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混沌到未来》 第1章 惊陷深潭 一阵钻心的剧痛,龙中堂从昏迷中痛苦若醒却还依旧昏昏沉沉。 神思恍惚中,他只觉浑身疼痛,周遭湿冷,甚至好像还在缓缓下沉,不由悚然一惊,蓦地睁眼,一股凉水顿时涌入眼帘,吓得他猛然又闭上眼睛,骇然惊疑——怎么会在水中? 不是身在半空被武罗打死了吗? 再说了,就算坠入水中,为何没有溺水的感觉呢? 记得小时候潜水,一时不慎,被水灌入口鼻,虽然没有丧命,可差点呛死的难受滋味却终生难忘,而现在为何没有那种令人压迫窒息的难受感呢? 难道我已成为魂魄? 变得有形无体,水火不惧? 惊疑连连中,他试探着把眼睛眯开一丝缝隙,一股凉水便又涌入眼中,可正如他所料,除了眼珠子微微感到有些冰凉之外,并没有多少不适之感! 他微微一怔,绝望悲哀的瞬间却又不无愤慨——人死之后,应该万事皆空,不复存在,而我眼下为何依然浑身剧痛呢?难道成为魂魄后依然不能摆脱肉体的感觉吗? 一念至此,他悲哀中忽生好奇,却再无顾忌,蓦地睁开双眼,左右张望,发现他果然正在一片昏暗的深水中缓缓下沉。 他俯身看看脚下,黑乎乎深不见底;抬头仰望头顶,只见昏暗暗一孔井口大小的水面离他遥不可及。 他蓦地一阵悚然,心想:应该并未丧命,而是稀里糊涂地坠入深水潭,还要赶紧浮出才是。 一念至此,他强忍浑身疼痛,急忙手脚并用,连蹬带刨地希望尽快浮上水面,并绞尽脑汁地搜寻着记忆碎片—— 他依稀记得,猝然抱住武罗,被武罗带上很高很高的天空中,甚至已经高过渐渐暗淡下来的朵朵云团,已经看不见大地上的高山峻峰…… 然后,武罗让他松手,他却让武罗先放过他的亲人和朋友…… 然后,两人争争吵吵,僵持不已…… 然后,他像被什么东西打中后脑勺,神思恍惚,若睡若醒…… 然后,他便一动不动,像块大石似的从数百丈高疾速坠落…… 然后,他似乎看见蕊儿伸出双臂,匆匆狂奔迎来…… 然后,他好像看到一面蓝盈盈明镜似的水池…… 然后,他便“嗵”的一声砸入水中,激起大片水花…… 然后,他非常万幸地没有被高空落水时的巨大冲击力和反作用力撕成碎片,而是随着巨大的惯性迅速潜入水下很深,又渐渐浮上水面…… 然后,他昏昏沉沉身不由己地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好长时间,龙剑却又从天而落,不偏不倚,紧贴他后背插入腰带中…… 然后,沉重的龙剑带着巨大的惯性,把他再次拖拽入深深的水中,他也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然后,就到了眼下,既不知已经过了多少时间,也不知地面上局面如何? 可不管怎么说,尽快上岸才是唯一的选择。 迅速理清思绪,他急忙再次仰面观望,想观测一下距离水面还有多远。 可目光到处,他又是悚然一惊,更觉匪夷所思——只见那孔井口似的亮光好像正在渐渐变小! 也就是说,他手脚并用拼死拼活地划水半天,不仅丝毫没有上浮,甚至还依然正在迅速下沉! 惊骇之中,他急忙环视周围,却蓦地发觉,周围的光线不仅比方才更加昏暗,而且还向着更加黑暗的潭水深处继续下沉着。 他再也无暇多想,急忙更加拼命地划水上浮,甚至渴求奇迹似的抬头再看,却见之前所看到的那抹光晕,已经从井口大小变成若有若无的一点光斑。 他顿时绝望至极,惊恐万分,几乎感觉不到周身疼痛,仓皇动员起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命令着全身的每一根骨骼,拼命地使出全身的力气,继续向上游着,游着…… 可是,他昏头昏脑不管不顾地仅仅又挣扎了几十下,突然感到一股强劲的水流从他头顶上方兜头冲落,甚至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激流便挟持着他更加急速地坠向无底的深渊!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落进深潭之人正欲浮出水面,却被一道瀑布飞流直下,不仅把他骤然砸落,还挟持着周遭激流像泰山压顶似的冲他狠狠挤压过来! 刹那间,他被挤压的几乎窒息!急忙低头收腹,好像鲤鱼翻身似的蓦地翻转半周,头下脚上地顺着激流急速潜向潭水更深处。 可他随着激流仅仅疾落片刻,忽然从心胆俱碎万念俱灰中迸出一股赌气似的愤怒,咬牙切齿地暗自发狠——死就死了,倒要看它能把我冲往何处! 一念至此,他心中的恐惧似乎减少许多,强自收敛心神,凝神注视潭水深处,却又赫然发现,深不见底之处似乎闪耀着一抹碗口大小的白亮光晕! 他顿时一阵狂喜,甚至以为看花了眼,急忙眨了眨眼,定睛再看,却见那抹碗口大小的光晕已经变得大如钵盂。 他更加惊喜满怀,心想:既有光亮,必定是通往外界之所。 甚至,惊喜之中,他忽然好气又好笑地暗暗自责——原来,方才浑浑噩噩的,我居然错往下游,现在才是向上游。原来只以为迷失方向不过是分不清东西南北,现在才知道,在水中迷失方向,居然还能上下不分,真是岂有此理? 自我埋怨中,他丝毫不敢怠慢,急忙顺着急速下流的水势,向着深水处那抹钵盂大小的光晕急速划去。 流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滑动,体会到了他的心思,居然非常配合地加快了流动速度,挟裹着他好像离弦之箭似的,径直冲向无尽的激流深处。 可是,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他又忽然发现,他拼死拼活游了半天,水流深处的那抹水晕却依然既不见增大,也不见缩小,还是像个钵盂似的悬在半空。 他不由一阵错愕,满腹惊疑,心想:这么快的速度,这么长的时间,至少也游了十几里路,为何丝毫不见靠近?难道离着很远?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还是我一直原地踏步?可如此下去,岂不闷死在水中? 第2章 死而复生 想到这里,他蓦地骇然惊醒,暗自合计:即便从我清醒时刻算起,在这水中至少也有一炷香时间了,可我一直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溺水感呀!就算我平时练过水中憋气,可最多也熬不过半盏茶时间吧?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仍在梦中? 还是—— 我确实已经死去?这水潭便是传说中的黄泉路? 一念至此,他不由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停住划水,稳住身形,打算重新打量周遭环境。 可是,就在他停止划水的瞬间,从上而下冲压过来的激流却毫不停滞,依然挟着他飞速流向那抹钵盂大小的光晕。 而且,随着水流越来越急,他忽然觉得,这样随水逐流不仅比他划水前行轻松许多,甚至连水温似乎也在渐渐升高。 周遭的流水虽然依旧湍急,可不仅没有像他刚苏醒时那么冰冷刺骨,甚至很快比他身体的温度还要高出许多。使他周身暖烫,如沐温泉,惬意非常,匪夷所思中却还暗自庆幸——莫非掉进了温泉?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一闪,便又被他非常理智的自我否决——从空坠落时,数百丈下明明是绿草茵茵的山坡,怎能莫名其妙地掉进温泉?别说温泉,即便寻常水潭也不该存在啊! 难道,依然是武罗布置的幻觉?亦或是我还在做梦? 可是,不管是梦境还是幻觉,这种泡温泉的感觉却分明实实在在的存在——温暖的水流,从他身边猛烈流过,甚至还不时地在他身体周围形成几个或大或小不急不缓的旋涡。 细小的水波,轻轻拍在他身上,好像无数细小的拳头,轻柔适度地敲击着他浑身上下的各个部位,不仅把他连日来的劳累疲倦渐渐消除,甚至连那些钻心疼痛之处也随着水波的敲打而迅速减轻。 这种心旷神怡的愉悦,让他既想轻声吟哦,又想放声高歌。 这种舒服惬意的感觉,让他好像罄竹难书,又似无言可表。 一时间,他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无可奈何地暗暗自嘲——不管是做梦还是幻境,今朝有酒今朝醉,得享受时且享受,万事随它好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紧张警惕中,即便处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也会有意无意地调及全身的力量,保持精神集中;可稍一松懈,心中绷紧的那根细弦便会瞬间挣断,整个躯体也会瞬间成为一滩酥软的肉泥。 尤其对早已身心俱乏的龙中堂来说,这种得过且过之念刚在心头一闪,不仅疲惫不堪的骨骼肌肉瞬间放松下来,就连那些隐藏在四肢百骸的无数伤痕痛楚也瞬间涌上心头。 好在周遭这些温水不仅舒适惬意,似乎还能祛病止痛,而且,这些时有时无的水波,好像能感知到他哪里疼痛哪里瘙痒似的,拍打的力度该轻的轻,该重的重,水的温度也该冷的冷,该热的热…… 在这无微不至地呵护照料中,龙中堂只觉身体越发轻盈,越发渺小,甚至渐渐感觉不到水的存在,反而像一片随风而起的羽毛似的,轻小柔软,东飘西荡…… 不知飘了多少时间,不知飘了多少路程,他好像忽忽悠悠地落在母亲的怀抱里,被母亲温软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心口,又缓缓抚摸全身,柔柔地在他全身上下拍打起来…… 不知不觉,一阵浓重的困倦袭来,使他恍恍惚惚的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间,几声响亮的鸟啼,让他从沉睡中蓦地睁眼,只见周遭亮亮堂堂,而他却静静地躺在一顶淡蓝色的蚊帐里。 他霍然一惊,匪夷所思,正欲翻身坐起,忽听一声惊喜的轻呼响在耳边:“龙公子,可算醒了。” 他急忙翻身坐起,顺声望去,顿时一阵狂喜,正欲关切询问,却又心中一骇,身不由己地退到床的里侧,惊恐万分,结结巴巴地连声问道:“韩,韩姑娘,你,你是人是鬼?还是?我也死了?咱们相会在阴曹地府……” 原来,龙中堂猛然发现,刚刚来在床前的轻声惊呼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不幸被害的韩凤娇! 韩凤娇一看龙中堂吓得魂不附体,扑哧一笑,拉长声音,反手指向背后,不无嗔怪道:“公子——您看外面,太阳都到树梢了,哪有什么阴曹地府?” 其实,就在韩凤娇嘻笑声中,龙中堂已然发现窗户大开,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两只喜鹊正叽叽喳喳地在一根开满蓝色花朵的树枝上跳来跳去。 如今又听韩凤娇温言嘻笑,他稍稍心安,似乎醒悟过来,好像回应韩凤娇又像自我安慰似的自言自语道:“是啊是啊,阴间里怎能见到阳光?” 眼看龙中堂镇静下来,韩凤娇也放下心来,回身走向窗前,莞尔笑道:“放心吧公子,这里不仅不是阴间,简直胜过天堂。” 可是,龙中堂虽然放下心来,可依然满腹惊疑,看一眼笑语盈盈的韩凤娇,顺势匆匆环顾四周。 只见窗台下摆放着一张三尺见方的原色木方桌,桌上的蓝色茶盘里放着一套同样蓝色的茶具。 东山墙上靠床放着一张小小的梳妆台,梳妆台另一侧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衣柜,衣柜相对的西山墙上,开着一扇房门。 也许正因家具简陋,所以,虽然房间不大,却显得干净利落,窗明几亮。 韩凤娇注视着四下打量的龙中堂,静立片刻,缓缓坐在方桌左侧的蓝盈盈的小藤椅上,轻笑招呼道:“公子,过来喝杯水吧?” “好,好。” 龙中堂虽然依旧满腹疑窦,可眼见韩凤娇死而复生,已经满心欢喜,闻听招呼,急忙应声下床。 可是,当他低头穿鞋之际,只见床前摆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却并非他原来所穿的旧靴子,不由微微一怔,却又猛然发觉他身上的破衣烂衫也早已换成淡蓝色平纹暗花的绸缎衣裳。 他心中一动,忽觉有些尴尬,急忙期期艾艾地自嘲道:“嗨!稀里糊涂的,居然还能更换衣裳?” “什么呀?”韩凤娇吃吃一笑,顺声笑道:“你一直昏睡不醒,哪还能……” 第3章 瞒天过海 韩凤娇话说一半,陡然惊悟,笑语声戛然而止,俏脸上蓦地升起一朵红云,脸热心跳中,再也不敢面对龙中堂,急忙转脸看向窗外,却又故作着急地转了话题:“哎呀!差点忘了,祖师还等着见你呢。快快快……” 尽管韩凤娇话说一半,可龙中堂已然心知肚明,羞愧交加中,黑黝黝的脸庞已然涨得通红,暗暗自责:这算什么事儿呀?一个大男人,居然让女孩子帮着更衣…… 万般尴尬中,他俯身弯腰,慢腾腾地穿着那双崭新的千层底,满心想说些感激之言以打破尴尬。可慌乱之中,他搜肠刮肚半天,却找不到半句合适的言辞。 眼看两只脚丫早已舒舒服服地踩进鞋中,他却像担心那鞋子一松手便会离开脚板似的,依然提着鞋帮不松手,弓着腰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韩凤娇看得清楚明白,又好笑又羞涩还又稍稍气恼,心想:人家不管不顾帮你洗澡更衣还没说什么呢,你一个大男人却羞羞答答好像吃了大亏似的,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没好气地揶揄道:“鞋子太小吗?公子,看您快把鞋帮薅下来了呢。” “不不不,不小,正合适。” 龙中堂蓦地醒悟,也总算从尴尬无声中缓过劲来,急忙应声起身,又装模作样地抬脚在地上轻轻踩踏两下,这才故作镇静地看向韩凤娇,却见韩凤娇居然正一直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他顿时心虚尴尬,急忙挤出一丝尴尬微笑,衷心致谢道:“真是,真是辛苦您了,韩姑娘,真是谢谢您了。” “嗨!都是朋友,说这话岂不见外了吗?”韩凤娇莞尔一笑,抬手示意对面藤椅:“请坐。” “好的好的。”龙中堂如蒙大赦,应声紧走两步,与韩凤娇对面而坐,无数惊疑顿时脱口而出:“韩姑娘,您怎么?我怎么?嗨!到底怎么回事呀?” “唉!短短数日,居然发生这么多事,若要我一一道来,也真是一言难尽。”轻叹声中,韩凤娇倒着茶水,悠悠诉道:“那天,我受伤后,见你们已然脱险,有些心灰意冷,于是,就不辞而别,回家来了。” “噢——”龙中堂应了一声,似乎若有所悟,可旋又觉得不大对劲,急忙连声追问道:“可是,您家不是在国子监对过吗?而我好像在巫山坠潭的吧?难道我现在又回到京城?还是你家就在巫山附近?” “都不是。”韩凤娇抿嘴一笑,抬手示意道:“公子请用茶。” “哎,好,还真有些口渴。”龙中堂毫不客气地端过茶水,轻轻一抿,只觉齿颊生香,温凉正好,蓦地忘记矜持,咕咚咚几口喝干,顺势把茶杯放在桌上,长出口气,意犹未尽似的由衷赞道:“好茶,真香。” “喜欢就好。”韩凤娇莞尔一笑,忽又戛然而止,轻咬下唇,微一迟疑,轻声致歉道:“对不起公子,其实,其实韩凤娇是我的化名,我原名叫做范承宗。” “噢!”龙中堂微微一怔,心头蓦地一凛:“我和她好歹也算患难一场,没想到她居然一直隐姓埋名。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的是至理名言。” 范承宗眼见龙中堂脸上阴晴不定,急忙再次道歉:“对不起公子,我不是有心欺瞒你们,只是还未来得及告诉你们,就出现那么多意外,请您多多见谅。” “哪里哪里,您言重了。”龙中堂细细察言观色,觉得范承宗不像虚与委蛇,不仅心中的惊疑不快消散许多,甚至还有些释然。心想: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独闯江湖,有所隐瞒也是应该,我堂堂须眉,何必在意这些小事呢?于是温言宽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韩,啊不,范小姐……” “喊我宗儿吧,公子,我也算不得什么千金小姐。”范承宗轻笑道:“祖师他们,都这样喊我的。” “宗儿?”龙中堂也不再客套,顺口应声,爽朗笑道:“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你也不要见外,喊我中堂好了。” “瞧您说的。”范承宗笑靥如花:“您能把我当做朋友,感激还来不及呢?” “哎?”范承宗话音刚落,龙中堂蓦地想起往事,急忙歉意致谢道:“宗儿,那天,你舍命救我,可我却没能把你救出来。” “这不能怪你。”范承宗急忙解释道:“是我故意诈死瞒过你们,求祖师把我救回来的。” “噢!”龙中堂恍然若悟,不由对范承宗口中的祖师更加惊疑,却又不好问东问西追根到底,只好赞叹道:“当时,漫天雾海,您的祖师居然瞒得过龟爷爷,那祖师的法力真是深不可测。” “这倒是真的。”范承宗不仅毫不谦虚,居然随着夸赞道:“祖师不仅法力无边,甚至还能开天辟地。” “噢!”龙中堂不由再次惊愕,随口应了一声,心中却更加惊疑纳闷,心想:范姑娘原本不像信口开河之人,如今居然也口出狂言。于是淡淡笑道:“既有如此高人,有机会的时候,还请多多引荐。” “还等什么机会?”范承宗笑道:“祖师早就说了,等你醒过来,请你一块用餐。” “啊?”龙中堂更觉惊讶,急忙恭维回应:“那可太荣幸了。” “是够荣幸的。”范承宗轻笑道:“十余年来,我都没能陪他老人家吃顿饭呢。不过,你现在恢复如何?感觉如何?” “很好啊。”龙中堂急忙站起身来,故作轻松地调侃道:“精神焕发,力量十足,就等着饕餮大餐呢。” “那恐怕要大失所望了。”范承宗也站起身来,轻声感叹着走出房门,来在院中,回身等着龙中堂走出房门,道:“祖师一向粗茶淡饭,我们也一直住着竹篱茅舍,公子一定不习惯吧?” “很好啊。” 顺口回应中,龙中堂四下环顾,只见院落不大,周围一圈一人来高的竹篱笆墙,墙上爬着几条稀稀疏疏的牵牛花,牵牛花上绽放着三三两两的紫蓝色小花朵。 第4章 荒郊野外 院中空落落几无他物,唯有靠近东墙处长有一株高大的花树,花树上开满淡蓝色的鲜花,几乎遮盖住小半个院落,却并未长有多少绿叶。 他仰面看看繁花似锦的硕大树冠,又低头看向长满青草的地面,只见一条三尺余宽的卵石甬道蜿蜒延伸于芳草萋萋中,踩在上面,硌的脚心酥酥麻麻,别有风味,不由脱口赞道:“这番景致,似乎比我老家还要清新自然,若有机会,真想长住于此。” “太好了,公子。” “中堂。” “啊对,中堂。”范承宗开心笑道:“祖师非常看重你,一定会让你留下的。” “是么?”龙中堂更加惊疑:“祖师为何看重我呢?” “祖师说你并非常人,历经磨炼后,定能肩负重任。” “嘿!”龙中堂不由摇头苦笑:“我也不想再历经什么磨炼,更不想肩负什么重任,但求尽快救出……糟糕!” 话未说完,龙中堂陡然一惊,蓦地站住脚步,着急问道:“宗儿,我好像重伤后坠入深潭,为何会在这里?烟儿她们现在何处?” “详细事宜,我也不知。”范承宗摇了摇头,好言宽慰道:“可您也不用太着急,不管遇到什么难题,待会儿见到祖师,便会迎刃而解。” “可是,”龙中堂不无疑惑道:“你没有询问祖师吗?” “祖师把你送来后,只顾清洗伤口,敷药疗伤,但等稳定下来,我正要询问,他老人家急匆匆扔下一句话便不见踪影……” “什么话?” “醒后带他来见我。” “还有呢?” “没了呀。”范承宗惊讶问道:“你就是不说,我还想问你呢,到底出啥事了?你为何到了巫山?烟儿她们,还有墨兰和爱莲,都还好吧?” “宗儿,”龙中堂更觉愧疚焦躁,微微一顿,又觉不宜隐瞒,只好怅然致歉道:“对不起,烟儿和翠儿伤病惨重,墨兰和爱莲被玄丝子抓走,均都生死未卜。” “啊!”范承宗大吃一惊,顿时也恐慌起来,惊呼一声,正欲追问详情,却听龙中堂满面焦虑地继续叙说道:“翠儿、墨兰和爱莲她们三个远在京城,虽然处境不妙,一时间或许生命无忧,可烟儿和我同时同地遭难,我被祖师救到这里,烟儿呢?” “公子放心,祖师不会见死不救的。”宽慰声中,范承宗已然仓皇跑向大门,头也不回地疾疾招呼道:“快去见祖师,看看烟儿被祖师安置到何处了?” 龙中堂亦步亦趋,紧跟范承宗走出院门,闻听此言,急忙自我安慰似的回应道:“对啊对啊,祖师不能只救我一个,一定把她安置好了。咦!你,你居然住在庄稼地里?” “是啊,野外多清净。” “连个邻居都没有!” “宗儿,去哪里呀?” 龙中堂话音刚落,忽听有人招呼,顺声望去,却又骇然一惊——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乡村农夫,已经凌空飘到他们身后一丈多远处。 农夫一头金发,满面红光,肩扛锄头,上穿一件月白色短衫,下穿一件青色长裤,双脚赤裸,踢踏着一双枯黄的草鞋,正悬浮在离地三尺多高的低空中连声问道:“哟!来客人啦?串门?还是常住?” “不知道啦。祖师的客人。”范承宗脚下不停,回头笑道:“五叔,都这时候了,你才下地呀?” “这还晚吗?太阳刚过树梢。”五叔呵呵一笑,眼见范承宗拽着龙中堂快步走远,急忙喊道:“喂,宗儿,这小子花里胡哨的,到底是祖师的客人?还是老六送你的礼物?” “种你的地去吧。”范承宗脸色一红,没好气地轻斥一声,却头也不回地匆匆前行,兀自不满嘟囔道:“一大把年纪了,成天没个正经。” 龙中堂稍感诧异,轻笑问道:“他又没得罪你,为何骂他?” “哼!”范承宗小嘴一撅,白了龙中堂一眼,却又瞬间收回,不满道:“他在取笑我,你没听出来吗?” “没有啊。”龙中堂话音刚落,忽听前方传来一阵清脆悠扬的竹笛声,急忙顺声望去,却又被一片高大茂密的青纱帐挡住视线,不由脱口赞道:“居然吹得如此精妙!实在难得。” 话音刚落,一声锵金鸣玉般的男子歌声随着笛声伴奏而嘹亮响起:“谁在牛背吹短笛哎?谁在山坡采茶忙?谁在树下打草鞋哎,谁在河边想情郎……” “咦?”范承宗嗤的一笑,却又不无诧异地问道:“他俩怎么到一块了?” “谁啊?” 龙中堂更加莫名其妙,刚刚反问一声,只见前方不远的十字路口处,一头健硕的大黑牛,背上驮着两个人,已经缓缓转出青纱帐的遮掩,冲他们迎面走来。 一个头挽双髻的牧童,正斜坐在宽厚的牛背上,摇头晃脑地吹着一支翠幽幽的竹笛。 他身材瘦小,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上穿一件水红色无袖短衫,下穿一条翠绿色短裤,刚刚越过膝盖,两条藕瓜似的小腿,叠压着斜搭在牛肚皮上,正随着笛声的高低回旋而一摇一晃地打着节拍。 牧童身后,一个发白如雪的身材高大之人好像张果老骑驴似的倒坐在牛背上,虽然看不见容貌,可从那满头白发来看,他应该年过花甲。 若不是看到牧童正专心致志地吹着笛子,而白发人也正摇头晃脑陶醉其中,龙中堂实难相信,如此珠圆玉润般的优美歌声,居然从是这位白发老者所唱。 这两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龙中堂和范承宗迎面走来,一个依旧心无旁骛地吹着笛子,一个依然专心致志自问自答地放声歌唱:“牧童牛背吹短笛哎?仙女山坡采茶忙?哥在树下打草鞋哎,妹在河边想情郎……” 龙中堂不由哑然失笑,而范承宗却已笑出声来,伸手拉着龙中堂靠在路边,依旧匆匆前行着小声笑道:“头发都白了,还唱情歌,不嫌害臊。” 龙中堂不愿背后说人,默然一笑,正欲询问两人身份,却见范承宗话锋一转,满面堆笑地远远打起招呼:“六叔,您怎么和七叔凑一块了呀?去放牛?还是下地干活?” 第5章 脆笛情歌 笛声和歌声戛然而止。 牧童嘻嘻一笑,把笛子抡在手中上下甩动两下,童声童气地轻笑道:“我俩若不凑一块,怎会不害臊地唱情歌呀?”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暗自惊叹:此人声音纯净稚嫩,分明是未成年的儿童,别说吹笛子的技术如此炉火纯青,世间罕见,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居然能在二十几步外便听得到宗儿的小声非议,实在令人敬畏。 思忖之中,他不无尴尬地看向范承宗,只见范承宗虽然被人家当众揭穿,却依然面不改色,气不长喘,格格笑着拉着他疾步前行,很快便和大黑牛走了个对头。 龙中堂虽然与来人素不相识,但他们既是范承宗的长辈,龙中堂也不敢失礼,急忙抽出手来,冲他们躬身施礼:“晚辈龙中堂,见过前辈。” “像,真像。”牧童脸上倏然闪过一丝惊讶,喃喃念叨一声,旋即恢复自若,挥动竹笛,轻轻击打着手心,嘻嘻笑道:“客人还算知书达理,虽然长得不算出众,倒也还算般配,丫头,要不要六叔扯条红线……” “想想自己吧。”范承宗腾得满脸绯红,一把扯住龙中堂的手撒腿便跑,口中兀自嚷道:“几千年长不大,还有心思管闲事?” “丫头,六哥是有些面嫩,可你七叔不嫩啊!你看七叔这把年纪,做个媒人如何?喂喂喂,别跑啊,纵然不做媒人,写写庚帖下下聘礼什么的……” 不等七叔说完,范承宗早已拉着龙中堂跑出去十几丈远,满脸通红,娇羞薄怒地回头高声呵斥道:“为老不尊,看我不告诉祖师。” “好啊,要不要一块去?”七叔毫不示弱,依旧嘻笑调侃道:“那就等等我们呀,正好,我还没看清这小子的模样呢……” “幸亏没看见。”六叔轻声应道:“不然,吓你一跳。” “不会吧?那么丑?” “倒也不算太丑。”六叔笑道:“若非祖师提前告知,真把他当成敖继那小子了……” 龙中堂蓦地听到“敖继”两字,心中咯噔一下,登时想起在度朔山和巫山时,蚩尤和瑶儿等人均把他当做什么敖继——可来到这荒郊野外,为何依旧有人把他当作敖继呢?敖继,到底是谁? 一时间,他满腹疑窦,有心追问,却被范承宗拉着跑得飞快,再回头时,只见骑牛两人渐行渐远,虽然依稀还能听到些许嘻笑声,可已经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了。 初次相见,龙中堂自忖不能贸贸然转回去再做打问,只好暗自叹息一声,随着范承宗很快转过十字路口,便被那片青纱帐挡住身影,再也听不到两位前辈的轻声嘻笑了。 “两个老顽童。” 范承宗放缓脚步,咕哝一声,下意识地看向龙中堂,却见两人的手兀自紧紧相连,顿时芳心一跳,急忙松手,忽听身后笛声又起,娓娓动听的歌声也远远传来:“天上下雨地上流哎,哥哥妹妹并肩走。白送红线你不要哎,为何又要手牵手……” 两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无尴尬地对视一眼,均觉羞涩,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加快脚步,默默前行。 疾行之中,龙中堂想要打破稍显尴尬的气氛,却也真心赞叹此人的歌声,于是讪笑道:“七叔不只唱歌好听,还能自编自唱……哎?他头发都白了,为何脸上白白净净,连胡子也没有呢?” “谁说不是?改天当面笑话他。”范承宗也从羞涩中渐渐平静下来,顺口笑道:“七叔经常在城里跟着八叔唱歌跳舞,不知今天为何出城来了呢?” “离城远吗?” “还有三十多里吧。” “也不近,快走吧。” “不用着急,天色尚早,不知祖师在不在家?” “啊?”龙中堂心中咯噔一下,微一愣神,却依然加快脚步:“不管他在不在,去那里等着,心里踏实。” 范承宗觉得有理,于是也跟着加快脚步,很快便走出田间小道,上了宽阔的大路。 顺路急行,只见大路两边的田野里隔三差五地点缀着三三两两的木屋草房,房屋周边的庄稼地里,也或远或近或站或蹲稀稀疏疏地散落着许多辛苦劳作的庄稼人。 龙中堂怅然观望片刻,蓦地想起进京后的连番苦难,一阵懊恼又涌上心头,更加渴望尽快见到韩凤娇口中的祖师,期盼他老人家已经救出烟儿,再恳请他老人家帮着治好翠儿,救出吴墨兰和马爱莲,甚至还能帮他摆平进京后所遇到的所有困难,让他安然返回老家,和眼前这些村农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胡思乱想着疾步前行,身边的范承宗也似乎心事重重,无心攀谈。他们默默前行良久,直到越过一条宽宽浅浅的清澈小溪,一片繁华村镇便映入眼帘。 远远望去,笼罩在村镇上空的晨雾似乎尚未散尽,许多房屋鳞次栉比,高高矮矮的掩映于青翠树木之中,几乎看不出村镇的大小范围。 回想一路行来,龙中堂并未看到像模像样的村落,如今乍然看到这么一片规模宏大的村镇,不由心中稍安,心想:既然到了较大的村镇,估计离城也不远了。 他正自琢磨,忽听范承宗轻声劝慰道:“慢些走吧,到城边了。” “啊?”他微微一愕,不由站住脚步,东张西望地惊讶问道:“在哪儿呢?” 范承宗抿嘴一笑,抬手指向前方,笑道:“那不是嘛?” “那,那就是城?”龙中堂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笑道:“我还以为是个村镇呢?连城墙也没有,还叫什么城?” “我也这么想的。”范承宗莞尔笑道:“可祖师说,既是心界城,城便在心中。走吧,先去圣灵殿。” 龙中堂忽觉祖师此言内涵深刻,顿时默然无语,细细咀嚼,跟着范承宗匆匆走进这既没有城墙更没有城门的心中之城。 两人走大街过小巷,很快又来到一片稍显宽阔的场地前,范承宗抬手一指:“诺,那间大门就是。” 第6章 善恶轮回 龙中堂顺势看去,只见几丈远处,坐落着一处坐北朝南的深宅大院。 院中的房屋比周边的房屋倒也高大许多,可是与京城中的那些高楼大厦相比,简直提不上台面。 两扇木头大门上镶嵌着两个硕大的辅首衔环——两个张牙舞爪的大兽头,金灿灿亮晶晶的不知是金是铜,不过,从大门上没有涂刷油漆的简陋寒酸来看,十有八九是铜的。 这么大一处宅院,居然不给大门涂刷油漆,稍稍显得有些小家子气,可又在门上装饰这么两个非常气派的辅首衔环,真不知这处大院的建造者是怎么想的。 与稍显寒酸的大门相比,门框两边悬挂的那副对联倒非常亮眼——两块大红底板上不仅镶嵌着两行鎏金大字,匾额周遭居然还花花绿绿地绣着非常华丽的五彩花边。 惊奇诧异中,他定睛细看,只见上联写的是: 有情有意,有缘有分有归属; 下联写得是: 无欲无求,无善无恶无忧愁。 再往上看,门楣上方正中悬挂着一块两尺余宽三尺余高的竖匾,自上而下镌刻着两个鎏金大字:心界! “好个自由自在的清心世界。却不知归哪个郡县管辖?” 审视之中,龙中堂若有所思,正暗自感慨,却见范承宗已经站在门前轻拍门环,旋即便听里面传来一声稍显沙哑的轻问声:“谁啊?” “我,元叔,宗儿。” 问答声中,大门已经“吱吱扭扭”缓缓打开,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静静站在门槛里面。 他看了范承宗一眼,又扫视一眼龙中堂,静静侧身退到门边,轻声道:“祖师不在,你们先去用餐吧。” “谢元叔。”范承宗致谢一声,龙中堂也急忙向元叔恭敬见礼,而元叔却低垂着脑袋,好像毫无知觉似的再也不言不语。 龙中堂正自尴尬,范承宗抿嘴一笑,顺势扯住龙中堂的衣袖,拉着向前便走,轻声笑道:“元叔就那样,除了祖师,几乎没和别人打过招呼。” 龙中堂苦笑着点了点头,小声牢骚道:“你这些贵邻,总觉得怪怪的。” “可不是么?”范承宗笑道:“别管他们,先去吃饭。你不知道,祖师很少请客,今天好不容易大方一次,狠狠吃他。” 说笑之中,龙中堂跟着范承宗穿过两处过堂,刚又走进一道房门,把龙中堂吓了一跳,还以为进错房间了呢——房间里不仅家具摆设光鲜整齐,纤尘不染,简直称得上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他正自惊愕,范承宗好像猜透她心思似的,急忙解释道:“这是彗缘殿,招待客人的地方。有点奢侈吧?” “是够豪华的,我还没进过这么好的房间呢。” 龙中堂随声赞叹,心中却不以为然,心想:蕊儿的爹是当今摄政王,那客厅和书房,还有卧室,似乎也不如眼前这般奢侈。看来,宗儿口中的这位祖师,只怕是个敛财高手。 他心中琢磨着,脚下却丝毫不慢,紧跟范承宗从右边侧门而出,又穿过一道短短的走廊,终于走进餐厅。 餐厅里空无一人,正中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满层层叠叠、琳琅满目的美菜佳肴和碗盘筷勺,不仅使得龙中堂两颊里瞬间涌出一股口水,咕咚一声吞进肚里,甚至连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噜出声, 范承宗听得清楚,急忙招呼龙中堂入座:“这是祖师特意安排的,咱就别客气,争取把它吃光。” 龙中堂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又见整座房间并无外人,哪里还顾得上矜持?不等范承宗多做劝让,一手执筷,一手端碗,狼吞虎咽,风扫残云,片刻间便把满桌饭菜几乎吃下去一半。 随着饭菜下肚,他心里踏实许多,这才觉得吃相大大不雅,暗暗惭愧地偷眼相看,却见范承宗好像没有动筷似的,正一动不动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龙中堂更觉羞臊,咧嘴一笑,正想说句场面话,却听范承宗关切问道:“饿坏了吧?” 他不由讪讪一笑,不答反问道:“你怎不吃?” “吃饱了。” “我也饱了。” 他更加惭愧,急忙放下筷子,范承宗已经乖巧伶俐地递过一张餐巾。 他顺手接过,随便抹了两下嘴巴,起身问道:“去哪儿?” “圣灵殿。” 说着,范承宗缓缓起身,在前引路,带着龙中堂走出餐厅,又穿过一段走廊,来在一道门前,神情凝重地轻声叮咛道:“进了圣灵殿,不要大声喧哗。” 龙中堂暗自惊讶,急忙点了点头,抬眼看去,只见门槛上方悬挂着一道白底红字的横匾,上写三个正楷大字——圣灵殿。 门框左右,依然白底红字地挂着一副对联。 上联写的是:六道轮回,只因缘起缘灭; 下联写的是:一生善恶,终归有赏有罚。 龙中堂心头一凛:既是圣灵殿,应该是供奉圣灵之所。门前对联,即便不是对圣灵歌功颂德,也应该表现出圣灵对后人的劝勉训诫,而此处为何挂着如此一幅诛心的警告呢? 他正自惊愕,只听“吱哑”两声轻响,范承宗已经缓缓推开两扇沉重的木门,一座宽敞明亮的大厅便闪现在他们眼前。 他紧随其后,走进大厅,两扇大门也随即缓缓关闭,而厅内却依然光线十足,窗明几亮。 可是,四下环顾,他又暗自惊讶,只见偌大的厅内,不仅没有看到任何圣灵塑像,甚至连供奉神灵的香案也没有。 而且,除了地上横竖成排密密麻麻的数百上千个蒲墩,除了四周墙壁上一幅幅大小各异的水墨壁画,除了正对进户门墙壁上悬挂的几幅硕大的人物画像牌匾,整座大厅内几乎再无他物,空空如也。 他正自惊疑,却见范承宗已经跪在对面牌匾下的一个紫色蒲团上,毕恭毕敬地磕头行礼,不由诧异问道:“这是哪位神仙?” 范承宗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缓缓起身,抬眼看向紫蒲团上方墙壁悬挂的几块牌匾,神情肃穆道:“这是祖师爷和两位前城主的圣像。” 第7章 冥冥定数 龙中堂顺势看去,只见墙上挂着一上两下同样大小的三幅画像。 最上面的画像之人看上去约有五十来岁,身穿一袭浅蓝色的宽大长袍,头挽一个拳头大小的简单发髻,发髻上别着一根竹筷似的银色发簪,显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他的左臂垂在腰间,手掌缩于袍袖之中,右手轻抬,捋着颌下三寸余长的乌黑短髯,微微仰面,凝视苍穹,好像在观望着什么,又似在思索着什么。 尽管龙中堂已经猜出这位老者十有八九便是范承宗口中的祖师,可此人的衣着相貌却似乎难以匹配祖师的称号,甚至倒蛮像个终身未能中举却还一直胸怀天下悲悯世人的穷酸老秀才。 但是,尽管这位老秀才貌不惊人,可他下面并排悬挂的两幅画像之人却让龙中堂看得匪夷所思,暗暗吃惊。 只见右侧画像之人虽然和常人一样笔直站立,可他过分细长的脖子上不仅长着一个面目狰狞的老虎头,甚至连额头上的“王”字肉疙瘩也清晰可见。 额头下面,一双虎目,炯炯有神。虎头两侧,两只牛耳,厚重扇风。两根虬须,颤巍巍长有尺余。 虽然他也和常人一样上罩短衫下系短裙,可裙衫下露出来的双臂和双腿上不仅裹满鳞甲,那布满鳞甲的两只鹰爪般的大手和两只虎掌般的大脚丫子,更让龙中堂看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只是,与此人惊世骇俗的貌相相比,左边画像中人却丰神俊朗,器宇轩昂。 他一袭白衣,身材颀长,头戴高冠,面庞清瘦,细眉长目,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三缕长须,飘洒胸前。 他两手背在身后,露出腰间长剑,神情凝重地俯视前方,一双清澈见底的瞳仁刚好与龙中堂看个对眼,看得龙中堂心中陡然一动,脱口问道:“宗儿,我要不要拜祭一下?” “当然好啊。”范承宗大感意外,非常欣慰道:“这儿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来的,既然有幸来此,拜祭一下,也是应该。” 龙中堂更加惊讶,却也不便多问,于是默默走向紫蒲团,却听范承宗轻声引荐道:“最上面的是祖师爷,他老人家自号无为,所以大家尊他无为祖师。下面居右的前任城主名讳叫做龙须虎,哎?左边的屈子,你应该知之甚多吧?” “屈子?屈原?”龙中堂微微一愕,旋即惊悟,不由比看到龙须虎还要惊讶地连声追问:“他,他不是沉江自尽了吗?” “你不也坠落水潭吗?”范承宗莞尔笑道:“外界众人,不也以为你已经溺水身亡了吗?” “啊!”龙中堂愕然感慨,更觉百感交集,不知所然,可转而又不无惊喜地喃喃自语道:“我从小便敬仰他老人家,如今有缘相见,真是太好了。” “好什么呀?”范承宗怅然道:“他老人家让出职位后便离开心界城,到现在吉凶未卜,不知所踪。” “唉!”龙中堂大失所望地叹息一声,轻声感慨道:“虽然无缘面见,可既然见到他老人家的画像,自当大礼参拜才是。何况,祖师爷还仗义相救与我呢?” 于是,他缓缓跪在紫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正欲起身,忽又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看向无为祖师,暗暗思忖:他老人家虽然让我死里逃生,可烟儿和爷爷他们现在如何呢?即便他们也被祖师救出,不知他老人家还能不能跟随我们去京城相救翠儿他们呢? 他正自浮想万千,却听范承宗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他顿时惊醒,回头看向范承宗,讪讪苦笑道:“我在祈求祖师爷,希望他老人家大发慈悲,仗义相助。” 可他话音刚落,忽听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孩子,欢迎来到心界。” 他大吃一惊,急忙顺声望去,顿时吓得目瞪口呆——画像中的无为祖师居然已经低下头来,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无为祖师微微一笑:“孩子,久等了。” 他陡然一阵骇然,却还有几分惊奇,实在难以置信地下意识转身回看范承宗,却骇然发现,明明正站在他身后的范承宗,已然不见踪影! 虽然连日来屡遭风险,他似乎已经练得心如石坚,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依然吓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蓦地跳起,正欲转身逃遁,却见无为祖师垂在腰间的胳膊轻轻一抬,倏然暴长,瞬间便搭在他的肩头,微笑劝慰道:“孩子,既来之则安之,何须惊慌?” 眼见被无为祖师结结实实地摁住肩头,龙中堂忽然若有所悟,心想:他既然有形有体,必定不是鬼魂,而是像武罗那样拥有隐形术,在我进来之前,偷偷藏身画像之中,然后故弄玄虚,试图展示他高深莫测的法术。 想到这里,他稍稍心安,强自镇定道:“在下龙中堂,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无须挂齿。”无为祖师淡淡笑道:“说起来,都是宗儿引荐,咱们才有缘相见,还要谢她才是。” “是是是,前辈说的是。”龙中堂虽然依旧满腹惊疑,却也很快从惊慌失措中镇静许多,心想:正好借此机会打问一下烟儿等人的消息,于是急忙追问道:“敢问前辈,您可知我那些朋友现在何处?” “你的朋友?”无为祖师微微一怔,不无纳闷道:“宗儿不曾提及呀?” “啊?”龙中堂大吃一惊,心想:此事大为蹊跷,此地更不宜久留,急忙告辞道:“既如此,晚辈要去营救他们,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改日再来拜谢。” 说着,龙中堂抬手便想推开无为祖师压在他肩上的手掌,可手指触处,却从无为祖师衣袖中倏然穿过,而无为祖师的手掌也定而无疑地依旧压在他的肩上。 无为祖师眼见龙中堂惊慌失措,轻轻叹息一声,不无感慨道:“孩子,你有缘到此,我以为你已顿悟,想不到还是机缘未到啊。” 龙中堂听得一头雾水,却隐隐觉得无为祖师话里有话,本想追问究竟,还又牵挂柳含烟和凌蕊志等人的安危,只好再次恳求道:“前辈明鉴,晚辈虽然喜欢此处的清心无为,可晚辈救人心切,不敢久待,求前辈慈悲,让晚辈先去救人。” “世俗万物,冥冥中自有定数,何须你前去相救?”无为祖师喟然叹息道:“唉!凡事不可强求,既然你无心在此,我也不好强留,请便吧。” “多谢前辈。”眼见无为祖师长长的手臂倏然收回,龙中堂急忙起身,转身欲行,忽又站住,迟疑问道:“前辈,晚辈的长剑,不知在您这儿,还是在宗儿家中呢?” “噢——”无为祖师恍然醒悟似的应了一声,慨然点头道:“原来,这段孽缘因它而起,也自该由它而灭。” “前辈!”龙中堂更加心惊,心想:说了半天,这老头也是冲着龙剑而来。也罢,我原本也不想据为己有,既然他喜欢,送给他就是。于是急忙改口道:“前辈既然喜欢,那便送与前辈,晚辈告辞。” 说完,他生怕夜长梦多,急忙转身便走,却听无为祖师呵呵笑道:“这等不祥之物,要它何用?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啊。” 闻听此言,龙中堂更加惊奇,急忙转身致谢,却见无为祖师凌空一抓,龙剑不仅陡然凭空显现,甚至还冲他凌空飞来。 他急忙伸手去接,可手臂刚刚伸出,忽觉脑后生风,分明有人背后偷袭。 他大吃一惊,不及回望,正欲闪身躲避,却为时已晚,只觉头顶轰然一震,两眼一黑,便再无知觉。 第8章 乖巧童言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奇怪声响,把龙中堂从昏睡中惊醒。 他浑身一颤,蓦地睁眼,虽然眼前一片漆黑,可凭感觉也完全能感觉出他正躺在一块硬邦邦凉飕飕的石板地上,而依旧响在耳边的奇怪声音却分明来自于头顶上方的不远处。 这股声音,时而咯咯吱吱,好像老鼠在啮噬家具,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时而窸窸窣窣,好像老鼠在钻窟窿打洞。 他急忙凝神细听,心中却迅速回忆往事:我好像被人打晕,醒来就到了这里,这是哪里呢?监牢?应该是,所以附近有老鼠的动静。 他刚刚想到这里,却听这奇怪的窸窸窣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楚,甚至好像径直冲着他迅速逼近过来似的。 他急忙翻身坐起,迎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伸手摸去,可手臂刚刚半伸,便触摸到一堵硬邦邦的粗糙墙壁,而且,这种湿乎乎凉冰冰的感觉,远远不同于寻常的墙壁,似乎是一堵异常坚硬的石壁!而那奇怪的声响不仅正从这面石壁中持续传来,甚至他的手指触动处居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丝丝震动。 惊奇交加中,他急忙轻念咒语:“木遁·塑物成型·火折。” 话音落处,火折在手,他轻轻打开盖子,小心吹燃一点蚕豆大小的火苗,眼前顿时一片光亮,使他已经习惯于漆黑一团的两眼不由自主地眨动两下。 可就在他眨眼瞬间,忽听“哗啦”一声轻响,一道凉风迎面扑来,火折早已倏然熄灭,使他骤然又陷入一片漆黑。 他骇然一惊,急忙侧身躲避,却听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从石壁上惊喜传来:“总算出来了,一定最快……啊!” 原来,漆黑一团中,尽管龙中堂看不见任何事物,可说话之人却好像已经看到他似的,惊呼一声,连声追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是他们的证人吗?” 声音细小轻柔,让他心中稍安,心想:听这声音,不是儿童就是女孩,断然不会为非作歹,于是急忙回道:“在下龙中堂,也不知为何在此,更不知您所说的证人是什么意思?不过,在下无意中惊扰到您,还请多多恕罪。” “嘻嘻,不是他们的人就好,不对,若是他们的人最好了。”细细的声音似乎离着龙中堂近了许多,稍显颠三倒四的言语中似乎还透着些许遗憾:“唉!待会儿他们出来,若是赖账,没有证人,岂不空口无凭?何况,他们人多,合起伙来欺负我,岂不糟了?” 龙中堂听得似懂非懂,但听此人满腹忧愁,好像正受着许多人的欺侮,大感不忿,应声宽慰道:“虽然在下不知您在做什么,但是,若需作证,在下义不容辞。” “啊呀!那太好了,谢谢您啊。”对面之人顿时喜出望外,致谢一声,诧异问道:“既有蜡烛,何不点着?看你长得怪模怪样的,吓我一跳。” 龙中堂顿觉好笑,心想:刚才我也没看清您的尊荣,黑咕隆咚的,把我也吓了一跳呢。 暗笑之中,只听“嗒”的一声轻响,一阵轻风再次迎面袭来,似乎对面之人已经从石壁中跳了出来。 他急忙吹燃火折,抬眼看去,却并未看见对面人的身影,正自惊疑,忽听脚下传来一声惊叹:“咦!你长得真是奇怪,和娘娘差不多。” 他急忙低头,却又大吃一惊——只见眼前并无别人,居然立着一只长满粉红色鳞片的穿山甲。 穿山甲身高不过三尺,好像一只刚刚成年的小绵羊,而尾巴却足有四尺余长,微微弯成半圆,和两只稍显粗壮的后腿一起撑起她颇为健壮的粉红色身躯。 他大吃一惊,轻呼一声,倒退两步,惊愕问道:“你,你怎么扮成穿山甲?” “我就是穿山甲呀。”穿山甲也满面惊愕,仰着又尖又长的小脑瓜,凑到龙中堂胸前,瞪着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满眼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诧异问道:“为什么要装扮呢?谁能扮成我这么漂亮吗?” 龙中堂更加吃惊,下意识地转身欲跑,可猛然又想起柳成荫和龟有寿的两只通灵神兽,不由心中一动,脱口问道:“那,您是通灵圣兽吧?” “什么圣兽呀?”穿山甲满面疑惑道:“只有娘娘才能被称为圣女,其余的人,没有叫什么圣的呀。” “可是,你……”龙中堂话说一半,忽又顿住——他本想问穿山甲是人是妖,可话到嘴边又觉不妥,急忙改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乖巧。” “乖巧?”龙中堂不禁莞尔,心中惊惧瞬间消去许多,顺口称赞道:“非常好听。” “是吧?你也觉得好听吧?”乖巧似乎稍稍有些害羞,却还不无得意地解释道:“本来呀,我妈喊我小七。可是,娘娘见到我后,很是喜欢,就给我改了名字,让大家喊我乖巧。” “娘娘做得对,你确实很乖巧。”龙中堂微微弯腰,轻轻抚摸一下乖巧的小脑袋,莞尔笑道:“乖巧,你知道出去的路吗?你看,火折快用完了。” “当然知道啦。”乖巧诧异道:“从哪儿进来,就从哪里出去呗。” “唉!”龙中堂不由一阵尴尬,苦笑叹息道:“不瞒你说,乖巧,我也不知怎么就到这里来了,若不是被你打洞的声音惊醒,说不定现在还睡着呢。” “太奇怪了,睡着觉还能到处走啊。”乖巧咧咧细长的尖嘴巴,冲着她刚刚打出来的洞口努了努嘴,商量道:“走洞口比较远,从这儿钻出去吧?” 龙中堂看看洞口,觉得也能钻的进去,可总觉有些别扭,正自迟疑,却听乖巧笑道:“算啦算啦,那就走洞口吧。” 说着,乖巧两只前肢倏然落地,扭动身躯,率先向前走去。 “谢谢你,乖巧,”龙中堂非常感动,急忙紧紧相随,诚恳赞道:“你真是善解人意。” “哎呀!”龙中堂话音刚落,乖巧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身后,不无为难道:“他们怎么还没过来呢?难道是我走岔道了?还是他们走岔道了?” 龙中堂急忙也随着止步,纳闷问道:“谁啊?” “我哥哥们呀。”乖巧回过身来继续前行,不无遗憾道:“算啦,别管他们了,等见到他们,你帮我作证就好。” “好啊。”龙中堂顺口应道:“证明什么呢?” “证明我第一个钻进山洞的呀。” “不用我证明也行的。”龙中堂笑道:“你带他们前来查验,这里只有你钻出的一个洞口啊。” “这倒也是。”乖巧顿时放下心来,欢快地向前走了两步,忽又怔住:“还是不行,万一他们一会儿也钻了出来,就算我带他们回来查看,那洞口都是一样的,看不出谁先谁后啊?” “对啊!你可真聪明。”龙中堂恍然大悟,不由莞尔笑道:“放心,待会儿我帮你作证,你是第一个钻出来的。” “嘻嘻嘻。”乖巧深以为然,嘻笑出声,匆匆前行中,好像告诉龙中堂又像自言自语似的轻声疑惑道:“他们打洞一向比我快许多,为何这次远远落后于我呢?” “一定是你比他们努力。” “不对。”乖巧忽然有些生气似的咬牙启齿道:“我知道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打洞。” 龙中堂似有所悟,不禁又感到一阵好笑,心想:也许乖巧真的猜对了——几个穿山甲哥哥逗着小妹玩儿,哄着小妹练习打洞,而他们却在洞外偷懒——可这种挑拨之言不可乱说,于是顺口笑问道:“为什么呢?” “哼!”乖巧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却加快脚步,咬牙切齿地发狠道:“若敢骗我,看我出去……出去……” 她连着说了两个“出去”,却没能说出惩戒之法,逗得龙中堂再次忍俊不禁,好笑问道:“乖巧,你几岁了?” “七岁。”乖巧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忽然好像吩咐孩子似的大咧咧问道:“龙中堂,帮我想个办法好不好?” “干什么呢?” “让他们吃点苦头,省的他们以后再骗我。”乖巧余怒未消却又不无为难道:“我实在想不出惩罚他们的办法。” “只怕我也想不出。”龙中堂心想:不管乖巧是人是妖,单凭这份天真纯洁,和人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不能把她教坏。于是柔声劝道:“其实呀,哥哥们是疼爱你呢,让你练好穿山术,危急时刻也好保护自己。” “是吗?”乖巧歪着小脑袋看了龙中堂一眼,潜心思索似的默默前行片刻,忽然嘻嘻笑道:“好吧好吧,尽管我不高兴,还是原谅他们吧。不过,罚他们每人一串蚂蚁。” “蚂蚁?” “对啊,我就爱吃蚂蚁,尤其是白蚂蚁。”乖巧笑道:“对,让大哥必须赔我白蚂蚁,还要赔两串,谁让他最大呢?一定是罪魁祸首。” 龙中堂不由开怀大笑,瞬间忘记所有烦恼,忘记身在何处,随声笑道:“对,不能轻饶他们,罚他们每天进贡一串……哎?一串是几个?” “不知道啊。”乖巧蓦地止住脚步,抬起两只小巧玲珑的前爪,或长或短地比划几下,嘻嘻笑道:“数量多少,要看树枝长短啦。” 龙中堂再次哈哈大笑,却发现眼前已然光线大亮,而他手中的火折也即将燃烧殆尽。 原来,说说笑笑中,他们不知不觉地已经来到洞口不远处。 望着洞口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龙中堂心情大好,随口问道:“乖巧,这是哪里呀?” “山洞啊。” “呃。”龙中堂一怔,心想:乖巧不过七岁,再问下去,或许也难以问出个子丑寅卯,于是灵机一动,转而问道:“你家住哪儿呢?” “对面树林。” “令尊高寿几何?” “我都不知令尊是什么?怎么知道多高多瘦呢?” “呃!”龙中堂不由侧目,莞尔一笑,只好重新发问:“那,您父亲多大了呀?” “不知道啊。” “那,那个什么娘娘呢?” “不知道啊。” “那,娘娘叫什么呢?” “娘娘就是娘娘,当然叫做娘娘啦。” “那,娘娘住哪里总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啦。”乖巧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赌气似的嗔怪道:“要不,带你去见她?” 第9章 祸从天降 “好啊。” 龙中堂正中下怀,满怀欢喜地率先跨出洞口,顿觉空气清新,浑身舒畅,惬意地仰面看看蓝天白云,又举目望望远方的树木草原,长长呼出积压半天的胸中郁闷,正欲回头招呼乖巧,忽听身后陡然传出一声惨叫! 他大吃一惊,急忙回望,只见刚出洞口的乖巧,已经倒在血泊中,而她布满鳞甲的脊背上,赫然插着一柄金光闪闪的长剑——剑柄如龙尾,剑格双龙头,微微颤抖的剑身上,两道浅浅的血槽好像依附其上的两道龙须——不是龙剑,又是何物! 他顿时瞠目结舌,心胆俱碎,愣在当地,可仅仅瞬间,他又骇然惊悟,一个箭步跃到乖巧身边,蹲下身来,一把抱住乖巧的小脑袋,心如刀绞,泪如雨下,连声轻呼:“乖巧,乖巧……” 惶恐之中,他猛然想起要尽快帮助乖巧疗伤,急忙腾出手来,正欲抓向剑柄,忽听一声惊呼响在身边:“乖巧出来了,乖巧……天哪,大哥!二哥三哥你们快来,小妹出事了!” 可是,眼见一个活泼可爱的小精灵眨眼间突遭横祸,生死未卜,龙中堂伤心欲碎,张皇失措,对身后的吼叫声恍若未闻,眼睁睁地看着乖巧的鲜血顺着剑槽咕咕直流,情知不能再等,把心一横,一把拔出龙剑,狠狠扔在一边,摁住伤口,悲戚喝令:“木遁·塑物成型,纱布,金疮药。” 喝令声落,他用及时闪现的金疮药和纱布摁住伤口,止住流血,正欲包扎,突觉脑后生风,情知不妙,可他双手摁住伤口,不敢松动,更无法躲闪,只好气贯后背,听天由命般被人狠狠一击砸在后背。 刹那间,他只觉后背一阵剧痛,原本半蹲的双腿再也无力支撑,扑通一下,摔倒在地。 他恼怒交加,顺势望去,只见一个身高臂长的穿山甲抡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棒正再次迎头砸落,而他身后却又猛然蹿出一个更加巨大的穿山甲,嚎叫着扑上前来,一把便把他死死抱住:“坏蛋,我要吃了你。” 他马上猜出这些人应该是乖巧的哥哥们,也猜出这些人误以为是他杀死了乖巧。 可此时此刻,他不仅不及辩解,却也不敢反击,只是使劲挣扎着厉声吼叫道:“快救乖巧,快救乖巧……” 可是,乖巧的哥哥们早已失去理智,哪还理会他的吼叫? 其中一人狠狠张开长长的嘴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利齿,不容分说,冲着龙中堂的脖颈撕咬过来。 龙中堂骇然大惊,本能地做出反应,两手用力撑住此人颀长的嘴巴,双腿回收,两个膝盖顶在此人满身鳞甲的腰间,猛一用力,狠狠把他顶了出去。 可是,他刚把此人顶飞出去,早已虎视眈眈的那根木棒便“呜”的一声兜头砸落。 龙中堂已知此人力大无比,不敢硬接,急忙就地打了两个滚,远远避开此人,却发现乖巧的另外几个哥哥已经一窝蜂似的仓皇赶到。 但是,刚刚赶到的几人好像没有看到两个兄弟正和龙中堂厮打似的无人上前帮忙,哇哇乱叫着扑到乖巧身边,其中一人还连声高呼道:“快请医正,快去请医正……” 闻听此言,龙中堂心头顿时闪出一线希望,急忙爬起身来,正欲上前救治乖巧,却听有人连声回应道:“飞燕去了,飞燕去了。那坏蛋起来了,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喝令声中,五六个奇形怪状之人已然接二连三地扑上前来,把龙中堂团团围住。 龙中堂虽然身怀歧黄之术,也非常牵挂乖巧的伤势,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急着跳出包围去查看乖巧的伤势。 因为,他下意识中觉得,他所学的医术是针对人的,而乖巧尽管能言善语,毕竟是个穿山甲。 且不说她的五脏六腑和经脉穴道是不是与人类相同类似,即便类似,开方用药,人兽殊途,却也大有不同。 比如:人们常说的六畜,是人类生活中最为亲密的非人类生灵,但它们的生活习性却与人类截然不同。 其中,食草性的马、牛、羊不用多言,它们只能吃草,不能吃荤,而杂食性的猪、狗、鸡,虽然看上去和人类的生活习性十分相似,至少在喂食之中,似乎人类吃什么,它们便也能吃什么。 但是,对稍有饲养动物经验之人来说,很多人类能吃的东西,甚至人类非常喜欢吃的东西,对动物们来说,它们有的不喜欢吃,有的虽然也爱吃,但吃下去却容易受到伤害,甚至危及生命。 比如人们常吃的葡萄,是一种多数人爱吃的水果,只要不是非常过量食用,一般来说没有任何副作用。 但是,对于狗来说,几乎算得上穿肠毒药——哪怕吃上三五粒,轻则大小便失禁,重则很快死亡。 因此,对重伤垂危生死不明的乖巧来说,她不仅不是人类,还是一只不常见的穿山甲——连治病用药必须的望闻问切都无从下手,龙中堂又怎敢胡乱诊治、胡乱用药呢? 因此,面对重围,龙中堂虽然心急如焚,却不愿仓皇而逃,而是迫切希望他们的医正尽快到来,尽快拯救乖巧的性命。 他扪心自问,若乖巧福大命大,侥幸保住性命,不仅他心中稍安,也就能顺其自然地证明清白。若乖巧不幸夭折,他十有八九要蒙受不白之冤,却更要查出罪魁祸首。 因为,龙剑虽然是他龙中堂的,可在他昏迷之前,龙剑却在无为祖师的手中。也就是说,万一乖巧身有不测,无为祖师便是最大的嫌犯。 哪怕他自问不是无为祖师的对手,也定要将此事讲述给乖巧的父母,既要让人家知道谁是真凶,更要将此事公诸于世,让世人知道无为祖师是一个潜藏在人间的大魔头! 一时间,尽管他百感交集,思绪繁杂,可他周围的几人却也没有逼上前来。 稍稍错愕中,他偷眼旁观,只见他对面站着两个身高马大的穿山甲,想必是乖巧的两个哥哥。 他们直立而坐,几乎比龙中堂还要高出几分,正抬起两只前肢,冲着龙中堂怒目而视。 龙中堂的目光和他们稍一接触,急忙下意识地分辨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第10章 怪异族类 可是,这两只穿山甲却充耳不闻,也不答话,只是怒目喷火般地呆坐原地,狠狠无声地龇了龇他们的大白牙。 龙中堂虽然万般冤屈,可心中更多的却是懊恼惭愧——若不是他让乖巧带路,乖巧便不会遭此大难! 所以,眼见两只穿山甲毫不理会他的解释,他只好暗叹一声,挪开视线,匆匆环顾周围。 只见片刻之间,不仅围住他的人们又多了几个,而且,对面树林中,后面山洞顶上,还有左右两侧的草原上,三三两两更加奇怪的生灵,正接连不断地向这边奔跑涌来。 它们有的长毛,有的戴羽,有的披鳞甲,有的长犄角,有的两只大牙高高卷起,远远望去,好像头上长出了两只长角。 有的展翅飞行如苍鹰翱翔,有的四蹄蹬开如骏马奔驰,有的像人一样直立行走,还有的连蹦带跳,像滚过来一团尘土。 龙中堂看的心旌摇曳,暗自叫苦却又万般无奈——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如今遇到如此一群不人不兽的异类,又如何能解说清楚呢? 他正自焦虑,忽见有人惊喜地大嚷大叫道:“快看快看,来了来了,医正来了……” 他陡然精神一震,急忙顺势望去,可目光到处,不由骇然一惊。 只见斜后方的森林上空,一片三尺见方的羽扇疾飞而至,扇面上站立之人大腹便便,身高臂长,没有一丈,也有九尺。 一身蓝白竖条相间的宽大长袍,袖口处还绣着几片白色云朵,随着袍袖的随风摆动仿佛正在迎风飘荡。 一捧蓝白相间的头发,约有三五寸长,整整齐齐,竖直而立,显得头发下那张稍显青蓝色的大脸更加瘦长。 一张大嘴,嘴唇又厚又红,却还高高嘟起,好像正和谁斗气,而嘴唇上方的鼻子反而小的出奇,又扁又平,几乎看不出鼻孔藏在何处。 转眼之间,此人已经飞到众人头顶,羽扇忽地缩小到不足一尺,飘然飞至此人手中,而此人却脚踏一双青布千层底凌空飘落在乖巧的身边。 他瞪着两只咕噜噜的圆眼睛,迅速瞄了一眼重围中的龙中堂,轻轻晃悠一下手中的羽扇,却视若无睹,转而俯身查看乖巧的伤势。 随着此人到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止喧哗,周围顿时寂静无声。 龙中堂虽也引颈张望,可心中却更加忐忑不安,“扑通通”跳个不停——此人虽然面生,可他脚下的这片羽扇却非常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然而,稍一思忖,他不由更加惊恐——这驾驭羽扇的法术,和大仇人禺京驾驭的羽扇似乎大同小异,如出一辙——难道,他们之间有何牵连不成? 思忖之中,只见此人已经站起身来,手中羽扇随手抛出,瞬间化成五六尺见方的硕大羽扇,轻飘飘地悬在乖巧身边。 围在乖巧身边的几个穿山甲,早已七手八脚地抬起乖巧,轻轻放在羽扇之上。 此人随即跃上羽扇,腾空而起,斜刺里飞向森林上空,转眼不见踪影。 龙中堂随着众人一直仰望,直至羽扇消失不见,依旧怅然伫立,久久未动,心中一直紧张思忖:若乖巧伤重不治,此人应该不会把乖巧带走,既然已把乖巧带走,乖巧便有很大的希望。那么,我是在此等候结果?还是赶紧离开?毕竟,烟儿和蕊儿她们也正凶多吉少!” 可他正自思忖,却听寂静半晌的人群中猛然又沸沸扬扬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惊喜嚷道:“来了来了,刑正来了……” “这就好了,看这小子怎么处置?” “还用问?定斩不饶。” “看他貌相,非我族类,不如吃了?” …… 龙中堂听得心惊肉跳,仓皇张望之际,只见一个虎背熊腰之人,身着一身黑袍,步履声声,势若奔马,很快来在众人面前。 此人身高足有一丈二三,满头乌发披洒双肩,额头顶上还像年画上的寿星老似的,鼓起一个胖嘟嘟的肉球,把顶门瓜上的那片浓发顶的老高。 高额下浓眉大眼,面如锅底,鼻直口阔,声若奔雷,相貌堂堂,不怒自威。 他顺着众人早已散开的空档,大踏步跨到龙中堂面前,厉声喝道:“为何伤人?” 龙中堂急忙拱手施礼,恳切回道:“晚辈没有伤害乖巧,而且,晚辈和乖巧是朋友,请前辈明鉴。” “刑正。”龙中堂话音刚落,一个身材瘦小,浑身是毛,好像一只大猩猩之人双手捧着龙剑挤进人群,尖声禀报道:“凶器在此,请您过目。” 刑正瞄了一眼龙剑,又默不作声地盯着龙中堂,似乎等待龙中堂的辩解。 龙中堂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前辈,这把剑确实是晚辈的,可是,这把剑是从天而降……” “胡说八道!” “骗谁呀?” “谁家剑会自己杀人?还从天而降?” “撒谎都不会!” 龙中堂话未说完,周围众人顿时气炸了锅,纷纷喝骂出声。 刑正微微皱眉,默不作声地环视一下众人,众人居然瞬间闭口无言,周围顿时又陷入一片宁静。 刑正重新盯向龙中堂,逼视片刻,冷冷问道:“还有何话说?” 龙中堂被刑正逼视的一阵气馁,忽觉他的解释似乎连自己也难以置信,可事实却又明明如此,只好硬着头皮辩解道:“其实,晚辈也是突遭暗算,糊里糊涂就来到这山洞内,然后,在洞内得遇乖巧,请她帮我带路,我们先后走出山洞,她却不幸惨遭横祸。” “何人害你?”刑正不置可否,不动声色地冷冷追问:“现在何处?” “他,他好像叫做无为祖师,现在心界。”龙中堂眼见刑正似乎相信自己的辩解,精神大增,急忙详细解释道:“晚辈昏迷时,龙剑就在他手中,一定是他把晚辈抛进山洞,又把龙剑抛过来,然后伤及无辜,祸害乖巧。” “心界?”刑正微微一愕,不无惊讶地追问道:“在何方位?离此多远?” 第11章 畏罪潜逃 “这?”龙中堂蓦地一愣,为难而又惭愧道:“晚辈……不知。” “哪座山?哪道河?还是哪片森林?” “噢!晚辈想起来了。”龙中堂正自懵懂,却被此话提醒,急忙回道:“晚辈落水时,正在巫山最高峰上。” “巫山?”刑正不易被人察觉地戚了戚眉,迅速环顾四周,疑惑询问道:“巫山在何方位?” 可是,他周围众人也个个莫名其妙,面面相觑,闻听刑正相问,纷纷接头接耳嘁嘁喳喳起来:“从未听过。” “定是这小子乱说。” “或许在更远更远的地方,咱们不曾去过?” “怎么会呢?即便咱们不知,娘娘可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嘛。” “让这小子带路就是?” 闻听众说纷纭,刑正心中一动,轻轻抬手止住众人,对龙中堂冷冷吩咐道:“头前带路,两相对质,一问便知。” “可是?”龙中堂为难道:“晚辈……不认得路啊。” 这下子,不仅刑正的脸色愈加阴沉,围观众人更加按捺不住,再次议论纷纷,其中一人更高声怒吼道:“他分明胡搅蛮缠,求刑正为乖巧报仇。” “晚辈没有胡搅蛮缠。”龙中堂急忙顺声看去,只见怒吼着正是一只硕大的穿山甲,猜测可能是乖巧的哥哥,心中惭愧不安,却也不得不如实辩解道:“晚辈从巫山被人打落水中,溺水昏迷,一觉醒来,就见到无为祖师。他劝晚辈留在心界,被晚辈拒绝,便被他打晕,直到听见乖巧打洞的声音,我才恍然清醒,恳求乖巧把我带出山洞。” 说到这里,龙中堂眼前蓦地闪现出乖巧活泼可爱的音容笑貌,心中一阵酸痛,微微一顿,黯然伤感道:“不过,若非为了帮我,乖巧必定在山洞里等候与她比赛的哥哥们,也就不会遭此横祸。唉!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前辈,若乖巧万一不测,晚辈但凭发落。” 如此一来,众人大出意料,瞬间沉默不语,不约而同地纷纷看向刑正。 刑正依然面无表情,随手抓过龙剑,转身便走,冷冷吩咐道:“随我来。” 刑正身边的众人急忙散开一条窄窄的通道,等刑正和龙中堂匆匆走过,也不约而同地跟了上来。 尤其是乖巧的那几个哥哥,生怕龙中堂逃跑似的,呈扇形状紧紧贴身跟在龙中堂后面。 龙中堂既担心乖巧的伤势,又暗暗猜测这群怪人会如何处置他,惶惶不安中却又无比牵挂身处危机中的凌蕊志和柳含烟等人,身不由己地蓦地一停,却被紧随其后的一个穿山甲狠狠一头撞在腰间,厉声轻吼道:“快走,休想逃走。” 龙中堂被撞的跌跌撞撞前行几步,几乎和刑正并肩而行,顺势恳求道:“前辈,晚辈的几个朋友,正在巫山遭受歹徒伤害,恳请前辈放晚辈先去救急,等她们平安后……” “别做梦了。”龙中堂话未说完,另一个穿山甲又狠狠甩头拱在他腰间,恨恨喝道:“满口胡言乱语,还想欺瞒刑正吗?” 龙中堂被这只穿山甲撞得踉踉跄跄又前行几步,远远越过刑正才倏然稳住身形,回头看着恍若未闻匆匆行走的刑正,满怀期待道:“前辈,晚辈对天发誓,绝对会回来的。” “不准。” 刑正冷冷地蹦出两个字,理也不理呆在当地的龙中堂,匆匆走向近在咫尺的树林。 龙中堂万般焦虑,待在原地稍一愣神,反而被刑正落下四五步远,而紧随其后的穿山甲早已对他恨之入骨,趁此机会,甩动脑袋,再次狠狠向他撞来。 穿山甲前后两次相撞,龙中堂并非全无所知,只是眼见乖巧伤势严重,非常体会这几个穿山甲哥哥心疼妹妹的心情,好像赎罪似的心甘情愿地让他们撞了两下,觉得既能让穿山甲们出出胸中的怨恨,也能减轻一下自责的折磨。 所以,龙中堂不仅装作一无所知地不躲不闪,而且丝毫也没有运功抵挡,被穿山甲狠狠撞击两次后,整个后腰已经被撞的疼痛难忍。 可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何况龙中堂还满怀焦灼地赶去救人,不敢让身体贸然受伤。 于是,眼见穿山甲第三次撞来,他身形微微一晃,斜刺里跳出五六尺远,不仅跳出几只穿山甲的弧状包围,也与匆匆前行的刑正拉开足有一丈多远的距离。 几只穿山甲一看龙中堂轻松躲过,更觉愤怒,哥几个面面相觑一眼,不约而同地又追击上来。 龙中堂不想与他们几个纠缠,更不忍伤害他们,又见离着刑正足有一丈多远,心中一动,大声喊道:“喂,诸位,在下确有急事,只好先行一步,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喊话声中,他不敢怠慢,回身撒腿便跑,身后也立马传来穿山甲们惊慌失措的大喊大叫声:“刑正,凶手逃了!” 那些尾随在他们身后尚未散去的众人一看龙中堂突然逃走,顿时气愤填膺,嗷嗷乱叫,气势汹汹地围追堵截而来。 龙中堂已经见识到医正的高深法术,猜测眼前的这位刑正必定不是泛泛之辈,甚至还担心周围这些人中也有深藏不露的高手,丝毫不敢与他们正面交锋,而是奔着他们前后夹击中的空阔地带落荒而逃。 奔跑之中,他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被无为祖师丢在山洞深处,那么,无为祖师十有八九不是从洞口进去的。 因为,无为祖师若从洞口而入,又何必把龙中堂送入山洞深处呢?他既然有心加害,便不会担忧龙中堂的生死安危,甚至无需把龙中堂送入洞中深处,随便扔在荒郊野外也是一样。 所以,龙中堂觉得,既然被惊醒时身在山洞深处,极有可能是被无为祖师从山顶上扔进山洞的。 也就是说,无为祖师发现龙中堂昏死过去,甚至以为龙中堂已经死亡,于是在这山洞顶上抛尸灭迹,却无意中把龙中堂抛入山顶上的洞口中,最终落入山洞深处。 但是,若这条推论成立,那么龙中堂醒来之时,应该看到头顶上方的洞口才对。 第12章 围追堵截 可龙中堂转念又想,即便头顶上有一条通往山顶的通道,也不一定能透入光线。 一来,山顶上的洞口可能长满荒草,极其隐蔽,所以即便经常在这山洞周围玩耍嬉戏的乖巧,也不知道有这样一条通道。 二来,即便洞口裸露在阳光下,若通道弯弯曲曲,七折八拐,也很难透进光线。 更何况龙中堂是被乖巧的挖洞声惊醒的,醒来后又不及四下观望便看见乖巧,此后更无心查探便随着乖巧走出山洞,根本不知当时当地的前后左右是否有通往山顶之路。 因此,龙中堂几番推测,觉得这条山洞定有通往山顶之路,而山顶上也应该有通往心界之路。 所以,虽然他看上去慌不择路,落荒而逃,甚至正在远离那座小山,其实却是声东击西的权宜之计。 但是,他急急惶惶地刚刚跑出十余丈远,忽听身后一声怒吼,脚步声中,一阵杀气已然欺到背后。 他心中一凛,不敢还手,更不敢停下,甚至连回头张望的功夫也不敢耽误,拼上全身力气,斜刺里向左前方飞跃出去。 他双脚猝然落地,回头看时,却见背后袭击之人正是刑正,而刑正一击落空,却也稍显惊讶,看了一眼转身又跑的龙中堂,沉声喝道:“罪加一等!” 龙中堂情知不是此人对手,早已无暇理会,仓皇之际,又见离着森林也不不过数十丈远,不由心中一动,暗暗合计:逃进森林应该比在草原上更好藏身匿迹。 一念至此,他不等刑正再次出击,急忙调转方向,撒开两腿,竭尽全力地冲向森林。 然而,尽管他奔跑的风驰电掣一般,可他却敏锐地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依然渐渐紧跟上来。 他心虚胆怯,蓦然回头,却见刑正已经追至两丈之内。 他不由更加恐慌,却也暗自惊叹:此人膀大腰圆,身高体重,想不到步伐却如此轻盈。 而且,刑正虽然追的越来越近,可健步如飞中,神色轻松自如,看不出丝毫紧张,步履间犹如闲庭信步,甚至就在龙中堂回头张望的瞬间,居然又追近数尺左右。 龙中堂心中一凛,急中生智,回身再跑的瞬间,疾念咒语:“木遁·塑木成箭·疾。” 刹那间,青光闪处,十余支青木箭凭空闪现,迎面射向刑正,将他上下左右的数尺之内牢牢罩定。 但是,尽管青木箭快如闪电,猝不及防,而刑正又来势甚急,相距不过两丈,可龙中堂却料定青木箭难以对此人造成威胁。 所以,乱箭射出后,他无暇查看结果,反而趁机飞身便跑,甚至灵机一动,再次念动咒语:“木遁·塑木成牢·起。” 喝令声后,他一口气狂奔数十步,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得意,匆匆偷眼回窥,却见青木箭早已不知所踪,而刑正抡着龙剑正砍向冉冉上升的青木牢。 尽管俱在意料之中,他还是凛然一惊,不敢再看,回身继续狂奔,可没跑几步,身后已然传来青木牢四分五裂的稀里哗啦声。 虽然青木牢不能困住刑正,可两次偷袭也多多少少地影响了刑正的追击速度,让他和龙中堂之间的距离又拉开到六七丈远,而龙中堂离着森林也已经不到十余丈远。 眼见胜利在望,他忍不住再次回首张望,却见刑正离着他还有四五丈远,终于松了口气,心想:钻进树林,就像龙归大海一样,到处树影婆娑层林叠翠,再加上神鬼莫测的木遁术暗中阻拦,他哪里还能追得上呢? 满心欢喜中,他脚下却丝毫不敢减慢速度,宛如离弦之箭一般,转眼便来在森林边缘,甚至已经感到阵阵凉风从阴森森的林中迎面吹来,让他汗流浃背中顿觉神清气爽,惬意非常。 可就在他满怀欢喜之际,一声柔柔的叹息声突然迎面传来:“唉!老三,你真是越来越没用了。” 声音悠悠扬扬,软软绵绵,既像来自森林深处,又像已然来到龙中堂眼前,吓得龙中堂陡然一惊,急忙收住脚步,顺声张望,却丝毫不见人影。 而就在他迟疑瞬间,身后已传来老三的恭敬回答声:“是,娘娘,弟子无用。” 龙中堂急忙匆匆回望,只见老三正是一直紧追不舍的刑正,而刑正也已然收住脚步,冲着森林上空拱手施礼,恭敬回道:“弟子这便将他擒获。” 龙中堂心中一凛,顿时醒过神来,心想:这个老三已然远胜于我,如今又来个更狠的,别管她现在何处,我还是先躲进森林再说吧。 于是,他无暇再搜寻声音的来源,拼上全身力气,蓦地腾空而起,好像老鹰捕食似的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迅疾地扑向森林之中。 可是,就在他刚刚升至弧顶转而急速坠落之际,忽听林中扑扑啦啦叽叽喳喳一阵乱响,瞬间便从林中冲出成百上千各式各样的飞鸟,纷纷展翅疾飞,引颈长鸣,砸吧着各种各样的嘴巴,齐刷刷地冲他啄食过来。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可身在半空,却已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又不想伤及无辜,急中生智,急忙念动木遁咒语:“木遁·塑木成棉·挡。” 刹那间,一朵巨大的青木棉凭空闪现,盛开在龙中堂和鸟群之间,而龙中堂也无法顺着之前的弧线落入森林,只好使出千斤坠,急速坠向地面。 可是,他刚刚下坠三尺有余,却见随他一同飘落的青丝棉中红光一闪,一抹鲜红陡然从中闪出,好像闪电一样冲他扑面袭来。 他大吃一惊,不仅无处躲闪,甚至躲闪的念头刚刚闪出,只觉周身一紧,一道红绫似的带子已经紧紧把他的手脚紧紧捆住,“嗵”的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更悲催的是,他落地之处,偏巧有一块不大不小三尖四棱的碎石,又不偏不斜结结实实地硌在他的腰间。 刹那间,他只觉一阵钻心的剧痛,惨叫一声,便像一条死蛇似的软踏踏地伏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可心中却悲哀绝望地怀疑脊梁骨是不是已经摔断。 就在这时,只听那柔柔的声音从森林中再次传出:“老三,把他剁碎,赏给孩子们吧。” 第13章 天籁魂风 “是,娘娘。” 老三刚刚应声,龙中堂便听头顶上蓦地响起阵阵飞鸟展翅的“扑扑啦啦”声。 他虽然浑身剧痛,手脚酸软,不能起立,可脑袋好歹还能转动,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头顶上早已聚集无数飞鸟,好像一大片乌云似的,冲他砸落下来。 而且,还有只鸟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急着赶路,居然拉出一滩鸟屎,不偏不倚,刚巧落在龙中堂的额头正中——湿哒哒热乎乎的还夹杂着令人恶心的屎臭味! 可是,龙中堂甚至不及恶心呕吐,更不及抬手拭去这坨脏污,这群飞鸟已经扑啦啦地落在地面,甚至争先恐后地挤到他身边。 刹那间,他周围便密密麻麻挤挤压压地挤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飞鸟。 只是,这些飞鸟虽然看上去急不可耐,你拥我挤,摩肩擦踵,似乎争先恐后的都想挤到龙中堂身边。但是,推推搡搡中,他们却又像心有灵犀似的在鸟群中留出一条两尺余宽的狭小通道。 通道这头,是躺在地上歪头张望的龙中堂,通道的另一头,老三正提着龙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龙中堂看得清楚明白,心中暗暗叫苦,急忙四下环视,寻求逃生之道。 可他目光到处,却见这些原本非常可爱的飞鸟眼中,不仅像老鹰看见野兔似的充满兴奋,甚至还显得非常迫不及待,似乎不用老三把他剁碎,便能把他分食殆尽。 毛骨悚然中,他再也无法淡定,急忙强忍疼痛,挣扎着坐起身来,冲着已然来在近前的老三大声吼道:“喂,老三,老三大哥,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草菅人命,喂,老三前辈,你们这是犯法的,喂,救命啊!” 原来,就在龙中堂声嘶力竭地自我辩白之中,老三好像充耳不闻似的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黑着一张大脸,几步跨到龙中堂面前,缓缓举起龙剑。 眼见事已至此,龙中堂嚎叫声也戛然而止,顿时万念俱灰,垂头丧气,暗暗叹息:如此诡异之处,喊破嗓子也没用了。唉!这算什么事儿呀?稀里糊涂的丧命不说,还要葬身鸟腹…… 刑正老三看到龙中堂低下脑袋,微微一怔,却依然手起剑落,照定龙中堂的脖颈处狠狠砍落。 可是,就在龙剑狠狠砍落之际,一声细细小小的尖利琴音蓦地刺入众人耳中,又顺着耳朵刺入心扉。不仅让众人耳朵里一阵刺痛,甚至还像猛然吞下二十五只小耗子似的——百爪挠心,难受至极,尤其一些功力稍浅之人,已然双手抱头,紧捂耳朵,倒在地上。 好在龙中堂功力已深,听到这怪异的琴声,虽然稍有不适,却并无大碍,同时又听头顶上响起“叮”的一声脆响,惶然看去,只见龙剑“忽”的一下已经砍到他的脑门。 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不由自主地一缩脑袋,只见金光一闪,龙剑贴着他的头发便重重落地,“嚓”的一声,深深插入地面,吓得他一身冷汗中又连连暗呼侥幸。 心有余悸中,他急忙环视周围,却见刑正转身回头,正看向几十丈外的小山丘,而山丘顶上,一阵悠扬的琴声正叮叮咚咚绵绵不绝地飘扬过来。 他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身着白衫之人正盘膝坐在山顶崖边,长发披肩,正襟危坐,专心致志地弹着平放在两个膝盖上的一把瑶琴。 虽然他们相距甚远,他也看不清楚此人的五官长相,可此人却像感觉到有人仰望似的,居高临下的眺望过来。 尽管此人目不视琴,手指却毫无停滞,时轻时重地挑动着琴弦,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很快便飘扬在漫山遍野,回荡在天地之间。 龙中堂虽然也曾学习五音,熟知六律,对一些名家古曲也多有练习,可此时此刻,对此人所弹奏的曲子,不仅闻所未闻,甚至听不出是哪朝哪代的风格。 暗自惊叹中,他几乎忘记身在险境,只顾专心致志凝神细听,试图从中听出一些端倪,可此人却又在琴声叮咚中悠悠吟唱道:“世间太平兮,符瑞献吉祥;祸乱将至兮,妖孽也猖狂……唉!” 吟唱声中,此人忽然轻轻一叹,微微一顿,自言自语道:“荒郊野外,洞穴之下,居然有如此一片天地,居然还妖孽丛生……咦?居然还熬得住我这《魂风》?也算难得……” 龙中堂正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这段琴曲的来源,又听此人吟唱,不由更加沉醉其中,暗自赞叹:“此人不仅琴技高超,还拥有一副悲悯天下的心肠,着实令人钦佩。” 然而,他正自感慨,却见老三如风驰电掣一般已经奔向山顶,眼看离着山顶尚有十余丈远,已然腾空而起,好像老鹰捕食似的,径直扑向弹琴之人。 弹琴人莞尔一笑,好像浑不在意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三,手指疾弹,琴声陡急,而弹琴人居然又随着琴声朗朗而歌:“人生世俗兮,是非孽缘多。抛却恩怨兮,心中长愉悦……” 就在琴音和歌声地交相呼应中,老三已然飞到弹琴人头顶上空,抡起龙剑,正要冲弹琴人砍落,却又倏然收势,缓缓降落在弹琴人面前,手中龙剑也“啪”的一声跌落地面,居然一动不动地凝神聆听起来。 龙中堂看得又惊又喜,却听弹琴人继续唱道:“汝之魂魄兮,莫要恍如惑。虔诚随我兮,永远享安乐……” 歌声从高亢嘹亮渐渐变得宛转悠扬,似乎还蕴含着几分淡淡的忧伤,几分殷殷的规劝,听的龙中堂神思恍惚,脑海中一片空白,转瞬间却又一片茫然。 他忽然扪心自问,暗自反思:“自记事以来,家中接连遭变,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我拉扯成人。本该在她膝下尽孝,侍奉她老人家颐养天年。而我却违背她的意愿,执意进京求学,妄想功名富贵,不仅没能如愿,反而连遭横祸,甚至生死未卜。与其这般坎坷而活,真不如跟随此人弹琴唱歌,共享欢乐……” 可他正自心神恍惚,胡思乱想,琴声和歌声却戛然而止,随即便听老三一声怒喝:“休走!” 第14章 飞来救兵 他顿时惊醒,只见眼前一花,弹琴人已然飞至头顶,不由惊慌问道:“前辈,您……” 可他仅仅话说一半,弹琴人好像老鹰捕食似的,头下脚上,遽然一个俯冲,单臂伸出,一把抓住他后背上的衣裳,顺势把他挟在腰间,腾空而起,径直飞回山头。 然而,他们刚刚飞至半空,老三已然亮出兵刃,凌空截来。 弹琴人似乎不想与老三正面交锋,离着老三足有三五丈远时,已然急速荡开,绕着老三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依旧飞向山头。 龙中堂情知弹琴人并无恶意,却也不敢胡乱挣扎,只是心中惶惶地抬头张望,只见老三两手斜端着一杆两丈多长的奇怪兵刃迅速追赶上来。 龙中堂对十八般兵刃了如指掌,却从未见过这种奇形怪状的兵刃。 远远望去,这杆兵刃好像一柄“禹王槊”,但细细观看,却又和“禹王槊”大为不同。 所谓“禹王槊”,据说是大禹治水时用来开山凿石的一种重型工具,也是大禹镇压江河中的妖魔鬼怪时所使用的一柄神器,所以被称之为“禹王槊”。 寻常的“禹王槊”,基本大同小异,都是一丈多长的槊杆上顶着一只金属打造的大手,稍稍不同的便是这张大手的形状。 有的二指前伸,或拿一枝尖端向前的笔,叫做“禹王指槊”;有的五指伸开,叫做“禹王掌朔”;有的紧握拳头,叫做“禹王拳槊”,还有一种是拳中横握一根双头铁钉,叫做“禹王横槊”。 这四种禹王槊,尽管看上去形状各异,质量有轻有重,尺寸有长有短,可这四个名字中的第三个字连在一起却大有深意——叫做“指掌拳横”。 它的字面意思好像是解释禹王槊手掌的形状,可它的谐音却代表着大禹王“执掌权衡”的无上力量和神圣威望——所以,这四种槊也都可以统称为“禹王槊”。 可是,眼前老三手中这柄看上去酷似禹王槊的长兵刃,其前端足有六七尺长的利刃却并不是一只手掌,而是一只四指岔开的虎爪。 惊奇之中,龙中堂又有些好笑,心想这里的人奇形怪状,用的兵刃也别具一格,倒可称之为“虎爪禹王槊”。 可更让他惊讶的是,这根虎爪禹王槊不仅形状怪异,连长度也远远超过寻常禹王槊。 寻常禹王槊,短者一丈五六,长着一丈七八,而这根“虎爪禹王槊”居然有两丈二三多长。 拳头粗细的黑木杆,再加上寒光闪闪的巨大虎爪,其重量至少也有一两百斤。 震惊之中,龙中堂不由暗自合计:他既然能使用这般沉重兵刃,必定力大无穷,勇猛过人。若让他随着飞上山头,我和恩人一定不是对手。 心念动时,一声轻喝已经脱口而出:“木遁·塑物成棉·挡。” 喝令声落,他和弹琴人身后已然闪现出一朵青黝黝的硕大棉花团。 “好小子,三年不见,大有长进。”称赞声中,弹琴人拎着龙中堂已经落在山头,不等龙中堂站稳脚跟,轻声喝道:“快跑。” 呵斥声中,弹琴人已经撒开双腿,顺着山脊率先向前飞奔而去。 龙中堂不敢怠慢,急忙撒腿便追,同时满怀感激地衷心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前辈?”弹琴人脚步稍缓,瞬间和龙中堂并肩而行,偏过头来瞄了龙中堂一眼,不无揶揄地嗔怪笑道:“你小子贵人健忘?还是被人家打傻了?” 龙中堂微微一愣,心想这话从何说起?正欲询问,却听那个温柔的女人声音不紧不慢的悠悠传来:“行凶杀人,还敢畏罪潜逃?” 龙中堂心头一凛,急忙惶恐介绍道:“前辈,此人法力高深,是他们的首领。” 弹琴人微微皱眉,瞬间又恢复平静,脚下虽依旧毫不放松,却不无惊疑地问道:“你杀人了?” “没有。” 断然否定一声,龙中堂正欲解释,忽听一阵衣带风声已经追至身后。 他急忙顺声回望,只见两道红光倏然划破长空,快若闪电般已经射到两人身后,一道袭向弹琴人,一道径直迎面射来,急忙仓皇示警道:“前辈小心!” 可他话未说完,红光已然扑到眼前,定睛看时,却还是方才绑过他的那道红绫。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龙中堂听到此人的声音之时,生怕此人故技重施,早已全神戒备。 因此,一见红光闪现,他已经想好对策,但等红光临近,木遁咒语已经喝令出口:“木遁,塑物成棉·疾。” 喝令声落,青丝棉倏然闪现,而红绫也已凌厉赶到,却像蛟龙探水似的,一头扎进青丝棉堆,无声无息,不见踪影。 龙中堂侥幸躲过一劫,发足狂奔数步,又不无担心地回头看向弹琴人,却见弹琴人已然站住脚步。 原来,弹琴人一看红绫缠来,并未放在心上,奔跑之中,随手抡起龙剑,反手斩向红绸。 绸剑相交,弹琴人只觉龙剑微微一震,红绸不仅没有丝毫损伤,反而像金属相交似的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弹琴人蓦地一惊,急忙收住脚步,正欲抽招换式,可手臂回收之际,龙剑却纹丝未动——原来,就在龙剑砍中红绫的瞬间,红绫已经把龙剑紧紧缠住。 弹琴人大吃一惊,急忙奋力争夺,却听身后风声又起,疾回头时,只见那条扎进青丝棉堆的红绫一击落空,并未再去追赶龙中堂,反而倒卷回来,径直缠向弹琴人的腰间。 万不得已,弹琴人只好先求自保,撒手松开剑柄,斜刺高飞,远远躲开背后卷来的红绫,在空中倏然一个盘旋,迅速又扑向龙剑。 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撒手松开龙剑的瞬间,龙剑却随着红绫的急速收回,好像一颗流星似的划出一道淡淡的金光,径直飞向森林深处。 他追赶不及,顺势望去,只见一片红云已经冉冉飞出森林,升上半空。 第15章 魔幻之音 一个身材修长的长发女子,衣带飘飘,静立其上,正凝神眺望着山头,似乎并没有发现龙剑飞驰而来。 直到龙剑飞到近前,她才像刚刚睡醒似的,手臂轻舒,玉指捻动,好像捕捉眼前飞过的一片柳絮似的,不经意间已把龙剑拈在手中,垂于脚下。而她脚下的红云,不仅没有丝毫减缓速度,反而像突遭狂风似的冲着山头疾驰而来。 龙中堂更加惊骇,急忙催促:“前辈快走!” 可他话音刚落,却见刑正老三已然摆脱青丝棉的阻挡,凌空飞越山头,转眼追到弹琴人身后,二话不说,抡起硕大的虎爪槊,宛如泰山压顶一般,“呜”的一声,冲着弹琴人狠狠砸落下去。 龙中堂看得清楚明白,急忙再次惊呼:“前辈小心。” 惊呼声中,他正欲施展木遁术救急,却见弹琴人已经飘身而起,不仅轻松躲过虎爪槊,还像一片遭遇龙卷风的树叶似的,若无其事地绕着老三悠悠盘旋一圈,甚至还不以为然地催促龙中堂道:“你先走吧!我随后便来。” 可是,弹琴人话音刚落,老三把虎爪槊顺势一横,已经冲他横扫过来。 他依然飘身躲过,身形回转之际,一根青翠竹笛已经横在嘴边,气息倾吐,手指跳动,清脆悠扬的笛声顿时飘荡而出,和着渐渐强劲的山风,瞬间弥漫在山岗周围,天地之间。 眼见弹琴人如此做派,不仅龙中堂哭笑不得,老三也更加恼怒——这小子居然如此小瞧于我,定要将他一槊砸死——可他刚想到这里,忽又心中一动——我与他无冤无仇,何苦伤他? 一念至此,他杀意全无,眼看虎爪槊即将扫到弹琴人腰间,他急中生智,双手用力下压,禹王槊忽的一下从弹琴人脚底下虚扫而过,又顺势收回,单手相持,立于身边,好像老僧入定似的,痴痴盯着从他身边悠悠飘开的弹琴人,不知不觉地落向山头。 就在这时,红衣女子脚踏红云已然飞到老三的头顶上空。 龙中堂急忙仰面观望,却见红衣女子脚下的这片红云居然是一块五六尺见方的大红布。 红衣女子静立其上,早已把方才的战局看得清楚明白,微微一愕,忽然轻轻叹息道:“唉!想不到乐理之中,居然有这等奇效,实在令人惊叹!” 这声叹息,不急不躁,不徐不快,好像惊叹不已的喃喃自语,又像朋友间促膝谈心,娓娓道来。 可老三听在耳中,却像一声炸雷响在耳边,宛如当头棒喝一般,霍然惊醒,怒目而视,却见弹琴人已经迎着红云飞上半空。 他惊怒交加,抡起虎爪槊正欲追击,忽听原本宛转悠扬的笛声忽然变得低沉许多,呜呜咽咽,断断续续,似乎诉说着无穷无尽的哀伤和幽怨。 他微微一怔,旋即惊悟——原来,不管是琴声还是笛声,都是此人奏出的魔幻之音,侵扰他的心神,让他陷入痴呆迷茫,幸亏娘娘及时出声相助,才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 一念至此,他急忙收敛心神,运功抵御笛声侵扰,可依然觉得有些心神恍惚,甚至刚刚升起的满腔怒火也渐渐平息,急忙止住身形,顺声望去,却更加吃惊。 只见弹琴人双眼低垂,手指在长笛上缓缓起落,洁白的长衫衣带飘飘,和着忧伤的笛声,正绕着长发女子所静立的那片红云缓缓盘旋。 但是,更让他吃惊的还并非弹琴人的言行举止,而是弹琴人头顶上空的朵朵白云。 只见烈日当空,苍穹湛蓝,原本随风飘荡无拘无束的朵朵白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居然从四面八方向弹琴人头顶上空缓缓聚集而来。 甚至,就在他抬头仰望的瞬间,片片白云已然聚集合拢,形成一片不大不小不薄不厚的棉被状月白云卷,把弹琴人头顶上的灿烂阳光遮挡的严严实实。 他暗自惊骇,却也毫不畏惧,一声轻吼,两手平端虎爪槊,骤然腾空而起,好像平端一杆鱼叉似的,狠狠刺向弹琴人。 可他刚刚飞升不过两丈,却听原本忧伤沉重的笛声陡然又变得尖锐高亢起来。 随着笛声突变,那一大片平平整整好像棉被状的月白云卷,突然上下翻飞,波澜起伏,甚至瞬间便化作一支支白闪闪亮晶晶的雕翎箭形状,密密麻麻,虎视眈眈,不仅恶狠狠地对准仰面扑上来的老三,更把近在咫尺的长发女子也笼罩其中。 瞧这阵势,好像只等弹琴人一声令下,这数百上千支白云箭便会从天而降,让他们无处可躲,无路可逃。 老三大吃一惊,急忙仓皇示警,却依旧不躲不避,迎着箭尖疾速飞升:“娘娘小心!” “唉!”老三话音刚落,却听长发女子又是一声轻叹,无限惋惜道:“音声相和,本该美好至上,公子何以奏出此等恶念呢?” 弹琴人恍若未闻,手指叠打,笛声顿挫,数百支白云箭骤然射出,宛如晴天暴雨,又似平地飞蝗,闪着道道白光,携着凌厉杀气,同时射向长发女子和老三。 此时此刻,长发女子近在迟尺,而老三更是迎头扑来,面对兜头而降的漫天箭雨,他们除了挥动兵刃拨开乱箭,绝对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弹琴人也像胜券在握似的,看也不看这漫天箭雨,在白云箭发射瞬间,已然身形转动,白衫飘飘,疾疾飞向痴痴呆呆一动不动的龙中堂,而稍显沉重的笛声却忽然重回宛转悠扬。 可就在弹琴人转身飞回的瞬间,清脆的笛声中却传来长发女子轻柔的笑语声:“嘻,公子转身便走,是料定我们必死无疑?还是借着乱箭齐发而仓皇逃窜呢?” 弹琴人愕然一怔,笛声忽又阴沉,缓缓转身回望,却见长发女子和老三已经安然无恙地追至近前,而那数百支白云箭却早已无影无踪。 他不由暗自惊讶,心想:此人的法力居然如此高深莫测!举手投足间,居然把我苦练十几年的《扶犁曲》破坏于无形之中? 可就在他惊疑之中,长发女子已然脚踏红云,转眼便飞近他身前数尺远处。 第16章 凝脂瑶琴 他不动声色,定睛细看,只见长发女子脚下的那片红云已然缩成三尺见方的一块红布,好像一片大红树叶似的,随着越来越大的山风,颤巍巍抖瑟瑟地悬浮在空中。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看清了长发女子的庐山真面,不由微微一怔,暗自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绝色女子! 只见长发女子头绾凤髻,青翠玉簪,脸如莲萼,眉似柳叶,眼如寒星,唇似樱桃,虽然脚踏红布,可身上却穿着一袭素白色的修长锦衣。 一条条深褐色的丝线,在锦衣上绣出许多奇巧遒劲的枝干,枝干上盛开着朵朵粉红色的怒放梅花,娇而不艳,井然有序,从裙摆一直延伸到楚楚腰间的腰带下边,才意犹未尽,截然而止。 紫红色的腰带,三寸余宽,紧紧束勒,让长发女子原本袅袅娉娉的身段不仅显得更加窈窕,更让她清雅中不失华贵。 素白锦衣外,披着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纱衣笼罩下的双臂间,绕肩拽地的垂着一条大红披帛,随风摆动,如柳随风,显得长发女子更加流光溢彩,婀娜多姿。 长发女子身后左侧,老三手执大槊,无声无息地恭敬垂立,虽然那张大黑脸上依旧喜怒无形,可那双细长的眼睛却充满警惕和敌意地死死盯着弹琴人。 弹琴人心中惊愕,却一直未停止吹笛,而笛声也持续厚重,把他们头顶上的片片流云再次汇聚在一起,准备展开第二次进攻。 长发女子静如止水,陶醉般地听着笛声,两只美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弹琴人,忽然一阵心头撞鹿,怦然乱跳——世上竟有如此俊秀多才之人? 只见弹琴人睫毛细长,眼帘低垂,白里透红的心形脸上,仿佛婴儿熟睡般一样恬静,可那张鲜红的嘴唇却薄嗔似怒,微微嘟起,缓缓吹奏着横在唇边的青翠竹笛,简直像点缀在青青笛管上的一粒鲜红的樱桃。 纤纤玉指,上下翻飞,时高时低,时缓时快,叠打颤赠,历抹剁滑,端的是来去自如,混元如意,若能与他常伴左右,每日弹琴作画…… 一念至此,她心头一颤,瞬间醒悟,不由俏脸微热,想要收回视线,可两只美目却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已然死死盯着弹琴人,只是两耳之中却听着笛声越来越渐渐低沉,不由微微戚眉,柔声笑道:“公子啊,如此吹奏下去,越听心里越难受,还是方才的琴声比较高雅。” 笑语声中,长发女子右手轻抬,冲着弹琴人倏然探出,只见那条白若藕瓜的胳膊好像牛皮筋似的突然暴长,五根纤纤细指,眨眼便抓到弹琴人面前,径直抓向长笛,口中却兀自轻笑道:“我替公子保管片刻,如何?” 弹琴人更加惊骇,不及细想,急忙斜刺里飞身后退,眨眼便飞出两三丈远。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长发女子虽然立在红布上纹丝未动,可她胳膊延长的速度似乎比闪电还快。甚至,他飞快躲闪的身形尚未站稳,只觉眼前一花,手中长笛已然落入长发女子的手中。 长发女子一击成功,长长的胳膊迅速恢复如初,手持长笛在眼前一晃,不无得意地轻笑道:“公子毋需惊慌,小女子只想聆听佳音,并无加害之意。” 闻听此言,弹琴人尽管依然暗自惊疑,却也稍稍安定许多,心想:这女子虽然法力高深,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敖继有错在先,难免夜长梦多,还是趁此机会,先走为妙才好。 思忖之中,他偷眼瞄向龙中堂,却见龙中堂正如痴如醉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他顿时惊悟,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还又有几分自惭:难怪陛下听我操琴含笑不语,勉励我用心苦练,原来,我离操控琴声混元如意的境界差太远了,居然波及到了这小子。 想到这里,他再也无心回应红衣女子,急忙飞身而起,迅速飞至龙中堂头顶上空,而左手中已经斜斜地托起一架小巧玲珑洁白如脂的五弦瑶琴。 寻常瑶琴,长约三尺六寸五分,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宽约一十二寸,象征一年十二个月。 而弹琴人手中的这架瑶琴,却不过一尺多长,三五寸宽,更令人惊叹的是,这把琴不仅琴头琴面琴尾琴底洁白如玉,就连缚在琴面上的五根丝弦也白若羊脂,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闪夺目。 长发女子紧追不舍,已然看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地柔声赞道:“好漂亮的玉琴。公子,也只有如此宝贝,才配得上公子的无双技艺。” 弹琴人默不作声,已然落在龙中堂身边,默然席地而坐,把白玉瑶琴横在胸前,左手轻按,右手连拨,悠扬的琴声便迅速从他指间潺潺流出,飞向高空。 只见他左手抹、挑、勾、剔,擘、托、打、摘,右手吟、揉、绰、注,撞、走、飞、推,随心所欲中,他与瑶琴似乎已然浑如一体,而如鸣佩环的琴声,刹那间便弥漫寰宇,引人入醉,更让长发女子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潜心体味着其中的神韵。 琴声叮咚中,长发女子只觉心中幸福满满,异常充盈,脑海中忽而闪现出碧波万顷,渔船满载而归;忽而又见稻浪重重,谷米满仓,甚至还能看到人们载歌载舞,觥筹交错…… 面对这丰收喜悦,恍恍惚惚中,长发女子似乎看到弹琴人双手奉上一杯美酒…… 她满怀欣然,含笑接过,一饮而尽…… 可美酒不仅味道浓醇,酒劲更加猛烈。 入口之时,她已然微醺,滚落腹内,酒兴更酣,使她瞬间便觉得有些头沉,有些倦乏,甚至想尽快找个地方美美地睡上一觉才好。 心念动时,她突觉心头一颤,倦乏之气淡去许多,又觉琴声似乎变得越来越轻,甚至还有几分渐渐远去的感觉! 她陡然一惊,猛然睁眼,琴声戛然而止,而她眼前,哪里还有弹琴人和龙中堂的身影呢? “岂有此理。” 她轻声嗔怪,暗自惭愧中却还有几分好笑,几分赞赏和几分倾慕——公子不仅容貌绝代,才华惊人,还深通谋略,不然,我岂能被他迷惑? 第17章 迷幻松林 原来,弹琴人在抚琴之初,并未施展任何法术,而是竭尽全力地展示琴技,让长发女子渐渐为琴声所诱,放松警惕。 当弹琴人察觉到长发女子渐渐陶醉之时,便像温水煮青蛙似的,把勾人心魄的法术一点一点的缓缓渗入到乐曲之中,不知不觉地便把长发女子引入琴声幻境,使其沉醉其中。 可弹琴人却没有料到,长发女子的道行修为远胜常人,泥丸宫中早有元神坐镇。 当琴声缓缓渗入,使她心神稍稍恍惚的瞬间,已然触动元神。元神本身便拥有自我保护的潜能,稍感异常,便及时发出警醒感应,使得长发女子陡然惊醒,轻松驱走琴声幻觉。 但是,长发女子虽然丝毫未受琴声伤害,可在她恍惚瞬间,弹琴人已经带着龙中堂跑得不见踪影。 暗自懊恼中,长发女子又见老三尚在痴痴呆呆,刚想呵斥,却又停住,心想:我尚且难以抗拒,何况他们?于是抿嘴一笑,轻声嗔怪道:“老三,醒醒吧。” 老三恍若当头棒喝,猛然惊醒,又羞又恼,心想:又中此人诡计,真是岂有此理! 恼羞成怒中,眼见长发女子翘首远望,他急忙顺势望去,只见目光所及之处,白云飘飘,岚霭淡淡,而长发女子脸上不仅毫无怒色,甚至满面春风,双眸灼灼,不由微微一怔,迟疑片刻,思思量量道:“此人心怀叵测,诡计多端,请娘娘留意。” “你回去吧。”长发女子一看老三恢复神智,再无担心,轻笑着飞身而起,留下一串轻柔的笑语:“凭他这点本事,何足道也?” 笑语声中,她随着脚下的红布已然腾空而起,好像风卷流云似的向前疾飞,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远远看见弹琴人低空飞行的背影,不由微微一笑,柔声呼唤道:“公子留步,小女子有话要说。” 呼唤声中,长发女子眼见弹琴人不仅毫不回应,反而骤然加快速度,灵机一动,袍袖轻轻一拂,一片黑压压的松树林便凭空闪现在弹琴人前方,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弹琴人原本并未把长发女子放在眼里,可经过这几番较量,他不仅再也不敢小觑,甚至已经心生惧意。 眼见红衣女子紧追不舍,他不由暗自思忖:若我独自一人,尚可再战几合,即便战败,定能全身而退,可如今还要护佑这个懵懵懂懂的臭小子,断不能意气用事,争强斗胜。 如今又听长发女子的呼唤声已经离着不远,他不仅不敢回头探视,甚至也无暇回应,一把抓起龙中堂,挟在腰间,奋力疾飞。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长发女子话音刚落,却见身前不远处赫然闪现出一片黑沉沉阴森森的松树林,不由愕然一怔,喃喃自语:“奇怪,来时并未经过树林,莫非走错路了?” 惊疑之中,他急中生智,急忙从怀中取出那架白若羊脂的美玉瑶琴,匆匆喝道:“凝脂,头前带路。” 他刚刚发出指令,只听长发女子的呼唤声再次响起,甚至听这声音,长发女子已经追至身后:“公子勿慌,小女子有话要说。” 尽管这声音飘飘摇摇,轻轻柔柔,可弹琴人听在耳边,却惊骇交加,不敢迟疑,急忙展开手掌,手中的洁白瑶琴便倏然飞起,凌空冲进黑松林。 弹琴人虽然依旧心中惊疑,却也无暇他顾,毫不迟疑地紧随瑶琴飞进松林,而身后依然清晰传来长发女子轻柔的呼唤声:“小女子绝无他意,只想请公子驾临寒舍,小住几日。” 弹琴人听得心中一动:此人武功法术远胜于我,却一直没有痛下杀手,或许真的并无恶意…… 可他一念至此,旋即悚然一惊:我的琴声尚有迷幻敌人的功效,焉知此人没有这种迷惑心魄的法术?若我一人在此,或可留下探明究竟,可敖继这小子闯下大祸,得罪人家,若有闪失,可就对不住老大了。 思忖之中,他追着凝脂琴已经在昏暗无光的松树林中飞驰数十丈远。 眼见林中大树参天,灌木丛生,大小树枝,有长有短,有粗有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着好像一层层树枝网,虽然阻挡不住他的飞行之势,可坚硬的树枝和钢针似的树叶,不仅把他身上脸上挂扯的隐隐作痛,甚至连眼睛也难以睁开。 更要命的是,凝脂琴体型细小,在树枝缝隙间穿梭自如,而弹琴人不仅身材修长,肋下还像老鹰捉小羊似的挟持着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龙中堂,扯扯连连,更难行走。 眼看凝脂琴渐飞渐远,他急忙大声呼喊:“喂,凝脂,等等我。” 呼喊声中,只听冷风飒飒,松涛阵阵,身后似乎还传来隐隐约约的兵刃破空声。 他悚然一惊,不敢怠慢,急忙侧身疾飞,却赫然看到一张纤纤细手从他腋下倏然闪过——正是长发女子晶莹洁白的一只小手,而连着小手的那条纤细胳膊,好像一条蚕丝拧成的绳索似的,曲曲弯弯,几无尽头,径直延伸到树林外面。 弹琴人愕然一怔,后怕不已——若非躲闪及时,定被她一把抓住。 可是,就在他微微愣神之际,只见小手一击不中,却像长着眼睛似的,顺势一个回旋,又冲他拦腰抓来。 他急忙飞身高起,再次躲过,顺势仓皇逃蹿,却又发现凝脂琴已经不见踪影。 原来,在他接连躲避小手两次擒拿的弹指瞬间,凝脂琴已经飞出了他的视线。 不过,虽然一时间看不见凝脂琴的踪迹,他倒也不是太过担忧,心想:凝脂琴指定不会远走高飞,说不定只是被重重叠叠的大树小树暂时遮挡住身形而已。 然而,就在他倏然止步焦急寻找凝脂琴的瞬间,那只洁白的小手又无声无息地再次凌空抓来。 他只好再次侧飞,穿过两株大树间的空隙,心中却又更加懊恼担忧——如此三转两转,不仅没有发现凝脂琴的踪影,甚至昏头昏脑地好像迷失了方向。 第18章 突来光柱 担忧之中,他忽然灵机一动,急忙顺着树干向上攀升,心中暗暗合计——蹿出树林,没有遮挡,定能辨明方向,说不定也能发现凝脂琴的踪影。 可他急速攀升数丈,眼看即将越过树冠,忽觉脑袋蓦地顶到一层软软绵绵却又非常坚韧而难以穿过的东西。 他急忙顺势看去,只见头顶上方,无数松枝互相缠绕,好像一张巨大的渔网似的,已经严严实实地笼罩在树林上空。 眼见上无去路,而那小手又无声无息地抓向脚踝,他顿时恼羞成怒,斗志勃发,厉声喝道:“岂有此理,当真要鱼死网破吗?” 怒喝声中,他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柄尺余长的斧头,寒光闪闪,照着小手小手砍去。 小手好像不愿与斧头相碰,轻飘后退数尺,弹琴人心头稍安,也不追赶,顺势抡起斧头,冲着树枝网狠狠砍去。 可是,斧头尚未砍中树枝,他忽觉左前方亮光一闪,情知有异,急忙望去,只见一道淡淡的白光径直照到他身前。 白光约有一丈粗细,好像一条巨大的石柱骤然砸落水中,从而把水面从中荡开似的,把他眼前的森森树木豁然劈开,在密密匝匝的森林中拓出一条名副其实的光明大道。 他瞠目结舌,顺势望去,只见光柱之中,晶莹洁白的凝脂琴正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数丈之外。 他顿时惊喜交加,脱口惊赞:“凝脂,好家伙,居然有这般本领?” 惊呼声中,他无暇多想,勉强激起的斗志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急忙收回斧头,顺势把凝脂琴也收入怀中,提着龙中堂,一头冲进巨大的光柱之中。 一路之上,他生怕长发女子也随着白光追击过来,丝毫不敢放松,拼尽全力,一路狂飞。 只是,身在光柱之中,虽然无风无雨畅通无阻,他却辩不得东南西北,甚至还有几分如梦如幻似的恍恍惚惚——既不知光柱通往何方,也不知光柱能有多长,更不知还要飞行多少时间? 惊疑渐浓中,他越往前飞,越觉有些含糊,甚至猛然间还闪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这道光柱,不会是长发女子幻化出来的吧? 一念至此,他不由心中一颤,倏然止步,正欲重新打量周围状况,忽觉脚下一震,耳边猛然响起阵阵呐喊声、惨叫声和“叮叮当当”的兵刃撞击声。 “糟糕!” 他不由暗暗叫苦——果真上当,十有八九顺着光柱又回到人家的老巢了。 可他正自恐慌,却见周遭白光倏然不见,而数十丈外,无数上蹿下跳的人影瞬间便闪入他的眼帘。 他大吃一惊,定睛细看,却又顿时惊悟——原来是两方兵将正在惨烈厮杀。 只见他们张牙舞爪,狰狞狂暴,好像互有深仇大恨,其实大多互不相识,却各自高举兵刃,嘶声怒吼,前冲后突,左劈右砍,好像滚滚洪流一般,从远处的巍巍高山瞬间便冲到他面前,转眼便把他也卷入到这股残酷厮杀的旋涡中。 他瞠目结舌,暗暗叫苦: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凝脂啊凝脂,你是帮我还是害我? 叫苦不迭中,他无暇多想,急忙躲闪着各种兵刃,向着人影稍稀处仓皇而逃,只想尽快远离这凶险之地。 可就在他欲走未走之际,陡觉眼前黑影一闪,风声呼呼中,一个东西猝然背后袭来。 他急忙侧身躲闪,只听“呼”的一声,一个斗大的东西与他擦肩而过,“嗒”的一声,砸落地面。 定睛看时,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甩出一道鲜红的血迹,从落地处骨碌碌滚出老远,才心有不甘地停了下来。 可是,尽管这颗头颅披头散发,而那两只死不瞑目的大眼睛,却清清楚楚地裸露在外,正好与他看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他心头一颤,万般滋味顿时涌上心头——几分怜悯,几分悲哀,几分愤慨,还有几分无奈…… 百感交集中,他似乎忘记身处险恶,似乎听不见身边的震天喧闹,似乎看不清那些互相厮杀的身影,似乎已经不知所措,只是痴痴呆呆地注视着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 可是,就在他走神刹那,忽听脑后生风——又一件兵刃凌厉迅疾地砸向他的后脑勺。 他悚然惊醒,侧身躲闪之际,已经挥斧在手,听风辨刃,迅速迎击上去。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他只觉手臂“嗖”的一阵发麻,虎口隐隐作痛,手中短斧几乎脱手而飞。 吃惊之中,他蹬蹬蹬倒退三步,惊讶看去,只见偷袭之人身高过丈,膀大腰圆,一头散乱的乌黑长发和满脸络腮胡紧紧相连,好像在那张棱角分明的古铜大脸上套了一圈乌黑的虬髯。 一袭皂袍,早已浸满鲜血又沾满灰尘,显得肮脏不堪,而手中紧握的那杆长枪也非常奇异。 这杆长枪足有两丈余长,寒光闪闪的四棱枪头也足有三尺多长,枪尖处还像鸟嘴似的弯曲成勾,既像一只猛禽即将凶猛啄食对手,又能虎视眈眈,震人心魄。 更奇特的是,紧挨枪刃下方处还并排乍开两对钢翅,远远望去,好像两只大雁紧紧相随,展翅齐飞。 这杆枪虽然罕见,可弹琴人却并不陌生,甚至也不止一次地与这杆枪切磋较量,更知道这杆枪的名字叫做鹰钩双翅雁翎枪。 弹琴人瞬间稳住身形,只见偷袭人也倒退三步刚刚站稳,正欲厉声呵斥,却见对方瞪大两只血红的豹眼,使得那张古铜大脸更显得狰狞可怖,浓髯抖动着怒喝出声:“伯琴,你干什么?”。 “哼!”伯琴不仅早已缓过劲来,也已分清交战双方,冷哼一声,顺势把拎在手中的龙中堂挟在腰间,右手短斧一晃,不满道:“我两不相帮,路过而已。” 话音落处,伯琴也不再理会此人,骤然凌空飞起两丈余高,越过厮杀双方将士们的头顶,缓缓向西飞去。 可他刚刚飞出三五丈远,却听侧后方传来一声怒吼:“伯琴休走,放下敖继。” 伯琴飞速不停,顺声望去,只见拼命厮杀的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正从十余丈外的朝他冲杀过来。 此人身高足有一丈二三,肩宽背厚,膀大腰圆,冬瓜似的大脑袋上戴着一顶金灿灿的黄金盔,披着一副带毛虎皮软甲,非常漂亮的黑白条纹上不仅已经血迹斑斑,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被血殷透,打绺成块,紧紧贴在皮上。 此人手中的兵刃更加古怪,乍看上去,好像一柄加长版硕大长戈,可仔细再看,一尺八九长的枪头下,并非像寻常长戈一样装有一柄尺余长的横刃,而是错落有致地装有三条同样大小的利刃。 第19章 疆场红绫 伯琴看得清楚,微微皱眉,冲着来人冷冷喝道:“计蒙,我带侄子回家做客,与你何干?” “废话少说。” 呵斥声中,计蒙三两下杀散前来阻拦的兵士,迅速来到伯琴面前。 他扬起那张青如蟹盖的大脸,瞪着那双白眼珠多黑眼珠少的灰狼眼,狠狠一抖手中的奇怪兵刃,震得满脸横肉上下乱颤,惊得两道扫把眉和满面虬髯瑟瑟发抖,裂开那坨塌鼻梁下的硕大鲶鱼嘴,露出一口黄澄澄的大板牙,厉声吼道:“伯琴,你不帮大王也就算了,为何反戈一击,相助你们自家的仇人?” “我谁也不帮。”伯琴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既像呵斥又像解释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搬弄是非,我只是带敖继去觐见陛下,顺便帮他治病疗伤而已。” “不行。”计蒙喝道:“敖牧正医术高超,哪用得着你们?” 两人正在争辩,只见那手持雁翎枪的络腮胡子也已冲杀过来,抡起手中的鹰钩双翅雁翎枪,冲着计蒙迎头砸落:“拿命来。” “伯琴,你居然和姬云勾结,看你怎么再见大王?” 眼见强敌杀来,计蒙冲着伯琴怒吼一声,转而看着砸向头顶的鹰钩双翅雁翎枪,不仅不架不挂,毫无躲闪之意,反而怒极大笑,抡起手中这柄一矛三戈状的奇怪兵刃,迎着雁翎枪斜抽过去,鄙夷骂道:“呸!屡战屡败,还口出狂言,不怕闪了舌头。” 喝骂声中,两杆兵刃狠狠撞击在一起,“当”的一声巨响,雁翎枪高高弹起,计蒙纹丝未动,而络腮胡子却蹬蹬倒退两步,微微一怔,似乎趁机调息,却又抬头催促伯琴:“伯琴,你快走,我帮你断后。” “哼!”伯琴又是一声冷哼,神色傲然地嘲讽道:“鬼臾区,我若想走,谁也拦不住,可你这样挑拨是非,我还偏不走了。” 说着,伯琴手中的短斧向远处的巍巍高山一指,不屑冷笑道:“既然你们愿意打架,我便去那山上看热闹好了。” “是极是极,公子高雅,自不该与这些凡夫俗子混在一起。”伯琴话音刚落,忽听长发女子温柔的声音从他所指的方向远远传来:“更不能让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奸计得逞。” 闻听此言,伯琴不由大吃一惊,甚至比陷入乱军阵中还要吃惊许多,急忙定睛望去,只见正北几里外的高山脚下,一朵红云已经冉冉升起,急速向这边飞驰而来。 鬼臾区和计蒙也已听到这女子的声音,均感惊讶,不约而同地向那朵迅速飞来的红云瞥了一眼,又迅速看向对方,心中均想:“原来伯琴还有援手?他到底想干什么?” 面面相觑片刻,两人转而又同时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伯琴,却见伯琴左手挟持着敖继,右手短斧垂在腰间,早已不辞而别,急速西行,已经远在十几丈外。 惊愕之中,两人似乎有些懵懂,不由又对视一眼,却几乎又同时大喝一声,高举兵刃,奋勇上前,杀在一起。 高手对战,往往对周围的环境充满警惕,尤其在这两军混战之中,更要时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对方有人暗中偷袭。 所以,鬼臾区和计蒙“叮叮当当”的交手不过三五个回合,便同时察觉到那朵红云已经迅速飞到两人头顶上空, 更令他们两人惊讶的是,这朵红云却并没有随着伯琴追向西方,而是忽悠盘旋一个大圈,又缓缓停在两人的前上方。 两人暗自警惕,不约而同地收住兵刃,仰面观看,只见这片红云却是一块红布,而红布之上,一个貌美如花的长发女子娉婷而立,似笑非笑地低头俯视着他们两人。 长发女子一见鬼臾区和计蒙仰面观望,双眉微戚,樱唇微启:“喂,公子呢?” 鬼臾区和计蒙莫名其妙,又好气又好笑地对视一眼,忽然各举兵刃,再次大打出手。 兵刃相交,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两人各退一步,怒目相视一眼,又几乎同时抡起兵刃,使足力气,冲着对方再次狠砸下去。 可是,眼看两杆兵刃眨眼便再次撞在一起,两人忽觉枪杆一顿,不仅再也砸不下去,反而斜刺里被拽向高空。 两人大吃一惊,只见两杆枪柄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缠上两条红绫。 两人愕然一惊,急忙顺势而望,只见红绫的另一端,长发女子正手握红绫,怒目而视。 眼见两人望来,长发女子冷冷喝道:“快说,公子现在哪里?再不回答,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好大的口气,丫头。”长发女子话音刚落,忽听一声浑厚而又低沉的男人声音从正东方冷冷传来:“木遁·流云索·疾。” 喝令声中,一道绿色闪电忽悠而至,径直缠向长发女子紧握龙剑的手腕。 长发女子轻轻“咦”了一声,看向偷袭之人的同时,手腕抖处,剑光一闪,逼近手腕的流云索顿时被迎头斩断,随风而散,整条流云索也眨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就在流云索消失的瞬间,偷袭之人已然来到近前。 此人眼见长发女子轻而易举地破掉流云索,正自惊讶,却听计蒙大呼道:“牧正小心,这女子来路不明,正寻找伯琴。对了,敖继被伯琴抓走了。” “继儿?伯琴?”牧正微微一愕,旋又平静自如,应声吩咐道:“此事我来处理。请兵正扫除残敌。” “好嘞。” 计蒙回应一声,抡起兵刃,顺势扫翻一个挺枪刺来的小兵,大吼一声,冲着鬼臾区猛砸过去。 鬼臾区一看计蒙援兵赶到,早已萌生去意,眼见计蒙气势如虹,更加不敢恋战,挥动雁翎枪荡开砸至头顶的怪兵刃,转身欲逃,却听一阵“咚咚”的擂鼓声从正西方急促传来。 鬼臾区顿时精神一振,倏然止步,惊喜吼道:“援军到了,兄弟们,上啊。” 怒吼声中,鬼臾区抡起雁翎枪,不仅再不退却,反而冲着计蒙反扑上去。 第20章 援兵将至 与此同时,鬼臾区率领的众将士闻听援兵到来,无不精神大振,齐声呐喊着向已经厮杀半天的敌军阵营发起又一次冲锋。 可是,就在鬼臾区的怒吼声被将士们的呐喊声淹没的瞬间,几声凄厉的号角声也骤然响起——“呜嘟嘟……嘟——” 计蒙更加惊喜,趁机高声吼道:“弟兄们,大王到了,上啊……” 刹那间,计蒙率领的将士们也同样精神大振,齐声呐喊,迎着敌人,迎着鏖战,迎着凶险,迎着胜利,亦或是迎着死亡,拼命扑杀过去。 望着交战双方的阵势瞬间扩大,望着漫山遍野人头攒动,望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听着鼓声阵阵如春雷滚滚,听着号角声声如孤雁悲鸣,听着呐喊喧嚣惨叫连连…… 长发女子微微戚眉,轻叹一声,正欲转身离去,却听身后响起一声轻喝:“姑娘请留步。” 长发女子蓦然回首,只见一朵青绿色的云朵倏然飘至近前,身着青绿色长衫的牧正左手轻按腰间剑柄,右手轻扶一杆矛头黝黑、矛柄金黄的奇形蛇矛,昂首挺胸,立于青云之上。 他看上去年约四十五六,身高八尺露头,腰细肩宽,细眉长眼,鼻直口阔,白净的面颌下,三缕半尺余长的乌黑胡须正迎风飘摆。 两人四目相对,长发女子又戚了戚眉,看了看牧正立在身边的怪形蛇矛,暗自忖道:此人拥有木性法术,居然还使用这等重型兵刃,岂不有违木系法术轻灵柔和的规律么? 原来,牧正手中这杆又粗又长的怪形蛇矛与寻常蛇矛大不相同。 寻常蛇矛,长短轻重或有不同,但最显眼处,无非其矛头弯弯曲曲形如波浪,而其矛尖处更如长蛇吐信般分成两股尖刃,故称之为“蛇矛”。 而这柄蛇矛,虽然黑黝黝的矛头也弯曲如蛇,可矛尖处却并未分叉,依然如寻常枪尖一样尖锐锋利。 更与众不同的是,矛头和矛柄相连处的矛骹并不是圆滑如柱甚或左右各加一个钮耳,而是把整个矛骹铸成一个光闪闪金灿灿的硕大龙头。 矛柄约有两丈余长,与龙头紧紧相连,而矛柄根部的矛鐏却如龙尾状微微乍开,远远望去,宛如潜龙腾渊,扶摇直上,所以得名为“金龙吐信矛”。 就在长发女子暗自惊讶地审视金龙吐信矛的瞬间,牧正沉声寒暄道:“在下敖正,伯琴是我义弟,敖继是我小儿,不知他们何以得罪姑娘,在下在此赔罪。” 长发女子闻听敖正是伯琴的义兄,心中一动,冷冰冰的脸上瞬间变得笑意盈盈,温柔亲近道:“哎呀,既是一家人,哪有什么赔不赔罪的?是不是——我该叫您大哥呢?” 敖正顿时一头雾水,微微一愣,心想:这丫头说什么呀?乱七八糟的?谁和谁是一家子? 可不管怎么说,人家以礼相待,当面询问,他也不好不答,只好含糊应道:“多谢姑娘宽宏大量,不知姑娘怎么称呼?与我义弟……” “噢,我叫元始圣女,孩儿们称我娘娘。”元始圣女不等敖正说完,自我介绍道:“您是公子的哥哥,那就喊我元始,啊不,还是喊圣女吧,显得亲切不是?” 敖正更加莫名其妙,心想:这姑娘不仅言辞混乱,名字也大为罕见,不知怎么与伯琴成为兄妹的呢?于是顺口问道:“敢问令尊高姓大名?贵府何处?” “我没有爹娘,就住在……”元始圣女微微一顿,顺势指向远处的高山:“就在那座山下。” 敖正更加诧异,心想:世上哪有无父无母之人? 可他转念又想,这丫头说话颠三倒四的,可能是说父母早逝,可她住在这泰山脚下,又如何能与伯琴有亲呢?再说了,也从未听伯琴提起过呀?于是含糊应声,顺势又问:“那真是太遗憾了。不过,不知您与伯琴是何亲戚呢?” “哪有什么亲戚呀?”元始圣女吃吃一声轻笑,忽然俏脸绯红,微微一顿,嘻嘻笑道:“等我们成亲之后,不就是一家人了么?” 敖正大吃一惊,心想:这姑娘虽然有些心直口快,可才貌却不在长公主之下,莫非是伯琴一时把持不住,做出非礼之事?所以才让人家死死追赶,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他思忖瞬间,元始圣女甜甜笑道:“大哥,这下你不会不让我见公子了吧?” 敖正更加奇怪,诧异问道:“为何不让你见他?我也正想见他呢。再说了,他带走继儿是怎么回事?这混账东西。” “不许你骂他。”元始圣女俏脸一板,旋又甜甜笑道:“一看你就是个好哥哥。不过,他能去哪里呢?” “他能去哪里?”敖正眼见元始圣女居然不让外人随便数落伯琴,尽管对伯琴暗自埋怨,却对元始圣女大生好感,顺口分析道:“九黎战乱不息,他肯定不会自寻烦恼前往九黎,应该转回颖水城了吧……” 敖正话未说完,只见元始圣女轻身一拜,红光疾闪,道谢声中,已经飞出数丈之外,咯咯笑语却还依稀传来:“谢谢大哥,我去追他……” 敖正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我话未说完,你说走就走,真是太没礼数了。 可就在他愣神瞬间,忽听脚下传来一声呼喊:“大哥,穷寇莫追,大事为重。” 敖正陡然一惊,急忙顺势望去,只见一队将士,黑衫黑裤,黑带束发,刀枪并举,寒光闪闪,好像江河决堤冲出的滔滔黑潮,瞬间滚滚而至,扑杀过来。 此时此刻,鬼臾区和计蒙所率领的两方部队,已经激战半日,身心俱乏。 尤其对鬼臾区所率领的部众来说,虽然他们已经听到增援部队的擂鼓声,可这半天来,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明明近在咫尺的援兵,却不知为何而迟迟未到。 而增援计蒙的部队,虽然号角声响起稍晚,却后发先至,瞬间便杀到近前,好像一群饿虎猛狼似的,转眼便把鬼臾区统帅的人马冲得七零八落,摧枯拉朽,仓皇而逃。 第21章 鹬蚌相争 鬼臾区身为前部先锋,是这部人马的统帅,可他并不是计蒙的对手,被计蒙杀得节节败退。 如今又见敌人援兵已至,部众轰然而逃,急忙虚晃一招,跳出战团,正欲收拢逃兵,却听一声轻喝响在耳边:“鬼臾区,速速投降,饶你不死!” 鬼臾区闻听声音,虽然已知来者是谁,却依然不由自主地顺势望去,只见数丈远处,一个彪形大汉,率领一群黑衣黑甲的将士,好像大海涨潮似的,飞快涌到近前。 大汉膀大腰圆,身高足有丈二,一道黒帛冠巾上插一支黑玉发笄,绾住满头黑发,长长的发端飘垂过肩,映衬得淡金色的四方大脸似乎也稍稍黝黑。 一双豹眼,炯炯有神,两道剑眉,斜插鬓角,苍鹰鼻,雄狮口,厚厚的嘴唇下,挂着三缕四五寸长的乌黑短须。 他上穿黑色兽皮软甲,下裹黑色兽皮短裙,外罩一领黑色披风,脚蹬一双黑色皮靴,露出一双毛茸茸的小腿,健步如飞,转眼便来到鬼臾区面前,倏然止步,把手中稍显奇怪的兵刃顺势杵地,再次轻喝:“鬼臾区,还不扔下兵刃?” 黑大汉手中的这杆兵刃,乌黑发亮,看不出是金是银是铜是铁,乍看上去,好像一条杯口粗的镔铁长棍,可仔细再看,长棍前端还又像长矛似的磨出一尺多长的四方尖楞,在灿烂阳光地照射下,迸射处黑黝黝的冷冷青光。 鬼臾区心头一凛,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叫苦不迭,面上却强作镇静,冷冷一笑,沉声道:“黎尤……” “住口。”不等鬼臾区把话说完,计蒙在一旁厉声吼道:“大王早已恢复祖姓……” “哎,算了算了。”黎尤抬手止住计蒙,不以为然道:“黎尤也好,姜尤也罢,我和鬼臾区也算故交,随他去吧。” “你不用套近乎。”鬼臾区不无嘲讽道:“黎尤,你以下犯上,等着灭族吧!” 呵斥声中,鬼臾区不等姜尤回应,陡然飞身跃起足有一丈多高,抡起手中的雁翎枪,一招泰山压顶,冲着姜尤劈头砸落下来。 姜尤淡淡一笑,不仅不躲不闪,甚至连手中的兵刃也不曾活动,眼看雁翎枪砸至头顶,右手闪电般伸出,一把抓住雁翎枪仓,轻声笑道:“一别数月,你还是如此不济……咦!你这小子……着!” 原来,就在姜尤抓住雁翎枪的瞬间,鬼臾区的右手突然松开枪柄,“仓啷”一声从腰间抽出宝剑,划出一道闪亮的寒光,发出一声响亮的“哦呀”之音,冲着姜尤斜劈过去。 姜尤笑骂一声,顺势抡起手中那根似枪似棍的怪兵刃,迎着长剑格挡过去。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鬼臾区只觉虎口阵痛,手腕麻木,手中的长剑已然把持不住,“哦呀”一声长鸣,宛如一只大雁腾空而起,径直飞上高空。 鬼臾区大吃一惊,急忙松开雁翎枪,仓皇后撤,两只眼睛却追着脱手的长剑直入高空。 姜尤并未乘胜追击,只是把抢夺在手的雁翎枪反手扔给身后的卫兵亲随,瞅着鬼臾区冷笑嘲讽道:“呵呵,鸿鸣刃,不过如此。” “鸿鸣刃?好听的名字。”姜尤话音刚落,却听半空中传来一声柔柔的女人笑语声:“既然有缘相见,我就勉强笑纳了。” 姜尤顺声望去,只见一片红布从正西疾速飘来,转眼便来到他正前上空,倏然停止,悬在空中。 一个窈窕女子手提鸿鸣刃立于其上,俯视着匆匆走向姜尤的敖正,连声问道:“喂,大哥,颖水城在什么方向?离此多远?方才忘记问了呢。” 敖正眼见元始圣女去而复返,可大战刚过,危机四伏,也无暇询问敖继之事,急忙先向姜尤拱手回禀:“大王,此女名叫元始圣女,是四弟的朋友。” “哦?”姜尤大为惊奇:“伯琴居然此等法术高深之友……” “喂,敖大哥,快说啊。”元始圣女蓦地打断姜尤,脚下红布也倏然下落数丈,与敖正和姜尤几乎近在咫尺,满面着急道:“再耽误下去,只怕追不上了。” 可她话音刚落,鬼臾区已经心急火燎地冲到她近前,厉声喝道:“喂,臭丫头,快还我宝刀。” 元始圣女微微皱眉,冷眼看向鬼臾区,却又一眼看到鬼臾区腰间悬挂的刀鞘,莞尔笑道:“来得正好,刀鞘拿来。” 轻喝声中,元始圣女不等鬼臾区回话,手臂轻轻一甩,一道红光电闪而出,倏然划破长空,径直缠向鬼臾区的脖颈。 鬼臾区眼见一道红光迎面射来,又觉元始圣女的武功法术深不可测,不知这道红光是何兵刃,而且他手无寸铁,既不能格挡,又不敢空手相接,只好闪身躲避。 可他身形方动,但觉眼前又是红光一闪,第二道红光已经后发先至,眨眼便把他腰间的剑鞘紧紧缠住。 鬼臾区等人顿时霍然惊悟,无不暗自感慨惊骇——此女不仅武功法术高深,还诡计多端,而这两道红光只不过是她身上的两根大红丝带而已。 可就在他们清楚明白的瞬间,元始圣女手腕一抖,红色丝带骤然缩回,“嗤”的一声轻响,鬼臾区的腰带便应声断裂,挂在腰带上的剑鞘便随着丝带凌空弹起,急速飞向元始圣女。 元始圣女咯咯一笑,鸿鸣刃轻轻上挑相迎,只听“嘤”的一声轻响,刀鞘便不偏不倚不歪不斜不轻不重地套在鸿鸣刃上。 鬼臾区乍然连失两件宝贝,痛彻心扉,可眼见周围强敌环伺,形势危急,却丝毫不敢再做耽搁,甚至连句遮羞要强的场面话也无暇提及,转身撒腿便走,身后却又传来元始圣女不无嘲讽的嘻笑声:“喂,小家伙,谢谢你啊……” 鬼臾区更加羞愤,却并未失去理智,带着残兵败将一口气跑出十几丈远,正欲放缓脚步,清点人数,忽听春雷般的擂鼓声又在前面不远响起,甚至,还没等他查明鼓声所在,却听山坡脚下的四面八方,几乎同时响起爆豆般的擂鼓声。 第22章 丑老矬子 鬼臾区陡然一惊,顿时惊悟——难怪陛下来势稍缓,原来特意等九黎援兵赶到后又重新包围过来,把他们团团围住,聚而歼之——可鼓声围绕中,不知陛下身在何处呢? 他正在这边惊喜交加,焦虑思忖,而他身后的数十丈远处,原本正欲乘胜追击的姜尤等人闻听四下鼓响,顿时大吃一惊,急忙停住追击,不约而同地向姜尤本部靠拢。 姜尤虽然也暗自吃惊,却并不慌张,眼见众将士纷纷收缩靠拢,不等敖正和计蒙开口询问,已经重新部署,连声传令:“传令,神荼率领姚魑姚魅迎战左翼;郁垒率领姚魍姚魉迎战右翼。” 几个传令兵应声而去,姜尤转而看向敖正和计蒙:“大哥,你带本部人马杀回后方。计蒙,你已奋战多时,居中镇守,以作接应。其余兄弟,随我奋勇向前,活捉姬云。” 众人应声领命,计蒙却大步跨到姜尤面前,高声请命道:“请大王镇守中央,微臣愿做先锋,擒拿姬云。” “违令者斩!”姜尤豹眼圆睁,严词拒绝,转而振臂高呼:“兄弟们,随我来!打败有熊,活捉姬云!” 刹那间,众将士分头行事,凄厉的号角声也再次呜呜响起,直冲云霄,偌大阵营瞬间一分为五,好像一座巨大水库五处决口似的,五股人流如潮水般四下冲出,成千上万的将士们也随着姜尤的呼喊而纷纷呐喊起来:“打败有熊,活捉姬云;打败有熊,活捉姬云——” 喧嚣尘上中,敖正急忙整顿本部将士,急急冲向东方。 可他一马当先地刚刚奔走十几步,身后上方便传来元始圣女的不满嗔怪声:“大哥,您还没回答我呢?颖水城处在何方?离此多远?” 敖正愕然一怔,旋即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居然还在半空等候。也罢,这里兵凶战危,赶紧让她离开也好。 想到这里,他脚步稍缓,回头高喊道:“西南方向九百余里。你快去吧,见到伯琴,让继儿……” 可他话未说完,忽听一阵猛烈地呐喊声中,一股强烈的兵刃破空声由远而近,瞬间已经袭到他身后。 他霍然一惊,叮咛声戛然而止,斜刺里飞身躲闪中回头看去,只见身前身后,人影如麻,有熊人已经与部下短兵相接,厮杀成团,而两个大如磟碡似的东西,一上一下好像两颗流星似的已经呼啸而至。 但是,虽然处在下方的那个怪东西迎面砸向敖正,而另外一个却斜飞高空,径直砸向立在红布上的元始圣女。 “岂有此理!”元始圣女看得清楚,却不躲不闪,双眉一皱,不地满嗔怪轻喝道:“混沌诀·散。” 喝令声落,只见那个磟碡似的兵器离她尚有一丈多远,居然像腐索朽条似的,骤然化为齑粉,瞬间随风散尽,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敖正也已看清偷袭之物居然是一面硕大的牛皮鼓,顿时醒悟,正欲搜寻偷袭之人,却见此人已紧随鼓后,凌空飞至,稍显沙哑地厉声喝道:“妖女,还我宝贝!” 敖正暗自好笑,手中长矛一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矛尖已经刺穿牛皮,插入鼓中,顺势一挑,这面大鼓便骤然腾空,反手一挥,大鼓迎着来人撞击上去,轻笑嘲讽道:“一个破鼓,还当做宝贝?常先,你是越老越没眼光了。” “哈哈,老朽无能,”沙哑干笑声中,常先迎着大鼓急速下坠,眼见大鼓撞至近前,飞起一脚,又把大鼓反向踢向元始圣女,口中却反唇相讥道:“当然比不得敖牧正以下犯上,觊觎大宝!” 可是,常先话音未落,撞向元始圣女的那面大鼓不仅转眼又化为齑粉,灰飞烟灭,还惹得元始圣女更加怒不可遏,厉声喝道:“丑老矬子,无冤无仇,为何偷袭与我?” 原来,常先的身材貌相,正如元始圣女嘲讽所言,不仅长得瘦小枯干,身上的装束也寒酸无比。 他上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土灰色短卦,短短的袖口中,挑着两根麻杆似的胳膊。 下蹬一条同样陈旧的土灰色裤子,却还裤腿稍短,高高地吊在两条小短腿上,露出比麻杆稍粗的两截小腿和一双七八寸长的大脚板。 这双大脚板,若长在寻常成年男子的腿上,倒也还算般配,可穿在身高不过七尺,体重不过百斤的常先身上,却显得格外突兀,非常刺眼。 而且,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两只稍显硕大的脚板上,居然还踢踏着一双千疮百孔的破草鞋。 不过,唯一可以令他自我安慰的是,这双草鞋虽然看上去破破烂烂,可用的材料似乎还不算太差,若是完好无缺的话,甚至可算得上草鞋中的极品。 一般草鞋所用的材料,无非是麻、黍、稷、麦等五谷庄稼的秸秆或叶子,甚或是路边无名野草的茎叶绒须,而这双草鞋,却是用蒲草编制而成。 对很多穿过草鞋和布鞋的人来说,也许任何一种草鞋,穿在脚上的舒适度都不如一双最简朴的千层底布鞋。但是,用蒲草精心编制的草鞋或许是个例外。 因为,蒲草生性清凉,在夏日炎炎中,穿上蒲鞋,不仅透风透气,还非常清凉爽快。而制作冬季蒲鞋的时候,便用晒干的芦花搓成细绳,严严实实地嵌于鞋底和鞋帮,不仅防寒保暖,还厚实大方,尤为舒服,丝毫不次于布鞋皮靴。 而且,寻常草鞋,不仅选材粗糙,甚至连鞋帮也没有,随便用根细细的草绳,松松垮垮地把鞋底挂在脚背上而已。而蒲草鞋不仅在编制手艺上比寻常草鞋精细许多,还用结实的茅草绳交叉编织成船型鞋帮,并根据每个脚踝的高低确定鞋帮深浅,根据脚踝粗细,精心收口。 所以,蒲草鞋不仅防水防滑,非常舒适,甚至还有冬暖夏凉的特殊功效。 可是,这双脚上的蒲草鞋,不知是穿的时间过长,还是手艺不济,不仅稀稀松松破破烂烂的前露脚趾后露脚跟,甚至也没有束口,好像半只草鞋似的,松松垮垮拖拖拉拉地踢踏在脚下,宛如风摆荷叶似的,不住的迎风摆动着。 第23章 鸿鸣利刃 若只单单瘦小枯干,衣着寒酸,也还不算什么,可他一张弯弓似的驼背,简直像个独峰骆驼。 倭瓜似的小脑袋,比成人拳头大不了多少,尖尖的脑袋顶上,稀稀疏疏地长着一缕几寸长的枯黄细发,用一根同样枯黄的细竹签,打了一个蓬蓬松松的发髻,远远望去,紧紧相连的发髻和脑袋,好像一个刚刚晒干不久的细腰葫芦。 窄小的额头下,乍看上去好像没有眉毛,可仔细再看,到也若有若无地长着一对细细的倒扫把眉。 如此奇葩的眉毛下,鬼斧神工般凿出一道深陷的眼窝,眼窝里镶嵌着一大一小却又白多黑少的两颗昏黄眼珠,正滴溜乱转地打量着长发女子。 一张细长枯黄的瓦刀脸上,一个小小的鼻头与眼睛离的稍远,小心翼翼地趴在厚厚的嘴唇上,几乎看不见人中。 一张大嘴,左高右低,稍显歪斜,映衬得颌下为数不多的几根枯黄短须也稍显根基不正,随着嘴唇的龇开而微微抖动,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地包天牙齿,沙哑喝道:“丫头,交出鸣鸿刃,放你离开。” 元始圣女俏脸一寒,沉声呵斥道:“你这孩子,貌相丑陋也就罢了,可你不管青红皂白便无故伤人,实在缺少管教。” 常先闻听元始圣女不仅言语刻薄,讽刺他貌相丑陋,还像爹娘训斥孩子似的老气横秋,顿时怒不可遏,顺势从背后抽出两根三尺余长的哨棒,龇牙笑道:“你这丫头,尖酸刻薄,还目无尊长,更该好好管教才是。” 呵斥声中,常先已经飞身腾空,迅速扑到元始圣女面前,两根哨棒左右搭成一个十字状,照着元始圣女当头砸来。 元始圣女虽然手提鸿鸣刃,却并不迎战,驱动红布倏然躲开,似笑非笑地轻叹呵斥道:“飞行术刚刚入门,法力也不足为奇,赶紧滚走,不要脏了我的手,更不要耽误我的大事。” 呵斥声中,元始圣女居然无视常先存在似的看向敖正。可目光到处,却见敖正已经杀入敌营,远在数十丈外,不由双眉一皱,正欲追赶,却听脑后倏然风向。 她听风辩刃,已然明了——两根哨棒,上打后脑,下扫腰间,呼呼生风,砸到近前。 元始圣女勃然大怒,杀机顿起,却又像置若罔闻似的,不躲不闪,也不回头,但等哨棒几乎得逞之际,手臂疾挥,只听“仓啷”“哦呀”“噌噌”“仓啷”几种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常先微微一惊,只觉眼前好像闪过一道红光,可定睛再看,红光已然消失不见,而他手中的两根哨棒已经断为四截。 原来,眼看哨棒即将砸中的瞬间,元始圣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抽刀、断棒、入鞘,一气呵成,使得利刃出鞘入鞘、斩断哨棒的声响与鸿鸣刃自身所发出的长吟声瞬间连在一起。 常先骇然惊悟,顿时又气又急,恼羞成怒,心想:尚未迎战强敌,仅仅遇到一个小丫头,片刻间便损坏两个大鼓,一对哨棒,真是颜面尽失。 懊恼愤恨中,他反应异常敏捷,一看三尺余长的哨棒转眼变成不到两尺的鼓槌,索性两手齐甩,当做两根长长的飞镖似的,冲着元始圣女的脑门和肾腧穴狠狠砸去。 元始圣女早已无心理会,依然置若罔闻,甚至不屑一顾,红光闪处,她脚踏红布,快如闪电,已然斜飞数丈,冲着敖正厮杀的方向疾驰而去。 常先从趁乱偷袭到正面交锋,不仅没占到丝毫便宜,还损坏了许多心肝宝贝,气恨交加,哪里肯舍? 急急追赶中,他反手从腰间拔出一柄尺余长的短刃,寒光闪处,清脆悦耳的铜铃声便绵绵响起。 原来,这柄短刃,并非寻常短剑和匕首,而是一柄祭祀时宰杀三牲祭品的鸾刀。 所谓鸾刀,长短大小和寻常杀猪宰牛的尖刀相差无几,可刀柄处却与寻常的匕首短剑稍有不同。 寻常短刃的手柄末端,往往制作成实心钮状或环状刀首,而鸾刀的刀首,却是一个镂空雕花的球形铜铃。 虽然铜铃比鸡蛋黄大不了多少,却能随着尖刀的活动而发出悦耳动听的响铃声。 甚至,若祭祀时有鼓弦之乐,而又能遇到技术高明的持刀之人,那么,在宰杀祭品时,鸾刀的铜铃还能随着乐器的节拍而发出有节奏的铃声,更能在庄严肃穆的祭祀典礼上达到音声相和的美好境界,彰显太平盛世的祥和瑞气。 因此,这种刀首为镂空铜铃的鸾刀,被世人称之为铃首刀。 此时此刻,常先手握铃首刀,奋力急追,铃首刀上的铜铃便“叮铃叮铃”响个不停,而铃声中还夹杂着常先略显沙哑的呵斥声:“妖女休走,留下宝刀!” 元始圣女正自心急,眼见常先纠缠不休,早已心动杀机,闻听常先追至身后,依然头也不回,轻声念道:“混沌诀·散。” 常先听得清楚,不由悚然一惊——他三番两次率先出击,不管暗中偷袭还是正面强攻,不仅均被元始圣女轻松化解,甚至还搭上了使用多年的降龙棒,早已对元始圣女刮目相看,暗生戒惧。 如今一听元始圣女又念动咒语,不由一阵惊惧,心想:她念动咒语,必有妖术,为防万一,还是避其锋锐才是。于是,他不等对方法术显现,急忙收住攻势,斜刺里飞出数尺开外,正欲自鸣得意地回身嘲讽,忽觉漫天杀气,悚然袭到。 他骇然一惊,不及查看身后是何状况,而是凭借潜意识的本能反应,急忙使出千斤坠,倏然下坠足有三五丈远,才算有惊无险地躲过这阵漫天杀气。 但是,随着一阵秋风扫落叶似的沙沙声扑面而过,他陡觉浑身一凉,定睛看时,只见浑身上下,半新不旧的土灰色衣裤,好像被成百上千的利刃划过似的,早已变成一条条或长或短的灰布丝,随着他的持续缓降,不约而同地竖立起来,瑟瑟发抖,随风摆动。 第24章 混沌杀气 他一阵后怕,瞠目结舌,情知不是对手,不仅不敢再次进攻,甚至不敢再做停留。 他急忙坠落在地,方才稍稍稳住心神,却又忽觉好像刚从荆棘丛中钻过似的,从头到脚,浑身上下无不刺痛难忍。 他顿时惊悟,暗自侥幸——幸亏躲过杀气主锋,仅仅被其余力所伤,却依然导致衣衫褴褛,肌肤受损。若是躲闪不及,只怕早已像两面大鼓似的成为齑粉。 心有余悸中,他忽觉有汗水流入眼睛,酸酸涩涩,甚不舒服,急忙抬手抹了一把,可手掌到处,又觉整个面部好像伤口撒盐似的刺痛不已。 他急忙停手,下意识看向手心,只见手心已被鲜血染红——原来,他抹脸之时,不慎把满头满脸的汗水揉进伤口,汗水中的盐分使得伤口处更加疼痛。 他更加骇然,不由自主地仰面探查元始圣女所在,却见元始圣女已经追至他头顶上空,冲他冷冷笑道:“还没死?臭小子!混沌诀·散。”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尤其对身经百战的常先来说,眼见元始圣女紧追而至便已经嗅到危险,甚至没等元始圣女开口说话,他已经选好退路。但等元始圣女开口之际,他甚至都没听清楚元始圣女说些什么,已经喝令出声:“蒲鞋,起。” 喝令声落,两只蒲草鞋载着他腾空而起,斜飞出去,转眼便距离元始圣女足有十几丈远。 他心中稍安,却又心中一动,忽然担心元始圣女抓不到他而毒气不出,会不会迁怒于他的一众手下。 一念至此,他急忙减缓速度,正欲转身回望,忽觉一片似曾相识的杀气,好像一张无形大网似的从他身后席卷而来。 他骇然一惊,再想加速逃走,却为时已晚! 他暗暗叫苦不迭,却也不甘坐以待毙,急中生智,蓦地转变方向,斜刺里疾飞,希望这股杀气像飞镖长箭一样,尽管迅捷凌厉,却不能拐弯绕行。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斜飞躲闪中,他疾速挥舞铃首刀,上护其首,下掩其身,把铃首刀挥舞的铃声叮叮,寒光闪闪,只见刀花团团,几乎不见人影。 可就在铃首刀挥舞的几乎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之时,他忽觉铃首刀好像碰到许许多多比蚕丝还要纤细许多的金丝银线似的,不仅使铃首刀挥舞的速度瞬间缓慢许多,而铃首刀清脆悦耳连绵不断的响铃声中,也同时传出阵阵斩断金属丝般的“铮铮”声。 甚至,不等他反应过来,陡觉脸上和身上好像被无数野蜂同时刺蛰似的,足有十几处甚至几十处猛然一阵火辣辣的剧痛感。 疼痛之中,他顿时惊骇至极——这杀气,似乎比水还要稀薄,比风还要细微,比寻常刀剑却又锋利许多,坚硬许多,可这丫头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怎能有如此阴险歹毒的法术呢? 可是,就在他心惊肉跳困兽犹斗之际,元始圣女冰冷的轻喝声再次传来:“混沌诀·化。” 闻听元始圣女忽然改了咒语,尽管他不知其意,却隐隐约约的惊悚若悟——方才是“混沌诀·散”,便把我的大鼓化为齑粉,杀气的余力也把拼命躲闪挥刀防御的我杀得遍体鳞伤。如今突然从“散”改成“化”,仅仅一字之差,似乎更加歹毒可怕,难道要把我融化吗? 一念至此,他心中陡然一寒,一股恐惧的阴冷之气从心底深处倏然冲上心尖,甚至不由自主地产生几分绝望——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吾命休矣! 刹那间,他万念俱灰,倏然停止疾飞,轻落在地,甚至连铃首刀的响铃声也戛然而止,面对凌空扑来的丝丝杀气,他不仅不遮不挡不躲不闪,反而抬头苦笑道:“你赢了,臭丫头,老汉技不如人,死而……” 可他话未说完,忽见眼前金光一闪,万千杀气瞬间消失不见,一声轻言细语的关切蓦地响在耳边:“牧正,伤势如何?” “陛下!” 他惊呼一声,陡然精神大振,急忙顺声看去,果然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满面关切地立在他与元始圣女之间。 此人腰细肩宽,约有八尺多高,头戴一顶金灿灿的盘丝软胄,上罩一件杏黄色绣花锦袍,一条紫红色绣花腰带紧紧系着一条宽硕肥大的土黄色灯笼裤,可裤腿脚下却露出半截深褐色的草鞋。 他左手持一柄丈余长的奇怪兵刃,乍看上去,好像一杆三股托天叉,可尖刃却又比寻常三股托天叉的尖刃宽了许多,倒好像一杆加宽版的三叉戟。 戟头和戟柄的交界处,卧着一个张口怒目威风凛凛的金色龙头,龙头下面,一左一右张开一对一尺多宽的金色翅膀。 远远望去,好像一条背生双翅的金龙正口喷三支利刃,直冲云霄,寻机歼敌,更让这兵刃在怪异中还又透出几分威严。 一柄三尺多长的黝黑剑鞘,沉沉垂挂在奇怪兵刃与此人身体之间,不仅看不出其中宝剑的庐山真面,更远不如三叉戟那么金光闪闪,威风凛凛。 甚至,在三叉戟闪闪金光的映衬下,连此人头顶的金丝软胄也更加显得流光溢彩。 软胄左右悬挂着两片非常精致的金色护耳,只是护耳似乎稍显短小,露出两只肥厚有轮的大耳朵,丰长过寸,宛若垂珠。 一张白里透红的国字大脸,光洁圆润,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甚至,脑门正宗还有一块方方正正的骨头微微凸起,乍看上去,好像一块牛角正要从他脑袋里面缓缓拱出。 两道长眉,又浓又亮,整齐顺滑,尾角上扬,映衬得一双黑白分明的细长凤眼,炯炯有神,熠熠生辉。 脸庞正中,鼻子硕大荒隆,鼻梁高挺,直上印堂,把两只龙眉凤目分开足有两指多宽。 鼻头下乌黑闪亮的两撇浓须约有一寸余长,尾端稍稍上翘,遮住人中,却遮不住形如狮虎几能吞拳的阔口红唇。 他闻听常先惊呼,急忙关切追问:“感觉如何?” 第25章 百草圣衣 “不碍事,陛下。”回应声中,常先指向元始圣女,心有余悸道:“此女妖法甚高,不如暂且……” “哎!牧正稍作休整,小王自有分寸。” 此人抬手打断常先,转身回望,却被一面横空而立的枯黄色屏风似的东西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元始圣女的身影。 但是,此人却像目能透视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枯黄屏风注视片刻,忽然轻声念道:“百草衣,收。” 喝令声落,枯黄屏风好像撒气的气球似的,瞬间坍塌缩小,凌空飞回,无声无息地披在此人身上,居然是一件黄褐色的茅草蓑衣——却不知何以叫做百草衣? 两人之间骤然无物遮挡,四目相对,均感惊讶——此人如此年轻,居然如此功力! 尤其是元始圣女,眼见此人居然凭借一件蓑衣而挡住了她的混沌诀,又惊又怒,正欲先下手为强,却见此人微微一笑,嘴角上扬,带得丰硕下巴上那抹两寸余长的山羊胡子也微微抖动,露出两排光洁整齐的白牙,轻声问道:“姑娘甚是面生,不知高姓芳名,在九黎身居何位?” “什么九里八里?”元始圣女微微一怔,指着常先不满道:“小子,看你挡住混沌诀的面子上,我又有事在身,不和你们一般计较了。告辞。” 此人大感意外,心想:如此更好,少个功法高强的敌人,终究有利无害,急忙赔笑致谢道:“多谢姑娘宽宏大量……” “陛下。”常先急忙小声提醒:“鸿鸣刃在她手里。” “哦?” 此人一怔,这才注意到元始圣女垂在身体右侧的兵刃居然是鸿鸣刃,心想:必定是此女抢夺宝刀在先,常先索要在后,所以才招惹上这个女魔头。 思忖瞬间,眼见元始圣女转身欲行,他急忙轻声呼唤:“姑娘留步。” 可他话音落处,只见元始圣女置若罔闻,依旧疾疾前飞,急忙轻声喝道:“苔草鞋,疾。” 喝令声落,此人凌空疾飞,转眼便挡住元始圣女的去路,依旧满面堆笑道:“小王冒昧阻拦,请姑娘莫怪。小王姓姬名云,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可他话未说完,便被元始圣女不耐烦地喝断:“滚开,你姓甚名谁与我何干?我也没什么方便给你。” 姬云微微一愕,心想:还有这等不通情理之人。可他有事相求,又忌惮元始圣女功法高强,只好强压不悦,再次赔笑道:“姑娘说的是,小王名姓,确实不足挂齿。不过,姑娘手中的宝刀,是小王兄弟所有……” “哼!”元始圣女依然不等姬云说完,冷哼一声,不屑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兵刃而已。” “是的是的,姑娘所言极是。”姬云被抢白的面色微红,却依然强笑道:“还请姑娘高抬贵手,小王定有重谢,亦或——请姑娘开出条件……” “少说废话,宝刀是我抢来的,有本事抢回去好了。” “这,”姬云眼见元始圣女愈加蛮横无理,也有些上火,却依然不想多树强敌,只好强压怒火,不卑不亢地辩理道:“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为件兵刃结怨呢?” “既不愿结仇,那还不闪开?”元始圣女轻喝道:“再耽误我找人,当心把你们斩尽杀绝。” “哦?原来姑娘着急寻人呀。”姬云心中一动,心想:说不定可以作为交换条件,急忙追问道:“不知姑娘要找何人?” “你管……”元始圣女眼见姬云不再追要鸿鸣刃,反而关切询问,又好气又好笑地正欲嘲讽,忽又心中一动,急忙改口问道:“你知道有位会弹琴的伯琴公子吗?” “伯琴?”姬云微微一愕,旋即笑道:“当然知道啦,小王和他本是故交……” “太好啦。”元始圣女顿时喜出望外,急忙打断姬云,急切追问道:“他现在哪里?” 姬云微微摇了摇头,淡淡笑道:“他是农皇陛下的驾前重臣,一般会在颖水城侍奉陛下。至于现在何处?小王还真不知道。不过,您不用着急,等小王战败姜尤,便陪您前往……” “不行,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说着,元始圣女手腕一抖,一道红绫激射而出,径直缠向姬云,口中却呵呵笑道:“非要我牵着你走么?” 姬云没料到元始圣女说翻脸就翻脸,陡见红光一闪,虽然没看出是什么兵刃,却也不敢大意,顺势拎起三叉戟,冲着红光斜劈过去。 可他没料到红光本是一道红绫,眼看就被三叉戟砍中之际,红绫倏然向下一沉,滑落到三叉戟的利刃下方,“哧溜”一下便把戟杆紧紧缠住,同时便听元始圣女轻声喝道:“撒手!” 姬云猝不及防,但觉戟杆被缠,急忙拼尽全力抓紧戟杆,闻听元始圣女的喝声,下意识地回应道:“不撒!” 刹那间,两下较劲,红绫瞬间扽得笔直,而姬云没想到的是,元始圣女虽然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纤纤女子,可力量却远胜于他。 而元始圣女一看姬云不肯松手,嘻嘻一笑,旋即冷喝:“收!” 喝令声中,只见红绫拽着戟杆,连着姬云,哧溜一下便急速飞向元始圣女。 姬云大吃一惊,想要止住去势却又身不由己,唯有撒手丢弃跟随他多年的三叉戟却又于心不忍,正自奋力挣扎,忽听常先仓皇呼喝:“陛下小心!” 甚至,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随着“叮铃铃”一阵清脆铃响,常先话到人到,已经飞到他身前,手起刀落,“嗤啦”一声,红绫便应声而断。 元始圣女勃然大怒,却也不再甩出红绫,手指掐诀,冲着常先与姬云迅疾一指,厉声喝道:“混沌诀·化!” 常先深知厉害,急忙闪身挡在姬云身前,惶恐催促道:“陛下快走……” 可他话未说完,姬云身上的百草衣早已疾速飞出,迎风暴长,瞬间又伸展成一丈见方,把两人遮挡的严严实实。 刹那间,百草衣背面响起一阵疾风骤雨击打屋面似的猛烈敲击声,唬的姬云和常先心惊胆战,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第26章 露宿山林 然而,两人仅仅愣神片刻,姬云猛然惊醒,小声叮嘱道:“我缠住此人,你去助封师父迎战计蒙。” “不,陛下,要走一起走。”常先一口回绝,拉着姬云转身便走,匆匆解释道:“左相法力高深,定能打败妖女,何苦在此犯险?” 可常先话未说完,却听一声冷笑响在头顶:“呵呵,你们谁也跑不掉。” 冷喝声中,只见元始圣女脚踏红云,已经飞过百草衣,悠悠飘在两人前方上空。 惊愕之中,姬云不等元始圣女再次攻击,已经先下手为强,疾喝出声:“百草衣,裹!” 指令声落,百草衣从他们身后倏然飞过,好像张网捕鸟似的,照着元始圣女劈头盖脸地席裹而去。 与此同时,姬云不等元始圣女做出反应,也无心查看百草易是否能裹得住元始圣女,而是猛然调转身形,拽着常先斜刺里飞向杀声震天处。 可他们仅仅飞行数十丈远,便听元始圣女的厉声尖喝声由远而近,急速传来:“臭小子,给我站住,找不到伯琴,我刮了你们……” 其实,就在元始圣女心急如焚地在战场周围寻找伯琴之际,伯琴带着龙中堂一路疾飞,早已远离战场足有上百里了。 眼看四下再无横尸遍野,耳中再也听不到悲号震天,伯琴缓缓放慢速度,情不自禁地回头遥望一眼,怅然轻叹一声,低头看看挟在腰间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似的龙中堂,忽然苦笑出声:“臭小子,一别三年,居然毫无长进。” 苦笑声中,他蓦地又是一惊,心想:这小子至今未醒,别再有什么闪失。 一念至此,他急忙伸手探查龙中堂的鼻息,只觉龙中堂气息沉稳,毫无异样,才算放下心来。 眼见斜阳正缓缓落向数十里外的山头背后,他也觉得有些饥渴倦乏,便想找个落脚处稍事休息,顺便查问一下龙中堂与那个女魔头之间有何过节。 思忖之中,他迎着摇摇欲坠的斜阳放眼望去,只见前面群山半环,虽不算太高,却绿树成片,山峦叠翠,在残阳的昏黄照耀下,正渐渐升起如云似雾的淡淡岚霭,眼看便要把群山罩进无边无际的轻纱细帐之中。 从不堪入目的惨烈战场,转眼来到这草木繁茂的宁静之所,他只觉心旷神怡,身心愉悦,于是便缓缓飞行过去。 一路飞来,他从山顶看向山脚,却意外发现,山脚下居然是一片浩浩渺渺的烟波,万顷无涯,围山环绕,不仅使这片小山几无进出之路,甚至大有将其吞噬之意。 他不由暗自惊讶:群山之下,居然有如此壮阔水面,来的时候何以没有见到?难道走偏了方向? 沉吟之中,他很快飞越这片汪洋,好像飞鸟投林似的,倏然落入夜色渐浓的山林之中。 不知是群山附近人烟稀少,还是山脚下的万顷碧波成了附近村民们的天然拦路虎,使得整座山上看上去人迹绝无,林森草密,也使得这片幽静的山林,成为鸟兽们的天堂。 刚刚归巢的倦鸟,两个一对,五个一群,正在高低起伏的枝头上蹦来跳去,叽叽喳喳地诉说着一天中的奇闻乐见,畅想着明天的生活打算。 那些昼伏夜出的大小野兽们,也纷纷钻出舒适的巢穴,有的晃晃悠悠好像散步似的寻找着合适的伏猎之处,有的蹲在树下仰望着互诉衷肠的群鸟——不知是对鸟们的谈话极感兴趣,还是在幻想着鸟肉的滋味。 但是,当伯琴挟着龙中堂突然从空而落之际,不管是叽叽喳喳的飞鸟,还是各行其是的群兽,无不吓的吱哇乱叫,鸟飞兽散,转眼不见踪影。 伯琴站在厚厚的枯叶层上,细细打量着昏暗的林间环境,机警地聆听着周围动静。 片刻之间,他们四周迅速重归宁静,除了渐起的山风吹得枝叶沙沙轻响,除了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子们不知疲倦地时时欢叫,再也听不到其它稍微明显的可疑动静。 他长出口气,寻到一处稍显宽绰之处,把龙中堂轻轻依靠在一株大树下,随手折下一段粗大的树枝,迅速清扫出两丈见方的一片空地,点燃了磨盘大小的一堆篝火。 望着欢快跳动的熊熊火焰,他怔怔愣神片刻,缓缓盘膝坐下,运功调息三周天,觉得倦乏之气减少许多,才转过身来,审视着依靠在树下的龙中堂。 龙中堂两眼半开半合,似睡似醒,一动不动,痴痴呆呆地望着前方,两只眼睛却黯淡无光。 伯琴暗叹一声,摇了摇头,紧走几步,把龙中堂抱至火堆旁盘膝坐好,掌心轻轻按在龙中堂的百会穴上,内力倾吐,源源不断地输入龙中堂体内。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只听龙中堂轻轻一声惊呼,蓦然抬头,惊喜问道:“咦?前辈,您把他们赶跑了?” “不是我把他们赶走了,是咱们总算逃出来了。”伯琴不无自嘲地喟叹一声,一把摁住作势欲起的龙中堂,关切问道:“别动,感觉如何?” “感觉?”龙中堂眼见脱险,已经放下心来,闻听此问,莫名其妙地疑问一声,却猛然想起身在巫山的凌蕊志和柳含烟等人,不由一阵恐慌,急切问道:“前辈,这是哪儿?离巫山多远?” “巫山?”伯琴微微一怔,不仅没有回答,反而驴嘴不对马口地揶揄笑道:“你这小子,还没醒呐?三年前,你好像听过《丰收曲》,当时也并未有太过难受,何以今日伤的如此严重?” 龙中堂顿时醒悟——伯琴依然把他当做了敖继——急忙辩解一声,着急追问道:“前辈,在下并非敖继,可眼下也无暇细说。您先告诉我巫山距此多远好不好?” 伯琴倏然收住笑容,盯着龙中堂略一思忖,沉吟道:“我很少闯荡江湖,对京畿之外知之甚少。就说眼下的这片山水,我便不知是何名谓,更不知你所说的巫山在何方位,离此多远。” 第27章 疑窦重重 “啊?”龙中堂惊疑交加,难以置信地脱口追问道:“从古至今,不仅巫山典故数不胜数,诗词歌赋也多有提及,前辈是饱学之士,怎能不知?” “巫山很有名吗?”伯琴大感诧异地连声追问道:“诗词歌赋是什么东西?唱歌跳舞?还是琴箫笛埙似的乐器?” 龙中堂更加匪夷所思地愕然一愣,旋又恍然若悟,苦笑道:“前辈,晚辈心如火烧,实在无心玩笑。” “臭小子,谁给你开玩笑?”伯琴嗔怪一声,盯了龙中堂一眼,转而看向火堆,抄起一根树枝轻轻拨了拨火焰,怅然若失道:“先这样吧,小子,等见到陛下,请他老人家给你好好看看。” 龙中堂蓦地心头一动,心想:若能见到皇帝,一切困难岂不迎刃而解?急忙问道:“您能见到皇帝?” “黄帝?”伯琴嗤的一笑,不屑道:“他算什么东西?” 龙中堂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地盯着伯琴看了半晌,小心试探道:“前辈,是不是皇帝有得罪您之处呢?” “他得罪我什么?”伯琴微微戚了戚眉,不满呵斥道:“继儿,你口口声声称他黄帝?你爹,还有你家大王,知道吗?” “我爹,我家大王?” 龙中堂愕然惊问一声,却又瞬间醒悟——这位前辈还是把我当做敖继,难道敖继的家世居然如此显赫?可听此人话中之意,敖继一家好像与皇帝还稍有罅隙? 想到这里,他不由凛然一惊,心想:当初,母亲一直阻拦我求取功名,柳爷爷他们又说我们四家曾遭灭门之祸——就凭他们这身武功,谁能在一夜间把他们几近杀绝?难道都是朝廷所为?亦或是我们四家族曾经与朝廷作对? 诸多念头,瞬间闪过,不过弹指之间,却让龙中堂满腹疑窦,心惊胆战,急忙话锋一转,不无好奇地小心试探道:“前辈,大荒王朝定鼎已近百年……” 可他话未说完,伯琴却比他还要惊讶,失声打断道:“大荒王朝?定鼎百年?继儿,说什么呢?” 如此一来,龙中堂更加懵懂,微微一怔,索性直白问道:“前辈,您所说的陛下,不是当今天子凌天志吗?” “胡说什么呢?”伯琴不满道:“当今天子,当然只有炎帝陛下,什么天志地志的?” “炎帝!”龙中堂轻呼一声,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好在他连日屡经奇险,好歹炼出几分见怪不怪的本领,失声惊呼中,急忙自我劝慰: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同名同姓的多了,还可能同音不同字,叫什么严地颜第也不无可能。 可他转念又想——就算同名同姓,这陛下的称谓,从何说起?莫非是前朝帝王之后?对,一定是,所以我一提及当今皇帝,他便苦大仇深似的。不过,别说前朝皇帝姓范,纵观神州八千年历史,翻遍历朝帝王世系,好像没听说有姓严还是姓颜甚或其他什么与“yan”同音的王朝啊?史前文化?还是我漏读一些史书? 思绪翻飞中,他迅速稳住心神,强做镇定,小心赔笑道:“前辈,晚辈孤陋寡闻,不知您所说的炎帝陛下是哪朝哪代……” “你这混账!”可他话未说完,只见伯琴把眼一瞪,轻声呵斥一声,微微一顿,又不无担心地轻叹道:“唉!看来你受伤匪浅,估计也只有陛下能医治了。” “不是,前辈,晚辈真的没病。”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急忙解释道:“晚辈只想知道,这位炎帝陛下是哪朝哪代的帝王……” “睡吧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伯琴似乎不愿再搭理龙中堂,不置可否地应付一声,翻身躺下,双手交叉着垫在脑后,睁大双眼,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布满树冠的夜空。 龙中堂满腹疑窦,更牵肠挂肚着身处巫山险境的亲人,满心想再次询问,又觉伯琴好像真的一无所知,即便再问,似乎也很难有所帮助。 他百爪挠心地盯着跳动的篝火看了半天,又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只见一棵棵大树小树,在熊熊火焰的闪耀下忽明忽暗,不断地做着种种鬼脸。 树木空隙间的灌木草丛中,不时响起或大或小的沙沙声——不知是夜行动物仓皇惊走,还是稍显凉爽的山风悄悄从此路过,让本就令人惊悚的密林荒草,显得更加阴森恐怖。 龙中堂本是无神论者,从来不信也不怕什么妖魔鬼怪,尤其凭空拥有一身武功和木遁术后,面对这种看上去危机四伏的深山老林,倒也毫不在意。 可是,对满腹心事之人来说,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刻,越会前思后想,难以入眠。 然而,他正自长吁短叹,忽听伯琴的鼾声渐渐响起,顿时把林中的诡异气氛冲淡许多。 他收回栖栖遑遑的目光,瞅瞅伯琴睡的正香,又见篝火即将燃尽,急忙往火堆上扔了几根粗大的树枝,注视着火势渐渐明亮,他也跟着眼前一亮,心想:与其跟随此人去见什么炎帝,不如现在就走,等到了山下,随便打问几人,必能问明路径。 打定主意,他急忙小心起身,冲着熟睡的伯琴拱手作揖,小声致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来日相见,晚辈一定尽力报答。只是眼下,晚辈要去搭救朋友,只好不辞而别,还请前辈多多谅解。” 说罢,他转过身来,生怕惊醒伯琴,小心翼翼,蹑手蹑脚,顺着山势,踩着厚厚的落叶,脚步沙沙,匆匆向山下走去。 可是,他刚刚走出火光照映的范围,忽听身后响起轻轻的叹息埋怨声:“唉!你这小子,和你爹一样固执。” 他大吃一惊,急回首时,只见伯琴已经飞身而至,惊愧之中,他正欲解释,却被伯琴一把扯住腰带,再次挟在肋间,腾空飞出树林,迎着茫茫夜色,疾疾向前飞去。 一路之上,两人再无言谈,默然疾行。 直到东方拂晓,龙中堂才发现伯琴飞的并不算高,而他们也早已远离群山,来到一片即将丰收的庄稼地上空。 第28章 物是人非 一片又一片的庄稼,好像万顷碧波一样无边无际,绿油油的谷苗和金灿灿的麦穗,随着柔柔的晨风,映着殷红的朝霞,正摇头晃脑前俯后仰地冲他们打着招呼。 伯琴似乎无心欣赏丰收在即的清晨美景,回头瞄一眼大如车盖的朝阳,从庄稼地上空疾驰而过,向着西南方继续飞驰。 龙中堂也无心多问,静静地听着风声呼呼,俯视着庄稼树木、房屋河流与世间万物飞速后退,影影绰绰,连成一片,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他忽而猜测伯琴到底是何方神圣,忽而担忧巫山的一众亲人,忽而牵挂远在老家的母亲,忽而又惦念昏迷不醒的叶翠,忽而合计如何尽快逃脱伯琴的束缚,忽而又对这段时间的遭遇感到匪夷所思却还无可奈何…… 心潮起伏中,他们飞过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上绿草如茵,牛羊成群…… 飞过一条长长的小河,河流中波光粼粼,鸭鹅追逐…… 飞过一片大大的桑园,桑园里林深叶茂,绿涛起伏…… 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一头连着桑园和庄稼地,另一头却像长河归海似的,穿过几排稀稀疏疏参差不齐的大树,延伸入一片硕大的村落。 一座座房屋有高有矮,鳞次栉比;一处处院落有大有小,错落有致;一条条街道有宽有窄,有曲有直,穿过村庄,向前延伸,却又连接上村落另一头那片无边无际的庄稼地…… 庄稼地的尽头,也是视线的尽头,陡然凸起一道蜿蜒起伏的山梁,郁郁葱葱,绵绵不绝,西北而来,东南而去,前不见其源,后不见其尾。 龙中堂看得深深陶醉,几乎忘却无尽的烦恼和忧愁,忘却身在何处和去向何方,几乎想恳求伯琴停止飞行,落入村中,徜徉片刻,然而,话到嘴边,正欲出口,却见伯琴却已经猝然降落在一处繁花似锦的宽阔院中。 他惊愕交加,心想:前辈真乃神人,居然看破我的心思,急忙惊喜问道:“前辈,在这儿休息吗?” “混小子。”伯琴嗔怪一声,把龙中堂稳稳立在地上,关切注视着轻声问道:“当真不记得这儿?” 龙中堂登时醒悟,此人一直把自己当做敖继,也就不会放自己离开,还是尽快澄清自己的身份才好——于是轻声解释道:“前辈,其实我……” “伯琴哥哥,你可回来了。” 可他话未说完,便听一声惊喜的问候从房屋里急促传来。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匆匆跳出房门,看到伯琴和龙中堂并肩而立,微微一怔,倏然站住,却又更加惊喜道:“敖继?你怎么?怎么这样看我?” 连声惊问中,少女还以为身上的衣着装束出现什么差池,不无羞涩地垂下满头乌发,上上下下地自我打量。 “这小子让《丰收曲》咬了。”伯琴微笑着走向少女,顺势又瞄了龙中堂一眼,却见龙中堂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少女,不由好气又好笑地骂道:“臭小子,不是看你脑子坏了,一定抽你五十鞭。” 龙中堂猛然惊醒,却依然极度震惊,抬手指着少女,结结巴巴道:“瑶,瑶儿前,前辈,你,你怎么在这儿呢?” 原来,这个刚刚从房中跑出来的绝世佳人,正是他在巫山所遇到的瑶儿长公主! 可是,眼见龙中堂满面惊慌结结巴巴,瑶儿却“嗤”的笑出声来,细若凝脂的俏脸上倏然升起一抹淡淡的红晕,莞尔轻笑道:“什么嘛?傻小子,怎能把大姐称为前辈?不怕笑话么?” 可是,龙中堂却像没有听到瑶儿的话似的,紧走几步,越过伯琴,仓皇来在瑶儿面前,语无伦次地急切连问道:“瑶儿前辈,啊不,公主殿下,您不认识我?我是龙中堂啊!您怎么在这儿?他们呢?” 瑶儿愕然愣住,眼见龙中堂满面惶然定然不是玩笑,不由惊疑地看向伯琴,却见伯琴也正神色凝重,急忙又看向龙中堂,忐忑不安道:“敖继,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一点也不懂。你说的他们,他们是谁呀?再说了,我这几天,一直没有出门呀。” 龙中堂眼见瑶儿当面撒谎,匪夷所思中又怒上心头,正欲质问,却见瑶儿的剪水双瞳清澈见底,丝毫不像撒谎做作,顿觉其中必有缘故,急忙解释道:“瑶儿前辈,昨天一早,咱们刚刚在巫山相见,您说您在那儿守了几千年,还说您是农皇陛下的长公主……” “当然是长公主了。”伯琴看出龙中堂话里有话,接口呵斥道:“你不要随着姬云那小子称呼陛下什么农皇,陛下乃当今天子,炎帝陛下……” “不对!对了!” 龙中堂突然截然不同地大喝两声,唬的伯琴戛然而止,和瑶儿面面相觑,均想:这小子果真病的不轻,连说话也胡言乱语,颠三倒四,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两人正自惊讶担忧,却见龙中堂满面恐慌地瞪着伯琴,连声疾问道:“前辈,您就是伯琴,对不对?” “你!”伯琴勃然一愣,旋又气恼呵斥道:“臭小子,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住口,你听我说。”可是,不等伯琴说完,龙中堂急喝一声,连连追问道:“你不是在山洞吗?如何逃得出来?蕊儿她们呢?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听着龙中堂一连串的质问,看着龙中堂愤怒又恐惶的神色,再想想从初见到现在的种种怪异,伯琴的神情愈加凝重,正欲好言劝慰,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们不约而同地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短衫的年轻人急慌慌地跑进大门,仓惶喊道:“公公公主殿下,快,啊,乐正也在,太好了,快快快走……” 龙中堂连声发问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正自惊怒交加,不知所措,又见此人径直把瑶儿尊称公主,而把伯琴称之为乐正,不由更加懵懂——瑶儿前辈果真是公主也就罢了,可伯琴怎么又是什么乐正?哦,想起来了,好像上古三皇时期的官职多以‘正’为名,想来,眼前的伯琴,便是当今乐正。难道,他与山洞中的伯琴不是同一人? 第29章 炎帝纪年 他正自焦虑思忖,只见伯琴微微皱眉,冲着闯进门的年轻人轻声呵斥道:“看你慌三忙四的,说你多少次了?遇事要从容……” 可伯琴话没说完,年青人紧走两步抢上前来,一把扯住伯琴的衣袖,不容分说,往外便走,一边还回头冲着瑶儿焦急喊道:“快走啊殿下,陛下晕倒了!” “啊!”瑶儿惊呼一声,不及细问,无暇他顾,撒腿便跑。 伯琴也一把甩开年青人,大踏步向着院门紧跑两步忽又站住,喝住紧随其后的年轻人,反手一指龙中堂,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蛇皮,看住他!” 龙中堂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栖栖遑遑中再也无暇胡思乱想,又见人命关天,匆忙接口道:“前辈,晚辈也去吧?” “你?” 伯琴稍一犹豫,却听龙中堂急忙解释道:“晚辈粗通医道,说不定……” “也好。” 伯琴心中一动,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匆匆吐出两个字,已经飞一般地跑出院门,把龙中堂和蛇皮远远落在身后。 蛇皮似乎也非常着急,下意识地追着伯琴匆匆跑了两步忽又停下,转身回头,忽闪两下细长的小眼睛,迟迟疑疑地问道:“少爷,您,您不认识我了?” “你?” 龙中堂心中一动,倏然止步,暗自惊讶,心想:他也把我当做敖继?难道我与敖继真得完全一样?再说了,所有见到我的人都把我当做敖继,总不能所有人都串通起来忽悠我吧? 既然如此,我何不以假作真,暂且顺着他们,看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看他们到底意欲何为? 只是,我若承认敖继的身份,又确实不认得眼前之人,况且,方才伯琴好像把他称为蛇皮? 哪有这样奇怪的名字? 就算有,不是昵称就是绰号?应该不是本名。 我若冒冒失失地喊人家绰号,大为失礼…… 他正自紧张思索,只见蛇皮嘻嘻笑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少爷,我是蛇皮啊?” “真是蛇皮?” 龙中堂诧异回应一声,而蛇皮却以为龙中堂已经认出他来,非常开心道:“是啊是啊,认出来了吧?不瞒您说,少爷,三年没见,我也差点没认出您来呢。” 龙中堂眼看蛇皮不过十六七岁,心想:三年前他不过十三四岁,年轻人长得快,变化大,认不出也不算失礼,于是微笑道:“主要是三年不见,你变化太大了,个儿也长高这么多。” “是啊是啊,足足长了一尺多呢。”蛇皮更加开心道:“少爷您也长高许多。对了少爷,牧正来了吗?” “牧正?”龙中堂心中一愣,心想:牧正或许是敖继的父亲或别的什么亲人吧?可不管是谁也没关系,反正都没来。于是顺口应道:“我自己来的。” “太好了。”蛇皮嘻嘻笑道:“没他们管束,自由自在,那更好玩了。” “是啊是啊。”龙中堂应声一笑,心想:不能让你一直问了,急忙转过话题:“快走吧,陛下那边……” “啊呀,我真该死,差点忘了。”蛇皮陡然惊悟,急忙招呼龙中堂道:“少爷,您先请。” 龙中堂心想:我先请什么呀?我又不认得路。于是笑道:“咱们既是朋友,也是兄弟,不用客气嘛。” “可不敢可不敢。”蛇皮吓得双手连摇,脸上却乐开了花,只听龙中堂继续自嘲道:“何况我三年没来,连你都认不出来,哪还记得这些道路?” “对对对,少爷说的是。”蛇皮喜笑颜开地头前带路,匆匆前行,却又回头笑道:“少爷,见到二公主了吗?” “我刚到,谁也没见着呢。”龙中堂紧走两步与蛇皮并肩而行,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咱们上次见面,是哪年来着?” “炎帝四十年呀。”蛇皮笑道:“您离京时,还是我跟着二公主送您出城的呢?” “炎帝四十年!”龙中堂不由失声轻呼:“那,今年便是炎帝四十三年了?” “对呀,哦!我想起来了。”蛇皮忽然惊呼一声,蓦地收敛笑容,不无感慨道:“咱们上次见面,还在泗水城,可现在,嘿!却到了这颖水城。” “颖水城?” 龙中堂喃喃回应一声,更加一头雾水,搜肠刮肚半天,不仅想不起大荒王朝的哪州哪郡有个颖水城,更想不起大荒王朝什么时候用过炎帝年号。 退一步讲,别说大荒王朝定鼎九十多年没有用过这个年号,即便前朝,也没听说过炎帝纪年,甚至遍观《三十六史》,也没注意过哪朝哪代有过这么一个年号。 惊疑之中,龙中堂不禁有些惭愧,暗暗自忖:难道我过于孤陋寡闻?还是读书太少?亦或是炎帝纪年仅仅昙花一现,而我读书时过于粗心,没有注意到? 可是,疑窦刚生,他却又猛然醒悟,迅速自我否定:即便历史上真的有过炎帝纪年,可我眼下生活在大荒王朝的通和三十六年!难道这里不是大荒王朝的疆域?或是藩属国私下自创的年号? “喂,蛇皮,这谁呀?” “哦,二婶儿呀,这是——问那多么干吗?” 一声招呼,打断龙中堂的沉思。 他急忙顺声看去,却见他已经随着蛇皮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一个中年妇女,背着一大包桑叶,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尽管头也不回,却还大为不满地呵斥着蛇皮:“臭小子,又不是往家领媳妇,还瞒着掖着的?” “不是媳妇,可比媳妇重要多了。”蛇皮看着中年妇女渐渐远去的背影,笑嘻嘻地调侃一声,蓦然回身,却见龙中堂正东张西望地打量着满大街的行人,不由诧异问道:“少爷,看什么呢?” “唔?”龙中堂急忙收回目光,故作轻松道:“随便看看。” 可是,尽管龙中堂故作从容,可他心中却又惊诧又纳闷,更感到匪夷所思——满大街的行人,虽然熙熙攘攘喜笑颜开,看上去倒也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他们的衣着穿戴却让他大跌眼镜,不敢恭维。 第30章 新旧京城 只见满街行人,有的披头散发,仪容不整,有的虽然盘发绾髻,却看不到一个像样的栉笄纶巾,随随便便地在发髻上横插一根竹签便草草了事,甚至有的脑瓜顶上连竹签也懒得用,胡乱别上几根五颜六色的羽毛。 与这些简陋至极的发髻头饰相比,他们的衣着色彩似乎算得上琳琅满目,有黑有白有红有绿,看上去倒也多姿多彩,可服装款式却几乎是清一色的裋褐短打——即便偶尔看到一身襦衫长袍,却也凤毛麟角,鹤立鸡群。 而且,不管是裋褐短打,还是长袍襦衫,所用材料却是葛麻粗布居多,丝绸锦缎少见。 尤其对男人们来说,他们甚至连葛麻粗布和绫罗绸缎也很少上身,似乎更加青睐五花八门的兽皮。 甚至,有些兽皮上的毛发也还没有去掉,他们便缝制成各式各样的皮褂皮裤皮坎肩,有的还直接把兽皮拼接成块,像袈裟似的披在身上,袒露出高高隆起的一块块古铜色的坚实肌肉。 他们肩背手提,来去匆匆,即便遇到熟人,也不过吆喝两声打打招呼便擦肩而过,各行其是。 而且,这些偏爱兽皮衣裳的男人们,似乎对脚底所踩的鞋袜也不是多么在意。 他们有的脚踏草鞋木屐,有的脚蹬丝麻布鞋,有的木布混用,还有的穿着带毛或不带毛甚至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矮帮皮鞋和高帮皮靴,踏在高低不平却还算整齐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杂乱无章的“哒哒”声。 与这条一丈多宽的青石大街相比,两边的小巷里虽然也铺有碎石砂道,可更多的依然还是两边长草的黄土地。 而且,更让龙中堂惊讶不已的是,他跟蛇皮一路走来,两眼所见之处,不管大街两边,还是小巷深处,鳞次栉比的高低房屋和大小院落,不是茅草房,便是木板屋。即便好歹有几处看上去还算大气的石头房和土坯屋,可屋顶上却依然是茅草盖顶! 偌大的城市,甚至还是蛇皮口中所言的京城帝都,居然不见半砖片瓦! 如此粗鄙的衣着装束,如此简陋的房屋宅院,若在深山老林,贫寒乡村,龙中堂或许还能稍稍理解,无奈接受——他毕竟也生长在偏远的山村,左邻右舍,十里八乡,也有许多贫寒之人居住在茅草屋和木板房内。 可他跟着伯琴一路飞来,过往之处,到处良田庄稼,桑园果林,牛羊成群,丰收在望。 而且,就在他随着蛇皮匆匆前行的这段时间内,大街小巷两边,不仅鸡犬相闻,鹅鸭争鸣,甚至还有许多没有被关在笼圈里的鸡狗鹅鸭,已经不甘寂寞地蹿到大街上来,东张西望地满大街乱转。 这所有的一切,足以说明,这座颖水城绝对不是坐落在偏远的贫瘠之地。 相反,这里依山傍水,良田遍野,只要辛勤劳作,城里内外的人们完全不该过着这种野人般的艰苦生活。 除非,这里的官吏极度奢侈,极度贪婪,穷凶极恶地搜刮民脂民膏,才让这些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想到这里,龙中堂又心存疑惑,忍不住再看看身边这些怡然自得如沐春风的人们,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他们显示出缺吃少穿、饥寒交迫的苦难神色。 好在蛇皮虽然年龄不大,不仅聪明伶俐,还会察言观色。 他一看龙中堂虽然随声赞好,可并没有喜笑颜开,甚至神色间似乎还有些阴晴不定,心想:敖少爷一定看不上京城如此寒酸,急忙惭愧解释道:“毕竟才来三年,远不能与老京城相提并论……” “老京城?”龙中堂又是一惊,失声打断,又觉不妥,急忙含含糊糊地掩饰道:“也差不多吧?” “看上去是差不多,只是心里别扭。”蛇皮随口应声,匆匆前行中忽然触动心事,黯然叹息道:“唉!其实啊,阪泉战后,本也不用让出泗水城的。” “什么?”龙中堂陡然一惊,急忙连声追问:“你说什么?蛇皮,你说阪泉?阪泉之战?” “是啊。”蛇皮眼见龙中堂满面惊愕,也同样惊讶地反问道:“怎么?少爷,您不会不知道吧?” “我,我当然知道。”龙中堂急忙强作镇静,匪夷所思地嗫嚅道:“只是……” 惊愕之中,他猛然想起史书中所记载的阪泉之战,也就是神农氏炎帝与有熊氏黄帝争夺天下的炎黄大战。 正是那次战争过后,炎帝战败,禅位于黄帝,神农与有熊并为一家,是为华夏神州立国之源,而炎帝与黄帝也被后世子孙尊称为神州共祖,所以华夏神州的亿万百姓也便自称为炎黄子孙。 可这一切,是发生在八千多年前的远古时代,几乎等同于神话传说,而蛇皮眼下所说的阪泉之战却仅仅发生在三年前!如何不让龙中堂惊愕万分呢? 可是,他仅仅惊愕片刻,忽又心中一动,蓦然惊悟——天下之大,同名同姓者不计其数,地名相同者也数不胜数,也许此“阪泉”并非彼“阪泉”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稍安,稍稍一顿,思思量量地探问道:“只是,我仅仅有所耳闻,并未亲眼目睹,不知详情,你了解的多么?” “唉!”蛇皮长叹一声,神情更加郁闷,耷拉着脑袋自顾自地匆匆前行,沮丧懊恼道:“当时,我们几个就在陛下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陛下把皇位让给姬云。” “姬云?” 龙中堂再次脱口惊呼,心中更加惊愕——这个名字乍听上去似乎非常陌生,可愣神瞬间却又觉非常耳熟,甚至好像不久前刚刚听谁说过似的……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凛,陡然惊悟——不管在巫山险峰还是在度朔山上,伯琴、姜尤和武罗,口口声声所言的大仇人,不正是姬云吗? 如今蛇皮不仅也提及姬云,还提及阪泉之战!提及炎黄禅位!难道…… 一念至此,他不由哑然失笑,心想:纵然伯琴等人口中的姬云可能是传说中的黄帝陛下,可眼下蛇皮所说的姬云,绝对不会是黄帝陛下。 第31章 黄帝姬云 要知道,黄帝陛下不仅生活在八千多年前的远古时期,他的丰功伟绩不仅几如传说中的神话一样,甚至史书也明文记载其驭龙升天成为天神,岂是寻常世俗之人能相提并论的呢? 可是,就他胡思乱想的走神瞬间,聪明伶俐的蛇皮顿时发觉他神色异常,急忙收住话头,疑惑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哦,”龙中堂顿觉失态,急忙稳住心神,故作轻松道:“听你说起姬云,猛然想起一个历史人物。不过,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细细想来,倒也不值一提。” “原来您也觉得不值一提呀!”蛇皮顿时喜笑颜开,嘻嘻笑骂道:“嘻嘻,不光是您,少爷,咱们神农一族,人人都不愿提及这个逆贼。” “神农?逆贼?” 龙中堂闻听蛇皮口中接连迸出的字词,不仅一个比一个离奇,一个比一个令他吃惊,甚至还越来越和传说中的炎黄事迹更为接近——神农逆贼,禅位姬云,阪泉之战——简直就是炎黄之战的版本呀! 他愈加惊疑地瞄了蛇皮一眼,却见蛇皮满面笑容越看越有些不正常,不由心中一动:这小子嬉皮笑脸的,莫非编故事逗我玩?小家伙,到要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于是,他故作认真地沉着问道:“姬云既是逆贼,何不惩处?反而禅位于他?” “对嘛,太子殿下也是这样说的。”蛇皮狠狠一拍大腿,悻悻道:“可被陛下严令禁止。” “哦?”龙中堂暗自好笑,心想:这小子还真是顺杆爬,我说什么,他还能顺着说。于是继续追问道:“姬云现在何处?” “泗水城啊。” “那,既然族人全部反对,他何以还能稳坐天子之位呢?” “嗨!他花言巧语,能言善辩,蛊惑他们有熊人和一些小部族……” “有熊?你说姬云是有熊族人?” “是啊,别的部族也不要他呀。” “嘿,你可真行。” 龙中堂嗤的一笑,心想:这小子编的似模似样,滴水不漏,一时半会儿的还真不好拆穿,不无嘲讽地称赞一声,瞟眼看去,却见蛇皮也正满面惊讶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瞬间,蛇皮忽然嘻嘻一笑,双臂展开,两腿罗圈,摇摇晃晃地好像笨重的黑熊似的嬉皮笑脸道:“殿下说他们的祖先就是一头大笨熊,哈哈,所以才叫什么‘有熊族’。” 眼见蛇皮不仅架谎凿空煞有其事,而且历史知识也知之甚多,龙中堂反倒有些沉不住气了,又见蛇皮自娱自乐地有些得意忘形,灵机一动,故作不在意地轻声又问:“诶?姬云可有字号?” “他哪有什么字号?”蛇皮嗤之以鼻地应了一声,倏然停止恶作剧似的姿态,鄙夷不屑道:“连这个姬云的名字,都是后来改的。哎?少爷,您不知道?啊不,您应该知道啊?” 龙中堂目不转睛地盯着蛇皮,忽觉蛇皮虽然嬉皮笑脸,可并非信口开河胡言乱语。眼见蛇皮稍显紧张地一本正经起来,急忙微微一笑,缓解一下气氛,顺着蛇皮的口气,若无其事道:“我才懒得关注那些事儿呢。对了,他原本姓什么来着?” “好像是公孙?或是龟孙?”蛇皮忍俊不禁,嗤的轻笑道:“嘻嘻,殿下也曾这样说的。哎呀少爷,您可不要外传啊。” “当然不会了。”龙中堂急忙保证:“咱是朋友,是兄弟,哪能出卖你呢?” “这倒是,少爷指定不是那种人。”蛇皮顿时放心,重回话题道:“据说生他那会儿,满天彩霞,又因他生在姬水河畔的轩辕丘上,所以他便改姓为姬,取名为云,可他的族人却因他生在轩辕丘上,从小便把他叫做轩辕,哪有什么字号?” “哦——” 龙中堂悠悠长长地呼出口气,心想:这小子肚里还真有点墨水,居然能把史书记载复述出来。再问下去,只怕他会顺着史书说个没完却还找不出破绽。 沉吟之中,他和蛇皮默默前行片刻,忽又灵机一动,冷不丁地轻笑道:“哎?蛇皮,禅位于姬云的陛下,叫什么名字啊?” “啊?”蛇皮霍然一怔,倏然止步,好像没听清楚似的诧异追问道:“您说什么?少爷,您说什么?” 龙中堂一看蛇皮满面肃然,心中蓦地陡然一紧,却又强作镇静,故作若无其事道:“我说那位禅位的天子,是不是炎帝姜克?” “你,你,你!”蛇皮吓了一跳,指着龙中堂结巴半天才缓过劲来,不满质问道:“你怎能直呼陛下的名讳?” 如此一来,虽然蛇皮没有正面承认,但话中之意却定而无疑地承认他和伯琴所言的陛下,便是传说中的神农氏炎帝——姜克! 龙中堂心中陡然一震,又觉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些自我安慰似的感到好笑——这小子演得真像,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既如此,看我再来逗逗你。 于是,他毫不理会惊怒交加的蛇皮,大步前行,头也不回地笑问道:“看你大惊小怪的,是不是还有个名叫蚩尤的部族首领?” “蚩尤?部族首领?”蛇皮虽然愤怒,却也无可奈何,眼见龙中堂匆匆前行,急忙紧紧相随,闻听此问,微微一怔,不冷不热道:“没听说过。” “噢——” 龙中堂顿时长出一口气,心想:这小子毕竟所知有限,居然连蚩尤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说明他方才所说的炎黄故事,还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呢。 不过,眼见蛇皮对他非常亲热,想必蛇皮与敖继之间原本关系很好,何必让他尴尬呢? 于是,他微微一笑,正想重新扯回话题,却见蛇皮双眉微微一皱,若有所悟道:“咦?少爷,不会是姜尤大王的别名吧?” “姜尤?”龙中堂顿时想起度朔山幽冥洞五彩棺中的那个凶神恶煞般的蚩尤便自称姜尤。可他当时还将信将疑,不以为然,如今闻听此言,不由脱口惊问道:“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啊。”蛇皮眼见龙中堂陡然变色,也大为惊讶,应声反问道:“不是他让您来的吗?” 第32章 双头巨蛇 “他?他让我来的?” 龙中堂失声惊问两声,却见蛇皮满面肃然,丝毫不像开玩笑,不由暗自思忖:尽管不知他何以知道炎黄二帝之事,可蚩尤原名叫做姜尤之事,不管正史野史,似乎从未见过。 而且,若非在度朔山亲眼目睹,若非姜尤亲自相告,就连他自己也从未听闻过,眼前这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又何以知之呢? 其中必有缘故! 甚至,或有阴谋! 一念至此,他再也无心玩笑,盯着蛇皮沉声连问道:“他为何让我前来?我和他很熟吗?” “天哪!”蛇皮喃喃自语似的一声惊呼,惶恐不安地盯着龙中堂,好像怕惊动别人似的蓦地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少爷,您没事儿吧?” “我当然没事。” 龙中堂本想故作轻松地微笑一下,可他心中骤然紧张,咧了咧嘴,不仅没有形成甜美笑容,反而让蛇皮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失声惊问道:“可您连姜大王是谁都不知道?真是,真是太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龙中堂心想:此事有些复杂,不能再装下去了,于是不等蛇皮说完,急忙解释道:“其实,我原本就不是敖继,只是你们认错人而已。” “认错人?”蛇皮喃喃反问一声,好像猛然看到一个怪物似的,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战战兢兢结结巴巴道:“少,少爷,您可别吓我。乐正刚把您托付与我,你怎么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哎呀,你怕什么呀?” 龙中堂一看蛇皮两腿抖索地缓缓向后移动,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可别把他吓跑了,他要跑了,人生地不熟的,我可怎么办?劝慰声中,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想要拍拍蛇皮的肩膀以示安慰。 可他刚刚伸出手来,蛇皮却以为龙中堂要抓他呢,嗷的一声惨叫,大喊大叫着转身就跑:“了不得啦,快来人呀,少爷中邪了,救命啊,敖少爷中邪了……” 龙中堂虽然已被接二连三的诡异事件和蛇皮云山雾罩似的诉说震惊的头脑懵懂,如坠云雾,可更被蛇皮猝不及防的怪异行为吓了一跳。 等他瞬间回过神来,既好气又好笑却还哭笑不得发现蛇皮已经大喊大叫着跑出数丈开外,急忙大声呼喊着疾步追赶:“别跑,蛇皮,你跑了我怎么办?” 可他话音刚落,忽然灵光一闪,心想:自从落入水潭,接连遭遇诡异,既然现已无人约束,何不趁机逃走?等跑出个三五十里,再寻机打问路径赶往巫山才是。 一念至此,他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喜悦,望着蛇皮渐行渐远,急忙转身回头,朝着与其相反的方向撒腿便跑。 可他刚刚跑了十几步,忽听身后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大喝:“小子,给我站住!” 他大吃一惊,虽然不知呵斥声是不是针对与他,可他毕竟做贼心虚,甚至不敢回头查看究竟,反而故作充耳不闻地加快速度,继续狂奔,却听身后的闷吼声再次响起:“继儿,别跑。喂,给我拦住他……” 其实,早在龙中堂撒腿狂奔之时,路上的许多行人早已满面惊讶地驻足观望,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中,正互相商量着要不要出手相助。 如今闻听喝令,不仅那些驻足观望之人立马热情高涨,就连那些肩背手提行色匆匆之人,也纷纷扔下手上肩上的东西,呼啦啦闯上前来,你喊我嚷,围追堵截,瞬间便把龙中堂围的水泄不通。 龙中堂又着急又好气却还无可奈何,虽有一身的武功和法术,却不忍对这些素不相识而又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痛下杀手。 急中生智,他蓦地飞身跃起,从人群顶上疾驰而过,夺路而逃,心中却惊疑交加——蛇皮逃走不过片刻,居然请来帮手相助,好像早有预谋。 思忖之中,一跃之势已经用尽,他刚刚双脚落地,正欲顺势再起,忽觉脚下的青石板面上传来阵阵轻微的震颤。 他微微一怔,却也不敢停顿,飞身跃起中凝神细听,只觉身后的脚步声听上去似乎并不算急促,可“嗵嗵”的脚步声却分明离他越来越近。 他更觉惊讶,正想回头偷瞄,忽听一股疾风携着一阵奇怪的“窸窣嘶嘶”声倏然袭到身后。 此时此刻,他早已风声鹤唳如履薄冰,对周围的任何细微声响都充满警惕。如今听闻这诡异之音,急忙顺声望去,却赫然看到两个海碗大小的蛇头,喷着血红的长舌信子已经扑倒身边。 他骇然一惊,“塑木成箭”的咒语几乎脱口而出,却又生怕伤及周遭百姓,急忙硬生生地把来到嘴边的咒语咽回肚中,小声轻喝道:“木遁·塑木成甲。” 喝令声落,他从膝盖到脚底,眨眼便裹上一层青黝黝细密密的鱼鳞状甲叶,别说两条毒蛇,即便两柄利箭,也难以伤及分毫。 而且,就在青木甲随声闪现的同时,他已经再次施展木遁术,化出一柄六寸余长的青光匕首,顺势收腹,弯腰,挥臂,抖腕,横扫,只见一道青光,挟着一股寒风,狠狠扫向两个布满黑黄斑点的金花蛇头。 可是,就在匕首几乎斩中蛇头的电光火石之间,这两条金花蛇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不等匕首靠近,“哧溜”一下便不见踪影。 他大吃一惊,却也在落地瞬间,趁机脚尖疾点,“噌”的一下蹿出去一丈多远,不仅远远躲开这两条狡诈诡异的黄花蛇,更打算趁此良机赶紧逃窜。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双脚刚刚落地,正欲飞身再起,忽听头顶上空衣带生风,一片巨大的阴影从他头顶飞驰掠过又骤然下降,“嗵”的一声,重重落在他身前两丈开外,震得他脚下的石板路面再次颤抖不安。 他霍然一惊,急忙稳住身形,定睛看去,赫然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呆若木鸡,愣在当地。 目光到处,只见一个身裹兽皮的巨人赫然立在他的眼前。 第33章 兽皮巨人 此人身高足有两丈,裹着一片上有虎纹下有豹纹中间还夹着一圈黑白相间斑马纹的宽大兽皮,兽皮下露出两个足有钵盂大小的膝盖和两条几乎比象腿还要粗壮许多的小腿。 若不是两条小腿稳稳当当地踩在两只簸箕似的赤裸大脚丫子上,若不是其中一个成人拳头似的大脚趾好像挠痒痒似的正在摩擦着几乎同样大小的二脚趾,龙中堂打死也想不到眼前这两根盘龙柱似的东西居然是两条毛茸茸的人腿。 惊愕之中,他急忙仓皇上看,只见这张世间罕见的兽皮裙却仅仅裹住此人比牛腰还要粗壮许多的硕大肚腹,而腰间之上,八块腹肌高高隆起,好像八条古铜色的老倭瓜对头横卧,刀砍斧劈似的分成两排,自下而上,块块相连,直上胸膛,似乎与那两扇磨盘似的胸大肌正在一比高低。 一头长发,乌黑油亮,从特大号栲栳似的脑袋上长长地披散到腋窝,好像一道瀑布似的,随着脑袋和身体的晃动,不住地左摆右晃,飘来甩去。 他脑门宽大,五官端正,四方大脸,黑红发亮,瞪着两只盖碗大小的豹环眼,正好与仰面观望的龙中堂看个正着。 四目相对,龙中堂满面惊愕,只见此人瞪大的双眼迅速缩小,宽大的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抽动一下锛头似的大鼻头,砂盆似的大嘴微微咧开,龇着汤勺大小参差不齐的大板牙,瓮声喝道:“臭小子,你跑什么?害我以为看见坏人了呢?” 龙中堂忽觉此人似乎并无恶意,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灵机一动,急忙挤出一丝笑容,赔笑作揖道:“前辈……” “前辈?”可他刚刚吐出俩字,却被此人惊愕打断:“臭小子,你说什么?” 惊问之中,此人的两只豹环眼再次瞪圆,好像重新审视龙中堂似的上下打量着忽然伸出一条粗若树干遍布肌肉的胳膊,张开簸箕般的巴掌,蓦地伸向龙中堂的脑门:“不舒服吗?咦?干嘛躲着我?” 原来,身处如此诡异之处,面对如此怪异巨人,龙中堂一直凝神戒备。眼见巨人伸手抓来,风声鹤唳下,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远远避开这只蒲扇般的大手。 可是,躲闪之中,他忽觉巨人话中似乎饱含关怀,心中稍安,正欲回话,却听巨人不满问道:“继儿,不认得三叔了吗?” “三叔?”龙中堂再次震惊,却又恍然若悟,心想:原来此人也把我当做敖继。于是,他急忙见风使舵,顺口应道:“是啊三叔,三年不见……” “什么三年不见?你这混小子。”巨人更加不满,把另一只手中的拐杖轻轻顿在地上,不悦道:“年前去你家,还送你两条小花蛇,不过才几个月而已?” 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暗暗叫苦:数日前遇到的那些把我当做敖继之人,都说与敖继已经分别数千年,就连刚刚遇到的蛇皮和瑶儿前辈,也说与他已别三载。可眼前之人却偏偏半年前又见到过他! 看来,撒谎不仅要胆大心细脸皮厚,不仅要掌握一定的独门技巧,还要有一定的运气,或者说,撒谎前最好要占上一卦,看看是不是撒谎的黄道吉日。 暗暗自嘲中,他故作懊恼地狠狠拍了一下脑门,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诚恳致歉道:“是是是,都怪我,三叔,刚才听到陛下病重,急慌之下……” “什么?”巨人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再次惊愕打断道:“陛下病重?” “是啊。”龙中堂一看巨人满面惊愕,不由暗自高兴,心想:看他紧张关切的样子,必定与这个陛下关系匪浅,我再加把火,他必定马上前去探望——于是反手向后一直,凿凿有据道:“这不,蛇皮刚刚跑过去……喂,你干什么?” 原来,他话没说完,已被巨人劈胸抓住,好像拎着小鸡仔似的一把挟在腰间,毫不理会他张牙舞爪的大喊大叫,自顾自地迈开大步,脚步嗵嗵,径直向前飞跑过去。 疾行之中,巨人再也不看他一眼,口中却瓮声瓮气不住地喃喃自语:“陛下怎会病重?难道又尝药了?四弟不在家吗?” 一连串的疑问,既像自言自语,又像询问龙中堂,而龙中堂被他挟在腰间,随着他两条粗壮胳膊的前后摆动,不仅被摇晃的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甚至连五脏六腑也被震荡的天翻地覆。 尽管他手中依旧紧握匕首,尽管他数次想要拼死一搏,却又一忍再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赫然发现,正对他面门的三五尺远处,那两条巨大的金花蛇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它们弓身立在那根弯弯曲曲又粗又长的紫红色拐杖上,长长的尾巴互相差绕在一起,在九曲虬枝拐杖的硕大杖头下密密匝匝地绕了好几圈,虽然看不出它们到底身长几何,可它们高出杖头足有三尺多长的上身,却几乎比龙中堂的大腿还要粗上一圈。 两个布满黑黄斑点的扁平三角脑袋,亲亲密密地依偎在一起,并排瞪着四只鸡蛋大小的黑眼睛,死死盯着龙中堂,血红血红的长舌信子不住地伸出缩回,缩回伸出,发出阵阵轻微的“嘶嘶”声,好像在警告龙中堂——你小子敢乱动,有你好看。 与此同时,更让龙中堂难以忍受的是,巨人奔跑之时不仅身体的摇晃幅度很大,两条胳膊的摆动幅度也很大。 于是乎,左肋下挟持的龙中堂,和盘绕在右手拐杖上的两条金花蛇,随着巨人身体地摇晃和手臂的摆动,就像双人荡秋千似的,你进我退,你来我往,六目相对,各自警惕,无比尴尬却还无可奈何。 尤其对龙中堂来说,他首回合未能砍中金花蛇,已经知道这两条蛇并非凡物,紧接着又见巨人几如天神,更加心虚胆怯,更何况巨人出手如电,几乎没等他反应过来,已然被人家拎在手中,挟在肋间。 第34章 皇宫陋室 如此一来,他觉得即便出手相搏也不过自取其辱。何况,虽然这地方的人们着实有些怪异,可不管是伯琴还是瑶儿,不管是蛇皮还是眼前的巨人,似乎对他这个冒名顶替的敖继并无恶意,与其自取其辱,还不如暂且滥竽充数的做一会儿敖继的替身,只要见机行事,谨小慎微,应该也吃不了大亏。 可是,就在他专心致志地瞪着金花蛇,无可奈何地自我安慰着打定主意之际,忽觉巨人已经渐渐放慢脚步。 他急忙挣扎着四下张望,只却见他们正缓步走在一条五六尺宽的林荫小道上,前面不远处,四个身着粗布短衫之人正分站两边,齐声躬身施礼:“参见水正。” “陛下呢?” “在卧室。”一人细声细气地回道:“乐正让我们去采药……” “那还不快去?” 不等此人回话完毕,巨人连声催促着与他们擦肩而过,顺着林荫小道又加快脚步,一路小跑似的匆匆前行,可口中言语却似乎轻松许多:“既然四弟在此,应该并无大碍。” 龙中堂心中一动,不由暗自思忖:此人虽然貌相夸张,却有一副忠肝义胆。而且,他所说的四弟似乎是伯琴前辈,而伯琴前辈也不像奸恶之徒。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他们所敬重的这位陛下应该不是泛泛之辈……” “陛下,陛下?”两声炸雷般的呼喊,骤然打断龙中堂的胡思乱想。他急忙挣扎张望,却见巨人瓮声瓮气地大喊着跨进一道院门:“四弟,四弟你在吗?陛下还好吧?” “水正,水正您小点声。”一连串稍显责备的劝说声中,蛇皮急急慌慌地跑出房门,刚好把巨人拦在廊厦前,小声劝慰道:“乐正在下针呢……少,少爷!” 蛇皮话说一半,猛然与巨人腋下正抬头张望的龙中堂看个对面,不由大吃一惊,陡然惊呼道:“水正,别把少爷带进去,少爷他中邪了,可别……” “嘘——”巨人深深弯腰,伸出食指压住嘴唇,轻轻“嘘”了一声,小声商量道:“不碍事,我们悄悄进去,不说话……” “不行啊……” 蛇皮又惊又怕,还想劝说,可话没说完,却被巨人用拐杖头轻轻一拨,便身不由己踉踉跄跄地跑到院中。 巨人回头看看蛇皮,略显调皮却还有几分歉意似的龇牙一笑,随手把拐杖往下一顿,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拐杖应声而入,插进地面足有两尺多深,硕大的拐杖便像一根顶梁柱似的,结结实实稳稳当当地立在廊前院中。 盘立在拐杖顶上的两条金花蛇不约而同地看向巨人,四只圆溜溜的小眼睛里似乎充满期待,而巨人却非常严肃地冲着两条蛇也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两条蛇好像非常失望和不满似的,冲着巨人“嘶嘶”两声表示抗议,又几乎同时缩头收身,好像突然死亡似的从拐杖顶上软哒哒地垂挂下去。 巨人对两条蛇的精彩表演视若无睹,随手把龙中堂放在地上,而他自己却缓缓跪在地上,爬行两步,来在房门前,可他硕大的脑袋却依然越过房门上槛足有三尺多高。 龙中堂看的暗自好笑,心想:谁让你长这么高的个子?只怕两层楼高的房子才能装得下你吧? 好笑之中,他趁着无人关注,蹑手蹑脚地活动活动几乎僵硬的身躯,顺势打量着院中景象,顿时惊疑交加,匪夷所思——此处当真是帝王的休息之所吗? 只见稍显宽阔的院落内外,不仅没有一座巍峨高耸的亭台楼阁,没有一根金碧辉煌的雕梁画柱,就连一块青砖碧瓦也遍寻不见——所有用料与方才在大街上所见到的房屋建筑基本大同小异。 无非是木板房稍高一些,茅草顶稍厚一些,泥土墙换成木栅栏,而木栅栏下居然还种着几畦葳葳蕤蕤不知其名的青菜,或是野草。 而且,构建房屋的块块木板和根根木柱,居然没有任何防水防晒防腐防开裂的防护漆料!全部赤裸裸地向人们展示着它们粗狂豪迈的木纹本色! 别说这里是蛇皮和巨人口中的帝王行宫,即便官宦世家的府邸,甚至就连寻常大户人家的宅院,似乎也要比这里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满腹狐疑中,龙中堂不由看向巨人,却见巨人居然像个贪玩的孩子似的,两手轻轻攀扶着门框,把硕大的脑袋和铁塔似的上半身悄悄地钻进房门之中。 龙中堂讶然一笑,旋又莫名感动——他一定非常牵挂房内帝王的病情,却又怕惊扰病人而不敢贸然进入,只好像个孩子似的倚门偷视——这份真挚情感,即便亲生父子,亲生母女,也不过如此吧? 喟然感慨中,龙中堂忽然生出一个难以抑制的念头——倒要看看这位帝王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让众人如此尊崇有加感恩戴德? 心念动时,他身不由己的来到房门边上,发现房门虽然足有五六尺宽,却几乎已被巨人宽大壮硕的身体满满塞住。无奈之下,他只好靠在巨人身旁,轻轻扶住门框,上下左右地寻找着进门之处。 可是,他刚刚稳住脚步,却听屋里传出一丝低沉微弱而又稍显苍老的声音:“夸娥,进来吧,在那儿窝着,不难受吗?” 他顿时霍然一惊,心想:原来此人名叫夸娥,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呢? 紧张思索中,他忽然发觉夸娥巨大的身体活动起来,急忙后退两步,却见夸娥已经俯身在地,恭恭敬敬地磕头回道:“夸娥恭祝陛下康泰。” “不用多礼,将就着挤进来吧。不能站不能坐的,委屈你了。”陛下声音虽弱,可言辞中却充满欣慰:“等来年丰收,咱们就盖几间大房子……唉!” “不劳陛下牵挂。”夸娥依然伏地不起,尽量压低瓮声瓮气的大嗓门,沉声应道:“夸娥常年在外,居无定所,不敢大兴土木,劳民伤财。”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凛,感激至极,暗自惊疑思忖:他们君臣如此体恤民生,倒也罕见。可是,他们若归属大荒王朝,实不该蜗居如此简陋房屋;若不归属大荒王朝,这里到底归属何处? 第35章 神农炎帝 他正自惊疑,却听伯琴不无调笑的嘻笑声轻轻传来:“好啦三哥,数月不见,你倒更会说话了,还是进来说说治水事宜吧。” “是,四弟说的是。”应声之中,夸娥侧着身子,匍匐着挤进门内。 龙中堂也急忙靠上前来,却未敢贸然入内,正欲探身偷窥,只见蛇皮紧走几步来在门前,轻声禀道:“启奏陛下,敖继少爷在外等候着呢。” “进来就是。”伯琴应声回道:“怎么这半天才来?” 龙中堂无言以对,只好紧随夸娥,默默进屋,靠门而立,匆匆环视却更加惊愕。 只见这座房子的廊厦不过八九尺宽,房门也宽不过六尺,可房子里面却足有两丈多宽,三丈余长,若不是离地一丈四五的木板顶棚稍显寒酸简陋,但看这高大宽敞的气势,倒也不输于皇宫大殿。 可是,房间里虽然空间甚大,可除了寥寥无几的几座大石,甚至没有任何家具摆设。 正对门的后墙下,摆着一张五六尺长,三尺余宽,两尺多高的硕大石几,石几前的地面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张圆圆的草蒲团——夸娥正回面朝西地跪坐在其中的一个蒲团上。 他高大的上半身,顶着硕大的脑袋,若再高上三五尺,几乎便与屋顶正中垂挂下来的那盏青铜大吊灯顶在一起。 以石几和夸娥两点连线为界,似乎可以把这间大屋分成两部分。 左边空荡荡地摆放着一块四尺左右见方,两尺多厚,打磨的非常光滑细致的大石块。石块上面虽然空无一物,可周围却依然摆放着许多圆圆的草蒲团。 界线右边,紧靠西山墙处,一个白发苍苍满面憔悴的老者,正身盖薄被,无精打采地侧躺在一张低矮的大床上。 虽然此时天气已暖,可床上依然铺着厚厚的被褥,深红色的被单长长地垂至青石地面上。 床前三尺开外,也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圆圆的草蒲团,伯琴正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床尾处的一个蒲团上。 伯琴看到龙中堂傻愣愣地站在门边,嗔怪笑道:“你这小子,越大越不懂事,还不赶紧向陛下请安?” “陛下,乐正,少爷好像中了邪气。”不等龙中堂回话,紧随其后的蛇皮急忙跪倒在地,惶恐回道:“方才,我看您正为陛下针灸,没敢打扰……” “呵呵呵……” 不等蛇皮说完,老者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引得颌下三寸余长的花白胡须也剧烈抖动起来。 随着笑声戛然而止,老者似乎精神许多。他努力睁大两只细长的丹凤眼,细细打量了龙中堂片刻,转而看向满面愁容跪坐在床头的老夫人,狮口微启,轻笑道:“皇后,你说他是中了邪气?还是伯琴伤到人家了?” 龙中堂不由悚然一惊,心想:他仅仅看我一眼,便猜出我曾被伯琴前辈的琴声伤害过!他是会算卦?还是会相面?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向他磕头请安,也是理所应该。 于是,他急忙上前一步,却也不敢贸然跪在床前的草蒲团上,只好席地而跪,恭恭敬敬地磕头道:“晚辈龙……呃,那个,晚辈敖继,给陛下请安,恭祝陛下早日康复,福寿绵长。” “好啊,好孩子。”老者非常欣慰地看了看龙中堂,又看向皇后,轻笑道:“闻其言,知其心。皇后啊,继儿如此大方得体,说明已经长大了呀。” 听着老者爽朗的笑声,品着老者宽厚的胸怀,龙中堂更觉钦佩和感激,又听老者并未直呼“敖继”之名,而是亲昵的称为“继儿”,无比亲切中更加疑惑。 他正想试探询问,只见皇后勉强一笑,举目看来,急忙躬身失礼,未及开言,却见长跪在皇后身边的瑶儿公主轻笑道:“父亲明鉴,敖继确实误听了伯琴哥哥的《丰收曲》。” “哦?”老者微微一怔,又重新审视着龙中堂,微微点头,释然道:“倒也并无大碍。只是,琴儿呐,这是为何?” 伯琴急忙回奏道:“回陛下,此事说来话长,却并非紧要之事。依微臣愚见,还是先听听治水事宜为好。” “琴儿说的是,陛下。”皇后关切地看了老者一眼,又垂下眼帘,柔声劝道:“陛下病体初愈,不宜太过劳神。” “娘娘所言甚是。”伯琴随声附和,又瞪了龙中堂一眼,轻声喝道:“敖继,怎么还傻跪着?” 说着,伯琴随手一指身边的蒲团:“还不坐下?” “是。”龙中堂急忙应声跪行到伯琴身边,学着伯琴等人的跪坐姿势,在伯琴身后的蒲团上跪坐下来,却听夸娥瓮声瓮气道:“启奏陛下,沮水和澭水已然合流,汇入雷泽,请陛下宽心。至于详细经过,微臣改天回奏可好?” “也好。”老者长出口气,如释重负似的欣慰赞道:“二水合流,定然再无水患,你可谓劳苦功高。” “陛下说的是。”伯琴接口笑道:“三哥这番功绩,不仅要让各个部落家喻户晓,还要勒石刻碑,传至千载万世。” “四弟说笑了。”夸娥肃然道:“治水方略,是陛下策划周全;治水出力,是数万民众不畏艰险,不辞辛劳。哪有我半点功劳?” “好,好啊!扶我起来。”老者似乎比方才见到龙中堂还要高兴,声音又提高许多,被瑶儿搀扶着坐起身来,愉悦夸奖道:“不骄不躁,不贪不傲,着实难得。” “陛下过誉,微臣受之有愧。”夸娥急忙谦辞,迅速转开话题:“两水合流后,生成的新水从雷泽而出,重辟河道,东流入海,请陛下赐名。” “是啊,既有新河生成,便该有个新名。”老者点了点头,沉吟道:“昔日,巣皇陛下教化子民搭窝盖房,被子民尊为巣皇;燧皇陛下天生睿智,发明木火与石火,被尊为燧皇。如今,你把沮澭二水合为新水,不如——叫做夸水吧?” 第36章 圣君贤臣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夸娥急忙双手连摇,连连辞道:“治水成功,实乃陛下经略有方,万民竭尽全力,断不能让微臣窃其功劳而居之。” “三哥所言,不无道理。”伯琴忽然心中一动,微微一笑,思量劝慰道:“陛下,尽管三哥劳苦功高,毕竟奉陛下旨意而为。所以,微臣以为,此水以陛下年号为名,似乎更加众望所归。” “甚好甚好。”夸娥顿时醒悟,满面欢喜却又疑问道:“那叫做炎水?还是炎帝水?” “炎帝?”静静跪坐的龙中堂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两眼盯着斜斜倚在床头靠背上的老者,愕然心想:他居然用“炎帝”为国号!是无知无畏?还是不知上古年间有位同样以“炎帝”为国号的圣人呢? 可他正自惊疑凝视,只见炎帝轻笑道:“此言差矣,琴儿。夸娥历经艰险,尚且不贪功名,我足不出户,岂能做出这等贻笑大方之事?” 龙中堂尽管心中惊疑交加,可闻听他们君臣互相谦让功名,满怀爱民治国之情,不由心潮澎湃,暗暗赞叹:想不到穷乡僻壤之下,居然生活着如此一代明君贤臣。 可就在他钦佩敬仰之中,只听伯琴感慨道:“天子之位,陛下尚且拱手让人,何况一河流之虚名?陛下仁爱之心,臣等实在高山仰止,钦佩之至。” “这等阿谀奉承,可不是你的本色。”这位被臣子尊称为“炎帝”的老者温言笑道:“我老了,心也混了。琴儿,还是你动动脑子,取个贴切的名字吧。” “是,陛下。”伯琴稍一沉吟,思思量量道:“新水由沮澭二水汇合而成,何不各取一字?” “好啊好啊。”夸娥依然毫无异议,随声附和道:“那就叫做沮澭水?” “也还说得过去。”炎帝淡淡回应一声,两道深邃的目光好像慈父审视爱子似的看看夸娥又看看伯琴,缓缓沉吟道:“只是,前有沮水澭水,若再叫做沮澭水,稍显拗口不说,天长日久,只怕容易混淆。” “陛下言之有理。”伯琴和夸娥点头称是,而伯琴稍一思索,又建议道:“其实,不管疏通旧水,还是汇流成新水,不管是陛下爱民治国制定策略,还是三哥不辞辛劳治水有功,都是为了救济子民,安抚百姓。所以,若将其命名为济安水,陛下以为如何?” “这个——还算贴切。”炎帝稍稍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商议问道:“不过,纵然有济世安民之心,又何必自彰自现呢?不如再简单些,叫做‘济水’如何?” “好啊好啊。”夸娥依然毫无异议连声赞同,轻笑回道:“陛下说的是,不管什么名字,无非是个记号。只要不闹水患,还能灌溉农田,那就是好水。” 闻听此言,伯琴忽然凝神看一眼夸娥,煞有介事地问道:“三哥,数月不见,你是不是遇到神仙了?” “没有啊。”夸娥一愣,诧异反问道:“四弟,何出此言?” 伯琴无声一笑,却又非常严肃道:“你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怎么治水回来,不仅谈吐不凡,似乎还深得爱民治国之精髓,不是神仙指点,又是怎么回事?” 闻听此言,不等夸娥回应,龙中堂不仅随着众人轻笑出声,也暗自慷慨万千,心想:若只看此人貌相,谁能想到他居然如此爱民如子,胸怀天下,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是,就在他暗自思忖中,却见伯琴转而吩咐跪坐在房门旁边的蛇皮:“蛇皮,传陛下旨意,水正夸娥,不负重托,历尽艰险,除沮澭二水之旧患,成济世安民之新水,陛下深感欣慰,将新水赐名为‘济水’……” 可是,伯琴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朗声禀报道:“启奏陛下,西陵娘娘率领帝师封巨和典正仓颉前来觐见。” “仓颉?” 龙中堂陡然惊呼一声,旋即心跳如鼓,顺声看向房门之时,却见屋中所有人都满面惊讶地注视着他。 他不由尴尬一愣,戛然而止。然而,仅仅停顿瞬间,他又猛然看向夸娥,颤声问道:“夸,夸娥前辈,您另一个名字可是叫作‘夸父’?” 众人更加愕然,面面相觑中,夸娥轻哼一声,又好气又好笑却还不无责怪地看向伯琴:“四弟,这小子伤的不轻吗?” 伯琴也是满面错愕,正神色凝重地盯着龙中堂,闻听夸娥责问,正欲回话,却见龙中堂又惊慌失措地看向炎帝,连声问道:“陛下,您姓姜名克,因教化子民收种五谷而以‘农’为氏,被世人尊为‘神农’,举为天子,年号为‘炎’,是不是?” “《丰收曲》还是如此霸道吗?”炎帝惊疑而又爱怜地注视着龙中堂,不答反问地自语一声,冲着龙中堂招了招手,柔声招呼道:“来来来,我看看伤势如何。” 眼见炎帝虽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可他那淡定坦然的神色却定而无疑地告诉了龙中堂——这位老者,十有八九便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农氏炎帝。 刹那间,龙中堂又惊又怕又慌又恐又急又恨却又不知所措,万般滋味随着全身血脉陡然冲上脑门,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瞬间胀大数倍,眼前骤然一片漆黑,痛苦呻吟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龙中堂渐渐地有些恢复意识。 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中,他觉得口中似乎残留着浓浓的苦涩药味,鼻中也隐隐闻到几丝淡淡的草药香,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好像一条涓涓细流正从百会穴徐徐而入。 这道气息,顺着奇经八脉迅速游走全身,把他周身内外的燥热郁闷很快洗刷殆尽,又顺着十万八千个毛孔排出体外。 一时间,他只觉如沐春风,如浴清泉,说不清的舒服,道不完的惬意,甚至让他因为沉醉其中的无比舒适而不敢贸然睁开早已骨碌乱转的双眼。 因为,他生怕这温馨美好的感觉不过是南柯一梦,更怕他双眼睁开后,这一切舒服惬意便会随风而散。 第37章 云山雾罩 甚至,他觉得与其睁开双眼,去面对意想不到的无尽烦恼和光怪陆离的坎坷遭遇,还不如这样闭着眼睛,尽情享受。 可事与愿违,他心中的如意算盘刚刚打响,这股气息却像感知到他苏醒似的,毫不留情地戛然而止,这种难以名状的舒适感便也同时烟消云散,再无感觉,使他不由自主地喃喃叹息道:“唉!从来好梦容易醒,唯有愁闷心难行……” 可他话没说完,却听炎帝低沉苍老的声音正在惊讶不满地连连责问:“怎么会这样?那么大个人怎会凭空消失?大鸿生性鲁莽也就罢了,可常先老成持重,怎能犯下如此大过?” “大鸿?常先?!” 他不由又是骇然一惊,蓦地回到现实,暗自思忖:大鸿、常先,风后、力牧,不是黄帝驾前的四大重臣吗?难道,炎帝陛下正在呵斥他们?而且,炎帝他老人家也是传说中的人物啊?天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在梦中吗? 一时间,他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再也难以装睡,惶惶然睁开双眼,却见伯琴正满面担忧地注视着他,而伯琴的脑袋上方,夸娥也同样关怀地俯视着他——原来,他正倚靠在夸娥那堵厚墙似的前怀中。 他不由深感惭愧和羞涩,正欲挣扎起身,却被夸娥蒲扇般的大手轻轻抚在胸前,难以活动半分,同时还声若蚊蝇似的叮嘱道:“别动。” 他惶然一惊,却见夸娥眼中不仅毫无恶意,甚至还充满关爱,心中又稍稍安定,正想询问,忽听一个女子轻轻叹息道:“唉!陛下,他们被打的七零八散,未被姜尤赶尽杀绝,已是万幸……” “姜尤?” 龙中堂心中一凛,再次想起度朔山上的那番奇遇,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他和夸娥正处在房间右侧的石桌边,而几步外的炎帝床榻前,除了原本跪坐在床头前的皇后和瑶儿之外,还又侧身跪坐三人。 其中,跪在皇后下首的女子正背对于他,丝毫看不见容貌长相,只见一条乌黑亮泽的马尾辫铺散在她瘦削的肩背上,几乎把她的肩背遮住大半。 发髻根处,一条淡紫色丝带简简单单地在后脑勺上打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长长的丝带头滑过耳后,垂落在白里透红的欣长脖颈上,随着女子的轻声说话而不时地抖动着。 脖颈往下,穿一领洁白斜领右衽,下罩淡黄色湖绉长裙,腰间束一条巴掌宽的淡紫色丝带,整理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 匆匆打量中,龙中堂不由想起昏迷前所听之言,顿时若有所悟心想:这女子或许便是方才所说的西陵娘娘,可西陵娘娘又是谁呢?炎帝侧妃?还是…… 惊愕猜疑中,他不由看向伯琴,却见伯琴好像一直在关注他似的正注目而望。 四目相对,他正欲相问,只见伯琴迅速把食指压在嘴边,无声地“嘘”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 他虽然满心疑窦,可眼见伯琴神色凝重,也只好顺从,暗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再次看向西陵娘娘。 只见西陵娘娘依然脑袋低垂,怅然回禀道:“……不过,常先和大鸿败退之际,姜尤没有乘胜追击,臣妾虽然暗自庆幸,却还更加心怀不安。请陛下指点。” “是有些奇怪。”炎帝沉吟道:“不过,尤儿虽然勇猛过人,却并非滥杀之人。何况,他对敖正言听计从,敖正又生性仁慈,也许,不用太过担心吧?” “回陛下。”炎帝话声刚落,跪坐在床尾处的老者躬身施礼道:“微臣担心,黄帝陛下或许已然落入姜尤之手。所以,姜尤才有恃无恐,暂且退兵,以图长远之计。” 闻听此言,龙中堂对此人的推断不由嗤之以鼻,颇为不屑地顺声看向老者,心想:这是什么逻辑?两军对垒,抓住敌人首领,必定士气大振,正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岂能在大占上风之际反而退兵?难道等敌人获得喘息后卷土重来?真是可笑! 腹诽之中,他不由细细打量说话老者,只见老者身材清瘦,面色红润,一头苍发白多黑少,被一条绛红色丝带束成一个碗口大小的发髻,蓬蓬松松软软绵绵地压在脑袋顶上,露出布满皱纹的宽大额头。 两道花白细长的眉毛垂落眉梢,两只不大不小的眼睛却炯炯有神,精光四射。 蒜头鼻,四方口,三缕长须似乎比头发白的更多,却也梳理的整整齐齐,飘洒胸前,刚好遮住淡绿色的长袍领口,随着他开口说话而不住地瑟瑟抖动着:“……微臣等人失去天子,如群龙无首。肯请陛下援手,助有熊一族渡过此劫。” “唉!”炎帝双眉紧锁,长叹一声,思量道:“封巨啊,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轩辕如有不测,不仅是有熊的灾难,也是所有部落的不幸,我岂能袖手旁观?” 闻听此言,不仅封巨喜出望外,连西陵娘娘和跪在封巨身后之人也不约而同地一起伏身拜谢:“谢陛下恩典。” “客气的话,勿需多言。” 说着,炎帝匆匆撩开身上的棉被,两手撑住褥子,似乎想起身下床。可他刚一用力,忽觉眼前一黑,摇晃几下,几欲歪倒。 “陛下!” 众人大吃一惊,齐声轻呼,一直关注他的伯琴已然飞身而起,在他勉强稳住身形的瞬间,及时跃到床榻前一把扶住,急切劝慰道:“陛下,身体要紧。” “不碍事,不碍事。”炎帝轻轻呼出口气,苦笑自嘲地无奈叹道:“瞧我这身子。” “陛下。”伯琴轻声劝道:“您体内的剧毒尚未清除,绝对不能劳心伤神啊。” “这次试药,实在不是时候。”炎帝摇了摇头,苦笑着看向西陵娘娘,轻声道:“嫘儿呀。” 龙中堂听得清楚,不由心中一动:原来,西陵娘娘的名字叫作西陵嫘!可是,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不仅如此,就连方才封巨和常先的名字也应该在哪里见过,甚至,和方才所有听到的仓颉一样,似乎都是史书传说中的…… 第38章 嫘祖仓颉 一想到“史书”两字,他忽然灵光一闪,蓦地想起一段史书记载:“……黄帝居轩辕之丘,娶西陵氏之女,是为嫘祖。” 刹那间,他震惊的几乎窒息,目不转睛地盯着西陵嫘瘦削的背影,几乎想询问求证,却又像担心什么似的不敢出声,只是心中暗暗自问:她居然是西陵嫘?居然是黄帝的原配皇后?居然是传说中的嫘祖?我这是怎么了?难道一直深陷怪梦之中? 可是,就在他惶恐不安心潮起伏之际,只见嫘祖等人跪拜已毕,而嫘祖又感激涕零道:“陛下大恩大德,嫘儿铭记在心。尽管黄帝陛下吉凶未卜,可陛下您的身体,却比他金贵万倍。” “哼!既如此,请回吧。”嫘祖话音刚落,伯琴冷哼一声,毫不客气道:“你们两家纷争,与我们何干……” “琴儿!”炎帝轻声喝道:“休得无礼。” “是。”伯琴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抗命令,只好满目憎恨地狠狠扫视了嫘祖等人一眼,故意提高声音劝道:“陛下,您刚刚用药,三五日内委实不能太多活动……” “无妨无妨,我心中有数。”炎帝抬手打断伯琴,不无爱怜地看着嫘祖,征询问道:“嫘儿呀,我修书一封,送与尤儿,你们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多谢陛下。”嫘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由衷感激道:“他若能把黄帝陛下平安送回,哪怕让出天子之位,我们……毫无怨言。”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 嘲讽声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身着一身淡黄色的华丽锦袍,手摇一柄蒲扇,脚蹬一双鹿皮靴,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走进门来。 他身高约有八尺开外,面如雕刻,五官分明,一头乌黑茂密的长发不挽不髻,仅用一根两指余宽地淡黄色丝带从脑门束到脑后,随着他的悠悠走动,好像一道黑亮瀑布似的披散在他宽大的后背上。 一双剑眉凌然而下,却又在印堂处紧紧相连,仿佛两手托腮似的,既托起稍显瘦小的额头,也压住了两只黑白分明的狮子眼。 鼻梁高挺,嘴小唇红,两撇八字胡似乎刚刚发芽,稍稍露出两抹黑茸,而颌下的一抹短髯却已长过两寸,看上去倒也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只是他说话的声音稍显尖利,好像根根利箭似的直刺耳膜,令人感到说不出的难受。 他不无嘲笑地扫视了嫘祖等人一眼,似笑非笑道:“若肯让出天子之位,还不早就推辞了?又如何会让姜尤大动干戈呢?现在被人家生擒活捉……” “放肆!”炎帝气的脸色铁青,厉声喝道:“你这逆子,莫说轩辕贵为天子,已是尔等君主,即便毫无瓜葛之路人,岂能见死不救?” “这等忘恩负义之人,还不如路人?”此人不仅毫不示弱,甚至也不搭理炎帝,转而看向嫘祖等人,忿忿数落道:“你们从贫瘠苦寒的姬水一步步东迁至此,围城建镇,安居乐业,是谁指引?你们从茹毛饮血,生吞活剥,到如今吃烧烤喝热汤,是谁授予火种?你们从游牧打猎,居无定所,到如今植桑种麻,五谷丰登,是谁传授农耕之术……” “罔儿!你这个……” 炎帝手指罔儿怒斥一声,但觉气冲脑门,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一口气喘不过来,大口喘息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息怒……” 一直侍奉在侧的伯琴急忙一把把他扶住,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缓缓把内力输入他体内,转而看向罔儿,轻声劝道:“虽然殿下所言甚是,可是,陛下病体未愈,您还是少说两句吧。” “哼!”罔儿咬牙切齿地怒哼一声,转身向外便走,口中却悻悻发狠道:“我不会让一兵一卒去进攻姜尤的。” 说话声中,罔儿几步跨出门外,很快不见踪影,而他身后的房屋内却已然寂静无声,使得硕大的房屋内显得更加宽阔空荡。 伯琴和夸娥有意无意地对视一眼,目光一碰,却又迅速错开,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扫向这几个不受欢迎的客人。 客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弄得满脸尴尬,颇感无奈,却又哑然无语,不知如何打破这凝重的气氛。 沉寂片刻,嫘祖满怀歉然地看着既愤怒无奈还又满面憔悴奄奄一息的炎帝,忽觉此时此刻,他们贸然前来惊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实在大不应该,问心有愧。 扪心自责中,她无声叹息一声,正欲说话,忽听跪坐在封巨身后之人轻叹一声,歉然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言,臣等诚惶诚恐无地自容。可是,微臣对皇天后土发誓……” 此人说话声中,龙中堂顺声望去,只见此人不仅长有四只眼睛!而且还是两双白分明的细长凤眼! 甚至,若不是他这张额头过于宽阔,这四只精光四射的眼睛,几乎便把那两道浓重的卧刀眉挤到光秃秃的脑瓜顶上去了。 顺着眉眼再往上看,硕大的脑袋几乎秃了大半,光滑铮亮的脑瓜顶周围稀稀疏疏地环绕着一圈花白长发,使他看上去不仅丝毫没有传说中造字圣人的威严肃穆,甚至还有几分猥猥琐琐。 然而,虽然此人貌相出奇,可身上却没有像嫘祖和封巨一样穿着丝绸锦缎,而是随随便便简简单单地穿着一身粗麻布蓝色裋褐,整整齐齐,纤尘不染。 龙中堂顿时大吃一惊——世上居然真有四目之人? 可震惊之中,他顿时想起史书记载——“仓颉,本姓侯冈,名颉,双瞳四目,天生睿德,因造字伟绩,尊称史皇氏,又因曾任仓管,俗称仓颉先师,又曰仓王、仓圣、仓帝、文祖。” 想当时,他看到这段描述时曾哑然失笑,甚至以为“双瞳四目”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十有八九是古人对仓颉的貌相过度夸张渲染。 而眼下,这“双瞳四目”之人居然活生生的现在眼前,不是仓颉,还能是谁呢? 第39章 满屋圣贤 可是,眼见历史上赫赫有名如神仙般存在的人物一个又一个地陆续出现在眼前,龙中堂不仅感觉不到初见炎帝时的那种强烈震撼,反而笃定认为,眼前这绝对并非现实,而是浑浑噩噩,沉迷梦中。 如此一来,他迅速冷静下来,甚至像看热闹的局外人似的重新偷眼旁观,心想:倒要看看这个怪梦还有没有更加离奇之事。 于是,他不无好笑地迅速扫视了众人一眼,重新看向仓颉,却听仓颉兀自恭敬陈述道:“……黄帝陛下与皇后殿下,还有微臣等所有族人,无时无刻,无不感念陛下的大恩大德,更不敢也不会对陛下有丝毫不敬……” “哎,此话言重了,侯冈啊。”炎帝渐渐缓过劲来,轻呼一声,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被伯琴轻轻摁住,柔声劝道:“陛下,他们也不是外人,您还是躺着说吧。” “乐正言之有理,请陛下保重。”仓颉恳切奏道:“我等既是陛下臣子,也是陛下晚辈,不知您身染重病,贸然惊扰,实在惶恐不安,万分惭愧。” “尔等勿须多虑。”炎帝还是挣扎着坐起身来,在伯琴地搀扶下,缓缓依靠在淡黄色的床背上,轻轻舒了口气,徐徐言道:“过往之事,何须多言?尽快让轩辕脱险,才是当务之急呀。” “是,陛下圣明。”仓颉感激不尽,再次伏身拜谢道:“即便陛下身康体泰,西陵娘娘和臣等也不敢过多劳烦陛下,更无恳请陛下出兵相助之意。” “哦?”炎帝似乎稍感意外,沉吟问道:“莫非——已有应对之策?” “唉!谈不上应对。”仓颉喟叹道:“算是无奈之举吧。” “说说看?” “臣等此来的首要目的,是对陛下汇报战况。二来呢,”仓颉微微一顿,道:“恳请陛下设坛施法,求问筮神。” “呵。”伯琴冷笑一声,不无嘲讽道:“只怕这才是首要目的吧?” “伯琴贤弟。”仓颉看了伯琴一眼,沉声呼唤一声,却并未多言,转而又看向炎帝,依旧心平气和道:“一是问卜黄帝陛下吉凶祸福,二是确认他所在方位,好让臣等有迹可循。” “别说陛下如今无力设坛,即便算出姬云被人家生擒活捉,你们又能如何?”伯琴不无揶揄道:“有能力抢回来吗?再说了,二哥那爆脾气,还等着你们去谈条件?说不定已经把他咔嚓了。” “休得无礼!”封巨轻喝一声,两眼圆睁,怒视伯琴,愤怒质问道:“伯琴,我等前来觐见陛下,你屡屡挑衅,是何居心?你在陛下面前如此狂妄无礼,是何道理?你可懂人臣之礼?” “好一个人臣之礼!”伯琴顿时勃然大怒,反唇相讥道:“三年前阪泉围困陛下时,你们可曾想过人臣之礼?承受陛下禅位大恩,却忙不迭的更改国号,更改陛下尊号,可曾想过人臣之礼?” “放肆!”炎帝脸色一沉,转头回看伯琴,不满嗔怪道:“琴儿,你先退下吧。” 伯琴愕然一愣,正欲辩解,又见炎帝满面憔悴,病骨支离,只好强忍委屈,悻悻不语。 瑶儿看得清楚,急忙长身而起,靠近床沿,轻轻搀住炎帝,一双美目却静静地注视着面沉似水的伯琴。 四目相对,瑶儿忽闪着两只大眼勉强一笑,樱唇微启,窃窃私语似的柔柔轻呼一声:“伯琴哥哥。” 她仅仅呼唤一声便不再言语,两汪秋水却饱含期待,好像万般恳求似的静静地盯着伯琴。 “嗨!”伯琴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重叹一声,离开床沿,躬身告辞:“微臣知罪,微臣告退。” 眼见场面愈加尴尬,整座厅内寂静无声,气氛更加凝重沉闷,而各人心中也更加波澜起伏,各不相同。 龙中堂早已抱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眼见传说中的数位圣人三言两语间便吵闹起来,不禁又惊奇又好笑,甚至还有几分迫不及待似的,等候着事态发展。 他偷眼看看夸娥和蛇皮等神农族人,只见他们早已把心中的不忿写在脸上,只是当着炎帝之面,谁也不敢言语,却不约而同地把不满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三位客人。 他顺势看向三位客人,只见封巨和仓颉局促不安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嫘祖。 嫘祖一直正襟长跪,静静观望着伯琴等人唇枪舌剑已然心中惭愧,甚觉尴尬,几欲起身告辞,宁愿空手而去,也不愿在此受人抢白。 可心念动时,她又惶恐惦念生死未卜的丈夫,不得不强忍羞愤,正欲呵斥仓颉与封巨,却见炎帝当众呵斥伯琴,更加百感交集,暗自愧疚:陛下胸怀宽广,对我等恩深义重,可如此一来,伯琴等人必定对我等更加恨之入骨。 可是,炎帝呵斥伯琴,往大了说,是神农族君王呵斥臣属;往小了说,是长辈训斥晚辈。何况伯琴不仅是炎帝的琴法传人,还是炎帝没过门的女婿。于公于私,自己是个外人,如何贸然插话呢? 为难瞬间,她无暇理会封巨和仓颉询问的目光,急忙偷偷瞄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心想:此时此刻,皇后殿下若能出言相劝,必定事半功倍。 可她入眼之处,却见原本心事重重不言不语的皇后,此时更如泥塑木雕似的,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她顿时若有所悟,心想:原来,皇后已经与她心生罅隙,难以再像从前那样传功授法,谆谆教诲了。甚至,伯琴和榆罔太子胆敢当众反驳陛下,其中不一定没有皇后殿下的默许和纵容。 暗自嗟呀中,她正欲另想计策,却见伯琴已经辞别炎帝,转身欲走,急忙轻声相劝:“陛下息怒。伯琴贤弟所言,不无道理。请陛下原谅轩辕与臣妾年少无知,虑事不周。等轩辕安然返回,定会前来谢罪。” “哎,此言差矣。”炎帝已经平静下来,柔声宽慰道:“嫘儿啊,方才已然说过,过去之事,无需再提。何况,即便没有阪泉之事,我也早有传位之心。你看我这身体,哪还有力气为大家做事?不如把担子早早交给年轻人……琴儿?” 第40章 一反常态 原来,炎帝与嫘祖交谈之中,眼见伯琴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至门前,猛然想起占卜之事,急忙喝道:“站住!” 伯琴应声而立,缓缓转过身来,恭敬施礼道:“请陛下责罚。” “责罚什么呀?”炎帝苦涩一笑,不无嗔怪道:“你这孩子,也不替我想想,我病成这样,还能设坛占卜吗?” “这……” 伯琴若有所悟,似乎猜出炎帝的心思,却更加不满,迟迟疑疑地嗫嚅一声,故作不懂道:“陛下余毒未除,确实不易设坛施法,还请陛下保重身体,康复之后再设坛为好。” 闻听两人之言,嫘祖、封巨和仓颉等三人不由面面相觑,匆匆交换一下眼神,嫘祖接声奏道:“臣等前来,不知陛下身染贵恙。此时此刻,实不该出此恳求。正如伯琴贤弟所言,等陛下圣体康复,臣等再来劳烦。” “哎,这可不行。”炎帝急忙劝道:“事有轻重缓急,若等我身体康复,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三五十天。轩辕下落不明,怎能如此耽搁?” “可是……” 其实,若非仓颉快言快语地径直说出他们的此行来意,嫘祖见到炎帝如此虚弱,尽管对黄帝切切于心,拳拳在念,却也不会强人所难,冒然相求,也就不会出现仓颉出言相求后的这番尴尬风波。 如今又见炎帝不仅对过往之事毫无芥蒂,甚至还与她一样牵挂黄帝,不由百感交集,潸然泪下,还想再做劝慰,可仅仅吐出两字便哽咽难言。 炎帝看看伯琴,却见伯琴依然沉默不语,深知伯琴对黄帝与嫘祖等人依然满怀成见,隔阂甚深,心想:纵然强迫伯琴作法,可其心不诚,筮神怎会显灵? 无奈之中,他怅然轻叹道:“唉!瑶儿,扶我起来。” “父亲。”瑶儿微微一怔,急忙轻声劝道:“您勉力而为,似乎有违……七不占吧?” “噢——”炎帝恍然一怔,登时愣住,喃喃自语道:“圣人为道,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可眼下,我居然六神无主,连羲皇戒律的‘七不占’也忘之脑后,即便没有病症,又安能潜心问道?”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动,心想:只当“七不占”是后人所创,没想到居然是羲皇所创。既然炎帝陛下不便占卜,我何不替他分忧?事成之后,也好请他老人家指点迷津,摆脱眼前这荒唐尴尬的处境。 可他念头方动,却见仓颉劝道:“陛下稍安勿忧。想当初,您曾向微臣等人传授求神占卜之术。虽然臣等愚昧,难以精通,可也稍通‘六卦’。原本,微臣也想问卜一次,可又怕眼高手低,误了大事。” “哼!误不误事不敢说,眼高手低是肯定的。”伯琴冷冷嘲讽道:“陛下早已把‘六卦’完善为‘八卦’了。” “八卦?”仓颉愕然一怔,甚觉惭愧,却又非常好奇,全然不顾伯琴鄙视的眼神,诚恳道:“请贤弟赐教。” “哼!”伯琴又是一声冷哼,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看也不看仓颉一眼,面向炎帝躬身一拜,恭敬道:“请陛下安心静养,微臣去沐浴更衣。” 炎帝稍显意外,却又深感欣慰,连声道:“好,甚好。蛇皮,前去伺候。” “是,陛下。”蛇皮甚是伶俐,应声而起,跟着伯琴匆匆跑出房门。 炎帝看着伯琴与蛇皮两人匆匆走出门外,如释重负,轻轻地长出口气,收回目光,看向嫘祖,微微笑道:“嫘儿呀。” “是,陛下。”嫘祖眼见伯琴一反常态,自告奋勇地帮着卜筮,正自纳闷不安,闻听炎帝召唤,急忙应声,只听炎帝宽慰道:“伯琴沐浴更衣后,便去神庙拜请筮神,你大可放心了。” “多谢陛下。”嫘祖应声叩谢,却又心怀疑虑,迟迟疑疑道:“只是,不知伯琴贤弟……” 她微微一顿,欲言又止,却见炎帝似乎有些倦乏,随着瑶儿的搀扶缓缓倚回靠背,而两只稍显昏暗的眼睛却好像看穿她心思似的,话里有话地轻声接口道:“伯琴这孩子,面冷心善,不好相处呀。” “陛下言重了。”嫘祖登时听出炎帝的话中之意,急忙赔笑道:“伯琴贤弟与臣妾等人自幼相识,他的脾气秉性,臣妾早已习惯,不会有什么隔阂的。” “那就好,那就好。”炎帝莞尔一笑,非常欣慰道:“他们几个,都是那么优秀,只是尤儿……唉!事已至此,不再唠叨了。” “父亲。”瑶儿关切劝慰道:“既然伯琴哥哥替您占卜,您先睡会儿吧?” “那哪行啊?”炎帝摇头叹道:“虽然琴儿已然精通八卦,可一直以来,只在‘射覆’(按:射覆,古代利用占卜术的猜物游戏。在瓯、盂等器具下覆盖某物,让人猜里面是什么东西)中娱乐而已,而今事关重大,我哪能安然入睡呢?” “那就休息会儿吧。”瑶儿无奈道:“等伯琴哥哥来了,您再点拨他就是。” “好吧,我也真有些倦乏了。”说话间,炎帝缓缓偏过脑袋看向窗外,却一眼看见倚靠在夸娥前怀的龙中堂,展颜一笑,轻声招呼道:“继儿,没事了吧?” 龙中堂蓦然一怔,顺着炎帝的目光迅速左右张望一下,却又猛然醒悟——他眼下已是众人眼中的敖继——炎帝正问他话呢! 他不由心中一动,心想:既然炎帝和我说话,何不趁机解惑心中谜团?于是急忙应道:“陛下,我没事儿,您也要保重身体……” 可他话没说完,只觉夸娥在他背后轻轻一推,他便身不由己地站起身来,走近炎帝床前。 经过这半天的察言观色,他发现众人在炎帝床前的跪坐位置是有尊卑之分的——从床头至床尾,依次跪着皇后、嫘祖、封巨和仓颉。 与他们这些传说中的半神半人相比,同样赫赫有名的夸父和虽然籍籍无名却也非同凡人的伯琴,却似乎连并排而跪的资格也没有,只能退到远离床榻之处席地而坐。 如此算来,不管他这个冒名顶替的敖继是何身份,总不会高过德高望重的帝师封巨和造字圣人——候冈颉,更不要说并排跪坐在床头前面的炎帝皇后和嫘祖了。 第41章 胡言乱语 可是,他心中合计着来在仓颉下首正要屈身下跪,却见炎帝抬手示意道:“坐近些吧,我有些耳背了。” “是。”龙中堂对排位座次也不以为然,急忙踅身来在嫘祖下首,屈身跪坐,恭恭敬敬道:“请陛下吩咐。” “三年不见,你老成许多。”炎帝满面关爱道:“不过,我总觉你有些神思恍惚,是不是琴音所伤还未痊愈?” “谢陛下关爱,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炎帝忽然展颜一笑:“你家大王,还好吧?” “大王?”龙中堂微微一愕,旋即醒悟,脱口问道:“您说姜尤?” 炎帝微微皱眉:“这孩子。” 龙中堂蓦地醒悟,急忙致歉:“对不住对不住,应该说姜尤大王。” 炎帝忽然看向瑶儿:“尤儿回归祖姓,你们都知道吗?” 瑶儿摇了摇头,故作轻松道:“您曾说过,姓名不过是个记号,二哥爱叫啥叫啥,何须在意呢?” 炎帝默默地点了点头,又看向龙中堂,若有所思道:“他让你来,所为何事啊?” “啊?”龙中堂又是一愕,心想:我都没见过他,不对,数月前到曾经见过他,也不对,应该是八千年后的数月前到曾见过他,也不对,应该是在梦境之外见到过他,可如今又身在梦境…… 可他想到这里,忽觉更加荒谬,心想:如此乱七八糟之言怎能出口?就算有一说一如实相告,他们能相信吗?于是无奈应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糊里糊涂就来到这里。” 闻听此言,不仅炎帝莫名其妙,房内众人无不大感诧异,而瑶儿却已轻笑出声:“你呀,陛下刚夸你老成许多,又开始胡言乱语。” “不是胡言乱语,公主殿下。”龙中堂把心一横,心想:算了,不能一直装傻充愣冒充别人,也不能一直浑浑噩噩不明所以,至少要弄清现在何处才行。于是辩解一声,肃然问道:“陛下,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炎帝早已察觉到龙中堂举止怪异,一直专注地注视着他,闻听此言,含笑应允道:“但讲无妨。” “谢陛下。”龙中堂道谢一声,正欲相问,又觉千头万绪纷如乱麻,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沉吟片刻,思思量量道:“陛下,恕我斗胆,若有言语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见谅。” “你这孩子。”炎帝微笑道:“还是和之前一样,无拘无束的好。” “是。”龙中堂迅速理清头绪,轻声问道:“陛下,您名讳上姜下克,率神农族统领天下,以火为德,炎为国号,是为炎帝,又因开农耕、止游牧、尝百草而被尊为农皇,是不是呀?” 炎帝一直注视着龙中堂,静静地听他匆匆叙说,脸上却渐渐神情凝重,直到龙中堂直言相问,虽觉稍有出入,到也基本属实,于是缓缓应道:“蒙万民抬举,承羲皇垂青,传我江山社稷倒也属实,唯那些琐碎小事,着实夸大许多。” “羲,羲皇?真有羲皇?”尽管龙中堂询问之初便已有心理准备,可闻听羲皇传位之事,依然震惊的心旌神摇,惊问两声,无暇多想,急忙追问道:“他是燧皇之子,风姓燧氏名伏羲,对否?” “此乃众所周知,何以再问?”炎帝眼见龙中堂骤然紧张,甚至声音也有些颤抖,既惊讶又担心道:“继儿,你今天太反常了,是不是……” “陛下。”龙中堂心潮澎湃却又恐慌懵懂之极,不等炎帝说完,冒然打断道:“燧皇之上,可是巣皇?” “是啊。”炎帝应声肯定,更加纳闷,正欲再问,却听龙中堂疾声又问:“那巣皇之上呢?” “当然是娲皇娘娘和盘古大神。”炎帝毫不迟疑地回应一声,不等龙中堂再问,惊疑反问道:“盘古大神再往前,便是混沌未开之洪荒宇宙,再无人神之迹,你还有何话说?”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龙中堂面若死灰,喃喃自语着摇了摇头,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陡然扑倒床榻边上,一把抓住炎帝露在被子外面的大手,急切问道:“陛下,我叫龙中堂,不是敖继,若说我来自八千年后的世界,您相信吗?” “敖继,你干什么?” 龙中堂话音未落,周围已经响起一片惊怒呵斥声,而炎帝却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止住众人,依然古井不波地看着龙中堂,爱怜问道:“你说什么呢?继儿,再说一遍?” 龙中堂注视着炎帝稍显浑浊暗淡却又饱含关爱怜悯的深邃目光,顿时意识到失态,更意识到不知为何,他好像已经身在八千年前的炎黄时代! 是幻境?是梦境? 还是当真如此? 若当真如此,蕊儿她们又身在何处呢? 刹那间,他百感交集,惶恐无措的泪水居然夺眶而出,情不自禁地哽咽重复道:“陛下,我叫龙中堂,出生在您后世八千余年的大荒王朝,根本不是您所认识的敖继。” “唉!”炎帝长叹一声,缓缓抽出手来,挣扎着坐直身子,环视着房中满面错愕的众人,缓缓问道:“继儿的话,都听到了吗?” 房中众人早已听的匪夷所思,却又不好直接表态,正在面面相觑,只听夸娥瓮声瓮气道:“陛下,别听他胡说……” “我没有胡说。”龙中堂猛然回头,看到夸娥,陡然灵光一闪,大声道:“你们若不信,我能说出你们未来即将经历的所有事件,你们,你们可以随便问,不用求神问卜,也不用易经八卦。” “是么?”封巨冷冷一笑,不无嘲讽道:“敖继,你不是姜尤派来蛊惑陛下的吧?” “你,封巨。”龙中堂紧盯封巨,略一思忖,道:“虽然你是黄帝陛下的师父,但史书记载不多,而你,仓颉,你是造字圣人,被后人尊为‘仓圣’。” 阐述声中,龙中堂不等仓颉和封巨回过神来,蓦地又看向嫘祖,心志却更加清晰,恭敬道:“皇后娘娘,您发明缫丝织布,被后人尊称为‘嫘祖’……” “一派胡言。”夸娥打断龙中堂的话,不满问道:“他们又是祖又是圣的,那我呢?臭小子,你说我是什么?” “你?” 第42章 筮神驾到 龙中堂顺声看向夸娥,顿时想起《夸父逐日》的悲剧故事和度朔山上的那些恩怨,不由心中一沉,心想:他一直对我关爱有加,我又何必让他提前知道那些悲苦后事呢? 于是,他微微一怔,含糊应付道:“你最后,也成为神仙了。” “哈哈哈……” 夸娥丝毫不信地放声大笑,震得屋顶抖瑟,尘土飞扬,戛然而止时,轻笑嗔怪道:“我若也成神仙,那陛下和皇后,噢,还有咱这貌如天仙的长公主,岂不更要成为神仙吗?” “是。”龙中堂点头道:“如您所言,陛下和皇后确实成为上神,瑶儿公主便是……” 话到嘴边,他蓦地想起孤身守候巫山几千年的那个瑶儿,不由一阵黯然,微微一顿,强自镇静道:“……便是巫山女神。” 闻听龙中堂如此荒唐之言,所有人无不面面相觑,不知所然,而瑶儿却掩着小嘴笑出声来:“敖继,方才父亲还让你不要拘束,转眼你就信口开河。我若成那什么巫山女神,那,那伯琴哥哥呢?还有丽邛,你的心上人,对了,还有你,又是什么神仙?” “伯琴前辈?” 龙中堂微微一愕,心想:暂时还不能说出巫山之事,至于丽邛是谁,史书上似乎从未见过,只好支吾一声,信誓旦旦道:“伯琴前辈,还有丽邛前辈,书上似乎没写,而我,我真的是出生在八千年后,我真的没有撒谎。” 叙说之中,他环视众人,却见众人无不满面惊讶,毫不相信,不由心中蓦地一沉,再也说不下去,几近绝望而又稍显渴望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可是,当他无意中与嫘祖的目光相对之际,却见嫘祖轻咳一声,话里有话地轻声问道:“敖继,你说——几千年后,我们不是神仙便是祖师,是吗?” “是啊,啊不。”龙中堂不知嫘祖此话何意,急忙辩解道:“是史书记载的,不是我编撰的。” “史书也罢,编撰也罢。”嫘祖满面恬静,继续问道:“都是许多年之后的事儿吧?” “是。” “久远之事,我们难以证实,也就不能武断地否定你,对么?” “对。” “那好。”嫘祖点了点头,依旧平静自若道:“如果眼下之事,你能预判正确,那么,你方才所言,也就言之有据。” “好啊。”龙中堂登时惊悟,欣然催促道:“您问吧?什么事儿?” “你说,黄帝陛下,现在何处?吉凶如何?” “啊?” 龙中堂微微一怔,心想:黄帝陛下虽然最终得道升天,可眼下这等小事,史书上哪有记载?可众目睽睽之下,若答不上来,岂不说明方才所言都是信口开河吗? 可他稍一沉吟,急中生智,跳过第一问,径直答道:“他与炎帝陛下皆升天成神,被后世万民尊称为炎黄二帝。” “是吗?”嫘祖心中稍安,暗自惊喜,却依然淡定问道:“可他现在却一直下落不明啊?” “不碍事。”龙中堂笃定道:“他与姜尤九战九败,可最后却在涿鹿大战中杀死姜尤,大获全胜而定鼎天下……” “继儿!”夸娥赫然一惊,厉声喝道:“你这混蛋,胡说什么?” 龙中堂顿时惊醒——度朔山上,夸娥称蚩尤为二哥,而又称伯琴为四弟,说明他们两人与蚩尤关系匪浅——可这是历史既定事实,我岂能信口雌黄? 他满面惶然,正想着如何委婉叙说,却听炎帝缓缓劝慰道:“继儿尚未清醒,夸娥,何必动怒?等琴儿问卜后,再帮他好好诊治吧。” 闻听此言,夸娥等人瞬间醒悟,而龙中堂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说了半天,他们居然只字不信。 哭笑不得中,他猛然又想起一个办法,急忙看向炎帝,急切道:“陛下,我还有证据。” “哦?”炎帝深邃的眼睛似乎微微一亮,却又瞬间恢复平静,正欲询问是何证据,忽听门外传来一声轻喝:“筮神到!” 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顺声看去,脚步踢踏中,只见两个身着青布衣衫、头戴洁白羽冠的年轻壮汉抬着一个三尺余高五尺多粗的大树桩缓缓走进门来。 跪坐在炎帝床前的嫘祖等人不约而同地起身而立,却又纷纷把目光投在皇后身上。 皇后神情肃穆,也已起身而立,与瑶儿一前一后,从床前走向门口。 嫘祖、封巨和仓颉等皇后母女走过,才紧随其后,缓缓来在门前,神情肃穆,站成一排,静静地看着两个年轻人把大树桩稳稳当当地放在门内五步之处,齐刷刷地冲着大树桩躬身一拜,又踅身走到东墙处,靠墙而立。 夸娥身高体大,不能站立,为了让出房间的正中位置,只好匆匆跪行几步,来在炎帝床尾处,却见龙中堂依然满面诧异地跪坐在床前,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在龙中堂的后脑勺上轻轻一拍,嗔怪道:“愣着干啥?那边去。” 龙中堂恍然若悟,却也被眼前庄严肃穆的气氛深深感染,急忙唯唯诺诺,起身而立,快步走到仓颉身后,悄然而立,忐忑不安却又非常好奇地看着两个手捧不同东西的年轻人并肩走进门来。 这两人的衣着装束与先前抬木桩的两人的装束一模一样,只是右边一人手捧一座黑黝黝的三足两耳圆鼎,而左边一人却两手托着一块同样黑黝黝的光滑石板,石板上还放着九根尺余长的枯黄色干草棒。 不知是这两件东西过于沉重,还是他们两人过于谨慎,缓缓前行中,两人好像各自捧着一个盛满水的大碗而生怕溢水似的,神色凝重,如履薄冰,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绕过大树桩,又在大树桩前的一步左右处同时站住。 他们缓缓转过身来,手捧圆鼎之人率先向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把圆鼎轻轻摆放在树桩靠近房门处的正中部位,又缓缓退回原处,依然目不斜视,神情专注地盯着大树桩上的圆鼎,好像他一眨眼睛,这圆鼎便会不翼而飞似的。 随即,手捧石板之人也向前一步,把手中那块光滑的黑石板轻轻放在大树桩上,也退回原处。 第43章 嫘祖问卜 两人并肩而立,恭恭敬敬地冲着大树桩躬身施礼,再踅身走到东墙下,与之前抬树桩的两人并肩而立,肃静地看着房门中又两两而入地走进六个与他们同样装束的年轻人。 其中,前四个人不仅衣着相同,甚至连他们的手捧之物也几乎一模一样——每人手捧一个红褐色的钵盂状容器,钵盂中分别装满一种五谷杂粮。 最后的两人和他们稍有不同,虽然其中一人也捧着一个盛满杂粮的褐色钵盂,而另一人却托着一块洁白如玉的光滑石板。 石板一端放着一套精致的火石、火镰和火绒,中间摆放着两个黑黝黝好像捣蒜臼似的东西,而另一端却横放着两支洁白晶莹粗若婴儿手臂的凝脂蜡烛。只是蜡烛的烛芯并不是龙中堂司空见惯的棉线或绒绳,而是一截长长的灯芯草。 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错落有序地摆放在大树桩上,又齐齐站在东墙下之后,门外便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声:“呜——” 号角声中,伯琴头戴高高的五彩羽冠,身着一袭黑色长袍,两手托着一块乌黑的石板,目不斜视,神情肃穆,缓缓走进门来。 他手中的石板正中,放着一个半尺多高四面有耳的笔筒状容器,乌黑发亮,却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笔筒中稳稳当当地立着一束筷子长短的深褐色草棍,草棍被一根紫红色的丝带横腰而系,整整齐齐,密密匝匝,也看不出具体数量。 龙中堂心中一动,心想:这些草棍看上去好像蓍草,只是颜色似乎深重许多,是年深日久颜色加重?还是另为它物? 他正自猜疑,只见伯琴已经从树桩右侧环绕半圈,缓缓站在树桩前,神情肃穆地仰望着门外天空,口中小声念叨几句,便把乌黑的石板放在大树桩上,又双手捧起四耳笔筒,举轻若重地缓缓放在三足两耳圆鼎前面,再把黑石板俯身放在树桩前的青石地面上。 然后,他又拿起洁白石板上的点火之物,把两根蜡烛点燃,分别插在两个黝黑的捣蒜臼中——原来,这蒜臼似的东西居然是两个烛台。 随即,他双手捧起烛台,分别放在三足鼎的左右两侧,两股手指粗细的青烟便在三足鼎两边袅袅升起,房间里也很快便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松脂和油脂混合燃烧的焦糊腥臊味。 难闻的气味,让龙中堂微微皱眉,而伯琴却面无表情,又从另一块黑石板上的九根干草棒中取过三根,一起点燃,合在手心,冲着三足鼎恭敬拜祭三次,缓缓插入圆鼎中央,三股淡淡青烟便散发着令人陶醉的悠悠清香袅袅升起。 这股清香,乍闻起来清馨幽远,若有若无,可片刻之后便弥漫全屋,不仅把蜡烛散发的焦糊腥臊味掩盖殆尽,甚至沁人肺腑,令人愉悦醒神,沉醉其中。 清香弥漫中,龙中堂忽然若有所悟,暗暗思忖:看这石桌树墩,蕙草当香,再看这满屋的远古上神,我必定是在做梦,那也就不用再向他们解释什么,顺其自然地活在梦中好了。但等一觉醒来,若能记得三五片段,向蕊儿他们显摆一下,说不定还会让他们羡慕不已。 胡思乱想中,他也不敢东张西望,只是神情专注地看着伯琴把分别盛满稻、黍、稷、麦、菽的五个红褐色钵盂前二后三摆成两排,缓缓后退一步,侧身看向嫘祖,沉声令道:“筮神在此,西陵氏前来拜请。” “谨遵法旨。” 嫘祖心中一凛,应声来到大树桩前,直身长跪,两臂伸直展开,缓缓举过头顶,向上划一周天再平落胸前,掌心相对,轻轻叠压,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从胸前又缓缓升至眉间,右掌手背贴在额头,缓缓伏身跪地,额头压着右手背,左手背压着青石地面,轻声诵道:“皇天后土,筮神显灵,臣妾西陵嫘虔诚跪拜,企求神灵护佑,永感恩德。” 如此跪拜三番,祈祷完毕,嫘祖直身长跪,肃穆凝重,若有所思,神情专注地盯着桌面上那个黑黝黝的笔筒。 伯琴缓步上前,伸手取过笔筒中的那束草棍,缓缓解开紫红色的丝带,双手捧送至嫘祖面前,轻声诫令道:“手捧神草,紧贴心窝,潜想默思,诚心叩问,听候旨令。” “谨遵法旨。” 嫘祖双手恭敬接过蓍草,紧紧贴在胸前,闭上眼睛,暗自虔心祈祷道:“皇天后土在上,臣妾西陵嫘,诚惶诚恐,跪拜恳求。臣妾丈夫姬云,数日前不幸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恳请筮神显灵,指点迷津……” 嫘祖心虔志诚地暗自祈祷,伯琴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三支静静燃烧的蕙草香。直到香草燃去约有三分之一,伯琴低头看向一直闭目祈祷的嫘祖,轻声道:“叩神毕,筮礼起。” 说着,伯琴两手伸出,嫘祖也已睁开双眼,把紧贴胸口的蓍草举过头顶,捧向伯琴。 伯琴神情肃穆地接过蓍草,俯身放在地面上的黑石板上,失去束缚的蓍草束顿时松散开来。 伯琴愣神片刻,伸出两手,捧住其中一根蓍草的左右两端,缓缓起身,把这根蓍草恭恭敬敬地放回笔筒,又转过身来,好像吟唱诵经似的吩咐道:“西陵氏!” “臣妾在。” “将神草分为左右两筹,从右筹取一神草,挂于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之间……” 听着伯琴的严肃吩咐,看着嫘祖一丝不苟谨慎操作,龙中堂瞬间醒悟,不由暗自好笑:弄出偌大排场,还以为做什么宏大法事呢?居然是蓍草游戏。 原来,龙中堂虽然不信鬼神,可他自幼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不仅对五经之首的《易经》倒背如流,还经常用铜钱和蓍草来印证其中的卦辞卦象,对蓍草卜筮之法也早已熟记于心。 其实,蓍筮法流程看上去非常繁琐复杂,但是,只要明晰蓍筮法的道理,便能把蓍筮法归纳为四个步骤——“分两”、“挂一”、“揲(she)四”和“归奇(ji)”。 第44章 蓍草筮法 所谓“分两”,便是准备好五十根蓍草,从中随便取出一根放回原处,再把剩下的四十九根随便一分为二。 然后,用右手从右边的蓍草中随便取出一根,夹在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称之为“挂一”。 所谓“揲四”,便是用右手把左边的蓍草四四揲之,数到最后,不管余下四根还是三根、两根或一根,全部夹在左手的无名指和中指之间。 最后,再依葫芦画瓢,用左手把右边的蓍草依然四四揲之,把最后余下的蓍草,依然夹在左手的中指和食指之间。 这样一来,夹在左手中的三束蓍草之和,必定是九根或五根,这便是蓍筮法的最后一步——“归奇”。 这四个步骤完成后,便完成了六爻三变中的第一爻第一变,也就是说,这四个步骤重复三次,便能得到八卦六爻中的第一爻。 六十四卦的每一卦都是有六爻组成,所以,把这四个步骤重复三六一十八次,才能得的一个完整的卦象,也就得出“蓍筮法”的流程口诀:三变得一爻,六爻成一卦。 如上所述,第一变完成后,将第一次余下的九根或五根蓍草除去,再把剩下的四十根或四十四根蓍草,按照第一变的方法,再重复一遍上述四个步骤之后,所得蓍草余数之和,必定是八根或四根,也就完成了第二变。 第三变是将第二变所余下的八根或四根蓍草除去,再把剩下的三十二根或三十六根蓍草重复四步流程,最后必定还会得到八根或四根蓍草。 经由以上三变,就得到八卦位置最下方的一爻,也就是初爻——至于初爻是阴是阳,则由三变而得来的数理为准。 如果第一变余下的蓍草数目是九或五,而第二变和第三变的余数都是八或四的话,那么,九和八是多数,五和四是少数。 如此类推,蓍草数目组合无非四种结果——两多一少,两少一多,三个多数和三个少数。 如两多一少,则三变中有两次多数,一次少数,即蓍草数目组合为九、四、八或九、八、四。 这种两多一少的数目组合被称之为“少阳”,简称为“单”,用一条长横线“??”作为表示符号,而这一变也就是六爻八卦中最下边的一爻,命之为“初爻”——又因“少阳”为“阳爻”,所以称之为“初九”;反之,这一爻若是“阴爻”,便被称之为“初六”。 同样,其余三种数目的组合结果,也各有不同的称谓和表示符号。 其中,两少一多为“少阴”,简称为“拆”,用两条短横线“??”标记;三个多数称为“老阳”,简称为“重”,被记做“○”字符号;而三个少数则被称之为“老阴”,简称为“交”,所以标记符号便是与其非常相像的“x”字符号。 依照“蓍筮法”获得第一爻的方法再重新演绎五遍,便会得到“六爻”中的其余“五爻”。再把这“五爻”依次叠加在“初爻”之上,便成为一个完整的卦象,也就能根据《易经》的爻辞、彖传和象传等解说词来推断吉凶祸福。 但是,别说这么繁琐复杂的“蓍筮法”,即便再三简化后的“金钱课”,龙中堂也仅仅作为打发无聊时光或陪翠儿闲玩的游戏,高兴时玩半天,不高兴时三五个月不鼓捣也未可知,却从未如此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占卜过。 因此,当他看到上至炎帝,下至蛇皮,诚惶诚恐,满面肃然地举办这么一个盛大隆重的仪式,居然仅仅为了用“蓍筮法”占卜一次,不由既惊讶又不屑,甚至还有些暗自好笑。 可更让他惊讶的是,仪式的进展却并非如他所想的那么复杂——仅仅“九变三爻”后,伯琴便收回蓍草,凝神注视着圆鼎中缓缓自焚的三支蕙草,缓缓解卦道:“西陵氏虔心问卜,幸得本卦为‘离’,利贞亨吉,安心无忧。” 嫘祖登时面现喜色,急忙伏身再拜,叩谢问道:“多谢筮神指点。可陛下为何一直杳无音讯呢?” “安家立业,婚丧嫁娶,自然无忧。”伯琴沉声道:“然,若为兵戎筮问,则离九惕、利艰贞、往有功。” 闻听伯琴解说,龙中堂不由连连点头,方才的些许不屑和好笑也瞬间烟消云散,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暗暗赞道:伯琴前辈使用的“蓍筮法”虽然稍显简单,卦象也仅仅成为“先天之数”,可他却用先天八卦术便推导出两两相重后的六十四卦之卦辞和卦理,说明他对八卦的研究已经登峰造极,出神入化。 暗自赞叹中,只见嫘祖又问:“小女子愚昧,敢问筮神,何为‘离九惕、利艰贞、往有功’?请筮神赐教。” “‘离’者,居家为吉,然,若取为兵戈象,则内外含‘凶’。”说到这里,伯琴微微一顿,轻叹一声,又道:“唉!‘离’之上部,为半个‘恼’字,意为此心竖立,不能平和中正,所以凶也。” 龙中堂听的不禁又有些疑惑,心想:他到底是卜筮还是测字?说着说着,怎么开始分析字形字意?难道,现在已经有了《字斛》之类的测字游戏? 暗自疑惑中,只听伯琴继续诠释道:“所以,若能罢兵止戈,两下收兵,各安其所,定然无忧。” 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凛,似有所悟——莫非,伯琴前辈借着蓍筮的机会,劝说嫘祖等人别再打仗?若真是这等心思,可谓用心良苦。 思忖之中,他迅速收回一直盯着伯琴的目光,偷偷瞄了炎帝一眼,只见炎帝神情肃穆,正襟危坐,两只眼睛似睁似闭,既像出神地看着伯琴,又像眯着眼睛专心聆听,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 伯琴依然面无表情,缓缓诵道:“‘九’者,阳刚之极,性刚烈,强攻击,故乾九为战,充满必胜的狂妄执念,也就引出‘惕’字——不仅浴血沙场要警惕,好战之心更要警惕。” 第45章 猝然生变 嫘祖如醍醐灌顶,应声道:“小女子茅塞顿开,定会谨遵法令,劝说姬云,与九黎化干戈为玉帛。” 伯琴不置可否,兀自说道:“‘利艰贞、往有功”者,显示姬云此行,虽然艰辛,却有利好,一往如前,必定有功。” “可是?”嫘祖虽然心中大安,可依然牵肠挂肚,又不安追问道:“陛下此去,何时归来?还望筮神明示。” 伯琴毫不迟疑地轻声诵道:“本卦为‘离’,可上九为‘老阳’,所谓阳极必衰,故‘变爻为阴’,此卦便由‘离’(?)为‘震’(?),所谓‘震来隙,笑言哑。惊百里,不丧鬯’,有惊无险。然,卦辞曰,‘震来厉,亿丧贝,跻九陵,且勿逐,七日得’。尔等大可安心回归,无用担心多疑,七日内必有消息。” “那——”嫘祖稍稍犹豫,迟疑道:“陛下现在何方呢?” 伯琴稍一沉吟,推算道:“姬云生于甲辰年、壬寅月、戊子日、甲午时,本为火命,火将熄而欲燃必添柴薪,五行木生火,五方东为木,必定东至茫茫大海……” “嘻嘻嘻,公子猜的还真对……” 一声轻言笑语,突然打断伯琴,众人急忙顺声看去,只见门前红光一闪,早已掠过树桩,扑向伯琴,而柔美的声音却依然笑意盈盈:“请公子随我寒舍小聚,也好传授一些好玩的本事。” 伯琴正专心解卦,万万想不到此时此刻竟有此等高手前来偷袭。猝不及防下,他甚至还没醒过神来,已被两道红绫紧紧缠住——上缠脖颈,下绕双腿! 他本能地飞身而起,却觉红绫一紧,顿时呼吸困难,再也难以挣扎,身不由己地随着两道红绫腾空而起,越过树桩上的鼑烛烟火,径直飞出门外。 直到这时,他身后才传来众人惊醒过后的一连串仓惶呼喝——“小心!”“伯琴!”“休走!”“前辈!”“伯琴哥哥”“乐正”…… 随着七嘴八舌的呼喝声瞬间落在身后,他甚至还听到“轰隆隆哗啦啦”的一连串巨大声响! 他急忙挣扎着顺声望去,只见夸娥石塔似的半截上身已经顶穿茅草房顶,高声怒吼着向他冲了过来:“兀那女子,放开他……” 伯琴大吃一惊,感动之中,却更担心屋顶下的众人,急忙挣扎着大声喊叫,可在红绫的紧紧缠绕下,他却发不出丝毫声响,只好无可奈何地暗自祈祷:“三哥别追,千万别追……” 原来,正在房中席地而坐的夸娥一见伯琴被劫,情急之下,起身追赶,却忘记身在房中,更忘记房屋最高处也不过仅仅到他的胸膛。 他骤然起立,只觉头顶一阵疼痛,耳中一声巨响,他的脑袋和肩膀已经硬生生顶穿木板和茅草造就的房顶。 疼痛和响声使他登时醒过神来,意识到他已损坏房顶,正想缩身后退,又见伯琴已被长发女子扯到一张数尺见方的红布上渐飞渐高,渐行渐远,哪还有半丝犹豫和顾虑? 他猛然伸出两条粗壮的胳膊,分开挡在身前的木板和茅草,甚至还有几根圆木檩条,迈开两条大长腿,好像听不到稀里哗啦的房屋倒塌声似的,冲着伯琴远去的方向,怒吼声声,斜刺里直冲过来:“站住,休走,臭婆娘……” 高大的木屋,在他猛烈地撞击下,好像一层薄冰覆盖的河面上突然闯进来一头巨熊似的,瞬间便被冲的七零八落,“稀里哗啦”,轰然倒塌下来。 更要命的是,他并没有顺着房门追击出来,而是向着伯琴所在的方向斜刺里直撞过去,很快便把房屋东南角的两堵木墙撞成一块块数尺见方的碎片,在屋顶倒塌的漫天尘土中,“噼里啪啦”,散落满地。 伯琴远在数十丈外的半空中,眼睁睁地看着夸娥拼命追赶却越追越远,眼睁睁地看着紧跟夸娥从断墙缝隙里窜出来大喊大叫拼命追赶的瑶儿,眼睁睁地看着房屋倏然垮塌激起一团团巨大的尘雾…… 一时间,他百感交集,心如刀绞,却又无可奈何,情不自禁地痛苦闭眼,却听长发女子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公子,你这朋友虽然粗鲁莽撞脏话连篇,倒也蛮可爱的,还有那个小丫头,是你妹妹吗?” 轻言细语中,长发女子顺势提起红绫,使伯琴稳稳站立在红布之上,却见伯琴还闭着眼睛,不无调侃地莞尔笑道:“公子为何闭眼?怕我青面獠牙?还是……咦?那房屋又升起来了。” 伯琴愕然一惊,急忙睁眼,却正好和长发女子看个对眼。 长发女子顿时笑靥如花,抬手示意道:“公子您看,房子居然没有倒下。” 伯琴急忙转身回望,只见那房子虽然早已破烂不堪,几乎倒塌大半截,可眼下却正在缓缓升高起来。 房屋门前,一头苍发的封巨,正抱着树桩匆匆跨出门外。 伯琴又惊又喜,喃喃自语地连声惊问道:“怎么回事?筮神保佑?” “什么筮神?”长发女子柔声笑道:“定是房中另有高人,若非另有急事,真想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其实,长发女子和伯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把这倒塌过半的房屋重新托起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龙中堂。 当时,长发女子在门外轻声一笑,龙中堂便听了出来,不由大吃一惊:糟糕,她竟然追杀至此! 可就在他暗自惊慌走神的瞬间,伯琴已被两道红绫扯出门外。 他瞬间惊醒却也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抓走伯琴前辈! 于是,他一个箭步跃到门前,正欲出门,身后巨响又起。 他急忙回头,只见夸娥情急之下已经顶穿房顶,正发疯似的向东南狂奔,顿时把房子撞了个摧枯拉朽,墙倒屋塌,而瑶儿也大声喊叫着从夸娥撞开的断墙缝隙中追赶出去。 刹那间,房顶上的梁椽檩条和木板茅草也伴随着铺天盖地的黏土灰尘一股脑地压砸下来。 第46章 神农主祭 他顿时大惊失色,一阵恐惧比方才更甚——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还有木遁术应急护体,肯定不会受到伤害,可身体虚弱的炎帝和两位皇后却难免不受伤害! 可就在他惶恐之中,只见那十余个身着青布衫头戴白羽冠的年轻壮汉,全然不惧墙倒屋塌的危险,高声呼喝着不约而同地扑向房屋正西的炎帝床榻。 此时此刻,炎帝已然跌落床下,皇后早已起身,一把抱起炎帝,而封巨和仓颉却径直跃向树桩。 树桩前,嫘祖虽然一直长跪在地,神情凝重,可依然在迅速收拾着散落在黑石板上的蓍草。 仓颉一步赶到,伸开双臂,微微俯身,用他宽阔的身体和粗壮的双臂遮挡住嫘祖,而封巨却俯身弯腰,张开双臂,一把把树桩拦腰端起!大吼一声,冲向门外。 看着惊慌纷乱的众人,龙中堂再也无暇顾及伯琴安危,却又分身乏术,难以各个救援,急中生智,连声喝道:“木遁·塑物成棉·起!” 喝令声落,浓尘滚滚中,一片和屋面同样大小的青色棉团倏然闪现,不仅稳稳当当地把已经落至人们头顶的无数杂物重新冉冉托起,也让所有惊慌失措的人们瞬间愣住。 趁此机会,龙中堂不敢怠慢,一个箭步抢在众人之前,正欲跃向炎帝,却见皇后身形一晃,早已避开龙中堂,飞身跃至庭院中央。 龙中堂不由大吃一惊——皇后居然拥有一身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 惊叹之中,他紧随其后,跃至院中,刚刚来到皇后和炎帝身边,却听炎帝急急问道:“看他们出来否?快看他们出来否,千万别落下人。” “都出来了,陛下。”龙中堂急忙转身回看,眼看仓颉和嫘祖等人慌里慌张地先后跑到院中,心中稍安,急忙应声关切问道:“陛下,您还好吧?” 他话音刚落,蛇皮等人紧随仓颉和嫘祖身后急急慌慌来在近前,可封巨虽然独自一人早早把树桩端至院中,却并未放在地上,而是一直托着沉重的树桩,一动不动地站在院中,眼望炎帝,大声问道:“陛下,神台请往何处?” 炎帝在龙中堂和皇后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直身躯,深深呼吸两下,面无表情地推开龙中堂和皇后,轻轻掸掸衣服上的尘土草叶,冲着神台躬身一礼,恭敬念道:“冲撞神灵,姜克之罪,请神灵责罚姜克一人,切莫怪罪无辜臣民。” 众人心中一凛,不知如何应声。 满院寂静中,炎帝直起身来,强打精神,冲蛇皮等人吩咐道:“鼠刺,你们几个速把神台恭送神庙。” “是,陛下。” 鼠刺和蛇皮等人尽管突遭猝变,却也有条不紊,应声而动,和来时一样,早有两人来在封巨面前,接过树桩,而其余几人也各行其是,匆匆收拾整理好树桩上的祭祀用品。 可是,当他们各自拿好自己该拿的东西时,却发现嫘祖捧在手中的黑石板无人接手——当初,这块黑石板,以及黑石板上的笔筒和笔筒中的蓍草,是由伯琴捧来的。 刹那间,十几双疑问的目光,齐刷刷地盯向炎帝,无声询问——谁来代替伯琴? 炎帝微微一怔,暗自叹息中正欲迈步向前,却又心中一动,看向龙中堂,轻声道:“继儿,你来接替主祭吧。” “我?” 龙中堂愕然一愣,心想:我啥也不懂,怎么接替? 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好一口回绝,只好嗫嚅道:“陛下,我……我不懂……” “父亲,敖继是九黎人,怎能掌管神农氏主祭?” 龙中堂正在迟疑,朗朗声中,太子已大步走进院中,越过炎帝和龙中堂,径直来在嫘祖面前,恭恭敬敬地俯身一拜,旋即双手接过黑石板,似笑非笑道:“西陵氏,恭喜啊。” “多谢太子殿下。”嫘祖随声致谢,虽觉太子似乎话中有话,却也无暇深究,故作不懂地谦辞道:“黄帝陛下吉人天相,虽然摆脱凶恶,却依然下落不明,也算不得有喜。” “不是这个意思。”太子转身便走,却依然面含笑容,不无揶揄地小声说道:“敖正和计蒙正攻向泗水城,看来你们又要搬家喽……” “罔儿!”炎帝看到太子及时赶来,又满面含笑地和嫘祖交谈,正自欣慰,忽见嫘祖神色一变,心中疑惑,急忙大声问道:“你嘀咕什么?” “回父亲,儿臣在恭喜西陵氏。”太子莞尔一笑,却冲着蛇皮等人一声轻喝:“还不快走?” 说完,太子率先走向院门,蛇皮等人也急忙紧随而去,而嫘祖却从震惊中悚然惊醒,不无惊慌地连声追问道:“太子殿下,此言当真?您如何得知?” 太子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头也不回,更不应声,带着蛇皮等人径直跨出门外,扬长而去。 嫘祖紧走两步,似欲追赶却又停住,而封巨和仓颉也仓皇追至嫘祖身边,齐声问道:“娘娘,何事?” 炎帝眼见一向谨慎稳重的嫘祖突然失态,暗自惊讶,猜测或有大事发生,急忙关切询问:“嫘儿,何事惊慌?” 嫘祖回头看向炎帝,正欲回话,忽听院外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急忙看向院门,却见一队褐色衣裤的青壮汉子已然跑至门前,倏然止步,面向院内,齐声作揖:“参见农皇陛下。” 炎帝微微一愕,诧异问道:“尔等何人?” “回陛下。”嫘祖急忙应声答道:“他们是搬运行李的随从。” “启禀娘娘,方才收到急报,九黎正攻向京城。”一个随从匆匆回道:“我等已收拾完毕,请娘娘速速返回! “啊!”炎帝霍然一惊,正欲追问,却听封巨怒斥道:“如此大事,怎么才来?” “回右相,我等刚收到消息……” 可是,不等士兵再做解释,封巨抬手止住士兵,转而向炎帝躬身施礼:“陛下,战事紧急,臣等告退。” “封巨,现在赶去,只怕来不及了。”炎帝迅速回过神来,沉声劝慰道:“不如在此暂避一时,待战局稳定,再去不迟?” 第47章 问计皇后 “多谢陛下关爱。”嫘祖急忙躬身辞别道:“黄帝陛下不在,嫘儿更要与臣民患难与共,打退强敌,保卫家园。” “唉!”炎帝扪心自问,若他遇到这种艰难时刻,自也不能抛弃臣民于不顾,委实也不好再劝,只好长叹一声,无奈道:“既如此,快走吧,多多保重。” “多谢陛下。”嫘祖三人再次躬身辞谢,匆匆走向院门,又听炎帝轻声追问道:“嫘儿,需要帮助吗?” 嫘祖一怔,倏然止步,却见仓颉和封巨正不约而同而又满怀期待地举目看来。 她顿时心如明镜——趁此机会,恳请炎帝出兵,两下夹击,打败九黎。 可她心中刚刚闪出这个念头,猛又想起黄帝出征前说过的话:黎尤来犯,不得不奋起反击,保卫家园。可不管胜败如何,绝不能擅自扩大战端,把农皇陛下的部族牵扯其中。 于是,她暗自叹息,缓缓摇了摇头,满怀感激地回身冲炎帝躬身辞谢道:“多谢陛下关爱,臣等会见机行事的。” 说完,嫘祖昂首挺胸,率先而行,带着仓颉和封巨大步迈出院门,在门外一众侍卫地拥簇下,匆匆离去。 炎帝怅然而立,强自支撑的颀长身躯,似乎又佝偻许多。 他静静地注视着空荡荡的院门外,倾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默默无言,久久不动。 直到再也听不到嫘祖等人的脚步声,他忽然呓语似的吩咐道:“继儿,收了‘木遁术’吧。唉!该来的总会来,该倒塌的,也总会倒塌,唉——” 听着炎帝连声长叹,看着炎帝无尽惆怅,龙中堂忽然心生爱怜——不管史书记载还是神话传说,炎黄二帝这等人物,无不英明神武,气吞山河,甚至如神仙圣人般存在,可眼前的炎帝陛下,与寻常耄耋老人又有何不同呢? 喟然暗叹中,龙中堂忽觉应该帮着炎帝排忧解难,哪怕仅仅在梦境之中,哪怕他们之间也许并无瓜葛,但是,面对邻家爷爷般的苍苍白发,他扪心自问,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尽一份晚辈的责任,让老人家安心将养,才会心中稍安,才会问心无愧。 于是,他再次搀住炎帝的胳膊,轻声劝慰道:“陛下,您不用担心,黄帝陛下和嫘祖等人,都不会出现意外的。” “唔?”炎帝猛然想起龙中堂之前尚未说完的话,侧脸看了一眼,正欲再问,皇后却已跟上前来,轻轻搀住炎帝的另一条胳膊,柔声劝道:“陛下,去臣妾院中可好?” 炎帝点了点头,缓缓迈步前行,又回头看看残缺不全的房屋,不无惋惜道:“刚住两年,可惜了。这孩子,总有几分冲动……唉!继儿,收功吧,一直支撑‘木遁术’,会伤身体的。” “是,陛下。”龙中堂轻声应道:“出门再说,省的又脏又乱又聒噪。” “唉!也好。” 炎帝有气无力地轻叹一声,在龙中堂和皇后地搀扶下,默默走出院门,顺着青石铺就的林荫小道前行十余步,便走进一座同样简朴幽静的小院。 龙中堂侍候炎帝在低矮宽大的床榻上安然躺好,跪坐在床尾蒲团上,刚刚收了木遁术,外面便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房屋倒塌声,耳边也同时响起炎帝的轻轻叹惋声:“没伤到人吧?” “陛下放心。”皇后静静跪坐在床头前的蒲团上,轻声劝慰道:“臣妾已让家丁在院门看守,不会伤人的。” 眼见炎帝虚弱至极,依然牵挂别人,龙中堂实在不忍再申辩身份,惹得炎帝劳心费神,只好暗叹一声,收回关切的目光,怅然打量着这间摆设简陋的房屋,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惊讶,却也暗自纳闷。 不管怎么说,炎帝陛下身为天子,房舍家居简陋无比尚且不说,因为毕竟生活在物质匮乏的上古年间,可房前屋后不仅连个守卫也没有,甚至连个使唤丫头也没看到。 他正自感慨万分,忽听皇后柔声问道:“陛下,给您倒碗水吧?” “我去。”龙中堂非常机灵乖巧地应声而起,却见炎帝摆手示意道:“不渴,坐下吧。” “是,陛下。”龙中堂只好应声跪坐蒲团,只见炎帝神情凝重地看着皇后,轻声问道:“事已至此,奈何?” 龙中堂早已对皇后刮目相看,暗自忖道:不管是伯琴前辈被掳,还是九黎进攻黄帝,都算得上军国大事。炎帝陛下不仅不紧急召见文武重臣,反而询问皇后,说明皇后不仅武功高强,应该也拥有安邦治国之能。 思忖之中,只见皇后淡定自若地跪坐在炎帝床前,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满怀柔情地注视着炎帝。使得龙中堂更加钦佩——自从见到皇后,不管发生大事小事,从未见她惊慌失措,甚至习以为常似的,总是见怪不怪,波澜不惊。 她满头长发,虽然白多黑少一片花白,却梳理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凌乱。两只晶莹翠绿的碧玉簪左右交叉,挽起一个蓬松而平整的花白发髻,从头顶垂到后脑勺下,轻轻地盖在浅蓝色粗布右衽的衣领上。 这身右衽,乍看上去是浅蓝色的,可仔细再看,却觉这身衣裳原本应该是深蓝色的,只因浆洗次数过多,掉色发白而已。 然而,尽管她的穿着打扮异常简洁朴素,可她饱经沧桑的眉宇间却透出飒爽英气。 稍显清瘦的脸上,鼻小玲珑,若似悬胆,双唇稍显丰厚,嘴角微微上扬,轻声说话间,露出一口洁白的糯米牙,不急不躁地回应道:“那女子似乎并无恶意,应该没有生命之虞。” 炎帝点了点头,思量道:“那——有熊和九黎呢?” “哼!”皇后轻哼一声,继续用她不高不低不轻不重,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还又非常悦耳的声音缓缓道:“依臣妾愚见,黎尤和姬云皆如豺狼,谁胜谁负,与神农何干?” “唉!”炎帝轻轻长叹一声,缓缓垂下脑袋,好像陷入沉思似的沉吟半晌,悠悠怅然道:“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啊,打来打去三年多,不过为个‘天子’的虚名而已,何苦呢?” “若非陛下仁慈,阪泉之事,臣妾岂能善罢甘休?”皇后垂下眼帘,话里有话道:“假以时日,若陛下首肯,抓两只病虎,易不难哉。” 第48章 存而不论 龙中堂心中一凛,顿时听出皇后的话中之意——任由姬云和姜尤打个天翻地覆,到最后,不管谁胜谁负,负者固然灰飞烟灭,而胜者也是强弩之末,伤痕累累。 然后,一直坐山观虎斗的神农族再出面收拾残局——或许不用一兵一卒,凭借炎帝的崇高威望和以逸待劳毫无损伤的绝对优势兵力,便能迫使有熊和九黎俯首称臣,而炎帝也便能重新登上天子宝座。 可他正自思忖,却听炎帝沉声劝阻道:“此言差矣,皇后。这等话切莫再言,更莫让罔儿有所察觉。” “是,陛下。”皇后轻声应命,抬头看了一眼炎帝,又垂下眼帘,淡淡道:“罔儿又不是傻子,还用臣妾点明吗?” “唉!”炎帝又是一声轻叹,转而看向窗外,喟然道:“我本想让你前去解围,而今看来,还是我去为好。” 龙中堂顿时听出炎帝话中的不满和担忧——他不想按照皇后的想法坐收渔翁之利,更担忧皇后领兵到疆场后阳奉阴违,依然按照坐山观虎斗的计策行事。 俗话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等战事结束,不管谁胜谁负结局如何,均木已成舟——炎帝纵不同意,又能奈何? 所以,他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御驾亲征,比较妥当。 可是,他老人家现在甚至还不能像常人一样行走,又如何能带兵出征呢?再说了,正如龟爷爷所言——江山社稷之争,岂是言语所能劝阻的呢? 思绪万千中,龙中堂从突然发现身在上古时期的震惊惶恐中渐渐镇静下来——尽管他依然深深牵挂着凌蕊志等人的安危,却还心怀侥幸地自我安慰——不过一场怪梦,既来之,则安之吧。 于是,他轻咳一声,打破笼罩在三人周围的尴尬气氛,轻声赔笑道:“陛下,您的身体如此虚弱,即便有天大的事情,也要养好身体,才有精力去解决呀。” “救兵如救火。”炎帝缓缓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怅然注视着龙中堂,无可奈何道:“等我休养个十天半月,他们两家只怕早已伤亡惨重,哀鸿遍野了。” 说着,炎帝两手撑着床面,似乎要起身下床。 龙中堂急忙起身,正欲上前搀扶,却见皇后忽的一下扑上前来,紧紧抱住炎帝刚刚滑到床边的两条小腿,两只细长的眼睛瞬间瞪大许多,可声音却依然轻柔地劝道:“不能去。” 炎帝愕然一愣,不由自主看看龙中堂,苍白的脸上倏然升起一抹红晕,尴尬笑道:“哎呀呀,皇后,你可真是,也不怕笑话,继儿在呢。” “那又如何?”皇后毫不松手,转而看向龙中堂:“继儿又不是外人。继儿,你说呢?” 两位老人,一位是千古一帝,流芳万世;一位是堂堂皇后,母仪天下,如今却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扭抱在一起,顿时让龙中堂大跌眼镜,尴尬不已。 他微微一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正自为难,又听皇后直面相问,更觉难堪,迟迟疑疑地支吾两声,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陛下,娘娘,你们不用争执,这场战争的结局,晚辈早已知晓。” 闻听此言,炎帝和皇后几乎同时愕然愣住,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龙中堂。 皇后顺势松开炎帝的双腿,诧异呵斥道:“什么晚备早备的?继儿,你又糊涂了吗?” “是啊,继儿。”炎帝正像皇后一样担心龙中堂依然神志不清,却猛又想起龙中堂初进屋时所说的那些匪夷所思之言,忽觉龙中堂不像神志不清,似乎另有原因,于是试探问道:“你进屋时所言,还记得否?” 龙中堂心想:我进屋后说了许多,不知您指的是哪些呢?于是迟疑问道:“陛下,晚辈……我进屋后,好像说了许多,不知您想……” “关于战事呀。”