣》而不是《皇帝》。 景明看见面前的女子,她看穿了他目前的处境,是笃定而又高兴的模样。 她笃定于他的妥协,她高兴于可以摆脱他。 没心肝的小骗子。 是她说她的眼中只有他,他才放过她的。 她觉得自己可以同皇权交易,可她忘了,论起交易,他手上的筹码比她多太多了。 景明一笑,他生得了如此模样,便不论是真心假意,都让人觉得和煦,他温声道:“她太任性,让总司大人见笑了。” 形势瞬间缓和了下来。 景明抽出侍从的佩剑,何必陈又紧张了一下,却见景明一剑砍下了步方海的头颅。 他说:“人是我杀的,我自与你去交代。” 这样的举动是一种退让,何必陈顿时凛然道:“大人这是拿我们在场的各位都当瞎子吗?” 景明卸下自己身上皇帝交付的令牌:“我愿同飞羽司回京,与陛下说明情况。” 何必陈却完全不能放心:“景大人武艺卓绝,再加上这位步娘子也武力不凡,两位若是有心,吾等恐怕不能阻拦。” 现在他想,他们也拦不住。 景明脸色如常:“副总司今日带不走她。” 明晃晃的威胁。 何必陈道:“大人竟是如此藐视皇权吗?” 景明的指尖触到步轻歌的头发,一下一下地给她梳理着,他道:“我只是告诉副总司,飞羽司行事,也不能越过一切法度,若是目无法纪,才更是藐视陛下。” 景明抬眼:“飞羽司有便宜行事之权,但并无扣押之权,更无贸然插手地方事务之权。” 后面两者的权力,在他手上,而不在飞羽司手上,飞羽司跟着他时间太久,久到已经忘记自己权力的来源,而他们本身,很多事根本做不得。 何必陈脸色难看,他挥手让身后人退远,才对景明道:“左相大人这是故意要为难我了?” 他重新又把“左相”两个字加了上去。 步轻歌心中一凉。 这种态度就是畏惧了。 如果她的罪名得不到确认,那她就还是在景明手上,而景明显然是想从源头掐断她的罪,更不妙的是,如今看来,飞羽司竟也抵不过景明的权势! 何谓权臣,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景明洞若观火,淡然道:“我只是说,总司可以换个人定罪。” 何必陈忍不住带点讽刺道:“比如大人?” 他显然不信以景明的身份肯为了一个女子以身犯险,他的话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倒逼他的手段。 景明却道:“不错,正是我。” 景明把令牌交到他手上:“我辜负陛下,犯下杀人之罪,愿以戴罪之身,向陛下领罚。我会向陛下说明一切,”他的目光扫过步轻歌,想了一下她可能会抖落出来的事情,“包括青阳玦。” 景明就算认了罪,这里没有比他官职更高的人,他带着步轻歌,未定罪之前也没人敢说什么。 步轻歌还是要绑在他身边。 何必陈牙关一紧,但看着周围众多的卫兵,他知道景明的态度不仅在于言语上,还在于行动上,如果他真的要和景明杠到底,死的肯定会是他!就是后面景明被惩处了,但他的命可是切切实实地没了! 相反,景明主动揽下罪责,那就是给了朝中的政敌无数攻击他的理由,他将自身难保,还不用他操心。 何必陈思量片刻,便道:“此番便是为了青阳玦,既然大人已经解决,便请大人明日随我回京吧。” 步轻歌靠在景明怀里,突然道:“景明,我肩膀疼。” 景明看了一眼周围,这里是步家,不远处便有屋子,他道:“我给你处理伤口。” 步轻歌一身血污,早就难受得不行,闻之欣然答应。 景明打横抱起她,丢下这一院子的人。 何必陈正在想要不要带人离开,却听外面人马嘈杂,一道嗓音高声传来:“步家三女步轻歌伤害人命,罪大恶极,奉命捉拿!” 景明猛地停下脚步,看向怀中的女子。 她冲他露出一个笑来。 第63章 分别 几乎就是瞬间,景明就知道了这批人马的来源——冯阳衙门。 飞羽司没有扣押步轻歌的权力,但当地府衙有,而且非常有,名正言顺,原本他作为左相,是能插手地方政务的,但此刻他才交出了令牌,承认自己戴罪之身,就不能管也管不到了。 她算计了他,并且算计赢了。 她方才出声,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景明抱着她的手没有抖一下,带着她继续走。 步轻歌看着他的脸色,愣是安静如鸡,一个字也没说。 把景明逼急了,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她,她已经达成了目的,要见好就收。 景明踢开房间的门,看了一眼床榻,单手把外衣从步轻歌的身上取下,铺在上面,然后把她放了上去,解开了她残破的衣服。 步轻歌:“?” 这要对她干嘛? 外面还都是人呢,这也太变态了吧? 她想问来着,但是对上了景明的视线,那种难以言喻的眼神。 景明起身,出去了一趟,不知怎么就变出了毛巾热水,他沉默地梳洗着她沾上血迹而打结的发,她没有闻见他身上的沉水香,只有胰子的香气,徘徊不散。 纪潇曾经也想给景明洗头。 可是被景明拒绝了。 这种动作过于亲昵,并不适合存在于他们之间。 景明用内力给她烘干了头发,随即沾湿了帕子给她擦脸,明明沾着的是热水,他的手指却是冰凉的,他擦干净她脸上所有的血污。 景明出去换了水,然后给她擦拭身体。 步轻歌:这就没必要了吧? 不过景明还算规矩。 步轻歌就当自己啥也不知道。 抬眼,却见景明丢了帕子,俯身而来。 他的唇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步轻歌愣了好一会儿,肩膀处有一种微麻略痛的湿润感觉,才发现他是在舔她伤口处的血迹。 不是……这么不挑的吗? 这可是真脏啊。 步轻歌的后背剩了里衣,其他基本是裸露在外的,于是分外明显地察觉到景明的呼吸打在她的皮肤上,还有他的发丝落下,那种柔滑凉润的感觉。 景明的手压住她的腰肢。 步轻歌瞬间咬紧了牙关。 她不该低估了他,变态就是变态。 他的声音在她的后背,在她的耳畔,在她每个压抑急促的呼吸里,他说:“记住我,潇潇,记住我,只有我……” 景明抬起头,他的唇畔沾染了一抹血迹,像春日里最后一朵残红落花。 他洗手,给她上药、穿上新的衣裳。 然后转身离开。 他只着一件白色里衣,洁白得像是一无所有的样子,又洗尽铅华,别有一番美丽。 步轻歌起身,坐在榻边。 她离开景明的愿望成真了,但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高兴。 系统在此肯定要问她原因,可惜系统已经屏蔽了。 步轻歌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回答道,因为景明的眼神,丝毫不会是要放过她的样子。 不过,步轻歌回味了一下,觉得还是挺爽的。 好评。 下次能换个人就更好了。 —— 步轻歌走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等待抓捕她的官兵。 —— 景明替步轻歌揽下了杀害步方海的名头,步轻歌试图把这个功劳抢回去,但在第一次堂审,面对上方官员一口咬定她是因为失心疯才瞎说之后,她就不说了。 朝廷内外,对景明权势眼红的不在少数,面对这个机会当然是要抓紧了,怎么可能由她“胡说八道”? 丁茂坤一事被飞羽司直接按下;张广洲死无对证,没有扣在她头上;巷子里的人已经被证实是杀手,而张金升买凶杀人,被人反杀倒也不是很冤枉。 冯阳舆论都是买凶杀人的人凭什么不能杀,步娘子冤枉一类的话,偶尔有人好奇为什么一个闺阁姑娘会有如此身手,也没有翻起波浪。 步轻歌最后被判流放一年,还是在飞羽司施压之下,对步轻歌的顶格处理。 就这,冯阳民间还颇有声音为她叫屈。 步轻歌离开冯阳的那天,前来观看的人不计其数,每个人都想看看这个名动冯阳的能跳得掌上舞、入阵曲的步家娘子,能有何等的容貌身段。 步轻歌帷帽遮到了脚踝。 看了一眼这些目光,她忍不住对系统感叹道:“原主就算没一头撞死,这日子也未必好过。” 一面是对她异常的向往追逐,另一面是不怀好意地等着她落魄,这些人里有部分目光是同情,但还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玩味探究的,似乎在等着她落入谁的手中,成为新的玩物和笼中雀鸟。 美人的命运不外乎如此。 步轻歌的帷帽显然令很多人大失所望,在叫嚷一番没有得到回应后,众人最终纷纷离去。 步轻歌走到城门外,见到了江悟真。 江悟真道:“步姐姐,你没事吧?” 步轻歌笑道:“有司马家的小姐照拂我,我就算在牢里自然也是无事的。” 事实上,那天晚上的官兵就是她请江悟真找来的。 江悟真还是不能理解:“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报官抓自己的。” 步轻歌感慨道:“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懂。” 现在的结果比她预想的要好些,没有重罪的名头,还让景明暂时脱不开身。 江悟真拿出银子来给她:“这是你交给我的首饰,我换来这些银子还有银票,姐姐随身带着,总有用到的时候。” 步轻歌接过,又拿出了一半的钱:“白杏是个好丫头,如今她跟着你,日后她若能自立,或者若想自立了,就请妹妹把这些钱给她,让她能有个机会。” 江悟真红了一圈眼眶,点点头:“我知道的。” 步轻歌看着她,倒有点真心实意:“我一直麻烦你许多,这是我默下的一本武功秘籍,送给你。” 江悟真应该听说了她反杀一干杀手的事情,但一直没有问。 此刻她惊讶道:“秘籍?给我?” “对啊,”步轻歌觉得这个最实用,“你本身就喜欢活动,拿来强身健体很好,而且还能打人,日后你的夫君若是对你不敬、甚至对你动手,你就打回去。” 江悟真小声道:“那我不如和离好了。” “和离很好,只是不能吃亏了不是,就算可以叫人打,那也没有自己动手来得爽利,”步轻歌又想了想,“其实不成亲也不错。” 流放路上也有官差看管,只是考虑到步轻歌的刑罚不重,没有给她上镣铐,此刻旁边的官差咳嗽了两声,暗示该到上路的时候。 步轻歌最后看了看四周:“白杏没来送我?” 江悟真就很难过:“她一直在哭,还想跟着你流放呢。” 实际不可能,白杏那种身体受不住流放的苦。 步轻歌拍了拍江悟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日后有缘自会再见。” 江悟真“嗯”了一声,眼泪就掉下来了,却对她笑道:“步娘子在哪儿,都一定能六六六的。” 步轻歌像当日那样,给她比了个大拇指:“有眼光。” —— 才送走了哭成泪人的江悟真,步轻歌转身正欲上路,便看见道路尽头来了两个人。 那沉稳的脚步,内敛的目光,正气坦荡的做派,无一不彰示着他们官府高手的身份。 其中一人向官差出示表明身份的令牌,两个官差顿时肃容,抱拳躬身道:“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那人指向步轻歌道:“吾等奉命带走这个女子。” (第一卷完) 第64章 宫闱 大夏的中心在上京,上京的中心在东洛。 东华山在此向东而去,向南转折,层峦耸翠,其山脉低平而走势奇崛,转入东洛东边后溶川与荆河在此交汇,堪称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整个大夏最庞大宏伟的建筑群便坐落于此,亭台楼阁,琼楼玉宇,檐牙高啄,金碧辉煌,正是大夏的皇宫。 此刻身着宫装的女子正在长而曲折的走廊上一路奔跑,连带着她身后的宫人忙不迭地跟着。 宫女莲香忙匆忙赶上女子,喘气道:“公主,公主,别跑了,再让教习嬷嬷看见了,又得絮叨好一会儿了。” 前面的公主停了下来,她生了个樱桃口,柳叶眉的模样,一双眼睛很大,看上去有三分稚气,七分漂亮,但她一开口,眼神一动,那点稚气便全变作了聪明,她道:“诶呀,还不快点,若父皇真个儿把景明派放到那蛮荒地方,我可不答应。” 莲香低声道:“公主,这事管不得。” 公主荣宁就扬眉道:“谁说管不得?前朝的那些臣子?真个儿想说这话,怎么不对母后说去?” 大夏的皇后是干政的。 远远地,又瞧见了教习嬷嬷的身影,莲香更紧张了。 荣宁越发不满:“我父皇母后都不敢这么着管我,她一个老嬷嬷倒是天天说,你也是,我的贴身宫女,见着她倒比见着我还怕。” 莲香暗道,嬷嬷哪敢对您说什么,全逮着她们这些宫女教训了,这能不怕吗? 却见教习嬷嬷身边跟了一个人。 荣宁看了一会儿,问:“嬷嬷身后的女子是新进的宫妃吗?” 莲香顺着她的目光道:“眼生的很,不曾见过。” 荣宁道:“咱们看看去。” 莲香就犹豫道:“那景大人那边……” 荣宁道:“急什么?难不成就为了一个贪污受贿的地方刺史,就群迂腐的老家伙就能挑唆着父皇能杀了我大夏的左相不成?” 可她自己前面才说怕皇帝把景明流放了。 主子说啥就是啥,莲香不说话。 莲香其实知道荣宁为什么要过去。 荣宁生了个美人模样,宫里多数的女子都比不上她,但她离顶尖的美人又差了那么一线,所以对样貌很敏感,而教习嬷嬷身后跟着的那女子,便是只瞧了个轮廓,也能让人感觉到她长得相当漂亮——比荣宁漂亮。 荣宁走过去。 教习嬷嬷见着她,行礼道:“见过公主。” 荣宁点头:“起来吧。”随即看向她身边的女子,“你是何人,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 荣宁并非皇后亲生,却自小教养在皇后膝下,深受宠爱,赐居青鸾宫,所以能自称“本宫”。 那女子转过脸,笑了一下。 荣宁容貌出挑,身份尊贵,在对上她的目光的一瞬间,竟然想到了“自惭形秽”四个字。 若说女子容颜 ,其实如百花盛开,春芍秋菊,夏荷冬梅,各有千秋,若是美人各个都只有一张脸,那也难分高下,但实际上,美人是活的,不仅在于皮相的美丽,更在神,在韵,在骨。 女子生了一张姝色绝丽的脸,伴随着她流转的目光,她的容颜鲜活,轻轻一笑,带着随意,却让她所有的气韵都拔高了,如在云端之上审视众生,倦怠散漫,却又触人心弦,心向往之。 无处不美。 从她的容貌,到她的身段,甚至于是她的头发丝,她衣袖被风吹起的角度,都仿佛被精心设计过一般,处处美好,处处不见穿凿,浑然天成,让人感叹怎么会这样的恰如其分。 莲香看呆了。 她开口道:“陛下免了的。” 声若清泉。 她态度怠慢,却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叫人也很难生气。 荣宁定了定心神,斥道:“你是父皇的哪个妃子,竟然如此做派?” 她道:“我不是陛下的妃子,是陛下叫我来宫中见驾,我是步轻歌。” 高台举步,轻歌作响。 步轻歌点了一下头:“公主若无别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荣宁觉得有点熟悉,她看着步轻歌的身影,问身边的莲香:“景明杀了的那个刺史,是不是也姓步?” 这个姓氏少见,所以她有印象。 莲香点头道:“是。” 荣宁奇怪道:“父皇这是在想什么?”又吩咐道,“去给我查查她。”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道:“公主,景大人被陛下免了尚书左仆射的官职,改派到北疆担任镇军大将军了,不日将出兵讨伐戎狄!” “什么!”荣宁大惊,景明武功不差是事实,但带兵打仗和单挑独斗可是两样事情,“父皇怎么能把他一个文臣就变作了武将!” 文臣武将是两样系统,而且往往容易互相轻视,景明贸然被架到高位上,光是服众便极难,何况还要领兵作战! 大夏建国一百多年,开国初期是打不过北方戎狄的,如今国力平稳发展,但多年只在边境有所摩擦,谁也不知道如今交战,到底是胜是负。 胜了便容易功高盖主,若负了,这责任可都要扣在他头上,不管哪种结果,都容易性命不保! 步轻歌把身后的话听了个分明,眉眼平静无波。 比较可惜的是,她原本准备离了景明就去游玩一番,结果转头又被皇帝抓来了宫里。 当初她作为纪潇在上京的时候,景明的爱慕者就多,三年过去,现在看来也没变少,希望皇帝能把消息瞒得死一些,不要再给她带来没必要的麻烦。 教习嬷嬷在身边道:“陛下虽然免了步娘子的礼节,但娘子要自己心中有数,不可因着陛下看重就忘了自身德行,见了公主也没有任何表示,着实不成体统。” 步轻歌口上全答应了下来。 第65章 雨天 口头答应,下次还敢。 步轻歌被安排在了宣芳殿,这个地方以前住的是一个宠妃,后来失宠了,便成了冷宫,她来了之后皇帝命人重新修整了一番,给了她一个角落待着。 天色阴沉。 步轻歌靠在柱子旁长蘑菇。 本来她是想靠着栏杆的,结果之前那栏杆年久失修,差点没让她掉下去。 教习的孙嬷嬷远远地便看见了她这做派,颇有微词:“我知道步娘子出身的门户寻常,不懂多少规矩,但这是皇宫,娘子举止怎可如此轻浮。” 步轻歌连眼皮子都没抬。 孙嬷嬷更生气了:“你见我连身也不起,如此藐视放肆!” 步轻歌于是翻了个身,扩大了自己接触湿润雨气的面积。 孙嬷嬷举手就要打人,她摸不清步轻歌的底细,只敢去打她的胳膊,落下的瞬间,却见步轻歌好像动了一下,然后她就打到了柱子上,震得手疼。 步轻歌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孙嬷嬷怒到极点,反而清醒了一下。 在皇宫中还能有如此行径,必然有所倚仗,她勉强按下怒意,道:“皇后娘娘让你过去。” 大夏的皇后有实权。 她与皇帝少年相识,情分很重,后来皇帝登基,她插手朝政,管理事务,皇帝基本都持默认态度,天长日久,如今朝中明面上的势力,竟大半都来自皇后手下。 景明就被看作皇后一党。 步轻歌见皇后,垂下眼睛,行了半礼:“民女步轻歌,见过皇后陛下。” 以前摄政的太后可称陛下,但自前朝起立下规矩,只可用在皇帝身上,如今皇后捡起了这个称呼,和皇帝并称,便是她实权的直接反映之一。 步轻歌的半礼有点失礼,皇后却没看见的模样,声音带笑道:“起来吧。” 皇后笑到一半,见着步轻歌的脸,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随即自若道:“远瞧就是个齐整孩子,上前来让本宫看看。” 步轻歌就走上去,透过睫毛看了她一眼。 皇后并不是民间话本里祸国殃民的妖妃样子,她眉目持重,隐带锋芒,整体长相竟然是偏向于圆润和善的那一类。 皇后又看了看,对身边的嬷嬷笑道:“这长相的格调,本宫看着颇为眼熟,只是想不起来了。” 嬷嬷就笑道:“奴婢瞧着,倒是觉得同景大人很像。” 皇后道:“果然不错。” 步轻歌想给她们挂眼科。 她做出麻木冷漠的样子,带点抵触道:“请娘娘和嬷嬷不要这样说。” 皇后疑惑道:“为何?” 步轻歌的话很生硬:“小女不配与景大人相提并论。” 在外看来,景明是她的杀父仇人。 皇后就叹息一声:“可是为了你父亲一事?景明他秉公办案,个中缘由你并不知晓,怎就能随意下结论呢?” 皇帝瞒得不错。 步轻歌愤怒道:“当中还能有什么误会吗?陛下都已经做出判罚!” 皇后心中摇头,她未见过纪潇本人但见过她的画像,听说不太懂事,如今这个小娘子和纪潇长了一个样子,竟也是个不懂事的。 皇后正色道:“轻歌,你可知道你父亲的罪责?” 步轻歌就低下头:“知道,是……贪污。” “你父亲贪污,而且贪污之数,近百万两白银之巨!相当于冯阳当地三年的税收!”皇后怒道,“二十两银子够普通家庭过上一年,何况如此之数!你父亲的贪墨,该害了多少人流离失所,有家难回!步轻歌,你只觉贪污说来是件小事,你真的知道这背后百姓的眼泪和酸辛吗?!” 步轻歌宛若遭了个霹雳,一个悚然,默然无语。 皇后见她害怕,复又和缓了口气:“轻歌,你真的不该怨景明。” —— 步轻歌琢磨着皇后到底找她干嘛,为景明拉皮条?不至于吧,这年头杀人父母,不共戴天是共识,就算她爹犯了大错,她这个当女儿的明面上还是要维护的,更不必说和景明在一起了。 除非,是景明和皇后说她很重要,非让皇后做她的思想工作。 那就是没告诉皇后真相。 皇帝的意图倒是很明显。 他要留着她,来牵制景明。 或者,让景明放心。 这样两头瞒的做法,让步轻歌觉得自己可能窥到了真相的一角:景明表面上是皇后的人,实际却是皇帝的人,也可以理解成他哪一方都不是,在这夫妻两之间折中取好。 这样皇帝让她不用行礼下跪也有了解释,景明知道她不喜欢。 没劲。 景明虽然人走了,但这好像还是把她安排好、绑住了。 步轻歌觉得不行。 一滴水落到她脸上,步轻歌抬起头,终于还是下雨了。 系统:“滴,检测到宿主体内有异样能量波动。” 步轻歌道:“是当时空间舱里的,我被迫吸取了,但一直没有彻底转化或消散。” 系统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那系统为您上报主系统,对您进行魂体查验?” 步轻歌微微一冷笑:“你连让我离开的能量都没有,还有这个?查验完了干吗?你是能阻止我飞升成仙还是能阻止我魂飞魄散?” 系统被骂得抬不起头,又想起自己迟迟没有发布的任务,更是心虚,赶紧报告进度道:“按照如今的剧情发展,景明即将到达北疆,在随后与戎狄的大战中一战成名,成功收服他之前手上就有的军队势力。” 步轻歌道:“那他可太棒了。” 关她什么事啊?啊? 系统道:“俞少萤把她爹下葬了,苏钰趁着景明不在朝中,正打算从中转圜,让自己担任庄家新家主。” 步轻歌:“景明是走了,不是死了。” 跟做梦一样。 系统:“此事确实未定。如今俞少萤跟着苏钰,帮他治脸,并且决心找到杀她爹的凶手。” 步轻歌:“啊?” 这啥玩意? 系统道:“是苏钰看俞少萤迟迟无法从丧父之痛中走出,于是故意发现尸体上的端倪,鼓励俞少萤去探寻真凶。” 这操作迟早要完。 大雨滂沱,连带着步轻歌丹田处的能量蠢蠢欲动。 步轻歌问系统:“主线的走势不定,那你能不能知道一些确定的事情?” “比如?” 步轻歌抬头:“天气。” 如今能牵制景明的就是皇权,就算景明暂时和皇帝站在一起,只要他获胜的消息传来,皇帝也必然会疑心他,步轻歌要在此期间为自己加大筹码,摆脱景明。 第66章 知天时 步轻歌主动去拜见了皇帝。 皇帝见了她。 才见了皇后,步轻歌再一看他,便觉得两个人不论是外貌还是内在都有相似之处,而皇帝身边还有个上次见过的公主,眼神带点警惕地打量着她,便只像皇帝,不像皇后了。 血缘和相处都是很神奇的事情。 皇帝问她:“你有何事?” 步轻歌躬身答道:“民女得陛下召见,实在是无上的荣耀和福分,只是不知陛下召民女入宫到底所为何事,让民女实在惶恐。” 皇帝一个字也没提景明,只道:“听说冯阳步三娘,擅长掌上舞,又灵巧机敏,便召你进宫,陪伴皇后与公主。” 荣宁便问:“你会掌上舞?” 传闻中的前朝宠妃,身轻如燕,能在人手上起舞,若鸟雀翩飞,只是失传已久,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然会? 步轻歌道:“只是旁人谬赞,”她又上前一步,把话题往回扯,“回陛下,民女真正会的,是术数。” 只是跳舞,她就是跳断了腿,那也是供人观赏,除非她准备当皇帝的妃子,供给皇帝海量的情绪价值来讨好他,不然没有任何意义。 但术数筹算,这是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皇帝兴致缺缺,钦天监里从来不缺擅长术数的人才。 荣宁把不相信表现得更明显一些:“我听说你出身冯阳,这种小地方,莫不是看了几本书就真以为自己会术数了?” 冯阳和上京相比,确实是小地方,步轻歌道:“民女自知愚钝,术数之道广博浩瀚,只能探究一二,所以仅钻研于其中一项。” 荣宁问:“哪项?” 步轻歌镇定道:“算天时。” 荣宁觉得她吹得牛都在天上飞了:“天时地利人和并称,天气一日三变,瞬息万变,你说能算得了上天的变化?” 步轻歌道:“禀陛下、公主,并非是民女无知狂妄,装神弄鬼,是上天运行有迹可寻,自有规律,多观而可窥得其中玄妙。” 荣宁道:“那你拿什么来证明?” 荣宁看了一眼外头,此刻还在下雨,她道:“不如你算算这外头会过几道闪电?” “公主说笑了,”步轻歌道,“民女并无这等才能。” 要是让系统数,也不是数不出来,但一上来就这么玄乎不合适。 荣宁无趣道:“那你还说什么?” 步轻歌一指天上:“我能算出这雨什么时辰会停。” 这就靠谱很多了。 皇帝有了点兴趣:“当真?” 步轻歌笃定道:“当真。” 荣宁便顺势提议:“父皇,这位步家娘子会算天时,可我钦天监里也有会算的呀,不如让他们比试比试?” 皇帝笑道:“刚好雨天无事,皇儿这提议甚好,便来看看到底谁算得准,”随即对一旁的太监道,“朕听说钦天监新来个了年轻人,极擅推演之道,便宣此人前来吧。” 宣钦天监监正就显得太正式,找个年纪相近的才相当。 何况监正当初举荐的时候,那口气已然把那年轻人当做下一任接班人培养了。 不多时,冒雨来了个身穿玄色衣袍的青年,他面容瘦削,身材高挑,行动间有孤峭昂藏之气,对皇帝抱拳道:“钦天监裴无策,拜见陛下。” 连行礼也与众不同。 皇帝道:“听监正说你三岁能算,七岁料事如神,怎么取了这个名字?” 裴无策就道:“演算太过,便易招致天谴,家师给臣取名无策,意在希望能够藏拙。” 话说得谦逊,意思却狂傲非常。 皇帝哈哈一笑,赞道:“当真是青年人,有志气,”又指了指场中的步轻歌,“这位步娘子说她也擅长术数筹算,尤擅天时,故而朕想让你们比试一番。” 裴无策就看向步轻歌。 他面色严肃冷淡,眼中精光深藏,和人对视,乍一眼便容易让对方心中生畏、下意识闪躲,不过步轻歌没给任何反应。 裴无策略微皱眉道:“这位娘子是富贵已极的面相,但却在眉梢处微折,既是劫难,又是机缘……不该,不该啊。” 他问:“请问娘子姓名?” “步轻歌。” 裴无策又掐算了一下,摇头道:“真奇怪,我观娘子富贵安稳,但又早夭;我看娘子为情所困,又非正经良缘,如此演算,互相矛盾,竟好似……有两个命格一般。” 钦天监里还是有人才的。 步轻歌道:“面相一事,颇为不定,同貌不同命也是常见,大人不必苦恼,倒是这天时,反而更可以捉摸些。” “方才公主询问,不如你我算算这窗外大雨何时停下?” 裴无策道:“我观步娘子不是个会术数的模样。” 步轻歌一拱手:“世上之事,哪里便能算得十成无差,大人不要妄下结论才好。” 荣宁道:“两位同时开始算,若结论有差,那便谁对谁赢;若是结论一致,便谁先算出谁胜。” 荣宁是见识过裴无策的运算的,只几个呼吸的工夫,就算出了她刻意藏起的金钗的方位,其他人进行测试,也是屡试屡对。 步轻歌这样一个跳舞的娘子能比过裴无策? 绝无此等可能。 宫人搬来两张桌子。 裴无策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筹策,便开始推导起来。 步轻歌倒是踱步到了殿外,仰观雨水从天而落。 荣宁又对皇帝道:“只是这样算着好生没意思,不如父皇来下个注,做个彩头?” 皇帝看了一眼场中,道:“那便把昨日西京上供的香玉棠作为彩头吧。” 那海棠花开得娇艳漂亮,荣宁觉得同自己很配,一直想要,但皇帝没给她,不成想现在当了彩头,荣宁道:“那父皇觉得谁赢?” 皇帝呵呵一笑:“谁赢便是谁的,都是朕手下的人才。” 荣宁道:“人少了,不若叫那些太监宫女们都来下个注,赌个输赢?” 没等荣宁的话说完,便见裴无策在纸上写下了什么。 步轻歌正担心自己算得太快会被当成妖孽,却不想真正的天才倒是比妖孽还妖孽些,听见系统的提醒,她折返回去。 系统告诉她:“下午三点……” 步轻歌:“说正常点!” 这里是古代,用的是古代时辰,系统换算了一下:“申时初一刻。” 就是下午三点十五分。 然后步轻歌刚动笔,便看见裴无策搁笔,呈交给了小太监。 系统补刀:“是对的。” 第67章 晓地利 皇帝拿了裴无策的纸条,看了一眼便笑着搁置了,复又看向步轻歌。 区区一个冯阳娘子,能懂得多少呢? 他就不该让钦天监过来,倒是显得小题大做了。 荣宁道:“步娘子,你这可是已经失去了先机。” 步轻歌在纸上泼墨挥毫。 荣宁忍不住嘲笑道:“步娘子这是算个时辰,便要写个策论吗?就怕到时候策论还未写完,这雨倒是要下完了。” 步轻歌最后一个字落下,然后递了上去。 皇帝打开一看:未时初三刻,雨落; 未时正,下雨一尺; 未时正一刻,下雨二尺; 申时初,雨渐停; 申时初一刻,雨停,共计雨水二尺三寸五十八点。 这不太像筹算,倒更像是什么行云布雨的安排表。 荣宁看着皇帝的脸色,仗着自己受到宠爱,便要凑过去看,却被皇帝反面扣下了,皇帝笑道:“甚好,二位都是人才,竟是算得了一样的结果。” 裴无策忍不住侧目,就他相面,步轻歌应当是不会的,结果皇帝却这样说,果然人不可貌相吗? 荣宁被皇帝的举动弄得有点不高兴,负气道:“那方才可是说了,若是都对,那谁先写好谁赢的。” 皇帝的目光温和而深,看着两人道:“不错,那就先把彩头给裴卿记下,再比试几场吧。” 裴无策更是意外,结果一样步轻歌也比他慢,但听皇帝的口气,还要让他们比,却好似觉得步轻歌并不比他差。 皇帝吩咐道:“这刚好下了一场雨,天气没那样热,便在雪浪亭内外摆上几桌,叫皇后也一起来看看,”又拍拍荣宁的手,“也如你所说,让太监宫女们开个几局,不妨猜猜谁输谁赢,热闹热闹。” 皇后乘辇而来,皇帝起身,携着她的手入席。 皇后看着他笑道:“听说陛下自己在宫闱内私设赌局?” 皇帝就道:“只是小设一场,以供取乐罢了。” 皇帝的旨意一下,便不只是明面上的这几个人在玩,更是有那等好事的,在背后也买定离手。 “你们觉得谁会赢?我觉得是灵台郎,那可是天才。” “不错,我上次在荣宁公主那儿,见着他卜算,那可是一算一个准。” “这步娘子必输。” “你们全都下了裴大人,那谁投步娘子给咱们赚钱?” 众人面面相觑,这赌局开了一半,竟是遇着了一边倒的局面,没人愿意白送这个钱。 一个小太监颠颠地跑过来,把十两银子压到了步轻歌这边:“我投。” —— 果然到了申时初,雨便渐渐停了,待到申时一刻,恰是浮云尽散,雨过天晴,日光照射,碧空如洗,天边两道彩虹高挂,双虹争辉。 皇帝道:“好景!” 皇后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道:“虽然知天时,但现今却并无什么时令可以猜想,不如来辨一辨地利。” 皇后拿出一份文书:“这是本宫刚收到的一份消息,江夏以南,夏季水位上升导致河水泛滥,已淹没良田百亩,但水势湍急,当地官员也不好立刻查看,两位不妨算算到底发生在何处,又该从何方向安排百姓脱险。” 这话让皇帝一惊,先看了文书,又同皇后商量了一会儿,才肃容看向二人道:“梓童这提议甚好,更是钦天监设立初心所在,你们二位不妨一试。” 裴无策拱手道:“苟利国家,自当勉力为之。” 这些筹算占卜的事情,多少沾点鬼神虚妄,这个世界没有鬼神,那就是和气运挂钩,贸然沾染那么多人命的死活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运势不够,算到一半自己可能要先死一死。 便是裴无策这样的人,算完也得心神损耗巨大。 步轻歌问系统:“这个裴无策是重要角色吗?” 系统查了一下:“有名有姓,但也就是个出场了没几章的路人。” 所以世界意识运作之下,无论贤能的人还是愚昧的人,都只有早死晚死的区别。 裴无策摆出算筹,还没动几下,便脸色不好。 荣宁在旁问道:“步娘子这个的模样,是已经决定放弃了?” 皇帝跟前开的赌局,还是有人抱着投机的心理给步轻歌下了几文钱,闻言也道:“对啊,步娘子多少试试吧。” 裴无策写下第一个地名:江夏安县。 步轻歌不动。 裴无策再变化算筹,脸色惨白地写下第二个:江华县。 步轻歌还是不动。 荣宁不忿:“你就这么干看着?若是你不会,怎么不提前说?” 荣宁上前一步,对皇帝皇后道:“这个步家娘子什么都不晓得,而这筹算显然极耗人精神的,请父皇母后就宣布裴大人胜了吧,剩下的交付钦天监一起处理。”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皇帝便问步轻歌:“你对此可有说法?” 步轻歌不吭声,脸色竟比裴无策还要更难看些。 荣宁催促道:“你就快点认输了吧!” 裴无策颤抖着手写下:申平县。 随即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周围人议论纷纷。 皇帝看着不忍,叫停道:“便如此吧,此场便算作……” “且慢,”步轻歌开口,她问皇帝,“若是我都算出来了,能不能向陛下要一个恩典?” 荣宁怒道:“裴大人这个模样还没有说什么呢,你就先来求恩典了?” 旁边的太监宫女看着步轻歌,都觉得这是个自私自利的傻子。 什么都没干呢就求赏赐,在裴无策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德行不堪。 消息传到后面,众人不管内心如何,面上都是激愤不已。 “光看着那步家娘子长了个好模样,谁知内心如此浅薄!” “从前都以为裴大人是个冷漠无情的,不想有如此心胸,而那个步轻歌,听说就是个舞女出身,如今看来果然上不得台面!” “你们都不知道吗?她爹就是被景大人斩了那个贪官,如今看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活该!” 复又看向那个小太监:“你的十两银子可是要没了,可惜了这大半年攒下的月钱!” 这边皇后压住皇帝的手,道:“你要什么恩典,不妨先说。” 步轻歌行礼道:“民女愿长居深宫,协助钦天监,望陛下成全。” 第68章 通人心 长居深宫。 这四个字就说得很有意思。 与景明的期待估计是不相符合的。 皇后眸中平静无波:“若你真有本事,宫中不差你一人的吃食,留你又何妨。” 步轻歌得了这准话,当即提笔,不假思索地写下:安县,江华县,申平县,钟山郡北部,容安县南部……末了,还补充道:“如果江水一直得不到引导,还可能威胁江南一带。” 江南是大夏粮仓。 皇帝脸色轻微一变,问道:“不能确定吗?” “回陛下,世间之事并非都是天定,”步轻歌道,“人力所至,能也起到很重要的作用。若及时处理,那自然能减少损失,若一直迟迟不做,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我可以推导的了。” 皇后问:“那依你所见,如今该组织百姓往何处迁移?” 步轻歌低头,点了点自己手上有几个簸箕几个斗,然后笃定道:“向江水上游走。” 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道:“陛下,不可轻信此女之言啊!” 步轻歌看去,却见一个中年大臣匆匆赶来,跪倒在地:“臣工部侍郎黄锡德,拜见陛下。” “平身吧,”皇后问,“卿这般急切,可是有什么事情?” 黄锡德把奏折呈上:“江夏水患,臣已经派手下人前去探查,如今探知上游水势依旧在涨,恐有决堤之虞,万不可按照以往的惯例,把百姓迁往上方,不然造成的伤亡将更加难以估量。” 系统当即对步轻歌道:“根据全方位的测算分析,系统判断,这洪水一定冲不垮上游大坝,倒是再等等,上游水直接冲下去,下游刚好是平原,淹没起来才是真正畅通无阻,庄稼和人都会淹没无数的。” 一个是实地勘测,一个是系统技术,论起来倒真不好比谁对谁错。 步轻歌想问系统大坝会不会是豆腐渣工程,但一下想起来,江夏的大坝是当年景明亲自去督建,利益所致,遇到了当地豪族好几次刺杀,应该是没问题的。 但步轻歌没开口。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裴无策,裴无策已经是摇摇欲坠的模样,对上她的视线,略一抱拳,表示佩服。 步轻歌当机立断,一个错步,带翻了桌上的砚台笔墨,先裴无策一步,晕倒在地。 那死沉的砚台直接砸到了她的肚子上,差点没给她造成内伤。 身边的宫女太监一惊:“步娘子!” 皇帝吩咐道:“快把步娘子扶起。” 反正她是已经昏过去了。 这一昏,就是一天。 醒来的时候,她的风评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第一,她所算到的水流受灾的地方,已经被验证了大半都是对的,剩下的小半被确认也只是时间问题;第二,这就说明她举重若轻地赢了钦天监里的天才裴无策,是实打实的能耐;第三,她晕过去说明自己也亏损严重,先前的犹豫不决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但醒来以后,百姓到底是上游迁还是下游走,步轻歌没再吭声。 她不会算天时地利,要靠系统外挂作弊,但她通人心。 人为了争权夺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景明造的水坝,它本身没有问题,但若是中央官员和地方豪强一气儿勾结,那它就可以有问题。 裴无策过来想跟她再讨论一下,步轻歌一脸痴呆地拒绝了,问就是头疼。 裴无策道:“我知世间庸俗人物大多明哲保身,亦知世间有几分能耐的人大多目无下尘,却没想到,步娘子这种本该最体谅民生疾苦的人物,也会如此冷漠无情。” 真是把她架得够高,太看得起她了。 步轻歌对他道:“把猫放进一个带有封闭毒药的盒子里,盒子里有机关,毒药的容器可能碎,也可能不碎,大人觉得,这猫是死、是活?” 裴无策道:“什么?”随即沉思道,“打开盒子不就知道了吗?” 步轻歌笑笑:“所以没打开盒子之前,谁也不知道猫是活的,还是死的。” 裴无策没懂。 步轻歌就送客了。 系统道:“建议宿主不要贸然插手世界线其他事情的运行。” 系统道:“有时候世界意识会要处理掉一批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比如天灾,比如地震,比如人祸,是正常的运转规律,违逆了对这个世界线和宿主都没有任何好处。” 不论贤愚,泥沙俱下。 步轻歌拿起腰间的青阳玦,在光线下看它变化的影子。 —— 人最终是往上游走的,河水也是往下游流的。 步轻歌算得出乎意料得准。 连带着押她的宫女太监们都小赚了一笔。 步轻歌在内廷的名声又好了那么一点。 只是听说工部侍郎受了惊吓,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上朝。 不用想也知道是景明做的。 步轻歌接到皇帝让她留在钦天监的旨意时,微微松了口气,景明可能知道她的目的,但最终为了他自己不受牵连,还是选择了让她的话成真。 很好,至少景明如今无法对抗皇权,她暂时自由了。 忽然听见外面的喧哗声。 小宫女和小太监们在说着今日是景明带兵出征的日子,要去城墙上看个热闹。 步轻歌躺得很安心。 景明走了,能力刷了,任务线暂时搁置了,步轻歌在钦天监里的日子就是照着系统的答案唰唰一顿抄,把自己的身价都抄了上去,成了小有名气的算天时极准的“那位大人”。 一躺就是大半年。 第69章 钦天监宴饮 “咱们明日去城西玩吧?” “不要,《上京日报》上说了,明日西郊有大雨,有什么可玩的?” “我就是看了日报,知道有大雨才邀请你,都安排好了,到时候咱们围炉煮茶,看大雨滂沱,寒山远峭,春雷阵阵,冬笋出芽,岂不别有意趣?” “果然有趣,那我同阿娘说了,咱们便去。” 两人便就此约定下。 商贩还在叫卖:“一文钱一份的《上京日报》,上京大小时事应有尽有!钦天监步娘子独家天气预报,叫你出行无需烦恼!” 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从小贩面前走过,小贩就问:“娘子,可要一份日报?明日的天气可是反复不定呐!” 女子的声音从帷帽下流淌出来,带点懒散:“不要。” 忽听城门口一阵马蹄匆促,人声喧嚷,有人道:“退让!退让!” 那马上的骑手作军士打扮,他兴奋呼喝道:“平胜关大捷!平胜关大捷!” 两边的人群一愣,不知谁发出了一声:“咱们胜了!” 随即便是起了势的,山呼海啸的“胜了!” 人群如潮水般沸腾起来! “咱们赢了!” “咱们打赢戎狄了!” “景将军厉害!” “景大将军无敌!” 女子掏出一文钱塞给商贩:“这日报销量如何?” 商贩哪里有心思管这个,跟着人群高喊:“胜了!” 听见女子叫了他好几声,他看也不看,随手抽出两张报纸就塞给她:“给你,不要钱!赢了!赢了!大将军无敌!” 被塞了一手报纸的步轻歌:“……” 平胜关大捷的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一样,迅速地飞过大街小巷,这场大夏与戎狄时隔三十年再次交锋的战役,在整整八个月后以大夏的胜利而告终。 两边的商家反应极快,有些酒楼哗啦啦地往下撒彩纸绢带,红的绿的兜了步轻歌一身。 步轻歌回到宫里的时候,宫里也热闹得很,过节才用的彩灯被找了出来,显然是要彻夜庆祝、通宵达旦的。 随着金吾卫宣布今晚不宵禁,皇城内外的气氛达到了极致! 景大将军叫了好多声,才有人带节奏道:“大夏万岁!陛下万岁!” “陛下圣德无疆!” 小宫女欢欢喜喜地帮步轻歌把帷帽上的彩带摘了,然后递给她一把简陋版的小烟花。 步轻歌看着这玩意儿在她手上烧短,差点烫到她的手,面无表情地丢了。 ……她好心累。 步轻歌问系统:“景明什么时候回来?” 好日子过得太久,这场面对她太有冲击力了。 系统犹豫道:“抛去后面的和谈,最快后天能到。” 步轻歌大惊:“后天就能?!” 步轻歌四下寻找。 系统好奇:“宿主在找什么?” 步轻歌:“上吊的绳子。” 系统一惊:“宿主您不能这样想不开啊!” 步轻歌冷笑:“我有什么可想不开的,我就是想开了,与其以后天天和景明纠缠,日日忍受他的逼迫,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这大半年时间过去,她的实力早就今非昔比,随着灵魂和肉体的融合,已经恢复了七成,别的不说,景明一个拥抱就让她挣脱不得的情况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系统劝阻道:“太太您冷静!冷静!随着景明回归,任务马上开启!” 步轻歌不信,阴暗爬行嘶吼:“我不信!你骗我!” 系统道:“七天!系统向您保证,七天内必有任务二!” 步轻歌疯狂掐着绳子,就像卡住系统的脖子:“我不信!三天!” “这……” 步轻歌把绳子扭成麻花:“三天!三天!” “就三天!” 步轻歌瞬间变脸,心平气和地挂起了绳子,平淡道:“好吧。” 系统:“……” 步轻歌拉上特制的窗帘,把外头所有的喧嚣全部封锁,盖上被子,闭目安详:“晚安,系统。” 第二天步轻歌睡醒的时候,很多人才刚刚睡下。 霜雪凝结在屋顶上,地上的被踩了个干净,步轻歌呵气成雾,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她在钦天监里还算混得来,不过名声太张扬,做事就得低调些,吃穿要符合规矩,自然就很一般。 宫女过来道:“娘子,监正说平胜关大捷,举国同庆,钦天监也办了酒席,趁此机会同僚聚会,请娘子过去小酌。” 钦天监里多的是神神叨叨的人,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步轻歌欣然答应,待到了下午,便换了宫中女官的衣服过去。 钦天监监正就五品的官儿,步轻歌自然高不过名义上的上峰,穿的是七品女官服,才到,便被副监正罚了:“到的迟了,又是我钦天监唯一一名女官,该先饮一杯。” 步轻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道:“今日出门没算准,宫中有段路坏了,白耽搁了时间。”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身为钦天监中人却算不准,更该罚了。” 宫女举着酒杯摆到嘴边了,步轻歌就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好!” 监正道:“我钦天监大多各司其职,今日难得相聚,该共饮一杯。” 众人举杯,步轻歌又喝了第三杯。 三杯酒下肚,加上同僚之间应酬,又灌了些度数低的酒水,步轻歌扶着宫女道:“带我去如厕。” 上京西郊如今该是大雨,皇宫内却是下起了薄薄的细雪,在宫灯下灰蒙蒙地飞舞着,带点轻寒,路面潮湿。 步轻歌自己不冷,但见身边宫女穿着不厚,风一吹有些发抖,便接了她手中提灯:“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第70章 不安好心 步轻歌才一出门,迎面便撞上了裴无策,他也难免被灌了几杯,见着步轻歌眼神有点朦胧,扯着她的袖子,费力辨认了一下道:“我观你的面相,有万万人之上的命格啊!” 步轻歌被唬了一跳,见四周无人,赶忙道:“裴大人,慎言慎言,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裴无策又眯着眼睛道:“不对!我不要你的命!你自己会早死!你已经死了!” 步轻歌一脚踹到旁边的树上,树上的霜雪窸窸窣窣地掉了下来,顺着裴无策的衣领就灌了进去,裴无策被冻了个激灵,眼神终于清明了些,颇为迷惘:“我怎么在这儿?” 步轻歌道:“裴大人你喝多了酒,撞到了树上,还不赶紧去前头醒醒酒?” 裴无策恍惚地点了点头,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前面又是一棵树,身后还有一股力量让他的身体不能自主,裴无策的脑袋狠狠地往树上一磕,给他撞昏过去了。 步轻歌收回自己的手,这喝酒胡说的天才迟早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步轻歌解手完出来,便看见一个宫女在找她,见着她道:“娘子怎么在这儿?倒找了您好半天,公主有请。” 荣宁这位小公主从来看她不是很顺眼,似乎是妒忌她的美貌与才华,所以步轻歌一直不怎么理她,此刻觉得没啥好事,但碍于情面,还是过去了。 步轻歌一进去,身边领着她的宫女便高声道:“步家娘子到访!” 于是席上的众人纷纷看了过来,那目光宛若看什么猴子把戏。 “这便是步家娘子吗?” “是的吧。” 步轻歌看了看,这大概是荣宁组的局,在座的大多应该都是世家贵女,又隐隐约约听得什么“大将军”“步家”,心里就明白了一半,随即看向上首的荣宁公主。 荣宁见着她,道:“诶呀,步娘子你到啦?快坐。” 就有宫女拿了一块又脏又破的垫子,放到了最下首的位置。 步轻歌扫了一圈,大多数人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如果她坐了,便算是认同了她们一半的折辱,她道:“下官在钦天监内还有事务,公主有事请说。” 荣宁就笑道:“为了庆贺景大将军获胜,钦天监今日不是无事吗?步娘子怎么信口推托。” “就是,”有人附和道,“步娘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真厉害。” 还有人道:“这可是家学渊源了,步娘子的父亲贪污受贿,巧舌如簧,步娘子本人全靠一张嘴得了如今的差事地位,能不厉害吗?” 这智商口才加起来很难过二十。 荣宁看着步轻歌道:“还请步娘子不要推辞,且先坐下,本宫有话要细细问你。” 步轻歌倚靠在一旁柱子上,她这个角度完全可以俯视坐着的荣宁,她笑笑:“公主要问就快点,我钦天监里的事务可不是说放假就没有的,难道明日景大将军归来,京都里的人就不需要知道天气时令,望风就能吃饱饭了?” “我看某些大家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心无百姓,终日只知宴游玩乐,还要阻止旁人为国尽心尽力,真是让人忍不住为她父母悲哀,如何生了这么个不识大体的女儿。” 步轻歌这话几乎把荣宁一块儿骂进去了,立刻就有宫女道:“你放肆!怎敢如此说公主?” “你才放肆!”步轻歌表现得比她更激愤,“我说的是那等心无家国百姓的败类!你如何敢说这是公主?!” 宫女瞬间哑巴了。 殿内光影不定,步轻歌看着荣宁,面上愤怒,实际眼底的嘲笑就直白地告诉荣宁,骂的就是你。 荣宁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气得不行,但还要维持自己的体面,道:“从前你父亲不听君命,怎么如今你也不听本宫的话,是要父女两一脉相承吗?” 步轻歌拱手:“不敢不敢,只是恕我愚钝,迄今也没听着公主吩咐了我什么。” 荣宁命令道:“本宫让你坐下。” 步轻歌摇头道:“这垫子又脏又破,君子说行动要有礼仪,懂得礼仪的君子不会准备这个,知晓礼仪的君子也不会坐。” 荣宁被她的话堵了个严严实实,心中一急,直接图穷匕见:“听说是景明杀了你父亲?” 步轻歌“嗯?”了一声。 立刻又有人接话道:“你那父亲死有余辜,竟然还害得景大将军外放到北疆,如今景大将军归来,我要是你,怕不是要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真真无地自容了!” 她这话一落地,周围就响起了一阵阵的笑声。 步轻歌已经懂了,这就是替景明打脸她,当初害他被流放,如今他建功立业,更上一层,叫你越发高攀不起! 步轻歌很为难,她想了又想,对荣宁道:“公主是不是对陛下心怀怨恨啊?” 荣宁一愣,随即大惊:“你胡说什么?” 步轻歌一副很懂她的样子:“公主请放心,臣一定不会对陛下提及的!” 荣宁急眼了:“来人,给我撕了她这胡说八道的嘴!” “可别,”步轻歌无辜摊手:“当初外放景大将军可是陛下做的决定,公主反复提及,言辞之中多有不满,可不就是对陛下心存不满吗?” 荣宁:“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步轻歌又看向方才出声的那个女子,那女子瞬间躲闪开了目光。 步轻歌环顾全场,无人敢和她对视。 还有谁? 就问还!有!谁! 没有了。 太菜了。 两军交战,一个照面就被她斩落马下的菜鸡。 不对,她们估计连马都爬不上去。 忽然门口听得笑声,步轻歌看过去,便见一个身穿锦衣的男子站在门口,颇有几分风流潇洒的意味,只是这么个下雪天还拿着个折扇,就显得不是风流,而是水流进脑子了。 荣宁见着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世子怎么到我这里来了?” 安王世子道:“听说荣宁妹妹在此设宴,便来讨杯酒喝。” 荣宁道:“虽然你我内外之分不是很严明,但你这般贸贸然前来,岂不容易惊扰我的客人?” “客人?”安王世子把目光往步轻歌的身上一放,“是这位女官娇娘吗?” 一个七品女官,也就刚刚摆脱底层的样子,在他这种贵人眼中,和最底层的宫女也没有区别。 荣宁本是不待见他的样子,此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步轻歌,顿时笑道:“世子眼光可真不错,这位女官进宫之前是当地有名的舞姬,能跳得别人都不会的掌上舞。” 安王世子瞬间眼前一亮:“掌上舞?我也曾找了许多歌舞姬来试,莫说如燕雀纤细灵巧,竟像个鸭子笨重不堪,减到最后,饿死了一个也未成事,这位竟然可以?” 他的眼神着重落在步轻歌腰上,越看越满意:“腰如约素,不盈一握,纤秾合度,体态轻盈,不错不错,既然会,给我来跳上一段。” 步轻歌笑了一笑。 她生得好看,笑起来越发如此。 安王世子越发心神动摇,忍不住用折扇去敲她的腰肢:“快些!” 没等他的扇子碰到,一声惨叫先响起:“啊!” 他的手落到了地上。 第71章 听话 厅堂里在短暂的哗然尖叫后鸦雀无声。 只余安王世子的惨叫声。 一柄剑斜插在地上,滴滴答答的血从上面滑落,然后渗透进地板的缝隙里。 步轻歌看着这把佩剑,它双面开刃,剑身带有凹槽,如果刺进敌人的身体,会加快血液流速,放大肉体上的痛苦,但与此同时,它本身极光净,血液会顺着凹槽流下,而剑身上不会沾染丝毫痕迹。 步轻歌曾被这把剑捅穿腹部。 它如它的主人一般,残忍,血腥,精致,洁癖。 脚步声响起,声声如踩到步轻歌的心尖上,让她头皮都发麻了一瞬。 有人从黑暗向光明处走来,来到她的身边。 步轻歌突然想起她死的那日,他抱着她的尸首,整个人都沉陷在黑暗中。 如今,他一身甲胄,踏步而来。 大半年的军旅生活让他精致的眉眼多了几分张扬的凌厉,像是春寒料峭的风吹过,带来北疆的黄沙漫天,带来一路的寒冷潮湿,还带来上京细雪的昏沉静谧。 他便带着这一路风霜,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春日尚未到和煦之时,而景物已然深明秀丽。 景明。 安王世子又惊又怕地看向他:“景明,你什么意思!” 景明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他大踏步来到步轻歌面前,顺便把他掉落的扇子踢到一边,他道:“我回来了。” 步轻歌:谢谢,不是很想知道这一点。 还有系统再次诈骗了她,说好的明天回来呢? 荣宁眼睛一亮,来到他跟前:“景明,你回来了?” 景明的目光却只停留在步轻歌身上,像是非要得到她的一个回应。 荣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步轻歌,觉得这眼神有点不对劲,但还是道:“景明,这女子连带着她爹害你至此,我定不会轻饶了她的。” 步轻歌勉强道:“大人安好。” 景明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荣宁冷笑道:“就是因为你那个爹,他才会这么不安好!” 皇帝皇后听闻消息,赶了过来,皇帝笑道:“景大将军得胜而归,怎么匆匆到了此处?” 景明恢复了沉静,行了军礼道:“拜见陛下,臣一时情急,未见陛下便来此,请陛下恕罪。” 皇帝的目光不动,道:“人皆有情,情之所至,也是理所当然。” 安王世子还在抱着他的断手痛苦嚎叫,太医匆忙赶来,检查一番后回禀道:“若是平常的剑,还有接上去的可能,但景将军的剑却极其特殊,世子的手已经……再无好的可能了。” 安王方才在同人喝酒,听闻自己的儿子被砍了手,一进门又听见如此噩耗,忍不住大声呵问:“是谁?!” 皇帝的目光看向了景明。 景明道:“臣一时手滑,愿受惩处。” 安王愤怒道:“景大将军,本王敬你为国征战,但这岂能是你伤害我儿子的缘由!他能和你有什么仇怨!” 安王世子在一旁痛不欲生,闻言道:“父王,杀了他,杀了他!” 皇帝的笑意也就微微收敛了:在景明刚打完这么一场空前绝后的大胜仗的情况下,这显然是绝无可能的。 皇后看向众人道:“今日的宴会便就此散了吧。” 这是不让事态扩大。 众人正欲起身告退,却见安王情绪激动道:“且慢!我素知皇后娘娘公正无私,今日陛下又在此,不若给我一句准话,也好叫朝野内外心悦臣服,免得让天下人以为陛下为了尺寸之功,便置无辜之人的性命与公理道义于不顾。” 皇后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她的话便是皇帝也不会这样反驳,何况安王的话里还带了要挟威逼,一个王爷,真是太不知道自己的分寸了。 皇后喜怒少见这么明显地摆在脸上,安王发怵了一下,但看见自己痛苦断手的儿子,顿时还是下了决心,非要一个明明白白的对景明的惩处。 皇后便问身边宫女:“这所为何事?” 荣宁先一步答道:“安王世子……” “不知体统!”皇后训斥道,“本宫问话,哪里轮得到你回答?!” 荣宁立刻低头,默然无语。 宫女斟酌道:“先前世子闯入宴会,想要看步娘子的掌上舞,话说到一半,便被景将军的剑误伤了手。” 安王大怒:“何谓误伤?你个信口雌黄的贼贱\/人!” 皇后抓住了重点:“世子的手,怕不是很安分吧?” 步轻歌虽然没有内力,但还是能把声音传到景明耳中,她问:“这是你姘\/头吗?” 景明看她。 塞外风沙也难以磨灭他的华美贵气,反而将他打磨得更加熠熠生辉,眼珠子如深渊里的极黑宝石。 步轻歌看着他道:“不然怎么没杀了他呢?舍不得?” 大庭广众,目光所向,皇帝皇后俱在,甚至包括了安王,世子的父亲。 皇帝正在说道:“既是如此,世子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大夏女官怎可与优伶舞姬并提……” 景明上前,拔出地上的长剑,然后一剑刺穿了安王世子的心脏。 鲜血溅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说不出话了。 步轻歌给了他一个笑。 似乎是在奖赏他的听话。 景明眸光深幽,不喜不怒。 系统被她的操作惊得哑口无言:“宿主,你这是干嘛?” 步轻歌笑得嘎嘎的:“不是,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系统一阵恶寒,这哪里有意思了? 步轻歌玩得挺开心:“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景明杀了那个世子,那就是让皇帝皇后加上他自己都下不来台的局面,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系统道:“那宿主就不怕景明不做吗?” 步轻歌无所谓:“他不做我也没损失啊。” 系统:“……宿主你还记得你不想见景明的人设吗?” 步轻歌摊手:“反正我现在又不能跑,那就给我多找点乐子,给他多找点麻烦呗。” 这几个目前手握大夏最高权力的人该如何找个台阶下,这就不是她的问题了。 当众行凶。 圆不上,实在圆不上啊。 鲜血又顺着景明的剑刃滴了下来。 安王一声呼喊,几乎昏厥了过去。 第72章 赏赐 绿树阴浓夏日长。 景明正在仆从的引导下去找纪家家主纪钧适,一偏头,就看见纪潇在树下支了桌子,正在调配毒药。 少女明眸皓齿,雪白的肌肤因为天气炎热而带有绯红之色,配上她常年打理整齐但散着的长发,显出不协调的美丽。 但即使是这样四下无人的情况,她的脸色依旧不苟言笑,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礼仪整肃,没有丝毫懈怠。 光看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刻板要强的女孩子。 仆从道:“大小姐还在研究‘相思引’呢。” 景明的目光略有疑问。 仆从就解释道:“之前老爷找出了这个药的配方,族中众人试了个遍,但只第一步就没有人可以看得懂,大小姐给老爷立了状,说三天之内一定可以解决,这才知道了配方的成分。” 族中男子可以随意看的东西,对于她而言,却是拼了命才能得到的。 突然,伴随着一阵白色的烟雾,她猛地咳嗽了起来。 景明深知她研究的东西大多有毒,忍不住走了过去。 烟雾弥散。 露出她烟雾后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 景明心中一跳。 纪潇拿着器皿,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含蓄的骄傲矜持。 她看见了他。 四目相对。 景明的心又跳漏了一拍。 她一下子就笑开了,丝毫没有方才的自矜,上前一步,猛地抱住了他:“景明,我成了!” 声音仿佛被打开的笼子里的鸟儿,欢快,轻灵,扑棱着翅膀便飞上了天空,一两个字飞进了他的耳朵,连带着他的心也仿佛变成了飞鸟,想要跳出胸腔似的。 景明连忙推开了她。 她就显出不是很高兴的神色。 景明微微抿起唇角。 该怎么解释呢? 他不是不愿意抱她,而是怕那过分慌乱的心跳惊扰了她。 午夜梦回的时候,景明又碰见了一样的场景,却猝然从梦中惊醒。 他突然想起了他推开她的时候,纪潇脸上的表情。 她不高兴是后来的事情,但当时,她并没有失落,反而笑了一下。 和她之前的笑都不一样。 带着洞察和惊人的冷漠。 她并不喜欢他。 景明的心一下坠了下去,沉甸甸的,叫他口中瞬间发苦。 他第一次想欺骗自己,他的判断是错的。 可他已经知道,她并不是面上那样不苟言笑,相反她性子跳脱;她不爱研究毒药,她更愿意天天躺着;她很烦她的那些族人,她更想一刀把他们全杀了。 于是他就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她不爱他。 她在审视他的表情,观察他的动作,装作很喜欢他的模样,处在云端,远远地看他对她情不能自已,然后高兴了,就会分他一个目光。 就如此刻一样。 她故意激怒他,叫他杀了那手脚不干净的安王世子。 看他惹上麻烦,她就得了兴味了。 她给他一个笑。 这是给他的赏赐。 捧着这赏赐,他该受宠若惊了。 可惜,她还是不了解他。 景明解下腰间的虎符,呈交给皇帝:“臣意气用事,深负皇恩,愿卸下镇军大将军一职,以儆效尤。” 步轻歌惊了:“还能这样?” 随即意识到,皇帝想要的是什么?他想要景明好用并且能用完就丢,现在完美地实现了,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不过面子上的工夫还是要做的,皇帝板着脸道:“兹事体大,爱卿怎么如此急躁?” 景明沉声道:“臣亦深感自身急躁,愿得偏安一隅,在家静心修养。” “此事还待商议!你莫要再提!”皇帝似乎为此深感烦恼,他对着地上安王世子道,“来人,把世子的尸体收敛了,把安王扶下去,其他人且散去吧!” 这个态度就已经很微妙了。 安王深知自己儿子性命在兵权面前的渺小,一脸绝望地被抬了下去,末了,冲景明道:“景明小儿,你必不得好死!” 景明压根没听到的模样。 步轻歌打算混进人群溜出去。 却见皇后目光锁定了她,不悦道:“便是为了你这个小娘子,今晚闹出了多少事情,你自己出宫去吧,莫要再留在宫里了。” 步轻歌:“?” 皇后自己说过的话,这样一文不值? 皇后似乎真的忘记了,她吩咐身边的宫女道:“把她的名籍从宫中名册上消了。” 宫女应声:“是。” 能忘记才是有鬼。 步轻歌一个冷笑,身体却突然一轻,竟是景明抱起了她。 众人还未散尽,无不震悚地看着这一幕。 人群中多数都是刚才信誓旦旦要替景明打脸步轻歌的贵女,此刻更是目瞪口呆,一个杀父之仇,一个几乎前途尽毁,是怎么能抱在一起的? 荣宁忍不住上前一步:“景明……” 她是知道,她父皇母后是有意把她嫁给景明的。 但此刻,对此场面视若无睹的母后却坚决地给了她一个制止的目光:“荣宁。” 荣宁停下了脚步,眼泪却瞬间上来了。 父皇母后答应她的事情,怎么可以立刻就反悔了呢? 一向高不可攀的景明,又怎么可以折腰去抱那个把他害惨了的女人呢? 一个罪臣之女,一个舞姬,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荣宁忍不住大声道:“景明!她不配,她不配!” 景明脚步一顿。 荣宁自以为让他回心转意了,正要高兴,却见一把佩剑被随手一抛,顺着她的面颊就切了下来,把她额上的佩饰削去了大半个,荣宁惊得都没反应过来,然后瞬间腿软,瘫倒在地,鬓角的头发散落下来,挡在眼前。 景明的声音压抑而冷:“这是我的心上人,请公主慎言。” 佩剑的尾锋颤动,钉死在地上。 步轻歌感动吗? 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景明右手搂着她的腿弯,左手托住她的后背,但左手却牢牢地扣住了她的命门。 他手上没有发力,但那骨节上凸起的青筋却在告诉步轻歌,他是怀揣着杀了她的决心在抱她。 步轻歌道:“你真的把兵权交出去啦?” 景明不吭声。 他抱着她,踩在这细雪纷飞的长街,雪花践踏在他的脚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周围是昏暗的一切,仿佛走在什么黄泉路上一样,而她无处着力,像是只有他的怀抱可以依靠。 步轻歌却不歇停:“大人是在践行之前的承诺,要抱我回去吗?” “大人,我可以自己走的,我又打不过你,不信你摸摸,我没有任何内力的。” 最后,快要出宫的时候,步轻歌又想起一个问题:“大人,快回去呀!你把佩剑落那儿了!” 景明抱着她,上了马车。 步轻歌:“景明……唔!” 黑暗里,景明和她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他的唇抵着她的,温热的呼吸微微颤抖:“不要了。” “……对不起。” 第73章 质问 步轻歌黑暗里也是可以视物的。 于是她清楚地看见了景明的眉眼,带了欲念与脆弱。 她断断续续地咬着他近在咫尺的唇,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景明呼吸沉重,她问:“景明,你是在向谁道歉?” 景明扣住她的腰肢,几乎想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你。” 步轻歌眉眼玩味,她摸上他的脸,动作轻柔缱绻,话语却分外冰冷:“景大人,左丞相,大将军,你成名太早,名声太盛,真是让你太自负了。” 景明脸色一凝。 他可以预感从这两瓣娇艳红唇中吐露出来的话,一定不会是他想听的。 步轻歌靠着他的耳畔低语:“景明,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被人支使控制,可你还是强迫我,给我下药,现在又扣着我的命门把我带走。” “我还跟你说过很多次,我不是纪潇,可你还是听不进去。” “你真的太骄傲,也太自负了。” 一字一句,几乎能扎到人心里去。 景明问:“你真的不是吗?” 步家三娘步轻歌的经历清清楚楚,绝无可能反杀那一众杀手,即使在这样明显的事情面前,她也不是吗? 步轻歌的唇顺着他的耳廓下滑,来到他的脖颈处。 景明没动。 步轻歌的牙齿轻轻啃啮着他的血管,滚烫的血液在这里搏动,抵着她的舌尖。 只要一口,就能咬破他的动脉。 全身下意识紧绷的神经和心上人的亲近所带来的酥痒让他动弹不得,他放任她拿捏着他的致命之处。 步轻歌笑了一下,气息拂过他的下巴,却放弃了咬死他。 她张口,猝然含住他滚动的喉结,舔了一下。 景明清晰地听见自己名为理智的弦断裂的声音。 情动如山崩。 他的瞳孔比这夜色更加暗沉。 他一把捞起步轻歌的腰肢,让她坐在他的身上,随即俯身,含吻,一朵朵红梅瞬间开放在她雪白的肩颈处,她正经的女官官服挂在手臂上,显得尤其不那么正经。 步轻歌笑出了声。 很不正经,也很不正常的笑。 “喜欢吗?” 她这样问。 步轻歌对上他满是欲\/望的瞳孔,眨了眨眼,轻声道:“景明,我现在还是纪潇那个蠢货吗?如果我是纪潇那个正经的老古板,谁来予你此刻的欢愉呢?” 纪潇绝不可能主动到这个地步。 她的眼神带着懒散的魅意,宛若这黑夜里的妖物精灵。 景明一愣。 而她的话,也如妖物一般啃啮着他的心,让他沸腾燥热的血液一点点冷却,趋于冰凉。 她说:“景明,纪潇已经死了。” “你即使把剑丢了,也曾亲手捅穿了她的腰腹,嗯,就是你现在揽着的地方。” “如果你现在来刺穿我的腹部,你就也可以把手放进去,摸到一手滑腻腻的血,或许,还可以带点肌肉的韧性?” 景明手臂青筋暴露,声音冷沉:“够了。” 步轻歌搂着他的脖子,含笑道:“这就够了吗?你要不要再想想自己做过什么呢?” “我拥抱你,你视我若蛇蝎;我追逐你,你连我的及笄礼都不肯来,轻飘飘的‘桐雨’二字就打发了我;我爱慕你,你一杯破茶让我沏了整整十八遍。” “景明,是纪潇给了你太多幻觉,让你觉得我也是一个便宜下贱、好哄好骗的人吗?” 景明的脸色已经变作了苍白,但他的眼睛看着她,没有丝毫的偏移,仿佛要把他的真心,顺着目光剖析给她看:“我从来不曾这样想你。” “你只是这么做了而已。” 景明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她已经倦怠了,摆摆手道:“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可计较的。” 本来就只是她的一个任务,她也没多少真情实感,不然以前那些任务做下来,她不得活活把自己内耗死。 她质问地提起,把他平生的语言组织都调动了起来,他甚至比当年殿试的时候都更加紧张,想要更小心地措辞,她却又轻飘飘的,就揭去了这一段他们这段曾经的过往。 她记仇,但又不是很在乎。 因为她本来就不在乎他。 步轻歌从他身上下来:“我不是纪潇哈,别再错认了。” 景明却扣住了她的手腕,这次他错开了命门的位置。 步轻歌看着他,景明的脸上竟有着不知所措的迷惘,他问:“那潇潇呢?”他看着她,“你又是谁?” 步轻歌想了想:“我是步轻歌。纪潇,你可以把她看成是我的一个梦,梦醒了,自然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坦白了,步轻歌很轻松。 想想如果早点说,说不定她也早解脱了。 不过以前她不知道景明的心思,还以为他恨毒了她,早知道他这么喜欢纪潇,她得多了多少倚仗啊。 景明神色茫然,脑子却好使:“所以,纪潇只是你伪装出来的,她从来就不存在。” 步轻歌“嗯嗯”点头。 景明缓慢道:“所以那些爱慕,伤害,欺骗,甚至于相处的一点一滴……全部都是假的?” 步轻歌尴尬一笑,随即道:“谁年轻时不会遇到一两个人渣呢?景大人,这算我对不住你,以后你若有事,我定为你两肋插刀。” 这个世界线就是为他服务的,步轻歌要想完成任务,少不得给他推波助澜,这不也算补偿了他吗? 步轻歌又道:“何况,我作为纪潇虽然对你有所欺骗,但你也没什么损失啊。” 茶是她倒的,生日是她没过的,就算现在,她也还是不能杀了他的。 好事真的几乎都让他占了。 景明垂下眼睛,挡住了他眸中的神色:“我没有损失?” 他突然笑了,薄薄的唇扯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是,我没有什么损失。” 步轻歌趁机挣脱了他的怀抱,拉起了自己的衣服,道:“大人以后有事只管吩咐,我能办的,一定为您办到,如今天黑路滑,大人一路小心,我就先告辞了。” 步轻歌掀开马车帘子,外面的夜色携着风雪扑了进来。 一整个天地的寂静寒凉。 第74章 任务二 不过步轻歌最终还是跟景明回了家。 因为她已经被宫中除名了,暂时没地方去。 她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跟景明说要为他两肋插刀,但在外头待了一会儿,风雪吹得迷人眼睛,实在不舒服,最后还是景明出去给她赶车了。 步轻歌看着景明沉默赶车的身影,对系统啧啧称奇:“怪不得大家都想要舔狗呢,这么好使,谁都喜欢啊。” 系统有点忧心,它感觉这剧情不是很对头的样子:“男主不是狗,那是与虎谋皮,宿主还是小心些。” 步轻歌觉得它说得对:“虽然明确了我不是纪潇,但万一景明回过味儿来,还是要怪我呢?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变态,确实应该离他远些。” 她一面这样说,一面躺了下来。 系统:“……” 步轻歌理直气壮:“外头这么冷,我总不能现在出去给自己找罪受吧。” 马车很大,座位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毛皮,雪白柔软,步轻歌打了个滚,把脸埋进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嘎嘎奸笑起来:“系统,你说这地儿这么暖和,景明不会存了什么就地直接把纪潇酿酿酱酱的想法吧?” 系统打了个哆嗦,宿主对景明可真够……心大的,岔开话题道:“外面确实冷,这里好像有狐裘,宿主要不要给男主?” 步轻歌找了出来,然后盖到了自己身上:“不要,他自己知冷知热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愧是它家宿主,永远的冷心冷意。 系统提醒道:“宿主想想男主那次过敏。” “那是他非要纪潇来安抚他,如今怎么会有这样的幻觉?” 马车平稳,窗外安静。 步轻歌闭上眼睛,裹着狐裘就睡着了。 等到马车再停下来的时候,是帘外风雪把她吹醒的时候,景明正看着她,步轻歌被吓了一下,不过景明的精神状态现在明显稳多了,见她醒了,开口道:“到了。” 步轻歌就起身,然后对系统感叹道:“看看男人的心,变得就是这么快,若我是纪潇,景明肯定会抱我进去的。” 系统问:“宿主希望吗?” 步轻歌跳下马车,踩到地上道:“那还是算了吧,他怀里不知道抱过几个女人了。” 系统想证明一下男主的清白,但运行判断了一下,觉得景明的情感有点过界了,就没有跟步轻歌说,这应该是对纪潇深爱的设定,有点多了的转移到宿主身上了吧? 步轻歌走了两步,又看向景明:“大人,我睡哪里啊?” 她不挑,如果找不到地,她可以勉强睡马车上。 景明带着她向前走。 一路风雪交加。 步轻歌裹着狐裘前行,越看这个布局越熟悉,这不是她在纪家的时候,那个院子的格局吗? 只是她在纪家整个大屋子里只占了小小一个角落,这个却是等比放大了许多,添了许多奇花异草,一阵幽香飘来,步轻歌深吸了一口:“是七彩梅的香气啊。” 七彩梅属于梅花的一种,在冬末开放,花色艳丽,香气浓郁,伴随有强烈的致幻效果,整个纪家也只有小小的一株,纪潇一直很想要,不过很难得才能得到一朵。 这个香气的量,应该是种了一大片。 步轻歌又闻了闻:“还有天香百合。” 七彩梅致幻,但在同一时间开放的天香百合却可以解除这个效果。 景明这样的安排,那绝对是用心了。 景明带她到房间门口:“这里。” 步轻歌终于有点良心发现了,她伸手象征性地掸了掸景明肩膀上的雪:“实在劳烦了,大人的深情厚谊,步某铭感五内。” 景明倒退一步。 步轻歌立刻举手:“是我造次了。” 景明转身离开。 步轻歌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回身关了门。 以前她看不透他的心意,现在还是不知道他的心思。 算了,懒得猜。 反正她明天一定走。 —— 温元平打着灯笼来寻景明,却照见一个人影,举起灯笼认清了,忍不住“诶呦”一声:“大人,您头上身上怎么都是雪?怎么还穿着这衣裳?车上不是有狐裘吗?怎么不穿,这不冷吗?” 景明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却一下失了分寸。 温元平这才注意到他的手指微曲,难以展开,连忙唤来婢女端来热水。 景明把手浸泡进去,从皇宫到府邸的距离太远,天气太冷,以他的内力也难以彻底温暖四肢,路程一半便冻得很,只能把内力放到控制动作上,于是现在略一放松,手就僵住了。 温元平不敢碰他,只道:“大人要把身上的衣裳脱下吗?” 毕竟已经湿透了。 景明拿出手,带出一串水珠,他在帕子上擦了一下。 温元平赶紧道:“大人再泡泡手,这衣服也不着急了,我先给您生炭去。” 却见景明低垂着眼睛,轻轻地把手放到了肩膀处,像是在品味些什么,然后笑了一下。 温元平毛骨悚然。 痛苦,疯狂,偏执,绝望。 他上次见到景明这样的神情,还是在知道纪潇死讯的时候。 —— 步轻歌一觉无梦,睡得十分舒坦,一起床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便活动活动筋骨,打算向景明告辞。 但这里竟一直没有人的样子,步轻歌在院落里转了两圈,终于见着了一个人:锦华。 锦华看见她,瞬间满眼惊喜,随即立刻冷了下来,认清楚了:“步娘子,你怎么在这儿?” 步轻歌道:“我昨日无处可去,大人收留我住了一宿。” “住?”锦华又惊又疑,“公子让你住这儿?” 这里是给纪潇准备的住所。 步轻歌解释道:“事急从权而已。” 锦华明显不太相信她的话,也不是很高兴。 步轻歌趁机告辞:“今日天气已经晴好了,那麻烦姑娘跟大人说一声,我这就先走了。” 步轻歌才走到院子外头,便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来自系统的:“三日之期已到,系统为您发布任务二:帮助景明获得山阳庄家的最终掌控权。” 二是来自景明府上的:“大人回来了!快叫大夫!” 第75章 唤汝之名 步轻歌顶着锦华的视线,又溜达回来了:“大人待我一番好意,我总不能看着他有事吧。” 锦华显然是不信的:“我看你是恨不得公子出事。” 不愧是她曾经的丫头,真懂她。 温元平正匆匆赶过去,猛一见着了旁边的步轻歌,跟见了鬼一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原本是不相信那个传言,什么景大将军冲冠一怒为红颜,拔剑怒斩安王世子,要么是旁人瞎说八道,或者是景明为了顺理成章地交出兵权做的局。 现在看见步轻歌,他信了。 他家大人能为她失踪几天不眠不休,能为她顶罪去北疆,区区一个安王世子算什么? 景明昨晚的神思不属也有了解释,还是因为眼前这位呗? 哪一天景明死在她手上,温元平估计也不会很意外。 步轻歌觉得好笑:“温管事见了我,怎么这么吃惊?” 温元平眼神掠过她身上的狐裘,道:“大人昨晚半夜才回来,手指都冻僵了,今天又一早进宫请罪,被打了四十棍。” 步轻歌一惊:“为什么?” “步娘子当真不知道我家大人为了什么吗?”温元平道,“因为安王世子的事情,安王联合宗室,说大人行凶杀人,藐视皇室,不仅夺了大人的兵权,还打了大人四十军棍!” 温元平平缓了一下心情,才道:“我当然吃惊,吃惊于步娘子何以冷漠至此。” 步轻歌有点怪怪的感觉。 她问系统:“这是为了后面去山阳收服庄家吧?” 系统道:“不错,这件事以后,皇帝会把男主派到山阳。” 步轻歌道:“所以我只是他锦绣路上的一个推手而已,怎么感觉好像这么对不起他?” 系统回答道:“大概是因为男主做的这些事情,至少明面上都是为了你吧。” 步轻歌就摇头叹息:“那我可真是白担虚名了。” 温元平看着她依旧站着不动,愤愤地一甩衣袖,自己走了。 步轻歌笑了笑,跟了上去。 景明闭目坐在马车里,脸色发白,步轻歌换了一个角度,才看见他后背虽然衣衫完整,但洇出来的血已经把衣服全部浸湿了。 步轻歌皱了一下眉。 她是知道这种打人手法的,外面看上去不重,甚至连衣物都不会破损,但实际手段极狠,能伤到皮肉筋骨,严重的能把骨头打个稀烂。 毕竟也是做了大将军的人了,怎么连个打人的兵卒都指使不动,也敢对他如此? 她还没拿他怎么样呢,一个安王就让他吃这样的亏? 步轻歌心里略有不爽。 听见外头的动静,景明睁开眼睛,他抬脚下车,几乎就是瞬间,血渗透下来。 步轻歌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景明淡淡地看着她。 步轻歌很无辜:“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因为她的一时兴起,他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景明好像还想避开她的样子。 步轻歌直接握住他的手,引着他下来。 景明的手冰凉,骨节分明,像是握住了一块玉雕,手感极佳。 步轻歌控制着自己才没非礼他,人家刚为了她受伤,她还惦念着人家的美色,显得实在太没良心、太禽兽了。 景明最后下来的那一下,身子轻微地歪了一下,把部分重量倾斜到她身上。 步轻歌立刻道:“大人,您只管靠!我力气大,把您整个儿抱起来也不是问题!” 温元平在旁冷笑一声,显然不相信。 步轻歌挑眉:“温管事要不要试试?” 以她如今的力量,别说只把人抱起来,就是一拳打死十个温元平也只是角度问题。 景明没说话,咳嗽了一声。 步轻歌赶紧拉着人往里走:“大人,您请。” 这要真出了个好歹,可得什么时候才能去山阳呢? 景明的脸色伴随着这几步路,越发苍白得近乎透明。 但还是那么漂亮。 步轻歌心中感叹,然后道:“大人,我给您叫仆从来伺候?” 景明看着她,今天第一次开口:“你不知道我不要他们?” 他好像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纪潇。 步轻歌干笑两声。 她当然知道景明洁癖,但她也不太愿意伺候他。 景明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你出去吧。” 随着他一弯手臂,牵动肩膀,血瞬间渗得更厉害了,步轻歌赶紧制止道:“别,您要是不嫌弃,我来吧。” 步轻歌去解他的腰带,才发现他系着的这条就是纪潇打的那条。 景明顺着她的目光,问:“为什么你给我结的坠子和这个手法不一样?” 步轻歌把腰带放到一边,褪下他的外衣道:“本来就是两样东西,何况我会的可多了,区区手法之分,根本不是问题。” 景明就问:“包括做饭?” 步轻歌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她只会做让他过敏的饭菜吗? “算了。” “我忘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景明的,一个是步轻歌的。 然后空气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 景明不能抬手,还不能碰到后背,步轻歌只能把衣服从他肩颈处往下褪,然而景明生得比她高,她只好仰起脸,踮起脚,用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去脱他的衣服。 她的身体因为用力微微前倾,靠在他的耳畔,呼吸起伏,没打理好的头发落在他的颈窝处,痒痒的。 步轻歌把他的外衣取下来,很是自得:“幸亏我手长。”然后看了看他后面的伤势,下了结论:“里衣估计脱不下来,得用剪刀剪开。” 于是她就跑去找剪刀了。 景明看着她的背影,眸光不定。 步轻歌拿着剪刀回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大人在想什么?” 景明道:“我在想,你是谁。” 步轻歌理所当然:“我当然是步轻歌。” “步、轻、歌。” 景明一字一顿,这样重复道。 他的咬字有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听起来很抓耳,步轻歌后知后觉,她穿过来以后,景明叫她不是“娘子”,就是“潇潇”“桐雨”,这还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步轻歌道:“对啦,我是步轻歌。” 多念叨几次,就不会再把她当成纪潇了。 景明轻声道:“嗯。” 第76章 旧日海棠 步轻歌用剪刀,把景明的里衣从肩膀处开始剪下来。 冰冷的刀便贴着他的肌肤。 随着最后一片衣料被拿下,他的后背便暴露了出来。 全是血。 步轻歌正准备给他上药,却见景明看着那放到一旁的剪刀道:“我还以为你要把剪刀刺进我的心脏里。” 步轻歌眨眨眼:“大人怎么会这样想?” 虽然她干得出来,但也不是现在啊。 景明问:“你恨我吗?” 步轻歌手非常稳地给他处理伤口:“当然不。” 景明就道:“轻歌,潇潇也不恨我吗?” “那可能有点吧,”步轻歌盯着他的伤口,随意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恨,太久没得到回应,心理难免有点扭曲。” 步轻歌又补充道:“不过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从掉马甲以后,对他的情绪就很淡了。 从她这个角度完全看不见景明的神色,但沉默间也能察觉到他的一些情绪。 步轻歌回神,道:“大人,人死如灯灭,还是要向前看去,不要为了旧人辜负新人。” 她这话指向俞少萤,她觉得这姑娘其实不错,作为女主和老婆,都在及格线以上了。 “啪”一声,瓷器在门口摔了个脆响。 步轻歌抬头就看见门口的锦华。 这……这不就很难解释了嘛。 锦华弯腰,收拾起一地的碎渣子,地上晕出一团团水渍,原以为是下雨了,仔细一看,是她的眼泪在一颗颗地掉。 锦华转身离开。 步轻歌慨叹道:“她要是能放下多好,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景明动了一下,碰到她涂药的手,血又出来了。 他背部的肌肉肉眼可见地紧绷了一下,显然是有点疼的。 步轻歌只觉得他这线条真好看,本来就很好看,去了一趟北疆就更流畅紧实了,将文臣风雅和武将狂肆结合得恰到好处,其余的连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拿布擦了:“大人不要乱动。” 景明就没动了。 等到最后一圈纱布缠好,景明转身,问她:“既然你不是纪潇,那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 这可不就问到关键了吗? 步轻歌总不能说你是我的任务,我拿你来刷经验值吧? 这个问题解释不清。 步轻歌想到了别的,这个世界没有鬼神,但是有鬼神一类的说法,她便道:“你可以把我看成是个神仙,神仙是要下凡历劫的,历完劫难,自然就人死债消,往事了无痕。” 不愧是她,这解释真合理。 景明轻轻道:“人死债消。” “往事了无痕。” 步轻歌感觉这几个字咬在他的嘴里,非常难以言喻,像是要被他吃了一般,却听景明道:“所以纪潇只是你不堪回首的往事,你虽然没忘,但也不放到心上。” 步轻歌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头,她素来直觉很强,当下找补道:“不是我不放到心上,只是如雾里看花,终究不是自己身上的事情,很难有什么感觉。” 所以纪潇给他造的孽,带来的情伤,就那么过去吧。 景明的睫毛又盖住了他的瞳孔:“是我着相了,前人曾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步轻歌击节赞赏:“大人不愧是大夏史上最年轻的状元郎,有悟性。” 景明道:“你走吧。” 步轻歌也很想走,但她现在任务在身,还真走不了,她道:“大人,你这伤是为我而受,且等我照料好你的伤势,我再走吧?” 景明道:“不必,自有下人。” 步轻歌脑子一转,索性道:“大人,我走不了。” 景明问:“怎么?” 步轻歌顺着之前的谎话临时瞎编:“我的劫虽然历完了,但显示我欠大人的情分太多,需要我进行偿还,所以我得帮大人做完几件事情才能走。” 呸,她哪门子欠景明了? 步轻歌自己吐槽自己。 景明抬起眼睛看着她,眸色晦暗不定:“比如?” 步轻歌道:“比如给大人换换药,陪大人聊聊天,再比如,达成大人重要的心愿。” 步轻歌在钦天监待了大半年,啥也没学到,光学会那神神叨叨的一套了,她伸出手,装模作样地看着掌心的纹路,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我观大人忧心之事,在南方。” 景明就看着她。 步轻歌道:“南方,山阳。” “大人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 景明平淡道:“苏钰与我相争,你也会帮我吗?” 步轻歌没有忘了这个人,但该怎么把他和她前面的话联系到一起呢? 步轻歌纠结了一会儿,斟酌道:“大人是我历完但亏欠的劫,而苏钰是我即将要历的新劫。” 景明神情晦涩:“神仙也要历这么多劫数吗?” “当然!”步轻歌想起自己回去以后,就能不再碰到景明,还能去刷更多更有意思的任务线,眼睛顿时一亮:“有些虽然还是劫难,但还挺有……”她活生生把“乐子”两个字吞回去,换成了:“感悟。” 步轻歌对他道:“如今是我亏欠大人,那自然是向着大人的,大人放心,我一定帮你拿下庄家。” 景明看着她,道:“好。” 步轻歌走出景明屋子的瞬间,竟有一种逃出生天之感。 她问系统:“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机智,特别能编?” 系统有点忧心,最近它老是这个样子:“希望男主能相信吧。” 步轻歌听着它这话,就想起之前:“你信誓旦旦告诉我景明对我的仇恨值达到了九十九,谁知道他超爱,你这个垃圾系统也快报废了吧!” 系统立刻道:“爱是真的,恨当然也是真的!” 步轻歌摊手:“我做了这么多任务了,这么浓烈的爱恨还没见过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他要是真对我如此,后面怎么可能还有俞少萤的事?” 系统道:“就不能有替身文学,移情别恋?” “也对,”步轻歌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刷到九十九的仇恨值,原来也不过如此。” 在她身后,景明取出一朵干枯的海棠花,眸色深深,这是她在说他脏的时候,遗落在他床榻上的鬓边海棠。 如果步轻歌能看见这一幕,就绝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 他把海棠花放到心脏处,欲念如墨色翻滚,喟叹般的声音回荡在屋内:“轻歌,步轻歌。” 她已将他逼上绝路。 第77章 坎坷 景明的伤有点重,步轻歌一天一次来给他换药。 算起来别的不说,景明替她受伤倒是从来没有含糊过。 她也好奇:“以大人如今的权势和威望,应该不至于到被打板子这一步吧?” 刑不上大夫,何况还是曾经的左相,如今大胜而归的将军,皇帝还想用他的话,就不适合这么折辱他。 但景明没回答。 他道:“我要进宫。” 步轻歌就帮他穿上朝服,切切嘱咐:“大人不要再受着伤回来了。” 不然这去山阳才能达成的任务可就遥遥无期了。 但这场景很像妻子送丈夫出门,殷勤寒暄,关怀备至。 景明道:“好。” 随即转头看着她:“如果你要补偿我,就短暂地当一下纪潇吧。” 步轻歌:“?” 景明一张脸风轻云淡地像在说天气:“让我亲一下。” 和景明接吻是一件挺让人愉悦的事,但步轻歌很介意用别人的东西,她从不内耗纠结,也就直接问了:“大人到底和几个姑娘亲过?” 景明看着她:“对你而言重要吗?” 步轻歌诧异:这要亲她,和她很难没关系吧? 景明淡淡道:“没有。” 然后俯身低下头,亲了她一下。 和之前那些激烈缠绵的吻不同,这是一个很轻的吻,像花瓣一样柔软,纯情得不像话。 步轻歌怀疑她被景明拿捏住了。 虽然只在这个方面。 —— 景明到了宫中,先去见了皇帝,然后得到了一张暂时停职在家的旨意,又去见了皇后,收获了一张可以在山阳便宜行事、调动当地官府和军队的文书——虽然用处也不是很大。 最后,景明去了钦天监。 步轻歌临行前告诉他,她在这里还有点东西,让他顺便帮她带回去。 她是怨的,他当然知道。 她好不容易在钦天监这里做出了一点成绩,以为能得到皇帝皇后的庇护,从而摆脱他,但转头就被辜负了,就像她曾经面对她爹一样。 可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她会很平淡而享受地和他接吻,她会很自然地让他帮忙做事。 他可以,换一个比他好的人,她也可以。 不,没有人可以比他好。 景明这样想着,碰到了一个人。 那人眼神略有混沌,气质孤峭,有一种想要入世而不得的痛苦清醒,他道:“气运加身,势如白虹贯日,贵人且慢。” 白虹贯日是个有多方面解释的词,可以用来形容君王遇害,也可以表示英雄遇不寻常之事。 哪一个对他而言都不是好词。 那人又道:“比翼连枝何足愿,劳燕分飞为正途。” 还直指他的情感不顺。 这种口气,景明不是傻子,就问:“先生有何指教?” 裴无策道:“她一身双命,情路坎坷,故而冷情冷心,贵人是做大事之人,与她纠缠,只是平白折损你二人的运势。” 景明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是步轻歌找来的人,想让他放手。 随即否认了,步轻歌没这么傻,她不清楚他的想法,就不会这么做,要是清楚了,也就知道三言两语改变不了他的心意。 景明问:“情路坎坷?” 她都不爱他,哪里来的情路坎坷? 裴无策掐指道:“吾观她两命,都有刻骨铭心之人,才惹得情债,平添风波。” —— 步轻歌依旧在纪潇的院子里待着。 七彩梅开得正是好时候,花苞是深紫近黑的颜色,初开转淡紫淡绿色,其后再度转浓,呈现出红橙黄的深色,花瓣层叠,花大色艳,比寻常梅花美丽十倍。 最重要的是它的香气实在诱人,闷上一口能发蒙好久,以至于步轻歌有点蠢蠢欲动,想捡起纪潇的老本行,试试配点新的毒药,毕竟这是她在作为纪潇时最大的乐趣了。 主屋以外,旁边的小屋里设备齐全。 步轻歌拿起一只透明的水晶杯,上面的刻度和近现代的量杯十分相似,她曾和景明描述过这种东西,没想到景明竟然真的弄出来了。 甚至于还有烧杯、漏斗、小匙子,在一旁还给她准备了可以简易引火的装置。 步轻歌看着这一系列,感叹道:“有权有钱可真好。” 便是在生产技术较为落后的古代,也能搞出和现代大差不差的东西。 她操作了一下,顺手,还挺好用。 于是趁着兴致,摘了几朵七彩梅,从又隔壁的柜子里取了些药材,叮叮咣咣地搞了一上午,搞出了几坨膏药一样的东西,正打算给它正烧一下,忽听得门口一声尖叫:“你把东西放下!” 步轻歌看过去,锦华神色激动地走过来:“你不要动我家姑娘的东西!” 她近乎斥责地、歇斯底里地喊道:“你到底要怎么样?!你抢了公子,抢了我家姑娘的住处,现在是连我家姑娘的擅长和喜好都要一并抢走吗?” 步轻歌看着她,手上一松,把这昂贵的杯子摔了个粉碎。 这一声响如个霹雳,震得锦华全身一颤。 步轻歌觉得她某种意义上,又像纪潇,又像景明。 太固执。 但无妄的执念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步轻歌想了想,决定告诉她真相,免得耽误了她一直放不下,便道:“锦华,你就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吗?” 虽然她演技不错,但景明对她就是纪潇一直持近乎确认的态度,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笃定的,锦华对她同样忠心耿耿,那多少也能看出一些吧。 却见锦华近乎麻木地点点头:“我知道。” 不是,这怎么看都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吧? “我知道姑娘死了,”锦华眼中落泪,“我看见了。” 步轻歌心中猛地警铃大作,下意识地就远离了她,但此刻却已经忍不住手脚发软。 锦华向她走来。 步轻歌步步后退,撞到后面的操作台。 锦华的眼中显出不正常的神色:“我看见姑娘的尸体了。” 她像在讲什么恐怖故事:“就在这屋子的底下。” 步轻歌试图再走,却脚步一软,直接摔倒。 锦华道:“这是我家姑娘自己调配出的‘三步散’,无色无味,你吸进去了,就一定动弹不得。” 步轻歌:呵呵,我比你清楚。 步轻歌问:“你想做什么?” 锦华眼神空洞道:“我只想姑娘回来。” 步轻歌:“?” 第78章 三步散 步轻歌很快软倒在地。 锦华力气还挺大,给她搬到了一个推车上,然后熟练地打开了这里的地道。 结合她前面的话分析,步轻歌打了个哆嗦,景明不会是把纪潇尸体藏到了她房间下面吧? 然后被锦华一路拉扯。 嗯,脱离了她屋子的范围。 景明还没有那么变态。 步轻歌方向感不错,在地下也知道大概的位置,她觉得这路线有点熟悉,等到锦华停下来,她判断出这地方大概是在……景明的房间底下。 步轻歌:“……” 一口冰棺。 便是躺着,步轻歌也辨认出那个模糊的人影是曾经的纪潇。 锦华上前,隔着棺材,摸着纪潇的脸,泣不成声道:“姑娘……” 棺材所处的位置比步轻歌现在所处的地方高,她看不见纪潇的脸,但就看锦华的反应,纪潇这是还没烂?冰箱的保鲜效果这么好的吗? 步轻歌开始思索,如果把这项技术落实到现代,她能多赚多少钱啊。 不过钱对她用处不大。 但可以有成就感啊。 说起来她好久没去过现代线了,这次结束了倒可以去看看。 但现代也有法外狂徒,之前她穿世界线,就遇到了各种挖心掏肺取子宫的,虽然她通常是既得利益者,但她不是很想要这个“利”。 身体还是原装的好。 她这样一通想,就见锦华走了过来。 她觉得这个非原装的身体有点保不住了。 步轻歌想要开口抢救一下,然后发现她的嗓子哑了。 三步散怎么会有这个效果?这个灼伤嗓子倒更像是断肠花的效用,谁动了她的配方? 锦华走到她跟前,把她推到了纪潇棺材的身边,她道:“看看,就是因为我家姑娘的这张脸,才让你白享受了那么多的好处!” 步轻歌看着自己上方的一角衣袖:谢谢,看不见,她真的看不见。 锦华道:“所以为你的享受,付出代价吧。” 她吃力地把步轻歌像拖尸体一样拖到一个阵法内,拿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粗略一看,有什么香烛纸钱符水一类的。 步轻歌眼睛都瞪大了,她走的是古言线,怎么变成了灵异本? 锦华拿起一个装着奇怪颜色的液体就要往步轻歌嘴里灌:“喝吧,喝完你就不会痛苦了。” 然后她的手就被握住了。 步轻歌扣住她的手腕,她动弹不得。 锦华大惊:“你为什么还能动?” 步轻歌完全说不出话,她抬手就要打昏她,却见锦华眼中现出一缕疯狂的神色,她眼见是不可能让步轻歌喝下那药水了,竟左手接过右手的瓶子,一仰脖子,自己喝了。 步轻歌立刻离开她。 本来为了展示纪潇性格中有极端的一面,三步散的药性就很烈,经过改良加料,这毒性就猛了,就是空间舱里的能量,也因为她被锁死的筋脉而运行困难。 她活动基本全靠这个,根本不可能拿自己冒险。 却见锦华丢了药瓶,也不理她,几步奔到阵法中央,点燃一旁的符纸,跪倒在地:“我愿以我的性命灵魂为祭,以我的躯壳为容纳,换得纪潇的归来!” 步轻歌捏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她是真说不出话,只能试图以纪潇的姿态冲她摆手。 但锦华完全看不到她了,她的一双眼睛全盯在了棺材里的纪潇尸体上。 步轻歌看着那厚重的冰棺,突然想到,这就算纪潇醒了,也推不开棺材板吧? 好阴间又莫名的想法。 “滴……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步轻歌听见系统的话,挑眉:“这地方还真有鬼不成?” 系统道:“世界线设定当中是没有的。” 那是什么呢? 系统又“滴”了一声:“能量消失。未知能量,请宿主选择是否上报主系统?” “上报。” “是,已为您上报主系统,将为您尽快处理。” 鬼来了,鬼走了。 一切都很平静。 锦华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在阵法中来回走动,像一只被困的无可奈何的小兽:“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反应?” 她的目光终于又转到了步轻歌的身上:“难道只有她才可以?” 她试图过来,跌跌撞撞,但估计是那奇怪的药水在发挥药效,她的眼中竟开始流血,继而视线不清,最终一头栽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步轻歌也顾不得她,她的喉咙在火辣辣地痛,四肢虽然有丹田能量,但还是在趋于僵硬,这都是要命的表现。 步轻歌哆嗦着手,从身上取出刚才制成、在和锦华对峙时藏起来的半成品药膏,咬了一口。 强烈的药性瞬间冲击着她的筋脉,让她手脚发热。 以毒攻毒。 恢复了些许力气,步轻歌向锦华走去,想摸她身上的解药,但就在她踏入阵法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刺痛感从她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步轻歌直接骂人了。 可惜嗓子哑了,骂不出声。 同时软在地上,没力气了。 她问系统:“我不会死这儿吧?” 就因为一个自己研制的毒药,这也太挫太乌龙了。 系统道:“宿主坚持!男主马上来了!” 哦。 步轻歌不太喜欢担任这种被拯救者的角色。 她从这个角度看,倒是蛮清楚地看见了纪潇。 她死了。 容颜未改。 纪潇死的时候是十八岁,她现在的身体也是十八岁。 三年的时间对她而言本来也是不存在的,就是眼睛一闭一睁的功夫。 好像时间在她的身体和心理上都停滞了。 但这三四年的时间里,曾经老实木讷的锦华已经变作了这样疯癫的模样。 是她错了吗?是她太狠心了吗? 谁也无法回答她,正如此刻谁也无法拯救她一样。 步轻歌轻声叹息,就算这阵法真能撕裂魂灵,纪潇也回不来了,锦华又能得到什么呢? 步轻歌忍着痛,一点点爬到她身边,终于拿到了解药。 一颗药入肚,步轻歌口吐鲜血。 解药的药性和她之前吃的药膏药性相冲! 景明的声音响起:“轻歌!” 步轻歌最后想的竟然是,他终于没叫她潇潇了。 第79章 相思引 纪潇带着手套,举起一样东西递到景明面前:“给你看。” 景明正在处理事务,他初出茅庐,资历尚浅,状元的名头到了刑部也不好服众,所以事情会格外棘手些,闻言,他抬眼,看见一个透明长管子里装了一点黑乎乎的东西,问:“什么?” 纪潇就收回去,说:“我给你变个戏法。”然后用袖子遮挡,往里面加了点东西。 景明只好当没看见,低头在文书上写了几个字。 她又说了一遍:“你看。” 听起来只是轻微不满,但景明感觉到她其实是很不满的。 于是景明放下笔,抬头。 绚丽璀璨的一幕。 伴随着管身的倾侧,细腻如沙子的半液体里闪烁着点点光芒,以青碧色为主,像是一个小小的星空银河倾落,又像是无数的绸缎交叠,流光溢彩,轻盈柔软。 她又晃了晃管子,于是那些光点再度如春水荡漾,层层叠叠。 这样特别的景象却不能完全吸引他的目光,他不能不想起她那个冷漠的、没有波澜的眼神。 或许是他看错了。 景明用余光去看她。 她也在看那沙子,但她的眼神是那种见惯了、见腻了的,平淡得像是在做什么任务一样。 细碎的光芒印进她的眼睛里。 他说:“很好看。” 她就笑了笑,很矜持的、很符合她平时性格的那种笑,像是按捺着许多欢喜和喜欢,她调转目光看他,情意欲说还休。 景明的心一片寒凉。 他一直在看她,才能看清她眼底最初的淡漠。 她装的。 她道:“春和景明,波澜不惊。我把这个送给你,希望给你整个春天,景明,生辰快乐。” 景明完全笑不出来,他低下眼睛,握住笔,才能制止他的颤抖,提笔在文书上写了些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才问:“那最开始的是什么?” 黑乎乎的,应该是她做出来的毒药。 她维持着自己脸上的高傲,又试图倾诉自己的爱慕:“是我做的药。” “——相思引。” 一个骄傲美丽的女孩子,所能做出来的最大程度的表白。 她把她所擅长的毒药,她所喜爱的流沙,全部融进了这个小小的长管子里,珍而重之地送给了他。 可惜她眼底的光亮胜过了跟他说话时的,她对毒药的兴趣明显比他多得多。 景明不敢正眼看她,他怕自己的失态被她看见,只道:“放下吧,我这里还有事情。” 她似乎很惊讶无措,没有料想到他这样冷淡,便把管子靠在他的笔架旁:“那……那我先走了,你忙吧。” 很受伤,很失落。 景明抬头,看见了她最后一瞥的眼神,似乎是装累了,她显出与她语气截然不同的倦怠和不耐:这人可真难搞。 景明低头,又看清他在文书上写了什么:梧桐叶上潇潇雨。 他竟忍不住笑了。 景明笑了一会儿,拿出文书底下压着的一份帖子,走到灯火旁,看它烧成了灰烬。 这是他拟定的婚书。 他又看见了笔架旁那灿烂生辉的毒药。 相思引。 —— 景明取出这毒药,它一如四年前的那样美丽夺目,天生就有着不可食用的模样,他取下塞子,一饮而尽,低头,给怀中的女子喂了一半。 相思引是一种很特别的毒。 纪潇觉得只是作用在身体上的毒实在无趣,又在得了相思引的方子后反复琢磨,终于从南疆的蛊术中获得灵感:她把蛊和毒结合在了一起。 不用活蛊,而用蛊虫尸体,又集齐了众多药材,熬炼配制。 若两人一起喝下相思引,又饮了彼此的血,便能心意相通,生死与共。 景明咬破步轻歌的手指,同时划开自己的手指,让步轻歌喝下他的血。 一阵剧痛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是她的疼。 相思引,饮相思,引相思。 谁更深爱,就会更受到对方的影响。 景明第一时间感觉到的,竟然是庆幸。 他承担了一半,她就可以不那么疼了,而如今她筋脉僵硬,如果没有这药,他都不知该如何救她。 相思引生死与共,他以掌相触,渡过她身上的一半毒,然后用靠内力逼出,再引渡过来。 如是几次,步轻歌在吐了一口黑血之后,脸色终于好了一些,至少呼吸平稳了。 步轻歌睁眼,看见景明,心情复杂:“景明这是救了我吗?” 系统道:“没错,景明喂你喝了相思引,把毒给你渡过来了。” 步轻歌微微色变:“相思引?那玩意儿喝完他不就能知道我的心思了?” 不至于到当对方肚子里蛔虫的地步,但至少情绪什么的完全瞒不住。 步轻歌恨不得把系统拖出来殴打一顿:“你看看!为什么让我穿回来?为什么让我穿回来!” 她以前弄出来的玩意儿全变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凡她没有穿回来,这还有她什么事! 景明心中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细细感觉是厌烦悔恨的情绪。 不来源于他自身。 他低头,看见怀中面无表情的女子。 来源于她。 她厌烦他能知道她的心思。 她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药给他。 她有一副铁石心肠,他从来都知道这一点,却从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地察觉到这一点。 景明想要开口,却猛地咳嗽起来,他取出帕子,擦干嘴边的血迹,才垂下眼睛道:“毒性太烈,发作太快,我无奈才给你喝了相思引。” 步轻歌温和地冲他笑笑。 她也不是很想自己死,所以情绪大半都是冲着垃圾系统去的。 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景明轻微变了脸色:“你哑了?” 步轻歌点点头。 景明抱起她:“先出去吧。” 路过纪潇棺材的时候,步轻歌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棺材里的女子是曾经的她。 她黑发披散,闭目安详,看不出生前的高傲与脆弱,只有无穷无尽的沉默交付给所有看见她的人。 步轻歌曾跟景明说,这是她的一场梦,现在看来,果真像幻梦一般。 景明略一低下眼睛,就看见步轻歌在看棺材里的纪潇。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一个是他三年间夜夜辗转难眠,不能梦寐时的支撑,一个在他怀里眉眼灵动,呼吸起伏。 他无数次问自己有没有时光倒流的那天。 他无数次问自己有没有人死复生的那天。 他终于等到了。 哪怕她心如止水,哪怕她冷若冰霜。 第80章 纪家 下雪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地暖和起来。 直到一声惊雷破空,惊醒了蛰伏在土里、沉睡了一整个冬季的昆虫。 春天到了。 步轻歌从睡梦中醒来,听着天边的雷声由远及近、迟缓地滚到头顶,然后发出响亮的爆裂声,炸得她心脏都跳慢了一拍。 她问:“系统,你在吗?” 系统:“系统没有休眠时间,一直在的,宿主。” 步轻歌道:“我之前封存的记忆,什么时候还给我?” 系统道:“宿主大大,主系统尚未修复完全,至今无法调取。” 步轻歌也清楚,对比星际穿越系统漫长到难以计数的时间而言,她待在这里的大半年就是眨一下眼睛的功夫。 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是痛苦。 她感觉自己的欢喜快漫溢出来了。 步轻歌勉强回想起梦中的场景。 她在树下睡觉,合欢花落了她一身,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面目模糊的少年停在她面前,他好像看了她很久,然后拿下她发上的花。 她醒了,但没有睁开眼睛。 柔软的花瓣扫过她的唇。 血液的流速加快,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温热柔软的唇隔着花瓣覆了上来。 一触即分。 连肌肤都没碰到,那唇的触感和花瓣的质感也不甚能区分,她却几乎感到了幸福。 好开心。 步轻歌无法欺骗自己这种心动,她想了好久,又想起自己和景明接过类似的吻。 她当时也挺高兴的,但她到底为什么高兴? 是因为她看重生理的欢愉,还是因为那个吻很像这个潜意识里也不曾忘记的吻? 不过景明现在好像已经不喜欢她了。 相思引是能心意相通的。 如果她爱景明,她就能感知他的情绪,不过她从醒来到现在一直无事发生,她的身体和心还是很诚实的。 如果景明爱她,他也能知晓她的想法,但景明的表现同样淡淡的,完全不像能看出她心思的样子,她曾故意试探过,景明没给她任何反应。 于是景明救她的动机就很明确了,他只是爱纪潇,连带着不想她死罢了。 步轻歌摸着自己的唇,还是难以忘怀那种透骨的欢愉,像毒药一样刺激着她的神经,眸中闪过红色,她对系统说:“我想杀人了。” 欲\/念相通。 系统大惊:“宿主大大,冷静啊!” 它知道自家宿主说得出就绝对做得到,只能支招道:“宿主,如果你不想也不能找男主,就去南风馆吧。” 找小倌总比杀人强。 步轻歌很认真:“我去找个贪官杀了,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系统拼命挽留她:“系统已经这么智能了,何况主系统,您是被迫杀人还是主动杀人根本无从掩饰,到时候会被关小黑屋的。” 步轻歌问:“什么是小黑屋?” 系统道:“如果宿主出现过激举动,会被禁止参与世界线,关到休息舱里不能出去,经过一系列心理疏导和心理评估,确定正常了才能放出去,整体流程非常麻烦。” 确实很麻烦的样子。 “那我以前又不是没杀过?” 系统解释道:“战场上伤亡的本就是世界线里的炮灰,多两个少两个也就……那样了,但现在做着任务,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宿主大大,真的不可以。” 反正就是不行。 步轻歌一盆冷水把自己从头浇到脚。 系统不敢作声。 步轻歌浇完了,半夜里就去熬药了。 她身上的毒比较复杂,有三步散,有之前熬的药膏的,还有解药和药膏相冲造成的新毒,这些药再彼此反应,反正她现在的身体就跟个化学实验室似的。 景明也有,但他内力深厚,可以直接逼出去,她却没有。 她如今喝什么药,喝多少药,什么时候喝药都很要紧。 七星草,三味花,银叶……步轻歌把这些东西全部丢进去,然后看着火在那儿熬。 一夜春雷。 第二天,空气清新,万物萌发,几乎一夜之间,就能听见虫鸣窸窣的声音。 步轻歌把药停了火,放凉了些,然后喝了一口 。 挺苦。 景明走过来,看见她这样,道:“你一夜没睡?” 步轻歌因为嗓子没好,声音里还有几分沙哑:“半夜睡不着才起来的。” 景明看她,眼神很平静:“为什么?” 步轻歌就笑了笑:“想到了有意思的事情。” 看吧,相思引果然没啥用。 要不是景明凭此救了她,她甚至怀疑它已经放过期了。 步轻歌看看他,又看看药:“大人如今身体如何?这个药性温和些,我刚熬好,要不要来一口?” 景明就道:“太苦。” 步轻歌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 景明点了点唇:“我们的五感共通。” 步轻歌目光扫过他淡色的唇,移开了。 这是合理的。 相思引会加强他们之间的联系,经过这么几天,虽然心意不相通,但比较强烈的感官刺激,味觉,听觉,嗅觉,触觉,就能互相感知。 比如景明吃饭,她不知道他吃了什么,但如果他吃到甜到不能忍的东西,她口中会有淡淡的甜味;比如她喝药,他能感觉口里是略苦的。 步轻歌问:“那你知道我现在高兴吗?” 景明就笑道:“不高兴。” 步轻歌一惊:“你知道?” 景明道:“熬了半个夜,以你的性子,怎么都很难高兴吧。” 平淡自然得像普通朋友之间的对话。 步轻歌夸道:“大人料事如神。”她打了个哈欠,困倦上头,“找我有什么事?” 这是半个逐客令。 景明收敛了笑意:“锦华醒了。” 锦华喝了那药水以后就一直生死不知,昏迷不醒,如今第三天,才刚刚醒来。 步轻歌心情有点复杂。 一方面,锦华确实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另一方面,她的死遁,景明的画饼都是促成锦华这么疯的缘由。 景明的脸色也有点复杂。 然后步轻歌就知道了原因。 锦华是真疯了。 她目光涣散,怔怔愣愣的,见到步轻歌也没有任何反应。 仆从告诉他们,锦华今天刚醒来的时候还发疯大叫了一会儿。 步轻歌走出房间,问景明:“查到她是和谁来往了吗?” 锦华自己显然弄不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景明道:“苏钰和纪家。” 步轻歌惊讶了一下,随即竟然觉得非常合理。 被改版本的三步散来自纪家,一点也不奇怪,而纪家和苏钰抱团也不奇怪,毕竟垃圾都是如此的。 第81章 信誓旦旦 景明看着她道:“陛下命我七日内启程去山阳,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不然你就留在此地……” “不!”步轻歌坚决拒绝了,她不参与的话,就不能算她的经验值,“我与你同去!” 景明略有犹豫:“你见着苏钰……” 步轻歌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会让你得到庄家,谁阻止都不行!我说过的话绝对算数!” 景明的脸色一下有点难以形容,他看着她道:“你曾经也跟我说过喜欢我。” 步轻歌立刻划清界限:“那是纪潇说的,不是我说的。” 景明问:“纪潇说的就不作数吗?” 步轻歌理得很清楚:“纪潇说喜欢你,真假不论,但我可没这么说过。” 她很严谨,因为纪潇按设定,喜欢的也不是景明而是苏钰。 景明就不说话了。 步轻歌觉得他能这么说开是好事,说明他已经在尝试把她和纪潇区分开了,也说明他喜欢的只是纪潇,不是她。 这不就好起来了吗? 步轻歌道:“大人,我就是我,纪潇就是纪潇,这完全就是两个人,且看开些吧,”又拍板道,“我这毒解得也差不多了,明天咱们就出发!” 景明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跟在我身边,算什么身份呢?” 步轻歌想了想,不是很情愿,但还是道:“婢女吧。” 景明就道:“谁都知道,我没有婢女。” 步轻歌:“?那宅子里的是什么?” 这府上就她所见,可是有不少女的。 景明道:“她们只是做杂事的,我身边从不跟贴身婢女。” 步轻歌脱口而出:“为什么?” 问完她就觉得自己不该问。 果然,景明沉默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道:“桐雨说,一个男子该为他心爱的女子,守身如玉。” 她看是因为洁癖吧,毕竟他身边也没见过几个小厮。 步轻歌呵呵一笑,转移话题道:“那我就算作你的小妾吧。” 反正她扮过的身份多了去了,小妾就小妾,让他占了便宜,但也算她报了景明前几日的救命之恩。 景明却道:“未婚妻,好吗?” 步轻歌看着他,景明的眼神里带着怀念,他触到她探究戏谑的目光,如梦初醒,道:“冒犯了。” “那就这样吧,”步轻歌也懒得计较,“只是大人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再认错人了,不然逝者地下有知,恐怕也会不安的。” 她故意这样说,景明却答应得很快:“好。” 景明走了。 步轻歌看着他的背影,对系统道:“我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系统道:“不会啊,未婚妻的身份比小妾正经得多,男主如果有什么另外的心思,这个身份反而不好下手的。” 这话说的不错,未婚妻既没有妾室的卑贱,也没有妻子的亲密,反而因为尚未成婚,需要更加拉开距离,景明这样说,她该更放心才是。 步轻歌皱眉:“我就是感觉不对。” 她直觉一向挺强。 系统问:“那宿主打算怎样呢?” 步轻歌也没办法,还是只能这么看着。 —— 到了晚间,忽见几个仆从来到步轻歌的院子,拿出东西就摆放起来,步轻歌问:“这是干什么?” 温元平走过来道:“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娘子这儿摆桌酒席。” 步轻歌一脸问号:“他在我这儿请客?” 没有客人。 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既然说他俩是未婚夫妻,景明便走了个流程,弄了这么一桌订婚宴。 当日景明和纪潇定亲的时候,景氏和纪家的人乌泱泱地占了大半个府邸,吵得步轻歌不胜其烦,这样一对比,如今就显得简单了很多。 景明像是为了安抚她道:“你就当是吃了顿饭吧。” 提到吃饭,就又不得不想起当日景明过敏。 步轻歌见席上还有鱼虾,便问:“大人已经好了?” 过敏那么严重,这么快就脱敏了? 景明就道:“我不吃,难道你也不吃吗?” “我吃。” 步轻歌回答得很实诚。 曾经的纪潇,因为景明忌口,所以只要和景明一起吃饭,就绝不会点这些菜。 两人吃得很沉默。 景明不吃鱼虾,不吃别人碰过的饭菜,于是步轻歌也不好朝其他菜动太多筷子。 两个人虽然坐在一张桌子上,实际却是各吃各的。 末了,景明朝她举杯:“请。” 步轻歌指指嗓子:“我不能喝酒。” 实际她也不能吃太多虾蟹,所以大多时候是在干饭喝汤。 “我知道,”景明道,“你桌上的是清泉水。” 步轻歌喝了一口,里面还浸泡了桂花,喝起来有一种淡淡的香气和苦涩清口的味道:“不错。” 她这样说。 景明喝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喜欢胭脂醉吗?” 这个“你”特指步轻歌本人。 步轻歌想了一下,觉得可以说:“不喜欢。喝起来没劲。” 景明于是又饮下这酒,看着席面上的饭菜道:“我现在才知,当日桐雨迁就我良多。” 步轻歌今日有点心气浮躁,此刻觉得烦了,这和她到底什么关系啊?就算骗了他一次,就该被一直絮絮叨叨吗? 景明端起酒杯:“谨以此杯,敬娘子。” 步轻歌问:“敬我什么?” 景明笑得淡淡的,比起之前的煞气凛冽,有一种洗尽铅华的良家感:“敬你假意,依旧慰我半生困顿。” 步轻歌直接泼了自己杯子里的水,然后倒了一杯酒,和景明碰了个杯,道:“当年的事是纪潇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你也说了,纪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迁就你的,只要你愿意,天涯何处无芳草,再找个能迁就你、安慰你后半生的人也不是问题!” “谨以此杯,祝你我向前看!忘却旧人,迎来新人!” 说完,她就要一饮而尽。 却被景明拦了下来。 景明道:“娘子说得对,我从今以后不会再在你面前提纪潇了。” 他一口喝了自己酒杯的酒,一口饮下步轻歌的酒。 “但,”喝了不少酒,景明的眼尾泛红,眼神还是清醒的,他道,“娘子拦不住我缅怀旧人,正如娘子本人,难道真的能忘怀旧人了吗?” 步轻歌正想说她有哪门子的旧人,就想起那个梦中的吻,心中一震,竟莫名有酸涩之感,她想了想:“好像……确实不能。” 景明借着放酒杯的动作,低了一下头。 然后抬头看着她道:“你放心。” 步轻歌想想这人自从遇到自己以来,身上的伤几乎没好过,此刻心神浮动之下,拍拍他的肩膀,豪气干云:“我虽然记仇,虽然怕过你,怨过你,也恨过你,但如今你也放心,以后我拿你当兄弟看待!绝不会害你!说话算话!” 以后离开这个世界线,和他较量的时候,她一定不会杀了他!一定会给他留口气的! 景明笑笑,眼中似春波荡漾:“好。” 第82章 感官 这次出行,明面上没有得到皇帝的授意,景明告诉她,整体会偏低调一些。 步轻歌看着这所谓的“低调”:一出门能占上半条街的马车,数十个箱子,知道的是出行,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娶亲呢。 再一上车,内部车壁全用上好的织金彩缎包裹,因为天气转暖,座位上新换了薄一层的皮革,细腻柔软,中间还弄了个錾金铜炉子,焚香煮茶两不耽误。 更不必提处处装饰着的美玉宝石了。 一打眼就张扬得不像话。 步轻歌退下来,问景明:“大人真的是去公干的吗?” 景明道:“嗯。” 步轻歌又想起景明放在冯阳、连自己都忘了的大量黄金首饰,道:“大人这贪污,该不会比我那亲爹更甚吧?” 景明瞥了她一眼:“窃钩者贼,窃国者侯。手握权柄,自然能多见些东西,以我如今的身份,这样的规格不算逾越。何况这钱并非来路不正,大半是我产业上得来的。” 步轻歌想起他其实一贯都是这个讲究做派:“那大人在冯阳时的屋子,怎么好似很一般的样子?” 至少没他三年前那么精致。 景明抬脚上车,他今日难得未穿官服或深色衣裳,而是换了一件月白色锦袍,针脚细密地绣了竹叶,腰间还是系着纪潇打的绦子,坠了块莹白的玉,头上用一根看似简单实则工艺繁复的羊脂玉发簪绾着。 不似个身居高位的权臣,倒更像个肆意风流的富贵公子哥儿。 步轻歌有点意外地认识到,景明本身才二十出头,大多数男子在他这个年纪还在努力摸着科举的边,他上位太快、表现得太稳重,以至于她在隔了大半年相见后,忽略了他原本的年岁。 他把手递给步轻歌,淡淡道:“当时没心思。” 真像给纪潇守孝似的。 步轻歌拒绝了:“大人喜洁,何况就算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一辆马车也不合礼数,再何况还有其他马车,我就不和大人同乘了。” 她说得合情合理。 景明收回手,叙述了一个事实:“其他马车不及这个舒适。”他问:“你在意吗?” 步轻歌自己爬了上去:“不在意。” 行乐须及春。 她没的给自己找苦吃。 只要能吃苦,就会有吃不完的苦。 不吃生活的苦,但要吃喝药的苦。 步轻歌在马车上熬起了药,一股清苦之气便弥散了开来。 景明推开身侧的窗户:“你的毒还没有解完?” “嗯,”步轻歌应承着,“有点复杂,不过还行。”又见他开窗的动作,忍不住道:“我这药大人也能喝的,不用这么嫌弃。” 景明欲言又止。 步轻歌问:“怎么?” 景明才笑笑道:“你车内生炭火,不开窗容易晕倒。” 步轻歌就深感惭愧:“真是我小人之心了。” 熬好了药,她客气地问:“大人喝一点吗?” “好。”这次景明答应了。 一人半碗,干了。 步轻歌和他碰碗,仰头灌了下去。 苦到舌根都在发抖。 她面不改色。 景明却是慢慢地喝着,也不见什么难色,见她喝得这么爽快,取了蜜饯给她:“尝一尝。” 蜜饯常见的都是酸甜味儿,步轻歌拿了一个压在舌下,却尝到了别的味道,眼睛微微一亮。 景明就看着她笑:“你喜欢桂花,是吗?” 美人笑起来可真犯规。 尤其景明本就生了个多情模样,此刻他摆脱了那些癫狂的不正常,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苏钰那种小垃圾跟他比,说是天上地下也不为过,怪不得要心理扭曲。 步轻歌道:“还行。” 景明端着药,抿了一口,像在细品什么好茶,对满口强烈的苦味好似没有察觉。 步轻歌才压下自己口中的苦味,就感觉另一种挥之不去的苦还在嘴里打转,不浓,但是它不来源于她的口腔,所以她无处着力、无法摆脱,被纠缠着,束缚着,无可奈何着。 时间越长,越难以忍受。 步轻歌忍不住催促道:“大人喝快点!” 景明喝完了。 然后也取了蜜饯吃着。 蜜饯的味道不重,不至于让她感觉到。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苦味荼毒久了,步轻歌疑心这蜜饯也是很甜的,因为她已经分不出口中的苦味甜味到底来自何处了。 她口中吃着的,景明口中吃着的,她感觉景明口中的,景明所感觉的她口中的。 而且桂花不仅有甜味,还有香味。 于是味觉里还添了嗅觉。 她所感觉到的,到底是不是她感觉到的? 步轻歌有点怀疑人生。 她去看景明。 景明咬着蜜饯——她知道他一向都是这么吃的——淡色的唇很轻地动着,嘴角似乎带点笑——他也一向给人这种幻觉,他心不在焉地看着手里的一本书,显得那么正常。 步轻歌觉得自己最近神经太紧张。 景明咬到了舌头。 有点痛。 他把蜜饯核吐到盆盂,又用帕子擦了一下嘴。 没注意分寸,略有用力。 然后继续看书。 步轻歌的感觉就很微妙。 景明什么都没做,她却好像被人咬了一口,又亲了一下。 景明察觉到她的目光,问:“怎么了?” 步轻歌打算跟他说清楚,却听景明又问道:“你能解开‘相思引’吗?” 第83章 面板无效 景明把和她的距离拉得这么开,多说了反而显得她太自作多情。 步轻歌想了想:“目前不能。” 她解释道:“相思引是纪家的一张毒药方子上记载的,但它本来就残破,加上里面很多的药材已经改名或者灭绝了,原本的方子基本不可能复原,我于是自己往里面添了一些南疆的蛊虫,所以……解药的研制很难。” 而且这是纪潇十七岁的时候做的,前后两年的时间已经过去,步轻歌早就不记得用了哪些东西了。 景明就又吃了一颗蜜饯,垂眸看书。 步轻歌就道:“其实除了感官,其他也没什么相通的,不会给你的生活造成很大困扰吧?” 景明的眼睛从书上移开,这样的动作显得他很像当年读书的时候。 他说:“那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步轻歌摊手:“基本没有。” “我也尚可,”景明这样道:“只是有一点,相思引生死与共。” 步轻歌很肯定地打断道:“我一定会保住我的性命的。” 景明就笑:“还得保住我的。” 步轻歌道:“大人武艺绝伦,我死了大人也死不了。” 景明的眼睛看着她,显得很柔和的样子:“那我护着你。” 步轻歌随口道:“那就承蒙大人关照了。”转头去问系统道:“景明最近怎么这么正常?” 系统道:“正常点不好吗?” 步轻歌沉吟道:“以我对他的了解,景明的正常反而是不正常的一种体现。” 系统觉得她也有点难搞:“男主不正常,你觉得他是个变态,现在他正常了,你觉得他还是不正常。宿主大大,咱们对男主的判断也错了不少次了,你确定你真的了解景明吗?” 竟然这么直白地承认已经判断失误很多次了。 系统和步轻歌都沉默了。 目前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远离景明。 但显然做不到。 步轻歌和系统齐齐心中叹息。 步轻歌得出结论:“我下次真的要把你挂出去了,和你一起,感觉拉低了我智商水平。” 系统拆穿她:“难道不是宿主认不清景明的心意?” 步轻歌想到了什么:“系统,把仇恨值爱慕值都调出来看看,让我看看景明对我到底是个什么心意。” 多少也是个判断依据。 “轻歌?” 步轻歌忽地听见有人在唤她,一回神,却见景明看着她,极深的眸色不可见底:“你在想什么?” 步轻歌顺口道:“我在想吃什么,大人有什么事情吗?” 景明道:“我是交代一下你,我们这次在外的身份。我是出来做买卖的上京商户虞家公子,你是我的未婚妻,上京镇远镖局季镖头的三女儿季三娘,婚前同我一道出门见识世面。” 步轻歌故意问:“哪个‘季’?” 景明就当不知道她的意思,道:“四季的‘季’。” 步轻歌道:“那我知道了,既然出身镖局,请公子放心,我一定把路上的匪徒歹人都打得服服帖帖的。” 景明问:“你很厉害吗?” 步轻歌“嗯嗯”点头,眼神又从景明身上溜了一圈:“不过比不过大人也是真的。” 她心里又默默地添了两个字——暂时。 两人无话。 步轻歌又找系统。 系统道:“宿主大大,景明对您的仇恨值和爱慕值当前无法判断。” 步轻歌问:“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系统道:“因为您之前的任务面板绑定的还是纪潇,现在能量不足,处于锁定状态,不可以更换成您这个身体的。” 就算是纪潇的,步轻歌也要导出来看一眼。 仇恨值:99。 爱慕值:99。 步轻歌感叹道:“看着这个数值,想想我如今的处境,系统,我觉得我又可以和你绑定着长长久久了。” 系统:“宿主大大您三思啊。” “轻歌,”景明又在叫她,“下车了。” 一间小客栈,本身不怎么样,但大堂里的座椅已经被景明的人收拾得相当整齐。 景明道:“出了上京,基本没什么可以住宿的地方了,加上天暗得早,所以提前在此落脚。” 步轻歌没意见:“我都行。” 又有仆从拿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往楼上走,显然是去整理房间了。 步轻歌笑道:“公子,您这哪里是出门来做生意的,竟是来折腾人的。” 温元平走过来,递给她一双银箸:“娘子请先用膳吧。” 步轻歌笑嘻嘻地,但不接过来:“这可不是劳烦温管……家了吗?”随即吩咐道,“拿热水烫了再给我。” 末了又很客气地补充一句:“谢谢。” 戏班子都比不过她能变脸。 温元平:“……” 温元平又拿过来,见步轻歌转着眼珠子,一副闲极无聊想找事的样子,竟是直接把两双筷子都给了景明:“劳烦公子了。” 景明竟然也接了,走过来,把筷子放到步轻歌的碗边。 步轻歌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有点奇怪,想了想才发现:“公子不熏香吗?” 以前他的身上总有一股沉水苏合香的味道,最近已经很久没闻到了。 景明道:“不了。” 然后就吃饭了。 他这方面规矩严,吃完饭之前基本不会说话。 步轻歌动了两筷子,觉得不饿且无聊,放下筷子就去继续她的解毒大业,守着个炉子熬药了。 熬了一会儿,景明来了。 步轻歌不敢再分药给他了,于是问:“公子能跟我说说如今山阳的状况吗?” 免得她从系统那儿知道的太多,到时候显得太不合理。 景明道:“山阳如今一共有三股势力,庄家的,朝廷的,还有我的。” 步轻歌就随意道:“那你的势力想必是最大的。” 景明看了她一眼:“你这么确信吗?” “当然。” 世界意识下的男主,注定干啥成功啥,干不成功,她也要让他成功。 景明道:“庄家盘踞山阳数百年,朝廷军队对山阳虎视眈眈,我的势力主要通过商铺渗透进去。” 政\/治、军事、经济。 非常合理的规划。 步轻歌问:“所以你的势力是最大的吗?” 景明顿了一下,道:“是。” 步轻歌就笑了。 第84章 梦中杀人 景明道:“但我的势力最不适合放到台面上。” 步轻歌懂:“官商勾结是大忌。”又道:“之前不是已经说了让庄家选好人,然后告诉你吗?” 为什么又把苏钰扯进来? 景明看着炉子底下的火焰,道:“我去北疆的风声一出,庄家那边就找借口,事情便耽搁了下来。后面苏钰想在朝中找势力,推他当庄家家主,被我拦了下来。” 步轻歌心中没一点波澜,这个她知道,而且实在太正常了。 景明继续道:“往后就这样一直拖延,朝廷也乐见庄家无主,庄家家主之位悬而不决了三年,今年到了必须要定下来的时候。” 步轻歌起身,用布垫着手,往药罐里丢了两根清心草:“为什么?没定家主,那家中怎么处理事情?” 景明道:“今年春是山阳十年一度的祭祀大典,典礼历来由家主主持,所以不得不定。家中事务长老会同嫡系可以处理大半,剩下的含糊过去也未尝不可。” 步轻歌看着火候,把药倒出来:“这么随意的吗?” 景明顺手灭了底下的火,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家主只是安稳人心罢了。” 步轻歌想起景明所在的景氏,那也是一群奇葩,摇头道:“你家也麻烦,你也要痴聋吗?” 景明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做那个家翁。” “挺好,”步轻歌道,“反正你这样厉害,景氏也要仰赖你,你如今自立出去,一个人在府里也挺自在。” 步轻歌又把药一口闷了。 景明道:“苦。” “忍忍吧,”步轻歌道,“也没几天了。” 景明眼中藏了许多的寂静、耐心与蛰伏,他道:“嗯。” —— 睡觉,一人一间房。 梦中,少年牵起她的手。 步轻歌又心跳了,但没等她品味一下是喜是忧,是何场景,她醒了。 步轻歌仰面看见房顶,这个屋子比较简陋,可以清晰地看见打扫不到的上方房梁,最角落的位置结了一张蜘蛛网。 蜘蛛一动不动。 蜘蛛网上的蜘蛛都睡了,她不能睡。 她问系统:“快感不是五感,对吗?” 系统一脸懵:“对。” 步轻歌又问:“我的快感已经被屏蔽了百分之五十,对吗?” 系统:“对。” 步轻歌:“……呵呵。” 她脑子里一片清明。 她的对门就是景明,她想过去,但找不到任何理由,毕竟是别人的正当诉求。 但她觉得他还是没有男德。 正经人就该让老婆来,不能自己来。 难以形容的感觉。 像一方闪电照彻天空,但即使是钦天监最厉害的术士,也无从算到它会从哪里裂开,将要变化蔓延出怎样的形状。 步轻歌又看见了头顶的蜘蛛网,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成了一张并不规整的蛛网。 不知从何处受力。 步轻歌对系统道:“下次我要换个男人的身体。” 系统:“宿主,系统里也有个迎男而上的赛道的,叫耽美。” 步轻歌:“……滚。” 系统安慰道:“宿主大大要这么想,反正你不吃亏,就当白赚。” 步轻歌打开了思路:“相当于我白\/嫖了景明?” 系统:“……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天,打开房门,恰好四目相对,步轻歌夸道:“公子身体真硬朗。” 景明没回答,径直下楼去了。 步轻歌看着他的背影,对系统道:“这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系统不知道。 步轻歌也觉得不可能,她因他睡不着觉,他害羞个什么劲儿。 路上又走了好几天。 步轻歌最开始还矜持一点,现在已经直接把身体平摊在了座位上。 景明低头,大多时候都当看不见。 马车行驶得挺快,外头的风从窗户缝里吹进来,还是有点冷。 步轻歌看了一眼正在看书的景明,自己起身来到他身边,把窗户合上,一瞥之间,窗外已经带有绿意。 忽听得“啪”的一声,景明手中的书落到了地上。 竟然已经睡着了。 步轻歌有一种看见好学生在夫子课上打盹的感觉,结合前几天的事情,正想笑话他是不是虚了,却又盯着他的脸移不开目光。 这长得是真好看。 尤其是高挺鼻梁下的两片薄唇,很好亲。 步轻歌出神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怪这春意萌发。 怪梦中时光美好。 还怪景明故意撩拨她。 反正不怪她。 步轻歌又看了一会儿,看累了,回了另外一边座位,扯了张矮凳子垫在脚下,然后也睡了。 雨声渐响。 步轻歌恍惚站在巍峨的宗门之下,一身衣衫全被雨水浸透,而脊梁却挺得笔直。 她声音冷硬:“我不服。” 隐隐约约,仿佛有人在靠近她。 神经本就紧绷,步轻歌瞬间一脚踢了过去。 然后被人握住脚踝按下。 凭着直觉,她直接用另一条腿绞缠上去,却感觉不对,略一发力便停了下来,然后感觉腰间一痒。 步轻歌睁开眼睛。 她看见自己衣衫不整,双腿盘在景明的腰间,应该是踢到他的腰了,所以她的腰也有奇怪的感觉。 沉默。 步轻歌从容地收回腿:“大人有什么事情?” 景明拿着毯子:“我见你睡着了……” 步轻歌察觉自己称呼不对,改口道:“公子,下次我在睡觉,不要靠近我。” 景明问:“为什么?” 步轻歌笑笑,还带点梦里的冰冷锋芒:“吾好梦中杀人。” 景明揉了一下自己的腰侧,痒意瞬间过遍了步轻歌的全身,他说:“我知道了。” 随即回到座位,道:“你确实很厉害。” 就算他对她没怎么防备,但她展现出来的,已经远远超过了纪潇的水平。 纪潇曾在死前找补说她吃了“朝颜”才会提高那么多的武力,但就实际来看,纪潇就算拿朝颜当饭吃,也不可能到这个程度。 步轻歌因为梦中的场景,再加上这感官,正烦得要命,似心头点了一把冰冷的火焰,闻言笑意不达眼底:“所以呢?” 她话里近乎带了挑衅。 他能拿她怎么样呢?她又凭什么向他解释? 景明却很好性子:“没什么。” 步轻歌也觉得自己浮躁,正打算作罢,却感觉腰间再度一软。 缓慢,迟钝,深重。 第85章 生死与共 几乎把步轻歌架在了火上烤。 系统比她看得开:“宿主,反抗不了就享受好了。” 之前步轻歌对景明,不是比它还心大吗?怎么突然这么在乎男女之别了? “蠢,”步轻歌给它下了定义,“之前和现在能一样吗?” 之前她和景明接触,景明虽然总是一副要疯的样子,但情绪至少是有迹可循的,但如今的景明,斯文俊秀,温和儒雅,却比任何时候都叫她心里没底。 她的直觉比什么都可靠。 步轻歌道:“做完这个任务,我要再去皇帝那里争取一把,”又压力系统道,“你要尽快提升你自己,别遇到什么事都说不知道!” 系统:“……” 步轻歌平复了一下呼吸,忽略那微不足道的感受。 山阳本来就是景明的掌中之物,此行根本没有什么困难。 忽听得外面有声音,步轻歌掀开帘子,就见温元平过来道:“娘子且回去吧,不过是遇上了几个打劫的匪徒。” 步轻歌问:“这里是什么地界?” 温元平回道:“青州的平阳郡,这里一向流民聚集,土匪作乱。” 步轻歌朝前方看去,一眼看出底细:“我看不见得吧?若是流民落草,武器装备行军哪里会这样整肃?这个模样,倒像是官府才有的规格。” “娘子慎言,”温元平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在外行走,免生是非才好。” 步轻歌正是心痒手热之际,闻言道:“温管家这话好没道理,我替当地官府剿匪,官府该感谢我才是,哪里来的是非?” 去年江夏大水,今年春天便多了许多无处可去的百姓,青州当地府衙不但不出手安顿,反而趁乱伪装匪徒,盘剥路人,欺压百姓。 死了很活该。 温元平象征性地拦了一下:“可咱们这人员调动……” 都需要景明同意。 步轻歌晃了晃手指:“不需要他们,我一个足够。” 景明出行本就张扬,早从进入这青州地界开始就被盯上了,只是碍于他们多数情况都走官道,停宿在大客栈里,所以不好下手,如今到了这人烟稀少的山路,自然一早就埋伏好了。 此刻见着从最中间马车走下来一个小娘子,顿时都起了轻视之心。 小娘子走近了一瞧,果然生了个和这满是绮罗锦绣的车队相配的花容月貌。 为首的人便笑道:“好个标志的小娘!除却那些个财物,再把这小娘与我吧。” 小娘子声音娇滴滴的:“大人好生威武,真是让人心折。” 为首的人竟没听出底细,反而哈哈大笑道:“偌个小娘子,倒的是晓事!你那车队中的郎君,迄今也不敢现身,想来也是个不顶事的软脚虾,不如从了我,也好叫你知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 小娘子就叹息道:“我家郎君身子弱,大人得了财物和我,可要放了他啊。” “放了他!放了他!”那人答应得很爽快,及至对上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你胡说什么?!” 小娘子睁大了眼睛:“大人都认了自己的身份,怎么如今不做男人,不敢承认了?” 落草为寇的土匪大多对朝廷都观感不佳,能这么爽快地应声“大人”,除了当地的军队,再无别的可能。 为首的人眼见被揭穿了身份,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挥手示意自己身后的人:一个也不能留。 然后他就看见那娇弱不胜的小娘子,伸手抽了旁边侍从的佩刀。 非常娴熟的动作,举重若轻。 而那佩刀,精铁百炼打造,寒光闪闪,不是一般人家可以佩戴得起的,却只出现在一个普通侍从身上。 这群人的身份,绝不一般。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踢到了铁板,赶忙脸色再度一变,高声道:“不知是哪位贵人,在下冒犯了!吾等乃定安王亲信!青州平阳……” 他的话还在嘴里,脑袋先一步飞了出去。 小娘子一剑砍了他的头,然后把他的身子踹下马,神色惊异又费解:“好大的胆子,区区贼寇,也敢冒充贵人手下,污蔑声誉。” 他的副官意识到已经无路可退了,当即道:“杀!” 步轻歌跟砍瓜切菜一般,一路就杀了进去。 她一个人,对一群骑马的官兵和数个步兵。 步轻歌最后喇了一下剑,竟有些手钝,扯不动,再一用力,才砍了人,举起剑发现已经卷边了。 在她身后,人马仆地,一个不留。 给她杀了个爽。 步轻歌顺手把剑一丢,然后问温元平要水洗手。 温元平看着她的眼神都变了。 他先前只以为步轻歌跳脱张扬,是个恃宠而骄的跋扈娘子,却不想杀起人来的疯劲能这么大,与他家大人竟有不相上下之感。 步轻歌洗了手,依旧觉得血液流动,全身发热,身上溅到血迹,她直接脱了外衣,跳到马车上。 车厢中,景明眼角发红,呼吸迟重。 步轻歌来到他面前:“你干嘛?” 景明举起双手自证清白,冲着她微笑,温润如玉:“我什么也没做。” 步轻歌俯视他:“那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轻歌,”他的呼吸微乱,这两个字被他咬得含糊,“是你,不是我。” 步轻歌看他的喉结滚动,问:“那你之前在做什么?” 景明问:“什么?” 步轻歌把手放到他的脖子处:“几天前的夜晚。” 而他只是微笑:“轻歌,我是个正常男人。” 步轻歌低头吻上了他的唇。 —— 我们感官相通,我们生死与共。 第86章 愿者上钩 强吻一时爽,回顾火葬场。 步轻歌盯着车壁上的装饰画,面上平静无波,心中有点抓狂。 她才信誓旦旦地跟系统说要跟景明一刀两断,划分界限,然后就主动强吻了人家。 步轻歌还不得不承认,这件事里景明是真的无辜。 他什么都没做,就那么淡淡地笑着,纯得像朵白莲花儿,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她自己气血上头,怼着人家的嘴就亲了上去,完全没忍住。 景明递来一盏香茗:“喝吗?” 步轻歌面不改色地接了过来:“多谢。” 对上景明被她咬破皮的嘴唇,她是连手都没抖。 景明收回手,牵动衣衫,露出脖颈处的红痕。 步轻歌看不见。 画面却在她面前闪现,她压着景明,把他的衣服拉扯了下来,张口就给他脖子咬出血,虽然景明也干过这事吧,但步轻歌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恶势力的侵蚀,有一种白沙在涅、与之俱黑的感觉。 至少很难再占领道德高地了。 步轻歌品了一口香茗。 不喜欢。 比较起来,她倒更回味相思引。 这实在是个很难形容的玩意儿。 就像声音在空寂的室内传播,会不断地回响,带来层层叠叠的声波。 —— 马车上走了这么多天,终于到了该换乘水路的时候。 水天同色,青山如黛,船家指着这清可见底的水流道:“这是清江的主流,再过一个月,便是这江内的花鱼最为肥美之际,配上咱这儿的杏花酒,味道极好。” 步轻歌觉得不错,点头道:“甚好,等我一个月后来吃。” 温元平在旁问道:“便没有什么更应时一些的鱼虾菜蔬吗?” 船家边摇桨边道:“如今的荇菜和莼菜都是正鲜嫩的时候,还有特产的经冬的片鱼,味道也是一绝,全身就那么一片刺,若是放油锅里一炸,入口极酥,若是切片滚入汤中,雪白留香,啧啧,那味道,给个官儿做也不换。” “可惜,”船家话锋一转,“这片鱼十来年前还见得,如今几乎不曾看见。” 步轻歌道:“是难抓到还是被人抓完了?” 船家看他们不是差钱的模样,便道:“片鱼难长,三年也只得巴掌大小,还极少出水,现在基本都要人下水抓。客官若是想吃,我就吩咐周围的渔船注意,若是有,便给客官留了来。” 这当然是要钱的,而且是要加钱。 景明不吃这个,温元平不好抛下主子吃独食,步轻歌手上恰好有之前江悟真给她换的钱,还有做女官时的些许俸禄,当即掏出一两银子道:“那就请船家留意了。” 温元平看见这个,就想起别的来,转身取了两样东西摆到步轻歌面前:“娘子看着可眼熟?” 两件金首饰。 “不眼熟。”步轻歌否认了,但念头一转,大概猜到了来处。 果然,温元平道:“这是娘子先前在冯阳典当掉的首饰,还是掌柜的识得,又送还了回来。” 步轻歌:“哦。” 本来景明就说送给她了,她当了也并不心虚。 温元平要交给她,被步轻歌拒绝了:“我没处戴这些东西。” 温元平道:“那娘子日后嫁人,便不要添嫁妆了吗?” 步轻歌斩钉截铁地拒了:“不嫁,不需要。” 温元平就没作声,自己收了起来。 这船上如今拢共就四个人,除了正在讲话的三人,还有一个一直沉默的景明。 景明坐在船尾,手持钓竿,正在钓鱼。 步轻歌惊了:“这船还在动呢,这能钓到鱼?” 温元平摇头,别有意味道:“愿者上钩罢了。” 忽听得水中有声,步轻歌更吃惊了:“还真钓上来了?” 这世界线为男主服务,已经到了这种不合常理的地步了吗? 景明一提鱼竿,一个湿漉漉的影子便跟着被钓了上来,哗啦啦地出了水面。 步轻歌:“?美人鱼?” 定睛一瞧,一个女子浮在水面上,手里还抓着一尾金光闪闪的大鱼,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容貌更加显露了出来,她道:“抓到了!” 声音耳熟。 可不正是俞少萤。 步轻歌立刻道:“俞姑娘!” 俞少萤上了船。 步轻歌拿自己的衣裳给她去船舱里换了。 一段时间不见,俞少萤的皮肤更黑了些,但一双眼睛却比之前更加亮了,她讲起自己的经历,她父亲死后,她便跟着苏钰,给他治脸,后来她想着不能光靠苏钰,又找了各种事情来做。 抓鱼就是其中一项。 船家却也认得她:“俞姑娘今日可还抓到什么好的了?” 俞少萤抓鱼很厉害,而且运气也很不错。 步轻歌默默道,运气好这不是应该的吗?女主运气能不好吗? 俞少萤就指着那条还在船板上垂死挣扎的鱼道:“这条金色大鲤鱼我追了好一会儿,眼见在水中游不过它,却不想它慌不择路,直接撞到鱼钩上了。” 仔细一瞧,果然看见它勾到了鱼鳃。 巧之又巧。 步轻歌看看温元平,等着他说两句好听话,但温元平却像哑了一样不发表意见,于是只能她捧哏道:“这可真是天赐的缘分。” 这一趟除了解决任务二,说不准还能顺手把可能的任务三解决了。 俞少萤就微微笑道:“能恰巧碰见轻歌和公子,确实是缘分。” 步轻歌赶紧推托道:“我可没钓鱼,可不是我的缘分。” 景明没接话。 俞少萤也没怎么在意,道:“这金色鲤鱼虽然比不上片鱼,但也是清江难得的美味了,恰好今日故人重逢,也是喜事,中午便吃了它吧。” 温元平道:“那岂不是白占了俞姑娘便宜?” 步轻歌给他一个“你也知道”的眼神,示意他给钱。 俞少萤摆手道:“若这鱼是我抓的,收钱也没什么,只是我没抓到,只是碰巧遇到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此刻的景明。 步轻歌一笑道:“他如今也是虞公子,不过是虞美人的‘虞’。” 既和鱼同音,还和俞同音。 俞少萤道:“这鱼碰到了虞公子,我才能抓紧了,所以不能收钱,何况若是这个还要钱,今日我都要不敢和你同桌吃饭了。” 景明开口道:“若是只勾住了鱼鳃,我贸然提上来,估计也会滑落。” 步轻歌一拍手:“妙极!这不是更巧了吗?船家,生火来,我现在就解决了这个鱼。” 她想说一声“佳偶天成”,但显得太着急了些。 步轻歌四处找刀。 景明递给了她一把匕首。 还是当日她刺他的那把。 步轻歌拒绝:“不了吧。” 虽然杀人和杀鱼区别不大,但后者她可是要入口的,想起这个匕首曾经捅过人,她用不动。 幸好船家有。 俞少萤动作娴熟,对着这鱼咔咔一顿处理,身上没沾上半点血迹,晶莹雪白的鱼肉便在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 步轻歌夸道:“少萤会的可真多,真是厉害!” 最终对这鱼的处理是煮清汤火锅。 初春的天气,略有寒凉,支起一口锅,加水,往里面加上花椒枸杞一类的香料,待到煮沸,加入新鲜的荇菜、莼菜,切片的鱼肉,包括船家送的一些小鱼小虾,熬成一锅,不仅不见半丝腥味,反而香浓味美,汤汁洁白。 吃到后面,船家和温元平都来凑了个热闹。 俞少萤起身,又去了后面的船舱。 温元平见了,便问:“俞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不该问的瞎问。 步轻歌用公筷夹了一筷子鱼肉给温元平:“女儿家的事情,管事的多吃饭、少打听。” 第87章 药石 俞少萤从后面端了一碗汤出来,然后递给景明道:“我知道公子不能吃鱼肉,看你在一旁,着实过意不去,这是刚做的汤面,且垫垫吧。” 步轻歌在一旁捧着碗,吃饭又吃瓜,道:“少萤不给我们吃吗?” 俞少萤脸上闪过一丝薄红,才道:“咱们在吃鱼,所以我……”她转身道,“我现在再去给你做。” “别别别,”步轻歌赶紧制止她,笑道,“怎么这么不禁逗,同你玩笑的罢了。” 俞少萤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一段时间不见,轻歌你变得这样狭促。” 景明端起碗,对她道:“多谢。” 这是一碗素面,船上吃的本就有限,何况他大多还不能吃,所以里面只放了莼菜和香油,看上去有一种朴素平实的美好。 景明道了谢,然后拿起筷子吃了。 步轻歌就挑挑眉。 她作为纪潇的时候为什么说自己不擅厨艺呢?因为景明是个挑剔鬼,连米的产地季节、煮米时加多少水烧多长时间都要挑,她实在没耐心再在这个方面应付他。 现在看来,人挑不挑的,还得看做饭的对象。 步轻歌打听道:“少萤,所以你现在是和苏钰在一起吗?” “咣”地一声,景明把碗放了下来。 俞少萤吃惊道:“公子吃这么快的吗?” 景明:“嗯。”又道,“多谢。” 俞少萤就笑笑:“公子不必客气。” 说完景明继续去钓鱼了。 步轻歌没注意他,继续问:“苏钰如今在哪儿?” 俞少萤颇有踌躇,她后面和苏钰一起,听苏钰讲了一些关于景明的事情,和她认知当中的景明似乎不太一样,她顿了顿,又看了看船家和温元平没注意,才问步轻歌道:“公子他真的有个未婚妻吗?” 步轻歌差点失笑。 从她知道俞少萤她爹去世那天、苏钰要和景明遇上之后,她就知道苏钰肯定会对俞少萤说些什么,却不想俞少萤一开口,关心的竟然是景明的未婚妻。 不管她后面要问什么,这已经说明一些事情了。 步轻歌指指自己:“有啊,就是我啊。” 俞少萤脸色微变:“是轻歌你吗?” 步轻歌点头:“对啊。” 俞少萤顿时显出黯然无措来,道:“那,那很好……轻歌你真的很好……”她愣了一会儿才回神,又有点迷惑,“可是苏钰跟我说……” 步轻歌不逗她了,道:“可是苏钰跟你说,纪潇纪姑娘曾经是他的未婚妻,而且为了他,被景明杀了,是不是?” 俞少萤显出吃惊的神色。 步轻歌知道自己猜对了,便道:“我不论这二人的对错,只是我也知道一些关于纪姑娘的事情,纪姑娘她……嗯,言行上还是有不妥当的地方。” 俞少萤问:“什么地方?” 步轻歌就解释道:“想来你也听说过去年江夏大水,全靠景明督造的水坝,拦住了上游河流,这才使得下游百姓免受灾殃。” 俞少萤点头:可是这同纪潇有什么关系? 步轻歌为了景明,当真是孜孜不倦地自我剖析:“纪潇当日为了和景明的私怨,与地方豪强勾结,意图加害于他。” 俞少萤皱眉,显然极不赞同:“不论是何私怨,怎可为此不顾百姓?” “有格局,”步轻歌夸赞道,随即下结论,“所以单从这件事来看,纪姑娘便不是言行无差的,而别人说的话嘛,有句话叫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又有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少萤你为什么不自己看看呢?” 她充分撇清了她和景明走得近可能带来的偏袒之感,而是把客观事实展现给俞少萤,非常有说服力。 俞少萤沉默了一下,才道:“但公子和苏钰毕竟是有旧怨,我不能在情况尚未清楚的时候,就告诉你他所在的地方。” 步轻歌表示理解,然后又澄清了一下:“公子和我出门在外,未婚夫妻只是个名义而已。”她笑道,“请俞姑娘千万不要多想啊。” 俞少萤呸了她一口:“我多想什么?” 二人话音未落,景明丢了一条鱼到她们面前。 薄薄的鱼身像纸片一样,银色细密的鱼鳞上光辉闪烁。 步轻歌看着他那湿漉漉的、明显抓过鱼的手,震惊了,她以前的认知一向是景明若是让鱼碰到了,他可能会把自己的手剁了。 俞少萤惊喜道:“片鱼!” 步轻歌跟着又多干了两碗饭,果然鲜美非常。 步轻歌的震惊却不止于此。 半夜里,俞少萤已经回去了,步轻歌起身,却见景明在吐。 他根本吃不下俞少萤的汤面。 随手报废了两条帕子后,景明抬头,看见了步轻歌。 步轻歌清晰地看见了他脖子上的红痕。 心情有点复杂。 有点像是把她用过的东西丢给了俞少萤,又有点像景明已经对俞少萤情根深种。 但步轻歌转念一想,这都是世界意识干的好事,这些痴男怨女的爱恨纠缠,在她的任务和安危面前,那根本不值一提,她也根本用不着细究。 景明开口道:“水。” 步轻歌勉强给他倒了:“请。” 景明漱了口,眸色几乎藏匿在黑暗中:“你会帮我的,对吗?” 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但步轻歌还是笃定道:“当然。” 步轻歌走了。 温元平谨慎的脚步声响起。 景明问:“药呢?” 温元平头也不抬地献上。 一堆。 景明从中随手挑了一瓶,吃了。 在那些夜不能寐的日子里,他全靠这些药物才得以入眠,吃到后来,剂量重到离谱,而且他已经倦怠去分清到底吃了什么药了。 温元平忍不住抬头道:“大人,您不是已经不吃药了吗?” 从冯阳以后,景明已经断了药了,可最近复又捡了起来。 温元平对上了景明的眸子。 景明的瞳孔如深渊,里面镇压着那些所有难以表现也不能表现的极端,呈现出的面色却是一种异样的平静,他开口:“衍之,不吃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衍之是温元平的字。 温元平皱眉:“是为了步娘子吗?” 景明却不回答,把一个空瓶子交给温元平:“这个满上。” 温元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您怎么会吃这个?” 安神的药就算了,但这药,他家大人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怎么有这个需要? 景明唇角浮出一抹笑,他笑得寂静:“只有这样,她才会靠近我。” 温元平震惊又无奈:“那您也不能不顾及身体啊。” “她是我唯一的药,”景明的声音回荡在这个水气朦胧的夜里,渗透进岸上的蒹葭丛中,他说,“其余的,病入膏肓,药石罔效。” 第88章 执着 温元平不假思索地反问道:“是因为步娘子长得像纪姑娘吗?” 景明道:“不是像,她就是。” 温元平惊讶得不能自已:“她是纪姑娘?” 他从第一次接触步轻歌开始,就觉得她的性子和纪潇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随即他又想起步轻歌那砍人如切菜的疯癫,笃定道:“纪姑娘绝没有这样的身手,两人的心性也大不同。” 而且人死复生这种事情,他从未听说过。 他不免怀疑是他家大人思念成魔,才错认了人。 景明笑笑。 没等笑完,他的脸色倏忽一变,捂着心口,脸色阴沉,煞气凛冽,几欲将人杀戮殆尽,和白日里在步轻歌面前的温和儒雅简直判若两人。 温元平从未见过他如此喜怒形于色。 他问着这苍茫的夜色,语气里满是疯狂和妒恨:“轻歌,你到底在为谁高兴?” 温元平毫不怀疑若是景明口中的那人在面前,他真的能把人剥皮凌迟。 景明取出匕首,毫不犹豫地一下扎穿手掌,鲜血喷溅。 “大人!” 温元平惊得呆住了。 “反正是我欠她的,”景明不甚在意,黑眸中欲望翻滚,“我宁可她为我痛,也绝不要她为别人高兴。” 鲜血淋漓地洒在他的衣服上,景明把眼睛闭了又闭,半晌才睁开,随即又挑了一瓶药,打开,血迹印在瓶身上,全数吞下。 他平复着呼吸,用衣袖擦着匕首的锋刃:“就说我遇刺了。” —— 步轻歌被一阵钝痛感唤醒。 她盯着自己的掌心,满是迷茫:“景明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痛感不强烈,有点像之前在系统这儿屏蔽了部分痛感一样,但很鲜明,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手也被贯穿了。 步轻歌呆愣了一会儿:“可是好困,可是我好不想管景明。” 然后她倒头睡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步轻歌打了个哈欠,船上本就有些颠簸,她又中途醒了一次,故而精神不是很好。 迎面走来了温元平。 温元平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似乎遇上了很不能相信的事情。 步轻歌没理他,却听温元平道:“娘子,我家公子昨夜遇刺了。” 怪不得。 步轻歌“哦”了一声。 温元平道:“娘子与我家公子同种‘相思引’,也这么不担心吗?” 步轻歌懒散道:“既然都种了,他死我也死,你看我如今好好的,便可知你家大人如今没死。” 温元平不是第一天知道步轻歌的冷心冷意了,但还是第一次正视,难道步轻歌是因为景明之前杀了她才对他这样的吗? 可一转念,以步轻歌这样的性子,被杀之仇绝不会这样轻易放过,这样的反应又太平淡了些。 但若步轻歌不是纪潇,何以解释景明对她的执着呢? 温元平想得头疼。 步轻歌已经走了过去,去吃早饭了。 俞少萤给她带了早饭。 当地的甜点小食。 步轻歌不大挑拣这个,吃得很开心,一边吃一边夸:“少萤你真的太体贴了!你太好了!” 情绪价值拉满。 俞少萤就有些尴尬道:“轻歌,这吃食不只是给你的,嗯,虞公子和温管家的也在这当中。” 温元平肯定不在乎,但景明可不能不吃,虽然以步轻歌尝起来的味道来看,这肯定入不了景明的口,但吃不吃决定权不在她,吃了又吐的也不是她。 恰巧见着了景明的身影,步轻歌挥手道:“公子,吃早饭了!” 景明走过来,看见这热气散了一半、又做法粗糙的包子,便没说话。 步轻歌拿起一个,挡住了自己嘴角看戏的笑。 景明道:“我手受伤了,恐怕吃不了。” 敷衍的托词。 他只伤了一只手,另一只又不是拿不起来? 看来就算是真爱,这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步轻歌看热闹不怕事,问:“大人既然手受伤了,要不要我喂你?” 景明转眸看着她,温润随和的模样,道:“好。” 这是她的便宜一点也不少占。 话是自己说的,步轻歌故意用自己才拿了包子的手,也不洗,转头就又拿了一个包子,递到景明嘴边:“公子,您请。” 景明明显迟疑了一下。 步轻歌几乎怼到他嘴上:“这可是少萤的一片心意,大人千万不要辜负了。” 景明张口吃了。 咬开来,里面是猪肉馅的,有三分肥。 步轻歌看见景明的喉口滚了一下。 他也不吃肥肉,尤其这种明显不干不净的东西。 但景明还是吃完了。 吃完他就走了。 步轻歌看着他的背影就笑,这指不定又找什么地方去吐了,回头却见俞少萤的神色并不自然,便问:“少萤,你怎么了?” 俞少萤勉强笑笑:“没什么。” 步轻歌道:“这包子如果不是你送的,他是绝对不会吃的。” 那怎么不可能是因为你喂给他的呢? 俞少萤心头徘徊这个问题,没有问出口,但一直在想着。 走在回去的路上,也一直在想着。 步轻歌没感觉,她在旁边却看得清楚,男子看她一眼吃一口,完完全全地心甘情愿,那样包容的姿态,仿佛她如果喂给他的是毒药,他也会吃下去。 俞少萤感觉自己心跳得更快了一些。 她咬了咬唇。 这是多么可悲而可耻的事情,她竟会因为一个这样的男子而心动。 苏钰唤她道:“少萤?” 俞少萤这才回过神,发现苏钰就在她面前,他问她:“我叫了你好几声了,你在想什么?” 俞少萤摇摇头。 苏钰又问:“你今天怎么又那么早出去?是又去抓鱼了吗?”又道,“我早就告诉你了,我可以付给你比抓鱼多得多的钱。” 俞少萤道:“这是两样事,我说了,你给我的报酬是拿给我爹找凶手来抵偿,其他的,我都不需要。” 她之前十几年的岁月都是靠自己活着,现在也不需要靠他。 苏钰的面上出现一丝黯然,却已经没有任何心虚:“我知道了,我正在查,大概这两天便有消息。” 俞少萤“嗯”了一声,道:“进去屋子里去吧,我给你换药。” 第89章 碰面 苏钰才一进门,便见一只猫跳在屋内架子上,碧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打量着他。 这种姿态真是叫人不舒服。 很像它的主人。 不动不恼,却让人感觉心中发毛。 俞少萤唤它:“银杏。” 银杏远远地看着他们。 俞少萤有点失望,然后去给它添了水。 离开冯阳的时候,她捡到了这只漂亮的猫儿,但银杏不比之前对她亲近,很多时候只是跟在她身边,安静的,懒惰的。 而她家的大黄故土难离,不愿意离开旧居,每次带着它,它自己半夜便跑回了家,俞少萤无奈奈何,又勾起伤情,只能把它托付给了隔壁单婶子。 苏钰是不喜欢这只猫的,但他不能直接表现出来。 她不会容忍他这样的迁怒。 俞少萤把苏钰脸上的纱布拆下。 苏钰看着俞少萤脸上的神情,但她没有显露分毫,只重新用草药抹了他的伤处,然后又用纱布缠起来。 从大半年前治伤开始,俞少萤就不让他看自己伤口的愈合情况,说是关切过度,也会影响恢复情况,所以迄今苏钰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了。 他只能相信她。 但他越来越相信她。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倔强自强的气质,她就这么做着事情,脚踏实地,不骄不躁,让人不自觉地就被吸引,仿佛她能做成一切事情。 俞少萤放下手:“好了。” 苏钰看着她:“谢谢。” 他的目光有点炽热,俞少萤移开了目光。 苏钰道:“我要去山阳,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俞少萤想起步轻歌眼见为实的话,还有苏钰之前的话,两边不能抉择,转而先道:“我碰到了轻歌。” 苏钰登时一惊:“轻歌?是步轻歌吗?” 俞少萤点头。 苏钰略有激动地问道:“那她身边是不是还有景明?” “嗯,”俞少萤看着他的表情,斟酌道,“轻歌现在是景明的未婚妻。” 即使包裹着纱布,俞少萤还是难以忽略他脸上的狂喜、笃定和轻蔑。 苏钰一时口快,难以掩饰自得地问:“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随即又回答道,“因为步轻歌就是……” 他顿了一下。 俞少萤问:“她是什么?” 苏钰道:“她……她就是和纪潇长得相似,景明才会选她当未婚妻。” 俞少萤第一次知道这个:“什么?” 她隐约感觉这是极重要的一点。 苏钰道:“没有错,少萤,步轻歌长得同纪潇极为相像。” —— 系统道:“宿主,苏钰派来同您通消息的人被景明杀了。” 步轻歌意外了一下,然后也不是很意外:“他找我干嘛?”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步轻歌出去了一趟,从已死的传消息的小贩手上拿到了那份消息——苏钰约她出去见面,她就琢磨着:“虽说古今成事的,也有靠女人的,但这个苏钰怎么让我觉得他只能靠女人?” 系统只有一句话:“男二,忍忍吧。” 步轻歌道:“我既然要帮助景明掌握庄家,直接把这个绊脚石杀了,好吗?” 系统踌躇道:“如今不太行,女主还没有认清他的真面目,何况苏钰身边还是有高手的,宿主轻易杀人容易把自己折进去。” 步轻歌就叹气,撕碎了纸条,赴约去了。 从见到俞少萤开始,步轻歌就知道对上苏钰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一直都跟景明说她要下船去走走,今日再出去,也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地点在临江仙酒楼。 这个地方离景明所在的船只只有百米距离,有一种灯下黑的美感,还有一种仿佛偷\/情的刺激感。 步轻歌随意地推开厢房的门,一抬头,却猛地愣住了。 男子站立在窗口,白色的衣衫随风吹动,绾着青玉簪子,腰间佩剑,少年意气风发、内敛不凡之态便展现了出来。 步轻歌的心骤然跳动了一下。 这样的场景,好生眼熟! 男子回身,正对上她怔愣的眼神,眼中就不由显出了然之态——这就有点自我意识太过剩了,一下子腻味了不少。 他柔和而动情地唤道:“潇潇……” 步轻歌:“……” 她要是当年真喜欢这样的,别说自剖腹部,就是自戳双目也是活该。 步轻歌装模作样地抵触道:“别叫我潇潇!苏钰,你现在来找我,又有什么事情?是嫌绑架我的次数还不够吗?” 样子这样凶,但行动这样诚实。 苏钰更加明确了她爱他的事实,他上前一步,道:“潇潇,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就叫你如今的名字轻歌,如何?” 见她不作声,苏钰就继续道:“轻歌,当日之事并非我所愿,是我不曾认出你,才又劳烦你舍身来救我。轻歌,谢谢你,你为了我,一定吃了好多苦。” 张嘴就先肯定别人的付出,这样的说话方式还是很熨帖的。 步轻歌微微一冷笑,道:“你不必如此,我如今跟在景明身边,衣食不愁,你白找我了!” “可你还是来了,”苏钰眼中脉脉含情,“你又再次回到我身边,轻歌,我觉得这是上天的意旨和馈赠,你竟是不晓得,我有多么欢喜。” 步轻歌一下眼中含泪:“先前不找我,如今再来找我又有什么意思!你走!你走!” 这样拉扯的戏码进行了一刻钟,两个人都觉得演得差不多了,步轻歌把积蓄的眼泪开闸,低头抹着眼泪就往外走:“我不要再看见你了!” 苏钰正打算上来拉住:“轻歌……” 然后门打开了。 步轻歌迎面撞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苏钰瞬间变了脸色。 第90章 立个flag 步轻歌一惊,抬头看见了俞少萤。 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景明。 景明如今对着她已经很正常了,但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本性里多少是有占有欲的,她毕竟当过纪潇,和他的对头拉拉扯扯,还是有点刺激人了。 俞少萤吃惊地看着满面泪痕的步轻歌。 步轻歌大脑飞速运转:她在苏钰这里已经掉了马甲,就是纪潇;但她这俞少萤这儿,可是会跟她讲纪潇坏话的步轻歌。 只是一转念,步轻歌就决定了:她暂时不能在俞少萤这里暴露。 要往后压。 步轻歌回身,正对上面色大变的苏钰,不禁感叹这人是真没出息,不过这样一副偷\/腥被老婆抓住的模样,明显已经把俞少萤放到了心上。 步轻歌看着他的表情,皱起眉头,拈酸吃醋。 苏钰上前同俞少萤解释道:“我同轻歌在此见面……” 背对着俞少萤,他把慌乱无措的神色全都留给了步轻歌。 步轻歌不为所动,但在他的目光下,最终还是妥协了,咬咬牙道:“我来找苏……苏公子,是为了求他帮我。” 俞少萤关切道:“轻歌,你怎么了?” 步轻歌就抿了抿唇,道:“我实在不愿意待在景明身边。” 俞少萤理解不能:“为什么?” 步轻歌沉默了片刻,才勉强张口道:“你大概不知道,我同纪潇长得很像,景明留我在身边,便是为此。” 俞少萤知道这个,又问:“那他对你……” “他没对我做什么,”步轻歌情绪有点激动,随即反问道,“他给我吃喝,没对我做出出格的事情,我便一定要接受现状吗?我就活该没有自由吗?” 她提起这一点,倒是让俞少萤深有同感:“若是为了两口饭,便没了自由,这就并非所愿了。” “没错,”步轻歌低头,平复了情绪道,“所以我来找苏公子帮我。” 苏钰见她把话圆了上去,此刻才道:“步娘子,若是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只是景明的事情,还需要从长计议。” 步轻歌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抓住俞少萤的手道:“俞姑娘,不如你来替我吧?” 俞少萤还没听懂,苏钰已经露出不悦的神色。 步轻歌迎着俞少萤迷惑的目光,道:“你本就同我长得像,不如你替我在景明身边吧?” 俞少萤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什么,黯然道:“轻歌,我不能帮你。” 先不说景明对步轻歌的情意到底来自何处,她还有她爹的仇没有报,不能为了这点儿女情长便忘记初心。 苏钰明显松了口气。 步轻歌就低头:“我知道了。” 她擦了擦眼泪,再次往外走。 苏钰就对俞少萤道:“少萤,我去送送步娘子。” 角落里,苏钰问步轻歌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步轻歌口气含酸:“怎么,是心疼了还是舍不得了?”又道,“我看她挺喜欢景明的,刚好我也不喜欢景明,让她去景明身边不好吗?” 苏钰想要发作,却在对上她的脸的时候默默按捺了下去,转而安抚道:“轻歌,你不要吃醋,我同俞姑娘之间什么也没有,我如今留着她,是因为我的脸伤还没有好,我还需要她。” 步轻歌看着他面具下的脸,眼睛一亮:“你的脸伤能治好?” 关心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苏钰微笑道:“没错。小醋坛子,这下才知道我了吧?” 步轻歌就低下了头。 苏钰掏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都哭成小花猫了。” “为我忍耐吧,”他说,“你再在景明身边待一段时间,等我当了庄家家主,我就有能力接你回来了。” 画了好大一个饼,而且还暗示她给景明使绊子。 步轻歌看着他,眸光专注而认真:“苏钰哥哥,我会为你忍耐的。”她又想起自己的人设,强调道,“你一定不能骗我,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苏钰全部答应了下来:“好好好,什么都答应你。轻歌,我是不会辜负你的。” 步轻歌替他立了个g:“那你说你不喜欢俞少萤,不然叫你死在她的手上!” 这个纪潇莫名其妙重生以后,真是比以前还难缠,苏钰心中不耐,但还是把话复述了一遍:“若我以后爱上俞少萤,叫我死在她的手上!” 步轻歌就笑了:“苏钰哥哥你记得就好。” 一语成谶是个很微妙的东西。 世界意志之下,她不好杀苏钰,女主还不能杀吗? 步轻歌又想起一件事:“你给锦华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让她疯了?” 谈起这个,苏钰就有些不自在,他知道纪潇很有几分护短,解释道:“事情不是我做的,是在上京的纪家人做的,之前为了你的安危,我不曾告诉他们你已经回来,所以他们就找了东西,让锦华想办法让你回来。” 步轻歌就道:“我要那些东西。” 苏钰道:“我会联系纪家的,把那些都交给你,”他又道,“潇……不,轻歌,你父亲如果知道你回来,肯定会很高兴的。” 步轻歌笑了一下,低语道:“是吗?” 纪家的重男轻女是苏钰亲眼所见,但他如今和纪家的利益绑定在一起,苏钰当即道:“轻歌,你对纪家和你父亲都有误解。” 步轻歌就不吭声了,像是不信又怀有期待。 苏钰做出很有苦衷的样子:“轻歌,你以后会明白的,你父亲是很想让你接手纪家的。” 纪潇生前可没半点这样的迹象。 纪潇死后,苏钰这样的说法,大概还是纪家人太废物了。 事实也是如此,纪潇死后,纪家很难再拿出可以立身的毒术,而随着景明身份的水涨船高,直接把他们赶出了上京,纪家人一路沦落,几乎要从一个上京的家族变成江湖上的不入流门派,最终不得不和苏钰合作。 第91章 作数 步轻歌一个转身,这次真的看见了景明。 景明很正常的样子,但不知道到底看见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 步轻歌主动解释:“我同苏钰见面……” “不用解释,”景明看向她,微笑道,“我相信你说过的话。” 步轻歌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 景明看着她道:“你说过的每句话,都是作数的,是吗?” 当然……不是。 她做过那么多任务,说过的谎估计眼前的清江都装不下,比如纪潇,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那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自然也都是假的。 见她沉默,景明就道:“这旁边有一家酒楼,去尝尝吧。” 说着,他往前走去。 步轻歌如今拿他和他的任务当boss刷,那自然要有足够的诚意,她拉住景明的袖子,认真道:“我说的话并不都算数,但自从你我临行前酒席上的谈话开始,我便是切实为你的利益考虑的,此言绝非虚妄。” 他们如今利益一致,她自然不会坑他。 景明想了想,道:“那你以后要骗我的时候,能提前告诉我吗?” 步轻歌保证:“好,一定。” 步轻歌才出了这个酒楼,便进去了。 这家酒楼叫临江仙,顾名思义,是做水上的东西极为出名,上楼的时候倒又撞见了正在下楼的俞少萤。 俞少萤见着他们,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向步轻歌,显然是怕她把苏钰在此的消息告诉景明。 步轻歌就笑道:“少萤,好巧,我们来此吃饭,你的鱼卖了个好价钱了吗?” 俞少萤接话:“近日的鱼个头都不是很大,卖不上价。” “那这顿我请,”步轻歌拉着她一起往上走,“我上次没推辞你的鱼,你这次也不要推托我的饭。” 俞少萤只得答应了。 步轻歌随口问她:“你一直在这儿卖鱼,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菜推荐?” 俞少萤坦然地摇头:“太贵了,我吃不起这里的饭菜。” “我也没吃过,那且都尝尝,”步轻歌道,“你只管点,付不起的让公子来。” 俞少萤就看向景明。 景明没说话。 俞少萤转头,又看见脚下的楼梯,不算窄了,可以容得下两人并排同行,可三个人同走,却让她不禁觉得有些拥挤窒息了。 进入厢房,这里的景色显然比苏钰的那间还要好些。 陈设讲究,布置精美,转过屏风遮挡,便见江面广阔,清风徐来,一叶白帆飘荡江上,别有意趣。 小二报了菜名,步轻歌便点了几样自己要吃的,然后看向景明和俞少萤:“您两位也请。” 按照道理,做东的应该让客人先点,但步轻歌没这个谦让精神,俞少萤不在乎,景明没话说,所以几人都没觉得不对。 俞少萤点了一个菜,然后问小二:“有什么菜是没有虾蟹鸡蛋的吗?给这位客官来些。” 小二虽然觉得不来吃鱼虾来什么临江仙,但还是笑道:“本店的江米粥味道极好,另外还有水晶肴肉,汤浸牛肉片。” 步轻歌道:“那就这几样都点了吧,另外多拿几双筷子来。” 忽听景明道:“上一道烤脍片鱼。” 小二就略有踌躇道:“客官,不是我们不做生意,只是整条清江上,一天只捕得来三五条片鱼,又有一些先给了贵人,我们这些沿江的酒楼,分到的屈指可数,又早早被预定下,实在难匀得出来。” 景明不接话。 他位高权重已久,这点小事从来都有手下人看眼色替他解决,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多动嘴皮子。 步轻歌拿出一块银子。 这一块银子少说二两,竟是比他们刚才点的所有菜的总价更贵些。 小二为难道:“客官,真的不是价钱问题。” “罢了吧,”俞少萤劝道,“轻歌姐姐,你要吃吗?” 步轻歌笑道:“我可有可无的。” 俞少萤就道:“我也不吃,公子,既然没有,那就且算了吧。”她吩咐小二道:“你先下去吧。” 景明丢了一块令牌到小二怀里。 小二手忙脚乱地接住,然后一看,脸色一变,随即退了下去。 步轻歌问:“你给他什么了?” 景明用给的茶水浸洗筷子,然后递给步轻歌一双,步轻歌顺手给了俞少萤。 景明又递过来,她才接了。 他说:“令牌。” 废话。 这就是不想说了,步轻歌识相地没有继续问。 过了没一会儿,除了片鱼的菜便都上全了。 速度之快,让步轻歌不得不怀疑这是把其他人的菜提前挪了过来。 景明没注意到,他很习惯这样的特权。 俞少萤注意到了,但她以为大酒楼都这么快。 几人吃饭。 再过了一会儿,听得小二的脚步声已经走到门口了,却忽然有喧哗之声,有人吵嚷道:“你们说酒楼里没片鱼了,看看这是什么?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东西不老实,一路跟着进了厨房,眼见得你们小娘养的东西,狗屁颠颠地把片鱼端到了这儿来!” 小二道:“这不是……” “什么不是?!”那人打断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纪大爷是吃不起区区一条鱼吗?” 小二被骂得硬了声气道:“这不是面向客官的鱼,是专供贵人的。” 那人更恼怒了:“怎么,我不是贵人吗?你纪大爷在上京呼风唤雨的时候,眼里还没你这个下流东西呢!” 又听一个声音响起,大约是掌柜的,掌柜的道:“客官息怒,这鱼是贵人早早就订下的,不是我等怠慢,还请客官上座,为您新沏了一壶上好的颂茶来……” 没等他话说完,便听那人道:“一壶破茶狗尿,便想打发了我?告诉你,区区颂茶,我在上京的时候,那可是喝惯了的!知道我妹妹吗?那可是……”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那人还没看清来人,便觉身体一痛又一轻,直接从厢房的三楼被踹到了一楼。 “哗啦啦”,一楼厅堂一片狼藉。 步轻歌接过小二的鱼,转身关门,放到桌子上,不耐道:“聒噪。” 烤的片鱼又别有风味,被切成薄薄的一层,油脂细润,未去鱼骨,却连骨头都是酥的。 步轻歌又吃高兴了。 又去吃别的东西的时候,却见景明给她夹了一筷子。 步轻歌:“?” 景明把声音送进她耳中:“我喜欢。” 好么,敢情景明不能吃的东西,她成试吃的了。 景明端了一杯清茶在喝。 颂茶是颂山出产的茶叶,一年产量只得百十斤,不是大富大贵人家也少接触的到,那一年,他刚刚晋升刑部主事,分得了一些,全给了纪潇。 纪潇带回了家,过了好久,他偶然提及茶叶的时候,她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什么。 他当时就知道是被纪家人要走了。 彼时他还没有看透她的伪装,恼恨于她不珍惜他与她分享的高兴,恼恨于她的软弱,对着纪家人不懂拒绝,更恼恨纪家如此欺侮她,拿捏准了她渴望得到家人的肯定。 后来又过了好久好久,他才知道自己还恼恨于……她把东西全给了纪家人,对他们的关切,竟然胜过了对他的。 现在想想,她当时应该是比他还要憋闷的。 不然那一脚不会踹得那么扎实。 她又说,从临行当晚开始,就不曾骗过他了。 可怎么办呢? 烤片鱼的美味在他的口腔蔓延,淡淡的,是他从来不曾吃过的味道,明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只有衣袖偶尔碰到,却像是他背着人,正在同她接吻,从她口中偷到的气息。 他从那晚开始,就在骗她了。 第92章 问心 步轻歌问俞少萤:“味道如何?” 俞少萤道:“食材挺新鲜,烹调的手艺也挺好,就是调味的东西太杂乱了,反而有点失去了食物本身的好吃。”说完,她又不好意思道,“也可能是我没吃过好的,吃不惯。” 出身低微还能如此落落大方,步轻歌再次感叹这女主是真不错,道:“咱们花钱,那自然是咱们的意见最重要。” 说完便叫来了小二,说了感受,小二态度不错,一一应承下来。 步轻歌付了钱,小二道:“客官稍等,这钱多了,且容我下楼一趟。” “不用,”步轻歌笑笑,“多余的算是赔偿你们方才损坏的物品,再有余嘛,给刚才那个人,说是我赏他的棺材钱。” 俞少萤惊讶地看着她,被她的刻薄吓到了。 小二道:“方才那位客官已经走了,物品也已经赔偿了。” 步轻歌有点遗憾:“这样啊。” 几人下楼。 俞少萤问步轻歌道:“轻歌,我能单独同你说话吗?” 步轻歌看了一眼景明,答应道:“好啊。” 二人走到一旁。 俞少萤看着她道:“轻歌,你能坦诚告诉我你的想法吗?” 步轻歌觉得这架势有点戏,道:“能说的我肯定说,不能说的我也不会骗你。” 俞少萤就问:“你喜欢景明吗?” 步轻歌:“……” 时间流逝,沉默蔓延。 俞少萤尴尬地笑笑:“不好意思,我……” 步轻歌目光呆滞,匪夷所思,摇头道:“我不说话只是觉得诧异,我给了你什么幻觉,让你觉得我喜欢他?” 俞少萤道:“你说你被迫在他身边,可我看你们也挺……好的。” 反正不是什么剑拔弩张、怨恨痴缠。 步轻歌差点又沉默了,她道:“我不想待在他身边又不意味着我就要天天摆脸子,这不很难受吗?我只是不喜欢他,又不是恨他。” 景明确实已经抵偿得差不多了,她现在对他心如止水。 如果他能再克制一下自己,她能再不为色所迷一些,他们之间在任务结束后就可以没有任何交集。 不过她之前对俞少萤说让她替她,只是一方面塑造一个为苏钰吃醋的形象,一方面让俞少萤心中多起点想法,真的要操作起来,难度非常大。 景明这个人的心思,很不好拿捏。 抛开这件事,步轻歌看着她问:“那你呢?你这么问我,是不是因为喜欢景明?” 俞少萤也陷入了长长的一段沉默。 她本人很要强,很在乎别人看法,对自己并没有那么坦诚。 俞少萤忽地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仇未报,她竟然只是看景明对步轻歌特别了一点,就又忍不住来问她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 俞少萤深吸一口气,道:“轻歌,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吗?我不该问你的,对不起。” 步轻歌却拉着她不松手:“你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呢?我都坦诚告诉了你,你怎么不说?” 俞少萤的“不”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步轻歌眼疾手快,一下捂住了嘴,她看着她道:“言语伤人,少萤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开口。” 俞少萤的眼泪就一颗颗地掉到步轻歌的手上。 步轻歌也不好逼她了,只能安慰自己,要是进度真那么快,原着那百万大长篇怎么水呢? 步轻歌轻声安慰道:“人要直面自己的内心,少萤,你这么自由的女孩子,不该被自己束缚住。” 赶紧把进度拉满吧! 