炎帝似乎有些迫切,又似乎满怀期待,连声提示道:“比如什么,九战九败?涿鹿之战?” “哦!”龙中堂恍然醒悟,急忙应道:“是啊,陛下,这场战争的最后结局,便是您与黄帝联手,杀死蚩尤,也就是你们现在所说的姜尤。不管怎么说吧,黄帝最终成为天下共主。” “噢——”炎帝愕然应了一声,旋又问道:“何以得知?” “我……”龙中堂又是一愣,心想:这不又重回话题了吗?也罢,再辩解一次试试。于是恳切道:“陛下,其实我真的不是敖继,我真的来自于几千年后的大荒王朝……” “继儿!”皇后不等龙中堂说完,轻声责备道:“这等荒唐话,你自己信吗?” “皇后。”炎帝打量着龙中堂,神色愈加凝重,疑惑道:“你看继儿的衣裳,还有他脚下的那双鞋袜,和咱们的服饰确实大不一样。” “这有什么稀奇?”皇后上下打量着龙中堂,不以为然道:“方才,嫘儿他们所穿所戴,也和咱们不一样。” “有道理啊。”炎帝点了点头,沉吟道:“近年来,在敖正的辅佐下,尤儿不仅把九黎治理的稳稳妥妥,还创制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许,这也是他不服轩辕的原因之一吧。” 闻听此言,龙中堂心中一动:看到我的衣裳和鞋子,他们便对我有些相信,若再拿出更多证据,他们必定深信不疑,到时候,也许我就能顺利回到巫山了。 可是,什么东西才能让两位圣人信服呢? 大荒王朝的传国玉玺应该是最好的证据! 可我没有! 用木遁术造个假的? 可我也没见过真的! 他正自搜肠刮肚地思考着合适的证物,却听炎帝继续阐述道:“羲皇陛下曾经教诲说,世间之事,有可知有未知,有可见有未可见,遇可见可知之物,不见得知其根底,而未知未可见之物,也不见得并不存在,或可称之为存而不论吧。” 懵懵懂懂中,龙中堂虽然没有听明白炎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可他却被炎帝最后一句话陡然惊醒——“存而不论”? 这不是庄子所言吗——“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 炎帝他老人家如何能知道庄子所说的话呢? 第49章 羲皇造字 或许,反过来说,也许这话原本便是羲皇所言,而庄子不知在何处见过,于是又应用到《庄子·齐物论》中。 想到这里,龙中堂忽然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一个证明身份的证据,不由惊喜交加地暗自合计:不用整部《庄子》,仅用《外篇》足矣。 原来,《庄子·外篇·胠箧》中记载道——“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 而且,无独有偶,在《庄子·外篇·山木》中,还有神农和黄帝共同出现的记载——“……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 尽管别的章节中,也有对神农氏和黄帝的叙说,但,仅这两篇记载足以证明他龙中堂并非眼下之人,而眼前的炎帝和暂时失踪的黄帝,却已经是存在于史书上的古代贤人了。 一念至此,龙中堂越发惊喜,心念动时,轻念木遁术咒语:“木遁·塑物成型,《庄子·外篇·胠箧,山木》。” 喝令声毕,一本薄薄的浅黄宣纸书册闪现在他的手中,正是他特制的《庄子·胠箧》和《庄子·山木》的合订本。 他满怀欣喜,双手捧书,激动地甚至有些微微颤抖,恭恭敬敬地捧到炎帝面前,满怀期待道:“请陛下御览。” 炎帝微微一怔,并未接过,满面疑惑地看着龙中堂,纳闷问道:“这是何物?” 龙中堂愕然一怔,旋又醒悟——夏商时才用竹木简为书,而眼下正值炎黄时期,比夏商足足早了两三千年,岂能认得数千年后的高档宣纸呢? 于是,他急忙赔笑解释道:“陛下,这东西称之为‘书’,就像羲皇时期的结绳记事一样,用来记录生活点滴或人物事件的。” “哦?有如此奇物?”炎帝急忙接过书册,审视着蓝色封面上的两个金黄大字,不无疑惑道:“这上面没有刻字,只画了两个奇怪的符号?还是图案?” 龙中堂又是一愕,脱口问道:“陛下,您?不认识字吗?” “你这孩子。”皇后哑然失笑,嗔怪道:“昔日,羲皇造字,陛下便跟随在侧。陛下若不识字,天下还有识字之人吗?” “羲皇造字?”龙中堂微微一愣,心想:不是仓颉造字么?可眼下他已无暇理会这些枝枝叶叶,疑问一声,靠近炎帝,指着封面上的两个大字,轻声解说道:“上面的字念作‘庄’,下面的字念作‘子’,陛下何以不知?” “庄……子?”炎帝惊讶疑问一声,若有所思地微微一顿,不解问道:“这个‘庄’字,是何解释?” “就是村庄、村落的意思呀。”龙中堂急忙解释道:“当然,还有许多别的意思,比如这本《庄子》的作者便是姓庄名周,所以后人尊他为‘庄子’。” “哦!”炎帝轻哦一声,继续问道:“这个‘子’字呢?” “这个。”龙中堂又是一怔,心想:这几乎是最简单的字了,您老人家还不认识?于是随口答道:“它的字面本意专指儿子,后来含义甚多,比如刀子勺子,还有对圣贤的尊称,就像我方才所说的‘庄子’,甚至还有人作为姓氏……” 炎帝听着龙中堂的解说,缓缓掀开封面,只见淡黄的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更多天书一样的字符,双眉渐渐拧成核桃大小的肉疙瘩,不等龙中堂说完,忽然抬头看向皇后:“皇后,前日刻就的字板,在否?” “唉!陛下。”皇后轻叹一声,垂下眼帘,无可奈何道:“您对继儿,溺爱了。” 说话声中,皇后微微侧身,右臂轻舒,右掌五指微曲,冲着身后反手虚抓,风声响处,一道黑影凌空而至,眨眼便落在皇后手中——却是一块两尺余长、一尺多宽、一寸多厚的黑木板。 龙中堂已然看得清清楚楚,瞠目结舌中,不由暗自惊骇——原来,皇后的武功简直深不可测! 炎帝盘膝而坐,接过皇后双手呈上的黑木板,轻轻平放在膝盖上,看着满面疑惑的龙中堂,缓缓说道:“这木板所刻,便是羲皇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呕心沥血所创的三十六个字。” “噢——” 龙中堂长声惊叹,敬畏中依旧满腹疑惑,心想:世人皆知仓颉造字,何以炎帝陛下一直说羲皇所造呢? 尽管心中疑惑,他却依旧专心地听着炎帝指着木板娓娓叙道:“这第二十三个字,便是你所说的‘子’字。来,你看这儿……” 龙中堂急忙俯身向前,细细观看。 只见黑色的木板上,整整齐齐刻着四行白字——想必是炎帝在木板上刻出字后,又用白色颜料嵌入凹陷之中。黑底白字,不仅看得清清楚楚,更让龙中堂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尽管黑板上只有区区三十六个字,可龙中堂从头看到尾,却发现满打满算,他也仅仅认出最右侧最上面的前四个字——“一二三四”——这四个字分别是从一到四,刻出一二三四条横线。 紧跟在“四”字下面的那两个字,虽然有些面生,可连蒙带猜,似乎也可以认定为“五”和“六”。 因为这两个字,虽然和龙中堂自幼所学的“楷草行隶”等字体大不相同,可与大篆和小篆却相差无几,何况又连在“一二三四”之后,所以龙中堂便顺其自然地把这两个字当做了“五”和“六”。 但是,紧跟在“六”下边的那个字,不管横看竖看,都像楷书里面的“十”字。 若要顺势把这个字符当做“十”字,可紧跟在这个字下面的一撇一捺,不是一个“八”字,就是一个“儿”字,甚至还可能是个“人”字或者“入”字。 懵懂迟疑中,最后一个字也跳进眼帘,弯弯曲曲,歪歪斜斜,既像一只手提着一个秤钩,又像一条高昂着头的小白蛇,甚至还吐着白白的蛇信子,无声嘲笑着龙中堂的才疏学浅,孤陋寡闻。 好在炎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龙中堂的尴尬神色,左手稳住木板,右手食指指着第三行中间的一个字,轻声问道:“你看这是何字?” 第50章 青龙血脉 龙中堂顺势细看,只见这个字中间是个圆圈,圆圈中还画着一个撇捺相交的“?”字。 圆圈上边,从左至右错落有致地刻着五条短竖线,而圆圈下面,却分明是一个“儿”字——这样连在一块,越看越像一个手舞足蹈的小娃娃。 他惊愕片刻,稍一琢磨,思量问道:“好像个小娃娃正在跳舞?” “可不是么?”炎帝莞尔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比比划划地解说道:“中间是个小脑瓜,头上顶着几根头发,两条小腿连着两只小脚丫,嗯,其实,当初这脑瓜下面,还有个表示肚子的大圆圈来着……” 说着,炎帝微微一顿,把《庄子》拿了过来,指着那个“子”字,不解问道:“这个图形,看上去像个扁担,如何能念作‘子’呢?如此胡编乱造,何以服众?何以流传后世?教化子民?” “呃,这个……” 龙中堂顿时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地接过炎帝送回来的《庄子》,正想再把字体的演变过程告知炎帝,却见皇后瞄了他一眼,不满嗔怪道:“什么这个那个?这根本不是什么字。青龙族‘塑物成型’的木遁术,想什么有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是啊。”炎帝微微颔首,似笑非笑地看向龙中堂:“若无青龙族嫡传血脉,岂能施展‘木遁术’?既有青龙血脉,还说不是敖继,那么你告诉我,‘木遁术’从何而得?” “这——”龙中堂彻底无言,嗫嚅一声,满心再想解释,又觉千头万绪实在无从谈起——不管是几千年的字体演化,还是父亲“封印传功”的恩赐,岂是三言两语能解说清楚的呢? 就拿字体演变来说,别说始皇帝统一文字后的篆、隶、草、行、楷等各种演变,即便从先秦时代的大篆说起,那么,炎帝必定会寻根问底——大篆是什么?是谁所创? 其实,对龙中堂来说,他只是因为喜欢临摹碑帖,多少认得几个大篆,若要让他从头至尾诉说大篆的起源和演变,他还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至于“封印传功”,那就更不用提了。据柳爷爷所言,“封印传功”是他父亲独创,不仅算得上前所未闻,甚至他父亲传功时也没有把这种法术封印其中,使得龙中堂到现在也不知道封印传功的原理和施展之法。 如此一来,若他据实而言,说他一身武功和法术是父亲“封印传功”而来。那么,即便炎帝淡淡一笑敷衍过去,可这位看上去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皇后娘娘,必定难以蒙混过关,十有八九会让龙中堂马上演示一遍。 一时间,龙中堂前思后想,觉得确实难以证明身世,只好再次认命,轻叹一声,收了木遁术,无奈自嘲道:“陛下,我,我实在无话可说。您说我是敖继,那我就认了吧。” 说到这里,龙中堂微微一顿,还有一丝心有不甘地补充道:“不过,我所说的话,以后会应验的……哪怕,哪怕我现在梦中,可这些事,绝对不是我编造的。” “哼!等应验以后再说吧。”皇后轻哼一声,话里有话地嗔怪道:“可是眼下,陛下和我倒想知道,你前来装傻充愣,是你家大王指使,还是敖正让你来的呢?” “敖正?”龙中堂已经知道敖继是姜尤大王的属下,对皇后的当面审问也有所意料,可他再次听到敖正的名字却大感惊讶,急忙不答反问道:“娘娘,敖正与敖继是什么关系呢?” “啊?你说什么?”皇后愕然一怔,又好气又好笑地呵斥道:“这孩子,到底怎么了?连你父亲也直呼其名?” “父亲?”龙中堂更加吃惊的惊问一声,旋即便又惊喜万分连声追问道:“我还有父亲?那太好了。他在哪里?等他见到我,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炎帝双眉紧锁,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着龙中堂,甚至连龙中堂哪根眉毛抖动几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想从龙中堂的神情举止中看出一丝端倪。 可是,眼见龙中堂从错愕到惊喜,并无丝毫娇柔做作,甚至还说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言辞,不由让炎帝又担心又疑惑,以为龙中堂被琴声所伤确实尚未痊愈,不想再刺激与他,于是微笑宽慰道:“你这孩子,忽而聪明睿智,忽而胡言乱语。十有八九还是琴伤所致,过上三五天,也许……” “启奏父亲,送神礼毕。”炎帝话没说完,门外传来太子的禀报声:“儿臣前来向父亲、母亲请安。” “进来吧。”炎帝应声看向门口:“你来得正好,正要找你呢。” 太子应声进门,微微一怔,诧异问道:“敖继?你怎么还在这儿?” 龙中堂愕然一愣,心中一动,心想:既然难以自证身世,也便难以得到他们的帮助,何必在此耽误时间呢?急忙顺口应道:“是啊,我怎么还在这里?陛下,娘娘,你们商谈正事,我先退下。” 可他话音刚落,皇后便不满问道:“伯琴之事尚未探讨对策,你去哪里呢?” 龙中堂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自惭愧:伯琴前辈因我而得罪长发女子,如今他吉凶未卜,我若一走了之,岂不是忘恩负义吗? 于是,他暂时打消脚底抹油的念头,思思量量道:“我,我想去伯琴前辈家里察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也好尽快把他解救出来。” “稍安勿躁,孩子。”炎帝颔首赞许道:“我让你大哥进来,便是商谈这两件大事。议定方案后,再去察看不迟。” 龙中堂心想:这话倒也不错,若要救出伯琴前辈,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无从下手,还是跟着陛下做个帮手吧。 于是,他重新跪坐在蒲团上,歉意道:“其实,那女子或是因我而来。” 炎帝双眉轻轻一抖,惊讶问道:“为何?” 龙中堂心想:若从头讲起,只怕一天一宿也讲不清楚,其中还又牵扯到瑶儿前辈和伯琴前辈,甚至还有姜尤和夸父,还是简明扼要长话短说吧。 于是,他略一思忖,理顺着思绪缓缓阐述道:“前日,我被人打落水潭……” “啊!”可他话刚出口,皇后便吃惊打断,难以置信地轻声怒喝道:“何人所为?如此大胆,你父亲可知?水潭在何方位?” 第51章 万物有灵 “皇后——听继儿把话讲完嘛。”炎帝轻笑打断,顺势冲太子招手示意道:“你也坐吧,罔儿,听听继儿讲的故事是否精彩。” 龙中堂也不是傻瓜,顿时听出炎帝话里有话,似乎对他即将讲述的事件依旧将信将疑,却也只好故作不知,待太子挨着皇后跪坐下来,继续讲道:“一个自称无为祖师之人,把我救醒,却又用龙剑把我打晕……” “龙剑!”虽然炎帝和皇后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可自幼酷爱刀枪剑戟等兵刃的太子却惊讶问道:“什么龙剑?没听说过?从何而来?新铸就的?还是……” “罔儿。”皇后轻声嗔怪道:“让继儿把话说完嘛。” “也不怪罔儿好奇。”炎帝和龙中堂等人聊了半天,似乎心情放松许多,淡淡笑道:“顾名思义,龙剑无非是件兵刃,不管新旧如何,不足为奇。可这无为祖师,我却从未听闻,不知是何方神圣啊?” 龙中堂眼看他们三人除却稍稍好奇,并无更多惊讶,不由更加纳闷,心想:不管是度朔山上的姜尤和夸父,还是巫山上的伯琴和瑶儿,甚至还有蕊儿的师父武罗和封印在龙剑中的魔皇,都是生活在炎黄时期之人。 他们之中,除了瑶儿前辈之外,其余数人,不仅人人想得到龙剑,甚至与炎黄二帝之间似乎还有着深仇大恨。而且,从他们眼下的处境来看,不管是封印姜尤的三皇印,还是封印魔皇的五行印,尤其是封印伯琴的五弦阵,似乎还是炎帝陛下亲力所为。可现在看来,他老人家与伯琴之间不仅情若父子,甚至即将还有翁婿之谊。 但是,炎帝陛下既把天子之位禅让给黄帝,还对反叛黄帝的姜尤也有维护之心,可对如此亲近的伯琴却又为何严厉惩戒呢?莫非伯琴曾经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 但是,尽管龙中堂和伯琴相处时日不多,可单凭伯琴有意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悲天悯人的博大胸怀,龙中堂实在不相信伯琴会背叛炎帝,更不相信伯琴会做出何等大逆不道之事。 想到这里,龙中堂心头蓦地闪出一个念头——难道因为龙剑? 可这个念头仅仅一闪,他自己又瞬间否定——看炎帝等人此时的神情,似乎对龙剑一无所知,又怎会因龙剑而生罅隙呢? 一时间,万千疑惑在他心头电闪而过,正自茫然无解,又听太子和炎帝先后相问,急忙稳住心神,心想:他们既不知龙剑之事,还是少说为佳。于是含糊应道:“龙剑是稍有特别,可被长发女子抢走了,而无为祖师,我也仅见过一面,既不知他是何方神圣,更不知他家在何方,身在何处。” “这就奇怪了。”炎帝喃喃一声,却又追问道:“后来呢?” 龙中堂已经理清思绪,应声回道:“当我醒来,发现身处一个山洞,又突然遇到一个会说话的穿山甲娃娃……” “阿继。”太子闻听龙剑被抢,心中大感失落,又听龙中堂遇到一个会说话的穿山甲,不由尖声呵斥道:“你说话怎么含含糊糊云山雾罩的?” “啊?”龙中堂一怔,愕然问道:“太,大哥,我说的不清楚吗?” “到底是穿山甲,还是娃娃?” 龙中堂忽然又有些心虚,心想:谁相信穿山甲会说话?谁又相信穿山甲和人结成朋友?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然长发女子掳走伯琴确实因此而起,那也只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她确实是一只穿山甲,名叫乖巧。” “一派胡言。”太子呵斥一声,却又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后来呢?” 龙中堂提及乖巧,猛然想起她被龙剑刺伤,至今生死未卜,不由心中一痛,黯然道:“后来,她把我带出山洞,可刚出洞口,龙剑从空而降,直穿其背,生死未卜。” 炎帝眼见龙中堂黯然低头,神色凄然,急忙岔开话题,柔声问道:“继儿,你说无为祖师用龙剑把你打晕?” 龙中堂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应声。 炎帝神情愈加凝重,思量问道:“难道,他暗中偷袭?” “不知道。”龙中堂微微摇了摇头,抬继续阐述道:“后来,乖巧的哥哥们和族人们欲杀我报仇,幸被伯琴前辈救出,继而便被长发女子追杀。再后来,伯琴前辈弹琴御敌,也不知怎么回事,等我再醒来时,我们已经安然脱险,然后便回到家中,见到瑶儿前辈,得知陛下身染贵恙……其实说到底,穿山甲和伯琴前辈都是因我而遭难的。” “哎——”炎帝似乎并没有太子那般决然不信,反而轻声劝慰道:“自责的话,多说何用?何况如此说来,责任似乎也并不在你。” “是啊。”皇后随声附和道:“继儿年纪尚小,虑事不周,情有可原。伯琴可老大不小了,何不向人家解释清楚?” “哼!”太子轻哼一声,不无嘲讽地盯了龙中堂一眼,转而看看炎帝和皇后,不满道:“父亲,妈,这般荒唐之言,你们也相信?” 皇后好像没听见似的依旧无动于衷,默不作声,而炎帝却抬眼注视着太子,淡淡问道:“何以不信?哪里荒唐?” 太子不屑地扫了龙中堂一眼,冷笑道:“谁见过会说话的穿山甲?” “我。”炎帝毫不迟疑地回应一声,喟然道:“罔儿啊,漭漭乾坤,无所不有。你所未见、未闻、未知和未解的事物,不见得并不存在呀。” “父亲,”太子脸色铁青,难以置信道:“您当真见过会说话的穿山甲?” 炎帝摇了摇头,肃然道:“我虽然没见过会说话的穿山甲,可我见过会说话的其他动物。” “不会是鹦鹉吧?”太子不满道:“还是几年前我送您的那只吧?” “放肆。”一直不言不语的皇后呵斥一声,训诫道:“陛下说的对,会说话的动物,多得是。” “妈。”太子侧身看向皇后,诘问道:“您亲眼见过吗?” 第52章 自证清白 皇后静静地注视太子片刻,心平气和道:“严格来说,万物生灵都会说话……” “妈——” “听我说完。”皇后眼皮一撩,眼里骤然迸出一丝火花,吓得太子戛然而止,再不言声,听着皇后继续说道:“只是,从娲皇娘娘和羲皇陛下划分三界后,凡界中人便再也听不懂鸟兽鱼虫的语言而已。” 太子更加不满,悻悻反驳道:“儿臣当然懂得人有人言兽有兽语的道理,可儿臣是说,它们不能口吐人言” “非也。不是它们不能口吐人言,而是人们听不懂而已。” “这,这不一个意思吗?” “当然不一样。”皇后肃然道:“那些灵界圣兽,还有那些万物生灵的始祖兽们,依然还是能口吐人言的。” “啊!”太子大吃一惊,却依然难以置信:“妈,您说的这些……什么圣兽始祖兽之类,谁见过呀?” “大,大哥。”龙中堂觉得与太子称兄道弟总有些别扭,可既然被认定为敖继的身份,也只好权宜行事,闻听皇后提及圣兽,忍不住证实道:“我和朱雀前辈,还有玄武前辈,倒也一块待过半天。” “你说什么?你见过朱雀和玄武?”太子大吃一惊,却丝毫不信,尖声呵斥道:“何时何地所见?把他们带来让我看看?” “罔儿。”炎帝轻声喝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是掌管灵界的四方首领,岂是你想见便见?” “这也怪不得罔儿。”皇后应声道:“陛下,等你把通灵印传授与他,他自然信了。” “通灵印?”太子惊讶地看看炎帝,又看看皇后,急忙追问道:“在哪儿?怎没见过?” “傻孩子。”皇后难得一笑,爱恋地看着太子,微微笑道:“通灵印是上苍恩赐,哪能想见便见呢?” “可是,阿继为何能见?” 龙中堂一愕,急忙辩解道:“没有没有,我也没见过通灵印。” 如此一来,炎帝和皇后也有些惊讶,几乎同时问道:“你没见过?” “我虽然有幸见过朱雀和玄武,却没见过通灵印。”龙中堂如实解释道:“朱雀前辈是柳爷爷召唤来的,玄武前辈是龟爷爷召唤出来的。” “怎么又来了柳爷爷和龟爷爷?”炎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唉!算啦算啦。越说越乱,越听越糊涂。正如罔儿所言,继儿的话,确实有些不知所云。” “陛下所言极是,是要让他好好休养几天。”皇后看了龙中堂一眼,重新回到话题:“眼前这两件大事,还要尽快决断才好。” “伯琴这边,看似危机,并无大碍。”炎帝思量道:“既然长发女子并无恶意,瑶儿和夸娥也已赶去。等他们回来再说,如何?” “可是,”皇后不无担忧道:“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三日吧。”炎帝缓缓看向门外:“三日后若无消息,我便筮问他们所在方位,再让罔儿前去打探。” “也好。”皇后无奈道:“不过,那女子不仅武功高强,法术也深不可测,罔儿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妈。”太子并未见到长发女子,闻听皇后说他技不如人,大为不乐,辩解道:“若说带兵打仗,儿臣或不如您,可儿臣的武功是您亲自传授,还不如一个女子?” “你们想哪儿去了?”炎帝道:“并非让罔儿前去营救,只是让他去打探消息。何况,十有八九会与瑶儿和夸娥会合,有他们在旁相助,应该不成问题。” “若只打探消息,何用儿臣前往?”太子不以为然道:“鼠刺蛇皮他们,随便去两个就行。” “也好。”炎帝略一沉吟,道:“此事暂且放放吧。皇后,你把虎符交于罔儿,调集军队,三日后前往泗水。” “好啊。”太子顿时精神大振,应声起身,正欲辞别炎帝和皇后,却听龙中堂轻声问道:“陛下,方才还说两不相助,为何又派兵前往?” “唔?”炎帝面无表情地看看龙中堂,又看向榆罔,怅然道:“方才的想法,似乎有些自私。我想,应该尽快制止这场愚蠢的战争。” “可是,您若出兵,岂不让战争更加扩大么?” “非也。”炎帝沉着道:“我们前往,不为厮杀,只为恫吓?” “恫吓?” “是啊。”炎帝点了点头,淡淡解释道:“等到了泗水,我亲自劝说他们罢兵,若哪家不肯,便与另一家联手击之。” 龙中堂顿时明白了炎帝的良苦用心,却又心生疑虑,脱口问道:“若两家均不肯让步呢?” “轩辕宅心仁厚,应该会听从的。” “什么宅心仁厚?”太子不满道:“不过是条喂不熟的笑脸狼而已。” “唉!”皇后轻叹一声,道:“且不说罔儿之言对错,陛下,姬云眼下并不在泗水,封巨和大鸿又恃勇好强,实在难以预测。” “尔等不用担心,我自有妙计。”炎帝笃定道:“保证让他们罢兵言和。然后,等轩辕回来,再让他和尤儿共同制定永久停战之约。” 龙中堂虽然不知炎帝到底有何妙计,可眼见他老人家胸有成竹,满怀胜算,也不便再问,只是不忍看着炎帝带病出征,于是再次劝道:“陛下,不管您出兵与否,涿鹿之战后,姜尤终会兵败被杀的。” “一派胡言。”太子呵斥道:“越看你越像九黎派来的奸细。” 龙中堂一怔,急忙问道:“何出此言?” “你一再阻止父亲出兵,是何用意?”太子呵斥道:“还不是想拖延时间?等九黎拿下泗水城,甚至把姬云干掉,便能乘胜出击,顺势把我们神农一举歼灭。” 闻听太子如此分析,颇有挑拨是非火上浇油之意,龙中堂不由大吃一惊,急忙辩解道:“您误会了,大哥,我从来没有这种荒唐想法……” “启奏陛下,二公主又在树上筑巢。”龙中堂话未说完,忽听门外传来禀报声:“我等劝说不下,不敢贸然上树,急忙赶回,请旨定夺。” 第53章 忘记爹妈 龙中堂急忙戛然而止,顺声看去,只见蛇皮和一个同样装束之人已经急急慌慌跑到门前,而皇后却已笑出声来:“这丫头,今儿个又犯病了。” 炎帝无声一笑,无奈吩咐道:“罔儿,你去看看,别伤着她。” “父亲。”太子呵呵一笑,冲着龙中堂努了努嘴:“让阿继去吧,天不早了,我还要召集将领。” 炎帝微微戚眉,道:“阿继身体不适……” “陛下。”皇后抬眼看向龙中堂,莞尔笑道:“我看也没大碍,继儿到此大半天了,也该去见见邛儿了。” 龙中堂忽然觉得皇后和太子好像话里有话,虽然大惑不解,却也不好询问,更不便违抗皇后的命令,于是欣然起身领命道:“是,陛下,娘娘,我现在就去。” 炎帝微微颔首,轻声叮嘱道:“速去速回。” 皇后似乎更加开心,脸上的皱纹瞬间笑开许多,关切叮嘱道:“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谢陛下,谢娘娘。”龙中堂致谢一声,匆匆走出房门,却听身后传来太子的嘻笑声:“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 “少废话,虎符收好,赶紧去整顿……” “少爷,对不起。”龙中堂正出神地琢磨着太子的话中之意,却见蛇皮惶恐作揖赔礼道:“我方才误会您了。” 闻听蛇皮道歉,龙中堂无暇再听皇后说些什么,莫名诧异道:“没有啊?误会什么?” 蛇皮非常不好意思,讪讪道:“方才在街上,我以为您中邪了呢。” “嗨!都怪我胡言乱语。”龙中堂毫不在意道:“你是为我好,又没做错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少爷宽宏大量。”蛇皮刚刚致谢,却听另一人赔笑道:“马宝给敖少爷请安。” “马宝?”龙中堂忽觉这名字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见过,顺口问了一声,却见马宝非常惊喜道:“三年不见,难得少爷还记得我,方才蛇皮还说……” “马宝,你真像大马一样嘴大舌长,还不兜风。”不等马宝说完,蛇皮不满呵斥道:“我只说少爷不记得我,又没说不记得你。” 龙中堂顿时听出端倪,急忙微笑劝道:“没关系,蛇皮,其实我……” 他正想说其实他不是敖继,可话说一半,又猛然醒悟——既然已在炎帝陛下面前被认定为敖继的身份,何苦再向蛇皮他们做些无用解释呢? 于是,他话锋一转,稍显歉意道:“其实我出现一点意外,把三年前的事情几乎全忘了,正想向你们询问呢。” “啊!”马宝和蛇皮几乎同时惊呼一声,而马宝却满怀关切地抢先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惭愧,说来话长。”龙中堂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诧异问道:“你叫马宝,他叫蛇皮,似乎还有个鼠刺和虎杖?” “少爷,难为您也记得他们。”马宝笑道:“三年前,您跟随敖牧正前来送聘,也赏给我们礼物了呀。” “送聘?”龙中堂更加如坠云端,愕然问道:“敖牧正是谁?帮谁送聘?向谁送聘?” 如此一来,蛇皮和马宝顿时愣住,迅速对视一眼,马宝赔笑道:“少爷,令尊敖牧正,带您前来送聘,您居然忘记了?” 龙中堂顿时惊悟,心想:虽然不知牧正是何等官位品级,可他们父子既然能得到炎帝垂青,获得公主下嫁的殊荣,想必在炎帝王朝应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可此时此刻,尽管他非常意外惊奇,却也不好多问,只好随机应变,苦笑解释道:“不怕两位见笑,那次意外使我记忆全失,至今未愈。甚至,甚至连爹妈也不认得。” “啊!不认得爹娘?哈哈哈……哎哟!” 原来,惊讶好奇中,马宝忍俊不住哈哈大笑,却被蛇皮从背后狠狠拧了一把,笑声戛然而止,他也瞬间醒悟,不由暗自惶恐——怎么能放肆嘲笑陛下的未来女婿呢? 龙中堂看得清楚,暗自好笑中却也深感惭愧,心想:撒谎次数越来越多,可真不知以后如何圆回来呢?可事已至此,他也无暇多想,反而故作不知地恳切道:“所以,若有不明之处,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瞧您说的。”蛇皮龇牙一笑,大包大揽道:“少爷,您想打问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感谢了。” 龙中堂诚恳致谢一声,稍一思忖,觉得虽有满腹疑惑,可千头万绪中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默默梳理着思绪,随着蛇皮和马宝两人匆匆走出青石板铺就的南北小巷,顺着大街向东而去。 思绪翻飞中,他四下打量,只见街上人影稀少,前后十几丈内几乎空无一人,不由稍感诧异,心想:方才来时,街上人来人往,眼下天刚过午,为何如此冷清呢? 惊讶之中,他不由左右看看蛇皮和马宝,却见两人比之前拘谨许多,正满面肃然目不斜视地顺路前行。 他忽觉气氛稍显凝重,有心说说笑笑打破沉寂,可张了张嘴又觉无话可说,只好暗叹一声,随着两人继续默默前行,心中却蓦地愁丝如缕,焦虑如潮。 他忽而万般牵挂正在巫山遇险的凌蕊志和柳含烟等人,忽而焦心担忧京城病重的叶翠,忽而惊疑心界中的韩凤娇和无为祖师等人到底意欲为何,忽而又想到眼前这似幻似梦的诡异处境。 可他一念至此,忽又心中一动,暗暗思忖:也许,我被武罗打晕之后虽然并未丧命,却一直活在浑浑噩噩之中,就像许多病人高烧时胡乱做梦一样,忽而梦见好事,忽而梦到坏事。 所以才会遇到死去多日的韩凤娇,才会遇到从未听闻过的无为祖师,才会遇到上古传说中的诸位大神,才会跟着蛇皮和马宝前去拜见二公主。 既然二公主已经与敖继有了婚约,也就是与现在的我有了婚约,我以后十有八九便会成为炎帝陛下的姑爷,也就成为神农族的驸马爷,而这一切一切,到最后无非是一场黄粱美梦而已。 第54章 黄粱美梦 所谓《黄粱美梦》,出自于大唐沈既济的《枕中记》,说的是一个姓卢的书生,进京赶考时在邯郸投店住宿。饥渴难耐中,卢生苦等店家蒸煮小米饭之际,昏昏入睡,做了场一生享尽荣华富贵的好梦。 可是,当卢生满怀喜悦地醒来,却发现他依然饥肠辘辘地趴在冷冰冰的小桌上,而不远处的火炉上,小米饭还没有蒸熟。于是,卢生瞬间顿悟,不再追求功名,转而求仙问道,遁入玄门。 无独有偶,同为大唐文人的李公佐也写了一篇大同小异的《南柯太守传》,甚至比《黄粱美梦》的故事还更有戏剧性。 《南柯太守传》记载说:玩世不恭的年轻人淳于棼醉倒在一株古槐树下,梦见他成为“大槐安国”的驸马,并在“大槐安国”的“南柯郡”任职太守二十余年,与公主生了五男二女,荣耀一时。 可最后,淳于棼与檀萝国交战时连吃败仗,并在公主病逝后被罢职回家,黯然沮丧中猛然惊醒,却发现他不过在大槐树下打了个瞌睡,而他所历经的“槐安国”和“南柯太守”也不过是两窝大蚁穴而已。 这两个故事极度类似,龙中堂阅读之时不过淡然一笑,权作茶余饭后的聊资。可眼下,他猛然想起这两个故事,不由瞬间顿悟——当下的我,或许如这两个故事中所描述的一样,正做着荣华富贵的黄粱美梦吧。 想到这里,他顿时如释重负,稍稍心安,甚至有些哭笑不得,忽而好奇心起,心想:不如趁机调侃一下这两个小家伙,看他们到底还能做出何等离奇之事? 可他刚刚一念至此,脑海中忽又闪现出一个惊疑念头:自从踏上京城,便遭遇各种匪夷所思之事的羁绊,难不成全是梦中之事? 细细想来,到京城后,他先是遇见随后追来的叶翠——叶翠奉老夫人之命送来龙剑。当时,他满怀惊喜,觉得十分正常。可如今想来,这件事却大为蹊跷——老夫人怎能把传家宝轻率地交给一个柔弱丫头呢? 继而,他和翠儿匆匆分别,他打抱不平搭救兰儿,反被坏人所伤,便又遇到同样见义勇为的柳含烟。 然后,他和柳含烟遭受风云会持续追杀,又接连遇见韩凤娇、王三叹、柳成荫和龟有兽,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圣兽——朱雀老大和花背龟前辈! 虽然遭遇朱雀老大之前的所有事件确实有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可遇到朱雀老大之后的所有遭遇却绝对令人匪夷所思。 他先在柳成荫的帮助下,从父亲“封印传功”中获得一身武功和法术,又凭借这身武功法术获得当朝郡主娘娘凌蕊志的垂青,并随着凌蕊志糊里糊涂地飞到度朔山上。 来到度朔山后,他们又接连见到神话传说中的神荼、郁垒、夸父和蚩尤大帝——甚至,同这些赫赫有名之人相比,与他们同时出现的马不行、玄丝子、武罗和女妭等人简直籍籍无名,不值一提。 等他和凌蕊志好不容易从度朔山上全身而退,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又跟随龟有兽去追赶玄丝子,搭救柳含烟,并在无意中又卷入战场,遭遇法力高深的两只巨大怪物——而且至今为止,他也没弄清楚那一鸟一虫到底是何来历。 好在朱雀老大和花背龟两位前辈智勇双全,九死一生后,总算逃到巫山,却又再次遭遇诡计多端来去无踪的武罗,见到被封印在山洞已经数千年的伯琴和守护他数千年的瑶儿长公主。 不得已之下,他们与武罗展开厮杀。而他技不如人,不仅眼睁睁地看着亲朋好友被武罗一一抓获,他自己也被武罗打晕,坠入深潭,从而见到失踪多日生死未卜的韩凤娇和那个神鬼莫测的无为祖师,并非常习惯地又被无为祖师打晕,莫名其妙地落在那个奇怪的山洞。 随后的发展近在眼前——先是无辜连累了活泼可爱却非常不幸的乖巧,然后他又被乖巧的族人接连追杀,命悬一线之际幸被伯琴相救,最终浑浑噩噩地来到这京城,却莫名其妙地成为牧正的公子和,炎帝陛下未来的驸马爷。 这一切一切,几乎没有一件是合乎常理的,而唯一能说得通的理由便是——这一切一切,原本就发生在一个非常惊险刺激而又充满美好享受的黄粱美梦中。 等他一觉醒来,说不定就会愕然发现——其实,他一直躺在赶往京城的颠簸马车上,甚至,说不定他还没有离开家门,仅仅有了进京赶考的念头便在睡梦中勾勒出这许多匪夷所思的故事。 刹那间,历历往事接连闪过心头,把他心中的所有疑虑驱除一空,使他如释重负,轻松许多,甚至还不无自嘲地暗自想到:既然上天赐予一场美梦,让自己享受一下皇族贵胄的奢侈生活,那就顺其自然地享受一番好了。 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酒再打兑,何必再叽叽歪歪向别人解释身份?何必再担心那些虚无缥缈的梦中事务?不如冷眼旁观,看看这番美梦究竟能赐予自己有何等荣华富贵? 迅速理清思绪,打定主意,他顿如换了个人似的,满面惆怅早已烟消云散,满怀欢喜地放眼四望,却见他们已经走到青石板大街的尽头,一条五六尺宽的乡间小路蜿蜒来在脚下。 虽然这条路面大致上还算平整,却也布满坑坑洼洼,两边杂草丛生,野花缤纷,曲曲弯弯地伸向一望无际的田野。 田野里庄稼成片,错落有致地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那座黑乎乎的树林边缘。 谷子和小麦即将成熟,正摇头晃脑地闪烁着淡淡的金光,冲着匆匆前行的三人亲热示意,分享着丰收的喜悦。 龙中堂徜徉其中,宛如回到老家田间似的暗自感慨:这么好的庄稼,这么好的田地,甚至比我家的田地还要肥沃。若能在这片田园里颐养天年,与世无争,何尝不是美好人生? 第55章 效仿巢皇 甚至,就算真如南柯太守那样,在美梦中演绎几十年,即便梦醒后回到现实,见到翠儿、烟儿和蕊儿她们,也算得上一段非常精彩的美好故事。 可一念至此,他又猛然醒悟,摇头苦笑:翠儿是自己的贴身丫头,梦醒后定能相见,可烟儿和蕊儿若是梦中所遇,梦醒之后,哪还能有缘再见呢? 刹那间,柳含烟和凌蕊志的音容笑貌倏然闪在眼前,几丝惆怅情不自禁地掠上他的心头,甚至让他心中倏然腾起几丝期盼——梦醒之后,定要去京城看看,即便不求功名,说不定真能遇到烟儿和蕊儿…… “少爷,少爷?” 稍显惊慌的两声轻呼,让他从浮想联翩中倏然醒过神来,顺声看去,只见蛇皮和马宝两人的四只眼睛瞪得老大,正紧张兮兮地注视过来。 他瞬间稳住心神,故作轻松,不无调侃地笑道:“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看到龙中堂镇静自若,蛇皮和马宝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几乎同时舒了口气,却不约而同说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蛇皮道:“没有没有,什么也没有。” 马宝却说:“是有点灰尘,也不算多。” 话音落时,三人同时一怔,又同时笑出声来,顿时把方才稍显怪异的气氛冲淡许多。 蛇皮首先止住笑声,招呼着龙中堂继续前行,却还思思量量犹犹豫豫地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啊。”龙中堂放下心头疑虑,早已回归满舌生花的风趣个性,睨视一眼蛇皮,不无调侃地轻笑道:“怎么?又看出什么异常了吗?” “没有没有。”蛇皮稍显尴尬地双手连摇,干笑两声,正欲岔开话题,却听马宝直言不讳道:“虽然不算异常,可您一会儿愁一会儿喜的,让我俩看着瘆得慌。” “马宝!”蛇皮又好气又好笑地急忙喝住马宝,正欲打个圆场,却见龙中堂点头笑道:“对对对,我刚才思索往事,一会儿想起难过事儿,一会儿想起欢乐事儿,连累您二位也跟着担心了。” “瞧您说的,少爷。”蛇皮急忙赔笑道:“陛下派我们侍候少爷,是我们的福分。您这样客气,不是折我们的福么?” “你呀,”龙中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冲着蛇皮虚指两下,不愿再说什么客气扯皮的虚套话,急忙回归正题:“公主离这儿远么?” “诺,前面就是。”蛇皮右手高抬,斜刺里指向前上方。 “看你所指方向,几欲上天,公主总不能……” 龙中堂轻笑调侃着顺势看去,可话没说完,只见十余丈外,一株参天大树的树杈上,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正立在硕大一堆树枝中间,起身弯腰地忙碌着。 惊讶好笑中,他不由倏然止步,诧异问道:“她,她在干什么?” “她在……”蛇皮迟疑一下,似乎在酝酿合适的字眼,而马宝却已经嘻笑出声:“少爷,公主在搭窝呢。” “搭窝?” 龙中堂吓了一跳,急忙重新审视那一大堆带着绿叶的树枝垛。 只见那堆树枝,上口约有五六尺宽,下口仅有两三尺宽,远远望去,好像一个硕大的海碗,稳稳当当地坐落在巨大的三股树杈上。 如此形状,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可被马宝一提醒,龙中堂哭笑不得中却觉得这垛树枝还真像个世间罕见的大鸟巢。 鸟巢中间,那女孩身着一袭粉红色的长衫,正俯身从半人多高的鸟巢里面取出几根三五尺长的树枝,认认真真地继续加高着鸟巢的边缘。 龙中堂怔怔地看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纳闷问道:“公主她……养大鸟吗?” “不是养鸟。”马宝应声笑道:“公主效法巣皇陛下,打算在树上过日子。” “啊?”龙中堂不由惊笑出声:“如此想法,陛下知道吗?” “少爷。”蛇皮一看马宝不管好歹,无话不说,生怕他一不留神说出更不该说的,急忙抢过话茬:“再走几步就到树下,公主殿下见到您一定非常开心,等她下来,一定会把想法告诉您的。” “对对对。”马宝应声笑道:“等公主下来,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闭上你的马嘴。”蛇皮又好气又好笑地喝住马宝,旋又对龙中堂笑道:“少爷,我和马宝生怕公主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不敢上树请她。您也要多加留心。” “放心吧,没事。”龙中堂望着数丈高的大树,大步前行着轻笑道:“不如一块上去看看?” “好啊好啊。”马宝亦步亦趋,紧紧跟随,兴高采烈地响应道:“我早就想看看公主的鸟窝里到底是啥样。” “瞧你那身肥肉。”蛇皮跟上来横了马宝一眼,嘻笑嘲讽道:“大树都能压歪,别说这么精致的鸟巢了。” “臭小子,万一压坏鸟巢,指定砸在你身上摔下来。”马宝嘻笑着反唇相讥:“把你砸成肉饼,不对,砸成蛇皮儿。” 龙中堂不由哈哈大笑,接口夸赞道:“马宝,你的口齿也很伶俐嘛。”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马宝不无得意道:“少爷,他成天挤兑我,我当然要以牙还牙了。” “没良心的家伙。”蛇皮更加不满,狠狠呵斥道:“我这是为你好……” 可蛇皮话说一半,忽听前方头顶上传来二公主丽邛脆生生的警告声:“喂,你们几个,不要过来,省的砸着。” 原来,说说笑笑中,他们三人不知不觉的已经来在树下两三丈内。而原本俯身忙碌的丽邛已经站直身子,手里拿着几根树枝连连摇晃着冲他们大声吆喝:“蛇皮,你们来干吗?别往前走了。” 龙中堂三人急忙站住,齐刷刷地看向公主。 蛇皮大声喊道:“公主殿下,给您带来一位客人,您看看还认识么……” “是敖少爷呀,公主殿下。”蛇皮本想故弄玄虚,让丽邛惊喜中尽快下树,可他话没说完,马宝也随着呼喝出声:“敖少爷还想上去看看呢。” 蛇皮气的鼻子都青了,狠狠瞪了马宝一眼,正想喝骂,却听龙中堂大声招呼道:“公主殿下,陛下请您回家呢。” 第56章 不可貌相 “才不呢。”丽邛笑嘻嘻地连声问道:“敖继,真是你呀,你长高很多呀,这三年去哪儿了?一次也没来过。快上来吧,咱们一块建房,以后就在树上玩好不好?” 龙中堂哑然失笑,却听蛇皮小声道:“少爷,陛下还等咱们速来速回呢。” 龙中堂点了点头,仰望着丽邛,不无为难地小声问道:“公主若不下来,怎么办?” 蛇皮心想:我若知道怎么办,还用去禀告陛下吗?更不用跟着您老人家去而复返呀。可腹诽之言断难出口,只好不无夸张地赔笑道:“少爷,我和马宝,连哄带吓,坑蒙拐骗,什么花招都使了,可公主理都不理。” 两人正自商议,却听丽邛有些不耐烦地着急催道:“敖继,干嘛呢?赶紧上来呀。” 龙中堂愈加好笑,却也真想上去看看,可心念动时,又觉不妥,心想:别说朝中尚有两件大事亟待处理,就算寻常人家,一个大小伙子与一个大姑娘在树上一块撘巣建窝,成何体统?于是故作为难道:“公主,我上不去啊。” “公主?”丽邛微微戚眉,诧异问道:“敖继,你怎么啦?何以如此称呼?” 龙中堂微微一愕,心想:你不是公主吗?不喊你公主,难道直呼其名? 可就在他纳闷瞬间,只听蛇皮小声提醒道:“少爷,你们一块玩耍时,总喊她‘丽儿’。” 龙中堂登时醒悟,心想:这个称呼似乎有些失礼。急忙冲着丽邛朗声解释道:“那时年纪尚幼,不知礼数。如今咱们长大成人,岂能再胡乱称呼呢?” “亏我把你当做好朋友。”丽邛笑道:“咱是寻仙问道之人,哪能理会这些世俗凡念?可别像伯琴哥哥和傻大个儿那样,唠唠叨叨,蛇蛇蝎蝎。” “寻仙问道?”龙中堂差点笑出声来,正欲调侃,又听丽邛提及伯琴,顿时笑意全无,急忙如实回道:“伯琴前辈出事了,公主……” “还喊公主?” “好好好。”龙中堂无奈,心想:既然与她已有婚约,甚至与太子也兄弟相称,那与伯琴前辈应该也是兄弟相称才对,于是改口道:“丽儿,伯琴大哥……” “大哥?”丽邛惊呼一声,旋即笑得花枝乱颤:“敖继,你居然,居然喊他大哥?” “四叔,四叔。” 蛇皮和马宝闻听龙中堂提到伯琴,正觉事有转机,忽听龙中堂把伯琴称为大哥,不由哭笑不得地看向龙中堂,却又猛然想起龙中堂方才所言的记忆消失之事,顿时深信不疑,蛇皮急忙小声提醒道:“少爷,乐正是您四叔。” “啊?”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而又满头雾水,轻呼一声,正欲追问究竟,只听丽邛嘻笑调侃道:“哈哈,早让你喊他哥哥,就是不听,为何现在改了呢?” 龙中堂瞬间回过神来,心想:蛇皮定不会骗我,于是自我解嘲道:“我刚刚被吓坏了。丽儿,快下来吧,伯琴叔叔被掳走了。” 丽邛微微一愣,旋又笑出声来:“噢——我知道了,你想骗我回家是不是?” “当然不是。”龙中堂没想到丽邛看上去天真烂漫纯真无邪,居然玲珑剔透满腹心机,只好耐心解释道:“陛下的房屋也倒塌了,大家都着急忙碌,咱们若在此玩耍,岂不让人耻笑?” 丽邛眼珠一转,瞬间收敛笑容,满面惊愕道:“耶?房子怎能倒塌?” “说来话长。”龙中堂暗自嗟呀,心想:这丫头真能磨叽。可此时此刻,也不好多做解释,只好故作紧张地催促道:“你快下来,边走边聊。” “且!骗谁呀?”丽邛的脸比猴子变得还快,咯咯笑道:“定是蛇皮的主意,让你花言巧语把我骗下来,再把我送到阿爹面前,关在家里,对不对?” “确实是陛下让我们来的。”龙中堂只好实话实说:“因为伯琴叔叔被人掳走,咱们要尽快去救他,所以陛下让我们请您前去商议对策。” “哼!我能有什么对策?再说了,就算天大的事儿,阿爹绝不会找我商议呀。”丽邛小嘴一撇,抬手一指,嗔怪道:“敖继,才不管你编什么理由呢。告诉你,你若上来帮我盖房子,咱们还是好朋友,若想骗我回去,以后再不理你。” 龙中堂一看丽邛死活不上当,又担心炎帝等得着急,心想:看这阵势,磨叽半天,她也不见得下来,干脆,把她拽下来算了。于是暗自一笑,蓦地抬手,冲着丽邛身后一指,大声惊问道:“看,那是什么?” 丽邛愕然一惊,急忙转身回首,只见身后枝稠叶茂,随风摇曳,并无半丝异状,暗自惊疑,正欲回身追问,忽觉腰间一紧,低头看去,只见一条巴掌宽的绿色丝带已然紧紧缚在腰间。 她豁然顿悟,情知上当,正欲回身呵斥理论,却已身不由己,腾空而起。 她又羞又恼,失声尖叫,脚蹬手刨,一时不慎,一只脚尖一下勾住鸟巢边缘,哗啦一下便把鸟巢扯开一个三五尺宽的大豁口。 如此一来,她不仅从恼羞成怒骤然变得暴跳如雷,甚至痛惜之中哭喊咒骂起来:“敖继,赔我房子,臭小子。” 喝骂声中,她身体悬空,头下脚上,随着流云索的收回斜斜滑落,正好看到龙中堂似笑非笑不无得意的神色。 她顿时怒不可遏,双手交叉互握,两根食指并拢,冲着龙中堂恨恨一指,轻声怒喝道:“水遁·水波球。” 轻斥声落,只见一个拳头大小的蓝色水球凭空闪现,不仅快如流星闪电,还像滚雪球似的,随着高速旋转骤然变得越来越大。 闪现之初,它不过拳头大小,行至一半,已经宛如钵盂,但等砸至龙中堂头顶上空,已经变成脸盆大小,闪亮亮华丽丽,携带着流水冲刷岩石的哗哗声响,冲着龙中堂兜头砸落。 龙中堂一击得手,正自得意,万没想到看似弱不禁风的丽邛,居然还有这等绝技! 他讶然一惊,正欲躲闪,又怕误伤到伴随左右的蛇皮和马宝,急中生智,轻声喝道:“木遁·塑物成棉,托。” 第57章 两小无猜 刹那间,眼看脸盆大小的水球即将砸中龙中堂的瞬间,一朵磨盘大小的青云刚好从龙中堂头顶冉冉升起,瞬间便把水球裹于其中,又同时随风而散,无影无踪。 “敢还手?还会法术?岂有此理!” 连连怒斥声中,丽邛正欲再次施法,龙中堂早已飞身而起,倏然腾空,一把便把丽邛拦腰抱在怀中。 丽邛大叫大嚷,手抓脚蹬,已然无济于事,转眼便随着飘然落地,肌肤相接,再不好出手相博,只好杏眼圆睁,咒骂辩理:“坏蛋,陪我房子。会法术了不起?不会放过你的……” 龙中堂早已收了流云索,也懒得解释辩解,生怕丽邛暴怒之下短兵相接,急忙把丽邛稳稳放好,稍稍后退一步,赔笑致歉:“对不起对不起,事情紧急,多有得罪。” 丽邛气愤填膺,想到辛辛苦苦搭建好几天的鸟巢,眼看刚刚初具规模便惨遭破坏,纵然再打再骂,却也于事无补,蓦地悲从心起,终于哭泣出声:“赔我房子……” 龙中堂最见不得女人流泪,何况他有错在先,顿时深感懊悔自责,急忙赔笑哄劝:“我赔,我肯定赔,而且赔你个更大更好的……” “骗人!”丽邛抹着眼泪,丝毫不信地反驳道:“你还说不练武功不学法术呢,可现在呢?你就是个大骗子!” 龙中堂微微一愕,瞬间明白其意,心中更觉惊奇——难道敖继也与我一样喜文厌武?那可真是太巧了,若有缘得见本人,倒要好好地聊聊。 思忖之中,眼见丽邛虽然满脸悲戚哭的正欢,可两道细眉弯如新月,鼻子娇小玲珑又微微上翘,细若凝脂的脸蛋上,串串泪珠正匆匆滚过,顺着抽抽搭搭的樱桃口角滴滴答答滑落尖尖的下巴,打在粉红色的衣襟上,端的是梨花带雨,说不尽楚楚可怜。 他不由深深自责不该一时不慎弄坏她辛苦搭建的鸟巢,却也暗下决心,等大事了结,一定帮她修建一座令她满意的鸟巢,于是信誓旦旦情真意切道:“我发誓,丽儿,等救回伯琴叔叔,一定帮你建造更大更好的房子。” 蛇皮眼见龙中堂有惊无险地解决问题,早已满心欢喜。只是看着丽邛哭的梨花带雨,他也不敢喜形于色。眼见龙中堂曲意逢迎,发誓赌咒,急忙随声附和,赔笑圆场:“对对对,我和马宝作证。就算万一少爷被大事耽搁,公主殿下,我和马宝肯定帮您建造房屋。” “都怪你。”丽邛闻听此言,不仅没有顺阶而下,反而更加气愤,怒视蛇皮,恨恨呵斥道:“当我没看见吗?你在树下转了几圈,比兔子跑得还快,然后就带敖继来了。” “您误会了,殿下。”马宝也想帮着蛇皮开脱,急忙赔笑解释道:“就算蛇皮不去禀报,陛下也正打算派人找您呢。” “闭嘴。”蛇皮气的嘴都歪了,怒冲冲呵斥道:“愣着干啥?赶紧回去报信啊。” “噢噢噢。”马宝急忙转身回走,却还大惑不解地嘟囔道:“好心帮你说话,还生这么大气?真是不识好人心。” 龙中堂被憨态可掬的马宝逗得哑然失笑,正想顺势劝解丽邛,却见丽邛哭声又起:“看你一脸奸笑,一定是在敷衍我。” 原来,丽邛骂过蛇皮,一直盯着龙中堂呢。一看龙中堂喜笑颜开,忽觉受到愚弄似的再次悲从心起,垂泪哽咽道:“等见到阿爹,你一走了之,我去哪里找你?” “我保证。”龙中堂急忙收敛笑容,生怕丽邛再有怀疑,右手高举,一字一顿,肃然起誓道:“苍天在上,我,敖继,若言而无信,欺骗丽儿,便让他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下辈子做不得人,做一个……” 念到这里,龙中堂忽觉做牛做马太过平常,稍稍一顿,猛然想起花背龟,心想:反正替敖继发的誓,如果一语成谶,那也是敖继承担,于是顺口念道:“嗯,那就让敖继做个绿毛大乌龟!” 可他话音刚落,丽邛却“嗤”的一声破涕为笑,顺势一巴掌轻轻拍在他的胳膊上,嗔怪道:“发誓赌咒还占便宜,你真是,越来越坏。” “没有啊。”龙中堂一头雾水,非常委屈地辩解道:“我说的全是真心话,哪有占你便宜?” “哼!”丽邛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狠狠瞪了龙中堂一眼,嘟着小嘴转身便走,兀自嗔怪道:“我们赤水族的守护神便是玄武大神!你变成大乌龟,那不成了我们赤水族的守护神吗?岂不是占我们的便宜?” 龙中堂登时醒悟,惊奇中也觉欠妥,急忙紧走两步与丽邛并肩而行,诚恳致歉道:“对不起,丽儿,我不知还有这,这种奇怪事。” “这很奇怪吗?”丽邛似乎已经忘记鸟巢损坏的伤心事,瞪着一双清澈见底的杏核眼,惊讶地看了看龙中堂,诧异问道:“你应该知道的呀?” “是么?”龙中堂一怔,下意识地重复道:“我应该知道吗?” “当然啦,咱们都知道呀。”丽邛不无疑惑地盯了龙中堂一眼,顺口解释道:“咱们神农的守护神是朱雀娘娘,你们九黎的守护神是飞牛。” 龙中堂更加糊涂,心想:一会儿“咱们”,一会儿“你们”,我到底是神农人还是九黎人?于是赔笑追问道:“我到底算神农人?还是九黎人?” “当然是九黎人啊。”丽邛随口应声,微微一顿,又偏着脑袋盯了龙中堂一眼,不无疑惑道:“敖继,你好像怪怪的。” “没有啊。”龙中堂心想:这丫头看上去风风火火,没想到心思如此细密,急忙解释道:“昨天误听伯琴叔叔的琴声,昏睡了半天一宿,今早才醒来。” “噢!我说呢。”丽邛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又惊讶追问道:“平白无故的,伯琴哥哥为何弹琴伤你?” “说来话长。”龙中堂心想:这事儿可不能从头讲起,不然,这丫头追根问底,一路上也讲不清楚。于是故作懊恼却又轻描淡写道:“伯琴叔叔正在山上弹琴,我刚好从那儿路过……” 第58章 皇后懿旨 “不对呀。”丽邛打断道:“伯琴哥哥弹琴时,别说有人经过,就是天上飞过小鸟,草丛跑过兔子,都能察觉出来,你那么大个活人,他岂能察觉不到?” “这……”龙中堂不由又是一怔,心想:这丫头还真不好糊弄,急中生智,却故作不满道:“那谁知道?不过,如此说来,等见到他的时候,真要好好问问,他是不是故意伤害我呢?” “那倒不可能。”丽邛信以为真,急忙摇了摇头,专心致志地分析道:“其一,他虽然察觉有人,可能误认为是偷听者。” “对对对,有可能,很有可能。”龙中堂心中暗笑,面上却心悦诚服地表示出无比钦佩的赞叹。 丽邛似乎并不在意龙中堂地阳奉阴违,依旧沉思着推测道:“其二,他可能正在打架!” “打架!”龙中堂顿时一惊,不由失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嗨!我不过猜测嘛,看把你吓的。” 丽邛好笑地白了龙中堂一眼,抿嘴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岔开话题,连声问道:“哎?你怎么会木遁术呢?你不说不学武功法术吗?难道和我一样,稀里糊涂地便拥有了奇怪法术吗?” 听着丽邛的前两个问题,龙中堂觉得难以回答,正琢磨如何应付,却又听到丽邛的最后一问,不由灵机一动,顺水推舟道:“是啊,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好像做梦一样,醒来就会用这木遁术了。” “我知道啦。”丽邛笑道:“一定是敖叔叔跟我娘学的,偷偷地把通灵术传给你了。” 龙中堂不由悚然一愕心想:难道封印传功并非我父亲独创?皇后娘娘也会这种法术?沉思之中,他也不敢冷落丽邛,急忙点头应道:“对,很有可能。” 他们两人说说笑笑地匆匆前行,蛇皮非常乖巧地在他们身后远远跟随,不知不觉,他们便来到皇后院中,却见皇后也刚好来在院中。 “娘——” 丽邛撒娇似的轻呼一声,忽又想起被损坏的鸟巢,正欲诉苦,却见皇后食指竖在唇边,轻嘘一声,小声道:“莫要喧哗,陛下刚刚入睡。蛇皮留下,你们随我来。” 丽邛只好闭口不言,嘟着小嘴白了龙中堂一眼,紧随皇后又匆匆走出院门。 龙中堂看到丽邛的白眼,微微一怔,更觉好笑,心想:一路有说有笑,居然还没忘记这茬?估计待会儿要在皇后面前告我一状,而我也免不了要被皇后申斥一番。 他胡思乱想地跟在皇后和丽邛后面,刚刚走出院门,却听皇后轻声问道:“鸟窝搭好没有?” 龙中堂更加愕然,不由抬头看看皇后的背影,不无好笑地暗自埋怨,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丽儿还没告状呢,您老人家先下手为强地惹是生非。 然而,丽邛小嘴一撇,却没有提及鸟巢损坏之事,而是咯咯笑道:“娘——人家那是房子,哪是什么鸟窝呀?” 龙中堂登时宽心许多,却听皇后温言道:“当初,人们蒙昧初开,不会耕种收获,不会穿衣戴帽,更不会置办家居,修房筑路。巣皇他老人家逼于无奈,独具匠心,依树筑巢,让人们有了遮风避雨和躲避凶兽猛禽的栖身之所。如今,咱们不仅很难遭到禽兽伤害,还有着良田美宅,锦衣玉食,你为何却自讨苦吃,走上回头路呢?” 丽邛似乎有些害羞,嘴巴再次嘟起,戚着秀眉,不满地看了皇后一眼,却又很快垂下脑袋,小声分辨道:“人家只想体验一下巣皇的生活嘛。” 皇后淡淡一笑,道:“一时兴起,感受祖宗之艰难,倒也无可厚非,只要不沉溺其中,也就是了。是不是呀?继儿。” 龙中堂正品味着皇后对巣皇筑巢和丽邛筑巢的不同评价,闻听皇后猝然发问,稍稍愕然,却也没听出其中的含义,急忙顺口应道:“是,您说的是。” “是什么呀?”丽邛霍然回头,不满地瞪了龙中堂一眼,嗔怪道:“人家又没沉溺其中,你刚才还说要帮人家建房子呢。” “是么?”皇后抿嘴一笑,回头看向龙中堂,不无调侃地笑道:“继儿,你也想去树上住吗?” 龙中堂不由哭笑不得,心想:这丫头看上去聪明伶俐,怎么什么话都说呢?不无尴尬中,却也不能不答,只好支支吾吾道:“回娘娘,我只说帮着丽儿建座大……大房子。不过,我觉得丽儿也就是一时好奇而已。即便房子建好,她也不会常住在树上的。” “这还差不多。”丽邛喜笑颜开,不无得意地看着皇后,不无撒娇道:“听到了吧?我这也算干正事儿。以后,我在干正事儿的时候,千万别再打扰我。对了,尤其不能听信蛇皮那个臭小子的话。” “好好好,以后呀,你干正事儿的时候,我们都不打扰。”皇后笑道:“不过,我们干正事儿的时候,你也不能添乱。” “放心吧。”丽邛更加开心,笑道:“我才不管你们做什么呢?” “所以啊,这几天,你要乖乖地待在家里,不得擅自出门。”说话之中,皇后带着龙中堂和丽邛走进一座幽静别致的院落,缓缓站住脚步,注视着丽邛,严肃叮嘱道:“直到我们胜利归来。” 丽邛满面惊愕,诧异问道:“娘,你们……要出门吗?” 皇后点了点头:“继儿和你哥去追赶你姐和伯琴……” “噢!”丽邛更加惊讶道:“原来,伯琴哥哥真被抓了,可我姐,也被抓了么?” “她和夸娥去追伯琴。”皇后看向龙中堂:“继儿。” 龙中堂急忙应声:“是,娘娘。” 皇后回身走向正房,头也不回道:“明日一早,跟你大哥出发。” “啊?”龙中堂一怔,惊愕问道:“不是三日后吗?” “救兵如救火。”皇后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来呀,陪敖少爷去见太子。” 凉风习习,流水潺潺。 淡淡的晨霭,如轻纱薄缕般笼罩着大地,笼罩着原野,笼罩着河流上的一座小木桥。 万籁俱寂中,一阵橐橐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匆匆传来。 第59章 有人跟踪 不大一会儿,晨雾中影影绰绰地闪出两个人影,步履匆匆,默默前行,一前一后,一高一低,迅速踏上小桥。 顿时间,桥板振动声和脚步趵趵声便随着哗哗的流水匆匆流向远方。 两人很快行至小桥中央,走在前面的身高之人忽然放慢脚步,头也不回地小声警示道:“注意,别停下,别回头。” 原来,这两个腰悬长剑肩背包裹行李之人,正是一早启程赶路的龙中堂和罔儿太子。 太子在前带路,龙中堂紧随其后,正满腹疑问——出城以来,径直走向东北,难道伯琴前辈他们一定在东北方吗?再说了,就算在东北方,也只是个大约方向,如此漫无目的地匆匆前行,也不见得能追上啊! 虽然他也曾疑惑地向太子询问数次,可太子不仅总是顾左右言其他,却还像胸有成竹似的,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走错——他为何有这么大的把握?是不是有什么事隐瞒于我呢? 他正自胡思乱想,蓦地听到太子的叮嘱,不由霍然一愣,心中一凛,难以置信地小声追问道:“什么?” “别止步,别回头。”太子依然头也不回的又小声重复一声,淡淡解释道:“有人跟踪。” 龙中堂大吃一惊,暗自惭愧,心想:经历了这么的多变故,我居然还是经验匮乏,不仅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甚至,若非太子提前警告,闻听此言,只怕早已回头观望。 紧张之中,他紧走两步与太子并肩而行,凝神细听,却并未听到身后的附近有脚步声,不由将信将疑地问道:“刚刚出城不久,怎会有敌人?” “即便在城中,也不见得没有奸细。”太子看也不看龙中堂一眼,淡淡应道:“何况已离城数十里,万事小心最好。” “有多少人?在何方向?我没察觉出来呢?” “一个。” “何不抓他?” “稍安勿躁。” 商议声中,两人很快越过小桥,顺着一条长满野草的蜿蜒小路又匆匆前行三五十步,太子忽然轻声问道:“看到前面那片树林吗?” “看到了。”龙中堂早已发现这条小路的尽头,正好钻进前面那片黑乎乎的树林。闻听太子询问,顿时若有所悟,反问道:“藏进树林吗?” 太子哑然一笑,不置可否,却稍稍加快脚步,不大一会儿便顺着小路来在树林中。 龙中堂紧跟太子,亦步亦趋,心中愈加紧张,甚至自从知道身后有人跟踪后便一直竖起耳朵聆听,却依然未能察觉到跟踪之人的蛛丝马迹。 眼见来在林中,他猜测太子应该会在此行动,正欲询问,忽听太子轻喝一声:“随我来。” 话音落处,他只觉眼前一花,太子身形一闪,已然投身入林,不见踪影。 他不敢怠慢,急忙紧随其后,跃入林中,只见太子已经抽出长剑,静静躲在一株大树的背后,全神贯注地盯向来时的路径。 他不由更加紧张,急忙凝神静气,迅速躲进一株大树的背后,心怀忐忑而又不无期待地凝望着林外的小路尽头。 果然,两人埋伏了不过半盏茶时间,只见树林外面的小路上,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踏入林中。 龙中堂心中一凛,吃惊中对太子敬佩至极——果然有人跟踪,太子真了不起。 可他的感慨之念刚刚涌起,已然看清楚跟踪之人的面目,不由大吃一惊,哭笑不得——跟踪之人,居然是二公主姜丽邛。 他讶然看向太子,满腹疑惑地正想询问,却见太子仓啷一声,长剑归鞘,气哼哼地埋怨嗔怪道:“死丫头,就知道惹是生非。” 埋怨声中,不等龙中堂回话,太子骤然飞身腾起,蹿出树林,忽地一下落在丽邛面前。 丽邛追到林边,突见人影全无,正惊讶纳闷地小心查探,突见太子“嗒”的一声落在面前,不由吓了一跳,惊呼出声:“啊呀!哥你干嘛?鬼鬼祟祟,吓死我了。” 闻听此言,随后跟出树林的龙中堂几乎笑出声来——这伶牙俐齿反咬一口的本事可真不简单。 太子气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两道冰冷的目光好像刀子似的在丽邛的脸上划来划去,划得丽邛心里七上八下,好像打鼓似的怦怦直跳,却还梗着脖子硬撑道:“看嘛看?又没得罪你。” 太子对他的威慑力所达到的效果似乎非常满意,轻哼一声,却并未发火,温言劝道:“赶紧回家,既往不咎,否则,哼!自己掂量。” 龙中堂心想:人家兄妹说话,他这外人不便插话,于是像看热闹似的看看太子,又看看丽邛,可一不留神,却正好和丽邛看个对眼。 四目相对,龙中堂急忙躲过丽邛求助似的目光,转脸看向黑乎乎的树林,却听丽邛毫不示弱道:“你们走你们的,我出来游玩,关你什么事?” 太子面沉似水,微微皱了皱眉,轻叹一声,似乎稍显无奈似的迟疑问道:“你确定?只是出来游玩?” “当然了。” “不是跟着我们?” “没那闲功夫。” “好。”说话间,太子蓦地闪到路边,沉声道:“你先走。” “走就走。”丽邛微微一怔,却毫不示弱,抬腿便走,还大为不满地嘟囔道:“你们也别跟着我。” 眼见兄妹俩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斗嘴怄气,龙中堂看的大跌眼镜,暗自好笑却又不无感慨:初见太子时,只觉太子盛气凌人,桀骜不驯,甚至连嫘祖也不放在眼里,可没想到,他对丽邛居然这般忍让。 其实,龙中堂有所不知,太子比丽邛年长十五六岁,而丽邛断奶后,炎帝和皇后国事繁忙,顾不上照料幼小的丽邛,太子身为长兄,便责无旁贷地承担起照顾妹妹的重任。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从习文练武到谈婚论嫁,甚至到太子结婚生子后,对丽邛的关爱也丝毫没有减少,不仅依然奉献出长兄如父的关怀慈爱,甚至比疼爱自己的子女还要多出几分溺爱。 第60章 真假难辨 所以,尽管太子长得五大三粗不怒自威,甚至连他的一双子女见到他也规规矩矩地如鼠见猫,可在丽邛眼里,他顶多算一只爱面子的纸老虎——看上去威风凛凛,却不会伤人。 但,万事大不过一个理字。 尽管丽邛在太子面前时常恃宠撒娇,可也不是毫无节制的为所欲为,而是要严格遵循法理尺度的。若丽邛有时做出无礼之事,太子也会声色俱厉,暴跳如雷,倒也让丽邛心惊肉跳,不敢过于造次。 就说眼前,丽邛情知理亏,又见太子面色不善,更不愿当着龙中堂的面被太子呵斥一通,只好硬着头皮顺路前行。 眼见三言两语便把丽邛挤兑离去,哑然失笑中,龙中堂忽觉太子不仅聪明机智,还拥有宽厚仁爱之心,不由对太子更加刮目相看。 可是,望着丽邛渐行渐远,龙中堂忽又有些担心,不由思思量量地提醒道:“大哥,荒郊野外的,别再有什么意外。” “放心吧。”太子注视着丽邛匆匆前行的身影,苦笑叹息道:“她精灵古怪,法术高强,不去招惹别人便是众人之福,哪里会有什么意外?” 闻听此言,龙中堂顿时想起昨日丽邛所施展的水遁术,心中稍安,正欲随声附和,却见丽邛顺着小路已经走到树林边缘,正琢磨她要走往何处,突然,丽邛一个踉跄,惊呼一声,倒在地上。 龙中堂大吃一惊,正欲纵身蹿出,却被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轻笑道:“干吗?” 他愕然一愣,却见太子不屑一笑,轻声道:“往回走。” 他微微一怔,似乎猜透太子的心思,尽管于心不忍,却也不得不跟着太子转身回走。 可他跟着太子走了几步,依然放心不下,忍不住偷偷回望,只见丽邛挣扎起身,趔趔趄趄的向前又走了两步,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抚腿大哭起来。 龙中堂心头一缩,不由放慢脚步,小声提醒道:“大哥,丽儿好像崴脚了。” 其实,太子在行走之中,也时刻注意着丽邛的一举一动,眼见如此,心中狐疑,正自思忖,闻听龙中堂关切提醒,顺势止步回望,却依然将信将疑道:“不会使诈吧?” “不会吧?”龙中堂迟疑道:“万一……” “算啦。”太子被丽邛远远传来的哭嚎声扰乱的心神不安,也有些含糊,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咬牙发狠道:“臭丫头,若敢欺骗我,饶不了她。” 若在半日之前,见到太子如此咬牙切齿,龙中堂或许会替丽邛捏一把汗。可他刚刚亲眼目睹他们兄妹两人斗嘴吵架,对他们兄妹间的感情已经心知肚明,知道太子做出这种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不过是叫花子咬牙——穷发狠而已。 于是,他暗自一笑,依然好言宽慰道:“我先去看看,您随后慢行。” 说完,他加快脚步,一溜小跑,很快便跑到丽邛近前,俯下身来,关切问道:“崴脚了吗?” 丽邛不仅毫不回答,反而念念叨叨,哭嚎更凶:“啊呀!我受不了啦——娘啊——阿娘——爹呀——阿爹——” 龙中堂自幼跟着母亲长大,从未见过母亲如此这般哭天喊地,到了七八岁时,比他小两岁的叶翠好像天赐精灵似的来到他身边,也像个大姐姐似的对他温柔体贴,关怀备至。至于后来结识的几位女性朋友,柳含烟心直口快,韩凤娇侠肝义胆,凌蕊志虽然有些刁蛮任性,却也对他恩爱有加,从未有任何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呼嚎不已。 如今一看丽邛不理不睬,只顾哭嚎,他不由一阵头大,不由自主地转身回头,却见太子不急不慢晃晃悠悠地离着他们还有数丈远。 他微微一怔,心想:总不能木头似的站在这儿啥事不做吧?只好又看向丽邛,却见丽邛哭嚎之中还不时地抚摸脚踝,急忙蹲下身来,关切问道:“这只脚吗?” 询问声中,他伸出手去,试图撩开遮掩脚踝的裙边,却被丽邛一把推开,哭喊的声音却还陡然又增高许多:“不用你管,假心假意的,刚才怎么不替人家说话?” 龙中堂大为尴尬,更加不知所措,正自进退两难,却听身后脚步踏踏,却是太子已经徐徐来在近前。 他顿时松了口气,心想:你来的正好,看看如何劝说你的宝贝妹妹吧?于是也不再理会丽邛,起身后退半步,怔怔地看着丽邛的表演。 太子早已听到丽邛呵斥龙中堂的声音,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也猜不出丽邛到底有没有崴脚,于是轻声喝道:“到底有伤没伤?快让阿继看看。” 可是,丽邛不仅像没有听到似的,反而闭上眼睛,念念叨叨,好像唱歌似的又大声哭嚎起:“娘啊——假仁假义,假好心——爹呀——说话不算话——” 太子虽然对丽邛的一哭二闹早已司空见惯,却从不愿理亏于她。如今一听丽邛念叨什么假仁假义说话不算,深感冤枉,忍不住接口辩驳道:“你胡说什么?谁假仁假义?谁说话不算?” 丽邛双手抹泪,连哭带唱地当即回应:“说不跟着我,还不是跟过来了?从小疼人家,娶了媳妇就不管人家了……” “放肆。”太子气的七窍生烟,心想:不管怎么说,敖继现在也是外人,怎能当着外人的面胡搅蛮缠?什么娶媳妇不娶媳妇的,不怕人笑话?于是厉声喝道:“几时不管你了?” “现在就没管呀。”丽邛忽然瞪大双眼,泪眼汪汪地诉苦道:“我呼喊大半天了,敖继都过来这么长时间了,你才懒洋洋地过来。” “我……” 太子虽然觉得丽邛绝对是无理取闹,可又觉这件事确实有些理亏,稍一迟疑,辩解道:“谁让你平时好撒谎呢?还不是怕你又撒谎吗?” “怕我撒谎?那干嘛又过来呢?”丽邛却得理不饶人,重新闭眼开嚎:“我是坏人,我经常撒谎,让我死掉好了,反正我也不认识回家的路,反正你也不疼我了,这几年你只抱嫂子,不抱我……” 第61章 长兄溺爱 听着丽邛前面的絮絮叨叨,太子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还有几分心疼,可冷不丁又听丽邛冒出如此一句,不由面红耳赤,怒喝一声:“住口,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 可他刚抬起手来,龙中堂眼疾手快,急忙一把架住,赔笑劝道:“大哥大哥,息怒息怒,万一打伤了她,岂不更麻烦?” 丽邛虽然看上去闭着眼睛,其实她比谁看的都清楚。 她一见太子抬手要打,心里也着实有些害怕。 其实,她倒不是怕疼痛难忍,因为她知道太子不会对她痛下杀手,而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若眼下只有他们兄妹两人,太子一时气愤难耐,随手责罚几下,倒也无妨。 可是眼下,未来的丈夫就在眼前,若被太子劈头盖脸地打上一顿,别说颜面无存,万一过门以后,敖继也照猫画虎,呼来喝去,非打即骂,岂不要命了吗? 可就在她心头一跳,正合计着要不要躲闪之际,却见敖继眼疾手快,一把架住,顿觉心安,哭声更响:“你别拦他,打死我吧,我好去陪小妹……” “邛儿!”太子陡然一震,厉声呵斥一声,却又戛然而止,愣神片刻,大步绕过丽邛,转身便走,原本稍显尖利的声音却变得忧伤低沉:“阿继,送她回家。” “不,我不回家,打死我也不回。”丽邛虽然依旧哭闹,声音却小了许多,色厉内荏地嚷嚷道:“就算把我送回去,还会跑出来的。” 太子脚步声声,已经走出五步开外,闻听此言,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无计可施,心想:这丫头无法无天,脾气执拗,若强制送回,定会去而复返,还是好言相劝,或让她知难而退,自愿回去才好。 于是,他缓缓止步,转身回头,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故作为难地劝慰道:“其实吧,你提前禀报父亲,一块出门历练,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当然说了。”丽邛抽抽搭搭道:“他们不答应嘛。” “看吧,爹娘都不同意吧?”太子顿时抓住理由,却又装出无可奈何的神色,满面为难道:“我若带你前往,岂不跟着你一块遭受责罚?邛儿呀,体谅体谅大哥,好不好?” 可他话音刚落,丽邛好像被刀伤火燎似的哭嚎起来:“我不管,我不回家……” 太子气的七窍生烟,真想狠狠踹她两脚。可他恶念仅仅一闪,却又迅速压回心底,反而又赔上笑脸,耐心劝道:“好好好,就算我让你跟着,可你脚踝受伤,怎能长途跋涉……” “没有啊,没受伤啊。”丽邛猛然听出话音,急忙止住哭闹,连声辩解道:“谁说我受伤了?哪里受伤了?” 说着,丽邛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连蹦带跳地跑到太子面前,不容分说,不管不顾,一头扑进太子怀中,两臂紧紧揽在太子腰间,面颊紧紧贴在太子胸口,撒娇恳求道:“求你了哥,都是我不对,我保证听话,保证绝对绝对不惹事。” 眼见丽邛从哭闹不休到破涕为笑,不过眨眼瞬间,龙中堂看得瞠目结舌,几乎懵圈,而太子却也被丽邛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弄得满面尴尬,哭笑不得,连声呵斥:“松手,快松手。都十八了,还这样胡搅蛮缠,不怕敖继笑话吗?” 龙中堂一看太子要转移目标,也看出太子已经答应丽邛跟着,估计想要个台阶,急忙赔笑圆场:“不碍事不碍事,大哥,丽儿聪明机智,天真可爱,法术高强,有她在旁相助,一定事半功倍。”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闻听龙中堂这番恭维,本来还稍显害臊的丽邛登时心花怒放,高兴的满脸放光,急忙松开太子,两只眼睛眯成两弯月牙,喜不自禁道:“敖继,你太好了。” “嘿!”太子被龙中堂与丽邛一唱一和气的嘿了一声,几乎无言以对,稍一愣神,长叹一声,闷声道:“唉!赶紧走吧,耽误不少时间了。” “是啦是啦。”丽邛满心欢喜,好像看不出太子满面阴沉似的,蹦蹦跳跳,一马当先,一口气跑出数十步才站住脚步,回身看着紧随其后的太子和龙中堂,嘻嘻笑道:“放心吧大哥,娘不说了吗?至多十天半月,就能赶到九黎。” “你怎知道?”太子一愣,旋即顿悟,不满呵斥道:“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居然偷听我们商议国事。” “哼!才没偷听呢。”丽邛顿时满面委屈,不满反驳道:“昨晚上,人家担心阿爹病情,还想打问姐姐和伯琴哥哥的消息,可刚到门前,便听你说——‘此事千万保密,尤其不能让邛儿知道’。” 最后半句话,丽邛却是模仿太子,学得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听得太子哭笑不得,异常尴尬,而龙中堂却暗暗吃惊,大惑不解地暗自猜测:到底什么事儿令他们这样紧张呢? 他正自惊疑,只听丽邛继续说道:“我可是光明磊落之人,一听你们有事瞒我,转身就走,可阿爹随后说的话,却偏偏钻进人家耳朵,能怪得了人家吗?” “不怪你,你光明磊落,耳聪目明,都怪我们,我们鬼鬼祟祟,满意了吧?”太子不知丽邛都听到些什么,也无暇与她胡搅蛮缠,更不想让龙中堂感到见外,不无嘲讽地随口应付道:“那就把我们强灌进你耳朵的话再倒出来吧。” “不是要保密吗?”丽邛忽然神经兮兮似的压低声音,神色凝重道:“哥,我们都知道后,你不会杀人灭口吧?” “灭口?”太子一愣,随即恐吓道:“也不好说。” 恐吓声中,太子已经忍俊不禁,转而笑道:“城中保密,只为防范奸细。如今只有咱们三人,还有什么可保密的?” “噢——原来如此。”丽邛如释重负,故作轻松道:“其实呀,我也没听几句。无非就是姐姐朱雀传音,说妖女挟持着伯琴哥哥飞向九黎城。哥呀,世上真有妖怪?还是个女妖怪?” 第63章 河边遇虎 太子手脚不停,径直前行,头也不回道:“过了这座山再说吧。你,陪着邛儿看看风景,解解闷儿。” “哼!”丽邛终于出声,不满道:“破树林子,有什么可看的?早知这样,不如顺大路走呢。” “是是是,你说得对。”眼见丽邛情绪低落,龙中堂不愿过多辩解,免得火上浇油,让丽邛更加心烦,于是婉言劝道:“其实,抄近路虽然行路艰难,肯定会节省不少时间的。” “万一迷路呢?”丽邛哭丧着脸反驳道:“永远走不出去,别说去救姐姐了,说不定会饿死。” “放心吧,傻丫头。”太子急忙好言安慰:“飞禽走兽多得是,若不是急着赶路,我现在就帮你烤野兔,保证让你吃饱。” “昨晚你就这样说。”丽邛更加不满:“到现在也没见你抓到半只兔子。” “是有些奇怪。”龙中堂应声附和道:“大哥,林中飞鸟还算不少,为何没有见到野兽的踪迹呢?” “那谁知道?”太子轻描淡写地反问一声,却发现龙中堂和丽邛已经被他落下几步,急忙催促道:“快跟上,阿继,别只顾说话。” “好的好的。”龙中堂应声前行,却见身前的丽邛已然动作缓慢,只好半真半假地催促道:“快走快走,万一被大哥落下,十有八九会迷路。” 虽然龙中堂话中半恐吓半调侃,却也让丽邛心生惧意,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很快跟至太子身后,再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太子奋力披荆斩棘,希望尽快闯出森林,再也无暇顾及丽邛的情绪。 龙中堂没话找话地问了丽邛几声,却得不到丽邛的回应,渐渐也懒得开言。 于是,三人很快又陷入令人万分压抑不安的沉闷之中——除了长剑砍伐灌木草丛时发出的“沙沙拉拉”声,便是三个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但是,当他们疲惫不堪地再次爬上山顶,龙中堂与丽邛好像两摊软泥似的坐卧在地时,太子却丝毫不敢歇息,匆忙飞身上树,忐忑不安地放眼一望,登时惊喜大喊起来:“太好了太好了……” 龙中堂与丽邛正累的浑身酸痛,闻听太子惊呼,甚至不等太子说完,两人几乎同时从地上弹起,又几乎同时飞跃上树,稳稳落在太子左右两边的树枝上,顺势向山下望去。 只见此山背后,郁郁葱葱的森林顺着舒缓的山势迤逦而下,渐渐稀疏,甚至未至山脚便已截然而止,露出一片厚地毯似的青翠草地,绵延起伏,一直延伸到一条晶莹玉带似的宽阔河边。 狂喜之下,三人不仅顾不得交谈商讨,顾不得跳下树来稳稳前行,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冲啊!” 三人几乎同时腾空而起,好像三只大鸟似的,在森林上空划出三道优美的弧线,飘然落在另一株树冠顶上,齐刷刷地飞向山下。 尽管他们将近一天一宿没吃东西,早已又渴又饿又累又乏,可一见胜利在望,顿时精神倍增,忘记饥渴,只觉精力充沛,浑身是劲,不过一盏茶时间便冲下山坡,跃下树梢,踏踏实实地站在山脚下的青青草地上。 暗淡的斜阳,已经落在山顶背后,几缕残存的红光还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散发着最后的余晖,把满天晚霞渲染的五彩缤纷,姿态万千。 但是,也许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反而让他们惊喜地有些难以置信。 他们一动不动地立在没过膝盖的芳草萋萋中,静静品味着幸福的喜悦,甚至对空中璀璨夺目的美景也毫不在意,仅仅抬头一瞥,又不约而同地望向数十丈外那条玉带般的小河。 远远望去,河水晶莹剔透,水面几与地平。 轻柔的晚风,正从河面上缓缓掠过,迎面吹来。 晚风不仅送来清凉潮湿的河水吟唱声,似乎把河水的甘甜和清香也携带其中,满怀热情地捧到远方而至的三位客人面前,让三位客人如闻佳酿,心旷神怡,瞬间醒过神来。 三人满怀喜悦地互相对视一眼,太子难得一见地微微一笑,看向丽邛,不无调侃道:“一路嚷着口渴,如今到了河边,又不渴了么?” “呀!”丽邛惊呼一声,拔腿便跑,银铃般的笑声中还夹杂着一声埋怨:“咋不早说?我都忘了!” 看看丽邛很快跑出十几步外的背影,太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龙中堂,正欲招呼他一块前往,却见龙中堂直盯盯地看向河边,猝然变色,仓惶大喊道:“丽儿小心!” 太子大感惊讶,急忙顺势望去,不由勃然变色——目光到处,只见一只吊睛白额的斑斓猛虎,从小河上游顺着河岸,不紧不慢,溜溜达达地行走过来。 可是,不知老虎是没注意到前面有人的存在,还是它肚腹正饱懒得活动,甚至对近在眼前的丽邛看都没看一眼便摇头晃脑地缓缓靠近水面。 尽管如此,远在数丈外的太子已然吓得心惊肉跳,陡然飞身而起,身在半空已经长剑出鞘,仓惶呼喊道:“邛儿小心。” 可他话音刚落,却见丽邛虽然已经发现猛虎,可她不仅没有惊慌躲闪,反而兴高采烈地迎着猛虎紧走两步,霍然站定,轻声喝道:“水遁·小水柱。” 喝令声中,丽邛左手虎口成圆,立在胸前,右掌向着左手握成的空心圆迅速一推,一股清澈的水柱便从左手虎口处喷薄而出,好像一股清泉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撞在刚到河边的老虎前膀上。 老虎做梦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主动进攻它这百兽之王。 猝不及防下,老虎“啊呜”的一声惊怒悲鸣,斜刺里摔进河水中,“噗通”一声巨响,激起大片水花,好像一阵疾风骤雨似的,打在刚好落到岸边的太子身上。 太子稳稳站在老虎方才落脚的地方,心有余悸却又非常纳罕地看着老虎扑棱一下调正身体,脑门上那个白底黑字“的王”字拧成一个疙瘩,怒瞪着一双茶杯大小的眼睛,张开簸箕般的血盆大口,冲着岸上“嗷”的一声怒吼,四蹄蹬开,稀里哗啦地迅速疾游过来。 第64章 骑虎难下 与此同时,龙中堂也已赶到,眼见老虎很快便会游到岸边,而太子和丽邛却视若无睹似的丝毫没有离开之意,不由惊讶着急,正欲催促,却听太子笑道:“丫头,口福不浅呐。” 龙中堂顿时意识到太子要杀虎取肉,悚然一惊,心想:太子身负绝技,杀只老虎易如反掌,正欲劝说丽邛远远后退,却听丽邛拍手笑道:“我来我来,正愁没肉吃呢。” 龙中堂又是一惊,匆匆后退中,不由重新审视丽邛,心想:她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想到不仅胆大妄为,还如此好勇斗狠。这份凶狠泼辣,不仅远远胜过心慈手软走路都不忍踩死蚂蚁的翠儿,就连火火辣辣的烟儿也定会自愧不如,倒是与蕊儿不相上下,伯仲之间。 不过,她们的凶狠泼辣,往往是针对敌人,对待亲朋好友却推心置腹披肝沥胆。比如蕊儿,在度朔山时,不管面对神荼、郁垒,还是面对白虎老金,都曾舍命相救…… 可他一念至此,猛然想起老金在度朔山上曾嘱托他照顾白虎族人,不由心中一动,暗暗自忖:老金既是白虎族的守护神,也是老虎同族。可不能辜负他的嘱托,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族人被杀。” 可他刚想到这里,一声虎吼如炸雷般响在耳边,一阵浓浓的腥风携带着暴雨般的水花扑面打来,瞬间便把他的衣襟打湿大片。 他急忙顺势看去,只见老虎已经从水中扑上岸来,四蹄站稳,猛烈抖动几下巨大的身躯,顿时水珠四溅,又像一阵急雨打过似的,把周围的草地打湿一片。 不知是被老虎的威风唬了一惊,还是怕老虎携带的河水打湿衣裳,太子与丽邛两人不仅均未出手进攻,反而同时疾退几步,远远避开扑面打来的腥风骤雨。 老虎眼见太子和丽邛飞身后退,不仅没有趁势追击,反而怔怔地看了两人一眼,又傻乎乎地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大感诧异,不由好奇注视。 只见老虎约有五六尺高,八九尺长,黑黄相间的花纹一道挨着一道,看上去倒也毛亮肉肥,高大威猛,只是好像缺少几分山林之王的霸道和暴戾。 老虎似乎感觉出龙中堂在审视着它,居然迎着龙中堂的目光直视过来。 四目相对,老虎好像看出龙中堂并无恶意似的,虽然前伏后拱地做出一副即将攻击之势,可两只硕大的虎眼不仅缺少几分寻常野兽眼中的暴戾,甚至还有几分茫然不知所措似的,怔怔地一动不动。 眼看老虎似乎并无伤人之意,龙中堂对它更觉亲近,又见丽邛整整衣衫又要出手,急忙脱口劝道:“丽儿,它并无伤人之意,放了它吧。” “胡闹。”丽邛微微一怔,未及回答,太子断然拒绝,不满地盯了龙中堂一眼,沉声驳斥道:“从来听说‘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何来‘虎无伤人意’之说?” “是啊,阿爹和娘也总说老虎很凶残的。”丽邛两眼盯着老虎,附和一声,却又稍感诧异,不无疑惑道:“不过这家伙似乎真的不凶。哥,它是不是还没长大?” “这么大体型若未长大,那长大后还不和大象一般么?”调侃声中,太子“仓朗”一声长剑入鞘,赤手空拳地走向老虎,话里有话地冷笑道:“好漂亮的虎皮。” 老虎似乎察觉出太子来者不善,硕大的脑袋猛然朝向太子,好像示威似的,大嘴一张,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两只粗壮的前爪骤然下伏,似乎马上就会飞身扑上。 龙中堂不敢怠慢,也不及再做劝说,心念动时,已经飞身挡在太子面前,恳求道:“大哥,放过它吧?” “你疯啦?”太子难以置信地瞪着龙中堂,好气又好笑地尖声呵斥道:“居然帮野兽求情?闪开。” “大哥……” “混账!” 龙中堂心有不甘,正欲再劝,太子却勃然大怒,怒斥一声,一把把龙中堂拨拉到一边,顺势腾空而起,好像老鹰抓羊似的,径直扑向蓄势待发的老虎。 龙中堂猝不及防,又不敢和太子交手,被太子拨拉地踉踉跄跄侧退两步,勉强站稳身形,却见太子已经重重地骑在老虎背上。 更让龙中堂惊奇的是,老虎被太子骑在背上,不仅毫不惊慌,却也毫不反抗,甚至还转过脑袋回望打量。 太子虽也大感诧异,却无暇细想,二话不说,抡起钵盂大小的拳头,冲着老虎的脑袋挥拳便打,正好重重砸在老虎脑门上的肉疙瘩上。 老虎疼痛难忍,悲愤交加,“啊呜”一声怒吼,两只前蹄好像战马嘶鸣似的高高跃起,似乎想把背上的太子掀翻下去。 太子眼疾手快,一把紧紧薅住老虎脖颈上的松软肉皮,另一手却冲着老虎的脑袋又是狠狠一拳。 老虎一看不仅没有把太子掀翻下去,反而又挨了重重一拳,两只高扬的前腿骤然落地,前身迅速下伏,嘴巴几乎贴在地上,两条后腿奋力跃起,想把太子从脑袋顶上甩下背来。 太子稳操胜券,毫不慌张,趁着老虎伏地之际,顺势从虎背上哧溜一下滑至老虎脖颈处,两条强壮有力的长腿不仅稳稳当当站在地上,还顺势紧紧夹住老虎的脖子,腾出两只手来,抡起两只拳头,冲着老虎脑袋来了个双峰贯耳。 龙中堂看得清楚,顿时骇然心惊:这两记重拳若砸在老虎的耳门上,老虎不死也得重伤,可不能坐视不理。 可是,他心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只听一声怒喝,响若铜钟,从身后骤然传来:“住手!” 与此同时,一道凌厉的兵刃破空声也从他们身后疾速传来。 他急忙回首,只见一道黑影已经从他耳边倏然划过,“呜”的一声,径直刺向太子胸口,不由惊骇出声:“小心!” 太子虽然在专心打虎,可他自幼习武,早已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能反应。眼见暗器袭来,他顾不得再打老虎,急速躲闪的同时,却也一把把暗器攥在手中。 第65章 虎若绵羊 他定睛一看,手中的暗器居然是一支枯黄色的细木棍,笔直光滑,约有食指粗细,长约两尺七八,一头尖如利锥,一头却平如刀切。 如此奇怪的兵刃,不仅让他看得暗自惊讶,龙中堂也甚感奇怪心想:乍看上去,分明是一支没有箭镞的长箭,可箭尾处却又没有控制平衡的羽毛。 更让他大惑不解甚至非常惊愕的是,这支没有羽毛的奇怪长箭并非是尖头在前刺向太子,而是平平整整的箭尾在前,尖锐锋利的箭头在后! 也就是说,如果偷袭之人不是忙中出错不分前后的话,那就是此人不想伤人而故意为之。 可就在太子稍稍愣神的瞬间,老虎却猛然前腿高扬,高高直立,怒吼一声,迎着奇怪长箭飞来的方向猛地蹿了出去。 太子猝不及防,一个倒栽葱从虎背上滚落下来,“嗵”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顺势一滚,轱辘一下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看向偷袭之人,已然杀心陡起。 可是,他刚刚站稳身形,偷袭之人健步如飞,已经飞跑至近前,冲着太子厉声喝道:“你这家伙,为何伤害小花?” 只见此人面如病痨,骨瘦如柴,一双细长的眯缝眼上却长着两道乌黑短粗还微微上翘的虎眉,为他这张病痨鬼的脸上陡添几分精神。 与这张不太光鲜的容貌相比,此人八尺开外的身高还算拿得出手,却又形销骨立,弱不胜衣,甚至像竖在地上的一根细长竹竿似的,来阵轻风便能吹倒。 一件白中带黑、灰中有白的粗布褂头,罩在身上还算周正,可褂头左右的两肋下却还染上几道或浅或重的青绿色痕迹。 下身穿一条青色粗麻裤,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肥肥大大甩甩拉拉地罩住膝盖下三寸有余,露出与两条胳膊一样纤细的两条小腿和两只沾满泥浆草汁的赤裸大脚。 但是,与这稍显孱弱的身躯相比,此人细长脖颈上顶着的那颗脑袋,却青中带白、白中透绿、又大又圆的好像一颗即将成熟的硕大冬瓜,几乎让人看的揪心不止——如此硕大的脑袋,会不会一不小心便压折这幅孱弱缈细的身子骨? 然而,如此一付瘦小单薄的肩膀,却斜挎着一张三尺余长的青黄色柘木弯弓,一条紫褐色的弓弦从他的右肩斜至左腰,刚好搭在斜插在青布腰带中的两支没有羽毛的长箭上。 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只好不容易逃出太子掌控的老虎,不仅没有趁机逃走,反而像一只温驯的小绵羊似的,紧紧依偎在此人的身边,伸出粗糙的舌头,轻轻舐了舐此人垂在腰间的枯干大手,转而虎视眈眈地瞪着太子,似乎在向此人控诉着心中的委屈。 此人好像和老虎心有灵犀似的,随手安慰似的轻轻拍拍老虎硕大的脑袋,两只细长的眼睛迅速扫视一眼龙中堂等人,骤然跨前一步,伸手抓向太子手中的木箭,大声喝道:“拿来。” 太子虽然猝不及防,却也反应迅捷,不等此人逼近,侧身后退躲避之际,顺势把长箭当做短矛,反手向此人当胸刺去。 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劝阻:“大哥,别伤人……” 可是,龙中堂话音未落,此人却不躲不闪,出手如电,一把把长箭抓在手中,厉声喝道:“撒手!” “休想!” 太子冷喝一声,正想出言嘲笑,却陡觉对方力大无穷,不仅拽的长箭差点易手,甚至连他自己也几乎站不住脚,不由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把长箭向上一挑,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长箭断为两截。 太子一向自诩力大无比,如今却被一个瘦骨伶仃其貌不扬的小伙子折了面子,顿觉羞愤难耐,满面燥热,反手从腰间抽出宝剑,仓朗一声,由下往上,斜刺里撩向此人。 此人似乎更加愤怒,闪身躲过长剑,急速向前又跨一步,劈手抓向太子握剑的手腕,口中狠狠骂道:“贼强盗,还我飞矛!”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龙中堂一看此人不仅力大无穷,武功招法似乎也略胜一筹,只是他徒手相搏,而太子手中长剑蓝盈盈光闪闪的又非同凡物,此消彼长之下,一时间却也胜负难料。 但是,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两人无冤无仇,纵然有打虎断箭之矛盾,也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误会而已,何必生死相搏呢? 于是,龙中堂急忙抢步上前,大声劝解道:“大哥,请住手。这位英雄也请息怒,大家都是误会。” 丽邛眼看事态突变,正自惊慌失措,一见龙中堂上前劝架,顿时醒过神来,趁着太子闪身躲避之际,一个箭步跃到太子身边,一把搂住太子的胳膊,大声劝道:“哥,别打了。” 太子身有要事,又早已察觉此人武功不在他之下,眼见龙中堂和丽邛已经挡在中间,顺势就坡下驴,收住宝剑,指着来人喝道:“你这家伙,纵虎伤人不说,还暗中伤人,着实可恶?” “纵虎伤人?”此人刚刚被龙中堂诚恳劝说着退至老虎身边,闻听此言,不由勃然大怒,伸手拍拍老虎的脑袋,气愤喝道:“看到没?小花比绵羊还老实,何以伤人?” 其实,龙中堂等人看到老虎温柔乖顺地依偎在此人身边,早已恍然醒悟——难怪老虎看上去懒洋洋的,原来是此人养的宠物。 于是,龙中堂急忙再次拱手致歉道:“对不住对不住,这位英雄,我们误以为是山林野虎……” “一看你就没见过野虎。”此人满脸不屑地看了龙中堂一眼,语气却已缓和下来,轻声反问道:“野虎有这么温驯吗?” “是呀是呀,我早就看它很可爱的么。”丽邛早已来在老虎身旁,嘻嘻说笑着便要伸手抚摸,可老虎却非常警惕地盯了她一眼,敏捷一跳,躲至主人的另一侧,倒把丽邛吓了一跳,嘻嘻笑道:“躲什么嘛?姐姐喜欢你呢。” 第66章 弓箭问世 “小花别动。”此人一看丽邛满口称赞地靠近老虎,好像妈妈看见别人赞美自家孩子似的满怀欢喜,轻声喝住老虎,微笑着安抚道:“放心吧小妹妹,小花不会伤害你的。” “它叫小花呀,真好听的名字。”丽邛的小嘴巴好像抹了蜂蜜似的再次靠近小花,而小花不仅不再躲闪,反而迎着丽邛伸出的晶莹玉手,伸出舌头舔舐几下,使得丽邛惊喜万分,呵呵笑着连声嚷道:“看那看那,小花认识我了,哥呀,你就不该随便打人家的嘛。” 闻听此言,太子和龙中堂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四只眼睛里无不充满好气好笑——是你丽邛先动手把老虎打进河里的好不好? 可是,事已至此,他们两个大男人自不能和女孩子一般见识,更不能旧事重提,推卸责任。 于是,龙中堂只好赔笑道:“丽儿说的是,这位英雄,是我们唐突了,在下龙中,啊不,在下敖继再次向您致歉。至于您被损坏的长箭……” “长箭?”此人轻呼打断龙中堂,微微一怔,顺手把手中的半截断箭举到龙中堂面前,疑惑问道:“这位兄台,你说这小飞矛叫做长箭?” “小飞矛?”龙中堂瞬间醒悟,不由哑然笑道:“原来,您把它叫做小飞矛?也是,这东西看上去和长矛差不多,确实像一支最小号的长矛。” 太子也看了看手中的半截断箭,若有所思道:“这么轻小的东西,居然能发出这等威力,确实难得。” 龙中堂更加惊讶,纳闷问道:“大哥,难道,你们首次见到弓箭么?” “弓箭?”太子一怔,轻声疑问一声,却见此人迅速把肩上的弯弓取了下来,双手捧至龙中堂面前,疑惑问道:“兄台,你所说的弓箭,是指它么?” “算是吧。”龙中堂含笑应声,更加惊疑,心想:难道炎黄时期,弓箭尚未出现吗?思忖之中,他点了点头,双手接过弯弓,左手端起弓背,右手轻轻拽了拽弓弦,轻声说道:“这把稍稍弯曲的木柄,叫做‘弓臂’,这‘弓弦’是什么材料呢?恕我眼拙,还真没看出来。” “这是牛筋所制,不足为奇。”此人回应一声,惊喜笑道:“原来这宝贝不仅已经有了名字,还分别各自有名。哎对了,你说那长箭?” “噢,”龙中堂指着弓箭微笑介绍道:“‘弓臂’和‘弓弦’连在一起叫做‘弓’,而英雄腰间的这两支‘小长毛’便称之为‘箭’,两者合在一起,便是在下方才所说的‘弓箭’。” “兄台真是见多识广。”此人满面钦佩地冲着龙中堂拱手施礼道:“我闲来无事,鼓捣出这等事物,本以为绝无仅有,唯我独创,甚至连名字也没想好,愚蠢至极地还把长箭叫做小长矛,嘿嘿……” 此人接过龙中堂还回来的弯弓,不无惭愧地讪笑两声,喟然感慨道:“唉!不曾想,这东西不仅早已有之,而且有了如此完善贴切的名字。” 闻听此言,龙中堂登如醍醐灌顶,暗自惊疑,心想:看太子方才的神色,似乎也从未见过弓箭,莫非弓箭当真是此人首创? 思忖之中,他急忙看向太子,故作轻松地含笑问道:“大哥,咱们的兵器库中,可有类似于弓箭的兵刃?” “这玩意儿。”太子不屑一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威力还算可以,只是稍显繁琐,又难以操作,两军阵前应该作用不大。不然,父亲和母亲还不早就制作出来了么?” “哦。”龙中堂顿时心中有数了,心想:如此看来,弓箭必定是此人首创。刹那间,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急忙由衷赞道:“如此说来,英雄的这副弓箭,绝对是世间首创之物。” “不会吧?”此人将信将疑地笑道:“既是我首创,兄台何以知道其名呢?” “这?”龙中堂顿时语塞,却又不想解说更多,微微一顿,含糊笑道:“此中缘由甚多,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不过,若是英雄不弃,便以‘弓箭’名之,若英雄能有更好的称谓,也可……” “不不不,弓箭之名甚好,最好。”此人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已然开怀大笑:“哈哈,不管世间有没有第二件,我这宝贝就称之为‘弓箭’好了。” 看着此人满怀欢喜,龙中堂忽然一阵懵懂,暗自忖道:想不到,这便是‘弓箭’的由来,更想不到,这‘弓箭’之名,居然是由我命名的吗? 可是,一念至此,他又瞬间醒悟:不过是做梦而已。对了,好像史书上也曾说过,弓箭源于炎黄时期,却并未指明是何人发明。我何不趁此机会打问清楚此人的姓名呢?万一睡醒后还能把梦中的奇遇记得一二,说不定便能解开这个小小的未解之谜呢。 于是,他急忙微笑问道:“英雄得此杰作,必定千古流芳。恕在下斗胆,敢问英雄高姓大名,府上何处?” “嗨!瞧您说的。”此人把弯弓挎在肩上,粲然笑道:“山野村夫,无名无姓,哪有什么府邸?大家都叫我牧娃,对了,你叫敖继是吧?” “正是,请牧兄多多指教。” “嗨!你比我见多识广,我能指教你什么呢?” “牧兄武艺出众,小弟着实佩服。对了,我给牧兄引荐……”龙中堂由衷称赞一声,急忙抬手示意太子和丽邛:“这两位是……” “我叫丽邛,姓姜。”丽邛抢先应了一声,旋又一指太子,甜甜笑道:“我哥哥榆罔,姜榆罔。” 牧娃急忙冲着他们兄妹分别躬手施礼,诚恳致歉:“幸会幸会,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多多海涵。” 姜榆罔冲着牧娃拱了拱手,正欲搭话,却听姜丽邛笑道:“牧娃大哥,天快黑了,不请我们做客吗?” “哦?”牧娃愕然一愣,旋即羞涩笑道:“是啊是啊,丽邛姑娘说的是,那就请诸位屈尊降驾,前往寒舍一叙。” “不屈尊不屈尊。”姜丽邛轻轻拍拍老虎毛茸茸的硕大脑袋,嘻嘻笑道:“小花,前面带路。” 第67章 山无二虎 一片空地,三间茅舍,半轮明月,几点寒星。 面对一箩筐热腾腾的大饼,半锅喷香的小米粥,满满三海碗山鸡野兔,三个饥肠辘辘之人不仅顾不得品味菜肴缺油少醋,也更无暇顾及矜持,放开肚量,狼吞虎咽,不大一会儿便把满桌饭菜吞噬殆尽。 等到牧娃收拾好锅碗瓢盆,陪着三位客人在院中席地而坐之时,他们不仅对彼此的身份已经互相了解,还像多年好友一样畅所欲言,无话不谈。 姜丽邛陪着他们聊了一会儿,渐渐对他们的高谈阔论失去兴趣,转而凑到安安静静卧在牧娃身边的老虎小花面前,从头至尾,轻轻的抚摸开来。 龙中堂正聊得兴趣盎然,又见牧娃虽然独居深山,谈吐间却见识不凡,与众不同,不由惊叹问道:“牧兄如此出类拔萃,不知为何在此寡居独处呢?” “唉!”牧娃轻叹一声,无奈叹息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幸亏乡亲们好心照料,东家一口,西家一口,把我拉扯成人。如今,岂能为了一只虎崽而得罪众乡邻呢?” “虎崽?”龙中堂大惑不解,不由看看伏地假寐的小花,纳闷笑道:“牧兄所言,不会是小花吧?” “就是这小子呀。”牧娃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脑袋,喟然轻叹道:“直到现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小花这么乖,怎么会得罪邻居呢?”姜丽邛歪着脑袋,又不满又惊讶地问道:“该不是小花吃过人吧?” “那怎么会?”牧娃苦笑道:“可是,每当小花跟我放羊回家,行不至村头,村里便鸡飞狗跳,猪嚎羊叫。” 龙中堂等人顿时明白其中道理,不由轰然失笑,却也无可奈何。笑声止处,龙中堂思思量量地问道:“何不让小花回归山林?” “赶不走啊。”牧娃无可奈何道:“我曾经把它送到百里之外,可我还没到家,它已在村口等着我了,总不能……打死它吧?” “那可不行。”姜榆罔应声感慨道:“很多时候,牲畜比人们还要忠诚许多。” “也许吧,太子殿下。”牧娃赞同一声,不无调侃道:“不过,万一哪天跑来只母老虎,说不定小花会跟她远走高飞,遁入更深的山林。” “那更不行啦。”姜丽邛认真反驳道:“姑娘都是嫁到婆家的,小花娶了媳妇,它们两个都要住你家呀。” 众人同时一愣,旋即哄堂大笑,笑的姜丽邛莫名其妙,不满嚷道:“喂,笑什么呀?我说错了吗?真是的。” “公主所言,听上去是有些道理。不过,男婚女嫁之习俗,对鸟兽来说并不适用。”牧娃止住笑,故作严肃道:“比如小花,是我从山里捡来的幼崽,可您却不知道小花为何落单,是不是?” “是啊。”姜丽邛道:“我正想问你呢,如何捡到小花?它妈妈去哪里了呢?” “唉!一言难尽啊。”牧娃轻叹声道:“三年前,我在西山打猎,忽然看到两只虎崽慌里慌张地冲我跑来。我又惊又喜,趁其不备,侥幸抓住一只。正想再抓另一只的时候,却发现大老虎尾随而至……” “唉!”姜丽邛不满打断道:“那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该把它还给虎妈妈呀。” “殿下有所不知。”牧娃淡淡道:“追来的这只大老虎,并非来拯救虎崽的,而是来杀死它们的。” “不对不对不对。”姜丽邛忙不迭连声打断道:“不管是虎妈妈还是虎爸爸,总不会吃自己的孩子吧?” “是啊,虎毒不食子嘛。”姜榆罔赞同道:“何况,就算不是虎爸虎妈,野兽也很少同类相残吧?甚至,我曾亲眼见过母豹哺育其他豹子的幼崽,所以网开一面,饶她一命。” “殿下真是慈悲心肠。”牧娃赞叹一声,依然波澜不惊地叙说道:“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尤其刚刚抢到新地盘的雄性老虎,若在领地内见到其他老虎的幼崽,那可不会嘴下留情的。” “为何会这样?”龙中堂微微皱眉,惊疑问道:“既然赶走老虎王,成为新虎王,那占领区的虎崽们便是它的子民,似乎也不该杀死吧?” “再说了,就算它想杀死虎崽,虎妈妈也不会同意吧?”姜丽邛也难以置信地疑问道:“难道,大老虎已经把虎妈妈吃掉了吗?” “那倒不是。”牧娃摇了摇头,依旧平静如水道:“我当时也非常惊讶。可我回家询问前辈老人后才知道,这是新虎王为了尽快生下自己的孩子而故意为之。”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姜丽邛狠狠嚷道:“它想生孩子,随便生就是,为何杀死别人的孩子?” “邛儿,别乱说话。”姜榆罔虽然觉得此言不无道理,只是女孩家家的口无禁忌,稍显有失体统,于是轻斥一声,转而看向牧娃,笃定笑道:“一定是公老虎害怕小老虎长大后抢他的地盘。” “也不是。”牧娃摇了摇头,无奈道:“据说,虎妈妈为了照顾幼崽,至少两三年内不会发情……” “发情?”姜丽邛更加好奇,急忙追问道:“发情是什么东西?” “邛儿,闭嘴。”姜榆罔又好气又好笑,急忙呵斥道:“不要打断别人说话,一点不懂规矩。” 牧娃若有所思地瞄了一眼姜榆罔,淡淡道:“不管飞禽走兽,还是花草树木,存活于世的目的,无非为了生存和繁衍后代。即便人类,亦不过如此,何必有什么忌口呢?” “牧兄说的是。”龙中堂似乎猜到老虎咬死幼崽的原因,又生怕牧娃和姜榆罔因为无谓的小事而产生辩论和争执,急忙岔开话题,诧异问道:“难道虎崽死亡后,虎妈妈便会很快,很快……” 龙中堂话说一半,猛然想起身边的姜丽邛,下意识地迟疑两声,却听牧娃怅然感伤道:“是啊。幼崽死亡或不见后,至多两三个月,虎妈妈便会再次发情。” 第68章 无名祖师 说到这里,牧娃戛然止声,抬头远望着夜幕下愈加厚重的高山密林,喟然叹息道:“唉!上苍造就万物,给予他们各种本能。只是,有些本能固然能让它们得以生存和繁衍,可有些本能,却实在让人费解,实在可悲……可怜……可叹。” 闻听牧娃感慨,龙中堂和姜榆罔对公虎捕杀幼崽的原因已然心知肚明,而又觉牧娃这番感慨,虽然看上去好像就事论事的谈论老虎野兽,但其中似乎还另有深意。 一时间,他们两人忽然有些心情沉重,不无感慨地随着嗟呀叹息两声,姜榆罔缓缓沉吟道:“其实啊,对新虎王来说,这个恶习似乎也无可厚非。” “见仁见智吧。”牧娃淡淡一笑,似乎不想和姜榆罔辩论,未置可否的应了一声,却听姜丽邛不满嚷道:“喂,你们说话云山雾罩的,我一点也没听懂。牧大哥,你一直说什么发情发情的……” “邛儿!” “干嘛!”姜丽邛闻听姜榆罔再次呵斥,非常委屈而又不满地反诘道:“人家只想知道怎么救出的小花,怎么了嘛?” “对对对,怪我啰嗦。”牧娃急忙息事宁人,重回正题道:“当时,另外一只小虎看见我抓住它同伴,非常聪明地斜刺里跑开,而我也吓得爬上一棵大树,却没舍得扔掉怀里的小崽子……” “糟了糟了!”姜丽邛顿时明白过来,非常惶恐地再次打断牧娃,失声惊问道:“大老虎一定追上它,把它吃了吧?” “只是咬死,并没有吃。”牧娃黯然道:“然后,大老虎又来到我所藏身的树下,上扑下跳了好长时间,吓得我几乎爬到树顶,严严实实地藏在稠密的树叶里,好歹熬到大老虎怏怏离去。” “呵呵。”姜榆罔忽然轻笑一声,疑惑问道:“牧兄如此身手,何以躲藏?” “说来惭愧。”牧娃苦笑道:“三年前,我倒也有几分蛮力,却是一点功夫也不会。” “啊!”姜丽邛一声轻呼,诧异质疑道:“撒谎都不会,倘若三年前不会武功,岂能有现在这般身手?” 而龙中堂却猛然想起他获得一身功夫也不过半宿时间而已,顿时料到牧娃必有奇遇,却也不好贸然挑明,只是静静地看着牧娃,等候着牧娃的解释。 果然,牧娃淡淡一笑,道:“两年前,我刚搬到这里没多久,一个老爷爷无意中来到这里。” “他也是迷路了吧?”姜丽邛惊讶问道。 “当时,他又渴又饿,我也以为他迷路了呢。”牧娃出神地望向黑暗中的密林,似乎看到那位老人正向这边走来似的,微笑说道:“可是,吃饱喝足后,他却想把小花买走,说什么没吃过虎肉,还要做什么虎皮裙。” “真是岂有此理。”姜丽邛又好气又好笑地发狠道:“我若在此,一定打他一顿。” 姜榆罔嗤的一笑,道:“傻丫头,估计这位老者,定是牧兄的授艺恩师前来试探而已。” “殿下高见。”牧娃点头笑道:“不过,当时我哪能想到许多呢?也和公主殿下一样生气,甚至想把他赶走。可是,他老人家一个手指头点在我脑门上,我便难以活动分毫。” “哇!这么厉害。”姜丽邛骇然道:“阿爹和娘好像也没有这份本事,难道他是神仙不成?” “不知道。”牧娃摇了摇头,怅然叹息道:“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小花挟在腰间,扬长而去,很快不见踪影。唉!” 听着牧娃的轻轻叹息,众人虽然正和小花依偎在一起,知道这段经历有惊无险,却依然能感受到牧娃心中当时的绝望和无奈,不由随着牧娃同时轻叹一声。 牧娃似乎觉得气氛有些沉闷,声音稍稍提高几分,轻轻一笑,道:“正当我绝望而又无奈之际,他老人家突然闪现在我面前,意味深长道,仅仅凭借一番赤诚,是难以守住心中所爱的。” 闻听此言,姜丽邛懵懵懂懂,似有所悟,而姜榆罔和龙中堂却如醍醐灌顶,感悟甚深。 尤其是龙中堂,情不自禁地想到远在巫山生死未卜的众人和四峰山上昏睡不醒的叶翠,不由暗自愧疚:倘若我能打败武罗,他们自然不会受到伤害。 一念至此,他心中更加沉重,不由喟然应道:“那位前辈之言甚是有理,可笑我居然一直没有悟出这番显而易见的道理。” “这也不算什么高明道理。”姜榆罔心中认可,面上却故作轻松道:“不过是弱肉强食的另类说法而已。” “殿下所言有理。”牧娃点头赞同道:“所以,从那天开始,我便跟着他老人家习文练武,修炼法术。” “他老人家呢?”龙中堂心中一动,急忙追问道:“牧兄,小弟冒昧,正有难解之惑,想当面请教他老人家。” “嗨!”牧娃不无遗憾道:“这一年多来,我也非常想念他老人家,可惜,再也没能相见。” “如此说来,你跟他学艺也不过几个月。”姜榆罔疑惑问道:“纵然你随后又勤学苦练一年多,加一块也不过两年,为何竟有如此本领?” “牧兄得遇高人,自然不能按常理推测。”龙中堂对牧娃所说深信不疑,不想让姜榆罔过于纠结这些,只是想知道这位高人是谁,于是接过话头,继续追问道:“牧兄,敢问尊师高姓大名?” “唉!当时又惊又喜,忘记问了呢。”牧娃苦笑懊恼道:“从他老人家离开那天起,我便深深懊悔,直到现在,每当想起,都想狠狠打我两巴掌。” “唉!确实遗憾。”龙中堂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附和一声,却听姜丽邛已经笑出声来:“牧大哥,既然你不知师父姓甚名谁,那半年多来,你们怎么说话聊天的呀?” “这有何难?”龙中堂生怕姜丽邛说话没轻没重,挤兑地牧娃下不来台,急忙圆场道:“师徒相称呗。” 第69章 伴虎同眠 “非也,敖兄。”牧娃苦笑道:“我们祖孙相称,我尊称他老人家爷爷,他也没问过我的姓名,只把我唤作娃儿。” “耶,你们两个,真是,真是一对怪人。”姜丽邛吃吃笑道:“可是,我很想见见那个怪老头。牧大哥,等你再见到他的时候,能不能通知我一声,让我来见见他老人家。” “当然可以啊。”牧娃微微一笑,抬头遥望夜空,只见月亮已经滑过树梢,婉言劝道:“天不早了,公主殿下,您回屋安歇吧,让太子殿下和敖兄委屈一下,在院子里将就一宿。” “我才不去呢。”姜丽邛对牧娃的好意不仅毫不领情,反而俯身趴在小花硕大肥厚的身体上,嘻嘻笑道:“你那破草房,东间是虎窝,西间一屋子羊,别说睡觉了,刚才吃饭都要把我熏死了。嘻嘻,我和小花在这儿睡好了。” 小花似乎对姜丽邛的宠爱非常享受,缓缓转过脑袋,轻轻伸出舌头,非常满意地在姜丽邛的脑袋上舔了两下,又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牧娃一见小花和姜丽邛如此投缘,心中甚慰,莞尔笑道:“既如此,你们稍等一下。” 说着,他起身回屋,不大一会儿,抱来一捆兽皮,匆匆分给众人,歉意道:“寒舍实在简陋,慢待诸位贵客,真是抱歉的很。” “牧兄太客气了。”龙中堂急忙道谢:“若非遇到牧兄,我等还不知在哪里餐风露雨呢。” “等我办事回来,定会加倍酬谢。”姜榆罔也随着致谢一声,可又觉有些浅薄,急忙补充道:“当然,若牧兄能随我们去觐见陛下,必定高官厚禄,前途无量。” “对呀对呀,大哥说的是。”姜丽邛更加惊喜,使劲搂了一下小花,欢喜笑道:“就能天天和小花在一起了。” “多谢殿下厚爱。”牧娃摇头笑道:“我在这里待习惯了,哪儿也不想去。” “牧兄。”龙中堂急忙诚恳劝说道:“且不说牧兄身怀绝技,不该埋没在深山老林,也该带着小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说不定还能帮它成就一番姻缘。” “对啊对啊。”姜丽邛急忙连声附和:“我们那边的高山上,有好多老虎呢。” 牧娃有点心动,蓦地看向姜丽邛,却又有些将信将疑地追问道:“真的吗?” “周边山林,应该会有老虎的。”姜榆罔接口道:“不过,若把小花带至京城,即便不关进笼子,也要圈养在园中吧。” “殿下此言甚是。”牧娃瞬间醒悟,不无自嘲道:“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尚且容不下我和小花,何况京城闹市呢?” “没那么严重。”龙中堂有心帮助炎帝招徕一位贤臣良将,急忙劝道:“京城外有的是山林,可以在城外修建宅院嘛。”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姜榆罔笑道:“那就这么定了,牧兄,明儿你跟我们一块走。等大功告成,咱们回到京城,请陛下在城外修建一处庄园,何苦在此与野兽为伍呢?” “多谢殿下抬爱。”牧娃婉言谢绝道:“天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你们早点休息吧。” 说完,牧娃拍拍小花的脑袋,轻声叮嘱道:“小花,好好陪着客人,夜里不要睡懒觉。” 小花好像听懂了似的,微微抬头,张大嘴巴,懒洋洋地“啊呜”一声,又懒洋洋地趴在地上。 “你这家伙。”牧娃笑着站起身来:“晚安,诸位。我去门前坐会儿,省的明天一早,那些羊儿一大早便出来惊扰诸位。” 说着,牧娃拎起剩下的兽皮,转身走到门前,缓缓展开,小心翼翼地铺在地上,合衣躺了上去,静静仰望苍穹,好像陷入沉思,好像朦胧睡去。 山林的早晨,异常喧闹。 成百上千的鸟儿,天不明便跳出小窝,飞上枝头,叽叽喳喳地好像诉说昨夜美梦,又好像正在商议今天要去哪里抓虫。 龙中堂等人,尽管睡得很晚,却比勤快的小鸟起得还早。 当百鸟出林,纷纷扬扬地飞向四面八方,当太阳刚刚露出一抹红晕,龙中堂等人已经被牧娃送出山林,越过小河,踏上通向九黎城的阳光大道。 直到再也看不见牧娃和小花的身影,姜丽邛还恋恋不舍地时时回头张望,无限眷恋地唉声叹气道:“唉!小花真好玩。” 姜榆罔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大步前行,而龙中堂和牧娃虽然相处不过短短一宿,却对牧娃的武功法术和言行举止刮目相看,不仅觉得牧娃隐居山林宛如珠沉沧海,埋没人才,甚至还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但是,姜榆罔邀请牧娃入朝为官,牧娃却又婉言谢绝,龙中堂满心想再做邀请,可又觉不妥。 一来,姜榆罔是当朝太子,他出面相邀不得,龙中堂再做邀请,似乎有僭越之嫌。 二来,即便龙中堂瞒着姜榆罔诚心相邀,牧娃能不能应允尚且不说,即便应允,以后如何面对太子? 三来,龙中堂忽又想起他本身便是梦中过客,何必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而空费心神呢? 于是,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压住心中冲动,满怀遗憾地辞别牧娃,紧随姜榆罔走出老远,眼见姜丽邛还在不时张望,不由触动心中惆怅,轻声吟道: “相见时难别亦难, 离合聚散本是缘。 贫贱富贵何足虑? 黄粱梦醒皆惘然。” “咦?”姜丽邛听的真切,不由瞪大双眼,盯着龙中堂惊奇道:“敖继,你在念咒呀?” “没有啊。”龙中堂有些不好意思,轻笑道:“打油两句诗歌而已。” “诗歌?打油?”丽邛瞪大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更加好奇地追问道:“在哪儿呢?没有器皿啊!” “不是,那个……” 龙中堂一愕,顿时醒悟过来——有史可查的最早古诗,不过起源于西周,生活在炎黄时期的姜丽邛,怎能知道诗词是什么东西呢? 可是,龙中堂虽然从小写诗词作歌赋,却只知道依葫芦画瓢,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更不知如何三言两语便为“诗词”做个完善的定义。 第70章 鸡同鸭讲 他正自尴尬,猛然想起伯琴弹琴御敌时所吟唱的乐曲,不由灵机一动,微笑解释道:“就和伯琴叔叔吟唱的乐曲差不多。” “噢,那就是歌词呗?”姜丽邛将信将疑还有些不屑地嘲讽道:“为何说什么诗歌呢?” “这个——”龙中堂略一思忖,苦笑道:“我所说的诗歌呢,和这种歌词还是有所区别的。伯琴叔叔吟唱的歌词和先秦古风差不多……” “先秦古风是什么呢?” “呃,这个……” “敖继,快跟上。”龙中堂尚未想好如何完美解释,却被姜榆罔的催促声打断:“趁着凉快,抓紧赶路,尽快赶到个村落,也好有个落脚点。” 原来,龙中堂和丽邛在探讨之中,不知不觉的减慢了脚步,已经被姜榆罔落下几丈远。 龙中堂急忙回应一声,一边加快脚步追赶,一边向姜丽邛解释道:“边走边聊,我一点一点的向你解释……” 如此一来,他们两个,一个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一个闲着也是闲着耐心解说,不经意间却找到一个非常适合解闷聊天的话题,多多少少的倒也减轻了许多匆匆赶路的辛苦、无聊和沉闷。 一路之上,除了吃喝住行,龙中堂便滔滔不绝连解说带比划地把他所知的诗词相关知识,从《诗经》到《楚辞》再到《汉赋》,从《唐诗》到《宋词》又到《元曲》,倾其所会,对姜丽邛大致笼统地讲述了一遍。 直到远远望见黑乎乎一片的九黎城,眼见路上行人越来越多,龙中堂才意犹未尽地戛然而止,看看姜丽邛似乎也无意再问,不由舒了口气,欣慰笑道:“明白了吧?” 姜丽邛瞪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似乎有些茫然地盯着龙中堂看了半晌,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龙中堂满面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心想:我口干舌燥地讲述好几天,你看上去也算聪明伶俐,这几天也提出不少问题,我也一一作了详细解答,你纵然一时间难以融会贯通,不能吟诗作赋,总能记住一些要领吧? 于是,腹诽之中,他又满怀期待地劝勉道:“有不明白的也没关系,多少记住一些就好。” “你说的太多了,一点没记住。”姜丽邛不好意思地咕哝一声,却忽然转开话题,嘻嘻笑道:“敖继,你懂得真多。” “啊?”龙中堂更加哭笑不得,心有不甘地又追问一声:“丽儿,难道,一点也没记住吗?” “嗯。”丽邛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稍显羞涩道:“敖继,这诗词歌赋什么的,我都喜欢,可是,好多东西,我还是不懂,就好像听母亲讲述神话故事似的……” 她话没说完,却听姜榆罔放声大笑,不由怒目而视,不满嗔怪道:“笑什么?你也一直在听,记住多少?” “我不记,也不稀罕。” 姜榆罔听着两人叽叽呱呱聊了几天,而他却只能闷声不吭地默默走路,如今一看龙中堂煞费苦心却落得这个结果,不由幸灾乐祸地从心里感到高兴。 可是,一看姜丽邛冲他发脾气,他顿时醒悟,生怕姜丽邛把满腹牢骚转而发泄到他身上,急中生智,抬手一指龙中堂,笑道:“邛儿,你真是笨呐,让敖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写下来就是。” “对啊。”姜丽邛顿时转怒为喜,笑道:“敖继,那就麻烦你辛苦一下,把你刚才讲述的那些玩意儿,全部记下来好不好?” “啊?”龙中堂霍然站住脚步,吃惊的眼珠子都快飞出去了,嘴巴张开足能伸进一只拳头,愣神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你说什么?” “我说——”姜丽邛拉长声音,撒娇似的顿了顿,却又煞有介事道:“把你刚才讲的那《诗经》《宋词》什么的,都帮我记下来好不好?等我有空闲的时候……” “别。”龙中堂不等姜丽邛说完,急忙打断,半真半假地笑道:“你就当作神话故事听吧。那么多东西,别说让我全部写下来,就算只写一半,三年五载也不见得写完。” “哼!”姜丽邛小嘴一嘟,转而笑道:“哪有那么多嘛?要不,等咱回家后,你说我写……讨厌,一边去……” 闻听呵斥,龙中堂愕然一愣,定睛看去,却见姜丽邛正挥手驱走一只小指甲盖大小的褐色甲虫。 甲虫从姜丽邛的鼻尖处腾空而起,无声无息地在她头顶盘旋一圈,忽悠一下又晃到龙中堂面前,径直落在龙中堂的脑门上。 龙中堂随手撵走这只甲虫,轻声笑道:“你若肯写,最好不过,只怕到时候……” “敖继。”龙中堂话未说完,忽听太子轻声问道:“九黎城外,总这么繁华热闹吗?” 龙中堂急忙停止说笑,看向近在眼前的九黎城,不由愕然一惊,倏然止步,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好一座石头城。” 原来,虽然九黎城墙看上去不过两丈余高,甚至还没有大荒王朝寻常城墙的一半高,可大荒王朝的大多数城墙是用青砖砌成,而眼前九黎城,居然和万里长城一样,从下到上,全部用青黝黝的条石砌成。 尽管城墙做工粗糙,尽管城墙顶上并没有一排排锯齿状的箭垛,尽管城门上方的门楼没有气势辉煌的凌虚高甍和飞檐反宇,可是,与那个大村庄似的颖水城相比,可谓天壤之别。 姜榆罔听到龙中堂的赞叹声,轻哼一声,站住脚步,冷笑道:“哼!若非他如此穷奢极度,天子桂冠岂能落在姬云头上?” 龙中堂闻听姜榆罔话中有话,若有所思却也不想深究,只是看着门洞内外川流不息的来往行人,再看看城门洞上方雕刻的三个奇形怪状的鲜红大字,隐约觉得这三个字好像甲骨文中的“九黎城”三字,可又不敢确认,不由暗自愧叹才疏学浅,甚至忽又想起姜榆罔方才所问,更加暗暗自嘲:我糊里糊涂地连这三个字尚不敢确认,哪知道之前的九黎城是什么情况呢? 第71章 九黎城下 可他一念至此,却又猛然想起他现在已经是敖继的身份,断不能一口否决,只好含糊回应道:“不管之前是不是繁华,眼下正在打仗,按理说,应该加强警戒吧?” 姜榆罔默默地点了点头,盯着城门沉吟片刻,又转身回头看看摇摇欲坠的斜阳,顺势警惕地细细探查一番周围,并未发觉丝毫异常,不由纳闷问道:“一路走来,并未见到瑶儿和夸娥。不知他们是尚未赶到?还是已经进城了呢?” “肯定进城了呀。”姜丽邛抢答道:“他们来得早,咱是收到姐姐的消息才追到这儿的嘛。” 姜榆罔不置可否,依旧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来往行人,迟疑分析道:“万一,他们中途出现什么意外?或者,咱们抄的近路,和他们走岔道了呢?” 龙中堂听着他细致周密的分析,不由暗暗敬佩,心想:真是人不可相貌,大哥虽然长得稍显粗狂,没想到心思居然如此缜密——于是思量问道:“要不,在城外等上一天?” 可他话音刚落,忽听城门洞里传来三声响亮的锣响:“哐——哐——哐——” 随着锣声,城门洞里匆匆走出六个身着青衣短打的士兵。 六个士兵分成两排,为首两人手中的铜锣刚刚敲罢,左边一人手掌曲成喇叭口状罩在嘴边,高声喊道:“大王有令,方圆十里,凡外来者,一律报名登册,不得隐瞒,不得私自留宿,违令者斩……” 见此情景,龙中堂和姜榆罔不由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招呼着姜丽邛急忙站到路边,小心谨慎地注视着这队传令兵时而打锣时而呼喊地迎面走来。 姜榆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龙中堂一眼,轻声问道:“继儿,先去你家吧?” “好啊。”龙中堂应声回答,心中却非常尴尬,心想:我是冒牌的敖继,不认路不说,就算一路打问着到了敖家,见到敖继本人,何以面对?于是迟疑道:“大哥,咱们不等大姐和夸娥叔叔了吗?” “不等了。”说话之中,响亮的铜锣声已经在他们面前响起,震得姜榆罔再次皱眉,静静等着巡逻兵高声宣告着从他们身旁走过,缓缓迈步前行,道:“我忽然觉得,说不定他们已经在你家里了呢。” “对啊对啊,姐姐那么聪明,一定会先去他家打探消息的。”姜丽邛连声赞同,亦步亦趋地紧跟着姜榆罔前行,还喜不自禁地催促道:“走啊敖继。” 龙中堂闻听两人分析,觉得不无道理,急忙紧走两步,与姜丽邛并肩跟在姜榆罔身后,很快穿过城门,踏上青石铺就的东西大街。 一路行来,姜丽邛的眼睛几乎不够看的,东张西望地惊叹道:“这大街,这房子,别说比颖水城好得多,比泗水城也豪华许多呀。哎敖继,离你家还有多远?” “这个……” 龙中堂也正暗自惊奇地张望着大街小巷两旁的房屋院舍,闻听姜丽邛相问,愕然一怔,心想:我哪知道还有多远?尴尬之中,他支吾一声,尚未想出合适的措辞,又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 他急忙顺势望去,只见两个身穿青色裋褐、腰间挎着两柄腰刀的士兵刚刚跑出前面不远处的巷子口,冲他们这边匆匆跑来。 眼看这两人来势甚急,他不由暗自惊讶:天色将晚,这两人如此行色匆匆,莫非有什么紧急军务吗? 他正自思忖,忽觉姜丽邛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原来,姜榆罔和姜丽邛已经紧紧贴在街道边上,远远避开了迎面跑来的两个士兵。 他顿时醒悟——大哥生怕引起别人注意,更不想节外生枝招惹是非。 于是,他急忙侧步躲向路边,心中却不由再次感慨:这么宽的大街,路上行人也不算太多,而大哥却依然小心翼翼。看来,“民不和官斗”的俗话,古来有之。 腹诽之中,他刚刚贴近街边院墙,忽听“嘤”的一声虫儿轻鸣,一只褐色的小甲虫便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脑瓜顶上。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尚未感知甲虫有没有飞走,忽见这两个士兵跑到他面前后却倏然止步。 而且,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两人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不仅一样的高矮胖瘦,甚至五官容貌也形同一人,不由愕然一怔,心想:若等他们盘问,似乎有些心虚,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温言赔笑道:“二位军爷,请问有何……” 可他话未说完,却见两个士兵表情复杂地面面相觑一眼,忽然一起抱拳躬身,恭恭敬敬地异口同声道:“参见少爷。” “不敢不敢。”龙中堂急忙拱手还礼,诧异道:“在下龙……” 话说一半,他陡然醒悟——从此以后,不能再自称龙中堂,而要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当做敖继——于是急忙改口道:“在下敖继,二位军爷但请吩咐。” 两个士兵再次对视一眼,左边之人不无疑惑道:“少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呀。”龙中堂忽然心中一动:莫非这两人认识敖继,急忙问道:“二位军爷好像认得在下?” “少爷,我是敖喜啊。”右边之人接口道:“他是敖悦,您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们了呢?” “喂,你们两个,怎么长得一模一样?你们是敖继家的人吗?”姜丽邛也已靠上前来,连声笑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们?没跟着敖叔叔去过泗水城吗?” “姑娘所言极是。”敖喜恭谨回道:“我们哥俩是双胞胎,十五年前被老爷收养,因为年幼无知,并未跟随老爷出过远门。” “噢,这就难怪了。”姜丽邛释然笑道:“不过呀,敖继脑袋伤病未愈,连爹娘都不记得了,哪能记得你们两个呢?” “啊!”敖喜和敖悦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又匆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左右一分,敖悦站在左边伸出左手,敖喜立在右边伸出右手,心有灵犀似的同时向前一伸,急切劝说道:“老爷正好在此,请少爷快去医治。” 第72章 宫阙巍峨 龙中堂被这突如其来之事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急忙看向姜榆罔。 姜榆罔也正关注着事情进展,眼见龙中堂投来询问的目光,微微笑道:“既是令尊在此,那还迟疑什么?” 敖喜甚是机灵,急忙冲着姜榆罔和姜丽邛拱手施礼:“多谢两位恩人仗义相助,把少爷平安送回。等见到老爷,必定重谢,两位恩人先请。” 姜榆罔淡淡一笑:“头前带路。” “是。” 敖喜应声前行,心中却稍稍不满地暗自嘀咕——这家伙好生倨傲,不知是何来头?等见过老爷和大王,看我不整治你一番。 敖悦与敖喜并肩在前带路,好像看透敖喜心思似的,稍稍侧脸看了敖喜一眼,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而敖喜也冲着敖悦微微一笑,甚至还挤眉弄眼地做了个鬼脸。 尽管他们兄弟两个未发一言,可均已知道彼此心思——敖悦劝诫敖喜不得惹事生非,而敖喜却表示他只是想想,不会当真的。 他们哥俩喜笑自若,匆匆前行,可紧跟在他们身后的龙中堂、姜榆罔和姜丽邛三人却远没有他们两个这般轻松自在。 龙中堂想的是,这两人和敖继似乎朝夕相处十几年,居然没看出我是假冒,说明我和敖继绝对算得上真假难辨。可待会儿见到敖继的父亲,他老人家还能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吗? 唉!他若能识破我的身份,倒也无关紧要,毕竟我一直否认敖继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因此从梦中惊醒,回到现实,倒还算得上因祸得福。 可是,万一敖继的父亲也不辨真伪,我该如何继续?诚实向他辩解?还是暂且假意周旋,等救出伯琴前辈再说? 一时间,他心潮起伏,不言不语,默默随行,而与他并肩而行的姜丽邛却似乎非常开心,一路上东瞅西望,甚至还不时地轻哼几声谁也听不懂的小曲小调。 与他们两个相比,姜榆罔看上去既没有满怀喜悦,也并未神色凝重,可他心中却暗自惊讶地想的更多。 他原本想去敖继家中落脚,觉得瑶儿和夸娥可能先到一步,已经身在敖家,甚至即便瑶儿和夸娥因各种原因而暂且未到,可凭借瑶儿的聪明和夸娥与敖家的交情,只要他们赶到九黎城,十有八九也会先去敖家落脚。 因此,他们先到敖家,既能安心等待瑶儿和夸娥的到来,还能让敖继的父亲敖正帮着打探消息,说不定还能借机试探一下敖正对当今格局的态度,甚至,若能劝说敖正支持他姜榆罔,必定大事可成。 但是,这个一举数得的打算,首先要有一个重要的前提——瞒着九黎之王姜尤。 可如今他们刚刚进城,迎头便遇上这两个家伙——虽然看起来这俩家伙对敖继关怀备至,毕恭毕敬,可此时此刻遇到他们,是碰巧?还是另有蹊跷? 据他们所言,敖正此时也正在家中,可前方正在打仗,他怎么不在姜尤身边出谋划策呢?是他们之间没有从前那般亲密无间?还是另有要事? 可是,就在他左思右想心乱如麻之际,忽听前面传来一声轻喝:“站住,干什么的?” 他瞬间清醒,顺声望去,只见他们已经来到一座高大的青石门楼前。 门楼高大威武,全部用厚重的长条方石建成,门洞上槛弯弯曲曲地刻着三个鲜红大字,尽管天已傍晚,光线昏暗,影影绰绰中却还能辨认清楚——九合宫。 两扇厚重的大门,漆黑如墨,大敞四开;数十枚青铜门钉,横平竖直,错落有致。 八个身着墨黑裋褐的彪形大汉,好像八根笔直的树桩似的,纹丝不动,分列左右。 他们每人手执一杆竖直而立的闪亮长矛,腰挎一柄细长弯刀,个个目不斜视,神色凝重,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眼见龙中堂等人脚步踏踏地来到近前,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观望,而站在最末端的两个士兵早已把长矛横在手中,把通向宫门的道路挡的严严实实,左边一人厉声喝道:“宫门禁地,休得乱闯!” 可此人话音刚落,敖喜已经从怀中掏出一枚四寸余长、两寸多宽的黑色令牌,高举过顶,微微一晃,递给左边之人,嘻嘻笑道:“几位老兄,我和兄弟刚从这儿出去,转眼回来,就不认识了?” “少废话。”此人轻声呵斥,伸手接过令牌细细查验片刻,复又交回敖喜手中,顺势收回横矛,重新钉子似的竖在身边,冲着宫门一努嘴:“进去吧。” 顺利踏入宫门,几人顺着青石板路东拐西走,又经过三道大门查验,直到月亮爬上树梢,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同样用青石砌成的巍峨宫殿前。 淡淡的月光,好像给黑黝黝的宫殿罩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洁白轻纱,看得龙中堂暗自嗟呀赞叹:自进城来,不管是城墙宫殿,还是制度礼仪,都远远胜过炎帝陛下的那座乡镇村落似的简陋京城。难道,姜尤所统治的九黎族,比神农族富庶那么多么? “谁?站住。” 又是一声轻喝,打断他的沉思。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树影婆娑的殿门两边,四个持矛挎刀的侍卫齐刷刷扭头看来,可身体却依然宛如石像一般,个个笔直挺立,纹丝未动。 敖喜早已习以为常,急忙抢前一步递上令牌,朗声道:“奉大王旨令,带敖继觐见。” 一个侍卫接过令牌,借着月光看了两眼,还于敖喜,高声向门内通报:“启禀大王,敖继前来见驾。” 话音落处,便听门轴的转动声骤然响起,在沉寂的夜空中“吱吱呀呀”传出很远。 随着两扇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一束橘黄的灯光夺门而出,由线到面,由窄变宽,很快便把大殿门前照的一片明亮。 片刻之间,开门声戛然而止,两个身着轻纱窈窕修长的侍女袅袅娉娉来到门前,齐声宣召道:“大王有令,宣敖继进殿。” “哼!好大的排场。”姜榆罔轻哼一声,面沉似水,不等两个侍女引路,跨步走进颠内,沉声应道:“黎王宣召敖继进殿,我姜榆罔却不请自来,还请黎王恕罪。哦,对了,姜某无知,不知该称您黎大王还是姜大王啊?” 第73章 惊喜交加 龙中堂听着姜榆罔貌似恭谨请罪实则冷嘲热讽的言辞,顿觉不妥,急忙追上前来,正欲好言圆场,却听紧随其后的姜丽邛已经惊呼出声:“伯琴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呀?” 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凝神观望,只见偌大的宫殿内仅仅摆放着四张摆满美酒佳肴的乌黑俎案,而他左侧的两张俎案前,伯琴和元始圣女赫然并排而坐,闻声看来。 惊愕之中,他正欲招呼,姜丽邛却已经欢呼雀跃地跑向伯琴,而“吱吱呀呀”殿门关闭声中,一个似曾耳熟的洪亮声音也倏然响在耳边:“不知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驾到,微臣姜尤有失远迎,还请多多恕罪。” 他急忙顺声看去,只见姜尤原本居中而坐,此时已经起身离开俎案,前来恭迎姜榆罔。与此同时,与伯琴相对而坐的绿袍之人也已离座恭迎:“微臣敖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公主……” 可是,就在龙中堂看清楚姜尤容貌的瞬间,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轰鸣,不仅没听清楚敖正所言,甚至不等敖正把话说完,已经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姜,姜尤前辈,真的是您……” “放肆!” 一声厉喝,把龙中堂的惊问声打断。 龙中堂陡然惊醒,急忙稳住心神,顺声看去,只见轻喝之人正是与伯琴相对而坐的绿袍之人——敖正,不由微微错愕,定睛细看。 只见敖正约有四十多岁,腰细肩宽,面如银盘,鼻直口阔,细眉长眼,三缕半尺余长的乌黑胡须微微抖动,称得上相貌堂堂,儒雅威风。 四目相对,敖正怒目圆睁,冲着龙中堂抬手一指,厉声斥道:“你这混账,还不向大王谢罪?” 龙中堂更加愕然,惊讶问道:“前辈,您这是为何……” “你说什么?” 敖正勃然大怒,怒喝声中猛然跨步前来,分明要对龙中堂大打出手。 龙中堂骇然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既懵懂又惊愕地正欲追问,却见姜丽邛“哎呀”一声飞身拦在:“敖叔叔敖叔叔,别生气别生气,敖继不是故意的……” “是啊大哥,我看继儿也有异常。”姜尤急忙抬手止住敖正,看向姜榆罔,镇定自若道:“殿下,我恢复祖姓,虽然草率,可也不算太过失礼。至于其中原委……” “事已至此,多言何用?”姜榆罔抬手止住姜尤,不冷不热道:“快上酒菜,都饿坏了。” “是是是,请太子和公主上座。”姜尤急忙传令:“来呀,酒宴侍候。” 姜尤话音刚落,大殿左后侧的角门里鱼贯而出一众仆役。 他们有的抬俎案,有的提酒壶,有的端饭菜,有个捧餐具,虽然步履匆匆,却也有条不紊,很快便在大殿内又摆上三张俎案——一张摆在敖正的上首,一张摆在敖正的下首,另一张却摆在伯琴的上首。 他们刚刚摆好俎案,姜尤抬手示意着敖正上首的那张俎案轻声吩咐道:“把我的酒菜挪过来,请太子上座。” “算了。”姜榆罔不冷不热地说着,大步走到敖正上首的俎案后盘膝而坐:“数年以来,君臣大礼已然荒废,酒席之上,何须做作?” “这,”姜尤微微一顿,旋又咧嘴一笑,无奈叹息道:“唉!殿下,此中缘由,说来话长。既然殿下如此谦让,微臣只好诚惶诚恐,与殿下隔席对坐。” “行啦二哥,你们唠叨什么呀?都是一家人,坐哪儿不一样吗?”姜丽邛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不满嚷嚷声中,扯着龙中堂来到敖正下首处,冲着仆役们招呼道:“把那张俎案抬过来,我和敖继坐一块。” 话音落处,殿内众人瞬间鸦雀无声,旋即却又面面相觑着轻笑出声,而姜尤也顺势招呼仆役把自己原本居中而放的俎案挪到伯琴上首处,真得与姜榆罔相对而坐,冲着姜榆罔再次拱手施礼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请殿下见谅。” 他话音刚落,姜榆罔咧了咧嘴正欲说话,却听姜丽邛已经嘻笑出声:“哎呀呀,这么多鸡鸭鱼肉,还说什么粗茶淡饭?二哥,我跟着爹娘,十天半月也吃不上这么多呢。” “邛儿!”姜榆罔顿时羞怒交加,哭笑不得,轻声呵斥一声,浓眉一挑,两道目光好像利箭似的射向伯琴:“伯琴,何以至此?” “是啊,伯琴哥哥。”姜丽邛不等伯琴回话,早已忘记方才刚被训斥,嘻嘻问道:“你不是被妖怪抓走了么?怎么倒来这儿做客了呢?” 伯琴眨了眨眼,莞尔一笑,正欲回答,却听姜尤呵呵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而已。邛儿,马上就要出嫁了,还和小时候一样调皮?” “什么呀?”姜丽邛俏脸一红,不由自主地看看龙中堂,又看看龙中堂右边的敖正,满面羞涩道:“他们都这样说的嘛,是不是,敖继?” 龙中堂虽然一直没有见到过元始圣女的庐山真面目,但此时此景,他早已猜到红衣女子必定是掳走伯琴的元始圣女,正自琢磨其中缘由,闻听姜丽邛相问,不由看着元始圣女随口应道:“是啊,这是为何?”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敖正轻声喝道:“继儿,不得无礼……” “没关系啦,敖正。”元始圣女樱唇微启,劝住敖正,两只清澈深邃的细长凤眼顺势瞥了龙中堂一眼,旋又看向伯琴,轻笑道:“好在乖巧平安无事,看在我家公子的面子上,就饶过你这小子了。” “啊!”龙中堂顿时惊喜交加,欢喜出声:“乖巧平安无事?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谢谢前辈……” 殿内诸人,无一不是精明强干之人,眼见龙中堂这番惊喜由心而发,甚至还惊喜地有些语无伦次,就连不知内情的姜榆罔和姜丽邛也大感意外,不约而同地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顿时察觉到失态,正想解释,却见姜榆罔把手中啃剩下的一只鸡腿骨随手甩进俎案上的器皿中,顺势扯过整整齐齐叠放在案角的一块方巾,擦拭着手脸缓缓起身而立,越过俎案,来到伯琴面前,盯着伯琴冷冷问道:“陛下和皇后为你牵肠挂肚;瑶儿和夸娥为你跋山涉水。你却在此肉山酒海,倒也心安理得么?” 第74章 水木流云 “我……”伯琴心中一凛,顿时语塞,满面惭愧地抬头看看姜榆罔,欲言又止,低头轻叹:“唉!” 刹那间,殿内稍稍活跃的气氛顿时又有些凝滞。 龙中堂亲眼目睹伯琴被元始圣女掳走,更深知两人结怨因他而起,可再看眼前局面,似乎元始圣女并未难为伯琴,而伯琴为何没有及早回归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姜尤哈哈一笑,朗声解释道:“殿下勿怪,老四着实想尽快离去,只是我和大哥昨日方归,老四和娘娘之间又有些纠葛……” “娘娘?”姜榆罔微微一怔,冷笑道:“二哥,不知您口中所称的娘娘是哪一个呢?” “怪我怪我,早该介绍你们认识。”姜尤自责一声,微笑着为双方引荐道:“这位便是我泰山之战时结识的贵人,元始圣女娘娘。娘娘,眼前这位英雄,便是当今天子炎帝陛下驾前的太子爷,榆罔殿下。” “不敢,既是二哥的贵人,我也不便高攀。”姜榆罔并不理会姜尤的引荐,冲着姜尤拱了拱手,淡淡道:“为免父母牵挂,我和伯琴暂且告辞,待您高奏凯歌时,再为您设宴庆功。” 龙中堂一见姜榆罔说走边走,毫不拖泥带水,不由更觉钦佩,却不知他自己该走该留,不由脱口问道:“大哥,我呢?” “你?”姜榆罔呵呵一笑,冲着正襟危坐的敖正拱了拱手,半真半假道:“敖牧正,奉陛下和皇后之命,把令郎安全送达,却没听到一个谢字呢。” “惭愧,太子殿下。”敖正急忙歉意施礼道:“一连数十日,继儿毫无音讯,大王和我早已焦虑万分,承蒙殿下和公主亲自护送至此,微臣感激不尽。” “不过笑言而已,岂可当真?”姜榆罔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说不定,转过年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何必见外呢?” “殿下所言极是。”敖正恳切道:“多年以来,陛下和娘娘对微臣关爱有加,微臣一直感恩戴德,铭记于心,如有机会,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牧正言重了。”姜榆罔对敖正的态度非常满意,轻笑两声,洒脱告辞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牧正,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就在他们两人寒暄声中,姜丽邛已经起身来到大殿中央,看着依然稳坐未动的伯琴,稍显奇怪道:“伯琴哥哥,怎么还不起身?” 伯琴苦涩一笑,正欲回话,却见元始圣女咯咯笑道:“小丫头,你们自个离去便是,我家公子可不想离开这里呢。” “你家公子?”姜丽邛把眼一瞪,不满嘲讽道:“大丫头,伯琴哥哥什么时候成了你家公子?你脸皮倒挺厚的嘛。” “牙尖嘴利!”元始圣女冷冷一笑,手腕抖处,大红衣袖倏然甩出,挟着凌厉风声,呼啦啦扫向姜丽邛的面门,轻声喝道:“让你长点记性。” “哼!大言不惭。水遁·风水轮!” 反唇相讥中,姜丽邛一声喝令,蓝盈盈的风水轮疾驰而出,弹指间变成脸盆大小,高速旋转着迎面撞向红光,口中却还依旧笑骂道:“姑娘家家的,随便把人家的哥哥当做你家公子,我都感到害臊。” 笑骂声中,蓝盈盈的风水轮和红色衣袖划出的红光眨眼便要撞在一起,众人耳边却几乎同时响起两声轻喝:“木遁·塑木成棉!” 喝令声中,众人几乎尚未反应过来,只见两团桌面大小的青色木棉凭空而现,眨眼却又亲亲密密地叠加在一起,就在红衣袖和风水轮即将相撞之际,不偏不倚地挡在中间。 原来,敖正和龙中堂两人深知元始圣女的武功法术远远胜过姜丽邛,可情急之下又不及劝阻,只好出手相助,试图用青木棉隔开两位后再做劝说。 可是,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祭出青木棉后,甚至不及查看青木棉能否隔开两位,却又几乎同时看向对方,四只眼睛里均充满惊讶好奇,不约而同地轻声惊问:“你怎会木遁术?” 可两人话音刚落,但听一声轻响,使得两人无暇再问,急忙顺势望去,只见红衣袖虽然没有击穿这团厚厚的青木棉,却好像一根坚挺的木柱似的,推着青木棉和风水轮径直撞向姜丽邛。 姜丽邛虽然大吃一惊,却依然不知深浅,飞身躲闪中居然反守为攻,冲着元始圣女大声喝道:“水遁·凝水箭!” 元始圣女冷冷一笑,俏脸一寒,轻声喝道:“混沌诀·散。” “手下留情!” 伯琴心中一凛,再不敢坐视不管,惊呼一声,腾空而起,却又不知如何化解这片无形杀气,情急之下,径直扑向姜丽邛,用他自己的身躯把姜丽邛遮挡的严严实实。 龙中堂虽然没有看出混决决的散字诀有何恐怖,却已然感觉出弥漫在大殿中的丝丝杀气,深知姜丽邛不仅不是对手,更难以躲闪这种诡异霸道的法术,而伯琴虽然以身涉险,但是凭他的法力,或许会有应对之策,急忙喝道:“木遁·流云索。” 敖正在泰山之战时早已见识过元始圣女的法力,又见伯琴居然用失去法力保护的血肉之躯来掩护姜丽邛,不由大吃一惊,情急之下,也几乎和龙中堂同时喝令出声:“木遁·流云索。” 喝令声中,三道绿色丝带激射而出,一道倏然缚住伯琴,急速拽至敖正面前,而另外两道却几乎同时缠在姜丽邛腰间,又几乎同时收回,把个姜丽邛好像荡秋千似的,踉踉跄跄地拽至敖正和龙中堂两人面前的俎案中间。 原来,仓促之下,龙中堂只想帮助姜丽邛脱离危险,而敖正不知龙中堂会及时出手,同时祭出了两条流云索:一道扯回身悬半空的伯琴,另一条便和龙中堂祭出的流云索同时拉回不知天高地厚的姜丽邛。 可是,他们几人却不知道,就在伯琴腾空而起的瞬间,元始圣女暗叹一声,不仅止住混沌诀,就连甩出来的红衣袖也倏然收回,还无限担心地关切问道:“公子,没事吧?” 第75章 生死难料 伯琴站稳身形,尚自心有余悸,转身回头,正欲回话,却见姜尤居然轻轻鼓掌,拍手喝彩道:“好!老四舍身相救小妹,小妹和敖继不仅各怀绝技,甚至称得上青出于蓝,难得,难得呀,哈哈哈……” “邛儿,没事儿吧?”姜榆罔满脸阴鸷的盯了元始圣女一眼,旋即看向心有不甘地姜丽邛,似乎看出姜丽邛安全无恙,不等姜丽邛回应,又看向伯琴,不无惊疑地问道:“伯琴,怎么样?” 伯琴苦笑一下,故作轻松道:“不碍事,殿下,您带着邛儿赶紧离开吧。” 闻听此言,姜榆罔脸上虽然丝毫波澜不惊,可心中却非常惊讶,心想:伯琴一向放荡洒脱,怎么眼下好像掣肘与人似的?他是做给我看?还是另有隐情? 可就在姜榆罔沉吟瞬间,却见姜尤哈哈一笑,好像故意活跃气氛似的半真半假道:“老四,这是什么话?我正想和殿下商议大事,你怎能替我送客呢?” “不错。”敖正随声附和,冲着姜榆罔含笑挽留道:“殿下,今日一早,我随大王刚刚回城,正打算明日派人前往颖水城向陛下请安,顺便商议共讨姬云之事。而今殿下不期而至,岂不是天赐良机吗?” 姜榆罔似乎看透姜尤和敖正的心意,不由心中暗笑:你们两家鹬蚌相争,我还等着坐收渔利呢,岂能贸然参与其中?只是,敖正在九黎威望颇高,说不定以后还有可用之处,倒也不好过于驳了他的面子。 于是,他淡淡一笑,做出万般诚恳的神色由衷赞道:“二哥英明神武,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兵临泗水城下,哪还用我神农族出手相助?” “什么兵临城下?”姜尤哈哈笑道:“殿下有所不知,几日前,泗水城已然攻克。所以,我和大哥才忙里偷闲,赶回九黎,商议如何恳请天子陛下重回旧都啊。” “什么?”饶是姜榆罔一向喜怒无形,闻听此言,却也耸然动容,盯了一眼敖正,见敖正微微点头,于是又看向姜尤,惊讶问道:“那西陵嫘等人现在何处?” “哼!”姜尤不屑一笑,悻悻道:“算她走运,晚来一步,随着大鸿、常先,还有那些残兵败将,一块逃往西北,至于现在么,呵呵,应该跑到浊水边了吧?” “计蒙和魑、魅、魍、魉四兄弟,正在追杀抓捕。”敖正接口劝慰道:“所以,恳请殿下屈尊安坐,共商大计。” “大局已定,还有什么可商议的?”姜榆罔忽觉一阵失落,无奈苦笑道:“即便姬云从海边归来,也难以反转乾坤……” “咦?”可他话没说完,却被姜尤愕然打断:“殿下,您说姬云现在海边?” “你不知道?”姜榆罔也是一愣,不无疑惑地看向伯琴:“伯琴?” 伯琴淡淡一笑,转而看向姜尤,迟迟疑疑道:“二哥,据筮神明示,姬云战败后应该东逃至海,却并无生命之忧。不过……” “不过什么?”姜尤不满打断道:“娘娘亲眼见他跳进大海,我和大哥像打鱼撒网一样捞了半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怎知他一定活着?大哥,你说呢?” “既然筮神说他没死,那必定没死。”敖正神色凝重,沉声自责道:“这事,怪我大意。” “哎——岂能怪与大哥?”姜尤急忙宽慰道:“当初,咱们停止搜索,回兵追杀大鸿和常先,不过是急于拿下泗水城而已。” 说着,姜尤缓缓站起身来,踱向大殿中间,沉声商议道:“大哥,事不宜迟,你尽快赶往海边捉拿姬云,我即刻赶回前线会合计蒙,加速追剿西陵嫘。如何?” 敖正没有应声,思忖片刻,沉吟道:“此时已过半月,他不会一直待在海边吧?” “他拥有巢皇爷的苔草鞋,飞行之功远胜你我。”伯琴却置身事外似的又坐回原位,端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淡淡笑问道:“即便你们先行一步,可队伍行军又怎能比得上他一路飞行?” “你知道个屁。”姜尤不屑笑道:“他被娘娘打成重伤,跑都跑不动,别说飞了。” “喂,我越听越糊涂。”姜丽邛惊讶插话道:“说来说去,你们怎么合伙欺负姬云哥哥呢?他得罪你们了吗?” “邛儿。”姜榆罔轻声呵斥道:“我们商议国家大事,不要乱说话。” 姜丽邛虽然调皮,却也懂得审时度势,眼见姜榆罔满脸阴沉,不满地撅起小嘴,却也不敢再做言语,而姜尤却温言笑道:“邛儿,姬云虽然没有得罪我们其中的任何一人,却得罪了全天下的英雄豪杰,正义之士。” “邛儿还小,不懂这些。”伯琴依然平淡如水,从容分析道:“即便姬云当时身受重伤,凭他的武功修为,又有金丝甲随身相助,休养个三五日,也会远胜常人的。” “嗯,这倒也是。”姜尤缓缓地在大殿中踱来踱去,思量分析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我们离开三五天后他便能随后追赶,那么,我们攻打泗水城也用了将近三日,他应该已到城下才是?” “呵呵呵……”伯琴冷笑几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盯着姜尤看了片刻,转而又看向敖正:“二哥武功盖世,却不善勾心斗角。大哥,你猜,姬云现在应在何处?” 敖正摇了摇头,苦笑道:“四弟,你太抬举我了。我若能猜出他现在何处,还会在这里着急么?” “喂,老四,别故弄玄虚了。”姜尤不满道:“看你那摇头晃尾巴的样,就想揍你一顿。” “别介。”伯琴讪然笑道:“二哥你想,姬云若想拼命赶到泗水城,他十有八九能在你们攻城之前赶到,您说有没有可能?” “有。”敖正不能姜尤回话,沉着肯定道:“我们是大队行军,不仅要顺大路而行,还要昼行夜宿,速度稍慢。而他不仅能穿山越林少走弯路,还能起早贪晚,肯定比我们先到。” “可是,他却没有及时赶到,是何缘故?”伯琴似乎胸有成竹,却又故作疑惑道:“难道,他不知道泗水城危在旦夕吗?或者说,他并不想尽快赶到泗水城,而是想要另去他处?” 第76章 防患未然 “说那么多废话,和不说一个样。”姜尤不耐烦地瞪了伯琴一眼,双眉紧皱,不满嗔怪道:“那你觉得他会去哪里?爽快说出来好不好?” “噢——”可姜尤话音刚落,却听敖正轻叹一声,若有所悟道:“莫非,他去了颖水城?” “啊!” 闻听此言,除了元始圣女依然好像看热闹似的毫不在意,大殿中的其余众人几乎同时惊呼一声,不约而同地看向敖正。 敖正正欲解释,姜榆罔却已冷笑出声:“呵呵呵,我和伯琴现在此处,瑶儿和夸娥正四处寻找伯琴,不知所踪。纵然姬云巧舌如簧,纵然父亲偏爱于他,想要出兵相助,谁能率军出征?” “殿下。”伯琴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姜榆罔,不无担心道:“陛下即可御驾亲征,皇后娘娘也能统帅三军。” “不会的。”姜榆罔断然否定道:“父亲病体未愈,你不知道吗?只要父亲不能御驾亲征,母亲断不会为了姬云而远离父亲。” 姜尤和敖正不由吃了一惊,匆匆对视一眼,姜尤关切问道:“不知陛下身患何疾?” “我哪知道?”姜榆罔稍显惭愧道:“父亲晕倒时,我正操练士兵,等我仓皇赶到,伯琴已经帮他治病了。” “还不是中毒吗?”伯琴喟然叹息道:“唉!劝说他老人家多少次,不要随便尝草试药。他就是无动于衷,如之奈何?” “唉!”敖正也无奈叹息感慨道:“纵然一定要辨别良草毒药,你我之辈,好歹也懂一些药理常识,完全已能胜任。他老人家何必依旧亲力亲为呢?” “所以嘛。”姜榆罔笑道:“即便姬云的算盘打得挺响,断断不会称心如意的。” “可是……”敖正依然神色凝重,忧心忡忡道:“姬云自己也有统兵之才呀。” “哼!不管他如何花言巧语,父亲也不会把数万将士……”可是,姜榆罔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满面狐疑地瞄了敖正一眼,忽然冲着众人拱手作揖道:“诸位,既然伯琴安然无事,我和邛儿不便再做打扰,我还有事在身,咱们就此别过。” 说完,姜榆罔回身招呼姜丽邛:“邛儿,咱们走。” “啊?”姜丽邛满不情愿道:“刚来就走呀?人家还没玩儿呢,你先走好不好?” “不行。”姜榆罔断然否决,一把扯住姜丽邛的衣袖,匆匆走向大殿门口。 眼见姜榆罔说走就走,姜尤大出意料,急忙追上前来好言劝慰:“殿下,稍安勿躁……” 可姜尤话未说完,忽觉有人轻轻扥了扥他的衣襟,急忙看去,却见敖正迅速冲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姜尤更加疑惑,正欲相问,却见敖正又冲着姜榆罔的背影努了努嘴,拱手施礼道:“恭送太子殿下,敬候殿下佳音。” “放心吧,敖牧正,我也等候你们的好消息。”姜榆罔头也不回地冷冷应道:“伯琴,你好自为之吧。” 姜丽邛被姜榆罔半拉半拽,很快便行至已经打开的大殿门前,闻听此言,急忙回头看向伯琴,惊讶喊道:“伯琴哥哥,你怎么还不走?快过来呀。” 伯琴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欲解释,却听元始圣女莞尔笑道:“我会照顾好公子的,小丫头,请勿挂念。” “你!”姜丽邛再次火起,猛地甩开姜榆罔的手,恨恨道:“我也不走,我在这里看着伯琴哥哥。” “邛儿。” 姜榆罔对伯琴一反常态的言行举止早已感到匪夷所思,本想追根问底,可伯琴之事与姬云借兵之事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更不敢再做逗留,轻喝一声,一把抓住姜丽邛,不容分说,拖着便走。 可姜丽邛怒上心头,已然顾不得矜持。她双脚踏地,身体半蹲,两条胳膊挣扎着想挣开姜榆罔的束缚,可挣扎半晌却又无能为力,又气又羞之中,突然“哇”的一声哭喊起来:“我就不走,我要看着伯琴哥哥。你看不出来吗?那狐狸精不怀好意……” 堂堂公主,居然口吐这种市井之言,不由让殿内众人啼笑皆非,更让姜榆罔满面燥热,又羞又恼,急忙轻声喝道:“秋水出鞘。” 喝令声落,只听“仓朗”一声脆响,众人眼前蓝光一闪,一柄蓝盈盈的三尺长剑已然从姜榆罔腰间飞出殿门之外,稳稳当当地悬在离地三尺之处。 与此同时,姜榆罔一把林奇江丽琼,如影相随般飞出殿门,轻飘飘踏上宝剑,一脚横踩剑格,一脚竖踏剑脊,成丁字状稳稳站住,顺势把“哇哇”哭喊的姜丽邛轻轻放在剑身前端,又是一声轻喝:“起。” 刹那间,蓝光如电,倏然划破昏黄的灯光,瞬间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几丝悲愤哭嚎的嘶喊声还余音绕梁似的随风传来:“我不走,我不走……” 哭喊声转瞬即逝,大殿内外重新回归宁静,两扇沉重的木门再次“吱吱呀呀”,缓缓关闭。 眼瞅着一场异常严肃的军国大事,居然在小女孩的哭闹中收场,殿内诸人无不啼笑皆非,面面相觑,不知从何说起。 沉寂片刻,姜尤自嘲似的默然一笑,看看伯琴,又看看敖正,没话找话似的喟然赞叹道:“他居然炼成御剑飞行术,大哥,比你的木遁术,还有老四的飞行术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三年前互相切磋,太子殿下的御剑术尚未成型,如今却来去无踪,比我强多了。”敖正由衷赞叹一声,却又看向伯琴,呵呵笑道:“不过,四弟的飞行术,想来不会在他之下的。” “那是当然啦。”伯琴微微一笑,正欲谦辞,却听元始圣女抢先夸赞道:“当初,公子拎着这小子,居然比我的混天绫飞的还快呢。” 可是,伯琴却像没有听见似的,丝毫没有搭理元始圣女,反而注视着紧紧关闭的殿门,怅然祈祷道:“但愿殿下能及时赶回颖水城。” “你若不说,我到忘了呢。”姜尤微微一愕,旋即笑道:“咱们还未商议出应对之策,榆罔为何匆忙离去呢?” 第77章 弄巧成拙 “当然为了阻止姬云啊。”伯琴缓缓看向敖正:“大哥,对不对?” “很有可能。”敖正颔首道:“不过,凡事先往坏处想,万一如四弟所料,姬云从陛下手中借得数万精兵,对计蒙前后夹击,那计蒙可就危在旦夕了!” “不至于吧?”姜尤将信将疑道:“姬云兴兵作乱,逼迫陛下禅位于他,难道陛下还会帮他不成?” “凡事皆有可能。”伯琴不无感叹道:“姬云巧言善辩,多年以来,深得陛下宠爱……” “嗨!你这家伙。”姜尤不满地打断伯琴,轻声呵斥道:“既有这番预料,怎不早说?” 伯琴却不急不躁地嘻笑道:“我怎知太子爷会来这里?” “事已至此,何必无谓争论呢?”敖正急忙劝解道:“大王,如您方才所言,不管姬云能否借到兵将,咱们都不能再做耽搁。” “甚是。”姜尤点头赞同道:“既如此,大哥,咱们现在就走,尽快会合计蒙,争取在姬云借得兵将之前,把那些残兵败将一举消灭。” “可是……”敖正思思量量地问道:“万一,姬云没有前往颖水城呢?” “哦?”姜尤微微一愕,却又满不在乎道:“无妨。只要把西陵嫘抓获,不管他在大海还是去颍水,又能如何?” “江南蛮族,与九黎素来不和,若姬云顺海南下,与蛮族勾结成盟,而我等远在浊水两岸,这九黎城岂不成了空城?” “那还是老办法。”姜尤不假思索道:“你去大海,我去追剿。” 敖正缓缓摇了摇头,沉吟着看向龙中堂,商量问道:“让继儿带着几百精兵去海边抓捕姬云,如何?” 龙中堂不由一愣,暗自忖道:这梦可越来越离奇了,居然让我去海边捉拿黄帝陛下。我若在海边抓住黄帝,岂不改变历史了吗? 可是,胡思乱想中,他却心明如镜——敖正的询问听上去好像在征询意见,实际上便是委婉地决策。 而且,此时此地,他不仅面对敖正的父亲身份,还要面对姜尤的大王身份,于公于私,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无可奈何中,他忽然灵机一动,沉着应道:“父亲命令,孩儿自当遵从。只是,我不认识他呀。” 敖正这才想起龙中堂的脑子似乎有些不正常,不由双眉微微一皱,看向伯琴:“何以如此?” 伯琴倏然止住笑容,不无愧疚道:“唉!开始之初,继儿是有些魂魄散乱,我以为是《勾魂曲》所伤。可是,我帮他魂魄归位后,发现他不仅依然记忆全失,还增添了许多烂七八糟的记忆,居然说他来自几千年后的什么什么……” 龙中堂一看伯琴满面疑惑地看过来,突然改变主意,心想:再向他们辩解我的身份来历,也不见得能让他们相信,与其徒费口舌,不如顺其自然好了。于是急忙接口道:“四叔,前几天说的那些奇言怪语,我也记不得了。不过,我现在虽然记起敖继的身份,却对其他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所以,不记得姬云长什么模样。” 闻听龙中堂这番述说,敖正双眉拧成疙瘩,左手抓过龙中堂的手腕,右手三指轻轻搭在脉门,两眼却看向伯琴,诊断片刻,沉吟问道:“听其症状,似乎是心经和膀胱经之间淤塞不通,或许是魂魄散乱时留下暗疾……难道……《勾魂曲》如此霸道了么?” “肯定不会呀。”伯琴断然否定道:“虽然我和继儿刚到家,陛下便中毒昏迷,并未来得及细细诊断。但是,《勾魂曲》毕竟没有这么霸道的伤害力……元始,你那个黑老三,可曾记忆受损?” “当然没有啦。”元始圣女眼见伯琴看来,方才的所有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急忙甜甜一笑,柔声回道:“公子啊,我家老三比这小子结实多了,说不定这小子功力不济……” “应该不是琴音所伤。”元始圣女话未说完,却见敖正微微摇头,更加疑惑道:“奇怪的是,他体内经络畅通,似乎并无异状……” “所以我说不碍事嘛。”不等敖正说完,伯琴忙不迭地笑道:“等过上三五个月,也就没事了。干脆,我陪继儿同去,必定手到擒来,还不用劳师动众,带什么精兵。” 可伯琴话音刚落,元始圣女却不以为然道:“算啦算啦,区区一个姬云,看你们愁的。唉!我本不想参与你们这些凡人俗务,可是,看在我家公子的面上,帮你们一次吧。一句话,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当然要活的。”敖正虽然担心龙中堂的病情,可闻听此言,不由大喜过望,急忙顺水推舟,致谢奉承道:“多谢娘娘相助,娘娘法力无边,必定手到擒来。” 元始圣女对敖正的奉承倒也欣然接受,轻描淡写地笑道:“区区小事,哪用我亲自前往?让我家小六和小七去就是了……只是,他们也没见过那小子呀。” “不用麻烦你们吧?”伯琴急于摆脱元始圣女,灵机一动,急忙婉言谢绝,故作轻松道:“我和继儿同去,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可不行。”元始圣女似乎看穿了伯琴的意图,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可不让公子以身涉险。” 听着元始圣女深情无限的温言笑语,看着元始圣女含情脉脉的一双美目,龙中堂暗自惊愕却又满腹疑窦,诧异暗想:她风风火火地把伯琴前辈强掳而来,本以为替乖巧复仇。可如今看来,不仅她对伯琴前辈情意绵绵,而伯琴前辈似乎也并无推辞,这可真奇了怪了。 其实,眼见元始圣女对伯琴脉脉温情,不仅龙中堂看的百思不得其解,姜尤和敖正也早已暗暗惊疑。只是,面对儿女私情,他们两个大男人既不好意思过多询问,又正值军情紧急,也无暇顾及。 眼见伯琴和元始圣女似乎要起争执,敖正灵机一动,温言劝慰道:“四弟,不如画出姬云的图像,让继儿随身携带,跟随娘娘驾前的两位高士一道前往,如何?” 第78章 轩辕古剑 伯琴顿时哭笑不得,暗自埋怨——大哥你蛮精明的,看不出我一直受制于她么?再说了,没有陛下的旨意,我怎能明目张胆地帮你们去抓捕姬云呢?那岂不挑起有熊和神农之间的战争吗?我之所以说去抓捕姬云,不过想趁机摆脱这老妖精而已。 原来,伯琴自从被元始圣女掳在手中,一路之上,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想要摆脱元始圣女的控制。 可他使出浑身解数,不仅均被元始圣女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还被元始圣女顺势封印了泥丸宫,使他再也无计可施。 无奈之下,他只好采用骄兵之计,对元始圣女百依百顺,打算获得元始圣女的信任并解除封印后再趁机逃脱。 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元始圣女不仅把他带到九黎城,还和姜尤成为朋友。 尽管伯琴不明白元始圣女与姜尤因何成为朋友,更不知他们的友情有几层深厚,但来在九黎城,伯琴便觉得和回到自家差不多,惊讶之中,却还平添几分宽慰和几分胜算。 但是,元始圣女和伯琴刚到九黎城之时,姜尤和敖正尚在前线,并未能得以见面。 所以,伯琴尽管心中着急,却也只得虚与委蛇,得过且过。好容易等到今天下午,姜尤和敖正凯旋回城,兄弟见面,大喜过望,却因为元始圣女一直寸步不离而毫无机会诉说实情。 本想酒宴过后,再找机会商议对策,可龙中堂、姜榆罔和姜丽邛却又不请而至,不得不让伯琴喜忧参半,左右为难。 喜的是亲友情深,一直追寻至此,忧的是元始圣女法力高深,若因此引起争斗,万一以众欺寡依然不是元始圣女的对手,弄不好还会白白流血牺牲。 好在姜榆罔和姜丽邛虽然对伯琴的现状大感惊讶,甚至对伯琴的言行举止非常不满,却并未意气用事,而是以大事为重,又匆匆转回,到让伯琴暗暗松了一口气,并试图利用元始圣女和龙中堂不认识姬云的借口,自告奋勇,前去抓捕姬云。 他原本觉得,经过这几天的虚与委蛇,元始圣女应该对他稍稍放心,何况又当着大殿众人之面,元始圣女脑子一热,十有八九会随口应允,也就会顺势解开他泥丸宫上的封印。 只要解开封印,别说元始圣女仅仅派出两个属下跟随,即便元始圣女亲自前往,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到那时候,伯琴见机行事,一定能找到脱身的机会。 可是,他的如意算盘刚刚打了一半,敖正却出其不意地让他画出姬云的图像,顿时让他暗暗叫苦,啼笑皆非,却又不能断然拒绝,只好故作为难地反对道:“大哥,小弟画术浅薄……” “呀呀呀,”可他刚刚话说半截,却被姜尤哄笑打断:“你平时自诩弹琴作画,举世无双,如今让你显摆显摆,你到拿腔作势端起架子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二哥,”伯琴更加哭笑不得。他知道姜尤这番话听起来充满恶意嘲讽,其实不过是兄弟间互相调侃而已。只是此时此刻,他哪有心思玩笑,急忙辩解道:“小弟只怕画虎类犬,耽误大事。” “贤弟不用担心。”敖正也不无调侃地笑道:“贤弟画功如何,愚兄岂能不知?贤弟只管放心画来,只要不把姬云画成你三哥的模样,再画出他悬在腰间的三皇剑,还有那柄龙凤三叉戟,继儿他们断然不能错认。” “哼!提起这两件宝贝,我更气不打一处来。”姜尤冷哼一声,恨恨接口道:“就因为姬云率领百姓一块种谷植桑,陛下便把这传功之宝赏赐于他,他得到宝贝倒还罢了,居然还把三皇剑改称什么轩辕剑?真是岂有此理。”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霍然一惊,心想:不同的史书典籍中,对轩辕剑的记载略有不同。 有人说黄帝采首山之铜铸剑,以天文古字题铭其上,命名为轩辕剑。后来,黄帝驾崩,葬于桥山,可五百年后,山崩陵塌,而皇陵中并无黄帝尸首,只空葬一柄轩辕剑流传后世。 有人说黄帝并未如常人一样堕入生死轮回,而是服神丹乘龙升天。群臣缅怀黄帝,筑皇陵葬其衣冠与桥山。可数日后山陵忽崩,棺椁葬品皆不见踪影,唯有黄帝随身所佩的金色古剑端放其中。因此,群臣便把这柄古剑尊称为轩辕剑。 还有一种说法,却说黄帝伐蚩尤时吞并昆阳山,挖井取水,深掘百丈,不仅没见半滴水珠,却见周遭岩石红亮如火,于是炼石得金,铸成稀世宝剑,命之为昆吾剑。而黄帝便用此剑诛蚩尤平六夷一统天下,登基为帝,国号黄帝,自号轩辕,此剑也便被称之为轩辕剑。 一念至此,龙中堂突然心头一颤,失声惊问道:“昆吾山在哪里?” 虽然他声音不高,却惹得众人瞩目,不仅敖正和伯琴惊讶而又关切地注视着他,就连满脸不忿的姜尤也瞬间忘记愤恨,惊讶问道:“昆吾山?是人?还是山啊?” 龙中堂蓦地醒过神来,急忙解释道:“是一座山的名字。大王,不管咱们九黎地界,还是其余各地,可有这名字?” “好像没有吧?”姜尤沉吟着看向敖正:“大哥,你见多识广……” “我也从未听闻。”不等姜尤说完,敖正疑惑而又关怀地注视着龙中堂,诧异问道:“为何打问此山?” “何止这座山?”伯琴正想扯开话题,希望敖正和姜尤忘记画画之事,一看龙中堂打问地名,急忙附和道:“当初,我把他唤醒时,他还问过什么乌山白山的。继儿,还有什么疑惑的?一块问吧。” 龙中堂却不想顺着这个话题谈及更多,急忙解释道:“没事没事,我只是好像在哪里听说过,随便问问而已。四叔,您赶快画吧,省的夜长梦多。” “嘿!你这小子,真不愧大哥的好儿子。”伯琴心里这个气啊,心想:我刚要扯开话题,你这一句话又给拽回来了,于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指着龙中堂嗔怪一声,气哼哼大喝道:“笔墨伺候!” 第79章 画影图形 喝令声落,几个仆役应声捧过来水彩颜料、长短画笔和一块三尺见方的薄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伯琴面前的俎案上。 元始圣女早已起身离席,款款来到伯琴所在的桌案前,眉开眼笑地柔声赞道:“真想不到,不,我早该想到,公子不仅精通音律,还善于字画,来来来,我帮你调彩研墨。” “免了吧。”伯琴长跪而起,看也不看元始圣女一眼,伸手拈起画笔,不冷不热道:“区区小事,弄脏您的衣裳,可就得不偿失了。” 说话之中,伯琴稍作构思,已然成竹在胸,刚把画笔点进水彩钵盂,却听龙中堂疑惑问道:“四叔,若能画在白绢上,岂不易于携带么?” 伯琴闻之一愣,迅即满面惊喜,不无懊恼地轻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来呀,白绢伺候。”姜尤急忙应声吩咐下去,喜悦笑道:“你俩小子立功了啊。白绢上既能作画,也便能写字,以后书信往来,再也不用木板竹片了。” “何止书信往来?”伯琴微笑补充道:“占卜记事,教化百姓,甚至把《神农医经》和各种乐曲编纂成册,也方便许多呀。” “贤弟的初衷很好。”敖正莞尔一笑,不无感慨道:“可是,别说丝绢绸缎,就算棉麻粗布,寻常人家尚且不足穿衣戴帽,哪有闲余用来写字画画呢?” “这倒也是。” 伯琴点头称是,却见元始圣女已经从仆役手中接过白娟,轻轻展开铺平,急忙收敛笑容,重新审视着面前这幅三尺见方的白娟,酝酿片刻,挥毫泼墨,一气呵成,不过一盏茶时间,一幅栩栩如生的人像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他刚刚收势起身,元始圣女早已眉开眼笑,拍手笑道:“太像了太像了,公子,画的太像了,就是那小子呀。” “马马虎虎吧。” 伯琴面无表情地谦逊一声,示意仆役收走笔墨水彩。等候水墨晾干的功夫,姜尤、敖正和龙中堂也先后围观过来。 放眼望去,只见画中人头戴金盔,身穿锦袍,方面大耳,细眼长眉,鼻直口阔,仪表堂堂。 唯一与敖正的要求稍稍不同的是,伯琴既没有在姬云腰间画上长剑,也未在姬云手中画上龙凤三叉戟,而是分别画在了左右两边的空白处。 左边画的金色长剑古香古色,便是姜尤方才所说的三皇剑,也就是后世所尊称的轩辕剑,虽然名声显赫,可在图画上却并展现出有多么的惊世骇俗。 右边的龙凤三叉戟让龙中堂看得惊奇不已。只见龙凤三叉戟通体金黄,乍看上去好像一杆三股托天叉,可它顶端的三支尖刃却比寻常三股托天叉的尖刃宽了许多。 尖刃和叉杆交界处,卧着一个茶壶大小的金色龙头,龙头下展开一对尺余宽的金色翅膀,和顶端的三支尖刃浑然一体,好像一条背生双翅的金龙,正张口怒目,喷吐利刃,杀气腾腾,直冲云霄。 龙中堂虽然从小喜文厌武,可对十八般兵刃却也熟记于心,但从未见识过的这等奇怪兵刃,不由惊奇问道:“这件长兵刃,便是三叉戟?” “全名叫作龙头凤翅三叉戟。”姜尤不屑笑道:“此乃姬云独创,虽然也有一百八十斤重,可除了花里胡哨之外,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即便有人的貌相与这幅画略有相似,可这件兵刃,寻常人是造不出来的。”敖正从俎案上揭起画像,缓缓折叠整齐,托在手上,递给龙中堂,郑重叮嘱道:“姬云不仅有这两件神兵利刃,武功法术也非常了得,还有一件金丝甲。” “那可是娲皇娘娘传下来的无上至宝。”伯琴满面肃然道:“混元如意,水火不侵,万一与他打起来,你可千万小心。” “嗨!有我家两个孩儿,哪用的上这小子?”元始圣女不屑笑道:“直接把画像交与我家孩儿,也就是了。” “是啊大哥。”姜尤颔首赞同道:“若是他们两个便能把姬云手到擒来,何苦让继儿再跟着辛苦呢?”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敖继沉着应道:“大王,就算让继儿跟着历练历练,长点经验。可是,请问娘娘,要去哪里通知您的那两位高士呢?” “耶,你不说,差点忘了呢。” 不无懊恼中,元始圣女伸手过肩,冲着背后领空虚抓,缩回来时,手掌展开,手心中却已静静卧着三只豆粒大小的黑色甲虫。 厅内众人看的面面相觑,而龙中堂却更加吃惊,心想:这三只甲虫,不仅和刚才在城外遇见的那只甲虫非常相像,似乎和蕊儿所召唤出来的那些甲虫也非常类似,难道元始圣女也是弄虫高手吗? 他正自惊疑思忖,只见元始圣女冲着三只甲虫缓缓地吹了一口气,轻声吩咐道:“告诉你家大王,让小六和小七速来干活。” 话音落处,三只甲虫好像梦中惊醒似的,身形几乎同时一抖,倏然展开翅膀,陡然升空,眨眼便飞出窗户,扎进茫茫夜色,瞬间不见踪影。 一时间,众人望着黑洞洞的夜空,沉寂半晌,无言可表,而姜尤率先按捺不住,瞄了元始圣女一眼,不无疑惑地问道:“娘娘,他们何时才能回来啊?” “难说。”不等元始圣女回应,伯琴哂然笑道:“距离泰山足有一千多里,一路风吹雨打不说,万一遇到几只燕子麻雀什么的,能不能回来还是未知呢?” “公子多虑了。”元始圣女咯咯笑道:“这是我家老二的家奴,别说燕子麻雀,就是秃鹫老鹰,也奈何不了他们的。” “这倒是。”伯琴撇了撇嘴,冷冷嘲讽道:“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老鹰和秃鹫能不能看见还不一定,怎能奈何得了呢?” 元始圣女好像听不出伯琴话中的嘲讽之意似的,不仅依旧不急不闹,反而抿嘴笑道:“公子说的是,这样的小东西,老鹰也确实不屑于吞食,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第80章 寒酸大院 伯琴眼见元始圣女曲意奉承,不仅没有丝毫愉悦,反而双眉一皱,看也不看元始圣女一眼,淡淡道:“天不早了,我去睡了。” “哎哎哎,老四。”眼见伯琴转身走向大殿侧门,姜尤急忙劝阻:“还没顾上说话呢,着啥急嘛?” 伯琴头也不回道:“赶紧休息吧,明儿一早,你们奔赴前线,继儿也要赶路。” “对啊对啊,我也该休息了。” 附和声中,元始圣女紧走几步追上伯琴,亦步亦趋,一前一后,很快走进侧门,把龙中堂、姜尤和敖正三人稍显尴尬地晾在大殿内。 “老四这家伙,有些反常。”姜尤摇头叹息一声,却又噗嗤一笑:“这个元始,对老四满真心的嘛。” “不知长公主得知消息会有何感想。”敖正也是微微一笑,旋即却看向龙中堂,不无责备的纳闷问道:“你与忽雷去打探消息,一去数日毫无音讯。如今你孤身回来,忽雷何在?可曾见到马狓兽?” “父亲,我……”面对敖正的质问,龙中堂一无所知,正琢磨着如何解释,却听姜尤好言劝慰道:“大哥,继儿不是记忆稍浑了嘛。马狓兽之事暂且不提,忽雷又不是小孩子,也不用担心。你先带继儿去休息,明儿一早,他去抓捕姬云,你我赶赴前线,大功告成后再细细询问,也未尝不可。” “是,大王。”敖正一看姜尤出面圆场,急忙应声告辞:“请大王早些安息,臣等告退。” “你又客气。”姜尤咧嘴一笑,抬手指向大殿侧门:“伯琴在东殿住了几日,大哥,你和继儿就在西殿将就一宿吧?” “多谢大王美意,臣等不敢。” 敖正婉言谢绝,带着龙中堂匆匆退出大殿,很快便走出九合宫,来在大街上。 夜静更深,路阔人稀。 一路行来,敖正沉默无语,可心中却满腹疑惑——两个月前,他和姜尤派遣敖继和忽雷前往中曲山搜寻马狓兽,可眼下,不仅不见忽雷和马狓兽的踪影,敖继却还孤零零地弄了个失忆症回来,其中到底出了什么怪事呢? 焦虑之中,他有心细细盘问,可转念又想,敖继眼下连爹娘是谁都不记得,如何能记得过往之事呢?倘若一语不慎,触及心事,让他病情加重,反而不美,还不如依四弟所言,耐心等他康复后再做打算。 前思后虑中,他从熬继离奇归来想到吉凶未卜的忽雷和传说中的马狓兽,又想到正在追击有熊人的计蒙等九黎将士,再想到投海自尽居然没死的姬云,最后却从姬云逃生又想到明天前去抓捕他的敖继身上。 敖继看上去确实有些思绪混乱,是不是被伯琴所伤暂且不说,为何武功法术会突飞猛进呢? 别的不说,就方才所施展的木遁术,几乎与他不相上下,可是他们父子分别时,敖继几乎还没有完全记住木遁术的口诀和法门…… 百思不解中,他几次想询问紧随其后的龙中堂,却又觉在大街上谈论家国大事,有失严谨,只好强自按下滚滚心潮,默默无语,匆匆前行。 而龙中堂早已认定身在怪梦之中,不仅渐渐习惯了敖继的身份,还觉得能在梦中见到这些史前神话中的祖宗们。甚至还能与他们共同生活,一起战斗,不管谁是谁非,不管结果如何,即便是梦中所为,也算三生有幸,千载难逢。 因此,他不仅不打算再辩解自己的身份,反而满怀好奇地期待着梦境进展,甚至还不无调皮地暗自合计——万一梦境中的进展和历史不符,该当如何面对呢?万一回家后,父亲识破我的身份,是不是便会从梦中惊醒呢? 左思右想中,他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不安,尽管心中满腹疑窦,却也生怕言语中露出破绽,不敢主动向敖正询问什么。眼见敖正一直默默前行,倒也正中下怀,随着敖正走大街,穿小巷,时间不长,便随着敖正在一座黑乎乎的大门前站定脚步。 苍苍夜色中,他虽然看不出这处宅院几进几出,几何方圆,可从眼前稍显简陋的大门看来,这处宅院不仅不能与巍峨壮丽的九合宫相提并论,即便与炎帝陛下朴实无华的院落相比,也寒酸简陋许多。 一道五六尺高的院墙中间凸出两个更高一些的门垛,中间镶着两扇黑乎乎的大门,甚至,两扇大门上除了两个碗口大的门环和几枚黑乎乎的馒头钉,再也看不到任何装饰物件。 他正暗自嗟呀,敖正已经抬手轻敲门环,门内旋即响起一声轻问:“谁呀?” “我,喜儿。” “呀,老爷回来了。”回应声中,敖喜急忙打开大门,一眼看到龙中堂,惊喜的有些语无伦次:“呀,少爷也回来了,太好了,老爷,给您和少爷准备醒酒汤了,我再去热热。” “不用了。”敖正急忙劝住:“你去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是。” 敖喜应声止步,却并未离去,静静地看着敖正父子步履匆匆地走出门洞,穿过庭院,径直走向正房客厅。 龙中堂边走边匆匆打量着院中房舍,不由更加惊讶,心想:父亲常伴大王左右,九合宫随便进出,甚至我和丽邛公主还定下婚约,按理说,父亲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之重臣,即便廉洁自律,两袖清风,也不该居住在这等简陋的院落中吧? 一眼看去,别说不能和王公贵胄的王府豪宅相提并论,即便与寻常富商乡绅家的四合院相比,似乎也逊色不少。 而且,更让他纳闷的是,进门以来,偌大的庭院里,除了他们父子和敖喜之外,居然没有其它动静! 难道,家中没有别的丫鬟仆役吗? 要知道,尽管他生在穷乡僻壤,也算不上大户人家,可家里好歹也有十几个丫环仆役——不然的话,他也不放心把母亲一人留在家中。 暗自惊疑中,他随着敖正很快来在正房台阶下。 敖正刚刚迈上台阶,却又倏然止步,回头看着紧随其后的龙中堂,柔声道:“天不早了,去睡吧,有话明天再说。” 第81章 父子连心 “是,父亲。”龙中堂急忙应声,却又心中一动,心想:据他们所言,敖继已经离家数十日了,如今转回家中,应该向母亲大人请安才是。于是轻声问道:“可是,孩儿离家数日,应该向母亲请安一声吧?” “你说什么?”敖正愕然一愣,惊讶地盯着龙中堂,强压着心中震惊,关切问道:“过往之事,你丝毫不记得么?” 龙中堂眼见敖正神色突变,情知有异,却又不知言语中有何过失,闻听此问,急忙顺水推舟,诚恳致歉:“对不起,父亲,孩儿眼下确实如丽儿所言,什么都不记得。” “唉!这也怪不得你。”敖正轻叹一声,黯然道:“你刚满三岁,你母亲便因病而去……” “啊?”龙中堂大吃一惊,对他唐突触及敖正的伤痛深感愧疚,更对从未谋面过的敖继感到难过,急忙打断敖正,再次伤感致歉:“对不起,父亲,我……” “傻孩子。”敖正也打断龙中堂,苦涩笑道:“你这番言行,若非使出木遁术,即便你伯琴叔叔和邛儿对我说你记忆全失,我也难以相信,甚至会以为你是冒充之人。” 龙中堂悚然一惊,心想:您说得对,我就是冒充的。急忙问道:“父亲何以看出破绽?” “唉!哪有什么破绽?”敖正摇头叹息道:“若真是有心假冒者,岂能出现如此荒唐之言?只是姬云阴险狡诈,又逢战乱紧要关头,不得不多加谨慎而已。喜儿,侍候少爷洗漱。” “是,老爷。”敖喜应声过来,亲热招呼道:“走吧少爷,正好有热水。” “好,好。”龙中堂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不由想起下落不明的敖继,暗自愧疚地心想:若非我贸然出现,敖正前辈一定会想方设法寻找敖继。可我现在鸠占鹊巢,便无人过问真正的敖继现在何处?他这数十日音讯全无,会不会遭遇危险?若早一日寻到,说不定尚能脱离困境,若再耽误下去,岂不间接伤害了真正的敖继吗? 一连串的疑问和自责,瞬间窜上心头,让他暗自惶恐愧疚,却又打定主意:不管身在梦境还是幻境,岂能因一时好奇而做出这等欺骗之事?还是和盘托出了吧。 于是,他急忙轻声唤住正欲进屋的敖正,迟疑道:“父亲,其实,我确实不是真正的敖继,而是……” 敖正刚刚把手搭在门上,闻听此言,不由愕然一惊,蓦地转身回头,诧异问道:“你说什么?” “前辈,”龙中堂歉然道:“晚辈本名龙中堂,确实是来自于八千年后的大荒王朝……” “你呀,这种荒唐话就不要再说了。”敖正不想让龙中堂顺着混乱思绪继续说下去,急忙嗔怪打断,有心训斥叮咛,忽又心中一软,心想:他眼下好像小孩子一样懵懂无知,脑海混乱,何苦再训斥他呢?于是黯然轻叹一声,好像抚慰小孩子似的柔声劝慰道:“唉!不管你是真是假,踏进这道门,就是咱敖家的人了,不用有任何疑惑和压力。好不好?” 劝慰声中,敖正心中却一阵愧疚自责地心想:若非我让他去探查马狓兽,岂能阴差阳错地遇上伯琴?可是,琴音之伤,又和寻常病理截然不同。可惜伶伦不在京城,不然的话,现在就该去请他诊断一下,或许能有治疗之法。唉!好在陛下和伯琴说慢慢等候或能自愈,似乎也不用操之过急,还是等他从东海回来,再请伶伦诊断吧。 于是,不等龙中堂回应,他更加温柔地商量道:“按理说,你现在记忆全失,咱爷俩是应该好好探讨一番,可你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还是先去休息,等回来后,咱们再细细探讨。如何?” “可是……” 龙中堂听得心头一暖,正欲再做解释,敖喜已经来在近前,嘻嘻笑道:“老爷说的是,少爷,大半夜了,洗洗睡吧。” 催促声中,敖喜不由分说,拉着龙中堂回身便走,很快便走进浴室,点燃油灯,浴室内的水缸、浴盆、皂荚、毛巾等洗浴用具果然已经准备齐全。 龙中堂暗叹一声,任凭敖喜帮着宽衣解带,泡入水中,正想向敖喜打问些什么,转念又想,这等荒诞之事,若非自己亲身所在,只怕也难以置信,何苦再惊扰眼前的年轻人呢? 稍稍发烫的热水,烫熨着倦乏的身体,回想着这段时间的荒唐遭遇,他心中忽然又闪出一个稍显荒唐的念头——我从小就没有见过父亲,更没有享受过父亲的关爱。既然上天让我在梦中享受父爱,那么,我又何必辜负上天的美意呢? 何况,既然敖正前辈已然把我当做亲生儿子,那么,我就应该尽到做儿子的责任,全心全力地孝敬父亲,甚至也可暗中打探真敖继的消息和下落,等把真敖继带到父亲面前,岂不真相大白了吗? 打定主意的瞬间,他顿时像卸去千斤重担似的,浑身无比轻松,让敖喜帮着搓洗干净,跟着敖喜来到卧室,再也无心闲谈,上床便睡。 一路风尘,忍饥挨饿,早已让他身心俱乏,疲惫不堪。 如今一下躺在平整舒适的床上,感受着周围的安定宁静,琢磨着这番荒唐遭遇,不知不觉中,一阵困倦袭来,他便含着微笑,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朦胧胧中,他忽然觉得有个小虫子落在眉间。惊愕之中,他蓦地清醒许多,以为是蚊蝇之类的小昆虫,却也懒得睁眼,随手挥动几下,想把它赶走。 可是,这只虫子似乎有些胆大妄为,不仅没有被赶走,反而顺着鼻梁匆匆爬到鼻尖,又从鼻尖爬到鼻洼,甚至还蠕动着好像要钻进鼻孔内似的! 这可了不得! 他登时完全清醒,蓦地睁眼,但见晨曦朦胧,已然能看清楚房间内的大致轮廓,只是尚未看见虫子,忽觉鼻腔内一阵酸痒,不由自主地“阿嚏”一声,打出一个大大的喷嚏。 随着鼻孔中两道气流勃然喷出,小虫子终于不堪重负,“嘤”的一声腾空而起,定睛望去,却赫然是一只黑黝黝的小甲虫。 第82章 句芒鹿蜀 小甲虫虽然飞在空中,却并未逃窜,反而在龙中堂脑袋上方的三尺左右处打了一个盘旋,随即又悬停在他面前纹丝不动,好像挑衅似的凝视着他——只是光线昏暗中,却也看不见这小东西长有几只眼睛?眼睛长在哪里? 但是,惊疑瞬间,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元始圣女所召唤出来的甲虫,不由失声问道:“小家伙,你是来召唤我的吗?” 话音落处,小甲虫好像听懂似的,“嘤”的一声,在他面门前迅速绕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圈,旋即飞向门口,倏然钻过门缝,不见踪影。 龙中堂登时醒悟,霍然起身下床,穿好衣衫,推开房门,虽然没有发现甲虫的踪迹,却惊讶发现院中立着一高一矮的两个人影,不由吃惊问道:“谁?干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这两人同时抱拳躬身,齐声施礼道:“我等奉娘娘圣旨,陪同敖公子前往东海,捉拿姬云。” 龙中堂瞬间释然,却又觉得这些人行事实在怪异,明明正大光明之事,却弄得鬼鬼祟祟——不声不响私闯民宅不说,还放出甲虫来吓唬人,你们在门外吆喝几声不就得了吗? 他心中腹诽,面上却如沐春风,大步迎上前来,拱手还礼,热情招呼道:“在下敖继,认识两位前辈非常荣幸。等在下喊醒父亲,禀告一声,稍事梳洗,便随同两位……” “不用了。”身材瘦小之人的声音居然如孩童一样稚嫩:“娘娘吩咐,不要惊动别人,见面即走。” 龙中堂双眉微微一抖,心中微微不爽,却又强自压住,含笑解释道:“两位,我总要告诉父亲一声吧?万一他老人家一觉醒来,发现我无影无踪,岂不……” “书信已然备好。”此人轻声打断,手腕轻甩,一道白光从龙中堂身边倏然闪过,“叮”的一声轻响——却是一块一尺见方的白色绢布,被一枚袖箭似的暗器,结结实实地钉在门上。 龙中堂不甘就范,索性不再征得对方同意,径直走向十余步外的正房,轻声牢骚道:“家父近在咫尺,这是何苦?” 可是,他刚迈出两步,却见正房门“吱扭”一声轻轻推开,敖正已然跨出门外,好像没看见龙中堂似的,冲着院中的两人拱手招呼道:“不才敖正,见过两位高人。多谢娘娘为大王分忧解难,也请两位多多照料小儿。” “敖牧正客气了。”瘦小者轻笑道:“小子句芒拜见牧正,这位是我七弟鹿蜀。” “该走了。”鹿蜀虽然满头白发,却声若铜钟,异常洪亮,朗声催促道:“客套的话归来再说,完成任务要紧。” “两位说的是。”敖正对两人的敬业精神非常赞赏,急忙吩咐道:“继儿,好好侍候两位前辈,更要听从前辈的吩咐。” “是,父亲,您多保重。”龙中堂冲敖正深施一礼,心中却暗自纳闷——这两人的名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思忖之中,他刚刚转过身来,只见句芒从怀中掏出一物,顺势抛出,轻声喝道:“混天绫,展。” 喝令声落,一块六尺见方的红布已经飘飘然悬停在众人面前的离地三尺之处。 龙中堂不由暗自惊讶——混天绫?那不是传说中哪吒三太子的宝贝么?是名字巧合?还是同一件宝贝?不过,不管两者有无关系,这东西看上去和蕊儿的量天尺到非常相像,只是,量天尺洁白如玉,而这混天绫却是红色的。 就在他愣神忖思瞬间,却听句芒轻声催促道:“敖公子,请。” 他顿时醒过神来,急忙跃上混天绫,正欲回身辞别,句芒和鹿蜀已紧随其后轻轻落在他的左右。一声轻喝,混天绫腾空而起,瞬间便飞过院墙,迎着东方天空的那抹殷红朝霞,向东南方疾驰而去。 随着混天绫腾飞翱翔,风驰电掣中,龙中堂顿时想起随着量天尺漫天翱翔的惊险,也不由自主地想到身陷危难的凌蕊志等人,强压在心底的无尽焦虑也顿时涌上心头——蕊儿等人在巫山生死未卜,翠儿在四峰山昏睡不醒,母亲在家倚门翘首,而我居然沉湎在荒诞的梦境中不能自拔,居然为了几分好奇而忘却亲朋好友身处艰难,岂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岂不是无情无义句且偷生? 一念至此,他宛如当头棒喝,惶恐惊悟,心想:不能再顺其自然,要尽快从梦中醒来才好。 刹那间,他原本已经淡定的心情,顿时又焦躁起来。 他四下张望,打探着周围环境,想要判定身在何处。可霞光万道中,只见初升的朝阳好像一个硕大的蛋黄似的颤颤巍巍地悬挂在正前方,使他清楚知道自己正飞向东方。 可是,他再低头俯视,只见绿水青山和庄稼农田几乎接连成片,飞也似的向后疾驰,并看不到想象中应该存在的地界标志物,也就难以辨别到了什么地界。 他微微一怔,暗暗叹息中正琢磨着如何向两位同伴询问,忽听句芒在身后关切嘱咐道:“高空风大,公子可坐下稍歇。” “多谢前辈关照。”应声致谢中,他转过身来,定睛看去,却陡然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你,你们,是你们?” 原来,他初见这两人之时,天色尚早,光线昏暗中并未看清楚两人的貌相。在朝阳缓缓升起的这段时间,他又心潮起伏,神思恍惚,也并未留意两人的貌相。 可如今蓦然看清楚两人长相,他才赫然发现,这两人居然是在心界吹笛子的牧童——六叔句芒和唱歌老人——七叔鹿蜀! 此时此刻,身高不足五尺的句芒依然穿着那身上红下绿的牧童装,看上去更加活泼可爱。而身高过丈却又满头白发的鹿蜀却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袍,正满面愕然地盯着龙中堂,诧异笑问道:“公子何以惊讶?莫非我哥俩貌相丑陋,惊吓于您?” “不不不,前辈。”龙中堂急忙摇手否定,却见鹿蜀和句芒并未认出他来,急忙提醒道:“数日前咱们刚刚见过,您二位不记得了吗?” 第83章 晴空闷雷 “啊?数日前?”鹿蜀愕然一怔,正欲追根问底,却被远处猛然传来的一阵闷雷声倏然打断:“咚,咚咚咚……” 他不及追问,急忙抬头仰望,却见头顶上空依然艳阳高照,天蓝云白,不由惊疑问道:“晴空万里,何有雷声?” “嗨!这就叫作晴天霹雳。”句芒不无调侃地嘻笑一声,却也随着抬头仰望,只听这奇怪的响声不仅随着混天绫的疾驰而迅速逼近,甚至还非常有节奏似的继续传来:“咚咚,咚,咚咚咚……” 句芒哑然一笑,转而看向鹿蜀,依然盈盈嘻笑道:“你听过如此有节奏的雷声吗?” 鹿蜀顿时醒悟,莞尔一笑,抬手向混天绫前下方一指,不答反问道:“好像就在前面吧?” 果然,就在两人的探讨声中,轰鸣声越来越响,也让他们三个听的越来越清晰,更让他们清清楚楚的断定,这阵奇怪的轰鸣声正是从混天绫前下方远远传来的。 “混天绫,顺声而去。”句芒饶有兴趣地发出指令,嘻嘻笑道:“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咚咚咚咚咚……” 可他话音刚落,奇怪的鼓声连响数下又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节奏?”句芒嘻嘻笑道:“难怪娘娘不让咱到外界来,这外面的世界确实无奇不有。就如方才,咱们明明初次相见,敖公子却说见过咱们。” 鹿蜀意味深长地瞄了龙中堂一眼,话里有话道:“数日前,咱们倒是听过公子的大名,可是,今日见面之前,只怕公子从未听说过我们哥俩的名字吧?” 龙中堂虽然对方才的这阵奇怪响声大感惊讶,但是对句芒和鹿蜀的当面撒谎却更加不满,暗自忖道:明明数日前刚见过面,居然当面否认,却是为何?难道其中另有阴谋? 思忖之中,他正欲再次质问,忽然灵光一闪,转念暗想:当初,在巫山之时,我和蕊儿曾被武罗的幻术所骗,去而复返。而今这梦中的遭遇更加荒诞,难道我并非睡在梦中,而是一直被幻术所困? 一念至此,他陡然不寒而栗,继而想道:也许,从见到韩姑娘那一刻起,我已经身在幻境了。否则,明明重伤倒地失踪不见的韩姑娘怎能蓦然出现?又怎能无缘无故地改名换姓叫作范承宗?也更不会有什么三界之外的心界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是一惊,暗暗自语:心界,心界!心灵之界!岂不是说,心里想什么,幻境中便会出现什么吗?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我一定还困在武罗所施展的幻术中! 可是,如何才能从幻境中清醒过来呢? 紧张焦虑中,他忽又灵光一闪,心想:既然把我圈入幻境,还又面对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心界中人,我大可不必再有顾虑,索性逗逗他们,说不定歪打正着,反而能解除幻境。 打定主意,他瞬间镇定许多,情不自禁地长出口气,左右看看句芒和鹿蜀,忽然“嗤”的笑出声来:“我说二位高人,你们是幻化出来的吧?难怪我之前从未听过两位的尊姓大名。只是,不知你们何以进入我的心中幻境呢?” 其实,自从龙中堂脸上阴晴不定地陷入沉思之时,句芒和鹿蜀已然看的莫名其妙,如今又听他奇言怪语,更加大惑不解。 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两人满面惊愕地相觑一眼,旋又同时看向龙中堂,但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句芒稍显不满地反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哼!”龙中堂冷哼一声,不答反问道:“宗儿和无为祖师可好?” “宗儿?”句芒更加懵懂,满面愕然地连声追问道:“宗儿是谁?无为祖师又是谁?你朋友吗?” 龙中堂不由哈哈大笑,心中却更加笃定,心想:当初在心界相见时,他们对无为祖师无比尊崇,如今却说不认识!若是现实中人,岂能对尊长如此无礼? 究其原因,必定是不通世事而做事又非常乖谬的武罗所为。于是不无嘲讽地笑道:“既然不知无为祖师,那就更不知道心界了吧?不知心界也没关系,总该知道武罗吧?” “什么五罗六罗?”句芒不满喝道:“你到底怎么了?胡说八道什么?” “嘿!装得可真像。”龙中堂眼见两人死活不承认,无可奈何地苦笑一声,忽然两眼一瞪,抬手指向句芒和鹿蜀的身后,惶恐大叫道:“看,就在那里。” 句芒和鹿蜀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回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情知不妙,急忙再转身回来,却见龙中堂已经飞身跳出混天绫,头下脚上地落向地面,还不无得意地回头向上观望着放声笑道:“告辞啦两位,咱们巫山见。” 原来,龙中堂绝望之中,忽然从《黄粱一梦》和《南柯太守》的故事中得到启发——梦境中人,只要遇到大喜大悲或极为惊恐之事,十有八九便会从梦中惊醒。 只是他担心句芒和鹿蜀两人的武功法术远胜于他,所以急中生智,趁着句芒和鹿蜀被他问得懵懵懂懂之际,猛然声东击西,引诱句芒和鹿蜀转身回望,他便趁机跃下混天绫。 因为他方才俯视之际,发现混天绫离地足有百十丈高,他跃出混天绫后又迅速施展千斤坠,甚至比流星滑落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但等句芒和鹿蜀反应过来再驱动混天绫追赶的时候,他觉得他应该已经坠地而亡,也就会从眼前这个离奇诡异的怪梦或幻境中猝然惊醒。 可是,当他两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时却惊讶发现,他脑袋下方虽然怪石丛生,一片荒芜,可再往前数十丈远,波光粼粼的海面已然近在眼前。 原来,虽然他最初远眺时并未望见大海,可是,在他认出句芒和鹿蜀之后,紧接着又突然响起的奇怪轰鸣声不仅耗去许多时间,他与句芒和鹿蜀询问理论也浪费了很多功夫,而在这段时间内,混天绫已经载着他们迅速来在海边。 第84章 新仇旧恨 愕然惊悟中,他忽然还有几分暗自庆幸——幸亏早跳这么一小会儿,若再迟跳片刻,说不定就会落入大海,那就白白的担惊受怕,弄一身苦涩的海水不说,最后依然死不掉…… 可是,就在他暗自庆幸还又不无好笑地看着脑袋离着岩石越来越近之际,不知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还是胡思乱想中稍一走神,只见眼前红光一闪,定睛看去,混天绫早已飘悬在他脑袋下方的三五尺远处。 他大吃一惊,哭笑不得,更不肯束手就擒,不假思索地喝令出声:“木遁·流云索,绕。” 喝令声落,绿色闪电激射而出,好像一条绿色蛟龙似的径直卷向站在混天绫上的句芒和鹿蜀。 可是,面对近在咫尺的疾速突袭,句芒和鹿蜀不仅好像没有看见似的不躲不闪,句芒甚至还微微一笑,满面不屑道:“哟?好厉害的木遁术。来来来,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随着句芒嘻笑声落,龙中堂已经身不由己地重重摔在混天绫上。 他暗暗叫苦,却见流云索已然把句芒和鹿蜀紧紧捆住,不由大喜过望,借着落在混天绫上又猛然反弹而起之力乘势腾空而起,重新翻成头下脚上的优美姿势,在迫切寻死的道路上,英勇而又愚蠢地再次坠下混天绫。 这一跳,龙中堂已然成竹在胸,稳操胜券,认定他定然必死无疑。 因为此时此刻,混天绫离着地面不过数丈,即便句芒和鹿蜀技高一筹,能轻松解开流云索,但是,若想出手阻挡龙中堂自杀,绝对为时已晚。 果然,就在龙中堂沾沾自喜地暗自思忖中,一块巨大的岩石从怪石嶙峋中脱颖而出,迎着他的脑袋扑面撞来。 龙中堂虽然得偿所愿,却也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强压着心中的激动,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喃喃自语道:“来吧,让我见识见识什么叫作脑浆迸裂。” 可是,他刚刚念头一闪,却觉脚踝处陡然一阵剧痛,身体的疾速坠落之势便戛然而止。 刹那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脑袋距离岩石近在咫尺,甚至触手可及,却休想再靠近分毫。 但是,他几乎不用回头,已然心中明了——句芒和鹿蜀不仅轻松破掉流云索,而且还及时出手,打破了他计划周密的自杀美梦,让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在这里。 无奈嗟呀中,他只觉脚踝处火辣辣的愈加疼痛,不由挣扎着顺势望去,只见一条小手指粗细的柳枝从空而降,好像一条细细长长的青竹蛇似的,紧紧缠绕在他的脚踝上。 “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满腹懊恼,却还情不自禁地暗自赞叹一声,正自无计可施,只听句芒冷冷喝道:“臭小子,娘娘和敖正把你托付于我们,你却寻死觅活,是何道理?” 喝问声中,龙中堂只觉脚踝处的柳枝环骤然一紧,他便像钓鱼出水似的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摔落在混天绫上,颠簸两下,便再也一动不动。 他仰面朝天,看着两张横眉怒目的面庞,听着句芒气愤交加地呵斥,不禁又羞又气又惭愧,却还又急中生智,故作委屈地狠狠道:“我愿死愿活,与你们何干?” “混账,方才看你还算知书达理,没想到转眼便成了无赖。”句芒勃然大怒道:“看来,娘娘原谅你无意伤害乖巧,必定有误,我看你必定是有意为之。” “胡说。” 龙中堂心中一震,心想:即便我不想活了,也不能背负骂名呀。急忙怒喝一声,正欲辩解,可转念又想,反正是武罗施展的幻境,何须在意什么清白,不如趁机激怒他们,把我一掌打死,不就脱离幻境了么? 于是,他话锋一转,故作凶狠蛮横地狠狠喝道:“没错,我是故意刺杀乖巧的,你能怎样?” “岂有此理,气煞我也。”句芒果然暴跳如雷,飞起一脚,狠狠揣在龙中堂腰间,恨恨骂道:“踹死你个混账东西。” 句芒这一脚,踹的又稳又准还又凶狠,踹的龙中堂几乎肋骨折断,五脏挪位,好歹强忍着没有惨叫出声。 而句芒一脚下去并未解恨,紧跟着又是一脚,冲着龙中堂的脑袋凌厉踹来。 龙中堂已然抱定必死之心,眼睁睁地看着句芒的鞋底踹至面前却如视而不见,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心中却期待不已地暗自忖道:这一脚下来,石头也能踢碎,我应该就能解脱了吧? 俗话说面由心生,何况龙中堂本也不是那种喜怒无形城府甚深之人,想到终于如愿以偿之际,他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苦笑。 可就在这生死攸关之际,鹿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句芒,使劲向后一扽,反而把猝不及防的句芒拽了一个趔趄,也不等句芒站稳便沉声劝阻道:“六哥息怒,还是请娘娘处置为好。” “别,二位高人。”龙中堂一看鹿蜀半路杀出,更加哭笑不得,心想:难怪说倒霉的时候喝凉水也塞牙,我又不奢求什么,不过想尽快自杀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再说了,你现在劝他放我一马,我刚才那脚不就白挨了吗?于是急忙恳求道:“还是现在动手比较好,省的夜长梦多。” 闻听此言,句芒的满腔怒火蓦地烟消云散,满目惊讶地看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诚心等死的龙中堂,又抬头看看同样满面愕然的鹿蜀,忽然笑出声来:“老七,这小子疯了吧?” “唉!”鹿蜀长叹一声,遥望远方,不无感慨道:“这些人类呀,各个居心叵测,难以揣摩。” “这有什么?等见到娘娘,劝说她老人家不要和人类打交道就是。”句芒轻描淡写地回应一声,瞥了一眼龙中堂,也随着鹿蜀极目远眺,不无为难地问道:“只是,临近海边,这小子如何处置?” “让他跟着吧。”鹿蜀回头看一眼龙中堂,不无恐吓道:“小子,我六哥脾气不好,你少出点花招便少受点罪,不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可不好受。” 第85章 夺路而逃 龙中堂垂头丧气,置若罔闻,一动不动,也不回应,只是怔怔地满腹懊恼:早知这番结局,何必节外生枝遭受这些罪过呢?白白折腾半天,不仅没能惊醒噩梦,反而从座上宾转眼变成阶下囚。正如鹿蜀所言,既然他们不想让我死,还真是不能再和他们对着干,不然的话,真是后果难料。 想到这里,他虽然不愿搭理句芒和鹿蜀,却也不愿再躺在混天绫上泼皮耍赖,无精打采地刚刚坐起身来,忽听身后风声骤响,下意识间正欲躲闪,却为时已晚。 只听“嗵”的一声闷响,他背后早已挨了重重一脚。 他只觉一阵剧痛,已然身不由己地飞出混天绫,甚至来不及施展木遁术便重重摔在一块高低不平的岩石上,蓦地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句芒对龙中堂伤害乖巧之事依然愤恨难平,眼见已经到目的地,趁着龙中堂翻身坐起,狠狠一脚把他踹下混天绫,才觉得稍稍出了口胸中恶气,心里总算稍稍舒坦几分。 好在混天绫已经贴近地面,龙中堂虽然被摔得头昏脑涨,被硌的浑身酸痛,却也有惊无险,平安落地。 可是,就在他疼的龇牙咧嘴一动不动之际,句芒从混天绫上飘落在他面前,狠狠喝道:“死了没?没死滚起来。” 龙中堂暗暗叫苦,又气又怒却还有几分哭笑不得,可为了为了避免进一步遭受摧残,他觉得还是洗刷清白最好。于是强忍浑身疼痛,愁眉苦脸地辩解道:“您误会了,前辈,乖巧真不是我伤害的。” “哈哈,你这混账!”句芒气极反笑,厉声喝道:“你不仅心狠手辣,居然还翻云覆雨信口雌黄,真是气死我了!” 骂声未了,句芒不等龙中堂反应过来,狠狠一脚又踹了过来。 可这次,龙中堂早有准备,一看事情不妙,急忙连滚带爬,顺势躲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趁机撒腿便跑。 “还敢跑?”句芒更加怒不可遏,呵斥声中,飞身追赶,同时已然念动咒语:“柳鞭,长!” 闻听喝令,龙中堂心中一惊,仓皇而逃中却也不甘束手就擒,急中生智,木遁咒语也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牢,挡。” 原来,他之前亲眼看见流云索缚住句芒和鹿蜀,可句芒和鹿蜀不仅瞬间便摆脱流云索,甚至句芒还反手甩出柳条把他捆住。 既有这番经历,不管其中有何奥妙,他已经认定流云索对句芒的威胁不大,也就不敢再次施展。好在他被朱雀老大点拨之后,木遁术已经运用的得心应手,自然而然地便施展出塑木成牢。 喝令声落,一圈稀稀疏疏的青木栅栏便从他身后的地面上冉冉升起,虽然没能把他自己护卫其中,也未能把句芒囚禁其中,却正好截住疾驰而至的细长柳枝。 因为,此时此刻,他正急于逃走,断然不能作茧自缚,把他自己圈禁其中。 而且,面对法术高深的句芒,他早已成为惊弓之鸟,甚至还担心句芒的法术或许正是木遁术的克星,不仅不敢固守,更不敢反守为攻,用塑木成牢去围困句芒,而是急中生智,把个一丈方圆的塑木成牢挡在了两人之间。 因为,龙中堂觉得,若用塑木成牢去进攻句芒,能不能顺利把句芒罩于其中尚且不说,即便侥幸能罩在其中,句芒也必定能打破塑木成牢的束缚。还不如现下这般,在两人之间树起一圈栅栏,等于他们之间有了距离宽阔的两层格挡。 如此一来,纵然句芒技高一筹,可毕竟相距甚远,鞭长莫及。 而且,句芒手中的这条细柳枝,虽然能捆绑于人,却终归是细软之物,既不可能连续穿过两道木栅栏,也不可能把塑木成牢打碎。 但是,尽管龙中堂对塑木成牢的阻挡之效非常期待,可他也丝毫不敢怠慢,甚至无暇查看塑木成牢到底能不能挡住柳枝条,早已撒开双腿,拼命地向近在眼前的大海狂奔过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仅仅跑出去十余步,便觉腰间陡然一紧,赫然低头,只见一条细细柔柔的柳条枝已经紧紧地缠在他的腰间。 而就在他低头查看的瞬间,句芒手臂陡然一扽,又狠狠一甩,那根细细柔柔的柳枝也便随着一紧一松,扯的他再次像一只上钩的鱼儿似的,“嗖”的一声被甩上半空。 龙中堂身在半空,暗暗叫苦,情知句芒必定又要把他狠狠摔回地面,而且还不会把他摔死,无非想狠狠蹂躏与他。 恼恨之中,他既不敢贸然反抗,担心惹来句芒更加狠毒的报复,却也不甘任他宰割,仓皇失措中急忙放眼四望,企图找到一条逃生之路。 有道是苍天不负苦心人。 就在他仓皇一瞥之际,居然看到一座异常简陋的四角凉亭——四根丈把高的圆木柱,顶着一丈见方的尖尖茅草盖。 他顿时惊喜过望,不假思索地喝令出声:“流云索,疾。” 刹那间,一道绿色闪电倏然划过长空,一头缠在他的腰间,而另一头却瞬间便缠在支撑凉亭一角的木柱顶端。 可就在流云索缠住凉亭角柱的同时,缠在龙中堂腰间的柳枝也迅速收缩,两下较力,两股绳索几乎瞬间便绷成一根直线。而龙中堂便像穿在这条线上的蚂蚱似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在半空,惶恐惭愧而又尴尬气愤地回头怒吼道:“乖巧真不是我伤害的。咱们无冤无仇,何必赶尽杀绝?” 句芒看着龙中堂上下不得狼狈不堪的窘态,觉得非常解气,冷哼一声,手上用力,阴涔涔地冷喝道:“哼!臭小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轻喝声中,句芒狠狠一扽,只听“咔嚓……哗啦……”连声乱响,尘土激扬中,龙中堂瞬间便被拽到句芒身前。 好在龙中堂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刚一察觉身体随着柳枝急速摔落,急忙施展塑木成棉,及时托住疾速下坠的身体,心中却还不无得意地自我解嘲:虽然没能如愿逃脱,却也没有增加伤害,只是可惜了这座凉亭。 第86章 突见牛二 原来,句芒用力拽回龙中堂之际,无意之中把流云索紧紧缠住的那根凉亭角柱轰然拽到在地——甚至,龙中堂被青木棉托着轻飘飘地还没有落在地面上,这座凉亭已然完全垮塌落地。 见此情景,一直在几十步外静静观望的鹿蜀微微皱眉,温言劝道:“手下留情,六哥。幸亏亭下无人,不然,岂不……” “哞——” 可是,鹿蜀话未说完,却听尚未落尽的滚滚扬尘中传出一声奇怪的吼叫声。 这声音,乍一听好像晴天霹雳,再一听又像群牛齐吼,可他们三个正欲细听吼声来源,却听有人怒声吼道:“岂有此理,为何打坏我的凉亭?” 浑厚响亮的怒吼声中,只见坍塌在地的那顶凉亭盖陡然腾空而起,呼啸着飞出四五丈远,啪嗒一声摔在地上,铺天盖地的又激起一大片滚滚烟尘。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身影从灰尘弥漫中陡然腾起,高声怒吼着冲了过来:“赔我凉亭,快快赔来。” 龙中堂顺势望去,不由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紧盯此人,却见此人既不是小碎步奔跑,也不是迈大步跨越,而是两条腿紧紧并在一块,好像麻雀似的跳跃着扑了过来。 匪夷所思中,他几乎忘记身在险境,不由自主地暗自琢磨:据说,僵尸厉鬼经常两腿并紧跳跃而行,可僵尸厉鬼应该只在夜间出现。此时几近正午,此人声音又中气十足,阳光下身影实在,断然不像鬼魂,那他到底是人是鬼呢? 惊疑错愕中,龙中堂一眨不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怪人——只见怪人身高足有丈二,四肢健壮,膀大腰圆,四方大脸,红如重枣,密密匝匝的络腮胡须足有三五寸长,根根紫红,直冲鬓角,与乱糟糟的披肩红发联为一体,几乎难以区分。 可随着此人飞速逼近,却见他居然没有眉毛,可两只铜铃似的大眼睛上,长出两道长长的赤红睫毛,怒目圆睁之际,倒也酷似两道长长的细眉。 硕大的鼻头,宛若婴儿拳头,与两只眼睛距离稍远,却和四方大嘴离得稍近,近得几乎看不到人中所在。 一件杏黄色的绣花袍上,扎着一条紫红色的绣花腰带,罩在此人身上却似乎非常不合身——不仅袍袖处短了许多,露出两条长满红毛的粗壮小臂,而且衣襟下摆处也仅仅遮住膝盖,露出同样长满红毛却更加粗壮的两条小腿。 就在龙中堂细细打量的瞬间,此人已经跳到他面前,而龙中堂甚至能感觉到此人双脚落地时地面所发出的轻微震动,愈发相信此人断然不是僵尸厉鬼。 可是,就在龙中堂稍稍心安的瞬间,一个比僵尸厉鬼还让他震惊的身影却蓦地闪入他的脑海,使他浑身一震,几乎全身僵住,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牛不耕,怎么是你?” 而牛不耕不仅好像恍若未闻,甚至好像没看见龙中堂一样,双脚发力,陡然高高跃起,径直从龙中堂身边一跃而过,好像鲤鱼跃龙门似的,冲着满面惊愕的句芒,一头撞了过去。 其实,句芒无意中毁坏凉亭,正自惭愧,忽见废墟中窜出一个怪人,后怕中不由暗自庆幸——幸亏此人体格强壮,不然的话,无故伤及无辜,娘娘如若得知,必定又要责罚。 可他正自思忖,却听鹿蜀在旁温言相劝:“六哥,损坏人家的凉亭,确也应该赔偿,等完成娘娘的命令,帮他造所更好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莫再伤害于他。” “知——道——”句芒好笑地看着怪人蹦跳着迅速逼近,故作不满地回应一声,又不无嘲讽地笑道:“我岂能与这路都不会走的家伙一般见识……” 可他话未说完,此人已经气势汹汹地撞到他面前。 眼见此人身高体重,撞势生猛,句芒又不想伤害于他,急忙侧身闪过,心中却怒气渐生,暗自忖道:原来他叫牛不耕,敖继居然还认识他!可他为何并未理会敖继?难道其中另有阴谋? 牛不耕眼见句芒轻松躲过却收势不住,踉踉跄跄地向前滑行数步才勉强止住身形,气的暴跳如雷,又像打雷似的哞哞大叫两声,毫不理会鹿蜀在旁边的大声劝说,霍然转身,冲着句芒再次撞来。 句芒顿时勃然大怒,冷哼一声,不再躲闪,身体微微下蹲,沉声喝道:“来得好!” 句芒话音落时,牛不耕却陡然收住脚步,微微一怔,突然调转方向,冲着鹿蜀凶狠地撞击过去。 如此一来,正欲上前劝说的鹿蜀顿时哭笑不得,急忙闪身躲避,不满笑骂道:“你这家伙,真是混账。我好心劝架,你为何不识好歹?” 牛不耕二次扑空,转过身来正欲再冲,闻听此言,居然迟迟疑疑地收住脚步,直起身来,瞪视着鹿蜀,余怒未消地闷声喝道:“赔我凉亭。” “没问题。”鹿蜀眼见牛不耕虽然看上去鲁莽暴躁,没想到却能听人劝说,急忙满口应允道:“我们不是成心弄坏您的凉亭,只是无意之过,即便您不说,我们也会帮您建造一座更好的凉亭的。” 牛不耕咧嘴一笑,居然像个女孩儿似的稍显羞涩,好在他的大脸本就红得发亮,倒也看不出太过脸红,转而看了一眼立在一边似笑非笑的句芒,憨厚笑道:“其实,凉亭是朋友帮我建造的,万一他哪天回来,一看凉亭没了,肯定会不高兴,若是我自己建造的,坏了也就坏了。” 这时,龙中堂也已站起身来,匆匆来在牛不耕面前,惊慌问道:“牛不耕,你怎么到这儿来的?马不行和羊不牧呢?” 牛不耕一怔,不无困惑地连声问道:“小家伙,你说什么?谁是牛不耕?那马什么羊什么的是谁啊?” 龙中堂大吃一惊,却又瞬间醒悟,心想:在这匪夷所思的幻境里,除他以外,或许所有人物都是武罗幻化出来的。而这些幻化出来的任何事物,虽然看上去和其本人一模一样,可其内心或许完全不同。 第87章 夔牛武罗 正如眼前的牛不耕,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可他或许并不是幻境外所见到的那个牛不耕。 所以,此人不知道马不行和羊不牧的存在也很正常。可是,武罗和牛不耕好像还是旧相识,既然变幻出牛不耕,总不能让他把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吧? 于是,他仰面看着足足比他高出一个脑袋的牛不耕,惊讶问道:“牛不耕,你忘记你自己的名字了吗?” “说什么呢?傻小子。”牛不耕不满地呵斥一声,却忽然眉开眼笑,嘿嘿笑道:“诶?这名字倒也不错,比夔牛的名字似乎好听一些,好吧,以后我就叫作牛不耕好了……” “夔牛?”龙中堂更加吃惊,急忙惊声追问道:“您就是夔牛?” 惊问声中,他早已想起《山海经》里面的记载:东海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 可是,眼前这个一身红毛的牛不耕,全然不像书中记载,难道,真如神仙鬼怪传说所讲,眼前这歌酷似牛不耕之人,便是已经修炼成精的牛妖?牛怪?还是牛仙? 而且,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倘若他在炎黄时代便已经修炼成精,那么,到了几千年后的大荒王朝,岂不有八九千年甚至上万年的修行了吗?既有万年修行,似乎应该和大罗金仙一样法力无边,可为何他却并没有那么大的法力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阵阵疑惑,好像层层巨浪,接连不断地涌上心头,把龙中堂撞击的一阵懵懂,一阵迷茫,糊里糊涂地盯着牛不耕愣神片刻,又迟疑问道:“牛先生,在下对贵家族也曾有耳闻,据说,贵家族的身态体型好像和您不大一样吧?” “是极是极。”牛不耕更加开心,冲着龙中堂伸出大拇指,呵呵笑道:“小兄弟,你不仅听说过我们夔牛族的名字,还知道我们的体态貌相,似乎比姬云兄弟还要见多识广……” “姬云?!” 牛不耕话未说完,不仅龙中堂大吃一惊,鹿蜀和句芒也几乎同时惊呼出声,而句芒更是喜出望外地跨前一步,急切问道:“牛,牛先生,姬云现在何处?” 一看眼前三人突然间如此紧张,牛不耕微微一怔,瞬间收敛笑容,略一思索,缓缓摇了摇头,不无遗憾道:“几天前,他和阿罗妹子……” “阿罗?”龙中堂又是一声惊呼,猛然想起度朔山时,他亲眼目睹牛不耕和武罗之间关系亲密,而牛不耕也正如眼前这般亲亲热热地把武罗称为阿罗妹子,不由追问道:“这个阿罗,原本可是叫作武罗?” “对啊对啊,之前我也叫她武罗的。”牛不耕大嘴咧开,几乎能塞进个葫芦,开心笑道:“可姬云兄弟喊她阿罗,我觉得蛮好听的,所以随着喊了。哎?小兄弟,你也认识阿罗吗?” 龙中堂微微一愕,心想:何止很熟?她现在正追杀我们呢。只是,这一切能如实告诉他吗?再说了,就算告诉他,要从何说起呢?何况,即便从头说起,说出来他们也不一定相信啊? 可是,就在龙中堂紧张思索而稍稍迟疑的瞬间,突觉腰间一紧,身体又倏然悬空——却是被句芒扯住腰带,使劲一拎,远远甩了出去。 好在龙中堂时常被动挨打,早已炼出应急的本能,尽管猝然落地,可踉踉跄跄后退五六步,总算没有摔倒,愤怒回头,却敢怒不敢言地看到句芒正急切追问牛不耕:“姬云现在哪里?” “没事吧小兄弟?”牛不耕对句芒的无礼之举似乎颇感不满,关切地看着龙中堂站稳身形,才回头看了句芒一眼,又看看紧跟句芒并肩而立的鹿蜀,缓缓摇头道:“几天前,他们建好凉亭便回家了。” “回家?”句芒又惊又喜又疑惑,急忙追问:“他家在何处?如何过去?” “在……”牛不耕抬手欲指,却又戛然而止,疑惑问道:“你们找他作甚?” “我们是朋友。”句芒毫不迟疑地回应一声,转而一指龙中堂,笑道:“你看,这小子,敖继,和他们都很熟嘛。” 龙中堂看得清楚,听得明白,不由愕然一愣,大跌眼镜,心想:我们明明是前来捉拿姬云的,他却随口便把人家称作朋友,倒也气不长喘,面不改色——要不要揭穿他呢? 可是,这个念头仅仅一闪,他便又迅速否定了自己,心想:虽然句芒不是什么好东西,牛不耕也不是什么好鸟啊——不如让他们鹬蚌相争好了。 他前思后虑地正自权衡利弊,却见牛不耕原本铜铃似的两只大牛眼缓缓眯成一条细缝,好像要把句芒看透似的盯了半晌,冷冷问道:“为何找他?” “他失踪多日,我们是他朋友,受他家人所托,前来寻找与他。”句芒满面诚恳道:“你若不信,把他叫来也行,我们在这儿等他。” 眼见句芒回答的合情合理,言辞凿凿,牛不耕顿时信了几分,嘿嘿一笑,稍显歉意道:“惭愧惭愧。当初,姬云兄弟嘱咐,若有人询问他的行踪,一定要说不知道。” “他做事一向小心。”句芒淡淡一笑,却帮着姬云圆场道:“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别说当时有人追杀与他,说不定他还身受重伤呢。” “你说的太对了。”牛不耕顿时深信不疑,顺口回道:“他正是被仇人打成重伤,才无奈跳进海里的。” “岂有此理!”句芒故作吃惊,愤然问道:“牛先生,到底是谁打伤的他?告诉我,我去帮他报仇。” “我没问,他也没说。”牛不耕摇了摇头,轻描淡写道:“不过,打也打了,伤也好了,至于对方是谁,何必再做追究呢?” 闻听牛不耕平淡自若地讲出这番话来,顿时把龙中堂吓了一跳——他实在不相信这种宽大为怀的慈悲之言,竟然出自于凶狠蛮横的牛不耕之口。 第88章 荒海孤岛 句芒和鹿蜀也暗自惊讶,甚至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四只眼睛里满是惊奇和赞叹——想不到,这家伙看似粗鲁莽撞,居然还有这般见地! 牛不耕似乎没有注意到身边三人的惊异神色,依旧自顾自言道:“当然啦,若我当时在场,指定会帮他打跑敌人的。对了,你们会水吗?” “水?”句芒一愣,旋即笑道:“莫非,姬云住在海里?” “差不多吧。”牛不耕嘿嘿一笑,抬手指向茫茫大海:“就在对面那座小山上。” 句芒急忙手搭凉棚,踮起脚尖搜寻半天,却没有看到半点山头的影子,不由暗自纳闷地看向鹿蜀:“老七,能看见吗?” “看不到。”鹿蜀也早已瞪大眼睛眺望半天,却也只见海浪翻涌,水天一线,不由纳闷问道:“牛先生,您说的那小山,离这儿有多远那?” “嗯——”牛不耕迟迟疑疑道:“阿罗妹子说有两千多里,姬云兄弟说有三千余里。其实啊,来回一趟不过五六天,管他三千两千的呢。” 句芒和鹿蜀既惊讶又好笑地对视一眼,鹿蜀摇头一笑,句芒却伸手从怀中掏出手帕大小的混天绫,顺势抛在空中。 混天绫迎风展开,足有三丈见方,忽忽悠悠地飘落在牛不耕面前,稳稳当当地悬停在离地三尺之处。 牛不耕微微一愕,惊讶道:“呀?这是什么?居然能大能小,还能飞?” “它叫作混天绫。”句芒笑道:“就像舟船能在大海里航行一样,它能在天上飞行。请先生乘坐此物,带我们去寻找姬云兄弟,如何?” 说着,句芒冲着牛不耕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却见牛不耕面面相觑,似有疑惑,于是率先踏上混天绫,再次微笑邀请道:“先生,请。” 牛不耕依旧将信将疑,伸手在混天绫边缘使劲摁了两下,眼见混天绫好像石板似的纹丝不动,总算放下心来,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点了点头,忽的跳了上来。 龙中堂眼见句芒和牛不耕先后跳上混天绫,不由心中一动,暗自合计:既然牛不耕知道姬云的下落,他们应该不用我跟着去了吧?不知他们会如何安置我呢? 可他刚想到这里,鹿蜀一个箭步跨到他面前,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拎住他脖颈,飞身跃上混天绫,笑呵呵地叮嘱牛不耕道:“牛先生,您可站稳了,混天绫飞的比老雕还快。” “放心吧,几十米的大浪我也……啊呀!” 牛不耕满不在乎的话说一半,混天绫骤然腾空而起,直冲云霄,眨眼便飞至数十丈高的大海上空,把牛不耕吓地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微微下蹲,仓皇环视,却见众人俱都稳如泰山,安然无恙,顿觉有些害臊,嘿嘿一笑,急忙直起身来,抬手指向东南:“那边。” 他话音刚落,混天绫好像长有耳朵似的,径直向东南方疾飞而去。 牛不耕虽然初次空中飞行,可仅仅惊慌片刻便适应过来,不仅不再拘囿在混天绫中央,反而好像踏浪似的在混天绫上四下游走不停,兴高采烈地向句芒和鹿蜀问长问短,问东问西。 句芒和鹿蜀虽然对这个懵懵懂懂的莽撞之人并无太多好感,可此时此刻也不好冷落,只好随声附和着虚与委蛇,而心中却巴不得马上便看见那座小山。 龙中堂早已认识到句芒和鹿蜀的武功法术远胜于他,再想逃走甚至寻死觅活也绝无可能。满腹心事中,既不愿陪着牛不耕强颜欢笑东拉西扯,更不愿搭理非敌非友而又老奸巨猾的句芒和鹿蜀,甚至对能不能抓到姬云也毫不在意,反而像旁若无人似的静静立在混天绫边缘,放眼远眺,倾心聆听着耳边的呼呼风声,凝神鸟瞰着脚下的万顷碧波。 细细品味中,他满腹的牵挂和惆怅渐渐被强劲的东南风吹得烟消云散,满腔的无奈和焦虑也被汹涌的海浪渐渐吞噬殆尽,甚至渐渐有些忘却自己,只觉得海阔天空,心旷神怡,甚至恍恍然还有些飘飘欲仙乘风归去的美好感觉。 可是,正在他陶醉其中之时,不知是眼前一花,还是一丝错觉,他突然看到层层叠叠的海浪尽头,一望无尽的海蓝深处,倏然闪出一尖巴掌大小的绿痕。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定睛再看,却见那尖绿痕已然迅速长大到水缸大小。 只是这口水缸和寻常的水缸大不一样。 寻常水缸上粗下细,而这口水缸不仅上细下粗,还通体碧绿,其中似乎还盛满热水,乳白色的茵茵水汽正袅袅升腾,与蓝天白云交相辉映,宛如仙境。 “难道,大海深处,真的有神仙境界?”龙中堂暗自惊讶,情不自禁地喃喃自问声中,却听牛不耕嘻笑嚷道:“快看快看,到了到了……” 龙中堂恍然醒悟,急忙看向牛不耕,却见牛不耕正眉开眼笑地向句芒和鹿蜀解说道:“……我原本住在这里,不过现在是阿罗妹子的啦。” 龙中堂若有所悟,急忙回头再望,只见一座拔地而起的突兀高峰已经跳进眼帘! 高峰上下绿树成荫,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巨大的翡翠浑然天成,可不知为何,绿荫如盖的山顶上却又像隐藏着一口大蒸笼似的,水雾升腾,让人惊疑。 惊愕之中,他正想细细看个究竟,可翡翠似的高山已经扑面而来。 甚至,眨眼间,不管是水雾袅袅的峰顶,还是满眼碧绿的山体,转眼已经耸入云霄。入眼之处,整座小山已经近在眼前,大树小树,层层叠叠,灌木丛生,挤挤压压,几乎把整座山峰遮盖的严严实实。 随着山风袭来,绿枝嫩叶飒飒作响,荡起层层碧涛,高低起伏,连绵不断,顺着山势滚滚而下,转眼便滑过山坡,落至山脚下地毯似的大草原上,好像滔滔江水注入海中似的,转眼便融入其中,不见踪影。 草原平缓辽阔,野花遍布,一眼望去,好像一望无际的绿色海洋中上蹿下跳着无数五彩斑斓的鱼虾鳖蟹,随波追流,绵延不绝,一直延伸到山的背后,延伸到蓝瓦瓦的大海边,延伸到视线不及之处。 让人看在眼里,爱在心里,甚至想马上扑倒其上,融入其中,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闻一闻花香,解一解体乏。 然而,就在龙中堂赞叹不已地无限向往之际,忽听牛不耕连声嚷道:“绕过去,快,绕到小山南边去,对对对,诺,那溪边就是……” 第89章 人去洞空 随着牛不耕的叫嚷,龙中堂顺势望去,只见一条白亮亮的小河已经闪现在眼前,好像一条洁白晶莹的玉带,横贯在点缀着多彩宝石的翡翠地毯上。 顺着溪水逆流上望,只见溪水从高山密林中汩汩而下,不可知其源。顺势下看,却在花草繁茂的草原上冲刷出足有十几丈宽的一条浅浅河道,乱石遍布,清澈见底,不知疲倦地奔流入海。 “真是人间仙境。”龙中堂看的心旷神怡,喃喃赞叹一声,却听牛不耕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快下去……” 而且,催促声中,牛不耕不等混天绫降落,居然放声大喊起来:“喂——姬云兄弟,你朋友来了……” 牛不耕的声音浑浊响亮,宛如闷雷,不仅把正在出神观景的龙中堂吓了一跳,句芒和鹿蜀更是大吃一惊,几乎同时呵斥出声:“喂,别嚷!” 牛不耕顿时戛然而止,迷惑不解地看向鹿蜀和句芒,正欲询问,却见句芒赔笑解释道:“稍安勿躁,牛先生,咱们给他一个惊喜。” 牛不耕恍然大悟,嘿嘿傻笑两声,连声称是:“对对对,给他们个惊喜。” 说话声中,牛不耕回头看向地面,只见混天绫离地已经不过十来尺高,忽然灵机一动,嘿嘿笑道:“这玩意儿落得太慢了,我先去吓唬他们……” “别……” 句芒心想:那哪行啊,姬云听说我们前来,还不立马逃走? 可句芒仅仅说出一个字,牛不耕双脚一顿,已经跳了下去,口中却还兀自应道:“不用担心,比这再高我也敢跳。” 猝不及防下,句芒和鹿蜀焦虑万分却还又哭笑不得,甚至不约而同地飞身跃下,而句芒也同时念动咒语:“混天绫,收。” 喝令声落,混天绫瞬间缩成手帕大小,忽悠一下飞到句芒的手上,被句芒顺势揣入怀中。 龙中堂虽然听到牛不耕大呼小叫,却并未放在心上,甚至看到牛不耕贸然跳下,惊讶中也不过微微一笑,心想:眼前的牛不耕虽然稍显莽撞,却比另一个牛不耕敦厚淳朴许多。 他正暗自感慨,又见句芒和鹿蜀也紧随其后跳下混天绫,顿觉不妙,正欲惊问,但觉脚下一空,惊呼声中,甚至来不及施展木遁术,便已重重摔落在地面上。 虽然混天绫此时已经离地不高,可也摔得他浑身疼痛,宛如散架。 他暗自咒骂两声,稍稍稳定片刻,心有余悸中早已满怀愤怒,忍着疼痛迅速爬起,正欲找句芒理论,却见句芒和鹿蜀早已跟在牛不耕身后,顺着几十丈外的潺潺小溪逆流而上,匆匆走向树林深处。 原来,虽然句芒和鹿蜀几乎与龙中堂同时落地,却因早有准备而从容不迫的落在草地上。眼见牛不耕嘻嘻哈哈大呼小叫地跳跃着奔上前去,他们生怕姬云听到动静再生变故,根本无暇他顾,更来不及查看龙中堂是死是活,会不会趁机逃走,只顾心急火燎地追赶上去。 龙中堂看着三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恼怒之中突然心中一动,不由转身回望,只见开满鲜花的草原尽头,浪花翻滚,连绵不断,正迎着明晃晃的阳光,诉说着大海的广袤和凶险。 海岸近处,一群或大或小的海鸟,或聚或散,或起或落,忽而又远远飞去,不见踪影。 放眼远眺,但见海天之间,苍苍茫茫,接连成片,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龙中堂心中一凛,愕然醒悟——难怪他们不怕我逃走,四周海水茫茫,我若贸然逃走,就算淹不死,也会饥渴而死,说不定还会葬身鱼腹。唉!反正一场噩梦,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还是随他们去看个究竟吧。 于是,他暗叹一声,转过身来,朝着句芒和鹿蜀即将消失在树丛深处的两抹背影,加快脚步,追赶上去。 步履匆匆,凉风习习,落叶沙沙,流水潺潺。 树影摇曳的林间小道上,或粗或细的条条光柱,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缝隙,在三五尺宽的青苔小道上投射出或大或小的点点光斑,也照得穿梭其中的四人身上闪闪烁烁,忽明忽暗。 踏踏的脚步声和牛不耕接连不断的报喜声,不时惊起一只或几只仓皇而逃的大鸟或小鸟,随即便听到几声扑扑啦啦的翅膀闪动声、树枝哗啦声和仓皇逃串而又不满叫骂的鸟鸣声。 龙中堂一溜小跑,很快追至鹿蜀身后,便稍稍放缓脚步,不生不响地默默跟随其后。 一路之上,他看似东张西望满怀轻松地欣赏着周围环境,其实心中却一直前思后虑,纷乱如麻。 他忽而猜测还要再走多远?忽而想象遇到武罗会有什么反应?忽而又担心能不能顺利抓住姬云?若顺利抓住该当如何?若抓不住又该如何?而武罗和姬云为何混在一起?他俩又是什么关系? 百感交集中,他匆匆前行约有一炷香时间,忽觉影影绰绰的林荫小道中光线明亮许多,不由恍然回神,注目望去,只见昏暗的林荫道已经将至尽头。 望着近在咫尺的明媚阳光,他心中似乎也豁然开朗许多,跟着鹿蜀紧走几步,跨出树林,却见牛不耕正站在没膝深的草丛中,满面惊讶地看向数丈外的一个山洞口,自言自语道:“难怪没有回应,原来没在家呀。” 句芒和鹿蜀面面相觑一眼,又同时看向洞口,而句芒故作轻松地干笑两声,轻声试探道:“或许他们听到动静,故意躲起来了吧?” “当然不会,阿罗怎会躲着我呢?”牛不耕不满地看了句芒一眼,四下张望着思忖道:“也许,她去摘果子了,或去抓鱼了?总之,一会儿就能回来。要不?咱去找她?” “哦?”鹿蜀灵机一动,急忙追问:“你知道她去哪里吗?” “当然知道。”应声之中,牛不耕已经跳跃前行,蛮有把握而又不无炫耀道:“她初来乍到时,人生地不熟的,哪能知道许多呢?还不都是我教她的吗?咦?你们两个,为何不过来?” 第90章 兵分两路 原来,牛不耕自说自话着跳行几步,忽觉无人应声,急忙诧异回头,却见只有句芒闷声不吭地紧随其后,而鹿蜀和龙中堂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不由纳闷问道:“你们不去海边玩吗?” “我们有些累了,在这儿歇会吧。”鹿蜀微笑道:“牛先生,您多辛苦,照顾好六哥。” “嗨!山上没有毒蛇猛兽,有什么可担心的?” 牛不耕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回身便走,也不管句芒有没有跟上,不大一会儿便被几簇高大灌木丛遮挡住身影。 其实,龙中堂本想跟着牛不耕他们四处逛逛,不管能不能找到姬云和武罗,全当做游山逛景了。 可他刚一抬脚,却被鹿蜀抬手止住,愕然看去,只见鹿蜀冲着左前方努了努嘴,似笑非笑道:“小子,去那边歇会儿吧。” 他虽然满心不爽,却也不想再讨苦吃,悻悻顺势看去,只见左前方十几步远处搭着一个非常简易的草棚。 草棚高有丈许,长宽各有一丈挂零,四根立柱和几道横梁足有对掐粗细,上面那层黑褐色的树皮也还没有剥去,显得更加粗壮厚实,结结实实地撑起一座厚厚的茅草棚。 棚顶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茅草,有的已经枯黄,有的却依然青绿,看上去好像刚刚铺上不久。 草棚底下,中间偏右处立着一个两尺多高三尺方圆的大树桩,树桩周围错落有致地放着四个一尺见方的木墩,好像四个小板凳围着一张餐桌,可餐桌上却空空如也,既没有瓜果梨枣残羹剩饭,也没有锅碗瓢盆等餐具用品。 如此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简陋草棚,唯一的作用似乎只能勉强遮阳避雨,可还四面通透难以挡风,若真遇到狂风暴雨时,也许仅能算作聊胜于无。 龙中堂打量片刻,也不理会鹿蜀,赌气似的大步走上前去,可没走两步,忽然心中一动,恍然顿悟,心想:原来老家伙打算在此守株待兔,可为何不让我跟着句芒呢? 猜测之中,他暗自好笑,很快走进草棚,却见与树桩相对的东南角处还呈三角状地摆放着三块尺把厚的不规则石块。 石块内侧不仅被烟火熏得漆黑如墨,中间还有一堆没来得及清理的灰烬,正随着不时吹来的东南风扬起阵阵或浓或淡的灰尘。 他心中一动,盯着灰烬细细地打量片刻,又在空荡荡的树桩面上轻轻拂拭一下尚未收回,却听紧随而至的鹿蜀诧异问道:“看什么呢?” 龙中堂对鹿蜀和句芒已经再无好感,随声敷衍道:“灰。” 鹿蜀虽然大惑不解,却也猜出其中大有蹊跷,急忙来到龙中堂身边,也伸手在树桩面上抚摸两下,翻过手掌一看,手面上并无任何特别之处,不由哑然笑道:“你这小子,弄什么玄虚?” 龙中堂面无表情地瞟了鹿蜀一眼,转身又看向地面上的三块石头和那抔灰烬,轻描淡写道:“我觉得,他们应该离开不久。” 鹿蜀早已看到灰烬,闻听此言,恍然醒悟,惊喜赞同道:“言之有理。若他们离开日久,风吹雨打的,这抔灰烬应该所剩不多。” 龙中堂好像置若罔闻似的,对鹿蜀之言未置可否,又觉身上的伤痛似乎更加剧烈,顺势坐在一个小木墩上,面向西南,背朝东北,微微舒展一下筋骨,百无聊赖地察看着周围的环境。 背后是他们刚刚走过的林荫小道,其中似乎并无蹊跷,无需再做审查。而背后的右后侧,最显眼的便是那个不方不圆的高大洞口,黑乎乎的似乎稍显阴森恐怖。 越过洞口,缓缓向上望去,只见小山约有百十丈高,却不知占地面积能有多少,山洞里面能有多大空间。 收回目光,他观风赏景似的从右前方又看向左前方,看不甚远便被稀稀疏疏的大树小树挡住视线,而树影背后的远处却也看不到房屋高山等突兀之物。 但是,当他环顾到正前方那座稍显遥远的山峰之时,蓦地想起,这座山峰应该就是在混天绫上所看到的那座白雾缭绕的高峰,若有机会,上去查看一下为何雾气升腾才好。 然而,尽管他心中思绪翻飞,可表面上却一直波澜不惊,甚至还故作随意似的又瞟了一眼鹿蜀,没想到却正好和鹿蜀看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转瞬即过,他却感到又惊讶又好笑。其实,他却没有想到,鹿蜀并没有一直注视着他,而是和他一样,正细细查探着周围的环境,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而且,此时此刻,鹿蜀心中并不像龙中堂一样轻松无聊,因为他不仅非常担心完不成任务,回去不好交差,还担心在一众兄弟面前丢了面子。 心烦意乱中,他半天没听到龙中堂的动静,不无惊讶地顺势一看,才正好和龙中堂看了个对眼。 虽然龙中堂瞬间便错开眼神,可他却把龙中堂脸上的那丝笑意看得清清楚楚。 他蓦地一惊,暗自猜测:原来,这小子一直窥视于我,还如此诡异地嘲笑我?笑我什么呢?难道他发现什么破绽而故意不说?亦或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思忖之中,他首先把自己上上下下匆匆审视一番,并未发现丝毫不妥之处,又更加小心地重新查看他们周围的每个角落,依然也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只是,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黑乎乎的洞口之时,忽然心中一动,暗自惊疑:此洞会不会另有出口?或者,即便没有别的出口,而姬云和武罗回来时看到我们便远远避开,岂不白白打草惊蛇?与其在此傻等,不如进洞搜查,即便查不出什么,顺势躲在洞里面等他们送上门来,岂不胜过在此傻等? 打定主意,鹿蜀急忙转身回头又看向龙中堂,却见龙中堂的脑袋枕在交叉担在树桩上的两条小臂上,好像已经睡着似的,一动不动,毫无声息。 他不由微微一怔,心想:这小子居然还有闲情睡觉?尽管他对我们心怀不轨,难道就不在意他家大王和他父亲交给的任务么?居然像个局外人似的无动于衷?是没心没肺?还是另有所谋? 第91章 阴冷山洞 不满合计着,他缓缓踱到龙中堂身边,却见龙中堂并没有全然入睡,而是大睁双眼,痴痴呆呆茫然无神地凝视着草棚外的萋萋草地——草地上稀稀疏疏地印着牛不耕和句芒踩出的几对脚印——甚至连鹿蜀踱到他近前却也全然无知似的纹丝未动。 鹿蜀又好气又好笑却还不无羡慕,心想:六哥翻山越岭去寻人,我在这里等的心急火躁,这小子倒好生悠闲自在。 可此时此刻,他也无可奈何,只好暗自嗟呀地轻轻拍了拍树桩,故作关怀道:“敖继,去洞里休息会儿吧,这里风大伤身。” “不用,谢谢。”龙中堂依然纹丝未动,头也不回道:“你若倦乏,自去便是。” 鹿蜀心想:那哪行呀?我若进去睡觉,纵然你小子不趁机捣乱,被姬云他们看到也不成啊。于是耐着性子继续劝道:“看来,这岛也不算小,六哥他们不知啥时候回来,不如一块去洞里休息会儿?” 龙中堂却依然头也不回,不满质问道:“好歹武罗也是个女人,这山洞也就算是她的闺房,君不闻‘非礼勿视、非礼勿动’吗?” 闻听此言,鹿蜀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拎起龙中堂,径直走向山洞,却还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臭小子,什么非礼不非礼的?若是六哥听到这番胡言乱语,看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龙中堂身高不足八尺,而鹿蜀不仅身高过丈,还力大无穷,一手抓住龙中堂的肩膀,简直像拎只小鸡仔似的毫不费力,大步流星,跨步前行。 龙中堂不愿进入山洞,更对鹿蜀的欺压胁迫非常不满,尤其鹿蜀的五指所抓之处,好像被五根钢钩紧紧锁住,力透肩胛,痛入心扉,疼的他甚至怀疑鹿蜀的手指是不是已经深深扎入骨肉之中。 但是,尽管痛入骨髓,龙中堂却既不挣扎,也不反抗,依然一动不动,甚至吭也不吭一声,好像死人一样,任由鹿蜀拎着刚刚靠近山洞,便觉一阵冷风阴森森凉飕飕的迎面扑来。 此时正值春末夏初,烈日炎炎。他们两人早已汗透衣衫,浑身湿热,咋吹凉风,顿觉神清气爽,精神倍增。 只是,随着他们从阳光刺眼的山洞外蓦然走进昏暗无光的山洞里,眼睛却没能瞬间适应过来,陡觉眼前一片漆黑,几乎看不见任何事物。 然而,仅仅停顿片刻,鹿蜀便适应了眼前的昏暗,定睛细看,只见洞口透射进来的光线虽然还能照亮洞内方圆数丈,可山洞深处却黑咕隆咚,深不可测。 他提着龙中堂缓缓前行数十步,从洞口明亮处渐渐走进漆黑一团,下意识地转身回望,只见偌大的洞口虽然依旧明亮如初,可远远望去,却像从漆黑的深井中遥望井口似的,尽管看得见光明,而光明却难以惠及身边。 他不由自主地站住脚步,略一沉吟,凝神静听,发现听力所及之处,除了他和龙中堂的轻微呼吸声外,甚至连本该无处不在的虫鸣声也并未听闻。 他暗自惊疑,停顿片刻,蓦地把手深入怀中,刚想摸出火折,忽又心中一动:除了死一样的寂静有些奇怪,并无其他可疑之处,若在漆黑一团中吹燃火折,岂不是向姬云宣告自己的到来?再者说,若山洞过于深远,六哥回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可是,他前思后虑的正自迟疑不决,一阵强劲的凉风忽然迎面袭来,不仅风力比刚进洞时增大许多,其中还夹杂着丝丝潮气。把他被吹得浑身泛冷,汗毛倒竖,蓦地一凛,心想:有风流动,必定另有出口,说不定他们听到动静,已经从后门溜走。 一念至此,他无暇多想,急忙迎风紧走两步,又觉提着龙中堂实在累赘,于是把龙中堂扔在脚下,迈开大步,一路疾行,迎着风来方向匆匆追向右前方的更深处。 龙中堂蜷缩在地,未及起身,望着鹿蜀的背影渐行渐远,不仅很快融于无尽的黑暗之中,甚至连脚步声也很快难以听闻,不由脑中一片空白,一片茫然,不知所措地静卧在地,久久未动。 直到又一阵凉风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猛然觉的身下的地面不仅高低不平异常坚硬,还冷若寒冰,冻之入骨。 他暗叹一声,百味陈杂地苦笑一下,好像刚刚冬眠刚醒的乌龟似的,悠悠活动活动几乎麻木的四肢,再次向着鹿蜀消失的方向注视片刻,依然只是看到乌黑一片,只好暗叹一声,缓缓坐起身来。 他的双眼早已适应了山洞中的昏暗,虽然看不甚远,可影影绰绰的已经能看到些东西,总比两眼一抹黑的时候要踏实许多。 但是,他很快便惊讶发现,不知是因为光线昏暗而看不甚远,还是这山洞确实很大,他细细环视了一周,不仅看不到山洞的四周岩壁,看不出山洞是方是圆,甚至抬头看了半晌,也仅仅看到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洞顶所在。 刚才在山洞外面,当他看到洞口不过一丈方圆时,以为山洞也许像他小时候所见的黑熊洞一样,小则数尺见方,多则数丈方圆。而现在,这山洞之大,早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疑惑惊叹中,他转身回视洞口,只见他眼下坐卧之处,距离洞口已有十几丈远,洞口斜射进来的那道光柱,虽然看上去耀眼明亮,却几乎难以影响到这里,甚至给他一种深渊望月的凄凉之感。 他不由再次暗自叹息,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既不知能做些什么,更不知该做些什么?可不管做与不做,总不能一直呆坐在此吧?何况,此处如此阴凉,若不慎睡着,岂不着凉感冒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想到武罗:倘若武罗一直住在这里,难道要在冰凉的石板地上席地而眠?还是山洞深处另有玄机?亦或是鹿蜀所追赶的方向并不是山洞出口,而是通往另一个山洞?武罗和姬云说不定目前正在那个山洞里呢? 其实,龙中堂也并非太在意这山洞是不是另有出口,甚至还巴不得鹿蜀顺着另一个洞口远远追出,一直追上十天半月,或者追到晕头转向回不到这里才好。 第92章 夜见武罗 可一念至此,他不由哑然失笑——鹿蜀和句芒都是法力高深之人,指定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的。话又说回来了,既然不关心他们双方如何收场,又何必在这暗无天日之处胡思乱想呢? 于是,他再次暗叹一声,缓缓站起身来,迎着那道明晃晃的诱人光柱,很快走出洞口。 从阴凉的昏暗处,乍然回到烈日炎炎下,不仅使他浑身的凉爽骤然消失殆尽,明晃晃的太阳更刺得他眼前一片眩晕。 他急忙闭上双眼,静立片刻,再缓缓睁开,虽然适应了阳光明媚,却又觉得浑身燥热难受,不由暗自感慨:在温暖中待久了,忽然进入凉爽便觉寒冷,反过来,在凉爽中待久了,忽然进入温暖,却又觉得格外燥热。 感慨之中,他好像回味洞中阴凉似的,回头向黑乎乎的山洞中看了一眼,却忽然来了灵感——洞内冷,洞外热,洞口处岂不是冷热均匀的美好场所吗? 于是,他回身退至洞口,拦着洞口横卧而坐,背靠洞口西侧,眼望着一丈多远的洞口东壁,悠然自得,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居然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渐渐从沉睡中悠悠醒来,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地听着“哼哼唧唧”阵阵虫鸣,觉得依然倦意甚浓,甚至不愿睁开眼睛。 可是,正在他恍恍惚惚即将再次进入梦境之际,忽然,几声断断续续的“哒哒”声从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骤然响起! 他激灵一下,瞬间清醒,陡然睁开双眼,只见周围一片漆黑,遥远的夜幕上早已布满点点繁星,却没有半丝月亮的影子,而“哒哒”的脚步声却轻轻地、缓缓地、定而无疑地冲他逼近过来。 他不由悚然一惊,暗自合计:听这声音,好像只有一人,应该不是句芒和牛不耕,难道是鹿蜀?不对,不管是鹿蜀还是句芒或牛不耕,到这来不应该踏出这般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糟糕,莫非猛兽来袭? 要知道,不管是家中的阿猫阿狗,还是山林中的毒蛇猛兽,在捕食猎物之前,总是小心翼翼,尽量不惊扰到猎物。 虽然龙中堂此时已经武功高强,狮虎不惧,可也不敢过于大意,急忙翻身坐起,顺声望去,只见十几丈外,一团模模糊糊的人影,脚步蹒跚,时走时停,如履薄冰似的正向他缓缓走来。 他大吃一惊,急忙起身而立,侧身躲进山洞内侧的石壁后,凝神盯着奇怪的身影,更加惊疑——此人比我矮小,却又比句芒高出许多,更不是身高马大的牛不耕和鹿蜀,难道是姬云?或是这附近还另有别人? 惊疑之中,此人渐渐越来越近,虽然依旧看不见他的面貌长相,却清清楚楚地看出此人走路不稳,甚至还有些步履艰难,急忙轻声喝问道:“谁?” “啊!”龙中堂话音刚落,此人轻声惊呼,蓦地站住,惊讶反问:“你是谁?来我家作甚?” 这声音,虽然惊讶喝问,却宛如凌晨中的百灵轻唱。 这声音,虽然轻柔微弱,却好像夜风中的风铃轻摇。 这声音,虽然中气不足,甚至和之前记在脑海中的感觉似乎稍有差异,可依然不亚于晴空霹雳,让龙中堂惊骇万分,几乎难以置信,急忙惶惶然不答反问:“你,你是武罗?” “你,你怎知我的名字?”武罗似乎比龙中堂还要惊骇,倏然停住脚步,连声追问道:“你到底是谁?何以在此?” 尽管武罗没有正面回应,却已在反问中默认身份,不由让龙中堂惊惧交加,却也更加迷茫——既然是她设置的梦境,为何她自己也陷入进来?而且,看上去还像受了重伤?莫非是装腔作势故意幻化出来戏弄于我? 哼! 想到这里,龙中堂轻哼一声,恶念陡生,心想:与其受她万般折磨,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凑上前去,趁其不备,把她一掌打死,那么,靠她法力支撑的幻境也必定会化为乌有。退一步讲,即便眼前之人不过是她幻化出来的替身,那就更要把她除掉,看看她还能有何花招。 于是,龙中堂缓缓走出洞口,却也不敢大意,凝神戒备地迎上前去,不无嘲讽地冷哼道:“哼!我是谁?明知故问。不过,既然你受了重伤,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你?你我无冤无仇,为何……” 武罗又惊又怒,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身体一软,缓缓倒在萋萋草丛中。 龙中堂顿时心头一颤——这个局面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下意识地抢上一大步,却又倏然站住,轻声喝道:“喂,别装死,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也不用刷什么花招。” 呵斥声落,但闻山风低吟,虫鸣呜咽,而压倒一片芳草野花的武罗却像一具尸体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应。 龙中堂忽然有些左右为难,心想: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果真要乘人之危去杀死一个生命垂危之人吗?似乎有些胜之不武吧?不对,应该是有些稍显无耻。 可是,若不杀她,又该如何? 总不能前去救醒她,等她养好伤再来决一死战吧? 我明明不是她的对手,若要如此逞强,岂不成了当代宋襄公? 想当初,春秋乱世,宋襄公和楚军在泓水对峙,当楚军率先冲杀渡河冲向宋军之时,属下劝说宋襄公趁楚军渡河之际乱箭射之。而宋襄公却说——我们号称仁义之师,怎么能趁人家渡河时攻打呢? 等楚军过河之后,属下劝说宋襄公乘敌人立足未稳率先攻击,而宋襄公却要等楚军列好阵势再说。 结果,楚军原本人多势众,又一鼓作气冲杀而至,不仅打败宋军,还射伤了宋襄公——所以,宋襄公便被后人讽刺为蠢猪似的仁义之师。 龙中堂虽然不愿重蹈覆辙,做出这等愚蠢之事,可转念又想:宋襄公那是两军对垒,事关国运民生,不管任何计谋,不管何等手段,属于做大事不拘小节。而我和武罗不过是私人恩怨,若乘人之危,似乎有违圣训。而且,别说我不能杀她,就算见死不救,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吗? 第93章 以德报怨 沉吟片刻,他暗叹一声,迈步走向武罗,打算查看一下武罗的伤势病情。 可是,他仅仅走了两步,又驻足不前,不无担忧的暗暗合计:武罗法力高深,还有出神入化的逃走技巧,如何会伤成这样?她狡猾奸诈,心怀叵测,是不是另有诡计? 一时间,他前思后虑,左右为难地又迟疑片刻,再次轻轻长叹一声,飞身跃到武罗身边,却见武罗依然奄奄一息,毫无反应。 他俯下身来,试试武罗鼻息,已然气若游丝,时断时续,呼出的多,吸入的少——看上去不像作假! 一时间,他心中稍安,却也丝毫不敢再做耽搁,甚至来不及诊脉,伸手托起武罗,疾步来在洞口,正欲进洞,忽又站住,暗自忖道:洞中过于阴寒,对病人大为不利。 思忖之中,他正欲转身走向草棚,忽听武罗呓语似的祈求道:“回,回洞中,快回洞中……” 他闻声止步,却又不愿被武罗呼来喝去,忍不住低头奚落道:“哟,还能说话呀?洞里有点冷,怕你冻死……” “快,快回洞……谢谢……” 武罗双眼微闭,好像听不见龙中堂的声音,亦或是尽管听出龙中堂无尽嘲讽的话却无暇理会,只是断断续续喃喃自语似的祈求着。 夜色浓重,龙中堂尽管看不清武罗的神色,可听着武罗痛楚的祈求,满腹仇怨早已飞至九霄云外,更不忍再出言相伤,急忙匆匆进洞,轻声问道:“进洞了,武罗,乌七八黑的,往哪儿走?武罗,武罗?” “谢谢,顺……”他连喊数声,武罗才姗姗回应,声音微弱细小的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右边……石壁……直走……到……到水……” 方才在洞外,好歹繁星满天,尽管星光微弱,却还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些事物的轮廓。可进得洞来,再没有任何光亮,真可谓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更要命的是,洞中的地面高低不平,龙中堂怀里还抱着个生命垂危之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又不敢动作过大,只好小心翼翼,大半天才摸索到洞口右侧的石壁前。 他想从怀中掏出火折,可他两手平端武罗,而武罗又气息奄奄,生怕稍一活动便会增加她的疼痛,甚至危及生命,只好放弃点燃火折的想法,像个睁眼瞎似的,顺着石壁匆匆前行。 可是,他瞎子摸象似的走了约有一盏茶时间,却没有发觉任何与水相关的事物,不禁有些着急,轻声问道:“武罗,是水缸?还是水盆?水池子?” 武罗不知是恰好醒来,还是这段时间并未昏迷,居然应声答道:“水池……大水池……然……然后……” 可话没说完,她又戛然而止。 漆黑一团中,龙中堂既看不见武罗的具体情形,也不知武罗是不是又昏迷过去,急忙连声追问:“然后呢?武罗,然后怎么做?说完再睡呀。喂,武罗,醒醒……” 连喊数声,武罗一直没有回应,让龙中堂的心忽悠一下又沉了下去,暗自惊疑地喃喃自语道:“不会死了吧?” 尽管他对武罗并无好感,甚至本欲杀之而后快,可在此生死关头,他早已把过往恩怨抛至脑后,心中唯一所想的念头便是尽快赶到水池边! 因为,他觉得武罗在生死关头的唯一念想便是赶往水池,其中必有缘故,也许那里有其切切难忘之事或之物,甚至说不定还有救她之人? 于是,龙中堂也不再追问武罗,急忙加快脚步,匆匆向前疾走。步履匆匆中,他加倍警惕,睁大双眼,竖起耳朵,生怕一时不慎,掉进前面不知何时何地便会突然出现的水池里。 可是,他仓仓皇皇地急行了又有一盏茶时间,别说没有发现水池,哪怕连一片小水洼也没有发现。着急之中,几分疑惑瞬间又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再次疑窦丛生,暗自嘀咕:武罗昏昏沉沉的会不会说些胡话?山洞里面怎会有水池呢? 匪夷所思中,他觉得不能再懵懵懂懂地继续前行,正想再次询问,忽觉一股强劲的凉风从背后骤然袭来! 他悚然一惊,倏然止步,侧身贴紧墙壁,满怀警惕地顺势望去,虽然漆黑一团中没发现任何怪异之处,心中却更加惊讶,心想:即便前面有出口,凉风应该从前面出口处吹来,不该从背后来风啊? 而且,这阵凉风还不像刚进山洞时那样时断时续,吹过便停,而是持续不断地从背后一个劲儿的吹向前方。 惊疑片刻,他又低头轻声呼唤武罗,而武罗依然毫无反应,顿时让他进退两难,心想: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可若继续前行,是继续顺着石壁往前走呢?还是回身迎风而行? 犹豫片刻,他把心一横,打定主意,心想:算啦,还是继续向前,若走到头没有出路再返回来就是。 可是,他顺着石壁继续前行,却觉越往前走,身后吹来的风力就越强,只是影响的范围却似乎越来越小,不由让他心中一动,稍稍有些释疑——也许,这股气流是一直存在的。 就好像一个巨大的房间,前后各有一个非常狭小的窗户,不管窗外风大风小,身在房屋中间的人是难以感觉到气流涌动的,也就是说,基本感觉不出风的存在。 但是,当人们从房屋中间走近窗户的时候,会渐渐感受到外面的空气从窗户中吹进来——而且,离着窗户越近,风力也就越大。 所以,龙中堂觉得,此时此刻,他便身处在这样一个类似的环境——巨大无比的山洞,南面有一个一丈方圆的洞口,北面却有两个出口——一个出口稍大,甚至非常大,而一个却非常狭小。 大出口和山洞入口遥相呼应,形成一股稍大的气流,也就是鹿蜀进来后所感受到的阵阵凉风,于是鹿蜀便顺着那股凉风追向那个非常大的出口。 而正在吹拂龙中堂的这股气流,却因为风力过于微弱,影响面太小,甚至离着出口稍远,便很难感觉得到,甚至,如果没有武罗的指点,如果不是顺着这道稍显弯曲的石壁一直前行,龙中堂也不会感觉到这股气流的存在,也就会与这道小门擦肩而过。 第94章 别有洞天 但是,尽管他渐渐悟出这股凉风的产生原因,可对这股凉风吹来的方向依然有些纳闷——这股凉风,为何不是迎面吹来,而是从背后袭来呢? 然而,正当他心中七上八下胡乱猜测着又缓缓前行之际,忽觉对面好像有人轻轻推住武罗的肩膀,使他蓦地一顿,再也前进不得。 他微微一惊,却又瞬间醒悟——想必是武罗的肩膀碰到了石壁——因为此时,他一手托在武罗的脖颈,一手托住武罗的膝盖,所以,每当前面遇到鼓凸之处,总是先碰到武罗的膝盖或肩膀。 一路走来,他已经习以为常,找出应对之策,于是把托住武罗脖颈的右臂向前伸出,展开手掌,好像瞎子摸象似的,试图确定一下前面到底是块岩石还是石壁。 可是,他探索半天,只觉凉风习习,并未触摸到任何东西,不由暗自惊奇,却也不想让武罗再受到碰撞,于是转过身来,缓缓试探着倒退前行,居然慢慢地走进一个狭小的洞口。 这个洞口实在太小了——他背身向后站在其中,左右两边几乎塞不进去一个拳头,更别说横托在手的武罗了。 于是,他无奈止步,低头看着一动不动的武罗,轻声呼唤道:“武罗,武罗?是这个小洞口吗?” 可是,他连喊三声,武罗依然毫无反应。 他暗自纳闷,沉吟片刻,只好走出洞口,把武罗直立起来拥在怀里,又担心前面再有什么意外,只好依然后背在前,再次后退着走进这个狭小的洞口。 怀中抱着个人,漆黑一团中还要倒退着行走,本身已然非常别扭,可洞中地面依然还是高低不平,使他愈加步履艰难。他本以为这个洞口不是出口便是通往另一个山洞的洞口,至多三五步或十几步,不是走出山洞,便是进入另外一个山洞而豁然开朗。 可是,他前拥后挤,走走停停,艰难后退了足有几十步,却依然没有走出这段漆黑一团几乎令他窒息的狭窄通道。 而且,紧张沉闷的挪动中,别说不能估计出已经向后倒退着走了多远,甚至连在通道中走了多少时间也难以做出准确判断,使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他既要如履薄冰似的小心试探着脚下的地面,生怕一不小心踏入深坑,还要谨慎地感应着背后的环境。 尽管他几乎肯定背后不会有人偷袭,可万一出现个毒蛇猛兽什么的,也不是闹着玩的。 万般紧张中,尽管狭小的通道中依然凉风呼呼,可他身上却早已汗流浃背,心中也叫苦不迭,期盼尽快走出这段狭窄的通道,甚至明知背后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还是不住地频频回头,希望在某一次猛然回头时,看到一个豁然开朗的奇迹。 俗话说,苦心人,天不负。 就在他又一次习惯性地回头张望之际,忽然觉得背后的空间似乎不再那么乌漆墨黑,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若有若无的东西。 刹那间,他喜出望外,力量倍增,心想:既然光色渐明,说明即将走出通道,不管对面是通往外界,还是通往另一个山洞,总比窝在这狭窄的过道里强多了。 可他正自满怀欢喜,突觉脚下一空,猝不及防,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惊叫一声,已然向后跌落下去。 好在他历经诸多磨难,应急能力早已非同寻常,就在仰面朝天的瞬间,木遁咒语已经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棉。” 可是,喝令声落,随着“扑通”一声闷响,他和武罗还是同时落入水中。 原来,他立脚之处和水面相距甚近,喝令声落的瞬间,他和武罗已经落入水中。 好在青木棉及时出现并紧紧贴在他的背上,使他暂时止住下沉之势,可随着青木棉很快吸水下沉,他急忙再次喝令:“青木棉,起。” 可是,喝令声落,青木棉不仅没有应声而起,反而渐渐失去了托浮之力,随着他一块沉向水底。 原来,青木棉虽然神奇,毕竟拥有棉花的属性,更避不开万物相生相克的规则——吸水后便会下沉。 龙中堂瞬间醒悟过来,急忙一手把武罗挟在腰间,一手使劲划水,脚蹬手刨着拼命上浮,很快便露出水面。他正欲查看武罗生死,却听武罗好像被水呛醒似的猛烈咳嗽起来。 闻听武罗咳嗽,他却心中稍安,心想:没死就好。于是连声问道:“武罗,没事吧?这就是你说的水池吧?现在怎么办?再去哪里……” 面对龙中堂地连声追问,武罗却好像充耳不闻似的,不等咳嗽完全停止便气喘吁吁地急急念道:“燃烧吧火神,赐予我光明和力量。” 龙中堂愕然一愣,怔怔地看着武罗,心想: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怎么胡言乱语呢? 可他正欲询问,忽觉眼前一亮,急忙顺势查看,赫然发现水面下的深处隐隐闪出一片暗红,好像一个盛满朱砂的大盆似的,瞬间便把一池清水染的殷红如血。 震惊之中,他蓦地醒悟——想必是武罗所召唤的火神正在施展法术吧?可是,在如此深的水下,别说不能住人,就算能住人,又如何能在水下施展火之法术呢?自古水火不相容,就算他是神仙,也不能违背五行生克的规律,在水底下生火燃烧吧? 匪夷所思中,只见火盆很快由暗红变深红,由橘红变金红,乍看上去,好像一个巨大的火球,在数丈下的深水中迅速燃烧,甚至要把整池水烧开煮沸。 从水面上深深望去,这盆烈火宛如朝阳出海,不仅照耀的整座水池熠熠生辉,就连水面上空也渐渐明亮起来,甚至连洞顶倒映在水面上形成的奇怪影子也越来越清晰可见。 一时间,龙中堂看得心旌摇曳,不知所措,正欲询问武罗,忽觉武罗轻轻挣开他的挟持,双手在他腰间绵绵一推,便乍然跌出他的怀抱,径直落入水中。 第95章 水中火球 龙中堂大吃一惊,正欲出手救援,却见武罗仰面朝天的斜斜浮在水面,借着反弹之力,已经悠悠荡出几步之外,并向着水池中间缓缓游去,口中还轻声叮嘱道:“你去岸上休息,千万别惊扰我呢。” 龙中堂正自惊讶担忧,闻听此言,心头蓦蓦地一凛,心想:她果然已经恢复常态,连说话也与之前一模一样,几乎每句话都像莺燕呢喃似的用个“呢”字收尾,使她的每句话都好像带着一个柔柔软软的弯钩似的,勾得人心乱如麻,温软如酥,却还像聆听优美歌声似的,听了上句想着下句。只是,我刚把你从洞外带到这里,你还没过河呢,就把桥拆了。昏天黑地的,让我去哪里上岸? 腹诽之中,他正想出言嘲讽两句,可话到嘴边又戛然而止——原来,就在武罗叮嘱之中,深水下的烈火已经变得红中发黄,黄中掺白,不仅远远胜过正午的烈日,甚至好像一团巨大的火球似的,正从水底下缓缓浮升上来。 定睛看去,尽管火球距离水面还足有两丈多深,可熊熊火光已然把水池周围照耀的光彩夺目,亮如白昼。 龙中堂顿时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喃喃自语道:“天哪,它居然在水中越烧越旺!” 俗话说,水火不容——水大灭火,火大克水——即便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炭落入水中,至少也要发出嘶嘶声响,腾起屡屡水雾和白烟,何况眼下是一个足足已有数丈方圆的巨大火球呢? 只见熊熊火球依旧在水中冉冉上浮,虽然照耀的整个水池火光四射,可静静的河面上,不仅没有升起半缕水雾,也没有听到丝毫声响——波澜不惊的水池,依旧涟漪淡淡——哪有丝毫水火不容的迹象?分明是水火交合,其乐融融! 无比震惊中,龙中堂甚至担心整座水池会不会很快被烧成一锅热汤,急忙仓皇四望,只见水池约有数十丈方圆,一圈犬牙交错的乱石堤岸,尽管坎坷不平,却足以避难。 他暗自庆幸,心中稍安,又觉池水并未快速升温,不仅淡定许多,甚至还满怀好奇地顺势仰望洞顶。 目光到处,只见洞顶离地足有十余丈高,密密麻麻地倒垂着无数长短不一大小各异的钟乳石——有的像定海神针,有的如宝塔倒悬,有的似瀑布飞挂,有的若树枝冰凌…… 而且,在满池红光涟漪轻荡的照映下,这些五花八门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忽明忽暗,忽红忽绿,呈现出一片世间罕见的绝世奇景,斑驳陆离,卓越多姿。 一时间,龙中堂看得目瞪口呆,可瞬间又醒过神来,心想:如此诡异之处,不宜久待。于是轻声唤出流云索,好像一道绿色闪电似的,瞬间便牢牢缠在一根粗壮的钟乳石上。 随着流云索迅速缩短,他好像落汤鸡似的哗啦出水,忽悠悠凌空掠过水面,浑身湿淋淋地落在还算干燥的水池岸上。 有惊无险的从诡异奇怪的水池中安然脱身,他不由长出口气,放下心来,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顺势又看向水池。 视线到处,他心中怦然一跳,又愕然愣住——只见武罗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水浸透,紧紧贴在她高低起伏曼妙玲珑的娇躯上,宛如一朵含苞未放的粉色睡莲漂浮在橙红色的水面上,端的是秀色可餐,美不胜收。 可是,他呆立片刻,瞬间便面红耳热,暗暗自责:龙中堂啊龙中堂,枉你熟读诗书,居然连“非礼勿视”的圣训抛之脑后,真是无耻至极! 惶然羞愧中,他急忙挪开视线,环顾四望,迅速看清水池的大致形状,不由更加惊讶。 原来,虽然水池和堤岸交界处的岩石犬牙交错参差起伏,可整体上却分明是一个正圆,甚至完全像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巨大圆水池。 刹那间,一连串的疑问不由接二连三地涌上他的心头——寻常人等,谁能在此开凿这般巨大的水池?即便有些官宦豪富吃饱了撑的,有能力在此胡作非为,可这山洞和大陆相隔足有几千上万里!别说他们很难寻至此处,就算他们找到这里,胡作非为地建造这片洞天,也总该有许多做工的遗留痕迹吧? 如果除去寻常世间的帝王将相或豪商富贾,而始作俑者就是武罗所说的水下火神,可火神为何住在水底下呢?难道眼前的一切好像寻常烧火煮饭一样,在水火之间还有一层透明的隔膜…… “唉哟……” 一声微弱的呻吟,把他从胡乱猜想中蓦然惊醒。 他急忙顺声望去,却骇然失色,呆若木鸡,再次愣在当地——只见光闪闪的水面上,赫然漂浮着一个栲栳大小布满斑点的花豹头——哪还有武罗的丝毫踪影? 惊愕刹那,他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使他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喃喃惊呼出声:“天哪!难道武罗被这畜生吃了吗?” 尽管他和武罗非亲非故,甚至还有许多冤仇过节,可此时此刻,他早已把过往的恩怨抛之脑后,巨大的悲愤蓦地涌上心头。 他一步跨至池边,双目喷火,正欲施展木遁术为武罗报仇,却又猛然心中一动——花豹为何悬浮水中一动不动呢? 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花豹捕猎吞食武罗,更没有亲眼目睹过花豹吃人伤物,但是,他却从长辈猎人们的谈论中对狼豺虎豹等猛兽的捕猎习性听说过许多。 此时此刻,他注目细看,只见花豹体长足足超过七尺,连竖直垂在屁股下的尾巴也足有四尺挂零。一身粉红色的艳丽皮毛上,鳞次栉比的点缀着朵朵金褐色的梅花瓣,在红光照耀下显得更加绚丽多彩。 但是,尽管此时水中光芒闪烁,惊人心魄,可花豹却像已经熟睡似的,安然恬静,一动不动。 龙中堂不由更加惊疑,心想:虽然花豹体型巨大,可也很难一口把武罗吞进肚中,何况我从水中飞跃到岸边,不过弹指瞬间,纵然它和巨蟒一样拥有吞噬猎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把武罗吞进肚中。 也就说,只要它不能一口把武罗吞进肚中,纵然一口把武罗咬成两半,纵然在这片怪异通红的水池中看不见血迹,总能看见它嘴边洒落的点点残迹吧? 第96章 花豹成精 “天哪!” 他自己的一声喃喃惊呼,不仅打断了他满怀焦虑地胡乱推测,甚至使他不由自主地又倒退几步,闭上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努力稳住心神,再次睁开双眼,定睛看去,却依然被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就在他胡乱猜测之际,却见花豹的脑袋居然变成了武罗的模样!而就在他倒退几步、闭眼稳神、旋又睁开注目的须臾之间,悬浮在水中的花豹居然完全变成了武罗! 武罗正好面对着他,头上脚下地悬浮在水面上,一张俏脸圆润如珠,在波光粼粼中粲然生辉。而那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居然好像丝毫不受水面干扰似的,整整齐齐地铺散在脑后水面上,好像一张硕大的蒲扇似的,飘飘洒洒,随波荡漾。 水面往下,一身淡黄色的长衫,却不再像当初仰卧之时那样紧贴在竖直悬立的娇躯上,而是和铺在水面上的头发一样,随着暗潮汹涌的池水袅袅娉娉,形如飞天。 如此诡异一幕,使得龙中堂轻呼一声,一个难以置信的可怕念头倏然跳上心尖:难道,武罗并非被花豹吞噬,而是她原本便是花豹成精! 好在他这段时间历经坎坷磨难,不仅在现实生活中已然见识过传说中的朱雀、玄武和度朔山众神,更在如幻如梦的当前世界里见到了上古传说中的炎帝和蚩尤——尽管他不知蚩尤为何现在被众人称之为姜尤,可他已经认定前日所见的姜尤,必定就是传说中的蚩尤。 所以此时此刻,他虽然见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时依然一阵惊骇,可瞬间过后,他反而很快稳住心神,甚至还有些哭笑不得地暗自琢磨:不管是朱雀和玄武,还是炎帝和蚩尤,不管是武罗变化成花豹,还是花豹变化为武罗,这种种怪象也许都是武罗施展的幻术,甚至是我依然沉醉在怪梦之中! 可是,刚想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凛,一个可怕的念头倏然又闪过心头——据牛不耕所言,姬云和武罗正在一起,可如今武罗在此,姬云呢? 俗话说,与狼共舞,危机丛生,何况和一只成精的花豹在一块呢? 甚至,武罗眼下所受的重伤,难道是吞噬姬云时发生搏斗而导致? 那么,姬云是侥幸逃脱?还是已经葬身其腹? 可是,不管姬云生死如何,这只成精的花豹,似乎应该铲除才是,免得她以后危害人间,说不定还能一举打破幻境而重新回到现实。 权衡片刻,龙中堂迅速打定主意,紧走几步来在岸边,两眼盯着一动不动宛如酣睡婴儿似的武罗,正欲念动咒语,却见武罗好像梦到什么开心事儿似的,微微抿嘴一笑,甚至整个身躯也随着这粲然一笑而微微抖动一下,荡起一圈轻薄的金红涟漪。 但是,这灿烂动人的笑容比昙花一现还要短暂,甚至尚未绽放便转瞬即逝,转而好像非常痛苦似的,双眉紧锁,嘴巴嘟起,看的龙中堂心头一颤,把来在嘴边的咒语咕噜咽回肚中,左右为难地暗自合计:据说,异类生灵修成人形,至少要含辛茹苦地修炼数百上千年,若她并未做出什么坏事,我为何要伤害她呢? 虽说眼前不见了姬云,却也不一定被她伤害,万一其中另有原因,岂不误伤好人? 不对,就算她没有伤害姬云,但凭她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不过,虽然她为人处世是有些怪谬,手段也有些阴毒残暴,可其中有很大因素是为了拯救朋友而受到女妭的蛊惑所导致,算是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吧。 而且,在度朔山遭遇女妭之前,武罗的本性似乎并不算过于凶恶残忍,不仅及时出手拯救了蕊儿的性命,甚至还把我救出了摄政王府。 若是我不明不白二话不说便将她杀害,且不说什么趁人之危滥杀无辜之类的冠冕之言,至少算得上恩将仇报吧? 可是,据说,有些妖魔鬼怪为了增强法力,还需要不断吸食人类精血什么的。若武罗伤愈醒来后也会去残害人类,我又能如何? 到那时,她法力恢复,我断然不是她的对手,纵然我可以借助木遁术提前逃之夭夭,可那些寻常人等又岂能轻易幸免于难? 唉!到底如何是好呢?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前思后虑地思忖片刻,却依然拿不定主意,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心想:不管怎么说,不能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让她留在世间危害众人。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把牙一咬,正欲念动咒语,却见武罗蓦地睁开双眼,好像鲜花绽放似的甜甜一笑,柔声道:“谢谢你呢,小兄弟。” “啊!”他大吃一惊,来在嘴边的咒语咕噜一下便再次滚回肚中,惊愕问道:“武罗,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武罗微微一怔,旋即展颜一笑,不无诧异道:“小兄弟,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是老夔告诉你的吗?” 笑问声中,武罗不等龙中堂回应,轻轻舒展四肢,缓缓游了过来。 龙中堂看着武罗天真无邪的笑容,听着武罗出言无忌的话语,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是不是故弄玄虚撒谎欺瞒,不由更加懵懂,呆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武罗很快游到岸边。 武罗攀住岸边岩石,稍一用力,鱼贯而出,轻飘飘稳当当地落在龙中堂面前,再次柔声致谢:“谢谢你,小兄弟,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呢。” 龙中堂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无所适从地看着武罗,却见武罗虽然刚刚从水中出来,可全身衣裳居然不沾半丝水痕,甚至还随着刚刚掠过水面的微风而不时轻轻抖动几下,不由脱口惊问:“你这衣裳,居然不沾水?” “不是的啦。”武罗展颜一笑,上前一步,与龙中堂并肩而立,转过身来,指着澄澈辉煌的池水,不无感激道:“全拜火神所赐呢。” 龙中堂更加惊奇,急忙追问道:“火神住在水底下吗?” 第97章 火神所在 “应该是吧。”武罗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缓缓走近池边,轻声阐述道:“那天,偶然发现这个水池,我高兴坏了呢,扑通一下就跳了进去。” “呵,你可真行。”龙中堂不知武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敢过于跟近,依然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不无揶揄道:“这水看上去像岩浆一样,你就不怕被熔化其中吗?” “其实,那时没有这么亮呢。”武罗咯咯一笑,头也不回道:“和夜空下的海面差不多呢。” “噢。”龙中堂稍稍释然,不无好奇的追问道:“那,你怎么见到火神的呢?” “哪里见过他老人家呢?”武罗稍显失落地叹息一声,出神地望着晶莹剔透的水面,柔声叙说道:“跳进水池后,我觉得池水虽然不算冰凉,却也稍稍有几丝凉意,于是随口说‘再热点就好了’。” “哦。”龙中堂将信将疑却还不无调侃地轻笑道:“火神听到你的请求,便在水底下帮你烧热水了。” “是呀。”武罗应声回道:“当我感到池水更加温暖的时候,惊喜的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再热点更好,再热点更好’。得意忘形下,不知喊了多少遍,转眼间,不仅水温骤然升高,水面下还猛然大亮,就像现在,好像着火一样,吓得我一口气跑进通道,远远看着水池中火光冲天,差点逃出洞外呢。” 说到这里,武罗猛然想起那天狼狈不堪的一幕,呵呵笑了几声,转过身来,继续说道:“可我又想,万一火越烧越大,把洞烧坏咋办呢?这原本是夔牛哥哥的家,他看我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便好心好意的让给我住,我怎能给他破坏掉呢?可情急之下,我也并无它法,只是惶恐的大喊起来‘别烧了,快别烧了’。没想到,喊了没几声,火光居然渐渐暗淡下去——你说,不是火神,谁能有这样的法力呢?” 龙中堂看看武罗满面虔诚而又肃然的神色,难以置信地看向水池,只见满池清水虽然已经像岩浆似的通透火亮,可水面上却依然宛如镜面,不仅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甚至连一丝水汽也看不到,不由匪夷所思地喃喃自语道:“真是不可思议,就算烧壶热水,也该冒出许多水汽吧?” “还有更奇怪的呢。”武罗应声笑道:“就算你沉入水中,不用呼吸,一点也不气闷呢。” “啊!还有这事儿?”龙中堂更加惊愕地看向武罗,而武罗却也正好看向龙中堂,四目相对,武罗抿嘴一笑,指向水池:“试试就知道了,不仅不用呼吸,连衣裳也不会弄湿,而且,水中还有极大的能量,你看,我伤的这么重,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呢。” “既如此——”龙中堂对武罗的话已经深信不疑,缓缓来在水池边上,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池,却不敢贸然下水,思忖问道:“何不潜至水底,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也曾潜至水底,想向火神当面致谢。”武罗跟上前来,依然与龙中堂并肩而立,不无遗憾道:“可惜,水下空空如也,并无火神的丝毫踪迹呢。” “水下是透明的吗?”龙中堂疑问道:“是不是像咱们烧火做饭那样,隔着一层锅底呢?” “不知道。”武罗摇了摇头:“也许,火神不想见我呢。” 眼见武罗神情失落,龙中堂不愿再问,静静地凝视着水面,似乎想穿透深远的水层看见水底,却终归难以如愿,只好自嘲似的自言自语道:“这么怪异的水池,我可不敢下潜。不过,若是这水池再浅些,也许能勉为其难……” 可是,他话未说完,突觉脚下陡然一震,旋即便听轰隆隆一声巨响,不仅眼前镜面似的水池瞬间荡起一圈圈巨大的水晕,甚至整座山洞也颤巍巍的摇晃了几下,刷拉拉地洒落无数琐碎的砂石,荡起一股股或浓或淡的尘烟。 “地震啦,快走!”龙中堂吓了一跳,招呼一声,转身跑了两步,只见武罗虽然满面惊愕,却一动未动,依然出神地望着水面,急忙喊道:“武罗,快跑!” 武罗似乎恍若未闻,不仅依旧出神地盯着水面,似乎还隐隐露出几分惊喜,反手冲着龙中堂招了招手,头也不回道:“不是地震,小兄弟,可能是火神要上来了呢!” 龙中堂更加吃惊,稍一愣神,急忙又跑回岸边,惊讶问道:“你怎知道?” “你看水面……”武罗指着水面道:“之前,水面离着堤岸足有两尺,可现在几乎与堤岸齐平了……” “呀!还真是。”龙中堂看得清楚,不由吃惊打断武罗的话,更加惊疑的问道:“也许,这水池真是一口大石锅,而石锅底下便是火神的栖身之所?” 武罗默默地摇了摇头,忽然心中一动,冲着水池轻声念道:“火神,若真是如此,请您尽快上来吧。” 话音落处,他们脚下再次震动,更大的隆隆声也再次响起,而通亮的池水好像突然开锅似的,转眼便高出堤岸足有两三尺厚,好像大海涨潮似的冲着堤岸四周冲刷过去。 好在龙中堂和武罗的潜意识中已经有着心理准备,对池水溢出早有所料,并未过于惊慌,只是,更让他们惊讶庆幸而又匪夷所思的是——这次震动,虽然水面比上次升高许多,可脚下的震动却似乎比方才减轻许多,而且,水池周围的山洞石壁不仅没有像上次那样摇摇晃晃,甚至连砂石尘土也没落下多少。 两人顿时心中稍安,龙中堂便思量着小声分析道:“可能这东西太大,火神挤不出来。” 武罗点了点头,沉吟片刻,不无为难道:“如何能帮他老人家一下呢?” “水池这么大,又不知他身在何处,如何相助?”龙中堂无奈道:“除非火神能变化多端,把身体缩小一些,说不定能从边缘缝隙里钻过来呢?” 闻听此言,武罗不由心中一动,双手卷成喇叭筒状放在嘴边,冲着水池大喊起来:“喂,火神,您变小一些,变小一点好不好呢?” 第98章 水落神出 话音落处,只见正在四溢的池水不仅突然止住外流,甚至,眨眼之间,整个水面居然肉眼可见地迅速下落许多! 龙中堂和武罗大出意外,说不出是惊是喜,面面相觑一眼,满心忐忑却又哑然无语地几乎又同时看向水面,却见水面已经落下堤岸足有两尺多深。 两人屏息凝气,满怀期待地盯着水面,等候着火神的出现,内心深处几乎同时想象着火神的貌相神态,猜测着火神的出水方式,甚至还不住地酝酿着见面后如何问候。 可是,他们足足等了有半盏茶时间,整个水面几乎恢复了平静,而他们所等待的火神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龙中堂终于按捺不住,不耐烦地嘀咕猜测道:“也许,火神顶不动这口大锅?亦或是不愿上来吧?” 武罗略一琢磨,觉得不无道理,却又不愿就此放弃,小声回道:“它若再小些,或许……” 可她话音未落,便听一阵哗哗啦啦的轻微流水声乍然响在耳边。 两人急忙顺声望去,只见水面已然又下降了一两尺多,而且,好像水池底下出现巨大漏洞似的,依然持续不断地向下降低着。 