步轻歌又想了想,自己如今和景明的距离确实很近,而且她也确实有点馋人家身子,万一她又脑子一热做了什么事情,被俞少萤撞到的话,她在世界意志那就危险了。 俞少萤低头:“轻歌姐姐,我知道了。” 步轻歌赶紧道:“我说的只能代表我现在的想法,若是以后,我顺从自己的心意,喜欢上景明,你可不要怪我啊!” 此处一语双关。 俞少萤没听出来,摇头:“不会的。”她羡慕地看着她,“轻歌你这样好,我也喜欢。” 步轻歌告别了俞少萤,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好像有点不对,这不该是说景明很好,喜欢他很正常吗?为什么要说她很好?还用“也”? 她同景明一起走,越想越费解。 步轻歌转头,去问景明:“公子,你喜欢我吗?” 今天第三个人,被问沉默了。 在他们身后,方才被步轻歌一脚踹下楼的男子,露出震惊到不可置信的神色:“是她!是纪潇!她没死!她竟然真的活过来了!” 他一路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第93章 清平调 景明的沉默让步轻歌也陷入了怀疑:“你……” 忽听得身后有尖叫之声,远见竟是一匹失控的马儿从街道那头狂奔而来! 所到之处,行人莫不退避,眼见几个呼吸的功夫,便要直冲到他们面前! 步轻歌不退不让,一手控住了缰绳,一手撑在马背上,翻身而上,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把马儿制住了,接触到周围人赞叹的目光,她一拱手,承让承让。 不过还没见到马儿主人,步轻歌便下马,把马放到一边,同景明继续走着。 景明见她意气风发,坦荡高兴的模样,显然虽然是问了他,但丝毫没把问题和答案放在心上。 步轻歌走了好一段路,才想起来:“公子喜欢我吗?为什么不回答?” 景明淡淡的:“我不回答只是好奇,你从何处想来这个问题。” 言下之意不就是她太有幻觉了吗? “歘”,步轻歌对俞少萤回答的回旋镖,反过来扎到了她身上。 不过想想也不可能,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他们之间可以有什么联系,步轻歌道:“就当是我脑子一抽,随口一问吧。” 景明看着她又跑过去买人家摊上的吃食,又跑回来:“公子,我没钱了。” 景明把钱递给她,她的指尖扫过他的掌心,拿走了。 然后她买了一个糖画。 没他的份。 纪潇不是这样的。 她就算知道他不吃,但她买东西必然会带他的一份,虽然最后还是被她吃了。 步轻歌啃了一口:“竟然不是很甜。” 她的口腔里如果只是淡淡的甜,那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就像施舍来的东西,她的所获没有盈余,那他就什么都得不到。 景明问:“刚才那话是俞少萤跟你说的吗?” 步轻歌闭嘴吃东西,依旧把那脆脆的糖嚼得“咔嚓”作响:“谁问的也不能改变公子对我的冷酷心肠啊,嘤嘤嘤。” 景明:“……” 一阵打马呼喝声传来,方才那匹马停在他们跟前,马上一位身穿骑马装的女子发尾高束,显得颇为飒爽,她居高临下,用马鞭指着景明道:“方才便是你逼停了我的追风马?” 景明看向步轻歌。 步轻歌竟然懂了他的意思,她单手扯过女子的鞭子,顺势把她从马上拉下,嘴里因为正在吃东西而含糊:“休得放肆!” 完了,她成景明的打手了。 不过还啃着人家钱买的糖画儿,举手之劳也不足挂齿。 那女子一个踉跄,从马上跌落,几乎要被践踏在马蹄下,还是打了个滚才避开,站起身,登时生气地问步轻歌道:“你是他什么人?” “打手。” “未婚妻。” 步轻歌看了一眼景明,应声道:“对对对,我就是他未婚妻,你找我未婚夫找错了,方才是我让你的马不再乱跑的。怎么了?你闹市纵马还有理了?” 普通人的性命都不够这马踩一下的。 女子露出羞恼的神色,道:“我这不是找你们来感谢的?” 步轻歌道:“鞭子相向,无礼至极,我可看不出感谢。” 女子按下了生气,勉强行礼道:“谢你方才援手。” “我接受了,”步轻歌对景明道,“咱们走吧。” 女子却又拦在了他们面前:“诶,口头感谢怎么够,我请你们吃饭吧。” 步轻歌:“才吃完,不需要。” 他们又要走,女子顿时急了:“听曲子吧,行吗?” 步轻歌看着景明,满眼都是“看吧,你惹出来的麻烦”,景明不甚在意:“随你的意。” 女子终于意识到这两人里面谁说了算,便对步轻歌道:“此处是仙云郡,郡里的清平调天下无二,娘子真的不想听听吗?” 步轻歌念头一转:“那就听吧。” 女子带着他们来到一间茶坊。 落座,上了茶水。 女子道:“寻常曲子只有一人一乐器,虽够清雅,但不免听得单调;而最近新排的戏,又人数太多,聒噪不胜;此处的清平调,正是恰到好处。” 戏开场了。 几个男女抱着乐器上场,分列两旁,然后开始奏乐演唱。 形式和戏剧很像,但没有戏剧的装扮和动作,只是几个人在那儿边弹边讲故事。 故事的开头就是一个女子绾娘哭诉韶华易逝,自己挑来挑去没找到如意郎君,反耽误了终身,还在家里受父母兄嫂的冷眼。 底下听的人便谈论了起来,有同情的,也有觉得她事儿太多的。 然后母亲开始唱自己的苦衷,绾娘在家中琐事不做,介绍的男儿都不愿接纳,还要她兄嫂交她未出嫁的赋税。 底下此时对绾娘几乎都是骂的了。 却听绾娘声调尖锐起来,指控自己刺绣无日夜,将所得的银钱几乎全给了家中,兄嫂还不知足,还谋算着她的嫁妆钱。 听客沉默了一下。 另一边,扮演兄长的男子唱起来,说妹妹不出嫁不出门,但他们行动却要受到乡里人的非议,这样的难谁人知晓! 听客再次议论纷纷。 步轻歌嗑着瓜子,觉得这戏就算放到现代也挺有听头,放在古代,抛去了才子佳人的常见套路,变作了家长里短的琐事,倒也挺让人共鸣,至少很让人有讨论的欲望。 一边的女子问道:“娘子觉得这出戏如何?” 步轻歌道:“扮演绾娘的那个,嗓子不错,轻润柔和。” 这是避重就轻的说法。 女子却道:“我便是绾娘。”她说,“这是我二妹妹给我写的本子,用的便是我的名字,我叫庄绾。” 这个地方被隔断开来,别人看不见他们。 此刻庄绾冲着景明的方向,纳头就拜:“见过大人!庄绾冒昧接近,还请大人成全!” 第94章 谋划 步轻歌来了点兴趣:“你姓庄?” 庄绾道:“不错,我便是山阳庄家的人。” 那就是故意碰瓷,在景明面前找存在感,不想是她出手,步轻歌问:“你有什么目的?” 庄绾道:“我的祖父与大人的曾外祖父是亲兄弟,曾经也都是山阳的嫡系,只是后来我祖父与父亲接连去世,我兄长把那份家私全数败光,我家便败落了下去。” “到了如今,我母亲重病,弟弟幼小,我无奈,只得求到了大人面前。” 台上绾娘声声如诉,已经唱到了家中遇险,她在纠结要不要以身相救的片段。 景明就问了两句:“你要什么?”以及“你凭什么?” 庄绾非常直接道:“我要我弟弟当庄家家主!” 她又是一个头磕了下去:“凭我知道大人志不在山阳,但山阳又相当重要,与其等庄家真的选出了一个可堪主事的家主,不如推一个幼童上位,对大人反而没有威胁!” 她自己的想法托出:“我会在后面帮助我弟弟,想办法废除庄家的长老会,到时候,庄家做什么,怎么做,全凭大人的心意。” 步轻歌指出关键:“你弟弟终有长大的一天,而你也得出嫁,且不说废除长老会有多难,就是废除了,恐怕也是在为你弟弟铺路吧。” 庄绾抬头,决绝道:“庄家会一直是我做主,不会是我弟弟。” 先前那张飞扬跋扈的脸上此刻全是谋算笃定。 步轻歌换了个坐姿,“哦?”了一声。 庄绾道:“我不会成亲,我会一直留在庄家,以后最多招赘一个男子,而我弟弟,他现在只有七岁,如果他十年后要同我争,我就换一个弟弟。” 这说法和做法都挺狠。 事情最终是由景明决定的,她看向景明。 景明的睫毛半垂,道:“现在庄家有你多少的势力?” 庄绾咬咬牙:“如今三房、五房都说听我的,二房还在争取,如果大人能确定了我,他们就会倒戈。” 台上的戏唱到了最后,绾娘最终选择嫁给了那个权贵,救了自己全家,结果成亲当天才发现,那贵人竟就是自己倾慕的男子,大团圆。 很符合众人期待的一个结局。 对前面所涉及到的思想和抗争,轻飘飘地一笔带过了。 步轻歌挑挑眉头。 又能勾起众人的情绪,又设置这样一个收梢,真是个圆滑讨巧的做法。 步轻歌道:“令妹也是个人才。” 庄绾笑了笑:“只是个会写两个字的丫头片子罢了,让娘子见笑了。” —— 走出茶馆,约好了下次再见的时间地点,几人分别。 看着庄绾骑马而去的背影,步轻歌忍不住感慨道:“公子的福分真不浅。” 最开始惹人不喜,但也是一种个性,后面看戏变正常以后,配上长得不错的一张脸,和提及野心时的生动,更是让人蛮喜欢。 景明道:“我哪里来的福分?” 步轻歌就笑了:“那话本子结尾都写得那么明显了,公子装什么傻,或者,”步轻歌瞧着他,“公子一开始就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所以故意说我是您的未婚妻?” 从家族的角度看,庄绾和景明的亲缘关系还是比较近的,但她除了让自己弟弟身份更合理以外,一直没往上靠过。 但那结局,却已经部分彰显了她的意图,她估计是一开始存了嫁给景明、或者是成为他情人的念头的,只是见到了步轻歌,才临时改变了说辞。 景明就问:“你不是吗?未婚妻?” 步轻歌被他叫得心中一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没对这三个字ptsd的,她索性一摊手:“是是是,您说什么都是。”她又问景明:“那你觉得庄绾如何?” 景明平淡道:“不如何,差辈了。” 庄绾和他母亲是一辈。 步轻歌思考道:“我觉得还行,大家族辈分乱正常的,年岁不差就可以了。她弟弟占了名分,她占了实权,但毕竟是个女子,难以彻底服众,和长老会就能三分鼎立,到时候不正合了您的心意?” 景明道:“她所图不小。” 步轻歌道:“反正十年之内是翻不起风浪的,十年后,她和她弟弟还有的斗。” 景明看向她:“你就这么确定她和她弟弟能斗得起来?” 庄绾的性格明显很强势,而从她那个败家哥哥来看,很难说他们家的男子是不是都废物。 “她弟弟废物,难道庄家的男子个个都是废物?”步轻歌成竹在胸,“只要有了这么个名义,那些人会打着她弟弟的旗号做事情的。” “庄家,安稳不了,也不能安稳。” 这个雄踞山阳的大家族安稳了、上下一心了,那才是朝廷头疼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他们安稳了,景明怎么当这个背后主事人,她又怎么完成她的任务? 景明道:“你说的不错,但庄家内部,还有一股势力是不可忽视的。” 步轻歌问:“谁?” 景明开口道:“我母亲。” —— 山阳,庄家。 底下人把一封密信交给了上位的女人,女人拆开看了,随即笑道:“倒是难为那个四房的小妮子了,竟然找到了景明跟前。” 她把信拿开,露出了一张脸。 这是一张并不算漂亮的脸,她年轻时容貌只能算是中上,年纪上来后,面庞圆润,保养得当,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显年轻,但依旧长得略显平庸。 她其实和景明的下半张脸长得很像,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母子,不过景明的五官排布起来恰到好处,精巧如雕琢,而她同样的布局,却并不打眼。 这是一个容貌平平的女人,但却充满了能吸引人目光长久停留的魅力。 因为她的眼睛。 她生了一双长而略窄的单眼皮,目光敏锐如鹰隼,带着强烈的自信,从幼时父母的喜爱,到长大后的聪慧过人,再到成亲后夫君的迷恋,还有和离后她在庄家的说一不二,无不给了她极强的笃定感。 下首明显比她年纪小上许多的男子,此刻半跪坐在她的脚下,恭维地给她捶膝道:“大小姐,凭那庄绾怎么着,到底年轻不经事,哪里就能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啊。” 女人就似笑非笑了:“庄绾年轻,你这么说,是觉得我老了?” 男子顿时被吓白了脸:“大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庄家大小姐庄云峰伸手挑起了他的下巴:“你今年几岁?十七岁么?” 男子惊惶地点头,不敢不答:“是。” “果然是个花儿朵儿一般的年岁,怪道要嫌我老了,服侍我,委屈你了?” 男子拼命摇头,磕头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大小姐饶命!” 庄云峰吩咐身边人:“既然想要年轻,那就让他一直这样年轻下去吧!” 男子叫了一声,随即被捂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庄云峰又拿起身边的信件,看了两眼,叹气道:“珠儿,你说景明聪明就算了,钰儿能有不蠢的那天吗?” 她一直以来的贴身丫鬟,现在的嬷嬷就道:“钰公子心性决然,而景大人虽然聪明,却难抵‘情’之一字。” 庄云峰皱眉:“纪潇那丫头不是死了?步家那个不应该在宫里吗?” “大人用兵权,又把她换出来了。” 庄云峰就恨声道:“废物!景明这个废物!迟早要死她手上!” 第95章 角斗场 步轻歌和景明回到船上,温元平上前来问道:“公子,我们如今起身去山阳?” 毕竟在这儿也逗留了一些时日。 景明道:“不急,且先去一个地方。”他回身问步轻歌,“想杀人吗?” 步轻歌:“?” ——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 白墙黑瓦,墙面已经斑驳,瓦片也有残缺,偶尔能看见两棵柳树,也是稀疏萧条的模样。 从进入小镇十里开外,驾船的人便换成了景明的亲信。 温元平拿出几个面具,步轻歌挑了个鬼面具,青面獠牙,而景明则戴了整张银面具,温元平自己扣了个马面具。 手下的人也纷纷戴上,然后把船上的货物往下卸。 步轻歌从一开始便注意到这满箱满箱的绫罗绸缎,当时还在想,什么地方能吃得下这么多的贵重物品,却不想竟在此处。 景明伸手,把小二还回的令牌系到了步轻歌的腰间。 步轻歌从在临江仙的时候就挺好奇了:“这是什么?” 令牌上的质地很特别,非铁非石,沉甸甸的很有质感,上面镌刻了几朵祥云,角落里写了一个“落”字。 景明道:“这是我的私产,‘落云居’的标识,临江仙也是落云居产业的一部分,凭着这令牌,便可任意使用东西。” 步轻歌道:“我以为你是拿身份压人,没想到就是你的产业。” 景明的眼睛在面具后面,显得眸光很深:“现在是你的了。” 步轻歌只以为他随口说来,也不在意。 从临江的屋子里,走出来几个人,温元平上去和他们交涉一番,他们便示意把货物搬了进去。 景明声音凝成一线,解释道:“这些货物会被拍卖,如果到了划定的价格,就会出手,账会经过不同的商行,然后流到咱们手中。” 步轻歌就看看他。 隔了面具,步轻歌也觉得他笑了一下,他道:“这里由温元平处理,你跟我来。” 他领着步轻歌往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里走,里面的人把目光放到步轻歌腰间的令牌上,随即引接他们,一路沿着弯弯曲曲的楼梯向下。 步轻歌道:“怎么跟你的大牢似的。” 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风里送来的血腥气告诉她,这里不是像,而就是牢笼。 只一个转弯的功夫,震天撼地的呼声便传来! “杀了他!杀了他!” “上!上!上!” 难以相信,外面如此落魄衰败,看似平静的小镇,竟然有着这样的一面! 极为庞大,极为富丽,地下本该黯淡漆黑,此刻却处处装点灯火与夜明珠,亮如白昼。 古代的物力所及到了极致,竟也能如现代一般光亮灿灿。 引接的人道:“这里一千两起下注,上不封顶,客官还请……” 他一转头,便看见戴着鬼面具的女子,此刻眼中的光芒竟然也如鬼魅一般,饶是他见识不浅,也忍不住迟滞了一下:“……慎重。” 她把繁复美丽的外衣脱下,问他:“我能下场吗?” 引接人就犹豫道:“千金之子不垂堂,居主您……” 她挂着落云居的令牌,自然被视作落云居的居主。 步轻歌摇摇头:“没事,”又问了一遍,“我能下场吗?” “能,”引接人答道,“这里有角斗场,与人斗;还有斗兽场,与兽拼,您是选哪个?” 她揉了一下手腕,轻笑道:“无知的畜生懂什么,当然是人。” 步轻歌把外衣和佩饰全数丢给了景明,然后对他道:“公子记得下我的注啊。” 景明道:“好。” 然后她就被引到了后台。 后台的环境极差。 凡是目光所及,没有一处墙壁不见着鲜血,新的旧的混合在一起,让墙缝里都渗透进一股非常难闻的气息,而更幽深的角落里,随处可见缺胳膊少腿的人,睁着兽类的一样的眼睛,喘着气在那儿等死或者等下一次死。 步轻歌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这并非因为脏污的环境。 而是她的心跳。 仿佛她天生就是生在此处,长在此处的。 引接人道:“您是此地的客人,可以任意挑选您的对手。” 步轻歌勉强开口道:“我要最强的。”她迟钝地转动眼珠子,“死了算我的。” 引接人被她一眼看得头皮发麻。 这里穷凶极恶的人从来不少,但能到她这个程度的,却是他生平第一次见,仿佛被她盯上一眼,下一秒就会尸首分离。 她简单、高效、嗜血。 天生的杀戮机器。 引接人咽了咽口水才道:“这里的角斗场分为好几个场次,每个场次都有当家的,我为您安排其中一个。” 步轻歌没作声。 她张开双臂,穿着纯白的里衣走在这暗道里,周围的鲜血和哀嚎都是她的陪衬,像是黑夜里盛放的一朵白莲花,纤尘不染。 却让人觉得是……回家了。 此处,将由她主宰。 景明进入了厢房。 外头的叫声和呼声此起彼伏,有人大声宣布着:“下面将由第四场次的场主‘戮’对战‘落’!请各位观者下注!” 周围顿时一阵山呼海啸的尖叫声! “哇哦!是戮!他如今光是出场,便价值不菲了吧!” “已经快三十连胜了!谁来挑战的他?!” “那个人我从未听过,这么安排,该不会是哪位不知死活的有钱人吧?” “真够大胆,找死呢这是?” 景明静静地听着,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心脏,这里正在因为兴奋而疯狂跳动,一手抚上步轻歌的外衣袖子,这里似乎还残存了她手腕的温度。 这是他唯一察觉到的她的喜好。 她嗜杀。 在那嬉笑怒骂的外表之下。 突然,他的心跳又奇异地平稳了——步轻歌上场了。 引来了一片嘘声。 她太纤弱,太美丽,即使那狰狞的鬼面戴在脸上,也难掩她的风华。 不需要任何的放话,随着一声令下,对面那个体型至少是她两倍的男子便冲了过来。 一力降十会,力量的碾压是绝对的。 然后众人便看见,男子几乎像肉山一样,把女子的身形几乎全部遮挡压垮。 “是‘肉绞’!” 这个简单粗暴的名字有着非常简单粗暴的战术,便是调动自己一身的肉,令对手无法动弹,进而造成骨骼压断、窒息晕眩等一系列效果。 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没劲。” 有人这样说。 然后他的嘴里就落进了什么东西。 后知后觉的,一声爆裂声响起。 满场里只见血雨纷纷。 隔了一段距离,景明对上了她的眼睛。 满是冰凉。 景明,下一个和我交手的,能是你吗? 第96章 春和景明 “那个小杂种跑了,快追!” “什么?” “他么的,老子看她有三分姿色,给了她脸子,没想到那小畜生竟然直接把老子的耳朵咬下来了!” “你好大的胆子!宗主要的炉鼎,你也敢染指?” “呸!老子就没见过这种一点灵力都没有的炉鼎!……我这不是说先尝尝味儿,也免得到时候让宗主白欢喜一场。” “哼!你且等着吧,来人,跟我过来追!” 她拿着匕首,蛰伏在黑暗中。 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好像已经杀过许多次了。 竖砍,侧切,斜拉。 一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地终结在她手中。 她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涓涓血液如水流,淌进了她的心里,似乎弥补了她心理上的一些空洞。 越杀,她的手脚仿佛就越充盈着力量。 而太多的血却让她的神智有些朦胧。 隐约间,她听见有人道:“是万魔炉鼎!天生该归我魔教宗门的炉鼎啊!” 她手上的血越来越多,多到她握着的匕首都在打滑。 她杀的,送上门的。 她分不清。 那些血流到她的心里,流到她的丹田,让她身体渐渐温热、趋于沸腾,烫到她的血液也无法承受这样的高温,直到到了一个临界点,砰!忽地就爆裂了开来! “啊!” 无数的灵力从她的天灵盖倒灌进她的身体,给她的身体以一种几乎全数撕裂的疼痛! 顺着她的筋脉,顺着她的肌肉,顺着她的骨骼,无一不在渗透,无一不在作疼,她仿佛被劈成了成千上万份,每一份都在向她反馈着无可抵御的疼痛! 好疼! 她想抱紧自己,但手指是分散的,她想呼喊,但舌头是断的,她想尖叫,但声带已经撕成条状。 她就像一个破碎的瓷器,无处不碎裂。 她想死。 忽然,一股暖流淌进了她的身体。 像是胶水一样,把她的身体重新黏连了起来,而暖流所到之处,疼痛也在缓解。 她饕餮般地索求着这股热源。 渐渐的,她的身体也有了回应,从丹田处生发出源源不断的清泉,行驶过她的周身筋脉,弥补修复着,后来她才知道,这个就是灵力。 她睁开眼睛。 对上了少年黑色的眸子。 少年的脸色略有苍白,他笑了一下:“你怎么样?可还好?” 她歪了一下头,看他。 耳边是一个少女颇带恼怒的声音:“师兄,你怎么能为救这个魔教妖女,折损自己那么多灵气!” 她完全没注意少女的话。 她就看着他。 她不辨美丑。 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暖的,于是给他的定义便是……如阳光一样明亮温暖的热源。 —— 步轻歌刚杀了人,站在台上,猛一打了个踉跄。 有人接住了她。 步轻歌看着他的眼睛。 景明问:“你怎么样?” 步轻歌心中猛然一跳。 跳得力度之大,几乎让她听见景明胸腔里的共鸣。 步轻歌站定了:“我没事。” 眼前这血腥杀戮画面给她带来的刺激感似乎一下就消退了,步轻歌退场,面色不豫,她低头见着了这满地,甚至对景明笑了一下:“你爱干净,要不要我抱你走?” “不用。” 景明拉着她,飞身回到了厢房。 景明取下她的面具:“你为什么不高兴?” 步轻歌也取下他的面具,她盯着他的眼睛,摸上他的脸颊。 “我眼睛怎么了?” 景明敏锐得吓人。 因为周围的环境森凉,景明的脸并不热。 但步轻歌还是问:“你的眼睛一直如此吗?我能亲你吗?” 景明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可以。” 步轻歌便拉着他一路跑出了角斗场,周围的血腥气,呼喊声,还有属于地下的寒冷,全被他们甩到身后。 踏出屋子的一瞬间,外面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已经是春天了。 步轻歌的身前是春天,身边是景明,恰便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春和景明。 她松开景明的手,足尖一点,摘了树上因为天气过分温暖而提前开放的合欢花。 步轻歌把这扇子般茸茸的花碰到景明的唇上。 然后吻了上去。 轻软得像一个梦。 景明一愣。 步轻歌已经退开了。 她把玩着手上的花,笑得真切而平淡:“原来如此啊。” 景明感觉着熟悉的心跳。 他曾在某个深夜里,感受过她同样的心跳,她的心跳的那么快,那么欢喜,似乎满腔的喜爱已经无处安放。 她难以入眠,熬了半夜的药。 他吃了半夜的药,难以入眠。 她是在他的身上,重现着梦中的场景。 她把他当作替身。 那个男人的替身。 此念一起,极端的愠怒和妒恨让他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而她甚至没注意到他。 她把他用完了,就丢到一边,让他那方才奔跑间短暂而强烈的期待和甜意都变成一个可笑至极的笑话。 景明走到步轻歌的面前,他拿走她手中的合欢花,平淡道:“娘子,我不喜欢此花。” 他随手把这花碾碎,些许的汁水沾在他的指尖。 她曾说过他自负。 其实她同样很自负。 她以为,只要把对他的不爱放在口头心上,便能阻止一个男人对她的妄念和猜想,便能坦然地在他身上实验一切手段,不用顾及他的任何想法。 景明缓慢地,把这汁液涂抹在她的唇上,如同在给她上妆。 步轻歌微微皱眉:“你……” 景明微凉的指尖抵在她的唇上。 他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吻。” 太寡淡了。 步轻歌正欲开口,便见景明俯身而来,他先是隔着手指亲吻她的唇,然后放下手,从嘴角开始,慢慢舔舐她唇上的汁液,直到步轻歌自己张开嘴,于是步步深入,攻城掠地,不可收拾。 第97章 威胁 缠绵悱恻,又强势掠夺到不留余地。 凡是他所要的,便该如此剥皮拆骨,敲骨食髓。 步轻歌最开始还是挺享受的,但后头被他亲得受不了,抬脚就去踹他,景明勾腿拦下,步轻歌顺势借力,另一只脚就踢了过去。 她丝毫没有留力,景明拂袖,一只手按住她的脚,欺身而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脖颈,把她更近地拉到自己的身前。 从他手碰到她的脖子的那一刻,步轻歌就炸了,她匕首滑出,尺寸之间抵住他的心脏。 景明就微微松开她些,低沉喑哑的声音就在她的唇齿间:“你杀不了我。” 步轻歌道:“你……唔!” 步轻歌刚从角斗场里出来,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一点,生死相搏之际,谁更不要命谁就赢了,但此时此刻,她必须顾及他的命。 景明盯着她眸中燃烧着的压抑和愤怒,吻啄在她的唇角:“你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高兴了就不顾我了?” 步轻歌道:“你还不够?” 她的声音里也掺了三分沙哑,又冷又魅。 景明轻笑一声,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温元平震惊又不是很震惊地看着树下拥吻的二人:“这……” 景明听见了声音,下意识地把步轻歌转了个角度,然后抬手挡住了她半边脸,看向温元平:“什么事?” 温元平咳嗽一声:“只是久未见公子和娘子,所以来寻找一下。” 景明道:“我们待会儿就过去。” 温元平应了声,赶紧走了。 只是几个呼吸的工夫,景明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样的神色,他拿出帕子,给步轻歌擦着唇边的水渍。 步轻歌清了清嗓子,冷笑道:“公子用我用得可还爽利?” 景明平淡道:“事情是我做的,但娘子不免颠倒黑白了些。”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曾经的情动褪去,变作一片寂然,“是娘子要吻我的,难道还不许我得上半个爽快?” 步轻歌几乎被他气笑:“那种程度还不够?” “不够,”景明立刻道,“我早就跟娘子说过,我是个正常男人,如果娘子要开始,那什么时候结束就该由我说了算。” 步轻歌道:“那我以后不碰你就是了!” 景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就希望轻歌你说到做到了。” 他伸手推出一掌,树上的合欢花纷纷扬扬地打落了下来,落了步轻歌一身,在漫天的花雨中,他含笑看着她,嗓音带着无尽凉意:“但我绝不允许,我是谁人的替身。” 步轻歌心中一惊,景明这个观察能力,简直要不是人了吧。 她确实是存了这个念头,但就那么短短一瞬间的暴露,就被他发现了? 景明随手拈起一片花瓣,放在她眼前:“请娘子务必记得,你我之间的过往是没有什么了,但如今你若要来招惹我,我绝不是什么不敢触碰姑娘的正人君子。” 他把那朵花,斜插到她的鬓边。 “你说的不错,是我冒犯了,但,”步轻歌被他的语气激起了反骨,用匕首隔着衣衫点着他的心脏,“世上的事情就是我想,我开始,我想,我结束。” 步轻歌盯着他的眼睛,手上猛一用力。 “刺啦”一声,匕首割开了轻若蝉翼的衣衫,只差一线便能割开景明的皮肤。 景明的睫毛都没动一下。 步轻歌笑笑:“希望公子一直能保全自身了。” 她轻描淡写地收起匕首:“下次公子要再想强迫我,不妨期待一下这匕首能割破你的什么地方。” 景明表情淡然,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步轻歌转身离开。 却被景明拉住了。 步轻歌打算和他干仗。 却见景明把外衫披到了她的身上。 于是在两人亲完又放完狠话后,景明低眉折腰给她系腰带。 步轻歌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 说近吧,他除了她主动的时候,也真没对她做过什么,说远吧,以景明的高傲,做这个下人的活计,又着实不符合他的性子。 步轻歌一垂眼,又看见已经变了模样的青阳玦。 但景明没有说什么,也给她挂了上去。 “换一个吧。” 景明突然开口道。 步轻歌以为他说的是青阳玦,挑了一下眉,这是看出什么了? 景明抬头道:“若你真要杀我,换一把匕首吧。” 她手上的匕首是角斗场里随手拿的,而景明此刻拿出来的,是她之前拿来刺杀他的那把,后来差点成为他y的一环。 景明笑了一下,带了三分冷嘲:“至少手感更熟悉一些,不是吗?” 步轻歌欣然笑纳。 —— 这个镇子里最热闹的是角斗场,其次的就是拍卖行。 步轻歌问:“不该是赌场或者妓\/院吗?” 温元平用“你懂得可真多”的眼神道:“娘子不妨自己看看。” 他觉得景明和步轻歌之间的气场也很古怪,明明先前还能抱着啃,现在又像平常一样不近不远,清清白白。 拍卖行就敞亮多了,直接开着房顶,大咧咧地把货物摆在当中。 虽然也不是一些很能见得人的东西。 温元平道:“拍卖行会拿一些比较特别的东西单独拿出来交易,一律一文钱起。” 第一件带上来的就是一个美貌少年。 怪不得不需要赌场和妓\/院,原来是把两者合二为一了。 少年长长的头发略带卷曲,上半截是黑的,发梢却是稻草黄,眉目深邃,轮廓鲜明,带着明显的异域色彩。 步轻歌就听得隔壁戴着面具的人笑道:“我近十年来买了不少这样的,美则美矣,就是太容易长残了,不过三年五载,就要又换上一批。” 台上的人道:“依旧一文钱起!一百两起加!” 旁边人接话道:“哪里就少了这几个钱,这等美色少见,我来!一千两零一文!” 一千两就够买个绝色了。 这显然是这个少年的合理卖价,再往上也加不了几百两了。 果然,到了一千五百两,就基本没有人加价了。 景明问步轻歌道:“娘子这样目不转睛,可是意动了?” 步轻歌隔着面具笑道:“公子这话差了,美色在前,买不起,还不许我多看两眼吗?” 旁边人明显听到了她的声音,张狂的声音从帘子那边传来:“既然知道自己囊中羞涩,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 另一人道:“这小娘子声音好听,可是公子的婢妾?不若卖了我,也是一千五百两,如何?” 语毕,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随即全场人都听见了一声惨叫。 其实是两声,但因为太整齐,所以变作了一声。 一根筷子,洞穿了两个人的喉咙。 第98章 草原王族 当众行凶! 速度之快,连两人身边的侍卫都没能反应过来。 拍卖场行动快速地派人前来地处理事情。 众人哗然。 毕竟来此的非富即贵,谁也不想自己待得好好的便被杀了,却见一个女子来到台上,朗声道:“此两人冒犯于我,我便杀了,若是谁人不服,我就在此处,只管来问我。” 眼尖的已经发现了:“是‘落云居’的居主!” “落云居居主从来不见其人,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女子!还有如此身手!” “我认出那个鬼面具了,是刚才角斗场的那个女子!一招撕碎了第四角斗场的场主!死无全尸!” “怪不得能如此张扬。” 这种隐藏身份的地方尤其是强者为尊,已经有人叫道:“好!” “居主好气魄!” 温元平跳上台,双手抱拳道:“惊扰各位了,谨以香云绸百匹,以示我家居主的赔罪之意。” 香云绸百匹,价值万两。 “好一个一掷万两!” “早就听闻落云居崛起不过数载,却堪称众商户之首,如今看来,果然不同凡响。” 步轻歌回到景明身边,感叹道:“公子是真有钱啊。”又装模作样地道,“怪我冲动,让公子破财了,公子,你家里人知道了,不会生我的气吧?他们都好凶,不像我,只会心疼哥哥。” 景明:“……” 倒真让他想起一件事来。 他虽然年少出名,但彼时尚未取得功名,终究不能完全自立,景氏族人欺他父亲已逝,不仅侵占他父亲的产业,还对他在细节上多有刻薄。 有一次,纪潇想要一味珍贵药材,他想办法给她寻来了,多花了药材本身两倍的钱财,结果被族人知晓,便找到他面前来,言语间对他的行为颇有微词。 恰好被纪潇撞到了,当时就白了一张脸。 当时他颇为不悦,一方面是因为纪潇的表现,另一方面是因为族人的压制,真计较起来,那还是后者的因素更多一些。 他对纪潇道:“我日后必不叫你为钱财发愁。” 纪潇显得格外惊喜感动,最后还是默默收敛了:“景明,你如今家中为难,还是先……照顾好自己,我的药材可以用别的东西替代的。” 第二天,她带着一袋子钱来,认真地看着他:“景明,我知道可能不够,但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曾经的他,以为她能为他倾尽所有。 现在看来,能得到她一个眼神都是她的施舍。 景明想要开口问她,当年给他的,真的是她所有的钱? 但他没问。 一来他答应了她不会再提纪潇,二来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他最怕的是,她是真的把钱都给他了,那就更说明,她做戏到了一个完满的地步,进一步意味着她所有的举动,全是假的。 帘子外有人问:“贵人,能进来吗?” 步轻歌随口道:“进。” 步轻歌转头,就看见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带着方才那个异族少年走了进来,异族少年屈辱地跪在她脚下。 那人道:“在下此地的主人,承蒙居主看得上,愿将此少年献给居主。” 步轻歌觉得他的容貌还是其次,但是这眼里的倔强有意思,她挑起他的下巴:“叫什么名字?” 少年咬牙,不愿回答。 步轻歌就笑了:“你若是烈性,早就该一头碰死,都跪到我面前了,装什么?” 她松手,随即用桌上的茶水洗手。 少年硬梆梆道:“我叫毕吉塔。” 步轻歌已经从系统那里知道,这就是男三,草原上的王族出身,新王登基,旧王儿子们被残杀,他一路沦落被卖到此处,本该随着刚才那个商人去往上京,然后因为杀死商人遇到女主。 结果,步轻歌直接把人给杀了。 对此,步轻歌只有一个说法,系统太废物,没拦得住她。 步轻歌对那人道:“多谢主人美意,我收下了。” 温元平对此有话说:“这怎么能……” 怎么能花着他家主子的钱,亲着他家主子的人,还收着别的少年? 景明没作声。 步轻歌一眼扫过去,温元平就闭嘴了。 他家主子都不吱声,他也没胆子对上步轻歌。 这个女人疯得让他害怕。 步轻歌看着那少年道:“你该叫我什么?” 毕吉塔还是不愿开口。 步轻歌道:“我可是为你杀了两个人,赔了万两,你若是不吭声,没关系,外面多的是喜欢你的,要不要我把你丢出去?” 毕吉塔惊讶地看着她,他是草原王族出身,但王的子女们太多,物资又不是很富裕,他根本没怎么过过这样奢侈的生活,万两银子,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都能这样轻飘飘地抛弃吗? 而眼前女子的神情告诉他,她是真的不在乎。 因为根本不是她的。 步轻歌指使工具人温元平:“把他给我……” 毕吉塔一个叩头道:“见过主子。” 步轻歌奖赏了一句:“乖。” 毕吉塔抬头,棕褐色的瞳仁愤怒:“你把我当成狗?” 步轻歌的眸子在面具后面含笑:“不喜欢狗,那就当狼吧,变成野兽,然后在角斗场里,把钱给我挣回来。” 毕吉塔深知那个地方危险:“你要我挣多少钱?” 步轻歌两根食指交叉,比了个“十”。 毕吉塔不能相信:“多少?” 步轻歌道:“十万两,付出的,我要十倍回本。” 毕吉塔抗议道:“草原上最奸诈的商人也没有这样做生意的!” “乖,”步轻歌的眼里殊无笑意,“我最讨厌别人反驳我了,而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毕吉塔,你知道吗?你很不听话。” 毕吉塔竟忍不住一怕。 眼前这个没见到面目的女人,让他觉得像草原上的大祭司,不,或许比大祭司还要难以预测,她冷淡而轻蔑地俯视着一切,不可窥测,不可反驳。 步轻歌已经没了耐心:“我总要从你身上赚回本,角斗场或者妓\/院,你选一个。” 毕吉塔已经无路可退,他一个头磕到地上:“我选角斗场,主人。” 步轻歌一锤定音:“很好,什么时候你能出角斗场了,派人通知我吧。” 第99章 刺绣 步轻歌看着毕吉塔离去的背影,感叹道:“狐假虎威的感觉可真不赖,”又道,“不过我给公子赚回了十倍的钱,也不算白借你的名头了。” 景明道:“你以后还要来见此人?” 步轻歌道:“看我心情。记得就来,不记得就不来。” 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好挣的,男三嘛,死应该不会死,但活得也不会太轻松,真轮到他和女主的剧情的时候,说不定她已经美美开始下一个任务了。 步轻歌心驰神往,并且觉得和景明一起做任务有点烦人,这个地方感觉才是她的归宿和天堂。 小镇里多的是罪恶和金钱,而这种罪恶导致她杀人也不会被系统唠叨,而他们身后的财富也会再度流通,给这个世界线带来新的转机和变动,多么一举两得的事情啊! 底下的拍卖还在继续,步轻歌瞧过去,虽然有猎奇向的,但也有正儿八经的东西,比如景明的临行前带的那批绸缎绢丝,便顺利卖了出去。 此刻正在卖的,是一批刺绣。 颜色鲜艳,花样新颖,针脚细密,层层晕染,这类的绣品步轻歌在古言线里见得多了,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温元平道:“这样的技艺倒是从未见过。” 步轻歌对大夏的刺绣水平没有认知,问道:“如今是什么技艺?” 温元平便指着步轻歌衣袖腕口处的芙蓉花道:“以娘子身上的花样为例,这是用蚕丝染色,掺杂了金银线绣成的,做到了花纹清晰,颜色娇美,已经是上上等的工艺了,而那织品的花儿,却更加鲜活灵动,有如真花。” 步轻歌当即拍板:“一千两零一文!” 一千两买一匹刺绣,这怕不是疯了。 反正送到了步轻歌手里。 步轻歌摸了一下底料,是很基础的绸缎,但刺绣确实亮眼,线又细又密,根本看不见底下的缎子。 步轻歌脑子里过了一个想法,又觉得事物总是在发展中的,刺绣技艺有所创新也正常,她把刺绣丢给温元平:“看看能不能仿出来,又是一笔进账了。” 温元平道:“娘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但也不知是持家还是败家。” 前面的毕吉塔进了角斗场能不能活还是问题,转头又买了这个刺绣,说是仿,也不是容易事情。 “生意嘛,有亏有赚,格局打开。”步轻歌向外摊手,做个了“打开”的动作,“何况我户口本只一页,既不用持家,也不怕败家。” 温元平没听过“户口本”的说法,但大概知道她的意思,再次感叹这狠是真的狠,想起之前他怕步轻歌给步家求情,现在看来,她这语气是巴不得他们死光。 步轻歌转头对景明道:“这里没意思,公子,我能回角斗场玩吗?” 景明道:“你愿意去,但人家未必愿意接受你。” 毕竟一个照面把人打得血肉飞散,这样的场景太震撼,估计没人敢应她,而且一个场次的场主带来的利润非常高,她一手一个,对主人而言也太费钱了。 步轻歌不信,到门口果然就被拦下了。 景明没跟过去,不一会儿,果然就见她拎着一袋子银子回来,丢给了温元平:“方才下注挣的钱,我给讨回来了。” 温元平被坠了一下手:“这么多?” 步轻歌挑眉:“你家公子有眼光,押了我不少筹码,里面还有不少是银票。” 说完,她就躺到了椅子上,又想起了被拒绝入内的事情。 一声叹息。 蔫蔫的。 景明感受着她的低落和不高兴,这样的情绪太真切,以至于他的心都跟着拧了起来。 他正要开口,却见步轻歌一下子又跳了起来:“我不杀人,我就过去瞧瞧!” 她对于那样的血腥场景和杀戮似乎有着格外强烈的兴趣。 景明再次觉得不高兴。 但步轻歌很高兴。 这是来自于他的情绪。 不该有什么,这样让她喜爱。 —— 景明完成交易后,第一次踏足了角斗场的后台。 脏。 脏到他觉得这里的空气都是污秽的。 从站到门口的那一刻起,他的全身就都难受起来。 刑部主事景明的天牢十八层刑具名声在外,连他当了左相也没能摘掉这个印象,但几乎没有人知道,每次踏入那个地方,都令他无比的难受。 唯一知道的,还是纪潇。 她给他配了药吃。 每次吃了,他似乎就能好受一些。 现在他没有药吃。 但她就在里面。 景明走了进去。 甬道漫长,黑暗脏污,无数的魂灵在这里苦苦挣扎,带着鲜血哀嚎,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救赎。 看见坐在地上的女子时,景明感到了解脱。 这就是他的救赎。 景明走到她面前,她的眼神空洞,神色略带迷惘,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她的眼睛便渐渐聚焦了。 他说:“走吧。” 他的手里便落入了另一只手,像一只雀鸟跳进他的掌心,掌上作舞。 他该满足了。 他这样想。 如果她没有在见到天光的那一瞬间,瞬间挣脱他的手,奔向一个人,然后在发现错认了之后,让他感觉到那么强烈的无措。 她懊恼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喃喃道:“区区男人,怎能乱我道心?”随即又道,“可他好像真的很好看的样子啊……” “可我又没看清……”她最后给自己下了定义,“我真是疯了。” 景明看着她种种动作,握住了一手温热的空气。 在这春和景明的日子里。 第100章 毒药 山阳在琅山以南,清江以北。 琅山属于玉华山众多山峰的其中一座,而山阳背靠玉华山,整个后面都是无边无际,人力难以翻越的山峦瘴气。 于是进山阳的路就只有一条。 水路。 渡口处,正在有人查验身份,看了路引不算,还拦下中年男子道:“你身后的都是谁?” 男子一一指着身后的众人道:“这个是我的管家,那几个是我的侍从,其他的就是我请来的镖师了。” “镖师?” 男子点头,气度沉稳,脸上天然带着三分笑,是常见的商人模样:“不错,我一路从青州来此做生意,不带几个镖师,可是不敢上路的哦!” 话里还有几分青州的口音。 那查验人便掂了掂路引道:“青州还在闹灾荒呢,你从青州来?” 男子还是笑着,笑里莫名有点毒辣的味道:“可不正是做生意的好时令?” 趁火打劫是商人勾结官府常做的事情了。 查验人见他所携带的布匹质量参差,又听他说得关窍,便放了一半的心,再问:“队伍里可有女眷?” 男子轻蔑一笑:“那一路过来,一个馒头就能解决的,啷个会带那个?” 利欲熏心,轻视女子和女色。 查验人看了看他身后。 男子知道这可能是要搜身,忍不住变了脸色,赶紧往他手里塞银子道:“官爷可留情,我这些请来的镖师,里面很有些江湖人士,最是性子躁,稍不如意,动辄就惹事,如今搜身,怕是要言语难听。” 查验人把银子滑入袖口:“怎么着,在我山阳地界上也敢惹事?” 然后他看见男子的嘴轻微快速地动了几下,应该是用方言骂人,随即又对他谄媚了一张脸,继续塞银子:“官爷同着这等刁民一般计较作甚,他们有些功夫在身,到时候惹出事情,小人赔钱事小,伤了官爷的脸面为大。” 他们这些人,还未必真能打得过这些江湖大老粗。 查验人愈发冷笑:“怎么着,看不起我?我山阳私兵三万,难道不敢对上你这区区十来人?” 男子几乎把手伸到袖子的咯吱窝里了,左摸右摸,这才掏出最后一锭银子道:“不是这个意思噻,官爷是千金之躯,怎可为老鼠伤了玉瓶?” 查验人鼻腔里冷哼一声:“罢了,看你可怜,交了三成货物或银钱,走吧。” 三成。 这个抽成量就是步轻歌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是穷疯了吧?怎么比我还黑?” 她丝毫不记得自己要求人家十倍回本的事情了。 几人此刻正在客栈里,这间客栈上上下下已经全是景明的人了。 温元平也有所不满,虽然那些只是一些剩下的货,但折下来也要不少银钱,再加上下打点,近乎要去了一半了! 他道:“娘子不曾见着吗?那山阳渡口把守的人,可都是庄家的私人卫兵,三万卫兵,只抽三成算什么?” 就庄家这个做派,说一声土皇帝绝不过分。 但不同的是,寻常的土皇帝往往出现在山高路远、穷乡僻壤的地方,而山阳,可就这么真真切切地把持着清江上的贸易往来,踩在大夏皇帝的面子上。 步轻歌问:“朝廷军队有多少?” 温元平不知道,景明回答:“五万。” 步轻歌随口道:“若我是皇帝,五百人就把这事解决了。” 温元平好奇:“怎么做?” 大夏建国近百年了,都没能搞定庄家的事情,步轻歌能有什么法子?还只五百人? 步轻歌道:“五万人里只挑五百个下手最狠、最不要命的,连夜潜进庄家,把主宅里的人清理干净,会有一定的伤亡,也会有活着的人,再让活着的人把重要的庄家旁系也清理了,最后活下来的,就是天定——” “背锅侠。” “把他们打成贼寇,杀了,祭奠庄家亡魂。” 步轻歌一拍手:“五百人换一个百年世家的产业,全部死得其所,岂不快哉?” 温元平后背冷汗都出来了。 这是真的歹毒。 也是真的很有性价比。 步轻歌“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元平下意识闪躲,没躲过去,就听步轻歌道:“管事不要害怕嘛,我只是说说,史笔如刀,皇帝怎么能干这种被人骂的事呢?” 温元平被安慰了一下。 可他一转念,又觉得易地而处,步轻歌说不得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景明把步轻歌方才戴的人皮面具收起来:“娘子方才扮得甚像。” 步轻歌沾沾自喜:“我也这么觉得。” 她觉得自己下次穿个男人的身体,也未必不可以。 最近山阳进出严格,尤其关注队伍里是否有女眷,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步轻歌怕他们真搜身,她会忍不住把人杀个干净,有碍她的大计,就自行扮成了中年男子。 事实证明,虽然放飞自我了一段时日,她还是宝刀未老。 —— 到了山阳,景明去见了庄绾。 而步轻歌收到了苏钰的消息。 约见的地点是山阳境内的酒楼——最高楼。 这个名字奇怪。 苏钰解释道:“一来是因为这楼是整个山阳最高的酒楼,二来最高楼和临江仙一样,都是词牌名。” 步轻歌就“哦?”了一声。 上次的临江仙是景明的产业,她还以为灯下黑,不想是羊入虎口,被人家知道的清楚明白,那同样的格式,这个酒楼估计也是景明的。 苏钰这是真会挑。 步轻歌不安道:“景明如今也到了山阳,必然会在山阳有所倚仗,苏钰,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苏钰见她如此模样,便知她心中还有自己,镇定道:“无妨,在山阳,还是庄家说了算,便是景明,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步轻歌迟疑道:“我此次出来,虽然找了借口,但若是景明跟踪我……” 苏钰自信一笑:“这就更是无妨了,景明但凡敢在此处动手,我手下暗卫众多,必定叫他有来无回!” “这样就好,”步轻歌适当打断这个话头,把信息告诉给他,“景明今日出门去了,应该是去见他在山阳内部的势力,苏钰哥哥,你有什么打算呢?” 苏钰道:“过两日便是庄家的集会,到时候会经过长老会和庄家列位家主裁定,抉择出最后的庄家家主。” 列位家主? 这是要来个诈尸吗? 步轻歌没问,直接把他的话挑出来:“你不妨直说,此次找我出来,想要我做什么。” 苏钰就满目深情地看着她:“轻歌,景明到时候不能出现的,我要景明死。” 步轻歌:“?” 纪潇的武力值也没这么高吧。 苏钰拿出一堆东西来,摆到步轻歌面前:“潇潇,我知道你可以。” 得,她又变成纪潇了。 第101章 制药 步轻歌面前这一堆草药,道:“若我没有记错,我之前也给了你许多毒药了,怎么,还不够用吗?” 苏钰看她神色不悦,就露出犹豫不定的神色,道:“当年景明把我关进大牢,我把解药都……交给他了。” 怪不得纪家轻易就在上京没了活路。 步轻歌道:“我看解药就算全交了,纪家不也对‘三步散’作出改良了吗?” 苏钰听出她话里对他们曾经害她中毒的不满,立刻道:“潇潇,不,轻歌,我们当时只是太想让你回来了,不知道锦华那丫头傻傻的,竟然真的认不出你。” 说的他就认出来似的。 步轻歌懒得同他多言语,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苏钰被她问得一愣。 这还要原因吗?难道不是她喜欢他,就该为他这么做吗? 步轻歌微微笑道:“苏钰哥哥,我可是真真切切地死了一回,死了一回我才知道,凡是旁人的花言巧语,那都是假的,苏钰哥哥,我要些真的。” 苏钰一时间竟没想到答案。 他能给她什么呢? 锦衣华服?步轻歌现在正穿着呢。 金银财宝?步轻歌自己制毒,这些东西唾手可得。 想想步轻歌真的喜爱的,苏钰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胳膊道:“轻歌,此间事情结束,待我当上庄家家主,我就娶你。”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心里不舒服了一下。 步轻歌露出了明显动摇的表情,她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苏钰点头:“我对你说的,绝无假话。” 步轻歌微微低头,略显羞涩。 苏钰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吗?” 步轻歌就又抬头看他,带着试探的意味:“可你到时候成了庄家家主,纪家这个样子,我怕我配不上你了。” “无事,”苏钰这辈子脑子没转得这么快过,“等我当了家主,我再扶植纪家,让他们掌管山阳内的药材往来生意,这不就可以娶你了吗?” 步轻歌顿时被说服了,她道:“苏钰,你还是那么好。” 苏钰顺口道:“我不对你好,我对谁好呢?” 然后脑子里飞快闪过另一个女子的身影。 不,不会,也不能。 俞少萤虽然也擅长制药,但对他的价值远远比不上步轻歌,步轻歌是能为他做脏活的人,他暂时不能放弃她。 步轻歌看着药材,又问:“锦华的药方呢?” 苏钰掏出来给了。 步轻歌这才道:“毒药我可以给你做,但是有一点,我不会给景明下药。” 苏钰失声质问道:“为什么?” 步轻歌冷淡了脸色道:“景明身边多少高手 ,到时候我不论下手成功与否,哪里有我的活路?苏钰,你不替我想想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景明身边哪里是那么好靠近的,苏钰道,“轻歌,你要动手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直接派暗卫在外面接应你,不会有事的。” 步轻歌看着他,直白道:“我不冒这个险。” “你……” 苏钰被她搞得哑口无言。 他当然就是哄她的,但没想到她竟然连他的话都不信,这个纪潇如今是真难搞。 步轻歌道:“你既然不愿意,那就这样吧。” 苏钰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捞,当即道:“好,好,轻歌我听你的,你做好了,然后我来想办法,”又迟疑道,“可是只剩两天了。” 步轻歌高傲道:“两天?明日此时,你来此处取药。” 不愧是纪家的天才,苏钰惊喜得满口答应:“好。” —— 步轻歌回了客栈,恰好碰见了景明,景明便问:“娘子的新衣服裁好了?” 这是她出门的借口。 步轻歌随口道:“没呢,明天才能去取。” 景明问:“你觉得苏钰如何?” 又蠢又坏。 但步轻歌不能这么说,毕竟她以后的任务说不得还和苏钰相关,她想起自己前面神仙历劫的谎话,道:“他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不以‘我觉得’而改变。” 很超然的说法。 她很满意。 步轻歌拿出方子:“他把锦华的药方给我了,只是我实在不擅长配解药,公子能帮我吗?” 景明道:“你对锦华倒是挺有情分。” 步轻歌叹气道:“毕竟那么多年的相处,锦华待我又很好,就算做错了事情,那出发点还是为了我,怎么都不能对她太绝情。” 步轻歌看景明沉默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也想起了当年,主动道:“其实想想,你当年对我也不差,给我买过不少药材,还在纪家给我撑过腰,但……” 景明问:“但什么?” 他难得这样直接问,步轻歌也直接回答了:“公子这个性子,实在太磋磨人了。情绪价值也是价值,论起我给你的情绪价值,我觉得很能抵消了。” 景明这个龟毛性子,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回应,她每次去见他,都感觉自己在受工伤。 步轻歌道:“想想也很难有一个女孩子,真的又有本事,又会讨好人吧。” 除了最后的刺杀,她觉得纪潇很仁至义尽了。 至于景明爱上纪潇,这是符合情理的意外。 毕竟景明之前的表现,她真的以为他就把她当成一个邻家妹妹,略有些共患难的好感,但不大想娶。 步轻歌苦口婆心地劝景明道:“公子,你下次找媳妇或者喜欢人,一定要务实一点,那些看着样样都好的,不一定靠谱。还有就是要长嘴说,不然别人真的猜不到你的心思。” 景明笑了:“样样都好?” 步轻歌脸皮厚:“不是吗?” 景明道:“是。” 第102章 路见不平 景明道:“把方子拿来吧,我去解决。” 步轻歌立刻夸道:“公子真厉害!” 其实她自己未必做不来这件事,也不是没有人选去做,但终究要给景明一个机会。 找俞少萤的机会。 第二日,步轻歌把做好的药交给了苏钰。 苏钰问:“这药有什么用?” 步轻歌道:“此药无色无味,一但服下,便会限制筋脉里内力的运行,越调动内力,越会四肢僵硬,死得越快。” 苏钰勾起了自己曾经被封住内力的景明吊打的经历:“这……” 现在他的丹田现在还没好透,这对景明而言应该作用不大吧? 步轻歌道:“你都说自己暗卫众多,景明被限制了行动,如何还杀不了他?何况景明的饮食谨慎,他身边有专人试菜,这个药查不出,别的药难以有这样的隐蔽。” 苏钰接受了:“好吧。”又还要挣扎,“轻歌,你跟在景明身边,他的饮食……” 步轻歌见他贼心不死,冷冷道:“我能与他同桌吃饭?” 苏钰就不吱声了。 步轻歌缓了口气道:“你不要忘记对我说过的话。” 她正要离去,却听外面传来声音道:“公子。” “进来。” 苏钰的手下汇报:“俞姑娘出事了。” 苏钰一下子弹了起来:“什么?” 步轻歌冷眼瞧他的动作,苏钰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咳嗽了一声:“她出什么事了?” 手下人道:“纪少爷在外和人发生口角,给人下了毒,俞姑娘路过,便救了那人,两人便起了冲突。” 苏钰皱眉道:“我去看看。”他看着跟上来的步轻歌,“轻歌……” 他不想她去。 步轻歌道:“又是纪家,又是俞少萤,我不能过去吗?” 苏钰没理由阻止她。 还没走近,便听到俞少萤的声音,她大声斥责道:“只为了两文钱,便能对人下此毒手,实在太过分了!” 另一人叫嚣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管你纪大爷的事情!” 俞少萤道:“路见不平,凡是懂得些道理的人,谁能坐视不理?” 苏钰走过去:“什么事情?” 俞少萤:“这人只因为老板不肯便宜他两文钱,便对老板下极烈的毒药!” 那人:“苏公子,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两人同时出声,随即齐齐一愣:“你认得他\/她?” 苏钰打圆场道:“都是认识的人,便不必如此剑拔弩张,我在最高楼摆了酒席,不妨坐下来谈谈,我想这当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俞少萤斩钉截铁道,“但凡我晚给那人治疗片刻,他便已经没命了,误会?这等歹毒的人,我同他能有什么误会?” 苏钰温声道:“少萤,你不妨看看,这里哪里还有什么你救治的人?” 四周都是看热闹的人,不见了方才的那位老板。 苏钰略有叹息道:“这就是人心。少萤,跟我来吧。” 言下之意就是她虽然好心,但中毒那人却直接把她丢下面对这一切,俞少萤实在太年轻冲动了,而他全是好意,在用他的权势和能力,给她收拾烂摊子。 俞少萤对他这种窥破人心的轻慢态度一下反感到了极点,冷声道:“你们势大,他只是个斗升小民,躲开完全情有可原,反倒是你,苏钰,你站在这等败类身边,含糊其事,当真叫我失望到了极点!” 苏钰被她这样一说,脸上一下就挂不住了。 俞少萤愤然道:“如果你要解决问题,便把这杀人凶手送到官府!如果你不,从今以后,你我陌路,不用再见!” 行凶的纪家人纪世涛道:“你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道,苏公子就是我妹夫!明日是要继承……” “莫要胡说!”苏钰冷声打断,随即对俞少萤道,“你就不想着你父亲了吗?” 这是拿她需要他帮忙找凶手来要挟。 俞少萤嗤笑一声:“我父亲?我想着给我父亲报仇,是因为他死得冤枉,但方才那人何尝不是别人家的父亲?他就不需要公理了吗?就活该因为两文钱被人找茬毒死吗?” 苏钰也有点不耐了:“但他没有死,已经被你救了啊。” 俞少萤看着苏钰,感觉自己从来没看清这个人,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她道:“我父亲的事情,我自己解决!而你,就当是我白救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俞少萤转身离开。 第103章 扭送官府 苏钰拉住她:“你不要这样使性子!” 他下意识把俞少萤当成纪潇来哄,但俞少萤可不是纪潇,她甩手道:“你我之间什么关系,需要你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 苏钰哑了声音,问:“你我之间,难道没有任何情分可言吗?” 俞少萤拎得格外清楚:“你我之间,恕我直言,我并无亏欠你的地方,相反,你先前答应过我父亲的事情,却迟迟没有兑现过。若说情分,这单方面的情分未免也太单薄了些。” 苏钰道:“我已经有消息了!” 俞少萤已经被他敷衍了大半年,此刻格外清醒:“是现编的吗?” 苏钰觉得自己说话也格外无力些:“不是。” 正在头疼之际,身边的纪世涛道:“那小娘同纪潇长了五分像,苏公子,你留她在身边是什么意思?拿她当我妹妹的替身吗?” 苏钰极为厌烦了,疾言厉色道:“不是!” 反而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俞少萤微微冷笑,也不言语。 纪世涛道:“区区一个贱民的性命,哪里值得说道?我看就是公子就是生了别心,才会如此吧。” 苏钰被挑破心思,正要发作,却见步轻歌走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纪世涛登时一惊,赶忙凑了上去:“妹妹,竟然真的是你!” 俞少萤倒是真有几分吃惊了:“轻歌,这是你的家人?” 步轻歌立刻划清界限道:“我是步轻歌,他认错人了。” 纪世涛道:“我怎么就认错人了?当日在临江仙,你身边的不就是景明?除了你,景明还会对谁这么死心塌地?” 步轻歌看着俞少萤道:“我和这群小垃圾一点都不一样哈,我很愿意把他们都送进衙门里。” 纪世涛立刻急了:“纪潇,你怎么敢违背我!你假死却不愿回纪家,眼见纪家败落却不出手,你忤逆不孝!” 步轻歌理也没理他,对俞少萤道:“少萤,咱们把这个杀人未遂的凶手送进衙门,好吗?” 俞少萤也有犹豫,她看得出来,苏钰在这个地方势力不小,而且有意保全纪世涛,她轻声道:“轻歌,我们没有……” 没有人证,刚才那人已经跑了。 步轻歌就笑道:“那你想吗?” 这下俞少萤不犹豫了:“想!” 步轻歌转身面对纪世涛:“跟我去投案。” 纪世涛觉得她在做梦:“你胡扯,就为了那么个贱民!” “啪”,步轻歌毫不犹疑地扇了他一巴掌。 纪世涛脸上顿时通红一片,脑瓜子都嗡嗡的。 打得挺爽,甚至想再来一下。 步轻歌擦了擦手,占据道德制高点道:“我没错认的话,你应该也并没有官身,也是你口中的贱民,哪里来的脸这样说别人?” 纪世涛好容易回过神来,上来就要对步轻歌动手,却被步轻歌一脚踹倒。 步轻歌不能直接把他踹出个好歹,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是你自己去,还是我踢着你去呢?” 她完全是一副说到做到的模样。 纪世涛看向苏钰:“你就这样看着?” 苏钰不和他视线相对。 俞少萤在一边看着,越发觉得苏钰不是个东西。 苏钰在面对她的时候,选择了维护纪世涛,而面对步轻歌的强势,又选择了退让,可见他性格中的见风使舵、心术不正。 步轻歌飞起一脚,把纪世涛的身体踹飞三步开外,她冲周围作揖道:“烦请各位让让哈。” 有好心人道:“衙门在另外一个方向。” “多谢多谢。” 纪世涛一声惨叫:“纪潇,你忤逆兄长!” 然后又是一脚。 步轻歌给他踹回原地。 她继续。 在十来次以后,纪世涛终于回过神,意识到步轻歌不再是之前的纪潇,她是真的巴不得把给他踢一路的。 纪世涛赶紧爬起来。 步轻歌抬抬下巴:“来,咱们现在去衙门,你敢偏离半步,我就帮你重回正轨。” 这个“帮”是怎么帮,已经展现得很清楚了。 纪世涛敢怒,还敢言:“纪潇,你这样的行为是会遭报应的,你就不想想,爹会怎么想你,家族里的人又会怎么看你?” 步轻歌反手给他脸上来了个对称的巴掌印。 脆响。 步轻歌笑道:“再让我听见你逼逼赖赖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巴掌。” 纪世涛有点怕,但还有点嘴硬:“你敢!” 步轻歌正反手来了两巴掌。 这人蠢,反应也慢,不仅爬起来慢,思考起来也慢,脑子还贼梗,直到步轻歌又给他甩了十来个巴掌,才终于知道怕了,安静如鸡了。 俞少萤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轻歌……” 步轻歌安抚一笑:“没事,不会给他弄出实际伤来的,这样我不就是犯罪了吗?” 俞少萤松口气:“这样就好。” 苏钰在旁,眼见着快到官府,终于道:“轻歌,得饶人处且饶人。” 步轻歌回过头看他,那神情很像也想给他来一巴掌。 步轻歌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替他顶罪,那我建议你闭嘴。” 完全不给他面子。 苏钰的脸色难看,竟是直接转身离开,然后吩咐手下人道:“提醒那个纪世涛,公堂之上不要随便攀扯。” 手下人道:“那纪少爷……” 苏钰冷漠道:“步轻歌要那么做,那就随她吧,当年纪家亏待于她,总要让她出了这口气。” 苏钰想了想,又道:“让纪世涛在牢里待着,也省得他在外面借我的名头惹事,至于人,等到步轻歌回了纪家,气消了再说吧。” 手下人应声:“是。” 没成想,苏钰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见一人匆匆地来到他面前:“公子,我儿怎么如今上了公堂?” 纪家家主,纪钧适。 苏钰冷淡道:“家主不妨自己去看看,把令郎带上公堂的,到底是何人。” 纪钧适先前就听纪世涛说过,但一直不太相信,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别人不知道,但他可是真真切切地清楚,景明屋子下面,放着的就是纪潇的尸体。 及至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纪潇?” 女子回头,眼神轻蔑而高傲。 昭示着她和纪潇截然不同的性情。 第104章 灵雀药经 纪钧适上前一步,冷冷地用目光睨着步轻歌道:“逆女!” 他不会轻易动手,但非常擅长冷暴力,曾经只要纪潇做事不符合他的心意,他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纪潇看到他这个样子,就会惶恐无措,然后揣摩着他的心意,把事情都做得符合他的意思。 步轻歌笑笑,还没做什么,俞少萤已经拦住他道:“你是什么人,公堂之上,如此呼喝?” 纪钧适却只对步轻歌道:“逆女!竟然让你自己的亲生哥哥上公堂!” 堂上的主审官道:“堂下几人?所为何事?” 俞少萤上前一步道:“我从街上路过,此人为毫毛小利,便对无辜之人下毒,痛下杀手,我救了那人……” 她话语一出,纪钧适轻视道:“你个小娘子,说话倒是大言不惭,我纪家的毒药,你一个照面便能解了?好大的口气!” 俞少萤正色道:“那人口不能言,断肠草和逍遥花都能做到,但他的阳池穴发硬,这便是断肠草的效用。” “他面色发青,同时耳中出血,这就是三步银珠花造成的。” “解决了这两种毒,其他的便不是大的问题,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纪钧适一惊,转而指着步轻歌道:“是这个逆女跟你说的吗?” 步轻歌抬手给他的手指撅了。 纪钧适一声惨叫。 步方海曾经也干出这样的事情,只是当时步轻歌还没多少武力值,不得不虚与委蛇,现在嘛,只把他的手指撅了,算她心慈手软。 纪钧适大惊:“你!” 主审官道:“堂下小娘子,怎可这般放肆,藐视公堂?” “回大人,”步轻歌上前一步,指着纪钧适道,“此人含血喷人,一再污蔑我是他家女儿,我自有生身父母,如何能忍得他这般言语?行止失当之处,请大人海涵。” 纪世涛道:“纪潇,你竟是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认了吗?” 俞少萤驳斥道:“胡言乱语!”她对主审官道,“我与步娘子同郡,她自来便是这个姓名,在冯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主审官迟疑道:“冯阳,步娘子?”他看向步轻歌,“你就是那个钦天监中算天时极准的步女官?” 步轻歌拱手道:“不才姓名,竟也能被大人知晓。” 主审官道:“久仰步女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言语之中对她有一种格外的客气。 步轻歌笑笑,这不就好办多了吗? 她指着纪世涛道:“此人毒害他人,请大人明查。” 纪钧适不能再纠结步轻歌的身份,此刻自行把断指接上,但还是嘴硬:“大人既知此人,如何不知我上京纪家?草民绝不相信,若无此女帮助,区区一个小医女,能解我纪家的毒。故而,我儿纪世涛下毒之事,绝无成立的可能。” 按理说他应该纠结人证物证,但他纪家以毒立身,被人如此轻易化解,不啻于被打了全家上下的脸面。 步轻歌道:“既然如此,我请主审大人不妨让你们比试一场。若少萤输了,我们便认了你儿子没有伤人,若少萤赢了,就请你儿子以杀人罪入监牢了。” 在自己的亲生儿子和纪家脸面之间,纪钧适选择了后者,反正他儿子侄子都不只一个。 主审官问纪钧适:“你既然如此自负,此举如何?” 纪钧适道:“愿同她比试一二,但,”纪钧适补充道,“此女虽然口口声声非我纪家人,但明显精于算计,不可叫她在旁。” 女主的高光时刻,步轻歌本来也没打算掺和,闻言道:“这是自然,我愿退到身后,绝不影响任何结果。” 步轻歌走到又转回来看情况的苏钰身边。 苏钰低声道:“你就这样看着纪家声名受损?” 步轻歌道:“看来你也知道纪家徒有其表,内里全是废物啊,”为了暂时稳住苏钰,她又道,“我只有让他们认清了自己的斤两,日后才不会同着我拿腔作势。” 苏钰道:“你故意的?” “自然,”步轻歌道,“我要他们看清,到底谁才能支撑起纪家,谁能成为纪家真正的掌事人。” 苏钰复杂地看着她:“轻歌,你真的变了。” 曾经的纪潇,为了父亲一个赞许的目光,可以熬上三天三夜,只为研究出最新的毒药——给她的家族撑场面,名义上的成就还给了她哥哥。 现在的步轻歌却手段颇狠,冷漠无情。 步轻歌道:“我早告诉你我变了,若还存了利用我还对我不敬的念头,我只管叫他们好看。” 苏钰觉得自己也属于“他们”的行列中,赶忙道:“轻歌,我不会这样的。” 步轻歌哼笑一声:“苏钰哥哥,你自然与旁人不同。” 场面上,俞少萤这样的世界女主,对上已经失势的纪家,必然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嘎嘎乱杀。 眼见着俞少萤轻描淡写地解了“醉骨香”,步轻歌也有点意外,毕竟这味她曾经给景明下过的毒,毒性复杂难解,她当年光是复原这药就花了一个月,解药更是花了三个月才研制好。 纪钧适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俞少萤道:“你所制成的毒药,不过是前人的方子罢了,而我早在医书上见过解法,实在不足挂齿。” 纪钧适否认:“不可能!这都是我纪家不外传的药方,你怎么可能见到解法?” 步轻歌倒是想到了点什么,问:“可是《灵雀药经》?”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灵雀药经》传言是由一只灵雀衔来,被一位医师所得,由此得名,里面的药方据说可解天下奇毒,一通百会,无所不包,可惜年代久远,不免佚失,兜兜转转,不成想却到了俞少萤手中。 俞少萤摇头道:“我的那本书只是残本,没有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只知道里面确实记载了不少解药方子,刚才的那毒应该叫‘柔骨’。” 纪家得了毒方,确实对名字进行了修改,把“柔骨”改作了“醉骨香”。 步轻歌抚掌道:“那必是无疑了,”又看着俞少萤道,“曾听闻‘灵雀出,医圣现’之语,少萤,这就是落在了你的身上啊!” 这可把女主架得够高了吧。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宿主极大提升女主名声,对剧情推动做出突出贡献,给予五百积分奖励!注:积分将在三日内到账,仅限本世界线内使用,世界线结束后将自动作废。” “当前积分:五百四十分。注:五百分仅限当前世界线,四十分通用。” 第105章 出面 五百积分对以前的步轻歌而言只是洒洒水,但今时不同往日,还是聊胜于无。 步轻歌上前一步,果断对主审官道:“少萤已经证明了她的能耐,请大人把这犯人打入大牢!” 终于把人送进去了。 纪钧适看她的目光极为不善,但谁会在意犬吠呢? 俞少萤看向步轻歌的目光满是佩服:“轻歌,你可真是厉害。” 步轻歌真诚道:“少萤,你能得到《灵雀药经》,未来在医术上的造诣必定登峰造极,到时我还要仰仗你呢。” 仰仗她给她顺顺溜溜地做完任务。 俞少萤道:“我在医术上还差得远,怎敢妄言什么登峰造极。” 苏钰这时过来道:“轻歌,少萤。” 俞少萤看着他,在短短半天的时间里,她对他的认知已经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看他这个反应,还有进一步拔高的空间。 苏钰当着步轻歌的面挽留她道:“少萤,人已经进牢狱了,我也有我的苦衷。” 苏钰同着纪潇和纪家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多少也知道纪家毒药的厉害之处,俞少萤有这个本事,只要借了他的势加以栽培,以后必定前途无量,到时候就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苏钰想想自己未来有步轻歌这个擅毒的,和俞少萤这个擅药的,便觉前途一片大好。 俞少萤不答。 苏钰见她如此,又道:“难道你一定要我也进了监狱,你才能解气吗?你忘了你答应过我,要治好我的脸吗?” 俞少萤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你真是无耻之至!” 她大声驳斥道:“苏钰,就因为救了你一命,难不成我就反欠你什么了吗?我是吃的你了还是喝你的了?轮得着你在这里教训管束我?” “我先前对你没用,你便包庇恶人,现在看我有用,又想来利用我了?你拿我当什么傻子哄吗?” 步轻歌想给她鼓个掌。 苏钰道:“是你不通情理!” 俞少萤只剩了一个字:“滚。” 她转身就走。 苏钰还想拦,却见步轻歌看好戏一般瞧着他,又只能讪讪地收了手。 见四周无人了,俞少萤才停下脚步,惭愧地回身,对步轻歌道:“轻歌,对不起。” 步轻歌笑道:“这是什么道理?你同我道歉干嘛?” 俞少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她:“你就是……是吗?” 她没说出名字,但懂的都懂。 步轻歌问:“少萤是怎么看出来的?” 俞少萤沉默了更长的时间,才道:“你对那个纪世涛的态度就很不一样,还有苏钰对你的忌惮,还有……” 景明。 她微微低头道:“其实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我觉得,我不该当众给苏钰难堪,让你不高兴,但是我没忍住。” 步轻歌就慨叹般地道:“少萤,你不用觉得抱歉,我更没有不高兴。” 俞少萤抬头,见她脸上的神色不似作伪,道:“轻歌,你这般好,世间任何一个男儿喜欢你都是理所当然的,但你,但苏钰……” 表达含蓄,但非常清晰地展现了对她和苏钰的态度。 步轻歌就道:“我知道苏钰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俞少萤一惊:“那你为什么……” 步轻歌很纠结,话要是说出口,在俞少萤眼中她和苏钰估计绑成一对“渣男贱女”,但不说,她怎么圆上之前的妒忌呢? 步轻歌借用改编了一句话:“有些人,你明知道他就是二流货色,但你依然放不下他。” 俞少萤大为震撼。 随即脸上露出很复杂的神色。 目光有点不对。 步轻歌转头,看见了她身后的景明。 —— 步轻歌问:“不知大人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眼前这个暗暗把她叫过来的人,就是堂上的主审官。 主审官道:“敢问步娘子,明日山阳天气如何?” 步轻歌拉出系统,给出回答:“明日山阳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不过黄昏时会下起微雨,不宜再出行。” 主审官就叹息道:“我请了术士,演算再三才得到这一结果,不想娘子一掐指的功夫,就说得分毫不差,不愧是享誉上京的步娘子。” 步轻歌拱手:“大人过誉了。” 主审官看着她道:“那不知娘子可知我是谁?”不等步轻歌回答,他自己叹气道,“吾等蝼蚁人物,哪里能乞求上天知晓呢?” 他冲步轻歌作揖道:“在下庄云林,见过步娘子。” 步轻歌赶紧回礼道:“原来是庄家的大人,在下失敬了。” 庄云林苦笑:“我只是庄家旁支中的旁支,担着个末流小官,不敢称呼什么大人。”他道,“我找步娘子,实是有一事相求。” 步轻歌不管能不能做,道:“大人先讲无妨。” 庄云林道:“如今山阳,庄家、朝廷、外来势力各占一份,朝廷欲削弱庄家,而庄家又与朝廷对抗,我既是朝廷命官,又是庄家人,自是倍感煎熬。” 步轻歌捧场道:“大人如此忧虑,初心还是为国为民为家啊。” 庄云林一听她这话,顿时感觉说到了心窝里去,激动道:“所以此事请娘子万万不要推辞,勉力为之才好!” “我欲请娘子出面,化解干戈,还山阳一个太平。” 步轻歌:“?” 庄云林见她捂着头,问:“步娘子可是身体不适,头疼?可要叫大夫来瞧瞧?” “不,是脖子疼,头重,”步轻歌深沉道,“大概是被高帽子压的。” 第106章 言语试探 景明拿出一张药方,交给了俞少萤,问她:“你能做出这个的解药吗?” 俞少萤接过一看,眉头就皱了起来:“这个药很奇怪,里面很多相克的药材,比如银丹草和金叶花,落地莲花和苦草,这些如果放在一起,会削弱彼此的药性,但会放大相克的特性,轻则让人产生幻觉,神志不清,重则会死亡。” 俞少萤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这是毒。毒能不能解,还要进一步知道配方的详细剂量,或者把配出来的毒给我瞧瞧。” 前者暂时没有,后者不在山阳,而且剩下的应该也有限。 景明问:“看中毒的人可以吗?” 俞少萤愣了一下,随即道:“可以,若是能因人而异,解药效果会更明显,”她道,“是公子身边的人中毒了吗?” 景明沉默了一下,道:“是她的婢女。” 这个“她”是谁,不言自明。 俞少萤有点奇怪:“轻歌可以直接跟我说啊。” 她和步轻歌,实际上比她和景明熟悉多了。 话一出口,结合步轻歌之前种种举动的暗示和刚刚暴露的身份,她大概猜到了步轻歌的心思。 俞少萤问:“轻歌想让我们多相处,进而撮合我们,是吗?” 这一点,应该是早从冯阳就开始了。 景明脸色微沉,没有回答。 俞少萤道:“我相信,以公子的聪明,应该比我更早地知晓这个,公子有什么想法吗?” 景明淡声道:“你觉得她能左右我吗?” “能,”俞少萤揭穿得毫不犹豫,“公子很喜欢她,不是吗?” 景明不回答。 “但更因喜欢她,更不可能接受这一点,”俞少萤看着他压抑的眉眼,“你喜欢她,她要做什么你都会答应,可惜,她却偏偏给你出了这样的难题。你又不敢挑明自己的心迹,所以只能装不知道。” “公子装聋作哑,只盼不要被轻歌看出真心,因为你知道,比起她拒绝你、利用你,最可怕的是,她根本没相信过你对她的情意。你如果说出来,只会让她费解、疑惑,继而远远地离开你。” 景明眉目间的愠色一闪而过,随即笑得冰冷:“俞姑娘真是善于洞察人心。” 俞少萤苦笑一声:“我不擅长洞察人心,苏钰的恶摆到我面前,我才如梦初醒。” 俞少萤对上景明的眼睛,不躲不避道:“我能知道公子的心思,是因为——” “到此为止吧。”景明打断道,“我知道你很在意你父亲的死因,之前我派人回冯阳把他的骸骨挖了出来。” 俞少萤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景明问:“你介意吗?” 做都已经做了。 俞少萤没有血色的嘴唇吐出一个字:“不。” 她更想知道结果。 景明道:“他是被人用内力震伤,然后新伤旧病,两相作用,最终去世了。” 俞少萤又惊又怒:“我父亲长年卧病在床,与人无争,怎么会碰见有内力的人要他性命?” 景明道:“派去的人又查看了你家屋子,但时间太久,已经找不到当时的痕迹了。” 俞少萤长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伴随着景明的这几句话,她的心境大起大落,但比起苏钰华而不实,迄今未见结果的口头承诺,景明这样做了再说的实际举动显得可靠多了。 俞少萤收敛了之前的心思,道:“多谢。” 景明道:“我会帮你查出凶手,也请你帮忙研制解药。” 俞少萤道:“我最近会把需要的药材列出来,剩下的,还是要见到人才能真正做出判定。” 俞少萤又道:“以我和轻歌之间的关系,就是没有交换,她如果需要,我也会答应。” 景明不接话,只道:“俞姑娘在苏钰那里的包袱,我可以派人帮取。” 俞少萤道:“你知道苏钰的住处?” 又觉得自己多问了,她不该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正他们相争,与她无关。 “不用,”俞少萤道,“公子告诉我你如今的住处就可以了,我自己找地方安身,往后如果有需要,我相信公子能找到我的。” 景明道:“此间事了,我们要回上京。” 俞少萤一愣,随即点头:“可以,到那时我再与公子同去。” 景明颔首:“我会尽量在山阳帮你把这件事解决掉。” 俞少萤抱拳:“那就再次多谢公子了。” 临走前,景明忽然问了一句:“当时苏钰也在场吗?” —— 俞少萤回到苏钰所在的住处。 苏钰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 俞少萤眉头一皱:“不问而进他人屋舍,苏公子,你无礼了。” 苏钰起身。 从他听俞少萤骂他无耻,见她离开开始,他的心里就越来越烦躁,此刻她回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她一句话浇灭了心火。 苏钰伤情地看着她:“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吗?” 俞少萤冷冷道:“我不是不能好好说话,而是同你已经无话可说。” 苏钰想去拉她:“少萤!” 俞少萤一甩手挣脱了他:“苏钰,不要碰我,不要让我更看不起你。” 她锐利的目光几乎能看穿他:“你现在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呢?是为了挽留一个你自以为的朋友,还是不愿意放过一个得到灵雀医经的工具?” 苏钰被她揭露了一半心思,顾左右而言他:“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是吗?” 他望着她:“少萤,虽然我是被你救下的,但你也不要忘记,你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直陪着你,我一天天地守着你,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半点也没有动容了吗?” 他这话一出,俞少萤好似被闷头打了一棍,整个人意识都恍惚了一瞬,脚底发软,扶着门框才站稳。 苏钰又去扶她,又被她甩开了。 俞少萤背对着他,声音闷在臂弯里:“你说去查,到底查出了什么?” 苏钰临时发挥口才,结合自己的实际经历,半真半假地编道:“我查出你父亲当时死亡的时间应该是在早上,因为曾有路过的人看见你父亲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去,后面又曾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你家附近。” 俞少萤问:“鬼鬼祟祟的人?” “没错,”苏钰道,“少萤你不妨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仇家?” 苏钰又结合今天的情况,提供错误思路道:“或者你自己不知道那是《灵雀药经》,但之前行医,被有心人看了出来,意欲杀人夺宝,结果误伤了呢?” 俞少萤道:“你之前跟我说,我父亲的伤有蹊跷,是受了内伤。” “对……对啊,”苏钰猛然想到能有内力的高手,和鬼鬼祟祟的人,这是很矛盾的,补充道,“像是用棍子打的。” 俞少萤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苏钰以为她还有挽回的可能,当即答应了:“少萤,你要多想想,毕竟你答应过治好我的脸的,你不能不守信。” 他走后,俞少萤抬起头,她面色难看得吓人,牙齿都在发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爹,爹……” 第107章 农耕 苏钰才出了俞少萤的房门,便变了脸色,吩咐侍从道:“近两日看好俞姑娘,不许她出门,定时给她送饭。” 侍从应声:“是。” 他安排的人正在给景明下毒,不论成功与否,他都不会让俞少萤这个擅长解毒的成为变数。 属下走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子,成了。” 苏钰想不到事情能如此顺利:“当真?” 手下道:“当真。我们的人说把毒洒到了景明的饭菜中,无色无味,试菜的人也没有运气,没发觉异常,等景明吃下去以后才意识到,他运起内力把人杀了,只那一下,自己也吐血了。” 苏钰心有戚戚,有所顾忌:“景明此人最是狡诈。” 手下道:“已经见着有医师在客栈里出入,只是客栈被景明把持,不好出入。” 苏钰笑了:“在山阳还想把持一个小客栈?”他把自己腰间的庄家令牌交给手下人,“去山阳府衙给我调官兵,进去搜。” 手下人接过:“那大小姐那边……” 庄云峰不喜别人叫她夫人,所以就是苏钰这里的人称呼她,用的也是大小姐这一称呼。 如今苏钰调用官府势力,庄云峰知道了,应该不会很乐意。 “无妨,”苏钰道,“过了明天,整个山阳都是我的。” 何况区区一个衙门? 手下人接了命令,走了。 叶兆南从外面进来,对他的行为不大赞成:“公子,庄家家主之事是山阳内部的事情,怎好叫朝廷势力插手?” 苏钰今日先是被俞少萤说,又接连遇到自己两个手下的质疑,也有点按捺不住心气:“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景明呢?放任他活蹦乱跳地破坏我的计划吗?” 叶兆南听出他的不悦,也是心中叹气。 在苏钰没和景明交手的三年里,叶兆南觉得他武功谋略还算可以,但一对上景明,就方方面面显出他的不足来。 别的不说,景明是盛名在外的左丞相、大将军,而苏钰迄今只是个白身,这样的差距便不是可以弥补的。 叶兆南道:“公子既然如此决定,吾等自当遵从。” 他还没有阻止手下做事,苏钰便如此不高兴,那他又能说什么呢? 苏钰道:“叶叔,光凭暗卫是对付不了景明的,我也是没办法,才让官兵去确认一二。” 叶兆南觉得他这话有不对头的地方,但没等他细想,又有人来报:“公子,大小姐有请。” 外面天气正好,碧空万里,隐约能感觉到春日的气息。 苏钰不解:“这是去哪儿,母亲不在凌云堂吗?” 然后他就看见庄云峰顶着日头,穿着布衣,手拿锄头正在耕地,见他来了,示意下人把耒耜递给他:“来试试。” 苏钰不敢不做,但他并没有做农活的经历,全凭着自己的练武攒下的死力气在做,不一会儿就衣物脏污、挥汗如雨。 庄云峰看着他埋头苦干的模样,问:“这是你第一次下地?” 苏钰道:“是。”又赶紧道,“庄家产业以水路为主,我熟背了各条水路航线……” 庄云峰打断道:“你知道景明什么时候开始了解农事的吗?” 苏钰只感觉自己的神经一崩,随即道:“这不一样,景明他要做官……” 庄云峰就问:“难道我要做官吗?” 苏钰道:“母亲要管理庄家。”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知道不对。 苏钰赶紧道:“母亲,我知道了,我以后会留心农桑的。” 不到意识到自己不行,永远这么嘴硬。 庄云峰只感觉自己那点指点他的心思全没了,继续闷头干活,动作比苏钰熟练十倍不止。 她身边的庄嬷嬷见苏钰拿着农具,有力没处使,学也不想学的样子,道:“钰公子,如果真的做不动,就请先回去吧。” 苏钰真的就放下耒耜,走了。 庄嬷嬷看着他的背影,也感到无话可说。 庄云峰把这一亩地锄完,把锄头交给身边人,在田埂上走着。 庄嬷嬷看着她的脸色道:“大小姐,钰公子毕竟还年轻。” 庄云峰正在用帕子擦汗,闻言一声冷笑:“年轻?在他这个年纪,我已经接手了庄家的大半事务,景明已经是一方大吏,他庸碌无为,全靠着庄家的名头行事就罢了,还敢在这个节骨眼招惹官府,使弄个耒耜都觉得折了他的身份,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庄嬷嬷感慨道:“钰公子之前行事,并没有这样出格。” “他是昏了头,一定要胜过景明,”庄云峰道,“看不清形势,掂不清斤两,连话都听不进,分不清。哎,怎么就能这么蠢。” 庄云峰道:“明天的家主会议,跟他们说我不去了。” 庄嬷嬷不知道她的心思,但道:“是。” 庄云峰回了凌云堂,便见管事的带了十来个容貌姣好的少年站在堂下,当中有一个格外打眼,只一眼,就能把他同周围人区分出来。 庄云峰停了脚步:“好个俊俏少年!抬起头来。” 少年低眉顺目:“见过大小姐。” 庄云峰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少年岁?可还干净?” 少年作答:“奴才华青,十六岁,干净。” “华青,是个好名字,”庄云峰笑了笑,吩咐道,“把他送到后面,”又随手指了另一个少年,“你来侍奉我。” —— 苏钰离开,才换了一身衣裳,便见叶兆南过来报告说:“方才我跟着官兵去看了,景明确是身体不适,但被封内力,并不意味着他手无缚鸡之力,这一点,公子应该知晓。” 苏钰就道:“为什么不趁着他没有内力杀了他?”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叶兆南沉稳道,“敢问公子,为什么暗卫的人数少了?” 苏钰镇定道:“我之前派他们去试探了一次景明,结果有去无回。” 叶兆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半晌才道:“那这样就人手不够了,公子,您的安危为重,咱们且等明日尘埃落定,再来筹划计较景明的事情吧。” 苏钰终于听了一次人话:“知道了。” 第108章 集会推举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正是庄家集会开始的时辰,庄家家族中最有话语权的几个人便落座在此,决议出家主的人选。 山阳十年一度的祭祀典礼将在决定出家主后举行。 最上首摆了两个位置,一个空着,一个坐着长老会之首的庄学儒。 侍从道:“大小姐身体抱恙,不出席,请各位随意。” 众人对此并不奇怪,庄云峰做事随性,来不来都正常。 待到人基本到齐,庄学儒道:“我庄家延续百年,如今家主之位悬空三年,必须要做个抉择了。家主有德才者居之,请各位尽可推举,不过有以下要求:第一,不得出嫡系三代,第二,体貌端正,不得身有残疾,第三,以我庄家利益为上,忠于庄家。” 庄学儒又指指下首坐着的第一个人道:“今年的选举,还有朝廷官员给我庄家做个见证。” 庄家众人便不大高兴:“我庄家事务,与旁人何干?” 那人起身,拱手道:“在下庄云林,现任山阳郡守,见过各位了。” 就有人道:“原来是我庄家的‘云’字小辈。” 长老会的人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郡守一职算是当地长官,他们之前早就见过庄云林,不然也不会放任他在这个职位上做到现在。 庄云林不卑不亢:“在下受朝廷调令,回到山阳,自是不胜惶恐,当尽己所能,为山阳谋福祉。” 他这样一说,众人也就没什么可再说了的,把问题放回到家主人选上。 有人问道:“在场的尽可推举吗?” “不错。” “那不在场的呢?” 就有人道:“他若是连出席都不愿,那如何让我们相信是心系庄家的?又如何堪当大任?” 庄学儒道:“不错,若是不出席,只以放弃论,其他人不可推选。” 立刻就有人道:“我推三房庄二少爷!” “不若四房小少爷庄云嶒!” “那等竖子,如何可当?还是五房大少爷!” 又有人分发纸笔上来,叫众人写出所推之人,最后选出三个票数最高的,再做商议。 庄学儒道:“将会把这写了名字的纸一一展示给列位看,以示公正。” 这里头的水深,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经过整理,最终有三个名字,写在了最前边的青纸上:苏钰,庄云嶒和景明。 结论一出,众人哗然,质疑纷纷:“我庄家选家主,怎可三个中有两个外姓人?” “何况那景明如今当着朝廷职务,都没有出席会议,如何堪当家主?” “庄云嶒不过七岁稚子,怎么使得?” 却见一人起身,朗声道:“见过各位,在下便是苏钰。” 他身量高挑,气度不凡,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也算得上的俊秀儒雅,众人的声音便小了一些。 苏钰道:“我虽是姓苏,但自幼跟随母亲在山阳长大,在座的各位应该大多都认得我,山阳便是我的家,庄家便是我的归宿,此情绝无转圜!” 有人问:“有何凭证?” 苏钰咬破手指,一指划出,直接把上面的“苏”改成了“庄”,他道:“今日起,我便随我母亲,改姓庄氏,叫庄钰!” 众人沉默了。 改姓在当今是一件天大的事情,算是直接换了自己的列祖列宗,若非存了以后都在庄家的决心,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但这真的行吗? 他随的是庄云峰,庄云峰是女子,按理说是不能算的,但庄云峰在前任庄家家主,她亲爹还没去世的时候便掌管庄家部分事务,众人不敢说她不是庄家人。 庄学儒和身边的长老会众人商讨一番后,得出结论:“庄钰是大小姐一脉,改姓之后可算是我庄家人,但若是被选上,日后家主轮换,依旧还是从‘云’字辈开始抉择。” 之前可没有这个附加条件。 曾经的苏钰,现在的庄钰心中不满,但不敢显露,只能怪景明坏他事情,不过幸好如今景明不曾出现。 又有人质疑:“家主要没有残疾,但我见庄钰脸戴面具,可是有什么疾病?” 庄钰心中一惊,他戴面具已经成自然,竟忘了这极重要的一点!他忘了看自己的脸,根本不知道俞少萤给他治到什么程度了! 庄学儒也知他毁容一事:“庄钰,这人所言不差,你把面具摘下来吧。” 他的谋划就为着这张脸落空了!景明害他! 庄钰心中愤懑难平,却不得不摘下面具,露出半张裹着白布的脸。 众人皆是一惊。 这种给人留有想象空间的,更是让人觉得白布下的脸极为狰狞可怖。 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庄钰横下心来,他就赌俞少萤这个所谓“未来医圣”的名头到底还是有几分的,直接动手拆了白布。 白布一层层解开。 落到地上。 步轻歌正在庄云林身后站着,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忍不住直起身子看了过去。 一张很端雅的脸。 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即使是之前见了庄钰的半张脸,依旧会觉得这样一张脸完整展现出来,挺惊艳好看,流转着书生文墨气。 他脸上长得最好的,就是他的鼻子。 很高挺,但配上他的脸又不突兀,起到了一个画龙点睛般的作用。 如果她没记错,景明给他的那一刀是连着鼻子一起贯穿的,看来俞少萤在给他恢复时,顺便还给他略作了修改,让他整张脸的容貌惊艳度提升了一个档次。 有品。 几乎让她觉得眼熟。 庄钰见着众人不吭声,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脸毁了,但复又对上多数人目不转睛的模样,便知必定是恢复了七七八八,当即对先前开口的那人道:“我的容貌,还能入尊驾的眼否?” 那人点点头:“是我造次了,想不到郎君竟是个如此好容貌。” 庄钰又对庄学儒道:“我能参加家主选定了吗?” 庄学儒点头:“可以。” 庄学儒问:“景明可在?” 景明不在。 庄学儒便道:“把他的名字抹去,把方才的第四个人的名字写上去。” 庄钰那一口气,等到景明的名字彻底被抹去,终于松了下来。 景明没机会了。 而他,基本板上钉钉,成竹在胸。 第109章 家主选出 五官的一点点变化,都是毫厘之别,千里之差。 步轻歌看着庄钰,只觉越看越眼熟。 景明的名字被划掉,她没什么感觉,倒是庄云林回头看了她一眼。 庄云林是觉得景明是名声在外的大将军,必定对朝廷忠心耿耿,所以更愿意他当这个庄家家主,却也不想想,景明先前已经有那般声名,再把自己放到众人目光之下,那就是挑衅皇帝了。 众人起身。 站在门口的小辈男子一声悠长,回荡在这存续千年的高门大户中:“开祠堂!” 于是门第依次大开,巍峨煌煌。 从那些看不见的角落里,跑出数列穿戴整齐的仆从,把一切事情紧锣密鼓又井然有序地准备妥当,摆放安置,又垂手站在一边。 从头到尾,听不见半点声响。 步轻歌本想压低了嗓门问庄云林这是个什么流程,周围却连咳嗽声都听不见,只能去敲系统。 系统知道的:“这是庄家选家主的一个流程,需要在祠堂前得到庄家先前列位家主的认可。正常操作就是抽签,抽到代表庄家的青阳签的人,就是下一任家主。” 庄学儒领着众人跪下。 庄云林其实也应该跪,但他现在代表朝廷,所以只行了半礼,此举也让周围的庄家人略有皱眉。 步轻歌直接跑到了仆从边上,她可不会跪。 随机抽签,那就是庄钰有三分之一的可能当上庄家家主,而且因为他是世界线男二,这个可能性说不得还能往上涨涨。 一想到这个,步轻歌身上就像是有跳蚤在爬。 难受。 就算庄钰现在比之前让她看着顺眼,但没有改变他的本质,她一点也不想成全他。 她问系统:“你说的是正常操作,那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 行礼完毕,众人起身。 有人规行矩步,从右侧走上,捧着签筒,献上三支签。 md,庄钰会抽到青阳签的直觉怎么这么强。 庄绾领着她的弟弟庄云嶒上前。 庄钰上前。 还有刚刚顶上来的一个庄家人,叫庄云崎。 他们的手已经伸向了那签筒。 步轻歌上前一步,打算阻止,却听一道声音先一步响起:“且慢。” 众人看去。 气度从容,雍矜不迫。 这样深的门户,这样高的门第,被他这样信步走来,像是自家的后花园一样。 先前的庄钰已经算是文雅端方,出类拔萃,但和他一比较,却明显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景明。 庄钰看见他就恨得牙根痒,但事已至此,他能不能当上家主才是最重要的,他趁着众人看景明的功夫,直接一把往签筒里面掏去,随即大叫道:“我抽中了!我中了!我就是家主!” 庄学儒问:“景明,你来干涉我庄家家主产生作甚?” 景明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庄钰,只道:“我来是践行当日长老对我的承诺。” 当日他们谈好了庄家推选一个听话的家主,然后景明动用朝廷的力量,帮助他们炸平琅山,获得土地。 庄学儒道:“你都没做到你承诺我庄家的事情,又怎么能作数?” 景明道:“明日如何?” 庄学儒没懂:“什么?” 景明道:“庄家家主祭祀,也不过是为了祈求山阳十年平安,农事顺利,如今耕地还未大规模地开始,我明日帮你们炸平琅山,如何?” 庄学儒大惊:“这怎么可能?” 先不说那些碎山石处理,就是山阳境内,也不可能存在有那么多的人力和炸药。 庄钰见没人理他,此刻拿着个签凑到二人面前:“我就庄家家主,我就是!” 景明对庄学儒笃定道:“可以。” 庄学儒看着庄钰,露出犹豫的神色。 和庄家所能获得的巨大利益相比,庄钰这个曾经的外姓人,自然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景明不可能让庄钰做这个庄家家主。 但该怎么拒绝呢? 却见旁边走出来一个人,道:“你不是庄家家主,因为流程不对。” 掀开人皮面具,露出步轻歌的脸来。 庄钰几乎不能反应过来她在拆他的台:“轻歌,你!” 步轻歌转头对庄学儒道:“庄家这个确认家主的流程没有错,但这是在青阳玦未出的情况下,不是吗?” 庄学儒听着她开口就有点犯怵,步轻歌的嘴皮子实在太利索,景明又太护着她了,勉强开口道:“不错。” 庄钰觉得他们在逗自己:“你们胡说什么?” 就有其他人解释道:“青阳玦丢失后确实是靠抽签,但在这之前,都是看青阳玦传给谁,谁才有资格,据说天定之人能令青阳玦绽放光彩,只是从未有人见过。” 有人应和道:“不错,有青阳玦的时候,确实是这样做的。” 剩下的人议论纷纷:“青阳玦?青阳玦现世了吗?” 景明走到步轻歌面前。 “借用一下。” 步轻歌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笑了,摘下腰间的青阳玦,丢给了他。 她终日打雁,却不想叫雁啄了眼。 景明用帕子托着青阳玦,从庄云嶒面前经过,庄绾一下露出了渴望的神色,所有人都以为景明会选这个好控制的幼童。 但景明擦身,把青阳玦放到了一直没有存在感、被临时推上来的庄云崎手上。 霎时间,风起云涌,天生异象。 景明手中的青阳玦放出辉光,阳光透过,在庄家上空形成一幅青日流水图,而图案的外廓,恰便是山阳在地图上的形状。 这无一不彰示着,景明所选的,才是真正的庄家家主。 已经有庄家人拜倒在地,口呼“山阳万岁”“庄家万岁”。 庄绾和庄钰都白了脸。 他们都被景明耍了。 第110章 惑于皮相 系统的声音响起:“滴!已完成《权臣》世界线第二个任务:帮助景明获得山阳庄家的最终掌控权。恭喜宿主!” 步轻歌哼笑一声:“我一个被带飞的,居然能蹭到男主的功劳,真是让我诚惶诚恐、受之有愧呢。” 景明不可能选庄钰,而庄绾心思多、拉拢的势力也太多,不选也正常,最终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庄云崎,只能说景明早有计划。 从最开始不出面,让庄云崎成为补上来的,再到如今出来,通过青阳玦确认他的继任家主的身份,真是好一个环环相扣。 间接还算计到了步轻歌头上。 庄钰大受刺激:“这不是青阳玦!青阳玦不是这样的杂色破玉佩!” 阳光透过青阳玦,展现出来的光辉和图案已经明明白白。 “为什么?”庄钰喃喃,随即道,“是景明装神弄鬼,做了手脚!” 庄学儒仰观着那青日流水,道:“世人都不知道,我庄家的青阳玦一共有两块,两块合一,才是青阳玦真正的样子。” 庄钰不可置信,他猛地转头看着步轻歌:“为什么?为什么你有青阳玦?为什么连你也要帮着景明?轻歌,难道你不是爱着我的吗?” 步轻歌寻思着任务做到现在,也该结束这虚与委蛇了,但对上他的脸,又犹豫了,只道:“钰哥哥,你拿我当傻子吗?你当了家主,眼里还会有我吗?” 庄钰正要狡辩,对上步轻歌了悟的眼神,一下子又卡住了:“你知道?” 步轻歌笑道:“这世上最傻的事情之一,便是把其他人当傻子。”转身跟庄云林道,“大人已经得偿所愿,庄家并没有落入奸人手中,我告辞了。” 庄云林颔首:“劳烦步娘子跑这一趟了。” 步轻歌转身往外走去。 正碰上俞少萤。 俞少萤整个人状态都有点奇怪。 她看见步轻歌,下意识停了脚步,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问:“我若是做了轻歌不喜欢的事情,轻歌,你会原谅我吗?” 步轻歌道:“人都有该做的事情,只要确定自己不会后悔,就无需任何人的原谅。” 俞少萤点点头:“我知道了。” 然后继续往前走。 步轻歌嗅到了瓜的味道。 人群里传来了一声惨叫。 庄钰今天堪称赔了夫人又折兵,以为能当上家主,所以把自己的姓氏都换了,结果根本没轮到他,以为步轻歌必然帮他,却被她背刺了。 要离开,又有点不甘心。 听着底下的人开始拜见新家主,终于不可忍耐,庄钰正要离去,却见俞少萤走过来,把一面镜子递给他:“看看你如今的模样,如何?” 庄钰想问她是怎么出房间的,是不是手下人包庇纵容,但先一步被自己镜中的容貌所吸引。 俞少萤给他调整后的这张脸,比他之前的更加精致好看。 看着这容貌,他甚至多了两分东山再起的信心。 庄钰眼前一亮:“少萤,多谢你……” 却见俞少萤露出一个古怪的笑:“不必谢我。” 庄钰发现自己四肢僵硬不能动弹,镜子脱手,落到地上:“你……” 俞少萤低声道:“是你杀了我父亲,对么?” 庄钰大惊。 只这一下的表情,就足够出卖他了。 俞少萤掏出小刀,冲着他的脸就划了下去! “啊!” 庄钰发出了一声哀嚎。 俞少萤把他按在地上,一边划,一边问:“我为什么要把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引入家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犯贱,要让爹来替我承担?!” “你说那是棍棒的伤,那就是内伤!你为什么要下意识地说谎?” “苏钰,你怎么敢?!” “怎么敢拿我当傻子骗?!” 血溅上她的脸颊,混着她满面的泪水滑下。 确定庄钰已经面目全非、再无治好的可能了,俞少萤这才停下手,冷冷道:“你的容貌是我给的,如今我把它收回去,苏钰,你下半辈子就顶着这张脸去活吧。” “我要你,永远不敢再照镜子,永远活在这痛苦里。” 庄钰一瞬间竟有点分不清脸上的疼痛和心上的疼痛,他开口,试图伸出手:“少萤……” 众人被这变故弄得都快懵了。 庄学儒道:“你是何人?怎敢……” 俞少萤已经丢下小刀,转身而去。 庄家还是有几个人支持庄钰的,此刻想拦下她,却听景明道:“现今以家主继承典礼为重。” 景明未来就是庄家实际的掌控者。 而庄钰,明显已经废了。 没有谁会把自己绑上这艘沉船。 几人对视一眼,默然无声。 而庄钰躺在地上叫唤,没有人敢去理会。 倒是有仆从嫌他的叫声太大,找了个帕子堵了他的嘴,把他搬着丢到一边。 步轻歌看着他这个下场,觉得很有意思。 俞少萤比她想得要果断一些,就是下手还不够狠绝,这样的情况不能让庄钰完全沉沦下僚,应该把他的手脚筋脉、丹田全部废了才好。 “你在想什么?” 是景明的声音。 此刻步轻歌站在长长的甬道上,这里空寂无人,她没看景明,只道:“我在想,可惜了苏钰哥哥的那副皮囊,曾经还是很好看的,后面的就更好看了。” 这是真的可惜。 “你对他的喜欢,就也这么肤浅吗?”景明问,“不是明白他是二流货色,还喜欢吗?” 步轻歌笑了:“是啊,可是没有那个外貌,我的喜欢好像一下子就淡了。” 她抬起眼皮子,看着景明。 景明生得比苏钰更好,只是怎么看都不像,实在不像。 只有眼睛,隐约有那么一点点的像。 步轻歌抬手,摸了一下他的眼尾。 这里略微上挑勾起,在冷酷的时候,像刀子一样锋芒毕露,而在柔和时又像是春水的波痕盈盈。 景明握住她的手。 眼里是一些压抑而滋长的东西。 很眼熟。 在他以为她是纪潇的时候,也是这么看她的。 步轻歌轻声而恶劣道:“大人该不会也是惑于皮相,把对纪潇的爱移情于我吧?” 景明就放下手,掩盖在袖子下。 步轻歌凑到他面前:“大人请务必记清楚,我给予幻觉的,都是死人。” 景明道:“我知道。” 步轻歌就笑了。 景明拿出玉佩,交还给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不要生气。” 步轻歌磨牙:“我生气什么?” 景明看着她的眼睛,道:“我无意利用你。” 利用完了再说这话,不合适吧? 步轻歌瞥了一眼杂色的青阳玦:“你什么时候知道另一块青阳玦在我这儿的?” 景明就道:“猜的。” “丁茂坤本身做事谨慎,青阳玦必然随身携带,如果不在他的身上,那就是临死前交给了别人,临死前遇到的人,最大的可能,就是你了。” “既然你已经有了一块,我便把另一块给你了。” 步轻歌问:“那你怎么知道我能把两块合一?” 景明道:“直觉。” 第111章 故人重逢 步轻歌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信与不信,她瞥了一眼景明手上的青阳玦:“既然本来就不是给我的,全当我给你做了白工,拿走吧。” 景明道:“只是借用。” “借就可能被拒绝,下次庄家还需要这个玉佩,你能不再要回去?” 景明道:“能。” 他的话不算很笃定,但听着就让人觉得一定会做到。 步轻歌懒散一笑:“那我也不要了。” 只要让她有一点儿不舒服,她就会弃若敝履。 —— 步轻歌走到一半,便又被请走了。 容貌庸常的女子目光如炬,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遭,然后笑道:“景明找的女孩子,倒都生了个好模样。” 步轻歌不接这个话茬,只拒绝道:“我与景明无关。” 庄云峰涂着丹寇的手正在剥橘子:“哦?那同谁有关呢?钰儿吗?” 步轻歌道:“我现在和他也关系不大。” 庄云峰饶有兴致:“为什么?” 步轻歌理所当然:“他太蠢,配不上我。” 庄云峰闻言一愣,随即笑得手上的橘子几乎都要拿不稳:“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姑娘,怪不得他们兄弟两都对你念念不忘的,只是,”庄云峰面色骤然一沉,眸光锐利得叫人头皮发麻,“你就这么忘了与钰儿许下的诺言?” 步轻歌不仅不怕,还觉得她无聊:“有屁快放。” 不配拿捏她,还磨磨唧唧地一堆废话。 庄云峰被她的粗俗惊了一下,随即道:“你之前与苏钰,现在的庄钰感情那么好……” 步轻歌打断:“不好,各取所需。” 庄云峰:“留下来,帮助钰儿。” “做梦。”步轻歌起身离开,觉得自己过来,简直浪费了自己的生命。 然后她门口就碰到了一个人。 身若青竹,英姿挺拔,神清骨秀,面容朗逸。 步轻歌瞬间被击中了。 身后庄云峰的声音不紧不慢:“现在可以留下来了吗?轻歌。” 这一声呼唤别有意味。 步轻歌转头:“你是谁?” 一瓣橘子递到她嘴边,步轻歌跟着景明在一起久了,多少也有点洁癖,一般情况下都是不吃的,此刻却张开了嘴。 “呸!” 她吐了出来。 酸死了。 庄云峰就笑起来:“我的轻歌好妹妹,怎么还是这样,摆在嘴边的,不吃白不吃,然后一哄就上当。”然后把橘子丢到一边,“反季的水果果然不好吃,多谢你替我试了。” 步轻歌一脸呆滞:“妹妹?” 她什么时候成景明小姨了? 庄云峰纤长的十指从她面前划过,带着橘子淡淡的清香,她说:“你当魂兮归来。” 步轻歌看了一会儿:“我的魂好像没招回来。” 庄云峰又笑了,她笑起来眼角也是有皱纹的,但那样的神情姿态,完全能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步轻歌注意到了别的,她看着庄云峰衣服上的花纹,纹理颜色分外鲜亮,和之前在小镇上买的刺绣,从技法上看几乎一致。 步轻歌问:“你也是穿越的?” “嗯”,庄云峰应了一声,捧着她的脸:“轻歌,我先前只听名字,不敢信会有这样巧的事情,真的见到你,可给我高兴坏了。” 步轻歌第一时间去调系统:“系统?” 庄云峰似乎猜到她在做什么,道:“系统在我这儿已经屏蔽了。轻歌,你别的不相信,你该相信你自己,你没有推拒我,你的身体,你的潜意识里在相信我,不是吗?” 步轻歌没作声,竟然还能有屏蔽系统的情况出现。 庄云峰认真地看着她:“轻歌,你有你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只能找你这一次,所以你听清楚。” 步轻歌对这样过分熟稔的口吻接受尚可,点头:“你说。” 庄云峰道:“第一,你先前的记忆怎么找回来,你自己知道,我不知道,但刚才那个少年,应该和你先前的恋人长得很像,你带回去多看看,或许能想起一些。” 虽然早有预感,但确认了自己被派发对象的事实,还是让步轻歌颇为感慨。 “第二,这个世界线里应该还有别的穿书者,你小心,杀了总比不杀好。” 之前应该确实认识,这脑子切开来和她一个回路。 “第三,”庄云峰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可以适当相信景明。” 步轻歌:“……” 庄云峰就道:“别的都能不信,但世界线的设定大体不会偏离,景明喜欢你,那就物尽其用一些嘛。” 步轻歌道:“景明喜欢的是我之前扮演的纪潇。” 庄云峰道:“不要纠结这个,男人,能用就行,为什么要管他想什么,喜欢什么?他都给你当狗了,你还要计较这个狗想的是哪坨?” 步轻歌:“好骂。但你骂我比骂景明狠。” “毕竟我亲儿子。”庄云峰随口道,然后长久地看着步轻歌。 那目光里满是眷恋,仿佛要化成刀,实质性地把她的轮廓刻印下来。 步轻歌忽然问:“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庄云峰目不转睛道:“轻歌,对于爱你的人而言,和你对上的一个眼神,跟你说过一句话,都已经可以判断出了。” “我又多问了你几句,自然能知道。你放心好了,苏钰就是个蠢货废物,剧情走完了,不会让他再打扰你的。” 步轻歌想贫两句的,但对上庄云峰的眼神,没说话。 庄云峰猛地把她抱进怀里,声音难辨:“我的轻歌,我的妹妹,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不要回头,不要后悔,我们会再见的。” 步轻歌最后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庄云峰把她推了出去。 步轻歌走到外面。 外头的阳光很好,光亮亮的。 像做了一场梦。 那个少年敛手站着,很是拘谨的模样,步轻歌在前面走着,他便在后面跟着。 步轻歌突然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愣了一下:“华青。” 徒有其表,未具其神。 还不如庄云峰。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这样说。 那到底是谁呢? “滴”,系统又上线了。 第112章 今时亦是往日 步轻歌出来后才知道,俞少萤在给庄钰毁容后,自己转头进了官府投案。 ……耿直得叫人没话说。 但受害人庄钰根本没出现,而她指控庄钰失手杀人也缺少没证据,直接就被怕事的衙役赶了出来。 最终不了了之。 此刻华青正在给步轻歌唱曲儿,声音清冽:“良辰美景奈何天……” 步轻歌看他很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不管长得再漂亮,内里都是空的,只是一个聊以解闷的玩物。 “闭嘴吧。”她开口。 华青正要拈起个兰花指,此刻到一半放下了,有点无措地看着她,比她还要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步轻歌:“……” 步轻歌指导道:“先闭嘴,然后把脸放冷一点,再冷点,眉骨下压,眼睛下垂,多点锋芒。” 不得不说,唱戏的还是有点演戏的天分,只这样一个照面,和梦中的人似乎就有八分像了。 步轻歌此刻半靠在椅子上,勾手:“过来,亲我。” 华青有点无措。 步轻歌不满:“绷住脸色。” 华青就这样走了过来,低头,那一张脸靠她越来越近。 步轻歌再见到这张脸的时候,已经是惨白惨白的——死了。 华青的头颅被丢到她的脚下。 而她此刻正站在上京的皇宫殿内。 前一分钟,步轻歌还在跟皇帝阐述让她继续担任女官的好处:“我精于术算,知晓天时,亦通人心命数,陛下若是还肯任用我,当为陛下鞠躬尽瘁。” 这次她还加大了筹码——人心命数,几乎没有哪个帝王能抗拒对命运的探究。 然后头就滚过来了。 步轻歌第一个反应就是可惜。 第二个反应就是景明。 景明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近在咫尺:“我的未婚妻,你想做什么?” 这腔调,一开口就知道人又疯了。 步轻歌听过庄云峰叫她“妹妹”后,见景明就跟见了大侄子一样清心寡欲,从山阳到上京这段往返的路程,他也一直挺正常,现在看来,这是为了来个大的。 那为什么要忍到现在呢? 景明上前一步:“陛下,臣请陛下给臣与步娘子赐婚。” 步轻歌一惊:“陛下,不可!” 她的系统任务三昨天刚刚发布,就是要景明和俞少萤携手归隐田园。 携手,归隐。 每个词拆开来都跟做梦似的。 天知道系统喝了多少才敢妄想这样的东西。 本来难度就上来了,所以她才要暂时抽身,没想到景明直接让皇帝赐婚,这不是提前宣告她的完蛋吗? 皇帝看看景明,和蔼地笑了笑。 一笑把步轻歌的心笑到了谷底。 步轻歌上前一步,道:“陛下,景明此人居心叵测,心术不正,万万不可……” 景明掐着她的下巴,低头,给她亲了一下。 就当着皇帝的面。 步轻歌:“???” 景明的动作太从容,她太震惊以至于忘了反抗。 景明道:“我们回去说,好吗?” 皇帝也很是和善道:“不错,你们小儿女之间,自是会有口角争辩,说开了就和好了,朕与皇后当年便是如此。”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个什么玩意儿? 步轻歌看他像被夺舍了的npc。 但皇帝并没有,他的瞳孔深处是略有怒意的,不过不能显露。 景明的势力已经压制住了他。 怪不得景明要等到今日再在她面前暴露面目,原来是为了让她彻底看清,她已经无人可靠。 也怪不得系统会发布这样的任务三,因为景明的权势已经达到了顶峰,只有功成身退这一条路了。 景明黑面白底的官靴践踏过华青的头,踩过他的脸,让步轻歌今天第一次皱起了眉头:“人已经死了,够了。” 景明的眸色一暗,直接给人弄了个面目全非。 步轻歌看着那样一张脸没了,也被他挑起了暗火。 景明问:“舍不得了?” 谁能比他更清楚如何激怒她呢? 步轻歌平淡道:“一个替身,死了就找再一个,”她的手又碰上景明的眼,“大人就很好,可以吗?” 她也同样清楚如何激怒他。 景明握住她的手,力度大到能把她的手指折断——可惜这是以前了。 现在她的指节坚韧,反扣回去的力量并不比他弱。 她道:“今时不同往日。” 景明另一只手抱起她:“今时亦是往日。” 步轻歌有不好的预感:“景明,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 最后一个字落下,她晕了过去。 景明不咸不淡地对皇帝道:“陛下,臣告退。” 皇帝摆手:“你去吧。” 景明抱着步轻歌,放在宽敞的马车上就开始亲。 吻如花瓣纷纷而下。 带着温柔到极致的情意和强烈到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直到步轻歌襦裙的系带被解开。 她睁眼了。 景明的唇印到她的肩头,辗转深吮,他问:“醒了?” 明明不带什么语气,被步轻歌听出了三分嘲笑。 唉,她被他用毒药算计了那么多次,傻瓜也不可能再上当了,她顺势晕倒,也是为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谁知道景明这么不要脸。 步轻歌觉得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她试图推开他:“景明,你……” 然后口腔被扫荡了个干净。 素了这么多天,被挑起火气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挑起火气然后半推半就也算合理。 但是! 景明竟然就这么丢下她了! 步轻歌看着景明眼角赤红,情\/潮从他的身体里蔓延,再被她所感知,拍打涌进她的骨头血肉,两种似是而非的愉悦混合,如波浪层层荡漾开去。 相思引,引相思。 他嘴角噙着不明的笑意。 目光如钩,勾着她散乱的长发、印着痕迹的肩颈和不整的衣衫。 他的欲\/望,不加掩饰。 她看着他的面容,缓缓浮现出两个字:勾\/引。 他在勾\/引她。 而她,溃不成军。 浪头最高的那一瞬,景明咬破自己的唇,鲜血流下,像是她咬的,又像是咬在她的唇上,步轻歌脑子里都空白了。 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真会玩。 他们两人相距那么远,此刻谁进来都会觉得他们是清白的,只有趋于一致的心跳和暗沉急促的呼吸,隐秘地分享了不可言喻的欢愉。 第113章 潇潇 婚书化成灰烬的那一刻,景明觉得自己那些难以诉诸于口的情意也燃烧殆尽。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 纪潇不爱他,那他就放弃她。 第一日,纪潇未经通报来找他,被他赶了出去。 他不去看她震惊失落的眼神。 第二日,下人来通传纪潇想见他,他拒了。 他一整天没能做任何事情。 第三日,纪潇沉默地在他门外站了一整天,他没开门。 光是克制着自己出去的冲动,便足够让他的掌心血肉模糊。 第四日,她没来…… 第五日也是如此…… 她好像已经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景明开始煎熬。 就像那些吸五石散成瘾的人一样,他的血脉里仿佛满是烈焰与虫蚁,每一寸血肉都在叫嚣渴求着。 想见纪潇。 一个眼神,一个呼吸。 但他不信。 他不信自己摆脱不了。 哪怕他在每个处理事务的空隙里想着她的眼神,她的呼吸,他也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景明习武,多少的苦痛折磨都受了,他不信自己按捺不住这颗心。 整整一个月。 景明没见到纪潇和任何纪潇相关的事物。 最初的煎熬过去后,他已经能很从容地处理自己的事情。 他甚至想,未来可以渐渐接触纪潇,毕竟没有一直逃避的道理,这是他锻炼心性的一步。 然后他就真的看见纪潇了。 “多谢。” 他先听见她的声音。 她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照例客气而疏离地道谢。 这是四月的春天了,她穿了一身绿色的衣裳,清新明丽,就像她送给他的相思引,看上去美丽灿烂,实际带有叫人焚心蚀骨的毒。 她见着他,眼睛骤然明亮。 他不能看不见她眼底的漠然。 可他也不能看不见她眼里的欢喜。 难道底色是假的,后来的就不能是真的吗? 就算漠然是真的,难道她这样的欢喜就是假的吗? 景明走了过去。 纪潇从座位上起身,扬起唇角,有点矜持和嗔怪:“你最近一个月在做什么,怎么都不见我?” 景明道:“你不怪我当日把你赶走?” 以她的性情,不太能容忍这个吧。 纪潇愣住了,随即眨了两下眼睛,掩饰般地说道:“你的事情多,遇上不能让我知道的,把我叫走也是正常的。” 景明直接道:“没有重要的事情,我就是想让你走。” 纪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勉强道:“以你我之间的情分,难道你同我发点脾气,我就一定要同你计较到老死不相往来吗?” 景明非要问到底:“你我什么情分?” 纪潇被他问住了,不知如何作答。 景明反复问:“什么情分?” 纪潇被他逼迫坐回到椅子上,慌乱间拂到茶盏,把它摔了个粉碎。 那一声脆响似乎唤醒了纪潇的神智。 她镇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褪了个干干净净,淡淡地叙述道:“我喜欢你的情分,够了吗?” “我爱你的情分,够了吗?” 她平淡地看着他,瞳孔中却深藏着悲哀,一身骄傲仿佛被他像茶盏一样碾成粉碎:“我想嫁给你,和你长相厮守的情分,景明,这个说法,够了吗?” 在她的一字一句中,在她的每一个眼神中,在他快到不可自抑的心跳中,在他紧张到局促的呼吸中,景明意识到一个事实:死灰是可以复燃的。 那一个月间冷下来的灰烬,遇着了风,呼啦啦地就烧了起来,轰轰烈烈,不可收拾,烧断了他脑海里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她在说谎。 这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她愿意骗他,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他饮下这鸩酒,一醉方休。 “纪潇,我们成亲。” 没了那一张婚书,他还可以再写十张。 —— 步轻歌没够,毕竟相思引有削弱作用,她命令:“景明,过来亲我。” 景明就擦了手,走过来,俯视着问她:“你当日也是这么命令那个少年的吗?” 步轻歌笑了:“你和死人计较什么?” “有没有?”景明的眸色极深。 步轻歌挑眉:“你捉\/奸呢?”她大概猜到了,“当日被你撞见了?景明,你当时不吭声,事后来问我,倒也是有趣。” 景明把她半抱了起来,抵在车厢上:“因为是你求我。” …… 步轻歌催促道:“快点!” 景明的呼吸也是乱的,却道:“你说。” “我说个头!”步轻歌被逼得骂了一句脏话,才道,“你都看见了,问我干嘛?还是说你瞎了?” 景明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肢,不让她滑下去:“你说,我就吻你。” 步轻歌几乎被气笑了:“滚。” 她就不信,没了他,她就没途径解决了。 几个呼吸后,步轻歌恼羞成怒道:“没有!没有!那么无趣的人,我亲不下去!” 几乎要叫出声的片刻,景明亲了上去。 饶是步轻歌脑子正在发昏,也清清楚楚地感觉一颗药,被景明逼她吞了下去,她瞬间出手,一掌拍到了景明的身上。 景明没有抵抗。 也没有松手。 步轻歌几乎被气疯了。 她如今的力量有多强,她很有数,所以才每一下都奔着让景明去死的力度下手。 经过相思引的衰减,她都感觉到了自己身上强烈的疼痛。 但她不停手。 直到她瞬间脱力。 景明松开她。 步轻歌问:“你什么意思?” 景明摸上她的脸颊:“只有在被欲\/望支配的片刻,你才是属于我的,但这不够,远远不够。” 他眼中黑色的漩涡几乎能把她吞噬。 步轻歌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顺从他出了皇宫,或许是她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景明再度喊出了那个称呼:“潇潇……” 步轻歌勃然大怒:“你特么的叫我什么?” 景明道:“潇潇。” 步轻歌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抽到他脸上:“你再叫一声试试?” 景明偏头把口中的血吐出,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潇潇。” 第114章 恨我 步轻歌正要发作,却见景明拿起她刚刚打过他的手,顺着指尖一一含吻过去。 痴迷到近乎虔诚。 步轻歌胸腔里的愤怒为着他的顺从而平复了些许,带了冷冷的审视:“景明,你怎么就这么喜欢纪潇啊。” 景明亲了她的掌心,握住她的手,眸色深沉,然后把她抱入怀中,似乎恨不得把她揉入骨血:“潇潇,你在害怕什么?你为什么不肯认我的心?” 步轻歌心中一抖,却问:“你是聋了?” 景明长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步轻歌先移开了目光。 景明慢慢确定了:“你知道。” 步轻歌侧目,刚好看见他脸上浮出的红痕,想说出口的话就卡顿了一下。 景明感觉从骨缝里渗出凉意:“你知道我爱你,我叫你潇潇,因为我最开始所认识的、所爱的,就是真正的你。” “你知道,”景明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你明明知道,还是在我面前把你自己分成两半,与我划清界限。” 步轻歌又不是傻子,若说一点都没意识到,那是假的,但她很愿意就当自己不知道,一个任务而已,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细究有什么好处吗? 步轻歌叹口气,又被迫对上他的视线,因为很清楚自己辜负了人,反而有点不耐道:“你要做就做,别说了行吗?” 景明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得无法言喻,他的声音低哑,带着自嘲和悲哀:“我是为了贪图感官之乐才爱你的吗?” 她就这么踩着他的情意,把他的心动视为取乐的短暂欢愉。 步轻歌彻底被他弄烦了,男人和情感都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她把他的心思都推给纪潇,有什么不对? 她觑着他:“我不跟你说清楚是可怜你多少有点真心,你非问我,那我说个明白。” 步轻歌道:“对,我猜到你知道纪潇,也就是我是什么货色了,也猜到你爱的就是我了,可这有什么用吗?景明,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 “可、怜。” 景明咀嚼着这个词,然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步轻歌本就坐在他身上,此刻景明手指游弋,引着她战栗,他的面色阴沉,慢慢地问:“轻歌,你心里有人了,是不是?” 步轻歌有点不好的预感,笑了一声:“你看我是能喜欢人的样子?” 景明道:“你撒谎。” 他近在咫尺地看着她:“相思引说你爱他。” “你,”景明缓慢地勾动着她的感官,把呼吸和唇舌印在她身体起伏的每一寸,“你不是什么视贞洁如命的人,但,你大概不能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与我实质性地有些什么。” 步轻歌牙根一紧,反而也笑了,压住声音道:“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区区一具凡俗肉体,我有什么……” 她一声闷哼,话没能说完。 纤长的脖子仰起,反而把自己进一步送到了景明嘴边。 步轻歌拼命去敲系统:“你要死啊!谁家做任务卖身卖到这个地步!” 系统直接进入了马赛克模式:“宿主,系统只能给你提供剧情上的帮助,没办法对现实世界直接产生影响。” “解药!我要弄死景明!” 系统道:“商城里为您检索到解毒丹,需要消耗积分三十,现有积分五百四十,请问是否兑换?” “换,”步轻歌冷静了一下:“再给我换五感屏蔽。” 系统道:“五感屏蔽需五百积分,请问是否兑换?” 步轻歌道:“是,但不要立刻生效。” 景明咬了一下她:“你在走神什么?” 步轻歌问他:“景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 景明想了想:“是说我再强迫你,你就杀了我吗?” 他俯身含住,再度激起步轻歌的战栗,声音含糊,带着惊人的靡丽:“我知道了。” 知道了,然后照做不误。 解毒丹在发挥效用,步轻歌想着,到底是爽完这一把再杀景明,还是立刻动手。 最终她还是动手了。 她一动手,“咔哒”一声,一枚锁链扣住了她的右手腕,“咔哒”两声,另一枚锁链扣住了她的左手腕。 两条链子分别从车厢的两端延伸出来,让她动弹不得。 步轻歌:“?” 景明啃咬着她的脖子,他问:“连我给你的快乐,你都不要吗?” 步轻歌拽了拽两根链子,力气之大,整个车厢都在晃动,然后她就停了下来。 不是她良心发现不动武了,而是她察觉到,这链子和车厢是一体的,哪怕是车厢散架了,那也只会连带着她一起翻车。 天色昏沉了下来。 “哒”地一声,有细微的声音打在了马车上,随即声音越来越密集。 下雨了。 潇潇春雨,带来些许寒凉的气息。 但步轻歌有点热,她对景明道:“景明,现在我要了。” “抱我。” 能杀人就杀人,能挣脱就挣脱,实在两样都做不到,那就先快乐。 永远把自己的利益和感受放到最前面。 她被半吊在空中,俨然是一副阶下囚徒的模样,却依然这么无所谓,依然这么理直气壮。 景明坐在位置上,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防止她掉下去,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脚腕,顺着小腿上滑。 他的指节是凉的,又带着奇异的热意。 连带着她的呼吸也热了起来。 步轻歌高兴了。 她笑嘻嘻地喘气道:“景明,若你在南风馆,这生意必然好得不行。” 她的眼中永远没有他。 没有他的想法,没有他的喜怒,没有他的悲欢。 只有利用。 直接到不加掩饰的利用。 他就是她的工具。 一条绑住了她,但依然为她所驱使的狗。 景明抬手想捂住自己的心,却先碰到了她光裸的脊背。 他慢慢地笑了。 他至少不是一无所有。 她就在他的怀里。 景明听见理智崩断的声音。 他的克制没有用,那就来点有用的吧。 步轻歌又被景明喂了颗药。 意识失去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他说:“轻歌,不能爱我,那就恨我吧。” 第115章 五感丧失 步轻歌醒来的时候,目测自己应该是被囚禁了。 锁链不长也不短,刚好够她把手垂放着而不能举起。 不让她难受,也不让她舒坦。 步轻歌试着拉了一把,然后她就发现,这个链子,竟然和也是墙壁一体的,她未必没有力量把这链子挣脱,但她可能会被这极沉极厚的玄铁打造的墙壁压死。 何必陈当初曾威胁过她,要把她关进牢里,那千年玄铁的锁链拷起来。 嗯,景明做到了。 还有就是,她再度四肢无力了。 她的积分已经空了。 她现在是景明笼中的雀鸟。 而她身上罩着的景明的衣衫,刚好就是鸟儿精致的长羽。 景明正在看着她。 步轻歌忍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景明,你行不行啊,睡个觉还要这么长的大招前摇,该不会真虚了吧?” 景明没有被她激怒,他道:“轻歌,在你死去的三年里,我的心境变了又变,最后的想法只剩了一个。” 他摸着这锁链,这链子不符合他的一贯风格,虽然打磨光滑,但做工显得格外的粗糙。 即使是在这暗室,步轻歌依然能看见他深黑的瞳孔,比四年前他杀她的时候,更加幽凉,他说:“如果我能再次得到你,我要把你囚禁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于是我准备了这个与屋子墙壁连通打造的玄铁锁链。” 他摸上她的脸颊,宣布:“轻歌,即使你是神明,也不能逃脱我的禁锢。” 鸟儿的羽毛纷纷落下,步轻歌觉得她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 她既像被奉上神坛的纯洁祭品,又像被供上大殿的高贵神女。 她如祭品般被索取需要,又如神女般被尊崇礼拜。 步轻歌看着在她脚下的景明:“景明,你何必如此卑微。” 景明抬头,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的目光仿佛隔了云端,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不喜不怒,当她做出这个表情的时候,脸上就有一种与她性情截然不同的温和。 温和得近乎悲悯。 景明道:“人因自己所求,再去祈求神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这样说道,“轻歌,所有的祈求和付出,都是为了回报。” 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步轻歌又成了神坛上的祭品。 景明道:“为了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回报。” 他的口吻异常平静:“轻歌,不用试图做出任何表情来打消我的念头,因为你所有的表现,都是我所能品尝的最浓烈的春\/药。” 步轻歌在锁链范围内动了动手指。 能活动得很有限。 她被景明抱到腿上,正面相对。 她看见了景明锁骨处的痕迹。 很奇怪,景明这么多年习武,又在外打仗了大半年,但身上没有别的伤痕,只留有这一道,如此鲜明醒目。 箭在弦上的那一刻,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知道男人最好的福报是什么吗?” 景明的瞳孔骤然一缩。 步轻歌笑了笑。 一种奇怪的钝痛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她的眼前就猝然一黑。 五感尽失。 —— 景明是在大婚前一天接到密报的,说一直谋划刺杀他的幕后主使,今天会亲自动手。 这个消息牺牲了他三名精锐的暗探,可信度很高。 那不如瓮中捉鳖。 去了刑部天牢一趟,在杀了三个重犯,逼疯两个犯人,又有一个犯人上过刑具以后,景明抿了抿唇,回到了府上。 府里一切如常,完全看不出已经部署周密的迹象。 景明来到地下。 这里关着苏钰。 苏钰的嘴没他想的那么硬,不过半天时间,就已经把从纪潇那里得到的毒药解药交了出来。 一个窝囊的废物。 可是纪潇喜欢。 这个认知让他不可想象。 他甚至无法判断,她到底是像骗他一样去骗苏钰,还是出于真心实意。 景明又想了想,不论真假,苏钰都该死。 他本就不配分走纪潇的目光。 苏钰现在见了他都有点发抖,但他不长记性,还敢叫嚣:“景明,就是你这样冷漠残忍,潇潇才不喜欢你!” 被他抽了一顿。 景明擦着手,又想,明天他就要与纪潇成亲了,从今夫妻一体,生死相依,他该容谅她一些,只要她不向他提及苏钰,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先前那个计划杀他的主使,一直没有出现,却在他抓了苏钰以后出现,他怀疑是山阳那边的人。 山阳。 景明又拿出帕子,细致地擦着随身的佩剑,为着今日他略有起伏的心绪,他要亲手把人杀了。 帕子被锐利的剑锋划成两半。 景明从没想过,他学了十几年的剑,会有握不住剑的一天。 纪潇。 她捂着流血的腹部,目光不明地看着他。 他用手贯穿了她的腹部,触感黏腻湿滑。 这两个场景成为他未来三年反复出现的梦魇。 第一年的时候,他并没有多感到纪潇的失去,就是偶尔感觉身边空荡荡了,他才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于是他去地下室冰棺里看她。 她没有任何表情。 “你恨我吗?” 她从不回答。 第二年,身边的空荡开始撕裂到心里,他不能自抑地想起她,频繁地想起,往事历历,开始浮现。 他把更多的时间放到事务上,用近乎致死的量把自己埋进去,能够喘气的间隙,他还习武。 唯独拿不起他的长剑。 这一切都阻止不了他药量的加重。 他开始睡在她的棺材边。 他觉得哪一天她醒来了,第一个该看见的人就是他。 她的丫鬟问他:“姑娘真的会回来吗?” 他总是很笃定:“会的。” 越是希望渺茫,越是相信,不然何以挨过那漫漫长夜,彻夜不眠。 第三年。 景明把部分时间花在处理事情上,把更多时间花在妄想上。 他开始想,如果他不抓苏钰,她是不是就不会来? 如果他那日能不那样心神不定,他会不会能早点发现刺客就是她? 如果他不为了她的吻出神,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把手放进她的腹部,亲手了结了她的性命? 越想,越无解。 一开始他想,如果她回来,他什么都听她的。 后来他想,他的思念太苦,她应该补偿他。 最后他想,她的眼里为什么总要有别人呢? 如果能再看见她,他要隔绝其他人的目光,将她困死身边。 冯阳。 台上女子作兰陵王入阵曲,他没看见她的眼睛。 宴会上,她再次起舞,四目相对的那一刻。 透过她的眼睛,触碰她的魂灵。 —— 你回来了。 在我的掌上起舞,在我的怀中安眠,在我的囚笼里休憩,最后,融在我的骨血中,不可分离。 第116章 阿昭 步轻歌进了真·小黑屋。 从系统那里兑换到的五感屏蔽让她现在没有任何感觉。 一种寂静深黑到令人骨寒的感觉。 看不见,听不见。 “系统?” 步轻歌心里叫了一声。 系统道:“在的,宿主。” 从她的脑子里响起,像声音又不太像,有种字打印在白纸上的感觉。 她睁着眼睛,黑暗无边无际,步轻歌说:“给我找个片子看。” 系统道:“宿主,您的魂体与身体融合程度已经很高了,可以给您连接画面,但可能有所偏差。” 五感丧失确实是一件让人非常难受的事情,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步轻歌已经有一种奇异的刺挠感,仿佛全身都不存在一样。 随着画面接入,有一种做梦的感觉,纷纷杂杂地过去,好像看见了,缓解了五感封闭的不适,但一回神,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步轻歌勉强忍耐了一会儿,转而去问系统:“系统,现在景明眼里,我是不是像死了一样?” 系统犹豫了一下,道:“是的。” 步轻歌有点想笑,她好像也确实笑了,但笑完之后,耳边还是无知无觉的寂静:“景明怎么样?被吓萎了没?” 她早,就说过,情人变死人才是最刺激的事情,这不得给景明一个大大的“惊喜”? 系统道:“宿主大大,您是屏蔽了五感,不是死了,您和景明还有相思引,所以……” 步轻歌接道:“所以?” 系统欲言又止:“这个,那个,男主大概知道您没事……系统已经进入了屏蔽模式,不是很清楚外面的情况……” 五感封闭之后,是可以随时关闭和开启的。 但想起她失去知觉前,她和景明正在干的事儿,步轻歌心里很有点微妙的感觉。 她一方面觉得贞洁不是个重要玩意儿,重要的是景明这么做很该死,但另一方面,对于这个对象是景明,她并没有多少排斥。 毕竟先前他俩厮混的程度也就只差这一步了。 景明说她有心爱的人。 她该是个节烈人。 但她连他的面容也不完全记得啊。 步轻歌的借口找了又找,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一个很实际的人,就是馋景明身子。 与其立赛博牌坊,不如及时享乐。 步轻歌撤销了屏蔽。 景明竟然还在。 各种意义上的在。 这心脏是真够强大,够变态的。 景明摸着她的脸:“醒了?” 步轻歌道:“若我不醒,你难不成真要……吗?” 景明没作声,只动了起来。 步轻歌又开始想当男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步轻歌又笑了起来:“你……看来你这福报还没应验啊。” 景明被她这一笑逼得额角渗汗,他凝视着她:“我以为你会为了心爱的人拒绝我,恨我,没想到你没有,轻歌,到底什么才能入你的心呢?” 谁也不能排到她自己的前面。 相思引的快感是双倍的。 步轻歌之前屏蔽了一半,现在完全不敢解开,她突然道:“把窗户打开。” 这个屋子一体,几乎看不出窗子在哪儿。 景明一道内力过去,窗户大开。 外面正在下雨。 雨声喧哗。 从窗外打了进来。 带着冷飕飕的凉,碰着这热意,便化成了蒙蒙的水汽,在周围弥散着。 锁链哗啦作响。 步轻歌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好似也是这样的天气,她好像和人做着同样的事情,少年的声音隐忍克制地响在她的耳边:“落……落落……” 此刻景明在唤:“潇潇……” 步轻歌脑子有点不清醒了,她伸手,被链子限制,什么也抓不到,最终景明把他的手递给了她,她便如溺水的一样抓牢了,仰头道:“不要这么叫我!” “我是步轻歌。” 景明立刻道:“轻歌。” 少年却略有迟疑:“轻……歌?” 步轻歌一口气顺了,又一口气提起来。 锁链起伏如波浪,激烈地晃动着。 景明把她困在了这一方天地,相思引如潮水回荡,如声音在囚牢回响,如呐喊在山谷回音。 景明就是她的囚牢,她的空室,她的回音。 分不清。 雾气蒸腾,水汽氤氲。 步轻歌紧扣着景明的十指,一线雨丝借了风力,飘到她的面颊上,一点点的凉,但又似乎是一整个天空的雨水落下,她无处着力,只能抱住身前人的躯体。 分不清。 银白的闪电照亮天空,照见这天底下最常见、最隐晦的缠绵抵死,至死方休。 今日的雷电与昨日的、前日的、千百年的,有什么区别吗? 步轻歌看着自己口中呼出的气体成白雾,飘散在黑暗的空中。 根本分不清。 一道侧劈的雷电照亮了半个屋子。 白得刺目。 在漫天的雷声里,步轻歌脑子里同样闪过白光,她无意识地失声道:“阿昭!” 更猛烈的大雨滂沱。 没有了风。 除了外头的雨声,屋子里一片安静。 步轻歌不肯直面景明,却被他按着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妒忌,焚心蚀骨。 景明的声音反而平静到了极点:“不是我,对吗?” 步轻歌不给自己找事,和任务无关的事情,她几乎不撒谎,她想了想,说:“也算是你吧,毕竟我没什么意识,瞎叫的。” 景明觉得自己的妒忌都要成了一个笑话。 她是这么的不怕,又不在意。 他问:“是谁?” 步轻歌真的开始思考了起来,然后就被不容忽略的感受打断了。 景明说:“你慢慢想。” 慢慢比较。 —— 步轻歌比较了个够。 没想出个所以然,倒是昏了过去。 只能怀疑景明磕了药。 一觉醒来,窗户被关了上去。 屋子里还是黑的。 步轻歌跟系统感叹:“怎么别人家的小黑屋那么充满拉扯和恨海情天,我的小黑屋这么和谐又河蟹呢?” 系统:宿主你不知道是谁已经屏蔽了五感,又主动送上门的吗? 刚从屏蔽里出来的系统勉勉强强道:“大……大概是因为宿主不爱叭。” 因为不爱,所以无惧。 步轻歌诚实道:“我还是很爱景明的身子的。要不是我的这具身体又被景明下了药,我觉得到最后体力不支的人不一定是我。” 系统不堪卒听:“别说了,宿主。” 步轻歌问:“怎么?” 系统:论我家宿主总是这么彪悍该怎么办。 景明不在。 不过她的身体还算爽利。 步轻歌突然很担心:“我不会被搞大肚子吧?” 系统:……再听它要聋了。 步轻歌说:“我如果找景明要避孕药,他会不会直接做到我怀孕?”她仔细地想了想:“不过我确实不会生景明的孩子,怀孕了我会打掉的。” 系统:“……” 系统逃了。 步轻歌摇头,这系统也太河蟹了。 系统走了,她倒是可以想起另一个人了。 庄云峰。 她跟她说,她早就知道她是谁了,现在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记忆里的“落落”并不是她本人,而是庄云峰。 步轻歌静静地想着。 她虽然个性跳脱,但并不是待不住的人,相反她极有耐心,毕竟一个世界线里长达数十年的任务,没点耐性是做不下来的。 门被打开。 步轻歌没抬头。 景明一手从后面搂住了她的脖子,一手揽着她的腰肢,用一种极度禁锢的姿态,凑到她的颈边,道:“轻歌。” 脖子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方,但步轻歌没有一点反应,景明要杀她早杀了,相反,她想起了点别的。 她不太喜欢这个位置。 虽然该有的一点都不少,甚至更强烈了些,但看不见景明的脸。 她喜欢他的脸。 景明问她:“轻歌,你在想什么?” 步轻歌:“我饿了。” 景明拿出给带来的食物,他说:“我喂你。” 步轻歌没意见。 但到了后头,景明不知怎地又发了癫,要用嘴喂她酒,步轻歌不算洁癖,但也受不住这个:“我会喷你一脸的。” 她阐述事实。 景明不管,他饮了一口酒,掐着她的下巴喂。 步轻歌喷不出来,吞不下的酒液顺着两人的唇齿往下淌。 景明喂完了一整壶的酒。 步轻歌见着他的耳尖,竟然有点微微的发红,实在有点诧异又费解:“景明,你这是喝酒多了,还是害羞了?” 景明看了她一眼,然后抿了抿唇。 竟然有点像后者。 步轻歌很好奇:“为什么?” 景明道:“轻歌,我只有过你。” 步轻歌懂了:“你这是绑着我,还要我给你包个红包,是吗?这也太为难我了。” 景明见她毫不在意,倒显得他一天的忐忑不安成了个笑话,只能低头,开始处理步轻歌身上残存的酒液。 步轻歌缓缓打出问号。 麻蛋,一边标榜自己纯,一边做着没廉耻下线的事情。 景明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控诉,模糊道:“是你之前说我不舔你的。” 步轻歌呵呵一声,随即反应极快:“景明,你那个时候没喝醉?” 景明曾经乘醉来找她,湿漉漉地抱着她,叫她纪潇,她当时以为是他酒醉发疯,没想到是蓄谋已久、别有用心。 步轻歌很诧异:“景明,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景明抬头:“你一定要在现在问吗?” 步轻歌本意就是用问话来分散自己注意力:“不然呢?” 景明咬了一口。 步轻歌整个人都麻了。 景明掏出一瓶药,整瓶吃了。 步轻歌再度震惊了:“你真的不行?” 景明沉默了一下,才道:“不会让你有孕的。” 步轻歌很喜欢他这个行为,他吃总比她吃来得好,但嘴上还是不着调,伤感道:“是我不配了……” 景明道:“我怕你什么时候,给我看血淋淋的一团。” 步轻歌感慨:“你可真了解我。” 她确实做得出来。 景明能让她快乐,有孕可不会。 景明道:“你可以试试,我对你的了解程度。” 饶是步轻歌意志力惊人,也差点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景明确实很了解她。 这次步轻歌没昏过去,她收拢了意识,把手腕翻过去给景明看:“手破了。” 景明看去,果然,因为锁链频繁激烈的摩擦,步轻歌的腕骨处已经发红,蹭掉了一层皮。 他出去一趟。 拿了热水和伤药。 又不由地想起了当日。 步轻歌不惜杀了步方海也要离开他,他不得不妥协,后面即使知道她进了宫,他也不敢去看一眼。 温柔乡,英雄冢。 他怕只要再看她一眼,他就会疯了一样地、不计代价地留她在身边。 一年,从上京到北疆,从北疆到上京,再从上京到山阳,山阳到上京,他终于等到了此时此刻。 她再也逃不掉了。 她会等着他。 她只能等着他。 景明给步轻歌手腕处上药,然后热水擦身。 步轻歌凭着直觉,无力地按住他偏移的手,陈述道:“真要破皮了。” 景明也陈述道:“所以要上药。” 好吧。 步轻歌又想了想,道:“景明,能把锁链给我放长点吗?我的手完全没有活动的空间,人要麻了。” 景明这个屋子的设计非常刁钻,锁链是从地上扣到她的手腕,她坐着躺着都问题不大,但是无法把胳膊抬起来,几乎没法伸展。 景明打开了一个机关暗扣,于是步轻歌的锁链就延伸出来一截。 现在她的双手可以交叉,还有余。 步轻歌笑笑:“景明,你可真好。” 景明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步轻歌一只手行动迅速按上他的肩膀,猛一用力就卸掉了他的胳膊,然后起身,另一只手抬起,锁链绕在她的指尖,快速绕过景明的脖子,猝然发力!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几乎只在瞬间便一气呵成! 步轻歌的本体极为强悍,现在基本和这个身体已经融合,力量之大,能在毫秒间勒断人的脖子! 景明没死。 因为步轻歌松劲了。 有相思引在,她不可能杀了他啊。 步轻歌自己眼前都发黑了。 可想而知景明会有什么感受。 昨天她打他的伤估计也还没好。 可怜。 步轻歌温温柔柔地把锁链套在他的脖子上,这次松松垮垮的,像是条项链,或者狗链,但这样的动作同样让她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 一个拥抱的姿态。 步轻歌清了清自己同样发干发涩的嗓音,问:“景明,喜欢吗?” 景明抬头,不辨喜怒。 步轻歌笑了:“我的窒息y。” 第117章 景明与少年 步轻歌挺开心。 景明挨着她极近,近到可以感受到她愉悦疯癫的心情以及因此跳动的心脏。 景明拉了一把链子,他的指节精致修长,配上粗糙暗沉的锁链,有一种别样的欲感。 他问:“链子的长度够了吗?” 步轻歌慢慢收敛了笑意,眼底冰冷:“景明,你真不要命了。” 景明面色平静,压抑着眼底的癫狂,他看着她说:“你就是我的命。” 步轻歌要命。 她妥协了。 景明从后捞起她的腰肢,步轻歌侧头:“你敢。” 景明真的敢。 他用内力压制步轻歌,直接给她又喂了药,还给她建议道:“多出汗,药性散了,下次就能杀了我了。” 他在她光洁的脊背上印上吻痕,她的肩胛骨起伏,如鸟儿的翅膀振动,像极力挣脱,却仍飞不出他掌心的笼中雀。 他俯身在她耳畔道:“轻歌,你不就是把我看成你的狗?” “喂狗,是要用肉的。” —— 步轻歌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她勉强聚焦了,才发现身边坐着景明。 景明点着一盏灯,正在看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步轻歌盯了他好一会儿。 景明倒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问:“要喝水吗?” 两个人之间,像是之前所有的杀意和欲\/望都不曾存在,相处得坦然自若。 步轻歌感到了另一个需求:“我要如厕。” 景明一挥手,机关锁链转动,出现了一个小隔间。 真齐全。 步轻歌毫无心理压力地走过去,双腿却酸胀无力,软得跟踏上了棉花一样,走一步路就打摆子。 景明抱着她进去了。 步轻歌站着,懒得开口。 景明就出去了。 步轻歌看着这黑暗,面无表情,长久沉默。 景明的脚步又靠近了。 步轻歌这才出来,就着景明给她端来的盆子洗了手。 景明问:“轻歌,你为什么不高兴?” “没啥,”步轻歌恢复了正常,眼神却没调整过来,有点别的意味,她问:“景明,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景明看她,却被步轻歌弹了一脸的水珠子,只能不看她。 景明把盆放到门口。 步轻歌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景明,虽然是小黑屋,但你不能真的让我不见天日啊。” 景明道:“是晚上了。”他顿了顿道,“白天开窗,是有阳光的。” 所以她是由黑夜到白天,白天睡觉,然后又由黑夜到白天,白天睡觉,到了现在,又是晚上。 步轻歌还问:“景明,你为什么喜欢我?” 景明不能再避而不答了,他说:“我不知道。” 从他无意间发现她并非表面上的性格开始,他就一直下意识地观察着她,探寻着她,等到他猛一回头,发现她不爱他的真相,心痛如割之际,才知情根早已深种。 他不知从何而起,但或许,在窥见她本色的那一刻,就注定他不能放手。 步轻歌又问:“在看清我的第一眼,你就认出来了?” 景明良久才“嗯”了一声。 她会嘲笑他的真心。 可能会说,景明,你可真够爱的。 但他也没办法反驳。 步轻歌却没有说话,等到他要看过去了,才听步轻歌道:“景明,我知道我是怎么爱上他的。” 景明垂下眼睛。 嫉妒如毒蛇,毒素刺进他的心脏。 步轻歌道:“我那个时候遇到危险,他救了我,虽然当时不懂,后面想想,见他的第一眼,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感觉。” 蜡烛燃烧,灯芯纠缠。 景明问:“他生得好看?” “当时辨认不出来。” 辨认不出来,和他的“我不知道”何其相似。 心动情起,原本就无处寻觅踪迹,更不需要仔细斟酌。 景明手上的书落地,他没去捡拾,起身而去,还碰倒了门口的水盆,发出声响。 “饭菜给你放门口。” 他最终还是这么说。 步轻歌见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缓缓抬手,捂上自己的心脏,这里,有不属于她的情绪。 妒忌,悲伤。 庄云峰对她说,对于爱的人而言,对上的一个眼神,说过一句话,都可以判断出是他。 和梦中少年仿佛有着相似外貌的华青,她和他相对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就知道这辈子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感觉,更不可能因他想起任何事情。 和景明睡了两天,她知道梦中的少年是谁了。 阿昭。 步轻歌闭上眼睛。 —— 锁链延伸出来的长度没有收回去,所以对步轻歌而言,限制作用已经几乎不存在了。 窗前摆了一把椅子,外面有阳光透进来。 步轻歌仰躺着,景明走过来,低下头,和她接了一个吻。 一个最平常不过的吻。 带起轻微急促的心跳。 景明把口中的药渡给她,问:“出门吗?” 这是她被关的第七天。 步轻歌道:“好。” 步轻歌品着口中的药,感受着四肢的无力,问:“你这药为什么总要吃?” 景明道:“这药效散得快。” 不伤身些。 这句话他没说,但步轻歌猜到了,她哼笑了一声:“你都玩囚禁的把戏了,还在乎我的身体吗?” 景明道:“对不起。” 话到这个程度,那就是打定了主意,步轻歌也没法说了。 景明解开锁链,然后亲手给她洗漱换衣。 步轻歌看着他折腰,蹲在地上给她穿鞋,思绪一下子再次恍惚。 景明把玉佩系在她腰间,他解释道:“‘落云居’的令牌不能戴,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青阳玦。 步轻歌目光睨着他:“景明,我没有收破烂的习惯。” 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利用,都会被她弃若敝履。 她摸到青阳玦,正要丢了,却突然头疼,半个身体倚靠在了景明的身上。 景明扶着她:“轻歌。” 步轻歌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他,景明眼中是不加掩饰的着急。 真是奇怪,她曾经无比费解于景明对她的态度,她实在不知道爱还是不爱,但心境一旦发生转变,就会意识到原来这是一件这样明显的事情。 步轻歌道:“我没事。” 最后是景明抱着她出去的。 步轻歌搂着他,第一次问:“景明,我死的那几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艰难?” 步轻歌从来蔑视心意,心意是个最缥缈不定的事情,握得住的才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比如景明这几年官拜一品,万人之上,在以前的她眼中,就不配谈什么艰难。 听见她这样说,景明脚步轻微一顿,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半晌才道:“还行。” 步轻歌没吭声了,好半天道:“我们去哪儿?” 花木小径转角,景明正要回答,却见迎面走来了俞少萤。 步轻歌脑子里只浮现出四个大字:捉\/奸在床。 俞少萤见着他俩这个动作,瞳孔都收缩了:“你们……” 步轻歌的谎话就在嘴边,她一贯善于在三言两语间颠倒黑白,此刻想起自己的任务,不假思索道:“我腿脚受伤了,大人抱着我去看病。” 俞少萤关切道:“那我来看看。” 糟了,俞少萤本人就是大夫。 步轻歌笑道:“就剩这两步路,前厅里大夫已经在等了,放着他多不好,这次就不麻烦你了。” 俞少萤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坚持。 步轻歌道:“下次我再生病,一定找你。” 俞少萤被她逗笑了:“哪里有下次?你盼着自己点儿好吧。”她又随口问道,“轻歌,这些天怎么一直没有看见你,你去哪儿了?” 步轻歌:谢邀,去景明床上了。 她之前打的预防针真是有先见之明,她和景明滚到一起真的就是时间问题。 景明道:“等治好了再闲聊吧。” 俞少萤点头:“好。” 俞少萤看向景明的目光里,至少有五分情意。 步轻歌低下眼睛。 她对此事从来乐见其成,景明和俞少萤的意见和看法,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畴,两个都是给她做任务的工具人,就算以后伤心伤情关她什么事? 此刻,她却感觉到很轻的情绪。 咂摸了一下,是带着嫉妒的不适。 她自己促成,却在此刻感到了这样的心情。 只能说时移世易,幸亏她没立g。 俞少萤看着步轻歌的眉眼,明明和之前还是一样的,但却又有着些微的差别,像娇艳的花儿浸透雨水,一夜盛放的情态,倦怠又美丽。 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俞少萤看着二人的背影,摇摇头,转身继续去配药了。 她和景明步轻歌一起回了上京,如今正在给锦华配解药。 步轻歌上了马车,又问:“去哪儿?” 景明道:“皇宫。” 步轻歌对这个地方不大喜欢。 当初她付出了劳动,结果皇后给她画的饼转头不作数,把她反手来了个开除,这谁受得了? 后面她找皇帝,皇帝又是那个表态,更是让她知道,这对帝后没一个可靠的。 步轻歌问:“什么事?” 好端端的,如果景明想带她出来散心,也不会选这个地方。 景明道:“陛下最近想给我指婚。” 步轻歌倒是毫无波澜:“以你如今的权势,这个皇帝的脸色,是一定要看吗?” 景明解释道:“我的权势也并非我一人之力,除了皇帝,其他站在我一边的官员,未尝不是没有在谋划着往我身边塞人的心思,轻歌,我需要转圜缓和这其中的关系。” 步轻歌掂量了一下这话的真假,有个建议给他:“你其实可以……” 她碰上景明的视线和自己的心,住嘴了。 景明问:“怎么样?” 步轻歌的手指拨弄着没拿下去的青阳玦,道:“没什么。” —— 这场宴会的排场极大。 这点步轻歌从景明给她穿衣服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因为天气转热,衣物轻薄,但衣料和刺绣极尽华美。 从一下马车进入宫殿开始,一路都是宫人往来,锦绣满目,香雾纷纷。 景明的出现无疑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太监正要上来迎接:“左相大人……” 景明带兵有功,皇帝收了他的兵权,又把左相的官职还给了他。 却见景明回身,把自己的手伸向车内。 这种伺候人的姿态是宫人从未见过的。 里面伸出一只手。 当真是手若柔荑,白净细腻,淡粉色的指甲如贝壳,修剪得异常整齐。 车内露出女子一张极美的面庞。 这人眼熟。 曾经的钦天监女官,步家娘子步轻歌。 太监道:“步娘子……” 他看看景明,看看步轻歌,虽然之前便听到过景明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迹,但这两人毕竟隔着那杀父的血海深仇,谁也不信真正能有点什么,甚至有人猜测步轻歌会不会为父报仇。 结果两人目前看来,显得异常和谐。 步娘子那曾经端庄无比的神态,如今更是多添了几分婉约摇曳。 这些贵人们是真的摸不透。 心念电转,太监对上二人还是恭敬道:“请随奴才过来。” 走入内殿,两人的出现再度引起了关注。 景明落座上首。 步轻歌应该坐在他后面。 景明却直接让她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上首位置。 这是一个很暧昧的位置。 与贵人同坐,那是有点轻贱的意味在的,毕竟除了歌女舞姬,大家闺秀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与男子一个席位。 但景明又把她放到了自己的上方。 这像是把她的身份犹然放到自己之上的一个表态。 这样一个举动,显得十分的狎昵又喜爱。 有人忍不住与身边低语道:“那是谁?怎么坐在左相身边?” “你没听过那件事吗?喏,就是那个钦天监里的女官。” “哦,原来她就是那个惹得两个贵人出手的娘子,果然生了个好模样,只是如今这个落座的次序,也是真没有礼数分寸。” “就仗着左相了。” 步轻歌镇定自若。 对上那些探究的眼神,她甚至会顺着目光对上,盯着看,直到对方心虚地挪开视线。 步轻歌微微冷笑,她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有什么不好意思展示的? 却感觉景明不是很高兴。 景明饮了一杯酒。 或许他不该让她来。 他不喜欢别人看她。 她不该被任何人看见。 任何人不该占据她的目光。 第118章 沙子 听得殿外太监大声道:“皇帝陛下、皇后陛下驾到!” 众人起身。 “拜见皇帝陛下、皇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道:“免礼,平身。” 于是众人站直了身体。 太监道:“落座。” 坐了回去。 皇帝第一时间把视线放到了景明身上,却看见了他身边的步轻歌,未展现在脸上,但周身的气势却一下有所不对。 皇后咳嗽了一声。 皇帝这才携着皇后一起站起来,举着酒杯道:“春耕既过,水患既平,正是万象更新、天下承平之际,朕与皇后设下此宴,与诸位同饮。” 景明举觞,声音清朗:“愿天佑大夏,万世无疆!” 其他人附和道:“愿天佑大夏,万世无疆!” 有宫人呈上菜品。 随着皇帝动了筷子,宴席终于开始。 步轻歌问景明:“咱们两个人吃一份饭菜?” 景明道:“宫廷中饮食谨慎,宴会上菜量有定数,何况有些菜肴并不好吃,你且垫着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几个人,吃是不能吃饱的。 却听皇后开口道:“来人,给步女官另摆一张桌子,就放在左相的旁边。”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再次聚集。 景明起身,行礼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臣携带家属出席,本是不安,就让她坐在臣的身边吧。” 皇帝笑道:“卿与步女官感情如此深厚,真是令人慨叹。” “是两位陛下的榜样,”景明道,“两位陛下圣德昭彰,情分笃厚,臣亦愿效陛下,与她携手而行、白首不离。” 皇帝与皇后同坐一张长桌。 皇帝道:“确见卿与步女官感情甚好了,连一时一刻也分开不得。” 言辞之中仍有别有意味。 景明道:“陛下,轻歌如今已被内务府除名,只是个普通女子,并非女官。单独一席更是不妥,若叫她臣的旁边,不论左右,岂非在其他大人之上?这就着实冒犯了。” 皇后点头道:“左相所言甚是有理,倒叫本宫也不好做那拆散鸳鸯的大棒。” 皇后又问:“左相与步娘子应当尚未成亲?” 景明道:“尚未,但已在一年前订下婚约。” 皇后就道:“本宫见步娘子实在喜爱,可惜膝下并无亲生女儿,不若叫步娘子……” “陛下!”景明打断道,“臣的未婚妻连女官都不堪担任,叫陛下连夜赶了出去,何况其他?在性情上得陛下喜爱,是她的福分,若陛下应允,臣以后一定让她多进宫,也是成全了她对陛下的孺慕敬仰之情。” 打断皇后的话,是无礼。 但景明的话十分合理,皇后也不好计较,因此无话,只能点头道:“甚好。” 皇帝皇后又说了些到时会赏赐的废话。 却只字不提赐婚一事。 景明坐下。 步轻歌在旁感慨道:“没想到大人口才这么好。” “这个能吃些,”景明给她夹了一筷子菜,然后道,“我的口才确实不错。” 众人不无惊讶地看见,大夏群臣之首、俊秀高傲的左相大人,给一个女子做着布菜夹菜的事情。 一盘虾端上,景明直接洗净了手,亲自给她剥了放到一边。 伺候得十分到位,而且动作娴熟,可见做得次数已经很多了。 没送到嘴边是因为步轻歌来不及吃。 步轻歌闷头吃饭,在这几天里对此早已习惯。 大夏的宫廷礼仪没有前朝那么严格,酒过三巡,皇帝允了众人各自外出赏花,随意交谈。 步轻歌依旧被这繁琐的流程弄得颇为不耐,便对景明道:“我出去走走。” 景明跟着起身。 寸步不离。 步轻歌:“……” 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御花园中正是仲春时节,一年之间花开得最好的时刻,满目的花团锦簇,配上各位大臣亲眷和宫中宫女的来往走动,盛装打扮,当真富贵热闹。 步轻歌想起一年多前她刚刚穿回来,彼时对着景明,忐忑难安,现在被他下了药困在身边,却也不怎么慌。 景明与她十指相扣,不避嫌疑。 步轻歌见有人靠近,不想与他们虚与委蛇,随口道:“大人的戏也做够了,这人多得憋闷,且找个地方让我缓口气吧。” 景明引着她往人少处走,问:“这是戏?” “不是不是,”步轻歌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道,“大人待我一片真心呐。” 话里还是忍不住带了三分讽刺。 景明听出这是不满于他在人前对她的表现多了一点刻意,步轻歌眼中,这点刻意,便是利用。 步轻歌说完也觉得自己多事。 景明早就跟她说了要应付皇帝和众人,她既然已经默认了,就不该再说这样的话,道:“大人就当我脑子糊涂了吧。” 景明却觉自己如身在梦中一般,步轻歌一向都逻辑自洽,她答应的事情绝不会多作纠缠,如果以前跟她说要她帮忙做戏,她会欣然接受,甚至能配合一波。 如今她却有一种格外的敏感。 除了她生性骄傲之外,是不是,是不是也是因为,她有点在乎他了? 步轻歌的感觉很奇怪。 像是心脏处开了一道口子,一点细碎而甜蜜的喜悦注入其间,让她心跳,让她跟着喜悦。 来自景明。 她不高兴了,他高兴个什么劲儿? 步轻歌莫名地看着他。 却见景明问:“轻歌,你是不是在乎我了?” 步轻歌一惊。 她控制着自己,没露半点异样,甚至连心跳的频率都没变化。 景明是真的喜欢她。 她的一点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回想起来的记忆告诉她,虽然面貌不同,但景明就是梦中的少年。 步轻歌对此接受良好,加上她天性直接,和景明厮混个昏天黑地昼夜不分才是她该做的事情。 但她的记忆不全。 这就像吹入眼里的沙子,硌得她无比难受。 她最强烈的爱恨几乎都为少年尘封,落到这个地步,那必然是有点事情的。 她不能轻易表露。 过心是很不合适的事情。 步轻歌穿过那么多世界线,从未把剧情放在心上,毕竟男主都是爱女主的,她认清自己的女配地位,作为推动者,冷眼旁观他们相爱相杀。 身体受伤不要紧,她可以屏蔽痛觉,再不济换个身体。 但她的心,只有这么一颗。 步轻歌感受着景明的喜悦。 她不想承认,也不想骗他。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道:“景明。” 转头看去,是荣宁公主。 荣宁看着景明和他身边的步轻歌,道:“景明,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个女人?” 景明只问不答:“不知公主有何指教。” 荣宁道:“你跟我过来。” 景明口气平静:“臣乃外臣,与公主私下见面,不成体统。” 荣宁指着步轻歌气愤道:“难道你与她当众卿卿我我,便是体统了?” 景明略一拱手:“公主无事,臣请告退。” 荣宁语气激烈,压低声音道:“难道你一定要我跟你说,有人说你心怀不轨、别有用心吗?” 景明看着步轻歌,示意她走。 荣宁急了:“你真的不知道父皇母后对你已经有所不满,若再听了那些谗言,你就危险了,或者说,你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啊。” 忽然听见了一声笑。 荣宁看去,竟然是景明身边的步轻歌。 步轻歌摆摆手:“我就笑笑,您请继续。” 事情做出来,景明比任何人都清楚后果,何况皇帝对他的忌惮也早非一日,能杀早就杀了,荣宁这样巴巴地来提醒,除了暴露出自己的心思,其他啥也不是,当真是又傻又天真了。 荣宁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你一个出身卑贱……” “公主请慎言。”景明打断道,“臣的事,不劳公主上心。” 荣宁看着他道:“难道我关心你也是一种错吗?景明,你知不知道很多大臣在谋划联合弹劾你,到时候奏折一上,就是父皇母后有心,也未必保得住你啊。” 景明看着步轻歌,问:“要我抱你吗?” 步轻歌道:“不了,您请。” 荣宁见二人要走,竟是直接扯住了景明的衣袖,道:“景明,父皇一直在给你机会啊!你应该娶我,你娶了我,我们便是一家人,父皇就不会再对你有意见了。” 步轻歌听得发笑。 景明直接撕了衣袖。 荣宁见说他不动,竟是把矛头对准了步轻歌:“就是你这个迷惑人心的妖女,若不是你那算天时的名头在外,怎么会让人怀疑景明别有企图?” 步轻歌一摊手:“我的错咯?” 景明直接把她又抱了起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你对上她话倒是多。” 步轻歌笑道:“毕竟少见纯度这么高的傻瓜。” 步轻歌有点好奇:“她那一对父皇母后,一堆的心眼子,怎么就养了这么个蠢货呢?”她见景明不说话,便自己回答道,“大概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吧。” 景明终于开口:“你以前是怎么样的?” 步轻歌沉默了一下:“时间太久,忘了。” 明显的借口。 一般情况下,说到这个程度,识相的人就不会再问了,但景明不识相,他说:“轻歌,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步轻歌理直气壮:“大谎是谎,小谎不是谎。我跟你说,我不想你知道,你就高兴了?” 景明低头看了她一眼:“我宁可你告诉我实话。” 步轻歌就道:“那我跟你说,我的事,你少打听。” “不能,”景明的口气温和而坚决,“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步轻歌道:“随你。” 反正她不说,他也不可能撬开她的脑袋看个究竟。 系统忽然对步轻歌道:“检测到男主对您的爱慕值过高,世界线意识排查中,请宿主谨慎行事。” 步轻歌问:“什么意思?” 系统道:“世界意识是为男女主服务的,而如果男女主有了其他深爱的人,以至于到影响剧情的地步,这是世界线所不允许的。” “如今男主对宿主已经情根深种,甚至到了非您不娶的地步,世界意识已经有所察觉,如果发现了是您,可能会动用力量抹杀您的存在。” 步轻歌思考了一会儿,指出问题:“怎么就能确定景明未来不会爱俞少萤胜过我?按照原来的剧情设定,景明应该也喜欢过纪潇,不一样还是转而爱上了俞少萤?” 她对于后面的情节,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景明直接放弃了滔天权势,随着俞少萤归隐。 景明这种人,他前半辈子都是在争权夺利中活过来的,权力就是他的第二条命,甚至比命还重要,能做到这个程度,不是真爱是什么? 景明现在也未必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 系统道:“这是按照原剧情线比较出来的。原剧情线中有相似的情节,景明和俞少萤同时进宫,景明被荣宁公主叫走,留下俞少萤被荣宁公主算计,推入了水池中。” 步轻歌:“所以?” 系统道:“当时景明能离开俞少萤,但如今他不愿离开宿主,也导致后续剧情没有展开,这在世界意识看来,是相当危险的信号。” 步轻歌满头问号:“这是什么奇葩思维?景明和我认识超过十年,当时和俞少萤应该认识十个月,这是一样的吗?何况景明爱上我,这是我的错?” 系统停顿了好一会儿,突然“滴滴”作响:“警告!警告!宿主非法操作中!” 吵得步轻歌头疼。 声音一下子又停了。 好半晌,才听系统道:“经检测,宿主已对景明动心。” “星际快穿系统现对宿主提出严重警告,请宿主及时完成任务,返回空间舱。” 从步轻歌这个角度,她能看见景明的下巴和唇。 景明生了一张薄唇。 世人都说这是薄情的人。 步轻歌环上他的脖子,亲了一下他的喉结。 景明一愣,随即声音就低了:“轻歌。” 步轻歌对上他漆黑的瞳孔,笑道:“景明,是不是上次宫宴的时候,你抱着我到马车上的时候,就很想对我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景明的手指下意识地一紧,却触碰到了步轻歌的腿弯。 他说:“是。” 第119章 解药 马车的帘子一拉,周遭就昏暗了下来。 系统在此之前,叫得声嘶力竭:“宿主大大您冷静啊,我重新测,重新测!您不要冲动啊,系统会给您申诉的,世界意识不足惧,咱们完成任务走了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步轻歌理都没理,直接给它屏蔽掉了。 此刻步轻歌笑道:“你动作轻些,不然叫人看出来了。” 真的和缓了下来,她又笑道:“景明,你是不是没嗑药,不行了?” 步轻歌的腰肢被锁在景明手中,却按着他的肩膀,翻身而上,她说:“你不行,我来。” 马车像是要散了架子。 方圆五里之内,全靠景明的暗卫才没人靠近。 日影低垂。 景明发冠不知丢到哪个角落了,一头黑发铺散在座位上,肌肤白皙,容貌昳丽得惊人,他唤她:“轻歌……” 步轻歌说:“求我。” “求你。” 步轻歌说:“你爱我。” “我爱你。” 景明看着她的眼睛,眼神纯得像个从未涉世的少年:“轻歌,我爱你。” 他性格骄矜内敛,鲜少愿意直接承认这一点,此刻他一遍遍地说着:“我爱你。” 步轻歌觉得有很多问题可以问,有很多话要说,但她最终也没有问,没有说,且图这片刻欢愉吧!人事多错迕,哪里就能知道明天呢? 云收雨散。 步轻歌趴在景明身上,听着他的心跳,望着他的眼睛,说:“景明,放我自由吧。” 景明的心跳一下子就缓了。 调换了一下位置,他问:“为什么?” 步轻歌道:“我有我该做的事情。” 景明吻着她的眼睛:“什么事我都可以去为你办。” 步轻歌道:“暗室里的花儿鸟儿都会死的,我若真的柔弱顺从,成了你的傀儡,景明,你不会喜欢的。” 步轻歌按着他的心脏:“不要让我真的恨你。” 这是她所能说出的,最和缓的话了。 景明沉默道:“我不愿意。” 步轻歌就这么看着他。 景明斟酌道:“轻歌,我一天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其余的,真的不可以。” 他说:“你不看着我,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步轻歌问:“你觉得我会在乎什么吗?” 她什么也不在乎,景明根本没有东西可以拿来要挟她。 “那就在乎我吧,”景明抽掉她欲坠不坠的发簪,“轻歌,如果你没有在乎的,那就在乎我吧。” 步轻歌被他的言辞气笑了:“你这是诡辩。” 景明也笑道:“轻歌,我说过我口才不错的,你要试试吗?” 能让一个死洁癖做到这一步,步轻歌觉得他以后就算不爱自己了,也堪称是一段黑历史了。 步轻歌问:“你不回宴会了?” 景明“嗯”了一声。 他往外呼喝了一声,就有人飞身落到马上,然后驾着马车而去。 景明道:“到了如今这个程度,我的官职已经是封无可封,赏赐已经是加无可加,皇帝只有除掉我这一条路。” 步轻歌问:“你要造反?” 这估计很难成功。 景明道:“大夏虽然有天灾,但并未大规模到让百姓活不下去,皇帝皇后虽然杀了不少人,但到底未失民心,偶有官员贪污腐败,鱼肉百姓,也终究未成气候。大夏气数未尽,此刻造反,必然不能成功。” 步轻歌就道:“造反不成,但这大夏的皇位,未尝不可以换一个人坐。” 景明想亲步轻歌,被她躲了过去,落在她的发上:“卿卿知我。” —— 步轻歌从屏蔽里拉出系统,系统服软了:“宿主太太,我错了。” 它跟了她这么久,倒是忘了步轻歌从来不接受要挟,什么世界意识,什么警告,放到她面前,她只会把它们通通撕碎。 步轻歌道:“我希望你这个星际快穿出来的智能系统能长点记性。” 再有下次,她可不会只是和景明闹一会儿了。 “知道了,宿主 ”系统深知步轻歌绝对干得出来搞砸任务,搞垮世界线的事情,此刻安静如鸡,“只是如今世界意识确实会可能有所干涉,请宿主注意。” 步轻歌向景明要了今天的一个时辰。 景明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痕迹,这是锁链在她身上留下的,昭示着她属于他,只属于他。 但他最终放手了。 他说:“轻歌。” 步轻歌听出他的未竟之意。 不要骗他,不要离开他。 步轻歌去找了俞少萤。 俞少萤正在配药,天气已经到了热的时候,她又专心致志,没一会儿功夫,额头上便渗出汗来。 步轻歌在旁等着,直到她暂时停了下来,才唤道:“少萤。” 俞少萤依旧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才看向步轻歌,接过了她手中递来的帕子,笑道:“轻歌,你的脚好了吗?怎么过来了?” 步轻歌道:“只是错了位了,一掰就好了,”她看向桌子上的药,“这是锦华的吗?” 俞少萤点点头:“那药着实毒辣又繁琐,我也是见了锦华之后,才有了点头绪。”她看着步轻歌,安慰道,“轻歌,你不要太担心,这解药我很快就能配出来了。” 步轻歌问:“不知道你给锦华配药的报酬是什么?” 俞少萤本想说可以不要,但看着她的神色,还是道:“左相大人许了我上京中一套宅子。” 步轻歌提笔写下一张方子道:“我再许你一间药铺,”她放下笔,冲着俞少萤一拜到底,“此事重大,请少萤千万不要推辞。” 俞少萤闻言大惊,赶忙扶起她:“轻歌你怎么了?” 步轻歌示意她看药方,这药方她是不记得了,幸亏系统那里是有当年情景的。 俞少萤看着药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个方子竟是同样怪异,药物桩桩件件看似不要人命,很像相思引,但是添加的蛊虫却着实诡异,做此方子的人,定是有一颗狭促的七窍玲珑心。” 步轻歌叹气道:“区区不才,正是我当年做的,因为方子不全,所以添加了蛊虫的相思引。” 俞少萤脑子转得很快,步轻歌能找她来做解药:“这是用在了……” “我和景明身上。” 俞少萤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随即就意识到,步轻歌这个连名带姓的称呼已经意味了一些事情:“那你和大人……” 步轻歌原想打个马虎眼过去,但俞少萤的表情告诉她,估计是混不过去了。 步轻歌解释道:“当时我中毒,生死一线,大人为了救我,才服下这相思引,如今我想把这解了。” 俞少萤道:“我看书上说,相思引服下,心意相通,生死与共,轻歌,你和大人如今也是这样吗?” 步轻歌道:“是。” 俞少萤只感觉呼吸都艰难了一瞬,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尚未萌发便被掐断的情愫哀悼,还是恭喜景明终于得偿所愿。 俞少萤问:“那你为什么要解开呢?” 步轻歌半晌才道:“我不喜欢别人知道我的心思。” 那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俞少萤问不下去了,她只道:“我会尽快为你配制解药的。” 步轻歌补充道:“请少萤在大人面前,务必替我保密。” 