武罗看了一眼,似乎有些习以为常,不以为然道:“可能是火神弄出来的吧?” 龙中堂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却又不明所以,默然无语地看着水面缓缓下降了三五尺左右,渐渐又趋向平稳,不再下落,不由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轻声念道:“再小些最好……” 果然,话音落处,随着轻微的流水哗哗声,水面又开始下降。 惊疑之中,龙中堂忽然有些好笑,赌气似的笑道:“那就再小些,有本事一直缩到最小……” 可他刚说到这里,只听豁喇一声怪响,水池中赫然现出一个巨大的旋涡,而全部池水也随着旋涡的旋转,汩汩轻鸣着迅速下降。 但是,随着水面迅速降低,水池中的光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比之前还要明亮许多。 到了这个地步,龙中堂早已见怪不怪,很快便发现火光之源依然在水底燃烧。而且,虽然火源看上去光芒四射,可似乎并不算多大,等到池水流尽,这东西自然便会现出原形——水落而石出嘛! 可是,正当龙中堂为即将揭开水池光源的谜底而沾沾自喜之际,忽然发现水面的旋涡已经消失不见,而水面也渐渐趋于平静,甚至水面也已不再下降。 这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微微一怔,旋又念叨出声:“火神,能不能再小一点?” 声音落处,他侧耳静听,却没有听到丝毫的水流声响;凝神细看,只见水面上悠悠地荡出几丝细细的涟漪。 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心想:咒语怎么不管用了?方才也是这样念道的呀?难道少说了什么? 他绞尽脑汁的想了片刻,似乎有些醒悟,心想:可能语气不对,于是命令似的再次念道:“火神,再小些最好。” 可是,他念叨完毕,水面却依旧纹丝不动,而水底深处的那个火球,虽然朦朦胧胧的看不出具体大小,却隐隐约约照的有些眼疼,使他不由自主地轻轻揉了揉眼睛,小声嘀咕道:“火球到不算大,就是亮得刺眼,光线再弱些最好。” 嘀咕声中,他揉眼的手掌刚刚拿开,忽觉光线似乎黯淡许多。 他还以为刚刚揉过眼睛的原因,急忙眨了眨眼,定睛再看,只见光线果真比方才黯淡许多。 他似有所悟,急忙看向深水处的火源,只见那个灼灼燃烧的火球似乎也没有方才那么刺眼了。 他不禁又惊又喜,心想:难道,这个火源是有灵性的?于是急忙又念:“火神,再弱些最好。” 念叨声落,火球果然又是一暗,隔水望去,再没有方才那么耀眼,到像水底深处点燃着一盏昏黄的大红灯笼,把周围水域染出一团巨大的红晕,可朦朦胧胧中,却依然看不清红晕中心的火源到底是什么东西。 武罗虽然早已发现光线渐渐变得暗淡,只是她一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水面渐渐降低,以为是水面降低所引起的,并没有往心里去,更没有注意龙中堂在一边小声念叨着什么。 可是,当火源很快变成一团红晕,使得整座山洞内瞬间暗淡的几乎有些影影绰绰之际,她终于察觉到其中有异,顾不得再搜寻火神的踪迹,两眼紧盯着深水中的那团红晕,惊讶问道:“怎么会这样?小兄弟,看见什么了呢?” “没有啊,离得太远。”龙中堂也正看的着急,顺口应道:“它若能再高些最好。” 可他话音刚落,只见深水中的那团红晕陡然一颤,瞬间裂成碎片,溶于水中,把周围池水染成通红一片,几乎连火源所在的位置也看不清楚了。 龙中堂和武罗又是一惊,却已见怪不怪,仅仅满面惊讶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又看向水面,耐心等着水面渐渐平静下来,看着那团灯笼似的红晕也不出意外的再次汇聚成形。 武罗松了口气,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告诉龙中堂,甚至还有些怕别人听到似的小声后怕道:“总算还在,我还怕火神不见了呢。” 龙中堂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团红晕,并未听清楚武罗嘀咕些什么。他凝视片刻,忽然觉得红晕重新汇聚成形后似乎离着水面近了一些,不由心中一动,试探着小声念道:“火神,浮上水面吧。” 武罗听的清楚,惊讶中正欲询问,却见那团红晕倏然一闪,好像一道流星似的在水中划出一道亮光,随着“哗啦”一声鲤鱼出水似的轻响,一个核桃大小的火球,赫然浮在水面之上! 惊骇之中,武罗和龙中堂身不由己地后退两步,却又很快稳住心神,面面相觑一眼,武罗惊喜交加却又难以置信地问道:“他,他就是火神?” “难说。” 龙中堂不置可否地回应一声,心中却更加警惕,心想:此物既有如此灵性,定非凡物,说不定也和龙剑一样,其中封印着法力高深之人甚或传说中的神仙妖魔。 第99章 绝世神灯 如今,此物被他和武罗误打误撞地发现,已然是千载难逢的机缘巧合。若再误打误撞地解开其中封印,却不知是福是祸——若是其中封印者本是大慈大悲的神仙,不管因何而被封印其中,助他们脱困倒也理所当然,可其中万一封印着女妭那样的恶魔呢? 一时间,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核桃大小的火球在水面上熊熊燃烧,却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既不知如何劝说武罗远离这件诡异之物,又不知如何妥善安置这个神奇而又令人担惊的家伙。 可是,他前思后虑地正自沉默不语,武罗却已按捺不住,喜不自禁地冲着火团轻轻招了招手,虔诚邀请道:“火神,请来岸边说说话吧?” 龙中堂虽想阻止,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心想:武罗正在兴头,不管找出何等理由,她也不见得听从,只好静观其变吧。 就在他稍稍犹豫的瞬间,那团核桃大小的火球已然应声凌空弹起,在昏黄的水面上空划出一道美妙的光弧,径直飞向岸边,转眼便稳稳当当地落在武罗的面前。 龙中堂定睛一看,不由更加惊讶——原来这团核桃大小的火球并非一个真正的火球,而是酷像一盏小小的油灯——三条腿底座上的油盘里正熊熊燃烧着一团炽热的烈焰。 眼见火神的庐山真面居然是一盏油灯,龙中堂和武罗不由既惊讶又意外还有几分失落地楞在当地,半晌无言。 沉寂片刻,武罗迅速回过神来,缓缓俯身靠近油灯,怯生生地问道:“您,您是火神吗?” 龙中堂顿时浑身紧张,死死盯着油灯,竖起耳朵,心想:油灯断然不会说话——哪怕听到一丝回音,证明其中必定封印着神仙妖魔甚至鬼怪精灵。 可是,他们两人等了片刻,却没有听到丝毫动静,只见灯火依旧静静的绽放,甚至能听得见熊熊火焰欢快跳动的声音。 龙中堂心里似乎渐渐有了底气,思思量量地沉吟道:“武罗,也许,这油灯,只是神仙遗留下来的一件稀世珍宝,并不非你所想象的火神。” 其实,武罗端详半天,已经对她原来的想法产生怀疑。只是,她和油灯朝夕相伴已有三年,内心深处早已把油灯当作火神。如今,乍然见到油灯的庐山真面,又听到龙中堂的分析,尽管理智上已然接受,可内心深处却依旧有着一丝淡淡的遗憾。 无可奈何地沉吟片刻,她轻叹一声,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冲着油灯俯身拜了三拜,诚恳致谢道:“不管您是火神的化身,还是一盏……一盏神灯,小女子武罗,毕生不忘您的大恩大德,也必定会与您相随相伴,永不分离。” 闻听此言,龙中堂虽然不知就里,却对武罗刮目相看,甚至暗暗扪心自问:一向蛮横无理的武罗,居然能说出这等肺腑之言,难道,眼前的武罗和正在巫山的武罗并非同一个人吗?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武罗缓缓伸出两手,似乎想把神灯捧在手中。可是,只见武罗的两手刚刚碰触到神灯底座,却突然“哎呀”一声惊呼,两手迅速远离神灯。急忙惊问道:“怎么了?” “烫。”武罗稍显惊恐地看了龙中堂一眼,又怅然看向神灯,心有余悸道:“和火一样烫呢。” “应该是燃烧时间太长了。”龙中堂顿时醒悟,好言宽慰道:“等它熄灭后,一会儿便会凉下来吧?可如何熄灭呢?” “我知道。”武罗抿嘴一笑,轻声念道:“神灯,小女子已经痊愈,请您熄灭吧。” 话音落处,正在燃烧的火苗好像突遇强风骤袭似的,猛烈扑腾两下便倏然而灭,使得两人顿时陷入巨大的黑暗之中。 龙中堂急忙伸手入怀去摸火折,却听武罗悠悠叹息道:“唉!我太鲁莽了,应该先把油灯取过来……” 可她话没说完,眼前亮光一闪,只见龙中堂已经小心翼翼地吹燃一束蚕豆大小的火苗,缓缓举过头顶,把他们周遭照的一片橘红明亮,不由惊喜问道:“呀!原来,你也有火折呀!” 说完,不等龙中堂回话,她又伸手去取神灯,却听龙中堂轻声劝道:“小心,再等片刻。” 武罗意识到她又有些操之过急,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顺势斜坐在神灯前的地面上,好像生怕神灯突然不翼而飞似的,默不作声而又神情专注地注视着神灯。 龙中堂看得好笑,又把火折举高一些,无意中看向水池,不由自主地又惊叹一声:“咦?水面怎么又升高了呢?” 武罗急忙坐直身子,引颈相望,只见几步远外的水池中,原本已经深深低于堤岸的水面,居然又恢复如初。 她大为惊奇,急忙起身而立,迈步欲行,却又俯下身去,一把抓住神灯,顺势起身,突觉手中陡然沉重,猝不及防下,居然没有抓牢,眼睁睁地看着神灯“砰”的一声闷响,重重摔落在地,几乎连龙中堂的脚下都感到一丝震动。 龙中堂诧异回看,以为神灯依然灼热,关切询问:“烫着了吧?” “太沉!”武罗微微一怔,随即俯身下去,小心翼翼地重新把神灯捧在手中,举到眼前,细细查看道:“不知摔坏没有呢?” “这么笨重的家伙,没有那么娇贵的。”龙中堂不以为然地笑道:“再说了,这么小的东西,能有多重?怕是你身体尚未复原,全身无力吧?” “也许是吧。”武罗顺势把神灯送到龙中堂面前,不好意思地莞尔笑道:“来,你掂量掂量,估估有多重呢?” “不过核桃大小,能有……啊呀?” 原来,龙中堂一手举着火折,一手不以为然地刚把神灯接在手中,话没说完,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压在手心,猝不及防下,他下意识的收拢五指,虽然紧紧把神灯攥在手心,可他整个身体却被强大的力量坠的骤然前倾,差点摔倒。 好在他反应及时,“啊呀”一声轻呼,瞬间力灌全身,踉跄一下,勉强稳住身体,却也惊出一身冷汗,骇然惊呼道:“这家伙,也太重了,怕没有几百斤重吗?” 第100章 天赐神器 “瞧你说话,一点也不尊重呢。”武罗不满嗔怪道:“这是天赐神器,不要胡言乱语,还给我吧。” 说着,武罗似乎担心龙中堂赖着不还似的,径直把一只细若凝脂的小手伸到龙中堂面前。 “拿稳了。”龙中堂眼见武罗满面肃然恭敬,提醒一声,轻轻把神灯放在武罗手中,非常纳闷道:“不可思议,不过核桃大小,纵然精钢打造,也不过一斤多重,而它至少也有五六百斤重吧?” “奇珍异宝,自有与众不同之处。”武罗随口辩解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却也不无好奇道:“等哪天见到姬云哥哥,定能解释清楚呢。” 龙中堂顿时心头一松,却又不无惊讶,心想:听此言语,她和姬云不仅毫无矛盾,似乎关系匪浅,可在度朔山上,为何又像苦大仇深似的呢? 思忖之中,眼看武罗渐行渐远,他急忙举着火折追赶上去,正想询问她和姬云之间的关系,又觉稍显突兀,于是试探问道:“你怎知姬云能解释清楚呢?” “我当然知道了。”武罗笃定道:“世上就没有他不懂的事呢。” 龙中堂不屑一笑,却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更不愿惹怒武罗而另生事端,于是不无嘲讽地随口敷衍道:“嘿,他可真厉害。” 武罗闻听龙中堂惊叹称赞,也不管他是真心实意,还是话中有话,嘻嘻笑道:“你不知道,小兄弟,没见到姬云哥哥之前,我以为我是天下最聪明的。可是,当我见识到姬云哥哥的博学多才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仅仅比呆头呆脑的夔牛大哥聪明那么一点点呢。” 闻听武罗这般天真稚嫩的话语,龙中堂忍俊不禁,哑然失笑,却又不想随着武罗东拉西扯,于是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地随着武罗匆匆前行。 两人很快挤过狭窄通道,一眼便看到数十丈外的山洞口处已经天光大亮。尽管照射进来的巨大光柱不能照亮整座山洞,却已经映衬的洞内明亮许多,影影绰绰地似乎能看出一些岩石的大致轮廓。 龙中堂顿时长出口气,看了看即将燃尽的火折,不无自嘲道:“幸亏天亮了,不然,火折用完,什么也看不见了。” “放心吧,小兄弟。”武罗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在这儿住了三年,闭着眼睛也能行动自如呢。哎对了,小兄弟,你叫什么呢?” “我……”龙中堂瞬间无语,又好气又好笑,还又非常无奈,心想:看她神色,确实不像装作不认识我。可是,不管其中是何缘由,若我现在告知她真名实姓,她能不能记起我们之间的恩怨尚且不说,待会儿见到牛不耕和那两个家伙,还要重新解释许多。于是微微一顿,迟疑回道:“我,我叫敖继。” “敖继?”武罗随口重复一声,嘻嘻笑道:“好啦,我记住了。敖继呀!你今天救了我,我欠你个大恩情呢,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别说什么报答了?”龙中堂苦笑道:“但求您不杀我,我就烧高香了。” “平白无故,怎会杀你呢?”武罗回身注视着龙中堂,满面肃然道:“敖继,我虽然不是你们人……嗯,那个,我虽然不是和你们一样读过书,认得字,可是,我是恩怨分明说话算话的呢。我发誓,哪怕你以后伤害到我,我也会饶恕你的,嗯,至少饶你一次,啊不,两次吧。” 听着武罗发自肺腑的誓言,龙中堂忽然有些感动,甚至还有几分惭愧,急忙诚恳致谢:“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不过举手之劳,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对你来说,或许是小事,可对我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呢。”武罗满面严肃的说了一半,忽然嗤的一笑,道:“咱们今天的对话,和那天几乎一模一样呢?” “那天?”龙中堂的心突地一颤,急忙追问:“武罗,你是不是想起我来了?” “咱们刚刚相见,哪有什么想起想不起的呢?”武罗笑道:“我说的是姬云哥哥。那天,他一醒过来,便对我千恩万谢,说了许多文绉绉的话。方才我对你说的那些,就是跟他学的。要知道,三年前,夔牛哥哥送给我山洞,我都没说这么多客气话呢。” 龙中堂这才明白过来,武罗并不是记起两人间的恩怨,而是又想起她的姬云哥哥。失望之余,他忽然心中一动,顺口问道:“姬云现在何处?” “唉!”武罗忽然轻声一叹,好像非常沮丧似的哑然无语,默默前行数步,才又满腹惆怅似的幽幽叹惋道:“我也不知道呢?” 龙中堂惊讶中更感好奇,急忙追问:“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是啊。”武罗回应一声,却又迟迟疑疑道:“他一直惦记家人,我不想他难过,便和他一块离开,可走至半路……唉!” 武罗似有难言之隐,话说一半,轻叹一声又戛然而止。 龙中堂略一思忖,不由心中一凛,脱口问道:“我知道了,你们过海时遇到风浪?” “想哪儿去了呢?”武罗摇头否认道:“区区海面,哪能造成什么危险呢?” “那你为何受伤?而他也没有守护在你身边呢?” “这不怪他,是我强迫他离去的……”武罗忽然有些哽咽,强自镇静片刻,又黯然叙说道:“行至半路,他发现之前打伤他的那个大坏人又要去杀害他的族人,担惊不已,寝食难安。于是,我就去刺杀那个大坏人呢。” “姜尤?”龙中堂陡然一惊,不由失声惊呼:“你要去刺杀姜尤大王?” “是啊。”武罗大感意外,霍然看向龙中堂,惊讶问道:“你怎知道呢?” 龙中堂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随着武罗站住脚步,迎着武罗两只熠熠生辉的乌黑眼珠,暗自忖道:实话实说?还是随便捏造个谎言? 然而,就在这个念头闪动的瞬间,他却不由自主似的已经回答出声:“世人皆知姬云和姜尤正在交战,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姜尤,又能是谁呢?” 第101章 丑陋神灯 话音落处,龙中堂微微一愕,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仓促之间,居然能想出这等模棱两可之言,实在不像他之前的铮铮风骨! “唉!”武罗闻听此言,似乎放松许多,又是一声轻叹,继续走向洞口,还不无歉意道:“对不起啊,敖继,我不该怀疑你的。你若是坏人,昨夜便不会救我了呢。” 龙中堂不由暗自汗颜,几乎想把此行目的和盘托出,并劝说武罗提前离开这座小岛,免得遇见句芒和鹿蜀后再节外生枝。 可他张了张嘴,转念又想——既然姬云不在这里,句芒和鹿蜀看上去也并非不讲道理胡作非为之人,应该不会难为一个弱女子吧?何况武罗也并非善茬,再加上牛不耕从旁相助,万一打将起来,倒也胜负难料——不过,若他们两家打起来,我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他不禁又开始左右为难,前思后虑中,便无心再向武罗问东问西,而武罗也被刚刚提起的姬云勾起满腹心事,无暇理会紧随其后的龙中堂。 沉默无言中,两人迎着照进洞口的明亮光柱匆匆前行,不大一会儿便走出山洞,站在蓬蓬松松的绿草地上。 他们沐浴在凉柔的晨风中,呼吸着百花的清香,聆听着不时响起的婉转鸟鸣,抬头望望布满朝霞的瓦蓝天空,只见一轮艳阳刚刚从树梢顶上露出一抹殷红的弓背。 武罗对眼前的美好风光早已习以为常,并未感觉出有多么特别,而龙中堂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呆了大半夜,虽然有惊无险的一刻也未能消停,却始终有种极端压抑的感觉。如今蓦然站在空旷的草地上,他只觉心旷神怡,精神倍爽,全身困乏也似乎一扫而空。 然而,仅仅放松片刻,他蓦地想起鹿蜀,急忙仓皇四顾,却依旧不见鹿蜀的踪影,惊疑之中不由暗自庆幸,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地暗暗诅咒:希望他们迷路才好,在荒郊野外饿上三五天再回来,也省的精力旺盛,火气太足。 如此一想,他心中似乎还不无得意——他们几个东奔西跑去搜寻姬云和武罗,而我不仅不费吹灰之力便等来武罗,还跟着她见识到一件惊世骇俗的宝贝,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沾沾自喜中,他不由暗自得意地看向武罗,却见武罗依然原地而立一动不动地东向而望,似乎正专心注视着朝阳冉冉越过树梢,又像在凝神聆听着林中的百鸟喧腾。 他盯着武罗瘦肖的背影看了片刻,忽然产生几丝怜悯:她重伤初愈,应该找个地方好好静养才是。不管她是人是妖,但从她这一宿的言行举止和她对待姬云与牛不耕的态度来看,却也不像穷凶极恶之人。 于是,他轻咳一声,轻声劝道:“武罗,累了一宿,找个地方歇会儿吧?” 武罗缓缓转过身来,嫣然一笑,道:“我不累,神灯赐予我的力量还未消散呢。” 提及神灯,龙中堂顿时来了兴致,满怀期待道:“方才在洞里,也没看清神灯的模样,能不能拿出来让我好好的把玩把玩呢?” 武罗微微戚眉,嗔怪道:“你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的,神灯是天赐神物,怎能随便把玩呢?” “对对对,你说得对。”龙中堂心中不以为然,可为了再看一眼这稀世珍宝,不得不昧着良心随声附和:“应该是瞻仰瞻仰,以表达在下的敬重仰慕之心。” “这还差不多。”武罗抿嘴一笑,不无揶揄道:“不管是不是心口不一,神灯大人大量,不会与你斤斤计较呢——其实我也没看清他长什么模样呢——来来来,到这边来。” 嘻笑声中,武罗款款走进草棚,站在大树桩旁静立片刻,等龙中堂来到她对面肃然站定,才缓缓从怀里掏出神灯,毕恭毕敬地放在大树桩中央,聚精会神地观瞻起来。 只见神灯约有核桃大小,上口稍小,边沿外翻,不方不圆,毫无规则。边沿下方的葫芦肚虽然扁扁鼓起,外形也比边沿大出许多,可肚中空间却非常狭小,甚至如笔筒一样直来直去。 三条腿异常粗壮却两短一长,三面岔开,比葫芦肚大出几分,歪歪斜斜的立在平整的树桩面上,简直称得上丑陋不堪。 龙中堂看得清楚明白,差点笑出声来,却又生怕武罗怪罪,急忙强自忍住,偷偷瞄向武罗,却见武罗也正满面惊讶地偷眼望来。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满眼疑惑中似乎还有几分尴尬和无奈,几乎同时收回目光,再次看向神灯,又几乎同时轻呼一声对方的名字——“敖继。” “武罗。” 两人顿时一愣,再次四目相对,龙中堂不无尴尬道:“你先说。” 龙中堂这一谦让,武罗反而犹豫起来,低头看着神灯沉吟片刻,迟迟疑疑道:“敖继,这神灯……好像……和我房中的那盏,有点不大一样呢。” “你房中?”龙中堂大为惊奇,随手往身后一指,诧异问道:“你说这山洞?” “嗯,里面还有个小洞呢。”武罗头也不抬地注视着神灯,并未随着龙中堂的询问而转换话题,依旧神情专注道:“虽然这宝贝看上去和油灯差不多,可是,油灯的灯座和油盘之间是根柱子,而这宝贝中间却是大肚中空的呢。” “可不是么?”龙中堂细细打量着随声附和道:“其实,方才我就觉得,这玩意儿可能是个三足圆鼎。” “三足圆鼎?”武罗纳罕地轻问一声,缓缓摇了摇头,抬头注视着龙中堂,大惑不解道:“姬云哥哥伤愈后,不让我吃生东西,帮我烧制了许多盆盆罐罐,还有一盏油灯,却没听说过什么圆鼎方鼎的呢。” “这很正常呀。”龙中堂审视着神灯,不以为然道:“这玩意儿,反正是世间罕见的宝贝,何必在意它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东西呢?” “这倒也是。”武罗抿嘴笑道:“等见到姬云哥哥,自然就知道了呢。” 龙中堂眼见武罗对姬云满面推崇,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大舒服,于是把话题又扯回到神灯上,好奇分析道:“这神灯,啊不,这神鼎,居然混元如意,能大能小,确实匪夷所思。也许,眼下应该是它的最小形态,那……要不要试试它最大能有多大?” 第102章 三足神鼎 “好啊。”武罗顽皮一笑,连声赞同,可她灿烂的笑容仅仅一闪,却又瞬间消失,不无遗憾的叹息道:“唉!可惜啊,唤醒神鼎一次后,它便要沉睡一个昼夜呢。” “不是吧。”龙中堂不由哑然失笑,不无怀疑道:“它还会偷懒?” “你试试就知道了。” “神鼎,大。” 龙中堂轻喝一声,静等片刻,神鼎果然毫无动静。 他心有不甘,急忙连珠箭似的又连喊三声:“神鼎,大大大。” 可是,神鼎依然毫无动静。 武罗掩口而笑,不无揶揄道:“相信了吧?神仙也要休息的嘛。” “唉!”龙中堂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忽然伸手把神鼎抓在手中,心有不甘道:“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咦!放置半天了,为何还如此温热?” “是么?”武罗也稍感惊讶,诧异道:“方才取出时,还以为是我暖的呢。” “真是奇妙。”龙中堂满面惊叹地把神鼎托在掌心,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无疑惑道:“区区一块石头,居然……咦!它的温热居然还能传导!” 原来,初托神鼎之时,龙中堂只感到神鼎通体温热,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奇异之处。 可是,当他托着神鼎审视的这段时间,忽觉神鼎不仅暖如手炉,而且它所发出的温热还顺着手臂渐渐传遍全身,使他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如沐春风,如浴温水,说不尽的舒服惬意。 武罗也大感惊奇,又见龙中堂脸上神色不定,忽而惊疑,忽而欣喜,急忙关切问道:“敖继,怎么了?” 龙中堂这才恍如梦中惊醒,应声回应:“没事没事。” “没事?”武罗满脸疑惑地盯着龙中堂看了片刻,忽然心中一动,蓦地伸手,满面肃然道:“宝贝拿来。” “嗨!”龙中堂哑然一笑,随即把神鼎小心翼翼地放在武罗手中,不无揶揄道:“看你紧张的,我还贪图你的宝贝不成?” “想哪儿去了?”武罗神色凝重道:“你脸色阴晴不定,而神鼎又蕴含强大法力,我担心你不能承受……” “咚!咚咚!咚咚咚……” 武罗话说一半,只听一阵闷雷似的鼓声骤然响起,不由戛然而止,却见龙中堂满面惊愕道:“牛不耕?” “什么牛不耕羊不耕的呀?”武罗粲然一笑,顺声西南而望,嘻嘻笑道:“大山那边,夔牛们又开始玩耍了呢。” “夔牛?”龙中堂霍然一惊,心想:原来,牛不耕真的是夔牛修炼成精,而此处也必定是《山海经》上所记载的流波山,所以山上生活着许多拿肚皮当鼓敲的夔牛——于是问道:“此处可是流波山?” “不知道啊。”武罗一怔,转身回头,讶然反问道:“这儿还有名字吗?” 可是,龙中堂未及回话,夔牛们敲响的声音却依旧持续传来,巨大的响声此起彼伏而又杂乱无章,既没有丝毫的鼓乐美感,还聒噪的他有些心烦意乱,甚至让他们两人几乎听不见对方的说话声。 暗自惊疑中,龙中堂出神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大山,好像透过山体能看到对面的夔牛们似的满腹怅然:他们尚在无忧无虑的击鼓取乐,却不知残忍灭族的厄运即将传来。我是不是应该提前警示他们?可是,万一他们提前得知消息转而远逃他处,岂不有悖于历史? 左右为难中,他双眉紧锁,却被一直盯着他的武罗看得清清楚楚。 武罗一看龙中堂神情凝重,以为龙中堂讨厌这阵阵响声,嫣然笑道:“这些大笨牛们,就知道聒噪。敖继,去我房间吧?那里安静许多呢。” 说着,武罗把神鼎收入怀中,正欲走出草棚,却听龙中堂婉言拒绝道:“就在这儿吧,说不定,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他们?他们是谁呀?”武罗微微一愣,旋即站住身形,好像恍然醒悟似的诧异问道:“对了敖继,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呢?” “我跟着……” 龙中堂话没说完,只见来时的林荫小道上,两个身影匆匆走进视线——一高一矮,一大一小,一前一后——而且前面身材高大之人好像僵尸一样直愣愣地跳跃前行,不是牛不耕和句芒,还能是谁呢? 他们两人突然出现,既在龙中堂的意料之中,却还稍稍有些意外,眼见牛不耕已经跳跃在草地上,而句芒也如影相随地走出林荫小道,于是冲他们两个努了努嘴,道:“除了他俩,还有一个……” 武罗早已听到动静,急忙转身回头,一眼看见牛不耕和句芒,不等龙中堂说完,惊喜交加地迎上前去:“夔牛大哥,你怎么来了?” 牛不耕也早已看到武罗,高兴地使劲一跳,足足跃出两丈多远,一下便站在武罗面前,呵呵大笑着,瓮声瓮气道:“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姬云哥哥?” 武罗陡然一愣,急忙连声追问:“姬云哥哥,他在哪里?他没事吧?” “不是和你在一块吗?”牛不耕满面愕然,随手一指紧随其后的句芒,道:“这位句芒先生,是姬云兄弟的朋友,正前来找他呢。他去哪里了?” “回家了呢。”武罗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淡淡回答一声,反手指向身后的大山,不满道:“别让你那些子民再聒噪了好不好?和朋友说句话也听不清呢。” “那怎么行呢?”牛不耕呵呵笑道:“他们还想尽快压过我呢,怎会停止训练?再说了,我若阻碍大家训练,不仅有违祖训,也会让大家对我心怀不满的。” 闻听此言,龙中堂似有所悟,不由暗自好笑,顺口问道:“牛不耕,你们敲打肚皮,居然是为了训练?可训练这响声有何用呢?” “作用可大了呢。”武罗笑嘻嘻地插话道:“谁的肚皮最响,谁就是夔牛柱首。” “柱首?”龙中堂诧异地重复一声,旋即若有所悟地追问道:“就是首领吧?” 第103章 豹尾软鞭 “族长才是首领呢。”武罗嘻嘻笑道:“牛大哥地肚皮最响,所以是最大的族长,他下面还有几个长老,再往下才是小柱首呢。” “还有这规矩?”龙中堂忍俊不禁,笑嘻嘻地问道:“牛不耕,那你为何不去训练?不怕别人超过你吗?” “喂!敖继。”武罗没等牛不耕回话,好像猛然发现什么似的,瞪大双眼盯着龙中堂惊讶问道:“你为何一直把夔牛大哥喊做牛不耕呢?认错人了吧?” “没错没错。”牛不耕笑道:“我以后不叫夔牛渊了,就叫牛不耕。阿罗呀,你也别喊我夔牛大哥了,直接喊我牛大哥,多顺耳呀。” “好啊好啊。”武罗笑的花枝乱颤,不无揶揄道:“这名字太适合你了。你本就不是耕田的牛嘛。哎呀!你这族长不姓夔牛了,你那些子民咋办呢?是不是也改成牛大牛二呀?” “这倒是个问题。”牛不耕肃然一怔,旋又嘿嘿一笑,道:“还真没想过这事。不过,待会儿我去和几位长老商议,不如大家都姓牛好了。可是,我该怎么说呢?” “这还不简单吗?”武罗更加兴高采烈,继续推波助澜,嘻嘻笑道:“你就说,夔牛夔牛,吃亏之牛,太不吉利啦。现在呢,把前面的‘亏’去掉,你们以后就不吃亏了嘛。”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牛不耕哈哈大笑,转身便走:“你们先聊着,我去商议。” “喂喂喂!等等我呀。”武罗抬腿欲追,却又瞬间止步,回身招呼龙中堂,嘻嘻笑道:“敖继,一块去看热闹呗。” 龙中堂眼看牛不耕和武罗两人一见面便有说有笑无比亲热,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外人在场便无话不谈,不由对两人没心没肺似的纯真无邪暗自感慨,甚至还有几分羡慕。一听武罗诚心邀他跟着牛不耕前往去会见夔牛家族,好奇中也欣然愿往。 只是,他又担心武罗重伤初愈,不宜过于劳累,正欲婉言劝说,却见句芒已经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地迎在武罗面前,冷冷道:“你俩不能走。” “为什么呢?”武罗愕然一愣,瞪大两只美丽的大眼睛,满面惊讶道:“还有啊,牛大哥说你是姬云哥哥的朋友,可我只听他说过仓颉、大鸿、常先、封巨什么的,怎么从未听他提及过什么句芒的名字呢?你这小家伙,怎能是姬云哥哥的朋友呢?” 眼见武罗把他当作孩童似的呼来喝去,句芒心中不悦,轻哼一声,并不回答,面沉似水地看向似笑非笑看热闹的龙中堂,冷喝道:“敖继,我七弟呢?” “我哪知道?”龙中堂随口应了一声,又觉不妥,急忙抬手指向山洞,道:“他把我丢在洞口,跑进山洞深处去了。” 闻听此言,武罗不等句芒回应,惊讶问道:“敖继,我怎么没看见呢?” “他跑向洞口左前方了。”龙中堂苦笑解释道:“我追赶不上,留在洞口,直到夜里才遇见的你。” 句芒回身盯着黑乎乎的洞口,略一思忖,将信将疑道:“他进去——多长时间了?” “你和牛不耕离开不久……” “岂有此理。”句芒不等龙中堂说完,恼怒喝问道:“区区一个山洞,半天一宿回不来?骗谁呢?” 说到这里,句芒忽然心中一凛,不等龙中堂回答,双眼陡然迸射出两道凶光,阴森森地沉声问道:“敖继,你不会暗中加害于他吧?” “什么!”龙中堂顿时火冒三丈,不满嚷道:“我倒是想加害于他,我加害得了吗?他进去不出来和我有什么关系?有本事你进去看看就是。” “臭小子,敢犟嘴?”虽然句芒觉得龙中堂此言不无道理,却不愿在龙中堂面前落了下风,于是色厉内荏地喝道:“头前带路,若能顺利找到也还罢了,若是……” “你让带路就带路?”龙中堂眼见句芒孤身落单,身边的牛不耕和武罗也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不甘心被他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于是横眉立目地反唇相讥道:“我偏不去,有本事杀我好了。” “臭小子,真是欠揍。”句芒气的七窍生烟,怒喝一声,正欲欺身上前,只觉眼前身影一闪,武罗已经满面愤怒地挡在面前,厉声喝道:“喂!你这小子,怎敢如此狂妄无礼呢?” “闪开。”句芒不屑地瞪了武罗一眼,冷冷喝道:“我向来不打女人……哟呵,居然还会耍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原来,句芒话未说完,武罗手中已然多了一条三尺余长、布满花纹的豹尾鞭,二话不说,呜的一声,冲着句芒迎面抽来。 句芒口中呵斥,却也当真恪守原则,眼见鞭稍抽到,滴溜溜身形一转,不仅轻松躲过,并趁势飞身跃起,手臂伸出,五指如钩,径直抓向龙中堂。 武罗一击不中,哪里肯舍? 转身之中,豹尾鞭反手一甩,轻喝一声:“长。” 豹尾鞭应声暴长,瞬间变得足有五六尺长,冲着句芒的两条膝盖处凌厉卷去。 此时此刻,句芒虽然料定武罗会乘势攻击,却并未放在眼里。 因为,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他从武罗第一招便看出武罗的鞭势稍显乏力,似乎功力尚浅,而且,区区三尺长的豹尾鞭,再加上武罗的身高臂长,即便背后偷袭,也追不上他跃向龙中堂的速度。 可是,句芒却不知道武罗挥鞭无力是因为刚刚重伤初愈,更没料到武罗的豹尾鞭还能突然变长。 所以,当他听到背后鞭稍带风之际,鞭稍几乎已经缠住他的腿弯。 然而,惊愕之中,句芒却并不慌乱。 尽管他身体腾空,双脚无处借力,似乎难以躲闪,可他却不躲不闪,倏然停止攻击龙中堂的瞬间,他好像犀牛望月似的,身体凌空倒翻,使出一个横卧铁板桥——整个脊背瞬间压在已经缠住双腿的豹尾鞭上,原本抓向龙中堂的如钩五指,顺势下捞,一把便把豹尾鞭紧紧抓在手中。 第104章 插翅难逃 豹尾鞭虽然已经缠住句芒的双腿,可在句芒拦腰抓住的瞬间,豹尾鞭就像被拦腰斩断的一条长蛇似的——尽管尾巴紧紧缠住猎物,可失去力量之源,便再也无力支撑,顿时便自然松开。 武罗本以为这背后突然一击,纵然不能击伤句芒,至少缚住他的双腿,使他失去自由,甚至若能趁势在空中抡上几圈,甩的他晕头转向,再狠狠摔在地上,不死也能让他脱层皮。 可武罗却没有想到句芒不仅功力远胜于她,而且还反应奇快,眼见大事不妙,正欲撤回豹尾鞭,可豹尾鞭却已经被句芒紧紧抓在手中。 她大吃一惊,暗叫不好,急忙力灌双臂,厉声轻喝:“撒手。” “还是你撒手吧。”可她话音落时,句芒已经稳稳落地,紧握软鞭,稳如泰山,使得豹尾鞭陡然绷紧,两人便像拔河似的僵在当地。四目相对,句芒冷冷嘲笑道:“就这点微末本事,还……” 可他话未说完,忽见武罗细若凝脂的洁白脸蛋骤然通红,转而惨白如粉,还以为武罗要施展什么法术,正欲反守为攻,却见武罗怒目相向的两只眼睛已然黯淡无光,身形微微一晃,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手上却依然紧紧握着豹尾鞭的手柄。 猝然变故,使句芒大感意外,微微一愕,正欲上前查看,忽听身后一声轻喝:“流云索,分,疾。” 喝令声中,劲风已至背后。 句芒情知龙中堂背后偷袭,虽然并未把龙中堂看在眼里,却也不敢怠慢,急忙侧跃躲避,可哪里还来的及呢? 他只觉双膝同时一紧,两条腿便不由自主地紧紧并拢在一块,下意识低头看去——只见一条巴掌宽的绿色丝带,已经紧紧缚在两个膝盖上方的腿弯处。 “好快的速度!” 句芒暗赞一声,并不惊慌,就像方才应对豹尾鞭时一样,依葫芦画瓢,伸手便把流云索抄在手中,嘲笑声中看向龙中堂,忽觉眼前人影一闪——武罗已经平地飞起,与龙中堂前后相随,好像两颗流星似的,迅疾无比的飞向西南方的高山上。 原来,龙中堂眼见武罗再次晕倒,几欲上前拼命,却又知不是句芒的对手,心想:自己死活倒无所谓,可别连累武罗丧命。 于是,他急中生智,同时祭出三道流云索,一道背后偷袭句芒,一道好像长蛇似的缠起武罗,而另一道却远远飞向西南方大山上的一株大树。 句芒纵然技高一筹,可做梦也想不到龙中堂背后偷袭亦真亦假,不管成功与否,都是以进为退,仓皇逃命才是最终目的。 可是,等他恍然醒悟之际,龙中堂借着流云索闪电般的速度,已经比武罗还提前片刻稳稳当当地落在几十丈外的那株大树上。 龙中堂一击得手,丝毫不敢放松,一把把随后而至的武罗揽在怀中,顺势向山上更高处的一株大树再次祭出流云索。 随着流云索牢牢缠住那株大树,龙中堂抱着武罗飞身再起,好像一只巨大的苍鹰陆续腾飞在密林之上,单等落入林深叶茂之中,便如归鸟归林,龙入大海,纵然句芒法力高深,却也再难追寻。 可是,正在龙中堂暗自侥幸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地疾速飞升之中,耳边好像响起一声轻轻地叹息声:“唉!下来吧,都别打了。” 他陡然一惊,正欲顺声查望,突觉升腾之势骤然一顿,随即就像断线风筝似的,重重摔落下去。 惊骇之中,他急忙看向流云索,却见流云索好像被利刃斩断似的,齐茬茬从中斩断,而他和武罗便真正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拖着随风飘荡的半截绿色流云索,重重地落向地面。 他几乎难以置信,情知故技重施也难以奏效,灰心丧气的暗暗咒骂一声,忽又心中一动——死就死吧,之前还求死不得,现在不费吹灰之力却得到一个求死的机会,说不定一下便从这可恶的怪梦中惊醒了呢。 于是,他也无心查看离着地面还有多高,只是百感交集地注视着武罗苍白的脸庞,发现武罗的嘴角边似乎渗出一丝暗黑的血渍,顿时心生怜悯,急忙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帮她抹拭干净,怅然致歉道:“对不起,武罗,尽管咱们都在梦中,可你终归因我而死……” 可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我死便死了,武罗和他们无冤无仇,何必让她跟着我一块死呢? 一念至此,他猛然把武罗从怀中推出足有五尺开外,同时轻喝一声:“木遁·塑木成棉。” 喝令声落,青色木棉应声闪现,倏然贴在武罗身下,载着她忽忽悠悠落向地面。 可是,青木棉飘落不过数尺,龙中堂刚刚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忽觉眼前红光一闪,定睛看时,一张大如帐篷的艳丽红布已经呼啸而至。 他愣怔瞬间,顿时惊悟——这片红布正是载着他飞洋过海的混天绫! 甚至,就在他惊悟之中,混天绫已经稳稳地承载住他。 他暗自苦叹——技不如人,只好任其宰割,想必,流云索也是被他们从中斩断,只是我能力有限,未能察觉而已。可是,我被他们抓住也就罢了,武罗伤势颇重,若不及时治疗,只怕凶多吉少! 思忖之中,他微微走神,忽觉脚下一空,低头看去,只见萋萋芳草已在脚下,而混天绫已然消失不见。 虽然他此时离地已经不过三五尺高,可他猝不及防,两只脚依然被顿的酸麻疼痛,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才踉踉跄跄地站稳脚跟,急忙看向武罗,却见五步之外的草丛中,挺挺地躺着一只七尺余长的花斑豹。 与此同时,在地上静候多时的句芒和鹿蜀也早已看的清楚明白,几乎同时惊呼一声,不约而同地走向武罗。 “站住!”龙中堂大吃一惊,厉声呼喝中,飞身跃起,仓皇挡在两人面前,好像母鸡保护鸡雏似的张开双臂,愤怒呵斥道:“姬云早已回家,她与姬云再无瓜葛,不能伤害她。” 第105章 意外相助 句芒和鹿蜀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句芒嗤的一笑,不无揶揄道:“臭小子,自身难保,还多管闲事?” 龙中堂眼见句芒满面不屑,虽然憎恨无比,却也无可奈何,色厉内荏地咬牙切齿道:“不错,我是打不过你们,不过,只要我活着,绝不允许你们伤害她,来,动手吧。” 句芒忽然哈哈大笑,旋又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盯着龙中堂,口中却嘻嘻笑道:“老七,这小子蛮可爱的吧?” 鹿蜀微微一笑,不无感慨道:“敖继,想不到武罗居然是只花豹。你们人兽殊途,并无渊源,何必……” “亏你们还是法术高深之人。”不等鹿蜀说完,龙中堂气愤打断道:“人又如何?兽又如何?圣人云,万物皆有灵性,也皆有生存的权力和意义,何况她已修炼有成,你们何苦定要伤害她呢?” “你怎知我们要伤害她呢?”句芒似笑非笑地反问一声,可不等龙中堂反应过来,又把脸一沉,冷冷喝道:“还不滚开?” 龙中堂忽觉句芒话外有音,微微一愣,虽然依旧有些将信将疑,可满腔愤怒却瞬间化为乌有,正欲再问,却听鹿蜀笑道:“六哥要看她的伤势,你这混小子。” 轻斥声中,句芒已从龙中堂身边擦肩而过,静静蹲在武罗身边,小心翼翼地把手心贴在花豹的脑门上,神情木然地凝望着远方。 龙中堂见此情景,顿时恍然醒悟,忽觉方才的呵斥怒骂有些唐突草率,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向两人道歉一声,忽见那座核桃大小的神鼎正歪歪斜斜地躺在武罗三尺外的草丛中! 他微微一怔,顿时醒悟——武罗现出原形,宽大的衣裳消失不见,神鼎便无处承载,自由散落。 他正想趋身捡起,却又多了一个心眼——倘若句芒和鹿蜀发现神鼎的奇妙之处,据为己有而不还给武罗,反而不美。 于是,他急忙把视线从神鼎处挪开,转而看向句芒,却又吃了一惊——只见句芒放在武罗额头上的手掌处,正袅袅升起缕缕淡淡的水雾——原来,句芒已经在帮助武罗疗伤了。 一时间,龙中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心想:这两人可真有点难以捉磨——若说他们大慈大悲,他们对我呼来喝去拳打脚踢毫不客气;若说他们凶神恶煞,他们却不惜耗费内力救治一个毫无瓜葛之人——却不知能不能把武罗顺利治好…… 胡思乱想中,他忽而看看一动不动的武罗,忽而看看神情凝重的句芒,正自忐忑不安,忽觉眼前一花,武罗已然由花豹又化成人形,尽管依旧双眼紧闭,可那张圆圆的俏脸却已经红润许多。 他又惊又喜,只见句芒轻轻长吐口气,缓缓拿开贴在武罗额头上的手,收回一直远眺似的目光,看一眼熟睡似的武罗,又看向鹿蜀,淡淡道:“旧伤复发,内伤严重。” “前辈高见!”龙中堂急忙解释道:“她昨天被人打的昏迷不醒,休养一宿,今早才勉强恢复行动。” 句芒缓缓起身,疑惑地盯着龙中堂,满面疑惑道:“她好像被极强的阳刚之气震裂五脏六腑,却又被另一股更强的阳刚之力及时修复。小子,你好像没有这等法力吧?” “不是,那个……”龙中堂正要说出其中原委,又怕泄露神鼎秘密,稍一迟疑,却听鹿蜀回道:“是不是姬云所为呢?” “难说。”句芒摇了摇头,又看了武罗一眼,思思量量道:“她虽然暂无性命之忧,不过,若要痊愈,还要请娘娘或三哥出手相助才好。” “那就把她带回去吧。”鹿蜀四处张望一下,商量道:“何况,敖继说姬云已经不在这里,带上她也好向娘娘交差。” 龙中堂心想:武罗可能需要借用神鼎的法力才能复原,若带到元始圣女面前,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意外呢?于是急忙劝阻道:“那可不行,二位前辈,武罗不能离开这儿。” “为何?”鹿蜀大为不解地看向龙中堂,纳闷问道:“敖继,即便不用向她打问姬云的下落,把她独自留在这里,她还能活命吗?” “我在这儿照顾她。” “混帐。”句芒不满呵斥道:“忘了你的职责吗?” “哎六哥,稍安勿躁。”鹿蜀急忙息事宁人,好言劝慰道:“敖继,咱们把她带回去,并非完全为了询问姬云下落,更想挽救她的性命,你怎能不明是非呢?” 闻听两人所言,龙中堂忽觉理屈词穷,无言以对,暗自心想——无论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确实不好再做阻拦,可是,若无神鼎相助,他们能治好武罗吗?或者,趁他们稍稍疏忽之时,我把神鼎一块带走,然后再见机行事…… “喂!你们几个,傻愣愣地站着作甚?” 一声瓮声瓮气的笑问,蓦地打断龙中堂的思绪。 龙中堂急忙顺声望去,只见牛不耕飞快地跳跃着已经来到近前,哈哈笑道:“阿罗,他们答应了,阿……阿罗!” 嘻笑声中,牛不耕蓦地看到躺在草丛中的武罗,不由大惊失色,仓皇喊叫着猛然跳到武罗身边,扑通一声委身坐下,一把抱住武罗的脑袋,连声问道:“阿罗,你怎么了?阿罗,你没事吧?” 龙中堂心中暗喜——他来的正好,说不定能阻止句芒和鹿蜀。 思忖之中,他忽然灵机一动,好像受到惊吓似的斜刺里退后两步,又好像远远躲避牛不耕似的缓缓踱到武罗另一侧,脚尖正好抵在神鼎旁边。 他盯了一眼毫不起眼的神鼎,又偷偷瞄了一眼句芒和鹿蜀,却见他们两个正满面严肃地盯着牛不耕,顺势一看,却又有些着急:“这家伙毛手毛脚的,可别加重武罗的伤势才好……” 可他刚想出声劝说,却见武罗似乎微微一动,双眼也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悄悄眯开一丝缝隙,不由一阵惊喜——武罗居然被牛不耕喊醒了! 第106章 夔牛之力 惊喜之中,他正欲询问,却见武罗的两只眼睛虽然没有完全睁开,可从不住活动的眼皮上明显看出她的两只眼珠正咕噜噜地转动着,好像在查探周围环境。 他微微一怔,略一思忖,迅即明了——武罗在查探句芒和鹿蜀身在何处,也就是说,武罗不想让句芒和鹿蜀发现她已经苏醒过来。 好在牛不耕身高马大,又正好把武罗的脑袋揽在怀里,武罗看不见挡在牛不耕背后的句芒和鹿蜀,而句芒和鹿蜀也不能察觉武罗醒来,更不能察觉武罗稍显孩子气的小动作。 但是,武罗似乎很快便了解了周围环境,缓缓睁大眼睛,正好和牛不耕看个对眼,急忙轻轻的摇了摇脑袋,示意牛不耕不要出声。 牛不耕愕然一愣,蓦地止住呼喊,惊喜问道:“阿罗,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好在牛不耕原本便是瓮声瓮气的大嗓门——惊呼高喊和惊喜高喊的声音也差别不大,而句芒和鹿蜀眼见牛不耕不期而至,顿觉事情有点棘手,正欲商议如何应对,并未注意到牛不耕喊叫声中的情绪变化。 可是,牛不耕这一嗓门虽然没有引起句芒和鹿蜀的注意,却把龙中堂和武罗吓了一跳。 龙中堂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无法提示这个直肠子的牛不耕,正自着急,武罗却已知隐瞒不住,蓦地睁开眼睛,小声恳求道:“牛大哥,他们打伤我,还要把我带走!” 闻听此言,不仅牛不耕和龙中堂吓了一跳,听见动静的句芒和鹿蜀也大吃一惊——牛不耕吃惊,只是因为句芒和鹿蜀无辜伤害武罗,而龙中堂、句芒和鹿蜀三人所惊讶的是——武罗早已清醒,却一直装作昏迷,等待时机,甚至连句芒和鹿蜀准备把她带走的话也听的一清二楚! 可是,武罗虽然因为他们而受伤,但受伤之源却并非如此。而且,武罗既然听到他们的对话,应该听出句芒和鹿蜀不仅并无恶意,似乎还有心相救,甚至,若没有句芒的内力相助,武罗能不能这么快苏醒也是未知。 那么,武罗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说出这等混淆视听之词呢?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一时间,句芒和鹿蜀几乎难以置信,面面相觑一眼,正要辩解,牛不耕早已跳将起来,暴怒之中,他几乎忘记武罗依然身受重伤,甚至也不知轻重地把武罗顺势仍在草地上,指着句芒和鹿蜀厉声喝道:“你们两个,为何伤她?你们还说是姬云的朋友,十有八九是撒谎吧?” 句芒面沉似水,正要发作,而鹿蜀眼疾手快,轻轻拍了拍句芒的肩膀,轻咳一声,婉言辩解道:“牛先生,您误会了。” “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牛不耕大手一挥,怒喝道:“赶紧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其实,早在海边相遇时,句芒和鹿蜀已经看出牛不耕是脑袋一根筋的莽撞人,如今武罗又确实身受重伤,如果没有武罗的亲口解释,不管他们如何辩解,绝对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 无奈之中,鹿蜀轻叹一声,转而看向武罗,淡淡道:“武罗姑娘,你既然早已苏醒,请向牛先生解释一二可好?” 此时,武罗已被龙中堂搀扶起来,而龙中堂在半跪半爬地搀扶武罗之际,早已浑水摸鱼,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神鼎从草丛中捡起,顺手揣进怀中,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局势。 武罗闻听相问,顿时想起句芒倾力相助之恩,也清楚她的伤势确实是自己发力而引起的旧伤,更听到句芒和鹿蜀为她疗伤的打算,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她又想到句芒和鹿蜀此行目的好像对姬云不利,所以,又觉得他们仗义相助的行为,也许并不完全因为他们大慈大悲乐于助人,说不定其中另有它意。 于是,她稍一沉吟,轻声劝道:“牛大哥,事已至此,别再追究了,让他们走吧。” 鹿蜀顿时哭笑不得,心想:你这解释含含糊糊的,根本没还我们清白呀。 可他正欲再次劝说,句芒早已气愤填膺,厉声喝道:“岂有此理,臭丫头,居然恩将仇报?” “住口,你们两个骗子。”牛不耕勃然大怒,厉声吼道:“别再这儿胡说八道了,快滚!” “不知死活的东西。” 句芒哪肯忍受辱骂,再也按捺不住,回骂一声,手中已经多了条三尺余长的青绿色软鞭,呼呼带风,冲着牛不耕狠狠抽去。 牛不耕不躲不闪,双足一顿,猛然跳起,牛腰一弯,脑袋一挺,冲着句芒直挺挺地当胸撞来。 众人不由一愣,随即便领悟到牛不耕这种打法的高明之处——不躲不闪,两败俱伤,你用鞭子抽我,我皮糙肉厚全算挠痒,而你若被顶住胸膛,不死也要重伤! 可是,牛不耕的这种心思,旁观者看得清楚明白,当局者却也不傻不迷。 句芒一看牛不耕高高跃起狠狠撞来,也不敢硬碰硬撞,急忙斜刺里飞出一丈开外,轻松闪过牛不耕的重重一撞。 可是,句芒却没有想到,牛不耕这一撞看上去气势汹汹势在必得,其实却是一记虚招。 他身体腾空之际,一看句芒侧跃躲闪,早已重心回收,两条紧紧并拢的大粗腿在即将落地之时,一屈一弹,瞄准句芒即将落地之处率先撞击过去。 这种料敌在先的技能,与猎人弯弓射箭的道理异曲同工——猎物正在飞奔,你若瞄准猎物身体正中弯弓射箭,十有八九射不中——因为猎物正在高速飞奔之中。 若想射中猎物,你必须要根据猎物的奔跑速度和相隔距离,迅速判定猎物在长箭离弦后的有效时间内,猎物还能向前奔走多少,从而把两者相交处当作瞄准目标——等同于原始版的导弹拦截技术。 所以,眼下的牛不耕,正是采用的这种战术——并没有冲着即将落地的句芒直接撞击过去,而是冲着句芒即将落地之处狠狠撞去。 第107章 百牛狂奔 句芒身体悬空,无处使力,即便发现牛不耕的意图,却也难以改变身体下落之势和落地方位——乍然看去,甚至好像句芒发自内心地撞向牛不耕的脑袋一样。 一时间,龙中堂和武罗看的满面惊叹,钦佩不已——真想不到,看上去傻头傻脑莽莽撞撞的牛不耕,居然还有这般聪明睿智。 鹿蜀也深感意外,心想:这家伙看上去浑头浑脑笨手笨脚,居然还这般阴险狡诈,急忙出声示警:“六哥小心!” “哈哈……柳枝,长!” 句芒却似毫不紧张,放声长笑中,陡然轻喝,方才不过三尺余长的绿色软鞭早已变的足有两三丈长,迎着一头撞来的牛不耕挽出一个巨大的鞭套,好像守株待兔似的,正好把牛不耕牢牢套住。 一击得手,句芒不等牛不耕反应过来,疾疾收紧鞭套的同时,身形一转,手臂一抡,鞭套顺势展开,便把连声怒吼却又无可奈何的牛不耕蓦地抛上数丈高的半空中。 武罗惊呼一声,几欲奔过去接住极速下落的牛不耕,却被龙中堂一把拉住。 其实,龙中堂早已看出,眼前这个牛不耕的武功,似乎还不如数千年后的牛不耕——他除了偶尔的灵光一闪,甚至还不如寻常练武之人,不过仅仅拥有一身蛮力而已,若要这样重重地摔落在地,不死也得摔胳膊断腿。 所以,虽然他拉住了武罗,可他自己却不敢怠慢,急忙施展木遁术,化出青木棉,稳稳当当地托住了牛不耕。 牛不耕甚至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呢,只觉腰间陡然一紧,随即便像腾云驾雾一样飞上高空而又急速坠落,正自心惊肉跳却又无计可施地哇哇大叫,却又被一朵巨大云朵似的绿色棉团稳稳托住。 心有余悸中,他低头看一眼绿云下面的句芒和鹿蜀,突然仰天怒吼,连声长啸,宛如晴天霹雳似的一声巨响,猛然响彻云霄,把地面上的龙中堂等人吓了一跳。 然而,就在他们惊诧不已的看向牛不耕之际,却听到更多类似的吼叫声远远传来。 这些吼声,乍听上去,好像来自头顶上的高空;可仔细再听,又好像来自于大山背后;既好像牛不耕吼叫的阵阵回音,又好像滚滚闷雷携雨将至,使他们不约而同地仰面望天。 放眼望去,只见晴空万里,浮云了了,海碗大小的太阳刚刚升至正南天空,如火如荼地洒下刺眼的万道金光,哪里有半丝阴天下雨的迹象呢? 愕然之中,他们几乎又同时收回目光,惊讶看向牛不耕,只见青木棉早已消失不见,牛不耕刚刚安然落地,却好像更加愤怒似的,双手捶胸,冲着句芒又是一声怒吼。 尽管牛不耕吼声之初,好像冲着句芒一人吼叫,可吼声出口,声波的影响面却骤然扩张,好像龙卷风似的越卷越大,瞬间便激起一股巨大的风浪,席卷着草丛中的枯枝败叶、沙土碎石,好像惊涛骇浪骤然涌进狭小的港湾似的,扯天盖地的冲着众人一股脑地扑面砸来——哪有什么敌我之分? 句芒虽然大出意料,惊奇中也并未慌乱,反而哈哈大笑着和鹿蜀同时飞身疾退,轻松避开这阵声波的袭击。 龙中堂早已感知到危险,甚至不及埋怨牛不耕出手不知轻重,急忙抱起武罗,仓皇侧跃一丈多远,勉强躲过声波的侵扰,却还依然觉得耳鸣嗡嗡,心跳不已。 可是,牛不耕的吼声尚且余音未了,第二波回声似的轰鸣声不仅如期而至,甚至比第一次的回声来的更加响亮,更加猛烈,也更加震人心魄。 阵阵轰鸣,既像万千惊马疾驰在青石板道上,又像像阵阵闷雷从高空云层迅速压近头顶,还像无数块巨大的岩石正从西南方的山顶上急速滚落,而且速度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 甚至,好像这些巨石不仅很快便滚落在正南方的山脚下,还冲着这边的人们疾速冲撞过来,隆隆的轰鸣声已经震得他们脚下的大地瑟瑟颤抖。 众人急忙顺声望去,只见西南方的山脚下,几只身高体壮而又非常奇怪的青黑色动物,瞬间跳进眼帘——而且,他们确实是像兔子一样飞快的跳跃过来的。 跳行在前面的这只怪兽,身高过丈,通体青黑,乍看好像一头大青牛,可仔细再看,他的脑袋上不仅没有牛角,两只稍显短粗的前肢下,居然仅仅长有一条粗壮的后腿。 他正用这条独腿,好像一条腿的小鸟似的,蹦跳着狂奔过来——起落之间便是一丈开外——好像正是传说中的独腿夔牛。 可是,就在众人愈加惊愕之际,却见为首的夔牛身后很快便涌现出数十上百的同伴。 这些夔牛,虽然大小各异,胖瘦不同,而模样却大同小异,均是浑身苍青,一条后腿,蹦蹦跳跳着从山后冲至草地上,迅速散开队形,呈扇面状冲撞过来,当真有千军万马踏平世界的猛烈之势。 瞠目结舌中,龙中堂倒吸一口气,失声惊呼出口:“夔牛,真的是夔牛!” 武罗听的好笑,轻轻挣脱龙中堂的怀抱,拉着龙中堂继续后退,嗔怪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呢?快靠边,别让他们踩着你呢。” 龙中堂急忙扶住身体虚弱的武罗,匆匆后退中,不无惊叹地看向牛不耕,却又是愕然一惊——只见牛不耕已然消失不见,而他方才所立之处,却赫然立着一头将近两丈多高的巨大夔牛。 这头大夔牛,并不像其他的夔牛那样通体苍青,而是全身覆盖着一层好像绒毛又似细鳞的暗红色皮毛。 尽管龙中堂早已认定牛不耕原本便是夔牛,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牛不耕的本体居然如此高大健硕——而且,他还有一定的智慧和谋略,并不是一味蛮干——刚才那狮吼功似的怒吼并不是无端发泄,而是召唤伙伴前来帮忙。 牛不耕听得援兵来到,精神倍增,甚至都没有回头张望一眼,径直冲着目瞪口呆的句芒和鹿蜀又是一声怒吼。 这声怒吼,虽然没有和上次一样激起强大的声波,可飞速跳跃过来的上百头夔牛却好像得到指令似的,齐齐地怒吼一声,挥动着两只粗壮的前腿,齐刷刷地冲向句芒和鹿蜀。 第108章 鞭长莫及 句芒和鹿蜀做梦也没想到会弄到这步田地,虽然心中不惧,却也不敢与上百头气势汹汹势如猛虎的夔牛群正面交锋。 刹那间,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斜刺里飞出,同时落在一株半高不矮的大树上,可还没有站稳脚跟,只听“嗵”的一声脆响,陡觉脚下一震,足有对掐粗的这株大树便从中折断,缓缓倒落。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相视苦笑一眼,鹿蜀轻声劝道:“走吧?” “慌什么?”句芒嘿嘿一笑:“不想尝尝怪牛肉吗?” “算了,六哥。”鹿蜀道:“都是一家人。娘娘会生气的。” “快,上那棵树,看他们头硬还是树硬。”吩咐声中,句芒踩着即将歪倒的树冠,率先飞上临近的一株大树,回身看着紧随其后的鹿蜀嘻嘻笑道:“没抓到姬云,如何回去?” “武罗说了,姬云已经回家了。” “若姬云并未回家呢?”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把武罗带走。”句芒轻笑道:“让娘娘亲自审问,咱也算交差了。” “可是……” “混天绫,疾。” 鹿蜀还要劝说,可句芒不容分说,已经祭出混天绫。 混天绫瞬间变成两丈见方,飘落在两人面前。 可是,他们两人刚刚跳上混天绫,随着“嗵”的一声脆响——他们脚下这株大树也被夔牛撞断。 尘土飞扬中,牛不耕眼见句芒和鹿蜀跳上混天绫,以为他们两个意欲逃走,虽然余怒未消,却也深知难以阻挡他们离开,急忙止住夔牛族人,昂头怒吼:“赶紧滚走,若敢再来,必定严惩。” 句芒操控着混天绫倏然飞至牛不耕正前方,哈哈笑道:“大笨牛,爷爷让你一步,你却得意忘形。来来来,让你见识见识爷的手段。花儿们,起。” 喝令声落,只见草丛中的无数野花,忽然不约而同地腾空而起,好像突然长了翅膀似的,从四面八方纷纷飞来,迅速汇聚成一块五颜六色的巨大花毯,迎风飘扬着急速飞向句芒。 句芒不等这片美丽的大花毯飞到近前,又是一声轻喝:“百花刺,疾!” 刹那间,只见这片花毯骤然散落,甚至每个花朵也瞬间分裂成片片花瓣,密密麻麻,凌空而落,挟着轻微的利刃破空声,好像天女散花似的刺向夔牛群。 “糟糕!”龙中堂大吃一惊,心想:这些夔牛虽然力大无比,可看上去并无法术,于是急喝一声:“木遁·塑木成棉,疾!” 刹那间,夔牛群头顶上方凭空闪现出一大片厚厚的青木棉团,而凌厉的百花刺也随即刺到,转眼便像雪花落水似的,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好小子,臭叛徒。”句芒大出意外,怒极反笑:“哈哈,我看你回去怎么交代,不对,你小子回不去了。柳鞭,长!” 笑骂声中,句芒手中的柳鞭倏然暴长,顷刻间,便好像一条数十丈长的青蛇陡然攻击猎物似的,蓦地绷成一条直线,径直刺向龙中堂的前胸。 龙中堂虽然明知不敌,却也来者不拒,甚至潜意识里还想与句芒真正较量一下,却又怕波及到身体虚弱的武罗,急忙轻轻叮嘱道:“小心。” 话音落处,他不等武罗回应,反而迎着飞速而至的柳鞭抢前一步,大声喝道:“流云索,绕;塑木成箭,疾!” 喝令声落,流云索疾驰而出,眨眼便和迎面刺来的柳鞭紧紧缠绕在一起,而三支青木箭却顺着柳鞭呼啸着刺向鞭尾处的句芒。 “哈哈,好小子,有两下子。” 可是,句芒的笑骂声未落,龙中堂忽觉手中一轻,定睛看去,却见流云索已经把柳鞭抢夺过来,不由大吃一惊——他为何抛弃柳鞭? 然而,就在他惊疑瞬间,却听武罗一声尖叫,急忙望去,只见武罗已被另一条一模一样的柳鞭紧紧卷住,凌空而起,迅速飞向混天绫。 龙中堂顿时醒悟——中了句芒的调虎离山之计——惶恐惭愧中,急忙再次祭出流云索:“流云索,疾。” 流云索闪电般飞出,在混天绫边缘处把武罗紧紧缠住。 两下较力,流云索和柳鞭顿时绷成一条直线,而龙中堂急忙依葫芦画瓢,又是一声大喝:“塑木成箭,疾。” 顿时间,青光闪处,居然有六枝青木箭呼啸而出,其中三支呈品字形刺向句芒的面门,而另外三支却亲亲密密地并在一起,好像一柄锋利的三尖头扁铲似的刺向柳鞭——试图把柳鞭从中切断,然后一扥流云索,便能把武罗解救下来。 可是,六枝长箭刚刚飞行过半,突然齐刷刷的从中折断——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利刃拦腰斩过似的——箭头和箭尾斜斜落下,未及落地便随风而散,不见踪影。 龙中堂悚然惊悟——眼前这一幕,与方才斩断流云索的手法一模一样,不用说,肯定是句芒和鹿蜀两人所为——可句芒一手握着柳鞭,另一手却一直垂在身边,似乎此举并非句芒所为。 惊愕之中,他急忙看向鹿蜀,只见鹿蜀左手持着一张巴掌大小的黑色弯弓,而弓卡处却空空如也,分明没有挂上弓弦! 他正自惊疑,只见鹿蜀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好像捏住箭尾似的,轻轻一拉一松,并未看见有任何利刃飞出,而它手中紧握的流云索却蓦地松软下来。 他顿时心中一凛,顺势看去,流云索已然也被斩断! 甚至,就在他目光所到的瞬间,只见句芒手腕一抖,柳鞭已经把武罗甩进混天绫中。 他又惊又怒,羞愤交加,甚至恶念陡生,试图与句芒舍命相拼,玉石俱焚。 可就在他咬牙愤恨的瞬间,混天绫早已腾空而起,瞬间便远在数十丈外,使他鞭长莫及,毫无机会,下意识地喝令出声:“木遁,塑木成箭,疾!” 可是,喝令刚刚出口,句芒的笑骂声便从半空中远远传来:“呵呵呵,敖继,你这个不忠不孝不明是非的混小子,回家后看你如何面对君父,还是留在这里陪这些笨牛吧。” 第109章 进退两难 原来,就在龙中堂感知到流云索断裂的瞬间,混天绫已经从东南上空急速飞过他的头顶,转而飞向西北,而他所施展的塑木成箭虽然已经随令射出,却因目标的消失而悉数射空,瞬间不见踪影。 望着混天绫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心如火烧却束手无策,下意识地拔腿便追。 可他刚跑出几步,却见速度更快的牛不耕已经怒吼着从他身边跳跃而过:“阿罗——阿罗别怕,我会追上的。” 牛不耕身后,所有的夔牛亦步亦趋,紧紧相随,蹦蹦跳跳,脚步嗵嗵,好像一片汹涌澎湃的乌黑潮水似的,迅速从他身边疾驰而过,真可谓百牛奔腾,波澜壮阔。 龙中堂被这无比宏大的场面惊得心头一颤,又怕被夔牛群在狂跳奔走中碰撞踩踏,急忙站住脚步,全神戒备,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紧张审视着一头头夔牛好像一道道黑色流星似的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万幸的是,尽管夔牛群看上去拼命狂奔,却并不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而是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有条不紊地从他身边一跳而过,片刻之间,就连追在最后面的那几头夔牛,也把他远远落在身后。 他这才陡然醒悟,急忙发力追赶。 可是,夔牛们虽然个个身壮体重,甚至连那头最瘦小最孱弱者也足有成年公象大小。 而且,尽管他们只用一条后腿跳跃前行,可他们的前行速度却比四条腿的烈马慢不了多少。甚至,龙中堂拼尽全身力气一路狂奔,才勉强跟上他们的步伐,没有被他们落下更远。 于是乎,他玩命儿的追着夔牛群,斜刺里穿过缓慢下坡的草地,跨过一丛丛或高或矮的灌木,一口气跑到那条缓缓流向大海的小河边,却发现一直狂奔的夔牛群忽然止住了前进的步伐。 他陡然一惊,倏然止步,不及查探究竟,急忙仰望西北天空,只见视线所及之处,方圆数十里的瓦蓝天空中,稀稀疏疏的几朵白云正懒洋洋的地晒着太阳,哪里还有混天绫的半丝踪迹呢? 他的心蓦地一沉,缓缓收回目光,怅然观望着数十丈外的夔牛群,忽然一阵感动,一阵无奈——这些拼命追赶的英雄们,不过是古老的一种奇特生灵,无论如何,他们也追不上依仗神奇法术在天上飞行的混天绫。 他长叹一声,深深呼吸两下,不仅极度疲劳的身体迅速得到缓解,一直绷紧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下来,自我安慰似的暗自思忖:句芒和鹿蜀对武罗似乎并无恶意,等我追到九黎城,应该也没有太大闪失,还要不要告诉牛不耕呢? 想到这里,他急忙放眼观望牛群前方,试图发现牛不耕的身影,可他尚未发现牛不耕身在何处,却见夔牛们已经顺着小河缓缓走向下游,奔向大海。 他大感诧异,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既不知夔牛们为何赶往大海,也不知是否应该随着他们前往,更不知如何渡过汪洋大海,尽快赶回九黎城。 无所适从中,他茫然站立,呆呆地望着数百头夔牛顺着潺潺的河水越走越远,渐渐绕过一道缓缓的水湾。 直到一丛稀稀疏疏的小树林遮挡住最后一头夔牛的身影,直到被夔牛踩踏的稀里哗啦的潺潺河水迅速又恢复了宁静,他才茫然若失地暗叹一声,逆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缓缓收回目光。 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突然发现小河对岸闪出一团似曾相识而又稍显奇怪的身影。 他急忙顺势望去,只见牛不耕正呆呆地站立在小河对岸,隔着十余丈宽的小河,怔怔地注视着他。 刹那间,四目相望,默然无语。 沉寂半晌,龙中堂心中既惭愧又自责却还增再次添重重懵懂和迷茫——惭愧的是,他稀里糊涂地卷进这场莫名其妙的纷争,甚至一时间是非不明,敌友难辨,更不知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 自责的是,不管他想相助哪方,终归力量低微,难以达成所愿,别的不说,从乖巧受伤到伯琴被抓,再到眼前武罗被掳,他耍尽手段却也难以阻止。 懵懂的是,武罗和牛不耕即便算不上仇人,可至少算得上两个大对头,实不该为了两个对头而糊里糊涂地叛逆了当前境界中的君主和父亲。如此一来,正如鹿蜀临走时所言——一个不忠不孝的叛逆之徒,如何再去面对君王和父亲? 迷茫的是,如此一来,他何去何从?留在这座荒岛上耗费这荒唐的梦幻人生?还是尽快赶回大陆?可是,别说他难以横跨这万里波涛,即便他九死一生回到大陆,不仅依然无家可归,甚至还会遭到九黎族的追杀和惩戒…… 一时间,他思绪纷飞,愁肠百结,眼望着小河对岸同样呆立无语的牛不耕正自不知所措,忽见牛不耕好像猛然睡醒似的,轻身一纵,跃起三丈多远,扑通一声落在河中,溅起白亮亮一大片水花。 他惶然一惊,顿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过来,只见牛不耕三窜两跳,很快跳过小河,嗵的一声落在他对面,已经化作人形,目露凶光,厉声喝道:“你们为何来此?为何伤害阿罗?” 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双手连摇,连声辩解道:“没有没有,我没有伤害武罗。” 其实,牛不耕也知道龙中堂并没有伤害武罗,甚至还一直在极力守护武罗,只是气愤焦急中口不择言而已。 如今,他一看龙中堂仓皇辩解,稍稍一顿,转而追问道:“不是说你,我问的是那两个家伙。” “他们?”龙中堂松了口气,急忙回道:“他们是元始圣女派来的。” 牛不耕虽然看上去鲁莽粗狂,可这一瞬间,他的脑袋却异常机敏,闻听此言,疑窦顿生,连声追问道:“元始圣女是什么东西?你怎么知道?你又是谁?为何与他们在一块?” “唉!”龙中堂轻叹一声,侧身避开牛不耕狐疑不满的两只大眼,转而看向小河尽头处的茫茫海面,斟词酌句地沉吟道:“此事,归根结底,是因姬云和姜尤交战而起。” 第110章 淳朴夔牛 牛不耕心中一动,顿时想起他们相见之初,句芒便迫不及待地打问姬云的消息,顿时恍然大悟,不满喝问道:“定是姜尤派你们来抓捕姬云兄弟,你们找不到姬云,便把阿罗抓走,是不是?” “应该不是。”龙中堂摇了摇头,诚恳解释道:“我觉得,句芒和鹿蜀虽然抓走武罗,似乎并无太多恶意,至于其中原因,我也确实不知。” “那你为何与他们在一块?” “我父亲是姜尤的大臣,他们让我前来,我岂能违抗?” “那你为何又助阿罗呢?” “我也不知道。”龙中堂苦笑一下,无可奈何道:“其实,牛不耕,我现在的处境比武罗还惨。武罗被抓,并无太多凶险,甚至咱们还能把她救出来,而我……” “对啊,那就快走吧。”牛不耕蓦地打断龙中堂的话,惊喜道:“我也这样想的,快走快走。” “去哪儿?”龙中堂一愕。 “救阿罗呀。” 说话间,牛不耕双腿并行,率先跳出老远又猛然站住,回头看看一动未动的龙中堂,不满喝道:“喂!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你疯了?”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地责问道:“隔着大海,怎么过去?” “我驮你呀。”牛不耕着急道:“快点快点,抓紧时间,三天就能上岸。” “三天?吃什么?喝什么?” “三五天不吃没关系的。” “没关系?说得轻巧,就算饿不死也会渴死的。”龙中堂哭笑不得,不满驳斥道:“纵然不管我死活,可上岸之后,人生地不熟的,你能找到他们吗?” “这个……”牛不耕一怔,旋即不以为然道:“海里有鱼有虾有水草,随便吃点,饿不死的。” “我又不是猫狗,不能活剥生吞吧?”龙中堂更加不满:“再说了,茫茫大海,哪有水草?就算侥幸捞点海带海藻,可也没有淡水啊。” “哎呀,你可真麻烦。”牛不耕心焦火燥,却也无可奈何,赌气似的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在我身上烧水做饭吧?” “要不?做个木筏?” “木筏是什么?” “木筏也不知道?”龙中堂稍稍愕然,却也旋即醒悟,指着就近的大树,比比划划地解释道:“砍下几十棵大树,把它们绑在一块。” “这注意倒也不错,只是有些麻烦。”牛不耕想了想,疑惑问道:“多长时间能做好?” “最快也要一两天吧。”龙中堂合计道:“我也没做过,既要砍树,还要准备绳索……” “不行不行,太慢太慢。”牛不耕断然否决,忽然抬手指向大山:“摘些果子如何?” “这个——行吧。”龙中堂心想,不过三天时间,只要有水喝,纵然一点东西不吃也能勉强挨过去,何况水果既充饥又解渴,顺口应了一声,却又不无担心道:“不会有毒吧?” “废话。”牛不耕把眼一瞪,踅身跳向大山方向,不满解释道:“果子个个香甜可口,倘若有毒,我们不早就死了吗?” 龙中堂顿时放下心来,急忙跟着牛不耕匆匆前行。 可是,龙中堂小跑十余步,看着牛不耕在他身前并腿跳跃而行,越看越觉得不舒服,越看越替牛不耕觉得难受,忍不住问道:“牛不耕,何不两腿分开迈步前行呢?” “关你什么事?”牛不耕头也不回,不屑地呵斥道:“阿罗和姬云也没能说服我,你浑头浑脑的,懂什么?” 劝说不成,却被牛不耕反呛一声,龙中堂反而更来了兴趣,淡淡笑道:“既然他们也这样劝说,必定和我一样的道理,你为何固执己见呢?” “你们太自以为是了。”牛不耕冷冷笑道:“迈步前行,一步不过三五尺远,而跳跃前行,轻轻一跃便有一丈。” “可是?”龙中堂虽觉牛不耕所言似乎不无道理,却又总觉得不大舒服,灵机一动,问道:“跳跃前行,比迈步前行,似乎更费力气吧?” “我们有的是力气。”牛不耕好像特意证明一下似的,辩解声中突然发力,一下跳出两丈多远,不无得意地回头笑道:“何况,我们喜欢在水里游,又不经常在地上走。” “这倒也是。”龙中堂顿时理屈词穷,无言以对,默不作声地跟着牛不耕又跑了一会儿,忽又灵机一动,道:“可是,等咱们到了大陆,若要长年累月的赶路,你会很辛苦的。” “不怕。”牛不耕毫不迟疑道:“只要能救出阿罗,不怕辛苦。” 龙中堂不由大为感动,难以置信地盯了牛不耕一眼,暗自忖道——他居然有这等侠义心肠!真是难以想象——是我认错人了?还是此夔牛真的并非京城中的牛不耕? 他正自思忖,却听牛不耕又道:“其实,咱们此去,不仅要救出阿罗,还要去看看姬云兄弟,顺便给他提个醒,省的那两个家伙再去伤害他。” 龙中堂不由更加感慨——他不仅惦念武罗,居然还牵挂着黄帝陛下! 可是,一念至此,他猛然想到夔鼓的传说,不由心头一凛,心想:如今看来,众人口中的姬云必定是史书记载和神话传说中的黄帝陛下。可是,既然夔牛和黄帝有着如此深厚的兄弟之情,黄帝为何仅仅为了制作数十面大鼓对他们痛下杀手,甚至剥皮抽骨呢?难道夔牛族后来做过什么坏事?还是如传说所言——仅仅只是为了获取响亮的擂鼓声? 骇然惊疑中,他稍稍稳定一下心神,试探问道:“牛不耕,你和姬云好像认识不久吧?” “怎么不久呢?十几天了。”牛不耕随口应道:“那天,我驮着阿罗去对岸玩耍,还没到岸边,便看见姬云在水里浮上沉下的。其实,若非阿罗眼尖,我也许看不到他,或者,就算我凑巧看见,也不会自找麻烦的,呵呵。” 眼见牛不耕直言不讳,毫无遮掩,龙中堂感慨中却也更加惊疑,心想:牛不耕如此敦厚淳朴,应该不会胡作非为。可黄帝若真如传说中那样恩德有加,又怎能滥杀无辜呢?难道其中另有缘故?还是神话传说中夸大其词?甚至胡编乱造? 第111章 准备归航 胡思乱想中,他再次默然无语,却也无心多问,而牛不耕且行且言,毫不在意龙中堂是不是在听,更想不到龙中堂心中正在为他的族人而担惊受怕,反而好像终于找到一个虔诚的聆听者似的,兴致勃勃地打开了话匣子,娓娓叙道:“阿罗把他拉上来,见他昏迷不醒,也不去对面玩了,让我把他俩又驮了回来。” 说到这里,牛不耕似乎意识到龙中堂久久不语,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若有所思的龙中堂,诧异问道:“敖继,你有心事吗?” “没有。”龙中堂被牛不耕打断心思,顺口应道:“我在听呢,后来呢?” “后来,后来他们甚是可恶。”牛不耕忽然口吐怨言,不满道:“他们两个成天腻在一块,不是上山下水,就是烧火弄烟,吓得我心惊肉跳,也懒得再搭理他们,独自去对岸玩了。” 看到牛不耕愤愤不满的神色,龙中堂似乎想到当初的场景——武罗和姬云男欢女爱情意绵绵,哪有心情搭理这个没有眼色还冒冒失失大大咧咧的牛不耕呢? 他忍俊不禁,默然一笑,好言劝慰道:“你误会了,牛不耕。我听武罗说了,他们是在烧制陶器什么的,不让你帮忙就不错了。” “是极是极,你果然什么都知道。”牛不耕虽然口中埋怨,紫红色的大脸上却洋溢着欢笑,连声赞同道:“他们确实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好吃的,还特意给我送到大海对岸。对了,他们看我在海边日晒雨淋,还帮我建造了凉亭……” 说到这里,牛不耕忽然一顿,转而狠狠咒骂道:“就是句芒这家伙弄坏的那个凉亭,真是岂有此理。等我见到他,一定狠狠顶他两下,让他帮我重新修好。” “凉亭被毁,我也有责任的。”龙中堂歉意道:“等到了岸边,我帮你建造一座好了。” “还是等救回阿罗再说吧。”牛不耕倒也懂得轻重缓急,婉言拒绝龙中堂的好意,随手向前一指,道:“诺,前面就是果林,你去摘吧,我在这儿等着,快去快回。” 龙中堂顺势望去,只见左前方数十丈外的山坡上,一片枝繁叶茂的果树林,郁郁葱葱绵延不绝地闪现在眼前。 远远望去,只见一枚枚一串串的水果掩映于绿枝嫩叶中,红绿交错,形色各异,琳琅满目,异常丰盛。 可是,当他满怀欢喜地来在树林边,满怀喜悦却瞬间消失大半。 原来,此时五月刚过,虽然树上结实累累,可大部分水果刚刚坐果不久,最大的不过核桃大小,离成熟之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而且,这些水果不仅尚未成熟,还长得奇形怪状——有的像苹果李桃,有的像柑橘荔枝,乍一看有些面熟,仔细再看,却各个似是而非。 龙中堂暗自惊疑,思思量量地摘下几个绿色的果子,缓缓送至嘴边,轻轻咬破一点,顿时咧嘴皱眉,暗暗叫苦——这些水果,有的又苦又涩,有的奇酸难耐,实在难以下咽。 满怀失望中,他紧走几步,来在挂满深红色或浅红色果实的几株果树前,细细审视片刻,只见这些果子虽然最大也不过青枣大小,而且好像从未见过,可这诱人的红色却让他从心理上便感到垂涎欲滴。 于是,他迟疑片刻,摘下一个最红的果子,轻轻咬破一点,只觉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香甜可口,却也没有方才的青涩果子那么难以下咽,好歹也比半路挨饿好得多。 只是,思忖之中,他还想找到一些更好的食物,于是又踮起脚尖,甚至飞身上树,东张西望地搜查半天,却再也没有发现比这些小红果更加诱人的东西。 无奈之下,他只好使出“塑木成型”,化出一条三尺多长一尺余宽的粗布褡裢,结结实实地装了满满一袋,满载而归地回到牛不耕身边。 牛不耕虽然早已等得心急火躁,可一看到龙中堂肩上鼓鼓囊囊的粗布褡裢,来到嘴边的怨言咕噜一下咽回肚中,满怀好奇地跳上前来,惊讶问道:“敖继,从哪儿弄的这东西?” 龙中堂莞尔一笑,心想:除了碰巧遇上我们几个,牛不耕或许从未见过别人,更没有见过褡裢。而且,不管在泗水城还是在九黎城,甚至一路之上,我似乎也未看见有人使用褡裢,难道这时的人们还不会缝制褡裢吗? 思忖之中,龙中堂既不想冷落牛不耕,也不想解说更多,随口敷衍道:“我一直随身带着。” 说话间,龙中堂不经意间又望见小河,心中一动,轻轻念动咒语,又化出一个一尺方圆的羊皮水袋,冲着牛不耕晃了晃,笑道:“诺,还有这个皮囊。” 牛不耕更加惊讶,急忙问道:“它有何用?” “装水呀。” 龙中堂应了一声,无暇再理会牛不耕,一溜烟地跑到河边,咕咚咚灌满水,起身欲走,又生怕路上不够喝,蓦地站住脚步,仰起脑袋,对着水囊咕咚咚灌了个水饱肚圆,又重新灌满,牛不耕这才缓缓来在河边。 牛不耕注视着忙忙活活的龙中堂,既好笑又不屑似的摇了摇头,俯下身来,把脑袋探入河中美美狂喝一通,起身抹了抹嘴,笑道:“一次喝足,三五天不用再喝,岂不省事?看你啰里啰嗦忙忙活活的。” 笑语声中,牛不耕已经飞身跃起,落脚之时,已在两丈之外。 龙中堂急忙把水囊放进褡裢,匆匆追赶上去。 牛不耕不知是急着赶路,还是平时走路也这样跳走如风,甚至亦或是为了证明跳跃远胜于迈步行走而有意炫耀,累得龙中堂一路小跑,气喘吁吁。 疾行之中,龙中堂虽然时不时还想询问些什么,可两人的步调实在难以协调。 每当他追到牛不耕身边,正想问话,牛不耕已然远跳出去;等他再次追上来,方才的话头却已忘记,而新话题刚一想起,牛不耕却又已远去。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顺河而下,却好像各怀心事似的各自无语,默默前行,奔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一片松软软的辽阔沙滩上。 第112章 流波传说 骄骄的艳阳,已经缓缓滑落至西南半空,尽管它依旧努力地喷薄着能量,可它射出的万道金光,早已没有了正午时灼热,不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仅仅使人觉得稍稍有些刺眼,仅仅把脚下的每一粒沙子照得金光闪耀,绚烂多彩。 清凉凉的海风,携带着潮湿和咸腥,轻柔柔地迎面吹来,让正在汗流浃背的龙中堂顿觉浑身凉爽,精神陡增,甚至情不自禁地倏然止步,立在棉褥似的沙滩上,放眼望向浩无边际的沙滩尽头。 蓝莹莹的大海,苍苍茫茫,浩浩荡荡,从岸边一直向远方延伸,延伸,再延伸,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延伸到与天空亲密相连。 成百上千只大大小小的海鸟,不知是正准备返航归巢,还是刚刚出海远征,在时远时近的海天之间起起落落,东盘西旋。 一时间,龙中堂痴痴伫立,一动不动,心中的无尽烦恼似乎瞬间消失殆尽,甚至情不自禁地对这荒无人烟的小岛生出几丝眷恋,而这种感觉,却是在度朔山上从未感受过的。 “哞——” 一声巨响,宛如晴天霹雳使他霍然惊醒。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红毛夔牛,正漂浮在深蓝色的海面上,使劲拍打着两只前爪——原来,牛不耕早已现出原身,等候在海中。 牛不耕看到龙中堂驻足不前,急忙大声催促,又见龙中堂闻声看来,远远吼道:“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龙中堂应了一声,急忙穿过沙滩,趟过海水,很快便浑身湿淋淋地坐在牛不耕宽厚的脊背上,不无眷恋地回望着小岛,感慨万分道:“这一走,估计再也回不来了。” 牛不耕身躯一扭,也看不出他是怎么划水的,硕大的身躯好像离弦的箭一样,转眼便冲出去十余丈远,不仅比他在陆地上跳跃地还快,甚至比顺风鼓帆的渔船还要快上许多。 但是,尽管牛不耕的游泳速度惊人,可他却还像毫不费力似的轻松自在,游刃有余,闻听龙中堂大发感慨,回头笑道:“等救回阿罗,你跟着回来就是,为何说得好像生离死别似的呢?” “好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龙中堂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岛,闻听牛不耕劝慰,忽觉牛不耕好像把他当作朋友似的,不由更加感慨,不无伤感道:“比如咱们两个,眼下好像是朋友,甚至还能联手去搭救武罗,可说不定哪一天,也许会反目成仇,互相残杀的。” “指定不会。”牛不耕毫不迟疑道:“咱们认识已经两天了,我一看你就是个好人,肯定不会伤害我。嗯,即便你无意中伤害到我,只要不伤害我的族人,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龙中堂心头一热,蓦地收回远眺的目光,低头看向牛不耕,却见牛不耕正眼望前方疾速前游,并没有回望与他。 他深知牛不耕并非花言巧语之人,既然这样说,那心中必定也是这样想,不由大为感动,慨然道:“说得对,牛不耕,不管以后出现什么不可预测之事,我是不会伤害你和你的族人……” 可是,话说一半,他猛然又想起夔牛之鼓的惨烈传说,不由心头一凛,微微一顿,忽然问道:“哎?牛不耕,这海岛叫什么名字?” “嗨!海岛就是海岛,哪还有什么……”牛不耕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忽然也顿了一顿,转而笑道:“你这一问,我忽然想起来了,姬云兄弟还真的给这小岛起了个名字呢?” “是不是流波山?”龙中堂霍然一惊,脱口而问。 “不是。”牛不耕似乎有些不无得意,嘿嘿笑道:“嘿嘿嘿,这次阿罗没告诉你吧?” 龙中堂顿时松了口气,心想:既不是流波山,说明眼下的处境和传说中大不一样,也就不一定会发生夔牛之鼓的大屠杀…… 可是,他这口轻松之气还没吐干净呢,却听牛不耕悠悠笑道:“其实啊,那座高山的名字才叫流波山呢。” 龙中堂顿时呆住,甚至忘记呼吸,可刹那间又醒悟过来,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好像心怀侥幸似的追问道:“你说的那座山,是哪座山?不是这岛上的吧?” “就是最高的那座呀。”牛不耕并没有感觉出龙中堂的感情波动,兀自叙说道:“阿罗看那山顶常年水雾弥漫,把它叫做云雾山。可姬云兄弟说,水雾袅袅升空,连绵起伏,好像海中的波浪一样,不如叫做流波山。这名字很棒吧?敖继?怎么了兄弟?怎么不说话了?” 原来,龙中堂听到流波山之名,惊骇之中,早已没有心思再听牛不耕解说这个可恶名字的来源,而是暗暗地焦虑自问——要不要想法解救这些无辜的夔牛?若要解救,如何解救? 可是,他正自心神恍惚,不知所措,忽听牛不耕连声追问,不仅言语中甚是关心,甚至还把他唤作兄弟,顿时让他心头更热——从小到大,好像还没有谁这样发自肺腑的把他称作兄弟吧? 而今,这个数日前还互相厮杀的大对头,居然非常关切地把他称作兄弟,不得不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胡思乱想中,他未及回话,忽觉牛不耕的游行速度忽然减慢许多,急忙稳住心神,却见牛不耕已经回过头来,瞪大两只牛眼,正满面惊讶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牛不耕大嘴一撇,冲他笑道:“兄弟,不舒服吗?” “没有,牛,牛大哥。”尽管龙中堂顺势把牛不耕尊称为大哥,可心底里却觉得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别扭。可随着一份紧迫感涌上心头,这种不适感又瞬间消失,反而灵机一动,微笑问道:“牛大哥,你真的把我当做好朋友,好兄弟了吗?” “那当然啦。”牛不耕咧嘴笑道:“方才我就说了嘛。” “那好,你先停下来。”龙中堂神情凝重道:“我忽然想到一件大事。” 牛不耕一看龙中堂满脸肃穆,急忙停止游动,不无紧张地盯着而龙中堂,急切问道:“什么事儿?快说吧。” 第113章 走为上计 龙中堂正欲实言相告,又觉有些不妥,心想:倘若对他说姬云前来杀牛剥皮,他必定不会相信,说不定还误会我挑拨离间,反而不美。可是,如果不找出一个重大理由,怎能劝说他带着亲人背井离乡另寻他处呢? 一念至此,他不由一阵焦躁,沉默无言,无可奈何地转头远望海面,搜肠刮肚地正在寻找合适的理由,却听牛不耕不无嘲讽地笑道:“你呀,一惊一乍,刚说有大事,现在又不说,怎么和句芒那小子一样谎话连篇呢?” 闻听牛不耕提及句芒,龙中堂突然灵机一动,急忙盯着牛不耕,努力做出万分诚恳的神色,沉声说道:“其实,刚才怕您见怪,我不敢乱说。可现在您提到句芒,那么,我就直言相问,还望您不要见怪。” “不用啰里啰嗦地兜圈子,有话直说就是。” “好。”龙中堂点头应道:“牛大哥,我知道您神力惊人,可是,您也见识过句芒和鹿蜀的身手,扪心自问,您打得过他们吗?” “当然打得过。”牛不耕不假思索地应了一声,却又从心底里感到有点含糊,急忙自嘲似的补充道:“可是,他们就知道跑,不和我打……好吧好吧,我觉得,虽然我一直追不上他们,可他们也打不过我。” “唉!”龙中堂眼见牛不耕心高气傲死要面子,也不好过于勉强,轻叹一声,婉言劝道:“据我所知,句芒和鹿蜀还有好多兄弟,而且,其余兄弟的功夫也都不在他们之下。至少,我见识过另外两人的武功和法术,应该远远胜过他们两个。” “噢,那又怎样?”牛不耕似乎看出龙中堂的心思,面露不悦,不满问道:“我明白了,你担心咱们去救阿罗,会遭遇危险是不是?” “不是。”龙中堂断然否定一声,继续分析道:“我想说的是,他们几个如此厉害,却还不过是元始圣女座下的几名弟子,甚至连弟子也不是,仅仅是元始圣女的几个奴才。” 闻听此言,牛不耕虽然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可心中已暗自怦然,突感不安,默然无语地瞪大两只碗口大小的眼珠子,似乎想看透龙中堂的心思似的,一声不吭地盯着龙中堂两只细长的眼睛。 龙中堂不仅没有丝毫畏惧退缩,甚至还勇敢地与牛不耕对视着缓缓分析道:“若他们趁你不在,前来偷袭……” 话说一半,龙中堂已然敏锐地看出牛不耕神色一变,急忙戛然而止,静静地盯着牛不耕,耐心等待着牛不耕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惊悚问题。 果然,牛不耕思索片刻,似乎很快便意识到这个危险可能存在,可潜意识里还又不敢完全相信,将信将疑地盯着龙中堂,迟疑问道:“你说,他们会来吗?” 龙中堂满脸肃然,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保证,即便元始圣女不来,肯定会有人前来。” 牛不耕虽然憨厚淳朴,甚至非常心直口快,可他并非没心没肺之人。 龙中堂的预判,虽然让他陡然一惊,大出意料,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这件事很有可能。 于是,他缓缓分析道:“他们此行,虽然并非针对阿罗和我们夔牛族,而是针对姬云兄弟。可是,万一他们找不到姬云兄弟,确实有可能再次前来。” 龙中堂一看牛不耕已经深信不疑,非常欣慰,急忙趁热打铁地劝道:“所以,咱们不能一走了之啊。” 牛不耕不禁有些左右为难,迟疑问道:“那,阿罗怎么办?” 龙中堂稍一思索,沉吟道:“据句芒和鹿蜀的言行举止来看,阿罗一时半会儿的不会有性命之虞,咱们带着夔牛族离开之后……” “你说什么?岂有此理。”牛不耕断然拒绝,不满道:“这是我们的家,你想让我们去海上流浪吗?” “背井离乡,故土难离,我也非常难过。”龙中堂怅然道:“可是,万一敌人来犯,就算你我一起迎战,就算你我侥幸不死,你那些族人,总会有伤亡吧?” “鱼争岩礁鸟争窝,狼豺虎豹争洞穴。”牛不耕不以为然道:“为了扞卫家园,我们赶走过虎狼,战胜过鳄鱼,哪能没有死伤呢?” 龙中堂不由肃然起敬,却更不想看到牛不耕和夔牛家族遭受灭顶之灾,于是冷冷问道:“倘若全族灭亡呢?” 牛不耕大为不满,傲然道:“我们夔牛族,在此生息已近万年,历经无数灾难和拼杀争斗,也并未子孙断绝,岂能因此一战而灭亡?” “你们往日的争战,皆是常人之战,拼的是力量、勇气和智谋。”龙中堂沉声反驳道:“可现在,你们将要面对的却是拥有高深法术之人,就连稍通法术的你我之辈都吉凶未卜,何况你那些只有一身蛮力的族人?” 龙中堂眼见牛不耕虽然担心元始圣女前来进犯,却不想远离家园,焦急反驳几句,又觉这话有些过火,不等牛不耕回话,急忙语气稍缓,诚恳劝道:“退一步讲,纵然你率领族人打退敌人,可他们会一而再地前来骚扰的。” “我不怕。”牛不耕沉声应了一声,忽觉心中非常沉重,不由缓缓调转方向,远望着美丽的小岛,好像合理解释,又好像自我安慰似的轻声道:“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联合岛上的邻居,还有海里的邻居,告诉这些邻居。我们以后不再互相争斗,共同打败侵犯海岛的敌人。” 龙中堂万没想到牛不耕居然还能想出联手抗敌的办法,不禁既惊讶又钦佩,却也更加焦躁地暗自合计:牛不耕虽然满怀豪气,勇气可嘉,可他根本不会想到,凭借夔牛族的微薄力量,别说不是元始圣女的对手,即便黄帝手下也有许多能人异士呀。 于是,他暗叹一声,看着出神远望的牛不耕,委婉劝道:“牛大哥,元始圣女他们并不是你想象中的几个人或几十几百个人,他们甚至会有几千几万个人。纵然你们有胆有识,不怕厮杀,纵然你们每次都能打赢。可是,这种战乱不息的生活,让大家心力憔悴不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您还不明白么?” 第114章 背井离乡 “唉!” 牛不耕重重一声长叹,黯然沉默片刻,忽然向着刚刚离开不久的海岛缓缓游动起来。 龙中堂一阵惊喜,又一阵伤感,怅然致歉道:“牛大哥,对不起,害你们颠沛流离,却不知是对是错。” “不管是对是错,有备无患总是好的。”牛不耕虽然心情沉重,却已拿定主意,故作轻松道:“全算带着他们出门游玩好了。” “说的对,牛大哥。”眼见牛不耕傲然面对困难,龙中堂非常欣慰,顺势鼓舞道:“你们比他们长寿得多,过上百八十年,他们老的老,死的死,你们再回来,岂不有两处家园了吗?” “嘿!”牛不耕忽然加快速度,淡淡回道:“借你吉言吧。” 龙中堂情知牛不耕此时不仅非常忧伤难过,也定会在思索下一步的安排,于是关切问道:“牛大哥,在见到你们族人之前,若能想出一个落脚之地的话,也许会让他们安心许多吧?” “此去东南,五天左右的路程,有座荒岛。”牛不耕思思量量道:“几十年前,我在那儿住了一宿,虽然没有这儿宽阔富饶,倒也能暂住一时。” 龙中堂一听,急忙暗暗合计——此处距离大陆足有两三千里,牛不耕三天便能游到,那座荒岛既然有五天路程,至少也该在四千里之外,即便黄帝发现此处牛去岛空,四下搜索,也必定不会搜查那么远的,不由心中稍安,顺口问道:“那荒岛可有名字?” “不知道。”牛不耕毫不迟疑道:“那时候,晚上靠岸,一早便离开了,连只兔子也没见着,哪里知道许多呢?” “岛上可有高山峻岭?” “应该没有。”牛不耕努力回忆道:“我虽然没有走遍全岛,可如果有山的话,就像这海粟岛,远远便能看见山峰呀。” 原来,龙中堂觉得那荒岛距离此处虽然已经很远,可他内心深处依然非常忌惮流波山的传说,甚至潜意识里生怕另外的小岛上阴差阳错地再出现一座重名的流波山,所以不放心地又追问一声。 如今一听那座荒岛上连座山都没有,顿时完全放下心来,又听牛不耕说出这海岛的名字,不由顺口赞道:“好名字,蛮有诗情画意的,一定是你起的名字吧?” “我哪有这个才华?”牛不耕淡淡一笑,道:“是姬云兄弟起的。” “哦!” 龙中堂闻听牛不耕亲亲热热地又提及黄帝的名字,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沉重许多,宛如骨鲠在喉,甚不舒服,随口轻哦一声,不再言语。 牛不耕只顾向前划水,看不到龙中堂的神色,依旧叙说道:“他说,此岛远离中土,处在茫茫的大海深处,宛如深海一粟……” “牛大哥。”龙中堂心不在焉地听着牛不耕讲述姬云的事迹,忽然心中一动,轻声打断道:“你觉得兄弟我——怎么样?” 牛不耕一怔,沉默片刻,忽然嘿嘿一笑,诧异问道:“何出此言?” 龙中堂也觉这话问的过于唐突,又换了个方式问道:“比如,您相信我的话吗?” “我若不信,岂能去而复返呢?” “这件事算不上相信与否。”龙中堂笑道:“这是您对未来事件的预判能力所决定的。” “你呀。”牛不耕不满嗔怪道:“有话直说就是,何必圈着套着绕来绕去呢?” “我想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那就说呗。”牛不耕松了口气,笑道:“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尽力的。” “你带着族人到了那座荒岛后,百年之内,别再回来……” “啊!”牛不耕愕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龙中堂一眼,却见龙中堂神色凝重,一点也不像开玩笑,不由满腹疑惑,冲口问道:“兄弟,你不会看上这里了吧?” “你想哪里去了?”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心想:这老牛看上去憨厚老实,没想到还有这等心眼,急忙含糊解释道:“牛大哥,我觉得元始圣女他们最多再活一百年,到那时候再回来,你们才会绝对安全。” “嗨!若是在那边住的开心,说不定一千年也不回来呢。”牛不耕打消疑虑,半真半假半开玩笑道:“这算是为我好,我当然答应了。不过,这件事可不能算你求我,你还是另想一件求我的事儿吧。” 龙中堂心中更加轻松,摇了摇头,微笑道:“暂时还没想出来,等想出来再说呗。” “不成啊。”牛不耕忽然一愣,为难问道道:“我若不回来,阿罗怎么办?” “有我呢。” “你一人?” “嗯。” “那怎么成?” “您放心,牛大哥。”龙中堂信誓旦旦道:“我有许多亲朋好友,都会帮助我的。” “噢。”牛不耕似乎稍稍心安,默默前行片刻,忽又惊悟:“你怎么回去呢?” 龙中堂却早已想好对策,不答反问道:“武罗和姬云离开时,好像也没有辛苦您吧?” “呀,这倒也是。”牛不耕点了点头,却又瞬间否定道:“不对,阿罗会飞行术,你呢?” 龙中堂无奈地笑了笑,道:“我虽然不会飞行术,可我会划船……木遁·塑木成型。” 喝令声落,牛不耕身边赫然闪现出一艘小渔船——不仅有桨有帆,船尾处还有一弧洁白的圆顶船舱。 牛不耕不由惊喜交加,连声赞叹:“呀,这是什么宝贝?真看不出,敖继兄弟,你还有这般本领?” “见笑了,牛大哥。”龙中堂苦笑着收了木遁术,苦笑叹息道:“唉!这点微末伎俩,别说和元始圣女那样的高人难以相提并论,就算在句芒眼里也不值一提。” 龙中堂有感而发,说者无心,而牛不耕却以为龙中堂借此机会警示于他,于是慨然应道:“放心吧兄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即便他们没有你说的那么玄乎,我也不会把族人的生死安危当做儿戏的。” “如此甚好。”龙中堂满心欢喜道:“等你们安全离开后,我便转回中土,救出武罗,然后便让她顺着那个方向去与您汇合。” 第115章 偏离航线 “你不来吗?”牛不耕大为惊讶道:“我们会想念你的。” “好。”龙中堂心头一热,含糊应允道:“只要有机会,我便和武罗一块来。” “再带上姬云兄弟。”牛不耕呵呵笑道:“让他认认路,以后也好常来常往。” 龙中堂微微一愣,却依然点了点头,顺口敷衍道:“行,若能见到他,我一定把你的心意转达与他,告诉他,牛大哥非常想念他,请他前来一块玩耍。” 牛不耕大为高兴,嘿嘿笑道:“你们一块前来是最好的了,咱们一块玩耍……” 说到这里,牛不耕忽然一顿,旋又不无感伤道:“说实话,兄弟,我真不想离开这里。” 龙中堂非常体谅牛不耕此时的心情,生怕牛不耕心肠一软,转眼又改变主意,急忙劝慰道:“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族人的长治久安,忍一时别离之苦,也是值得的。” “你说的道理,我也明白,只是心中难以割舍。”牛不耕长叹一声,满怀忧伤道:“唉!还有你,敖继兄弟,等我们离开后,你独身一人,横跨大海,我也是放心不下。” “放心吧,大哥。”龙中堂听着牛不耕的肺腑之言,又深知牛不耕不是花言巧语之人,心中更加感动,却故作轻松的自诩道:“小弟虽然比不上大哥乘风破浪的本领,可驾船出海,也是常来常往,从未出过意外。” 牛不耕点了点头,深信不疑却依然不无担忧道:“但凭你方才凭空变出小船的高明法术,早已远胜于我,也应该不在意那些深海猛兽。可是,若遇到狂风巨浪,还是要多加小心啊。” “我会的,大哥。” 龙中堂应了一声,忽然想起离家之时,母亲和翠儿也是这样千叮咛万嘱咐的。当时,他还觉得母亲和翠儿有些过于唠叨,可现在想来,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不经过切身体验,是难以体会到其中万一的。 牛不耕与他之间并无多少交集,甚至算得上萍水相逢,可临别之际,牛不耕却像亲人一样对他殷殷叮咛,不得不让他感慨万端,心想:即便情深手足,也不过如此吧?待他们离去之时,一定要问清楚详细的方向和路线,等救出武罗,一定要前去看望他们。可眼下,不能让他再为我分心了。 于是,龙中堂故作轻松地笑道:“我妈说,我一出生便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区区三天时间,不仅不会遇上大风大浪,说不定还会天赐东风,一帆风顺的。” 龙中堂一番胡吹海侃似的玩笑话,让牛不耕心头的雾霾稍稍驱散,呵呵一笑,顺势祝福道:“自古好人有好报,兄弟慈悲心肠,必定吉人天相,一帆风顺。” 其实,世上很多事,往往很奇妙。 有时候,有人无意中口吐凶言,往往遭遇灾祸,是谓一语成谶。反之,还有些时候,有人无意中抒怀言志,却也有实现之日,是谓心诚则灵。 正如眼下,龙中堂和牛不耕洒泪而别后,龙中堂施展木遁术,化出一艘三桅双桨的大帆船,果然一路顺风,畅通无阻。 但是,尽管帆船的速度不慢,却依然比不上牛不耕的游泳速度,直到第六天日出不久时,他才远远望见海天一线间渐渐现出一道连绵起伏的绿色。 他惊愕片刻,瞬间醒悟——这道绿色,正是生长在海岸边的高大树木。 他顿时惊喜万分,几乎跳将起来,却又强自忍住,握紧船桨拼命紧摇,心中还暗自侥幸后怕——横跨茫茫大海,足有三千多里,不仅无惊无险,居然还一帆风顺,不知是牛大哥的真挚祝福感动了天地,还是数日来的霉运已到尽头,今后便会否极泰来,无往不利…… 可是,正当他欣喜若狂渐渐靠近海岸之际,忽觉船桨越来越重,划船的力量越来越大,而帆船前行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惊讶之中,他急忙抬头看帆,只见原来鼓如满月的船帆已经疲软下来,好像几个硕大的吊死鬼似的垂挂在高大的桅杆上。 他顿时醒悟过来——临近海边,东风已弱,后面的路程要全靠摇桨驱动了。 无奈嗟呀中,他忽然灵机一动,急忙施展木遁术,把这艘三桅大木船蓦地变作一艘短小轻盈的双桨木舟,好像赛龙舟似的,急急慌慌地向着岸边冲刺过去。 可是,当他汗流浃背地划着小木舟渐渐靠近岸边,望着岸边越来越近的怪石嶙峋,忽觉有些不大对劲,稍一思忖,顿时醒悟,不由暗暗叫苦,却又哭笑不得。 原来,他离开海粟岛之时,牛不耕虽然对他详细解说过航行的方向和路线,可茫茫大海中,他不仅没有太多的参照物,甚至一路顺风而行,只知一路向西,根本不懂得还要细细确定方向——他毕竟第一次出海,哪懂得航海技术呢? 如此一来,便应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古话,不仅没有如愿来到与牛不耕的相遇之处,反而来到一处高出海面足有十几丈的悬崖陡壁下。 望着刀砍斧劈般竖在眼前的悬崖峭壁,他暗自嗟叹片刻,却又感到庆幸不已——一路平安无事已经是上天恩赐了,何必强求更多呢?有幸欣赏到眼前的惊涛拍岸,不也是美事一桩吗? 感慨之中,他顺着石壁,上下左右地细细张望打量,发现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悬崖峭壁,便是长在悬崖上的树木草丛,不仅并未发现任何意外的惊喜,也没有发现比较合适的登岸点,不由使他郁闷渐生。 不过,他之所以郁闷,并不是担心眼前这座十几丈高的悬崖。 因为,他早已身怀绝技,即便这座悬崖再高上三五十丈,即便不用木遁术或流云索,他也不见得爬不上去。 所以,他目前所担心的是,他不仅已经偏离了预定的落脚点,不仅不知道此处与预定地址相距多远,甚至也不知道上岸后应该南下,还是北上?更不知道九黎城距此多远,在何方向? 而且,如果他冒然攀上悬崖,万一悬崖上是一望无际的大森林,又该如何?是一头扎进茫茫林海?还是重新跳下来顺着海岸寻找当初预计的落脚点? 第116章 恩将仇报 一时间,他暗暗叫苦,哭笑不得——当初,他从混天绫上狼狈落下得遇牛不耕,既不知当时的落脚地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那地方距此多远?在何方位? 甚至,此时此刻,他觉得他就像一个懵懵懂懂而又身不由己的玩偶,糊里糊涂地来到一个糊里糊涂的世界,又在糊里糊涂的世界里做着糊里糊涂的事。 可事已至此,懊恼何用?何况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不仅丝毫没有他后悔的余地,甚至他也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想到这里,他忽然好像醍醐灌顶似的猛然顿悟,心想: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上天一路东风送我至此,那还迟疑什么?说不定攀上悬崖便是一条阳关大道呢。 一念至此,他心中稍安,甚至默然一笑,再次仰望悬崖,却霍然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悬崖边上居然站着一个衣带飘飘的女子,而且,就在他愕然注视的瞬间,只见女子双足一顿,已然高高跳起! 他骇然一惊——她要跳崖! 刹那间,他无暇细想,猛然把船桨顺手一扔,木遁咒语已然喝令出声:“木遁·流云索,疾!” 绿色闪电,疾驰而过,瞬间划破晨光,哧溜一下便缠在那女子的腰间,只听那女子一声惊呼,便随着流云索的回收,身不由己地冲着龙中堂滑翔飞来。 可是,就在龙中堂准备接住这女子之时,却见女子手臂一挥,寒光一闪,流云索已然从中斩断。 他大吃一惊,正自纳闷,却见那女子已经大喊大叫手舞足蹈地坠落水中,“嗵”的一声,激起大片水花:“救命,救命啊,奸贼,救命啊,强盗……” 好在女子落水处与他相距不远,而他也反应迅速,不等水花落尽,流云索再次应声而出,很快便把浑身湿透的女子拉上船来。 可是,女子上船后尚未站起身来,手臂一晃,一道寒光便凌厉刺来,口中还骂不绝口:“恶贼,无冤无仇,为何害我?” 他大吃一惊,急忙闪身避过,气愤呵斥道:“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 可他话没说完,却见女子一击不中,用力过猛,收势不住,踉踉跄跄地前倾两步,重重踏在甲板的边缘,随着小木船的猛然下沉,连连惊叫着又栽向海中。 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忍看着她再度入水,一个箭步抢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诚恳解释道:“您误会了,姑娘,我真没有恶意。” 劝慰声中,他生怕木船侧翻,不等女子回话,急忙拉着女子迅速回到木船中央,待女子稳住身形,他便仓皇退至船头,不无恐吓地肃然劝道:“有话好好说,别乱动,免得翻船。” 女子惊魂未定,两眼死死盯着龙中堂注视片刻,蓦地把遮住双眼的湿乱长发拢至一边,两手交叉横抱胸前,心有余悸地惊疑问道:“你,你真不是坏人?” “当然不是啊!”龙中堂哭笑不得道:“我见您高高跳起,以为您跳海自尽,情急之下才把您拉过来。不过,您若不斩断流云索,肯定不会落入水中的。” “那,那真是对不起了。”女子似乎深信不疑,不好意思地冲着龙中堂微微下拜,歉意解释道:“仓皇之中,我以为遇到坏人,恐慌中铤而走险,割断了您的绳子。” 眼见误会解开,龙中堂顿时松了口气,心中甚至还蓦地闪现几分惊喜,心想:她身手平平,孤身登崖望海,必定熟路熟径,急忙赔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您没事就好。” “可是……”女子微微一顿,非常难过地看向水面,轻声哽咽道:“我的玉簪,被你方才一拉,掉进水里。” “啊!”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顺势看向水面,歉意中好言宽慰道:“都怪我太鲁莽了。不过您不用着急,此处海水甚浅,我也略通水性,肯定能找回来的。” 说着,龙中堂缓缓来到甲板边缘落水处,轻声叮嘱道:“你别过来,省的压翻木船。” “别,”女子满怀感激却又于心不忍,哽咽劝阻一声,又轻声解释道:“我哥说,下水就有风险。虽然玉簪是皇后娘娘赐予的宝贝,可也不能让您以身涉险呀。” 龙中堂微微一怔,不由匆匆打量这女子一眼。只见她红润的鹅卵脸上淡抹胭脂,白嫩如玉,轻声细语间,两腮边泛起一对浅浅的梨涡。 两道弯眉,簇黑细长,似画非画,微微戚锁,尽管映衬的额头稍显饱满,甚至还让两个眼窝显得稍稍深凹,可是,一对黑白分明的诱人眼眸,却让这双看上去不算太大的眼睛顾盼生姿,动人心魄。 一头长发,黑如墨染,虽然发根处系着一条淡黄色的长长丝带,可依然有许多长发稍显凌乱地搭在她肩头,发梢处还滴滴答答的滚着水珠。 一身同样被水浸透的淡黄色粗布长衣,略显简单的绣着几朵浅粉色的不知名小花,紧紧裹在她身上,甚至不用腰间那条淡红色的丝带束缚,依然能凸显出她婀娜多姿的窈窕身材——只是,不知她是依然心怀紧张,还是浑身湿透使她感到寒冷,她似乎还有些瑟瑟发抖。 女子似乎感觉出龙中堂正在打量着她,稍显害羞地微微一顿,下意识地又把两臂横抱在胸前,试探问道:“要不,您把我送上悬崖,等我哥哥来了,一块寻找吧?” “不用不用。” 龙中堂闻听女子在等候哥哥,更加过意不去,甚至还怕见到她家人后不好解释,连声拒绝中,不等女子回应,飞身跃入海中,瞬间便被冰冷的海水吞噬其中。 虽然已到初夏,可水温并没有迅速回暖,何况此时红日刚刚跃出海面,被海风吹了一宿的海水依然冰冷刺骨,甚至冰的龙中堂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但是,冷颤带来的不适感尚未散去,龙中堂突然感到胸前一阵温暖,不仅迅速驱散胸口处的冰冷刺骨,还像礼花绽放似的迅速蔓延全身。 第117章 神鼎奇效 龙中堂不由一阵惊讶,瞬间又惊喜醒悟,心想:定是冰冷的海水,激活了揣在怀中的神鼎。 可是,惊喜之中,他忽又一阵骇然——倘若神鼎燃烧起来,岂不把我烧成灰烬? 刹那间,他不及寻找玉簪,急忙看向怀中,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不由心中稍安,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我连她的玉簪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如何在水中寻找?岂不比大海捞针还要可笑吗? 于是,他急忙浮出水面,定睛看去,只见女子双手把一只船桨扛在肩上,正站在木船边上专心致志地盯着水面,不由既惊讶又担心,急忙关切劝道:“姑娘当心,站中间些,可别再落入水中。” “找到了吗?”女子好像没听到他的叮嘱似的,急切问了一声,似乎又稍感愧疚地关切问道:“这么凉的水,你没事吧?” “不凉,一点也不凉。”龙中堂两手攀住木船边缘,急切道:“玉簪有多长?什么颜色?” “喏,那不是吗?”女子忽然抬手向龙中堂身后一指,惊喜道:“我看那个好像是呢。” 龙中堂不由一阵惊喜,急忙转身回头,可他刚转过一半,忽听头顶上“呜”的一声风响。 他惊愕中急忙回望,却见女子咬牙切齿,目露凶光,双手抡着船桨,力劈华山似的已经狠狠砸将过来。 他陡然一惊,他与姑娘不仅近在咫尺,猝不及防,而且他还身在水中,远不如在陆地上机敏灵活,四下躲闪。 危机中,他急中生智,甚至不及愤怒呵斥,急忙使出千斤坠,迅速潜入水中,可随着“啪”的一声轻响,他的脑瓜顶上依旧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船桨,脑袋周围也蓦地激起大片水花。 尽管他并未感到多么疼痛,却好像当头棒喝一样,使他蓦地醒悟过来——原来,这丫头故作乖巧柔弱,却是处心积虑地设置圈套,诱我下水,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他尽管又好气又好笑,心底下却还有几分谅解——一个女孩子,平白无故的被拽下悬崖,虽然离着海面不算多高,可万一落在暗礁上,也是凶多吉少。 而且,尽管她有惊无险地安全上了木船,可面对一个脏兮兮的陌生男子,岂能没有戒惧之心? 所以,人家先下手为强,似乎也无可厚非——可是,怎样才能让她相信自己不是坏人呢? 紧张思索中,他手脚并用,迅速止住下沉之势,正欲察看女子所在位置,忽然觉得周身有些异常——他跳入水中后,全身衣裳已经被水浸透,紧巴巴湿漉漉地裹在身上,束手束脚,甚不方便。 可是,在他为躲避船桨而潜入水中前思后想的这片刻之间,忽觉这种湿滑粘身的不适感正在逐渐消失,甚至还明显感觉到衣裳裹身的束缚力也迅速减弱。 诧异之中,他急忙上下打量自身,不由赫然一惊,旋又喜不自禁——只见原本吸饱水紧紧裹在他身上的衣服,不仅好像已经完全干透,甚至还像漂浮在空中一样,衣带生风,宛如飞天。 而且,惊喜万分中,他甚至还听到有人轻轻地惊呼一声:“咦?” 他顿时吓了一跳,急忙轻声惊问着转身搜寻:“谁?” 可话音落处,他又猛然惊悟——这两次发声者,分明正是他自己! 刹那间,他懵懂呆住,却又惊喜顿悟——从他二次落水之后,居然一直没有闭气,所以才无意中自语出声! 而且,就在他转身一半又戛然而止的瞬间,不仅真的衣带生风,甚至连衣裳周遭的三寸之内也再无半点水滴——就连满头长发也早已变得干透散乱,随着他的迅速转身从鬓角甩至脑后,又从脑后飘到胸前。 “天哪!”他一阵狂喜,不由再次惊呼出声,却也瞬间醒悟:“必定是神鼎功效所致,难怪武罗能浸没在水中疗伤治病……” “哗啦”一声水响,蓦地打断他的狂喜。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澄亮的海水中,一支船桨斜斜入水,用力一拨,小木船已经向前划出甚远…… 他顿时醒悟——原来,这丫头趁他落水之际,正划船逃走! 其实,他并不想与姑娘结怨,更不担心姑娘划船逃走——他只要收了木遁术,木船化为乌有,姑娘便会落入水中。 可是,那样一来,姑娘不仅会更加惊慌害怕,甚至还会铤而走险,导致仓皇中再出现什么意外。 退一步来说,即便姑娘落水后毫无任何危险,因为龙中堂完全有能力轻松带着姑娘飞上悬崖。 可那样一来,龙中堂担心姑娘会对他成见更深,甚至万一再碰巧遇上姑娘的哥哥,说不定更难解释清楚,也就难以顺利打问回归九黎之路了。 一时间,龙中堂前思后虑,可手脚却丝毫不敢放松,迅速划出一条水道,片刻间便追至船尾,迫不及待地冲着刚刚抽回船桨的女子高声辩解道:“喂,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坏人,你听我解释……” 呼喊声中,他双臂伸出,正要攀住木船,只见女子二话不说,抡起长长的船桨,“呜”的一声,冲他头顶狠狠砸来。 他顿时哭笑不得,尽管依旧谅解女子此时的心中恐慌,可面对不容置辩的连环攻击,多少也有些不悦。 他虽然没有和女子正面交手,但是,从女子落水到被他救上木船,再到女子用船桨砸中他的脑袋,他已经对这女子的武功内力了如指掌——可能学过三招两式,却比常人强不了多少。 因此,眼见茶杯粗细的船桨再次劈头砸来,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匆忙躲闪,而是一把攀住船帮,同时真气灌顶护住脑袋,打算硬生生地承受一击,以表心意。 可他这一反常的举动,反而把这女子吓了一跳,惊慌吼道:“快躲开,你快躲开呀……” 呼喝声中,女子虽然看出龙中堂似乎没有躲闪之意,可再想收住从空而落势大力沉的船桨却为时已晚。 惶恐之中,女子急中生智,紧咬牙关,拼上全身力气,终于使得船桨稍稍偏出,砸向龙中堂的肩膀。 第118章 沉入水底 龙中堂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暗自欣慰,心想:她并非想置我于死地,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只是恐被我伤害,想把我赶走,她好趁机逃走而已。 念头闪处,船桨带起的风声已经响在耳边,他暗叹一声,轻舒猿臂,轻轻松松便把船桨握在手中,微微咧嘴苦笑一下,诚恳解释道:“姑娘,我真不是……喂!” 原来,他话说一半,姑娘已经从巨大的惶恐震惊中瞬间醒悟,两手紧握船桨想要抽回却未抽动,恼羞成怒中,她趁着龙中堂辩解之际,急中生智,把船桨当做鱼叉似的,冲着龙中堂狠狠杵去。 龙中堂紧握船桨,下意识发力抵抗。 顿时间,他们两相较劲,不仅龙中堂的身体蓦地向后滑出许多,小木船也被反作用力推得疾速后退,而龙中堂又紧紧攀住船帮,使得小船顿时像陀螺似的转动起来。 女子大吃一惊,急忙想随着小船后退,同时下意识地收力回撤,仓皇失措中更惊呼出声:“撒手,你快撒手!” 龙中堂哭笑不得,更怕惊吓到她,正欲应声撒手,却又担心女子再趁机横扫一棍,于是撒手之际,用力把船桨尽力甩向远处。 可此时此刻,女子两手紧握船桨正使劲回收,龙中堂猛然松手,还又增加几分向外甩的力量,使得女子踉踉跄跄地退到木船的另一侧边缘。 木船又窄又短,在姑娘的大力踩踏下,本身便已摇摇晃晃起伏不定,如今又被姑娘重重踩踏在边缘,顿时猛然倾斜许多,虽然没有侧翻之虞,可姑娘猝不及防,却再也收不住脚,惊呼声中,扑通一声,再次跌入水中,仓皇扑腾着大喊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我不会水……” 龙中堂大出意料,更怕姑娘呛着,急忙推开木船,急急划到姑娘身边,却见姑娘只剩下两只纤纤玉手惶恐无助地抓向天空,而脑袋以下已经全部没入水中。 他不由一阵恐慌,急忙游到姑娘背后,潜入水下,一把揽住姑娘的杨柳细腰,正欲带她浮向水面,却被姑娘猛然一个转身,一把便把他环腰抱住,两条柔若无骨的长腿,也像两条细长柔软的章鱼触角似的,紧紧盘住他的两条腿。 其实,大多数人在不慎溺水后,往往会惊慌失措,出于求生的本能,不仅会死命地抓住一切能够抓到的东西,甚至当施救者游到他们附近的时候,不等施救者抓住他们,他们便会像章鱼似的扑上前来,四肢并用,牢牢缠住,甚至导致施救者不仅救不出溺水者,反而会和溺水者一起溺水而亡。 龙中堂虽然没有过溺水体验,也从没有救过溺水之人,却曾经听人讲述过这些水中遇险时的救援常识,所以才会从背后揽住姑娘的腰肢。 可是,他虽然揽住姑娘的腰肢,却并没有固定住姑娘高高扬起乱抓乱挠的两条胳膊。 因为,他觉得两人离水面甚近,瞬间便能露出水面,只要姑娘的头露出水面,不再惊慌,也就不会急于求生而惊慌失措。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当他揽住姑娘腰肢的瞬间,姑娘不仅迅速转过身来,收回两条正在抓天的洁白玉臂,甚至两条柔弱无骨的长腿也同时盘住了他的双腿。 刹那间,他几乎被姑娘的四肢捆成粽子,再也无法动弹,两人便像两条静止不动的大鱼似的,忽忽悠悠地沉向海底。 惊骇之中,他急忙低头看向姑娘,着急呵斥道:“放开,快放开我,不然都会淹死……” 可他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 原来,他仓皇低头之际,却见姑娘也正抬头注视着他——那两只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虽然依旧充满恐慌,可恐慌之中似乎还蕴含着几分惊讶和疑惑。 一时间,他们四目相对,紧密相拥,鼻子嘴巴,近在毫厘,不仅互相感受到对方稍显粗重的气息,感受到对方渐渐火热的体温,感受到对方擂鼓般的心跳,却似乎并未感受到他们正在缓缓下沉。 也许,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有些懵懂,甚至懵懂中已经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如何说,甚至连几条缓缓游近的小鱼也瞪大双眼满面疑惑地看着他们缓缓下沉…… 直到龙中堂的脚尖轻轻点到一个硬物,蓦地止住下沉之势,他才如梦方醒,浑身一震,急忙环顾四周,却赫然发现,他们周围的水域,光线昏暗,水草丛生,而他的一只脚尖刚好踩在一支粗壮的珊瑚尖上。 他顿时惊醒过来,心想:糟糕,已经接近海底,要赶紧上去才好。 可惊骇之中,他忽觉姑娘虽然依旧一动不动地缠绕着他,可缠绕的力度却早已轻柔许多,不由心中一凛,心想:她一直没有动静,不会溺水窒息了吧? 惊骇之中,他急忙看向姑娘,却见姑娘樱唇微启,颤声问道:“贼强盗,你,你不是水鬼吧?” 闻听喝骂,他顿时松了口气,心想:幸亏揣着神鼎,不然,这里又多了两条水鬼。可一念至此,他又有些哭笑不得,本想顺势恶作剧地做个鬼脸吓唬吓唬这个不懂事的丫头,又觉种种是非皆因他冒失而起,让人家骂两声出出气也是理所应当。 于是,他勉强一笑,努力做出万分诚恳的模样,柔声劝解道:“姑娘,您真的误会了,我既不是强盗,更不是水鬼。”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姑娘两眼紧紧盯着龙中堂,惊疑问道:“周遭全是水,为何我没有淹死?而且,你,你我身上,一点水也没有沾上。” “其实……”龙中堂微微一笑,正欲实言相告,忽又童心大起,倏然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其实,我本是此处水神……” 可他话没说完,却见姑娘悚然变色,急忙改口,莞尔笑道:“开玩笑开玩笑,其实啊,这都是宝贝神鼎的功效……” 说话间,龙中堂便想从怀中掏出神鼎,可他胳膊稍一用力,却发现依然被姑娘紧紧搂住,不由微微一顿,小声商量道:“要不,您先松开我,我取出神鼎,请您观看。” 第119章 冰释前嫌 姑娘顿时面红耳热,心如打鼓:一个女孩子,居然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大男人紧紧抱在一起,甚至还面对面口对口地挂在人家身上,真是岂有此理! 羞愧之中,姑娘早已忘记生死挣扎中的逼不得已,不仅同时松开手脚,而且,从龙中堂身上滑落的同时,她还伸手轻推,把龙中堂推出一尺开外。 可是,就在她离开龙中堂的瞬间,眼看着龙中堂缓缓伸手去怀中取物,而她却浑身陡然一凉,甚至,他们两人之间早已被水隔开。 惊恐之中,她张口欲喊,可一股强劲的海水已经灌入口中,让她有口难言,惊骇万分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再次缓缓下沉。 好在龙中堂虽然伸手入怀,却并未转移注意力,一眼看到姑娘出了意外,急忙伸手,刚好揪住姑娘高高浮在水中的长长秀发,也顾不得姑娘是不是疼痛,一把把姑娘拉至近前,重新揽住姑娘的纤细腰肢,关切问道:“怪我疏忽,您没事吧?” 姑娘再次死里逃生,又觉龙中堂满怀关切的神色不像装出来的,心中的憎恨、惊疑和恐惧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本想逞强似的回应一声“没关系”,可又苦又涩的海水呛得她咳嗽连连,几乎喘不过气来,勉强摇了摇头,以作回应,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龙中堂一手揽着姑娘的腰肢,一手轻轻捶捶姑娘瘦肖柔软的脊背,轻声商量道:“此处不可久留,先上去好么?” 姑娘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却不知是完全同意还是咳嗽所致,而龙中堂也无暇多想,脚尖在珊瑚礁上轻轻一点,手臂向下使劲一划,两人便缓缓浮向水面。 其实,他们的落水之处已经靠近海岸,海面离着海底也不过数丈,等到姑娘停止咳嗽,渐渐平静下来,两人已经露出水面。 眼见木船已经随水飘出甚远,龙中堂正欲追赶,忽又停住,转而看向姑娘,商量问道:“不如再回悬崖,如何?” 姑娘点了点头,不无为难道:“这么高,怎么上去呀?” “没问题。”龙中堂眼见姑娘再无敌意,放下心来,轻声喝道:“木遁·流云索。” 绿色闪电应声而出,转眼便绕在悬崖顶上的一株大树上。 姑娘看的瞠目结舌,忽然有些暗自惭愧,心想:此人竟有这等本事,却并未为难于我,看来,方才确实是误会他了。 思忖之中,她悄悄反手一招,轻轻念道:“龙凤簪,回。” 话音落时,一道白光从水中激射而出,眨眼便插进她刚刚挽好的发髻之中——分明是一支三寸多长的白玉簪。 龙中堂虽然听到姑娘的轻声呢喃,暗自惊讶中偷眼回瞄,却见姑娘正出神地仰望悬崖,不由暗暗嘲笑自己有些风声鹤唳,杯弓蛇影,顺势轻声叮嘱道:“姑娘小心。” 话音落处,他不等姑娘回应,流云索已经急速缩短,他便携着姑娘腾空而起,转眼飞上悬崖,而两人身上的衣衫,却像从未下水似的,干干净净,随风招展。 两人稳稳站立崖头,龙中堂收了流云索,迅速环顾四周,只见悬崖上虽然遍地参天大树,可树木之间不仅不像寻常森林中那样拥挤稠密,灌木丛生,甚至许多枯叶没有覆盖住的地方,还裸露着大片大片的岩石。 这些裸露的岩石,有的上面长有几片或浓或淡的青苔,有的岩石上却甚至连青苔也不长,白花花银亮亮地傲视着越来越刺眼的太阳。 眼见周围并无异状,龙中堂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眺望大海,正好看到小木船越飘越远,急忙轻喝一声:“收。” 小木船应声消失,更让姑娘看得目瞪口呆,暗自后怕,心想:亏我还想夺船而走,若他有半分恶意,岂不已葬身大海? 她正自惶惶不安,却听龙中堂轻声问道:“姑娘,在下龙……在下敖继,敢问姑娘尊姓芳名?” “我?”姑娘微微一怔,稍显害羞地躲开龙中堂的目光,转身眺望着茫无涯际的海面,轻声回道:“我叫姬灵。” “噢,姬灵姑娘。”龙中堂再次诚恳致歉道:“怪我一时鲁莽,连累您遭此惊吓,实在对不起。” “快别这么说了。”经过这番波折,姬灵对龙中堂所言已经深信不疑,又见龙中堂再三道歉,不由更加惭愧,急忙宽慰道:“你也是一番好意,还被我连番责骂。如你所言,若非我在悬崖上高高跳起,你也不会误会我要跳崖的。说起来,我既该向你致谢,也该向你道歉的。” “姑娘言重了。”龙中堂眼见姬灵既明白事理,又知书达礼,更对姬灵刮目相看,忽又想起她哥哥也在附近,有心结交,急忙问道:“令兄现在何处?在下也好送您过去。” “他……对不起啊,敖公子。”姬灵欲言又止,几分忧愁瞬间爬上眉梢,迟迟疑疑道:“其实,我方才,是吓唬你的。” “没关系没关系,这有什么对不起的?”龙中堂心中释然,不仅毫不介意,还由衷夸赞道:“您独身在外,又突遭意外,为求自保,怎么做都是应该的。而且,紧急之中,您能想出这等诈敌之策,真是非常了得。” 闻听龙中堂连声夸赞,姬灵俊俏的脸蛋上倏然飞上两朵浅浅的红云,不无羞涩道:“瞧你说的,最后还不是,还不是落入海中吗?若不是……” “哎,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龙中堂一看姬灵又要提及水中相救之事,急忙岔开话题,道:“可是,既然令兄不在这里,您,有何打算呢?” “我?”姬灵一怔,忽然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 龙中堂不由一愣,情知其中必有缘故,纵然有心相问,又觉萍水相逢,太过冒昧,于是稍一沉吟,大大方方道:“既如此,在下也不便过多打扰,咱们就此别过……” “敖公子。”姬灵一见龙中堂拱手告辞,急忙出言阻拦:“我,我还有事相求呢。” 第120章 冤家对头 “哦?”龙中堂惊讶回道:“姑娘但请吩咐。” 姬灵忽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龙中堂,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敖公子,您能帮我寻找哥哥吗?” 龙中堂更加一头雾水,诧异问道:“您不说他不在这里吗?” 姬灵点了点头,道:“嫂子说,哥哥远在海边,可他们又不来寻找。我心中牵挂,并未细问,便连夜寻找过来。” 龙中堂更加惊奇,急忙追问道:“令兄在海边作甚?” “他被逆贼追杀,应该是忙中出错才到海边的。” “那……”龙中堂更加糊涂,甚至不知从何问起,微微一顿,略一思忖,继续问道:“他是留在海边?还是已经出海?” 姬灵摇了摇头:“不知道。” “有人见过他吗?” 姬灵依然摇头。 “那怎么知道他在海边呢?” “筮神告知的。” “筮神!”龙中堂忍不住惊呼出声:“这种鬼话,你也相信?” “公子。”姬灵忽然有些惊恐,下意识地迅速张望一周,小声警告道:“可不敢亵渎神灵,会遭惩罚的。” “唉!”龙中堂轻叹一声,不无揶揄地苦笑问道:“那,筮神有没有指明令兄失踪的详细方位呢?” “我没有亲耳听闻筮神之言。”姬灵怅然道:“只是听嫂子说,哥哥在东方海边,虽有小难,生命无忧。” “既然有惊无险,你又何必……”龙中堂本想说既然筮神说你哥哥平安无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可话到嘴边,忽觉不妥,急忙改口道:“你又何必牵肠挂肚呢?再说了,即便有心寻找,你嫂子,或者其他兄弟,也该一同前来才是。” “唉——”姬灵长叹一声,哀怨道:“他们忙些大事,无暇前来。” “岂有此理!”龙中堂有些无语,不由脱口责怪道:“还有比生死安危更大的事儿吗?” “我也这样想这样说的呀。”姬灵悠悠叹息道:“唉!可他们不听我的,还不让我前来……” “太过分了。”龙中堂更加气愤,忽又对姬灵眼下的处境若有所悟,急忙缓和语气,不无同情地试探问道:“所以,你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嗯。”姬灵点了点头,苦涩一笑,道:“我一路打问,走了几十天……” “几十天?”龙中堂又是一惊,失声问道:“你家不在附近吗?” “我家祖籍姬水,现在泗水城……” “泗水城?”龙中堂大吃一惊——好熟悉的名字——不由惊愕问道:“那不是离着很远吗?” “你也知道泗水城呀?”姬灵也不无惊讶道:“这几天来,我问路之时,好多人都没有听说过泗水城呢。” “那,这是哪儿呢?”龙中堂本想问这里是何郡县,忽然想到此时尚在炎黄时期,哪有什么郡县之说?于是改口问道:“这是哪个部落?或是哪个族群?” “不知道。”姬灵黯然摇了摇头,怅然道:“我只问他们见没见过我哥哥,并没有问这么多。” “那,敢问令兄台甫?” “抬斧?”姬灵一愣,茫然问道:“哥哥用的三叉戟,没有抬着斧子。” 龙中堂愕然一愣,旋即醒悟——想必此时还没有字号之类的雅称,于是直言问道:“就是您哥哥的名字。” “噢。”姬灵脸上倏然飞起两朵淡淡的红云,莞尔笑道:“他叫姬云。” “姬云!”龙中堂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追问道:“哪个姬云?” 姬灵被龙中堂的夸张表情吓了一跳,惊讶道:“你,你怎么了?你认识我哥哥吗?” “不,不认识。”龙中堂强自稳定一下心神,不无惭愧地喃喃自语道:“祖籍姬水,现在泗水,又是姬姓,我早该想到的。姬灵姑娘,你嫂子,应该叫做西陵嫘吧?” “你怎知道?”姬灵忽然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惊疑不定地看着龙中堂,满怀戒备甚至又难以置信地沉声喝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我当然是敖继呀。”龙中堂暗自感慨世界之小,又见姬灵满面惊慌,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下,好言劝慰道:“您别害怕,姬灵姑娘,我对你,还有令兄,甚至对你们有熊族人都全无敌意,更无半分恶意。” “你怎知我是有熊人?”姬灵听着龙中堂的解释,更加惊疑恐慌:“方圆百里,根本无人知道有熊族,而你从海上归来,怎会知道?” “唉!此事说来话长。”龙中堂眼见姬灵脸色惨白,显然心中极度恐慌,急忙绞尽脑汁地想着合适的措辞和证明清白的证据,同时轻叹一声,缓缓道:“那天,西陵嫘带着仓颉和封巨前往颖水城……” “啊!”姬灵更加吃惊,脱口问道:“此事甚为严密,就连族里的一些长老也未尽可知,你怎知道?” “我就在炎帝陛下身边呀。”龙中堂不无感慨道:“当时,陛下身染贵恙,便让伯琴前辈……嗯,便让伯琴叔叔求问筮神……” “伯琴是你叔叔?”姬灵更加疑惑,再次打断道:“那你应该姓风,为何又说姓敖呢?” “他是我的异姓叔叔……” “啊!我想起来了。”姬灵突然一声惊呼,下意识地抬手一指龙中堂,惊喝道:“敖正是你什么人?” “惭愧。”龙中堂无奈苦笑,心想:这丫头蛮聪明的——于是如实答道:“正是家父。” “你,你们,你们真是阴险狡诈……”姬灵又气又急,几乎哭出声来,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已经闪出泪花,气急败坏地哽咽道:“你们得知我哥哥逃至东海,便派人前来,既想害我哥哥,还想把前来救援的人一块杀害……” 听着姬灵哭诉般的责骂,龙中堂顿时愕然怔住,无言以对——他跟着句芒和鹿蜀赶往海边,正是为了捉拿姬云。尽管捉拿姬云并非他的本意,可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帮凶。 姬灵一看龙中堂被怼的默然无语,以为龙中堂被他看穿心思而问心有愧,却还担心龙中堂恼羞成怒加害于她,眼见龙中堂愧然低头,恍惚走神,心中一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121章 梨花带雨 念头闪处,为了不让龙中堂有所警觉,姬灵虽然口中依然骂声不停,而两条腿却悄悄地向后急退两步,甚至顾不得辨别来时路径,戛然停止喝骂,仓皇转身便跑。 龙中堂登时警觉,抬眼望去,只见姬灵已经跑出去十几步远,急忙撒腿便追,高声劝慰道:“喂,别跑,姬灵姑娘,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害你的……” 可此时此刻,姬灵不仅不再相信龙中堂,更害怕龙中堂伤害于她,闻听龙中堂大喊大叫着追赶上来,更认定龙中堂不怀好意,发疯似的拼命飞逃,哪还有心思细听龙中堂的辩解呢? 龙中堂虽然武功远远胜过姬灵,甚至随便祭出流云索便能轻松抓住姬灵。可是,他眼见姬灵吓得心惊胆战落荒而逃,生怕追的太近反而吓坏与她,所以既不敢全力追赶,更不敢施展木遁术制服于她,只好一边追赶一边耐心劝道:“……别说我们没有见到姬云,就算见到他,也不会伤害他的,再说了……” 姬灵一阵疾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喘不过气来,恐慌焦虑中,又听龙中堂虽然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可说话声中却没有丝毫吃力喘气之状,顿时有些绝望,心想:此人不仅武功远胜于我,还会许多奇怪法术。别说我很快便会累的精疲力竭,就算我精力十足,也不是他的对手啊!看来,只有先下手为强,冷不丁地刺他一剑再说…… 心念动时,白光疾闪——发髻中的白玉簪已然飞至她手中。 她紧紧握住玉簪的手柄,渐渐放缓脚步,精心判断着龙中堂渐渐跟近的脚步。 耳听得脚步声渐渐来在十步之内,姬灵正欲把白玉簪当作飞镖转身甩出,突然听龙中堂喋喋不休地呼喊道:“……他早已离岛回家,说不定正在家里替你着急呢……” 姬灵大吃一惊,手中的玉簪倏然又飞回发髻,猛然站住脚步,转过身来,大声喝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他早已回家了。”说话间,龙中堂已然追到姬灵近前,郑重其事道:“几天前,他已经赶回泗水城了。” “你怎么知道?” “他朋友说的。” “他朋友?”姬灵更加惊疑:“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做武罗,一个叫做牛不耕。” “武罗?牛不耕?”姬灵喃喃两声,思索片刻,惊讶沉吟道:“怎么没听说过呢?他们现在哪里?” “武罗被人抓走,牛不耕去了……”话说一半,龙中堂陡然一惊,心想:若把夔牛族的逃走方向告诉她,岂不等于变相告诉姬云了吗——于是,他稍稍一怔,含糊回道:“去了很远的地方,具体位置,我也不知。” “哼!”姬灵将信将疑地冷哼一声,恶狠狠地嘲讽道:“武罗被谁抓走,总该知道吧?” “他们是句芒和鹿蜀。”龙中堂心想:这件事没有撒谎的价值,于是如实作答道:“他们两个是元始圣女的弟子,而元始圣女是为了帮助……黎王。” “姜尤?”姬灵悚然一惊,咬牙发狠道:“说来说去,你们都是九黎人,都是一群叛贼。” “瞧你说的多难听。”龙中堂不满的咕哝一声,辩解道:“大王不像你想的那样……” “你当然帮你家主人说话了。”姬灵愤怒打断龙中堂的辩解,恨恨骂道:“既然抓住我哥的朋友,你也该有点功劳吧?怎么没跟着回去领赏呢?还是你算定我会到这儿来,提前在这里算计我呢?” 听着姬灵夹枪带棒地嘲讽责骂,龙中堂索性不再辩解,好像充耳不闻似的,微微眯着眼睛,静静地盯着姬灵一张一翕的小嘴巴,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姬灵正骂的解恨,忽见龙中堂痴呆呆傻了似的寂静无声,甚感惊疑,不由自主地止住喝骂,恨恨地瞪着龙中堂,却忽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甚至,就连方才的呵斥怒骂,在龙中堂默默地抵抗中,也好像狠狠一拳打过去却砸在粘稠的药膏上似的——既没有对人家造成伤害,收回来还很不是个滋味。 百感交集中,她忽然心中一凛,悚然心想:难道,他料定我无处可逃,好像猫捉耗子似的在折磨我?哼!反正早晚不过一死,不如和他拼了。 打定主意,她暗暗把小手探到身后,正欲唤出玉簪,却听龙中堂诧异问道:“咦?你不说玉簪丢了吗?怎么又别在发髻上了呢?” 姬灵陡然一惊——糟糕,被发现了——偷袭不成,强攻又不是对手,情急之下,她心中一慌,鼻子一酸,眼圈一红,一串泪水扑簌簌滚落腮边,不仅再无斗志,居然哭诉出声:“你这坏人,要杀要剐随便,别这样折磨我好不好?” “我折磨你?”龙中堂一看姬灵哭的梨花带雨,心中一阵怜悯,却又觉满腹委屈,轻声诉道:“姬灵姑娘,您想一想,从见面到现在,除了我莽撞把您拉下悬崖,算是冒犯您之外,这半天来,到底是我折磨您,还是您一直在折磨我呢?” 姬灵虽然珠泪滚滚,可泪水并没有堵住耳朵。她听着龙中堂满含诚意的肺腑之言,脑海中迅速回想这番遭遇,忽然觉得自始至终,确如龙中堂所言——自从被龙中堂救上木船,她一而再的袭击龙中堂,而龙中堂却一而再的以德报怨,屡屡相救。 刹那间,她心中的恐惧和愤恨不仅瞬间消失许多,甚至还有些忍俊不禁,居然嗤的一声破涕为笑,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冲着龙中堂把眼一瞪,强词夺理地嗔怪道:“当然是你折磨我了。” 眼见姬灵又哭又笑,龙中堂顿时松了口气,稍稍放心下来,暗自好笑中却是既怜悯又疼爱,甚至还有几分赞叹——她武功低微,心无城府,却为了哥哥不远万里,长途跋涉,真是难得。 于是,他轻叹一声,非常委屈似的自怨自艾道:“好吧好吧,都算我的错,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行了吧?” 第122章 约法3章 “什么叫都算你的错,明明就是你的错。”姬灵敏锐地听出龙中堂话中的委屈和无奈,不满嗔怪道:“若不是你把我拉下悬崖,就不会出现后面的所有事,也就到不了这个地步。”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总行了吧?”龙中堂想不到姬灵居然还会抠字眼,更不想与她再做口舌之争,只好忍气吞声地附和一声,商量问道:“接下来,咱往哪儿走呢?” “站住,你给我站住。”姬灵眼见龙中堂说着说着已经和她近在咫尺,瞬间又警惕起来,伸手一指,冷冷喝道:“你若真的没有害我之心,接下来,咱们就算互不相识,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那怎么行?”龙中堂倒也听话,倏然止住脚步,抬手胡乱指指左右,诚恳劝道:“在这深山老林里,一个人乱跑很危险的。” “和你在一块更危险。”姬灵心想:我沿着来时路往回走,能有什么危险?别在这里危言耸听了。于是把脸一板,冷冷喝道:“你先走,你若不走,我就……我就还哭。” 龙中堂登时一愣,差点笑出声来——还有这种恐吓手段? 姬灵看到龙中堂强忍笑容的怪模怪样,马上意识到龙中堂暗笑她出言失当,不由满脸绯红,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龙中堂一眼,匆匆转身便走。 可她刚走几步,却听龙中堂脚步声声又紧跟上来,急忙转身喝道:“站住,不要跟着我。” 龙中堂只好站住脚步,抬手指指姬灵身后,满面委屈道:“我,我也要下山呀。” “好。”姬灵侧身站在一边,嘴角一努,道:“那你先走。” “我……”龙中堂满面尴尬,怅然望望无边无际的茫茫树林,猛然想起在四峰山之时,不过方圆数十里,便差点迷失其中走不出来,何况眼前这人生地不熟之处,更不敢随意冒险,只好尴尬收回目光,看向姬灵,满面为难道:“我不认识路。” “哼!”看着龙中堂垂头丧气满面沮丧,姬灵轻哼一声,心中忽然一阵满足,心想:看你满身本事,还以为多了不起,居然是个胆小如豆之人。可看着龙中堂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又有些于心不忍,稍一思忖,勉强应道:“若想跟我下山,必须答应我一个……啊不,三个条件。” “好的好的。”龙中堂心想:只要能顺利下山,你总不能把我杀了吧,急忙连声应允:“敬请吩咐。” “第一,”姬灵伸出一个手指,好不得意地扫了龙中堂一眼,老气横秋地又轻咳一声,朗声道:“嗯,下山后,咱们各走各的,你不能再纠缠我。” 龙中堂心想:我压根也没想纠缠你呀,急忙点头答应:“好的好的,一定一定。” 姬灵对龙中堂唯唯诺诺的表现似乎非常满意,莞尔一笑,伸出第二根手指,忽又神色凝重地沉声道:“第二,从今往后,你不能伤害我、我哥、我嫂子还有我所有所有的亲戚朋友和族人。” “放心放心,我一定不会伤害你们的。”龙中堂心想:你所说的这些人,除了你看上去傻了吧唧武功低微,其余人等哪一个我也惹不起,他们不来伤害我就不错了,急忙应允两声,接着问道:“第三呢?” “第三嘛——”姬灵稍一迟疑,歪着脑袋思索片刻,沉吟道:“一时还真想不起来……第三,你不能和我们有熊族为敌……” 龙中堂不由更加惊讶,心想:我都不能伤害你们了,再和你们为敌,那不是主动送死吗?这丫头看上去聪明伶俐,怎么做起事来一会儿精明一会儿糊涂呢? 暗自好笑中,他正欲答应,却听姬灵轻声惊呼道:“不对,这条和上一条差不多,不算不算,容我再想想……” 龙中堂终于按捺不住,嗤的轻笑出声,婉言劝道:“姬灵姑娘,咱们边走边想如何?您看,日头几乎正中,应该找地方吃点东西才好。” “放心吧,饿不死你。”姬灵不满地瞪了龙中堂一眼,却又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毕竟还要走上两三天,是该想法弄点东西吃。” “两三天?”龙中堂大吃一惊,愕然问道:“这片树林,这么大吗?” “这还算大吗?”姬灵不屑地撇了撇嘴,道:“当初,我跟着哥哥去瞻仰娲皇神庙,那片森林足足走了几十天……喂,靠后一点,别离我太近。” 原来,姬灵边说边走,眼见龙中堂亦步亦趋紧紧相随,忽然心生警惕,回头呵斥道:“至少离我五步开外,省的你暗中偷袭。” 龙中堂不由哑然失笑,心想:我若杀你,还用暗中偷袭?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好唯唯诺诺地站住脚步,等着姬灵走出去六七步远,方才缓缓迈步,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听着姬灵自吹自擂道:“幸亏我聪明机智,上山时不仅特意看清楚两旁大树的模样,每走上十几步,我还把落叶蹚出一些痕迹,省的下山时找不到……” 听着姬灵的自我吹嘘,龙中堂虽然暗自笑她不知谦虚,却也颇为赞叹,边听边左右审视着两旁环境,暗自忖道——幸亏她如此细致入微,不然的话,这荒山野岭的,实在难以辨别方向…… 可他东张西望地正听的饶有兴趣,忽听姬灵的声音戛然而止,急忙看去,只见姬灵已经站住脚步,不由也随着驻足不前,关切问道:“怎么啦?” 姬灵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左右张望片刻,忽然转身回头,跺脚喝道:“都怪你!” “啊?”龙中堂愕然一愣,登时哭笑不得,委屈分辩道:“我大半天没吭声了,怪我什么呢?” “这悬崖……”说着,姬灵迎着龙中堂紧走几步又猛然站住,抬手指向刚刚离开几十步的悬崖,恼怒喝道:“不是我落下去的地方!” “啊!”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回身看向悬崖,却也顿时醒悟,惶恐中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可真是怪我,我没注意您坠落时的具体位置……” 第123章 另处悬崖 “现在说这,还有啥用?”姬灵一见龙中堂诚恳认错,尽管焦躁气愤,却也无可奈何,郁闷懊恼道:“不仅弄丢了我的行李包裹,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呀。” 龙中堂暗暗自责自己粗心大意,上崖时不仅没有认准姬灵坠崖的具体方位,也没有征询一下姬灵,急忙建议道:“要不?咱们再下去,重新飞上那个悬崖。” “啧啧啧……”姬灵轻轻咂舌几声,好像不认识似的眯着眼睛盯了龙中堂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踅身又重新走向山下,自言自语似的嘲讽道:“我这么个聪明人,怎么遇见你这么个笨蛋呢?难怪你担心迷路。” 龙中堂脸上一阵火辣,却也无言以对,眼见姬灵说着念着又把他落下几步,急忙匆匆追赶,不无担心地追问道:“这就下山吗?姬灵姑娘,您的包裹怎么办?” “不要了。” “可有贵重之物?” “几件衣裳,一点干粮。” 龙中堂一听行李包裹里还有吃的,马上勾起强烈的食欲,急忙劝道:“若是顺着海边走,说不定很快便能回到你落崖处的。” 闻听此言,姬灵强压半天的火气登时找到一个突破口。 她倏然止步,忽地转过身来,大声吼道:“笨哪?那悬崖在左边还是右边?我落水后随小船又飘出多远?再跳下去你保证不会顺着水流偏出很远吗?再说了,从海面上仰望悬崖几乎一模一样,你能保证找到坠落之处吗?” 姬灵的声声喝问,好像一记记闷棍似的,砸的龙中堂无言以对,却又猛然惊悟,暗自赞叹——她说的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些呢?想不到这丫头还蛮精细的。 可是,就在龙中堂傻愣愣地品味着姬灵的精明分析之时,姬灵已经迈开大步,气呼呼地走出甚远。 龙中堂看着姬灵胸有成竹的神色,又觉得姬灵分析的如此到位,即便找不到来时的路,也定能顺利下山,于是急忙匆匆追赶,却又不敢追得太近,只好在距离姬灵身后六七步之处不远不近不紧不慢地默默跟随着。 如此一来,姬灵满心不悦却还又稍显卖弄似的在前面匆匆带路,龙中堂虽然有许多疑惑想要解决,可一看姬灵面沉似水行走如风也不敢随便发问,只好东张西望地看着压花缭乱还又非常相似的树木草丛和灌木岩石,听着脚下沙沙作响的陈年枯叶和不时响起的呼呼山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姬灵走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越来越饥渴难耐。 他抬手拭了拭早已布满额头的汗水,焦躁地仰头瞄了一眼下火似的天空,发现太阳已经偏西许多,不由暗暗叫苦,心想:这些树木若密密匝匝地遮住阳光也还凉爽些,可这些树木偏偏长得稀稀疏疏,左躲右闪终归躲不开毒辣的太阳,白花花的晃得两眼发花。 他急忙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却见姬灵只顾匆匆前行,已经把他落下甚远,顿时安心许多,心想:这丫头不哼不哈一直前行,应该认准路了。可是,据她所言,即便道路准确,也有两三天的路程,总不能一直忍饥挨饿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是一阵懊悔,心想:早知如此,把小船上所剩不多的水囊和水果都带上来,也不至于如此狼狈吧?再说了,这可恶的树林,走了半天,居然没有发现能吃的东西,哪怕有只山鸡野兔什么的也好…… 胡思乱想中,他跟着姬灵又走了小半天,心急火躁得正自东张西望,忽听姬灵惊喜大喊:“对啦对啦,是这里,就是这里!”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姬灵前面虽然还隔着数十株大树,可分明已经到了树林边缘——从稀稀疏疏的树木间隙中,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树林外的一片空旷。 他顿时喜出望外,精神倍增,一溜小跑,冲上前去,甚至抢先越过姬灵,跳出树林之外,眉开眼笑地站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回身看着紧随其后的姬灵,惊喜笑问道:“这是哪里呀?” 姬灵被龙中堂瞬间超越大为不满,狠狠瞪了龙中堂一眼,抬手一指,径直走向前去,不屑回道:“当然是我放包裹的地方呀。” “太好了,正饿的心慌……” 可是,龙中堂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迅速打量着四周,忽觉有些不大对劲,可一时间还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忐忑困惑中,他急忙转身回首,追着姬灵顺势望去,只见姬灵正走向一座馒头似的小山丘。 山丘约有三五丈高,远远望去,好像硕大一碗浓稠的小米粥刚被打翻在地又瞬间冻住似的,中间形成一座馒头似的小丘,周围冲积出一大片不方不圆毫无规则的平缓山坡。 山坡和山丘浑然一体,可从上至下却没有任何花草树木,裸露着光秃秃白森森还有几分黄褐色的光滑石板面。 可是,当他的目光越过山丘,再向远处张望时,却发现山丘前方十几丈外,赫然是一道断崖。 他心中一惊,顾不得询问姬灵,几个起纵,已经跃过山丘,立在悬崖边上放眼望去,蓦地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几乎落入腹底,不由自主地喃喃出声:“果然是大海!” 这时,姬灵才反应过来,大喊大叫着追赶上来,惊讶呵斥道:“喂,你干什么?” 其实,在龙中堂飞快越过姬灵的时候,姬灵还以为龙中堂要抢夺她的包裹呢,急忙拔腿便追。 可她刚追两步,却见龙中很快越过山丘又倏然站住,甚至好像突然冻成冰雕似的,傻愣愣地立在原地,再也一动不动。 她不由更加惊讶,顾不得去取她的小包裹,大呼小叫着追至岩石边正欲再问,却已然看到悬崖下的茫茫大海,不由心头一颤,顿时脸色灰白,楞在当地。 龙中堂听到姬灵的喝问,也从恐慌中醒过神来。 他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满面惊慌的姬灵,迅速稳定一下心神,故作轻松地安慰道:“不用担心,姬灵姑娘,这下倒好了,有这座小丘做参照,您应该能找到来时的路了。” “可是,”姬灵依然心中不安,抬手指向悬崖下的浩瀚大海,惶惶嗫嚅道:“咱们……咱们不应该来到这里吧?” 第124章 防人之心 其实,龙中堂心中早已惊骇不已,却又不知如何回答姬灵的疑问,更怕吓着姬灵而不敢妄加猜测,只好含含糊糊地沉吟宽慰道:“人生地不熟的,很难说。来,往后一点,风太大了。” 姬灵一看龙中堂如此淡定,心中惊慌稍减,随着龙中堂转身后退两步,却见龙中堂稍一愣神,径直走向山丘,急忙亦步亦趋地紧紧相随,却依旧不放心地追问道:“敖继,咱们,不会迷路吧?” “肯定不会。”龙中堂心里早就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却又不想让姬灵跟着担心,急忙旧话重提地宽慰道:“既然你能顺利到此,正好可以顺着你做的记号下山啊。” “对啊!”姬灵这才如醍醐灌顶,惊喜回应一声,瞬间来了精神,甚至无暇再理会龙中堂,迫不及待地撒腿就跑,不大一会儿便率先跑上山丘,眼见她那个小小的白布包裹正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不由长出口气,却听龙中堂也已来到身后,急忙俯身扯起包裹,抱在怀中,转身盯着龙中堂,神色肃然道:“这是我的,你不能乱来。” 龙中堂微微一愕,又好气又好笑道:“看你紧张的,还能抢你东西不成?” “现在可能不抢,以后可不好说。”姬灵郑重其事道:“万一迷了路,饿上十天八天的,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嘿!你想的还真周到。”龙中堂哭笑不得地眺望着数十丈外的森森树林,不满调侃道:“放心吧,就算饿死,也不会抢你东西的。” “好!你是男子汉,说话要算话。”姬灵总算放下心来,挤兑一声,率先走下山丘,来在一个稍显平坦处,稍一思忖,转身回头,商量问道:“要不,在这儿歇会儿吧?” “无所谓,你说了算。”龙中堂对姬灵神经兮兮的态度大为不满,不无揶揄道:“指望你带我下山呢,岂敢得罪于你?” “知道就好。”姬灵似乎听不出话外之音,毫不客气地回应一声,左右张望片刻,一屁股坐在地上,又示意龙中堂与她对面而坐,把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包裹轻轻放在并拢支起的两个膝盖上,若有所思道:“还有六个煎饼,半囊水,看你还算老实,也很可怜,分你两个,如何?” 龙中堂大出意外,对姬灵的所有不满瞬间抛之脑后,却又觉得有些受之有愧,正欲客气谦辞,可一听到煎饼两字更觉饥饿难耐,客气的话来到嘴边却又不听使唤似的转了话风:“谢谢谢谢,还不算太饿,给我一个就好。” 可就在他的辞让声中,他的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一声,听得姬灵抿嘴一笑,急忙解开包裹,从里面一个更小的包裹里取出一个金灿灿的煎饼,缓缓递给龙中堂,不无揶揄道:“肚子都咕咕叫了,几天没吃饭了?” “早上还吃了几个水果呢。”龙中堂不好意思地回应一声,伸手接过煎饼,顺势劝说道:“你多吃点吧,不知要走几天。” “哼!我自己的东西,还用你劝吗?”姬灵轻哼一声,不满呵斥着,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抿嘴笑道:“看你还算有点良心,待会儿再赏你点水喝,不过,下个煎饼,要到晚上啦。” “是是是,谢谢谢谢。”龙中堂忙不迭地把煎饼送进嘴巴,狠狠撕咬一口,却见姬灵取出水囊和一个煎饼后便缓缓系上包裹,急忙劝道:“多吃点吧。” “谢谢你的好心啦。”姬灵似笑非笑,柔声嗔怪道:“还有两三天呢。” “没关系的。”龙中堂急忙宽慰道:“待会儿下山时,咱们多多留意,说不定能抓些山鸡野兔什么的呢。” “咦?”姬灵忽然轻轻惊讶一声,若有所思道:“一路走来,每到晚上,倒是有些小鸟,却没见到过野兔什么的小动物呢。” “它们机灵着呢。”龙中堂淡淡一笑,轻声解释道:“听到轻微的动静,早已逃之夭夭,哪能等到你看见呢?” “这倒也是。”姬灵释然笑道:“不过,若能抓只野兔山羊什么的,一定十分解馋。” “放心,只要发现它们的踪迹,别说山羊野兔,就是老虎豹子,也一定能抓到。” “吃完啦?”姬灵眼见龙中堂说话间便狼吞虎咽地把一个煎饼吞噬殆尽,顺势把手中尚未吃完的半个煎饼又递了过来:“我吃不下,你帮帮忙吧。” “我也饱了。”龙中堂更加不好意思,急忙婉言推辞道:“再喝口水就行。” 说着,龙中堂顺手拎过水囊,轻轻掂了掂,觉得里面不过半囊水,于是小心翼翼地仰头喝了两小口,又塞上盖子,放回原处,却见姬灵正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更加惭愧,急忙站起身来,讪讪笑道:“我看看附近有没有果树。” “没有的,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呢。” 姬灵劝说一声,拿过水囊,抿了两口,又小心翼翼地塞上盖子,塞进包裹,顺势把包裹背在肩上,紧走几步追上龙中堂,把手中的半个煎饼塞进龙中堂手中,不等龙中堂反应过来,率先向前走去,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头也不回道:“还真是来时的路,放心吧,马上就能看见我做的记号。” 眼见姬灵如此笃定,龙中堂心中稍安,看看手中捏着的半个煎饼,也不再客气推让,三吞两口塞进肚中,由衷赞道:“幸亏你谨慎从事,不然,咱就惨了。”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姬灵听着龙中堂的当面夸赞,顿时笑靥如花,正欲顺势自夸两句,又觉不妥,反而非常难得地自谦道:“我也是随心所致,没什么大不了的……哎你看,前面就是。” 说着,姬灵惊喜交加地向前一指,却又不等龙中堂看见,一把扯住龙中堂,紧走几步,很快便来到一片凌乱不堪的枯叶前。 龙中堂这才发现,脚下原本平平整整好像厚地毯似的落叶上,骤然显现出几道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痕迹。 乍看上去,好像有野兽曾经在此殊死搏斗过,可仔细再看,却发现这些痕迹好像用镢头之类的工具搂出来似的——以中间为圆心,散发出或深或浅还又毫无规则的几道痕迹。 第125章 特殊记号 但是,这些痕迹虽然有深有浅,却依然没能露出厚厚枯叶遮盖下的地面,不由让龙中堂暗自惊讶——这么厚的落叶,不知多少岁月无人踏足了呢。 可他正自感慨,却听姬灵笑道:“怎么样?看不懂吧?” 他猛然醒过神来,满面疑惑地看向姬灵,却见姬灵指着狼扒狗刨似的这片痕迹,洋洋得意道:“我这记号,看上去杂乱无章,其实大有深意。” “是吗?”龙中堂大感惊讶,急忙重新打量眼前的这片痕迹,可看了半晌却依然懵懂无知,不由愧然笑道:“在下愚昧,实在看不出有何深意。” “那当然啦。若是谁都看得出来,那还算独门绝技吗?”姬灵轻声嘻笑着踏入这片散乱的树叶丛中,在圆心处的浅洼坑中站稳脚跟,前后左右地指点着解说道:“你看,周遭共有六条痕迹,全是我用脚蹚出来的。” “啊?”龙中堂更加迷惑不解,却又忍俊不禁,诧异笑道:“我怎么看着像镢头搂出来的呢。” “撅头?”姬灵微微一愣,瞪眼呵斥道:“你才撅头拱呢。” 龙中堂顿时醒悟,心想:史书上只说炎帝陛下发明了耒耜,却并未提及撅头锄头,说明眼下尚未出现如此精细的农具,也就难怪这丫头误会了。于是急忙比比划划地解释道:“您误会了,姬灵姑娘,我所说的撅头是一种工具……” “算啦算啦,不说这些没用的。”姬灵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故作大度道:“本姑娘是做大事之人,岂能与你一般见识?不过,我就不相信,这么简单的标记,你就看不出其中隐藏的秘密?” “您这一说,还真有点醒悟。”龙中堂聚精会神地审视着这片乱树叶,若有所悟地猜测道:“如果您所立之处算作圆心,周围六道痕迹……弯弯曲曲的好像光线,应该是个太阳吧?” “什么太阳?还月亮呢。”姬灵哈哈一笑,轻轻向后跳出洼坑,与龙中堂隔坑相看,指着脚下的一道痕迹笑问道:“看见这道线了吧?” 可是,她话音刚落,还没等龙中堂回答,她便继续解说道:“你看,以这个洼坑为界,你那边的痕迹短一些,我这边痕迹的长一些。” “那又如何呢?”龙中堂又疑惑又好笑却还有几分好气地反问一声,不满催促道:“天不早了,还要赶路,直接说什么意思多好呢。” “着啥急嘛?”姬灵却丝毫也不着急,左右指点着嘻嘻笑道:“你看两边这四道线,像不像四条腿?” “噢!”龙中堂若有所悟道:“你这一说,还真像,而且,和上下的那两道痕迹连在一起,长的这道好像长长的脖子和脑袋,稍短的这道算作尾巴,还真像一个大……” 话说一半,他猛然想起对面的姬灵是个女孩子,不由戛然而止,把来在嘴边的“王八”俩字硬生生地咽回肚中,不无尴尬地改口道:“嗯,还真像个大白兔。” “哈哈哈……你见过有尾巴的兔子吗?”姬灵放声大笑,前仰后合道:“明明是个大乌龟嘛。你看,你那边是龟·头,我这边是尾巴,正像一只乌龟向前爬,哪里像个大白兔?真是笑死人了。” 龙中堂顿时满面尴尬,哭笑不得,心想:这种粗言敝语,哪是女孩子能说的话呢?于是抬手指向山下,岔开话题道:“既然对路了,赶紧下山吧?” “不用着急,上山用了两三天,那是因我路径不熟。”姬灵不以为然地宽慰一声,却也顺从地跳到龙中堂身边,甚至还蹦蹦跳跳着又前行几步,却没听到龙中堂跟上来的脚步声,不由回头笑道:“你最好跟上哦,别落在后面。” 龙中堂虽然毫不在意,却也不愿再得罪姬灵,急忙紧走几步,追至姬灵身后。 他看着满怀欢喜的姬灵,本想趁此机会打问一下此处与九黎城相隔多远,可又怕姬灵口无遮拦的再说出尴尬之言,只好强忍疑惑,闷声不语地跟着姬灵匆匆前行。 姬灵经历一番惊险波折,不仅意外得知哥哥安全回家的大好消息,还顺利找到下山的路,不仅早已忘记所有不快,也把龙中堂的敌人身份抛之脑后,甚至潜意识里已把龙中堂当作了朋友。 她听到龙中堂默默无声地跟在身后,悄悄回头瞄了一眼,却见龙中堂正东张西望地四下打量,于是不无关切地轻声问道:“喂,敖继啊,下山后,你去哪里呢?” “我……” 龙中堂迟迟疑疑地回应一声,忽觉一阵茫然,不由扪心自问:我该去哪里呢? ——按照他现在的身份处境,他应该转回九黎城,可他已经违抗了黎王姜尤和父亲敖正的命令,回去如何面对? ——按照他的真实身份,若不回九黎倒也无可厚非,因为他对九黎城也并没有多少归属感,更没有什么难舍难分的留恋之情。 ——可是,若不回九黎,他又能去哪里呢? ——若能猛然惊醒,跳出这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可恶世界,马上回到巫山,是他最大的期盼,可他又无能为力。 ——总不能当着素不相识的姬灵再次自杀吧? ——岂不吓坏人家? ——而且,若能自杀成功也还罢了,若再次失败呢? ——岂不被人当作成天寻死觅活的怨妇而成为笑柄吗? 一时间,他思前想后,愁绪万千,却听姬灵半嘲讽半关心地嗔怪道:“不就问句闲话吗?看你紧张兮兮的,不愿说拉到。” “您误会了,姬灵姑娘。”龙中堂蓦地回过神来,歉意回道:“其实,我也不知该去哪里?” “怎么会这样呢?你不想回家吗?”姬灵非常诧异地连问两声,眼见龙中堂更加沮丧,急忙满不在乎地安慰道:“没关系,我也不喜欢回家,在外面玩儿多好,无拘无束的。” “唉——”龙中堂长叹一声,无语地摇了摇头。 “这有什么可叹气的呀?”姬灵眼见龙中堂神情寂寥,急忙好言宽慰:“这样吧,下山后,你跟我去找哥哥,然后跟我去泗水城玩几天,总比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好得多吧?” 第126章 归路难寻 “唉——” 龙中堂心想:我若再跟你去了泗水城,岂不更热闹了吗?可这事儿又不好明说,只好再次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依旧默然无语。 “不用担心的。”姬灵似乎猜出龙中堂的心思,继续劝慰道:“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你是九黎人的。” 眼见姬灵笑靥如花,温言细语,龙中堂心中蓦地生出一阵温暖,对姬灵的热心关怀倍感欣慰,由衷致谢道:“谢谢您,姬灵姑娘。不过,令嫂夫人和仓颉、封巨等人在炎帝陛下处已然见过我,也知道我是九黎人的。” “呀,你方才说过的,我居然忘了。”姬灵轻拍额头,却满不在意道:“那又如何?跟我在一块,他们不敢乱来的。” 说到这里,姬灵忽然一顿,旋又不无诧异地问道:“既然你是九黎人,为何不回九黎城呢?” 龙中堂微微一愕,虽然没有想到合适的说辞,却猛然想起武罗之事,不由一阵惶然,暗暗自责——我这是怎么了?明明答应牛不耕前去拯救武罗,如今为何抛之脑后了呢? 一念至此,他正想把海粟岛之事直言相告,又觉武罗之事牵扯到姬云,若此时说与姬灵,似乎有些表功诉苦之嫌,于是稍一沉吟,坦然道:“您说得对,姬灵姑娘,下山后,我还是尽快赶回九黎吧。” “可是……”姬灵敏锐地察觉到龙中堂的心情转变,更细心地看到龙中堂脸上由阴转晴,不由惊讶而又疑惑道:“敖继,你答应我的事儿,不会忘了吧?” “肯定不会忘的。”龙中堂郑重其辞道:“我回去后,不仅不会与你们为敌,还会尽量劝说大王别再打仗的。” “那就好。”姬灵松了口气,稍一思索,满面肃然道:“我也会尽量劝说哥哥的,什么天子不天子的?就让姜尤做天子,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吗?” 闻听这番惊世骇俗之言,龙中堂不由对姬灵刮目相看,暗暗赞叹:这才是真正的视帝王如粪土!想不到一个小小弱女,竟然有这般脱凡超俗的高人意境!真是令人肃然起敬! 感慨之中,他正欲夸赞两句,却见姬灵又轻叹一声,方才的豪迈之情瞬间黯淡许多,颇感无奈道:“唉!我也就是说说。我哥和嫂子似乎还好劝说,可封巨和大鸿等人,总是……唉!” 姬灵话说一半,欲言又止,轻叹一声,似乎触动心思,不愿再谈,径直加快脚步,匆匆前行。 龙中堂看出姬灵有难言之隐,也不便追问,于是也缄默不言,跟着姬灵又默默前行了约有一顿饭时间,忽然心中一动,暗自惊疑,心想:走了这么长时间,怎么没有再发现她做的记号呢?或是她看见记号并未声张而我心神恍惚又没有注意到呢? 疑惑之中,他急忙打起精神,一边紧随其后匆匆前行,一边前后左右地细细张望,却始终未能再发现姬灵所做的乌龟似的奇葩记号。 他急忙紧走几步与姬灵并肩而行,偷偷瞄了姬灵两眼,却见姬灵神色笃定,心无旁骛,似乎胸有成竹,不由心中稍安,暗暗自嘲,心想:她那么从容自若,必定心中有数,或是我过于小心,有些疑神疑鬼了。 可是,当他静下心来,小心谨慎地跟着姬灵又走了约有一顿饭功夫,却依然没有发现姬灵所做的记号,不由疑窦再生,纳闷心想:这半天来,我可丝毫没有走神,一直瞪大眼睛盯着地面,为何依旧没有看到记号呢?要不要提醒她一下呢? 可他刚想到这里,却见姬灵倏然站住脚步,侧目看来。 四目相对,姬灵的两道细眉微微一皱,稍显尴尬道:“敖继,我一时走神,忘记看路,你看到我做的记号了吗?” “您没有看路?”龙中堂难以置信地反问一声,不等姬灵回话,强压着心头的错愕和惊慌,急忙回头看向身后,心怀侥幸地想看看他们是不是刚刚错过一个记号。 可他入眼之处,只见漫山遍野,落叶如海,不管是参天大树,还是蓝天白云;不管是灌木草丛,还是怪石嶙峋;一棵棵,一片片,一簇簇,一堆堆,错落无序,犬牙参差,既不成排,也不成行,不管看向哪个方向,不管如何仔细辨认,视线内的一切几乎都像一个模样刻出来的,别说已经分不出东西南北,就连刚刚走过的来时路也几乎难以寻找,哪里还能找到掩映其中微不足道的浅薄记号呢? 眼见龙中堂神色紧张,东张西望,姬灵心中倏然升起一股不祥之兆,忐忑不安道:“明明顺着记号指引走的,不会走错方向吧?或许我一时走神,走偏了方向吧?” 龙中堂暗自嗟呀着收回眼光,强压着心中的恐慌,无奈劝慰道:“这也怪不得你,荒山野林,本无道路,哪怕起步时差之毫厘,走上数十丈便会差之许多。” “可是……”姬灵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忐忑郁闷道:“两个记号之间,应该不过十几丈远,纵然有点偏差,还能偏出多少呢?” “说的对。”龙中堂轻声安慰一声,抬头看看即将落到树梢的斜阳,又匆匆左右张望片刻,忽然心中一动,轻声嘱咐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四下找找看。” “我也去。” “不行,你在这儿是个参照物。”龙中堂解释道:“若咱们一块行动,说不定转来转去,连这里也回不来了。” “可是……”姬灵不无担心道:“你若回不来,怎么办?”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龙中堂努力挤出一丝微笑,缓缓后退中,一直看着姬灵,好言宽慰道:“看见没?我就这样倒退着走,你也要一直盯着我,如果直到走出视线也找不到记号,我就不再后退,而是以你为圆心,搜寻一圈。” “小心点,别摔倒了。”姬灵心中稍安,却又不无担心道:“万一,转一圈也找不到呢?” 第127章 森林迷路 “不会的。”龙中堂暗骂一声乌鸦嘴,小心翼翼地后退着,好像声音越高信心越大似的特意提高声音,远远喊道:“你不说了嘛,两个记号间最多相隔十几丈,我这一眼望去,至少能看百八十丈,怎能找不到呢?” “可是,有树挡着呢。”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看着脚下,别摔倒了。” “那么厚的树叶,摔倒也没事。” …… “别再退了,那几棵树挡住你了。” “好,我就从这儿往右边转。” 问答之中,龙中堂丝毫不敢懈怠,几乎一溜小跑地绕着姬灵转了一大圈。 奔跑之中,他两眼盯着地面甚至几乎不敢眨动一下,可到了最后,事与愿违,他终归没能发现姬灵所做的任何标记。 他满怀沮丧地回到姬灵身边,看看同样神情恓惶的姬灵,又抬头看看被夕阳染红的彩霞,强打精神,轻声安慰道:“找不到就算了,既然你能一路上山,必定也能安全下山。” “天快黑了。”姬灵也抬头望望天空,又看看强颜欢笑的龙中堂,满面愁容道:“上山时,我啥也没想,甚至夜里也没有害怕,倚在树上便能沉沉睡去,可现在,我心里七上八下的。” “可能被我折腾怕了。”龙中堂半开玩笑似的自嘲道:“走吧,趁天色尚明,能走多远是多远。你看,小鸟也开始回家了,待会儿有口福了。” “算了,没食欲。”姬灵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茫然无措地看着龙中堂,怯生生地问道:“往哪儿走呢?” “迎着落日走。”龙中堂不假思索道:“海在东边,咱们一直往西走,总会到头的。” “对呀。”姬灵蓦然醒悟,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猛然来了精神,轻声笑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也该想到的,只要认定一个方向,总会走出去的。” 于是,两人重新打起精神,迎着渐渐暗淡下来的晚霞,匆匆向前走去。 虽然他们脚步迅速,却完全没有树林中的夜色侵袭的快,甚至眼看着晚霞刚刚消失不见,天空中还非常明亮,可他们的视线已经被渐渐浓重的夜色限制在十丈之内了。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扑扑楞楞的扇翅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可顺声望去,却又好像离着甚远,甚至连那些归巢倦鸟们的影子也看不见丝毫。 龙中堂不仅累的气喘吁吁,腿脚酸软,更要命的是饿的饥肠辘辘,心慌意乱。栖栖遑遑中,他回身看看紧随其后的姬灵,只见姬灵也摇摇晃晃,脚步踟蹰,分明早已疲倦不堪,不由暗暗自责,心想:我都累成这样,姬灵不仅武功低微,还是个女儿身,早该精疲力竭了。 于是,他急忙站住脚步,柔声劝道:“要不?在这儿露宿吧?” “不。”姬灵缓缓站住,抬头看看树林上空夜幕四合,顺势撩起衣袖,胡乱擦拭着头上脸上脖子上的汗水,咬牙打气道:“趁着还不太黑,多走几步是几步。” “怕你撑不住。” “放心吧。”姬灵银牙一咬,迈步便走,还不无显摆道:“想当初,我跟哥哥上山打猎,有时候,一走好几天……” 有了合适的话题,姬灵似乎来了精神,连全身劳乏似乎也减轻许多,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她所经历所见识甚至也许是道听途说而又不无夸张的许多奇闻异事。 龙中堂心中忐忑,虽然对姬灵的叙说毫无兴趣,可也不得不装出认真听讲的样子,心有不甘地搜寻着地面上的记号,不时唯唯诺诺地应上一声,免得让姬灵看出他心不在焉。 好在姬灵倒也不在意龙中堂是不是专心在听,更不在意龙中堂东张西望敷衍了事的样子,反而自我陶醉似的一直自说自话,说个不停。 脚步沙沙中,夜色愈加凝重,龙中堂也愈来愈加谨慎,不仅担心周遭的荒草丛林中会冷不丁地蹿出毒蛇豺狼之类的猛兽,还想尽快找到一处安全合适的夜宿点,也好劝说姬灵就地休息。 可是,直到他们几乎看不清脚下的地面,龙中堂不仅没有找到合适的落脚点,也没有发现任何猛兽的动静,甚至,就连野兔老鼠之类的小动物也没有察觉到丝毫动静。 龙中堂不由暗自惊奇,纳闷思忖:这树林虽然不像之前所见过的森林那样阴森稠密,没有毒蛇猛兽也还说得过去,可总该有些小动物吧?而现在,居然连老鼠野兔之类的小动物都没有发现,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难以琢磨。 他正暗暗合计,忽觉眼前的光线似乎明亮许多,下意识地正欲查找光线来源,忽听姬灵惊喜大嚷起来:“到了到了,到尽头了!” 就在姬灵欢呼的同时,他也惊喜看到,数十丈外的正前方,确实比身边的树林中明亮许多。 他顿时喜出望外——如此明亮,不是树林尽头,又是哪里? 刹那间,两人精神大振,齐声欢呼,一阵狂奔,很快便冲出树林。 可是,就在他们冲出树林的瞬间,却又倏然止步,骇然愣在当地,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再次看向前方。 只见沉沉暮色中,霍然现出一片数十丈方圆的空地,可这片空地,还有数十丈之外那座馒头似的小山丘,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越看越觉得无比诡异。 一阵潮湿的冷风迎面扑来,吹得龙中堂激灵一惊,正欲迈步前行,忽又下意识地看向姬灵,却见姬灵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也正转过脸来。 四目相对,他正欲相问,却见姬灵怯生生道:“这儿,有点眼熟呢。” 姬灵的话,更加印证了他心中的惊疑。 刹那间,他心头一凛,陡觉惊悚,一把把姬灵扯到身后,死死盯着远处的小山丘,沉声叮嘱道:“在这儿别动。” 说完,不等姬灵回应,他大步走向数十丈外的那座馒头似的小山丘。 眼看离着山丘越来越近,他心中也越来越紧张不安,抬腿出脚也越来越谨慎,好像在捕捉一只蝈蝈或蛐蛐似的小虫,担心一不小心便会把它惊走似的,一步一步地挪向那座无比诡异的小山丘。 第128章 同甘共苦 眼看离着山丘越来越近,他并没有直接靠近山丘,而是在离着山丘边缘五六丈远处微微一顿又匆匆绕了过去,径直走到山坡尽头,放眼看去,只见一望无际的大海已经从阳光照耀下的明亮瓦蓝,变成了海天一色的沉沉灰褐。 他的心蓦地一沉,无边恐惧瞬间把他吞噬——原来,他们辛苦半天,转来转去,居然又回到了他把姬灵拽落悬崖的地方! 刹那间,一阵恐慌夹着而一阵懵懂从他心中喷薄而出,随着同时迸发而出的血液直贯头顶,形成一股强大无比的冲击力,使他的脑袋嗡的一下胀大许多,令他一阵眩晕,几欲摔倒。 可是,正当他头晕脑胀不明所以而更不知所措之际,忽听身后传来姬灵几乎带着哭腔的惊呼声:“敖继,敖继你看,这儿还有我落下的煎饼渣呢。天哪,怎么又回来了呀?” 龙中堂猛然回过神来,急忙转身回望,只见姬灵已经瘫坐在几步外的山坡上,而那里,正是两人分吃煎饼之处。 可是,龙中堂一看姬灵惊慌失措,怕她过度惊吓,急忙强压着心中恐慌,匆匆回到姬灵身边,努力想展颜一笑,可嘴角动了两动,始终没能扯动绷紧的脸皮。 虽然两人近在咫尺,可此时天色已暗,姬灵又栖栖遑遑,两眼盈满泪水,泪眼迷离中,并没有注意到龙中堂的神色,只是难过而又惶恐地哽咽道:“敖继,怎么办呀?” 龙中堂更加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中甚至还有几分愧疚和难过,心想:我堂堂七尺男儿,不仅保护不了一个女孩子,甚至连自己也迷失了方向,真是百无一用! 但是,尽管他暗暗自责,可面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出半丝紧张绝望,反而强作镇静地柔声劝慰道:“不用担心,会有办法的。” “天已黑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先在这儿凑合一宿……” 说着,龙中堂在姬灵对面缓缓坐下,可他屁股还没坐稳,忽觉屁股下非常怪异,话没说完,噌地站了起来,倒把姬灵吓了一跳,惊讶追问道:“怎么了?” 龙中堂惊疑未定地看看地面,只见地面上光洁如玉,并无杂物,不由纳闷道:“我觉得地面上好像有点热乎乎的。” “嗨!我早就感觉到了。”姬灵松了口气,不以为然道:“晒了一天,还不热半宿吗?” “这倒也是。”龙中堂抬头看了看刚刚合严的无边夜幕,觉得姬灵此话甚有道理,于是重新坐下,温言劝慰道:“等明天一早,一定能想出好法子的。” “唉!”姬灵轻叹一声,轻轻抹去脸上的泪水,望着无边黑暗愣了会儿神,渐渐恢复平静,把怀中的包裹取出,缓缓递给龙中堂,道:“吃东西吧。” 龙中堂虽然惶恐不安,如坐针毡,可所想所虑毕竟是明日之事,而此时此刻,饥肠辘辘的难受滋味却一直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 一看姬灵把食物送上门来,他几乎想都没想便欣然接过,三两下解开包裹,拿过一个煎饼,迫不及待地正欲送进嘴里,可手腕刚抬到胸前,猛想起姬灵也饿了一天了,不由大感惭愧,转而把煎饼送到姬灵面前,讪笑道:“给。” 姬灵正自垂头丧气,若有所思,忽见龙中堂把煎饼送到眼前,默不作声地轻轻抓过却没有送到嘴边,而是顺势把手搭在腿上,又怅然出神地望着无尽的黑暗。 龙中堂只见姬灵接过煎饼,并未注意姬灵吃与不吃便又抓起一个,急慌慌送进嘴里,狼吞虎咽三五下,一不留神,却被又干又硬的煎饼一下噎住,急忙抓起水囊,刚刚送至嘴边,忽听姬灵幽幽道:“把剩下的全吃了吧。” 龙中堂一愣,急忙惊疑问道:“不留点明天吃吗?” “不留了。”姬灵狠狠咬了一口煎饼,忽然无声一笑,揶揄道:“省得你一直惦念。” 其实,一个煎饼下肚,对前胸贴后背的龙中堂来说和没吃东西也差不了多少,对姬灵的这个决断倒也万分支持。 于是,他也不再客气,喝了两口水,三下五去二又吞了一个煎饼,正想再拿最后一个煎饼时,忽然一怔,又把手缓缓缩了回来,讪讪道:“一人两个,这个是你的。” “我不饿。”姬灵晃晃手中的半个煎饼,柔声劝道:“你饭量大,吃了吧。” “我……”龙中堂稍稍迟疑片刻,言不由衷道:“我也饱了。” “撒谎。”姬灵轻轻嗔怪一声,随手从包裹里拿起最后一个煎饼,塞进龙中堂手里,笑道:“吃完快睡,明天还要赶路。” 龙中堂虽然把煎饼接在手中,却无论如何不肯再吃,坚决推辞道:“这个,我真不能再吃了。” “那就塞包裹里吧。” 姬灵似乎无心再劝,懒懒吩咐一声,重新回头,如老僧做定似的凝视着茫茫夜色,慢慢撕咬着干硬的煎饼,好像细细品尝,又好像陷入沉思似的,再也不言不语。 龙中堂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一个煎饼装进包裹,又喝了两口水,瞄了一眼专心致志吃煎饼的姬灵,又东张西望地打量起周围的夜景。 他虽然并未吃饱,可肚里有两个煎饼打底,和方才的饥肠辘辘相比已经舒服许多。 此时已近深夜,天上繁星闪烁,地上一片漆黑,潮湿的海风从对面悬崖下腾空而起,迎面袭来,虽然挟着淡淡的海腥味,可凉爽爽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忽然,他不知是被凉风吹醒了脑子,还是被海风的腥味激发了灵感,蓦地心中一动,不无惊喜道:“有了。” “啊?”姬灵被他冷不丁地吓了一跳,急忙惊讶追问:“什么?” “下山之法。”龙中堂满怀信心道:“明天,咱们不走树林了。” “啊?”姬灵更加惊讶,愕然追问道:“不走树林如何下山?总不能从悬崖跳下去吧?”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龙中堂应声答道:“从悬崖上下去。” 第129章 同宿山林 “你疯了?” “嘘,小点声。”龙中堂好像怕周围有人偷听似的,非常警惕地环视一下漆黑的周围,稍稍靠近姬灵,压低声音道:“咱们跳下悬崖,撑着小船,绕着悬崖走,不管向南还是向北,总会遇到港口的,也就能顺利上岸了。” “若十天半月也找不到港口呢?吃什么?喝什么?” “海里有鱼有虾呀。” “水呢?有淡水吗?” “可,在树林里迷了路,也没吃没喝呀。” “至少能吃树叶,能挤草汁,甚至,还能遇到山泉小溪。” 姬灵的话,好像一支支利剑,瞬间便把龙中堂饱含希望的泡沫刺穿殆尽。 龙中堂稍一琢磨,觉得姬灵的反驳不无道理,顿时心灰意冷,无精打采道:“那还是走树林吧。” 怅然声中,他缓缓后仰,躺在地上,却觉地面不仅不像寻常岩石一样冰凉坚硬,反而有些温软如玉的感觉,不由暗暗惊讶。心想:此时日落已久,这片山地纵然暴晒一天,也该降温了,为何还如此温热呢? 惊疑之中,他看向姬灵,却见姬灵依旧一动不动,急忙关切问道:“还没吃完吗?” “完了。” “那就休息呗。” 姬灵沉默不语,偏着脑袋看看龙中堂,又回头继续望着前方的无尽夜色,静静地听着山风越来越响,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幽幽问道:“敖继,你怕吗?” 龙中堂心头一凛,却不知姬灵所指何事,急忙含糊敷衍道:“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是经常上山打猎吗?” “这次,不一样。”姬灵迟疑道:“其实,我也不全是担心迷路……” “嗯?”龙中堂闻听姬灵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心中稍稍好奇,却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安慰道:“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保证会让你平安下山的。” “呼——” 姬灵悠悠长长地轻轻吐出口气,再次陷入沉默。 过了片刻,她好像分析询问,又好像喃喃自语似的问道:“纵然迷路,也该在树林里转来转去,不该回到这里来吧?” “不好说。”龙中堂虽然早已察觉此事非常怪异,可生怕吓着姬灵,一直不敢对姬灵直言相告。如今一听姬灵对此事也有所怀疑,急忙安慰道:“听人说,在森林迷路,也会这样绕圈子的。” “也许吧。”姬灵一看龙中堂毫无异样,尽管依旧心中疑惑,却也安定许多,迟迟疑疑地思量一下,忽然挪动两下,贴近龙中堂重新坐下,不无担忧地迟疑道:“其实,当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感觉非常不舒服。只是,我怕吓着你,没敢说……” “没什么可怕的。”龙中堂被姬灵的体贴入微大为感动,更不想惊吓到姬灵,于是故作满不在乎道:“别说这点诡异,就算再大十倍……” “你也感到诡异?”姬灵敏锐地从龙中堂话中听出一丝端倪,不等龙中堂说完,一把抓住龙中堂,惊惧问道:“敖继,不会撞到鬼了吧?” “怎么会呢?世上哪有什么……”话说一半,龙中堂猛然想起度朔山上的神荼、郁垒,想起他连日来的离奇遭遇,忽然不敢断然否定鬼怪的存在,急忙岔开话题,关切道:“手这么凉?” 说着,龙中堂轻轻拿开姬灵的手,蓦地坐起身来,宽衣解带。 姬灵看得清楚明白,陡然一惊,登时把妖魔鬼怪抛之脑后,惶然起身后退两步,厉声呵道:“干吗?” “怎么了?”龙中堂也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我,我把长衫给你……” “才不要呢。”姬灵登时醒悟,对自己的误会稍感歉意,却又不愿直面道歉,于是原地缓缓坐下,却又故作不屑道:“一身汗臭味,熏死人了。” 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心想:这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可是,尽管龙中堂对姬灵忽冷忽热一惊一乍的性格大为不满,可心中却依然担心姬灵着凉感冒。 眼见姬灵默默无语地对面而坐,他灵机一动,轻念木遁咒语,化出一件锦袍,顺势抛在姬灵身上,一语双关地揶揄道:“这样熏不着了吧?” 姬灵正自不好意思,眼见龙中堂不念旧恶以德报怨,不由更加惭愧,顺势展开锦袍,披在身上,又缓缓贴近龙中堂,不无羞涩道:“你没生气呀?” “没有啊。” “哼,你生气我也不怕。” 龙中堂默然一笑,却不知如何再往下聊,无可奈何地翻身躺下,仰望苍穹,索然无味道:“晚安。” “睡不着。” 姬灵应了一声,忽觉自己方才所言实在不合情理,不由低头看着仰面望天的龙中堂,默默注视片刻,忽然身不由己地挪过身来,贴着龙中堂轻轻躺在地上。 龙中堂早已察觉姬灵的一举一动,就在姬灵并肩而卧的瞬间,霍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了挪身体。 姬灵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哑然失笑,却故作生气道:“干嘛躲着我?怕我吃了你呀?” “不,不是。”龙中堂登时脸上发烧,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好支支吾吾道:“我,我怕熏着你。” 姬灵顿时笑出声来,轻柔的欢笑声瞬间把笼罩在两人心头的愁闷驱散许多。 可是,笑声倏然而过,无边的寂静迅速又把两人吞没。 沉沉夜色中,两人面面相对,四只乌黑锃亮的眼珠子在黑暗中熠熠发光。 龙中堂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姬灵,又继续仰望星空,正欲筹划明日的行程,忽听姬灵悠悠叹息道:“唉!敖继。” “嗯?”龙中堂应了一声,转而又看向姬灵,关切问道:“怎么了?” 姬灵微微一顿,柔声道:“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坏人。” “嗯。”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却也不好继续这个话题,只好又仰望星空。 “敖继。” “嗯?” “怎不说话呢?” “说什么?” “随便说呗。” “睡吧,明天好有精神。” “睡不着。” “那就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且。”姬灵不满地轻哼一声,收了收裹在身上的宽厚锦袍,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温馨甜蜜,顺口问道:“哎?敖继。” 第130章 尺有所短 “嗯?” “就知道嗯。”姬灵又好气又好笑的嗔怪一声,向着龙中堂又贴近一些,满怀好奇的问道:“这袍子怎么变出来的?” “木遁术。” “教我行么?” “行。” “都能变什么呢?” “什么都能变。” “变个烧鸡解解馋吧?” “呃,这个,恐怕不行。” “那,弄点葡萄酒吧?” “这……” 龙中堂再次无言以对,突然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丫头,拿我消遣吗?纵然能变化出这种东西,形是而非,不过看上去一样,怎能吃呢? 思忖之中,他又好气又好笑盯着并肩而卧的姬灵,正想调侃两句,可既怕误会了姬灵,又怕一言不慎触怒姬灵,大半夜的再吵闹不休,只好自认倒霉地暗叹一声,敷衍道:“也不行。” “哼!骗子。”姬灵吃吃轻笑着轻哼一声,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喃喃呓语似的嗔怪道:“方才还说什么都能变,结果……一个……也变不出来,还……”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龙中堂急忙顺势看去,却见姬灵已经沉沉睡去。 看着姬灵缩成一团,紧紧相偎,又听风声越来越响,他急忙翻身坐起,施展塑木成型,幻化出一床厚厚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把姬灵放进被窝。 也许姬灵连累带吓早已疲倦不堪,也许姬灵早已对身边的这个男人失去警戒,被龙中堂像照顾孩子似的抱起又放下,却一直安然酣睡,吐气如兰。 龙中堂把姬灵安置妥当,稍稍后退半步,直起身来,满怀警惕的环顾着周遭的无边黑暗,好像担心其中隐藏着毒蛇猛兽似的,再也没有丝毫困倦,更不敢像姬灵一样沉沉睡去。 他静立良久,听着耳边风声呼呼,望着周围漆黑一团,不仅看不见任何风吹草动,甚至连小虫子的鸣叫声也听不到丝毫。 渐渐地,他有些麻木,有些困倦。 他轻轻打了个呵欠,长长伸了个懒腰,缓缓迈开脚步,围着姬灵转了一圈,眼见周围确实没有丝毫可疑之处,便在姬灵对面盘膝坐下,闭目养神,摒除杂念,运功调息。 不大一会儿,他便如老僧入定一般,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甚至还有几分心神恍惚的感觉,随着一阵倦乏袭来,他只觉一阵轻松,全部心神便进入了一片无知无觉的空明世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恍恍惚惚中,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急睁眼处,只见周遭朦胧,天将拂晓。淡淡的晨曦中,姬灵正披着锦被,斜着身子,歪着脑袋,吃吃而笑地看着他。 他顿时清醒过来,却又大惑不解,以为身上有什么可笑之处,不及起身,急忙低头查看,诧异问道:“怎么了?” “你就这样睡了一宿啊?”姬灵不答反问,却不等龙中堂回话,又眉开眼笑地感谢道:“这被褥比家里还舒服呢,谢谢你啊,敖继。” “喜欢就好。”听着姬灵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龙中堂随口应着站起身来,只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似乎把昨日烦恼愁闷也抛之脑后,莞尔笑道:“既然醒了,赶紧上路吧?” 说话间,龙中堂收了木遁术,一下便把姬灵晾在晨光下的空地上。 一阵山风凛冽吹来,姬灵刚刚失去锦袍和被褥的呵护,顿觉一阵寒冷,急忙起身,不满嗔怪道:“着什么急嘛?咦!你手中拿的什么呀?” 原来,两人闲谈之中,姬灵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却见龙中堂手中忽然凭空多了一个三五寸见方的紫红色木块,不由惊讶好奇地上前询问。 “罗盘呀。”龙中堂微微一笑,不无惭愧道:“昨天一时大意,没想起这玩意儿,幸亏你昨晚提醒……” “昨晚?”姬灵愕然一愣,连连惊讶追问道:“提醒?我怎么不记得呀?” “嗨!”龙中堂笑道:“昨晚你问我能变什么东西,我回答说什么都行,于是便想到这件宝贝。” “宝贝?”姬灵更加惊讶,瞪大眼睛,上下左右地细细查看,满眼好奇道:“看不出有什么珍贵的呀?” “若在平时,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也许一文不值。”龙中堂微笑夸赞道:“可现在,能不能顺利走出这树林,可就全靠它了。” “且。”姬灵小嘴一撇,顺势把罗盘塞回龙中堂手中,不无揶揄地笑道:“指望它走出树林?它连我一直脚丫也装不下呀!” 龙中堂哈哈大笑,顺势把罗盘托到姬灵面前,耐心指点道:“你看,这是最简易的罗盘,功能尚且很多。不过,现在用不上的功能我就不多说了,单说正中央的天池吧……” “天池?”不等龙中堂说完,姬灵惊讶打断,诧异道:“明明托在手中,为何叫作天池?” “额,这个……”龙中堂一愣,心想:她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有心叙说,又觉过于繁琐,于是含糊其辞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说多了你也不懂。” “哼!不懂才问的嘛。”姬灵不满反呛道:“也许,你也不知道吧?” 龙中堂不由哭笑不得,心想:我从小演习奇门八卦,会不懂这个?于是指着天池解说道:“它之所以称之为天池,是因为指针悬浮在水中……” “指针?”姬灵打断龙中堂,指着天池中的指南针问道:“就是这个一头红一头绿的小东西吧?” “对,就是它。”龙中堂颔首道:“其实,它是由磁铁做成的……” “磁铁?”姬灵更加惊讶:“那是什么东西呀?” 龙中堂更加好笑,正想调侃姬灵少见多怪,猛然想起眼下正是炎黄时期,而史书记载最早的罗盘好像出现在战国末年,别说姬灵没见过罗盘,就连磁铁也肯定不知道呀。 可是,眼下已经天光大亮,还要急着赶路,若要一一解说于她,只怕一个时辰也说不清楚,还是先敷衍过去,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她吧。 于是,龙中堂稍一沉吟,故作惭愧道:“其实,这东西深奥莫测,我也知之甚少,仅仅懂得用它辨别方向而已。” 第131章 罗盘失灵 “真的吗——”姬灵拖长声音追问一声,两只大大的黑眼珠紧紧盯着龙中堂,透出满满的不相信。 龙中堂虽然暗自心虚,却马上做出十二分的诚恳神色,信誓旦旦道:“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噢——”眼见龙中堂眼不眨脸不红,姬灵顿时信了几分,重新打量着罗盘追问道:“那,它是怎么指示方向的呢?”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龙中堂故弄玄虚地卖了一个关子,托着罗盘大踏步地走向树林,轻声招呼道:“来来来,边走边说,告诉你怎么用。” 姬灵急忙把小包裹背在肩上,紧走几步追上龙中堂,满怀好奇地看着龙中堂手托罗盘匆匆前行,正欲询问,却见龙中堂倏然止步,神色凝重地轻声惊呼道:“咦?奇怪!” 姬灵情知有异,急忙止住脚步,紧张兮兮地看着龙中堂两眼盯着罗盘,一动不动地静立半晌,忽又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数十丈外的那座馒头似的小山丘,满面沮丧地喃喃自语道:“这座山丘莫非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或是山丘下藏有巨大的磁石?” 说完,龙中堂稍稍一顿,不等姬灵回话,又轻叹一声,自问自答道:“唉!一定是,一定是,不然,磁针也不会一直指向它,真是岂有此理!” 姬灵听的茫然,看的懵懂,却又不敢打断,忽而看看十几丈外的小山丘,忽而看看近在咫尺的龙中堂,正不知所措,却见龙中堂手上的罗盘倏然消失,不由惊呀问道:“啊呀!怎么啦?罗盘呢?” “用不上,收回了。”龙中堂满面沮丧地看看姬灵,抬手指指小山丘,无可奈何道:“山丘有很强的磁性,罗盘上的指南针,不管怎么转都指向它。” “还当什么大事呢?”姬灵放下心来,满不在乎道:“确定方向还用那么麻烦?还什么罗盘天池?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星星,小孩子都懂得。” “阴天下雨呢?” “你!”姬灵一愣,气哼哼地笑道:“不出门。” 龙中堂哑然一笑,不愿再做辩解,心中却腹诽不已,心想:倘若像现在一样,身在野外又遭遇阴雨天气,还不是要依靠指南针吗……不对,就像眼前,有了指南针也不管用…… 可事已至此,胡思乱想再多也不管用,他只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声附和道:“唉!世事无常,你说的不无道理,那就依靠太阳吧。” 姬灵大获全胜,不无得意地脑袋一扬,冲着树林努了努嘴,老气横秋道:“这次你先来,本姑娘在后面帮你指正方向,免得你跑偏。” 龙中堂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好顺从地应了一声,匆匆走向树林,却听姬灵在他身后大声吩咐道:“别走太快,专心听我号令。” “放心吧。”龙中堂应声回头,只见两人相隔足有七八丈远了,姬灵却还未动身,急忙嘱咐道:“别离太远。” “我知道。”姬灵不耐烦地冲着龙中堂挥了挥手,嗔怪笑道:“专心走路,别东张西望,别三心二意。” 龙中堂只好回身匆匆前行,为了避免再次出错,依然时不时地偷偷回看一眼姬灵所在,却也不再说话。 就这样,两人背对着越来越鲜艳的朝霞,一前一后,一呼一应,脚步沙沙,匆匆前行了约有一两个时辰,累的汗流浃背,惊得林中百鸟纷飞,却一直没有发现大小走兽的任何动静和丝毫痕迹。 龙中堂越走越暗自心惊,却也不敢分心察看,依然听着指令,心无旁骛又走了一段时间,有意无意地再次回头观望之际,却见姬灵脸上亮光一闪,旋又迅速不见。 他稍稍一惊,却又瞬间醒悟——此时朝阳已经高高升起,从树梢缝隙间透射进来的光线正时不时的照在姬灵的脸上。 可是,一念至此,他不禁又陡然一惊,心想:我们明明自东向西背对朝阳而行,即便朝阳升起,也应该照在姬灵的背后,而不应该照在她脸上啊! 惊疑之中,他急忙转身回头,仰望天空,顿时心头一颤,楞在当地——只见树林上空,一轮红通通的朝阳刚刚越过树梢,明晃晃的光线正从稀稀疏疏的枝叶缝隙中迎面照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居然正走向东方! 他霍然一惊,来不及招呼姬灵,三五个起纵,已然冲出树林,迎着朝阳放眼望去,顿时惊骇万分,僵在当地——只见那座馒头似的小山丘,赫然矗立在数十丈外! 刹那间,他惊骇惶恐,战战栗栗,几欲绝望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不知所措,姬灵也已气喘吁吁地追至身后,不无气恼地连声呵斥道:“喂,你疯啦?连招呼也不打,兔子似的乱蹿乱跑,是不是想甩下我……” 可她话没说完,戛然而止,一张俏脸,倏然惨白,难以置信地望着几十丈外的小山丘,错愕半晌,颤声问道:“敖,敖继,这,这里怎么也有一座山呀?” 龙中堂强压着心中的惶恐,暗暗警告自己不要乱了阵脚,免得姬灵更加恐慌,极力装作毫不在意似的,思思量量地踌躇道:“可能,一不小心,我带错路了……” “你真没用!”姬灵恨恨地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呵斥一声,霍然转身,一口气走出十几步,气愤的话还兀自传来:“你在后面跟着,帮我盯着方向,我就不信,明明背对太阳走的,走来走去,却成了面对太阳……” 龙中堂没有应声,却也不知如何应声,甚至从心里也不想跟着姬灵再走一遭,可心中似乎还隐隐约约的藏有一丝希望,觉得也许就是自己领错了路,说不定姬灵在前带路便能走出去呢。 他前思后想左右为难地愣神片刻,心烦意乱地看了看姬灵飞快远去的背影,又不无愤恨地回头盯了一眼刺眼的红日,长长呼出一口郁闷,重新打起精神,追着姬灵瘦肖的背影,再次闯进这座万分诡异的树林。 第132章 四角山羊 树林中,姬灵一边匆匆前行,一边惊怒交加而又心慌意乱地咒骂着这片诡异的山林,却一直没有听到龙中堂的丝毫回音,蓦地惊讶回望,只见龙中堂正远远缀行其后,心中稍安,又顺势仰面望天,只见太阳依然高悬在龙中堂身后,心中更加踏实,却也无心理会龙中堂,转身匆匆又走。 而龙中堂行走之时,也多了一个心眼。他不仅时时注意着姬灵的行走方向,还时时回头观望着太阳的方位,心中暗暗发狠——走几步看一眼,不信这太阳能突然就跑到我前面去? 可是,就在他满怀信心而又小心谨慎地匆匆前行之际,忽见姬灵轻身一跃,躲至一株大树背后,旋又转身回头,冲他连连招手。 他情知有异,正欲询问,忽又心中一动——看她神秘兮兮的,必定不宜大声喧哗,不然,凭她的个性,早就大喊大嚷了——思忖之中,他急忙加快脚步,飞快地跑向姬灵。 可他刚刚跑了十余步,却忽然看见姬灵前面数丈远的灌木丛中缓缓钻出一只瘦瘦弱弱的小山羊,慢慢腾腾溜溜达达地朝着姬灵走了过来。 他顿时惊喜醒悟,甚至还有些暗自好笑,心想:原来,她是怕惊跑这只小山羊,才不敢大声喧哗的。谢天谢地,今天可以打打牙祭了,只可惜缺盐少油。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龙中堂这两天一共只吃了四个煎饼,一直饿的饥肠辘辘。如今一见天赐口福,满怀欢喜地正要飞身前去抓捕,突然心中咯噔一下,陡然惊疑——这只小羊,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惊愕之中,他急忙定睛细看,只见这只小羊身高不过三尺,身长约有四尺,一身黑白相间的羊毛,油亮水滑,泛着光泽,虽然懒洋洋走路的样子看上去好像刚睡醒似的有些没精打采,却也没有太多异常之处。 只是它小小的脑袋上,居然长有四只硕大的羊角——两只半尺余长的冲天角长在脑袋顶上,而脑袋两侧的两只眼睛后边,还长着两只回尖朝前的水牛尖角,让整个脑袋显得异常突兀! ——除了在度朔山上曾见过羊不牧变化成的小山羊之外,哪里还能有如此怪异的小山羊呢? 刹那间,龙中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冲着姬灵仓皇大喊:“姬灵,快过来,危险,快过来……” 呼喊声中,他不等姬灵反应过来,径直冲着姬灵飞身扑去。 姬灵被龙中堂的大喊大叫吓了一跳,甚至还担心吓跑即将到嘴的肥肉,霍然转身回头,大为不满地瞪着龙中堂正欲呵斥,却见骤然飞跃而至的龙中堂已然变了脸色,两只原本不算太大的眼睛居然瞪得滚圆,盯着她身后兀自连声怒吼:“快快快,快过来……” 姬灵自从见到龙中堂以来,从开始之初的暗中偷袭打打杀杀,到后来接连遭遇许多匪夷所思之事,尽管也曾见过龙中堂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却从未见过龙中堂这般惊慌失措,甚至吓得面无人色。 惊疑惧怕中,她心中一颤,顾不得询问,急忙转身回头,想看看身后到底有何怪异。 可是,当她仓猝回首,目光到处,却也陡然惊呼出声,瞠目结舌,呆呆愣住! 只见一头足有一丈多高的硕大野牛,正踩踏的地面轰隆作响,好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似的,冲她猛扑过来,甚至连她脚下的地面,也很快隐隐震动起来——而三丈之外的那只小山羊,早已不知所踪。 刹那间,她全身的每个器官都在命令她尽快逃走,可巨大的恐惧中,她不仅像冻在地上似的难以挪动分毫,甚至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愣在当地,眼睁睁地盯着这头庞然大物转眼扑倒近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携着一股猛烈的腥风,冲她兜头吞噬过来。 龙中堂虽然看得真切,甚至和姬灵之间相隔不过三五丈远,可此时此刻,他的双脚刚刚落地,一纵之势已然用尽,再想飞身相助,却为时已晚,措手不及。 好在他接连遇险,不仅已经淬炼出应急本能,木遁术也愈加炉火纯青,浑圆如意,惶恐着急中,木遁咒语已经随心而发,仓皇喝出:“流云索,疾……回!” 喝令声落,一道绿光电闪而过,倏然缠在姬灵腰间,随着他的连声疾喝,好像一颗流星一般,转眼便投入到他的怀中。 直到这时,姬灵才如噩梦方醒,惊魂未定地连声惊呼:“天哪,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怪物?” “不知道。”龙中堂含糊其辞地应了一声,不等姬灵反应过来,顺势把姬灵从前怀抹到身后,急切催促道:“快,快走!” 可他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凄厉的吼叫声蓦地响在耳边:“咩——” 原来,这头庞然大物凌空扑到姬灵面前时,已经料定姬灵难以逃脱——因为,它对这种扮羊吃虎的拿手把戏早已习以为常,甚至已经满心欢喜地眯上双眼,口水直流地琢磨着是一口吞下还是细嚼慢咽。 甚至,直到上下的两排牙齿狠狠地撞在一起,发出“哒”的一声脆响,它才从美梦中猝然惊醒。 它满面愕然,定睛一看,只见到嘴的肥肉已经飞至三丈开外,不由惊怒交加,火冒三丈,心想:居然从我嘴边逃脱?居然跑这么快? 愤怒之中,它已经看到挡在姬灵面前的龙中堂,不由马上又转怒为喜,暗自得意——不错不错,虽然一击不中,可又多了块点心! 于是,它引颈嘶鸣一声,冲着龙中堂和姬灵两人再次猛扑过来。 虽然它身高足有一丈,体长更有一丈三四,可他的动作却异常迅速敏捷,一蹿一跳,便扑到龙中堂面前。 龙中堂万般惊骇,不敢硬碰,又见姬灵并未转身逃走,趁着怪兽四蹄落地作势又起的瞬间,一把揽住姬灵,急急飞身后退,同时念动木遁咒语:“木遁·塑木成箭,疾。” 第133章 怪兽无敌 刹那间,青光闪闪,数十支尺余长的青木箭好像天女散花一样,迎着飞身又起的怪兽兜头射去,瞬间便把怪兽浑身上下笼罩其中。 怪兽万没料到之前只会哀嚎奔逃却从未逃脱过的食物,今天却一反常态——不仅退的飞快,居然还敢还手!而且还出手不凡,甚至还没看见他如何动作便突然射出漫天箭雨。 更让怪兽惊怒交加的是,此时此刻,它四蹄腾空,飞身跃起五六尺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虽然摇头晃脑地摆动四支长角好歹拨挡开大部分青木箭,可身上还是被射中几下。 尽管它天生皮糙肉厚,青木箭射在它身上并未造成多少伤害,可依然让它感到阵阵疼痛。 惊怒之中,它急忙身形一顿,迅速落在地面,不及站稳,又是一声怒吼,冲着龙中堂和姬灵再次猛扑过来。 龙中堂一看怪兽虽然能变化身体大小,却似乎只能像虎豹之类的猛兽一样扑抓撕咬,不由心中稍安,不仅不再急于逃走,反而对怪兽的出现大为好奇。 因为,龙中堂虽然猜不透眼前这只硕大的山羊怪兽和羊不牧有何渊源,可是羊不牧毕竟变化过这种怪兽形态,若说两者毫无关系,实在难以置信。 而且,他刚刚和牛不耕化敌为友,若是眼前这怪物与羊不牧也是一家人,甚至通过它还能见到羊不牧,再提及与牛不耕之间的关系,岂不一样可以化敌为友,皆大欢喜吗? 于是,眼见怪兽再次扑来,他急忙揽住姬灵飞身侧跃,轻松躲过,不等怪兽转身回旋,高声喝道:“喂,山羊老兄,你可认得羊不牧?” 可是,就在龙中堂的呼喝声中,怪兽再次扑空,早已转身回头,惊怒交加地瞪着眼前的两个小东西,不仅恍若未闻,丝毫不理会龙中堂的喊叫,反而闷声怒吼一声,脑袋一拱,冲着龙中堂狠狠撞来。 龙中堂一看怪兽无动于衷,心想:这家伙是不懂人话?还是本身就是羊不牧变化而来? 一念至此,龙中堂顿时对羊不牧大为不满,又觉他与羊不牧的武功已在伯仲之间,顿时激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暗自忖道——即便羊不牧化作怪兽,也不见的能打赢我,顺便也好试试这段时间的武功进展如何。 于是,他冷冷一笑,豪气顿生,轻轻推开姬灵,不退反进,缓缓迎上前来,傲然轻喝道:“羊老三,别装神弄鬼的吓唬人了,倒要试试你有多少分量……” 可他话未说完,怪兽已经冲至近前。 他虽然在心理上藐视怪兽,可手脚上丝毫不敢大意,急忙力灌双臂,双掌猛力推出,正好拍在怪兽低头撞来的脑门正中。 只听“嗵”的一声闷响,他只觉双掌好像拍在钢板上一样,双掌酸麻阵痛,手腕好像折断,一声“糟糕”尚未出口,便被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巨大反弹力撞得倒飞出去。 远远看去,他好像风筝起飞似的腾空而起,斜刺里飞出老远,却又恰巧重重撞在一株大树干上,“啊”的一声惨叫,顺着树干直落而下,“啪嗒”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一时间,他只觉后背剧痛,气血翻滚,眼前金星四射,一口气喘不上来,几乎晕厥过去。 他急忙屏息凝气,迅速调整气息,可一时之间,不仅体内气息四下乱窜,几乎难以聚拢,甚至五脏六腑也被震得颠倒错位,尤其是结结实实撞在树干上的后背,疼彻心扉的甚至让他担心脊梁骨是不是已经折断,至于浑身上下其余部位的疼痛,简直来不及放在心上了。 姬灵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魂飞天外,惊叫着扑上前来,可她刚跑了五六步,怪兽已经扑到她的身后,脑袋一低,四支明晃晃的大角,冲她后心撞了上去。 龙中堂稍稍缓过气来,眼见姬灵遇险,不及出声提醒,瞬间忘记疼痛,陡然飞身而起,扑向姬灵,同时再次念动咒语:“木遁·塑木为牢,起!” 好在这段时间以来,龙中堂虽然屡遭劫难,可武功法术在磨练中也得到大大提高,何况还又有幸得到朱雀老大的点拨,简直有些一日千里的感觉。 如此一来,他不仅对木遁术驾驭的越来越得心应手,甚至对于木遁术各种招法的使用和理解,已经远远超越他父亲在封印传功中所给予的驾驭能力。 比如“塑木为牢”和“塑木为棉”,在“封印传功”的口诀和法理诠释中仅仅被定义为防守或应急保命。而通过朱雀老大的点拨,龙中堂如拨云见日,不仅茅塞顿开,还举一反三,把所有“封印传功”中武功心法和法术招式一一重新梳理一遍,确实收获颇多,感悟甚深。 感悟之后,他深深觉得,不管是法术还是武功,不管是进攻招式还是防守法术,不管是临阵迎敌还是平时练习,进攻和防守只存在于理论之间。在对阵临敌之时,似乎不用拘泥于《龙族法门》中的严格要求,而应该随心所欲,做到攻既是守,守也是攻。 当然,这种理解,并不是说《龙族法门》中的严格要求一无是处。而是因为其中的严格要求也是为了让门下弟子在训练中精益求精,尽心竭力。 至于实战应用中,只有像眼下的龙中堂这样,修炼到一定程度,亦或是悟出其中道理时,才能冲破理论束缚,做到攻守无形,混元如意。 甚至,也可以由此推出,龙中堂的父亲在封印传功之时,也不过二十多岁,想必尚未领悟到这层境界,所以在封印传功的遗言中并未提及。 因此,当龙中堂一看怪兽扑向姬灵而他又来不及救援,甚至即便施展“塑木为箭”也难以有效阻止之时,也就自然而然的想到防御之术“塑木为牢”,随心所欲地及时念动咒语。 随着他的喝令声落,一圈稀稀疏疏的青木栅栏便在怪兽周围的地面上凭空而现,冉冉升起,瞬间便把怪兽圈于其中。 第134章 铜筋铁骨 怪兽猝不及防,深感意外,愕然一怔,登时止住攻击,而龙中堂已经扑到姬灵身边,不等姬灵反应过来,拉着她转身便跑。 可是,他们仅仅跑了三五步,龙中堂只觉心头微微一震,随即便听身后传来“哗啦啦”的连声脆响,不由心头一凛,不用回头观看,已知青木牢被怪兽轻松打破。 惊骇之中,他更不敢怠慢,拉着姬灵一路飞奔,见路就跑,见缝隙就钻,只想尽快远离这个可恶的怪物,不仅无暇回望怪兽如何打碎的青木牢,甚至顾不得分辨东西南北,简直是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想往前飞,只可惜没有翅膀,飞不起来。 怪兽轻松打破青木牢,抬头一看,发现两个点心又已跑出甚远,甚至隔着层层叠叠的大树小树,影影绰绰的几乎已经看不见身影,不由暴跳如雷,“咩咩”怪叫两声,急忙奋起直追。 可是,怪兽身体硕大,而林中的树木虽然稀稀疏疏,却也不是每两棵树之间都有一两丈宽的缝隙。 所以,怪兽奔走虽快,却还要寻找能容他通过的空隙,无形中便慢了许多,渐渐越追越远。 龙中堂很快发现怪兽的叫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远,下意识地回首一瞥,登时看出端倪,不由心中大喜,一边继续飞奔,一边安慰姬灵道:“好了好了,这家伙追不上了,它被树木挡得死死的……” 可他话未说完,忽听身后传来“嘁哩喀嚓”的连连巨响,急忙转身回望,顿时大吃一惊,瞠目结舌。 原来,怪兽眼见越追越远,暴怒之下,真正开始兽性大发,仗着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索性不再寻找路径,而是把脑袋一晃,头顶肩扛,横冲直撞,冲着龙中堂和姬灵的逃窜方向直直地追赶过来。 如此一来,不仅那些大小树木突遭无妄之灾,不是从中折断便是连根拔起,而目睹这令人难以置信一幕的龙中堂更吓得胆战心惊,暗自骇然——这哪是皮糙肉厚?简直就是铜筋铁骨!难怪这片树林如此稀疏,想必这家伙没少发疯。 惊骇之中,眼见姬灵也已转身回头,目瞪口呆,他急忙惶惶催促道:“快快快快走,撞树总会耽误时间,不会追上咱们的……” 自我安慰声中,龙中堂拉着姬灵又是一阵疾跑,而姬灵却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气喘吁吁道:“咱们……咱们跑不过它的……” 果不其然,姬灵话音未落,树木折断的巨响声已经离着他们不远,而且,树冠倒地时激起的强大气浪,甚至已经猛烈扑到他们身后,让浑身汗透的他们蓦地感到一阵凉爽。 龙中堂急忙回望,却见怪兽似乎并没有像他所预测的那样浪费多少精力和时间,而是横冲直撞地已然狂追到十几丈外。 他不由更加惊慌,心想:照这速度看来,再有一盏茶时间,怪兽必能追杀而至!甚至,就在他回首察看而速度稍减的瞬间,几乎清清楚楚地看出怪兽又已追近许多。 他霍然惊悟,不敢再看,急忙转身,正欲加速再跑,忽觉手中猛然一空,惊愕看去,却见姬灵轻轻甩开他的手,已然站住脚步,剧烈喘息着急促劝道:“你快走吧,我,我不行了。” “胡说。” 龙中堂惊怒交加,呵斥一声,正欲劝说,猛听身后轰然一声巨响,一股更加猛烈的气浪随声扑来。 气浪中夹杂着无数沙尘和枯枝败叶,扯天盖地,席卷裹来,唬的龙中堂不及再说,一把把姬灵横抱在怀,飞身便跑。 “放下,快放下。” 姬灵又羞又急,却一动也不敢乱动——既怕耽误龙中堂飞跑,更怕一不小心把龙中堂摔倒,只好大喊大嚷地连声恳求道:“别这样,敖继,这样都走不掉的,敖继,求你了,别管我了……” 可是,龙中堂只顾奔走逃命,十分精力中倒有九分九在关注着身后怪兽的动静,算计着怪兽追击的距离,不仅无暇顾及奔走方向,甚至只要不撞在树上,见空便钻,哪还顾得上大喊大叫的姬灵呢? 但是,他们两人携手逃窜时,怪兽尚能渐渐追赶上来,如今龙中堂怀中又抱着上百斤重的姬灵,速度便更加缓慢。不大一会儿,便听怪兽隆隆的脚步声渐渐追至十余丈内,甚至连怪兽踩踏地面时产生的颤动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猛烈。 耳听着怪兽即将追至近前,又听姬灵一直大喊大嚷,龙中堂心如火烧,暗暗叫苦,心想:这家伙铜筋铁骨不说,还有使不完的力量,再这样奔跑下去,即便它追不上我,也能把我累死,一定要想法出奇制胜才好。 一念至此,他猛然想起曾经用青木牢和青丝棉联手抵抗禺京的狂风暴沙,不由心中一动,猛然喝令出声:“木遁·塑木成牢,塑木成棉,疾。” 喝令声落,正在狂奔的怪兽周围瞬间便长出一圈稀稀疏疏的木栅栏。 怪兽虽然看得清清楚楚,却对不堪一击的木栅栏依然毫不在意,甚至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仅仅把脑袋稍稍一低,冲着迅速长高的木栅栏直撞过去。 可是,当怪兽坚硬的犄角即将撞上栅栏的瞬间,突然觉得有些怪异——不仅没有方才撞碎木栅栏时那种撞击石板似的坚硬,反而像撞在一大团棉花上似的——软绵绵乱糟糟的,不仅有劲使不出,甚至差点让它羊失前蹄。 好在它反应及时,好像奔马骤停似的,一双前蹄高高抬起,脑袋一扬,“咩”的一声怒吼,四只硕大的犄角猛然一甩,挑起一大块青绿色的棉絮,狠狠甩出老远,忽忽悠悠,无声无息,飘落在地。 怪兽虽然暴怒狂跳,却也不敢过于莽撞。它稍稍后退半步,发现棉絮被扯之处,已经露出青黝黝的木栅栏,不由大喜过望,冲着裸露处狠狠撞去。 刹那间,只听“夸嚓”一声脆响,怪兽不仅轻松撞碎几块木栅栏,它右边那只弯如钩月刺向前方的尖角上,还又扯下一大块青丝棉,扯扯拉拉,拖出老远,才心有不甘地落在地上。 第135章 木棉奇效 龙中堂并不知道同时施展的青木牢和青木棉能不能困住怪兽,更无心停留观望战果,而是趁着怪兽暂缓追击的宝贵瞬间,兀自仓皇而逃。 直到他心中陡然一颤,感应到青木牢和青丝棉同时被破,下意识地骇然回首,只见怪兽虽然再次撞破青木牢,却也已被他又甩开一段距离,惊骇中不由信心大增。心想:尽管困不住这家伙,能延缓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而且,他心中稍一宽松,似乎脑袋也猛然睿智许多,暗暗合计:这家伙炼就钢筋铁骨,同样坚硬的青木牢难以奏效,而柔柔软软的青丝棉却能稍稍束缚与它,不正是柔能克刚的道理吗? 灵光闪处,他顿时满心欢喜,不等怪兽迫近,高声发出指令:“木遁·塑木成棉,三连罩。” 就在他一连串的喝令声中,三朵碾盘大小的绿色云朵,朵朵足有两丈方圆,几乎同时闪现在怪兽头顶上空,又接二连三地兜头罩向怪兽。 尽管怪兽已经对龙中堂的暗中偷袭有所防备,可凭空而现的东西,它岂能及时躲闪呢? 只见眼前青光骤闪,它甚至还没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呢?眨眼便被三朵绿油油的棉花团像叠罗汉似的罩于其中。 刹那间,它看也看不见,甩又甩不掉,气的暴跳如雷,“咩咩”怒吼两声,急中生智,居然凭着记忆和感觉,裹着一大垛青丝棉,好像驮着一大座青草垛似的,“呼呼”带风,狠狠撞向龙中堂。 龙中堂眼见青丝棉果然缠住怪兽,正自高兴,忽见怪兽气急败坏,居然盲人骑瞎马似的贸然强攻,而且凭着记忆和感觉,居然还准确无误地冲向他和姬灵所在的位置,惊讶中急忙轻身闪过。 怪兽毕竟看不见路径,仅仅凭着记忆和感觉仓皇攻击,昏天黑地中,一击扑空,收不住脚,踉踉跄跄奔走数步,又狠狠撞在附近的一株大树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大树拦腰折断。硕大的树冠,抖了几抖,颤了几颤,挟着风声,吱吱呀呀,由慢到快,呼啸着砸落地面,再次激起一阵猛烈的沙尘暴。 趁此机会,龙中堂急忙飞身再退,正琢磨是继续逃跑,还是利用青丝棉和怪兽周旋几个回合,却见怪兽好像被大树折断后的半截木桩绊倒似的,侧身凌空飞过树桩,重重摔倒在地上。 龙中堂不由惊喜交加,心想:畜生终归是畜生,不过依仗一身蛮力而已…… 可他满怀欢喜的笑容尚未绽放,眼前一幕却让他的笑容骤然又僵在脸上。 原来,怪兽并不是被树桩绊倒,而是像野猪借用树皮岩壁蹭痒似的,利用树桩断茬挂住青丝棉,并随着下落之势顺势翻滚,刚好把一大堆青丝棉压在身下,顺利脱身而出。 龙中堂看得钦佩不已,却也更加提心吊胆,哭笑不得,心想:它既有这番心机,必定不是一般的野兽,如何才能逃脱它的魔爪呢? 他正自焦虑思索对策,却听姬灵仓皇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放我下来,快跑啊。” 龙中堂心想:若转身再跑,岂不又回到方才的逃亡之路吗?还不如让姬灵姑娘先走一步,我再和这家伙周旋一阵呢。 于是,他急忙把姬灵轻轻放在地上,随手向身后一指,故作轻松道:“对,你先走一步,我挡它一会儿。” “你说什么?”姬灵又气又急。 “放心,我有青丝棉保护,它伤不了我。” “我若能走出去,还会到这步田地吗?”姬灵怒喝道:“要么一块走,不然死一块!” “好吧好吧,那就拼一把再走。”龙中堂被姬灵的话激起胸中豪气,一把把姬灵拽到身后,慎重叮嘱道:“跟在我身边,不要乱动。” “干吗?”姬灵一愣,愕然道:“不跑吗?” “咱跑不过它。”龙中堂盯着缓缓逼近的怪兽,虽然心中紧张万分,可口中却故作轻松道:“不一定打不过它。” “你疯了……” “别说话,它过来了。” 其实,不用龙中堂叮嘱,姬灵也看到怪兽早已从地上的青丝棉堆上骨碌爬起,抖了抖身上的杂物,两眼死死盯着两人,却没有像方才那样迅速逼近,而是晃晃悠悠慢慢腾腾地渐渐迫近,不由惊喜问道:“走这么慢?它可能受伤了吧?” “应该不会。”龙中堂神情凝重地盯着缓缓逼近的怪兽,沉着猜测道:“它非常聪明,料到咱们跑不掉,不像刚才那么着急了,也许……它可能怕我用青丝棉偷袭,所以故意走慢,以作防范……” “那还等啥?”姬灵眼睁睁地看着怪兽已经逼近到五六丈内,急忙打断龙中堂的分析,惶恐催促道:“快出手呀。” “好,你在这儿别动。” 龙中堂轻声叮咛一声,不等姬灵回应,迈开大步,迎上前去。 “干什么?”姬灵惊呼一声,惊慌追出一步,却又猛然醒悟——敖继让我远离战局,既为照顾我的安全,可能还为了避免累赘——于是她倏然止步,远远高喊道:“小心啊!” 其实,龙中堂这样反其道而行之,不仅姬灵吓得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对面的怪兽也愕然一愣,暗自纳闷,心想:这家伙怎么了?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必定有诈! 惊疑之中,怪兽不由自主地站住脚步,满怀戒备地盯着龙中堂渐渐来在它两丈之内。 可是,它又见龙中堂两手空空,似乎并无进攻之意,尽管依然心中疑惑,却有些按捺不住,身体稍稍压低,作势欲扑,却见龙中堂倏然停住脚步,大声喝道:“你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羊不牧……” 龙中堂话未说完,怪兽好像充耳不闻似的,忽的一下,四蹄蹬地,早已凌空跃起,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龙中堂再次吞噬而来。 龙中堂只好打断劝说的幻想,无可奈何地暗中咒骂: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其实,遇到这种畜生野兽,不仅有理讲不清,只怕连人话也听不懂。 暗自咒骂中,眼见怪兽已经凌空扑到,他急忙飞身躲闪,同时喝令出声:“木遁·塑木成棉,起。” 第136章 刀枪不入 刹那间,一朵巨大的青丝云团凭空闪现,迎着凌空扑下来的怪兽冉冉升起,刚好把怪兽稳稳托住,微微一顿,又飘飘悠悠落向地面。 眼见青丝棉突生奇效,惊喜之中,龙中堂不由更加笃定,看着青丝棉悠悠飘落,急忙再次问道:“你若不是羊不牧,你的亲戚朋友或者族人可有这个名字?你去告诉……” 可龙中堂话未说完,离地不过数尺的青丝棉团已经安然落地,倏然消失不见。而怪兽尽管已经对龙中堂有所忌惮,可在满腔愤怒的驱使下,哪还听得进去龙中堂的劝说之言呢? 它四只蹄子刚刚踩住地面,怒吼一声,便冲着龙中堂再次当胸撞来。 可它刚刚冲出一步,一团硕大的青丝棉再次凭空而现,倏然迎面罩来。 尽管它早已暗中提防,倍加小心,却还是躲闪不及,再次被青丝棉罩于其中,顿时又成了有目难视的睁眼瞎。 可是,尽管它目不能视,却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反而像刚才一样,顶着一头青丝,继续加快速度向前冲去,试图凭借方才的记忆,一下便把龙中堂置于死地。 龙中堂已有前车之鉴,轻松避开怪兽的撞击,灵机一动,再次念动咒语:“木遁·塑木成剑。” 喝令声落,一柄青黝黝的短剑已经握在他手中,而怪兽一击扑空,也再次撞断一株大树,并故技重施,借助半截树桩的撕扯,再次把身上的青丝棉撕成碎片,露出硕大的脑袋。 但是,怪兽虽然摆脱青丝棉的困扰,却因身躯过于庞大未能及转过身来,正好给了龙中堂一个背后偷袭的大好良机。 龙中堂大喜过望,不敢怠慢,把心一横,抡起青木剑,借着浓重尘埃的掩护,飞身跃起,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使出一招蛟龙探海,径直刺向怪兽的后背。 怪兽发现龙中堂背后凌空刺来,急忙转身闪避,却为时已晚,躲之不及。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咩”的一声怒吼,怪兽已被青木剑刺中脊背,猛叫一声,蹿了出去。 青木剑刺中怪兽之际,龙中堂正值头下脚上。 他本打算借助青木剑刺中怪兽时的反弹力重新跃起,然后凌空翻身转体,便能头上脚下,安稳着地,也好趁机对怪兽展开二次进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看青木剑“叮”的一声刺中怪兽脊背,却像刺在一块石板上似的,不仅未能对怪兽造成任何伤害,甚至任由怪兽猛然蹿出却也无能为力,毫无办法,而且还震得手腕微微酸麻,不仅不能腾空而起,反而头下脚上的疾速栽向地面。 好在他反应及时,而怪兽又身高过丈,就在姬灵捂眼尖叫的瞬间,他急忙一个凌空倒翻,有惊无险地落在地面。 他不等脚跟站稳,急忙看向怪兽,不由更加惊骇——他一直觉得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青木剑,却仅仅在怪兽黑白相间的软毛间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一时间,他不仅心中骇然,却还满腹疑惑,心想:纵然这家伙钢筋铁骨,可青木剑也是削铁如泥呀。 按照《龙族法门》所讲,木遁术幻化出来的兵刃,皆是青龙嫡脉者利用青龙族的通灵法力,把天地间的木之元素糅合在一起幻化成型的利刃,拥有斩金断玉削铁如泥的独特力量。 可如今,不管是长箭还是短剑,均未对怪兽造成伤害,且不说《龙族法门》是否自吹自擂,关键是如此一来,怪兽岂不立于不败之地?退一步讲,即便凭借青丝棉左躲右闪捉迷藏,看上去能消耗怪兽的体力,可施展青丝棉,却也消耗他自己的内力啊。 而且,这家伙不仅力大无穷,好像还用之不尽,若这样持续消耗下去,说不定怪兽尚未感到疲倦,而他自己却已经被活活累死了。 可就在他苦苦思索应对之策而不得之际,却见怪兽已经转过身子,怒不可遏地冲他又一次狠狠撞来。 他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只好飞身躲避的同时,再次召唤出青丝棉。 可是,当青丝棉随着咒语声倏然闪现时,他突然发现,这次所召唤出来的青丝棉,似乎晚了一步。 原来,他念动咒语时,和怪兽之间已经相距甚近,青丝棉应声闪现时,怪兽来势甚急,使得青丝棉虽然应声闪现却刚好落在怪兽的脖颈和后背上。 如此一来,这朵硕大的青丝棉不仅没能如愿罩住怪兽,反而像给怪兽披上一层青黝黝亮闪闪的绿色锦被似的,随着怪兽的迅猛疾扑而迎风招展,左右翻飞。 而且,更让龙中堂惊骇的是,怪兽的这次攻击,看上去气势汹汹,实际却是一记虚招,亦或是怪兽在青丝棉兜头罩落时下意识的一顿而让它的攻击慢了半拍,使怪兽没能径直撞向龙中堂,却歪打正着,让怪兽看清了龙中堂提前一步闪身躲避的方向和位置。 怪兽顿时大喜过望,不等龙中堂落地,调转脑袋,狠狠冲撞过来。 与此同时,远在数丈外的姬灵,刚从龙中堂头下脚上差点摔死的惊吓中回过神来,正自心有余悸,蓦地发现龙中堂又遭劫难,不由再次心惊肉跳,更怕龙中堂不及躲闪,惊呼一声,扑上前来:“小心!” 龙中堂虽然早已发觉处境危急,可他双脚离地,无处着力,丝毫难以改变身体飞跃落地的方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怪兽从侧面撞来,却已有心无力,无计可施,无处可躲。 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他和怪兽相距不过两三丈远! 如此近的距离,即便他再次施展青丝棉,也会和方才一样徒劳无用,甚至丝毫不能减缓怪兽的攻击速度。 可是,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强烈的求生欲使他瞬间爆发出拼死一战同归于尽的悲壮豪气,甚至使他语无伦次似的发出一连串指令:“木遁·塑木成牢成棉成箭成甲,狗东西……流云索,疾。” 随着一连串的喝令声落,正冲着龙中堂疾步狂奔的姬灵只觉一阵眼花缭乱,甚至又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只见龙中堂像一只腾空而起的风筝似的,随着一道笔直的绿色闪电,斜刺里飞出十几丈远,有惊无险地吊在一株高大的树冠下。 第137章 无路可逃 原来,随着龙中堂念动木遁术,青木牢倒也应声闪现,并及时把怪兽圈于其中。可这圈稀稀疏疏的青木栅栏还没升高到三尺,甚至几乎同时闪现的青丝棉还没能盖住木栅栏,便被怪兽起落间趟成碎木片。 好在龙中堂早已料定青木牢和青木棉难以阻挡怪兽,在召唤出青木牢和青木棉的同时,紧跟着又施展出青木箭。 尽管龙中堂知道青木箭也难以伤及怪兽,可依然心存侥幸——耽误一刻是一刻,何况除此之外,他也别无他法,只求能牵扯怪兽片刻时间,让他脚尖点地,便能再次腾空而起,逃过这道生死关口。 但是,怪兽不知是愤怒中不及顾及自身,还是丝毫没把青木箭放在眼里,仅仅微微低头,晃了晃硕大的脑袋,四支又长又粗的犄角叮当几下便荡开迎面疾射而来的数十支青木箭,而它的攻击速度却丝毫不减,转眼便呼啸而至,两只巨大的水牛角甚至已经触及到龙中堂随风飘荡的衣裳。 也正是在这电光火石般的危急瞬间,龙中堂召唤青木甲的指令也正好喝令出口。 刹那间,鱼鳞状的青木细铠刚刚罩在龙中堂身上,怪兽尖尖的犄角便如约而至。 甚至,龙中堂惊恐绝望的双眼已经清清楚楚地看见怪兽拳头大小的两只血红瞳仁里,清晰映出一张瞠目结舌的惊恐面容! 绝望之中,龙中堂既不知道青木甲能不能及时出现,更不知青木甲能不能挡得住又坚又硬的怪兽犄角,可他却不甘束手就擒,不甘引颈受戮。 下意识中,他不假思索地伸出两手,快如闪电,紧紧握住怪兽左边的一只犄角,愤怒喝骂起来:“……狗东西……” 怪兽一看不仅没能刺中龙中堂,反而被抓住犄角尖,不由更加暴怒。 它倏然止住冲撞之势,猛得一甩脑袋,龙中堂便身不由己,斜刺里飞上半空,同时也不假思索地召唤出流云索,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似的,斜刺里又摔落下来,刚好缠在离他最近的一株大树枝上,荡秋千似的吊在半空,荡来荡去。 他心有余悸却又暗自侥幸,惊魂未定地看向地面上的怪兽,可目光到处,却再次陡然一惊,急忙又召唤出流云索:“木遁·流云索,疾。” 原来,怪兽一看龙中堂侥幸逃脱却并未追赶,而是调转身形,迎着仓皇奔跑过来的姬灵扑了过去。 姬灵一看龙中堂惊险逃脱,刚松了半口气,突见怪兽迎面扑来,顿时吓得吱哇乱叫,仓皇转身便跑。 可她刚跑两步,只觉腰间一紧,瞬间双脚离地,腾空而起,好像闪电一样急速倒飞升空,不由吓得心胆俱碎,乱蹬乱刨,闭上眼睛哀嚎呼救:“救命啊——敖继……” 然而,她刚刚呼喊两声,却听耳边响起龙中堂的安慰声:“别怕,是我。” 姬灵瞬时安定许多,睁眼望去,只见龙中堂正稳稳当当地站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上,张开双臂,满面肃然地迎候她的到来。 她喜极而泣,可未及哽咽出声,却已被龙中堂揽住腰肢,轻轻落在树干上,好像一对刚刚归巢的小鸟似的,与龙中堂并肩而立在上下起伏左右摇摆的树枝上。 龙中堂眼见姬灵惊吓交加,爱怜非常,正欲温言询问,只见树下五六丈外,怪兽已经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缓缓逼近,急忙宽慰道:“现在不用怕了,它上不来的。” 其实,姬灵从落在树枝上的那一刻起,两道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怪兽,即便闻听龙中堂温言相慰却也毫无信心,惶惶不安道:“不好说,快想法逃走吧。” “好。”龙中堂应声叮嘱道:“小心了。木遁·流云索,疾。” 话音落处,绿光闪过,姬灵便随着龙中堂腾空而起,衣带飘飘,裙角飞舞,好像腾云驾雾一样,顺着流云索转眼便飞到几丈外的一株大树顶上。 可他们的脚尖刚刚点在树顶上的一根树枝上,便听身后传来一阵大树折断倒地的剧烈响声。 姬灵急忙转身回望,却被硕大的树冠挡住视线,丝毫看不见树下场景,更看不到怪兽身在何处,只见一股巨大的气浪倏然蹿过树梢,翻翻滚滚,直上天空。 龙中堂却充耳不闻,毫不关心树下动静,只是小心沉稳地揽着姬灵,极目远眺,不无感慨道:“数日前,我在四峰山迷路,便这样踩着树梢跑下山的。” “噢。”姬灵迅即醒过神来,随着龙中堂极目远眺,不无疑惑道:“那,为何之前没想起从树上走呢?” “惭愧。”龙中堂不无懊悔地感慨一声,自嘲解释道:“昨夜心中慌张,今早又遭怪兽,吓得几乎忘记姓名,哪想这许多?现在好了……糟糕!” 原来,龙中堂话未说完,只觉脚下树枝陡然一震,随即便听到“咔嚓”一声脆响,硕大的树冠应声剧烈抖动几下便缓缓倾斜——却是他们驻足而立的大树又被怪兽拦腰撞断。 不过,历经数次逃窜,他们对怪兽这种声势浩大的破坏力已经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而且,龙中堂自觉有了应对之策,反而不再过于恐慌,甚至不慌不忙地召唤出流云索,瞬间便又飞到前方更远处的一株树上,还有些不无得意地轻笑道:“随它撞吧,等太阳出来,咱们……” 可他话未说完,忽又心中一颤,声音戛然而止,急忙仰望天空,惊疑问道:“不对呀?姬灵姑娘,我记得太阳……好像早已出来了吧?” “可不是么?”姬灵随声应着仰望苍穹,只见整个天空好像一块无边无际的暗灰色帐幕似的,不仅看不见一丝云朵,却也看不见丝毫阳光,不由惊讶而又无奈道:“半晌没注意,怎么突然就阴天了呢?” “糟糕。”龙中堂满面沮丧地喃喃一声,再次极目远眺,却并未像之前那样看到漫无边际的林山林海,反而觉得此处已经接近林海边缘,甚至视线尽头还能隐约看到空旷之处,顿时转忧为喜,连声嚷道:“快看快看,前边已到边缘了。” 第138章 两只怪兽 说完,不等姬灵回话,他急忙召唤出流云索,接二连三施展开来,宛如风驰电掣一般,转眼便把怪兽远远落在身后,不见踪影。 可是,当他们如愿以偿满心欢喜地终于立在树林最边缘的一株大树上放眼望去时,却几乎又同时呆住——只见数十丈外,一抔三五丈高的小山丘,好像泡在稀粥里的大馒头似的,赫然立在一片光秃秃白森森的空旷山顶上。 刹那间,他们的满怀希望骤然破碎,而姬灵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经盈满泪水,颤声哽咽道:“咱们……遇到妖怪了……” 龙中堂也几近崩溃,却不得不强制稳定心神,揽在姬灵腰间的手臂轻轻搂了搂姬灵,故作不屑地安慰道:“不要自己吓唬自己,世上哪有什么妖怪?” “那怎么转来转去,总是回到这里呢?” “迷路时总会这样的。”龙中堂强忍惊惶,急忙回身探察,所幸并没有发现怪兽追过来的动静,稍稍松了口气,一边东张西望地审视着周围环境,一边耐心安慰道:“等太阳出来,定好方向,咱们踩着树梢,一定能跑出去的……喂,你看那里。” 原来,他们之前转来转去,一直在林中打转,即便打量周围环境之时,树影幢幢中至多不过看出十余丈远。尤其看到这片诡异山地之后,他们心中恐慌,只想着尽快远离此处,更无心细细察看周围环境。 而现在登高远眺,龙中堂忽然发现,左后方十余丈外,长有一片异常茂盛的灌木草丛。 灌木丛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参差不齐,挤挤压压,简直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掩映在越发阴沉昏暗的树林中,甚至给人几分阴森森的感觉。 他忽然心中一动,顺势一指,商量道:“你看那草丛,又高又密,趁怪兽尚未赶来,咱们藏身其中,暂避一时,如何?” 姬灵早已心中惶惶,六神无主,又见那片灌木丛确实适合藏身匿形,急忙连声答应:“快快快,它追来了,怎么都行。” 果不其然,就在姬灵的回话声中,龙中堂也已听到大树撞断倒下的猛烈响声正由远而近地急促传来,急忙带着姬灵飞身下树,飞快来到灌木丛前,又满怀警惕地把灌木丛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 只见这片灌木丛约有数十丈方圆,可不管是一人多高的灌木杂树,还是不到半人高的荒草野花,一棵棵,一簇簇,你拥我挤,纵横交错,甚至比寻常的篱笆墙还要密实许多,藏身其中,必定能瞒过怪兽。 惊喜之中,龙中堂不敢怠慢,紧走几步,来到最高大最稠密的树丛边缘处,两手伸出,使劲把树丛拨开一个缝隙,只见里黑乎乎的啥也看不见,急忙回首催促道:“快,你先进去。” 姬灵应声来到缝隙处,微一愣神,好像觉得缝隙有些狭小,于是把双臂伸进缝隙,使劲把缝隙又扩大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刚刚探进去半截身子,突然“啊”的一声惊呼,仓皇倒退两步,踉踉跄跄,差点摔倒。 幸而龙中堂紧紧靠在她身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惊愕问道:“怎么了?” 姬灵吓得面无人色,不及回话,抓住龙中堂转身欲跑,却又悚然呆住,抬手指向树丛,嘴巴大张却抖抖瑟瑟的说不出话来。 龙中堂情知有异,急忙顺势看去,只见一个黑白相间却还长有四支怪异犄角的硕大脑袋正从他们拨开的灌木缝隙缓缓钻了出来——如此怪异的脑袋,除了一直紧追不舍的怪兽,还能是谁? 龙中堂骇然一惊,轻呼一声,扯着姬灵踉跄倒退两步,正欲顺势转身飞奔,可目光到处,却又目瞪口呆,悚然立住——只见身前十余丈外,两棵相距甚远的大树间,一只怪兽正晃晃悠悠脚步踏踏地钻了出来! 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约而同地回身再看,只见身后那只刚刚钻出树丛的怪兽,正和他们两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缓缓逼近的另一只怪兽。 龙中堂和姬灵骇然一愣,却又瞬间醒悟,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快走!” 但是,尽管两人心有灵犀似的同时催促对方逃走,甚至两人在呼喝声中也同时拔腿就跑,可情急之中,两人的配合却并不默契,居然一左一右,相背而行。 于是,随着两人同时发力,原本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一下便被猛然扥开。 两人猝不及防,收势不住,同时踉跄侧跑几步,猛然惊醒,又急忙相向而跑,转眼便又回到原点。 四目相对,两人惶恐尴尬地正欲确定逃走方向,四只耳朵中却同时听到一声轻轻的呼唤:“灵儿,过来。” 两人面面相觑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顺声看向近在咫尺的灌木丛,只见刚刚钻出草丛的那只怪兽虽然已经缓缓来到他们身边,可两只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对面的怪兽,沉声示警道:“小心,它过来了。” 龙中堂虽然几乎惊掉下巴,可闻听此言,纵有万般疑惑也无暇相问,急忙转身回望,只见另一只怪兽已然来到三五丈外,急忙全神戒备,却还有些惊喜交加,暗自猜疑:难道两只怪兽不是一家? 可是,就在他暗自惊疑的瞬间,一直紧盯身边怪兽的姬灵却猛然醒悟似的惊喜问道:“哥,是你吗?怎么弄成这样?” 姬灵的哥哥轻轻点了点头,却依然紧张万分地盯着对面的怪兽,轻声回道:“到我身后来,不要乱跑,待我除掉这个畜生后再说。” 闻听此言,龙中堂甚至比看到怪兽还要震惊,几乎脱口而问,却又觉不妥,只好把来到嘴边的话强制闷回肚里,翻来覆去的暗自猜测:姬灵的哥哥不是姬云吗?姬云怎能是怪兽? 难道,此姬云并非彼姬云,更不是传说中的黄帝陛下? 可是,这个姬云若是怪兽,那姬灵又是什么? 难道,他们兄妹和武罗一样,也是兽类所变? 可就在他胡思乱想之中,却见姬云迎着怪兽缓缓上前,而那怪兽也像陡然一惊似的,居然缓缓站定脚步,居高临下,满目惊讶地盯着这个缓缓走近的同类怪物! 第139章 以假乱真 一时间,龙中堂紧张注视着姬云缓缓逼近怪兽,不仅再无半分逃走之意,甚至还看热闹不怕事儿大似的期待姬云与怪兽尽快斗个两败俱伤,使他坐收渔翁之利。 可就在他幸灾乐祸地坐山观虎斗之际,忽觉姬灵的小手隐隐有些颤抖地蓦地拉住他的大手,急忙反手相握,淡定宽慰道:“别担心,狗咬狗两嘴毛……” “说啥呢?”姬灵的小手使劲捏了一下龙中堂的手,却依然紧张地盯着前方,头也不回的嗔怪道:“我哥才不是怪兽……天哪!哥!” 原来,姬灵话未说完,只见怪兽“咩”的一声怪叫,脑袋一晃,冲着近在咫尺的姬云狠狠撞去。 而且,不知是因为怪兽与姬云距离太近,还是姬云疏于防范而躲闪不及,一下便被怪兽狠狠顶在腰间。 甚至,他几乎连惨叫也没有能呼喊出声,便被怪兽巨大的脑袋和坚硬的犄角拦腰撞断——腰身以下的半截倒飞出去足有五六尺远,重重摔落在地,而支撑脑袋的腰身以上部位却像被长长的犄角挂住似的,随着怪兽的脑袋猛然上扬,忽悠一下便飞上半空。 而这目不忍睹的惨烈一幕,不过仅仅发生在电光火石般的瞬间。 远在数丈外龙中堂和姬灵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看得心胆俱碎目瞪口呆。 甚至,龙中堂一句咒语方自来到嘴边,未及出口,但觉手腕一沉,急忙看去,却是姬灵仅仅惨叫一声,再也承受不住亲人腰断两截的惨痛现实,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龙中堂悚然一惊,顾不得查看已经腰断两截的姬云是死是活,俯身抄起姬灵,紧紧抱在怀中,转身逃窜之际,又愤恨交加地瞥了一眼怪兽所在,生怕一时不慎,反而被怪兽截住去路。 可是,当他目光所及,却又大吃一惊,愣在当地——只见怪兽一击得手,正欲追赶吞噬被它撞飞落地的下半截身躯,却见那半截身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赫然从黑白相间的皮毛中又长出一个脑袋和两只手臂! 刹那间,龙中堂惶然惊悟——这个假扮怪兽之人,想必就是姬灵的哥哥姬云,至于是不是未来的人文始祖之一——黄帝陛下,却还不敢妄下定论。 可是,就在他骇然惊悟的瞬间,怪兽居然也被眼前的怪异一幕吓了一跳,蓦地愣在当地。 而就在怪兽愣神的瞬间,假扮怪兽之人已经撒腿跑出三五丈远,闪身躲在一株大树背后,几乎看不到踪影。 眼见此人虽然计策失败,却也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龙中堂稍稍心安,急忙把掌心轻轻抵在姬灵后心,缓缓催动内力,试图尽快唤醒姬灵,可两只眼睛却丝毫不敢放松地紧紧盯着怪兽,却见怪兽不仅没有追赶逃到树后之人,反而侧身回望天空。 龙中堂暗自惊讶,急忙也顺势而望。目光到处,不由再次惊喜交加,瞠目结舌。 原来,假怪兽被甩上半空的上半截躯体上骤然金光一闪,那个黑白相间的半截身躯便霍然从中裂开,一个身材修长的壮汉蓦地现身出来。 此人约有八尺来高,就在束缚身体的假兽皮裂开瞬间,陡然一个漂亮倒翻,快若惊鸿,美若蛟龙,头下脚上,抡着一柄古香古色的三尺长剑,划出一道金色光芒,冲着怪兽的脊背狠狠砍落下来。 龙中堂这才完全醒悟过来,不由暗自赞叹,心想:两个人联手假扮怪兽,依然比真怪兽的体格瘦小数倍,若是一个人假扮,那就更加不堪入目了。 但是,虽然他们两人联手假扮的怪兽有模有样,甚至好像是个怪兽的幼崽,可人有人言,兽有兽语,怪兽之间应该也有互相辨认的标志,所以真怪兽初见假扮的同类时虽也不无惊讶,可瞬间便已识破而又故作不知,等姬云自以为巧计得逞而缓缓靠近时,真怪兽才突然攻击,一举成功,并乘势追击地面之人,试图一口吞噬,以解胸中愤恨。 可是,怪兽却万万没有料到被它狠狠甩上半空的半截身躯里面居然也藏着一个人,而这人居然也并未受到丝毫伤害。 因为,此人与同伴之所以假扮怪兽,正是想以假乱真麻痹怪兽而顺利靠近,以便趁机偷袭。可他们却也担心此举难以奏效,反而弄巧成拙自入虎口。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所制作的这件黑白相间的假兽皮并没有紧紧地缝合在一起,只是像两人舞狮似的紧密配合而不易被人察觉而已。 当他们距离怪兽越来越近之时,也早已全神戒备,眼见怪兽猛然袭击,不等怪兽犄角上身,随着姬云地轻声提醒,两人早已顺利分开。 留在地上的同伴,飞跃后逃以吸引怪兽注意,而此人便借着怪兽犄角斜挑甩出之势飞身跃起,又趁着怪兽追赶同伴之际,猛然凌空扑下,挥剑偷袭。 这条计策,不仅构思奇特,而且施展顺利,算得上大获全胜。 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怪兽虽然看上去粗野笨壮,可反应却非常敏捷,甚至,怪兽它脑袋两侧的那两只拳头大小的眼睛还远远胜过人类的眼睛。 这双眼睛,上下左右滴溜乱转,尽管黄褐色的眼珠子和昏黄的眼白中早已被满腔愤怒气得布满血丝,却依然眼观六路,几无死角,瞬间便发觉此人手持长剑从空偷袭。 它顿时惊怒交加,却并未把此人放在眼里,甚至还正中下怀,高傲地扬起硕大的脑袋,迫不及待地等此人送上门来,自取灭亡。 此人看到怪兽走而又停,甚至昂首挺胸,瞬间便做好吞噬的准备,顿感大事不妙,再想另寻他法,却已骑虎难下,欲罢不能。 因为,就在他与怪兽怒目相视的瞬间,他已经疾速落到怪兽头顶上方的六七尺内,竟然已无退路。 无可奈何中,他牙一咬,心一横,硬着头皮,力贯长剑,怒喝一声,冲着怪兽的脖颈处狠狠地斩落下去。 可是,怪兽眼见利刃砍来,不仅毫不躲闪,反而脑袋一晃,竖起两支又粗又长的冲天犄角,迎着此人腰间狠狠刺去。 第140章 硬拼怪兽 龙中堂看得清楚,不由微微一愣,暗自惊讶,心想:这家伙不躲不闪,难道要和此人拼个两败俱伤吗?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一闪,他又霍然惊悟,顿时心中一凛,心想:这家伙长的钢筋铁骨,似乎不怕刀劈斧剁,而此人若被犄角刺中,只怕不死也会重伤!更要命的是,万一此人并不知道怪兽不怕斧劈刀砍呢! 一念至此,他无暇再想,急忙念动木遁咒语,流云索便像一道闪电似的冲向手持宝剑之人,试图把此人疾速拉至身边,也就能顺利避开怪兽狠狠刺来的犄角。 可是,就在流云索激射而出的瞬间,此人早已随机应变,手腕一拧,迎着刺来的硕大犄角横削过去。 原来,尽管此人也是初见怪兽,更不知怪兽长得钢筋铁骨一般,但是,他却知道自己手中的三尺长剑再加上两尺余长的手臂,总长度也不过五尺左右,而怪兽的两只冲天犄角,看上去至少也有五尺多长。 若他径直挺剑刺向怪兽的脑袋,两者的长度倒也旗鼓相当。可他偷袭之初,原本便担心怪兽的脑袋有犄角相护,不易成功,所以把怪兽相对软弱的脖颈定为偷袭目标。 可是,怪兽硕大的脑袋足有四五尺长,再加上三尺余长的脖颈,只怕此人的长剑不及刺中怪兽的脖颈,便已经被怪兽的犄角拦腰刺穿。 甚至,怪兽也似乎早已如此算计停当,才会稳如泰山,不躲不闪,坐等此人落入犄角的势力范围内后,才从容不迫地扬起犄角,照定此人腰间狠狠刺去。 好在此人反应迅速,应变敏捷,眼见怪兽的犄角拦腰刺来,急中生智,手腕翻转,径直砍向怪兽迎面刺来的一支犄角。 怪兽的脑袋足有碌碡大小,两只冲天角的根部虽然相距不过一尺左右,可两只角越往上长分叉越大,等到了四五尺长的犄角尖处时,两只犄角尖已经相隔足有三尺多远。 而此人虽然有八尺多高,可肩膀最宽处却也不到三尺。所以,怪兽虽然长有两只犄角,却只能发挥出一只犄角的威力。 刹那间,宝剑结结实实地砍中犄角,而这只四五尺长的大犄角却远没有怪兽的皮肉结实,“嚓”的一声便被削去一截。 怪兽做梦也没有想到它这美丽健硕而又坚如磐石的犄角会被拦腰斩断,顿时心如刀绞,悲愤交加。 尽管犄角本是它身上毫无感觉的角质物,即便遭受损害也并无疼痛的感觉。可这四根犄角,却是它从小到大照影自赏的心肝宝贝。 如今不幸被腰斩一截,真如刻骨噬心一般痛楚难耐,甚至比肉体受损的疼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悲愤交加中,他不等此人随着半截断角落到地面,“咩”的一声怒吼,挺起另一只完好无缺的颀长犄角,冲着此人的左肋部再次狠狠刺来。 此人没有想到看上去坚硬无比的硕大犄角居然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有想到怪兽虽然犄角被断,不仅没有胆怯后退,反而攻势更猛,不由暗暗叫苦。 因为,他挥剑斩断犄角时,为了一招致胜,几乎拼上全身力量——手臂不仅伸直展开,甚至还随着强大的惯性而疾速摆向身体的右后侧。 如此一来,他的前胸至左肋乃至左后方,除了空空如也捏着剑诀的左手,几乎已成空门。 而且,他偷袭怪兽时的身姿本是头下脚上,打算在宝剑和犄角相交时,借助两者相碰的反弹力倒飞翻转,安然落地。 可他没有想到宝剑不费吹灰之力便斩断犄角,几乎没有产生碰撞力,也就没有能借力倒飞转体,依然还是头下脚上甚至还是背对着怪兽而坠向地面。 更要命的是,他所斩断的犄角是怪兽的左犄角,而怪兽眼下刺来的这支犄角,却是怪兽的右犄角,还正好不偏不倚的瞄准了他的左肋后侧。 此时此刻,两人近在眉睫,他又正处于疾速坠落的瞬间,尽管已经察觉到犄角刺来,可他距离地面还有一丈多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根本无处借力,无处可躲。 危机之下,他急忙使出千斤坠,试图尽快落回地面,同时把宝剑收回,打算依葫芦画瓢,再次斩断这支犄角。 可就在长剑撤回的瞬间,他却赫然发现,剑尖离着犄角尚有两尺多远,犄角已经刺及他的衣衫! 也就是说,等不到长剑砍中犄角,犄角便能把他刺穿。 俗话说,生死关头,兔子蹬鹰,何况人乎? 于是,他急中生智,无暇细想,几乎凭着求生的本能,猛然把左臂一横,不仅试图斜刺里荡开犄角,甚至觉得即便不能把势大力沉的犄角格挡出去,说不定还能借助格挡时产生的反弹力而疾速落地,侥幸躲过这致命一击。 但是,就在他的左臂勉强沾上犄角的瞬间,犄角尖已经隔着衣裳刺中他的左肋。 刹那间,他只觉左肋处一震剧痛,而左臂明明也已碰上犄角,却好像撞在坚不可摧的石柱上似的,震得手臂一阵酸麻剧痛,却像蚍蜉撼大树一样,别说不能把犄角荡开,甚至丝毫不能减缓犄角狠狠刺来的速度。 刹那间,他情知不死也会重伤,索性不顾生死,犷悍迸发,右手长剑再次调转方向,径直刺向怪兽的眉心,暗自咬牙发狠——即便你把我刺死,只要这剑刺中,你不死也会受伤…… 可是,这种玉石俱焚的念头刚刚在他心中闪过,忽觉腰间陡然一紧,旋即便如一颗流星似的疾速倒飞出去。 他更加吃惊,急忙顺势望去,可还没有看清怎么回事,便已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胳膊稳稳托住,放在地上。 他心有余悸,定神一看,眼前却赫然闪现一张清秀美丽而又稍显懵懂的熟悉面孔,急忙连声惊问:“灵儿,灵儿你怎么啦?” 原来,姬灵方才痛吓交加昏厥过去,刚刚被龙中堂用内力唤醒,全部身心依然还沉浸在哥哥被怪兽拦腰撞断的巨大悲痛中,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争斗局面。 神思恍惚中,她尚未稳定心神,忽觉眼前一花,面前骤然多了一人,甚至,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更听到一声熟悉的惊问声,不由一阵懵懂。 第145章 兄妹团聚 四目相对,她瞪大美丽的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之人愣怔片刻,猛然惊醒,顿时喜极而泣,惊呼出声:“哥!” 话音落处,她不能自已,猛然扑进哥哥的怀中,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龙中堂看着兄妹二人久别重逢,情深义厚,既替他们感到高兴,还又有些左右为难,百感交集:原来此人便是姬云。可是,他果真便是轩辕黄帝吗?若他当真便是轩辕黄帝,我是执行父亲和大王的命令趁机将他擒获?还是…… 他正自胡思乱想,却见姬云轻轻拍了拍姬灵的后背,把姬灵从怀中扶起,柔声轻笑道:“傻丫头,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不怕别人……” 可姬云话未说完,忽听身后响起“咩”的一声怒吼,不由心中一凛,顿时醒悟——糟糕,如此危机时刻,怎能只顾儿女情长? 惶恐懊恼中,他急忙转身回头,只见怪兽四蹄蹬开,已经轰隆隆地飞奔到三五丈内。 他大吃一惊,一把把姬灵拽到身后,长剑一抖,轻声喝道:“在这儿别动,多加小心……” “木遁·塑木成棉,罩!” 姬云话未说完,龙中堂已经喝令出声,一团硕大的青色丝绵应声而出,猝不及防下,刚好迎头罩住怪兽。 怪兽从小到大从未受过这种伤害,甚至遇到不肯乖乖送死而一直东奔西逃的龙中堂和姬灵早已气得七窍生烟,如今又猝不及防的被姬云斩断一支犄角,更加愤恨至极,眦裂发指,发疯似的撞向姬云。 然而,尽管姬云死里逃生又见姬灵神色有异而几乎忘记身在险境,可龙中堂却一直关注着怪兽的一举一动。 眼见怪兽凶猛扑上前来,他急忙故技重施,再次施展塑木成棉,把怪兽兜头罩住。 怪兽虽然再次目不能视,可它暴怒之下似乎无所畏惧,依然借着强大的惯性,凭着意识中的感觉,昏头昏脑地冲着姬云猛撞过来。 姬云方才被流云索所救,仓皇中并没有看到缚在腰间的流云索,甚至只顾关怀呵护姬灵也没有顾得上向救命恩人致谢,也就更来不及察看恩人的救援之术。 但此时此刻,他听到龙中堂召唤青丝棉的咒语,又见青丝棉应声闪现,惊喜交加中急忙扯着姬灵飞身后退,有惊无险地看着怪兽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哗啦”一下撞进茂密旺盛的灌木丛中。 他心有余悸,暗呼侥幸,忽然想起尚未向恩人致谢,急忙冲着龙中堂抱拳施礼:“在下姬云,多谢英雄仗义相助,不知英雄高姓大名?” 可是,姬云话音刚落,只听哗啦啦一阵碎响,顺势看去,只见怪兽已然从灌木丛中骤然窜出。 而且,更让他们既惊讶又哭笑不得的是,密密匝匝的灌木枝叶不仅没能对怪兽造成任何伤害,反而把罩在怪兽头上的青丝棉扯了个稀碎,让怪兽完全摆脱了青丝棉的束缚。 眼见怪兽因祸得福,转眼又扑至近前,姬云自忖不能力敌,却也别无他法,不等龙中堂回话,急忙吩咐道:“快,塑木成棉。” 龙中堂早有准备,就在姬云的吩咐声中,已经连声念动咒语,接二连三地施展出一团团硕大的青丝棉,瞬间又把怪兽严严实实地裹入其中,不见踪影。 可是,尽管怪兽被青丝棉罩得严严实实,却早已对青丝棉的作用习以为常,又仗着铜筋铁骨般的强壮身体,丝毫无所畏惧,依然横冲直撞,扑上前来。 姬云在青丝棉闪现之际,灵机一动,心想:这可是天赐良机,挺起长剑,迎着小山包似的青丝棉垛刺上前去。 他与怪兽相向出击,转眼身形相交,可他顿时又哭笑不得——尽管怪兽被裹进青丝棉内,目不能视,可他隔着层层丝绵,却也看不见怪兽! 甚至,他和青丝棉堆已经近在咫尺,可高举着宝剑却像老虎咬刺猬似的全然无处下手。 当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尽管他稍一犹豫,却也不敢丝毫迟缓,冲着巨大的青丝棉垛手起剑落,却又大感不妙——只见长剑好像抽刀断水似的,不仅没有能伤及怪兽,甚至丝毫也未遇到阻力,仅仅把巨大的青丝棉垛从上至下地划出一道长长的剑痕。 他微微一愕,却又急中生智,纵身跃起,顺着长剑刚刚划开的棉团裂痕,一头扎入其中,好像一只贪吃的小羊钻入一堆蓬蓬松松的草垛似的,脚蹬手刨,很快便没入其中,不见踪影。 龙中堂和姬灵顿时吓了一跳,而姬灵更是大呼一声,正欲飞身相助,却被龙中堂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姬灵心如火焚,拼命挣扎着高声叫嚷道:“哥!快出来。放开我……” 龙中堂虽也心惊胆战,却比姬灵多出几分理性。 他一看姬灵拼命挣扎,生怕姬灵逃脱,顺势把姬灵紧紧抱在怀里,连声劝慰道:“稍安勿躁,他没事的……” 可他话未说完,只听怪兽“咩”的一声惨叫,两只前蹄高高跃起又瞬间落地,转而驮着巨大的青丝棉垛冲他们冲撞过来。 他霍然一惊,急忙抱着姬灵仓皇躲闪,勉强与巨大的棉堆擦肩而过。 眼见裹着怪兽的青丝棉垛转眼冲出两丈开外,他正自惊魂未定,却见姬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青丝棉中现身出来,右手斜斜地倒拖着金晃晃的三尺长剑,一边冲着怪兽奋起直追,左手还冲着龙中堂比比划划着大声呼喝:“拦住它,英雄,别让它跑了……” 龙中堂眼见姬云安然无恙,刚刚心中稍安,闻听此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我若能拦得住它,还会被它追得东逃西窜吗? 腹诽之中,他正不知如何回应,姬灵已经挣扎着跳将出来,惶恐嚷道:“哥,别追了,打不过它的……” 可是,姬灵话没说完,便听身后响起“夸嚓”一声脆响,随即又响起一阵“嘁哩喀嚓”的树枝折断声。 原来,怪兽浑身裹着青丝棉狂奔不多远,便再次撞断一棵大树,也再次借助冲撞挂扯之力把青丝棉撕开许多,露出半个脑袋。 第146章 穷寇莫追 姬云初次看到这种场面,不由愕然止步,惊讶道:“皮毛畜生,竟有这等思维?英雄,趁它立足未稳,赶快施展青丝棉,我好趁机偷袭。” “算了吧,陛下。”龙中堂已经认定眼前的姬云必定是传说中的黄帝,急忙恭谨的回应一声,转而盯着已经转过身来虎视眈眈怒目而视的怪兽,大声提醒道:“小心,它要撞过来了。” 果然,龙中堂话音刚落,怪兽霍然一跃,蹿过刚刚撞断的树桩,冲着龙中堂等人高高抬起两只前蹄,发出一声非常响亮的悲愤怒吼:“咩!” 悲吼声高亢凄厉,穿透树林,直入云霄,唬得龙中堂等人浑身一震,心头一凛,同时全神戒备,均暗自忖道——它要进攻了! 可是,黄帝不等怪兽吼声完毕,长剑当胸一横,看了看龙中堂一眼,胸有成竹道:“不用怕,英雄,它已受伤了……” “啊?”龙中堂蓦地一惊,急忙连声追问:“当真?伤在何处?怎么没有看到……呀!果然受伤了……” 原来,难以置信中,龙中堂一边询问,一边凝神察看怪兽,却见怪兽刚刚跃起又正缓缓落下的左前腿腋窝下,黑白相间的皮毛上早已被鲜血洇湿一片。 只因怪兽的皮毛黑白相间,而伤口似乎又隐蔽在前腿内侧,再加上此时的林中光线昏暗,龙中堂和姬灵原本也无心查看怪兽的身体情况,所以并没有发现怪兽已经受伤。 而眼下怪兽的两条前腿高高跃起,刚好把原本被前腿遮挡的腋窝亮在明处,尽管依然看不到明显的伤口位置,可被血液染红的皮毛却已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龙中堂顿时惊喜交加,信心陡增,喜不自禁道:“陛下既能伤它,咱们定能胜出。” “仅仅胜出可不行。”黄帝凝视着怪兽,沉声喝道:“定要铲除……小心!” 原来,黄帝话未说完,怪兽的吼声戛然而止,两只前蹄“哒”的一声砸在地上,又像老虎捕食似的前身倏然下伏,顿时让黄帝心中一紧,急忙叮嘱道:“快,青丝棉,不要太大,罩住它脑袋即可…… 可他话未说完,怪兽却陡然腾空跃起,惊得他戛然而止,却依然傲然挺剑,迎上前去,头也不回地连声吩咐道:“看好灵儿,快念咒语,咦?糟糕,它要逃走。” 原来,就在黄帝接二连三的发出指令瞬间,怪兽虽然腾空而起,却并非迎面扑来,而是掉头跃向树林深处。 而且,就在怪兽一跃落地的瞬间,它那巨大的身躯也倏然缩成孱弱的小山羊,“唰”的一下落进半人多高的灌木丛中,眨眼不见踪影。 “岂有此理!快追。” 黄帝大出意外,回头冲着龙中堂和姬灵大吼一声,也不管两人有没有跟上来,急慌慌飞身便追。 可他刚刚跃出一步,却听姬灵仓皇喊道:“哥,别追啦,快回来……” 他猛然想起姬灵似乎尚未痊愈,生怕又出意外,急忙止步回头,却见姬灵和龙中堂居然停在原地纹丝未动,不由愕然一怔,不无惊疑地高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姬灵喜不自禁地应了一声,拉着龙中堂飞快跑了过来,眉开眼笑的夸赞道:“哥,你真了不起,一出手就把它打跑了。” “陛下,穷寇莫追。”龙中堂恭恭敬敬地冲着黄帝深施一礼,恳切劝道:“不过一只怪兽而已,既然不再危害你我,何苦赶尽杀绝呢?” “嗨!你真是……” 黄帝似欲责备,却又忍住,转身回头,焦躁地看向怪兽消失的方向,可树影重重,荒草萋萋,任他望眼欲穿,哪里还寻得到怪兽的半丝踪迹呢? 龙中堂和姬灵看到黄帝怅然伫立,不由满腹疑惑,面面相觑一眼,姬灵怯生生地试探问道:“哥,它都逃远了,还担心什么呀?” “唉!傻丫头。”黄帝一声长叹,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现出一丝爱怜的笑容,看了姬灵一眼,又看向龙中堂,柔声笑道:“方才我就该想到,英雄,你是敖继吧?” 龙中堂愕然一愣,正欲惊讶相问,姬灵早已喜笑出声:“是啊哥,你怎么知道?以前见过吗?” “见是见过。”黄帝微笑道:“不过,最近那次见面,也已三年多了。怎么,不会不认得我了吧?” 眼见黄帝径直相问,龙中堂心想:我原本便是假冒的敖继,也不知真敖继是不是见过你。 可眼下既然顶着敖继的身份,他也只好含含糊糊装傻充愣的虚与委蛇,点头应道:“陛下风采依旧,怎会不记得呢?” “他哪有什么风采呀。”姬灵笑道:“敖继,你可真会说话。” “你也变化不大,只是稍显胖了一些。”黄帝没有理会姬灵,寒暄一声,忽然收敛笑容,两只黑白分明的细长凤眼盯了龙中堂一眼,又缓缓看向远方,意味深长地问道:“是——令尊——派你来的吧?” 龙中堂心中一凛,顿时听出黄帝的话中之意——有熊族正和九黎族开战,他肯定对我有所怀疑,急忙矢口否认道:“不是的,陛下,您误会了……” 可话说一半,龙中堂猛然想起他之所以流落至此,正是奉命捉拿黄帝而来,又岂能当面撒谎呢? 于是,他暗自尴尬地稍稍一顿,思思量量道:“其实,虽然大王和父亲确实派我前来寻找陛下,可我对陛下并无丝毫恶意。” “是吗?”黄帝对龙中堂的坦白颇感意外,又对其话中之意深感惊讶,更想探知龙中堂心中所想,顺势问道:“那,你意欲何为呢?” “我?”龙中堂微微一怔,喃喃一声,不由扪心自问,沉默片刻,怅然叹息道:“唉!我也不知道。” “这有什么为难的呢?”姬灵轻描淡写地笑道:“敖继,跟我们走吧。” 龙中堂缓缓地摇了摇头,黯然苦笑道:“还是回九黎吧。” “不行。”姬灵好像怕龙中堂瞬间跑掉似的,话到人到,噌的一下跳到龙中堂面前,一把抓住龙中堂,却转脸看向黄帝,好言请求道:“哥,让他跟咱一块走好不好?” 第147章 高官厚禄 黄帝早已看出姬灵和龙中堂之间甚是亲密,尽管不知就里,却已对姬灵的心思了然于胸,心中甚是不满,却又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说些什么。 如今又见姬灵上前拉拉扯扯,不由气上心头,呵斥的话来到嘴边却又强制咽回肚中,暗自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扫了姬灵一眼,两道目光又盯在龙中堂的脸上,淡淡问道:“敖继,你可愿随我们一道前往?” 龙中堂依然轻轻摇了摇头,苦涩一笑,迟迟疑疑地婉言谢绝道:“多谢陛下和姬……公主美意,可我……唉!实在不便同往……” “敖继——”姬灵轻轻扥了扥龙中堂,恳求似的柔声劝慰道:“你不用为难的,我们不在意你是九黎人的……” “灵儿!”黄帝轻声喝断姬灵,两道浓眉微微一皱,不满呵斥道:“你可知道,敖继若跟咱们去了泗水城,敖牧正岂不危在旦夕?” 姬灵不由心头一凛,为难地注视着龙中堂,心想:是啊,敖正身为九黎牧正,是姜尤属下的第一重臣,若敖继抛弃九黎转投有熊,姜尤暴虐成性,十有八九会迁怒与敖正的。 可是,若让龙中堂说走便走,姬灵忽然觉得,仅仅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便觉得有些空落落的非常难受,甚至宁愿跟着龙中堂一块离开,也不想与他匆匆分别。 她正自左右为难,却见龙中堂神情木然地点了点头,淡淡道:“陛下所言极是,咱们就此别过……” “不。”姬灵霍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尖叫一声,两手用力把龙中堂抓得更紧,两眼紧紧盯着龙中堂,毅然道:“我也去!” “你?”龙中堂愕然一愣,正欲劝说,却听黄帝沉声呵斥道:“休得胡言,灵儿,快放开敖兄弟。” “不。”姬灵回头看向黄帝,坚定道:“我跟敖继去九黎,把他父亲一块带到泗水城。” “岂有此理!”黄帝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还不退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姬灵这才意识到她正当着哥哥还有远远站立的一个外人之面而两手紧握着龙中堂的手,不由芳心大跳,俏脸燥热,急忙松手,羞涩而又委屈地看向黄帝,撒娇似的恳求道:“哥,敖继不愿回九黎的。” “他愿不愿回,你怎知道?”黄帝看着姬灵满面委屈的样子,心中一软,语气缓和许多,沉声道:“九黎内外,戒备森严,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你们能不能顺利进入九黎城尚未可知,又岂能把堂堂牧正挟持出来?” “不是挟持。”姬灵急忙辩解道:“我和敖继劝说他离开九黎。” “傻丫头。”黄帝更加哭笑不得,喟然反问道:“敖牧正若对九黎稍有二心,我不早已劝说与他了吗?” 龙中堂看着他们兄妹两人争论不休,忽然心中一动,疑窦丛生:这场战争,黄帝必定获胜,他身边的名臣良将也大多流芳千古,而跟随姜尤大王的众将士,却似乎并无几人留名青史。 所谓成王败寇,史书多是胜利者书写的。 所以,不管正史野史,甚至连姜尤大王的本名不知为何也改成蚩尤,他身边的文臣武将,哪能有青史留名的资格呢? 甚至,即便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言只语,也只是为了烘托黄帝陛下的英明神武而描绘出来几个反面人物——如数日前所见的夸父和刑天,如传说中的风伯和雨师。 然而,这些人即便被历史定为帮着姜尤大王对抗黄帝陛下的罪人,好歹也在史书上留有几点墨迹,为何却从未见到过我父亲的名字呢? 他可是九黎族的牧正! 尽管龙中堂现在也并不清楚眼下的牧正相当于后世的什么官职,可凭借姜尤、炎帝以及黄帝等人对待敖正的态度来看,至少也不低于后世的三公贵胄。 如此位高权重,为何史书上却没有半点记载呢? 难道,父亲在这场争斗中不幸丧命? 一念至此,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凛,一个念头倏然闪现——不管怎么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惨遭不幸。 然而,诸多念头,瞬间闪过,也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他刚想到这里,却听姬灵固执辩解道:“你没有尝试怎么知道?倘若去试一下,便有一半机会,不试的话,一点机会也没有。” 闻听此言,龙中堂顿如醍醐灌顶,不由顺声应道:“说得对,应该去试试。” “太好啦。”姬灵顿时眉开眼笑,开心嚷道:“敖继,你真好,比我哥明白多了。” 黄帝也大喜过望,却又强自忍住,依旧满面肃然道:“敖兄弟,若能求得敖牧正屈尊附就,不仅依然请他担任有熊族的牧正,还会封他为三台之首,更会让你委以重任,出将入相,指日可待。” 姬灵更加惊喜,急忙连声催促:“太好了太好了,敖继,快谢恩呀。” 可是,龙中堂微微摇了摇头,迎着姬灵热切的目光苦涩一笑,旋又看向黄帝,歉然道:“承蒙陛下抬爱,高官厚禄,愧不敢当,更不敢以此而劝说父亲。” “你疯啦,先应下来嘛。”姬灵急的双脚直跺,一把扯住龙中堂的衣襟扥了几扥,又急忙看向黄帝,满面堆笑地讨好道:“哥呀,敖继做事极有分寸,从不信口开河妄言妄语,你先给他留着位置,等我们成事之后,再领封赏。” “傻丫头!”黄帝看到姬灵急不可耐甚至胡言乱语,更觉颜面扫地,可对从小宠大的妹妹却也无可奈何,嗔怪一声,不无勉励的赞赏道:“令尊胸怀坦荡,光明磊落,你又负薪构堂,世济其美,实乃国之栋梁也。” 闻听黄帝当面赞誉,龙中堂更觉惭愧至极,急忙诚惶诚恐地辞谢道:“陛下过誉,实不敢当。其实,我前去劝说家父,并非为国为民,实为一己私念而已。” “哦?”黄帝微微一怔,以为龙中堂所说的“一己私念”是惦念方才许诺的高官厚禄,尽管心中不快,却也欣赏他的坦诚直率,于是重新许诺道:“你尽管放心,小王向来言出必行,对你父子的所有承诺,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第148章 姬姓起源 “您误会了,陛下。”龙中堂顿时察觉出黄帝的误解,急忙解释道:“我并非恳求陛下赏赐,而且,家父既不是贪恋荣华之人,也很难背叛九黎而加入有熊。所以,我打算劝说家父退隐山林,安享晚年。” 此言一出,黄帝大感意外,而姬灵更惊呼出声,诧异问道:“那怎么行?深山老林,缺吃少穿的,怎么过日子啊?” “灵儿,稍安勿躁嘛。”黄帝微微一笑,道:“这只是敖继与世无争的想法,至于敖牧正有无此意,尚未可知吧?” “是啊。”龙中堂喟然应道:“家父对九黎忠心耿耿,眼下又战乱不止,实不知他老人家能不能听从我的劝说。”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用心做了,何须在意结果呢?”黄帝不无感慨道:“想当初,我和令尊,还有姜尤,一起在农皇陛下驾前把酒言欢,从未想过会弄到两军对垒的地步。时至今日,每当夜深人静,我何尝不感叹造化弄人,世事无常呢?” “姬大哥,我爹他们来了。”黄帝话音刚落,却见方才与他一块假扮怪兽的小伙子惊喜喊叫着跑到近前,抬手指向黄帝身后,惊喜道:“您看您看,还有二叔他们,都过来了。” 黄帝等人急忙顺势望去,只见十余丈外的灌木丛林中,陆陆续续地钻出来十几个披头散发衣着简陋之人。 他们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从左至右,成弧状散开,小心谨慎地刚刚钻出树丛,猛然听到小伙子的喊叫声,齐齐顺声而望,又齐齐欢呼出声,飞奔而至。 黄帝大出意外,随即便喜笑颜开,迎着人群匆匆走出两步又蓦地站住,回头看着惊疑不定的龙中堂和姬灵,微笑招呼道:“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荐,还有你,巧倕,我先给你引荐。” 说着,黄帝一指龙中堂,微笑介绍道:“这是敖继公子,他父亲便是大名鼎鼎的九黎牧正。敖继,这位兄弟是山下糈稌族柱首的长子,巧倕公子。” 龙中堂急忙拱手施礼道:“见过公子,幸会,幸会。” 巧倕也满脸欢笑,抱拳拱手,却不像龙中堂似的寒暄问候,反而欢快笑道:“我今年十八岁,你呢?” “哦,我虚度十九。”龙中堂应声回答,非常喜欢这个快言快语的同龄人,顺势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我?”巧倕微微一怔,吃吃笑道:“我们这里只有名字,没有什么姓氏。姬大哥,你是知道的吧?” “十里不同俗嘛。”黄帝看着龙中堂和姬灵满面愕然,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想当初,娲皇娘娘造就世间万物,咱们人类和飞禽走兽一样,也并无什么姓氏嘛。” “啊?”姬灵难以置信道:“那咱们怎么姓姬的呢?” “你小的时候,对你讲过的呀。”黄帝看向姬灵,不无责备道:“只是你呀,左耳进右耳出,不长记性……” “哎呀,说正事儿嘛。”眼见黄帝当着龙中堂的面揭破短处,姬灵不由娇羞薄怒,嗔怪打断道:“人家都等着听呢。” 黄帝只好微微一顿,淡淡一笑,继续解说道:“后来,遂皇陛下因钻木取火之功继承大宝,为制定礼仪,内外有别,又因风能助火,所以自领风姓,人类才有姓氏之说。” “原来如此。”龙中堂恍然大悟,不胜欢喜道:“史书只说遂皇陛下姓风名允诺,并未说明因何而为风姓,想不到其中还有这番道理。” “怎么?”黄帝心想:这小子不会和灵儿一样过耳就忘吧?于是稍显诧异地问道:“敖牧正没有告诉过你吗?” “额,这个……”龙中堂不由尴尬一愣,心想:我哪知道父亲有没有告诉过真敖继,于是嗫嚅道:“可能说过,只是……” “哎呀,都是小时候说的,肯定忘了呀。”姬灵一看龙中堂惭愧羞涩,对黄帝大为不满,急忙解围道:“啊呀,我想起来了。咱本姓公孙,因生在姬水,便改为姓为姬……哎对了,敖继,你家为何姓敖呢?” 闻听此问,龙中堂脸上尚未褪尽的红晕愈发浓重,急忙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关于敖姓的记载,心中也更加惭愧:若仅仅不记得风姓起源也还罢了,若连自家姓氏起源也不知道,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可一念至此,他忽又心中一动,心想:别说不知眼前这敖姓的起源,就连他自己所继承的龙姓起源,也是一无所知啊! 虽说他博览群书,对龙姓起源略知一二,可他们这一脉到底从何而来?归属于哪一支脉?他不仅一无所知,甚至从来也不曾想要探问究竟。 就在他满面尴尬恍惚走神的瞬间,姬灵已然看得清楚明白,心想:本想给你解围,没有想到你连自家姓氏起源也不知道,只好嘻嘻一笑,再次解围道:“都怪你爹他们那些长辈,总在咱们不懂事的小时候讲这些,等咱们长大能记事儿了,他们反而不讲了,真是岂有此理。” 闻听这番高明言论,龙中堂不仅瞬间摆脱尴尬,甚至差点笑出声来,不由惊讶又敬佩地看向姬灵,暗暗赞叹——仓促之间,她居然能讲出这番道理,真是聪明睿智,伶牙俐齿。 黄帝对姬灵的这番狡辩虽然大为不满,本想斥责两句,又觉其中似乎也有些道理,更怕说她一个不是,她必定还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来反驳,辩来辩去,反而愈加纠缠不休。 于是,他只好哈哈一笑,索性不再理会这两个浑浑噩噩的年轻人,转而看向巧倕,岔开话题道:“在燧皇陛下之前,即便圣明如巣皇陛下,却也并无姓氏,甚至和你们一样也不懂用火。” 龙中堂熟知这段历史,并不觉惊奇,而姬灵却已经惊呼出声:“啊!你们居然不懂用火,吃生东西吗?” “姬大哥来了后,我们不再吃生东西了。”巧倕羞涩笑道:“也才知道,原来,咱们不能仅仅穿兽皮,挂树叶,还应该植桑种麻,耕种纺织。” 龙中堂顿时醒悟过来——原来,这片地区尚未开化,依然过着饮毛茹血的野人生活,哪能有姓氏之说呢? 他正暗自感慨,忽听身后响起一阵粗狂豪放的笑语声:“哈哈哈,老弟,还好吧?” 第149章 黄帝推理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老汉带领着十几个穿兽皮挂树叶的青壮汉子已经大踏步地来到近前。 老汉看上去约有五十多岁,不仅长得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身高也足有九尺挂零。 一张枣红大脸黑中透亮,两道狮眉花白细长,一双豹眼炯炯有神,鹰鼻虎口不怒自威,一头两尺余长的花白头发好像从来没有梳理过似的,蓬蓬松松杂乱无章地披散在他的胸前背后。 一道黄白相间的带毛兽皮,斜斜攀过左肩,露出半拉肌肉横飞的右肩,与腰间一块黑白相间的兽皮紧紧相连,勉强遮住壮硕的腰身,却裸露出两条黝黑粗壮的大长腿。 那十几个青壮汉子,年长一些的,大都和老汉一样赤裸着脚丫,而年轻一些的大汉们却和巧倕一样脚蹬草鞋,众星捧月般地跟着老汉匆匆聚拢过来。 笑问声中,老汉紧走几步来到黄帝面前,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握住黄帝刚刚拱在胸前的两手,不等黄帝回话,爽朗笑着又看向龙中堂和姬灵,含笑问道:“老弟,他们是谁呀?” “都是自家人。”黄帝微笑引荐道:“敖继,灵儿,快来拜见糈稌族的首领,容光柱首,也是这片山林的主人。” 龙中堂顿时想起几天前在海粟岛之时,牛不耕也被夔牛族称作柱首,不敢怠慢,急忙和姬灵一起冲着容光躬身参拜道:“参见柱首。”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容光急忙上迎半步,一手一个搀起两人,温言笑道:“你们远道而来,不但传授我们许多本领,还帮我们赶走这个千年祸害,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能承受你们参拜呢?” “老伯太谦和了。”黄帝哈哈一笑,诚恳道:“驱赶怪兽,不过举手之劳,尊老敬贤,却是人伦大理。老伯若不让我们晚辈参拜,以后的孩子们,岂不越来越不懂礼数了吗?” “好,说得好。那,我只好却之不恭了。”寒暄声中,容光回身看着黄帝,捋一把颌下半尺余长的花白胡须,微微一笑,忽又轻叹一声,不无忧虑道:“唉!姬老弟,你们虽然赶走了怪兽,可若去后复来,奈何?” “老伯担心的是,我也正懊恼不已。”黄帝满面惭愧道:“方才,我若能及时追上怪兽,将它斩草除根,也就不会留下这个祸根了。” “这可不能怪你。”容光诚恳劝慰道:“几百年来,从来只有怪兽吞噬我们族人,除了我当年侥幸投海逃生,几乎还无人逃脱。如今,你们能打败它、赶走它,不仅已经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更是赐予了我们莫大的恩德呀。” “您太谬赞了,老伯。真是愧不敢当。”黄帝连连摇头,惭愧道:“眼下,咱们莫再说些客气话,还是尽快查探怪兽的下落才好。” “茫茫林海,谈何容易?”容光喟然道:“何况,不管从何处上山,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到最后,还不是走上这座悬崖吗?” “您也会迷路?”龙中堂闻之一惊,急忙插话问道:“老伯,您说的那座悬崖,是不是有座馒头似的小山丘?” “怎么?你们不是从悬崖上来的?”容光大感诧异,不由看向巧倕,纳闷问道:“怎么回事?” “我和姬大哥是从那儿爬上来的。”巧倕急忙回应,转而看向龙中堂,诧异问道:“只是,不知敖大哥和姬灵妹子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呢?” “是啊,我也一直纳闷呢。”黄帝满面疑惑地看看龙中堂,又看看姬灵,忽又微微一笑,柔声问道:“灵儿,你怎么来到这里?又怎么遇见敖继的呢?” “我……”姬灵小嘴一嘟,满腹委屈地发狠道:“筮神说你流落海边,嫂子他们不来寻找,我……我就匆匆赶来了。哥,等你回家后,一定要狠狠处罚他们。” 姬灵叙说的没头没尾,简洁明了,除了龙中堂误打误撞地对此中复杂经历知道得一清二楚之外,就连身在其中的黄帝也听得似懂非懂,其余众人则更加懵懵懂懂,如坠云雾。 但是,黄帝本就聪明睿智,对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总能以小见大,举一反三。 他闻听姬灵之言,懵懂狐疑中稍一思忖,顿时醒悟,心想:泰山兵败,我跳海逃生,常先和大鸿生死未卜,那些侥幸逃回的将士们必定把此事告知于阿嫘等人,然后,阿嫘便求问于筮神……不对呀! 想到这里,黄帝不由心中一顿,神色凝重地盯着姬灵,诧异问道:“灵儿,你嫂子怎会求神问筮呢?” “她带着仓颉和封巨去了颖水城。”姬灵闻听黄帝发问,还以为姬云不相信她的呢,抬手一指龙中堂,不无委屈道:“不信你问敖继,筮神显灵时,敖继也在场呢。” “敖继也在现场?”姬灵说者无心,黄帝却听着有意,愕然追问一声,心中咯噔一下,惶恐忖道——我正和姜尤厮杀,敖继为何去谒见陛下?难道,姜尤想求助陛下联手对抗我们有熊族吗?唉呀,若他们两家联手,我又不在泗水城,那可大为不妙! 刹那间,黄帝一阵恐慌,一阵焦躁,又急忙强作镇静,看向敖继,故作轻松地试探道:“敖继,你觐见陛下后,为何不回九黎,反而来到这里呢?” 姬云此问,大有深意——其一,若农皇答应与姜尤联手夹击有熊族,那么,敖继作为信使,一定会尽快赶回九黎城,既能报功请赏,还能让姜尤作出相应的计划和部署。 其二,凭借对农皇陛下的了解,黄帝觉得农皇不一定会相助姜尤,而敖继不愿无功而返,又正好得知黄帝身在海边,于是立功心切,独自前来抓捕黄帝。 可任凭黄帝绝世聪明,却也想不到此敖继并非彼敖继,更想不到此敖继心中的懵懂焦躁更远胜于他,所以他的猜测推理完全南辕北辙,不着边际。 第150章 糈稌子孙 龙中堂对黄帝和姬灵兄妹两人所谈之事全部知晓,对他们兄妹两人的谈话也并不是多么上心,正自琢磨着如何尽快赶回九黎,忽听黄帝相问,哪能想到这短短的瞬间,黄帝心中居然还有这么多想法呢?于是顺口应道:“我先去的九黎,又从九黎去了……” 可他话说一半,又陡然惊醒,心想:糟糕!