俞少萤答应了:“好。” —— 飞出去的鸟儿又飞回到了他的面前。 景明几乎立刻抱住了她。 那样急切的姿态,好像他对她的需求深入骨髓,没了她就不能活下去一样。 步轻歌克制着自己,她说:“景明,我回来了。” “嗯。” 步轻歌又看向他:“我的时间不够用了,你能带着我去看看锦华吗?” 她显得这么地乖巧,仿佛他就是她的所有,她愿意无条件地听从他的话。 景明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嘴上已经答应了:“好。” 锦华被关在了房间里。 步轻歌回上京的第一天就去找了皇帝,然后就被景明关了起来,中间没有空来看她。 此刻的锦华状态不算太糟糕,有景明的吩咐和其他婢女的照顾,她的面容整洁,只有混乱的眼神,显示着她现在内心的混沌。 临出门前景明给她喂的药已经失效得差不多了,步轻歌完全制得住她,便对景明道:“我过去瞧瞧。” 步轻歌来到锦华面前。 只是几步路的功夫,她已经把自己调整成了纪潇的状态,她皱眉看向锦华:“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纪潇是很有两分刻薄在身上的,她很慕强,对于软弱的行为置之不屑。 锦华瞬间全身一颤,眼神竟真的清明了两分,喃喃道:“姑娘……” 步轻歌道:“醒醒吧,锦华,你的举动是真的太愚蠢了。” “姑娘,”锦华的眼中流出泪水,“是我的错,我的错……” 步轻歌看着她的眼睛道:“那就清醒过来吧,为着你连我都认不出来,真是该罚你。” 锦华一愣,眼睛突然平静得跟死寂一般,随即尖声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模样更比之前癫狂十倍。 步轻歌上前一步,正要握住她的胳膊,却被锦华猛地挣开了,反而用指甲抓破了她薄薄的外衫,直接在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血印子。 锦华双手拼命抓挠起来,双腿蹬着地,周围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所以她没法发泄,只能痛苦嚎叫,扭曲地打滚。 惨叫的声音响彻内外,以至于声带撕裂,嗓音沙哑。 步轻歌正要把她打晕,却听锦华从喉咙口含糊道:“陛……陛下……” 步轻歌没听清,凑过去道:“你在说什么?” 但锦华眼底已经泛红,她神智全无,对着步轻歌的耳朵就要一口咬下! 没碰到之前,身子就软了下去。 景明在她身后,收回了手。 他没说话,但目光掠过她的手臂,大有责怪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意思。 步轻歌露出掌心的银针,反过来怪他道:“你也把我想得太不警惕了。” 景明转身去洗手了。 步轻歌跟着洗了一把,却见景明又拿出药来,给她小臂上几不可见的细痕上药。 步轻歌笑了一声:“这点伤算个什么?” 景明就问:“那什么算伤呢?” 步轻歌信口道:“至少得头破血流、断胳膊瘸腿的那种吧。” 景明看着她。 步轻歌被他一看,脑子竟发昏了一刻,有些界限在这一瞬间模糊,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阿昭,我没事的。” 景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步轻歌没作声。 良久,才见景明收起了药,然后淡淡开口道:“我与那男宠长相并无相似之处。” 指的是庄云峰送给她的华青。 他口气这样平静,甚至带了点探究,步轻歌大了胆子,竟也道:“眼睛和神韵像的。” 锁链扣在腕上,景明的唇印在她的肩头:“能跟我说说你吗?” 步轻歌摸着他的眼睛,很是叹息:“景明,欢愉日长,你为什么一定要问个所以然呢?” 从她作为纪潇开始的多面伪装,到她神奇的死而复生,再到她好到出奇的身手,还有她分明和他青梅竹马,却心心念念的另一个男子,哪怕不细究,也能意识到这里头的事情绝不简单。 景明的睫毛垂了下去,除却床笫之间的意乱情迷,他第一次承认:“因为我爱你。” 步轻歌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心跳。 但景明似乎知道她喜欢。 他抱着她,一遍遍地在她耳边道:“轻歌,潇潇,桐雨,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叫你潇潇和桐雨,是因为我见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身份,我从这个时候就爱你。” 他已经把他所有的心和情意,都交付给她了。 那为什么还能和俞少萤归隐呢? 步轻歌念头一过,如冷水浇下,一下子清醒了。 人是善变的,此时此刻,并不代表天长地久,正如她在之前并不知道景明就是阿昭的时候,不也能为着欲望上头,就和他滚在一起吗? 步轻歌不喜欢试探,但此刻只能问:“景明,既然你这么说,那什么都能为我做到吗?” 步轻歌以为他要问什么事,但景明只回答:“是。” 步轻歌摸着他的脸,他的脸上因为心迹的表白而温热,她说:“如果我叫你放弃一切呢?” 景明脸上的红褪去了。 第120章 世界意识 景明深深地看着步轻歌,眸中的黑色几乎成了漩涡,能把她拖进去搅碎。 他生下来就被母亲抛弃,父亲整日颓废,庸弱无能,对他也几乎是不闻不问,在他尚未长成之际,父亲也亡故了,于是族人虎视眈眈,意图吞并产业。 纪潇陪在他身边,他自以为有所慰藉,却也最终被她背叛,甚至成了梦魇。 他长到如今,唯一不曾辜负他的,就是他的权势了。 靠着这一点,他抢回了景氏的产业,倚着这一点,他让皇帝也不敢轻易动他,凭着这一点,他终于把她留在身边。 如今,她叫他放弃。 步轻歌瞧着他的神色,脑子倒是清醒了,为了一个心意不明的人,就放弃一切,而且放弃了还不一定能得到,她自问做不到,而且谁也做不到。 却听景明慢慢开口,道:“好。” 果然……步轻歌一愣,景明说了什么? 他答应得并没有很爽快,但这更看得出,这不是一时情绪上头,脱口而出的哄她的话,而是深思熟虑之后,他愿意为她做出的决定。 步轻歌又一次小小地撒了个谎:“你知道我不会试探人,我的承诺未必能兑现,但答应我的事情,是要做到的。” 景明搂着她的腰,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步轻歌正好奇这人怎么这么好说话,却听景明的语气温和,话语却强势而不容拒绝:“但你要属于我,只属于我,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 这生意一下子又不划算了。 步轻歌踌躇着。 景明一口咬上她的脖子,血再度流了出来。 他除了最开始见面的那几次喜欢啃她脖子,后来就没做过了。 步轻歌一个吃痛,却仰起头,把这最脆弱的地方全数交给他,她低言着妄语:“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到底在哪儿。” “景明,我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爱上你。” 这话却如一记闷棍,打在景明的头上,仿佛今夕何夕,高傲的女子终于低下了头颅,施舍给了他目光,却对他道:“我不知道,我能否爱上了你。” 景明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自己似乎在做梦,或者发昏。 他的唇齿间是女子的血肉。 甜的。 没有心,就算没有心,把她的人交给他吧,让她只属于他。 景明松开牙齿,再次退让:“轻歌,我们成亲。” 步轻歌道:“好。” —— 步轻歌照旧被锁着。 她无聊地把玩着青阳玦道:“唉,景明一方面说爱我,一方面对我是真不放心。” 系统觉得她有秀的嫌疑,但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宿主,那任务怎么办?” 步轻歌道:“任务三其实是两个要求,一个是景明放弃官职,另一个是和俞少萤归隐。我和景明成亲,然后景明放弃官职,再然后和俞少萤住一起,这不就了结了吗?” 系统惊呆了:“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这个意思吗?”步轻歌比它更诧异,“你们系统任务自己写的,有什么不对吗?” 好……好像也没有。 就是从两人琴瑟和鸣,变成了三个人的电影。 它家宿主的解题思路当真清奇。 阳光下的青阳玦比平时看要漂亮得多,那些颜色各异的点,原本是玉质中的杂色,现在全成了晶莹闪亮的光点,如细沙,如繁星。 步轻歌喃喃问:“什么时候下雨呢?” 傍晚时候下起雨来。 春日要过了,雨势一次比一次大,直把那枝头的花,全数打落了下去,一地的残红衰败。 景明一天都没有回来。 此刻马车驶入府中,府中的仆婢担心雨水把成亲要用的物件淋湿了,便都收了起来,景明看着,开口道:“总要让人知道我府中喜事。” 温元平嘴角一抽,但还是道:“那属下让他们把红灯笼挂在檐下。” 景明在房门口粘了红双喜。 红色一向不是他所喜欢的,但如今看来,其他颜色都没有这样的热烈灼目,看多了很有几分顺眼。 温元平又把厨房备好的饭菜递给景明,景明便朝着密室走去。 温元平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步轻歌了。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从中却是反应出,他家大人对步娘子的占有欲,已经到了不愿意让旁人多看一眼的地步,也怪不得当日宫宴回来,他家大人不高兴了好半天。 现在想想,大人的原意估计是让众人都知道步娘子是他的未婚妻,但真个儿被人瞧见了,他就也不乐意了。 温元平又想起步轻歌,再次一阵哆嗦,虽然确实生了个好模样,但那开口能把人噎死,伸手能把人打死的做派,也就他家大人消受得起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除了他家大人,谁那么想不开会去觊觎她啊。 景明走在连廊上,雨声喧哗,内心被一种很缓慢而充盈的喜悦所填满。 他在向她靠近。 只是这样的一个认知,便让他心生欢喜。 他将会见到她,抱住她。 他知道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他们将结成夫妇,生死不离。 突然,有人向他靠近。 景明拂袖将人甩开,看清了人,才勉强留了力。 那人摔倒在地。 景明没作声,冷眼看着她。 他没有看错,当时她的动作是冲着抱住他来的。 俞少萤抬起头,看着他道:“大人,你我命中注定要在一起,所以步轻歌才会一再撮合我们,如今你为什么要娶她?” 景明道:“轻歌曾经是我的未婚妻,现在也是,未来还是我的妻子,我不信什么命,若有,那这才算是命中注定。” 俞少萤起身,冷冷一笑,问:“当真如此吗?” 闪电划过夜空,把她的脸色照得惨白。 景明从来不愿在这些无聊的事上多费口舌,道:“府中你若是待着不快,现在便可离去。” 俞少萤对他的逐客令置若罔闻,只道:“大人的相思引,用着还高兴吗?” 俞少萤看着他的心脏处:“知道自己心爱之人的情绪,是不是一件很让人沉醉的事情?为她喜,因她忧,揣测言行,度量意图,哪怕她就是嗔怪恼怒,那也是令人高兴的。” 景明不打算听下去。 官场上的人精,口才更胜过这个十倍,如果非要在意了,那才是自寻烦恼。 俞少萤一句话把他留在原地:“我做出了相思引的解药。” 她复又走到他的面前:“你应该知道,是谁把方子给我的,又是谁叫我做的。” —— 景明走到门前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人隔着雨幕,慌慌张张地往外连廊上走。 看不清那张脸,但景明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的身形——庄钰。 景明打开机关,进了门。 他忍不住想着庄钰那张脸,已经面目全非了,她这样现实的人,还会喜欢他吗? 她说过不喜欢的。 当时不似作假。 她也说过她不喜欢他。 可他最近常有幻觉,觉得她是喜欢他的。 还是在她说过,她给予这种被爱幻觉的都是死人的前提下。 身在此中,曾经他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如今却迷茫了起来,他分不清,她口中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听见他进来的动静,步轻歌并没有抬头。 她躺在榻上,背对着他。 景明把食盒放在桌上:“轻歌,吃饭了。” 步轻歌没动。 景明走到榻前,想碰她,最终也没有伸手。 步轻歌的声音喜怒难猜,混在外面的雨声中,显得分外模糊:“我困了,放着吧。” 他的心里没有任何波动。 在知道他爱她之后,她应该是有意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他知道。 难为她这么辛苦。 景明自嘲地勾起唇角,脱了外衣,躺到她身边,道:“我碰到俞少萤了,她说你让她做相思引的解药,是不是?” 步轻歌连呼吸都没有乱。 她从来如此。 她做的事情就是她该做的,不会后悔,不会犹豫,不会心虚。 方才大雨倾盆,现在雨声小了些。 步轻歌转身看他,眼中的神色叫他也辨认不出,她说:“是。” 景明又问:“我刚才见到苏钰了,你给他开了门,是不是?” 步轻歌说:“是。” 景明此刻反而平静到了极致,最后的,不抱希望地问:“轻歌,你爱我,是不是?” 说了那么多个“是”,那也承认这个,好吗? 步轻歌说:“是。” 景明一瞬间以为自己身在梦寐。 她真的说了。 他不能自控地、疯狂地咬上她的唇。 哪怕她在说谎,可她也愿意骗他,不是吗? 她愿意骗他,那就是他身上还有值得她骗的地方,他对她有用,她就不会离开。 他刻意忽略她的视线。 她的视线里带了那么明显的探究和审视,像是要洞穿他的内心,叫他看一眼,满腔的情意就能凉透。 景明捂住她的眼睛。 他反反复复地问:“轻歌,你是不是爱我?” 而她在反反复复地回答:“是。” 雨声又大了起来。 雷声大作,迟重地在耳边炸裂。 步轻歌身体一个战栗,忽然翻身把他压到身下,她的腰肢已经酸软得不能自持,却像疯了一样地索求他。 直到雨滴淅沥,天色微明。 步轻歌猛地闭起眼睛,躺回榻上,然后倒头睡觉。 景明撩起她的发,轻轻地吻着。 他认了。 她要什么,他都认了。 景明一离开,步轻歌就睁开了眼睛。 一晚上没睡,她没有任何困意。 抬手,手上的锁链已经被景明解开。 走到桌前,除了新摆放的饭菜,还有一颗药——相思引的解药。 步轻歌一仰头,吞了下去。 景明一瞬间感觉心痛如绞,仿佛有什么在脱离他而去,寸寸断裂,他回看那间屋子,他的指间身上,无处不有她的气息,那样的疯狂沉沦还残存在骨子里,她却依旧毫不犹豫地吃下那解药,与他划清界限。 —— 俞少萤一觉醒来,只觉头痛非常。 昨天白天她出去了一趟,景明府上没有那味药,她就去外面的药铺看看,然后遇到了一个女子,极擅药理,她与她相谈甚欢。 回来后她得了她的启发,思路如泉涌,直接把两样解药都做了出来,后面她就……睡着了? 俞少萤起身,不知道是不是久坐的缘故,她的屁股有点疼。 目光无意识扫过桌面,她一个激灵,一下子清醒了:解药呢?她的解药呢? 锦华的药还在,但相思引的解药不在。 四处翻找,却不见踪迹。 俞少萤忍不住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昨天她太累了,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实际只做了一半,相思引解药压根没做出来? 俞少萤又去翻自己的药材。 不对啊,有些药确实用了啊。 那是被人拿走了?步轻歌,还是景明? 想到景明这个的可能,俞少萤又是一个激灵,起身就打算找他。 清晨雨停,周围景象被雨水冲刷一新。 一大清早便有仆从爬上梯子,把红通通的灯笼和各色鲜艳的彩带装饰悬挂。 种种景象入目,俞少萤的心忍不住就刺痛了一下。 景明要娶步轻歌了。 不是轻歌不好,她很好,明亮又美好,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面对着她,她甚至连嫉妒也生不出来,只有无穷无尽的酸涩。 可那毕竟也是她所仰慕的男子啊。 俞少萤驻足此间,久久不能前进。 末了,她想,她不能顶着这样一副难堪的面容去见景明,步轻歌,或者任何人。 她应该识趣地离开,在没有给其他人造成困扰之前。 俞少萤转身返回房间,不管解药是没做出来,还是做出来又丢了,亦或者是被拿走了,重做一份就行了。 她叫来丫鬟,把锦华的药吩咐交给景明,相思引的解药倒是为难,她直接藏好了位置,又写了一封信,留给步轻歌。 她要走。 外面天地广大,何处不可为家? 她背上自己的包袱,出了府门,却正好遇上昨日相识的女子。 女子见了她,很是惊讶:“你要离开?” “嗯,”俞少萤道,“我要去行医,提高我的医术。” 第121章 杀神 女子看着她道:“如果我跟你说,你和景明才是天生一对呢?” 俞少萤听她一开口便知她必然调查过自己,顿时心生警惕,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故意接近我?” 女子道:“我叫聂琼枝,我接近你,你可以看成是上天的意旨,我是来帮你的。” 俞少萤微微冷笑:“你若是心胸坦荡,就不会如此藏头露尾,遮遮掩掩,立身不正之人,她的话也不值得相信。” 聂琼枝抚掌道:“好一个心胸坦荡的俞少萤!你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但你以为,那个步轻歌是什么好人吗?” 聂琼枝靠近她,语气痛心疾首:“你和景明都受了她的欺骗。” 俞少萤看着她:“轻歌如何,轮不到你评判。” “轮不到我?”聂琼枝笑了一声,“她是积分榜榜首,是轮不到我说。但你就没发现,她曾有意撮合你和景明吗?” 俞少萤没说话。 “你知道的不是吗?”聂琼枝瞧着她的脸色,“步轻歌最近是不是很少在你面前出现?” 聂琼枝逼近了俞少萤:“你就不想知道她最近做了什么?” 俞少萤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了下来:“她做什么,不需要告诉我。” 聂琼枝嘴唇开合:“在你替她和她的婢女尽心竭力地研究解药的时候,她在和景明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俞少萤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 聂琼枝感慨道:“少萤,我都替你觉得觉得委屈啊。” —— 步轻歌才出了门,便碰到了俞少萤。 俞少萤的目光扫过她的脖颈,这里丝毫没有遮挡,痕迹重叠,反反复复,一路蔓延到她的衣领以下,可想而知,留下印记的人该是对她多么痴迷。 俞少萤转过目光,道:“轻歌,你现在有空吗?锦华的药还剩了一味药没找到,我想去药铺里再去看看。” 步轻歌答应得爽快:“好。” 俞少萤便领着她到了一家药铺。 步轻歌在门口驻足。 俞少萤问:“怎么了?” 步轻歌看着这店铺道:“虽然只是一家药铺,但装潢得真不错。” 迎面就是大堂,地方极为宽敞明亮,两边的药柜高大整齐,泛着油亮的色泽,一看就是经年的木材,浅淡的药香弥漫着,看上去很气派。 俞少萤道:“此处的药材比别家的要更好更齐全些。” 步轻歌突然笑了。 俞少萤问:“怎么了?” 步轻歌摸着下巴道:“我在想,别的就算了,叫个‘保和堂’,是不是太把我当傻子了?” 俞少萤道:“保和堂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步轻歌一个上前,大喝一声,“呔!偌个妖怪,还不快快现出原形来?” 俞少萤错愕地看着她。 伴随着步轻歌这样一声呼喝,原本空荡荡的大堂,竟是兜头落下一个铁笼子来! 步轻歌一脚踢上去! 铁制的囚笼瞬间碎裂! 随即而来的就是无数飞箭,无孔不入地把步轻歌笼罩其中,数量之多,绝对能把她扎成筛子。 步轻歌解下外衣,这样轻薄得能被一指甲挠破的外衣,落在她手中,却仿佛成了铁布衫一般,把那箭矢裹挟在里面。 步轻歌猛一发力,箭头变化了方向,朝着原先的来去飞去,瞬间听见一片扎破肉体的声音。 “啪、啪、啪”,三声鼓掌响起,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女子,她赞赏地看着步轻歌,“不愧是快穿系统里第一个达成‘杀神’成就的人,这杀人的手段着实漂亮。” 步轻歌道:“你不卖你的衣服,来我面前找什么死?” 从冯阳张广洲家卖的衣服开始,再到她在岛上拍下的刺绣,不出意外,都是出自眼前这个女子的手中。 女子拱手道:“快穿者,玉面杀手聂琼枝,见过杀神了。” 步轻歌:“……” 她低头四下寻觅。 聂琼枝问:“你在干嘛?” 步轻歌道:“看看我新挖出的两室一厅。” 聂琼枝:“……他们最近又时兴这个了。” “好尬,”步轻歌道,“能快点亮出你的意图吗?” 聂琼枝道:“你欺骗景明,蒙蔽俞少萤,干扰世界线正常运行,如今我接受任务,负责来拨乱反正。” 步轻歌重复了一遍:“我欺骗景明?蒙蔽俞少萤?” 聂琼枝看了看一旁不吭声的俞少萤,道:“难道说错你了吗?若不是你利用先前做任务的脸蓄意勾引,男主怎么会和你搅和在一起?若不是你刻意隐瞒,女主怎么会把你引为知己,识人不清?” “如果不是你从中阻挠,男女主又如何至今还没有在一起?难道你敢说,景明和俞少萤不是天生一对吗?” 步轻歌已经只剩:“啊对对,你说的都对,是我,然后呢?打死我?” 聂琼枝握住腰间的弯刀,看着步轻歌道:“我如今被人称作杀手,但我只剩一个人头,就能成为全系统第二个达成杀神成就的人了。” 确实是很想打死她的样子。 步轻歌问:“你杀了多少个?” 聂琼枝回答:“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系统会严格控制杀人的人数,能杀上这么多,绝对要经过非常多的世界线,做过非常多的任务。 步轻歌拔下头上的两枚蝴蝶金簪。 聂琼枝没等她的簪子完全落到手里,便拔刀攻来。 两枚簪子,一枚钉在了聂琼枝的脚面,一枚钉穿了她的手腕。 聂琼枝的行动瞬间受限,停滞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空气中只剩了步轻歌的残影,下一刻,聂琼枝整个人就被踹了出去,所有的肋骨全数折断,扎进了脏器中。 步轻歌看着她,摇头嫌弃道:“好菜,得多练。” 聂琼枝的瞳孔放大,显然还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能败得如此轻易,她的嗓音破裂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拥有这样的力量? 步轻歌拿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唇边的笑容高傲而不屑:“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那是我一个世界线杀的人数,的零头。” 第122章 星系通缉 步轻歌突然手脚一软。 她回头,看见了身后的俞少萤。 步轻歌皱眉:“为什么?” 俞少萤把手上的药粉抖落干净,丢到地上:“如果景明注定不会喜欢我,那我认了,但轻歌,如果他原本就该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去争取一下呢?” 步轻歌道:“景明那么在乎我,你觉得他不会来找我?” 俞少萤就沉默了,她走到聂琼枝身边,似乎想问她怎么办。 聂琼枝的嗓子一动,似乎吞下了什么,然后她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俞少萤吓得倒退一步。 她是大夫,没有谁能比她看见这一幕更加吃惊。 聂琼枝开口道:“少萤,去杀了她。” 俞少萤震惊地看着她:“杀了轻歌?” “什么轻歌?!”聂琼枝道,“这就是一个不要脸的表子!你不杀了她,那你属于你的男主,你的幸福怎么办?” 俞少萤显然被吓住了,继续后退道:“不,不行,景明会恨我的……” “不会的,”聂琼枝看着她的眼睛道:“不会的,少萤,只要你下手够快,景明就不会知道的,他只会觉得这个女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俞少萤看着她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她轻描淡写地拔下自己手上脚上的金簪,恍若完全没有痛觉。 俞少萤震悚:“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聂琼枝不满道:“你是人,我当然也是人,只是我是凌驾于你们之上的人,我知晓你们的命运,帮助你们实现愿望,”她的目光扫向步轻歌,“顺便扫除一些不安分的垃圾。” 步轻歌冷静道:“那还是在我手上过不了一招的更垃圾。” 聂琼枝被她轻描淡写的态度激得额头青筋露起,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随即辱骂道:“同为快穿系统的人员,我不能杀你,但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有的是人能杀你。” 步轻歌问系统:“你有什么说法吗?” 系统被那一巴掌打得噤若寒蝉,此刻听步轻歌这样一问,立刻一激灵道:“在任务范围外侮辱同为快穿者,是要受到严厉处分的!” 但如今聂琼枝做的事情,其实很难判断界限,完全有理由说是为了做任务。 步轻歌眯起眼睛。 突然,“刺啦刺啦”,轻微的电流声响起,系统竟是有卡顿的感觉:“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步轻歌非法获得积分!请速回主系统接受惩处!若拒绝,将受到强制召回!” 步轻歌道:“我穿过来的时候,你说没能量让我返回,如今倒是有了。” 系统的声音大到几乎震得她耳膜发疼:“检测到非法穿越者步轻歌,全星系通缉中!全星系通缉中!全星系通缉中!” 先前还是叫她回去,瞬息之间,已经把她判定为通缉犯,可见这系统还是有三分智能的。 聂琼枝应该也收到了这个消息,顿时大笑起来:“天助我也!或者说是主系统助我啊,我可以杀了你了,通缉犯步轻歌!” 步轻歌顶着一张红肿了半边的脸,静静地看着她。 聂琼枝正要动手,却觉手脚一软。 这次轮到聂琼枝问了:“为什么?” 俞少萤开口道:“我不能与你这种小人为伍。” 聂琼枝指着步轻歌道:“她步轻歌是个什么好东西?一个几乎全灭世界线的杀神修罗,你竟然也要帮她?” “我不知道轻歌做了什么,”俞少萤轻声道,“但我相信,她是有原因的。” “原因?原因?!”聂琼枝重复了两遍,转而道,“那她和景明滚在一起是不争的事实吧,你为什么要忍?” 俞少萤脸上的神情似笑似哭:“景明喜欢轻歌,这怎么会是轻歌的错?何况轻歌从未骗我,她早告诉过我,她是有可能喜欢上景明的,她这么坦诚,是我的心思卑劣不堪,我怎么能怪她?” 聂琼枝看她像看什么奇行种,俞少萤还在道:“景明不喜欢我,他不是我的,他就算被骗,也是他愿意的,他,他从未给过我妄想的机会啊……” 聂琼枝见她如此,冷冷一笑道:“自我pua的傻x,俞少萤,你会后悔的。” 事态不妙,女主已经反水,她果断对自己的系统道:“放弃任务,离开这个世界线!” 步轻歌已经被全星系通缉,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系统道:“请问是否放弃任务?将放弃如下奖励……” 聂琼枝不耐道:“是!快点!” 系统:“正在为您抽……” “咔”,系统死机了。 聂琼枝拼命去敲系统:“系统?系统?!” 门口传来不紧不缓的脚步声。 聂琼枝在胆战心惊的无措中,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这个世界线的男主。 容华俊秀,芝兰玉树。 无边春色点缀在他的眉梢眼角,才会让他生了如此模样,景明的视线先落在步轻歌身上,随即目光就凝固了。 步轻歌摸了一下脸:“这生意划算。” 对她而言确实如此。 能让她挨上一巴掌,代价必定是千倍万倍的。 景明的瞳孔很深。 俞少萤原本为着景明眼里只有步轻歌而黯然,然后她就看见,她眼中温文儒雅、温柔小意的景明,抽出了随身的一把匕首,朝着聂琼枝走了过去。 血沫飞溅! 惨叫声响了一整个药堂。 跟梦魇似的在俞少萤耳边挥之不去。 她是医者。 虽然行医范围只在她家附近和山阳那一段路上,但恶心血腥的场面见过不少了。 她第一次看见,有人身上能有这样凛冽的煞气,那种决绝的杀戮感,绝对是尸山血海里浸泡里出来的,罪恶的人,他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他也必然杀了不少。 俞少萤几乎感到了害怕。 步轻歌抬起袖子,挡在她眼前。 这个温情的动作让她得到了一点安慰,俞少萤抓住了她袖子的下半截,道:“轻歌,大人他……” 步轻歌用很无所谓的语气道:“景明正在生气,便宜她了。” 在她说话的间隙,穿插着聂琼枝凄厉绝望的叫声:“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俞少萤因着聂琼枝的惨叫好半晌才回过神,终于反应过来步轻歌说了什么,忍不住全身一颤,轻歌她在说什么? 这种下场,是便宜聂琼枝了? 第123章 上药 步轻歌轻微皱起了眉,对景明道:“她的声音好尖。” 景明停手了。 俞少萤微微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轻歌不是…… 却听步轻歌道:“吵得我耳朵疼。” 半截血淋淋的东西便从聂琼枝的口中掉了出来。 步轻歌满意了。 她对上了俞少萤的视线。 俞少萤似乎遇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哪怕是聂琼枝方才那样说了,她也不相信步轻歌会是什么凶狠残暴的人,但等到亲眼见到了这一幕,她才发现自己不是完全了解步轻歌,和景明。 俞少萤轻声:“轻歌,你的脸还疼么?” 步轻歌点点头。 俞少萤就道:“我给你上药去,好不好?” 这是个药房的大厅,角落里摆了几张桌椅,步轻歌坐在一张椅子上,很乖地仰起脸,闭起眼睛,忽略掉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她的脸庞纯净美好,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女孩。 俞少萤见着她的模样,心中就是一软。 她不知道轻歌经历了哪些事情,怎么能盲目怪她残忍呢? 俞少萤拿出药膏,正要给她涂上,却撞上了景明的视线。 景明边擦手边走过来,眸子中的情绪平静,带着一种淡淡的厌恶和不耐,全然不是她所见过的样子。 俞少萤忍不住朝角落里看了一眼。 一堆。 她的瞳孔瞬间放大,随即转身跑开几步,呕吐了起来。 景明没多看一眼,俯身看了看步轻歌的脸。 俞少萤在吐得不行的时候,听见了景明开口的声音,带着压抑和暴戾:“不要再有下次了。” 步轻歌似乎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景明,你身上好重的沉水苏合香的味道。” 景明“嗯”了一声,然后传来了衣袖摩擦声和接吻的声音。 俞少萤回想起他刚才和她相对的那一眼,除了残留的杀完人后的嫌弃,剩下的,似乎还有几分不满妒忌? 景明在嫉妒她。 景明不喜欢她和步轻歌接触,哪怕只是她给她擦药,也觉得占去了步轻歌的目光。 他现在的举动,是在向她显示所有权。 俞少萤几乎觉得可笑。 随即一股凉意爬上脊背。 连一点目光都不能应允,这又是何等可怕的占有欲。 俞少萤感觉自己曾经为之喜欢、为之心动的公子郎君,轻轻地就碎掉了。 俞少萤再看过去的时候,景明已经松开了步轻歌,正在给她上药。 他似乎怕站不稳,叫步轻歌低下头,他蹲在地上,仰头,动作仔细轻柔,眸光专注,虔诚如一个祷告的信徒,在侍奉自己的神明。 单看他的表情,还以为是在做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俞少萤心中再次一动。 于是她就知道了自己喜欢的来处。 她爱的不是景明。 而爱着步轻歌的景明。 第一次见面,她只觉得这位大人身份高贵、模样好看,并未生出其他心思。 第二次再见,她送走了单婶子,抱着银杏,看见了从树上落下的景明,他的动作略有狼狈,但眼里噙着点笑意,让他鲜活生动得如三月春水脉脉。 这才是真正的惊艳和心动的开端。 再次让她动心的,是景明过敏,她给他治病的时候,她都要不顾男女之防解开他的衣服上药了,景明却骤然惊醒,坚决拒绝了她。 那种克制和痛苦的神态,让她油然而生了一种怜惜之意。 现在想想,她所喜欢的景明的神态,竟是全来自于步轻歌。 她下意识地渴慕着这份隐忍而强烈的爱。 但,俞少萤想起刚刚所见的“聂琼枝”,再次干呕了两声,她完全接受不了这一面的景明。 太疯魔,太残忍,太极端。 只是叫她看上一眼,所有的心思就能烟消云散,她甚至不知道步轻歌是如何能应允这样一个人,半跪在她的脚边的。 再想到方才步轻歌云淡风轻的态度,或许这才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吧。 若说先前离开,她带着怅然难舍,那现在她准备离开,就是逃出生天。 俞少萤平复了一下心情,走过去对步轻歌道:“轻歌,我要走了。” 步轻歌想了想,道:“我还没送你药铺呢,就这间,行吗?” 俞少萤惊悚地摇了摇头。 “确实不太好,”步轻歌又道,“那换个地方吧,城东好像也有一家药铺,那里还有个宅子不错,如何?” 俞少萤再次摇头,开口道:“轻歌,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决定四海为家,救济贫弱。” 步轻歌默默思考,看了她一会儿。 景明上好了药,此刻起身,有意地隔断了她与俞少萤之间的视线。 连这个时候也要争。 俞少萤觉得无话可说。 步轻歌侧过身子,对她道:“那我把这个欠你的钱拿去做善事。” 俞少萤笑了:“好。”她想起相思引的解药,觉得对步轻歌而言还是很有必要的,“你可以去我之前的屋子看看。” 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一如初见时的倔强、自强、自立。 世事易变,天高地迥,这大约便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步轻歌凝视着她的身影,难得有一丝不舍之情。 世界线里能碰到这么正常的女主,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景明捧着她的脸,又亲了上来:“看我。” 我该是你唯一的目光所及,心中所想。 俞少萤才走出药房,便见着了一个人影,只一眼,便叫她吓了一跳。 庄钰。 她划破了庄钰的脸,但并未废掉他的丹田,如果庄钰要来报复她,那她就不得不思考该如何保全自身了。 从步轻歌和聂琼枝那里,她大概也认识了一些毒药方子,而制药和制毒相似,她可以及时配上一些防身。 她正在思量谋划,却见一个黑衣男子走了过来,对她行了一礼道:“姑娘不必在意庄钰。”他道,“我家夫人吩咐了,一定不会让庄钰出现在姑娘面前,姑娘大可放心。” 俞少萤问:“这位夫人是轻歌吗?” 男子道:“是。” 俞少萤不想管,但最终还是问了:“那苏钰……” 她还是称呼他为苏钰。 男子道:“毕竟是我家大人的亲兄弟。” 那应该会留他一条性命。 俞少萤告别了他,心中竟是感慨万千。 步轻歌的手段和心性是超出她意料的狠,但又是这样真真切切的一个好人。 最后看了一眼步轻歌所在的地方,她心中默默道,再见,轻歌。 于是向前行走,不必回头。 第124章 摊牌 步轻歌推开景明,为着他身上的气味打了个喷嚏:“你先前那么爱用沉水香,是为了掩盖身上的血腥气?” 景明道:“是。” 步轻歌奇道:“那为什么不解释?我以为你对着我有多么傲慢呢。” 景明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你知我心。” 步轻歌就没话说了,她又问:“那我及笄礼你没来呢?” 景明解释道:“刑部有犯人逃逸,我当时受伤昏迷了。” 步轻歌一定要问个根底:“那你叫我泡了十八遍茶,这总没什么说法了吧?” 景明好半晌才道:“是我的错,我可以给你泡一百八十遍的茶。” 那个时候,他刚刚发现纪潇和苏钰私下往来,纪潇可能喜欢的是苏钰,他无法忍受这一点,就故意支使她,想通过索取的方式来证明她对他的不同。 事实证明,手段很拙劣,效果很糟糕。 被她一直记仇到现在。 他到底无法开口,承认自己当时的嫉妒。 对上他的眼睛,步轻歌垂下了视线。 能为她泡上那么多遍的茶,是需要她在他身边很久的,这是很一种很含蓄的表白。 空气里有血腥气,很不怎么好闻,步轻歌一下子有点不能忍受了,道:“先走吧。” 随之而来的就有一个问题。 这个地方是被屏蔽系统的,但走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景明拉住她道:“你问了我那么多,轻歌,轮到我问你一些事情了。” 他的掌控欲又开始冒出苗头。 步轻歌躺在椅子上,一声叹息卡在喉咙里:“问吧。” 景明看着她,眼神幽深:“你不是大夏人,是吗?” 这不很明显吗? “是。” “你来自一个比较特别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一样东西,可以发布命令,于是你是为了完成任务,才来到我面前的,是吗?” “是。” 景明的表情不大好看。 步轻歌觑着他的神色,把话给他说齐全了:“我来自星际快穿系统,这里对于我来说就是一本书,书中的男主是你,女主是俞少萤,我杀你是为了让你觉得后面接触的俞少萤好,结果没料到,你对纪潇执念这么深。” 剧毒的匕首都刺穿肩膀了,竟然也还爱。 她的眉眼冷淡而无所谓,显然对这所谓的任务已经习以为常。 景明难得脑子发昏了一瞬,差点没能理解,他缓慢地接受了步轻歌话中的意思,所以,那些让他为之辗转难眠的爱恨,都是假的? 步轻歌给他摊牌了:“假的,作为纪潇的时候,我既不爱你,也不爱苏钰,全部都是假的。” 饶是景明已经有所预料,听见她这样说,还是脸色发白了一瞬。 十几年的光阴与情谊,全部都成了笑话。 景明心胸堵塞,一张口,竟是忍不住吐出血来。 步轻歌一惊:“这也不至于吧?” 但略一转念,她估计也受不了别人这么耍她,虽然她的本意里甚至没有耍他的意图,曾经的他在她眼里就是个npc,不在乎他的任何情绪,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就行。 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见景明这样,步轻歌还是起了点怜爱之意,伸手要去碰他。 景明反手,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还有谁?” 这话没头没尾,步轻歌却听懂了。 她还用这样的手段骗过谁?她还与谁这样青梅竹马,殷勤备至? 步轻歌尴尬地笑笑,非要问这个,那不就是自寻烦恼了吗? 景明从她满不在乎的笑里找到了答案。 很多,非常多,多到她可能自己也记不清了。 景明的心凉了个通透,却又点了一把名为嫉妒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终是忍不住问:“轻歌,作为你自己,你有没有爱过我?” 步轻歌不说话了。 步轻歌的腕骨被他捏得生疼,没有了相思引,景明下手很不知道分寸,她决定倒打一耙:“景明,那你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一边给我相思引解药,一边能这么快屏蔽系统?” 俞少萤假意答应了聂琼枝,后面就找她商量,然后她转告景明,再到进入药铺,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景明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如果不是提前预谋,那是绝对做不到的。 景明终于松开了手,神情明显冷淡了下去。 他道:“你总是在走神。” 步轻歌打出个问号:“什么时候?” 景明道:“你在我面前,总是会有游移,我原以为你是在想事情,后面逐渐发现,你可能是在同什么交流。” 步轻歌挑眉:“你不怕?” 想想还有点吓人的。 景明冷着脸,没回答了。 步轻歌知道了:“所以你之前就想着隔断我与系统之间的交流。” 庄云峰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做到,但显然和景明不是一样的,景明这个的来处,应该是…… 步轻歌想了想:“是裴无策?” 钦天监里就这么个天才了。 景明默认了。 步轻歌看着门槛,有点发愁:“那我现在怎么出去呢?” 她已经被星系快穿系统通缉,另外被这个世界意识看不惯,贸然走不出去显然不太行。 景明看着步轻歌安然的样子,显然她的烦恼也不是真正的烦恼,对于她欺骗他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景明凝视着她:“步轻歌,你真的没有心吗?” 步轻歌抬眼看着他。 很无辜。 景明道:“你就完全不想着同我道歉吗?” 步轻歌目光不定,随即从善如流:“对不起,我不知道,因为世界线里男主都爱且只爱女主,我以为没有意外的。” 这个理由实在荒谬极了,景明的声音带了怒意:“我不是人吗?难道我的心,你就这样一无所知,宁可信那些死物也不信我?” 步轻歌避开的视线,随即笑了出来:“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武断的。” 她一向巧言善辩,不认错误,如今却这么好说话,倒是让景明愣了一下。 步轻歌来到他面前:“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景明不去看她。 这样冷心冷意的人,他或许真的该戒断了,不去理她。 步轻歌吻在他的唇上。 或许她也这么吻过其他人。 步轻歌轻声道:“景明,我们继续成亲吧。” 没有了任务,她还嫁他? 景明冷笑:“这是新的任务?” 系统都没了,哪里来的任务? 步轻歌正要解释,却听景明道:“你不要后悔。” 步轻歌:“……” 她给他一个深吻:“景明,你可真好……” 是真好,也是真好哄。 第125章 人歌人哭水声中 步轻歌最终从药铺里走了出来。 靠着青阳玦。 真是个好用的东西。 步轻歌按着俞少萤说的,来到了原先的住处,然后从她信中的线索,找到了相思引的解药。 步轻歌:“?” 景明倒是知道了:“昨日她来找我的时候,应该是被那个女人控制了,自己并不知道,只以为没有做出解药。” 步轻歌拿着解药道:“少萤是个好姑娘。”她想起设定,问道,“如果没有我,你会喜欢她吗?” 景明觉得她是在乎他的。 毕竟都已经解了相思引了,她还是愿意嫁给他,明明他和俞少萤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她还是这样问。 是真的在乎的吧?是喜欢的吧? 景明抿了抿唇角:“只有你。” 步轻歌问:“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的生命里呢?” 景明道:“那‘我’就不是我,我的生命里不会没有你。” “说得可真好,可人心易变,你现在的话又不代表以后,万一以后你变了心意呢?”步轻歌摸着他的眼睛,“你告诉我,你还是喜欢纯洁善良的女孩子,那我怎么办呢?” 她难得这样的不确定,甚至似乎有两分迷惘。 景明笑了笑:“你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吗?” 景明实在太了解她了:“你不会让那个辜负你的人死得很惨吗?” 步轻歌就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是的,我会的。” —— 没有了系统任务,就没有了要放弃一切的约束,作为权倾天下的首辅,景明的婚礼筹备得异常顺利而盛大。 步轻歌只有一句话:“别让你那些景氏族人烦我。” 景明家中的那些人几乎没有好东西,搁她手里绝对活不过第二天,为了避免场面血腥,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景明没说话,但确实没让她见到一个人影子,听到一句逼逼赖赖的话。 步轻歌满意了,然后她叫来了庄钰。 她问:“庄钰,你怎么还不把姓改回去?这个名字没苏钰顺口。” 庄钰看着她散漫的、没有丝毫心疼模样,忍不住感到震惊:“轻歌,你明明之前还说过爱我,怎么一下子便能这样翻脸无情?” 步轻歌丝毫不介意往他心口上扎刀子:“因为你现在没脸了啊。” 庄钰的脸色瞬间煞白。 步轻歌看了就高兴了:“我就这么一个肤浅的人,庄钰,如果你再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会收拾你的。” 庄钰看着她的脸色,虽然有点难接受她的说法,但还是先问:“那你现在想要怎么样?” “不怎么样,”步轻歌道,“我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如今留你一命,如果你老老实实,我就放过你,如果你有任何别的企图,我就杀了你。” 庄钰一惊:“你是要囚禁我?” 步轻歌点头:“你终于长了点脑子了,可喜可贺。” 步轻歌再一拍手,手下人带上了叶兆南,她便对叶兆南道:“可听清楚了?以后就你监视庄钰,他的死活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看好了他,他就有命,你看不好,你们就一起没命。” 叶兆南露出愤懑之色:“吾等替大小姐为你奔波跋涉到了上京,却不想被你恩将仇报。” 步轻歌摆摆手:“区区一两句话,谁不能传,非要你们?” 叶兆南一下子愣住了。 步轻歌指指他俩:“你们就是她送给我的东西,让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锦华端上来一碗汤药。 她喝了俞少萤的解药以后便好了不少,随后在知道步轻歌就是纪潇以后,更是无地自容,如今挣扎着半好不好的身体,非要来她身边伺候。 步轻歌可无不可的。 “喝了吧。” 她对庄钰这样说。 庄钰警惕道:“这是什么?” 他一开口,步轻歌便扣着他的下巴,一气儿地给他灌了进去。 聒噪。 能是什么? 当然是让他武功尽失、变成废人的药啊。 步轻歌忽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手上,侧目一看,果然是景明。 景明长久地看着她和庄钰接触的地方。 步轻歌自然地放下手:“怎么了?” 庄钰只觉丹田处一阵绞痛,随即,他练了十几年的武功内力,便顺着筋脉血液,渐渐化作流水消散。 “噗”! 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不止。 叶兆南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面的惊恐,慌忙搀扶着庄钰:“公子,您怎么样了?” 庄钰口不能成言,眼神涣散。 步轻歌道:“扶他下去吧,不会死的。” 庄钰如今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真正意识到的时候,才是他绝望的时候。 叶兆南自从被抓到,也被废了大半的武功,此刻无可奈何,又比庄钰识趣,只能先扶着庄钰离开。 景明拿帕子给她擦手。 很仔细。 很嫌弃。 步轻歌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奇奇怪怪的占有欲又发作了:“只是给他灌药。” 景明丢了帕子,道:“我又不曾说什么。” 是没开口,全写脸上了 。 锦华接过帕子,把目光下意识地放在了步轻歌身上,公子对她的态度熟稔而亲近,更甚从前是纪潇的时候,但她却看得很不分明,这真的是她家小姐吗? 行事做派非要看,恍惚是有三分像的,但更像是后面接触的步轻歌其人,而非纪潇。 可一被点破,锦华又觉得她好像确实就是自己的主子。 在先前深深的羞惭之后,锦华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景明挡住了她的视线:“下去吧。” 锦华只得道:“是。” 突然,眼前闪过一些纷繁杂乱的场面,锦华端着盘子,站立不定,一下子就倒了下去。 昏倒前的最后一眼,她还是把目光放到了步轻歌身上。 女子的面容模模糊糊的,冷傲的目光却好似一直不曾变过,令她脑海里出现一个词:陛下。 —— 锦华无事。 太医没查出个所以然,只说可能是旧伤未愈,应该好好休息。 她昏迷着。 景明手下的暗卫首领方承走过来,亲自把一封密信呈递给了他。 景明当着步轻歌的面,毫不避讳地拆了开来,然后脸色微微一变。 他除了在她面前,几乎没有事情会让他如此。 步轻歌心中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妙预感,她夺过景明手中的信,上面只寥寥地写了十来个字:庄大小姐于立夏前一日逝世。 步轻歌心头一紧,竟是脑子空白了一瞬。 景明伸手扶住了她。 虽然从看见庄钰开始已经有所预料,但面对这个事实,还是令步轻歌非常不舒服。 方承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心生疑惑。 庄云峰说是景明的母亲,但步轻歌的反应倒是比景明还大些。 步轻歌靠着景明道:“我要睡一会儿。” 景明看了她一下,答应了:“好。” 步轻歌躺在里间。 她看见头顶白色的纱幔。 她其实不应该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毕竟做任务的时候,临时突发的事件可能比这个更令人震惊十倍。 是她意志消磨了。 步轻歌不无震悚地发现了这个事实。 因为有景明在身边,她几乎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于是就不由懈怠,让她连基本的表情管理都失控了一瞬,叫景明瞧了出来。 步轻歌拿出庄钰之前送来的、庄云峰给她的信。 她一直没有机会打开。 信件经过特殊处理,一旦开封便无法复原,安全性很高。 步轻歌拆开:轻歌吾妹,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她真成景明小姨了。 步轻歌动了动嘴角,笑了一下。 她往下看:好文绉绉的套路啊,轻歌,虽然我享受了很多的权力,也看了几本书,可我依然好像还是那个角斗场里大字不识的冉阿落(你应该已经想起我是谁了吧?),可见人之性格一旦形成,几乎就无可改变了。 所以轻歌,在你跟我说,你可能因为动心而耽误事情的时候,我是不信的,因为你的性格和心性是我见过的人最为坚韧的一个,我很难相信你会拘泥于儿女情长(如今我也经历了许多,才知情字确实难解啊)。 扯远了。轻歌,你既然说了,那我就不得不提醒你,现在不可改以往已定之事,愿你做出正确的抉择。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轻歌,我已经死了,不必感伤,我为你先行一步,你我必当再会。 烛火亮起,点着纸张的一角,把这信件烧成了灰烬。 —— 门外又下起了大雨。 步轻歌看着这雨从天上落下,而灰蒙蒙的天空满布阴云,无论是晴日还是雨天,似乎总是看不透天的本色。 就像人看不穿命运一样。 步轻歌伸出手指,在虚空里轻轻一划。 仿佛要撕裂一切。 大雨中,一个人疯了一样地跑过来,跪在她脚边:“姑娘,姑娘……” 步轻歌微微抬起眼睛:“锦华?” 病还没好透就又冒雨而来,这也太不惜命了。 锦华朝着她磕头道:“姑娘,奴婢求您了,不要嫁给景公子。” 步轻歌看着她,也没有怪罪,只道:“可我们明天就要成亲了。” 锦华的泪水混着雨水从面颊上滑落:“姑娘,奴婢求您了,不要嫁,景公子他不是良配啊。” 步轻歌问:“为什么这么说呢?世上很少能有人比他更爱我了吧。” “奴婢不是否认景公子对您的情意,”锦华道,“只是这世上的男儿何其多,谁知道有没有人比他更好呢?而且光是他爱慕您,您也不一定要接受啊。” 步轻歌就笑了:“这话可不要让他听见了。” 锦华却悲怆地看着她:“奴婢求您了,姑娘,不要嫁,不要嫁……” 步轻歌换了个坐姿,托着腮道:“总要有理由的。” 锦华激动道:“不需要理由!姑娘,不喜欢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两个人都是好人,便一定要在一起吗?” 步轻歌静静地看着她。 锦华在她的沉默中看见答案,顿时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 —— 景明从宫中往外走。 宫内外都知道了他将要成亲的事情,一路都是恭喜之声。 景明带着笑意地接受了。 谁都看得出,左相大人的心情极好。 路上正碰到钦天监的人,同着裴无策擦肩而过,裴无策却一把拉住了他,开口就是:“你要死!” 同行的太监被他唬得够呛,赶紧拉扯他道:“裴大人,您怎么如今没喝酒也醉了呢?” 太监赶紧向景明告罪道:“请左相大人恕罪,灵台郎自从前些日子演算完以后,脑子就常有犯浑的时候,不是有意的。” 灵台郎是裴无策的官职。 景明摆手:“无妨,本相有话要跟裴大人说。” 太监识趣地退远了。 景明道:“你的东西是有用的。” 裴无策眼神一亮,随即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世人笑我疯癫,却不知本质竟是比我所说的更荒谬百倍!哈哈哈哈哈!” 裴无策上前一步,紧紧地抓住了景明的衣袖,眸中愤懑难平:“所以这天道之下,万物皆为刍狗吗?所以那些百姓,死了全算白死吗?所以那些皇亲国戚、贪官污吏,踩着旁人的骨血,就该过得那么悠游自在吗?” 景明道:“你学的是术算,该比我看得更开。” “我看不开!” 裴无策情绪激烈,他把景明的袖子一甩,自己的发冠却松散了,见得他头上的发已经白了大半。 就在不久前,皇帝叫他算春耕祭祀的良辰吉日,没想到他一个钦天监的小官,竟直接干起了御史台的事情,向皇帝进谏,说是国家动荡的缘由,在于有佞臣作祟。 然后一边算,一边指出那些贪污的人。 当中就有步轻歌在青州遇到的,官府官兵装成流匪作乱,背后的皇戚,皇帝的堂叔安定王。 此事如果查,那必然牵连甚广,还关乎皇家颜面,所以皇帝给他治了胡言乱语的罪,关了起来。 此事又被其他相关人等知道,反诉裴无策僭越妄言,目无尊上,要治杀头的罪。 最后被景明示意下面官员保了下来。 此刻裴无策跌坐在地上,指天骂地:“我不认这个天道!就算只是一个话本子,也不该如此枉顾人命,卑劣不堪!” 他这话一出,窥破天机,竟是直接招来了雷电,只是碍着景明,才没有劈下。 第126章 成亲 见着此景,裴无策越发笑得张狂,仿佛天地间都回荡着他的笑声:“天道啊天道啊,竟是这样看人下菜碟的货色,同着吾等庸碌无为的贱民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我!至少我敢骂!能骂!呸!呸!呸!” 景明看着他,随即要走,却又被他一把抓住。 裴无策的眼神已经很不对劲了,他道:“你要死。” 景明淡然道:“人都是要死的。” 裴无策点点头:“不错,人都是要死的,只是为何而死,是很有区别的。” 景明道:“能死得其所,便是无憾了。” 裴无策微笑道:“不错,我看你会死得其所的。” “那就很好了。” 景明这样说。 裴无策在他身后道:“你就不想知道她到底是谁吗?” 景明脚步微微一顿。 随着景明的离开,天雷渐渐在裴无策头顶聚集,裴无策冲着他背影道:“她曾站在那世间的最高处,也曾沦落到那世间的最底层!” 雨水倾泻而下。 闪电亮得让人心慌。 裴无策双手举过头顶,迎着这能把他劈成灰烬的雷电,高呼:“我以我血荐、轩、辕!” 粉身碎骨。 景明走在街上。 他其实不是很想死。 他或许该去买把刀。 景明来到街上,街上人群熙熙攘攘,烟火缭绕,他被一道香气所吸引。 步轻歌喜欢这个。 他去买刀的路上,给她买了桂花糖。 景明递给步轻歌的时候,步轻歌正在看猫。 银杏跟着俞少萤去了山阳,又回了上京,最终又把它留下,如今在围着她打着转儿。 步轻歌懒懒散散地看着它:“我是你的退而求其次?现在跟着我干嘛?” 银杏显出很着急的模样,一支蓬松的长尾巴疯狂摇动,似乎是想解释,又像是在卖弄讨好。 步轻歌接过景明手中的糖,随手丢了一块:“去,自个儿去玩吧。” 银杏飞快扑过去,它行动慢,为了把糖接住,把它最在乎的一身干净洁白的毛都弄上了灰尘,然后见步轻歌不理它,就是为了打发它走,顿时蔫蔫地低下了头,尾巴也甩不动了。 步轻歌看着景明不高兴的模样,随手又捡了一块糖丢到嘴里,问:“怎么了?” 她的眼睛瞬间一亮,笑了:“是桂花糖。” 景明道:“我从街上买的。” 步轻歌夸道:“味道不错,便宜那肥猫了。” 景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和缓了下来。 步轻歌觉得他的心情变得也太快了,一恍一惚的。 糖的甜味混合着桂花的香气弥漫在口腔,让步轻歌的心情也好了,觉得自己心胸宽大,不应该同一只不懂事的猫计较,招招手:“过来。” 银杏赌气了一下,又矜持了一下,然后颠颠地跑了回来。 步轻歌想摸它一下,却被景明拦住了:“脏。” 银杏对他怒目而视,又夹着嗓音,软软地冲着步轻歌“喵”了一声,似乎在澄清它并不脏。 步轻歌勾了勾手指,银杏就甩着尾巴跑过来。 步轻歌坐在矮凳上,用一只手,把它从头到尾撸了一下。 银杏顿时眼睛都眯了起来,像是吸食了五石散一样,迷醉其间,整只猫都飘了,忍不住发出:“喵~” 婉转轻柔,享受得不行。 景明一把把它丢给了一旁的侍女。 银杏从美梦中惊醒,对着景明疯狂喵喵,一听就骂得挺脏。 景明冷笑一声,示意婢女:“把它抱走。” 步轻歌吃着糖看戏,见景明走到她面前,有一种隐藏的期待。 步轻歌:“?” 步轻歌拿着梳子,坐到了高凳子上,一下一下地给景明梳着他的头发。 景明的发如一匹柔软的绸缎,光亮美丽,又像流水,丝丝凉凉地从她指间淌过。 雨声渐停。 滴滴答答地顺着屋檐流下。 旁边的水缸里,蘸着雨水,新开了初夏的第一支荷花。 从未有过的静谧美好。 景明靠在她身上,头发就全落到她怀中,配上如春日和煦的面庞,当真是有“无处不可怜”的情态。 步轻歌想调笑他几句,又不想开口,只把双臂放在他的肩膀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从傍晚,到天色四合。 步轻歌抬起脸,在黑暗里说:“景明,回去吧。” 景明握住她的手,声音不太真切:“轻歌,你明天要嫁给我吗?” “嗯。” 景明就又多用了一点点力气,他说:“那天,我想,要快点解决了刺客,不能耽误第二天同你成亲。” 那天是哪天,步轻歌很清楚。 她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中,声音在景明的耳边:“景明,这次是作数的。” 景明偏过头:“轻歌,我有点后悔解开相思引了。” 步轻歌含了桂花糖,上前一步,同他接了一个桂花味的吻。 失去一切外在条件,我们依然共享同一个气息。 吻到后面,情况有点失控。 步轻歌推他:“景明,回去吧,我明天还得梳妆。” 景明道:“那就延迟到后天。” 步轻歌道:“不行。” 景明走了。 步轻歌就着这夏日短促的夜,吃了一夜的桂花糖,及至天明。 远胜之前她作为纪潇的婚礼。 步轻歌站上高楼,凡是目力所能及之处,无不红装艳裹,处处结彩。 新妇自然不能从景明府上出嫁,步轻歌就来了这个提前安排好的宅子。 宅子里是一些眼生的妇人,只负责梳妆,连正眼瞧她也不敢,倒也让她落了个自在。 从早晨等到了黄昏。 门外终于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有个妇人小心地走上来:“娘子,迎亲的队伍来了。” 步轻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擦掉了唇上的胭脂,接过妇人手中的纨扇,起身,走了出去。 第127章 九凤钗 “一拜天地。” 步轻歌说:“我不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和景明都没有要拜的人,婚宴之前,皇帝试图来拿这个乔,被景明不动声色地回绝了。 于是只剩了:“夫妻对拜。” 步轻歌同着景明相对行礼。 仪式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不能改变实质,但随着那一声“礼成”,步轻歌心中还是有点轻微的触动。 她终于还是嫁给了他。 人群中,面色苍白的锦华几乎要晕厥过去。 洞房内,步轻歌放下团扇,再次打量着这个她爱了两世,甚至更久的男人。 景明今日着了一身红衣,衬得眉眼秾丽如画,好看得异常,甚至让她有点陌生。 他拿来一个匏瓜剖成的两个瓢,斟上酒,递了一个给步轻歌,当中以线相连,不断绝。 步轻歌饮下:“苦的。” 景明道:“这瓜就是苦的,象征夫妻同甘共苦,所以名为合卺酒。” 步轻歌道:“不知道,第一次喝。” 景明问:“你第一次嫁人?” 根据她先前的默认,她应该经历了很多的感情,不管真心假意,他以为是嫁过的。 步轻歌似笑非笑地:“重要吗?” 景明承认:“重要。” 步轻歌就摇头道:“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古板守旧,不过你本来就洁癖,那你不会挑剔我之前心里有人?或者猜测我与旁人有露水情缘?” 景明的呼吸明显沉重了,半晌,才道:“我希望你没有任何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但我也知道,我不配挑剔你。” 步轻歌笑笑:“你对自己的定位倒是清楚。” “我知道,”景明看着她的眼睛,“轻歌,我知道,爱我。” 他知道他在她面前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知道她对他的喜欢实在有限。 他更知道,他爱她,就只能这样由得她。 景明说着这样卑微的话。 仿佛连她能给他一个眼神都是奢侈。 但他的动作却截然不同。 步轻歌几乎被他吻到窒息,好容易等他放开了,她摸着他的发,断断续续地说道:“景明,我只爱过一个人。” 她吃痛地蹙起了眉。 景明骨子里很有几分煞气,这一口应该给她啃出血了。 步轻歌好像不知道他的愠怒嫉恨一样,自顾自地说道:“我实在爱他,我爱他,景明,我为他几乎付出了一切。” 裂帛的声音响起,景明的嗓音压抑而轻柔:“轻歌,这是我们的新婚夜,不要说了。” 他的尾调里几乎带了祈求。 他的牙齿几乎扎进她的皮肉里。 步轻歌没有任何反应,她瞥见两边燃烧着的龙凤红烛,又有数颗明珠,把这室内照得很亮:“我以为,他也爱我,我以为,他能为我对抗一切。” “可惜,他没做到。” 最后一句话,步轻歌的声音轻到几乎散失进空气里。 景明终于抬头,瞳孔如深渊不可测:“轻歌,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想得到什么?” 他把她修长的腿折叠,呼吸深重:“现在除了我,你还能得到什么?” 步轻歌头上的黄金发饰还没有她之前刻意膈应景明的时候来得多,但足够僭越,九支金凤衔珠垂下,挽在如云的发髻上。 现在,这些钗子正在一支一支地往下掉。 第一支猛地从她的发间滑下,带起细微的声响,一路滚落到床榻下去。 第二支叩在了瓷枕上,一下又一下,轻微地向前摇动着,却因为卡得比较牢,经过了近百下,才终于滑落到枕畔。 第三支是向后摇动着,晃晃悠悠地,甚至勾着了步轻歌的一缕发,让她皱眉,最后还是景明给她咬下来的。 景明的呼吸就打在她的脖颈耳畔,很有几分痒,步轻歌难耐道:“快点!” 在第四支钗落下的时候,步轻歌顺手接过,反手捅进了景明的心脏。 因为景明还穿着喜服,又因为步轻歌手抖又是反手,所以竟然没扎透,应该只出了点血。 可惜。 景明瞳孔跳跃着烛火,他说:“你想要什么,都该来求我。” 他说:“求我。” 步轻歌:“……” “求我。” “景明,求你,吻我。” 景明把她翻了个身,和她接了很深的吻,几乎能把她整个人吃了。 第五支发钗随之掉落。 步轻歌握住这钗子,把那质地柔软的金凤几乎揉搓在掌心里。 “砰”! 金凤口中的珠子直接被她捏了个粉碎。 步轻歌把这钗子丢到地上,按到景明胸口的衣襟上:“求你。” 景明解下外衫,一端束缚住她的双手,撕裂延长另一端,挂到了床幔顶上。 第六支钗子落在床铺上。 步轻歌碰不到。 外衫被她挣脱,碎成了片,像一场红色的雨落下。 在这纷纷红雨中,步轻歌俯身,做出了几百辈子加起来也没做过的事情。 景明抽掉了她的第七支钗。 “求你。” 景明用里衣蒙住了她的眼睛。 没有了相思引,但也没有了屏蔽,一切真实得叫人惊心。 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茫然。 第八支钗不知所踪。 步轻歌和景明相对拥抱,这是一种近乎能将彼此融化的距离。 步轻歌额头上全是汗水,她倚靠着他的胸膛,他也出汗了。 步轻歌恢复了一些神智,喃喃道:“景明,我很痛苦,最痛苦的就是,明明他辜负了我,我却依旧舍不得杀他。” 景明掐住她的腰肢。 步轻歌不能发出声音了。 是潮水来回拍打海岸,是声音层叠回荡山谷,是烟花绚丽炸开在夜空。 步轻歌一刀捅穿了景明的心脏。 这把匕首,她曾经用来捅穿他的肩膀,但那只是小打小闹,彼时她并不想着让他死;现在,她想。 景明最后的动作丝毫没停,反而更紧密地让自己贴近了她的腰。 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胸膛,腹部,然后打湿到床上,让本就是红色的床铺洇出一团团深色的痕迹来。 步轻歌一瞬间完全分不清自己的情绪。 身体与神智的极限拉扯,让她觉得她已经被撕裂成了两半。 声音好像隔了很远传过来,她不太听得清自己说了什么:“景明,我做到了,我让辜负我的人,死得很惨。” 然后她就感到了一阵轻微而尖锐的杀意。 来自第九支金凤钗。 不知何时,景明把它拿到了手里,此刻用来抵在她的脖子上。 景明看着她,唤道:“潇潇……” 他的心脏的跳动,顺着匕首,传到她的指尖。 因为她速度太快,所以现在匕首堵着,他还没有立刻死。 步轻歌轻声道:“道君,你说的‘潇潇’是哪个‘潇’?身死道消的‘消’吗?” 景明全部的注意都放在了她的脖子处,金钗抵着她的大动脉,轻微地颤动着。 他想让她一起死。 只有一个死人,才不会变心,不会爱上他人,不会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说话,让别人感受到她温热而起伏的呼吸。 她该只是他的。 从生,到死。 一分一秒,流逝的都是他的性命。 “叮”。 金钗从他的指尖滑落。 步轻歌猝然一惊。 景明的手摸上她的脸,眼睛紧盯着她,仿佛永生永世也不会放过她: “步轻歌,我爱你。” 他的占有她的自私,最终败给了他的爱。 匕首另一端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这是他的遗言。 步轻歌看着他的眼睛。 死不瞑目。 她感到自己脸上凉凉的,一摸,不是外面吹进的雨水——这里风雨不进。 是她满面的泪水。 (第二卷完) 第128章 青洲步拾兰苕春 阿芹是五岁进的宫。 家乡饥荒,她刚刚才长到她娘老子的大腿处,便被卖进了宫中。 能活着、且能给自己娘老子一个活下去的机会,这当真是寻遍天下也找不到的好差事。 阿芹后来回想的时候,只能想起母亲略带急促和哭腔的话语:“芹啊,你要好好听话,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不听,不要闹……” 母亲的面容模糊,手粗糙得像沙子,指腹一下一下地从她的脸上摸过,有点疼。 进了宫的日子果然好过了许多。 哪怕是冷水稀粥,也能勉强吃个半饱,有时候还能得到一些额外的赏赐,那些看上去跟花儿的一样的糕点。 不过阿芹从来不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味儿的,都被比她大些的宫女要走了。 阿芹记着母亲的话,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争。 这样的性子反而让她显出了比同龄人多了几分的沉静,也让她一路长到了十岁,得了姑姑的看重,给了她参与遴选贵人宫女的机会。 姑姑叫兰英,都叫她英姑姑,因为和姑姑同一批的都是兰字辈。 英姑姑是比她们高了两级的姑姑,宫中最常见的底层管事,她一辈子都没什么在贵人面前做事的机会,最后死在了宫中,也是籍籍无名。 英姑姑倒是更趋近于她记忆里“母亲”的形象。 古板,严厉,偶尔有点温情,切切嘱咐她:“日后若真能有机会在贵人身边,务必得谨慎些,不要多嘴!” 等到她真个儿被选上的时候,英姑姑就有点怅然和欣慰,又说:“你需得在贵人面前给我争口气!” 阿芹很感念她,于是说:“姑姑,我以后给你养老。” 宫中宫女们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英姑姑就抱了她一下。 此生唯一一次。 没等到她出人头地,英姑姑就死在了一场疾病里。 阿芹很伤心,但是宫中又不许听见哭声,于是她就挑着角落,小声地哭。 一来哭姑姑的死,二来哭自己虽然进了贵人宫殿,实际还是在做一些洒扫的粗活,没机会让姑姑长脸了。 “你要死啊,在这儿干嘛呢?!” 太监严厉的呵斥声响在她的耳畔,阿芹全身一抖,赶紧跪了下来:“请公公饶恕。” 宫规森严,这样的情况是免不了挨板子的。 两指宽的板子,只要略擦着皮肉,就是一道鲜红的印子,藏在肉下面,又痛又痒,碰上地方刁钻,是连晚上的觉都睡不好的。 贵人的宫殿太大,这里地处偏僻,太监们很多会借着由头磋磨她们这些小宫女。 在被这个太监拎着耳朵往外走的时候,阿芹的内心是绝望的。 贵人的轿辇从道上行过。 太监赶紧松了手,阿芹也跪了下来,头深深地埋着。 一只耳朵却被拧得通红。 贵人的轿辇停了下来。 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就她了。” 又高又远,干净明亮得像是从云端上传来的。 阿芹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唯唯诺诺地跟在贵人的车辇后,出了如今的宫殿,得了一个新的名字:锦华。 这一年,她十三岁。 她的主子,凤仪宫中的皇太女,十二岁。 —— 皇太女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身份贵重的。 据说她的生母是陛下深爱的妃子,只是陛下当时年轻,手上并无实权,前朝争斗激烈,后宫就娶了其他众多的妃子制衡,不得不把人藏在冷宫。 可惜美人受不了冷宫孤寒,底层宫女太监磋磨,早早地就去了。 皇帝通过十几载的经营,终于掌握了大半的朝堂局势,却不想是这样的结果,大受刺激,一夜之间杀了就四妃中的贵妃和贤妃,九嫔中的三位,宫女太监上百人,殉葬者不可计数。 把心爱之人追封了皇后,谥号圣德。 唯一所生的女儿封了皇太女。 此举一出,朝堂震荡。 几位大臣死谏,却被皇帝趁机抄家灭族。 众大臣一看,这哪里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分明是借机清洗朝廷后宫、独揽皇权嘛,于是纷纷缄口不言。 皇太女待在冷宫十几年,根本没有被教育的机会,皇帝给她请了大儒名师教导,却被一一驱赶。 张太傅道:“子曰,有朋自远方来……” 锦华听自己的新主子问太傅:“这个‘子’是谁啊,太傅你儿子吗?” 张太傅顿时惶恐:“殿下,这是先贤圣人,不可妄言!” “妄言?我没有忘了我说了什么啊,”主子把一只手撑在椅子上,宫中的教仪嬷嬷也没能教出她的坐姿,显得懒散极了,“不过我知道圣人的意思,是很厉害的人,太傅,这个圣人坐到皇帝了吗?” 张太傅赶紧道:“圣人自然不是皇帝。” 主子就道:“我曾听之前的师傅讲什么‘天地君亲师’,在我之上,只有我的皇帝爹,那一个圣人,连皇帝都没坐上,凭什么来教导我呢?” “简直是狂惫!”张太傅忍无可忍,终于斥责道,“眼中全无尊长贤者,只以身份论人,若你这般,做了皇帝,又有什么用处!” 主子指指天,又指指地:“天地君亲师,我是君,太傅,你自己说的话,自己都没有做到啊。” “是为悖逆。” “悖逆”二字一出,张太傅脸都白了,这是什么样的重罪啊! 主子往后一躺,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好容易稳住了身形,仰着头就说:“拉下去,砍了。” 张太傅被拉走了,拉走前还骂骂咧咧的:“无知小儿,无德之女,我大越基业,是要毁在你手上啊!” 主子就眨眨眼,看向她:“锦华,我有过分吗?” 锦华真心实意:“主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她长在这宫中,只知道谁的权力大谁说了算,那主子的权力远超太傅,杀了他不是应该的吗? 主子做得对。 主子就笑了,她明明比她还小了一岁,还长在冷宫里,却比她气派得多:“好丫头,说得好,赏。” 锦华第一次吃到了那些精致得像花儿一样的糕点,很好吃,但她却觉得主子那一声“好丫头”倒是比这糕点更叫她心中喜悦。 娘果然没有说错,听话比什么都重要,她以后一定要听主子的话。 主子又换了一张椅子,这下不会仰翻过去了。 这样的名师多来了几个,轻则扒了裤子在众人面前挨打,重则直接被砍了,皇太女粗鄙暴戾之名远扬。 皇帝也很头疼,面对臣子的责难,又只有一句话说:“皇儿年纪尚小,又长在深宫,难免顽劣。” 还有疑义。 皇帝就道:“不若爱卿去教导她吧?也算是为朕分忧了。” 然后被皇太女一个砚台砸昏了过去。 皇太女说:“诶呀,手滑了。” 眼见着皇太女的文是不成了,只能看看她的武了。 皇太女习武倒是一把好手。 冷宫中的衣食短缺,她尚且看不出来什么,但只出来好吃好喝地养了半年,个子就抽条长得很高,力气尤其是大,十八般武器都耍得来。 就这样到了十八岁。 大越女子是十八岁成年,办及笄礼。 这场礼仪办得举国内外皆知。 对于民间百姓而言,皇太女虽然有嗜杀之名,但又没杀到他们头上,离他们实在太远,问也是孩子心性,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目睽睽之下,皇太女一身戎装上了台。 红衣猎猎,高贵傲慢。 因为常年习武,她的眉眼带着锐利锋芒,但又因为性格,她并无洒脱豪迈,反有沉郁之气。 穿着白衣的礼官上前,声音温润:“为殿下献上笄簪。” 这应该是女宾做的事情。 但这位却是个年轻公子。 皇太女拿起簪子,却没插到自己的头上,而是挑起了他的下巴:“抬起头来。” 清正若玉树,皎皎似朗月。 皇太女笑道:“倒是生了个好模样,叫什么名字?” 年轻公子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臣沈星回,拜见殿下千岁。” 皇太女笑道:“你竟是沈家那个老……”她把“匹夫”两个字收了回去,道:“老臣的儿子?” 沈星回道:“臣的祖父曾任太傅,父亲如今为赵国公。” 皇太女“哦”了一声,然后问他:“入我凤仪宫中侍奉,如何?” 众人哗然。 只以为皇太女横行霸道,没想到还好色荒唐。 沈星回出身沈氏,名门望族,世家典范,家族世代荣耀,却也能被她这样出言折辱。 沈星回面不改色:“承蒙殿下厚爱,只是臣乃官身,调动需陛下旨意。” 皇太女笑了笑,然后把发钗簪到了自己头上。 仪式结束,皇太女去拜见了自己的亲爹,皇帝谆谆告诫:“儿啊,你身为一国储君,现已及笄,不可再如以前一般胡闹。” 皇帝说了半天,见她一副心不在焉,只知道“嗯嗯”作答的样子,终于图穷匕见:“十三,不管你怎么反对,你不能只弄你那些兵器了,你得读书。” 十三是她的排行。 说出去大越的储君不识字,他都觉得丢人极了。 这次她竟然没有反对,却道:“要我读书,可以,但我的陪读,我要自己定。” 皇帝大喜:“谁?” 她道:“沈星回。” 皇帝登时原地打起了圈:“你看上了他?沈家的嫡长子,世家的命根子?” 皇太女道:“怎么了?” 皇帝停下脚步,看着她,略有凹陷的眼眶更显得眼睛幽深不可测:“要一些分外的东西,是要有代价的。” 皇太女成年了,过了可以放肆的年纪,于是被亲爹亲手打了二十棍子,在皇帝惊动内宫的斥责声中,得到了她要的人。 锦华照看着被打的主子。 主子还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沈星回不可能一日之内就过来,而主子的伤却是好得很快,她还没到读书的时候,自然手痒,便又叫来了陪练的侍从。 这个侍从是五年前皇太女刚练武便定下的,与她年岁相当,是从护卫军中选出来的孤儿,入内廷宫籍,封存过往。 这类侍从的要求很高,要既能给主子纠出武艺上的不足,又不能伤了主子。 皇太女在武学一途上天赋惊人,加上习武不辍,同样颇有天分的侍卫已经有些应付不来。 今日侍卫却颇为耐打。 招招克制。 克制着她的武功路数,又克制着不会伤到她。 直到他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从她手中夺了刀,道:“殿下仔细,伤口又要裂开了。” 皇太女竟被人这样空手夺了武器,她本来心气就盛,再听他这样一说,恼羞成怒,从他手中挣脱开来,随即一脚把人踢倒在地:“好放肆的奴才!” 他爬起来,单膝跪在地上:“请殿下恕罪。” 皇太女道:“你抬起头。” 侍卫抬头。 气质凛冽,眉目俊逸。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跟我几年了?” “臣名谨,勤谨之意,随侍殿下五年。” “五年,”皇太女道:“从前倒也没发现,你竟是生了这么个好模样。” 谨垂下眼睛:“臣惶恐。” “拜见殿下。” 另一道声音响起。 是沈星回。 皇太女咳嗽了一声,毕竟同样的对话在不同的两个人之间上演,还刚好被人撞见,这多少是有几分尴尬的。 皇太女道:“你来做什么?抗旨吗?” 沈星回道:“臣不敢。” “不敢就好,”皇太女道,“本宫背上被父皇杖责的伤还没好完全呢,若你敢抗旨,本宫说不得就让你沈家满门抄斩了。” 沈星回道:“臣来,是听闻殿下的伤已经好了,所以来督促殿下读书。” 皇太女:“啊?” 沈星回弯腰回话道:“我大越储君,自该读书,识字,明理,懂行。” 皇太女道:“起来吧。” “谢殿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是沈星回,一个是谨。 皇太女看向后者,后者愕然,随即要再次跪下去,却被她制止:“罢了,你不用跪了。” 谨道:“谢殿下。” 她问:“你读过书吗?” 谨犹豫了一下:“读过。” 一些战术武艺,不读怎么能知晓前人的智慧?怎么应付主子问答? 他们这样的侍卫,算是天子近臣,未来是可以镇守内廷,或者在外统帅一方的。 皇太女问他:“那沈星回的名字从何而来?” 谨道:“臣大胆推测,是出自‘天河夜转漂回星’一句。” 皇太女道:“那你把全诗背来我听听。” 谨背到“粉霞红绶藕丝裙”一句,停了下来。 “忘了?” “不是,”谨道,“是臣怕犯了殿下名讳。” 贵人的名字是忌讳,不能轻易提及。 皇太女来了兴趣:“你且说来。” “青洲步拾兰苕春。” 两个声音同时开口道。 对上了彼此的视线。 步是国姓。 皇太女道:“好诗,听起来真顺耳,从今我便叫步青洲。” 锦华当时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想法,后来她才知道,这是一切的开端,一切冤孽的萌芽。 第129章 大越 锦华愕然地看着满床的血腥。 今日天气原本晴好,此刻却已经阴云密布。 世界线男主死亡,是极为严重的事故。 步轻歌倒是什么也不怕,她已经被星际快穿系统通缉,现在区区一个世界意识,根本无关痛痒。 锦华问她道:“为什么?” 步轻歌平静地抽出了景明胸口的匕首,驱赶她道:“你走吧。” 世界意识之下,她待在旁边,被牵连到估计会死得挺惨。 步轻歌扶着景明躺下,锦华见此凄苦一笑:“陛下,您永远是如此独断专行,您有您自己的计划,便永远不会顾及到旁人,您不在乎景公子是生是死,也不在乎我等您,等得到底是何等漫长折磨。” 步轻歌不能不注意到她的称呼:“你叫我什么?” 锦华在漫天的雷电中走近她:“陛下,您连锦华也忘了吗?” “忘了,”步轻歌很诚实,“你现在留下,是来报仇的,还是来报恩的?” 报仇和报恩都快点。 锦华嘲道:“谁能对您真的有仇呢?谁能不爱您呢?凡是靠近您的人,哪个能不为您倾倒呢?” 步轻歌想了想:“苏钰没有,昭衡也没有,还有步家的那些人,一直铁了心要利用我,纪家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没来得及把俞少萤的药经给泄露出去,让他们寸步难行……” 麻蛋,不仅越数越有人不喜欢她,还有些小仇怨还没报复回去。 亏了。 锦华:“……” 锦华来到她跟前,问:“您是在等待什么极为强大的存在,是吗?” 步轻歌点头。 锦华拾起她脚边的青阳玦,这和她碎裂的衣服混在一起,锦华把这个交到了她的手上:“陛下,我虽然不知道后来什么事情,让您这么恨景公子,但请您相信,他对您的心。” 步轻歌接过,放到一边,看着景明的尸体,把他的眼睛合了上去。 他的睫毛扫过她的掌心。 有点痒。 她说:“他辜负了我,这是两码事情。” “锦华,”步轻歌这样说,“我睚眦必报。” 锦华喃喃道:“我知道的,陛下,我知道的,所以我会帮您的。” 锦华再度把青阳玦放到她的掌心:“陛下,您的记忆这一段应该是不完整的,与其听旁人怎样说,或者自己猜想,不如去看一看。” 步轻歌:“?” 锦华的手中放出光亮,连带着青阳玦盈盈亮起:“陛下,您即将面对的身份,是大越皇太女步青洲身边的贴身宫女,锦宁。” 步轻歌:“??” 远处的雷声由远及近,应该是世界意识找到了她。 锦华看着她,目光无限眷恋:“陛下,陛下,请您看清您的心。” 青阳玦从锦华手中脱离,然后飞到步轻歌的面前,里面的星星点点,浩瀚灿烂,有点像……她当初脱离空间舱以后看到的画面。 步轻歌也如当初一样,脑子发蒙,晕了过去。 —— “阿宁,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步轻歌睁眼一瞧:“锦华?” 这怎么又对她换了个称呼? 随即便意识到不对。 此时的锦华面容稚嫩,眼神里有一种清澈木讷的愚蠢,和方才所见的完全不同。 想起昏迷前锦华对她说的话,步轻歌心中一阵发紧:“能给我找面镜子来吗?” 还好,还是她原来的脸。 锦华见她怔愣地看着自己的脸,笑道:“这脸可算是没事,不然可是要被嬷嬷念叨责怪的。” 步轻歌悚然道:“为什么?” 锦华诧异道:“你不是殿下的替身吗?自然要和殿下一样啊,脸上怎么能有损伤呢?” 步轻歌听见“替身”两个字就头疼,加上身体本来就头疼,合在一起就是头痛欲裂。 锦华见她捂着头:“还是没好?我再叫太医来看看。” 屋外走进来一个人。 凤目修眉,姝色美丽。 只是带了三分傲慢煞气,让她一看就不好接近。 步轻歌原本只是装装样子的三分疼,此刻真切到了五分。 她不是做了别人的替身,是她自己的替身。 皇太女,步青洲。 步轻歌对这段记忆没有一丁点儿的印象。 故事发生的时间显然还在她和她的阿昭哥哥之前。 那此刻的步青洲,到底是做任务的状态,还是她本身的来处? 步轻歌低头道:“拜见殿下。” “免礼吧,”步青洲道,“可好些了?” 步轻歌茫茫然地点头:“好,好。” 步青洲笑道:“那怎么听见锦华说还要找太医去?” 步轻歌迷茫的眼神飘散了一会儿,终于聚焦了:“见过殿下。” 步青洲不笑了:“锦宁?” 步轻歌点头:“殿……殿下。”过了一会儿,她又道,“拜见殿下。” 步青洲的脸色沉了下来。 很好,这就是她的来处。 步轻歌很清楚自己做任务的时候,身上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紧张感的,但步青洲的神情却十分松弛,显然完全认可自己的身份。 “来人!传太医!” 古代的医学怎么也探测不到脑子,还不是人有多大胆,病就能多惨? 步轻歌的演技到位,但作为古代的封建统治阶层,步青洲年纪轻轻已经显露出了心狠手辣的一面,把她交给了太医:“务必给本宫好好地查。” 就是不排除用一些极端手段。 步青洲离开了。 太医正拿着银针要再试试,却见步轻歌已经坐了起来,盯着他道:“太医,我病得很重,过两天就会死了,不是吗?” 太医一开始觉得荒谬,后面却不由恍惚道:“是……” 于是凤仪殿死了一个宫女锦宁,又来了一个宫女岚梦,改名锦字辈,锦梦,负责一些基本的事务,和皇太女殿下长得就不是很像了。 步青洲冷笑道:“本宫宫里的宫女,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能莫名其妙地疯了,现在还死了,沈爱卿,你说这当中会有什么缘故?” 沈星回道:“回殿下,臣并未亲眼见过,不敢贸然评论。” “她和本宫长得很像,”步青洲盯着他,带了三分压迫感,“爱卿有想起什么吗?” 沈星回低头:“臣不曾注意。” 步青洲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笑开了:“爱卿何必如此拘束,来,继续为本宫读这段文章。” 沈星回便继续朗读。 他如今担任着太女侍读一职,这个官职较低,只得七品,什么端茶倒水,读书磨墨,都在这个职务之内。 步青洲又听了一会儿,忽然又道:“星回的声音可真好听。” 上位者的心思不可猜测。 一会儿冷言冷语,一会儿温和赞赏。 “星回”这个称呼单独拿出来,近乎调戏。 沈星回处之淡然:“殿下谬赞了。” 步青洲示意他继续。 然后她就……睡着了。 沈星回瞧着她的睡颜,这种事情已经发生不止一次,他也是无话可说。 正打算离开,却见步青洲忽然笑了一下。 和平时那种阴沉的感觉截然不同,步青洲的这个笑,放在微微被压出肉的脸上,显得格外得明亮美丽,让她近乎天真,像海棠含苞,娇艳欲滴。 沈星回竟看呆了一瞬。 锦华从旁上前,赶紧把她推醒,倒不是她大胆,只是皇帝那边已经催得狠了,再不拿出点成果来,步青洲的日子就不能这样好过了。 步青洲模模糊糊地又醒了:“诶?爱卿读完了?” 她问:“少师今日给本宫布置了什么课业?” 凤仪宫中没有太师,少师是皇帝新给她找来的老师,算是如今凤仪宫内官职最大的属官了。 沈星回拿出一本书:“少师要求殿下把‘郑伯克段于鄢’这一节写下一遍。” 步青洲一听就烦,她记性不差,虽然容易犯困,但一节内容听个三五遍就能成诵,唯独这一手字,写得着实不堪。 步青洲却也知她爹不会像之前那么好说话,当下对他道:“磨墨来。” 沈星回挽袖,倒水,拿起墨锭,在砚台上磨了起来。 步青洲拿起笔,蘸了蘸墨水,然后在白纸上涂抹。 沈星回研墨的速度竟有些跟不上她书写的速度,转头一看,步青洲对照着书页上的字,正在只求其形地涂涂画画。 这还是她有点天赋的情况下,才能画了个仿佛。 沈星回忍不住道:“殿下,写字要有章法,不是这样画的。” 步青洲抬头:“是吗?” 又是这样带点稚气的眼神。 沈星回移开目光,道:“首先殿下握笔的姿势便不对。” “那该如何?” 沈星回便另取了笔,示范给她看,道:“虽说执笔无定法,但大体有五个动作,擫、押、钩、格、抵。” 然后他就知道,以步青洲的悟性为什么写不来字了。 步青洲感觉跟手指不协调似的,怎么都握不到正确地方,可事实上,他见过她的刀,耍得极快极好。 沈星回终于在她又偏离了笔的时候,忍不住上手纠正道:“殿下,是在此处。” 刚做完他便觉得不妥,飞快地收回了手:“臣有罪。” 步青洲笑道:“爱卿教导本宫握笔写字,一片忠心,何罪之有啊?” 只是步青洲没握一会儿,手指就又偏移了位置。 沈星回:“殿下。” 步青洲比他还不满:“本宫手疼得很,怎么不能偏一点儿?” 沈星回却道:“殿下,凡是练字,一定要从握笔开始,不然根基不正,何以正字?” 他躬身道:“臣会向少师说明,让他先让殿下学会了握笔和一些基础的笔画,再行抄书。” 说着就要告退。 步青洲道:“哪里就要麻烦你了?锦华,不,锦梦,你去把沈大人的话转告给少师。” 锦梦应声:“是。” 锦梦出门而去,来到居处,通了名字,便听见少师隔了门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声音比预料中的年轻,架子拿得却不小。 锦梦回到殿中的时候,便见沈星回已经离开,而早已忍耐已久的步青洲,放下笔就跑到了练武场,拿起一把枪便一阵比划。 招式圆熟,基本扎实,完全不像十二岁才开始练武的人。 步青洲练完一套枪法,感觉手脚都放开了,才吩咐早在一旁等候的谨道:“过来陪我过两招,也用枪。” 谨便取了红缨枪,一招一式地同她拆解着,游刃有余。 步青洲被他的不紧不慢激起性子来,招招都耍得凶猛刚健,直逼要害,倒也让他慌了手脚,毕竟又要招架又不能伤人。 随着一记勾枪式,谨躲无可躲,直接被她从手里打落长枪,半个小臂上都被带出血迹。 步青洲收了枪,道:“是本宫的疏忽了。” 谨道:“是臣学艺不精,扰了殿下兴致。” “学艺不精,”步青洲重复道,“这么说,你是觉得你很差劲了?” 谨沉默了一下:“臣不能让殿下舒心,是臣之过。” 步青洲嗤笑一声,把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插回到架子上:“说得好,赏。” 谨垂眸,单膝下跪:“谢殿下。” 步青洲盯着他的手臂道:“你既然觉得技艺不精,那就该多练,而且本宫见着你,并不觉得不舒心,明日,还是你来陪练。” 谨道:“是。” 锦梦趁机上前,把少师的话重复了一遍。 步青洲问:“他当着你的面,就说了这么几个字?” 锦梦低头:“并……并非当面,未见到少师的面,少师是在门内吩咐的。” “好,好得很,”步青洲冷笑,“一介腐儒,也敢在本宫的面前拿这个腔调,这两日叫他都不必来了,等父皇什么时候叫本宫再说吧。” 步青洲这么上下嘴皮子一碰,万事大吉,她却还要再跑一趟。 锦梦版的步轻歌觉得“自己”当真可恶。 真个儿把张扬跋扈发挥到了极致。 果然是年少轻狂。 步轻歌又磨磨蹭蹭地来到少师的屋子门前,敲了敲:“少师大人,您在吗?” 门被猛地从内向外地推开,差点没给步轻歌掀翻在地。 门内的男子一身青衣,长发散乱,面容冷峻,竟有几分谪仙人的意味。 对于他这个职位而言,他很年轻,多不过三十岁。 步轻歌知道他刚才为什么没开门了——在洗澡。 说话间身上还残留有胰子的香气:“何事?” 步轻歌道:“殿下说近日听着大人传道授业的时候,嗓音沙哑,心中颇为不安,便让大人歇息几日,最近不必过去。” 主子的吩咐,下人也不能一字不差地全传过来,不好伤了体面。 少师虞令修道:“知道了。” 然后当着她的面,再次把门关了起来。 步轻歌:“……” 第130章 一心多用 步青洲手握着笔,沈星回站在她身后,与她十指相握,帮她扶着笔:“殿下,此处该提起,便像这样……这样才见得笔锋。” 步青洲无奈道:“可是沈爱卿啊,本宫的手真的好疼。” 沈星回道:“殿下为储君……” “知道了,知道了,本宫为储君,自该写得一手好字,为朝臣表率,是也不是?” 沈星回眸中含笑:“殿下深明大义。” 好一幅郎情妾意的画面。 等到沈星回走了,步青洲像是为了发泄自己的不乐意似的,对着侍卫谨招式凶险,让他只有招架之力。 “当”得一声,谨再次被她打落刀,步青洲的剑尖挑破他昨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划出一道血迹。 步青洲看着他。 谨躬身道:“臣无能。” 步青洲甚至笑了出来:“很好,明日还是你。” 于是谨第三次在同一个地方被步青洲划开了口子,这一次,步青洲没有收力,那一道伤痕深可见骨,鲜血淋漓,顺着手臂淌下,把地面都洇湿了一块。 谨跪在了自己的血迹里。 步青洲挑起他的下巴:“你一个当奴才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谨终于知晓了她愠怒的来处。 他自贬自己学艺不精,可也同样贬低了目前还不是他对手的皇太女。 她太骄傲。 根本容不得他这样的说法。 谨低头:“是奴才的错。” 连“臣”也不用了,他就是她的奴才。 步青洲拍拍他的脸:“乖,下去治伤吧。” 谨走后,步青洲回到案桌前,提笔,笔走龙蛇,唰唰地写好了几页纸,吩咐道:“不要打开,把这个交给少师。” 步轻歌接过,退了下去。 她觉得锦华之前的话着实是很绝,让她看清自己的心,她看这个“自己”很有几分当海后渣女的潜质,至少目前看来,她好像又喜欢沈星回,又对侍卫谨另眼相看。 全收了也不是不可以。 步青洲说不能打开这纸,这是非常明显的试探,大约是对她的身份有点起疑。 步轻歌打开来了。 一个上位者起了疑心,那不管怎么做都会怀疑,她还不如坐实了。 挑好打开的地点就行。 步轻歌把纸捧到少师虞令修的面前:“大人殿下让我交给您。” 她见虞令修不动,顺手就捏住了中间折叠的部分,扫了一眼,呈交给他。 内容就是之前“郑伯克段于鄢”的抄写,而值得注意的是上面银钩铁画般的字迹。 笔力遒劲,功底深厚。 步轻歌想起步青洲在沈星回面前说自己握笔不住的模样,只有一个念头:好会钓。 她但凡有年轻时候自己一半的钓鱼拉扯能力,她估计能睡遍世界线。 虞令修接过,看了一眼内容,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步轻歌道:“奴婢是内务府新调上来的,改了名,如今叫锦梦。”她问,“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虞令修收起纸张道:“殿下说我这里少一个伺候洒扫的婢女,让你暂时服侍我。” 她没有把纸上的内容看全,步青洲疑心她,把她调离身边很正常。 步轻歌道:“是。” 虞令修问她道:“可识得字?” 宫中宫女有部分是会认字的,为的是能帮主子协同处理事情,往往是等级较高的女官,步轻歌想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能被内务府提拔上来,道:“识得。” 虞令修指着屋内:“把我架子上的书整理了,按经史子集排列。” 屋内划分了几个不同的房间,步轻歌走到里面那间,只见东西杂乱,光是书简便乌泱泱地占了大半个房间,别说是排列,就是分也难分。 步轻歌只能先把又沉又占地方的竹片简牍抱出来晒。 这些东西显然积灰已久,带起一阵尘土。 虞令修恰好走了进来,顿时咳嗽了两声:“罢了,你一个人整理不来这许多,等后头再整理吧,你先放回去。” 步轻歌又抱着放了回去。 虞令修道:“我明日给殿下授课,把那本《韩非子》找出来。” 步轻歌看着这书山书海,满脑子的问号。 虞令修走了。 她直接原地坐下。 消极怠工。 反正又不可能找得到。 等到虞令修的脚步声再度响起,她就起身,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 虞令修道:“你在做什么?” 步轻歌道:“找书啊。” 虞令修从她面前探过身子,然后反手抽出了一本书。 就在最上面,她抬个头就能看到。 步轻歌看着上面“韩非子”几个字,道:“是奴婢眼神不好,对此处太不熟悉了。” 虞令修拿着书就走了。 步轻歌跟在他身后。 天色已经逐渐晚了。 虞令修指着旁边的一间空房道:“你明日搬来此处。” 步轻歌如今和宫女们一起住,但她还要易容,大不方便,闻言道:“奴婢之前刚刚搬了处所,东西整理好了还没打开,只要拿过来就行,今日便可以搬来。” 虞令修可无不可的。 步轻歌拿着包袱就过来了。 路上还遇见了之前给“锦宁”看病的太医。 步轻歌从旁边走过,一眼没多看。 大越的宫廷,一天只吃两顿饭。 步轻歌看着白晃晃的月光落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虞令修这里又不会有嬷嬷来查房,她就索性起身,走到了庭院中。 饿得慌。 这种饿似乎唤醒了她比较久远一点的记忆,当年她跟着她母妃在冷宫的时候,大约也是经常饿着的。 步轻歌最不能理解的逻辑之一,就是爱她就要冷落她。 冷宫的日子当然不会好过。 最后她熬出头了,当了个皇太女,而她母妃,终于成了皇后,却也只是死后哀荣,那些曾经制约皇帝的后宫嫔妃前朝大臣死了又如何,苦日子却是她母亲真真切切地都过着了。 步轻歌叹了口气,而且曾经的“她”熬出头了,现在锦衣玉食地过着,如今的她却还要饿得睡不着。 太苦了。 她如今的魂体越发强大,以至于穿到新的身体上也适应非常良好,没有怎么削弱她的武力。 她现在饿到有一种把那两个男人都刀了冲动。 不用纠结爱不爱的了,全去死吧。 第131章 刺客 后头传来水声。 步轻歌下意识地走了过去。 虚掩着的房门内,一个身影正在洗澡,宽肩,窄腰,水珠子从他的紧致的肌肤滑下,几乎带了点欲色。 是虞令修。 帝师脱了衣服,原来这么有料。 步轻歌赶紧溜。 这美色又不可能真的可餐。 但已经被发现了:“谁?” 步轻歌道:“奴婢起夜,不想惊扰了大人,这就告退。” 虞令修道:“过来,服侍我穿衣。” 步轻歌只能过去。 这既然要穿衣服,便不能不看到部分的身体。 步轻歌看着虞令修的身体,非常漂亮的肌肉走向,唯独心脏处,有一道疤痕狰狞,蜿蜒其上。 步轻歌垂下眼睛。 忽听得外头道:“来人!搜刺客!” 虞令修问:“谁人喧哗?” 有人在外面道:“秉少师,吾等奉殿下命令,来此搜查刺客。” 步轻歌立刻想到了白天见到的太医。 步青洲的反应太快,竟然等不到白天就来搜她! 她的所有东西刚刚拿过来,从太医那里得到的易容材料还大大咧咧地摆在房间的桌上,只要有心,一眼就能发现蹊跷! 这算不算是被自己活生生坑死? 步轻歌也顾不上虞令修,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桌上的东西,她能放哪儿? 藏起来?她绝对肯定步青洲就是冲着她来的,检查一定会很仔细,房间里说不定能被翻个遍。 放身上?此刻的衣衫很难遮住什么,而说不定会借故搜她的身。 似乎已经是绝境了。 外头的侍卫已经很不耐烦了,哐哐地拍着门。 步轻歌最终决定放身上。 她总有辞令推脱,再不济也就直接跟步青洲说明白了,或者直接逃了也未尝不可。 打定了主意,就不是很慌了。 她没注意到虞令修走了进来。 门外的人道:“少师,殿下命令难违,得罪了!” 门被直接踹了开来。 门外的侍卫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房间内,少师大人紧扣着女子的腰,俯身接吻,发出的声音暧昧不清,而女子的面容被他挡了个严实,两人在桌边亲近,月光洒下,竟似梦境一般。 虞令修的声音微哑:“看清楚此处有没有窝藏的刺客?” 各个房间的门都是大开,根本让人无处容身。 侍卫声音都卡住了:“没,没有……” 虞令修压抑着不耐和情\/欲:“没有就滚。” 但侍卫接受的命令其实是搜查步轻歌的屋子,当下迟疑不定:“殿下那里……” 虞令修道:“明日我会自去向殿下禀明。” “是。” 于是侍卫退下。 大门紧闭。 虞令修看着女子陌生的面容,挑了桌上的一些药物,把她脸上的伪装卸下。 一张脸比月光更加皎洁。 这张脸的主人用和月光一样晦暗不清的眼神看着他。 他把她的手按在他的心脏处,再次吻了上去。 步轻歌猛地惊醒,五指成爪,冲着此处抓去。 她的力量极大,只这一下,估计就能再次贯穿心脏。 他不动。 他沉迷于口舌之欢。 步轻歌最终收手了。 她推开他,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曾经的虞令修,现在的景明,看着她道:“第一眼。” 步轻歌摸了一把嘴唇,语气冰冷地对他道:“景明,你怎么还敢吻我啊。” 景明看着她道:“因为你爱我。” 步轻歌的神情骤然一变。 景明道:“我原本不想这么快暴露身份的,但我看着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也认出了我,是不是?” 世界上最不能骗人的,就是爱人的眼睛。 哪怕变换了身份容貌,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步轻歌磨了磨牙,承认了:“是,我认出你了。而且阿昭,我确实爱你。” 景明的脸色还没来得及转晴就沉了下去。 步轻歌看着他道:“你也想起来了,是不是?我的云昭师兄?正道魁首昭衡道君?” 步轻歌看着他道:“那你就更该知道,我爱你,但我实在不能原谅你。” 景明的脸色不变。 步轻歌问:“说起来倒是我不了解你了,你到底是谁?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你是景明,还是云昭?亦或者是沈星回,是谨?总不能是这个虞令修吧。” 景明揭开了自己的面具,还是原来的那张春色昳丽的面庞,他抬起眼睛看着她:“这就是我了,轻歌。” 步轻歌问:“那这个世界线的虞令修呢?” “被我杀了,”景明轻描淡写,“锦华让你进来的这个不是世界线,而是过往。” “过往只可以重现,不可以更改。所以就算我杀了虞令修,就算你被‘自己’所发现,这一切,也已经无可改变。” 步轻歌不关心这个,只道:“那我怎么出去?” 过往既然不可改变,她就没必要多操这份闲心。 “轻歌,”景明看着她道,“你是在逃避。” 步轻歌问:“所以呢?” 景明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步轻歌没作声。 景明也不说话。 步轻歌指尖触碰到他湿润的发,带着浅淡的皂荚香气,这个屋子刚刚收拾出来,灰尘大,也无怪他经常洗澡了。 她再向前,便碰到他的衣物,往下一扯,外衫便落了下来。 步轻歌摸着他的心口,这里伤痕可怖:“这是你的身体吗?” 景明喉结滚动了一下:“是。” 步轻歌问:“疼吗?” 景明尚未回答,便见步轻歌俯身,往这里亲了一口。 然后她就被捧起了脸,又和景明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她问:“你恨我吗?” “我愿意的,”景明声音平淡地陈述道,“裴无策告诉过我,我会死,但会死得其所。后来发现是你,我就真的无可怨尤。” “轻歌,你看我一眼,我什么都愿意。” 步轻歌移开视线,道:“年少的我性格多疑,我只待在她身边两三天就被发现了端倪,作为宫女,我是不可能安稳地待到回忆结束的。” 她伸手:“阿昭哥哥,你是有法子的吧?” 这就还是愿意直面过往了。 景明看着她,拿出青阳玦,交到她手上,手指一点,灵力倾泻,一点光晕飘飘荡荡地就飞了出来:“握住这个,你可以去往这里任何一个时间节点。” 步轻歌感觉自己的魂体也连带着有点飘忽。 她稳了稳,伸出另一只手。 景明问:“怎么了?” 步轻歌饥肠辘辘:“我饿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吃完东西再打工。 第132章 前尘 于是大半夜的时候,两个人摸进了步青洲的小厨房。 步轻歌笑道:“幸亏我身手矫健,不然说不得能被发现。” 景明就“嗯”了一声,然后给她递来了一块桂花糕。 半夜里,皇太女的厨房也是冷锅冷灶的,也就这些能吃了。 步轻歌嚼嚼嚼。 景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给她递东西吃。 等到步轻歌吃了个半饱,景明就把杯子递给了她,被他的内力热到温热的地步,刚好让她一口饮下。 步轻歌心满意足,抹了一把嘴,冲景明摆摆手:“再见,阿昭。” 景明愕然地看着她。 但步轻歌已经拿起青阳玦,然后以魂体的形式消失不见,只给他留下了一具身体。 这是过去幻境里的身体,处在一个半死不活、若有若无的状态。 景明往她身体里注入了点灵力,她就醒了过来。 迟钝而迷茫地看着他。 景明对她道:“去找皇太女殿下吧,她会知道的。” 她就跌跌撞撞地走了。 没有了她的灵魂,所有的表象就没有任何意义。 景明一挥手,眼前的一切瞬间如雾气般朦朦胧胧,他就着这个坐下的姿势,随手一甩,便如甩出一杆钓钩一般,再一提起,一尾鱼儿便跳到了他的脚边。 —— 步轻歌捏着青阳玦,便见眼前的一切如走马灯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第一个节点,是她大婚。 步轻歌跟景明说她没成过亲,但事实是她遗忘的记忆里,她曾经和沈星回成了半个亲。 为什么说是半个呢? 因为被打断了。 步轻歌附身到典礼上的一个宫女身上。 步青洲因为冷宫的际遇,习惯了独立,不太喜欢被宫女们注视,但事关她的婚姻,还是得向既有的规矩妥协。 这一间不大的屋子里,竟然有九个人随侍一旁。 步轻歌看着“自己”一身喜服,上面四爪金蟒腾飞,象征了她在大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沈星回作为沈家的嫡系,未来的希望,嫁给她之前承受了家族极大的压力,甚至受了家族的惩处。 此刻他看着她,温润一笑:“殿下。” 步青洲笑得同样温柔含情,把合卺酒递给他:“你我从今便是夫妻,不必如此见外,叫我青洲便好。” 沈星回接过杯子,唤了一声:“青洲。” 两人正要饮酒。 步轻歌却先一步察觉到了杀气,不动声色地往外退了退。 一根长箭擦过她的面庞,把沈星回手中的杯子钉死在墙上。 尾羽颤动,带着杀气。 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影出现。 是步青洲的贴身侍卫:谨。 妥妥的修罗场。 满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但这个地方是步青洲说了算,众人见步青洲没发话,竟是一个也不敢动。 步青洲转着自己手上的杯子,这个二分之一的匏瓜因为是她使用,做得精致非常,描金绘彩的模样几乎辨认不出原来的形状。 她说:“这是父皇的决定,本宫也无可奈何。”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反正两个人似乎都懂了的样子。 谨出门而去,临行前对她道:“三年。” 身边的沈星回也道:“青洲,三年内,我必先他一步,达成你的愿望。” 步青洲笑道:“好。” 反正婚礼毁了一半了。 沈星回只占了个虚名。 众人散去。 临走前,步青洲却突然走到步轻歌的面前,把手中盛着合卺酒的杯子递到她的面前:“要尝尝吗?” 步轻歌看着她的眼睛:“不必了,苦的。” 步青洲仰头,一饮而尽,说:“没错。” 步轻歌离开。 第二个节点,是她登基。 这时距离她大婚,刚好过去了三年。 沈星回和谨分列文武两列重臣之首,目送她身披龙袍,登上这天下至高之位,荣光无限。 步轻歌附身到一个小太监的身上。 下朝之后,步青洲煮茶焚香,沈星回坐在她的身旁,她命令人道:“来人,把大将军给朕拉下去,收回虎符印信,贬为庶民。” 战功赫赫,皇帝一语之间,也沦落到尘埃中去。 步青洲把茶敬给了沈星回。 这是新上任的皇帝,对世家的诚意。 沈星回接过:“多谢陛下。” 步青洲看着他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还是叫我青洲就好。” 送走了沈星回,步青洲长久地看着那一炉燃起的香,眼神幽冷寂静。 没有注意到步轻歌。 第三个节点,是她怀孕的时候。 步轻歌看着步青洲捂着肚子,差点没惊掉自己的下巴。 沈星回走了进来,难掩惊异和责怪:“青洲,你有孕了?” 身为皇帝,步青洲往宫里纳了不少人,但却始终没和沈星回圆房过,如今乍然有孕,自然是叫他很不好受。 步青洲静静地看着他:“星回,朕的第一个孩子,不能是世家子。” 沈星回的脸色瞬间就惨白了。 而不知何时起,她面对他的称呼,也变成了“朕”。 他说:“我知道了。” 皇帝有孕,生父不详,世家难免动乱。 沈星回夹在当中,两面不是人。 他正在纠结的时候,步轻歌收到了一个消息,不得不报告:“民间百姓起义,为首者屠戮世家,河阴萧氏据说嫡系已经全灭。” 沈星回大惊,瞬间跪下道:“请陛下出兵,镇压乱民。” 步青洲道:“这是自然,只是情况不明,还得再探虚实。” 沈星回匆匆离去。 步青洲走到步轻歌面前,看着她,一语不发。 步轻歌回报以沉默。 她正打算离开,却听步青洲摸着肚子,问:“真的没有办法留下他吗?” 步轻歌不回答,不回头。 第四个节点,是沈星回死的时候。 步青洲的肚子已经平了。 沈星回自语道:“相识十年,八年夫妻,青洲,我对你再无话可说。” 拔剑自刎。 芝兰玉树,清风朗月,也不过一抔黄土。 随着他的死亡,天空开始出现异象。 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步轻歌认得这个场面,她杀了景明的时候,世界线也是这样的表现。 沈星回是这个世界线的男主。 但这个世界线不敢找她算账。 因为这里,她是女主。 谨上前一步。 步轻歌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系统说过的话,不知怎么,异常清晰地出现在她耳畔: “有一个世界线,女主爱上了穿越男配,不仅推动了男女主感情的发展,最后还让女主发现了超越那个世界的物质能量,集体修仙,把那个世界线升级了。” 一个既定的世界线里,除非天崩地坠,陨石降落,怎么会出现超越这个世界的物质能量呢? 步轻歌突然觉得很费解。 谨向前走。 步青洲在他身后,若有所感:“你去哪儿?” 他置若罔闻。 步青洲道:“朕命令你,给朕回来!” 谨一直走到了凤仪宫前才回身,他的瞳孔看着她,有一种异样的温柔:“青洲,我便是在此处,第一次见到你的。” “和你第一次交手后,我就想,真是个厉害又跋扈的女娘,她未来的夫君,不知该如何招架。” “可是渐渐的,我的想法就变化了,我想,若是我能祝你达成所有愿望多好,若只有我,受着你的刁蛮该多好,若你的夫君是我……该多好。” 步青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几步上前,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说什么?”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还不算她的夫君吗? “青洲,”他无奈地握住她的手,“你的脾气总是这样烈,没能光明正大地娶你,是我最大的遗憾。” 步青洲道:“那我们现在就成亲,朕是大越的皇帝,谁敢有二话?” 谨慢慢地松开她的手:“有些规则,超脱于皇权之上,无可撼动。” 他说:“我愿舍去这一切,换你与天下太平安好。” 天上的异象越发明显。 谨飞身而去。 步青洲反手死死地拉住他,指节上筋脉凸起:“景明!我要这天下,但也说过,要与你在春和景明之际,并肩而行。你与天下,我哪个也不放手!” 景明看着她,低声道:“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这是她给他重取的名字。 念起来果然很好听。 景明把她的手指掰开,看着她道:“我愿卿来日观高台举步,听轻歌作响,得以优游从容,安稳无虞。” 步青洲的指甲尖都在泛白,她盯住他:“景明,别让我恨你。” 景明笑了一笑。 他转身离去,以肉身抗衡世界意识,然后,雷电之下,尸骨无存。 步青洲疯了一样上前,却只抓到了一手细碎闪光的东西。 是景明的尸骸魂体。 这些能量渗透进了河流山川,然后,世界等级提升,开启了大越国度举国修仙的篇章。 步青洲慢慢地在地上画下几个字——步轻歌。 不是为了与沈星回相配的步青洲,而是应他言语而生的步轻歌。 步轻歌看着天空,总有一天,她会让这所谓天道,再也无法控制拿捏她。 此后三十年,大越修仙之风盛行,地方逐渐割据,与中央分散。 一百年后,修仙门派林立,实力为王,女帝步轻歌致力于修炼和寻找复活之法,据说后者是为了她自杀的皇夫沈星回,皇室名存实亡。 三百年后,传言大越女帝步轻歌飞升,皇室自此彻底瓦解,只留有一些自称大越正统的人,另起炉灶,换汤不换药,继续倾轧,争权夺宝。 与此同时,星际快穿管理系统里,新进了一名快穿女配,实力强横,性情暴躁,擅长用拳头解决一切。 全然忘却自己来处。 她刷了不少的任务,攒够了积分等级,然后第一次接触到高等位面——修仙,在这个地方,她遇见了一个名叫云昭的少年。 步轻歌瞧着这一切,握着青阳玦,走出了回忆。 她终于知道锦华为什么会这么反对她和景明了。 他们凑在一起,就是一个天道之下、无解的悲剧。 她又看见了景明。 景明坐在火堆旁,正在烤鱼,他抬头看见了她,就笑了。 步轻歌在他身边坐下。 只听得柴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景明把烤好的鱼递给她。 步轻歌接过,咬了一口。 鱼肉酥嫩,几乎入口即化。 景明又给她递了一壶酒,淡淡的杏花香气,中和了鱼肉里过分细腻的油脂,很好的味道。 步轻歌语气平淡地问:“这些是真的吗?从哪儿来的?” 景明道:“这是清江上的花鱼。” 她曾在去山阳的路上说要再吃清江的花鱼,品杏花酒,结果返程还不到时令,就也忘了。 她忘了,景明还记得。 步轻歌问他:“你现在能吃了吗?” 景明犹豫了一下:“能吧。” “那为什么不多烤一条?” 景明想了想:“忘了。” 他记得她的只言片语,却完全忘记了考虑自己。 步轻歌把鱼翻了一面,递给他。 景明却就着她的齿痕,咬了一口,然后看着她,眼中有一种隐秘的期待和试探:“你我夫妻,何必如此生分。” 步轻歌没说话。 景明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轻歌,我们是成婚了的。” 步轻歌挣脱了他。 景明原本是略有无措的,却见着步轻歌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牙齿都在打着哆嗦,忙放下鱼,抱住她:“轻歌,你怎么了?” 步轻歌再次把他甩开,然后站了起来。 她看着他,尽量平稳了口气,问:“景明,在你眼中,我是不是就是没有心的人?” 景明当机立断地否认:“不是。” 步轻歌道:“因为我足够冷静残忍,所以我活该承受那一切。景明,我死了,你等了我三年,而我却在那样的境地里,等了你整整三百年,因为在你眼里,我是只知权力的政治机器……” 景明再次否认:“不是。” 步轻歌道:“我没有情爱,没了你,还可以有下一个,另一个,更多个,是不是?” “不是的,”景明眸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紧紧地抱住她,道:“轻歌,我可以解释。” 步轻歌挣扎着问他:“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景明没放手,他道:“轻歌,我是怕的,我当然怕你在我之后,还会对着别人笑,但我更不能看着你出事,在那之后……”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领,滚落到他的皮肤上。 带来近乎灼烧一般的烫。 于是景明就知道了,她不需要解释,她懂他的心。 她只是难过。 景明看着这漫无边际的黑暗,道:“轻歌,一切都过去了。” 步轻歌便在他的安抚中,沉沉睡去。 她在梦中,看到了阿落与阿昭的始终。 第133章 阿落 孤女阿弱身在一个角斗场里。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在此处,就跟不见天日的角落里生长了个单薄瘦弱的小树苗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发的芽,反正要死不活的——最终也会死的。 阿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丢进来的。 “那也不重要。” 给她取名的阿落这样说着,递给了她半块饼子:“以后,你跟着我,我罩着你,我就是你老大了。” 阿弱看着她,痴痴呆呆地点头。 “笨蛋。” 阿落看她一脸不聪明的样子,这样说她。 阿弱被她捡到的时候,头上可大一个血窟窿,好容易醒了过来,甚至活了,却把自己的所有一切都忘了。 至于说自己是被人丢进来的。 阿落这些时日,已经看出她是个爱说谎的小笨蛋。 这里是角斗场。 在这个灵力术法齐飞的世界,但还有人崇尚最原始的武力相搏,角斗场自然应运而生。 阿落带着她,偷偷摸摸地在一旁看着,场中的人打架打得拳拳到肉,不一会儿,便有血点子飞溅了出来,然后,那些血点子逐渐扩大,变成了血的小溪,河流,直到一个人倒在血里,彻底挣扎不动。 远远地看着,就像一只蜷缩死去的蝼蚁。 周围是山呼海啸的叫喊声。 两个人都是孩子,没有善恶的观念,看着这一幕,竟也不觉得害怕。 阿落甚至有点羡慕,小声道:“以后要是咱们也能上台该多好啊。” 阿弱问她:“为什么?” 阿落看着场中站着的胜者,道:“那人吃的都是白米白面,还有大块大块的肉,甚至还有什么琼浆玉液,看看咱们,吃的都是别人剩了又剩的。” “若能上台,我能尝上一口那些也好啊。” 阿弱想起那块饼酸涩怪异的味道,就也重复道:“吃,吃。” 阿落嫌弃地看着她:“该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阿弱不是傻子。 她虽然身小体弱,但估计因为吃不饱,太饿了,所以在吃食上有一种格外的精乖,总能寻着缝隙找到点东西,然后带回她们破落的小角落。 就像一只穿梭在黑暗里的小耗子。 角斗场里实在有太多的这样的黑暗角落了。 在这个贵人为了取乐而创设的地方,大陆上盛行的灵力被疯狂压制,武力成了唯一活下去的依凭。 她们悄悄潜藏其中。 阿落对她带回来食物很满意。 但她很不满意阿弱的一个缺点,就是她太爱撒谎了。 在这里,说谎甚至谈不上是个缺点,但她一个跟班,不配对着老大说谎。 她们的谈话和幻想主要围绕着食物展开。 比如,阿落说:“要是以后能上吃肉,该多好啊。我跟你说,我以前尝过一块肉,那个滋味儿……” 她反复提及,阿弱有时候就会像炫耀一样说:“我吃过肉的。” 然后被她敲个栗子。 这个半真半假地就算了。 再比如,有时候,阿落会把一些食物单独存放起来,她从外面进来,亲眼见着阿弱偷吃了。 但问到阿弱,阿弱都是不承认的:“我没有。” 除非拿出证据来。 她嘴角挂着的碎屑,手上的油污。 这时候,阿弱才不会狡辩,只显出极沮丧的神色。 她不后悔说谎,只后悔说谎被拆穿。 阿落这个时候,就会哐哐揍她,她同样不是为了她说谎揍她,而是:“你说怎么就这么蠢!怎么就这么蠢!” 最后,阿落说:“我是你老大,对着我,你是不能说谎的。” 阿弱这个时候就又痴呆模样地点头。 下次继续。 然后继续被阿落打。 有一件事情过后,阿落就不打她了。 角斗场里藏了不少和她们一样的人,食物是要靠偷靠抢的,两个人有时候会合作弄东西。 阿弱引着一个半瘦不瘦的男子往外跑,然后阿落在旁边趁机抢夺他手上的东西。 男子自然不肯。 阿弱就抱着他,不让他离开。 阿落跑掉了。 阿弱最后被打了个半死。 最后还是阿落找到了她,把她拖回家,往她嘴里塞抢过来的肉丝。 她们会去抢别人的,别人自然也会来抢她们。 有一次阿弱两手空空地回来的时候,阿落躺在角落里,嘴里全是血。 只剩了喘气的分。 阿落以为自己要死了,就从怀里掏出拼死留存下来的食物,把它们全交给了阿弱。 阿弱就哭了。 她们一起在这里度过了四年。 阿落长成了一个半大少女,最令人庆幸的是,这样暗无天日、饥寒交迫的生活没有影响她的身体发育,她虽然瘦,但是长手长脚,一看就是能长得很高的。 阿弱就很受到影响,明显还是瘦瘦的一条。 阿落去角斗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目光也越来越热切。 阿弱不是不懂事的人了,她有些心惊:“阿落,那是会死的。” 阿落的眼睛就亮亮地看向她,带着强烈的渴望和野心:“你不想吃饱吗?” 阿弱想,但对上她的视线,有点莫名的恐慌,摇了摇头。 阿落就说她:“小骗子。” 阿弱有点胆战心惊,就像头顶悬了一把会落下的剑,但是终于有一天,她还是被阿落通知:“今天下午来角斗场看我。” 阿弱慌忙地拉住她道:“阿落,你没有学过任何打架的技巧,怎么能去呢?” “可是我没学之前,很多人就已经打不过我了,何况,”阿落仰起头,带点自得道:“我学过了。” 她说:“我去找过低等角斗场的东家,他给我找了个人,教了我好几天了,我现在可以去最低等的场次试试了。” 阿弱这才知道,阿落之前几天出去,只带回了少量的食物,原来都是把时间花在了这件事上。 阿弱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阿落的神色,也不敢说了。 阿落是来通知她的。 而她是老大,她不可能阻止得了她。 角斗场分为不同的等级,她和阿落经常偷溜进去的,就是等级比较低的。 如今阿落去的,也是最低等级的角斗场,观看的人少,钱也少,不过阿落和她找的东家都打算拿这个作为试水,所以不算挑。 阿弱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坐到观众席上。 她也是第一次沐浴着这阳光。 她觉得很刺眼。 随着阿落一拳将人打倒在地,阿弱看见熟悉的血沫子,然后是血点子,再然后是血流,最后也是那样的一滩。 阿落在这空寂的、几乎无人的场馆里举起双手,脸上的神情无比兴奋——她胜了。 寥寥的鼓掌声。 回到后台,阿落刚在角落里吐完,见着她,一巴掌拍到她头上:“怎么不给我欢呼?” 阿弱低头,看见她的胳膊:“阿落,你受伤了。” “这算什么,”阿落满不在意,随即警告她道,“你下次再不给我鼓掌喊叫,我就揍你。” 阿弱答应了。 下次的时候,她果然快把嗓子喊哑了。 这次阿落给了她一根鸡腿。 阿弱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已经生理性地分泌出唾液,她看着她:“阿落……” 阿落催促她道:“快吃!” 阿弱先撕了一块肉给她,阿落拒绝了:“我已经吃过了,吃得比这好得多!” 她在撒谎。 阿弱这样想。 阿弱现在已经是一个很会说谎的人了,自然能看得出阿落没说真话。 她也不吃。 最后被阿落打了。 阿落几乎已经不打她了,今天却对她动了手。 阿弱最后吃下去的鸡腿,混了大半的眼泪。 阿落对她说:“没出息的东西!以后这样的东西,还会有很多,你等着看吧!” 阿弱就这么看着。 看着阿落一步步地从最低等的角斗场升了上去,看着她将一个个人变成一滩滩的血,看着她最开始在后台的时候呕吐,再到后面的面不改色。 她们的住处,也从最开始的狭小潮湿,变成了透风整齐的小屋子。 最重要的食物也变得丰盛起来,隔三差五便有肉吃。 阿弱在外面找不到这样好的食物,她带回来的都被阿落嫌弃地丢了,几次三番,阿落忍无可忍地警告了她,于是她除了看阿落比赛,然后给她包扎,其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阿落,我能做什么呢?” 阿落打量着她,简单粗暴地下了命令:“吃!” 于是阿弱就吃得很多。 她的个子在很快地抽条。 她存了和阿落一样去打架杀人的念头,去找了阿落背后的东家,东家夸了一声“好根骨”,也给她找了个人练手。 但,哪怕被人打了,阿弱也不敢还手。 最后还是阿落找了过来,一脚把人踹倒了,她看向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东家笑道:“你妹妹自己要来的。” 阿弱从地上爬起来,低下头。 阿落憋着一口气:“是她不懂事,下次别收她。” 阿弱抬头:“阿落。” 被她一个眼刀杀过来,登时不敢说话了。 东家就叹息道:“她的根骨极佳,若是加以训练,必然会大有作为。” 阿落道:“她做不来。” 东家的目光就又扫过阿弱的脸,微笑道:“若是不能上角斗场,你妹妹这个模样,也能有别的出路的。” 饮食一好起来,加上年岁见长,阿弱已经逐渐认得出好容貌。 阿落刚刚打完一场,血气正盛,加上没看见阿弱,还有怒气,此刻听着了这句话,登时血液上头,朝着东家就一拳打了过去。 东家的眼眶登时就青了一圈,回过神来,眼中怒意极盛,却没有发作,指着她道:“给我跪下认错。” 毕竟在这个地方这么久,阿落瞬间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犹豫了一下,便决定得跪。 却见有一个人比她跪得还干脆,是阿弱。 阿落本来已经要低头了,见阿弱这个窝囊的样子,瞬间这个的心气儿又起来了。 阿弱道:“是我姐姐的错,也是我的错,东家,请原谅我们吧。” 一个小美人儿,这样低眉顺目地跪着,东家顺手就搀起了她,切切地问起她的情况:“多大年岁了?家在何处?怎么就来了角斗场?” 阿落上前道:“东家,是我的错,这三个月的工钱我都不要了。” 东家就要笑不笑地看着她:“阿落,你看这……” 阿落捡起地上的棍子,照着自己的腿来了一下,几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才听见东家的声音:“诶呀,怎么好端端的,把自己的腿打折了。” 最终她带回了阿弱。 从踏出东家的门开始,阿弱的眼泪就没断过。 阿落看着她一边哭一边给自己绑腿,不耐道:“别哭了。” 阿弱哭得更厉害了:“阿落,阿落……” 阿落自觉丢了自己身为老大的面子,又想起刚才的事情:“你方才在那老匹夫面前,叫我什么?” 老匹夫指的是东家。 阿弱这才想起自己称呼她为“姐姐”,顿时心虚地低头,抽抽噎噎道:“老……老大,下次,下次我不敢了。” 阿落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这怎么就好看了?”她又道,“你这脸如果要招来祸患,不如划花了好。” “算了,”阿落又道,“看在你的脸的份上,称呼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只是在人后,我还是你老大,你不准给我放肆,听到没有?” 阿弱答应道:“好。” 又过了一会儿,阿弱摸着自己的脸,看着她道:“阿落,我可以把脸划花的。” 阿落原本已经在床上躺下了,闻言跳起来又敲了她一下:“蠢货,蠢货!你是不是存心额外花我的钱,让我给你买药?” 阿弱赶紧摇头:“不是的。” 阿落警告她道:“下次再这么说,我就把你的舌头拔了!” 看着阿弱点头如捣蒜,阿落这才又躺了下去。 阿弱赶紧扶着她躺好。 阿落终于满意地躺下,转而又想起,阿弱那被人打了也不敢还手的怂样,该不会真的是因为被她骂多打多了吧? 阿弱在她的床边打地铺。 这个家是靠她支撑起来的,而且她本来就是老大,所以她睡床是理所当然的。 外头的天黑了下去。 阿落在黑暗中说道:“下次别人打你,你得还手,不然连带着我被人看笑话。” 阿弱答应了。 “你不要再去见那个老东西了。” 阿弱答应了。 “也不要再想着上什么角斗场了。” 阿弱答应了。 然后又问:“那我做什么呢?” 阿落仔仔细细地想了想,她能养着阿弱,但是阿弱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吧? 她没读过书,脑子转不过来,也想不出她适合做什么。 阿落想啊想。 阿弱轻声道:“阿落?” 阿落没反应。 她已经睡着了。 阿弱用手扒着床沿,悄悄地看过去,确定了这一事实,然后就用更小的、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姐姐。” 阿落还是没反应。 她真的已经睡着了。 她如果知道自己在睡梦中,又被自己的跟班占了便宜,估计还得跳起来敲她。 白捡了一个地位的阿弱,看着她,又悄悄地爬回去,默默地笑了。 第134章 人为财死 阿落养了半个月的伤,决定重回角斗场。 这次阿弱说什么也不同意,抱着她的腿,被她小小地踹了一脚也不松手。 阿落看着她,只觉自己越来越纵着她,让她越发放肆了。 最终还是歇好了再回去的。 只是她们的钱和余粮本来也不多,经历了这场休息之后,越发捉襟见肘。 阿落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挣钱。 她几乎是无比庆幸阿弱让她伤好了再回角斗场。 因为这个对手强大得几乎可怕。 阿落最终断了三根肋骨才赢了,然后是被抬下去的。 后来阿落才知道,这个不是本角斗场的,而是其他角斗场里的人,东家用她做赌注,和别人打赌。 胜了是他赚钱,死了是她活该,因为她之前就说过不要三个月的钱。 阿落几乎咬碎了一口牙,但是她没办法,她还被东家捏着卖身的契约。 痛定思痛,阿落决定了阿弱的去处:“你去读书!” 她们中总要有个聪明人,来避免她们一再吃亏。 阿落的计划很好。 但她没机会实施了。 阿弱眼睁睁地看着阿落在台上,被人一拳一拳地打出血沫子,然后是血点子…… 她近乎疯了一样跑了下去,在场边大声道:“我们认输!” 没人理她。 她又跑着找去东家。 东家挑起了她的下巴:“你姐姐是个不识趣的……” 阿弱膝盖一弯,对着他磕头:“只要您放过我姐姐,我什么都愿意做。” 东家笑了笑,然后拿出一张卖身契:“你把这个签了,我就放过你姐姐。” 他在撒谎。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但她选择了也救不了阿落的命。 阿弱看着东家。 台上的阿落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吼叫。 像一匹母狼在绝境中的哀嚎。 阿弱转身跑了出去。 阿落咬断了那人的脖子。 阿落自己也倒在了血泊里,她命令阿弱背着她回家。 阿弱照做了。 阿落又问她:“钱呢?” 这次的钱还是要和东家分,但她们也能拿到一部分了。 阿弱就很无措,被阿落敲了一下头,又背着她把钱要了。 她们终于回了家。 阿落摸了摸钱,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呢。” 阿弱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把布盖在阿落的伤口处,布红透了,衣服盖上去,衣服红透了。 阿落吩咐她:“把被子给我盖上。” 阿弱却手抖得不行:“不行,太重了,会压到你的。” 阿落说:“我是老大,我说了算。” 阿弱第一次反驳她:“你是老大,但你说了也不算。” 阿落就有气无力道:“真是翅膀硬了。” 听着她的话,阿弱突然再次觉得心慌,她又想把被子给她盖上了。 仿佛流不尽的血从阿落的身体里流出。 阿落最后伸手,阿弱就把手放了上去。 阿落说:“虽然你是个小骗子,但我勉为其难做你姐姐好了,来,叫声姐姐听听。” 她说话难得这样和缓,阿弱却直愣愣地看着她,嘴巴跟封了胶水一样。 阿落就一声叹息:“真是个没出息的,叫我怎么放心你。” 阿弱疯狂地摇头,然后晃着她的手。 阿落的血浸透了被子,浸透了床板。 她带点狡黠地,轻轻地一笑:“不过我早就听见了。” “不,不!”阿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姐姐,你不要这样!” 阿落躺在她挣来的床板上,一手捏着她用命换来的钱,一手握着她养大的阿弱,没了气息。 第135章 沧澜派 一个人死了,亲人总要留下点什么,以作纪念。 阿弱留下了阿落的名字。 这样每次别人叫她,阿落就在她身边了。 以前的阿落卖了自己,来给“阿落”买鸡腿吃。 现在的“阿落”同样卖了自己,来给阿落报仇。 她的身体,比她想象得要更有用些,她跪在所谓的魔宗宗主面前,得到了一个评价——极好的炉鼎。 于是随着这个宗主的一声令下,她眼中跟高山一样不可翻越的东家,就只剩了一个脑袋。 阿落从没杀过人,但见过很多的死人,她看着东家的头颅,满意了。 她被带离了那个地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角斗场以外的地方,有着更加宽阔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人们灵力在身,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但她却没有灵力。 不知道是不是在角斗场那里受压制太久,反正她就是一个凡人,在魔宗门下待了三五年的时间,也只习得了拳脚上的功夫,和人肉搏有余——就这她还未必能做到和人打架——遇上灵力,也就不堪一击。 眼见的终于是没有灵力,没有灵力的炉鼎那就是一个笑话,魔宗暂时把她放到了勾栏中。 她已经出落得极为漂亮。 羊入虎口也不过如此。 她不堪忍受欺侮,终于在那面容狰狞的男人靠近她的时候,一口咬下了他的耳朵。 作为在角斗场长大的人,一片人耳朵比一片猪耳朵还要常见些。 她竟然没有丝毫的害怕。 阿落逃了。 越逃,她的眼中就越不可自抑地流下泪水。 原来她可以如此轻易地伤人害人,她之前却忸怩着不肯,就是因为阿落太心疼她,她太依仗着这心疼,才会那么娇贵。 是她醒悟得太迟。 阿落潜身于黑暗中,拿着之前偷藏起来的匕首。 一刀一个。 她感觉有灵力被她从死去的他们身上,剥离了出来,然后顺着匕首,淌进她的血脉中。 让她的手脚越杀越轻盈顺遂。 到了最后,她昏昏然地在人群之间游走,像一只翩跹游走的蝴蝶,收割着性命。 振翅,敛翅。 灵力朝她流动而来。 她隐约听得有人大叫:“是万魔炉鼎!” “万魔炉鼎?!” “天生该归我魔宗的炉鼎啊!” 甚至有人直接被推到她的匕首尖上。 阿落只感觉自己脑子由清明到混沌,再到如今的头痛欲裂。 最痛的时候,一股灵气灌进她的筋脉,化解了她的痛楚。 她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丹田处,长出了灵脉根骨。 在热烈到近乎刺眼的阳光中,她看见了少年。 少年白衣翩翩,长剑出鞘,英姿勃发,带着一种俯视人的淡漠神气,却又并不显得过分倨傲。 这都是阿落后来回想起来的。 当时的阿落血管里温热的血液奔流,只有一个念头——这可真是个让人觉得暖和的人。 少年叫云昭。 他来自天下修仙宗门之首,沧澜派。 云昭身边的女子厌弃地看着她:“师兄,你怎么能为救这个魔教妖女,折损自己这么多灵气!” 她是沧澜派掌门之女何皎皎,云昭自幼长大一起的师妹。 云昭正色道:“她被魔宗这样残害,师妹,吾等修仙之人,匡扶天下正义,怎可颠倒黑白,见死不救?” 何皎皎就说不出什么了,只能嘟囔道:“杀了这么多人,就是魔宗,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阿落跟着云昭。 何皎皎不耐地看着她:“我们还要继续剿灭魔宗的,你跟着我们,这算什么?” 倒是身边另一个男子凑过来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在魔宗这里长大,看你也是深受戕害的,能不能给我们指一下路?” 男子是沧澜派的三师兄杜煜冬。 阿落只熟悉这里的两个地方,一个是训练她武力的演武场,一个是她来了有一段时间的勾栏。 她把他们带到了前者的。 何皎皎道:“她可千万别把咱们往歪路上引,到时候害了咱们!” 杜煜冬叫了一声“小师妹”,然后跟着阿落走。 演武场人去楼空。 何皎皎立刻道:“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能有个什么人?” 云昭上前,掐了一个法诀,法诀触碰到周围的空气,随即燃烧出一道黑烟,他道:“人刚走没多远。” 杜煜冬立刻传信给后面的沧澜派众人。 云昭看向阿落,问:“你还知道什么地方吗?” 阿落就带他们又去了勾栏。 本就是风月场所,加上是魔宗之人经营,场面就更是不堪入目。 何皎皎只是看了一眼,脸颊就红了个彻底,然后对阿落怒斥道:“你脏死了,脏死了!竟然带我们来这种地方!” 阿落不知道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指责,她心中很不高兴,却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刁蛮的大小姐,并不是好得罪的模样。 只好沉默不语。 杜煜冬笑着看向阿落道:“这个姑娘可能长久在此处,不知道辨别是非,师妹,不要过分为难人家嘛。” “哼,”何皎皎无比厌恶地看着阿落道,“那她也是脏,怎么能这样!和魔宗混在一起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昭掐起口诀,随即道:“此处痕迹众多,不可知其方向,还须留待师叔前来查看。” 杜煜冬在旁,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落轻声道:“阿落。” 何皎皎不耐道:“快走吧,我只觉得待在这里片刻,都脏污得很。” 云昭淡淡道:“师妹若是嫌剿灭魔宗任务脏污,下次不必再来。” 何皎皎顿时抗议道:“师兄,我不是嫌任务,我是嫌她!” 话语中的不喜非常明显。 云昭就道:“受魔教迫害者甚多,师妹若是这样嫌弃,那也不必出门了,显得沧澜派心胸狭隘,损了声名。” 何皎皎愤懑道:“不是别人,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魔教的狐媚子!” 杜煜冬听得眉头一挑,能用这样的措辞,说明何皎皎自己也不是有什么好心思。 阿落无处可去。 最终跟着云昭回了沧澜派。 沧澜派掌门,何皎皎的父亲冲虚真人闭关修炼已久,门内事务由掌印长老凌风真人代劳,做主收下了阿落作为徒弟,并且坚决不让何皎皎说出阿落的来处,对外只说是外头收来的。 何皎皎勉强答应。 阿落对着凌风真人叩首:“拜见师傅。” 第136章 恻隐 凌风真人摸着她的头顶道:“阿落,一切前尘往事,当如云烟消逝,往后,你便是我沧澜派门下弟子了。”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阿落后来读到这两句诗,觉得很符合眼前这一幕。 后来才又学会了物是人非这一句。 阿落在沧澜派的日子不算难过,但也没有很好过。 毕竟修仙之人可以辟谷不食或者少食,但她是要吃饭的。 她的饭量很大,并且越来越大。 别人随着修炼能力的提升,吃的饭是越来越少,但她却随着灵力的提高,吃的饭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一顿半碗饭,到后面一顿一碗,再到一顿三碗。 杜煜冬一下从手里挑落她的剑,问:“你为什么手抖?” 杜煜冬也是凌风真人的徒弟,阿落如今在跟着他学剑,闻言低下头。 杜煜冬只以为她是在走神,没用心,对她道:“再来。” 阿落就又捡起了剑。 然后再度被打飞。 接连两次,杜煜冬的神色很不怎么好看了,只以为她在浪费自己的时间:“师妹,你今天是怎么了?修炼之人,怎么能连自己的剑都握不住?” 阿落低头,长长的发垂下,遮住了她的眼睛。 杜煜冬看着她,从这个角度看,那白皙的肌肤,小巧精致的鼻子,尤其是那红润的唇色,鲜艳得如一颗樱桃,让人很有咬一口的欲望。 杜煜冬想,沧澜派的风水可真养人,先前在魔宗见着她的时候,美则美矣,但颇有几分寡淡,如今却是出落得格外鲜嫩。 一个念头忽然飞闪而过:阿落师妹养在魔宗里,那档子之事,懂的应该很多吧? 杜煜冬按捺着自己的想法,对她道:“再来。” 第三次,杜煜冬带着点轻浮和懈怠,轻巧地把她的剑打落在地。 巧劲一使,阿落身体被带着,无可避免地偏移,然后被他早有准备地捞住了腰肢。 杜煜冬只觉轻软得像一团云朵入怀, 心中忍不住一荡。 阿落赶紧退了开来。 杜煜冬变作了调笑之色,道:“师妹今日怎么一见着我手软脚软的?” 阿落神色躲闪道:“师兄,我今日身体不舒服,就到此为止吧,劳烦师兄了。” 杜煜冬看着她的欲说还休的姿态,越发心神动摇,上前一步,就要握住她的胳膊:“师妹哪里不舒服,让我来看看?” 一柄剑挡在了他的面前。 杜煜冬颇为不悦,抬头见着云昭,眉目冷凝地看着他,登时心气歇了一半:“云昭师弟,你这是……” 云昭道:“师兄,师叔吩咐,以后师妹剑术方面的教导,由我来负责。 ” 杜煜冬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阿落,皮笑肉不笑道:“师弟在剑术方面极为擅长,让你来教导师妹,我也就放心了。” 杜煜冬走了。 云昭回头,便看见阿落双手颤抖着拿起剑,随即根本握不住,剑尖朝着她的脚背就刺了过去。 云昭一道灵力射出,让剑身偏离了轨迹,这才避免了阿落脚背被捅穿的命运。 阿落不能控制地全身颤抖着。 云昭皱了眉头,走到她面前:“师妹,你怎么了?” 阿落捂着肚子,额头冒着虚汗道:“饿。” 云昭没听清,问:“什么?” 阿落只觉站立不住,身体下意识地摇晃,云昭扶了她一把,阿落眼前都在发花,下意识便把身体重量压在他身上。 她道:“我饿。” 好端端的,怎么会饿得手脚虚软? 云昭不知缘由,带着她去了厨房,然后看着阿落端起饭碗,一口气吃了五碗。 阿落吃着吃着,眼泪就掉到了碗中。 她说:“阿昭,以后是你教我使剑吗?” 阿昭,这是一个过分亲昵的称呼。 云昭想要纠正,却见阿落抬起眼睛,那双眸子像是被清水洗过一样,清澈明艳,泪光闪烁间带着委屈难过:“是吗?” 云昭想起刚才所见,杜煜冬对她明显不怀好意,他为了让她摆脱境况才随口说的谎,他是打算让其他人教她的,毕竟不属于同一个师傅,他其实不太好插手。 却不想她听了进去,怀了这样的期待。 云昭打算说明情况,却见阿落又打算新添一碗饭。 这是得被苛刻成什么样子了。 云昭按住她添饭的手:“够了。” 再饿也不能这样吃。 阿落就停了手,眼巴巴地看着他。 云昭只能回答:“是,我以后教你。” 阿落莞尔一笑。 她生得好看,但跟自幼的境况有关,从来不喜欢笑,此刻这样一笑,便如丽日晴天,美貌非常。 云昭道:“以后每日才此时,你便在莫回峰等我,我教你练剑。” 阿落答应了:“好。” 第二天,云昭便开始教她剑术。 要教之前,先要摸底。 他取了树上两根树枝,将其中一根递给阿落:“你只管使出全力,让我知晓你的水平。” 阿落便朝着他一剑劈下。 这一招直取命门,已经能看出使剑者的熟练和心气。 云昭侧身躲过,用手中树枝点在她的树枝上,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内含千钧之力,阿落没有正面相接,手腕一沉,将力卸掉了大半,趁着他露出的空隙,再度攻去。 云昭收回树枝进行格挡,随即剑势直取阿落手臂。 阿落动作极快,后退一步,反手挡下。 两人一来一回,交锋之间动作越发迅疾,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阿落拿着树枝,朝着云昭肩膀上砍下,云昭沉肩,反手用树枝挑起,他多用了三分力,阿落手上握不住,树枝瞬间脱手。 树枝的枝丫从她的脸上划过,带起一道血痕。 云昭有点诧异,从方才他和她的交手来看,她其实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不该握不住。 但他还是收手了,看着她的脸道:“师妹,你还好吧?” 阿落从怀里拿出一个饭团,然后拆了外面的纸,囫囵地吞了下去。 云昭看着她的动作,意识到了什么:“你又饿了?” 阿落冲着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浅淡的血痕凝结成血珠,顺着她的面颊流下,像是血泪。 云昭不能不想起她在魔宗的情形,再加上何皎皎和杜煜冬对她的态度,和她连饭也吃不饱的现状。 这是个命苦的小姑娘。 一念,恻隐。 第137章 沧月剑法 云昭对她道:“你过来。” 阿落便拿出帕子,擦干净自己手上的饭粒子,然后才走过去。 云昭没任何反应。 他不知道,光是擦手这个动作,她便在魔宗学了三个月,因为她实在忍不住把手上的食物都舔干净。 骨子里的贫穷和饥饿,是一件很难掩盖的事情。 阿落看着云昭的手落在她的脸上,然后一阵温热的触感从她的脸上蔓延,还带了一点痒痒的感觉。 是灵力。 他在用灵力给她治脸。 他靠她这样地近,以至于她能看见他长而黑的睫毛和极黑的瞳仁,近看了,阿落也才发现,他的眼睛是那种黑而亮的质感,像宝石一样光华内蕴。 云昭被她一瞬不瞬的目光看得尴尬,收回手,耳尖略微发红:“好了。” 阿落摸着自己伤口不再的脸,道:“阿昭,你可真厉害。” 云昭第二次想纠正她的称呼,但另一个声音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是何皎皎。 云昭看向她,反问:“师妹有什么事情吗?” 何皎皎走过来,愤懑道:“我是在问你们在做什么?” 云昭就看着她,言下之意就是:你哪位? 阿落道:“我和阿昭在练剑,何师姐有什么事情吗?” “阿昭?”何皎皎提高了声音,“谁准你这么叫他的?” 阿落被她的斥责声训得一个哆嗦,低下头来,不敢作声。 何皎皎见状更加来气,上前就要把她拉开:“你给我离云昭……” 然后她就被拦住了。 云昭手上的树枝挡在了她的面前,动作不重,但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拒绝姿态:“师妹有话不妨直说。” 何皎皎顿时委屈极了:“你就为了这么个魔宗出身,不干不净的贱人,要同我动手?” 云昭眉头皱了起来:“阿落师妹是凌风师叔亲自收的徒弟,同为沧澜派弟子,辱人亦是自辱,师妹且自重些。” “你,你……”何皎皎被他这样的话堵得不轻,忿忿地一跺脚道:“亏我还想来告诉你,宗门大比三个月后开始,你不要忘了报名,你就这么对我?” 云昭不咸不淡:“多谢提醒。” 何皎皎跑走了。 云昭回头,就见阿落转身,亦要离去,他问:“师妹,今日的练剑还没开始,你便要走了吗?” 阿落就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三分陌生:“你叫的是哪个师妹?” 云昭见她大有谴责之意,稍微软了点口气:“师妹……” 阿落就问他:“你能叫我阿落吗?还是阿昭你也觉得,我在魔宗待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男女之事是脏污的,我便也是脏的了?” 云昭正要说话,便见她眸中含泪,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就如他当日见着她,明明灵力倒灌,已经痛到了极致,却依旧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云昭道:“阿落师妹。” 阿落纠正道:“是阿落。” 云昭看着她,妥协了:“阿落。” 阿落就笑了起来。 阿落拿起剑,恳切地看着他:“阿昭能教我用剑吗?” 云昭道:“看你的身手,不是没学过的模样。” “嗯,”阿落道,“他们要我当炉鼎,但我之前没有灵力,便先教了我一些剑术,说是将筋骨熬得更好用些。” 她的态度坦荡,全然没有半分羞涩。 云昭迟疑:“你……” 阿落就问他:“怎么了?” 云昭道:“不要再提及你在魔宗的事情了,往后你就是沧澜派的弟子,这样的事情说出去,对你不利,容易招致歹人。” “我知道的,”阿落看着他,“除了在阿昭面前,我不会再提到的。” 云昭对上她的视线,道:“你先把剑练一遍给我看。” 都是一些基础的剑招,看不出魔宗的影子。 云昭轻微松了口气,如果她身上的魔宗功法太明显,那决不能容于沧澜派,而如果被迫废掉已练的功法,又是一件太过于痛苦的事情。 幸亏她之前没有灵力。 云昭道:“本派有一套‘沧月剑法’,我把它教给你。” “第一式,月升东海。” 云昭把手上的树枝换了剑,剑尖自空中划过,如圆月初升,只见得一半,另一半掩藏在沧海之下,却能感受到剑意的完满。 云昭指点道:“这一招似虚而实,剑招不可满,但要心中有剑。” 阿落便跟着学了起来。 她的记性很好,又颇有根底,不一会儿功夫便耍得似模似样。 云昭又纠正了她几处:“此处手腕下压 ,要压得更沉一些,而抬手的动作,却要上扬上挑,将剑中意蕴与心中所想结合起来。” 阿落一一应承下来。 云昭道:“那你先练着,我三日后再来看你的成效。” 三日后。 云昭满意地看着她的动作,又教了她第二式——步月登云。 云昭道:“此剑式重在轻灵有度,月既已升起,便要有与月同行,携云共赏之超脱飘逸,身形灵巧,将身与剑合二为一,转而又物我两忘。” 阿落练了一遍,她的身形轻巧,但境界没达到。 云昭一眼看出关窍:“你的尘世得失之心太重。” 阿落一口气练了三遍。 自己停了下来。 她没办法忘我超然。 云昭道:“你不能摒弃尘世之念,那就无法练成。” 阿落放下剑道:“可我一心想练成,就更无法摒弃尘世之念。” 时间到了,云昭还有别的事情,二人各自分开。 阿落拿着剑,只觉沮丧极了。 忽然,她听见一个声音道:“师妹怎么这副怏怏不乐的样子?” 阿落抬头,看见杜煜冬,她道:“师兄安好。” 杜煜冬看她还是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心中顿时更起了调笑之心,上前道:“怎么,我们的云昭师弟,没有帮你在修行上面取得什么造化吗?” “修行”二字被他刻意咬重了。 阿落恍若一无所知:“云昭师兄和杜师兄都帮了我很多。” 杜煜冬看着她道:“怎么就‘都’了呢?咱们的云昭师弟可是轻易不帮人的,你没看何师妹羡慕你,羡慕得眼睛都快红了吗?” 阿落很木讷地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第138章 步月登云 杜煜冬挑起阿落耳边的一缕长发,道:“师妹出身不光彩,这头发倒的是挺香,不知道用的是什么东西?” 阿落退避躲闪,道:“师兄见笑了,是木槿叶子。” 她退,杜煜冬却是步步相逼,向前道:“哦,原来是木槿。” 阿落眼中闪过一丝别的神色,余光却瞥见了什么,只道:“师兄,你……” 杜煜冬正要靠近她,便听见一个声音道:“阿落,我忘了告诉你了,明日记得去报名参加大比。” 阿落赶紧跑到他身边:“师兄你说什么?” 杜煜冬又被云昭撞见了,呵呵一笑道:“云昭师弟和阿落师妹的感情可真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人天天厮混在一起,是在做些不可告人的事情呢。” 话里大有别的意思在。 云昭自来心气极高,闻言手就按上了剑鞘,却被阿落按住了,对上了她祈求的眼神。 阿落已经道:“杜师兄,我同云昭师兄还有事,师兄先走吧。” 杜煜冬悻悻离开,临走前目光还逗留在阿落的身上好一会儿。 他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云昭收回手,转身就走。 阿落赶紧跟在他后面:“阿昭,阿昭。” 云昭不回答。 阿落心一横,抱住他的胳膊道:“阿昭,你不要不理我,我,我和你不一样的。” 云昭被她拉扯得走不了路了,才看她道:“你让我指点你练剑,就为了任由别人欺辱?” 阿落就道:“阿昭,先不说杜煜冬会不会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就是碍着师父,他不敢说,但我进入沧澜派才这些时日,但凡有点事情,师傅眼中,那也是我的错处。” 云昭看着她,口气平静道:“师妹好生玲珑的心思,好生多变的称呼。” 人后对着他一口一个“阿昭”,人前就是“云昭师兄”了。 “因为你是阿昭啊,”阿落几乎把身体都挂在他身上了,“因为你是阿昭,是救我的人,是好人,我才敢这么对你剖白啊。” 云昭看着,她的脸上已经是满面的泪痕了,带着深深的惶恐不安。 “别哭了,”他擦了擦她的泪水,“我知道了。” 阿落这才勉强止住眼泪,过了一会儿又问:“阿昭,你和何师姐都提到的大比是什么啊?” 云昭道:“沧澜派每过十年会有一次宗门大比,这次本来应该在一年以后,但据说有秘境现世,所以提前了一年,选拔门内的优秀人才。” “哦。”阿落兴致缺缺的。 这和她关系不是很大的样子。 阿落又问:“阿昭,方才杜煜冬还提到了何皎皎,说她羡慕我和你一起,而且她又经常来找你,她是喜欢你吗?” 她说话有一种毫无禁忌的直白。 云昭顿了一下才道:“我是修仙之人,不关心此事。” 阿落就又“哦”了一声,然后又问:“阿昭,听说何师姐是掌门的女儿,为什么我没见过掌门呢?” “掌门闭关了。” “我之前看见过一句诗,叫‘明月何皎皎’,是师姐名字的由来吗?是掌门取的吗?沧澜派的沧月剑法是和她有关吗?” 云昭道:“不知道。是。不是,沧月剑法早在很多年前就有了。” 阿落感叹道:“何皎皎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掌门应该很喜欢这个女儿吧。” “不知道,”云昭道:“你跟我来。” 两人再次来到平常练剑的山峰。 此刻夕阳西沉,远处群山连绵起伏,与天空融为了一片沉沉的黛紫色。 渐渐地,一轮明月东升,若银盘光亮圆满,此刻却只见得一钩。 云昭持剑,长剑在空中划过,似虚若实,身形翩然若惊鸿,与身后半轮的月色映衬,清冽得又像一抹从裁剪下的昭昭月光。 云昭负剑身后,道:“这便是月升东海。” 四周山岚之气渐起,景物变得朦胧,却更衬出一轮明月皎白剔透,几缕云朵点缀,配上周围清风浅浅吹拂,一瞬间有羽化登仙之感。 阿落拿起剑,一瞬间,招式仿佛不在她手上,亦不在她心间,而在这暮色四合,玉宇无尘的天地之中。 她伴着这清风,随着这山岚,飘飘荡荡地便脱离了尘世间的种种烦忧,步于明月之上,伴于云层之间。 在这一刹,在这一刻。 这便是步月登云。 阿落收剑,又看见了云昭。 她有点恍惚于他此刻到底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于是她过去,扯住了他的袖子:“阿昭,我成了。” 云昭道:“是。” 阿落颇有体悟:“这练剑,并不是要你一定成为那样的人,才能感受到那样的境地。只要一念之间能得到那样的体悟,便就是了。” 云昭看着她道:“你挺有悟性。” 阿落就笑了:“是阿昭教得好。” 云昭道:“世间之事,光是躲避是无济于事的,你若想不动干戈地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便得让人看见你的本事,让人不敢欺侮。” 阿落的脸比月色更美丽。 云昭说:“阿落,去参加大比吧,然后在大比中胜过杜煜冬。” 阿落犹豫了一下,然后很认真道:“阿昭,我会的。” 随即捂着肚子,面色惨白,全身颤抖。 云昭见过她这个样子,那是在她上一次饿得不行的时候,他拿出一枚辟谷丹,放到她的嘴边。 阿落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并且依照骨子里的习惯,舔了一下。 掌心湿润。 云昭触电般地收回手。 第139章 姐姐 辟谷丹在很久以前,是只为辟五谷而制成,内里含黄精、枣子、茯苓等食材药材,而如今的辟谷丹,却是主要用富含灵力的药材制成。 一般情况下,灵力的充盈可以抵消人身体的饥饿感。 但阿落不同。 在短暂的饱腹之后,她掏出了随身的饭团,拳头大小的饭团几乎被她一口吞下,然后就是从骨子里透出的、近乎饕餮的饿。 一个饭团根本满足不了她,辟谷丹反而加深了这种饥饿。 阿落扯住云昭,用最后的意识唤他:“阿昭,饿……” 云昭带着她去厨房。 半夜里厨房无人,只有灶上剩了半锅冷饭。 云昭就见着阿落抱起那有两个脸盆大的锅,一下一下地吃着,竟逐渐有见底的趋势。 已经三次了,这样的饿显然是不正常的。 见云昭眉心微皱,阿落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我以前经常挨饿吧,所以能吃上饱饭以后,食量就越来越大。” 练剑和灵力积累,确实是一件需要食物的事情。 但还是不对。 云昭压下心头的疑惑,嘱咐道:“你参加宗门大比之时,万不可出这样的疏漏。” 阿落赶紧答应:“我不会给你丢这样的脸的。” 云昭道:“丢脸是其次,大比虽说是同门切磋,但一时不察,被伤着是极常见的事情。” 阿落眼睛亮亮地问:“阿昭这是担心我吗?” 云昭觉得这个没什么不能承认的:“我自然希望你无事。” 阿落就笑道:“阿昭可真好。” 她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但在他面前倒是常见言笑晏晏的模样。 —— 报名的时候,阿落又遇见了何皎皎。 何皎皎看着她,嘲讽道:“就你这样的半吊子,报名来是送死的吗?还是想用你这张脸勾引人?” 阿落好声好气道:“师姐说话不妨低声些,不然就如阿昭所说,师姐侮辱的是我,但话听在别人耳中,也会对师姐颇有成见。” 阿落神色很平静:“毕竟哪家的正经小姐,也不会把勾引二字挂在嘴边。” 言下之意就是说她不正经。 何皎皎被她气到了,转而看着她的神情,冷笑道:“云昭不在这儿,你倒是终于舍得把那张柔弱的面皮扒下来了。” 阿落道:“阿昭知道的。” 何皎皎神经一跳:“闭嘴!阿昭也是你叫的吗?” 阿落眨了一下眼睛:“可是这个阿昭也知道啊。” “你!”何皎皎忍无可忍,抬起手就照着她的脸上打了过去:“贱人!” 然后就被阿落躲开了。 阿落道:“姐姐何必动气,我被你卖到角斗场还没有生气呢,姐姐气什么?” 何皎皎整个人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阿落微笑,白日里似乎也带了三分寒意:“我说师姐的名字取得真好,皎皎明月,而阿落,就像月亮或者别的东西掉了下来一样,不是什么好寓意,也容易让人忘记。” “阿落?阿落!”何皎皎重复了两遍,又重复了第三遍,“你是阿落?” 周围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阿落恢复了低眉顺目,点点头:“师姐,能让我报名了吗?” 俨然一副被刁难到不能报名的模样。 何皎皎顶着周围人的目光,侧身让阿落过去了,随即在视线躲闪一阵后,死盯着她的背影。 当年的事情再度浮现在她面前。 阿落也是父亲的女儿。 她们俩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 母亲名冉,因为生她而死,父亲于是给她取名叫“落”。 不能说没带点情绪。 但她毕竟是母亲用命换来的,父亲还是很照顾她。 照顾到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 照顾到几乎荒废了他自己的修炼。 终于,在一次父亲输给了上门挑战的人,并因此被重伤之后,她把怒气顺理成章地都发泄到了小小的阿落身上。 她带着她,来到山下,然后把她随意卖给了一个过路的人,顺口叮嘱务必不能让她去什么好地方。 父亲再出关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阿落。 仇家太多,他寻找之余,根本没往同样年岁不大的何皎皎身上想。 这么多年了,何皎皎以为她已经死透了,甚至连这个名字都忘了,却不想,她又回来了。 何皎皎的内心顿时笼罩在巨大的恐慌之中。 若是父亲知道……只是这样一想,何皎皎便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不!父亲不能知道! 阿落报完名了,又从她面前经过。 阿落,她的亲妹妹。 何皎皎的呼吸顿时被卡得更紧了。 她说她进了角斗场,她又是在魔宗里见到的她,在这当中,她该吃了多少苦啊! 何皎皎一时之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又愧又怕,又惧又忧。 倒是让阿落过了几天的消停日子。 “沧月剑法”一共有九式。 云昭在宗门比试之前给她过了一遍,剩下的就是自行领悟了。 阿落再一次输在了云昭手里,忍不住忧心忡忡:“阿昭,你说我这样能打赢杜煜冬吗?” 云昭道:“练剑修行,不该有这样重的得失心。” 虽然打败杜煜冬是她的目的,但不能一味纠缠于此。 阿落小声道:“当初我在魔宗的时候,听见他们说,练剑就是要目的明确,直指目标。” 这是她委婉的说法,真正的说法就是要怀着杀人的心态去用剑。 “所以那不是正道,”云昭倒没有生气,只道,“心怀杀意,使剑自然也是锋芒毕露,难免伤人伤己,损了修行,不合仙家法度。” 阿落点头:“我知道了。” 明日就是宗门大比的抽签了。 阿落今日迟迟不愿离开,找着借口留在云昭身边,最后她问:“阿昭,我能跟你回去吗?” 云昭略一迟疑,就见她已经挂在了他的手臂上。 修行之人,一晚不睡、几天不睡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云昭默认了。 第140章 血液 云昭的屋子布置得简洁干净,阿落进了屋子,他就提剑出去了。 阿落拉住他:“阿昭,你要走吗?” 云昭道:“男女有别,阿落,你我待在一起,会伤了你的名声。” 阿落就看着他,云昭走到屋门前的空地,开始练剑。 少年身形挺拔飘逸,抬手间磊落坦荡,孤峭如山上的那一轮月。 阿落坐在屋内,趁着他停下的间隙问:“阿昭,你练的是什么剑?” 云昭道:“是无澜剑。” 阿落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些时日,她已经知道沧澜派有两种剑法,一个是她在练的沧月剑法,另一个就是无澜剑法。 沧月剑是入世的剑,观明月圆满,知人世无常,但更怀天下大道。 无澜剑是出世的剑,任天下熙熙攘攘,我自波澜不惊,要求练剑者不怀私情,戒嗔戒痴。 阿落就问:“那阿昭以后会变成很冷酷的人吗?会不理我吗?” 云昭道:“无澜剑修的是心,把世间万物平等相待,是为大慈悲。不会冷酷无情,也不会不理你。” 阿落似懂非懂,趴在桌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他:“哦,那阿昭你练吧。” 云昭就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带起风声阵阵,等到他再停下来的时候,却见门内的阿落已经在伏桌子上睡着了。 云昭哑然失笑,收剑走过去,抱起她放在床榻上。 正要起身,却停滞了一下。 少女睁眼的时候常给他以一种青涩稚气之感,仿佛不谙世事、天真无邪的孩子,但这样一闭眼,才能发现她一张脸庞明媚娇艳,已经是女子的美好了。 云昭后知后觉,方才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轻软的身体如云,还有她先前舔过他手掌的湿润。 掌心瞬间烫了起来。 本是光明正大、心无旁骛,现在却好似显得别有用心。 云昭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口中已经念了一遍清心咒。 更像了。 阿落因着这动静迷糊地醒了过来,朦胧着双眼,下意识地就搂住了云昭的脖子:“阿昭。” 云昭立刻起身,阿落却也因此坐了起来。 阿落的手臂依旧搭在他的肩膀上,因为没睡醒,头几乎抵在他的胸膛上,很是信赖和依赖地笑道:“阿昭。” 云昭停顿了一下,道:“松手。” 阿落就抬起头,很是迷惘:“阿昭?” 她自语道:“是我一觉睡得太久,阿昭已经练成了无澜剑法、不理我了吗?可是阿昭说过不会的啊。” 云昭淡淡道:“你我男女有别,不该这般亲昵。” “这个我知道的,”阿落道,“魔宗里的人跟我说过,说是就算是炉鼎,那也只能先为宗主服务,然后宗主吩咐做什么,才能做什么。” 云昭的眉心顿时皱紧了:“不是。” 阿落道:“我真的知道的,阿昭,我见过那个宗主,我并不喜欢他,也不想不会当他的炉鼎。” 云昭道:“你不该成为任何人的炉鼎。” 阿落的眼睛就看着他,带着三分笑意,眼里似乎有些什么别的东西:“如果……” 没等话说完,阿落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色发白,冷汗瞬间下来了。 云昭看着她的反应,惊异道:“你又饿了?” 他试图挣开她的胳膊,却被阿落牢牢地锁住了。 云昭耐着性子道:“阿落,我桌上有吃的,你松手,我给你拿。” 阿落却更进一步地靠近了他,呼吸落在他的脖颈处,她的声音里带着渴求:“阿昭,阿昭……” 她甚至自己也不知道在求些什么,却把眼前人当成浮木一样拥抱依靠。 仿佛半空里落下一道闪电,瞬间把一切照得透亮。 云昭知道了她经常饿的原因。 不是她受了苛待,也不是她练剑太勤。 如果是这样的原因,那辟谷丹完全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事实是,阿落在吃了辟谷丹后,甚至饿得更加厉害。 是因为她的体质。 云昭低声问:“阿落,你是万魔炉鼎的体质,是吗?” 也只有万魔炉鼎的体质,才能解释遇见她的时候,她杀了那么多人,才能解释为什么魔宗的人要把她献给宗主。 阿落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快饿得发白了,而嘴边似乎有什么热气腾腾的东西,让她的嗓子里几乎生出了干渴的感觉。 有人扶起了她。 然后有鲜美的气息、甘甜的液体涌入她的口腔,瞬间抵消了她的饥饿。 她下意识地追逐着这液体,近乎饕餮地食用着,等到意识回笼的时候,她才看见自己捧着云昭的手,正在啃食吮吸着他的血液。 阿落呆住了。 “阿昭……” 她喃喃着,不可置信。 云昭淡然地收回手:“没事。” 阿落问他:“到底是为什么?” 云昭解释道:“你是万魔炉鼎的体质,这样的体质容易让你抽取他人和外界的灵力,但与此同时,灵力的吸纳是有代价的,你要么把灵力转化出去,要么还需要外界等量的灵力帮你转化成为自身的灵力。” “你的饥饿,正是灵力无法转化的外在表现。”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云昭几乎就把大半灵力渡给了她。 是在救她,也是在帮她消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灵力。 阿落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所以我天生难以修炼自己的灵力,我的灵力要么该献给别人,要么就需要别人付出等额的代价来帮我?” 云昭道:“是。” 第141章 秋水 阿落咬紧了唇,随即眼中含了泪水,无措极了。 云昭道:“没事,我可以……” “阿昭!”他一开口,她的委屈就仿佛得到了宣泄,阿落扑进他怀里,泪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衣衫。 潮湿得像一个漫长的雨季。 云昭的手停在她的头顶,最终道:“阿落,不会有事的。” 不过是灵力而已,他修完了可以再修一遍。 却听见阿落压抑的哭腔响起:“那我这两次,是不是耗了你好多灵力?是不是喝了你好多血?阿昭,你疼不疼?” 云昭愣住了。 他以为她出身魔宗,吃了太多没有灵力的苦,所以因为自己的体质和这残酷无常的命运伤心,但她告诉他,她不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阿落伤心极了,她说:“阿昭,你疼不疼?我是不是咬疼你了?” 云昭心中百味,放在口上却觉无话可说,只道:“小伤而已。”他又补充道,“不用自责,是我割开手掌,让你喝血的。” 阿落小心地捧起他的手掌,上面果然是一道清晰的口子。 她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云昭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她的眼泪,温热的,他说:“不要哭了。” 然后他就见阿落泪眼汪汪地低头,舔了一下他的伤口。 眉眼单纯,有一种异样的纯真与魅意。 云昭耳根子骤然发烫,抽手:“你做什么?” 阿落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愣愣道:“阿……嗯,有人教我,受伤了这么舔舔,可以让伤口好得更快些。” 虽然阿落嫌弃她,从来没叫她舔过,但她给自己舔过。 云昭眼中闪过一丝很轻微的情绪,随即道:“不必这么做,”顿了顿,“以后也不要这么做。” 两人一时无话。 阿落很小声地说:“阿昭,我还是有点难过,我能抱抱你吗?” 没等云昭回答,她便投入到他怀中,令他动弹不得。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何皎皎进来道:“云昭,今日是宗门大比的抽签,你……” 然后她就看到了两人亲密相拥的一幕。 何皎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阿落听见声音,侧过眼睛,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极为漠然。 何皎皎指着两人道:“你……你们……” “哐”地一声! 门再次被摔了上去! 阿落默然无语,随即更紧地搂住了云昭的腰,半晌才道:“阿昭,阿昭。” 云昭道:“走吧。” 阿落低声问:“阿昭,无论我做了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一边的,对吗?” 云昭就看着她:“什么?” 他没懂她的意思。 阿落笑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就不会救她一个魔宗里身份尴尬的炉鼎,可她总是贪心,想着要是能再多要一些、再得到一些就更好了。 云昭以为她在担心宗门大比,道:“凭你的剑术,争个前十不是问题,不要太过担忧。”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准话。 阿落笑了:“好。” —— 阿落抽签,第一场便抽到了杜煜冬。 杜煜冬见着她,笑道:“阿落师妹,可要我手下留情?” 阿落细声道:“不敢。” 杜煜冬就道:“那阿落师妹比试当日,可不要一见着我,就手脚酸软、不能自持啊。” 阿落重复:“不敢。” 杜煜冬见她这副模样,越发觉得心里难耐,却见有人过来道:“师妹,师傅找你。” 阿落就跟着人走了。 杜煜冬在她身后,眼珠子没移开分毫,忽听见有人道:“师兄好生没出息的模样。” 杜煜冬一回头,便看见了何皎皎。 何皎皎道:“师兄这是怎么了?看上这个魔宗出身的不入流的人了?” 因为第一次在知道阿落身份后提到她,何皎皎的嗓音略有发颤。 杜煜冬没发现,反而道:“师妹慎言,师傅早就不让人说了,”他目露轻蔑之色,“表子换了身衣裳,说不定后头也能靠着我沧澜派的皮装圣女呢。” 何皎皎只觉心中一紧。 这是她亲妹妹,却被人这样出言侮辱。 她也本该是沧澜派的掌门之女,本该也是被人尊敬,若是换了身份,杜煜冬必然不敢再这样。 可……可父亲要是出关了,被父亲知道了,到时候阿落再一说出去,那声名扫地、无地自容,被人背后羞辱的人就会是她! 不,不行! 她绝不能让别人知道! 杜煜冬见她脸色不好看,道:“师妹可别怪我说话难听,只是你是没见着,阿落师妹借着请教剑术的名义,日日和云昭师弟厮混在一起,说不得,二人已经做出了什么不才之事。” 何皎皎失声道:“不,不会的!” 今日见着的景象却像针一样刺到了她的心间。 “怎么不会?”杜煜冬冷笑道,“就那个劲儿,说不得我最后真个儿把人得手了,也还是个破烂货。” 何皎皎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喃喃道:“师兄修的是无澜剑,他一直说,他的心中除了问鼎大道,别无他想。” 杜煜冬哼笑:“你愿意相信就好。师妹你自己不想想,云昭什么时候这么好心给人指点剑法了?又什么时候愿意管别人的事情了?又不是同一个师傅,手倒是伸得挺长。” 杜煜冬看向何皎皎道:“云昭眼光真不好,放着你这样嫡亲的师妹不关心,倒是对我们无回峰的人这么上心。” 何皎皎被他的目光看得反胃了一瞬,随即下定了决心,镇定拱手道:“希望师兄明日的比武,能够得偿所愿才好。” 杜煜冬压根没把阿落放在眼里,道:“这是自然。” —— 阿落低头:“拜见师傅。” 凌风真人道:“你且把沧月剑法舞一遍来看看。” 阿落不敢藏拙,老老实实地耍了一遍。 凌风真人的手抬起,似乎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又放下,感叹道:“若你能早十年到我门下就好了,可惜,可惜。” 阿落迷茫:“师傅?” 凌风真人道:“你可参加了宗门大比?对上的人又是谁?” 阿落道:“是杜煜冬师兄。” 凌风真人就道:“毕竟同门,若他未咄咄相逼,你且手下留情些。” 阿落本该应声隐忍,此刻却道:“那如果我说,师兄已经对我咄咄相逼了呢?” 凌风真人见着阿落的眼睛,里面已经藏了些锋芒,耐心的,引而不发的。 取舍只在一瞬间。 他说:“那这是我门内事务,明面上还是要顾全大局,顾及我莫回峰的颜面。” 阿落道:“徒儿知道了。” 这个说法,便是答应了。 凌风真人见她如此,仰头看天道:“越是到了我这个时候,才越是知道,人不能胜天,更不能逆天而行,只有得了圆融,才能在天道之下,多得喘息的时日。” 阿落没说话。 凌风真人又取出一柄长剑,交付给她。 这是一把寒气凛冽的剑,剑身若一泓秋水,清澈明亮。 凌风真人道:“此剑唤秋水,可作为佩剑,供你暂时使用。” 阿落双手接过,道:“多谢师傅。” 第142章 明月昭昭 剑凝清光,剑气如山上一轮圆月高悬,孤傲冷寂,却又耀眼得刺目。 杜煜冬不能自控地一眯眼,随即,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一招制敌。 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阿落收剑,冲他一拱手:“杜师兄,承让了。” 杜煜冬的脸瞬间就涨红了,低声而又难堪道:“你耍我?” 阿落道:“只是希望师兄自重些,不要伤了我们同门情谊才好。” 杜煜冬的眼神落在了她的手上,愤恨道:“师傅竟然也偏心你?把秋水剑都给了你?!” 阿落没解释,离开了。 她四处张望,但没有看见云昭。 何皎皎来到她身后道:“师妹是在找云昭?” 阿落觑了她半天,直到何皎皎露出不自在的神色,才道:“姐姐好生分啊,我是在找阿昭。” 何皎皎压低了声音道:“当年的事情就是个意外,而且你就算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的。” “哦,”阿落平淡地应了一声,又问,“姐姐看见阿昭了吗?” “别叫我姐姐!”何皎皎道,“你什么意思?你以为云昭能有多在乎你?他为什么要管你?” “师姐,”阿落从善如流地换了称呼,“那你知道阿昭在哪儿吗?” “你,你……”何皎皎被她的厚颜震惊到了,她“你”了半天,终于按捺了下去,忍住了声气道:“云昭在另一个比武场。” 阿落很远地就看见了云昭。 云昭正背对着她,在同别人讲话,阿落见过他,他是云昭的同门师兄。 阿落揣着高兴,走了过去。 她想对云昭说,师傅给了她一柄很趁手的剑,她刚才还赢了杜煜冬,最重要的是,她使出了一招非常漂亮的月升东海。 是想着云昭使出来的。 她觉得云昭很像沧海上的一轮明月,皎洁,明华。 阿落听见云昭的师兄祝贺他:“云昭,恭喜。” 云昭道:“多谢师兄。” 阿落正要出声,她已经知道偷听不是一件讨人喜欢的事情。 却听云昭的师兄又道:“感觉师弟的无澜剑使得越发精纯,倒也让我放下心来,想来传闻确实是假的。” 云昭多问了一句:“什么传闻?” 师兄咳嗽一声:“说你同凌风真人门下新收的一个女弟子有私情,咳,不过都是谣言而已,师弟练的是无澜剑,连师傅的爱女何师妹也看不上,怎么会心存情爱之念呢?” 云昭默认了。 阿落脚步一顿,仿佛被老鼠啃了一口,有一种不期然的疼痛。 这种在角斗场最常见的生物,肮脏,污秽,在饿极了的时候,会毫无顾忌地冲着活人的皮肉咬下,运气好的赶走,运气不好的,伤口溃烂,可能会死。 阿落转而又想,她对他而言总有几分特殊吧? 毕竟他教她剑术,毕竟只有她叫他阿昭,毕竟……毕竟他花了那么多的灵力救了她。 师兄见他不作声,问:“云昭,是不是啊?” 云昭淡淡开口道:“我行大道,将世间众生平等待之。” 师兄突然看见了他身后的阿落,先是眼睛一亮,随即有点恍然,一定要问他:“没有例外?” 云昭答得从容,还有点对谈话的倦怠:“没有。” 阿落独自走在莫回峰,远处群山纠纷,绵延不断,她一时间竟很难说清自己的感觉。 一方面,她觉得云昭确实是个好人,就算他不偏爱她,但他对她的好是客观的,除了阿落,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了。 另一方面,她很羞恼。她觉得云昭不该这样不喜欢她,她觉得自己配得上所有,任何人,包括云昭在内,都得听她的。 这个念头让她觉得陌生而痛苦。 她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人,但她的情绪却这样真切。 就像……在某一个瞬间,她很想干脆利落地杀了何皎皎一样,她想云昭求她,她想云昭爱她,只爱她,为她而臣服。 阿落越想越头疼,忽地,一阵奇异的感觉袭击了她的脑袋,她觉得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从头顶一路贯穿到脑子内部。 像一根不疼的针扎了进去。 云昭过来扶住了她:“阿落,你哪里不舒服了吗?” 阿落按着太阳穴,看着他。 一道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系统am3100竭诚为您服务。” “宿主,您还没有想起来吗?” 云昭见她神色有异,道:“方才你是来找过我吗?” 阿落闭起眼睛,微微蹙眉。 云昭就问:“你听见我方才的话了?” 阿落突然道:“闭嘴。” 这一声,与她平时的性子截然不同。 云昭愣了一下。 阿落睁开眼睛,对上他的视线,很是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阿昭,我有点头疼,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这就和平时一样了。 云昭道:“无事。” 但不知为什么,她的神色间带了三分疏离。 云昭感觉心口一窒,开口道:“方才我和师兄……” “我知道的,”阿落很善解人意,但是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阿昭待我好,阿昭也有自己的志向,你放心,我是不会拖累你的。” 云昭想要说什么,但阿落这话实在圆满,叫他也无话可说,半晌才道:“你不是我的拖累,你现在可好了些?” 阿落就沉默了。 云昭显出一点关切:“哪里还不舒服?” 阿落就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她的面颊上投下阴影,她轻声道:“阿昭,我饿了。” 她的指尖碰上他的手。 冰凉。 云昭没说话。 阿落的手指碰到他的掌心,她指甲修得很整齐,是钝圆的触感,和他接触的部分,因着他体温的侵袭,已经不凉了,但指节还是凉的,有一种冷热相间的感觉。 这感觉似乎很快地就传遍了云昭的全身。 她手指整体是软,但掌心练剑所产生的茧子又是硬的,微微磕着他的手。 阿落终于完全握住了他的手。 但用“握”这个字似乎也不是很妥当,她的手是蜷在他的手中的,像一只无处可去的湿漉漉的鸟儿,在他的掌心寻求庇护。 怜惜。 这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 比情爱更叫人不能自持。 她的身体靠了过来。 她像一朵云。 他的心思却不能朗朗昭昭。 “阿昭……” 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带着隐秘的祈求。 云昭抬起了头,身子站得笔直,似乎这样,就算他不推开她,也能划清与她的界限。 她的身量比他矮,他这样一站直,她便只能触碰到他的肩膀处。 她的手指如藤蔓般缠上他的手,绞缠着,她的身体倚靠上他的,像在一步步地靠近他,融入他,直到不可分割。 云昭动了一下手指。 却被阿落紧紧地扣住了。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脖子边,带来过分靠近的不适和因为不适产生的依赖,她说:“阿昭……” 她在求他。 好像哀求,又似乎是个命令。 云昭沉默了。 沉默就是默认。 阿落却要问:“阿昭,可以吗?” 明月昭昭,亦可入怀。 就在她怀。 云昭“嗯”了一声,几乎就是立刻,他的脖颈处传来钝痛,汩汩的血液从他的血脉里流出。 他在失去,又好像在得到。 第143章 评价 阿落饱餐了一顿。 她看着云昭离开的背影,明明还是一样的脸,还是一样的人,气质却有了微妙的变化,她舔了一下唇上的鲜血,说:“这可真让人有蹂躏的欲\/望。” 系统弱弱地:“宿主大大……” 眼前的阿落,现在的步轻歌“嗯?”了一声道:“你终于活了?” “宿主,这是个意外。”系统道,“容我狡辩,不,是申诉。” 步轻歌:“……” 系统道:“这是修仙位面,能量充盈紊乱,所以系统在接入的时候发生了故障,导致和宿主一直联系不上。” 