如此一来,岂不把奉命捉他之事也和盘托出? 然而,就在他错愕中下意识地微微一顿之际,武罗的身影猛然闪过眼前,使他陡然一阵惭愧——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急忙话锋一转,喟然叹息道:“唉!又从九黎去了海粟岛……” “海粟岛?”黄帝大吃一惊,急忙打断,惊讶问道:“你说你去了海粟岛?” “是啊陛下。”龙中堂点了点头,平静而又严肃地回答道:“其中经过,说来话长。不如,边走边说吧?” “走?往哪儿走?”容光应声笑道:“姬老弟,我还有事相求,你可不能说走就走啊。” 可是,此时此刻,黄帝已经被龙中堂的话打乱心神,闻听容光诚心挽留,急忙稳住心神,勉强笑道:“您尽管放心,老伯,不管我走与不走,定会让大家摆脱怪兽的伤害。” 容光非常感动,却又心存疑惑,思量道:“你若远走他乡,纵然有心相助,可也鞭长莫及呀。” 黄帝早已打定主意,急忙解释道:“老伯有所不知,我们有熊族高手如云,他们的武功法术大多胜我许多。等我回去后,马上请他们前来追剿怪兽。” 容光将信将疑的看着黄帝,诚恳道:“老弟,尽管你来迷魂山不过短短几天,可已经赢得我们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爱戴。如果你能留在这儿,我情愿把柱首职位让给你,请你带着糈稌族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老伯,你有多少族人呀?”姬灵有些好笑,甚至还有些不耐烦,不等容光回话,不无取笑道:“瞧你们眼前这些人,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估计你们糈涂族至多不过三五千人吧?” 容光不解其意,看了姬灵一眼,转而又看向身后围成半圈的几十个壮汉,满怀骄傲却又故作谦虚道:“姑娘所言极是,我们糈稌族虽然是迷魂山下最大的部落,却也不过两千余人。” “哦,这么多人啊!”姬灵不屑一笑,傲然道:“我哥哥乃当今天子,掌管神州大地万物生灵暂且不说,但只我们有熊族,就有十几万人,难道让他抛弃全天下的百万生灵,独独留下来照顾你们这两千余人吗?” “灵儿,休得放肆。”黄帝闻听姬灵出言不逊,急忙呵斥一声,冲着容光拱手致歉道:“舍妹年幼无礼,口出狂言,请老伯见谅。” “无妨,无妨。”容光将信将疑地摆了摆手,却听身后众壮汉无不暗笑声声,窃窃私语,忽地转过身来,沉声呵斥道:“都闭嘴,小妹妹说句玩笑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玩笑?”姬灵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把龙中堂拽到身前,不满道:“敖继,你来说,全天下有没有百万人?咱们有熊族,有没有十几万人?” 容光等人眼见姬灵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口出狂言,不由同时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本想尽快离开,虽觉姬灵之言可能有些夸大,但通过他这些天的所见所闻和史书记载相互印证,觉得此时的天下,即便没有百万黎民,也所差无几,于是肃然点头道:“是的老伯,天下之大,远超我们想象,百八十万人,应该有的。” “哦——”容光愕然轻叹一声,凝神看看龙中堂,又转脸看看黄帝,却见黄帝也点了点头,恳切道:“老伯,不管是糈稌族,还是我们有熊族,甚至天下所有部落,都是一家人。我不会厚此薄彼,更不会看你们遭受怪兽祸害而置之不理的。” “唉!是我过于短视了。”容光长叹一声,既惭愧又不无苦涩道:“在你传授我们植桑养蚕耕种五谷之时,我就该想到,你如此文才武略,必定来历非凡……” “您太过奖了,老伯。”黄帝急忙打断容光的赞美之言,诚恳道:“耕种五谷,乃历代先贤累积经验,又由农皇陛下优胜劣汰整理而成。至于植桑养蚕,也并非姬云所为,而是贱内聪明能干所成。我不过代为传授,举手之劳,实在不值一提。” “父亲。”黄帝话音刚落,巧倕缓缓来到容光面前,沉稳道:“孩儿有个想法,既能摆脱怪兽侵扰,又能跟着姬大哥过上好日子。” “哦?”容光不由一阵惊喜,催促道:“那就快说啊。” “是。”巧倕应了一声,稍一沉吟,道:“既然姬大哥那边人多势众,地大物丰,咱们,何不追随姬大哥一块前往呢?” “好啊!” “胡闹!” 黄帝和容光几乎同时发声,只是黄帝满怀欢喜而容光却勃然大怒。 两人同时发声,又同时戛然而止,稍显尴尬地互相对视一眼,黄帝正欲劝说,却见容光长长地呼出一口郁闷,狠狠盯着巧倕,厉声轻斥道:“姬老弟的部落虽然富贵荣华,那也是人家祖祖辈辈辛苦打拼而来。而你,不想着努力壮大咱们糈稌,却要舍弃祖宗基业,不劳而获地去依附别人,是何道理?还算什么糈稌子孙?”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肃然起敬,暗自赞叹:从容光柱首和他身边众人的衣着装束来看,他们的部落似乎远未开化,可他却能坚守清贫,自强自立,这份傲骨和品格实在令人钦佩。 敬佩之中,他却又觉得巧倕所言也不无道理——此处既然如此荒芜诡异,还有怪兽作孽,又何必固守荒芜呢? 可他正替糈涂人左右为难,却见黄帝微微一笑,温言劝道:“老伯之言,大有道理。可是,姬云也有一点浅薄之见,不知当讲否?” 容光脸上瞬间多云转晴,强笑道:“老弟所言,必定高见,我等洗耳恭听。” 黄帝摆手一笑,又沉吟片刻,沉着道:“其实,我们有熊族现在的耕种之所,虽然物产丰厚,却也并非生于斯,长于斯。” 第151章 故土难离 此言一出,不仅糈稌族众人深感意外,龙中堂和姬灵也惊讶不已,而姬灵按捺不住,已然惊问出声:“哥,你说的这些,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黄帝微微一笑,喟然叹息道:“唉!这些秘密,只有族长和长老们口口相传,就连你嫂子也不知道,你如何能得知呢?哦对了,老伯,我们部落的族长,便等同于贵部落的柱首职位。” “噢!”容光稍显落寂地应了一声,旋即便微笑道:“想必,老弟便是贵部落的族长吧?” “何止呀?”姬灵咯咯一笑,不无自豪道:“三年前,哥哥受禅天子大位,尊号黄帝,普天之下皆是他的臣民,你们糈稌族,自然也是他的臣民……” “灵儿!”黄帝急忙喝住姬灵,向容光再次致歉道:“舍妹自幼宠爱,不懂规矩,不知礼数,还请老伯多多见谅。” “唉!老弟无须客气。”容光轻叹一声,苦笑道:“令妹所言,尽管我等一时间难以理解,可我的眼睛还不算太过昏花。令妹活泼可爱,纯真自然,所说之言必定可信。所以,还请老弟畅所欲言,给我们指点迷津。” “不敢。”黄帝谦逊道:“我们有熊族,发源于荒凉贫瘠的姬水之地,从春到秋,从冬到夏,追逐水草,狩猎为生,穿皮戴草,饮毛茹血,与你们现在的生活几乎差别。” “唉!”容光又是一声轻叹,无可奈何道:“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的生活,不这样过,又能如何?” “年幼之时,我也是这样想的。”黄帝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娓娓叙道:“可是,当我有幸结识农皇陛下之后,我就像一只猛然跳出深渊的青蛙,感悟到天高地广,学习到春种秋收,享受到蒸煮烹炒,也就义无反顾地追随着农皇陛下,追随着神农族一步步东迁,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安稳日子。” “是啊老伯。”龙中堂非常赞同黄帝的观点,诚心劝道:“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变则通,通则久,何必固步自封呢?” 容光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黄帝和龙中堂,又冷冷盯了一眼他的儿子巧倕,缓缓转过身来,扫视着身后的一众族人,沉声问道:“姬老弟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众人听着黄帝的叙说,正像听故事似的半信半疑,忽听容光问话,急忙收敛心思,齐刷刷看向容光,齐声回答:“听到了,柱首。” “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那——”容光稍稍一顿,脸色已然恢复平静,又轻声问道:“你们可愿随着姬老弟远走他乡?” 众人愕然一惊,顿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片刻,又纷纷看向容光,不约而同地齐声喊道:“不愿意!” 容光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问道:“为何?” 众人再次哑然,满面愕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容光,心中充满疑惑,却也暗暗扪心自问,一时间,周围蓦地陷入一片宁静,只闻风声呼呼,树叶声声。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一个身材不高却非常壮硕之人霍然跨前一步,朗声道:“回柱首,您曾经教诲过我们——别人家的房子再好,那是人家辛苦建造的;别人家的猎物再肥,也是别人拼命猎取的。若想拥有同样的幸福,必须依靠我们灵巧的双手和健壮的身体,去辛勤劳动,去追捕猎物,而不能像弱小可怜的蚂蚁一样去啃食别人剩下的骨头。” “二哥说的对。”一见有人打破僵局,马上有人随声附和。 众人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瘦之人也应声出列,两眼无所畏惧地看着容光,朗声道:“不管姬大哥部落的土地多么富饶,那是属于他们有熊族的,而这里,才是咱们糈稌的家。” “他们说的对,柱首。” “咱们不能离开自己的土地。” “这是祖宗留给咱们的。” “咱们要守护祖宗的灵魂。” “不能去人家碗里抢饭吃吧?” …… 一时间,人声鼎沸,七嘴八舌,顿时让黄帝和龙中堂大出意料,尴尬不已,可内心中却不禁对这群淳朴耿直之人深感敬佩。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互相对视一眼,龙中堂便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告诉黄帝此路不通。 黄帝也无可奈何地咧了咧嘴,冲着龙中堂点点头以示赞同,旋即看向容光,诚恳致歉道:“对不起,老伯,我方才的想法过于唐突,向你们郑重道歉。” “不,姬大哥,你也是为我们着想……”巧倕正自垂头丧气,闻听此言,急忙劝慰,可他话没说完,却被容光轻喝打断:“闭嘴,臭小子。” 巧倕悚然一惊,声音戛然而止。 容光不满地瞪了一眼巧倕,转而看向黄帝,无奈解释道:“巧倕虽然混账,这话倒也在理。老弟,你劝我们搬家,确实是为我们着想。不过,你也看到了,不只是我舍不得离开家园……” 说着,容光反手示意身后的一众族人,傲然道:“我们糈稌的子孙,谁也不愿做逃兵。” 黄帝急忙拱手在胸,冲着容光和糈稌族众人环施一礼,诚挚赞誉道:“老伯和贵族兄弟们的忠贞顽强,让我钦佩万分。既如此,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等我回到有熊,马上派人前来相助,必定早日铲除怪兽。” 容光大失所望却又无可奈何,更不愿让心中的黯然在众人面前有所流露,只好暗自叹息一声,缓缓抱胸当前,恭敬辞别道:“大恩不言谢,恭祝两位老弟和小妹妹一路平安。” “也祝愿您老人家福泰安康,率领糈稌的兄弟姐妹们兴旺发达。”黄帝再次还礼祝福,转身欲行,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姬大哥!” 黄帝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巧倕满面恓惶,呼唤一声却欲言又止,稍稍诧异地微笑问道:“巧倕兄弟,还有什么事么?” “姬大哥……”巧倕正欲回话,却见所有人的目光已然齐刷刷地投向他,尤其容光那两道冰冷严厉的目光,不由让他心中一颤,来到嘴边的话顿时咽回肚中,迎着姬云疑惑而又关切的目光,嗫嚅道:“你,你要下山后,才好回程吧?” 第152章 大巧若拙 “嗨!瞧我这脑子。”黄帝顿时醒悟,轻轻拍了拍脑门,转而看向龙中堂和姬灵,不无自嘲地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这片山林非常诡异,不管从哪个方向上山,即便闭着眼睛,也会走到一座悬崖上。” “我们早就领教过了,陛下。”龙中堂讪讪一笑,惭愧道:“从昨晚到今早,公主和我在林中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回到那座悬崖……” 说着,龙中堂抬手想指向那座悬崖,可转身回顾间,只见四周树木环绕,愈加阴沉昏暗,哪里还能辨别东西南北呢? 他愕然一愣,怅然叹道:“唉!虽然赶走了怪兽,可下山也不容易。” “也不算太难。”巧倕勉强展颜一笑,不无自嘲道:“越过那小山丘,对面就是大海,下去就行了。” “这算什么法子?”姬灵不满道:“敖继早就想到了,只是我没有答应而已。” “除此之外,还有它法吗?”容光重回面无表情的神色,不无自嘲地淡淡道:“好在不用担心怪兽了,以后尽量不来这片山林就是。” “不。”黄帝沉声道:“老伯,你们住在这片山林之下,砍柴打猎,采药摘果,总不能舍近求远去别的山林吧?” 容光心中黯然,却也无计可施,只好默然不语,出神远望,似乎想从影影绰绰的树木间隙中看到树林尽头似的,怅然道:“等你们安然上路后,我们再做打算吧。” “不!”黄帝再次断然否定,两道龙眉微微一抖,凤眼圆睁,决然道:“等破解这个迷局后,我们再离开吧。” “哦?”容光一阵惊喜,却又稍稍踌躇,迟疑道:“天色不好,还是早早下山吧。或许老弟已有良策?” “没有。”黄帝沉吟道:“不过,记得您之前说过,你们尝试过许多下山的办法,尤其最后一次,你们上百个人分成十几组,以悬崖为起点,呈扇面状分别下山。可最后,除了不幸被怪兽吞噬的几个亲人外,所有人还是回到悬崖上。” “是啊。”容光伤感道:“那时,我们几近绝望,丝毫不敢大意,恨不得走一步便在就近的树干上做个记号,甚至连做记号的人和做记号的高度、样式,都尽量一模一样。可最后,明明看着无数记号连成一条直线,却还是像睁眼瞎一样,懵懵懂懂地又回到悬崖。” “可是,你们好像没用过最笨的方法吧?”黄帝思量着问道:“比如——所有人排成一条直线,手拉手穿出树林,排到山下。” “哦?”容光花白的长眉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抖,又不无困惑的为难道:“姑奶山虽然不过百十丈高,可也有百里方圆,即便所有族人全部上来,只怕也……” “不用辛苦所有族人的。”黄帝莞尔一笑,旋即吩咐道:“来,巧倕,你在前带路,来,这位兄弟,你拉着巧倕的手,来来来,大家一个个连上……” 巧倕虽然不明所以,却依然应声跨出两步,张开双臂,看向黄帝招呼之人,可那人却转脸看向容光。 容光虽然心存疑惑,却不想失去任何一丝机会,急忙是点头命令道:“大家听从安排,姬老弟让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随着容光一声令下,他所带来的十几个人立刻行动起来,稀里哗啦站成一排,你推我让,嘻嘻哈哈,好像做游戏似的,瞬间便把原本稍显凝重的气氛活跃起来。 黄帝非常欣慰地看着众人手拉手迅速连成一线,满怀信心道:“老伯,不算你我,也不算敖继和灵儿,一共十八个人。平均每人臂展八尺有余,连在一起足有十五丈长。喂,那位兄弟……有点偏了……松开手……越过那棵树。” 原来,几个人手牵手之后,径直排到一棵大树前,靠近那棵大树之人只好稍稍往后退了半步,试图绕过大树。这样一来,便在原本还算直顺的队伍中间绕出一个半圆。 他听到黄帝的提醒,急忙松开同伴的手,匆匆越过大树,和同伴隔树向看,大声问道:“这样对吗?” “再向前小半步。”不等黄帝应声,容光也站到队伍尾部的巧倕身边,顺着队伍向前瞄准,连声吩咐道:“快,你们几个跟上,前后照应着,排成一条直线,抓紧时间。” 在容光的催促和监督下,不大一会儿,十几个人很快便排成一条直线,满怀期待而又大感惊讶地看向黄帝,等待着黄帝的下一步指令。 容光从头至尾又审视一遍,似有所悟却欲言又止,展颜笑道:“老弟,下一步怎么办?” 黄帝也一直审视着这条奇特的人墙,闻听相问,应声吩咐道:“老伯,您在队尾掌管方向,别让队伍有任何弯曲。巧倕,你去队首的那个兄弟前面,然后,排在最后的兄弟再去排在你的前面,以此类推,大家能理解吧?” “能!” 面对这番安排,糈涂族众人不仅觉得又好奇又有趣,却也似乎看到希望,不约而同地齐声回答一声,纷纷喜笑颜开。 喜笑声中,巧倕匆匆跑到队伍最前面,张开双臂,在容光地指引下,又和身边的族人连成一条直线。 龙中堂早已悟出黄帝的想法,不愿袖手旁观,急忙靠近黄帝,积极请缨:“陛下,我也去吧?” “不,你另有任务。”说着,黄帝“仓朗”一声抽出宝剑,轻声吩咐道:“我砍些树枝,你和灵儿贴着众人的脚跟排成一条直线,明白么?” “对对对,”容光急忙随声附和道:“这样直直地做条标记,等下山后,我们便能依着它再重新做个永久的标记,以后就再也不会迷路了。” 黄帝眼见众人已经理解他心中所想,非常欣慰,也不再多说,飘然飞身上树,宝剑抡起,上下翻飞,手臂粗细的树枝纷纷应声而落,不大一会儿,便在树下堆积成垛。 龙中堂看得清楚,心中一动,急忙念动咒语,化出一柄短剑,快步上前,上削下砍,很快便把一根根七枝八杈的树枝削砍成一根根光溜溜的木棍,虽然弯弯曲曲不算太直,却也有条不紊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堆。 第153章 再回原点 黄帝生怕在一棵大树上砍伐太多会对大树造成严重伤害,于是像间苗插花似的,在一棵树上疏疏落落砍下十几根后便再次飞跃到就近的另一株大树上。 可就在他飞向另一株大树时的悬空瞬间,有意无意地向树下瞄了一眼,却见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姬灵居然亦步亦趋地跟在龙中堂身边,把修整好的光滑树棍顺着人墙一根根地顺直放下。 黄帝顿时暗自惊讶好笑,心想:灵儿对谁无不横挑鼻子竖挑眼,如今却在敖继面前低眉顺眼,十有八九看上这小子了。不过,虽然这小子看上去木讷憨厚,还算有点眼色,手脚也还利索,何况还拥有敖家嫡传的青龙血脉,到也勉强配得上灵儿。 可他一念至此,忽又心中一动,惆怅顿生——有熊和九黎正在鏖战,敖正又对姜尤忠心耿耿,能答应这门亲事吗?倘若敖正不答应,灵儿不知会怎么样呢? 担忧郁闷中,只见姬灵正眉开眼笑地对龙中堂说着什么,而龙中堂不住地含笑点头,手中却丝毫没有放松,很快便把一根根的树枝顺直撂下,又直起身来,冲着队尾的容光大声问道:“老伯,您看直不直?” “很好很好。”容光高兴地回应一声,仰面看向黄帝,笑道:“老弟,累了吧?要不?你来掌舵,我去砍树枝。” 黄帝顿时醒悟,地面上的树枝已经所剩无几,容光是在提醒他呢。 他急忙打起精神,抡起宝剑,又飞快地砍伐起来。 随着一根根树枝再次纷纷落下,随着众人脚下笔直的树枝越来越长,随着一阵大雨劈头盖脸的砸落转而又雨过天晴,随着湿透的衣裳又被火辣辣的阳光晒干,这群好像孩子做游戏似的排队前进的人们尽管又累又乏,又渴又饿,却一直干劲不减,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当黄帝再一次飞跃上一株大树,抡着宝剑狠狠一通砍伐,收剑回鞘,抬手拭汗,无意中举目遥望,忽然眼前一亮,惊喜喊道:“快了快了,快出树林了,大家加油,马上就能出去了……” 欢笑声中,黄帝飘然落在容光近前,抑制不住满怀欢喜,抬手向前一指,开心笑道:“最多不过几十丈,老伯,就算大家不再排队,也能跑出去了。” “好,好。”容光连着应了两声,可脸上却波澜不惊,不仅没有露出丝毫笑意,反而冷静地看着无动于衷的众人,轻声催促道:“别走神,继续。” 黄帝愕然一怔,满腔欢喜顿时烟消云散,讪笑着看向又开始延长的人墙,稍稍不满地暗自郁闷——这么简单的小事,居然困扰你们几百年!如今我轻而易举的帮你们解决,你老人家是何态度?难道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腹诽之中,黄帝又见姬灵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龙中堂身后,神情专注地理顺着木棍接头处,不由更加感慨欣慰——这丫头一向风风火火叽叽喳喳,如今有了意中人,居然温柔许多,实在难得。 他正自心潮澎湃,忽听容光轻叹一声,淡淡道:“唉!老弟,这种眼看胜利在望而又大失所望的伤痛,不只是我,就连这些孩子们,就算年龄最小的巧倕,至少也经历三五次了。所以,不到最后,怎敢掉以轻心呢?” 闻听容光解说,黄帝心中非常不以为然,心想:你们一定被这诡异的树林吓出阴影了,待会儿走出去,你们就解脱了。 尽管他心中不服,却也不好逞口舌之利,反而含笑点头,连连称是道:“老伯说的是,是要坚持到最后再说。哎您看,他们走远了,追上去吧?” 其实,容光与黄帝聊天之时也一直关注着队伍,闻听黄帝招呼,他随口应了一声,匆匆前行两步,却又驻足回头,忐忑不安地举目远望。 只见一根根木棍首尾相连,笔直地伸向树林深处,直至不见踪影,并没有丝毫不妥之处,不由稍稍放心,好像回应黄帝又好像自我安慰,甚至还像虔诚祈祷似的喃喃道:“这次,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老伯放心,必定成功。”黄帝听得清楚,微笑着安慰一声,却见前方队伍忽然停止前进,不由欣然笑道:“瞧,他们停下来了,一定到了树林边缘。” 可他话音刚落,却见姬灵猛然转身回头,尖声喊叫起来:“哥你快来……” 黄帝忽觉姬灵话音中不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好像蕴含无尽仓皇惊恐,不由心中一凛,情知有异,无暇招呼容光,纵身飞跃过去。 匆匆几个起纵,黄帝很快来到姬灵近前,不及站稳身形,关切问道:“怎么了?还没到……” 可他话说一半,蓦地戛然而止,视线到处,只见眼前确实已到树林边缘,甚至,隔着几行稀稀疏疏错落无序的树木,他已经感觉到豁然开朗,已经看到树林外的一片空旷。 他顿时如释重负,高悬的心也瞬间落下,惊喜交加地看向姬灵,却见姬灵依然满脸惶然,不由含笑嗔怪道:“你这丫头,装腔作势,大惊小怪,故意吓唬我是不是?” 姬灵被黄帝呵斥的愕然一愣,却无暇辩解,依然满脸恐慌,急慌慌抬手向前一指,焦灼而又沮丧地颤声道:“你往远处看,咱们,咱们又回来了。” “啊?”. 黄帝陡然一惊,急忙回头看向林外,只见数十丈外,一座馒头似的小山丘,好像一头巨大的怪兽,正岿然不动冷冷漠漠地盯着他们。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顿觉难以置信,无暇细想,噌的一下跃出树林,流星赶月一般,很快便狂奔到小山丘前。 他心惊肉跳,凝神细看,觉得这小山丘虽然似曾相识,却又似乎有些不大一样,默然僵立片刻,忽然心生侥幸——万一是两座一模一样的小山丘呢? 刹那间,他霍然起身,围着大石块飞快绕了一圈半,又倏然止步,猛然调转方向,径直跑到小山丘东边的悬崖边上,放眼望去,只见百丈岩下,海水浩荡,波光粼粼。 他悚然呆立,仅仅片刻便惊醒过来,却又心有不甘地惶惶向右看去,只见十几丈外,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崖壁夹角处,一条兽皮和青藤混合拧成的绳索,自上而下,垂挂崖边,随着阵阵的海风,正不时地扭动着细长柔软的身躯。 第154章 怪异岩石 这条绳索,正是糈稌族人被困之时,急中生智拧成的救命绳索,也正是他和巧倕半日前攀援上崖的工具。 面对残酷的现实,他终于体会到从大喜到大悲的崩溃心态,甚至不敢回头面对身后众人,不忍看到那些和他一样再次历经大喜大悲的绝望面孔。 心乱意乱中,他长长呼出压在心头上的那口寒气,好像把胸中所有失望和郁闷全部吐了出来似的,全部身心似乎放松许多。 他蓦地闭上眼睛,拼命克制着心中的恐慌,渐渐镇定下来,努力打起精神,不无自嘲地暗自勉励道:“难怪糈稌人无可奈何,这地方实在诡异至极,还要打起精神才是。” 然而,他刚刚稳定心神,容光已经缓缓来到他身后,轻声宽慰道:“不用太担心,老弟。方才的计策虽然未能奏效,却让我突然想起之前曾经考虑过的一个办法。” “哦?”黄帝又惊又喜,急忙转过身来,迫切问道:“说来听听?” 容光指指远处那条兽皮绳索:“咱们从这儿下山后,准备几十里长的绳索再重新上山。然后,在上山的路上撒下绳索,等来到这儿后,咱们再顺着一路撒下的绳索下山,总不能再出意外吧?” “好!有道理!”黄帝大喜过望,不无惭愧地自嘲道:“您若早上说起这个方法,我和巧倕便不用从海上绕这么一大圈,再心惊胆战地爬上这么高的悬崖了。” “嗨!姬大哥。”巧倕笑道:“这不是刚刚赶走怪兽吗?” “哦!”黄帝猛然醒悟道:“这倒是,倘若咱们背着沉重的绳索,万一在半道上遭遇怪兽,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及,岂不凶多吉少?” 众人辛苦半天却徒劳无功,正自大失所望,垂头丧气,忽听容光找到应对之法,顿时又看到希望,正自欢欣鼓舞,却听龙中堂幽幽提醒道:“怪兽看似逃走,却不知是否远离呀。” 众人闻之一凛,顿时鸦雀无声,不由面面相觑——此言不无道理! “你呀。”姬灵噗嗤一笑,伸出一根宛若柔荑的纤纤手指在龙中堂的额头上轻轻一点,不无揶揄道:“大煞风景,没有眼色。有咱们在旁相随,还怕怪兽不来呢。” “可是,你们不是现在就走吗?”巧倕满怀期待地看着黄帝,恳求道:“姬大哥,好事做到底,你们再多待几天好么?” “没问题。”黄帝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一声,忽然转身看向小山丘,满腹疑问地沉吟道:“老伯,我忽然觉得,这小山丘越看越有些怪异。” “哦?”容光一愣,诧异问道:“有何怪异?” “您看。”黄帝抬手指向远处的树林:“山上草木甚多,而这片山丘及其周围却寸草不生。” 容光摇了摇头,辩解道:“山丘周围,遍地岩石,不长草木也无可厚非,算不上怪异。” 黄帝觉得容光此言也不无道理,又凝神环视周围,却惊讶发现,从他脚下的地面一直到小山丘,不仅几乎没有草梗树叶之类的杂物,更没有发现岩石相交的丝毫缝隙,使得整片地面宛如一整块光洁之玉雕塑而成,不由纳闷道:“不管怎么说,这片山顶总该由岩石构成吧?而岩石相交处,总该有些缝隙吧……”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向容光,却见容光依旧若有所思,默然不语,于是又补充道:“退一步讲,即便这悬崖和小山丘原本便是一整块巨大无比的岩石,没有丝毫的接茬和缝隙,可年深日久的,岩石的背阴处,总该长有几处青苔吧?” “有道理。”龙中堂听着黄帝的分析,觉得句句在理,不由颔首赞同道:“何况海风甚疾,气候温暖湿润,背阴处应该长有青苔的。” “对对对。”巧倕猛然醒悟似的连声回应道:“姬大哥,咱们攀爬之时,那悬崖的背阴处,到处长满青苔。” “这还用你说?”容光不满呵斥道:“峭壁上的青苔,我和姬老弟看不见吗?这悬崖上整日暴晒,能和峭壁背阴处相提并论吗?” 面对容光的连声呵斥,巧倕顿时噤若寒蝉,满面尴尬地看了看黄帝,无奈苦笑一下,再也不敢应声。 黄帝冲着巧倕歉然一笑,以示安慰和理解,转而看向容光,思量道:“老伯之言,不无道理。可您再想想,即便山丘常年暴晒,日出日落之际,山丘脚下,边角旮旯,多少总该有些蔽阴处,也总该有点绿色吧?” 容光依然有些不以为然道:“老弟,我觉得,长草与否,算不上怪异。如那海边的许多坑洼处,同样寸草不生,难道也算怪异吗?” “这……”黄帝顿时语塞,旋即莞尔笑道:“好吧,长不长草姑且不谈啦。老伯,您有没有发现,不管是树林附近的地面,还是悬崖下面的岩石,好像都是灰白色或青灰色的吧?” “唔?”容光眼见黄帝忽然转了话题,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略一思索,迟疑道:“这个——我还真没注意。” “我也是刚刚发现。”黄帝重新注视着山丘,神情凝重地思量道:“而这座小山丘,还有它周围的这片光滑地面,不仅黄莹莹亮晶晶的,甚至还透出几分红褐色,您看对么?” 容光默然无语,来回踱了两步,仔仔细细地打量片刻,沉吟道:“一树之果,有红有绿,一藤之瓜,有苦有甜。偌大一座山峰,不可能只有一种颜色的石头吧?甚至,咱们看不到之处,指不定有多少不同颜色的石头呢?” 黄帝没想到容光看上去粗狂豪迈,大字不识一个,可不仅见多识广,居然还能言善辩,说出的话还蛮有道理,甚至让他空有满腹疑惑,竟然一时间想不出如何表达,如何反驳,不由再次语塞,愣在当地。 就在他挖空心思还又无从辩驳地稍显尴尬之际,忽听龙中堂在数十丈外的树林边缘大声呼喊道:“陛下,柱首老伯,你们过来看。” 第155章 盘古传说 黄帝急忙顺声望去,却见龙中堂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已经跑到树林边缘,正冲着众人招手呼唤。 原来,龙中堂闻听黄帝提及山丘的颜色,急忙用心观察,似乎若有所悟,却又不敢断定,急中生智,不及告知众人,无声无息地飞身跃起,很快便来到树林边缘。 姬灵虽然和龙中堂并肩而立,可姬灵一门心思地注意着黄帝和容光的辩论,丝毫没有注意龙中堂独自溜走。 如今听到龙中堂的喊声,她愕然一愣,顿时又惊又气,大为不满,不等黄帝应声,大声抱怨着率先跑了过去:“喂,你乱跑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黄帝看着姬灵迅速远去的背影,微微皱眉,正欲追赶,却听容光冲着十几个糈稌族人吩咐道:“你们在此等候,我和姬老弟过去看看。” 于是,黄帝和容光并肩而行,不大一会儿便来到龙中堂近前,只见龙中堂正比比划划的对姬灵说着什么。 龙中堂眼见黄帝和容光来到近前,稍稍后退一步,指着地面叙说道:“陛下,老伯,你们请看,花草树木长到这里便不再向前延伸,而山丘周围的黄褐色地面也正好铺展至此,交界清晰,层次分明。” “好像桌面上铺了一层大饼。”姬灵嘻笑着调侃一声,不等众人回话,又想到远处的那座小山丘,急忙补充道:“大饼上还扣着个大馒头。” 姬灵的话,不无玩笑,可龙中堂、黄帝和容光三人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心无旁骛,神色凝重地顺着交界线细细观察着望出甚远。 沉默半晌,他们心有灵犀似的先后收回视线,面面相觑片刻,容光不无自嘲道:“我也是老眼昏花,来回数十趟,居然没有发现如此奇怪之处。” “若非误打误撞,我们也不会发现这些细枝末节的。”黄帝随声圆场,努力思考着猜测道:“看来,交界线两边的岩石,明显不是同一类岩石。可是,若它们不是同类岩石,这小山丘,还有它周围这片黄褐色的山地,是如何形成的呢?” “这还用问啊?”黄帝话音刚落,姬灵应声笑道:“天下万物,都是盘古大神所化,这座小山,当然也是他老人家变得啦。是不是呀?敖继?” 龙中堂不仅从小便听老人们讲述过盘古开天地的神话传说,读书识字后也亲自查阅过相关书籍,却对这种传说故事并不信服,甚至还曾经当面质问过私塾先生:“盘古生于混沌之中,以何为生?盘古开天辟地,斧从何来?” 如此当面质问先生,结果可想而知——他不仅没有得到任何解释,反而被先生重重责罚三戒尺,赶到院中,站在火辣辣的烈日底下,暴晒了大半天。 如今又听姬灵相问,他顿时想起当初的尴尬一幕,不由微笑敷衍道:“盘古开天地的传说,我倒也听过的,不过……世上哪有什么神……” 可他话说一半,猛然想起进京以来的种种遭遇,不由戛然而止,正不知此话该不该说,却听容光肃然道:“小老弟,如此大不敬之语,万万不可再言。” “是啊敖继。”姬灵也急忙附和道:“亵渎神灵,要受责罚的。” “责罚与否,暂且不说。”黄帝虽然没有像姬灵和容光那样过于紧张和严肃,却也郑重其事道:“敖继啊,年轻气盛,勇于怀疑和探索,倒也无妨,可不能误入歧途,不能忘记祖宗,更不能忘记神灵对人们的恩赐。” 龙中堂没想到一句话尚未说完,居然在他们三人之间引起这么强烈的反响,不由稍显尴尬,嗫嚅辩白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那些神话传说只是民间传闻,并无人亲眼目睹,可信度有所怀疑。” “谁说无人所见之事便不值得相信呢?”姬灵咯咯笑道:“比如咱们今日之事,过上百八十年,不也没人见过吗?万一咱们的子孙后代……” 一言至此,姬灵忽觉不妥,心想:哪有女孩家家这样说话的?何况还正与龙中堂侃侃而谈,岂不好像说要与他一块生儿育女吗? 警觉瞬间,她下意识一顿,只觉芳心陡跳,俏脸微热,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瞳仁慌忙左右一扫,却见黄帝等人似乎并未听出话中瑕疵,急忙装作吞咽口水似的支吾一声,又故作严肃道:“……嗯,那个,万一子孙后代,口耳相传,流传百世,岂不也成了传说?难道不明所以的后人们,也把这事当做假的吗?” 不过,姬灵虽然自觉话语有失,其实却像杞人忧天似的过于多虑了。 因为,黄帝等人正一门心思地琢磨着眼前的怪异地形,不仅谁也没有在意姬灵的话中有何不妥之处,甚至还觉得姬灵此话倒也不无道理,不约而同地连连点头称是。 但是,龙中堂却如当头棒喝,陡然惊悟,暗暗想到:炎黄二帝的伟大事迹,也并无确凿证据,甚至大家也都把他们当作传说中的神仙,可是眼下,我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算不算亲眼所见呢? 不管现在是在梦中还是被囚禁在武罗造就的幻术中,不管炎黄二帝和姬灵,还是姜尤大王和我父亲——哦不,应该是敖继的父亲——他们对我所生活的大荒王朝更加一无所知,甚至连风闻传说也不曾有过,又怎能相信我苦口婆心的解释呢? 所以眼下,我既然生活在这个诡异的世界,那就顺其自然吧。从此以后,老老实实的把自己当做敖继,再也不要试图解释什么,也不要再向别人提及龙中堂之事才对。 可是,就在他暗自感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姬灵关切问道:“敖继,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么?” 他顿时从沉思中惊醒,应声看去,只见姬灵正满面关切地注视着他,急忙挤出一丝微笑,故作轻松道:“没事呀,你说的很有道理,我正在思考呢。” “真的吗?”姬灵嫣然一笑,开心道:“还以为你生气了呢。喂,敖继,你说今日之事,会不会像盘古大神那样,流传千年万载以后,咱们也就成为人们传说中的神仙呢?” 第156章 娲皇补天 “这个……” 龙中堂愕然一愣,心想:你能不能成为神仙我不知道,可炎黄二帝和姜尤大王却已经被后人奉为人文三祖——而且,但凡他所读过的书籍里,似乎从没有见过姬灵的名字。 可是,眼见姬灵笑靥如花,满面期待,他实在不忍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也不愿信口雌黄撒谎欺骗,只好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敷衍道:“这种久远之事,谁说得准呢?” “那要看咱们今天能不能成就一番事业。”黄帝被两个年轻人稍显幼稚的话打断思忖,展颜一笑,不无调侃道:“倘若今天,咱们随着柱首老伯破解了这个迷局,糈稌族人至少会把老伯铭记在心,那咱们也就跟着沾沾光,流传百世也不是不可能。您说是吧?老伯?” “是这么个理儿。”容光随口应声,却双眉紧皱,好像思索什么似的微微一顿,怅然沉吟道:“不过,若要破解这个百多年的迷局,谈何容易……” “什么?”黄帝愕然一惊,急忙打断容光,惊讶问道:“老伯,您说这个迷局仅仅一百多年?” “是啊,据老人们说,最多也不过两百年吧。”容光大惑不解地看着黄帝,关切追问道:“老弟,有什么疑问吗?” “那两百年之前呢?”黄帝急忙问道:“人们可以自由进出这片山林吗?” “这个……”容光一怔,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吞吞吐吐道:“也算能自由进出,只是……唉!” 话说一半,容光忽然一声轻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沉声道:“也罢,就把这片山林中的传说讲给你们听吧。” 闻听此言,黄帝等人提了半天的心顿时放松下来,甚至还有些好笑,而姬灵已经按捺不住,嘻笑调侃道:“嗨!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不过是个传说故事,您老人家还吞吞吐吐思量半天……” “灵儿——”黄帝尽管也有些匪夷所思,可眼见姬灵没大没小出言不逊,急忙轻声喝住,转而猜测问道:“老伯,这个传说,莫非和眼前的迷局有关?” “不好说,还是等我讲述出来,大家参考吧。”容光不置可否,悠悠长长的吐出口气,缓缓叙道:“很久以前啊,这片大山叫做娘娘山……” “娘娘山?”姬灵惊讶笑道:“好奇怪的名字!” “灵儿。”黄帝又盯了姬灵一眼,轻声呵斥道:“别打岔,用心听。” 姬灵撇了撇嘴,冲着黄帝做个鬼脸,不敢再言,偷偷瞟了一眼龙中堂,却见龙中堂正神情专注地听着容光讲述道:“……后来,不知为何,老天突然塌了个大窟窿。天上的烈火和银河的洪水便从这个大窟窿里滚滚砸落。一时间,天地间水火泛滥,毒虫猛兽也趁机肆虐,人们生死存亡,危在旦夕……” “咦?好像娲皇补天的故事吧?”姬灵听到一半,实在按捺不住,微笑打断道:“我从小就会讲述这个故事啦。” “灵儿。” 黄帝又好气又好笑地再次喝住姬灵,心中却也稍感诧异,心想:老伯如此郑重其事,居然讲述娲皇补天的故事,我还以为是关于这片山林的传说呢。 可是,黄帝尽管心中稍稍遗憾,却也不能不让人家把话讲完,于是趁着姬灵闭嘴的瞬间,诚恳道:“老伯,即便同为娲皇补天的故事,不同的地域或许会有不同说法,您还是详细地讲给我们听吧。” 容光闻听姬灵和黄帝之言,稍感惊讶,淡淡苦笑道:“同一个传说,即便稍有出入,讲不讲的,似乎也无关紧要吧。” 黄帝虽然对这个从小听了无数遍的神话故事也并不是多么感兴趣,却又觉容光既然有心讲述,或许其中另有缘故,急忙劝道:“老伯,且不说娲皇补天的传说是否完全相同,可补天的传说与此处的迷局,似乎关系不大吧?” 容光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转而看向远处的小山丘,喟然道:“娘娘补天的壮举,和勾魂害人之事指定是不相干的。可是,这座小山丘,却是娘娘炼石补天时意外造就的呀。” “啊!” 众人闻之一惊,几乎同时轻呼出声,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片刻,姬灵正欲相问,却被黄帝及时用眼光制止,只好把来在嘴边的问题压在舌下,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黄帝向容光恭敬道:“老伯,您所讲述的故事,与我们知道的故事大不一样,还请您细细讲述。” “好吧。”容光应了一声,转而又看向姬灵,商量道:“姬灵姑娘,不如……你先讲述一下娲皇补天的故事,如何?” “好啊。”姬灵随口应声,却又看向黄帝,眼见黄帝点头,顿觉心安,轻笑道:“其实很简单。那时呀,她老人家看到天塌地陷,人们遭难,于是大慈大悲,含辛茹苦,冶炼出许多五色彩石,补好老天,堵住洪水,于是人们又过上幸福的日子。” 说完,姬灵看看专心倾听的容光,又看看黄帝和龙中堂,不无得意地问道:“是不是呀?敖继。” 眼见姬灵三言两语,寥寥几十个字便把一个轰轰烈烈的补天传说讲述完毕,龙中堂不仅对姬灵强大的语言概括能力感到既惊讶又钦佩,甚至更感到有些好笑,又见姬灵祈求夸奖似的直面相问,急忙点头应道:“是是是,是这样的。” 可是,龙中堂话音未落,黄帝却已笑出声来,不无调侃道:“若都像你这样讲故事,别说流传后世了,甚至流传不到咱们这一代。” “哥——”姬灵颇为不服,小声嘀咕道:“不就这么点小事儿么?” “这可不是点小事儿。姬灵姑娘。”容光莞尔一笑,旋又肃然,连声问道:“比如,娘娘如何冶炼的石头?用的什么容器?用的什么火?” 龙中堂顿时一惊,心想:他居然也如此相问! 想当初,龙中堂首次听闻母亲讲述娲皇补天的故事,也曾这样问过,却被母亲含含糊糊一语带过——当然是用一口很大很大的锅啦…… 可是,随着渐渐长大,龙中堂对母亲当初的解释早已一笑了之,对炼石补天的传说也不再信以为真。别的不说,世间之上,哪有那么大的锅?哪有融化石头的火? 第157章 八大火兽 退一步讲,即便真有这么大的锅和冶炼顽石的烈火,娲皇娘娘毕竟是血肉之躯,如何靠得近烈火般的熔岩? 再退一步,即便娘娘是水火不惧的神仙,却如何修补这虚无缥缈的天空? 但是,面对这种种疑惑,龙中堂也仅仅暗自猜疑,并不敢随便向别人谈起——他既不想被别人嘲讽为笨蛋和傻瓜,也不想因此而被扣上标新立异的帽子,更不想因此而招惹是非。 可是眼下,眼见这个身着兽皮的老汉,居然毫无顾忌地问出他隐藏心中多年的诸多疑问,不由惊喜交加,肃然起敬,几乎瞬间便把容光视为知音,惺惺相惜。 暗中感慨中,他看看姬灵,又看看黄帝,似乎还有几分期待,希望黄帝或姬灵真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也好解开他多年的疑惑。 可他眼光到处,却见姬灵微微一怔,居然随口应道:“嗨!这还用问吗?她老人家是神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呗?” 龙中堂登时大跌眼镜,差点笑出声来——她这回答的语气和方式,几乎和母亲当年的回答如出一辙。 然而,容光听到姬灵的回答,也难得一见地粲然一笑,转而看向黄帝,求证似的问道:“是这样么?老弟?” 其实,早在姬灵回答之前,黄帝已经有些忐忑不安,甚至还有些愕然惊悟,暗暗扪心自问——老伯问得对啊,我怎么没想过这些问题呢? 可他念头刚转,却见容光径直发问,不由稍显尴尬,赧然一笑,如实答道:“实在惭愧,老伯,我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容光肃然道:“老弟,你们流传下来的娲皇补天,不会只有这么寥寥数语吧?” “这个……”黄帝思量道:“具体传说,是比灵儿讲述的稍稍丰富一些。可关于补天的过程,尤其您所问及的那些问题,确实并无详细介绍。” “哼!”姬灵眼见容光追根问底,大为不满,轻哼一声,气急败坏道:“是啦,我们丢三落四,好没记性,没你本事大,没你知道的多,那你说吧,娲皇娘娘用什么东西煮的石头?” 容光一见姬灵瞬间恼羞成怒,又惊讶又好笑,微微一怔,莞尔笑道:“非常抱歉,姬灵姑娘,若有言语不周之处,还请多多见谅。可是,我确实无意冒犯,只想问清楚补天的过程而已。” “不得无礼。”黄帝急忙又呵斥姬灵一声,转而向容光诚恳讨教道:“老伯,关于补天传说,我们确实知之甚少,还望老伯多多赐教。” “老弟言重了。”容光并不在意姬灵的无理取闹,心平气和道:“据我所闻,娘娘为了冶炼五彩岩石,特意造出一种口小肚大三足中空的圆形器皿,因其三足立地,故而称之为‘鬲’。” “鬲?!”容光话音落处,龙中堂和黄帝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但是,虽然他们两人的语气中同样饱含惊讶,可他们心中感受却大大不同。 龙中堂不仅在史料记载中见识过“鬲”的形状和作用,甚至怀中 还正揣着一个模样丑陋却法力巨大的“神鬲”。 尤其让龙中堂疑惑的是,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鬲”的起源发展和成型年代。 甚至,当龙中堂在海粟岛上见到神鬲时,还以为神鬲便起源于眼下的炎黄时期,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种器皿居然是女娲娘娘亲自造就,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而黄帝虽然也惊呼出声,却并不像龙中堂一样思绪翻飞。他只是因为初次听到娲皇造“鬲”的经过而感到好奇和钦佩,甚至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娲皇娘娘法力无边,大智大勇,纵然创造更多奇迹,也不足为奇。” “诶?”龙中堂对黄帝的赞叹之言并不感冒,忽然心中一动,疑惑问道:“老伯,这补天之鬲,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 “嘿!”容光愕然一怔,旋而苦笑摇头,道:“惭愧,我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喂,敖继。”姬灵笑道:“咱们老祖宗也是娲皇娘娘所造,那你说,咱们算什么材料呢?” “啊?” 龙中堂闻听这个刁钻古怪的问题,顿时哭笑不得,无言以对,心想:女娲造人的故事,不也是传说吗? 不以为然中,他正欲辩解,却见姬灵又神情专注地看向容光,饶有兴趣地追问道:“老伯,那后来呢?娘娘就用那个神鬲把石头煮化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呀?”容光微微摇了摇头,喟然叹息道:“据说呀,几乎烧尽了一座柴山,鬲中的彩石却丝毫没有熔化。” “啊?”姬灵愕然一惊,急忙追问:“那怎么办呢?” “无奈之下,娘娘只好邀请帮手。” “啊?”姬灵更加匪夷所思地问道道:“娲皇娘娘还要找帮手?” “一个篱笆三个桩。”黄帝不无感慨道:“哪怕贵为创世神灵,也不一定万事如意。不过,她老人家做不到的事儿,谁又能帮的上忙呢?” “八大控火兽。”容光伸出右手,掰着手指缓缓叙道:“朱雀、毕方、鸓鸟、三足乌,蛫、蜚、烛龙,还有……火麒麟。” “噢——我好像明白了。”黄帝若有所思道:“寻常柴火,可能难以炼熔彩石,娘娘招来八大神兽,应该想借助它们所特有的三昧真火。” “老弟果然见多识广。”容光赞许一声,依旧不紧不慢道:“众人齐心协力,终于熔化五彩顽石,娘娘才得以顺利补天。可眼看补天大业即将大功告成,却又飞来横祸……唉!” 说到这里,容光轻叹一声,微微一顿,甚至还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不等众人追问,又继续说道:“三昧真火把神鬲笼罩其中,好像一座巨大的火山直插云霄,简直和太阳一样光照天下,让天下众生看的又害怕又感恩……” “哎呀,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吗?”姬灵实在等不及了,急急催促道:“到底出了什么祸事呀?” “对对对,我又啰嗦了。”容光对这个多嘴多舌的小丫头无可奈何,苦笑应附一声,急忙回到主题:“就在即将成功之际,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巨大的祸斗……” 第158章 双尾祸斗 “老伯——”姬灵不等容光把话说完,再次打断,还拉长声音,撒娇似的嗔怪道:“能给娘娘造成麻烦,指定不是小祸,还什么大祸斗小祸斗,您快说坏人是谁呀?” “说了呀。”容光反而被姬灵追问的稍显迷茫,一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睁大许多,不无惊讶地盯着姬灵,认真解释道:“就是祸斗啊。” “噢!”姬灵这才恍然醒悟,惊讶问道:“您是说,那个坏人的名字叫做祸斗,对吧?” “对呀,它是叫做祸斗。”容光点头应是,却又解释道:“不过,它不是人,而是一只凶猛怪异的吞火兽。” 龙中堂开始听到祸斗两字时,并没有太过在意。可是,当他听 到祸斗是一只吞火兽时,猛然想起《山海经·海外南经》中的记载,不由惊讶道:“噢!我好像听说过。” “你听说过?”姬灵顿时又惊又喜,急忙连声追问:“在哪里听说的?听谁说的?它长什么模样?” “是啊,小老弟,它长什么模样呢?”容光也大为惊讶地看着龙中堂,微笑道:“传说中虽然提及到这种怪兽,却并未说它长什么模样。” “我也是在书上看到的。”龙中堂稍一思索,背诵道:“南方有厌火之民,形似黑猿,有食火之兽,形如黑犬,尾生双叉,喜食烈火,名祸斗也。” “原来是双尾巴的大黑狗,而且还会在天上飞!敖继,你真了不起。”姬灵不无崇拜地夸赞一声,又问黄帝道:“哥,你听说过这种怪兽吗?” “还真是初次听说。”黄帝淡淡一笑,也不无惊讶地看着龙中堂,微笑问道:“还有更多介绍吗?比如它的体型大小,血脉来历什么的?” “我也仅仅知道这些。”龙中堂被姬灵夸奖的正有些不好意思,闻听黄帝相问,急忙解释道:“而且,也不知和老伯所讲述的是不是同一种怪兽。” “是与不是,我也不知,甚至也从未想过这些问题。”容光似乎对祸斗的相关事宜并不在意,抬头仰望着正南天空,缓缓道:“不过,祸斗确实从南方疾飞而至,想要吞噬神鬲和其中的五彩熔岩。” “岂有此理?”姬灵又好气又好笑,还不无惊讶地恨恨道:“它有那么大的嘴吗?” 黄帝虽然心中震惊,却还有些不以为然,沉着分析道:“即便祸斗拥有吞噬神鬲的能力,有娲皇娘娘和八大神兽在此,估计也难以得逞吧?” “按常理来说,是难以得逞。”容光喟然道:“可我当初并没有追根问底,长辈们也仅仅一言带过,说娲皇娘娘和八大火兽在即将大功告成时,已然累得精疲力竭。此消彼长下,一场惨烈的殊死搏斗后,居然是让祸斗把神鬲叼走……” “哎呀!真是可惜。”姬灵听到这里,忍不住扼腕叹息一声,却又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娘娘他们总不能让它把神鬲抢走吧?” “唉!”容光轻叹一声,并没有回应姬灵,转而神情寂寥地看向几十丈外的那座补天石,继续叙说道:“祸斗叼走神鬲时,神鬲猛然倾斜,五彩熔岩洒落山头,很快凝固成一座巨大的岩石。” 听到这里,黄帝等人才恍然醒悟——原来,这座馒头似的小山丘和周围这片红褐色的岩石地面,居然有着如此惊天动地的来历。 龙中堂不由也暗暗吃惊,心想:难怪整个地面温如暖炕,想必便是因此而成的原因吧?可是,山丘形成的原因和眼前迷局有什么关系呢? 惊疑之中,他随着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座馒头似的小山丘,虽然依然没有看出和之前有任何不同,可是却看到小山丘附近的糈稌族人正焦虑不安地冲他们翘首以望,甚至还纷纷交头接耳地互相议论着什么。 见此情形,黄帝很快从神话回到现实,转而看看容光,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老伯,您说那五彩熔岩形成的巨大岩石,便是眼前这座小山丘么?” “是啊!”容光无限感慨地沉沉回应道:“所以,这座小山丘便被称为补天石,这片悬崖也就被称为补天台,而被祸斗叼走的那座神鬲,便被称作补天鬲。” “哦!”龙中堂忽然心中一动,紧紧盯着远处的补天石暗中思忖道:“难怪指南针一直指向它,或许五彩岩石在烈火熔炼中获得强大的磁性,凝固成补天石后,便成为一块巨大的磁石。可是,即便补天石拥有强大的磁性,也不过只能吸引钢铁而已,为何能把人吸引过来呢?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百思不得其解中,他缓缓回过头来,正想道出心中疑惑,却见黄帝又惊讶问道:“老伯,这些事迹,巧倕知道吗?一路之上,我们聊了许多,没听他提及娲皇补天之事呀?” “即便提及,他也和你们一样,仅仅知道娘娘补天的故事而已。”容光淡淡道:“祖宗遗训,补天石、补天台和补天鬲等相关事宜,只有柱首和几位长老知道,其余人等,不得而知。” 闻听此言,不仅黄帝有些莫名其妙,龙中堂也非常惊讶,甚至顾不得询问山丘磁性之事便纳闷问道:“老伯,补天鬲早已无影无踪,补天台和补天石什么的,不过一座山丘而已,为何弄得如此神秘呢?” “我也不知道。”容光摇了摇头,沉吟道:“或许,因为娘娘补天之事与我们糈稌始祖息息相关,祖宗们不大愿意让后代子孙过于深究吧?” 如此一说,黄帝等人更加惊奇,而黄帝和龙中堂面面相觑一眼,正思量着要不要继续追问,姬灵已经没轻没重地脱口而问:“老伯,你们糈稌族的起源怎能与娲皇扯上关系呢?难道你们是娘娘的后代血脉吗?” “我们糈稌族当然高攀不上娘娘的高贵血脉。”容光淡淡一笑,旋即傲然道:“可是,娘娘补天之际,我们糈稌始祖却也有幸贡献了一份力量。” “啊?”姬灵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急忙看向黄帝和龙中堂,却见黄帝和龙中堂也均满面惊疑,不由惊讶追问道:“你们的始祖是谁呀?他居然能和娲皇一块补天,他,他能干什么呀?刚才您没说有他吧?” 第159章 糈稌始祖 容光看看姬灵,又看看黄帝和龙中堂,稍一迟疑,却听黄帝非常体谅的温言劝道:“老伯,若有不便,我们也不一定非要知道。” 容光摇了摇头,沉着道:“那时,补天鬲虽然被祸斗抢走,可补天大业却已顺利完成,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可是,这场大败,却让八大火兽死伤惨重……” “啊!”突然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众人不由再次惊呼出声,而姬灵嘴尖舌头快,早已仓皇质问:“神兽相搏,若有所伤也还可能,却怎能死去呢?神兽它们,不是不死不灭吗?” “这种高深莫测之事,谁能说得清呢?”容光依然沉静如水,缓缓叙道:“其中,火麒麟虽然侥幸保住性命,却真元耗尽,法力尽失……” “不碍事,娘娘能创造万物,自能拯救他们。”姬灵不等容光把话说完,又急切插话道:“甚至,那些死去的神兽,娘娘应该也能救活吧?” “灵儿,不要一直打岔。”黄帝生气地轻喝一声,嗔怪训诫道:“请老伯把故事讲完嘛。” 姬灵只好闭嘴,心有不甘地看着容光,又怯生生地嗫嚅辩解道:“我,我帮他出出主意嘛,看你凶的。” “不碍事,姬老弟,女娃子总是叽叽喳喳的。”容光劝解一句,转而述道:“何况,姬灵姑娘说的也不无道理。可叹我当时却没有想起这样追问一句,真是愚笨至极。” 姬灵登时来了精神,正欲再说什么,却见黄帝正严厉地盯着她,只好把来在嘴边的话又咽回肚中,嘟着小嘴,不满地避开黄帝的视线,满怀期待地看向容光。 可容光并没有继续叙说,好像思索什么似的又沉吟片刻,才又缓缓叙说道:“虽然长辈们并没有讲述八大神兽的最终归宿,可据我想来,娘娘大慈大悲,自会妥善安置它们。可是,不知为何,火麒麟却甘愿留守于此,做个凡人。” “凡兽吧?”姬灵实在按捺不住,小声嘀咕道:“它毕竟不是人嘛。” “童言无忌,童心难得。”容光莞尔一笑,不无调侃道:“如你方才所言,娘娘什么都能创造,把火麒麟化作人形,岂不是举手之劳么?” “对呀。”姬灵如梦方醒,惊喜道:“如此一来,火麒麟倒算因祸得福了呢。” “算是吧。”容光似笑非笑地咧了咧嘴,重回肃穆,恭谨道:“于是,娘娘施展法术,把火麒麟化为人形,赐名——糈稌……” “噢——” 黄帝、姬灵和龙中堂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恍若顿悟,又觉匪夷所思,尽管有所质疑,可又不知如何询问,顿时面面相觑,哑然无声。 容光闻听众人惊叹,倏然止住话语,稍显羞涩而又不无自豪地看着眼前三人,似乎料到他们心中必有疑问,反而不急着继续叙说,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质疑和询问。 然而,沉寂片刻,嘴快心直的姬灵并没有出声询问,而黄帝却微微一笑,不无感慨道:“糈稌二字,意味着五谷满仓,丰衣足食,娘娘这是送给你们诚挚的祝福呀。” 闻听黄帝这番见解,容光淡淡一笑,不无惭愧地叹息道:“娘娘的祝福是好的,可我们糈稌却辜负了娘娘的厚爱和期望。” 黄帝不明其意,惊讶疑惑道:“老伯何出此言?” “在得遇老弟之前,身为火麒麟的后代,我们居然不懂用火,反而一直茹毛茹血,岂不愧对祖先?” “对呀!”黄帝猛然醒悟,愕然道:“既然火麒麟是糈稌始祖,为何你们至今没有用火呢?而且,无论如何,他老人家好歹也该传下用火之法吧?” “不知是祖上没有传授?还是中间有所失传,实在不得而知。”容光摇了摇头,懊恼自责道:“总的说来,怪我们太过愚笨。不仅从未想过用火造福,反而一直把火视为毒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这也有情可原。”黄帝眼见容光惭愧中深深自责,急忙劝慰道:“其实,在燧皇钻木取火之前,我们也一直茹毛茹血,生吞活剥,毕竟,万事万物总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也许是吧。”容光依然难以释怀,茫然若失地又摇了摇头,肃然道:“可还有一事,你们有所不知……” 话说一半,容光微微一顿,犹豫一下,喟然感叹道:“唉!始祖他老人家,一生食素,从不杀生……” “啊!” 黄帝等人不禁又是一声惊呼,而姬灵已然脱口而问:“真的假的?老伯?” “始祖之事,岂敢胡言?”容光正色道:“都是列祖列宗一辈辈口耳相传的。” “老伯言之有理。”黄帝深信不疑地赞同道:“无风不起浪,何况,吃荤吃素并非大事,若无此事,祖宗们不会凭空捏造的。” 眼见黄帝信服,容光非常欣慰,可脸上却依然阴云密布,怅然道:“据说当初,始祖也不准后人吃荤。可到了现在,老弟也已亲眼目睹,我们早已把荤戒之规抛之脑后。尤其是我,身为柱首,真是有愧始祖。” “老伯无需自责。”黄帝诚恳劝慰道:“您想,糈稌族是从您这一辈开始吃荤的吗?” “这倒不是。”容光沉吟道:“不过,年深月久的,谁能说得清呢?” “这就是了,老伯。”黄帝娓娓劝道:“千百年来,生存艰难,历代祖宗既然勇于打破祖训,必有其无奈之举。因为,只有咱们平安活着,只有族人兴旺昌盛,绵延不绝,才是始祖最大的欣慰。” “陛下说的是。”龙中堂也有所感悟,赞同道:“娲皇娘娘呕心沥血,炼石补天,也正是想让她的孩子们平安快乐,生生不息,千秋万载。” 闻听黄帝和龙中堂两人先后劝解,容光顿如醍醐灌顶,压在心头多年的难题瞬间迎刃而解,幡然醒悟道:“是啊,只要能平安活着,吃荤吃素,顺其自然,何须过于在意和强求呢?” “诶?”容光话音刚落,却听姬灵纳闷问道:“你从娲皇补天说到糈稌族的起源,可是,这些事情和眼前的迷局有什么关系呢?” 第160章 怪兽土蝼 “姑娘稍安勿躁,我正要说呢。”容光急忙重回正题,叙说道:“始祖转世为人后,身体非常虚弱,娘娘非常担心,希望其他神兽能陪伴始祖一段时间。” “娘娘真是体贴入微。”姬灵笑道:“不过也对,一个人住在深山老林里,确实既害怕又无聊,甚至还缺吃少喝。” “始祖看到娘娘和众位神兽无不精疲力竭,急忙劝慰娘娘不用担心。”容光并不理会姬灵,自顾讲述道:“可他正在劝说,刚刚从远处跑回来的土蝼却表示愿意长留于此,帮着始祖管理山林,保护始祖不受猛兽侵袭……” “土蝼?”姬灵再次打断容光,惊讶问道:“老伯,方才的八大神兽中,似乎没有土蝼的名字呀?土蝼是谁?” 龙中堂也大吃一惊,正欲回答,却听容光缓缓答道:“刚刚逃走的那只怪兽,就是土蝼。不过,在见到这家伙之前,我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身。” “这可真是与狼共舞。”龙中堂不无后怕道:“始祖与这家伙整日相伴,岂不是贻害无穷?” “可不是么?”姬灵吃吃笑道:“这家伙吃人不吐骨头不说,这树林里还没有别的动物可以充饥,饥饿难耐的时候,还不一口就把始祖吞噬掉么?” “哪有那么容易?”黄帝笑道:“倘若始祖被土蝼所害,哪还有现在的糈稌族呢?” “还是不大对劲儿。”龙中堂沉着分析道:“按理说,娘娘应该深知土蝼本性,不该把这么个凶残的食肉动物放在已经变成肉身凡胎的始祖身边吧?” 黄帝和姬灵一听,甚觉有理,不约而同地看向容光。 容光话说一半,便被姬灵打断,然后又见他们三个各抒己见,只好默默观望。如今一看他们三人停止议论,举目看来,淡淡一笑,不急不躁地解释道:“其实啊,那土蝼,原本也是吃素的……” “啊!”三人顿时又是一声惊呼,更加匪夷所思,面面相觑中,只见容光继续道:“只是后来,不知为何,土蝼不仅荤素皆吃,甚至把这片山林中的大小野兽,渐渐吃个精光。” 龙中堂和姬灵不由恍然醒悟,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同时看向对方,四目相对,同时看出对方眼中之意——难怪连只野兔也没看见,原来都被土蝼给吃光了。 而黄帝爬上悬崖后,按照上山前的既定计划,刚刚藏身于灌木丛中,便被姬灵误打误撞地牵扯出来,随即便和土蝼大战一通。虽然侥幸取胜,可他对林中野兽绝迹之事并不知情。 所以,如今闻听容光此言,他到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有些不以为然道:“弱肉强食,天命有归。土蝼和狼豺虎豹一样以肉为食,似乎并无不妥。” “嘿!”容光嗟呀一声,继续叙说道:“当初,面对始祖的劝说和质问,土蝼也这般振振有词。始祖不善言辞,又打不过它,一怒之下,便独自下山,远离土蝼,落个眼不见,心不烦。” “任凭是谁,也只好如此。”黄帝苦笑道:“不过,也正因为他老人家怒而下山,才得以创建一个数千人的糈稌部落呀。” “这也算福祸相依,世事无常吧。”龙中堂附和一声,又好奇追问道:“他老人家既然走出山林,何不远走他乡呢?既能远远地避开土蝼,也就不至于现在被它伤害了。” “在我年轻时,也和你一样,多次询问过长辈。”容光道:“可是,直到我承受柱首职位时才知道,祖宗遗训说,后世子孙,一定要坚守此地,守护这片山林,不得远走他乡。” “岂有此理,还有这种遗训?”龙中堂和黄帝正觉哭笑不得,姬灵却已气愤填膺,连声质问:“这里又有山又靠海的,万一山崩地裂,海水泛滥,难道也要留在这里等死吗?” “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小姑娘。”容光不急不躁地辩驳道:“逃灾避难,和远走他乡,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这倒也是。”黄帝点头附和道:“逃灾避难,总会回归故土,而远走他乡,便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飘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 “可是,始祖他老人家不是不知道土蝼的残暴,更应该知道后代子孙很难打得过土蝼,为何留下这么一条有悖情理的遗训呢?”龙中堂又不满又疑惑地问道:“他是打算把子孙送给土蝼做食物呢?还是逼着子孙去和土蝼做抗争呢?” “你们有所不知,小老弟。”容光道:“千百年来,土蝼从未下山伤害过糈稌族人。” 众人不由更加惊奇,黄帝稍一思忖,沉吟猜测道:“也许,土蝼看在始祖的情面上,不好意思下山作恶吧?” “这就很难说了。”容光摇了摇头,道:“不管是何缘故,既然土蝼一直没有下山伤害糈稌,所以,这条祖训应该和土蝼关系不大。” “即便土蝼从未下山作恶,这条规定也稍显不妥。”龙中堂思忖道:“因为,听您和陛下方才所言,糈稌人似乎并不善于种五谷养牲畜,若再不能进山采摘狩猎,如何生计?” “小老弟有所不知。”容光苦笑道:“三百年前,人们是可以自由进出山林的,而且,也并不曾遭受过土蝼的伤害。” “哦?这就奇怪了。”龙中堂讶然一愣,稍一思忖,又猜测道:“也许,随着山上的野兽渐渐减少,土蝼缺少食物,才无奈伤人的吧?” “应该是吧。”容光怅然道:“那时候,不幸遭遇土蝼之人必然遇害,而不遇土蝼之人却还能侥幸回归。可是,又过了一百多年,再有人进山,却是有去无回了。所以,恐惧无奈的人们以为进山后便被山中的妖怪勾去了魂魄,便把这座娘娘山改名为勾魂山……唉!” 说到黯然伤神处,容光无限哀伤地轻叹一声,正欲再说,却听黄帝纳闷问道:“闻听老伯叙说,我们终于得知这怪兽的来历。可是,这迷失方向的诡异之局,是何原因呢?” 容光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若知道其中缘故,岂不早告诉你了吗?” “那?”黄帝心想这倒也是,微微一顿,又惊疑问道:“你们如何想到从悬崖处攀上爬下的呢?” 第161章 空挖陷阱 “这个……”容光的神色更加阴沉,转而望向远处的悬崖,沉默片刻,缓缓道:“那天,我们倾族之力,精心选出近百个青壮小伙,傍晚上山,并趁着夜色在半山腰挖了个一丈方圆的大陷阱……” “不对吧?老伯。”龙中堂心中一动,打断容光,疑惑问道:“你们挖陷阱的时候,不担心土蝼突然到来吗?” “当初议定,若顺利挖成陷阱最好,若陷阱不成便遭遇土蝼,就一拥而上,和它拼一把。”容光不紧不慢道:“好在祖宗保佑,我们不仅顺利挖好陷阱,甚至还在陷阱周围的树丛中隐藏了两天两夜,却连土蝼的半丝踪迹也没有见着。如此尴尬之局,不禁让我们又气又恨又着急,甚至还有几分期待、惊讶和好奇。”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姬灵不以为然道:“它可能溜达到别的山头去了。” “我们当时也是这么猜想的。”容光道:“可是,我们携带的食物已经全部吃完,难以为继。无奈之下,我们只好跟着柱首踏上归程。” “幸亏土蝼没来,”姬灵不无后怕道:“不然,纵然它落进陷阱,只怕你们几十个人也不是它的对手,你也就不会站在这里给我们讲故事了。” “不对呀!”姬灵话音刚落,黄帝惊疑问道:“那个时候,你们还能顺利下山吗?” “当然不能了。只是我们身在其中,当时并不知情而已。”容光喟然道:“而且,柱首伯伯既英明又谨慎,在上山之初,行不多远便扒下一块树皮,以作记号。” “呀!”姬灵忍不住笑道:“这方法比我强多了。” 闻听此言,容光和黄帝不由同时看向姬灵,似乎等待姬灵的进一步解释。 姬灵顿感羞涩,轻笑道:“我上山的时候,也做了记号,可后来却找不到了。” “她做那记号……”龙中堂顿时想起那个乌龟形状的落叶坑,不由莞尔笑道:“她用脚丫子,在落叶上蹚出几条痕迹,风一刮,啥都看不见了。” 黄帝不由哑然失笑,不无揶揄道:“下回再做记号,要像老伯学习,找个显而易见而又结实牢固之所。” “哪有那么容易?”容光淡淡道:“即便我们做的记号显而易见,结实牢固,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还是没能顺利下山……” “下山?啊!我想起来了。”龙中堂突然一声惊呼,打断容光,惊喜道:“咱们被怪兽吓懵了吧?老伯,只要顺着山势往下走,不管东西南北,总会走到山脚下的吧?” “对呀!”姬灵更是满怀惊喜,两手使劲一拍,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瞬间笑成一弯新月,连声夸赞道:“敖继,你真聪明,昨天怎么没想起来呢?” “现在想起来,也不算太晚。”容光依旧平静沉稳,不冷不热道:“当时,柱首也是这样认为的。” 黄帝一直专注地听着,闻听容光此言,情知容光他们顺着山势往下走也没能成功,大为不解,惊讶问道:“顺着山势向下走,和迎着山势向上走,怎能察觉不出来呢?” “不知道。”容光摇了摇头,道:“我们明明顺着山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下走,可走来走去,终于走出树林尽头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这座补天石了。而且,补天石顶上,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山羊,正安安静静地趴在山丘顶上晒太阳呢……唉!” 说到这里,容光微微一顿,旋又轻轻地长叹一声,向着补天石缓缓走了几步,又头也不回地淡淡问道:“你们都是聪明人,不用再讲,也该猜出结果了吧?” 黄帝三人几乎同时心中一震,面面相觑中,六只眼睛里不仅瞬间盈满悲伤,三颗心房中也深深体会到容光的哀痛,更体谅到容光委实不愿再揭开这个令人痛彻心扉的伤疤。 一时间,他们三个沉寂片刻,又不约而同地轻叹一声,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随着容光走向补天石。 可是,他们缄默不语地跟着容光缓缓前行几步,姬灵忽然心中一动,倏然停下脚步,惊讶道:“还是不对,老伯?” 容光并未应声,好像置若未闻似的,一声不吭,缓缓前行。 姬灵闹个没趣,撅着小嘴左右一看,却见黄帝和龙中堂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默默前行,说话间,已经把她落在两步开外。 她急忙紧走两步,追至两人身后,却依然心有不甘,一把扯住龙中堂,小声问道:“敖继,老伯讲的有些不对,你没有听出来吗?” 其实,龙中堂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出姬灵的话中之意,甚至,他心中也正暗自疑惑——容光既然和族人一块见到土蝼,他们也肯定不是土蝼的对手,而且又处在无路可逃的诡异山林中,他们是怎么逃脱的呢? 可是,既然容光不想再提及此事,而且这件事似乎与破解眼下迷局也关系不大,又何必喋喋不休地再三追问呢? 于是,龙中堂冲着姬灵轻轻摇了摇头,小声劝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何必追根问底呢?” “哎呀,你真笨呐!”姬灵不满地嗔怪一声,道:“你不好好想想?老伯已经见过土蝼,而且还是在这里见到的,那他应该……应该……” 话说一半,姬灵忽然觉得这种不吉利的话似乎不好出口,迟疑两声,正琢磨着如何委婉表达,却听容光淡淡应道:“应该死了才对。” 如此一来,姬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老伯,您好好地站在这里呢,当然不会死了。可是……” “灵儿,以后的事,巧倕对我讲过一些。”黄帝轻声打断姬灵,道:“危难之中,前任柱首把老伯他们几个最年轻的孩子抛下悬崖,侥幸逃生。” “时至今日,已经四十五年了。”容光凄然道:“四十五年来,每当夜深难眠,柱首伯伯的怒吼,总在我耳边萦绕——快跳,快跳,走一个是一个,走一个是一个……其实,他才是最应该跳下来的……” 第162章 生死大义 容光的话,非常轻柔,非常低沉,也并没有刻意模仿前任柱首的怒吼声,可黄帝他们三个听着听着,却好像看到那惨烈一幕蓦地浮现在眼前——几十个青壮汉子,手持长矛木棍,奋不顾身地扑向土蝼,像一只只羔羊扑向虎口。 悬崖边上,悲愤绝望的前任柱首,高声怒喝着,催促那几个或十几个年轻的族人跳崖逃生。 甚至,眼看这些孩子们不忍抛弃亲人而独自逃生,柱首又亲自把他们一个又一个地踹下悬崖…… 他没有豪言壮语,没有言辞说教,甚至连安排后事也顾不得提及…… 百感交集中,姬灵忽觉鼻子一酸,几颗酸楚的泪珠潸然滚落,再也听不清容光说些什么…… 黄帝虽然也听得暗自嗟呀,痛心不已,可他担任有熊族首领多年,又在三年前接受炎帝禅让天子之位,早已体会到身为首领肩挑重担的滋味。 他对糈稌前任柱首当时的无奈之举既痛心又理解,甚至情不自禁地扪心自问——倘若我带着族人遭遇这种危机,该如何化解?是不是也会这样做呢? 慨然痛惜中,他忽然听到姬灵轻微的啜泣声,急忙靠近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劝道:“身为有熊儿女,即便天塌地陷,只会以身相挡,怎能哭哭啼啼?当着老伯和敖继之面,不怕笑话么?” 黄帝此番言语,既像劝慰,又像呵斥,既像勉励,又不无调笑,让姬灵瞬间醒悟,却又对黄帝的呵斥稍稍不满。 她嘟起小嘴,白了黄帝一眼,又顺势瞄向龙中堂,似乎想看看龙中堂是不是真的正在笑话她。 可她视线到处,却见龙中堂好像完全没听到他们的谈话似的,正一脸茫然地眺望着远方。 原来,龙中堂听着容光沉痛的叙说,渐渐如身临其境,甚至,恍恍惚惚,影影绰绰中,他眼前突然闪现出神色凄惨的凌蕊志。 凌蕊志好像在冲他呼喊,却又什么也听不到,虽然仅仅眨眼之间便又消失不见,却恍若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头,使他几乎惊叫出声,却又瞬间从恍恍惚惚中惊醒过来。 他望着眼前的空空如也,不由百感交集,几分惶恐,几分悔恨,几分懊恼,更有几分愧疚——若非为了救我,蕊儿早已平安回到京城。她三番两次救我于危难,可她眼下身陷绝境,生死未卜,我却不能为她分担丝毫风险…… 黯然伤神中,他不仅无心再听容光的叙说,更无暇注意姬灵和黄帝说些什么,正自愁肠百转,忽听耳边响起姬灵关切的询问声:“敖继,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急忙回首,四目相对,却又逃避似的仓皇错开,稍显歉然地强笑道:“没事,我没事……只是被老伯讲述的英雄们感动至深,对前辈们的大智大勇,万分钦佩,万分敬仰。” “唉!何以值得钦佩和敬仰呢?”容光沉重叹息一声,伤感道:“不过无奈之举罢了。死去的,枉死多年,活着的,苟且偷生而已。” 眼见容光瞬间变得如此颓废,龙中堂满心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自彷徨无措,只听黄帝轻声反驳道:“此言差矣,老伯。” 龙中堂蓦地一怔,不由看向黄帝,却见黄帝满面肃然,朗声道:“假如四十五年前的悲壮一幕现在重演,身为糈稌柱首,身为眼下的众人之长,老伯,您会怎么做?” “唉——”容光轻轻一声长叹,未置可否,依旧默默前行。 黄帝亦步亦趋,跟至容光侧后方,沉声道:“问句不该问的话,老伯,守护糈稌和慷慨赴难,孰轻孰重?”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心中一震,猛然想起春秋时期晋国贤臣程婴和公孙杵臼舍生取义拯救赵氏孤儿的悲壮故事。 当时,晋国奸臣屠岸贾蛊惑君主晋景公,把贤臣赵朔满门抄斩之时,程婴和公孙杵臼历尽艰辛才侥幸把赵朔的遗腹子救回家中。 但是,面对屠岸贾的严密追捕,两人自觉难以顺利逃出城外,决定采用偷梁换柱之计,一人先怀抱一个假冒婴儿前去自首,另一人再带着幼主趁乱逃生。 两人刚刚议定计策,公孙杵臼忽然问道:“把幼主抚养成人和追随宗主于九泉之下,哪个容易?哪个艰难?” 程婴沉吟片刻,肃然道:“人头落地,不过瞬间之痛,有什么难的?可照顾幼主并让他重振赵家,实在不易。” 公孙杵臼道:“先主一直厚待于我,而我无德无才,无以为报,又自问难以承受照顾幼主的重担,愿意挑个容易的,带着假幼主去追随先主。” 程婴愕然一惊,沉默良久,黯然垂泪道:“你可以先行一步,但请在黄泉路上暂等数年。待幼主成功日,你我共赴幽冥,回禀先主。只是……假幼主何处寻?” 公孙杵臼默然片刻,哑然道:“人市之中,卖儿卖女者多矣……” “何必再伤害无辜?”程婴打断公孙杵臼,泣不成声道:“我家三子,与幼主相差数日,让他代我效忠先主吧。” 然后,程婴又怕偷这个梁换柱之计难以瞒过老奸巨猾的屠岸贾,便让本欲抱着程婴之子前去自首的公孙杵臼藏于柴垛,而程婴以领取千金重赏为由亲自面见屠岸贾,并带着屠岸贾前来杀死了公孙杵臼和他自己的幼子。 后来的结果,世人皆知,被程婴舍子和公孙杵臼捐躯所救出的赵氏孤儿,在程婴的精心呵护下,不仅长大成人,报仇雪恨,更成为晋国的一代贤相赵武,谥号文子。 但是,劳苦功高的程婴,不仅献出自己的爱子,不仅身负将近二十年忘恩负义、出卖朋友和残害忠良的耻辱骂名,还在赵武功成名就之初,便自刎而亡,以表心迹。 现如今,容光的遭遇和程婴的遭遇大同小异,甚至,从容光的言行举止来看,若不能解开他的心结,说不定,解开迷局和杀死土蝼之日,也便是容光的从容就义之日。 第163章 磁铁之力 好在黄帝虽然比程婴早了几千年,虽然他也并不知道程婴和公孙杵臼的忠义事迹,却能及时抛出这个问题,不得不让龙中堂在惊讶中对黄帝更加刮目相看。 可此时此刻,龙中堂又觉得不方便借用程婴和公孙杵臼的忠义壮举来开导容光。一来时间紧张,没时间叙说那么详细,二来这故事发生在炎黄之后的数千年,万一该讲的故事还没讲清楚,却又把他自己的真实身份之谜扯了进来,那就更说不清道不明了。 于是,趁着容光肃然沉吟之际,他顺势开导道:“老伯,四十五年前,您或许会觉得好死不如赖活,所以为侥幸逃生而一直愧疚于心。可您换位思考一下,为民捐躯,不过瞬间疼痛,而为民谋利,不仅要劳碌终生,甚至还要遭受更多的疼痛和磨难。” “唉——”容光又是一声长叹,伤感道:“多谢两位老弟殷殷劝慰。可几十年来,我不仅没有为族人谋取什么福利,就连危害族人的土蝼也没能除掉。眼看我已日暮西山,若不能为那些逝去的亲人报仇雪恨,等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和那些英勇捐躯的亲人们呢?” “不,老伯。”黄帝诚恳宽慰道:“您做得已经够好了。俗话说,尽人事,听天命。不管大事小事,只要咱们尽心尽责地去做了,不管成功与否,都是问心无愧的。” “爹,姬大哥,你们可回来了。”说话之间,容光和黄帝等人已经来在山丘近前,而巧倕早已等得望眼欲穿,连蹦带跳地迎上前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发现什么了吧?是不是怪兽踪迹?” “少见多怪。”容光迅速稳住心神,轻声呵斥一声,回头看看紧随其后的黄帝,商量道:“老弟,可以下山了吧?” 黄帝应声止步,好像无限眷恋似的转脸看看这座来历非凡的补天石,稍一沉吟,无奈叹息道:“唉!只好这样,早点回去,也好照计划行事。” 容光默然点头,率先走向悬崖。 可黄帝和龙中堂等人随着容光刚刚走了几步,龙中堂忽然心中一动,蓦地止步,轻声招呼黄帝道:“陛下,我觉得,使人诡异迷路的罪魁祸首,十有八九便是这座补天石。” “哦?”黄帝愕然一怔,倏然止步,诧异问道:“何以见得?” “因为,它有强大的磁性。”说着,龙中堂轻声念动木遁术咒语,掌心中蓦然闪现出几枚光滑锃亮的铁钉,恭敬托至黄帝面前,道:“这是几枚铁钉,陛下。” “铁钉?磁性?我越听越糊涂了。”困惑声中,黄帝饶有兴趣地拈起一枚铁钉,在掌心里掂了掂,惊讶道:“这东西难道还有雌雄之分?不过,这么沉重,看上去倒还结实,是什么材料呢?” “是铁做的。” 龙中堂应声回答,心中却暗自合计,心想:史书记载,冶铁术最早起源于夏商时期。那么,此时此刻的黄帝陛下应该不知道与铁相关的知识,也更不会知道磁石和磁铁之类的东西存在,甚至连磁石的磁和雌雄的雌也混为一体,可是,若要细细解说,只怕一时半刻也难以解释清楚。 于是,他只好含糊解释道:“磁性,是物体拥有一种吸引另一种物体的能力……” 可他刚说到这里,猛然想起《龙族心法》中有一招“龙息无声”,可以隔空取物,似乎和磁石吸铁的过程大同小异,不如给他们演示一下…… 心念动时,他急忙把一枚铁钉轻轻抛出,随着“叮”的一声轻响,只见铁钉居然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龙中堂不由大感惊奇,心想:落在如此坚硬的地面上,铁钉居然没有丝毫反弹,真是怪异之处尽出怪异之事。 可此时此刻,他无暇顾及此等小事,不等黄帝等人询问,真气运转,力灌右臂,手掌五指如钩,冲着那枚铁钉凌空虚抓,轻声喝道:“起。” 只听呼的一声,一阵掌风倏然掠过,原本一动不动的铁钉好像被一阵强风吹过似的,猛然随风抖动几下,旋又静止不动,留在原地。 黄帝等人看的莫名其妙,几十道目光好像几十支利箭一样,不约而同地射向龙中堂。而姬灵更已经惊问出声:“敖继,干吗呢?” “呃,这个……” 龙中堂登时满面发烧,囧在当地,支吾两声,无颜以对,可心中却如明镜一般清楚,暗暗叫苦不迭,惭愧不已。 原来,“龙息无声”练成后,不仅能像“隔山打牛”和“劈空掌”之类的内家功夫一样远程攻击,还能把体外之物吸引过来。 其中,《龙族法门》对“龙息无声”的行法原理是这样记载的:内力吐出,空气荡开处宛若空桶,而受力处遭受外力挤压,则顺中空之道自来归之;与此同时,内力回绕,推波助澜,如无形无影之绳索,若探囊取物之轻松,收放自如,手到拈来…… 但是,不管琴棋笔墨质量多么高级,在寻常技师手中,做不出旷世精品;不管锅炤食材多么珍贵,在寻常厨子手中,也做不出珍馐美肴。 同样的道理,龙中堂眼下所施展的“龙息无声”虽然属于出神入化的无上精妙武学,却是要以无比深厚的内力为支撑的。 所以,《龙族法门》后面说道:……初窥门径者,内力刚猛有余而回揉不足,力道至处,声势浩荡而精力分散,徒有虚表,难以奏效……但等练至臻境,功力发出,便如弱水奔流,能量巨大却又无声无息,是为“龙息无声”。 龙中堂并非不知其中奥妙,可他的功法并非一招一式从小练成,而是凭空得自于他父亲的“封印传功”。 这种情况,就好像一个凭空捡到几个大金元宝的穷小子,既不知道这些元宝有多少斤两,也不知晓这笔财富能买多少东西。只是他眼下急于给众人展示磁石吸铁的心情就好像猛然遇到一个必须得之而后快的心爱之物,生怕被别人先下手为强给买走,所以也顾不上讨价还价,念头闪处,便把所有金子倾囊送出。 第164章 磁铁效应 但是,当他看到铁钉被掌风吹得仅仅抖动几下之时,顿时惭愧不已,暗自忖道:一直以来,并没有间断练功,居然进步寥寥,不仅丝毫激发不出龙息无声的功法,甚至掌风比从前还要软弱无力…… 可他一念至此,忽又心中一动,顿觉有些匪夷所思——以他现在的功力,如此用力地一掌拍出,莫说一枚小小的钉子,即便一个几百斤重的碌碡,也应该滚出数丈开外才是! 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惊疑之中,他忽然心中一动,顾不得回答姬灵,更无暇理会黄帝和容光等人好奇疑惑的目光,匆匆两步跨到静静躺在地上的铁钉旁,俯身凝视片刻,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动一下钉尖,顿时惊喜交加,呼喊出声:“陛下,老伯,你们看,看这地面……” 原来,龙中堂轻轻拨动铁钉时,铁钉并没有像在平常硬地上那样顺势滚动,而是像被黏在地面上似的,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便又纹丝不动。 呼喊声中,龙中堂生怕方才的感觉有误,不等黄帝等人过来,急忙再次捏住铁钉,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轻轻向上提动,顿时感觉到一股坚韧绵柔之力正顽强地吸引着铁钉。 刹那间,他再无半点怀疑,霍然起身,迎着来到近前的黄帝伸出手去,惊喜道:“陛下,这根铁钉,刚才不能轻易活动,便是被地面吸住,也就说明,这地面和补天石一样,都是由磁石构成的。” 黄帝缓缓站住,稍显迷惑地看看龙中堂手中的铁钉,将信将疑道:“别说这东西,即便一块木头丢在地上,也不会随便活动吧?” 龙中堂已然胸有成竹,霍然转身,顺势把手中的所有铁钉同时掷向数丈外远的补天石,笃定道:“请陛下细细观看。” 黄帝应声望去,只见寒光闪处,十几枚铁钉凌空画出十几道优美的弧线,眨眼之间,几乎同时落在补天石侧面的陡壁上,横七竖八,毫无规则,却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似的,没有一枚滑落下来。 黄帝等人看的瞠目结舌,不明所以,正自惊疑,却见龙中堂伸手示意道:“请陛下前往察看。” “太奇怪了。”龙中堂话音刚落,姬灵已经大呼小叫着跑上前去:“敖继,怎么回事呀?是你说那什么雌性雄性的缘故吗?” “是的,公主殿下,小心脚下。”龙中堂紧跟黄帝等人匆匆前行,敷衍一声,转而向黄帝解释道:“磁力之磁和雌雄之雌,不是同一个字,也不是同一个意思。” 黄帝专注地看着姬灵很快跑至补天石下,道:“只要能找出祸害根源,解除这片诡异迷局,至于它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何须太过在意呢?” “陛下所言甚是。”龙中堂眼见黄帝一心扑在解除迷局的大事上,并不纠结于新奇事物的细枝末节,赞叹一声,急忙解释道:“正是因为补天石拥有强大的磁力,才把人们纷纷吸引过来。” “唔?” 黄帝狐疑地看了龙中堂一眼,未置可否,却见姬灵从补天石岩石壁上取下一枚铁钉,又随手一抛,钉子便“叮”的一声,再次紧紧贴在岩石壁上。 黄帝暗自惊讶,急忙加快脚步,跑向补天石,却见姬灵接二连三地取下钉子又重新抛回,发出接连不断的“叮叮”轻响。 姬灵眼见黄帝等人来到近前,不敢过于嬉戏,顺势把刚刚从岩石壁上取下的一枚铁钉递给黄帝,嘻嘻笑道:“太好玩了,哥,你来试试。” “女孩家家的,也不知道矜持。” 黄帝微微皱眉,轻声嗔怪一声,顺手接过铁钉,稍稍迟疑,轻轻抛向岩石壁。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铁钉便应声贴在近在咫尺的岩石壁上。 黄帝强压着心中的惊疑,紧跟一步来到岩石壁近前,伸手捏住铁钉,想把铁钉从岩石壁上取下来,却清清楚楚地感到一股柔韧的吸引力从岩石壁上传来,似乎一只无形的小手正恋恋不舍地紧紧拽住这枚铁钉。 随着黄帝缓缓加大力量,铁钉终于渐渐离开岩石壁,而随着铁钉离着岩石壁的距离越来越远,黄帝明显感觉到岩石壁上传来的吸引力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直到再也感觉不到岩石壁的吸引力,黄帝轻轻把铁钉攥进手心,若有所思,沉吟片刻,忽然仓朗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提着剑柄,剑尖朝下,缓缓靠近岩石壁。 容光率领族人,早已来到黄帝身后,呈半圆状把黄帝和龙中堂围在中间,满面肃然地看着黄帝的一举一动,虽然不明所以,却个个神色紧张,几乎大气也不敢喘。 姬灵正玩得兴致勃勃,却被黄帝一声嗔怪打断兴致,稍显沮丧地正想辩解,忽见黄帝满面肃然,情知黄帝正在思考大事,不由也感到几分紧张,急忙缄默不语,专心注视着黄帝非常谨慎的一举一动。 虽然姬灵和容光等人猜不透黄帝的所思所想,可龙中堂却觉得黄帝似乎在测试岩石的磁性。 可是,和眼前蕴含强烈磁性的补天石相比,龙中堂似乎对黄帝手中这柄黄澄澄金灿灿的长剑更感兴趣,心中也不由暗暗猜测:莫非,这把剑便是传说中的轩辕剑么? 据他所知,轩辕剑是由上古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其剑身,一面镌刻着日月星辰,一面镌刻着山川草木;而剑柄之上,一面镌刻着农耕畜养之术,一面镌刻着四海统一之策。 它不仅能斩金断玉,削铁如泥,还蕴含着洪荒之力,能斩妖除魔,能开天辟地。然后还被传与夏禹,开创华夏千古文明,被后人尊称为圣道之剑。 但是,轩辕剑虽然高深莫测,威力无比,可它毕竟是一把铜剑,也就不会被补天石所吸引。 果然,龙中堂刚想到这里,黄帝倒提长剑已然缓缓贴在岩石壁上,目不转睛地盯了片刻,轻轻把手一松,长剑便应声而落。 随着“嘤”的一声轻响,剑尖居然应声插入地面足有两寸多深。 第165章 土蝼勾魂 见此情景,龙中堂虽然暗自惊叹,可他好歹也听闻过轩辕剑的威名,尚且还能坦然面对,而糈稌族人却从未见过这种轻松刺穿石头的东西,几乎同时惊呼一声,旋即便像春蚕食叶似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赞叹不已。 容光也从未见过这等利器,暗自骇然中,不由对黄帝更加敬仰钦佩,还对族人们稍显失礼的窃窃私语大感不满。 他威严地扫视一圈众族人,轻咳一声,止住众人地嘁嘁喳喳,正欲呵斥,却见黄帝伸手摁住仍在微微颤抖的长剑剑柄,满面疑惑地看向龙中堂,惊疑问道:“长剑为何落地?” “回陛下。”龙中堂不答反问道:“您这把剑,应该是轩辕剑吧?” “什么?你不认识三皇剑吗?”黄帝微微一怔,诧异道:“按理说,你小时候应该见过三皇剑的……” 龙中堂顿时想起他此时已经是敖继的身份,而敖继小时候可很能见过此剑,急忙随机应变,故作恍然大悟似的惭愧应道:“噢!我可能见过,只是……” “哎呀!小时候的事儿,谁记那么多呢?”姬灵一看龙中堂稍显尴尬,急忙打个圆场,向龙中堂解说道:“这是三皇剑呀!敖继,是巣皇、燧皇和羲皇亲自铸就的宝贝。后来,羲皇传与农皇,农皇陛下又赐给我哥哥了呀。” 龙中堂不由暗暗吃惊,心想:历来传说黄帝陛下拥有一把惊天动地的轩辕神剑,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一把三皇剑,却不知这三皇剑为何没能流传后世呢? 思忖之中,他急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讪讪笑道:“对对对,您说得对,是我忘记了。只是,三皇剑金光闪烁,看上去不是黄金便是黄铜铸就的吧?” “这个……”黄帝闻听此问,微微一怔,苦笑道:“别说我全然不知三皇剑是何材料铸就,就连你所说的黄金和黄铜,我也闻所未闻啊。” 龙中堂心中更加惊讶,心想:不对呀!虽然我对冶炼金属的发展史知之甚少,可黄帝铸鼎乘龙的传说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记载于《史记·封禅书》上的:“黄帝采首山铜,铸鼎於荆山下”。 也就是说,按照史书记载,炎黄时期的人们不仅已经懂得炼铜铸鼎,甚至,发明这项技术之人还正是眼前的黄帝陛下。可是眼下,他居然对金铜之物闻所未闻,岂不怪哉? 可是,他正自惊疑,却听黄帝继续说道:“不过,姑且不管三皇剑是何材质,且说它为何没有被补天石吸引住呢?” “回陛下,因为三皇剑必定不是钢铁铸成的。”龙中堂急忙回道:“磁石,又叫做吸铁石,便是因为它只能吸引铁器或者含铁的东西。” 龙中堂话音刚落,黄帝猛然想起手心里攥着的那枚铁钉,急忙展开掌心,送到龙中堂面前,惊疑问道:“所谓铁,便是此物吧?” “是的,陛下。” “可是……”黄帝凝视铁钉,思索片刻,沉吟道:“既然补天石只能吸引铁,那为何能把我们吸引过来呢?” “这个……” 龙中堂顿时语塞,不由再次看向补天石,暗自琢磨:是啊,补天石拥有超强的磁性,自然能吸引指南针,可为何能迷惑人的心神呢?我怎么生出这种荒唐想法呢? 可是,一念至此,忽又心中一动,猛然想起磁石也是一味药材,于是思索着沉吟道:“陛下精通医理……” “医理?”黄帝忽听龙中堂从磁石倏然谈到医理,莫名其妙地打断龙中堂,诧异笑问道:“我哪懂什么医理?敖继,可不要胡乱奉承哦。” 闻听此言,龙中堂更加惊讶,心想:凡学医者,必定先学《黄帝内经》,而《黄帝内经》相传便为黄帝和岐伯所作,甚至黄帝和岐伯还被称为医之始祖,可眼下黄帝为何自言不懂医术呢? 他正自胡思乱想,只听黄帝继续说道:“不过,我对令尊治病救人的本领还是非常钦佩的,等安稳下来,一定虔心向他学习。” “陛下过奖了。”龙中堂急忙谦辞一声,谨慎道:“陛下,磁石味咸性寒,归于肝心肾经,有镇惊安神、平肝潜阳和聪耳明目之功效……” “敖继啊,”黄帝似乎对磁石的药效功能并没有多少兴趣,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轻声打断道:“磁石能不能入药,与眼前的迷局似乎关系不大吧?” “陛下稍安勿躁。”龙中堂耐心分析道:“我觉得,磁石既有镇静安神和聪耳明目之功效,说明磁石的磁性对人们的心神也有很大影响。” “噢!原来如此。”黄帝似乎有所赞同,恍然回应一声,却又心中一动,倏然改口道:“不对。倘若补天石的磁性能勾人心神,为何土蝼不受影响呢?为何几百年前的人们能自由进出而不受迷惑呢?” “回陛下。”龙中堂似乎早有所料,从容应道:“也许,补天石的磁性和使人迷路只是一个巧合,而另外一个原因,或是土蝼拥有勾魂术的能力和手段。” “也不对。”黄帝摇了摇头,沉吟分析道:“若是土蝼所为,如今它已逃之夭夭,为何我们还是大睁两眼糊里糊涂地又来到这里呢?” “或许,也有两种可能。”龙中堂思思量量的推测道:“其一,土蝼虽然看上去已经远远逃遁,可实际上却一直躲在不远处窥视着我们。” “哦?”黄帝不由暗自一惊,下意识地向着土蝼消失的方向张望一眼,却见围在他们身边的姬灵、容光和糈稌族众人也同时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四下察探起来,急忙安慰道:“众位稍安勿躁,即便它藏在附近,也不用担心。” “有可能的,姬大哥。”巧倕悚然道:“当初,咱们不也是藏在树丛中的吗?” “怕什么呀?”姬灵满不在乎道:“反正土蝼打不过咱们,它若敢出来,到省的再去搜索它了呢。” “灵儿说的是,刚才让它侥幸逃走,现在还有些后悔呢。”黄帝故作轻松地调侃一声,转而看向龙中堂,继续追问道:“敖继,第二种可能呢?” 第166章 愈加怪异 “也许它借水行舟。”龙中堂指着补天石细细解释道:“土蝼可能懂得一些勾魂摄魄的手段,可它自身的法力又难以影响数十里方圆,于是便借助补天石强大的磁力,把所有受影响的人,甚至所有有灵性能走动的大小野兽,也都吸引过来,供它食用。” 黄帝出神地盯着补天石,沉思片刻,缓缓道:“你的推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却也不无道理。可是,不管是补天石的磁力作怪,还是土蝼暗中作恶,咱们如何破解呢?” “这个么?”龙中堂稍一思索,迟疑道:“最好的办法,便是尽快找到土蝼……” “嗨!这不是废话吗?”龙中堂话未说完,姬灵在一旁轻笑道:“若能顺利抓到土蝼,还在这儿磨叽什么呢?” “灵儿。”黄帝看出龙中堂似乎另有它法,急忙轻声喝住姬灵,道:“找到土蝼,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既然一时半会抓不到土蝼,是不是还有一些不算太好的办法呢?。” “是的,陛下。”龙中堂回应一声,抬头仰望丘顶,缓缓后退几步,稍显为难地又沉吟片刻,迟迟疑疑道:“另一个办法是……能不能……把它挪走呢?” “挪走?把谁挪走?”黄帝顿时如坠云雾,急忙追问道:“敖继,你说话怎么吞吞吐吐没头没脑的?挪走什么?” “就是……”龙中堂欲言又止,心中已然觉得他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可事已至此,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只好迟迟疑疑地嗫嚅道:“能不能……把补天石……铲平……挪走?”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而姬灵仅仅愣神瞬间,已然惊呼出声:“你疯啦?敖继,这么大个山头,如何铲平?如何挪走?” “呃,这个……”龙中堂被姬灵的连声喝问问的更加尴尬,支吾两声,急忙就坡下驴,自找台阶道:“公主说的是,这想法确实荒唐,也难于实现,还是另想它法吧。” 黄帝虽然也对龙中堂的这个大胆想法暗自震惊,可有觉得并非完全不可行,又见龙中堂瞬间知难而退,急忙好言勉励道:“不要轻易放弃嘛,哪怕有一线希望,总比毫无希望强得多吧?” 勉励声中,黄帝轻轻摩挲着岩石壁,不等龙中堂回话,稍显诧异道:“奇怪!眼下日已偏西,而此处正对东方,早已在阴影之中,为何依然如此温热呢!” 他话音刚落,只听脚步踏踏,惊呼声声,十几个糈稌族人好像一窝蜂似的,不约而同地跑到岩石壁前,争先恐后地把手拍在岩石壁上,七嘴八舌,各抒己见:“呀!还真是的。” “咦,之前怎么没注意?” “或许是太阳晒得吧?” “傻呀!太阳早就偏西了。” “可不是么?姬大哥已经指出来了,不是阳光的事儿。” …… 可是,容光、龙中堂和姬灵他们三人并没有随着糈稌族人一块靠近岩石壁去感受温热。 容光表情复杂地看看议论纷纷的一众族人,又看看静静而立的龙中堂和姬灵,不由暗自赞叹:“此二人和这些糈稌孩子同样青春年少,同样面对怪异,居然处事不惊,静如止水,实在难得。” 感慨之中,又见黄帝仰望苍穹,若有所思,他更加惭愧,情不自禁地叹息道:“唉!我虽然早已知之,却从未放在心上,甚至也和那些孩子所想一样,以为日光所晒而已。” “说不定就是太阳晒的嘛。”姬灵满面疑惑地看看容光,又看向龙中堂,轻声问道:“敖继,昨晚睡觉时,你不也这样认为的吗?” “那时候心慌意乱,没想到这些。”龙中堂闻听姬灵提及昨晚一块露宿之事,暗呼惭愧,急忙应声辩解道:“现在想来,同样在阳光照射下,石头和水的升温降温是不一样的。” “没错。”黄帝仰望片刻,而视线却被补天石所挡,看不到太阳眼下的所在方位,闻听他们三个探讨岩石温热的缘由,缓缓收回目光,点头应道:“太阳同时照射石头和水,石头升温的速度比水要快得多。同样,当失去阳光照射时,石头的温度下降速度也比水快得多。” “这个道理,我们也懂。”容光道:“只是,我们往往在白天经过此处,而且,每次经过时无不心慌意乱,别说孩子们无暇注意这些细节,即便我曾经无意中发觉岩石有些温热,却也和敖老弟一样,以为是日晒升温所致。” “老伯所言,情有可原。”黄帝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不知寒冬腊月之时,此处是不是依然温暖如春呢?” “应该是吧。”容光似乎不那么肯定,思索着回答道:“天冷时树叶凋零,缺少隐蔽之所,不敢贸然来此冒险。” “以人为本,合情合理。”黄帝非常理解地肯定一声,转而重回正题,思量猜测道:“也许,补天石乃是娲皇娘娘补天熔岩所化,所以才会长温不凉吧?” “这个么——”容光犹豫不决地看看龙中堂,迟疑反问道:“除此之外,暂时也想不出别的原因吧?” “陛下,老伯。”龙中堂应声分析道:“虽然不能确定岩石常年温热的原因,也不能确定岩石温热与眼前迷局有没有关系,可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它有悖于常理,那就必有诡异之处。” “有道理。”黄帝轻咬银牙,毅然决绝道:“既如此,那就把它除掉。” “万万不可!”容光大吃一惊,急忙劝阻道:“姬老弟,补天石虽是娘娘无意中造就,却也是天赐神物,倘若因此而招来天谴,岂不是小祸未除而又招大灾吗?” “不会的,老伯。”黄帝对容光的迂腐担忧不以为然,耐心劝解道:“我们是娲皇娘娘的子孙后代,她疼爱呵护还来不及呢,怎能让这祸害人们的怪异之物留在此处呢?” “可是……” 第167章 挖石填海 容光心中犹豫,却不知如何辩驳,正自迟疑,却听龙中堂劝道:“老伯您想,土蝼以前没有下山作恶,或许是看在糈稌先祖的面子上。可眼下咱们已经和它撕破脸皮,怎能保证它以后不会下山为祸呢?” “啊呀!”姬灵忽然惊叫一声,恍然大悟道:“敖继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土蝼那家伙被咱们打跑后半天不见踪影,会不会恼羞成怒,径直跑下山去了呢?” “噢——”闻听此言,不仅黄帝和龙中堂愕然一惊,容光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迅即看向围在补天石下指指点点的糈稌族人,大声喝道:“谦吉、让全。” “在!”两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壮汉子齐声应答,两步跨到容光面前,毕恭毕敬道:“请柱首吩咐。” 容光反手指向悬崖,强压心中惶恐,沉声道:“你们两个速速下山,去村里打探情况,看看……有没有意外。” “是。” 两人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却听容光又大声吩咐道:“若无意外,你们便留在家中,不用来了。若有意外,记住,不管遇到什么意外,不要多管,一定要尽快来禀报于我。” 望着两个属下顺着隐藏在悬崖角落里的绳索迅速滑下,不见踪影,容光怅然回过头来,却见黄帝和龙中堂以及所有族人都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顿时下定决心,却又不无为难地沉声问道:“姬老弟,即便你我有心挪走补天石,可它如此高大坚硬,实在困难吧?” “难易之说,不过相对而言。”黄帝眼见容光答应挪走补天石,对容光随机应变杀伐果断的领袖才能非常钦佩,急忙重新打量着补天石,沉着分析道:“老伯您看,补天石不过十来丈高,虽然不圆不方,算来也不过百十丈方圆。咱们把它挖成碎石,扔进大海,还能超过两个月吗?” 黄帝故作轻松的豪言壮语,顿时让大家信心倍增,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可容光看看黄帝手中的三尺长剑,更加为难道:“老弟,你手中的长剑确实锋利,我们已经见识到了。可是,这么浩大的工程,倘若有所损坏……” “嗨呀!放心吧。”姬灵满不在乎道:“三皇剑也算是娲皇娘娘所赐,哪能这么容易损坏呢?” “就算有些损伤,也是值得。” 说着,黄帝挥动宝剑,照定就近的一块凸起之处顺势砍去,只听“当”的一声轻响,已经切瓜砍菜似的砍下一块栲栳大小的岩石,夸嚓一声砸在地上,而岩壁上便顿时现出一片光洁如镜似的红褐色石面。 虽然方才轻松插进地面已经让大家见识到三皇剑的锋利,可那时毕竟是剑尖朝下,若是力量充足,寻常刀剑也不是不能做到。 可是眼下,黄帝举手投足间居然从整块岩石上砍下一大块石头,甚至还像快刀切豆腐一样轻松自如,毫不费力,不得不让龙中堂和容光等人再次震惊的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然而,仅仅沉寂刹那,众人突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欢呼,个个血脉上涌,斗志昂扬,摩拳擦掌,自告奋勇。 这个说:“开始吧,我来搬石头。” 那个说:“姬大哥,你先歇着,我帮你砍。” 而巧倕更被满腔热血激动地满脸通红,大踏步跨上前来,弯腰抱起这块足有上百斤的不规则石块,大声喝道:“我先来!” 可是,巧倕抱着石块刚刚直起身来,却听容光厉声断喝:“住手,你这混账,快放下!” “爹!” 巧倕闻听呵斥,不由愕然愣住,委屈而又疑惑地看向容光,黄帝和龙中堂等人也大吃一惊,不明所以地看向容光。 容光怒视巧倕,面沉似水,看着满面委屈,惶恐而又不知所措的巧倕,心中一软,语气稍缓,沉声道:“你五叔和你三哥刚下悬崖,想砸死他们吗?” 众人蓦地醒悟,顿觉容光所虑不无道理,可巧倕又觉已经抱起石块,急忙辩解道:“五叔和三哥在悬崖右边呢,我从左边……” “混帐!”容光一看巧倕没有令出必行,不满呵斥道:“万一海面上有人经过呢?万一砸中咱们的竹筏呢?” “老伯所言甚是。”黄帝也醒悟过来,不由一阵后怕,心想:还是老伯虑事周全,不然的话,噼里啪啦砸下去一阵大石头,万一海上飘来一两个竹排或小船什么的,可就出大事了。于是急忙劝慰道:“巧倕兄弟,先放下石头。是咱们操之过急了,老伯顾虑的很对。” “不仅如此,老弟。”看着巧倕“嗵”的一声把石头扔在地上,容光转而看向悬崖,不无担心道:“补天石丢进海中,还有没有磁性?” “有。”龙中堂不假思索地应声答道:“别说扔进水里,就算深埋地下,磁性也依然存在的。” “那就糟了。”容光道:“倘若咱们果然是因为补天石的磁性作怪而迷失方向,迷迷糊糊的被吸引到这儿,那么以后,万一人们随着磁性跳进大海呢?” “是啊!”黄帝甚觉有理,不由担心地看向龙中堂,随声追问道:“甚至,万一它的磁性进而影响到海面上,岂不让许多出海之人也受到牵连吗?” “这个么——”龙中堂稍一沉吟,忽然灵光一闪,又生一计:“好办,咱们可以把石块分散丢弃,便能把补天石的磁性分散开来,减轻到最弱。” “即便每块石头的磁性都大大减小,可它们若依然能发出这种诡异的法力呢?”容光满面担忧道:“如此一来,虽然看上去这座大祸害被咱们清除了,可实际上却大大增加了它们的危害范围呀。” “这也不无可能。”黄帝微微皱眉,思索问道:“敖继,既然补天石化整为零,磁性便能减少,那么,有没有让磁性彻底消失的办法呢?” “严格来说,磁石经过煅淬,磁性便会消失……” “慢来慢来。”黄帝听得上心,却又有些不明其意,急忙打断道:“煅淬,是什么意思?” 第168章 煅淬实验 “煅淬,是炮制药材的一种手法。”龙中堂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把磁石烧红的瞬间,立即投入冷水或凉醋中,使其毒性降低,更加酥脆。” “既如此,咱们可以煅淬啊。”黄帝顿时喜形于色,道:“如此一来,也不用劳师动众移山填海了。” “可是……”龙中堂面有难色,迟疑道:“补天石原本便是三昧真火炼成的熔岩,按理来说,应该没有磁性才对,可如今,它不仅拥有强大的磁性,居然还令人神魂颠倒,实在令人费解。” “娲皇所为,岂是你我之辈所能臆测?说不定,正是因为三昧真火的冶炼,才让这些石块拥有诡异的磁力呢。”黄帝两眼盯着刚刚斩落在地面的那块石头,话说一半忽然灵机一动,道:“先把这家伙煅淬一番,看结果如何?” 龙中堂顿时醒悟,急忙应声赞同道:“对对对,倘若这块石头被火烧去磁性,那么,咱们便不用挖山填海,直接放火烧山便可。” 闻听此言,容光也非常赞同,转而看向巧倕,连声吩咐道:“巧倕,快,你们几个,快去砍些木柴。” “且慢。”黄帝急忙唤住转身便走的巧倕等人,道:“老伯,您和灵儿在此稍等,我们去去就来。” “不过打点柴火,老弟,何需亲自前往?”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黄帝淡淡一笑,招呼龙中堂匆匆跑向树林,却还不无调侃道:“小心呐敖继,万一土蝼暗中偷袭,还要依靠木遁术呢。” 闻听此言,紧随其后的糈稌众人这才醒悟过来——原来,黄帝生怕土蝼依然躲藏在树林内,并趁着众人砍柴的机会而突然袭击。 如果事发突然,黄帝和龙中堂远在数十丈外的补天石旁,绝对救援不及。可眼下一块前去砍柴,即便土蝼藏于附近,十有八九也不敢贸然出击。 而且,糈稌族人现在已经知道土蝼不是黄帝和龙中堂的对手,所以,他们的潜意识中甚至巴不得土蝼马上现身,好让黄帝和龙中堂趁机把它杀死,也就一了百了万事大吉了。 然而,不知土蝼是确实已经远遁他方,还是它已然惧怕黄帝和龙中堂,直到每人背着一大捆小山似的树枝安然转回补天石旁,也没有发现土蝼的丝毫踪迹。 黄帝来到补天石前,挥动三皇剑,嚓嚓两下,又从补天石上砍下一尺多宽两尺多厚三尺余长的两块石头。 接着,在众人惊讶地注视下,黄帝把这两块石头平行摆放在地上,又把先前砍下来的那块石头横担其上,拎过一捆树枝,结结实实填充培好,细心察看一下风向,转到上风口,取出火折,小心翼翼地把树枝点燃。 在黄帝小心点火之时,龙中堂和容光急忙招呼众人把所有柴捆都堆到黄帝身后,又退后几步,看着滚滚浓烟卷着熊熊烈火腾空而起,瞬间便膨胀有一丈方圆,猛烈无情地把三块石头吞噬其中。 随着山风渐强,火势越来越猛。滚滚热浪不仅把众人薄薄的衣裳几乎烤焦,甚至全身上下也被炙烤的隐隐灼痛,难以忍受。 而且,尽管他们站在上风口,可山上的风向并不稳定,时不时地扯过一阵旋风,滚滚浓烟便呼啸而至,把他们呛得泪流满面,咳嗽不止。 黄帝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轻易让别人操作,一边催促众人迅速后退,距离火源越远越好,一边非常紧张地亲自掌控着火势,不住地往火堆里添加柴火,暗暗期盼着石块尽快熔化。 可是,直到他把最后一捆树枝抛进火堆,而火焰中心的三块石头尽管也从原本的暗红色变成鲜艳欲滴的亮红色,却丝毫没能炼成熔岩状态。 黄帝心中有些沮丧,撩起衣袖,胡乱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水,下意识地转身回头,只见容光和龙中堂等人也正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看来,寻常柴火确实难以熔化,不知投入水中……糟糕,敖继,如何投入冷水?” 众人心中几乎同时咯噔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悬崖——此时此刻,唯有悬崖下的大海才是离此最近的水源。 可是,悬崖离着海面足有数十丈高,顺着绳索下去再上来一趟至少也要一炷香的时间。就算这堆柴火还能撑得一炷香时间,可除了姬灵背包中的那个小小水囊能装水之外,众人手里谁也没有能装水的东西! 可是,就在大家心急如焚不知所措之际,龙中堂陡然灵光一闪,一拍脑门,轻喝道:“有了。” 话音落处,他冲着悬崖跨步便走,可把姬灵吓坏了,急忙飞身追赶,大声问道:“你干嘛去?” “取水。” “你疯啦,就算你变出木桶,怎么下去?就算你顺利下去,如何提的上来?” “放心吧,殿下。”龙中堂心中感激,脚下却丝毫不敢停留,头也不回地大声安慰道:“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不管什么办法,可不能冒险啊!” 龙中堂早走一步,内力又远胜姬灵,问答声中,他已经来到悬崖边上,而姬灵离着悬崖却还有十几步远。 姬灵看得清楚,顿时又气又急,失声喊道:“敖继,不准你……” 可是,姬灵话没喊完,却见龙中堂右手中忽然托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青绿色小木桶。 姬灵顿时醒悟,原来敖继要像井中打水一样,从悬崖下的大海中提取海水——可这木桶也太小了吧。 尽管她心中疑惑,却也镇静许多,本想出声提醒,又见龙中堂站在悬崖边上,生怕大声呼喊再惊扰他出现什么意外,急忙止住呼喊,蹑手蹑脚地小跑着靠上前去。 可她刚跑两步,只见龙中堂已经把木桶抛下悬崖。 她愕然一怔,心想:这样把木桶扔下悬崖,怎么再提上来呢? 就在她惊疑之际,只见龙中堂手腕抖处,一道绿色闪电便迅疾射下悬崖。 第169章 煅烧消磁 姬灵早已见识到流云索的迅捷,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敖继用流云索当作绳子,待木桶灌满水之后,再把木桶提上来。 可是,即便提上来这么一小桶水,又有何用呢? 她正自困惑担忧,却见敖继转身冲她微微一笑,轻声提醒道:“殿下,您离远一些,水桶很快上来,省的溅您一身水。” 可是,姬灵不仅没有后退躲闪,反而飞身跃起,轻飘飘地落在龙中堂身边,伸长脖子,探出脑袋,好奇地看向悬崖下面,不无调侃地笑道:“那么小的水桶,就算都洒在我身上……啊呀!那是什么呀?” 原来,姬灵刚刚话说一半,随着流云索地急速收回,只见几十丈下,水波荡漾的暗蓝色海面上陡然像开锅似的翻滚起一片巨大的水花,不由惊问出声。 可她话音刚落,龙中堂未及回答,一团巨大的黑影陡然蹿出水面,好像潜龙腾渊似的,拖着一大片水花赫然腾空而起,快如闪电般冲他们迎面扑来。 姬灵大吃一惊,还没有看清楚是何方神圣,便情不自禁地仓惶后退半步,却听龙中堂轻声念道:“木遁·塑木成棉,起。” 喝令声落,龙中堂原本握在手中的流云索早已不见踪影,但见一团磨盘大小的青绿色云团,托着一个硕大的青绿色木桶,已经从悬崖下急速窜出,冉冉升上半空。 姬灵顿时惊喜交加,愣在当地,脱口赞道:“啊呀!你可真了不起!” “快快后退,免得淋一身水。”龙中堂顾不得谦虚,一把扯住姬灵,同时后退两步,口中又同时发出指令:“木棉,转弯,疾。” 喝令声中,青木棉倏然一顿,瞬间止住上升,好像长有眼睛似的,顺着龙中堂指引的方向,疾速飞向尚在熊熊燃烧的火堆。 黄帝和容光等人惊喜交加地看着水淋淋的青木桶和青木棉,不等龙中堂提醒,急忙远远离开火堆足有两丈多远。 他们刚刚站稳脚跟,青木棉已经飞至火源上空。 龙中堂看得清楚,不敢怠慢,急忙大声喝道:“木棉,停;木桶,收!” 指令声落,青木棉倏然止住飞行,青木桶中顿时荡出大片水花,哗哗啦啦的淋在依然火势凶猛的火堆上,滋啦作响着腾起阵阵雾气白烟。 然而,不等雾气白烟随风飘散,青木棉和青木桶已经消失不见。 刹那间,一条白亮亮的巨大水带好像银河直落云霄,又像瀑布冲下悬崖似的,冲着熊熊烈焰兜头而落。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蒸腾出的猛烈水汽和火焰扑灭时所产生的浓浓白烟顿时混合在一起,拧成一团灰白色的巨大蘑菇云,猛然腾空而起,翻翻滚滚,直扑苍穹。 可是,这朵足有十余丈方圆的巨大云团仅仅升起十余丈高,便被猛烈强劲的山风狠狠吹散撕碎,化作缕缕白烟,很快便消失在渐渐昏暗下来的高空中。 地面上的水雾白烟尚未散尽,灰白色的灰烬随着尚未燃尽的残余树枝,瞬间便被铺天而降的大水冲的一干二净。 甚至,连远远躲在两丈之外的黄帝等人,脚上,身上,脸上,也或多或少的溅上许多烟灰水渍。 可是,他们顾不得抹一把脸上的污渍,顾不得地面上水渍未干而淡淡水汽依然袅袅升起,早已随着黄帝的脚步,争先恐后地涌到被烈火煅烧半天的三块大石头跟前,倏然止步,定睛看去,只见三块大石纹丝未动,不仅没有半点熔化迹象,甚至连原本暗红的颜色也毫无变化,依然还是那么暗红。 糈稌众人面面相觑,低头看看石头,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黄帝。 黄帝静静地审视片刻,转而满腹狐疑地看向匆匆走过来的龙中堂。 龙中堂匆匆来到近前,迎着黄帝疑惑的目光,胸有成竹道:“陛下,试试吧,没问题的。” “试什么?”黄帝不无尴尬地两手一摊,自嘲笑道:“铁钉早已不翼而飞,还是你来吧。” 龙中堂顿时醒悟——方才收回木遁术之时,无意中把铁钉也收了回去——于是急忙轻念木遁术咒语,化出一枚铁钉,轻轻抛向横担在两块石头上面的那块石头。 黄帝等人眼巴巴地看着铁钉飞向石面,个个大气也不敢喘,眼睁睁地看着铁钉迅速地移动着。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铁钉落在石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随即便被弹起两三寸高,凌空打了一个跟头,又落在石面边缘,响起一声更加微弱的脆响,再次轻轻弹起,“哒”的一声,落在石块下方稍稍残存的一小撮灰烬上,再无声响。 刹那间,他们周围几乎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可仅仅沉寂片刻,糈稌众人便不约而同地率先欢呼雀跃起来。 龙中堂也一阵狂喜,正欲随着众人一起欢呼,却见黄帝并没有喜形于色,反而匆匆俯下身去,轻轻拈起静静躺在地上的铁钉,又轻轻扔向石块岩石壁。 但闻“叮叮”两声轻响,铁钉在石块岩石壁上轻轻撞击一下,依然又落在地上。 顿时间,黄帝再无所疑,终于喜笑颜开,霍然起身,正好和龙中堂看个对眼,高兴夸赞道:“不错不错,多亏你了。” “过奖了,陛下。”龙中堂虽然也满心欢喜,却不敢居功自傲,急忙谦逊道:“不过误打误撞,给大家一点提示而已,其实,流汗出力,全是大家的功劳。” “好,很好。”黄帝更加欢喜,含笑勉励道:“功成不居,不骄不躁,这份气量更是难得。” “说得对。”容光也诚心赞道:“敖老弟年纪轻轻,不仅文武双全,见多识广,还如此谦恭有礼,虚怀若谷,身边又有姬老弟循循善诱,可谓前途无量,大有可为。” “愧不敢当,真是愧不敢当。”闻听黄帝和容光交口称赞,龙中堂心中惭愧,面红耳热,惶恐谦辞两声,急忙岔开话题,抬手指向补天石,肃然道:“大事未成,时间紧迫,陛下,老伯,咱们还需尽快商议如何焚烧补天石才好。” 第170章 登天困难 “唉!”容光摇头轻叹一声,也顺势看向补天石,缓缓道:“仅仅煅烧三块几尺见方的小石头,便烧了近二十捆木柴,若要把百十丈高的补天石煅烧透彻,呵呵……” 话说一半,容光苦笑着摇了摇头,左右看看黄帝和龙中堂,无奈道:“天色已晚,先回家吧。” 其实,黄帝也早已心中惊悟,方才烧去岩石磁性的喜悦也早已消失殆尽。 他静静听完容光的这番分析,神色凝重地注视着补天石,沉思片刻,思量道:“即便咱们不辞辛劳,在补天石上堆积一座巨大的柴山,可是,补天石足有百十丈方圆,必定难以烧透。” 糈稌众人眼见容光和黄帝议事,也早已止住庆贺,专心听着两人的分析论述,顿时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便把他们刚刚充盈满怀的巨大热情浇了个透心凉彻。 因为,煅烧补天石之举,看上去艰难险阻,听上去深奥复杂,可其中道理,却和寻常烧烤食物一样显而易见,可想而知。 比如,制作一只三五十斤重的烤全羊,若像方才焚烧三块石头一样,把一只整羊悬在火焰上缓缓烧烤,火强时减些柴,火弱时添些柴,或许一捆木柴烧不完,便能烧成一只鲜嫩可口的烤全羊。 但是,若把这只整羊放在地面上,其上堆积十几捆柴火而一举焚之。那么,整垛柴火轰然殆尽后,不外乎两种结果。 其一,若柴堆足够大,足以把整羊全部烤熟,那么,在最内层羊肉熟透之际,最外层的羊皮羊肉羊骨头,必定烧焦成碳,狗畜不食。 其二,若柴火数量有限,点燃后倒也烈焰熊熊,声势吓人。可柴火燃尽后,往往会出现皮焦骨头生的尴尬局面——与烈焰紧密接触的外层羊肉依然被烧成肉碳,而离着火焰稍远的内层羊肉却会依旧活鲜活鲜的渗着血水。 因为,紧挨整羊的那些柴火,倒也切切实实地发挥出炙烤作用,而远离火源中心那些柴火,却只是陪太子读书似的白白燃烧一通,并未对羊肉羊骨头产太多的炙烤作用。 而眼前的补天石,不仅相当于一个方圆数十上百丈的巨大整羊,而且还是神话传说中炼石补天的五彩熔岩所铸就的石头羊。 若想用柴火把它烧透烤熟,势必登天! 不! 比登天还难! 因此,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众人瞬间醒悟过来,巨大的失望和悲伤,瞬间便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瞬间便让他们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一声不吭地跟着同样黯然沮丧的容光,缓缓走向悬崖。 黄帝满怀悲怜地看着黯然神伤的糈稌众人缓缓转身离开,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他无比愤恨地冲着补天石怒视片刻,转身欲走,忽又停住,“噌”的一声,拔剑出鞘,“嘡啷”一声,狠狠砍在补天石上,厉声吼道:“哪怕把你砍成碎石,一块块煅烧,我也不会放弃的。” 闻听呐喊,容光心中万般感激,甚至不知不觉间更把这番豪言壮语当做奋斗目标,暗自发誓:一定要如他所言,把这可恶的补天石砍碎挖走,焚烧去磁。 当然,这个工程恢弘磅礴,旷日持久,别说他这辈子指定难以完成,就算巧倕活到八十岁,也不见得能顺利完成。 所以,他要把这挖山焚石的重任定为祖训,从他开始,辈辈相传,子子孙孙,永不停息,直到胜利。 可是,他在暗定决心的同时,又扪心自问:姬云等人毕竟是族外人。怎能让他们为了糈稌族的未来幸福而蹉跎青春岁月呢? 于是,他缓缓止住脚步,转过身来淡淡一笑,温言劝道:“算啦,姬老弟,能赶走土蝼,已经让我们惊喜若狂,至于这块石头嘛,不用太在意了。” “不,老伯。”黄帝回望容光,坚毅道:“我一定不给你们留下任何祸害。” 交谈之中,黄帝正欲迈步前行,却见龙中堂和姬灵依旧一动未动,原地而立。 龙中堂若有所思地望着补天石,而姬灵却又含情脉脉地望着龙中堂。 黄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急忙招呼道:“敖继,灵儿,还不走吗?” 姬灵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见龙中堂依旧欲走还停,不由随着催促道:“敖继,快走呀。” “噢!是。”龙中堂好像刚刚醒过神来似的,漫不经心地回应两声,顺势看向黄帝,迟疑道:“陛下,我还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 黄帝倏然止步,容光和姬灵等人也顿时站住脚步,几十双惊喜渴望的目光,同时看向龙中堂,却见龙中堂从怀中取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缓缓呈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这东西约有核桃大小,上口稍小,边沿外翻,不方不圆,还毫无规则。边沿下方的葫芦肚扁扁鼓起,比口沿大出许多,可过于厚实的葫芦壁却把肚中空间挤压的非常狭小,甚至只能勉强伸进去一根手指。三条短腿,似乎还有些长短不齐,歪歪斜斜的似乎比葫芦肚还要大出几分。 众人看着这个稍显丑陋不堪的奇怪东西,均暗自惊讶,面面相觑,期待着龙中堂的进一步解释。 姬灵早已嘻笑出声,咯咯笑道:“敖继,这个丑八怪是什么呀?拿它出来干什么呢?” “我也说不准。”龙中堂被众人直盯盯地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解释道:“这是武罗前辈遗留下来……” “武罗?”黄帝心中陡然一跳,顿时惊疑交加,急忙追问:“敖继,你说那武罗,是哪里人氏?” “陛下。”龙中堂如实答道:“便是海粟岛流波山上的武罗前辈。” “啊!”黄帝顿时心惊肉跳,怛然失色,惶恐追问道:“你如何到的海粟岛?如何见得阿罗?她现在好吗?” “唉!”龙中堂轻叹一声,歉然道:“非常抱歉,陛下。咱们见面之时,我便想如实相告,只是事发连连,一直没有机会……” “敖继!”黄帝厉声打断龙中堂的絮絮叨叨,焦急问道:“我问你她是否安好?” 第171章 牵肠挂肚 “不知道。”龙中堂摇了摇头,却又急忙安慰道:“她虽然被抓走,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啊!你这混账!”黄帝惊怒交加,跳上前来,一把扼住龙中堂的咽喉,厉声喝道:“她被谁抓走?为何抓她?你怎知没有危险?” 龙中堂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正欲反抗,却见姬灵猛然从惊吓中醒过神来,尖叫一声,扑倒两人中间,一把抓住黄帝扼住龙中堂的手腕,哭诉出声:“哥你干吗?放手呀,他又没做什么?那五锣六锣是干什么的呀?” 糈稌众人,包括饱经沧桑的容光,眼见黄帝和龙中堂三言两语便陡起纷争,虽然朦朦胧胧的似乎听出些许端倪,可猛然看到黄帝狠狠扼住龙中堂的咽喉,顿时不知所措,懵懂愣住。 直到姬灵哭喊着扑上前来,容光才霍然惊醒,抢上前来,一把抱住黄帝双肩,恳切劝解道:“老弟,姬老弟,有话好说,何必动怒呢?” “对嘛对嘛。”姬灵声泪俱下:“敖继又不是坏人,干嘛那么凶啊?快松手啊……” 哭诉声中,姬灵双手用力,把黄帝已经稍稍松劲的两只大手从龙中堂的咽喉处掰了下来。 龙中堂猛然解脱,猛吸一口空气,瞬间又是一阵干呕,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才渐渐恢复常态。 姬灵步步紧跟,轻轻拉着龙中堂的衣袖,泪水簌簌落下,又疼又怜地关切道:“没事吧?敖继,疼不疼啊?要不要看医生?” “不碍事的。”龙中堂摇了摇头,满怀感激地看了看姬灵,转而又看向黄帝,无可奈何道:“陛下,她虽然被句芒和鹿蜀抓往九黎城,可十有八九不会有危险的。” 这时,黄帝也渐渐从紧张暴怒中平静下来。 刚才,他听到武罗被抓,极度担心之下,以为龙中堂带着九黎之人去抓获武罗,然后又来此追捕与他。 而且,他已知龙中堂身怀绝技,恐怕单打独斗,胜负难料,于是先下手为强,抢步上前,狠狠锁住龙中堂的咽喉。 但是,当他一击得手,又稍觉意外——龙中堂不仅没有反抗,甚至不躲不闪。 一时间,黄帝觉得有些过于莽撞了,心想:龙中堂似乎对他和有熊族并无恶意,也就没有理由去伤害素不相识的武罗。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与此同时,姬灵和容光先后上前劝阻,更让黄帝暗自惭愧,顺水推舟,缓缓松开龙中堂,却见龙中堂不仅没有反诘责问,反而继续解释缘由,不由惭愧而又歉然道:“对不起,敖继,我太冲动了。” “就是嘛。”姬灵绷紧的心弦顿时松缓下来,抹了一把眼泪,连声埋怨道:“你一连声的发问,总得让人家把话说完嘛!看你把他掐成什么样了?” 说着说着,姬灵一阵伤心,串串泪珠又滚滚落下。 “好啦好啦,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嘛。”容光急忙打圆场道:“舌头和牙齿还会打架呢。敖老弟,你还是说清楚一些吧。” 龙中堂点了点头,道:“姜尤大王得知黄帝陛下身在海边……” “他如何得知?”黄帝悚然一惊,追问一声,旋又醒悟,道:“噢,我知道了。定是阿罗刺杀未遂,和我一样被他们跟踪追杀吧?” “我们赶往海边时,刺杀之事尚未发生。”龙中堂摇了摇头,正欲如实相告,忽然心中一动,心想:可不能让此事挑起有熊族和神农族之间的矛盾。于是含糊叙说道:“而是由筮神处得知。” “哦?”黄帝更加吃惊,愕然道:“难道,姜尤居然拥有求卜问筮的本领了?” 龙中堂不想纠结这个话题,好像没听到黄帝所问似的,答非所问道:“于是,大王便命我随着句芒和鹿蜀两人赶往海边。” “句芒?鹿蜀?”黄帝微微皱眉,好像自言自语似的问道:“姜尤手下的大将吗?好像没听说过这两人的名字吧?” “他们不是九黎人。”龙中堂如实回道:“而是元始圣女的属下。” “噢——”黄帝顿时释然,喟然道:“原来如此。当初,我正是被她抢走法宝,打成重伤,无奈至极才跳海逃生的。” “她居然打伤你?”姬灵震惊而又愤怒道:“等我见到她,我,我……她是什么人?是九黎人吗?” “我也不知道。”龙中堂不想再提及更多,重新回归正题,道:“我们赶到海粟岛后,等了一天,便遇到重伤回归的武罗前辈……” “她受伤了?”黄帝一声惊喝,打断龙中堂,却瞬间醒悟,喃喃自语道:“原来,她让我先回泗水城,她独自离去并非去取什么宝贝,而是身受重伤,怕连累与我……可是!” 说到这里,黄帝百感交集,蓦地又看向龙中堂,惶恐问道:“她既然身受重伤,又被敌人抓走,岂不危在旦夕?你为何说她没有危险呢?” “她被抓之前,已经用神鬲治愈伤势。”说着,龙中堂以作证据似的,把神鬲稍稍向上一举,安慰道:“而且,句芒和鹿蜀不仅对她并无恶意,甚至还帮她运功疗伤。所以,我觉她应该没有什么危险。” 黄帝强压住心中的惊悚和恼怒,死死地盯着龙中堂,默然不语中,暗自思忖:这小子看上去倒也憨厚老实,这番言语似乎也不像有假。不过,他们虽然帮着阿罗疗伤,应该不是好心泛滥,而是为了诱惑于我。 尽管阿罗曾经刺杀过姜尤,姜尤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应该不会过于难为与她。可是,敖继这小子既然奉命前来抓我,为何没有随着句芒和鹿蜀一块回归九黎城,反而和灵儿一块来到这里呢? 他若想诱捕与我,既不用在此恶斗土蝼,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帮着破解补天石的诡异磁性,更不用此时此刻取出这奇怪的神鬲,只要告诉我阿罗被抓往九黎城,我必定火速前往。他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他到底是何居心呢? 第172章 大义当前 不过,不管他是何居心,既然阿罗没有太大的危险,我也不用现在就走,不如将计就计,先看看这小子手中的神鬲有何法力,万一他误打误撞很快便解除这遭困局,我也好无牵无挂而去。 一时间,黄帝思绪百转,却瞬间便已打定主意,轻叹一声,故作无奈道:“唉!敖继,你说得对,事已至此,着急也无济于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大事吧。” 眼见黄帝瞬间改变姿态,不仅龙中堂和姬灵大出意料,糈稌众人更加满怀感激。 于是,容光急忙劝道:“不可,姬老弟。救人如救火,丝毫不能迟缓。咱们马上下山,召集所有青壮劳力,随你一同前往。” 闻听此言,糈稌众人顿时群情激昂,齐声振臂高呼:“杀!杀!杀!” 眼看糈稌众人知恩图报,为朋友不畏艰险,义无返顾,欣慰感激中,黄帝却异常冷静,暗自忖道:莫说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恩德,就算有些小恩小惠,也绝不能让他们卷进这场残酷的杀戮。 于是,他拱手胸前,团团作揖,高声道:“老伯,诸位兄弟,稍安勿躁,听我一言,请听我一言。” 众人很快止住躁动,齐刷刷地看向黄帝,巧倕按捺不住心中激动,迫不及待道:“姬大哥,不用怕。你的朋友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她被敌人抓走,我们不仅要把她顺利救回,还要他们加倍偿还。” 巧倕话音刚落,糈稌众人再次热血沸腾,振臂高呼:“加倍偿还,加倍偿还。” “谢谢诸位,谢谢诸位。”黄帝急忙再次拱手作揖,高声劝阻道:“误会,全是误会,请诸位听我一言。” “大家安静,安静,都给我闭嘴。”容光毕竟老成持重,看出黄帝和龙中堂等人之间的误会似乎有些繁琐复杂,急忙喝住族人,沉声呵斥道:“嚷嚷什么?听老弟把话说完嘛。” “谢谢,谢谢老伯,谢谢诸位。”黄帝感动得心潮澎湃,再三致谢后,故作轻松道:“大家有所不知,我朋友被抓,和我方才误会敖继一样,都是误会。等咱们把眼前的麻烦解决后,我和敖继赶回九黎城,一切便会烟消云散。” 闻听此言,龙中堂和姬灵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似乎均猜透黄帝的心思,却也不约而同地暗暗赞同——糈稌族不仅人少势孤,甚至连件像样的兵刃也没有,更不懂得排兵布阵之法,怎能让他们仅仅凭借一腔豪情而懵懵懂懂的血染沙场呢? 但是,糈稌众人虽然勇猛可嘉,却没有这诸多心机,他们不仅看不出黄帝的话中破绽,甚至对黄帝之言深信不疑,几乎同时松了口气,面面相觑中,一道道目光互相交错,默默无声地传达着心中感慨——噢!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容光毕竟饱经沧桑,对黄帝这番解说将信将疑却又不便当面说破,沉吟道:“老弟,事有轻重缓急。不管你和九黎城有何纠葛,救人之事总比这纠缠三百年的破山头紧要的多……” “哎。”黄帝摆手止住容光,沉着道:“老伯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喂,敖继,你手中的奇怪东西,对破解补天石的磁性有何用处?” 容光正想再做劝说,却听龙中堂轻声念道:“神鬲,大!大!大……” 容光急忙顺声看去,只见龙中堂手中那个核桃大小的怪异之物倏然变得比碗口还大,不由赫然一惊,愣在当地,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眨眼又从碗口增大到脸盆大小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龙中堂闻听黄帝相问,又觉时间紧急,心想:成与不成试试再说,别再啰啰嗦嗦向他们解释半天了。 于是,他好像没听到黄帝询问似的,轻声唤醒神鬲,看着神鬲瞬间变大,急忙双手捧住,面向补天石缓缓向上抛出,并随着神鬲地冉冉升起而紧张地喊声越来越响:“……神鬲,飞向山头,大大大!再大……” 随着他发出一连串的指令,神鬲好像一团巨大的浓烟似的,飘飘冉冉,翻翻滚滚,越飞越高,越长越大。等到它那三条两短一长的巨腿高过补天石约有一丈多时,已经变得比整座补天石还要高大许多。 补天石旁的众人紧张仰望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无不战战兢兢,呆若木鸡,甚至连施法者龙中堂也看得心惊肉跳,暗自骇然:它居然有这等法力,如果我一直喊下去,难道还能把天顶破不成? 可是,他这么稍一分神,停住喝令,神鬲便倏然而止,不再增大,颤巍巍地高悬半空,静静地等候着他的指令。 黄帝和容光等人正满怀紧张地盯着神鬲的一举一动,忽见神鬲静止不动,而龙中堂也停止呼喊,不由惊疑交加地同时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瞬间稳住心神,不等众人发问,急忙高声指令道:“神鬲,头下脚上,翻过身来。” 众人闻听指令,急忙又转身回头,仰望神鬲,只见神鬲已经按照指令倒转过来,巨大的鬲口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虎视眈眈地瞪着它下方的补天石。 龙中堂更不怠慢,随即又是一声大喝:“神鬲,落!” 随着神鬲缓缓落下,黄帝等人若有所悟,却还更加惊疑迷惑,无不暗暗心想:原来,敖继要把补天石罩于其中。可是,罩进去之后,补天石又增添一层厚度,岂不更难炙烤了吗? 一时间,众人更加惴惴不安,惊疑交加地看向龙中堂,只见龙中堂若有所思,微一皱眉,转而向大家匆匆招呼道:“陛下,老伯,来,咱们去树林躲一躲。” 说着,龙中堂不等大家回应,撒开双腿,率先跑向树林。 黄帝和容光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容光把手一挥,道:“大家跟上。” 不大一会儿,众人便跟着龙中堂跑到数十丈外外的树林边上,正欲止步,却见龙中堂继续挥手示意道:“再往里些,再往里些。” 众人更加疑惑,却也不得不听命行事,很快跑到龙中堂身后约有两三丈远处,正迟疑不决地琢磨着是止住脚步还是继续往林中奔跑之时,却听龙中堂又是连声大喝:“神鬲,大!大大大,再大……” 第173章 神鬲天火 喝令声中,只见已经把补天石罩得严严实实的神鬲居然再次猛烈胀大起来。 不大一会儿,不仅鬲口边沿已经无声无息地延伸到树林边缘,那三根两短一长的鬲腿,更像三根巨大的顶天柱似的,参天而起,直插云霄。 众人虽然更加惊骇,却已经见怪不怪的有些麻木,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盯向龙中堂,无不暗暗惊疑猜测:他已搞出这么多惊天动地之举,不知接下来又有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呢? 然而,此时此刻,不仅黄帝等人惶惶不安,焦虑不已,看似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龙中堂,却也早已紧张地汗不敢出。 他诚惶诚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神鬲迅速挤压过来,等到神鬲沿口把补天石延伸出来的边缘部位全部罩入其中的瞬间,稍一迟疑,祈祷似的轻轻念道:“神鬲,燃烧吧,激发您最大的能量,把您罩与肚中的一切全部熔化吧。” 听着龙中堂的指令,黄帝等人再次瞠目结舌!几乎每人心中都升起一个巨大的疑问——这东西还能燃烧?它里面不仅没有丝毫柴禾,甚至连引火之物也没有啊! 可就在他们惊疑交加之际,只觉一阵滚烫的热浪迎面扑来,唬的他们赫然一惊,不用任何人出声招呼,也不知是谁一声呐喊,他们便身不由己地向树林深处狂奔过去。 一阵疾跑,糈稌众人忽然觉得后背上渐渐没有灼热传来,不约而同地陆续减慢脚步,心有余悸地转身回首,只见上百丈远的树林之外,黑黝黝的巨大神鬲早已不见踪迹,一座巨大的火山却已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原来,就在他们仓皇奔跑远离神鬲之际,神鬲好像已经成为一座即将烧透的巨大陶器。远远望去,从上到下,通红闪亮,几若透明,尤其火山顶部,甚至还显露出几分即将熔化欲流的感觉。 刹那间,糈稌众人看的心中无比震撼,呆呆愣神片刻,旋又悚然惊悟,正欲转身再跑,却见龙中堂、黄帝、姬灵和容光四人依然停在离着火山边缘外的几十丈远处。 他们顿时心中稍安,转而又深感惭愧,面面相觑中,无不暗暗自责——为了糈涂族的幸福,柱首和三位外乡人甘受炙烤之苦,而我们却贪生怕死,各自奔逃,真是怯懦至极,愧对祖宗。 于是,他们好像心有灵犀一样,尽管无人招呼,无人出声,却不约而同地又走向龙中堂等人。 行走之中,他们心中的惊慌恐惧渐渐减弱,巨大的好奇却迅速涌上心头——眼看着神鬲红中透白,似乎应该灼热无比,可神鬲周身上下既看不到半点火苗,也看不到丝毫烟雾,甚至连迎面扑来的滚滚热浪,也远比野火烧山时的炙烤感要轻弱许多。甚至,直到他们来到龙中堂等人身旁,尽管已被炙烤面红耳热,汗流浃背,却也能勉强忍受。 但是,他们环视左右,却见树林边缘处的那些大树枝叶和灌木草丛,早已被烤得干枯若焦,甚至让他们不得不担心这些树木遇到一丝凉风便会熊熊燃烧,转而引起滔天山火,把他们吞噬其中。 他们心中倏然又闪过一阵惶恐不安,又纷纷看向龙中堂,却见龙中堂正神情专注地盯着神鬲,好像稳如泰山,又像陷入沉思,心无旁骛,久久未动。 站在他身边的黄帝、姬灵和容光,面对眼前这匪夷所思之事,看着对面这个世间罕见之物,既震惊纳罕,又惶恐不安,还有更多渴望和期盼。 他们心潮澎湃,百感交集,似有许多疑惑想要询问,可话到嘴边,又觉此时此刻,正值紧要关头,问什么都是多余,说什么也是白说,何必再打扰正在潜心施法的龙中堂呢? 一时间,他们四人各有所思,如同泥塑木雕般沉稳安静,也让人心惶惶的糈稌众人渐渐沉静下来,僵立原处,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眯着眼睛,无奈而又好奇地观望着比正午太阳还要刺眼许多的怪异神鬲。 早已暗淡下来的斜阳,似乎不愿与如日中天的神鬲争光斗彩,哧溜哧溜地躲进遥远的西山下。 朵朵乌云,随着强劲的山风四下涌来,很快便堆积到神鬲上方的天空中,却很快又被神鬲散发出的巨大光芒和无形炽热驱散一空,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 一轮即将圆满的明月,从悬崖下冉冉升起,小心翼翼地躲开神鬲的炽热,悄悄地升上高空,远远注视着这突然发生的世间罕见迹象,静静地为躲在树林中的龙中堂等人笼罩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银纱。 洁白而轻柔的月光,不仅给世间送来朦胧的光明,也给一直在树林中遭受炙烤的龙中堂等人送来丝丝清凉,让他们从头晕目眩中蓦然清醒。 “烧了大半天了……”龙中堂暗自思忖着,仰望着即将升至正南天空的皓皓明月却又拿捏不定,转而看看眯着眼睛好像老僧入定似的黄帝,又看看同样神色凝重纹丝不动的容光,犹豫不决地问道:“陛下,老伯,差不多了吧?” 黄帝和容光几乎同时看向龙中堂,六只眼睛,满怀狐疑地互相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言语,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照亮整个夜空的火亮神鬲。 “照理说,应该可以了吧?”容光率先打破沉默,凝视着神鬲,忽觉嗓子干哑的有些疼痛,嘴唇蠕动半晌,稍稍沙哑道:“这么猛烈的火,烧了这么长时间。你说呢?姬老弟。” “是啊,应该差不多了吧?”黄帝谨慎地回应一声,缓缓看向龙中堂,却依旧拿不定主意似的问道:“敖继,收了法术吧?” “好!”龙中堂眼见黄帝和容光并无异议,肃然回应一声,正欲念动咒语,突然心头一颤,失声惊呼道:“糟糕!” “怎么了?”黄帝和容光几乎同时发问。 龙中堂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惶然问道:“如何弄水?” “噢——” 黄帝和容光顿时恍然惊悟,几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不约而同地又同时看向神鬲背后的百丈悬崖,万般为难地愣在当地。 第174章 神鬲移山 别说神鬲像座巨大的火山一样把必经之路挡的严严实实,即便没有神鬲挡道,给巨大的补天石淬火降温所需要的凉水,何止千桶万担?纵然龙中堂再次施展木遁术,化出巨大的木桶,也不见得能一次性的取来这么多水! 可是,仅仅沉寂片刻,黄帝重重吐出口气,毅然决断道:“不管他,敖继,收功吧。” “好!”龙中堂轻轻咬了咬牙,心中却已然打定主意——万一不成功,大不了明天备好水再来一次——于是前行几步,面对神鬲,正欲熄灭神鬲之火,可指令即将出口,他突然心中一动,改口喝道:“神鬲,缩!” 话音落处,众人脚下陡然震动不已,而姬灵更加敏感,早已惊叫一声,跳将起来,仓惶喊道:“地震啦!地震啦……” 可就在姬灵尖叫声中,一阵更加响亮怪异的“咯咯吱吱”声突然在众人耳边响起。 这股声响,乍一听,好像两扇石磨缓缓空转,再一听,又像无数猛兽正用它们健壮有力的利爪狠狠抓挠着坚硬的石板。 众人听在耳中,顿觉毛骨悚然,急忙顺声望去,却见神鬲似乎正在剧烈地抖动着,震得它周遭上下火星四射,金光闪闪,闪的众人眼花缭乱。 而且,就在众人不得不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之际,却又赫然发现,神鬲不仅依然还在剧烈抖动,似乎突然间矮小许多,甚至,连原本离着树林很近的神鬲火壁,似乎也正迅速远离而去。 众人更加惊骇,几乎无暇顾及脚下的地面持续传来震动,无暇打问怪异声响的原因,胆颤心惊地盯着神鬲望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不仅浑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迅速缩小的神鬲,兀自连声喝道:“……缩,再缩……缩到最小!” 喝喊声中,眼看着神鬲迅速缩小,龙中堂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猛然一声大喝,随即双脚点地,“噌”的一下飞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大声叮嘱道:“陛下,老伯,你们暂且留步,我去善后。” 叮嘱声中,他倏然落地,却毫不停留地飞身又起,三蹿两跳,转眼便跃出树林,很快便又响起一声清脆愉悦的喝令声:“神鬲,走!” 喝令声中,神鬲已经缩成磨盘大小的一团火球,随着龙中堂的指令,贴着地面,疾速滑向悬崖,在月色朦胧的夜空里,划出一道光彩夺目的笔直光线,急速滑向悬崖边缘。 随着光线迅疾延长,神鬲刚刚缩成水盆大小便已然冲出悬崖,悬在空中。 龙中堂紧随其后,眼见神鬲中的补天石熔岩骤然倾倒而出,急忙大声喝道:“神鬲,落,快落!” 刹那间,一道刺眼的火光连着一个脸盆大小的火球,宛如一颗急速坠落下去流星划出一道闪亮的光线,快如闪电般坠向冰凉厚重的浩瀚海洋。 龙中堂立在悬崖边缘,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两点火星,两手紧握成拳,手心里似乎即将攥出水来。 因为,此时此刻,他离着海面足有几十丈远,根本看不清楚神鬲和补天石熔岩入海瞬间的详细情况。 但是,他早已暗自合计——神鬲已经焚烧足有三四个时辰,即便它本身拥有巨大的能量,也应该到了强弩之末。若在此时此刻又骤然落入冰冷的深海中,说不定便会自动休眠了。 他清楚记得,武罗曾经说过,神鬲苏醒后,六个时辰内可以随心所欲,操控自如,而超过六个时辰后,便会自动缩成核桃大小,至少要等待一天一宿后才能再次唤醒。 也就是说,倘若他不能在神鬲休眠前趁火打铁的把它收入怀中,那么,至少要等到明日此时才能再次唤醒神鬲。 况且,悬崖下的大海,尽管是海的边缘,可也不是山洞中的湖泊所能比拟的——不仅水深海阔,海面下暗礁丛生,生灵众多,而神鬲此时应该已经缩成核桃大小,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大鱼吞入腹中,岂不再也难以召唤出来吗? 可是,就在他胡思乱想之中,猛然发现一点火星骤然熄灭,而另一点火星也瞬间一暗,顿时醒悟过来——他们落水了。 因为,补天石熔岩入水后必定瞬间熄灭,而神鬲乃难以捉摸的神圣之火,虽然骤然暗淡,却不会自动熄灭。 闪念之中,他急忙运足气力,冲着海面连声呼喊道:“神鬲,起!快起,神鬲,快快飞上来!” 话音落处,片刻之间,只见一点火光倏然蹿出海面,好像一只追月流萤似的,迎着空中的皎皎皓月,径直迎面扑来——正是已经缩成核桃大小的神鬲,再次听命而来。 龙中堂大喜过望,眼见神鬲很快便高出悬崖,急忙后退几步,迫不及待地伸出双手,满怀感激地轻声召唤道:“回来吧,神鬲。” 神鬲倏然止住上蹿之势,毫不停顿,飘飘摇摇的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光线,径直飞向龙中堂,很快便落在龙中堂紧紧并拢的两手中间,烫的他霍然一声惨叫:“啊呀!快熄灭,神鬲!快熄灭!” 原来,神鬲虽然被海水淬过,却并没有熄灭,而龙中堂又曾亲眼目睹武罗曾经躺在神鬲中借火疗伤,还以为神鬲之火对人毫无伤害呢,便毫不介意地伸手相接。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神鬲虽然已经转成暗红色,却比炭火还要灼热数倍,当时便烫的他疼痛难忍,两手骤然一分,神鬲便重重落向地面,而他也急忙在嗷嗷痛呼声中,念出指令,熄灭神鬲。 眼看神鬲静静的落在两脚之间的地面上,暗红色的火光也瞬间淡去,重新化成黑黝黝的核桃模样,龙中堂满怀惊叹和感激地后退一步,冲着神鬲一揖到底,由衷谢道:“辛苦了,神鬲,晚辈龙中堂,万分感谢。” 他话音刚落,便听黄帝在他感慨称赞道:“受之恩惠,报以诚心,礼也,君子也。” 原来,龙中堂只顾专心致志地操控神鬲,并没有发现黄帝和容光带着姬灵和糈稌众人已经匆匆来至近前。 第175章 仰望星空 “何止如此?”容光接口赞道:“敖老弟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为我们糈稌除此大患,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老伯,陛下,可不要这样客气。”龙中堂真诚谦逊着,小心翼翼地收起神鬲,揣入怀中,缓缓直起身来,尽管满怀欣慰,却不无担忧道:“虽然已把补天石投入海中,却不知迷局是否解除,可不要高兴的太早啊。” “哎呀,肯定没问题的啦。”姬灵喜不自禁地靠上前来,满不在乎道:“等天亮之后,咱们试试能不能顺利下山,不就证实了吗?” “姑娘说的是。”眼看一日间接连消除两大隐患,容光好像瞬间卸下千斤重担似的,从内到外透着轻松,欣然道:“咱们在此稍作休息,明天一早,回家庆功。” “不,老伯。”黄帝转身望着黑乎乎的树林,商量道:“大家又渴又饿,也难以安心休息,不如早点下山,早点心安。” “大半夜的,不好看路呀。”容光为难道:“还是等太阳出来,也好辨明方向。” 闻听此言,黄帝甚觉有理,暗自忖道:老伯生长于此,对这片山林应该非常熟悉,尚且担心深夜迷路。我初来乍到,不识路径,岂能带着大家冒险赶路呢? 思来想去,他只好点头赞同,暗叹一声,缓缓后退几步,稍稍远离人群,茫然无助地仰望苍穹,忧心如焚地暗暗祈祷:阿罗,坚持住,我很快便能赶过去的。 容光一看黄帝不再坚持,匆匆环视一遍围在他周围的族人们,轻声吩咐道:“大家就近休息,不得乱跑。” “是。” 众人齐声应诺,顿时活动开来,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嘁嘁喳喳,商商量量地寻找着合适的栖息之地,很快便把容光、龙中堂和姬灵三人成品字形晾在原地。 容光左右看看龙中堂和姬灵,却见姬灵正出神地看着龙中堂,而龙中堂却和几步远之外的黄帝一样,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仰望夜空。 容光心中惊讶,却又猜不透这两个年轻人高深莫测的心思,正想试探询问,却听姬灵柔声问道:“敖继,看什么呢?大家都休息了。” “我……”龙中堂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忽然答非所问,莫名其妙道:“老伯,若要下山,咱们往北走,还是往南走?” “咱们住在南山坡下,自然要往南走呀。”容光回答一声,旋又扑哧一笑,不无调侃道:“放心吧老弟,这点山路,不管往南往北,只要没有意外,我都能摸出去的。不过……你们一直仰望天空,到底在看什么呢?” “是呀哥哥,你们在看什么呢?”姬灵这才发现黄帝也在仰望夜空,不由随着仰面望天,纳闷问道:“除了月亮和星星,还有几片乌云,有什么好看得呢?” 其实,黄帝仰望夜空,是想通过月亮在空中的位置,判断一下此时此刻的时辰,甚至在计算时辰之际,更暗暗祈祷月亮尽快落山,红日尽早升起。 闻听容光和姬灵先后追问,他瞬间醒过神来,故作轻松地淡淡一笑,道:“傻丫头,我在看月亮,估摸估摸时辰,可是敖继,月亮在南边,你却面朝北方,看什么呢?” “我刚刚找到北极星,陛下。”龙中堂应声转身回头,顺势指向北方天空,道:“用北极星指引方向,如果没有意外,必定不会迷失方向吧?” “北极星?”黄帝一怔,仰面遥望北方天空,非常纳闷地连声问道:“什么北极星?那么多星星,如何辨别?” 龙中堂愕然一愣,旋又恍然大悟——北极星最早记载于春秋时期的天文奇书《鹖冠子》,而黄帝陛下远早于他们,不懂得这些天文知识,也是有情可原的。 于是,他紧走两步,靠近黄帝,轻轻抬起黄帝的手臂,遥指着北方天空,耐心解说道:“陛下请看,此时正值仲夏,也是最容易找到北极星之时。您顺手细看……那颗最亮的,就是北极星。” 黄帝顺着龙中堂指引方向,很快便看到一颗远远亮过周围伙伴的星星,疑惑道:“虽然它比周围的星星稍亮一些,可和它差不多亮的,甚至比它更亮的,天上多得是,为何偏偏把它叫做北极星呢?” “因为它永远处在正北方。” “不是吧?”黄帝愕然一愣,疑惑地看了龙中堂一眼,思索斟酌道:“记得羲皇曾经说过,星星与日月一样,由东而升,往西而落,若这北极星滑落西方,亦或刚刚由东方升起之时,岂不偏移方向了吗?” “对其它星星来说,确实是东升西落。”龙中堂道:“不过,北极星例外,它是永远不动的。” “何以见得?” “陛下请往下看。”龙中堂灵机一动,扳着黄帝的手指向左下方稍稍滑落半尺多远,微微一顿,顺势又画了一个椭圆形,道:“这个虚构的圆圈内,有许多星星。陛下您看,有几颗星星,是不是比它们周围的星星亮出许多?” “嗯,好像是有那么几颗。”黄帝用心打量着轻声细数起来:“一二三四、五……六,好像有六颗吧?” “对,差不多亮的,是有六颗。”说着,龙中堂拉着黄帝指向六颗星星的手,把六颗星星缓缓连接起来,满怀期待的启发道:“陛下您在看,这六颗星连在一起的形状,像个什么东西?” “连在一起?”黄帝哑然一笑,细细辨别着试探道:“和我刚才砍下来的大石块差不多吧?” “不不不,陛下,您不要猜测那些树木石头什么的,而是想想咱们日常所用的容器。”龙中堂急忙提示道:“比如锅碗瓢盆……” “噢!我看出来了。”黄帝似有所悟,笑道:“好像一盏油灯,只是灯头朝下,灯座在上而已。” 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忽然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莫非这个年代还没有勺子? 一念至此,他急忙试探道:“陛下,您平时盛饭舀水,用什么东西呢?” 第176章 北斗七星 “勺子呀。”黄帝陡然醒悟,惊喜道:“喔!还真像!敖继,你是说,这六颗星星连在一起像个勺子吧?” “若只这六颗,还不太像。”龙中堂眼见黄帝看出来了,非常高兴,又抬手遥指星空,比划着示意道:“陛下请看,右上方的三颗和左下方的三颗星之间,是不是还有一颗稍显特别的星星呢?” “是有一颗。”黄帝神情专注地辨别着说道:“它比刚才的那六颗星稍暗一些,却比周围其它的星星亮出许多……呀!还别说,这颗星与刚才的六颗连在一块,确实更像一柄大勺子了。” 龙中堂顿时喜笑颜开,顺势解释道:“对,正因为它们组成了勺斗的形状,而又处于北方天际,所以,人们便把它们称之为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这名字不错,既贴切,又大气。”黄帝称赞一声,又不无疑惑道:“不过,它们和北极星是不是处在北方有何关系呢?” “陛下请再看。”龙中堂继续遥指苍穹,耐心示意道:“北斗七星,各有名字,从右上方的勺头到左下方的勺柄,依次叫做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您把勺子头处的天枢和天璇两星连成直线,再向右上方延伸……” 可龙中堂话没说完,黄帝已然看得清楚明白,不由轻轻惊呼道:“咦!它们居然和北极星在同一条直线上!” “没错,陛下,它们不仅此时此刻在一条线上。”龙中堂补充道:“即便如陛下所言,北斗七星虽然和其它所有星星一样东升西沉,起起落落,但是,天枢和天璇的两星连线却永远指向北极星。” “噢——原来如此。”黄帝渐渐深信不疑,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悟,思量问道:“敖继,你的意思是说,以北极星为参照,便能在深夜中辨明方向,是吗?” “太对了,陛下。”龙中堂眼见黄帝瞬间醒悟,满怀欢喜,急忙进一步解释道:“您看,咱们面对北极星,背后为南,左西右东。” “太好了。”黄帝顿时大喜过望,蓦地看向容光,欢喜问道:“老伯,您也听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呀?”容光摇头苦笑道:“我好像听天书一样,一直糊里糊涂的。早想出言请教,又怕打扰你们……” “嗨呀!老伯,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容光话没说完,姬灵抬手指向北极星,轻描淡写道:“敖继说,那颗最亮的星叫做北极星,能像太阳一样指引方向。” “是极是极,不管我有没有听懂,只要知道这北极星能指引方向就足够了。”容光默然一笑,道:“既如此,姬老弟,你肩挑重担,事务繁忙,咱们还是尽早下山吧。” “可是——”黄帝正中下怀,正欲应允,却见糈稌众人七倒八歪躺了一地,于心不忍道:“弟兄们辛苦一天,正欲入睡,还是等上几个时辰吧。” “没关系的,姬大哥。”巧倕与他们离着最近,霍然从地上跳起,笑道:“我原本倒还有些困倦,可一听回家,马上精力十足。喂喂喂,大家是愿意回家?还是在这里睡一觉再说?” 原来,巧倕话说一半,却又冲他身后的糈稌众人大声询问起来。 可他话音刚落,只见糈稌众人不仅和他一样纷纷起身而立,也七嘴八舌纷纷响应起来。 “和你一样,早就不困了。” “一天到晚又没干什么,哪有什么困乏?” “就算谁有点困倦,也能坚持嘛。” “就是就是,没吃没喝的,在这里干啥?还是赶紧回家好。” “再说了,家里也正提心吊胆地等咱们早点回家呢。” “嗨呀,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告诉你们,若真能顺利下山,就算让我再走上两个来回,也心甘情愿。” “就是就是,柱首,您说咋办就咋办。” …… 眼见众人热情高涨,容光满怀欣慰,轻轻捋了捋参差不齐的胡须,静静地看着黄帝,耐心期待着黄帝作出决断。 黄帝自从得知武罗被抓,恨不得肋生双翅,顷刻间便飞到九黎城,把武罗安全救出。只是,在祸害未完全消除之前,他不忍置糈稌众人于不顾而撒手离去。 如今土蝼已被赶走,虽然还有潜在的危害,可它躲在深山老林,一时间却也难以除恶务尽,杜绝后患。只能尽快赶回泗水城,多带人手,再来徐徐图之。 可是,致使糈稌族人失魂落魄的补天石,虽然已被烧去磁性后抛入大海,却不知结果如何。 所以,在龙中堂收回神鬲之际,他便想尽快下山,既能验证一下铲除补天石后人们还会不会迷失方向,也能尽快告别糈稌众人,赶往九黎。 只是容光担心深夜迷路,又见糈稌众人饥饿乏累,他确实不忍贸然再做无用功,只好强忍着心中的焦躁,随着众人多待半宿。 好在龙中堂博学多才,不仅让他认识到满天繁星居然还拥有无穷无尽的巨大奥妙,更现学现用,懂得利用北极星在深夜中辨明方向。 既然夜间行路已经安然无忧,而糈稌族人似乎也归心似箭,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于是,他一看容光向他征询意见,便毫不迟疑道:“既如此,那就……还是不行。” 说到这里,黄帝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而又看向龙中堂,不无疑虑道:“敖继,咱们走向南方,若行至山腰,北极星被山尖挡住,怎么办?” “哦!”龙中堂愕然一愣,顿时惶然惭愧道:“我还真没有想到呢。” 闻听此言,众人刚刚沸腾起来的满怀喜悦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春蚕食叶般的窃窃私语顿时戛然而止,四周也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嗨!”容光很快回过身来,眼见黄帝和龙中堂面面相觑,尴尬无语,急忙打破沉闷,故作轻松道:“下山回家,也不在乎一时半会儿的……” “哎?”姬灵突然灵光一闪,却又不敢断定,急忙轻轻扯扯龙中堂的衣袖,小声道:“敖继,昨个,你不是有个什么盘子吗?” 第177章 再次下山 龙中堂正紧张思索着应对之法,被姬灵冷不丁一问,顿时一头雾水,困惑道:“盘子?什么盘子?” “就是你变出来测试方向的那个东西呀。”姬灵着急地提高了声音,左手张开,右手在手心上比划道:“巴掌大小,一个四方盘,还有一根……” “啊呀!瞧我这猪脑子!”龙中堂恍然大悟,狠狠拍了一下脑门,旋即轻念咒语:“木遁·塑木成型,罗盘。” 话音落处,一块三寸见方的罗盘便闪现在他的手中。 黄帝和容光等人虽然早已知道龙中堂身怀绝技,却依然被这高深莫测的变幻术惊得瞠目结舌,直愣愣地看着龙中堂手上托着的奇怪东西,简直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龙中堂心中紧张,更对罗盘满怀期待,并没注意到身边众人神色有异,只顾着盯向罗盘。 可是,目光到处,月光朦胧下,他连天池中的指针都看不清楚,更莫说辨别方向了。 他更不迟疑,匆匆伸手入怀,摸出火折,拔掉盖子,小心吹燃,一簇青枣大小的火苗,顿时跳跃在众人面前,也让满面惊愕的众人顿时醒过神来。 他们似乎比龙中堂还要紧张,尽管人人心中充满疑惑,却无人出声相问,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忐忑不安地看着龙中堂手上的小小火头被强劲的山风吹得东摇西晃,几欲熄灭。 好在姬灵不仅早已见怪不怪,还眼疾手快的急忙伸出两手,好像一个小小灯笼似的罩在火折周围,使得火苗明亮许多,也照的龙中堂渐渐舒展开的脸庞瞬间明亮许多。 姬灵一看龙中堂喜形于色,紧绷的心弦瞬间轻松许多,正欲相问,却见龙中堂轻吐口气,强压着心中的喜悦,故作平静道:“这下好了,罗盘所指的方向,和北极星完全一样,大家绝对能顺利下山。” 闻听此言,众人心中似乎瞬间踏实许多,却还又隐隐约约有些担心,生怕再出意外,不约而同地看向黄帝和容光。 黄帝和容光亲眼目睹龙中堂施展出这么多的超群技艺,觉得龙中堂不仅精明强干,甚至称得上神通广大,早已对他深信不疑。 他们一看龙中堂胸有成竹,互相点了点头,容光也不再迟疑,沉着道:“既如此,即刻下山。巧倕,你跟着敖老弟在前开道……” 可容光话没说完,却被姬灵不满打断:“喂,我和敖继在前开路,巧倕,你跟在后面。” “也好。”容光微微一笑,道:“巧倕,你和姬老弟跟在敖老弟后边吧。其余人等,两人一排,不要慌乱,快,抓紧速度。” 闻听号令,糈稌众人齐声答应,一阵迅疾的脚步踢踏声后,十几个人便整整齐齐地列在黄帝和巧倕身后,而容光却独自断后,大声问道:“敖老弟,准备好了吗?” “好了。” 龙中堂顺声回望队伍,眼见容光孤零零地站在队伍最后,心中忽然一阵敬仰,一阵怅然,暗叹一声,又注视一眼高悬在北方夜空的北极星,缓缓转过身来,踩着厚厚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地向南走去。 默默前行中,他深感责任重大,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心中暗想:如此吉凶难料时刻,老伯让儿子打先锋,他亲自断后,真不愧为糈稌首领。但愿上苍保佑,莫再出现任何诡异,让我带他们顺利下山。 想到这里,他迅速止住心中杂念,专心致志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脚下的路径匆匆前行。 可是,夜色茫茫中,山风呜咽,树影婆娑,不管他左右打量,还是前后张望,眼光到处,除了树木草丛,便是草丛树木。 既看不到什么特别之处,也看不出什么可疑之点,只觉脚下的枯枝败叶似乎越来越厚,落叶下的山路,似乎也越来越高低不平,崎岖难行。 但是,尽管脚下磕磕绊绊,步履艰难,可他心中却暗自欣喜——因为,他清晰得感觉到,他们正走在一段比较陡峭的山坡上——也就说,他们确定正在下山而行,也就说明他们没有转回那座一直走不出的可恶悬崖。 剖析思忖中,他信心倍增却丝毫不敢大意,甚至走不上三五十丈便驻足回头,遥望北极星,再次确定前进的方向是不是正确,校验罗盘的指针是不是依然在正常抖动。 可是,随着他们渐行渐远,林间树木越来越稠密,灌木草丛越来越茂盛,脚下的山地也越来越崎岖,甚至不得不左拐右扭上蹿下跳,才能躲开这些一动不动的拦路虎,才能在林深草密中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艰难前行。 渐渐地,北极星不出意料地被山峰遮挡,甚至,即便他心有不甘地跃上树梢,也看不到北极星的丝毫踪迹,才无可奈何地跳下树来,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手中的小小罗盘上,暗暗祈祷这片山林中千万不要再蕴含磁石,更不要再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幺蛾子。 忐忑不安中,他更加小心谨慎,甚至走上十来丈便吹燃火折,照亮罗盘,看看指南针是不是正常抖动,看看这段路有没有偏离方向。 姬灵紧紧跟在他的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前行,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惊叫或咒骂,早已没有了方才的欢快和喜悦,更没有心情再与龙中堂东拉西扯,谈天说地。 黄帝和巧倕等人错落有致、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身后,却并不像姬灵那样深恶痛疾咬牙切齿。 尽管他们也满心憎恨眼前的坎坎坷坷,尽管他们又渴又饿又累又乏,可是,对满怀希望的他们来说,这些艰难险阻都算不了什么。 因为,他们眼见着黄帝和龙中堂已经赶走了万恶的土蝼,已经搬走了巨大的补天石,如今又正带着他们破解迷失方向的诡局——人家三个外人尚且一马当先,不畏艰险地帮着他们打拼,他们自己又岂能有任何畏缩怯懦,岂能有丝毫抱怨呢? 尤其对于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容光来说,他尽管比身前的二十几个年轻人见多识广,阅历丰富,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似乎比那些年轻人还要沉重,还要紧张。 因为,有意无意中,他忽然觉得,这次下山,好像一盘赌局到了对决之时,不管是他这几十年来的挣扎,还是糈稌人几百年来的夙愿,似乎都在此一举! 第178章 胜利在望 就这样,大家各怀所思,谁也无心闲聊,甚至,即便有人想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却还怕一不小心而惊扰到正全神贯注在前领路的龙中堂,只好把来在嘴边的疑问,努力咽回肚中。 长长的队伍,茫茫的森林。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不知走了多少里路。 踢踢踏踏中,龙中堂心中渐渐有些焦虑不安——从海面到悬崖来看,这山不算太高!可为何走了大半天,还没到山下?难道…… 一念至此,他陡然一惊,不敢再往下想,下意识地再次盯向罗盘,却瞬间一阵惊喜——目光到处,没等吹亮火折,居然清清楚楚地看到指南针正在瑟瑟发抖。 他倏然站住脚步,抬头仰望,只见一缕缕淡淡的晨曦正好奇地从枝枝叶叶挤挤压压的缝隙中穿透进来,似乎在向这些辛劳一天一宿的行人报喜祝贺——天将拂晓,胜利在望! 然而,他尽管心中惊喜,却没有喜形于色,反而迅速收回目光,再次盯向罗盘,只见指针并无异状,依然颤巍巍的指向前方,不由心中稍安,正欲迈步前行,却听前面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哗哗流水声! 他愕然止步,顺声望去,可晨光淡淡中,满目树影婆娑,别说看不出两丈开外,晨风徐来,枝叶摇曳,沙沙作响,连耳朵也难以听出声音的来源。 他正自惊疑,紧随其后的黄帝已然发现他神色有异,急忙几步跨上前来,紧张问道:“怎么了?” “陛下您听。”龙中堂抬手一指,生怕惊扰身后众人似的,轻声道:“前面好像有流水声响。” “什么?有水声?”黄帝未及回话,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巧倕已然满面惊喜地叫嚷出声,甚至,话音落处,他也不等龙中堂回应,已经转身回头,冲着队尾处的容光呼喊起来:“父亲,您快来看,到盘山河了!” “盘山河?”姬灵稍作休息,刚刚喘过气来,闻听巧倕之言,不等容光回话,惊问一声,笑出声来:“还没有看见流水的影子,你就知道是盘山河?难道这山上山下的只有盘山河吗?” “娘娘山下,好像只有盘山河。”巧倕不敢肯定,迟疑道:“至于娘娘山上有没有别的山泉小溪,我还真不知道,可我父亲一定……” “有是有的。”巧倕话没说完,容光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已经扑至近前,接口道:“不过,不管眼前是不是盘山河,到得近前,顺水而下,指定能顺利下山。” “有道理啊。”黄帝欣然道:“纵然再有什么诡异,河水总不会倒流吧?” 龙中堂稍一琢磨,觉得这话不无道理,点了点头,迈步欲行,却又不无担心地回头叮嘱道:“山上的诡异,尚未确定解除,依然吉凶难料。而且,河岸两边必定会更加陡峭湿滑,大家千万小心。” 眼见龙中堂如此谨小慎微,未雨绸缪,黄帝和容光等人心悦诚服,连连点头之际,容光故作轻松道:“放心吧,敖老弟,虽然脚下这片山林我可能没有踏足过,可到了河边,盘山河的一草一木都认识我的。” 龙中堂默然一笑,点了点头,转身回头之际,又匆匆瞄了一眼罗盘,顺着指针的指引方向,脚踏实地,稳步前行,却听身后传来姬灵好奇的询问声:“老伯,盘山河很大吗?” “唔,还行。” “很长吗?” “还行。” “你对它很熟悉吗?” “还行。” “哼!”姬灵终于忍无可忍,又见敖继已经把他们落下五六步远,不满地轻哼一声,暗中咒骂一声这个敷衍了事的老家伙,轻声叫嚷着追赶上去:“敖继,小心点,等等我……啊呀!” 原来,姬灵只顾追赶,却不慎被陡然凸出地面的一块尖石绊住脚尖,猝不及防下,顿时失去重心,惊叫着扑向她正下方的龙中堂。 龙中堂正全神贯注如履薄冰似的谨慎下行,一只脚尖向前探出,隔着厚厚的落叶使劲踩了踩,觉得没有异状,放心的落脚在地,又抬起后脚,刚刚把重心转移到前脚上,突觉脚下陡然松动,不由大吃一惊,正欲后撤,忽听身后接连传来姬灵的惊呼,回身撤步中骇然回望,却见姬灵已经从上而下惨叫着扑到眼前, 下意识中,他几欲躲闪,却又瞬间醒悟——倘若躲闪,姬灵必定重重摔倒。虽然地面上落叶甚厚,不一定摔伤,可万一顺着陡峭的山坡滚落下去,甚至再不幸撞到凸出来的石头尖上,那就凶多吉少了。 可就在他稍稍犹豫的瞬间,姬灵却重重一头撞进他的怀中。 姬灵那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好像一柄粗大的黑色拂尘,随着强大的惯性倒翻上来,重重砸在龙中堂的脸上又铺散开来,把龙中堂的眼睛、鼻子和嘴巴遮挡的严严实实,几乎目不能视。 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龙中堂正在撤回重心,猝然遭受这重重一击,简直像一团百十斤重的滚木从天而降,使他的重心立马重新压在那条尚未收回的前脚上,使得前脚身不由己地又重重踩在枯叶下的那块松动的石头上。 可是,就在他踩住石头的瞬间,石头却蓦地滚落下去,不知所踪,而他脚尖下也便陡然悬空,使他顿时失去重心,疾速摔向地面。 好在他眼疾手快,虽慌不乱,一手紧紧揽住姬灵,而另一手凭着被头发遮挡前的记忆,快若闪电,凌厉无比地抓向身边的一株大树。 可就在他手臂抬起的瞬间,惊慌失措的姬灵好像溺水之人仓皇求救似的张开双臂乱抓乱挠,一把便把他连胳膊带人地紧紧抱住,使他再也动弹不得。 他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等意外,哭笑不得中甚至连来在嘴边的流云索咒语都没能念出声来,他们两个便像叠罗汉似的,一上一下,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他虽然回面朝上,被姬灵压在底下,可地上落叶深厚,好像一层厚厚的地毯似的,使他有惊无险的并未受到伤害,可压在他身上的姬灵却被强大的惯性猛然甩了出去,顺着陡峭的山坡,好像一截圆木似的,惊惶惨叫着急速滚落下去。 第179章 滚落山坡 他四肢展开,平躺在厚厚的枯枝败叶上,好歹稳住身形,没有顺着山坡往下滚,可心有余悸中尚未缓过气来,骤然听到姬灵撕心裂肺般的惨叫着滚下山坡,顿时骇然一惊,咕噜侧滚,顺势望去,却见姬灵已经滚落出两三丈远,急中生智,木遁咒语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牢,疾!” 喝令声落,一圈稀稀疏疏的绿栅栏迅即升起,有惊无险地把姬灵罩于其中,顿时止了她的住下滚之势。 龙中堂稍稍心安,却丝毫不敢怠慢,急忙顺坡翻了两滚,骨碌爬起,不及站稳,跌跌撞撞,连跑带滚,仓皇追向姬灵,而身后也早已传来黄帝和容光惊慌急促的连声惊问: “灵儿!” “敖老弟!” “怎么样?” 龙中堂刚刚追到青木栅栏跟前,无暇回应,正欲询问姬灵,却听身后又响起连声惊呼:“小心!老伯!” “闪开,快闪开!” 龙中堂又是一惊,顿时无暇询问姬灵,正欲转身回望,可腿弯处却已然被重重撞上,顺势看去,却是容光叽里咕噜地滚落下来。 原来,容光眼见龙中堂和姬灵摔倒在地,而姬灵又一直滚落山坡,不由心急如焚,火烧火燎地前来救援。 可他刚刚追到龙中堂身后,只顾关切询问,却又重重踏入枯叶遮盖下的一个深坑,猝不及防下,他登时摔倒在地,顺着山坡撞向近在咫尺的龙中堂。 他生怕再次撞倒龙中堂,急忙出声示警,可两人离得实在太近,惊呼声刚刚出口,他已身不由己地撞在龙中堂身上。 刹那间,两人同时摔倒在地,顺着陡峭崎岖的山坡迅速向下滚去。 龙中堂刚刚摔倒一次,好歹积累了应对滚落陡坡的宝贵经验,仅仅翻滚一下,便依葫芦画瓢,仓惶喝出咒语:“木遁·塑木成牢。” 眨眼间,龙中堂和容光虽然被应声而起的青木栅栏及时罩于其中,却依然随着强大的惯性在陡峭的山坡又猛烈翻滚两下,才一前一后地撞在下坡处的青木栅栏上,有惊无险地止住了滚落之势。 只是,龙中堂是后背撞上的青木栅栏,尽管被撞的一阵剧痛,却还能默默忍受。而容光却不幸和青木栅栏撞了个面对面,就好像从大树上平摔在地似的,顿时浑身剧痛,不由自主地呻吟一声,一口气喘不上来,别说翻身站起,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 龙中堂看得清楚,急忙关切问道:“老伯,没事吧?” 容光努力调息着正自惭愧,心想:穿山越岭几十年,几乎从未出过事,不想今日,却在几个年轻外人面前出乖露丑,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他正胡思乱想,忽听龙中堂关切相问,急忙挣扎着转过身来,正欲故作轻松,耳边却猛然又响起“啊呀”一声痛苦惨叫。 他大吃一惊,顺声看去,只见青木栅栏的另一侧,黄帝正龇牙咧嘴地举目看来。 四目相对,黄帝牙疼似的咧嘴一笑,关切问道:“还好吧?两位。” 原来,容光失足跌落之时,黄帝眼疾手快,踏前一步,急忙伸手,试图拽住容光。 可他的手指尖几乎已经触摸到容光身上的兽皮,却还是慢了半拍——一丛柔滑的兽毛贴着他的手指尖倏然而过,使他眼睁睁地看着容光轰然倒下,滚落山坡。 而且,更倒霉的是,他们原本便是顺着陡坡匆匆下行,而黄帝骤然跨前一步,身体又尽量大幅度前倾,甚至孤注一掷地几乎使出毕生之力,只求拽住容光。 可他根本没有想到,他不仅一抓落空,却连他自己也瞬间失去重心,摔倒在地,骨骨碌碌地滚下山坡,重重撞在及时出现的青木栅栏的外面一侧。 惊魂未定中,尽管他被撞得胸口疼痛,可又从青木栅栏的缝隙中看到龙中堂和容光也都有惊无险,安然无恙,不由暗呼侥幸,稍稍心安,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刚刚询问出声,却听姬灵凄惨的呼叫声从山坡下传来:“救我呀!敖继——救命啊!” 黄帝悚然一惊,顿时忘记浑身疼痛,陡然跳起,却见眼前的青木板已然凭空消失——却是龙中堂及时收了木遁术,和黄帝一样,心惊肉跳地顺声望去。 目光到处,只见姬灵距离他们约有三五丈远,半坐半靠在一块青黝黝的木板前,脑袋微微扬起,两只小手拢成喇叭状,好像唱山歌吊嗓子似的尖声喊叫着:“……快来人呐,要掉河了……敖继——” 众人眼见姬灵也算有惊无险,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却又猛然发现,姬灵所依靠的木板,不偏不倚地正好插在河岸边上! 也就是说,假如青木栅栏迟到片刻,假如青木栅栏没能经受住姬灵滚落时的重重一击,那么,姬灵十有八九便已经滚落河中!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后怕,而龙中堂好像告诉黄帝和容光,又好像安慰有惊无险的姬灵似的大声宽慰道:“不用怕,公主殿下,不会有事的……” 可他话没说完,便被姬灵惶恐打断:“怎么没事呀?木板摇摇晃晃的,快撑不住了。” 原来,龙中堂等人居高临下,勉强看得见姬灵,而姬灵身处山坡下的洼地,却看不见龙中堂等人。 她猛然听到龙中堂的回应,高悬半天的心虽然落下大半,却依然惊恐不已,甚至还有几分着急气愤,连声埋怨道:“你怎么只说话不过来呀?看着我死是不是?” 龙中堂听得清楚,看得真切,虽然知道姬灵毫无危险,却也深深理解姬灵的恐慌之情,急忙飞身跃起,轻飘飘地跳进青木栅栏,稳稳落在姬灵身边,心中却不由暗自惭愧——区区一段陡坡,居然接连摔倒两次,若被柳爷爷和朱雀老大得知,岂不笑掉大牙? 其实,尽管眼前的这段山坡非常崎岖陡峭,可是,以龙中堂和黄帝目前的功力来说,就算与敌人拼杀搏斗也不至于失足摔倒。甚至,就拿容光来说,平日里翻山越岭,追捕野兽,也不至于跌跌撞撞,连滚带爬。 第180章 化木为桥 可是,现在的他们,与他们身后的糈涂众人一样,不仅辛苦劳累了一天一宿,而且还滴水未沾,粒米未进。尤其对龙中堂来说,他不仅这一天一宿水米未沾,甚至从攀上悬崖的这两三天以来,也不过仅仅吃过几个薄薄的煎饼而已。 如此一来,他们身心俱乏,疲惫不堪,体力和精力几乎到了几近崩溃的最低谷,岂能和平时一样及时应对这突如其来猝然事故呢? 可事已至此,龙中堂即便体会到应对不力的原因,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暗自嗟呀地轻叹一声,伸手拉起姬灵,关切问道:“伤着哪里没有?” “哪里都伤了。”姬灵摆脱险境,不由自主地回看一眼身后,猛然一阵后怕,一阵伤感,情不自禁地抹着眼泪哭出声来:“浑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还差点淹死……” “你福大命大,不会淹死的。”黄帝和容光已然匆匆跟上前来,黄帝又疼又爱却又想借此机会好好教训一下姬灵,于是不无责备道:“从小让你学游泳,你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学,这下知道偷懒磨滑的坏处了吧?” 姬灵使劲抹一把眼泪,好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似的,双眼圆睁,满腹委屈瞬间化作满腔愤懑,冲着黄帝怒吼道:“人家都摔成这样,你还说三……” 可是,怒吼声中,她忽然看见龙中堂双手拎着一件非常漂亮的淡黄色绣彩披风,缓缓呈到面前,不由愕然地止住吼叫——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贴心关爱,她不仅有些受宠若惊,甚至还有几分羞涩。 她伸手欲接,又见双手沾满泥污,生怕弄脏这件漂亮的披风,急忙又缩回双手,不无难为情地看向龙中堂。 可就在她迟疑瞬间,龙中堂好像看穿她的心思似的,双手轻轻一抖,披风顺势展开,好像凭空落下一片彩云似的,轻轻柔柔地披在她的身上。 她浑身微微一颤,一股比蜜还甜的暖流瞬间涌上心头,甚至眼角泪痕尚未干涸,已然破涕为笑,正欲道谢,却见龙中堂满面歉然道:“对不起,殿下,怪我粗心大意,才让您遭此凶险。” “不是啦,我没事的……”姬灵更加羞涩,低头把披风上的两道短带小心翼翼地打着蝴蝶结,眉开眼笑地致谢道:“谢谢你,敖继。等下山后……” “喂,丫头,若不是匆忙追赶敖继,你也不会跌落山坡的。”黄帝心如明镜,对龙中堂如此精心呵护姬灵感到非常满意,却故意调侃道:“可现在,你对我咋咋呼呼,对他却轻声细语,亏我一直为你担惊受怕。” 姬灵本就心虚,顿时听出黄帝话中之意,不由恼羞成怒,狠狠瞪了黄帝一眼,正要反唇相讥,忽觉底气不足,只好轻哼一声,转身指向青木栅栏外面,心有余悸道:“敖继你看,河水够深的吧?” 龙中堂也正觉得黄帝似乎话中有话,若有所指,可又懵懵懂懂地猜不透黄帝想表达什么,正自困惑,忽见姬灵指向小河,急忙提醒道:“小心,我先收了青木栅栏。” 提醒声中,龙中堂招呼姬灵向后退了一大步,收了木遁术,细细打量着脚下的这条小河。 正如姬灵所言,这条小河看上去不过三丈多宽,清凌凌的水面上,树影婆娑,层层叠叠。朵朵白云的倒影刚刚染上丝丝红晕,随着轻轻荡起的圈圈涟漪,唱着哗哗的流水曲,无忧无虑地穿梭在暗蓝色的无尽苍穹中。 逆流上望,只见小河好像从密林笼罩的北方峡谷中飘来的一条靓丽水带,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落在这座娘娘山的脚下,随着娘娘山的走向,静静流向东南方的密林丛中。 就在他们审视小河之际,巧倕也带着族人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 巧倕眼见容光等人凝视河面,久久不语,急忙问道:“爹,是盘山河么?” “当然是了。”容光毫不迟疑道:“不过,这段山势比较险峻,咱们没有来过,所以对这片山林比较陌生。” “太好了。”巧倕顿时满面喜色,道:“那咱们顺河而下?还是游水过去?” “若顺河而下,这段路确实不大好走。”容光沉吟着看看姬灵,犹豫道:“若要游水过去……” 龙中堂看出容光想要尽快渡河下山,却又担心姬灵不懂水性,不愿下水,于是问道:“老伯,过河后就算下山了吧?”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容光似乎也不敢过于肯定,微微一顿,举目遥望着猜测道:“穿过对岸那片小树林,应该就是大草原了。” “太好了。”龙中堂欣慰应了一声,转而轻声念道:“木遁·塑木成桥。” 容光听得莫名其妙,还没明白过来,忽觉眼前青光一闪,一架青黝黝的虹状木板桥已经横跨在河面上方。 桥面约有三尺余宽,左右两侧还各有一条三尺余高的简易扶手,随着光洁青亮的桥面,一头探入到对面的树林中,另一头却刚好延伸到容光的脚下。 容光再次目瞪口呆,忍不住使劲揉了揉眼睛,可手掌还没有离开眼窝,姬灵已经欢呼雀跃起来:“太棒了,敖继,不会踩塌吧?” 龙中堂微微一笑,正欲回话,黄帝已经哈哈笑着踏上桥面,钦佩赞叹着大步流星地走向对岸:“塑木成型,木遁术了不起呐。敖继,好好努力,大有作为。” 立在桥头前的巧倕和糈稌众人,甚至被龙中堂匪夷所思的绝技震惊地心旌神摇,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地立在桥头前,眼睁睁地看着黄帝渐去渐远,居然忘记上桥过河。 尤其是一直站在龙中堂身边的巧倕,更被龙中堂举手投足便施展的奥妙法术震撼地结结巴巴,语无伦次:“敖,敖大哥,你,你太了不起了。你,你一定是神仙化身,特意前来帮我们消灾弭祸……” 可巧倕话没说完,却听姬灵嘻嘻笑道:“对,没错,敖继是神仙,我是小仙女,巧倕,快来磕头拜谢吧。” 第181章 代父收徒 “且。”巧倕不满地瞪了姬灵一眼,正欲反唇相讥,却听容光沉声喝道:“墨迹什么?还不快过桥?敖老弟辛苦支撑着呢。” 巧倕登时醒悟,急忙招呼族人一声,率先踏上小桥,一溜小跑,不大一会儿便追上黄帝,穿过小桥,踏入林中。 走不多远,他又倏然止步,转身查点人数,却见龙中堂和姬灵紧跟在容光身后,说说笑笑着刚刚走下小桥,可再看他们两人身后,那座青青绿绿横跨在河面上的小桥已然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巧倕惊羡不已,心中一动,忽然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跑到龙中堂近前,只听姬灵正不无担心地小声问道:“敖继,施展木遁术,是不是很辛苦呀?” “不辛苦的。” 龙中堂随口敷衍一声,忽见巧倕急匆匆跑至面前,二话不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伏身磕头恳求道:“敖大哥,求您收我为徒。” 龙中堂愕然一愣,旋即醒悟,急忙伸手搀扶巧倕,而巧倕却拼上全身力气也不起来,依然趴在地上,连声恳求道:“求师父成全,求师父成全……” 龙中堂又意外又尴尬,甚至还有几分羞涩和好笑,急忙劝慰道:“巧倕,兄弟,有话好说,你先起来……” “您不答应,我绝不起来。” “你听我说,其实我原本也不会武功和法术的……” “哎呀,你就收下他呗。”龙中堂话没说完,姬灵也从惊讶中醒过神来,嘻嘻笑道:“你收个小徒弟,以后我也……也多了个晚辈,嘻嘻……” 这时,不仅糈稌众人被这一幕吸引过来,黄帝和容光也不无惊讶地来到近前。 两人看看长跪不起的巧倕,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相视一笑,又同时看向手足无措的龙中堂,再瞅瞅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姬灵,黄帝微微一笑,好言劝慰道:“敖继,既然巧倕诚心诚意,你就收下他吧。” 容光正中下怀,急忙抱拳施礼,诚恳道:“敖老弟,您若不弃,收下犬子,教给他个三招两式,我们糈稌族都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闻听此言,糈稌众人也恍然醒悟——巧倕若能学会这等高妙法术,不仅再不惧怕依旧下落不明的土蝼,更能借用法术帮助糈稌族谋幸福呀。 于是,糈稌众人也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呼啦啦一下全部跪下,齐声恳求道:“恳请恩人收下巧倕!” “这,这……”龙中堂被糈稌众人的满腔热情吓了一跳,更被这诚恳朴实的至高礼节吓得心惊肉跳,甚至手足无措地忘记劝说大家起身,反而心慌意乱地嗫嚅两声,后退半步,才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过神来,暗叹一声,无可奈何道:“大家快快请起,我,我答应就是。” “多谢恩人。”糈稌众人齐声道谢,而巧倕更加欣喜若狂,连连磕头致谢:“谢谢师父,谢谢师父,徒儿给师父磕头,徒儿给师父磕头……” “起来起来,快起来。”龙中堂急忙搀起巧倕,却见巧倕地额头已然红肿一片,既心疼又感动却还有几分无奈道:“巧倕,其实……唉!咱俩相差不过几岁,我这身武功和法术,并非我自己练就的。” 黄帝看出龙中堂确实不想收下巧倕,虽然心中疑惑,可此时也不便相问,于是好言相劝道:“敖继,事已至此,谦让何用?莫要冷却了众人的一番热情哦。” “您误会了,陛下。”龙中堂急忙解释道:“我实在担心误人子弟,其中缘由众多,一时间也难以解释清楚。” “只要你尽心尽力的传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黄帝微笑道:“何况,敖家的武功心法博大精深,巧倕能学到一半,足以受用终生。听到没?巧倕?” “是,姬大,啊不,姬叔叔。”巧倕乖巧应声,郑重其事道:“您放心,师父,我不怕苦不怕累,一定不给您丢人。” 巧倕话音刚落,容光也上前半步,冲着龙中堂一揖到底,诚恳谢道:“敖兄弟,巧倕年幼无知,以后就托付给您了。我不善言辞,却懂得感恩戴德。从今往后,您但有差遣,只要不违背伦理道德,不伤害我们糈稌,即便赴汤蹈火,我们爷俩在所不辞。” 龙中堂大为感动,急忙搀起容光,谦辞道:“老伯言重了……” “哈哈。”龙中堂话没说完,姬灵嘻嘻笑道:“你们差辈啦!” 众人闻之一愣,旋又恍然大悟,顿时嘻笑出声,原本肃穆凝重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愉快许多,而龙中堂却一本正经道:“没有没有,没有差辈。” 众人不禁又是一怔,不无疑惑地看着龙中堂,却见龙中堂微笑解释道:“我和巧倕年龄相仿,我这点能耐也不敢妄自收徒……” “师父——”巧倕心中一颤,非常伤心失望,正欲再次下跪,却被龙中堂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笑道:“巧倕,我自问不够做你的师父,做个师兄应该差不多吧?” 闻听此言,众人稍一困惑,瞬间便醒悟过来,不禁又惊又喜,而容光急忙轻喝一声:“巧倕,快给师兄磕头。” 巧倕被龙中堂抓住,本也动弹不得,正欲挣扎下跪,却见龙中堂笑道:“方才已经见礼了,不用再磕头了。” “既如此,就不用多礼了。”黄帝笑道:“巧倕,你小子走大运了。” “是是是,谢谢师兄,也谢谢姬……还是喊你大哥吧。”巧倕满怀欢喜,忽又看向龙中堂,喜不自禁地问道:“师兄,您啥时候带我去见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叫什么名字?” “你这小子,看上去蛮精明的,怎么净说傻话呢?”黄帝呵呵笑道:“敖继是代父收徒,他父亲姓敖名正,就是你的师父,也是九黎族的牧正。” 容光早已从黄帝和敖继的言语中听出根由,不由更加惊喜,心想:原来敖继是家传的武功法术,那他父亲岂不更加出神入化,难以想象? 第182章 危难解除 思忖之中,他急忙再次致谢道:“巧倕能有这个福分,全都是姬老弟和敖贤侄,还有殿下所赐予的。不过,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咱们还是边走边谈,回家洗漱休息,共同庆祝,如何?” “好啊好啊,快走快走。”不等黄帝和龙中堂回应,姬灵忙不迭地喜笑道:“又渴又饿,难受死了。” 姬灵这话虽然不无孩子气,却也戳中了大伙心思,说的大家会心一笑,纷纷喜笑响应着看向容光。 容光哈哈一笑,顺势应道:“是啊是啊,是该回家了。巧倕,你和顺溜在前探路。” “不,老伯。”龙中堂闻之一惊,心想:虽然下得山来,却尚未到达糈稌族熟悉之地,依然吉凶未卜,可不能有丝毫松懈。于是婉言劝道:“还是跟着罗盘走吧?” “是啊,老伯,还是让敖继带路吧。”黄帝微笑道:“眼看大功告成,可不能出现什么差池,还是让他再辛苦辛苦吧。” 容光点了点头,又匆匆打量一下周围环境,也是不无忐忑道:“也好,等走出这片林子,再让敖贤侄休息。” 于是,龙中堂重新审视着罗盘,确定好方向,率领众人,迈开大步,直奔正南。 不知是因为看到希望就在眼前而增加了精神动力,还是因为脚下的山地越来越平坦,尽管他们又渴又饿身心俱乏的几乎到了强弩之末,可他们的前进速度却比下山之初要快了许多。 等到殷红的朝阳透过稠密的枝叶,射进来一道道红亮亮的光线,而这一道道光线又在众人脚下照映出一枚枚铜钱大小的光斑时,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龙中堂突觉眼前豁然一亮。 他大喜过望,急忙举目远望,透过影影绰绰的数十根树干间隙,已经看到一片光明——说明他们已经来在树林边缘。 可是,这阵狂喜来得快,去的也疾。 甚至,他心中的喜悦还没有映在脸上,却又倏然烟消云散。 因为,他已经三番两次地遭遇到这种现象,所以这一次,他不仅迅速压住了心中喜悦,反而有些难以置信似的稍稍放慢脚步,甚至提心吊胆似的暗自祈祷:老天保佑,千万别再出现悬崖…… 可是,一句祈祷词尚未念完,他耳边却骤然响起姬灵的惊喜喊叫声:“哎呀呀!快看,你们快看,到边了!” 话音落处,龙中堂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风声过处,姬灵早已蹿了出去。 “小心!” 龙中堂大吃一惊,更怕林外环境复杂,再生祸端,警喝声中,不假思索地飞身追赶上去。 可是,尽管龙中堂的武功身法远胜姬灵,甚至平时轻松一跃便足有三五丈远,可眼下荒草丛生,树木繁杂,他既不能像风一样绕开这一颗颗粗壮的大树,更没有土蝼不躲不闪横冲直撞的本领,只好闪转腾挪,左转右绕,叫苦不迭,担忧不已。 然而,等他拼尽全力,飞纵数下,终于追上姬灵之时,眼前已经豁然开朗——他们终于从黯淡无光的密林踏入到一片茫无涯际草深及腰的大草原上。 明晃晃的太阳刚刚越过树梢,早已没有了朝阳该有的斯文,怒目圆睁地发出万道金光,刺的龙中堂和姬灵两眼发黑,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急忙收回目光,放眼四望,更加心旷神怡,恍如隔世。 只见这一望无际的草原,好像万顷碧波荡漾的绿色海洋,随着南风徐徐,草浪滚滚,连绵起伏,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 五彩缤纷的花朵,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星星点点,竞相开放,随波逐流,千姿百态。 视线的尽头,几座大小不一的绿色山丘,零星散落在绿色的海洋里,好像几座无依无靠的孤岛礁石,又像几艘失去桅帆的大船,一直在海上游来荡去却漫无目的,难以远走,始终在原地打转。 可是,龙中堂正陶醉其中,忽听姬灵轻叹一声,不无遗憾似的悠悠说道:“唉!这么好一片草场,居然没看见一只牛羊,真是可惜了。” “难怪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却总找不到原因。”龙中堂恍然醒悟,惊疑应声道:“别说没看到牛羊骡马,甚至也没看见野兔什么的小动物吧?” “野兔狗獾之类的小东西还是非常多的。”龙中堂话音刚落,黄帝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而且,狐狸豺狼也是不少的。” 龙中堂和姬灵急忙转身回头,却见巧倕喜笑颜开的率先跑出树林,黄帝和容光等人也紧随其后,匆匆走了过来。 巧倕提前几步跑到龙中堂面前,兴高采烈道:“师兄,我爹和姬大哥都夸你呢……” “是吗?”姬灵尽管已经猜到黄帝和容光无非会夸赞龙中堂聪明机智武功高强什么的,可满心欢喜地还是想亲耳听闻,不等巧倕说完,兴冲冲地凑上前来,好奇问道:“怎么夸的?说给我听听。” 巧倕被打断话头,满心不悦,又见姬灵如此迫切,眼珠一转,笑道:“他们说师兄文武双全,神通广大,英俊潇洒,年轻有为……” “嘿嘿嘿,确实如此,确实如此。”姬灵听得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随声附和两声,却听巧倕兀自嘻嘻笑道:“……打算帮他寻找一个美丽的姑娘……” 姬灵正满心欢喜,闻听此言,心中突的一颤,笑容瞬间凝固,不由惊呼出声:“什么什么?找姑娘?找姑娘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巧倕早已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当然给师兄做老婆啦……” “巧倕!” “不行!” 巧倕话没说完,龙中堂和姬灵几乎同时出声,反到把巧倕吓了一跳。 他左右看看两人,只见龙中堂惊讶中略带羞涩,而姬灵却怒目圆睁,好像即刻要扑上来似的,顿觉不妙,嘿嘿一笑,转身便跑,却还远远地叫嚷:“恭喜你啊,师兄,我先回家给你们准备好吃的。” “站住,有种别跑。”姬灵暴跳如雷,几欲起身追赶,却听黄帝和容光等人哄堂大笑,不由瞬间醒悟,转而怒视黄帝和容光,不满喝道:“笑什么笑?你们胡说什么呢?” 第183章 微言妙义 黄帝一看姬灵真生气了,笑声戛然而止,正欲劝慰,却听容光故作糊涂地问道:“姬灵姑娘,我和姬老弟关心敖贤侄的终身大事,又没说你什么,你为何如此生气啊?” “我,这……”姬灵被问得哑口无言,顿时语塞,恼羞成怒中,忽然急中生智,大声辩解道:“虽然不是我的事,可你们也没问问人家敖继呀。” 说着,姬灵看向敖继,却见敖继满面尴尬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像局外人似的一声不吭,不由大感不满,径直问道:“敖继,他们说的那些,你不会答应吧?” 闻听此问,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知如何回答,正自尴尬踌躇,却见黄帝和容光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居然同时开怀大笑起来。 原来,黄帝和容光在没有走出树林的时候,已经远远看见龙中堂和姬灵安然无恙地并肩而立,顿时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容光看着珠联璧合的龙中堂和姬灵,忽然心中一动,指着龙中堂和姬灵的背影,有意无意地试探道:“老弟,令妹和敖贤侄似乎很谈得来,不如牵条红线,来个双喜临门,如何?” 黄帝早已看透姬灵的心思,闻听此言,正欲顺水推舟,请容光探听一下龙中堂的意向,却又猛然想起有熊族和九黎族之间的战事,不由迟疑道:“终身大事,非同儿戏,还要细细斟酌才好。” 容光颇感意外,似乎猜到黄帝心结,语重心长的劝道:“听你们之前所言,似乎两族间尚有罅隙。可是,桥归桥,路归路,敖贤侄这样的青年才俊,可不是垂下手来便能捡到的呢。” “多谢老伯。”黄帝也大为心动,不无感慨道:“待明日回程,寻个机会,我分别征询一下两人的意见……” “嗨!不用那么麻烦,只需征得我师兄同意就行了。”巧倕闻听黄帝和容光商议龙中堂的婚事,由衷感到高兴,急忙插话道:“姬灵妹子指定乐意,我都看得出来……” “住口,混账东西。”巧倕话没说完,容光一脚踹在巧倕屁股上,厉声轻喝道:“长辈说话,小孩子胡说什么?滚!” 巧倕躲闪不及,一下被踹了个趔趄,踉踉跄跄前行几步,勉强站稳脚步,愕然转身,满脸委屈地正欲申辩,却见跟在容光身后的七叔冲他使个眼色,轻声呵斥道:“臭小子,就知道胡说八道,还不去追你师兄?” 闻听此言,巧倕顿时惊悟,心想:平时遭遇父亲责骂,七叔往往偏向于我,如今他也帮着父亲训斥与我,可能我又说错话了。 于是,巧倕不敢再言,自找台阶地做个鬼脸,匆匆跑向树林外面。 容光看着巧倕落荒而逃,满面尴尬地看看黄帝,正欲道歉,却见黄帝好像猜透容光心思似的,淡淡笑道:“童言无忌嘛,老伯,不用放在心上。” 因为,虽然黄帝和容光等人均看出姬灵对龙中堂含情脉脉,可巧倕当着黄帝的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多少会让黄帝面上无光。所以容光才会勃然大怒,狠狠踹了巧倕一脚。 如今,容光一看黄帝宽宏大量,并不计较这些无关大体的细枝末节,欣慰中更加钦佩,不由感慨道:“得以结识老弟,我这辈子总算没有白活。” “老伯太过誉了。”黄帝谦辞一声,指向林外,笑道:“你听你听,两个幼稚的孩子,他们还以为草原上没有生灵了呢。” 原来,说话之间,黄帝和容光等人已经来在树林和草原的交界处,清清楚楚地听到姬灵和龙中堂的对话,于是,好笑之中,黄帝顺口回应了一声。 可是,黄帝却没有想到,他话音刚落,冒冒失失的巧倕不仅信口开河地扯起两人的婚姻大事,而且,三言两语间又把姬灵调侃得恼羞成怒,也让稍显憨厚的龙中堂懵懵懂懂地陷入尴尬。 眼见龙中堂和姬灵这两个初涉世事的年轻人扭捏尴尬,黄帝和容光积压多时的烦恼郁闷不仅瞬间烟消云散,甚至还像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似的,情不自禁地从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喜笑声中,黄帝看看恼羞成怒满面涨红的姬灵,又看看满面困惑稍显憨厚的龙中堂,忽然心中一沉,疑窦丛生:灵儿紧张兮兮的,看上去对敖继确实心有所属。 若敖继也喜欢灵儿,两人情投意合,成就美满姻缘,不仅了却我一桩心事,说不定还能借助这门亲事,劝说敖正弃暗投明,脱离九黎,归属有熊。 可是,看敖继无动于衷浑噩不觉的样子,好像对灵儿并没有什么感觉。难道这小子已经心有所属?或是已经订下婚约,甚至已经娶妻成家? 是啊,按道理来说,这小子今年应该十九岁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他家若有喜事,我应该有所听闻才是。纵然敖正敌视我们有熊,不请我喝喜酒,总该回禀陛下得知吧? 糟糕! 一念至此,黄帝猛然惊悟,登时倒吸一口凉气,暗暗自责:三年前,正是因为陛下赐婚,我前来祝贺二公主和敖继订婚之喜,才与敖正在陛下驾前把酒言欢,怎么居然忘得一干二净呢? 真是岂有此理! 真是糊涂头顶! 若是灵儿得知此事,岂不伤心欲绝? 刹那间,黄帝的笑声戛然而止,百感交集地看向姬灵,却见姬灵正冲他怒目而视,使他愕然之中不由更加爱怜,急忙挤出一丝微笑,故作无辜道:“干吗这样看我?又没得罪你。” “还说?”姬灵狠狠反问一声,正想埋怨他不该和容光一块帮着龙中堂谈婚论嫁,可话到嘴边,忽觉不妥,急中生智,居然义正辞严道:“家里那么多人为你担心,那么多事等你处理,你却像没事儿一样,在这里嘻笑打闹,寻欢作乐。” 黄帝做梦也想不到精灵古怪的妹妹居然能说出这番微言妙义,几乎比听到劈头盖脸的喝骂还要惊讶。 第184章 轻重缓急 虽然姬灵的责问有些偏激,有些过分,可想到连战连败的糟糕战局,想到在家翘首以盼的嫘祖和众位文臣武将,黄帝顿时感到问心有愧,无地自容。心想:灵儿说得对,此处困境既已基本清除,我便该即刻回归,实不该再跟随他们去欢乐庆祝,更不该为了儿女私情而忘记家国大事。 扪心自责中,黄帝无言以对,低头不语,而龙中堂和容光等人却替黄帝感到委屈,有些看不下去。 尤其对容光和糈稌族人来说,黄帝在此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糈稌人谋幸福,如今一见姬灵如此呵斥,更知道黄帝身上还承担着更多更大的责任,万般感激中,更不愿让黄帝遭受委屈,不由纷纷把目光投向容光,盼望容光帮助黄帝解除尴尬。 其实,容光此时的心情和族人们的心情大同小异,甚至,容光更看出姬灵的这番话,表面上是微言大义,实际上是公报私仇,却偏偏还说的天衣无缝,让人难以辩驳。 他正暗自酝酿着合适的说辞,忽见族人齐刷刷地看向他,觉得不能再做沉默,急忙轻咳一声,讪讪辩解道:“咳咳!其实啊,若非为了帮助我们,姬老弟一刻也不会留在这里的。说起来,都是我们连累了他。姬灵姑娘,您还是责怪我们好了。” “不不不,老伯,此事和你们完全无关,我自有分寸。”闻听容光之言,黄帝更加惭愧,急忙宽慰道:“凡事皆有轻重缓急。虽然我家中事务繁重,可贱内的才干在我之上,更有我师父和文武大臣忠心辅佐,纵然遭遇险境,也不会酿成大祸。何况,不管是战局还是家务,都是旷日持久之事,不是一时半刻便能解决的。而土蝼吃人之祸,却是迫在眉睫……” “哼!”姬灵眼见黄帝和容光一唱一和的互相辩解,更加不满,不等黄帝说完,冷哼一声,不满反驳道:“土蝼吃他们糈稌人是迫在眉睫,难道,九黎人追杀咱们,就不是着急之事吗?” 听着姬灵的驳斥,黄帝更加忧心忡忡,实在担心他不在军中的这段日子,泗水城有没有遭受九黎进攻?有熊族是不是伤亡惨重?甚至,泗水城能不能守住? 但是,尽管黄帝觉得姬灵的话不无道理,却不愿让容光和糈稌众人背上这个沉重的思想包袱,万般焦虑中,他急忙收回心神,沉声喝住姬灵:“好了灵儿!别再说了。” “干吗?”姬灵一看黄帝面沉似水,骤然一停,又觉更加委屈,两串泪珠终于忍不住潸然滚落,哽咽道:“你凶什么呀?我说错了吗?总要讲道理的吧?” 原本一番好心,想要促成一段美好姻缘,可没想到弄巧成拙,三言两语间却弄成一地鸡毛,容光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更对黄帝的仗义相助而感激万分。 眼见姬灵说着说着居然伤心落泪,容光更觉过意不去,急忙好言劝慰道:“你没有错,姬灵姑娘。姬老弟,姬灵姑娘说的非常有理,所有责任,都是因我们而起,实在对不起你们。” “哎——老伯何出此言?”黄帝更加惭愧,诚恳抚慰道:“若非老伯仗义相救,姬云早已深陷泥泽而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别说在此耽误几天时间,纵然结草衔环也难以相报。明白了吧?傻丫头。” 闻听此言,姬灵心中一凛,登时醒悟,却还有几分后怕,心想:原来,容光老伯是哥哥的救命恩人,却还被我多次嘲讽,真是不知深浅,目无尊长,无礼之极。 惶恐愧疚中,姬灵早已止住眼泪,脸色更加绯红,满心想对容光说声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又觉难以启唇,只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脑袋,再也不发一言。 黄帝看着姬灵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忍再责,转而冲容光拱手胸前,歉然道:“老伯,舍妹年幼无知,屡屡冒犯与您,还请多多见谅。” “嗨!正如老弟方才所言,童言无忌嘛。”容光爽朗一笑,顺手做个请的姿势,岔开话题道:“老弟,咱们还是有话回家说。姬灵姑娘姑娘,敖贤侄,请。” “不,老伯。”黄帝满面肃然道:“灵儿的话正好提醒了我,我们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这可不行。”容光愕然一惊,正色道:“姬老弟,我不会花言巧语的劝说,难道,你要我和族人跪下来请你吗?” “不不不。”黄帝大吃一惊,双手连摇,惶恐道:“老伯言重了……” 黄帝话没说完,龙中堂商量劝道:“陛下,虽然您确有要事在身,可老伯他们一片赤诚,您也不忍辜负,不如随他们回家庆祝一番,应该用不了几个时辰吧?” “是啊,敖贤侄说的是。”容光急忙随声附和道:“走个来回,也用不了半日时光。” “这个——”黄帝也觉说走就走似乎有些过于唐突,稍一迟疑,却见龙中堂又陪笑道:“陛下,纵然耽搁半天,等咱们上路后,早起晚歇,把它补过来就是。” “对啊对啊,我还想去他们家里参观参观呢。”姬灵不满地白了龙中堂一眼,大步上前,不容分说,两手搂住黄帝的一条胳膊,拉起便走:“哎呀走吧,有这个推辞的功夫,说不定就到家了呢。” “好了好了,松手啊丫头。”黄帝哭笑不得,半推半就地随着姬灵迈步前行,顺势挣脱姬灵的拉扯,轻声呵斥道:“拉拉扯扯,不怕人家笑话?” “不笑话不笑话,感谢还来不及呢。”容光呵呵一笑,转身看向糈稌众人,轻声吩咐道:“快,头前带路。” 糈稌众人顿时醒悟——此处人烟罕至,茫然无路,怎能让尊贵的客人在草丛中探路而行呢? 于是,众人齐声应诺,迅速排成三人队列,大踏步地跑到黄帝和姬灵前面,又大踏步地奔向东南。 随着“刷刷啦啦踢踢踏踏”的响声接连不断的渐渐远去,稠密高大的荒草丛居然被他们硬生生地踏出一条三五尺宽的绿色通道。好像一条参差不齐的绿草巷,从黄帝和姬灵等人的面前,绵绵延延,伸向远方。 第185章 送君千里 随着“刷刷啦啦踢踢踏踏”的响声接连不断的渐渐远去,稠密高大的荒草丛居然被他们硬生生地踏出一条三五尺宽的绿色通道。好像一条参差不齐的绿草巷,从黄帝和姬灵等人的面前,绵绵延延,伸向远方。 黄帝既感动又心疼,踏上草路,迈步前行,愧疚不安道:“兄弟们辛劳一天多了,何苦再辛苦他们呢?” “老弟屈尊前往,我们已经深感荣幸,客气的话,无须再说。”容光微笑着摆了摆手,与黄帝并肩而行,微笑介绍道:“虽然这片草地很少涉足,却也心中有数,若再走快些,估计中午时分,咱们便能顺利到家。” 闻听此言,黄帝等人顿时来了精神,互相招呼一声,迈开大步,顺着铺满厚地毯似的青草小道,匆匆奔向远方。 然而,俗话说“望山跑死马”。 尽管容光根据娘娘山的高度和走向,推测此处离着他们的部落驻地并不算远。可是,当他们一路急行,穿过这片辽阔的草原,又越过一座方圆数里的丘陵,顺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精疲力尽地看到巧倕领着一群族人远远迎来之时,太阳已经斜斜西沉。 翘首以盼的糈稌族人,见到凯旋而归的英雄和尊贵的客人,好像众星捧月似的,把容光、黄帝、姬灵、龙中堂和那十几个一块出征的糈稌好汉拥簇到最好的待客场所,争先恐后地奉献出淳朴的热情,竭尽所能地款待糈稌族的大恩人。 黄帝、姬灵和龙中堂等人顿时被糈稌人的热情感染,甚至瞬间便融入其中,尽管心有不安,却也百依百顺地享受着糈涂族人精细入微地照料。 他们使用糈涂族人稍显简陋的粗陶制品洗漱,穿上糈涂族人平时舍不得穿的兽皮新衣,品尝着五颜六色口味各异的酸甜果酒,吞噬着制作简单却又非常丰盛的山珍海味,直到酒足饭饱,夜深人静,他们才依依惜别,各自归安。 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许是连日奔波太劳累,直到日上三竿,黄帝等人才姗姗起床,却非常感动地看到,容光和糈稌族人早已为他们准备好饭菜,打点好行装。 甚至,当黄帝他们三人在糈稌族人的殷勤照料下吃过早饭,穿着簇新的兽皮衣裳,背着沉甸甸的兽皮包裹即将登程之际,容光已经率领糈稌族的两位长老和所有男女老幼列队相送。 尽管黄帝再三好言劝阻,可容光带着族人依然前呼后拥,紧紧相随,把他们送了一程,再送一程…… 俗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眼看远处又到一座黑压压的树林,垂垂西斜的太阳正悄悄滑落向树林的后面。黄帝不得不再次站住脚步,好说歹说,终于恳请容光和糈稌众人就此留步。 尽管容光等人依然依依不舍,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和黄帝他们三人互道珍重,洒泪而别。 于是,黄帝在前,龙中堂和姬灵亦步亦趋地左右相随,顺着草丛间若有若无的狭窄小道,一路向北,径直走向那片黑压压的树林。 眼看即将来到树林边缘,黄帝倏然止步,下意识地蓦然回首,远远望去,却见容光等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翘首而望。 数十丈外,容光等人正一直注视着黄帝他们三人,远远望见他们三个转身回首,几乎不约而同地挥手作别。 龙中堂和姬灵也早已转过身来,见此情景,急忙随着黄帝一起使劲挥手,高声祝福几声,匆匆转过身来,好像做贼心虚似的,一溜小跑,很快便跑进长长的树影中。 直到他们跑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黄帝缓缓放慢脚步,再次回望,满眼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再也看不到糈稌人的踪影。一阵失落倏然涌上他的心头,蓦地掩盖住即将回归的喜悦。 他暗叹一声,重新加快脚步,继续前行,既像对紧随其后的龙中堂和姬灵诉说,又像自言自语似的感慨道:“糈稌人淳朴热情,勇敢诚实,真不舍得离开。” “谁让他们不可理喻呢?”姬灵心中也非常怜悯,可口中却不满埋怨道:“日子这么艰难,还不听劝告。若跟咱们一块回归,那不就过上好日子了吗?” “说得轻巧,傻丫头。”黄帝喟然道:“故土难离尚且不说,两千多人,拖家带口,行走上千里,甚至数千里,谈何容易?” “数千里?”姬灵一愣,惊讶道:“哥,昨晚上,你不说翻几架山就到吗?” “那不是……怕容光老伯担心嘛?” 黄帝迟迟疑疑无可奈何地解说一声,忽然停下脚步,手搭凉棚,顺着小路,左右张望,极目远眺。 只见小路左侧,树林曲折绵延,几乎看不到尽头,而小路右侧,草原茫茫,更无边际。 更让他郁闷焦虑的是,目光穿不透的树林,究竟有多深多远姑且不说,这方圆数百里大草原上,穷目光之所及,不仅看不到半点人烟,甚至也看不出人们活动的丝毫痕迹。 他暗暗叫苦,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怅然回到方才的主题,实话实说道:“其实,此处距离九黎有多远,我也不知道。” “哥——”姬灵顿时吓了一跳,难以置信道:“你,你开玩笑吧?你可别吓我?” “不是玩笑,也不是吓你。”黄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抬头看看摇摇欲坠的斜阳,又左右看看忐忑不安的姬灵和龙中堂,匆匆回身前行,缓缓叙说道:“那天,泰山战败,常先和大鸿带着兄弟们逃向西北家中,而我独自逃往东南……” 可他刚说到这里,便被紧随其后的姬灵惊讶打断:“哥,你怎么和他们跑散了呢?” “唉!”黄帝又是一声轻叹,喟然道:“形势所迫,无奈而已。” 龙中堂若有所悟,瞄了一眼满面疑惑的姬灵,不无赞叹道:“陛下,您把自己当作诱饵了吧?” “诱饵?”姬灵一愣,恍然醒悟,却也瞬间火起,怒喝道:“难怪他们顺利逃回家中,而你却下落不明。可常先和大鸿那两个混账,居然说你慌乱中迷失方向,真是岂有此理!” 第186章 进退维谷 “他们不知原因,如此猜测也有情可原。”黄帝头也不回地辩解道:“何况,事已至此,何须再提?” “陛下说的是。”龙中堂赞同道:“战事不利,他们能保全一众将士,实属不易,也不好过于强求。” “哼!”姬灵轻哼一声,虽然心怀芥蒂,却也不好再责怪常先和大鸿等人,只好自找台阶道:“幸亏哥哥安然无恙,不然的话,我一定不会饶恕他们的。” “傻丫头。”黄帝轻笑道:“杀场上棍棒无情,人人岌岌可危,自顾不暇,哪能时刻关注别人呢?纵然我遭遇不测,岂能怪罪别人?何况,谁能想到九黎军中突然冒出个法力高深的元始圣女呢?” “元始圣女?”姬灵轻声惊呼,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正欲追问,却听龙中堂应声附和道:“陛下所言甚是,此人的法力确实深不可测。” “我本以为,凭借苔草鞋的飞行和百草衣的守护定能安然逃脱,可没想到,她不仅把宝贝抢走,还在我跳海逃生之际,从背后把我打晕。”黄帝不无后怕道:“若非遇上阿罗,不堪设想。” “我也是。”龙中堂苦笑道:“数十天前,我糊里糊涂地见到她一次。若不是伯琴叔叔相救,应该被她杀死了。” 闻听此言,黄帝更加惊愕,暗自心想:元始圣女和敖继为何自相残杀?伯琴又为何参与其中?况且,伯琴的武功法术也不在我之上,如何能从元始圣女手下救走敖继呢? 他正自思忖,却听姬灵连声发狠道:“岂有此理,等我见到她,一定狠狠教训她。” 他顿时收住思绪,轻笑出声:“傻丫头,咱们两个和敖继加一块,也不是她的对手,你又如何去教训她呢?” 其实,不用黄帝笑问提醒,姬灵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她心中依然对元始圣女的高深法术有所怀疑,于是也不理会黄帝的揶揄诘问,反而将信将疑地向龙中堂问道:“敖继,咱们一块上,还打不过她吗?” “打不过。”龙中堂看着姬灵一本正经的样子,生怕她不知深浅,贸然招惹元始圣女,急忙劝道:“我和她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她以后应该不会为难于我,又何必去招惹她呢?” “说的是,灵儿,你可不要随便招惹她。” 黄帝也生怕姬灵惹祸上身,急忙应声警告,可心中却左思右想,异常沉重—— 敖继和元始圣女都是九黎人,有点小误会也好解决,可有熊和九黎正在鏖战,怎能避免和她冲突呢? 九黎在没有元始圣女相助之时,我们尚且连战连败,如今九黎又增强援,对我们来说,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拿现在来说,我们赶去搭救阿罗,若正好遇到元始圣女,岂不是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甚至,别说难以救出阿罗,说不定我和灵儿也会凶多吉少! 所以,此去九黎,不能力敌,只能智取。 可是,如何才能智取呢? 一时间,一连串的难题一股脑的涌上心头,使他忧心忡忡,愁肠百结,心神不定地盘算着应对之策,再也无心谈天说地。 而紧随其后的龙中堂听到元始圣女之名,顿时想到他目前的尴尬处境,万千愁丝也瞬间缠上心头。 虽然他一直觉得此情此景不是梦境就是幻境,不管吉凶祸福,不管悲欢离合,不管懵懂多久,待到清醒之时,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所以,不管眼前的亲朋好友和人情世故,还是以后的江湖纷争和中原逐鹿,对他来说,一切都毫无关系,一切都无关痛痒,一切都可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甚至,不管他如何作为,不管眼前众人如何评定是非功过。他一旦清醒,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便深深藏入记忆,甚至连记忆中也残存不得,忘得一干二净,外人又岂能知晓? 然而,念头闪处,他却又心头一凛,深感惭愧,暗暗自责——古人云,君子有道,不欺暗室——怎能生出这等荒唐念想? 何况,虽然从未听说过敖继的姓名,对敖继身份家世也一无所知。可从这段经历来看,敖继此人十有八九和他祖上有着莫大牵连。 而且,退一步讲,即便他和敖继没有丝毫瓜葛,即便他现在梦境或幻境,难道就不顾伦理道德而胡作非为吗? 可是,若不这样随波逐流,又如何面对这匪夷所思的荒唐局面呢? 若要顺应历史,似乎应该帮着黄帝和有熊族迎战姜尤和九黎族,可他现在的身份却又和父亲一起共同生活在九黎! 总不能背叛族人和父亲而成为不忠不孝之人吧? 可是,若要帮着父亲和九黎对付黄帝和有熊族,黄帝又是流芳千古的有道圣君! 总不能助纣为虐残害圣明而做个不仁不义之人吧? 而且,之前在海粟岛上,因为搭救武罗,他公然违抗姜尤大王和父亲的命令,已经成为九黎的罪人。还不知将来会受到怎样的惩处,如今却又随着黄帝和姬灵一块赶往九黎,再次救援武罗,岂不是再次背叛九黎? 何况,就算暗中行事,偷偷摸摸地帮着黄帝救出武罗,可纸里包不住火,总会有真相大白之时。 到那时,别说终究难以逃脱九黎的惩罚,即便姜尤大王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可从此以后,他还有何面目去见君父和九黎族人呢? 一时间,他前思后虑,左右为难,无心再言,只是郁郁寡欢地随着黄帝默默前行。 姬灵眼见黄帝和龙中堂不仅对元始圣女非常忌惮,甚至还非常畏惧似的惶惶无语,默默前行,不由甚感无趣。 她尽管还有满腹疑窦,却也懒得追问,意兴索然地暗叹一声,嘟着小嘴,随着黄帝和龙中堂默默前行。 转瞬间,无边寂寥,随着渐渐浓重的夜色,无声无息地把他们三个渐渐吞噬其中。 黄帝和龙中堂各怀心事,并未感到有所不适,而姬灵却对这份沉闷感到非常压抑,非常难受,非常厌倦。 百无聊赖中,她听着窣窣哒哒的脚步声,听着渐渐强劲的晚风沙沙啦啦吹进森林,听着数不清的无名小虫哼哼唧唧开始歌唱,忽然有些沮丧气馁,转而又觉两腿酸软,浑身倦乏,简直一步也不想再走,不知不觉地便放慢了脚步。 第187章 露宿荒野 龙中堂和姬灵并肩而行,虽然专心理顺着心中的万千愁丝,却也清楚看到到姬灵被落下两步,急忙站住脚步,转身回问:“怎么了?殿下。” 姬灵微微一怔,缓缓止步,本想直言相告有些倦乏,可话到嘴边却又不好意思,急忙紧走两步跟了上来,迟迟疑疑道:“我,我没事。” 黄帝听得清楚,急忙转过身来,关切地看着无精打采的姬灵,又抬头看看渐渐浓重的夜色,心中一动,轻笑问道:“累了吧?” “嗯。”姬灵被猜中心思,微微点了点头,却又勉强矜持道:“也不算太累,只是……有点饿了。” “走了大半天,是该饿了。”黄帝爱怜一笑,匆匆环顾一下苍苍茫茫的四周,转而又看向黑乎乎的树林,商量道:“就在这儿凑合一宿吧?” “行。”龙中堂点头应道:“你们在此稍歇,我去捡点柴禾,点堆篝火。” “我也去。”姬灵瞬间来了精神,嘻嘻笑道:“最好能抓只山鸡野兔什么的,也好烤烤吃。” “就知道吃。”黄帝轻声嗔怪一声,顺口问道:“对了敖继,你是怎么遇到阿罗和灵儿的呢?” “我……” “快走呀。”龙中堂刚说了一个字,却被姬灵抢过话头,嘻嘻笑道:“又不是什么要紧话,待会儿吃饭再说嘛。” 嘻笑声中,姬灵不容分说,一把扯住龙中堂,连拉带拽,很快便跑进树林。 黄帝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无可奈何,望着瞬间没入林中的两个身影,无声暗叹一声,匆匆追赶上去。 俗话说,人多好干活,更何况在偌大的树林里寻找干柴树枝,原本便是轻而易举手到拈来之事。 时间不长,他们便在林边的荒草稀疏处清扫出一片干净之所,堆起高高的一堆树枝,燃起一团小小的篝火。 围着跳动的篝火,三人喜笑颜开,席地围坐,打开盛满食物和清水的包裹和水囊,满怀感动地品尝着糈稌人馈赠的肉干、果脯和果酒,不等黄帝再次询问,龙中堂便主动展开话题。 但是,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原本叫做龙中堂,更怕被黄帝和姬灵再像农皇等人一样把他当作神经失常的病人,甚至还会产生各种误解和不必要的麻烦。龙中堂不仅没有再次申辩他的真实身份,而且也没有提及见到嫘祖之前所发生的任何事件。 甚至,就连见到嫘祖之后所发生的事件,凡是他觉得与黄帝没有直接关系的也一律略过不谈,仅仅捡着与黄帝息息相关的重大事件,简明扼要地一直叙说到在小船上看见姬灵,才稍稍一顿,缓了口气,不无自嘲地咧了咧嘴,歉然道:“怪我自作聪明,以为她要跳海自尽,糊里糊涂便把她拉下了海。” “可不是么?”姬灵嘻嘻笑道:“当时啊,可把我吓坏了,恨不得一把掐死你。不过,现在想来,幸亏被拉下海,不然的话,说不定已经被山羊怪吃了呢。” 黄帝细心听着龙中堂的叙说,虽然看上去面色从容,波澜不惊,可心中却已波澜起伏,百感交集。 听到农皇重病卧床,他担心不已; 听到伯琴问卜筮神,他暗自惊讶; 听到元始圣女和姜尤联手合作,他忧心忡忡; 听到武罗身受重伤,他惭愧自责; 听到武罗神鬲疗伤,他惊喜万分; 听到武罗被敌人抓走,他坐卧不安; 听到龙中堂乘坐小船飘过茫茫大海,替他暗自庆幸地刚要放松心情,却听姬灵又被他拉下悬崖,坠入大海。 虽然眼下姬灵正安安稳稳地端坐对面,知道姬灵坠海不过有惊无险,他却依然心惊肉跳,一阵后怕,正等着龙中堂叙说两人如何从海面爬上悬崖,却被姬灵嘻笑打断,不由好奇追问道:“你们为何没有乘着小船寻找一处合适的港湾,反而又爬上悬崖呢?” “当时浑身湿透……”姬灵话说一半,猛然想起两人在水中肌肤相亲的尴尬,不由一阵羞涩,倏然一顿,继而轻笑道:“只想着尽快离开水面,哪想到山上还有个凶狠的怪物呢?” “其实,敖继拥有变幻莫测的木遁术,即便在海中,你们也不会有太大危险的。”黄帝淡淡笑道:“可是灵儿,你既然计划到海边找我,为何跑到那悬崖上呢?” “我也不知道。”姬灵倏然止笑,不好意思道:“我虽然一直向东而行,可为了避开九黎人的盘查询问,也时常向南绕行,糊里糊涂的便走到那座悬崖上。你呢?哥,你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咱俩差不多。”黄帝喟然道:“我和阿罗分手后,行不多远便被九黎追杀,不仅通往有熊的大路小道已经布下层层关卡,连通向神农族的各个通道也严加盘查。” 闻听此言,龙中堂猛然想到他们刚到九黎城下时,便被元始圣女派出的甲虫发现踪迹,而对黄帝这样的大人物来说,元始圣女必定会施展更多法术来追捕捉拿,不由心有余悸道:“有元始圣女相助,确实难以逃脱。” “是啊。”黄帝也无奈感慨道:“无奈之下,我只好逃往东南,可他们却像未卜先知似的,一直尾随在后,紧追不舍。” “也许追逐陛下的仅仅是些九黎的寻常将士。”龙中堂缓缓分析道:“若元始圣女亲自出马,甚至不用她亲自出马,即便派出她手下的那些法术高强之人,也是凶多吉少。” “这已经把我折磨的够难受的啦。”黄帝自嘲一笑,继续说道:“我就像丧家之犬似的,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跑了两天两夜,又饿又累的实在难以坚持之际,却又被一条大河横亘眼前,挡住去路。” “啊!”姬灵情不自禁地轻呼一声,却又恍然大悟似的惊喜道:“我知道了,他们不会游泳。” “不知道。”黄帝摇了摇头,苦笑道:“那时,我已无暇顾及这些,只想着不要被他们抓住就好,把眼一闭,就跳进河中……” 第188章 黄帝内经 说到这里,黄帝忽然打住话头,好像努力回忆当初场景似的,低头沉思片刻,纳闷道:“奇怪的是,落水之后,不管我怎么脚蹬手刨,这河水却像毫无承载之力……不,好像有股强大的吸力似的,狠劲儿把我拽向水底,一会便溺水昏迷,人事不知了。” “天哪!”姬灵赫然一惊,骇然道:“一定遇上水鬼了。” “傻丫头,哪有什么水鬼?”黄帝抬头看看姬灵,又看向龙中堂,苦笑道:“等我醒来,却发现我正躺在海水边缘的沙滩上。” “啊?”姬灵和龙中堂甚至比方才听到黄帝溺水更加惊骇,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又不约而同地问出声来:“怎么会这样?” “是啊,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黄帝惆怅地盯着龙中堂,道:“敖继,你说怎么会这样呢?” 龙中堂愕然一怔,瞬间想起自身处境,不禁又尴尬又无奈,暗自忖道:就连为何坐在这里和您说话,我早已想的头疼心碎也没有想通,又哪会知道您所经历的这种诡异之事呢? 而且,您遇到诡异事情,还能向身边人倾诉探讨,可我眼下的荒唐遭遇,却连个商量询问之人也没有。 暗自嗟呀中,龙中堂只好摇了摇头,苦笑道:“实在惭愧,这等离奇之事,我更猜不透其中玄机。” 可他话音刚落,却见姬灵原本因为紧张而微微前倾的身体猛然坐直,右手食指伸出,倏然立在面前,好像警告别人不要大声说话似的惊呼道:“我知道了。” 龙中堂和黄帝登时吓了一跳,惊愕交加地同时看向姬灵,不约而同地追问一声:“你知道?” “当然啦。”姬灵胸有成竹地肯定一声,迎着龙中堂和黄帝两人惊叹怀疑的目光,心中非常受用,不无得意的晃了晃脑袋,倏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我觉得,一定是神仙暗中相助。” “啊?你说什么?” “嘿!” 龙中堂好像没听清楚似的惊问一声,而黄帝却气得笑出声来,旋即揶揄嗔怪道:“傻丫头,不说话没把你当哑巴,说出傻话只会让人笑话。” “什么嘛?”姬灵大为不服,小嘴一嘟,不满地连声诘问道:“你们想不明白,人家提醒你们,你们还不相信?那你说是什么原因吧?” “我们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可也不会没有根据的胡乱猜测。”黄帝又好气又好笑地懒懒回应着站起身来,迎着东风吹来的方向挥了挥手,笑道:“你们两个,站到上风口去。” “干嘛?”姬灵不情愿地追问一声,却也听话地站起身来,拎着包裹,和龙中堂一块走到上风口,却见黄帝俯身捡起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缓缓把篝火推着移向下风口。 姬灵顿时明白过来,笑道:“哥呀,天这么热,还要这么麻烦呀?” 龙中堂更加迷惑不解,不由小声问道:“他干什么?” “准备床铺呀。”姬灵抿嘴一笑,道:“在烧热的地面上铺些干草,比热炕还暖和。可眼下已到六月,哪还用这样蛇蛇蝎蝎的呀?” “农皇陛下曾说,越是天暖时节,全身骨节毛孔张开,越容易遭受风寒湿气的侵蚀。”黄帝微笑解说道:“你经常跟我露宿山林,何曾见我随随便便席地睡过?” 龙中堂如醍醐灌顶,恍然醒悟,深以为然,不由更加钦佩,心中暗想:有人说,《黄帝内经》假托黄帝之名,实为后人所作。如今看来,即便《内经》并非黄帝亲自所作,其中也必有他的医术心得。 感慨之中,他俯身捡起一根粗壮的树枝,打算帮着黄帝一块推动篝火。 可他刚靠近火堆,却听姬灵劝道:“喂,敖继,你别跟着掺和啦。” “是啊,敖继,烟灰四溅,别再弄一身脏污了。”黄帝也应声笑道:“去砍几捆干草吧。” “不用不用。”不等龙中堂回应,姬灵大包大揽道:“让敖继变出几床铺盖就行啦。” “是么?”黄帝停下手中活计,饶有兴趣地看着龙中堂,笑道:“敖继,若能化出一座草棚,咱们倒也省不少事了。” “这个……”龙中堂稍稍迟疑,心想:不管是在蟠龙山上幻化庄园,还是之后幻化宝剑、小船和锦袍等物,不仅多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应急之事,也基本上全是为了帮助别人或生死存亡时的自救,从没有为了个人享受而滥用法术。 可眼下为了休息的舒舒服服而用木遁术幻化草棚,虽然不过举手之劳,却似乎有违那条“不得将法术用于个人享乐”的祖宗遗训。 于是,他稍一思量,避重就轻地含糊应道:“陛下,木遁术或许能帮着公主化出一床铺盖,至于草棚,嘿嘿,实在难以化出。” “那就很不错了。”黄帝欣然道:“只要灵儿能安安稳稳睡上一宿,咱们两个,盘膝打坐也能将就了。” 可黄帝话音刚落,姬灵却婉言谢绝,半真半假地嘻笑道:“罢了罢了,还是一块睡荒草吧。我一人舒适安乐,你们却风吹露打,我心里过意不去,也睡不踏实。” “傻丫头。”黄帝眼见姬灵已然懂得同甘共苦,更加欣慰,急忙严肃劝道:“我和敖继是习武之人,不惧风寒侵蚀。再说了,眼下不过凑合一宿而已,明日疾走快行,必定能遇到乡村部落的……” 可是,黄帝话没说完,却见姬灵“哇”的一声惊呼,喜笑颜开地扑倒在蓦然闪现在他们眼前的漂亮被褥上,开心嚷道:“好漂亮的被褥,我先睡了啊。” 嘻笑声中,姬灵已然钻进这床花团锦簇绣龙描凤的厚厚被褥中,舒舒服服伸个懒腰,冲着哭笑不得的黄帝和龙中堂展颜一笑,柔柔劝道:“你们也赶紧休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说完,姬灵也不等黄帝和龙中堂回应,惬意地闭上眼睛,再也不言不语,好像瞬间便沉睡过去。 黄帝和龙中堂相视一笑,黄帝无奈地摇了摇头,话里有话地自嘲道:“都怪我把她宠坏了。敖继,你以后还要多多担待。” 第189章 千里荒野 “您客气了,陛下。”龙中堂并未听出黄帝话中的弦外之音,可看着静静装睡一动不动的姬灵,猛然想起身患怪病昏迷不醒的叶翠,不由心情沉重,伤感满怀,又不想在黄帝面前真情流露,急忙强作镇静,岔开话题道:“早点歇息吧。” 黄帝敏锐地察觉出龙中堂心神不定,却也不便深究,默默点了点头,缓缓盘膝坐下,运功周天,不大一会儿便心神合一,渐渐进入空明之境。 龙中堂虽然看上去也和黄帝一样盘膝静坐,闭目养神,可心中却前思后虑,愁绪万千——忽而担忧能不能顺利救出武罗;忽而担忧如何面对姜尤和父亲;忽而思考如何劝阻双方战争;忽而又对此情此景感到糊涂和迷惘…… 神思恍然中,他渐渐变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一阵“扑棱棱”的飞鸟展翅声。 他陡然惊醒,急忙起身而立,顺声望去,只见天将破晓,柔光微露,淡淡的晨霭,随着习习的凉风飘来荡去,好像一团团若有若无的洁白轻纱,正欲把空旷无边的树林团团罩住,却又被几十只黑白相间的长尾鸟雀腾空而起,撞个稀碎,抖抖索索的寻求着重新凝结。 这些鸟雀浑然不知它们已经伤害到别人,依然争先恐后地蹿上高空,展翅高翔。 它们时聚时散,时高时低,手舞足蹈地在树林上空盘旋一圈,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东西落在鸟巢似的,几乎同时收拢翅膀,好像几十颗流星骤然从空而落,齐刷刷地投入林中,眨眼便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龙中堂出神地凝望着空空如也的树林上空,望着暗蓝色的天空,望着渐渐发亮的几朵白云,忽觉纷乱的思绪好像随着飞鸟如林一起沉入心底,让他心中一片安宁,一片恬静。 他任由渐渐发力的晨风掀起丝丝长发,扯动衣襟裤脚,一动不动地久久伫立,暗自感悟——这些鸟雀,不管飞往何处,不管飞多高远,不管有没有寻得食物,不管有没有喜悦烦恼,每当夕阳西下,总会倦鸟归林…… “敖继,看什么呢?” 一声轻柔的关切问候,倏然打断他的沉思。 他蓦然惊醒,转身回头,却见姬灵和黄帝早已起身而立,四只眼睛正好奇而又关切地注视着他。 “刚刚飞起一群小鸟。”他微笑应声道:“天色尚早,您不再休息会儿吗?” “趁着凉快,还是赶紧走吧。”姬灵嘻嘻一笑,转而看向黄帝,讨价还价似的商量道:“哥呀,咱们天不亮就赶路,中午天热时,可要多歇会儿吧?” “太阳都出来了,还说什么天不亮?”黄帝抬手指指渐渐暗红的东方天空,揶揄笑道:“快走吧,希望今天遇到人家,既能借宿一宿,还能打问路径。” “好嘞好嘞。”姬灵心情大好,连声应着,拎起包裹背在肩上,却一眼看见地上被褥还在,急忙连声催促道:“敖继,快收了被褥,看能不能追上我?” 说完,不等龙中堂应声,她自己已经撒开脚丫子率先跑了出去。 “傻丫头,总也长不大。”黄帝又好气又好笑却还又无可奈何地嗔怪一声,俯身拎起包裹,既像鼓励龙中堂,又像给自己打气似的轻笑道:“放心吧敖继,咱们疾行快走,日落前至少走他个百八十里吧?就算遇不到村寨,好歹也会遇上几个来往行人吧?” “陛下说的是。” 龙中堂满怀希望地应了一声,紧随黄帝身后,大步流星地向前方走去。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从朝阳冉冉升起一直走到夕阳匆匆落下,他们不仅没有遇到一个行人,甚至连一丝鸡鸣狗叫也没有听到,更别说让他们一心憧憬的村落山寨了。 夜幕降临,他们只能满怀沮丧而又无可奈何地再次仰望星空,席地而眠;天将拂晓,他们只能鼓足干劲,披着晨曦再次踏上征程,再次迎来星月,再次憧憬明日,再次开启轮回…… 一路之上,他们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似曾相识的轮回,经受了多少天艰苦跋涉的煎熬。 他们踏过茫无涯际的草原,穿过荫翳蔽日的林海,翻过巍峨狰狞的山岭,趟过风急浪高的河流…… 好在不管林间草地还是高山丘陵,尽管到处荒无人烟,可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飞鸟成群,走兽成伍。甚至每当穿越河流湖泊时,还能捕捉到鲜鱼嫩虾。虽然缺油少盐,难以煎炒烹炸,好歹却能填饱肚子,不至于忍饥挨饿。 只是,越往前走,他们越感到惴惴不安,迷惘无措。即便每日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即便每晚遥望北极星高悬夜空,他们依然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但是,怀疑归怀疑,担心归担心,他们却丝毫没有减缓行路的速度,甚至开玩笑似的下定决心,哪怕走错了方向,也要一条道走到黑,一直走到大地的尽头,一直走到无路可走,才会调转方向,回头从来。 有了这份破釜沉舟之心,他们心中的煎熬似乎减轻许多,甚至还不无自嘲地把这场坎坷跋涉当做观风赏景的长途旅游。 日出日落,斗转星移,数日后的一天,他们在一个树木稀疏花草繁茂的小山包上又迎来一个鸟语花香的早晨。 一觉醒来,黄帝蓦然睁眼,只见朝霞满天,阳光明媚,急忙翻身坐起,却见龙中堂和姬灵正一左一右并肩坐在他面前,不由深感歉然,自嘲笑道:“还说一早准备早餐,结果我到起晚了。” “陛下连日操劳,早该好好睡一宿了。”龙中堂微笑道:“我碰巧抓得一只野兔,正在泉水边烤着呢。” “呀,那还不快去?”黄帝急忙起身,看向几十步外那条细如鸡肠的清澈小溪,半真半假地轻笑道:“可别让野兽叼了去。” “嗨,你不说野兽怕火嘛?”姬灵揶揄一声,却也真怕野兔被野兽抢走,急忙站起身来,率先跑出两步却又回身笑道:“哥呀,你方才做梦了吧?” 第190章 黄帝怪梦 “你怎么知道?”黄帝迈步相随,不无揶揄道:“怪不得你这几日闷声不语,原来,别人睡觉时,你却在一边偷看呀?” “什么嘛?”姬灵小嘴一撇,嘻嘻笑道:“你方才大喊大叫的,敖继也听见了呀。” “哦?”黄帝转而看向龙中堂,笑道:“我喊什么来着?” “陛下好像做了个噩梦。”龙中堂莞尔笑道:“我也没听太清楚,只听到‘英雄留步’这几个字。” “对,没错,还真是这样。”黄帝连连点头,若有所思道:“我梦见一个瘦骨嶙峋之人,身背一个弯弯曲曲的奇怪之物,驱赶无数牛羊,行至峡谷尽头,一拳便把拦在峡谷尽头的巨石打得粉碎!乱石翻滚,尘土飞扬,使他们目不能视,举步艰难。” “哦,我知道了。”姬灵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大声喊住他,想前去救助他吧?” “可突然间,一阵狂风平地骤起,不仅把漫天灰尘吹得烟消云散,就连地上的碎石土垢也刮得一干二净。”黄帝并不理会姬灵,自顾回忆道:“于是,此人驱赶羊群扬长而去。我急忙追赶上去,却追他不上,只好大声呼喊起来……” “哈哈哈……”黄帝话没说完,姬灵已经笑出声来:“看你紧张兮兮的样子,一定没有追上吧?” 龙中堂心中一动,猛然想起黄帝得遇力牧和风后的传说,不由暗自震惊——想不到传说之事,居然发生在眼前——不由肃然道:“公主切莫见笑,应该恭喜陛下才是。” “恭喜?”姬灵蓦地止住嘻笑,满面惊讶地看看龙中堂,却觉更加好笑,转而又看向黄帝,故作神秘地试探道:“哥,不会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吧?” 黄帝也大惑不解地看向龙中堂,好奇笑问道:“喜从何来?” “恭喜陛下即将得到贤臣良将。”龙中堂依着黄帝梦境和史书传说徐徐解释道:“放牧者,有千钧之力,表示他孔武有力;驱赶牛羊千万,表示他能牧民行善,所以他的名字叫做‘力牧’。” “如此解说,稍显牵强。”黄帝半信半疑地摇了摇头,思忖道:“若真如你所言,那阵怪风又如何解释?难道此人有呼风唤雨之法术吗?” “这可难说。”龙中堂微微摇了摇头,心想:这段时间,呼风唤雨之人倒也见过不少,只是不知风后老先生有没有这份能力。于是含糊回应一声,继续解释道:“大风吹走污垢,正如‘垢’字吹去‘土’字旁,是谓‘后’字,此举又因风而起,表示与之相关者应该姓风名后。” “啊呀,敖继,你说的太有道理了。”姬灵并不在意龙中堂的解梦水准,一看黄帝不信,急忙帮着圆场道:“哥,不管能不能遇到这两人,敖继根据这么个怪梦,编出这样的故事,已经很了不起啦。” “公主殿下,我这可不是编故事。”龙中堂顿时啼笑皆非,心想:你这是夸奖还是嘲笑?这两位贤臣的光辉事迹可是青史留名的。于是急忙辩解道:“我是有证据的!” 姬灵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人家替你打圆场,你不领情也还罢了,还说有什么证据?这种怪事,能有什么证据?万一哥哥追根问底,向你索要证据,看你怎么拿得出来? 果然,姬灵刚想到这里,却听黄帝哈哈大笑,冲着龙中堂伸出手来,满脸不信却还又故作一本正经道:“什么证据?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我……”龙中堂正想说史书记载,忽又想起他把史书呈献给农皇之时的尴尬,不想再重蹈覆辙,不由一时语塞,满面讪然地支吾道:“对不起,陛下,我一时着急,表达有误,我的意思是说……将来……事实……会证明的。” “快看快看,兔子还在,没被叼走。”姬灵眼见龙中堂窘迫难耐,于心不忍,急忙转移话题再次解围,嘻嘻笑道:“不就一个怪梦嘛?什么真假对错呀?全算当笑话故事,不就完了么?” “耶?”黄帝故作夸赞地瞪着姬灵,诧异道:“灵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洒脱了呀?往日与人争执,可没见你这么轻易认输过吧?” “那都是商讨正经大事儿嘛。”姬灵见黄帝提起从前,暗自心虚地回头瞪了黄帝一眼,正欲继续辩解,可视野余光中突然发现一幅奇怪景象,顿时无暇辩解,凝神细望,不由大惊失色,仓皇叫嚷起来:“天哪天哪!老虎吃人呢,哥你快看,敖继,快看山下……” 黄帝和龙中堂急忙顺势望去,只见数百丈外,山包上匆匆流下的清泉水顺着山势右转环绕,好像一道护城河似的在山脚下形成一条白亮亮的小溪。 小溪两岸绿草如茵,而越过小溪百十丈的更远处,却稀稀疏疏地长着一片或高或矮的树木。 这些树木虽然没能扩展成林,可远远望去,枝叶茂盛,树影婆娑,却也看不见林中地面。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刚刚冲出树林,飞一般的向着小溪狂奔过来。 而他身后不过三五尺远处,一只黑黄相间的大老虎正如影相随,紧追不舍。 “糟糕!” 惊呼声中,黄帝已经飞身而起,迎着瘦削男子狂奔过去。 可他顺着山坡刚刚跑出十余丈远,却见那人急不择路,居然毫不犹豫地跳进那条白亮亮的小溪。 好在小溪似乎并不太深,那人踉跄几步便迅速稳住身形,速度稍缓片刻便很快适应过来,踏着溅起的片片水花,继续向前狂奔。 他身后的那只大老虎,更不甘心让到嘴的肥肉逃走,也紧随其后,猛扑下河,溅起更大一片水花,稀里哗啦地向男子猛扑过来。 眼看老虎追着此人越来越近,似乎顷刻间便会被老虎扑倒,黄帝不由更加心急如焚,几乎玩命似的连连飞跃,却苦于他和那男子之间足足相距上百丈远,纵然再快上几倍,也已是望洋兴叹,鞭长莫及。 第191章 牧娃小花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救援不及而减缓脚步,反而因为悲悯而更加拼命地加快脚步,甚至还悲伤暗想:纵然难以搭救他的性命,总不能让他葬身虎腹。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听龙中堂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陛下勿慌,牧兄是小花的主人,都是我的朋友。” “什么?你说什么?”耳边风声呼呼,黄帝以为自己没听清楚,急忙减慢速度,看向已经并肩而行的龙中堂,惊愕问道:“你朋友?那人是你朋友?” “是的陛下。”龙中堂回应一声,索性站住脚步,双手卷成喇叭状罩在嘴边,冲着已经跳上河岸继续奔跑的牧娃高声呼喊道:“牧兄,我是敖继,牧兄,这边来,牧……” 可他刚刚呼喊两声,还不知牧娃有没有听到,却突然发现一群挥舞棍棒之人从小溪对面的树林中一窝蜂似的冲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奔向溪边。 龙中堂愕然一愣,呼喊声戛然而止,正自惊疑,却见黄帝也倏然止步,惊愕道:“糟糕,敖继,那些人好像来者不善。” “可能小花惹祸了。”龙中堂也是一惊,急忙猜测道:“牧兄忠厚老实,不会寻衅滋事,十有八九是小花伤害了邻居家的牲畜,而牧兄又没钱赔偿,所以两人仓皇而逃。” 可他说到这里,忽又更加惊讶,心想:牧娃和小花应该住在颍水城和九黎城之间的山林中呀,为何来在这里?还是我们浑浑噩噩的已经来到他们的生活范围了吗? 一时间,诸多念想倏然闪过,他却无暇再向黄帝一一解说,急忙加快速度,再次迎着牧娃飞奔过去,高声呼喊道:“喂,牧兄,往这边来,往这边来,别跑了,别跑了,有事好商量……” 其实,牧娃趟过小溪不久,已经发现对面山岗上飞快跑下来两男一女,只是相距甚远,他也无心细看,更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正要调转方向斜刺里避开,却见跑在前面的一个男子冲他频频挥手致意,似乎还高声呼喊着什么。 他虽然听不清那人呼喊着什么,可潜意识地却觉得此人似乎并无恶意,不由微微一怔,脚下稍缓,下意识地向后张望一眼,却见追兵已经冲出树丛,急忙又回身看向山岗,却赫然发现一马当先飞快跑到近前之人居然是不久前刚刚结识的朋友敖继,不由大喜过望,高声呼喊着跑上前去:“敖兄,别来无恙?” 龙中堂听得真切,满怀欢喜地回应道:“还好还好,多谢牧兄牵挂。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高声呼应中,龙中堂和牧娃相向飞奔,很快便来到近前。可就在他稍稍放缓脚步之际,只见眼前身影一闪,紧紧跟随在牧娃身后的小花忽然飞身跃起,挟着一阵疾风,“啊呜”一声迎面扑来。 龙中堂大吃一惊,心想:糟糕,这小子不记得我了。 可是,就在他惊骇瞬间,小花两只粗壮的前肢已经高高站起,展开两只前爪,张牙舞爪地扑至近前。 他又好气又好笑却又不想伤害小花,无可奈何地正欲侧身躲过,却听牧娃轻声喝道:“小花别闹!” 呵斥声中,只听小花轻轻“哼唧”一声,高高站立的身体倏然止住而又迅速后撤,眨眼便后退三尺多远,又像突然冻住似的,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原来,尽管小花扑来和退后快如闪电,可牧娃不仅出手速度比它更胜一筹,甚至力量也远胜它许多,就在它两只前爪高高立起的瞬间,一把揪住它的后背,硬生生地把它拽回到身后。 龙中堂见识过牧娃的本领,尚不足为奇,而黄帝一看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瘦肖汉子举手投足间居然展现出如此高深本领,不由自主地喝彩出声:“好!好本事!” “惭愧,惭愧。”牧娃冲着黄帝拱了拱手,转而看向龙中堂,歉意笑道:“敖兄勿怪,小花想和你亲热呢。” “是吗?” 龙中堂大出意外,暗自忖道:不过和这小子相处一天多,居然如此亲热恋旧,真是比世人还要有情有义呀!暗自感慨中,他甚至瞬间涌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急忙跨到蹲在地上的小花面前,轻轻抚摸着小花的后背,赔笑道:“小花你好,你还认得我呀,太感谢了。” 小花蹲坐在地,几乎和龙中堂一样高矮,好像听懂龙中堂的话似的,惬意地眨眨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转而脑袋一歪,大嘴一张,舌头伸出,冲着龙中堂脸上舔去。 可是,它的舌头还没有靠近龙中堂,又被牧娃轻声喝住:“小花别闹,趴下。” 其实,龙中堂早已不再害怕,不仅不躲不闪,甚至还稍稍凑近一些,打算踏踏实实地接受一下小花的亲热洗礼。如今一见小花随着牧娃的呵斥老实趴下,满脸委屈地盯着牧娃,急忙蹲下身来,轻轻抚摸着以表安慰,嘻嘻笑道:“不用见外,牧兄,我不怕小花的。” “它舌头有倒刺,可别刮伤……” “哇,好可爱哦!” 牧娃刚解释半句,却被姬灵尖叫打断。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姬灵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龙中堂身后。 姬灵无比羡慕地看着龙中堂抚摸着小花,早已从方才的惊慌变为羡慕,满怀期盼地询问道:“敖继,我能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 龙中堂话声未落,小花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倏然转身看向身后。 龙中堂急忙顺势望去,只见那群手持棍棒之人已经追至近前,呼喝声中,为首之人把手一挥,厉声喝道:“抓起来,都带走!” “慢!”眼看这群手持棍棒之人呼啦啦便把他们几个围在中间,牧娃急忙展开双臂,抢先一步拦住他们,从容自若道:“我跟你们走,此事与他们无关。” 只见为首之人约有三十六七岁,身高八尺挂零,腰细肩宽,四肢颀长,却并没有和他身边众人一样手持任何棍棒之类的兵刃。 第192章 人命官司 他两手空空,垂在腰间,长发披肩,黑如墨染,一对伏犀大眼,两道八字浓眉,鼻梁高挺通关,方口齿白唇红,薄唇上方两道燕尾黑胡,双嘴巴下一缕三寸浓须,尽管身穿粗布短衫,却依然傲骨迎风,器宇轩昂。 他见众人的目光齐齐投来,两道浓眉稍稍一抖,迎着黄帝和龙中堂瞄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淡淡道:“也好,别管你们认识与否,一人做事一人当,也无可厚非。绑起来!” 可他厉声喝出最后三个字,他手下众人应了一声,尚未行动,姬灵却噌的一下跳将出来,大咧咧地挡在此人面前,不满喝道:“喂,干吗?平白无故的,为何抓人?” “是啊,诸位乡邻,有事说事,有话说话,何必打打杀杀呢?”黄帝生怕姬灵吃亏,更想为双方解除过节,急忙站到姬灵身边,冲着对方为首之人拱手施礼道:“不才姬云,敢问足下尊姓大名?是何部落?首领何人?” “唔?”此人脸上倏然闪过一丝惊疑,淡淡道:“不敢,在下六合寨风后,不归属任何部落,也不听他人号令。不过,不管你们是何来历有何贵干,杀人偿命却是天经地义人之常理吧?” 闻听此言,黄帝、龙中堂和姬灵等三人顿时大吃一惊。 他们虽然均对牧娃涉嫌人命案感到吃惊,而黄帝和姬灵却对风后的名字更加吃惊。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世上不仅真有梦境中所预测的名叫风后之人,而且梦醒刚刚不到一两个时辰,风后居然如约而至,实在匪夷所思! 而龙中堂对黄帝梦到风后的典故早已知之,知道黄帝早晚会把风后封为上相,只是既没想到梦境之事实现的这么快,更没想到两人居然在这个剑拔弩张的尴尬场景下会面。 要知道,据史书记载,黄帝梦到风后之后,亲自察访数次,最终在海隅之地见到风后,随后便把风后拜为上相——风后也因此而被后人尊称为开天辟地第一相。 可此时此刻,黄帝和风后相遇的场景不仅和史书记载的位置截然不同,甚至这剑拔弩张的遭遇也和史书记载的“四下察访”相差许多,不得不让龙中堂惊愕中又匪夷所思,不知如何应对。 牧娃看到龙中堂和黄帝等人脸色大变,以为他们被人命官司吓到了,不由暗暗叹息,转而看向风后,不耐烦地辩解道:“老兄,给你说多少次了?完全是误会,是误伤,你却一直纠缠不放……” “岂有此理。”风后厉声打断牧娃的话,愤怒呵斥道:“误伤就不用偿命吗?” 闻听此言,黄帝稍稍释然,旋又更加疑惑连连,心想:既然是误伤人命,何必一定以命抵命呢?而且,他说他们六合寨不归属任何部落,也没有部落首领是什么意思? 故意隐瞒? 还是和糈稌人一样不归王化? 可他们的衣着穿戴,似乎比我们还要华丽! 难道其中另有他意? 诸多念想,在黄帝心中一闪而过,可他面上却波澜不惊,静如止水,轻咳一声,冲着风后赔笑道:“足下暂且息怒,请恕不才直言。不才和这位牧兄虽然也是萍水相逢,却看出牧兄并非蛮横无理之人。所以,不才觉得,既然他是无心之过,想必确有误会。” “哦?”风后眼见黄帝首先撇清和牧娃之间的关系,非常意外地轻哦一声,两道浓眉不易察觉地抖了抖,似笑非笑地盯着黄帝,淡淡道:“既无瓜葛,大可不必多管闲事。弟兄们,绑起来,带走。” “且慢。”黄帝一看风后不容分说意欲动手,急忙上前一步,挡住应声拥上前来的六合寨人,又向风后恳切劝道:“足下并非不明是非之人,为何做事稍显偏激而又有失道义呢?” “荒谬。”风后心头火气,却不想落下有失道义的口舌,于是强压怒火,沉声斥责道:“既不知事情根由,你怎能胡言乱语,信口雌黄?” 黄帝心平气和地迎着风后咄咄逼人的目光,从容劝道:“不才以为,大丈夫立于世间,不管有无首领管制,有无法规制度,不管亲朋好友,还是素昧平生,待人接物,为人处世,都该一视同仁,表里如一。” 说到这里,黄帝稍稍一顿,却见风后不仅闻若未闻似的面无表情,反而不置可否地淡淡问道:“还有吗?” 黄帝坦荡迎着风后的灼灼目光,继续说道:“但凡有事发生,不管事大事小、事好事坏,不管利人利己、有利无利,都要查明真相,辨别是非,秉公而论。” “还有呢?” “就事论事,既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还有呢?” 黄帝眼见风后洋洋不睬地既像询问又像敷衍,不由心中暗暗打鼓——这就是梦中托付与我的贤良之人?怎么越看越像个泼皮无赖呢? 疑惑之中,黄帝有意无意地瞟了牧娃一眼,却见牧娃好像局外人似的正轻轻抚摸着老虎小花的脑袋,顿时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帮他和稀泥,于是沉着回答道:“不才觉得,既要给牧兄一个辩解的机会,还要您细细查明,才合乎情理,正于法度。” “你怎知我没有问讯?你怎知他没有辩解?”风后好像猫戏老鼠似的轻蔑一笑,不紧不慢地诘问道:“你怎知我没有查明?” “你查明个屁?”可风后话音刚落,牧娃应声笑道:“他明明坠崖而死,你眼瞎吗?” “放肆!”风后轻声喝道:“若非恶虎惊吓,他岂能失手坠崖?” “同伴安然无恙,他却失手坠崖,你不怪他胆小无能,反而怪我偶然出现吗?” “胆量有大有小,身体有强有弱。”风后早已收敛起玩世不恭似的神色,严词反驳道:“何况,畏虎惧狼,人性皆然。岂能因他胆小体弱便让他无辜冤死?” “所以我才虔诚道歉,并愿意尽力补偿与他。”牧娃无可奈何道:“可你们为何非要为难不懂事的哑巴呢?倘若有人无意中把他惊落悬崖,你们也要那人以命偿还吗?” 第193章 骇世神功 “那倒未必。”风后不假思索道:“畜生怎能和人相提并论呢?” “可对我来说,小花就是家人。”牧娃低头注视着小花,却见小花正东张西望满眼好奇地打量着眼前众人,不由更加爱怜,言语轻柔却无比坚定道:“我不会让它受到任何伤害的。” “既如此!”风后强忍怒火,冷冷道:“你就替它偿命吧。” “就凭你?你们几个?”牧娃不屑地盯着风后,冷笑道:“哼!我既不会替他偿命,也不会让你们伤害它!” 风后脸色一沉,正欲再次下令捉拿,忽听牧娃吐出最后一个“他”字之时语气稍稍一沉,顿时心生警惕,决定亲自抓捕。 可他刚刚打定主意,只见牧娃身影一晃,不由大吃一惊,生怕牧娃意欲逃窜,急忙出言示警。 但是,“小心”两字尚未出口,他只觉眼前一花,一声惊叫便响在耳边——顺声望去,只见牧娃左手已经把一个六合寨人挟持在怀中。 被牧娃挟持住的这个六合寨人虽然双手依旧握着的那根五六尺长手腕粗细的木棍,却好像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呆了似的,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可风后再仔细一看,只见牧娃那只瘦若鸡爪却又苍劲有力的右手正紧紧扼在那个六合寨人的喉结上,不由悚然一惊,厉喝出声:“放开他,别乱来……” 可他话没说完,只见牧娃的右手已经从那人的喉结滑落至胸前,左手拎着那人轻轻一拨,顺势把那根木棍握在手中,又轻轻往外一甩,那人便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似的,头上脚下滴流乱转着向风后撞来。 风后和牧娃两人相隔不过一丈多远,一看同伴形势危急,正欲抢上前来,却见那人又像猛然撞在一堵无形无影的高墙上似的骤然停住旋转,稳稳当当安然无恙地站到他的面前。 短短瞬间,此人已历经了一个由生到死而又化险为夷的恐怖过程,尽管已经安安稳稳地站在风后面前,却依然心有余悸,恍如隔世。 他懵懂片刻,难以置信似的看着静立在他前面几尺远外的牧娃,又仓皇转身看着刚刚来在他身边的风后,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风后已然惊骇止步,心中大震,心想:此人居然如此身手,难怪能逃出八卦阵。可是,面对我们的审讯、监禁和追捕,他为何只是趁机逃走而并没有丝毫反抗呢?难道另有企图? 可是,不管他有何企图,单凭这一招,不仅已经远胜于我,甚至我们一拥而上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他又何必多此一举故弄玄虚呢? 更糟糕的是,为今之计,如何把他顺利抓捕呢?若抓不住他,又如何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呢? 刹那间,一连串的疑问和烦躁一股脑涌上他的心头,搅得他焦虑不安,六神无主。 可就在此时,他耳边忽然又响起女孩子的嘻笑喝彩声和不紧不慢的清脆巴掌声:“好啊好啊!牧大哥真棒!难怪和敖继是朋友。” 闻听此声,他不用观看,也知鼓掌喝彩者必定是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孩子,而且眼下这群人中,她也是唯一的女孩子。 这丫头居然当面奉承这个姓牧的罪犯!不仅是对我们六合寨的羞辱,更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过,这丫头既然跟在姬云身边,必定不是泛泛之辈,她和姬云是什么关系呢?她口中的敖继又是何人?是她身边的那小子吗? 如果是的话,那小子和姓牧的似乎早已认识,而姬云却说和姓牧的初次见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连串的疑惑和焦虑,电光火石一样再次闪过他的心头,让他更加心烦意乱,却又不得不迅速权衡利弊——此时此刻,一个凶手已经难以制服,不能再多树敌人,何况姬云他们三个看上去大有来头,还是等了结姓牧的之后,再找他们算账。 于是,他竭力忍住心中羞怒,甚至装作没听见姬灵的嘻笑似的,两眼盯着同样面无表情的牧娃,轻轻拍了拍身边这个侥幸逃生之人的肩膀,缓缓逼近牧娃。 此时此刻,对早已知晓牧娃身怀绝技的龙中堂和见多识广的黄帝来说,眼见牧娃身法快如闪电,力度收放自如而又拿捏得恰到好处,虽然感到惊讶,却也不过赞叹不已,自愧不如。 可对那些六合寨人来说,不仅从未见过这等出神入化的手段,更没有见过抓住敌人而又瞬间释放的举动,顿时被震惊的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一时间,原本吵吵嚷嚷乱乱哄哄的山坡上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也就让姬灵发出的嘻笑声和鼓掌声显得更加钻心,更加刺耳! 黄帝深知姬灵此举大为失礼,急忙轻声呵斥:“灵儿,不得无礼。” 姬灵急忙止住鼓掌嘻笑,冲着嗔目而视的黄帝嘟了嘟嘴,正想辩 解,却见黄帝的目光愈加严厉,急忙闭口无言,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看向缓缓逼近牧娃的风后。 牧娃两眼盯着渐渐逼近的风后,忽然轻叹一声,顺手拎起刚刚夺过来的那根木棍,好像发泄心中郁闷似的,扬手便把木棍斜刺里抛上左侧高空。 风后暗自一惊,不由自主地站住脚步,顺势望去,只见木棍好像一道长长的流星似的,在明媚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径直飞向数十丈远外的一株大树,转眼之间,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像一根锋利的长矛似的,扎扎实实地钉在树干上! 甚至,众人还清清楚楚看到树干背后陡然迸落许多木屑树皮!而留在树干外的那大半截木棍,也被这雷霆一击惊吓地正在瑟瑟发抖! 甚至,众人四周依然寂静无声,可他们的耳边似乎还隐隐约约地听到木棍穿透树干的沙沙声! 甚至,众人难以置信地无不以为看花了眼,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发出一丝声响! 第194章 无心作恶 尤其对风后等人来说,尽管天地间依然风和日丽,可他们却像从六月伏天的烈日下突然掉进寒冷的冰窖一样,浑身上下,从外到内,瞬间凉彻心底。 黄帝和龙中堂情不自禁地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端倪——牧娃接二连三地炫耀武力,既能杀鸡骇猴,让风后等人见识到他的高超本领,又有意无意的向步步紧逼的风后透露出无心结怨的态度和化敌为友的愿望。 于是,黄帝和龙中堂心有灵犀似的几乎同时又把目光投向风后,却惊讶发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像一支支利箭似的纷纷聚集在风后身上。 风后把一双伏犀绣眼微微眯起,死死盯着牧娃,薄薄的嘴唇微微张歙,从牙缝里艰难挤出三个字:“动手吧!” 牧娃闻之一愣,顿时意识到风后没有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也没有感受到他的示好之意,不由一声轻叹,毫不畏惧地迎着风后愤懑的目光,无可奈何道:“唉!我若有意伤人,当时便杀人灭口,岂不一了百了?” “对对对。”眼见一场厮杀即将展开,黄帝和龙中堂正暗自着急却又无计可施,忽听牧娃此言,黄帝急忙接过话头,飞身拦在风后和牧娃之间,冲着风后再次施礼,恳切劝慰道:“足下,足下乃明辨是非之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请再听不才一言。” 风后睥睨一眼黄帝,冷冷道:“我只要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黄帝坦荡回应一声,转而环视着六合寨人,朗声道:“诸位兄弟,姬云认为,咱们不仅要让不幸逝世的兄弟讨回公道,还要让他获得最有利的补偿,不知姬云此话可还说得过去?” 黄帝话音刚落,六合寨人不约而同地又看向风后,而风后也猜不透黄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满腹狐疑地注视着黄帝,沉声道:“你不要东拉西扯,还是开门见山,说说如何还我公道。” “敢问足下,”黄帝早已胸有成竹,却故作思索似的稍一沉吟,道:“不知那位不幸的兄弟,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妻儿。”风后忽见黄帝冷不丁地询问死者家眷,心中诧异不耐,却也不好不答,淡淡回应一声,又补充道:“我等自会妥善照料。” “足下乃仁义之士,姬云十分钦佩。”黄帝称赞一声,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若遂足下所愿,杀掉恶虎……” “不行!”黄帝话没说完,却被牧娃厉声打断。 黄帝急忙转身回头,正欲宽慰牧娃,却听龙中堂好言抚慰道:“稍安勿躁,牧兄,且听陛下把话讲完。” 牧娃稍显疑虑地盯着龙中堂,只见龙中堂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只好长叹一声,默然无语地又看向黄帝。 黄帝赞许地看了龙中堂一眼,转而看向风后,继续问道:“倘若杀掉恶虎,足下和贵寨族人,还有不幸者的家眷固然能稍解心头之恨,可除了求得一个惩处凶手的心里安慰和无用虚名之外,对他们的生计又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 风后顿时听出黄帝话中之意,沉声道:“报仇申冤,理之所在。无关什么生计和名声,你不必劳神多想。” “足下所言甚是。”黄帝从容应道:“若有人被蓄意谋杀,自然要为他报仇申冤。可若被人无意中伤害,足下方才也说,不一定非要肇事者以命偿还。” “哼!”风后轻哼一声,瞟了牧娃一眼,却并未出声驳斥,反而好像不屑辩解似的,阴沉着脸,默默看向远方。 “何况眼下之事,与寻常事又大为不同。”黄帝稍一沉吟,毫不在意风后故作漠视的神情,推心置腹的劝慰道:“正如足下所言,畜生和人,大不一样。” “所以才要这畜生以命偿还。”风后霍然回头,冷冷盯着黄帝,低声怒吼道:“可这家伙,居然把畜生的性命看的比我族人还要金贵!” “足下请想。”黄帝既不辩解也不顺应,好像没看到风后发怒一样,依旧平静劝慰道:“人为万物之灵,尚有误伤人命之时。而老虎虽然自幼饲养,温驯如羊,毕竟是不懂事的畜生,何况在山林中……哎?牧兄,您是如何误伤那位兄台的呢?” “哪里是我们伤害的?”牧娃听着黄帝絮絮叨叨说东道西,愈加猜不透黄帝的意图,早已不耐烦地正想一走了之,忽听黄帝相问,只好暂时打断逃走的想法,没好气地回答道:“他爬上悬崖,刚走几步,看到小花,回身又爬下悬崖,可能一不小心,就出事了。” 其实,死者出事时,风后并不在场,而死者的同伴虽然勉强算得上在场,可当死者大喊大叫着摔落悬崖时,死者的同伴因攀援稍慢,离着崖顶还有三五丈远。 当同伴看到死者滚落悬崖,悲痛交加,又惊又怕,急忙顺着原路回到地面,背着死者骸骨仓皇回家,第一时间便向风后报告说死者被老虎追落悬崖! 牧娃发现出了事故,顿时惶恐不安,可带着小花又不能直接攀援而下,只好顺着山势辗转绕到崖下山谷,却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四下搜寻半天,荒山野岭中却早已无迹可寻,又见天色将晚,只好带着小花走出山谷,打算慢慢察访,以作补偿。 可是,他漫无目的地顺路而行,却又误打误撞地走进六合寨,被风后当作蓄意纵虎伤人的凶手而捆绑起来。 牧娃看到死者摔得血肉模糊,又愧疚又悲悯,不仅无心反抗,甚至非常自责地觉得受些惩戒也理所应当。 所以,面对风后的讯问,牧娃不仅如实相告,还非常诚恳地表示愿意力所能及地抚恤死者家属。 可是,风后无凭无据,难以确定牧娃是不是有意纵虎伤人,也不愿草菅人命,伤害牧娃。 左右为难中,他与几位长者商议半天,觉得牧娃既已承认死者是被小花吓落悬崖的,那么杀死小花来安慰死者家属,告慰死者冤魂,也是合情合理的。 第195章 法理人情 可是,牧娃听到这个处罚决定后,不仅不肯接受,反而瞅准机会,带着小花逃出六合寨,一路狂奔,来到此处。 黄帝听着牧娃的叙说,暗地里却一直关注着风后的神色举止。眼见牧娃三言两语便叙说清楚,而风后神色并无异常,也并未提出异议,不由心中稍安。 他既觉得风后稍稍过于拘泥,也对促成双方的和解更加胸有成竹,可面上却喟然叹惋道:“唉!逝者真是不幸。足下,虽然我们不能阻止不测之灾,却要尽力避免可测之祸,您说对吗?” “那是自然。”风后应声答道:“把老虎留在身边,正是可测之祸,所以,即便没有这次不幸事件,他也不该驯养老虎,就算驯养老虎,也该圈养在家,不该四处瞎逛。” “足下所言甚是。”黄帝点头应声,转而看向牧娃,不无严肃道:“牧兄,按理来说,您确实不该带着老虎游山逛水的。” “唉!” 牧娃对风后和黄帝的这番理论颇不以为然,正欲反驳,忽又想起把他们视若瘟神而唯恐避之不及的乡里乡亲,不由一阵感伤,再也无心辩驳,重重一声长叹,左右为难地看向依然饶有兴趣东张西望的小花。 小花自从被牧娃抱回村里之初,好像一只大猫似的,倒也深得左邻右舍的喜爱。 但是,随着小花渐渐成长为一只大老虎,村里的乡亲们虽然依旧如往常一样逗它玩耍,嬉戏取乐,可村里的大小牲畜却实在难以接受这百兽之王的亲近。 那些鸡狗鹅鸭和猪羊大牛,别说远远看到小花便仓皇失措鸡飞狗跳,甚至就算听到小花的一点动静,嗅到小花的半丝气息,都会心惊胆战,哭嚎震天。 无奈之下,小花虽然跟着牧娃躲进深山,可它却并不懂得它已经成为人们眼中的祸害,甚至它心里已经充满对人类的喜爱和眷恋。 所以,当它见到龙中堂和榆罔他们之时,便满怀欢喜地扑上前来表示欢迎,却还差点被榆罔杀掉。 自那以后,它和牧娃几乎再也没有遇到人类,一人一虎相伴相随的直到昨天。 当时,小花刚刚蹿出树林,迎面看见悬崖上过来一个人,不由喜出望外,兴高采烈地迎上前去。 那人累死累活,刚刚爬上悬崖,满怀喜悦地向前走了两步,正要坐下来等候同伴,赫然发现迎面扑来一只大老虎! 他哪能想到这是一只不吃人的老虎? 刹那间,原本就胆小如鼠的他,吓得差点昏死过去! 好在他瞬间醒过神来,怪叫一声,回身便跑,顺着攀援上来的路径,大喊大叫着便滑下悬崖。 也许他仓皇中没有抓牢,也许他被小花吓得手脚酸软,一不小心,便酿成这场坠崖而亡的悲剧! 倘若牧娃不管不问,直接顺原路返回,也许便不会有如今这些麻烦了。 可牧娃又不愿暗室亏心而做出泯灭良知之事,反而走出深山,顺着出山之路沿途查访,却又误打误撞地闯进六合寨。 尽管两人进寨不久便被关押起来,可小花看到满大街的人们时,依然开心的欢呼雀跃,若不是被牧娃紧紧勒住套在它脖子里的绳索,它早就亲热地扑进人群了。 然后,他们两个被风后细细审讯后又关进一间小屋,并得知次日一早便会处死小花的噩耗。 于是,牧娃和小花便在夜深人静时仓皇逃出,直到现在。可小花一见许多人围在它身边,还以为这些人是来逗它玩耍的呢,一直满怀欢喜摇头晃脑地东瞧瞧西瞅瞅。 但是,当牧娃忧伤又爱怜地低头看着它的时候,它居然好像心有灵犀似的,马上抬起硕大的脑袋,亲热地看向主人满面忧郁的脸庞,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也瞬间充满惊疑——这么多朋友来玩,你怎么不开心呢? 黄帝与他们两个近在咫尺,眼见牧娃长叹一声,默然无语,又见一人一虎四目相视,主仆情深,不由怅然感慨——此人武功盖世,力大无穷,不仅不忍随意伤人,甚至连只野兽也异视如亲人——如此善良仁义之人,实在令人钦佩,值得深交。 于是,黄帝转而看向风后,顺着话题,喟然道:“所以说,这次不幸,表面看来是老虎无意中闯下大祸,实际责任却应该归罪于牧兄看管不严。足下,您说是吗?” 风后觉得黄帝此言似乎无可厚非,却又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稍一沉吟,不答反问道:“所以呢?” “所以不才觉得,牧兄犯下的过错,不能让一个不懂事儿的畜生来承担责任,遭受惩罚。” 风后顿时愕然醒悟,心想:原来他兜兜转转,居然也是为个畜生开脱罪责——可道理摆着这儿,一时间却也无言以对,索性赌气似的冷笑道:“可以啊!那就让姓牧的偿命吧。” “不是吧?”黄帝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方才,足下已然说过,若有人误伤性命,未必定要以命偿还的。足下乃正人君子,不会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吧?” “岂有此理!”风后勃然大怒,却又无言以对,抬手一指黄帝,厉声喝道:“居然如此狡辩,真是其心可诛!” “足下稍安勿躁。”黄帝依旧不急不恼,转而环视着六合寨人,诚恳言道:“若姬云哪里言语不周,诸位尽管责问。若姬云之言不合道理,也请诸位尽管指出。” 其实,尽管六合寨人对族人的不幸逝世依然伤心悲痛,可他们咀嚼着黄帝和风后的交涉之言,渐渐有些醒悟,纷纷陷入深思,甚至还有人扪心自问:“若我不小心误伤人命,是不是也要以命偿还呢?” 就在他们左思右想却又迟疑不决之际,忽听黄帝不卑不亢地直面向问,居然人人觉得无话可说,不由自主地又纷纷看向风后。 风后自知不如黄帝能言善辩,枉自心中狂怒,却又找不出辩驳之理,更不肯自食其言,眼见族人眼巴巴地等他决断,急中生智,反而瞬间镇静下来,狠狠盯着黄帝,冷冷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第196章 诚心赎罪 “不敢。”黄帝忽觉风后此言不善,谦辞一声,言辞恳切道:“不才所言具是寻常道理,只是足下和众位弟兄过于悲痛而稍稍忽略而已。至于最终如何定夺,还请足下明断。” 风后气的牙根发痒胸口发涨却还无处发泄!心想:我说杀老虎,你说按道理不能杀老虎,罪责在这姓牧的;我说杀姓牧的,你又说按道理误伤人命罪不至死。既然我说的都不合理,你说的都合理,那我除了按你说的做之外,还能决断什么? 气恨交加中,风后忽然灵机一动,迎着族人们期待的目光环视一周,满面严肃地问道:“弟兄们,大家有何话说?” 问话声中,风后已经打定主意——但凡有一个人提出杀死老虎或者姓牧的,他便二话不说,先下手为强偷袭牧娃,哪怕最终难以成功,誓死也要扞卫六合寨兄弟们的生命安危。 可是,他话音落处,六合寨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犹豫不决中居然无人应声。 因为,面对黄帝的辩解,面对如绵羊一样温驯的小花,面对天神下凡似的牧娃,面对众人拥戴的风后寨主,再想想不幸摔死的族人和尚在家中悲伤哭泣的死者家眷,他们也是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又怎敢随便出声呢? 风后一见此景,不由大为尴尬,沉吟片刻,正欲再次发问,却见离他最近的一人轻咳一声,又稍一犹豫,迟迟疑疑道:“二哥,我觉得……不管他说的有理没理,我们都听你的。” 风后微微一怔,非常意外又非常欣慰的看着此人,静静回道:“这只是你的想法,虾球兄弟。不知其余兄弟……” 可风后话没说完,却见周围族人好像突然梦醒似的,纷纷大喊大嚷起来—— “对,二哥,我们听你的。” “放心吧,二弟,你说咋办就咋办。” “您就下令吧,愿打愿杀都行啊。” “什么理不理的,不行就拼了。” “对,大不了一死。” …… 其实,人世间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不管大事小事,只要不是一眼便能看出有利可图的好事,只要稍微有些左右为难,只要无人打头,即便所有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也许所有人都会眼睁睁地看着而无人去做。 但是,只要有人勇敢地第一个站出来,哪怕仅仅唯唯诺诺的哼唧一声,那么,也许不用他付诸行动,身边那些观望之人便会再无顾虑,一哄而上…… 眼前场景,便是如此。 随着虾球率先出声表态,其余众人顿时醒悟,纷纷抛弃心中的胡思乱想,争先恐后地表示着对风后的支持。 不过,这群看上去完全拥护风后的人们,虽然忠心耿耿地大喊大嚷,可他们心中也许依旧各有所思,各有所想。 也许有人表里如一,确如虾球所说,一切以风后马首是瞻; 也许有人觉得死者太过冤枉,应该杀死老虎甚至杀死牧娃为他报仇; 也许有人和黄帝一样,愿意谅解这对无心为过的一人一虎; 可也许还有人暗藏着别样懊悔——我怎么没想到这样抢答?这么一个巴结寨主的好机会,却让虾球这小子给抢了去! 但是,虽然族人们的支持让风后非常欣慰,可如何处置这一人一虎的皮球却被族人们齐心合力的又给踢了回来。 风后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抬手示意族人们停止喧闹,左看看满面期待的黄帝,右看看面无表情的牧娃,稍一沉吟,沉着道:“姬云,若如你所愿,不让他们偿命,该当如何补偿?” 黄帝顿时松了口气,急忙诚恳应道:“足下深明大义,宽厚为怀,实在令人钦佩。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不管如何补偿,也难以挽回逝者的宝贵性命,难以弥补其家眷的心灵创伤。所以,不管逝者家眷提出什么要求,我们必定力所能及地满足他们。” 眼见黄帝如此诚心实意,风后心中稍稍舒服一些,喟然叹息道:“唉!他们正自悲伤惶乱,哪有什么主见?不如我和在场的弟兄们一块来斟酌一二?如何?” “甚好。”黄帝急忙点头应道:“足下敬请吩咐,不才等洗耳恭听。” “其一,”风后抬手指了这牧娃,淡淡道:“你留下来……” “我?”牧娃愕然一惊,心想:不是不用偿命了吗?为何还要我留下?正欲相问,却见风后继续道:“……替他赡养父母,扶养妻小,不为过吧?” “啊?”姫灵大吃一惊,脱口问道:“在这儿过一辈子吗?” “灵儿,休得多言。”黄帝急忙喝住姬灵,满怀期待地看着牧娃,正欲好言相劝,却见牧娃连连点头,满口答应道:“没问题没问题,我自幼父母双亡,会把他们当做亲生爹娘一样照料的。” “哼!”风后对牧娃诚恳恭顺的态度非常满意,却依然面无表情,轻哼一声,继续吩咐道:“其二,倘若遗孀另嫁,你又娶妻生子,不得心生二意,厚此薄彼,虐待孩子。” “您大可放心。”牧娃苦笑道:“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媳妇。” “啊呀,那怎么行呢?”姬灵又忍不住了,笑道:“不娶媳妇怎么生孩子?不生孩子,以后谁给你养老送……” “灵儿!”黄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哪是女孩子说的话?可当着许多外人,又不好严加管教,急忙打断姬灵的话,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言。” 姬灵一看黄帝动了真气,吓得最后一个“终”字来在嘴边也没敢吐出,硬生生地咽回肚里,故作撒娇地冲着黄帝做了个鬼脸,又急忙看向风后。 风后好像置若罔闻似的,丝毫没有受到干扰,依旧深思熟虑道:“其三,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进得六合寨,便要遵守六合寨的规矩,耕种捕猎,循规蹈矩,勤劳勇敢,扞卫村寨。” “是,我一定踏踏实实做事,安安稳稳做人。”牧娃觉得这些要求都不算过分,甚至算得上理所应当,急忙诚恳表态道:“其实,您不用一二三四罗列许多,一句话,只要您让我留下来弥补过错,做什么都行。” 第197章 人兽殊途 眼见牧娃如此至诚,在场众人无不为之所动,暗自感慨,而风后却缓缓抬起右手,伸出四根手指,淡淡道:“老虎虽然温驯,毕竟兽性难测,为防万一,不能让它进寨。” 闻听此言,不仅黄帝、姬灵和龙中堂等人大吃一惊,就连六合寨众人也大为不解,均暗暗心想:牧娃与小花一直形影不离,相依为命,风后应该心知肚明,却又提出这等苛刻要求,牧娃岂能答应?牧娃若不答应,之前那些话岂不白说了吗? 顿时间,众人无不忐忑不安地看向牧娃,甚至替他左右为难,原本稍显轻松的气氛,瞬间又变得凝重起来。 黄帝虽然也替牧娃为难,可扪心自问,倘若小花在六合寨无拘无束,会不会惹祸不敢说,寨子里的那些牲畜必定不得安宁。 风后身为六合寨的首领,设身处地的替族人着想,确实也无可厚非。可是,若是牧娃能把小花关进笼子,或者用绳索拴起来,又何必一定要把小花拒之门外呢? 沉吟片刻,黄帝思思量量地正欲打破这份尴尬难耐的沉寂,却见牧娃微微一愕,旋即点头应道:“没问题。我在山里搭间窝棚,一早进寨干活,晚上回去陪它。” “那也太辛苦了嘛。”姬灵实在按捺不住,不满道:“姓风的,这不是故意为难吗?” 其实,风后此举,正如姬灵所说,正是明知牧娃舍不得丢弃小花而故意为之。他让牧娃留守寨中,也确如黄帝所想那样顾虑甚多。他原本也想让牧娃把小花关进笼子或用绳索拴上,可又怕牧娃舍不得限制小花的自由。 于是急中生智,就像做生意似的,故意漫天要价,提出这么一个让牧娃难以接受的要求,等着牧娃就地还钱,主动恳请把老虎带进寨中,圈养起来。 甚至,问话之中,风后的两只眼睛也一直死死盯着牧娃的一举一动,生怕牧娃阳奉阴违随口应声。 可是,风后却没有想到,牧娃听到要求,一直淡定从容的脸上仅仅微微一怔,旋即满口答应,甚至还随即便提出解决安置的办法,于是沉声追问道:“确定?” 牧娃迎着风后的灼灼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应声。 风后依然心有不安,转而看向黄帝,声音却缓和许多,疑问道:“你可担保?” “没问题。”黄帝不假思索道:“姬云不才,愿担保牧兄言出必行,一诺如山,尽心尽责地履行他所承诺的责任。” “好。” 风后如释重负地重重回应一声,一直阴沉如水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笑意。 尽管这丝笑容转瞬即逝,不易察觉,可他云开雾散的脸色不仅人人看得出来,甚至他冲着黄帝拱手致谢的言辞也不知不觉地轻松柔和许多:“幸好得遇三位,此事才得以顺利解决,风某在此谢过。” “哪里哪里。”黄帝急忙还礼道:“完全仰仗足下的仁义睿智,牧兄的敦厚善良。” “多谢谬赞。”风后淡淡一笑,却不再多言,顺势作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 说着,风后回身看向牧娃,淡淡道:“走吧,先去他家磕头赔情。” 牧娃默默点头回应,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脑袋,迈步欲行,却又顿足,冲着黄帝拱手致谢道:“多谢兄台仗义相助,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到之处,一定尽力而为。” “客气了,牧兄……”黄帝眼见风后和牧娃说走边走,连个寒暄攀谈的机会也没有,正自失落遗憾,忽见牧娃致谢,急忙谦辞回礼。可他双手拱在胸前,话没说完,却见牧娃已经看向龙中堂,讪讪苦笑道:“见笑了,敖兄。日后从此路过,可到山里一聚。” 龙中堂眼见牧娃虽然没有披枷带锁,却也和囚犯相差无几,基本失去自由,不由暗自嗟呀,叹惋不已。 他满心想要宽慰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正自触目伤怀,却见牧娃依然淡定洒脱,期盼来日相聚,不由百感交集,暗暗叹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若非天降奇迹,哪还有相聚之时?又何必故作姿态敷衍与他呢? 于是,他强颜欢笑,却避开话题,郑重祝福道:“牧兄,多多保重。” 四目相对,牧娃似乎看出龙中堂心怀恓惶,好像给予龙中堂鼓励似的默默一笑,点了点头,转而招呼小花大步而去。 看着一人一虎随着六合寨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黄帝、姬灵和龙中堂他们三个呆呆伫立,久久未动,从片刻前的嘈杂喧闹中又倏然回归寂静。 但是,仅仅沉寂片刻,姬灵突然两手一拍,惊叫道:“啊呀!糟了!” 龙中堂和黄帝霍然一惊,急忙看向姬灵,却见姬灵满面懊悔道:“忘记打问路了!” “对啊。”黄帝如梦初醒,急忙顺势望去,却见六合寨人尚未走到溪边,不由自嘲笑道:“幸亏尚未走远,快追快追。” 话音落处,不等姬灵和龙中堂回话,黄帝已大步流星地率先追上前去。 龙中堂和姬灵也生怕六合寨人越过小溪,钻进树林便不见踪影,再想找人问路,指不定又到什么时候呢。于是随着黄帝急匆匆一溜小跑,不大一会儿便追至溪边,而六合寨人却早已趟过小溪,几乎已经全部钻进树林。 他们三人更不敢怠慢,扑通扑通跳进溪中,稀里哗啦地刚刚趟至小溪中央,姬灵实在按捺不住,仓皇喊叫起来:“喂——牧大哥,等一等,姓风的,等等我们。” 牧娃带着小花原本便走在最后,猛然听到姬灵的呼喊,急忙转身回望,却见黄帝等人正趟过小溪,不由惊讶回应:“敖兄,这是为何?” 六合寨人听到动静,纷纷止步回头,而风后也暗自惊讶地微微皱了皱眉,轻声回道:“应该有事找你吧?” “不知道啊。”牧娃注视着黄帝等人很快追至近前,稍一思忖,冲着渐渐来到近前的龙中堂等人大声问道:“敖兄,为何疾追而至?” 第198章 治世良臣 “这还用问?”姬灵不满地反问一声,两只美丽的大眼睛忽闪着看向风后,不真不假道:“姓风的,好歹也帮你们解除了误会,你们随随便便一声谢谢,就一走了之了吗?” “啊?”风后被姬灵问得一脸懵懂,心想:这是何意?噢,难怪他们不遗余力地帮着我和牧娃调解纠纷,原来想谋取好处啊!于是淡淡问道:“不知姑娘有何所求?” “索求不索求的,吃顿饭不为过吧?” “灵儿。”黄帝还以为姬灵向风后打问路径呢,万没想到姬灵居然强迫人家请客吃饭,急忙轻喝一声,尴尬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风寨主,舍妹有失管教,出言不逊,望寨主恕罪。” “不用客气。”风后淡淡道:“姬姑娘言之有理,莫说诸位帮了六合寨一个大忙,就算萍水相逢,既有缘认识,也该恭请诸位屈尊至寒舍一聚。” “早该如此嘛。”姬灵正中下怀,嘻嘻笑道:“害我们这一阵跑。” “只是……”可是,姬灵话音刚落,却听风后话锋一转,满面歉然道:“敝寨近日恐有变故,实在不便待客,还请诸位……” “啊!你什么意思?”姬灵顿时哭笑不得,心想:这人也太小气了,不过一顿饭而已,居然推三阻四的,于是不满嘲讽道:“不让去就直说,何必胡说八道找借口……” “放肆!”黄帝急忙打断姬灵,厉声喝道:“再敢胡言乱语,禁闭三年!” 姬灵一看黄帝动了真气,心头一凛,再也不敢发声,小嘴一撅,又气又恼地瞪了风后一眼,悻悻转脸看向人群外的远方。 黄帝虽然怒斥姬灵,不仅只是对姬灵口无遮拦有失矜持非常不满,其中也蕴含着对风后的几分失望和不满。 早在他初见风后时,见其貌相不凡,刚柔并济,处事稳重,似乎与梦中所预示的征兆之人有所印证,心中颇感惊喜。可随着牧娃事件处理完毕,黄帝忽觉风后所展现出来的文治武功和梦中所盼的治世良臣似乎相差甚远。 他觉得风后虽然忠厚善良,通情达理,不仅做个寨主绰绰有余,似乎也有管理一个部落的能力。但是,虽然风后自始至终并没有展示武力,可从牧娃炫耀武力后的种种迹象来看,风后似有胆怯之像——说明风后的武功十有八九不及牧娃。 更重要的是,牧娃被风后关押后,居然能带着一只不懂事的畜生轻松逃出,说明风后在治国理政和排兵布阵上似乎也没有出类拔萃的聪明才智。 因此,黄帝衡量再三,觉得风后的名字虽然和梦中的预兆之人颇为相似,可风后文不如仓颉,武不如大鸿,谋不如常先,法不如封巨,肯定不是敖继所说的贤臣良将,或许,敖继的解梦之说原本便是无稽之谈,不可当真。 况且,他之所以带着姬灵和龙中堂匆匆追赶上来,主要目的便是打问路径,以免懵懂前行,多走弯路。至于姬灵所要求的吃饭留宿等琐碎事宜,更是不值一提。对他来说,风餐露宿,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是,他还未及打问路径,姬灵三言两语便出口伤人,实在让他颜面尽失,恼羞成怒。只好喝住姬灵,惭愧赔笑道:“寨主勿怪。其实,不才匆匆追来,并非特意叨扰,实有别事相求。” 风后依然波澜不惊,淡淡道:“愿闻其详。” 黄帝对风后落落穆穆的神色更加不满,心想:咱们纵然不是朋友,可也不是敌人,俗话说认识就是缘分,向你打问点事,居然如此爱答不理,实在令人心寒。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管人家态度如何冷淡,为了尽快赶到九黎城,他只好勉强笑道:“我等远处而来,从未到过此处,不知贵寨与哪个部落为邻?” “西北六百里,有神农族颖水城。”风后脸上蓦地闪过一丝惊疑,迅速扫视黄帝一眼,旋即恢复如初,抬手指引道:“东北一千里,有九黎族的九黎城。” 黄帝不由暗暗吃惊,心想:我们一路北来,没有一个月也差不了几天,居然离着九黎城还有一千多里,那糈稌山距离九黎城岂不有数千里之多?可我跳河逃生时,好像逃出九黎城并没有多远呀? 诸多惊疑,一闪而过,可既然已经问清路径,黄帝一刻也不愿再做耽搁——不仅对风后更加腻歪,还更担忧武罗的生死安危。 于是,黄帝首先恭敬谢过风后,又向牧娃和其余的六合寨人抱拳环施一礼,正欲回身招呼姬灵和龙中堂,却见牧娃向风后请示道:“寨主,我想送他们一程……” “随便。”风后应声便走,头也不回地冷冷吩咐道:“可去寨北山上安身,明天日出前来寨里报到。” 话音落处,风后已经匆匆走出十余步远,六合寨众人也纷纷默不作声地紧跟上去。 不大一会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匆匆钻进正北方的小树林中不见踪影,把黄帝他们四人一虎如弃敝履似的晾在此地。 四人稍显尴尬,面面相觑地沉静片刻,牧娃嘿的一声讪笑,不无自嘲道:“方才仓皇奔逃,狼狈不堪,却也无暇细谈。不知三位因何至此呢?” “唉!一言难尽。”龙中堂喟然感慨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自失一笑,道:“来,牧兄,我先给您引荐陛下和公主。” “陛下?公主?”牧娃愕然一愣,不由想起榆罔和丽邛,不由暗自忖道——看来敖兄也非常人,上次是公主和太子相陪,这次不仅换了个公主,还是陛下亲自相伴。只是,为何榆罔太子好像比眼前的陛下还要年长几岁呢? 龙中堂眼见牧娃闻听黄帝之名和当初引荐榆罔时并无异样,虽然愕然疑惑,却并不惊慌紧张,心想:他久居山林,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于是微笑解释道:“牧兄,黄帝陛下是有熊族的首领,也是统领天下所有部落的当今天子,这位姑娘是陛下的亲妹,姬灵公主殿下。而您上次所见到的榆罔殿下和丽邛殿下却是神农族人。” 龙中堂话音刚落,黄帝不由暗暗吃惊,急忙问道:“敖继,你们何时见过榆罔殿下?” 第199章 牧娃身世 龙中堂一怔,歉意道:“回陛下,伯琴叔叔被元始圣女掳走,农皇陛下命我跟随榆罔殿下前往救援,不慎误入深山,幸而结识牧兄,才顺利赶到九黎城。我之前向您叙说时,觉得与武罗之事无关,也就没有赘述。” “哦!不碍事,我不过随便问问。”黄帝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随即看向牧娃,道:“不才今年三十三岁,不知牧兄贵庚几何?” “我?”牧娃稍一迟疑,讪讪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啊!”众人大感惊讶,姬灵早已惊叹追问:“怎能不知道呢?自己的生日哪能忘呀?” 牧娃摇了摇头,苦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幼父母双亡,全靠乡里乡亲好心施舍才侥幸长大成人。不知姓名,不知生日,又哪能知道多大岁数了呢?” “对,对不起。”姬灵顿时黯然心酸,又见自己无意中触动牧娃的心中伤痕,非常难过地诚恳致歉道:“牧大哥,我不是故意惹您伤心的。” “嗨!这有什么伤心的呢?”牧娃瞬间从伤感中恢复如初,反而淡定劝慰道:“人之降生,福祸难料,尽管缺少天伦之乐,尽管遭受诸多磨难,可是,能侥幸活命,不应感到庆幸吗?” 黄帝和龙中堂也正自暗暗嗟叹,闻听牧娃此番见解,宛如醍醐灌顶,幡然惊悟,不由对牧娃更加刮目相看。 姬灵心中虽然稍稍平静一些,却依然难以释怀地轻声追问道:“牧大哥,既然您不知父母是谁,又如何知道姓牧呢?” “傻丫头。”黄帝解释道:“邻居们肯定知道呀。” “也不是。”牧娃苦笑道:“邻居们是在树杈上把我救下来的。” 众人愕然一惊,姬灵早已惊问出声:“你爬树上干什么呢?” “那时我不过一岁左右,被包裹的严严实实,放在一人多高的树杈上。” “啊!谁把你放在那里的呢?”姬灵更加惊讶地问道:“难道是爹娘不要你了?” “灵儿。”黄帝急忙喝出姬灵,嗔怪道:“哪有狠心抛弃孩子的父母?一定另有缘故。” “谁知道呢?”牧娃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却又莞尔笑道:“不管什么缘故,总要报答乡亲们的养育之恩,于是我从小便帮着大伙放牛牧羊,不知不觉的,大家就把我喊做牧娃了。” 尽管他的人生如此令人心碎,可他却像讲述一个乏味的民间故事似的,一直平静自如,波澜不惊。 但是,龙中堂他们三人听在耳中,却感同身受,伤感在心,甚至好像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娃娃,手持一根纤细的竹竿,脚步蹒跚地追逐着四下奔走的大牛小羊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唉!”沉闷压抑中,姬灵轻叹一声,幽幽道:“牧大哥,我虽然也是从小没了爹娘,可我哥却很疼我,而你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忍受这些苦难。” “傻丫头,知道我疼你就好。”黄帝尽管被姬灵的话和牧娃的不幸遭遇勾起一阵感伤,却不想再继续这个稍显沉重的话题,于是爱怜回应一声,转而宽慰牧娃道:“月亮有圆有缺,人生有悲有欢,牧贤弟,你能坚强挺过悲惨童年,又练得这般好本事,说明你已到了苦尽甘来之时……” 可黄帝话没说完,却又被姬灵不满打断:“明天就去六合寨做苦工,哪有什么好日子?” “有活干有饭吃,算不得吃苦。”牧娃毫不在意道:“而且,我觉得,这样有份事做,比我之前浑浑噩噩茫无目的东游西逛还要踏实许多。” “且,这是什么谬论?”姬灵又好气又好笑地嗔怪一声,忽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牧大哥,趁此机会,和我们一块走吧?” “那怎么行?”牧娃愕然一愣,旋即哈哈一笑,正色道:“哈哈,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 闻听此言,黄帝和龙中堂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四只眼睛里无不充满赞叹,却见姬灵被顶的张口结舌,转而恼羞成怒,不满道:“他们又不是讲道理之人,和他们还讲什么信誉?” “此言差矣。”牧娃笑道:“他们讲不讲道理暂且不说,咱们所许下的诺言,就要言出必行。” “好!”黄帝忍不住脱口而赞:“贤弟胸怀磊落,真乃英雄豪杰。姬云能结识贤弟和敖继,实乃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牧娃那张青中带白、白中透绿的枯瘦大脸上倏然升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红晕,连声谦辞道:“陛下万金之躯,可不能和我称兄道弟的。” “哎——”黄帝微笑道:“到哪山头唱哪山歌。既然咱们相识于江湖,自然以江湖儿女从事,何须在意朝堂的那些繁文缛节呢?何况,你和敖继已然兄弟相称,而我和敖继也是兄弟嘛。” “对呀对呀。”姬灵顿时眉开眼笑,却又怕别人看穿心思似的,急忙收住笑容,故作严肃地看向敖继,一本正经道:“听到没?以后别公主长公主短的啦,一路上我就想说你,喊的我浑身不自在。” “这,”龙中堂被训斥的满腹委屈,正欲解释,却见牧娃哈哈一笑,躬身施礼道:“陛下屈尊降贵,牧娃感叹万分,可牧娃却万万不敢僭越君臣之礼的。” “牧兄所言甚是。”龙中堂急忙随声附和道:“陛下厚爱牧兄,自可兄弟相称,而牧兄和我可不能目无尊长,不守规矩。” “瞧你蛇蛇蝎蝎的,和你父亲一模一样。”黄帝口中嗔怪,可心中对牧娃和敖继的谦卑恭敬非常受用,情不自禁地哈哈一笑,忽又心中一动,暗自琢磨:如何让牧娃恢复自由而归属我有熊呢? 他正自思忖,却见牧娃抬手一指西北,关切问道:“陛下,有熊部落尚在神农部落以北,你们因何到此?而又去往何方呢?” “唉!”黄帝喟然轻叹,抬手指向东北,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不过,眼下之急是要尽快赶往九黎城。不知贤弟可有捷径?” 第200章 料敌在先 “惭愧。”牧娃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我也是初来乍到,对周边数十里还算熟悉,却不知通往九黎的最佳路径。不过,听说有熊和九黎正在打仗,陛下贵为有熊首领,本该坐镇后方,甚或御驾亲征,为何要孤身涉险呢?” “实是无奈之举。”黄帝怅然道:“实不相瞒,贤弟,我们要去九黎城营救一个朋友。” “哦?”牧娃更加吃惊,诧异道:“陛下乃万金之躯,能为此人深入虎穴,不知是何来头啊?” “普通朋友而已。”黄帝暗自惭愧,不好意思吐露实情,含糊应了一声,满怀期待道:“若贤弟能随同前往,必定机会大增。” 龙中堂深以为然,急忙点头附和道:“是啊,九黎城高手如云,守卫森严,若牧兄能仗义相助,陛下必定如虎添翼,马到功成。” “敖兄此言差矣……” “喂喂喂,你俩可真有意思。”牧娃话没说完,却被姬灵嘻笑打断:“牧大哥,敖继今年才十九岁,称你兄长也还罢了,你虽然不知年龄大小,可你脸上的褶子比敖继多多了吧?” “灵儿!”黄帝顿时哭笑不得,急忙呵斥:“再这么尖酸刻薄,把你舌头割掉。” “哈哈哈,无妨无妨。”牧娃却毫不在意,开怀大笑着劝道:“公主不过口快心直,实话实说,算不上刻薄。是不是啊?敖继贤弟。” 龙中堂听到姬灵没心没肺的话,尴尬中也对姬灵腹诽不已却还不敢招惹,正琢磨如何打个圆场,却见牧娃不仅毫不介意,反而喜笑自若地改了称呼,急忙点头回应:“是是是,牧兄说的是。” 可是,牧娃却倏然收住笑容,沉声道:“此去九黎,凶险万千,莫说在下同去无济于事,即便再有十个强过在下十倍之人一块前往,也难以顺利成行。” 黄帝心中不由更加恓惶,强做镇定地试探道:“贤弟是劝我就此罢手吗?” “非也。”牧娃摇了摇头,温言分析道:“陛下您想,纵然几十上百个牧娃跟随陛下闯进九黎,即便咱们偷偷摸摸出其不意地能顺利找到那人,您觉得还能顺利杀出吗?” 黄帝沉默无言,思忖半晌,缓缓摇了摇头,怅然轻叹道:“唉!见机行事,尽力而为吧。” 眼见牧娃分析的合情合理,龙中堂也有些灰心丧气,却又和黄帝一样心有不甘道:“难道,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所以。”牧娃一顿,左右看看黄帝和龙中堂,意味深长道:“只可智取,不能硬拼。” “贤弟之言,正合我意。”黄帝心中一动,急忙追问道:“贤弟可有良策?” “我对九黎城的大小事务一概不知,哪有什么主意呀?”牧娃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正如陛下所言,只有事到临头,才好见机行事。” “还望贤弟能——”黄帝眼见牧娃分析决断清晰明了,更加求贤若渴,正想再次恳请牧娃一同前往,可又觉与牧娃刚刚认识,便邀请人家跟着深入虎穴以身犯险,实在过意不去,不由戛然一顿,话锋一转,道:“……能帮着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牧娃轻叹一声,怅然遥望东北,心中暗自惭愧,心想:他和敖继以诚待我,我却不能为他们排忧解难,实在愧对朋友。于是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脑袋,无可奈何道:“陛下,即便风后寨主能准许我去,小花却也无处安置。若咱们带只老虎匆匆赶路,只怕到不了九黎,便已举世皆知了吧?” 黄帝虽然暗自遗憾,却也无奈释然,旋即哈哈一笑,道:“对对对,贤弟说的是,暗中行事,确实不宜太多人手。” 牧娃眼见黄帝替他圆场,不由更加愧疚,转而看向龙中堂,郑重其事道:“好在敖兄弟敦厚善良,武功卓越,见识非凡。我敢肯定,不管能否顺利把人救出,却能确保陛下安然无恙。” “牧兄何出此言?”龙中堂还从未被人这样当面猛夸,又羞又愧地正欲谦辞,却被姬灵再次抢过话头,惊喜道:“哎呀,您还会看面相啊?牧大哥,您看我对哥哥有什么帮助呢?” “你?”牧娃故作认真地瞄了姬灵一眼,忽然心中一动,肃然道:“公主殿下,您若留在这里,静候陛下和敖继凯旋而归,或许才是对陛下的最大帮助。” 尽管牧娃的言行举止一本正经,可他话音刚落,黄帝和龙中堂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姬灵顿时听出话中之意,不由恼羞成怒,不满地瞪了牧娃一眼,正要反唇相讥,却见黄帝两道森严的目光早已射过来。 她尽管又羞又气,却也不敢在黄帝较真时撒娇造次,急忙把来到嘴边的那句恶毒咒骂咽回肚中,心有不甘地轻哼一声,悻悻道:“我才不信你满口胡言呢,你还是合计合计去哪里安身吧。” 牧娃一看姬灵不听劝说,无奈一笑,顺口应道:“天为罗盖地为毯,哪里都好安身的。当务之急,先把你们送上通往九黎的大路才是。” “虽然我们心中着急,可九黎远在千里之外,也不急于一时半会。”黄帝淡淡一笑,转而问道:“牧贤弟,你打算何处安身呢?” “北山上吧。”牧娃向北一指,道:“那里林深草厚,离寨子足有二三十里,省的小花骚扰大家。” “离这么远,他们倒是放心了,可你这一早一晚的,却辛苦大了。”黄帝不无感慨却也无可奈何道:“走吧贤弟,带我们去认认家门。” 牧娃一愣,看出黄帝不像玩笑,心想:荒山野岭,居无定所,那还用这些繁文缛节?等你们回来时,我不定又去哪里了呢?于是婉言劝道:“陛下,九黎远在东北,若绕道而去北山,多走数十里不说,只怕耽误行程。” “哎,方才就说了,不在乎一时半会儿的。”黄帝微微一笑,半认真半调侃道:“无论如何,今天就住你家了。” 第201章 难舍难分 话音落处,黄帝率先向北而行,牧娃虽然猜不透黄帝为何非要去荒山野岭走一遭,却也无法再做推辞,只得匆匆跟上前去。 龙中堂和姬灵满目惊讶地对视一眼,跟在黄帝和牧娃身后刚走两步,却听黄帝冷不丁地招呼道:“敖继?” “是。”龙中堂急忙回应道:“请陛下吩咐。” “哪有什么吩咐?”黄帝头也不回道:“干过土木活吗?” “没有啊。”龙中堂有些莫名其妙,急忙补充道:“倒是见过许多。” “那就只好出苦力了。”黄帝不无调侃地笑道:“到了牧贤弟家里,先填饱肚子,你和灵儿负责伐树割草,我和牧贤弟负责搭建房屋。” 龙中堂、姬灵和牧娃顿时醒悟过来——原来,黄帝此去北山是为了帮助牧娃搭建房屋! 一时间,龙中堂深以为然,暗自赞叹;姬灵心怀不满,却无可奈何;而牧娃蓦地吃惊,急忙劝阻道:“那可不行,陛下,如此一来,太耽误行程了。” “嗨!不过几间草房,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黄帝轻描淡写道:“咱们紧紧手,又不用精工细作,顶多三两天而已。” “陛下,救人如救火……”牧娃实在不想麻烦黄帝等人,正欲再劝,却被紧跟在他身后的龙中堂轻声打断:“您就不用客气了,牧兄,陛下说得对,人多好干活嘛。” “可是……” “哎呀别可是了,快走吧。”牧娃还想再劝,却又被姬灵不耐烦催促道:“到地方赶紧做饭,到现在还没吃早饭呢,早就饿透了。” “好好好,咱们走快些。”牧娃更加愧疚,宽慰似的连声应道:“山上鸟兽很多,公主殿下,您想吃山鸡还是斑鸠?还是野兔狍子什么的?” “这时候还讲究什么?逮什么吃什么呗。”姬灵顺口应了一声,却又问向龙中堂:“敖继,你说呢?” “对对对,殿下说的对,只要能吃饱,吃什么都行。”龙中堂急忙随声附和道:“牧兄,幸亏遇到你,不然的话,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哎?牧兄,你和小花因何至此呢?” “这个……”牧娃稍稍一顿,回头看了看龙中堂,莞尔笑道:“若要追根问底,有你一半功劳呢。” “我?”龙中堂惊讶应声,愕然止住,正欲追问,却见姬灵已经连珠箭似的质问出声:“关他什么事儿呀?他一直和我们在一块呢?牧大哥,你可别冤枉好人!” “说话别耽误走路。”黄帝催促一声,头也不回地依旧匆匆前行,轻声嗔怪道:“灵儿,你总是沉不住气,胡乱插话,让牧贤弟把话说完嘛。” “好吧好吧,边走边说。”姬灵被黄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我们边走边听。” 原来,数日前,牧娃遇见龙中堂之时,龙中堂曾劝他带着小花走出山林,甚至还劝他帮着小花成就一番姻缘。 虽然牧娃当时一笑了之,并未放在心上,可他把龙中堂、榆罔和丽邛送出深山后,越想越觉得龙中堂之言似乎不无道理,越想越觉得一直把小花带在身边似乎有些对不起小花——小花毕竟是老虎。 哪怕他把小花照顾的无微不至,可他忽然扪心自问——若让他和一群老虎生活在一块,即便所有老虎把他当做亲人,即便老虎也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他是不是感到幸福快乐呢? 所以,他幡然醒悟——即便对小花呵护备至,还是不如让小花回归山林,回到同类身边——也只有这样,小花才会成长为真正的老虎,才能找到属于老虎的真正幸福。 他打定主意,便像姑娘即将出嫁似的开始为小花的未来着想——不能让小花留在附近的山林,因为小花能找得到他;不能送往西北、西南和东北的山林,因为这三个方向人烟稠密不说,还正在打仗。 权衡再三,他便带着小花一路走向东南,甚至还暗自下定决心,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把小花放到千里无人的荒山野岭才能安心。 好在他并不着急,甚至随着越走越远,随着越走人烟越少,眼见与小花即将分手在即,他心中不知不觉地生出深深的眷恋,甚至潜意识里并不巴着尽快找到这样一片山林。 随着他们放慢脚步,好像游山玩水似的来到这片山林,一连十几天也没遇到一个行人,他便意识到已经到了即将分手之时。 为了让小花渐渐适应环境,他带着小花找到水源,训练小花自己捕食,甚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小花如何躲避猎手——哪怕小花或许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 他深知小花嗅觉灵敏,生怕小花会嗅着来时的路重回故乡,特意带着小花在这片山岭上又兜兜转转了十几天,把这片山林里里外外转了好几遍,让这片山林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痕迹和气息。 直到他觉得万无一失之际,便趁着小花追捕一只黄猄的机会,他远远蹿上一株大树,严严实实地躲藏起来。 不大一会儿,他望着小花衔着肥大的黄猄满怀喜悦地来到分手处,看着小花悚然扔下黄猄四处张望,东奔西走,听着小花惶恐焦躁的仰头长啸,呜咽悲鸣,他伤心欲绝,泪流满面。 小花在原地转了十几圈,逐渐扩大范围,牧娃便踏着高高的树梢,一路紧紧尾随,阴差阳错地钻出树林之时,却弄巧成拙地遇到刚刚攀上悬崖的那个六合寨人。 牧娃知道小花不会伤人,可小花正满怀惶恐地寻找主人而不得,一见那人,便像看见亲人似的,说不定还蓦地生出依靠那人找到牧娃的想法,于是便飞快迎上前来。 那人看到老虎扑来,仓皇而逃,心慌意乱之下,不幸坠崖身亡。 一看小花闯出大祸,牧娃深深懊悔,急忙现身出来,带着小花绕下悬崖,搜遍整个峡谷,却也没有发现坠崖人的踪迹。 尽管坠崖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牧娃却始终放心不下,便带着小花顺着山路四下打探,终于误打误撞地走进六合寨。 第202章 百步穿杨 六合寨人原本以为族人是受到老虎惊吓坠崖而亡,正打算等逝者入土为安后再上山打虎报仇,却赫然看到一人一虎溜溜跶跶大摇大摆地闯入寨中。 他们二话不说,一拥而上,而牧娃误伤人命,自感愧疚,更不愿恃强凌弱,伤及无辜,便老老实实地被众人绳捆索绑,押到风后面前。 风后听到牧娃的辩解,觉得牧娃既然不是恶意纵虎伤人,而且还诚心诚意地提出赔偿,征得两位长老意见后,决定既要牧娃作出一定赔偿,还要杀死老虎以告慰逝者。 而牧娃宁可承担任何补偿,却不能接受杀死小花的处罚,于是轻松打晕看守,连夜逃出六合寨。 他们逃出不久,风后便带人追赶上来,很快也就遇到了黄帝、姬灵和龙中堂。 听罢牧娃的叙说,众人万般感慨,不免众说纷纭,各抒己见——既为不幸死者感到难过,又对牧娃以后的生活感到担忧,更对这番荒唐事故感到无奈。 但是,嗟呀归嗟呀,感叹归感叹,他们却丝毫没有耽误行程。 他们穿过树林,绕过六合寨,又走过一片草原,趟过一条小河,终于来到北山脚下。 顺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蹒跚而上,脚下的草地渐渐消失,不仅原本稀稀疏疏的灌木丛也渐渐变成郁郁葱葱的茂密森林,连脚下细若麻线的山间小道也很快消失不见,不得不四人排成一线,踩着厚厚的落叶彳亍前行。 牧娃一马当先在前领路,小花如影相随,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忽而还像发现什么似的,一下蹿出老远,转个大圈,却又一事无成地讪讪而归。 姬灵紧跟在牧娃和小花后面,既不像小花那样上蹿下跳,也不像牧娃那样默默前行,而是像一只欢快的小鹿,时而倾听鸟儿不时的鸣叫,时而东瞅西望的想找寻一些小动物的踪迹。 姬灵身后,便是一前一后默默前行的龙中堂和黄帝。 黄帝和龙中堂既没有牧娃那么镇静自若,更没有姬灵那么轻松自在。 虽然他们面色从容,淡定前行,可他们心中却不约而同地认真辨识着周围环境,试图牢牢记住进出途径,希望有备无患,进退自如。 他们踏着沙沙的落叶,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看看周围环境,几乎一模一样,正琢磨着要不要做些记号,忽听姬灵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 顺声望去,只见姬灵倏然站住脚步,而她前面的五六步远处,牧娃早已弯弓搭箭,瞄向左上方。 只见牧娃两只细长的眯缝眼,不仅瞬间睁大许多,甚至熠熠生辉地几乎迸射出点点精光,甚至连那张病痨鬼似的青白脸皮也显得容光焕发许多。 而就在黄帝和龙中堂望去的瞬间,牧娃力灌双臂,弦如满月,旋即手指一松,只听“铮”的一声轻响,长箭好像流星赶月似的激射而出,划出一道草黄色的直线,径直刺向左上方。 黄帝和龙中堂顿时醒悟——牧娃正在射猎!急忙顺势望去——只见几丈高处,一只灰褐色的山鸡正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根手臂粗细的横枝上。 可就在他们刚刚看到山鸡的瞬间,长箭已然激射而至——只听山鸡“嘤”的一声悲鸣,一头栽落下来。 “好箭法!” 黄帝和龙中堂几乎同时发出一声赞叹,而姬灵却欢呼一声,飞也似的抢上前去,一把拔下长箭,把尚在微微颤抖的山鸡高高拎起,好像展示战利品似的兴高采烈道:“这下好了,待会儿有肉吃了。” 牧娃微笑点头,快步行至姬灵身边,接过姬灵手中的长箭,重新张弓搭箭,在枯黄残旧的草鞋地上蹭了蹭箭尖上的血渍,又四下寻找着猎物,继续前行。 好在牧娃此行并非专为打猎,而是要尽快赶往他所选中的安身之处,所以他所射杀的猎物,仅仅是那些与他们一样路过此地的飞禽走兽。 但是,眼看牧娃张弓搭箭处,不管是高空飞鸟,还是疾驰野兽,无不十中八九,非死即伤,不得不让黄帝和姬灵看的心惊肉跳,惊讶万分。 黄帝不仅非常惊讶,而且暗自惊喜,甚至早已忘记辨识路径,而是一直琢磨着如何把这威力巨大的远攻利器装备在军营之中。只是,事情未定之前,黄帝并没有表现出来,依然从容自若,默默随行,只有看到牧娃的箭术再次出彩之时,才微笑点头,轻声赞叹。 姬灵可没有黄帝的这份矜持和定力。她在牧娃射落第一只山鸡的瞬间,不仅立马便把之前对牧娃的所有成见抛之脑后,甚至还瞬间便想拥有这样一柄威力强大的弓箭,拥有这样一手高超的箭术。 她深知拥有利刃者,无不把手中的兵刃视为宝贝,甚至就连她亲哥哥的腰间宝剑,也不让她轻易触摸耍弄。而且,她自矜身份,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请求于人,只好暗中着急而表面上却还要强颜欢笑地帮着牧娃收捡猎物,并趁机感受一下手握长箭的感觉。 当她亦步亦趋地追着牧娃走了小半个时辰,眼见牧娃又射中一只黄猄之后,实在按捺不住,终于放下公主的身架,如愿以偿地借过弓箭,亲自体验到了拉弓射猎的喜悦。 可是,射箭之术,虽然简单易学,却需要长年累月的勤学苦练,才能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姬灵从来没有练习过射箭不说,甚至还是第一次见到弓箭,尽管她还算聪明伶俐,在牧娃毫无保留的耐心指点下,很快便掌握了射箭的基本要领,可射出去的长箭却并不能如愿以偿地射中猎物。 而且,更让姬灵无奈的是,牧娃身上只有三支长箭,射出去一支,便要飞快跑过去捡回来。 倘若射中猎物,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也还罢了,毕竟回来时提着沉甸甸的猎物,辛苦劳累也满心欢喜。 可她一连射了四五箭,不仅箭箭落空,什么东西也没射着,那长箭反而比射中猎物时飞得更远了许多。 第203章 姬灵学射 她只顾专心射箭,自然不会跑过去捡回长箭,牧娃要在她身边传授射箭要领,也不方便时时跑过去捡箭。 黄帝看着姬灵胡搅蛮缠耽误时间已经心怀不爽,可看着姬灵笑靥如花又不忍冷言相加,只好时不时的出言劝阻:“别贪玩了,灵儿,还要赶路呢。” 姬灵敷衍了事地随口应着,转而拉着牧娃匆匆前行着继续寻找猎物,自然不敢让黄帝帮着干活,只好把捡回长箭的艰巨任务交给了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龙中堂。 好在姬灵还有些自知之明,眼见龙中堂追着长箭跑来跑去好几趟,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怦然心疼之际,学习射箭的兴趣顿时消减大半。 眼见龙中堂拎着刚刚捡回的一支长箭又来到近前,姬灵忽然把已经拉满的弓弦又缓缓松了回去。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满面疑惑的牧娃,迎着龙中堂上前两步,顺势把弓箭递给龙中堂,甜甜笑道:“还真好玩,敖继,你也试试吧?” 尽管姬灵诚心诚意,却不知龙中堂不仅早已见过这套弓箭,甚至,连这弓箭的名字也是他所赋予的。 虽然在黄帝和姬灵看来,这种具有超远杀伤力的武器几乎与凤毛麟角一样珍贵奇特,而发明制作这种武器的牧娃更是不世奇才。 但是在龙中堂看来,牧娃所发明的这柄弓箭,虽然称得上弓箭世家的老祖宗,可这位稍显简陋粗糙的老祖宗与后世那些强弓硬弩相比实在不值一提,甚至,就连牧娃这十中八九的箭术,也觉得有待提高。 不过,龙中堂也认清醒地认识到,此时此地,正处于人类文明刚刚萌芽的炎黄时期,制作弓箭相关的各种技术和材料几乎一无所有。 尤其对独居深山老林的牧娃来说,他不仅没有任何锋利的金属工具,甚至连件像样的工具也没有,居然由心而出从无到有地创造出这等利器,不仅令人钦佩赞叹,实在也难以强求许多。 只是,面对姬灵诚心相让的这番美意,龙中堂既不能当面拒绝,又不愿在众人面前过于显摆。灵机一动,顺手接过弓箭,却又顺势送到牧娃手上,故作惭愧道:“殿下这么聪明,一时半会儿都没学好,我就更不行啦。” 姬灵一看龙中堂不愿试射,心中稍稍失望,可闻听龙中堂如此恭维,又觉非常受用,笑靥如花地正欲谦虚两句,却见牧娃不声不响地开弓又是一箭。 弓弦响处,只听一声悲鸣,一只山鸡便扑闪着翅膀重重摔落在地。 姬灵看的清楚,却不像之前那样惊喜欢呼,眼见龙中堂责无旁贷地又跑向猎物,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也懒洋洋地追了上去。 牧娃静静地看着龙中堂捡起山鸡,并不像之前那样匆匆前行,反而回身看向紧随其后的黄帝,抬手指向右前方,道:“陛下,出了林子,便是那个光秃秃的山头。” 闻听此言,众人顿时精神倍增,也顾不得再寻找猎物,跟着牧娃加快步伐,很快便钻出树林,只觉眼前一亮,便站在一片数十丈方圆的平缓山顶上。 放眼望去,橘黄的斜阳下,从脚下至崖边,荒草萋萋,灌木丛丛,怪石嶙峋,星罗棋布,不仅宽敞平坦,而且树木稀少,阳光充足,面南背北,防风耐寒,绝对是一个长期适合居住的好地方。 惊叹片刻,他们不约而同地放下肩扛手拎的大小猎物,甚至无暇查看周围环境,黄帝便急忙问道:“此处水源可远?” “右后侧山谷里有条小溪。”牧娃顺势向后一指,微笑道:“你们在此稍歇,我带着食物去溪边清理,顺便取些清水。” “咱俩一块去。”说着,黄帝从包裹里取出鹿皮水囊,又拎起四只山鸡,指着剩下的两只野兔和一只黄猄,笑道:“那几个大的,有劳贤弟了。” “我也去。”姬灵急忙请求道:“一身脏汗,腻歪死了,我去洗洗。” “吃过饭再说。”黄帝拒绝道:“你和敖继清扫一片地面,就近取些柴火,千万不要走远。” “是啊殿下。”牧娃淡淡笑道:“日已偏西,飞鸟走兽都会去溪边饮水,万一遇到……” “别骗人啦。”姬灵小嘴一撇,一指小花,不满打断道:“有小花跟着,不管什么野兽,还不吓得闻风而逃吗?” “那也不行。”黄帝断然撂下四个字,回身便走,却还头也不回地再次叮嘱道:“敖继,柴火越多越好,吃过饭,借着火光好干活。” “是,陛下,您请放心。”龙中堂应诺一声,望着他们很快隐入树林,回头正欲招呼姬灵,却见姬灵嘟着小嘴正生闷气,不由暗自好笑,急忙轻声安慰道:“殿下不用担心,您在此看着包裹,我自己捡些柴火就好。” “包裹没腿没脚,还飞了不成?”姬灵没好气地回应一声,旋又觉理亏——人家好心安慰,怎能这样对待人家——于是瞬间换了脸色,轻笑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嘛,你说先除草还是先捡柴?” “先割草吧。” 眼见姬灵的脸比六月天变得还快,龙中堂也不敢多说,应了一声,随即念动木遁咒语,眨眼间手上便握着一柄硕大的镰刀,迅速选定一处远离灌木的草丛,疾步上前,镰刀疾挥,转眼便砍倒一大片。 姬灵又累又乏,甚至只想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可又不忍看着龙中堂一个人干活,只好勉为其难地踏入草场,闷声不语地把砍倒的荒草抱至三五丈外的荒草丛中。 她心中郁闷不愿说话,龙中堂忙着砍草也无暇多言,反而效率大增,不大一会儿,两人便在荒草丛中清理出两丈方圆的一片空地。 龙中堂觉得差不多了,刚刚直起腰来,却见姬灵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姬灵莞尔笑道:“我干活挺快吧?” “确实挺快。”龙中堂急忙奉承一句,猛然想起姬灵与他一样将近一天没吃东西,还又长途跋涉几十里山路,不由心生爱怜,关切叮嘱道:“坐下歇会儿吧,我一会儿就能捡一大堆柴火。” 第204章 山顶烤肉 “不累。”眼见龙中堂如此细心呵护,姬灵好像陡然掉进蜜海似的,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透着甜蜜,抿嘴一笑,柔声道:“方才就说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干得快嘛。” 于是,两人匆匆走进树林,好像小鸟筑巢似的捡起一根根干枯树枝,又像蝴蝶穿花似的把树枝一抱抱的搬运到刚刚清理出来的场地边缘,整整齐齐,码堆成垛。 直到夜幕四合,他们两人不知跑了多少个来回,眼看柴垛足有一人多高了,黄帝和牧娃才有说有笑地从林中走出。 “不错不错,看来没有偷懒。”看着小山包似的高高柴垛,黄帝远远地夸赞一声,却又毫不客气地吩咐道:“敖继,你们去溪边洗把手脸,我和牧贤弟在这儿烤肉。” “是。”龙中堂随口应声,心中却微微一怔,心想:天都黑了,我们又不认路,万一在林中迷路——可他正欲询问,只见牧娃轻轻拍了拍小花的脑袋,轻声吩咐道:“小花,带客人去河边,快去快回,不要乱走哦。” 小花好像听懂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牧娃的手掌,冲着龙中堂大张嘴巴,轻轻啊呜一声,回身便走向树林。 龙中堂和姬灵不由暗暗称奇,却也相信小花的能力,急忙拎起地上的包裹,匆匆跟了上去。 等他们换洗干净,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地从溪边转了回来,火架上的山鸡野兔已经烤熟。 黄帝和牧娃眼见两人回来,急忙招呼两人围着篝火团团而坐。 四人早已饥肠辘辘,哪还顾得上什么矜持和客套? 甚至连寒暄的话也无暇多说,更顾不得尚在火架上的烤肉几乎与火炭一样烫手,便急慌慌伸出手去,有的扯鸡翅,有的拽兔腿,匆匆送到嘴边,狼吞虎咽起来。 但是,姬灵吃完两个鸡翅,尽管顺手又扯过一条兔腿,可放在眼前细细打量半天,皱了皱眉,咂了咂嘴,才又缓缓送进口中。 因为,尽管这些山鸡野兔被烧烤的肉香扑鼻,却并没有添加半点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佐料。 若在平时,这种没滋没味的烤肉,对一直独居在深山老林的牧娃来说或许早已习以为常,并不觉得多么难以下咽。对黄帝和龙中堂来说,虽然口感不佳,可事到临头,也能勉强忍受。但是对姬灵来说,宁愿饿上一时半会儿的,也断然不会食用。 可是眼下,他们四人几乎整整一天粒米未进,还又长途跋涉几十里山路,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哪还顾得上挑三拣四的品尝滋味? 尤其对三个青壮汉子来说,他们几乎无暇顾及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姬灵,好像风卷残云似的,不大一会儿,便把四只山鸡和两只野兔吞噬殆尽。 他们不仅连那些难以啃食的骨架子碎肉也顺手扔给小花,被小花稳稳接住,毫不经意间便清扫干净。甚至,牧娃和龙中堂依然还意犹未尽,齐心合力地把那只清洗干净的黄猄又挂上火架。 龙中堂刚刚坐回原地,姬灵无声无息地把半只兔腿递到他面前。 他正欲推辞,姬灵两道秀美微微一戚,颦眉蹙頞道:“拿着呀,又腥又臊,难吃死了。” “可能不大熟吧?”龙中堂微微一怔,急忙接过兔腿,放在鼻下嗅了嗅,诧异道:“不算腥呀。” “兔肉不加佐料,是有些腥臊。”牧娃急忙打个圆场,指着火架上的黄猄好言劝慰道:“黄猄腥味较小,待会儿多吃点。” “又不是没吃过?”姬灵郁闷道:“哪怕有点盐味儿,也会好吃一些。” 黄帝呵呵一笑,瞟了姬灵一眼,又看向火堆上的黄猄,拉长声音喟叹道:“饿时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蜜不甜,老祖宗的话,在理哦。” “什么嘛?”姬灵俏脸微红,不满驳斥道:“不好吃的东西,非要昧着良心说好吃吗?” 黄帝却也不再反驳,伸手帮着牧娃翻动着黄猄,不急不恼道:“方才啊,我一个鸡腿刚吃一半,有人就狼吞虎咽地啃了俩鸡翅,也没说什么有盐没盐……” “哥——”姬灵被黄帝挤兑地恼羞成怒,不满地嗔怪一声,蹭的站起身来,怫然道:“我困了,睡哪里呀?” “哟,真生气了?”黄帝急忙停止嘻笑,温言关切道:“丫头,饿了一天,吃那么点太少。再等会儿,将就着吃点黄猄……” “才不呢。”姬灵看也不看黄帝一眼,抬手斜指天空,满面严肃道:“月亮都那么高了,还不赶紧休息?明天一早还要干活呢。” 众人看着姬灵一本正经的神色,不由哑然失笑,却谁也没敢笑出声来,反而不约而同地顺势遥望天空。 深邃的夜空中,瓜瓣似的一弯新月正姗姗徜徉在参差不齐的团团云层中。层层叠叠的云团,不仅把满天繁星搅得七零八落几无踪影,也把皎皎月光遮挡的严严实实,使得整个夜空显得愈发阴森黯淡。 可是,就在他们遥望弯月的刹那,一片异常明亮的红光,突然把月亮下的那片遥远夜幕照的一片辉煌。 他们愕然一惊,不约而同地顺势望去,只见阴沉厚重的夜幕下,遥远的视线尽头已然霞光万道,彩雾缭绕,翻翻滚滚,直冲云霄。 由于山顶的遮挡,尽管他们仅仅看到半空中的光彩灿烂,看不到造成此番景象的真实原因。但是,就在他们看清楚这番光景的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惊现在他们心中——起火了! “天哪,着火了!” 就在他们骇然的瞬间,姬灵已经惊呼出声,向着火光处匆匆跑去。可她刚跑两步,忽觉有些不大对劲,急忙转身回头,只见黄帝等人虽然也在引颈观望,却如隔岸观火似的,个个安然端坐,纹丝未动。 她不由倏然止步,满腹狐疑地看着众人,只见黄帝冲她招了招手,淡淡道:“过来吧,丫头。纵然那边不幸失火,山高路远的,咱们又能如何?” 第205章 杀人放火 “是啊。”牧娃喟然道:“远水不解近火,何况咱们又没有布云施雨的本事,纵然狂奔过去,两手空空,也不过离得近些,看得清楚些,烤的难受些而已。” “唉!” 姬灵和龙中堂几乎同时轻叹一声,龙中堂无可奈何地垂下脑袋,姬灵也缓缓回到原处,怅然坐下。 黄帝和牧娃又凝神注视片刻,心中焦躁思索片刻,终觉无计可施,只好怏怏收回目光,有意无意地面面相觑一眼,均感惭愧,却又无话可说,稍显尴尬地把目光投向熊熊篝火和正在火架上炙烤着的黄猄。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火架上的黄猄,忽觉此时此刻的他们,正像在火架上烧烤的黄猄一样,浑身遭罪却还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甚至,蓦然之中,他们猛然感受到兔死狐悲的悲伤惆怅——倘若这里突起山火,这么大的火势,除了坐以待毙,便是仓皇逃走,又能如之奈何? 一时间,他们各有所思,百感交集而又黯然神伤,面面相觑却又无话可言,傻愣愣地盯着欢快跳动的火苗,忽然觉得原本荡漾着喜悦和温暖的熊熊火焰居然变得有些刺眼和恐怖。甚至,连原本听起来哔哔啵啵像音乐一样悦耳和舒适的柴火燃烧声,居然也变得非常聒噪和揪心。 几滴澄亮亮的油脂,从黄猄身上先后滑落,接连不断地滴进火焰中,砸在灰堆上,爆出一连串闪亮的火花,发出滋滋啦啦的噪响,腾起一股股袅袅青烟,扬起一阵说不出是香是臭的焦糊味。 “唉!”余烟未禁,黄帝长长的叹息一声,打破令人折磨的沉寂,伸手翻动着即将烤熟的黄猄,冷不丁地问道:“起火方向,是山地还是草原?” 虽然黄帝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黄猄,并没有看向牧娃,可众人均知此话只能是询问牧娃。所以,龙中堂和姬灵也几乎同时把目光看向牧娃——因为此时此刻,只有牧娃稍稍熟悉这片环境。 “那边好像没有山啊。”牧娃随口应了一声,顺势帮着黄帝翻动着黄猄,却又沉吟着进一步解释道:“除了和你们相遇的地方算是有那么个小山包,其余地方,不是树林就是草地,还有一些庄稼地。” “那就奇怪了。”黄帝思忖着又看向起火处,只见火光更加猛烈,几乎把遥远的西南半空照的亮如白昼,不由骇然动容,沉重分析道:“这么大火势,肯定不是草原起火,十有八九是山林之火。” “应该是树林。”龙中堂点头附和道:“若草原起火,就像河水决堤一样滚滚远去,虽然火面甚广,却难以掀起高大的火势。” “可是——除了六合寨周围,那边好像没有太大的树林吧?”牧娃困惑地应了一声,却蓦地想起什么似的一声惊呼:“糟糕,不会是六合寨起火吧?” 话音落处,不等众人回应,牧娃已经霍然跳起,把卧在他身边闭眼假寐的小花吓了一跳,也从地上陡然蹿起,跟着牧娃飞快地奔向西南。 黄帝和龙中堂也悚然一惊,急忙起身追赶上去,身后却传来姬灵不满地大呼小叫声:“喂喂喂,肉烤糊了咋办?不是说在这儿看吗?” 但是,心惊肉跳的三个男人好像没有听到姬灵的呼喊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转眼便飞奔到数十丈外的山顶边缘。 这时,黄帝和龙中堂才赫然发现,他们脚下并非一座普通的山头,而是从半山腰里斜斜伸出的一座巨大悬崖。 他们三人并肩站在高高凌空的悬崖边上放眼远眺,不由大惊失色——只见数十里外的火灾处,已经烧成一片火海。 滔滔烈焰,趁风发威,好像一只只凶猛残暴的无头火兽,四处追杀着它所遇到的一切——不管草木柴垛,还是房屋篱墙,瞬间便吞噬其中。 熊熊火浪,横冲直撞,不时撞上同样凶狠狰狞的火浪,却又陡然膨胀数倍,掀起一股更大的火浪,挟着滚滚浓烟,直穿云霄,似乎要把冷漠观望的昏暗苍穹狠狠的煅烧熔化。 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火光闪耀下,他们不仅看到无数人影在火海内外四下奔走逃蹿,甚至还影影绰绰得看到那些仓皇失措的人们之间似乎正在互相厮杀! 惊疑之中,三人几乎忘记评估火灾的严重性,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正欲探讨,却听匆匆赶来的姬灵惊讶喊道:“啊呀,他们打起来了,一定起内讧了!” “不能。”黄帝摇了摇头,断然否定道:“以风后的威望和掌控能力来看,别说他们之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积怨,就算小有矛盾,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也会抛却恩怨,齐心协力的自我挽救,岂能自相残杀与火俱焚呢?” “啊!我知道了。”黄帝话音刚落,姬灵又是一声惊呼,道:“一定是闯来山贼,杀人放火……” “有道理!”姬灵话没说完,牧娃转身便走,却还不忘悉心叮嘱道:“敖兄弟,你陪陛下在此稍候,我去看看。” 黄帝和龙中堂愕然一惊,急忙转过身来,却见牧娃已经仓皇跑出十几步远。 他们两个互相对视一眼,忽然觉得劝也不是追也不是的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他们迟疑的瞬间,姬灵却冲着牧娃很快远去的背影既惊讶又不满地大声喊道:“喂!杀人放火有什么好看的?离得近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再说了,烧干净倒好,就不用再去做奴隶……” “灵儿!”黄帝闻听姬灵越说越不像话,急忙喝住姬灵,转而看向龙中堂:“在这儿看着她,我去看看。” 话音落处,不等龙中堂回话,黄帝已经飞身跃起,两个起纵便追至牧娃身后。 牧娃听得动静,急忙止住脚步,转身回头,正欲劝说,却见黄帝脚下不停,已经率先冲进黑乎乎的树林,坚定的声音也从林中迅速传来:“快来领路,牧贤弟,乌漆墨黑的,摸不清路。” 第206章 远水近火 牧娃无暇再劝,更不敢怠慢,急忙带着小花匆匆跑进树林,转眼便被黑暗无尽的树林吞噬其中,不见踪影。 转眼间,原本欢歌笑语其乐融融的山头上,只剩下傻愣愣站在悬崖边上的姬灵和龙中堂。 他们望着黄帝和牧娃带着小花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树林中,不仅更加不知所措,甚至还像做梦似的有些茫然。 一时间,山风呼啸,吹得树木草丛森然作响;篝火摇曳,照的周的问一切忽明忽暗;虫鸣哼唧,吵得他们两个心烦意乱,不知所措。 他们忽而看看前面数十丈外的树林,只见影影绰绰的火光在一株株大树干上左摇右晃上蹿下跳,把一块块粗糙的树皮渲染成一张张丑陋可怖的细长鬼脸。 他们心中一凛,转身眺望远方的火场,只见火势更猛,人影更多,而火场到他们脚下的这几十里山路上却宛如锅底,漆黑一片,若想搜寻观望两人一虎的踪迹,无异于痴心妄想。 忽然,一股难闻的焦糊味及时打破沉寂。 龙中堂霍然一惊,急忙连蹦带跳地跑到篝火前,迅速翻转着火架上即将烤熟的黄猄,顺势招呼姬灵道:“殿下,差不多了,尝尝吧?” 姬灵一动未动,依旧眺望着远方的火海,默默迟疑片刻,忽然转过身来,思思量量地商量道:“要不?咱也去吧?” 龙中堂一愣,惊讶地看看姬灵,又看看黑沉沉的树林,不无为难道:“深更半夜的,又不识路径,在林里转来转去,很容易迷路的。” “可是,万一山贼人多势众……”姬灵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忧心忡忡地垂下眼帘,沉寂片刻,转而又看向遥远的火场,发出一声幽幽轻叹:“唉——” 其实,若不是姬灵在此,龙中堂无论如何也会跟着牧娃和黄帝一同前往的。可眼下,黄帝既然已把姬灵托付于他,他又怎能带着姬灵贸然涉险呢? 于是,思忖片刻,他故作轻松地安慰道:“放心吧殿下,陛下和牧兄纵然赶不走山贼,安全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姬灵一反常态,满腹忧伤道:“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不是被杀就是被烧,咱们却远远躲在这里,实在,实在于心不安。” “唉!” 龙中堂轻叹一声,默然无语,心中却腹诽不止——我早就心里不安了,可你武功低微,去了又能如何?不仅帮不上忙,说不定还要分心照顾你。 姬灵听得龙中堂的叹息,还以为龙中堂被她说动,于是缓缓走了过来,满怀期待的劝说道:“敖继,咱们迎着六合寨,一直向南走,不会迷路的。” “走进树林,什么也看不见,如何确定方向?” “你不是会看星星吗?还有月亮,还有那个什么盘?也能指引方向的呀。” 龙中堂被姬灵说的有点心动,犹豫不决地看着缓缓走近的姬灵,正自迅速权衡,可视线余光却赫然发现姬灵身后的遥远夜空已经亮如白昼。 滔滔烈焰,高耸半空,滚滚浓烟,扶摇直上,几乎很快便和厚重的云朵融为一体。 他顿时心中一凛,愧然自责,心想:姬灵说的对,黄帝陛下和牧兄他们以恩抱怨,为了六合寨人以身涉险,我怎能在此袖手旁观呢?哪怕赶过去救出一条人命,也比在这儿见死不救强上百倍吧! 一念至此,他霍然起身,抬手取下已经烤熟的黄猄,随手放在早先铺好的包裹上,迅疾拎起两个水囊,一股脑地倒在已经火势微弱的篝火堆上。 姬灵吓了一跳,急忙惊问:“干什么?” 龙中堂未及回话,只听滋滋啦啦一阵噪响,篝火瞬间熄灭,心有不甘地喷着阵阵水雾青烟。 这些烟雾混合着乌烟瘴气的灰烬粉尘,翻翻滚滚,腾空而起,却又被强劲的山风很快撕扯成无数碎片,转眼便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火光骤灭,月光微弱,两人眼前顿时一片昏暗,使劲眨巴几下,才渐渐适应了周围的昏暗朦胧。 龙中堂生怕死灰复燃,又俯下身子,把余烟袅袅的灰堆细细打量片刻,才直起身来,轻声招呼忐忑不安的姬灵道:“走吧。” 姬灵点了点头,跟着龙中堂前行两步,忽又站住,指着包裹和黄猄问道:“东西呢?” “深更半夜,不会丢的。” “万一来人呢?” “那就背上。” 龙中堂觉得有理,急忙走向包裹,却听姬灵又问:“黄猄呢?” “这玩意儿正热,不好背。”龙中堂无奈道:“万一有人来,权当送给他们救急吧。” “万一野狗野猫什么的呢?” “由他去吧。” 说话间,龙中堂把三个包裹背在肩上,正欲招呼姬灵,却听姬灵又是一声轻叹,祈祷似的喃喃自语道:“唉!恳求上苍保佑,别让我俩误走弯路,让我俩一路向南,尽快追上哥哥……” 龙中堂心中一凛,猛然想起糈稌山上的诡异遭遇,心中暗想:救兵如救火,可现在连救兵带救火,纵然不可能再次遭遇那番诡异,可林深夜黑,万一兜上几个圈子绕远许多,岂不耽误大事?若能迎着火场直线过去,既没有迷路的风险,还能尽快赶到…… 心念动时,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西南天空,望着直入云霄的火光,想着火海中的人们,急中生智,他蓦地打定主意,突然又匆匆跑向悬崖。 姬灵看得一愣,急忙停住祈祷,惊讶问道:“你干吗?” “殿下,您也过来。”龙中堂回应一声,脚下不停,很快便再次站在悬崖边上,转而回身冲着姬灵招手道:“来,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你要干吗?”姬灵连声发问,却依然匆匆疾跑过来,甚至心中一动,脱口问道:“发现什么了吗?” “殿下,从这儿走吧。”龙中堂丝毫没有理会姬灵一迭声的询问,匆匆解释道:“说不定能赶在陛下他们前面呢。” “你疯啦!”姬灵吓了一跳,刚刚呵斥出声,却猛然想起两人相见之初的尴尬场景,顿时恍然大悟,急忙缓和语气,却又不无担心地试探问道:“能行吗?” 第207章 山下深湖 “没有问题。” 龙中堂眼见姬灵一点就透,暗自赞叹姬灵聪明伶俐却已无暇奉承,回应一声,伸手便揽住了姬灵的杨柳细腰。 姬灵还没有做好准备,被龙中堂猛然揽住腰肢,猝不及防下,下意识地轻呼一声:“啊呀!” “得罪了,殿下。” 轻呼声中,姬灵早已醒悟过来,再次与龙中堂肌肤相接,感受着龙中堂身上温热的男人气息,心中好像骤然撞进一头小鹿,在胸膛里怦怦乱跳,甚至把满腔热血也瞬间挤到脑袋上去了。 刹那间,她只觉头脑瞬间热涨,一片空白,正自仓皇无措,又听龙中堂柔声致歉,尽管心中毫无怨言,却下意识地轻声嗔怪道:“也不招呼一声,吓我一跳。” “小心了。”龙中堂虽然心中歉然,却也无暇理会,警示声中,飞身跃起,呼的一声跳出悬崖,好像一块巨石似的,急速坠下悬崖。 姬灵大惊失色,听着耳边呼呼风响,惶恐万分地大喊大嚷起来:“喂喂喂,你疯啦,还没有系绳呢……” “别担心。”龙中堂急忙宽慰一声,旋即轻声喝道:“木遁·塑木成棉,起。” 喝令声中,令人心胆俱碎的疾速直落之势便倏然减缓,使得姬灵从惊骇中瞬间醒过神来,仓惶喊叫声也戛然而止。 她急忙低头看向脚下,朦胧的月光下,只见一座小山包似的硕大棉花团结结实实地垫在脚下,既柔软舒适,又坚固厚实,载着两人,好像刚刚飞离枝头的超大棉絮团似的,平平稳稳地飘落下去。 她恍然大悟,顿时想起敖继在糈稌山阻挡土蝼时,曾经多次施展过这种青丝棉团,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用上排场,不由惊喜交加地夸赞道:“比流云索舒服多了,只是不知道要飘多长时间呢?” “很快的。”龙中堂笃定道:“从咱们上山的时间来看,悬崖也就三百来丈高,很快便能落到山坡的。” 姬灵心里踏实下来,一双美目早已看向起火处,只是随着青丝棉地迅速降落,她能看到的范围也迅速减少,不由怅然道:“若能直接飞过去该多好啊。” “青丝棉倒是能飞……” “是吗!太好啦!”龙中堂话说一半,姬灵已经喜出望外,急忙催促道:“那还等什么?赶紧飞过去呀!” “可是,”龙中堂稍显尴尬地嗫嚅俩字,满面惭愧道:“我还没有学会呢。” “嗨!”姬灵大为失望,轻叹一声,却又心有不甘,灵机一动,半鼓励半怂恿似的劝道:“不如现在试试吧?敖继,若不成功,也不损失什么;万一成功……啊呀!我怎么踩到水了呢!” 就在姬灵惊讶叫嚷之际,龙中堂也已感觉到了。 他不等姬灵说完,急忙低头查看,只见青丝棉正缓缓沉入水中,清凉凉的水面也很快便漫过脚踝,不由暗暗叫苦,郁闷出声:“糟糕!” 可他话音刚落,姬灵已经气愤抱怨起来:“山下有河,牧娃也不言语一声,真是岂有此理。” “好像是个湖。”龙中堂虽然惊讶,却并未惊慌,匆匆四望,尽管光线更加昏暗,却依然清楚看到波光粼粼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去,而涟漪的尽头分明伫立着一层层影影绰绰的高大树影,于是当机立断,轻声喝道:“木遁·流云索,疾!” 流云索应声而出,转眼便准确无误地缠在一株大树上,随着龙中堂的指令,很快便把他们两个带上湖水的西南岸上。 他们虚惊一场,丝毫不敢停留,凭借着西南天空依然闪耀的红光,很快便确定方向,匆匆迈步前行。 可是,他们刚刚走了三五步,姬灵忽然“咦”的一声轻呼,倏然站住脚步,冷不丁地问道:“敖继,咱们方才落入水中了吧?” “是啊。”龙中堂一愣,诧异回道:“这不刚上来吗?怎么了?” “我明明记得落水时鞋子裤腿都已经冰凉湿透,而且被流云索拉上岸的时候,上衣也湿了许多。”姬灵疑惑道:“可你抱着我上岸之后,衣裳鞋子,浑身上下全干透了呀。” “嗨!我当什么大事儿呢?”龙中堂释然笑道:“当初咱俩掉进海里,不也体验过一次吗?可能你忘了吧?” “若不是眼下又掉进水中,我确实已经忘记了呢。”姬灵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满怀好奇地问道:“敖继,到底怎么回事呢?” “都是神鬲的功劳。”龙中堂不无感慨道:“你也见过的,就是糈稌山上装水灭火的那个宝贝……” 可他话没说完,脑中忽然灵光乍现,戛然而止片刻,却又惊喜若狂,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地欢呼道:“有了有了……” “怎么啦怎么啦?”姬灵从未见过龙中堂这等忘乎其形,急忙惊讶追问道:“有什么了?” “飞过去灭火。”龙中堂没有头没有脑地回应一声,已经从怀里摸出核桃大小的神鬲,小心翼翼地托在手心,不无得意地在姬灵面前亮了一下,旋即紧握在手,喜不自禁道:“有神鬲相助,必定成功。” 姬灵顿时醒悟,却又有些疑惑,心想:神鬲纵然能装下许多水,可糈稌山紧靠大海,而六合寨距离此处足有数十里,怎么能运过去呢? 惊疑思索中,她正欲询问,却见龙中堂已经匆匆转回湖边,头也不回地叮嘱道:“你在岸边安心等候,不要乱动,等我们大功告成,再来接你。” “干吗?”姬灵看着龙中堂说话间已经走进湖水,径直走向湖水中央,不由大吃一惊,甚至连龙中堂说的什么也没有听清楚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急急追赶上来,稀里哗啦地跳进湖中,踉踉跄跄地扑到龙中堂身边,气急败坏道:“跳湖里干吗?你疯了吗?” “不是,那个,其实……” 龙中堂一看姬灵大发雷霆,一时有些懵圈,支吾声中,不由暗暗合计——没得罪她呀?难道因我没有告诉她救火之法?那也不用如此生气吧?难道担心我跳湖自尽? 第208章 神鬲装湖 胡思乱想一闪而过,他愣神片刻,急忙稳住心神,匆匆解释道:“怪我太匆忙,未能向您解释清楚。殿下,我先沉入湖底……” “啊!”姬灵大吃一惊,急忙打断:“那不淹死了?” “有神鬲护佑,不会出事的。”龙中堂笃定道:“当初在湖底,咱们……” 姬灵一听龙中堂提起两人在湖底肌肤相亲的尴尬一幕,顿时俏脸绯红,心想:说好的不准再提,怎么又提起了呢?于是急忙嗔怪打断道:“既然没有危险,为何丢下我?” “这个……”龙中堂顿时语塞,心想:这事儿谁能说得准?万一出现意外呢?正想劝慰,却被姬灵一把拉住,余怒未消道:“不管有没有风险,不能丢下我。走吧。” “可是……”龙中堂依然不敢带着姬灵以身涉险,犹豫不决地刚刚吐出两个字,却被姬灵不容分说,扯起便走,兀自半真半假地发狠道:“别可是了,要死一块死,要活一起活。” 龙中堂猝不及防,被姬灵拽了一个趔趄,不得不踉踉跄跄地随她前行。 事已至此,时间紧迫,他也无暇再做劝说,只好反手握住姬灵柔弱无骨的小手,轻声嘱咐道:“抓紧我。” “嗯。”姬灵顺从地应了一声,却觉龙中堂的手又凉又湿,急忙关切问道:“这么凉?不舒服吗?” “没有,小心!” 随着龙中堂一声惊呼,两人脚下一滑,顺着陡然倾斜的湖底踉踉跄跄地前行几步,冰凉的湖水已经从腰间瞬间没过两人的头顶。 刹那间,两人浑身湿透,姬灵不由一阵惊骇,正想询问龙中堂为何与上次落水时的感觉不一样,可她话未出口,忽觉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两人的紧紧握手处倏然传来。 这股暖流快如闪电,迅速游走全身,宛如从冰冷的凉水中瞬间又浸入到暖暖的温泉,全身内外,如沐春阳。 而且,更让她惊讶的是,原本猛烈灌压过来的湖水在感受到这股暖流的瞬间,居然好像耗子见猫似的,唯恐避之不及,刹那间便退后许多,使她几乎感觉不到水的存在,更感觉不出丝毫不适。 她更加惊喜,瞪大眼睛四下张望,可此时正值深夜,地面上尚且昏暗朦胧,在这越来越深的湖水中更是越来越黑,当真称得上伸手不见五指。 不大一会儿,她觉得衣服渐渐变得温暖干燥,甚至连脚上早已湿透的草鞋也很快变得像刚做好的新鞋一样,柔软蓬松,舒适无比。 这种万分奇妙的感觉,不仅让她很快忘记恐惧,反而瞬间充满惊喜与好奇。 甚至,惊喜好奇中,她心底还忽然闪出几丝淡淡的懊恼——当初沉入湖底时,怎么没有体会到这些感受呢?那时候的光线比现在充足许多,若当时便注意到这些的话,就能好好地欣赏一下周围的奇异景象了。 而现在,她只觉身体悬浮在奇妙的虚无缥缈中,飘飘摇摇,无依无靠,好像漂浮在空中,又好像沉睡在梦中,只可惜眼前一片墨黑,什么也看不见,可这周围,至少该有鱼虾的存在吧…… 遐想联翩中,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上下左右地缓缓挥动,可挥来挥去,她不仅没有抓到任何事物,甚至也没有感觉到湖水的存在! 龙中堂正紧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马上便察觉到她的异动,急忙轻轻一扽,关切问道:“怎么啦?” “呀!我居然忘了,咱们能说话的呀。”姬灵瞬间醒过神来,轻笑道:“湖里好像没有鱼呢,抓了半天也没有抓到。” “哦!没事就好。” 龙中堂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却也无心理会,重新回到他入水以来的忐忑思考——这半天了,好像还没有走到湖底中央,好像还是一直走向下坡,这座湖到底有多大呢? 姬灵听着龙中堂淡淡回应一声便再不出声,急忙随着龙中堂地轻轻一扽,紧紧贴在龙中堂身边,关切问道:“怎么不说话了?想什么呢?” “我在琢磨……” 龙中堂正想与姬灵探讨,可话说一半,突然觉得脚尖碰触到什么东西,甚至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忽觉脚下蓦地一沉——居然一脚踏进一个软绵绵滑溜溜的淤泥深坑中。 但是,湿滑的淤泥刚刚越过他的脚踝,他们便停止下沉,稳稳站住——与他们身体亲密接触的那些淤泥瞬间便已失去水分,化成一坨干硬的泥沙块。 “这么深厚的淤泥,可能已到中央最深处了。”龙中堂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一声,不等姬灵回应,蓦地轻声念道:“神鬲,大。” 喝令声落,他只觉手上骤然一沉,好像一座大山突然压在手上似的,使他再也把持不住,急忙顺势向前一推,便被一股强劲的冲击力猛然向后推去。 “小……” 他大吃一惊,急忙示警,可他仅仅吐出一个“小”字,剩下的那个“心”字便被汹涌而至的湖水呛了回去。 他无暇细想,一把把姬灵揽在怀中,双脚蹬地,带着姬灵倏然上升,又觉姬灵两手紧紧环抱,生怕吓着姬灵,急忙在姬灵背上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姬灵正被这猝不及防的灾难吓得魂飞天外,焦急万分地正欲询问一声,可眨眼间浑身上下便被冰凉的湖水紧紧裹住,别说出声询问,若非及时闭气,一口水灌进口中被活活呛死也说不定。 可正在她心惊胆颤张皇失措的瞬间,却已被龙中堂揽入怀中,飞快上浮片刻,又蓦然一顿,迅速下沉,很快稳稳落地,一阵温暖便从她的两只脚心倏然传来,密不透风的冰冷湖水瞬间便远离身体,衣裳和草鞋又渐渐变得干燥起来。 瞬间摆脱湖水的侵袭,姬灵心中安定许多,却对龙中堂的怪异行动更加惊疑,急忙问道:“敖继,到底想干嘛呀?我都糊涂……” 可她话没说完,却听龙中堂已经再次发出一叠声的指令:“神鬲,大,再大,与湖底一样大。” 第209章 漩涡暗流 指令声中,他们只觉脚下陡然一颤,虽然漆黑一团中看不见任何事物,却分明感觉到神鬲正疾速变大,而刚刚平静一些的湖水也随着神鬲的胀大又瞬间激流暗涌起来。 虽然龙中堂知道神鬲可以在水中燃起火焰,更能凭借神鬲燃起的火焰照亮周围,可他没有亲身体验过,在这形势危急之时,不敢贸然发号施令。 而且,早在下湖之前,他已经料到神鬲变大时,突然胀大的鬲壁会猛然挤压周围的湖水,产生巨大的外推力。 所以,在神鬲脱手落向湖底之时,他才应变及时,飞身跃起,在躲过这股猛烈外推力的同时,尽可能的向前上方浮起。 然后,等他们落下来的时候,神鬲早已增大许多,他们便正好落在神鬲内侧,也就能凭借双脚与神鬲内底的接触,享受到神鬲的避水功效。 但是,虽然他们有惊无险地稳稳立在神鬲上,可龙中堂却丝毫不敢放松,依然紧紧揽住姬灵的纤纤细腰,屏息凝气地感知着周围的蛛丝马迹,防备着突如其来的意外和不测。 所以,仅仅在暗流汹涌峰头将至的瞬间,他便察觉出暗流的冲击力度大大出乎意料,不由暗暗叫苦。 尽管他们现在安然无恙地躲在神鬲造就的气泡似的空间内,可暗流如此凶猛,十有八九会像大浪淘沙似的把他们席卷而起,裹入浪中。只要他们的双脚一离开神鬲内底,也就与神鬲断了联系,便会再次被湖水吞噬。 更让他心惊胆颤的是,他现在既不知道神鬲已经胀大到什么程度,也猜不出这番浪潮会持续多长时间,更担心强大的暗流互相撞击形成巨大的漩涡使他们在神鬲中团团打转,既沉不到水底,也浮不上水面…… 骇然思忖中,他猛然想起当初在半空中力战禺京,曾用青木牢成功防住铺天盖地的风沙暴,于是急中生智,大声喝道:“木遁·塑木成牢,起。” 喝令声中,他又怕青木牢在神鬲中难以奏效,滚滚暗流瞬间便会把他们冲散,急忙一把把姬灵紧紧揽在怀中。 姬灵猝不及防,高耸的酥胸瞬间感受到龙中堂砰砰的心跳,顿时又羞又恼,下意识中刚想使劲把龙中堂推开,却又强制忍住。 她虽然看不到龙中堂的当前神色,也不知道龙中堂到底想干什么,却早已认定龙中堂不是轻浮之人,更不会趁人之危做出龌龊之事。 而且,她从龙中堂一连串的紧张喝令和仓促举动中,清晰感受到龙中堂心中的巨大恐惶,觉得龙中堂猝然把她搂在怀中的失礼行为,不仅肯定不是心怀不轨,或许还是对她的倾心呵护和真挚关爱。 念头闪处,她心中的羞恼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巨大的甜蜜和些许羞涩,甚至还更加担心龙中堂的安危,急忙关切地连声问道:“没事吧?敖继,到底想干什么呀?” 龙中堂施展出青木牢后,漆黑一片中,丝毫看不到青木牢是不是及时出现,或者说即便能及时出现,却不知能不能挡得住滚滚暗流。 他正凝神静气忐忑不安地感应着周围的动静,忽听姬灵相问,想要顺口回应,又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更怕稍有分心而影响到监听水纹的动向。 可若沉默不应,又怕让姬灵误会而担心,于是轻轻拍了拍姬灵的后背,以示安慰。 姬灵没有听到龙中堂的回话,却等来龙中堂抚摸似的轻拍,不由心头突地一颤,俏脸发烧,更加羞涩,小声嗔怪道:“别这样,敖继,快干正事儿吧,哥哥他们不知怎么样了呢?” 这时,龙中堂已经感觉不到水流的动向,断定青木牢已经顺利罩在他们周围,成功挡住四下冲击过来的滚滚暗流。 他顿时心中稍安,长出口气,忽觉姬灵的声音低低柔柔的稍显奇怪,却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还以为她被吓坏了呢,急忙答非所问道:“别担心……” 可他刚说了三个字,突觉脚下轻轻一颤,不由悚然一惊,戛然而止,凝神细听,却又无声无息,一片静寂。 他正自惊疑,却听姬灵惊讶问道:“万一神鬲变得与湖底一般大小,会不会撞坏神鬲呀?” “糟糕!”龙中堂陡然惊悟,急忙暴喝一声:“神鬲,停!” 喝令声落,并无任何异动。 两人面对面地紧紧相拥,几乎均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却好像心有灵犀似的,谁也不敢活动半分,全心全意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早把男女有别的尴尬抛之脑后。 龙中堂在关注周围动静的同时,心中还七上八下地猜测着神鬲是否如愿变得与湖底一样大小,思索着如何才能尽快查验一下。 可他仅仅思索片刻,突然灵光一闪,霍然抱起姬灵,径直迈步前行,同时轻喝一声,收了青木牢,不等姬灵相问,轻声安慰道:“不用担心,咱们迈步前行,总有一只脚踩在鬲上,等走到边缘,便知神鬲是不是已经与湖底一样大小了。” “随你吧。”姬灵连惊吓带羞涩,早已心乱如麻失去分寸,神不守舍地听着龙中堂的分析解释,却并没有往心里去,随口回应一声,稍稍一顿,幽幽叹息道:“唉!真担心哥哥怎么样了。” “估计他们还到不了那里。”龙中堂从见到姬灵的那一刻起,从未听过姬灵如此这般轻声慢语,惊讶担心中轻声安慰一声,又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姬灵心想:我一直在你怀里,能有什么事儿,顺口说了出来,却又大感羞涩,只好难为情地吃吃轻笑一声,正想换个话题,却听龙中堂惊喜道:“小心,站稳了。” 姬灵一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龙中堂稳稳当当地放在鬲上。 她稳住身形,正欲相问,却听龙中堂又轻声叮嘱道:“向前伸手,顺着鬲壁一直向上爬,等爬到神鬲沿口,就能看出神鬲有多大了。” 第210章 如意神鬲 姬灵虽然还是不明其意,却也不敢怠慢,甚至也懒得多问,依言伸出手臂,上身前倾许多,很快便触摸到温暖干燥的好像一堵石板墙似的神鬲内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好奇追问道:“然后呢?” “向上爬。” “这么滑!”姬灵大吃一惊,为难嗔怪道:“我又不是壁虎。” “不用攀着鬲壁向上爬。”龙中堂又好笑又无奈,急忙解释道:“只要手不离开鬲壁,踩水上浮就可以。” “踩水?怎么踩?” “这个。”龙中堂微微一愕,只好摸到姬灵身边,一手把姬灵的一只手轻轻摁在鬲壁上,一手抓住姬灵的另一只手轻轻向下拨水,一边细细解说道:“用一只手贴紧鬲壁,这只手与脚丫子使劲向下划水……对,就这样。” 姬灵随着龙中堂的教导使劲地脚蹬手刨,只觉身体果然冉冉上浮,不由喜笑颜开,开心笑道:“这算学会游泳了吧?” “差不多吧。” 龙中堂心想:眼下有神鬲庇护,咱们就像躲在一个充满气的大气囊里,不仅呼吸自如,还大大增加了水的浮力,算什么游泳呢?可此时此刻,他也不好辩驳,随口敷衍一声,便挨着姬灵迅速上浮。 正如龙中堂分析,两人借着周遭气体的浮力,不大一会儿便先后浮出水面。 他们从漆黑一团的水底下乍然暴露在星光微弱的朦胧夜色中,忽然觉得原本黯淡无光的夜色居然如此美好。 星光灿烂,月色柠檬,夜风清凉,空气新鲜,甚至,两人四目相对,还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对方的五官轮廓。 姬灵满怀喜悦,一手紧紧攀住神鬲的沿口,一手调皮地拨动着与沿口齐平的湖水,惊喜交加道:“真想不到,神鬲居然能变得与湖水一样深浅。” 可她话音刚落,却见龙中堂望着神鬲外面,轻轻惊叹道:“嘿!” “怎么啦?”惊讶相问中,姬灵急忙伏在足有一丈多宽的神鬲沿口上引颈遥望,却赫然发现,神鬲的沿口居然比湖岸边的大树还要高出许多,不由惊讶嚷道:“天哪,居然比湖岸还要高!” “看来,神鬲变大时,宽高比例是不变的。”龙中堂惊讶赞叹道:“真没想到,它居然有如此大的能量。” “那,再怎么办呢?”姬灵更加如坠云雾,回身望着茫无边际的水面,茫然询问一声,猛然想起当初龙中堂曾经用神鬲从深海中取水灭火,顿时若有所悟,讶然问道:“我知道了,你想用这一湖水去灭火吗?” “没错。攀紧沿口,千万小心。”龙中堂回应一声,旋即轻声喝道:“神鬲,起!” 话音落处,两人只觉神鬲剧烈一颤,原本与沿口齐平如同明镜的水面瞬间波涛起伏,连绵不断地涌出鬲外。 姬灵虽然早有准备,却依然被这山崩地裂般的震动吓了一跳,惊呼一声,正欲回头观望,只见数尺高的水浪已经迎面扑来。 虽然她的双手一直紧紧攀着神鬲的沿口,整个身体承受着神鬲的庇护,使那些乍然而起的浪涛看上去气势汹汹排山倒海般的撞击过来,可扑到她面前不过一尺远处,便像撞在坚实厚重的石壁上似的截然而止。 但是,尽管这些惊涛骇浪没能打在他们身上,可浪涛席卷而来的推力却没有随着消失,依旧挤压着姬灵周围的那个无形气囊似的保护罩狠狠地撞向鬲壁。 姬灵猛然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从左、后、右三面挤来,不由大吃一惊,仓皇尖叫出声,不由自主地力灌双臂,双手同时撑住鬲壁。 可就在她双手使劲推着鬲壁向后抵抗气浪挤压之时,却猛然觉得身后的巨大压力不仅瞬间消失,反而又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猝不及防下,一下便使她倒飞出去,眨眼便卷入水中。 她惊恐万分,大喊呼救,可一个“敖”字刚刚出口,一股冰凉的湖水已经猛烈灌入口中,呛得她鼻孔里出水,差点背过气去,再也出声不得,双手连刨双脚乱蹬,却又被随后扑来的第二波浪潮打入水下,缓缓沉降下去。 她吓得魂飞天外,却又猛然想起龙中堂方才所传授的踩水之法,急忙像母鸡上树似的,展开双手使劲扇动,两只脚丫紧紧并拢,齐齐向下屈伸蹬踹。 可是,她这些不规则的剧烈划水动作不仅没能减缓她的下沉之势,反而使她下沉更快,甚至更让她腹内所剩无几的空气很快便消耗殆尽,不得不试图张口换气,却又被水乘势而入咕嘟嘟猛灌数口,呛得她脑中一片空白,陷入绝望的迷迷糊糊之中。 但是,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中,她好像听到一阵轻柔而焦急的呼唤声:“公主殿下,公主……” 这声音好像非常熟悉,亲切温柔,饱含关爱,可浑浑沌沌中,好像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更想不出说话之人是谁…… 然而,她仅仅懵懂片刻,心头一颤,便陡然惊悟:“这是敖继的声音呀!他喊谁呢?好像很着急呀?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念头闪处,她悚然一惊,霍然睁眼,只见龙中堂模模糊糊的面孔正与她近在咫尺。 龙中堂一看姬灵睁开双眼,不由大喜过望,却又急忙道歉:“殿下,真对不起,一不小心……” 姬灵抬手掩住龙中堂的嘴巴,吃吃一笑,旋即把手拿开,心有余悸道:“我没死吧?” “当然没有。”龙中堂急忙安慰一声,继续道歉:“我一不小心跌进水中,挣扎几下爬上沿口,却看不到你了,可吓死我了……” “这不好好的么?”姬灵这才发现,龙中堂正盘膝而坐,而她却斜躺在龙中堂的怀中,不由怦然心跳,甚感羞涩,瞬间忘记方才的生死轮回,正欲起身,却又身不由己似的一动未动,怔怔地盯着龙中堂,迟迟疑疑地肃然问道:“敖继,若是我方才真的死了,你会怎样?” “啊?”龙中堂愕然一愣,急忙宽慰道:“有神鬲护佑,不会出事的。” “我是说假如。” 第211章 猝不及防 “这种事哪有假如的?”龙中堂有些哭笑不得,急忙岔开话题:“别胡思乱想了……” “敖继!”姬灵轻声嗔怪打断,无可奈何地顿了一顿,又心有不甘地提示道:“万一我方才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啊?” “会。” “那,会伤心到什么程度呢?” 龙中堂早已从方才的惊吓中醒过神来,面对姬灵这些刁钻古怪的追问有些啼笑皆非,却也真不知如何回答,正想岔开话题,却听姬灵继续问道:“会不会跳水自尽?” 龙中堂顿时吓了一跳,又好气又好笑地心想:纵然我有疏忽过错,也不至于以死赔罪吧! 思忖之中,他不无惊讶地看向姬灵,只见姬灵两颗乌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滚圆,正一动不动满怀期盼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顿时左右为难,无言以对,心想:若直言相告,必定让她失望伤心,可若言不由衷地顺口应是,又不愿昧着良心。 但是,他仅仅迟疑片刻,姬灵却吃吃一笑,缓缓从他怀中坐起身来,怅然若失地瞄了他一眼,旋即遥望远方,幽幽叹息道:“唉!你这傻瓜……啊呀!” 原来,姬灵悠悠醒来后,只顾与龙中堂情愫缠绵,甚至旁敲侧击地想试探出龙中堂对她到底有多深的情感,根本无心顾及他们身在何处,将欲何往。 可事与愿违,眼见龙中堂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果断答应,对龙中堂的态度已然心知肚明——至少在目前,龙中堂似乎并没有对她萌生爱意,退一步说,即便稍有好感,也远远没有达到患难与共生死相依的地步。 尽管她深感失望,却又非常理智地迅速稳住心神,不仅对她自己的幼稚行为感到羞涩与好笑,也推己及人地对龙中堂的态度完全体谅。 她扪心自问,他们两人萍水相逢,相处不过几十天,哪能随随便便就舍命相许呢?反过来讲,尽管她现在非常喜欢龙中堂,可万一方才是龙中堂遭遇不测,她会不会一定以死殉情呢?要知道,刚才差点淹死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苦涩羞惭,却也更加释然,旋即心中暗暗的自我安慰——敖继虽然没有满口应允,却也没有断然拒绝呀!说明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在意她的。而且,这也进一步证明了敖继憨厚诚实的更加可爱。 倘若敖继是个奸诈狡猾之人,面对如花似玉的天子御妹,有熊族公主,平白无故的还想巴结奉承呢,遇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假思索地便会信口开河,许下重诺——至于事到临头能不能做到,谁能说得准呢? 诸般念想,须臾闪过,尽管使她心中五味杂陈,却也让她很快从情意绵绵中清醒过来,猛然想起她还依偎在龙中堂的怀中,急忙强作镇静,缓缓坐起,为了掩饰心中羞涩,她满怀抱怨地数落着龙中堂,抬头看向远方。 可就在她放眼遥望之际,却赫然发现本该远在数十里外的火场,居然不知不觉间已经相距不远。 只见那片猛烈的火光,几乎烧亮了整个夜空。而且,就在她审视打量之际,滚滚热浪携带着难闻的焦糊味已经席卷前来。 她蓦得一惊,早已把方才的失意伤感抛之脑后,急忙看向龙中堂。 只见龙中堂神色凝重的脸庞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狰狞可怖,不由一阵毛骨悚然,仓惶问道:“怎么啦?” 龙中堂正紧张万分地注视着越来越近的火场,并没有注意到姬灵张慌失措的样子。闻听惊问,他蓦地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姬灵的手,拉着姬灵霍然站起,没头没脑地叮嘱道:“别担心,千万小心!” 姬灵随着龙中堂猛然站起,发现他们正站在神鬲的口沿上,而神鬲正忽忽悠悠不紧不慢地飞向越来越近的火焰山。 她不由一阵惊慌,正欲追问,可话没出口,却被龙中堂拦腰抱起,不由惊叫一声,仓惶喝道:“啊呀!你干吗?” 可她话音落处,龙中堂不仅置若罔闻似的毫无回应,反而一步跨到神鬲的口沿边缘,双臂向外一推,轻轻一翻,姬灵已经飞出神鬲之外,好像一颗流星似的疾速坠向地面! 姬灵做梦也没想到龙中堂会如此对她,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瞬间压过即将被摔死的惊慌恐惧,让她几乎忘记挣扎,一动不动,任凭身体随着耳畔的呼呼风声自由坠落,而那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却依然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站在鬲沿边缘一动不动漠然注视着她的龙中堂。 她想高声喝问,可话到嘴边却又吞回肚中,无限凄苦地暗暗自责:定是我做错什么了,才会让他如此恨我,才会让他如此决绝无情地把我从高空抛下。可是,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呢?唉!冤家,能死在你手下,也算了结了咱们之间的这段孽缘。 她伤心欲绝,泪眼模糊,望着龙中堂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甚至看到龙中堂好像余怒未消似的,还冲她抬手指了一下,旋即便转身看向火场,踏着脚下那座高山似的神鬲,缓缓撞向对面那座几乎与神鬲一样高大的火焰山。 “原来,神鬲不仅能变得这么大,还能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 她望着越飞越远越升越高的神鬲,幽幽叹息一声,轻轻闭上眼睛,两串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潸然滚落,与她一样生无可恋心如死灰地坠落下去…… 可是,仅仅闭眼刹那,她却又蓦地睁眼,侧转脑袋,再次望向高山一样的神鬲,却没能看到她想要看上最后一眼的那个狠心人!只看到那座被火光照映得忽明忽暗的巨大神鬲。 那座变得足有上百丈高、数百丈方圆的神鬲! 那座盛着满满一湖清水、甚至还能装下更多湖水的绝世宝贝! 那座看上去黑不溜秋丑了吧唧却法力无边的三足大圆鬲! 此时此刻,已经飞临到火焰山的上空,已经与高空中的云彩一样变得通红闪亮! 甚至像正在煅烧而即将成型的陶器一样通红闪亮! 甚至看上去很快便被滔滔烈火熔化成液体! 可是,姬灵已然全都不放在心上了。 第212章 天降大水 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早已忘记流泪,亦或是伤心的泪水已被近在咫尺的灼热烤干! 甚至,她对眼前的一切一切,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她唯一的念想便是尽快找到龙中堂,渴望能再看他最后一眼。 甚至,她看到装满水的神鬲刚刚颤颤巍巍地飞到火焰山的上空,突然心头一颤,似乎隐隐约约地猜出龙中堂的打算。 甚至,她猜到龙中堂打算的瞬间,似乎猛然明白了龙中堂把她推下神鬲的良苦用心! 甚至,当这个想法在她脑中闪过的瞬间,她陡然又想到一个问题——神鬲已经飞上百丈外的高空,而我为何还没有摔死呢? 震惊之中,她下意识地微微一动,却又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安安稳稳地躺在地面上,而她身下居然铺着一层厚厚的棉絮! “天哪!”她喃喃一声,顿时惊悟,扑棱一下跳将起来,冲着几里外的火山狂跑两步却又戛然而止,冲着颤颤巍巍在火焰上兜圈子的巨大神鬲怒吼起来:“敖继,你个傻瓜,你个大坏蛋!你……” 一阵百感交集的暖流从她心头疾速涌起,猛然塞住咽喉,冲上鼻尖,直贯头顶,使她哽咽难语,泪如雨下,双手掩面,软软地瘫坐在地上,放声恸哭起来! 然而,她头昏脑胀地刚刚哀嚎片刻,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猛烈的轰鸣声,甚至,轰鸣声中还夹杂着奇怪的滋滋啦啦声与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吵闹声! 她蓦地止住哭声,抹着眼泪顺声望去,只见声势浩荡的万丈烈焰已然熄灭大半,席卷半空的通红闪亮也几乎烟消云散,整个世间重新回归朦胧夜色,而那座不可一世的火焰山已然变成一座水雾山。 远远望去,只见水雾茫茫,浓烟滚滚,你推我攘,左盘右旋,好似相杀相搏,又如缱倦缠绵,随着不时吹来的强劲夜风,上下翻腾着蹿上高空。 烟雾弥漫中,虽然还有许多奄奄一息的顽固火焰不甘雌伏地张牙舞爪,试图东山再起。可它们尚未成型,便被瀑布般的冷水再次兜头浇落。 于是,它们便在滋滋啦啦的惨叫声中倏然而灭,再次腾起一股股或浓或淡的黑烟或白雾,袅袅娉娉,影影绰绰,连绵不绝地融入暗灰色的苍穹之中。 没有了烈火的照耀,天地间顿时重回阴暗。可是,不知是滔天大火无意中焚尽了黎明前的黑暗,还是半宿来的呼喊喧闹把即将苏醒的晨曦提前吵醒。 只见晨曦慵慵懒懒柔柔缓缓地刚刚撩起一丝暗灰色的夜幕,那些被夜幕遮挡一宿的光线便争先恐后地跳将出来,让整个世界瞬间明亮许多,让那些原本模模糊糊只能看个大致沦落的世间万物渐渐地由影影绰绰变得清清楚楚起来。 可是,那些咆哮怒吼大半宿的人们,并没有因为晨曦的早早醒来而更加活跃,反而像被突然冰封似的,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不再弄出任何声响。 甚至,就连方圆数里内的万物生灵,不管是飞鸟走兽,还是唧唧鸣虫,也不再发出半点声响。 这些可怜的家伙们,不知是被昨夜的灾祸吓的早已远遁,还是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中不幸长眠,永远也不会再发出任何声响。 刹那间,原本轰轰烈烈热火朝天的这片土地上,好像三尺大雪覆盖下的午夜世界一样,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刹那间,死一般的寂静,紧紧笼罩在这片烟雾缭绕的狼藉废墟上,笼罩在那些一动不动却又像望天吼似的仰头张望的人们身上。 顺着一道道目光凝聚的方向仰面望去,只见烟雾缭绕的半空中,那座高山一样巨大的神鬲,正与世间万物一样,口朝下,底朝天,一动不动地悬浮在灰蒙蒙的半空中。 偌大的神鬲,直挺挺地倒立着,黑乎乎的鬲口里却再也没有水珠滴落。黑洞洞的巨口,好像正无声无息地叮嘱着下方的那些渺小人类——玩火不是好孩子! 可惜,神鬲却不会想到,那些翘首而望的人们,却根本不知道它是一个神鬲,还以为它是一座拥有巨大山洞的山丘,是一座被天神派来拯救他们的神山。 尽管人们因它突如其来而震惊万分,尽管因它倾倒大水扑灭烈火而万般感动,可此时此刻,那几百上千道惊骇的目光,却没有给予他太多关注,而是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从黑乎乎的洞口处正缓缓探出脑袋的那个小东西。 也许因为神鬲距离地面太高太远,也许因为神鬲实在过于巨大,那个小东西被映衬的实在过于渺小。 远远望去,他好像一条蜥蜴或壁虎似的小爬虫,从神鬲边沿上缓缓探出黑黝黝的小脑袋,好像寻找什么似的东张西望着。 然而,就在人们目瞪口呆惊骇不已地猜测那个小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之际,忽觉神鬲好像微微抖动一下,居然蓦地冲着众人直压下来。 众人大惊失色,甚至以为看花了眼,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迅速擦了擦眼睛,仓皇再看时,却见黑乎乎的洞口已经逼近头顶,眼看就像老鹰叼小鸡似的,一个俯冲,便能把所有人吞噬其中。 危急之时,不知是谁发一声喊,刹那间,刚从烈火炙烤中逃生的众人,又大呼小叫如豕突狼奔似的,东奔西跑地躲避着从天而降的灭顶之灾。 可是,就在人们四下奔逃之际,突然听到连声高喊:“别跑,大家别慌,自己人,自己人……” 听到这连声呼喊,有些胆大之人不由自主地抬头张望,可目光到处,忽觉原本像座小山头似的神鬲已经缩小了许多。 他们惊疑交加,以为看花了眼,正准备眨眼再看,却见兜头罩下来的庞然大物突然不见踪影。而蒙蒙的夜色中,一个水缸大小的三足圆鬲已经缓缓落到众人头顶。 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噌的一下飞跃出来,稳稳落在先前喊话之人面前,惊喜又关切地问道:“陛下,大家还好吧?” 第213章 小花惨死 原来,先前高喊之人正是黄帝,而从神鬲中飞跃下来之人也正是龙中堂。 黄帝满怀惊喜,抢上前来,重重一拳捶在龙中堂并不算厚实的胸口上,喜不自禁地夸赞道:“好小子!有你的” 龙中堂也满怀欢喜,一把抓回已经缩成核桃大小的神鬲,小心揣入怀中,被夸赞的不无羞涩地莞尔一笑,正欲谦辞,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敖继,混账东西,果然是你!” 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转身回望,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两手横握着一杆看上去好像长戈却又比长戈多出两道长长横刃的奇怪兵刃,横眉怒目地立在一丈开外。 四目相对,大汉两眼一瞪,怒喝道:“亏得大王如此厚待你们父子,你居然吃里扒外,与姬云混在一起。” 龙中堂大吃一惊,顿时暗暗叫苦,心想:原来他就是传说中的九黎族大将军计蒙!可是,虽然我在九黎城并未见过他,可听他所言应该对我非常熟悉,这却如何是好? 紧张思忖中,他不敢迟疑,急忙含含糊糊地辩解道:“您误会了,将军……” “何须多言?”计蒙厉声打断,抬手一指黄帝,喝道:“姬云就在眼前,把他抓住,随我赶回九黎,别人自然无话可说。” “计蒙,要立功自己动手,何必为难敖继呢?”黄帝上前一步,与龙中堂并肩而立,冷冷道:“我与敖继确是意外相逢,并无任何瓜葛,你大可不必在姜尤面前挑拨是非,陷害于他。” “放屁!”计蒙怒火中烧,辱骂声中,力灌双臂,抡起手中的那杆奇怪兵刃,呜的一声,冲着黄帝搂头盖顶地砸落下来。 黄帝深知计蒙力大无比,不敢硬碰,急忙飞身躲闪。 可是,他距离计蒙原本不到一丈,可计蒙手中的怪形长戈不仅足有一丈四五多长,长戈的矛头下端还排列着三根一尺多长的锋利横刃。如此近的距离,又是突然偷袭,猝不及防下,他虽然侥幸躲过劈头砸落的致命一击,可他一跃之势刚刚衰竭,双脚还未落地,长戈已经顺势横扫过来——三根明晃晃的横刃眨眼便刺到他的肋下。 此时此刻,他已经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急忙伸手抓向腰间的剑柄。可他指尖刚刚触到剑柄,横刃的尖头几乎已经刺中他腰间的兽皮坎肩! 他顿时魂飞天外,不由绝望暗叹——我命休矣! 可是,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忽觉腰间陡然一紧,不由自主地便斜刺里飞出,只听“嗵”的一声闷响,他不仅毫发未伤,居然还安安稳稳地站住了身形。 他惊魂未定,急忙顺势望去,却见计蒙怒吼一声,抡起怪戈,正狠狠砸向一个瘦小枯干之人,而计蒙身后的地面上,斜落着一张断弦的弯弓。 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计蒙偷袭时,牧娃离着稍远,奔跑不及,急中生智,抛出弯弓,荡开怪戈,随即又紧跟上来与计蒙斗在一处。 可是,腰间一紧怎么回事呢? 惊疑之中,他心中一动,不由看向龙中堂,却见龙中堂正神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他急忙顺势望去,顿时又吃一惊——只见牧娃手握一根纤细的木箭,被势大力沉的怪戈逼得正连连后退。 他不敢怠慢,“仓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怒斥一声,猱身而上,可他刚跳进战团,怪戈已经迎头砸来。 他急忙挥剑格挡,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他只觉虎口酸痛,手臂发麻,蹬蹬蹬后退好几步,踉踉跄跄地稳住身形,不由暗暗赞叹——难怪计蒙号称九黎第一猛将,单凭这份力量,远远在我之上。 可他尚未缓过劲来,只见计蒙怪戈横扫,正砸向牧娃腰间,急忙抢步上前,长剑一挺,刺向计蒙后心,迫使计蒙回身自救。 可他却没有想到,原本双手挥戈的计蒙,察觉背后遭袭,居然置若罔闻,依旧单手执戈,雷霆万钧般扫向牧娃,而腾出来的左手却蹭得一下拔出腰间的大砍刀,迎着长剑横斩过来。 黄帝虽然知道手中的宝剑能斩金断玉,可一看计蒙手中的砍刀寒如秋水,长宽厚重均超过长剑数倍,而且是横向斩向长剑,心生胆怯,不敢硬碰,急忙撤剑自保。 可就在他收回长剑的瞬间,一声虎啸蓦地响在耳边,目光到处,却是小花眼见牧娃遇险,不等牧娃招呼,早已纵身跃起,向着计蒙兜头扑来! 黄帝不由稍稍心安,心想:计蒙右手持戈横扫牧娃,左手砍刀格挡宝剑,定然不能拿着脑袋与老虎硬拼。只要他稍稍躲闪,势必减缓攻势,而牧娃与我得到喘息后再同时进攻,也必能阻止他伤害老虎…… “嗷呜——” 可是,他刚刚计算停当,一声悲愤虎啸却陡然响在耳边,一片鲜红也猛然喷入眼帘! 原来,面对斜刺里扑上来的老虎小花,计蒙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迎着小花急速向前跨出一步,不仅挥动长戈对一直后退的牧娃形成追击之势,迫使牧娃不得不连连后退,也狠狠一头顶在高高跃起的小花胸口处。 小花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敢迎着它进攻的东西,愕然一惊,两只张开的虎爪好像捕捉猎物一样猛然抱向计蒙的后脑勺。 可是,小花的两只前爪虽快,却没有计蒙左手大砍刀收回的快。 甚至,小花两只强壮的前肢刚刚打弯回收一半,大砍刀已经快了半步,狠狠刺入它的腹中,几乎没有入手柄。 小花一声悲鸣,满腔热血喷薄而出,使得计蒙好像淋了个热血浴似的,浑身上下,血水横流。 而计蒙却毫不迟缓,蓦地一个转身,迅速抽出砍刀,甩开已经气绝身亡的小花,顺势抡起怪戈,冲着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牧娃兜头砸落下去! 其实,牧娃眼见小花扑上来之际,已然心惊肉跳,仓皇大喊:“小花,退下,快退下!” 可是,喝令声中,怪戈已然凌厉砸来,他只好再次飞跃躲开,而他的眼光却始终盯在小花身上。 第214章 吃里扒外 当他眼见小花扑上计蒙头顶,顿时骇然一凛,正欲飞身上前救援,却听小花一声惨叫,鲜血四溅,旋即便被计蒙重重摔落在地,不由心如刀绞,悲呼出声:“小花!“ 与此同时,黄帝与龙中堂,还有刚刚赶到现场的姬灵也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小花!” 而计蒙原本便大占上风,如今一击得手,又见牧娃失魂落魄,更是大喜过望,毫不迟疑,手中怪戈早已重新抡起,冲着目瞪口呆的牧娃砸落下来! 可是,牧娃却像浑然不觉似的,直盯盯地看着躺在血泊中尚在微微抽搐的小花,一动不动,一声不响,更不知躲闪即将砸到他脑袋上的长戈! 黄帝、龙中堂与姬灵等人看得清楚,又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小心!快躲!” 惊呼声中,黄帝抡起宝剑,而姬灵也握着一柄半尺多长的黝黑匕首,几乎同时飞身而起,攻向计蒙。 黄帝以剑作刀,一招力劈华山,挟着风声,狠狠砍向计蒙的脑袋,而姬灵的匕首却径直刺向计蒙的后心。 可是,他们两个与计蒙相距足有一丈四五,而牧娃与计蒙之间却不足一丈,何况计蒙手中的怪戈又长又重,挥手间便能轻松砸中牧娃。 黄帝与姬灵不仅距离稍远,还手持两把短兵刃,此消彼长下,尽管他们两个已然竭尽所能,却力不从心,鞭长莫及——眼看长剑与匕首离着计蒙还有三五尺远,那杆金灿灿的怪戈已经像闪电流星似的,重重砸到牧娃头顶。 黄帝与姬灵顿时骇然大惊,甚至不忍眼睁睁地看着牧娃脑浆迸裂,几乎同时收住攻势,伤心无奈地错开目光睛,落回地面,万分心痛地等候着牧娃的不幸惨叫,甚或计蒙的得意狂笑。 果然,就在他们错开眼光的瞬间,猛听牧娃又是一声悲愤怒吼:“小花——” 黄帝心头一颤,暗自感慨:“真义士也,临终不忘兽友之情,何况人乎?计蒙这厮,着实可恶,定要手刃与他,为牧娃报仇!” 与此同时,姬灵早已潸然泪下,悲愤中还有几分愧疚:“若非遇到我们,他与小花早已远遁他乡,怎会遭此厄运?说到底,这些人都是凶手,都该斩尽杀绝!” 然而,就在他们兄妹两个同时仇恨满胸的瞬间,计蒙的怒喝声却也在他们耳边炸响:“你这小儿,居然吃里扒外!吃我一刀!” 刹那间,黄帝与姬灵几乎同时睁开双眼,却见计蒙连声怒骂,右手横端长戈,左手抡着大砍刀,正疾步追杀着龙中堂。 龙中堂手中扥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青色绳索,正左躲右闪,连连后退着连声恳求:“听我解释,将军,牧兄不是有熊人,我也不敢冒犯与您,更不会背叛九黎……小心!” 原来,虽然牧娃被巨大的悲痛震惊的魂不守舍,可是,当计蒙抡起怪戈狠狠砸到头顶之际,他所修炼的护体神功本能地做出反应,使他骤然惊醒。 可就在他骤然惊醒的瞬间,沉重的戈杆挟着凌厉风声,呜的一声已经砸至头顶,再想躲闪,为时已晚。 不过,尽管牧娃此时已经躲闪不及,却也并非没有任何求生之策——他若肯举臂相挡,即便胳膊被戈杆砸折,却也定能挨过这致命一击。 但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牧娃猛然觉得非常对不起为他而死的小花。 深深的愧疚中,尽管潜意识中的求生欲催促他断臂求生,可那两条手臂,不仅像不听使唤似的一直沉沉垂在腰间,甚至还把原本紧紧抓在手中的两只长箭也撒落地面。 就在他眼睁睁地看着明晃晃的戈杆几乎已经触及额头发梢之际,忽觉眼前青光一闪,沉重的戈杆便呼的一声从他耳畔边掠过,惊得他满头青丝瑟瑟发抖,随风凌乱。 如此雷霆一击尽管没能伤他分毫,却如当头棒喝似的使他从万念俱灰中陡然惊醒!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 有很多时候,人们在猛然遭遇难以承受的重大打击而想不开之时,便会心灰意冷,失去斗志,不仅没有东山再起的雄心壮志,甚至自暴自弃,自甘沉沦,继而失去活着的乐趣,暴殒轻生。 但是,倘若失意人轻生未遂,甚至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生死轮回的悲伤与哀痛,往往便会大彻大悟,脱胎换骨——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此时此刻的牧娃,正是如此! 就在他被巨大悲痛打击的懵懵懂懂痴痴呆呆甚至不愿苟且于世之时,戈杆的凌厉风声骤然掠过,甚至还没有等他完全清醒,计蒙的厉声喝骂又接踵而至,终于使他恍然惊悟! 他蓦地稳住心神,顺势望去,一眼便看到计蒙右手横握怪戈,左手抡着大砍刀,正连声怒骂着对龙中堂穷追猛打,而怪戈顶端与第一根横刃相交处还紧紧缠绕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青绿绳索。 他顿时想起眼前闪过的那道青光,心想:原来是敖兄及时出手相救。感激之中,不由对计蒙更加愤恨交加,杀心陡起。 眼见计蒙追杀龙中堂之际,正好背对与他,急忙捡起方才落在脚边的两支长箭,咬牙切齿地奋力一甩,一道金光便如闪电般射向计蒙的后心。 计蒙背对牧娃,距离又远,并未发觉牧娃偷袭,可龙中堂却正对牧娃,看的清清楚楚。 龙中堂虽然对计蒙的滥杀无辜大为不满,可眼见牧娃背后偷袭,却不忍也不愿让计蒙惨遭不幸,不假思索地又出声示警。 计蒙虽然正满腔愤怒地追杀龙中堂,却并没有对周围的敌人放松警惕,闻听示警,情知有人背后偷袭,急忙闪身躲避。 他右手紧握长戈,而长戈前端又被龙中堂手中的流云索紧紧缠住,只能无奈飞身跃向右侧,却又在双脚落地之际灵机一动,蓦地狠劲回抽长戈,还不无得意地心想:看你小子有几分力气? 因为龙中堂手中的流云索正紧紧缠住长戈的另一端,而龙中堂肯定没有计蒙的力气大,如果龙中堂不肯松开长戈,必定会被计蒙拽过来许多,十有八九便会迎头撞上背后偷袭的长剑和匕首。 第215章 三箭连珠 因为计蒙觉得,黄帝与姬灵距他不过两丈,而死里逃生的牧娃却离他却足有三丈多——即便牧娃有心偷袭,却也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必定是距离稍近的黄帝与姬灵联手偷袭。 可是,就在计蒙自以为计而暗自得意回望之际,却赫然发现,背后偷袭之人既不是黄帝,也不是姬灵,而是三根手指粗细的尖锐木条,左中右一字排开,前后相随,接踵而至。 计蒙从未见过这种怪异兵刃,更不知这三根木条已经被命名为长箭,惊讶中丝毫不敢大意,心想:此物虽然简陋,却着实怪异,若仅仅一支射来,定能轻松躲开;若两支射来,即便有一支躲闪不及,手中的大砍刀也能有惊无险地把它们荡开。甚至,哪怕三支一起射来,也可顺势一刀横扫而出,可这三支怪物却像商量好似的连珠而来,一支接着一支,即便躲开一支,打落一支,那第三支如何解决? 因为此时此刻,计蒙已经全身悬空,无处借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更可怕的是,第三支箭射定的方向,却还未卜先知似的瞄准了他即将落地时的部位。 原来,牧娃投掷长箭之时,料定一支长箭即便侥幸刺伤计蒙,却难以置他于死地,于是在第一支长箭出手的瞬间,已经准备好了二次补射。 虽然龙中堂及时出言示警让牧娃大出意外,可他却并未分神,眼见计蒙飞身躲闪,正中下怀,不假思索地甩出第二支长箭。 而且,牧娃深知计蒙武功高超,料定计蒙不仅能躲过第一支长箭,十有八九也能用兵刃击落第二支长箭。 于是,在计蒙躲过第一支长箭,砍落第二支长箭之时,他已根据计蒙跳跃躲闪的弧线与速度而预判出计蒙的落脚方位,不假思索地甩出第三支长箭,正好刺向计蒙的胸口。 顿时间,计蒙暗暗叫苦却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着黑黝黝的箭尖凌厉无比地戳在他的胸口上。 但是,就在箭尖触及他胸前衣裳的瞬间,他忽觉身上产生一丝难以名状而又从未遇到的怪异感觉。 甚至,他尚未来得及查清怪异感觉的来源,只觉胸口陡然一痛,他便清清楚楚地看着长箭刺穿衣裳,却又仅仅在他胸前骤然一顿,随即便软丢丢地滑落至地面,发出“啪嗒”一声轻响,而他身上的那种怪异感觉却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骇然一惊,正自惊愕懵懂,却听一声怒吼响在耳边:“弟兄们上啊,给兵正报仇!” 刹那间,随他而来的九黎将士几乎同时响应,猛烈的呐喊怒吼声便像山洪暴发一样席卷大地,响彻云霄。 他霍然一惊,顿时从懵懂中惊醒,大为感动中却还有几分哭笑不得,心想:老子还没死呢,你们报的什么仇? 然而,就在他闪念之间,残酷的厮杀已经全面展开,他的满腔怒火也便随着滚滚杀气再次爆发。 他瞪大两只阴鸷的灰狼眼,匆匆环视战场,只见一路士兵依旧攻向六合寨人,而另一路却迅速把黄帝、牧娃与姬灵团团围住,刀枪并举,高声呐喊着攻上前去。 牧娃的弯弓与长箭已经当做暗器先后抛出,手无寸铁之下,他虽然无惧于色,拳打脚踢,很快击倒七八个九黎将士,可无奈九黎人多势众,凶猛强悍,一个刚刚倒下,另几个已然猛扑过来。 牧娃虽然瘦小枯干,却力大无穷,身法迅疾,勉强自保或者突围而出倒也易如反掌,若要兼顾他人,实在有心无力,难以成行。 黄帝虽然武功远远弱于牧娃,可他手中持有削铁如泥的三皇剑,挥舞开来,金光闪闪,剑光到处,不管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好像切瓜砍菜一般,无不一刀两断。 转眼间,斩断的兵刃残骸稀里哗啦落满地面,而那些围攻的九黎将士们也顿时吓得心惊胆战,连连后退,却又在同伴的呐喊助威下,退而不舍,围而不攻,挡住黄帝的去路。 如此一来,黄帝虽然一时半会儿的闯不出重围,可九黎将士也不敢过于逼近,只是挥舞着或长或短的兵刃摇旗呐喊,等待着计蒙的救援。 两相对峙中,黄帝虽然与牧娃一样有惊无险,可心中却焦躁万分,因为不远处的姬灵早已险象环生,惊叫连连。 姬灵手中的匕首虽然亦非凡物,甚至也与黄帝手中的长剑一样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可这把匕首仅有七八尺长,而九黎将士却是人人手执大刀长矛之类的长兵刃。 尽管兵刃相交时,匕首常常能斩断九黎人的兵刃,可人家的长兵刃至少也有八九尺长,即便任凭姬灵随便斩断十几次,依然还要比她的匕首长出许多。 当然,若是这把匕首握在牧娃手中,尽管短小精悍,却必定让牧娃如虎添翼,威力大增,不仅能像黄帝一样威慑敌胆,甚至还能兼顾他们杀出重围。 可不幸的是,如此锋利的匕首,却偏偏握在武功低微的姬灵手中,不仅丝毫发挥不出匕首的威力,反而被十几个如狼似虎的九黎将士杀的险象环生,危在旦夕。 计蒙视线扫过,顿时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暗自得意,迅速打定主意——既然胜券在握,先抓住姬云再说。 于是,他刷的一下插刀回鞘,端起怪戈,大踏步冲向围攻黄帝的战团,厉声吼道:“闪开,看我活擒与他!” 可是,怒吼声中,他仅仅迈出一步,突觉腰间一紧,猝不及防,居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得又倒退了半步。 他愕然一惊,急忙低头查看,只见腰间赫然缠绕着一条手指粗细的青丝绳索——正是敖家木遁术的拿手绝技“流云索”! 他顿时七窍生烟,暴跳如雷,转身回头之际,已经怒骂出声:“无耻小儿,当真背叛君父,真是留你不得!” 可他话音刚落,忽觉眼前青光一闪,一团磨盘大小的青丝棉已经罩至头顶! 第216章 擒贼擒王 他深知其中厉害,急忙飞身闪避,可仓促间却忘记腰间还缠着流云索。 所以,尽管他双脚用力提升,倒也离开地面,可随着龙中堂用力一扽,他顿时失去用力之处,不仅没能如愿躲开青丝棉,反而好像迎着青丝棉顶了上去似的,瞬间便被青丝棉罩于其中。 龙中堂一看这招背后偷袭的组合招法一举成功,不由喜出望外,心想:难怪许多人喜欢背后偷袭,确实事半功倍。 庆幸之中,他丝毫不敢怠慢,一个箭步跃到青丝团前,好像走马灯似的围着青丝棉急急转了五六圈,牵着流云索把一人多高的青丝棉团从上至下捆了五六道,才暗自得意地轻喝一声:“青丝棉,收。” 原本围攻黄帝的那些九黎将士,闻听计蒙喝令时已经收住攻势,跳出圈外,不约而同地看向计蒙。 不曾想,他们转身回望瞬间,不仅没能看到计蒙赶来增援,反而看到计蒙被裹进青丝棉团,顿时大吃一惊,不等吩咐,仓惶呼喊着奔跑过来大半。 可是,当他们呼啦一下刚把龙中堂与裹着计蒙的青丝棉围在中间,青丝棉却已骤然消失,流云索瞬间收紧,而五花大绑的计蒙便暴跳如雷地闪现在众人面前。 计蒙眼见众人团团围在周围,惊怒交加中更加羞愤,心想:我带兵十几年,身经百战,虽然有胜有负,却从未被人生擒活捉。如今,当着众兄弟的面,我却中了这个小畜生的奸计,真是丢人现眼,奇耻大辱!不由厉声怒斥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除掉这个无耻叛徒……” 可他骂的正欢,却被龙中堂眼疾手快,嗤啦一声撕下半截衣襟,迅速揉捏成团,趁他嗷嗷大喊之际,左手捏住他左右的颊车穴,稍一用力,他便不由自主,嘴巴大张,这团乱布也便乘虚而入,把他所有的咒骂之言全部堵塞在他气鼓鼓的口腔里。 他更加羞愤,嗯嗯啊啊,拼命挣扎,却再也喊不出声来,只好用尚能自由活动的脑袋连连点头,示意九黎将士上前厮杀。 可是,他手下的九黎将士们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强攻,正自面面相觑,惶惶不知所措,却见龙中堂脸色一寒,冷冷地逼视着他们,沉声说道:“诸位,请听我说……”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上!”龙中堂话说一半,忽听人群外围传来不知是谁的一声怒吼:“一半铲除叛徒,一半解救兵正。” 这些九黎将士正自犹豫不决,闻听号令,顿时齐声响应,抡起兵刃,纷纷冲杀上来。 龙中堂大吃一惊,却不忍、更不敢伤害自己的族人,急中生智,急忙念动木遁术咒语,手掌翻处,一柄六寸余长的青黝黝短剑已经抵在计蒙上下跳动的喉结下。 计蒙陡然一愕,更加暴怒,甚至好像故意寻死似的,拼命摇晃转动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硕大脑袋,试图在锋利的剑刃上来回摩擦两下。 可是,龙中堂手中的短剑却拿捏的恰到好处,任凭计蒙的脑袋晃得像拨浪鼓一样,眼看着脖颈好像在剑刃上一直来回切割,可实际上刀刃与脖颈之间始终留有一丝间隙。 如此一来,计蒙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九黎将士看的心惊肉跳却也束手无策,不约而同地停止进攻,无比愤恨地怒视着龙中堂。 龙中堂见此情景,既惊恐难过,又惭愧不安,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好强打精神,稳住心神,气沉丹田,故作凶狠地高声断喝道:“住手,都给我住手!” 喊声落处,四处回音,火场周围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顺声望来。 龙中堂急忙趁火打铁,高声喊道:“大家都住手,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对对对,风后先生,你们也请住手吧。”黄帝一看龙中堂制服计蒙,顿时看到终止厮杀的希望,急忙高声劝道:“大家有话好说,何必互相残杀呢?” “那就住手吧!”数十丈外的袅袅青烟后,传来风后叹息似的命令:“六合寨的兄弟们,都到这边来吧。唉!” 龙中堂心中稍安,急忙高声回应:“对对对,大家都住手。九黎的弟兄们,请到这边来,切莫再打打杀杀。” 不大一会儿,九黎众人在各队首领的率领下,从火场周围的各个争斗处匆匆涌来,井然有序地集结成四个规模相似的方阵,整整齐齐地列在龙中堂的前后左右。 在九黎的队伍集结中,龙中堂匆匆估算了九黎的人数,发现每个方阵约有五十来人,总共不过二百余人,而六合寨人在风后身边熙熙攘攘密密麻麻地聚成一片,不仅没有九黎将士这般训练有素,还隔着一层影影绰绰的缭绕余烟,看不出有多少人数。 可是,他怅然远望着正自思忖如何善后之际,却听风后阴冷的声音远远传来:“计蒙,六合寨与九黎无冤无仇,你们为何来此祸害?” 质问声中,众人顺声望去,只见风后从六合寨人群中缓缓走出,抬手止住几个亦步亦趋紧紧相随的族人,踽踽独行着悲愤质问道:“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恃强凌弱,杀人放火,与山贼强盗何异?” 龙中堂大感惊讶,却见计蒙已经安稳下来,正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缓缓走过来的风后。 龙中堂虽然不知其中缘由,却对六合寨所遭遇的这番灾难痛心不已,暗叹一声,对计蒙致歉道:“兵正,在下确实无意冒犯,可事关数百人生死,只好不得已为之,望乞恕罪。” 说着,他顺手扯下计蒙口中的布团,毕恭毕敬地深施一礼,恳切劝道:“在下虽然不知厮杀因何而起,可事已至此,还请将军以苍生为念,圆满解决才好。” “哼!”计蒙轻哼一声,看也不看龙中堂一眼,冲着渐行渐近的风后沉声喝道:“姓风的,你不遵大王钧令,与姬云同流合污,还敢抵赖?” 第217章 决斗与否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双眉紧锁,心想:原来,计蒙居然以为黄帝陛下一直藏身于六合寨,这可大大冤枉了人家。 思忖之中,他正欲辩解,姬灵已然呵斥出声:“胡说什么?冬瓜头,你自己为非作歹,提我哥哥干吗?” 计蒙却毫不理会姬灵的喝问,依旧瞪大两只灰狼眼,死死盯着风后,冷冷笑道:“姓风的,你若自证清白,机会就在眼前。若我真的冤枉你了,甘愿受到惩处,以死谢罪,如何?” 计蒙此言,虽然不无威逼利诱,倒也不卑不亢,有理有据,不仅让龙中堂大出意外,甚至还对计蒙另眼相看,心想:原来此人并非凶狠滥杀,其中似乎另有缘故,还要细细探明究竟才好。 他正自神思不定,却见风后看看黄帝,又看看牧娃,忽然长叹一声,苦涩道:“唉!也许,这就是天意。不过,既已真相大白,你我之间,还有九黎与六合寨之间,既往不咎,各自为安。如何?” 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动,似有所悟,急忙看向黄帝,只见黄帝轻咳一声,缓缓上前一步,神色凝重地看向风后,诚恳问道:“风寨主,你们能握手言和,实在可喜可贺。可造成这番灾难的缘由似乎与我相关。寨主此言,实在令我诚惶诚恐,困惑不已。” “是啊。”姬灵早就不耐烦了,不满嚷道:“你们打架,关我们什么事?” “唉!”风后又是一声长叹,道:“计蒙将军,我们可以走了吗?” “哼!”计蒙冷哼道:“算你识相,可以暂且回去,等我转回九黎,大王自有定夺。” 风后面无表情地盯着计蒙看了片刻,忽然闭上眼睛,缓缓垂下脑袋,静立片刻,转身欲走,却又看向牧娃,淡淡道:“你能赶来救援,足见诚信。可大鹿一家方才已然丧身火海,你就不用再来六合寨了。” “风先生!” 牧娃一愣,不仅丝毫没有感到惊喜,反而更加悲愤,百感交集地惊呼一声,却又不知再说什么,错愕迟疑中,只见风后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转身离去。 如此一来,不仅计蒙大出意外,龙中堂与黄帝也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六合寨无缘无故死伤惨重,甚至连赖以生存的家园也被九黎人烧成废墟,而风后不仅没有露出丝毫仇恨,甚至好像毫不介意似的说走就走,毫不迟疑,真是岂有此理! 可是,就在龙中堂与黄帝暗自惊疑之际,牧娃却紧走两步,俯身捡起断弦的弯弓,冷面霜眉地盯着计蒙,冷冷喝道:“敖兄弟,放开他。” 龙中堂微微错愕,情知牧娃定要为小花报仇,急忙劝道:“牧兄,冤家宜解不宜结……” “住口!”可他话未说完,却被计蒙厉声打断,怒声斥道:“你这叛徒,要么不知廉耻地把老子献给敌人,要么悬崖勒马把姬云抓住,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计蒙,你才是厚颜无耻之辈!”黄帝沉声喝道:“姑且不说九黎与有熊之战孰是孰非,你为何无缘无故屠杀六合寨的那些无辜百姓呢?” “老子没心情与你废话。”计蒙不屑地瞪了姬云一眼,转而看看左右,大声喝道:“弟兄们,姬云就在眼前,还等什么?上啊!” “计蒙,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牧娃再次跨前一步,冷冷喝道:“有种与我决一死战……” “哈哈哈……”不等牧娃说完,计蒙满脸不屑地放声大笑几声又戛然而止,轻蔑嘲讽道:“看你尖嘴猴腮的猥琐样,脑子到蛮好使的。论实力,我们人多势众,你们三个无论如何也跑不了;论个人,老子身为九黎兵正,岂能与你这贱民以命赌命?” 牧娃被计蒙挖苦的满面臊红,可又觉计蒙之言不无道理,索性不再辩解,冷冷道:“小花不知深浅,不懂闪避,被你杀害是它的宿命,可眼下,你被敖兄弟捆住,不能躲闪,不能还手,那也是你的宿命,为了帮小花报仇,我也就无所顾忌了。” 说着,牧娃紧握弯弓,缓缓逼上前来,冲着龙中堂冷笑道:“敖兄弟,你若瞧得起我,就放开这个狗东西,你若想让他像死狗一样给小花抵命,我也不会谢你。当然,你若要袒护与他,我也正想领教兄弟的高招!” 龙中堂听着牧娃风雨不漏前后相堵的言辞,不由暗暗称奇,心想:牧娃看上去寡言少语,可事到临头,居然如此伶牙俐齿,尖酸刻薄。可无论如何,我既不能让他伤害计蒙,更不能让他们两相厮杀,只是,如何才能避免呢? 心急如焚中,他眼睁睁地看着牧娃很快便逼进一丈之内,正自无计可施,忽听黄帝朗声喊道:“牧贤弟,请听我一言!” 其实,眼看牧娃步步紧逼,不仅龙中堂焦急万分,那些九黎将士更加提心吊胆。 面面相觑中,他们从同伴们的惊骇眼神中也已达成默契——倘若龙中堂既不释放计蒙也不出手相助,他们绝对不能允许牧娃伤害他们的首领。 甚至,就连牧娃本人,心中也有些烦躁不安。他非常期待龙中堂放开计蒙,让他与计蒙放手一搏——倘若输给计蒙,技不如人,死了活该;倘若侥幸取胜,也就帮着小花报仇雪恨,出了怨气。 可龙中堂若既不释放计蒙,也不出手相助,牧娃扪心自问,面对束手待毙的计蒙,还真下不去手——倒不是他于心不忍,而是怕落下个乘人之危的丑陋名声!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猛然听到黄帝出言劝阻,不由倏然止住,随着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黄帝。 “多谢贤弟。”黄帝迎着牧娃拱了拱手,转而看向计蒙,沉声道:“计蒙,倘若牧贤弟如此这般杀了你,你的部下必定不甘罢休,混战之下,也许我们寡不敌众命丧于此,可他们也会死伤惨重,你说对吗?” “那是自然。”计蒙不假思索甚至还有些不以为然地随口应道:“打仗总是要死人的。” 黄帝点了点头,淡淡道:“方才,你说牧贤弟没有你的身份尊贵,是吗?” 第218章 最后通牒 “哼!”计蒙不屑地哼了一声,却并不回答。 “哼!”黄帝也随着轻哼一声,不无嘲讽地冷笑道:“你有眼不识泰山,瞧不起牧贤弟,无非是你觉得你身居九黎兵正而已。那么,我与牧贤弟加在一块,应该勉强配得上你吧?” “哈!”计蒙大出意外,不屑笑道:“行啊,只要这个逆贼放开我,你俩一起上吧。” “以多欺少,胜之不武。”黄帝笑道:“还是让牧贤弟与你单打独斗吧。若是牧贤弟技不如你,我与牧贤弟任你处置……” “陛下!” “哥!” 牧娃与姬灵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却被黄帝抬手止住,依旧冲着计蒙淡淡笑道:“倘若牧贤弟侥幸取胜,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取你性命。” “哼!”计蒙越听越觉得匪夷所思,冷哼一声,道:“打什么鬼主意,直截了当的说,别绕弯子。” 黄帝稍一沉吟,道:“我有个朋友,名唤武罗,你可知道?” “噢——”计蒙恍然大悟,鄙夷笑道:“难怪她敢行刺大王,原来是你的朋友?” “所以,你若输了,便以你为人质,换回武罗,你觉得姜尤会答应吗?” “哈哈哈……”计蒙蓦地发出一阵狂笑,戛然止处,傲然道:“虽然在大王眼里,计某不值一提,若真有这么一次机会,我还真想看看大王会如何选择。” 黄帝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道:“既如此,一言为定……” “瞧你急的。”计蒙冷冷打断黄帝,故作无奈道:“可惜啊,那小妖女早已不在九黎……” “啊!”黄帝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道:“去哪儿了?” “我哪知道?”计蒙眼见黄帝神色紧张,不由幸灾乐祸似的笑道:“不过,既然被那老妖女带走,十有八九……” “老妖女?”黄帝更加惊愕,连声追问道:“什么老妖女?” “就是把你打入海中的那个老妖女啊!哈哈哈……”计蒙提及黄帝短处,哈哈大笑几声,又不无嘲讽地叹息道:“唉!若她那天下手再重点,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黄帝与龙中堂顿时醒悟——武罗被元始圣女带走了! 龙中堂惊讶片刻,却觉得也无可厚非,心想:武罗原本便是被句芒与鹿蜀所掳,对姜尤争夺天下并无多少影响,交给元始圣女处置也并无不妥——却不知元始圣女为何带着武罗离开九黎呢? 而黄帝惊悟之中却更加恐慌,心想:元始圣女喜怒无常,性格怪癖,阿罗又直来直去毫无心机,落在此人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惶恐之中,他根本无暇理会计蒙的冷讽热嘲,急忙连声追问道:“她为何带走阿罗?去往何处?” 计蒙眼见黄帝神色慌张,不由更加得意,冷笑道:“莫说我不知道,就算我知道,也不告诉你啊。你若有本事活过今日,去找那老妖女询问就是。” 听着黄帝与计蒙的对话,牧娃渐渐从小花死亡的悲痛中镇静下来,暗自心想:原来,陛下以万金之躯孤身涉险九黎城,仅仅是为了营救一个朋友的性命。何况,他与我萍水相逢,屡屡相助却不求回报,如今他有难处,我岂能袖手旁观? 于是,计蒙话音刚落,牧娃便沉声应道:“陛下不用担心,只要把这小子生擒活捉,只要这小子对九黎还有一点用处,定能让您朋友平安归来。” 闻听此言,黄帝顿如醍醐灌顶,恍然醒悟,心想:对啊!也许我们打不过元始圣女,甚至也不知她是何方神圣,更不知她家在何处,可她既然与姜尤狼狈为奸,必定互有联系。只要把计蒙抓为人质,姜尤必定会交换的。 一念至此,黄帝心中稍安,急忙故作镇静随声附和道:“贤弟所言甚是。敖继,你以为如何?” 龙中堂不由暗自苦笑,心想:我以为如何?我以为现在互不侵犯各自归安最好,你们能听吗? 但是,这种儿戏之言,只能心中腹诽,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况且,龙中堂不是傻瓜,对眼前事件的是非曲直也一清二楚——计蒙无缘无故的烧杀六合寨,并因此而杀死小花。虽然六合寨在风后的率领下忍气吞声咽下这口苦酒,可牧娃却执意要为小花报仇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牧娃提出单打独斗,既能解决牧娃与计蒙之间的私人恩怨,还能最大可能地避免伤及九黎将士,于公于私也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牧娃虽然与计蒙单打独斗,可还连着黄帝的性命,等于两条命赌一条命。 因此,不管从哪方面看,计蒙这边都大占便宜,龙中堂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可是,即便如此,黄帝依然没有像牧娃一样直截了当地让龙中堂交出计蒙,而是非常尊重地征询他的意见,更让他倍感压力。 他忽然觉得,黄帝此举,虽然看上去非常体面地给了他面子,却也可以当做宣示决心的最后通牒——不管放不放计蒙,牧娃与黄帝绝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候,必定会引起一场混战,他必定会面对更加艰难的抉择——帮助九黎?还是帮助黄帝? 而且,不管他选择哪一方,总会与另一方撕破脸皮,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但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与朋友两相厮杀,而他却像事外人一样在一边看热闹吧?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犹豫不决,正自沉吟不语,却听黄帝又道:“或者,若有更好的举措,既能避免伤及无辜,又能让牧贤弟了却小花之死的遗憾,你不妨之言,我与牧贤弟洗耳恭听。” 龙中堂不由更加惭愧,心想:若有一举两得之法,我不早就说了吗? 可面对黄帝的连连追问,总不能一直沉默以待,他正自尴尬羞愧,却听计蒙鄙夷冷笑道:“呵呵,敖牧正文武双全,杀伐果断,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磨磨唧唧的叛逆玩意儿呢?” 计蒙虽然恶意嘲骂,可骂着无心,听着有意,龙中堂猛然听到计蒙提及敖正,心中一动,计上心来. 第219章 塑木成牢 计蒙心想:既然我对此事难以抉择,那就留给父亲与大王他们解决吧。何况,武罗眼下已经不在九黎,黄帝兄妹自然不用前往九黎。武罗虽然被元始圣女带走,可数千年后武罗还依然活蹦乱跳,说明她此次遭遇必定安然无恙。 瞬间打定主意,他不由一阵轻松,感慨万千地看看黄帝与牧娃,转而又看向横眉立目的计蒙,忽然童心大起,顽皮笑道:“您说的甚是,兵正,这么大事,确实不是我这个不成器的人能解决的,还是呈交给父亲与大王,请他们英明决断吧。” 计蒙闻听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却又隐隐约约地听出龙中堂想转回九黎,不由嘲笑道:“怎么?你背叛九黎,投靠姬云,还有脸再回九黎吗?” “哼!九黎有什么好的?”姬灵眼见计蒙三番两次的嘲讽辱骂龙中堂,早已怒火中烧,眼见计蒙再次辱骂,实在按捺不住,反唇相讥道:“农皇陛下把天子之位禅让与我哥,我哥便是当今天子,你们九黎就是我哥的子民。姜尤无法无天,带着你们背叛天子,你们才是大逆不道的叛贼。” “一派胡言!”计蒙勃然大怒,厉声反驳道:“你们以下犯上,强迫陛下禅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胡说。”姬灵更加气愤,跨前一步,大声辩解道:“我哥不幸失踪,农皇陛下亲令伯琴代为卜筮,若是我哥欺君罔上,农皇陛下高兴还来不及呢,岂能如此关切?敖继,当时你也在场,你说是不是?” 姬灵所言之事,龙中堂不仅记忆犹新,甚至在那时候便深深体会到农皇对黄帝失踪的担心与关切,觉得姬灵此言甚有道理。 他正欲顺口应是,忽又多了个心眼,心想:是非曲直,后世早已定论,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多费口舌?还是三十六计,赶紧走吧。于是淡淡一笑,含糊应道:“这等大事,我这不成器之人可不敢妄言。” “岂有此理!”姬灵气的七窍生烟,狠狠一跺脚,呵斥道:“敖继,你咋不实话实说呢?到了这个时候,还想回九黎吗?他们指定会杀你的。” 龙中堂心中黯然,心想:我岂不知回家凶多吉少呢?可我若不回家领罪受罚,岂不把父亲置于危险之地?于是故作镇定地微微一笑,既不辩驳,也不解释,转而看向黄帝与牧娃,躬身施礼道:“武罗既已不在九黎,陛下大可不用再去。牧兄痛失小花,小弟感同身受,可是眼下,小弟实难还你一个公道,请牧兄多多见谅。” “此事与你无关。”眼见龙中堂从神色凝重忽然变得喜笑自若,黄帝虽然深感怪异,却又猜不出龙中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直截了当地劝道:“敖继,不如让计蒙与牧贤弟放手一搏,既能了结他俩之间的恩怨,也让你我得以解脱。” 龙中堂顿时听出黄帝的话外之音——若能除掉计蒙,姜尤便不会知道私交黄帝之事——可这数百名九黎将士呢?总不能斩尽杀绝吧? 一念至此,他不由心头一颤,心想:纵然我当下便死,万不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何况,早在海粟岛上,我舍命相救武罗,已经犯下满门抄斩的欺君之罪,也不在乎多加一条罪状。 于是,他摇了摇头,肃然道:“多谢陛下好意,敖继恕不敢从。天已不早,陛下,咱们就此别过,有缘再见。” 话音落处,他不等黄帝回话,陡然飞身后跃,木遁术咒语随即喝令出声:“木遁·塑木成牢,起!” 喝令声落,一圈稀稀疏疏的木栅栏拔地而起,甚至飞跃后退的龙中堂还没有落地,青黝黝的木栅栏已经把黄帝、牧娃与姬灵他们三人结结实实地围困其中。 黄帝等人猝不及防,顿时惊愕不已,哭笑不得,姬灵早已气愤地喊叫出声:“喂,干什么?敖继,你疯啦?” 黄帝与牧娃虽慌不乱,几乎同时抬头看向两丈多高的木栅栏上空,正欲飞身跃起,却听龙中堂的喝令声再次传来:“封!” 刹那间,一块块青木板顶端倏然横向生长,并迅速相对延伸,就在黄帝与牧娃的惊讶瞬间,相对而生的青木板已然严丝合缝地紧紧连接在一起。 黄帝与牧娃面面相觑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龙中堂,黄帝缓缓抡起手中长剑,不以为然地轻笑道:“敖继,区区木栅栏,不见得能困住我们吧?” “得罪了三位。”龙中堂心中没底,不敢久待,歉意回应一声,转而看向周围那些不知所措的九黎将士,疾声喝道:“愣着干什么?快把兵正抬走。” 话音落处,忽听身后“嚓”的一声轻响,顺势看去,只见黄帝手中的宝剑轻松划过一块木板,不由暗自骇然,正欲召唤青木棉再把他们罩于其中,却见青木板被宝剑划过之后,居然又迅速地长为一体。 他不由惊喜交加,心想:原来,只要不是像土蝼撞得那样四分五裂散落各处,青木板便能很快复原!不过,牧娃神力惊人,万一像土蝼那样横冲直撞,塑木成牢还真不一定牢靠。 为防万一,他不该怠慢,急忙召出青木棉,严严实实把青木牢罩于其中,心想:即便他们撞碎青木牢,这些丝绵也够他们撕扯半天的。等他们完全恢复自由,有黄帝相劝,估计牧娃也不会再执意追杀了。 果然,不知是牧娃在黄帝的劝说下没有蛮力打碎青木牢,亦或是他们相信龙中堂很快便会释放他们,也根本没有打碎青木牢的想法。龙中堂带着九黎将士向东北方向一路急行了足有三四十里,不仅没有感受到青木牢与青木棉被破坏的感觉,频频回顾,却也不见有人追来,一颗高悬的心终于渐渐安定下来。 他急忙念动咒语,收了木遁术,看看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九黎将士,不由一阵怜悯,倏然止步,脱口问道:“休息会儿吧?” 第220章 再回九黎 众将士虽然随着龙中堂止住脚步,可所有的目光却齐刷刷地看向刚刚获得自由的计蒙。 一路跑来,计蒙被流云索绳捆索绑的好像僵尸一样,一直被数十名士兵轮流扛着,虽然颠簸难受,却基本没有消耗体力。 随着流云索消失的瞬间,他已经稳稳站在地面,闻听龙中堂相问,置若罔闻,面沉似水,一声不吭,迈开大步,径直前行。 九黎将士一看计蒙匆匆前行,不用吩咐,急忙打起精神,重整队形,齐刷刷地追赶上去,反而把龙中堂当作透明人似的晾在当地。 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暗暗叹息,既对九黎将士训练有素的纪律作风感到赞叹,也隐约体会出计蒙此时的怨恨与羞愧,万分抱歉中,不由扪心自问:我如此行径,算不算九黎叛徒呢? 惶惶不安中,他紧走几步追上计蒙,诚恳致歉道:“兵正,敖继无礼冒犯,实属无奈,更不敢背叛九黎,还请宽洪大量,多多恕罪。” 计蒙睥睨一眼龙中堂,忽然一把扯过紧紧跟在身边的一个士兵,大声吩咐道:“告诉他,认罪的话,去大王面前诉说。老子不与叛逆说话,让他以后也别再聒噪。” 说罢,计蒙加快脚步,率领队伍径直前行,很快便把尴尬不已转述计蒙命令的士兵与满面惭愧的龙中堂落下老远。 龙中堂满心希望能与计蒙推心置腹地沟通一下,可一看计蒙此番做作,又想起计蒙满面怨恨的神色,不由心里发怵,只好暗叹一声,怅然若失地跟在队伍最后,向着九黎城匆匆而行。 一路之上,他们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虽然颠簸劳苦,却也相安无事。直到二十多天后的一个下午,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地走进了九黎城的北门。 刚进城门,计蒙便命令随行士卒在各队长官的率领下各自归营休整,而计蒙却不等队伍完全散尽,便不哼不响的大步前行。 龙中堂不知计蒙前往何方,张口欲问却又打住,心想:瞧他冷若冰霜的样子,问了也是白问。何况,在误会不解开之前,我也不能先去面见父亲,干脆他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于是,计蒙匆匆前行,龙中堂便紧紧相随,走大街,越小巷,不大一会儿,两人便来到九合宫前。 计蒙刚刚站住脚步,一个侍卫已经匆匆跑下台阶,迎上前来躬身请安道:“参见兵正。大王有令,两位到时,不用通报即可进宫。” “咦?”计蒙稍感惊讶:“胥兄弟,出宫有事?” “没有。”胥兄弟回身在前带路,细细解释道:“十数日前,大王便传下敕令,俟敖少卿到时,引领觐见。可敖少卿还没到,几日前又传下令来,俟您老到时,也尽快觐见。我们几个生怕误事,便轮番在门前恭候。也是卑职走运,居然同时迎到您二位。” “有劳兄弟们了。”计蒙急忙问道:“大王现在何处?” “中极殿。” “都有谁?” “那可多了。”胥卫士笑道:“不仅城内三卿以上都在,八大方侯也都来了呢。” “哦?”计蒙微微一愕,心想:难怪如此着急催我回来,难道有大事发生?可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追杀有熊更重要呢? 他心有所思,无暇再问,随着胥卫士默默前行,不大一会儿便来到一座高大的宫殿门前。 左右看看殿门两边肃然伫立的八个彪形大汉,他缓缓止住脚步,胥卫士急忙上前一步,朗声吩咐道:“快去启禀大王,兵正与敖少卿觐见。” 龙中堂虽然已经来过一次,却是在朦胧的夜色中,影影绰绰的,不仅没有记住来时路径,更没有注意到宫殿大门上刻得什么字。 如今虽然天光尚亮,可他心事重重,并无心察看周围环境,只是停下脚步的瞬间,习惯性地抬头看了看门楣正中雕刻的三个鲜红甲骨文,刚刚勉强辨认出着弯弯曲曲的三个字——中极殿,便见两扇厚重的木门“吱吱呀呀”的缓缓开启。 随着开门声戛然而止,两个身材修长的侍女袅袅娉娉来到门前,齐声道:“大王有令,两位请进。” 计蒙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脚步声声地踏过门槛,走进殿内。 龙中堂紧随其后,跨进殿门刚走两步,便听身后门轴响动,却是两个侍女已经开始关闭殿门。 随着殿门紧紧关闭,龙中堂惊讶发现,虽然殿内尚未掌灯,可殿内的光线却并没有减弱太多。 他迅速查探周围,只见四周墙壁上虽然仅仅开着几个非常狭小的窗户,可墙壁顶端与房顶相交处却非常巧妙地装了一圈五尺多高的溜檐窗。 如此一来,从早到晚,不管太阳东升海面,还是西沉山后,灿烂的阳光总会透过溜檐窗上镶着的那层晶莹剔透宛如水晶似的东西,照得殿内一片明亮。 尤其此时此刻,太阳摇摇西沉,将落未落,红通通的余晖几乎洒满整座大殿,把大殿内的桌椅板凳、墙壁地面,甚至连在座每个人的脸上也都照耀的熠熠生辉。 正对殿门的后墙下,黎王姜尤依然居中坐在矮榻上的王座后,而王座前的大殿上却不像龙中堂上次来时那样,稀稀疏疏地摆放着几张长案,却是在左右两边密密麻麻摆放了几十张稍微短小些的俎案。 他匆匆扫视一番,发现除了姜尤和右边首席正襟危坐的敖正之外,其余的几十个人他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而就在一瞥之间,他又正好与敖正凌厉的目光相对,不由心中一寒,情不自禁地垂下眼帘,低下脑袋,却见身前的计蒙已经双膝跪下,大声请安道:“参见大王。” 他陡然惊悟,急忙也双膝跪下,随声请安:“参见大王。” “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礼啦。”姜尤哈哈一笑,道:“计将军在外征战,劳苦功高,快请上座。” “谢大王谬赞。”计蒙急忙谦谢道:“能为九黎出生入死,是计蒙的莫大荣耀。只想九黎一统天下,不敢有丝毫功劳之心。” 第221章 叛逆大罪 “好!”姜尤高兴的满面红光,抬手示意计蒙坐在与敖正相对的左侧首席长案,不无感慨道:“尽管将军常年征战在外,可是,每当我们商议军政要务,总会虚案以待,以表我与众位兄弟对将军的思念与感恩之情。” “大王!”计蒙原本不善言辞,眼见姜尤如此厚待,感动的五内俱焚却又不知如何感谢,仅仅高呼一声,双手抱拳深深一辑,并未多做谦辞,缓步入席,欣然落座,诚恳致谢道:“多谢大王厚待。” 姜尤轻轻摆了摆手,目光早已盯在跪在地上的龙中堂身上,冷冷问道:“敖继,你有何话说?” 姜尤的声音不冷不热,不轻不重,可言辞间却蕴含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震慑力,甚至让大殿内的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感受到这种凝重的压力,几乎人人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看向垂头跪在地上龙中堂。 龙中堂不由扪心自问——我有什么话说?我不仅没能完成大王与父亲的命令,甚至还百般阻挠句芒与鹿蜀,纵然有千百个理由,也难辞其咎啊! 百感交集中,他只好伏地认罪,满怀愧疚道:“回大王,微臣知罪,愿受惩罚。” “微臣管教不严,理当同罪。”龙中堂话音刚落,敖正早已起身离席,匆匆来到龙中堂身边,伏地请罪道:“请大王从重责罚。” “父亲。”龙中堂惶恐地看着跪在身前的敖正,更加愧疚的呼唤一声,正欲申诉辩解,却被敖正厉声喝住:“住口,畜生!” 龙中堂悚然一惊,更觉无地自容,痛苦地伏在地上,静候姜尤发落。 “唉!”姜尤轻叹一声,转而看向计蒙身边的下首之人,沉声问道:“黎羽,他们父子,该当何罪?” “敖继违抗王命,罪该处斩……” “庖正。”黎羽话没有说完,计蒙打断道:“还应该加上一条通敌叛国之罪。” “哦?”黎羽大吃一惊,急忙接口问道:“何出此言?” “哼!”计蒙轻哼一声,冷冷问向龙中堂:“敖继,是不是?” 龙中堂一动不动,头也不抬,闷声应道:“是,敖继知罪。” “畜生!”敖正更加愤怒,猛然转过身来,狠狠一掌把龙中堂打翻在地,绝望喝道:“到底何等罪过?还不从实招来?” 龙中堂急忙爬起身来,重新俯身跪地,满心想做出辩解,转念一想,不管如何解释,帮助黄帝陛下逃脱便是背叛九黎,捆绑胁迫计蒙更是以下犯上,罪该处死定而无疑倒也活该,只是不知会把父亲牵连到什么程度。 焦虑之中,他蓦地想起数日前的惊疑——难怪炎黄时期的传说中,不管正史还是野史,不管名微臣将相还是逆微臣贼子,并无“敖”姓之人,难道便因我此番罪过,株连我们敖姓的整个家族吗? 一念至此,他顿如万箭穿心,不由看向敖正,却见敖正虽然依旧死死盯着他,可两只眼睛里不仅充满愤怒,似乎还闪烁着无尽的担忧、悲伤和绝望。 龙中堂心头一颤,深深愧疚中,似乎体会出敖正此时的心情——父亲不仅因我通敌叛国而愤怒,其实他心里更担心我,还有敖氏家族的生死安危,我凭借后世之事在当世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然而,就在他百感交集迟疑不语之际,计蒙却按捺不住,冷冷斥责道:“既然你敢做不敢当,那我就替你说吧。大王,他为了帮助姬云逃走,用流云索捆住了微臣,才使姬云死里逃生,还又恬不知耻地跟随微臣回到这里,真是岂有此理。” 闻听此言,殿内众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轻呼,而姜尤更是勃然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厉声喝道:“敖继,你为何如此丧心病狂?我姜尤,我们九黎,哪里对不住你?” “求大王重重处罚。”龙中堂恳切认罪,猛又想到谋逆大罪株连甚广,急忙向前跪爬一步,磕头哀求道:“所有罪责,皆我一人而起,与我父亲无关,恳请大王……” “住口!”姜尤厉声打断,怒喝道:“你还有脸求情?黎羽,他们该当何罪?” “回大王。”黎羽闻听这番说辞,也对敖继充满愤恨鄙视,冷冷道:“违抗王命,通敌叛国,放走九黎最大的敌人,实属谋逆之首,罪当,株连九族!” “好。”姜尤怒火中烧,正欲传令正法,可一眼看见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敖正,不由心中一痛:大哥相随与我二十余年,不离不弃,荣辱与共。时至今日,我为九黎之王,他为九黎牧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荣耀?何等富贵?可他家中仆役不过数人,田地不过数倾,别人动辄三妻四妾,而他妻子去世十几年却不再另娶,如此无欲无求的好兄弟,怎忍心说杀就杀?何况,若非他一心助我打理军政要务,又岂能疏于管教而让敖继如此不争气呢?说起来,我多少也该担些责任吧? 但是,纵然他有心宽恕敖正,可众目睽睽之下,若公私不分,赏罚不明,又岂能服众?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犹豫瞬间,便有所期待地沉声问道:“敖正,你,可有话说?” 敖正做梦也想不到龙中堂能惹出这等滔天大祸,既愤怒又羞愧,既惶恐还又有几分心痛,正自百感交集,闻听姜尤当面喝问,更觉无颜面对,可大王问话又不能不答,只好惭愧回道:“回大王,微臣无话可说,但求速死。” 姜尤本希望敖正多少辩解几句,他也好就坡下驴,做做文章,可敖正丝毫不作辩解,实在让他无计可施,只好把心一横,咬牙喝道:“来啊……” “大王息怒。”可他刚刚喝出两个字,却被人仓皇打断,顺声望去,却是坐在敖正下首之人,顿时心头一松,心想:太好了,定是为敖正求情——面上却依旧面沉似水,冷冷佯怒道:“伶伦,你要为他求情吗?” 第222章 乐正伶伦 “回大王,微臣不敢。”伶伦拱手施礼道:“微臣只是稍有疑惑,想询问敖继几句,还请大王恩准。” 姜尤一听伶伦并非为敖正父子求情,心中稍感失望,又听此人要询问龙中堂,虽然有些不耐烦,可既不愿驳了伶伦的面子,也想听听伶伦到底有何疑惑,于是点头应允道:“那就问吧。” “谢大王。”伶伦长身而起,离开席位,缓缓来到龙中堂身前,淡淡吩咐道:“敖继,抬起头来。” 龙中堂虽然不知伶伦是何用意,却也不得不依言抬头,四目相对,只见伶伦面如三秋古月,眼似搜猎孤鹰,鼻直口阔,须发花白。 一身白布长袍,裹在他七尺多高的身上,看上去稍显消瘦,可站在龙中堂身边,却似乎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股无以名状的压抑感,不由脱口问道:“前辈有何疑问,请尽管吩咐。” “你说什么?”伶伦微微一愕,旋即看向一直盯着他们的姜尤,诧异问道:“大王,您听到他如何称呼微臣了吗?” “唔?”姜尤被问的莫名其妙,微微皱眉,道:“没注意啊!伶伦,你到底想问什么?” “回大王,您细细听来。”伶伦又看向龙中堂,冷不丁地问道:“武罗很漂亮吧?” 龙中堂讶然一怔,心想:此话从何说起?可又不好不答,于是坦然应道:“算是吧。” “喜欢她吧?” “啊?”龙中堂被伶伦冷不丁的荒唐之言吓了一跳,急忙辩解道:“前辈,严格来说,我和武罗不过初次见面而已,怎能有这种荒唐念头?” “那为何因她而违抗大王的命令呢?” “我,”龙中堂又是一怔,稍一思忖,辩解道:“大王命令我等去抓捕姬云,并非抓捕武罗。” “你可知武罗曾经来暗杀大王?” “当时不知。” “可知武罗和姬云是朋友?” “知道。” “为何投靠姬云?” “我……”龙中堂稍一迟疑,道:“我并没有投靠姬云。” “为何因他而对抗兵正?” “当时,姬云身边有个武功高强之人,还有六合寨的数百名壮汉,我不想看到双方厮杀。” “为何?” “这个,”龙中堂稍稍一顿,黯然叹息道:“唉!我不想看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管是无辜的六合寨人,还是咱们九黎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龙中堂愕然一愣,猛然想起姜尤方才称他为伶伦,却不知这伶伦是九黎的官职名称还是他本人的名字,只好含糊应道:“您不是伶伦吗?” “呵呵,”伶伦冷笑两声,森然道:“小子,你不是敖继!” 龙中堂顿时心惊肉跳,脱口反问道:“你,你怎知道?” 此言一出,便是默认。 不仅姜尤和敖正等人吓了一跳,就连当面质问的伶伦似乎也大出意外,微微一愕,急忙追问道:“那你到底是谁?从何而来?还不从实招来?” “我,唉!”龙中堂心想:事已至此,不如实话实说,不管他们相信与否,或许能挽救父亲的性命。于是轻叹一声,老老实实道:“我叫龙中堂,来自几千年后的大荒王朝……” “你!”伶伦本以为误打误撞地揭露了假敖继的真面目,暗自惊疑地正欲追本溯源,忽听龙中堂说来自于几千年后!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等龙中堂说完便轻声喝断,正欲呵斥逼问,忽又心中一动,故作相信地肃然问道:“既如此,你为何到此?受何人指使?” “其实,我也不知道。”龙中堂眼见伶伦仅仅一惊,旋即相信,顿时看到希望,急忙长话短说,匆匆叙道:“当时,我被武罗打入水中……” “岂有此理。”伶伦顿时抓住龙中堂的话中破绽,再次打断道:“方才你说初次见到武罗,那武罗又在何时何地把你打落水中的呢?” “在八千年后的巫山顶上。”龙中堂也觉得如此荒唐之言,听上去实在难以令人置信,可事实又确实如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可是,我也不知武罗为何活了八千多年,也不知她为何又与黄帝成为仇人……” “一派胡言!”伶伦实在按捺不住,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不满呵斥道:“你说武罗活了八千多年,还与姬云成为仇人?如此胡言乱语,你自己信吗?” “说实话,如此荒唐之事,若非亲身经历,我也难以相信。” “你还知道荒唐?你还知道你不能亲身经历八千年后的事?”伶伦冷笑反问两声,正欲发火,却听姜尤沉声说道:“哎,伶伦啊,不管真假虚妄,让他把话说完。” “是,大王。”伶伦无奈应声,瞪了龙中堂一眼,轻声催促道:“简洁明了,废话少说。” “唉!”龙中堂再次轻叹一声,重新回归主题,道:“沉入水底后,我又糊里糊涂地遇到无为祖师……” “无为祖师?”伶伦按捺不住又出声打断,连连追问道:“他现在何处?是有熊人?还是神农人?” “不知道。”龙中堂摇了摇头,道:“八千年后,天下一统,早已没有神农、有熊和九黎之分……” “哦?”闻听此言,姜尤忽然精神大振,惊讶问道:“敖继,一定是他们臣服九黎了吧?” “啊?”龙中堂愕然一怔,心想:众目睽睽之下,我若据实回报,定会让大王更加气愤。暴怒之下,说不定会把我和父亲一道处死。我倒没有什么,可不能连累父亲啊。于是微微一顿,含糊应道:“毕竟是八千年后之事,我也不太清楚。” “嘿!”姜尤大感失望,不无遗憾地感慨一声,却对龙中堂的讲述增添了几分兴趣,又诧异追问道:“后来呢?” “不知为何,无为祖师突然把我打晕。等我醒来,便到了元始圣女的属地,却又误伤了穿山甲小七而被元始圣女追杀,幸被伯琴叔叔救到颖水城得以面见农皇陛下。我对陛下如实相告,可陛下也是丝毫不信,反把我当作敖继,送到这里。后面之事……” 第223章 巧言善辩 “好了好了,后面之事,我们应该都知道了。”姜尤没听到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不满打断,望着一直低头跪地的敖正,意味深长地问道:“大哥,这些荒唐话,对你说过吗?” 敖正听着龙中堂云山雾罩的叙说,正自惶恐不安,闻听相问,满腹惊疑却还无言以辨,无奈之中,他头也不抬地摇了摇头,正欲回应,龙中堂却抢先回道:“回大王,那日回家甚晚,一早便被句芒和鹿蜀带走,并没有时间向父亲讲述这些。” “哼!”姜尤轻哼一声,心中稍稍释然,冷冷笑道:“你若早点说出这些云山雾罩的混账话,何至于到了这等地步?可你现在如此胡言乱语,莫非还想侥幸活命吗?” “大王所言甚是,这小子居心叵测,确实蹊跷。”伶伦不等龙中堂回话,抢先应声回道:“况且,敖继在您眼前长大,大王,您看这小子的言行举止,是敖继吗?” 姜尤似乎无心再做理会,轻哼一声,满不在乎道:“管他是真是假,通敌卖国,拉出去砍了就是。” “大王息怒。”伶伦婉言劝道:“大王您想,依照敖继的个性,犯下如此滔天大祸,他不仅毫不推诿,甚至没有半丝辩解,是不是有些蹊跷呢?” “唔?”姜尤顿时听出伶伦话中有话,不满呵斥道:“伶伦,你什么时候学会绕圈子了?你是让我猜哑谜吗?” “大王恕罪。”伶伦急忙拱手请罪,继续分析道:“微臣只是想弄清楚,这小子为何要假扮敖继?” “他不是假的,乐正。”敖正抬头看向伶伦,肯定道:“他就是敖继。” “可是?”伶伦不无诧异道:“他已经承认了呀。” “唉!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胡言乱语?”敖正轻叹一声,黯然苦涩道:“大王,他能施展木遁术。” “对啊!”姜尤恍然醒悟,看着一脸茫然的伶伦,进一步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若非敖氏血脉,他便施展不出木遁术。伶伦啊,你的推断虽然合理,可事实摆在眼前,奈何?” “大王言之有理,微臣确实推断错了。”伶伦好像不以为然似的淡淡一笑,却又话锋一转,纳闷问道:“既然他是敖继,他生于九黎长于九黎,为何丧心病狂投敌卖国做叛徒呢?” “这还用问?”计蒙不满道:“荣华富贵呗。” “果如兵正所言的话——”伶伦顺声看向计蒙,稍稍一顿,意味深长道:“何不带着兵正一块去享受荣华富贵呢?” “老子当然……” 话说一半,计蒙却戛然而止,瞬间悟出伶伦话中之意——他当初已被敖继擒获,若敖继贪图荣华富贵,何不把他当作战利品献给姬云?退一步说,就算敖继放长线钓大鱼,转回九黎做内奸,何不把他和随行将士全部灭口?反而故意带着数百名证人前来送死? 悟出这番道理,计蒙原本要嘲讽呵斥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稍一迟疑,却满面尴尬地转了话锋:“……当然不知。” 饶是他见机的快,自觉别人听不出话中毛病,可他那张青如蟹盖的大脸上还是觉得有些热辣辣的。为了掩饰心中尴尬,他急忙把这个烫手山芋顺势抛给伶伦,不冷不热道:“可是乐正深谋远虑,应该知道的吧?” “不敢。”伶伦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看向姜尤,拱手禀道:“大王,还有在座的诸位兄弟,请稍安勿躁,听老朽再絮叨两句。” 这时,殿内众人几乎全被龙中堂的荒唐言行弄得糊里糊涂,无不想尽快弄清楚事实真相,甚至连龙中堂本人也猜不透伶伦如此绕来绕去,到底想干什么。 可伶伦却好像故弄玄虚似的,缓缓扫视着众人,不紧不慢道:“诸位请想,二十年来,除了诸位方侯较少见到敖继,大王和在座的诸位贤达,应该深知敖继的秉性吧?” 说到这里,伶伦稍稍停顿,看到大家纷纷点头,继续说道:“这小子从小放荡不羁,玩世不恭,大小事务无不拈轻怕重敷衍了事,出现纰漏便油嘴滑舌推诿塞责,敖牧正,老朽直言不讳,您不会见怪吧?” 敖正早已羞愧的满面通红,脑袋几乎低垂到腰间,忽听伶伦当面质问,更加心慌意乱,却又不好不答,只好头也不抬地唯唯连声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乐正教诲的是,教诲的是……” 伶伦却像置若罔闻似的,看也不看敖正一眼,转而看向姜尤,肃然道:“大王,您看眼前这人,和之前的敖继相比,不管言行举止还是为人处世,可有丝毫相像否?” “哦!” 姜尤沉吟一声,似有所悟,默默看看左右,只见文武群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像骤然闯进来一群硕大的苍蝇似的,嗡嗡连声却又听不清说些什么。 他忽觉有些心烦意乱,轻轻拍了拍桌案,不满道:“诸位爱卿,有话但讲无妨,何必窃窃私语?” 此言一出,蜂群吵架似的嗡嗡声戛然而止,人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姜尤,却又像突然冻住似的噤口不言。 其实,尽管他们无不觉得伶伦对敖继的评价非常客观属实,可谁也不想第一个随声附和。毕竟,谁也不愿意当面得罪与姜尤亲如手足的第一大红人敖正。 可是,眼见众人缄默不言,姜尤更加不满,微微皱眉,正欲再问,却见计蒙嘿嘿一笑,道:“大王,当时在六合寨见到他,我就觉得这小子有些不对劲儿,却又找不出原因。如今乐正一说,我心里马上踏实许多。还别说,这小子是和从前大不一样。” 众人一见计蒙做了出头鸟,立马再无顾忌,纷纷随声附和起来:“对对对,我早就看他和之前不一样了。” “比从前老实多了。” “可能痛改前非了吧?” “难说,闯出这等大祸,可能吓傻了。” 听着众人哜哜嘈嘈冷嘲热讽,敖正这才发觉,原来众人对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早已成见甚深,不由为疏于管教而羞愧难忍,深深自责地耷拉着脑袋,无可奈何地等待着姜尤的处罚。 第224章 阳奉阴违 姜尤闻听众人如此数落埋汰敖继,愕然一怔的瞬间,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你们这些阳奉阴违的家伙,既然早已知晓敖继如此不成器,何不早点帮他改正? 敖继年幼丧母,大哥常年随我奔波在外,他跟着乳母丫鬟家仆差役,岂能无师自通成就栋梁?就算树苗长成大树,十有八九也要休整的吧?退一步说,即便过去之事不便再提,可是眼下,既然你们早已看出敖继和之前大不一样,何不早点提醒我?却要等伶伦挑明之后又夸夸其谈,大言不惭。 还有伶伦这老家伙,你直接说敖继和之前大不一样不就完了吗?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儿,居然绕来绕去磨唧大半天,真是越老越糊涂。 心烦意乱中,他不由冷冷瞥向伶伦,可视线到处,却又愕然一怔——巧了!伶伦正一直望着他呢。 四目相对,姜尤更加不悦,顺手轻轻拍了拍桌案,止住众人的聒噪,稍显不满地冷冷问道:“伶伦,你磨叽这半天,是何用意?不会只为让敖继临死前多受些嘲讽吧?” “回大王,老臣绝无此意。”伶伦依然不急不躁,徐徐陈述道:“不过,虽然诸位同僚已然点出敖继的许多缺点,可在老臣看来,似乎还缺少一条。” “哦?”姜尤心里更加腻歪,却又不好阻止,于是不冷不热道:“别管一条两条,只要你觉得他有缺点,尽管说出来就是。” “是,大王。”伶伦倒也不客气,继续陈述道:“敖继生性懦弱,胆小怕事。三年前,他随大王打猎,连只野兔也不敢杀,不知大王还记得否?” “这个——好像有这么回事。”姜尤稍一沉吟,深有感触道:“这家伙确实有些优柔寡断。” “而且,如果老臣没有记错的话,敖继放荡不羁,不拘小节,却从来没有做过不忠不孝的出格之事。”伶伦稍稍一顿,转而环视着殿内的文武群臣,肃然道:“当然,若在座的诸位同僚曾经发现敖继做出过大逆不道之事,大可乘此机会当面指出,我想敖牧正也不会介意的。” 闻听此言,姜尤忽然心中一动,心想:老头子似乎话里有话呀!咋听上去,好像在向众人征询敖继的污点,可细细听来,却又有点帮着敖继说好话的感觉呢?于是不悦道:“伶伦,有话就直说吧,别绕来绕去的。” “是,大王。”伶伦依然谦恭有礼道:“老臣实在不明白的是,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弱者,为何胆敢冒犯兵正?为何胆敢欺君犯上通敌卖国?为何从油头滑脑转眼变得如此沉稳持重?甚至,就连傻子做坏事都知道避避耳目,他居然众目睽睽地闯下大祸,还又自投罗网前来送死!他是发羊角风呢?还是另有所图?请大王明鉴!” 伶伦一口气抛出一连串的疑问,不仅让姜尤瞬间愣住,整个大殿内的文武群臣也个个满面错愕,无不都被这连珠般的疑问打动心扉,扪心自问:是啊,敖继这么做,岂不是连傻子也不如吗?难道其中另有缘故? 然而,就在姜尤和所有文武大臣面面相觑沉吟不语之际,伶伦绕着龙中堂缓缓走了半圈,又满腹惊疑地自言自语道:“可是,看他跪在这里老老实实有模有样,也不像疯癫犯傻呀?牧正,你精通医术,难道一直没有发现过丝毫异常吗?” “啊呀!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姜尤霍然一惊,脱口问道:“莫非是琴音之伤还未痊愈?” “琴音之伤?”伶伦惊讶道:“大王,九黎有如此高明的乐师?” “嗨!诸位有所不知。”姜尤喟然叹息道:“数日前,伯琴为了搭救敖继,曾用《勾魂曲》迷惑元始圣女,不想也误伤了敖继。” “噢——”伶伦恍然大悟道:“难怪敖继做事颠三倒四,说话语无伦次,原来是被《勾魂曲》所伤。” “可是——”姜尤转念一想,迟疑道:“敖继虽然曾经失去记忆,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可他们来到九黎时,伯琴说他已经无碍,何况——” 说到这里,姜尤微微一顿,疑惑问向敖正:“大哥,那晚回去后,你没有帮着他诊断吗?” 闻听此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一直跪在地上的敖正,心中也似乎恍然明白许多,心想:伶伦磨叽半天,居然有意无意地帮着他们父子俩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脱罪理由——不管敖正当时有没有帮着熬继诊断,现在顺水推舟地说没有诊断,岂不堂而皇之的找到一个逃脱罪名的理由吗? 可是,就在众人各怀心思冷眼静观之际,却见敖正头也不抬地闷声回道:“回大王,那天回家后,微臣帮他诊断过。他的脉象气色均属正常,虽然记忆有些异常,却也在伯琴的意料之中,是以并未放在心上。而且,微臣以为,纵然熬继琴伤未愈,也不是他为非作歹的理由,更不足以从轻发落。” 敖正的此番回答,虽然声音轻柔平和,甚至因为他正俯身跪地还稍显沉闷,可字里行间却义正辞严,坦坦荡荡,不仅丝毫不为熬继遮遮掩掩,甚至还直接打断以病症为借口的任何念想,不得不让众人肃然起敬,心服口服。 可是,更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敖正话音刚落,龙中堂便长跪起身,郑重其事道:“父亲说的是,大王,我确实没病,可我也确实没有撒谎,我真的是来自于几千年后,您要不信,把我斩首示众,就什么都清楚了……” “疯了,臭小子,你真是疯了。”不等龙中堂说完,姜尤便匪夷所思地轻喝出声,哭笑不得中还有几分爱怜和为难,转而看向黎羽,道:“黎羽,若熬继当真疯癫,该当何罪?” 其实,早在伶伦拐弯抹角地提及龙中堂身患疾病之时,黎羽的第一反应便是伶伦似乎正在想方设法地帮着熬继开脱罪责。甚至,黎羽内心深处还想得更多——这个纨绔子弟猛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看上去匪夷所思,其实背后有没有敖正的支持也尚未可知。 第225章 伶伦之计 再往更深处想,伶伦这老家伙和他们父子狼狈为奸图谋不轨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伶伦才冒天下之大不韪,挺身而出,帮他们父子开脱罪责。 但是,随着敖正一番义正辞严,龙中堂又胡说八道一通,黎羽顿时有些懵懂,忽然觉得自己方才的荒唐推测好像有些站不住脚,甚至觉得熬继或许真的有些神志不清。 因为,黎羽觉得,对任何人来说,不管敖继是卖主求荣还是背信弃义,最终目的无非为了荣华富贵,而贪图富贵之人又怎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呢? 可眼前的这个花花公子,明明出现一丝生机,他却毫不珍惜,甚至还一心求死——既然连生死都不在意,又岂能为了荣华富贵而做出不忠不孝的悖逆之举呢? 刹那间,黎羽的脑海里闪电般掠过诸多念头,正自百思不解,忽听姜尤相问,不由愕然一怔,心想:谋逆大罪,株连九族,我刚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王为何再问?难道他有从轻发落之意? 于是,他稍稍沉吟片刻,从容道:“回大王,观其言行似有疯癫之相。可微臣认为,敖牧正方才所言极是,纵然熬继有病在身,既已犯下重罪,必当受到惩罚,才得以服众。” “嗯,言之有理。”姜尤点了点头,口中称是,心中却左右为难,正自思索对策,却听伶伦朗声道:“大王,庖正之言虽有道理,却稍显偏颇。请大王明察。” “哦?”姜尤一看伶伦还要辩驳,急忙顺势问道:“有偏颇吗?” “回大王。”伶伦似乎看透了姜尤的心思,胸有成竹道:“熬继之病,并非刀枪滚摔之硬伤,亦非上吐下泻之内伤,而是神志不清之邪疾,并非主观意识犯错。若定要追根问底,那罪魁祸首应该是伯琴才对,熬继最多算个受其摆布的木偶而已。请大王明断。” “这个——”姜尤迟疑着点了点头,沉吟道:“此话倒也不无道理。黎羽,你意下如何?” 到了这个地步,整座大殿内的所有人已然看出姜尤并不想惩处敖正父子,黎羽身为九黎庖正,掌管整个部族的刑名,见多识广,饱经世故,岂能看不出来? 于是,他略一思索,暗自喟叹,面上却波澜不惊地淡淡回道:“回大王,若敖继当真神志不清,或可暂且记下过错,以观后效。” “嗯,庖正之言,正合我意……”姜尤正中下怀,正欲下令赦免敖正和龙中堂,忽听黎羽话锋一转,肃然道:“不过,如此重罪,死罪可免,活罪难赦。还请大王三思。” “爱卿之言甚是。”姜尤心想:黎羽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急忙顺势问道:“以卿之见,何以处置呢?” “回大王。”黎羽虽然早已打定主意,却还是微微一顿,故作思忖片刻,缓缓回道:“微臣以为,革去熬继的少卿职位,贬为庶民,圈禁三年。” “嗯,如此甚好。”姜尤点了点头,正欲下令,却听黎羽又道:“敖正身为百官之首,本该端正家风以作典范,可他疏于管教,终成祸端,着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闻听此言,姜尤不由大吃一惊,心想:对熬继的处罚,轻点重点也还好说,可如今大战在即,若把敖正革职为民,岂不断我左膀右臂…… 于是,他轻咳一声,正欲婉言相劝,却听黎羽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念其跟随大王多年,劳苦功高,特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着免去其牧正之位,贬为少卿。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姜尤听得清楚明白,顿时心头一松,心想:黎羽做事还算用心,既能保全他们父子性命,让他们父子得到惩戒,还让他们父子感念我的宽恕之恩。只是,不知其余臣工如何作想呢? 于是,姜尤并未回应黎羽的问话,转而看看左右,试探问道:“众位兄弟,黎庖正所作判决,大家若有不同看法,但讲无妨。” 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傻子也能看出姜尤原本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黎羽已经当众作出判决,谁再不识趣地提出不同意见,既会给姜尤添烦添乱,又会同时得罪黎羽和敖正父子,甚至还有明里暗里一直帮忙脱罪的乐正伶伦。 面对这种出力不讨好还会得罪人的事儿,就连脾气暴躁性格莽撞的计蒙也识趣地闭口不言,何况其余众人呢? 甚至,姜尤询问过后,仅仅沉寂片刻,众人互相面面相觑一眼,居然心有灵犀似的齐声恭维道:“我等均无异议,谨遵大王圣裁。” 姜尤大为满意,转而看向黎羽,道:“既然大家毫无异议,准卿所奏。不过,牧正职位也不好空缺,就让敖正以少卿职位代理牧正之责,如何?” 闻听此言,姜尤为敖正保留职位的心思更是显露无疑,黎羽暗自嗟呀!大感不满,却急忙躬身允诺道:“大王所言极是,微臣毫无异议。” 敖正做梦也没想到姜尤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地处置这件十恶不赦的大罪过,既惭愧又感动,急忙磕头在地,百感交集道:“多谢大王开恩,微臣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好啦好啦。”姜尤抬手示意道:“起来吧大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此事都怪伯琴做事不力,你又何须挂怀呢?” “谢大王。”敖正再次磕头致谢,却没听到龙中堂的叩谢之声,偷眼看去,只见龙中堂痴痴呆呆欲言又止,急忙轻喝道:“畜生,还不快谢恩?” “我……”龙中堂愕然一惊,欲言又止,可一看敖正满面惶恐焦虑,顿时无心再言,急忙磕头谢恩:“多谢大王。” “罢了罢了,你这小子,以后长点心吧。”姜尤觉得完美解决了如此一件棘手之事,不由心中大悦,微微笑道:“来啊,给熬继添个坐,我这做叔叔的给他压压惊。” “大王英明神武,仁德宽厚,实乃臣等之福。”眼见敖正父子逃过一劫,伶伦满怀喜悦,急忙歌功颂德,却还顺势轻轻踢了龙中堂一脚,嗔怪道:“大王让你起来,还跪这里做什么?以后要好好为大王效劳,知道么?” 第226章 皆大欢喜 “你也入席吧,老伶伦。”姜尤哈哈大笑,不无揶揄道:“既想为敖继求情,直言不讳就是,何必转弯抹角絮叨半天呢?” “谢大王。”伶伦缓缓走向席位,笑道:“老臣这点微末伎俩,哪能瞒过大王呢?何况,八位侯爷难得齐聚京城,皆大欢喜的日子,若骤然弄出不雅之事,岂不大煞风景?” “此言倒也在理。”姜尤端起酒杯,呵呵笑道:“正如伶伦所言,难得今日欢聚一堂,咱们就只叙兄弟情谊,不谈军国大事,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如何?” 伶伦与和姜尤一唱一和,谈笑风生,顿时把大殿内的沉闷气氛一扫而光。八大侯爷和文武群臣也蓦地轻松下来,人人喜笑颜开,齐刷刷地举起酒杯,高声致谢道:“多谢大王。” “诸位兄弟不用客气,请!” “大王请!” 于是乎,在姜尤的带动下,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开怀畅饮,谈笑风生,轻松愉悦的气氛瞬间便把大殿内的肃杀凝重一扫而空。 直到二更梆子响起,众人才如梦方醒,不约而同地起身告辞,各个摇摇晃晃醉意熏熏地离宫回家。 顶着皎皎的明月,迎着柔柔的凉风,敖正和龙中堂穿过几个路口,越过几条小巷,陆续告别前呼后拥的文武同僚,一前一后,如影相随却又各自无言地转入一条龙中堂似曾相识的胡同。 这条胡同,龙中堂已经来过一次,只是和上次一样,也是跟随敖正深夜而至。尽管稍有印象,却依然觉得有些陌生。 父子俩满腹心事,似乎各有话说,却又均不知从何说起,亦或是和上次一样,觉得在大街上不便言谈,只好像两个哑巴似的默默来在大门前。 敖正缓缓站住脚步,正欲抬手敲门,龙中堂抢上前来,轻声道:“我来。”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门后传来一声惊呼:“呀!少爷,是少爷吧?” 惊呼声中,大门“哐当”打开,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便从门洞里跳了出来。 他一眼看见站在门前的敖正和龙中堂,顿时喜出望外,一把抓住龙中堂,欢呼雀跃起来:“太好了,少爷,您回来就好,那两个丑八怪还说……” “悦儿。”敖正眼见此人真情流露,心中甚慰,却面无表情地嗔怪道:“大半夜的,不怕惊扰邻居吗?” 嗔怪声中,敖正已经踏上台阶,匆匆闪进门洞,却听龙中堂小声道:“辛苦你了,敖悦,每天等这么晚。” “这有啥辛苦的?”敖悦的声音也压低许多,迟疑道:“少爷,您还好吧?” 闻听两人寒暄,敖正心中更加惆怅,无声长叹一声,再也无心理会两个年轻人,匆匆穿过门洞,径直走向正房。 敖悦早已察觉到敖正满腹心事,顿时想起数十日前,句芒和鹿蜀捉拿武罗回来,曾经诬陷敖继背叛九黎,试图帮着武罗逃脱,被两人打落荒海,凶多吉少。 虽然敖悦和敖正绝不相信熬继能干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姜尤和众位大臣也将信将疑并未深究,可如今龙中堂骤然深夜而归,不得不让他惊喜交加,心怀忐忑,急忙关上大门,跟着龙中堂亦步亦趋地追至敖正身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少爷平安归来,没什么事儿吧?” “唔?”敖正听出敖悦的话中之音,却头也不回,不置可否地轻声吩咐道:“天不早了,陪公子休息去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是。”敖悦急忙站住脚步,轻轻扯了扯龙中堂,道:“少爷,走吧,今天刚给您晒了被褥呢。” 龙中堂心烦意乱,神不守舍地随着敖悦转身欲走,听着身后的房门吱扭一声,不由心头一颤,回头看见敖正刚刚迈步入门,忽然心中一动,急忙回身,试探道:“父亲,我有话说。” 敖正微微一怔:“明天吧。” “父亲。” “唉!”敖正轻叹一声,无奈道:“悦儿,你去睡吧。” “是,老爷。”敖悦应声道:“炉上还煨着鸡汤,给您端过来。” 说着,敖悦径直走向厨房,龙中堂便跟着敖正缓缓走进正房客厅。 客厅进门右侧角落的一张小木几上,点着一支细小的蜡烛,拇指大小的火焰,受到惊吓似的正摇曳不已,把暗淡的客厅内照映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映衬的他们父子脸上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龙中堂忧心忡忡地环视一眼客厅摆设,只见客厅倒算得上高大宽敞,可越是这样高大宽敞,越显得房间内的摆设愈加寒酸简陋。 迎面的后墙上,横放着一张四五尺长、一尺多高的板足俎案,俎案前五六尺远的房屋正中,蹲着一个两尺余高的三足圆鼎。圆鼎左右两侧四五尺远处,还分别放着两列一般样式的板足俎案,只是比居中而坐的那张稍稍短了一些而已。 这两列俎案离着两面的山墙约有五六尺远,正好与两边的山墙形成两条狭小的通道,径直通往后墙左右两侧的两个门洞。 两个门洞上各挂着一幅深灰色的布帘,随着敖正父子的到来,不易被人察觉地轻轻抖动两下,旋又恢复平静。 敖正非常随意地就近坐在靠近门口的一张俎案后面,示意龙中堂对面而坐。 龙中堂稍一迟疑,顺从地坐在敖正对面的俎案后,四目相对,龙中堂正沉吟着如何打开话题,随着一阵清香飘来,敖悦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敖悦进门瞬间,似乎稍稍一愣,旋即恢复如初,从容来在敖正面前,跪在地上,把托盘放在俎案上。 托盘上放着两个黑黝黝的平底碗,碗内热气腾腾,香气缭绕,淡黄色的汤面上,露出长长的勺柄,勺柄左右还飘着两颗红枣和几片手指肚大小的香菇。 敖悦小心翼翼地捧下一碗,轻轻放在敖正面前,体贴道:“还有点烫,老爷,您慢用。” 敖正点了点头,默默地看着敖悦又把另一碗鸡汤放在龙中堂面前,轻声叮嘱一声,捧着托盘匆匆退出门外,吱呀一声,缓缓关上厚重的木门,才又看向龙中堂,柔声道:“趁热喝吧。” 第227章 百口莫辩 “嗯。”龙中堂应了一声,却僵住似的一动未动,迎着敖正两道关切的目光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低头看看汤碗,下定决心似的又抬起头来,轻声道:“前辈……” “嗯?”敖正一愣,微微皱眉,不满嗔怪道:“又发病了?” “我……”龙中堂不知如何是好,思量一下,又改了过来,不无尴尬道:“父,父亲,我,我真的不是敖继。” “还有呢?”敖正又气又烦还又心痛,虽然愁肠百结,却还怕刺激到龙中堂反而更加不好,于是不置可否地劝慰道:“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平安健康就好。若有所疑问,就尽管问吧。” 龙中堂看到敖正处之泰然镇定自若,暗自惊讶中反而有些自乱阵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自从进屋后,他已经理清思路,不仅打算把糊里糊涂来在这荒唐境界的前因后果全部详细诉说一遍,还为如何圆满回答敖正的种种疑问而做好了准备,甚至还急中生智地想到如何一步步列举相关的证据。 可如今一看敖正不仅没有任何疑惑,反而依然把他当作失忆人,打算解答他心中的疑惑,不得不跳过他所设想的辩论阶段,直接进入举证阶段。 他稍一沉吟,索性不再辩解,起身走到敖正身边缓缓坐下,迎着敖正疑惑的目光,郑重其事道:“父亲,我用木遁术幻化几件东西,也许能让您相信我的话。” 敖正虽然心中狐疑,不知龙中堂要干什么,却也不加阻拦,静静地看着龙中堂,轻轻点了点头。 龙中堂稍一思索,轻声念道:“木遁·塑物成型,罗盘。” 话音落处,一个一尺见方的精致罗盘便闪现在两人面前的俎案上。 敖正暗自一惊,旋即恢复如初,疑惑问道:“这是何物?” “罗盘。” “何用?” “指示方向。” “东南西北,确然存在,何用它来指引?” “父亲。”龙中堂耐心道:“若遇阴雨之夜?或浓雾弥漫?如何辨别方向?” 敖正微微一愕,心想:荒山野岭,行军途中,确实有过这种遭遇,而眼前这精巧之物,若真能有这功能,将来行军打仗,确实犹如神助。 可是,猛然想到“神助”两字,他忽然心头一凛,悚然吃惊,心想:熬继如此反常,莫非有神灵暗中相助? 一念至此,他好像溺水之人绝望中抓住一条树根似的,心中阴霾瞬间驱散许多,不由强压着心中激动答非所问道:“既然失去记忆,何以记得咒语?” “我……”龙中堂暗自嗟呀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如实回道:“所以,我一直对您说,我没有失去记忆。我本名叫作龙中堂,木遁术是家父……” 其实,他本想直言相告“封印传功”之事,可话到嘴边,他转念一想,还是简短解说的好。于是微微一顿,语带双关道:“……是家父亲自传授的。” 一看龙中堂又把话题扯回到身份真假上,敖正忽然暗自释然,心想:一定是神灵不愿走漏风声,故意在这小子身上做了手脚。于是跳过这个话题,伸手捧起罗盘,细细打量道:“这玩意儿如何指引方向?” 龙中堂急忙接过罗盘,重新平放在俎案面上,指着天池中的指针,认真解说道:“您看这个颤巍巍抖动着的指针,红色的尖端永远指向南方。” “当真?”敖正狐疑地看看龙中堂。 龙中堂点了点头,缓缓转动着罗盘底座,道:“您看着指针,我转动罗盘。” 敖正将信将疑,看着龙中堂缓缓地转动罗盘,急忙细细盯着那枚一头绿一头红的小小指针。 果然,随着罗盘转动,指针上下左右抖动的幅度顿时增大许多,可随着罗盘停止转动,指针微微颤抖几下,转眼便又恢复如初,而红色指针的尖端,依然指向客厅门所在的正南方向。 “把手拿开。”敖正暗自惊讶,却依然难以置信,伸手摁住罗盘,道:“我试试。” 龙中堂一看敖正来了兴趣,急忙把手拿开,坐直身体,静静地看着敖正小心翼翼地转动着罗盘,徐徐解说道:“这枚指针是由磁铁做成,而磁铁又正好有指引南北方向的特殊功能,再配上天池周围的五行八卦和奇门遁甲,便成为……” “这宝贝是谁创造的?” “这个,还真不知道。”龙中堂微微一愕,急忙解释道:“其实,最早的指南针并不是这样的,而是用磁石雕琢成了与这柄长勺一样的磁勺。” 说着,龙中堂把鸡汤中的长柄勺捞了出来,轻轻放在俎案面上,比划着道:“把磁勺放在打磨光滑的铜盘上,轻轻拨动磁勺,静止下来后,勺柄便指向南方,所以被称之为司南。” “司南?”敖正已经信了十之八九,心中一动,急忙连声追问道:“到底是磁石?还是磁铁?如何获取?” “磁石是含有磁铁的石块,是在山里开采的矿物。”龙中堂解释一声,微微一顿,又为难道:“不过,估计当下寻找不到。” “为何?” “因为,从现在算起,三千年之后,人们才知道磁铁有指示南北的功能,才得以制造出司南。” “呵呵,你这孩子。”此时此刻,敖正已经认定敖继是神灵附体,并在神灵的指引下前来帮助九黎成就霸业,于是淡淡笑道:“若我明日便派人寻找磁石,难道还能寻找三千年不成?” “这!” 龙中堂悚然一惊,顿时语塞,惶恐心想:磁铁矿不过是寻常矿藏,假如有目的的四处探查,别说三千年,三年也足够用啊!如此一来,如果现在便能造出指南针,岂不改写了历史? 敖正看到龙中堂惊愕尴尬的神色,好像当场揭穿小孩子的恶作剧似的,心中一阵轻松喜悦,却又不想让龙中堂看出来,于是故作理解地平静道:“你平时机灵古怪,能想出这种宝贝虽然难得,却也不足为奇。待明日奏明大王,给你记上一功……” 龙中堂更加哭笑不得,心想:折腾半天,不仅没能证明身世,反而差点闹出改写历史的风险——倘若当真这个年代便造出指南针,真不知以后的历史将如何收场? 第228章 父子情深 而且,我既知道这段历史经过,也知道这场战争的胜负走向和原因,在即将展开的双方交战中,定能趋吉避凶,为所欲为。甚至还可以这样认为——如果我在九黎和有熊两族相争中置身事外,顺其发展,也就是无形中站在了黄帝一方,那么,这场战争便会如历史记载一样,由黄帝为首领的有熊族打败九黎,一统天下。 反之,倘若我支持九黎,既能在战略决策上处处占得先机,再利用几千年后的先进武器,那么,统一天下的未必一定是黄帝陛下,说不定会是姜尤大王。 可是,倘若姜尤大王真的率领九黎一统华夏,那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岂不全乱套了?那些史书记载又会如何面对?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一念至此,龙中堂忍俊不禁,忽然“嗤”的一笑,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却见敖正正满面诧异地盯着他,急忙讪讪致歉:“对不起,我,我走神了。” “看你神思恍惚的样子,定是过度劳乏。”敖正早已看出龙中堂神思恍惚,还以为他的元神正在和神灵交流呢,又爱又怜地宽慰道:“不过,听你笑声,似乎梦到什么好事吧?”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龙中堂听到一个“梦”字,不由陡然惊醒,暗自骇然,心想:对啊,我如今正在梦幻之中啊!而且,我原本已经认定了梦中的敖继身份,为何现在又开始辩解了呢?哦!想起来了,只因那伶伦老先生为帮我开脱罪名而说我假冒敖继,然后我便稀里糊涂地又绕了进来,真是岂有此理! 想到这里,龙中堂宛如醍醐灌顶,瞬间醒悟过来,惶惶然看向敖正,却见敖正依旧神情专注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龙中堂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敖正那双黑白分明的细长眼睛里,闪烁着满满的担忧和关爱。 他不由心头一颤,慨然心想:纵然我闯下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祸,父亲不仅没有对我呵斥打骂,还依然对我百般呵护。既然他已然把我当作亲生,我岂能把他视为路人?既然上苍把我抛进这个荒唐梦幻之中,我大可以荒唐对荒唐,尽情享受父亲的关爱,尽力帮助父亲排忧解难,做一场轰轰烈烈的黄粱美梦,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 想到这里,他不由精神大振,重重吐出一口胸中闷气,冲着敖正微微一笑,顺势把案面上的大黑碗捧到敖正面前,体贴劝道:“热凉正好,喝了也好休息。” 眼见龙中堂从神思恍惚精神颓废中突然变得精神焕发,甚至还体贴入微地把鸡汤捧至眼前,敖正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心想:年轻人心态变化快或许还好理解,可这份体贴入微,却无论如何也难以相信,眼前之人在数月前还是个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调皮蛋。 他强压着心中的惊喜,轻轻接过汤碗,欣慰一笑,冲着对面的另一碗鸡汤努了努嘴,道:“把它喝了,你也赶紧去睡吧。” “是。”龙中堂应声起身,缓缓走到对面俎案前,猛然想起伯琴与元始圣女,不由问道:“父亲,伯琴叔叔被元始圣女带走了吗?” “嗨!他以死相逼,得以解脱,反倒把老妖女气走了。” “啊?” 龙中堂惊呼一声,顿时又惊喜又好奇还又哭笑不得,正欲追问伯琴的下落,忽听门外响起连绵起伏的公鸡叫声,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心想:不知不觉已将拂晓,也不知父亲已经辛劳多长时间了呢,既然伯琴叔叔已经得救,何必急着询问呢?让父亲赶紧休息片刻才好…… “砰砰砰……” 可是,他喝着鸡汤刚刚想到这里,忽听一阵门环叩击声急促传来,不由纳闷问道:“刚刚鸡叫头遍,不过丑末寅初,居然有人上门打扰?这是有多么要紧的事儿呀?” “可能是大王召见。”敖正苦笑着站起身来,匆匆走向房门,喟然猜测道:“毕竟大战在即,他也寝食难安……” “来啦来啦。”两人开门出来,只见敖悦正匆匆跑进门洞,稍显不满道:“谁呀这是?天还没亮……” “我,禤平。”叩击声戛然而止,禤平的声音急促传来:“大王有令,请敖少卿即刻进宫议事。” “哟,原来是禤统领。”敖悦的声音瞬间热情许多,急忙打开大门,好言赔笑道:“您老请进,少爷正陪老爷说话呢。” “不了不了,我还要赶往别处。”禤平婉言谢绝,却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敖悦,请转告少卿,宫中已备早膳,请尽快赶往。” “是是是,马上禀告。”敖悦一连声地应着,却又不无惊疑的地追问道:“只是召见少爷?不用老爷去吗?” “禤平啊。”敖悦话音刚落,敖正已经来到院中,远远招呼道:“请转告大王,我稍稍洗漱,马上赶到。” “甚好。少卿,卑职告辞。”禤平转身离去,却让敖悦更加惊疑,望着禤平远去的背影,迟迟疑疑地小声问道:“老爷,大王到底是传召少爷,还是您呀?” “当然是我了。”敖正回身走向院中,淡淡笑道:“你家少爷的职位没了,老爷我,现在是少卿了。” “啊!”敖悦大吃一惊,正欲追问,猛然想起当初句芒和鹿蜀之言,顿时醒悟,转而看向龙中堂,笑道:“不干更好,少爷,无拘无束,想去哪儿去哪儿。” “没出息。”敖正头也不回地呵斥道:“眼看就该成家立业了,还只想着玩儿吗?” 敖悦吐了吐舌头,朝着龙中堂做个鬼脸,紧走几步跑到敖正前面,道:“我去打洗脸水。” “臭小子。”敖正嗔怪一声,转而看向龙中堂,道:“家里事务很多,不用担心没事干。不过,今天啥也别干,等我回来后,咱们再细细商讨。” “父亲。”龙中堂稍一沉吟,迟疑道:“我想和您一道去。” “那怎么行?没有大王诏令,哪能随意进宫?” “我和敖悦在宫门外候着吧。”龙中堂灵机一动,郑重其事地恳求道:“我非常担忧战局,更想帮着制定一个完善的作战计划。” 第229章 中极殿内 敖正蓦地心中一动,心想:之前让他学习兵法战略,他总是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可现在居然主动想要参与军事计划,是何用意? 然而,仅仅迟疑片刻,他便打定主意,顺口应道:“也好,那就一道去吧,万一大王有何差遣,也好随叫随到。” 于是,父子两个匆匆洗漱完毕,又各自换了身干净衣裳,一路行走如飞,很快来到中极殿门前。 此时,东方天空已经隐隐泛红,中极殿门也已大敞四开。 敖正抬手止住紧随其后的龙中堂和敖悦,通报一声,独自走进中极殿,却见姜尤正在大殿中间不急不慢地走来走去,急忙施礼道:“微臣敖正参见大王。” “哎呀大哥。”姜尤疾步迎上前来,一把拉住躬身失礼的敖正,嗔怪道:“说你多少次了,没外人的时候,不要这么拘谨嘛。” “是,谢大王恩典。”敖正直起身来,垂手侍立,恭敬道:“昨夜休息甚晚,大王应该多休息片刻。纵然绸缪西征,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毕竟,保重身体要紧。” “我这身子骨,你还不知道?”姜尤满不在乎地一笑,关切问道:“对了,继儿没事吧?” “承蒙大王宽宥,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敖正正琢磨着如何把昨夜的惊疑猜测告诉姜尤,闻听相问,正中下怀,微微一顿,沉吟道:“不过,我觉得继儿确实有些怪异。” “哦?”姜尤大为惊讶,更加关切问道:“可是琴伤所致?” “启禀大王。”敖正未及回话,门外响起一声通禀:“庖正觐见。” “宣。”姜尤应了一声,又吩咐道:“胥融啊,待会计蒙、伶伦和方候们来到即可觐见,不用通报。” “是。” “回大王。”胥融应声去宣召黎羽,敖正继续禀告道:“微臣仅仅察觉到异常,并未探出缘由。” “是不是昨夜处罚过重,又耍孩子气呢?” “不是的,大王。”回话声中,敖正眼见黎羽已经匆匆走进殿门,急忙压低声音,匆匆解释道:“看上去不像坏事,却也不宜过早为第三人所知,待此次议事完毕,微臣细细禀告与您。” 闻听有利无害,姜尤心中稍安,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正欲追问,黎羽已经大步来到近前,恭敬施礼参拜道:“微臣黎羽参见大王。” “免了免了。”姜尤摆了摆手,回身走向王座,呵呵笑道:“黎羽,众兄弟中你最年轻,也最聪明,对今日议事有何高见呐?” “不敢,大王谬赞了。”黎羽不远不近地跟在姜尤身后,缓缓走向已经摆好的俎案,谦恭回道:“微臣窃居高位,全靠大王栽培。衣食住行,粮草装备,微臣还算略有所知。而今所议乃军政大事,远比不得敖少卿和计兵正见多识广,经验丰富。” 说话间,姜尤已经走到王座前面,闻听黎羽这番圆通之词,非常满意,却话中有话道:“此话虽然过于自谦,却也不无道理。不过,疆场厮杀虽然惨烈,可后方给养却也丝毫轻视不得啊!” “微臣明白。”黎羽一听姜尤提到他所掌管的后方给养问题,毫不犹豫道:“等大王制定进攻策略后,微臣便尽快筹措征战物资,若有差池,愿受重罚。” “好!”姜尤不由开怀大笑,又见计蒙和伶伦一前一后踏进殿门,远远招呼道:“这下你可放心了,计蒙,黎羽已经下了保证,哪怕你飞过浊水,也不会缺你半斤粮食。” “如此甚好。”计蒙顿时大喜过望,甚至忘记向姜尤请安,冲着黎羽抱拳致谢道:“庖正,计蒙代表数万将士先行谢过。” “参见大王。”计蒙话音刚落,紧随其后的伶伦率先向姜尤请安,计蒙这才想起还没有向姜尤请安,急忙请罪问安:“微臣给大王请安,方才一高兴,居然忘记,请大王恕罪。” “这有什么妨碍?”姜尤呵呵笑道:“咱们君臣原本便亲如兄弟,何须在意这些繁琐礼节?来来来,诸位请坐下叙话,俟众位方侯到来……哎?大哥,你怎么坐那儿呢?” 原来,大殿之内,早已按照参与议事之人的职位高低而井然有序地摆放好俎案——后墙正中六寸余厚的长榻上,居中打横摆放着六尺长三尺宽的王座。 王座前宽敞的青砖地面上,十二张四尺余长两尺半宽的寻常俎案分列在左右两边的苇席上,中间闪出一道五尺余宽的过堂。 两边的俎案又分为前后两排,每张俎案后面,早已端端正正地摆放好一方深紫色的粗布软垫。 伶伦、计蒙和黎羽已经坐定,所坐位置和昨晚宴会时并无差别,而敖正却在过堂左侧后排末首的俎案处悄然落座。 姜尤顿时醒悟过来——敖正昨夜由百官之首的牧正贬为少卿,在今日到会的文武重臣中职位最低,只能坐在末席。 这可是姜尤掌管九黎以来首次出现的场景,顿时觉得大为不妥,急忙婉言劝道:“大哥,还是坐回原位吧,离得近,说话也方便不是?” “谢大王。”敖正急忙谦辞道:“上下有别,长幼有序,微臣担任少卿,理应末座叨陪。” “哎——”姜尤不以为然地正欲再劝,却见八位方候已经陆续走进殿门,也不好当着众臣之面再做劝说,只好转而招呼八大方候:“八位老弟,不用多礼了,赶紧就坐,吃过早饭也好商议大事。” “谢大王。” 可是,八位方侯齐声施礼道谢,却没有一人应声入座,反而左看看正襟端坐末席的敖正,右看看满面春风的姜尤,面面相觑中,又见原本已经落座的伶伦、计蒙和黎羽,也已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一时间,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尴尬,更让八位方侯左右为难,有些无所适从地立在当地。 八位方侯何以如此彷徨不决呢? 还要从这一时期的官制说起。 当初,羲皇首创“正”“卿”两职,农皇登基后又稍作完善,在“正”“卿”之下添加“尉”“士”两职,才完善发展成为如今的正、卿、尉、士等四种官职。 第230章 官职制度 每一等官职,虽然职位名称一样,可根据每个职位分管的领域不同,他们所拥有的权力也大不相同,也就顺其自然地而排出等级座次。 比如“牧正”和“乐正”这两个职位,虽然都是“正”之级别,可牧正既要牧养天下,抚恤百姓,还肩负着选拔人才的重任,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乐正”一职,虽然掌管的祭祀和音乐也非常重要,可祭祀和音乐,不仅对文武百官和万千黎民来说并没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切身利益,对大王姜尤来说,既没有牧正抚恤天下那么呕心沥血,也没有兵正出生入死那么凶险。所以,乐正的职位不仅位列牧正之后,还排在兵正之后。 但是,八位方侯虽然掌管京城外的诸多部落,可他们的职级却不在“正、卿、尉、士”制内,使得他们在朝班中的席位稍显尴尬。 因为,济水以东,原本散落存在着八十一个小部落。后来,为了化解各部落之间的矛盾,姜尤在农皇的支持下把这八十一个小部落联合在一起,命名为东黎,姜尤也因此大功而被农皇封为黎王。 姜尤成为黎王后,在敖正的建议下,又化零为整,把东黎的八十一个部落重新整合为九个大部落——天阳、玄菟、满骊、高饰、柳上、索家、畎方、赤风和工巧,并在天阳部中心地区修建都城,命名为九黎城——所以,东黎便被神农和有熊等其余部族称之为九黎族。 在这九个部落中,天阳部环绕在九黎城周围,不仅为九黎城提供衣食住行,更是拱卫京畿的重要屏障,重要性不言而喻。 当初,姜尤本想亲自兼任,却被伶伦以纡尊降贵为由,婉言劝他把天阳部首领的职位赐予了世子姜弋。 但是,姜尤虽然年近四十,成亲也有二十余载,可唯一的儿子姜弋却还不满七岁,即便担任天阳部首领,却也无力管理。 于是,伶伦又建议姜尤为天阳部设置一个副首领,而且,这个副首领还不是专职任命于某个人,而是由九黎部族的牧正兼任。 也就是说,在世子长大成人之前,天阳部的生杀大权便控制在副首领牧正的手中。 其余八部的首领,先由每部中的九个小部落首领推举产生,再由姜尤颁发印信,予以任命后才能被尊称为“方侯”。 方侯在他们所统领的部落联盟内,与姜尤统治九黎、黄帝统治有熊、农皇统治神农一样,完全掌控着部落联盟内的黜陟赏罚和军政大权。 但是,他们虽然在各部内至高无上,在朝中却并无多少直接的权利——民政上,他们要听从牧正的管理;军事上,他们要服从兵正的命令;祭祀礼节上,他们要遵从乐正的训导;甚至,在衣食住行上,他们还要向庖正学习先进的技术知识。 更重要的是,太平盛世时,他们要按时进京朝见,呈送供奉;战乱不安时,他们不仅要保证稳定的输送兵源,必要时还要随驾亲征,厮杀疆场。 如此一来,虽然朝中并没有明文规定方侯在文武列席中的座次,可在第一次会晤时,一众文武大臣互相谦让一番后,八位方侯非常识趣地坐在“四正”大臣之后,而“卿”以下的众位大臣,也就非常默契地坐在了方侯下首。 所以,从此以后,八位方侯位列“正”后“卿”前的等级秩序便约定俗成,再无更改。 可是眼下,原本一直位列首席的敖正叨坐末席,不由使得八位方侯颇感意外,局促不安。 八位方侯均清楚敖正在姜尤眼中的分量,更对敖正在治理九黎中的呕心沥血敬仰尊重。眼见敖正昨夜被贬,今日一早便坐在末席,如此人情世故,使他们心中非常过意不去。 而且,他们在敖正昨夜被贬之时,也笃定料到,过不了几日,姜尤肯定会让敖正官复原职。到时候,万一敖正把今日之事记在心上,有事没事找谁点麻烦,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伶伦等人虽然不像八位方侯这般惧怕敖正,甚至觉得论职排座,理当如此,所以他们才心安理得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但是,他们还是非常知礼地把首席牧正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如此一来,莫说八位方侯不愿贸然落座,就算他们想坐下,属于他们的俎案,现在也只剩下七个——他们之中,必然有一人暂时落空,这落空之人,总不能贸贸然去首席落座吧?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敖正瞬间意识到这个问题,急忙起身招呼道:“来来来,八位贤弟,怪我虑事不周。来啊,再添个席位。” 闻听此言,大殿内稍显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许多,而八位方侯中最年长的玄菟部方侯宗先却冲着姜尤施礼恳请道:“启奏大王,敖少卿虽然暂为少卿,却担负着牧正的职责。以微臣愚见,敖少卿暂坐首席也无可厚非。” 宗先话音刚落,不仅其余的七位方侯瞬间找到台阶,伶伦、计蒙和黎羽也瞬间醒悟,不约而同地齐声恳请道:“请大王明见。”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敖正不由大吃一惊,双手连摇,正欲辩解,却见姜尤呵呵笑道:“众卿所言极是。大哥,事有轻重缓急,可别因为这等琐碎之事而耽误时间啊。” “大王,这与礼制不合。”敖正急忙辩解道:“万不能因微臣一人而改变规矩。” “哎——敖老弟,你就别推辞了。”伶伦接口劝道:“座次规则,农皇陛下也未曾明文规定过吧?只不过咱们兄弟众人互相谦让而形成习惯而已。” “是啦是啦,乐正说的是,敖少卿,你就别再推辞了。”计蒙大咧咧道:“大伙都等你开饭呢,吃过饭也好商量大事。” “多谢大王恩典,多谢诸位……” “大哥。”敖正还要坚持,却听姜尤半真半假道:“难道,你要让我和众兄弟跪下来求你吗?” 第231章 酒足饭饱 “不不不,大王言重了。”敖正吓了一跳,只好应允道:“微臣遵命,实在惶恐惭愧。” 眼见敖正匆匆走向首席,姜尤急忙示意八位方侯入席落座,满怀欢喜道:“诸位兄弟,都请落座。面对名利,诸位兄弟你谦我让,让我非常欣慰。如此齐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 姜尤夸赞声中,众人已经安然落座,闻听这番感慨赞誉,急忙齐声响应:“大王英明。” “哎,奉承的话不要再说。”姜尤摆了摆手,不无感慨道:“诸位夜半方归,今日一早又至,如此辛苦,真让我于心不安。来啊,早膳伺候。” 一声令下,宫女仆人穿流如梭,不大一会儿,便把已经准备好的餐具和酒菜摆上俎案。 众人眼见姜尤如此推心置腹,人人心里热乎乎的,正欲致谢,却听黎羽应声回道:“大王日夜操劳,还要分心照料臣等,臣等才应该问心有愧,惶恐至极。” 闻听此言,众人也急忙齐声附和:“臣等问心有愧,惶恐至极。” “嗨!又来了又来了。”姜尤苦笑道:“咱们虽然有着君臣之名,却一直情同手足,若一直这般拘谨,以后怎能畅所欲言?” “大王所言极是。”计蒙应声笑道:“兄弟们就别客气了,放开了吃啊,还有还有,谁要是觉得不合口味,或者想吃点什么特别的,尽管向大王请求,保证让你们大饱口福。” “还是计蒙豪爽豁达,本该如此嘛。”姜尤哈哈笑道:“来来来,诸位兄弟,我先敬大家一杯。” “多谢大王。” 众人齐声致谢,捧起酒杯,高举过顶向姜尤致敬,旋又一饮而尽。 酒杯放下,早有四个宫女款款上前,迅速添满美酒。 在姜尤和计蒙的嘻笑活跃下,殿内的气氛尽管轻松欢快许多,可众位大臣依然循规蹈矩,恭恭敬敬地又向姜尤敬酒三次,这才渐渐放松下来,纷纷向姜尤单独敬酒。 姜尤端坐王位,对所有敬酒一律来者不拒,鲸吞豪饮,尽管酒量惊人,却也慢慢有些酒意渐浓。 当他再次喝干一杯,重重把酒杯顿放在俎案上,忽听伶伦好像在询问敖继之事,不由顺声问道:“诶?伶伦,敖继这小子又出什么事儿了吗?” 伶伦声音原本不大,只是他们的席位和姜尤相距甚近,闻听相问,急忙回道:“回大王,微臣进殿时,看见敖继在外等候,故而询问敖少卿。” “敖继来了吗?”姜尤诧异地看向敖正:“既然来到殿外,何不进来说话?” “回大王。”敖正急忙回道:“没有大王令谕,任何人也不能……” “嗨!”姜尤不等敖正说完,旋即传令道:“来啊,宣敖继进殿,添张俎案。” 敖正蓦然一愣,急忙奏道:“大王,今日商议军政大事,敖继无官无职,不便旁听。” “他虽然没有官职,可至少还是我侄子吧?”姜尤哈哈一笑,旋即肃然道:“大哥,你看在座的众位兄弟。老伶伦已经年过六旬,最年轻黎羽也三十有五,若不用心栽培下一代,但等你我年老体衰,何以为继?” 敖正万没想到平日里和计蒙一样大大咧咧的姜尤,居然还有这番深谋远虑,不由钦佩万分,慨然无语。 伶伦却捻须微笑,心悦诚服道:“大王高瞻远瞩,我等自愧不如。正如大王所言,确实应该未雨绸缪,尽早选拔年轻才俊,让他们观摩旁听,也好累积军政经验。” “嗨!”伶伦话声刚落,计蒙不以为然道:“领兵打仗,又不是开荒种地,乐正,带兵打仗的经验是战场上打出来的,可不是在这里能学到的。” “哈哈,计蒙言之有理。”姜尤大笑两声,戛然而止,却又看向伶伦,轻笑道:“伶伦说的也对。不过,你们两人说的合在一块,那就更有道理了。” 姜尤嘻笑声中,龙中堂已经匆匆踏入殿门,忐忑不安地前行几步,恭敬施礼道:“参见大王。” “你来得晚,赶紧坐下吃饭。”姜尤示意龙中堂坐下,不无调笑道:“待会,我们商议大事,还想听听你这历经几千年的小神仙有何高见呢。” 殿内众人不仅早已不约而同地看向龙中堂,还都亲眼目睹了龙中堂昨夜的荒唐一幕,闻听调侃,个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龙中堂此时已经彻底死心,再也不想辩驳什么,可闻听众人哄笑,依然有些面红耳热,致谢一声,讪讪入席,饕餮大吃起来。 可他刚吃半饱,潜意识中忽觉有些不大对劲儿,偷偷一瞄,却见一众文武大臣已然放下刀叉勺筷,好像观赏奇景怪物似的注视着他。 他不由更加羞愧,心想:原来,众人已经酒足饭饱,放下碗筷,而我却还像几天没吃饭的乞丐似的在这里胡吃海喝,真是又让父亲颜面尽失。 一念至此,他急忙故作镇静,缓缓放下餐具,扯过俎案边缘的餐巾布,迅速抹了抹嘴,却也不知这时代的宴席规矩如何,只好故作镇静,直身而坐。 可他刚坐直身子,便听姜尤吩咐道:“来呀,撤去酒宴,备茶。” 指令声落,几十个男仆便各执器具从殿角左右两边的角门中鱼贯而出,匆匆走进殿内,来到案前,非常默契地收拾俎案。 一时间,只见他们手掌翻飞,碗盘晃动,却又轻柔的几乎听不到丝毫噪音,不大一会儿,便把十几张俎案清理的干干净净。 不等几十个男仆完全退出,十几个手托茶盘的宫女也脚步轻盈地从角门处闪入殿内。 她们衣袂飘飘,宛如花飞蝶舞,香风徐徐,好似清风拂过,干净利索地把茶盘上的器皿轻轻放在俎案上,又像小鸟入林似的,齐刷刷地闪入两边角门,转眼不见踪影。 甚至,龙中堂只觉眼前一阵眼花缭乱,定睛再看时,忙忙碌碌的男女仆役已经尽数散去,眼前的俎案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一套紫黑色的粗陶茶具。 俎案右前方一角,坐着一个三足两耳的带盖茶鼎。茶鼎径约一尺,高约一尺七八,自宫女们放在俎案上的那刻起,龙中堂便感受到暖暖的热气迎面扑来。 第232章 君臣议政 茶鼎旁边放着一个径约六寸的浅盘,浅盘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柄两尺余长的长柄勺。 浅盘左边,也就是正对龙中堂的俎案正中,放着一个没有盖子的深青色粗瓷盖碗。 盖碗杯身径约三寸,高约两寸有余,杯托径约五寸,杯里茶水正热,香气扑鼻——看得龙中堂不由暗自诧异:莫非忘记给我盖盖子了? 诧异之中,他偷眼一瞥,却见所有人面前的茶具都是如此,而与和他相邻的那位侯爷,正直身坐起,一手拎起浅盘上的长柄勺,一手掀开茶鼎上的盖子,舀出一勺更热的茶水,缓缓倒进自己面前的盖碗里。 龙中堂顿时醒悟——眼前这似是而非的盖碗,原来是一套简陋的茶瓯,而这一时期,可能还没有想到要给茶瓯加个盖子。 看看眼前的茶具和酒席,再想想昨夜盛大的宴会,龙中堂心中忽然感到有些沉重——九黎的农耕技能与炎黄二帝所统领的神农和有熊两族应该不相上下,可冶金和陶瓷技术似乎比神农氏稍胜一筹。 他已经先后见过神农族和九黎族的士兵和装备,虽然并没有亲眼目睹过有熊士兵的装备,却曾经在颍水城见到过嫘祖和仓颉等人的穿戴,还有那几十个随从的衣着和装备。 两相比较下,他觉得九黎族在经济实力上确实远远胜过神农和有熊两族。甚至,尽管他也没有见识过神农和有熊两族的士兵队伍,但是,从计蒙所统帅的那些将士那么训练有素来看,至少也该旗鼓相当。 那么,既然九黎族在经济上和军事上均占优势,可为何最后会一败涂地呢?是炎黄两族联手后兵力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还是在这样的铺张浪费下,造成九黎族的国力迅速衰退呢? 他正自浮想联翩,却听姜尤沉声道:“诸位兄弟,自从讨伐姬云以来,咱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计将军又顺利拿下泗水城,可有熊却依然拒不认输。不知诸位兄弟有何高见?” “这有什么可商量的?”计蒙应声笑道:“大王,若不是……嗯,若不是姬云命大,数日前已被我生擒活捉。不过,就算他现在侥幸逃脱,可泗水城已归九黎,西陵嫘带着残兵败将仓皇西窜,即便姬云找到他们,也不过如丧家犬一样无处投奔,到处乱窜而已。” 闻听此言,八位侯爷大受鼓舞,纷纷摩拳擦掌,主动请缨,七嘴八舌道:“兵正说的是,有熊族确实不堪一击。” “只要大王一声令下,不用兵正劳苦征伐,咱们哥几个就能把他们赶进浊水。” “不不不,还不能淹死姬云,要让他把天子之位禅让给大王才行。” “对对对,依我说,还是让他先把天子之位还给农皇陛下,再让陛下禅位,才显得正大光明。” 眼见八位侯爷口出狂言,夸夸其谈,龙中堂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担忧——自古骄兵必败,难道九黎正是因此而败吗? 惊疑忧虑中,他有意无意地瞄向姜尤,却见姜尤两只炯炯有神的豹子眼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原来,泰山大捷后,眼见姬云虽然不知所踪却并未丧命,姜尤和敖正不敢掉以轻心,也不敢贸然对有熊族展开全面进攻,于是派遣计蒙率领神荼和郁垒等几名副将作为前部先锋,对有熊族展开试探性的进攻。 可他们却没有想到,失去姬云统帅的有熊族不仅无力抵抗计蒙等人的追击,甚至还被计蒙顺利攻占泗水城。 如此轻而易举地拿下有熊族的京城,不由让姜尤等人大喜过望,更不把有熊族看在眼里。 但是,面对前线的节节胜利,姜尤和敖正虽然得意却并未忘形,深知计蒙以不足万人的兵力拿下泗水城是意外中的意外,估计那些将士的战力也已经迸发至极限。 而且,攻占泗水城后,既要分兵守卫,还要对全城内外的百姓妥善安抚管制。可这些工作事宜,既不是计蒙的强项,也会大大分散计蒙的精力。 于是,姜尤和敖正商议后,便让神荼和郁垒先守住泗水城,让计蒙迅速转回九黎城,汇合同时召来的八大方侯,重新制定完善的决战计划,争取把有熊族一战降服。 可是,姜尤和敖正却万万没有想到,计蒙不仅带着敖继同时回归,还非常意外地带来姬云即将回归有熊的不利消息。 而且,更让姜尤和敖正震惊的是,放走姬云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句芒和鹿蜀斥为叛徒而一直流落海外生死未卜的敖继。 平心而论,当初闻听句芒和鹿蜀把敖继骂为叛徒,不仅敖正嗤之以鼻,毫不辩解,连姜尤也丝毫不信,怀疑其中必定另有原因,所以一直等待着敖继的归来。 可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敖继居然以这种方式回归——不仅放走了九黎族最大的敌人,还以下犯上绳捆索绑了兵正计蒙! 好在伶伦巧言善辩,把敖继的连番罪过推诿在伯琴身上,稍稍平息了姜尤和众位大臣的满腔怒火,却已经在姜尤的心中深深扎下一根长长的尖刺。 所以,自从龙中堂进得殿来,不管喝酒吃饭,还是嘻笑攀谈,姜尤都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方才,八位方侯嘲骂姬云,计蒙和黎羽随声附和嘻笑取乐,而敖正和伶伦却不言不语,勉强陪笑。 不过,他们两个一直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不参与这种背后辱人的无聊口舌也无可厚非。 可敖继这个从小放荡不羁玩世不恭的家伙却置若罔闻,面如止水,不得不让姜尤心中一动,疑窦丛生,举目望来,却正好与偷偷窥视的龙中堂看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龙中堂愕然一怔,稍觉尴尬,急忙收回目光,可在姜尤看来,却觉得龙中堂心中有鬼似的,心中更加不悦,却又强自忍住,轻咳一声,抬手止住殿内稍显噪乱的哄笑声,呵呵一笑,有意无意地问道:“继儿,有心事吧?” 第233章 空灵遁音 “回大王,没有。”龙中堂早已稳住心神,从容回应一声,稍一沉吟,思思量量道:“只是……我觉得……大战在即,不应该过于轻敌。” “哦?”姜尤稍感诧异,依然故作轻松地淡淡笑问道:“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应对呢?” 可是,不等龙中堂回话,敖正急忙应道:“大王,他乳臭未干,脑子尚未清醒,哪有什么真知灼见?” “不,大哥。”姜尤抬手止住敖正,依旧紧紧盯着龙中堂,肃然道:“继儿,此刻战局,你已大致了解。那么你说——姬云会主动投降吗?” “不会。”龙中堂断然回答一声,却又迟迟疑疑道:“他会死战到底,甚至,甚至……” 他稍稍犹豫,微微一顿,终于声音更低地吐出四个字:“……反败为胜!” “岂有此理!”计蒙闻声大怒,狠狠一拍俎案,不满喝道:“他们倾巢而出,尚且屡战屡败,如今只剩老弱病残,岂能反败为胜?” “万一他和……”话说一半,龙中堂陡然警觉,心想:若按史书记载告诉他们炎黄联手,他们必将追根问底,也就又要重新谈及我的身世,然后又会怀疑我脑子有问题——于是微微一顿,沉着分析道:“万一他和风后……重新整顿军队,委实不能小觑。” “风后?”姜尤诧异地惊问一声,心想:这小子虽然有些妄自菲薄,可话中规劝之意倒也在理,于是故作不以为然地笑问道:“莫说我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就算此人武功高强,比我如何?” 龙中堂虽然并未见识过眼前这位姜尤的武功法术,但是,凭借史书记载和在度朔山上的亲眼所见,结合在六合寨对风后的所见所闻,潜意识中觉得风后的武功法术应该不及姜尤,于是诚恳回道:“回大王,风后的武功应该不及大王,只是,他似乎长于谋略。” “敖继,别胡说八道了。”计蒙冷冷呵斥道:“我一把火烧了他的老巢,他连个屁都不敢放,有什么武功?有什么谋略?” 姜尤等人不由愕然一怔,一双双惊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计蒙。 计蒙顿时醒悟——姜尤和敖正屡屡告诫,不管任何时候,不得随意扰民,不得恃强凌弱,更不得滥杀无辜。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一凛,急忙赔笑解释道:“六合寨窝藏姬云,抗拒搜查,微臣生怕姬云连夜逃脱,不得已强制闯入,引发混战,黑灯瞎火的,也不知谁把篝火引燃柴垛,不幸酿成大祸,肯请大王恕罪。” “噢!原来这样啊。”姜尤虽然对计蒙的这番说辞将信将疑,可事关捉拿姬云,他也不想深究。何况计蒙这番说辞好歹也说得过去,于是就坡下驴,略过放火之事,顺势问道:“姬云可在寨中?” “回大王。”计蒙道:“姬云虽然当时不在寨中,却及时赶来救援,分明被六合寨人藏在附近的山林之中。” “真是可恶,是该把他们一律问斩。”姜尤恼怒地咒骂一声,转而看向龙中堂,不满问道:“若风后真的智谋过人,而姬云又有他相助,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个——”龙中堂听出姜尤话中的不悦之意,却也不想曲意奉承,略略思索,沉吟道:“依我愚见,当务之急并非追剿残敌,而是固守当下所得之地,抚慰百姓,休养生息,增强国力,整顿军备,或可不战而屈敌,令四方部族主动臣服,敬而归之。” 闻听此言,姜尤猛然想起三年前农皇陛下阪泉禅位时,愤恨之下,他正欲起兵攻打姬云,却被敖正婉言劝说,而敖正当时所说之词,和今日敖继所言大同小异,相差无几,不由狐疑地看向敖正,心想:难道,大哥借他之口来劝说我么? 可就在姜尤看向敖正之际,却听计蒙厉声喝道:“一派胡言!自大王起兵以来,连战连捷,士气正旺,而姬云却被打的四散溃逃,七零八落。若不趁机一举歼灭,难道等他重新整顿后再来反攻吗?你小子出此下策,居心何在?” 计蒙此言,正中姜尤下怀,可他却发现敖正也神色凝重地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只见敖正微微点了点头,嘴唇轻轻蠕动,不由顿时醒悟——敖正在施展“空灵遁音”术悄悄地对他说话。 空灵遁音是敖正自创的独门绝技——利用强大的内力,把声音压缩成一条直线,随心所欲地传送进接听人的耳中,正如眼前一样,出他之口,入姜尤之耳,别人却丝毫听之不得。 姜尤和敖正相处多年,不仅一行一动都非常默契,也对敖正所怀绝技了如指掌。 他一看敖正神情肃然,嘴唇蠕动,耳边同时响起蚊蝇般的声音:“继儿如此反常,正是微臣一早向您禀报的怪异之处,请大王稍安勿躁,顺其之言,细细问之。” 刹那间,姜尤潜意识中对敖正父子升起的几丝疑虑顿时打消一空,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瞄了一眼余怒未消的计蒙,又看向正在低头思索的龙中堂,语气稍缓地问道:“敖继,难道你不懂的剪草除根的道理吗?” “我……”龙中堂稍一沉吟,正欲回话,却听伶伦接口道:“大王言之有理。经过半年鏖战,咱们或许稍有疲惫,可有熊人狼狈逃窜,不仅比咱们更加身心疲惫,还更加士气低落,确实应该乘胜追击。” 眼见一向老成持重以和为贵的伶伦也赞成继续进攻,姜尤和敖正稍感意外,计蒙和八位方侯则更加激昂,而一直默不作声的黎羽也接口附和道:“况且,倘若咱们率先罢兵,在家休养整顿,便会让有熊获得宝贵的喘息时间。万一夜长梦多,出现意外,悔之晚矣。” 眼见九黎君臣皆有斗志,肯定不会就此罢兵,龙中堂急忙另想它法,心中却无可奈何地想起两个词——天命难违,有心无力! 莫说他眼下仅仅是个无职无权的草头百姓,即便他现在处于姜尤所在的王位,拥有统管九黎的权利,可面对斗志昂扬的一众属下,又岂能独断专行,擅自罢兵呢? 第234章 重回懵懂 暗自嗟叹中,他忽然另有惊悟,心想:虽然这场战争难以避免,可是,既然上苍让知道这段历史的我来到这里,难道是冥冥之中让我力所能及地操控一下战争的结局? 或许,就像当初和龟爷爷在襄城外阻止那场厮杀似的,只要我尽力而为,哪怕稍稍做出丝毫改变,说不定便对这段历史起到一个举足轻重的作用。 一念至此,他猛然想起史书上对这场战争的描述:“帝鏖战三年,九战九败,退至涿鹿,得神女相助,赐奇书,出奇谋,终反败为胜,擒杀蚩尤……” 也就是说,双方交战以来,九黎族在涿鹿之战前一直节节胜利,直到涿鹿之战,在神仙的帮助下,有熊族才反败为胜。至于神农族什么时候加入的战争?史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 想到这里,龙中堂只好重新制定计划,决定先顺其自然,静观其变,等到神农族加入战争或九黎战局不顺,甚至即便神农族加入战争而九黎依然连战连捷直到攻占涿鹿,再因地制宜地随机应变,似乎更为妥当。 可是,目前来说,九黎和有熊已经交战几次了呢?万一即将面对的这场战役便是涿鹿之战呢?或者即便接下来的战役并不是涿鹿之战,那距离涿鹿之战还有多少时间呢? 而且,尽管他觉得眼下所见到的城池和几千年后的州郡县城的名字称谓和所处位置似乎大为不同,可对九黎城和颍水城等地所处的方位也已有了大致的了解。 他觉得,眼下的九黎城,十有八九在大荒王朝的鲁州东北,而涿鹿却处在鲁州西北方向的冀州。 如果他判断属实,那么,九黎城和涿鹿之间不仅相距两三千里之遥,甚至还隔着一座横亘南北的巍巍太行! 而且,方才计蒙曾说,九黎攻占泗水城后,西陵嫘和仓颉带着有熊族的残兵败将已经逃往西南方向的浊水——那泗水城又在九黎城的什么方向呢? 甚至,在龙中堂的记忆中,整个大荒王朝好像既没有叫作浊水的河流,也没有叫作浊水的湖泊?那计蒙所说的浊水到底在哪里呢? 一时间,一连串的疑问,让他一阵懵懂焦虑,不由抬头看向姜尤,疑惑问道:“敢问大王,涿鹿距此多远?在何方向?和浊水相隔多远?浊水又在哪个方向?” 可是,他话音落处,却见原本人声鼎沸的大殿之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他蓦地惊讶尴尬,下意识地左右张望,只见众人面面相觑,张口结舌,好像突然看到一个怪物似的,齐刷刷地把一道道惊疑好笑的目光向他投射过来。 这一道道利箭似的怪异目光,眨眼便把他穿成刺猬,让他浑身难受,正欲再问,却听伶伦轻声呵斥道:“你这混小子,涿鹿是什么鬼地方,我可从未听过。可你小时候,我就对你讲过,浊水出自与娲皇山西南,顺势北流数百里,转而拐向东北入海,你怎能不知呢?若还是琴伤未愈满脑糊涂,就别再胡言乱语丢人现眼好不好?” 龙中堂愕然一怔,顿时即醒悟过来——方才这几个问题太幼稚了,乐正生怕我和父亲难堪,特意明面呵斥而暗中为我圆场——可是,我既然决心改变九黎命运,岂能袖手旁观? 就在他思忖之中,伶伦话音刚落,敖正却不急不躁地徐徐劝道:“乐正,农皇陛下曾经说过,百病生于郁。也许琴声伤神之际,继儿做了许多荒诞梦靥而压入心底,让他宣泄出来,或能稍有缓解。” “你!”伶伦被敖正之言气得哭笑不得,心想:你这家伙满怀精明,看不出我帮你儿子横遮竖拦?居然还帮他说话?若让他一直胡说八道下去,万一一言不慎触怒大王,你怎么收场? 可此时此刻,他这些话没有一句能摆上台面,尽管气的胡子抖动不已,可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勉强敷衍道:“唉!好吧好吧,那就说吧。” 其实,面对敖正的这番说辞,不仅伶伦艴然不悦,勉强敷衍一声便低头不语,计蒙、黎羽和八大方侯也大为不满,却又不便直言,只好暗自腹诽——难怪敖继这小子不成器,原来敖正如此溺爱护短! 而龙中堂闻听敖正之言,一股暖流却从心底深处油然而生,心想:纵然我当众失口乱言,惹人笑话,可父亲却并不在意,依然呵护与我,我岂能再胡思乱想,让他失望? 刹那间,他迅速从尴尬中镇静下来,冲着姜尤深施一礼,诚恳致歉道:“我一时鲁莽,口不择言,让诸位见笑,请大王恕罪。” 姜尤面对龙中堂的胡言乱语,早已见怪不怪,心中却早已暗暗合计——这小子虽然一直浪荡不羁,从小却聪明伶俐,如今当着众人之面失言出丑,其中定有缘故,还是依大哥方才所言,顺其自然,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他微微一笑,心平气和道:“年轻人敢说敢做,没什么不好。何况,我和诸位大臣都是你的叔伯长辈,纵然发现你有些过错,只能提携指点,哪有什么罪过之说?” “谢大王。”龙中堂应声感谢,却又灵机一动,心想:我还是先做个铺垫,免得待会儿说出更不着边际的话,于是更加恭谨道:“大王您也知道,自从被伯琴叔叔救醒后,我已记不得之前的所有事务。若再有出言不慎,请大王和诸位前辈多多海涵。” “不碍事。”姜尤依然不动声色,淡淡道:“放心大胆地往下说吧。” “谢大王。”龙中堂已经重新整理好思路,平心静气地缓缓叙说道:“既然大王和诸位均觉得乘胜追击比较妥当,说明我眼光太浅,虑事不周。所以,我也已经打消了休养生息的念头。” 闻听此言,姜尤和众位大臣不禁又暗自惊疑,心想:这小子方才信口开河,好像几岁孩童似的懵懂无知,可眼下不仅瞬间改变念头,还变得谦逊有礼,大方得体,莫非他真的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 第235章 力量悬殊 龙中堂无暇关注众人举止,继续说道:“正如大王所言,两军对垒,一要前方将士斗智斗勇冲锋陷阵;二要后方保障给养源源不断,才可取胜。虽然我现在并不完全了解咱们的粮饷筹备,可不管怎么说,有熊族连战连败,仓皇逃窜,后方给养肯定不如咱们。” 听着龙中堂侃侃而谈,姜尤等人觉得龙中堂所言虽然众所周知,却也算有的放矢,分析透彻,渐渐收敛起轻视的目光,凝神细听,甚至每个人的心中还暗自猜测龙中堂到底想说些什么。 只见龙中堂微微一顿,话锋一转,不无担心道:“虽然咱们的后方给养应该胜过有熊,可两军将士呢?” “傻小子,这还用问?”姜尤心想:这小子刚刚清醒片刻,转而又开始说胡话了,于是不无嗔怪地诘问道:“若九黎将士不如有熊,岂能连战连捷?” “大王所言极是,是我没问清楚。”龙中堂急忙解释道:“我想问的是,有熊族溃逃至今,尚有多少将士?也就是说,等下次战役打响时,我们将要面对多少有熊将士,咱们又能派出多少将士?” “这个嘛?”姜尤稍稍一顿,看向计蒙,期盼问道:“可有数据?” “这哪有个准数?”计蒙不以为然道:“破城之后,他们四散而逃,追都追不上,哪里知道他们剩多少人呀。” “兵正所言,不无道理。”龙中堂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如果明日派兵追击,咱们能派出多少兵士呢?” “泗水城目前约有八千余人。”计蒙不耐烦道:“若留守两千,应该能派出六千。至于后续部队,这不正在商讨吗?” “九黎城能抽调五千。”计蒙话音刚落,敖正不仅应声报出九黎城所能抽调的兵员,还向八大方侯径直问道:“诸位方侯,每个部族抽调三千,应该不成问题吧?” “没问题,牧,敖少卿。”年龄最长的玄菟部首领宗先应声答道:“大王宣召时,我们已经准备两千精兵。既然预计三千,我等自当遵命。” “好啊!”姜尤非常欣慰地夸赞道:“众位兄弟,你们如此忠勇可嘉,大功告成之日,我也不会辜负你们。” “谢大王。”八位方侯急忙齐声致谢,却见姜尤摆了摆手,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龙中堂,含笑问道:“如何?” 其实,龙中堂听到三方报出人数之时,已经暗自吃惊,心想:凌一统征讨两个藩王,仅襄城一战便出动十万兵马,而眼下七拼八凑,满打满算还不到四万人! 惊疑之中,他不由脱口问道:“大王,难道有熊族连三四万士兵也没有吗?” “这个嘛——还真不好说。”姜尤沉吟着看向敖正,疑惑问道:“泰山之战,他们的兵力似乎不比咱们少吧?” “是啊。”敖正点了点头,忽然苦笑一下,不无惭愧道:“今日重提,微臣还有些后怕。” “哦?”姜尤一怔,惊讶追问道:“怕从何来?” 敖正稍一迟疑,道:“微臣愚以为,当时,若非伯琴和元始圣女误打误撞加入战团,也许——胜负难料。” “我也这么认为的。”姜尤呵呵一笑,喟然道:“所以啊,这次追击之前,特意把八位方侯请来相助。如此一来,就算姬云和西陵嫘汇合,重新召集有熊属下的所有兵士,也不见得能凑够三万兵丁吧?” 闻听两人这番问答,龙中堂不由暗中合计,心想:由此时战局来看,九黎不仅连战连捷,也算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似乎稳操胜券。而之所以最后一败涂地,十有八九便是因为没能预料到有熊族和神农族的联手夹击。于是提醒道:“若他求助于神农族呢?” “不可能。”姜尤断然否定,不以为然道:“我征讨有熊,早已告知陛下,只为让姬云把天子之位归还,并无犯上作乱之意。而且,我也曾恳请陛下相助,陛下不肯相助也还罢了,岂能恩将仇报,反助逆贼?” “大王,继儿之言,虽有些荒谬,却也不可不防。”敖正却被龙中堂所言触动心事,沉着分析道:“何况,尚不知伯琴身在何处,也不知陛下身体如何,太子殿下性情不定,喜怒无常……” “那就更不可能了。”姜尤打断敖正,笃定道:“陛下禅位,太子对姬云一直怀恨在心,更无帮助姬云的道理。” 眼见姜尤固执己见,不仅丝毫不相信炎帝和黄帝会联手打败九黎,甚至连敖正的劝说也听不进去,龙中堂不由暗自喟叹,心想:难道,正因如此,九黎才被炎黄联手击败吗? 一念至此,他忽然灵机一动,随声附和道:“大王所言极是。按理说,神农族应该与咱们联手才对,断无帮助有熊族的道理。” “那是当然。”姜尤欣然颔首,冲着敖正微微笑道:“瞧见没?大哥,敖继这小子都能看透这个道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敖正先是觉得龙中堂担心炎黄联手甚有道理,如今一听姜尤分析,也觉得不无道理。正自权衡利弊,迟疑无语,却听龙中堂轻声问道:“不过,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农皇陛下英明神武,为何会看不透呢?” “嗨!”姜尤不以为然地笑道:“陛下年富力强时,倒也身经百战,无所畏惧。可随着年事渐高,他老人家越来越瞻前顾后,胆小怕事。何况眼下重病缠身,哪有精力计较这些呢?”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想起觐见农皇时的情景,深有感触道:“大王所言甚是,也许陛下确已有心无力,可太子殿下、夸娥叔叔和伯琴叔叔,似乎并不愿臣服于有熊。” “他们三个?”姜尤摇了摇头,喟然叹息道:“唉!一个有心无力,一个有力无心,一个有心有力却又和众人离心离德。如此一团散沙,岂能有所作为?” 龙中堂听得一头雾水,正欲追问,却听伶伦轻叹道:“唉!尽管太子品行稍亏,文韬武略却也非同凡响,若能与伯琴和夸娥齐心协力,确实也不可小觑。” 第236章 渔翁得利 姜尤呵呵一笑,不无调侃道:“老三和老四不管能力如何,对陛下可是忠心不二,关键是咱们的太子殿下,成天患得患失,生怕老四抢他的嫡位,最后却便宜了姬云那小子。” 龙中堂这才恍然醒悟,心想:难怪神农族渐渐势微,原来是祸起萧墙,内耗严重,所以阪泉之战才会败北,却不知阪泉之战因何而起呢? 他正自思忖,却听敖正沉吟道:“虽然他们稍有罅隙,说不定也会齐心对外。” “怎么会呢?”姜尤笑道:“他们若有这个心思,当初太子把继儿送来时,何不表明态度?再说了,即便太子矜持不语,可太子走后,老四总该多少透露一些吧?” “四弟生性谨慎,又被元始紧紧缠住,纵然有心相告,只怕也没合适的机会。”敖正谨慎分析道:“何况,纵然太子有心,也不一定让三弟和四弟他们知道。” “哼!他眼高手低,智小谋大。”姜尤不屑道:“若没有老三和老四的帮助,凭他一己之力,若贸然招惹姬云,说不定正好给姬云一个吞并神农的借口呢。” 听着姜尤和敖正抽丝剥茧般的谈话,龙中堂对眼前的局势渐渐明朗,暗暗心想:原来,此时此刻,天下也已成为三足鼎立之势——任意两家联手,便能对第三家造成致命一击。 而且,照眼下局面来看,有熊族连战连败,几无立足之地,而神农族一直置身事外,人们安居乐业,军队养精蓄锐。倘若两相征战,那么,不管是兵力上还是粮饷上,神农族似乎远胜于有熊族。 况且,只要神农族不主动参战,大王似乎并没有侵犯神农的念头,其最终目的不过是打败有熊,让姬云把天子之位奉还与农皇陛下,可最后为何却造成了炎黄联手的局面呢? 退一步讲,即便有熊族命悬一线时,姬云无奈求救于神农,那么炎黄联手大胜后,也应该以神农族为首,有熊族为辅。那重掌天下的便应该是农皇陛下或太子榆罔才对,为何最后又成为有熊族统领天下了呢? 难道在涿鹿之战前,神农和九黎之间提前爆发了战争?还是其中另有变化?可这许多无凭无据的猜测,又如何能告知众人呢?就算告知众人,又岂能服众? 思绪万千中,龙中堂正自心乱如麻,忽然想起鹬蚌相争的故事,不由急中生智,趁着姜尤话声刚落,及时附和道:“大王所言甚有道理。不过,闻听大王所分析的眼前局面,倒让我想起几天前所遇见的一件稀罕事。” “哦?”姜尤一看龙中堂冷不丁地转了话题,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有几分好奇,轻笑道:“说来听听。” “那天,我走到一条河边,远远看到一只硕大的河蚌在沙滩上嗮太阳……” “继儿。”敖正不满地打断龙中堂,责怪道:“大王面前,不要胡说八道。” “哎——”姜尤听得饶有兴趣,淡淡笑道:“大哥,让继儿把话说完嘛。” 龙中堂满面肃然,继续说道:“我正想上前抓住河蚌,不想,一只彩鹬从空而降,长长的嘴巴一下便啄住河蚌裸露的鲜肉,而河蚌也迅速收拢贝壳,把彩鹬细长的嘴巴紧紧夹住……” 龙中堂刚说到这里,姜尤忍俊不禁,微微轻笑,而敖正和伶伦等人虽然也感到好奇,却又心怀疑惑,并未随着姜尤喜笑出声,反而不约而同地盯向龙中堂,静静等候他叙说故事进展。 龙中堂微微一顿,但等姜尤收住笑声,依旧不动声色,微微叙道:“彩鹬忽闪着翅膀,似乎想叼着河蚌腾空而起,可河蚌实在太大,彩鹬扑腾半天也没能离开地面。大王您猜,它们最后会如何结局呢?” “这事儿有点稀奇,可这鹬蚌之争,哪能说得准呢?”姜尤莞尔一笑,忽然看向敖正,不无调侃道:“大哥,你儿子的问题,还是你来答呗?” 敖正虽然无心理会龙中堂讲述的荒诞故事,却也不好驳了姜尤的面子,稍一思忖,恭敬应道:“回大王,微臣以为,若及时下雨,河蚌胜;反之,鹬鸟胜。” “有道理。”姜尤点了点头,又看向伶伦,轻笑道:“伶伦,可有高见?” 伶伦淡淡一笑,无谓道:“回大王,它们两个的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敖继是想告诉咱们持之以恒的道理吗?” “且。”计蒙不悦应声道:“如此浅显的道理,还用这么绕来绕去?小孩子都懂得。” “是啊。”黎羽也微微皱了皱眉,不满地随声附和道:“如此重要的会议,君臣肃然共聚,敖继却如此轻浮,着实不该。” 眼见众说纷纭,姜尤脸上的微笑渐渐收敛,深沉地注视着龙中堂,意味深长道:“敖继,既然是你亲眼目睹,那就直言相告吧,鹬蚌之间到底如何结局的呢?” “回大王。”龙中堂淡淡一笑,道:“我当时饥饿难耐,扑上去抓住彩鹬,河蚌自然无处可逃。于是,彩鹬烧烤,河蚌做汤,让我饱饱的美餐一顿……” “你这小子!”龙中堂话没说完,姜尤微微一怔,又好气又好笑却又像有所感悟似的嗔怪问道:“好像话里有话吧?” 其实,世间许多看上去深不可测之事,往往只因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在没有挑破窗户纸之前,窗户纸所遮盖住的事物,不仅看不见摸不着朦朦胧胧的难以捉摸,更容易因为这层薄纸的遮盖而被人熟视无睹置若罔闻。 但是,当这层窗户纸被突然揭开的瞬间,也许所有人便会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如此如此…… 正如眼下,龙中堂所讲述的这则小故事,原本是来自于《战国策》中的一则小寓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则寓言,对龙中堂所处的大荒王朝来说,几乎人所共知。可对生活在八千年前的姜尤和敖正等人来说,却从未听过这个小故事,更没有见到过这种世间罕见之事。 第237章 不臣之心 乍听起来,他们还以为龙中堂信口开河胡乱讲述了一个荒诞稀奇的小故事,不仅没有太往心里去,甚至根本也无心往更深层次里思考和琢磨。 但是,当姜尤神色肃然地猛然询问其话中之意时,仅仅话说一半,众人便恍然醒悟——这小子看上去憨厚老实,可说起话来,兜兜转转,唧唧歪歪,居然还话里有话! 可是,就在而众人暗自惊讶地琢磨龙中堂话中之意的瞬间,却听姜尤不无疑惑地继续问道:“……难道你是想说——太子想和你一样饱餐一顿吗?” “大王英明。”龙中堂看到姜尤瞬间悟出寓言中的含义,非常欣慰道:“这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愚见,非常担心咱们和有熊拼得两败俱伤之际,被太子殿下坐收鹬蚌。” “哼!”姜尤冷冷一笑,不以为然道:“且不说你所料是对是错,单说太子殿下,原也不是什么君子,倒也不可不防。” “量也无妨,大王。”姜尤话音刚落,计蒙应声回道:“就算他们两家联手,又有何惧?” “兵正说的是,大王。”黎羽接口道:“自太子掌管神农兵师以来,阪泉三战三败,足以证明神农族战力衰弱,不堪一击。” 眼见计蒙和黎羽一唱一和,踌躇满志,八位方侯也各个精神焕发,斗志昂扬,纷纷各抒己见。 这个说:“对对对,两位说的是,神农族肯定不敢招惹咱们。” 那个说:“他们若肯安分守己最好,不然的话,平定有熊之日,便是平定神农之时。” “还用等到那时?只要他们敢挑事儿,咱们马上兵分两路,一举成事。” “可不是么?当初陛下就不该把天子之位让给姬云,而应该让与大王。” “对对对,依我说呀,不用等到打败姬云,大王现在便承袭天子之位,也未尝不可……” 眼见满朝文武各个摩拳擦掌斗志昂扬,姜尤心中的激情也被迅速点燃。 他满面春风,环视左右,却发现敖正和伶伦并没有随着众人群情激昂而情绪高涨,反而像置身事外似的,神色凝重,静默而坐。 他微微一愕,忽觉有些不大对劲,急忙抬起手来,冲着依旧兴高采烈放言高论的文武大臣连声喝道:“哎哎哎,肃静,兄弟们,肃静,听我说。” 话音落处,沸沸扬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殿内众人急忙看向已经收敛笑容的姜尤,满面期待地猜测姜尤意欲何为。 姜尤迅速扫视众人一遍,目光落在敖正和伶伦身上,沉吟问道:“大哥,你和伶伦——好像有心事吧?” 敖正点了点头,坦诚道:“回大王,众位兄弟出言不逊,有损礼制,似乎稍有不妥。” “对对对,大哥说的是。”姜尤暗自惊悟,讪讪笑道:“兄弟们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如此放肆下去,岂不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吗?不过,大哥放心,这种没有大没有小之举,绝对下不为例,不会再有。诸位兄弟,听见了吗?” 其实,闻听敖正之言,计蒙和黎羽等人已经意识到言语有失,正自懊悔,却见姜尤轻轻揭过此事,顿时安心,齐声应道:“是,臣等秉承大王教诲。” 姜尤趁机转过话题,正色问道:“大哥,若神农当真相助姬云,咱们胜算几何?” 敖正略一思忖,沉吟道:“自从陛下把神农兵权交付于太子,距今已近三年。三年之中,咱们并没有过多了解太子的练兵之术,不敢妄言。” “嗨!”计蒙不以为然道:“少卿,就凭咱们太子爷那几把刷子,连大鸿也远远不如,根本不值一提。” “不可轻敌啊,兵正。”计蒙话音刚落,伶伦淡淡道:“且不说太子是否有勇无谋,也不说伯琴是否聪明过人,单说夸娥族那些如狼似虎的巨人,敢问兵正,你可有破敌良策?” “且。”计蒙稍稍一怔,不以为然道:“夸娥氏又有何能?无非比咱们身高力壮些而已。何况,三年前姬云造反,夸娥不也没有出兵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伶伦喟然道:“阪泉之战,爆发突然,我等尚且不及召集兵士,何况正在浊南治水的夸娥呢?” “可不是么?”姜尤点头赞同道:“当初,老三闻听消息,匆匆赶回泗水城,可陛下已然阪泉兵败,禅位姬云。老三虽然不忿,却也不敢违抗陛下的旨令,只好又重新回去治理浊南的水患。” “况且,如今局面和那时大不一样。”伶伦接口道:“若如敖继所言,太子果真坐观成败,必定有所准备,到那时候,夸娥岂会置之不理?” “可是——”姜尤疑惑道:“他会不顾我们的手足之情而去追随太子吗?” “若陛下御驾亲征呢?” “这——”姜尤心头一寒,迟疑问道:“大哥,你说陛下会这样做吗?” 敖正稍稍思忖,谨慎道:“按理来说,陛下应该不会做出这等出理之事。可是,倘若陛下卧床不起,甚或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子兵权在握,似乎难以预测。” “噢——”姜尤顿时醒悟,转而看向龙中堂,道:“继儿,依你所见,陛下身体如何?” 闻听相问,龙中堂正中下怀,急忙应道:“回大王,我离开颍水城之时,陛下虽然病体虚弱,卧床不起,可看上去并无性命之忧。不过,陛下年事已高,未来之事确实不敢妄言。” “敖继说的是。”伶伦接口道:“眼下来说,陛下是否安康尚不足为虑,最让人担心的是,咱们与有熊激战正酣时,陛下若有不测,奈何?” “乐正。”计蒙冷冷一笑,不无揶揄道:“且不说陛下身体如何,您老人家今年贵庚几何啊?” “不敢。”伶伦被计蒙冷不丁问的一愣,顺口应道:“老朽今年虚度六十有六。” “六十六岁,就算像陛下那样活上一百多岁,也算入土大半截了。”计蒙冷冷笑道:“不过,也许您老人家已经炼就长生不老之体了吧?” 第238章 先头部队 虽然计蒙话中夹枪带棒,可伶伦却好像听不出其中嘲讽似的,淡淡笑道:“兵正取笑了。论养生延年之道,我哪能与陛下相提并论呢?至于什么长生不老术,更是无稽之谈,何须当真呢?” “哦,那就是和我们一样,早晚要死呗?”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嘛。” “哼!”计蒙轻哼一声,冷冷道:“既然早晚要死,您为何不担心害怕呢?” “这有什么可怕呢?”伶伦哂然一笑,道:“人之生死非人力所为,更非人力所测。何况,就算你成天担惊受怕,该来时自当来,不该来时它也不会来,何须庸人自扰呢?” “着啊。”计蒙轻轻一拍桌案,呵呵轻笑道:“如您所言,乐正,咱们既不知陛下的身体何时康复?也不知他老人家和太子有没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更不知姬云会不会涎着脸去恳求他们,又何苦为这或有或无之事而徒劳精力,浪费口舌呢?” 伶伦没有想到一向大大咧咧的计蒙居然能有根有据地说出这番辩词,不由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正自酝酿辩驳之词,却听龙中堂朗声道:“兵正之言差矣。” 伶伦顿时舒了口气,顺势看去,只见龙中堂不急不慢道:“军国大事与生老病死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完全不能一概而论。何况,虽然生老病死不能避免,却能合理的预防改变,所以有些人不幸早丧,而陛下却能长寿过百,这与陛下精通医术和善于养生是息息相关的。” “言之有理,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没有你小子说的这么周到。”伶伦哈哈笑道:“兵正,听到没有?万万不可把行军打仗和生老病死混为一谈呐。” “岂有此理。”计蒙怒道:“什么一谈两谈的?不尽快制定战略,难道一直商讨下去吗?” “是啊,兵贵神速,不宜迟缓。”黎羽喟然感慨道:“启奏大王,微臣觉得,敖继说了半天,似乎没有一句话说到正题。所以,微臣以为,不管敖继有病也好,无病也罢,不宜再参与军国大事。” 龙中堂心中一凛,忽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心想:此人此言的重点似乎不在于军事探讨,却好像针对与我。难道,九黎内部并不如表面看来那么铁板一块吗? 思忖之中,他并不理会黎羽,不卑不亢道:“启奏大王,庖正之言虽有一定的道理,似乎还稍有漏洞,我想向他请教一个有关狩猎的小问题之后,再做解释,不知庖正肯否赐教。” 姜尤眼见黎羽和龙中堂双方之言确实都有道理,虽然也急于直入正题,商讨进兵,可一看龙中堂进退有据胸有成竹的神色,又想起敖正方才所言,只好耐着性子应允道:“年轻人不懂则问,也是好的,尽管问吧。” “多谢大王。”龙中堂转而看向黎羽,肃然问道:“请问庖正,您平时带人出城打猎,会去哪些地方呢?” “东南西北,皆有可能。”黎羽不屑地瞄了龙中堂一眼,随口应了一声,嘲讽道:“这种幼稚的问题,何须多问?” 龙中堂好像听不出嘲讽之意似的,依旧不紧不慢地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哪个方向?可有定数?” “当然没有。” “为什么?” “不为什么!”黎羽忽然看向敖正,不无讽刺地反话正说道:“敖少卿,大庭广众下,令郎居然问出这等高深莫测的问题,您比下官经验丰富,还是请您稍加指点吧。” 敖正不相信龙中堂不懂得狩猎技巧,也猜不出龙中堂意欲何为,虽然对计蒙的嘲讽稍感不悦,却也不愿理会,轻咳一声,缓缓道:“确定狩猎场所的因素倒也不少,但总的说来不外乎三点。一是季节变化,二是天气变化,三是季节和天气相同时,要根据经验,提前派人……” 敖正话没说完,忽然心中一动,宛如醍醐灌顶,顿时醒悟,心想:原来,这才是继儿问话的重点。于是,他微微一顿,稍稍加重语气,沉声道:“……要提前派人前往目的地打探一番。” “多谢父亲教诲。”眼见敖正所答正是他想要的结果,龙中堂不由暗自赞叹父亲的睿智,可面上却平静如水,由衷致谢一声,转而问向黎羽:“请问庖正,假如后天出城打猎,不知该往何方?” 黎羽微微一怔,不耐烦道:“此时正值盛夏,又连日晴朗,东南西北,差别不大。” “庖正动作迅速,现在便带人出发,而我愚笨迟缓,先派人四下打探,其余人等在家蓄势待发,也许会比庖正晚去晚回三五日,却不知谁会收获更好呢?” “这个么——”黎羽一愣,瞬间意识到被龙中堂绕进去了,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把眼一瞪,正欲发作,却听姜尤哈哈笑道:“好,好小子,敖继,别管什么收获多少了,你还是有话直说吧,别在这里兜圈子了。” “是,大王。”龙中堂一看姜尤似乎悟出自己话中的道理,满怀欣慰地朗声道:“如上所言,在战斗之前,若能像打猎一样提前把对方的情况打探清楚,既能因地制宜地制定战略,还能把未来或许会发生的不测之事做出合理预判,也就能做到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笑话,说得倒是轻松。”龙中堂话音刚落,计蒙不无嘲笑地连声诘问道:“那你来告诉我,姬云现有多少兵丁?他是否会求助神农?陛下何时能顺利康复?康复后会不会帮助姬云?” 龙中堂依然不急不躁,不慌不忙道:“兵正,这正是我将要向大王提出的建议之一。” “哦?”姜尤一看龙中堂磨叽半天,总算回归正题了,急忙问道:“什么建议?快快讲来?” “组建一支负责打探消息的先头部队。” “这算什么建议?”姜尤不满道:“哪次行军打仗没有先锋部队呢?” “回大王,您所说的先锋,是负责冲锋陷阵的,而我所说的先头部队与他们大有不同。” “有何不同?” 第239章 组建新军 “先锋队,是率先迎战敌人,是要和敌人拼杀的。而我所说的先头部队,基本上不与敌人正面拼杀,而是在大部队行军之前数日已经深入敌后,把敌人军中的相关情况打探清楚,为咱们制定战斗策略而提供可靠的消息。” “噢——”姜尤若有所悟,试探问道:“就好像——咱们打猎前派出去察看狩猎场的人差不多吧?” “大王英明。”龙中堂急忙送上高帽,深入解释道:“正如眼前,咱们对有熊族的相关情况几乎一无所知,可是,倘若派出去三五十人,把有熊族目前有多少人,在何处安营扎寨,从何处运来粮食补给,有没有派人联系神农?等等大小事务,一一打探清楚,咱们便能有针对性地制定出合理的作战计划,岂不是稳操胜券吗?”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吧?”姜尤沉吟着看看左右,商量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打仗嘛,打就是了。”计蒙不以为然道:“这些年来,从未像他这样啰里啰嗦,不一直连战连捷吗?” “微臣倒觉得敖继之言大有道理。”伶伦肯定道:“就像素不相识的两人比武,提前知道对方力量几何,用何兵刃,有何绝招,总比一无所知地贸然迎战强得多吧?” 伶伦此言一出,八大方侯也纷纷响应,连声称是,而黎羽却轻咳一声,淡淡道:“提前打探消息似乎并无不妥,可眼看大战在即,只怕有些来不及了吧?” “来得及。”龙中堂笃定回道:“打探消息并非高难之事,寻常士兵足以胜任。何况,利用筹备粮食整顿队伍的这几天时间,让他们提前出发,打探清楚消息后便在泗水城与咱们汇合,必定大有收获。” “嗯——”姜尤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敖正,径直问道:“大哥,你说呢?” 其实,敖正听着龙中堂的分析,觉得大有道理,可他身为龙中堂的父亲,若是随声附和,又怕别人不服,所以只好装作用心思索,沉默不语。 如今闻听姜尤当面相问,不能再装聋作哑,于是沉稳应道:“回大王,微臣觉得,区区几十个士兵,不妨一试。若能有所成效,是大王之福,若作用不大,也无关大局。” “有道理啊。”姜尤顿时打定主意,笑道:“既如此,敖继,等会议结束后,你去挑选士兵吧。” “我?”龙中堂不由愕然一愣,心想:我无官无职,更无兵权,去哪里挑选士兵?您应该让军中将官担任才对!正欲婉言劝说,却听姜尤连声问道:“要多少人?需何工具?还有啊,你现在没有官职,不好带兵,这样吧,先做个中尉,领两百人,如何?” “谢大王。”龙中堂满腹疑虑顿时打消,急忙回道:“若只针对眼下这场战役,一百人足矣。至于工具嘛——与他们平时行军一样就可以,其余的,我再想办法。” 其实,龙中堂原本想请姜尤准备一些纸笔罗盘,可猛然又想起这个年代并没有这些工具。 甚至,即便他幻化出一些纸笔罗盘,那些士兵既不一定认识字,也不一定会使用罗盘,还是等挑选好士兵之后,再因地制宜,见机行事。 姜尤一看龙中堂并没有额外要求,更加高兴,夸赞道:“行啊小子。看你如此有心上进,我很欣慰。那么,对接下来的进兵策略,你可有想法?” “回大王,具体行军打仗,我并无韬略,不敢妄言。”龙中堂老老实实地回道:“不过,若是大王恩准,我还想组建一支弓箭队,训练一些弓箭手。” “弓、箭、手?”姜尤从未听过“弓箭”两字,惊讶的一字一顿,连问三声,微微一顿,又满面惊讶地追问道:“训练他们的手?还是什么像手的东西?” “这个……”龙中堂微微一怔,心想:在场诸位,也许只有计蒙见过牧大哥制造的简易弓箭,却并没有见识过真正的弓箭及其使用方法和强大威力,与其比比划划地解说半天,还不如拿出一张硬弓,让大家一目了然,也免得多费口舌。 于是,他当机立断,呢喃自语似的轻声念道:“木遁·塑木成型,弓箭。” 话音落处,龙中堂两手伸出,一套漂亮的雕翎弯弓便平放在他平直伸出的两条小臂上。 一支淡黄色的桦木雕翎箭,约有两尺多长,笔直地横担在弯弓上面,箭镞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箭羽乌黑发亮,干净整齐。 紫褐色的柘木弓臂,光滑锃亮,约有五尺多长,婴儿手臂粗细,一根绷得紧紧的深红色牛筋弓弦,足有小手指般粗细,被一匝匝的金丝银线紧紧固定在弓弰处。 一眼望去,这套弓箭编入凤毛麟角,千金难买,不仅比牧娃制造的那张简易弓箭漂亮数倍,简直算得上天壤之别。尤其对从未见过弓箭的九黎君臣来说,顿时看得瞠目结舌,赞叹不已。 龙中堂在众人瞩目中快步来到姜尤面前,恭敬呈上,轻声道:“这便是弓箭,请大王过目。” 姜尤惊喜交加,却并未伸手相接,而是迅速扫视左右,满怀期待地问道:“诸位兄弟,可有人用过这玩意儿?” 问话声中,眼见一众文武各个摇头嗟叹满面惊讶,姜尤既纳闷又惊疑,心想:计蒙和黎羽等人不曾见过也还罢了,大哥为何也惊讶摇头?再说了,敖继的木遁术不是你传授的吗?既然敖继能变出这种东西,你为何一直没有显露呢? 满腹疑惑中,他稍一沉吟,试探问道:“大哥,这东西——噢!这弓箭如何使用啊?” 敖正顿时明白姜尤话中之意,应声回道:“回大王,您对塑木成型的心法咒语了如指掌,只有心中有物才能聚木成型,幻化出来。而这东西,微臣从未见过,实不知如何使用。至于敖继为何能幻化出这种利器,也许,正是微臣一早所奏之因吧?” “噢——”姜尤顿时想起敖正之前所言,不由恍然醒悟,转而看向龙中堂,莞尔笑道:“敖继,你来演示一下,如何?” 第240章 一箭穿桃 “是,遵命。”龙中堂应声把弓臂拎在左手,右手搭箭扣弦,顺着大殿迅速环视一周,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稍一迟疑,正欲劝说姜尤去殿外观射,却见十几个手捧果盘的宫女走进殿角小门,急忙放下弓箭,等着宫女们按序就班地把果盘送到各个俎案上。 眼看一个宫女款款从他身边经过,他灵机一动,伸手从果盘里拈起一个红中泛青的毛桃,静静等着宫女们放下果盘,退出殿外,稍一思忖,又看向姜尤,道:“大王,殿内空间狭小,只怕损坏家具器皿。” “嗨!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婆婆妈妈呢?”姜尤又好气又好笑,不耐烦地嗔怪道:“只要不伤人,随便施展就是。” “谢大王。”龙中堂高高举起手中那枚拳头大小的毛桃,恭敬道:“大王,请您留意这个毛桃。” “唔?”姜尤微微一愕,正欲询问,却听龙中堂轻喝道:“献丑了!” 轻喝声中,龙中堂右手一挥,把手中的毛桃抛向离他最远的大殿东北角。 众人惊疑交加,所有目光几乎同时盯向毛桃,惊讶好笑中甚至还有几分不满地看着毛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急速落向墙角处。 可就在众人大惑不解暗自猜疑之际,耳边似乎隐隐听到“铮”的一声轻响,便见一道金光如流星赶月般闪入眼帘,在毛桃即将击中墙角之际,已经被这道金光透心穿过。 金光穿透毛桃,依旧力道十足,紧跟着“叮”的一声轻响,这道金光居然结结实实地钉在墙角上。 这时候,众人才看清楚这道金光的庐山真面——正是龙中堂射出的那只淡黄色的羽箭。众人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支尚且微微颤抖的雕翎箭,无不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刹那间,整座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可仅仅沉寂片刻,众人又像骤然睡醒似的,不约而同地轻呼惊叹:“呀!” 可是,众人话音未落,姜尤却已惊喜地跳将起来,甚至顾不得矜持,三步并作两步,径直跑到墙角处,长臂高举,伸手捏住已经停止颤动的羽箭,轻轻晃动两下,缓缓从墙角拔出,带落几片厚厚的墙泥,啪哒哒落在他脚下的石板地面上,溅起一片若有若无的尘雾。 姜尤把穿着毛桃的羽箭倒转过来,定睛细看,只见铮亮的三棱箭尖上,几乎纤尘不染,依然闪着冷冷的寒光。 他暗自骇然,急忙抬头看向箭镞入墙处,只见墙泥脱落处,已经露出巴掌大小的一小片青色条石,坚硬的青色条石上赫然显现出一个拇指大小的三棱形孔洞。 刹那间,他心中一阵狂喜,骤然放声狂笑起来。 激昂的笑声,顿时让众人从震惊懵懂中恍然醒悟。 他们不仅瞬间体会到姜尤的惊喜所在,也迅速领悟到拥有这种神兵利器的巨大好处,情不自禁地随着大笑起来。 姜尤狂笑数声,忽又戛然而止,猛然转过身来,直愣愣地盯着立在原地一动未动的龙中堂,忽然左臂一横,当做支架,右手羽箭抡起,蓦地搭在左臂手腕处,箭尖直愣愣冲着龙中堂。 众人不明所以,愕然一惊,笑声戛然而止,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姜尤。 只见姜尤右手捏住箭栝,倏然往怀中一拉,宛如张弓搭箭似的拉了个怀中抱月,口中“啪”的一声轻喝,右手猛然向前一杵却没有松手,到把看得莫名其妙的龙中堂吓得倒退半步,虚惊一场。 眼见这孩子气的恶作剧大获成功,姜尤更加喜悦满怀,迅速收起弓箭,冲着龙中堂晃了晃大拇指,高声怒赞三声:“好!好!好!” 怒赞声中,姜尤迈开大步,虎虎生风,几步来到龙中堂面前,却还顺势啃了一口串在箭杆上的毛桃,才把弓箭交到龙中堂手中,再次放声大笑着走向王座。 直到端坐在王座上,他才止住笑声,平静下来,却依然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轻轻一拍俎案,左右扫视一眼,含笑问道:“诸位兄弟,如何啊?” 众人早已喜笑颜开,闻听相问,好像心有灵犀似的齐声应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姜尤一眼看见敖正也满面喜悦,猛然想起他一早所言,不由更加开心,笑道:“如卿等所言,确实是天大之喜。敖继!” “是,大王。” 姜尤倏然收住笑容,肃然道:“你之前虽有过错,却也错之有因,嗯——严格说来,应该怪罪在伯琴那小子身上。诸位爱卿,你们说是么?” 众人眼见龙中堂凭空造出这等神兵利器,也已知道龙中堂之前所犯过错确实因为受到琴伤所致,早已冰释前嫌,喜爱有加。闻听相问,不由齐声应道:“大王明见,微臣等钦佩之极。” 姜尤眼见众人心服口服,微微颔首,缓缓沉吟道:“尚未商讨征敌策略,敖继便接连立下大功,不仅足以弥补他无意中犯下的过失,也理当再加封赏。” 可他话声刚落,龙中堂急忙辞谢道:“多谢大王恩典。大王昨夜宽恕父亲和我,已经感恩不尽,不敢再得任何封赏。” 敖正不禁又惊又喜,心想:自从被榆罔送来,这孩子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甚至派他去抓捕马狓兽之时,还与我讨价还价,说什么胜利归来要让大王给他升上两级。可如今居然婉言谢绝大王的封赏,若非亲眼所见,委实难以相信。难道真是神仙让他脱胎换骨前来相助我九黎吗? 惊疑之中,他急忙随声帮衬道:“继儿说的是,大王,加官晋职非同小可,还是暂且稍待,以观后效为好……” “哎呀大哥,你就不要跟着瞎掺合了。你不是一直要求赏罚严明吗?还推辞什么?”姜尤摆了摆手,不真不假地嗔怪两声,旋即朗声道:“传令,着敖继晋升为上卿,此次会议结束后,即着手组建弓箭兵,挑选训练弓箭手,俟大功告成,再加封赏。” 第241章 十万弓箭 此令一下,文武百官均暗吃一惊,面面相觑,却也无可奈何,而敖正却更加惶恐不安,深知如此晋升,必定让其余大臣暗中不满,急忙婉言辞谢道:“大王如此厚爱,微臣父子感恩戴德,可敖继着实无以承受,恳请大王再降两级,也足以让他受之有愧了。” 龙中堂眼见敖正如此紧张,又迅速扫视一眼神色各异的众位大臣,也暗暗惊疑,心想:昨夜父亲从牧正职位贬为少卿,而我从少卿贬为庶民,如今半日不到,从庶民升中尉又升上卿,骤然擢升三四级,着实难以服众。可王命已下,岂能随意收回? 果不其然,龙中堂正自思忖如何让这件事完美解决,却见姜尤不悦道:“大哥,这些年来,我说过的话何时更改过呢?敖继,还不领命谢恩?” “是,大王。”龙中堂急忙应了一声,灵机一动,婉言赔笑道:“大王如此厚爱,微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何况,大王金口玉言,臣等岂敢不遵?” “这还像话。”姜尤莞尔一笑,又看向敖正:“瞧见否?大哥,这小子越来越会做事儿了。” 可姜尤话音刚落,却听龙中堂又道:“可是,在座的诸位前辈,跟随大王出生入死数十年,功高如兵正,也仅仅比上卿高上一级。而微臣仅仅凭借两番说辞便窃居上卿,若以后再立大功,大王何以赏赐?若微臣办事不力,并未能让这两件事为九黎立下大功甚或出现纰漏,岂不有损大王的英名?” 龙中堂此言,不急不躁,娓娓道来,有礼有节,却还处处为姜尤着想,不仅满堂文武无不心服口服,对他刮目相看,而姜尤在龙中堂话说一半时已经幡然醒悟,猛然意识到方才兴奋的忘乎所以,把龙中堂的职位提得太高了。 可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何况他乃一国之君,众目睽睽之下,倘若言而无信,朝令夕改,以后何以服众?可如果固执己见,独断专行,依然封其为上卿,似乎也难以让群臣心服口服。 一时间,姜尤不由左右为难,暗自尴尬,绞尽脑汁地正想寻个完美之计,却听龙中堂娓娓劝道:“所以,微臣试想,上卿之位,微臣暂且领命谢恩,而上卿之印信凭证,暂且存放于王宫,待微臣随大王征服有熊,凯旋而归之际,再做正式封赏,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好!好小子。”姜尤做梦也想不到还有这种解决的方法——既不用收回成命,也能安抚众位大臣的不平之心,不由对龙中堂更加喜爱,连赞两声,正欲就坡下驴,发布命令,忽又心中一动,转而看看两旁的文武大臣,轻笑道:“诸位兄弟,敖继之言,可否?” 其实,众人对龙中堂的这番建议早已认可——龙中堂虽然有功于九黎,却不过得到一个空口许诺,至于日后是否兑现,谁能说得准呢?于是齐声应道:“大王英明,微臣等毫无异言。” “既如此,那就以中尉之职署理上卿之务吧。”姜尤顺势传下命令,却又看向敖正,不无调侃地笑道:“大哥,你以少卿之职署理牧正之务,继儿又以中尉之职署理上卿之务,你们爷俩不是提前商量好的吧?” 姜尤话音刚落,文武大臣顿时笑声一片,敖正玉面一红,正欲辩解,却又无言以对,只好尴尬赔笑两声,转而呵斥龙中堂道:“还不谢恩?” “是。”龙中堂急忙施礼致谢:“多谢大王。” “罢了。”姜尤微微一笑,旋即严肃问道:“敖继啊,咱们西征将士的足有三万多人,你觉得人手一套是否够用?” “啊!”龙中堂吓了一跳,失声问道:“大王,您……您说要三万套弓箭?” “嗯——”姜尤摇头否定道:“三万应该不够。别说肯定会有损坏消耗,万一再增加兵力呢?所以,是不是准备个十万八万的?” “啊?”龙中堂更加哭笑不得,正不知如回话,却听姜尤继续问道:“怎么?十万也不够吗?” “不不不……”龙中堂急忙双手连摇,迅速稳定心神,婉言回道:“大王,暂且不说十万套弓箭够不够用,咱们先合计一下制造十万套弓箭所需的材料和工时如何?” 姜尤并未听出龙中堂话中的为难之意,不以为然道:“这小东西,能用多少材料?能费多少工时?” 龙中堂虽然没有亲手制造过弓箭,却从相关书籍上见识过制造弓箭的相关流程,于是信手拈来,娓娓叙道:“大王,暂且不说制作流程非常繁琐的弓臂,先说比较易于制造的雕翎箭,如何?” “好啊。” “一般来说,一张弓至少要随身配置十支羽箭,如有可能,最好还要配置十支备用羽箭。” “有道理。”姜尤点头应道:“刀枪剑戟皆有损坏,何况这些射出去很难收回来的东西呢?” “如此一来,十万张弓则要配置一百万到两百万支羽箭,或者,先不说备用的一百万支。”龙中堂沉着道:“但这一百万支羽箭,没有三五个月,也很难制造出来吧?” “瞧你说的。”姜尤淡淡一笑,不以为然道:“九黎足有几十万人,每人每天制造两根羽箭不算难事吧?区区百万,不过几天时间而已。” 龙中堂没有想到姜尤会这样算账,微微一怔,苦笑解释道:“敢问大王,寻常百姓或可勉强制造箭杆,可做工复杂的箭镞,却是能工巧匠才能制造的呀。” “噢!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姜尤恍然醒悟似的连声问道:“你所说的箭镞,就是箭头上的三棱锥吧?那东西如此锋利,居然能刺进青石,不知是何材料所造?” “是的,就是那支三棱锥。”龙中堂顺势把原本拎在手中的羽箭回尖朝上举至胸前,道:“此乃精钢淬炼而成。” “精钢?”姜尤微微一怔,纳闷道:“所谓何物?” 第242章 巧妇难为 龙中堂顿时醒悟——炎黄时期还没有冶炼钢铁的能力——于是含糊解释道:“精钢与制作腰刀所用之物大同小异,只是稍稍坚硬一些,颜色稍有出入而已。” “哦。”姜尤稍稍心安,虽然依旧并不清楚精钢到底是为何物,却也无心再做深究。因为他想到制造腰刀所用的金属以及繁琐的制造流程便已瞬间感受到巨大的压力,不由沉吟自语道:“若要打造出上百万甚至两百万以上的箭镞,还真有些麻烦……”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看向黎羽:“打造一百万箭镞,需要多少时间?” “这……”黎羽正听得专心,忽听相问,微微一愕,稍一思索,含糊应道:“回大王,天阳部共有两千多名工匠,目前正在城外赶制兵刃。” “我只想知道,打造百万箭镞,需要多少时间?” “这……”黎羽心想:我们从未打造过这种小东西,如何计算精确?可姜尤紧紧追问,他也不好不答,于是粗略合计道:“微臣以为,至少要三个月左右吧。” “哦!这么长时间?”姜尤诧异一愣,双眉微微一抖,转而环视八位方侯,不无期盼地询问道:“诸位兄弟,你们八个部落能抽调多少工匠?” 早在姜尤和黎羽问答之时,宗先等八位方侯已经迅速交换了意见,闻听询问,宗先急忙回道:“回大王,我们哥几个方才已经合计过了,如果不用赶制其他兵刃的话,应该能召集六千余人。” 姜尤顿时精神一振,转而看向黎羽,满怀期待道:“如此,需要几天?” “应该用不了一个月吧。” “庖正。”黎羽话音刚落,敖正不急不慢地轻声问道:“金库中尚有紫金八万余两,白金三千八百余两、黄金四百余两,灰金九百多两,不知您打算用何种金属铸造呢?” 黎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对啊,我这是怎么了?虽然人工估算出来,箭杆和箭羽也可以就地取材,算是应有尽有,可打造箭镞用何金属?用量多少?我均一无所知,怎能随便许下时间呢?倘若一个月内难以完工,杀头事小,岂不误了大事? 刹那间,黎羽惊出一身冷汗,急忙看向龙中堂,强作镇静地问道:“敖继,箭镞用何金属为好?” 龙中堂听到敖正陈述库存金属之时,已经打定主意——九黎此时的财力和工匠技术,也许难以打造出精细的三棱箭镞,不如制造最简单的扁平箭镞,何况紫金数量最多,虽然好像并未见过紫色的金属,也不知其硬度如何,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于是应声回道:“紫金吧。” “箭镞分量呢?” “一般的扁平箭镞,长约一寸七八,五分左右宽厚,重约不到一两。” “噢——”黎羽弱弱长长地嘘出口气,心中却飞速计算着——一个箭镞一两,一百万个箭镞就是一百万两紫金——念头闪处,他陡然心中一凛,不由惊呼出声:“天哪!” 姜尤正眼巴巴地等着黎羽的测算结果,闻听惊呼,急忙惊讶追问:“怎么?有何不妥?” “大,大王。”黎羽勉强镇静下来,为难道:“按照一个箭镞一两来算,至少需要紫金一百多万两,可咱们库中却不过八万余两,甚至,把其他所有金块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万两啊。” “啊?”姜尤大吃一惊,心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事儿确实不能苛求黎羽,急忙看向敖正,不无期待道:“大哥,可有良策?” 敖正摇了摇头,缓缓道:“从冶炼金属至今,已经历时十一年零六个月。其中所得金属,存在库中的,铸成盔甲、兵刃和器皿等物的,甚至算上所有已经用上的,统共也不到一百万两,而现在,一下便要一百万两,唉!” 姜尤看着敖正苦笑摇头,稍一思忖,试探问道:“扩大开采?” “前方打仗,靡费钱粮。”敖正静静地注视着姜尤,无可奈何道:“若要耽误农耕,乱了后方,不得了啊。” “岂有此理!”姜尤忽觉有些窝火,重重一拳砸在俎案上,心有不甘地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爱卿,谁有良策?必定重赏。”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暗自心惊,面面相觑,连连摇头,心想:别说这玩意儿还是第一次见,就说冶炼金属这又累又苦又有风险的活,谁能有什么好办法? 一时间,众人纷纷低头叹息,装作努力思索的样子,以便避开姜尤那双饿狼觅食般的渴求目光。 姜尤目光如炬地缓缓扫视一遍,眼见众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只觉心烦意乱,却也无可奈何,终于把目光又落在龙中堂身上,试探问道:“继儿,可有替代之物?” 龙中堂稍一思忖,沉吟道:“回大王,微臣倒是有一些想法,只是不知……” 姜尤顿时喜出望外,急忙打断,惊喜催促道:“有办法快说呀,不要吞吞吐吐的。” “第一,在不影响铸造寻常兵刃和盔甲等物的基础上,有多少金属,就打造多少箭镞,当然,采矿工作也不要停止。” “这话在理。”姜尤连连颔首,催促道:“第二呢?” “第二,能否用易于雕琢的石头打磨一些箭镞呢?” “当然可以啊。”姜尤喜出望外,道:“咱们九黎,技术高超的石匠多得是。还有吗?” “不过,磨制石头箭镞也非朝夕之力。”龙中堂深思熟虑道:“实在不行的话,采用一些坚硬的木头,或者直接用竹子作为箭杆也行,再把箭杆前头削成箭尖,就连石头箭镞也省了。” “噢!我想起来了。”计蒙陡然一惊,失声道:“那姓牧的小子,曾经用这玩意儿偷袭过我,确也有些杀伤力。” “兵正说的是。”龙中堂点了点头,不无担忧道:“牧娃无师自通,研制出一把简易弓箭。虽然不如咱们所制造的强弓硬弩,却也不可小觑。” 第243章 量才而用 闻听两人所言,姜尤和敖正等人似乎若有所悟——难怪敖继能想出这种神兵利器,原来是在人家制造出来的基础上改良而来。 如此一想,姜尤和敖正既感到稍稍心安,却又为有熊族似乎也能制造这种兵刃而忧心忡忡。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匆匆对视一眼,不易被人察觉地互相点了点头,姜尤便觉有了底气,沉声道:“既然如此,黎羽,会议散后,你即可操办,具体事宜,和敖继再细细商讨。” “遵命。”黎羽应声领命,龙中堂却暗暗叹息一声,语气尽量委婉的奏道:“大王,刚才所议,不过是羽箭制作,而弓臂的制作工艺和流程,要比制作羽箭复杂数倍,甚至十数倍。” “嘿!” 姜尤不由自主地惊叹一声,心想:这玩意儿虽然威力惊人,却也着实麻烦。单单制作羽箭,已经让我有些力不从心,若再因制作弓臂而焦头烂额,耽误时日,还不如暂且不弄这玩意儿。 可他一念至此,忽又心中一动,心想:倘若姬云误打误撞地装备上这玩意儿,两军交锋,我岂不是白白吃亏?也罢,先看看制作弓臂到底有何难处吧? 他迅速权衡利弊,打定了主意,却故作轻松道:“农皇陛下曾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既然咱们想要得到弓箭,又岂能在意它的做工复杂呢?尽管说吧,到底需要什么珍贵材料?” 眼见姜尤如此举重若轻,毫不畏难,龙中堂心中踏实许多,道:“所需材料基本有六种,称之为六材,名为‘干、角、筋、胶、丝、漆’。” “慢来慢来。”姜尤听得一阵懵懂,急忙止住龙中堂,纳闷道:“你说清楚些,这六材到底是为何物,有何用处?” “大王请看。”龙中堂把手中的弯弓提至胸前,按部就班地指点道:“这张弓臂,并非一块硬木雕琢而成……” “是么?”姜尤一怔,惊讶问道:“那是如何做成的呢?” “先把优质木材制成两寸多宽一分多厚的窄小木条,再把这些木条阴干上油再阴干,然后再把这些木条和切成薄片的上好牛角,用胶黏合在一起,做出标准弧度,打磨光滑后,外面再用胶和丝线黏上牛筋或牛皮,才成为一个完整的弓臂,称之为‘干’,这种弓也被称之为‘角弓’。” “啧啧啧!”姜尤砸了咂嘴,无奈喟叹道:“是够麻烦的。” 龙中堂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更麻烦的是,这六种材料的制取还有严格的时间要求。” “这就更加不合理了。”姜尤不满道:“假如我急着需要一张弓,难道还要请筮神给算一下黄道吉日吗?” “虽然不是请筮神卜算,却比筮神卜算还要麻烦。”龙中堂苦笑道:“据说,欲得完美六材,需冬天剖析弓干,则木理平滑细密;春天治角,则润泽和柔;夏天治筋,则不会纠结;秋天合拢诸材,则自然紧密;寒冬时把弓臂置与弓匣内定型,则不会变形;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则胶漆完全干固;然后再藏置一年,来年开春,装上弓弦,方可使用。所以,前后需跨越两至三年时间。” 龙中堂的这番诉说,让姜尤和满堂文武听得心旌摇曳却还将信将疑——他们实在难以相信,区区一根弯树枝,绑上一根细麻绳,居然啰里吧嗦地需要这么多工序,还要历经这么长的时间,真是岂有此理。 其实,对九黎君臣来说,工序复杂尚可理解,因为他们知道,制造弓箭和他们制作陶器的道理是一样的——越是精巧美观的陶器,花费的人工越多,所以制造这种神兵利器,自然也要花费更大的心血。 可是,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制作一批弓臂居然要两三年时间!对眼下的九黎君臣来说,别说两三年,就是两三个月,他们也等不及啊! 眼看姬云和有熊族几乎已经陷入绝境,正是乘胜追击一举降服的大好时机,难道断然就此罢手收兵回国?然后举国上下在家里造弓箭玩儿?白白送给姬云几年重整旗鼓的大好时机? 甚至还有人好气又好笑地暗自埋怨——敖继这时候抛出这么个玩意儿,到底是何居心?他是真心帮助九黎?还是前来帮着姬云拖延时间呢? 一时间,众人各有所想,心潮澎湃,面面相觑却又默然无语,整座殿内再次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然而,仅仅沉静片刻,姜尤重重呼出口气,粲然一笑,从容自若道:“如此说来,制作弓臂确实让我有些出乎意料。可是,这条连接弓臂的绳索,是否也一样复杂呢?” “回大王。”龙中堂眼见姜尤瞬间镇静自若,猜不出姜尤心中有何打算,只好老实回道:“和弓臂相比,弓弦制作要求不仅简单许多,所需材料也不过蚕丝麻线而已。” “嗨!这不就结了?” 姜尤两手一拍俎案,莫名其妙地感叹一声,却又开心大笑起来。 如此一来,不仅龙中堂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其余众位大臣也各个糊里糊涂,摸不着头脑。 姜尤很快止住笑声,又稍稍思忖片刻,喟然道:“你呀,打小蛮机灵的,怎么越长越死板了呢?” 龙中堂闻听斥责,更加莫名其妙,满面疑惑地看着姜尤,竟无言以对。 姜尤看到龙中堂懵懂憨厚的尴尬样子,忍俊不禁又是一笑,转而看向敖正,肃然问道:“大哥,仓库可有白蜡杆?” “应有一千五百余根。” “好。”姜尤回应一声,看向黎羽:“明日一早,挑选工匠,依照敖继手中的弓箭,以白蜡为弓臂,蚕丝为弓弦,至于羽箭么……嗯,先用竹子削上几根,再弄几根鹅毛做箭羽,对了敖继,暂且把弓箭交给黎羽,等做出样品,再收木遁术。” “大王英明!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龙中堂未及回应,大殿内已然响起文武群臣的恭维声。 姜尤暗自得意,却并未忘其所以。 他摆手示意众人停止恭维,若有所思地看向龙中堂,故作轻松道:“如何?” 第244章 运筹帷幄 “回大王。”眼见姜尤弹指间便制定应急之策并雷厉风行安排妥当,龙中堂不由对姜尤刮目相看,对姜尤的聪明才智佩服的五体投地,闻听相问,急忙如实回道:“大王此举着实让微臣钦佩之极。只是——如此仓促制作的弓臂,暂解燃眉之急尚可,只怕难以长久。” “嗨!你这孩子。”姜尤稍显调皮地莞尔一笑,半真半假道:“一战过后便是歌舞升平。难道,还想让用上十年八年的吗?” “是啊敖继,弓箭之事就依大王妙计。”姜尤话音刚落,伶伦接口道:“既要组建打探消息的队伍,还要组建弓箭队,既要训练弓箭手,还要帮着督察制作工匠,你可要打起精神啊。” “是,乐正。”龙中堂肃然应声,郑重道:“我一定加紧训练,争取一个月后便能赶赴前线。” “一个月?”姜尤微微皱眉,不容置疑道:“半月后,我便祭旗出征,你这打探队和弓箭队,如何打算?” 龙中堂顿时愕然,心想:我现在连一个兵丁还没有见到,短短几天时间,如何训练?还谈什么打算?尤其是弓箭队,十来天时间,弓箭都做不出几套,如何训练弓箭手? 他正自为难,却听敖正沉吟道:“大王,继儿并无实战经验,仓促之下,可能想不周全,我有个建议,请大王参考。” 姜尤顿时喜形于色,急忙催促道:“嗨呀,那还参考什么?快说啊。” “是,大王。”敖正看向龙中堂,道:“继儿,筹备战事和疆场厮杀一样,也要有随机应变的本能。” “是,父亲。” “今明两日,先从营中挑选两百士兵。一百名负责打探消息,嗯——这些勇士就像尖刀一样刺入敌人内部,不如叫做刺探兵吧?” 说着,敖正转而看向姜尤:“大王,这个名字可否?” “好啊!”姜尤喜不自禁道:“顺其自然,这支队伍也就叫做刺探队吧。” “是。”敖正应声道:“那一百名弓箭手……” “一百名?太少了吧?”姜尤急不可耐道:“至少也要五千以上才好。” “大王言之有理。”敖正微微一笑,却又婉言解释道:“这一百名弓箭手,让继儿亲自培训八九天,并非急于让他们练出何等射术,而是让他们记住射箭的要领和技巧。等继儿带着刺探队随大王出征后,他们便作为教头,每人再训练十人二十人,甚或五十上百人。” 如此一来,姜尤和龙中堂等人顿时恍然醒悟,更加专心致志地听敖正继续说道:“等第一批弓箭完工后……噢对了,庖正,十五天时间,能造出多少弓箭呢?” 黎羽做梦也没想到敖正说着说着冷不丁地向他发问,心想:我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了解,如何预算数量? 可当着姜尤和众位大臣的面,他又不能如此回答,只好含糊其辞道:“我等皆是初次涉猎此物,工匠和材料也尚未到位,不敢妄言。不过,日夜赶制的话,三五百套,应该勉为其难……” “那就五百吧。”姜尤不等黎羽把话说完,断然命令道:“再给你延长十日,也就是说,我带兵出征后的第十天,你组建,啊不,大哥你留下,等黎羽完成五百弯弓和五千羽箭后,你率领五百弓箭手抓紧追赶,争取在泗水城下汇合。” “是,大王。”敖正和黎羽同时领命,而敖正则顺着话题继续安排道:“等我带着第一批五百弓箭手离开九黎后,至少还会留下五百能做教头的弓箭手,至于接下来如何安排,庖正,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少卿放心。”黎羽满怀信心道:“到那时候,我便根据制造弓箭的速度,合理培训弓箭手,组建新的弓箭队,源源不断地支援前线。” “好,有劳两位。”姜尤眼见顺利的解决了弓箭问题,顿时大喜过望,夸赞一声,却又想起不能冷落了其余大臣,急忙看向计蒙和八大方侯,温言笑道:“解决弓箭问题,了却一大心事。不过,接下来集结部队的重任,可要辛苦你们哥几个啊。” “回大王。”计蒙眼见军中多了弓箭兵,也满怀喜悦,急忙请缨道:“明日,微臣和敖少卿清点人数后,愿率领三千精兵先行三日,逢山开道,遇水架桥,为大王顺利前行扫清一切障碍。” “好。”姜尤更加高兴,不吝赞美道:“兵正不愧为九黎第一猛将,上刀山下火海,永远无所畏惧,冲锋在前,永远是九黎的第一先锋官。” “大王谬赞了。”计蒙虽然心中享受,却急忙诚惶诚恐地谦辞道:“为大王尽忠,为九黎尽忠,是我等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不骄不躁,更加难得。”姜尤微微一笑,旋即看向八大方侯,正欲相问,宗先拱手奏道:“启禀大王,微臣和众兄弟匆匆商议,愚以为,与其赶来九黎城汇合,还不如各自带兵赶往泗水城,似乎省时省力更省事,一举多得。” “那就更好了。”姜尤高兴的满脸放光,正欲夸赞勉励,却被敖正沉声打断:“不可。” 敖正声音虽轻,却非常严肃,使得姜尤和宗先等人不由一愣,满面惊讶地看着敖正郑重其事道:“八个部落分列在九黎四方,相距有近有远,道路有好有坏,倘若不能同时到达泗水城,奈何?还请大王和诸位方侯三思。” “言之有理。”伶伦应声附和道:“假如大王明日到达泗水,而八位方侯恰巧分别依次晚到一日,既不能贸然进兵,还要荼靡粮食,更难以提前制定作战方案,委实弊大于利呀!” 眼见敖正和伶伦先后反对,姜尤不禁有些犹豫不决,转而看看计蒙和黎羽,征询道:“你们意下如何?” “大战在即,微臣亦觉兵力不宜过于分散。”计蒙应声回道:“何况,众将士早一天会合,也好早点熟悉,早点演练磨合。” 计蒙话音刚落,黎羽微笑道:“微臣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还请大王英明决断。” 第245章 巧用合金 姜尤淡淡一笑,心想:这话说了等于没说,顺势又看向龙中堂,却见龙中堂胸有成竹道:“微臣以为,可以把这两种行军策略取长补短,互相融合,似乎较为妥当。” “哦?”姜尤顿时精神一振,好奇追问道:“如何取长补短?” “第一步,依兵正计划,让兵正率领先锋师率先启程。”说着,龙中堂看向计蒙:“不知要准备几日?” “明日阅兵,后日整顿,大后日一早起程。” “父亲,您所说的五千士兵,全部集结需几日呢?”龙中堂转而看向敖正,同时又补充道:“而且,这五千兵士,包括兵正将要挑选的三千前锋吧?” “当然包括。”敖正看到龙中堂从容自若,运筹帷幄,既感到深深欣慰,却还隐隐藏有几分惊奇,淡淡解释道:“奉大王之命,三日前已全部集结在城西大营。” 龙中堂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心想:大王既然准备乘胜追击,自该未雨绸缪,提前练兵。于是冲八位方侯团团一揖,恭敬道:“诸位方侯,既然路途有远近好坏,若你们明日转回本部,随即带兵再赶至九黎城下,连去带回要几天呢?” 宗先眼见龙中堂容之可观,进退可度,才智过人,却还谦恭有礼,早已收起初见时的轻视,恭敬回复道:“玄菟、满骊、高饰和柳上等四个部落,十日内便可到达九黎城下,而索家、畎方、赤风和工巧等四个部落距离较远,则要半个多月吧。” 龙中堂这才醒悟,难怪姜尤方才定下半月期限,原来他对各方行军的时间早已一清二楚,不由钦佩地看向姜尤,道:“既如此,兵正三日后启程,大王和率先赶到九黎城的四位方侯则于十日后动身,不知大王和众位方侯意下如何?” “甚好。”众人已然理解了龙中堂的计划安排,姜尤称赞一声,转而看向伶伦,吩咐道:“伶伦,你晚走几天,等索家、畎方、赤风和工巧他们四部齐聚九黎城后,再一块追赶我们。” “遵命。”伶伦躬身应命,却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大王,沿途之上,您和兵正可要多做些醒目的标记,免得我们糊里糊涂,走错方向。” “放心吧。”姜尤不以为然道:“你们身后,不还有我大哥吗?” “呀!我给忘记了呢。”伶伦自嘲笑道:“既有敖少卿断后,即便老朽不慎走丢,也会被捡回来的,还有什么可担心呢?” 闻听伶伦的这番诙谐打趣,众人不由哄堂大笑,原本严肃凝重的气氛顿时变得轻松欢快许多。 欢笑声中,姜尤一看原本计划要磋商许久的军事会议,不仅在谈笑声中便很快制定出追击策略,还意外增添两个堪称奇兵的新兵种和一员足智多谋武功超群的难得奇才,不由心花怒放,神采飞扬,高声吩咐道:“来呀!酒宴伺候,今日和诸位兄弟一醉方休,明日和众位兄弟一起追杀姬云。” 有人说,时间不仅仅是用来测量生命的,还是用来测试心情的——当你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虚度年华时,它就像静静的河水,悄无声息,悠悠淌过; 当你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地等待某人前来赴约或某事即将发生时,它就像蜗牛爬树吃葡萄一样,旷日持久,遥遥无期; 当你日理万机废寝忘食甚而通宵达旦时,它却像流星赶月似的,电光石火,转瞬即逝。 而这最后的一种心情,正是龙中堂频频回顾九黎城时的心情写实。 自从那天确定了行军计划后,龙中堂身兼数职,丝毫不敢怠慢,依照原定计划,首先从数千名士兵中优中选优地挑选出一百名刺探队士兵和一百名弓箭队士兵,然后任命敖喜和敖悦哥俩分别担任队长,带着士兵进行常规训练。 然后,龙中堂又亲自赶到金库,却发现金库中的四种金属大大出乎意料。其中,黄金的名字倒还名副其实,确实是金灿灿的黄金;可整整齐齐码了两屋子的八万多两紫金却是紫红色的纯铜;而存量位列第二的所谓白金却分明是几千两白锡;至于那九百多两灰金,居然是一块块灰扑扑的白银。 这四种金虽然贵重,却让龙中堂看得糟心欲碎。因为,这四种金属与钢铁相比,硬度太差,不适合打造兵刃。 比如黄金和白银,虽然珍贵无比,可用牙齿都能轻松啃下一块,怎能拿来打造箭镞? 还有那几千两白锡,硬度还不如黄金和白银,甚至手指甲都能从锡疙瘩上抠下一块来,用它做箭镞,还不如直接把箭杆随便削个尖头呢。 唯有这八万多两紫铜,算是勉强能做箭镞,可紫铜打造的箭尖不仅难以保持长久锋利,甚至碰上稍微坚硬的东西便会钝成平头,使弓箭的威力大大减弱。 一时间,龙中堂哭笑不得,沉默不语,正自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应对之策,却听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敖正轻声提醒道:“虽然数量不足,能不能把它们融在一块?” “对呀!”龙中堂顿时醒悟,惊喜笑道:“我怎么忘记了呢?铜和锡融在一块,不正是赫赫有名的青铜合金吗?” 所谓“青铜”,早在《周礼·考工记》中便已记载了青铜的冶炼之法——“金有六剂:六分其金而锡居一,是为钟鼎之剂;五分其金而锡居一,是为斧釿之剂;四分其金而锡居一,是为戟戈之剂;三分其金而锡居一,是为大刃之剂;五分其金而锡居二,是为矢镞之剂……” 思忖之中,龙中堂已经打定主意——如今铜多锡少,倒也不必严格按照箭镞比例,就按斧釿之剂融化锻造好了。甚至,如果锡矿开采跟不上的话,就把黄金和白银也当做白锡用好了。 幸亏在姜尤和敖正等人的眼中,黄金、白银与紫铜、白锡倒也一视同仁,甚至闻听黄金和白银的硬度远远不如紫铜,反而觉得紫铜要比黄金和白银珍贵许多。而且,又听说紫铜和其余三种金属熔成合金后硬度能增强数倍甚至十数倍,姜尤更加喜出望外,毫不犹豫地依言照办。 第246章 如约西征 解决了箭镞问题,龙中堂本想根据变幻出来的这张角弓画出图纸,可转念一想,别说那些工匠们不一定认字,就算认字,眼下这些弯弯曲曲字符,他也写不出来。 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这套角弓,急匆匆赶到木料场和竹料场,打算当面叮嘱工匠师傅严格制作。 可是,当他看到工匠师傅们手中的简陋工具时,难过的几乎流出眼泪——最好的工具不过是紫铜刀斧,甚至还有几人抡着巨石板斧在艰难截断异常坚韧的白蜡木! 他这才想起,后世木匠所用的那些工具,尤其是破解木料的锯子和削平物面的刨子,传说是木匠的祖师爷鲁班老爷发明的,此时此刻的人们怎能拥有那些工具呢? 莫说眼前的九黎工匠们没有那些做工复杂的锛、斧、锯、凿,就连龙中堂自己也不会制作和使用。退一步讲,即便龙中堂利用木遁术幻化出来这些相对先进的木匠工具,眼下也没有制作锯条和刨刃的炼铁技术。 或者再退一步,即便打算用青铜制造锯条和刨刃,可那片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青铜冶炼场所能不能锻造出又薄又长的锯条和做工精细的锯齿尚且不说,单凭青铜的硬度,制作刀枪剑戟之类的厚重兵刃和箭镞似的冲击性小利器尚且勉强凑合,若制作锯条和刨刃,肯定也达不到铁器的使用效果。 或者再再退一步,即便这些万能的工匠能顺利造出来粗糙的锯子和刨子,至少还需要一段时间。大王连制造弓箭都等待不及,哪会再留给工匠做许多对战争没有直接影响的工具呢? 迅速权衡片刻,龙中堂便很快打定主意,吩咐冶金工匠抓紧时间熔炼青铜合金,并用第一批青铜先打造出一大批青铜斧和青铜刀之类的木匠所用工具。 尽管在姜尤的绝对支持下,龙中堂言出令行,各项事务均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可龙中堂看着工匠们挥舞着简陋的工具,夜以继日,辛苦操劳,百感交集下,不仅打算精工细作的决心和精神很快消耗殆尽,还深深地懊恼自责不已——真不该一时冲动而向姜尤推荐弓箭,不仅给这些可怜的工匠们增添无尽辛劳,疆场之上岂不增添更多的杀戮吗? 懊恼之中,他甚至想打消训练弓箭手的计划。可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连他自己也觉得荒诞可笑——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就算他以死谢罪,姜尤也断断不会放弃制作弓箭的。 但是,一念至此,他猛然又想起牧娃所造的那套弓箭,不由心中一凛,心想:即便我不帮着九黎制造弓箭,黄帝已经见识过牧娃所用的弓箭,岂能置之不理? 万一在牧娃的帮助下,有熊族已经装备上弓箭,而九黎却没有,两军交战时,九黎岂不白白遭受杀戮?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九黎子孙,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九黎的父老兄弟枉死疆场? 不过,好在牧娃制造的弓箭简陋粗劣,有熊族的材料和制作工艺也不见得胜过九黎,纵然他们以牧娃的弓箭为样本造出弓箭,也必定远逊于九黎现在所制造的弓箭。 