步轻歌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所以让我装白痴装了这么多年?” “这个,”系统谄媚道,“这是宿主大大您敬业,就是失忆了也没忘记人设。” 这是一个名叫“仙锁”的世界线,步轻歌扮演的是一个名叫阿弱的女孩子,她在角斗场中长大,身上兼有出众的杀人天赋和懦弱好拿捏的性格,先被角斗场的东家看上,后来又因为体质原因被魔教纳入麾下。 在献给魔宗宗主之前,阿弱不甘心屈服于这样的命运,主动把魔宗的所在地泄露给了正道,导致魔宗被端了个底朝天,她自己则是进入了正道魁首的沧澜派。 到现在为止,虽然细节上略有出入,不过整体和原情节差别不大。 当然,阿弱不是主角。 主角是谁呢? 云昭和何皎皎。 一个云日昭昭,一个明月皎皎。 步轻歌原地给了一个评价:傻x。 —— 何皎皎转身对杜煜冬道:“我早就劝过师兄,不要太过自信,那女子出身魔宗,哪里没点本事呢?” 杜煜冬脸上难看,却道:“师妹这是早就知道了?但如今师妹来看我的笑话,日后我也等着来看师妹的笑话。” “师兄,我们何必相互为难,”何皎皎道,“都是输家罢了。” “输家”二字极大刺痛了杜煜冬,他道:“是她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不然我怎么可能输给她?”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能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手段? 就是技不如人罢了。 何皎皎内心不屑,面上却附和道:“不错,师兄你习剑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比不过她?依我看,定是她之前从魔宗学了什么,这会有这样的结果。” “学了什么?”杜煜冬重复道。 何皎皎道:“对,难道她之前没有灵力,便意味着她没有在魔宗效力吗?我看,她根本不是被魔宗压迫的可怜人,而是魔宗的同党余孽。” “同党余孽”这几个字一出,杜煜冬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绝对是一个可以要了阿落命的罪名。 他觊觎她的美色,恼恨她的不给面子,但并不意味着就想要她的命。 他看得出来云昭在意阿落,而云昭在年轻一辈威望很重;再加上他师傅给的秋水剑,他就是脑子再不好,也不会被这样轻易挑唆。 杜煜冬心念一转,对何皎皎道:“当日你我同去魔宗,是亲眼见着她的处境的,恕我没有证据,不敢与师妹共谋。” 说罢一拱手,走了。 何皎皎没达到目的,看着他的背影,恨声道:“废物,无能的东西。” 何皎皎回去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与云昭青梅竹马,颇有情分,但这一切,都在一个人出现后改变——阿落。 梦中她不叫阿落,而叫阿弱,也不是她的妹妹,就是一个魔宗的妖女。 阿弱是个非常可恶的女子。 她和她抢夺云昭的关注,利用云昭的同情心卖惨装可怜,有时候还故意挑衅她,把她激怒了,再设计让云昭看见。 有一次,阿弱非要在她面前摆弄云昭下山给她买的一条手链,她命令她:“收起来。” 不要让她看见。 阿弱就用那种很无辜很恶心的眼神道:“可这是阿昭给的呀。” 她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随即何皎皎自己整个人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云昭拔剑,剑气把她掀倒在地。 她勉强爬起身,便见阿弱怯怯地伏在云昭怀里,泪盈于睫,何皎皎忍不住大叫:“你放开云昭!” 却见云昭用一种极度厌恶的眼神看着她道:“没有下一次。” 何皎皎一瞬间心痛如绞。 她很想问他,要是再有下一次,他会怎么样呢?会杀了她吗? 何皎皎是宗门大小姐,自小受到骄纵,越发受不得这样的气,忍不得这样的人,她直接在众人面前拆穿阿弱的来处。 阿弱被迫消失在宗门内。 在此后的三十年间,何皎皎一直没有看见过阿弱,并且在一次次历练中,她逐渐成熟了,意识到自己当年的急躁。 云昭也从一开始视她为仇敌,到后面与她的关系逐渐缓和。 一切都在变好。 如果阿弱没有再次出现。 阿弱还是再次出现了。 何皎皎猛地睁眼,那种心情却还没有散去:她为什么还在?她为什么不死? 贱人。 这是步轻歌和何皎皎对彼此的共同评价。 步轻歌觉得这整个世界线都非常一言难尽。 傻x的女主见得不少了,但到这个程度的女主却还是少见,何皎皎卖了自己的亲妹妹,为难什么事都没做错的阿弱,世界线给出的解释就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年轻傲娇,她懂事后回想起来也很后悔啊。 #傲娇风评受害# #能后悔才有鬼# 还有那个男主云昭,人是表面高洁、实际贪图美色的,口头上和小事上护着阿弱,一到人前,一到何皎皎指控她是魔教余孽的时候,那还是比不过自己的前途,直接来了失踪。 最终还能对何皎皎改观,和何皎皎美美he,也确实是渣男贱女凑了一对。 步轻歌深呼吸,把心中的杀意按捺下去。 系统道:“宿主大大,马上要发生的情节就是何皎皎挑唆杜煜冬,给你的酒里下药,却因为药量不够,你中途醒来,抵抗间用秋水剑杀了他。” “这也为后头女主污蔑你是魔宗余孽做了铺垫。” 步轻歌摇头道:“你看看,这像哪门子女主啊?” 系统道:“这不是成长型女主吗?” 步轻歌道:“这不是成长型女主,是长成型女猪。” 第144章 推己及人 步轻歌抽出杜煜冬腹部的长剑,些许的鲜血顺着刀刃滑下,沾到她的手上。 步轻歌就着衣服擦了擦,道:“师兄,你我差距还不够悬殊吗?怎么还敢打我的主意?” 杜煜冬眼睛睁大,不,不是的,他不是故意要来找她的,是何皎皎,何皎皎跟他说,可以让他得到她,他觉得也不会死人,才一时糊涂,答应的。 他想解释,但刺痛已经让他无法开口。 步轻歌用长剑支撑着身体,踉跄出门道:“师兄,若是化作厉鬼,记得找真正害你的人索命。” 何皎皎! 阿落说得对,是何皎皎! 步轻歌走到门外,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她彳亍着,走在长长的连廊之上,仰头,看着这大雨。 凌风真人出现在她面前。 他问:“你看见了什么?” 步轻歌的面色发红,眼神却是清醒而悲哀的:“我看见这雨点自云中来,却不知自己到底从哪块云里来;我看见这雨点向地上去,却在真正落地前不知自己的归处。” 凌风真人就道:“为难你了。” 步轻歌顺势坐到了地上,她又碰到了凌风真人送她的剑,眼泪说来就来:“是我辜负了师傅。” 凌风真人叹气道:“是他命里该有这一劫。” 步轻歌眼中就露出希冀的神色。 凌风真人道:“但这沧澜派,恐怕要容不下你了。” 步轻歌瞬间慌了:“师傅,我,我……我不是!” 她急促地呼吸着,几乎要被掐住了喉咙。 凌风真人把手放在她的后背处,给她输了灵力进去,随后步轻歌就觉得身体的药性解了不少,她因着他的动作,眼中又有了希冀。 她就是这样一个容易怀揣希望又容易失望的人。 这种人俗称,苦命的人。 凌风真人避开她的视线。 步轻歌瘫坐在地上,扯住凌风真人的衣角,哀求道:“师傅,你说人当顺天而行,又说这是杜煜冬的命数,那为什么要这样苛责我呢?” 步轻歌说出了那句台词:“只要让我留在沧澜派,师傅,我愿意为门派做任何事情。” 凌风真人犹豫了。 天上一个霹雳落下。 凌风真人开口:“你愿意去魔宗吗?” 闪电照出了步轻歌微微张大了嘴、一脸痴呆的神情。 —— 云昭下山了一趟。 这片大陆自从可以修仙以来,不仅仅是人类,部分动物植物也能化成精怪,只是往往心智不足,容易害人作乱。 云昭此次便是替百姓除祟的。 是一只刚刚化形的花妖,懵懂得像人类的三岁小孩,只知道凭着本能行事,才一现了原型,便被主人家的仆从一拥而上,拿棍子打死了。 云昭没料到这样的事情,正要开口,便看见鲜血已经从花妖的身体里流了出来。 她的眼睛很大。 到死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她只是到这里的花园里吸纳精气,却完全不知道是踏足了他人领地,足够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死后,她化成了一堆花瓣,浸在鲜血里。 主人家搓着手,先是极力夸赞他,末了又问:“仙师,听说这妖物有灵,不知道这个花瓣能不能拿来泡酒?” 云昭看着那一滩,有点反胃,留下一句“不能”便离开了。 主人家便露出很可惜的神情,一副亏了的模样。 云昭走了。 花妖临死前的目光却一直在他眼前闪现。 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一个小贩朝一对年轻男女道:“客官,要不要看看手链?既好看,又应景,驱除邪祟,保佑平安。” 云昭驻足,看了一眼。 当然没有什么驱除邪祟的作用,只是个普通的用五彩丝线编成的手链。 花妖的目光里满是迷茫。 有时候,一无所知也是罪孽。 像阿落那样的天真也是。 无澜剑修的是大道,可大道之下,并不庇护无知,也不保护天真。 他回答师兄,说世间万物在他眼中没有例外的时候,并不是假的,可被师兄提醒之后,他想到她会失望,他也并不想让她失望。 大概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信赖。 她用信赖的目光看着他,他便仿佛应该承担起对她的部分责任。 年轻男女中的女子看着手链,有点希望得到。 男子道:“给你买一根,好不好?” 女子目光恋恋不舍的,却道:“你不是还要买书吗?这个就不要了。” 二人最终离开了。 云昭走上前,把钱递给小贩,小贩把一根手链递给了他,笑道:“道长也买这个吗?” 云昭“嗯”了一声。 他愿她平安无虞。 他不知这世间红尘里,各家各户是怎么过日子的,但若是以后阿落用方才那女子求而不得的眼神去看一样事物,他想他不能接受。 他愿她得偿所愿。 不必见这世间最低处。 云昭这样想着,回到了宗门,却得到了另一个消息:阿落杀了杜煜冬,然后畏罪,离开了宗门。 杜煜冬最终只是重伤,没死。 但阿落却是真真切切地潜逃了。 云昭说:“我去找她。” 然后被他刚刚出关的师傅阻止了。 冲虚真人道:“我已知晓,此事就此作罢。” 十个字,便决定了他的行动。 他没有资格。 就像花妖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就像女子永远得不到那根手链。 冲虚真人看向云昭:“你可知道了?” 云昭袖子下的手握紧了手链,道:“是,师傅。” —— 云昭点起吐真香,这个香唯一的用处就是能让人说真话。 自从杜煜冬醒来后,他本就只有中上水平的天赋,此刻已经沦落到中下。 云昭问:“你对阿落做了什么?” “阿落?”杜煜冬迷茫,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他用被香熏得神智不清的脑子,慢慢地拼凑出最基本的真相。 杜煜冬欺阿落出身卑贱,意图对她不轨,然后被她反杀。 五彩的手链已经褪色。 他曾希望她不要见到这世间难堪,却不知她时刻见着这人世龌龊。 杜煜冬从他点起的吐真香里清醒过来,道:“师弟,我这是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云昭扶着桌子,道:“无事,师兄离开吧。” 杜煜冬不同于从前的平等相待,如今笑里多了三分讨好,点头哈腰道:“好。”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云昭俨然已有沧澜派第一人的气势,他又怎么能再与他相提并论? 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 门外,仙童来报:“师兄,师傅有请。” 云昭支撑起身体,吐出一口血来:“我知道了。” 第145章 争执 云昭过去的时候,冲虚真人身边还站着何皎皎。 三十年不过一瞬,修仙之人容颜难改,她还是只有二十岁的模样,连带着心性也没有多少变化,一如地娇纵天真。 何皎皎见他来了,笑着迎了上去:“师兄。” 云昭避开她的手,向冲虚真人行礼道:“拜见师傅。” 冲虚真人把他的反应看在眼中,不动声色:“云昭,你可知道吾辈修仙,所为何事?” 云昭道:“修仙者行天下大道,秉公无私,为天地苍生。” 冲虚真人摇头道:“修仙夺天地造化,驻颜修身,如何能算是为苍生百姓?” “请师傅赐教。” 冲虚真人道:“你修无澜剑,更应知道大道如日月,朗朗昭昭,不存私情,不念苍生。吾等所求,当为举霞飞升。” 云昭沉默了一下,才道:“中州修仙三百年,未曾闻有飞升者。” 冲虚真人道:“中州不曾有飞升者,但在在中州还不是中州的时候,传闻曾有一人飞升。” “大越女帝,步青洲。” 冲虚真人手指一划,在空中显出一幅地图来,他指着其中山环水绕的处所道:“三百年前,中州尚未修仙,当时的统治者,是大越历史上唯一一个被称为‘圣主’的帝王步青洲,这便是她当时的居所。” “步青洲一改当时皇室被世家控制的局面,正是励精图治之时,但,异象陡生,天降祥瑞,中州举世修仙。” “作为当时的皇室,女帝必然掌握了最多的资源,说不定能延续她的统治,但是她放弃了,修仙百年后,以灵力画地为牢,归隐不问世事。有传言说是为了她的皇夫,也有传言是为了求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云昭听着。 这一段历史对中州修仙者而言并不陌生,帝王的一生传奇坎坷,跌宕起伏,无论是她的文治武功,还是她同她的皇夫与大将军之间的风流轶事,亦或者是她的修仙问道,都很为人津津乐道。 冲虚真人道:“但无论是哪种说法,修仙界公认的是,女帝在修仙方面,哪怕没能得道成仙,也必然取得了非吾等可以想象的成就。” 云昭看着地图上那一块亮起的地方。 何皎皎道:“一国之力,自是非同一般。”又看向云昭,“师兄,现在经过探查,以前的大越皇宫旧址结界松动,各方势力都有所察觉,蠢蠢欲动。” 冲虚真人道:“此事尚未向天下人说明,不宜张扬,云昭,我想你与皎皎同去。” 何皎皎这些年的剑术水平有所长进,在宗门内也能排上前二十,比较可以了。 但云昭排的是第一。 云昭拒绝:“我与师妹同行,多有不便。” 何皎皎就“哼”了一声:“师兄不是修无澜剑吗?眼中也有男女大防?” 云昭淡然道:“无澜剑并不能罔顾事实,单凭自我臆断做事。” 何皎皎就看向她爹。 云昭沉默着,态度明确。 冲虚真人道:“且罢,此事再议,云昭,你先回去吧。” 云昭行礼:“徒儿告退。” 冲虚真人看着云昭的身影,这些年过去,他这个徒弟的气质越发内敛,性情也愈发冷淡。 这都是无澜剑带来的影响。 何皎皎缠着她爹:“爹,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服云昭啊?” 冲虚真人叹气道:“你是让我用师傅和掌门的身份压他吗?皎皎,你应该看得出来,云昭既练了无澜剑,越到大成,越心如止水,越不可能回应你。” 何皎皎猛地皱眉:“不!不会的!前段时间,我叫师兄指点我剑法,他也肯在旁边看看了!” 冲虚真人摇头道:“无澜剑将万物等闲视之,他眼中有你,也是眼中无你。” 何皎皎其实自己也把这一切了解得很清楚,此刻再听她爹把这话说来,忍不住撒娇道:“爹,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是真的喜欢云昭,你不能不成全我啊!” “且看天意造化吧,”确实,冲虚真人看着她,阿落已经死了,他只有她一个女儿了,又怎么忍心她希望落空呢?他道,“我会让你与云昭同去大越遗址。” 何皎皎顿时喜笑颜开:“爹,你可真好,”又道,“那个遗址危险吗?里面有什么呀?奇珍异宝?那我一定要带回来送给爹爹。” 冲虚真人摸着她的头道:“你去就权且就当历练,皎皎就是爹最大的宝贝,保护好自己就好。” 何皎皎乖巧点头:“好。” 爱会让人安定,何皎皎觉得自己除了剑法长进了些,心性反而在她爹的宠爱下更幼稚了。 —— 何皎皎最终确实和云昭一起去了,不过还和三个同门随行。 其中一个是杜煜冬。 何皎皎前几年见着杜煜冬还有几分不自在,如今已经全然淡定了,甚至能笑着同他打招呼道:“杜师兄。” 杜煜冬点点头:“师妹。” 两人无话。 修仙者也得风餐露宿。 何皎皎解释道:“大越皇宫遗址的周围三百里内,全被女帝留下的灵力覆盖,是不能御剑飞行的。” 所以这三百里的路都得走。 天色渐黑,再度向前,说不得会碰上什么不知名的精怪,何况他们尚未成仙,身体会困乏,也是要休息的。 众人原地休整。 有灵力的好处就是比凡人要更便利些,至少可以原地生火。 架起火堆,然后轮流值夜,避免黑暗中的危险。 月上中天,月华倾泻。 云昭坐在火堆旁,忽听有人轻声唤他道:“阿昭。” 云昭猝然抬头。 是何皎皎。 他低头,垂下眼睛,火焰跳跃的光芒照进他的瞳孔,太过明亮,以至于反而看不清他的神情。 何皎皎走过来,轻声唤道:“阿昭。” 云昭道:“师妹慎言。” 何皎皎就看着他,目光中满是不解,带着稚气和哀怨:“我为什么不能叫你‘阿昭’?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阿昭,我不信你不知道我的心。”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竟让她的神态和阿落有三分像。 何皎皎在他身边坐下。 云昭起身,俯视着她:“你我并无这样的情分,师妹若非要这样称呼我,我只能同师妹告辞了。” “你要抛下我?”何皎皎瞬间睁大了眼睛,“你就这样忍心,把我一个人留在此处?” 云昭道:“你身边还有杜煜冬等人,不算我抛下你。” 何皎皎抗拒:“我不要!” 云昭道:“请师妹慎言。” 何皎皎不甘地咬了一下嘴唇,问:“你觉得我们之间没有这样的情分,那你和谁有?那个害了杜师兄的魔教妖女吗?” 空气里安静了一下。 三十年来,这是何皎皎第一次在云昭面前提及阿落。 何皎皎道:“你同她才认识多久?前后不过半年时间,而我们认识数十载,你允许她叫你‘阿昭’,但你不许我……” “都这么多年了,我为什么打动不了你?”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委屈极了。 云昭转身就走。 何皎皎见他神态决绝,那委屈顿时全数抛诸脑后,带点慌乱地上前道:“师兄,我,我一时……” 云昭走进众人休息的帐子中,和另一个同门说了几句,换了守夜的时间。 何皎皎看着他这样,心中一时激愤,大声道:“你不必走!也不必换!我走!我走!” 她的声音把正在休憩的众人惊醒,才一走出帐子,便见何皎皎孤身一人,向着远处跑去,随即身影便消失在无边混沌的黑暗中。 第146章 遇险 杜煜冬看着何皎皎的身影,看向云昭道:“师弟,这……” 他们不可能放着何皎皎不管。 云昭和何皎皎一个师傅,关系亲近,又是此次带领的人,必然要担起责任来。 云昭按捺了一下性子,对他和另一个师弟道:“你们在此等待,我去把何师妹找回来。” 杜煜冬道:“那师弟注意安全。” 云昭取出一张追踪符,掐诀,符便化作一缕白烟,曲曲折折地向前飘去。 云昭随着白烟的轨迹,飞身而去。 白烟飘进了森林。 云昭的眉头皱了起来。 女帝遗址三百年来几乎无人涉足,在充沛的灵力和时间的作用下,树木参天蔽日,就是白日的时候也是昏暗的,如今夜晚时分,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云昭看得见。 但更因看得见,所以更能看见里面栖息着的众多鸟雀走兽,有些已露出属于妖物的凶相,显然已经有了灵智。 而这才只是森林的边缘。 云昭按剑,收敛气息,走了进去。 这里不能飞行,他踩在地上,听见窸窣的落叶在他脚下碎裂的声音。 盘曲在树枝上的蛇睁开竖瞳,扫了他一眼,然后复又闭起眼睛。 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何皎皎跑进来的时候也发憷了一瞬。 但她想起梦中的情形,定了定神,还是进来了。 在睡觉的前半夜里,她梦了今天晚上要发生的事情——她因为睡醒,看见发呆的云昭,一时心动,叫了他“阿昭”,然后和他发生争执,跑进了树林,遇见了危险。 何皎皎原本是不信的,然后她就发现,她和云昭的对话,包括云昭的反应,都与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何皎皎信了。 现在,她也遇到了同样的危险。 就是出现在她面前的这只熊。 这是一只半开灵智的黑熊,受到周围灵气的滋养,体型巨大,力量强悍,加之有两分聪明狡猾,她很快就会在它的利爪下落于下风。 梦中她是受了重伤的,但何皎皎此刻早有预判,借着黑熊拍过来的掌风,顺势飞出,看似伤重,实际却只有擦伤。 黑熊再度来到她面前。 何皎皎一瞬间很纠结。 一方面,她不躲就真的要重伤了,另一方面,梦中这个时候,云昭是会出现救下她的。 黑熊身体看似笨重肥胖,但实际动作迅速,只是一瞬的迟疑,便来到了她的面前。 已经避无可避了。 何皎皎心中猛地一紧,随即又睁大了眼睛。 哗啦啦的血洒了她一身。 黑熊的。 黑熊的半个前臂被斩了下来。 浓郁的血腥气发散。 黑熊仰天咆哮,声音震得周围的树叶都在簌簌作响。 云昭一身白衣持剑,目光清冷如月色。 何皎皎心中大动,喃喃道:“云昭……” 云昭瞥了她一眼,无波无澜,转身和愤怒的黑熊斗了起来。 黑熊虽然少了个前臂,但并没有妨碍它的行动,相反,因为愤怒,让它的力量越发惊人,只一下拍去,十人合抱的大树便拦腰断裂,露出白茬茬的断口。 灵力与武力同属于力,何况毕竟肉体凡胎,人身不能与猛兽相较,云昭亦不敢直接掠其锋芒,转而冲着它的断臂处攻击。 黑熊血流不止,眼中闪过更深的愤怒,继而又是一声长啸,身上肌肉块块凸出。 趁着它长啸的间隙,云昭举剑,冲着它大张的嘴巴劈去。 剑势如虹,自天贯落而下! 何皎皎大声道:“小心!” 黑熊口中声波尖锐,连绵不绝,云昭不曾预料到,横剑在身前格挡,却依旧被震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黑熊身上的伤口终于不复流血,整个熊身上的肌肉都变作了石头般坚硬的纹理,一看就很不好砍。 云昭飞出去后平衡身体,踩在身后树干上,脚上用力,再度借势砍到黑熊身上。 黑暗中几乎听见了金石相碰的声音。 云昭的剑只在黑熊身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痕迹。 黑熊一抖油光水亮的毛皮,就什么都不剩了。 云昭目光中露出平静的冷意。 何皎皎在他身后,颇为踌躇道:“云昭,这黑熊显然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的状态非同一般,咱们不一定非要和个畜生拼个你死我活吧?” 梦中她和云昭与这黑熊一番缠斗后,付出了不少的代价才赢了,随之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但如今何皎皎仔细想想,以他们二人的身手,单纯离开还是容易的,那又何必让自己伤痕累累呢? 她话音刚落,黑熊竟是直接越过了云昭,一掌拍向她的天灵盖! 何皎皎反应还算快,举剑化解了黑熊的攻势,自己的身子滑出了它攻击的范畴,后背一下子几乎被冷汗浸湿。 她的剑和熊掌相碰,熊掌没伤到,她竟是觉得自己的手臂被那强大的力量震麻了。 这是梦中完全不曾出现的情况! 何皎皎有点慌,问云昭道:“它听得懂咱们的话?” 云昭看着它道:“听不懂,但应该听出了你话中‘畜生’的轻蔑之意。” 何皎皎望着那黑色庞大的身躯,越发骇然:“云昭……我,我们走吧……” 她是真的有点想逃了。 “逃?”云昭嘴角动了一下,像是半个冷嘲的笑,随即把剑竖放到身前,左手握住了剑锋。 鲜血顺着剑身滑下。 第147章 海市虫 剑刃发出红光。 云昭横剑身前,手腕平稳,剑上血色的光芒闪烁,一滴血停留在剑尖,摇摇欲坠。 黑熊来到他的身前,一掌打向他的肩膀处。 云昭眼睛也不眨,抬手一剑劈下! 血色的光出现了奇异的凝滞,凝结在剑身上,而那滴血顺着剑尖滑下,却迟迟不完全坠下,就如悬挂在上面一般。 何皎皎发出了一声惊呼。 黑熊方才刀剑难入的身体,现在如切豆腐一般被砍开。 诡异的是,那本该喷薄而出的鲜血,触碰到云昭的剑,好似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一样,顺着他的剑身,缓慢十倍地流了下来。 就像挂了一道血的帘幕。 平静无波。 无澜剑第九式——水波不兴。 云昭脸手腕一抖,那些血才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黑熊的身躯倒下。 何皎皎震惊又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梦里没有这样的场景啊?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和云昭一起对抗,所以逼得云昭不得不这样? 何皎皎跑过去,扶住他:“阿昭,你没事吧。” 云昭脸色发白,挣开了她:“师妹,自重。” “你——”何皎皎想要说什么,却见云昭一双眸子平静到了冷寂的程度,登时一惊,再结合刚才的剑招,失声道:“你的无澜剑,成了?” 无澜剑的最后一式水波不兴,传说使到极致,可以凝固时间。 如今云昭这个程度,大成算不上,但至少算得上会了。 云昭撑剑起身,却再度被何皎皎拉住了:“云昭,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作践自己,无澜剑练到最后,忘情忘心,你真的要如此?” 云昭再次拒绝了她,只有四个字:“与你何干?” 何皎皎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何皎皎又看了看云昭,云昭的脸色已经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好,师兄,我们不谈以后,但你现在如此,我求你,让我扶着你离开这里,好不好?” 她说得如此情真意切。 突然,云昭一口血吐了出来,撑着剑就半跪了下去。 “阿昭。” 云昭淡漠而不耐:“师妹还要我说上几次?” 一角衣裙停留在他身边。 云昭想起,临行前,为了方便赶路,何皎皎特意把裙子换成了裤子,还特地跟他说过,不过他没注意。 周遭黑暗,血腥气浓烈。 方才的那一招“水波不兴”已经抽空了他全部的灵力,同时让他的心境变得冰凉淡漠。 就在这几个呼吸间,云昭却突然感觉心绪剧烈地动摇起来,而力气也失去到了不能抬起眼睛的地步。 那片衣裙却落到了地上,堆叠在一起,像花瓣一样。 她蹲了下来。 她的声音似是而非地响起,让云昭恍惚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梦境:“阿昭。” 好像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许久。 云昭终于抬头。 那张脸便出现在他面前。 她笑靥如花,托着腮,笑得很无辜:“阿昭,这么久不见,我连叫叫你都不行啦?” 何皎皎又惊又怒的声音响起:“阿落?!” 很久以前的梦中,她梦见过她重新出现,但也绝对不是这个时候! 步轻歌就转动眼珠子,看了她一眼,道:“姐姐~” 这两个字被她叫得意味深长。 何皎皎的脸色一变再变。 终于,何皎皎看向云昭,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多少也长了点心眼,问:“所以你之前接近云昭,就是为了针对我?” 何皎皎又问:“你现在又为什么要出现?” 为什么要在她有可能打动云昭的情况下出现? 步轻歌正在给云昭喂药,听见这话,云昭顿了一下,没张嘴。 步轻歌正要说什么,脸色却骤然一变。 黑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给人的预感却非常不妙。 步轻歌看了一下黑熊的残骸,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失了。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像蚕咀嚼桑叶。 四周的浓雾更起。 步轻歌认出来了:“是海市虫。” 云昭看着她。 步轻歌道:“传闻海上有蜃可以吐纳云气,结成城郭楼台,而陆地深山中,亦有虫可以结成幻境,因为被发现得比较晚,所以拿了海市蜃楼命名,称为海市虫。” “这种虫子以死尸为食,在啃食的过程中,会生成带有致幻因素的气,让人堕入幻境之中,不可自拔。” 步轻歌一手给云昭嘴里塞了药,一手握住了他的手,笑道:“阿昭,待会儿怎样都不要放手啊,不然……” 没等她话说完,云昭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不是很用力的那种,却莫名让人觉得他绝不会松开。 何皎皎正要过来,四周浓雾却已经把他们分隔了开来。 步轻歌转头,明明只隔了一点点的距离,但此刻已经看不见云昭的脸了。 只有和她交握的手指,渐渐地由修长有力,变作了利爪狰狞之相,还生出了锋利的指甲,仿佛下一秒就能扎穿她的手掌似的。 原来这就是幻觉。 步轻歌对着系统叹气道:“女主对云昭的这情分还真是塑料,把饭喂到嘴边都不吃。” 她都已经让系统把要发生的剧情提前在梦里透露给何皎皎了,结果透了还不如不透,何皎皎眼瞅着自己可能受伤,一点儿也不肯上。 完全可以理解,毕竟云昭对她也比预期的要冷,但这剧情是完全没法推动了。 系统道:“只能说略有偏差,猜测是因为云昭之前知道了你要杀杜煜冬的原因。” “他还记着呢?”步轻歌嘲讽道,“虽然知道了也什么都没做,但这份心意可真是叫人感动。” 系统道:“毕竟男主真爱女主。” 步轻歌问:“那他知道是何皎皎挑唆的杜煜冬吗?知道何皎皎对阿落做过什么事情吗?” 系统回答:“第一个,目前还不知道;第二个,也不知道。但通过刚才你和何皎皎的三言两语,估计要猜出一些了。” 步轻歌笑了一声。 然后她就觉得握住自己的爪子更紧了一些。 指尖戳破了她的掌心,甚至给了她真的流血了的视觉假象。 “阿昭。” 仿佛过了好久,步轻歌才听见回应:“嗯。” 反正可以推给海市虫,步轻歌故意夹着嗓子问:“阿昭哥哥,这么多年了,你有没有想我啊?你怎么不来找我啊?是不是已经忘了我了啊?” 第148章 对立 云昭没回答。 步轻歌半真半假道:“阿昭,我这些年过得可辛苦啦,没人关心,也没人疼。现在你见了我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啦?” 还是没有回应。 步轻歌又道:“阿昭,你不喜欢我,那是喜欢何皎皎?可那是个坏人,我不喜欢她,你也不要跟她好,好不好?” 周围雾气弥散,被风吹动。 步轻歌一瞬间竟然看见了云昭。 云昭朝着她的方向,目光虽然空洞,但很专注而努力,嘴唇微微翕动,是一个“好”字的唇形。 云雾聚拢,再次看不清了。 步轻歌被吓了一跳。 她也只是说说罢了。 云昭算个好人。 曾经救她,现在救何皎皎。 “云昭!云昭!” 何皎皎好像在叫他。 步轻歌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真的,但知道要是何皎皎真遇见什么危险了,那云昭必然还是看不过去的。 可惜他算个好人。 步轻歌握住他的手,没动。 云昭也没动。 晚上还长,步轻歌困意渐渐上头,拉着云昭的手,现在他的手已经进一步扭曲,变成了藤蔓,勒进了她的血肉中。 幻觉似乎也能给人带来疼痛。 步轻歌拔剑,用灵力原地划了个圈,想要坐下歇息。 然后她就发现,周围的雾气渐渐散开,云昭的手重新变得骨节分明,再一抬头,就对上了云昭的目光。 海市虫是一种灵力低微的小虫子。 倒是劳师动众了。 步轻歌和云昭面面相觑。 然后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得握着云昭的手都在抖。 步轻歌凑到云昭面前,把手举起来给他看,道:“阿昭,我刚才看见你的手变成了好尖锐好吓人的爪子,把我的手都划破了,但我还是没有松手。” 云昭问:“为什么?” 步轻歌笑意盈盈:“因为我就是相信阿昭啊。说好了不松手的,就不会放手。” 云昭看着她。 步轻歌问:“阿昭想要说什么?” 云昭迟疑了许久,才抬起另一只手,抚上了她的长发:“阿落。” 他的手上有之前划开的口子,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不似角斗场和魔宗里的血那样肮脏难闻,反而有一种格外的暖意和痒意。 步轻歌愣了一下。 云昭摸着她的发,给人以一种怜惜珍视的错觉。 “阿落。” 步轻歌垂下眼睛,打了个哈欠:“阿昭,我好困。” 云昭用灵力拂过地面,清扫出干净的地方来:“这里不安全,但晚上随意走动同样不安全,你略作歇息,等天明我们离开。” 步轻歌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阿昭也受伤了,我们一起歇息。” 云昭同她一起坐下。 她的眉眼像从前一样天真稚气,让他恍惚觉得三十年的光阴也只是弹指,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分离。 本该有很多问题的。 但云昭开口的时候,她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她长长的睫毛垂着,像是一朵半开的合欢花。 云昭移开了视线。 树林里的天色比实际的更暗一些。 步轻歌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云昭沉默的脸,靠她很近,她问:“天亮了吗?” 云昭道:“是。” 步轻歌又问:“你一夜没睡?” 云昭:“嗯。” 步轻歌感觉腿脚都麻了,她看了看两人依然相扣的十指,笑了笑,很自然地松了开来,然后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那我先走啦。” 云昭看着空荡荡的掌心,明显怔了一下:“为什么?” 步轻歌回身,听着从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我觉得何师姐不会想看见我的。” 她很善解人意:“我也不愿阿昭为难。” 云昭看着她。 她向前走去,毫不犹豫。 她又要离开,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的生命,就像之前的三十年一样。 —— 何皎皎带着杜煜冬等人前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追踪符到此烧成了一缕青烟。 何皎皎惊道:“怎么会这样?” 杜煜冬问:“师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何皎皎省去出现的步轻歌,把事情说了一遍。 杜煜冬却忍不住怀疑:“那为何此处不见师妹口中的黑熊呢?” 何皎皎不知道海市虫吃动物尸体,登时无从解释:“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见了。” 杜煜冬又问:“你又说是被烟雾阻隔,先不说海市虫这种东西不曾听说,那以师妹的道行,又怎么会怕区区一两只虫子呢?” 何皎皎听出他的质问,皱眉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会害云昭吗?” 杜煜冬道:“我可不曾这么说,只是师妹的话确实漏洞百出、让人怀疑。” 另一个师兄弟赶紧出来打圆场,但显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云昭的消失,让这支队伍中的不信任渐渐暴露出来,一下显出分崩离析之态。 —— 树后,听着几人已经离去的脚步,步轻歌舔了一下云昭的掌心。 云昭捂着她嘴的手顿时松开了。 步轻歌道:“阿昭,你真的不管管吗?再多说两句,我怕他们都要打起来了呢。” 云昭道:“与我何干。” 步轻歌拿着他的手,伤口已经收拢愈合,但流失的血却是实实在在的。 步轻歌品着这血味儿,喉咙有些发紧,面上却不显示出来,她叹气道:“阿昭是个好人,不然又怎么会受这样的伤呢?” “哪怕只是责任,你既然答应了,也会承担到底的。” 所以他不可能不管那几个人。 云昭道:“阿落,你也是我的责任。” 步轻歌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半晌才道:“阿昭,你真的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吗?” 第149章 女帝居所 云昭正欲开口,却猛地神色一变,侧身,手腕一翻,举剑打落了偷袭而来的箭。 灵力相碰,箭身瞬间碎裂成点点光芒。 云昭沉声:“谁?!” 树林里,出现了几个黑衣蒙面的人,手上各执武器,最中间那人手持灵弓,弓上不见箭矢,却灵气四溢,隐约见得箭的形状。 云昭持剑。 步轻歌闻到他身上骤然浓烈的血腥气,这是云昭在利用自己的精血勉力提升修为。 但他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见得眉目冷凝,不动如山。 几人交手,云昭身处其中,竟是一步也不退。 这不是取胜的道理。 习武者,进退有度,从容不迫。 而非这样不留余地。 这是云昭曾经告诉过她的话。 但如今他却一点也不让。 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在他身后。 不知对面是不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对面中间一直持弓、引而不发的人,突然抬手拉弓,一支箭便直直地冲着步轻歌而来! 云昭正在和人缠斗,余光所见,分心了一瞬,立刻就被对面抓到了空隙,拿刀冲着他的肩膀便劈砍了下去! 他需要抉择。 云昭手中的剑毫不迟疑地抛掷而出,打落了那支箭,随即弯腰,避过锋芒,一脚踢在对面人的手腕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反手抹了他的脖子。 他的神色平静得近乎悲悯。 不见杀意,手段却干脆利落。 几人终于生出退意。 云昭趁此间隙,来到步轻歌身边,拉着她离开。 他作战时进退得当,为了她,可以只进不退;他不喜临阵脱逃,却同样可以带着她在这林间奔走。 步轻歌问:“你不疼吗?” 他身上的血迹已经清清楚楚地透过衣衫,浸了出来。 云昭回头看了一眼,暂时不见有人跟来,扶着一旁的树,身形便堪堪欲倒。 从昨晚到今天,无论是灵力还是体力,他都已经透支殆尽,此刻的面色白得像纸一样。 步轻歌取了一枚药,送到他嘴边。 云昭吃了。 步轻歌问:“阿昭,我们现在怎么办呀?” 云昭平缓了一下气息,随即哑着嗓子道:“我先送你出去。” 步轻歌见他靠在树上,伸手道:“阿昭可以倚在我身上。” 云昭的眉头微皱:“阿落,你是女子。” 步轻歌笑嘻嘻地抱住了他:“那也是阿昭重要。” 云昭被她这般坦然的动作惊得有一瞬间反应不及,正要推开她,却感觉脚下的大地猛地晃动起来,随即竟裂开了一道缝隙。 两人直接掉了下去。 下落的过程漫长。 失重感加上失血过多,让云昭在落地的一瞬,终于支撑不住地昏迷过去。 —— 云昭醒来的时候,正身处在一间屋子里。 屋子里的陈设极为简单,除却他躺的这张床,只见得一张桌子和两把凳子。 但云昭通过纹理,认出了这间屋子的材质。 是云曲松木。 这种木头百年长一寸,生长速度极为缓慢,横截面有着海水一样漂亮的波纹和历经百年而不朽的质地,是曾经的大越皇室专用的木材。 云昭在临行前刚刚了解过这一点。 但即使是皇室,一般也只会云曲松木用来制造匣子木盒一类较小的物体,直接用来盖屋子的,却是云昭第一次见。 门被推开,步轻歌提着一个水壶进来,见着他,很是高兴:“阿昭,你醒啦?” 她给他倒了碗水,也是木头做的:“阿昭,这水我喝过了,清甜可口,没有问题,你先润润嗓子。” 云昭接了过来。 步轻歌在旁,向他解释道:“阿昭,我们当时碰见的应该不是地震,而是碰到了什么阵法,所以把我们传送到了这儿。” “你当时昏迷了,周围只有这一间屋子,我就把你搬了进来,现在过去一天了,你好点了吗?” 云昭点点头,喝了水,道:“阿落,扶我一下。” 步轻歌就扶着他,走到了外面。 外面的阳光灿烂热烈。 树木蓊郁,溪流潺潺,鲜花盛放,鸟雀啼鸣。 一阵风起,屋子旁栽种的合欢树便簌簌地落下花来,粉粉绒绒的花朵铺了一地。 这里和之前树林里的阴冷截然不同,更像是什么与世隔绝的桃源仙境。 步轻歌随手接了一朵合欢花,然后挡在眼睛前,转头去看云昭:“阿昭,你看,像不像一把小扇子?” 明媚的景物正衬着少女的言笑晏晏,合欢花纤细的绒毛扫过她的脸颊,她的脸比花儿更娇艳鲜妍,而眼中闪烁的光芒,更比日光璀璨夺目。 云昭的心一下子跳空了一拍。 他避过她的视线,“嗯”了一声,然后又往回走。 系统忍不住感慨道:“这男主比之前的都难撩啊。” 步轻歌拿着花放到鼻间,嗅了一下,没味道,她瞥了一眼云昭的背影,笑了笑:“是吗?” 系统疑惑:“不是吗?” 步轻歌没回答,走到门口。 “阿昭,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她这样问。 不等云昭回答,步轻歌又摸了摸门框,道:“云曲松木,中州三百年前就不常见,三百年后的如今,因为气候变化,更是已经几乎绝迹了。” “这种木材性温平和,对克制修仙者心魔其实很有好处,阿昭,不如咱们把这个拆了带回去吧?应该很值钱很有用处吧?” 云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深沉而专注。 步轻歌踩在门框上,动作有一种轻浮散漫之感,整个人处在光明和黑暗的交界处。 有那么一刻,步轻歌觉得云昭会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道:“这里应该是女帝的住处。” “是吗?”步轻歌很吃惊,“不是说离皇宫遗址还有三百里吗?” “嗯,”云昭道,“皇宫遗址,并不代表一直就是她的居所,何况我们通过了阵法,这里离遗址到底有多远,就更不得而知了。” 第150章 此心 步轻歌跃跃欲试:“那我们来探索一下吧!” “阿落,”云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修养三天,等我三天,好吗?” 步轻歌答应了:“当然好啊,阿昭是最重要的。”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云昭提着剑出去,砍了棵树,在门口空地上,临时劈砍拼凑出一张简易的木榻形状。 步轻歌惊讶了:“阿昭会的可真多。”又想了想,“阿昭,我能睡这个木榻吗?” 云昭看了她一眼。 步轻歌解释道:“那床也是用云曲松木做的,对阿昭的伤势有好处,我又没受伤,确实用不上。” 云昭道:“好。” 然后取出随身的匕首,一点一点地挫着木头的边角。 日头还没落下,这又是纯力气活儿,云昭的伤根本还没好,额角就渐渐渗出汗珠来。 步轻歌看着,也没吭声。 云昭用手摸过每一个边角,确保都是钝圆光滑的,才直起身子来。 此刻已经夕阳西下。 步轻歌道:“阿昭,先点喝水吧。” 云昭先看向她道:“若还有什么磕着的地方,跟我说。” 步轻歌点头:“好。” 两张床榻隔了点距离摆放着,云昭脱了外衣作为帘子,算是泾渭分明。 夜里,步轻歌起夜了一次。 回来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在她的床前,摆了一碗血。 还冒着热气的、云昭的血。 步轻歌看向云昭的方向,入眼却还是只有那件衣服,沉默地悬挂着,像一种无言的寂静。 她看不见云昭。 却又好像比任何时候都看清了他。 步轻歌问系统:“你说云昭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系统道:“据检测……” 步轻歌“嘘”了一声,她并不需要答案,然后扯下那件衣衫。 她摸到了它冰凉柔润的衣料质感。 这是沧澜派统一制式的衣裳,海水蓝的颜色,云昭穿着它,鲜血和污秽染上过它,汗水浸透过它,但最终只要一个简单的术法,就能让它看上去和新的几乎没有差别。 不过也只是“几乎”。 云昭毕竟穿过它。 第二天,云昭一觉睡醒,映入眼帘的便是女子沉睡的容颜。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盖着他的衣服,静谧柔和。 云昭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宗门大比前的那个夜晚。 但时光又那么真切地流了过去。 曾经她两颊养起来的一点肉,如今又瘦了回去,轮廓比之前更深了些,越发衬出雪白的肌肤和黑浓的头发,五官容貌惊艳动人。 云昭看了看她露出来的手,手指自然弯曲,而手腕纤细。 果然更单薄了些。 此刻正是清晨,万物刚刚从睡梦中醒来,鸟儿在枝头试探性地鸣叫着,一唱一和。 “阿、昭?” 步轻歌从睡梦中醒来,试探性地叫道。 “嗯。” 步轻歌看向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这对于云昭而言是一个有点越界的举动,而且她担心他从她的脉象上看出点什么。 云昭这才意识到,他竟然不自觉地触碰到了她。 他本该松手,也想要松手的。 云昭却不能不道:“阿落,你瘦了。” 他的眼神和动作里全无狎昵,他的语气是镇静得近乎冷淡的,但他的心,又好像那么真,真切得好像如果步轻歌此刻划开他的胸膛,便能看见那颗炽热跳动、流出鲜血的心。 事实上,她已经喝过他的血了。 步轻歌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相对间,温热的感觉蔓延,她坐起身,身上云昭的衣服滑了下去,露出她自己的衣裳,一件水红色的衫裙,波光粼粼的材质。 他们手掌相握,仿佛关系亲近,已经可以不避嫌疑。 步轻歌另一只手托着腮,笑得很单纯:“想阿昭想的。” 云昭耳根子一热,松开了她的手。 步轻歌却不松手,就这么拉着他,笑意吟吟,仿佛在等着他说些什么。 能说什么呢? 说过往的真相,说她这些年的去处。 她在等着他问。 云昭看了她一会儿,抿起了唇角,随即起身,状若自然地挣脱她的手:“我……” 步轻歌看着空落落的掌心,也不勉强,只看着自己的十指,打断他道:“阿昭,我的指甲有点长了,你有小刀吗?” 云昭有昨天刚刚用过的匕首。 他不看她,就这么递给了她。 步轻歌拿着刀,动作笨拙,很不熟练。 云昭没吭声。 步轻歌朝着自己的手指切了下去。 然后就被夹住了刀背。 云昭声音不辨喜怒:“我来吧。” 步轻歌甜甜一笑,嗓音却带点轻佻:“阿昭你可真好。” 云昭一低头,才发现她的指甲染了鲜红的颜色。 她的整个人,从衣裳,到手指。 都有一种异样的鲜亮。 不属于原来的阿落的鲜亮。 云昭一手托着她的手指,一手拿着匕首,慢慢地给她修剪指甲。 “阿昭,我要指尖尖些。” 她这样提要求。 云昭没回答。 “阿~昭~” 她的声音就拉长了。 云昭道:“别动。” 她就不动了,而且沉默了。 时间一长,反而让云昭分心了一下。 她该面对过多少的拒绝和冷眼呢? 这样的念头一起,云昭的呼吸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云昭把修好的手指给她看:“是这样吗?” 整齐漂亮。 步轻歌顿时喜笑颜开:“对的!” 云昭就又低下头。 她的声音也很开心:“没想到阿昭不仅剑使得好,匕首也用得这么好,指甲修得真好看,以后阿昭的道侣可真有福气。” “什么道侣?” 她就道:“就是一起修炼的人呀。哦,对,阿昭修的无澜剑,不会把谁看成例外,那自然也不会有道侣。” 云昭几乎疑心她在讽刺他。 他说着把世间的人一般看待,却给她做着修剪指甲的事情。 云昭把匕首收起来。 步轻歌道:“好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很是喜欢,云昭这动手能力真不错。 云昭转身出去,却又在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她坐在床榻上,还在欣赏自己的手指。 她身下的床榻是他做的,她看着的指甲是他修的,她身上盖着的,还是他的衣衫。 仿佛她的一切都烙印了他的痕迹,给他带来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云昭后知后觉自己想了些什么。 一念起,此心乱。 第151章 此情 月白风清,光线透过窗户落到地上。 步轻歌听见了水流的声音,近在咫尺,隐约还有一种奇异的香气。 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床边站着一个人。 云昭只穿着里衣,眼睫低垂,月光把他的睫毛照成银灰色,而他的眼睛,正看着鲜血从他的手腕流到碗里。 是冷静的温柔。 血液落到碗中的声音,滴答不绝。 步轻歌闭上眼睛,这样的声音却好似在她的梦里回荡了一整夜。 第二日,步轻歌来到溪边,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就算一夜不睡,她也不至于困倦,但那双眼睛里却带了疲惫、倦怠和迷惘。 系统道:“滴,女主何皎皎等人已进入女帝遗址,请宿主合理安排剧情。” 步轻歌回过神,捧起一抔水,冰凉的水滴扑了她一脸,让她的脑子跟着清醒了起来。 这个世界线里大越皇宫对剧情有很重要的推动作用,男女主在历经共同斩杀黑熊之后,就进入了遗址,然后探秘寻宝,再度遇险,携手度过,由此化解了之前的嫌隙,建立情分。 前面黑熊的部分算是完了,后面的发展不能再出差错。 步轻歌把打来的水放到桌上。 云昭已经醒了,但正在打坐养伤。 步轻歌端起床头装着血的碗,走到外面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云昭清净无求的性格,他的血放了一夜也一点都不腥气,是很淡的口感,甚至因为她体质的原因,还喝出了点香。 步轻歌坐在树下,树上的合欢花又落了下来。 她把花瓣连着血一起喝下去,便有一点淡淡的苦味。 他的血滑过她的喉口,流过她的食道,进入她的胃部。 一点热意从她的丹田处生发,流过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手脚都温暖起来。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三十年来,因为要压制体质,她的手脚从来都是冷的。 这样的暖和久违到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现在她抬眼看见了从树叶缝隙里的阳光,又喝到了云昭的血,又感觉到了身体的温度。 难得的平和。 在这样的平静里,步轻歌听见了脚步声。 是云昭。 她该起身同他说话的,但她没有。 一种奇怪的直觉攫住了她,让她的身体没有动弹,让她的心跟着跳动起来,从中生发出难以言表的情感。 云昭看着她。 她闭目,长发委地,安稳而眠。 一片合欢花落在他的掌心。 淡粉的颜色。 她的面颊也是粉的,唇色却是嫣红的。 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云昭的视线,步轻歌一瞬间想到了很多。 她想起那多到难以计数的任务,任务里很多男主在最开始都会表现得很爱她,但是她非常清楚,这些都是假的,男主最终还是会因为种种原因爱上女主。 她冷眼旁观,从未相信过,也从未动摇过。 云昭作为这个世界的男主……也不会例外。 可她还是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清冷如月,却是一缕照透她生命的日光。 大约是因为她当时失去了记忆,见识太浅薄,才会记得这样铭心刻骨。 云昭的脚步声靠近,一步一步,让她的心跳频率都趋于一致。 他伸手取下落在她身上的花瓣。 她该睁开眼了。 然而隔着一朵合欢花,云昭的唇已经落到了她的唇上。 比吹拂的微风更加轻,却比雷电更为让人战栗惊悚。 步轻歌心跳如雷。 他的唇贴着她的,他的血的味道还残留在她的口中。 随即,云昭迅速地退开,甚至踩到了枯树枝,发出折断的脆响声。 步轻歌睁眼,看见他难得有些狼狈慌乱的神情,她不知道他是为自己的举动而感到羞涩,还是为这样的行为而后悔。 她的表情却很懵懂:“阿昭,怎么了?” 云昭顿了好一会儿,才嗓音微哑道:“没什么。” 就又见步轻歌拿起落到唇边的合欢花,似笑非笑道:“原来是花儿落下了,我还以为有人在亲我呢。” 云昭的脸色瞬间一变:“我……” 话未说完,他突然看向一个角落,声音冷肃道:“谁人在此?” 前几日偷袭他们的蒙面人,再次出现了。 他手中拿着弓,目光看着二人。 云昭几日前力竭的时候尚且不惧他,何况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此刻持剑而上,只一剑便打了个对面措手不及。 蒙面人回跳几步,和云昭拉开距离,灵气化箭,搭在弓上,如红色流火般向他射去。 云昭用剑格挡,箭矢遇着他的剑便似烟花炸药般炸裂开,声音极响,威力颇大,却无法伤着他分毫,几步之间,再次被云昭逼到跟前! 如此生死关头,那人却调转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云昭身后。 云昭侧目,便见身后步轻歌举剑,朝着他的方向便攻来! 剑身寒芒闪烁,没入躯体。 鲜血顺着剑身滑下。 步轻歌收剑,笑吟吟地:“阿昭怎么分心了?” 蒙面人的身体倒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步轻歌:“你怎么出手了?” 步轻歌道:“不行吗?” 蒙面人这边从剑下逃脱,身上鲜血直流,勉强举起弓应对,却被步轻歌飞身而上,步步相逼,交手三个回合,手中弓便脱力落下。 他回手布下烟雾弹,捡起弓,脱身而去。 云昭眉头一皱:“看他那灵力,应该是魔宗的人。” 步轻歌擦着剑身的血,没说话。 云昭看向她,似乎想要开口,却也什么都没说。 步轻歌心情有点恶劣,她品了一下唇上的触感,道:“云昭师兄什么都不想问我吗?” 蒙面人都快把他认识她写在脸上了。 云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有。” 步轻歌就笑了一声。 她不说,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云昭这个未来的宗门第一人,从来都不是傻瓜。 第152章 甜 又是夜晚。 这是他们到这个遗址的第三晚。 云昭没有修炼,而是在休憩睡觉。 即使是在睡眠中,他还是听见了步轻歌走出去的声音。 自从他说“没有”之后,步轻歌一直到现在都不曾跟他说话。 云昭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明亮的月光。 白日里见的蒙面人此刻取下了面罩,露出一张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的脸,此刻他跪在步轻歌的脚下:“殿主。” 步轻歌俯视着他:“谁让你出现的?” 男子不敢正视她:“是属下的错。属下见殿主同那沧澜派甚为接近,担心殿主受到伤害,一时情急,请殿主降罪。” 步轻歌声音淡漠:“本座的事轮不到你插手,今日这一剑且给你长长记性,再有下次,便是你的命。” 男子抬起眼睛,里面闪过震惊受伤,随即立刻低头:“是。” 步轻歌没说话了。 男子便取出一个碗,随即割开手腕,汩汩鲜血落入了碗中。 取完鲜血,他的脸色瞬间更白了三分。 他勉强站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行礼道:“属下先行告退。” “嗯,”步轻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又问道,“取血有多伤身?” 男子眼里有些希冀,随即小心掩饰了,才回身道:“回殿主,取一次血,大约折损三个月修行,若是精血,便需要一年,血液越纯,折损得便越多,心头血可能折损数十年。属下给尊主献上的是一年的精血。” 步轻歌因为体质特殊,对血的要求很苛刻,既要有精纯的灵力,还要有适配,便是魔宗,也不是那样容易得到。 大多时候,给她的都是普通的三月血,能献上一年,便已经算不易了。 步轻歌唇边的血迹殷红。 才喝完血,一股直觉兜上心头,她回身便看见了云昭。 云昭静静地看着她。 真奇怪,一个人的目光竟然可以这样复杂,既纯净明亮得像这月光,又晦涩深沉得如这黑夜。 步轻歌唤他:“阿昭。” 云昭目光落在她的身后。 步轻歌很干脆地把自己的身后露出来:“人已经走了。” 云昭半晌才道:“阿落。” 步轻歌赶紧点头,一派纯良:“嗯。” 完全不见方才的高傲轻蔑。 云昭久久地凝视着她,就在步轻歌以为他终于要开口问些什么的时候,他却伸手,抹去了她唇边残留的血。 步轻歌忽然觉得她像外面偷吃被抓到的妻子,云昭像含泪原谅、给她收拾残局的丈夫。 他说:“回去吧。” 完了,更像了。 步轻歌真的费解了:“阿昭,你真的不问我吗?” 云昭目光沉静:“魔宗十二殿,殿主身份仅次于魔宗宗主。阿落,你想让我问什么?” 步轻歌被点破了身份,还是笑嘻嘻的:“问我怎么会入魔宗的,问我怎么能做到这个位置,还可以问我,如今有什么企图阴谋?” 云昭沉默良久,最终开口:“阿落,他的血好喝吗?” 步轻歌愣住了。 她没想到云昭问的是这样不相干的问题。 但只是转念间,步轻歌便笑道:“那当然不如阿昭的血好喝,他的血是冷的,阿昭的血是热的。” 这话不假,魔宗因为练的功法大多阴冷,连带着血液都是腥冷的,最开始喝完的时候她全身都冷得哆嗦,现在也感觉血脉凝滞,但云昭的血喝完却能让她全身都热起来。 云昭垂着眼睛,不知道相信了没有。 “真的,”步轻歌看着他,诚恳极了,“阿昭的血,很甜。” 云昭看着她,口吻笃定:“你都知道。” 步轻歌装傻:“知道什么?” 她要做男女主之间情感的催化剂,那就要先一些困难和隔阂,云昭对她的偏爱无疑就是其中的一环。 云昭修的是无澜剑,不喜不悲,从心而为,此刻他的心中那点妒忌来回煎熬,越发剩了从心而行,他的手指还抵在步轻歌的面颊,此刻竟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步轻歌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清冽如月,唇上却是柔软的触感,和煦如阳。 她不知道自己的来处,做任务以来,第一个隔着花瓣的吻是和云昭,第二个唇齿相依的吻竟还是他。 她在越界。 系统不禁止,但她骗不了自己。 她在惹祸上身。 轻轻一吻,云昭松开她,面上有不明显的红,眼中情愫欲语还休:“阿落,你知道今天我亲了你,是吗?” 步轻歌故意说道:“什么?你不是刚刚亲了我吗?” 云昭却继续道:“阿落,你也是甜的。” 步轻歌心中一跳。 但是云昭已经又亲了下来。 步轻歌把手放在云昭脖子上,加深了这个吻,有一种踩在刀尖上的尖锐和愉悦。 步轻歌不骗自己。 奇异的熟悉香气充斥了她的口腔。 是云昭的血。 咬破舌尖血,他们唇齿相融。 步轻歌一时间分不清她在吞吃的是什么,是他的舌头,还是他的情意,亦或者她自己那难以言说的微妙心动。 随着血液下肚,方才喝完别人血的冷凉之意褪去,温暖笼罩了她的全身。 云昭总是让她想起一句话:春和景明,波澜不惊。 温暖的,平静的。 步轻歌和他分开,先前明亮的月此刻隐在了云层,她的神色不大清楚,说:“阿昭,我可是魔宗妖女。” 她的身体是暖和的,但天上的雨已经落了下来。 云昭捏了个诀,隔绝了雨点。 他回望步轻歌,没有回答,道:“先找个地方避雨吧。” 步轻歌便领着他往一个地方走,有很强的目的性。 云昭还是没有问。 步轻歌停下脚步:“到了。” 第153章 遗址 一块和人等高的大石头。 步轻歌道:“我这几日经过推算和考察,再结合之前我们进入此处所遇的阵法,最终确定了这个地方。” “不过我也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是否危险。” 云昭点头,然后便走了进去。 步轻歌跟在他身后,二人的身影随即消失在原地。 一种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袭来,云昭下意识地回身握住了她的手。 眼前的场景顿时一变,四周石壁干燥,完全不见外面的雨水,浓郁的灵气直面而来,竟是一个用灵石堆砌的洞穴。 洞穴内不潮湿,亦不见水源,但却在灵石上生长出了黄叶白花的植物,叶脉晶莹剔透,香气清芬,四处散落着。 步轻歌晃了一下脑子,松开云昭,观察道:“这是三百年前的遗址了,这里的石头却能历经三百年而灵气不散,反而因为周围环境而越发灵气充盈,又有这石生兰,不见日光,却生长繁盛,便是沧澜派,也很难有这样修炼的好地方。” 可这很明显还只是遗址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步轻歌摘了一朵石生兰递给云昭:“这花药性温平,有补气生血之效,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云昭便接过来吃了。 步轻歌又采了几朵带着。 二人向前走,前路逐渐明亮,看见一块石头再次横在门前。 云昭上去,伸手虚碰了一下,随即便收了回来,轻微地皱起了眉头。 步轻歌上前问:“有结界?” “不,”云昭略有迟疑道,“好似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原来的世界线里,女帝遗址是一个相当危险神秘的地方,一共分为九层,外围三层,中间三层,以及核心三层。 云昭和何皎皎当时因为之前受伤的缘故,最终只探索到了第五层。 便是这五层,也是危机重重,但同样的,收获极大。 云昭同这遗址有什么关联,原世界线里倒是没有提及。 不过世界线给男主开金手指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步轻歌没有在意,上前推开石门道:“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天色大亮。 尖锐的杀意瞬间笼罩了她。 步轻歌全凭着本能向后仰去,随即一脚踢开了对面直取她面部的长枪, 右手长剑出鞘,凛冽凄寒,抬手便把要对面的手臂削了下来! 对面却是临时调转了枪尖,以手臂为轴,用着杆子反手向步轻歌袭来! 这一式极为凶险,拼着自己受伤来换步轻歌的重伤,只要步轻歌稍有犹豫,身体就能被贯穿出一个大窟窿。 步轻歌用剑抵着枪杆起身,复又和对面交手数十个回合。 枪尖如雨点密不透风,又占了先机,直至步轻歌瞧准了空隙,右手持剑架住长枪,左手灵力倾泻,对面的人同样以灵力相碰 ,气流对冲,四周尘埃弥漫。 停顿的间隙,她终于看见了对面的人。 女子朱颜明眸,红衣猎猎,一柄长枪亮如白银,气势不怒自威,却又在眉梢眼角带了三分散漫,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人的姿态。 她和步轻歌长了一张一样的脸。 步轻歌微微眯起眼睛,毫不犹豫地一剑劈下。 剑身发出强烈的光芒,几乎刺眼。 月升东海! 步轻歌经历了无数的世界线,第一次进入修仙位面,对此她只有一个感受:太快乐了。 灵力牵系,天塌地陷也不过挥手之间。 离开了沧澜派,她是靠什么仅在三十年间坐到魔宗殿主呢? 杀。 简单到极致的杀戮。 从角斗场开始,她数不清她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只记得那心神俱醉的快乐。 魔宗从来没怀疑过她的身份。 若她是正道的人,倒显得他们魔宗的人太心慈手软了。 单论杀人的技巧,没有人能与她相较。 四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遗址的第一层已经被她和那女子悉数摧毁。 随即便是第二层,第三层。 到了第四层的时候,墙壁里飞出无数暗器,步轻歌竖起长剑,轻声道:“流星赶月。” 随即,她手中长剑片片碎裂,与那些暗器相碰,擦出无数灼眼的火花,她身处其间,发带被剑风割开,一头乌黑长发散开,在空中飞扬纠缠。 美得令人心惊,也狠得叫人胆寒。 碰撞声不绝于耳,尖锐非常,把周围城墙扎成了筛子。 城墙轰然倒下。 步轻歌把剑柄横放身前,曾经碎裂的剑身竟再度凝聚,随即恢复如初。 映出她寒凉而兴奋的眼。 女子道:“剑意化形,你的剑术不错。” 方才剑身看上去是碎了,但实际不是,是凝结在上面的剑意飞射而出。 剑意化形,以无形对抗有形,便是沧澜派如今的掌门冲虚真人也未必能做到。 步轻歌没理她,直接再次攻去。 遗址的第五层、第六层随之塌陷。 到了第七层倒下的时候,步轻歌停下了手。 从第七层倒塌的废墟中,走出了一个女子。 依旧的红衣。 依旧的面容。 像复制出来的脸。 她不拿长枪,拿剑。 她与之前的女子对视了一眼,手握长枪的女子就道:“真是的,还没玩够呢。” 拿剑的女子看着她,不喜不怒。 长枪女子被她的反应激得一挑眉:“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硝烟之气顿时弥漫。 二人竟没顾步轻歌,直接交手起来。 不过几个来回,方才跟步轻歌打了数百个回合的长枪女子便被拿剑女子贯穿了胸膛,随即化成点点星光,融入了她的身体里。 拿剑女子闭眼吸纳了一下,转而看向步轻歌,平静开口道:“她说的没错,凭什么呢?” 步轻歌看着她,勾起唇角,第一次笑了一下。 “因为你菜。” 第154章 二分明月 拿剑女子神情冷漠:“那就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过了这五十年,你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步轻歌掠身上前。 同样使剑,同样的面容。 这个拿剑明显要比前一个要强得多,两剑相碰,以步轻歌这样强悍的体力都感到虎口一震。 逸散的剑气激荡! 瞬间把第八层皇宫震成废墟! 一剑威力,以至于此! 步轻歌收回剑,舔了一下从手腕处被剑气割裂而流下的血。 不怎么样。 她的血不如云昭的好喝。 而对面女子的身形摇晃,脸色也白了几分。 不,不是白了,是透明了。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声:“警告!警告!经检测,宿主爆发出的灵力已经达到世界线最大灵力值界限,请宿主克制!” 步轻歌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 她和女子视线相交。 女子的目光由费解到了然。 她举起剑,道:“我没见过沧月剑法的最后一式。” 步轻歌拿起剑,剑势如虹,贯穿长空:“二分明月。” 二分明月是斩断一切的剑招,需要用剑者有一往无前的决绝。 步轻歌从来不缺这个。 女子眼中闪过惊讶,这并不是沧月剑法的最后一招,但她还是调动全身灵力,反身迎上。 两柄剑互相碰撞,过分强大的气力和恐怖的灵力让剑本身不堪重负,剑身上出现裂缝,随即寸寸炸裂。 步轻歌直接弃剑,反手把碎剑用灵力全数推进了女子的身体里。 女子的脸色近乎透明了。 步轻歌俯身,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高傲轻蔑:“我说过,你太菜了。” 她有一张和她一样的脸。 或许,她就是她。 但哪怕是曾经的自己,也不配指使她做什么。 女子眼中了然,她姿态冷静,哪怕要死了也是如此,她手指微微一动,随即划出一道结界,步轻歌便感觉自己脑子轻轻一动。 她和系统的联系,断了。 女子低声道:“不要放过他们。” 步轻歌眉头一皱。 女子抓住她的袖子,目光镇定,平静无波:“我们谁都不会认命,挖出我的心脏,你会知道一切。” 步轻歌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掏了出来。 这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脏,带着丝丝血迹。 可这又不是血。 因为眼前的女子不是人。 她是她曾经留下的灵力化形的傀儡。 她们是大越女帝步青洲。 若她还是强大的,那就会得到女帝遗址的一切。 若她在轮回中变得软弱无能,那就会被曾经的自己杀死。 她的骄傲绝不允许自己变成自己轻视的样子。 二分明月,照彻古今。 步轻歌把这心脏吞下。 一些纷乱的记忆猛地灌入脑子,她骤然抓住尚有一丝气息的女子傀儡:“云昭是谁?” 女子不解。 步轻歌却已经知道了答案:“是他。” 云昭就是谨。 三百年,他让她等了整整三百年。 步轻歌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女子也已经从她的反应里明白了:“你现在不是我,我也不是我。遗址里的灵力总和几乎能与整个大陆的总和相较,你能得到这一切。但你不是女主,世界意识下不会允许你得到这样多的灵力。” “把九成的灵力用来强化你的魂体,剩下的一半散出去,迷惑世界意识,一半用来强化你现在的身体。” 女子闭了一下眼,随即睁开:“他现在就在地宫里。” 她的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的眷恋。 步轻歌搭在她脖子上的手骤然用力。 “妒忌了?”女子冷冷地看着她,“做不到该做的事情,你就永远得不到他。” 女子的手点上她的眉间:“你现在还不适合知道所有的事情,等到吸收完灵力,你出了这个结界,就会再度失忆。” 步轻歌道:“我知道了。” 现在她身处遗址的第九层,最中央的位置。 风生云动,一股强大的气流瞬间自她身体周围蔓延开来,随即整个女帝遗址的灵力反席卷而来,朝她汇集。 步轻歌的筋脉几乎瞬间破裂,冷汗一下子浸透衣衫。 但筋脉随即又被灵力修复,疼痛的感觉尚未缓解,便又被新涌进来的灵力撕裂,又再被修复。 如是反复。 步轻歌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勉强适应一些后,她一低头,随即一愣。 身上血脉脏器此刻在她眼中如透明一样,连血液的流淌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她还看见了自己的魂体,在灵力的冲刷下变得更加强韧。 步轻歌抬头,灵气的涌动也变成可视的。 浩瀚如汪洋。 步轻歌引导着灵力经过魂体。 身体最终是要换的,但魂体永远是她的。 整个女帝遗址的九成灵力,实在是一个着实恐怖的量。 只在步轻歌吸纳完一成的时候,女子傀儡的身体便已经坚持不住,化作点点灵力加强了结界。 不要放过他们。 步轻歌看着她融入结界,眼中闪过冷意。 不知过了多久,步轻歌骤然睁开眼睛。 此刻整个天地都在她的眼中变得通透,千里之遥也仿佛瞬息之距。 还剩了一成灵力。 步轻歌正要再吸纳半成强化如今的身体。 此刻在地底传来灵力的强烈波动。 正在宫殿的下方。 是云昭。 也是谨。 兜兜转转,她的生命里竟然还是这个男人。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又惊又疑的声音:“阿落?” 步轻歌看见了何皎皎。 何皎皎惊悚地看着澎湃的灵气朝步轻歌的身体涌去:“你在干什么?!” 随即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两口。 无他,即使被结界阻拦了百分之九十,但这空气里的灵气还是太多太多了。 若能在此处练功,别说事半功倍,就是十倍、百倍也不止! 同她一起来的杜煜冬看着步轻歌的脸,惊讶得不能言语,而另一个师弟,已经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开始打坐练功了。 步轻歌走出结界。 沉默端肃的少年,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决绝情深的穿越者。 全数在她的脑子里淡去。 步轻歌一瞬间仿佛心底空了一块,失掉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神经轻轻一跳,系统的声音响起:“宿主?” “嗯。” 步轻歌下意识地倒打一耙:“为什么我又感觉不到你了?” 系统的声音变得支支吾吾:“这,这可能是因为这里灵力波动过于强烈吧。” 随即又道:“这女帝遗址的灵力当真充沛,大约能占到这片大陆的十分之一了。” 步轻歌察觉到自己魂体的变化,但也没说什么。 “阿落?”何皎皎尖声道:“又是你?怎么又是你?你身后是什么?而且你方才那模样,你是不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步轻歌懒得理她。 系统的声音忽然再度响起:“警告!警告!世界男主正在遇到危险!请宿主进行救治,不然世界线将会崩塌!” 云昭此刻在地宫。 步轻歌莫名有这个认知。 她复又向结界里走去,然后随手又布置下一道结界。 她不要有一点灵气便宜了何皎皎。 空气里的灵气骤然稀薄,正在修炼的沧澜派师弟顿时睁开了眼睛。 何皎皎意欲上前,但立刻被结界挡住,并且反弹回来的力度告诉她,她绝无可能破掉这个结界。 何皎皎忍不住恨声道:“阿落这个贱人!真是自私到了极点!” 杜煜冬脸色古怪地看着何皎皎:“师妹,你先前可没说,你在这里还遇到了阿落啊。” 何皎皎一下说不出个所以然了:“这个……” 结界里灵力充盈,渐渐化成雾气,缭绕着让一切都看不清。 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茧。 第155章 吐真香 遗址第九层中央是宫殿,上面曾经写着“羲和宫”,但因为方才的交手,已经倒塌成灰了。 底下有个地宫。 步轻歌拂袖把上面的残址清理了,然后走了进去。 和先前木屋的珍奇难得与宫廷殿宇的宏大不同,这里的布局陈设偏于平常,还算精巧,但没有过分雕琢,更像是日常的居所。 比如墙壁上挂着的佩剑,比如桌上摆着的茶具,再比如屋子正中挂着的一副披挂。 这不是女帝的居所吗?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副男人穿戴的披挂? 她大概猜到了方才的傀儡就是曾经的她,但她也实在想不起曾经的记忆了。 摸上这个盔甲。 她觉得熟悉。 姘头的。 应该没错了。 系统忍不住催她。 毕竟云昭要死了。 步轻歌便继续向前走,忽然有些奇怪:“这种美救英雄的事情,不让何皎皎来,让我来干嘛?” 系统的声音里透了三分心虚:“因为女主目前没有这个实力。” 步轻歌挑了一下眉。 都不能成为例外,叫什么女主。 说明云昭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女主金手指都开不动了。 虽然总说男女主有金手指,但有时候金手指不是无限大的,每个世界都有运行的规则,如果金手指超越了世界法则,那是怎么也开不动的。 步轻歌道:“你至少要告诉我,云昭现在是个什么层次。” 系统道:“男主在这个遗址有大机缘,吸纳了不少灵气,如今至少是当世前三的水平了。” 夸张。 “那之前呢?” “前十。” 好像也不是很夸张了。 步轻歌想起之前,问:“当世前十和一头熊打,差点打输了,你逗我呢?” 系统道:“那头黑熊是boss级别的了,它三百多年前曾经得到过世界灵气爆发的滋养,也算有大机缘了,所以才能出现给男女主练手啊。” 步轻歌无话可说。 然后她就看见了云昭。 在她当阿落的时候,她见识浅薄,第一眼并不能判断出云昭的美丑,但此刻,她格外真切地意识到云昭生了一副怎样的好皮囊。 从发丝到足尖,再到身段肌肤,无处不完美。 最绝的是他的气质。 本身那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此刻身上爆发出了强烈的魔气,但他苦苦挣扎,不愿屈服,艳丽鲜红的魔纹在爬上了他白皙如玉的小半张脸。 实在漂亮极了。 他的黑色的瞳孔此刻染上红色,勉强聚焦了,迟疑道:“阿、落?”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许久不曾说话。 步轻歌赶紧上前:“阿昭,你这是怎么了?” 她觉得有点不对劲:“系统,先不说哪里来的魔气,就是魔气侵染,也没有这样快的。” 沧澜派是正道第一宗门,云昭本身当世前十,哪至于对魔气这么没有抵抗? 系统道:“宿主,云昭已经抵抗了三年十个月了。” 步轻歌满头问号:“什么?” 印象中她一直在吸纳灵气,虽然不知具体的时间,但绝不会超过三个月,云昭这儿却过去了将近四年? 系统道:“地宫的时间流速和外界并不相通。” 不知是否为了印证它的话,方才进来的地宫大门轰然一声落下。 步轻歌:“……” 云昭却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喃喃低语道:“我的心魔,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吗?” 于是步轻歌知道了他的魔气来源。 是来源于他本身。 估计是地宫的什么东西催发了他的灵力滋长,让他的灵力大幅提升,但境界提升过快,导致心境不稳,催生心魔,又出去不得,所以到了这个地步。 “阿落、阿落。” 云昭一面说着心魔,一面用几乎能把她勒死的力度抱进怀里。 步轻歌心头轻微一动,随即低声道:“阿昭,这不是幻觉,我就在这儿。” 温热的液体落到她脖颈处的肌肤。 云昭的声音压抑:“阿落,对不起。” 步轻歌的心猛然跳漏了一拍。 云昭还在用艰难的嗓音诉说着:“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才会让杜煜冬轻薄你,让你不得不入了魔宗,阿落,对不起……” 步轻歌看不见他的神态,她自己的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凝固。 她当然介意的。 她介意云昭表面上和何皎皎颇有距离,最终还是和她在一起了;她介意云昭说着相信她,最终还是没救她。 当然,这都是未来的事情。 如今,她最介意的就是,他已经明知道杜煜冬轻薄了她,但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还带着他进这大越遗址,给了他获得机缘的机会。 她从来不信说的,只看做的。 步轻歌这样想,也这样说了,末了总结道:“你也只是说说而已。” 云昭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半晌,步轻歌才听他几乎一字一顿道:“阿落,我没有证据。我对他用了吐真香,不为正道所接受,更不会采纳。” 吐真香是魔宗手段。 步轻歌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你可以趁着这外出游历的机会,直接杀了他。” 第156章 心魔 云昭一下松开了抱她的手。 步轻歌看着他的眼睛,半真半假道:“阿昭,我同你说着玩的,这是我这种魔宗妖女会干的事情,怎么会要你一个正道弟子做呢?” 云昭的瞳孔是红色的,盯着她的时候像红日融化在了里面,灼烈耀眼。 “小心!”系统出声提醒,“云昭的魔性要发作了!” 云昭拔剑。 四周的墙壁上剑痕驳杂。 步轻歌没有剑,她的剑之前和她的傀儡交手的时候已经断了。 步轻歌眨眨眼:“阿昭,四年不见,加上之前的三十年,已经好好多多年了,你不想我吗?怎么能对我拔剑相向呢?” 她迎着他的剑走去,伸手就要握住剑锋。 鲜血沿着剑锋流下。 云昭的。 他提前一步挡住了她,自己的手却被自己的剑划破。 他仿佛没有痛觉,连一声都不曾发出。 步轻歌摸着他的脸,半是怜惜半是微笑道:“云昭,这几年,你一定很痛苦。” 正派弟子的骄傲,宗门仰慕的模范,与他对她的偏心,是很难兼容的。 因着见血,云昭的眼睛越发红了几分。 说明他入魔更深了。 他沉默地看着她。 “你,来了。” 他终于认出了她。 “阿落,我被困住了。” 步轻歌摇头,道:“这里的门之前一直没有锁,阿昭,困住你的不是囚室,而是你自己。” 他把染血的手放在她的脸颊上。 步轻歌笑笑:“阿昭,让我进去。” 云昭没听懂:“什么?” 步轻歌扯着他的衣领,使他低头,随即吻上了他的唇,另一只手抬起,往他的识海处轻轻一点。 识海是修士命门之一,凡是外来的意识都会被排除抹杀。 步轻歌进去了。 没遇到任何排斥。 这里系统也不能进来。 云昭的心魔因她产生,再加上云昭之前主动吻过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所以在进来以前,步轻歌猜测过他识海里的场面可能非常香艳。 可这里十分清静。 山明水秀,江上烟波浩渺,几叶扁舟航行,沙洲上鸟儿聚集,兰花遍地,江边一座竹楼清幽。 一个人穿着蓑衣,戴着斗笠,手持鱼竿正在钓鱼。 几片桃花落在他的身畔。 步轻歌一下子笑出了声,正要上前,却见一个女子温温柔柔地上前:“阿昭,回家了。” 最近步轻歌挺多次看见和自己一样的脸了。 云昭收了鱼竿,脸上竟有些羞意:“我不曾钓上鱼来。” “步轻歌”就笑了:“可我采到了不少野菜,很好吃的。” 没有一张脸能比这个更扎眼。 “步轻歌”顺势要挽上云昭的胳膊,却听一道冰寒的声音响起:“你碰她一个试试。” 云昭下意识地收回了手,甚至因为动作过大,差点把身边人推了出去。 他看着两张一样的脸,震惊道:“阿落?” 步轻歌走到他跟前,冷笑一声:“你原来喜欢这样的。” 他身边的“步轻歌”渐渐变了脸色:“你是谁?怎么会到这里来?” 步轻歌还没说什么,周围景象却是已经发生变化,曾经明亮的景象笼罩上一层乌云。 云昭先一步头痛欲裂,痛呼出声,魔纹在他的脸上显现。 “步轻歌”的面容渐渐扭曲:“阿昭,快,快把这个人赶出去。” 声音复又变成步轻歌的:“阿昭,是你害我入的魔宗,你带回了我,又让我无处安身,如今,你还要辜负我吗?” “你死守着那正道子弟的规矩,你能救得了我吗?你能护得住我吗?” “你凭什么不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哀哀切切:“能和你一起隐居山水,是我的愿望,留在这里,陪我吧。” 步轻歌听得一阵恶寒:“这就是所谓心魔?” 她走到云昭面前,嗤笑道:“云昭,你也太次了。” 云昭抬头看她,眼神散乱,无法聚焦,他无意识道:“阿落,对不起……” 步轻歌一脚踢翻他身边的鱼篮:“云昭,是你从来不了解我。” 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太少,而且大半都是她装出来的阿落,这当中还有大半时间是在练剑。 她睥睨着他:“我可不会说什么鱼钓不到没事,咱们吃野菜,云昭,我就是要吃鱼吃肉,锦衣华服,生活优渥。” “云昭,我靠着我自己,在魔宗都能做到,你要我跟了你以后就吃糠咽菜?” “你真是在发梦。” 云昭的脸色还没变,“步轻歌”的脸色扭曲了,她化作无数黑影,绕着云昭痛苦哀嚎:“杜师兄,不要这样!” “我不想杀你的!” “师傅,不要把我逐出师门!” “云昭,你在哪里?你救救我好吗?!” “魔宗的日子太痛苦了,阿昭救我!” “步轻歌”这个人本质不存在,这就是云昭自己的推测,而且基本上都是对的。 步轻歌手中灵气化剑,一剑荡平云昭周身黑影。 霎时间天光大亮。 步轻歌从光里走到云昭跟前:“什么心魔能有我恶?云昭,你想象力未免太匮乏了。” 云昭脸上魔纹淡去,好半晌才开口,目光清明非常:“阿落,我以为,你希望我是这样的。” 步轻歌默然无语。 她确实很短暂地有过这样的想法。 云昭落到尘埃里去,那就可以离她更近些,更知道她的本性些。 她几乎不曾表露。 却还是被他看出。 云昭周身刚刚被步轻歌劈裂的黑气再度隐隐聚集,他的目光温柔无奈:“阿落,我不怕成魔的。” 困住他的,从来不是心魔,而是她内心不曾言说的期冀。 而只要是你的期待,我都会回应。 所以他在三尺之地四年,画地为牢。 第157章 意义与选择 步轻歌盯着他:“云昭,你真的知道我的愿望吗?” 云昭静默了一瞬。 步轻歌就道:“云昭,你可以不说话,但我也不能猜到你所有的心思啊。” 云昭看着她的眉眼,她生就一副极好的容貌,从一开始的懵懂稚拙,到后来的探究冷凝,再现在的恣意懒散。 性情的变化之大,并非一点半点。 但他几乎没有适应过程,便接受了。 不管怎样变化,她似乎永远都是她。 云昭弯腰捡起被她踢掉的鱼篮,道:“阿落,你想用我来报复何皎皎,是吗?” 这下轮到步轻歌不吭声了。 云昭缓声道:“你和何皎皎曾经有过节,但是她对不起你,甚至有把柄在你手上。” 他的话几乎算得上笃定。 步轻歌看向他的目光带了点冷。 云昭却似乎什么都没看见,他看着这心中幻化的境地,继续道:“何皎皎性情乖张,因为天真无知,还有三分残忍,她最开始看你的目光是妒忌,后面就带了恐惧。” “阿昭,你观察得可真仔细。”步轻歌这样说道,“连何皎皎的变化都看得这样清楚。” 云昭听得她话里含酸,却偏离了他原来的意思,无奈看向她道:“阿落。” 步轻歌搂住他的脖子,以一种绝对越界的亲昵对待着他。 她看住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是这样的包容,可以信赖,连他的识海都不曾拒绝她。 步轻歌道:“阿昭,如果在我和何皎皎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云昭的眉头轻微皱起。 步轻歌非要一个回答:“一定要选,别跟我说什么无澜剑把众生看成一样的废话。” 她的手指冰冷地贴在他的脖颈,云昭就垂下眼睛,道:“阿落,这不是选择的问题,而是不该被选择的问题。” “什么意思?” 云昭把她的手握住,让她站在他面前:“你就是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较。你存在的意义不由任何人决定,无论是何皎皎,还是我。” “阿落,我不能决定你的意义,更不能比较选择。” 你存在的意义,不由任何人决定。 如果如此,她就不会进入这任务。 步轻歌心头一震,没忍住变了脸色,问:“是吗?” 云昭看着她,说:“是。” 步轻歌看了他许久。 久到时间仿佛都凝滞了。 但云昭就一直这样看着她,他坚定如磐石,仿佛可以卒千年。 步轻歌问:“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你呢?” 云昭不解。 步轻歌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一个按照既定规律的世界,我只是当中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而你和何皎皎是当中的主角。” “如果我告诉你,你在何皎皎指控我是魔宗余孽的时候选择了逃避,我最终死无全尸。” “如果我告诉你,你们会产生误会矛盾,但你最后还是爱上了她。” “云昭,你会如何呢?” 识海里看不出脸色,但步轻歌觉得云昭此刻脸色应该是苍白的。 云昭良久才开口道:“阿落,我不知该如何证明。” 谁能为未来的事情下担保呢? 步轻歌道:“你可真是实诚,我告诉你,云昭,我遇见很多很多次了,那些信誓旦旦爱我的人,哪怕在最危险关头选择我的人,也会转眼将我弃若敝履。” 她扮演的很多白月光本身什么好东西,但男主更是摇摆不定的东西,在两个女人反复横跳,最终发现了她恶毒的面目,骤然大彻大悟。 曾经所爱,一文不值。 步轻歌看着他道:“但我从来没有为此动摇过,因为我本质上不爱他们,不爱,就不会有期待。” 远处沙洲上白鸥飞鸣,上下盘旋。 云昭道:“阿落,我还是这样说,没有人能决定你的意义,没有人能选择你。请你选择。” 步轻歌从他的眼睛里仿佛看见答案,她能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地跳慢了,她听见自己问:“为什么我能选择?” 云昭说:“因为我爱你。” 跳得几乎没有动静的心脏此刻因着云昭的话,再度缓慢地跳快了起来,渐渐快到她几乎听见了自己胸腔里的声音。 云昭说:“阿落,请你选择。” 请你选择。 请你选择我。 未来难定,天命与他。 他选择将自己放在被选择的位置。 步轻歌嗓子里带着三分颤抖,问:“那要是我的选择错了,我该怎么办?” 云昭也没有发觉,他的神情严肃:“你可以选择纠正这个错误。” 步轻歌定定地看着他:“云昭,我绝不原谅人,谁要是辜负我,我一定会让他死得很惨,我会亲手杀了他,用匕首贯穿他的心脏……” 然而云昭已经抱住了她。 他说:“阿落,我知道的。” 步轻歌还想说,她不是他之前所认识的软弱可欺的阿落。 但她最终没说。 他也已经选择了,就没有退路了。 正在此刻,识海里猛然剧烈震荡。 云昭道:“是无澜剑!” 无澜剑是大道之剑,随着云昭的决定,数十年修行一朝翻覆,对他的识海而言是天崩地裂的巨变。 云昭对步轻歌道:“你先出去。” 步轻歌却道:“云昭,先听我说,我身上是有系统的,出了识海会监视到我的一言一行。你和何皎皎在一起是这个世界的意识所促成,想要改变这一点,便是与天抗衡。” 第158章 无澜剑碎 步轻歌离开了云昭识海。 外头的云昭眼睛紧闭,面颊上的魔纹此刻异常鲜亮。 步轻歌问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云昭的心魔已经没了,魔纹却未淡去。 没等她的话问完,系统已经发出尖锐的声响:“警告!警告!男主此刻全身灵力倒流,筋脉紊乱中,请宿主及时救治!” 步轻歌道:“他现在昏迷着,我能怎么办?” 话是如此说,步轻歌还是尝试着把手放到云昭的手腕处,用自身的灵力给他灌了进去。 云昭身体里的灵气乱窜,几乎就是瞬间,把她试探的灵力给弹了出去。 系统说的没错,再这样下去,云昭是要死的。 步轻歌想起外头密室里的披挂,旁边有一柄长剑,当即拿了过来。 云昭勉强睁开眼睛,便见步轻歌站在他面前,把他的剑递给他道:“云昭,现在你筋脉逆行,只有重新理顺了,才能活。” 云昭眼中猩红之色未散,眼神却是清明的:“我知道了,阿落,你去外面等我吧。” 步轻歌就笑道:“你未免也太小看了我,听闻你如今有当世前三的水平,我倒是想请你指教。” 她打定了主意,云昭只能拿起自己的剑。 他毕竟重伤,步轻歌一开始没用全力,而是慢慢地引着他把剑气捋顺。 她一剑平刺而去,云昭侧身挡过,灵力运转,灌注剑上,于是手上神门穴因此贯通。 云昭从一开始持剑都不大稳当,随着一遍遍地过,周身筋脉运行流畅,浩荡的灵力也趋于平稳,脸上的魔纹渐渐隐去。 擦身间,步轻歌看见了云昭的眼睛,想起很久以前的莫回峰上。 云昭除了教她剑法以外,有时候也会和她过两招,点到即止,把她动作中不准确的地方纠正一下,又说:“剑无定式,随机应变,待你剑招稳固后可寻求变化。” 她对阿落的那段记忆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却这样清楚地记得云昭。 骗谁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步轻歌感觉到云昭的伤势转好,下手就凶了一些。 云昭一开始想要只守不攻,却发现单单只是招架,便已经殊为不易。 阿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变得更强,很强了,即使是如今的他,也未必能够胜过她。 她步步相逼,剑势凶险。 在步轻歌的一招“步月登云”轻灵飘逸,云昭下意识使出了无澜剑的最后一式——水波不兴。 这种稳重包容的剑招用以克制步月登云效果极佳。 云昭的剑身上荡开层层涟漪,实际是灵力的波动外化,周围变得寂然无声,连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而云昭的意识却仿佛穿风过岭,自云端俯视。 世间万物,不过尔尔。 可他又看见了阿落。 她的眼尾是略微上挑的,很像一把匕首的弧度,气质也很像。 尖锐,锋利。 足够割开他的心,往里面注入难以计数的爱慕。 在前三十年里,他一直在悔恨自己为什么没能保护她。 在相遇后,他平生第一次感谢上天,为此,他对她的魔宗身份,不闻不问,置之不顾,视若无睹。 这不是她的错。 是他的。 这四年来,他困在这囚牢,却在幻境中无数次描摹她的眉眼,他甚至想,如果他成为了魔宗中人,那是不是可以抵消她的曾经? 阿落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她就可以过上他想要她过的生活了。 很偶尔的,云昭会觉得不甘。 他想见到她。 又过了很久,云昭才意识到这不是不甘,是思念。 她终于来了。 她终于又进入他的识海,回到他的身边。 而她最终选择了他。 没有一场梦能像这样美妙。 世间到底是可以期待的。 因为人间有她。 一念起,此剑破。 云昭剑上那平静而附着层层危险的灵力在某一个时刻瞬间消散,一点灵气着落在剑尖上,似是一朵花盛开的模样。 然后,他手上出自沧澜派的神兵,自当中断成两半。 无澜剑碎。 步轻歌收了剑:“你……” 却见云昭虚手持剑,一遍又一遍地舞弄剑招。 步轻歌就不吭声了。 显然,云昭在心境变化后,不能使用之前的水波不兴,但随即领悟到了别的。 他的身姿翩若惊鸿,既有无澜剑法,也能看见一些沧月剑法的影子。 最后一式,还是水波不兴。 随着云昭把“剑”平举身前,他的手上竟然真的显出一把剑的轮廓。 伴着他的挥动,剑意尚在,剑身却在有无之间。 这是持剑者最高的境界之一:剑意化形。 没有了无澜剑的水波不兴,云昭还是云昭,依然是个在剑术极高天赋的天才,依旧是当世最强者之一。 步轻歌忍不住伸手触碰他的“剑”,和云昭这个人一样,云昭的剑意也是平和的。 沉默中的温柔和力量。 云昭却猛地把剑意消散了。 于是步轻歌的手就空了,碰到了他的手,笑了:“区区剑意,也很难伤到我吧。” 云昭反手握住她的手,耳尖略微发红。 他该怎么说,剑意是他的意,在撤掉灵力的情况下,她的触碰就像是触及他的魂灵一样让他识海颤抖呢? 步轻歌就乐不可支了:“阿昭,你该不是害羞了吧?” 云昭拉着她不放手,也不回答。 步轻歌终于有心思观察四周,奇怪道:“我只记得我一进来便被偷袭了,你是怎么到这么中心的地宫的?” 云昭也正色了,道:“我一进来,尚未见到你,便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拉到了这个房间。” 步轻歌道:“阵法?” 云昭看着四周,目光落到步轻歌方才从屋内取的剑,道:“大约是的,我总觉得这里,于我而言,特别熟悉。” 步轻歌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剑:“总不能是你上辈子用的吧?” 云昭取出一块玉佩,道:“我拿了这块玉佩,随即便陷入了心魔。” 一块平平无奇的杂色玉佩,当中星星点点,仔细看,色彩还挺繁杂。 步轻歌接过玉佩,想往里头注入点灵力看看。 随即脑子一晕。 一些东西很快地从她脑子经过,然后又消失不见。 云昭扶住了她。 步轻歌道:“把这玉佩给我吧。” 云昭道:“那你……” 步轻歌知道他担心,道:“我会当心的,阿昭,我要这个。” 云昭只能答应:“好。” 步轻歌顺手把剑丢给了他:“这个给你,你也总不能剑意化形,厉害是厉害的,多少要装点门面。 ” 剑一入手,云昭恍惚听得一声“阿昭”。 云昭下意识地应了:“嗯。” 步轻歌只以为他在回应她的话,也不曾注意:“阿昭,咱们出去吧。” 两声一样又不一样的呼唤。 云昭眉心皱起。 第159章 发作 地宫大门紧闭。 步轻歌一掌破开。 隐约听得一声叹息。 叹息是最无用的东西。 步轻歌这样想着。 迎面的灵气扑了她一脸。 她问系统:“我和云昭待了多久?” 系统道:“宿主和云昭在地宫里待了十天,不过外面才过去了几个时辰。” “那这灵气也太浓郁了些。” 具象化的灵气几乎成了白雾,在空气中飘荡,步轻歌隐约记得自己在杀了那个和她长得一样的傀儡之后,吸纳了不少灵气,但现在检查身体,变化却也不是很大。 步轻歌不打算便宜结界外头的何皎皎,问系统道:“我能吸纳多少?” 系统道:“这里的灵气有整个大陆的十分之一了,宿主,按照世界规则,您最多吸纳一半。” 一半抽成,不算离谱。 步轻歌对云昭道:“阿昭,这是我杀了守卫此地的傀儡之后得到的灵气,我要吸纳一些,你为我护法。” 云昭答应了。 吸纳的速度比步轻歌想象得要快得多。 灵气流经她的筋脉,不复之前的极度撕裂,但依旧非常不好受,灵气以一种几乎是倒灌的姿态流进她的丹田,然后迅速流遍全身。 步轻歌的修为在蹭蹭上涨,但随之而来的便是血液流速加快,心跳加速。 步轻歌尝试着放慢速度,但只要她一吸收灵气,灵气便像是有自我意识一般,甚至无需经过丹田,顺着毛孔就进入了她的身体。 不可自控。 这样下去,她的丹田可能会因为无法承受这样多的灵力而破裂,彻底变成废人。 一旁的云昭见情况不对,一掌拍在她的肩头,终于隔绝了她与灵气之间的接触。 步轻歌猛然睁开眼睛,多喘了两口气,依旧呼吸不畅,勉强对云昭道:“带我出去。” 即使是现在,依旧有灵气顺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进入她的身体。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只能先脱离这个环境。 步轻歌自己粗略估计了一下,她大概吸纳了也有四成了,所以也不算很亏。 云昭扶着步轻歌,本该往外走,却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持剑身前。 结界骤然破裂。 强大的气流冲击,被云昭的剑势阻拦,才没有波及二人。 结界外站着魔宗和正道。 魔宗为首的是步轻歌的属下毕潜,而正道为首的是何皎皎,除了沧澜派的人以外,还有几个其他名门正派的弟子的模样。 伴随着结界的破裂,灵气瞬间散逸出来。 无论是魔宗还是正道,脸上都露出刹那的迷醉。 灵气吸纳了便会变成灵力,灵力就意味着修行,谁能拒绝这一点呢? 何况还是这样庞大的量。 步轻歌只感觉丹田绞痛,全身的冷汗都下来了,她拿起云昭的剑,一招月白风清使出,清风吹彻,灵气瞬间四散。 此刻无论是魔宗还是正派,都忍不住打坐吸纳,赶紧挽留这飞快散失的灵气。 机缘可只有这一回。 步轻歌低声对云昭道:“先走。” 现在灵气造就的白雾尚在,众人没有看见他们。 云昭带着她朝外飞身而去。 以云昭如今的修为,不过几个起落,便该在千里之外。 但女帝遗址三百里以内,不得飞行。 便是这遗址大多都成了废墟,这样的禁制依旧存在。 步轻歌试图把这灵气调理顺,但她全身如今都处于灵力充盈的状态,根本无处调动,只能先试图往丹田里压缩。 云昭抱着她,动作已经很轻了,但只是轻轻一动,步轻歌还是运岔气了。 步轻歌压抑着咳嗽,脸色却白了。 云昭看出她状态不对:“先找个地方歇息。” 灵气散得快,正道和魔宗迟早会发现他们。 步轻歌不想答应,只要出了这里三百里,几乎没有人能再找到他们。 但她一开口,一口血就先喷了出来。 云昭一惊,直接就停了下来:“阿落?” 步轻歌想说话,但吐血吐得根本停不下来。 身体似乎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性命不保,出于自保的本能,丹田突然疯狂运作起来,把她周身的灵气全数往里面塞。 步轻歌手脚渐渐有了点气力,抬起手腕,指了指四周。 云昭知道她的意思,抬手布下了结界,继而用袖子擦了擦她的嘴角:“阿落,你好点了吗?” 云昭割开自己的手腕,想给她喂一些自己的血。 步轻歌感觉似乎有些不对。 但她没想出个所以然,也没来得及推拒,云昭的血就已经流进她的口中了。 血液顺着食道滑下,然后到了丹田。 丹田里本就被压抑的灵力,瞬间就……炸了。 无数的灵气在步轻歌筋脉里疯狂流窜。 “阿昭!” 步轻歌失声唤道。 云昭搂着她:“怎么会这样?” 步轻歌本就灵力过剩,此刻加上云昭的血,无疑是雪上加霜。 云昭脸色一变:“是你的体质。” 万魔炉鼎。 这样的体质让她分外容易地从外界吸纳灵气,但要么渡给他人,要么就需要别人用等量的灵力帮她转化。 可为什么今日他的血起了反作用? 步轻歌搂住他的脖子,低声道:“阿昭。” 她的呼吸吹拂过他的耳廓,云昭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 步轻歌也没勉强,只轻笑道:“阿昭,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在魔宗是怎么过的?” 前后语境一联系,云昭忍不住再度变了脸色。 步轻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每次我获得灵力的时候,就是我最痛快、也最痛苦的时候。” “阿昭,我杀人,我杀了好多人,我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好多的灵力,这令我感到痛快,我不再是斗兽场里看着姐姐死去,却无能为力的阿弱了。” “可我也很痛苦,那些灵气在我身体里无法化解的时候,我就会痛得反复打滚,彻夜难眠,筋脉里好像有成百上千的蚂蚁在爬。” 步轻歌的话语断续,云昭并没有听出“阿落”和“阿弱”这两个相似的称呼。 他只是主动地抱住了她。 云昭的抱大多情况下都不含狎昵。 此刻一点亲近,就让步轻歌心头一软,失去了逗弄他的心思:“阿昭,我的灵力加上方才吸纳的,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就是抽干了你全身的血,也无济于事。” 云昭愣了一下。 天上的大雨忽地倾盆而下。 第160章 末路 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树叶上,一整个世界的喧嚣。 结界内的呼吸声却清晰无比。 步轻歌道:“阿昭,帮我。” 云昭握住她的手:“阿落。” 含蓄到低沉的婉拒。 步轻歌抬头,冷冷地看着他,忽地把他的手搭到她跳动不止的脉搏上:“阿昭,从你喂我血开始,我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再过一时半刻,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你要见着我失去理智、丑态毕露的模样吗?” 云昭感受着她那跳动如鼓点的脉搏,知道她没有撒谎。 步轻歌道:“你现在别无选择,除非看着我死。” 云昭说不出话来。 躁动的灵力让步轻歌全身都透出薄红,与她茜红色的衣裙相衬,更显出肌肤底色的洁白,在这昏黑的天色下,如同发光一般。 雨声以外的世界,寂静得可怕。 步轻歌忽的发出一声嗤笑,随即转身向结界外走去。 云昭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决定的事情,他从无拒绝的余地。 而他,也从来不能拒绝。 云昭垂着眼睛,解下自己的外衫,铺在地上。 雨点,脉搏,呼吸。 云昭不知道哪一个跃动的频率更急促一些。 或许是他的心脏。 此刻听上去那么平稳,却最是慌张到叫他不敢分辨。 他没有任何经验,耽误了太长时间,她的眼神里已经有三分迷茫。 却还是在那一刻显出疼痛。 “阿昭?” 云昭摸着她的头发:“是。” 她的眉心还是蹙着,很不适的模样。 云昭只能缓慢地唤她:“落……落落……阿落……” 克制隐忍的声音响在步轻歌的耳畔,先前被她刻意忽视的不耐此刻骤然爆发:“不要这么叫我,我不是阿落。” “我是步轻歌。” 他的声音略有犹豫:“轻……歌?” 步轻歌高兴了,抬起身子,亲了他一口:“嗯。” 刹那间将云昭逼入不堪的境地。 空气陷入安静。 只剩得雨声喧腾。 步轻歌倒是清醒了一些,忍不住笑道:“阿昭,你是不是没有过别的女子?” 云昭抬起眼睛,看着她。 他的瞳仁很黑。 让步轻歌想起之前世界线里,很多国家氏族部落以水为尊,却把水的颜色设置成黑色。 只有黑色才能包容这样的平静。 云昭又慢慢地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雨声大作,遮盖了声响。 结界外,雨被风吹,像雾气般成片地飘散,又在地上炸开雨花。 结界内,雾气同样渐渐弥散。 步轻歌感觉自己的脑子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清醒的时候,她看见云昭沉默不语,只有他的发丝垂落在她的眼前,她笑着唤一声“阿昭”,便能惹来他眼睫轻颤,耳廓微红的反应。 混沌的时候,云昭一双漆黑的眸子便紧盯着她不移开视线,仿佛无比渴慕着她。 此刻她半真半假地娇声说上两句,外头的风雨声便会被她自己难以自抑的声响遮盖。 温热的呼吸接触到了结界外冰冷的空气,化作了团团雾气,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弥散。 半空里银白的闪电穿行在云层,划破天空。 但迟迟听不见声响。 步轻歌莫名被一种不好的直觉所笼罩。 她等待着雷声响起,就像等待一种几乎确定的宿命。 但云昭已经占据了她所有,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轻歌,轻歌……” 步轻歌的意识渐渐松懈,就在此刻…… 迟重的雷声轰然炸响! 步轻歌猛地绷直了脚尖,脱口唤道:“阿昭!” 她渐渐飘散的意识里,是云昭低声的回应:“轻歌……” 步轻歌被光线刺激,朦胧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此刻身处在山洞内。 云昭正在烧起火堆。 便是灵力再怎么高深的人,也没办法无中生有,这是云昭隔空取来的树枝。 不过他们俩都是灵力深厚的人,这个也不是很有必要。 衣衫委地,步轻歌赤脚走了过去。 云昭看了她一眼。 “啪”,柴堆的火猛地烧烈了,火焰的光在云昭的黑眸中跳动,随即被他垂眸敛去。 步轻歌走到他身边,顺着他裸露的脊背,然后转到身前,面对面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很喜欢这个姿势。 她喜欢这种一下子就能把他脖子掐断的感觉。 留恋到了极致,或许只有死亡才能成为永恒。 可惜步轻歌知道,死亡也不能成为终结。 外头雨势不减。 仿佛这个世界都将陷入这无穷无尽的大雨,而他们身处在天涯海角的尽头,穷途末路。 步轻歌吻上云昭的唇。 看见他眼中近在咫尺的光。 大雨滂沱,下了整整七天。 但终于天光明朗,鸟雀啼鸣。 步轻歌起身离去。 没有回头。 第161章 处罚 云昭跪在冲虚真人面前。 冲虚真人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的修为呢?” 云昭沉默不语。 冲虚真人看着他,道:“无澜剑是最守道心的剑,你如今的修为却只有先前一二。” 冲虚真人把他的手猛地甩开,一眼都没看他的身侧,便知晓了:“你动心了,无澜剑碎了,是不是?” 云昭承认了:“是。” 冲虚真人指着他,气得指着他:“你——” 他手中猛地变化出一条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云昭的背上,附着的灵力霎时间就把外衣抽碎,露出云昭带着痕迹的脊背。 殷红的血痕和之前的痕迹重叠,暧昧又血腥。 冲虚真人恨声道:“若是普通双修,哪里至于到这个地步,你是和魔宗妖女,是不是?” 云昭道:“是,徒儿无能。” 冲虚真人忍不住一鞭子又抽在他身上:“你确实是无能!” “啪”!又是一鞭子! 鞭子的声音不绝,直到数十鞭之后,冲虚真人才道:“你明知我沧澜派未来的希望便寄托在你身上,还是为一己私情,铸下大错!” 云昭背上皮开肉绽,依旧闷不作声。 冲虚真人问他:“你可知错?” 云昭道:“徒儿知错。” 冲虚真人住了手,道:“你现在去把那蛊惑你的魔宗妖女杀了,我……” 云昭打断道:“徒儿这次在外,见到了一个人。” 冲虚真人冷冷地看着他。 云昭低头道:“是凌风师叔曾经的弟子,一个师妹。” 冲虚真人不耐地打断道:“你提这个……” “她叫阿落。” 冲虚真人的话骤然停顿住了。 云昭今天第一次抬头,看见了冲虚真人脸上一闪而过的不自在,他继续道:“她跟徒儿说,她因为犯下大错被师叔赶了出去,但她实在有天大的冤屈。” 冲虚真人脸上此刻已经看不出不自在,只有不耐,训斥道:“你师叔的弟子,他做的决定,轮得到你一个小辈置喙?” 冲虚真人本想再抽云昭几下,此刻却觉略有心慌,他拿着鞭子,一指门外:“滚!给我回去好好反思!” 云昭撑起身体,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这是云昭第一次没有行礼便退下。 冲虚真人本想呵斥他无礼,看着他的背影,一个念头却猛地冒了出来,握紧了手:“那毁你无澜剑的女子,不是你说的师妹吧?” 云昭声音闷沉:“不是。” 然后他走了出去。 冲虚真人在他走后,露出手中的珠子。 吐真香是魔宗手段,不能用,但这辨真珠来自魔宗,却是可以用的。 毕竟物件又没有归属。 若辨真珠亮起红光,说明是假话;辨真珠亮绿光,则说明是真话。 在他问云昭的时候,下意识地拿出了这颗珠子。 此刻辨真珠在他手上发着幽幽绿光。 云昭没有说谎。 那他为什么会忽然提到阿落呢? 一个早该死去的、却出现在沧澜派的、他曾经的女儿。 此刻他听见了外面他的另一个女儿同云昭说话的声音。 何皎皎看见云昭,忍不住满眼心疼,想要上前搀扶云昭:“师兄,你怎么会这样?我爹为什么要打你?” 云昭避开了她的手,一语不发地离开。 何皎皎非要问个所以然:“是不是同那个贱人有关?师兄,就是那个妖女挑唆了你……” 何皎皎的话停住了。 她看见了云昭的眼神。 那是一种并不尖锐,却能让人无地自容的眼神。 云昭叙述事实:“那是阿落。” 何皎皎嘟囔着,想说些什么,但在接触到云昭目光后,又讪讪地住了嘴。 云昭走了。 何皎皎一转身,就看见了冲虚真人。 幸亏她修仙,不然现在的冷汗能布满她的后背。 何皎皎盯着她爹,生怕云昭对他说了什么,讷讷道:“爹……” 冲虚真人却只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此番和云昭出去,可同他更亲近了些?” 何皎皎顿时心中一松,低下了头,实诚道:“没,没有。” 冲虚真人就叹气道:“如今云昭的灵力……” 何皎皎顿时惊讶了:“什么?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冲虚真人自知失言,云昭身上牵系的可不只是他女儿的那一点儿女情长,还有整个沧澜派,当下道,“云昭受了伤,灵力有损,你可以等他好些再去看他。” 何皎皎就有些蔫蔫的:“我知道了,”又听出她爹话里的意思,“爹,你不反对我和云昭了吗?” 冲虚真人道:“我自然希望你能觅得更好的姻缘,只是,如今云昭受难,我身为师傅,自然还是更希望他能好,如果你因此和他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何皎皎听得这话有点怪,但只以为是她爹爱女心切,为她妥协了,当下喜笑颜开:“谢谢爹,果然爹待我最好了!” 冲虚真人也不忘劝诫她:“云昭未来会闭关一段时日,你也要好好修炼,不可放松。” 何皎皎保证:“肯定的!我当时在遗址,就吸收了不少灵气了!” 何皎皎又想起什么,拿出一块石头递给她爹:“这是我在那儿得到的灵石,上面附着了不少灵气,爹,送给你。” 冲虚真人面露欣慰之色,然后接下了。 他已经听说,何皎皎在遗址内同着魔宗的人相斗,最终全身而退,虽说算不得很长脸,但能做到这个地步也算不易。 就何皎皎这中上的能耐,做到这个地步,一方面可以说她聪明,但另一方面也不可忽视,那就是她的运气。 从杜煜冬的叙说来看,他们误打误撞进了遗址中心,又直接到了女帝宫殿,免去许多工夫。 随后在碰上魔宗的时候,魔宗人也仿佛群龙无首,没有与他们正面相抗,反而两方合力破了结界。 最后两边撕破脸,到了危急关头,又是云昭匆匆赶回,出手救下了他们。 一场修行,旁人可能有去无回,何皎皎身上却连个伤也看不见,甚至灵力还长进了不少。 谁能说何皎皎的运气不好呢? 冲虚真人看着何皎皎离开,才低头看手上的灵石,随即眼底露出惊骇之色。 这是最纯净的灵石,是真正的天材地宝,小小一块石头,里面潜藏的灵力竟足以抵得上他十年修行! 何皎皎的运气,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而运气好到了极点,就是气运。 无可撼动的气运。 便是看似如今只剩了一两成灵力的云昭,若得了机会,恐怕恢复到曾经的水平也只是旦夕之间。 冲虚真人再度感叹,他曾经所见的天书,如今虽有出入,但却在一一实现。 或许他未来当真能乘着他女儿的东风,扶摇而起。 阿落,阿落。 他又想到了阿落。 冲虚真人忽然觉得费解,为什么云昭要提到阿落呢? 第162章 变数 一只鸽子停在凌风真人的窗棂上。 凌风真人拆下它腿上的纸条。 随着修仙与灵力的兴起,现在千里传音也只是寻常,这种古老的传达消息的方式早已被淘汰。 但就像有人喜欢看角斗场的肉身相搏,也有人更喜欢飞鸽传书的方式,且这种方式不受灵力制约,某种意义上更加谨慎安全。 凌风真人拆开纸条看了看,眼中瞬间燃起微弱的希望。 不过希望有时候比绝望还可怕。 一念希望,一念执着,一点道心摇晃。 凌风真人顿时口吐鲜血而不能止。 及至一道灵力打入他的身体,他才勉强回过气来。 凌风真人回头看向冲虚真人:“师兄。” 冲虚真人道:“你这是怎么了?” 凌风真人不着痕迹地把纸条往袖子中收,随即摇头叹气道:“到底是我悟性不够,尘心难断,所以动辄生妄念。” 冲虚真人早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夺过纸条,随即眯起眼睛道:“极好!极好!你的病,竟是有指望的了!” 凌风真人无奈道:“师兄,我先前不知阿落是你的女儿,如今怎么好让她一直身在魔宗呢?” 把阿落派去魔宗的时候,他并不清楚这一点,但随着冲虚真人的出关以及阿落在魔宗地位的提高,阿落的身份就变得很明显了。 年少走散,随即失忆,长大了回家也不自知,最终进入魔宗,刀锋讨生活。 换作是普通弟子,凌风真人可能未必有这样的感慨,但既是冲虚真人的女儿,又有何皎皎作对比,凌风就多了三分怜悯。 冲虚真人道:“阿落虽是我血脉,但天理大道,宜乎自然,这或许就是她该有的命数。” 凌风真人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冲虚真人道:“我弟子为扞卫正道而死者,不可计数,阿落就算是我的女儿,也没有例外的道理。” 凌风真人深知他师兄性格刚强,不可忤逆,而他也难以否定他自己内心的那点希冀,只能默默叹气。 —— 步轻歌放飞了鸽子,随即头也不回道:“出来。” 自从她从遗址中心出来以后,便感觉自己的魂体似乎有了质的变化,凡是周围景象,她无需刻意感受,便能精准把握变化。 她的属下毕潜走了出来。 毕潜是她殿中的堂主,平日充当她的侍卫之责,偶尔负责给她供血。 他出身末流,算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 毕潜此刻见着她,并未行礼,而是道:“殿主,您这是做什么?” 步轻歌回身看着他。 毕潜的眼里有对她行为的震惊,痛心,还有一点几乎不能看出的、抓住她把柄的兴奋。 步轻歌笑了一笑,很懒散轻蔑的那种。 毕潜的目光隐秘而又放肆地落在她身上:“殿主,我已经向宗主报告了此事……” 言下之意就是别想杀了他。 步轻歌:“哦?” 毕潜道:“但若是殿主愿意,属下会向宗主说,是属下弄错了。” “那我可得谢谢你,”步轻歌道,“可是怎么谢呢?以身相许,如何?” 毕潜眼中露出一丝喜色,一种混合着仰慕与贪婪的喜色:“属下,属下……” 步轻歌不耐,周身的灵力倾泻而出,直接把毕潜压迫得跪倒在地,她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胁我?” 毕潜大惊。 步轻歌道:“魔宗十二殿主,三十六堂主,怎么,你以为我爬到殿主之位,只靠这张脸吗?” 步轻歌一出手,毕潜就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他以为她一个需要喝血来补充灵力的女子,必然是练了凝血咒这类的邪门功法。 而这类功法的缺点就是成效极慢,且一段时间不补充就会虚弱不堪。 他已经一段时间没供给她血了,再加上抓到了她与正道私传信件的秘密。 所以他忍不住小小地放肆了一下。 只是如今看来,就这一下,仿佛已经可以要了他的命。 毕潜从步轻歌的眼中看到杀气,立刻收敛了神色认错:“殿主,属下不敢!属下唯殿主之命是从,绝不敢有任何二心!” 步轻歌笑问:“不要我以身相许了吗?” 毕潜冷汗滑下,但无比笃诚道:“属下的身体和性命都是殿主的,怎敢有非分之想。” 步轻歌点点头:“你这话说得我很喜欢。” 毕潜心中轻轻一松,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性命都是步轻歌的,岂不是由得步轻歌杀了他? 毕潜惊道:“殿主,属下确实同宗主报告过,而且还新来了一位殿主!是第三殿的!” 还是保住自己的命重要。 魔宗十二殿,明面上无高低之分,但有说法是按地位排序,步轻歌只排第十,而他现在提出另一位次序更高的殿主,是希望能起到让步轻歌投鼠忌器的作用。 “毕潜,”步轻歌开口道,“你的出身就算是在魔宗,也算是底层了,一个靠着角斗场生意起家的人,后面贪生怕死想修仙,又不为正道所容,于是不得不进入魔宗。”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提拔你吗?” 毕潜在绝对的武力压迫之下,已经开始后悔了,再提及旧事,便用恩情让自己的口气越发惭愧后悔:“属下该死!是属下忘恩负义!殿主垂怜……” 步轻歌笑道:“因为我怕你死在别人手上,我要把你放到我眼皮子底下——” “亲自杀了你。” 毕潜大惊,他想要抬头。 但他的头一直被步轻歌的灵力压着,根本抬不起来。 他完全地把脆弱的脖子暴露在步轻歌眼前,无力挣扎:“殿主!殿主!” 步轻歌取出匕首,照着他的脖子一刀切下去,道:“当初你把阿落卖到角斗场的那一刻,便该想到自己的这个下场。” 阿落?这是谁? 毕潜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害的人,杀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他完全记不起来。 剧烈疼痛传来的时候,他终于恍惚记起,曾经有一个小女孩,沉默地抬头问他:“你是要把我卖到哪里去呢?” 她的眼睛很亮,也很漂亮。 她完全不吵闹。 她不高兴。 他生意做了那么多,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孩子,明明出身家世很不错的样子,却一点儿也不高兴,镇定得叫人心中发毛。 他最后听见自己的回答:“去角斗场。” 这个葬送了无数人命的地方。 步轻歌收回匕首,看向一个方向,好生奇怪:“阿落姐姐面对仇人,都不愿意自己出来的吗?” 第163章 长生 步轻歌身后走出一个女子。 她有着一双特别漂亮的眼睛。 和步轻歌那种隐约瞧不起人的目光不同,她的眼睛里全是狂傲自负,是很直白的看不起人。 生机勃勃,野心勃勃。 哪怕是身处在角斗场,她也想过人上人的生活。 她也毫不掩饰这一点。 她是阿落。 阿落摸了摸步轻歌的头:“阿弱长大了。” 步轻歌笑道:“或许我从来没小过。” 阿落就撇撇嘴:“你怎么会到那地方去?” 步轻歌道:“系统出错,我失忆了,原本是要走剧情线去的。你呢?” 阿落就道:“我死了也不甘心,被系统选作穿越者,穿来穿去,穿回来做任务了。” 阿落看着她,目光难得有点柔软,还有一点对过去的怀念:“所以我的阿弱,已经不在了吗?” 步轻歌又笑了:“或许从来没存在过。” “啧,”阿落狠狠地摸了两把她的头发,“你就是阿弱,又何必否认?” 步轻歌心中滋长出些许眷恋,却道:“我和阿弱的性格有相似之处吗?” “你就是阿弱,”阿落再次肯定道:“不必看性格,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阿弱,一个人再怎么变化,都不会改变她的底色。” 步轻歌夸道:“那你眼力可真好。” 这倒不是讽刺,而是真心的。 她不是第一次见第三殿殿主,但是直到今晚,因为毕潜,以及阿落藏在暗中不曾出声,步轻歌才猜到这一点。 “这不是我眼力好,”阿落很爽快地抱了抱她,“没良心的,因为你是我妹妹。” 阿落碰到她的背,嘟囔道:“果然天生的好根骨,”又道,“世间除了强大到摧毁一切的灵力,还有另一样东西。” 步轻歌从她的眼中看到一种陌生的力量。 阿落道:“是爱。” 阿落看着步轻歌,笑道:“好阿弱,姐姐爱你,所以怎么着都能认出你。” 步轻歌被她这样直接的表白弄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没推开她,只道:“好姐姐,先说说你的任务吧。” 她确实没想到,阿落竟然也成了任务者。 阿落爽快道:“我负责和女主勾结,然后指认你去沧澜派之前就是魔宗的人了,然后活生生地逼死你。” 步轻歌沉默了。 倒不是她对自己的结局有多意外,而是因为前半句。 阿落和女主勾结。 这个世界的女主就是何皎皎。 一个因为嫉妒就害了自己的亲生姐姐的人。 阿落就是被害者。 现在却要她和她勾结。 系统在监控着她们。 步轻歌和阿落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一个意思——去特么的垃圾系统。 步轻歌道:“我在大越遗址找到了一些东西,估计也是宗主所需要的。” 阿落方才在暗处也看见了一些,好奇道:“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能正邪两道都这么趋之若鹜。” 这个对于世界线的人来说是顶级秘密,但对于穿越者而言并不是,是可以讨论的。 步轻歌一挑眉:“你猜。” 阿落奇道:“绝世神兵?顶级功法?得到就能立刻举霞飞升的那种?” 步轻歌一一否定,在阿落掐着她脖子问答案之前,告诉了她:“是长生之法。” 阿落被这个朴素的答案震惊到了:“长生?就长生?” 这个世界线的反派boss一直到很后面才揭示是冲虚真人,但正道魔宗斗了那么多年,正道掌门,魔宗宗主,就为了长生? 步轻歌点头。 阿落费解:“修仙之人已经很长寿了,活个千八百年估计也不是问题,够普通人活好几辈子,还不知足?” “当然不,”步轻歌道,“活得越久,越知道要死,当然就越不想死,尤其是魔宗宗主,正道掌门,万人俯首听命,数十万人为他效忠,百万生灵的性命都在手上,这样的生活,谁愿意死?” 阿落点头道:“说的很是。”随即又道,“可是随着年岁增长,灵力最终会衰退的。” 这就是这个世界另一个秘密了。 强者并不会一直站在顶峰,随着寿命的到头,灵力会随之衰微。 这片大陆才修仙三百年,顶尖的修仙者都是近几十年才意识到这一点。 越了解,越恐慌。 年轻时仗着灵力高强横行无忌、树敌无数,也由此获得了无数的财富地位,年老了谁不会害怕呢? 正邪两道的顶尖强者都不约而同地压下了这一点,反而试图从对方阵营里谋求解决之法。 步轻歌哼笑了一声:“这就是他们狗咬狗,反而咬到我身上的原因了。” 剧情里阿弱这个双面间谍灵力奇高,沧澜派和魔宗对她的来历都心知肚明,也都以为她手上握着长生之法,想逼迫她交出来。 终于在一次交手时,她展现出的实力甚至超过了正道第一人云昭,两方都坐不住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强呢? 这不是掌握了世界规则、长生之法,能是什么? 阿弱当然什么都交不出来。 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就是单纯的天赋高。 但是没人相信。 没人会信,一介孤女,能胜过正道精心培养的弟子。 于是在面对何皎皎的指控时,正邪双方都沉默了。 不能为我所用的强大,还是让她死了的好。 阿落问:“那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步轻歌道:“那当然还是得先走剧情,距离沧澜派杀我,可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呢。” “让我看看剧情,”阿落调出自己的系统,粗略看了一下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在你飞鸽传书给沧澜派一年多后,女主就会找上我。” “我会和她合作,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在魔宗里步步高升,最终到能把你钉死成魔宗余孽的地步。” 步轻歌道:“第三殿殿主,你还能怎么高升?” 她们从对方眼里找到答案。 第164章 魔宗归属 魔宗的名头听起来阴森,底层生活也确实血腥污秽,但魔宗上层的生活和沧澜派的上层也没多少区别,都是栽满奇花异草、灵气充沛的,就是魔宗的灵气更森冷一些。 步轻歌一路走过来,感觉阴冷之气比起之前淡化了不少。 估计是魔宗宗主自知寿命衰减以后,试图用阳间的方法给自己续命。 步轻歌行礼:“拜见宗主。” 魔宗宗主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步轻歌抬头。 魔宗宗主看上去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模样,算不得有多好看,但配上他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乍一眼还是很能唬人的。 不过大概从十年前开始,他这张脸就时而年轻得只有十几岁,时而衰老得像五六十岁。 这是他灵力不稳的典型征兆。 一年多的时间不见,他现在又是三十多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找到了稳固灵力的法子。 魔宗宗主上下打量了一下她:“你此次出行,灵力又有精进了。” 步轻歌道:“遗址灵气扩散,所以得到了一些。” 提到遗址,就不得不提到步轻歌不仅把毕潜杀了,还把此次跟去的所有魔宗人都杀了,而这显然瞒不过面前的人。 不等魔宗宗主发难,步轻歌就把手上的东西呈了上去:“这是属下此次所得的最重要的东西,献给宗主。” 这是一张修行法子。 有洗筋伐髓、重塑灵力之效。 从大越遗址里找到的。 步轻歌抄了一份给凌风真人,又把原版本交给了魔宗宗主。 魔宗宗主顿时大喜,扫了几眼便立刻意识到了这法子的可行之处,随即眉头微皱——这里头的凶险也非常明显。 灵力重塑要先把丹田废了,他本身灵力是在缓慢减弱的,但这个一旦操作不慎,就会立刻让他变成废人。 步轻歌见他专注地研究方子,道:“宗主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先请告退。” 魔宗宗主这才回过神,看了她一眼道:“你此次立下大功,再从下边挑几个用的顺手的吧。” 这就是不追究她杀人的事情了。 步轻歌道:“谢宗主。” 魔宗宗主又敲打她道:“我知晓你的功法耗损人,但多少不要做得太明显,免得你手下的人惶恐不安。” 这个女子在他那么多属下中算得上顶事的了,就是一身戾气太重,几乎就是个杀戮机器,杀得兴起的时候连自己人都杀。 底下人告诉他,她出身沧澜派的时候,他是很难信的。 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 她切切实实地杀了这么多人,正道根本不可能容得下她。 步轻歌应声:“是。” 她回身,转身间忽地让他闻到一股甜腻的气息。 “站住。” 魔宗宗主走到她身边,道:“你最近修了合欢宗的功法?” 步轻歌很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什么味道。 魔宗宗主道:“本座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合欢宗功法,你身上的气味,像是遇到了极好的炉鼎才能留下的,不过你自己可能闻不到。” “是吗?”步轻歌不知道,“底下人送的,属下只以为是个长得好些的,用完就杀了,也没觉得灵力有什么长进。” 魔宗宗主望着她这双煞气凛冽的眼,微微眯起眼睛。 她身上非人的杀气太重,这还是魔宗宗主第一次发现,原来她也生了副好模样,还有这根骨…… 魔宗宗主不着痕迹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呀,这倒是浪费了。” 步轻歌道:“宗主若是需要,我再让他们找就是了。” 魔宗宗主笑了:“你哪里知道,好炉鼎可不是容易得到的,比如数十年前,底下人要给我献上一个万魔炉鼎,说是百年不遇,可惜后来那地方被正道一锅端了,这炉鼎也无迹可寻了。” 步轻歌本想多留他几年,没想到他这么不识趣,闻言也笑了:“宗主要是这样说,那我是知道的。” 魔宗宗主问:“你知道什么?” 步轻歌露出一截手腕,神清骨秀:“当年是有人这样说我的。” 魔宗宗主脸色微微一收,随即大笑:“哈哈,你这就是说笑了,我魔宗十二殿的殿主,哪里能是这等人!” 步轻歌看着他笑:“宗主不是已经摸出来了吗?” 一个都能闻到她身上气味的人,对合欢宗了解得这样多,怎么会摸不出她的万魔炉鼎体质呢? 魔宗宗主复又沉了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宗主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步轻歌和他靠得很近,此刻抬手,冲着他的眉心一点,“倒!” 魔宗宗主飞身和她拉开距离,他早就提防着她,此刻根本想不到她能怎么对他下手。 毕竟她再怎么强,绝不至于强到能轻易杀了他。 一点尖锐的疼痛从他的脖子处袭来。 魔宗宗主震惊地看着自己身后,阿落走了出来,对步轻歌无奈道:“你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步轻歌笑道:“这不是姐姐疼我嘛。” 阿落很吃她这一套。 步轻歌走到魔宗宗主面前,一指点在他的额头,道:“你说你装傻不好么?现在只能谢谢你的灵力了。” 魔宗宗主好容易保留的灵力此刻便如放闸的水,不能自控地倾泻而出,全数被步轻歌吸纳了。 步轻歌回味了一下,觉得和之前大越遗址的相比,有点凉,而且不够纯粹。 阿落把被吸干灵力的魔宗宗主踢到一边的地上,道:“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步轻歌拱手:“以后就请姐姐做主了。”又思索了一下,“过段时间再找个机会弄死他吧。” 阿落看着她:“你那个体质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步轻歌道,“我能吸收旁人的灵力,并且,百分百无损耗。” 阿落意外。 魔宗的邪门功法很多,吸收人灵力不算什么奇怪事情,但一来需要灵力匹配,二来大多只能吸纳个三五成,不可能没有损耗。 怪不得步轻歌被发现了就立刻动手废了这宗主。 阿落问:“可有妨碍?” 步轻歌摇头。 原本是有的,只是魔宗宗主没说错,她身上如今还有云昭的八九成灵力,再吸收个他的不是问题。 阿落就道:“以你这样的体质,未来女主想要栽赃你,可就更容易了。” 步轻歌没说话,看向魔宗宗主的位置。 以后魔宗便在她们的手上了。 这个势力能与沧澜派相抗衡的大宗门,未尝不可以给她的未来增添变数。 第165章 别离 “警告!系统受到干扰!” 随着阿落把最后一块灵石放下,系统瞬间被卡住了所有声音。 结界,成了。 —— 阿落歪在榻上,把文书丢给步轻歌。 步轻歌接过来看了,然后顺手回了。 这是魔宗内的事务,虽然大多交到了阿落这里,但她并不乐意接手这个。 阿落感慨道:“我果然永远都不喜欢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字,”又问她道,“轻歌,你接触过这个吗?” “嗯,”步轻歌应了,又回想了一下,不过没想起具体的,“我最开始应该也不喜欢这个,后面迫于无奈,不得不会。” 阿落没兴趣探究:“既然你会,那我交给你理所当然嘛。” 步轻歌问:“你经历了多少世界线了?” 阿落掰着手指算了算:“十来个了吧,只是不想学就是不想学。” 步轻歌第一次问:“阿落,你不是出身很高吗?为什么也会不识字呢?” “是姐姐,”阿落一把搂住了她,“快,叫姐姐。” 她倒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步轻歌只能叫:“姐姐。” 阿落高兴了,顺手把剥了的橘子送到步轻歌嘴边,才道:“我那时候才几岁啊,根本学不来。” 步轻歌吃了,随即吐了:“呸,酸得要命。” 阿落就笑得不行:“看你的出身应该不高的了,什么送到嘴边都吃。” “我觉得未必,”步轻歌想起之前在大越遗址的事情,道,“说不定我身份能高到吓死你呢?” “还吓死我?”阿落笑了:“你原先就是我的小跟班,现在就是我的小妹妹罢了。” 阿落又想了想道:“反正身份都只是说说的,你看魔宗宗主的身份够高了吧,一朝失势,也不过就是个阶下囚,任人宰割。” 阿落前两年刚杀了他,不过为了避免太过惹眼,她自己没上,只推了个傀儡上去。 步轻歌没接话,手上转着刀,拿起个苹果削了,“咔嚓”,啃了一口。 阿落抢过来自己吃了:“有好的也不知道先孝敬你姐姐。” 步轻歌由着她。 阿落看着她道:“你今日怎么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步轻歌问:“什么?” 阿落一边啃苹果,一边冷笑道:“光看你那刀,都不知道在手上转了多久了,若不是心神不定,怎么会这样想杀人呢?” 步轻歌看着她道:“阿落,你为什么能不在意何皎皎呢?” 这是她口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出现何皎皎的名字。 阿落啃完了苹果,沾了汁水的手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捧着她的脸,正视她的眼睛:“你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她呢?” 步轻歌和她靠得太近,就放下了手中的刀,诚实道:“因为我以你的名字回了沧澜派,她没有后悔曾经的作为,还故意针对我,很令人讨厌。” 还有,她很介意世界意识把何皎皎和云昭定成一对。 只是这个不方便在系统面前说。 阿落道:“那我告诉你,我不在意是因为之前毕竟受了他们几年照顾,想着就此两清,向前看,不必关心这些宵小之徒。” 阿落的目光坦荡:“我让你叫我姐姐,是因为我就是把你当成了我妹妹。” “这世间虽然存在何皎皎这样的人,但情分依然在的,我经历了那么多世界,我还是会想着我的阿弱,那个连人都不敢杀的小妹妹,过的好不好。” “我在魔宗见到你的时候,感到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你毕竟还活着,活得还不错,难过的是,你能在魔宗这些年,不知道该吃了多少苦。” 步轻歌触碰着她的手,道:“我不知道我的来处,我探索着我的归途。” “我比你经历了多得多的世界线,我见过了太多太多的人心易变。” “所以,姐姐,你该原谅我的多疑。” 阿落诧异道:“你什么意思?” 步轻歌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姐姐,让我们再也不见,让我们以后再见。” 阿落眼前一阵一阵地发花,顿时意识到是刚才的苹果,被步轻歌下药了。 她声音尖锐:“阿弱,你要造反吗?我喊你两声妹妹,你就忘了我才是你老大了吗?” 她随手拿出自己的匕首,就要给自己胳膊来上一下,清醒清醒。 步轻歌控制住她的手,低声道:“姐姐,我之前从来不信感情的,但如今我决定去信一回,如果我被背叛了,至少你没有背叛我。” 除却之前角斗场的那几年,她们又相伴了二十年。 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哪怕把她死亡的节点一推再推,也终究避免不了这一刻的到来。 步轻歌抱住了阿落:“姐姐,姐姐,成为我的后盾,成为我的依靠,成为我哪怕死亡,也会信任的存在。” 阿落的手最终垂落了下去。 不知道是药效真正发作了,还是听进了她的话。 步轻歌抹去她眼角的泪珠,哪怕是离别,也不该如此感伤。 大约是阿落同样也意识到了她死期将近。 她知道,这些年里阿落为她卜算无数次,无一次可以生还。 步轻歌布下结界,走了出去。 她在拐角处遇见了现任的魔宗宗主。 一个被阿落推上去的傀儡。 她还年轻,天赋出众,和前任宗主修的都是同一路,所以更容易被其他魔宗人接受。 此刻她在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若有所思。 步轻歌没理她。 第166章 身死道消 有了这样的直觉,再有这样的后果,步轻歌似乎也不是很惊讶了。 五十年光阴弹指而过,她又重新站到了沧澜派的门前。 巍峨山门,至此而开。 天空中阴云密布,远处山岚雾霭笼罩,似是要下雨的模样。 守门的弟子见到她,大声道:“何人来此?” 步轻歌声音清朗:“沧澜派凌风真人座下,莫回峰弟子冉阿落,拜见掌门冲虚真人!” 守门弟子不明所以,却仍回道:“你在此等待,容我去通报!” 步轻歌等在原地。 她想起了阿落名字的来历。 阿落的母亲姓冉,因为生她的时候死了,于是叫她阿落。 仿佛她生来就背负了害死母亲的罪名。 但阿落从来都拒绝把这种无关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步轻歌不太愿意承认,她是喜欢并略有羡慕阿落这样的性格的。 她的性格就很极端。 如果非要把这样莫名的罪套在她头上,她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里,然后做出什么杀父杀姐的事情来。 忽地一阵风吹来,雨点子落在了她的脸上。 冰凉。 乌云从远方飘来了此处。 看来上天也不是很赞成她的做法。 漫天的雨水倾盆而下。 曾经在这样的天气里,步轻歌交付了自己的信任,选择了云昭。 何皎皎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阿落,你这个魔宗中人,你来干什么?” 何皎皎还活着。 答应她的事情,云昭没有做到。 她告诉过云昭,这个世界线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就是何皎皎,若要与天相抗,在她到沧澜派的时候,他得杀了何皎皎。 往罪行上说,何皎皎害过阿落,也害过她。 往私心上说,步轻歌就是很想让她死。 彼时云昭沉默了很久,但最终在她的逼迫下答应了。 云昭没做到。 步轻歌牙根都在发酸。 她所有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杀了何皎皎。 只要这一点没达成,后面的全部打水漂。 云昭没做到。 这就是在告诉步轻歌,何皎皎还是天定之人,天命之人。 她的直觉没有错。 她还是输了。 输在了对云昭的信任上。 从一开始,就一败涂地。 系统的声音此刻响起,格外兴奋:“宿主,走完这个剧情,咱们就可以下线啦!” 步轻歌笑了笑,捏碎了手里的法器:“是。” 这个法器是用来屏蔽系统的,但如今已经不能用了。 没有云昭这个世界线的男主,仅凭她个人的力量,但凡有点别的心思,会被世界意识联手星际快穿系统抹杀。 她如今只能按照既定的命运,走下去。 雨势太大,几个呼吸间已经把步轻歌从头浇透到尾,她道:“我不是魔宗的人,我是莫回峰派去魔宗的卧底,凌风真人,我的师傅可以为我作证!” 她取出凌风真人曾经送她的那柄剑。 一泓秋水,光亮照人。 何皎皎一声嗤笑,她如今修炼已经大有长进,直接隔空把这长剑震成两节:“凌风师叔多年卧病在床,如今多数时候意识都不清楚,怎么能证明?” “何况,师叔就是证明了当时你是卧底,可这么多年过去,谁又知道,你是不是收到魔宗同化,另怀二心?” 步轻歌感觉自己一身衣衫被雨水浸透,脊梁却挺得笔直。 何皎皎的声音冷凝:“阿落,当日我亲眼见着你吐纳灵气,那吸纳的功法,绝非正道所为,而是魔宗法门,你认不认?” 步轻歌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认。” 步轻歌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感受雨水。 雨滴打在身上竟然是颇有力度的,一点一滴还不觉得,但这数不清的雨落下来,就带着能摧折人的力量了。 命运或许也像这样。 她的心曾被云昭的一点一滴的血融化了,如今她的身体也该融化在这场雨里。 沧澜派的大门前,除了何皎皎,还陆陆续续走出了其他弟子。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像犯人一样审视着她。 步轻歌按照既定的词念着,面上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悲愤难平,意识却又好似飘荡在了上空,看着这一场闹剧。 中门大开。 步轻歌终于见到了冲虚真人。 阿落的亲爹。 她听见自己高呼:“何皎皎当年害了我,她心肠歹毒,把我卖去了……” 话音未完,一道灵力打来,猝不及防之下,她吐出一口血。 来源不是何皎皎,而是冲虚真人本人。 他厉声道:“无稽之谈!阿落当年是被我仇家所害,你根本不是我的血脉!” 何皎皎都震惊了。 冲虚真人道:“偌个妖女,你妖言惑众,却拿我当小儿耍弄,是觉得我连自己血脉都分辨不出吗?” 修行到了极致,血缘之间亦能有所感应。 冲虚真人没说错。 步轻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笑了。 她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冲虚真人既然知道她不是他女儿,那当年的真相?知不知道何皎皎做的好事?知不知道阿落现在何处? 还是说,他都知道,但为了沾上女主的光,还是选择了沉默? 但她不能说。 这不是她的人设。 她只能道:“掌门,我确实是认识阿落,而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给师傅和您传递魔宗消息,难道这不是真的吗?” “什么?”何皎皎不可置信,“你真的不是阿落?你只是认识阿落?” 步轻歌试图靠近冲虚真人,却被其他人用灵力隔开了:“你们告诉我说,做完了事情,我可以回到沧澜派,难道都是哄我的吗?” 何皎皎却不依不饶:“你骗我?你利用我妹妹骗我?你这个魔宗妖女,口中有什么话是能让人信的?想回沧澜派,你做梦!” 步轻歌听着雨声里混合着人声。 何皎皎的最突出,她的声音很响亮,还有一些弟子七嘴八舌的讨论。 每次任务的收梢都很相似。 巧舌如簧的恶毒女配被清算,然后皆大欢喜。 半空里传来雷声。 她又想起了云昭。 这二十年来,她并没有见过他一次。 她只听说如今的云昭算是接手了沧澜派,在前些年的大比中,已经成为当世公认的正道第一人,人们都唤他道君,昭衡道君。 会不会一直到她死都见不到他呢? 或许会这样吧。 步轻歌此刻拿出了她这些年帮沧澜派的证据,而何皎皎不仅咬死她身份存疑,还列举出她在魔宗也显得很惊人的战果。 最终还是回到她身份的自证上。 拄着拐杖走出来的凌风真人给出了一条思路:魔宗功法的运行和正派的不同。 轰隆隆—— 雷声大作,无数的闪电穿梭在云层中,像是纠缠在一起的银蛇,诡异又暴力。 女子大叫一声:“好!我证明给你们看!” 她拿着一把刀,割开了自己的腹部。 割开了自己的丹田。 让所有人看清了她灵力运行的轨迹。 步轻歌觉得很痛。 比痛苦更尖锐的,是不甘。 凭什么何皎皎能活着? 凭什么她要按照既定的剧情来? 凭什么她要听系统的差遣? 她说:“我不服。” 她不服这个该死的命运,她不服这个该死的世界线,更不服这个该死的系统。 然而如今的她,却只能低头。 她甚至不能展现自己的仇恨。 她只能—— 身死,道消。 丹田四溢的灵力把步轻歌托举到空中,她就像祭坛上的祭品,无力掌控自己。 在最后的视线里,步轻歌见得云昭一身血迹斑斑,踉跄地从远处奔来,他看着空中的她,表情一时间凝滞得几乎空白,却又瞬间绝望到刻骨。 他的唇形似乎在叫她。 步轻歌并不正眼看他。 云昭,你知道的,我从不原谅人。 第167章 世界线 步轻歌回到空间。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正在为您结算——”系统的声音突然停滞了一瞬,“滴,滴,世界线紊乱中——” 步轻歌问:“世界线紊乱?” 系统又过了一会儿,才道:“是的,在宿主离开以后,世界线发生了巨大变动,男主云昭突然脱离了剧情线,系统调试中……” 步轻歌面前的屏幕上展现出那个世界线的画面。 她漂浮在空中,随即因为周身灵力乱窜,直接炸了。 尸骨无存。 直面自己凄惨的死状,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步轻歌扯了把椅子坐下。 系统觉得自家宿主真的强大到不行,看着自己死得这么惨,还一副悠哉到想嗑瓜子的模样。 云昭抬起了眼睛。 黑得无光。 从最深最黑的地方,翻滚出血色来。 系统也惊了:“男主这是又入魔了!” 云昭跌跌撞撞地起身,一身衣衫褴褛,满是血迹污损,他来到步轻歌身亡的地方,忽然感知到了什么,胡乱地在地上寻找着。 何皎皎走了过来,声音虚弱:“师兄,我,我也没有想到……” 云昭垂下眸子,忽地动作顿住了。 是一根五彩绳。 他曾经想送给步轻歌,然而没来得及送出去。 三十年后一场欢好,他将它绑在了她的手腕处,愿卿平安。 二十年后,他又重新拾到了它。 他又食言了。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空骤然放晴,炽热的阳光把这世间一切照了个里外透彻,像是成了透明的一般。 他身处其中,只觉刺目得几乎睁不开眼睛,连带着呼吸都成了一件极为费劲的事情。 他不痛苦。 他只觉得空茫。 云昭下意识地把那五彩线绳握在手里。 但是不够。 这不足以填补他的空缺。 他几乎把它勒进了血肉里。 还是不够。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至掌心血肉模糊,他才朦胧地意识到,怎么做都不行的,这条线绳,根本无法承载他的破损。 云昭抬起头。 她在哪儿? 她在风中,在雨里,在呼吸间。 她永远在他的身边,她永远不在他的身边。 她该会有多恨他呢? 何皎皎倒退一步:“师兄?!” 她看见了云昭的脸,于是像是受了刺激一样,上前就要来拉扯他,“云昭,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一个贱人,她凭什么能让你为她这样啊?” 云昭看见自己手上的湿痕。 他错了。 身处在心魔的时候,他的潜意识就反反复复地告诉他,不必要这正道子弟的一切,他就只该看着她。 这样哪怕是死,都是他最好的归宿和心安。 他没做到。 他错了。 云昭拔出了长剑。 二十年间,他和这把剑有所感应。 剑的前一位主人说,能为她而战,是我的荣光。 她命令所及,我九死无悔。 是的。 确是如此。 他挥剑无情。 “我去!”系统都忍不住被吓了一跳,“男主这是失心疯了吗?怎么杀了女主?世界意识在干嘛?” 鲜血溅上云昭的脸。 他举起长剑,气流把他托举到空中。 一整个世界的动荡。 他的声音却没有一丝波动:“水波不兴。” 以云昭为中心,浩瀚的灵力倾泻而出,和周围暗暗涌动的自然灵力相呼应,继而抵消。 步轻歌在操作台上申报道:“所以男主是凭借自己的灵力,把这个世界线的灵力全部消耗掉了,导致了世界线紊乱,是吧?” 系统没想到她这么平静,道:“是的,这个世界线的灵气因此消散,所有的修仙者都会变成普通人,并且因为寿命原因,很多人会直接老死。” “最新检测,如今的世界线已由s级掉到了a级,且在持续下降中。” 步轻歌的关注点在于:“看在我主动申报,帮助系统排查问题的份上,能多给我点积分吗?” 十分清奇。 系统还没回答,星际快穿主系统便已经在主控台发出警告:“宿主步轻歌,所绑系统am3100,涉嫌故意干扰世界线进程,现进行排查。” “排查结束前,不得进行任何任务。” 步轻歌第一次了解到了快穿系统的运行机制。 快穿系统分为两大部门,一个是快穿部门,宿主负责维护世界线稳定,一个是管理部门,由主系统和十二审判者负责。 步轻歌被检测到可能存在干扰剧情,就会交给管理部门。 首先是主系统排查。 主系统是高度智能的存在,其智商基本超过所有的个体人类,在主系统面前,几乎没有撒谎的余地。 其次是审判者审判。 审判者是人类,具有智能所不具备的高度直觉。 ——根据剧情反馈,男主云昭爱上了你,这是他摧毁世界线的直接原因。 ——他爱我不是剧情安排的吗? ——他对你的爱已经超过了限度。 ——哦,那也与我无关。 主系统和审判者问出了同一个问题:“快穿者步轻歌,你爱他吗?” 年轻的穿越者抬起眼睛,平淡道:“我恨他。” 没有一点谎话的事实。 步轻歌走出审讯室。 “你可以继续你的任务了。” 系统重新接管了她的相关权限,道:“宿主,据有记载以来,您是第一个能走出审讯室的。” “只能说明你们的系统该及时检修了。”步轻歌对此并不关心,“我的积分呢?” 系统道:“由于世界线降级,您的任务积分受此影响,会有所波动,现根据星际穿越系统准则为您结分: 本次快穿世界线:不明(原世界线已崩溃) 主线任务:影响男女主关系,最终身死在沧澜派宗门前。 任务等级:不明(原世界线已降级) 任务完成积分:分。” 步轻歌很吃惊:“好多积分呀。” 系统道:“毕竟之前是s级任务。” 步轻歌有点好奇:那在什么情况下,系统会反过来扣她的分数呢? 世界校园线。 她欺负了一下眼睛很漂亮的男主妹妹。 校霸男主带人堵她。 步轻歌一拳把人揍进icu。 没控制住力度罢了。 倒扣积分至百万负数。 步轻歌对系统道:“把我上上一段世界线的记忆封存掉。” 系统不是很懂她为什么现在提出来。 步轻歌道:“忽然觉得往事不堪回首罢了。” 系统照做了。 她就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战无不胜的步轻歌。 第168章 所谋 ——不过也有世界线,女配爱上男主,两个人已经到扰乱世界线的程度,于是女配被世界意识抹杀了,世界线也整体降级了。 步轻歌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醒的时候,依然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脑子里迷迷糊糊的,竟回忆起系统曾经跟她说过的这句话。 她没有被抹杀,但封存了记忆。 步轻歌下意识地握住了身侧之人的手:“阿昭。” 景明的吻印在她的额头:“是我。” 步轻歌有一个问题一直没问:“当初你答应了我要杀何皎皎,为什么没杀?你去哪里了?” 景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何皎皎是谁,他低声道:“我当年作为正道魁首,有一项秘境里斩妖的任务,我预留了三年的时间,还随身携带了不受秘境时间影响的计时灵器。” “但可能是世界意识察觉到我有杀她的念头,在我做了半个月任务之后,我遇险,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三年后。” 他将“遇险”二字说得轻描淡写,全然不提当时满身的伤痕。 “最终晚了一步。” 步轻歌摸着他的心口,感觉到他心脏的跳动,道:“景明,我只看结果。答应我的事情,刀山火海,无尽炼狱,你也应该办到的。” 所以她当年完全没探究原因。 一方面是怨恨到了极点,一方面没做到就是没做到。 景明说:“我知道。” 他该受着她那一刀的。 步轻歌手上的玉佩忽然发出微弱的光。 步轻歌看着景明,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没问你的身份。” 景明笑了笑,如春日和煦:“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步轻歌道:“可我不确定。” 景明凝视她,把唇印到她的唇上,几乎就在步轻歌喘气的间隙,他已经占据了她的唇舌,半晌才松开,道:“那我等你来确定。” 步轻歌问:“什么意思?” 景明道:“我如今的状态不能存在太久。” 步轻歌的那一刀毕竟太狠,直接让他的肉体死亡,魂体重创,他强撑着来到她身边,一是相思难解,二是看她到底有没有生气。 她不生气就好。 步轻歌笑了:“你是什么高塔上的公主,需要我去解救吗?” 景明道:“那我只为你放下长发。” 景明的手盖在她的眼睛上:“轻歌,我爱你。” 步轻歌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景明已经不见了,她淡淡地笑了笑:“早就知道了。” 青阳玦的光芒不散。 周围一片混沌。 步轻歌跟着它的指引,找到了一个人。 阿落。 阿落猛地把她抱在怀里:“又见面啦,我的好妹妹!” 步轻歌仔细地端详着她:“原来你长这个样子。” 阿落在角斗场的时候尚未完全长成,魔宗时候的外貌又不是她的。 她真正的模样个子高挑,干练洒脱,一双眼睛格外出挑,美到世间的星辰仿佛都坠落其中,然而并不是软弱的,而是强大的,就像星辰一样,一旦逼近,便知道她有着不可直视的光芒。 阿落揉搓着她的脸:“我的轻歌还是这样好看。” 步轻歌问得很直接:“你知道主系统在哪儿了吗?” 这么多年,最终谋划的事情。 步轻歌不接受任何主宰她命运的东西。 比如系统。 从景明作为侍卫来到她身边,然后身死的那一刻起,她就下定了决心。 不把这个天杀的系统弄死,她绝不转圜。 在魔宗那一世身死之前,步轻歌把身上大部分的灵力传给了阿落,而阿落趁着云昭抵消世界灵气之际,结合屏蔽制约系统的法器,反制了系统。 阿落不仅是步轻歌最后信任的牵系,也是她所有谋划的兜底。 随后在校园世界线里,步轻歌又见到了她。 由此确定了阿落可以作为一个自由的魂体出入各个世界线。 但其他修仙副本的等级太高,她们很容易被世界线大能察觉出异常。 于是步轻歌一拳将男主送入重症监护室。 一方面测试一下积分会不会造成系统波动,一方面通过系统的“惩罚”,把她钉死在s级副本以下。 最终来到了《权臣》这个世界线。 阿落先是让青阳玦成为庄家信物,再把这信物一分为二,最终顺着世界线发展,使它落到了步轻歌手中。 这当中当然充满了变数。 但很多事情本身就需要运气,如果更确切一点来说,那就是偶然性中包含了必然性,步轻歌本身经历了难以计数的世界线,只要基数够大,与阿落相遇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其实影响最大的因素,是男主。 步轻歌要让男主爱上她。 爱到对她的主线任务产生影响。 他要舍不得杀她。 这样的男主很难找,因为通常意义上,男主最爱的确实就是女主。 在景明冷落了她一个月、又突然决定跟她成亲的时候,步轻歌潜意识里知道,这个男主出现了。 景明爱她。 他已经知晓了她并非表面上装出来的性格,但他还是爱她,他还是爱到愿意娶她。 于是步轻歌在最后去死的时候耍了个文字游戏,她握着景明的手杀了自己,而任务要求是景明杀了她。 当中有差别。 系统是高度智能的,它可以对些许的偏差进行容忍和调整,但于此同时,它也是刻板的,它对男女主的情感纯度有着严格的要求。 比如因为云昭,就惊动了主系统和审判者对她进行审查。 主系统同样敏锐地检测出了景明对她的过分心动,并把她通过这种手段完成任务的行为判定为非法获得积分。 于此同时,阿落在外面动手,空间舱出事。 步轻歌获得了和主系统同源的能量。 阿落正色道:“我大概知道,但不能确定。” 第169章 有灵 步轻歌斜睨了她一眼。 言下之意就是别跟她打哑谜。 阿落调出自己的系统,这个系统自从被她反制之后,就一直为她所用。 系统拟态成一只长耳兔,飘在二人面前。 阿落道:“狗子,先带我们离开这里。” 步轻歌对她把兔子取名狗子的行为敬谢不敏,却也猜不到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的景象模糊不清,景明却又能在这儿钓到鱼。 阿落解释道:“这是幻化出来的一片土地,与世界线好像有点联系,要不是你主动来找我,我恐怕是找不到你的。” 长耳兔的两只眼睛亮起红光。 随即步轻歌便感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眼前白光几乎闪瞎了她的眼。 等待稳定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 四周是半圆形的结构,银白色的材质,和步轻歌之前的空间舱很像。 步轻歌把手放上去,冰凉的触感。 前面是一扇大门。 这种科技感十足的东西,可不是好进去的。 阿落道:“狗子的权限只能让咱们能进入这里,但若是再要往里面去,就不是它能做到的了。” “我猜里面就是主系统。” 步轻歌正欲上前,又被阿落拉住了:“往前几步,就处于主系统的监控范围了。” 步轻歌反而拉了她来到门前 ,然后伸手触碰大门,大门随即向两边开启。 阿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步轻歌把手给她看:“你忘了,我的能量和主系统是同源的。” 阿落回看步轻歌方才触碰到墙壁的地方,那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她先破开了墙壁,随后通过能量接触控制了大门的开关。 阿落赞叹道:“不愧是我妹子,这脑子崭新的,真好使。” 步轻歌听着这不像什么好话,只能谨慎道:“都是为了向阿落姐姐看齐。” 她们走了进去。 然后红光大作。 “检测到星系通缉犯步轻歌!星系抓捕系统开启!星系防护系统开启!” 阿落看向她:“说好的能量同源呢?” 步轻歌想了一下,迅速倒打一耙:“是你那个系统。” “系统都能在世界线把我们监视得密不透风,何况是自己的老巢。我们一进来,主系统就知道了。” 阿落掐住了兔子的脖子:“狗子,你骗我!” 兔子的眼睛通红:“快穿者冉云落、步轻歌涉嫌非法侵入快穿主系统、干扰世界线剧情等多项罪名,请尽快自首!不然将被抹杀!” 显然系统已经被主系统接手了。 阿落嗤笑一声,单手拧断了兔子的脖子。 步轻歌突然找到了重点:“阿落,你这个名字比之前的好听点。” 阿落甩了甩手,她被系统的能量电得有点手麻,道:“那是,姐姐给自己取了好多名字,你要不要也换一个?” 步轻歌:“谢谢,婉拒了哈。” 阿落抬了一下下巴:“你先往里头走,我在此解决掉一些杂碎。” 以主系统的速度,应该已经把她们在此处传遍了全星系,而抓捕一个星系通缉犯可以获得百万积分,那些快穿者应该很快就会到这儿。 步轻歌直接拉着她继续走:“主系统没这个胆子把人放进来。” 要是有这个胆子,就不会给他们单独派发空间舱。 步轻歌看着前方,道:“若是会有人,那应该是审判者。” 审判者是极为特殊的存在。 传言他们有媲美甚至超越顶尖快穿者的能力,所以又有说法叫他们十二神明。 阿落问她:“你知道怎么收拾主系统了吗?” 步轻歌道:“只要能让我见到。” 她不能穿到s级以上的世界线,这是有利有弊的,有利的是阿落能更方便地找到她,她们的计划能更快执行。 弊端就是步轻歌同样无法涉及未来世界、科幻传奇这些高科技世界线。 而主系统却是和这些脱不了干系。 所以现在找到主系统是个问题。 二人继续走着。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空荡荡的。 看不见光源,却亮得有点刺眼。 前面出现了一座阶梯。 阿落吃惊了:“咱们该不是上天堂了吧?” 阶梯上走下来一个白衣人。 阿落更惊讶了:“鸟人!” 那人满头黑线:“我是审判者。” 那人道:“审判者没有姓名,只有排序,我是七号审判者,当然,我的本体并不在此处,这是我的分身,负责听从主系统的调遣。” “根据主系统判定,你们存在违规的行为,现对你们进行逮捕。” 阿落一个弹射起步,然后将面前的灵体一撕两半。 她让步轻歌叫她姐姐是有迹可循的。 这杀人的手法相似得惊人。 可惜面前的不是人。 灵体在被撕开以后,碎裂,然后散到远处,重新又合了起来。 步轻歌觉得他身体好像淡了点。 七号审判者一道澎湃的能量打了过来。 步轻歌伸手,能量遇到阻碍,气流翻滚,吹动她耳畔的发丝,步轻歌调整了一下能量的运行,继而把对面的能量全数吸纳进了体内。 七号审判者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你是怎么做……” 没等他的话问完,阿落又一脚飞踢上去,再度让这个灵体碎成渣渣。 这次阿落不再等待,眼见着他的身体稍微合拢了一些,立刻就打散。 灵体迅速衰败下去,变得十分透明。 最后一次,灵体只凝成一个虚虚的影子,表情甚至都带了几分虚弱。 他道:“没了我,还有别人,你们终究会有力竭的时候。” 阿落不为所动。 步轻歌忽然问道:“你不是本体,那你现在所说的话,所做的话,到底受什么支配,是灵力,是系统,还是你‘自己’?” 阿落饶有兴味地来到他跟前,抬起他的下巴,像是在逗弄一条小狗:“真的诶,你的眼睛里竟然有害怕,你在害怕什么?怕我‘杀’了你吗?你有生命吗?这是你该害怕的事情吗?” 七号灵体眼中的光芒明灭,显然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真的在思考。 可惜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他的能量就枯竭了。 碎掉了。 “啧,”阿落不满地说了一声,“我还没玩够呢。” 步轻歌看着阶梯上新下来的白衣人,道:“那你可有的玩了。” 第170章 灵魂 白衣人和刚才的灵体拥有同样一张脸,显然还是那个七号审判者的分身。 但性情却略有不同。 第一个灵体看上去比较温和,这个就有点暴躁。 步轻歌问:“为什么你们不能直接一起上,非要一个一个来呢?” 七号哼了一声,没回答,直接掏出一对大铁锤,朝着她就攻了过来。 阿落上前抵挡,擦身而过的时候和步轻歌对了个眼色。 阿落和那灵体打了起来。 步轻歌直接走上了那阶梯。 七号余光瞥见,万想不到步轻歌竟然这样不讲武德,就是这一分心,就被阿落打散了躯体,想要阻止也不可能了。 步轻歌眼前白光闪烁,刺目得不行。 她直接凝聚能量,朝着前方打了出去。 白光渐渐黯淡,前路一片漆黑。 一条鞭子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抽了过来! 步轻歌凭着直觉,低头躲过。 鞭子却依旧如影随形,转了弯又要落在她身上。 步轻歌一把抓住,然后直接用劲,把人连带着一块拉过来,一脚把人踢倒在地,顺势就把鞭子缠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轻轻一勒! 那人能量造就的身体直接炸裂! 步轻歌吹了一下被能量波及而轻微发烫的手,从头到尾,她连此人的脸都没看清。 步轻歌重新朝前方看去。 头皮发麻了一瞬。 眼前密密麻麻的,全是能量舱,全是人。 能量舱里装着人,就像虫子被装在茧中。 左边的都是七号审判者的脸,右边的都是一个女子的脸。 女子的脸,步轻歌竟然认得,是锦华。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他们齐刷刷地在能量舱里睁开眼睛。 步轻歌习惯被人注视,但还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张一模一样又面无表情的脸。 步轻歌只不适了一瞬,随即便顺着他们的注视的视线,一个个地望回去。 有些人与她对视,而有些则避开了目光。 步轻歌瞬间笑了,她扯了一张空着的能量舱半躺了下来——大约是刚才的那个七号审判者分身的,能量舱连接着墙壁,随着她的暴力拖拽带出能量闪电。 步轻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很是自然道:“列位,咱们来做个交易吧。” 这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人默默地注视着她。 步轻歌伸出手点了点左边的七号审判者,道:“如果我没猜错,这一半是抓捕系统的人,负责逮捕违规的快穿者。” 她把手又伸向另一半:“右边负责的是星系防护系统,任务是守护主系统。” 正好对应了主系统说的“星系抓捕系统开启”和“星系防护系统开启”。 阿落杀的是抓捕系统的七号审判者,而她刚才杀的是防护系统的锦华。 对上一两个,甚至一两千,她和阿落都能赢。 但主系统的能量远比她们想象的大得多。 这里的人多到不能计数。 这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抗衡的范围。 步轻歌把十指交叉,抵到下巴处:“我是不可能赢你们的,所以,咱们来做交易吧。” 那些人看着她,似乎在问:你有什么资格? 一个能量舱突然开启,一个七号审判者走了出来。 但他并不为了和步轻歌打架,而是无视了她,朝着阶梯走去。 大约是因为阿落已经把底下的那个杀了,他要去补缺。 步轻歌叹气:“为什么要去送死呢?” 七号灵体看了她一眼。 步轻歌结出一朵花,道:“系统给我看过能量做的花,外表很像,但却一点都没有神韵。” “真正的花,是有气味的,有的浓,沁人心脾,有的淡,清新素雅,还有的,鼻子几乎闻不到味道,但凑近了,也会有花粉味儿,上面附着着‘活’气儿。” “它们会有生长,植株的抽节声在暗夜里比乐曲更好听;它们会有盛放,当花瓣颜色最浓艳的时候,系统用尽所有的色彩也不能复刻;它们会有凋谢,一朵花的陨落就像一颗恒星的坠落,一片花就是一整个星系。” 步轻歌把手上的花随意抹去了:“这种没有灵魂的东西,着实无趣的很。” 点点能量散逸在众人眼前。 有人看得目不转睛。 没有灵魂的,或许不止这朵花。 七号灵体停住了脚步。 而锦华那边却突然开始躁动,显然是主系统觉得她妖言惑众,发布了什么命令。 步轻歌一笑:“虽然面容一样,但你们却有着不同的性格脾气,你们都是有自己的意识的,不是吗?” “哪怕你们的主体告诉你们,你们只是分身;哪怕系统操纵着你们,你们该听命于它。但你们依然是有自己意识的,不是吗?” “你们是有——灵魂的,不是吗? 躁动安静下来,陷入了死寂。 这一点,在步轻歌见到第二个七号审判者的时候,就有这个念头了。 因为她见过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她们该只是她的傀儡。 但她们很明显在漫长的时间里有了自己的意识,她们已经不甘心于自己既定的命运,不过没能反抗成功罢了。 如果她的傀儡如此。 那这些灵体也会如此。 毕竟他们甚至会拥有比她的傀儡更多的能量。 走到阶梯边的七号灵体突然开口问:“你能怎么办?” 步轻歌笑得无比笃定:“告诉我主系统在哪儿,我放你们自由。” 步轻歌放缓了语调,声音轻柔得像一个梦:“真正的世界,美妙的鲜花,灵魂的自由,那些身处红尘的喜怒哀乐。” 人群的目光不一而定。 有些人显出犹豫思索,而有些则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不信。 生命真有意思的东西,哪怕只是仿生的人,也会这样多的情绪。 拿捏死物,步轻歌有强悍的暴力。 但暴力是有限的,比如现在这个情况,如果动用它解决问题,那无疑会给她多找不少麻烦。 于是步轻歌还很擅长拿捏活人。 没有人比她更懂人心。 步轻歌坐在能量舱上,目光睥睨一切:“你们都是聪明人,不必觉得我在撒谎,如今这种情况很好解决,只要有足够多的世界线,把你们下放,你们就能去体会自我,做一回真正的自己,而不是困在能量舱里充当打手,活得跟个死尸没两样。” 整个房间里开始闪出红光。 主系统在发出警告。 毕竟这就是当面挖人家墙角。 步轻歌双手抱胸,微微冷笑着。 第171章 动摇 满室的红光照得人脸上的情绪都看不清楚。 还有个别人思想尚未觉醒,并不能完全思考这一步,此刻在主系统的操纵下,对她显示出警惕仇视的神情。 那个最先开口的七号审判者灵体突然道:“它不在这儿。”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就炸了。 和下面那些能重塑躯体的人不同,他这一炸,就是魂飞魄散。 直接被主系统抹杀。 人群骚动喧嚷起来。 从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一身白衣,上面有着金色的花纹,她神情冰冷,看向步轻歌:“陛下,这么多年过去,您还是这样善于收拢人心,只需三言两语,便能让人为您舍生忘死。” 步轻歌对她的话不以为忤,笑道:“这么多年过去,锦华你高升了,该高兴的,怎么反而更不开心了?” 从看见那么多的锦华开始,她就知道锦华的身份了。 一个审判者身边,只能是另一个审判者。 “我不是锦华,”锦华道,“我是五号审判者,你说的那个人,只是我无数分身中的一个罢了。” “可我更愿意把你看成锦华,”步轻歌思索道,“毕竟那丫头最不高兴的时候,看上去也比你现在高兴,我自作主张,把她的高兴分你一半,怎么样?” “代价不高,你给我笑一个吧。” 锦华蓦地变了脸色。 步轻歌就知道自己又猜对了。 分身和本体之间的联系很复杂。 分身往往会继承本体一部分的性格和思想。 步轻歌的两个傀儡 像是她性格两个的不同方面,通过锦华对她的称呼,她猜测女帝线里就是锦华本体,而权臣线里的锦华就是继承了她一部分思想的分身。 不然权臣线里的锦华不会说等了她那么长的时间。 所以锦华完全记得她们之间的事情。 当年锦华被她一个皇兄罚跪了,步轻歌听说后,觉得这是在打她的脸,于是按着那个皇兄的头,砰砰地让他在地上磕了几下,血淌了她一手。 景明当时还很低眉顺目,殷勤小意,见状立刻给她递了一块帕子。 步轻歌睨着他,矜持地伸出手。 景明垂着眼睫,一根根地把她的手指擦干净。 步轻歌就笑了,回去对锦华道:“人我已经收拾了,今天我挺高兴,如果你还不高兴,我就把我的高兴分你一半。” 锦华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步轻歌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分给你了。代价不高,给我笑一个。” 锦华看着她,终于笑了。 往事隔了时间来看,旧了三分,边角泛黄的地方却也像是留恋的痕迹。 现在的锦华却完全笑不出来,她转而对那些人道:“你们的性命完全由主系统决定,不怕死的,方才的那人便是例子!” 空气里又很安静了。 一道声音很轻地响起:“主系统在中央大厅那里。” 是众多锦华中的一个。 她看着步轻歌,眼神平和温柔,静静地等待自己被抹杀的命运。 然而这样的命运并没有降临。 她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步轻歌笑眯眯地打了个响指:“真是个乖孩子。” “锦华”吃惊地问道:“您是怎么做到的?” 步轻歌指指那处能量舱暴露处的缺口,她是通过同源的能量控制了此处,但因为这里的范围太广,所以方才没能立刻起效,让主系统弄死了七号审判者灵体。 而主系统却是结合前面大开的门迅速推测到了这一点。 步轻歌看向锦华,道:“不然咱们五号审判者也不会来得这么快啊。” 其他人的心思再度活泛起来。 步轻歌控制了这里,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现在脱离了主系统的控制,是自由的了! 但还是没有人行动。 不提怎么到外面去,这里就站着锦华。 步轻歌或许不清楚,但他们却很明白,审判者拥有比他们大得多的能量和权限,称呼他们一声“神明”绝对不过分。 锦华看着步轻歌道:“妄图通过三言两语的挑拨来让他们帮你,但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现在也不动?” 锦华目光扫过那些人,带着轻视:“陛下,正是您最信奉的武力,让他们对着我战战兢兢。不过一群庸弱之徒,有些思想都还没产生,能有什么作为?” 步轻歌摇摇头:“你错了,锦华。世间大多人都不会找死,何况他们还被困多年,不敢轻易动作是正常的。但主系统把这样一群已经有自我意识的人圈禁起来,实在是太蠢了,任何有灵魂的人都不会接受这样的压迫,更加体现了它的该死性。” 步轻歌又看向这群人道:“你说他们庸弱,但刚才的七号审判者灵体就开口反抗,又比如刚才的‘锦华’,愿意告诉我主系统在哪儿,这都是一种舍生忘死的勇敢。” “锦华”忽然笑了笑,声音漂浮在这空间里,分外清晰:“陛下,我是相信您的。但与其说我舍生忘死,不如说我愿意帮您达成所愿。” “够了!”锦华打断她,看向步轻歌,“你想做什么?” 步轻歌道:“我既然说了,便会把他们放出去。” 锦华梗着嗓音道:“我现在未必比您弱。” “当然,”步轻歌笑笑,气量宽宏,“之前我做女帝的时候,武力也未必就是天下第一了,领导者要是看武力值来选,那跟江湖里选武林盟主有什么区别?” 步轻歌起身,走到她面前:“锦华,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帮我吗?” 锦华说不出话来。 她告诉自己,她也穿过很多世界线了,那只是她漫长时间里很短暂的一段记忆,何况还是给人做奴婢,她一个审判者,难道还能犯这个贱吗? 但在思绪放松的时候,她总能想起女帝线将要结束的时候,步轻歌把延年益寿的丹药全数交给了她,目光是难得的温柔:“锦华,我把这些丹药给你,希望你能在未来漫长而有限的生命里,找到你存在的意义。” 意义? 她生命的全部意义,难道不是她吗? 步轻歌早就想放她走了,但她却以还没找到生活的方向为理由,留在了她的身边。 一开始她还负责步轻歌的起居生活,后来,步轻歌修炼到了一定程度,也不需要她的照顾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能偶尔看到她,也很好了。 现在步轻歌弃她而去,她的生命还剩下什么意义? 她苦思,无法解。 最后没吃那些丹药,老死了,回到了系统空间,也没有得到答案。 她又下放了一些分身到世界线里,她不愿承认,她怀抱了千万分之一与她重逢的愿景。 而她如今又发现,她新造的分身,无一不对步轻歌有着强烈的信任与依恋。 这不仅是分身的意识。 锦华闭上眼睛:“中央大厅,需要出了这里往前走。” 第172章 结局 步轻歌第一次看见整个快穿系统的全貌。 像是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罩子笼盖,外面是浩瀚无际的星海,里面是无数悬浮的空间舱,而中心是一根巨大的光柱。 十分震撼。 主系统便在这光柱中。 锦华伸手,然后立刻收了回来:“主系统很谨慎,我也没办法进入,只能先尝试申请。” 步轻歌忍不住感慨道:“锦华,你还是这么好。” 锦华冷着脸不说话,拉出一个面板开始输入些什么东西。 步轻歌却制止了,笑道:“我怎么舍得让你为难?你不必如此,确定主系统便在里面吗?” 锦华点头:“是,但这里面十分复杂。” 步轻歌一笑:“那我是可以解决的。” 步轻歌拿出青阳玦。 锦华问:“这到底是什么?” 方才步轻歌用这个,把那些灵体全数送到了不同的世界线,实现了她的话,给了他们自由,如今还要用这个来解决主系统的样子。 步轻歌笑意便多了点真心:“这是我的公主给我编织的、通往高塔的长发。” 锦华反应了一下,忍不住道:“是他?又是他?怎么还是他?” 步轻歌摊手:“是只有他。” 锦华的眼神一言难尽,有一种“你们又在玩什么奇怪y”的意思。 “他算个屁的公主。” “你们就不该在一起。” 她还是这句话。 步轻歌把青阳玦放到光柱里,道:“谁叫他招惹我。” 锦华冷笑:“那是他监守自盗。” 任务做着做着,竟然看上了世界线女主。 步轻歌催动青阳玦。 青阳玦真正的实质,是一个类似宇宙和世界线的集合体,里面五颜六色的光点,便是不同的小星系。 所以步轻歌在空间舱爆炸后,重新又回到了景明的身边。 这是一种指引。 是命运,也是人定。 只有青阳玦,才能彻底摧毁相似结构的主系统。 “砰”! 一声巨大的声响袭来。 中心的光柱本是光一般不可触碰的形状,此刻却化作了实质,一片片地剥落,继而碎裂。 最终轰然倒塌。 当中蕴含的能量恐怖得惊人。 锦华拉着步轻歌后退。 却见步轻歌迎了上去。 一个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白衣黑发,最是寡淡的颜色,放在他身上也有了几分多情温柔。 他的五官精致,容貌华美昳丽,看见他便好似看见了无边春色,春和景明。 步轻歌抱住了他,指尖划过他顺滑微凉的发,笑道:“果然是个长发美人。” 景明眉睫微颤,站稳抱住了她,低声唤道:“轻歌。” 步轻歌调动能量支起防护罩,和他一起看着这一整个世界的倾落。 震动,碎裂,崩溃。 步轻歌问:“我把主系统毁了,会让你们难做吗?” 景明道:“这世上事物的运行自有它的规律轨迹,主系统是智能运行,一开始确实起到了纠正世界线的作用,但后来就越来越过多插手其中了。” 步轻歌奇怪:“高度智能的系统也会过度干预?” “当然,”景明道,“它不知道人的情感会有偏差,会因为某一节点的事情发生改变,一昧要求按照既定的情节发展,才是真正的刻板,而违背人心所向,注定要走向灭亡。” 步轻歌感觉他用力地握着她的手:“那你好了吗?” 景明摇头:“我吸收了一点主系统的能量,不过还没好完全。” 步轻歌就笑道:“主神大人,你这可是真正的监守自盗。” 景明的身份是审判者,一号审判者被称为主神。 系统曾经提及过,主神不在系统,所以导致主系统当时被阿落攻击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修复好。 现在想来,是因为当时景明身在权臣世界线。 步轻歌又问:“那我把这儿炸了,你们和那些快穿者去哪儿?” 景明就道:“审判者本来就是高级世界线里出来的,不会影响他们。快穿者会留在那些世界线里,主系统不在了,但是系统还在,如果他们想,他们依旧能通过维护世界线获得积分,实现愿望。” 步轻歌“啊”了一声:“所以我只是炸了个高塔?” 景明笑了一下:“不是,主系统发展到现在,确实独断了,所以消亡。系统能和世界意识沟通,适当维护、避免高位面的人扰乱世界线是有必要的。” 数百道强烈的气流猛地从中心散开,冲击到步轻歌的能量罩。 震天撼地的动静。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主系统所在的光柱消散了。 景明的声音有些慨叹:“未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主系统都不会存在了。” 步轻歌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话锋:“那就是还会重聚?” 景明道:“是的,它随着人类的发展而产生,因为不合时代而消亡,最终又会顺应人类的愿望重塑,世间的事物,都是如此周而复始。” 步轻歌忽然想到:“那我们是不是也周而复始地相遇、别离、再相遇呢?” 景明道:“是永远在重逢和重逢的路上。” 步轻歌仔细一想,好像真的是这样。 她当皇太女的时候,她没有爱上世界线男主而是爱上了景明,他们相知相守。 随即分离三百年。 景明成为云昭的时候,他没有爱上女主,他们再度重逢,互通心意。 然后再次别离。 景明成为景明,她成为她的时候,他们终于又相见。 这一次,他们终于不必分离。 步轻歌道:“谨,我说要与天抗衡,其实仔细想想,我想抗争的命运,就是把你从我生命中夺走的命运。” 景明几乎要把她的手握断了:“陛下,我会永远追随于你。” 步轻歌目光澄澈地看着他:“那阿昭喜欢我吗?只喜欢我吗?” 景明凝望着她:“阿落,我会永远忠诚于你。” 步轻歌高高兴兴地抱住了他:“那景明,你可不许再让我沏茶了。” 景明很是无奈:“潇潇,我会永远听命于你。” 步轻歌突然很快地亲了他一下,然后道:“我是不是还没认真说过这句话?我爱你。” 景明一瞬间竟有些手足无措,然后很镇定地说:“步轻歌,我也爱你。” 在步轻歌想要捏他发红的耳朵之前,他按住了她的手。 他也是要面子的。 步轻歌就笑笑,也不勉强,反而来日方长,未来她会看见他更多的样子,摸个耳朵又算什么呢? 岁岁年年与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