既如此,我又何必再为难九黎的这些工匠呢?又何必再让他们精益求精呢?既然制作方法已经传授给他们,就让他们尽力而为吧。 他们能做出什么样的弓箭,我们就装备什么样的弓箭,不能再把不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后世技术和装备再胡乱应用了。 就这样,一连数日,龙中堂时而心中矛盾满腹惆怅,时而前思后虑心烦意乱。可面对大大小小的事务,他还要事必躬亲,东跑西颠。虽然称不上日理万机,却也忙的脚不沾地,晕头转向,一天到晚甚至像做梦一样忽略日月更迭,忘记甲子乙丑,蓦然一觉惊醒却猛然想起,今天已是姜尤出征之日。 十天前,计蒙带队出征时,龙中堂忙的焦头烂额,无暇他顾,并没有随着众位大臣前去送行。而今天,他不仅提前派出了刺探队所有的士兵打前站,还提前选拔出来一百名弓箭队士兵,紧紧相随在姜尤亲自率领的近卫师之后。 前行之中,他望着一面面飞牛旗随风展扬,呼啦作响,看着一队队士兵浩浩荡荡,斗志昂扬,他心中却如一潭死水,不仅没有激起半分斗志,甚至还有些茫然若失的感觉。 直到渐去渐远的九黎城墙躲进一片厚重的树影背后再也看不见丝毫痕迹,他终于不再频频回望,七上八下的心情也渐渐稳定下来。 他看看近处即将收获的庄稼,又望望远处连绵不断的荒草野林,不由暗自感慨——庄稼稀稀疏疏,收获必定不好,大片草地树林,却也不见半只牛羊。 倘若大王和姬云等人各守其部,带领族人开荒种地,放牧养殖,人人安居乐业,家家美满幸福,岂不比争夺天子之位强上许多吗? 他正自浮想联翩,忽然被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脚步声打断思绪。 顺声看去,一个传令兵已经来到近前,大声禀报道:“启禀上卿,大王召见。” “是,马上过去。” 龙中堂应声听令,回头冲着行走在弓箭队首位的敖悦叮嘱一声,急忙加快脚步,顺着队列向前跑去,心中却还无奈叹息——事已至此,多想何用?还是顺其自然,尽力而为吧。 不大一会儿,远远看到姜尤和四位方侯正并肩而行,他急忙加快脚步追至他们身后,恭敬施礼道:“参见大王。” 姜尤和四位方侯不约而同地止住脚步,回身看到龙中堂来到近前,姜尤微微一笑,道:“白日行军,还在训练吗?” “回大王。”龙中堂不知姜尤此话何意,谨慎回道:“射箭不比寻常,行军之时不易训练,待宿营之后,微臣会亲自带着他们严格训练的。” “来来来,边走边说。”姜尤示意龙中堂和他并肩而行,语重心长道:“严加训练固然重要,却也不宜操之过急。长途跋涉已然辛苦,若再夜夜加练,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到了两军阵前,不用敌人动手,自个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了。” 第247章 远离涿鹿 姜尤此话虽然亦庄亦谐,却道理深刻,不由让龙中堂肃然起敬,暗自惊疑,心想:传说蚩尤凶狠残暴,甚至在度朔山上,他困在幽冥洞中还那么悍戾狰狞,而眼前的姜尤大王,不仅仁慈善良,甚至还有几分优柔寡断,难道,此姜尤并非彼蚩尤? 他心中紧张思索,口中却连声应道:“大王说的是,微臣一定让兄弟们劳逸结合,注意休息。” 姜尤点了点头,忽然抬手遥指西南,不无感慨道:“数月前泰山之战,幸亏元始圣女和伯琴前来搅局,才算有惊无险战败姬云,可直到现在,却一直不知他们从何而来,真是难以捉摸。” 龙中堂心中一动,顺势问道:“大王,您想邀请元始圣女前来相助吗?” “笑话。”姜尤摇了摇头,朗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胜负成败自当一力承担,岂能苟求与外人?” 龙中堂心中一凛,一股斗志油然而生,压抑多日的困惑郁闷也瞬间抛掷九霄云外,正欲激动响应,却见姜尤微微一顿,喟然低语道:“嗯!何况还是个女的?” 这句不无调侃的话,好像一柄锋利的尖锥,噗嗤一下便把龙中堂刚刚鼓满胸膛的豪气给放了个精光。 龙中堂忍俊不禁,哑然一笑,正欲推测元始圣女和伯琴突然现身的原因,却听一人和声细语地嘿嘿笑道:“敢问大王,那女的长相如何呀?” 君臣正在商议军政要事,此人居然调侃般地询问女人长相!真是岂有此理! 龙中堂腹诽不满,不无惊讶地顺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却是白白胖胖的阿群方侯。 阿群方侯长得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两只耳朵大的出奇,虽然个头不高,却也敦实有力,算是一表人才,只是声音细声细气绵弱无力的像个病痨鬼似的。 他看到龙中堂举目相望,却并不在意,反而若无其事地冲着龙中堂龇牙一笑,又看向姜尤,用他那特有的阴柔语调嘻嘻笑道:“若相貌勉强说得过去,嘿嘿,小弟正好尚未娶妻,大王,您帮小弟撮合撮合如何?” “她那貌相,何止说得过去?”姜尤瞥了阿群一眼,冷冷笑道:“简直称得上美艳无双。” “那可太好啦。”阿群顿时喜出望外,急忙更加柔和甜美地恳求道:“那就请大王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小弟,尽快帮我成就一番美满姻缘。” “你呀!总是心急火躁,不分场合。”姜尤未及回话,宗先急忙出面圆场,轻笑嗔怪道:“就算大王有心成全,也要等到凯旋归来吧?” “哼哼哼!”姜尤冷笑一声,看也不看阿群,森然道:“只怕你有眼看,没命娶。” 话音落处,姜尤早已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宗先和阿群面面相觑一眼,急忙快步跟上,却听姜尤继续意味深长道:“再有两天,又到泰山脚下,咱们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多生事端。” 宗先和阿群等人顿时听出话中之意,均暗自惊疑——大王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为何对这元始圣女好像非常忌惮呢?思忖中急忙同时应道:“请大王放心,臣等一定小心在意。” 也许觉得气氛过于凝重,姜尤稍稍放慢脚步,回头看看阿群,轻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凯旋归来,我在九黎广选美女,让你随便挑选,如何?” 如此一来,阿群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笑道:“多谢大王恩典,我,我是和您开玩笑的。” “这有什么害羞的呢?”看到阿群羞涩的样子,姜尤呵呵笑道:“八位方侯,只有你尚未婚配,虽然你最年轻,却也早该成家。你看这小子……” 说着,姜尤指了指龙中堂,笑道:“三年前就定亲了,噢对了,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是啊大王。”宗先笑道:“三年前,牧正带着敖继订亲归来,我们哥几个也前来喝喜酒了呀!” “还有你们不知道的呢。”姜尤笑道:“数月前,敖继受伤初愈,公主殿下亲自把他送回九黎城的。” “啊呀呀!”阿群接口笑道:“这份情谊可真是难得,敖继,你小子羡煞我也。” “大王,你们……怎么拿我开心了呢?”龙中堂羞得面红耳赤,可事实面前却也无言以对,只好咕哝一声表示一下心中不满,却急中生智,迅速转移话题,抬手一指,明知故问道:“大王,泗水城是在西南方吧?” “当然了。”姜尤微笑着应了一声,收敛笑容,不无担心地关怀道:“看来,你的记忆力一点也没有恢复。等这场战役胜利后,我和大哥要亲自带你去觐见陛下,请他老人家帮你再治疗一下。” “多谢大王,不碍事的。”龙中堂非常感动,诚挚感谢一声,又故作随意地问道:“大王,您真的没听说过涿鹿这个地方吗?” “没有啊。”姜尤顿时想起龙中堂当初在中极殿时已经问过一次,不由稍稍诧异,问向四位方侯:“哥几个,你们可曾听说过这地方?” 四位方侯面面相觑,连连摇头,而宗先却径直问道:“敖继,你一再询问涿鹿之地,必有缘故吧?” “是啊,因为……” 龙中堂顺口欲说,忽又打住,心想:他们正斗志昂扬地迎接战斗,我觉若说出未来必败的丧气话,哪怕大王胸襟宽阔不责怪与我,总会在他们心头罩上一层阴影。何况,倘若他们追根问底,我却如何解释清楚? 心念动时,他急中生智,顺势解释道:“虽然我记忆全无,可心中却时常想起一处涿鹿之地,心中非常忐忑,故而想弄个清楚明白。” 众人顿时释然,宗先劝慰道:“也许是梦中见闻,不用太在意,谁还没做过奇怪梦呢?” “多谢方侯教诲。” 龙中堂急忙就坡下驴,心中却暗自合计——自从离开九黎,不是向西走就是向南走,说明泗水城在九黎城的西南方向,而据史书记载和九黎城现在所处的方位来看,涿鹿应该在九黎的西北方才对。 第248章 泗水城下 既然眼下一直走向西南,便是距离涿鹿越来越远,说明此次的追击战并非发生在涿鹿的最后决战,也就说明此次战役必定大获全胜。等凯旋归来时,根据这场战争的结果和有熊族的未来动向,再多派暗探寻找涿鹿之地,因地制宜地制定战略计划,必定万无一失。 打定主意后,他心中踏实许多,不再多言多语,时而默默倾听姜尤和四位方侯的高谈阔论,从中了解眼下的相关事务,吸取必要的经验和收获有价值的消息;时而专心审视周围的地势环境,依照《孙子兵法》中的相关策略,假想着如何带兵打仗,如何排兵布阵。 就这样,他们一路平安,顺顺当当地又前行了两天,远远望见巍巍泰山之际,龙中堂最早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暗探终于及时回来两人。 龙中堂又惊又喜,急忙当着姜尤和四位方侯的面细细盘问,不仅得到许多切实有用的消息,还得到一个让他非常震惊的重要消息——有熊族新拜力牧为大将军,拜风后为上相,正在距此五百里处的浊水东岸安营扎寨,重整旗鼓,试图背靠浊水,决一死战。 眼见事态的进展愈加贴合历史记载,龙中堂不由一阵心惊肉跳,暗自惊疑,心想:他和风后在六合寨有过一面之缘,对风后的武功能力和为人处世也算稍有了解,可那力牧是谁呢? 他急忙细细盘问,可两个暗探却因为未能深入敌营而并不知道力牧的身材貌相和出身来历,仅仅听说黄帝对力牧非常尊敬,亲自高筑拜将台,甚至把随身佩戴的三皇剑也赐予了力牧,使其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无上荣耀和威望,拥有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 但是,尽管龙中堂这边暗暗心惊,而姜尤和四位方侯却并不在意黄帝手下增加的力牧和风后这两位大臣,甚至打算趁其立足未稳,让计蒙突然偷袭,率先出击,将有熊族一举击溃。更夸张的是,宗先方侯甚至已经料定稳操胜券,居然要率领两部兵力从浊水上游提前渡河,潜到有熊族背后去堵截,免得有熊族战败后渡河逃窜。 好在姜尤虽然看不起姬云,却也并没有太过轻敌,又想起计蒙曾经说过不要过于分散兵力的建议,犹豫再三,不仅打消了让计蒙率先突击的主意,也婉言谢绝了宗先方侯绕到河对岸背后堵截的建议,率领将士加快行军速度,打算尽快赶到泗水城,以便让长途跋涉的众将士稍作休整,再和计蒙等人细细商议破敌之策。 但是,龙中堂并不想让将士们全速前进。因为他觉得,若是赶去救援,俗话说救兵如救火,当然是早到一刻是一刻。可眼下恰恰相反,他们不仅不是去救援同伴,而是去增援同伴,是主动进攻的一方,基本掌控着战局的主动权。 尤其在敌人已经扎下营寨的情况下,只要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早一天进攻和晚一天进攻,应该没有太大区别。 反之,有熊族安营扎寨后必定严加防守,警惕着九黎族的进攻。若九黎族一连几天毫无动静,说不定还能产生迷惑对手的奇效——既能让有熊族惊疑九黎为何不进攻,也能让有熊族稍稍降低紧张的情绪,多少会放松一些警惕。 到那时候,九黎的所有军队全部集齐,一鼓作气,发起冲锋,说不定便能一举制胜,打垮有熊族。 况且,他们现在距离黄帝的营寨还有好几天的路程,中间还隔着一座泗水城,若将士们一路狂奔数日,到了泗水城下,必定累的精疲力竭。倘若不加休整,必定体力不足;倘若多休整一天,那还不如把时间均到路上呢。 可是,当龙中堂委婉地把这些担忧向姜尤转达时,姜尤却另有主张——到了泗水城,至少也要商讨进攻策略,还要等着那些暗探回来报告消息,再补充一下粮食什么的,两天时间就过去了,如何能休息不过来呢? 龙中堂觉得姜尤此言也不无道理,只好随着姜尤,率领众将士顺着先锋队趟出的路线,一路畅通无阻,直奔泗水城。 他们一路晓行夜宿,行色匆匆,两天过后,太阳刚刚西斜,迎着耀眼的阳光,只见树木掩映的大路尽头渐渐闪现出一座黑压压的高大城池。 远远望去,城墙约有两丈来高,上面遍插着无数丈余高的天蓝色四方旌旗,旗面约有三尺见方,呼啦啦的正迎风招展,好像在欢迎姜尤等人的到来。 城门左右两边,分别立着一杆深蓝色的四方旗,旗杆高有一丈四五,旗面约有四尺见方,随风飘扬中,虽然看出旗面上写有大字,可晃来晃去的却看不清楚。 这两杆深蓝色旌旗的中间,也就是城门的正中处,还竖立着两杆足有两丈多高的青绿色旄旆旗。 这两面旄旆旗,旗面约有四尺来宽,五尺多长,左右两侧分别悬挂着一条青幽幽毛茸茸的牛尾巴,好像两条长长的马尾辫似的,随着旗帜地摆动而轻舞飞扬。 随着姜尤等人离城越来越近,旗面上的字画也看得越来越清楚,只见两杆青绿色的旄旆旗上,书写着几个金色大字——左边旗帜上书写着“九黎”二字,右边旗帜正中赫然写着一个斗大的“姜”字。 旄旆旗两侧的深蓝色旗帜上,也分别写着两个鲜红大字:字有碗口大小,右边旗帜上写着一个“神”字,左边旗帜写着一个“郁”字。 而那一面面天蓝色的四方旌旗上却没有写字,每张旗面上绘有一头肋生双翅的金色公牛,横眉立目,活灵活现,好像正忽闪着强劲有力的翅膀,狠狠冲向敌人。 龙中堂看得暗自惊叹,而姜尤却呵呵笑道:“呵呵呵,三个威猛彪悍的家伙,居然弄出如此壮观的场面。” “兵正如此缜密,正是大王之福啊。”宗先应声附和称赞道:“为了欢迎大王到来,把泗水城布置的如此大方得体,证明兵正原本就是个粗中有细之人。” “我还不知道他?”姜尤笑道:“我看呀!十有八九是跟着黎羽学来的。” “这倒也是。”宗先笑道:“庖正对衣食住行和粉饰场面,一直措置裕如,面面俱到……咦?大王请看,城门开了,呀!有人冲出来了……” 第249章 神荼郁垒 龙中堂急忙顺声望去,果然看到城门洞里冲出一哨将士,可他一眼看到为首两人的貌相,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右首之人身披一件五彩斑斓花里胡哨的披风,披风下罩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身高过丈,膀大腰圆,一头乱草似的金发随风飘扬。浓眉大眼,鼻直口阔,黑黝黝的四方大脸上,毫无规则地长出一团乱糟糟的络腮金须,和满头金发一样,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左首之人虽然身材不高,脑袋刚刚越过右首之人的肩膀,却长得异常粗壮结实,甚至圆滚滚的还稍显发福。 他身着一袭黑袍黑衫,一头飘逸的黑发,一个圆圆的脑袋和一张圆圆的大脸,一道笔直粗重的连心眉横贯印堂。甚至,随着他们两相快走,距离很快拉近,清楚地看到此人这双圆圆的小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见黑眼珠,几乎看不到眼白。 大饼似的圆脸正中,一个圆圆的小鼻头和一张圆嘟嘟的小嘴距离稍近,不细看还以为鼻子和嘴之间没有人中,而下巴底下的三缕乌黑胡须倒足有一尺多长,迎风飘洒在宽厚的胸前。 龙中堂惊愕瞬间,又觉得也在意料之中,可依然不由自主地轻呼出声:“真是他们两个?” 尽管他声音轻微,可姜尤近在咫尺,依然听得清楚,快步疾行中,诧异而又欣慰道:“小子,能记起他们两个,说明病情大有好转。” 姜尤话音刚落,对面两人已经来到近前,止住脚步,一起躬身施礼请安:“微臣神荼/郁垒,恭迎大王!” “无须多礼,两位老弟。”姜尤跨前两步,一手一个,搀起两人,含笑夸赞道:“一年多来,我们先后回家休养,两位老弟却一直在外打拼,实在劳苦功高,何须在意这些繁缛礼节呢?” “大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神荼和郁垒齐声谦辞,旋即站立左右,分列姜尤两边,抬手恭请道:“请大王进城。” “好,进城。” 姜尤迈步刚走两步,忽然心中一动,心想:计蒙为何不来迎接?哦,想来是神荼和郁垒正在城头,看见我之后,未及禀报便赶来迎接?似乎有些僭越之嫌吧?还是计蒙出什么事儿了? 一念至此,姜尤不由心中一凛,有意无意似的问道:“哎?两位老弟,兵正是否安泰?” “回大王。”神荼应声回道:“昨日一早,兵正和魑、魅、魍、魉四位小将领兵一万,前去偷袭。” “啊!”姜尤大吃一惊,失声问道:“他怎能贸然出击,万一寡不敌众,岂不吃亏?” “回大王。”神荼平静道:“兵正说,姬云刚刚扎好营寨,立足未稳,不会料到我们会如此快的突然袭击,而且是趁夜偷袭,出其不意,必定大胜。” 姜尤缓缓停住脚步,左右看看龙中堂和四位方侯,无奈问道:“奈何?” 四位方侯稍稍沉吟,宗先依旧率先回道:“回大王,微臣觉得兵正言之有理,咱们在城中休整一夜,明日一早赶去增援,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姜尤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却见龙中堂好像若有所思,随即问道:“敖继,想什么呢?” 原来,自从看见神荼和郁垒,龙中堂顿时想起数月前在度朔山上的亲身经历。 那时,蚩尤三畜愤恨交加地把神荼和郁垒骂作叛徒,甚至他们两个还在度朔山上专门监管困在幽冥洞中的蚩尤。 但是,眼前的神荼和郁垒看上去如此谦恭忠诚,说明还未到两人叛变之时,可他们什么时候背叛的九黎呢? 而且,此次计蒙出击,必定和他们两人商议过,那么留一人守城不行吗?为何两人都留下了呢? 现在如何提醒大王留意呢?再说了,即便禀告大王,无凭无据,岂不等于诬陷吗? 一时间,他前思后虑,左右为难,并没有留意姜尤和宗先的问答,直到闻听相问,他才愕然醒过神来,仓皇问道:“大王,您说什么?” 姜尤双眉微微一皱,沉声问道:“计蒙已然提前出击,如何应对?可有良策?” 龙中堂稍一思忖,沉着分析道:“兵正奇兵出击,胜算较大,即便敌人有所准备,兵正定会有所察觉,及时回撤应该能全身而退。而咱们一路急行四五天,兄弟们皆已疲惫不堪,不如在城中休整一宿。” “噢,你和宗先想到一块了。”姜尤点了点头,又权衡片刻,沉声道:“既如此,那就先进城吧。” “遵命。”神荼和郁垒同时躬身领命,把手一挥,身后的士兵迅速从中分开,整整齐齐地分列路边,齐声呐喊道:“恭请大王入城。” 姜尤大为满意,冲着两旁的将士挥了挥手,又顺势向前一挥,轻喝道:“走啊兄弟们,进城休整。” 说完,他率先前行,神荼和郁垒一左一右紧紧相随,神荼轻声问道:“大王,城内两座寝宫,不知您下榻哪座呢?” 姜尤暗自惊讶,随口问道:“为何两座寝宫?” “姬云占领泗水城后,不知何故,并未占据农皇陛下的寝宫,而是另起一座,说是以示尊重。” “可恶。”姜尤不屑道:“只怕新建的寝宫,远比陛下的寝宫豪华许多吧?” “大王明见。”神荼笑道:“倒是宽敞高大许多,不过,若与九阳宫相比,那还是天壤之别呀。” “唉!”姜尤心中一动,不无感慨道:“如此看来,我当初应该听从大哥劝告,不该修建九阳宫的。” “大王多虑了。”郁垒应声宽慰道:“微臣以为,修建九阳宫,对九黎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姬云纵然想建,只怕也没有那份财力和技巧。所以,凭借九阳宫的雄伟,不仅能展示九黎的富庶强大,更可以威慑那些跟随姬云的弱小部落,可谓一举多得,建得其所。” “郁垒之言,正合我意。”姜尤哈哈大笑,可笑声中却忽然发现大路西南方的庄稼地里急匆匆跑过来十余名庄稼汉,不由诧异问道:“神荼,那十几个人是有熊人?还是咱们九黎跟随过来的百姓呢?” 第250章 刺探朗多 与此同时,那些人看到已经引起姜尤等人的注意,似乎更加兴奋,飞也似的狂奔过来,很快便来到十余丈远处,纷纷挥舞着手臂,惊喜喊叫起来:“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闻听这熟悉的九黎乡音,姜尤顿时释然,望着迅速跑近的这些庄稼汉,缓缓站住脚步,微微笑道:“果真是九黎子民。这么及时的赶过来打理农田,倒也难得。二位将军,他们现在归谁管辖呢?” 神荼和郁垒甚感意外,面面相觑一眼,郁垒谨慎回道:“回大王,春种秋收,皆为牧正职责,微臣等不知牧正何时派遣他们来到泗水城的。” “哦?” 姜尤稍稍一愕,心想:出征之时,大哥并未提及此事,难道是我离京后他又做的决定?可那也不该来到我前头呀?更何况他们从西南方赶来,似乎比我早到了不止一天两天…… 他正在思忖,十几个庄稼汉已经来到近前,迅速站成两排,齐刷刷单膝跪地,最前面的一个壮硕汉子朗声奏道:“刺探队三队长朗多和属下的十三个兄弟参见大王,参见上卿。” 朗多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众人齐声喊道:“参见大王,参见上卿。” “噢——”姜尤顿时醒悟——这些庄稼汉居然是刺探队的士兵装扮而成——不禁又惊又喜,急忙双手虚抬,示意众人起身,含笑赞许道:“快快请起,兄弟们,辛苦了。” “谢大王。”众人齐声感谢一声,齐刷刷站起身来,朗多又再次施礼道:“启禀大王,我等奉刺探队敖喜少尉之命潜往前线打探消息。前天晚上,兵正连夜突袭有熊营寨,大获全胜,已经把有熊人赶到浊水西岸……” “好!太好了!”姜尤顿时喜出望外,不等朗多把话说完,急忙连声问道:“计蒙让尔等前来报喜,应该有所交代吧?” “回大王。”朗多恭谨道:“卑职等职责所在,只能对大王、敖上卿和敖喜少尉负责,其余人等,不便面对,所以并未拜见兵正。” “哦。”姜尤若有所悟,不由回头看了龙中堂一眼,转而继续问道:“那,计蒙现在何处?” “卑职等离开前线时,兵正正在筹备过河物资和装备,估计报捷的传令官很快会到泗水城的。” “这可真是天大之喜,大王。”宗先不无懊恼道:“倘若当初咱们抄他后路,说不定此时已经把姬云生擒活捉了呢。” “得了吧,大哥。”阿群笑道:“兵正前天便大获全胜,咱们即便提前渡河去堵截,现在还到不了呢。” “对对对,贤弟说的是。”宗先顿时醒悟,不由暗自懊恼:我如此胡言乱语,岂不有埋怨大王之意?真是愚蠢之极!急忙话锋一转,赔笑道:“既如此,大王,咱们尽快进城吧?说不定报捷使者正等着向您报喜呢。” “不。”姜尤抬头看了看西南天空的斜阳,果断吩咐道:“神荼、郁垒,你们严守城池,宗贤弟,咱们穿城而过,尽快去和计蒙会合。” “大王。”龙中堂暗自一惊,不解问道:“咱们一路疾行四五天,众将士已然身心俱乏,疲惫不堪,何况眼下日已西斜,纵然穿城而过,亦不过多走两个时辰便要安营宿寨,何不在城中早早休息,明日早起赶路呢?” “不。”姜尤断然道:“传我命令,连夜赶路,一刻不得停止,俟与计蒙会合后再做休整。” 喝令声中,姜尤率先大步前行,龙中堂和宗先等人不敢再劝,只好亦步亦趋,率领队伍紧紧追赶上去。 行走之中,龙中堂稍稍退后数步,悄悄把朗多招至身边,轻声问道:“敖喜现在何处?” “回上卿。”朗多急忙回道:“敖少尉在有熊人安营扎寨之前,已经带人越过浊水,前去打探消息。” “很好。”龙中堂赞许道:“如何与他取得联系?” “少尉设定了四种方案:各分队完成任务后,若您尚未赶到浊水,则去泗水城会合,这是其一;二是我们完成任务后,若兵正与有熊人在浊水对垒,我们则在兵正营中会合;三是兵正若顺利攻破有熊营寨,我们则随主力继续前行,等全部聚齐后,再商议下一步的计划和行程;第四,若有幸遇到上卿,但凭上卿另行差遣。” “好,非常周到。”龙中堂非常欣慰地赞许一声,继续问道:“此去浊水,还有多远?” “约有两百多里。”朗多稍稍一顿,不等龙中堂询问,补充道:“以此速度,连夜疾行,明日傍晚可至。” “哦。”龙中堂稍稍松了口气,心想:再辛苦一天一宿,明日傍晚早早宿营,将士们虽然非常辛苦,也能勉强坚持下来,旋即吩咐道:“既如此,你们几个不能再随大队前行。” “是,请上卿吩咐。” 龙中堂稍一思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肃然道:“一,我想尽快见到敖喜。” “是。” “二,你转交给敖喜两项任务。”龙中堂接着伸出第二根手指,道:“其一,让他想法查清楚有熊人尚有多少兵将,给养如何补给,兵源如何补充。” “是。” “其二,”龙中堂伸出第三根手指,道:“让熬喜时刻关注神农族的动静,尤其要注意他们和有熊之间有没有勾连之处。” “是。” “复述一遍。” “我的任务有两项,一是请熬喜少尉尽快来见您,二是转交给熬喜少尉两项任务,一是让少尉查清有熊人有多少兵将,给养如何补给,兵源如何补充;二是让少尉时刻关注神农族的动静,尤其要注意他们和有熊之间有没有勾连。嗯,如有可疑发现,也尽快报告给上卿。” “好,非常好。”龙中堂一看朗多还补充了一句,夸赞道:“等下次见面,若无差池,升为上士。” “谢上卿。”朗多顿时满面喜悦,躬身致谢道:“还有吩咐吗?” “就这样吧。”龙中堂道:“去吧,多加小心。” “是,卑职告辞。” 说完,朗多招呼着十几个属下,迅速离开大部队,斜刺里踏入庄稼地,向西南方匆匆行走而去。 第251章 疾行增援 望着他们很快走远,龙中堂急忙加快脚步,匆匆追至姜尤和四位方侯身后,却听四位方侯齐声领命道:“是,遵命。” 话音落处,四位方侯转过身来,冲着来到近前的龙中堂点了点头,匆匆向后方走去。 龙中堂一头雾水,纳闷看着依旧匆匆前行的姜尤,正欲询问,却听姜尤高声命令道:“传令官。” “在。” “传我命令,兵正在浊水获得大胜,亟需增援,扩大战果,让兄弟们坚持一日一宿,与兵正会合后再摆宴庆功,各加封赏,若有懒散懈怠者,定斩不饶。” “是。” 回应声中,传令官从怀中取出四面三角形的红色令旗,高举过顶,高声喝道:“大木、高山、将甲、披笛,何在?” “在!”回应声中,四个传令兵哗啦啦跑到传令官身前。 “传大王命令,兵正在浊水大胜,亟需增援,扩大战果,让兄弟们坚持一日一宿,与兵正会合后再摆宴庆功,各加封赏,若有懒散懈怠者,定斩不饶。” “是,遵命。” 回应声落,四个传令兵每人从传令官手中接过一面小旗,高高举起,一路高喊着逆行而去。 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凛,心想:纵然说慈不带兵,可也要因时制宜地安排好善后才好——于是紧跟一步,轻声问道:“大王,如此长途疾行,若有老弱病患者掉队,如何善后?” “这要什么善后?”姜尤讶然道:“自然是原路返回。” “大王。”龙中堂谨慎劝道:“掉队兵士寥寥无几,虚弱难行,何况越往前行,越深入有熊族属地,百里荒野,不仅野兽出没,说不定还有溃散的有熊将士潜藏其中,请大王三思。” “这个——”姜尤稍稍放缓脚步,扫了龙中堂一眼,无可奈何道:“行军打仗,历来如此,如之奈何?” “大王一直爱民如子,与将士们亲如手足。”龙中堂看到姜尤心有所动,急忙颂扬一番,耐心劝道:“若能抽出两三百人,明日一早从泗水城出发,尾随大军之后,既能沿途收容救护掉队的兄弟,也能威慑搜查暗藏的奸细,更能让众将士感受到大王山高水深的呵护之恩,定会更加拥护大王,增加士气……” “噢!”姜尤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已经欣然领悟——两三百人,对战斗实力来说宛如九牛一毛,而这一举多得之策,却意义非凡,急忙一声轻喝:“神荼、郁垒!” “微臣在!” “我今日出城,明日一早,你们抽出三百精兵,由郁垒亲自率领,多带粮食药物,既要沿途搜救掉队的兄弟,还要严加防范有熊人暗藏细作,不得有误。” “遵命。”神荼和郁垒应声领命,虽然深感意外,却也深以为然,而郁垒稍一迟疑,试探问道:“大王,如此善举,是否现在便传令下去,也好给兄弟们鼓鼓劲儿。” “不可。”龙中堂急忙劝道:“还是事后自明为好。” “为何?”姜尤有些迷惑不解,心想:你小子方才不说要鼓舞士气吗? “大王。”龙中堂压低声音,意味深长道:“此刻人皆疲惫,万一有人阳奉阴违,滋生侥幸心理,反而不美。” 姜尤和神荼、郁垒顿时醒悟,不由同时看了龙中堂一眼,而神荼却看着姜尤话里有话地轻笑道:“敖继此言甚是,大王,牧正真是后继有人呐。” “是极是极。”眼见龙中堂屡献良策,姜尤早已青眼相加,如今闻听神荼夸赞,喜不自禁的顺势赞道:“大哥已然睿智过人,这小子似乎比大哥还要聪慧,前途不可限量。” “不敢不敢。”龙中堂急忙惶恐谦辞两声,却见他们已经来到泗水城下,急忙岔开话题:“大王您看,咱们已到城下,待穿城而过之后,微臣愿率弓箭队在前领路,恳请大王应允。” “甚好。”姜尤顿时看出龙中堂的心思,微笑勉励道:“就让你的弓箭队,给所有兄弟们做个优秀的表率。” “是,请大王放心。”龙中堂躬身领命道:“微臣一定不负众望,在明天日落前赶到浊水,与兵正会和。” “好。”姜尤非常欣慰地称赞一声,满怀期待道:“明日晚宴,咱们一块为计蒙庆功。” 辞别姜尤,龙中堂丝毫不敢怠慢,匆匆转回弓箭队,给五百弓箭手鼓足干劲,跟着姜尤穿城而过后便跑步前进,迅速越过姜尤亲自率领的近卫师,成为先头部队,好像一群撒欢的野鹿似的,一刻不停地向前跑去。 有了龙中堂和弓箭队带头鼓舞士气,其余各部将士虽然疲劳不堪,叫苦不迭,却既不甘落后,也不敢落后,只好像玩命儿似的跟在弓箭队后面撒腿疾追。 但是,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龙中堂和弓箭队不仅星夜兼程,一路狂奔,甚至连吃喝拉撒也不耽误时间,一路上边吃边走,边走边吃,有尿就撒,有屎就拉。 如此一来,越过泗水城后,九黎众将士的行军速度不仅没有减慢,甚至比之前还要增快半分有余。 然而,就算是座柴山,也有燃尽之时,何况人之血肉之躯?而且还是长途跋涉数千里之后的疲惫之躯? 所以,当他们跌跌撞撞连滚带爬似的一路疾行到次日下午之时,不管是在前引路的龙中堂和弓箭队,还是随后紧追的姜尤和主力大队,全部累成强弩之末,各个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甚至,就连身强力壮的姜尤也已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觉得步履越来越沉重难行。 他率领近卫师一直紧紧跟随在弓箭队后面,两者相距不过三五里远。远远望着龙中堂和几百名弓箭手兀自竭力前行,不由对他们的坚强意志大加赞叹,对龙中堂也更加喜爱。 他缓缓止住脚步,抬头看一眼即将偏西的太阳,又把目光越过长长的弓箭队伍,不无焦虑地向着大路尽头和周边的旷野极目远眺。 只见大路上树影婆娑,尘土缭绕,旷野里野花烂漫,庄稼正旺,可一直望到天地相交处,却丝毫看不到前方有军营驻扎的痕迹,更看不到很快与计蒙会师的希望。 第252章 安营扎寨 他非常失望地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踉踉跄跄挣扎前行的众将士,忽然心中一凛——倘若此时遭遇敌人,兄弟们站都站不稳,哪还有力气交战?也罢,胜败兵家常事,不能因为担心计蒙而把所有兄弟拖入险境。 心念动时,他已经喝令出声:“传令官。” “在。” “传令下去,全部原地休息,埋锅造饭,休整半日。” “是,遵命。” 早已累得精疲力竭的传令官顿时大喜过望,急忙派遣传令兵,把姜尤的命令飞快传递出去。 不大一会儿,原本死气沉沉的队伍周围,几乎同时响起几个传令兵的惊喜呐喊声:“大王有令,原地休息,埋锅造饭,休整半日……” 望望传令兵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眼前已然东倒西歪瘫坐在地的无数将士,姜尤暗自嗟呀,却不肯在众将士面前示弱,强自坚持着缓缓前行。 他刚走几步,忽听身后脚步声声,急忙转身回看,只见卫士长禤平和胥融带着几个传令官正亦步亦趋,紧紧相随,不由心中一暖,微笑道:“你们几个坐下歇歇吧,我不算太累,随便走走。” “谢大王,卑职等也不累。” “这是命令。” “启禀大王。”禤平肃然回道:“出征之时,牧正有令,不管何时何地,卑职和胥融必有一人跟随在大王身边,请大王恩准。” 姜尤微微一怔,心头一热,心想:大哥虽然远在数千里外,却早已为我的人身安危做好安排,情深至如此,夫复又何求?不由轻轻长叹一声,故作平静地微笑着摇了摇头,闻言宽慰道:“既如此,就一块休息会儿吧。” “谢大王。”禤平和胥融等人顿时松了口气,却见一个传令官已经迅速摆好随军矮凳,另一个传令官也把装满清水的皮囊捧至姜尤面前:“请大王慢用。” 姜尤缓缓坐下,接过水囊,顺手示意道:“你们几个也别站着,快坐下歇会儿,待?火营送来饭菜,饱餐一顿后,指不定还要抓紧赶路。” “参见大王。”姜尤话音刚落,龙中堂已经大踏步来到近前,诧异问道:“不知大王为何停止前进?” “看座。”姜尤并未回应,反而不急不躁地吩咐传令官又摆放一张小凳,亲热招呼道:“来来来,坐下歇会儿。” “谢大王。”龙中堂致谢一声,不敢落座,关切问道:“大王康泰否?” “我当然没事。”姜尤故作轻松地淡淡一笑,抬手向后一挥,无可奈何奈道:“兄弟们几乎油尽灯干,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追至河边,不能再勉强跑下去了。” “是,大王明见。” 事已至此,龙中堂也无可奈何,只好赞同一声,顺势回望,只见众将士各个疲惫不堪,无精打采,顺着路势,或坐或卧,弯弯曲曲,绵延数里。 而且,就在他放眼远眺之际,只见一股股袅袅青烟,已经从埋锅造饭处冉冉升起,忽忽悠悠,飘上高空,又被时而刮来的劲风骤然吹得一干二净,无影无踪。 他不由一阵感慨——?火营的这些兄弟们,委实更加辛苦,他们不仅和我们一样飞奔赶路,还要肩挑手提着沉重的补给,尤其在我们休息之时,他们还要为全军将士烧水做饭,真是一刻也不得空闲。 暗自嗟呀中,他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地正察看着所有将士的所在部位,却见四位方侯脚步匆匆摇摇晃晃地迎面而来,急忙收回目光,看向姜尤,轻声道:“大王,四位方侯赶过来了。” “很好。”姜尤顺势望去,犹豫不决道:“正想问问他们,是就地宿营?还是再走两步?” 说话声中,阿群方侯已经扯开嗓门大嚷起来:“大王,为何停止呀?眼看天就黑了,今儿个还走不走啦?” “四位贤弟来得正好。”姜尤笑道:“正要差人请你们过来商议此事呢。快,看座。” “多谢大王。”四位方侯早已累得浑身酸痛,手脚酸软,眼见姜尤赐座,均无心谦让,致谢一声,恭敬坐下,宗先直入正题道:“若单看天色,用饭后还能行走一两个时辰。可是……” 宗先话说一半,欲言又止,转而看向东倒西歪的众将士,迟疑道:“只怕兄弟们有心无力,也走不出几里路。” “是啊大王。”阿群应声附和道:“不如早早宿营,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力,明日早早起程,倒也精神十足。” 阿群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俯首听命的黄拼方侯和付君方侯也同时拱手施礼道:“请大王明断。” 如此一来,姜尤和龙中堂顿时醒悟,心想:原来四位方侯已经交换了意见,应该都想就此休息,明日再启程追赶。 其实,眼见众将士如此疲惫不堪,姜尤也不想再冒险激进,如今一见四位方侯也是这个想法,正中下怀,微微一笑,顺水推舟道:“四位贤弟言之有理。既如此,那就各回本部,安营扎寨,早睡早起。” “不用扎营了吧?”阿群陪笑道:“大王,前方有兵正挡道,后方有神荼、郁垒压阵,何苦再麻烦这些呢?再说了,明日一早拔营起寨,还要多撘功夫。” 其实,这些年来,姜尤虽然算得上久经沙场,身经百战,可他最关心的却是战场厮杀。对于安营扎寨和粮饷补给之类的大小事务,基本上全部交与敖正全权处理。就连这次出征,虽然敖正没能亲自伴随在姜尤左右,而姜尤却依然没有为放哨布岗这些小事操心费力。 因为,敖正深知姜尤秉性,早已对龙中堂再三叮咛——不管何时何地,一定要注重修筑攻防工事。 龙中堂虽然之前没有亲自指挥过战争,却也读过一些兵法策略,更亲身体验过凌一统整整有条的营盘大寨,所以对敖正的叮嘱深以为然。 因此,一路行来,每当太阳偏西,龙中堂便提前一步,未雨绸缪,四下打量环境,寻找安营扎寨的合适之所。 第253章 乍见退兵 如此一来,但等姜尤发出宿营的指令,龙中堂不仅能迅速确定营盘位置,也能迅速安排各部的工兵营迅速扎下营寨。 姜尤传令之后,自有人妥善照顾,至于何处安营?为何安营?何人调度?他早已习惯于不管不问,还以为所有将士都懂得这些基本操作呢。 如今,忽听阿群如此劝说,他反而觉得不无道理,稍一沉吟,正欲顺口应允,却听龙中堂肃然劝道:“那可不行,大王。如此随意露宿,数万将士七零八落,毫无章法首尾难顾,倘若深夜遭袭,如何应对?” 姜尤心中一凛,顿时惊悟,正欲传令安营扎寨,却听有人高声喊叫着飞奔而来:“少爷,少爷——” 姜尤暗自惊讶,顺声望去,却见喊叫之人正是敖悦,顿时不满喝道:“敖悦,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喝令声中,敖悦已经跑至近前,扑通跪倒,连跪带爬地前行几步,磕头求饶道:“奴才不知大王在此,请大王恕罪,奴才实有十万火急之事……” “你这混账。”龙中堂生怕姜尤生气之下责罚敖悦,急忙呵斥一声,迅速追问:“到底何等大事?还不快禀告大王?” “是,少爷。”敖悦急忙回道:“启禀大王,方才探子来报,许多九黎士兵,打着兵正的旗号,正从西南方向匆匆赶来。事关重大,奴才不敢耽误……” “好啦好啦,恕你无罪。”姜尤暗自一惊,急忙打断敖悦,惊疑问道:“既是计蒙部下,让他们过来就是,又何须惊慌呢?” “这……”敖悦顿时无言以对,迟疑一下,嗫嚅道:“奴才不敢擅自决断。” “嗯,这倒也是。”姜尤心想:敖悦确实不能擅自做主,旋即问道:“他们距此多远?有多少人?可曾看到计蒙?” “回大王,探子并未看见兵正。”敖悦回道:“探子发现他们时,距此约有五里,远远望去,难以估算人数。” 龙中堂听着姜尤和敖悦的问答,愈发觉得事出蹊跷,急忙奏道:启禀大王,前日消息,兵正正准备过河,而今刚刚过去不到两天,为何回转而来呢?” “确实有些奇怪。”姜尤思忖道:“即便未能强渡浊水,也该在浊水东岸扎营固守,何以退回此处?难道……” 刹那间,一丝不祥倏然闪过心头,他急忙连声喝道:“传令官,传我命令,全体准备战斗;宗贤弟,你们各回本部,暂且按兵不动,等候命令,以做接应;敖继,你带弓箭队随我前去迎战;矛来!” 姜尤传令声落,众人齐声应诺,各行其是,转身离去,而两个贴身侍卫早已把一杆黑黝黝的大长矛抬至姜尤面前。 龙中堂虽然跟在姜尤身边已经数十日,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姜尤的兵刃。自从校场阅兵伊始,姜尤自始至终并未手持兵刃,行军路上,两个贴身侍卫抬着长矛,也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地行走在近卫师队伍之中。 龙中堂原本无心关注姜尤使用什么兵刃,甚至还一直想当然地认为姜尤腰间所挎的环首刀便是他的惯用兵刃。 如今一见这柄长矛,他顿时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只见这柄长矛不仅比茶碗口还要粗上几分,还足有两丈余长,若非前端磨出一段尺余长的圆锥状尖利矛头,任谁也会把它当做一条特大号镔铁长棍。 而就在龙中堂匆匆打量长矛的瞬间,姜尤已经把长矛握在手中,高高向上一举,大声喝道:“近卫师,随我来。” 近卫师将士早已肃然静立,等候命令,闻听召唤,陡然精神大振,齐声怒吼:“杀,杀,杀。” 刹那间,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不仅把龙中堂从惊讶中蓦地惊醒,也把他胸中的激情瞬间点燃。 激动之中,他不敢怠慢,急忙命令敖悦召集弓箭队全体将士,跟在近卫师之后,顺着大路,匆匆奔向西南。 一路之上,姜尤腰挎环首刀,肩扛大长矛,步步生风,身先士卒,一直默默前行在队伍首排。 姜尤身后是一字排开的龙中堂和两位侍卫长,紧随他们之后的则是两排传令官和几十个传令兵。 传令兵再往后,便是六人一排、数十人一列的近卫师和弓箭队的九黎族战士。 不知是短暂的休息让他们多少聚集了一些力量,还是即将到来的战斗让他们变得亢奋紧张,甚至让他们好像骤然忘记疲倦,变得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但是,当他们一口气跑出二里多路,却愕然发现,他们不仅没有像以往那样迎面拦住敌人,迅速投入战斗,甚至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放眼望去,只见数十丈外,夕阳照耀下的旷野上非常突兀地闪现出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树林和田野之间的大路上却突然闪现出一群仓皇奔走过来的九黎士兵。 姜尤和龙中堂等人顿时大吃一惊,几乎同时停住脚步,驻足观望片刻,又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均不知说什么好。 一时间,偌大的旷野中,只听风声呼呼,草木飒飒。 然而,就在姜尤等人瞠目结舌的瞬间,闪出树林的那些九黎士兵已然看到近在咫尺的姜尤等人,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惊喜若狂,大喊大叫着飞奔过来—— “看那看那,大王来了……” “看见了看见了,是大王,真是大王……” “大王救命,救命啊……” “快去救兵正……” “大王小心,有熊人追来了……” 呼喊声中,率先闪现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姜尤这边奔跑过来,而他们身后也很快涌现出更多的九黎士兵,俱都大呼小叫着向姜尤这边奔跑过来。 慌忙着急中,他们早已顾不得顺路前行,而是抄近路闯入田野,好像大河决口一样,漫山遍野,滚滚而来。 “果然不出所料。”姜尤喃喃自语一声,迅速从惊慌和愤怒中冷静下来,右手长矛驻地而立,左手在额头搭个凉棚,眯着眼睛远远眺望着故作镇静道:“传令,安营扎寨,让撤回来的兄弟们……” “大王!”不等姜尤传令完毕,龙中堂急忙劝阻:“请大王稍待,恐其有诈。” 第254章 仓促迎敌 姜尤一怔,急忙看向龙中堂,不解问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何可疑?” “凡事小心为好。”龙中堂沉着应道:“万一他们是有熊人冒充的呢?” “不会吧?”姜尤重新看向漫天遍野的士兵,疑惑分析道:“应该是计蒙兵败而归。再说了,有熊人为何要假扮九黎人呢?对他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吧?” 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心想:难怪从未见大王操练过队形阵法,也许他们之前的两军厮杀,应该和两群野兽打架差不多——人多势众身强力壮便能取胜,完全没有什么兵法战略之说。 九黎和有熊交战以来,九黎能连战连捷,说明黄帝陛下所率领的有熊族也没有多少文韬武略,所以在军队数量、质量和器械均稍逊一筹的情况下才会屡战屡败。 可眼下的有熊族和数月前已经大不一样——黄帝已经拜力牧为上将,拜风后为上相——其兵法战略应该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其实,别说姜尤丝毫不知力牧和风后有何本事?就连曾经与风后有过几面之缘的龙中堂,对这两人的了解也仅仅局限在书面上而已。 因为,尽管龙中堂和风后在数日前也曾打过交道,却并未察觉到风后有何过人之处。至于上将力牧的身世来历,龙中堂的所知所闻也更是少得可怜,仅仅从历代史书记载中对其有着一鳞半爪的认知。 尽管史书中对力牧和风后的记载并不算多,可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人毕竟和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一样,都是生活在上古时期的贤臣良将。 俗话说,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既然三皇五帝已经成为传说中的上古大神,那力牧和风后本是黄帝陛下的左膀右臂,又岂能是凡夫俗子呢? 或者,再退一步讲,即便他们两个福浅命薄,没能修炼成神,可他们两人毕竟青史留名,百世流芳。 试看从古至今,但凡在史书上稍稍留下点蛛丝马迹的人物,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哪一个会是泛泛之辈呢? 就拿风后和力牧两人来说,他们两人的传说故事,不仅正史野史上均有绘声绘色的描述,就连太史公在《五帝本纪》中也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力牧者,力大无穷,能征善战,帝得其于大泽,进为将,继而涿鹿之战,诛蚩尤,鼎天下……” “风后者,精《易》数,明天道,甘贫逸,隐为乐。帝得其于海隅,用经略,清涿鹿,平蚩尤,定九州,立功无数,擢为上相,葬于风陵……”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此时的有熊族,既然有力牧和风后二人鼎力相助,又岂能掉以轻心?万一他们趁着计蒙兵败,施展鱼目混珠之计,混入军中再突然袭击,岂不大难临头? 可是,就在他前思后虑的瞬间,姜尤已然传下命令:“传令官,命令付君,就地安营扎寨,接应下撤回来的兄弟。” “是,遵命。” “命令宗先为左部,阿群为右部,黄拼为后部接应,随我前往营救计蒙。” “是,遵命。” 传令官应声而去,姜尤把手中的长矛骤然高举,怒吼道:“近卫师、弓箭队和天阳部的兄弟们,随我来……” 龙中堂大吃一惊,心想:纵然救兵如救火,纵然这些败兵中没有奸细,可您至少也该询问清楚前线的局势吧?计蒙现在何处?距此多远?附近地形如何?敌方何人领兵?兵力几何? 您现在一无所知,就这样急急慌慌地冲杀过去,万一中了埋伏,钻进口袋阵,岂不全军覆没? 惶恐思忖中,他急忙跨前一步,来到姜尤身边,恳切道:“大王留步,待微臣查问……” “还有什么好问的?”姜尤倏然止步,抬手一指败兵涌来之处,怒声喝道:“计蒙一定在那边死命挡住敌人,等你查问清楚,岂不耽误大事?快去弓箭队,准备战斗!” 话音落处,姜尤再也不给龙中堂丝毫辩解的机会,一个箭步跃出老远,转眼便把龙中堂等人远远晾在身后。 龙中堂眼睁睁地看着禤平和胥融率领近卫师紧紧追赶上去,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也不敢怠慢,急忙招呼敖悦,率领弓箭队匆匆追赶上去。 可是,更让龙中堂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败退回来的九黎战士,一看姜尤率领军队前来接应,不等姜尤等人靠近,居然不约而同地掉头往回便跑,一边跑一边还大呼小叫起来:“大王出兵啦,快回去帮忙啊……” “还有这样打仗的?” 看着如此怪诞的一幕,龙中堂不由啼笑皆非,暗自感慨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心想:这些兄弟们刚刚逃离虎口,却又毅然随着大王前去厮杀,倒也忠勇可嘉。 可是,如此混乱不堪杂乱无章的阵容,即便赶到战场,又如何指挥?如何前进后退?如何左冲右突?岂不是一群各自为战乱成一锅粥的乌合之众吗? 看来,不管眼前之战胜负如何,一定要好好整顿军规军纪,好好训练排兵布阵之法,却不知大王能否听从我的建议?也不知我能不能很快学会兵法战略呢…… “杀!” “啊!” “冲啊!” “上啊!” 一阵扣人心弦的呐喊呼号声由远而近疾速传来,骤然打断龙中堂的千思万虑。 他悚然惊醒,急忙顺声望去,只见视线所及的田野尽头,当初在襄城战场所见所闻的惨烈一幕再次闪现在眼前——数里方圆的旷野之上,荒草丛生,残阳如血,成千上万的士兵们正展开着殊死搏斗。 远远望去,若非两方将士的衣裳颜色截然不同,简直难以分辨哪是兄弟,哪是敌人? 他不及细看,已然胆颤心惊,满腹惆怅,甚至突然还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如何制止这场杀戮呢?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一闪,敖悦的声音便响在耳边:“少爷,大王冲上去了!咋办?” “啊!”他赫然一惊,蓦地惊醒,急忙稳定心神,再次望去,顿时又惊又喜。只见原本杂乱无章的战局,在姜尤率军冲锋的瞬间,居然已经分出胜负—— 第255章 冲过浊水 身着黄色衣衫有熊兵士一看九黎来了增援部队,居然不战而退,甚至好像提前约定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转身便跑。 他们很快便退出田野,越过河滩,跑上河堤,顺着河面上早已架好的一道道浮桥,不大一会儿便退了个一干二净。 可是,更让龙中堂没有想到的是,眼见有熊兵退,姜尤不仅没有见好就收,顺势收兵,反而一马当先,追着溃不成军的有熊士卒,已经冲到一座浮桥的中间——而被他追击的那些有熊士兵,有些腿脚稍慢,甚至还没有跑到浮桥的中间。 姜尤踏入有熊士兵群中,简直像虎入羊群一样势不可挡。 他抡起硕大的长矛,横扫一大片,竖砸一大串。吓得那些有熊士兵哭爹喊娘,左躲右闪,却不是被长矛砸碰伤亡,便是惊慌失措中不慎跌下浮桥,坠入滚滚浊水,眨眼不见踪影。 “天哪。”龙中堂惊呼一声,顿时暗暗叫苦,瞠目结舌,心想:也许正因如此,史书上才说大王残暴无比吧?可他仅仅呆愕片刻,急忙高声喝道:“敖悦!” “在。” “传大王命令,左右两翼加快速度,就近抢夺浮桥,一鼓作气,冲过浊水。” “是,遵命。” 随着敖悦领命而去,他又高声大喝一声:“弓箭队,随我来!” 喝令声中,他施展木遁术化出一柄大砍刀,可转念一想,又重新把大刀换做长棍,一马当先,向着姜尤所在的浮桥疾速冲杀过去。 可是,他率领弓箭队刚刚踏上浮桥,忽听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从对岸远远传来,不由豁然醒悟——有熊正在鸣金收兵,大王应该有惊无险,却也不该如此拼命追赶吧? 思忖之中,他急于劝说姜尤停止追击,却又见身前的浮桥上早已挤满了九黎士兵。这些士兵们熙熙攘攘,你追我赶,若想从中穿过,难乎其难。 观望片刻,他急中生智,双脚点地,腾空而起,一下飞出两丈开外,身体下沉之际,顺势在一个士兵的肩头轻轻一点,转眼又飞出两丈多远。 甚至,被踩中肩膀的士兵但觉有异,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呢,只见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好像流星划破长空,眨眼不见踪影。 但是,纵然龙中堂一路飞驰,却因起步太晚,依然被姜尤远远的抛在身后。 姜尤身强力壮,腿长脚快,早早便追至腿脚稍慢的有熊族士兵中间,抡起长矛横扫竖砸,所到之处,有熊士兵非死即伤。 可是,正当他杀得兴起,忽听一声尖利的兵刃破空声由远而近凌厉传来,急忙看去,只见一道青光已经斜刺里刺到面门。 猝然之间,他不及收回长矛,急中生智,猛然斜刺里跃出半步,避开锋刃,右手松开枪杆,五指并拢,一掌砍在这道青光尾部,有惊无险地把这道青光击落在地。 定睛看去,却是一支三尺余长没有箭羽的光杆长箭,不由让他暗自吃惊——砍在箭尾末端,居然震得我手掌发麻,射箭之人好大力气!姬云居然觅得这般人才,倒要看看是何方高人? 惊疑之中,他急忙顺着长箭飞来方向望去。可视线到处,荒野漫漫,野草萋萋,树木丛生,影影绰绰,不仅寻不见射箭之人的踪迹,就连一直拼命逃走的有熊士兵也趁着他惊愕停顿的宝贵瞬间,飞快地逃出数丈之外。 他急忙稳定心神,撒腿再追,可刚跑两步,却见长箭又至。 他深知其中利害,不敢硬接,只好闪身躲过,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两箭连发。 他刚刚闪身躲开第一箭,第二箭早已算准他躲避时的落脚之处,眨眼便射至他胸前。 他大吃一惊,却已躲闪不及,只好勉强一侧身体,打算丢卒保帅,为避免射中要害,用坚实的臂膀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凌厉一箭。 甚至,就在他打定主意的瞬间,长箭已经射在他胸口右侧!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他只觉浑身稍稍一紧,胸前微微一震,这支长箭便“吧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几乎难以置信,甚至比中了一箭还要惊骇,瞪眼看向中箭处,却见黑色的兽皮软甲处赫然刺穿了一个指尖大小的空洞,而身体却毫发无伤。 他不禁心有余悸,暗自庆幸,心想:幸亏穿着兽皮软甲,好小子,等我找出你的藏身之所,看怎么收拾你。 愤恨之中,他顺势望去,只见数丈内草深及腰,人影全无;数丈外树影婆娑,暮色四合,夜雾渐浓,不仅难以查出射箭人的蛛丝马迹,连最后一个有熊士兵的背影,也随着最后的一抹晚霞一起潜入茫无涯际的荒草丛中不见踪影。 看着草丛中的践踏痕迹,他怒火中烧,不甘退却,正欲咬牙再追,忽听身后传来龙中堂的呼喊声:“大王,穷寇莫追,当心埋伏。” 他只好悻悻止步,转过身来,只见龙中堂关切询问着已经飞奔到近前:“大王,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儿?”他心中愤恨,闷声反问,忽又心中一动,冷不丁地问道:“敖继,咱们的弓箭能否射穿兽皮?” “轻而易举。” “可是……”姜尤微一皱眉,弯腰捡起落在脚下的那支长箭,细细打量着送到龙中堂面前,不无疑惑道:“这支箭又重又长,却没能射穿我身上的兽皮……是没有箭镞和箭羽的原因吗?” “也许是吧。”龙中堂一眼认出这支长箭好像是牧娃的长箭,心中陡然一惊,却不露声色地接过长箭,细细端详片刻,轻笑道:“这一箭虽然没能伤到大王,却提醒了微臣。” “哦?”姜尤急忙追问道:“提醒你什么呢?” “大王您想。”龙中堂思忖道:“既然有人暗箭偷袭与您,说明有熊族也许已经装备了弓箭。” “哦!”姜尤惊愕一声,却又纳闷问道:“可方才交战,他们为何没有放箭呢?” “方才两军混战,敌我难分,咱们的弓箭手也是无能为力,暗自着急。” 第256章 藤甲盾牌 姜尤深以为然,喟然道:“如此说来,以后还要多加小心,尽量避免远战。” “所以,微臣以为,纵然来不及组建藤甲兵,却也要制造一批盾牌才好。” “盾牌?”姜尤从未听过这个词语,急忙惊疑问道:“是为何物?” 龙中堂心想:与其描述半天,还不如直接塑造一个。于是轻念木遁术咒语,瞬间便幻化出一张原木色的普通方形盾牌。 盾牌高约两尺有余,宽约一尺八九,迎面看去,中央部位还明显比四周边缘凸出甚多,乍看上去,好像一张硕大的乌龟壳。 龙中堂把盾牌平托,露出牢牢镶嵌在背面的两条牛皮挽手,缓缓捧至姜尤面前,恭敬道:“这就是寻常木料做成的盾牌,请大王试用。” 姜尤看到盾牌的瞬间,已然明白了盾牌的作用和原理,早已惊喜万分,一把抓住挽手,拎在手中,上下左右挥动两下,喜不自禁地连连叫好:“好,好,敖继,此番平定姬云,你定为首功……” “大王,大王在这儿呢……” 姜尤话没说完,忽听一阵惊喜欢呼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 他和龙中堂顺声望去,只见暮霭朦胧下,一望无际的荒草丛中,已经铺天盖地星罗棋布般洒满了人影。 他们两人这才意识到,方才这阵飞跑,不仅把九黎众将士抛在身后,也早已远远离开浊水西岸,而一直跟在后面的近卫师和弓箭队则顺着有熊族逃走时踩的痕迹,急慌慌地一路追寻而来。 如今一看姜尤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他们顿时喜出望外,纷纷惊喜呼喊着向这边飞奔过来。 姜尤也非常欣喜,急忙高高举起手中的盾牌,大声回应道:“兄弟们勿须惊慌,也不用再往这边跑了,咱们一块回营,喝酒庆功。” 回应声中,禤平和胥融已经来到近前,气喘吁吁,躬身请罪道:“微臣无用,追不上大王……” “这就不错啦。”姜尤摆手止住两人,呵呵笑道:“以后好好训练,争取能追得上我,也好给你们加官进爵。” “多谢大王。”禤平和胥融致谢一声,急忙闪身让道:“请大王回营。” 姜尤顺手把盾牌还给龙中堂,大步回走,关切问道:“战场情况如何?” “回大王,微臣一直追赶大王,对后面之事尚不清楚。”禤平应声回道:“不过,微臣以为,有熊人已然全部逃走,战场上有宗先方侯坐镇,应该正着手清扫。” “宗先老成持重,久经沙场,定能应付自如。”姜尤赞同一声,忽然问道:“计蒙何在?” “不曾看到。”禤平微微一顿,劝慰道:“也许,他已经回到大营了吧?” “但愿如此。”姜尤无奈道:“事已至此,担心无用,回营再说吧。” “是,遵命。”禤平回应一声,跟着姜尤匆匆前行两步,却见姜尤又问向龙中堂:“盾牌之事,如何安置?” “盾牌简单易懂,一学就会,盾牌手也好挑选。”龙中堂沉吟道:“只是,随军木匠太少,一时半会儿的,只怕难以制作出许多盾牌。” “大半工匠正在九黎城制造弓箭,确实也分身乏术。”姜尤合计道:“可是,大战在即,总不能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工匠们赶来吧?” “或者——”龙中堂急速转动脑筋,迟疑商量道:“盾牌原也算不上精工细作,不如让木匠们做老师,再挑选一些聪明伶俐之人边学边做……” “可以啊。”姜尤欣然应允:“回营之后,立即着手实施。” “是,遵命。” “还有。”姜尤又道:“我琢磨着,这玩意儿不仅能应付长箭,对战之中,似乎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绝对不可小觑。” “大王明见。”龙中堂对姜尤的卓越见识更加钦佩,点头应道:“盾牌本身便是攻守兼备的利器。” “可是,仅仅使用盾牌,似乎易守难攻。”姜尤右手挥动长矛,左手虚抓盾牌,专心比划着分析道:“左手执盾防御为主,右手长矛展开进攻,似乎更加合理。” 龙中堂一看姜尤仅仅把盾牌打量一遍,便能想象出后世盾牌手常用的使用方式,不由更加钦佩,谨慎提醒道:“盾牌过于沉重宽大,挥舞长矛也需要宽大的空间……” “没关系!”姜尤应声更改道:“把长矛改作弯刀……” 说着,姜尤把长矛交至左手,举在胸前当做盾牌,右手刷的一下抽出腰间那柄三尺余长的弯刀,上下左右虚劈几下,惊喜道:“正该如此,左手盾,右手刀,进可攻,退可守,哈哈哈……” 说到兴奋处,姜尤喜形于色,放声大笑,而龙中堂虽然也随着干笑两声,可心中却又泛起几丝后悔——只想用盾牌减少九黎将士的伤亡,可大王却把盾牌的攻防优势展现得淋漓尽致,岂不大大增加了有熊人的伤亡吗? 唉!两军对垒,正如狭路遇虎,你不伤它,它必吃你,如之奈何? 可是,他正自懊恼不已,左右为难,却听姜尤的笑声戛然而止,含笑问道:“敖继,我说的可有道理?” “大王英明,微臣也没有想到,区区一面盾牌居然功能如此之多,威力如此之大。” “既如此,你更要加把劲啊。”姜尤笑道:“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如何组建盾牌营?如何训练盾牌手?” “是,遵命。”龙中堂连连应声道:“微臣明日一早,先去工兵营安排制作盾牌之事,再去挑选盾牌手战士。” “甚好,越快越好。”姜尤满意地点了点头,稍稍一顿,意犹未尽道:“依你之见,要训练多少盾牌手呢?” 龙中堂稍一思忖,谨慎道:“微臣以为,五百人差不多吧?” “不行不行。”姜尤摆了摆手,笑道:“五百人可差远了,五千人还差不多!” 龙中堂吃惊中更加为难,迟疑道:“只怕时间仓促,人手紧张……” “哎。”姜尤打断道:“方才你还说呢,又不是精工细作,只要咱们齐心协力……来者何人?” 第257章 胜负难论 龙中堂急忙抬头望去,只见十几个彪形大汉已经匆匆奔跑至眼前,为首之人,正是计蒙。 计蒙闻听喝问,飞一般地扑上前来,惊喜呼喊道:“大王,大王您没事吧?” “这话问的。”姜尤哂然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计蒙,你没事吧?” 问答之中,计蒙已经跑到姜尤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磕头请罪道:“罪臣计蒙,请大王责罚。” “哎?这是为何?”姜尤大出意料,哭笑不得地扯起计蒙,定睛细看,只见夜色朦胧中,计蒙满面血污不堪,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急忙关切问道:“受伤了?严重否?” “不碍事,都是皮外伤。”计蒙更加羞愧,懊恼道:“微臣轻敌冒进,本想强渡浊水。可冲至浮桥中间,对面乱箭齐发。微臣高接抵挡,依然中箭,只好退回东岸,却又被敌人趁夜偷袭,惨败而退,若非大王及时增援,兄弟们不知伤亡多少呢?” “胜败兵家常事,将军何须挂怀?”姜尤急忙勉慰道:“将军一心为国,忠勇可嘉,何罪之有?” “纵然大王宽厚与我,可我……”计蒙又羞愧又感激,几乎哽咽,稍稍一顿,恳求道:“可我实在对不起伤亡的兄弟们,求大王予以惩戒,以儆效尤。” “哎——”眼见计蒙羞愧难耐,敢作敢当,姜尤更加欣慰,轻轻拍了拍计蒙的肩膀,温言劝道:“若非将军把有熊人引入混战,而是隔水对峙,咱们也很难一举渡过浊水。如今反败为胜,反而因祸得福,也算将军将功补过,切勿再放心上啦。来来来,随我回营疗伤。” “多谢大王。” 计蒙感激涕零,不好再提此事,急忙致谢一声,起身跟在姜尤身后,一路疾行,迎着东方静静升起的娇羞玉兔,很快来到大营门前,却见宗先等人早已在门前焦虑等候多时。 宗先等人眼见姜尤平安归来,各个喜不自禁,匆匆迎上前来,众星捧月般把姜尤拥入中军帐内。 帐内烛火通明,干净整洁,姜尤匆匆行至王座后面,转过身来,正欲盘膝坐下,却见众将士分列两边,满面喜悦,可各个蓬头垢面脏乱不堪,不由呵呵笑道:“诸位兄弟,先各自回营,洗漱更衣,特别是计蒙,包扎好伤口,再来痛饮庆功。” 方才在帐篷外面,夜色浓重,众人也看不清楚身上脏净,待进得帐来,互相张望间,早已自惭形秽却还无可奈何。闻听姜尤发令,顿时如释重负,道谢一声,急忙各自匆匆回营。 趁此机会,姜尤也入帐洗漱更衣,换了一身便装,重回中军帐刚刚坐定,焕然一新的众将士也陆续重回帐中,依次坐定。 随着炊事兵流水般摆好酒宴,姜尤缓缓举起酒杯,左右一看,却不见龙中堂的身影,不由诧异问道:“诸位兄弟,敖继呢?”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姜更加纳闷,稍一思忖,缓缓放下酒杯,轻声唤道:“禤平?” “在。”禤平应声而入:“请大王吩咐。” “速去弓箭队,看敖继在干什么?” “是,遵命。” 禤平应诺一声,转身欲走,却见龙中堂已然挑帘进来,不由惊喜笑道:“上卿,大王正让卑职前去探望您呢。” “不敢不敢。”龙中堂急忙向姜尤致歉:“微臣姗姗来迟,请大王恕罪。” “你这小子,快坐下吧。”姜尤嗔怪笑道:“大伙俱已到齐,你却因何迟到呢?” “回大王,微臣担心敌人趁夜偷袭,特安排刺探队的兄弟们在大营外三里处设置了几处暗哨。”龙中堂匆匆坐定,解释道:“若发现敌情,便鸣锣示警,咱们便能及早做好应急准备。” “嗨!”姜尤不以为然道:“他们仓皇溃逃,早已吓得心惊胆战,还敢自不量力,前来送死吗?” 众人哄堂大笑几声却又戛然而止,霍然沉寂中互相对视几眼,宗先轻咳一声,谨慎道:“大王,微臣以为,敖继所为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凡事需谨慎,我岂能不知?”姜尤微微一笑,称赞道:“你一改旧习,不仅成熟稳重,还能深思远虑,我非常欣慰。” “大王过誉……” “不要过谦。”姜尤肃然道:“传令,即日起,宿营安防事务,俱由敖继负责。但凡防务中有所需求,敖继可以便宜行事。诸位兄弟,可有异议?” “是,微臣等遵命。” “好!”姜尤又了却一项大心事,更加高兴,端起酒杯,满面春风道:“诸位连日跋涉,今又恶战一场,全都劳苦功高,来,敬兄弟们一杯。” 众人急忙举杯,齐声谢道:“多谢大王。” 姜尤和众人一饮而尽,缓缓放下酒杯,等侍卫斟满酒后,笑道:“诸位兄弟,往日行军,大哥总在旁掣肘,劝咱们莫要饮酒误事。可他今日不在,又有敖继负责安防,咱们便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如何?” 闻听姜尤这番亦庄亦谐的言辞,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瞬间便从拘谨中放松下来,七嘴八舌,连连响应:“大王英明。” “大王所言极是,不醉不归。” “大王海量,饮至天明也不会醉的。” “咱们共同敬大王一杯如何?” “好啊,正该如此。” “来来来,兵正,您请领班。” “好嘞。”计蒙哈哈一笑,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咱们一起敬大王一杯,恭祝大王早日平定有熊叛逆。” 众人急忙举起酒杯,恭敬祝贺道:“恭祝大王早日平定有熊叛逆。” “好啊。”姜尤开怀大笑,连声道好,端起酒杯,笑道:“我和兄弟们同甘共苦,必定早日扫平有熊叛逆。干。” 众人再次同饮,放下酒杯,姜尤双手扶案,沉吟道:“诸位兄弟,趁着酒兴未酣,我有一事相问,还望兄弟们畅所欲言,各抒己见。” 众人跟随姜尤多年,闻听此言,便知姜尤有要事相商,急忙正襟危坐,齐声奏道:“请大王吩咐。” 第258章 有勇无谋 姜尤点了点头,沉着道:“兄弟们跋涉数日,又历经今日血战,已经疲惫不堪。所以,我想在此休整三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臣等遵命。” “可是,三日之后,如何进兵?”姜尤征询的目光缓缓掠过众人,满怀期待道:“哪位兄弟,可有良策?” 闻听此言,众皆默然,满堂欢笑瞬间戛然而止,整座大帐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无不扪心自问,莫说姜尤出其不意地抛出这个重大议题,纵然大家一块细细商讨半天,谁也不见得很快便能想出进兵之策。 何况,有熊人丢弃都城后一直仓皇逃窜,天大地大,谁知道他们现在何处?谁又知道他们会逃往何方?连他们的影子都见不到,岂能有什么作战良策? 然而,众人仅仅沉寂片刻,计蒙却率先打破沉静,故作轻松道:“启奏大王,微臣以为,有熊人落荒而逃,已成丧家之犬,哪还用费心劳神地想什么计谋?顺着他们逃亡的踪迹,追上去打就是了。” “兵正所言极是。”阿群应声附和道:“大王,微臣以为,那些所谓的计谋策略,无非个人想法而已。在绝对实力面前,想法再好,无非异想天开而已。” 闻听计蒙和阿群的这番言论,龙中堂不由啼笑皆非,却也不愿出言辩驳,只好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姜尤。 姜尤咧了咧嘴,哑然一笑,看看计蒙,又看看阿群,莞尔笑道:“阿群贤弟,依你之言,领兵打仗和两人打架斗殴差不了许多吧?” “微臣是这样认为的。”阿群满不在乎道:“大王您想,一只小羊遇到一只猛虎,任凭小羊百般聪明,能战胜老虎吗?” “对,阿群方侯此言非常贴切。”计蒙哈哈笑道:“在我看来,有熊人正如一群绵羊,咱们九黎将士就是一群虎狼。大王您想,纵然他们诡计多端,耍奸使诈,也不过以卵击石自不量力而已。” 龙中堂眼见计蒙和阿群如此狂妄,不仅逞强恃勇毫无谋略,甚至丝毫没把有熊族放在眼里,不由暗自心惊,心想:大王原本便不把有熊族放在眼里,如今若被两人鼓动得愈发轻敌,后果不堪设想。 他焦心劳思,正自坐不安席,却见姜尤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地看向宗先等人,不无期待道:“诸位贤弟,谁还另有高见?” 宗先等人闻听姜尤再次询问,虽然猜不透姜尤心中所想,可既然计蒙和阿群已经先后表态,他们也不愿再提出相反意见,只好不痛不痒地陆续表态。 七嘴八舌声中,尽管他们的言语稍有不同,可话中之意却基本一致——我等愚钝,不善出谋划策,惟愿谨遵大王之命,奋力杀敌,勇往直前。 姜尤一看众人的想法基本一致,虽然稍感意外,却也正合心意,心想:出征之前,大哥让我多多征询众人意见。既然眼下众人和我想法一致,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瞬间打消顾虑,他顿觉轻松许多,轻咳一声,止住众人的纷纷议论,温言笑道:“诸位兄弟之言,正合我意。既如此,三天之后,咱们便跟在有熊人屁股后面穷追猛打,一直打到他们认输投降。如何?” 闻听此言,众皆欢喜,齐声应道:“臣等谨遵王命。” “好。”姜尤高兴地举起酒杯,道:“既如此,今日便开怀畅饮,一醉方休……诶?敖继,不舒服吗?” 原来,姜尤端着酒杯环视众人,却见敖继虽然也随着举起酒杯,可脸上却并无半分喜悦,不由疑窦暗生,连声问道:“还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没有没有。”龙中堂猛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急忙一饮而尽,故作轻松地微微一笑,却又重回凝重,思量解释道:“微臣闻听大王和众位大臣制定的进兵计划,忽然想到一些小小的疑惑,又觉摆宴庆功之时不便相问,正左右衡量……” “哎呀,你这小子。”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姜尤好气又好笑地出言打断,半真半假地嗔怪道:“怎么如此婆婆妈妈?有话但讲就是。” “是,大王。”龙中堂应诺一声,沉吟道:“微臣发现,有熊人一直逃向西南,不知西南是否有易守难攻的城池?还是另有他故?” “嗨!我当什么大事儿呢?”姜尤不以为然道:“仓皇逃窜,哪有什么理由?何况,他们原本便是从西方荒芜之地迁徙而来,说不定正想逃回原籍呢。” “哦。”龙中堂若有所悟,又连声问道:“请问大王,咱们现在安营之处是何地名?他们原籍又在何地?距此还有多远?途中可有落脚的城池?” “这……”姜尤一怔,不耐烦地嗔怪道:“你这小子,我也是初次渡过浊水,哪里知道这许多琐事?别说是我,就算在座的诸位兄弟,甚至你老爹我大哥在此,也不见得知道这些吧?” 龙中堂这才恍然醒悟,心想:九黎族和有熊族虽然一直归属于神农族农皇陛下,可相互之间似乎并无往来。所以对对方的风土人情并不是多么了解,对山川河流等地形面貌,那就更加一无所知了。 古人云:“为将者,不通天文,不识地理,不知奇门,不晓阴阳,不看阵图,不明兵势,庸才也。” 眼前的九黎君臣,不懂天文阴阳,不懂奇门阵法,算是有情可原,可是,若连最基本的地形地势也糊里糊涂一无所知,岂不像无头苍蝇似的在人家有熊族的一亩八分地里乱闯乱撞吗? 而且,大王明明知道,浊水以西一直便是有熊族的领地,有熊人自然对这片土地了如指掌,倘若三转两绕,把数万有黎将士引入绝境,岂不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龙中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惶然看向姜尤,却见姜尤手握酒杯,一直在盯着他呢。 四目相对,姜尤看出龙中堂神色有异,不由纳闷问道:“敖继,即便路径不熟,也不必如此惊慌吧?即便前面有山有水,又不是看不见摸不着,何必大惊小怪?” 第259章 庆功之夜 “再说了,就算前面有刀山火海,那有熊人不也在天底下吗?”阿群笑道:“何况,有他们在前带路,咱们还担心什么呢?” “就是。”计蒙接口笑道:“敖继,你是担心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闻听此言,众人不禁又是一阵哄笑,而龙中堂忽然感觉到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苦涩。 面对众人的哄笑,他深知此时此刻,无论再说什么,姜尤等人也很难听得进去,只好偃旗息鼓,不再争辩,无可奈何地咧嘴一笑,道:“大王教诲的是,也许是微臣多虑了。” “无妨无妨。”姜尤毫不介意地呵呵一笑,温言勉励道:“年轻人就要多学多问,多想多做,才能更快成长。这下没有什么疑惑了吧?” “还有一点小事儿,请大王定夺。”龙中堂心想:我有疑惑管什么用?你们又不听我的劝说。无奈之中,他忽然心中一动,思量道:“刺探队只有百名士卒,既要打探消息,还要夜晚值班放哨……” “废话少说。”姜尤顿时明白龙中堂的心思,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含笑问道:“再要多少人?” “四百行么?” “给你五百。” “多谢大王。” “既已五六百人,就升级为刺探营吧。” “是,遵命。” “还有事吗?” “微臣想——”龙中堂稍一迟疑,沉吟道:“弓箭队的一百人已经熟练掌握射箭技巧。若能从近卫师、统帅部和八位方候手下再分别抽调一百人,行军路上加以培训。那么,等增援的弓箭到时,让他们各回本部,再自行组建弓箭队或弓箭营,或许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不仅姜尤深以为然,八大方侯更加惊喜满怀,七嘴八舌地纷纷响应。 如此皆大欢喜之事,姜尤自然应允,顺口吩咐诸位方侯等人道:“散帐后,你们各自挑选百名精兵,交与敖继培训。” 宗先等人齐声允诺,姜尤则又看向龙中堂,笑道:“还有请求吗?” “嗯——”龙中堂思忖片刻,忽觉有些尴尬,急忙轻声回道:“回大王,没有了。” “好,即时起,谁也不准再谈军政大事。”姜尤端起酒杯,半真半假地笑道:“为庆祝咱们旗开得胜,我要陪兄弟们一醉方休。来来来,兄弟们,放开量的喝吧。” 计蒙和阿群等人早被龙中堂唧唧歪歪惹得心烦意乱,一看龙中堂总算消停下来,姜尤又举杯劝酒,无不浑身轻松,皆大欢喜,纷纷举杯响应。 刹那间,帐内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直到夜静更深,酒足饭饱,龙中堂才随着众人辞别姜尤,各自回营。 他刚到弓箭营门外,等候多时的敖悦已经急匆匆地迎上前来,关切询问着把他迎进帐篷,悉心服侍他洗漱更衣上床休息后,静静退出帐外。 龙中堂舒舒服服地躺在席地铺就的木板床上,享受着毛毯松软厚实的拥抱,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心中却思潮起伏,久久难以入睡。 虽然他初见阵仗,又有惊无险地取得大胜,可他耳闻目睹姜尤和计蒙的言行举止,潜意识中却深深感觉到未来的征战中似乎隐藏着许多巨大隐患。 可是,担忧之中,他也清醒地认识到,以他人微言轻的现状,一时半会儿的很难改变姜尤等人恃勇斗恨一味强攻的战斗心态,更不可能劝说他们在行军之余学习文韬武略。 而且,他遍读史书,虽然对历史上无数以死相谏的名臣贤士非常佩服,却并不是多么赞同,更不准备与那些名臣贤士一样以死相谏。 因为他觉得,与其以死相谏,还不如以退为进,力所能及地帮助君王裨补缺漏,利国利家,造福于民。 甚至,他潜意识里还有几分期盼,那就是再等上十天半月,如果敖正率领后续部队及时赶来,以姜尤对敖正的信任和敖正在文武群臣中的威望,说不定便能重新制定战略。 所以眼下,他虽然无力阻止姜尤率领军队贸然追击,却也不能听之任之,放任自流,而要在敖正赶到之前,力所能及地帮助姜尤打赢每一场战役。 但是,要打赢每场战役,首先便要打探清楚有熊族的当下动态和沿途一路的地理形势。 因此,在此休整的短短三天内,他不仅不能随着全体将士们一起放松休息,还要尽快查清楚有熊族的实时动向,摸清营地周围和追击路途中的地理形势,才勉强算得上知己知彼,心中有数。 但是,若仅仅前去打探消息,这一百名刺探营的兄弟不仅算得上训练有素,从这一路走来的刺探效果来看,也算得上历经磨练,初露锋芒,完全能胜任下一步的刺探任务。 不过,在察看地形的同时,他们若能因地制宜地再画出一些简易的行军地图,对以后的运筹帷幄会作用更大。可这些兄弟们大多连字也不认识,又岂能握笔作画呢?更要命的是,这些经过训练的兄弟们都难以做到的事,明天补充进来的新兵,又能做什么呢? 不经过训练的话,别说察看地形勾画地图这等聪明睿智之事,就连刺探消息这样的精细之事,只怕他们也难以胜任吧? 一时间,他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一阵倦乏倏然袭来,万千思绪便像袅袅青烟似的,忽忽悠悠升上高空,转眼便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等他蓦然醒来,睁眼一看,已经天光大亮,急忙翻身坐起,却见敖喜正静静地坐在地铺对面的俎案前。 他不由霍然一惊,顿觉汗颜无地,后怕心想:敖喜来到身边,我竟浑然不觉!倘若有人行刺,岂不凶多吉少? 敖喜看到他翻身坐起,急忙起身,从俎案上拿起浆洗干净的衣衫匆匆走来,轻声禀道:“少爷,刚才禤统领来过,问您何时去挑选士兵。” “糟了!” 他惊呼一声,急忙站起身来,更加惭愧,心想:同样长途跋涉,同样恶斗一场,大王和禤平等人已然早早醒来,而我居然睡过了头?真是岂有此理! 第260章 特殊选拔 赧颜汗下中,他一把扯过敖喜递过来的衣衫,脚蹬手刨,三两下套在身上,蹬上皮靴,不及细细整理,匆匆走向帐门,头也不回地匆匆吩咐道:“快快快,跟我去近卫师。” “您还没梳头洗漱呢。”敖喜急忙劝道:“禤统领让您不用着急,他在近卫师等您……” 可敖喜话没说完,龙中堂已经大踏步撩门而出。 敖喜急忙匆匆追赶上去,继续转述道:“禤统领说,大王有令,若近卫师挑不够,再去其他营中挑选,如有必要,四位方侯那边也任凭选拔……” “近卫师足有两千多兄弟,还挑不出五百个人?”龙中堂好笑地反问一声,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站住脚步,回头吩咐道:“你去通知敖悦,把刺探营向左侧扩建一倍。” “是。”敖喜急忙站住脚步,道:“那,让二虎随您前往?” “我自个儿去就行。”龙中堂回身又走,头也不回道:“两个时辰就能回来,谁也不用跟着。” 龙中堂一溜小跑,很快赶到近卫师,只见禤平正站在三尺余高的点将台上焦躁地来回转圈,而点将台下,全营将士已经集成队列,严阵以待。 看着两千多名将士排列的横平竖直,整整齐齐,似乎只为等候他的到来,龙中堂深感过意不去,急忙跑到点将台前,诚恳致歉:“实在抱歉,禤统领,我来晚了。” “别再耽误时间了。”禤平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淡淡催促道:“赶紧开始吧。” 龙中堂更加惭愧,飞身跃上点将台,稳稳站定,高声宣讲道:“诸位兄弟,你们都是九黎的热血男儿,你们跟随大王出生入死,无所畏惧,个个比我龙……嗯,比我敖继英勇百倍。但是,刺探营任务特别,不仅需要满腔热血,还需要一些其他的特殊本领,请诸位兄弟多多支持。” 近卫师众将士眼见龙中堂如此平易近人,和善可亲,又被他的赞美之词鼓舞的热血沸腾,几乎同时振臂高呼:“杀!杀!杀!” 刹那间,数千人齐声高呼,宛如春雷阵阵,怒潮滚滚,响声震天,直入云霄,使人听之动容,热血沸腾。 众人连呼三声,戛然而止,龙中堂也从心潮澎湃中迅速镇静下来,直入正题,高声询问道:“诸位兄弟,有没有能写会算,最好还会画画的,请站到点将台左侧。” 闻听此言,不仅众将士稍感愕然,禤平也有些莫名其妙,纳闷地看了龙中堂一眼,心想:刺探营不是去打探消息吗?为何挑选写字画画之人呢? 但是,尽管众人惊愕疑惑,可仅仅迟疑片刻,便有五六十个人陆陆续续地走出队列,一脸懵懂却还不无沾沾自喜地来到点将台左侧,满脸期待地看着龙中堂。 龙中堂既惊喜又稍感意外,心想:想不到军中居然有这样的人才,倒让我省事许多,真是难得——于是满面含笑地冲着众人抬手示意道:“请兄弟们面向点将台,排成一字队列。” 众人应诺一声,一阵脚步踏踏,迅速排列成一道笔直的人墙,各个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眼见众人训练有素,龙中堂颔首赞许,又看向点将台正前方的数千将士,再次吩咐道:“诸位,不管是写字、画画,还是算数,能会其中两样的兄弟请出列,依次排在点将台左侧的诸位兄弟之后。” 这个要求比方才的要求降低了许多,不大一会儿便又选拔出来一百余人,迅速跑到点将台左侧的众人之后排成两行。 龙中堂更加高兴,继续宣讲道:“但凡擅长其中一项的兄弟请出列,依次排列其后。” 可是,这次命令传出,应声出列的士兵却不足百人,不得不让龙中堂大感诧异,心想:选拔要求降到最低了,为何符合要求之人却减少了呢? 尽管心中疑惑,他也无暇询问,依然按照计划提出新的条件:“凡是会说有熊口音和神农口音的兄弟,请出列。” 话音落处,只见四五十个人已经应声走出队列,匆匆跑向点将台,让他更加诧异。可略一思忖,又若有所悟——此时交通不便,三大部落来往甚少,达官显贵之间或许还能相互走动,也对双方口音和方言略有所知。可对寻常将士来说,他们或许一辈子也难以见到另外部落的人。 甚至,即便难得相见一次,十有八九也是相遇在刀光剑影的疆场上,相见在你死我活的拼杀中,如何能学得对方的口音和方言呢?谁又有那份闲情逸致和精力去聆听和学习呢? 暗自嗟呀中,龙中堂继续发布命令道:“凡是会治病救人的,懂跌打损伤的,甚至哪怕有任何一手救人绝活的兄弟们,请出列……呵!这么多!” 原来,他话音刚落,呼呼啦啦的居然有两三百人匆匆出列,满面欢欣地跑向点将台左侧。 惊喜之中,他粗略一看,觉得差不多了,急忙回身清点人数,发现已经五百六十六人,于是看向禤平,道:“统领,就这样吧?如何?” “这,”禤平面露难色,迟疑道:“多了六十六人吧?” “没关系吧?”龙中堂商量道:“要不这样,我先带兄弟们回营,晚会儿再去禀告大王,如何?” “成。”禤平早已看出姜尤甚是宠爱敖继,何况几十个人的事,姜尤必定应允,于是顺水推舟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上卿,您先带他们回去,我去禀告大王,倘若不允,再调回来就是。” “多谢统领。” 龙中堂辞谢禤平,带着挑选出来的五百六十六个人列队回到刺探营门前,却见刺探营的扩建工程还没有完成一半。 敖喜和敖悦急忙迎上前来,正欲述说工程进展,龙中堂摆了摆手,分别安排道:“敖悦,继续搭建营寨;敖喜,召集刺探营的所有兄弟,跟我去弓箭营。” 敖喜和敖悦领命而去,龙中堂便率领身后的五百多名士兵率先走进刺探营相邻的弓箭营。 第261章 兵书战略 时间不长,敖悦带着刺探营的一百多名士兵匆匆来到,龙中堂便他们与新挑选出来的两百三十三名兄弟组建成新的刺探营,并吩咐这一百名老兵以老带新,立即展开侦查训练。 另外的三百三十三名新兵则重新组队,命名为向导营,暂由敖喜带队,由龙中堂亲自教给他们如何勘察地形和绘制简易的行军地图。 龙中堂首先把向导兵所肩负的责任和作用一一详细解说清楚,再要求他们把探察到的各种地理形貌一一记录在册,回营后互相印证,取长补短,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绘制出简易的行军地图。 但是,向导营众人闻听打探地形之类的责任和作用时,似乎明明白白并无异议,可听罢绘制地图事宜后,便七嘴八舌地纷纷议论起来。 有人为难道:“若把地名写在白绢上倒还简单,可那些没有名字的山川河流、树林草地什么的,如何填写呢?” “是啊,”此人话音刚落,有人也随着问道:“即便山川河流有名字,高的高,矮的矮,短的短,长的长,弯弯曲曲,互相穿插,如何画得清楚?” 甚至,敖喜也满面懵懂,无可奈何道:“少爷,要不?您随便画几幅地图,让大家见识见识,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我若随手就能画出地图,还用费这么大心思训练你们吗? 可这等说辞,他只能暗自腹诽,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口,又见几百名士兵闻听敖喜之言,不约而同地聚焦过来,急中生智,轻声念道:“木遁·塑物成型,大荒王朝军事地图。” 喝令声落,他手中便凭空现出一幅三尺见方的军事地图。 三百多名向导兵从未见识过木遁术,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更对龙中堂崇敬的五体投地。 龙中堂无暇理会身边众人的惊愕万象,急忙把地图高高挂在展示板上,徐徐展开,然后从右至左,从上至下,把地图上的每个细节、每个图标,每个绘制地图相关的要点,谨小慎微,深入浅出地向众人详细解说一遍。 世上很多事物,往往就是这样。 在没有见到事物本身之时,无论介绍者如何解说,那些从未见过的人,往往会像盲人摸象一样,总是只能感觉到一鳞半爪,难以理解透彻,见识周全。 但是,当这件事物出现在眼前时,哪怕是从未听闻过的事物,只要稍加点拨,一般来说,人们便能很快了解到该事物的其中本质。 正如当下,龙中堂凭空描述地图时,众人一直听得如堕云雾,不知所云。 可是,当龙中堂把地图展现在众人眼前时,众人虽然一时间并看不懂地图上的楷书汉字和代表山河草木城池关隘的标记符号,可随着龙中堂细细指点解说,众人很快便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明明白白。 眼见众人对地图有了大致的了解,龙中堂满怀喜悦,急忙按照既定计划,把三百多人的向导营又下分为十个分队。每个分队由那些既会写字画画又会算数之人担任分队长,再安排一个会说有熊族或神农族口音之人作队副,并让他们在打探地形的途中,互相学习有熊族和神农族的口音与方言。 如此一遍遍地演练下来,直到龙中堂觉得算无遗策,再无任何事宜可以交代时,大如车盖的夕阳已经摇摇欲坠,敖悦也率领弓箭队的士兵们把向导营搭建完毕。 于是,龙中堂便让敖喜带着向导营众人前去宿营,他安排好夜间暗哨后又去面见姜尤,将这一天来的所作所为及未来打算一一详细呈报。 眼见龙中堂做事干净利落,雷厉风行,姜尤由衷地满怀喜悦,更希望龙中堂此举能给行军作战带来极大帮助,对龙中堂大加赞赏一番,又和文武众臣一块用过晚宴,才让龙中堂回营休息。 龙中堂辞别姜尤,稍一思忖,回身又来到向导营,把向导营的后续任务一一交代清楚,这才匆匆转回自己帐中,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细细回想当年在书房中所读的那些兵书战策。 他从《六韬》《三略》想到《孙子》《吴子》,又从《李卫公问对》想到《司马法》和《尉缭子》,思来想去之中,越想越不是个滋味,越想越后悔莫及。 因为他从小到大,不仅丝毫没有领兵打仗的想法,甚至连武功也懒得学习。他之所以阅读这些兵书战策,其实与阅读那些黄老学说的心思完全一样,不过为了开阔视野累积学识而已。 所以,虽然兵书战策看过不少,可他对每一部兵书无不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对其中高深莫测的用兵之术并没有深入了解。尤其到了现在,已经时隔多年,早已忘得差不多了。尽管多多少少还能记得其中一些重要节点,却也是支离破碎,不成章法。 暗自嗟叹中,他不仅平生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书到用时方恨少”得真正内涵,却也不得不下定决心,要尽快踏踏实实地把这些兵书战策再从头至尾地细细研究一番。 所以,次日一早,他去统帅营向姜尤请假两日,回来后又细细叮嘱敖喜和敖悦带着刺探营、向导营和弓箭营加紧训练,而他便回到自己的帐篷内,施展木遁术,化出一摞兵书,潜心研读起来。 从早到晚,从夜到明,直到次日午后,除了吃喝拉睡,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算把他之前所涉猎过的七部兵书又从头至尾的细细研读了一遍。 合上最后一页,他掩卷沉思,细细回味,但觉这七部兵书,五万余字,宛如点点星火闪现在他心头,若隐若现,若明若暗。时而让他觉得宛如醍醐灌顶,受益良多,时而又觉的似懂非懂,知之甚浅,甚至还觉得其中还有一些惘然不解之处,或许只有留待实战应验,才能真正领悟透彻。 就在他深思远虑酌古斟今之际,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迅速来到门前。 第262章 简易地图 他陡然警觉,正欲相问,只听敖悦在门外轻声禀道:“少爷,两日前派出的向导和刺探已全部回营。特来禀告。” “呕,很好。”他喜出望外,急忙收起兵书,匆匆赶出帐外,道:“走,快去看看。” 两座大营仅仅栅栏相隔,不大一会儿,他和敖悦便来到刺探营中——刺探营的众将士虽然因工作不同分为刺探营和向导营,可对外的建制上依然称为刺探营。 刺探营门前的值班哨兵看到龙中堂到来,远远便喝令出声:“上卿到。” 营中将士闻听喝令,不管帐篷内外,不管正忙于何事,急忙连声响应,急急赶来汇集。 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过后,全体将士便整整齐齐地排成两个方阵,左边是刺探营,右边是向导营,齐刷刷地看向匆匆来到队伍正前方的龙中堂和敖悦。 龙中堂对众人的快速反应非常满意,含笑点了点头,朗声问道:“刺探营长丁若何在?” “卑职在!”丁若应声跨前一步,钉子似的立在刺探营前,大声回道:“请上卿吩咐。” “各队兄弟都回来了吗?” “回上卿,全部平安回归。” “有何发现?” “西南方向发现有熊人的逃窜痕迹,其余方向并未发现可疑之处。” “好。”龙中堂赞许地点了点头,稍一思忖,道:“命令。” 丁若更加精神抖擞:“是。” “正西和西北,各派一个分队,探察一百里。西南、正南和东南,还有浊水东岸,各派一个分队,也是以百里为界,有情况及时回报。” “是。” “若百里内依然没有可疑情况……”龙中堂微微一顿,思忖道:“则原地待命,两日后,我会派兄弟分队前去接应,到时再做安排。有疑问吗?” “没有。”丁若大声回应一声,朗声复述道:“卑职任务如下:正西和西北各派一个分队,探察一百里。西南、正南、东南和浊水东岸,各派一个分队,也是以百里为界,有情况及时回报。若各个方向百里内没有可疑情况则原地待命,等上卿派遣兄弟们前来接应并传达新的任务。重复完毕,请上卿指正。” 这是龙中堂在筹建刺探营时订的规矩——凡是上级传达命令,有不懂不明之处要当面询问清楚,若无疑问,要当面重复一遍——这种举措,既能加强接受命令一方的责任感,也能避免出现纰漏时互相推卸责任。 如今,闻听丁若复述的基本一字未错,龙中堂赞许地点了点头,道:“好,出发。” “是,遵命。”丁若应诺一声,转身看向刺探营,大声命令道:“一二三四五六队,随我出发,出营后再做细细分工,其余各队在营中训练,随时等候差遣,不得有误。” “是,遵命。” 刺探营齐声回答一声,方阵旋即散开,各分队士兵在他们队长的带领下,各回帐篷去打点行装。 龙中堂暗中欣慰,转而看向向导营,朗声问道:“向导营长虞丘何在?” “卑职在。”虞丘急忙跨前一步,昂首挺胸,大声回道:“请上卿吩咐。” “兄弟们全部回来了吧?” “是,全部平安回归。” “地图绘画如何?” “回上卿,除了刚回来的三分队和五分队所画的地图尚未整理,其余各队所画的地图已初步整理完毕。” “很好。”龙中堂心中陡然踏实许多,称赞一声,吩咐道:“你和队长们留下,其余兄弟就地解散,暂去休整。” “是。”虞丘倏然转身,命令道:“各队队长留下,其余兄弟回帐休息。” 向导营众人齐声应命,有序散去,而十个分队的队长却依然像一根根树桩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齐刷刷地注视着龙中堂,等待着新的命令。 眼见一众属下训练有素,从令如流,龙中堂不由满怀喜悦,微微一笑,转而看看虞丘,温言吩咐道:“让兄弟们带上所画草图,来议事帐详加整理。” 虞丘应诺一声,招呼十个队长转身离去,龙中堂和敖悦便匆匆赶到刺探营的议事帐。 议事帐后墙处搭建出一方六尺多宽一尺来高的地台,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草垫,草垫上又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毛毡,毛毡上居中横放着一张两尺多宽五尺余长的简易俎案。除此之外,诺大的帐篷中便再无他物,显得简洁朴素,宽敞明亮。 龙中堂跪坐在低矮的桌案后,端起敖悦沏好的茶水刚呷了两口,虞丘等人便手捧画卷鱼贯而入,恭恭敬敬地分列两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齐刷刷注视着龙中堂。 龙中堂扫视着众人,稍一思忖,轻声吩咐道:“敖悦,去搬两张俎案。” 敖悦应声出帐,龙中堂缓缓起身,搬起身前的俎案,又见虞丘等人欲上前帮忙,急忙出声止住:“都别动,我自己来。” 虞丘等人只好站回原地,面面相觑地看着龙中堂把议事帐中的俎案摆放在帐篷正中,回身又从地台上揭下一张宽大的兽皮,拎在手中,刚又回到俎案旁边,敖悦和几个士兵便抬着两张俎案匆匆走进帐篷。 龙中堂招呼敖悦等人把三张俎案并排连在一起,顺势把手中的兽皮铺在上面,舒展开来,转而招呼已经明白过来的虞丘等人:“来来来,都过来,以桌面为中心,按照你们各自的探测方位站定,千万不要站错方位。” 虞丘等人顿时明白过来,急忙围着桌面依次站定,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把十几张草图平铺在桌面上。 原来,两日前,龙中堂便以扎营地为中心,在浊水西岸派出八支分队,分别探测三十里方圆内的地理环境,山水草木,也往浊水东岸派出两支分队,一队顺水南下,一队逆水北上,也是以三十里为界。 尽管每支分队的探测面积不过三十里方圆,可如今综合在一块,方圆六十里内的地理环境便基本呈现在眼前。 可是,当龙中堂看着眼前这些花花绿绿沟壑纵横的草图时,顿时哭笑不得。原来,画面上的山河草木虽然标的基本清楚明白,却都没有名字。 第263章 测绘起源 如果是一座山,就简简单单地写了一个“山”字,如果是一片水或一条河,则同样只写一个“水”字,唯一例外的便是那条纵贯南北的大河,倒是赫然写着两个大字——浊水。 龙中堂稍一琢磨,指着最西北边缘处的一座山,轻声问道:“此山何名?” 一个分队长应声回道:“回上卿,方圆数里无人可问,并不知道名字。” “高几丈?长几里?” “这……”此人稍一迟疑,喟然惶恐道:“远远望去,高有两百余丈,至于长度——这个,由西北而来,远远超出三十里,卑职不敢妄言。” “嗯,好。”龙中堂淡淡一笑,夸赞道:“毕竟第一次测绘,做成这样,已经难得。” 虞丘等人闻听龙中堂夸奖,急忙齐声谦逊称谢:“多谢上卿谬赞,多谢上卿指点。” 龙中堂点头回应一下,继续说道:“以后还要再接再厉,山川河流还要标注的更加详细。比如方才所说,看到一座山,即便不能实际测量,也要估算出它的高矮方圆,甚至,还要注意它有没有山谷?有没有密林?有没有山泉河流?何处可以屯兵?何处可以设伏?” 说到这里,龙中堂忽见虞丘等人似懂非懂一脸茫然,顿时醒悟过来——他不过刚从兵书中学到这些用兵之术,如今一股脑地吩咐这些士兵,仓促之间,他们怎能接受得了呢? 于是,他急忙收住话题,严肃吩咐道:“也许我说的有点多,你们一时间记不得许多,但是,山川河流密林草原的尺寸,一定要详细标注,尤其遇到山谷关隘,更要加倍小心,记住了吗?” 众皆凛然,齐声应诺:“是,谨遵教诲。” “命令。”龙中堂直起身来,威严地扫视一圈众人,最后把目光定在虞丘脸上,朗声道:“明日一早,两个分队顺浊水东岸南下,不仅要探测浊水东岸的地理环境,至少要扩展到东岸六十里宽。” “是。”虞丘答应一声,追问道:“请问上卿,探测多远呢?” “十日为界。”龙中堂思忖道:“若十日内遇到可疑事件,尽快汇报与我,若一路顺风,则十日后在浊水西岸等候接应分队的兄弟。” “浊水西岸?”虞丘有些疑惑,道:“上卿,这两个分队探测的是浊水东岸吧?” “对。”龙中堂微微一笑,反问道:“有问题吗?” 虞丘顿时醒悟过来,急忙应道:“没问题,保证让他们顺利过河。” 龙中堂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再抽调一个分队,从浊水西岸顺水南下,与东岸兄弟互相照应。” “是。” “抽调三个分队,在浊水以西,以百里为横截面,依次向南推进,也是以十日为限,明白吗?” “是,上卿。”虞丘应声回道:“若同样以时间为界,顺河走的分队和前往最西侧的兄弟们所走路程会大不一样,请上卿留意。” “那是当然,孺子可教。”龙中堂夸赞一声,问道:“那么,还有不明白的吗?” “其余分队呢?” “休整待命,以做接应。” “是,保证完成任务。” “下去休息吧。” 望着虞丘等人齐声应答后迅速退出帐外,龙中堂又重新看向满桌面的地图,可看了半晌,却丝毫看不出他们眼下身在何处,不由愁上眉间,黯然长叹。 因为,既不知眼下身在何处,便难以与记忆中的相关事件互相印证,也就不能有效预判未来战争的走向,又怎能帮助九黎战胜有熊呢? 他正满腹惆怅,沉思不语,忽听敖悦轻声提醒道:“少爷,还没吃早饭呢?” “不饿。”他摆了摆手,头也不抬道:“你呢?也没吃吧?” “我也不饿。”敖悦一看龙中堂不去吃饭,也不好走开,顺势靠近桌面,看着满桌面地图,思思量量道:“这么多图画,若收敛不好,弄混了咋办?” 龙中堂微微一怔,忽然灵光一闪,急忙吩咐敖悦取过一块三尺见方的白绢、画笔和颜料,凝神静气,不大一会儿便临摹出一张缩小版的地图。 敖悦在一旁伺候着笔墨,看得惊喜交加,难以置信道:“少爷,从未见您写字画画,没想到居然画的这般好。” 龙中堂微微一笑,旋即轻念咒语,一张大荒王朝时期的军事地图便倏然闪现在桌面上。 敖悦虽然更加惊讶,可眼见龙中堂无暇攀谈,也不敢再做打扰,静静地看着龙中堂把两张地图并在一块,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审视起来。 龙中堂先在大荒王朝时期的地图上找到九黎城所在的大致方位,又从九黎城开始,顺着一路西来的前进路线,越泰山,过泗水,很快便到了黄河,顿时恍然大悟——既然《史记》把黄河称之为“浊河”,那秦汉之前的人们也许便把黄河称之为“浊水”。 有了这个发现,他忽然若有所悟——尽管在这方粗制滥造的新地图上看不到多少有价值的东西,可粗略推算,眼下所处的位置应该处于大荒王朝时期的牧野郡以南和陈留郡以北之间的荒野中。 若此地果真处在牧野附近,甚至,即便相差个三五百里,可距离北方的涿鹿郡至少还有两三千里,也就说明眼下并未到黄帝和蚩尤的决战之时。 眼下,黄帝陛下正带领着有熊族一直南下。尽管不知他老人家为何一直南下,也不知他老人家什么时候会转而北上,至少对这场追击战来说,九黎族必定有惊无险,大获全胜。 一念至此,龙中堂原本忐忑不安的那颗心瞬间镇定许多——既然接下来的战斗有惊无险,甚至稳超胜券,那么,对于一切军事相关事宜,只要不出现大的纰漏,不仅不必过多干预,或许还能从旁学习大王和众位将军的行军布阵之术,更可以好好利用这段时间,抓紧训练刺探营和弓箭营,但等涿鹿之战到来前当做奇兵,说不定会事半功倍,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打定主意,他缓缓起身,才觉得有些饥肠辘辘,正欲吩咐敖悦准备饭菜,忽听一阵脚步声来到门前。 第264章 牛刀小试 他稍感诧异,正欲询问,门外亲兵早已挑开门帘,两个传令兵便一前一后地跨进门来。 看到龙中堂,两人倏然止步,当先一人高高举起一面金灿灿的飞牛令牌,朗声道:“大王有令,请敖上卿即刻到王帐议事。” “是,遵命。” 龙中堂恭敬允诺一声,急忙把桌上的地图折叠的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跟着两位传令兵匆匆来到统帅营大帐。 走进大帐,他未及向姜尤问安,却惊喜发现,不仅计蒙和四位方候已经到齐,乐正伶伦和另外的四位方候也已垂手立在大帐两边,齐刷刷地迎面看来。 他满怀喜悦,急忙冲着伶伦等人微笑示意着打过招呼,正欲向姜尤请安,却听姜尤微笑问道:“敖继,咱们已经在此休整五日,你那刺探营和向导营可有收获?” “回大王。”他沉着应道:“刺探营并未探察到过于异常的消息,只是探察到有熊人一直逃往西南,而向导营刚刚组建,牛刀小试,勘察范围甚小,也没有太多的可观成绩,仅仅绘制出一幅简易地图。” “地图?”姜尤稍感诧异地追问一声,只见龙中堂已经从怀中掏出一块整整齐齐的白绢,毕恭毕敬地捧上前来,不由饶有兴趣地连声问道:“这便是地图?它有何用?” 龙中堂急忙长跪在俎案前,缓缓把地图舒展在桌面上,一一指点着详加解说道:“大王请看,靠近大王的一侧为北,微臣这边是南,正中间的这个青色小圆圈代表咱们当前所在;这道红线是咱们一路进军的路线;这道黄线是有熊人逃走的方向。西北方有座高山,用褐色三角符标记,正东这道贯穿南北的蓝线则代表浊水。南方这片深浅不一的绿色,除了森林便是草原。有了这张地图,您对周围的地理环境便一目了然了吧?” 姜尤点了点头,似有所悟,却又不无疑惑,满腹疑窦地抬头看了龙中堂一眼,又低头看向地图,将信将疑道:“你这一说,倒也有些道理。可是,即便没有这东西,对周围的环境也是一目了然的嘛。” “大王所言极是。”计蒙应声附和道:“别说这周围的环境,就算有熊人逃走的方向,从那些草地的践踏痕迹上,咱们也早已判断清楚,还用这么麻烦吗?” 龙中堂眼见姜尤对地图的作用并不认可,急忙耐心解释道:“大王,这是初次测绘,因为范围太窄,难以有效展示地图在运筹帷幄中的参考作用,等以后测绘出统揽全局的大地图,必定能为行军作战提供有力支撑的。” “好吧,那就拭目以待。”姜尤微微一笑,拎起地图递给龙中堂,示意道:“你拿给众位爱卿,让他们互相传阅,也好见识见识这新奇之物,看看能不能体会到其中的作用。” 龙中堂急忙起身,首先毕恭毕敬地把地图放在跪坐在姜尤右侧的计蒙面前,而计蒙仅仅瞄了一眼,抬手便撩给坐在他下首的宗先方候,不无揶揄地笑道:“我识字不多,看不懂这玩意儿,宗先,还是你来赏鉴吧。” “兵正谦虚了。” 宗先含笑接过地图,缓缓展开,注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不置可否,顺势又传阅下去。 龙中堂看着众人好像走马观花似的把玩地图,甚至还没有欣赏字画那么用心,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尴尬愣神片刻,只好缓缓走向左侧席尾给他留好的俎案,却听伶伦轻笑道:“大王,羲皇陛下曾说,筑巢修房有建筑图,花鸟鱼兽有字画图,琴笛音声有乐谱图,老朽当时便想,这也有图可依,那也有图可循,若行军打仗也有一份可以参考的图纸,岂不善哉?没想到,数十日不见,熬继居然弄出一张行军图,甚至让老朽有些难以置信。大王您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对大王的暗中护佑啊?” “哦?伶爱卿还有这种想法?”姜尤哈哈大笑,心中却猛然想起敖正之前所言——“敖继近来行为怪异,却总能阴差阳错地造福于九黎。” 他不由心中一动:难道说,冥冥中真有神灵假借熬继之手而暗中相助与我?于是肃然勉励道:“敖继啊,既然已命你组建刺探营,便是相信与你。至于能否建功立业,都不会收回成命的。嗯,至少,在本次征讨胜利前,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你就大胆去做吧。” 龙中堂心中稍安,却也听出姜尤的话中之意——如果刺探营在本次征讨中拿不出令人信服的成绩,那么,征讨结束后,刺探营十有八九便不复存在。 暗自惭愧中,他也无暇多想,急忙感激谢恩,表明决心:“多谢大王,微臣必定竭尽所能,不负厚望。” 其实,龙中堂这番话也并非完全向姜尤表明心志,也是对自己作出硬性要求——不仅要让刺探营尽快探察出有助于征讨的可靠消息,还要让向导营尽快测绘出范围更广作用更大的有效地图。这样,既能展示出刺探营的作用,树立起他的威望,也能让这场战争尽快结束。 姜尤对龙中堂的态度非常欣慰,温言勉励道:“有这份心,我很欣慰,一起静候佳音吧。” 勉励声中,龙中堂已经坐到左侧末席的俎案后面,抬眼搜寻地图所在,却见地图已经传阅到伶伦面前,而伶伦正把地图平铺在桌面上默不作声地仔细审阅。 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动:乐正知书达理,学识渊博,又深得大王信任,若能领悟贯通那些兵书战策,帮助大王出谋划策,岂不比我更加方便?只是,我对眼下的甲骨文所识不多,而他老人家肯定也不认识几千年后的篆隶行楷,如何才能让他研读呢? 就在他搜肠刮肚想方设法之际,却听姜尤话音一转,朗声道:“不过,刺探营之事,诸位不用太过在意,明日进兵才是当务之急的重要议题。还请诸位爱卿多献良策,畅所欲言。” 第265章 龙息无声 “有熊人不过是一群残兵败将,还用什么计策?”姜尤话音刚落,计蒙不屑应道:“微臣愿带先锋师率先追击,定将姬云生擒活捉,大王和众位兄弟慢慢随后追赶就好。”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由满目错愕,暗自腹诽——虽然眼下局面占优,可九黎也不见得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何况,就算占据绝对优势,自古以来以弱胜强的战役还少吗?你身为九黎军事主官,怎能如此骄横跋扈大意轻敌? 就在他愕然看向计蒙之际,姜尤等人也颇感意外,不约而同地看向计蒙,却无一人出声回应,偌大的王帐内顿时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却又骤然响起沸沸扬扬的哄笑声、喝彩声、喧闹声,还有声音稍低的窃窃私语声。 尽管龙中堂听不见窃窃私语之人说些什么,可那些大呼小叫的声音却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人由衷地连连赞誉:“好,不错,不愧九黎兵正,豪气冲天,无所畏惧。” 有人好似慷慨激昂:“算我一个,大王,我愿追随兵正前去追击,活捉姬云。” 还有人好像阿谀奉承:“兵正勇猛无敌,百战百胜,又有大王坐镇后方,必定一举成功,大获全胜。” 一时间,本该和风细雨的王帐内变得人声鼎沸,震耳欲聋,几乎比赌场开盅前还要热火朝天,比戏园散场后还要杂乱无章,哪里有半点商议军国大事的肃穆和稳重? 龙中堂看得暗自嗟呀却又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偷偷瞄一眼安然稳坐的姜尤,却见姜尤正面带微笑地欣然观望——不知他对此番情景早已习以为常?还是对这班不知礼仪没有规矩的臣属无可奈何?亦或是他原本也没有制定过相关规则纪律和礼仪制度? 思绪翻飞中,他百感交集,怅然若失,无奈收回目光之时,却见端坐在姜尤左侧的伶伦面无表情,充耳不闻似的刚把桌面上的白绢地图折叠的整整齐齐,有意无意地转脸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中间又隔着兴高采烈踊跃发言的四位方侯,龙中堂也难以出言问候,只好冲着伶伦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算是招呼回应。 可就在他这丝笑容尚未完全绽放之际,只见伶伦莞尔一笑,两手托起地图,缓缓向前一送,那方地图便倏然腾空而起,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住,又像长有一双无形翅膀似的,瞬间越过中间四位方候的头顶,忽忽悠悠,舒舒展展,径直向他平飞过来。 龙中堂愕然一怔,旋又暗自惊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乐正看上去不过一介儒生,又担任乐正一职,若说精通乐理或琴棋书画倒也无可厚非,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等深不可测的内力。 暗暗惊叹中,他急忙冲着伶伦又点了点头,表示感谢,又见地图已经飞至头顶上方,急忙迎着地图飞来方位双手捧出,打算将地图接在手中。 可是,他的手臂刚刚展开,却见地图刚刚飞过与他相邻而坐的工巧部首领莫中方候之时,突然像遭到迎头重击似的,直挺挺地急速坠落下去。 他大吃一惊,急忙探身长臂,反手去抓,却依然离着地图足有一尺多远,眼睁睁地看着地图坠向地面。 此时此刻,此景此事,在常人看来,地图是伶伦抛过来的,倘若落在地面上,应该是龙中堂没有接住。 可龙中堂却知道,伶伦既然施展这手功夫,必定西胸有成竹,也肯定不是没有掌控好内力吞吐的火候,十有八九是白绢受到外来之力对方影响。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和伶伦俱未能察觉出外力何来,更不能断定是何人所为。而且,他从伶伦所显露的这手内力也隐隐感到——账内众人虽然看上去没有特别出奇之处,可既然能被姜尤看中并委以重任,必定各有所长,也必定有人想让他和伶伦当面出丑。 尽管他们眼下正激情四射地商讨军政要事,似乎无人注意这边的小动作,可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呢?又岂能瞒得过他们犀利的眼睛呢? 当然,自己身为晚辈,职低位卑,即便地图落在地上,纵然有些丢人现眼,也不过让众人哈哈一笑,而伶伦身为乐正,万一当众出丑,即便算不上什么大事,却必定稍显尴尬,脸上无光。 刹那间,他根本无心推断何人暗中捣鬼,而是急中生智,力灌右臂,内力吐出,不由自主地轻声喝道:“龙息无声。” 喝令声中,他右手五指如钩,冲着即将落地的地图凌空虚抓,一股无形无声却又非常强劲的内力蓦地从掌心中喷薄而出。 掌风到处,只见地图好像被什么东西托住似的,陡然一顿,旋又猛然弹射而起,好像喷泉爆发似的,眨眼便落在龙中堂的掌心之中。 原来,这招“龙息无声”,正是“继灵心法”中的一招绝技——依靠强劲的内力,可以隔空取物,杀人无形。 龙中堂初窥门径,一招成功,不由心中稍安,急忙看向伶伦,可抬头之间却又赫然一惊,稍显尴尬地愣在当地。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原本议论纷纷的姜尤等人已经停住商讨,正不约而同地注视着手握地图愣在当地的他,而与他相邻的莫中方候惊讶之中已经稍显不悦地质问出声:“敖上卿,为何撩我衣裳?” 他顿时醒过神来,却又一阵懵懂,低头一看,霍然醒悟——原来,“龙息无声”抓取地图之时,地图已经紧贴莫中的衣裳,所以莫中的衣裳也被“龙息无声”强大的吸力扯得上下翻飞,呼啦作响。 他急忙连声致歉:“对不起,方侯,卑职无意冒犯,还请……” “哈哈哈,算啦算啦。”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姜尤已然喜笑颜开,好言劝慰道:“莫贤弟,小孩子无心之过,咱们身为长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若真要计较,等胜利回京,让他老子陪你多喝几杯,岂不更加畅快?” 第266章 老成持国 听着姜尤亦庄亦谐的圆场,莫中心里的些许不快顿时冰消雪融,旋即笑道:“大王教诲的是,微臣岂能和孩子一般见识?不过逗他玩笑而已。” “好,很好。”姜尤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这手隔空取物的本事倒也有趣。敖继,这是什么武功路数呀?” “回大王。”眼见姜尤亲自出面帮他圆场解围,龙中堂非常感动,急忙老实回道:“这招‘龙息无声’,是微臣家传武学‘继灵心法’中的一招。” “继灵心法?家传武学?”姜尤微微皱眉,连着疑问两声,满面疑惑地盯了龙中堂一眼,又左看看伶伦,右看看计蒙,最后目光又落在伶伦身上,轻声问道:“伶爱卿?你怎么看?” “回大王,微臣也甚感诧异。”伶伦不紧不缓道:“几十年来,不仅从未见牧正施展过这等武功,甚至也未曾听他提及,实在有些意外。” “这招法徒有其表,华而不实,厮杀中几无用处。”计蒙不以为然道:“敖牧正一向敦本务实,自该无意修炼,更无暇向外人炫耀了。” “也不尽然。”姜尤摇了摇头,纳闷问道:“敖继,这招‘龙息无声’,是你父亲亲自传授?还是……敖继,想什么呢?” 原来,龙中堂闻听姜尤等人的对话,正暗自惊疑,懊悔不迭。 惊疑的是,“继灵心法”本是祖传武功,为何父亲不仅从未修炼,甚至还从未提及?是父亲内力不够尚未修炼?还是父亲对大王有所隐瞒?亦或其中另有隐情? 退一步讲,父亲因何没有修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何隐瞒大王?是无心之过?还是有意为之?可不管有意无意,若因此而引起大王的猜忌,不仅对父亲大为不利,导致九黎族君臣失和,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试看历朝历代,君臣失和无不是国之大忌。即便是太平盛世,君臣失和也会导致天下大乱,何况两军对垒的当下? 尽管九黎在军事实力和经济实力上完全占据优势,甚至眼下的征讨也连战连胜,可最后却依然败于有熊,其中缘由,历代史书并无详细记载,谁知道其中有没有君臣失和的因素呢? 想到史书记载,龙中堂不禁又想起当初的疑问——炎黄二帝和蚩尤争夺天下之时,名臣良将数不胜数,不仅许多人留名青史,甚至还有许多人被后世奉为神灵。 可是,不管正史野史和民间传说,还是三界六道和各方神灵,好像并没有一个“敖”姓之人在炎黄时期留下丝毫痕迹。 要知道,同为一殿之臣,同为战败之臣,计蒙和伶伦,神荼和郁垒,甚至连魑、魅、魍、魉这样的偏将副手也留有名姓,而身居牧正职位高居百官之首的父亲,为何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呢? 不仅如此,甚至遍观整个炎黄时期,连个“敖”姓之人也未曾听说过。 难道,不久的将来,我们“敖”家将会遭到灭顶之灾?或者说,我龙中堂之所以姓“龙”却拥有“敖”家的嫡系血脉,便是因此而起? 惊疑之中,龙中堂更加懊悔的是,不该随随便便使出“龙息无声”——甚至,当初在九黎城显露木遁术的时候,已经让父亲感到惊讶,如今又显露这种高深武学,即便父亲在此,也许会感到惊讶,何况大王等人呢? 刹那间,诸多念头一股脑地涌上他的心头,使他心烦意乱如坐针毡,却又猛然听到姜尤的不悦质问,急忙强作镇静,应声回道:“是,回大王,是我父亲亲自,啊不,其实,是父亲临终时‘封印传功’,并不是父亲生前所亲手传授……” “敖继!胡说什么?”他话没有说完,却被伶伦轻声喝断。他急忙看向伶伦,却见伶伦已经对姜尤启奏道:“大王,这小子语无伦次,胡说八道,只怕是疯病又发作了吧?” 姜尤点了点头,满怀关切地盯着龙中堂,无奈轻叹一声,道:“唉!等战争结束,真得帮这小子好好诊治一下。” 龙中堂一看姜尤和伶伦把此事又归到精神病症上,顿时稳住心神,瞬间理清思路,急忙致谢道:“多谢大王厚爱。其实,大王若有需要,我可以把全部所学演练出来……” “算啦算啦,此事无关大局,不必再提。”姜尤摆了摆手,轻咳一声,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道:“至于刺探营嘛,若能立功自然最好,即便无功,就当做练兵好了。” “是,微臣遵命。”龙中堂垂头丧气地应诺一声,不敢再言,只见姜尤左右环视一眼,朗声道:“诸位兄弟,咱们重归正题。兵正愿意再做先锋,众位兄弟以为如何?” 姜尤话音刚落,便听有人粗声粗气地应道:“启禀大王,微臣愿率本部将士,随同兵正冲锋陷阵……” 闻听此言,龙中堂急忙随着众人顺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正是坐在伶伦身边的索家部首领——尼俊方侯。 尼俊方侯身高不足七尺,貌相也让人不敢恭维。细长的脖颈上,长着一个硕大的蒜瓣脑袋,瘦长的羊肝脸上,一双蛤蟆眼,两道八字眉,长长的鹰钩鼻,大大的菱角嘴,两片厚厚的嘴唇一张一翕,却令人震惊地露出一口束贝含犀洁白如玉的牙齿,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姜尤,慎重其事地请缨道:“……请大王恩准。” “好,就依老弟所求。”姜尤喜笑颜开,当即应允,却又环视左右,朗声问道:“诸位兄弟,谁还有建议?” “启禀大王。”伶伦忽然轻咳一声,道:“咳咳!老臣觉得,越往前行,粮道越远,而老臣年老体弱,难以上阵厮杀,恳请押运粮食,保障后方给养。” “唉!”姜尤看向伶伦,欲言又止,轻叹一声,淡淡一笑,道:“看来,你还是不愿面对姬云吧?” 伶伦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请大王三思。” “好吧,依卿所奏。”姜尤点了点头,凝视伶伦,好像劝诫又好像勉励似的叮嘱道:“押运粮食,责任重大,原也非你莫属。” 第267章 万全之策 “是,老臣遵命。” “那——”姜尤收回目光,再次环视左右,含笑问道:“哪位兄弟还有要求?但讲无妨。” 问声落处,众皆缄然,面面相觑片刻,忽然齐声奏道:“臣等但凭大王差遣。” “好。”姜尤蓦地止住微笑,看向计蒙,沉声道:“计蒙、尼俊听令。” 计蒙和尼俊急忙起身离席,大步来到姜尤面前,拱手应诺道:“微臣在。” “计蒙为正印先锋,尼俊为副将辅佐,率领三千先锋师和三千索家部兄弟,明日一早,三更造饭,五更启程,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务必小心谨慎,不得有误。” “是,微臣遵命。” “速去准备吧。” “是,微臣告退。” 看着计蒙和尼俊大步流星地跨出帐外,姜尤稍一沉吟,朗声吩咐道:“宗先贤弟。” “微臣在。”宗先急忙起身离席,来到姜尤面前躬身施礼:“请大王吩咐。” “你午饭后即刻启程,将本部将士一分为二,分别从浊水两岸顺水南下……”说到这里,姜尤稍稍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宗先:“贤弟可知其意?” “回大王。”宗先稍一思索,试探道:“莫非——您担心有熊人逆流而上,背后偷袭,把咱们分隔开来?” “此乃其一。”姜尤冲着宗先挑起拇指,笑道:“其二,贤弟应该知道,浊水在神农与有熊相交的边界处掉头东流。若姬云顺水东走,甚至冒险渡水北上,突袭九黎,我等远在数千里外,内部空虚,毫无防范,岂不酿成大患?” “哦!”宗先顿时惊悟,不无紧张道:“既如此,我便轻装前进,尽可能在姬云东逃前赶到浊水北岸,以防不测。” “贤弟睿智谨慎,不用过多叮嘱也知见机行事。不过,可不要与统帅营失去联络。” “请大王放心,每日早中晚,我便派遣传令兵前来汇报实时进展。” “甚好,去吧。” “是,微臣告退。” 不等宗先走出大帐,姜尤又命令道:“阿群贤弟。” “微臣在。” “你带本部将士,明日午后启程,以作计蒙和尼俊的右翼接应。这般部署,可知其意?” “知道。”阿群和声细语却好似满不在意地轻笑道:“一是防备敌人从右翼偷袭,二是万一先锋进攻不顺,我可从右翼杀出,以作奇兵,既能增援先锋,也能乘势追击。” “好!”姜尤高兴地满面放光,大声赞道:“贤弟大有长进,我心甚慰。不过,贤弟此去,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 “请大王明示。” “有熊人原本来自西方,眼下在中原既无立足之地,便有可能回归本源。” “噢——我知道了。”阿群好像茅塞顿开,笑道:“大王让我和宗先大哥一样,抢先西进,截断他们的回归之路?” “想哪儿去了?”姜尤呵呵一笑,喟然叹息道:“唉!他们若肯西去,何必赶尽杀绝呢?只是,早一天发现他们西去,计蒙和宗先也就不用急慌慌一路南下了。” “是,微臣知道了。”阿群恍然大悟,拱手辞别姜尤,大步跨出大帐。 姜尤若有所思地看着阿群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愣神片刻,蓦地收回目光,看向伶伦,温言问道:“伶爱卿,给你三千士兵,如何?” “一千便可,大王。”伶伦肃然解释道:“离京时,牧正和老臣商议押粮之事时便已商定,在九黎境内,有莘兄弟四个跟随护卫,足能从京城顺利运至泗水城。” “然后呢?” “老臣负责从泗水城源源不断地运至前线即可。” “既然大哥这么说,那就这么定吧。”姜尤释然点头,迅速环视众人,朗声命令道:“其余众卿听令。” “微臣在。”齐声响应中,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后,龙中堂和其余文武大臣齐刷刷地来到姜尤面前,大声回道:“请大王吩咐。” 姜尤面无表情地缓缓扫视众人一遍,突然大声喝道:“黄拼贤弟。” “微臣在。” “你部将士为统帅营左前翼。” “是,微臣遵命。” “付君贤弟。” “微臣在。” “你部为统帅营左后翼。” “是,微臣遵命。” “巨相贤弟。” “微臣在。” “你部为统帅营右前翼。” “是,微臣遵命。” “田力贤弟。” “微臣在。” “你部为统帅营右后翼。” “是,微臣遵命。” “莫中贤弟。” “微臣在。” “命你为五路总接应,尾随统帅营之后,妥善收揽安置落伍将士,为押粮官制定明显路标,务必小心谨慎,不得有误。” “是,微臣遵命。” “那么,谁还有疑惑?” 说完,姜尤缓缓扫视众人一遍,未见有人出声,于是起身而立,神情凝重道:“既如此,大家各自回营,后日一早,拔寨启程。散帐。” “臣等告退。” 辞别声落,伶伦等人井然有序地鱼贯而出,倒把龙中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无尴尬地晾在帐中。 他稍一思忖,眼看姜尤起身走下地台,缓缓走向大帐门口,急忙迎上前来,稍显拘谨地赔笑道:“大王,我,您还没有给我安排任务呢。” “你?”姜尤缓缓踱到龙中堂面前,淡淡笑道:“刺探营和弓箭营还未形成战力吧?” “回大王。”龙中堂急忙解释道:“刺探营已经步入正轨,虽然还未见明显成效,可刺探营和向导营的工作是要长远计量的。至于弓箭营,等后方送来弓箭,随时可投入战斗。” “所以,我才把你留在身边,没有给你安排具体的任务啊。”姜尤语重心长道:“不过,留在统帅营,看上去没有任务,实际上却任务繁多,责任重大。你明白吗?” 龙中堂似有所悟,却又有些懵懂,心想:保护大王有禤平、胥融等侍卫长官和近卫师数千名将士,联系各营自有传令兵来回奔走,我留在中军大营能有什么重大责任? 姜尤似乎看出龙中堂心有所惑,轻轻拍了拍龙中堂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梳理各处汇报上来的消息,预判优劣吉凶,制定应变策略,身边没有个信得过靠得住之人,怎么得了?” 第268章 发现敌情 “是,大王。”龙中堂恍然醒悟,甚至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急忙请示道:“我现在便去安排敖喜和敖悦,然后便搬至统帅营,一路之上,也好伺候大王左右。” “去吧。”姜尤点头应允道:“回来住我对面帐篷就好。” “是,微臣告退。” 看着龙中堂应声告退,匆匆走出大帐,姜尤凝视着抖动不已的帐篷门帘,心头忽然泛起一丝惆怅,心想:若无神灵相助,这孩子便如此老成持重,实为九黎之福,可是,若神力消失,他会不会泯如常人呢? 一念至此,他忽然自失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转而缓缓看向西南,深邃的目光好像看穿厚厚的兽皮帐篷似的,远远搜寻着敌人的蛛丝马迹,而他心中却已经急不可耐地渴盼着后日一早尽快到来。 初秋的朝霞,绚烂异常,不仅染红了东方的天际,也把绿油油的大草原笼罩上一层淡淡的红纱。 早起的鸟儿,三五成群,扑扑啦啦地在龙中堂头顶上空盘旋一圈,惊讶地吆喝两声,又迅速展翅飞向西北,好像一颗颗即将熄灭的流星似的,很快便飞出视线之外,不见踪迹。 蔚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青草葳蕤,野花妖娆,随着早晨的轻风,荡起层层绿浪。滚滚碧波,前赴后继,重重叠叠,一直滚到视线尽头的苍葱树林便倏然消失不见。 树林背后,一座座不算太高的山包连绵不断,重峦叠嶂,郁郁葱葱,在朝阳的照射下,不仅没有入秋的丝毫疲倦,反而荡起几分生机勃勃春意盎然的景色。 只是,不知山的那边是怎样一片天地?也不知山的那边,是尚无人烟?还是那边虽然也有人居住,可那些人却是不属于三大族群的另外部落呢?更不知大王和父亲等人有没有去山的那边走一走,看一看?甚至,也许他们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吧? 匆匆行走中,龙中堂浮想联翩,暗自嗟呀地远眺着一望无际的草原,望着更远处不时闪现的大片小片的树林,心头不时闪过几丝疑惑和焦虑。 他跟随姜尤,率领五路大军,踏着计蒙和尼俊踩出的路线,已经行军三日。 计蒙和尼俊身为先锋,也已追击四天,可计蒙昨晚派人送来消息说,除了发现有熊人一直逃向西南之外,再无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望着姜尤笃定的微笑,龙中堂心中忽然有些含糊——要知道,有熊族不仅仅只有军队,还有全族的老老少少,拖家带口,肯定行动缓慢。即便他们比计蒙率领的先锋师早走几天,按理来说,计蒙追赶四天也应该追至他们的身后。 甚至,即便计蒙追不上有熊族的大部队,至少应该发现一些有熊人的踪迹吧?最起码来说,数万有熊人长途跋涉数千里,难道就没有一个掉队落伍之人吗? 想到这里,龙中堂忽然心头一凛,陡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除非,有熊人为了隐形匿迹,宁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一闪,龙中堂便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毕竟和姬云相处数日,虽然不敢说对姬云已经完全了解,但潜意识中,他觉得姬云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的。 可是,既然如此,为何不仅追不上他们,甚至连他们的踪影也难以发现呢?难道是追错了方向? 然而,一念至此,他迅速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倘若追错方向,计蒙和尼俊便不会发现有熊人逃走的痕迹,也就不会冒冒失失地一直追赶,也就早早地禀告大王了。 前思后虑中,他长叹一声,不由看向走在他前面十几步远的姜尤,却见姜尤那副高大宽阔的背影依然和三天前出发时一样,昂首阔步,大步前行,不知不觉间便给人们带来无尽的鼓舞和力量,也让他瞬间笃定许多,正欲加快脚步追上前去,忽听身后响起一声呼唤:“少爷!” 他急忙止步回身,只见敖悦已经气喘吁吁地跑到近前,急忙关切问道:“怎么啦?有事儿?” 敖悦大口喘息两下,努力恢复平静,匆匆道:“刺探营来报,先锋师前方五十里处有座方圆数里的树林,树林和先锋师之间的荒草被人全部砍倒,好像晾晒稻草似的,杂乱无章地铺了一地。” “还有呢?” “树林中也布满许多草堆。”敖悦微微皱眉,叙说中已经加入分析,思量道:“小人和刺探营分析,是不是有熊人没有粮食吃了,打算食草果腹,可他们刚刚砍倒青草,却得知兵正带兵追到,他们来不及打包带走便又仓皇而逃。” “难说。”龙中堂含糊应了一声,追问道:“还有呢?” “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人去禀告兵正,一部分人赶回来禀报与我,我不敢耽误,便来汇报与您了。” “兵正怎么说?” “暂时还不知道。”敖悦摇了摇头,道:“不过,估计明天晚上,刺探们就能赶回来。” “此处离兵正还有多远?” “一百里左右。” “其余分队有无消息?” “暂时还没有收到。” “向导营呢?” “也没有。” “回来的兄弟们呢?” “正在刺探营随队而行。” “好,干得不错。”龙中堂赞许地拍了拍敖悦的肩膀,吩咐道:“回去好好勉励兄弟们,让他们吃好喝好休息好,随大部队休整两日,再安排他们继续扩大搜查范围。” “是,小人告退。” 望着敖悦匆匆转身离去,龙中堂不敢怠慢,急忙追上姜尤,将刺探营所报之事原原本本如实转述一遍。 姜尤闻听此事,也觉匪夷所思,思索片刻,轻声问道:“会不会为遮掩形迹而故弄玄虚?” “有一定的道理!”龙中堂点了点头,又不无疑惑道:“可是,即便他们遮掩数十里痕迹,也不过稍稍延迟咱们的追击速度而已。” “呵呵。”姜尤冷冷一笑,不屑道:“他们拖家带口,行动迟缓,能拖延一下咱们的追击速度,或许便是他们最大的奢望吧。” 第269章 遭遇火攻 龙中堂这才知道,原来,有熊人拖家带口行路缓慢之事,姜尤也早已想到,据此推理似乎也不无道理。 于是,他点了点头,却又不无担忧道:“若是微臣遇见此等怪异之事,必定先派人前去细细查探一番,才敢放心通过。” “怎么?”姜尤疑惑地看了看龙中堂,不无揶揄地笑道:“那草堆里还能藏有伏兵不成?” “这倒不是。”龙中堂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实在想不出可疑之处,嗫嚅一下,自嘲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所以,我才让尼俊辅佐计蒙。”姜尤淡淡一笑,继续迈步前行,却又倏然收敛笑容,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叮嘱龙中堂似的感慨道:“凡事小心是对的,可有些时候,太过小心也许会失去许多机会。” “是,多谢大王教诲。”龙中堂感谢一声,旋又问道:“是否通知其余各营?” “不用。”姜尤头也不回道:“宿营之后,待前方传来具体消息再定吧。” “是,遵命。” 龙中堂深以为然,应命一声,心想:此事虽然怪异,却并非大事,若因此而弄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确实不妥,也只有等前方传来消息后再做决定才好。 然而,当夜幕姗姗降临,他们结束了一天的辛苦跋涉,刚刚扎营完毕,还没有等到计蒙传来消息,敖悦却送来一个不幸的消息——计蒙和尼俊通过树林时遭遇火攻,伤亡惨重,正在撤退! 刺探营三分队看到火起便匆匆赶去,可他们区区十几人,势单力孤,难以救援,只好匆忙又兵分两路:一路赶来报信,一路从火灾现场又赶往远处探查,以防有熊人趁火打劫,展开突袭。 姜尤大吃一惊,旋即暴跳如雷,立马便要赶去救援,却被龙中堂婉言劝住。 因为,据刺探营所报,统帅营距计蒙遇火现场至少有一百余里,而全营将士们辛苦跋涉一天,刚刚安营扎寨,稍稍喘息,甚至有些速度稍缓的营寨还没有埋锅造饭。 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情形下,让他们勉为其难重新赶路,且不说能不能及时赶到,就算侥幸赶到,面对森林大火,又能如何? 而且,即便树林大火和有熊族有关,甚至有熊人也真的趁火打劫展开偷袭,这些强弩之末的将士们,又如何能迎战以逸待劳的有熊军队呢? 所以,与其仓皇赶去救援,还不如以静制动,暂且休息一宿,养精蓄锐,等明日一早,前方若能传来消息最好,可以因地制宜地制定进攻策略,倘若到明天一早并无任何消息传来,那么,明日一早,统帅营便兵分三路,有条不紊地赶去救援。 第一路,龙中堂亲自率领数千精兵赶去救急,在刺探营的直接引路下,轻装前进,跑步增援——即便走到半路遇到计蒙溃败下来,也可以迎面截杀追杀计蒙的有熊人。 此时有熊人已经厮杀半宿,而前去增援的九黎将士却已休整一宿,不仅体力上完全占据优势,心态上也大大占优——因为他们知道统帅营的数万精兵正尾随其后,很快便能赶到增援,即便以少敌多也不会有后顾之忧。 第二路,姜尤和几位方侯统帅的各部主力虽然不能轻装前进,却也不用按部就班的起营拔寨,不用和往常一样整理兵器粮食和帐篷被服等辎重物资。 第三路,统帅营留下来的数千将士与担任五路总接应的工巧部首领莫中方侯一起整理营寨,安全善后。 闻听龙中堂的这番见解,姜尤慎重权衡利弊,觉得虽然如此见死不救于理有亏,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甚至,即便计蒙等人遭遇最大不幸,伤亡殆尽也不过数千人,而统帅营若仓皇赶去救援却又恰如龙中堂所料,则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于是,姜尤思忖再三,痛下决心,终于采纳了龙中堂的建议,暂时按兵不动,待明日一早,便按照龙中堂制定的策略前去增援。 可是,姜尤和龙中堂没有想到的是,次日三更刚过,他们尚未用罢早饭,敖悦便急慌慌地传过来一个好坏参半的意外消息。 坏消息是,先锋师遭遇的大火确实是有熊人所为,先锋师猝不及防,伤亡惨重。 好消息是,先锋师仓皇退出火场,并没有被有熊人乘机追杀,于是便让被火烧伤的一千多名将士在原地扎营休整,而计蒙与尼俊方侯又联合及时赶到增援的阿群方侯一起从左右两侧绕过火场,对有熊人左右夹击,展开反攻。 刺探营三分队发现这个消息后,既帮不上忙,也不敢怠慢,急忙派遣两个士兵跑回统帅营来报告消息。 这两个士兵从昨天黄昏一直跑到现在,见到敖悦便累得瘫坐在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敖悦汇报了这个消息——只是,他们临来之时计蒙和阿群刚刚展开反攻,并不知眼下的战况如何。 姜尤听罢汇报,面无表情地思索片刻,依然决定按原计划行动。 可是,当龙中堂率领三千精兵急行军还不到五十余里,却迎头遇见计蒙派来的两名传令兵,得知计蒙和阿群方侯绕过火场后顺利汇合,不仅没有遭遇有熊人的阻击,而且,他们依然没有见到有熊族半条人影,仅仅发现有熊人逃走的痕迹从一路逃向西南改为转向东南。 闻听此报,龙中堂惊喜交加,却又对这诡异莫测的战局越来越捉摸不透,更不敢擅自做出任何决定,急忙派人跟着两个传令兵速去禀报姜尤,让他们见到姜尤后速速回传新的命令。 望着几个传令兵匆匆远去的背影,龙中堂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急忙绞尽脑汁地搜寻着记忆,试图多了解一些黄帝和蚩尤交战时期的更多详细过程和细节。 可他思来想去,却发现不管是当做神话故事读过的《山海经》,还是先秦时期的《韩非子》和《管子》,甚至再加上众史之首的《史记》,综合在一块,对这段历史的叙说也不过寥寥数语,一笔带过。 第270章 烈火无情 至于那些另外叙说和演绎这段历史的书籍倒还有不少,可那些云山雾罩添油加醋的东西,当做茶余饭后的故事传说倒还能让人们听得津津有味,可对当前的战局来说,基本没有任何有参考价值。 嗟呀感慨中,他轻轻叹息一声,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在焦虑不安地等待着新命令到来之际,命令部队暂时放缓脚步,也好让将士们在缓缓行走中获得宝贵的喘息。 直到天将过午,龙中堂命令部队就地休息,埋锅造饭,他所派出的几名士兵才急匆匆地追赶上来,并带来姜尤的最新命令——按原定计划继续前进,沿途搜救掉队的伤病兄弟,追上先锋师后再原地待命,不得贸然渡过浊水,要等各营各部会合后再做打算。 有了明确命令和目标,龙中堂不敢怠慢,午饭过后,便在刺探营战士的引导下,率领部队全速前进,终于在日落西山时分,匆匆来到先锋师为伤病员休整而搭建的营盘外。 望着高高飘扬在营门两侧空中的飞牛旗,龙中堂缓缓止步,稍一思忖,留下五百士兵在营门外待命,让敖悦率领队伍继续前行,而他却匆匆走进这座满是伤病员的临时营盘之中。 看着一千多名将士被烧的焦头烂额体无完肤,听着众将士低声呻吟痛不欲生,龙中堂凄入肝脾,两眼发涩,满心想亲手帮他们治疗烧伤,可既苦于无法分身,也担心此处缺少草药。 哀伤之中,他不敢在营中久待,急忙唤过营中的最高长官,留下一道手令和一张治疗烧烫伤的药方,让他们在营外五百士兵的帮助和护送下,尽快转回泗水城休养。 妥善安置好伤兵营,他心中稍稍轻松一些,急忙离开伤兵营,匆匆追上敖悦,很快便来到那片满目疮痍烟灰飞舞的火场边缘,不由倏然止步,惊愕四顾。 眼前的一切,正如刺探营所报——数日前,有熊人把方圆数十丈的荒草好像收割稻麦一样全部砍倒,又好像打场似的暴晒几天,更赶上这几天万里无云,烈日炎炎,晒得那些枯草早已干的不能再干。 俗话说,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何况这么一大片厚厚的草场,只要火势起来,即便靠近江河湖海,也没有任何人力物力能扑灭下去,何况这片不依山不靠水的荒原呢? 所以,这场大火过后,不仅这片草地上的所有草木几乎被焚烧殆尽,就连焚烧后的灰烬也早已被风刮走大半,裸露出一片又一片光秃秃的焦褐色地面和许许多多不及逃命而被无辜烧死的动物尸体。 那些大大小小的尸体上,还和数十丈外那片同样被火摧残的树林一样,依然冒着缕缕青烟,断断续续,袅袅娉娉,缓缓升上半空,却又很快随风而散,剩下那一根根或高或矮或粗或细的焦黑树桩,好像一个个口不能言的独眼盲人似的,瞪着一只只黑洞洞的独眼,凄惨悲愤地仰望苍穹,好像在无声地诉求着什么。 火场周围,那些没有被砍倒的荒草,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可临近火场处,也已被大火狠狠蹂躏一番,尽管惊险保住性命,却也被炙烤的焦黑枯萎,迎着时而吹来的阵阵西风,抖抖瑟瑟,呜呜咽咽。 望着满目苍痍,龙中堂更加伤感:战乱一起,不仅双方将士出生入死吉凶难料,不仅万千百姓颠沛流离饥寒交迫,就连这些荒草树木,还有那些飞禽走兽,甚至世间的所有万物生灵,也难以避免这无辜的灭顶之灾。 为什么有史以来,人类便活在战争之中? 为什么人们之间不能和和美美共享太平? 为什么人们总要你争我夺,抢来抢去? 争地盘,争财宝,争女人,争名利,甚至,仅仅为了争一口气…… 可是,那些争地盘的,天下那么大,即便都争夺到手,你管得过来吗? 那些争财宝的,倘若金银珠宝堆积成山,你用的过来吗? 那些争女人的,只要两情相悦,还用争抢吗?反过来说,倘若互相无情无义,即便抢夺在手,又有何欢? 还有那些沽名钓誉的,那些争强好胜只为一个虚名或一口气的…… “少爷,右前方有人。” 敖悦一声禀报,打断龙中堂的无限感慨。 龙中堂悚然一惊,顿时清醒,急忙顺声看去,只见树林右侧的草地上,急匆匆跑来三五个人,而且,他们几个似乎还不断地朝他们招着手呼喊着什么。 细看他们的穿着,似乎并非九黎士兵装束,龙中堂不由暗自生疑,正欲派人前去查问,却听敖悦欣慰道:“好像刺探营的兄弟。” “你怎知道?” “他们的装束都是我审查过的。”敖悦轻声解释道:“每人至少带着三五身衣裳,既有有熊族的,也有神农族的,还有三族外的一些野蛮装束。” “快打招呼。”龙中堂急忙吩咐一声,满怀期待道:“由他们带路,一定事半功倍。” 正如龙中堂所愿,在这几个刺探营士兵的建议下,龙中堂他们没有贸然闯入仍在冒着青烟的树林残址,而是与先锋师一样,从树林右侧的草地上绕过之后,重新沿着先锋师所踏出的痕迹匆匆追赶上去。 一路行来,这几个刺探营的士兵把几天来的所见所闻详详细细地向龙中堂诉说一遍,让龙中堂对先锋师和满骊部的行动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对接下来的行动也更加充满信心。 只是,他心中仅仅平静片刻,忽然对有熊人一直逃向东南感到非常疑惑,却又说不出具体的理由,只是觉得有些反常,潜意识里有些忐忑不安。 眼看夜幕降临,他迅速勘察好有利地势,一边命令部队安营扎寨,一边派出暗哨四下查探周围数里内的地理环境,以防敌人暗中埋伏趁夜偷袭,同时又派出传令兵,向尾随在数十里后面的统帅营汇报最新消息。 平平安安度过一宿,全营上下精神焕发,刚刚拔寨启程,昨天派出去的传令兵也及时回归,带来了姜尤的最新指令——尽快追上先锋师,然后就地休整,待各营全部会合后再重新制定追剿计划。 第271章 诡异混战 尽管姜尤的命令仅仅寥寥数语,可龙中堂却敏锐地感觉到姜尤心中似乎稍有不安——不知他是担心计蒙贪功冒进再遭伏击?还是和龙中堂一样,也对有熊人奔向东南感到惊疑和担忧呢? 虽然在之前的调兵遣将中,姜尤已经对有熊人渡过浊水偷袭九黎有所防备,可他派出玄莵部的宗先方侯沿河设防也不过仅仅起到一个警戒性的防御作用。倘若果真遭到有熊族的全力出击,仅仅依靠玄菟部的数千将士,绝对是以卵击石,难以阻挡。 想到这里,龙中堂不敢怠慢,急忙让敖悦迅速安排刺探:一要尽快查清有熊族当下所在和前进动向,二要尽快赶往浊水岸边,探查浊水两岸有无可疑之处,顺便探查一下宗先方侯在浊水岸边是如何布防的。 一切安排妥当,他搜肠刮肚地又思索半天,觉得既想不出什么出奇制胜的有效策略,也想不到哪里还有什么纰漏,一切未来计划,还是等追上先锋师后了解清楚最新局势才好定夺。 于是,他抛却所有心事,匆匆跑到队伍前面,二话不说,甩开大步,率领三千精兵,沿着先锋师踩踏的痕迹一路狂追而去。 他们一阵疾跑,一直跑到黄昏时分,一直跑到疲惫不堪的他们几乎一步也不想再跑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奇怪声响,从一片连绵不断的低矮山丘后面呼啸传来。 龙中堂暗自惊疑,倏然止住紧随其后的众将士,充满警惕地顺声望去,只见漫山遍野荒草丛生,灌木遍地,而先锋师踩踏的足迹却清清楚楚地一直延伸向山丘顶上。 他惊疑交加,匆匆环顾四周,并未察觉出可疑之处,又凝神静听,只觉这奇怪的声响既像万马奔腾闷雷阵阵,又像两军对垒厮杀正酣,忽然心中一动,更加惊骇,心想:难道山丘对面正在厮杀? 惊疑之中,他更怕山丘深处暗藏不测,不敢贸然让全体将士随他前往,决定先独自前去查探一番。 他转身回头,刚想叮嘱敖悦几句,可回头一瞥间,却见众将士个个汗污满面,尚自气喘吁吁,顿时愧意暗生——我内力深厚,尚且疲乏不堪,这些兄弟们虽然身强力壮,终究是寻常勇士。经过这番长途奔袭,只怕早已累得精疲力竭,更不能让他们以身涉险了。 于是,他伸手招过敖悦,轻声命令道:“安排弓箭手登高放哨,四处把风,轮流休息,其余兄弟就地安营,记住,时刻保持警戒。” 说完,他一跃而起,迎着扑面而来的奇怪声响,展开轻功,不大一会儿便跑上山顶。 强劲的东南风骤然迎面扑来,潮湿而又凉爽,很快便把他满身的燥热驱散大半。 他只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充斥耳中的奇怪响声也更加清晰的猛烈传来。 他不敢停顿,匆匆前行中放眼远眺,却见一片浩瀚如海的辽阔水面已经赫然闪现在眼前。 龙中堂放眼望去,只见滔滔河水层层叠叠,排排浊浪此起彼伏,气势汹汹地从西方天际奔腾而来,一泻千里,宛如一只只下山的猛虎,张牙舞爪,怒吼声声,又像一匹匹奔驰的骏马,风驰电掣,嘶鸣阵阵。 在如血残阳的渲染下,它们时而聚在一起,掀起一座座红褐色的浊浪,时而张牙舞爪,狠狠撞击在两岸坚硬的岩石上,激起一片片金红色的水花,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使人心旌神摇,不寒而栗。 然而,面对这“惊涛拍岸浊浪横飞”的恢弘壮丽,已经匆匆跑到山丘边缘的龙中堂不仅丝毫无心欣赏,甚至,他根本来不及欣赏,便被对岸赫然跳入眼帘的一幕震惊的目瞪口呆——浩浩荡荡的大河对岸,成千上万的战士正在残阳斜晖中狠命厮杀着。 尽管他和战场之间隔着数百丈宽的河面,河面上又浊浪湍急水雾渐浓;尽管河对面的环境和他脚下的山丘一样,草木丛生,树影婆娑。可从此望去,双方将士身上穿的服装却看得一清二楚——分明是身穿青绿色服装的九黎人与身穿橘红色服装的神农人混战在一起。 刹那间,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双眼,急忙眨了眨眼,定睛再望,依然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骇然惊愕中,他仅仅愣神片刻便蓦然惊醒——不管他们因何而战,当务之急,要尽快阻止才好。 可是,惊慌之中,他左右张望半天,却见方圆数里似乎并无桥梁船筏等过河之物,不由更加惊疑的暗自思忖——计蒙等人如何过河的呢?他们前行的足迹似乎就在脚下啊? 紧张思索中,他急忙收回远眺的目光,重新审视脚下。因为,他刚才站到丘顶,先被波澜壮阔的大河吸引了目光,旋又看到互相厮杀的人群,却忘记追寻脚下的踩踏痕迹。 如今专心一看,却发现先锋师踩踏的痕迹来到丘顶之后,转而左转,又顺着蜿蜒起伏的丘顶一直向东延伸。 他无暇细想,急忙顺着痕迹匆匆飞奔数百步,却敏锐地察觉出有些下山的感觉,甚至,正当他稍稍放缓脚步,准备细细打量之际,却猛然发现他已经来到一片长长的山坡前。 这片山坡,好像一条又长又宽的马道,舒舒缓缓地延伸到浊水岸边,而马道的尽头,隔着那座几乎与水面齐平的窄窄河堤,便是令人心惊胆寒的滚滚浊浪。 可是,就在他恍然醒悟的瞬间,却又猛然发现,在那滚滚浪头由最高处落至最谷底的瞬间,宽阔的浪谷中间赫然闪现出一座黑黝黝的浮桥! 他顿时大喜过望,凝神细看,只见这道浮桥约有一丈多宽,一块块黑黝黝的木板虽然有宽有窄稀稀疏疏,却固定的结结实实——不然的话,一个浪头便早已打散冲走。 他急忙跑向浮桥,心中却如浮桥周边的浪涛一样波澜起伏——这浮桥是当地居民所为,还是先锋师所为?甚至是有熊人仓皇渡河后未及销毁而被先锋师利用? 第272章 三足鼎立 可是,即便这这座浮桥是有熊人在仓皇逃窜中不及拆毁而无奈留下来的,先锋师和满骊部加在一块足有五六千人,仅仅依靠这座狭窄的浮桥,怎敢贸然渡河呢?他们就不怕有熊人在对面伏击吗? 再说了,即便有熊人无心应战无暇设伏,先锋师顺利渡河后却为何与神农族两相厮杀?是神农族先进攻的先锋师?还是先锋师先进攻的神农族呢? 可是,不管战斗因何而起,既然神农与九黎大打出手,那有熊人又在何处?有熊人为何不与神农族联手夹击九黎呢?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呢? 一念至此,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凛:史书记载,炎黄二帝联手征战蚩尤,不会就是因此而起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定要妥善解决这场纷争,绝对不能让他们两家联手…… 一时间,他虽然心中紧张的揣测和盘算,可他的两只眼睛却丝毫没有放松,把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从浮桥上游到浮桥下游全部细细搜查一边,试图查看其中有没有可疑之处,会不会藏有什么风险。 可是,他细心搜查半天,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不由稍稍放心,急忙把目光重新投向河对岸厮杀正酣的两军将士,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尽快阻止这场战斗。 倘若此时和先锋师相厮杀的是有熊人,他二话不说,马上便会率领这两千多名将士过河增援。 因为,不管对面的战局对九黎有利还是呈胶着之势,有了这两千多生力军的增援,不仅实力大增,更会让搏杀半天的九黎将士精神大振,让敌人士气大衰,此长彼消之下,必能一击制胜。 甚至,退一步讲,即便先锋师稍落下风,但从双方交战这么长时间并未分出胜负的情况来看,双方实力应该相差无几,而双方将士此时所比拼的,也许仅仅是意志和耐力而已。 在这紧要关头,任何一方率先来了援兵,哪怕仅仅猛然出现三五百人摇旗呐喊,也会大大动摇另一方继续战斗的信心,甚至,在心虚胆怯之下,很有可能为避免全军覆没而提前撤退。 可如今和先锋师恶战的却偏偏不是有熊人,而是一直坐山观虎斗的神农族人,怎能不让龙中堂进退维谷愁思万千呢? 首先,从心理上来说,自从龙中堂来到九黎,便发觉九黎族的人们,不管是大王姜尤,还是臣僚百姓,无不对农皇毕恭毕敬,尊崇有加,从未有过背叛之心,更不会主动与之为敌。 其次,从战略上来讲,尽管龙中堂并未深入探查神农族的战斗实力,可是,单单凭借他与榆罔、夸娥和伯琴等人相处数日的简单了解,便觉得神农族的战斗实力与九黎族应该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至于眼前连战连败的有熊族,也许姜尤和计蒙等人已经把有熊人视为溃败之师,以为他们只知仓皇逃走,再也无心应战,而龙中堂心中却丝毫不敢轻敌。 因为,龙中堂觉得,以黄帝君臣的品行和能力,治理国家,即便不能称得上国富民强,却也不会民不聊生;更何况还有大鸿、常先和应龙等许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能征惯战之贤将良帅,又岂能打造不出所向披靡的精锐之师呢? 甚至,退一步讲,如果说九黎族攻克泗水城时,是因为黄帝、力牧和风后等人远在江南,使得有熊族群龙无首才侥幸一举成功的话,那么,当黄帝带着风后和力牧回归后,至少也应该做出一些有力的对抗才是。 可纵观这数十日来,自从浊水边增援先锋师的那场勉强算得上激烈的战斗结束之后,有熊军队几乎再也没有组织过任何形式的正面对抗。 甚至,即便在树林火烧先锋师之时,有熊人居然也没有任何趁火打劫乘胜追击的举动!不得不让他匪夷所思,满腹惊疑! 难道,传说中的千古一帝,传说中的能臣良将,居然丝毫不懂兵法战术而平庸至极吗? 他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因为,别说他早已从史书记载和神话传说中对他们的丰功伟绩有着大致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不仅与黄帝和风后等人相处多日,也亲眼目睹过嫘祖、仓颉和封巨等人的丰采神姿。 虽然龙中堂不能仅仅凭借几面之缘便一厢情愿地认为对他们已经完全了解,可对他们的能力却已然知之甚深,知道他们既不会仓皇溃逃,也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他觉得,虽然有熊族连战连败的行为让人匪夷所思,难以猜测和预料,可他们的真实实力绝对不会比九黎族差太多。而此时的有熊族、神农族和九黎族这三大部落联盟,似乎已经与数千年后的魏、蜀、吴一样,形成了远古时期的三足鼎立。 只是,稍有不同的是,魏蜀吴三分天下时,基本以长江为主要界限,而眼下的三分之势,却似乎以浊水——也就是被后世称之为黄河的这条大河当做了约定成俗的境界线。 众所周知,黄河发源于西北蛮荒的崇山峻岭,自西向东进入雍州,受山陵阻挡,北上荒漠数千里,受阻于阴山不能北上,于是掉头东奔冀州,直至太岳脚下,顺着巍巍太岳,穿过厚重的黄土高原,冲刷携带了巨量的黄沙泥土,使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在进入豫州之前便已浑浊如汤,所以才被姜尤和农皇等远古先辈称之为“浊水”。 浊水滚滚冲进豫州境内,迎头撞上八百里太乙山,只好顺势东流,数百里后又被兖州丘陵阻挡而拐向东北,奔腾千里后,总算在冀州东南汇入大海。 一路行来,它绵延数千里,曲折迂回之中,赫然在神州大地上刻画出一个令人荡气回肠叹为观止的巨大“几”字形。而这个“几”字形的最后那笔长长的斜钩,便是浊水从豫州流向冀州最终入海的最后一段河道,也就是九黎族从东到西抢渡过来这条浊水河。 第273章 左右权衡 目前来看,从这段河道往东的广袤地域,已经在九黎族的实际控制下,可顺着这段河道逆流而上,向东转过一个大弯,便是“几”字形第二笔“横折弯钩”中的这道几百里长的巨“弯”,也就是浊水从黄土高原冲进豫州转向东流的这条宽广河道。 这段河道,似乎便是有熊族和神农族约定成俗的分界线——河北归属有熊,河南归属神农——姜尤之所以命令龙中堂追上先锋师后不得冒然渡过浊水,正是不想冒犯神农族。 也许姜尤和龙中堂一样,早已暗中衡量过三个部落联盟的综合实力,也肯定会清醒地认识到,这三个部落联盟的综合实力均在伯仲之间,不相上下。 三个部落之间倘若发生战争,单凭每个部落联盟的实力,对另外任何一个部落都没有绝对的优势。 但是,倘若其中两个部落联合起来夹击第三方,第三方便会处于绝对劣势——这也是当初姜尤再三请求农皇和劝说榆罔联手夹击有熊族的主要原因之一。 虽然直到现在,神农族并没有卷入有熊和九黎之间的这场战争,而九黎族也从开战之初的互有胜负逐渐发展到如今的占据主动,对神农族会不会成为帮手倒也不太在意,可绝对不想把神农族推进有熊族的怀抱里。 别说姜尤非常尊重农皇,永远不想与农皇兵戈相向,退一步讲,即便姜尤有不臣之心,客观权衡利弊,也不能贸然挑起事端,把神农族推入有熊族的阵营,促成他们的联手夹击。 而且,即便抛却对姜尤心思的分析,对熟知这段历史的龙中堂来说,更不愿看到神农族卷入这场战争——毕竟,历史记载中,正是在炎黄二帝的联手攻击下,姜尤最终功败垂成,国破人亡。 所以眼下,如果龙中堂率领将士贸然冲杀过去,不管是大获全胜,还是两败俱伤,甚至即使惨败之下而全军覆灭,对战略全局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眼下这场战斗不能稳妥善后,那么,不管出现哪种结果,都很有可能让神农族卷入这场战争,也就会形成神农和有熊联手夹击九黎的糟糕局面,继而改变整个战局的走向。 可是到了眼下这个局面,即便龙中堂不去增援,这场战斗也会出现上述的三种结局——或先锋师胜,或神农族胜,或两败俱伤各自收兵——却是也很可能会促使神农族因此而卷入战争。 因为,九黎若胜,神农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便农皇以两族百姓为念,宽大为怀,可榆罔却不是忍声吞气委曲求全之人。 反过来,倘若神农胜而九黎惨败,甚至先锋师全军覆灭,那么,即便姜尤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与神农开战,却也不得不勉强应战——因为,遭受这等巨大屈辱而不报仇雪恨,姜尤的威信何在?尤其还损失了两位方侯,姜尤又如何面对另外的六位方侯呢? 所以,龙中堂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水花四溅的岸边团团乱转,却又无计可施。 叫苦不迭中,他甚至下意识地仰望苍穹,暗暗祈祷夜幕尽快合拢——也许天黑之后,不管胜负如何,双方定会收兵。 因为,一路行来,他既没有见过营中准备灯笼火把等夜战之物,也从未见过姜尤操练夜战事宜。以此类推,想必神农族也未必有夜战的准备。 所以,即便神农族的统兵将领和计蒙一样勇猛有余,谋略不足,总不能让兄弟们在漆黑一团中乱战吧?黑灯瞎火的,万一出现自相残杀的恐怖一幕呢? 可是,就在龙中堂心急如焚地熬到夜幕四合寒星满天的时候,却非常惊愕地发现,浊水对岸的厮杀声似乎没有丝毫减弱,依旧随着强劲的夜风和响亮的水浪声源源不断地刺入耳中。 他不由悚然止步,呆呆地遥望对岸,可昏天黑地中,他连近在咫尺的滔滔河水也几乎看不清楚,又怎能看得见数百丈远之外的任何事物呢? 然而,仅仅呆立瞬间,他便清醒地认识到,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定要尽快阻止这场杀戮。 可此时此刻,已经比不得黄昏初到之时。 那时候,他若冒险冲到对岸,见到计蒙,说不定能劝其退兵,而现在,即便他肋生双翅,马上飞到对岸,乌漆墨黑中,敌我难分,又去哪里寻找计蒙的踪影呢?何况,有熊族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暗中窥视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中一凛——万一有熊族此时趁夜偷袭,身后的两千多兄弟无人统领,岂不乱成一团? 惶恐不安中,他急忙转身回望,试图探查对面营寨的动静。可他回头之际,虽然看不见山丘背后的营寨,却看到两个巴掌大小的火苗,在黑暗的夜色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忽忽悠悠地飞上山顶。 他蓦然一惊,急忙飞身迎上前去,试图尽快探个究竟。可他刚跑几步,却见那两朵火苗忽然左右分开,一朵忽忽悠悠地飘向东方,另一朵却顺着山顶向他这边悠悠飘来。 他更加纳闷,却并未减缓速度,不仅离着缓缓飘来的火苗越来越近,也很快发现这朵火苗原来是一个火把——手持火把之人正带着十几个人,冲这边匆匆走来。 他不由暗自一惊,心想:他们是谁?是敖悦他们?还是有熊人?甚或是神农人? 可他正自惊疑,忽听阵阵若有若无的呼喊声迎面传来,只是火把离他尚有数十丈远,而他周围又被巨大的水浪声和夜风声混合环绕,隐隐约约,含含糊糊,不仅听不清他们喊些什么,甚至也难以确定到底是不是手持火把之人所喊。 但是,他匆匆环顾四周,发现视线所及之内,除了拥簇着火把缓缓走过来的人们,确实再也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而且,随着他们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飘入他耳中的齐声呼喊也越来越清晰:“少爷——少爷——” 第274章 火把由来 刹那间,他顿时心安,急忙惊喜回应:“我在这里,兄弟们,敖悦在吗?” 他内力充沛,中气十足,又正好处于上风头,火把照耀下的那些士兵瞬间便听到回应,闻声望来,虽然漆黑一团中并未看到龙中堂的身影,却依然惊喜交加,顺着声音疾跑过来。 不大一会儿,他们已经距离不远,龙中堂也清楚地看到手执火把之人正是敖悦。 敖悦早已喜出望外,甩开身后众人,率先跑上前来,惊喜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您没事吧?少爷,晚饭还没吃呢?这荒山野岭的,万一有啥意外……” 眼见敖悦真情流露,一股暖流从龙中堂心底蓦然涌起,瞬间温暖全身,正欲歉然宽慰,可猛然看清楚敖悦手中的火把,不由心中一动,脱口问道:“营中有多少火把?我怎么从未见过?” “火把?”敖悦愕然一愣,一看龙中堂正满面惊讶地盯着手中这根五尺多长两寸多粗的竹棒,急忙举到龙中堂面前,不答反问道:“您说这东西吗?” “是啊。”龙中堂点了点头,又见其余十几个士兵已经跑到近前,急忙招呼着迎上前去:“弟兄们辛苦了,不过,事情紧急,咱们还要尽快回营。” “是,遵命。” 众人眼见龙中堂安然无恙,已经喜不自禁,闻听吩咐,急忙齐声应诺,转而跟在龙中堂身后匆匆而行,却听龙中堂急切问道:“敖悦,营中到底有多少火把?” “就这两根呀。”敖悦不无得意地解释道:“天这么黑,到处草深及腰,我怕看不到少爷,少爷也看不到我们,于是把棉布塞进竹筒,又灌满猪油,做了两个大大的竹筒油灯。啊对了,少爷,您把它叫做火把?” “嘿!敖悦,你真了不起。”龙中堂感慨万分地称赞一声,心想:这也许是世间第一支火把的雏形,理当由它的发明者命名,于是由衷笑道:“你发明的东西,名字由你来定才好,不用在意我说什么。” “火把就很好听啊,也很贴切,火把火把,可不是又高又长的一把火么?”敖悦嘻嘻笑道:“少爷,有了火把,走夜路可方便多了。” 龙中堂顿时苦笑不得,心想:难道,火把的名字,居然是由我给命名的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可他心有急事,无心与敖悦闲谈,急忙重归正题,匆匆问道:“做一个这样的火把,要多少时间?” “很快的呀。”敖悦顺口应道:“砍一截竹筒,塞上棉布,灌上油脂,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嘛。” “太好了。”龙中堂满怀喜悦道:“回营后,兄弟们一起动手,一人做两支,很快就能做三四千支吧?” “三四千?!”敖悦脱口惊呼,甚至有些结巴地愕然问道:“少,少爷,要这么多火把做什么?” “虚张声势,帮助兵正。” “可是。”敖悦虽然不明其意,却也不便多问,只是不无为难道:“所有猪油牛油羊油甚至连灯油也算上,也做不了两百支啊。” 龙中堂登时醒悟,心想:对啊,营中哪有这么多油脂?这可怎么办? 然而,仅仅慌乱片刻,他急中生智,猛然又想起一个办法,莞尔笑道:“没关系,也许不用做太多的火把,便能成功。” “那可太好了。”敖悦急忙高兴追问道:“怎么做呢?” “快走快走,边走边说。” 龙中堂轻声催促着,甩开大步,率先朝前跑去。 敖悦等人不敢怠慢,互相招呼一声,随后紧紧追赶,不大一会,他们便回到营中。 一路之上,龙中堂已把想法策略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敖悦。 进的营来,敖悦便匆匆点齐五百士兵,带上镰刀火石等相关引火之物,又匆匆原路赶回。 龙中堂不等敖悦等人离开,接二连三地又发出一连串的命令,全营将士也便兵分数路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一时间,整座营中你来我往,人影如梭,你嚷我喊,人声鼎沸,原本寂静无声的军营里很快便热闹喧嚣起来。 沸沸扬扬中,有人支起两口大锅,把营中所带油脂几乎融化一半,同时把营中所有旧衣破布撕扯成三寸多宽的布条,把竹篙和木棍削砍成四五尺长,码成整整齐齐的一道长垛,然后再把撕扯出来的布条放进融化的热油中浸泡片刻,捞出来稍稍控油,便紧紧缠绕在一根根砍截好的竹篙或木棍顶端,做成一个简易的竹筒火把或木棍火把。 与此同时,龙中堂又命人把营中所有青铜铸就的锅碗勺盆全部收集过来,大大小小挤挤压压地全部堆积在越来越高的火把堆后面。 俗话说:人多好干活。 不过一顿饭功夫,满满两大锅油脂便基本损耗殆尽,而龙中堂面前的营地上也已堆积了足有一千多支火把。 龙中堂觉得差不多了,急忙重新调度,点齐一千五百士兵,让其中的一千多人肩扛兵刃手持火把,分不到火把之人便尽可能多的携带铜锅铜盆或铜碗铜勺,随他赶往河边,其余士兵便留在营中善后和守护营地。 时间不长,龙中堂带着一千五百人匆匆赶到山顶,却见山顶上的荒草已经被敖悦等人砍伐的所剩无几,并按照他的指令,把砍伐下来的荒草收拢成堆,前后交错排成三行,互相间隔约有七八尺远,从东到西,顺着山顶,错落有致地延伸到无尽的茫茫夜色中。 敖悦看到龙中堂带人赶到,急忙匆匆跑来汇报情况——每个士兵平均堆成四个草堆,只是乌漆墨黑的,草堆间的距离宽窄不匀,仓促间也估算不出草堆排出去到底有多远。 龙中堂心想:事已至此,草堆数量多少也不用太过在意。于是命令手持火把的士兵顺着草堆一字排开,但等浮桥头上火把点燃,便同时点燃火把和身边的草堆,喊打喊杀,高声呼叫。 于是,方才在山顶割草的那五百士兵又从后来的这一千五百名士兵手中分别分得一件铜锅铜碗或铜勺铜盆。 第275章 疑兵之计 这五百名士兵,按照龙中堂的安排,又匆匆跑下山坡,顺着河岸一字排开。 他们每人之间拉开五六步远,单等浮桥头上火把燃起,便和山顶上舞动火把的兄弟们一样,一起敲锅打盆,喊杀喊冲。 安排妥当之后,龙中堂觉得不管事情能否成功,他能想到的和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于是便带着敖悦来到浮桥头上,在漆黑一片中默默静立片刻,觉得所有士兵应该已经各就各位,于是便让敖悦点燃火把,放出信号。 随着敖悦点燃火把,他们身后山顶上的数千草堆和一千多支火把便先后点燃,熊熊火焰,有大有小,有高有矮,远远望去,好像几条巨长无比的火龙,从无尽黑幕中蓦然现身,蜿蜒盘旋在高高的山丘顶上,把方圆数里的天地之间照映的灯火通明,一片辉煌。 与此同时,顺河而站的五百名士兵也敲打着手中的锅碗盆勺大声呼喊起来。 刹那间,猛烈的呐喊声和敲锅打盆的哐哐当当声交汇在一起,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望着山顶上火龙共舞蔚为壮观,听着周遭锅碗盆勺叮当乱响,敖悦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心中更像脚下的浊水一样,波浪起伏,心惊肉跳。 因为,敖悦在寻找龙中堂的时候,已经发现河对岸正在厮杀。但是,敖悦来到河边的时候,天色已晚,并未看到交战双方是谁,只是在目前的形势下,他已认定是九黎族和有熊族正在厮杀。 但是,在这危急时刻,前来增援的龙中堂不仅按兵不动,反而还莫名其妙地让敖悦带人在山顶上割草——虽然敖悦觉得龙中堂此举必定是为了帮助浴血奋战的先锋师,可他总觉得不大对劲。 他本想追问清楚,并适当提出见解,可匆忙之中,他一直聆听着龙中堂的安排,并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等到他看见龙中堂带人上山,还以为龙中堂要带人过河增援,却没想到龙中堂听他汇报完情况后马上便发出命令,点燃火把和草堆,敲响锅碗和盆勺。 此时此刻,计蒙率领九黎族的数千将士正在河对岸浴血奋战,胜负难料,吉凶未卜,而身为增援部队长官的龙中堂居然隔河相望,坐视不管,岂不犯下见死不救的杀头之罪吗? 退一步讲,即便龙中堂不想在深夜中贸然渡河增援,那么,在敖悦看来,此时月黑风高,战场和驻地中间还隔着滔滔浊水和蜿蜒荒丘,龙中堂大可装作毫不知情而置之不理,安安稳稳地等候大王到来。 因为他们之前已经收到大王的命令——追到浊水北岸便等候待命——有了这道命令,与大王会师后,即便别人稍有微词,却也挑不出大的过错。 所以,在龙中堂命令点火之前,不管于公于私,他算得上进退自如,便宜行事:既可以进攻——为了救援先锋师;也可退守——遵守大王的命令。 可敖悦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龙中堂既没有选择进攻,也没有选择退守,而是大张旗鼓地搞出这么一出令人匪夷所思哭笑不得地荒唐举措——数千人好像恭迎筮神似的点燃数千篝火,好像欢庆节日似的敲锅打盆! 你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坐山观虎斗似的看热闹?还是怕别人不知道你在见死不救?甚至还有更可怕的——有熊族一直藏头缩尾躲在暗处,万一看到这番场景趁机暗中偷袭,岂不让这两千多兄弟遭受灭顶之灾吗? 可是,尽管敖悦脑海中接连闪过许多念头,却也不过仅仅错愕片刻,瞬间便醒过神来,不无担心而又话中有话地急忙问道:“少爷,这么大的动静,方圆十几里都能看到吧?” “那是最好。”龙中堂淡淡笑道:“在这儿等我……” “是,少爷,您……”敖悦应诺一声,正想提醒,可他最后几个字尚未出口,身影闪处,龙中堂早已飞身跃上浮桥,转眼便消失在无尽夜色中,而他本想提醒的话语便不得不转化关切追问:“……您去哪里呀?” 可是,敖悦话音落处,龙中堂已经身在十余丈外。 他虽然飞跃疾行,却也依稀听到,只是凝神聆听着夹杂在夜风呼呼和水花阵阵中的对岸厮杀声,他已无心回应,而是拼命加快脚步,巴不得一步便跃到长桥的尽头。 随着距离战场越来越近,双方将士的呼喊嚎叫声和兵刃撞击声,还有夹杂其中几乎低不可闻却又偏偏清晰入耳的哀号呼救声和悲戚呻吟声,让他听得心旌神摇,肝胆欲碎。 他几乎拼上了全身的力气,一路狂奔,如风驰电掣,不大一会儿,便把数百丈长的浮桥踩在脚下,怆然立在桥头,匆匆举目四望。 尽管浓浓夜色中并未看见半点人影,可仅仅凭借声音,他已经清晰地听出战场就在桥头前堤岸下方的数十丈外。 他既怕回来时找不到浮桥的位置,又怕夜色苍茫中走错路径,更不愿让厮杀持续片刻,急忙气沉丹田,昂首挺胸,一字一句地沉声喝道:“启禀九黎兵正和两位方侯,大王有令,不得与神农为敌,速速停止争斗,退回北岸。” 他内力深厚,声若春雷,又值夜静更深,喊声更显得清朗悠远,尽管身后风浪声声,身前杀声遍野,但他满怀信心,觉得方圆数里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唯一让他担心的是,这些杀红眼的将士们听到命令却拒不退兵,或者说,他更担心神农族人听到这声呼喊反而斗志更旺,使得九黎将士担心神农族趁机掩杀,即使想撤却也不敢贸然退却。 忐忑不安中,他连喊三遍,戛然而止,凝神静立,侧耳倾听着前方战场上的喧嚣声响,小心谨慎地判断着战场上的动静,甚至还未雨绸缪地暗自思忖:万一双方拒不退兵,如何应对?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他忽然感知到战场上的怒喝吼叫声和兵刃撞击声似乎小了许多,继而便清清楚楚地听到让他惊喜交加的阵阵呼喊声—— “大王有令,退出战斗,返回大营……” “兵正有令,速速撤出战斗,退往河边浮桥……” 第276章 巧传令谕 刹那间,龙中堂喜出望外,忽又猛然想起九黎将士刚刚渡过浊水,本就路径不熟,眼下又月黑风高,只怕一时半会儿的难以迅速寻找到浮桥,于是急忙大声疾呼,以作提醒:“我等在桥头接应,请九黎兄弟速来此处汇合。” 话音落处,忽听一声豪迈粗狂的呼喝骤然穿透弥漫战场的各种喧闹,从数十丈外的西南方强劲传来:“大家稍安勿躁,听我号令。先锋师各营,随我断后;满骊部兄弟先行撤退;索家部兄弟紧随其后。违令者斩!” 龙中堂顿时听出发号施令者正是计蒙,不由暗自钦佩,心想:兵正敢于冲锋陷阵,勇于留守断后,奋战大半日还中气十足,不愧为九黎第一猛将。 他正暗自赞叹,忽听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已经迅速来到近前,同时有人和声细语地轻声问道:“不知哪位前来接应?阿群先行谢过。” “方侯可好?”龙中堂听到这声阴柔奇怪的声音,顿时知道阿群方侯已经来到近前,急忙应声问候,匆匆迎至阿群面前,诚恳致歉道:“卑职敖继,接应来迟,请方侯多多见谅。” 这时,阿群才赫然发现,影影绰绰中,眼前只有敖继孑然一身,不由倏然止步,暗自惊愕,口中却依然嘻嘻笑道:“敖继,不会就你一人吧?” “奉大王之命前来传令,他们在对岸等候。”龙中堂急忙指向河对岸漫山遍野的火光,含糊解释一声,旋即退到桥头一侧,关切催促道:“此地不便详谈,请方侯尽快上桥。” “知道了。”阿群看到对岸绵延数里的几条火带,听着对岸声势浩大的震天呐喊,并不怀疑,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跨上浮桥,反而飞身跃到桥头的另一侧,冲着紧随其后的将士们大声喝道:“快,弟兄们,整队上桥,保持秩序,不得慌乱争抢。” 听到阿群的命令,满骊部众将士高声响应一声,瞬间纷至沓来,摩肩接踵地跑上浮桥,转眼便在龙中堂和阿群之间形成一道熙熙攘攘的人流,却也让龙中堂顿时醒悟——他和阿群方侯一边一个守在桥头两侧,大大避免了有人在漆黑中走错道路而落入水中。 一时间,龙中堂不由对阿群方侯的谨慎行事暗自赞赏,更对阿群方侯临危不乱的大将风范和先人后己的磊落襟怀感到肃然起敬和由衷钦佩——尽管此人的言谈举止似乎有些女人气,可生死攸关之际,他不仅临危不乱,还深明大义,以身作则,倒也是个难得的贤良人才。 阿群立在桥头,与龙中堂相隔数丈,隔着水泄不通的人流,生怕过度拥挤而出现意外,一直不断地吆喝着、提醒着:“保持距离,注意脚下……” 得到警示的将士们也互相关照着,催促着:“快走快走……” “跟上跟上……” “别急别挤……” “注意受伤的兄弟……” 听着雨打芭蕉般急促密集的脚步声,听着忽高忽低的互相关照声,龙中堂心中既没有大功告成的半丝喜悦,也没有与阿群一样出声招呼提醒,反而不知不觉的又陷入沉思—— 迄今为止,九黎和有熊相比,算得上兵多粮广,称得上君圣臣贤,战局上也完全占据绝对优势,可最后,为何功败垂成呢? 难道就因为这次战斗而让神农族义无反顾地支持有熊,然后对九黎形成东西夹击,导致形势逆转?还是其中另有缘故? 但是,不管最终失败的是否因这场战斗而起,也不管以后会不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至少对龙中堂来说,无论如何也不看到神农和有熊联手的糟糕局面。 可是,这次战斗过后,神农族必定不会漠然置之,若他们前来复仇,要如何解释与化解呢? 就在他左思右想忧心忡忡之际,耳边忽然响起尼俊一连串粗声粗气的催促声和疑问声:“快快快,都跟上……奇怪了,大半天了,咋没见接应的人呢?” 他顿时从沉思中醒过神来,连忙回道:“卑职敖继给方侯请安,请方侯尽快上桥。” 问答之中,尼俊顺声紧走几步,匆匆来到龙中堂近前。 两人相对而立,尼俊又看向左右,却见眼前只有龙中堂一人,不由大感惊讶,正欲询问,却听阿群在另一侧大声催促道:“尼俊贤弟,大王让敖继独自前来传令,其中自有打算,此时不易详谈,更不宜久留,赶紧带人过去吧。” 尼俊这才知道阿群并没有随着满骊部退往对岸,急忙扯起嗓子,关切催促道:“二哥,满骊兄弟都过去了,你怎么还在这儿?赶紧过去啊。” “不忙。”阿群依旧风轻云淡,细声细气的回应道:“瞧你这架势,必定也不肯先走,那就和兵正一块善后吧。” 龙中堂闻听两人问答,暗自惊叹中又有所感悟——从计蒙、阿群和尼俊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留守断后的行为可以看出,这种“冲锋在前、撤退断后”的优秀品格,早已在九黎的君臣将相之中相沿成俗,定为传统。 在他们身先士卒率先垂范的率领下,九黎上下怎能不齐心协力铸就成钢板一块呢?数万士兵怎能不舍命相随勇往直前呢?这样一支铁血之师又怎能不所向披靡百战百胜呢? 可最后,为何还是失败了呢? 猛然间,他不知不觉又绕回这个百思不解的沉重问题,不由悚然一惊,暗暗责备自己好像钻牛角尖似的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百感交集中,他急忙稳定心神,心想:事已至此,杞人之忧又有何益?何况我拥有未卜先知的天时之利,不管出现何等局面,见机行事就是。比如眼前,既然已经知道神农和有熊联手会让九黎陷入绝境,那就想方设法阻止他们联手就是。 幡然破除执念,宛如骤然卸下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让他顿觉浑身轻松,精神倍增,左右观察着匆匆北去的人流,却黑乎乎的前看不到头后看不到尾,也不知已经过去多少,更不知还有多少没有过去。 第277章 安全撤退 不过,屈指算来,计蒙和尼俊启程时,共有先锋师三千人和索家部三千人,可他们遭遇火攻时合计伤亡一千多,再减去留守照应的几百人,估计还剩下四千人左右。 现在又有满骊部三千人及时增援,渡过浊水,参加这场夜战,加起来应该有六七千人。 但是,这场鏖战从早到晚,既不知厮杀了多长时间,更不知其中伤亡如何,也就无法估算现在还有多少人能重新走过这座长长的浮桥。 怅然想到这里,他不由暗叹一声,迟疑问道:“方侯,战况如何?” “黑灯瞎火的,谁知道呢?”尼俊没好气应了一声,旋即咒骂道:“神农人一定吃错药了,杀到天黑也不收兵,咱们自然不能输给他们……” “后卫营,后队变前队,全体撤退,速速跟上。”尼俊正在咒骂,忽听一声轻喝从数丈外的夜幕中传来,急忙止住咒骂,高声回应道:“兵正,他们可曾撤退?” 轻喝之人,正是计蒙。 计蒙听到尼俊询问,不答反问道:“呵!方侯,你还没过去?” “哈哈,兵正不走,我等岂敢先行?”尼俊不无调侃地笑道:“二哥和敖继,都在这儿恭候您呢。” 计蒙稍感意外,心想:方才那声呼喊,内力深厚,中气十足,还以为是敖正亲临,没想到居然是敖继! 这小子的内力越发深厚,似乎已不在敖正之下,肚子里曲曲绕绕的又有许多鬼点子,当真不能小觑。 于是不无嗔怪地随声问道:“敖继带来多少人?怎么一个没遇到?都挤在桥头看热闹吗?” 龙中堂顿时听出计蒙话中的不满之意,正欲解释,却听尼俊笑道:“你误会啦,兵正。就敖继一人过来的,大王他们都在对岸呢。” 计蒙微微一愕,心想:这可有点奇怪——既然已到河边,大王为何不杀过来一举制胜,反让我们灰溜溜地撤回去,是何道理? 思忖之中,计蒙随着先锋师后卫营已经来到桥头,影影绰绰中,看到龙中堂和阿群、尼俊两位方侯分立在桥头两侧,于是举了举手中那把加长版的硕大长戈,不冷不热地招呼道:“既如此,快去觐见大王。” 说着,不等龙中堂等人回应,计蒙便率先跨上浮桥,大步流星,匆匆前行两步,却又头也不回地问道:“深更半夜的,既然不准备过河增援,为何不去休息?反而在河边点火吵闹。方侯,您二位谁能猜出缘由?” “此乃虚张声势之计。”龙中堂不等两位方侯回话,应声追到计蒙身后,轻声道:“兵正,请听我细细解释。” 计蒙暗自好笑,心想:你不说我也知道,必定是你小子蛊惑大王弄出这么一出,却看你能说出什么道理。于是随声应道:“好啊,愿闻其详。” 于是,龙中堂从他带兵追赶开始,一直叙说到他独自穿过浮桥。尽量简明扼要,长话短说,把重要节点事件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叙说一遍。 计蒙和两位方侯听清来龙去脉,尽管心中各有所想,却也不便当面评说。 眼看已经穿过长桥,来到桥头,抬头望去,只见对面山丘顶上的数千火堆和火把已经燃烧殆尽,陆续熄灭。 原本在岸边吼叫呐喊的众将士也已停止喧闹,唯有桥下湍急奔流的浊水依旧不知疲倦地奔腾咆哮,发出阵阵令人胆颤心寒咕咕噜噜声。 眼看最后几支火把扑腾几下倏然熄灭,众人的眼睛从昏黄的光亮中瞬间陷入无尽黑暗,不得不迅速眨动几下,努力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也下意识地站住脚步,静立桥头,听着强劲的夜风把令人心神不宁的水浪声传送至更远更远的夜色中。 一直守候在桥头上的敖悦,看到四人来到桥头欲走又停,急忙迎上前来恭敬问候:“启禀兵正和两位方侯,遵照少爷安排,撤回来的兄弟们正前往山丘背后的营寨。” “哦。”计蒙淡淡回应一声声,大步跃下浮桥,追着渐渐远去的队伍匆匆前行两步,又回头问道:“营寨大小如何?” “回兵正,少爷带我们前来接应时,已命留守的兄弟尽力搭建简易帐篷。”敖悦急忙追至计蒙身后,道:“虽然营寨原本可住三千余人,可临时救急,互相挤挤,应该能住上万儿八千的。” “哦。”计蒙又轻轻地吐出一个字,再不言语,加快脚步,大步流星继续匆前行,却听尼俊非常欣慰地夸赞道:“不错不错,刚厮杀过的热身子,露宿草丛,易感风寒。敖继,你小子想得还算周到。” “多谢方侯谬赞。”龙中堂急忙谦逊一声,诚恳道:“兵正和两位方侯浴血奋战,直到深更半夜,我却姗姗来迟,实在诚惶诚恐。” “哎,你也是刚刚赶到,有情可原嘛。”阿群轻柔劝慰道:“何况,既然大王不让越过浊水,必定有其用意,待明日相会,自见分晓。” “方侯说的是。”龙中堂尽管对姜尤的用意似乎稍有所悟,却也不便擅自多言,顺口应道:“如无意外,明日午时左右,便能顺利见到大王。” “哈哈,我倒不盼着大王尽快到来。”尼俊开怀笑道:“别说明日,最好后日赶到才好。” “怎么呢?”阿群诧异追问一声。 “多睡一天呀。” 闻听此言,龙中堂和阿群不由哈哈大笑,连浑身倦乏也随着这阵爽朗的笑声散去许多,使他们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轻松。 计蒙不苟言笑,正自默默前行,听着阿群、尼俊和龙中堂在他身后说说笑笑,虽然没有参与其中,可听到好笑处也忍不住暗自好笑,不仅把他一路出兵不顺的郁闷消散许多,也不知不觉地便来到营门前。 他缓缓止住脚步,四下打量,只见仓促间扩建的营盘虽然非常简陋拥挤,可在龙中堂的提前预设和规划下,倒也把各营各部规划的按部就班,井然有序。 他心中暗赞,却也不敢大意,又带着阿群、尼俊和龙中堂他们三个,亲自绕着营盘外围严密巡视一周。不仅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反而沿途遇到几十处明岗暗哨,不由完全放下心来,互道晚安,各自回营,安然睡去。 第278章 紧急集合 经过连日的辛苦跋涉和多次残酷厮杀,他们四个与所有将士一样,不仅身体极度疲乏劳累,精神上也一直处于极度焦虑紧张的不安状态。 如今,他们乍然回到相对安全稳定的营寨,不仅明日不用早早起程赶路,也没有计划中的行军战斗,甚至营寨周围还有远有近地设置了许多明岗暗哨,大可不用担心敌人的暗中偷袭。 所以,他们的脑袋一沾上枕头,便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踏踏实实地进入梦中,甚至还提前吩咐下去——明日不用按时点卯升帐,大家放心安睡,静心修养,等兵正发布新的命令后再做定夺。 但是,人间事常难遂人愿。 虽然他们阖营上下铆足劲的想要睡上一宿半日,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次日天还没亮,敖悦便急慌慌地跑进龙中堂的睡账,仓皇禀告道:“少爷,探哨来报,大王已经来到正北十余里外!” 龙中堂登时惊醒,不由深感羞愧尴尬——探子发现大王时离此十里左右,而探子跑回禀报的这段时间,大王至少又能前进四五里,也就是说,再有不到一刻时间,大王便能来到营寨门外! 难道!让大王亲眼目睹全营将士酣睡懒觉的丑态吗? 念头闪动瞬间,龙中堂已经跳将起来,手忙脚乱地穿戴之中,接二连三地传下命令——让司号兵紧急吹号集合,让传令兵去通知计蒙和两位方侯,请他们整顿好各营事务后前往北门汇合,共同迎接大王。 他自己急忙简单洗漱一下,大步流星地冲出睡帐,匆匆来到营寨北门外,等候前来集合的众将士——营内早已搭满临时帐篷,再无整兵列队之所。 他刚刚在营门前站定,便听到计蒙和两位方侯营中几乎同时传来紧急集合的号角声,不由心中稍安——整顿营帐,列队迎接还是来得及的。 思忖之中,他翘首北望,只见晨曦朦胧中,并未出现大军过境所带出的丝毫痕迹,不由暗自庆幸——幸亏在北方安置了探子和哨兵,不然的话,今日必定当众出丑,贻笑大方。 虚惊一过,他如释重负,长长舒了口气,下意识地回头看向营门,却见敖喜和敖悦带着数十名亲兵已经整整齐齐的列队出营,而他们身后,计蒙和两位方侯也分别带着数十名亲兵精神抖擞地跨出门来。 龙中堂急忙迎上前去,正欲商讨如何汇报昨日之事,却见计蒙抬手一指,轻声道:“看,大王到了。” 龙中堂愕然一惊,急忙驻足回首,只见霞光初照下,晨曦渐渐散去,身材伟岸的姜尤正率领着四大方侯和一队近卫师的士兵匆匆来到数百丈外。 就在他惊喜愣神之中,计蒙和两位方侯已经迈开大步,匆匆迎上前去。 他瞬间醒过神来,急忙亦步亦趋,紧紧相随,不大一会儿,便和姜尤等人顺利汇合。 简短问候后,众人如众星捧月般拥簇着姜尤走向营寨,嘘寒问暖中,很快知道了姜尤提前到来的原因。 原来,姜尤得知计蒙可能越过浊水,担心计蒙无意中与神农族发生冲突,急忙带领部队星夜兼程地追赶过来。 眼看将近浊水,姜尤不想与神农族形成隔水对峙的局面,于是便在远离浊水的十几里外安营扎寨,让奔波一天一宿的将士们得以稍稍休息。 他既想尽快了解前线战局,又想亲自探视浊水对岸神农族的动态,无暇休息,便带领四位方侯和数百近卫师将士匆匆前来。 看到计蒙等人安然无恙在河北扎营,姜尤顿时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来得及时,他们没有过河,也就不会与神农族发生冲突。 可是,当他走进营门,看到大大小小的帐篷鳞次栉比拥挤简陋,不由双眉微皱,不满责问道:“如此营寨,能有何用?” 计蒙正亦步亦趋地在旁引路,闻听此问,心中咯噔一下,正欲解释,却听龙中堂在他身后轻声自责道:“启禀大王,微臣虑事不周,仓促而建……” “为何仓促?” “这……”龙中堂稍稍一顿,心想:这事断无隐瞒之理,于是字斟句酌道:“微臣追至此地,已近黄昏,安排扎营之际,听到山丘后有厮杀之声……” 姜尤倏然止步,两只豹眼陡然精光四射,径直盯住计蒙,连声问道:“姬云竟敢越过浊水?神农人没有阻止?还是没有发现?” “微臣和两位方侯也一直大惑不解。”计蒙眼见姜尤神色突变,心中诧异,急忙小心回应一声,抬手示意道:“请大王进账,微臣细细阐述。” 进的帐来,姜尤居中坐在帅案后面,未等计蒙等人两旁坐定,便又连声追问道:“战况如何?伤亡可重?姬云何在?” “回大王,交战对手并非姬云……” “哦?”姜尤更加纳闷,不等计蒙说完便匆匆打断,反问道:“那是何人?大鸿?常先?还是另有其人?” “娄烈。” “娄烈?”姜尤愕然一怔,接口问道:“哪个娄烈?” “娄朱的长孙。” “哦?”姜尤吃了一惊,双眉一皱,难以置信地问道:“娄烈归顺姬云了?” “应该不是。”计蒙被姜尤问得一愣,急忙解释道:“他分明率领的神农族人,怎能投降姬云?” “那?”姜尤神色愈加凝重,稍一沉吟,纳闷道:“他为何进攻咱们呢?” “微臣确实不知。”计蒙无奈又不满道:“昨日下午,我和方侯登上山丘,勘察安营扎寨之处,却见咱们九黎的兄弟正在对岸和神农人厮杀……” “且住!”姜尤再次打断,惊讶问道:“对岸怎会有九黎兄弟?谁的部下?” “微臣也甚感诧异,又见对方人数不多,于是让两位方侯留守接应,顺便安营扎寨,微臣便带着先锋师前去接应。可我们刚刚冲过浮桥,娄烈便带着大部队掩杀过来。” “我和二哥生怕兵正吃亏,不及扎营,便带着所有人冲过河去。”尼俊恨恨接口道:“咱们原本人数上占优,可仓促间不及搭建浮桥,就靠那一座浮桥,投入战斗的有效兵力远远不及漫山遍野掩杀过来的神农人,所以相持到深夜,也没分出胜负。” 第279章 亡羊补牢 说到这个地步,姜尤已经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心想:不管怎么说,你们人数占优却没能取胜。甚至,若非敖继及时赶到,亦或神农人再继续增援,你们还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真是不堪大用。可事已至此,埋怨责备也于事无补,不如好言抚慰,也好让众将士稍感宽慰。 于是,姜尤强压着心中不满,非常郁闷地长吐口气,正欲好言抚慰,猛然又想起一个疑问,急忙问道:“你们所救援的那些兄弟,现在何处?统领是谁?” 计蒙和两位方侯顿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迟疑片刻,计蒙才非常惭愧和沮丧地嗫嚅道:“微臣冲过浮桥,立即投入战斗,虽一直大声询问,却并无人回应。微臣以为,那些兄弟可能全部阵亡,撤退时又值深夜,难以细细查验,也就没能识别出他们是谁的部下。” “嗨!你呀,你呀,打了半辈子仗,怎么打出这种糊涂仗呢?”姜尤实在按捺不住,却也无计可施,轻轻埋怨一声,沉声道:“事已至此,懊悔无用。此次征讨以来,计蒙,你可知罪?” “微臣知罪。”计蒙急忙跪倒在地,愧然叩首道:“微臣连战连败,辜负大王重托,损我九黎声威,恳请大王重重责罚。” 计蒙话音刚落,尼俊和阿群也急忙出列跪拜,齐声请罪道:“臣等相助不力,请大王一并责罚。” “唉!”姜尤轻叹一声,缓和语气,喟然道:“计蒙啊,此次征讨,你虽然没有获得哪怕一场大胜,却也算不上连战连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你随我多年,战功无数,姑且宽恕一次吧。” “多谢大王恩典。” “主犯已然赦免,你们两个所犯之错,也就暂且记下吧。”姜尤沉吟道:“不过,战争刚刚开始,望你们倍加努力,将功补过。都起来吧。” “多谢大王。”三人齐声道谢,起身退坐原位,满怀惭愧,低头不语。 姜尤瞄了三人一眼,又看向龙中堂,冷冷道:“你可知罪?” 龙中堂愕然一惊,旋即醒悟,急忙出列跪倒,诚恳道:“微臣之罪。” “说。” “微臣见死不救,没有及时过河增援。” “还有呢?” “微臣在战况未明的情况下,擅自假传大王命令,让众将士撤出战斗,有损九黎声威。” “还有呢?” “没能及时追上先锋师,使兵正和两位方侯未能收到‘不得越过浊水的命令’,才会酿成如此大祸。” “还有呢?” “这?”龙中堂深感愕然,迟疑片刻,无奈道:“微臣愚钝,请大王明示。” 姜尤不置可否,面无表情道:“说说你的理由。” 龙中堂正不知姜尤会如何处置他呢,闻听此言,正中下怀,急忙把当时的所思所虑详详细细阐述一遍,最后请罪道:“微臣甘愿受罚。” “你先退下。”姜尤依然面无表情地吩咐一声,左右扫视一眼,沉吟道:“敖继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哼!”昨夜之战未能占得便宜,尼俊心中正压着怒火,闻听姜尤相问,不由轻哼一声,悻悻道:“大王,咱们不愿与神农为敌,实为尊重陛下,可不是怕他们。”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贤弟。”阿群柔声劝道:“我倒觉得,敖继所虑甚有道理。若他们两下联手,确实对九黎百害无一利。” “太抬举他们了吧?方侯。”计蒙不满驳斥道:“姬云一直仓皇溃逃,神农三年前完败于姬云,即便他们联手,又有何惧?” “神农的真实战力,绝对不可小觑。至于陛下三年前的阪泉战败,其中缘由,众人皆知,断不可同日而语。”阿群不急不躁道:“比如眼下,若神农兵分两路,一路联手姬云在此夹击我等,一路顺济水北上,穿过琅琊,直插九黎城,奈何?” 闻听阿群侃侃而谈,计蒙和尼俊等人蓦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由暗自惶恐惭愧,面面相觑一眼,低头沉思不语。 龙中堂听在耳中,喜在心头,心想:大王身边不乏能臣良将,真是可喜可贺。于是轻声附和道:“方侯所言极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两家联手。” “说得容易。”尼俊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却依然心有不甘,粗声粗气地反驳道:“昨夜已经大打出手,他们岂肯善罢甘休?” “好,这话问得好。”姜尤眼看阿群和龙中堂一唱一和地把话扯入正题,对阿群和龙中堂的见识正感欣慰,忽听尼俊抛出这个问题,更中下怀,顺势问道:“事已至此,如何与神农化干戈为玉帛?请诸位爱卿献计献策。” 闻听此言,众皆默然,无不感到为难棘手——昨夜刚与人家打了一仗,今天便去向人家示好。纵然小孩子过家家,也不带这样玩的吧? 可是,若不去修复关系,果真促成龙中堂和阿群所描述的那种糟糕局面,那就更不是过家家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低头沉思,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应对之策,使得原本人声朗朗的帅帐内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守候在帅帐门外的禤平忽然挑帘进来,朗声奏道:“启禀大王,刺探营都尉敖悦有急事求见敖上卿。” “让他进来。”姜尤应允一声,疑惑地看向龙中堂,不无调侃地笑道:“敖继,他能有何要事呀?” 龙中堂正看向门口,尚未回答,禤平已经把敖悦带进帐来。 敖悦进得门来,一眼看到龙中堂疑惑的目光,急忙迎着走向前来,着急回报道:“少爷……” 可他刚说了两个字,却被龙中堂轻声打断道:“禀告大王。” 敖悦顿时醒悟,急忙踅步来到姜尤面前,躬身施礼道:“启禀大王,刺探营收到消息,由此顺浊水逆流西走一百里左右,发现数千有熊人的踪迹。” 闻听此言,帅帐内顿时响起一阵轻声惊呼,却又瞬间戛然而止,一道道惊喜疑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姜尤。 姜尤也掩饰不住满脸惊喜,连声追问道:“是否属实?有多少人?姬云可在?” 第280章 量才所用 敖悦不急不躁地沉稳回道:“他们确定消息后,深知事情紧急,不敢耽搁,一边差人回来报信,一边留下其余兄弟打探具体消息,估计两三天后便能得知具体情况。” “好。”姜尤强压着心中的惊讶和激动,轻轻称赞一声,却又转了话题,故作平静地微笑问道:“前来报信的兄弟共有几人?” “他们是刺探营六分队,共有三十一人,回来三人,继续探察者还有二十八人。” “来呀,记档。”姜尤吩咐一声,书记官应声而入,伏在帅帐口早已准备好的桌案上,匆匆取出笔墨,展开白绢,看向姜尤:“请大王吩咐。” “刺探营六分队,每人赏白金十两,官升一级,以作奖励。”姜尤肃然道:“把这份嘉奖令传召全营,激励大家奋勇向前,建功立业,待凯旋回城,本王一定不吝官禄,论功行赏。” “是,遵命。” 书记官应声退下,姜尤严肃叮嘱敖悦道:“刺探营初显成效,你们少爷和你们兄弟两个都有功劳,回去告诉刺探营的兄弟们,要不辞辛劳,再接再厉,封官加爵,指日可待。” “是,多谢大王。” “去吧。” “是,卑职告退。” 看着敖悦匆匆退出帅帐,姜尤原本静如止水的脸上瞬间罩上一层凝重。 他迎着众位臣属纷纷投射过来的目光,迅速镇静下来,故作轻松地淡淡一笑,不急不缓地笑道:“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不知诸位有何高见哪?” “事不宜迟,大王。”计蒙早已从沮丧中振奋起来,应声回道:“微臣愿即刻出发,前去追击。” “稍安勿躁,贤弟。”姜尤不置可否,转而环视左右,继续征询道:“哪位爱卿还有高见?” “回大王。”阿群稍一思忖,细声细气地斟酌道:“尽快追击,是一定要考虑的。只是,神农这边,也要尽快解决才好。” 姜尤点了点头,顺势问道:“贤弟有何良策?” “惭愧,微臣并未想到妥善之道。”阿群微微摇了摇头,沉吟道:“只是觉得,若等人家重兵压境再去商谈,似乎稍显被动。” “贤弟所言甚是。”姜尤颔首赞同,再次扫视众人,不无期待道:“你们几位,谁有高见?” “嗨!这还什么高见低见的?”尼俊不以为然道:“既然兵正和二哥说的都有道理,那就兵分两路,同时进行呗。” 尼俊此言一出,其余几位方侯也纷纷出言响应,七嘴八舌中,他们不仅表示赞同,甚至已经迅速开始商谈具体的实施办法。 “对对对,追击的追击,和谈的和谈。” “谁去追击?谁来和谈?” “这有何难?和之前一样,先锋师在前冲锋,咱们随后掩杀,让老七留下来和谈吧。” “不不不,我可不行。” “怎么?你害怕?” “瞧您说的,三哥。我留下来和谈,不仅对陛下有失尊重,太子殿下更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 “七弟言之有理,和谈人选,还是慎重为好。” 众说纷纭中,姜尤一直静静端坐,倾心聆听,细细分析,暗自权衡,希望制定出一个完善的应对之策。 可是,他翻来覆去地斟酌数遍,觉得兵分两路虽然切实可行,但在选择和谈之人的问题上也感到左右为难,一筹莫展。 正如莫中方侯所言,不管是从尊重农皇方面考虑,还是从担心榆罔不满着想,都不能随随便便地派人前去和谈。 甚至,退一步讲,即便神农族不在意九黎派谁前往,可从九黎自身考量,也要留守一个文武全才之人才行。 因为,留下来主持和谈之人,首先要尽快调查清楚这次冲突的前因后果——姜尤从未有过进攻神农之意,却也不愿白白吃这个哑巴亏。 如果查明这次战斗仅仅是出于某种误会,纯属偶然,那么,不管谁是谁非,哪怕九黎虽然在战斗中吃点小亏,如能到此为止,不再纠缠,让九黎专心对付有熊,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 甚至,再往更好处着想,倘若留守之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劝说神农不计前嫌,与九黎合作,联手征讨有熊,那更是天大的意外惊喜。 但是,凡事不能只往好处想,也要适当往坏处想。万一这次战斗是神农蓄意攻击,那么,不管是谁前去和谈,不仅难以求得和平,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神农族也必定会再次发起进攻。 所以,留守之人,听上去不过是个和谈使者,可他所肩负的重担,不仅直接影响着征讨有熊的胜负输赢,甚至还能决定着九黎的生存和未来。 面对如此利害攸关重如泰山之举,姜尤怎能不前思后虑慎重其事地挑选合适之人呢? 可他遍观帐中诸人:兵正计蒙性格暴躁有勇无谋,阿群方侯稍有谋略却又过于谨慎,防守有余,开拓不足;黄拼方侯和巨相方侯性格相近,武艺超群,敢打敢拼,可缺少变通,难断大事; 付君方侯中规中矩,没有明显的缺点,却也没有明显的过人之处;尼俊方侯和计蒙一样有勇无谋,却还骄傲自满,生性多疑;田力方侯勉强算得上文武兼备,可他忠厚愚钝还稍显懦弱,优柔寡断甚至还有几分妇人之仁。 除了这几位看上去合适实际上却难当重任的大将,帐中便只剩下更不适合的莫中方侯和龙中堂。 莫中虽然心灵手巧,却武艺平平,不善心计,龙中堂虽然最近表现突出,似乎文武兼备,甚至还有神灵相助,可他毕竟资浅望轻,涉世未深。万一不小心整出个幺蛾子,可就追悔莫及难以挽回了。 因此,姜尤思来想去,觉得眼前诸人都有点差强人意,而正在押运粮食的乐正伶伦和正在培训弓箭手的牧正敖正,似乎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与帐中诸人相比,伶伦德才兼备老成持重,又深得农皇信任;敖正的资历和德望虽然比伶伦稍稍逊色,可文才武略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第281章 舍命请缨 更重要的是,农皇对敖正一直青睐垂爱,并多次想把敖正招至身边辅佐朝政。虽然农皇盛情被敖正屡次婉拒,而农皇却依然将丽邛许配与敖继,结为儿女姻亲,可谓恩重义厚。 如果他们两人现下在此,谁都可以胜任此举,可关键的是,到目前为止,既不知伶伦押粮何时回转,也不知敖正有没有离开九黎城,更不知如何才能让他们两人尽快赶来…… 就在姜尤前思后虑举棋不定之际,忽见禤平又挑帘进来,轻声奏道:“启禀大王,牧正已到帐外,等候召见。” “啊?大哥到了?”姜尤顿时喜出望外,急忙传令:“你这家伙,那还通禀什么?快,请他进来。” 禤平急忙回到门前,抬手挑起帐帘,冲外笑道:“牧正,请。” “有劳禤统领。”致谢声中,敖正跨进帅帐,大步来到姜尤面前,躬身施礼道:“微臣敖正,参见大王。” “免了免了。”姜尤喜不自禁地看着风尘仆仆的敖正,又见原本跪坐在计蒙对面的阿群已经规规矩矩地让出首席身位,急忙抬手示意道:“快坐下歇会儿,正有事要与你商议呢。” “谢大王。”敖正回应一声,起身又冲着帐中诸人团团一揖,朗声招呼道:“诸位辛苦。” 众人急忙回礼作答:“牧正辛苦。” 龙中堂急忙起身离席,疾步来到敖正面前,扑通跪倒:“孩儿给父亲请安。” 敖正点了点头,心中暗自惊喜,心想:这孩子越来越懂礼数,真是脱胎换骨了。可面上却平淡如水,轻声道:“起来吧,大王面前,无需多礼。” “是,孩儿遵命。” 龙中堂应声起身,回坐原位,只见敖正向姜尤满面歉然道:“微臣在泗水城见到庖正,便把随臣前来的两千弓箭手托付于他,估计三天左右,他们便能赶到这里。请大王责罚微臣的专擅之举。” “哎——大哥心挂前线,星夜兼程追赶我们,大家岂能不知?哪有什么专擅之说?”姜尤诚恳笑道:“也亏你及时赶到,眼前这棘手之事,我们正犹豫不决呢。” “眼见大王推进甚快,微臣正自欣慰,想不出能有什么棘手之事?请大王明示。” “唉!大哥有所不知。”姜尤轻叹一声,便把九黎和神农之间的这次战斗及因其而引起的各种猜测和担忧,简明扼要地向敖正述说一遍,满怀期待地问道:“不知大哥可有良策?” 敖正虽然对这件突如其来的糟心事暗自吃惊,可事已至此,也只能坦然面对。闻听相问,他稍稍思索片刻,沉吟道:“回大王,微臣觉得,除了大王与诸位兄弟所商议的对策,暂时也别无他法。” “既然大哥也赞同,那就这么定了。”姜尤如释负重,笑道:“那,你留下来与他们泡蘑菇,如何?” “泡蘑菇?” 敖正忽听姜尤半真半假地说出半开玩笑的话,若有所悟,却又有些懵懂,疑惑地看着姜尤,正欲追问,却见姜尤嘻嘻笑道:“对,就是泡蘑菇。大哥,你要见机行事,若能妥善解决相安无事最好,若他们得寸进尺,你也尽量不要与他们谈崩,而要想法拖住他们,等我速战速决凯旋归来,你就是首功一件。” 敖正顿时明白了姜尤的心意,尽管觉得不大对劲,可一时间也别无他法,稍一思忖,迟疑问道:“大王,对处理此事的结果,您期望如何?还要给微臣定个尺度才好。” “嗨!瞧你说的。”姜尤哈哈笑道:“有大哥在此,还定什么要求?一切由你做主,见机行事就行。” “是,遵命。”敖正心中一凛,肃然道:“承蒙大王信任,微臣一定竭尽全力,维护九黎。” “那,需要多少士兵。” “和谈期间应该不会发生战斗,也就不需占用太多兵力。”敖正徐徐回应着看了莫中一眼,商量问道:“若请莫中方侯相助于我,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姜尤一看敖正选择武功平平的莫中和战斗力最差的工巧部,既感意外,却似又在意料之中——不管大事小事,敖正从来迎难而上,这次岂能避免——于是欣然应允道:“好,就依大哥。莫中贤弟,你要好好辅佐大哥。” “是,遵命。”莫中急忙领命:“微臣一切听从牧正差遣。” “还有。”姜尤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之前,我已让宗先贤弟在浊水东岸设防。眼下,既然大哥在此主持大局,便让宗先归大哥节制,便于统一调度。我留下手谕,你尽快联系他吧。” “好。”敖正本来只打算留下莫中的工巧部三千人,没想到要一得二,姜尤居然早已把宗先的玄菟部留了下来,心中更加笃定,急忙斟酌商议道:“此处既可西进,又可南下,河东又是防护九黎的屏障,似乎两处皆不可放弃。” “大哥所言甚是。”姜尤应允道:“至于如何设置攻防,你们自己商议吧。” 说完,姜尤又扫视一遍帐中诸人,朗声道:“事情紧急,午饭后即刻西进,诸位爱卿,何人愿为先锋?”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计蒙一眼,旋即便迅速收回,好像潜心思索似的低头不语。 计蒙顿觉气血灌顶,满面燥热,应声回道:“大王,微臣屡战不胜,虽愧不惧,愿再为先锋,戴罪立功。” “算了,你随我坐镇帅营,统筹全局吧。”姜尤婉言拒绝,心想:当着计蒙之面,别人也不好出头自荐,不如直接点将。于是看向龙中堂,沉声问道:“敖继,你可愿意?” 龙中堂一愕,未及回话,却听敖正应声奏道:“启禀大王,临阵换将,兵家大忌。何况,继儿乳臭未干,力小任重,而兵正乃九黎第一勇士,百战百胜,请大王三思。” “计蒙英勇,我岂不知?”姜尤扫了计蒙一眼,不满道:“可他最近连战不胜,令九黎威名扫地,岂能再委以重任?” 第282章 正副先锋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敖正恳切劝道:“兵正虽然没能大胜,却也并未大败。况且,经过这番挫折,他定会从中吸取经验,不会再负重托。” “这——”姜尤看看敖正,又看看计蒙,正自合计,却见计蒙径直起身跪在面前,沉声请令道:“再战不利,微臣提头来见,恳请大王恩准。” “好,那就祝你旗开得胜。”姜尤一直紧绷的脸上忽然展颜一笑,旋又静如止水,环视众人,轻声问道:“诸位爱卿,计蒙将军既为先锋,那——谁愿辅佐与他?” 尼俊心中陡然一跳,心想:我之前主动请缨,成为计蒙的副先锋,寸功未立却还遭受斥责,眼下大王又征询副先锋人选,照理说我应该和计蒙一样再次请战,可计蒙刚愎自用,不听劝告,倘若再战不胜…… 而就在他迟疑瞬间,却听龙中堂应声奏道:“启禀大王,微臣不才,愿辅佐兵正……” 尼俊顿时如释重负,却又暗自惭愧,顺势望去,只见龙中堂已经大步流星地来到计蒙身后,沉稳跪地,继续恳求道:“此去追击,若不能胜,愿与兵正一同受罚。” 其实,尽管姜尤对计蒙指挥的近几场战役大感不满,可他心中对计蒙依然颇为倚重。至少目前来说,他心中最合适的前锋人选依然非计蒙莫属。 而他之所以提出让龙中堂代替计蒙担任先锋官,不过是虚张声势,一举多得之计而已。 首先,他提出让龙中堂取代计蒙出任先锋官,对计蒙是一个狠狠地敲打——不要躺在功劳簿上,也不要狂妄自大,否则,九黎人才辈出,比比皆是,一个小小的敖继就能取你代之。 其次,对其余文臣武将杀鸡骇猴以作警醒——计蒙战功赫赫,稍有懈怠,战事不顺,便将其弃之不用——其余众人,怎能不引以为戒而尽职尽责呢? 第三,对龙中堂这样力求上进之臣以作褒奖——不管年龄大小资历深浅,只要忠心侍君建功立业,必定不吝赏赐,封官加爵。 第四,姜尤虽然不敢肯定龙中堂年轻气盛之下会不会应下先锋之职,但他却料定,一向严谨的敖正必定不会让龙中堂担此重任,而一向不甘人后的计蒙十有八九也会再次请战,他也就能顺水推舟地重新任命计蒙为先锋官,展现出他对待臣属的宽厚之心和有道明君的纳谏之德。 所以,当敖正直言相劝和计蒙舍命恳求之时,姜尤正中下怀,稍稍迟疑,便故作勉强地答应了两人的请求,再次任命计蒙担任先锋官,并趁热打铁,迅速转换话题,让众人推荐或自荐先锋副官。 其实,姜尤本以为在计蒙的率先垂范下,一直想建功立业的尼俊也会趁此良机,再次主动请命,和计蒙联手打几场漂亮的翻身仗,既能一雪前耻,挽回名誉,也能表露忠心,升官发财。 可姜尤却未想到,就在尼俊权衡得失稍稍迟疑的瞬间,龙中堂却非常意外地主动请缨。 姜尤虽感意外,却灵机一动,瞬间打定主意——敖继文武全才,足智多谋,让他辅佐计蒙,似乎比尼俊这个愣头青更加合适——于是呵呵笑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既如此……” 可是,姜尤说话时有意无意地看向敖正,恰好看到敖正双眉不易为人察觉地轻轻一抖,不由心中一动,话锋一转,轻笑问道:“大哥,你意下如何?” 其实,敖正已经认定龙中堂必有神灵庇佑,对龙中堂担任先锋副官并无太多顾虑,只是他看到龙中堂和计蒙一样舍命请战,不由大感不满,心想:战局瞬息万变,谁能保证每阵必胜?可你们立下“不胜则罪”的诺言,岂不是狂妄自大,自埋祸根吗? 若是别人,哪怕是计蒙,即便最后真的不能取胜而被大王治罪,敖正自问还能想方设法出面求饶。可如今龙中堂是他儿子,万一到时出现差错,他这当爹的,如何出面为自己的亲儿子求饶? 可事已至此,敖正既不方便也没理由出面阻止龙中堂担任先锋副官,只好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听着姜尤宣布任命令。 可他却没想到,姜尤高兴地应允一声,话说一半却转了话风,径直向他询问,不由微微一怔,顺口应道:“敖继有心杀敌,微臣非常欣慰。只是,先锋职责,重在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尤其此次征讨,重在追寻敌踪,为歼灭有熊主力而寻觅良机,若仅仅为争强好胜而在意一场战役之胜负,似乎稍稍有些因小失大的感觉,请大王三思。”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姜尤感慨一声,看向计蒙和龙中堂,肃然问道:“牧正的这番话,你二人可能体会?” 计蒙和龙中堂确实也有所惊悟,急忙齐声应道:“微臣谨记教诲。” “希望你们能真正体会到我和大哥的用意。”姜尤点了点头,转而问道:“计蒙,先锋师伤亡如何?” “尚有一千四百五十六人无伤无病。” “敖继,刺探营可有伤亡?” “无人受伤,却有伤寒杂病者数人,倒也不足为虑。” “嗯。”姜尤稍一思忖,命令道:“禤平,从近卫师抽调精锐,全额补足先锋师的三千人编制;至于刺探营和弓箭营呢——还归敖继节制吧。” “是,遵命。” “一路之上,你二人要同心同德,合作行事。”姜尤严肃叮嘱道:“制定任何策略,需两人同时赞成方可执行,但有分歧,谁也不准专擅,而要暂缓执行,迅速派人回传与我,请令定夺。” 闻听此言,计蒙和龙中堂均暗自一惊,悚然惊悟——姜尤此令,看上去是让他们遇事慎重,多多商议,避免仓促冒进,可实际上是避免他们将帅失和,产生矛盾,影响士气和行军决策。 但是,战场良机,转瞬即逝,如此严格束缚,岂能有所作为? 可姜尤话已出口,木已成舟,纵然他们觉得不妥,也不好当面诉求更改,只好暗暗叹息,无可奈何地同时领命:“是,微臣遵旨。” “午饭后即刻启程,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第283章 天降暴雨 龙中堂和计蒙匆匆退出帅帐,依照姜尤吩咐,把先锋师重新整编后,吃过午饭,辞别姜尤,浩浩荡荡,迎着已经西斜的太阳,踏上西去的追击之路。 两人深知兵贵神速,更担心有熊人再次失去踪迹,依照刺探营的指引一路疾行,到了天将傍晚安营扎寨之时,已经西行五十余里。 望着天边的晚霞渐渐由红转暗,再环顾周围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龙中堂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转脸看向计蒙,却见计蒙好像心有灵犀似的,正好侧目看来。 四目相对,龙中堂急忙思量道:“兵正,天色已晚,兄弟们一口气走了五十多里……” 计蒙听出龙中堂的话中之意,不等龙中堂说完,倏然止步,抬手止住身后的队伍,轻声喝道:“传令官。” “在。” “传令,安营扎寨。” “是,遵命。” 传令官答应一声,挥舞令旗,连声高喊着传令而去。 龙中堂急忙四下打量环境,一眼看到右前方数十丈外有座高高凸起小土丘,急忙指与计蒙:“兵正请看,那儿有座土丘。” “走,上去看看。”计蒙也已看到土丘,顺势招呼龙中堂匆匆前往,却又遥望一眼天边的晚霞,好像自言自语又像询问龙中堂似的问道:“照此速度,几日可能追上?” 龙中堂和计蒙并肩而行,缓缓分析道:“探得消息时与他们相隔百里,密探回报至少又要耗时一天,就算有熊人拖家带口行走缓慢,一天也能走五六十里。咱们轻装前进,早起晚宿,一日能行一百二三,如此算来,一切顺利的话,三天内应该能追上吧?” “嗯,今日宿营有些过早。”计蒙回身看了看正在忙忙碌碌筑栅栏搭帐篷的众将士,轻笑道:“明日一早,三更做饭,四更启程,争取两日追上他们。” “也好。”龙中堂颔首赞同,随着计蒙登上小丘,四处远眺着暮色四合的茫茫草原,忽然心中一动,纳闷问道:“一路追来,为何没有发现他们的踩踏踪迹呢?” “谁知道呢?”计蒙出神地眺望西方,顺口回应道:“草海茫茫,咱们行走的路径若与他们错开个三里五里的,也是看不到任何痕迹的。” “有道理。”龙中堂点了点头,好奇问道:“要不?派人四下查探一下?” “嗨!他们就算飞过去的,又有啥用?”计蒙不以为然道:“等追上他们,一战之后,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这倒也是。”龙中堂虽然依旧感到疑惑好奇,却不愿在这些枝枝节节的琐事上与计蒙有所争执,于是转过话题:“两天后,若咱们追上他们,而大王又未能及时跟进,奈何?” “这还用说?”计蒙回头瞄了龙中堂一眼,不假思索道:“乘其不备,必定事半功倍。” “若他们人数太多呢?”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计蒙继续远眺西方,慨然道:“只要能拖住他们,等大王前来,纵然咱们全军覆没,有何惧哉?”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禁又惊又惧又好笑——如此行军打仗,毫无谋略可言,与乡农打架有何区别? 可是,尽管他又好气又好笑,却还不敢显露出来,只好望着渐渐成型的营寨,无可奈何道:“营寨已成,回去吧?” “好啊,估计晚饭也该差不多了。”计蒙应允一声,率先走下小丘,兀自叮咛道:“饭后早早休息,明天一早,也好有劲儿赶路。” “放心。”龙中堂笑道:“晚饭后您先休息,我巡营后再去睡觉,保证三更做饭,四更启程。”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龙中堂被突如其来的雨打帐篷声愕然惊醒时,几乎来不及穿衣便仓皇跳至门前,匆匆撩开门帘,一阵凉风便挟着一团浓重的水雾迎面砸来,使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打了个冷颤。 他长长呼出口气,迎着连连打来团团水雾呆呆伫立,久久未动,心中却七上八下,暗暗叫苦——如此风雨交加,怎能按时启程?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也不知兵正有何想法?是派人去询问一下?还是等候他的差遣? 他正自思绪翻滚,忽听一阵稀里哗啦的脚踏泥水声夹杂在呼啦啦的风雨声中由远而近地渐渐来到他近前。顺声望去,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却根本看不到任何东西,急忙轻声喝问道:“谁?” “少爷。”惊喜回应中,敖悦紧走几步,裹着一团水气匆匆来到龙中堂面前,急慌慌劝道:“快回被窝,免得着凉。” “不碍事。”龙中堂后退两步,把敖悦让进帐篷,顺势拉紧门帘,看着敖悦吹燃火折走向烛台,急忙问道:“之前行军,可曾冒雨赶路?” “那哪行啊?”敖悦点着蜡烛,熄灭火折揣入怀中,咯咯笑道:“就算跟着大王和老爷,每当刮风下雨,也是窝在营里睡觉休息。” “那,你说有熊人会不会冒雨赶路?” “应该不会吧?”敖悦稍一思索,笃定分析道:“他们拖家带口、妇幼老少,说不定还有牲畜,肯定不会冒雨赶路的。” “有道理。”龙中堂心中踏实许多,缓缓坐回地铺,退下皮靴,正欲躺下,却又停住,迟疑问道:“要不?请示一下兵正?” “不用吧?”敖悦格格一笑,却见龙中堂神色凝重,急忙话锋一转,道:“行,我去问问。” 可敖悦话音刚落,一阵“呜嘟嘟”的号角声乍然响起,不仅瞬间压住风卷雨点打击帐篷的“噼里啪啦”声,更让龙中堂和敖悦心中陡然一凛,几乎同时惊呼:“起床号!?” 惊呼声中,龙中堂不敢怠慢,急忙蹬上刚刚脱下的皮靴,抓过敖悦捧过来的衣裳,顺口笑道:“以后我自己穿衣就行,别把我当做孩子好不好?” “那怎么行?”敖悦嘻嘻笑道:“老爷特意叮嘱的,少爷但有闪失,唯我和哥哥是问。” 说话之中,敖悦匆匆跑到帐篷角落,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件尺半见方的油纸包,再转身回来,已经迅速抖开,却是一块裁剪的整齐光滑的锃亮兽皮。 第284章 发现敌踪 龙中堂不禁由衷赞叹:“这雨披可真耐用,我竟没注意在哪儿放着?” “防备路上下雨,自然放在少爷不远处。”敖悦把雨披披在龙中堂身上,迅速系紧雨披领口和胸前的几道丝带,嘻嘻笑道:“这雨披,是大王赏给老爷的,老爷没舍得用。足足用了两张半鹿皮呢。” “呀!”龙中堂闻之一愣,急忙追问:“那,父亲怎么用?” “嗨!咱家又不是没有。”敖悦说着,回身从帐篷一角又取过件蓑衣,轻轻抖散着,笑道:“再披上蓑衣,带上斗笠,应该不会淋湿了。” “不用这么麻烦吧?”龙中堂笑道:“都给我用上,你呢?” “还有好几件呢。”敖悦不容分说,迅速帮龙中堂把蓑衣披好,又匆匆取过一件蓑衣和两个斗笠,一边穿戴一边解释道:“但凡出征,每人至少携带一件防雨衣物,是老爷明令要求的,只是少爷您,可能不记得了吧?” “想的可真周到。” 龙中堂由衷地赞叹一声,却见敖悦已经跨到门前,挑起帐帘。他急忙匆匆上前,走出帐篷,迎着刷拉作响的凄风苦雨,一头扎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顿时间,他耳边风雨交加,周身寒气透体,脚下水花四溅,“哗啦”作响,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泥泞不堪。 原来,营盘内外,荒草葳蕤,繁茂过膝,在搭建营盘之时,早已被踩踏伏地,使得整座营盘内的地面上,好像铺了一层厚厚的青草地毯,刚好把泥泞的地面和鞋底完全隔开。 因此,尽管此时此刻的积水已经漫过脚面,可是,脚踩下去的时候,却好像在云端行走一样松软软绵颤颤的,不大一会儿,便看到帅帐门前的两盏灯笼已经亮起。 橘红的灯光下,计蒙高大威猛的背影刚刚跨进门中。 “兵正。”龙中堂急忙招呼一声,一溜小跑,追上前去。 “敖继啊。”计蒙刚刚走进帅帐内,闻听龙中堂呼唤,急忙转身回头,回望帐外,轻笑道:“正说让人去请你呢。” “不敢劳烦兵正。” 龙中堂回应着走进帅帐,明亮的烛光下,一个亲兵拎着滴水的蓑衣和斗笠迎面走来,冲他恭敬施礼道:“给上卿请安。” 他急忙微笑点头,侧身让过亲兵,开门见山地问道:“兵正,出什么事了?为何司号?” 计蒙微一皱眉,不答反问道:“没看漏壶?还是忘记了昨晚的命令?” 龙中堂顿时醒悟——原来已到三更。方才这号角声,正是起床做饭的号令——于是急忙道歉:“实在抱歉,兵正,眼见风雨交加,我以为不能如约启程了呢。” “这点风雨,算得了什么?”计蒙不以为然道:“我出去转了一圈,也不算难。有熊人拖家带口,必定不会冒雨前行,正是上天赐予咱们追赶的大好机会。” “可是——”龙中堂稍一迟疑,委婉分析道:“如此冒雨追赶,体力消耗比平时更多,也更容易感染风寒。若大王按兵不动,即便咱们早早追上有熊,可有熊不仅兵力占优,还以逸待劳,只怕咱们难以占得便宜。” 计蒙扫了龙中堂一眼,又看向门口,沉默片刻,沉声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龙中堂一看计蒙听得进劝说,非常欣慰,想了一想,商量道:“既然吹响号角,就让兄弟们按原计划吃饱喝足,打点行装,若天明雨停,则起营便走……” “若不停呢?” “那就让兄弟们彻底放松,再休整一天。”龙中堂尽量委婉道:“同时,再派两个兄弟去征询大王的意见,若大王同意冒雨追击,咱们便无后顾之忧,若大王不赞成,咱们就暂缓一日。如何?” 计蒙盯着龙中堂,默默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无奈道:“好在与大王离的也不算太远,就这么定吧。” 于是,等到吃过早饭,尽管风雨依旧,夜色尚浓,计蒙却依旧派出三名传令兵,让他们尽快赶回后方,谒见姜尤,接到命令后再迅速回归。 三个传令兵倒也不辱使命,刚到晚饭时间,他们便顶风冒雨地带回来姜尤的命令——不可冒雨前进,待放晴后一同进兵。 眼见姜尤也不同意冒雨追击,计蒙只得原地休整,等待雨收云散。 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场雨时大时小,时停时下,一直淅淅沥沥到第四日午后,斗大的太阳才从西南半空的云团后闪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计蒙不敢怠慢,急忙拔寨起营,一直追到月亮爬上树梢,才就地篝火宿营,并在宿营不久又得到探哨传来的消息——前面五十里处发现有熊人走过的痕迹。 计蒙和龙中堂顿时惊喜交加,精神倍增,若非理智尚存,甚至想马上启程追赶。 他们好不容易耐住兴奋,好歹睡过一觉便早早拔寨起营,率领全军将士,顺着探哨指引的方向疾行数十里,果然发现有熊人大队行军的踩踏痕迹。 尽管踩踏的痕迹已经过去了数日,甚至还经历了这场风雨,可龙中堂顺着痕迹的前后左右细细察看片刻,依然觉得这条痕迹必定是有熊人的主力部队所踩踏出的,甚至还从痕迹周边的草丛中觅得更多信息。 首先,这条痕迹并不是凭空出现,而是从东北方蜿蜒而来,又向西方蜿蜒延而去,这也就合理的解释出为何他们一路追来并未发现有熊人的痕迹。 其次,从这条痕迹的宽度和踩踏草丛的程度看来,必定是成千上万人列队而过,不可能是为了吸引敌人而做出的伪装。 第三,草丛中不仅散落着许多牛羊粪便,还时不时的发现一些破烂不堪的衣衫,甚至还有一些小孩衣衫,说明踩出这条痕迹的队伍中不仅仅是有熊的主力军队,而是妇孺老幼皆在其中。 如此一来,龙中堂大为宽心,抬头看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计蒙,微微点头,未及说话,计蒙大手一挥,已经率领队伍顺着这条痕迹匆匆追赶上去。 第285章 再犯神农 可是,他们晓行夜宿,一路急行,一直追到第四天的下午,不仅没有追上有熊人,反而被一条东北而来、西南而去的无名大河挡住去路。 奇怪的是,这条大河宽不过数丈,浪高不过三尺,可有熊人不仅没有渡河而过,反而顺着这条河的西岸转而南下,一直前行数十里,居然又来到波澜壮阔的浊水南岸。 更让龙中堂和计蒙惊疑交加的是,宽阔的浊水上面居然还连着一座完好无损的浮桥,正随着滚滚浪涛上下起伏,横贯浊水南北。 两人站在岸边,极目远眺片刻,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里均充满匪夷所思——若是有熊人顺桥而过,为何还留下这座完好无损的浮桥呢? 按理来说,仓皇溃逃之中,他们隐形匿迹还来不及呢,面对此等大好时机,他们不仅没有想方设法隐藏踪迹,反而还给追兵留下浮桥? 是他们仓皇逃走中来不及毁掉?还是故布疑阵,另有玄机? 惊疑之中,龙中堂急忙翻阅向导营前一天送来的简易地形图,却发现注入浊水的这条大河居然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河东之人称之为沁水,河西之人称之为洎水——从西北山区而来,向东南流入浊水。 审视片刻,龙中堂又取出大荒王朝的地形图加以对照,发现从这条大河所处的方位和走向来看,十有八九便是自南而北横贯晋州的沁河,于是提笔划掉洎水两字,把这条河流重新标注为沁水。 收起地图,他暗自沉思,心想:据史书记载,不管是炎黄二帝之间,还是他们与蚩尤之间,似乎均未在此有过激烈交锋。也就是说,不管越过沁水继续西追,还是顺着浮桥追向浊水南岸,均不会遭遇有熊人的埋伏和抵抗。 想到这里,他心中安定许多,与计蒙稍一合计,迅速派出两路探哨:一路顺桥而过,一路渡过沁水,分别前往沁水西岸和浊水南岸打探一番之后,却在浊水南岸发现大队人行走的足迹。 闻听这个消息,龙中堂又惊又喜还又有些匪夷所思,甚至觉得这的消息好像在意料之中,又好像在意料之外。 从浊水两岸的行走足迹和架在浊水上的浮桥来看,有熊人定而无疑地穿过了浊水,踏入了神农族的领地。 可是,他们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呢?他们不怕与神农族引起冲突?不怕九黎人按图索骥追赶上去?还是其中另有玄虚? 一连串的疑问,让他双眉紧锁,默然无声,正自深思苦索,却听计蒙着急问道:“敖继,还等什么?继续追吧?” 龙中堂微微摇了摇头,不无为难道:“南岸乃神农领地,若贸然踏入——” “管他呢。”计蒙不以为然地反问道:“姬云去得,我等去不得?” 龙中堂稍稍沉吟,商量道:“咱们一路急行四五天,已然疲惫不堪,也不知大王进展如何。不如派人请示大王,咱们也好稍做休整,如何?” 计蒙满面不悦,怅然眺望浊水南岸,不由想起数日前与神农族之间的那场恶战,想起姜尤再三叮嘱不要与神农发生冲突的告诫,心有不甘却也不敢造次,无可奈何道:“如此来回折腾,岂不错失良机?” “凡事有弊有利,有失有得。”眼见计蒙闷闷不乐,龙中堂急忙好言劝慰道:“若神农因此而与有熊产生矛盾,甚至展开厮杀,说不定比咱们紧追上去还要有利的多。” “唉!借你吉言吧。”计蒙也觉此言有些道理,于是轻叹一声,咧嘴一笑,马上派出信使前去禀报姜尤,命令大军后退五里,在远离河岸的小土岗上扎下营寨,焦躁而又无奈地等候回音。 然而,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信使出发后仅仅一天,便跟着姜尤匆匆而回。 原来,姜尤紧随他们看到有熊人的足迹之后,既求战心切,又担心先锋师孤军深入,中伏吃亏,丝毫不敢懈怠,率领大军早起晚宿,一路急行,并没有被先锋师拉下甚远。 尤其遇到信使之后,闻听有熊人渡过浊水再次南下,先锋师在浊水北岸等候待命,姜尤不由更加着急,索性连夜赶路,于是在天将傍晚时分,便与先锋师顺利会合,不及休息,便带着众将,随着计蒙和龙中堂一起来到浊水南岸。 站在横跨南北上下起伏的浮桥上,姜尤沉默不语,极目远眺,心中却像浮桥下的滚滚河浪一样,心潮澎湃,思绪万千——姬云为何渡过浊水?不怕与神农引发冲突?是他与神农已经达成默契?还是他借助神农来恐吓于我?趁机借道西逃?哼!你能借道,我为何不能? 一念至此,姜尤轻哼一声,缓缓回转身来,扫视一下左右众将,沉声道:“诸位早做休息,明日一早,渡水追击。” 计蒙等人顿时欢呼雀跃,齐声应命,而龙中堂却大吃一惊,急忙出言劝道:“请大王慎重。” 姜尤瞄了龙中堂一眼,不悦道:“有话但讲无妨。” “是,大王。”龙中堂婉言劝道:“家父正在后方与神农和谈,而我们突然侵入神农领地,和谈何以继续?岂不造成他们联手对抗九黎的格局吗?” “哼!”姜尤不满道:“有熊人已经过河数日,却不见神农有何动静,难道他们去的,我等却去不的吗?” “理同而事不同。”龙中堂细细分析道:“有熊人就算被农皇陛下责问,以走投无路为借口,或能获得陛下的谅解,而我们强行闯入,何以解释?” “何须解释?”姜尤愤怒道:“同一片草地,野兔去得,猎人去不得吗?” “这。”龙中堂登时语塞,迟疑一顿,又婉言劝慰道:“据探哨所报,对岸并无有熊人的确定踪迹,说明他们并未在对岸久留。若他们只是为了把我们引过浊水,从而挑起神农与九黎的冲突呢?” “那他们去哪里了?飞天了?遁地了?” “也许,他们渡过浊水,并未久待便匆匆西去,甚至绕个大圈,再重新返回浊水北岸,也不无可能。” “哼哼!那咱们就依葫芦画瓢,追着他们的足迹走,看陛下有何话说?”姜尤冷笑着跳下浮桥,沉声道:“明日一早,渡河追击。” 第286章 黄帝求婚 龙中堂暗叹一声,无可奈何地随着转身下桥,紧走两步,追至姜尤身后,正欲再做劝说,忽听阿群方侯轻声劝道:“算了敖继,该来的始终会来。大王所言甚是,总不能因为尊重农皇,便被有熊人玩耍于股掌之中吧?” 龙中堂倏然止步,愕然看向阿群方侯,却见计蒙和其余的几位方侯行走之中均看向自己,不由心中一颤,恍然若悟:原来,他们并不惧怕炎黄联手,我若再作劝谏,说不定会触犯众怒,适得其反。” 一念至此,他只好暗叹一声,冲着阿群方侯点了点头,苦笑叹息道:“唉!方侯说的是,那就顺势而为吧。” 次日一早,姜尤亲自统帅近卫师和先锋师为前部,六位方侯各率本部尾随在后,顺利穿过摇摆不定的浮桥,浩浩荡荡,斗志昂扬,踏着有熊人留下的足迹,一路追向西南。 但是,尽管姜尤率领九黎将士风餐露宿毫不松懈,可一直追了三百多里,却依然只看见有熊人留下的足迹,丝毫见不到有熊人的半个身影。 眼看又是一个黄昏,望着摇摇欲坠的斜阳,姜尤忽然放慢脚步,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倏然止步,转身回头,看着紧随其后站住脚步的计蒙和龙中堂,轻声问道:“今日早些宿营,如何?” 计蒙和龙中堂稍感惊讶,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旋即喜笑颜开,齐声抱拳应命:“是,遵命。” 姜尤顿时看破两人的心思,轻笑道:“累坏了吧?咦!快看,大哥为何孤身前来呢?” 惊问声中,姜尤已经起身迎上前去。 计蒙和龙中堂急忙顺势望去,只见敖正一路飞奔,已经来到数十丈外,不由均感吃惊,急忙紧跟着姜尤匆匆迎上前去。 月上柳梢,凉风习习。 姜尤和敖正用罢晚饭,一前一后,走出王帐。 姜尤摆手止住正欲跟上来的禤平和胥融,招呼敖正一同前去巡视营寨。 两人宛如闲庭信步一般缓缓前行,默默无语,好像各有话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原来,敖正和姜尤分手后第三天,敖正刚刚联系上宗先,榆罔和伯琴便渡过浊水,来到营中。 敖正陡然见到两位不速之客,顿时又惊又喜,可他未及客套寒暄,便被榆罔劈头盖脸地训斥一番:“为何擅越边界攻击神农?为何不遵皇命妄起战端?为何占领有熊都城后还要紧追不舍赶尽杀绝?” 面对榆罔的接连质问,敖正必恭必敬地一一解答:首先,越过浊水,确实有错,不过当时,计蒙等人确实看到有熊人正在屠杀九黎人,以至于错打错着,闹出误会。不过,不管起因如何,事情既已发生,愿前往颖水城面见农皇,当面解释和请罪。 其二,九黎讨伐有熊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是为了让姬云把天子之位归还于农皇。 其三,九黎虽然占领了泗水城,可姬云并未认输投降,而是携家带口且战且走,大有顽抗到底之意。 他若偃旗息鼓,愿意归还农皇的天子之位,九黎自会既往不咎,同为农皇陛下之臣,各归领地,各守本分。 可是,面对敖正的这般坦诚解释,榆罔不仅置若罔闻丝毫不信,反而敕令敖正转告姜尤——速速退回九黎,归还有熊领地,否则,神农族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面对这等突发之事,敖正不敢做主,更不敢耽搁,急忙让宗先退守浊水北岸,让莫中退守浊水西岸,通知黎羽前来接替神荼、郁垒守卫泗水城,让神荼、郁垒与魑、魅、魍、魉四兄弟协助伶伦保障粮道,让王后亲自镇守九黎城,保障生产和给养供应,而敖正自己则夜以继日地追赶前来,寻求对策,请令定夺。 姜尤与众位方侯将士闻听这番言辞,人人怒不可遏,对榆罔的盛气凌人均感难以接受。 尤其是尼俊方侯,更加直言快语——与其追击有熊,还不如径直杀过浊水,打败神农,让农皇传位于姜尤。 想到这里,姜尤依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不由抬头看向敖正,却见敖正也正注视着他,顺口轻笑道:“尼俊这家伙,真是口无遮拦,毫无顾忌。” 敖正淡淡一笑,转而看向远方,故作轻松地笑道:“大王若有此意,尼俊之言也未尝不可。” “大哥说笑了。”姜尤呵呵一笑,旋即肃然道:“若陛下驾崩之后,我定然不能任由别人践踏。可只要陛下在世一日,你我便是他老人家的驾前臣子,岂能有任何妄念?” 敖正顿时放下心来,颔首赞许,怅然叹息道:“唉!已经三年未见陛下,也不知他老人家贵体可安,更不知太子殿下所言是否为他老人家的本意。” 姜尤微微皱眉,道:“老四不是跟着吗?他怎么说?” 敖正摇了摇头,叹息道:“四弟未曾亲耳听到陛下吩咐。不过,四弟却告诉我另外一个消息。只是方才当着继儿与众位将军,我没有向您禀报。” “老四就会神神叨叨的。”姜尤轻声嗔怪一声,好奇追问道:“什么消息?是好是坏?” “谈不上好坏。”敖正淡淡笑道:“姬云恳请陛下赐婚,让公主下嫁与他。” “啊?”姜尤愕然一愣,嗤的笑出声来:“那老四还不与他拼命啊?” “不是长公主。”敖继摇头苦笑道:“是二公主。” “丽邛?”姜尤大吃一惊,顿时勃然大怒,咒骂出声:“岂有此理,这混账东西。三年前,陛下把丽邛许配与敖继,他还随着喝过喜酒,怎会提出这等无耻要求?陛下岂能答应?” “唉!”敖正喟然轻叹道:“儿女情长倒也无需太过在意。不过,微臣担心,姬云并非真心喜欢丽邛,而是以此为契机,示好与陛下,继而与神农结成联盟,夹击九黎。” “可恶。”姜尤狠狠咒骂一声,若有所悟道:“难怪他明目张胆地进入神农领地,想必他与榆罔已经达成某种协议,也未可知吧?” “确有可能。”敖正赞同一声,稍一迟疑,思量道:“所以,微臣以为,是否暂且停止追击呢?” 第287章 横穿雒水 “不!”姜尤断然拒绝,稍稍诧异地看向敖正,轻笑道:“怎么?有所畏惧?” 敖正点了点头,喟然道:“战线越拉越长,粮食供给日渐困难。” “不是安排神荼、郁垒和魑、魅、魍、魉协助伶伦吗?”姜尤打断敖正,忽又心中一动,沉声问道:“或是,你担心榆罔偷袭九黎?” 敖正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迟疑分析道:“纵然陛下病重,不能掌控大局,三弟和四弟也不会置之不理吧?” “嗨!”姜尤感慨一声,道:“老三和老四,真是越来越没用。” 敖正扑哧一笑,道:“大王与臣远在九黎,尚且摆脱不了太子殿下的束缚,三弟和四弟又能如何?毕竟君臣有份,内外有别嘛。” “有别个屁?”姜尤不屑笑道:“老三吧,脑子一根筋,还有情可原,可老四这小子不笨吧?早听我话,回他肃慎国做太子,不比在陛下身边弹琴唱歌畅快许多么?” 敖正微微一笑,替伯琴辩解道:“人各有志,不好勉强。” “他有屁志。”姜尤笑道:“他是被瑶儿迷住心窍而已。” 敖正哈哈大笑两声,又戛然而止,重回正题,沉着道:“既不想收兵,何以应对?还请大王三思。” 姜尤点了点头,默默前行几步,沉着分析道:“若要防备榆罔,宗先与莫中,稍显不足。姬云一路溃逃,似乎远逊于当初所料。” 敖正依然默默点头,静候下文。 姜尤微微一顿,看向敖正:“阿群心细如发,巨相英勇善战,令他二人回去协防,如何?” “也好。”敖正回应一声,思忖片刻,商量道:“或者,让他二人先帮着伶伦协防粮道,若榆罔真的挑起争端,再把他二人归入战斗序列。” “好,就依大哥。” “那,明日一早,我随他哥俩一道回去?” “不,你留下助我。”姜尤思忖道:“让伶伦坐镇泗水,让黎羽和神荼、郁垒负责押粮,其余事宜,就依大哥方才所言。” “也好。”敖正略一思忖,道:“乐正德高望重,文武全才,既能拓展生产,保障粮食供给,也能妥善调度他们几个,还能威慑榆罔,令其不敢擅自妄动。” “既如此,”姜尤仰面看看满天繁星,止住脚步:“咱们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启程。” 次日一早,阿群和巨相各帅本部,护送着各部汇合在一起的两千多名伤病员率先启程,踏上返回泗水城的归途。 计蒙和龙中堂率领三千先锋师依然为前部,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尼俊率领两千多名索家部将士为左翼,黄拼率领两千多名高饰部将士为右翼,田力率领两千多名赤风部将士为后卫,而付君方侯统领的两千多名柳上部将士与两千多名近卫师并为中军,由姜尤和敖正亲自率领,先后拔寨起营,浩浩荡荡,追向西南。 行走半天,只见脚下属地虽然依旧分属神农管辖,可地广人稀,一片荒凉,方圆三五十里,几乎听不到鸡犬之声,甚至行走大半日也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转过天来,眼看又到中午,敖正一边匆匆行走,一边抬头看看似火骄阳,正思量着是不是稍作休息,忽听姜尤问道:“大哥可曾到过此地?” 敖正摇了摇头,轻笑道:“此去九黎,足有两千余里,莫说到过,闻所未闻呀。” 姜尤咧嘴一笑,四下眺望着评价道:“此地山川交错,地势复杂,确实不如东方富饶丰盛。” “是啊。”敖正喟然应道:“当初,陛下顺着浊水率族东迁,应该到过此处,却未在此留下多少足迹,说明陛下对此地也不甚满意。诶?迎面那俩兄弟,应该是计蒙派来的传令兵吧?” “启禀大王。”姜尤顺声望去,只见两个传令兵已经飞快跑到近前,拱手施礼道:“前方已到雒水,河水刚过膝盖,先锋师正在过河。请大王加快速度,趁机过河。” “好啊。”姜尤大为高兴,道:“速去回报计蒙,放心追击,我等随后便到。” 敖正也非常欣慰,一边随着姜尤加快脚步,一边轻笑道:“此时正值雨季,河水却刚过膝盖,想必这雒水也不是太大的河流吧?” “赶早不赶晚,免得河水上涨。”姜尤答非所问一声,立即吩咐跟在身后几步远的禤平和胥融道:“传令中军与两翼,跑步前进,过河后休息。” 禤平和胥融应声下去传令,姜尤和敖正已经身先士卒,率先飞奔起来。 约莫一个时辰光景,他们便率领中军来到雒水西岸,却见计蒙率领先锋师已经顺利过河,而龙中堂正带着敖喜和敖悦,以及几十名不知是刺探营还是向导营的士兵正站在岸边翘首以待。 龙中堂远远看到中军队伍,急忙迎上前来,一边回身在前带路,一边介绍道:“此河名为雒水,由此流向东北两百里左右注入浊水。” 姜尤大为好奇,笑问道:“何以知之?” 龙中堂微笑回道:“向导营两日前已打问清楚,做好地图。” “甚好。”姜尤称赞一声,却见敖正蹲在岸边,探着身子审视河堤,诧异问道:“大哥,看什么呢?” 敖正直起身来,逆流遥望上游,疑惑道:“河谷足有数百丈宽,何以水量如此浅薄?而且,堤岸内侧水面痕迹,水位下落似乎并不久远,甚至不过三五天而已,有些匪夷所思。” “嗨!这有什么可疑的?”姜尤不以为然道:“说不定几天前连降大雨,水位上升,而这几天来,不一直大晴天吗?” “是啊父亲。”龙中堂接口道:“孩儿也曾注意到这些,并详细问过向导营。他们向上游探测了五十余里,水流皆如此这般,并无异常之处。” “哦,那就好。”敖正稍稍放心,又举目远望上游,却见数里之外,尼俊已经率领左翼部队稀里哗啦地冲进水中,跑向对岸,再向下游望去,只见黄拼率领右翼部队已然跑上对面的堤岸,不由松了口气,自嘲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第288章 水淹三军 “凡事小心点好。”姜尤哈哈一笑,迅速回视一下两边已经稍稍缓过劲来的众将士,把手一挥,大声喝道:“走啊兄弟们,去对面吃饭休息,别让两边的兄弟们落下。” 喝令声中,姜尤反手把衣襟撩起,系在腰间,呐喊一声,一马当先地冲下河堤,扑通一声跳进水中,稀里哗啦地向对岸奔跑过去。 敖正和龙中堂不敢怠慢,急忙紧随其后,率领众将士紧紧跟随上去。 可是,敖正仅仅在水中蹚行数步,忽然微微一愕,诧异问道:“奇怪,继儿不说水面刚过膝盖吗?为何现下已没大腿?” 姜尤呵呵一笑,脚下不停,不以为然道:“水面时高时低,河底高低不平,高两尺低两尺的,不足为奇。” “是啊父亲,俗话说,六月天气乱,十里不同天。”龙中堂接口宽慰道:“虽说此处艳阳高照,可几十里外的上游,还有百里外甚至几百里外的各个支流处,说不定正下雨呢。” 闻听两人所言,敖正觉得不无道理,也无可辩驳,只好困惑地又向上游遥望两眼,便随着姜尤加快步伐继续前行。 但是,当他们勉强蹚水过半之际,水面已经越过脖颈,而众将士中,会水之人已经脚蹬手刨,开始游泳前进,不会水者,已经惊慌失色,开始仓皇求救。 敖正愈加一惊,急忙止住脚步,再次看向上游,却见尼俊等人虽然先行一步,先头人员离着西岸不过还有数十丈远,可身后的东岸上却还有等待下水的兵卒。 更要命的是,尼俊的队伍之中,居然已经有人被河水冲倒,顺水冲刷而来——若非这边的将士们眼疾手快将他们救起,估计凶多吉少。 与此同时,姜尤和龙中堂等人也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而龙中堂却又猛然想起“关云长水淹七军”的典故,不由悚然一惊,仓皇催促姜尤:“大王快走。” 可他话刚出口,姜尤忽然止住脚步,转身回头,厉声喝道:“传令。过河一半者,加速前进,未及一半者,速速退回东岸,等待……” 可他话未说完,一截丈余长的圆木随着数尺高的浪头从上游滚滚而来,重重一击,正好砸在他的身上。 此时此刻,随着水面迅速升高,水面几乎已经越过他的下巴,使他无可奈何中已经开始踩水,两只脚也早已离开河底,失去支撑,如今又被巨大的原木猝然击中,一下便被砸翻水中,沉向水底,随着湍急的水流急速滚向下游。 好在他身高体壮,又精通水性,虽然被圆木砸的半个肩膀酸麻疼痛,却并未惊慌失措。 他急中生智,迅速使出千斤坠,瞬间沉到水底,稳住身形,然后四肢展开,迅速浮上水面,却见周围已然水浪涛天,茫茫一片,几乎不辨东西南北,而周围的所有将士,却早已被骤然而至的洪水吞没其中。 眼看众将士裹身水浪,时隐时现,生死未卜,他顿时心胆俱裂,强制稳定心神,想要辨别方向,努力冲向岸边,可奔流而至的河水却愈加湍急,冲的他身不由己,打着旋转,急速漂向下游,哪里还能辨得清东西南北呢? 他叫苦不迭,正自咒骂这可恶的怪河,忽觉腰间骤然一紧,旋即被一股强劲的力量向上拽去,瞬间便腾空而起,离开水面。 他急忙顺势望去,只见龙中堂正立在一块数尺见方的厚厚青棉堆上,满面惊骇地举目看来。 原来,那根圆木的一端在砸中姜尤的瞬间,另一端也把龙中堂砸入水中。 龙中堂此时对木遁术的使用已经得心应手,在没入水中的瞬间,早已念动木遁术塑物成棉的咒语,随着冉冉升起的青丝棉迅速离开水面。 他勉强站稳身体,眼见青丝棉离开水面已有丈许,急忙止住青丝棉,四下寻找姜尤,却正好看到姜尤浮上水面,急忙祭出流云索,把姜尤救上青丝棉。 姜尤上来青丝棉,未及站稳身形,急忙俯身看向河面,顿时瞠目结舌,惊呼出声:“看,敖继,快看,大哥果然机智!” 其实,就在姜尤的惊呼声中,龙中堂已然看得清清楚楚——青丝棉的前下方,数百丈宽的雒水面上,倏然闪现出一圈数丈高的青绿栅栏。 原来,就在姜尤和龙中堂被圆木砸中的瞬间,一直关注上游水势的敖正急中生智,已经使出“塑木成牢”。 尽管围成青木栅栏的绿色木板稀稀疏疏,有宽有窄,宛如做工粗糙的木栅栏,可横空拦在雒水之中,不仅把从天而降的滚滚白浪全部拦截下来,即便连木板之间一尺余宽的缝隙里也滴水不漏。 转眼之间,浩浩荡荡的雒水河中,形成一个前所未有以后也不一定会出现的罕见场景——从上游滚滚冲刷下来的滔滔洪水被青木栅栏截然拦住,在青木栅栏前形成一个个巨大的旋涡,撞击出一阵阵雷鸣般的吼叫声。 青木栅栏以下,因为失去上游补给,原本升至两人多高的水面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回落。不大一会儿便水落石出,几乎露出高洼不平的河底,以及从上游冲刷下来而又没能及时冲走的圆木树枝和滚石砂砾。 可是,青木栅栏围于其中的河水,既没有上游补给,也没有洒出半点,好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似的,托着稳稳立在水面上的敖正,在上游水流猛烈地撞击下,源源不断地荡起片片巨大的涟漪。 青木栅栏下游的众将士们虽然惊魂未定,心有余悸,毕竟久经沙场,虽慌不乱。 他们眼见灾难骤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瞬间便惊醒过来,不等姜尤再传命令,急忙行动起来。 原本被洪水冲刷倒地的将士急忙挣扎起来,跌跌撞撞,你呼我喊,重新奔向西岸; 原本没受洪水蹂躏之人正自暗呼侥幸,替同伴担忧,忽见敖正挡住洪水,再无顾忌,更不敢怠慢,急忙跳下河堤,紧随河谷中的兄弟们飞跑着奔向对岸。 第289章 父子同心 姜尤静静立在青丝棉上,低头看着众将士有惊无险地继续穿越雒水,而早先一步到达西岸的计蒙也正指挥着先锋师备好绳索长棍等救援之物前来接应,不由稍稍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中急忙又看向青木栅栏上游处的尼俊所部,心中却陡然一沉。 由于青木栅栏好像从天而降的拦河大坝似的截断水流,使得尼俊所在河段的水位骤然上升,眼看着水面即将与堤岸齐平,而原本在浪涛中挣扎的众将士却几乎难见踪迹! 姜尤心如火焚,却又无计可施,急忙看向青木栅栏中的敖正,却见敖正背对于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关注着上游。 姜尤情知敖正早已把尼俊所部的艰难险境看在眼里,也必定正在想方设法地营救他们。但是,若再等上片刻,有些会水之人或许还能幸免,可那些旱鸭子们却十有八九凶多吉少。 他正自焦虑,忽听龙中堂轻声叮咛道:“大王小心站稳,先去西岸。” 姜尤急忙顺声望去,未及回应,只见龙中堂神情凝重,怅然眺望远方,轻声念道:“木遁·塑木成棉·分。” 话音落处,两人脚下的青丝棉倏然分成两块:一块载着姜尤悠悠飞向雒水西岸,而龙中堂所踩的半块青丝棉却急速飞向数里外尼俊所部的遇险之处。 弹指间,青丝棉迅速飞越敖正所在的青木栅栏; 再弹指,青丝棉已然越过尼俊所部三里开外; 三弹指,青丝棉已经倏然不见,而龙中堂也已凌空落在浊浪翻滚的湍急水面上,疾声喝道:“木遁·塑木成牢,起。” 喝令声落,一座以龙中堂为中心的木栅栏冉冉升出水面,顿时便把已经开始溢出堤岸的滚滚洪流再次拦腰斩断。 虽然远在下游数里的敖正看到龙中堂借助青丝棉飞腾而去之时并未猜透龙中堂要做什么,可是,当他感觉到青木栅栏压力顿减的瞬间,一下便猜透龙中堂的心思,急忙调息一下气血翻滚的五脏六腑,也召唤出青丝棉,倏然升上半空,一眼便看见龙中堂正依葫芦画瓢地施展出“塑木成牢”,与猛烈冲来的洪流做着殊死搏斗。 敖正顿时百感交集,既欣慰,又着急,急忙回头看向身后,却见绝大多数九黎兄弟已经安然穿过河谷,急忙念动咒语:“塑木成牢·漏。” 话音落处,敖正下方那座滴水不入的青木栅栏顿时就像一道真正粗糙的稀疏篱笆墙一样,把原本死死挡住的河水一泻而下,而把那些被洪水蹂躏的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九黎将士们,却全部过滤下来。 早已在岸边等候的姜尤等人顿时喜出望外,不等河水完全流尽,一窝蜂地重新冲进水中,有的背有的抬,有的扶有的拽,急急慌慌地把尼俊所部冲刷下来的兄弟们救往雒水西岸。 敖正却早已顾不得这些,而是催动青丝棉,径直飞到龙中堂所在之处,倏然落在龙中堂身后,二话不说,右手伸出,轻轻摁在龙中堂的百会穴上,顿时把龙中堂吓了一跳。 要知道,百会穴位于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连线的交叉处,穴居颠顶,会交百脉,乃人体三十六个死穴之首。 一般来说,莫说如敖正这等武功高强之人,即便寻常人等,若要轻易触及龙中堂的百会穴,龙中堂即便不反手隔挡或擒拿,也要躲闪开来。 但是,现在触及他百会穴者并非别人,乃是敖继的亲生父亲,也就是龙中堂尽管心中懵懂却也不得不自认倒霉而无奈承认的亲生父亲。 所以,无论如何,龙中堂也不相信敖正会伤害于他。 而且,就在敖正落在龙中堂身边的瞬间,龙中堂早已感知到敖正来到身后,却已无暇也不敢分心。 因为此时此刻,龙中堂正被滔天洪水排山倒海般的冲击力压得喘不过气来,甚至觉得这种泰山压顶般的艰难感受,比当初在蟠龙山造出那座庄园的感受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生怕一开口便真气涣散,难以支撑,所以哪怕敖正用掌心摁住他的百会穴,令他心中惊骇,却也不敢出声询问,只能强作镇静,稳住心神,不知所措地等待着敖正的下一步举动。 可就在他暗自惊骇的瞬间,敖正的左手又轻轻贴在了他的印堂穴上,轻声叮咛道:“用五行遁术者,须法力催动。控制法力者,元神也。咦!你的元神尚未成型,为何内力和法力如此高强?唉!此时不是论事之时,小心听我吩咐。” 闻听此言,龙中堂不禁又惊讶又钦佩,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次申辩一下自己的真实身份,忽觉两道截然不同的真气分别由百会穴和印堂穴汇入泥丸宫内。 由百会穴透入进来的真气好像三春艳阳,温如暖炉;而由印堂穴透入进来的真气却如伏天井水,清纯凉爽。 可是,龙中堂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一个人如何能同时吐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冷热真气呢? 若说武功内力,有人或能练成至阴至柔如浩冥掌、流冰拳之类的极寒胜冰的武功,也有人能练成至阳至刚如熔火拳、烈日掌之类的极热胜火的武功。 若说法力,别的不说,单说花背龟前辈的冰山裂与水晶罩,还有朱雀老大前辈的烈火冲与雷火爆,倒也分别属于极寒和极热的不同法力。 若说传输内力,柳含烟和龟爷爷等人也不止一次的救助过龙中堂;若说传授法力,龙中堂通过封印传功,已经得到父亲龙在天的全部法力和内力不说,还曾得到过木圣灵的三次相助。 但是,不管是龙在天的封印传功,还是木圣灵的每一次帮助,龙中堂都好像置身事外。不仅不知木圣灵如何传功,如何施展法力,便已经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而眼下看来,敖正似乎也想把法力传授与龙中堂,联合两人之力,一起催动塑木成牢,抵御洪水的强大冲击力。 但是,敖正这种两只手掌同时吐出两种温凉不同法力的用功法门,龙中堂不仅从未见识过,简直是闻所未闻,难以置信。 第290章 水中诡影 就在龙中堂胡思乱想之际,忽听敖正再次轻声叮咛道:“凝神静气,引导法力,左手为阴,由印堂入;右手为阳,由百会入。阴阳二气,汇聚泥丸,充实元神。唉!你的元神实在太弱,不好强作扶持,以免过犹不及。也罢,你无需再作引导,摒弃所有杂念,恍如已经睡着,我借助你体内的法力,咱们联手催动‘塑木成牢’,若能坚持半个时辰,应该足矣。” 龙中堂再无疑惑,索性闭上双眼,心中却暗暗有些好笑:自从莫名其妙地来到这眼前的世界,几乎未得半分空闲,而今艰难对抗洪水之际,居然能轻松休息半个时辰,也算难能可贵吧? 胡思乱想中,他忽觉原本压在心头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倏然消失不见,而两股温凉不同的气息在他的泥丸宫内互相交融后,瞬间融为一体,顺着十二道经络和奇经八脉瞬间游遍全身,使他全身内外惠风和畅,泰然自得,随着一阵浓重的睡意袭来,他不知不觉间居然进入了虚无缥缈的空明状态。 可就在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却又心旷神怡之际,忽然被一阵猛烈地呐喊声骤然拉回现实。 他愕然睁眼,只见塑木成牢仍在,而塑木成牢外的水面早已高出堤岸,四下溢出。 他心中稍安,暗呼侥幸——好在两岸并无住户和庄稼。 可念头闪处,他忽然觉得敖正紧贴在他百会穴与印堂穴的双手正微微颤抖。 他不由悚然一惊——父亲已经精疲力竭——急忙劝道:“爹,松手吧,让孩儿支撑片刻。” “意念导气,保守元神,运行周天,混元如一。”叮咛之中,敖正很快感受到龙中堂正在催动自身法力,于是缓缓止住法力输送,轻轻念道:“木遁·塑木成棉,起。” 喝令声落,一朵青丝棉团凭空闪现在两人身边。 敖正双脚踩水,正欲跃上青丝棉,可用力之时,忽觉胸口好像被重锤狠狠砸中似的一阵剧痛,真气骤然涣散,一口咸咸之物瞬间便堵到嗓子眼。 他悚然一惊,顿知已受了内伤,鲜血已经来到嗓子。可他不愿让龙中堂发现他受伤,急忙强打精神,正欲把这口鲜血强制咽回肚中,忽觉眼前蓦地一黑,一头栽入水中。 龙中堂刚用自身法力接管塑木成牢,听着远处传来的呐喊声越来越响,以为是塑木成牢下方河道中的九黎将士正大声呼喊,急忙转身望去,却见河道中已经空空如也——既没有一个九黎将士的身影,也几乎没有了流动的河水,而呐喊声却来自于雒水西岸。 他正欲顺声而望,忽听敖正召唤出青丝棉,顿时猜透敖正心思——两人上得青丝棉,收回塑木成牢,让雒水贯通。 可就在他转身回头的瞬间,却见敖正一头栽向水中。 他吓得魂飞天外,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敖正的衣袖,顺势拦腰抱起,飞身跃上青丝棉,连声疾喝:“青丝棉,起;塑木成牢,收。” 发令之后,他随着青丝棉腾空而起,不仅无心察看雒水水势,连雒水西岸传来的呐喊声也已无暇顾及,低头看着横抱在怀中的敖正,连连呼唤:“爹,爹。” 呼唤声中,他缓缓把敖正平躺在青丝棉上,伸手轻扣敖正的脉门,只觉脉象浮而轻软、细如丝线,轻按可得、重按若无,分明是精疲力竭劳累过度而受了内伤——尽管木遁术依靠法力催动,可元神和身体本为一体,心神受损,身体焉能完好无缺呢? 理清病源,龙中堂尽管心痛不已,却也稍稍心安,急忙与敖正手心相对,轻轻抵住,缓缓把内力输入敖正的体内。 过了片刻,敖正悠悠转醒,睁眼瞬间,顿时醒悟,急忙抽回手掌,翻身坐起,苦笑道:“你这小子,我还用你送内力?咦?你怎么在这里静止不动,听不到那边的厮杀声吗?” 龙中堂这才恍然惊悟,急忙顺声望去,只见雒水西岸,九黎众将士正漫山遍野地冲向西北,而西北远处,身着淡黄色服装的有熊族士兵正飞奔而逃。 但是,龙中堂忽然发现,那些有熊将士乍看上去好像一败涂地,溃不成军,可仔细察看,却发现他们并非抱头鼠窜,四散溃逃,反而像有目的似的一起逃往西北方向。 他顿时满腹疑窦,心想:即便有熊主力藏在西北,他们如何突然前来偷袭?亦或是提前埋伏于此?难道,他们知道我们过河时雒水会骤然暴涨?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一念至此,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雒水,只见水面已经渐趋平稳,可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个足有碾盘大小的奇怪东西却一动不动地浮在青丝棉的左下方。 他愕然一愣,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定睛再看,可水面上除了一大圈厚厚的涟漪之外,却再无他物。 他不由悚然一惊,急忙顺水向下游望出很远,只见水面上漂浮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树枝圆木,却绝对没有发现任何一个与那庞然大物有半点相像的东西。 他万般惊疑地收回目光,心想:怎么回事?看花眼了?不对,肯定看到一个奇怪的庞然大物,或是上游冲下来的硕大树根? 狐疑之中,他不由转身回头,顺着水面望向上游。可目光所到,吓得他几乎跳将起来,一声咒语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流云索,疾。” 喝令声落,一道青光电闪而过,好像一道超长的青色长矛似的,径直射向水面,“嗤”的一声刺入水中。 可是,就在流云索入水瞬间,他的第二声口令却又随着轻叹声缓缓出口:“唉!流云索,收。” “怎么了?”敖正已从青丝棉上站起身来,原本正专注地遥望着九黎将士追击有熊,忽见龙中堂俯身低头,紧张兮兮地左右眺望,甚至还祭出流云索刺入水中却又迅速收回,急忙看向河面,诧异问道:“丢东西了?” 龙中堂摇了摇头,起身看向敖正,如实回道:“水中好像有个巨蟒似的怪物。” 第291章 雒水蛟龙 敖正微微戚眉,专心凝望水面,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现象,不由疑惑地看看龙中堂:“确定?” 龙中堂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迎着敖正疑惑的目光故作轻松地笑道:“也许看花眼了。” “苦战半日,神倦体乏,也属正常。”敖正哑然一笑,体贴宽慰道:“否则,别说一条蟒蛇,就是一条青龙,也不一定能躲得过流云索吧?” “青龙?”龙中堂陡然一惊,惊讶问道:“世上真有青龙?” “你这孩子,又说糊涂话。”敖正嗔怪一声,抬手指向雒水西岸,道:“快,大王回来了,快过去。” 龙中堂急忙催动青丝棉,很快飞到雒水西岸,在远离九黎将士甚远之处便飘落在地,意欲上前搀扶敖正,却被敖正肃然婉拒,只好跟在敖正身边,缓缓来到正同将士们一道欢呼庆祝的姜尤面前。 姜尤看见敖正父子,急忙迎上前来,爽朗笑道:“多亏大哥及时出手,不然的话,兄弟们都喂鱼虾了。” “侥幸而已。”敖正急忙摆手,轻笑道:“全赖大王洪福。” “嗨!”姜尤呵呵笑道:“一是大哥、还有继儿,拼命拦住洪水,二是兄弟们齐心协力奋勇杀敌。咦!你脸色不大好,继儿?” 夸赞声中,姜尤发现敖正的脸色愈加苍白,急忙看向敖继,紧张问道:“大哥受伤了么?” “不碍事,有些用力过猛而已。”不等龙中堂回话,敖正抢过话头,故作轻松的勉强笑道:“兄弟们大多遭受凉水冲击,又厮杀半日,大王,尽快宿营才好。” “大哥勿虑,众将已前去安营。”姜尤疾步上前,轻轻搀住敖正,转而高声喝道:“医师,医师何在?” “别,大王。”敖正苦笑劝道:“何必麻烦他们呢。” “对啊,他们的本事还是大哥传授的呢。”姜尤顿时醒悟,却又迅速喊道:“来啊,快抬牧正回营。” “不用不用,兄弟们累了一天,我自己……继儿,你这孩子,大王,微臣先行一步。” 原来,敖正摆手婉拒,正欲转身前行,却被龙中堂眼疾手快,倏然伸出双臂,把他轻轻托起,匆匆走向西北安营处。 龙中堂刚走几步,四个亲兵抬着一副担架已经小跑着迎上前来,跑在最前面的亲兵急忙招呼道:“上卿,请牧正上担架吧?” 龙中堂一看眼前的这副担架,惊奇中更加钦佩。 尽管这幅担架不过是两根木棍中间连着一幅三尺余宽的灰白色棉布,尽管担架在大荒王朝时代是行军打仗必须携带的常用工具,可在物资匮乏的炎黄时期,九黎族居然已经有了这种准备,使他不得不对九黎族强大的经济实力和对战备物资的重视而感到非常赞叹。 既然担架已到,龙中堂和敖正也不好拒人之外,于是,龙中堂把敖正轻轻放入担架,紧随其侧,不大一会儿,便来到中军大营早已为敖正搭建好的简易帐篷内。 四个亲兵匆匆回去复命,龙中堂帮着敖正换过衣裳,正欲展开床铺,敖喜一头闯了进来,仓皇喊道:“老爷,老爷您受伤了?” “瞧你一惊一乍的。”敖正微微皱了皱眉,缓缓坐在凳子上,轻声问道:“营中可煮姜汤?” “刚刚上锅,待会儿便送来。”敖喜看到敖正端坐帐中,已经放心许多,回应一声,关切问道:“老爷,您没事儿吧?” “当然没事。”敖正淡淡一笑,道:“悦儿呢?” “正在安排刺探。” “很好,你们都要记住,包括继儿。”敖正看向龙中堂,肃然道:“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以大局为重,以九黎为重,不能因个人安危而置大局于不顾。” “是,父亲。”龙中堂心中一凛,急忙劝道:“今晚上,让敖喜留下吧?” “不用。”敖正挥了挥手,吩咐道:“都下去吧。你们各回其营,各司其职,这儿有亲兵就行了。” “是。”龙中堂与敖喜只好应声退下,临出门之际,龙中堂又回过头来,若有所思道:“白日先遭水灾,随即又被偷袭,几乎人人精疲力尽,您说,有熊会不会趁机夜袭?” “不会。”敖正笃定道:“其一,既然你如此这般设想,姬云必定觉得咱们已经做好准备,不会轻易冒险;其二,兵正说有熊人几乎逃出百里之外,若再返回来长途奔袭,体力未必占优;其三,先锋师与后卫师基本没遭水灾,大鸿又一击便溃,咱们算不上精疲力竭。何况先锋师与后卫师分别处在大营的前哨与末尾,即便姬云赶来偷袭,也不足为虑。” 闻听这番分析,龙中堂觉得倒也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于是点了点头,道:“既如此,孩儿再去加派远哨,安置妥当后再来伺候您。” “再说吧。”敖正看着敖喜撩开帐篷门,若有所思地道:“待会儿,也许大王召唤呢。” “是。” 龙中堂应声退出,只见一个亲兵正用木盘托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匆匆过来,急忙闪身让过,带着敖喜匆匆赶回刺探营,又把刺探营内外细细视察一遍,便已月上树梢,进入初更。 他牵挂敖正,无心用饭,叮嘱敖喜与敖悦严守营寨,又匆匆离开刺探营,刚刚来到敖正账外,却见胥融从帐内挑帘出来,不由稍感诧异,紧走两步,迎上前来。 胥融也已看见龙中堂,顿时满面惊喜,拱手笑道:“咦!上卿真是未卜先知,正欲前去相请,您却已然来到。请。” 胥融说着,转身重新撩开门帘,招呼龙中堂进门,顺势轻声禀报道:“启禀大王,敖上卿到。” 龙中堂这才知道姜尤也在里面,急忙进得账来,只见姜尤与敖正两人正喜笑对酌。 姜尤的俎案居中,敖正在右侧横案相陪,而敖正对面的俎案上也已摆好酒菜餐具。 龙中堂一看两人的神色,心中大安,急忙上前见礼:“参见大王。” “免了免了。”姜尤示意龙中堂落座,轻笑道:“近日屡立战功,表现不错。要再接再厉,奋勇杀敌,待班师回城,必定重重封赏。” “多谢大王过奖。”龙中堂急忙谦辞:“微臣所做乃分内之事,不值一提。” “好,不骄不躁,是块好料。”姜尤称赞一声,收敛笑容,肃然问道:“你说,雒水中有蛟龙存在?” 第292章 应龙传说 龙中堂微微一怔,稍一思忖,慎重道:“看那硕大的脑袋,与传说中的龙首确有几分相似。可他一闪即逝,微臣不敢断言。” 姜尤点了点头,缓缓道:“收兵之时,我已命人留守岸边,观测水位。可方才收到消息,从咱们离开到现在,雒水再无异常之处。不知你有何看法?” 龙中堂顿时明白了姜尤的心意,径直回道:“微臣也觉事出蹊跷,倒像有人故意为之。” “可是,”姜尤盯着龙中堂,疑惑道:“若要顺利实施此等计划,首先要准确测算好我等到达的时间吧?” “大王所言极是。”龙中堂赞同道:“若过早截流,而咱们迟迟不到,拦河大坝则难以持久;若截流稍晚,大坝蓄水不多,他们仓促泄洪,也难以造成重大伤害。” “雒水谷深水阔,浩荡湍急,即便咱们在百里外筑坝拦水,至少也要三五个昼夜吧?”姜尤细细分析着看向敖正。 “大王所言极是。”敖正点头应是,面无表情地分析道:“咱们行走百里,至多不过两天,即便他们提前探知到咱们的行踪,计算好咱们的行走速度,可先锋师到达雒水后不过一个时辰左右,洪水便骤然而至,他们何以如此及时呢?” “飞鸽传书?”龙中堂脱口而出。 姜尤和敖正稍稍诧异,面面相觑一眼,姜尤淡淡笑问道:“飞鸽是什么东西?” 龙中堂顿时愕然惊悟,心想:虽然在荒山野岭中不止一次地吃过斑鸠野鸽野兔之类的飞禽走兽,可不管在颍水城还是在九黎城,好像并未见有人饲养鸽子和野兔。也就是说,时至当下,尽管世人已经懂得驯养猪狗牛羊鸡鸭鹅等寻常家禽家畜,却还没有开始驯化野鸡和野兔,甚至,还没有马! 一念至此,他不由惊喜交加,心想:若能帮着九黎训练一批战马,组建一支骑兵,岂不如虎添翼吗?同时再训练一批信鸽,刺探营的兄弟们既不用来回奔走如此辛苦,还能大大提升通信效率。 思绪纷飞中,龙中堂一时间居然忘记回答,不由让姜尤暗自纳闷,疑惑地看向敖正。 敖正也发现龙中堂忽然走神,甚至脸上还有些阴晴不定,以为龙中堂又犯病症,正自着急,忽见姜尤疑惑看来,急忙出声喝问:“继儿,大王问你呢?” 这声轻问,犹如当头棒喝,顿时把龙中堂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 他迅速稳定心神,却见姜尤和敖正的四只眼睛正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不由暗呼惭愧,心想:大王和父亲正与我商议军政大事,我怎能心不在焉神思恍惚呢? 至于驯鸽驯马等事,更是远水不解近火——莫说眼下已经刀兵相接,纵然太平盛世,也非朝夕为之,又何须现下提及徒惹烦恼呢?可既然已经提及,解释一下也好。 于是,他讪讪一笑,斟词酌句地解释道:“飞鸽呀,就是寻常的野鸽,微臣觉得,若像把野牛驯成家牛一样把野鸽驯化成能传递书信的家鸽,也就能极快的传递消息。所以微臣怀疑,姬云他们是否拥有了这种手段?”闻听此言,敖正顿时触动心思,轻声喝道:“你这混账,大王命你与忽雷去驯化马狓兽,你却糊里糊涂地出现在这里,而忽雷却不知所踪,还又胡说什么驯鸽驯兔?真是岂有此理。” “哎哎哎,稍安勿躁嘛。”龙中堂被敖正呵斥的一脸懵懂,正欲询问,却见姜尤呵呵一笑,劝慰敖正道:“继儿此言,虽然稍显荒诞,却也不无道理。至于忽雷驯马之事,日后再说,日后再说嘛。” 说到这里,姜尤又看向龙中堂,笑道:“小子,记住,等胜利回归后,驯鸽驯兔的任务就交由你来办理!不过当务之急,却要尽快查清姬云是如何操控雒水的。否则,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龙中堂不由对姜尤更加刮目相看,心想:后人谈及蚩尤,多称其贪婪暴虐,昏庸无道,与眼前这位平易近人智勇双全之人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是此姜尤并非彼蚩尤?还是其中另有隐情? 甚或是我浑浑噩噩中误判了时代? 可不管眼前的大王到底是何身份,他既有这份真知灼见,又能虚怀若谷纳谏从容,为何最终会败于有熊呢? 黄帝战蚩尤九战九败,最后一举而胜之却是为何? 难道是大王百年之后,他的继任者能力不济,才会被黄帝战败吗? 可是,尽管龙中堂心中再次胡思乱想,却没有像方才那样恍惚走神,而是应声答道:“大王所言甚是,明日一早,微臣便重回雒水,逆流而上,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甚好。”姜尤淡淡笑道:“既如此,你早去休息,等明日查探回来再做商议,我与大哥再闲聊会儿。” 龙中堂原本打算在此照料敖正,可既然姜尤下了逐客令,只好无奈告退,匆匆转回刺探营,囫囵睡去。 猛然一觉醒来,虽然帐内依旧昏暗,可门帘的缝隙中已经隐隐透入几丝亮光。 他急忙起身来到帐外,只见东方已经泛白,急忙带着敖喜和敖悦又匆匆跑回到雒水西岸。 晨曦朦胧,凉风习习。 听着时而咕咕噜噜时而哗哗啦啦的水流声,龙中堂他们三个顺着河岸逆流而上,一口气跑出四五十里,眼看东方天空渐渐由黑渐明,由灰转红,才缓缓放慢脚步,沿着河堤细细探察。 一路察来,果如刺探所报及姜尤所断,五十里之内确实毫无异样,但是,等他们前行到百里左右时,却赫然发现河道两岸出现明显的蓄水痕迹。 潮湿的水痕几与堤岸齐平,比现有的水面几乎高出两丈有余——定而无疑地说明有熊族昨日在此筑坝拦水。 可是,尽管眼前的一幕,证实了有熊族确实在此筑坝拦水,可让龙中堂大惑不解是,任凭他们四下搜寻,不仅河道两岸找不到拦河筑坝的蛛丝马迹,甚至连河岸周围数里,也没有任何伐木掘土的痕迹。 第293章 寻求救兵 惊疑之中,龙中堂只好带着敖喜与敖悦继续逆流而上十余里左右,来到一个三河交汇处。 只见两条数丈宽的支流,一条来自雒水东北,一条来自雒水西北,好像两肋插刀似的,在这个三岔口处同时扑进雒水,使得雒水骤然水量倍增,水势湍急,犹如万马奔腾似的向下游呼啸而去。 望着三股叉似的三道河流,龙中堂若有所悟,于是三人兵分三路,每人顺着一条河道继续逆流而上。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他们三人先后回到原地,不用开口询问,但看对方眉开眼笑的神色,便知道各处情形大致相同——在三岔口向上五六里处,果然发现有熊人掘土伐木拦河筑坝的痕迹,甚至,河岸两边还有许多没有用上的圆木和装好的沙土袋子。 也就是说,有熊人在三河交界处下游十里左右先修建了一道大坝,把这十余里河道修成一座巨大的蓄水池。 等到这座蓄水池即将不堪重负之时,又在三岔口上游五里左右处分别筑坝拦水,在九黎人过河时又同时决堤放水,使三股洪水同时涌进原本便已蓄满水的雒水主干道,把三岔口下游的简易大坝一举冲垮,使得河道内再无修筑大坝时的任何痕迹。 可是,纵然河道内没有修建大坝的痕迹,为何大坝周围数里并无掘土伐木的痕迹呢?那些修筑大坝所需的材料从何而来呢? 尽管依旧有所怀疑,可眼看天将正午,龙中堂不敢再做停留,急忙带着敖喜和敖悦匆匆赶回中军大营的帅帐内,把具体情况向正在商议军情的姜尤与众位将军一五一十地叙说一遍。 但是,说到最后,不仅龙中堂依然对雒水主河道那处丝毫没有发现修筑痕迹的拦河大坝感到迷惑不解,姜尤与众位将军也均感到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尤其计蒙与尼俊等诸位将军,纳罕不已中,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姜尤手捻颌下短髯,满面阴郁地沉默片刻,忽然长长吐一口气,右手轻轻砸在俎案上,沉声道:“可恶!” 众人悚然一惊,帐内的嘁嘁嘈漕声戛然而止,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姜尤。 姜尤迎着一道道惊疑的目光,静静扫视众人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敖正身上,沉声道:“如此看来,继儿在水中所见的硕大脑袋,还有那巨蟒状的身体,十有八九是应龙那妖孽。” “应龙?” 闻听此言,不仅敖正与计蒙等人悚然一惊,几乎同时轻呼出声,龙中堂更是吓了一跳,顿时想起《山海经》中对应龙不止一处的记载。 《大荒东经》记载: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 《大荒北经》记载:应龙既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 甚至,另有《竹书纪年》记载:应龙攻蚩尤,战虎豹熊罴四兽之力,以女魃止淫雨,天下既定。 而且,除却《山海经》和《竹书纪年》,后世许多正史野史中,也对应龙与女魃之传说有大同小异的描述。 对龙中堂来说,在他进京之前,对这等述说全都一笑了之,权当作小说演义之类的消遣故事。 但是,自从到京城后,他接连遭遇了诸多亦真亦幻般的奇异事件,让他不得不对史书中的神话传说有了重新的认识,对那些原本难以置信的人物事件,也不再完全不以为然,更不敢再全盘否定。 尤其是他在度朔山和巫山又先后与蚩尤、夸父、女魃和刑天等人有所交集后,便已经对那些神话般的上古传说深信不疑。 所以现在,闻听应龙出现在雒水,他顿时吓了一跳,却并非震惊纳罕,而是感到惶恐害怕。 因为,据史书记载,应龙出现不久,女魃便接踵而至,联手相助黄帝,打败九黎,斩杀蚩尤和夸父,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刑天,而刑天也就是现在远在颍水城的伯琴。 反观九黎这边,龙中堂来到九黎已经数月,不仅从未见过史书中所记载的虎豹熊罴等猛兽,甚至连传说中的风伯雨师也未曾见到。 姜尤与计蒙、尼俊等人虽然勇猛过人,却似乎并无法力。尽管敖正拥有木遁术,多少算有几分法力,可从雒水之战来看,敖正远远不是应龙的对手,更何况法力更加强大的女魃尚未现身呢? 所以,龙中堂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恐慌,甚至犹豫着要不要劝说姜尤暂且退兵,等想到应对之策后再卷土重来。 可就在他踌躇半天欲说未说之际,忽又心中一动:按史书记载,应龙与女魃之所以相助黄帝,主要是为了对抗九黎族请来的风伯雨师。既然现在应龙已经现身,女魃似乎也会很快出现,那么,为何不见九黎族所仰仗的风伯和雨师呢? 风伯和雨师是不是禺京和天吴? 一念至此,禺京和天吴两人的身影顿时闪现在龙中堂眼前,使他蓦地想起元始圣女,心想:史书仅仅记载风伯、雨师,便让黄帝九战九败,不得不请求应龙和女魃相助,但是,史书中并没有只言片语提及元始圣女啊! 也就是说,当初,黄帝与蚩尤大战时,元始圣女并未参与,可她为何没有参与呢? 是蚩尤未曾邀请?还是蚩尤未来得及邀请?亦或是蚩尤邀请了而元始圣女没来? 也就是说,不管什么原因,总之是元始圣女并未亲自参与有熊和九黎之间的这场战争,而是仅仅派出禺京和天吴两个徒弟前来相助。 然而,仅仅是她这两个徒弟,便让黄帝吃尽苦头,倘若元始圣女率领她那些弟子全部前来相助,九黎族岂不稳超胜券吗? 想到这里,龙中堂迅速稳定心神,却见敖正神色凝重地看着姜尤,思思量量地分析道:“当初,羲皇偶过雒水,夜观天象,对星辰罗列似有所悟却又参悟不透。为求真理,他不眠不休,冥想七日,终于感动上苍,派应龙出雒水,献河图,化洛书,成八卦。而应龙此后却再无踪迹,难道,一直蛰伏于此吗?” 第294章 不速之客 “哼!”姜尤轻哼一声,冷冷道:“是否藏身于雒水?既未可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相助姬云,祸害九黎,罪不容恕。” “可是?”敖正疑惑道:“九黎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与九黎作对呢?” “这还用说?”计蒙接口道:“指定被姬云花言巧语,许以重诺,收买用之矣。” 敖正微微摇了摇头,看向计蒙,质疑道:“应龙既献河图,必非凡物。姬云一路溃逃,居无定所,又有何重诺呢?” “牧正无需多虑。”尼俊哈哈一笑,不以为然道:“不管他是龙是虫,也不管他们如何勾搭成奸,除了偷偷摸摸放火放水,还不是一直藏头缩尾不战而逃吗?” 尼俊亦庄亦谐的一番话,顿时把帐内凝重的气氛活跃许多,让大家瞬间来了精神,七嘴八舌,纷纷响应。 计蒙应声笑道:“方侯所言极是,就算应龙现身助战,照样杀的他片甲不留。” “没错,虽然不能小觑姬云,却也不至于惧怕于他。”付君轻笑道:“以后加倍小心,料也无妨。” “可不是么?”田力附和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哪怕姬云再增加许多帮手,能敌得过咱们八十一个部落吗?” “好!田力贤弟此言,正合我意。”姜尤眼见众将士丝毫不受雒水之难的影响,也不在意应龙的出现,依旧信心满怀,斗志昂扬,笼罩心头的雾霾消散许多,不由含笑环视众人欣慰称赞道:“诸位无所畏惧,我心甚慰。既如此,大家各自回营,早早休息,明日一早,继续追击。” “是,遵命。” 众人齐声应命,起身告辞,陆续走出帅帐。 敖正率先出来,若有所思,正自低头前行,龙中堂紧走几步,追至身后,轻声道:“爹,孩儿有话说。” 敖正缓缓止步,与陆续从他身后越过的计蒙和尼俊等人一一拱手作别,诧异地看向龙中堂,疑惑问道:“何不回营再说?” “来不及了。”龙中堂道:“我想劝说大王寻求帮助,又怕大王不肯,想请父亲一道劝说。” “寻求帮助?”敖正微微戚眉,更加诧异地问道:“谁?” “元始圣女。” “胡闹。”敖正不满呵斥道:“那妖女法力无边,野心勃勃,若请她助战,岂非与狼共舞?” “父亲,孩儿心中有数,只是其中缘由,一时间却难以诉说周全。”龙中堂微微一顿,两眼清澈地迎着敖正疑惑的目光,轻声恳求道:“请您相信孩儿,一定要请她相助,或能让九黎转危为安。” 敖正心中一凛,心想:他居然说出这等鬼话,难道真是筮神附体——口中却不以为然道:“我等追随大王,连战连胜,并无丝毫困难,何来转危之说?” 龙中堂一看敖正不同意寻求元始圣女的帮助,不由心中凉了半截,可又不甘心就此止步,急忙再次恳求道:“父亲,未雨绸缪,远胜过抢险救难。” 敖正顿时听出龙中堂话中有话,心想:继儿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不想对我明说。也罢,姑且随他面见大王,且看大王意下如何?于是,他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却迈步走向姜尤的帅帐。 龙中堂一看敖正默许,顿时喜出望外,急忙亦步亦趋的紧跟上去,不大一会儿便来到姜尤面前。 姜尤看着敖正父子去而复返,情知两人必定有事,一边示意两人落座,一边左看看敖正,右看看龙中堂,忽然心中一动,微笑道:“必定是继儿有事。” 龙中堂微微一愕,不由心中暗叹——大王看上去粗狂豪放,其实却粗中有细,于是点头应道:“大明见鉴,微臣恳请大王与元始圣女联手,一起打败有熊。” “唔?”姜尤愕然一怔,旋即看向敖正,而敖正却话中有话道:“前日,臣已对大王说过,这小子的心思,臣越来越猜不透了。” 姜尤顿时明白了敖正的话中之意——龙中堂此言,并非敖正之意——至于龙中堂为何突然冒出这等馊主意,姜尤甚感好奇,心想:倒要细细盘问,可别是这小子受那老妖女的蛊惑而前来做说客。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龙中堂,含笑问道:“你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所谋?” “臣听闻应龙之名,又想到雒水之险,权衡许久,觉得唯有联手元始,才能速战速胜。” “那,依你之见,若无外力相助,我等便打不赢有熊吗?” “微臣并无此意。”龙中堂听出姜尤话中的不悦之意,生怕继续刺激反而不美,急忙解释道:“微臣只是觉得,眼下局面,唯有速战速决才是上策。” “有熊出自西方,愈往西去,愈加熟悉地形,而我等战线则愈加漫长,粮食补给也愈加艰难。”姜尤不满道:“我与大哥早已商议多次,何用你说?” “是啊。自西征以来,一直敌暗我明。”敖正接口道:“可不管所追之敌是有熊全部,还是少数诱饵,人数应该远远少于九黎。那么,不管从行军作战的机动灵活性来说,还是从粮食供给来说,都不利于九黎。” 说到这里,敖正微微一顿,凝视着龙中堂,意味深长道:“如此局面及速战速决的道理,大王岂能不知?可有熊人一直避而不战,奈何?” 龙中堂眼见提前想好的满腹说辞被姜尤和敖正先后说出,顿时语塞,恍然醒悟中又大感惭愧,心想:原来,大王和父亲对当前的局势早已了如指掌,只是无计可施而已。可事已至此,如何继续劝说呢? 就在他低头不语,正自搜肠刮肚地挖掘说辞之时,却听姜尤喟然道:“继儿啊,我与大哥明白你的心思,知道你是为九黎着想。可是你想,即便我等请来元始,若依然追查不到姬云的踪迹,奈何?” “唉!”龙中堂也觉棘手,轻叹一声,看向姜尤,思思量量道:“可是,经过雒水之险,微臣觉得,姬云并非惧战,而是故意避而不战。” “哦?”姜尤微微一怔,急忙追问道:“何出此言?” 第295章 三路强敌 “微臣也是猜测。”龙中堂沉吟道:“微臣觉得,他们也许是为了消耗九黎,也许是等待时机,甚至,微臣还觉得,雒水之险虽然有应龙之力,但如此周密的安排,不一定是姬云和应龙所为。” “嗨!”姜尤哂然笑道:“姬云奸诈狡猾,如此伎俩,不足为奇。” 龙中堂眼前早已闪过风后与牧娃的身影,摇头否定道:“微臣觉得,风后与牧娃,或许才是出谋划策之人。” “哦?”姜尤微微一愕,不屑笑道:“他们两个与计蒙之事,我早已知晓。可是,就算姬云多了他们两个和应龙,又能如何?难道他们三个,胜得过九黎八大方侯和八十一个部落?” “不不不,大王言重了。”龙中堂心想:若按史书记载,您老人家正是死于他们三个联手之中。可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龙中堂也不敢直言相告,只好话锋一转,婉言劝道:“微臣并非仅仅担心他们三个,而是担心姬云是否另有帮手。” “哼!”姜尤却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傲然道:“就算他另有帮手,又能如何?男子汉大丈夫,但求光明磊落,顶天立地,胜就胜,输就输,何必祈求他人?何况,还是个妇人?” “这。” 龙中堂一看姜尤一下把话说死,再无回旋余地,只好求助似的看向敖正。 “大王所言甚是,继儿。”敖正微微一笑,道:“何况,当初在九黎城,她曾主动提出要帮助大王,却被大王婉拒。今若再去相求,岂不让她取笑么?” 龙中堂虽然对姜尤和敖正两人的风骨深感钦佩,可面对九黎族的生死存亡,他又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九黎族一步步走向失败,正自着急,忽见禤平走进门来,轻声禀道:“启禀大王,神农乐正伯琴求见。” 三人顿时又惊又喜,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而姜尤已经吩咐出声:“快快快,请他进来。准备酒菜。” 禤平应了一声,刚转过身来,伯琴已经微笑着飘然而入,冲着禤平笑道:“你这家伙,亏我把你当成兄弟,你却把我当作外人。” 禤平急忙施礼赔笑,唯唯诺诺着退出门外:“不敢不敢,请乐正恕罪。卑职告退,卑职告退。” “滚你的蛋吧。”伯琴早已看清帐中只有姜尤、敖正和龙中堂,冲着禤平笑骂一声,转而抬手指点着姜尤他们三个,呵呵笑道:“就你们爷仨儿闲聊,禤平这家伙居然说什么,召开什么重要会议。我说二哥,你老人家可越来越有天子气派了,陛下他老人家似乎也没有你这般气派。” 姜尤却毫不在意伯琴的枪里夹棒冷风热潮,微笑示意道:“坐坐坐,老四,坐下休息会儿,也好让你这张破嘴休息一会儿。” 龙中堂在伯琴的嘻笑声中,已经把自己所用的茶具顺势挪到邻桌,把姜尤右手边的俎案让了出来。趁着伯琴话音刚落的空档,急忙上前参拜:“参见四叔。” “好孩子,乖。”伯琴收敛笑容,像个忠厚长者似的夸奖一声,顺势坐在龙中堂让出的席位上,看向一直捻须微笑的敖正,嘻嘻笑道:“大哥,该问我为何而来了吧?” “还用问么?”敖正呵呵笑道:“贤弟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总不会为了叨扰大王一杯水酒吧?” “老四,”姜尤也收住笑容,凝视着伯琴,试探道:“为公?为私?” 伯琴两只细长的美目清澈深邃地迎着姜尤疑惑忧虑的目光,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都有。” 姜尤莞尔一笑,旋即追问道:“好事?坏事?” “坏事。” “哦?”姜尤微微一愕,正欲追问,忽见门帘撩开,几个亲兵上来酒菜,于是戛然而止,静静地等着亲兵退出后,却见伯琴已经狼吞虎咽大快朵颐起来。 姜尤静静地凝视伯琴片刻,又看向敖正,却见敖正两手托着酒杯,正冲着伯琴含笑致敬。 姜尤顿时醒悟过来,暗自惭愧——伯琴远道而来,必定早已饿透,该说之事定会细说,何必急于一时?是以大哥才神色自若,不动声色,而我却心浮气躁,真是有失风度。 心烦意乱中,他迅速偷瞄一眼伯琴,却见伯琴不仅依旧胡吃海喝,还端起酒杯与敖正隔空致意,扬起脑袋,一饮而尽,又摆手止住从帐篷一角赶来倒酒的侍卫,自己拎起酒壶,缓缓斟满。 姜尤顿时心中稍安,心想:幸亏这小子只顾吃喝,无暇理会这些小细节,不然的话,定会出言嘲讽。 可姜尤却不知道,伯琴尽管看上去像个饿死鬼似的只顾吃喝,其实对姜尤与敖正的言行举止却尽收眼底,没有落下丝毫。 他眼见敖正既不着急打问自己的来意,闻听前来告知坏消息时也泰然自若,而姜尤却显得神色不定,心事重重,不由心中暗叹:二哥做了十几年的君王,依然没能炼成喜怒无形的高深城府,如何能敌得过老奸巨猾的姬云呢? 想到这里,伯琴忽然觉得满桌酒菜瞬间索然无味,随手把即将啃完的鸡腿扔进盘中,随手拎起桌面上的粗布面巾随便抹了抹嘴巴,笑道:“颍水城里,可没这么多讲究。” 姜尤听出伯琴话里有话,却并不在意,反而嘿嘿一笑,半真半假地顺势劝道:“若不嫌弃,不如常住九黎?” “常住?”伯琴冷冷一笑,轻哼一声,道:“哼!我倒真有可能常住,至于你们能不能常住,却未可知。” 姜尤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微微一顿,急忙追问:“老四,何出此言?” “唉!”伯琴轻叹一声,缓缓道:“我来之时,陛下已经调兵遣将,重离北上泗水,噎鸣顺浊水西进,三哥出东北取九黎,太子殿下居中接应,保障供给。面对三路攻击,不知两位兄长,如何常住九黎呢?” “哦!果真到了这步田地。”闻听这番言辞,姜尤反而不如方才那么紧张了。他轻轻吐出口气,喃喃自语一声,转而看向敖正,四目相对,甚至还微微一笑,轻声问道:“如何?” 第296章 意外来客 敖正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波澜不惊地看向伯琴,喟然叹息道:“唉呀!陛下也真看得起九黎,神农精英居然倾城而出。那贤弟前来,是下通牒战书?还是劝我们认清形势,及早认输呢?” “都有吧。”伯琴淡淡道:“陛下虽然调兵,不过虚张声势,并未下令进攻,只想让你们退回九黎,还给有熊的属地。” “不可能。”姜尤再也按捺不住,重重一掌拍在俎案上,厉声喝道:“陛下为何如此偏袒姬云?我等起兵,原本为他出气,他反而相助姬云,岂不是恩将仇报,昏聩之极?” 伯琴放声大笑,旋又戛然而止,两眼盯着姜尤,冷冷问道:“二哥,你扪心自问,你们对有熊人穷追猛打已经两千余里,难道,真的只是为陛下出口气?” “怎么?”姜尤把眼一瞪,不满喝道:“你以为,我还想做天子不成?” 闻听此言,敖正与龙中堂顿时心中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姜尤,均暗暗叫苦——如何能说出这般言语?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果然,伯琴冷冷一笑,揶揄道:“哈哈,我可没这么说。” “哼!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说又如何?”姜尤冷哼一声,忽然瞥见敖正与龙中堂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顿时醒悟过来,急忙话锋一转,道:“可我会等到陛下驾崩之后,由文武百官和天下各部推选而出。” “嗯,这话倒也中肯。”伯琴收敛喜笑,肃然道:“二哥,纵然你有天子之心,也许我与大哥,还有三哥等人不会反对,可姬云和太子殿下呢?” “那就打一架好了。”姜尤愤愤道:“胜者为王,古来有之,何必拐弯抹角,诸多借口?” 闻听此言,伯琴愕然一怔,而敖正却已轻笑出声,婉言劝道:“大王稍安勿躁,四弟既然前来通报,必定有话要说,而且,说不定四弟已经想好对策了呢?是吧贤弟?” 敖正最后一问,却已看向伯琴,似笑非笑地嗔怪道:“又不是不知你二哥的性子,何必吊他的胃口呢?快说吧,有何良策?” “嗨!”伯琴轻轻感慨一声,苦笑道:“您太抬举我了,大哥。若有应对之策,小弟不早说了吗?” “算了大哥。咱哥仨难得齐聚,不再纠结这些烦心事儿了。”说着,姜尤举起酒杯,冲伯琴致意道:“来来来,老四,好歹你远来是客,我和大哥敬你一杯。” “好啊,多谢大哥二哥。”伯琴欣然举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慨然道:“其实啊!陛下调兵之前,太子曾主动请缨,要去攻取九黎城,可陛下并未应允。” 说到这里,伯琴微微一顿,眼见姜尤与敖正用心倾听,于是继续说道:“陛下如此排兵布阵,其中大有深意,只是两位兄长一时间未能领悟而已。” 姜尤不以为然地咧嘴一笑,正欲说话,却被敖正抢先接过话茬,诚恳道:“请贤弟明示。” 伯琴拎着酒壶缓缓斟酒,头也不抬道:“太子的个性,你我皆知,又对二哥稍存芥蒂……” “什么稍存芥蒂?”姜尤笑着打断,不屑道:“他一直反对我执掌九黎。” 伯琴既不反驳,也不解释,缓缓放下酒壶,凝视着姜尤,不紧不慢道:“那,让太子进攻九黎,与让三哥进攻九黎,对九黎来说,孰优孰劣?” “都是侵犯,还有什么……”姜尤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半,忽然心中一动,不由稍稍一顿,若有所悟道:“嗯,太子必定不会手下留情,老三敦厚善良,别说与咱们尚有兄弟之情,纵然无亲无故,也不会滥杀无辜。” “这不挺明白的吗?”伯琴面无表情地揶揄一声,沉着解释道:“镇守泗水城的老伶伦,与重离也有师徒之谊。虽然陛下让重离进攻泗水城,可重离会随随便便就施展他们家的无情之火吗?” “如此说来,让噎鸣来阻断九黎归程,或是因为大哥与噎鸣曾经一起流落山林吧?”姜尤不无嘲讽道:“我就纳闷了,既然他老人家看上去如此关爱九黎,可说来说去不还是偏袒姬云吗?姬云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汤呢?” “你误会了,二哥。”伯琴淡淡道:“陛下既不偏袒有熊,也并非压制九黎,而是不想让双方的将士和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说得好听。”姜尤反驳道:“就算我与姬云厮杀,受苦的也是我们九黎与有熊人,与你们神农何干?而今神农参战,就不怕你们神农百姓跟着无辜受苦吗?” “所以,陛下让我前来,劝你以和为贵,收兵东归。” “那为何不让你劝说姬云归还天子之位呢?” “数十日前。”伯琴垂下眼帘,端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小口,道:“噢,也就是九黎与神农发生冲突前十几天,姬云亲自赶到颍水城,再三恳请陛下收回天子之位,却被陛下诚心婉拒。” “啊!”姜尤愕然一怔,难以置信,却又怒火中烧:“他这是虚情假意,若要真心臣服,何不与西陵嫘一块拜见陛下,甚至就住在颍水城?” “不止他们夫妻两个。”伯琴依旧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常先、岐伯,封巨、侯冈颉,还有大鸿等全部有熊族的文臣武将,悉数到齐,恳请长住颍水城,待陛下发落。” “这,这。”姜尤不由瞠目结舌,甚觉难以置信,却又无话可辨,愕然结巴两声,只觉满腹怒火却还无处发泄,只好恨恨咒骂道:“岂有此理?可恶!” 伯琴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姜尤,戛然而止,无声的咧咧嘴,拎起酒壶,若无其事地自斟自饮。 龙中堂和敖正也被姬云的这番举动大感震惊,面面相觑一眼,同时看向伯琴。 眼见伯琴再不言语,敖正赔笑问道:“后来呢?” “后来呀,”伯琴头也不抬地轻声细语道:“姬云说有熊人之所以一直西逃,并非惧怕九黎,而是不忍看到双方将士伤亡惨烈……” “一派胡言。”姜尤厉声喝道:“泰山之战,若非你与元始碰巧赶到,他便大获全胜,而遭受屠戮的便是我九黎将士,他怎么不说不忍看到将士伤亡呢?” 第297章 退婚巨变 “所以,泰山之战后,有熊人才一直退让,甚至让出都城,逃至两千里外。”伯琴一双美目宛如两潭秋水,静静地盯着姜尤,依旧心平气和道:“所以,陛下才爱怜交加,泪水连连,允许有熊人越过浊水,借道神农属地,暂且西逃避难。” “奸贼,花言巧语,颠倒黑白。”姜尤气的面红耳赤,顺势拎起俎案边的酒坛,仰头狂灌起来。 龙中堂从未见过姜尤如此失态,不由双眉紧锁,看向敖正,却见敖正视若无睹,甚至还笑吟吟地看向伯琴,轻声追问道:“然后呢?” “唉!”伯琴叹息一声,忽然摇头笑道:“姬云感恩戴德,恳请陛下把他收为义子,愿像儿女一样终身侍奉陛下。” “嘿!”姜尤咚的一声撂下酒坛,狠狠嘲讽道:“我们姜氏,可装不下这等奸诈之徒。” 伯琴微微一笑,却也不做辩解,继续说道:“恰好这时,大哥遣人前来退婚。” “什么?什么什么?”姜尤几乎跳将起来,瞪大那双豹眼,左看看伯琴,右看看敖正,连声追问道:“什么退婚?几时的事儿?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唉!”敖正轻轻一声长叹,无奈苦笑道:“若非太子前来责问,我也不知。如此无中生有之事,我百口难辩,又怕影响继儿,故而隐瞒未报,请大王恕罪。” “不用担心,父亲。”龙中堂虽然更加懵懂,却也不以为然,急忙安慰道:“我与丽邛公主并非朝夕相处一往情深,聚散离合,无足轻重。何况……” 说到这里,龙中堂忽觉不妥,声音戛然而止,心想:我不过是敖继的替身,怎能替真正的敖继做主呢?万一敖继对丽邛一往情深呢? 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何况还当着姜尤与伯琴之面?他只好坚持下去,勉强笑道:“何况,儿女私情事小,九黎安危事大,请大王与父亲切勿放在心上。” “好!好孩子,哈哈哈。”姜尤放声大笑,轻轻一拍桌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继儿,待班师回城,全九黎的姑娘,任你挑选。嗯,本大王还要亲自与你操办婚礼。” 敖正虽然不如姜尤这般欣喜若狂,却也放下心来,又觉姜尤的许诺有些过头,莞尔一笑,正欲岔开话题,却见伯琴扭头瞪了龙中堂一眼,不满呵斥道:“你这混账,居然视爱情如儿戏,真是欠揍,若非……” “哎好了好了。”不等伯琴说完,姜尤早已嘻笑打断,不无调侃道:“老四,难道让继儿像你似的,一辈子跟在女人身边转悠?连祖宗家业都抛之脑后。” “你。”伯琴被姜尤噎的一时语塞,抬手一指敖正,赌气似的说道:“大哥对大嫂,不也一往情深吗?” “耶,你这混账。”姜尤不满地瞪了伯琴一眼,嗔怪道:“越扯越远,赶紧说退婚之事吧。” “噢!对不起,大哥。”伯琴也醒悟过来,也觉不该触及敖正的痛心之事,急忙道歉一声,迅速平静下来,理理思绪,重新叙说道:“浊水冲突前十余日吧,我也记不太清楚具体的时间。” “不碍事,说说大致情形就好。” “其实也很简单。”伯琴道:“四名仆人带着大哥的亲笔书信,把丽邛的庚帖和订亲信物,当着满朝文武,还有姬云等人之面,呈交陛下,然后转身离去。那时,别说陛下又羞又气,连我也怒不可遏。唉!” “且。”姜尤不屑地冷笑一声,道:“枉你们平日聪明自诩,退婚大事,纵然大哥不便亲往,至少也要老伶伦或黎羽等人替他前往吧?怎能仅仅派去四个狗屁不如的下人?” “是啊。”伯琴老老实实的颔首赞同,惭愧道:“等他们出门之后,我才想起这点,急忙追出宫外,想细细盘问,却没能追上。” “这就更奇怪了。”姜尤恨恨道:“不过片刻之间,四个九黎人还能飞出颍水城?还能上天入地?” “当时无暇细想。”伯琴平静回道:“现在想来,那四个仆人,或许是姬云的随从假扮……” “不是或许,肯定就是。”敖正接口道:“他们并未出宫,而是转身回到姬云的随从之中,迅速更换装束,如何能寻找得到呢?” “不对。”姜尤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追问道:“那退亲之物,姬云从何而来?” “大王您忘了吗?”敖正苦笑道:“订亲之时,不仅姬云在场,订亲文书还是侯冈颉所写。至于那些订亲信物,也是众所亲见。以侯冈之能,若要作假,有何难哉?”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伯琴无奈道:“你们不是不知道皇后娘娘的脾气性格。她当时便大发雷霆,要亲自找大哥兴师问罪,被陛下劝住后,她便赌气似的,把丽邛下嫁给姬云。” “啊!岂有此理。”姜尤又惊又怒,连声问道:“西陵嫘不是也在吗?她会同意?” “西陵嫘亲自求的亲。”伯琴垂下眼帘,端起酒杯,淡淡道:“姬云反而一再推辞,被皇后呵斥一顿,他才磕头谢恩。” “他还一再推辞?”姜尤恨恨道:“真是虚情假意,故作姿态。” 伯琴却依然像没有听见似的,抿一口酒,自顾自地说道:“如此一来,陛下更加信赖姬云,终于把天子大位,正式传授与他。” “什么什么?”姜尤更加震惊,急忙连声追问:“不是早已禅位与他吗?还有什么正式不正式?” “其实,不仅你我不知,即便当时,姬云也是愕然不知。”伯琴看着姜尤,面无表情地叙说道:“原来,巣皇传位燧皇,燧皇再到羲皇,皆以‘百草衣’为信物,以证天下。而羲皇传位农皇时,又把‘河图洛书’增为信物。阪泉战后,陛下仓促传位,仅把百草衣赐予了姬云,并未将河图洛书一并传授。” “哼!河图洛书,我等自幼学习,何足为奇?”姜尤轻哼一声,却又恍然醒悟,道:“哦,晓得了,必定是当初天赐羲皇的龙背龟甲和羲皇亲自刻画的碧玉洛书,对不对?” 第298章 共举天子 伯琴不置可否,静静地盯着姜尤看了片刻,莞尔一笑,缓缓问道:“那么二哥,你可知道,河图洛书里面,藏着一条神龙?” “龙?”姜尤蓦地惊悟,急忙追问:“应龙?” “耶?”伯琴微微惊讶地轻叹一声,却见敖正与龙中堂也正满面惊讶地盯着他,不由惊讶问道:“怎么?大哥也知道么?” “何止?”敖正淡淡一笑,喟然道:“昨天在雒水,差点被淹死,必定是他从中作怪。难怪继儿好像看到一个硕大的龙头,果真没有看错。” “原来如此。”伯琴摇了摇头,喟然笑道:“应龙守护陛下数十年,从未听闻陛下求其相助,而姬云刚刚拥有数十天,居然用其兴风作浪!不知陛下得知后,作何感想呢?” “哼!他也不过如此。”姜尤不屑道:“不过趁我们不备,暗中偷袭而已。若有本事,何必仓皇逃窜呢?” 伯琴又摇了摇头,肃然道:“陛下说,应龙是帮助娲皇炼石补天的神龙,后来成为历任天子的守护神,从巣皇到燧皇,从羲皇到农皇,从未显身做法。二哥,万万不可小觑与他。” “四弟所言极是。”敖正赞同道:“大王,以后还要小心防范才是。” “你们防范得过来吗?”伯琴轻笑道:“陛下已经向姬云许诺,要竭尽全力地劝说九黎罢兵止戈,退回属地,然后昭告天下,尊姬云为天子。” “哈哈。”姜尤气急而笑,又戛然而止,愤愤道:“当初,历代天子传位,甚至羲皇传位农皇,无不是文武百官与天下部落共同推举,而陛下为何不遵祖制,私下相授呢?” “唉!”伯琴轻叹一声,稍一沉吟,道:“姬云上奏陛下,你若即刻退兵,陛下便召开天下部落联盟会议,重新推举天子。” 姜尤心中一震,愕然一愣,失声追问:“当真?” “有陛下亲笔手谕。” 伯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方白绢,缓缓展开,约有一尺见方,双手托着,轻轻向前一送,只见白绢无风而起,好像一片随风翱翔的白云似的,忽忽悠悠,缓缓飞到姜尤面前。 姜尤不等白绢停住,一把歘在手中,冲着伯琴两眼一瞪,轻声呵斥道:“雕虫小技,显摆什么?” 呵斥声中,姜尤两手展开白绢,低头细看,却听敖正由衷赞道:“四弟的功夫又高深许多。” “大哥见笑了。”伯琴小有得意,却故作谦虚道:“与大哥相比,还不是皓月当空下的萤火之光么?” 两人互赞之中,姜尤已经把农皇的诏书迅速浏览一遍,抬头看看伯琴,又看看敖正,又低头细细看了一遍,随后拎起白绢,递给敖正。 敖正急忙起身接过,展开白绢,轻诵出声:“敕令尤儿,收兵速回。待云归后,共聚颍水,召集百官及天下各部族长,公举天子。炎帝纪年某月某日。” 诵读声止,敖正缓缓把白绢折叠整齐,恭敬送还姜尤,退回坐席,又看向伯琴,却见伯琴也正满怀期待地迎面看来。 四目相对,敖正心中疑惑,正欲相问,却听姜尤长出口气,忽又呵呵一笑,哑然问道:“大哥以为如何?” 敖正稍稍迟疑,并未回答姜尤,却疑惑地问向伯琴:“这是陛下本意?还是——” “陛下亲笔所写,自然是他本意。” “姬云可曾在场?” “何止他一个?”伯琴笑道:“神农和有熊的文武大臣,几乎悉数在场。” “唉!就这样吧,大哥。”姜尤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事已至此,还能如何?” 说到这里,姜尤盯着伯琴,郑重其事道:“老四,那就请你回禀陛下,我等在此休整三五日后,马上撤回九黎。嗯,连泗水城也还给姬云。” 伯琴的两只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尤,直到姜尤说完,又凝神注视片刻,肃然轻问道:“当真?” “你这家伙。”姜尤噗嗤笑出声来,半真半假地嗔怪道:“我啥时候言而无信过?” “这倒也是。”伯琴顿时释然,轻轻吐出口气,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重重放在俎案上,又拎起酒壶迅速斟满,双手捧起酒杯,冲着姜尤与敖正恭敬说道:“二哥深明大义,天下幸甚,小弟借你家的酒,向两位好兄长致敬。” 说到这里,伯琴抑制不住满心的欢喜,扭头看向龙中堂,莞尔笑道:“来来来,继儿,你小子也跟着沾沾光,咱们爷四个,一起痛饮庆功酒吧。” 龙中堂早已被眼前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心中也早已山呼海啸,波澜起伏。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传说中的黄帝战蚩尤,原来不是一气呵成,中间居然还有和谈解决的一出大戏。 难怪黄帝战蚩尤九战九胜历经数年,难怪黄帝反败为胜的战争要在遥远的北方,原来这次西征,不过是未来苦战的序幕而已。 可是,既然大家都同意共举天子,为何后来又发生战争呢? 想来,无非两种结果——举大王为天子,黄帝不服;反之,举黄帝为天子,大王也依旧不服。 不过,从最终结果来看,应该属于后者——举黄帝为天子后,大王依旧不服,所以引起公愤,农皇也就与黄帝联手,最终打败九黎。 看来,假如黄帝被推举为天子,我应该想法劝说大王信守诺言才是。可我有那个能力吗?或者,至少要得到父亲的帮助才好。可到那时候,父亲的态度如何呢? 想到这里,龙中堂不由自主地看向敖正,却正好看到伯琴招呼他喝酒,急忙捧起酒杯,诚心诚意地向伯琴致敬,随着伯琴他们三个一饮而尽。 他们缓缓放下酒杯,早有亲兵过来重新斟满。 姜尤又举起酒杯,冲着伯琴笑道:“一场浩劫,消弭于无形,虽是陛下的慈爱之心,贤弟也功不可没。来,我与大哥,代表九黎的全体将士与百姓,敬你一杯。” “呀?二哥几时对我这么客气了?”伯琴嘻笑着端起酒杯,看向敖正,不无调侃地问道:“是吧大哥?” 第299章 空口无凭 敖正早已习惯了姜尤与伯琴互相斗嘴,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却不言不语,不偏袒任何一方。 “老滑头。”伯琴哈哈嘲讽一声,也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杯,却见姜尤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肃然问道:“诶?老四,我们回归之时会不会遭受伏击?还有,重离与老三别再已经开始进攻了吧?” “放心吧,二哥。”伯琴笃定笑道:“陛下只是制定了出兵计划,至于是否实施,还要等我的消息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姜尤放心地应了两声,忽然心中一动,目光灼灼地盯着伯琴,笑道:“也就是说,你若一直不归,陛下便一直不会进攻吧?” “哈哈。”伯琴轻声笑问道:“怎么?想让我随你西进?还是想把我埋进土里呀?” 姜尤被伯琴拆穿心思,却也不觉尴尬,嘻嘻一笑,正欲辩驳,只听敖正笑道:“陛下英明神武,料事如神,四弟又聪慧睿智,必定早已算好来去时日了。是吧,四弟?” “大哥高见。”伯琴含笑点头道:“我动身时,与你们相距不过千里。我顺着你们的行军痕迹,一日至少比你们多走五六十里。所以,陛下便以一月为限。” 姜尤与敖正不由面面相觑一眼,心中同时一凛——原来,自始至终,农皇等人居然一直关注着九黎与有熊的动态。 两人目光匆匆一碰,又齐刷刷地看向伯琴,姜尤打了个哈哈,笑道:“哈哈,如此精打细算,陛下也不怕累着你吗?” “四弟的聚风飞行术早已出神入化,陛下岂能不知啊?”敖正微笑打趣道:“不让他三天打来回,已经很关照他了。” “嘿嘿,大哥说的是。”伯琴不无得意地笑道:“我若拼了命的走,一日也可打个来回。不过,既然时间宽裕,倒也不用那么消耗法力。” “是极是极。”姜尤笑道:“一路游山玩水,说不定还要为瑶儿置办些小礼物,走上十天半月,也是正常。” “诶?”伯琴故作恍然地笑道:“多亏二哥提醒,还真要为瑶儿置办些小礼物呢。何况小弟已然酒足饭饱,咱们就此别过,颍水再见。” 说着,伯琴站起身来,冲着姜尤与敖正拱手作别,正欲转身外走,姜尤却像想起什么似的轻呼道:“等一下,老四。来呀,笔墨伺候。” 伯琴旋即止步,诧异看着两个侍卫把笔墨白绢小心翼翼地放在姜尤面前,轻笑调侃道:“怎么?还要给我写字留念不成?” “你说对了,兄弟。”姜尤头也不抬,刷刷点点地在白绢上写着,顺口应道:“空口无凭,立字为证。有了这份字据,你好交差呀。” 伯琴不由一怔,收敛笑容,缓缓走向前来,只见姜尤挥笔写道:“恩封黎王、臣姜尤谨奏,承蒙陛下慈悲,关爱九黎有熊,臣不胜感激。本该即刻启程,可众将士前日遭水,病患居多,恳请陛下宽限七日,以作休整。炎帝纪年某月某日。” 写罢,姜尤稍稍一晾,缓缓折叠整齐,交与伯琴,温言笑道:“辛苦兄弟啦。” 伯琴接过白绢,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恭恭敬敬地冲着姜尤深施一礼,诚恳谢道:“多谢二哥。” 姜尤与敖正等人一直把伯琴送到雒水西岸,才止住脚步,依依惜别。 伯琴凌空飞起,缓缓飞过雒水,冉冉落在东岸,冲着姜尤与敖正再次深施一礼,转身走下河堤,很快不见踪影。 姜尤远远望着伯琴远去的方向,静立片刻,暗叹一声,转过身来,默默走下河堤,迎着摇摇欲坠的斜阳,匆匆回到帐中。 三人重新落座,早有侍卫点燃油灯,捧上茶水。 敖正稍一琢磨,正欲询问撤兵之事,却见姜尤缓缓地从怀中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深黄色竹筒,不由讶然一怔,凝神细看。 姜尤右手握住竹筒,轻轻拔开竹筒的软塞盖,从竹筒里倒出三粒黑豆,在左掌心咕噜噜滚动两下,呈品字形缓缓停住。 姜尤把竹筒放在俎案上,两眼盯着手心中的三粒黑豆,缓缓托至面前,满面肃然,轻轻念道:“拜托三位圣灵,速速前往圣妖殿,请娘娘前来助战。” 随着姜尤的轻声念叨,原本在掌心里一动不动的三粒黑豆,好像受到惊吓似的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抖。 其实,若非这三粒黑豆就在姜尤的手心里,使他瞬间便能感觉得到它们的颤抖,否则,即便他一直盯着它们三个,却几乎没能看出它们的丝毫变化。 但是,就在他暗自惊讶的瞬间,这种颤抖又猛然加剧,定睛再看时,三粒黑豆已然现出真身——赫然是三只黑黝黝的甲虫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它们缓缓舒展开翅膀,已然完全清醒,随着姜尤念叨完毕,“嘤”的一声低鸣,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居然齐刷刷腾空而起,径直飞向门口,转眼便从门帘的缝隙中闪身而出,再无踪影。 龙中堂与敖正听得清楚,看得真切,心中陡然一凛,似乎悟出什么,却又难以置信,面面相觑一眼,四道惊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姜尤。 姜尤正出神地望着三只甲虫的消失之处,潜意识中似乎感觉到了敖正与龙中堂父子两人的注视,瞬间回过神来,自失一笑,怅然道:“继儿说得对,是要速战速决了。” 虽然已经有所惊悟,可敖正依然心头一颤,迟疑道:“可是,伯琴回去后……” “所以我才上表与陛下,让他撇清责任。”姜尤打断敖正,苦笑道:“至于这言而无信的骂名,由我一人承担好了。” “可是,”敖正依然颇感为难,迟疑道:“元始圣女行事古怪,法力高深,万一最后为她所用,奈何?” “大哥勿须多虑。”姜尤信心笃定道:“那日,我与她深谈,对她有所了解。况且,从她对待伯琴之事上足以看出,此人虽然行事乖僻,却不会胡作非为,更不会贪心妄想,甚至,她似乎也不屑于人世间的功名利禄。” 第300章 雷击纛旗 “唉!”敖正看到姜尤决心已下,尽管不敢苟同,可事已至此,也不好强求,无奈叹息一声,不无担忧道:“不知圣妖殿距此多远?那三只甲虫能否顺利传达消息?” 姜尤摇了摇头,苦笑道:“当初,我也问过,可她含糊敷衍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过,从她召唤句芒与鹿蜀的情况来看,圣妖殿或许距离九黎不远,那距此可就不近了吧?” “那,咱是边走边等,还是在此等候?” “爹,您与大王不用担心。”龙中堂插话道:“若他们顺利收到消息,并且不管来与不来都会答复的话,估计明日便可知晓。” “哦?”姜尤稍稍惊讶,诧异追问道:“何以知之?” “当初,我跟句芒和鹿蜀远去东海,不过几个时辰便到海边。”龙中堂如实回道:“如今,即便他们身在九黎,也不过距此两千里左右,半日时间,应该足矣。” “那是最好。”姜尤顿时安心许多,道:“既如此,大哥,继儿,咱们早些安歇,他们明日一到,咱就即刻启程。” 可姜尤话音刚落,却见门帘缝隙中骤然闪过两道耀眼的光芒,照的整座帐篷瞬间亮了一亮,眨眼又恢复正常。 姜尤暗自惊讶,正欲询问,却听“咔嚓”一声炸雷在帐篷顶上陡然震响,震得众人耳朵里嘤嘤作响,清清楚楚地看到帐篷也剧烈忽闪两下,甚至连脚下的大地也微微颤抖一下。 “好大的雷电。”姜尤好像能看穿帐篷似的,抬头看看帐篷,惊讶道:“要下雨么?” “我去看看。”龙中堂应声起身,大步走向门口。 可他到门前,禤平猛然闯进门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姜尤微微皱了皱眉,正欲责问,禤平已经仓皇出声:“不好了不好了,大王,纛旗被雷劈了!” “啊!”姜尤大吃一惊,紧走几步,蹿出帐篷,顺势望去,只见数丈高的旗杆赫然从中裂开,高悬其上飞牛旗不仅也被从中扯成两片,居然还燃起两团火苗,眼看便要随风飘动着焚之殆尽。 全营将士,但凡目睹这一惊悚现象之人,无不仓皇跪拜,喃喃祈祷。 姜尤心中不由一阵惶恐烦躁,强忍着满腔怒火,面沉似水,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告诉敖正等人似的沉声轻语道:“定是守旗兵卒玩忽职守,得罪上苍,非要用他们祭旗不可。” 龙中堂陡然一震,却见敖正紧走一步靠近姜尤,小声劝道:“大王息怒,如此异象,臣也心慌意乱,何况寻常将士?” 姜尤也知此事怪罪不得兵卒,可眼下人心惶惶,胆战心惊,若无法圆满解惑释疑,必定士气低落,斗志全无。 就在他骑虎难下迟疑不决之际,却听敖正继续轻声劝道:“再者说,即便血祭纛旗,也难以挥去将士们的心中阴影,反而有损大王爱恤将士之英明,请大王三思。” “可是。”姜尤双眉紧锁,咬牙目视敖正:“奈何?” “臣有一计。”敖正稍一沉吟,却见原本伏地跪拜的众将士发现姜尤走出大帐,纷纷惊慌失措地看了过来,急忙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护旗校尉何在?” 中军帅营的护旗校尉在得知雷劈纛旗的瞬间,尽管被吓得魂不附体,却依然第一时间奔向王帐,尽快禀报姜尤。 可他没想到,一直在王帐门外值班放哨的禤平恰好在纛旗被毁时一眼看见,也第一时间禀报姜尤,而姜尤也随即跨出王帐。 所以,当护旗校尉拼命飞奔到帅营十几丈远处时,已经看到姜尤带着敖正和龙中堂冲出王帐,不由惊骇万分,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倏然止步,立在当地。 尽管他一息尚存的理智一直暗暗催促他尽快上前禀报,主动请罚,说不定还能稍稍减轻处罚,可他的两条腿却像灌满铅水似的,沉重无比还又软弱无力,丝毫挪动不得。 就在他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之际,猛然听到敖正大声呼喊,宛如当头棒喝一般,使他激灵一下便惊醒过来,急忙连滚带爬地跑上前来,扑通跪在姜尤面前,大声请罪道:“卑职丘贲,罪该万死,请大王责罚。” 姜尤一看丘贲跪拜在地,顿时气往上涌,真想迎头踹他一脚。可敖正方才的劝说已经让他理智许多,于是强忍怒火,沉声喝道:“牧正有话吩咐,还不滚起来?” “是,谢大王。”丘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也无暇多想,急忙起身看向敖正,惶恐请令:“请牧正吩咐。” “不用惊慌,丘贲。”敖正和颜悦色道:“这次意外,大王早有所料,所以行军前才让你们备用数根旗杆与旗帜,你忘记了吗?” “是,卑职知道。” “那还愣着作甚?”敖正轻声嗔怪道:“还不速速立新杆升新旗。” “是,卑职遵命。” 丘贲惊喜交加,急忙告别姜尤与敖正,拼了命地一溜烟跑向旗杆处。 敖正望着丘贲匆匆远去的背影,肃然道:“每当天生异象,便为神灵预兆,其中吉凶祸福,并非表象而知。是以,羲皇爷才创造八卦,以求感悟神灵预兆。” 说到这里,敖正看向禤平,温言问道:“禤统领知否?” “卑职略有所闻。” “好。”敖正点了点头,抬手指着王帐前的空旷地面,轻声吩咐道:“速速在此搭建法台,三尺三高,九尺九见方,备好香案与供奉筮神的贡品,待我沐浴更衣回来,向筮神求问吉凶。” “是,遵命。” 禤平应声领命而去,敖正急忙看向姜尤,恭敬问道:“如有不妥之处,请大王指教。” “甚好。”姜尤赞许一声,轻声喝道:“胥融。” “臣在。”胥融应声前来:“请大王吩咐。” “速速挑选五十个伶牙俐齿者,前往各营解惑释疑,让众将士稍安勿躁,静候筮神法旨。” “是,遵命。” 胥融领命而去,敖正也急忙辞别姜尤,匆匆走回自己营中沐浴更衣,留下姜尤与龙中堂静立在帅营门前,默默无言地看着禤平指挥着上百名侍卫,紧张有序地搭建法台。 第301章 筮神显灵 有道是人多好干活,何况营中有的是木板与俎案。一众侍卫有的搬有的抬,有的截长补短,有的组装搭建,不到一炷香时间,不仅一座简易而又结实的法台顺利搭建完毕,连香案贡品等祭祀之物也干净利索的准备妥当。 一直亲力亲为的禤平抹干净满脸汗水,匆匆来在姜尤面前,还未说话,却见姜尤抬手向他身后一指,轻声道:“快,随我迎接筮神。” 禤平急忙转身回头,只见敖正身着一袭洁白长袍,双手托着一张木盘,木盘上放着一壶六寸余长的蓍草,步履匆匆,已经来到法台前站住脚步。 姜尤急忙率领众人齐刷刷伏地跪拜,齐声念道:“恭迎筮神。” 敖正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众人一眼,踏着台阶缓缓走上法台,把蓍草放在俎案上,点燃香烛,恭恭敬敬拜祭一番,取出蓍草,小心翼翼地推演起来。 经过一番繁琐而又复杂的“九变三爻”,敖正终于得出一个完整的卦象,微微一怔,旋即喜上眉梢,托着记录卦象的托盘,缓缓走下法台,来在姜尤面前,道:“请大王过目。” 姜尤急忙看向托盘,昏黄的火把下,只见托盘中清清楚楚地刻着三道直线,不由惊喜交加地看向敖正,惊喜问道:“‘乾’卦?” 敖正含笑点头,把托盘交与禤平,沉着吩咐道:“传示全营。天火击中纛旗并非凶兆,而是以雷霆之火,赐予九黎‘乾’卦祥瑞,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满怀欢喜,纷纷看向纛旗,只见一杆崭新的大纛旗正迎风飘展,沙沙作响——原来,在全营将士关注搭建法台与蓍草占卜之时,丘贲早已率领护旗营众人除旧立新,重新把大纛旗树立起来。 与此同时,禤平托着“乾”卦木盘,带着十几个亲兵侍卫,大声吆喝着向远处展示而去,响亮的喊叫声还依然远远传来:“大王有令,传示各营。天火击中纛旗并非凶兆,而是以雷霆之火,赐予九黎‘乾’卦祥瑞,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顿时间,全营将士因这场意外而引起的惶恐不安瞬间烟消云散,无不惊喜满怀,议论纷纷。 敖正眼见众人交头接耳,心情不一,灵机一动,振臂高呼:“九黎必胜!” 众人蓦地醒悟,顿时打消了所有的疑虑,不约而同地随着齐声呐喊:“九黎必胜!” 众人呼声刚落,敖正再次高声呐喊:“大王必胜!” “大王必胜!” 姜尤听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顿觉豪气满怀,心旌摇曳,一时间似乎有些不大适应,急忙看向敖正,却见敖正环视着众人,再次振臂高呼:“九黎必胜!” “九黎必胜!” “大王必胜!” “大王必胜!” 一直连喊三遍,敖正才放下手臂,朗声道:“天将二更,大家劳累一天,早点休息吧。” “多谢大王,多谢牧正。” 在众将士们的呐喊声中,姜尤冲着众将士挥了挥手,回身走向王帐,敖正与龙中堂急忙跟上前去。 就在姜尤率先走进帐门,敖正欲进未进之时,紧随其后的龙中堂紧走一步靠近敖正,细若蚊蝇地轻声问道:“爹,当真是‘乾’卦吗?” “放肆!”敖正一愣,惊愕地瞪了龙中堂一眼,小声呵斥:“混账东西,怎敢怀疑筮神?” 呵斥声中,两人已经先后走进帐篷,急忙心有灵犀地倏然缄默不语,看着姜尤喜滋滋地坐回王座,敖正躬身施礼道:“天已不早,请大王早点安歇吧?” “耶,正想陪你再喝两盅呢。”姜尤哈哈一笑,旋即点头应允道:“也好,咱们早点休息,说不定明天一早便要启程赶路呢。” “是,微臣告退。” 敖正恭谨告辞,转身欲走,龙中堂却欲走还留,迟疑道:“启奏大王,微臣想把先锋师调出营外。” “现在?”姜尤微微一愕,诧异问道:“为何?” “回大王,微臣担心有熊人趁夜偷袭。”龙中堂稍一沉吟,缓缓解释道:“从其逃走方向来看,其若偷袭,必从先锋营着手。所以,微臣把先锋师调出营外,一半部署在先锋师与中军营之间,另一半分别埋伏在先锋营左右。” “不能吧?”姜尤狐疑道:“已近二更,远近探哨皆未传来消息。” “即便他们不来……”龙中堂微微一顿,依旧神色凝重道:“权做先锋师加练一次夜间应急演习,即便明日启程,不过少睡一宿而已。” “不知计蒙是否已经睡下?”姜尤思思量量地看向敖正,轻笑道:“大哥以为如何?” 敖正对龙中堂的贸然提议颇觉意外,可事已至此,只好客观分析道:“昨日立足未稳,有熊本该前来却并未前来,或许因为怕咱们有所准备。而今我等已休整一天一宿,甚或觉得有熊已经远逃而心生懈怠,有熊却偏偏趁夜赶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敖正言辞含糊,并没有明确表态,可姜尤已经看出敖正至少不反对龙中堂的建议,也瞬间打定主意,爽快应允道:“既然这样,那就别说是继儿的主意。继儿你先回营,我写道手谕,让禤平前去传令,然后你再与计蒙商量着来,如何?” “大王圣明。” 敖正和龙中堂顿时听出姜尤的维护之意——倘若计蒙等人知道半夜调动是龙中堂的主意,即便明面不说,心中也指定不大舒服——若是姜尤所传达的命令,计蒙执行起来必定毫无怨言。 于是,两人齐声赞颂一声,辞别姜尤,匆匆走出王帐。刚走几步,龙中堂缓缓止步,冲敖正深施一礼,歉然道:“爹,孩儿今夜又不能伺候您了。” “疆场厮杀,怎能如此儿女情长?”敖正嗔怪一声,轻轻挥了挥手,关切叮咛道:“去吧,万事小心。” “是,孩儿告辞。”龙中堂辞别敖正,匆匆赶回先锋师,却见敖喜和敖悦一左一右地伏在他帐内俎案上已经睡着,不禁又感动又心疼,几乎不忍把两人叫醒。 第302章 空营诱敌 就在他犹豫瞬间,敖喜已然惊醒,惊喜交加地跳了起来:“少爷,您可回来了。敖悦,怎么睡了,臭小子,快去烧水。” 敖悦早被敖喜吵醒,激灵灵惊醒过来,不及向龙中堂打招呼,连声应着便跑向帐门:“是是是,压着火呢,通开就着。少爷您先坐会儿,热水很快就来。” 龙中堂这才知道,两人要等他洗澡睡后再去休息,心中更加过意不去,急忙止住敖悦,道:“别忙活了,敖悦。速去通知刺探营和向导营的所有兄弟,收拾行装兵刃,帐内待命,准备战斗。” 敖喜和敖悦愕然一惊,急忙应允一声,匆匆跑出帐外,分别前往刺探营和向导营传达命令。 等他们两个传达命令后转回帐中之时,龙中堂已经得到计蒙的命令,带领刺探营和向导营及先锋师一部撤出先锋营,埋伏于先锋营与中军营之间,但等敌人闯进空营,立即派人禀报大王,然后一起杀进空营,围而歼之。 龙中堂依计行事,率领刺探营和向导营撤出先锋营,后退至百十余丈处,便让敖喜和弓箭营的众将士止步于此,一字排开,但有敌人闯过先锋营,便迎头射之。 敖悦与刺探营和向导营的众将士则从弓箭营阵地向后再退几十丈,等弓箭营射击完毕,便发起冲锋。 眼看众将士各就各位准备完毕,空空如也的先锋营中并未出现丝毫动静,龙中堂顿时松了口气,心想:计蒙率领先锋师其余各营也应该准备完毕,可有熊人到底会不会来呢? 想到这里,龙中堂下意识地抬头仰望北方夜空,却见北斗七星的斗柄已经指向西南,不由暗自合计:三更已过,他们若来,也该来了。难道筮神预兆,果如父亲诠释? 可是,既然平安无事,筮神为何霹雳闪电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呢?既让全营将士担惊受怕,还要辛苦众人搭台祭祀占卜吉凶,难道只为显示你的存在吗? 一念至此,龙中堂不由微微一愕,暗暗自嘲,心想:这种想法可了不得,实在对筮神大为不敬,若让父亲得知,必定又会…… “杀啊!” 一声排山倒海般的呐喊,轰然响在耳边,把他的胡思乱想骤然打断。 他陡然一震,只见先锋营中已经火光闪闪——想必是有熊人悄悄进寨后,第一时间便四下放火。 他顿时惊喜交加,无暇多想,急忙大喝一声:“敖悦!” 敖悦等人也早已看到营寨起火,浑身倦乏顿时一扫而光,闻听呼喊,急忙应声:“在。” “快去禀告大王,有熊人攻入先锋营,请大王传令各营,既要防止有熊人四面偷袭,还要速速前来增援。复述一遍。” 敖悦朗声复述一遍,转身跑向中军大营,而先锋营中的厮杀声也已猛烈响起。 龙中堂心中一动,心想——先锋师已经开始左右夹击偷袭之敌——于是当机立断,高声传令:“敖喜!” “在。” “带领弓箭营严守此处,不能让一个敌人越过此处,骚扰中军大营。” “遵命。” “其余兄弟随我来。” 喝令声中,龙中堂飞身而起,率先跃出一丈多远,向着烟火滚滚人影攒动的厮杀处飞奔过去,而敖喜的惊骇呼声这才出口:“少爷!” 龙中堂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违令者斩!” 众将士眼见有熊人放火烧营早已怒火满胸,摩拳擦掌地就等着进攻的命令呢。 如今一看龙中堂在传令声中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去,那还有什么迟疑的? 他们随着龙中堂的喝令,不约而同地呐喊一声,各举兵刃,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 可是,当龙中堂率领众将士心急火燎地冲进先锋营正欲大战一场之时,却发现有熊人已经仓皇退却,先锋师正在计蒙的率领下奋力追击。 龙中堂愕然一怔,顿时惊疑交加,心想:有熊人情知中计,正在抽身而退,可是,先锋师折腾半宿,遭受了巨大的破坏,计蒙岂肯罢休?即便不能全歼来敌,也要追上去大杀一番。 龙中堂心中合计,脚下却丝毫不停,带着身后的一千多名战士,紧追着计蒙等人的脚步,一口气疾追了二三十里,气喘吁吁中,所有将士的脚步不知不觉地缓慢下来。 眼看前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他陡然一惊,心想:不是一直追向西北吗?为何不知不觉的转向东北了呢? 惊愕之中,他倏然止步,四下张望,只见周围荒草及腰,灌木丛生,顿时醒悟。原来,他们在黑夜之中不辩路径,被有熊人带着绕了一个大圈,不知不觉地跑进了这片大草原。 惊悟之中,他放眼远望,只见草原尽头不仅丘陵纵横,林深草密,丘陵背后的深远处,更有高山耸峙,连绵不绝。 他不由更加惊疑,心想:越往前去,地势越险,而且向导营尚未绘制该地区的简易草图,倘若有熊人在那里设下埋伏,如此一路追去,岂不凶多吉少? 一念至此,他急忙四下搜寻计蒙的身影,可晨曦朦朦中,先锋师已经尾随着有熊人的逃兵冲进丘陵间的草木中,人影攒动中,哪能瞧得见计蒙的踪影呢? 何况,依照计蒙身先士卒的个性,必定冲锋在前,还不早已冲进丘陵的深处了吗? 惶恐不安中,他急中生智,深吸口气,运足内力,放声疾呼道:“启禀兵正,前方险恶,恐有埋伏,请暂且止步……” “杀啊——” 可他话音未落,只听丘陵左右两边几乎同时响起猛烈的呐喊声。 他大吃一惊,顿时醒悟——有熊人偷袭是假,诱敌深入是真! 惊悚之中,他的呼喊声戛然而止,急忙左右张望,只见两队有熊将士几乎同时从丘陵两边的稀疏树林中杀出,却并没有径直冲杀过来,而是呼声震天地冲着九黎将士的后方包抄过去。 远远望去,只见左边首当其冲之人是个六十余岁的干巴老头,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衣裤,高举着两根麻杆似的细胳膊,手持一对三尺余长的木棒,正是有熊族的牧正——常先。 第303章 迎战黄帝 常先好像没有看见龙中堂似的,高声尖叫着,身先士卒地很快便越过先锋师的众将士,径直冲向先锋师的后方归途——意图非常清楚——截断先锋师的退路。 而率领有熊族右翼部队的主将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糈稌山曾经与他联手赶走凶兽土蝼的当今天子——黄帝姬云。 黄帝右手提着龙头风翅三叉戟,正欲和常先一样让过九黎族的先头部队,与常先一起截断九黎族的退路,对九黎族的这些追兵形成合围之势,却猛然发现带队之人正是敖继,不由暗自一惊,挥手示意紧随其后的众将士继续前进,而他自己却冲着龙中堂奔跑过来。 尽管黄帝之前已经料到与龙中堂必定会有刀兵相见之时,可眼下见面,他却依然深感遗憾,甚至依旧希望龙中堂和敖正能脱离九黎,归顺有熊。 龙中堂原本还想率领先锋师突围,可一看形势急转直下,何况对方又是黄帝亲自带兵,尽管暗自惊讶,却急中生智,改变主意,心想:不管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待我把黄帝生擒活捉,不信你们不投鼠忌器。 就在他打定主意的瞬间,黄帝已经跑到他近前,微笑问道:“数月不见,敖继,你还好吧?” 龙中堂无心多做寒暄,更不能当着九黎将士之面再称黄帝为陛下,于是高声应道:“不劳牵挂,正欲领教高招。” 黄帝一愕,心想:这小子怎么翻脸不认人?既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于是双手一抡三叉戟,轻笑道:“甚好,正想会会你的木遁术呢。” 龙中堂顿时听出黄帝的话中之意,也不由想到《龙氏心法》的卷首警言——“不得仗势欺人”——既然黄帝不通法术,自己若要施展木遁术,似乎有些仗势欺人的味道。 一念至此,他傲气顿生,心想:自从得到父亲“封印传功”以来,似乎并未真刀实枪地与谁切磋过,今日正好检验一下自己的武功到底是何等水准。 可是,黄帝手持这种奇形怪状的长兵刃,我用什么兵刃合适呢?想到这里,他眼前蓦地闪过敖正所使用的兵刃,不由灵机一动,心想:父亲的兵刃也很奇特,就用它来会会黄帝陛下的三叉戟吧。于是不无调侃地笑道:“你想多了,姬云,既然你不会法术,我怎能用木遁术欺负你呢?木遁·塑木成型。” 喝令声落,他早已把青龙吐信矛持在手中,双脚一点,凌空而起,大吼一声,抡矛做棍,冲着黄帝迎头砸去。 黄帝一看龙中堂果真被他言语所激,放弃使用木遁术,不由得意一笑,大声喝道:“来得好!” 呼喝声中,他不躲不闪,大刀一横,两膀较劲,迎着呼呼生风的长矛托举上去。 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龙中堂手中的长矛弹起老高,震得手腕发麻,而黄帝也只觉两臂酸痛,蹬蹬蹬倒退三步,方才止住脚步,由衷赞道:“不错,好大的力气。” “你也可以。”龙中堂嘿嘿一乐,心想:我居然能与黄帝老爷平分秋色,也算难得,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吧。回赞声中,他借着长矛的回落之势,狠狠扫向黄帝腰间。 黄帝虽然已经试出龙中堂的力量大小,却还不知龙中堂是否已经使出全力,而他自己却已经使出全力,顿时不敢再次硬碰。 可此时此刻,他身后的众将士已经潮水般地冲向九黎阵中,他若向后退却,既怕有损士气,又怕误伤兵卒,急中生智,骤然与方才龙中堂进攻时一样,双脚用力点地,猛然凌空跃起,不仅及时躲过拦腰一扫,反而转守为攻,抡起三叉戟,劈空划出一道金光,“呜”的一声,照着龙中堂的脑门凌厉劈来。 龙中堂一看三叉戟来势凶猛,心中也和黄帝一般想法,心想:我方才已经使出全力,却不知他老人家是否已尽全力?何况他这兵刃稀奇古怪的,还是小心为好。 心念动时,他急忙闪身躲开,同时收回已经扫空的青龙矛,趁着黄帝双脚刚刚落地尚且立足未稳之际,转身一招回头望月,矛尖颤抖,好像一点流萤似的,径直刺向黄帝的后心。 黄帝一刀劈空,已然留有后手,眼见矛尖刺来,急忙侧身闪开却并未后退,错步中反而猱身进攻,杀在一起。 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各展绝技,打得不亦乐乎。转眼便厮杀三十多个回合,看上去似乎平分秋色,难分胜负,可他们心中的感觉却大相径庭,截然不同。 黄帝虽然没能占到上风,可他好像并不在乎输赢,甚至气定神闲,谈笑风生,一进一退中还不住地温言劝说龙中堂脱离九黎,归顺有熊。 龙中堂却越打越心急如焚,暗暗叫苦,心想:若不施展木遁术,一时半会的还真难以战胜,更不要说生擒活捉了。 更重要的是,他和九黎众将士已经被有熊人紧紧围困,乱成一团。困兽犹斗中,人人各自为战,只想突围保命,却又被有熊人里一层外一层的重重困住,眼看便要全军覆没。 面对如此危局,他眼中冒火,心中自责,心想:我与黄帝再缠斗片刻,这些兄弟必定凶多吉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倒下。虽说黄帝不会法术,可他们以多打少,也算仗势欺人吧?我若墨守成规见死不救,拥有木遁术又有何用? 就在他进退维谷急火攻心之际,只见黄帝又挺戟刺来,急忙抬矛把三叉戟狠狠磕出,顺势挥矛斜刺里刺向黄帝腋下,同时横下心来——管他什么祖训不祖训,先把兄弟们救出去再说。大不了但求自保,不伤及有熊人的性命就是。 一念至此,他忽觉豁然顿悟,又好气又好笑却还又懊悔不已,心想:我与黄帝交手可以遵守祖训不施展木遁术,可用木遁术拯救九黎兄弟的性命,总不算违背祖训吧?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听一阵激昂短促的号角声从不远处传来——“呜嘟!”“呜嘟呜嘟!” 第304章 穷追不舍 这阵响亮而又熟悉的号角声,正是九黎人发起冲锋的号令声! 他顿时又惊又喜,精神倍增,趁着黄帝再次挺戟刺来之际,顺势后跃丈许,顺声望去,只见无数九黎将士已经从西南方飞奔到数十丈外。 眼见援兵赶到,所有陷入苦战的九黎战士瞬间增添无数力量,原本极度惶恐无助的他们瞬间不再惶恐;原本仓皇逃窜之人也瞬间不再逃窜。 甚至,就连正在与龙中堂拼杀的不亦乐乎的黄帝,居然高声呐喊一声,率先转身就跑:“兄弟们,撤,快撤!” 在他率先垂范的逃跑下,所有有熊人好像大海退潮似的,还没等九黎族的增援部队赶到,居然人人争先,个个抢逃,不大一会便跑了个一干二净。 面对这番奇异的场面,龙中堂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直到姜尤跑到近前连声喝问,他还有些难以置信,心想:如此一触即溃不堪一击的军队,当真能打败九黎一统天下吗? “姬云呢?”姜尤双目圆睁,高声喝问道:“继儿,他逃往何方?计蒙又在何处?” 龙中堂瞬间惊醒,急忙指向丘陵深处:“姬云从丘陵左侧林中逃走,兵正已经冲进丘陵中间的山谷……” 龙中堂话没说完,姜尤转脸便向紧跟在侧的敖正吩咐道:“大哥,你去接应计蒙,我去捉拿姬云。” “是,遵命。不过……”敖正急忙领命,可话没说完,却见姜尤已经转身飞奔,急忙紧追上去,轻声劝道:“前面地势险要,路径生疏,恐有埋伏。” “纵有埋伏,有何惧哉?”姜尤傲然回应一句,终觉不妥,倏然止步,稍一思索,连声吩咐道:“传令,近卫师随我前去捉拿姬云,大哥与尼俊率领左翼增援计蒙;黄拼率右翼接应与我,中间拉开十里;继儿与田力率领后卫接应左翼,依然间隔十里,以防不测。” “是,微臣遵命。”敖正觉得如此应对也算周全,急忙领命告辞:“请大王多加小心。” “无妨。”姜尤满不在乎地应了一声,率领众将士急慌慌追进丘陵左侧的树林中。 眼见林中灌木丛生,荒草及腰,清清楚楚的显露出有熊人踩踏出的逃走痕迹,姜尤暗自惊喜,精神倍增,率领近卫师一路狂奔,一口气疾追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才缓缓止住脚步。 他放眼望去,只见此地是远处的高山与近处的丘陵之间的缓冲地带,虽然坡度不高,可草木繁多,沟壑纵横,不由一阵惊疑,心想:此处地形复杂,愈往前走必定愈加难行。对面的群山虽然不算太高,却也崎岖险峻。何况我人生地不熟,若贸然进山,大大不利。 狐疑之中,他收回目光,转而向树林右边放眼远眺,试图能发现计蒙与敖正的踪迹。 但是,尽管周围的树木看上去不算稠密,可无数树木错落不齐互相影绰,把视线严严实实地挡在数丈之内。 他眺望片刻,没有丝毫发现,无可奈何地收回目光,正欲传令撤退,忽听禤平在他身后不远处大声提醒道:“大王您看!” 他诧异地看向禤平,只见禤平正抬手指向左前方,大声示意道:“有熊旗帜。” 他急忙顺势望去,只见数百丈外山坡顶上,几面红褐色的旗帜不时的从高矮不一的树丛中闪出。尽管树影婆娑,距离甚远,可旗帜上一条条展翅翱翔的金黄色飞龙却看得清清楚楚——不是有熊,还能是谁? 他心中一阵狂喜,却又强自镇定,暗自揣测:这是疑兵之计?还是诱兵之计? 可他正自狐疑,忽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凌空跃上树梢,手搭凉棚,好像察探四周似的四下张望片刻又倏然落入林中。 猝然之间,他虽然没能看清出此人的容貌,却把此人肩上的那件龙头风翅三叉戟看得清清楚楚! 他顿时惊喜交加,心想:纵然此人不是姬云,可他既然肩扛三叉戟,也必定是姬云手下的侍卫近臣,而姬云也必定在他附近。 想到这里,他顿时血脉偾张,怒不可遏,心想:方才他用三叉戟与敖继交手,如今又时刻面临战斗,他肯定不会与兵刃相距太远。而且,他既然上树查看环境,说明他也是初到此地,我一直紧紧追赶,并未与他相距太远,他必定也没有时间布置埋伏。 再说了,即便他有心设伏,高山之上,他也不能像雒河那样制造水患,除非放火烧山?可他们自己也在山上,而且还在我们前面,他若放火,岂不先烧死他们自己吗? 迅速权衡再三,姜尤终于打定主意,把牙一咬,沉声喝道:“传令,加速追击。” 禤平和胥融应声领命,急忙吩咐传令官向后方部队传令下去,而姜尤却已经带着先头部队飞快地追赶上去。 山坡方圆不大,尽管崎岖难行,可在姜尤身先士卒地一路狂奔下,不到一顿饭功夫,他们便穿过山坡,来到一座山谷前。 姜尤急忙止住脚步,左右观望,只见谷口两侧峭壁陡立,好像一张大嘴似的,冷森森地注视着刚刚来到它面前的这群不速之客。 姜尤心头一凛,顺着山谷极目远眺,只见山谷一眼望不到头,似乎深不可测,忽然有些犹豫不决。 但是,仅仅犹豫片刻,他又敏锐地发现,尽管山谷两侧的峭壁上灌木丛生,可山谷中的地面上却草木稀疏。 甚至,远远望去,整条山谷宛如一条数丈宽的干涸河道,虽然乱石成堆,错落无序,却似乎比脚下这沟壑纵横的山坡还要便于行走。 他顿时心中稍安,心想:山谷如此光滑平坦,既无处藏兵,也难于起火,更不能像雒水一样借水生势。即便将我引入谷中,他们前后堵截又能如何?大不了兵分两头,各自为战就是。可是,就怕他们在山脊上设伏,居高临下的扔下滚木礌石就麻烦了。 一念至此,他急忙命令禤平和胥融各带十几个侍卫从山谷两侧就近攀援上山,察看山脊周围有没有行人踩踏的痕迹。 第305章 诡异山谷 禤平和胥融不敢怠慢,急忙从近卫师里挑选了十几个身手敏捷之人,选定利于攀登之处,匆匆上山,不大一会儿便淹没在草木之中,不见踪影。 姜尤望着攀援将士们的背影消失处愣神片刻,急忙传令下去,让付君安排柳上部和先锋师的众将士趁机原地休息,养精蓄锐。 众将士从半夜三更骤然起床应敌,又不眠不休地一直跑到眼下天将正午,虽然没有短兵相接,却也早已又渴又饿,又累又乏。 听到休息的命令,他们顿时松了口气,急忙解散队形,各自寻找合适的休息场所,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 他们大多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尽管仓促迎战,也几乎人人随身带着干粮水囊,就算有人仓促中忘记携带,也有兄弟们慷慨相助。 他们休息了约有一个时辰,黄拼率领三千名高饰部将士不紧不慢地追了上来。 看到眼前一幕,黄拼顿时惊讶万分,急慌慌来到姜尤身边,三言两语问明缘由,不以为然地便想率先前去探路,却被姜尤婉言劝住,只好无可奈何地命令高饰部众将士随着先锋师的将士们一块原地休息。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禤平与胥融等人终于先后回来,探查结果也基本一致——两边山脊高约三百余丈,可山脊背后却还分别依靠着更加高大的连绵山脉。 但是,尽管山脊上草木茂盛,可他们顺山脊前行足有三五里远,又细细查探山脊左右数十丈内,均未发现行人踪迹。 姜尤顿时放下心来,满怀信心地鼓励众将士道:“兄弟们,咱们尽快穿过山谷,若能追上,就痛痛快快杀敌立功;若追不上,就尽快转回营地,以作休整。”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休息,众将士们不仅已经恢复了体力,甚至有人还像游山玩水似的在附近草丛树林中觅食野果,聊做甜点。闻听姜尤传令前行,他们迅速整装归队,紧张而又期待地踏入山谷。 进谷之前,姜尤原本打算按照原定计划,让黄拼率领右翼部队继续尾随先锋师在后面十里,以做接应。可黄拼觉得眼前这片群山,看上去不过十里方圆,至于山脚下的山谷,就算弯弯曲曲,充其量至多七八里长。两部将士合在一起足有五六千人,即便四人一排,前后相距六尺左右,队伍拉开也足有五六里长。 也就是说,这支五六千人的队伍,即便不用故意拉开距离,走在第一排的战士们走出山谷之时,走在最后的战士说不定还没有走进山谷,还怕什么埋伏? 闻听此言,姜尤觉得不无道理,又见黄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想追上有熊大战一场,不忍拂了他这番豪情,于是便采纳了他的建议,君臣一道,踏入山谷。 姜尤居中,黄拼与付君左右相随,三人身先士卒地走在队伍首排。禤平和胥融因为探查消息未及休息,于是留在谷口把守队尾,既防止有人落伍掉队,又能在出现意外时担任临时指挥。 可是,他们顺着山谷匆匆前行了约有半个时辰,姜尤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且不说山谷的地面越来越高洼不平崎岖难行,也不说两边的峭壁忽而狭窄不到一丈,忽而宽敞的十丈有余,更不说两边的峭壁从上到下渐渐爬满一条条长蛇般的青藤,支棱着密密匝匝的宽大叶子,遮映的谷中越来越有些阴森诡异,单说悬挂在头顶一线天上那个火辣辣的太阳,似乎非常奇怪地跑偏了位置。 惊愕之中,姜尤潜心思索着又前行片刻,终于按捺不住,不动声色地看看左右,轻声问道:“两位贤弟,咱们入谷时,可曾注意到太阳在何方位?” 付君与黄拼正东张西望地匆匆前行,闻听姜尤这番莫名其妙的问话,不由微微一怔,旋即不约而同地仰面看天,而黄拼则不以为然地笑道:“那不就在头顶上吗?看上去该到未时了吧?” “不对。”付君若有所思地轻声反驳道:“在谷口休息时已然天将正午,休息了两个时辰左右,又入谷了足有半个时辰,算来该到申时末才对。” “嗨!大王问的是太阳所在方位。”黄拼不以为然地笑道:“又没问你什么时辰。” “噢,对对对,是我弄混了。”付君讪讪一笑,又重新仰望太阳,忽然惊讶问道:“奇怪,记得入谷时,太阳好像在右前方吧?大王,您说呢?” “没错,是在右前方。”姜尤的心蓦地一沉,心想:果然有些蹊跷。口中却从容应道:“当时太阳在头顶偏西,咱们迎着太阳走进的山谷,说明山谷应该通往东南,对吧?” 付君若有所悟,蓦地倒吸一口凉气,满面惊愕道:“可现在咱们却迎着太阳走啊。”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黄拼依旧不明所以,不以为然地轻笑道:“山谷又不是直来直去,说不定像蚯蚓似的盘了一道弯呢?” “你说对了,黄拼贤弟。”姜尤倏然止步,抬手止住身后的众将士,不无担心地又仰望一眼太阳,道:“付君贤弟推算的对,既然此时已近申末,太阳应该即将西沉,说明咱们现在正走向西南。” 付君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稍一合计,思量着分析道:“也就是说,这道山谷有可能绕山而成,也有可能在山中回旋,那就很可能超出咱们所估计的长度。” 姜尤点了点头,转身看着渐渐停下的队伍,不无担忧道:“太阳一落,谷中便会一片漆黑,气温也会急剧下降,兄弟们可不能在此露宿。” “大王所言甚是。”付君赞同道:“继续前行不知何时才能出谷,现在退出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嗨!可惜了。”黄拼虽然心有不甘,可闻听姜尤与付君之言,也知其中利害,轻叹一声,无奈问道:“传令吗?” 既然打定主意,姜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正欲发号施令,忽听一阵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由远而近急速传来,急忙顺声望去,只见禤平已经狂奔至三五丈内。 禤平也已看到姜尤,高声呼喊中却冲着姜尤连连摆手:“快跑,大王,快往前跑……” 第306章 一念之间 姜尤霍然一惊,心想:禤平一向沉稳大气,如今这等惊慌失措,莫非发生什么意外?忐忑思忖中,他强压心中不安,跨步迎上前去,高声喝道:“禤平,何事慌张?” “大王,快……”禤平并不回答,高呼声中,一直气喘吁吁地冲着姜尤连连摆手示意,却一不小心踩进一个洼坑,踉踉跄跄歪歪斜斜地总算跑到姜尤面前,兀自连声催促道:“快跑,大王,快跑出谷。” 姜尤双眉一皱,一把抓住禤平,厉声喝道:“你这混账,语无伦次,胡说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 禤平似乎并不顾及姜尤的呵斥,焦急喊道:“快跑,边跑边说……” 惶恐催促中,禤平甚至反手抓住姜尤,拽着姜尤便欲向前跑,却不想姜尤的力量远胜于他。他使劲一拽,不仅没能拽动姜尤,反而被姜尤猛然又拽到身边,再次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禤平急促地深深呼吸两下,稍稍镇静几分,依旧惊魂未定,反手指向谷口方向,仓皇道:“他们把谷口堵死了!” “那又如何?”姜尤心中一凛,却丝毫没有显露在脸上,故作镇静地喝道:“冲出去就是。” “滚木巨石好像潮水般从谷顶滚落,顷刻间便把整座山谷堵得严严实实。”禤平心有余悸地解释道:“别说冲出去,十数丈内也难以靠近。” “可恶。”姜尤咬牙切齿地轻轻诅咒一声,猛然回头看向深不可测的前方,喃喃自语道:“既然切断退路,那前方,岂能幸免?”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禤平祈求道:“大王,快……” “嘘,好奇怪的声音。”姜尤蓦地打断禤平的祈求,惊疑交加地望着前方,诧异问道:“此处怎能有水?” 禤平等人急忙顺势望去,只见随着姜尤话音落时,他们前方原本青黝黝的石板谷底,转眼已经化作一道白练——足有两尺多高的河水潮头,白森森哗啦啦的已经逼近到十几丈内。 他们顿时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在雒水的艰险遭难瞬间略过心头,甚至还更加绝望——雒水遇险,会水之人尚能浮游两岸,而这两百余丈深的峡谷中若水深过顶,即便精通水性,却也无路可逃,更别说谷顶上万一再有披坚执锐严阵以待的有熊人呢? 刹那间,巨大的恐惧好像一张无形的巨网,瞬间便把所有人狠狠地兜裹其中。 一条条网绳好像一柄柄利刃,斩骨切肉,吹毛断发,从脑袋到脚尖,从四肢到五脏,最后又好像凭空出现一只大手,一把擭住心脏,死死地攥在手中,拎在半空,狠狠地蹂躏着,蹂躏着…… 甚至,不管是姜尤还是禤平,不管付君还是黄拼,还有他们身后的无数将士,全部眼睁睁地看着河水滚滚而至,却像突然石化似的,全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泥塑木雕般地看着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鞋帮,没过小腿。 一时间,整条山谷内,除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和水头撞击岩壁的噼啪声,他们好像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甚至几乎还能听到紧紧贴在一起的兄弟们的心跳声。 然而,死一般的寂静仅仅持续片刻,姜尤便像梦中惊醒一样猛然跳将起来,惊喜吼道:“既有水来,必有出处。随我来!” 可是,他话音刚落,只听一阵喋喋怪笑从头顶上空兜头罩来。 这阵凉飕飕冷森森的笑声,几乎把所有人心头荡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瞬间泼灭——敌人既然想到这条毒计,岂能留有破绽? 惶恐交加中,他们不约而同地顺声望去,只见山谷右侧的悬崖边上,正立着一个衣衫陈旧的干巴老头。 老头倏然止住笑声,不无得意地迎着众人的万道目光,冷冷喝道:“姜尤,算你走运。只要你迷途知返,衷心臣服,陛下宽厚仁慈,依然封你为九黎之王。你若……” “你放屁!”姜尤不等老头说完,色厉内荏地高声喝道:“常先老儿,你有什么资格与本王讲话?让姬云前来见我,万事都好商量。” 说到这里,姜尤微微一顿,却小声命令付君与黄拼道:“快,你们逆水前行,说不定……” 可是,话没说完,他便戛然而止,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水面——只见滔滔凉水,汹涌打漩,已经漫过他的大腿。而他身边,身高刚过七尺的付君,已经被水漫过腰间,正无声苦笑着仰望常先。姜尤陡然惊悟,心想:入口处已经堵死,水流又如此湍急,甚至水量还越来越大,水面也必定会上升的更快,即便他们现在逆水而逃,估计也为之晚矣。 他不由暗叹一声,仓皇左右回望,只见身后的九黎将士,各个满脸慌恐绝望,齐齐仰望着立在谷顶悬崖边上的常先,任凭冰冷的水面渐渐漫过腰间,缓缓爬向胸膛。 姜尤只觉心中一痛,爱怜顿生,心想:他们随我多年,出生入死,若战死疆场也还罢了,可眼前既有生还的机会,何苦因我一人而伤害他们呢? 一念至此,他顿觉万念俱灰,霍然抬头,仰望常先,大声吼道:“姬云,我知你就在常先身边,现身出来,我有话说。” 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只见不仅黄帝从常先身边的草丛中缓缓现身,原本藏身于崖边草丛中的有熊将士们也纷纷现身出来,陆陆续续地站到悬崖边上。 他们一字排开,低头俯视着泡在水中的九黎众人,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神气活现,得意洋洋。 “诸位兄弟,切勿喧哗。”黄帝急忙止住众人,微微俯身,冲着姜尤拱手笑道:“二哥神机妙算,朕洗耳恭听。” “所有事端,皆我一人而起。”姜尤满腹怨愤,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强忍怒火,沉声道:“如今中你奸计,本王尽管不服,却也无话可说,甘愿以死谢罪。” “二哥言重了。”黄帝急忙接过话头,诚恳道:“常牧正方才所言,皆朕心声,绝无虚言,请二哥勿疑。” “哈哈哈……”姜尤狂笑数声,戛然而止,不屑嘲讽道:“姜尤堂堂男儿,岂能俯首与你?” 第307章 虫灾肆虐 “不不不,二哥有所不知,陛下与朕已有约定……” “废话少说。”不等黄帝把话说完,姜尤怒吼一声,打断黄帝,刷的一声抽出腰间弯刀,反手一指身后众人,傲然道:“所有罪责,姜尤一力承担。这些兄弟受我驱使,并无大过。既然你满口仁义道德,那就赏他们一条活路,我死也瞑目。” “不不不,二哥你听我解释……” 黄帝顿时看破姜尤的心思,急忙好言劝慰,可姜尤心意已决,对黄帝所言早已充耳不闻,不等黄帝把话说完,手腕一翻,刀刃反转,径直抹向脖颈,顿时把他周围的禤平等人吓得魂飞魄散。 其实,当姜尤抽出弯刀时,禤平等人还以为姜尤表面上与姬云东拉西扯,实际却在想方设法地与姬云拼命,万没想到姜尤在绝望之下,为了给九黎众人求条生路,居然挥刀自刎。 骇然之中,他们齐声惊呼,骇然呼喊着扑上前来。 “大王!” “不要!” “大王!” 可是,禤平等人原本与姜尤相距足有五六步远,又已被湍急的水流漫过前胸。 甚至,在水流强大的冲击力下,他们几乎已经双脚离地,尽量踩水游动,才能勉强稳住身形,岂能像在陆地上一样矫健敏捷呢? 所以,当他们看到姜尤挥刀自刎,虽然奋不顾身地扑上前来,可他们离着姜尤足足还有三四步远,而青黝黝的刀刃离着姜尤的脖颈却仅仅不足一尺。 此时此刻,纵然他们的手臂再长出数尺也已鞭长莫及,为时已晚。甚至,就在他们撕心裂肺悲痛欲绝之际,一不留神,一股猛烈的水浪咆哮而来,几乎把他们几人同时打翻水中。 猝不及防下,他们瞬间滚入水中,却又瞬间惊醒,脚蹬手刨,挣扎着先后浮出水面,心如刀绞,泪眼模糊,急惶惶地看向姜尤之时却又赫然呆住。 只见那柄弯刀依然一动不动地停在姜尤脖颈的一尺之处,而姜尤正瞪大双眼满面愕然地盯着弯刀。 刹那间,禤平等人惊喜交加却不敢再做呼喊,互相对视一眼,急忙扑扑腾腾地游上前来。 原来,就在弯刀离着姜尤的脖颈不到一尺的危急时刻,姜尤却忽然听到“嘤”的一声轻响,眼前同时闪现出三只苍蝇似的小小飞虫。 姜尤愕然一怔的瞬间,三只飞虫已经“叮”的一下砸在刀刃上,不仅砸的他手腕轻轻一震,也顿时止住了他挥刀自刎的去势,让他陡然一惊,不由定睛细看,却见这三只黑豆大小的甲虫已经落在刀刃上,一字排开,瞪着一双小米粒似的黑眼珠正出神地与他对视。 他不由心中一动,心想:好像是元始送与我的那三只甲虫?急忙轻声问道:“是你们吗?” 说来奇怪,姜尤话音刚落,三只甲虫好像听懂似的,又同时展翅高飞,径直冲向高空。 姜尤顿时又吃惊又好奇,甚至还有几分好笑和郁闷,心想:假如真是你们三个小东西,为何没能搬来救兵?莫非是没能找到回家的路又折返回来? 惊疑交加中,姜尤似乎忘记身处险境,忘记正在自刎,两眼紧紧盯着三只急速腾空的小甲虫,不知不觉地随着仰望高空。 只见三只甲虫瞬间从黄豆变成绿豆,又从绿豆迅速变成小米,甚至就在姜尤生怕跟丢而瞪大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动之际,那三只急速攀升的小黑点却倏然不见踪影。 他赫然一惊,急忙眨了眨眼,盯着三只甲虫消失的方向正努力搜寻,忽见一团巨大的乌云从谷口方向颤颤巍巍忽忽悠悠地飘到头顶上的半空中。 他愕然一怔,急忙扬着脑袋四下张望,只见视线所及之处,苍穹深远,万里无云,甚至连黄昏时分常见的最后一抹晚霞,也早已不见踪影,却不知山谷上空为何蓦然聚集如此巨大的一团乌云呢? 惊疑之中,他忽又心中一动,心想:三只甲虫倏然不见,十有八九钻进了这团乌云,莫非元始圣女便在乌云之上?记得泰山大战时,她乘坐红云而来,或许现在换成乌云了? 可是,就在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云团胡乱猜想之际,禤平、付君和黄拼也已先后来到他身边。 他们一见姜尤自刎未遂,心有余悸地刚要松口气,却见姜尤又泥塑木雕般地仰望天空,久久未动,而滚滚河水眼看已经淹没那些身材稍矮之人,不由心急如焚,互相对视一眼,黄拼正欲开口,却听常先尖利的声音像利箭一样凌厉射来:“喂,姜尤,既然不想死了,那就快投降吧,免得连累这些无辜的兄弟……” 姜尤顿时醒过神来,顺势低头一看,发现河水已经涨至他的胸前。 姜尤既无暇顾及常先的冷嘲热讽,也无暇顾及方才差点自刎身亡的无比尴尬,更不想再次挥刀自刎,而是镇静自若地听着常先的嘲笑,心中却焦灼思索着如何尽快脱离危险。 黄帝与常先并肩立在悬崖边上,一直注视着姜尤的一举一动,眼见姜尤死里逃生,暗呼侥幸,正欲好言劝慰,忽听常先出言讥笑,顿觉不妥,急忙转过身来,正欲制止,却见常先戛然而止,狠狠一巴掌掴在脸上。 他微微一怔,哭笑不得,正欲询问,却听常先已经狠狠地咒骂出声:“啊呀!该死的蚊子,敢咬我?” 他顿时释然,正欲劝说常先不要再刺激姜尤,却敏锐地发现常先的腮帮子上赫然肿起一个青枣般大小的红包,不由大吃一惊,正欲关切询问,却见常先冲着他身后一指,满脸惊慌地大喊道:“陛下小心,背后有蛇。” 他蓦得一惊,斜刺里躲闪着定睛回望,只见方才所立之处的草丛中,赫然探出一条婴儿手臂粗细的大蟒蛇,正一伸一缩地吐着血红血红的长信子。 他惊怒交加,刷的拔剑出鞘,正欲挥剑斩杀,忽见立在悬崖边上的将士们好像撞邪似的,个个手舞足蹈连蹦带跳地仓皇后退,大呼小叫着远离悬崖—— 第308章 禺京天吴 “蛇啊!好多蛇。” “蚊子,好大的蚊子!” “天哪,虫子,地上满是虫子!” “妈呀,虫子咬人,我的脚,天哪……” 黄帝骇然大惊,不及斩杀蟒蛇,急忙看向地面,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他目光所到之处,不管是地面上还是草丛里,不管是灌木中还是树枝上,密密麻麻,挤挤压压,布满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甚至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虫豸! 一眼望去,这些虫豸中,不仅有人们闻之色变的毒蛇、蝎子、蜈蚣、壁虎和蟾蜍等五毒恶虫,不仅有蜘蛛、蟑螂、毛虫、臭虫等许多不管有毒无毒而见到后总会令人不爽的各种小虫,还有许许多多知名不知名的小虫也像赶集似的匆匆爬来,参与其中。 更令人恐怖的是,这些无穷无尽的虫豸之中,不仅有不细看几乎看不见的跳蚤虱子之类的小吸血鬼,还有无数令人心惊肉跳的飞虫也正赶来凑热闹。 这些飞虫,宛如漫天飞雪,纷纷扬扬,你拥我挤,不仅有寻常所见的蜻蜓蝴蝶,蚊子苍蝇,有各种瓢虫与甲虫,螳螂与蜜蜂,甚至还有许多屎壳郎和萤火虫。 甚至,就在黄帝仓皇惊瞥的瞬间,这些漫天飞舞的飞虫与地面上、草丛间、灌木中和树枝上的各类虫豸,好像互不干扰却又各有目标似的,已经齐刷刷地扑向黄帝周围的常先等人。 黄帝虽然没有遭受虫豸的直接攻击,可耳边却顿时传来有熊将士们呼天号地的惨叫声,顿时使他方寸大乱,不由自主地惊问道:“上相,奈何?” “唉!”十余丈外的草林中随即传来一声悠悠叹惋:“事出诡异,恐有不测。请陛下速退吧。” “可……”黄帝心有不甘地回头看了看悬崖,迟疑问道:“九黎众人,岂不危在旦夕?” “咱们退去,他们自有对策。”问答之中,上相从草丛中缓缓现身出来,冲着黄帝深施一礼:“请陛下与众将士保重身体,暂且退去。来日方长,机会多多。” “就依上相。”黄帝心烦意乱地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悬崖,不无沮丧地轻喝道:“传旨,收兵。” 那些饱受虫豸蹂躏的有熊将士们,早已痛苦不堪却又不敢擅自逃走,乍然听到撤退的命令,宛如听到天籁之音,甚至瞬间忘记痛苦,哪还顾得上整队列行?一个个往山下撒腿就跑,只想尽快离开这片虫豸遍布之地,甚至只恨爹妈应该多给两条腿,也好跑得更快些。 甚至,仓皇奔逃之中,有些浑身痛痒难耐之人,索性扔掉兵刃,两手抱头,蜷缩身体,好像一个大肉球似的,顺着坑洼不平却铺满荒草的山坡径直滚向山下。 黄帝又心疼又怜悯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不敢怠慢,随着众人匆匆而下,忧心忡忡地问道:“大将军那边情况如何?” “牵一发而动全身。”上相淡淡回道:“十有八九,九黎人中有法术高手,只是之前一直隐忍未发而已。” “有道理。”黄帝若有所悟,道:“敖正父子不在这边,而大将军也未传捷报,说不定,这些法术乃敖正所为?” “无凭无据,臣不敢妄言。”上相轻声回道:“也许,等见到大将军后便会真相大白。” “不过,若真是敖正所为,”黄帝微微一顿,忽然着急道:“大将军岂不凶多吉少?快,快去与大将军汇合。” “陛下勿虑。大将军就算不能全胜,却必能全身而退。”上相轻轻宽慰一声,反而若有所思地轻笑道:“微臣只是好奇,面对这等危局,敖正是如何在大将军面前转危为安的呢?” “是啊,确实难以置信。”黄帝渐渐从巨大的失落中恢复从容,莞尔笑道:“姜尤死里逃生,不知会不会有所反思呢?” “难说。”常先已经跟上前来,不屑咒骂道:“那家伙狂妄自大,没心没肺,才不会有什么反思呢。” “不过,经过这两次遭遇,以后,他们定会更加小心了。”黄帝不无遗憾道:“只怕又要上相劳心伤神了。” “陛下言重了。”上相急忙谦辞,迅速转过话题,不无调侃道:“我猜那姜尤,应该比咱们更要劳心伤神吧?” “哈哈哈……” 就在黄帝与常先等人说说笑笑地离着悬崖越来越远之际,悬崖下面的深谷中,姜尤却还像一只巨大的企鹅似的,仰望崖顶,一动未动,满怀焦虑与惊疑地等待着与黄帝谈判。 其实,当他看到黄帝回身后退不久,所有有熊将士也纷纷先后远离悬崖,甚至还隐隐约约地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之时,他心里已经惊疑交加地升起几丝希望——莫非大哥与计蒙赶来救援? 但是,随着悬崖顶上渐渐寂静无声,他不仅没有等到黄帝再次露面,更没有看到敖正等人的半点踪迹,正自焦虑不已,却听禤平惊喜喊道:“大王,看,水面下落了。” 姜尤陡然一惊,低头望去,只见河水奔腾似乎更加湍急,可水位不仅不见增高,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迅速下降,不由惊喜交加,陡然心中一动,急忙再次仰望高空,却见山谷顶上的那朵巨大的乌云早已不在头顶,而是远远飘向山谷入口处的上空。 他顿时惊悟,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和听见,急忙冲着云团拱手致谢,高声疾呼道:“多谢娘娘及时救援,姜尤感激不尽。” 付君与黄拼等人均不知姜尤求援之事,眼见姜尤冲着天空拱手致谢,情知其中必有缘故,却也不便多问。 禤平早已见过元始圣女,闻听姜尤这番言语,不由对姜尤更加推崇备至,心悦诚服,心想:原来,大王早已留有后手,只是救兵来的稍慢而已。又见姜尤连喊三声,静静等待片刻,而乌云团上并无人回应,于是轻声宽慰道:“也许距离太远,听不到吧?” “唉!”姜尤轻叹一声,收回目光,却见水面已经落至膝盖,不由喜上眉梢,更怕夜长梦多,不敢怠慢,正欲传令退出山谷,忽听头顶上空传来嘹亮的询问声:“下面可是姜尤大王?” 第309章 君臣会师 姜尤急忙顺声望去,只见那朵巨大的乌云已经从谷口上空斜刺里飘落下来,并随着降落而迅速缩小,转眼便来到近前。 乌云蓦地消失,两个长相奇特的大汉便倏然飘落在姜尤面前五步左右的潺潺流水中。 姜尤定睛细看,只见左侧之人身高丈许,一蓬蓝白相间的头发虽然足有三五寸长,却整整齐齐,竖直挺立,显得那张稍显青蓝色的大脸更加瘦长,而瘦长蓝脸两侧那两朵木耳似的耳朵,却圆溜溜粉嘟嘟的煞是可爱。 但是,如此瘦长的青蓝色脸上,居然长有两撇浓重的金黄色眉毛,眉毛下面两只圆溜溜的眼睛,黑多白少,格外显眼,煞是精神。但是,与这双与众不同的眉目相比,坐落其下的鼻子却又扁又平,小的出奇,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鼻孔藏在何处。 更要命的是,鼻子下面的那张大嘴,又红又厚还又高高的向前凸起,好像正嘟着嘴巴与谁斗气,甚至再上翘些许,便能把鼻子遮挡的严严实实。 如此奇特罕见的脑袋下,一副稍显颀长的身体上穿着一件蓝白竖条相间的宽大长袍,长袍的袖口与裙摆处还分别绣着几朵七彩祥云,随风轻荡,飘飘欲仙。 他身边的同伴,乍看上去和他一样相貌奇特,可仔细端详,却让人暗自惊骇。 只见此人头大如斗却没有头发,仅仅像个大冬瓜似的长有一层稀疏疏毛茸茸的白毛。 白毛约有寸许长,基本遮不住白亮亮的脑瓜皮,只是在脑袋两侧的耳朵位置处,却有两撮白毛长得异常稠密浓厚。 定睛细看,只见这两撮白毛的遮掩下,居然还长着两粒拇指头大小宛如蚕豆似的两个小东西——不知道是不是两只小得出奇的耳朵? 此人身高约有七尺,一身洁白的长袍,从头到脚裹得敦敦实实浑圆如柱,远远望去,硕大的脑袋紧紧连着圆滚滚的身躯,还以为此人没有脖颈。 但是,更令人吃惊是,此人这张肥肥胖胖白得发亮的大脸,乍看上去简直没有半点人脸模样,若再仔细端详,却发现这张大脸奇特的更不像话。 且不说他的五官是否端正,也不说他的相貌丑陋与否,关键是这张大脸居然泾渭分明阶梯有序地分为上下两部分。 上面部分几乎占了整张大脸的三分之二,白亮亮的好像一大堆刚刚凝固的羊脂,若非上面镶嵌着乌溜溜亮晶晶的两只小眼睛,还以为他长了一个寿星老似的高额头。 两只比黑豆大不了多少的小眼睛,好像感情不和似的相距甚远,在脸部中央闪出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宽阔地带。 这片场地,原本应该是鼻子所在,可如今,这地方既没有鼻头,也没有鼻梁,仅仅露出两个拇指大小的黑窟窿,乍看上去,还以为在这里又长了一对没有眼珠子的大眼眶呢。 不过,既然这个窟窿处在鼻子的位置上,也就只好把它当作鼻子,因为没有鼻头而只有鼻孔之人也不是没有,甚至万一是他之前遇到过什么不测而被割去鼻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姑且不说这两个窟窿眼算不算鼻子,可按道理来说,鼻子下面应该是嘴吧? 而这两个鼻窟窿下面,不仅没有理所当然地长出人中和嘴巴,反而骤然向前凸出足有两寸多厚,甚至像凭空探出一方阳台似的,形成了这张大脸的下部分。 姑且也不说这块凸出的肥肉是不是他的嘴巴,可它居然连颜色也变成非常惹人注目的深棕色,而且,这块深棕色肥肉的左右两侧,还分别长有几根两三寸长的浅灰色老鼠胡须。 甚至,就在姜尤等人面面相觑之际,只见这几根老鼠须颤巍巍一抖,这块深棕色的肥肉便一张一翕瓮声瓮气地轻声问道:“请问,哪位是姜尤大王?” “小王便是。”姜尤急忙迎上前来,恭敬施礼,连声问道:“多谢两位先生相救,敢问两位尊姓大名?” “我叫天吴。”此人急忙谦逊还礼,又瓮声瓮气地引荐道:“我大哥,禺京。” “久仰久仰。”姜尤急忙向禺京见礼,顺势问道:“不知娘娘身在何处?” “大王客气了。”禺京拱手轻笑道:“区区小事,何须劳烦娘娘?我兄弟二人足矣。” “小王只是挂念娘娘,随口请安而已。”尽管姜尤见此人口出狂言心中稍感不悦,可方才亲眼所见他们法术高强,却也不得不信,于是顺势赞道:“两位法术深不可测,必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过,敢问两位仁兄居何高位呢?” “我们皆是娘娘的奴才,也是娘娘的弟子,哪有什么职位?”禺京笑道:“不过,既然大王是娘娘的贵友,便是我等半个主人,若有差遣,但请吩咐,必定尽力而为。” “不敢,不敢。”眼见禺京谦恭有礼,姜尤心大感欣慰,却也更加谦虚道:“两位仁兄前来相助,小王已然满心欢喜,更对娘娘的厚爱感激不尽,待胜利之时,定当竭诚相报。” “嗯,娘娘也是这样说的。”天吴诚实道:“我们哥俩帮你战胜敌人,你也要帮娘娘完成一个心愿。” 姜尤心中一凛,心想:不知是什么苛刻条件呢?口中却随声应道:“但能所及,定如娘娘所愿。只是,不知娘娘有何所求呢?” “这个嘛——”天吴忽然一怔,诧异道:“娘娘说你应该知道,好像让你保管好什么琴?是吧?大哥。” “琴?”姜尤顿时哭笑不得,不由疑惑地看向禺京,却见禺京莞尔笑道:“大王勿虑,娘娘说,不管你们如何打杀,万万不要伤及伯琴公子。” 姜尤顿时醒悟,不由心中一动,轻笑道:“伯琴乃我四弟,娘娘早已知晓。即便娘娘不说,我也不会伤害与他呀。不过,方才困我之人,正是我们兄弟的仇人,却不知娘娘……” 说到这里,姜尤微微一顿,禺京和天吴却已经听出话音,不等姜尤再做诉说,天吴应声笑道:“大王勿需担心,待我们把那些人清除干净,自然不会再与你们做对了。” 第310章 左相封巨 “如此最好不过。”姜尤强压满心欢喜,郑重其事道:“到那时候,小王便把贼人属地全部送与伯琴,让其为王,也好与请娘娘夫唱妇随,共享荣华。” “此乃后话,但有娘娘定夺。”禺京淡淡一笑,忽然抬手逆流一指,道:“天已黄昏,出谷再说吧。” “逆流而行?”姜尤大为惊讶,急忙劝阻道:“还是顺水而下吧?说不定,谷口外尚有兄弟们正在等候呢?” “不会吧?”禺京也微微一怔,诧异道:“大王,从此处到谷口,方圆数十里再无人影。” “啊!”姜尤陡然一惊,不由脱口惊问:“可是,小王还有一半将士在山谷附近呢。” “哎——大王多虑了吧?”禺京急忙宽慰道:“敌人主力在此阻截大王,必定无力兼顾。所以,另一队将士十有八九已经穿山而过了吧?” “待我让虫儿打探就是。”天吴不以为然道:“咱们顺谷前行,很快便会得知他们的消息。” 眼见禺京与天吴虑事周全,姜尤也不好再有异议,于是随着他们两个率领将士逆流而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又匆匆前行了不到半个时辰,天吴的甲虫便去而复返,告诉他们山前不仅有人,而且还是自己人。 姜尤惊喜交加却又满面疑惑地问道:“它能辨别敌友?” “那是当然。”天吴哈哈大笑,不无得意道:“万物皆有灵性,何况这些聪明可爱的小宝贝儿呢?” 眼见天吴笃定如山,姜尤终于再无疑虑,率领众将士加快脚步,很快便走出山谷,果然与一直在山前守候的敖正和计蒙等人顺利会师。 君臣相见,惊喜非常,尤其对差点自刎身亡的姜尤来说,更加感慨万千,恍如隔世。 眼见天色已晚,众将士早已疲惫不堪,姜尤丝毫不敢再做耽搁,急忙收兵回营,同时把敖正与计蒙唤到身边,把这半日的惊险遭遇述说一遍,顺便也把敖正与计蒙在两一条山谷中的惊险遭遇知道的一清二楚,后怕不已。 原来,有熊人偷营之时,计蒙率领一部分将士埋伏在先锋营的左右两侧,在有熊人冲进空营后便依计从左右两侧同时杀出。 可是,不知是计蒙等人操之过急杀入过早,还是有熊人一看中计便及时撤退,双方几乎毫无厮杀,有熊人便一窝蜂似的急速后退,冲出大营,好像一群野兔似的,一溜烟地逃往大营西北的荒野。 眼见好不容易发现有熊人的踪迹,计蒙不甘就此收手,急忙奋起直追,一直追到这片丘陵山地。 尽管地上清清楚楚地印满有熊人杂乱无章的踩踏痕迹,可面对人生路不熟的复杂地带,计蒙虽然稍感疑惑,却又不甘放弃,犹豫片刻,觉得身后有龙中堂和中军大营尾随增援,就算前面稍有埋伏,也不至于孤立无援,于是义无返顾地冲进山谷。 可是,他们顺着有熊人的足迹猛追一阵后,发现山谷中的草木越来越多,担心遭遇火攻,于是停住追击,转身后撤。 可他们刚刚撤退数十丈远,大鸿便带着一队将士从山谷深处呐喊着掩杀过来。 计蒙又惊又怒,急忙止住队伍,转身回头应战。 可大鸿一看计蒙并非仓皇而逃,居然不敢应战,掉头又跑,引得计蒙又再次追赶。 但是,计蒙追赶不大一会儿,忽觉大鸿这次逃走的速度和状态与之前仓皇逃窜时的表现大不一样。 有熊人之前逃走时,总是撒开脚丫子拼命狂奔,一会儿便不见踪影,可现在的他们却像体力用尽似的,不仅没有一溜烟地逃之夭夭,不见踪影,反而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一直与九黎追兵之间保持着三五里的距离。 计蒙顿时怒不可遏,发力猛追一阵,大鸿便加快速度猛跑一阵。等到计蒙疾追一阵眼看追赶不上,不知不觉又渐渐缓慢下来之时,大鸿便也带着队伍放慢脚步,好像老鼠戏猫似的等着计蒙再次追赶。 如此三番两次下来,计蒙气的七窍生烟,明明觉得大鸿似有诱敌之计,可气愤难耐之下,渐渐失去理智,不仅昏头昏脑地追着大鸿穿过山坡,闯入群山耸立的幽邃峡谷,甚至,直到顺着峡谷又追了一个多时辰,眼见谷中渐渐昏暗下来,他才如梦初醒,顿觉不妥,急忙传令撤退。 可是,三千余人在谷中匆匆前行,即便四人一排,每两排之间前后相隔五六尺远,三千人拉开也有二里多长。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计蒙在队首高声传令,在脚步踢踏、人声喧杂中,他的声音也不过被三五丈之内的人听到——那还要保证此人一直用心倾听。 然后,这些听到命令之人再向后传达十几次,大约要经过一顿饭的时间,才能将此命令传到队尾,才能使后队变前队,才能使队伍更改前进方向,走向回头路。 但是,当队尾的将士们终于接到命令,调转方向,向着谷口匆匆撤退之后,仅仅行走不过二里,便又与随后增援的敖正等人撞了个正着。 其实,敖正来到峡谷前并不愿冒然深入,可又担心计蒙孤军深入而不能不追,只好无可奈何地随着深入峡谷。 如今两人见面,敖正虽然满心不快,也不好当面埋怨,又见计蒙正在后退,正中下怀,急忙传令后退。 可是,当敖正率领的三千多人乱乱哄哄又折腾一顿饭功夫,刚刚掉头撤退之际,却又被随后追来的龙中堂与田力所部迎面挡住。 三方聚首,均对这次追击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龙中堂与田力很快便弄清楚了敖正与计蒙的撤退意图,正欲传达撤退命令,却见后方将士不仅惊慌失措地向前涌来,还大呼小叫地传来惊天噩耗——山谷入口处被有熊人从山脊上滚下来的巨石圆木堵得严严实实。 四位领军人顿时大吃一惊,无暇细想,急忙命令将士们再次掉头,希望尽快冲出山谷,脱离险境。 第311章 困兽犹斗 可是,原本已经心慌意乱的九黎将士们突闻噩耗后早已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折腾半天,尚未重新整好队形,突然又听到头顶上方呼声四起。 惊骇万分中,众将士纷纷仰头张望,只见悬崖两侧已然闪现出无数的有熊将士——有的张弓搭箭,有的高举圆木石块,各个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左侧悬崖上的带队之人正是大鸿,而右侧悬崖上的为首之人却是一位身着绿袍、头发花白的清瘦老者。 老者颌下的三缕花白长髯,飘洒胸前,低头俯视着敖正等人,拱手施礼,柔声轻语道:“敖牧正,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老者声音虽小,却内力充沛,清清楚楚地送至谷底每个九黎将士的耳中。 眼见率领众将士误入绝境,敖正无比惶恐惭愧,正自搜肠刮肚寻求脱险之策,眼见老者好言相问,急忙顺势回礼道:“不敢劳烦左相牵挂……” “封巨,尔等藏头缩尾,使出这等诡计,算什么好汉?”可敖正话没说完,却听计蒙高声喝道:“有种与我比个高低。” 敖正又好气又好笑,正欲劝说计蒙,却听龙中堂小声问道:“爹,何不擒做人质?” 敖正心中一动,急忙相问:“何以操作?” “流云索!缠脚踝。” “你抓大鸿。”敖正顿时领悟,恰好计蒙刚刚怒吼完毕,他更加不敢怠慢,仓促吩咐一声,率先轻喝出口:“流云索,疾!” 敖正话音落处,龙中堂也已随着念动咒语,只见两道青光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地分别射向封巨与大鸿。 可是,眼见两道青光瞬间逼近大鸿与封巨之际,只见封巨微微一笑,好像驱赶苍蝇似的轻轻一挥右手,一团斗大的火焰便倏然闪现,骤然下坠,不偏不斜,刚好挡在流云索与他的脚踝之间。 流云索顿时起火燃烧,宛如冰柱入海似的再难前进丝毫,不仅难以伤及封巨,流云索自身燃起的冉冉火苗也顺势向下蔓延,迅速形成一条火绳,冲着敖正燃烧过来。 敖正大为尴尬,急忙收回流云索,暗呼惭愧,不无自嘲地讪笑道:“三年不见,左相的‘驭火术’更加得心应手,挥洒自如,实在令人钦佩。” “敖牧正过誉了。”封巨淡淡一笑,道:“木遁术后继有人,才真是令老朽羡慕。” 就在封巨轻松破掉流云索之际,大鸿因为早已得到封巨的叮嘱,也是时刻精心防备着木遁术,尤其是敖家神出鬼没快如闪电的流云索。 所以,他见谷中青光一闪,雁翎枪早已拎在手中,眼见流云索划出的青光倏然来到脚下,急忙顺势横扫,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锋利的三尺枪刃便把流云索迎头斩断。却又恰好听得封巨夸赞,不由接口嘲笑道:“可惜尚欠火候。不过,这暗中偷袭之术,倒学得有模有样。” “我呸!”计蒙反唇相讥道:“若说偷袭,哪比得过你们这帮鼠辈?你们在此埋伏,不是偷袭,又是什么?有种就下来厮杀,真刀实枪,见个输赢。” “计将军此言差矣。”封巨从容反驳道:“不管两人决斗,还是行兵打仗,但凭一身蛮力者,莽夫耳。唯有智勇双全,方为大英雄,真将帅。” 闻听两人斗嘴,敖正更加惭愧,暗暗自责,心想:枉我平日里自觉小心谨慎,足智多谋,如今一时不慎,却把近万名兄弟带入绝境。纵然我父子依仗木遁术或能侥幸逃走,又有何面目去见大王? 想到这里,他暗叹一声,再次向封巨拱手施礼,低声下气地恳求道:“左相此言甚是。我等有勇无谋,落入圈套,委实怪不得别人。只是,敖正有一不情之请……” 说到这里,他只觉满面燥热,不由微微一顿,正自酝酿词句,却听封巨应声答道:“牧正勿需客气。你我多年之交,有话但讲无妨。” “唉!”敖正更加汗颜,轻叹一声,道:“敖正身为带队主官,甘愿父子同死谢罪。但求左相慈悲为怀,转呈……姬云,给这些兄弟留条活路。敖正感恩不尽,会在临死之前,把木遁术心法口诀与血脉通灵一并贡献与有熊。” “牧正言重了。”封巨对敖正此举暗加赞赏,心想:难怪陛下对其一直念念不忘,其不仅武功卓越,这番舍己为人的精神品格,也确实令人敬佩。于是好言劝慰道:“实不相瞒,陛下早有谕旨,只要九黎将士甘愿归顺者,不仅不追究任何罪责,还会论功行赏……” “死了那条心吧。”不等封巨把话说完,计蒙怒不可遏,厉声犼道:“九黎大好男儿,死则死耳,岂能投降你们这些鼠辈?” 怒吼声中,计蒙转而看向身后的九黎将士,高声问道:“你们,若有愿降者,我与牧正绝不阻拦。” 计蒙话音刚落,与他相距数十步远的数百名将士不由人人心中一凛,却几乎不约而同地挺起胸膛,高声疾呼道:“我等誓死不降,愿与九黎共存亡!” 随着他们呐喊声落,他们后面的战友们虽然没听到计蒙的喝问,可这些身经百战的战友,在身陷绝境的第一时间已经嗅到死亡降临的气息。 他们听到战友们的高声呐喊,知道已经到了生死离别之际,仓皇恐惧一闪即逝,满腔豪情骤然爆发,随声呐喊道:“我等誓死不降,愿与九黎共存亡!” 慷慨激昂的呐喊,尽管不是近万人同时发声,而是数百人数百人的先后齐吼,再伴着幽邃山谷的层层回音,既像大海中的阵阵波涛,又像春夏之交的滚滚炸雷,一波跟着一波,一浪高过一浪,前赴后继,源源不断,震耳欲聋,直入云霄。 如此震撼人心的呐喊,不仅让敖正与计蒙等九黎族人听的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就连封巨与大鸿等有熊族人也听的心旌摇曳,感慨不已。 眼见劝降无望,封巨无奈地看向大鸿,却见大鸿也正好望了过来。四目相对,大鸿摇了摇头,苦笑问道:“奈何?” 第312章 冲出山谷 “唉!”封巨轻叹一声,也报以苦笑,无奈叹息道:“既如此,那就耗着吧。” “也好,说不定那边,姜尤已经投降了呢。”大鸿笑道:“等消息传来,这些家伙总不会还这样顽固吧?糟糕,左相快看,他们往谷口处走呢。” 其实,大鸿提醒之时,封巨已经把谷中九黎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只见敖正、计蒙、田力与龙中堂等四位统军将领虽然一直立在原处一动未动,好像已经坐以待毙,任凭发落,可他们后方的队伍却正在缓缓向谷口处移动。 封巨微微一怔,不由左右为难,心想:他们冲向谷口,是想杀出血路!如此一来,谷中必定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与当初制定这般计划的初衷大相径庭,背道而驰。 一念至此,封巨不由暗叹一声,注视着敖正轻声劝道:“敖贤弟,这是何苦呢?” 闻听此言,敖正知道封巨已经看破计策,无奈应道:“君不闻困兽犹斗乎?” “谷口那边,圆木巨石从谷底一直匝到崖顶。”封巨苦口婆心地劝道:“纵然任由你们搬移,三五天也不见得打通。何况崖顶两侧还有我们的数千将士呢?” “多谢左相提醒!继儿,随我来!” 敖正陡然一惊,忽然冲着封巨匆匆一揖,急忙招呼龙中堂一声,父子两人猛然腾空而起,急速飞往谷口,倒把计蒙与田力一脸懵懂地晾在原地。 说到这里,敖正微微一顿,转而看向虞京与天吴,再次拱手致谢道:“可我们父子没走多远,却发现崖顶上的有熊人惨叫连连,倏然退兵,转眼不见踪影。正自惊疑,又听有人远远传话,让我们速速前行,在山谷出口处与大王汇合。真是衷心感谢两位先生的救命之恩。” “是啊,小王欢喜之中,也未曾向两位先生致谢呢。”姜尤眼见禺京和天吴法力高深,心想:有这两人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喜不自禁地致谢道:“小王代表九黎的数万将士与数十万百姓,感谢两位先生的拯救大恩。” “大王客气了。”禺京和天吴面面相觑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敖正,禺京疑惑道:“大王这厢,我们哥俩确也稍稍出力。可牧正所言,我等委实一无所知。” “是啊。”天吴瓮声瓮气道:“在你叙说之前,我们不仅不知你们身陷险境,更不知另一道山谷坐落何方,又何谈前去救援呢?” “啊?不是你们?”敖正大出意外,诧异问道:“那是何人?” “那就不得而知了。”禺京摇了摇头,忽而轻笑道:“不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敌人,记住这份情谊就是。” “对对对,仁兄所言极是。”姜尤尽管心中疑惑,却不想当着禺京和天吴之面再谈论这些,急忙转过话题,道:“前方已到大营,先为两位仁兄接风洗尘……” “大王?” 姜尤话没说完,忽听左前方的草丛中传来一声轻问,不由倏然止步,顺声望去,应声轻喝:“你是何人?” “果真是大王!”惊呼声中,一个瘦高的身影从一丈多远外的草丛中跳了出来,同时转身向后方高喊道:“兄弟们,大王回来啦,快去禀告方侯。” 此人话音刚落,十余丈外的草丛中应声传出高喊声:“大王回来了,快去禀告方侯。” 姜尤等人顿时醒悟——临行之时,姜尤特意叮嘱付君,要按照龙中堂设置哨兵的策略,在大营周围多多布置岗哨——想不到付君居然举一反三,想出这么个口口相传的通信方式,倒也值得夸奖。 欣慰之中,他率领众人,随着岗哨们一声接一声的呼喊迅速远去也继续匆匆前行。可没走多远,方才询问之人已经小跑着来到近前,惊喜请安道:“柳上部左营校尉季佐给大王请安。” “很好,前面带路。”姜尤勉励一声,和颜悦色道:“季佐兄弟,你家方侯何在?” “方侯一直绕营巡逻,刚从这儿过去不久。”季佐应声回道:“如今听到接力传话,应会很快赶来。” “嗯,很好。”姜尤心中更加踏实,顺势问道:“可曾遭遇敌情?” “大王走后,大营周围一直平安无事。” “可否想家?” “追随大王建功立业,不曾想家。” “家中还有何人?” “母亲年迈,还有妻子儿女。” “令尊何在?” “这……” “嗯?” “十年前远征南蛮,家父与长兄……为国捐躯。” “噢——”姜尤心中一颤,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异常的感觉,微微一顿,温言勉励道:“咱们九黎男儿,既要报国,也要想家。好兄弟,待会儿见到方侯,我替你讲个人情,随着押粮官回家探亲一趟,如何?”“多谢大王恩德。”季佐顿时心潮澎湃,感激涕零,却斩钉截铁道:“卑职与兄弟们同生死、共进退,不愿苟且独回。” “好!”姜尤未及回话,一直聆听两人对话的禺京、天吴与敖正等人闻听季佐之言,无不钦佩敬仰,热血沸腾,而禺京更是高声叫好,由衷赞道:“好一条汉子!小子,伸手过来。” 季佐一怔,虽然黑夜中并未看清禺京的面容,可当着姜尤之面,却也不敢随便应声,急忙看向姜尤。 “哈哈,你小子造化了。”姜尤估计禺京要给季佐一份见面礼,心中高兴,不由哈哈笑道:“还不快伸手过来?” “是,遵命。”季佐急忙靠近禺京,伸出手来,拘谨道:“恕卑职耳笨,没听出您是哪位?” “无所谓啦。”禺京把一片拇指大小的羽毛放在季佐的手心里,呵呵笑道:“小心保管,危急之时可保你性命。” “是,多谢您了。”季佐将信将疑地把羽毛握在手中,转而看向姜尤,迟疑道:“大王,不如……不如把这宝贝转呈大王。” “哎——”姜尤心中一热,笑道:“危急之时,你们但求自保,并不为过,而我岂能丢下你们,独自求生?” “前方可是大王?” 第313章 六十四卦 “原来如此。”敖正一听龙中堂所说缘由,恰好或多或少地印证了他的猜想,不仅深信不疑,反而放下心来,轻松许多,好言劝慰道:“当姜尤话音刚落,付君焦急的问候声远远传来。 众人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付君带着数十名亲兵,已经飞奔到十余丈外。 “哈哈,来得好快呀,付君贤弟。”姜尤应声笑道:“一人镇守五座大营,有劳有劳。” “微臣给大王请安。”付君听到姜尤回话,急忙飞身跃起,把数十名亲兵落在身后,很快来到姜尤近前,尽管满怀惊喜,可内心深处还隐隐藏着几分后怕,不无担心道:“将近一日一夜,大王毫无音讯,实在令微臣寝食难安,坐卧不宁。” “此乃小王之过也,以后定当避免。”眼见付君真情流露,姜尤心中感慨温暖,却故作轻松地转过话题,轻笑道:“来来来,给你引荐两位世外高人。” 其实,付君既不知道姜尤求助于元始圣女,也不知姜尤刚刚历经九死一生,幸被禺京和天吴救出,甚至对姜尤口中所述的高人两字也并未放在心上。但是,既然姜尤郑重其事的介绍与他,他也只好毕恭毕敬地上前热情见礼。 三人很快寒暄完毕,付君急忙把姜尤等人迎回大寨。众将士如释重负,各自回营吃饭休息,姜尤则在中军的王帐内大摆筵席,既为禺京和天吴接风洗尘,也为侥幸脱险的众位大臣压惊解骇。 姜尤君臣原本古道热肠,豪爽奔放,而禺京与天吴虽然远来是客,却也是性情中人,无所顾忌,三杯两盏下肚,顿时把酒言欢,畅所欲言,酒足饭饱后才各自回营休息。 临别之时,姜尤又传下命令——众将士辛苦一天两夜,明日不再升帐议事。全军休整一日,后日一早,继续追击有熊。 辞别姜尤后,龙中堂担心敖正病体初愈,默默跟随敖正回到寝帐,正欲询问,却见敖正出神地看着他,轻声问道:“何以猜到有熊人夜袭营寨?” “以雷击纛旗猜测而已。”龙中堂含糊应了一声,随口解释道:“虽然遭受挫折,可最终绝境脱险,正应对筮神所赐之‘乾卦’——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险。虽有挫折,终归吉利。” 敖正若有所思,缓缓坐回软榻,摇了摇头,沉吟道:“求问筮神,一事一占。击退偷营之敌,与山谷遇险是两码事……” 说到这里,熬正微微一顿,满面疑惑而又不无期待地注视着龙中堂,拉长声音,轻声呼唤道:“继儿——” 龙中堂从心里不想撒谎欺骗敖正,如今一看糊弄不过去,情知再胡编乱造别的理由也难以瞒过,于是实言相告道:“爹,雷击纛旗,筮神示以‘乾卦’必定没错。可孩儿觉得,‘乾卦’由雷击而得之,‘雷’本为‘震’,是以在‘乾卦’之前加以‘震卦’,似乎更合卦象。” “两卦同时推演?倒也有些道理。”敖正从未听说过这种推演八卦之法,不由惊讶感慨一声,旋即诧异追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并非孩儿所想。”龙中堂眼见敖正欣然接受先后卦象之说,顿时如释重负,轻松许多,顺口应道:“下震上乾乃‘无妄’之卦,孩儿熟知六十四卦……” 话没说完,他不由戛然而止,暗暗自责地几乎想自抽嘴巴,心想:父亲从未听说过六十四卦,我怎么没话找话说呢? 果然,就在他懊悔不跌之际,一直专注盯着他的敖正再次惊讶追问道:“六十四卦?何意?” “这!”龙中堂一愕,把心一横,心想:那就实话实说好了。于是迅速整理着思绪,缓缓叙说道:“其实,您所习的八卦乃羲皇所创的先天八卦?” “哦?”敖正更加惊奇,眯着眼睛,更加专注地盯着龙中堂,将信将疑地问道:“八卦就是八卦,何来先天之说?” “两千多年后,世间又有一位圣贤,在羲皇八卦的基础上推演出新的八卦,称之为后天八卦。” “有这等事?有何区别?” “简单来说,先天八卦为天道,后天八卦为地道。”龙中堂简洁叙说道:“先天八卦始于乾终于坤,后天八卦始于震终于艮。” “不过只是打乱次序,改变数理而已。”敖正思索着沉吟道:“那六十四卦又从何说起呢?” “天道地道相合,是为人道。八卦两两相合,便出六十四卦。” “噢——”敖正似有所悟,忽又陡然一惊,脱口问道:“两千年后之事,你何以得知?” 其实,龙中堂在阐述六十四卦的由来之际,已经想到圆谎之辞。但是,闻听敖正相问,他依然微微低头,故作思忖似的稍稍一顿,轻叹一声,缓缓解释道:“唉!前日在颖水城,曾随同伯琴叔叔拜祭筮神,然后便头昏脑涨,似睡非醒之际,脑子里忽然就增加了这么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被你四叔琴音所伤,你神志不清之下又见到筮神,或许被筮神赋予了一些先知先觉之事也未可知。虽然对你有所伤害,却也并非多大的坏事,不用太过在意。” “是,多谢父亲教诲。”龙中堂眼见此事终于蒙混过关,又见敖正神态气色毫无倦意,心想:还是别在这儿待着了,免得话多有失,于是躬身告辞道:“天已不早,请父亲安歇,孩儿告退。” “去吧,好好休息。”敖正心里依旧琢磨着龙中堂所讲的六十四卦,随口应了一声,又顺口追问道:“那六十四卦,可知详解?” “这,”龙中堂一怔,心想:还是少说为好,免得越说越多,到最后圆不上来,势必又要回到身份真假的话题上。于是模棱两可故作为难道:“恍恍惚惚,时隐时现,孩儿也不大清楚。” “噢。”敖正似有所悟,虽然心中惋惜遗憾,却也无可奈何,道:“去吧,我再琢磨琢磨。” “是,您也早点休息。” 龙中堂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听敖正又轻声问道:“那位圣贤姓甚名谁呢?” 第314章 元始令旨 “姬昌。”龙中堂顺口应了一声,几乎又想狠狠自抽嘴巴,急忙回身解释道:“姓姬名昌,世称周文王。” “姬昌?”敖正轻轻吟哦一声,忽然稍稍惊讶,疑惑问道:“居然姓姬,不会是姬云一脉吧?” “这……”龙中堂虽然明知周文王乃黄帝十九世孙,却也不敢直言相告,只好故作为难道:“孩儿不知。” “同姓者多矣。”敖正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不由自失一笑,冲着龙中堂挥手道:“去吧去吧,好好休息。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下午制定进兵方略,后日一早便会拔寨启程。” 不出敖正所料,次日下午,姜尤果然把所有文臣武将齐聚王帐,商议进兵之策。 可是,众人尚未发言,禺京和天吴却提出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建议——九黎众将士皆按兵不动,他们哥俩独自追击,便能把有熊人斩尽杀绝。 眼见禺京和天吴如此狂妄,姜尤与敖正等人顿时难以置信,无言以对。 面面相觑片刻,姜尤左看看禺京,右看看天吴,正欲委婉劝说,忽见三只甲虫不知从何而来,转眼便齐刷刷地落在天吴脑袋右侧那只蚕豆大小的耳朵周围。 姜尤顿时醒悟,心想:这三只甲虫,必定是来传达消息的。可此时此地,谁会给他们传达消息呢? 就在姜尤思忖瞬间,只见天吴肥厚厚的额头微微一皱,旋又咧嘴一笑,却也不避讳帐中诸人,微微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快去回禀娘娘,保证完成任务。” 天吴话音落处,三只甲虫一起腾空而起,绕着天吴缓缓飞了一圈,径直飞向王帐门口,好像三只苍蝇似的,闪身挤过门帘缝隙,再也不见踪影。 一时间,帐内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别说姜尤与敖正等人被眼前一幕震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就连先后见识过凌蕊志、武罗和元始圣女等人三番两次驾驭虫类的龙中堂,依然看的钦佩至极,感慨万千,心想:蕊儿等人虽然也能控制虫类,而虫儿似乎仅仅听从他们的命令,却没有眼前对天吴所展现出来的亲人似的亲昵留恋之情。 甚至,赞叹之中,龙中堂还细思极恐——天吴既能如此这般控制所有虫类,若把那些毒虫用在两军阵前,岂不百战百胜,所向披靡?难怪他们方才如此请令,却也并非口出狂言。 但是,就在众人面面相觑各怀心思之际,天吴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众人神色似的,冲着姜尤微微一笑,瓮声瓮气道:“难怪敖牧正侥幸脱险,我现在猜出原因了。” “哦?”姜尤心中微微一惊,饶有兴趣道:“请先生指教。” “十有八九是舍妹唤出来虫儿,误打误撞地赶走了封巨和大鸿等人。”天吴笑道:“这丫头不敢见我们,所以赶走有熊人后便销声匿迹,不再露面。” “何出此言?”禺京诧异追问道:“二弟,难道阿罗来了?” “可不是么?”天吴两手一摊,龇牙笑道:“她要跟来,娘娘不肯,这不,娘娘一不留神,她追过来了。” “噢!”禺京恍然醒悟道:“方才那三个小家伙,原来是娘娘派来的?” “是啊。”天吴道:“娘娘让咱们尽快找到她。” “嗨!娘娘也真是小心。”禺京不以为然道:“来就来呗,来了露上两手,既能让她显摆显摆,开心解闷,还能助大王克敌制胜,何乐而不为呢?” 姜尤等人听着禺京和天吴旁若无人似的谈论师妹,心中很不是滋味,均暗自嗟呀:我等每上战场,无不浴血奋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可在这两人眼中,疆场厮杀居然像小孩过家家一样,仅仅为了哄他师妹开心解闷。 众人正暗自感喟,天吴却轻叹一声,无可奈何道:“唉!大哥有所不知,这丫头恃宠而骄,不仅偷跑出来,还把老八的披帛,娘娘的一件蓑衣,好像还有一双草鞋什么的也给带了出来。” “那可糟了。”禺京双眉一皱,不无为难道:“她既有披帛,如何追得上她?” “唉!你在此相助大王,我去看看吧。”天吴叹息着站起身来,冲着姜尤拱手告辞:“对不住了,大王。娘娘吩咐,不敢耽搁,去去就来,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一看天吴说走就走,姜尤虽然心有不舍,却也不好强留,急忙起身相送,赔笑劝慰道:“如此漫无目的寻一个人,难于大海捞针,不如带上几千兵士,也好快些。” “多谢大王美意。”天吴笑道:“莫说那山不过数十里方圆,就算方圆数百里,不出半日,我也能漫山遍野滴水不漏地搜寻一遍。” 天吴说着,大步走向门口,却见坐在末席的龙中堂缓缓站起,恭敬道:“先生留步。” 天吴倏然止步,诧异地盯着龙中堂正欲相问,只听龙中堂道:“晚辈以为,武罗必定不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天吴大吃一惊,两只黑豆眼忽然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龙中堂惊讶问道:“你怎知道阿罗的名字?你何时见到过她?” “晚辈是她的朋友,数月前与她认识。”龙中堂从容答道:“可是,自从句芒和鹿蜀两位前辈把她……” 龙中堂本想说句芒和鹿蜀把武罗“掳走”,可话到嘴边忽觉不妥,不由微微一顿,旋即改口道:“……把她带走后,晚辈至今再未见到过她。” “岂有此理。”天吴微微一愕,将信将疑地盯了龙中堂一眼,转而看向禺京,连连问道:“阿罗是老六老七带给娘娘的?我怎么不知?对你说过吗?” 禺京心想:这小子没理由胡编乱造,应该所言不虚。不过,娘娘既不肯说,必有缘由,也必定对六弟和七弟下了封口令。可是,家长里短岂能在外人面前一一叙说呢?于是微微一笑,故作不以为然地劝慰道:“阿罗来时身受重伤,娘娘与她治疗,未及提起,咱们也不曾询问,谁会有事没事的闲聊这些呢?” 第316章 抓捕武罗 “不过,”说到这里,禺京看向龙中堂,淡淡道:“既然老弟所知甚多,还请如实相告才好。” 其实,闻听武罗被句芒和鹿蜀掳走后,不仅没有受到伤害,反而因祸得福,成为元始圣女门下的弟子,龙中堂心中猛然轻松许多。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甚至让连他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吓了一跳,心想:岂有此理,我内心深处居然一直牵挂着武罗! 然而,他仅仅轻松片刻,诸多疑惑瞬间又涌上心头——既然元始圣女如此宠爱武罗,为何又帮她隐瞒身世呢?武罗既然在元始圣女处顺风顺水,又为何违抗师命离家出走藏头缩尾地跟踪至此呢? 若说她是为了与黄帝团聚,为何又在山谷中相助九黎呢?难道是为了帮我?可她若真是为了帮我,又为何避而不见呢?再说了,当时喊话的声音,好像也不是女人的声音啊?也许,在山谷中相助九黎者并非武罗,而是另有其人? 他正自思绪如潮疑惑纷飞,忽见天吴要前往那片山谷搜寻武罗,不由心中一动,心想:不管武罗有没有去过那座山谷,只要她为了黄帝而来,必定已随黄帝而去,何必再让天吴白跑一趟呢?于是急忙劝说,不想反而又引得禺京追问,不由暗自思忖:武罗对黄帝情真意厚,万一劝说黄帝与元始圣女化敌为友,岂不坏了九黎大事?还是不说为好。 可是,一念至此,他忽而又想,武罗与黄帝之间的恩怨,元始圣女知道的一清二楚,也知道武罗曾经帮助黄帝前来暗杀大王,却依然派遣禺京和天吴前来相助大王,甚至还不准武罗跟着前来,说明元始圣女并不会因为武罗而眷顾黄帝。 既然元始圣女表明态度,禺京和天吴即便知道武罗与黄帝之间的亲密关系,应该也不会为了武罗而对反戈九黎。如此一来,与其让武罗把这层关系当面陈述于禺京和天吴,还不如我现在和盘托出呢? 刹那间,诸多权衡在龙中堂心中一闪而过,瞬间便打定主意,于是便从容淡定而又简明扼要地从黄帝被元始圣女追至投海自尽被武罗相救和武罗爱上黄帝并随其前去刺杀姜尤身受重伤后又独自转回海粟岛,一直说到武罗被句芒和鹿蜀从海粟岛带回九黎,最终被元始圣女带走,却把他在海粟岛阴差阳错地意外相救武罗之事略过不谈。 其实,这些事情的详细经过,姜尤和敖正等人数月前已然知之,如今见龙中堂又重复一遍,和之前叙说的基本一致,不由更加深信不疑。 姜尤和敖正甚至还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微微颔首示意——若有谎言,时隔数月,他不会与上次说得基本一致。 而禺京和天吴闻听龙中堂的这般叙说,不仅也深信不疑,甚至还恍然大悟地解开了心中的许多疑团—— 其一:难怪从来不问世俗之事的娘娘居然让他们哥俩前来相助九黎,斩杀姬云,原来那小子之前便得罪过娘娘——不然的话,娘娘为何把那小子逼得跳海自尽呢? 其二:难怪娘娘不让阿罗随同前来,而阿罗冒着被娘娘处罚的风险也要私自外出,甚至还偷了娘娘和八弟的宝贝,必定是来寻找这个可恶的家伙的。 其三:难怪娘娘和阿罗等人全都没有说过阿罗的身世,想必是怕旧事重提引起阿罗伤心,而导致阿罗伤心的罪魁祸首,依然还是姬云! 其四:阿罗曾经救过姬云,并因姬云而受伤,可姬云却不管不顾,最后还是被娘娘带回家中治疗,说明姬云这小子忘恩负义,确实该杀——其实阿罗第二次受伤却是被句芒和鹿蜀所伤,而龙中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甚至还是为了尽快叙说而给省略了——这却不是禺京和天吴眼下所能想到和顾及的了。 其五:阿罗既然为了姬云追到此处,或许正如龙中堂所言,应该早已离开那座山谷,即便此时此刻并未和姬云混在一起,应该也在追赶姬云的路上。 思绪翻飞中,哥俩好像同时想到这里似的,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天吴原本凸出甚长的嘴巴似乎又长出几分,抖了抖嘴巴两边的数根白毛,不满地吐出两个字:“可恶。” 禺京不知天吴是咒骂黄帝还是咒骂武罗,两撇黄眉微微一戚,旋又恢复如常,从容劝道:“二弟呀,区区小事,稍安勿躁。不过,如此看来,阿罗十有八九不在山谷。” “分头走吧。”天吴说着,抬腿又走,头也不回道:“你去抓姬云。” “也好。” 禺京顿时领悟,心想:既然阿罗为了姬云而来,与其追逐机灵古怪的阿罗,不如径直抓住身在明处的姬云,等候阿罗送上门来,自投罗网——于是应了一声,随着天吴疾步走向帐门。 九黎众人听着哥俩说走就走,还没反应过来呢,两人已经顶开帐帘,闪身而出,不见踪影,把九黎众人大眼瞪小眼地晾在帐中。 众人面面相觑,甚至有些懵懂,无不又好笑又好气——正自商量进兵大事,他们居然视同儿戏一般,说走就走,连招呼也不打,简直就没有把所有人看在眼里,实在太过分了。 可是,这两人是姜尤请来的贵客,大事小事只能商量行事,不能对人家指手画脚传达命令。换句话说,人家奉元始圣女之命前来相助,尽心与否,只对元始圣女负责,并不把姜尤和九黎众人放在心上。 甚至,对人家元始圣女来说,派人前来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即便是姜尤也没有任何办法,更何况,不管是论武功还是论法术,九黎众人似乎远远不是人家的对手,即便有心惩罚,却也力不从心,无可奈何。 一时间,尽管九黎众人个个愤愤不平,却又面面相觑,默默无言,偌大的王帐内,顿时一片寂静,唯有或轻或重的呼吸声依稀可闻。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姜尤微微一笑,心平气和道:“两位先生原本是世外高人,莫说对咱们世俗法规不甚了解,纵然了解,人家远来是客,兄弟们也毋需在意吧?” 第317章 禺京现身 闻听此言,众人顿觉释然,心中舒展许多,而计蒙却傲然应道:“追杀有熊,原本是九黎分内之事,何须依仗外人呢?” “兵正所言甚是。”姜尤收敛笑容,顺势道:“既如此,咱们便依照原定计划,即刻拔寨起营,继续追击……” 姜尤话没说完,却见帐帘好像被风卷残旗似的骤然掀开,而在门帘掀开的瞬间,禺京好像一阵旋风似的闪进帐中,飘然落在尚未坐回席位的龙中堂身边,笑道:“老弟,跟我去找阿罗。” 嘻笑声中,不等众人惊呼出声,禺京出手如电,一把揽在龙中堂腰间,脚尖点地,平地生风,挟持着龙中堂径直飞向门外,顶开即将落下来的门帘,眨眼不见踪影,而身后这才传来敖正的疾喝声:“流云索,疾!” 龙中堂急忙回头张望,只见流云索应声飞出,却正好被飘然落下的门帘迎头拦住,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内。 他正欲劝慰敖正不用紧张,忽听扑啦啦一声怪响,原本挟持他并肩飞行的禺京在骤然松手的同时,忽然上身前倾,两肋下居然凭空长出两张巨大的翅膀,而禺京本人早已变成一只蓝白羽毛相间的巨大飞鸟。 虽然龙中堂凭借在襄城外的交手及相关史料记载的描述,已经若有若无地猜出禺京本身或许与鸟相关,可眼前骤然见到禺京的本体,依旧大吃一惊,旋即想到敖正应该更加担心。 惊愕之中,他不及和禺京攀谈,急忙把脑袋探出宽大厚实的鸟背仓皇眺望,却见敖正刚好追出帐门,急忙大声宽慰道:“别担心,父亲,我们前去探路,你们随后追击吧。” 说到这里,他忽又戛然而止,不无为难地轻叹道:“唉!漫无目的,他们往哪儿追呢?” “亏你提及,老弟。”应声之中,禺京一个俯冲,向着数十丈外的营盘高声喊道:“敖牧正留神,此乃风信子。汝启程之时,将其置于掌心,顺其指引,必定安然无虞。” 龙中堂猛然想起当初随着凌蕊志追赶蚩尤三畜之时,正是借着风信子之力,才能顺利追到度朔山。不由惊喜交加,急切问道:“风信子呢?前辈,如何给他?” “哈哈,等你看见,岂不晚了?”禺京猛然用力扇动翅膀,风声呼呼中笑道:“放心吧老弟,风信子已经在你父亲手中。不过,他们脚力甚慢,等咱们找到阿罗,抓住姬云,他们也不见得追赶上来。” 闻听禺京这番笃定之言,龙中堂倒也深信不疑,心想:历史记载,禺京和天吴相助蚩尤,呼风唤雨,喷云吐雾,逼得黄帝造出指南车,请出女妭,惊动神犼,最终由五位上神封印魔宗,化出龙剑,才算反败为胜。 而眼下,禺京和天吴刚刚参与进来,即便算上山谷中救险,也不过刚刚交锋一次,远未达到喷云吐雾之时。也就是说,眼前的战局,依然是九黎胜多负少,就算偶有波折,也必定有惊无险。 何况,黄帝连战连败,至今未见神灵相助,甚至,参与五行封印的五皇之一——农皇陛下还依然健在,并未成为神仙,说明这场战争不过才刚刚开始,还是不要操之过急,耐心等待进展才是。 前思后虑中,龙中堂不及口中没有闲着,还故作惊讶地追问道:“前辈,您一直飞往西北,莫非武罗身在西北?” “阿罗在不在西北尚未可知。”禺京笑道:“姬云与封巨却是跑不了的。” 龙中堂顿时猜透禺京的心思——只要武罗确实为了黄帝而来,那么,找到黄帝就等于找到武罗。只是,不知禺京如何知道黄帝等人在哪里呢?于是又将信将疑地问道:“前辈何以料定姬云与封巨所在呢?” 禺京哈哈一笑,不无得意道:“在山谷中,他们被虫儿赶走时,我顺势送给他们两粒风信子。” “高,实在是高。”龙中堂惊喜交加地赞叹奉承道:“前辈不仅法力高深,智慧谋略也无人可及。”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禺京原本便没有听过当面奉承之言,如今闻听龙中堂当面夸赞,不由乐得浑身颤抖,开怀大笑两声,忽又戛然而止,兴味索然地轻叹道:“唉!此话虽然中听,却太过溢美啦。” “不过不过,一点也不过。”龙中堂一看禺京尚且自谦,心想:这家伙也爱好听的,那就再送你两句。于是故作深沉道:“只怪晚辈年少识浅,有生以来,几乎从未见过有前辈这般本事之人。” “你这家伙,看上去敦厚老实,没想到如此油嘴滑舌。”禺京嗤的一笑,半真半假地嗔怪一声,忽然惊讶道:“咦?奇怪!” 惊呼声中,禺京两翅展开,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盘旋,双翅倏然合拢,急速俯冲下去。 龙中堂伏在禺京的背部边缘,正探出脑袋俯视着身下的环境,猝不及防下,差点被甩下鸟背,不由一把薅住一撮鸟毛,不满道:“吓死人啦,前辈,怎么啦?” “就在下面。” “不是吧?” 龙中堂难以置信地惊问一声,急忙东张西望细细搜寻,只见入眼之处,重峦叠嶂,连绵不断,云雾缭绕,树木参天,看不到丝毫异常之处。 “小心了。” 他正自惊疑探望,忽听禺京又是一声警告,正欲相问,忽觉身下陡然一松,宽厚舒适的鸟背已然消失不见,而他整个身体却顿时悬空,径直坠落下去。 他大吃一惊,仓皇低头,只见数十丈外的落脚处分明是一片黑压压的密林,而他距离最高的树梢尖至少也有数十丈高——如此直摔下去,不成肉泥也成肉饼啊! 虽然他不止一次的遭遇过从天摔落的凶险,早已积累了安全应对的经验,可依然对禺京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惊怒交加,不由恼怒质问出声:“岂有此理,禺京,你想摔死我吗?” 怒斥声落,并未听到禺京的回应,他更感诧异,急忙四下搜寻禺京的踪影,却恰好看到禺京顶着一头蓝白相间的头发,好像青龙入海似的倏然落入绿涛阵阵的密林之中。 第318章 函谷古道 龙中堂恨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急忙念动木遁咒语,施展塑木成棉,踏着一团硕大的青丝棉,随着禺京坠落的方向,飘飘摇摇地落入林中。 从艳阳高照的半空骤然落入昏暗幽深的密林,迅速眨动半天,他才勉强适应,急忙四下张望,却见禺京正茫然若失地立在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旁。 他又好气又好笑,急忙连声询问着靠上前去:“喂,禺前辈,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禺京大惑不解地看向龙中堂,不答反问道:“真是奇怪,何以在此呢?” 龙中堂更加吃惊,心想:他怎么了?周围既没有人,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他所问何事? 惊疑之中,他已经来到禺京身边,关切问道:“前辈,您没事吧?” 禺京白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又四下张望片刻,忽然伸出右手,缓缓展开,道:“你看。” 龙中堂眼光到处,只见禺京的掌心中赫然是晶莹剔透的半截西瓜子大小的淡紫色扇形羽毛,不由脱口惊呼:“风信子!” “咦!你怎认得?”禺京诧异相问一声,旋又自问自答:“是了,必定从娘娘手中见过。” 龙中堂正欲辩解,可话到嘴边又咽回肚中,心想:倘若细说根由,耽误时间不说,一时半会的也说不清楚——于是不置可否地猜测道:“会不会是谁无意中失落的?” “一派胡言。”禺京不满地呵斥一声,从怀中又摸出半截风信子,并排放在手心中的那半截风信子旁边,不无自豪道:“它俩同体而成,岂能有丢落之说?” 就在禺京的叙说之中,两截风信子好像互相看到对方似的,居然像水中的两条小鱼似的,倏然在他手心中滑动起来,并很快调正方向,从断茬处对接在一起,眨眼便融合成一枚西瓜子大小的淡紫色扇形羽毛。 而且,恢复如初的风信子,浑然一体,晶莹剔透,那断茬处居然看不出丝毫曾经断裂过的痕迹! 龙中堂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残存的一丝疑惑早已烟消云散,正自纳闷此处为何会有风信子存在,却见禺京收回这枚风信子,又从怀中摸出另一枚风信子,摊在手心中,微微一怔,沉声吩咐道:“走。” “去哪儿?” 龙中堂话音刚落,却被禺京蒲扇般的大手拎住肩膀冉冉升起。他情知禺京并无恶意,索性任由禺京摆弄也不做任何反抗。 果然,两人冉冉上升片刻,禺京蓦地松手,龙中堂却并未悬空坠落。 他暗自惊讶,急忙低头看去,只见他和禺京正稳稳当当地踩在一柄五六尺见方的羽毛扇上。 他顿时想起当初和禺京苦战之时,禺京正是踩着一片羽扇飘来荡去,好不凶恶霸道,而现在,两人居然同仇敌忾地并肩立在同一片羽扇上,当真是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暗自感慨中,他随着禺京蹿出密林,转而顺着山脉凌空飞向西南,不由惊讶思忖——不是追往西北吗?怎么又转向西南? 思忖之中,他正要询问,却见禺京双眉微锁,正闷声不响地注视着前方,不由心中一动,心想:既然已经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听之任之,随他去吧。 如此一来,他顿时轻松下来,心想:如此迎风翱翔,宛如腾云驾雾,若非牵挂九黎与有熊间的这场战争,就这样随着禺京遍游三山五岳,四面八方,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喟然暗叹中,他情不自禁地放眼远眺,只见他们正处在一片连绵群山的北坡上空。可顺着山坡向山脚下望去,他却心中一凛,暗暗吃惊。 只见群山连绵,怪石嶙峋,壁立千仞,宛如斧劈刀剁,重岩叠嶂,突兀陡险,又似乱石穿空。山上山下,古树参天,遮天蔽日,灌木荒草,郁郁葱葱,山风袭来,绿涛汹涌。远远望去,仿佛天河碧浪从天而降,滚滚不息,直挂山脚。 山脚下更不像寻常山峰一样有着广阔的山坡高地,仅有一道宽不过二里、窄不过丈许的蜿蜒山路,上面铺着一层被践踏的污七八糟的荒草地毯,曲曲弯弯,高低起伏,顺着山脉伸向远方。 更令他吃惊的是,如此狭窄的山道,既是这片群山与一条大河的分水岭,也是这条大河的南堤岸。 这条大河足有数百丈宽,水流湍急,波涛凶猛,滚滚浪头好像正与山上层层叠叠的碧波比赛较量似的,争先恐后,前赴后继,犹如万马奔腾,永不停息,咆哮着,怒吼着,奔向遥远的东方。 一时间,龙中堂看得心旌神摇,忐忑不安,心想:此处东临绝涧、西据高原、南倚绝岭、北靠大河,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禺京何以追至此处呢?难道有熊人逃进这道峡谷了吗?这道峡谷叫什么名字呢?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已经靠近西山的斜阳,心想:从日头来看,离开大营约有小半个时辰了,尽管在林中耽误了一小会,可是,以禺京的飞行速度算来,现在距离雒水至少该有两百多里了。 雒水似乎在豫州西北,尽管雒水之战中也曾曲折迂回,可这段时间时间以来,禺京好像一直飞往西北,也就是说,此处应该处在豫州和秦州的相交地带。 一念至此,他忽然心中一凛,陡然惊悟——如此险恶的峡谷,又正处在豫秦两州的相交地带,莫不是赫赫有名的函谷? 尽管眼下乃炎黄时期,方圆数百里并无任何城池关隘,与大荒王朝的军事要塞地理图稍显出入,可按照禺京的飞行方向和距离雒水的路程,以及这天下独此一处的险要地理环境来看,这道山河交夹崎岖难行的蜿蜒峡谷,定而无疑的便是赫赫有名号称天险的函谷古道。 可是,有熊人既然来到函谷,为何不在谷口东首结营扎寨甚至筑土为城阻挡九黎?反而不辞辛劳地穿过坎坷峡谷一路西逃呢?他们到底要退往何方?还是其中有什么阴谋?而且,他们一路溃逃,粮食补给从何而来? 第319章 有熊大营 然而,就在龙中堂东张西望满腹惊疑地胡思乱想之时,忽觉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斜刺里撞来,急忙收回心神,稳住身形一看,只见脚下的羽扇斜刺里坠向山顶密林之中,不由惊疑问道:“林中有人?” 禺京神情专注地注视着前方,淡淡回道:“风信子肯定在此,至于有没有人……” 禺京话没说完,他们的双脚已经碰到树林的枝枝叶叶,发出一阵刷刷啦啦的声响,不仅使得禺京戛然而止,也让他们两人从脚到头又经历了一次枝叶抓挠的洗礼。 龙中堂双手遮脸,不满埋怨道:“前辈,不会选个枝叶稀少处再落下来吗?” 可他的话音落时,只觉双脚已然稳稳落地,急忙拿开双手,只见两人面前几步远的灌木丛中,非常突兀的裸露出一块不规则的硕大岩石,而岩石顶面的正中央处,赫然放着半截晶莹剔透的淡紫色风信子。 龙中堂悚然一惊,正欲迈步过去,只见禺京抬手一招,那半截风信子居然不翼而飞,无风而起,忽忽悠悠地飞到禺京展开的手掌心里,转眼便与手心中等候多时的半截风信子合二为一,完好无缺。 龙中堂已然见怪不怪,忐忑不安地看着禺京满面阴郁的把风信子收入怀中,正欲张口询问,又觉稍稍有当面揭短的嫌疑,正自迟疑,却见禺京伸手指向脚下,急忙低头看去,只见羽扇已经铺在脚下,急忙踏步上去。 他刚刚站稳,羽扇已经冉冉升起,转眼蹿出密林,悬停高空,不由看向四下张望的禺京,试探问道:“前辈,不如暂且回去?” 可他话音刚落,忽觉脚下的羽扇倏然前飞,急忙稳住身形,却见禺京狠狠冷笑道:“他们明明从谷底走过,风信子何以落在山腰?我就追着他们走,看他们到底做何玄虚?” 龙中堂早已满腹惊疑,闻听此言,赞同道:“前辈所言极是,顺便看看山顶有没有埋伏,免得大队通过时,又像前次一样遭受袭击。” “他们怎能故技重施?”禺京虽然口中满不在乎,却依然升高羽扇,放慢速度,贴着此起彼伏的绿色碧波,全神贯注地放眼四望,细细搜寻查探着山脊两侧,不紧不慢飘飘悠悠地向前飞行。 可是,当他们两人迎着摇摇欲坠的斜阳又向前飞行约有八九十里左右,却远远望见十余里外的峡谷中,一座绵延数里的大营北接陡壁,南贴河岸,严严实实地截断峡谷,横亘在他们眼前。 他们难以置信的互相对视一眼,禺京甚至嗤的轻笑出声,倏然止住羽扇,不屑嘲讽道:“自寻死路,愚蠢之极。放着易守难攻的入口不守,反而在出谷之际摆开阵势,真是岂有此理。” 禺京嘲讽两声,未见龙中堂附和响应,不由诧异地瞄了一眼龙中堂,却见龙中堂正极目远眺,不由好奇问道:“看什么呢?” “远处地形。”龙中堂轻轻回答一声,疑惑猜测道:“也许,他们不想再退,等大王领兵前来,在这里决战吧?” “还用等大王?”禺京不屑道:“看我一阵风把他们清扫干净。” “不可。”龙中堂陡然一惊,心想:禺京之风,飞沙走石,暗藏利刃,连龟爷爷的水遁术都难以抵挡,有熊人岂不死伤惨重?于是婉言劝道:“前辈您想,若武罗身在营中,岂不跟着遭罪?” “活该,死丫头。”禺京狠狠骂道:“让她遭点罪也好,省的成天为所欲为,不知利害。” “前辈所言倒也有理。”龙中堂眼见禺京似乎不肯怜惜武罗,依然执意做法,急中生智,附和一声,沉着分析道:“只是,若武罗侥幸从风中逃出,甚或起风时她恰好不在营中,眼见前辈如此凶狠地前来找她,惊恐之中,十有八九会逃之夭夭,也就再难寻踪觅迹呀。” “这倒也是。”禺京忽然一扫满脸的阴婺,轻笑道:“臭丫头刁钻古怪,确也有点本事,何况又有偷来的宝贝,若当真如你所料,把她吓跑,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无处可寻。” 龙中堂眼见禺京牵挂武罗而放弃施展法术,心头一松,又见禺京的脸色说变就变,既感到几分好笑,还有几分惊讶,心想:他们两人对待武罗,好像年长的哥哥对待年幼的妹妹似的——言辞中似乎非常严厉苛责,可付诸行动之时,却有些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感觉,甚至还有几分宽恕纵容的溺爱。 于是,他顺势劝道:“既然一时半会儿难以找寻武罗,不如暂且回去,待明日与大王一同前来,我们两军厮杀之际,前辈身在半空,专心搜查,岂不事半功倍?” “嗨!哪用那么啰嗦?”禺京不屑笑道:“等二弟一到,手到擒来。” “天吴前辈不是去昨夜遇险的山谷中了吗?”龙中堂惊讶询问一声,不等回答,又若有所悟,自失笑道:“噢!我知道了,你们之间应该有风信子互相联系吧?” “当然不是。”两人商谈之中,禺京驾驭着羽扇缓缓前行,顺着有熊大营东北侧的山脊盘旋一圈,缓缓降落在一座光秃秃的几乎毫无树木遮挡的山峰上,远远眺望着山谷口外的有熊大营,淡淡回道:“报信找人,二弟比我强多了。” “对啊,他有虫子帮忙。”龙中堂顿时醒悟,赞同一声,又不无担心地问道:“不知他何时能赶过来呢?” “那不是么?”禺京忽然侧身仰望,微笑赞道:“二弟的飞行术越来越精湛了。” 龙中堂急忙顺势望去,却并未看到天吴的丝毫踪迹,正欲追问,忽见遥远的东南天际,一朵苇席大小的淡淡乌云倏然跃入眼帘,由远而近,由上而下,瞬间便飘近到数百丈远处。 龙中堂心中一凛,猛然想起当初被天吴和禺京追杀之时,两人正是腾云驾雾而来。 果然,就在他愕然愣神的瞬间,云朵已经靠近山头,立在云朵上的天吴也已看到禺京和龙中堂,瓮声瓮气地高声问道:“可曾见到阿罗?” 第320章 虫皇蟜蟜 “不曾。”应声之中,禺京猜测天吴十有八九也未能发现武罗的踪迹,看着天吴收了云朵,落在身边,抬手指向有熊大营,郁闷道:“他们把风信子丢在山腰,又在此处安营扎寨,奈何?” 天吴把两只小眼睛微微一眯,顺势望去,原本撅得老高的嘴巴似乎又凸出几分,瓮声瓮气地问道:“阿罗在那里吗?” “不知。”禺京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 “嗯!——”天吴重重叹了口气,道:“孩儿们倒也闻到过她的气息,却不曾见到她的踪影,你说怪不?” 禺京微微一怔,旋即若有所悟,苦笑猜测道:“或许,娘娘把心外天传给她了?” “娘娘真是溺爱。”天吴微微一怔,不满地咕哝一声,冲着山下努了努嘴,道:“那还等什么?抓她去吧?” “唉!不行啊。”禺京愁眉苦脸道:“她现在以为咱们来相助九黎,不知咱们在找她,即便不敢与咱直面相见,却也不会躲藏的过于谨慎。倘若让她知道咱们前来抓她,她随便往心外天里一躲,奈何?” “哎呀!真是麻烦。若真如你所料,就算把有熊人杀光,一时半会儿的,也不见得能找到她。”天吴的嘴巴撅得更高,沉吟商量道:“要不——让孩儿们先去探路,探准她的确切所在后,出其不意,必能成功。” “正有此意。”禺京抿嘴笑道:“所以在此等你。” 哥俩商议声中,天吴已经展开手掌,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青金色甲虫不知从何而来,倏然便闪现在他的手心中。 龙中堂虽然多次见识到天吴等人召唤甲虫,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奇怪甲虫。 乍看上去,这只甲虫好像一只特大号巨蜣螂,可仔细再看,却绝对不是巨蜣螂——巨蜣螂既没有触须,也没有六条腿,而这家伙不仅长着两条长长的触须和非常粗壮的八条腿,甚至腹部还像蜜蜂似的长有一条粗壮的螫针。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家伙好像察觉到龙中堂在打量它似的,居然歪过硕大的脑袋瞄了龙中堂一眼——两粒黑豆大小的青黝黝眼睛里,居然迸射出两道寒光,盯得龙中堂心中陡然一凛,不寒而栗。 甲虫看到龙中堂的表现,似乎很满意似的迅速收回目光,看向天吴,轻轻搓动着两只粗壮的前腿,抖动着两根青黝黝细长触须,既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等候吩咐,又像一只正在起讨主人欢心的哈巴狗。 “不要吓唬小孩子。”天吴居然注意到甲虫挑衅龙中堂的细小举动,咕哝呵斥着把手掌托至嘴巴齐平的高度,瓮声瓮气地吩咐道:“去,让方圆十丈内的孩子们,去营中打探阿罗的确切下落,越快越好,速速报来。” 天吴话音落处,甲虫抖了抖两条长须,嗡的一声腾空而起,斜刺里飞向峡谷,转眼不见踪影,看得龙中堂惊骇中还有几分赞叹——当初,凌蕊志召唤甲虫时,说那些甲虫并非世间之物,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刚刚飞走的这只甲虫,看上去确也不像世间之物,可天吴却分明像帝王将相似的让它去传达命令。 甲虫与其余虫类之间能互相传递消息也有情可原,毕竟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可这家伙的一举一动,却似乎完全听得懂天吴之言。甚至,天吴居然还让它速速报来——甲虫如何能详细传达消息?难道天吴能听懂甲虫所言?若果真如此,天吴操控虫类的本领,简直非人力所能为也。 龙中堂暗自感叹惊疑,不由看向并肩立在悬崖边的禺京和天吴,却见禺京出神地眺望着夜色渐浓中愈加影影绰绰的有熊大营,不无遗憾地小声嘀咕道:“哎呀,忘了点事!” 天吴也正静静地眺望着远方,闻听禺京惊讶轻呼却波澜不惊,不慌不忙地淡淡问道:“何事?” “万一阿罗抓住蟜蟜……” “不会的。”不等禺京说完,天吴轻声打断,笃定道:“这家伙又懒又滑,何况我只让他去发号施令,又没让他亲自查找,说不定他连大营也懒得靠近呢。” “哈哈,不是吧。”禺京轻笑道:“蟜蟜蛮听话的嘛。” 龙中堂听得更加一头雾水,不由懵懂又好奇地问道:“二位前辈,蟜蟜是谁?” “这话问的。”禺京好笑地看看龙中堂,顺势指向峡谷,道:“就是去传令的那小子呀。” “那只甲虫?”龙中堂哑然失笑道:“它,它叫蟜蟜?” “他可不是甲虫。”禺京忍俊不禁,半真半假的笑道:“幸亏他没有听到,不然的话,随便咬你一口,够你难受半月的。” 龙中堂顿时想起凌蕊志手下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褐色甲虫,不由心中一凛,正欲再问,却听天吴头也不回地述说道:“蟜虫能吞噬万物,是为天下万虫之首。而蟜蟜是蟜虫之王,你可不要招惹他哦。” 龙中堂对天吴之言深信不疑,不由心中又是一颤,心想:蕊儿召唤出的那些小蟜虫已经凶残无比,这家伙召唤出来的其它虫类岂不更加凶残?它们一股脑地涌进有熊大营,那有熊人岂不遭大罪了吗?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悲悯,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暗叹一声,暗暗合计:等战事了结,还要劝大王远离元始圣女这些怪异之人才好…… 可是,他心烦意乱惶惶不安地刚刚想到这里,却听天吴瓮声瓮气道:“奇怪,蟜蟜好像办事不利呀。” 龙中堂更加惊疑,心想:蟜蟜还没有回来,他何以知之?正欲相问,却听甲虫振翅飞行的声响由远而近急速传来,急忙顺声望去,只见淡淡月光下,蟜蟜宛如一颗流星似的,转眼便来到近前。 天吴展开手掌相迎,可蟜蟜并未乖乖地落在手心,反而径直飞到他头顶上空,绕着他硕大的脑袋嗡嗡飞鸣着盘旋两圈,才嘤的一声落在手心,耷拉着两条触须,好像困乏至极似的再也一动不动,与刚现身时神气活现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第321章 坑蒙拐骗 龙中堂看到蟜蟜垂头丧气的神色,暗自好笑,却也非常惊讶,正欲询问,却听天吴轻声呵斥道:“没用的家伙,滚回去吧。” 蟜蟜闻听呵斥,好像如蒙大赦,两只触须陡然竖起,双翅展开,迅速腾空,可刚刚离开天吴手心不过半尺左右,居然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龙中堂虽然早已见怪不怪,却依然抑制不住心中好奇,关切问道:“没找到?还是不在营中?” “是呀,蟜蟜怎么说?”禺京也纳闷追问。 “蟜蟜说,孩儿们进入有熊营后,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一个回来的。” “有熊大营占地数里,大小虫崽成千上万,纵然遭遇不测,也不至于无一能回吧?”禺京又好气又好笑的追问道。 “唉!”田无轻叹道:“大哥,这足以说明,阿罗身在营中啊。” “何以见得?” “唉!都怪我。”天吴又是一声轻叹,郁闷道:“谁让我教给她一些驱虫术呢?” “啊!”禺京轻轻惊叹一声,不满问道:“你传她法术,我怎么不知?” “何止是我?”天吴无奈道:“六弟的鞭法,七弟的勾魂术,八弟更老实,披帛都让她偷来了,指不定传给她多少技能呢?” “岂有此理。”禺京更加不满,却又奇怪追问道:“诶?你怎么知道的?” “她向我炫耀来着。”天吴倒也不急不躁,淡淡回道:“不过,虽然她没有提及你们几个,却不知你们几个……” “这还用问吗?”禺京不等天吴说完,不无懊悔地唉声叹气道:“唉!这丫头机灵精怪,花言巧语,骗去了我的驭风术,还鬼鬼祟祟地不让我告诉别人,说什么要给娘娘惊喜。” 闻听他们哥俩懊悔抱怨,龙中堂忍俊不禁哑然失笑,却也恍然大悟,心想:难怪蕊儿跟着武罗学会那么多怪异法术,原来都是武罗坑蒙拐骗所得,倒也算得上别具一格,博采众长。 他正暗自好笑,却听天吴轻哼一声,冷冷发狠道:“等把她交给娘娘,看娘娘如何给她惊喜的吧?” “娘娘那么宠她,不会过于惩戒她的。”禺京苦笑道:“若娘娘当真生气,就算不亲自前来,也会让老三来的,而不会仅仅让虫儿令谕咱俩代办的。” “不说这些了。”天吴咕哝一声,忽而看向龙中堂,轻声吩咐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和大哥去抓阿罗。” 龙中堂愕然一怔,急忙问道:“不是不知她在哪里吗?” “就在营中。”天吴冷冷道:“她指定把孩子们都装进心外天了。” “噢!很有可能。”龙中堂虽然依旧懵懂不解,却听禺京恍然大悟道:“一定是阿罗发现虫子后,猜到是你派去打探的,生怕走漏消息,于是用你教的驱虫术把你的孩子们都装进心外天了。” “哼!”天吴冷哼一声,道:“她若及时躲进心外天,那些孩儿们必定察觉不到,咱们也就不会猜到她身在何处了。可她聪明过头,扣留那些孩儿,反而欲盖弥彰,露出行踪。” “话虽如此,可营盘这么大,咱们贸然闯入,她听到动静,必定又会躲藏起来。”禺京为难道:“奈何?” “她既为了姬云而来,岂能让姬云为她承受风险?”天吴笃定道:“姬云既为有熊之王,岂能眼睁睁地看着臣民遭难而不顾?” “对啊,我早该想到。”禺京茅塞顿开,惊喜笑道:“那还等什么?看我起阵风沙,把他们撕成碎片。” “不好。”天吴急忙劝道:“如此一来,姬云再无牵挂,万一随着阿罗远走高飞,或许更难寻找。” “好吧,那就费点事儿,潜入营中,暗中寻找好了。” 赞同声中,禺京已经踏上不知何时悬停在他脚下的一叶羽扇,又回头叮嘱龙中堂道:“在此莫动。” 不等龙中堂回答,禺京已经倏然腾空,离开悬崖。 天吴也不敢怠慢,急忙踏上浮云紧紧相随,转眼间,两人便像两朵厚重的乌云似的,斜刺里飞向峡谷口处的有熊大营。 可是,眼看两人瞬间便飞到营寨中心的大纛旗上空时,忽听“嘎”的一声响亮长鸣,一道巨大的身影从营中陡然升空,迎着两人径直冲撞上来。 两人猝然一惊,定睛望去,只见一只比磨盘还要大出许多的鸿雁正引颈展翅,快如闪电,转眼便冲到两人脚下。 更让他们两人吃惊的是,巨雁宛如巨蟒般的脖颈与宽大的后背交界处,居然还端坐着一个膀大腰圆身高臂长的络腮胡子——不是别人,正是有熊族的左将军鬼臾区。 鬼臾区两手斜持着寒光闪闪的双翅雁翎枪,眼见禺京和天吴低头相望,豹眼圆睁,冷冷喝道:“果不出上相所料,真是你们这两个怪物来此祸害,拿命来吧。” 厉喝声中,巨雁已经飞过禺京和天吴的头顶,又像老鹰觅食似的骤然一个盘旋,斜刺里向禺京和天吴身后俯冲过来,而鬼臾区手中的长枪早已高高抡起,趁着巨雁俯冲之势,冲着禺京和天吴横扫过来。 天吴微微皱眉,脚踏乌云早已远远飘荡躲开,而禺京却好像吓呆了似的,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长枪扫来,不仅不躲不闪,反而放声大笑。 甚至,眼看寒光闪闪的枪尖已经划至腰间,禺京背上却扑啦啦弹开两扇翅膀,啪的一声,强劲弹开长枪,又顺势向下一扇,骤然升腾数丈,直入高空,发出一阵比夜猫子笑还要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 鬼臾区看得清楚,也听得清楚,心中陡然一凛,暗自骇然,心想:这家伙人不人鸟不鸟的,真是邪门儿!难道也是通灵圣兽?不对,通灵圣兽非鸟即兽,从未听闻过这等似鸟非鸟似人非人的怪物! 惊疑思忖中,鬼臾区顺势细看,只见惨淡的月光下,这只蓝白相间的怪鸟,长着一张瘦长如笸箩的巨大人脸,大如铜铃的两只圆眼睛下,虽然看不清楚鼻子大小,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张比巨型金雕还要粗壮锋利的鹰钩尖嘴。 第322章 力牧白虎 更令人恐怖的是,它那宛如一艘小船大小的躯体上,居然像狮子老虎一样,前后各有两对强壮有力的四肢,而四肢前端还又像老鹰一样长有半尺多长的锋利巨爪。 而且,就在鬼臾区看得目瞪口呆之际,禺京不仅亮出两只骇人的后爪,好像老鹰捉小鸡似的凌空抓向巨雁的脑袋,甚至,与此同时,他的两支前爪中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巨大镰刀。 但就那根镰刀柄,至少有两丈余长,而镰刀头则更加夸张,足有一尺来宽,四五尺长,远远望去,还以为禺京手持一柄硕大的镢头正在躬耕刨土,闪亮亮的利刃,正呼呼生风地刨向鬼臾区的脑袋。 好在鬼臾区身经百战,经验十足,虽然心中惊骇,却毫不畏惧。眼见禺京凌空扑来,反倒生出一决高下的雄心壮志,两手紧握双翅雁翎枪,高声喝道:“快,迎上去……喂,喂喂,英雄,老兄……” 原来,就在鬼臾区咬牙切齿地要和禺京一较高下之际,他胯下的巨雁却像耗子见猫似的掉头就逃,同时还“嘎嘎”两声短促低鸣,居然口吐人言:“快走快走,惹不起他。” “你说什么?岂有此理!”鬼臾区气的七窍生烟,却又身不由己,随着巨雁一个盘旋,轻松躲过禺京的雷霆一击,飞速逃往大营东北,不由恼羞成怒,连声呵斥:“一招没打,怎知打不过它?英雄,对得起你的名字吗?” “哎呀,那就改个名字好了,保命要紧。”巨雁仓皇回道:“你不知道,这家伙就是青鸾!你们传说中的鸟神!” “鸟神?青鸾?”鬼臾区愕然一惊,旋即回身张望,只见禺京已经紧追不舍地跟了上来,却依然毫不畏缩,不以为然道:“什么青鸾红鸾,你不也是鸟神吗?” “我与他比,就等于麻雀遇见老鹰。糟糕,追上来了。”巨雁感知到禺京越追越近,惶恐之中,无暇再理会鬼臾区,急中生智,猛然收拢双翅,一个俯冲,从数百丈高的空中急速直落下去,瞬间便远离禺京,稍稍放松,与鬼臾区商量道:“老弟,把你安全送到地面,另想对策,如何?” 鬼臾区又好气又好笑甚至还有几分失望地埋怨道:“大哥,英雄,初次合作,你居然如此懦弱,早知如此,通灵契约时就不选你了。” “啊呀?”巨雁非常委屈地感慨一声,反唇相讥道:“好心让你远离危险,你却恩将仇报,真是岂有此理。待会儿放你下来,你去和他决斗好了。” “不用待会儿,我现在就去。”鬼臾区气愤填膺,从巨雁脖颈处霍然跳起,正欲跳落,忽听下方传来“嗷呜——”一声巨响。 尽管他们耳边风声呼呼,可仍觉这声巨响宛如平地乍响闷雷,又似巨峰轰然倒塌,简直震耳欲聋,气势如虹,震得两人心惊肉跳,使得鬼臾区已经骇然惊呼出声:“糟糕!又出变故?” 叫苦不迭中,鬼臾区和巨雁同时望去,只见数十丈下的地面上,一团白影倏然腾空,向他们急速冲来。 鬼臾区悚然一怔,正欲让巨雁躲闪,却听巨雁“嘎”的一声长鸣,惊喜嚷道:“哇塞!白虎,居然是白虎,还是带翅儿的!鬼臾区,没听你说过呀。” 巨雁惊嚷声中,白影离着他们已经不过数丈,尽管夜色浓重,可鬼臾区也已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一只黑白花纹相间的巨大猛虎,好像两个大理石碌碡紧密接在一块似的,两肋下每扇翅膀足有碾盘大小,正如老鹰腾空似的冲向高空中的禺京。 更让鬼臾区瞠目结舌的是,白虎的两只翅膀上下忽闪之中的空隙中,使他赫然认出端坐虎背之人,正是他一直不服甚至越看越不顺眼的新任大将军——力牧! 刹那间,鬼臾区顿时百感交集,几分惊喜,几分羞愧,更有几分钦佩,心想:原来大将军不仅力可拔山,调度有方,还拥有召唤白虎的通灵术,当真深不可测。难怪陛下如此看重与他,而我当初还要挑战与他,幸亏大将军胸怀宽广,不与我一般见识,否则,我定会当众出丑,颜面尽失。 万般感慨中,他正欲呼喊,却听力牧的声音已经由远而近急速传来:“左将军既不愿与妖孽交手,就让我来会会他吧。” 说话声中,一阵强风掠过,白虎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径直迎向俯冲追击的禺京。 鬼臾区和巨雁同时松了口气,而巨雁不仅不再急于落地逃走,反而满怀好奇好像看热闹似的展开双翅,缓缓滑行于半空,轻笑道:“嘎,这家伙长得像个病痨,倒挺会说话……” “闭嘴。”鬼臾区急忙喝住巨雁,两只眼睛却紧张地盯着力牧和禺京之间的对决,看也不看巨雁,轻声嘲讽道:“大将军这等舍我其谁的气魄,比你这胆小鬼强上千万倍,以后别叫英雄了,就叫狗熊吧,反正有熊族境内,有的是狗熊,不在乎多你一个。” “你懂什么?”巨雁闻听鬼臾区辱骂,虽然心中颇觉惭愧,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却也并不是太过在意,反而一本正经地辩解道:“明知不敌而硬撑,不过是一介莽夫,只有见机行事……” “当!” 一声清脆的巨响,震得英雄巨雁戛然而止,可仅仅停顿刹那,他却又由衷赞叹道:“哇!大将军果然威猛,自下而上逆势而行,居然一招便扭转局面,占据上风。” 原来,白虎厉声长啸之时,禺京已然看到白虎肋生双翅,驮着手持大刀的力牧迎面冲来。 禺京看到力牧和白虎之时,仅仅微感惊讶,可又看到力牧手中的大刀,却不由大感诧异,心想:这家伙其貌不扬,手中的大刀却不可小觑。难道他如此瘦削的身躯,居然能使得动如此沉重的兵刃吗? 原来,力牧手中的大刀与寻常大刀颇为不同。 第323章 三亭大刀 寻常大刀,一般有三部分构成——刀头、刀柄和刀攥,甚或还有人会在刀头处添加一些红缨金穗之类的装饰物,舞动起来,既有一番风姿,还有点威慑或惊扰敌人的作用。 而且,寻常大刀的长度,根据个人喜好不同和力量大小,不仅总长度有长有短不一而足,甚至连刀头、刀柄和刀攥也因人而异,多不相同。 但是,虽然寻常大刀的各部位长度和总长度多有不同,可不管大刀总长是三五尺还是一两丈,一般来说,刀杆最长,刀头居中,刀攥最短。 尤其对刀攥来说,尽管刀攥基本上大同小异,看上去均像一柄三棱透甲锥,甚至有些刀攥还非常锋利完全不亚于一柄匕首,可对大多数人来说,刀攥除了保护刀柄和防止手滑脱手之外,并无太多其他作用。 但是,力牧手中的这款大刀,不管刀攥、刀柄,还是刀头,每个部位都是三尺三寸三分长。所以,这种大刀也因而得名为三停刀,世称三停大刀。 三停刀因为刀头和刀攥过长,为了增加强度,刀身、刀背和刀攥的厚度也大大增加,也就使得三停刀不仅重量大增,甚至连长长的刀攥也如长矛一样锋利无比,威力十足。 如此一来,三停刀便同时具有大刀和长矛这两种兵刃的威力——抡起刀头,便能劈、扫、拨、削,势大力猛;刀攥前刺,便又成为一杆带有三棱血槽的长矛,扎、刺、点、撩,令人胆寒。 但是,正如世间万物有利则有弊一样,三停刀虽然兼得两家之长,可自身重量却像镗棍锤槊一样沉重,寻常人等拿着都费劲,更别说练习招法了。 因此,但凡以三停刀做兵刃者,不仅要刀法纯熟,枪法精湛,还要拥有一身过人的力量,使得三停刀不仅可以当做刀枪使用,还能像镗棍锤槊等重兵刃一样崩、砸、磕、挂。 俗话说,刀为兵首,枪为兵王,而三停刀却身兼三家之长,所以被称之为兵器之皇。 方才,禺京一看白虎肋生双翅,又见力牧瘦小枯干貌不惊人居然手持三停大刀,虽然心中稍稍忌惮,可依仗天时地利却也无所畏惧,向着迎面飞腾上来的力牧迅疾俯冲下去。 两相对冲,禺京转眼便压到力牧头顶上方两丈之内,二话不说,抡起巨大的镰刀,正像农夫刨地似的,挟着呜呜风声,如泰山压顶一般,冲着力牧狠狠砸将下去。 禺京觉得,以他从天而降的巨大冲击力和九牛二虎般的内力,恨不得一下便把力牧劈成两半。 如此一来,即便白虎是灵界圣兽,勇猛无敌,可他失去主人便如无头苍蝇,瞬间便失去通灵支撑,只能乖乖退回灵界,从凡间消失。 可就在禺京觉得稳操胜券之际,却见力牧面对这雷霆当头般的重击不仅不躲不闪,甚至还不知天高地厚似的,不慌不满地抡起三停刀,迎着砸到头顶的大镰刀斜斜地向外格挡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力牧只觉手腕阵痛,胯下白虎也被强大的冲击力震得再次厉声长啸,下坠三尺有余,而禺京的两条前爪却更加难受,不仅被震得几乎麻木,手中的大镰刀也已脱手而飞,伴随着猛烈的呼啸声,眨眼便冲上云霄。 禺京从出世以来,虽然也见识过元始圣女深不可测高山仰止的法力法术,虽然也时常与他们几个势均力敌的兄弟互相切磋,却从未败得如此狼狈彻底,从未吃过这等大亏。 猝不及防中,他惊心骇神,两张巨翅猛闪两下,身体骤然上升,顺势召回还在急速上升的镰刀,陡然一个盘旋,一句咒语已经轻喝出声:“烈风箭,疾!” 喝令声落,风声骤起,数十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束,宛如数十道利箭,快如闪电般地从四面八方射向力牧和白虎。 面对风束形成的无形之箭,莫说眼下夜色正浓,就算光天化日之下,也难以预测和发现。 甚至,在禺京疾速高飞之际,力牧和白虎还以为禺京仓皇逃窜,正欲奋力追击,风箭已经逼近他们三尺之内。 力牧大吃一惊,正欲出声示警,招呼白虎躲闪,却见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好像打呵欠似的把嘴一张,轻声喝道:“金光罩。” 刹那间,只见一团钵盂大小的金光从白虎的血盆大口中喷薄而出,迎风暴长,迅速膨胀,眨眼便如数间房屋大小,不仅把力牧和白虎严严实实地罩于其中,甚至把整个夜空照的亮如白昼,而数十道风箭更如雪片落入海面一样,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禺京大吃一惊,远远避开金光团,正欲再次念动咒语,却见天吴已经飞至近前,瓮声瓮气地喝道:“云雾缭绕,罩。” 喝令声落,阴沉昏暗的夜色中瞬间云起雾涌,好像无数黑纱从空而降,一层又一层的飞快罩向巨大的金光团。 不大一会儿,原本金光四射的金光团便如包在纱团里的萤火虫似的,几乎看不见光亮,更别说被金光罩于其中的一人一虎了。 鬼臾区先见力牧占得先机,正看得喜笑颜开,可没想到战局瞬息万变,转眼间力牧反被浓雾笼罩,顿时紧张起来,想要上前相助,却又有心无力,急忙低头看向英雄巨雁,正欲开口,却听巨雁“嘎”的一声轻鸣,轻笑道:“这小子白白嫩嫩的,越看越觉得饿呢。” 鬼臾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怒斥道:“大将军形势危急,不想法助战也就罢了,你还有心思吃东西……糟糕,那是……天哪,好像又是虫子,喂,喂喂,你干什么?” 原来,就在鬼臾区呵斥英雄巨雁之际,猛然看到一团乌云似的虫子飞进笼罩着力牧和白虎的雾团中,使他顿时想起昨日所遭遇的虫灾,不由心惊肉跳,刚想高声警告雾团中的力牧,忽觉身体骤然升高。 他陡然惊悟,却见英雄驮着他急速飞向天吴,不由悚然惊喝:“干什么?英雄,你是去拼命?还是去投降啊?” 第324章 英雄巨雁 “我说越看越饿呢。”英雄好像置若罔闻似的,并不回答鬼臾区的喝问,反而吃吃笑道:“原来是个大肥虫啊。” “什么?你说什么?” 鬼臾区又好气又好笑,甚至以为听错了呢,急忙追问两声,可英雄不仅置若罔闻似的不仅没有听到英雄巨雁的回应,却见英雄骤然间高速盘旋,尖声喝道:“雁影重重。” 喝令声落,英雄绕着禺京和天吴骤然疾飞,盘旋打转,使得鬼臾区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强大的旋转力骤然而来,差点把他从雁背上甩出雁背。 好在他反应及时,两腿骤然用力夹住英雄的脖颈,一手拎住雁翎枪,一手紧紧抓住雁毛,整个身体几乎全部伏在英雄背上,仓皇看向禺京和天吴,却又瞠目结舌,愣住不动。 原来,高速盘旋中,鬼臾区蓦地发现禺京和天吴地周围居然瞬间便布满了几十上百个和英雄一模一样的巨型大雁。 而且,就在鬼臾区暗自惊喜赞叹之际,这群层层叠叠的大雁忽然分成两群,伸长脖子,嘎嘎乱叫,争先恐后地分别冲向禺京和天吴。 “嘿!真想不到,英雄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可是,鬼臾区喜不自禁地刚刚赞叹一声,却听禺京怒极反笑,厉声喝道:“自寻死路的小家雀,等着灭族吧。” 怒斥声中,禺京猛然发出一声凄厉长鸣,四肢展开,迎着四面八方猛扑上来的雁群狠狠抓去。 可他的指尖刚刚触及雁群,却赫然抓了个空,定睛看时,只见眼前所有的大雁已全部烟消云散,不见踪影。 他顿时惊悟:糟糕,这些大雁居然全部是巨雁幻化出来的分身! 惊悟之中,他正欲寻找巨雁的本尊所在,忽听远处猛然传来一声怒喝:“你才是自寻死路,你这非鸟非兽又非人的怪物。金光斩,疾!” 怒喝声中,只见原本紧紧裹住力牧和白虎的厚重云团已经被划开一道裂缝,一道金光随即从裂缝中骤然闪出,化成一柄有刃有背却没有柄的巨大光刀,疾如闪电一般,冲着禺京迎面劈来。 “精金之光!” 惊呼声中,禺京不敢硬碰,却也顿时醒悟——白虎五行属金,而我飞廉一族的风之属性为大五行衍生出的众多小五行之一,不在金木水火土之中。虽然看起来两者并无生克,可毕竟不占优势,而二弟五行属水,虽不能相克,却与金相生…… 一念至此,禺京急速盘旋,躲闪开来,紧张警惕着白虎的再次偷袭,可目光到处,却又大吃一惊,只见英雄巨雁正追着天吴连连啄击,而天吴却驱动着乌云左躲右闪,毫无还手之力。 禺京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暗呼倒霉,心想:二弟的法术乃水之属性,大雁乃风之属性,两者虽然也没有直接的生克利害,可二弟本尊为虫,而大雁却正好是他的天敌啊! 可就在他认清形势的瞬间,笼罩白虎的乌云失去天吴的法力支撑,正在迅速衰退,很快变得淡薄许多。 白虎早已察觉,奋力扇动双翅,承载着金光遁,好像一个巨大的太阳似的,斜刺里跳出云团,顿时金光闪耀,霞光万道,径直冲着禺京飞扑过去,沉声喝道:“金光三连斩。” 喝令声落,只见金光团倏然化作三柄巨大的光刀,左中右一字排开,齐刷刷地冲着禺京直劈过去。 禺京接二连三地遭受白虎攻击,顿时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小花猫,以为我当真怕你?风沙暴,疾。” 刹那间,禺京周围狂风骤起,凭空闪现的飞沙走石瞬间便在禺京面前形成一道数丈方圆的巨大龙卷风。 可是,就在龙卷风形成的瞬间,三柄光刀已经穿入其中。 随着一阵乱弹琴似的叮当声响过后,三柄光刀倏然由明变暗,化成无数碎片,消失在呼呼风声中。 禺京惊喜交加,却也悟出其中缘由:白虎所施展的精金之光虽能克制狂风,却与砂石相克。 虽然精金之光锋利无比,坚硬之极,完全能把砂石之类的东西砍成碎片,剁为齑粉,可精金之光陷入狂风席卷砂石的龙卷风中,却像钢刀遇见磨刀石一样,占不得丝毫便宜。 禺京悟出这层道理,顿时精神大振,眼见龙卷风粉碎光刀后已成为强弩之末,攻势稍缓,正欲再次发力,忽听天吴已经飞到近前,瓮声瓮气地劝道:“算了,不宜恋战。” 禺京心有不甘,正欲辩解,却听天吴已经念动咒语:“云雾弥漫。” 刹那间,天吴和禺京周遭浓雾滚滚,星月隐形,鬼臾区和英雄虽然追的正欢,却生怕其中有诈,不敢贸然闯入这团暗无天日的浓雾之中,急忙盘旋后退,远远避开这片扯天盖地的巨大雾团。 力牧和白虎见识到禺京的龙卷风之后,对禺京的战力也有了重新的认识,不敢大意,急忙展翅高飞到云团上方,居高临下,凝视片刻,却不见禺京和天吴做出任何趁势攻击的行为。 力牧正自诧异,白虎早已按捺不住,一个俯冲,展开再次攻击:“金光十字斩!” 喝令声落,只见两柄数丈长的光刀凭空闪现,横竖交叉成为一个巨大的十字形,在苍茫的夜色中划出一道巨大的光柱,蓦地冲入漆黑一团的浓雾之中。 就在十字光刀冲入雾团的瞬间,巨大的雾团好像承受不住光刀的猛烈冲击似的,骤然分崩离析,疾速由浓转淡,瞬间便雾消云散,荡然无存。甚至,就连原本隐藏在浓雾之中的禺京和天吴,也好像随风飘散似的,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诧然望着眼前的空空如也,力牧和鬼臾区恍然醒悟,面面相觑片刻,鬼臾区轻笑嘲讽道:“还以为出什么花招呢?原来是借雾逃遁。” 力牧却高兴不起来,满面阴郁,若有所思道:“九黎有此等高人相助,着实有些麻烦。” 可他话音刚落,忽听数十丈下的营盘中传来黄帝的呼唤声:“二位将军,敌人既已逃走,请回营休息。” 第325章 意外惊喜 “是,遵命。” 力牧和鬼臾区齐声回应一声,又不约而同地遥望东南,只见茫茫夜色中,月光清淡,苍山起伏,山谷幽邃,再也看不到禺京和天吴的丝毫踪迹,只好无可奈何地随着白虎和巨雁缓缓飘落营中。 其实,鬼臾区所料不错,禺京和天吴正是借着浓雾弥漫之际,迅速飞离有熊大营,转回龙中堂所在的悬崖。 龙中堂虽然远在数里之外,却也早已望到远处的这场恶战。 星光惨淡中,只见交战处忽而鸟鸣嘎嘎,忽而虎啸阵阵;忽而金光闪闪,忽而漆黑一片;忽见大鸟空中盘旋,忽见飞虎展翅翱翔…… 一时间,他看得心惊胆颤却又无可奈何,不知所措。 他有心施展木遁术前去助战,又担心势单力薄,越帮越忙,甚至成为累赘。可就这样在原地等待,他又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急如焚,团团乱转。 可就在他着急的六神无主几近崩溃之际,却惊喜看到禺京和天吴脚踏云朵飘然而至。 尽管禺京已经收了本相,化为人形,可眼见他们腾云驾雾如神仙一般,龙中堂依然惊奇万分,甚至,直到随着他们踏上云朵,感受着脚下如踩棉团的松软,他还依然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 禺京和天吴无心理会龙中堂,更无暇关注龙中堂的神情和想法,默不作声地只顾催动云朵,顺着山脉一路疾飞,打算顺原路返回九黎大营,重新制定计划。 可他们刚刚飞至函谷东首,却见姜尤率领九黎的先锋师已经踏入函谷,连夜急行。 吃惊之中,天吴急忙止住云朵,和禺京心有灵犀似的几乎同时回首遥望,并不见有人追来,心中稍安,急忙按落云头,拦在姜尤面前。 眼见他们三人从天而降,姜尤吓了一跳,顿时惊喜万分,急切询问。 当他得知黄帝正在函谷的另一头,顿时精神大振,立马便要加快速度,争取连夜穿过函谷,冲出谷口,与有熊展开决斗,却被敖正等人阐明利弊,恳切劝住。 姜尤虽然心有不甘,却也理智尚存,于是命令大军原地休整半宿,次日三更做饭,四更启程。 但是,尽管他们天不明便踏上征程,尽管他们一路上疾走如飞毫不懈怠,可当他们踏着崎岖难行的百里峡谷行至有熊大营十里左右时,已然是第二天的月上树稍,群星璀璨。 眼见众将士饥渴难耐,疲惫不堪,姜尤迅速权衡利弊,觉得面对以逸待劳的有熊人,即便勉强发动袭击,也难以占得多少便宜,还不如休息一宿,养精蓄锐,明日决战。 可是,姜尤命令全军扎下营寨,刚刚睡下不久,禺京和天吴却贸然前来觐见,并得意洋洋地送给姜尤一份惊天大礼——有熊族人已经全部死绝,请姜尤前去打扫战场,收获战利。 姜尤骇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喜笑自若的禺京和天吴,未置可否,急忙把敖正和计蒙召到营中。 眼见姜尤深夜召唤,敖正和计蒙知道定有紧急要事,急急慌慌地刚刚跑进王帐,却见龙中堂也心急火燎地前来谒见。 姜尤并未召集龙中堂,眼见龙中堂深夜前来,担心有急事发生,急忙询问之后,顿时惊喜若狂。 原来,早在个半时辰之前,龙中堂收到探哨消息,说有熊营外出现异常情况,急忙前去察看,却见有熊大营上空浓雾弥漫,而大营东西两面却凭空竖起两面寒光闪闪的巨大冰墙。 惊愕之中,龙中堂稍一思忖,急忙施展木遁术,踩着青丝棉飞上冰墙,匆匆望去,却发现原本乌黑厚重的浓雾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散去。 他更加惊讶,借着淡淡的月光,影影绰绰地刚刚看清楚营中事物,却赫然发现大营南面紧紧毗连的浊水突然像泉水喷涌似的,源源不断地冲进大营。 此时此刻,有熊大营北倚高山,东西两面又被两道冰镜般的高墙封堵得严严实实,不大一会儿便成为一座方圆数里的巨大水池。 水池之中,无数的帐篷、器具和被水冲倒的栅栏等物很快便布满水面,满眼狼藉。 他猛然想起襄城外的那场水火大战,情知这场水灾必定是天吴所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叫苦,心想:半夜三更,有熊人正在熟睡,如此突如其来的巨大水灾,他们岂能幸免? 可是,即便有熊士兵沉睡不醒,黄帝和力牧等人耳聪目明,怎么也没有任何反应呢?难道禺京和天吴还另有手段?或者说黄帝和力牧等人因事外出不在营中? 尽管满腹惊疑,他却不敢再耽搁下去,急忙转回大营,禀报姜尤。 姜尤等人听罢叙说,又惊又喜却又难以置信,面面相觑中,不约而同地看向禺京和天吴。 禺京和天吴相视一笑,旋即便不无得意地把此事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叙说一遍。 原来,昨夜未能占得便宜,他俩一直窝着口气,于是,在九黎众将士熟睡之际,他俩一拍即合,决定出其不意的前去偷袭有熊。 他们很快来到有熊大营外,天吴先用浓雾罩住大营,遮住营中众人耳目,又用寒冰在大营东西两侧封起两道高墙,就近调用滚滚浊水把沉睡中的有熊人淹没半宿。 虽然禺京和天吴不曾看到有人从水中逃出,可他们却料定身怀法术的力牧和鬼臾区等人必定有惊无险,而黄帝在他们的庇护下也必定安然无恙,甚至,也许他们今夜未在营中,也未可知。 但,此时此刻,不管是姜尤还是敖正,不管是计蒙还是龙中堂,眼见九黎不费一兵一卒,骤然获取如此重大的胜利,早已喜出望外,哪里还期望一举歼灭黄帝等所有人呢? 甚至,狂喜之中,姜尤还要亲自前去察看,却被万事谨慎理智尚存的敖正急忙劝住,请姜尤在王帐为禺京和天吴设宴庆功,只让龙中堂和计蒙带上先锋师和刺探营前去查看虚实,顺便打扫战场,清缴战利。 第326章 烈火重围 龙中堂和计蒙很快来到有熊营前,发现冰封高墙早已无影无踪,笼罩大营的浓雾也已烟消云散,可有熊营中却依旧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两人迟疑片刻,对视一眼,计蒙点了点头,两人便缓缓踏入营中。 他们放眼四望,只见淡淡的月光下,营中的大水虽然已经退去,却还留有许多或深或浅的水洼。 帐篷、栅栏和许多器具等物,虽然被冲的东倒西歪狼狈不堪,却因加固得当,大多数并未被水冲走。 甚至,不仅俎案凳子等物的腿上均有绳索紧紧相连,就连空地上的一堆堆柴草,也全部被蓑草盖得严严实实后又用绳索牢牢固定在薄薄的木板上,而木板也依然与固定帐篷的地锚紧紧相连。 如此一来,即便水位升高,水势猛烈,木板柴草会和帐篷一样漂浮于水面,使得大多数柴草不仅不会被水淹没,还依然会保持干燥。 龙中堂越看越惊疑交加,缓缓巡视着错落有致的垛垛柴草和四下散开在营中搜寻的众将士,诧异问道:“兵正,有熊人安营扎寨,一向如此谨慎吗?” “不是啊!”尽管计蒙也大感诧异,却并未放在心上,甚至稍显不屑道:“之前攻破有熊营寨,从未见过此番景象。不过,他们弄这么多柴草,却不见有半粒粮食,难道吃风喝烟烧火玩儿吗?” 计蒙言语中不无调侃,可龙中堂听来却如当头棒喝,顿时惊悟,心中陡然一凛,不由自主地喃喃惊呼道:“糟糕!莫非有诈?” “有诈?有什么诈?”计蒙愕然反问两声,不满嘲笑道:“倒是你一惊一乍的有点吓人。” “快,兵正,快撤。”龙中堂无暇辩解,更不理会计蒙的嘲讽,甚至不等计蒙反应过来,便越俎代庖,发出命令:“敖喜敖悦,快,传令撤退。” “敖继,你干什么?”计蒙顿时惊怒交加,厉声喝道:“我是主将!你敢僭越职权?” 敖喜和敖悦一看计蒙发怒,也觉得龙中堂稍显莽撞,面面相觑地对视一眼,正欲劝说,却见龙中堂不仅毫不理会计蒙的呵斥,反而怒吼出声:“撤,快撤!你俩聋了吗?” “是,遵命!” 敖喜和敖悦从未见过龙中堂如此仓皇暴怒,又见龙中堂怒吼声中已经率先原路返回,急忙高声呼喊着紧追上去:“敖上卿有令,大家快撤,弟兄们,快原路返回。” “不准撤,谁也不准撤!”计蒙一看龙中堂主仆三人无视于他,更加怒不可遏,高声喝道:“敖继不听将令,犯上作乱,大家切莫盲从……” “梆梆梆……” 计蒙话没说完,忽听一阵急促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不由愕然一怔,声音戛然而止,正欲查望,却听大营四周骤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杀啊!” 计蒙不由悚然一愣,心想:糟糕,真有埋伏!急忙也高声喊叫起来:“撤!快撤!” 可他话声刚落,听到命令的九黎众将士甚至尚未从截然不同的两道命令中转过弯来,忽觉眼前骤然一亮,成千上万支火把瞬间便刺破夜空,划出一道道刺眼的光线,好像天河洒落流星,又似平地飞起火龙,转眼便天女散花似的飞落营中。 这些火把,有的落在早已东倒西歪的帐篷上,有的落在横七竖八的栅栏和器具上,有的径直砸在九黎将士身上,还有更多的却正好落在那一堆堆错落有致的柴草垛上。 更可怕的是,就算那些没砸中任何人或东西的火把,不管是落在铺满荒草的地面上,还是落在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片片水洼中,却均未熄灭,依然吐着火舌,或者点燃周边的荒草,或者把周遭冰凉的浊水炙烤出一丝丝一团团的灰白色水汽,滋滋啦啦袅袅娉娉地升上夜空。 飞奔之中,龙中堂挥动长矛,迎着接连不断投掷进来的火把,忽而隔挡,忽而躲闪,速度减缓许多。 惶恐之中,他急中生智,急忙施展木遁术,化出一面厚厚的包铁盾牌,好像雨天撑伞似的,奋力挥舞,左遮右挡,泼水不进,迎着火把飞来的方向飞一般地冲上前去。 随着他距离有熊伏兵越来越近,有熊伏兵也很快发现这个举着块大木板顶风冒火飞奔过来之人,叫嚷喊叫之中,不约而同地把火把投向龙中堂。 一时间,数十上百支火把好像冰雹倾泻似的砸向龙中堂,砸的龙中堂手中的盾牌“咚咚”作响,连绵不绝。 有熊伏兵合围后,虽然人员密集,可火把毕竟有限。他们纷纷把火把投向龙中堂,便没有多余的人手和火把另投他处,所以在龙中堂身后便闪出一片二三十丈宽的空缺地带,也就让跟在龙中堂身后十几丈远的计蒙等人有了可乘之机。 计蒙比龙中堂慢了片刻,被落下十几丈远,正欲和龙中堂一样再去开辟一条通道,忽见龙中堂身后闪出一条宽阔的安全地带,顿时不再犹豫,高声呼喊着冲上前去。 龙中堂虽然挥盾冲锋,却也一直关注着身后的动静,眼见计蒙带着众将士紧紧追随上来,更觉责任重大,丝毫不敢松懈,更加奋力前冲。 可他刚又奔走十余步,忽觉手腕陡然一震,“当”的一声闷响,随即便见一杆长矛“啪嗒”一声落在脚下。 他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有熊人眼见火把不能伤他,改用长矛;喜得是既然长矛能击中盾牌,说明他此刻距离敌人至多不过二十余丈,再有几个起纵,就能杀入敌群。 可他一念至此,忽又心中一凛,暗自为难:自出征以来,虽然追击有熊人足有两千多里,可也只是在刚过泗水城之后的浊水东岸与他们厮杀了一场。 而且,那场厮杀,他虽然参与其中,可凡与他交手者,他并未狠下辣手,而是全部点倒为止——至于倒地之人能不能活命,他实在难以顾及,但求没有亲手杀人,算作自我安慰,问心无愧。 可此时此刻,他忽觉有些为难——如此混战,如何保证不伤害人呢? 第327章 邪风怪雨 就在他左右为难的瞬间,又闻长矛破空的风声呜呜作响,急忙挥动盾牌听风辩刃,顺势格挡。 刹那间,只听盾牌上发出“咚咚当当噼里啪啦”的一阵杂乱疾响,盾牌便再次与数十支长矛亲密接触。 “当当噼里啪啦”声,是长矛被盾牌挡住或磕飞后纷纷落地的杂乱声响,而“咚咚”的闷响声,却是几支长矛势大力沉,居然刺穿盾牌外面包裹的那层薄铁皮,结结实实地钉在盾牌上。 而且,数十支长矛刺来而形成的强大冲击力,震得龙中堂倏然止步,甚至连手腕也感到阵阵发麻。 左支右挡中,他不由暗自惊骇,心想:有此等猛力者,定非寻常士兵!断不能在此多做纠缠,还要另想巧计才好! 焦灼思忖中,他趁着拨开一拨长矛的瞬间,疾目望去,只见火光影绰中,数十上百的有熊人正奋力朝他投掷长矛,而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不过三五丈远。 他把牙一咬,当机立断,双足狠狠点地,倏然腾空而起足有一丈多高,躲开所有刺向他的长矛,一手挥盾,一手抡矛,凌空扑向有熊伏兵。 可就在他身在半空疾速落向有熊人之际,有熊人却也反应及时,高声喝骂中,数十支长矛迎着他下落的方向纷纷投掷刺来。 好在他起跳之时已经想好对策,可他召唤青丝棉的咒语刚到嘴边,忽听耳边“咔嚓”一声巨响,宛如一声炸雷骤然响起,不仅震得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甚至连他手中的盾牌也被震得微微颤抖一下。 他正自悚然吃惊,忽觉一股猛烈的龙卷风几乎和雷声如影相随似的扑面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把他卷入其中,高速旋转着径直升上高空。 刹那间,他被猛烈的风势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左手中的盾牌因为片大招风,再也拿捏不住,瞬间便被狂风狠狠扯走,不知去向,而他右手中的长矛却被他下意识地紧握在手,贴在身边。 他虽然被龙卷风旋转得晕头转向,可心中却依然清醒,暗暗叫苦:此风如此怪异,不像自然形成,倒像有人背后施法。而且,既然这怪风能把我卷入高空,那其余的兄弟必定凶多吉少…… 可他刚想到此,狂风却骤然而止,使他倏然失去支撑,像个断线的风筝似的疾速坠向地面。 惊慌之中,他仓皇俯视,只见他距离营中的熊熊烈火已有三丈多高。对寻常人等来说,从如此高度摔落下去,必定非死即伤,可对他来说却算有惊无险。甚至不用施展木遁术,反而使出千斤坠,转眼便落到地面。 可他尚未站稳脚跟,忽听头顶上的炸雷再次响起,而雷声未尽,倾盆大雨已然兜头浇下,转眼便把他浑身浇透,在阵阵狂风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 他心有余悸,甚至还有几分暗自庆幸,未及稳定心神,却又看到惊喜一幕——片刻之间,突如其来的暴雨几乎已经把满营大火全部浇灭,而原本火光通明的营中也瞬间昏暗下来。 在几缕即将被大雨浇灭却依然在顽强摇曳挣扎的微弱火苗地照映下,只见营中水雾腾腾,余烟袅袅,却又被阵阵狂风狠狠扯成碎片,飞快的散进茫茫夜空,转眼便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随着最后几缕火苗几乎同时被水浇灭,不仅原本看得影影绰绰的一切事物好象被大雨冲走似的几乎同时销声匿迹,不见踪影,甚至,连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居然也同时戛然而止,再无半点声息。 龙中堂惊愕万分地愣在当地,眨巴着眼睛正在努力的适应突然暗黑下来的夜色,忽听半空中传来天吴瓮声瓮气的轻喝声:“愣着作甚?敌人正逃往河边,还不快追?” 龙中堂顿时惊喜大悟——除了赫赫有名的风伯雨师,谁能将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邪风怪雨操控自如呢?定是大王远远发现这边起火,急忙前来救援。禺京和天吴神通广大,腾云驾雾间早早赶到,呼风唤雨,扑灭大火,惊走敌人。 惊喜之中,他仰望天空,只见晨光朦朦,天将拂晓,灰色的天空中云如潮涌,层层叠叠,鳞次栉比,既看不到禺京和天吴的半点踪影,也不知他们两人到底立在哪块云朵之上。 就在他仰头张望的瞬间,又听远处传来计蒙的高声吼叫:“随我来,弟兄们,把有熊人赶进浊水。” 他赫然一惊,急忙顺声望去,只见朦朦胧胧中,原本人心惶惶的九黎众人好像猛然抓住主心骨似的,正互相招呼着从他身边匆匆跑过,顺声跑向计蒙。 他急忙顺着人群向前望去,可人影绰绰中并未发现计蒙的踪影,只好紧随众人,撒腿向前跑去。 奔跑之中,他心中却暗暗惊讶却又疑窦丛生,心想:大营西方一片畅途,有熊人为何撤向浊水呢?别说一路来时并不曾发现浊水上有舟桥的痕迹,纵然侥幸有座小桥或几艘小船,岂能让数千上万的有熊人安全及时的全部渡过呢?莫非其中有诈?再如水淹雒水似的来次水淹浊水? 想到这里,他实在按捺不住,倏然站住脚步,深吸口气,运足内力,冲着前方高声呼喊道:“兵正——我是敖继,您现在何处?” 尽管他此时已至浊水岸边,不仅前后左右人声喊叫的嘈杂声有增无减,还增添了浪花拍岸的阵阵轰鸣。可是,在他深厚内力的催动下,他的呼喊声依然像高山上的浑厚钟声似的,迅速传遍方圆数里。 喊过之后,他稍稍停顿片刻,细细聆听,却不见计蒙回应,急忙又高声呼喊一遍。 甚至,第二遍喊声刚落,他生怕人声噪杂中计蒙还是听不清楚,正欲再喊第三遍之时,却听计蒙的回声从数十丈外急促传来:“我在桥上,敖继……” 计蒙话未说完,却又戛然而止。 龙中堂悚然一惊,听出计蒙好像在他西南方十几丈外,正欲追问,却听计蒙的声音再次响起:“浮桥甚多,敖继,快占领浮桥,别让他们破坏……去死吧你!” 第328章 绳断桥落 尽管计蒙的呼声再次中断,可龙中堂凭借着声音的来源,不仅立即判断出计蒙的大体所在,也听出计蒙应该正与有熊人厮杀,更意外得知浊水上存在有许多浮桥。 他惊愕交加,心急如焚,急忙飞身而起,从身边九黎众人的头上飞跃疾行,不大一会儿便来到浊水北岸的大堤上。 晨光朦胧中,他站在滚滚浊水岸边,放眼四望,只见银浪翻滚的浊水上,十几道木板铺就的简易浮桥,好像一条条巨龙似的横卧在数百丈宽的浊水河上。 桥面约有一丈多宽,却早已人满为患——有熊人和九黎人正在这一处处奇特的战场上杀成一团。 一眼望去,虽然看不清双方将士的容貌,可从双方将士的衣着上能轻松辨别出来,甚至,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出交战双方似乎已经分出胜负。 有的浮桥上,身穿土黄色服装的有熊人正且战且走,似乎想尽快跳出战团,抽身而逃。尽管身穿青绿色服装的九黎人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可他们之间却已经拉开有数丈远的距离。 可还有些浮桥上,追击速度较快的九黎部队已经杀进腿脚稍慢撤退不及的有熊人群中,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胶着混战之势,翻翻滚滚,呐喊嚎叫,一起涌向浮桥对岸。 龙中堂双眉紧皱,急忙望向数百丈外的浮桥对岸,却见对岸桥头处不仅没有等候增援的有熊军队,甚至连那些仓皇败退的士兵,跳下桥头后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跑进远处的树林中,很快不见踪影。 眼见九黎人已经掌控局面,占据绝对上风,龙中堂倒也不急于投入战斗。他迅速收回目光,匆匆环视着不断涌上大堤却因人多桥少而在桥头周围挤成一团焦急等待的九黎众人,忽然心中一动,惊疑顿生。 他暗暗合计:有熊人在制定空营诱敌之计时,已经在浊水上铺好浮桥,非常周全地制定出两套作战计划——若九黎全军杀入空营,则全部出动,围而歼之;若不管因何原因而造成围剿不成,便毫不恋战,迅速撤出战斗,退回浊水北岸。 更诡异的是,有熊人铺好浮桥后,不用时便放松绳索,使浮桥下沉,漂隐于滚滚浊浪之中,瞒过远处观望的九黎密探;但等使用之时,便迅速扥紧绳索,使浮桥升出水面,成为一条条进可攻退可守的安全通道。 一念至此,他不由心中一凛——有熊人率先撤退,我们步步紧逼,倘若有熊人全部穿过浮桥后便斩断绳索,那尾随其后的九黎人,岂不危在旦夕? 惶恐之中,他急忙匆匆观望座座浮桥,却见就连方才混战最激烈的那几座浮桥上,拼命逃走的有熊人和紧追不舍的九黎人之间也已然拉开数丈距离。 那些有熊人,但凡能跑之人,似乎再也无心应战,甚至全然无视是否还有战友被九黎围困,是否有人被打入水中等待救援,全都视若不见,充耳不闻,只是不顾一切地向前飞逃。 如此一来,十几道浮桥上的有熊人和九黎人之间,几乎已全部拉开数丈甚至十数丈的距离。若真如龙中堂所料,但等有熊人全部下桥后便斩断绳索,那十几座浮桥上的数千九黎人必定会随着断桥而落入滚滚浊水之中。 龙中堂看得真切,更加惶恐焦灼,急忙放眼四顾,试图尽快找到计蒙,以命令九黎众将士尽快撤退。 但是,尽管此时已经东方泛白,可人影攒动中,哪能发现计蒙的丝毫踪影呢? 无奈之中,他急慌慌地一连跑过五座桥头,一边询问桥头处的九黎士兵,一边继续四下搜寻,却始终没有发现计蒙所在。 一时间,他连急带累,额头上蓦地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但是,当他仓皇来到第六道浮桥前却依然没能看到计蒙时,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于是当机立断,决定再次僭越职能,代替计蒙传达撤退的命令。 可是,就在他倏然止步正欲传令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喝问:“继儿,是你吗?” 他急忙转身回头,顺声望去,只见姜尤率领着无数将士已经健步如飞地来到数十丈外,急忙惊喜交加地迎上前去:“您来的正好,大王……” “战况如何?”姜尤不等龙中堂说完,连声追问道:“计蒙何在?姬云何在?” “回大王。”问答之中,两人已经近在咫尺,龙中堂急忙应道:“敌人已经撤退,兵正也已追至桥上,却不曾发现姬云的踪迹。” “传令,前部加速追击。”听着龙中堂的禀报,姜尤也已看清浮桥上有熊人仓皇溃败的局面,顿时大喜过望,不等龙中堂说完,立即传下命令:“通知中路和后路,速速前来增援。” “且慢。”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劝阻道:“大王,有熊人撤退有序,看上去并非溃败,似有诱惑之意,恐其有诈。” “有诈无诈,过河再说。”姜尤脚下不停,看也不看龙中堂一眼,大步流星地奔向最近的一座浮桥,振臂一挥,高声吼道:“兄弟们,冲过浮桥,活捉姬云!” 原本拥在桥头等候过桥追击的九黎众人一看姜尤来到,士气愈加高涨,不约而同地给姜尤闪出一条三尺多宽的狭窄人巷。 而且,随着姜尤疾步穿过人巷,这些群情振奋的九黎将士不等紧随其后的龙中堂等人接连通过,便轰然呐喊,如众星捧月般紧跟姜尤,争先恐后地向对岸冲去。 龙中堂被拥挤的人群挡在后面,尽管心急如焚叫苦不迭,可眼见姜尤已经率先冲上浮桥,断不能再有撤退之举,只好无可奈何地随着潮水般的人群冲上浮桥。 他心急火燎地随着人群匆匆疾行片刻,忽然急中生智——既不能劝住大王,却也不能坐以待毙,不如前去阻止有熊人破坏浮桥,必能化险为夷。 念头闪动中,他已飞身跃起,好像一只巨大仓鹫似的高高越过众人头顶,急速飘行两丈多远,在一人肩头轻轻一点,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再次向前疾飞而去。 第329章 冰封浊水 如此一来,龙中堂完全摆脱拥挤束缚,宛如俊鸟出笼野马脱缰一般,几个起纵便追至身高体阔如鹤立鸡群般疾走在人群中的姜尤身后,急促禀告道:“大王,我去抢占桥头,以免不测之忧。” “哦,好。” 姜尤猛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龙中堂的声音,赫然一惊,急忙顺声仰望,却见身影一闪,龙中堂已经从他上空急速掠过,飘然在丈许外的士兵肩头轻轻一点,又风驰电掣般直奔对岸飞去。 但是,望着龙中堂迅速远去的背影,姜尤顺口应了一声,心中却不以为然,心想:敖继虽然勇气可嘉,却总是一惊一乍过于小心。有熊人若是有胆厮杀,早就与我决战了,岂能如丧家犬似的逃到这里呢? 可是,他刚刚想到这里,突觉脚下陡然一震,旋即便觉得脚下浮桥开始缓缓下沉,不由惊讶低头,只见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桥正缓缓沉入水中。 他大吃一惊,骇然惊悟,心想:糟糕!莫非浮桥被毁! 骇然惊悟中,他急忙高声传令:“撤,快撤,大家快往回跑……” 可是,就在他传令的同时,他周围的九黎人也早已发现整座浮桥从南到北,几乎同时落入水中,正在迅速下沉。 因为,他们脚下的这座简易浮桥与寻常的竹桥、木桥或石桥大不一样。 寻常用竹木搭建的小桥或砖石砌成的大桥,桥面下都有桥墩支撑——即便某一段桥面或某一个桥墩倒塌,其余没有倒塌的部位依然可以安全立足。 可眼前的这座浮桥下没有一个支撑重量的桥墩,仅仅用两道手臂粗细的麻绳横贯浊水,沟通南北,上面又绳捆索绑着一块块两三寸厚一丈余长的木板,形成一道道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木板浮桥。 整座浮桥通身一体,全靠两道绳索牵连固定,但凡有一道绳索断开,不仅桥面必定随着倾斜,铺在桥面上的木板也必定松弛散乱,危险难行。 此时此刻,对岸的有熊人把浮桥的两道绳索同时砍断,整座浮桥便再无任何支撑,也就由北向南迅速下沉,又被湍急的浪涛猛然冲向下游。 刹那间,只见一道道浮桥好像一条条巨大的蛟龙,北岸被斩断的绳索处好像龙头,顺水疾下已经扑至江心却又被南岸的龙尾处紧紧拴住,只好一波又一波地猛烈摆动着巨大的身躯,试图尽快挣脱绳索的束缚。 那些突遭横祸的九黎人,除了紧邻南岸而又反应及时迅速倒退回去之人,其余诸人,有的早已被甩入浊水,正在水中拼命呼号挣扎;有的虽然脚面尚未离开桥面,可随着桥面下沉,也很快被水漫过腰间。 眼见水淹雒水的遭遇再次上演,仓皇下令撤退的姜尤早已停止呼喊,甚至像惊呆似的一动不动,伫立原地,任凭魁梧的身躯随着脚下的桥面剧烈抖动着缓缓下沉。 他懊恼悔恨,羞愧绝望,甚至更对这些随他征战数千里的九黎族人感到深深的亏欠。 一时间,诸般滋味,涌上心头,让他百感交集,转而又有些万念俱灰,扪心自问——倘若这些兄弟全部阵亡,还有何面目独自逃生?有何面目去见即将增援过来的敖正等诸位将军大臣? 悔恨之中,他把右手中的长枪交到左手,唰的一下抽出腰间的弯刀,却见弯刀上的水珠正迎着红日初升的霞光滚滚滑落。 他暗叹一声,又举目环视,只见浊水河面上已经飘满九黎人的踪影,而一道急促滑行的身影也倏然闪入他的眼帘。 他愕然一怔,定睛细看,只见龙中堂好像一条急速捕食的飞鱼似的,两脚贴着水面,从离岸数十丈的滚滚浊水中飞一般地冲向浊水北岸。 他不由暗自喟叹,心想:这孩子很快便能冲上北岸。可他即便安全上岸,凭他一人之力,又能如何?不过仅仅侥幸逃生而已。唉!这孩子不仅勇武过人,也深有谋略,方才若听从他的劝告,又何至于此? 一念至此,他更觉汗颜,又见河水已经漫至胸前,长叹一声,再不迟疑,手腕一翻,寒光闪处,弯刀利刃便横向脖颈。 此时此刻,九黎众将士早已被水打散,人心惶惶中各自求生,谁也没有注意到姜尤正在横刀自刎。 可是,就在刀刃离着姜尤的脖颈不足半尺之际,他忽觉手中的弯刀陡然一震,同时还响起“叮叮当当”数声轻响。 他愕然一惊,顺声望去,却见光闪闪的刀刃上倏然闪现出十余只黑黝黝的甲虫。 这些小家伙们个个有青枣大小,顺着刀刃整整齐齐地趴成一排,个个瞪大两只绿豆粒大小的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尤。 姜尤霍然一惊,登时猜出这些甲虫十有八九是天吴的宠物,正自惊疑,忽听一声瓮声瓮气的轻喝从头顶上空飘然落下:“冰冻山河,疾!” 姜尤不由惊喜交加,精神大振,自戕之心早已烟消云散,不顾大水已经漫过双肩,急忙抬头仰望,只见禺京和天吴正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急忙高声疾呼:“二位先生,快救救兄弟们。” “大王放心,区区河沟,不足为虑。” 天吴瓮声瓮气地回应着和禺京同时飘落在姜尤身边,而姜尤顺着两人落下之势收回目光,却见原本已经淹没双肩的浊水已经回落胸前,并依然在迅速降落下去。 他顿时大喜过望,不及道谢,急忙转身四望,只见整条河中,不仅水位已然全部迅速回落,甚至连水流冲刷之势也瞬间消退。 万般惊喜中,他急忙望向浊水上游,目光到处,不由一阵骇然,目瞪口呆——从最边缘处的那座浮桥逆流向上数十丈外,整条浊水已然全部冻结成冰! 远远望去,好像一座晶莹剔透的巨大冰山顺着河道从上游滚压过来,却又被两旁河岸狠狠卡住,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怒视着满满一河道仓皇奔逃的渺小人类。 如此一来,上游既无水源补充,下游却畅通无阻一泻千里,使得这段河道的水面直线下降,不大一会儿便水落石出,河枯见底。 第330章 旋风蟜虫 不大一会儿,方才还在深不见底的激流中拼命挣扎的九黎人或站或立或躺或卧地洒满了整座河道,人人知道已经死里逃生却又不敢相信似的愣在原地,心有余悸地东张西望着。 然而,姜尤仅仅惊骇片刻,瞬间清醒过来,甚至不及向禺京和天吴道谢,猛然把右手弯刀举过头顶,嘶声怒吼道:“弟兄们,冲啊!” 怒吼声中,姜尤一手高举弯刀,一手拎着长枪,踩着早已压在河底淤泥上的浮桥面板,飞快地冲向对岸。 眼见姜尤刚刚脱险,却依然生龙活虎般发起冲锋,不仅刚刚死里逃生还依然心有余悸的九黎众人暗自吃惊,就连刚刚从空而降的禺京和天吴也大感意外。 他们看着姜尤高大魁梧的背影一路飞奔数丈,很快跳下浮桥木板,趟着深至腰间的河底淤泥奋力前行,几乎同时轻叹一声,转而环视周围,却见刚刚被水浸透的九黎众人更加凄惨,一个个在深厚的淤泥中连滚带爬,艰难前行。 两人心有灵犀似的面面相觑一眼,天吴原本高耸的额头拧成一个疙瘩,瓮声瓮气道:“他倒是有股血性,只苦了这许多手下。” “主帅无能,累死兵丁。”禺京面无表情地叹惋一声,苦笑道:“不过,既然娘娘让咱前来相助,也不好眼睁睁地看他们遭罪吧?” 天吴眉头拧得更紧,道:“早有此意,只是尚未想到救急之法。” “这有何难?”禺京笑道:“漫天风卷,起!” 话音落处,只见一道道旋风突如其来,如天女散花般直落高空,眨眼便把深陷淤泥中的所有九黎人笼罩其中,形成一道道三五尺粗细的龙卷风,携裹着一个个九黎将士和一团团湿淋淋的泥浆拔地而起,浩浩荡荡遮天蔽日地飞向浊水北岸。 眼望如此气势磅礴,天吴顿时惊喜交加,由衷赞道:“还有这手绝活,之前没见过呢?” “正在演练,尚未纯熟。”禺京眼见轻易不夸人的天吴心悦诚服的夸赞,暗自得意却故作平静地谦虚道:“事态紧急,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嘿,大哥也会谦虚了。”天吴咧嘴一笑,看着密密麻麻的旋风群争先恐后似的已经逼近浊水北岸,蓦地收敛笑容,道:“追上去吧,也好解冻河水。” 话音落处,两人的脚底下倏然闪现出一朵洁白的云团,托着两人冉冉升起三五丈高,很快飞到浊水中央,天吴正欲解除封冻,忽见禺京指着前下方惊讶问道:“咦?那小子干啥呢?” 天吴顺势望去,只见早先一步登上北岸的龙中堂,两手紧握一根连接浮桥的绳索正拼命向后拽着。 可是,一座数百丈长的浮桥,上面铺着数千块丈余长两三寸厚的木板,原本足有数千斤之重,如今又深陷淤泥之中,没有上万斤的力量,岂能拉扯得动呢? “原来想架好浮桥啊。”天吴一眼望去,已经明白其意,轻轻咕哝一声,道:“孩儿们,出来活动活动吧。” 刹那间,只见天吴周边骤然闪现出无数只黑黝黝的蟜虫,扯天盖地,遮空蔽日,纷纷攘攘,聚集成团。 虫群拥挤之中,硕大的蟜虫王脱颖而出,嘤咛一声落在天吴展开的手心中,竖起双翅轻轻一抖,好像对天吴行礼致敬。 天吴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指向河道中的浮桥,轻声吩咐道:“去,帮那小子把浮桥修好。” 话音落处,蟜虫王振翅高飞,冲上高空,在虫群上方急急一个盘旋,一头扎向数丈下的河道中。 几乎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虫群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紧随其后,骤然砸向河道,好像一堆巨大的乌云从空直降,却又在坠落之中迅速化整为零,分成十几个大小差不多的虫群,嗡嗡嘤嘤,打着招呼,喊着号子,截然有序地分别飞向深陷淤泥中的十几道浮桥。 “嗬!”禺京看着漫天飞舞的虫群转眼便在浮桥上铺满黑压压一层,也不知他们是抓是咬,须臾之间,整座浮桥居然颤颤巍巍地离地而起,不由惊叹道:“小家伙们越来越能干了。” “可惜还不会系绳挽扣。”天吴面无表情道:“走,通知姜尤,让他派人接应。” 说话之中,天吴催动浮云,不大一会儿便来到浊水北岸,径直落在匆匆前行的姜尤身边。 姜尤自从见到禺京和天吴后,接二连三的见识到他们两人深不可测的法术,不仅对两人钦佩之至,对屡屡发生的匪夷所思之事也渐渐变得见怪不怪。 就说眼下,他和所有九黎战士一起被龙卷风从淤泥中旋转而出,虽然一时间骇然震惊,可旋即便猜到是禺京和天吴所为,很快便镇静下来。 等他平安落地之后,急忙回望禺京和天吴,可尚未看到禺京和天吴的身影,却赫然看到一道道浮桥从淤泥中颤颤悠悠摇摇晃晃地凭空而起,无翅而飞。 他急忙眨了眨眼,定睛细看,可就在他眨眼瞬间,却见一道道浮桥很快便南北顺直,横跨河道,甚至连浮桥头上被斩断的两根绳索头也直挺挺地送到岸边的地锚处,而龙中堂手中拎着一条长长的绳索,正急匆匆地迎上前去。 他大喜过望,虽然不知禺京和天吴为何会有此等法术,却一眼便看出他们想要尽快修复浮桥。 只是,原本绷紧的绳索被砍断后,需要解开绕在地锚上的绳索再重新接上,而这些蟜虫的搬运术虽然精妙,可看上去似乎难以完成这等精细之事。所以,先一步上岸的龙中堂便解开缠绕在地锚上的绳索,尽快接应配合。 于是,姜尤不敢怠慢,一边飞快跑向就近的一座浮桥,一边连声高喊催促道:“兄弟们,传令下去,速速前去接应,把绳索接上,把浮桥修好……” 刚刚被龙卷风送上河岸的九黎众人,有的刚刚站稳身形,有的尚且瘫坐在地,有的还晕头转向瘫卧在地,兀自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可是,闻听姜尤一声令下,所有人几乎同时响应,口口相传,互相招呼:“大王有令,速速前去接应,接上绳索,修好浮桥……” 第331章 决战在即 顿时间,原本死气沉沉寂静无声的浊水北岸顿时喧嚣阵阵,热闹起来——已经站稳身形的拔腿就跑,瘫坐在地的翻身而起,躺卧在地的奋起直追,个个争先恐后地奔向就近的座座浮桥。 他们很快跑到深埋岸边的地锚处,有人解开缠绕在地锚上的绳索,有人去牵引蟜虫们送到面前的绳索头。 可是,当他们看清楚绳索上满满一层挤挤压压振翅高飞的黑色甲虫时,无不骇然变色,又惊又怕却还有几分庆幸——幸亏这些怪物是来帮助我们的! 俗话说:人多好干活。在不计其数的蟜虫和数千九黎人的齐心协力下,不过一盏茶时间,十几道浮桥便又高高地横跨在空荡荡的浊水河上。 可是,就在最后一道浮桥顺利完工,众人正欲拍手相庆之际,河道中却骤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众人急忙顺声望去,只见河道上游处的那座已经高出河岸数丈而且依然还在缓缓升高的巨大冰山已经骤然开裂,滔滔浊浪好像银河倒悬似的,浩浩荡荡声势震天地冲进河道,很快便把干涸见底的河道重新塞满。 九黎众人眺望着河中咆哮的滚滚浊浪,感受着脚下大堤的微微颤抖,无不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即便拳头大小的冰块,融化成水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而眼前这块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大冰山,居然转眼间便全部融化殆尽,实在令人惊骇至极。 就在九黎众将士满怀惊骇地悚然观望中,龙中堂匆匆跑到姜尤面前,看着浑身泥浆的姜尤,商量恳求道:“大王,兄弟们披头跣足浑身湿透,编制混乱也亟待休整,不如休整半日,明早再做打算。” 姜尤神情凝重地注视着滚滚浊水,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正欲传令,却见禺京和天吴也已飘然落在左右。 姜尤满怀感激,急忙上前致谢,可尚未出声,却见禺京好像听到龙中堂劝说似的,应声附和道:“是啊大王,敌人已在正北五十里扎营,似乎没有逃遁之意,在此休整半日,谅也无妨。” 闻听此言,姜尤顿时惊喜交加,甚至立马想追赶上去以决死战,可又觉禺京和龙中堂所言不无道理,心中暗想:兄弟们从半夜折腾到现在,就算没有断桥落水之祸,也该用餐休息了。如此疲惫不堪,追上去也不一定占得便宜。 踌躇不决中,他抬头望了望天空,只见太阳即将转到正南,无耐暗叹一声,沉吟商量道:“先生所言甚是。可是,咱们仓促追击,吃喝穿用尚在对岸,奈何?” 可他话音刚落,却见浊水对岸旌旗招展,人影攒动,定睛细看,原来是敖正等人率领中路队伍及时追赶上来。 他顿时喜出望外,急忙命令计蒙率领前部将士尽快整编队伍,率先北上,并于离岸十里处勘查营地,伐木掘壕,以备安营扎寨,然后又令龙中堂迅速返回浊水南岸,为敖正等人指引路径。 等到两部队伍胜利会师,扎好营寨,姜尤也已把浊水遇险之事简明扼要地对敖正等人叙说一遍,听得敖正等人无不骇然变色,后怕不已。 他们在营中吃饱喝足,缓过劲来,已经天将黄昏。姜尤连连受挫,心中郁闷,索性也不再议事,把防守事宜交与敖正,便闷闷不乐地早早回帐安歇。 尽管他高枕在床,静默无声,可心中却前思后虑,忧心忡忡。 他忽而思索明日如何追击;忽而觉得一路追来有些不大对劲却又找不出缘由;忽而担忧神农族是袖手旁观还是趁火打劫;忽而又担忧禺京和天吴如此深不可测,以后将如何应对元始圣女…… 思绪万千中,直到几近三更,一阵难以抵挡的困倦倏然袭来,他才恍恍惚惚迷迷瞪瞪地沉沉睡去。 蓦然一觉醒来,只见帐中昏昏暗暗,影影绰绰,情知天色尚早。可他身体远远异于常人,尽管仅仅休息半宿,却已然神清气爽精力充沛。 他无心再睡,也未召唤侍卫近前伺候,自己穿衣下床,缓缓走出帐外,却见天空虽然刚刚放亮,可敖正、禤平和胥融等人已经全身装备,候在账外,不由愕然一怔,诧异问道:“大哥何以在此?” 敖正迎上前来,恭敬回道:“回大王,您昨夜休息后,微臣斗胆传令,让全营将士,寅时用饭,卯时打点行装,等候大王差遣。” “太好了!”姜尤顿时喜形如色,欣慰赞道:“只要大哥在,我总能高枕无忧。” “大王过奖了。”敖正淡定回道:“禤平和胥融已为大王备好早膳,大王用后,随时可以出发。” “快,呈上来。” 姜尤急忙回身进帐,却听敖正紧随其后,继续禀道:“为防敌人再有埋伏,微臣已让计蒙和继儿率领先锋师先行一步,以便探听虚实。” “好,甚好。”眼见敖正布置的如此周密细致,姜尤更加高兴,忽又心中一动,顺势问道:“禺京和天吴两位先生何在?” “尚未见面。”敖正回应一声,微微一顿,试探问道:“是否前去探望?” “嗯——也好,让禤平去探望一下。”姜尤若有所思道:“若两位先生尚未打点行装,请他们过来一块用膳就是。” 姜尤话音刚落,却听禤平在帐外禀道:“启禀大王,禺京和天吴两位先生到。” “快快有请。”姜尤笑道:“真是说谁谁到。” 禺京和天吴应声进帐,眼见姜尤正用早膳,禺京不无调侃地笑道:“昨日,大王恨不得一步追上敌人,如今天光大亮,何又稳如泰山耶?” 姜尤哈哈一笑,浑不在意禺京的调侃,亦庄亦谐地回笑道:“有道是急活不急饭,不填饱肚子,怎有力杀敌?” 禺京眼见姜尤身为一国之君却能坦然承受嘲讽调侃,不由对他这番胸怀顿生敬仰,更觉与他之间瞬间亲近许多,旋即收敛笑容,肃然道:“大王放心,有我兄弟随行,打败有熊易如反掌。” 姜尤三番两次的见识到禺京和天吴的高超本领,对此深信不疑,正欲顺势奉承,却见天吴额头微皱,瓮声瓮气道:“敌营暗藏劲敌,大哥切勿轻敌。” 第332章 空营孤寨 姜尤和敖正并不知道禺京和天吴前天夜里曾在有熊大营的上空激战一场,闻听此言,不由稍感惊讶地看向禺京和天吴,正欲追问,却见禺京不以为然地轻笑道:“不过两只通灵兽而已,算什么劲敌?今日再战,保证让他们非死即伤,望风而逃。” 闻听禺京的这番豪言壮语,姜尤高兴地心花怒放,急忙称赞道:“先生法力无边,百战百胜,小王钦佩至极。来呀,取酒来。” 不大一会儿,几个近身侍卫搬来酒坛,摆好酒杯酒壶,正欲斟酒,却被姜尤抢先一步抓过酒壶,笑道:“两位鼎力相助,小王感激不尽,为两位斟酒。” 祝贺声中,姜尤很快斟满四杯酒,伸手端起一个,转而看向敖正,亲热招呼道:“来来来,大哥,咱们兄弟二人,恭祝两位先生旗开得胜,大功告成。” “是,微臣遵命。”敖正应诺一声,急忙捧起酒碗,恭敬祝福道:“恭祝二位先生出奇制胜,速战速决,尽快了结这场旷日持久的征战。” “两位但请放心。”禺京和天吴也已捧杯在手,互相举杯示意,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禺京哈哈一笑,道:“大王,我和二弟先行一步,扫平有熊大营,活捉姬云,等大王前来受降。” “好!”姜尤听得心头激荡,好像看到黄帝已经跪拜在眼前似的开怀大笑,拱手作别道:“多谢两位先生,待大功告成,小王定当重谢。” “大王勿需客气。” 禺京谦辞一声,拱手作别,与天吴先后跨出帐外,转眼便消失在迅速回落合拢的帐门外面,不见身影。 姜尤静静地注视着来回晃动的门帘,甚至直到门帘终于静止不动,他还依然像看透门帘似的又凝视片刻,忽然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他们的话,几成可信?” 眼见姜尤凝神伫立,敖正情知姜尤正在潜心思索,一直默不作声,静立在侧,闻听发问,稍稍沉吟,没有直面回应却诚恳劝勉道:“事在人为,大王。微臣以为,不管他们此行如何,大王都会顺利成就大业。” “唉——”姜尤重重吐出口气,依然注视着门帘,沉沉叙道:“二十多年征战,不管胜负输赢,总是酣畅淋漓,干脆利落。可此次征战,却像捶打一团夹杂着碎石的软面团似的,捶打上去,十之七八毫无效果,一不小心还会被狠狠的硌一下;可若要罢手,却又黏黏连连,难以抽撤干净。” 敖正心中一动,轻声试探道:“莫非——大王有退兵之意?” 姜尤轻轻点了点头,却又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转过身来,不无为难地分析道:“姬云即将逃回姬水,短时间内,应该难以对九黎造成威胁。可泗水周边,沃野千里,他岂能甘心放弃?” “若禺京和天吴此去一切如愿,一切担忧自然烟消云散。”敖正思忖着劝慰道:“若他们进展不顺,只要能拖住有熊主力,等咱们赶到,也定能一举获胜。” “若抓不住姬云,或姬云再度逃走?奈何?” “不管战况如何,咱们马上回归九黎。” “他会罢休吗?” “不足为虑。”敖正不假思索道:“有熊人狼狈逃回姬水,人少地贫,耕种艰难,十年八载也不一定能喘息过来。而九黎已经扩至浊水两岸,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十年八年后实力更加壮大,足能睥睨天下。姬云纵然心有不甘,岂敢妄动干戈,自取其辱?” “言之有理。”闻听这番开导,姜尤眉头舒展许多,欣然赞同一声,强笑道:“既如此,咱们速速启程,希望早到一步,或能抓住那小子。” 主意打定,姜尤不再犹豫,率领九黎将士,顺着计蒙与龙中堂率领的先锋师所踩踏出来的痕迹,一路疾行,追赶上去。 匆匆前行中,姜尤依然小心谨慎地观望着周围的环境,只见眼光所及之处,茫茫荒原,无边无际,虽然远处也有几片稀稀疏疏的树林,却再无高山险岭,长河大川。 而且,据禺京所言,他们距离有熊大营不过五十余里,所以他暗自推测:如此畅通无阻,一路疾行,一个半时辰便能赶到。 可是,他们匆匆前行了不过一个时辰,计蒙与龙中堂派来的两个传令兵便传来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姬云独身一人站在有熊营前,前后左右并无一兵一卒! 计蒙和龙中堂生怕其中有诈,不敢妄动,特来禀报。 闻听此报,姜尤不由惊疑交加地看向敖正,沉声问道:“他又耍什么诡计?。” 敖正虽然也暗自惊疑,却不动声色,故作不以为然道:“既来之则安之,追上去一看便知。” 于是,他们不仅没有减慢速度,反而更加迫切地加快脚步,又疾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与先锋师顺利会合,一起快速前往有熊大营。 疾行之中,姜尤便向计蒙和龙中堂询问禺京和天吴的消息,可计蒙和龙中堂自从一早启程后,直到现在并未见到禺京和天吴。使得姜尤既惊讶又担忧,还有几分好笑——幸亏没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两人身上。 尽管先锋师与有熊大营间还有五六里远,可他们转过一片小树林后,远远便望见一座高大而又简陋的辕门迎面而立,孤零零地矗立在茫无涯际的荒原之中。 正如传令兵所言,辕门前面,并无鹿角沟壕等阻挡之物,辕门左右,稀稀疏疏的栅栏几乎挡不住豺狼,辕门后面,横七竖八杂乱无序地支撑着屈指可数的几顶帐篷。 更令人惊疑的是,姑且不说寥寥无几的帐篷里能藏有多少甲士,但看帐篷周围,还有放眼可及的整座寨中,果然如计蒙和龙中堂等人所言,始终看不到半点人影。 而且,虽然计蒙与龙中堂等人方才明明看到黄帝一人立在营门前,可是现在,营门前哪还有黄帝的丝毫踪影呢? 第333章 荒原石堆 姜尤倏然止步,望着十余丈外沉寂无声的大营,惊疑静观片刻,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询问身边人似的,头也不回地轻声问道:“岂有此理,人呢?” 可他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对面辕门内霍然闪出三个人影! 他赫然一惊,定睛细看,只见中间之人正是黄帝,而伴随黄帝左右两侧之人,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右侧之人身高八尺挂零,腰细肩宽,四肢颀长,披肩长发黑如墨染,一对大眼,两道浓眉,鼻梁高挺通关,口方齿白唇红。薄唇上方两道燕尾黑髯,双嘴巴下一缕三寸浓须,可谓神采奕奕,器宇轩昂。 此人看上去约有三十六七岁,身着一身大红长袍,匆匆行走之中,他还微微侧脸,隔着黄帝,神情专注地看向左侧之人。 左侧之人看上去约有二十八九岁,骨瘦如柴,弱不禁风,身高不到七尺,罩一件稍显宽大的绛紫长袍,宽大的袍袖和裙摆随着此人的健步如飞而左右摆动,前后飘扬。 尽管他瘦得出奇,可他细长的脖颈上却顶着一个大如冬瓜的细长脑袋。 一张病脸消瘦如刀,面带微笑地正看向右侧,不知是迎着左侧之人的眼光,还是看向处在中间的黄帝,眯着一双细长眼,咧着一张蛤蟆嘴,似乎正轻声叙说着什么。 黄帝满面含笑,连连点头,时而看看左侧之人,时而看看右侧之人,好像游山玩水似的,有说有笑不慌不忙地很快走出辕门,却又像猛然发现强敌压境似的,倏然止步,仓皇转身就跑,转眼便又跑进营门内。 姜尤大吃一惊,不仅无暇细想,甚至不及招呼身后的敖正等人,两手一抖长枪,怒吼着冲上前去:“逆贼休走!吃我一枪。” 敖正和龙中堂大吃一惊,几乎同时惊呼出声:“不可!大王留步。” 可就在两人的惊呼声中,计蒙也几乎同时呼喊出声:“弟兄们,上啊!” 而且,就在敖正、龙中堂和计蒙高声呼喊的同时,禤平和胥融已经跟在姜尤身后,不声不响地追出十几步远。 敖正和龙中堂心有灵犀似的对视一眼,几乎又同时回身看向计蒙,正欲劝阻,却见计蒙已经高举着三戈铜戟怒吼着冲上前去:“打败有熊,活捉姬云,兄弟们,冲啊!” 刹那间,三千近卫师战士犹如春潮汹涌,又像开闸泄洪,几乎同时高声响应着计蒙的命令,各个精神抖擞,争先恐后,高声呐喊着冲上前去:“冲啊!杀啊!” 敖正和龙中堂眼睁睁地看着无数战友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着急无奈地面面相觑片刻,却又同时悚然惊悟,几乎同时向前跃出,同时倏然止步,同时看向对方,同时吩咐出声——“父亲!你留下。” “继儿,你留下。” 一时间,两人又愕然一怔,心潮澎湃,似有许多事情亟待商榷,却又时间紧急不及叙说,刹那间便戛然无声,陷入沉静。 然而,仅仅沉静瞬间,敖正蓦地警醒,当机立断道:“姬云此举,诡异反常,必定有诈,你回去调动四位方侯,速速前来增援。” “父亲!”龙中堂应声劝道:“调兵增援,责任重大,我人微言轻,难以有效协调,请您三思。” 闻听此言,敖正觉得不无道理,何况事情紧急,也无暇深入探讨,不由暗叹一声,无奈吩咐道:“见得大王,务必劝他不要恋战,速速撤回,细细商议后再做打算。” “是,孩儿遵命。” 应诺声中,龙中堂早已从人流熙熙中腾空而起,斜刺里飞出一丈多远,依然听到身后传来敖正焦虑而又担忧的叮嘱声:“千万小心,速去速回。” “是,请父亲放心。” 高声回应中,龙中堂已经落入潮水般冲向有熊大营的队伍中。 他仓皇看向辕门,只见辕门下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数百上千的九黎人,早已把辕门拥堵的严严实实,哪里还能看得见姜尤和计蒙的半点身影呢? 一时间,他愈加焦躁,可身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却难以发力狂奔。急中生智下,他只好故技重施,飞身跃起,踩着无数族人的肩头,风驰电掣般飞进辕门,朝着队伍前进的方向一路疾追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看到姜尤和计蒙已经站住身形,好像在商量着什么。 他喜出望外,急忙飞奔过去,倏然落在姜尤身旁,迎着姜尤和计蒙诧异的目光,急切劝道:“情况诡异,请大王速退,以免遭遇不测。” 其实,姜尤追着黄帝进入辕门不久便已然察觉到异常。他冲进辕门时,发现黄帝他们三人与他相距不过四五十丈,不由惊喜若狂,热血沸腾,不顾一切地疾追上去。 可是,他仅仅狂追片刻,却见跟随黄帝左右的两人好像无暇顾及黄帝似的,居然弃黄帝于不顾,仓皇而逃,抛下黄帝孤零零一人继续前逃。 他看得真切,更加惊喜若狂,一气狂奔又有半盏茶时间,却猛然察觉出一丝诡异——不管他如何发力狂奔,他与黄帝之间的数十丈距离却始终不见缩短! 而且,更让他震惊的是,黄帝虽然孤身奔逃,可步履之间不仅丝毫没有狼奔豕突似的惊慌失措,反而像游山玩水似的,不急不躁,悠闲自在。 惊愕之中,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正自狐疑,忽听身后脚步声声,却是计蒙已经气喘吁吁地追到身后。 可就在他转身回头看向计蒙,想要询问商讨之际,却见计蒙诧异问道:“大王,为何减速?姬云呢?” “就在前面。” 回话声中,姜尤转身回望黄帝所在,可目光到处,前方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黄帝的半点身影呢? 他大吃一惊,还以为看花了眼,使劲眨了眨眼,定睛再看,却更加匪夷所思,愕然呆住——放眼望去,不仅黄帝凭空消失不见,就连黄帝周围的那些大小帐篷居然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堆堆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的乱石堆。 第334章 各个击破 石堆高者足有丈许,矮者也有数尺;远者间距十余丈,近者约有三五丈。远远望去,座座石堆宛如座座山峰,层峦叠嶂,怪石嶙峋,犬牙交错,层出不绝。 他骇然大惊,不及向计蒙诉说情由,急忙转身回望来时路径,却见他们身后,不仅有熊大营中的所有帐篷、稀稀疏疏的栅栏、简陋至极的高大辕门等等一切全都不见踪影,就连脚下踩踏稀烂的草地也早已变成沙石遍布的荒原大漠。 紧随其后的近卫师将士,乍然见到这等诡异变化,早已和姜尤一样惊恐万分,不知所措地立在这层层叠叠数不胜数的石堆重围之中,哪里还能看到来时的路径呢? “可恶!”姜尤蓦地倒吸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狠狠咒骂出声:“岂有此理!” 与此同时,计蒙也已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惊呆住,不由失声惊呼道:“妖术,一定是妖术!” 可是,计蒙话音刚落,龙中堂便突如其来地落在他们面前,仓皇劝说撤退。 姜尤眼见龙中堂惊慌失色,更觉事态严重,甚至无暇询问,便急忙看向刚刚追到身后的禤平和胥融,高声喝道:“快,传令,后队变前队……” “冲啊!” 可是,姜尤话未说完,忽听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由远而近急速传来。 他戛然而止,急忙顺声望去,只见正右方数十丈外,那个身穿绛紫长袍的病痨鬼身先士卒,率领一队兵丁从石堆后闪身而出,各举兵刃,齐声呐喊着冲杀过来:“杀啊,打败九黎,活捉姜尤……” “哈哈!”姜尤轻蔑地冷笑一声,不仅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喜形于色,不屑道:“看来,姬云折腾半晌,也就这点本事。兄弟们,随我来!” 说着,姜尤大枪一抡,正要迎上前去,却见计蒙抢先一步拦在身前,拱手一揖,恳切请令道:“不劳大王动手,待微臣生擒与他。” 说着,计蒙反手指向病痨鬼,咬牙切齿道:“这小子就是牧娃,火烧六合寨就因他而起。” 龙中堂初见姜尤时,曾经提及到牧娃、风后和火烧六合寨之事,可姜尤并未放在心上,甚至,如今闻听计蒙一说,姜尤虽然瞬间想起此事,却依然没有放在心上,欣然应道:“好,给你一旅兄弟。” “不,大王。”计蒙断然谢绝,转而看向姜尤身后,笑道:“一曲足矣。” 说完,计蒙高高举起三戈铜戟,高声喝道:“第一曲的兄弟们,随我来。” 话音落处,计蒙霍然转身,振臂一挥,身先士卒,率领近卫师第一曲的八百名将士,踏着满眼苍黄的荒原大漠,扬起阵阵沙土尘雾,迎着迅速逼近的有熊将士,高声呐喊着冲上前去。 姜尤和龙中堂等人虽然没有前去迎战,可身在此等诡异之处,他们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全神贯注地盯着很快跑出半里开外的九黎将士,静静伫立,久久未动。 甚至,龙中堂望着双方的军队越逼越近,紧张之中却又大惑不解,心想:黄帝既能布置这等幻境,营中必有高人,十有八九也还未出高招,可为何又让牧大哥前来厮杀呢?难道另有计谋? 可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却又赫然发现,眼看双方将士就要短兵相接展开厮杀,牧娃却忽然转身回头,率领队伍调转方向又一溜烟地往回跑去。 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惊异万分,急忙看向姜尤,却见姜尤也双眉微戚,满面疑惑还又若有所思。 他正欲出言相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心想:既没发现异常之处,又能说些什么呢?只好走一步说一步,等等再说。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听一阵呐喊声又从左边传来。 他急忙顺势望去,只见左侧数十丈外的一座石堆后,鬼臾区率领一哨将士大呼小叫地冲杀过来。 他霍然一愣,悚然惊悟,急忙提醒姜尤:“大王,他们是不是化整为零,想把我们分而歼之呢?” “那要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姜尤好像并不在意似的回应一声,肃然注视着冲击过来的鬼臾区等人,稍稍一顿,吩咐道:“我在此迎战鬼臾区,你带上第二曲的兄弟去追计蒙,让他不要恋战,速速回归。” 龙中堂顿时松了口气,心想:大王看上去藐视敌人,可心中却清楚得很,丝毫不敢大意,急忙应声看向计蒙追击的方向,却见计蒙等人大多已经深入到一座石堆背后,仅仅还有尾部的数十人正在飞快地跑出视线之外。 他不敢怠慢,急忙回身命令道:“第二曲,跟我走。” 喝令声中,他甚至不等近卫师第二曲的长官出声响应,已经心急火燎地率先飞奔出去。 可是,等他流星赶月般奔到计蒙等人绕过去的那座石堆旁边之时,却惊愕发现,他不仅再也看不到计蒙等人的半点人影,甚至连他们刚刚走过的地面上也找不到任何踩踏过的蛛丝马迹。 他蓦地心中一沉,倏然止步,急忙转身回望,却见随他追击的近卫师第二曲的八百名将士尚在二十余丈之外。 眼见处境愈发诡异,他不敢贸然再追,只好驻足等待,并趁机细细打量周围环境,试图尽快查明计蒙的追击方向。 他环顾四周,只见或远或近或大或小的座座石堆把它们周围寸草不生的荒漠空地遮出或明或暗的片片阴影,远远望去,好像一座座阴森恐怖的巨大坟堆,显得愈发狰狞可骇,让他越看越心慌意乱,不知该追向何方。 他正自茫然失措,进退两难,却见众将士已经追到近前,而带队之人居然是侍卫统领禤平,不由讶然问道:“您怎么来了?” “大王不放心。”禤平简短回道:“看见兵正吗?” “没有。”龙中堂郁闷回答一声,转而示意禤平看向远远近近的大小石堆,无可奈何道:“那么多人,居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实在诡异莫测。” 禤平神情凝重地缓缓上前几步,小心谨慎地左右察看片刻,越看越觉得这些石堆阴森恐怖,下意识地从底部一直看到顶端,忽然心中一动,脱口问道:“石堆上能否立足?” 第335章 常先大鼓 “应该可以。”龙中堂被禤平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可随口应声之中,却已恍然醒悟,明白过来,急忙回道:“好,我上去看看,登高望远,说不定能看到……” “咚咚咚!” 可他话没说完,猛听三声鼓响骤然传来,不由戛然而止,顺声望去,只见一个六七十岁的怪异老汉率领一队有熊人从左前方数十丈远的高大石堆旁潮水般涌出,呼喝呐喊着冲杀过来。 老汉身高不过七尺,体重不过百斤,一身破衣褴褛,居然还手无寸铁,仅仅右手提着一面大鼓,左手拎着两根两尺余长的鼓槌,奔跑之中还不时地敲打两下,并随着“咚咚”的鼓音高声呼喊道:“弟兄们,上啊,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这老家伙真会算账!”龙中堂看得又惊奇又好笑,暗自咒骂中却也不敢怠慢,急忙把青黝黝的长棍举过头顶,沉声发令道:“弟兄们,准备迎战!” “上卿有令,弟兄们,上啊!”龙中堂话音刚落,禤平已经抡起熟铜棍,身先士卒,厉声叫骂着冲上前去:“常先老儿,拿命来。” 龙中堂早已听说过常先之名,也知道此人乃黄帝属下重臣,甚至,据说牛皮鼓也是他发明创造的。可是,却从来不曾想到,常先在战场上居然也一手提鼓一手拎槌,是要向世人显摆吗? 可是,就在他微微一愕暗自好笑的瞬间,他身后的八百名九黎战士已经像开闸泄洪一般,争先恐后地从他左右两侧蜂拥而起,紧跟在禤平身后,各举兵刃,呐喊着冲上前去:“杀啊!” 这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不仅让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九黎众将士终于吼出了积压胸中许久的郁闷,也让一直忐忑不安的九黎众人瞬间忘记恐惧,燃起舍生忘死勇往直前的高昂斗志。 甚至,就连一直努力克制,一直试图保持镇静的龙中堂,也瞬间被这气贯长虹般的磅礴之势感染的心旌摇曳,不能自已,迈开大步,随着激流般的人群恶狠狠地冲上前去。 可是,他盯着迅速逼近的有熊人刚刚奔走数十步,忽然心中一动,心想:他们看上去不过三五百人,而我们却有八百人。若把他们一举擒获,作为人质,必能要挟黄帝放我们安然脱离这诡异之地。 想到这里,他急忙加快脚步,眼看即将追到禤平身后,却见正在奔跑的常先倏然止步,抡起手中大鼓,一声断喝,居然冲着一马当先的禤平狠狠砸了过来。 禤平好像毫不在意似的,既不躲不闪,更未减慢脚步,眼看大鼓快如流星转眼便砸至头顶,他猛然抡起熟铜棍,迎着大鼓狠狠磕击上去。 两者相撞,耳听“咚扑”连响,棍头已经打破鼓面,猝然杵进鼓腔。只是棍头虽然打破一侧鼓面,而另一侧鼓面还在,所以整个大鼓便像一顶硕大的帽子似的,挂在熟铜棍顶上剧烈地摇晃着。 禤平虽然一击得手,却丝毫不敢大意,甚至看也不看棍头的大鼓,正欲顺势把大鼓当做兵刃甩向常先,却见常先哈哈一笑,左臂挥出,两根鼓槌便像两根长箭似的,上下齐飞,冲着禤平凌厉刺来。 禤平一看鼓槌来势汹汹,无暇进攻常先,顺势把铜棍向下一甩,挂在棍头的破鼓便迎着两根鼓槌呼啸而去。 只听“哒哒”两声轻响,两根鼓槌恰好刺在大鼓边缘,发出两声无奈的叹息,好像一对山盟海誓的恋人似的,一起坠落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龙中堂早已飞身而起,越过禤平,径直扑向常先。 可他身在半空,却见常先抛出鼓槌之后,甚至看都没看鼓槌能否击中禤平,居然好像受到重击似的转身便走,同时哇哇怪叫,呼喊出声:“贼人厉害,兄弟们快跑!” 随着常先一声令下,几百名有熊人好像早有准备似的,发一声喊,呼啦啦转身奔走,抱头鼠窜,不大一会儿,大部分人便跑进一座高高的石堆后面,让迅速逼近的龙中堂看得大跌眼镜,哭笑不得。 但是,龙中堂不仅没有因为有熊人的突然变故而减缓脚步,甚至反而迅速打定主意:不管你们是真得一触即溃,还是诱敌之计,都不能让你们逃脱。即便不能全部抓住,至少也要抓几个人质,甚至,即便一个也抓不住,那也要一追到底,看你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思索追逐之中,他距离有熊人队尾虽然仅仅还有区区十余丈远,可大部分有熊人却已经迅速地逃进了一座石堆背后。 他不由心中一凛,生怕再生变故,一口气连着三个起纵,转眼便追到有熊人一丈之内,眼见最后一跃必定会落在有熊人队尾之中,便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棍。 可就在飞身而起之际,一座巨大的影子骤然闪进他视线之中,甚至,他几乎没有感觉出他是不是眨了下眼睛,还是眼前骤然一花,一座丈许高的巨大石堆便赫然顶在他眼前! 甚至,若不是他眼疾手快,手中的长棍向前一挺,在冲到面前的石堆上狠狠一杵,他就会与猝然闪现的大石堆狠狠地撞在一起。 惊愕之中,他急忙使出千斤坠,瞬间落在地上,却无暇思索眼前的石堆从何而来,急忙斜刺里大步跨出,去追赶已经躲进石堆背后的有熊人。 可是,当他绕到石堆背后,不仅再也看不到有熊人的丝毫身影,甚至连地面上也依然干干净净的和方才计蒙等人的销声匿迹处一样,察看不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不由心中一凛,甚至来不及思索有熊人为何突然不翼而飞便暗暗叫苦:糟糕,又中计了!可别再与大王失去联系才好…… 惊悚之中,他蓦地转身回望,不由目瞪口呆——只见入眼之处,除了满面惊疑追到近前的禤平与那八百名气喘吁吁尚在奋力奔跑过来的九黎战士,就是一座座或远或近或高或矮的巨大石堆,哪里还有姜尤与那原地留守的一千多名九黎战士的身影呢? 第336章 伏羲风后 禤平远远看到石堆斜刺里撞向龙中堂之时,顿时大吃一惊,只是未等他出言警告,却见龙中堂便眼疾手快化险为夷,并且迅速绕到这座诡异的石堆后面,于是稍稍放心,加快脚步,追上前来。 可是,当他心有余悸地即将追到龙中堂身后,却见龙中堂又倏然止步,转身回望,甚至还受到巨大惊吓似的目瞪口呆,不由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龙中堂一定又遭遇怪异之事,急忙紧跑几步,迅速冲到龙中堂身边,却见龙中堂身后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有熊人的丝毫踪迹。 震惊之中,他回身看向龙中堂,可一瞅之际,立时便和龙中堂一样,大惊失色,愣在当地。 然而,仅仅愣怔刹那,两人几乎同时醒过神来,又几乎同时面面相觑地看向对方,甚至几乎同时像金鱼吸水似的张了张嘴,却谁也没有说出话来,仅仅默默无言地盯着对方。 突然,龙中堂好像从梦中惊醒似的,猛然抬头看向身旁的石堆,满怀期望却又苦大仇深似的咬牙切齿道:“我上去看看。” 说话之中,他已飞身而起,但等话音落时,便已稳稳立在丈许高的石堆顶上翘首四望。 禤平这才反应过来,急切问道:“如何?” 龙中堂摇了摇头,低头看看禤平,欲言又止,却又猛然起身,踮起脚尖,手搭凉棚,望眼欲穿地又徐徐远眺一周,却依然一无所获,只好黯然轻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跃下石堆,满面沮丧道:“天色昏暗,看不甚远。” 龙中堂虽然没有明说看不到姜尤,可禤平已经心知肚明,蓦然一阵惶恐之后,禤平反而迅速镇静下来,再次眺望着想象中的来时路径,苦笑自嘲道:“跟随大王征战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战局,真是岂有此理。” 龙中堂一看禤平有些灰心丧气,心想:危急之时,绝不能丧失士气,急忙强自振作,故作轻松地宽慰鼓励道:“统领无须担心,这些诡异之处,十有八九是有熊人施展法术幻化出来的。俗话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如果咱们在此一动不动,不用多久,这些幻境或许便会消失。” “但愿如此吧。”禤平叹息似的应了一声,郁闷质疑道:“近三年来,咱们和有熊人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仗,从未见过这等幻化之术。即便数月前泰山之战时,依然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姬云甚至还投海自尽,为何这几个月来,他们突然长这么大能耐呢?” “此一时,彼一时。”龙中堂顿时想起左膀右臂一样伴随在黄帝左右的牧娃和风后,喟然道:“大王能邀请禺京和天吴,有熊人也不见得没有高人相助。” “这倒也是。”禤平若有所悟,随声附和道:“就说姬云身边的那两个家伙,好像兵正认识其中一个叫什么牧娃,旁边那个穿红袍的,好像大王和兵正也不认识。真不知姬云从哪里招来这么个家伙。” “他叫风后,兵正应该认识,只是没有提及而已。” 龙中堂轻声回应一声,正欲向禤平简述风后的身世,忽又心中一动,猛然想起风后与八卦阵的史书记载——“风后,伏羲后人,天资聪颖,文武双全,帝之上相,位列三公。” 他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能,还创作出有史以来第一部包罗万象的不世巨着《握奇经》,并依照《握奇经》中的神术妙计,帮助黄帝战胜蚩尤,统一天下。 这段赫赫有名的历史事迹,虽然在民间传说中有神话夸大的成分,可在史学界来说,也是有史可查、有迹可考的——《史记·五帝本纪》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帝举风后,用经略,北逐獯鬻,南平蚩尤…… 因此,《握奇经》也被后世称之为帝王学、屠龙术,专供帝王将相逐鹿天下建功立业而用,寻常人等不得修习。 甚至,即便寻常人等意外学得其中一些奥妙,也不敢轻易显露,生怕招来杀身之祸,只能背地里口口相传,甚至传无可传,最终使得《握奇经》非常遗憾地未能完好无损地流传于后世。 但是,尽管《握奇经》的全部巨着未能流传于世,可其中阐述的兵法战略和奇门法术,却因为战略的需要而非常万幸地流传下来,那便是名震天下的八卦阵和奇门遁甲。 一念至此,龙中堂顿如醍醐灌顶,陡然惊悟,不仅无暇再深入思索更多,也无暇再向禤平介绍风后,甚至不由自主地轻声惊呼道:“我知道了,此处环境,不是八卦阵就是奇门遁甲。” 禤平听到龙中堂说出风后之名,诧异中正在等候龙中堂的进一步介绍,却见龙中堂稍一愣神,忽然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话,好像没听清楚似的纳闷追问道:“八卦‘震’什么?还‘奇’什么家?” “噢!”龙中堂顿时回过神来,正欲解说,忽又心中一动,稍一思忖,迟疑道:“尚未确定,待细细查明后,再向您解释。” 若是半年之前,龙中堂如此回话,禤平定会责怪龙中堂神神叨叨故弄玄虚。可近半年来,禤平亲眼目睹龙中堂宛如脱胎换骨一样屡屡做出惊人之举,高深莫测的简直有些不像话。 所以此时此刻,禤平闻听此言,不仅没有丝毫不悦,反而瞬间燃起希望,满怀惊喜地鼓励催促道:“好好好,快查快看。来来来,兄弟们,散开些,退后些,别做声,别惊扰到上卿。” 招呼声中,禤平率先后退几步,带着已经拥挤在身旁的九黎战士们呼啦啦后退几步,又不约而同地在龙中堂周围围成一圈,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盯向神情凝重的龙中堂,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喘,眼巴巴地盯着龙中堂,而脑袋却又身不由己地随着龙中堂徐徐转身环视而小心翼翼地转动着。 但是,虽然围观中的禤平等人非常紧张,可他们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龙中堂,虽然表面上强作镇静,可心中却也七上八下地陷入困惑之中。 因为,他想起风后和《握奇经》之时,也同时想到风后凭借八卦阵打败蚩尤之事——《通志·氏族略》上说:风后……善伏羲之道,因八卦设九宫,以安营垒,定万民之竁。蚩尤之灭,多出其徽猷…… 第337章 奇门遁甲 既然黄帝的征伐之策多出于风后,而风后又精通《握奇经》,那么,眼前这诡异之处十有八九便是风后所施展的《奇门遁甲术》。 《奇门遁甲术》虽然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但是在两军阵前的最有效运用莫过于《八卦阵》。 提及八卦阵,但凡对军事稍有了解者,甚至即便不了解军事却还看过几部历史演义者,也会或多或少地对八卦阵有所了解。 所谓八卦阵,乃是布阵人在精心选好的地势上圈地为营,以中军为核心,在其周围把全营将士按照八卦方位列成“坎、艮、震、巽、离、坤、兑、乾”等八个部分,因而取名为八卦阵。 阵势外围,同样设置八座阵门,分别依着八卦之理命名为“坎门、艮门、震门、巽门、离门、坤门、兑门和乾门”。 八门在命名之初,与它名字相同的阵型倒也门当户对,可当大阵启动之后,即便无人冲阵,阵门和阵型也并非固定不动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日月时辰的变化,周而复始的持续运转,每日每时也皆不相同。 倘若有人冲阵,阵门和阵型之间的变化就更加复杂,因为阵内的八座大阵中按照阴阳、两仪、四象、五行和天干地支等各种属性又排列出若干不同的小阵。 小阵与大阵之间同气连枝,环环相扣,相辅相成,互为接应,变化无穷,高深莫测。 甚至,为了增大阵势的威力,也可在大小阵势之中因地制宜地埋伏下坑道陷阱、滚木礌石甚至刀山火海、弓弩毒瘴等各种歹毒暗器和道具。 如此排兵布阵,既能从战术上威慑敌人,产生一加一远远大于二的超强战斗力,也尽可能地庇护本方将士减少伤亡,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但是,尽管八卦阵在两军阵前的确变化多端,威力无穷,可龙中堂却从未听闻过八卦阵拥有眼前这等神鬼莫测之术。 且不说眼前这片无中生有的乱石堆,就说方才他追赶常先最后飞跃之时,他与有熊人距离不过两丈,甚至连对方衣服上的汗渍都看的清清楚楚,说明他们之间定而无疑的并没有任何隔挡之物。可就在他飞跃至半空之际,却冷不丁地冒出一座巨大的石堆! 这种变幻莫测之术,这等移山倒海之力,历代兵书战策中可从来没有阐述过八卦阵中能拥有这等奇效,只是在一些记载奇门遁甲之类的书籍中云山雾罩支离破碎地述说一二。 一想到奇门遁甲,龙中堂却又暗自叫苦,陡觉艰难。他虽然也读过一些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和太玄甲子等奇门遁甲之类的古书古籍。 可是,他那时候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对这些书籍中的描述将信将疑,对其中的阐述叙说,均像走马观花蜻蜓点水一样,管窥蠡测,不求甚解,甚至连略知皮毛也算不上,又何谈破解呢? 焦虑之中,他忽又心中一动,心想:不管眼前的布局是八卦阵还是奇门遁甲,也不管这两种法门的布局形式和催动手段有何不同,可它们终归由八卦衍生而来,纵然形式千变万化,也该万变不离其宗。 也就是说,不管眼前的幻境是奇门遁甲布局,还是八卦阵所致,只要懂得八卦的生死相克之理,只要知道破解八卦阵之法,那么,即便不能完全摧毁此阵,至少也能化险为夷,全身而退。 而且,若说破解八卦阵,龙中堂却还信心十足,感觉良好。 因为,他虽然是无神论者,却对《易经》《六壬》等卜筮数术之类的学说甚感兴趣,甚至还像做游戏似的常在桌面上推演排局,反倒歪打正着地把周易八卦学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尤其他统兵征战以来,又临时抱佛脚地重新研读了几万字的兵书战策,深深感受到兵法战阵在行军打仗中的重要性,便对兵书战策中所阐述的各种阵法逐一深入研究。 当他读到赫赫有名的八卦阵之时,忽然灵机一动,心想:既然熟知八卦,何不潜心揣摩细细推演?以后若有机会排练此阵,既能克敌制胜,也能验证一下八卦阵是否真如世俗传言那般变化莫测,威力无穷,岂不一举两得? 因此,数月以来,他每有闲暇,便以桌面甚至地面为营盘,以草木砂石为双方兵将,依阵法所言,排列阵势,演练攻守,渐渐得心应手,操纵自如。 但是,他在自我推演的良好感觉中并没有意识到,在书桌上推演八卦,是不折不扣的纸上谈兵有名无实,与瞬息万变的惨烈战场相比,绝对截然不同。 所以,当他紧追姜尤,匆匆忙忙地钻进八卦阵,又蓦地陷入到这片诡异石堆之中,猝不及防下,才会懵懂半天,不知所措。 甚至,若非禤平无意中提及风后,他根本想不到这些石堆与兵法阵图有所关联,甚至一直把这片诡异场景疑为妖法神术,又如何会想到八卦阵呢? 想到这里,他虽然暗自惭愧,却也因为觅得一丝生机而暗呼侥幸,很快镇定下来,更加谨慎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心想:若要死里求生,先找出生门所在才是紧要之事。 所谓生门,顾名思义,便是求生之门。而在八卦阵中,却不过是八个门户之一而已。 众所周知,八卦阵是由八卦图衍生而来,其阵势排列与八卦方位一样,分为“坎、艮、震、巽、离、坤、兑、乾”等八部阵列,并在这八部对应处的营寨外围开启八道阵门,分别命名为“坎、艮、震、巽、离、坤、兑、乾”等八门。 这八个阵门,并非与寻常宅院的大门一样仅仅用于进出往来,而是如同阎王爷身边的生死判官一样,各有职责所在,分管生死吉凶。 也就是说,对闯阵之人来说,进入吉门,便可能有惊无险的安然脱身,反之,若进入凶门,则凶多吉少,九死一生。 第338章 生死八门 于是,久而久之,人们便根据进入八座阵门后的不同遭遇,针对八门暗藏吉凶的不同程度,把原本以八卦命名的阵门命名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等八门。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人们寻常所提及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个阵门之名并非布阵者命名,也非八阵图原本有之,而是由破阵者有感而发,慨然所赐。 而且,破阵者不仅给八卦阵重新命名,甚至还把八个阵名分门别类,划出吉凶——“休、生、开”为三吉门,“死、惊、伤”为三凶门,“杜门”和“景门”则不好不坏,半吉半凶。 可是,既然八个阵门的生死吉凶已经公之于众,世人皆知,那布阵之人为何不消除隐患呢?甚至,若把八个阵门全部设为凶门,岂不免去被人破解的后顾之忧吗? 其实,布阵人并非不想消除隐患,而是心余力绌无可奈何。 首先,从理论上来说,八卦阵之所以由八卦而生,便是依靠八卦各部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之原理,才能形成千变化万之局面,才能激发出深不可测之威力。 反之,若把八个阵门全部设成凶门,和寻常行军打仗一起冲锋又有何异?那还用呕心沥血地钻研布局各种阵法吗? 更重要的是,数千年来诞生的布阵之法足有数十上百。而且,尽管各种阵法春兰秋菊各有特色,可他们共有的性质却并非为了猛烈进攻,而是为了把敌人诱入阵中,以守为攻地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甚或仅仅为了延缓敌人的进攻时间。 就拿眼前来说,倘若龙中堂等人看到的不是一片散乱无章毫无规则的座座石堆,而是一座巍峨险峻的大山,甚或一片水急浪高的江河湖海,还会冒险进入吗? 毫不客气的来说,就算丝毫不懂兵法常识之人也会绕道而行。 如此一来,不仅会让费尽心思排局布阵之人徒劳无功,白费力气,也违背了之所以创建阵法的真正意义。 所以,严格来说,不管是眼前的八卦阵,还是其他任何阵法,从演练之初到训练纯熟,直到诱敌入阵展开厮杀,都像八卦阵存在生门死门一样,存在大同小异的弱点,存在被敌人易于攻破的薄弱环节。 形成这个薄弱环节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为保护本方的后勤人员和伤病员等非战斗人员及粮草辎重等军需物资而特意留出来的一方空间。 这方空间便是整座阵势中的薄弱环节,这个薄弱环节,在一般阵法中常被称作阵眼,而在八卦阵中,则被称之为生门。 既然任何阵法中不可避免地存在阵眼,那么,布阵人不仅要重点关注,还要尽可能地缩小阵眼所占的空间,最大可能地将阵眼隐蔽起来,不让敌人轻易发现。 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般交战双方的将帅参谋皆熟知兵法,但凭一些蛛丝马迹也能很快发现阵眼所在,更何况两军交战中也免不了互派细作密探,众目睽睽之下,又有多少秘密可以隐藏呢?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布阵者往往还要在阵眼处特意驻守许多精兵猛将,却又因这种欲盖弥彰之举而更容易被敌人发现,从而遭到敌人有针对性地进攻,造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悲惨结局。 而八卦阵面对令人左右为难的阵眼,既不极力压缩阵眼所需空间,也不特意增添重兵护卫,反而独辟蹊径,扩大范围——把难以避免的薄弱点分别布置于阵中的“坎”、“艮”、“乾”三个卦位处,形成三个阵眼,也就是破阵者眼中的三吉门——“休门”、“生门”和“开门”。 为了让这三门更好地藏匿行踪,布阵人把这三座门户与其余五座门户按照八卦方位排列完成后,便按照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相互关系催动阵法,使八个阵门与其相对的八个卦位每日每时都在变动,往来反复,变化无穷。 如此一来,即便众所周知八卦阵有三个吉门,甚至也都知道从“生门”打入,往“休门”杀出,复从“开门”再入,便可破解八卦阵,可难就难在,即便精通八卦阵之人,在这周而复始的变幻莫测中,也难以很快参透对方阵中的吉门所在。 正如眼下,龙中堂既然决定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眼前的诡异之局是奇门遁甲还是八卦阵,都要用破解八卦阵的方法冒险一试,那首先就要找出生门所在。 但是,龙中堂忽又想到,当下乃炎黄时期,此阵的布局者必定是传说中的风后,风后所精研的八卦也必定是羲皇所创的先天八卦,而不是数千年后周文王所创的后天八卦。 后天八卦虽然出自于先天八卦,可后天八卦的卦名方位和起始点不仅与先天八卦大不相同,周天旋转的方向甚至还截然相反。 后天八卦以正东震卦为起点,按右旋方向,依次为东南巽、正南离、西南坤、正西兑、西北乾和正北坎,最后回到东北艮,为循环一周天。 而先天八卦却是以正南乾位为起点,依次左旋排列为“东南兑、正东离、东北震、正北坤、西北艮和正西坎”,最后回到“西南巽”,为一周天循环。 所以眼前的阵法,似乎应该依照先天八卦,在布局之初,“休、生、开”三吉门随着“坎、艮、乾”三卦位而设置在“正西、西北和正南”等三个方位。 但是,尽管按照兵法所言,在识别阵法之初可以按照上述所言试着探寻生门所在。可不管布阵人还是破阵人也都明白,每当大阵顺利摆成并启动后,八道阵门与八座阵势便会周而往复,循环不断,永不停息,直至最终取胜。 而且,虽然先天八卦旋转周天的元始方向为向左旋转,可当阵势催动之后,并不会墨守成规,不知变通,而是因势利导,随机应变。 也就是说,阵法催动时,不管是阵门还是阵势,可能同时左旋,也可能同时右旋,甚至还可能因地制宜地在不同时刻而进行不同方向的各自旋转,使得八卦阵更加变化多端,神鬼莫测。 第339章 罗盘指路 不过,尽管八卦阵千变万化,可并非随心所欲胡乱变动,而是严格遵循八卦之间相生相克相辅相成的不变真理。 也只有这样严格遵循八卦之间的生克原理,八卦阵才能印合天地宇宙之变化,激发出各卦刚柔并济之本性,汲取阴阳五行之能量,发挥出一加一远远大于二的无穷威力。 但是,福祸相依,休戚与共。 八卦阵,依然如此。 八卦阵因为遵循八卦宗旨而获得威力,却也因此而让精于此道者有了破解八卦阵的可乘之机。 他们通过远观近瞧,细细查探阵势排列、人马动态和旗语鼓点等各种动静事态,然后凭借对八卦的了解及常年征战的经验,把所有信息综合归纳,判断甄别后,便很可能探出生门所在。 一时间,诸多念头在龙中堂的心中电闪而过。如此短暂的瞬间,他甚至还没有把星罗棋布的巨大石堆环视一周,便从刚刚理清一点眉目的欣喜中又落入到叫苦不迭的迷惘和无奈中。 因为,他忽然发现,在这漫山遍野的石堆阵中,不仅没有阵势排列、人马动态和旗语鼓点等各种可查痕迹,甚至像荒野迷路一样,连东南西北也难以辨识。 惶然之中,他心中瞬间闪过许多野外辨别方向之法——日月星辰,树木植被,积雪河流,甚至还有蚁洞虫穴。 可是,他仰望苍穹,只见漫天灰蒙,浩如烟海,日月星辰毫无踪迹;遍观周围,除了灰白的座座石堆,就是灰黄的满地砂石。 别说什么山川河流、草木虫洞,就连半丝另外的颜色也难以看到,又如何能辨别方向呢? 若连基本方向都辨别不清,又如何能辨别出八卦方位和八门所在呢? 他正自焦虑,一直注视他的禤平缓缓来到他身边,轻声关切道:“可有良策?” 龙中堂迎着禤平万般期待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不答反问道:“可能辨别方向?” “嗨!这有何难?”禤平不以为然地抬头看了看天,旋即抬手向前一指,笃定道:“这是东,后是西,左南右北。对吗?” “问我?”龙中堂不由讶然惊问道:“你不确定?” “好吧。”禤平毋庸置疑道:“我确定,就是这样。怎么,有疑问吗?” 龙中堂不置可否,迅速环视一周,又看向禤平:“怎么判定的呢?” “嗨!凭感觉猜的呗。” “啊!”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诘问道:“如此大事,怎能随便猜测?” “不猜又能怎样?”禤平苦笑道:“天昏地暗的,又没有指引方向的东西,朝一个方向走就是,错了大不了再回来。” “啊呀!对啊!” 龙中堂陡然一惊,顿如醍醐灌顶,恍然惊悟衷不由暗暗自责——事到临头,我总是惊慌失措,居然把罗盘忘之脑后,真是岂有此理! 心念动时,他急忙施展木遁术,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罗盘,托在手中,细细查看。 禤平眼见龙中堂手中眨眼闪现一片四四方方的小木块,急忙诧异问道:“这是什么?占卜吗?” “这是罗盘,不是占卜。”龙中堂随口应道:“此时不及细说,待与大王安全汇合后,细细讲与你听。” 说话之中,龙中堂已然辨明方向,却又哭笑不得,难以置信地冲着禤平竖起大拇指,苦笑赞道:“了不起。” “什么?”禤平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轻笑问道:“从何说起?” 龙中堂抬手一指,道:“东南西北,和您说的丝毫不差。” “嗨!”禤平不无好笑地摆了摆手,急切问道:“往哪儿走呢?” “西北。” 龙中堂早已打定主意——虽然不知石阵是否依照先天八卦的初始顺序排列,也不知其中是否另有玄机,可既已辨明方向,那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把西北方当做生门好了。 应声之中,他迈开大步,匆匆走向西北,而禤平也急忙招呼一声,率领众将士亦步亦趋,紧紧相随。 疾行之中,龙中堂想起数月前在糈稌山的惊险遭遇,生怕眼前这片诡异的石头中含有磁石,造成指南针再次失灵,所以,两只眼睛便一直盯着指南针。 眼见他们很快越过两座石堆,尽管指南针一直不住地颤抖着,却并没有大的波动,更没有像糈稌山上那样定住一个方向纹丝不动,他不由暗暗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他正欲抬头观望,探查周围环境,忽觉一座巨大的阴影迎面罩来,不由悚然一惊,蓦地望去,只见正前方两丈多远处居然并排矗立着两座更加巨大的石堆。 他不由倏然止步,愕然一怔,满腹狐疑,心想:方才登顶观望时,明明看到石堆是一座一座各自独立的,为何眼前出现一对儿呢?是我当时匆匆环视并未注意到?还是它们原本并非这样,而是为了阻挡我们开始变阵? 想到这里,他忽然由惊转喜,心想:他们明明有兵有将,却没有摆出真刀实枪的战阵,而是摆出一座威力有限的石阵,说明他们并未操练纯熟。 而且,他们肯定没有料到我们径直走向生门,仓促之间,他们无法应对。 因为,石阵虽然对不懂阵法者拥有强大的威慑力,可组成阵势的石堆毕竟不能活动自如,也就不能像指挥兵将一样迅速变阵应对。 所以,他们一见我们走向生门,无奈之下,只好挪动石堆阻挡与我,让我们绕道前行。 思忖之中,龙中堂把这两座丈余高的石堆重新上下打量一番,暗自好笑,心想:也真难为他们了,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两座石堆完好无损还又毫无痕迹的搬运到此。 虽然此举也有些不可思议,可禺京和天吴既然能呼风唤雨,有熊族中也不见得没有能搬山倒海之人。 只是,尽管有熊人欲盖弥彰地搬来石堆挡路,可这两座石堆连在一块不过数十丈方圆,又如何能阻挡去路呢? 他正自紧张思索,却听禤平轻声问道:“那两座石堆有问题吗?” 龙中堂点了点头,如实回道:“正好挡住去路。” “绕过去就是。”禤平不以为然道:“左绕还是右绕?” 第340章 踏平石堆 龙中堂左右扫视着摇了摇头,好像向禤平解释,又好像自言自语似的疑惑道:“若轻而易举的便能绕过,有熊人何苦劳心费力的搬运至此呢?再者说,他们若打算用石堆阻挡咱们,何不再增加几座?” “有道理。”禤平应声猜测道:“或者,他们以为咱们看到石堆当道,惊疑中便会掉头回走。” “也有道理。”龙中堂点头道:“可是,咱们是绝对不能往回走的。” “绕过去就是,不管向左还是向右,不就是多走几十丈吗?” “不行。”龙中堂神色凝重道:“不管左绕还是右绕,都会比现行路线偏离数十丈。” “绕过石堆后再重新确定方向,走回原路线就是。” “万一石堆后面再出现难以逾越的障碍呢?”龙中堂皱眉道:“我们必定还会顺势绕行,如此三番两次,便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不知不觉的便让咱们远离生门之路,转而进入临近生门的坤位和坎位。” 探讨之中,龙中堂不知不觉地阐述到八卦阵上,不由让禤平微微一怔,愕然问道:“什么生门死门?怎么还有坤位坎位?上卿,您说的这些,怎么听着像八卦的名称呢?” “没错。”龙中堂肃然道:“这片石堆,十有八九是根据羲皇八卦布置而成,所以叫做八卦阵。” “八卦阵?”禤平将信将疑,哂然笑道:“一直藏头缩尾不敢应战,如今又堆积石头打掩护,我看叫龟壳阵更合适。” “统领有所不知。”龙中堂丝毫没有对禤平的调侃感到好笑,沉着解释道:“此处右绕,便是坤位伤门,进入后必定九死一生,在劫难逃;若向左绕,则进入坎位休门,虽可暂保无忧,可十有八九还会出现各种障碍,引诱咱们再次左绕,进入震位伤门,也是岌岌可危,凶多吉少。” “区区几堆石头,一个人影都没有,顶多使人迷路似的绕来绕去,还能有何凶险?”禤平丝毫不信地瞟了一眼龙中堂,笑道:“上卿,不如你在此稍候,我去右绕一下,看看石堆背后到底有何凶险。” 禤平说着,不等龙中堂回应,大步流星地走向石堆右侧。 “不可……” 龙中堂大吃一惊,急忙劝阻,可他话没说完,禤平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而生怕龙中堂追上来似的,飞身跃起,迅速跑向石堆右侧。 龙中堂情知不妙,急忙奋起直追。 可他身形一动,却见身后的众将士也闻声而动,紧紧追随,急忙转身回头,大声喝住:“站住,都在此等候,一动也不要动。” 可就在他喝住众人,转身再追之时,却见禤平已经奔至石堆近前,脚步稍稍放缓,甚至还不无得意地回头看了一眼飞快追上来的龙中堂,大喊一声:“空地一块,啥都没有。” 龙中堂此时离着禤平不过三五丈远,眼见轻轻一跃便能追到禤平身后,急忙好言劝慰道:“等我一下,统领,咱们一块……” “不用啦。”禤平哈哈一笑,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你在石堆旁给我观敌了阵,看我如何打败凶险的石堆。” 话音落处,禤平不等龙中堂回话,已经飞身跃过石堆,绕到石堆背后,不见踪影。 甚至,就在他飞身跃起时,龙中堂也已飞身跃起,可当龙中堂急速落在禤平原本所立处顺势望去时,哪里还能看见禤平的丝毫踪迹呢? 龙中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大声疾呼:“统领,统领!” 疾呼之中,他情不自禁地已经抬起一条腿,可猛然想到身后还有八百名将士,不由左右为难,暗暗叫苦:不能把这些兄弟全部带入死门,更不能把他们丢下不管,可是,禤平怎么办? 左右为难中,他心如火烧,下意识地回身看看众人,却见八百兄弟也正翘首而望。 而且,就在他转身回望的瞬间,身旁高大的石堆蓦地闪过眼帘,不由让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然一声怒吼,双掌一并,冲着身旁的大石堆狠狠推去。 只听“嗵”的一声巨响,无数岩石碎片携裹着阵阵浓尘,好像惊涛拍岸激起无数浪花似的,骤然腾空又猛然落下,随着稀里哗啦一阵噪声,如天女散花般纷纷砸落地面。 烟尘影绰中,整座石堆甚至也剧烈摇晃两下,却又很快巍然不动,而龙中堂却被强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气血翻滚,手掌阵痛,两臂酸麻,蹬蹬蹬倒退出五六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急忙凝神聚气,迅速调息两周天,深深呼吸两下,又一步步走向石堆,赌气似的暗中较劲——你堆石当道,我就把它推倒,看你还能如何? 暗自发狠中,他很快来在石堆前,缓缓提起双掌,正欲拍出,忽听身后脚步声声,蓦地回头,却见一直在两丈外等候的众将士们已经如潮水般冲到近前。 他愕然一怔,正欲相问,忽听人群中有人大喊道:“上啊兄弟们,把这狗东西给他推平。” “对,给他推平。” “两座都推倒。” “爬上去爬上去,从上往下拆。” “我先上我先上。” 呼喝声中,众人已经从龙中堂身旁匆匆跑过,转眼之间,两座丈余高的石堆上已经爬满了人。 龙中堂心中瞬间荡起一阵暖流,本想拦住众人,可一看木已成舟,劝也无益,话到嘴边却变成关怀:“大家小心,别摔着砸着。” 他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回应:“放心吧,上卿,很快就好。” 同时还有人大声招呼:“石头别乱扔,填到石堆中间。” “对对对,不用全部推倒,去掉一半就能过去了。” 高呼低喝声中,龙中堂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挤得连连后退,很快便离开石堆十几步远,万般感慨地注视片刻,却又陡然警觉,急忙左右张望,生怕冷不丁地出现意外。 然而,仅仅过了一顿饭的时间,看着眼前两座石堆已经被拆解成十余丈方圆的一滩乱石堆,他终于稍稍放下心来。 第341章 简易阵图 他稳住心神,看向石堆,只见石堆的中央最高处不过还有三五尺高,可众将士却依然还把中间稍高处的石块继续搬往稍稍低矮的周围边缘地带,试图让石堆变得更加平整一些。 他暗自感慨着众将士的勤劳严谨,匆匆放眼远望前方,却又愕然一惊,匪夷所思。 只见前方的左右两侧虽然依旧星罗棋布着无数石堆,可正前方两三丈宽的范围内,不仅没有一座石堆,就连原本布满黄沙石砾的地面上,居然也像铺上一层厚厚的绿地毯似的,现出一道芳草葳蕤的平坦大道。 顺着大道举目远眺,居然发现两三里外正行走着一支旌旗林立,队伍整齐的九黎军队——尽管如此远的距离,并看不清楚旗帜上的标志,可旗帜下那片和青草一样鲜艳的碧绿,却定而无疑的是身穿青绿色服装的九黎战士。 他不由一阵狂喜——推倒两座石堆,八卦阵不攻自破? 旋即又一阵疑惑——如此不堪一击,八卦阵徒有虚名? 于是又一阵忧虑——莫非另有埋伏,引我们自投罗网? 可就在他心乱如麻的几乎不知所措之际,正在搬运石头的众将士也很快发现前方这条青草萋萋中还夹杂着鲜艳野花的离奇大道,不由惊疑交加,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地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眼见众人神色各异,心想:可不能让大家再受惊吓,士气受损,于是朗声吩咐道:“诸位兄弟,敌阵已破,我在前带路,你们与我隔开两丈,缓缓跟随。” 吩咐声中,他大步前行,很快便越过石堆,踏上这条长满青草的诡异大道,下意识地倏然一停,却也仅仅一顿,便又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八百名将士与龙中堂相隔两丈左右,匆匆随行,每人心中无不暗自感动:上卿必定担心前面有埋伏,所以孤身在前,不畏生死地为我们引路开道。 但是,尽管龙中堂和众将士一路小心翼翼,谨慎前行,可出乎意料地是,直到他们一口气跑到这条怪路的尽头,眼看很快便与同样惊喜交加飞快迎上前来的敖正等人顺利会师,却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可是,面对距离越来越近的敖正、尼俊和付君,耳听着敖正迫不及待的高声询问,龙中堂却置若罔闻似的陷入沉思:父亲和四位方侯应该从大营南边过来,而我从生门而出,应该在大营西北方才是。 一念至此,他倏然止步,蓦地转身回首,只见身后众人正在重整队列,可众人身后那条刚刚走过的芳草大道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正是一座破烂不堪寂静无声的有熊族大营。 他骇然一惊,却又若有所悟,心想:原来此阵并没有破,可为何能顺利走出?误打误撞?还是另有缘故? “继儿,怎么了?” 一声焦躁询问,宛如当头棒喝,使他顿时惊醒。 他急忙顺声而看,只见敖正已经站在对面,满面焦虑地盯着他连声追问道:“大王呢?众将士呢?” “父亲,你们为何在北方?”困惑不已中,龙中堂不答反问道:“还是我迷失了方向?” “你这混账,大王现在何处?”敖正又气又急,呵斥追问一声,又见龙中堂神色紧张,情知事关重要,急忙解释道:“眼见有熊营中诡异,既无厮杀的动静,又不见你们的踪迹,不敢冒然深入,于是绕营查探,不想刚绕道西边,便看到你们冲出敌营。” “噢——”龙中堂暗暗长出口气,顿时放下心来,可瞬间又想起姜尤尚且被在阵中,急忙焦躁回道:“大王和兵正等人,正被困在阵中……” “阵?”敖正一怔,顺势看向有熊大营,不等龙中堂说完,连连追问道:“阵什么东西?对面敌营?还是大王冲出此营另去它处?” 龙中堂微微一愕,顿时醒悟,心想:原来,不仅姜尤和计蒙等人不懂阵法,连父亲也丝毫不懂——可此时并非详细阐述之时,只好简明扼要道:“阵是一种打仗方式,就像捕鱼打猎展开的丝网一样,用来困住敌人。” “既然大王被困营中,为何鸦雀无声?”敖正似有所悟,却又更加迷惑,甚至心中一凛,不无担忧道:“难道并未厮杀?或是……已经结束?” “应该还没有厮杀。”龙中堂肯定道:“他们围而不攻,似乎另有所图。” “既如此,快!”敖正急忙看向早已立在他身边的尼俊和付君,更无心再询问“阵”为何物,迫不及待道:“兵分四路,立即杀入……” “不行,父亲。”龙中堂陡然一惊,急忙恳请道:“破解阵法不是两军对战,贸然冲入只会陷入埋伏。” “纵有埋伏,有何惧哉?”尼俊不屑道:“你若惧怕,可在外接应。” “方侯稍安勿躁。”敖正听出龙中堂话中之意,猛然想起龙中堂身上拥有神的意志,急忙强忍焦虑,劝阻一声,不解追问道:“难道在此坐等观望不成?” “父亲,两位方侯,你们看。”龙中堂抬手指向有熊大营,解说道:“此营顺地势而为,虽然看上去不圆不方毫无章法,可八道门户却一目了然。” 其实,敖正等人从南而来,如今已到大营西北,发现大营居然开着六七座营门时,早已暗自惊讶,如今又听龙中堂点明,不由面面相觑一眼,心中更加疑惑。 惊疑静默中,付君慢条斯理道:“寻常营寨也非单门独户,多几道门虽然稍显奇怪,却也说明不了多少问题吧?” “唉!”龙中堂无奈轻叹一声,道:“时间紧急,无暇细说,等救出大王,我再细细阐述可好?” “你——”敖正稍稍迟疑,盯着龙中堂沉声问道:“可有把握?” “我,”龙中堂凛然一怔,扪心自问,并无十拿九稳的把握。可此时此刻,他不敢再做犹豫,把心一横,咬牙蹦出一个字:“有!” “如何安排?” 龙中堂急忙蹲下身来,捡起一块石头,迅速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圈,并在圆圈上依次画出八个阵门,写上“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个阵门名称,形成一幅简易的八阵图。 第342章 封印咒语 “这便是敌营阵法的大致轮廓。”说着,龙中堂微微抬头,眼见敖正他们三人已经俯下身来专注细看,急忙指着阵图急速解说道:“此阵名为八卦阵,其中原理暂且不说。” “对对对,直说怎么打就好。”尼俊原本就识字不多,更不愿谈论兵法阵略,应声催促道:“等打赢后你们再研究这玩意儿吧。” “我带人由生门杀入,从休门而出。”龙中堂也觉尼俊此话有理,急忙从生门指向休门又指向开门,道:“再绕到营南,从开门杀入,此阵定破。” 敖正和尼俊、付君三人将信将疑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缓缓站起身来的龙中堂,而尼俊已经脱口而问:“就这么简单?” “应该如此。”龙中堂虽然心中没底,可此时此刻,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又为给众人壮胆,只好满面肃然信誓旦旦地肯定一声,随即安排道:“阵势既破,有熊人必定奋起反击。父亲与两位方侯也必能听到厮杀之声,便可随我破阵之路二次杀入,必定大获全胜。” 敖正和尼俊等人眼见龙中堂言之凿凿,尽管心中或多或少地尚存几丝惊疑,可眼看姜尤等人被困多时,多耽误一会儿便多一分凶险,除了依从龙中堂所言,确实也别无对策。 三人面面相觑地又对视一眼,敖正无奈问道:“四位方侯意下如何?” 四位方侯不由又互相对视一眼,付君轻叹一声,毅然道:“既然继儿信心十足,那就依计而行。” “不成!”敖正话音刚落,尼俊突然轻喝一声,迎着其余三人惊讶的目光,轻笑道:“我随敖继同往。” 众人虚惊一场,顿时松了口气,会心一笑,而龙中堂也心知肚明,不由心中一热,暗暗感激赞叹——尼俊方侯看上去桀骜不驯粗鲁莽撞,危急关头却不肯让我孤身涉险,奋不顾身地助我一臂之力。可是,倘若我不能一举破阵,岂不连累于他? 一念至此,龙中堂正欲婉言谢绝,敖正已经应声赞同:“也好,方侯武功卓越,定能一举成功。” 眼见木已成舟,龙中堂话到嘴边也只好咽下,却见尼俊已经转身传令:“近卫师的兄弟们刚刚战罢,留在营外接应。索家兄弟,跟我来。” 喝令声中,尼俊迈步就走,龙中堂急忙向付君和敖正等人拱手作别:“方侯保重,父亲保重。” “你也保重,继儿”付君方侯急忙叮咛:“多加小心。” “走啦走啦,一会就见,还用这么啰啰嗦嗦?”尼俊已经走出三五步远,不耐烦地回头调侃道:“敖继,要不你留下算了?” 龙中堂讪讪一笑,急忙跟上前去,可他刚走两步,敖正却又轻呼一声,跟至身后:“继儿稍等。” 龙中堂急忙转身回头,只见敖正右掌拍出,赫然已经来到面前。他大吃一惊,既不敢躲闪,更不敢招架,正欲相问,却听敖正小声念道:“广济苍生,木德圣灵,赐我神力,幻化青龙。” 龙中堂赫然一惊,心想:这好像是召唤木圣灵的咒语吧?父亲为何召唤木圣灵?不对,最后四个字好像不大一样…… 可就在他惊疑闪念瞬间,只觉温热的掌心在他额头轻轻一贴,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便渗入印堂,不由使他陡然惊悟,心想:父亲是把召唤木圣灵的咒语封印给我吗?如此近在咫尺,何须还用封印?直接教给我就是。再说了,为何这句咒语和当初封印传功时的咒语不一样呢…… 可是,就在他思绪如潮的瞬间,敖正的掌心已经迅速闪离,甚至不等龙中堂询问,敖正又轻声叮咛道:“战局瞬息万变,千万多加小心。” 闻听敖正发自肺腑的关爱,龙中堂顿觉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甚至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哪里还顾得上询问封印咒语之事?急忙重重点了点头,冲着敖正深施一礼,转身追到尼俊身旁。 他和尼俊并肩疾行,率领两千多名索家部将士很快来在有熊大营的西北门前,不约而同地倏然止步,回头看向身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索家将士,尼俊忽然不放心似的又问一遍:“里面只有石堆?一个有熊人也没有?” “应该有人,只是藏行匿踪,不易察觉。” “哼哼哼!”尼俊阴恻恻地龇牙笑道:“一把火点着,如何藏匿?” “大王和兵正,还有数千兄弟呢?” “啊呀!”尼俊自失笑道:“那就只好进去厮杀,决一胜负。” “他们不会迎战的。”龙中堂笃定道:“方侯,冲进去后,不管遇到什么或看到什么,咱们均不管不顾,径直右转,直奔休门,顺利冲出就算胜了一半。” “好,信你一次。”尼俊龇牙一笑,狼牙棒猛然举起,振臂一挥,高声怒吼着冲入阵门:“兄弟们,上啊!” 顿时间,索家部的两千多名将士闻声而动,齐声呐喊,紧随尼俊和龙中堂身后,如滚滚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冲进阵门。 疾行之中,龙中堂匆匆扫视周围,只见稀稀疏疏的帐篷依然还在,只是越看越觉得其中透着诡异——帐篷周围依然沙石遍地,满眼灰黄,可他出阵时花草相映的绿毯大道早已无影无踪。 他下意识地又抬头仰望,只见灰蒙蒙的苍穹似乎压得更低,而他进阵时曾特意观望过太阳所处的位置,清清楚楚看到骄阳似火正将近头顶。 可再入阵中,一切如旧,说明他方才冲出阵门并未对阵势造成任何影响,更谈不上破阵,甚至,说不定还有几分侥幸。唯一让他稍稍宽心的是,二次进阵虽然算不上轻车熟路,也不敢保证稳操胜券,可多多少少的算有了点经验,好好歹歹的不像初次进阵时那么茫然懵懂,不知所措。 暗自感慨中,他率领众人掉头右行,发力狂奔,不大一会儿便奔出一里多路,却见尼俊稍稍放缓脚步,满面惊疑地连声问道:“敖继,这不都是帐篷?哪有什么石堆?有熊人不会藏在帐篷里吧?” “杀啊!” 第343章 幻音惊魂 尼俊话音刚落,忽听前方骤然响起一阵猛烈的呐喊,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左前方数十丈外凭空闪现出一座十余丈方圆的巨大石堆,而鬼臾区手持三戈大铜戟,率领一支队伍从石堆后突然闪出,正高声呐喊着冲杀过来。 尼俊赫然一惊,却并未把鬼臾区放在眼里,反而下意识地四下张望,却赫然发现,整座大营内好像雨后春笋般似的矗立起不计其数的巨大石堆,而原本稀稀疏疏的帐篷,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惊骇之中,尼俊顿时醒悟龙中堂所言非虚,也瞬间体会到龙中堂等人初遭此景时的震惊和恐惶。 但是,仅仅错愕片刻,他便迅速镇定下来,不仅临危不惧,反而更加豪横彪悍。 他咯咯一笑,一丈多长的狼牙棒已经斜横在手,盯着迅速逼近的鬼臾区,头也不回地冲着龙中堂吩咐道:“给我殿后。” 话音落处,不等龙中堂应声,他已怒吼着冲上前去:“鬼臾区,拿命来吧。” “小心!”龙中堂眼见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生怕重蹈覆辙,急忙抬手止住身后众人,大声呼喊着追赶上去:“千万莫追,方侯,不要恋战。” 呼喝声中,尼俊和鬼臾区相向而行,眼见与鬼臾区相距不过两丈,早已力灌全身,抡起狼牙棒飞身跃起,冲着鬼臾区搂头盖顶地砸落下去。 鬼臾区倏然止步,居然不躲不闪,两腿岔开,大戟一横,力灌双臂,迎着兜头砸来的狼牙棒狠劲向上一托,大吼一声:“开!” 只听“当啷”一声巨响,狼牙棒被蹦起三尺多高,刚刚落地的尼俊也身不由己地倒退三步,勉强站住身形,不由满面惊讶,心想:几年不见,这小子的功夫一点也没落下。 可就在他念头闪动的瞬间,却见鬼臾区蹬蹬蹬倒退三步后,不等脚步站稳,居然掉头就跑,临走还回头大喊道:“尼俊,你小子大有长进,改日再战。” “站住!”尼俊又好气又好笑,心想:一个照面就想跑,哪有这么容易?断喝一声,跨步便追。 可他刚刚跨出一步,只见身影一闪,龙中堂已经挡在他面前,肃然劝道:“方侯莫追,出阵要紧。” “这!”尼俊心有不甘,却又不敢违令,只好悻悻地冲着鬼臾区逃走的方向怒吼一声,泄泄火气:“鬼臾区,饶你狗命。” 龙中堂一看尼俊虽然脾气暴躁,却也服从将令,非常欣慰,一边招呼尼俊继续右行,一边匆匆解说道:“咱从生门而入,最终目的是从生门右侧的休门冲出。” “万一右侧不是休门呢?”尼俊不满质疑道:“万一他们胡乱摆设呢?哪有不让乘胜追击的道理?” “八卦排列顺序,绝对不会改变。”龙中堂耐心解释道:“否则,八卦阵不成为阵,也就不能借用生克之理来激发其中所蕴含的五行能量。” 尼俊匆匆而行,抬眼环视周围,眼见周围的石堆星罗棋布,天上灰蒙一片,地上沙石遍地,虽然并不完全理解和认同龙中堂所言,却也觉此处实在诡异,不由无可奈何地轻叹道:“唉!再信你一次。” “多谢方侯。” 龙中堂诚恳致谢一声,为怕尼俊心生罅隙,正欲继续解说,忽听阵阵呼喝呐喊声和兵刃撞击声又从身后传来。 他不由戛然而止,倏然止步,惊疑转身回望,却见尼俊早已转过身来翘首远望,惊疑问道:“好像有人厮杀?” “不管他。”龙中堂决然道:“继续前行。” 尼俊略一迟疑,转身欲走却又站住,继而顺势远眺,惊愕道:“好像大王和兵正,你听,大王在呼喊。” 龙中堂也早已从远处的杂闹喧嚣声中隐隐约约地听出姜尤和计蒙的呼喊对话声—— “往西走,兄弟们,往西走,计蒙!快跟上。” “大王快走!微臣殿后。” “快跟上,一块走!” 龙中堂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顺声回望,只见数百丈外的几座石堆后面,浓尘滚滚,直入半空,即便没有呼喊嚎叫和兵刃撞击声,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出那里必定成千上万人在剧烈的活动。 “还等什么?”尼俊迎声便跑:“救出大王,一道冲出休门。” 可他刚跳出一步,便被龙中堂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动弹不得。 他勃然大怒,霍然转身,怒视龙中堂正欲吼叫,却见龙中堂两汪清泉似的眼睛毫不畏缩地迎着他几乎冒火的目光,沉着道:“这是幻觉,方侯,请相信我。” “胡说!”尼俊暴怒咆哮道:“均给你一半兄弟,你去破阵,我救大王……” “救命啊,快来救我啊……” 尼俊话未说完,又听姜尤惨痛哀嚎般的求救声愈加清晰地传来,不由愕然一怔,满目惊讶地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一直注视着尼俊,眼见尼俊惊讶看来,好像如释重负似的猛然呼出口气,抿嘴笑道:“听出端倪了吧?” 尼俊盯着龙中堂清澈见底的双眸,似乎心中也渐渐透彻起来,却又不敢相信似的不答反问道:“莫非?有人冒充?” 龙中堂缓缓点了点头:“方侯跟随大王多年,应该深知大王秉性。纵然刀山火海,大王可会惨痛嚎叫,示弱求救?” “可是?”尼俊心有所动,却又不无担心:“万一……” “我敢保证。”龙中堂示意尼俊继续前行,胸有成竹道:“咱们依计前行,十数丈内,声音必定消失。” “好,再信你一次。” 尼俊对龙中堂的判断忽然相信许多,断然下定决心,随着龙中堂继续走向休门。 果不其然,两人率领队伍疾行不过数十步,身后那些喧闹声好像暴风骤雨似的,来得突然,停得骤然。 尼俊尽管匆匆前行,却一直凝神静听着身后的喧闹。如今一听喧闹声戛然而止,耳中迅速清静下来,不由侧目瞟了龙中堂一眼,心想:这小子其貌不扬,年纪轻轻,审时断事倒也有些能耐。 龙中堂眼见事态进展如己所料,心想:他们越是想方设法引诱干扰与我,就越能说明我们正冲向休门。只是,我们至少已经走了两三里路,为何没有发现休门所在呢? 第344章 临阵求敌 甚至,我们现在是否已经从艮位进入坎位也未可知,如何才能准确判定呢?或者说,如此匆匆穿行在石堆林立之中,既没有山川道路等参照物,也难以辨别东南西北,万一不知不觉地偏离了方向,岂不糟了? 一念至此,他悚然一惊,暗暗懊恼自责一声,急忙施展木遁术再次划出罗盘,稳稳托在掌心,正自凝神细看,却听尼俊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罗盘。”回答声中,龙中堂已经辨明方向,不由大吃一惊,暗呼侥幸,却又不无懊恼道:“只想着右转不久便能看到休门,没想到一时大意,居然走向西南杜门。” “那怎么办?”尼俊也大吃一惊,急忙追问道:“往回走吗?” “不。”龙中堂急中生智,道:“就从这里直奔正西,我就不信,这石阵还能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说问答声中,龙中堂已经掉头西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罗盘,再也无暇他顾。 尼俊已经感知到石阵着实诡异凶险,又见龙中堂神色凝重,不敢再做打扰,只是左右张望着默默跟随,匆匆疾行。 可是,当他们一路直行约有一盏茶时间,忽然看见一座石堆矗立在正前方的数十丈外。 尼俊微微一惊,正欲相问,却见龙中堂视而不见似的,依然径直前行,料他心中有数,话到嘴边又急忙忍住,全部身心却不由自主地紧张戒备起来。 眼看离着石堆越来越近,龙中堂忽然好像自言自语又像告诉尼俊似的轻声喃喃道:“黔驴技穷,不过如此。” 尼俊从未听说过“驴”的名字,更不知“黔驴技穷”是什么意思,不由应声追问道:“什么?要干什么?” 龙中堂顿时醒悟,心想:此时尚无马匹,更不会有驴。急忙转开话题,抬手指着越来越近的石堆,轻笑道:“之前推倒两座石堆便顺利冲出,如今仅有一座,岂不轻而易……” 可他话未说完,忽听石堆后喊声震天,不由戛然而止,缓缓止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两位老者各率一支队伍从石堆左右两侧冲杀出来。 左侧老者约有五六十岁,手持一柄捣药杵似的的三尺短棒,身着一身淡绿色长袍,身材清瘦,鹤发童颜,长眉细眼,三缕花白的长须飘洒在胸,乍看上去好像有些面熟,一时间却还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右侧的老者却是初次相见,看年龄约有四十六七岁,身着一身淡蓝色长袍,身高体阔,长发披肩,浓眉大眼,面如古月,半尺墨髯,飘洒胸前,拎着一条青色软鞭,正催促着身后将士加速前进。 可就在龙中堂观望瞬间,却听尼俊嗤的一声,不屑笑道:“姬云是让封巨和沮诵前来送死呢?还是让他们和鬼臾区一样,虚张声势地引咱们离开呢?” 闻听“封巨”之名,龙中堂顿时醒悟,当初在颖水城农皇行宫曾与封巨有过一面之缘,想不到再次见面,居然兵戈相向。 就在他感慨之中,只见封巨和沮诵率领两队将士已经杀到近前,急忙高声传令道:“方侯率领一曲,前去迎战沮诵,二曲随我迎战封巨,其余兄弟,速速推平石堆!” 喝令声落,尼俊大吼一声,率领一曲将士冲向沮诵,转眼间便刀光剑影,杀成一团。 龙中堂也早已收回罗盘,抡起长棍,冲到封巨面前,恳切喊道:“封巨前辈,请高抬贵手,放我等出去。” 封巨微微一愕,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居然还有在厮杀中当面求饶的?这可是头回所见。倘若惧怕厮杀,为何随着暴虐的姜尤侵犯我们?甚至占领我们的国都后还依然紧追不舍,赶尽杀绝。怨恨之中,他冷冷喝道:“将令难为,看棒。” 不等龙中堂再做回应,他抡起三尺余长的捣药杵,呜的一声,冲着龙中堂兜头砸来。 龙中堂只好无奈接招,却不躲不闪,也不招架,而是长棍一挺,好像一根没有枪头的长矛似的,径直点向封巨的胸口。 封巨手中的药杵不过三尺余长,而龙中堂手中的长棍却有七尺多长。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尽管捣药杵风声呼呼,看上去威力十足,可它离着龙中堂的头顶还有三尺多远呢,龙中堂的棍头却后发先至,几已触及封巨的前襟。 封巨不敢怠慢,急忙错步躲闪,同时抽回药杵,顺势砸向长棍。 龙中堂只此一招,已经试出封巨的身手,觉得自己的武功身法似乎远在封巨之上,又在兵刃上占据优势,可以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进退之中更加游刃有余。眼见封巨挥棒砸向木棍,索性不躲不闪,而棍头却依然如影相随一般,追着封巨的身形,又点向封巨的前胸。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一招之中,不仅龙中堂试出封巨的武功深浅,封巨也看出龙中堂的武功远远在他之上,见招拆招中也暗暗合计:难怪大将军想要亲自前来,难怪陛下想要招徕与他,这小子确实不同凡响。既然陛下无心伤他,我也没有能力抓住他,何必在此缠斗不休呢? 何况,这小子身边还有尼俊那个愣头青,沮诵十有八九也不是尼俊的对手,万一我们两个一不小心被他们打伤打死,那更是两头不落好,自己还受罪。 他刚想到这里,又见龙中堂的棍头点向前胸,不由灵机一动,双脚用力,猛然飞身跃起。 龙中堂依然以不变应万变,抖动长棍,随着封巨的飞跃而倏然抬高棍头,径直指向封巨脚心的涌泉穴,把封巨的下坠之路早早封死。 可是,就在龙中堂长棍抬起的瞬间,封巨却探出脚尖,迎着点向涌泉穴的棍头轻轻一点,借势又蹿升两丈多高,旋即一个鹞子翻身,斜刺里飞向正与沮诵恶斗的尼俊。 龙中堂大感意外,急忙飞身疾追,同时出声示警道:“方侯小心。” 尼俊尽管与沮诵恶战正酣,可他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还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早已练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能。不等龙中堂提醒,他已经感知到有人凌空偷袭,顺势疾望,只见封巨挥动药杵,居然晃出三个棒头,冲着他的脑袋、颈嗓和前胸齐齐点来。 第345章 万里绝壁 这一招,正是封巨寻常不用的拿手绝招,叫做“药杵捣三莲”,顾名思义,就好像用药杵一起捣碎三朵莲花似的,让敌人躲一躲不了二,躲上躲不了下。 可是,尼俊一看封巨来势凶狠,尽管心中暗自埋怨龙中堂看不住一个老家伙,却对封巨的拿手绝技嗤之以鼻,抡起狼牙棒狠狠一扫,把沮诵逼退数步,随即借着一扫之势,居然也像龙中堂一样,对点向身前的三朵棒头视若不见,挺起长满尖刺的狼牙棒头,迎着封巨的前胸戳了上去,口中还不干不净地笑骂道:“来吧老家伙,给你个刺猬尝尝。” 要知道,捣药杵仅仅三尺余长,方才面对龙中堂的七尺长棍尚大大吃亏,如今又面对足有一丈多长的狼牙棒,哪怕招式万般精妙,纵然力道能有千斤,可药杵头离着尼俊还有十万八千里呢,狼牙棒的刺尖已经抵上封巨的前胸,倘若躲闪稍慢,封巨就会被刺成筛子。 封巨一见尼俊和龙中堂好像同一个老师教的似的,依仗兵刃优势,又横又硬蛮不讲理,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猛然收回药杵,在狼牙棒头上狠狠一点,顺势飞向沮诵,轻声喝道:“撤。” 沮诵趁着尼俊刚刚收回狼牙棒抽招换式的罅隙,正欲甩鞭进攻,闻听封巨招呼,随口应声,可手中的力道却丝毫不减,鞭声响处,挽出一个碗口大的鞭花,呼呼带风,凌厉抽向尼俊的面门。 其实,别看尼俊的狼牙棒面对封巨的捣药杵大占优势,可面对沮诵又细又长又柔软灵活的软鞭,不仅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像猛牛掉进枯井里似的——有劲使不出。 尼俊的狼牙棒虽然一丈多长,可沮诵的软鞭却足有两丈多长。而且,沮诵和尼俊互知根底,都想以己之长克敌之短。 尼俊仗着力大棒沉,横冲直撞,一味猛攻,希望尽快取胜。 沮诵自知不如尼俊威猛有力,并不与他正面交锋,而是依仗鞭长身灵,辗转腾挪中,忽而缠向狼牙棒杆,忽而甩向尼俊面门,甚至还时不时地卷向尼俊的腰身四肢。 正如眼下,即便封巨已经招呼他迅速撤退,而且这也是他们前来守护休门时早已制定好的对策,沮诵却依然见缝插针地冲着尼俊狠狠的抽出一鞭。 尼俊眼见鞭花飞至,眼疾手快,顺势把刚刚收回的狼牙棒斜斜一横,挡住鞭花,忽又灵光一闪,左手倏然松开棒身,好像抓蛇七寸似的,径直抓向鞭花后面的鞭身。 可他却没有想到,沮诵这一击看上去是乘虚而入势在必得,其实却是为顺利抽身而使出的虚招。 甚至就在尼俊封住门户的瞬间,沮诵已经收回软鞭,冲着周围的有熊士兵大呼一声“撤”,不等尼俊和龙中堂等人反应过来,他们两个便率先跑出十几丈外。 而且,更让尼俊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的是,那些跟随他们两个的有熊士兵,居然也像早有准备似的,在封巨飞向沮诵的瞬间,便已经纷纷跳出战团,似乎就等着撤退的命令。 但等沮诵一个“撤”字刚刚出口,甚至不等话音落地,他们居然好像被猛虎追赶似的,发一声喊,紧追着封巨和沮诵的脚步,争先恐后地狂奔而去,很快便闪入一座石堆背后,不见踪影。 眼见这离奇一幕,哭笑不得中,尼俊不禁有些懵懂,正自愣神,却听龙中堂在他身后轻声劝道:“不要恋战,方侯。” 尼俊顿时惊悟,急忙转身回头,却见挡在他们前面的石堆已经被夷为平地,龙中堂一手托着那块小小的罗盘,正匆匆走向那片乱石遍布的废墟。 尼俊惊喜交加,急忙追上前去与龙中堂并肩前行。可他刚刚踏上乱石堆,忽又心中一动,悚然问道:“封巨和沮诵足有一两千人,如何藏于这么个石堆之后?” 龙中堂两眼盯着罗盘,喟然应道:“八卦阵包罗万象,奥妙无穷,藏踪匿迹,不过是其最基本的作用而已。” 尼俊心中一凛,“嘿”的一声轻叹,再不言语,更加警惕地随着龙中堂匆匆前行。 龙中堂时而左右观望环境,时而对照罗盘确定方向,时而合计着进阵已经多少时间,走了多少里路,时而还暗自担心是不是没有参透阵法而走错方位…… 万般焦虑中,他也无心多言,带着众人默默疾行了又有一顿饭时间,却突然看到一座刀劈斧砍似的悬崖绝壁赫然横亘在十几丈外。 他大吃一惊,倏然止步,甚至不及打量突如其来的怪山,已经迅速看向罗盘。 细细察看中,他甚至还把罗盘缓缓地转动一周,却并未发现罗盘有丝毫不妥之处,不由心中一寒,惶惶自问:难道,当真没有参透阵型,浑浑噩噩地走错方向? 一念至此,他急忙环视周围,只见身后的石堆依然星罗棋布,森严存在,而尼俊和他身后的所有人已经站定脚步,一道道目光早已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他的身上。 原来,在龙中堂看到这道峭壁的同时,尼俊和所有九黎将士也已然看见,顿时心惊胆战不知所措地停止前进,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惊骇片刻,瞬间稳住心神,冲着尼俊勉强一笑,故作轻松道:“方圆百里,并无大山,此处何来悬崖?方候在此稍候,我去看看再说。” 说完,龙中堂飞身跃起,一马当先,冲向石壁,却听尼俊大声叮嘱着紧紧追来:“小心。” 几个起纵,两人前脚跟后脚地来到峭壁底下,抬头仰望,只见石壁直入灰蒙蒙的苍穹,丝毫看不见山峰所在,左右远眺,却也绵绵不绝,望不到尽头。 “定是幻境!” 龙中堂心凉半截,喃喃自语着伸手摸向石壁,渴望中甚至掺杂着几分妄想——说不定触摸一下,它便会突然消失…… 可是,就在他的手指尖即将触及石壁之时,忽听尼俊一声怒吼如春雷般在他耳边炸响:“狗贼!鬼鬼祟祟算什么好汉?有种出来决一死战!” 怒骂声中,尼俊仍觉愤恨难耐,无处发泄,猛然抡起狼牙棒,冲着石壁狠狠砸了上去。 “小心!小……” 第346章 误打误撞 龙中堂大吃一惊,生怕其中另有机关,警告声中同时抓向尼俊,试图拖着尼俊迅速后退。 可他的手臂刚刚伸出,手指尚未触及尼俊,甚至仅仅喊出三个字,连第二个小心不过刚刚吐出一个“小”字,却目瞪口呆而又惊喜万分地立在当地—— 只见狼牙棒锤击石壁之处,不仅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火星四射,碎石乱蹦,甚至连半点声响也没有听到,硕大的狼牙棒头便像捅破一层被水浸透的薄草纸似的,赫然探入石壁之内。 而且,在狼牙棒强大的惯性下,尼俊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地向前踉跄两步,居然一头撞在石壁上。 甚至,就在尼俊的脑袋撞上石壁的瞬间,龙中堂吓得心惊胆跳嘴巴张开却还没有惊呼出声,却见尼俊连头带身子,居然和狼牙棒一块消失在石壁之中。 龙中堂虽然惊骇至极,却身不由己地随着潜意识拔地而起,扑向石壁,心中唯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把尼俊救出。 可就在他身体腾空的瞬间,让他更加匪夷所思却又惊喜万分的一幕蓦地闪入眼帘——这道纸糊似的万里悬崖居然蓦地消失不见,而尼俊正手持狼牙棒茫然转身回望呢——尼俊身后数十丈外,分明是早已严阵以待的敖正和三位方侯,还有数千名九黎精兵。 龙中堂顿时惊喜若狂,甚至不及和尼俊打招呼,猛然转身回头,冲着十几丈外的众将士高声召唤道:“兄弟们,快,快冲出来。” 刹那间,两千多名将士闻声而动,好像春潮暴涨一般蜂拥而至,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全部冲到阵外,冲进炽热的阳光中,冲进天高地阔风轻草香的豁然开朗中。 可是,所有将士均知还有重任在身,不等尼俊下令,也无人有心再享受这恍如隔世般的美好时光,纷纷各就各位,迅速整好队列,跟在最后冲出阵门的龙中堂身后,又匆匆奔向大营正南的开门。 尽管他们一路急行,可也足足跑了一盏茶时间才绕到南门,不由让龙中堂暗自咂舌,心想:此营由南到北足有十余里长,那整座阵营内,岂不容纳数十万将士? 难怪有熊人在石阵中来去无踪,操控自如;难怪大王被困阵中,到现在无法脱困却还毫无动静;却不知从开门进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也不知能不能侥幸遇到大王? 思绪翻飞中,眼见已经来到南门,龙中堂站住脚步,抬手止住队伍,又回身从队首一直走到队尾,绕过队尾后,又从另一侧缓缓走回队首,朗声叮嘱道:“兄弟们,待会进入开门,与方才探路之行必定不同。若一举破阵,敌人必定垂死挣扎,舍命相拼;若不能破阵,敌人必将围歼于我,我们也定会舍命相拼……” “敖继,大战当前,为何说些丧气话?”龙中堂话没说完,尼俊大步跨上前来,不满责怪一声,左右扫视着众将士高声喝道:“诸位兄弟,准备好没有?” 话音落处,两千多名将士齐刷刷举起兵刃,振臂高呼道:“杀!杀!杀!” 刹那间,两千多人的呐喊声,宛如阵阵春雷,又像群虎啸林,撼天震地,响彻云霄。 龙中堂只听得心旌摇曳,血脉偾张,但等呼声骤停,更不迟疑,随着众人把手中的长棍高高一举,振臂一挥,高声断喝道:“兄弟们,随我来!” 话音落处,龙中堂迈开大步,一马当先,率先冲进有熊大营。 可是,他闯进辕门不过数十步远,忽觉营中的氛围与前两次进入时的感觉大不一样。 前两次进入营中时,首先看到许多稀稀疏疏的帐篷,好歹看上去还有几分营盘的感觉。可是现在,不仅那些遮人耳目的帐篷不见踪影,不仅那些星罗棋布的石堆早已影影绰绰地矗立在愈加阴暗低沉的苍穹下,而且,这些石堆似乎还在缓缓地移动着。 甚至,就在他微微惊愕细细打探的瞬间,忽见正前方十几丈外的那座石堆,好像脱缰野马似的,径直冲他撞击过来! 他顿时想起初次进阵时也曾被这种移动的石堆差点撞上,虽然暗自惊讶,却也并不畏惧,反而心中一动,心想::难怪我和大王初进阵时虽然懵懂被困,却并未遭遇太大惊险,或许因为我们当时正是由此门而入——有熊人在北方摆阵迎战,我们从南向北追击而来,又正好选择中间辕门闯入,误打误撞地正好闯进三吉门之一的这座开门。 退一步说,倘若摆阵人提前料到我们走南门,布阵时稍加改变,甚至旋转半周,使正南乾位与正北坤位正好对调,那么现在的开门就会成为死门,而我们初次进阵时的遭遇,那实在就不堪设想了。 暗自后怕中,只见正前方那座石堆已经挟着巨大的风声疾速撞进三步之内,而他身旁的尼俊和许多九黎将士惊骇中几乎同时呼喊出声:“小心,快闪!” 龙中堂心想:你们左右躲闪都可以,我可不能偏离这道路线,可面对如此庞然大物,打又打不得,挡又挡不住,难道被他逼出阵外再重新来过吗? 焦躁思虑中,他只觉一阵强风已经扑面袭来,眼看石堆底座几乎撞上脚尖,他急中生智,双脚点地,倏然腾空,一个鹞子翻身,已经立在石堆顶上,同时又把罗盘托在手中。 可就在他刚刚站稳的瞬间,石堆却骤然一停,强大的惯性不仅使他猛然微微倾斜,连他脚下的石堆也轰隆一声巨响,豁然倒塌足有三分之一。 刹那间,大大小小的石块稀里哗啦滚落满地,而他却依然稳稳地立在石堆上,看一眼罗盘,又警惕地看着九黎众人安然无恙地从石堆两边匆匆绕过,继续走向正北。 眼见众人没有像之前那样绕过石堆便不翼而飞凭空消失,龙中堂心里顿时踏实许多。 他正欲飞身跃下石堆,却忽然看到两座石堆又从队伍左右两侧斜刺里撞击过来,不由大吃一惊,高声示警道:“大家小心,快躲开。” 第347章 力牧出世 呼喝之中,他飞身跃下尚未坍塌干净的半座石堆,正欲依葫芦画瓢,再去阻拦其中一座石堆,却见正前方又同时撞过来两座石堆,不由微微一愣,暗自悚然:阵中石堆不计其数,倘若接二连三齐齐撞来,岂不把我们活活挤死在石堆之中? 恐慌之中,他忽然灵光一闪,一声咒语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牢,起。” 喝令声落,只见横冲直撞的四座石堆周围,倏然升起四圈稀稀疏疏的青绿色木板栅栏。 而且,因为石堆贴地而行,所以就在青木栅栏露出地面的瞬间,便已把四座石堆骤然圈住,动弹不得,只是石堆顶上的大小石块又随着强大的惯性稀里哗啦的滚落许多。 一看塑木成牢奏效,龙中堂顿时喜出望外,急忙飞身跃起,一边看着罗盘确定方向,一边又冲到队首,而尼俊早已心悦诚服地高声称赞起来:“敖继,好小子,有你的!” “方侯过誉了。”龙中堂谦逊一声,忽然心中一动,飞身跃到尼俊身边,把罗盘托至尼俊面前,指着天池中的指针快速解说道:“方侯请看,托平罗盘,针尖所指方向便是北方。你带着罗盘,率领兄弟们径直前行,一直冲出北门。” “你呢?”尼俊接过罗盘,急切问道:“你去哪里?” “我来扫清障碍。” 话音落处,龙中堂已经斜刺里迎向一座急速撞来的石堆,迅速用塑木成牢把石堆牢牢圈住,再次跃上石堆顶,居高临下,四下查探,看到石堆撞来,便像救火队员似的飞身前往,稳稳挡住。 如此一来,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手忙脚乱却还暗呼侥幸,心想:幸亏这些石堆只从前方或左右两侧陆续撞来,似乎仅仅想挡住我们。倘若他们前后夹击一拥而上,别说我分身乏术也难以照顾周全,就算勉强能照顾周全,我也没那么大法力支撑成千上百座塑木成牢。 暗自庆幸中,他虽然累的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可尼俊和两千多名将士却再无后顾之忧。他们撒开脚丫,冲着北门一路狂奔,很快便深入阵中足有两三里远。 龙中堂眼见阵中的变化不过如此,越来越信心十足,应对那些横冲直撞的石堆也越来越游刃有余,甚至在紧张观望之中,忽然觉得周围的光线似乎越来越亮,方圆数十丈内的东西也看得越来越清楚。 他暗自纳罕,心想:不知是眼睛渐渐习惯了阵内的昏暗,还是阵法渐散而威力渐失? 思忖之中,他急忙仰望苍穹,却见原本几乎压至头顶的灰蒙天空,居然像云开雾散似的渐渐透出丝丝光亮。 他顿时喜出望外,急忙跃上离他最近的一座石堆,高声呼喊起来:“冲啊兄弟们,阵法已经松散,咱们即将胜利,看到没有?光线越来越亮,等看到太阳之时,敌人必定大败……” 可他话没喊完,忽觉脚下一空,重重坠向地面。 他戛然而止,惊愕看去,却赫然发现脚下所踩的石堆居然凭空消失,无影无踪。 他霍然一惊,急忙四下张望,却见周围所有的石堆居然全部消失不见——不管是眨眼前还在高速移动的,还是被塑木成牢圈在其中一动不动的——全部不翼而飞,荡然无存,而原本不见踪影的一顶顶帐篷却又稀稀疏疏地闪现在洒满阳光的芳草地上。 他不由一阵狂喜,情知八卦阵已然将破,布满天空的阴霾失去阵势法力的支撑,也已被阳光驱散。 惊喜交加中,他不及细细查看灿烂阳光下的现实环境,却急忙顺着依旧飞奔前行的九黎众人向前远眺,似乎想目测一下距离北门还有多远。 可是,他尚未发现北门所在,却见一队有熊将士从远处的帐篷后面倏然闪出,迎面飞奔过来。 为首之人身高约有七尺,外罩绛紫披风,身着牛皮细铠,行走间一摇三晃,宛如春风拂柳,似乎弱不禁风。 面黄肌瘦的柴刀脸上,粗浓眉,细长眼,高鼻梁,蛤蟆嘴,怎么看都像一个饿了三天的病痨鬼,可手中却拎着一柄势大力沉令人心惊胆战的三停大刀。 龙中堂喟然一怔,似乎稍感意外,却又似意料之中,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想和牧娃在此拔刀相向,甚至希望能劝说牧娃远离这场战争。于是大声呼喊着抢上前去,热切呼唤道:“牧兄,牧大哥……” 可他呼喊两声,尚未奔出几步,忽听左右两侧喊声又起。 他急忙顺势张望,只见数十丈远外的帐篷后,鬼臾区和封巨分别率领一队将士大呼小叫着冲杀过来。 龙中堂心中一凛:看这阵势,每支队伍都有上千人,而我们仅有两千多人,却还已经来回奔走半日,力倦神疲,如何能敌得过数倍于我们的生力军呢? 一念至此,他已萌生退意,急忙转身回头,试图尽快确定撤退路线。可就在他转身回望瞬间,却见常先一手拎着大鼓,一手提着鼓槌,率领一队将士,呈扇形队列从后侧包围过来。 他顿时悚然惊悟,心想:原来,有熊人不是破釜沉舟,而是已经把我们四下合围,意图斩尽杀绝,可叹我居然还想劝说牧娃远离战场,回归山林。 就在他杂念纷飞的瞬间,常先好像看到龙中堂回望似的,猛然抡起鼓槌,重重砸在鼓面。 “嗵!嗵!嗵!” 三声巨响,不仅把龙中堂的心中杂念骤然打断,也向四路有熊人发出了进攻的号令。 于是,四路有熊人各举兵刃,高声呐喊着扑上前来。 龙中堂和尼俊身后的九黎将士虽已深陷重围,不仅丝毫没有身陷绝境时的惊恐慌乱,反而更加士气高涨,不约而同地举起兵刃,齐声怒吼道:“杀!杀!杀!” 喊声落处,尼俊正要冲向牧娃,却被龙中堂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他急忙转身回头,惊讶喝问:“为何?” “请方侯断后。”龙中堂急中生智,迅速打定主意,肃然命令一声,不等尼俊回话,回头冲着身后的九黎众人疾声高呼:“兄弟们,随我冲出北门。” 第348章 重围混战 尼俊顿时醒悟——与其四面迎敌,不如合力冲击一方;既然冲击一方,不如依旧冲向北门。若真如敖继所言,冲出北门,此阵可破,必然能救出大王等人。那么,纵然我等全部阵亡,又何惧哉? 心念动时,尼俊只觉血脉偾张,急忙紧随龙中堂高声呼喊道:“一曲为左翼,三曲为右翼,其余兄弟,随敖上卿在前开路,本侯爷在此断后。” 尼俊话音落处,有熊人已经四下杀到。 龙中堂率领九黎众人依计行事,面对左右两翼的敌人且战且走,所有攻击重心全部放在北面而来的牧娃等人。 龙中堂和牧娃均身先士卒,又都身手敏捷,比身后的士兵抢先一步来到近前,刀棍并举却又同时垂下,四目相对,均感惆怅——数月前依依惜别,兄弟情深;再次重逢,居然拔刀相向,势如水火,真的是世态无常,造化弄人。 两人暗自感伤,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觉无话可说,仅仅沉默片刻,他们身后的两方将士却已经短兵相接,展开血战。 响亮的兵刃撞击声和双方将士的呐喊怒吼声顿时把两人蓦地拉回现实,使他们两个几乎同时惊呼出声:“牧大哥……” “敖贤弟……” 话音出口,两人又同时一顿,牧娃却随即说道:“贤弟,陛下已经赐名力牧,以后喊我力牧就好。” 龙中堂顿时悚然一惊,心想:原来,传说中的上将力牧,居然就是牧娃——我早该想到才是!不由苦笑回道:“不管是牧娃,还是力牧,一样还是兄弟吧?” “两国交兵,各为其主。”力牧缓缓举起大刀:“早想领教兄弟高招。看刀!” 话音落处,三停大刀呼呼生风,呜的一声冲着龙中堂直劈下来。 龙中堂深知力牧勇猛过人,势大力沉,不敢硬碰,急忙斜刺里一闪,滴溜一转,已经绕到力牧的侧后方,双手抡起长棍,冲着力牧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眼见龙中堂脚步轻盈,长棍来势极快,力牧似乎来不及转身招架,却好像也不想躲闪,甚至非要和龙中堂比试一下力气似的,两脚纹丝未动,上身稍稍一拧,反手一招犀牛望月,单手握住刀柄,由下而上,径直磕向长棍。 刹那间,刀棍相碰,当的一声闷响,力牧已经转过身来,不等龙中堂抽招换式,反手搬过刀攥,好像挺起一杆硕大长矛似的,径直刺向龙中堂的前胸。 龙中堂一看力牧不仅力大过人,武功招式也精细入微,尽管很难说两人孰优孰劣,可他当务之急并非要与力牧分出胜负,而是要尽快闯出重围,冲出北门。 合击之中,他和力牧见招拆招,有进有退,转眼便互相攻守了十几个回合,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的心境却大不相同。 力牧眼见九黎众人陷入重围,自觉已经稳操胜券,所以不用分心他顾,只管一心一意地迎战龙中堂,甚至觉得只要打败龙中堂,甚至最好活捉龙中堂,这场战斗便大获全胜。 而龙中堂身陷绝境,早已焦躁万分,不仅无心恋战,还要时不时地察看身旁战局。 十几回合过后,他趁着猛攻一招逼得力牧后退躲闪之际,再次偷眼观望,却见九黎人数十丈长的队伍已经被鬼臾区和封巨左右冲杀,从中截断,分割围困,几乎插翅难飞,走投无路。 他更加心急如焚,急忙看向在队尾断后的尼俊,却见尼俊与常先正打得难分难解,不相上下,不仅丝毫难以抽身,更没有任何机会相助那些被有熊人围攻屠杀的九黎兄弟。 他不由心惊肉跳,暗暗叫苦,心想:如此下去,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会全军覆灭。如果我们覆灭,大王凶多吉少尚且不说,万一父亲和另外三位方侯听到厮杀声后也如约闯进来呢? 若此时阵势已然无法运行,父亲前来增援,双方战局便会形成混战之势,倒也胜负难料。可现在阵势虽然稍有散乱之象,却并未看到中宫所在,更没有发现被困阵中的大王等人,说明阵势余威尚存。 想到这里,龙中堂顿时惊悟,心想:若阵势已破,不仅应该发现大王等人的踪迹,黄帝和风后等人也该前来助战才是。可直到现在,黄帝和风后等人自从把大王引入阵中便再也没有露面,他们在做什么呢? 他们是依旧努力操控阵势以另一种幻境围困大王?还是已另设埋伏,张网以待九黎的后续援兵?若真是这样,父亲等人闯入阵中,岂不更加凶多吉少? 一时间,他心中杂念纷飞,面对力牧的咄咄进攻,左躲右闪,节节败退,已然险象环生,岌岌可危。 龙中堂与力牧的武功原本势均力敌,如今一朝落了下风,失去先机,即便拼上全力也不见得能翻转过来,何况他现在心乱如麻毫无斗志,别说再无丝毫破阵希望,甚至稍有闪失,便凶多吉少,非死即伤。 可是,就在龙中堂心慌意乱苦苦思索对策之际,忽听远处像山洪暴发似的又传来阵阵呐喊声。 他更加吃惊,急忙顺势望去,却瞬间惊喜交加,精神大振——只见西北方向数十丈外,敖正与黄拼、付君两位方侯,分别率领一支队伍,兵分三路从西北方向冲杀过来。 黄拼率领左路,径直冲向龙中堂和力牧;敖正率领中路冲向鬼臾区和封巨,而付君则直奔最南端去增援正与常先厮杀的尼俊。 如此一来,原本包围九黎人的有熊人又被九黎人反包围,不仅让毫无防备的有熊人瞬间大乱,更让深陷重围原已抱定必死之心的九黎人士气大振。 此长彼消之下,不仅让双方战局瞬间形势大转,也让原本以为稳操胜券的力牧也猝不及防,大吃一惊,心想: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又闯进来三支队伍?为何无人阻拦?难道上相计算失误? 可他正自满腹疑惑心中腹诽,猛然听到身后长棍砸来,急忙错步躲开,挥刀招架,并顺势匆匆四顾,却又赫然看到更加吃惊的一幕——大营外围居然浓烟滚滚,火光闪耀。 第349章 舍命相拼 他不由一阵心惊肉跳,心想:上相以为姜尤被困阵中,九黎人投鼠忌器,一定不敢放火烧营,没想到他们狗急跳墙,居然不管姜尤死活,四下放火,这却如何是好? 可是,就在力牧心中惶惶却又无计可施之际,忽听阵阵更加嘈杂的呼喊声和兵刃撞击声从原本并没有厮杀战团的东北方远远传来。 他不由更加吃惊,仓促躲开龙中堂斜刺里扫来的长棍,顺声望向东北,不由更加骇然——只见数百丈外,突然闪现出一个更加惨烈的厮杀战场。 一个个身着黄色或绿色服装的士兵们,已经像黄花绿叶互相映衬的大花园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战成团,战局胶着,一时间也难以看出孰优孰略,难以判断胜负高低。 但是,高大威猛的姜尤,却如鹤立鸡群,虎入羊群一般,挥舞着大铁枪,甚至无暇顾及身后有没有九黎将士跟随,好像锁定追杀目标似的,一马当先,径直冲向正南。 力牧惊疑交加,急忙顺着姜尤的冲击方向远远望去,只见风后和仓颉等人率领数百上千的有熊将士,正拥簇着黄帝一窝蜂似的向南方仓皇而逃。 可他们逃走的速度似乎比姜尤追击的速度慢了许多,甚至,就在力牧匆匆遥望的片刻间,已经感觉到姜尤和黄帝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了许多。 与此同时,龙中堂也已看得一清二楚,顿时惊喜交加,精神大振,趁着力牧走神远望攻势骤缓之际,猛然刷刷两棍,转守为攻,把无心恋战的力牧逼得连退三步方才稳住身形,勉强还了一招。 龙中堂一招抢占上风,又见战局反转,大大有利于九黎,惊喜之中早已稳住心神,决意与力牧一决高低,哪肯再给力牧喘息的机会? 尽管龙族心法中并无棍法,可龙中堂对心法中所传授的继灵枪法早已练得炉火纯青,得心应手。虽然眼下他不忍过多杀生而并未使出长枪,可他把棍当枪,挥舞开来,依然行云流水,挥洒自如。 只见棍势展开,忽而梨花盖顶,忽而枯树盘根,忽而劈扫撩拨,忽而点扎崩挑,招招不离力牧的周身要害,却又绝对不与三停刀正面相碰。片刻之间,杀得原本已无心恋战的力牧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但是,尽管龙中堂一番快攻占据上风,可他却并得意忘形,更丝毫不敢小觑力牧。 他深知他的武功与力牧本在伯仲之间,力牧胜在力量占优,三停刀法也多是大开大合,而他却胜在武功精妙,身法轻盈,只有趁着力牧猝不及防之下速战速决,才能一举获胜。 否则,但等力牧稳住心神,缓过劲来,挡住他这快攻三板斧之后,凭借深厚的内力与强壮的体魄,谁胜谁负,绝未可知。 而力牧虽然与龙中堂相识已久,虽然也曾谈武论道,可两人毕竟没有真刀实枪的切磋过。就算眼前他们不得已拔刀相向,交战数合,可龙中堂那时心挂两头,心神不宁,不仅没有展示出真正的实力,反而让力牧多多少少的产生几丝轻敌,以为龙中堂的武功棍法也不过如此。 可如今龙中堂定下心来全力以赴,而力牧反而又心挂两头。此长彼消之下,力牧又乍见如此精妙的棍法,猝不及防间,甚至觉得眼前的龙中堂与方才的龙中堂简直判若两人。 若说龙中堂方才的表现,好像一只有气无力的小狼崽,虽然也亮出尖牙利齿,却难以对力牧造成丝毫威胁。可现在的龙中堂,真如猛虎下山,潜龙腾渊,棍势到处,疾若秋风扫落叶,猛如巨浪拍硬石。 更让力牧尴尬恼火的是,尽管龙中堂看上去招招带风,气势汹汹,可每当力牧挥刀招架之时,那条长棍却又如水蛇泥鳅一般,时而猛然调头远远闪开,时而紧贴刀柄直入空门,使得力牧不得不先求自保,再次后退。 如此一来,力牧既无心恋战,还更担心黄帝的安危而急欲跳出战团赶去救援,却又被龙中堂死死缠住难以脱身。着急无奈中,他急中生智,把心一横,借着龙中堂抽招换式的瞬间,蓦地做出转守为攻之势,却又在攻守转换间故意卖个破绽,在前胸处露出一点空门。 龙中堂不知是计,哪肯放过这等大好机会,长棍一挺,快如闪电,径直点向力牧前胸的膻中穴,心中已经暗自欢喜,打定主意:待把你生擒活捉,再让计蒙向你赔礼道歉,纵然不能劝你归顺,可让你两不相帮总可以吧? 可就在龙中堂的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作响之际,却见力牧不躲不闪,不招不架,任凭棍头点向膻中穴却不管不问,反而抡起三停大刀,照定龙中堂的右肩,斜刺里猛劈下来。 龙中堂顿时一惊,心想:这是什么打法?噢,我点你前胸,你不躲不闪,我点中你,你最多不过晕倒在地,可你这一刀下来,一下就能把我劈成两半!真是岂有此理! 骇然之中,龙中堂身随意动,早已飞身后退,急速闪开这拼命一刀,却也没能点住力牧。 他又好气又好笑,正欲飞身再上,却见力牧已经跳出战团,大喝一声,招呼身后的将士冲向正南,口中还哈哈大笑道:“好厉害的棍法,敖兄弟,就是胆量稍显不足呀。” 龙中堂更加哭笑不得,却也不无尴尬懊恼,心想:原来他料定我不敢与他拼命,所以才有恃无恐,使出这等两败俱伤之举,而他本意却是前去救援黄帝。嘿!纵然你从此逃脱,赶去增援,难道我就不能追赶上去吗? 心念动时,他甚至无暇与力牧斗嘴,急忙飞身追赶,口中也已高声传令下去:“兄弟们,随我去增援大王,活捉姬云!” 喝令声中,他也不管周围将士有没有听到,他自己已经展开轻功,好似流星赶月般地急追而去。 虽然他的轻功比力牧高出许多,可乱军厮杀中,他不管被有熊人阻挡,还是被九黎人阻挡,总是闪身绕过,两不相帮。而力牧遇见有熊人挡道,能及时闪避的则闪身而过,不及闪避时,甚至横冲直撞把挡道者撞翻在地也毫不迟疑;若遇见九黎人挡道,则抡起三停大刀,横扫竖劈,毫不留情,一击致命。 龙中堂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心中暴怒,心想:我虽无心伤害有熊将士,却也不能任你残杀我九黎族人。 义愤填膺中,他一口气又追数十步,却见和力牧之间的数丈距离居然没有缩短丝毫,而力牧也依旧挥舞大刀,杀人如麻。 眼见九黎兄弟一个个惨然倒下,凶多吉少,他不由咬牙切齿,杀机陡起,木遁术咒语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箭……” 可是,喝令声刚刚出口,他忽听耳边猛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号角声,不由倏然一惊,顺声望去,却发现号角声既像从大营周围远远传来,又似从头顶上深邃的天空中遥遥响起。 而就在他抬头仰望的瞬间,忽听耳边似乎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唉——” “谁?” 他赫然一惊,喝问声中急忙顺声搜寻,可他话音似落未落,陡觉天旋地转,眼前骤然一黑,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350章 重回心界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恍恍惚惚中,龙中堂隐隐约约地听到身边好像有人在窃窃私语,蓦然睁眼,顺声望去,却赫然发现他正躺在床上,而端庄秀丽的范承宗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满面关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他骇然一惊,目瞪口呆,而范承宗却已经欣喜若狂地扑到面前,惊呼出声:“中堂,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惊呼声中,范承宗触动心怀,喜极而泣,哽咽一声,几乎说不出话来。 可就在范承宗的惊呼声中,龙中堂早已翻身坐起,匆匆四顾,却发现他居然躺在一间四壁空空的简陋卧室里。 整座房间里,除了他身下这张铺着粗布被褥的狭窄小床,便只有靠窗的一张小桌和散落靠在墙根的几把高背木椅,而正对床头的一把椅子上,无为祖师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目光相对,龙中堂悚然一惊,圣灵殿遭袭的一幕顿时闪过心头,不由脱口惊问道:“为何伤我?” 可不等无为祖师回应,他猛又想起九黎和有熊正在八卦阵中鏖战,急忙连声追问:“这是哪里?父亲与大王何在?战局……” 可他话没说完,心中陡然一凛,已经渐渐清醒,不由戛然而止,暗暗思忖:这里应该是范承宗所说的心界,而八卦阵中却是九黎和有熊在八千年前所发生的战争。也许刚才,我不过做了个荒唐的怪梦而已! 惊疑之中,他急忙看向范承宗,疑惑问道:“我为何睡在这里?对了,我在圣灵殿,好像遭到袭击……”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又看向无为祖师,迟疑道:“当时,殿里只有咱们三人……” “呜嘟嘟……” 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龙中堂又是一惊,下意识地顺声望去,却听无为祖师轻声叹道:“唉!号角三遍,应该开始攻城了。” 龙中堂更加惊讶,急忙又看向无为祖师,却见无为祖师已经站起身来缓缓走向房门,头也不回道:“他的元神刚刚归位。宗儿,让他在此休息吧。” “不不不。” 不等范承宗回应,龙中堂连声拒绝,霍然起身下床,却发现没穿鞋子,只好又坐回床沿,不无尴尬地低头寻找鞋子,却见范承宗已经把鞋子放到他脚下。 “谢谢谢谢。”他连声致谢,蹬着鞋子,却又满腹疑窦地连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攻城?谁攻城?” “唉!”范承宗满腹惆怅地一声叹息,转身看着已经拉开门的无为祖师,轻声问道:“祖师?” “他非心界中人,多知无益。”无为祖师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淡淡回应道:“休息片刻,送出心界。” 话音落处,无为祖师已经人去门关,不见踪影。 “前辈。” 龙中堂轻呼一声,已经穿好鞋子,正要追赶,却被范承宗一把拉住。 “来不及了,中堂。”范承宗倏然松手,俏脸一红,幽幽劝道:“听祖师的话,快出城吧。” “我,”龙中堂一愕,急忙解释道:“我有许多疑惑,想请教前辈。” “有什么好疑惑的?”范承宗好言劝慰道:“方才,祖师带着你的元神回到从前,若不是敌人攻城,现在也回不来的。” “元神?”龙中堂赫然一惊,却又恍然若悟,急忙追问道:“为何这样做呢?” 范承宗摇了摇头,起身走向屋门:“走吧,送你出去。” “你呢?” “我?”范承宗莞尔笑道:“我是心界中人,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啊!”龙中堂霍然一惊,心想:无为祖师能带着我的元神回到八千年前,还有初到心界时遇到的句芒和鹿蜀等人,无一不是高深莫测甚至出神入化的人物,居然有人能让他们城破人亡,那前来进犯之人岂不胜过大罗神仙?不由脱口问道:“攻城之敌,是何方神圣?” “走吧,边走边说。”范承宗款款走向门口,兀自像介绍自家菜园的黄瓜白菜似的平心静气道:“有天界……” “啊?”龙中堂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地打断道:“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范承宗开门走出,微微一顿,回头瞄了一眼龙中堂,拉长声音应了一声,看着龙中堂跟着出门,微微一顿,反手把门带上,继续心平气和地阐述道:“攻城之敌,有天界,有妖界,还有冥界。” 龙中堂不由暗自好笑,心想:传说中的三界是否存在尚且不说,纵然真的存在,可据传说所言,冥界本为天界统属,或许能联手抗敌,可无论如何,天界和冥界不能与妖界联手吧? 众所周知,自从有神仙和妖魔的传说以来,双方就是势不两立的正邪两面——不是神仙铲除妖魔,就是妖魔祸害神仙,从未有过和平相处之说,又怎能联手进攻心界呢? 退一步讲,即便他们想要联手进攻心界,总要有个共同利益,或者说总要有个合适的借口吧? 行走之中,诸多杂念闪电而过,他又惊奇又好笑地瞄了范承宗一眼,正欲追问,却见范承宗尽管轻言细语娓娓讲述,可脸上却神色凝重,愁云密布。 龙中堂不由微微一怔,心想:莫非,从进入心界那刻起,我便已经身陷梦中?不然,怎会连连遭遇这么多怪诞之事? 而且,他清楚记得,他被打落水潭后溺水昏迷,可醒来后却已身在心界,并见到已经死亡数日的范承宗!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头一寒,一个可怕的念头蓦地跳上心头——莫非眼前之人并非韩凤娇或范承宗,而是韩凤娇死后所化成的鬼魂? 一念至此,他急忙看向范承宗的脚下,艳阳高照下,只见一个蒲团大小的身影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范承宗急速前行。 他心里顿时踏实许多,心想:据说鬼魂没有影子,更见不得阳光,如今宗儿不仅从容走在阳光下,也有实实在在的影子,指定不是鬼魂。 第351章 轮回隧道 龙中堂心头一松,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范承宗,不由做贼心虚似的偷偷瞄向范承宗,只见范承宗白白净净的俏脸上虽然毫无波澜,正像自言自语又像对他阐述似的缓缓叙说道:“祖师让你出城,必定不想牵连于你,可是,既不想牵连于你,为何又把你接来呢?” 自说自话中,范承宗一直没有听到龙中堂的回应,下意识地感到有些异常,蓦然侧目,只见龙中堂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由芳心一跳,俏脸微红,嗔怪问道:“问你话呢?干吗这样看人家?” 龙中堂正专心致志地察言观色,被范承宗冷不丁的一问,顿时惊悟,又见范承宗满面羞红俏脸微怒,急忙答非所问地讪讪解释道:“我觉得,好像在做梦呢。” “当然不是做梦。”范承宗若有所悟,又好气又好笑的嗔怪道:“看你神不守舍的,想什么呢?噢!是不是怕我是死人?所以担心你在做梦?” 龙中堂闻听范承宗不无揶揄的嘲讽质问,却好像恍若未闻似的不答反问道:“那天你说,心界处在三界之外?” “什么那天?”范承宗嗤的一笑:“今儿早上才告诉你的。” “好吧。”龙中堂更加惊愕,却也无可奈何,咧嘴苦笑一下,继续追问道:“既是三界之外,为何与他们为敌?” “瞧你这话说的,”范承宗不满地嗔怪道:“不是心界与他们为敌,是他们与心界为敌。” “好吧。”龙中堂不想在这样的枝枝叶叶上过多纠缠,无奈附和一声,继续追问道:“天地之间不过三界,纵然如神话传说中那样存在妖魔鬼怪,也该生活在三界之中,这心界从何而来?坐落何处?什么仙山?还是什么宝岛?” “都不是。”范承宗断然否定一声,加快脚步,轻声反问道:“你可知天界在何处?冥界在何方?” “这——”龙中堂顿时无言以对,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天,灵机一动,轻笑道:“俗话说,蓝天白云之上,是为天宫,九幽黄泉之下,是为地府。” “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那谁知道?”龙中堂笑道:“不过,人们常说,上有三十六重天,下有十八层地狱。” “三十六重天之上,十八层地狱之下呢?” “这,”龙中堂再次语塞,迟疑片刻,忽有所悟道:“难道心界在三十六重天之上?或十八层地狱之下?” “当然不是。”范承宗似乎不想再听龙中堂胡乱猜测,急忙轻声打断,却又微微一顿,喟然轻叹道:“唉!出了院门,打开心界结,你就能安然回到来时所在,至于心界存在与否,都与你无关,何必再探讨这些呢?” 龙中堂这才发现,言谈之中,他们已经穿过庭院,来到高大的院门前。只是,和他之前进门时稍有不同的是,那两扇厚重的大木门不仅没有紧紧关闭,反而像欢迎贵宾似的大敞四开,甚至连看守大门的元叔也不见踪影。 他微感诧异,倏然止步,正欲询问心界结是为何物,忽听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呜嘟嘟——” 不知是他们来到院中失去屋顶遮盖的缘故,还是因为他们离着号角所在处近了许多,两人只觉这阵号角声明显比方才嘹亮许多,好像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地挤压过来似的,不仅让他们听着更加刺耳,甚至还有些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两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范承宗原本沉静如水的脸上倏然闪过一丝异样,却瞬间又恢复平静,轻声叹息道:“唉!就在这里吧。本想多送一程呢。” “这里?” 龙中堂惊问一声,急忙四下张望,却见周围一切如常,就是一处寻常院落,不仅没有他进入心界时所经过的水潭,甚至连个浅水池也没有看到,不由惊疑看向范承宗,却见范承宗双手相叠,扣在心扉,轻声念道:“天地洪荒,万物有心,心塞归结,开结成门。心界结,开!” 诵念声中,范承宗右手紧贴心窝,左臂展开,好像画大饼似的,自上而下,由左到右,在空中缓缓画着圆圈。 随着她的手臂旋转一周,左手重新贴到心窝的瞬间,她刚刚划过的半空中,居然像海市蜃楼一样,凭空闪现出一个数尺见方深不可测的巨大黑洞,好像一只巨大的眼睛似的,阴森可怖地凝视着龙中堂。 尽管这些天来已经见识到许多光怪陆离之事,可面对眼前这么离奇的一幕,龙中堂依然对范承宗所拥有的此等法术感到惊奇不已。 然而,仅仅惊愕瞬间,他忽然又有些忐忑不安,疑虑重重。 虽然他觉得范承宗应该毫无恶意,可面对这种从未听说过的高深法术,望着这个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他不仅不知不觉地产生几分敬畏,甚至还猛然想到传说中的轮回隧道。 虽然他对这个荒唐的想法也感到暗自好笑,可依然半真半假地问道:“从这儿出去后,不会变成婴儿吧?” “说什么呢?”范承宗恬静如水的粉面上倏然绽开一朵小花,莞尔笑道:“这儿又不是冥界,哪里会有轮回的本事呢?” “那就好。”龙中堂放心许多,却依旧满怀疑惑地连连追问道:“进去后感觉如何?用时多久?对面还是水潭吗?” “放心吧,我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范承宗收敛笑容,不无惆怅地暗叹一声,柔声告辞道:“中堂,出去后多多保重,希望有缘再见。” 龙中堂眼见范承宗情真意切,依依惜别,不由想起当初并肩作战的美好时光,忽然心生留恋,正欲劝说范承宗随着一道离开,忽听一阵尖厉的利刃破空声由远而近从空中急速传来,不由蓦地打住话头,顺声仰望,顿时骇然一惊。 只见风和日丽天高云淡的半空中,成千上万支雕翎箭好像流星聚集,又似风卷云涌,遮天蔽日地已经飞到头顶。 第352章 同生共死 甚至,就在龙中堂仰面观望的瞬间,有的长箭势大力沉,从他头顶上空呼啸而过,有的长箭却已到强弩之末,飞行之势骤缓,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挟着咻咻的利刃破空声径直扎向地面。 一只只尖锐的箭头被明亮的日头照得寒光四射,好像冰雹骤降,又似银河倒落,气势汹汹,铺天盖地,瞬间便把龙中堂和范承宗乃至整座院落笼罩其中。 龙中堂大吃一惊,早把出城之事抛于脑后,一个箭步扑到范承宗身边,不等范承宗反应过来,一把揽在怀里,顺势跃到数步远外的走廊下面。 就在他双脚刚刚落地的瞬间,只听头顶上方和身后院中好像雨打芭蕉似的,几乎同时发出“噼里啪啦叮叮当当”的一阵疾响,头顶上便随着响声扑簌簌的腾起阵阵灰尘。 他急忙抬头望去,只见走廊顶上好像铺了一层钉板似的露出数十支射穿房顶的长箭。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幸亏房顶全是木板做的,若是用茅草搭建的寻常民居,只怕这些箭已经透顶而入,刺在身上。 暗自庆幸中,他心有余悸地看向范承宗,这才发现,范承宗还被他紧紧揽在怀中,不由面红耳赤,急忙把范承宗平稳放下,故作感慨地打破尴尬道:“好险,好险。” “谢谢你,中堂。” 范承宗却并不像龙中堂那么紧张局促,轻轻致谢一声,看也不看龙中堂一眼,转身看向院中。 龙中堂眼见范承宗如此泰然自若,钦佩之情油然而生。 他随着范承宗转过身来,正欲查看那个悬在半空的黑洞,却见黑洞下面的地面上,好像突然长起一片纤细的竹笋似的,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一根根的雕翎箭。 他不禁又是一阵后怕,心想:如此凶险之地,还是赶紧离开为妙,不过,若能带着宗儿一道离开,此处也就再无牵挂。 思忖之中,他急忙看向范承宗,却见范承宗正怅然而立,翘首远望门外。 他不由一阵忐忑不安,左右为难地暗暗合计:看其神色,似乎对守城众人颇为牵挂,即便劝说,也不见得能随我离去。她当初曾经舍命救我,在她危急之时,我若舍她而去,似乎有些薄情寡义;可我若留在此地助她守城,凭我这微末之力能不能派上用场不说,蕊儿和烟儿也正在巫山上亟待救援啊。 一时间,他忽觉有些不知所措,看看范承宗瘦肖的双肩,又看看数尺外的黑洞,正犹豫不决地合计着要不要好言相劝,忽听凄厉的号角声又再次响起。 他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仰望天空,心想:第二波长箭转瞬即到,不能再耽搁了。 着急之中,他忽然急中生智,手臂伸出,疾如闪电,刷刷两下,轻轻点住范承宗左右两侧的犊鼻穴——犊鼻穴位于人们左右两膝部的髌骨与韧带外侧的凹陷中,控制着膝关节的伸缩自如。 范承宗猝不及防,只觉腿弯一麻,双腿再难活动半分,而膝盖以上却活动如常,急忙转身回头,惊愕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歉然一笑:“对不起,宗儿,不能把你留下。” 范承宗芳心骤跳,好像蓦地落入热乎乎的蜜水中,从里到外浸透甜蜜,一抹微笑瞬间驱散满面愁容,可两只大大的美目里却滚出两串晶莹剔透的泪珠:“别傻了中堂。纵然把我带走,我还要回来,何苦呢?” 可是,就在范承宗凄然恳求中,咻咻的长箭破空声已再次响在他们耳边——转瞬间,走廊顶上和院中地上便又雨打芭蕉般的增加了数十上百支雕翎箭。 可就在这波长箭降临的同时,一阵优美动听的笛声,悠悠扬扬,轻轻柔柔,却又非常清晰地在院中回荡起来。 “六叔?”听着熟悉的前奏,牧童的音容笑貌顿时浮现在龙中堂眼前,使他顿时想起元神出窍后回到炎黄时期的那次相遇,不由脱口惊问道:“句芒?” “你怎知六叔的名字?”范承宗惊讶地看了看龙中堂,又望向笛声传来的方向,黯然叹息道:“可惜他们几个老顽固不肯迎战,不然,也会增加几分胜算……” 可是,范承宗话音未落,笛子前奏已过,微微一顿,悦耳的男声独唱便如约响起:“谁在牛背吹短笛哎?谁在茶园采茶忙?谁在家中打草鞋哎,谁在河边想情郎?” “都这份地步了?他们……”龙中堂话说一半,猛然想起伯琴琴声制敌之术,不由微微一顿,静心感受片刻笛声与歌声,却并未察觉到丝毫异样,不由疑惑问道:“不是用音乐拒敌吗?” “别管这些了。”范承宗听着醉心的歌声,痴痴地盯着龙中堂,柔声恳求道:“快走吧,中堂,心界结就要关了。” 龙中堂心中一颤,心想:蕊儿和烟儿虽然有难,可宗儿眼前也是有难,别说我出去也不见得能打败武罗,解救他们,就算能,我也不能厚此薄彼,扔下眼前有难的宗儿,去寻找不一定能成功解救的蕊儿和烟儿。 一念至此,他心中瞬间淡定许多,急忙解开范承宗的穴道,莞尔笑道:“走吧,去看看两个老不羞。” 范承宗大吃一惊,正欲再劝,却见龙中堂已经跨出走廊,大踏步走进院中,匆匆越过黑洞,径直走向院门,不由又气又急,颤声惊呼道:“中堂!” 龙中堂刚好走到门槛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倏然止步,转身回头,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你再不来,我先去啦。” “你!” 范承宗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蹦出一个“你”字,却不知再说什么,只好轻叹一声,关闭了心界结,匆匆追向院门,心中却瞬间充满欣慰——若能同眠于此,城破又有何妨? 龙中堂哪能想到范承宗此刻所想?眼见范承宗匆匆跟过来,他抬腿跨出院门,凝神细听,发现笛声和歌声从东方传来,急忙抬手商量道:“先去拜见两位前辈?” “也好。”范承宗顺从道:“他们应该知道祖师身在何处?” 可是,范承宗话音刚落,忽听号角声再次传来。 第353章 箭雨情歌 正欲寻找躲避箭雨之处,却见龙中堂手中已经撑起一把雨伞似的硕大藤牌。 她惊喜交加,不等龙中堂招呼,急忙钻进伞下,贴近龙中堂,甜蜜享受着被心上人关怀呵护的温馨,甚至连感谢的客气话也不想再说,只是默不作声地随着龙中堂匆匆前行,却听龙中堂惊讶问道:“咦?!记得进门时,门前甚是宽阔,为何突然出现许多房屋?” 可他话音刚落,第三波箭雨又疾落而下。锋利的箭尖射在铁皮包裹的厚厚藤牌上,好像冰雹砸在屋顶上似的叮当作响,却已经对两人造不成丝毫威胁。 范承宗望着箭雨刷拉拉插满周边地面,尽管知道不会伤及自身,依然有些心惊肉跳,却强作镇静地轻声解释道:“平安无事时,心界如同乡村小镇,遭遇危险时,心界就是一座城堡。” “真是不可思议。”龙中堂前后左右环视着好像突然从地下长出来似的许多房屋,惊讶追问道:“心界城方圆多大?如何能骤然造出这么多房屋?” “心有多大,城有多大。”范承宗轻声喟叹道:“那天在蟠龙山,不也化出一座庄园吗?” “那怎么一样?我那是木圣灵暗中相助,用法力支撑的。” “此也亦然。” “整个心界?”龙中堂更加难以置信地问道:“都是由法力支撑的?” “心界是祖师开辟的真实天地,和人间一样,千秋万载,山水永恒。”范承宗徐徐阐述道:“但是,每遇强敌压境,祖师便施展法力,造出心界城,为所有心界人遮风避雨。” “噢——”龙中堂轻叹一声,不由肃然起敬:“他老人家居然支撑起这么大一座城堡,真是高深莫测,法力无边。” “牧童牛背吹短笛哎,仙女茶园采茶忙。哥在家中打草鞋哎,妹在河边想情郎……” “但愿能躲过此劫。”范承宗叹息着遥望前方,听着嘹亮的歌声,不无诧异地问道:“听着距离很近了,怎么没看到他们呢?” “那么深厚的内力,若无房屋遮挡,传个十里八里也不是没有可能。”龙中堂笑道:“那天听他唱歌时,距离也有两三里吧?” “什么那天?”范承宗抿嘴笑道:“还迷糊呢?不就今天早上吗?” “对对对,我又糊涂了。”龙中堂顿时醒悟,讪然笑道:“可他一直唱这首曲子,不是只会这一首吧?” “当然不是。”范承宗笑道:“七叔会得可多了……” “闪开闪开,驾。” 范承宗话未说完,急促的马蹄声中,一声断喝由远而近疾速传来。 范承宗和龙中堂急忙靠到街边,顺势望去,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重甲骑兵,各持兵刃,纵马飞奔在插满长箭的街面上,转眼已经来到近前。 为首之人,银盔银甲白战袍,胯下一匹银鬃马,手提一杆亮银枪,腰间一柄三尺剑,背上斜挎长臂弓,可谓风流倜傥,威风凛凛。 但是,随着马蹄翻飞冲到近前,龙中堂却赫然看到此人居然长着一张青面獠牙丑陋不堪狰狞老脸。甚至连他转脸冲着范承宗龇牙一笑的招呼,却也令人生畏地看不出是示好还是恐吓。 尽管此人扫视了范承宗和龙中堂一眼,可他胯下的战马却丝毫速度不减,四蹄蹬开,把遍地竹笋般的长箭蹚得东倒西歪,扬起一阵风尘,旋风一样疾驰而去:“驾!” 龙中堂微微一愕,望着数百铁骑顺着大街渐行渐远,直奔东门,不由下意识地问道:“出城迎敌?” “应该不是吧?”范承宗出神地望着掩映在滚滚黄尘中的骑兵队,迟迟疑疑地不答反问道:“就算出城迎战,城主也不该打头阵吧?” “城主?”龙中堂更加惊讶的问道:“你说带队之人是心界城主?” 范承宗点了点头,忽然一把拉住龙中堂,撒腿就跑:“快,追上看看,若城主出城迎战,咱也好助他一臂之力。” “祖师不是城主吗?”龙中堂随着范承宗匆匆飞奔着诧异追问。 “祖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常年不在心界,哪有功夫打理这些琐屑杂务呢?” “城主尊姓大名?” “南霁云。”范承宗回答一声,忽然微微一顿,不无恼怒地嗔怪道:“岂有此理,这个老不羞。” 龙中堂忽觉南霁云的名字非常耳熟,正欲追问,忽听范承宗又小声嗔骂,愕然一怔,却又瞬间醒悟,原来,渐去渐远的马蹄声中,鹿蜀居然把早晨现编的歌词又唱了出来:“天上下雨地上流哎,哥哥妹妹并肩走。白送红线你不要哎,为何又要手牵手……” 龙中堂忽觉心头一突,满脸燥热,急忙轻轻甩开范承宗的小手,却见范承宗脸上也已布满红霞,蓦地加快脚步,高声怒喝着向前奔去:“喂!不回屋躲避,在这儿吵什么?还有你,八叔,跟他们掺和什么?” 龙中堂急忙快步追赶,顺势远望城门,只见数十丈外,疾驰而过的重骑兵已经悉数出城,厚重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 城门和街口之间豁然开朗,分明是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大广场。一眼望去,广场上堆满滚木礌石等守城器具,却并未看到句芒和鹿蜀的身影。 但是,正对街口的广场边缘处,却闪动着一团七彩云雾似的身影,分明是一个女子正随着清脆悠扬的笛声和余音绕梁的歌声在那里轻歌曼舞。 甚至,就在范承宗高声呵斥着奔跑过去的瞬间,忽听笛音骤变,从方才欢快愉悦的情意绵绵猛然变得急促高昂。 过门简短迅捷,转瞬即过,歌声也随着节奏高亢而起,响遏行云:“风悠悠,云悠悠,生死离别苦心头,苦心头。枪林箭雨穿肠过,宛如清溪山涧流……” 龙中堂心头一凛,暗自惊疑:强敌压境,他们不去上阵杀敌,却在此放声悲歌,岂不是打击士气,扰乱军心么? 惊疑之中,只见疾走在前的范承宗蓦地止住脚步,驻足不前,急忙紧走几步,追到范承宗身边,却见范承宗的一双美目中已经闪出泪花,急忙关切问道:“怎么了?” 第354章 铁甲重骑 范承宗摇了摇头,迅速拭去眼角泪珠,强笑道:“七叔很少唱这种令人感伤的曲子。” “放心吧,宗儿。”龙中堂情不自禁地轻轻握住范承宗的小手,柔声宽慰道:“只要齐心协力,纵然敌人十倍于我,也很难攻破城池。” “但愿如此吧。”范承宗很快恢复平静,拉着龙中堂匆匆又行,却还不无担心地嗔怪道:“真是没心没肺,不知轻重,也不说找个地方躲躲。” “他们都是绝顶高手,寻常弓箭丝毫不会伤到他们的。”劝慰声中,只见跳舞女子早已随着急促的笛声和歌声舞成一团旋风,龙中堂不由好奇问道:“那跳舞的女子是谁呀?” “哪有什么女子?”范承宗破涕一笑:“方才对你说了嘛,那是八叔。” “八叔?”龙中堂笑出声来:“怎么穿成这样?莫非是唱戏的?” “才不是呢。”范承宗又是一笑,可笑容还未完全绽放便倏然消失,怅然道:“七叔左侧。” 果然,龙中堂凝神一听,发现鹿蜀的歌声确实正从街口左侧传来:“骨铮铮,情稠稠,兄弟姐妹曾聚首,曾聚首。热血洒尽何所惧? 唯恐孤雁落荒丘,落荒丘。” 听着歌声愈加悲怆凄凉,龙中堂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兆,不由心中惊疑:句芒和鹿蜀的武功法术皆深不可测,如今却萎靡不振,毫无斗志,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惊疑之中,他无心多言,而范承宗虽让心中恓惶,却也无话可说,只是紧紧拉着龙中堂一路疾行,很快来到街口,靠近裙裾飘飞流光飞舞的八叔身边。 只见八叔身轻如燕,迅飞似风,如蝴蝶花间飞舞,似流萤嬉戏夜空;衣袂甩开,如风卷流云,花瓣飘零。 虽然龙中堂与他近在咫尺,可定睛观望,却依然如雾里看花,隔纱照影一般,只觉衣带生风,遥不可及,流光溢彩中几乎看不见丝毫人影。 刹那间,他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忘记身在何处,意欲何往,忽听范承宗轻轻柔柔地招呼道:“六叔,七叔,八叔。” 龙中堂登时惊醒过来,暗呼惭愧,顺势望去,只见句芒正盘膝坐在街口左侧的墙角下,鹿蜀正昂首挺地立在街口右侧的一座巨大石堆上。 他急忙恭恭敬敬地冲着三人一一躬身施礼,可他们三个,鹿蜀在高歌之中好歹还冲他们点了点头,而句芒却像没有看到他们似的,眯着眼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自顾自地吹着笛子。 至于深陷花团锦簇中的八叔,龙中堂只觉连人家的身影都看不到,人家十有八九也没有看到他拱手作揖,更不可能有什么回应,于是也不再理会这三位怪人,拉着范承宗匆匆走向十余丈外的马道入口,轻声催促道:“快上城头,看战况如何。” 可他们刚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闷声闷气的称赞声:“好小子,居然扛得住我的幻心舞,有两下子。” 龙中堂心中一动,急忙止住脚步,转身回头,却见舞团依旧,而声音也必定是跳舞的八叔所言,急忙谦逊答谢道:“多谢八叔谬赞,待打退强敌,晚辈再当面请教。” “去吧去吧,别辜负了丫头……” “别理他。”不等八叔把话说完,范承宗拉着龙中堂飞奔起来,兀自小声不满道:“几个老顽童,自己不要命也就罢了,也不说为他人着想。” 闻听范承宗数落长辈,龙中堂情知其中必有缘故,却又不便接口,急忙岔开话题,轻声问道:“我对城主的名字似乎早有耳闻,不知他是何来历?” “是何来历并不重要。”龙中堂话音刚落,忽听右前方有人淡淡接口道:“重要的是,他现在凶多吉少。” 龙中堂和范承宗急忙顺声看去,只见三丈多远的马道出口处,一个衣着华丽之人正闲散无事似的倚靠在内墙拐角处的箭垛上,意懒情疏地举目望来。 龙中堂微一皱眉,范承宗早已甩开轻轻相握的两手,轻声惊呼道:“贾伯,您到城上作甚?快回房躲避呀。”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该死的时候,躲哪里也是个死,不该死的时候,你看这些长箭,个个躲着我。倒是你们……” “祖师!”贾伯话没说完,范承宗猛然看到无为祖师从远处飘然而至,顿时无暇理会贾伯,惊喜轻呼着迎上前去:“别处可好?” “尚在射箭。”无为祖师轻轻的回应一声,不动声色地看了范承宗和龙中堂一眼,飘然立在城墙外边的箭垛前,眺望着城外,轻声吩咐道:“把他送走!” “前辈。”龙中堂疾步跨到无为祖师身边,顺势向城外仅仅一瞥,骇然一惊,急忙抬手遥指,沉声请求道:“南城主形势不妙,晚辈不才,愿随前辈打退强敌后再走。” 龙中堂回话声中,范承宗也已站到无为祖师另一侧的箭垛前,凝神远望,只见护城河外沙尘滚滚,旗帜翻飞,阵阵人喊马嘶声好像海啸一样席卷过来。 沙尘掩映中,一群群士兵忽隐忽现,尽管已经被重骑兵冲乱了很大一片阵地,可他们之前的阵势排列却依然能看出十之八九。 冲在最前边的是藤牌手,藤牌手后面是弓箭手,弓箭手后面是长枪手,长枪手后面是抬着一架架云梯的工兵手,工兵手后面便是手持大刀、挠钩和绳索等各种攻城器械的攻城手。 可这一切布置,在南霁云率领数百名重骑兵突然反守为攻地冲击下,早已全盘打散,乱成一团。 处在敌营最前沿的藤牌手,原本是准备在城上射箭时防护弓箭手的,而弓箭手也一直仰面朝天把长箭射向高高的城内,却并未想到万一正前方受到攻击时该如何应对。 如此一来,当重骑兵突如其来地冲杀过来之际,藤牌手无处可躲,不能后退,只能一手高举藤牌,奋力阻挡,纵然侥幸挨得住马刀的致命一击,却又承受不住高高跃起又重重落下的马蹄。 第355章 孤身增援 一时间,正对重骑兵的数百藤牌手不是被马蹄踩伤,便是被重骑兵反手补上一刀,惨叫倒地。 紧随其后的弓箭手虽然箭在弦上,可他们受到藤牌手的阻挡,不敢也不能贸然射击,甚至就在他们稍稍迟疑的瞬间,重骑兵已经旋风般地杀到眼前。 他们急忙抽出腰刀,甚至不及收回弓箭,便把弯弓长箭一股脑地砸向奔到咫尺的重骑兵。 可这种毫无杀伤力的玩意,对人马皆被坚硬甲叶包裹的重骑兵来说,连挠痒痒的作用都起不到。 甚至,那些重骑兵面对迎面砸来的弯弓长箭看都不看一眼,手中的马刀已经高高抡起,重重落下,使得许多弓箭手仓皇抽出的腰刀几乎还没有举过头顶,便已经中刀倒地,非死即伤。 如此一来,数百重骑兵便如虎入羊群一样在藤牌手和弓箭手所处的阵地中来回冲杀,势如破竹,刀砍马踏之处,均像碌碡滚过稻田一样呼啦啦倒下一片。 但是,随着藤牌手和弓箭手死的死逃的逃,紧随他们之后的长枪手、大刀手及手持各种兵刃的其余兵种,终于缓过劲来。 他们怒吼连连,蜂拥而至,加入战团,使得形势急转直下。 尽管重骑兵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可迅速围攻上来的敌人不仅和他们一样奋不顾身,勇往直前,人数上更是远远的超过他们数倍甚至数十倍。 一眼望去,重骑兵在重围中阵阵冲杀,就像快艇逆潮而上似的,眼看已经杀出一道人巷,可不等他们顺着人巷纵马驰骋,前后左右便又被敌人前赴后继源源不断地递增填补上来,依然把他们重重围困其中。 而且,随着敌人越聚越多,重骑兵左冲右突地回旋余地也就越来越小,奔跑速度也就不得不越来越慢,让所有城头观望的心界中人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却又无计可施。 眼见形势愈加危急,龙中堂焦躁心想:重骑兵飞奔驰骋的优势一旦消失殆尽,便会成为不能移动的活靶子,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不等无为祖师回应,便猝然叮嘱范承宗道:“你随祖师守城,我去相助城主。” 话音落处,他不等范承宗回应,已经双脚轻点,倏然腾空,跃出城墙,真个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径直坠向城下。 “中堂!” 范承宗听到龙中堂的叮嘱,正自惊疑,可还没有反应过来,却见龙中堂已经跃出城外,不由骇然惊呼一声,无暇多想,紧随其后,飞身而起。 可她刚刚越过箭堞,却见眼前骤然闪现出两道青光。 她陡然一惊,尚未看清是何物件,只觉腰间一紧,坠落之势戛然而止,她便不上不下不无尴尬地挂在箭堞外面。 惶然之中,她这才发现,刚才闪过眼前的两道青光,居然是两条巴掌宽的青丝带:一条从她腰间绕过后又迅速缠在箭堞上,而另一条则径直绕在箭堞上。 她顿时惶恐醒悟——龙中堂胆敢飞身跳下数丈高的城墙,因为龙中堂有这等法术护身,安然无忧,而她贸然跟着跳出,若非龙中堂及时出手相救,说不定已经摔成肉饼了。 一时间,她暗自惭愧,却又无可奈何,甚至来不及思索如何摆脱眼前的尴尬局面,便心急如焚地冲着已经安稳着地的龙中堂尖叫叮嘱道:“小心啊中堂,千万小心。” 高喊声中,她耳边似乎响起轻轻一声叹息,旋即便觉身体周围猛然气浪涌集。 她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这些气浪,却清清楚楚地觉得周边的气浪好像泉水喷涌似的,眨眼便把她轻轻柔柔地托上城墙,又轻轻柔柔把她放在起跳时的原点。 她知道此举定是无为祖师所为,不由感激地转身回望,却见无为祖师依然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远方,而她身后却陡然响起贾伯气急败坏的呵斥声:“你疯啦,死丫头……” 她虽然暗自感激无为祖师和贾伯等人对她的关照,可此时此刻,她不仅无暇向他们表示感谢,甚至也无暇理会他们,而是猛然扑到箭堞上,急切搜寻龙中堂的身影。 低头瞬间,她一眼看到仍在箭堞上紧紧缠绕的两条青丝带,不由百感交集,正欲伸手触摸,可就在她闪念瞬间,两条丝带却已然消失不见。 她无声暗叹一声,急忙远望搜寻,只见龙中堂已经闪电似的越过了护城河,使她提心吊胆中却还暗自惊讶——吊桥高高挂起,他是如何越过十余丈宽的护城河呢? 其实,面对龙中堂鬼魅般地飞过护城河,不仅立在城头的范承宗暗自惊讶,护城河对岸的敌人突然看到龙中堂闪现在护城河岸边,比范承宗更加惊讶震惊,情不自禁地互相惊问出声:“这家伙从何而来?” 原来,龙中堂在跳下城墙的瞬间,已经胸有成竹地制定好了进攻的路线和行走的方案。 他借助流云索安然落地后,并未跑向吊桥,而是径直奔向护城河,未到河边,已经施展塑物成型,在河面上架起一道宛如丝线般纤细的独木桥,非常不易被人察觉。 尽管护城河足有十余丈宽,可在龙中堂脚下,不过三纵之距,甚至像蜻蜓点水似的仅仅在桥面上轻点两下,他便飞过护城河,收了木遁术。 围攻之敌在重骑兵的冲杀下,早已停止攻城,几乎所有人都在参与围杀重骑兵。 虽然也有人保持警戒,防止城中有人再次冲出,可这些警戒者只顾盯着吊桥后的城门,根本没有注意到龙中堂在远离吊桥处的护城河上倏然飞过。 所以,当龙中堂好像天神下凡似的凭空闪现在敌人面前,顿时把敌人吓了一跳。 然而,仅仅错愕片刻,他们瞬间便醒过神来,不约而同地一声呐喊,便有几十上百人高举兵刃,气势汹汹地围攻上来。 可是,当龙中堂猛然看清楚这些人的面貌长相,不由赫然一惊,暗自称奇。 只见这些人虽然和人类一样身躯直立,手脚齐全,可他们的长相却实在没有一个有人样的。 第356章 残酷杀戮 他们有的脑袋大过笆斗,有的脑袋小如碗口尚且不说,脑袋上的黑发白发甚或黑白相间或五颜六色也不算大事,甚至五官容貌千差万别也勉强可以接受,可最让龙中堂瞠目结舌的是,他们有的脑袋上居然长有犄角,有的后背上还长有翅膀。 好在他仅仅惊愕片刻,转念便醒悟过来:既然范承宗曾说攻城之敌为天、地、冥、妖四界,想必眼前之敌便是妖界之人,所以容貌长相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但是,他从来只听说天地人三界千方百计的降妖除魔,从未听闻过三界与妖界合作,更未听闻过眼前确实存在的心界,也就更想不到妖界和心界有何过节,不知道心界有过任何祸国殃民之举,猜不透妖界为何与其余三界联合起来侵犯心界? 想到这里,龙中堂心头忽然升起一股怒火,咬牙暗想:若非你们侵犯心界,说不定我已经回到巫山,与蕊儿她们正欢庆团聚呢。也罢,自古正邪不两立,既然你们送上门来,那就休怪我心狠手辣,权当为民除害好了。 杀机动时,他手中早已紧握一柄三尺余长的短柄厚背大砍刀,斜斜拖在身后,冲着近在咫尺的妖界众人疾走两步,怒吼一声,飞身跃起,抡起大刀,凶神恶煞般扑入妖界人中。 他的脚尖刚一着地,几个妖兵已经刀枪并举围攻上来。 其中一个高大威武的妖兵速度最快,与龙中堂一样手持大砍刀,趁着龙中堂立足未稳,兜头就砍。 龙中堂急忙错步躲开,不等对方大刀砍空落下,他手中的大刀便闪电般狠狠落下,倏然从此人的左肩斜劈而入,自右肋咔嚓而出。 此人甚至连惨叫声也未能喊出,好像难以置信似的低头看向腰间,而就在他低头的瞬间,他的脑袋连着右肩便从躯体上倏然滑落,夸嚓一声,砸落地面。而他的左肩和躯体却依然直立未倒,好像喷泉一样热血四溅,胸腔中鲜活蠕动的五脏六腑,也随着鲜红的血液,稀里哗啦,滚淌满地。 如此惨烈一幕,使得龙中堂心中陡然一痛,微微一愣,忽觉似乎不该留在心界,更不该如此心狠手辣。可就在他迟疑恓惶瞬间,又听左右两侧和脑后几乎同时响起利刃破空声! 他陡然警醒,暗暗自责:身处你死我活的战场,对面还是不在三界之内的妖魔鬼怪,怎能有丝毫恻隐之心?他们若好自为之,蜗居在三界之外,甚或深山老林,岂能遭遇这灭顶之灾? 念头转动中,他展开弥风步法,好像泥鳅穿梭在鱼群中似的,在刀光剑影中左躲右闪,进退自如,而他手中的大刀却依然毫不留情,手起刀落处,那些妖兵不是尸首分离,便是一刀两段,肠穿肚烂,死于非命。 片刻之间,他周边数丈便倒下数十具妖兵的尸首,而他也好像在污血缸里浸泡过一样,浑身上下一片殷红,几已看不出原来的服装颜色。 可是,即便如此,他周围的闪挪空间却丝毫没有增大,他与重骑兵之间的距离也丝毫没有缩短,因为,他周围的妖兵依然越聚越多,越围越厚,依然前赴后继,奋不顾身地砍杀过来。 他虽然已经杀红了眼,可心中理智尚存。他知道眼下不是奋力杀敌之时,而是要尽快与重骑兵汇合,共同杀出重围,平安回到心界城内。 于是,他急忙改变战略,不再见人便砍,逢人便杀,而是利用机敏轻灵的弥风步法,好像泥鳅钻缝似的从层层叠叠的人缝中迅速挤向重骑兵们的厮杀处。 可是,他刚刚向前冲杀十余步,忽觉右侧不远处陡然闪现出一抹光亮,急忙顺势望去,只见一道蓝莹莹紫微微的火焰随着一声怒吼迎面射来:“看枪!” 他万万想不到妖界营中居然还有喷火暗器,急忙侧身闪过,顺势翻转手腕,砍到身后两个挺枪刺来的妖兵,可同时便觉一阵灼热扑面而来。 他急忙再次闪避,却赫然发现,这道火焰并非寻常暗器,而是一柄通身燃着蓝紫色火焰的长枪,而且,更让他惊骇的是,这柄长枪的主人,容貌更加稀奇怪异。 只见此人身高足有一丈五六,硕大的脑袋上飘散着一头尺余长的紫红色头发,乍看上去,好像这颗脑袋正处在一团熊熊烈火的炙烤之中。 而且,更怪异的是,此人头顶两侧的红发之中,不仅像梅花鹿似的长有两只数寸高的犄角,红发遮掩下的那张比马脸还要长出几分的大长脸上,居然长有两只竖长的眼睛。 甚至,与两支犄角和这两只竖眼相比,那个比一对拳头还要大出几分的水牛鼻子和那张碗口似的大嘴,还有纤细如杨柳细枝似的水蛇腰倒稍显平常,有些不足为奇,不值一提了。 但是,就在他匆匆一瞄之际,此人眼看一枪刺空,迅速止住去势,水蛇腰微微一转,抡枪做棍,两只竖眼立目怒视,冲他又拦腰扫来。 龙中堂吃惊之中又觉好笑,心想:妖怪终究是妖怪,就这份长相,几乎猜不出他是什么玩意修炼成精,却不知妖界首领从哪里搜寻到这么多奇怪异兽,也真难为他了。 但是,虽然他对此人的容貌长相不屑一顾,可对此人的武功法术却丝毫不敢小觑。 眼见长枪上的蓝焰炽热更猛,拦腰扫来,他不敢贸然硬碰,急忙腾空而起足有两丈多高,轻松躲过火枪,顺势抡起大刀,凌空劈向此人。 此人不躲不闪,借着横扫之势,甚至都没有抽招换式,握住枪杆的前手仅仅向上一抬,后手轻轻往下一摁,蓝焰熊熊的枪尖便迎着凌空落下的龙中堂前胸凌厉刺来。 要知道,此人身高足有一丈五六,这杆通体蓝色的火焰长枪至少也有两丈二三,而龙中堂手中的砍刀不过三尺有余,又正好收身缩臂凌空落下,此消彼长之下,龙中堂几乎刚要下坠,蓝晃晃的枪尖已经刺到胸口。 第357章 竖眼怪人 此时此刻,龙中堂身体悬空,无处借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危急之时,急忙把刀一横,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捏住刀尖,好像托着一只狭长的小号盾牌似的,径直推向火焰枪尖。 两者猛然相交,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龙中堂手中的大砍刀已经断成两截,但觉一道灼浪好像一道烟花似的倏然迎面扑来。 好在他早有防备,在刀身与枪尖相撞的瞬间,趁着刀枪撞击之力顺势倒翻出去两三丈远,疾疾落向地面。 坠落之中,他已经化出青龙吐信矛,以防落地之时遭受妖兵围攻。 可他双脚很快落地,却见妖兵不仅没有趁机围攻,反而不约而同地齐齐后退,在他与此人周围闪出一个两三丈方圆的圈子,顿时让他暗自惊疑,心想:干吗?想要活捉我吗? 胡乱猜想中,他死死盯了一眼对面两三丈外的竖眼怪人,又匆匆环视周围,却赫然看到地面上不仅血流成河,一块块血淋淋的五脏六腑、红中带白的脑浆和残缺不全的手脚四肢也已然随处可见。 一阵腥风袭来,他陡然一震恶心,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心中陡然充满了重重的罪恶感:他们都是死在我的刀下吗?我怎会如此残酷暴戾了呢? 可这惶恐自责的念头仅仅一闪,他便重新振作起来,暗自宽慰道: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相权衡,还是我活下来比较好,大不了再厮杀时我再快些,不让你们多受罪就是。 尽管他心中如翻江倒海般地胡思乱想,可两只眼睛却丝毫也不敢放松地盯着两三丈之外的竖眼怪人。 只见竖眼怪人斜端着蓝焰枪,瞪大两只竖眼,正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逼上前来。 他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握紧长矛,暗暗给自己打气:方才你依仗兵刃优势胜我一招,如今我短刀换长矛,虽然还是没有你的长,可再长的话我也耍不开,谁让你身高臂长远胜于我呢?既如此,看我给你来个先下手为强,看你能占多少便宜? 打定主意,他正要飞身抢占先机,却见竖眼怪人身后斜刺里冲出来一个黑大汉,瓮声瓮气道:“火正,让我来。” 黑大汉足有一丈多高,貌相凶恶,身宽体阔,浑身上下和所有妖兵一样没有顶盔掼甲,仅仅上罩一件毛茸茸的黑皮坎肩,下围一件毛茸茸的黑色盖膝短裙,坎肩上甚至还没有纽扣,忽闪忽闪的两边敞开,露出一片乌黑锃亮的护心长毛。 甚至,他脖颈上的那颗冬瓜大小的脑袋,从额头至嘴巴再到脖颈,居然全部长满寸许长的黑毛。 黑毛丛中,若非他的嘴巴凸出脸庞足有一拳头多高,让人一眼明了,看出五官所在,还真不易发现他隐藏在黑毛丛中的两颗乌溜溜的小眼睛和一个核桃大小的塌鼻头。 又粗又壮的四肢,依然长满黑毛,两只蒲扇般的大手,端着两柄乌黑闪亮足有一尺见方的八棱大铁锤,大步流星地跨进场内,几乎震的地面微微颤抖。 看到这对大锤,龙中堂不由心中一凛,心想:俗话说,锤头不过碗口——即便锤头与寻常三寸多的碗口差不多大,那也足有数十斤重,两柄锤头加一块就有上百斤甚至一百多斤。 而眼前这个黑大汉手中的双锤,每个锤头居然有一尺见方,单个重量也足有两三百斤。 如此重量,寻常人等提也很难提动,而眼前这黑大汉居然能舞动双锤征战疆场,岂不如霸王一样有千斤巨力? 暗自惊叹中,龙中堂却并不畏惧,反而迅速打定主意,心想:他既然力大过人,就不能与他硬碰,也不能让他抢占先机。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给他一抢,试试它有多大力量,然后再依仗迅捷的身法与他周旋,见机行事,以巧取胜。 一念至此,他不等黑大汉走近一丈之内,轻声喝道:“看枪!” 话音落处,他并未像寻常用枪之人一样挺枪便刺,而是高高腾空而起,与方才的竖眼怪人一样,抡枪做棍,冲着黑大汉搂头盖顶地砸落下去。 可是,黑大汉眼见青龙矛呜的一声凌厉砸来,大嘴巴无声一咧,倏然止步,右手锤头轻描淡写地迎着矛杆向上一举,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不仅青龙矛一下被弹出老高,黑大汉不还无揶揄地夸赞道:“好小子,有点力气。” 龙中堂只觉手腕微微一震,心中却放心许多:原来这小子虽然力大惊人,却并非内力催动,而是天生神力,必定难以持久。 于是他滴溜一转,闪到黑大汉左侧,冲他肋下挺枪便刺,同时也故意调侃道:“还没用一半呢。” “甚好。”黑大汉冷喝一声,不躲不闪,左手大锤一挺,迎着矛尖顶上前来,不屑笑道:“那就把另一半也使出来吧。” 龙中堂既不愿与黑大汉硬拼力量,还急着与重骑兵汇合不敢恋战,急中生智,心想:这家伙身高体重,必定弯腰不便,于是猛然一压矛杆,闪亮的矛尖径直刺向黑大汉毛茸茸的光脚板。 黑大汉一锤击空,又见矛尖直刺脚面,气得哇哇大叫,急忙闪身躲过,同时摆动大锤,冲着矛杆狠狠砸落下去。 龙中堂顿时看穿黑大汉的用意——矛杆若被大锤结实砸中,长矛势必脱手而落。 于是,他急忙收回长矛,正欲顺势跳出战团,冲向重骑兵,却见黑大汉趁他长矛撤回之际,居然飞跃而起,转瞬便跃到他近前,双锤并举,呜呜连声,冲他兜头砸来。 他万没想到黑大汉虽然五大三粗,身手居然如此敏捷,又觉黑大汉一柄锤就与他的力量相仿,如今双锤齐落,实在不敢冒险硬接,只好错步避开锋芒,绕到黑大汉的另一侧反刺一矛。 如此一来,他虽然无心恋战却难以走脱,不得不依仗灵巧的步法与黑大汉周旋着寻觅脱身之策,而黑大汉虽然猛力进攻却又连连扑空,一无所获,转眼便翻翻滚滚打了十几个回合。 但是,虽然看上去他们两个好像势均力敌难分胜负,可龙中堂却明显看出黑大汉不仅进攻速度渐渐稍缓,甚至兵刃偶尔相碰之际,也明显察觉到对方的力道似乎已经减弱不少,不由暗自高兴,心想:想必这家伙已力不能支! 第358章 四猛八锤 惊悟之中,龙中堂顿时精神陡振,奋力反攻,进退之中,高接抵挡,攻守之间,大开大合,三五个回合便杀得黑大汉惊怒交加,连连后退,哇哇怪叫之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厉的长啸,绵远悠长,直达天际。 而且,这边啸声刚落,不远处很快便传来几声回应。 黑大汉听到回音似乎像得到胜利保证似的,居然冲着龙中堂咧嘴一笑,抡起双锤,怒吼一声,再次猛砸过来。 龙中堂心中微愕,举矛招架,心中却满不在乎,心想:到处都是你们的人,旁边还有个水蛇腰在观战,为何还发信号?就算有人听到信号前来增援,无非与眼前一样把我围住,不过多围一圈而已。 然而,就在他不以为然之际,忽见正前方一道身影好像旋风一样急速扑来,心中一惊,正欲凝神观望,却发现左右两侧也各有一道身影疾驰而来。 甚至,就在他发现这三条身影之时,原本拼命抢攻的黑大汉居然停止攻击,后退两步,收住双锤,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好像猫戏老鼠似的,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他暗自惊讶,正欲趁机跳出重围,却见原本在他正前方虎视眈眈的黑大汉突然凌空跃起,摆开双锤虚晃一招,又稳稳当当地落在他身后——分明不肯让他离去。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随着黑大汉转了一圈,却愕然发现,黑大汉与疾驰而来的三条身影已经在他前后左右稳稳站定,把他紧紧围在正中。 而且,更让他大吃一惊却又匪夷所思的是,前来增援的三个身影不仅和黑大汉一样手持双锤,甚至连身高大小容貌长相也与黑大汉一模一样。 惊愕瞬间,他几乎笑出声来,可嘴巴未及张开,心中却倏然一凛,叫苦不迭,心想:若这三个家伙与黑大汉一样凶猛彪悍,岂不凶多吉少? 可就在他微微愣神的瞬间,只听前后左右同时响起“啊”的一声呐喊,又同时发出一声惊喝:“看锤!” 怒喝声中,四个一模一样的黑大汉,居然心有灵犀似的,不约而同地举起双锤,前后左右一起发力,瞬间织成一张硕大的锤网,罩定龙中堂拍击下来。 龙中堂心中骇然,别说不敢同时硬接这八柄大锤,就算想接,他也没法接——青龙矛举起,不过是一条直线,而八柄大锤却宛如一张方形的锤网,使他顾前顾不了后,顾左顾不了右。 好在他反应奇快,一看单矛难敌八锤,而前后左右也被四具高大的身躯堵得严严实实,几乎无路可逃,急中生智,猛然扑倒在地,手脚并用,好像壁虎一样,哧溜一下从两个黑大汉中间斜钻出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稍显狼狈地钻出锤网,刚刚起身而立,离他最近的两人已然如影相随似的跟上前来,双锤一摆,冲他拦腰扫来。 他躲闪不及,只好挥矛相迎,只听当当连声,四柄大锤两两成对,先后砸在长矛杆上。 刹那间,他被震得双臂发麻,心脏猛跳,还没缓过劲来,离着稍远的另外两个黑大汉也已追赶上来,把他又围在中间。 他一看大事不妙,不等他们再次联手出击,急忙抢占先机,挺枪刺向对面之人,打算等他闪避之时,便从他躲闪的空档处蹿逃而出。 可他更没想到的是,这四个黑大汉虽然看上去浑浊猛楞,可他们四人联手之际,居然像训练有素似的组成一套熟练的阵法——有人进攻有人守卫——进攻的肆无忌惮,防守的游刃有余,转眼便在他周围编织出一道密不透风的铁锤网。 他们一看龙中堂挺矛刺向一人,不仅被刺之人挺锤招架,两边的兄弟也同时摆锤解围,而身后之人则不管不顾,抡起双锤,冲着龙中堂的后背斜刺里猛砸过来。 一时间,四个大汉抡着八柄大锤,好像四个铁匠围着一个砧子练锤似的,围着龙中堂一阵狂轰滥砸。砸的龙中堂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觉得铁锤越来越重,越来越不敢与之相碰。甚至,不得已时,青龙矛偶尔与大锤碰撞两下,不仅震得他虎口发麻,就连心口处也时不时地感到隐隐作痛。 他顿时有些惊慌失措,心想: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只怕救不出重骑兵,我这条老命也会丢在这里。对了,这半天只顾着躲闪大锤,没顾得上察看重骑兵,不知他们现在形势如何? 心念动时,他一边招架躲闪,一边朝着重骑兵所在的方向匆匆远望,却见重骑兵果然如其所料,已经被重重妖兵围得水泄不通,几乎一动不动,各自为战,早已失去了骑兵飞奔驰骋的优势。 可是,高手过招,最忌分心,何况他已经处于被动挨打的绝对下风,一不小心便会被铁锤击中。 甚至,就在他匆匆张望的瞬间,但听耳边锤风呼呼,不由陡然一惊,听风辩刃,下意识地举矛外磕,只听一连串的急促脆响,四柄大锤居然接二连三地重重砸在了矛杆上。 刹那间,他只觉双手虎口猛烈剧痛,两眼金星乱冒,两耳嗡嗡作响,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一下跳到嗓子眼却又被一口咸咸的浓痰似的东西侥幸挡住,如鲠在喉,欲吐未吐,难受万分。 他心中骇然,情知已经受了内伤,眼看就要吐血,正要抽回长矛,却觉两手陡然一震,随着一声脆响,两手骤然一麻,再也不听使唤,蓦地松开,青龙矛便像一只长长的风筝似的,嗖的一声飞上半空。 原来,身后的黑大汉眼见龙中堂被四锤连砸震得摇摇晃晃站立不稳,而他距离龙中堂尚有两三步远,不及上前补招,急中生智,照着青龙矛的枪攥结结实实地横扫一锤。 如今一看龙中堂已经手无寸铁,四个黑大汉更加无所顾忌,不约而同地扑上前来,一声呐喊,八锤并举,冲着龙中堂一起砸落下来。 第359章 青龙乍现 龙中堂惊恐交加,急火攻心,躲无可躲,退无可退,嗓子眼里那口咸咸的东西再也无力压制,“哇”的一声急喷而出,赫然是一口鲜血。 这口鲜血,不偏不倚,正好吐在对面之人的脸上,使得对面之人又恶心又恼怒地怒吼一声,却也不得不收住双锤,侧身后退两步去擦拭脸上的污血口水,正好给龙中堂闪出一道逃命的空隙。 龙中堂吐出这口淤血,心头舒坦许多,耳听背后锤风又至,一句咒语已经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棉,托。” 喝令声落,一团巨大的青丝棉从他背后倏然升起,不仅及时托住了砸至他背后的几柄大锤,也把几个黑大汉吓了一跳。 龙中堂暗呼侥幸,却马上又意识到,凭借木遁术或能安然逃走,可若想救出这数百名重骑兵,绝对难以做到。可此时此刻,除了木遁术,他又能如何呢? 心急如焚中,他猛然想起进入八卦阵之时,敖正封印在他泥丸宫中的幻龙诀,顿时像溺水之人猛然抓住一根稻草似的,不管能不能成效,试试再说。 于是,他急忙念动幻龙诀咒语:“木德圣灵,广济苍生,赐我神力,幻化青龙。”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怪异的嘹亮长啸乍然响起,如石破天惊般直冲云霄,经久不息。 长啸之中,不仅龙中堂惊喜交加,仰面疾望,几乎所有交战的双方,无不心头一颤,惊愕顺声张望,只见晴朗朗的半空中,一条数丈长的青龙,摇头摆尾,张牙舞爪,倏然凭空闪现。 只见它一身鳞甲青光闪闪,骆驼似的脑袋大如碌碡,头顶一对树杈似的大鹿角,瞪着两只碗口大小的眼睛,微微张开那张似驴非驴似牛非牛的血盆大口,露出两排匕首似的利齿,抖着嘴巴两侧那两根数尺长的虬髯,挟着呼啸狂风,卷起飞沙走石,径直扑向龙中堂。 龙中堂尽管早有准备,可乍然见到传说中的青龙迎面扑来,依然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瞠目结舌中,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正想高声招呼,却见青龙离他三五丈时,又仰头长啸一声,骤然贴近地面,摇头摆尾,身躯蜿蜒,围着他迅疾盘旋一周,顿时把他裹进扯天扯地的滚滚风沙之中。 猛烈的风沙,打在脸上灼灼作痛,更吹得他睁不开眼,不得不急忙把眼睛眯成一道细缝,可耳畔却骤然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叫声和呼喊声。 他虽然目不能视,却猜到这些惨叫呼喊声十有八九是周围那些妖兵被青龙所伤,尽管心中恻然,却也无可奈何,正琢磨如何与青龙交流,好让青龙把他和重骑兵一块救出之时,忽觉腰间一紧,未及反应过来,已经被猛然甩上空中。 他霍然一惊,疾睁眼处,只见风声呼呼中,他已经距离地面足有十几丈高,而刚刚在地面上肆虐一番的青龙正由下而上凌空飞起,转眼便飞到他的脚下。 他顿时看懂青龙的心思,顺势落在青龙背上,却觉龙背虽然宽阔雄厚,可一片片龙鳞丝滑无比,青龙蜿蜒盘旋的速度又如此迅猛快捷,生怕一不小心失足滑落,急忙伸手攀住龙角,衷心感谢道:“多谢前辈。” 青龙摇头晃脑的又是一声长啸,径直奔向心界城。 龙中堂曾与朱雀老大和花背龟并肩作战,知道这些圣兽均能口吐人言,眼见青龙没有回应,虽然稍感诧异,却也不以为然,觉得青龙也许没有听到。 何况,眼前形势危急,他也无暇顾忌太多,急忙抬手遥指数十丈外正在艰难厮杀的重骑兵,大声恳求道:“请前辈大发慈悲,把那些朋友一并救回心界城吧。” “嗷——” 青龙又是一声长啸,骤然升高数丈,却并未飞向被重重围困的重骑兵,依然摇头摆尾地飞往心界城。 龙中堂心急如焚,转身回望中急忙再次恳求:“前辈……” 可他刚刚吐出两个字便赫然一惊,恳求声也不由自主地戛然而止。 只见目光到处,重骑兵所在处已经卷起无数道高大粗壮的旋风,掀起一片浓厚的漫天黄沙,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哪里还能看得见重骑兵的身影? 而且,就在他骇然惊愕回望的瞬间,那一道道旋风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挟持着漫天黄沙,扯天扯地的席卷过来。 他看得心旌摇曳,却也顿时醒悟,心想:原来,青龙前辈要用旋风把重骑兵带回城中。可是,重骑兵能否承受得住如此猛烈的旋风呢? 可事已至此,再无他法,别说他自我感觉不能再次出口恳求青龙另想它法,即便他想开口相求,也为时已晚。 因为,他们的起飞之处距离心界城不过二三里远,在青龙飞驰电掣般的引领下,就在他回头张望暗自惊疑的片刻之间,数百道旋风已经跟着青龙掠过护城河,飞上城墙,径直落入心界城东门内的广场上。 甚至,不等龙中堂和城墙上下的众人反应过来,不仅数百道旋风已经戛然而止,风消云散,就连龙中堂脚下的青龙也已凭空消失,不见踪影。 龙中堂暗自惊疑,却也无暇多想,急忙环视周围,只见被旋风卷来的数百骑重骑兵,足有一半人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凝神细望时, 只见那些一动不动之人周围的地面上,已经显出片片血迹。 原来,青龙施展的旋风,不仅把所有正在拼杀的重骑兵连人带马携回城内,也把那些已经阵亡的将士和坐骑也一起搬运回家。 龙中堂心中蓦地一沉,顿时伤感满怀:重骑兵虽然杀敌无数,可他们也伤亡惨重。天地之间,为何有这么多杀戮呢? 哀伤环视中,他忽然看到貌相奇丑的南霁云早已跳下战马,匆匆环视一圈,陡然振臂一挥亮银枪,高声喝道:“快上城墙!” 喝令声中,南霁云已经率先跑向马道,看上去不仅丝毫没有受伤,甚至也没有收到旋风的影响,依然干净利落,健步如飞。 龙中堂暗自惊叹,却也顿时醒悟,心想:敌人遭受重大损失,定会竭力反攻! 心念动时,他也不敢怠慢,急忙随着蜂拥而上的重骑兵将士冲向马道口。 可他刚刚跑上马道十余步,便听一阵急促而清脆的金钲声由城外传来:“铛铛铛……” 第360章 门房偷听 他愕然一怔,顿时惊喜万分,心想:闻鼓而进,鸣金则退。看来,方才这番冲杀,已经重创敌人,所以敌人已无暇攻城,从而鸣金收兵。 果然,就在他惊喜思忖中,城墙上也已响起阵阵欢呼,而他刚刚放慢脚步,却见范承宗从上而下,顺着马道匆匆来到他面前,不容分说,拉着他走下马道:“快,勤政殿。” 龙中堂微感诧异,可一路上行人如梭,与范承宗不时的互相招呼,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对满大街突然涌现的人群颇感惊讶,心想:敌人射箭时,不知他们躲在哪儿?倘若敌人已经攻上城头,不知他们是依旧躲藏?还是上城头厮杀呢? 想到这里,他猛然又想起在广场边上唱歌跳舞吹笛子的三个怪人——怎么没有看到他们呢? 一路之上,他胡思乱想,东张西望,也无心与范承宗攀谈,而范承宗也像心事重重似的,自顾默默前行,不大一会儿,两人便走进一道古朴典雅的门楼内。 正对门楼,是一座荡漾着田原风光的影壁墙,绕过影壁墙,刚到垂花门前,范承宗轻声商量道:“祖师还没到,在门房等会儿吧?” “好啊。”龙中堂随口应声,跟着范承宗刚刚走进门房,却见范承宗吱呀一声关上房门,不由哑然失笑:“关门干吗?万一他们来了,看不到咱们呢?” “我想静一静。”范承宗说着,就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轻声叹息道:“之前听闻开疆扩土,封狼居胥,总觉得豪情万丈,憧憬不已,今日一见疆场厮杀,才知道当初的念想是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唉!” 龙中堂眼见范承宗惆怅感慨,也触动情怀,又见范承宗愁肠百转,急忙故作轻松地宽慰道:“也不用太过担心,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不把他们打退了吗?” “今日退去,明日复来。何时是个头呢?” “世事难料,谁能说得准呢?”龙中堂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于是打量着房间岔开话题,不无调侃道:“这个门房居然占用了三间大通房,还有这些桌椅板凳,古香古色的,怎么看也不像寻常人家,倒像等候皇帝召见的朝房。” “祖师和城主开会时,大家就在这里等候的。”范承宗勉强一笑,道:“只有我把它叫做门房而已。” 范承宗话音刚落,忽听大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旋即便听到大门开启的吱呀声,急忙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道:“别乱说话,他们来了。” 龙中堂急忙站起身来,向着门口刚走一步,却被范承宗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小声问道:“干吗?” “出门迎接呀。”龙中堂不无诧异地看看范承宗,有些好笑的揶揄道:“怎么像做贼似的?紧张兮兮的。” “嘘,”范承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更加神秘兮兮地小声叮嘱道:“听他们说什么?” “听壁角?” 龙中堂哑然一笑,却也顿时被她勾起好奇,急忙屏息凝气,只听门外的脚步踏踏声中,有人诧异问道:“天界和冥界为何一直没有进攻呢?” “哼!”一个稍显粗狂的声音接口道:“元始圣女虽然蛮横霸道,怎比得上天界和冥界那些机关算尽之人?” “元始圣女?” 龙中堂不由轻呼一声,却又戛然而止,急忙凝神再听,可门外众人的交谈声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一起匆匆远去,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再也听不清楚。 他愣神片刻,再也难以镇定,急忙又看向范承宗:“我要见祖师。” 范承宗微微皱了皱眉,面有难色道:“不经城主允许,闲杂人等不能随便进出的。” “你不知道。”龙中堂心中着急,说话间已经大步走向房门:“我与元始圣女有数面之缘,说不定能劝她退兵。” “什么?你刚到心界?怎能认识元始圣女?难道她去过凡间吗?”范承宗大吃一惊,连连追问中眼见龙中堂已经打开房门,只好起身相随,无可奈何道:“去就去吧,大不了一块受罚。” 两人前后相随,匆匆走出门房,跨过狭窄的前院,迈进垂花门,也不绕行回廊,径直穿过天井院,走向正房。 匆匆行走中,龙中堂顺势打量左右,只见勤政殿的名字虽然高端大气,可房舍门户却稍显寒酸。不仅远远比不得慧缘殿那么富丽堂皇,甚至与京城中的小康之家相比似乎也简陋许多。 一座普普通通的四合院,三间正房,坐北朝南,两头各有耳房,东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大小房屋间倒有回廊相通。 整座天井院约有三四丈见方,青石铺地,干净整洁,正中建有一座一丈方圆的圆形水池。 水池中假山突兀,怪石嶙峋,露出水面约有七八尺高,向阳面稀稀疏疏地载着几株矮小的松柏类长青树木,背阴处则长有几簇郁郁葱葱的文竹凤尾蕨,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两人很快越过水池,来到正房门前,龙中堂微微一顿,范承宗抢先一步踏上廊前台阶,正欲禀报,便听屋里有人轻声喝问道:“谁?” “我,宗儿。”范承宗急忙回道:“启禀城主,有急事禀报。” 房门吱呀打开,一个满头金发的乡村老汉站到门前,看着并肩来到门前的范承宗和龙中堂,绷得紧紧的脸上居然绽开一丝笑容,正欲说话,却听屋内有人朗声笑道:“有请龙少侠。” 金发老汉急忙后退一步,侧身让过,伸手示意道:“龙少侠,请。” 龙中堂急忙拱手谦让:“不敢,前辈请。” 寒暄之中,龙中堂随着金发老汉走进大厅,只见宽敞明亮的议事厅里虽然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十把高背座椅,可在此参加会议的人,算上刚刚进来的他和范承宗,也不过区区八个。 尤其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肃然端坐在堂前正中的长案后面之人,居然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而不是在他案头左侧端坐的无为祖师。 他虽然没有见过中年大汉,可从座次尊卑来看,此人必定是城主南霁云。可若说此人是南霁云的话,他的容貌长相却与半日前所见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第361章 勤政殿内 半日前,龙中堂和南霁云在东门内相遇时,龙中堂亲眼目睹南霁云长得青面獠牙,丑陋不堪,可眼前端坐之人,方面大耳,广额疏眉,目圆鼻尖,面含微笑却又笑中含威,甚至让龙中堂不得不怀疑眼前之人或许并非南霁云。 然而,尽管他眼望南霁云微微一愕,可眼神犀利的南霁云似乎已经看穿他的心思,随手从桌案上拈起一张面具轻轻一晃,轻笑道:“定是南某这张丑脸让少侠见笑了。” 龙中堂顿时恍然大悟,急忙恭敬施礼道:“不敢,晚辈龙中堂,参见城主,参见祖师。” “少侠请坐。”南霁云看了看无为祖师,无为祖师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于是南霁云抬手示意龙中堂在刚刚落座的金发大汉下首落座,真诚感谢道:“少侠年轻有为,侠肝义胆,孤身救回我等数百人性命,实在感激不尽。” “城主过誉,晚辈愧不敢当。”龙中堂急忙站起,拱手谦辞道:“晚辈贸然之举,也是侥幸而已。” “少侠请坐,宗儿,你也坐呀。”南霁云招呼一直站在门口的范承宗一声,又看向龙中堂,微笑道:“少侠虽然初到心界,却已有幸见过祖师。来,我再给少侠引见四位长老。” 说着,南霁云率先示意端坐左侧首席之人:“执法将军甪里幽。” 其实,龙中堂进厅之后的这段时间内,已经偷偷地把在座诸位审视一遍,其中最引他注目之人便是这位执法将军甪里幽,甚至打量之中便情不自禁地暗暗惊叹——想不到,心界中居然有如此丰神俊朗之人。 甪里幽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一袭白衫,身材修长,面如冠玉,光洁如脂,浓眉大眼,五官端正,一头乌发飘洒披肩,处处显示出的优雅与高贵中,还多少露出几分令人敬而远之的孤冷与高傲。 但是,自从龙中堂进门,甪里幽也已把龙中堂细细打量一遍。他眼见龙中堂貌不惊人却做出侠肝义胆之事,心中也着实佩服,闻听南霁云引见,于是从容抱拳,惜字如金却声如金玉,令人心醉地寒暄道:“幸会。” 龙中堂闻听如此官职名称,却有些惊讶好笑,心想:数千年来,好像从未听说过执法将军的官职名称吧? 只是他虽然心中暗自乱想,可眼见甪里幽年纪轻轻居然在心界城位居高位,甚至比从城主宝座上退下来的龙须虎还要位高权重,倒也肃然起敬,不敢小觑,急忙恭敬回礼道:“不敢,晚辈龙中堂参见将军。” “客气。” 眼见甪里幽和龙中堂寒暄已毕,南霁云抬手示意坐在甪里幽下首的身材魁梧之人,正欲引见,却见此人拱手笑道:“不敢劳驾城主。在下劼摩多,感谢少侠与我等同仇敌忾,患难与共。” 劼摩多一袭浅黄色长衫,身材不高却结实健壮,四方大脸,微微泛黄,剑眉斜飞,双眸深邃,鼻圆口方,三缕短髯,一眼望去,便给人一个忠厚长者的感觉。 尤其他性格直爽,快人快语,更让龙中堂瞬间感到亲近许多,不由暗赞一声,急忙恭敬回礼:“前辈谬赞了。晚辈虽非心界中人,可是,能与众位前辈并肩作战,实在三生有幸。” “大司空口快心直,你们多多交流。”南霁云哈哈一笑,顺势看向右侧上首,可他又未及开口,右侧上首之人便哈哈笑道:“劼摩多不用介绍,我老龙也不用你帮忙。喂,小兄弟,我叫龙须虎,什么官职都不是,只管和兄弟们上阵杀敌。不过城主现在的位子是我让给屈原那小子后又传给他的。当然啦,当初祖师让我做城主的时候,我也是很高兴的,只不过成天唠唠叨叨都是烦心事儿……” 龙中堂早已认出龙须虎便是圣灵殿画像中的首任城主,早已心存敬畏。如今一见龙须虎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不仅丝毫没有轻视之心,反而对龙须虎的天真淳朴更加感到亲切可爱,于是也更加毕恭毕敬专注聆听。 可是,坐在龙中堂和龙须虎之间的金发大汉眼见龙须虎一开口便如黄河决堤似的滔滔不绝,一发而不可收拾,不由眉头一皱,不满地瞪了龙须虎一眼,不无调侃地嗔怪打断道:“好啦好啦,不用再说了,大家都知道的。” “是吗?”龙须虎戛然而止,探着身子,越过金发大汉看向龙中堂,认真问道:“小兄弟,蓐收说得是真的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龙中堂不由愕然一怔,心想:原来金发大汉名叫蓐收,这名字好耳熟啊!在哪里听过呢……啊呀!蓐收不是神话传说中的秋神吗?为何身在心界呢? 可他转念又想,句芒本是春神,不也在心界吗?而且,宗儿称句芒为六叔,称蓐收为五叔,也许他们本是兄弟?可句芒既是春神,按节气来说,应该排在秋神之前吧? 但是,尽管他思绪万千,可面上却丝毫波澜不惊,平静地含笑点头回道:“是的前辈。晚辈在圣灵殿已经瞻仰过您的尊容了。” “好吧好吧,那我就不多说了。”龙须虎咧嘴一笑,随手拍拍蓐收的肩膀,笑道:“这家伙负责吃喝拉撒,不过他原本只是个小虎崽……” “闭嘴!”蓐收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不等龙须虎说完,厉声喝住,又迅速岔开话题,问向龙中堂:“小子,不是有急事吗?快禀告城主啊。” “是,前辈。”龙中堂急忙看向南霁云,恭敬回道:“启禀城主,晚辈与元始圣女有数面之缘,愿去城外劝她退兵。” “哦?” 南霁云轻轻惊愕一声,不置可否,征询似的顺势看看左右,却见左右众人无一应声,于是又看向无为祖师,却见无为祖师正目光深邃地注视着龙中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刹那间,整座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范承宗却惊慌不已地打破沉寂,轻呼出声:“不行,中堂,太危险了。” “说的是。”蓐收随即附和道:“仅仅数面之缘,如何能劝退她老人家?” 第362章 无心应战 龙中堂故作平静,镇定自若地劝道:“大家放心,不会有危险的。” 可是,话音未落,他的目光却不知不觉地投向对面而坐的范承宗。 四目相对,龙中堂微笑着点了点头,好像让范承宗放心,可不等范承宗反应过来,他又看向南霁云,满怀信心道:“晚辈觉得,元始圣女虽然有些霸道,却也算性情中人,只要晚辈弄清楚她与心界之间的恩怨,说不定便能化干戈为玉帛。” “唉!”蓐收轻叹一声,喟然道:“她老人家对孩子们确实恩深义重,与心界城也谈不上深仇大恨,不过……” 话说一半,蓐收微微一顿,转而看向南霁云,迟疑问道:“不如,我们几个……随着中堂去了结此事吧?” “这是什么话?”南霁云微一皱眉,左右看看众人,淡定笑道:“五哥所言,诸位以为如何?” “别听他胡说八道。”龙须虎不以为然道:“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死,没有认输投降做孬种的道理。” “虎哥虽然经常胡说,可这话却说得在理。”劼摩多笑道:“甪里贤弟,你说呢?” “同意。” “好啊。”南霁云呵呵笑道:“五哥好意,我等心领。不过,少数服从多数,你的提议被否决了。至于龙少侠这番美意,咱们也是心领感谢,却也不能让他以身涉险啊。” “城主,我……”龙中堂心有不甘,正欲再做劝说,却见南霁云把手一抬,肃然道:“此事休要再提,龙少侠,不知您对坚守城池,可有高见?” 龙中堂心想:我初来乍到,既不知己,又不知彼,哪有什么高见低见?可这等牢骚之言又如何能说得出口?只好轻叹一声,沉吟道:“唉!晚辈虽然不知双方兵力,可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敌人既已围城强攻,想必兵力应该远胜于我们吧?” “差不多吧。”南霁云淡淡道:“东门妖界约有三万;南门天界约有万余;北门冥界约有两万。而我心界,男女老少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余众,除却妇孺老幼,还有大半不会武功。” 龙中堂不由心中惊骇,心想:如此算来,心界中能够征战者不过万人,而敌人却足有六万余众。虽然达不到兵法所言的十倍相差,可尚未谋面的天界与冥界战力如何尚且不说,但是那妖界众人,便个个凶神恶煞,如狼似虎,两相比较,实在不堪设想。 而且,更让龙中堂为难的是,心界城孤悬三界之外,不仅外无救援,却还无处可逃,纵然满腹兵书战策,却也只能想方设法坚守城池,哪有什么奇思妙想?哪还用得上奇思妙想呢? 他正自双眉紧皱冥思苦想,忽听甪里幽悦耳的声音轻轻响起,甚至还一反常态的长篇大论道:“敌人数量虽众,却离心离德,不足为虑……” 龙中堂急忙顺声看去,只见甪里幽依旧正襟危坐,眼皮低垂,看也不看众人,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劝慰众人似的徐徐说道:“……或许稍遇挫折,便会分崩离析,一哄而散。” “可不是么?”劼摩多随声附和道:“就说今天,妖界进攻东门,天界和冥界却按兵不动,明摆着坐收渔利嘛。” “今日之胜,实属侥幸。”南霁云沉稳道:“妖界仓促退兵,或许是元始圣女恼羞成怒,急于赶往其余两门兴师问罪,而并非示弱。所以,明日再战,其余两门必定不会再做壁上观了。” “那又如何?”劼摩多不以为然道:“想您生前,坚守睢阳,不到万人迎战数十万叛军,不也坚守了十个月吗?我就不信,他们这群尔虞我诈的乌合之众,能齐心协力围攻十个月?” “何况还有你这墨守成规的嫡脉传人呢?”南霁云似乎被甪里幽和劼摩多的劝慰减轻了许多压力,亦或是为了活跃一下凝重气氛似的淡淡一笑,调侃一声,却不等劼摩多回应又沉着询问道:“若趁其不备,连夜偷袭,如何?” “好啊。”劼摩多喜出望外:“敌强我弱,以为咱们只会固守,不会想到咱们反守为攻。出其不意,必能大获全胜。” “我包打北门。”龙须虎笑道:“一群小鬼,我一个人足矣。” “就你?还一个人?”蓐收冷笑道:“就算一块石头砸死一个,一口气扔出几万石头,累也把你累死。” “这倒也是。”龙须虎嘿嘿一笑:“要不,你陪我去?” “让甪里去吧。”蓐收笑道:“我去南门,干掉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神仙。” “我打天界。”甪里幽依然稳稳端坐,低眉顺目,轻轻吐出四个字,便再也没了动静。 “嘿!你们不屑打鬼啊?”劼摩多哈哈笑道:“虎哥,我去看你扔石头,等你扔累的时候,我再捡便宜。如何?” “劼摩兄,为防万一,你还是守城吧。”南霁云沉着道:“让车利元带五百人去帮虎哥。五哥,你和甪里带多少人?” “不需太多。”蓐收道:“挑选五百道行较深的兄弟最好。” “没问题。”南霁云转而看向龙中堂和范承宗:“宗儿,你和龙少侠帮着大司空守城吧。” “是,遵命。” 两人急忙应声领命,却见南霁云转身看向无为祖师,恭敬问道:“祖师可有吩咐?” “唉!” 无为祖师轻叹一声,不置可否,缓缓起身,一步一步地从甪里幽和劼摩多身后踱向房门,徐徐说道:“之所以开辟心界,是为让心善者远离纷争。如今战乱已起,伤亡无数,纵然侥幸取胜,逼退强敌,可其还会卷土重来。唉!” 无为祖师轻叹一声,稍稍一顿,伫立门前,凝望远方,继续说道:“如此冤冤相报,无尽无休,岂不是在三界之外又增添一处杀戮之所吗?” 众人闻听无为祖师的如此忧伤颓废之言,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把满怀斗志瞬间驱散许多。 他们倏然心头一沉,不由面面相觑,满面惊疑,不知无为祖师意欲何为。 沉寂片刻,南霁云略一思忖,迟疑试探道:“莫非,祖师要我等出门投降,或引颈受戮不成?” 第363章 深夜出城 无为祖师缓缓转过身来,好像没有听到南霁云所问似的,坦坦荡荡地迎着众人灼灼不定的目光,语气依然平淡如水的商议道:“不如大家离开心界,各归其所。如何?” “祖师。”范承宗忽然哽咽出声:“您怎么办?” “我?”无为祖师看了范承宗一眼,又缓缓转身看向门外,轻声喟然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我,我们跟着祖师。” “那地方,”无为祖师摇了摇头,幽幽叹息道:“你们去不得。” “承蒙祖师点化,云之游魂得以安身于此,得以真正感悟众生平等之真理,感恩之情,没齿难忘。”南霁云慨然道:“祖师但有吩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可唯有此事,恕难从命。不管祖师与众位兄弟如何打算,云,不想魂归冥界,不想升天为神,更不想再世为人,而要与心界生死相依,休戚与共。” 南霁云话音刚落,除龙中堂之外,甪里幽和劼摩多等其余五人心有灵犀似的几乎同时起身而立,满面肃然,不约而同地决然宣告道:“誓与心界生死相依,休戚与共!” 龙中堂颇觉尴尬,也身不由己地站起身来,可心中却不以为然地暗暗思忖道:祖师所言不无道理,既然难以坚守,又能利用心界结全身而退,何不暂时退却?大不了等敌人退后再回来嘛? 腹诽之中,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出言相劝,却听无为祖师又是一声轻叹,幽幽道:“唉!你们呐,还是没有打开心结呀。既然抱定共存之心,何苦再连夜出城呢?” “出奇制胜,抢占先机,或能一举打退敌人。”南霁云微微一顿,似乎并无把握,沉吟一下,又补充道:“纵然不能全胜,也能打乱敌人的部署,使他们不能发起有效进攻。” “就算如愿打退他们,改日还会再来。”无为祖师说着,飘然迈出门槛,踏进走廊,头也不回道:“辛劳一天,早点安歇。明日一早,等等看吧。” 话音落时,无为祖师已经冉冉而起,好像一朵蓝云似的飘然飞出廊檐,转眼不见踪影。 众人望着空空如也的大厅门外,怅然伫立片刻,甪里幽和劼摩多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投向南霁云。 “唉!”南霁云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略一思忖,道:“祖师所言,不无道理。既如此,诸位且去安歇,明日见机行事。” “是,遵命。” 龙中堂随着众人齐声领命,辞别南霁云,离开勤政殿,迎着渐渐垂落的夜幕,跟着范承宗匆匆回到家中。 两人简单吃过晚饭,范承宗把龙中堂安置在客房睡下,空有满腹心事,又觉孤男寡女,不便久待,只好怅然暗叹一声,互道晚安,回房休息。 夜色浓浓中,龙中堂虽然静静地躺在床上久久未动,可心中却汹涌澎湃,思绪万千。 他从赶赴京城想到度朔山上,又从巫山坠潭想到炎黄蚩尤,再从心界遭劫想到眼下危局,甚至还对南霁云设定的偷袭之计未能执行感到些许遗憾。 想到偷袭之计,他纷乱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连串的好奇——不知围攻心界的天界众神与冥界众鬼到底是些何方神圣?他们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玉皇大帝?还有十殿阎罗牛头马面黑白无? 倘若真是传说中的天神鬼将,岂不是法力无边所向披靡? 别说还有妖界那些法力高深之人从旁相助,即便没有妖界从旁相助,心界众人似乎也毫无胜算。 只是,宗儿与南霁云等人执意要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我似乎也难以全身而退。 退一步讲,即便我不想与他们同生共死,可我不会弄什么心界结,也逃不出心界啊! 总不能去找宗儿,让她重新打开心界结,让我先逃离心界吧? 想到这里,龙中堂不由无声苦笑,一股怅然油然而生,蓦地想起远在家乡的母亲。 此时此刻,她老人家在做什么呢? 其实,不管她在做什么,一定时刻盼望自己早日回到她的身边吧? 唉!若是翠儿在她身边,肯定会好很多。翠儿温柔体贴,聪明乖巧,不仅能妥善照料她的衣食起居,在她思念我的时候,还能陪她说话聊天,哄她开心嘻笑。 唉!我为一己私欲,强把翠儿留在身边,不仅使得她身边没有贴心人照料,也害得翠儿身受重伤,至今吉凶未卜,生死难料。 想到翠儿,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身陷巫山险境的柳含烟和凌蕊志,此时此刻,她们正被武罗追杀…… “武罗!” 想到武罗的名字,他陡然惊呼出声,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抬眼看向窗扇大开的窗外。 窗外明月高悬,清光如水,甚至照得他心中也瞬间明朗许多。 他猛然想起元神出窍时——姑且相信无为祖师所言,把那段匪夷所思的梦境当做元神出窍——禺京和天吴曾说武罗背着元始圣女私自逃离妖界。 而且,昨日与妖界大战中,既没有见到武罗,也没有见到禺京和天吴,说明他们三个可能不在妖界营中。 对,一定不在营中。 不然的话,就凭禺京和天吴狂傲不羁的个性与武罗肆意妄为的脾气,怎能坐视不理袖手旁观呢? 那么,他们去哪里了呢? 原因只有一个。 禺京和天吴当初并没能抓住武罗,无法回去交差,现在依然在凡间四下寻找。 所以,我才会在襄城之战中意外遇到禺京和天吴。 而武罗,此时此刻正在巫山! 所以,我现在去面见元始圣女,告诉她武罗所在,再提及往日情缘——她对伯琴叔叔一往情深,而伯琴叔叔最讨厌打打杀杀。恳请她看在伯琴叔叔的面子上,与心界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她与心界原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一念至此,龙中堂蹭的跳下床来,急慌慌穿好衣裳,登上靴子,匆匆来到门前,正欲拉门,又怕开门有声,惊醒范承宗。于是调转身形,两步跨到窗前,飞身钻出窗户,好像一片树叶似的落在树影婆娑之中。 第364章 茉莉花香 龙中堂微微一顿,凝神再听,院中依旧寂静无声,顿时放下心来,急忙飞身上墙,穿大街,越小巷,不大一会儿便来到东门内的广场边缘。 远远望去,只见城墙上不仅数丈远便有一个岗哨,而且还有游哨巡逻。 甚至,就在他暗中远望之际,一眼便看出那个跟在巡逻队身后的魁梧背影和行动步伐,正是城主南霁云。 龙中堂不想惊动别人,急忙在墙角的阴影下缩身藏匿片刻,眼见南霁云带队走远,才飞快地靠近城门,抬手挥处,流云索像闪电一样绕住城楼尖顶,他便像一只大鸟似的凌空飞上城头,身形一转,便安安稳稳地顺着流云索落在城门外,收了流云索,匆匆奔向妖界大营。 数里之地,杯茶即到。 眼看离着妖界大营的辕门不过数丈远时,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是自报家门去求见元始圣女?还是偷偷潜入…… 可他还没有打定注意,忽见前方不远处忽忽悠悠地鼓起一个四五尺高的硕大土包。 他愕然一怔,情知必有缘故,急忙止步,正欲查看,却见土包忽然四下裂开,一个五短身材之人蓦地跳将出来,手中长矛一挺,尖声喝问道:“站住,来者何人?从何而来?” 他急忙抱拳拱手,朗声道:“在下龙中堂,来自心界城,恳请拜见圣女娘娘。” “心界城的?”此人微微一愕,转而问道:“喂,三爷,心界城的人求见娘娘,怎么办?” 龙中堂微微一愕,便听周围已经响起阵阵春蚕食叶似的沙沙声。 他急忙顺声张望,只见周围一丈之内,居然雨后春笋似的迅速鼓起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土包。 而且,就在他环视一周之际,这些土包已经纷纷裂开,接连不断地从土包里跳出来十几个手持大刀长矛的妖界士兵。 他们一拥而上,呼啦一下便把龙中堂围在中间,一个头领似的瘦高个大步跨到龙中堂面前,不冷不热地问道:“求见娘娘,所为何事?” “这。”龙中堂微微一顿,却也不好不答,于是含糊其辞道:“在下知道武罗现在何处,特意前来禀告娘娘。” “武罗是谁?”此人大感诧异的连声问道:“为何要禀告娘娘?” 龙中堂不由又是一愣,旋又若有所悟,心想:也许武罗数千年不在妖界,这些新生的小妖不知她的存在也不足为奇。于是陪笑解释道:“她本是娘娘的徒弟,禺京和天吴两位前辈,正在凡间寻找她呢。” “一派胡言。”此人呵斥道:“两位护法奉娘娘之命留守圣妖殿,哪里会去什么凡间?” 龙中堂不禁又是一惊,心想:糟糕,原来禺京和天吴早已回到妖界,这下可有些信口开河的嫌疑。 可事已至此,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辩解清楚的,只好故作镇定地顺口应道:“呀!原来两位前辈已经回转妖界,那可太好了。不过,劳烦您前去通报一声,娘娘得知武罗的消息,一定会见我的,也一定会奖赏您的。” “好吧,你把武罗所在告诉我,你先回去,明天我转告娘娘。”此人稍一思忖,道:“娘娘已经安歇,我可不敢去惊动她。” 龙中堂心想:那哪儿行啊?把地址告诉你,我转回心界,那我来回折腾半宿,就为了帮你们传递消息? 可是,这几个家伙若当真不帮他通禀,他还不敢硬闯,生怕得罪了元始圣女,更不好协调双方关系。 可是,就在他一筹莫展暗暗叫苦之际,忽听营门口传来一声喝问:“谁在哪儿?乱乱糟糟,没点规矩。” 闻听此声,龙中堂周围众人瞬间鸦雀无声,而他面前之人却好像见到救星似的,急忙迎上前去,边走边回禀道:“启禀火正,有个叫龙中堂的前来求见娘娘,说他知道什么武罗的下落。” “什么?”惊呼声中,龙中堂只见那人身形一闪,转眼已经来到面前,朦胧的月光下,两人四目相对,几乎同时惊呼出声:“是你?” 原来,这位火正不是别人,正是日间手持蓝焰烈火枪与龙中堂交战的红发怪人。 红发怪人认出龙中堂,正欲发作,猛又想起武罗之事,急忙强压怒火,沉声喝道:“阿罗现在何处?” 龙中堂眼见冤家路窄,正自绝望,忽听此问,不由心中一动,心想:此人称呼武罗与禺京和天吴称呼武罗的口吻大为相似,说明他们之间非比寻常,于是故作平淡道:“我也是刚刚得知,想亲自禀报圣女娘娘。” “好啊。”红发怪人毫不迟疑地应允一声,回身便走,冷冷招呼道:“随我来吧。” 龙中堂顿时大感意外,既无暇多想,更无暇多问,急忙随着红发怪人一路急行,顺着大小营寨间的蜿蜒小路,绕过几座营寨,远远便看到一座比两层楼房还要高出许多的巨大圆顶帐篷。 他不由暗自惊叹,心想:元始圣女的行宫,可比大王的王帐气派多了!一念至此,他不由微微一怔,暗自好笑:我这是怎么了?居然还没有从元神出窍中清醒过来?不知不觉中还把自己当做敖继?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听有人轻声喝道:“站住!”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他们已经来到大帐门前,一个全身甲胄的侍卫正轻声喝问道:“谁?” “我,烛九阴。”红发怪人倏然放慢脚步,缓缓走到门前,轻声问道:“娘娘可曾安歇?” “还没呢,老四。”红发怪人话音刚落,帐篷内传出女人的轻柔笑问声:“什么事儿这么急?这么晚还来烦我。进来吧。” “是,娘娘。” 烛九阴毕恭毕敬地回应一声,一个侍女已经撩起门帘,默默无声地侧身侍立在门侧。 随着门帘撩开,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随着一道巨大的光束倏然冲出帐篷,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龙中堂早已听出元始圣女的声音,又嗅道这浓郁扑鼻的茉莉花香,心中猛然增添几分成功的信心和希望。 因为,他初遇元始圣女时,元始圣女身上飘出的香气并不是眼前的茉莉花香,而是另外一种不知名的奇特花香。 第365章 再见乖巧 这种股茉莉花香,其实是伯琴一直非常喜欢的。不,严格来说,是瑶姬和伯琴两人都非常喜欢的。 至于瑶姬和伯琴他们两人是谁先喜欢上的,龙中堂倒不曾相问。可是,瑶姬和伯琴两人的生活之中,几乎处处有着茉莉花的痕迹——香囊、香水、香茶,甚至还吃过茉莉花粥。 也就是说,元始圣女喜欢上伯琴之后,不仅爱屋及乌地喜欢上茉莉花,甚至连原本使用的香水或香囊也改成眼前的茉莉花香,而这浓浓的香味,与伯琴与瑶姬房中的香味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当他一念至此,猛然又想起伯琴眼下正被三皇印困在巫山的回龙洞,不由一阵踌躇,心想:要不要把伯琴叔叔之事也一并告诉元始圣女呢?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一闪,龙中堂却又瞬间醒悟,暗骂自己糊涂透顶——倘若元始圣女赶去巫山,见到武罗,不管自己说与不说,元始圣女不就见到伯琴了吗? 可是,就在他迟疑瞬间,却忽然听到两个不同的女人声音,几乎同时喊出两个不同的名字—— “敖继?” “龙中堂?” 他霍然一惊,诧异心想:怎能有人同时知道这两个名字?难道我产生了幻听? 但是,惊疑归惊疑,他却非常清醒地知道,这两个名字目前都归他所有。 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地,他应该做回真实的自己了。 只是,元始圣女把他当作敖继尚在意料之中,可妖界中人为何有人知道他龙中堂的本名呢?而且还是个女子? 惊疑之中,他急忙顺声看去,只见灯火辉煌中,两个妙龄少女正一左一右地端坐在一张宽大的矮榻上。 矮榻中间放着一张小桌,桌面中间摆着张一尺见方的紫色棋盘,棋盘上画着纵横十九道金色经纬,经纬上黑白分明,杂乱交错,显然已经接近收官。 原本正激烈对弈的两个女子,因为龙中堂的到来,已经无心恋战,两双美目,四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到龙中堂的脸上,却又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称谓而不由自主地惊讶对视。 四目相对,右侧的少女忽然扑哧一笑,不无惊讶地问道:“为啥喊他敖继?娘娘,不是龙中堂吗?” 原来,左侧的少女,正是元始圣女。 元始圣女微微皱眉,若有所悟地看向龙中堂,沉声问道:“你不是敖继?” “嗨!肯定不是。”可是,不等龙中堂回答,元始圣女已经自问自答道:“敖继一介凡夫,怎能活到现在?不过,既然你能召唤青龙,想必是他们敖家的嫡脉传人吧?” 龙中堂一见元始圣女片刻之间便把数千年的关系梳理通顺,不由暗自赞叹她的精明敏锐,急忙送上高帽:“前辈圣明。敖继应该是晚辈几十代前的高祖,晚辈贱名龙中堂。” “龙中堂?”元始圣女微微皱眉,喃喃自语似的思索沉吟道:“好生耳熟……” “当然啦娘娘,向您说过好多次了嘛。”右侧的少女咯咯笑道:“龙中堂,不认识我了吧?” “惭愧,”龙中堂虽然不能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美少女细细打量,却也早已看得清楚明白,急忙躬身致歉道:“恕晚辈眼拙,委实不知前辈的尊姓大名。” “嗨!什么前辈后辈的,我是乖巧啊。”乖巧莞尔笑道:“就是小七,咱们在山洞里遇见的呀。” “啊!”龙中堂大吃一惊,不由定睛细看,满面惊愕道:“您,您怎么……” “漂亮吧?”乖巧格格一笑,不无得意道:“都是娘娘所赐,说起来,多亏你那一剑……” “不不不,不是我刺的。”龙中堂顿时想起当初乖巧莫名其妙被龙剑刺伤之事,急忙双手连摇:“绝对不是我刺的。” “没关系的啦。”乖巧依旧甜甜一笑,毫不介意道:“反正我早已痊愈,是不是你,嗯,是谁也不重要了。咦?” 说到这里,乖巧忽然微微一顿,诧异道:“不对啊中堂,你怎能进入……” 乖巧话没说完,脸上的笑容倏然凝固,满面惊愕地看向元始圣女,正欲相问,却见元始圣女面沉似水,两只美目盯着龙中堂冷冷问道:“既然你不是敖继,又是一介凡人,如何能进入到八千年前的山洞?如何能见到七岁时的乖巧?” “意外,前辈,纯属意外。”龙中堂急忙解释道:“在山洞遇到乖巧之人,确实是晚辈,不过不是晚辈本人,而是晚辈的元神。” 虽然龙中堂所言乍听上去有些颠三倒四,可元始圣女听在耳边却若有所悟,暗自惊讶,难以置信道:“你的元神能回到过去?甚至还能前往未来?” “不不不,晚辈可没有这等神通。”龙中堂急忙解释道:“是无为祖师做法,把晚辈的元神送到八千年前的那个山洞。其实,那个躯体究竟是晚辈的祖宗,还是晚辈自己,晚辈还没有来得及问。” “哦——”元始圣女似有所悟,不无感慨道:“难怪后来再见敖继之时,与初相遇时判若两人,原来其中还有这般端倪。不过,你代替他的那段时间里,他去哪里了呢?” “晚辈不知。” “可恶。”元始圣女轻轻责骂道:“定是无为那老东西搞出来的名堂。等抓到他一问便知。哎?我想起来了,数日前,我家老大和老二说,龙剑落在一个名叫龙中堂之人的手里,想必是你吧?” “是,前辈明鉴。” “甚好,算你识相。”元始圣女面色稍缓,冲着龙中堂伸出手来:“交出来吧。” 龙中堂一怔,心想:她怎么也觊觎龙剑?幸好没有带在身边,于是愈加恭敬道:“晚辈前来恳求前辈,不敢携带兵刃。” “它现在何处?” “心界城。” 元始圣女将信将疑地盯着龙中堂凝视片刻,心想:这小子深更半夜匆匆前来,不会只为攀亲扯故,于是冷冷问道:“何事求我?” 龙中堂一看元始圣女开门见山,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毕恭毕敬地抱拳施礼,不卑不亢道:“恳求前辈大发慈悲,放过心界。” 第366章 翻脸无情 “放肆!”元始圣女厉声喝道:“就算你祖宗敖正到此,也没有说话的资格,哪有你说话之处?” “前辈息怒。”一看元始圣女翻脸比翻书还快,龙中堂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拂逆,只好恳切劝慰道:“晚辈平庸无能,人微言轻,本不该前来叨扰……” “那就废话少说。”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元始圣女不耐烦地呵斥道:“深更半夜扰我清净,本该斩之。不过,念及故旧之情,暂且饶恕于你。老四,送客。” “前辈……” “滚!” “小心!” 龙中堂心有不甘,正欲再做恳求,忽听身后的烛九阴一声轻喝,身前的乖巧几乎同时一声惊呼,紧接着一股劲风便已袭到脑后。 他悚然一惊,情知烛九阴背后出手,不及回头,急忙错步躲过,同时还冲着元始圣女大声喊道:“您听我说,前辈,我知道武罗和伯琴叔叔的下落……” 龙中堂话没说完,只见一道白光快如流星似的扑面袭来,可他别说躲闪,甚至尚未看清是何事物,但觉脖颈一紧,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仅仅发出嗬的一声呻吟,便被拖到元始圣女的面前,重重摔倒在地。 他正想翻身而起,却被一只大脚重重踏住背心,只好身不由己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耳朵里却几乎同时响起元始圣女的厉喝声和乖巧的求饶声—— “现在何处?” “娘娘饶命。” 其实,一看元始圣女与龙中堂一言不合便勃然变色,乖巧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正欲出面圆场,好言相劝,却见烛九阴已经蓦然出手,急忙惊呼示警。 可她没想到的是,龙中堂躲闪之中一句话没说完,却让元始圣女更加暴怒,出手便把龙中堂缠住脖颈狠狠拽了回来。 乖巧深知元始圣女的秉性,生怕元始圣女暴怒中再下杀手结果龙中堂的性命,惊呼声中已经扑到龙中堂身边,眼见龙中堂满面青紫吭吭吃吃地几欲窒息,急忙看向元始圣女,仓皇提醒道:“娘娘,死了就无法回话了。” 其实,元始圣女并非真心想杀死龙中堂,她也知道要从龙中堂口中才能问出伯琴的下落。 她方才出手,只是乍闻伯琴的消息,心神震荡,生怕龙中堂走掉,下意识地仓促甩出长袖把龙中堂缚了回来。 如今问听乖巧婉言相劝,又见龙中堂眼看就要窒息而亡,不由一阵后怕,急忙就坡下驴,手腕轻抖,收回长袖,却故作余怒未消似的轻声呵斥道:“不过缠绕片刻,便死人一样,真是没用。” 龙中堂一朝解脱,急忙深深呼吸,迅速缓过劲来,心有余悸中更对乖巧暗自感激,心想: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有伤害她的嫌疑,可她不仅对我毫无恶念,还连番相助,真是侠肝义胆,慈悲心肠。 感慨嗟呀中,忽闻元始圣女嘲讽呵斥,他也毫不在意,缓缓起身坐立,无奈苦笑道:“好心向您传达消息,却差点因此丧命……” “废话少说。”元始圣女一看龙中堂缓过劲来,当即厉声打断道:“公子现在哪儿?死丫头又在哪里?快说。” “好吧好吧。”龙中堂心想:事已至此,也别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好了,于是苦笑道:“只要前辈与心界抛却过往恩怨,化干戈……” “敢要挟我?” 龙中堂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又被元始圣女五指如钩一般扼住哽嗓,再也说不出话来,但听元始圣女狠狠威胁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送到熊家下酒。” 恐吓声中,元始圣女缓缓松手,两眼狠狠盯着龙中堂,继续逼问到:“快说。” “你也知道伯琴叔叔,啊不,伯琴高祖的秉性,如果他看到你在此滥杀无辜,就算把你带到他面前,他也不一定会见你。” “胡说。”元始圣女咬牙切齿地反驳道:“公子早已大开杀戒,见我为他报仇,定然满心欢喜,也定会与我一道去铲除姬云,杀死榆罔。” 龙中堂问听元始圣女提及黄帝和榆罔,不由暗自好笑,心想:纵然你有心报仇,又怎能回到八千年前? 可就他微微愣神之际,元始圣女却以为他被逼迫的心有所动,于是语气稍缓,威逼利诱道:“既然你曾见到公子,说明他离此不远,甚至可能也在心界。纵然你此时不说,我迟早也能寻找得到,而你,却要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不过,你若乖乖听话,我也不会亏待与你,如何?” 龙中堂摇了摇头,轻柔恭敬却非常坚定道:“只要前辈慈悲为怀,晚辈便亲自带您前往,否则,晚辈宁可魂飞魄散。” “好!”元始圣女怒不可遏,杀机顿起,手掌抬起,正欲当头拍下,却又倏然止住,阴恻恻地笑道:“一掌打死,岂不便宜了你?” 可是,元始圣女却没有想到,就在她念头转动微微停顿的须臾之间,却给了龙中堂一个转瞬即逝的逃命良机。 龙中堂眼见劝说不成,恼羞成怒下,虽已抱定必死之心,却也不甘坐以待毙,眼见元始圣女挥掌拍来,身后又有烛九阴阻挡,虽然形势危急,却与方才猝不及防大不一样。 他正欲施展塑木成甲护住身体,却见元始圣女手掌微微一顿,冷笑声中又化掌为抓,再次凌厉抓来,急中生智,不及召唤青木甲,在元始圣女五指抓来的瞬间,已经斜刺里跃出。 元始圣女一抓落空,大出意外——想不到龙中堂还有如此奇快的身法! 错愕之中,她气急反笑,已经伸出的手臂好像驱赶苍蝇似的轻轻一挥,只见洁白的袍袖倏然爆长,好像无尽长的白练似的,不等龙中堂双脚落地,眨眼便追至龙中堂的背后,迅捷无比地缠向他的脖颈。 龙中堂顿时骇然惊悟,心想:方才就这玩意儿把我缠住的,可她这水袖之功,与流云索几乎不相上下,别说此时双脚离地无法躲闪,就算站在地上,几乎也躲闪不及。 第367章 断腕之痛 闪念之中,他无暇多想,下意识地右手疾挥,一把便把几已触及面门的长袖攥在手中,又迅速在手腕上挽了一匝,双脚也已然稳稳落地。 他一看元始圣女正端坐床榻,心想:纵然她内力远胜于我,可她端坐床榻,难以用力,若趁机把她拽倒,甚至拽落床榻,也就能创造出更好的逃走机会。 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中闪现,忽觉紧握在手的袍袖上突然传来一阵轻微急促的颤抖。 他霍然一惊,顺势望去,只见元始圣女虽然袍袖被抓,却毫不在意似的依旧纹丝未动,甚至连那条挥甩袍袖的手臂也好像冻住似的,一直一动未动地指着他。 但是,就在他目光所及的瞬间,他却敏锐得发现,原本扽得紧如布片似的袍袖另一端,也就是元始圣女的手臂所在处,好像突然钻进一条长蛇似的,陡然凸起一道长长的鼓包,疾速冲击过来。 甚至,就在龙中堂发现这道凸起的瞬间,凸起的前端已经来到他紧紧攥住袍袖的手腕边。 龙中堂深知元始圣女不仅法力无边,更有许多残暴歹毒的歪门邪道,绝对不敢小觑,急忙甩手,试图把袍袖远远甩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方才攥在手中丝滑柔顺的长袖,好像隐含有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黏液似的,别说甩出手心,就连原本生怕脱手而缠在手腕上的那一匝长袖,居然也像打着活结的绳套似的骤然缩紧,甚至勒得他的手腕都有些隐隐作痛。 他情知不好,惊骇中急忙念动咒语:“木遁·塑木成剑!” 可是,就在他话音刚落青木剑倏然闪现在他左手的瞬间,右手虎口处便骤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他悚然看去,只见一尖细细长长染满鲜血的利刃,已经把他的手腕刺穿! 他骇然失色,急忙力灌左臂,抡起青木剑,狠狠斩向袍袖,心想:不管袖中是何怪物,一剑斩断,必定难以为继。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青木剑尚未触及袍袖,一支细细长长宛如雕翎箭却又白里透红的怪异东西刺啦一下便穿透袍袖,迎着青光闪闪的剑刃直顶上去。 而且,就在怪异之物与青木剑即将相碰的瞬间,怪异之物又像突然拥有生命似的,居然从箭头似的顶端一分为二,长出两支更加纤细的分支。 龙中堂虽然看得清楚明白,却已来不及抽招换式,无奈之下,他索性使出全身力量,照着这杆鱼叉状的怪物狠劈下去。 两者瞬间相交,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龙中堂只觉手腕微微一震,目光到处,不由再次瞠目结舌。 只见这支粉红的怪异鱼叉不仅轻轻松松而又结结实实地架住了青木剑,甚至在架住青木剑的瞬间,两支纤细的分叉又倏然暴长,好像两条爬山虎的藤须似的,左右环绕,眨眼便把青木剑紧紧缠住。 龙中堂几乎难以置信,急忙收了青木剑,可就在青木剑消失的瞬间,只听元始圣女一声轻笑,原本疼得几已麻木的虎口处陡然又是一阵剧烈疼痛,旋即便觉右手腕处似乎猛然轻了许多。 惊骇之中,目光到处,只见一股鲜血已经陡然喷出! 一声惊呼,却是来自丈余外床榻上的乖巧:“娘娘!” 剧痛的几乎麻木之中,龙中堂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刺穿右手虎口的那支沾满鲜血的细长利刃,居然已经化成一柄薄薄的双刃剑,不仅把他的右手齐腕斩断,甚至不等断下来的手掌落地,这柄鲜血淋漓的长剑居然像长了眼睛似的,径直刺向他的哽嗓。 与此同时,随着青木剑倏然消失不见,原本缠绕青木剑的两根纤细藤须居然再次暴长成为两支长矛,齐刷刷得冲他的两肋扎来。 且不说这三柄怪刃刺来的速度如离弦之箭,也不说龙中堂与它们近在咫尺,更不说龙中堂比元始圣女的武功相差了不知多少,但只说龙中堂此时此刻的心态,不仅被元始圣女一连串的诡异法术震惊的瞠目结舌,更被亲身承受的断掌剧痛和已经残废的心灵打击的彻底崩溃,万念俱灰,根本不想再做任何的挣扎与抗衡。 甚至,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三尖利刃眨眼便已刺到面前,不仅毫不躲闪,毫不抵抗,居然还无可奈何地露出一丝苦笑,绝望至极地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轻的叹息:“唉!傻孩子,何苦呢?” 他陡然一震——这幽幽的叹息声,似曾耳熟!这说话的声音,也似曾耳熟,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而就在他稍一思忖的瞬间,忽觉原本疼痛难忍的手腕处不仅似乎疼痛全无,甚至还像从六月伏天的烈日下乍然走进一座四面通风的阴凉山洞一样,麻丝丝凉飕飕的非常舒服。 刹那间,他几乎忘记已经命在旦夕,惊讶万分地看向手腕,却看到更加怪异的一幕——原本早该刺入他体内的三支诡异利刃,居然像骤然冰封似的停滞在他身前! 甚至,斩断他手掌的那柄利剑,剑尖已经越过他的下巴尖,几乎已经贴近哽嗓;刺向他两肋的两根长矛,几乎已经触及他的衣裳边缘。 惊骇之中,他以为元始圣女为留活口而手下留情,下意识顺势望去,却见元始圣女居然神色凝重,满面错愕。 他当即惊悟,此举绝非元始圣女所为! 虽然他一时间想不到谁有如此深不可测之术,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及时相助,却也料定此人绝对是友非敌。 惊喜疑惑中,他急忙四下探望,试图看到救命恩人,可目光环视中,尚未发现帐中另有他人,却惊讶发现三支利刃的尖端处赫然闪现出三团青枣大小的白雾。 而且,就在他看见白雾的瞬间,却也清清楚楚发现这三团白雾居然像气囊似的迅速增大。 弹指间,白雾团变得足有苹果大小; 再弹指,已经大如西瓜; 三弹指,每团浓雾几已超过脸盆。 而且,随着浓雾的迅速膨胀,他又敏锐的发现,原本纹丝不动的三支利刃似乎微微颤抖起来。 第368章 绝处逢生 它们似乎企图刺穿这三团棉絮状的浓雾,而这三团浓雾虽然看上去飘飘袅袅柔若无物,可三支利刃不仅丝毫再难挺进,甚至还正渐渐被迅速膨胀的浓雾吞噬其中——就像三支冰箭缓缓插入开水似的,腾起阵阵浓雾,渐渐溶于水中。 三团浓雾互相交融,很快便有一人多高,上下翻滚,左右打旋,却又像能分清敌我似的,不仅丝毫没有把龙中堂裹入其中,反而渐渐远离龙中堂的身躯,只是把龙中堂的视线遮挡的愈加严实。 龙中堂茫然懵懂地盯着愈加浓重却不再增大的雾团,瞬间体会到了差点丧命的绝望崩溃到倏然被人拯救的巨大惊喜,再次感受到生命的宝贵,感悟到武功与法术重要性——龟爷爷说的没错——武功与法术,就像一柄利刃,被坏人拥有,便被用来做坏事;被好人拥有,便能用来做好事。 当初,龟爷爷这样劝说时,他还不以为然,觉得如果世人都和他一样习文厌武,那世上便不会再有争斗——就算有些矛盾纠纷,那也是君子动口不动手,互相吵闹几句而已。 可如今看来,理想和现实,毕竟是两码事。 既然生活在现实中,那便不能一厢情愿地顺着自己的梦想去做事,而要努力地适应现实。或者说,等自己拥有了改变现实的能力之时,再去努力追求当初的梦想,才是正确的人生征程。 正如眼前,如果不是高人及时出手拯救,他已经被元始圣女杀死,还谈什么理想和未来呢? 想到差点被杀,他当即想到被斩断的手掌,顿时一阵悲楚难过——以后就是残疾之躯了! 痛心之中,他有心想要查看一下手腕处的伤情,可下意识中却又不敢目睹断腕处的伤痕! 可是,就在他意欲低头而又不敢低头之际,手腕处忽然闪过一道万分奇怪的感觉——断腕之后,好像仅仅疼痛片刻,这半天以来,手腕处不仅再无疼痛之感,甚至好像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不适之处! 惊诧之中,他蓦地低头,只见受伤的手臂早已下意识地缩进宽大的衣袖中。 他正欲卷起衣袖,忽听耳边再次响起那个轻柔慈祥的声音:“稍安勿躁,再等片刻。” 他陡然一惊,急忙顺声望去,却见这声音分明是从眼前的这团浓雾中传出来的,心中一动,不由一阵惊喜,轻声问道:“前辈,您在雾中吗?” “是啊,我在雾中,你也在雾中,万物生灵,都在雾中啊。”雾中人似乎语带双关地柔声感慨道:“元始啊,你已修行数万年,不仅越来越迷茫,为何还越来越残忍了呢?唉!” 龙中堂再次听到这声忧愁无尽的幽幽叹息,心头一震,彻底惊悟:在八卦阵中,在圣灵殿中,在议事殿中,无为祖师都曾经这样叹息过! 而且,此时此刻,心界城内外,所有能出手相救的人们之中,除了他老人家,还有谁能拥有这等高深莫测的法术呢? 惊悟之中,他不由脱口问道:“祖师,是您吗?” “傻孩子,伸出手臂吧。” 听着无为祖师的回应声,龙中堂忙不迭地伸出右手,定睛一看,顿时惊喜喊叫起来:“好啦!完全好啦!祖师,谢谢您老人家。” “呵呵呵。” 随着一阵淡淡的笑声,大帐内不断翻涌的雾团居然渐渐化为人形,而就在龙中堂惊喜若狂凝神注视雾团的瞬间,浓雾却又渐渐消散,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龙中堂急忙扑通跪倒在地,使劲磕了一个响头,衷心感谢道:“谢谢祖师。” “起来吧,傻孩子,以后可不能如此冒失。”无为祖师爱怜地看了龙中堂一眼,旋即便看向怒目而视的元始圣女,轻声叹息道:“唉!元始啊……” “放肆!” 烛九阴眼见无为祖师现出真身,心中的几丝惊疑顾虑瞬间烟消云散,又见无为祖师连连挫败元始圣女的进攻,不等元始圣女发令,厉喝声中,紫焰烈火枪已经闪现手中,划出一道火花,径直刺向无为祖师的后心。 “唉!小火龙啊。”无为祖师轻叹一声,好像毫不知情似的,不仅看也不看近在咫尺的烈火枪焰,甚至不躲不闪不招不架,依旧专心注视着端坐矮塌的元始圣女,面无表情道:“他既有骨肉变化之能,想必你把盘古精血传给他了吧?” 闻听此言,不仅龙中堂更加吃惊,心想:盘古精血?盘古大神?世上真的存在过盘古大神?元始圣女和烛九阴却更加吃惊,甚至同时想到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 尤其是元始圣女,她虽早已闻知无为祖师的大名,却从未有缘谋面。方才一见无为祖师不费吹灰之力便从她手中救下龙中堂,虽然暗自惊讶,却以为他不过暗中出击,出其不意而侥幸成功,并未放在眼里。 然后又见烛九阴冒然抢攻,倒也正中下怀,想要看看无为祖师如何迎战烛九阴,她冷眼旁观,定能看出他的来历。 可是,烈火枪刺到无为祖师胸前不到一尺,烈火枪尖周围便再次闪现出一团淡淡的白雾,而无为祖师虽然看都不看烈火枪和烛九阴一眼,居然知道烛九阴所施展的烈火枪中蕴含着骨肉变化术,甚至还一语道破骨肉变化术来自于盘古大神! 因此,尽管无为祖师仅仅只是一声看似猜测的询问,可在元始圣女听来,却似一声炸雷在耳边骤然炸响,震得她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心想:他是如何得知?他是从何而来? 心潮澎湃中,她料到烛九阴远非无为祖师的对手,急忙出声喝退:“老四退下。混沌决,封!” 原来,元始圣女眼见无为祖师高深莫测,已经有所忌惮,为了一击制胜,她已先发制人,念动咒语。 喝令声中,烛九阴急忙抽枪撤退,却并未受到无为祖师的任何阻拦,而龙中堂虽然从未听闻过混沌诀是何等法术,可他早已见识到元始圣女法力超强而又阴险毒辣的手段,急忙关切示警道:“祖师小心。” 可是,警告声中,龙中堂忽觉一股感觉轻柔却又韧力十足的无形力道从近在咫尺的无为祖师身旁扑面而来。 第369章 盘古嫡脉 他霍然一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被这股奇怪的力道倏然托起,电光火石般飞出五步之外又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他顿时惊悟,心想:必定是祖师知他难以抵御混沌诀,提前把他送出混沌诀的伤害范围。 感激赞叹中,他急忙看向无为祖师,却见无为祖师周遭似乎并无任何变化,不由再看向元始圣女,只见元始圣女面沉似水,正死死盯着无为祖师,而整座帐篷内,却似乎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之处。 一时间,他匪夷所思,大惑不解,心想: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元始圣女虚张声势?还是混沌诀尚未发出? 惊疑之中,他急忙又看向无为祖师,却不由骇然一惊——无为祖师居然又化为一团巨大的浓雾。 雾团有一人多高,似乎也有一人多粗,好像风起云涌似的,上下翻滚,左右盘旋,却还传出无为祖师心平气和的声音:“细说根源,我本是你的长辈。虽然你目无尊长,我怎能以大欺小?” “一派胡言。”元始圣女怒不可遏道:“我生于混沌初开,天地尚且不全,更无世间众生,尔从何来?” “唉!”就在元始圣女的怒喝声中,浓雾又倏然隐去,无为祖师则完好无损地立在众人面前,平静自若的轻声叹息道:“好歹你也有数万年的修行,当着三个孩子之面,何苦让你难堪呢?” “我乃盘古大神嫡亲血脉,有何难堪?”元始圣女一看混沌诀没能封印住无为祖师,不由心中一凛,反唇相讥道:“反倒是你,藏头缩尾,不知何来。” “我对你了如指掌,你对我一无所知,还不能说明什么吗?”无为祖师摇头叹息道:“唉!看来,你此时的心境,与你开辟妖界时的天真淳朴趋善避恶相比,已经去之甚远。” “人善人欺,马善人骑。”元始圣女眼见无为祖师越说越好像对她知根知底,而她确实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无为祖师到底是何方神圣,不由杀机陡生,轻喝声中,再次痛下杀手:“混沌诀,散。” 喝令声落,并不见元始圣女有任何动作,也不见有任何利器发出,可整座帐中却骤然响起狂风扫落叶似的阵阵沙沙声。 龙中堂虽然看不明白,可听得清楚,不由悚然吃惊,心想:方才的攻击无声无息,尚且逼得祖师化为浓雾。如今声势浩荡,必定威力倍增,伤害极强,不知祖师如何应对? 惶恐不安中,他急中生智,灵光一闪,木遁术咒语脱口而出:“木遁·化木为……” 可他咒没念完,却见无为祖师好像被数万利刃同时划过似的,全身衣裳,瞬间变成齑粉,而就在衣裳化为齑粉的同时,无为祖师也已消失不见,与纷纷扬扬四下散落的齑粉又同时化为袅袅娉娉的缕缕白雾。 白雾缭缭绕绕,越来越浓,却没有像方才一样很快聚成一团,反而迅速膨胀,四下扩散,宛如风卷云涌,无穷无尽,不仅很快把龙中堂笼罩其中,翻翻滚滚中,居然也迅速裹向元始圣女、乖巧和烛九阴他们三人。 元始圣女眼见混沌诀依然没能奏效,惊骇之中,更不敢让雾气沾身,急忙轻喝道:“心外天,收!” 喝令声落,只见滚滚雾气好像长了眼睛似的,争先恐后,源源不断地涌向元始圣女的脑后。 远远望去,只见元始圣女背后好像藏着一只巨大的怪兽,正大张嘴巴,鲸吞虎噬般吸收着满帐的浓雾。 尽管龙中堂与元始圣女相隔足有两丈多远,中间还隔着越来越浓的昭昭雾气,可影影绰绰中,龙中堂依然看出端倪,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四下搜寻着无为祖师的蛛丝马迹。 可他周遭的雾气愈加浓重,使他丝毫难以察觉到无为祖师的踪迹,更不知无为祖师有没有发现浓雾正在迅速的流失。 万般无奈中,他正欲呼喊警示,却听浩浩荡荡的雾气中倏然响起无为祖师轻轻的叹息声:“执迷不悟,如之奈何?亦或天道如此,劫数难逃。唉!回去吧,孩子。” 龙中堂顿时心头一宽,可随机又为难惊疑,心想:莫说此时浓雾升腾,几乎看不清路径,就算看得见路径,元始圣女和烛九阴在旁虎视眈眈,哪能顺利脱身?还是您老人家先走好了。 想到这里,他正欲直言相劝,却听元始圣女气急败坏似的厉声尖喝道:“老贼休走!” 龙中堂急忙顺声望去,只见茫茫雾霭中,虽然一时间没有看到元始圣女的身影,却隐约看到元始圣女所在的矮塌处似乎陡然裂开一个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巨大黑洞,快如流星赶月般向他迎面罩来。 他骇然失色,脱口惊呼:“祖……” 可他仅仅吐出一个字,一股比墨还黑的浓雾非常猛烈地迎面扑来,兜头罩下,不仅使他被呛得戛然而止,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觉眼前一黑,身体已经骤然悬空,居然像腾云驾雾一样在漆黑一团中疾飞出去。 当是,尽管他觉得身体好像在云雾中极速穿梭,可他周围却一片宁静,甚至好像死一般的宁静——不仅听不到元始圣女或其他什么人的任何声响,甚至连飞行中应该存在的呼呼风声居然也丝毫不闻。 他愈加惶恐失措,身不由己地像溺水之人似的乱抓乱蹬,却又像悬在空中一样全部落空。 然而,他仅仅挣扎几下,却又霍然惊悟,心想:莫不是和那些浓雾一样,好像片片流云似的正急速流进那个巨大的黑洞中呢? 可是,这些浓雾明明是祖师变幻出来的,为何反过来束缚于我呢?难道说,祖师已经被元始圣女控制?还是祖师也和我一样正身不由己地被黑洞吞噬? 一念至此,他不由脱口呼喊道:“祖师,祖师您在吗?” 可是,他大声呼喊了两声,却又倏然停住。 因为,他猛然发觉,尽管他力所能及地大声呼喊,可他不仅听不到任何回应,甚至,连他自己也听不到自己的呼喊声! 第370章 夜半酒宴 面对这万分离奇诡异的现象,龙中堂忽然怀疑是他的嘴巴已经不能发出声音?还是他的两只耳朵突然失聪,成了摆设? 然而,他仅仅悚然惊愕片刻,又心有不甘地大声呼喊起来:“祖师,祖师您没事儿吧?祖师……” “好啦,傻孩子。” “祖师?” “把眼睁开,小心脚下。” 他陡然一惊,急忙睁眼,却见周遭浓雾早已消失不见,月白风清中,无为祖师正与他并肩而立,迎风疾飞。 他情知已然脱险,惊喜交加却又难以置信,大梦初醒似的急忙看向脚下,只见他正立在一朵席片大小的洁白云朵上,云朵下面的不远处,那座好像披着一层淡淡轻纱的整洁小院,正是月光笼罩下的范承宗家。 他再无丝毫疑虑,喜出望外,钦佩之至地看向无为祖师,正欲衷心致谢,忽觉脚下一沉,不由陡然一惊,顺势看去,只见脚下的云朵已经分成两片——载着他的这片云朵正缓缓下沉,而载着无为祖师的那片云朵却迅速升高,径直前行。 隔着厚厚的云层,他已经看不到无为祖师的身影,可无为祖师关切的叮嘱声却依然悠悠传来:“三更已过,快休息吧。” “是,祖师。”他百感交集的回应一声,却见无为祖师并没有飞向圣灵殿,而是掉头飞向城墙方向,不由关切追问道:“您要去……” 可他话没说完,已然稳稳落地,一蓬茂盛的硕大树冠,正好把无为祖师已经远去的身影遮挡得严严实实,而一直在廊下焦急等候的范承宗早已惊喜呼喊着跑上前来:“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 “我……”龙中堂心想:若直言相告,不仅要絮絮叨叨地阐述半天,还要让她跟着后怕,于是微微一顿,故作轻松道:“睡不着,出去转了一圈。” 范承宗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一眨不眨地盯着龙中堂,心想:这家伙看上去实诚,没想到也是撒谎不打草稿,只是无凭无据,倒也不好揭穿,于是不无疑惑地顺口问道:“是么?” “这还有假么?”本就心虚的龙中堂被范承宗盯得尴尬不已,急中生智,虚张声势地反问一声,不等范承宗再问,故作惊讶地反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还不是……”范承宗本想说还不是担心你吗?可话到嘴边,忽觉不妥,急忙收住话尾,莞尔一笑,反手向后一指,不满地埋怨道:“还不是那几个老顽童?非要给他们炒菜喝酒,还在后院耍酒疯呢。” “大战在即,还有这等心情?”龙中堂稍感诧异,却又觉得该去打个招呼,敬两杯酒,可转念又想,他们酒兴正酣,势必会让我陪饮。凭我这沾酒就醉的小酒量,醉酒出丑倒是小事,耽误明天守城可不得了。于是陪笑道:“这么晚了,我酒量不好,就不去打扰了吧?” “无所谓了,反正你和他们也不熟。”范承宗淡淡一笑,道:“早点休息吧,我去告诉他们,不用等你了。” 范承宗说着转身就走,可龙中堂却敏感地听出范承宗话里有话,急忙追问道:“他们在等我吗?” “不然呢?”范承宗头也不回道:“几个老头子,深更半夜的,找我一个女孩家家的来喝酒吗?” “这倒也是。”龙中堂听出范承宗心中不快,急忙追上前来,不好意思地陪笑道:“他们毕竟是长辈,好歹也算客人,还是和你一块去见见吧。” 龙中堂说的随意,范承宗听在真切,心中突地一跳,心想: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他居然把这里当做家了。倘若躲过这场灾难,他能一直留守与此,说不定……” 一念至此,她忽觉小脸发烫,却又像怕被别人看出似的,急忙伸出双手,轻轻掩住脸庞,不无羞涩地轻声回道:“那敢情好,只是,可不要喝太多呀。” 说到这里,她不禁又是一怔,心想:怎么说出这样的话呢?记得小时候,每当舅舅喝酒时,舅妈就这样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我怎么也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龙中堂与范承宗并肩而行,眼见原本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的范承宗忽然有些扭扭捏捏,不由大感诧异,好奇地瞄了一眼,却也没看出特别异样,于是顺口应道:“放心吧,心中有数,不会喝多的。” 可他话音刚落,范承宗吃的一下轻笑出声,轻笑调侃道:“你们呀,总是一样的说辞。” “是么?”龙中堂不无好笑地顺口问道:“还有谁这样说过呢?” “我舅舅呗。”范承宗笑道:“舅妈不让他喝酒的时候,他总是这番说辞,可最后,十有八九还会喝得酩酊大醉。” “放心吧,我不会的。”龙中堂信誓旦旦地回应一声,顺口问道:“对了,来了几位前辈呀?” “哼!”范承宗不满地轻哼一声,道:“还能有谁?就他们几个光吃不干的呗。” 龙中堂一听这话不大好听,不便接话,也不好再问,无声一笑,却见他们已经来到后花园的月亮门前,一阵沁人心脾的花草清香已经随着阵阵夜风迎面袭来,令他心旷神怡,精神大振,正欲赞美,忽听月亮门内传来一阵酣畅淋漓的哄笑声。 他微微一怔,看向范承宗,却见范承宗也正注目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会心一笑,范承宗嗔怪道:“五个人加一块一万多岁了,还成天疯疯癫癫的像小孩子。” 龙中堂微微一笑,忽然对他们如此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嬉闹生活羡慕不已,一句古诗也瞬间涌上心头,不由自言自语喃喃轻吟道:“花前自笑童心在,更伴群儿竹马嘻。” “唉!”范承宗听得心中一动,轻叹一声,瞄一眼龙中堂,率先迈步进门,却又微微一顿,等到龙中堂跟上来并肩前行,也轻轻念道:“风光最爱初寒候,怀抱殊胜未老时。” 其实,他们吟诵的这两句诗原本出自于大文豪陆游《园中作》中的其中一首:“谁采桄榔寄一枝,北来万里为扶衰? 风光最爱初寒候,怀抱殊胜未老时。 闲引微泉成曲涧,尽除枯蔓补疏篱。 花前自笑童心在,更伴群儿竹马嬉。” 第371章 诗情画意 龙中堂听到几位前辈在大敌当前生死难料之际,依然童心未泯,开怀痛饮,喜笑自若,正如诗中尾联所述大同小异,异曲同工,所以情不自禁吟诵出最后一句。 而范承宗眼见龙中堂对几位老顽童不仅毫不轻视,甚至还有几分羡慕和向往,非常欣慰,心想:他若真心喜欢这里,未尝不会留守与此。 可她刚想到这里,猛又想起心界城此时已经危如累卵,纵然龙中堂有心留下,可两人又能相处几天呢?不由怅然暗叹,心想:若能早几年与他相逢,该有多好?于是,她便情不自禁地诵出这首《园中作》的第二句:“风光最爱初寒候,怀抱殊胜未老时。” 其实,这两句诗犹如一树之果,虽然同根同源,可意境却大为不同。 龙中堂所吟诵的尾联,是在感慨童心未泯又充满不肯服老认输的青春气息。 而范承宗所吟诵的颔联,虽然字面意思里也充满时不我待追求青春的含义,可细细品味,尤其是单独吟诵之时,却蕴含着那种无意中错过大好机会的无尽惆怅——风光最好之时往往是乍暖还寒的三春美景,若此时此刻便满腔热忱地去拥抱春光,或许会感到些许寒意,却依然远远胜过春寒过后的绿肥红瘦。 龙中堂早已见识过范承宗的文采,对范承宗文武兼备颇感钦佩,如今又听她轻声吟和,大为高兴,不由诗兴大发,正欲乘势再吟,却见范承宗似乎满面寂寥,兴味索然,完全没有吟诗作对的激情,不由心中一动,心想:宗儿看上去镇静自若,其实一直在担忧心界城的安危。 转念间,他顿时也悟出范承宗所吟诗句中的另一层含义——虽然眼前的花园中和整座心界城中万紫千红,一派祥和,可这场浩劫过后,心界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甚至,情不自禁中,他又从心界城想到自己这大半年来简直可以称之为荒诞的经历,不由更加感慨,心想:别说我现在心界浩劫中生死未卜,就算未到新界之前,不也是吉凶难料吗? 唉!早知来到京城会经历这么多千奇百怪的凶险波折,真不如老老实实的听从母亲的安排,娶妻生子,男耕女织,岂不比追求什么出将入相流芳显扬强似百倍吗? 可惜啊,自己当时不知道珍惜这种幸福美满的田园生活,以后恐怕连梦想的机会也没有了呢。 念头转动间,他不仅吟诗作赋的雅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还满怀惆怅地又脱口轻吟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他话音刚落,并肩而行的范承宗也轻声念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他微微一怔,顺势看时,却见范承宗也正痴痴地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不由心头一跳,霍然惊悟,心想:我触景生情信口胡言,却被宗儿会错意了,如此传扬出去,倒像我在诱惑人家似的。 其实,“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诗句,本是出自大唐才子李商隐名闻天下的《锦瑟》。 这句诗的字面意思是说:“那些饱含深情厚谊的往事只能待在追思回忆之中,怪只怪自己当初太过惘然而不知珍惜。” 可对于博大精深的诗词文化来说,这句诗却经常被文人墨客用来表达对年轻时曾经错过的真挚感情而抒发叹惋之情。 眼下,龙中堂有感而发,说者无心,可范承宗却心思缜密,听者有意,甚至触动芳心,陡然一跳,迅速瞟了龙中堂一眼,心想:他方才还喜笑自若,怎么忽然惆怅满怀呢?他是猛然间想起心上人?还是有意无意地说给我听? 只是,一想到龙中堂正在思念“心上人”,范承宗心里忽然不由自主地泛起浓浓的酸意,心想:这家伙看上去憨厚老实,可从见到他那一刻起,身边就美女不断。 既有什么青梅竹马的贴身小丫头,还有不知是英雄救美还是美女相救的大美女,甚至后来还又高攀上了王府的郡主!却不知他目前所牵挂的心上人是其中的哪一个?还是脚踏几只船地都想念着呢?不过,不管他想念其中的哪一个,总归不会是我呀! 一念至此,范承宗心中好像针扎似的陡然一痛,不由自主地又瞟了龙中堂一眼,心中只好无可奈何地自我安慰:不管他到底喜欢哪一个,可他身边现在只有我一个。不管明天是否分离,不管明天吉凶祸福,只要在天明前的短暂时光内,我们两个形影不离,把酒言欢,何须顾虑更多呢?只是,这家伙忽而聪明异常,忽而傻头傻脑,会不会与我心有灵犀,一块珍惜这段美好时光呢?要不要点拨他一下呢? 于是,百感交集中,她情不自禁地脱口念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句诗原本出自于大唐才女杜秋娘的七绝名篇《金缕衣》,其中之意,也如龙中堂方才所吟诵的诗句一样有着表里不同的两层含义。 表层意思是说,想要获得鲜花,在鲜花盛开容易折断的时候要及时采摘,不要等到落花飘零后对着空空如也的花枝哀怨叹息。 虽然这句诗的字面意思阐述采花折枝,可但凡稍有文化之人,甚至即便大字不识之人,听到这句诗的时候,也会感受到其中内涵另有所指——遇到中意的心上人,要好好珍惜,好好把握,不要等机会错过后再去追悔莫及,哀怨终生。 龙中堂自幼饱读诗书,对这句诗歌所暗喻的爱情内涵岂能不知?又岂能听不出范承宗吟诵诗句的话外之音? 刹那间,他心中一阵慌乱,一阵惭愧,甚至还有几分羞涩,本想及时辩解,向范承宗阐明自己的本义,可话到嘴边却又断难出口——倘若人家也是无心之言呢?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尴尬无语,仓皇避开范承宗的目光,好像专心欣赏风景似的环顾左右,默默前行。 第372章 枯木生花 范承宗乍着胆子吐露心声,原本已经心头撞鹿,可话音落处,却见龙中堂不仅像个没嘴葫芦似的不置可否,毫无反应,还煞有介事地做出观风赏景的可恶傻样。 她不由狠狠地瞪了龙中堂一眼,暗暗叹息一声,又好气又好笑,甚至还有几分羞涩和委屈,于是也赌气似的闷声不语,随着龙中堂在稍显尴尬凝重的气氛中匆匆前行。 可是,他们默默前行了不过三五步,龙中堂忽然稍显惊讶地问道:“咦!宗儿,为啥栽几根柱子呢?” 范承宗愕然一愣,只见龙中堂抬手指向右前方的树荫深处,没话找话似的继续问道:“打算做葡萄架?还是种了牵牛花常春藤什么的?” “没有啊。” 范承宗大惑不解的应声望去,只见右前方四五丈外,郁郁葱葱的草木丛中,果然影影绰绰地闪现出几根错落有致的高大木柱,而嘻嘻哈哈的喧闹声也正从那边源源不断地传来。 她微微一怔,瞬间勃然大怒,居然不管不顾骂骂咧咧地冲上前去:“岂有此理,你们这群老家伙!我好心帮你们温酒炒菜,你们却来祸害我……” 龙中堂愕然一愣,心中一沉,心想:糟糕,不知又出什么大事了? 错愕之中,他急忙顺着弯弯曲曲洒满光斑的青石甬道疾步追赶上去,却听范承宗大吵大闹地嚷道:“谁干的?快说,不然都别喝了。” 就在范承宗气急败坏的呵斥声中,他们两人前脚接后脚地已经来到柱子旁边的台阶下。 只见六根木柱呈六边形排列,环立在基础石上。左右两侧的每三根柱子之间,还有可以当做连椅的围栏相连。 顺着柱身再往上看,只见柱头顶端,抱箍、梁头,甚至圈梁和板枋额头等一切构造基本齐备,分明是一座尚未盖顶的六角凉亭。 不过,凉亭虽然尚未封顶,可范承宗口中的五个老顽童却好像等不及似的,早已摆好石桌石凳,嘻嘻哈哈,端坐其中。 龙中堂站定之时,已经迅速打量一遍,发现亭中五人他已见过四个。 正对凉亭入口而坐之人,是那个衣着华丽却稍稍有些意懒心慵似的贾伯。 虽然龙中堂和他仅有一面之缘,却总觉得此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儿的却还想不起来。 贾伯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蓐收和句芒。蓐收下首紧挨着鹿蜀,而坐在凉亭入口右侧的大胖子,龙中堂却似乎从未见过。 只见此人身高足有九尺开外,可他肥硕无比的身躯,没有八尺也有七尺五六,颤嘟嘟的肉疙瘩似乎一不小心便能涨破那身月白色的长衫。 肉墩墩的大圆脑袋两侧,垂着两个肉乎乎的大耳朵,倘若有风袭来,长长的耳垂甚至可以随风飘动。 白白胖胖的大圆脸上,两道细长浓眉,弯如新月镰刀。豆包眼,秤砣鼻,红彤彤的大嘴和眼包一样稍稍凸起,乍看上去,还以为见到了传说中的弥勒佛。 只是,虽然范承宗冲着他们大喊大叫,可他们五人却置若罔闻,镇静自若,不急不恼地齐齐看向范承宗。 而且,分别坐在贾伯左右的蓐收和句芒,看了范承宗一眼之后,居然饶有兴趣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贾伯。 甚至,龙中堂忽然觉得,他们脸上那种满不在乎的神色,不仅看上去好像是看热闹的局外人,甚至还有几分恶作剧成功后的调皮得意和开心愉悦。 龙中堂看得正自懵懂,却见范承宗似乎意识到这样吼叫下去收效甚微,于是迅速改变策略,猛然抬手指向入口右侧的大胖子,恶狠狠地喝问道:“八叔你说,谁干的?” 闻听此问,龙中堂猛然想起在东门内广场上跳舞之人便被范承宗称为八叔,不由暗自吃惊,心想:难道此人竟是那个舞姿卓越的帝江!如此庞大臃肿的身躯,居然舞态生风,羽衣蹁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他正自惊疑不定,只见帝江双手连摇,用他曾经听到过的熟悉声音闷声闷气地连连辩解道:“不是我,不是我。” “是谁?” 帝江撇清了自己,似乎轻松许多,嘿嘿一笑,迟迟疑疑道:“那个,都怪小贾,非要看什么月亮……” “喂!八哥!”贾伯陡然瞪大眼睛,不满打断道:“喝酒!” 龙中堂愈发好笑,却也更加诧异,不由瞄了范承宗一眼,心想:既然是你帮着他们温酒炒菜,也知道他们身在后花园,不来凉亭,能去那里?再说了,纵然你不知道他们来到凉亭,也不至于这么大发雷霆吧? 于是,趁着范承宗逼问帝江,而帝江又被贾伯喝住的宝贵时间,他也不及寒暄招呼,急忙劝说道:“我说,不过在此喝酒聊天而已,又不会损坏什么,何必生气呢?” “你知道什么?”范承宗恼羞成怒地瞪了龙中堂一眼,抬手向上一指,余怒未消却又无可奈何道:“他们把顶子弄没了。” “啊?” 龙中堂几乎难以置信,更加哭笑不得,惊讶看向亭中诸人,正欲相问,却见句芒嘻嘻一笑,不以为然地嗔怪道:“宗儿呀,你总是沉不住气。不就一座亭盖子吗?看你小气的,换个新的就是。” 嗔怪声中,句芒反手一挥,原本纤细短小的胳膊骤然暴长,疾如闪电却又无声无息地拍在他背后数尺远的一根木柱上,轻声念道:“春暖花开·长!” 喝令声落,众人瞬间闻到一股醉人心脾的奇特清香,不约而同地顺势仰望,只见六根柱头以及与柱头紧紧相连的圈梁挡板等物件上,居然已经齐刷刷地长出许多大大小小粗细不匀的枝枝桠桠。 这些树枝丫杈不仅生长迅速,还像互相有约似的,争前恐后,相向而行。 弹指间,层层叠叠你拥我挤的繁枝茂叶已经在凉亭正中合拢起拱。 再弹指,圈梁周围的枝枝叶叶已经架起斗拱飞檐。 三弹指,这座千古罕见的别致亭盖上下居然繁花似锦,浓香弥漫。 范承宗看着刹那间修葺一新的凉亭顶盖,不仅早已气恼全无,甚至难以置信地目瞪口呆,傻傻愣住。 第373章 当面做媒 龙中堂眼见句芒这手绝技与木遁术中的塑木成型功效类似,只是木遁术需要法力的支撑,却不知句芒的这手本领是不是也要一直消耗法力。 就在他愣神思忖的瞬间,只听句芒轻声笑问道:“丫头,这座顶盖,比你那座如何?” 范承宗虽然早知句芒等人非同寻常,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句芒居然有如此深不可测的法力。正自吃惊愣神,闻听句芒笑语相问,瞬间回过神来,讪讪一笑,却兀自嘴硬:“哼!有法术了不起?还没我原来的好呢。”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一眼,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哄笑。 笑声之中,句芒招呼龙中堂入座:“来来来,中堂,坐下坐下。你这小子,八千年前,我与你的两位祖宗倒也有幸相见。嗯,虽说没有什么友情,却也谈不上仇怨,是吧老七?” “过往之事,何须再提?”鹿蜀淡淡一笑,揭过往事,却意味深长地看看龙中堂,又看看范承宗,微笑问道:“中堂啊,你可曾婚配?” “啊?”龙中堂刚刚坐下,闻听这冷不丁的问话,不由愕然一怔,旋即不好意思地讪笑道:“惭愧,晚辈尚未婚配。” “嗨呀!七哥,看你们啰啰嗦嗦的。”帝江不满地嗔怪一声,闷声闷气道:“小子,我们打算把宗儿许配给你,今夜成亲,如何?” “啊!”龙中堂顿时愣住,好像没听清楚似的,急忙惊讶追问道:“前辈,您说什么?” “八叔!”范承宗正要挨着龙中堂坐下,陡然听到帝江之言,登时心头撞鹿,面红耳赤,腾的一下跳将起来,恼羞成怒地甚至有些气急败坏,语无伦次的大声呵斥道:“你说什么呀?老糊涂啦还是喝醉了?” “啊?”帝江被范承宗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吃惊地盯着范承宗,急忙又撇清干系:“你,你别生气,不关我事儿,不关我事儿,是他们合计的。” “什么嘛……” 范承宗更加羞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自手足无措,却见句芒嘻嘻笑问道:“怎么?你不乐意?看不上这小子?” “当然不是,那个……不理你们了……” 范承宗再也不好意思呆着这里,话说一半,回身便走,心中一阵狂喜,却又不无埋怨,心想:你们这群老糊涂,这种事儿哪有当面问的? 可她刚走下凉亭台阶,却听鹿蜀轻笑道:“重新炒俩菜吧,宗儿,这些菜不能吃了,一会儿掀盖一会儿蓬顶,全是灰尘。” “知道啦。”范承宗心中大喜,心想:还是七叔心眼好,特意给我一个离去回来的台阶——于是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跑回厨房。 望着范承宗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树影婆娑之中,龙中堂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玩笑开的有点大,还是赶紧掀过去才好。 思忖之中,他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异常,急忙转身回头,却见亭中五人的十只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 他愕然一愣,急忙挤出一丝微笑,诧异问道:“几位前辈,为何……” “少废话。”一直默不作声的蓐收抬手打断,肃然问道:“你意下如何?” 这下,轮到龙中堂忸怩汗下了。 他错愕片刻,强作镇静,迎着十道利箭似的目光,虽然心底下自觉已经鼓足勇气,可话一出口,依然底气不足,嗫嗫嚅嚅道:“前辈,婚姻大事,不可儿戏,还要母亲做主才是。” “屁话!”蓐收不满呵斥道:“你娶媳妇?还是你妈娶媳妇?” “哎哎哎,四哥四哥。”句芒嘻嘻笑道:“别吓唬孩子。大好的喜事儿,别弄那么紧张嘛。”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有道理。”鹿蜀也随声和稀泥,却也不知他到底站在那边,看着龙中堂郑重问道:“中堂啊,你觉得宗儿怎么样?” “她——”龙中堂微微一顿,斟词酌句地回道:“才貌双全,文武兼备,温柔善良……” 他刚说到这里,忽听帝江嗤的轻笑出声,急忙戛然而止,不好意思地看向帝江:“说的不对之处,请前辈见谅。” “没有没有,你说的都很对。”帝江呵呵笑道:“中堂啊,既然宗儿这么好,那还犹豫什么?答应就是。” “晚辈心中实有难言之隐。”龙中堂非常愧疚地辩解一声,三个女孩的脸庞几乎同时闪现眼前,不由垂下脑袋,满腹苦涩道:“此时此刻,另有三个女孩,为了晚辈正生死未卜,而晚辈却在这里把酒言欢,谈婚论嫁,实在……实在汗颜。” 话音落处,寂静无声。 龙中堂缓缓抬头,却见句芒他们兄弟四个正齐刷刷地注视着居中而坐的贾伯。 “唉!”贾伯轻叹一声,喟然道:“怪我过于轻率。龙老弟,来,我敬你一杯。此事暂且按下,留待将来。” “还有什么将来?”鹿蜀苦笑道:“再有一个时辰,天光大亮。嘿嘿……” 他苦笑两声,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伸手去摸酒壶,龙中堂眼疾手快已经拎在手中,绕桌而行,依次给众人斟酒,徐徐说道:“今夜能与诸位前辈同桌共饮,实在三生有幸。不过,晚辈心中稍有疑惑,不知当讲与否?” “嗨!”句芒轻笑一声,正欲发言,却听帝江已经闷声闷气地抢先回应道:“进了这道门,就是一家人,有话直说就是,何必拐弯抹角呢?” 众人闻声轻笑,把方才提亲不成的尴尬气氛瞬间驱散,而句芒却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微微笑道:“老八这回总算抢答正确。中堂,有话就说吧。” “多谢诸位前辈。”龙中堂回到自己的座位,也给自己斟满酒杯,沉吟道:“晚辈觉得,虽然进犯之敌实力强大,可晚辈愚以为,凭借祖师与诸位前辈的本领,也不见得没有胜算。只是,不知诸位前辈为何宁愿引颈受戮,也不愿携手抗敌呢?” 第374章 世事难料 话音落处,无人回应。 龙中堂大感诧异,环视左右,只见句芒等人正齐刷刷地看着帝江,若有所悟,急忙轻笑道:“请八叔赐教。” “赐教什么呀?”帝江眼见众人齐刷刷地举目而望,咧了咧嘴,却未笑出声来,怅然应道:“就算咱们绑在一块,也抵不过娘娘的一根小手指,何苦自找难堪呢?” “晚辈方才亲眼目睹祖师与那老……娘娘交手数合,祖师丝毫不落下风。”龙中堂急忙勉励道:“咱们为何妄自菲薄,未战先怯呢?” “也不全是怯战。”帝江摇了摇头,微微一顿,摸起酒杯,送到嘴边,欲饮未饮,又缓缓说道:“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却背叛娘娘在先,有何面目再见?更不要说与她老人家对阵为敌了。” 说完,帝江一饮而尽,把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审视着其余兄弟,咧嘴笑问道:“这样说对不?” “好,说的不错。”句芒等人似乎均有所思,并未应声,而贾伯却轻轻鼓掌,微笑称赞一声,正欲再言,却听龙中堂继续问道:“前辈与妖界恩情未了,可与天界冥界,也有什么瓜葛吗?” “老弟啊,你有所不知。”贾伯怅然笑道:“其实啊,我们之所以托身心界,便是为了远离纷争。倘若在心界也卷入战争,大动干戈,那在不在心界,又有何意?” “可是……”龙中堂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几人居然抱定宁死不战的怪异心态,一时语塞,微微一顿,又心有不甘道:“野兔尚有蹬鹰时,你们为何执迷不悟,坐以待毙呢?” “哎,老弟无需再劝。”蓐收单手握杯,轻笑道:“除了贾老弟,我等皆有万年修行,这点道理还能不懂吗?眼下赶走敌人,必定还会再来,反复轮回,又是无休无尽也。来吧兄弟们,再干一杯!” “干杯!” 除了龙中堂,其余五人齐声响应,端起酒杯互相示意,却并不理会无可奈何的龙中堂,均一饮而尽。 眼见众人放下酒杯,龙中堂尽管心中不满,却也只好执壶斟酒。只见贾伯长出口气,仰望着簇新的凉亭顶盖,喟然长叹道:“唉!人啊,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只是,只是可惜……唉!” 龙中堂正好来到贾伯身旁,眼见贾伯话没说完又戛然而止,不由好奇追问道:“贾伯,您好像有心事吧?” “还不是为他闺女?”帝江应声笑道:“不然的话,我们岂会在这里陪你小子闲聊。” “此话怎讲?”龙中堂更加疑惑,急忙赔笑追问道:“前辈,晚辈从未见过贾伯家人,怎能与晚辈有所联系呢?” “嗨!你不知道。”帝江脱口笑道:“宗儿就是……” “啊!”龙中堂大吃一惊,一脸茫然地看看欲言又止的帝江,又看看满面怅然的贾伯,若有所悟道:“哦,原来,贾伯把宗儿收为义女了吧?” “什么呀?”帝江不以为然地反驳一声,似乎不屑再做解释似的转而看向贾伯,语重心长地劝道:“眼看曲散人终,小贾老弟,何必再遮遮掩掩呢?你已死不瞑目,何必再让闺女……” “八哥!”帝江话没说完,却被贾伯沉声喝断,愕然一怔,只见贾伯迅速端起酒杯,嘴角却连连努向亭外,轻声劝道:“喝酒喝酒。” 帝江顿时醒悟,正欲转身回望,只见范承宗已经端着托盘走进凉亭,轻轻盈盈地来到桌前,有条不紊地把托盘上的几碟小菜摆上桌面,顺势又把桌面上的残羹剩菜装进托盘。 帝江不由暗呼侥幸,急忙端起酒杯,故作平静地冲着贾伯举杯致意道:“来来来,咱哥俩走一个。” 说话声中,他像做贼心虚似的,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忙忙活活的范承宗。 范承宗把装着残羹剩菜的托盘放在凉亭边上的围栏上,又好像非常倦乏似的轻轻靠在帝江身后的木柱上,悠悠长长地呼出口气,轻声道:“八叔,我都听见了。” “哦,好。”帝江悚然一惊,也不知范承宗此话何意,既不敢接茬,更不敢面对,却瞪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龙中堂,轻声喝道:“倒酒啊。” “噢,是是是。”龙中堂陡然醒悟,急忙起身,拎起酒壶,依次给众人倒酒,却听范承宗异常平静道:“我怕没听清楚,想听您再说一遍。” 帝江不无尴尬地讪讪一笑,居然转身回头,故作镇静道:“丫头,想听什么?八叔重新说。” “真是人心难测。”范承宗惨然一笑,幽幽道:“连您这么敦厚之人,居然撒谎也不眨眼,不脸红。” “呃!”帝江被范承宗嘲讽的无言以对,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句芒嗔怪道:“都怪你,六哥。” 句芒愕然一愣,旋即笑出声来,不满反问道:“你这家伙,我这半天啥也没说,啥也没做,怎么怪起我来了呢?” “园中那么多花花草草,咋没发现宗儿过来?”帝江不满道:“你那些孙子们,太不成器了。” “别吵了,谁都不怪。”范承宗轻声劝道:“都怪我脚步轻,来得快。” 说着,范承宗离开柱身,来到桌前,谁也不理,谁也不看,拎起酒壶,斟满一杯,径直一饮而尽,又翻转酒杯,故作得意地冲着众人缓缓示意,示威似的冷冷笑道:“我先干为敬,诸位叔伯。” 话音落处,范承宗又拎壶倒酒,可仅仅斟了小半杯,酒壶里却没有酒了。 她微微一怔,回身看向凉亭的柱脚处,凄然笑道:“幸亏还有一坛。” “宗儿。”龙中堂急忙起身,一把拉住走向酒坛的范承宗,诚恳劝道:“世事无常,误会难免,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就好,可不要借酒消愁。” “愁?”范承宗痴痴地看了龙中堂一眼,转而看向石桌对面的贾伯,轻笑道:“您方才说的很对,贾伯,生亦何欢,死又何惧。心界众人,生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忧愁?是不是啊,贾——老——伯——”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贾老伯”三个字的时候,还特意加重了声音,可话音落处,她已珠泪滚滚,泣不成声,却又迅速抹一把眼泪,转身跑出亭外。 第375章 父女相认 龙中堂眼见范承宗幽怨凄苦,泪如雨下,知道此事断然再难隐瞒,正琢磨着如何解开这个疙瘩,忽见范承宗仓皇而走,急忙追赶上来,一把拉住范承宗的小手,正欲好言相劝,忽听一声凄厉的号角声从东方远远传来! “呜嘟嘟——” 他和范承宗同时一惊,不由倏然止步,悚然对视,默默无言中,几乎同时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 “居然这么早。”龙中堂好像喃喃自语,又像询问范承宗似的轻声说道:“另外两门似乎没有响应。” 范承宗怅然遥望东方,轻轻摇了摇头,正自默默无语,忽听身后响起贾伯稍显沙哑的声音:“对不起!” 范承宗浑身一颤,却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拉着龙中堂迈步欲走,却被龙中堂紧紧拽住,寸步难行。 她正欲甩开龙中堂,却被龙中堂侧身后退半步,顺势把她拽到贾伯面前。 她恼羞成怒,狠狠瞪向龙中堂,却见朦胧的晨曦中,龙中堂也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龙中堂柔声劝慰道:“世事难料,误会难免,过往之事,都过去吧。” “你……” 范承宗嗔怪一声,戛然而止,旋即伸手掩面,啜泣出声,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如开闸泄洪一般从纤纤五指缝中狂奔而出。 “唉!”贾伯轻叹一声,飘然靠近范承宗,手拈一方锦帕,试图想帮着范承宗擦拭泪水,可他举到范承宗面前,微微一顿,又送到龙中堂胸前,满怀愧疚道:“错已铸就,悔之晚矣。” “唉!”龙中堂虽然不知他们父女之间因何造成今日之局面,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只好长叹一声,接过锦帕,轻轻塞进范承宗与他紧紧相连的那只小手中,娓娓劝道:“你曾改名换姓,贾伯现也如此。将心比心,他又何尝不是迫不得已呢?” 范承宗心头一颤,心中的委屈瞬间减少许多。 她努力平静着心情,忽又觉得众目睽睽之下与龙中堂拉拉扯扯大为不雅,急忙拎起龙中堂塞进她手中的锦帕迅速擦拭着眼泪,不无幽怨地哽咽道:“家国不幸,我也哀伤。可这十五年来,你我朝夕相伴,你为何……瞒得我好苦?” 话到伤心处,范承宗悲从中来,泣不可抑。 “唉!”贾伯长长地叹息一声,哑然片刻,怅然无奈道:“人鬼殊途,何苦让你徒增忧伤呢?” “啊!你说什么?” 闻听此言,不仅范承宗悚然一惊,愕然追问,把龙中堂也吓了一跳。 两人难以置信,定睛细看,只见贾伯苦涩一笑,随手拽过探至身边的一条细枝,猛然刺向胸口。 龙中堂与范承宗霍然一惊,正欲阻拦,只见枝条已经透胸而过,而贾伯不仅安然无恙,毫发无损,甚至还自讨苦吃似的挥动枝条,在混若无物的躯体里上下搅动两下。 “别!”范承宗看得清楚,尽管她不知贾伯是否感到痛苦,可她心中却如针扎锥刺似的陡然一痛,急忙扑上前来,一把握住枝条,泣不成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唉!一言难尽。”贾伯心中大慰,松开树枝,轻轻拍了拍范承宗的手背,苦涩道:“我早已成为孤魂野鬼,幸被祖师搭救,赐我先天混元功……” “呜嘟嘟——” 贾伯话没说完,第二遍号角声如约响起。 龙中堂心中一凛,稍一思忖,委婉劝道:“大战在即,生死难料。宗儿,你陪伯父在此稍歇,我去看望祖师。” “不。”范承宗也警醒过来,百感交集地看着贾伯,柔声道:“您和几位叔叔在此观望吧,我可不想坐以待毙。” “宗儿……” 贾伯话刚出口,范承宗强笑打断道:“不用劝我,爹,反正你们几个本也无心参战。” 贾伯听到范承宗自然而然地喊了一声爹,心头一震,顿时惊喜若狂,可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微微愣神之际,突然闪过一丝信念——无论如何,要让她活下去。 可就在他神思恍惚猛又警醒的瞬间,却见范承宗已经拉着龙中堂转身离去,步履轻捷,快若流星。 他张口欲喊,却又忍住,哑然叹息一声,轻声自语道:“这孩子,风风火火,不知轻重。” “恭喜你啊,老范。” 一声闷声闷气的祝贺,让他心中一暖,缓缓转身回头,却见原本围桌而坐的四个兄弟四人居然已经肩并肩地站在亭口,满面含笑地观望着。 说话之人,正是身高体阔的帝江。 帝江一看老范转过身来,嘻嘻笑道:“乍叫老范,还有点不适应呢。” “不过是个符号,爱叫什么叫什么。”老范淡淡一笑,故作轻松地问道:“在此饮酒?还是前去观战?” “你呀……”蓐收话说一半,却被第三遍号角声凄厉打断:“呜嘟嘟——” 这阵号角声,比起之前明显的响亮了许多。 五人面面相觑,沉寂片刻,蓐收终于还是说出方才被打断的话:“你呀,动杀机了吧?” “那又如何?我又比不得你们。” “哎哎哎。”鹿蜀率先坐回石凳,满不在乎道:“管他杀鸡杀鸭,吃酒吃酒。” 蓐收、句芒和帝江他们兄弟三个欣然应声,坐回原处,而老范向着石桌走了两步却又驻足遥望东方,怅然道:“六哥,亭盖能否挡住长箭?” “只要娘娘不出手,你就放心坐下吧。”句芒笃定回应一声,却又半真半假地调侃道:“你若牵肠挂肚,无心吃酒,不如前去观战。” 老范灵机一动,心想:正如宗儿他们方才所言,若能劝说他们联手抗敌,必定胜算大增,于是随口应道:“不如一块前往?” 他话音刚落,忽听亭盖上“叮叮当当”一阵疾响,不由悚然一惊,看向亭外。 只见晨霭淡淡中,一阵箭雨正如冰雹般骤然落下。有的扎在树上,有的斜插地面,有的刺中青石板面又弹跳起来斜落在地,还有更多的却径直没入花草丛中。 “可恶,我去看看。” 不等箭雨完全落尽,老范咕哝一声,也不管蓐收等人是否听见,已经飞身跳出凉亭。 他顺着落满长箭的青石板路,跑出花园,冲出家门,穿出小巷,刚刚跳上大街,刺耳的号角声便再次从东门外传来。 第376章 水火不惧 虽然他早已料到敌人既然已经发起进攻,号角声也必定会接连响起,可狂奔之中,他依然时不时地仰望天空,小心戒备着流星雨般的漫天长箭。 可是,让他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一口气跑到东门内的广场边缘,却发现所有守城将士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全神戒备地守在箭堞之后,而是像欣赏漫天朝霞似的齐刷刷地仰望天空。 他大感惊讶,下意识地随着众人抬头仰望,目光到处,不由骇然一惊,倏然止步——只见心界城上空忽然闪现出一层飘飘渺渺若有若无的淡淡白雾。 这层白雾离地足有数十丈高,隐约缭绕之中,既看不出其有多高多厚,也看不出其有多远多广。 可是,影影绰绰中,却见那些从空疾落的无数长箭,落入其中便被死死黏住,倏然而止,悬停空中,点点箭头,寒光闪闪,摄人心魄,令人胆寒。 他赫然一惊,旋又大喜过望,心想:万没想到,城中居然还有此等高人!但凭这顶大锅盖似的保护罩,足以把所有敌人拒之城外,让心界城立于不败之地。可惜这位高人昨日没有出手相助,不然,也就不会造成伤亡了。 他正嗟呀叹惋,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远而近急速传来。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南霁云刚刚跑下马道,顺着大街迎面疾驰而来。 他急忙迎上前去,大声询问道:“城主何往?可曾见到宗儿?” “圣灵殿。”南霁云毫不减速,应答声中,已经一溜烟似的从老范身旁呼啸而过:“不曾。” 老范大感惊讶,心想:战局尚稳,城主为何如此惊慌地赶往圣灵殿呢? 惊疑之中,他不由顺势望向坐落在心界城中心处的圣灵殿方向,却惊愕看到一道巨大的浓浓烟柱正袅袅娉娉地矗立在圣灵殿处的天地之间。 他顿时惊悟,心想:原来,这道烟柱便是支撑心界城上空这顶保护罩的法力源泉!既然宗儿不在东门,不管她身在何处,但凭她好奇的个性,眼见这罕见壮举,说不定早已匆匆赶去。 思忖之中,他不敢怠慢,急忙冲着圣灵殿撒腿就跑。 可他刚刚跑了十几步,忽听身后上空猛然响起闷雷似的一声巨响。 他脚下不停,侧身仰面回望,只见正东方的保护罩上好像遭遇雷击似的,骤然燃起数丈方圆的一片熊熊烈焰。 他悚然一惊,倏然止步,心惊胆战地盯着起火处,只见火舌乱舞,毒燎虐焰,炙烤的周边白雾如沸水蒸笼,气雾缭绕。 远远望去,好像一道瀑布般的巨大流火骤然从空而降,狠狠砸在巨大的冰川上,激起一片火海,真是名副其实的声势熏灼,摄人心魄。 但是,冰川遇火也会慢慢融化,而眼前的保护罩,虽然看上去飘飘渺渺轻轻柔柔,似乎远没有冰层结实牢固。 可定睛细看,只见火势似乎越来越猛,火光似乎越来越刺眼,火场周围的气雾似乎也越来越浓厚,可承载烈火的这顶保护罩,既没有随火而燃,也没有凹陷坍塌,甚至丝毫没有受到损伤的痕迹。 整座保护罩,依然浮云淡薄,袅袅缭绕,虽然不如冰面那么清澈透明,可朦朦胧胧中,她不仅给予了心界城坚实的保护,也给数万心界城人鼓足了胜利的希望和信心。 尤其对原本毫无斗志的老范来说,眼见保护罩面对敌人天崩地裂般的烈火攻击,居然毫发无损,有惊无险,心有余悸中不由惊喜交加,更不迟疑,急忙转身回头,继续跑向圣灵殿。 可是,当他匆匆跑到圣灵殿所在的十字路口时,却又赫然发现,十几丈外,本该一眼就能看到的圣灵殿却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绿茵茵的偌大广场。 广场中心,一道如烟如雾的浓浓气柱拔地而起,由细渐粗,直达半空中的保护罩。 靠近地面处,气柱不过如磟碡般粗细,而到了与保护罩相连之处,居然扩大有数丈方圆,宛如一支巨大的蘑菇,结结实实地支撑着心界城上空那顶遮风避雨的保护罩。 气柱周围,寥寥数人席地而坐。 他们参差不齐,围成一团,均如泥塑木雕一般,无声无息,纹丝不动,使得空荡荡的广场上显得更加空旷荒凉。 惊疑之中,老范丝毫没有放慢脚步,很快来到人群后面,缓缓止步,却猛然发现,气柱中心端坐之人正是无为祖师。 他赫然一惊,既感惊讶,却又在意料之中——拥有如此惊天动地之法术者,原本只能是他老人家。可是,昨日之战,他老人家为何只是唉声叹息,袖手旁观呢? 困惑之中,他迅速环视周围,只见周围人中,既有早他一步离开凉亭的龙中堂和范承宗,也有被他落在凉亭的蓐收和句芒等兄弟四人,还有看守圣灵殿的车利元和大司空劼摩多,只是纵马疾驰而来的城主南霁云却并不在此,不由令他稍感惊讶。 眼见无为祖师正在施展法力,他不敢惊动,匆匆来到范承宗身边,正欲相问,却听无为祖师轻声招呼道:“你也来了,甚好。父女团圆,我心甚慰。” 眼见无为祖师在御敌之中居然依旧轻松自如,如话家常,老范顿时如释重负,急忙抱拳躬身,恭敬施礼,满怀感激地诚挚致谢道:“多谢祖师。” “无忧啊,”无为祖师看着范无忧随着众人盘膝坐下,微微皱眉,轻声问道:“霁云性情刚烈,宁折不弯,尚未达到能伸能屈之境界,难道你们几个也与他一样执拗不成?” 闻听此言,范无忧大感困惑,心想:城主尚未至此,祖师何出此言?正欲相问,却听蓐收朗声回道:“承蒙祖师点化收留,我们兄弟四个感恩戴德,铭记于心。虽不能为扞卫心界出力献策,却甘愿与心界风雨同舟,生死与共。请祖师明鉴。” “唉!”无为祖师轻叹一声,悠悠念道:“所谓心界,有心即可,小则方寸,大无界限,何必拘泥于三里之城,万倾山河?” 闻听此言,龙中堂心中一动,若有所悟,心想:祖师此言甚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家暂时离开,避开这次劫难,等日后有了机会,再重新创建心界,岂不两全其美? 第377章 无敌气罩 他正自思忖,却听蓐收疑惑问道:“祖师既有此念,为何开辟心界?不如在凡间造一庄园,甚或寻一深山老林,岂不简单易行,清心省事?” “唉!此话不无道理。”无为祖师轻声叹息道:“所以我想,大家与其再次对抗劫难,不如从哪儿来,归哪里去。” “祖师此言,弟子不敢苟同。” 无为祖师话音刚落,忽听人群外传来一声朗朗的驳斥声。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此人头挽高髻,竹枝为钗,面如冠玉,五官端正,三缕长须,飘洒胸前,一袭白衫,腰悬长剑,步履沉重,缓缓来到近前。 众人顿时惊喜交加,纷纷作揖,亲热招呼,尤其初见此人的龙中堂,眼见此人的衣着相貌虽与画中稍有出入,可定是屈原无疑,急忙起身迎上前来,毕恭毕敬一揖到地:“晚辈龙中堂,参见屈子。” “不必客气。”屈原微微抬手,淡淡回应一声,并不理会众人,依旧神情凝重地注视着无为祖师,朗声道:“弟子愚以为,与其重回浊世,随波逐流,不如杀出城去,放手一搏,胜则举杯,败也无憾。” “屈子所言甚是。”劼摩多应声附和道:“我等愿为玉碎,不为瓦全。” 劼摩多话音刚落,众人忽觉眼前骤然一暗,旋即便听“轰”的一声巨猛烈响在头顶上空。 众人急忙顺声望去,黯然无光中,只见保护罩外已经被一个大过心界城的不明之物遮盖得严严实实。 幸亏保护罩象雨伞一样中间高四周低,虽然这东西紧紧压住保护罩,可它底部与保护罩低矮的周围之间依然闪出巨大的空隙,使得心界城内依然能透进些许光线。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无语,只听无为祖师轻叹一声,轻轻念道:“唉!融。” 众人急忙又看向无为祖师,只见无为祖师面无表情,眼帘低垂,怅然喟叹道:“元始之力,不可小觑,只好不得已为之吧。” 众人听得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中,蓐收正欲相问,又听无为祖师继续轻声念道:“天地洪荒,万物有心……” 龙中堂倏然一怔,心想:这不是宗儿启动心界结时念动的咒语吗? 思忖之中,他不由看向范承宗,只见范承宗神色一懔,张口欲言,却听屈原傲然道:“倘若祖师把正则送出心界,不如让正则即可了断吧?” 话音落处,只听“仓啷”一声脆响,屈原已经长剑在手,横向脖颈。 龙中堂正好立在屈原身侧,眼间屈原说话间蓦地挥剑自刎,不由大惊失色,眼疾手快,左手一把攥住屈原的手腕,右掌正欲夺取长剑,忽觉眼前白光一闪,一道洁白的气雾已经席卷而至,眨眼便把屈原手中的长剑扯至巨大的气柱之中。 与此同时,无为祖师已经停止念动咒语,微微一顿,依旧头也不抬,轻叹一声,黯然神伤道:“尔等如此顽固,或是天命如此。难道,冥冥之中,心界也有劫数轮回么?” 甚至,无为祖师好像询问上苍似的,在最后的问话声中,缓缓抬头,仰望苍穹。 众人听得动容,情不自禁地随着无为祖师仰望苍穹。 可众人仰望之时,却非常惊讶地发现,原本几与心界城一样大小的不明之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浓浓的白雾紧紧裹住。 可是,即便算上这层浓雾的厚度,这座不明之物的规模也比砸落之初足足缩小了大半。 甚至,就在众人定睛细看的瞬间,已然发现这座不明之物正被无穷无尽的浓雾狼吞虎咽地吞噬似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着,坍塌着,消失着…… 一时间,众人猛然想起无为祖师方才轻轻念出的那个“融”字,顿时意识到这番奇异场景,正是无为祖师在施展法术,利用气雾在融化并吸收这座巨大的不明之物。 甚至,以此类推,举一反三,就连敌人开始进攻时所射出的那些长箭,还有方才砸落东门的那场大火,想必也已被气雾吞噬殆尽,融为己有了吧? 在场众人,即便最年轻的范承宗和龙中堂,也已算得上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瞬间便悟出根源,无不惊喜交加,对无为祖师深不可测的法力由衷折服,敬仰之极,对守住心界赶走强敌更加踌躇满志,信心爆棚。 可就在他们满怀欣喜重拾斗志的观望瞬间,凄厉的号角声再次响在他们耳边。 他们急忙顺势张望,虽然根本看不到吹号人的丝毫踪迹,可凭借着清晰嘹亮的号角声判断,吹号人似乎就在他们的头顶上空。 甚至,号角声刚刚停止,一声熟悉的厉声呵斥便在他们头顶上空愤怒响起:“姬云,尔等再不出手,休怪我翻脸无情。” 众人霍然一惊,顿时意识到元始圣女眼见难以突破这奇特的保护罩,不仅已经亲自飞临心界城上空,而且还在催促天界与冥界速速联手进攻。 果然,元始圣女话音刚落,南门外便猛然响起爆豆般的战鼓声:“咚咚咚……” 而且,第一通鼓尚未止歇,北门外也如约传来浑厚悠扬的铜钟声:“嗡……嗡……” 众人心头一震,急忙停止观望,不约而同地看向无为祖师,却见无为祖师好像在聆听钟鼓齐鸣似的,痴痴不动,又像置若罔闻似的,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却又神色各异。 龙中堂和范承宗虽然觉得有无为祖师的保护,似乎并无太多风险,只是众人如此躲在羽翼之下,只让祖师一人力战群敌,似乎于心不忍,可又一筹莫展,无可奈何。 屈原表情复杂地盯着无为祖师凝视片刻,转而又看向劼摩多,却见劼摩多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也举目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地微微摇了摇头,又齐齐看向车利元,却见车利元正毕恭毕敬地正襟危坐,口中似乎还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但是,蓐收、句芒、鹿蜀和帝江等兄弟四人却好像看热闹似的,不仅喜笑自若毫无烦躁,帝江还忽然打破这死一样的沉寂,微微笑道:“六哥,既有钟鼓伴奏,不如你吹笛子我跳舞,让七哥来一曲《兰陵王》,如何?” “好啊,那就放声高歌吧。” 帝江话音刚落,但听一声叫好,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骤然而至却又倏然止步,甚至好像与爆豆般的鼓声商量好似的,居然同时戛然而止。 第378章 彼岸花开 如此洪亮豪放的声音,众人不用回头,也均知南霁云已经催马前来。 果然,就在众人转身回望之中,面带恐怖面具的南霁云已经从马背上凌空而起,眨眼便落在众人面前,而他身后,紧跟着刚刚止住战马飘身而下的大将军甪里幽和赤脚飞奔而来的前任城主龙须虎。 南霁云似乎心中甚急,不及与众人招呼,径直跨到无为祖师面前,恭敬施礼,朗声恳求道:“请祖师开放一门,让我等前去厮杀!” 众人这才醒悟,原来,无为祖师所施展的保护罩,不仅笼罩住了心界城上空,也把整座心界城笼罩其中——难怪听不到敌人进攻城门的动静! 无为祖师缓缓收回仰望的目光,盯着南霁云沉静片刻,正欲说话,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清香。 他微微皱眉,顺着香气看向地面,只见气柱外的地面上,好像雨后春笋似的,忽然冒出许多小手指般大小的尖尖嫩芽。 与此同时,围在气柱外的龙中堂和范承宗等人也已惊愕看到这满地稀稀疏疏而又错落有致的鲜红色嫩芽。 甚至,就在他们看到这些嫩芽的瞬间,这些嫩芽却已随风暴长,瞬间便有筷子高矮。 众人大吃一惊,不由面面相觑,正欲互相询问,却听无为祖师又是一声轻叹:“唉!封,融。” 喝令声中,这些怪异的嫩枝不仅顿时停止生长,甚至好像空心竹管插在烟火堆上似的,从地面相交处缓缓冒出一缕缕洁白如烟似的淡淡轻雾,袅袅娉娉轻轻柔柔地冉冉升起,很快便无风而散,不见踪影。 众人瞬间顿悟,猜出必定是敌人的进攻手段,不约而同地看向无为祖师,却见无为祖师又垂下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想不到,榆罔居然修炼出这等法术……” “榆罔!”龙中堂大吃一惊,轻呼一声,不等无为祖师说完,贸然脱口连问道:“可是炎帝陛下的长子?神农族的太子爷?” “那都是过去了。”蓐收笑道:“他现在主宰冥界,成为世人敬畏的冥帝。” “我一时大意,没有封闭地面。”无为祖师叹息道:“他便趁机借用彼岸花的力量,从地下钻入城内……” “彼岸花?”龙中堂又是一惊,骇然问道:“真有这玩意儿?” “是啊祖师。”南霁云趁机恳求道:“这样被动挨打,终是不妥,请祖师放开一门,让我等……” “轰!” 南霁云话没说完,一声巨响,如天崩地裂般再次骤然响在众人耳边,甚至气柱也被震得飘逸出来几缕淡淡的气雾,左盘右旋片刻,便无声无息地又缩回气柱。 众人猝然一惊,可心中却似乎不再惊慌——如此泰山压顶般的力量都难以损耗半分的保护罩,岂能经受不住电闪雷鸣呢? 可是,如此一来,龙中堂等人猛然发现他们已经深陷在非常尴尬的局面之中——敌人杀不进来,他们也冲不出去——中间隔着一层惊天地泣鬼神的气雾保护罩。 但是,尽管他们弄不清这等高深法术的奥妙所在,可他们却清楚的知道,这顶保护罩是无为祖师幻化出来的,是需要依靠无为祖师的法力支撑的。 虽然众人均知无为祖师的道行法术深不可测,可面对数万敌人的连番攻击,早晚会有用尽之时吧? 心界城好歹也有数万之众,好歹也有成千上万功法高强之人,难道人人要像看热闹似的,眼睁睁地看着年迈的无为祖师一人苦苦支撑吗? 一时之间,除了宁死也不肯还击的蓐收等兄弟四人和一直默不作声好像哑巴似的车利元之外,其余有心出战之人,无不心急如焚,面面相觑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就在他们急的团团乱转之际,无为祖师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念叨却一直没有中断:“孩子们呐,既然不想离去,那就静心休养,但等……” 众人敏锐地察觉出无为祖师话外有音,急忙顺从地盘膝坐下,期待他把话说完。 可他们刚刚坐下,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不仅瞬间便把无为祖师的讲话声淹没,甚至连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微微颤抖了几下。 屈原和南霁云等人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正在琢磨无为祖师“但等”二字后面想要再说什么,对这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好像充耳未闻似的,依旧静静地注视着无精打采的无为祖师。 但是,龙中堂和范承宗却沉不住气,急忙仰面观望,只见保护罩外已经形势大变。 原本压在头顶上的那座庞然大物,已经不见踪影,可保护罩周围却齐刷刷地耸立起整整一圈高达数十丈的连绵山脉。 而且,就在他们两个骇然震惊之际,只见一道江河决堤般的巨大洪水从空而降,轰隆隆咆哮着砸落在保护罩上,激起数丈高的大片水花,远远溅落四周,又稀里哗啦地回落在保护罩上。 龙中堂和范承宗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目光交错中,均看出对方眼中闪出的巨大担忧——面对如此强大的冲击力和移山倒海般的重量,需要多么强大的法力才能支撑得住这顶保护罩呢? 可就在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只听无为祖师轻声念道:“水汽同根,气雾同源,融!” 龙中堂和范承宗瞬间似有所悟,不及看向无为祖师,急忙抬头仰望,只见保护罩上存水足有数丈多深,可保护罩不仅依然毫发无损,甚至好像还增高增厚许多。 “保护罩居然与水相融相生!”龙中堂按捺不住满怀惊喜,轻声说道:“这滔滔洪水,可算得上及时雨……” 可他话没说完,却见头顶上的存水量骤然减少,甚至转眼间便四下流淌殆尽。 “糟糕!”龙中堂满怀懊恼道:“一定是他们看出端倪,迅速改变策略。” 果然,就在龙中堂的轻声懊恼中,甚至没等洪水完全散尽,只见保护罩外的数十丈高处,突然闪现出三柄亮光闪闪的利刃,排成一个品字形阵列,高悬在保护罩外的半空中。 第379章 钉钉策略 众人定睛细看,只见这三柄利刃,不仅形状大小各不相同,就连颜色也截然不同。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柄三尺余长的火红色直柄大砍刀,大砍刀左侧是一柄金黄色的长剑,似乎比大砍刀稍稍长出几寸,而大砍刀右侧却是一柄青幽幽的短剑,远远望去,不过两尺余长。 他们看得正自惊讶,三柄利刃却像心有灵犀似的齐刷刷坠落下来,转眼便无声无息地刺入云雾缭绕的保护罩内,没柄而入,却依旧没有对保护罩造成丝毫损伤,甚至连一丝声响也没能发出。 龙中堂看得稍稍心安,却听范承宗不屑轻笑道:“烈火焚烧搬山倒海都无济于事,如今居然又用三柄长剑来刺,他们应该是黔驴技穷了吧?” 龙中堂仰望苍穹,好像没有听到似的默不作声,心中对范承宗的冷嘲热讽也颇不以为然,甚至内心深处似乎还隐隐约约地充满担忧。 因为,他不仅对元始圣女深不可测的法力心存敬畏,也对黄帝和榆罔的武功法术知之甚深。 虽然眼见三柄利刃对保护罩并未造成任何损伤,可他依然心存疑虑,丝毫也不敢轻视,反而担心他们一击不成后转而采用更加猛烈地方式继续进攻。 正如眼下,他们会如何利用这三柄利刃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向范承宗,正欲探讨,忽觉头顶上的光线骤然又昏暗许多。 他不及开口,急忙重新仰望,可目光到处,不禁又是骇然一惊——只见朦朦胧胧的保护罩中,三柄利刃好像骤然增大许多。 若非他早已知之,而是猛然间乍看上去,甚至认不出高悬头顶的三根檩条似的东西居然是由三柄利刃变化而成。 但是,心惊肉跳中,他也敏锐发现,尽管三柄利刃看上去安安静静地插在保护罩中,可它们与气雾正在进行着不为外人所知的激烈搏斗。 而且,尽管龙中堂看不出它们之间如何交锋,战况如何,但是龙中堂却清楚地看到,在三柄利刃的周围,原本飘飘渺渺非常匀称的气雾已经迅速凝聚成团,非常明显地聚集在三柄利刃周围,并且不断地附着上去。 甚至,龙中堂直观地感到,但凭眼前的战局来看,三柄利刃也许并没有占得多少便宜。 但是,就在龙中堂心中稍安的瞬间,三柄利刃却像已然感知到似的,也已迅速改变策略,猛然暴长,变得更加粗大,好像要凭借身高体重的冲击力和穿透力来刺穿保护罩。 但是,尽管三柄利刃转眼间已经变成半搂粗的檩条大小,并且还在迅速增大中,可他们不仅依然没能继续向下刺落哪怕一分一毫,甚至反而被愈加浓重厚实的雾团逼迫地向上延伸…… “天哪!”范承宗也已看到这匪夷所思的局面,情不自禁地轻呼一声,不无担忧道:“简直比桅杆还大,到底想干什么呢?” 龙中堂默默地摇了摇头,心中一动,转而看向无为祖师,只见无为祖师周边的气柱更加浓厚,影影绰绰中,几乎已经看不清无为祖师的五官,而原本风轻云淡的气雾,也突然像风卷流云似的,快如飞梭地从下向上,疾驰而去。 龙中堂心中蓦地一沉,心想:祖师似乎压力很大,如何帮帮他才好——思忖之中,他匆匆环视左右,只见屈原等人各个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无为祖师。 他顿时惊悟,心想:周围众人,哪一个都比他功法高明,阅历丰富。他们必定早已察觉到祖师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可他们似乎也一筹莫展,无可奈何。 可是,就在他心中焦急不安之际,忽听范承宗轻声惊呼:“快看,中堂。” 其实,就在范承宗的轻呼声中,龙中堂也早已发现周围的光线瞬间暗淡许多,急忙抬头望去,顿时惊愕交加——只见保护罩外,一座数十丈方圆的巨石正从空而落,好像泰山压顶似的,径直砸向桅杆似的三柄巨大利刃! 惊愕之中,龙中堂正纳闷敌人为何自己砸自己的兵刃,却见那座巨石快如闪电,“咚”的一声,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三柄利刃手柄末端的剑镡上。 龙中堂顿时骇然惊悟——原来,他们打算像钉钉子一样,把三柄利刃一点一点的钉进保护罩,直到最终刺穿! 这个方法虽然看上去滑稽可笑,疏庸愚钝,可世间之事,往往正是那些看似蠢如鹿豕之人采用愚不可及之法而最终大获成功——也正是圣人所言的“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正如眼前的战局,敌人眼见保护罩不仅水火不侵,坚固无比,甚至还能融化万物,擭为己用,即便采用花样繁多的法术,不仅很难对其造成有效损伤,说不定还弄巧成拙,反而帮助保护罩增添法力的源泉。 于是,他们便化繁为简,想出这招看似愚笨实则非常有效的“钉钉子”策略。 随着巨石的砸落,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发现,三柄利刃不仅足足向下刺落三尺有余,甚至连一直紧紧附着其上的浓浓雾团也被猛烈的震荡开来。 尽管那些雾团在三柄利刃周围左冲右突片刻,又顽强地附着上去,重新把三柄利刃裹得严严实实,可三柄利刃却丝毫没有被融化的迹象。 也就是说,敌人误打误撞使出的这招“钉钉子策略”,不仅完全达到缓缓刺入保护罩的蚕食效果,也带来了巨大的意外惊喜——保护罩虽然水火不惧坚固无比甚至还能熔化吞噬万物,可对这三柄利刃却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不仅龙中堂大吃一惊,就连心界的所有人,包括无为祖师也始料不及。 可是,众人尚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见这块硕大的巨石又急速升起,转眼便不见踪影。 “祖师!”龙中堂正自骇然,忽听南霁云大呼一声,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南霁云已经伏身跪拜下去,痛心疾首地恳求道:“请祖师开放一门,放我等出城!” 龙中堂看着跪拜在地的南霁云,甚觉有理——与其被动挨打,坐以待毙,真不如杀出城去真刀实枪地厮杀一场。哪怕出城便死,也轰轰烈烈,死得其所。 思忖之中,他满怀期待地又看向无为祖师。 可是,视线到处,只见气雾更加浓重,昏昏暗暗中,不仅已经看不到无为祖师的身影,也听不到无为祖师的回应,不由更加惊疑,心想:祖师是没有听到?还是听到后不能回答? 第380章 三大神器 他正自惊疑,却见身旁众人呼啦啦几乎同时跪倒在地,齐声恳求道:“请祖师放我等出门!” 甚至,连誓死不肯再沾杀戮的蓐收、句芒、鹿蜀和帝江他们兄弟四人也跪倒在地,恳请无为祖师放开城门。 他微微错愕,却又心头一凛,若有所悟,心想:他们对元始圣女情深义厚,必定不会出城厮杀,十有八九想要舍命求和! “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他的沉思。 不用观望,他依然知道这声闷雷般的震响,必定是巨石再次砸中利刃手柄所发出的声音,可依然身不由己地抬头观望。 只见保护罩已经变得阴沉灰暗,昏昏沉沉中,不仅看不出三柄利刃身在何处,刺入多深!也看不到那座刚刚砸落的巨石是否又已高高升起,重新轮回! 惶然之中,他忽然觉得自己不仅有些茫然,甚至有些麻木似的几乎忘记了紧张和恐慌,只是深深愧疚自身力量的渺小。 更可笑的是,几个月前,当他接连收获奇遇馈赠后,还以为自己的武功和法术已经独步江湖,以为精通木遁术后便可以傲视一切。 可到了现在,他早已认识到之前的骄傲自满是多么夜郎自大,多么荒谬可笑。 不要说眼前的心界众人与保护罩外的敌人,就连他在度朔山,在襄城外,还有在巫山上所遇见的每一个人,不管武功法术,还是聪明才智,几乎个个都远胜于他。 尤其此时此刻,面对生死存亡,他居然像笼中鸟一样,只能苦苦煎熬地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居然连飞出笼外的机会都没有,还说什么困兽犹斗?还谈什么豪情壮志? 一时间,他神思恍惚,浮想联翩,似乎忘记身在险境,忘记他方才还想着奋力一搏,忘记他还有许多亲朋好友等待救援…… 直到沉闷的撞击声第三次响起,使他心惊肉跳中又霍然警醒,发现他虽然一直仰面观望,可满眼之中,除了灰蒙蒙的保护罩,依然看不到任何其他事物。 只是,他忽然觉得,巨石这次撞击剑镡的时间周期,似乎比前一次所用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亦或是他神思恍惚中出现的错觉。 不过,若真的是时间稍长一些,说明敌人搬运巨石也非常消耗真气,如果他们忽然搬不动巨石,他们这个“钉钉子”的策略也就进行不下去……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阵惊喜,急忙看向气柱,只见气柱好像炉火正旺的烟囱出口似的,浓烟滚滚,直冲上空。 他不由更加欣慰,心想:气雾愈加浓厚,说明祖师虽然连遭重击,可不仅没有受损减弱之状,甚至还有愈战愈强之势,足以说明,祖师完全能抵得住“钉钉子”术的冲击……。 “唉!”一声熟悉的悠悠长叹,倏然打断他的胡思乱想:“都起来吧。”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浓雾滚滚中,虽然依旧看不见无为祖师的身影,可无为祖师轻柔的声音却正清晰传来:“今日之战,败局已定!” 他不由悚然一惊,心想:祖师明明大占上风,为何如此情绪低落,不由应声问道:“祖师何出此言?” 可是,无为祖师却像没有听到他询问似的并未回应,依旧自言自语似的平静说道:“诸般因果,我之罪也……”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心头一颤,均不知无为祖师为何无缘无故地说出这等悔罪之词。 南霁云早已按捺不住,不等无为祖师说完,大声辩驳道:“莫说祖师从无过错,就算有错,眼下也不是谈论是非之时。请祖师稍事休息,任意开启一门,让我等出城,与敌人理论。” “稍安勿躁,霁云呐,尔等莫要心慌意乱,尽量养精蓄锐,恶战还在后面。”无为祖师微微一顿,又是轻轻一叹:“唉!无力护佑尔等,我之责也……” 可是,无为祖师话未说完,随着第四次的闷响如约而至,他的声音也戛然而止,骤无声息。 “祖师!祖师?” 众人错愕片刻,南霁云轻声呼唤两声,又屏息凝气,期待着无为祖师的回应。 可是,他们目不转睛地瞪着气柱,大气也不敢出的等了足有半盏茶时间,却再也,没有听到无为祖师的丝毫回应。 一时间,气柱周围寂静无声,甚至听得见气柱中雾气翻腾的丝丝声,亦或是沙沙声。 万籁俱寂中,一声轻轻的啜泣,忽然打破死一般的沉寂:“祖师,祖师您还好吧?” “宗儿!”南霁云勃然大怒,瞪着抽抽搭搭哽咽出声的范承宗厉声呵斥道:“哭什么?大丈夫流血……” “我还好,傻丫头。” 无为祖师镇静自若的声音悠悠响起,不仅倏然打断南霁云的怒斥,也让众人蓦地长出口气。 他们各个瞪大双眼,眼巴巴地盯着气柱,却忽然觉得气柱的颜色似乎浅淡许多,居然能影影绰绰地看到无为祖师垂头端坐的瘦小身影。 众人不明所以,却谁也不敢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无为祖师悠悠说道:“三大神器,确实名不虚传,先天混元气,居然无可奈何。如此下去,我很快要先走一步了。” “您去哪里?”范承宗惶然哭泣道:“祖师,宗儿跟着您。” “傻丫头。”渐渐转淡的气柱中,众人看到祖师缓缓坐直身躯,抬起头来,环视着众人,微微一笑,喟然叹息道:“你们若能前往,何须多此一举?” 众人虽然依旧不解其意,可闻听无为祖师能有退身之所,无不感到欣慰,而南霁云更迫不及待的催促道:“霁云斗胆,请祖师现在动身,早去早安。” “你呀!”无为祖师莞尔一笑,居然不无调侃道:“如此急不可耐,莫非因我过于约束于你吗?” “不不不。”南霁云迥然一笑,却也听出无为祖师乃玩笑之词,正欲顺势劝说无为祖师尽快离去,却被头顶上的第五次震响再次打断。 甚至,他虽然觉得这次震响和之前几次大不相同,却丝毫没有抬头观望的心思,而是目不转睛提心吊胆地盯着气柱中的无为祖师。 只见愈加轻薄的气柱中,无为祖师原本正襟端坐的身躯骤然又佝偻下来,无声无息地低垂着脑袋,好像骤然昏厥似的再也一动不动,可他身体周围却迅速涌出团团浓雾,顺着若有若无的气柱急速蹿升上去。 第381章 魂飞魄散 刹那间,众人好似若有所悟,却又像什么也不明白,只是忐忑不安地盯着气柱内的无为祖师,不知是期待他倏然间舒展身躯,悠悠轻叹,还是期望他倏然不见,回归他心中的所想之处。 然而,他们又等了足有一盏茶时间,直到无为祖师身上再无气雾冒出,可无为祖师既没有倏然消失,也没有丝毫动静,不得不让众人着急的百爪挠心,如坐针毡。 又等片刻,南霁云终于沉不住气,左右扫视一眼,忽然站起身来,沉声道:“我去城门看看。” “不用!”屈原纹丝未动,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气柱,淡淡劝道:“气柱尚在,祖师元神必定在此,何必去城门探视?” “可是……”南霁云看看笃定泰山的屈原,又看向依然纹丝不动的无为祖师,不无担心道:“他老人家,会不会,会不会……” 虽然南霁云吞吞吐吐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可众人均已猜出其话中之意,早已满脸泪水的范承宗终于忍耐不住,哭出声来,顺势爬向气柱,泣不成声地轻声呼唤道:“祖师,祖师您醒醒。” “宗儿!”龙中堂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范承宗,轻声喝道:“别惊扰祖师!” 范承宗顿时醒悟——倘若无为祖师正在自我疗伤,猝然遭受外界侵扰,说不定会走火入魔,酿成大祸。 后怕之中,她泪如滂沱,泣不成声,蓦地转身看向众人,哀声祈求道:“怎么办呢?想想办法呀?” “怎么又哭了?” 无为祖师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仅让范承宗瞬间止住哭泣,似乎也把众人心中的一切恐惧全部驱散。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无为祖师。 无为祖师缓缓舒展身躯,抬起头来,冲着众人勉强一笑,悠悠叹息道:“无为,无为,当真无为也。” 无为祖师话音刚落,空中又是“咚”的一声闷响,他便再次戛然无声。 但是,他不仅没有像方才一样萎靡不振,垂下脑袋,反而轻喝一声,飞身而起,整个身躯,居然瞬间化为一团巨大的白雾,顺着气柱疾疾向上飞去。 众人急忙顺势望去,只见原本厚重如云的保护罩几近消失,唯有一缕缕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轻烟白雾,好像孤魂野鬼似的四处乱窜,却还找不到归宿。 三柄利刃,虽然依旧如桅杆般粗细,却已足有上百丈长,寒光闪闪的剑尖,已经刺穿保护罩,深入气柱跃有丈许,若非被无为祖师化成的这团浓雾迎头托住,说不定便已经直落而下。 可是,三柄利刃尾端的剑镡处,那座巨石仅仅停顿片刻,便又再次缓缓升起,直入高空。 众人瞠目结舌,眼睁睁地看着巨石越升越高,渐渐变得如酒盅大小,却还在不断的上升,而无为祖师化成的那团浓雾已经飘飘悠悠地从空而落。 甚至,这团洁白的浓雾落地之后,宛如清风拂柳,又像炉中青烟,既没有袅袅散去,也没有聚集成团,好像一垛柴火刚刚燃烧殆尽,剩下寥寥余烟,苟延残喘。 他们面面相觑,几乎人人想出言相问,可又不敢出声;几乎人人想上前查看,却又不敢靠前。 就在他们进退维谷的片刻之间,这片青烟迅速凝聚成团,渐渐形成人状,不是无为祖师,还能是谁呢? “祖师!” 范承宗终于没能忍住,悲戚一声,扑上前去,想把祖师抱在怀中,却扑了空。 她心胆俱碎,定睛看时,只见无为祖师并未现出整个身躯,而是仅仅露出一个五官模糊的脑袋,甚至好像一个鼓鼓的气球似的,在她面前飘来荡去,却依然露出一丝微笑,悠悠问道:“吓着了吧?” “祖师!”范承宗泪如雨下:“若我们侥幸取胜,您一定要回来看看宗儿。” “傻丫头,还有你们。”无为祖师的脑袋缓缓转了一圈,喟然轻叹道:“我去之后,万千年后定会重生。唉!却苦了你们呐。”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无为祖师所说的离去,不是另有逃亡之所,而是魂飞魄散——至于他所说的万千年后的重生,谁知是他老人家一厢情愿?还是他老人家只为安慰众人呢? 可不管是真是假,他老人家既已抱定必死之心,何不与大伙一起并肩作战呢? 就在他们满腹惊疑无尽悲戚之际,眼观六路中,他们已经察觉到那座巨石的投影已经从空疾落,转眼便至。 眼见保护罩已经若有若无,三柄利刃就在眼前,而那座巨石也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龙中堂满心悲愤,忽然急中生智,木遁术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棉,起。” 甚至,喝令声中,他的耳边也几乎同时响起两声轻喝:“登云梯,长。” “闇虺,起。” 喝令声落,青丝棉已然闪现在三柄剑镡之上,而青丝棉下面,居然同时闪现出四张高高的木梯,正好撑住了青丝棉。 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身影也骤然闪现,居然迎着急速坠落的巨石飞升上去。 “不可!”轻呼声中,无为祖师已然化为青烟,急速上升,正欲追赶上去,可为时已晚,随着一阵“咔嚓、咚”的接连声响,一柄长剑已经穿透保护罩,顺着已经消失的气柱,径直刺向楞在原地的范承宗。 此时此刻,众人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迎击巨石上,而范承宗原本正面对无为祖师的脑袋,眼见无为祖师骤然化成气雾冲上天空,情知他必定有去无回,不由伤心欲绝,对从空而降的巨大长剑几无所知。 甚至,即便她有所感应之时,上百丈长的利刃快如流星般已经刺到头顶,哪里还能躲闪的及呢?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快如闪电,斜刺里窜出,狠狠撞在范承宗身上,把范承宗一下撞出丈许,而另一个身影却径直扑在寒光闪闪的巨大长剑上。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巨剑斜斜地飞出十几丈远,不仅砸塌数座房舍,还把地面砸出一个方圆数丈的大坑,更不知砸死砸伤多少心界众人。 可是,南霁云好像没有看到房屋倒塌,没有看到范无忧和无为祖师同时倒在剑下似的,高声怒吼着转身奔向战马:“大家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龙中堂望着紧随南霁云奔跑过去的甪里幽和龙须虎,正不知所措,耳边传来范承宗的放声痛哭:“祖师,祖师您醒醒,怎么会这样?” 他霍然一惊,急忙顺声望去,只见范无忧安然无恙地坐在地上,范承宗正捧着无为祖师若有若无的脑袋悲嚎哭喊,而无为祖师宛若雾团似的脑袋却明显的正在渐渐散去。 龙中堂一阵心酸,泪水潸然而落,转而看向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蓐收等人,想要怒骂,却又骂不出口,正欲放声怒吼,却听范承宗惊喜哭喊道:“祖师,祖师您醒了?祖师……” 龙中堂陡然一惊,急忙跑到近前,只见无为祖师几近消失的脸庞上,努力睁开模模糊糊的眼睛,恬静笑道:“莫伤心,孩子。几万年了,我也该去见见父母大人了。” “啊!”范承宗陡然一惊,几乎忘记悲伤,惊愕问道:“您还有父母?” “算是有吧。”无为祖师抿嘴笑道:“只是,不知他们知不知道我的存在。” “啊!”范承宗更加惊讶,却又连声追问道:“他们在哪里呢?怎么从未听闻过呢?” “唉!”无为祖师轻叹一声,却并未回答,反而不无伤感道:“我也不知他们身在何方,现在哪里?也不知两位老人家是否安在?更不知他们是否把我当做孩子?” “唉!傻孩子!”无为祖师话音刚落,忽听一声柔柔的女人叹息响在耳边:“这是何苦呢?” (第一部完) 第382章 火球怪人 众人悚然一惊,急忙四下张望搜寻。 只听这声回应,轻轻柔柔,好像远在天边;清清楚楚,又像就在眼前;弥弥漫漫,好像充满宇宙;飘飘袅袅,又像回音盘旋,无论如何,也难以判断说话人来自何处,身在何方。 可是,就在众人万分惊疑之际,只听一声浑厚的男人嗔怪声又如出一辙般的响在众人耳畔:“你呀,又沉不住气。他们成天打闹,何须过问?” 众人更加匪夷所思,面面相觑中,南霁云已然怒喝出声:“谁?出来!” “不得无礼,霁云。”南霁云话音刚落,只见无为祖师轻声呵斥一声,居然仰面朝天,冲着空空如也黯然请罪道:“小子无能,一直难以完成两位大人之夙愿,诚惶诚恐,惭愧至极。” 闻听此言,众皆愕然,一道道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无为祖师。 可是,目光到处,只见无为祖师方才已经若有若无甚至眼看便要随风散去的脑袋居然变得清晰厚实了许多。 而且,就在众人惊喜若狂瞠目结舌之际,却见无为祖师之前已经消失不见的身体居然也已经闪现出来。 众人更加喜出望外,却又像心有灵犀似的,个个张口结舌,哑然未动,既不敢向无为祖师请安问好,更不敢出声欢呼庆祝。 因为,他们觉得,此时此刻,无为祖师一定在运功疗伤,恢复元气,万一受到惊扰…… 可是,就在他们既欢喜又担忧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地注视着无为祖师之际,忽觉眼前骤然一亮,好像一道闪电划破漆黑一团的夜空似的,照得他们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睛,齐刷刷地顺势看去,却骇然发现,无为祖师左侧的空地上居然凭空闪现出一个足有两三丈方圆的耀眼火球! 刹那间,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炙烤的众人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却又猛然想起无为祖师正在疗伤,不约而同地正欲飞身前去救援,却又赫然发现,无为祖师身边居然又凭空闪现出一个中年美妇。 中年美妇身着一袭淡蓝色的长袍,看上去约有三十多岁,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细若凝脂的脸庞上,悬胆鼻,樱桃嘴,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恬静慈祥却似乎还有几分惆怅。 她身材瘦长,袅袅娉娉,一头乌发宛如墨洗,溜光水滑的披散到同样淡蓝的一束腰带上方,映衬的蓝袍上错落有致的朵朵小花洁白胜雪。 可是,就在众人注目而视之际,她却随手甩出衣袖,缠在无为祖师腰间,一起向后倒飞着柔声嗔怪道:“瞧你冒冒失失的,不怕烫伤孩子吗?” 话音落处,中年美妇携着无为祖师已经在两丈开外稳稳落地,而这团巨大的火球不仅瞬间熄灭,甚至还像吹糖人似的一阵里凸外冒,转眼间居然长出来四条一模一样的胳膊和手掌,宛如一只站立起舞的大乌龟似的,满怀激情地手舞足蹈着。 众人几乎难以置信,正自面面相觑,却见中年美妇微微戚了戚眉,旋又轻笑出声:“唉呀!不是这样,重来。” “岂有此理,为何非要随着盘古那小子呢?”火球怪人不满的抗议一声,刚刚伸出来的四肢居然又齐刷刷地缩回圆滚滚的球体,重新又成为一个赤红色的圆球,赌气似的说道:“我就喜欢滚来滚去。” “好啦好啦,那就照无为的样子来吧。”中年美妇抿嘴笑道:“再耽误下去,外面那些孩子更着急了呢。” “瞧他那小身板,打个喷嚏就能吹走。”嘲讽声中,火球怪人滴溜溜转了两圈却倏然而止,朝着南霁云的一面居然已经长出一双大眼睛和一张大嘴巴,而嘴巴下边居然又蓦地长出一条长长的手臂,冲着南霁云一指,嘿嘿笑道:“这小子的身子骨还可以。” 嘻笑声中,南霁云脸上的那张狰狞面具不仅倏然飞离,而且还像长有眼睛似的,径直飞进火球怪人黑洞洞的大嘴巴里,眨眼不见踪影。 南霁云悚然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个几乎与他一模一样之人已经站在眼前——只是身材稍稍高大一些,皮肤稍稍紫红一些而已! 虽然南霁云和周围众人清清楚楚地知道此人便是火球怪人变化而成,可依然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互相对视一眼,眼中无不充满惊疑骇然,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之感。 可是,就在众人匪夷所思面面相觑之际,火球怪人却又看着屈原嘿嘿笑道:“你的装束应该比这身冰凉坚硬的甲胄舒适许多吧?” 屈原大吃一惊,心想:糟糕,可别被他剥去衣裳! 念头闪处,他的两臂已经下意识地横抱胸前,心想:不管他们与祖师是何关系,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 可就在他闪念之间,却发现他多虑了——火球怪人身上的甲胄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身洁白如雪的长袍。 但是,火球怪人低头看了看自身的长袍,微微皱眉,轻声笑道:“还是红色好看。” 可他话音刚落,突觉周遭的光线骤然昏暗许多,旋即便听头顶上空发出“轰”的一声巨响,甚至震得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微微颤抖了几下。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急忙顺声仰望,心中无不暗暗自责:糟糕!只顾关注眼前的两位前辈,居然忘记了头顶上的倒悬之危。而且,方才好像已有三柄利刃破罩而落,可这段时间以来,为何敌人并未趁势而入呢? 然而,当他们惊疑交加地仰面观望之际,心中的疑惑顿时一扫而光——原本黯淡下来的气雾罩不仅重新清晰明了起来,就连方才被三柄利刃刺穿之处也已重新修补一新,简直好像一顶晶莹剔透的水晶顶盖似的,完全看不出半点破绽, 可是,众人满怀惊喜的仅仅安心片刻,便又清清楚楚地看到,清澈透明的水晶罩外,那座巨大的山丘已经迅速升上高空——片刻之后便会再次重重砸落! 第383章 化险为夷 纵然水晶罩坚固无比,可它定而无疑是由眼前这两位前辈用法力支撑的。纵然两位前辈的法力比无为祖师高上十倍百倍甚至千倍,可如果一直被动死守,坐以待毙,在敌人的轮番攻击下,又能坚持多久呢? 惴惴不安中,有人依旧注视着急速上升的巨大山丘,有人却不由自主地看向火球怪人和中年美妇,只见他们也正仰面观望,而中年美妇却喃喃叹息道:“山河草木,俱为一体,万众生灵,本是同源。你们为何就不能相亲相爱呢?” “是啊,真不让人省心。”火球怪人面无表情地回应一声,忽然右手一挥,咧嘴笑道:“那就都过来吧,让你好好地训诫训诫。” “我?” “小心!” 中年美妇抿嘴一笑,刚说出一个“我”字,南霁云和龙中堂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原来,就在火球怪人和中年美妇的问答声中,那座巨大的山丘已经再次从空而降,轰然砸落。 可让众人万分惊骇的是,笼罩在心界城上空的保护罩在火球怪人的挥手之间居然蓦地消失不见! 刹那间,巨大的阴影兜头罩落,呼啸的风声几乎已经响在众人耳畔! 此时此刻,尽管城内所有人的目光早已齐刷刷地注目而望,可他们仅仅发出一声惊呼示警之后,便再无一丝声响! 既无人仓皇喊叫,也无人四下逃窜,更无人奋力反击,所有人等,俱像泥塑木雕一般,注目仰望,一动不动,静静等候着灭顶之灾的到来! 可是,就在从空而落的疾风几乎已经把众人头发吹起的瞬间,一声轻喝蓦地打破这片死一般的沉寂:“木遁·塑木成棉,托!” 喝令声落,一朵几乎一眼看不到边的巨大青丝棉团骤然闪现在众人上空,迎着近在咫尺的巨大山丘冉冉升起。 “唔!居然有风丫头的嫡脉!”火球怪人诧异看向龙中堂,道:“你这小子,似乎有些……” 可是,火球怪人话未说完,青丝棉团已经托住了这座泰山压顶般的巨大山丘。不,严格来说,是巨大的山丘已经重重地压在青丝棉团上,并且毫不停滞地继续砸落下来。 刹那间,龙中堂陡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蓦地一阵胸闷气短,急中生智,幻龙诀脱口而出:“木德圣灵,广济苍生……” 可是,他刚刚念了一半咒语,只见火球怪人好像驱赶苍蝇似的轻轻一抬右臂,洁白的衣袖便倏然暴长,眨眼便大过碾盘,好像一只巨大的口袋似的,迎着巨大的山丘兜头罩去。 他霍然一怔,声音戛然而止,只见衣袖在疾飞之中依旧迎风暴长,但等与山丘相交之际,几乎已经大无边际,不仅瞬间便把山丘包裹其中,甚至还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座巨大的山丘居然顺着袖口滚落过来。 与此同时,原本压在心头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的那股巨大压力也骤然消失殆尽,使他不由自主地长出口气,难以置信却又暗呼侥幸地看着那座山丘从袖口滚到肘弯处便再也看不出半点痕迹。 一时间,不仅龙中堂看得目瞪口呆,心界城中的所有人个个难以置信,瞠目结舌地看向火球怪人。 只见火球怪人的右臂衣袖已经恢复常态,好像抖落衣袖上的灰尘似的,轻轻甩动两下,自然垂在腰间,冲着龙中堂不无调侃地轻笑道:“小家伙,如此庞大的山丘,青龙来了也不顶用吧?” 龙中堂猛然醒悟,不由更加骇然,心想:我尚未念出咒语,他不仅知道我要召唤青龙,居然还知道青龙之力难以破解巨石的打击,他到底是何方神圣?难道真是祖师的父母吗? 可他刚想到这里,却又猛然一惊,心想:虽然火球前辈已经化解了巨石砸落的灭顶之灾,可保护罩似乎也已消失不见,城外众人岂不趁势而入了吗? 一念至此,他不及回应火球怪人,急忙抬头仰望,却见广袤的苍穹下不仅再无敌人的半丝踪迹,甚至连厚重昏暗的云层也正四下散开,渐渐淡去。 错愕之中,他急忙收回目光,看向火球怪人,却见火球怪人也正仰望苍穹,若有所思,而中年美妇正款款靠上前来,柔声叹息道:“唉!他们都走了,奈何?” “他们必定不会走远。”南霁云大踏步跨上前来,冲着火球怪人一揖到地,恭敬恳求道:“恳求前辈乘势追击,把敌人一举打退,甚或,甚或铲除殆尽。” “唔?”火球怪人眼中陡然射出两道精光,盯得南霁云心头突得一颤,两道精光却又瞬间熄灭,不紧不慢道:“方才,荧荧已经说过,山河草木,俱为一体,万众生灵,本是同源。你没有听到吗?” “这……”南霁云顿时语塞,心想:此话从何说起?山河草木本为一体还勉强说得过去,万物生灵岂能同根同源呢?嗫嚅一声,正欲辩解,只见中年美妇微笑劝道:“烛照哥哥,后生小辈哪知道许多?何必过于苛求呢?” “大人言之有理。”无为祖师已经恢复如初,眼见烛照呵斥南霁云,急忙上前来好言劝慰道:“莫说霁云他们不过千百年修为,所知甚少,就算孩儿几经轮回,历经几十万年,也早已迷失自我,深陷恩怨情仇,不知何以为继。” “嗯!——”烛照看了看无为祖师,非常无奈似的长出口气,缓缓转动身躯,深邃的目光从周围每个人的脸上一一掠过,不无感慨地缓缓说道:“年深日久,事务繁杂,谁能坚守本心呢?” “大人教诲的是。”无为祖师满面沮丧道:“恳请两位大人指点迷津。” “你一心向善,试图让世间永无纷争,本意是好的。”烛照依旧不紧不慢道:“可是,有些举措仅仅从你个人感念出发,并未考虑从根源解决,所以便适得其反,反而不美。你可承认?” “是,孩儿知错。”无为祖师恭谨回道:“比如,与元始之间的恩恩怨怨,便是因此而起。” 第384章 初到京城 “也没有那么严重,为儿。”荧荧柔声宽慰道:“严格说来,你还是元始的至亲长辈,帮他管教子孙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元始这丫头心高气傲,忘却本源而已。” “何止他们两个?”烛照接口说道:“城外的那些小子们,不也一样忘却本源了吗?” “是啊,烛照哥哥。”荧荧依然恬静如水,抿嘴笑道:“所以咱们才要现身说法,让他们幡然醒悟,重回本源,不能再让他们放任自流了。” “唉!说得轻松。”烛照摇头叹息道:“数万年来,他们争强好胜,贪得无厌,已经根深蒂固,积重难返。单凭你我三言两语,岂能奏效?” “万般恶念,皆因心智被欲望蒙蔽而起。”荧荧依旧不急不躁地娓娓劝道:“而万般欲望,便如方才厚重如山的乌云,即便清风徐来,只要坚持下去,也会云开雾散。倘若一直听之任之,那就永无光明之时啊。” “是么?”烛照应声反问道:“不说外面那些,你看周边这些,哪个没有欲望?你能劝说哪个?” 问话声中,他不等荧荧回应,抬手指向南霁云:“比如这小子,你能劝说他放弃所有恩怨,重归三界轮回吗?”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注视到南霁云身上。 南霁云猝不及防,微微一愕,迅疾醒悟,不等荧荧回话,霍然跨前一步,朗声应道:“只要两位前辈能保全心界,霁云甘愿放弃所有,重归三界轮回。” “唉!傻孩子。”荧荧不无怜悯地苦笑道:“这不是放下执念,回归本源,而是牺牲自我,保护同伴。归根结底,还是个人欲望的一种体现啊。” “大人。”无为祖师忽觉心中一阵茫然,急忙上前问道:“孩儿之前以为,一心向善,尽力为之,便是本源之夙愿。如今闻听大人之言,别说他们这些孩子难以顿悟,就连孩儿也愈加懵懂迷茫。恳请大人明示。” “唉!”荧荧又是一声轻叹,环视众人,幽幽说道:“时至今日,别说你们,就连我和烛照哥哥,时常也有些懵懂迷茫,不知如何面对世间这些层出不穷的繁琐事件。” “也不尽然。”烛照看向屈原,淡淡问道:“屈原?” “在。”屈原一愕:“前辈何以知道晚辈的姓名。” 烛照不答反问道:“你的一生,似乎与你的白袍一样洁白无瑕,可你扪心自问,平生当真没有做过一件内疚之事吗?” “回前辈,没有。” “你无力匡扶王室,便自暴自弃,沉江而死。你博取了百世流芳,却让你的君王背上什么样的名声呢?” “哦!”屈原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顿时汗出如浆,惶恐回道:“晚辈知错,多谢前辈开悟。” “若让你重新回归当年,如何?” “不。”屈原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晚辈只愿漂泊心界,不愿再回伤心之所。” “看见了吧?”烛照看了看荧荧,淡淡询问一声,可不等莹莹回应,他又注视着龙中堂,轻声问道:“龙中堂?” “在。”龙中堂闻听烛照接连询问南霁云和屈原,正自一头雾水,闻听相问,急忙回应:“请前辈吩咐。” “你能施展木遁术,必定是风丫头嫡脉传人。”烛照微微一顿,接连问道:“那,可知你始祖姓风?” “啊!” 龙中堂不由又是一愣,顿时满腹惊疑地陷入了沉思:方才元神出窍,见到八千年前的祖先,不是说我姓敖吗?怎么转眼之间,这位前辈又说我姓风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依然还在武罗施展的幻境之中? 或者,不管是武罗、还是到京后所遭遇的一切一切,全都是梦中所为?甚至,说不定我现在还沉沉睡在家中的床榻之上? 可是,到京后的这一切遭遇,为何这么真实入骨,感同身受呢? 那天,日上三竿,风轻云淡,初夏稍露狰狞。 京城内外,大街小巷,到处弥漫着阵阵粽香,使人们垂涎欲滴。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匹枣红色的骡子拉着一辆乌棚马车缓缓停在马车站旁。 车夫约有四十多岁,尽管一路风尘,却依然精神抖擞,不等马车停稳便轻快跃下,拉开车门,温言笑道:“公子,到地儿了,您请下吧。” “呀!这么快?”惊喜声中,龙中堂敏捷地跃出车外,稳稳站定,左右张望片刻,转身从车厢里取出行李包裹,含笑问道:“大叔,国子监怎么走?” 车夫关好车门,正欲上车,闻听相问,急忙侧身指引道:“顺街东走,过三个路口左转往北,再过两个路口,就看见国子监的大门楼了。” “好嘞,谢谢大叔,祝您一路平安。” 龙中堂告别车夫,匆匆前行,眼看快到第四个路口之际,突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呼喊声和惨叫声:“救命啊!来人呐,救命——啊!” 他大吃一惊,早已听出这声呼喊是从前面不远的巷子里传出来的,急忙把背上包裹使劲往上耸了耸,撒腿狂奔过去。 可他刚到巷口,巷子里猛然蹿出一条身影,“嗖”的一下从他身边掠过。 好在他眼疾脚快,骤然止步,侧身相让,两人总算没有撞到一块。 他惊魂未定,正欲道歉,却听对方张口骂道:“妈的,你瞎了?” 他心中不悦,却不愿多生是非,正欲后退躲闪,却见此人肋下挟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孩子,正足蹬手刨地使劲挣扎,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他陡然一惊,心想:“不会是劫掠儿童吧?” 可他正自惊疑,忽听巷子里又传出一声怒吼:“愣着干啥?老六,赶紧走啊。妈的臭娘们儿,再过来弄死你。” “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老天爷呀——” 凄厉的嚎叫声再次响起,刺得龙中堂心头一颤,眼见老六挟持着孩子抬腿便走,急忙一个箭步迎面挡住,沉声喝道:“先生留步。” “滚!”老六厉声怒喝,抬腿便踹。 龙中堂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踹中小腹,“啊”的一声惨叫,捂着小腹踉跄倒退几步,到底没能站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385章 惩戒凶徒 老六余怒未消,瞪了龙中堂一眼,抬腿便从龙中堂身边跑过。 龙中堂看得清楚,一个侧扑,连滚带爬,一把抱住老六的右腿,大声吼道:“别走!放下孩子。” “妈的,真是活腻歪了。” 老六怒火中烧,怒骂声中,摆动左腿,冲着龙中堂的脑袋狠狠踢了过去。 龙中堂看得清楚,吓得两眼一闭,全身蜷缩成团,极力把脑袋紧紧探入怀中,死死贴住老六的右腿,听天由命地等待着致命一击。 可就在他牙关紧咬几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之际,猛听一声惨叫,他便身不由己地随着老六一块摔倒在地。 他蓦地睁眼,只见老六龇牙咧嘴地抱着左腿,半侧半卧地斜躺在地,而他肋下挟持的孩子已然不见踪影。 他悚然一惊,急忙松手,正欲搜查孩子的下落,只听有人脆生生地问道:“没事儿吧?” 他急忙顺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俊俏秀丽的妩媚少女,手中牵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女孩,亭亭玉立在两步远处。 少女约有十八九岁,身着一袭淡紫色稠衫,发如墨染,眉似新月,眸如秋波,白而红润的瓜子脸上,镶嵌一个挺直秀美的小巧鼻头,两片薄薄的红唇微微轻启,柔声问道:“受伤了吗?” “没有没有。”龙中堂惊喜交加,急忙连连致谢着爬起身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龙中堂,感激不尽。” “客气啦龙公子。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少女微微笑道:“我叫柳含烟。不知公子与这位小妹……找死!” 原来,柳含烟话未说完,一支飞镖从巷内激射而出。 飞镖来势凶猛,双方距离又近,龙中堂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飞镖随着一声怒骂已经闪电般扎到柳含烟的胸前:“臭丫头,去死吧。” “姑娘……” 龙中堂吓得魂飞天外,刚喊出俩字,却见柳含烟蓦地伸出两根洁白如玉的纤纤细指,好像俯拾地芥似的,轻轻松松便把飞镖捏在手中,而他惊骇示警的后两个字方才仓皇出口:“……小心!” “谢公子提醒。”柳含烟冲龙中堂微微一笑,旋即俏脸一寒,冲着刚刚冲出巷口的偷袭之人厉声斥道:“无耻之徒,给你留个记号。” 怒喝声中,她手腕轻抖,飞镖早已出手,旋即便听偷袭之人惨叫一声,捂着左脸斜刺里奔向大街,仓皇而逃。 老六正抱着一条断腿半卧半坐在地上,等着同伴帮他出气,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同伴偷袭的飞镖不仅被柳含烟轻松接住,甚至还被人家反手打伤而逃,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追赶同伴而去。 龙中堂看着他们两个飞快逃遁的背影,暗叹一声,回头看着小女孩,爱怜问道:“吓着了吧?” 小女孩泪眼汪汪地点了点头,抬头看看龙中堂,又看看柳含烟,却没有哭出声来,只是不断抹着涓涓泪水,断断续续地哽咽道:“他们……打我妈妈——” 龙中堂心中一凛,不由看向柳含烟,只见柳含烟面沉似水却非常轻柔地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 “兰儿。” “他们为啥抓你?为啥打你妈妈?” “他们……要妈妈还钱……钱不够……拿我抵债。”兰儿哽咽道:“妈妈不答应,他们就打妈妈。” “岂有此理!”柳含烟勃然大怒道:“就算欠债还钱,也不能强抢孩子吧?” “唉!”龙中堂长叹一声,黯然郁闷道:“以人抵债,自古有之,咱们,岂管得了这么多?” “那是没遇上我,”柳含烟不满地咕哝一声,牵着兰儿回身就走:“走,去看看。” 龙中堂眼见柳含烟说走边走,率先前行,急忙忐忑不安地紧紧相随。 可他们顺着小巷没有走多远,兰儿陡然一声尖叫,猛地甩开柳含烟,哭喊着跑上前去:“妈!妈妈!” 龙中堂吓了一跳,定睛望去,只见兰儿已经跑到十几步外的一座简陋大门前,一下扑到地上的一具躯体上嚎啕大哭起来:“妈,你怎么了?妈你醒醒”。 龙中堂骇然一惊,微微一怔,只见柳含烟已经飞身而起,两个起纵便跃到兰儿跟前,急忙呼喊着追上前去:“别动,柳姑娘,千万别乱动。” 柳含烟虽然提前赶到,却不知如何是好。正自惊慌失措,闻听警示,不敢乱动,焦虑等待片刻,只见龙中堂匆匆跑到近前,俯下身来,迅速探试一下鼻息,又细细把脉片刻,长出口气,轻声吩咐道:“来,抬屋去。” “严重吗?” 柳含烟追问一声,不等龙中堂伸手,一把抱起兰儿的母亲,快步走进低矮破烂的三间茅草房。 “多是皮外伤,应是急火攻心导致昏迷。”回应声中,龙中堂紧随其后来在房中,把肩上的包裹随手放在小桌上,迅速从包裹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小瓷瓶递给柳含烟,认真交待道:“这是我熬制的‘小还丹’,内外兼治,活血化瘀,不出三日,定能复原。” 柳含烟满面惊讶地看了看龙中堂,伸手接过药瓶,刚刚拔开瓶塞,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喃喃自语道:“还真有药味。” “一次三粒,一日两次。”叮嘱声中,龙中堂把重新整理好的包裹背在肩上,转身欲走,又慎重嘱托道:“我去国子监报到,您在此多辛苦吧。” “稍等稍等。”柳含烟急忙劝阻道:“等她服药后醒来再说,免得有什么意外。” 龙中堂略一思忖,觉得不无道理,只好踱到院中,等了约有一盏茶时间,便见柳含烟便牵着兰儿来在院中,欣慰笑道:“应该没事了,安慰她两句,又睡了。” “那就好。”龙中堂更加安心,正要转身离去,忽又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进兰儿手中,爱怜叮嘱道:“等妈妈醒来,让她还给人家,如果还不够,到北边的国子监来找哥哥。好么?” “妈妈不让拿别人的东西。”兰儿又羞又急,满脸绯红,急忙把银子还给龙中堂。 第386章 风云会众 “放心吧,兰儿。”柳含烟两手捧住兰儿的小手,轻轻摁在兰儿胸口,柔声劝道:“这是给妈妈还债的,不是给你的。姐姐和哥哥明天来给妈妈解释,妈妈不会怪你的,好不好?” “我……”兰儿迟疑不决,看着闪亮亮的银子,眼前不由浮现出讨债人凶神恶煞般的狰狞面孔,又回头看看房门,虽然看不见妈妈,可也下定决心,两手攥紧银子,紧紧捂在心口,认真许诺道:“姐,我会还你们的。” “好,有志气。”龙中堂心中一酸,却认真夸赞道:“等你以后成了大财主,哥哥和姐姐都上你家来吃饭,好么?” “嗯。”兰儿使劲点了点头:“好。” “所以呢。在你没有成为大财主之前,不用想着还钱,因为这钱是预先付给你的饭钱,明白不?” “嗯,明白。”兰儿连连点头,似懂非懂道:“就是兰儿向你们借了债,只是你们不会来讨债。” “好吧,算是吧。”柳含烟抿嘴一笑,轻轻抚摸着兰儿稍显干枯的头发,再次叮嘱道:“好好照看妈妈,我们走啦。” 他们辞别兰儿,刚刚走出巷口,忽听有人高声大喊道:“还在这儿呢,堂主,就是那俩狗男女。” 他俩愕然一惊,闻声望去,只见方才逃走之人脸上裹着一块白纱,带着一群身着蓝衫短打之人,手持刀枪棍棒,大喊大叫着从大街对面冲到近前,很快便把两人团团围住。 龙中堂暗自叫苦,急忙小声劝道:“我挡着他们,柳姑娘,你赶紧逃走。” 柳含烟“噗嗤”一笑,瞄了龙中堂一眼,认真问道:“你,能挡住吗?” 龙中堂明知不是人家的对手,可又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柳含烟被人家欺辱,只好强作镇定道:“没事儿,你先走,我挺得住。” “竟敢招惹风云会,真是胆大包天。” 龙中堂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轻喝,一个身着淡黄长衫的青年书生,匆匆来在两人面前。 此人约有三十来岁,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腰悬一柄长剑,轻摇一柄折扇,不丁不八地站在两人面前,冷冷喝问道:“你们两个,姓甚名谁?从何而来?” 龙中堂一看此人的言谈举止还算和善,心想:给他赔个不是,再赔点银子,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免得招灾惹祸,于是赔笑道:“在下龙中堂,给先生请安。不知……” “闭嘴。”没等龙中堂把话说完,此人把眼一瞪,喝住龙中堂,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柳含烟:“在下南宫俊,风云会大信堂堂主,敢问姑娘尊姓芳名,府上哪里?” “我?”柳含烟咯咯一笑,不屑道:“你管得着吗?” 龙中堂大跌眼镜,不由惊愕注目,而柳含烟也正巧看来,四目相对,柳含烟调皮笑道:“公子,您说是不是?” “呃,这个。” 龙中堂心想:你说得当然不对,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你这不是故意挑衅吗?可不管怎么说,柳含烟毕竟是他的救命恩人,再说了,就算不是救命恩人,毕竟也是同路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只是,眼见柳含烟此话确实让人家下不来台,他急忙凑到南宫俊面前,满面赔笑,恭敬赔礼道:“我朋友年少气盛,说话不知深浅,有失礼之处,还请南宫堂主……” “去你妈的,上!” 南宫俊自从加入风云会以来,在京城为非作歹不止一日,何曾受过奚落嘲骂?何况又觉柳含烟和龙中堂均是京外口音,十有八九没有什么背景,顿时再无顾虑,哪还听得进龙中堂的赔礼道歉? 怒斥声中,他猛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龙中堂的胸口。 龙中堂猝不及防,躲闪不及,惨叫一声,踉跄倒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幸被柳含烟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勉强站住,龇牙咧嘴地捂住心窝,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样?没事吧?”柳含烟关切问道。 龙中堂一口气喘不上来,勉强苦笑着摇了摇头,却猛然看到风云会众人挥舞兵刃,嗷嗷乱叫着围攻上来,急忙忍着胸口剧痛,艰难吐出两个字:“小……心!” 可他话音刚落,柳含烟已把扑到身边的两个打手踢了出去,顺势转过身来,盯着南宫俊狠狠骂道:“狗东西,你死定了。” 南宫俊哈哈一笑,折扇一挥,大声呵斥道:“都他妈上,谁先得手,赏睡三天。” 可他话音未落,只见十几个手下连连惊呼倒地,而他却连柳含烟用得什么兵刃、使得什么招数都没有看见。 他大吃一惊,正欲喝问,却见眼前骤然闪现出星星点点的寒光。 他顿时惊悟,暗叫不好——难怪兄弟们纷纷倒地,原来中了臭丫头的暗器! 惊惧之中,他“嗤啦”一声打开折扇,上下翻飞,左右遮挡着闪身躲避,却为时已晚——只觉小腹和四肢处好像被数只蚊子叮咬似的几乎同时感到一阵刺痛——至少五六个部位已被蚊须针刺中。 所谓蚊须针,顾名思义,是一种像蚊子触角似的纤细暗器,韧性十足却又细又软,发射之人若没有深厚功力,别说远距离发射,即便面对面掷来,也不一定能刺穿衣裳。 可柳含烟方才制服那些帮众之时,不仅距离那些歹徒有远有近,却还几乎同时射伤众人。这份功力不仅让南宫俊等人震惊,这种天女散花般的暗器手法,更让他们闻所未闻,心惊胆战。 而且,更让南宫骏等人惊骇惶恐的是,他们被蚊须针刺中后,仅仅疼痛瞬间,便觉中针处由疼转麻,转而又开始发痒,顿时悚然惊悟——针上有毒! 刹那间,风云会众人乱成一团,再无斗志,有的大喊大叫落荒而逃,有的已经拔出暗器盘膝而坐,想尽快运功把毒血逼出体外。 南宫俊踉跄后退几步,不及逃跑,也无暇疗伤,蓦地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仓皇举过头顶,拉开引线,响箭便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拖着长长的尾巴直蹿半空。 第387章 娲皇神庙 “找帮手?”柳含烟微微一怔,饶有兴趣地看着响箭飞上高空,不屑笑道:“有多少废物,尽管来吧。” 龙中堂更加惊愕,心想:你虽然胜得眼前众人,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万一人家另有武功高强之人前来增援,岂不糟糕? 他刚想到这里,忽听身后便远远响起同样尖利的响哨声。 他急忙顺势望去,只见一枚响箭正疾速升空,与这边刚刚燃烧殆尽倏然落地的响箭遥相呼应。 他霍然一惊,急忙看向柳含烟,正欲劝说,忽听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也先后响起尖利的响箭声,不有更加惶恐,急切劝道:“快走快走,好汉不吃眼前亏。” “才不走呢。”柳含烟死死盯着南宫俊,狠狠道:“南宫俊,本要取你狗命,可你既然约了帮手,就留你瞪大狗眼,看本姑娘怎么收拾你那些狐朋狗友。” 龙中堂顿时哭笑不得,心想:她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甚或是精神不正常? 可不管什么原因,他既不想在这里冒险,更不想丢下柳含烟一人在此逞英雄。 无奈之下,他急中生智,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抓住柳含烟的小手,二话不说,拖起便跑。 柳含烟虽然口出狂言,可也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眼见龙中堂铺下台阶,她故作姿态地微微一扽,只觉被龙中堂抓得更紧,于是半推半就地跟着飞跑起来。 他们穿街过巷,很快跑过两个路口,眼见又到一个巷口,柳含烟灵机一动,反手拉着龙中堂踅身钻进巷子,跑向对面的另一条大街。 很快跑出巷口,龙中堂仓皇回顾,眼见身后并无人追赶,一口气放松下来,发现早已汗流浃背,两腿酸软,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气喘吁吁道:“不行了不行了,累死我了。” 柳含烟虽然也累得香汗淋漓,可她毕竟是习武之人,内力深厚,耐力持久,远不像龙中堂这般精疲力尽。 眼见龙中堂实在难以坚持,她只好止住脚步,四下观望,只见街上人来人往一如往常,不由稍稍放心,好笑地看看龙中堂,正欲表示关怀,却见龙中堂抬手指向前方,好奇问道:“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如此气派?” 她顺势望去,只见前方不远,一座斗拱飞檐的高大门楼赫然耸立在一片低矮的商铺和民房之间的大街上,犹如鹤立鸡群,非常显眼。 微微一愣,她也感到好球,一把拽起龙中堂,很快来到门楼下,只见门槛上高悬着一块大红匾额,匾额上烫着三个金光大字——娲皇宫。 “呀,真好。” 她喜上眉梢,轻呼一声,拉着龙中堂径直推门而入,穿过前院,跑进大殿,忽又倏然止步,满面惊疑道:“奇怪,从进门到现在,一个人没见。” “可不是么?”龙中堂还没有完全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依靠在门框上随声附和道:“没人上香礼拜尚可谅解,居然连个看守都没有,有点说不过去。” “真是数典忘宗!”柳含烟不满地嘀咕一声,径直走向大殿正中的神像,若有所思道:“也许另有缘故,等我拜祭娘娘后,咱们赶紧离开。” “没问题,你拜吧。”龙中堂终于缓过劲来,随着柳含烟看向神像,不无诧异地问道:“奇怪,女娲不是蛇身人面吗?为何塑成个大美女?” 柳含烟刚刚走到女娲神像前,闻听此言,头也不回地嗔怪道:“没有娲皇娘娘,就没有这个世界,更没有你我之辈,你怎能毫不恭敬说三道四?” “不敢不敢,我可不敢亵渎神灵。”龙中堂双手连摇,解释一声,却又微笑反驳道:“若说女娲补天和抟泥造人的传说,在下倒也略知一二,若说没有女娲便没有这个世界,实在不敢苟同……” “闭嘴!”柳含烟蓦地转身回头,俏脸一寒,轻声嗔怪道:“不准胡说八道,亵渎神仙。” 眼见柳含烟勃然变色,龙中堂吓了一跳,心想:这丫头有些古怪,万一二话不说打我一顿,可没地方诉苦。 一念至此,他急忙放弃辩解,赔上笑脸,唯唯诺诺道:“是是是,我闭嘴,我闭嘴。” 柳含烟轻哼一声,转回身去,而龙中堂生怕无意中再得罪于她,也不敢再多言多语,优哉游哉地踱着脚步,好像参观旅游似的,细细观摩着整座大殿。 大殿宽约两丈六七,长约三丈五六,高约两丈有余,还不算中间的斗拱起脊,斜撑横梁。 可惜的是,如此宽敞巍峨的大殿居然被烟熏火燎的乌漆八黑,不仅诉说着香火清淡、无人整修的尴尬和无奈,也显示出此庙的沧桑岁月和深远年代。 大殿正中,供奉着正襟危坐的娲皇神像。神像上虽然早已落满了厚重的尘土,显得脏乱不堪,可依然能看出她当初的绰约风姿。 她的貌相端庄秀丽,左手抱一婴儿,右手执一拂尘,目光恬静深邃,凝望着大殿门外,似乎在遥望着什么,又像在倾听着什么,亦或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的左边,侍立着一位身着白衫的窈窕少女,貌相清秀俊美,身体仪态万方,手执一柄长戈,正与娲皇娘娘一样,昂首挺胸地凝望着大殿门外。 右边的侍女虽然一袭黑装,稍显瘦弱,却也婀娜多姿,神色肃然。她双手捧着一本账簿似的竹简,面向娲皇,微微躬身,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娲皇和两位侍女之间相隔三尺有余,从她们之间的缝隙里,清楚看到她们身后的墙壁上还画着两只展翅翱翔的巨大神鸟。 神鸟侧身向外,相向而望,长长的嘴巴里喷出两团云朵状的巨大火焰,一左一右,托起一幅金边红底的巨大匾额,上书“万世母仪”四个烫金大字。 龙中堂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一见这几尊神像,顿时若有所悟,暗自合计:正神既是女娲,这两位侍女应该是传说中的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 第388章 妄言神灵 据说,九天玄女掌管天下兵戈战乱,决定着交战双方的胜负存亡。所以,这个手执长戈的白衫女子,应该是九天玄女。而黑衣侍女便是九幽素女,她手中所捧的竹简也就不是寻常的书籍账簿,而是掌握人间万物生死轮回的生死簿。 饶有兴趣中,龙中堂从九天玄女和九幽素女依次往下细细打量,只见两位侍女下首还各有一名手捧书牍的文吏。 其中一人,一手持书,一手握笔,目视娲皇,身体微躬,似乎在等待娲皇传喻圣命,又像在记录娲皇讲述炼石补天的传说。而另一人却注视着两手所捧的一块不圆不方毫无规则的龟壳状之物,神情凝重,陷入沉思。 至于四周墙上的壁画,所含内容则更加丰富多彩:不仅分别画有许多头戴各式乌纱帽的大小官吏,还有几位头戴冕旒、身穿帝装、手捧玉圭的帝王,甚至还有几尊三清四帝模样的神像…… 龙中堂看得更加惊讶,甚至还有几分好笑,自言自语地踱回到娲皇神像前,轻声自语道:“奇怪,真是奇怪!” “礼敬神仙,何足为奇?” 龙中堂话音刚落,便听柳含烟不悦反驳,猛然醒过神来,顺声看去,只见柳含烟不知从哪里找来块抹布,正在神龛上擦拭着娲皇神像上的厚厚灰尘,不由微微一怔,大发感慨道:“哎呀!这么脏,又没水,亏你下得去手。” “哼!” 柳含烟不满地轻哼一声,好像不愿搭理似的再不出声,兀自专心致志地继续干活,却听龙中堂话锋一转,轻声解释道:“不要误会,姑娘,我惊讶的不是这事儿。” “哼!”柳含烟暗自好奇,却依然仅仅轻哼一声,以示不屑。 龙中堂却毫不在意的自言自语道:“三清四帝乃道家祖师,连圣人也曾向老子求学,居然在这里被当做女娲——娘娘的侍从,你说奇不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不奇怪吗?”龙中堂并未察觉到柳含烟拉下脸来,自顾自地审视着那些画像,不无感慨道:“唉!无知者无畏呀。” “哼!”柳含烟刚好把娲皇神像擦拭干净,顺势把手中泥炭似的抹布重重摔在龙中堂脚下,不满呵斥道:“我看你才无知无畏。” “啊?怎么了?”龙中堂霍然一愣,急忙看向柳含烟,赔笑辩解道:“您误会了,柳姑娘,我没有说您,我说那画画之人。” “我就是说你。”柳含烟却丝毫不留情面,不无嘲讽道:“看你一副文人自居的样子,应该熟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吧?” “不敢,略知一二。” “老子传说起于何时?” “春秋时期。” “春秋早?还是三皇五帝早?” “自然是三皇五帝在前。” “没有娲皇娘娘炼石补天,何来三皇五帝?没有娲皇娘娘抟泥造人,何来芸芸众生?” “女娲造人?炼石补天?”龙中堂哂然笑道:“不过神话传说而已,岂能当真?” “神话传说?还而已?”柳含烟怒不可遏,双目圆睁,气愤诘问道:“那老子骑牛升天,是神话传说吗?” “这个——应该——也是吧?”龙中堂一怔,思思量量道:“或者——至少被后人神话夸张了。” “既然都是神话传说,为啥娲皇娘娘不能高于三清四帝?” “呃——这个——那个——” 龙中堂顿时语塞,这个那个的吭哧半天,却也没想出反驳之言,忽觉柳含烟此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旋即嬉皮笑脸道:“所以啊,在下是无神论者,谁都不信,谁都不拜。” “哼!” 柳含烟更加不满,纵身从神龛上跳到龙中堂面前。 龙中堂吓了一跳,以为柳含烟要打他呢,惶然后退两步,小心赔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我闭嘴,闭嘴。” “懒得理你。” 柳含烟却并未动手,只是狠狠瞪了龙中堂一眼,缓缓来到供桌前,整整衣衫,取出火折,点燃三炷香,小心翼翼地插进香炉,喃喃自语着跪拜在供桌前的蒲团上。 龙中堂看得好笑,却再也不敢多言,好像看戏似的看着柳含烟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小声祈祷道:“娘娘在上,奴婢柳含烟叩首请罪,龙中堂无知无畏,冒犯圣颜,恳求娘娘慈悲为怀,宽恕于他。” 祈祷完毕,柳含烟站起身来,错开两步又重新跪下,却是冲着娲皇背后的那只神鸟,神色庄重地又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又到另一只神鸟塑像前也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龙中堂实在按捺不住,诧异问道:“柳姑娘,拜祭女娲,啊不,拜祭娲皇也就罢了,好歹她是传说中的人类始祖。可这两只凤凰……” “朱雀。” 龙中堂微微一愕,心想:朱雀不就是凤凰吗? 惊疑之中,只见柳含烟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起身走出大殿,也急忙追到院中,讪讪问道:“后面还有殿宇,不再看看吗?” “不去报到了吗?”柳含烟反问一声,悻悻埋怨着匆匆走向大门:“去的地方越多,怕你得罪的神灵越多。” “好吧好吧,是我错了。”龙中堂虽然不知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神灵,却也不愿再做辩解,小心赔笑道:“怪我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下不为例,行了吧?” “知道就好,快走吧。” 出了娲皇庙,两人走街串巷,匆匆前行,很快便望见巍峨高耸的国子监门楼。 龙中堂喜出望外,精神倍增,正欲撒腿飞奔,却被柳含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轻声嗔怪道:“跑什么?门前那么多人,不怕笑话?” 龙中堂顿时醒悟,尴尬笑道:“惭愧惭愧……” 可他话没说完,却被一阵响亮的锣鼓声打断。 他戛然而止,顺势望去,只见数十丈外的一条小巷中,突然冲出一支排列整齐的队伍,敲锣打鼓热闹喧天地朝他们这边急速涌来。 四个锣鼓手一字排开在前开道,四名手持明晃晃大砍刀的彪形大汉随后紧跟,不住地大声吆喝着:“闪开闪开,退后退后……” 第389章 国子监前 龙中堂愕然一怔,惊疑看向柳含烟,正欲询问,却被柳含烟一把扯住,匆匆退到街边房屋的墙根下,急切叮嘱道:“快,背过身去,别让南宫俊看到。” 他蓦得一惊,急忙面壁思过似的对墙而立,却又忍不住偷偷回望,只见四名砍刀手身后紧跟着一块红底金字的巨大匾额,上写五个栲栳般的隶书大字——风云会总坛! 牌匾后面,南宫俊紧跟一个中年大汉居中而行,南宫俊还正满面堆笑地对中年大汉说着什么。 中年大汉足有八尺余高,紫黑大脸,浓眉细眼,听着南宫俊的述说,他连连点头,还不时回应着什么,心无旁骛地匆匆走过。 眼看数十人的队伍很快鱼贯而过,龙中堂和柳含烟面面相觑一眼,缓缓转过身来,望着渐行渐远的队尾,龙中堂惊疑问道:“风云会刚刚成立?” “不知道。” “搬家?” “管他们干啥?一群无赖。” “他们来国子监干吗?” “那谁知道?”柳含烟不耐烦地反问一声,不无调侃地笑道:“或许和你一样,去国子监求学。” “那肯定不会。” 龙中堂讪笑一声,只见风云会众人穿过国子监门前的广场后便偃旗息鼓,驻足不前,井然有序地停在国子监斜对过的一座大户人家门前。 他若有所悟,长出口气,自失笑道:“还以为他们来国子监闹事儿呢,原来他们的总坛就在国子监对过,想必正要更换匾额……” “快去报到吧,我在门外等你。”柳含烟似乎毫不在意风云会的举动,远远观望一眼,不等龙中堂说完,匆匆前行着催促道:“好鞋不踩臭粪,尽量远离这些流氓。” “好的好的。”龙中堂亦步亦趋,紧紧相随,应声自嘲道:“何况咱和他们多少有点过节,更不敢再得罪他们。” “那倒未必。”柳含烟不以为然道:“只要遇上他们胡作非为,指定不能袖手旁观。” “他们人多势众,只怕招灾惹祸。” “力所能及呗。”柳含烟莞尔笑道:“大不了和刚才一样,打不过就跑。” “这倒也是,只是有些危险。”龙中堂劝慰道:“不如去报官……” “算了吧。”柳含烟不屑道:“那些狗官,只会欺压百姓,哪敢招惹恶鬼?” 说说笑笑中,两人很快来到国子监门前。 国子监大门已经开启,十几个兵丁分列在大门两旁,各个手持长枪,腰挎弯刀,昂首挺胸,精神抖擞。 门前入口处摆放着一张桌案,两个身着墨绿官服的国子监官员正在查验监生们的身份凭证和相关文书。 新来的监生们早已在桌案前排列整齐,两手捧着一叠文书,毕恭毕敬地等候查验。 龙中堂急忙取下包裹,正欲从中取出文书,忽听一阵女人的怒吼声远远传来:“岂有此理,你们讲不讲道理?” 龙中堂愕然一愣,顺声望去,只见十几丈外,几十个风云会会众好像三班衙役似的,疏疏落落地分列在街边那座坐南朝北的广亮大门两旁。 两道长长的人墙,尽管没能把大街封挡严实,可见此情景,过往行人谁也不敢靠近,无不远远避开,仓皇而走。 透过疏落的人影,只见两个彪形大汉抬着匾额站在大街正中,四个开道大汉和四个锣鼓手整整齐齐地侍立在匾额两边,南宫俊和中年大汉并肩站在匾额前面,正齐刷刷地看向对面的大门。 大门深邃庄严,古朴典雅,门柱梁柁上也已漆迹斑驳,陈旧不堪,可挡风板下却悬挂一块崭新的匾额,上刻蓝底金字四个大字——“步月迎风”。字体飘逸,赏心悦目。 匾额下方,三个白衫女子,一前两后,一高两矮,刚刚走出门洞。 瘦高女子居中在前,正厉声怒斥着大步走下洁白的汉白玉台阶:“南宫俊,对面就是国子监,你们不怕王法吗?” “糟糕!”龙中堂心头一凛,喃喃出声:“好像是风云会上门闹事……” “我去看看。”柳含烟拔腿便走,轻声叮嘱道:“你去国子监报到,别管这些闲事儿。” “噢,好的。”龙中堂随口应声,微微一怔,又觉不妥,眼看柳含烟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出几步,急忙把包裹背在肩上,匆匆追赶上去,小声劝道:“稍安勿躁,柳姑娘,咱是去劝架,不要不分青红皂白……” “哎呀我知道。”柳含烟又好气又好笑,不耐烦地呵斥道:“你还不去报到?错过时间可别后悔。” “没关系。”龙中堂淡定道:“咱们见机行事,一看不妙就报官,反正身后就有官兵……” 可他话没说完,却见南宫俊迎着白衫女子懒洋洋地踱出一步,冷冷笑道:“韩凤娇,你敬酒不吃,又能怪谁?” “南宫俊,我家宅院,爱买不卖,自当由我做主,你们怎能强人所难?”韩凤娇气愤呵斥道:“难道不卖给你们,你们就仗势欺人,强占民宅?” “南宫俊,退下。”中年大汉跨前一步,高高举起一块明晃晃的黄金令牌,沉声喝道:“奉王爷钧令,征用逆贼旧院为风云会总坛,所需赔偿,责令其主前往工部认领。若有违抗,严惩不贷!” “岂有此理?”韩凤娇大出意外,微微一顿,厉声反诘道:“王爷日理万机,掌管天下,岂能参与你们这些龌龊事?定是你们假传王命,胡作非为。” “大胆!”中年大汉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拿下!” “住手!”龙中堂怒吼一声,冲过人墙,站到中年大汉面前,沉声喝道:“我乃国子监新生龙中堂,奉劝尔等速速离去。不然,我马上禀告对面学官,将尔等绳之以法,严惩不贷!” “南宫俊,蚊须针拔出来了呀?”柳含烟如影相随地跟到龙中堂身边,冷冷威吓道:“再不滚走,针上就不是麻药了。” “你们来得正好。”南宫俊咬牙切齿的低吼一声,转而禀告中年大汉道:“方才就是他们两个,阻碍收账,打伤我等。” “一并拿下!” 第390章 干枯大手 中年大汉一声断喝,身形一闪,五指如钩,径直抓向龙中堂。 龙中堂猝不及防,又与大汉近在咫尺,别说躲闪不及,甚至他心中还没有闪出躲闪的念头,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凉风便随着几乎同时响起的奇怪惊呼声倏然扑到面前:“小心!” 随着这声惊呼,他只觉肩膀陡然一震,便被一股强大的推力斜刺里推出几步之外。 但是,他虽然侥幸躲开了中年大汉的猝然一抓,却还是没能稳住身形,踉跄倒退几步,扑通摔倒在地。 可就在他倒地的瞬间,又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快如闪电,倏然从他头顶掠过,一声轻斥,随着一道寒光,迎面刺向中年大汉:“看剑!” 他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翻身爬起,顺势看去,只见韩凤娇挥舞长剑,正和柳含烟前后夹击中年大汉,而中年大汉右侧,居然还有个身材瘦小的俊美少年,抡着一柄金光闪闪的硕大长剑,正狠狠扫向中年大汉。 他若有所悟,旋又迷茫,心想:难怪方才听到的惊呼声有些奇怪,好像几个女孩齐声呐喊,想必是她们三个一起警示于他。 警示声中,柳含烟近在咫尺,及时把他推开,韩凤娇离着稍远,慢了半步,虽然未能及时救援,却急中生智,从他身上飞掠而过,迎面挡住随后追杀的中年大汉。 可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美少年是谁呢? 一时间,他满腹惊疑,几乎忘记身在险境,正欲出言询问,忽听一声笑骂响在耳边:“臭小子,拿命来。” 他骇然一惊,下意识仓皇后退,却见南宫俊手摇折扇,不紧不慢地逼上前来,冷笑骂道:“哼哼,难怪多管闲事,原来是韩凤娇的人。” “看剑!” 南宫俊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娇斥携着一股寒意骤然扫至脑后,急忙错步闪开,反手挥扇格挡。 只听“嚓”的一声轻响,南宫俊只觉手腕一震,手中似乎轻了许多,定睛看去,折扇已然断为两截,一柄金光闪闪的宽大剑刃,蓦得已经刺到胸前。 他骇然一惊,急忙飞身后退,却见偷袭之人并未趁势追杀,反而拎着那柄造型怪异的硕大长剑迅速跃到龙中堂身边,关切问道:“公子,没事吧?” “翠儿!你是翠儿?”龙中堂惊喜交加,轻呼出声,一把抓住翠儿,语无伦次地连声追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了?来几天了?我怎么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公子,先放开我。”翠儿满面绯红,使劲挣脱龙中堂的大手,转而怒视南宫俊,轻声喝道:“快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南宫俊一招落败,已知不是对手,闻听呵斥,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把手一挥,厉声喝道:“兄弟们,上!” 可他喝令声落,却发现原本一呼百应的众手下居然毫无动静! 他大感诧异,急忙转身环视,只见众手下各个满面恐慌,呆若木鸡,正齐刷刷看向他脚下,甚至还有几人抖抖索索地伸手而指,嘴巴大张,却没发出丝毫声音。 他顿时火冒三丈,怒吼出声:“都他妈看我干啥?给我上啊!” 怒吼声中,他自己也按捺不住,下意识低头向下一瞄,顿时怪叫一声,仓皇后跳,踉踉跄跄倒退几步,方才勉强站稳,几乎不相信自己双眼似的定睛再看——只见方才的站立处,赫然冒出两只青筋暴露的干枯大手。 甚至,就在他骇然观望瞬间,却清清楚楚地发现这两只大手不仅像竹笋出土似的仍在缓缓生长,还像长有眼睛似的径直冲他游走过来! 他浑身一颤,倒吸一口凉气,只觉脊梁骨嗖地袭过一阵寒风,吹得他浑身毛发悚然倒立,一个可怕的字眼倏然闪现心头——鬼! 可他刚想到这里,耳边骤然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叫声:“鬼呀!快跑!” 喊叫声中,嘈杂的脚步声好像涨潮似的骤然响起又迅速退却,等他猛然惊悟,只见所有风云会的弟子已经跑出数丈开外,甚至,抬着匾额的两个家伙在仓惶奔走中,一不小心,居然狠狠地撞在街边一棵大树上。 只听“咔嚓”一声,匾额一断两截,而这两个家伙居然顺势扔下手中的半块断匾,不管不顾,撒腿便跑。 南宫俊勃然大怒,正欲怒吼阻止,忽觉脚下异样,悚然低头,只见脚下的地面好像风掠水面似的荡起阵阵涟漪,那两只令人恐怖的大手已经随波逐流似的游到他的脚下,十根张牙舞爪的手指,几已触及到他肥大的裤脚! 他顿时魂飞天外,蓦得飞身而起,迅速落在一丈开外,丝毫再不敢停留,冲着正在鏖战的中年大汉仓皇喊道:“将军快走,地下有鬼!” 中年大汉的武功远远胜过柳含烟和韩凤娇,正想着如何尽快取胜,却见风云会众人惶恐嚎叫着四散逃窜,正自愤怒惊疑,又见南宫俊居然也仓皇而逃,更加怒不可遏,厉声怒吼道:“南宫俊,给我站住!” 可是,南宫俊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依旧大喊大叫着飞快逃远:“不得了不得了,我去请玄先生……” 中年大汉又气又恨,迅速躲开韩凤娇的当胸一剑和柳含烟的背后一脚,冲着南宫俊等人咬牙切齿喝骂出声:“狗东西们,看我怎么收拾……” 可他话没说完,忽觉脚下好像踩到一丛细草似的感觉怪异,急忙滑开三尺多远,顺势望去,只见方才立脚之处,赫然露出一蓬乌黑亮泽的头发——咋看上去,好像地面上扔下半块脑瓜顶,可脑瓜顶左右两侧,分明还探出两条忽闪着蓝布衣袖的手臂。 两条宽大的蓝色袍袖滑落到紧贴地面的手肘处,两张干枯无肉的大手,好像溺水之人企求抓住救生草似的,十指朝天,乱抓乱挠,却还像长有眼睛似的,径直冲他游走过来。 他骇然一惊——难怪那些狗东西们仓皇逃窜,原来是这邪恶之物在捣鬼。 而就在他惊愕瞬间,龙中堂和柳含烟等人也已看得清楚,不由和他一样大吃一惊,愣在当地。 第391章 鱼龙混杂 龙中堂和叶翠忘记叙旧,柳含烟和韩凤娇忘记厮杀,而中年大汉瞬间回过神来,跨前一步,飞起左脚,迎着两只手臂横扫过去,厉声喝道:“邪魔歪道,罪该万死!” 可他话音刚落,忽觉支撑身体的右脚下陡然松软,好像一不小心踏入烂泥潭似的,倏然沉降下去。 他悚然一惊,急忙收回左腿,猛然点地,试图飞身而起,同时看向右脚下,却见右脚下的地面虽然看上去一如往常,可他的右腿却已经陷至脚踝。 与此同时,他左脚也已稳稳落地,正欲趁势而起,却发现左脚不仅使不上力,反而和右脚一样倏然沉降下去。 他骇然大惊,急中生智,直挺挺后仰倒地,顺势疾滚,虽然把陷入地面的两只脚勉强拔出,却把两只上好的牛皮靴脱落在地,缓缓沉入地面,而那半个脑壳和两只手臂却依然紧追不舍,连抓带挠地冲他游走过来。 他心有余悸,暗呼侥幸,再也不敢停留,怒吼声中,飞身而起:“大胆逆贼,等候抄家吧!” 可龙中堂等人却恍若未闻,仅仅瞄了一眼中年大汉狼狈逃蹿的背影,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蓦然出现的骇人怪物,却见那半个脑瓜顶和两截手臂好像贵妃出浴似的已经冉冉升出地面——分明是一个浓眉大眼白白净净的大小伙子。 小伙子约有二十来岁,不无得意地左右扫视着众人,甩甩滑到肘弯下的蓝布袍袖,整了整露出半截小腿的蓝布长袍,踢踏着露出半截大脚趾的简陋草鞋缓缓上前,双手一拱,正欲开言,一直静静站在龙中堂身边的翠儿却猛然蹿上前来,怒斥声中挺剑便刺:“臭无赖,还我东西。” “小心!” “住手!” “翠儿!” 刹那间,几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其中居然还夹杂着小伙子不以为然的嘻笑声:“没刺着,没刺着。” 众人顿时大跌眼镜,不知所措,而龙中堂惊愕瞬间,忽然若有所悟——难怪此人衣不合体,本以为生活拮据所致,看翠儿气急败坏地索要东西,十有八九是从翠儿手中弄来的。 他顿时啼笑皆非,急忙上前劝阻:“快住手,翠儿,纵有误会,解释清楚就是,可别打打杀杀,伤了和气。” 翠儿应声收势,垂剑而立,心有不甘地狠狠瞪了此人一眼,愤怒解释道:“他抢了我的包裹,还要强夺龙剑!” “胡说八道。”此人勃然大怒:“我早就说过,不过看看而已,你却恩将仇报,暗害于我。” “你再胡说。”翠儿满面绯红,愤怒辩解道:“明明是你抢夺在先,我才踩你脚的。” “嗨,看来都是误会。”龙中堂一听便知没有什么大过节,急忙拦在两人中间,赔笑施礼道:“在下龙中堂,多谢兄台仗义相助,也请兄台大人大量,原谅翠儿。” “这还像句人话。”此人不无得意地看了翠儿一眼,一本正经地拱手还礼道:“老弟不用客气,在下王三叹,闲逛京城,偶过宝地,看到你们遭受祸害,于心不忍,只好慈悲为怀了。” “多谢诸位大侠仗义相助。”韩凤娇急忙上前致谢,诚恳相邀道:“小女子韩凤娇,斗胆诸位屈尊驾临寒舍,粗茶淡饭,聊表寸心,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王三叹嘻嘻笑道:“实不相瞒,我正饿得慌呢。” “多谢韩姑娘盛情美意。”龙中堂却婉言拒绝道:“在下还有急事,不便打扰……” “喂喂喂,老弟。”龙中堂话没说完,王三叹急忙劝道:“天将正午,就算真的有事,总要吃饭吧?再说了,我还没看你宝剑呢?” “休想。”翠儿一把把龙中堂拽到身边,横眉立目地挡在两人中间,轻声喝道:“还我东西。” “啊呀!臭小子,我都原谅你了,你还不知好歹?”王三叹瞪大那双黑豆眼,不满呵斥道:“不是我好心相救,你早被人打死了,还说什么龙剑?” “啊!”龙中堂霍然一惊,虽然翠儿毫发无伤地站在眼前,他却依然觉得心有余悸,仓皇追问道:“翠儿,没事吧?” “没事。”翠儿俏脸微红,虽觉有点理亏,灵机一动,又愤然质疑道:“谁知你们是不是一伙?说不定故意设局呢?” “啊呀!气死我了。”王三叹勃然大怒,大嚷大叫道:“臭小子,难怪你去逛妓院,原来一肚子花花肠子……” “臭无赖!” 翠儿恼羞成怒,喝骂一声,反手一剑扫向王三叹。 龙中堂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翠儿的手腕,更加哭笑不得,正欲趁机告辞,却听韩凤娇温言劝道:“三位稍安勿躁。王公子,您不仅武功高强,法术卓越,还仁慈谦逊,胸怀宽广,着实令人敬仰。” 王三叹微微一愕,旋即嘻嘻笑道:“还是你会说话,那就给你个面子,不和这小子一般见识。” “多谢王公子。”韩凤娇莞尔一笑,转而看向龙中堂,含笑劝慰道:“冤家宜解不宜结,龙公子,若不及时解开误会,只怕日后更加不便。” “韩姑娘言之有理。”龙中堂急忙询问翠儿:“到底怎么回事?翠儿,说说缘由好么?” “翠……翠儿公子。”不等翠儿应声,韩凤娇含笑商量道:“俗话说啊,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可是,您总不愿看着咱们在这里促膝长谈吧?” “我——”翠儿不知如何应答,嗫嚅一声,看向龙中堂,悻悻道:“算了,他已经穿上了,给我也不要了。” “瞧你说的多大方。”王三叹不无委屈道:“我的宝贝还丢了呢。要不是你那么小气……” “哎哎王公子,少说两句吧。”韩凤娇急忙劝住王三叹,转而恳切看向龙中堂,诚恳请求道:“实不相瞒,龙公子,您已亲眼目睹小女子孤身遇难,无计可施,恳请你们好人做到底,帮我渡过难关。” “可是,我……” “哎呀走吧走吧。”龙中堂话没说完,王三叹疾步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嘻嘻笑道:“你若不去,孤男寡女的,兄弟也不便前往。好歹先填饱肚子嘛。” 第392章 遭遇碰瓷 “多谢两位公子。” 韩凤娇甜甜一笑,转而来到柳含烟面前,未曾开言,柳含烟莞尔笑道:“不劳姐姐邀请,小妹正想前往叨扰呢。” “多谢贤妹成全。”韩凤娇喜不自禁,急忙热情招呼道:“诸位大侠,请。” “请请请,你先请。”王三叹哈哈一笑,抬手指着站在门前的两位姑娘,诧异问道:“咦?她俩是谁?” “都是自家人。”韩凤娇几步走向大门,热情介绍道:“左边是吴墨兰,右边是马爱莲。” “咦?”王三叹应声追问道:“三个人三个姓,还是一家人?” “少见多怪。”翠儿轻声嘀咕道:“我和公子还不是同姓呢,不也是一家人吗?” 王三叹顿时语塞,正欲反唇相讥,韩凤娇急忙岔开道:“看我这脑子,翠儿公子,您贵姓是……” “不敢,在下叶翠。” “嘿!你不仅长得像个娘们,名字起得也不咋地。” “你!”叶翠俏脸一寒,正欲发作,龙中堂急忙扯了扯她的衣襟,微微笑道:“敢问王兄,翠儿是怎么得罪你的?” “公子——” 叶翠大感不满,可当着外人又不好辩驳,只好轻呼一声,嘟着小嘴,狠狠瞪了王三叹一眼。 “哇!”王三叹故作夸张地惊呼道:“眼珠子好大,差点瞪出来。” “还说?” “好好好,我不说。”王三叹蓦得收敛嘻笑,一本正经道:“就让你来说,让大家评评理,看看到底谁是谁非。” “说就说。” 叶翠满腹委屈气恼,应声一顿,稍稍整理一下思绪,简明扼要地叙说起来。 原来,龙中堂的母亲并不愿意让龙中堂求取功名,更不愿让龙中堂前来国子监深造,可龙中堂瞒着她不哼不哈的考中了拔贡监生,朝廷诏书一到,老夫人只好无奈放行。 临行之时,老夫人请出祖传龙剑,让龙中堂带在身边,说既能防身,还能趋吉辟邪,可龙中堂自幼喜文厌武,不仅高低不要,甚至也不让叶翠跟随,要独立自主建功立业。 老夫人好说歹说,没能拗过龙中堂,可龙中堂走后,老夫人又百般担心,茶饭不思。 叶翠生怕老夫人忧虑成疾,急中生智,想出个弥补措施——带着龙剑赶往京城,暗中保护龙中堂。 又因龙中堂比她早行三天,所以她一路上丝毫不敢停留,甚至吃饭睡觉都在车上,反而比一路上不急不慢宛如游山玩水的龙中堂早几日到了京城。 她在国子监附近的高升客栈落脚后,深知龙剑珍贵,更知客栈内鱼龙混杂,不大安全,便把龙剑和随身细软、换洗衣物什么的打成一个大包裹背在身上,每天除却吃饭睡觉,便在国子监门前转悠,期盼尽快看到龙中堂。 今日一早,她背着包裹出门不久,眼见街上行人如梭,纷纷赶往金水河观赏龙舟,蓦得触动心怀,想起去年此时她和龙中堂欢天喜地看龙舟的点点滴滴,顿时几分怀念,几分惆怅。 可她正自思绪万千魂不守舍,突觉背上骤然一轻! 她悚然惊醒,蓦然回首,背上包裹已然不见,仅剩一缕包裹背带空荡荡地从肩上飘到肋下。 她仓皇四望,转眼便看到抢包贼背着硕大的包裹正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仓皇而逃。 她怒喝一声,急忙飞身追赶:“站住,还我包裹。” 情急之下,她飞身而起,不管脚下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蜻蜓点水似的踩着行人们的肩膀,很快追到贼人身后,五指如钩,凌空扑向包裹。 可就在她的指尖几乎抓住包裹之际,人群中突然闪过两个彪形大汉,放过仓皇逃窜的贼人,又像两扇门似的左右一合,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 她收脚不住,心中着急,猛然把两个大汉往左右一分,只听两人齐声惨叫,同时倒在地上。 周围行人见此情景,纷纷围上前来,七嘴八舌,关切询问。 叶翠也吓了一跳,暗自惊讶,心想:这两人看上去身强力壮,怎么如此不经推搡?难道我最近练功勤快武功大长? 惊慌之中,她急忙站住身形,关切致歉询问道:“对不起两位,伤着了吗?要不要请郎中?” 一个大汉双眉紧皱,痛苦呻吟道:“不行了不行了,腰断了,今儿个的龙舟看不成了。” 另一人似乎比前一人伤得还重,哼哼唧唧地呻吟道:“我也不行了,哎呀!哎呀呀呀!快来救我。” 叶翠急得浑身是汗,惶恐中抬眼看向贼人,却见贼人已经飞快地跑到数十丈开外。 她心如火烧,却还不得不耐着性子好言劝慰:“两位先生,我家世代行医,善治跌打创伤,请两位撩起衣衫,看看伤势如何?” “别,别动。”先前一人断然拒绝,不满哼唧道:“你这小娃子,怎会治病?你,你干脆拿点钱,我们自己找郎中。” 闻听此言,不等叶翠回过神来,先前围过来殷切关注的过往行人一片哗然,纷纷摇头叹息,散开离去,甚至再有过往之人,不仅再无人上前围观,甚至还像躲避瘟神似的,远远绕开挡在大街中间的他们几个。 叶翠顿时品过味来,心想:倒霉,遇到碰瓷儿的了。 暗暗叫苦中,她有心收拾这两个无赖,又担心抢包贼越跑越远。何况这两个无赖无非索要点银两,而包裹里的龙剑却是无价之宝——有钱都没地方买。 犹豫片刻,她开门见山,冷冷问道:“要多少?” “唉!看你也不容易,给,给十两吧。”先前之人愁眉苦脸道:“大过节的,算我倒霉。” “好!”叶翠伸手摸出银子,心中却暗暗发狠:以后可别遇见我。 地上两人似乎没料到叶翠这么干脆,迅速交换一下眼神,另一人忽然呻吟一声,气息微弱道:“哎哟……小兄弟,我,我伤得重多了,十两可不够。” “你要多少?”叶翠强压怒火,喝问一声,只见此人伸出一只手掌,缓缓岔开五指,不由大吃一惊,愤怒惊呼道:“五十两!?” 第393章 明火执仗 “哎哟……” “好,给你。” “不,不是。”此人微微一怔,旋即哼哼唧唧道:“五,五百两!” “岂有此理!”叶翠再也按捺不住,咬牙笑骂道:“贪得无厌,无耻之徒。” “喂!你要干吗?”此人愕然一愣,惊问声中,只见叶翠脸色一变,已经飞脚踢来,急忙连滚带爬,仓皇躲开,大声嚎叫起来:“打人啦,救命啊!” “算啦老三,上吧。” 先前一人嘿嘿一笑,“噌”地跳起,手中已经多了把精钢匕首,寒光闪处,径直冲叶翠当胸刺来。 “光天化日,碰瓷讹诈,居然还敢行凶?”叶翠狠狠喝道:“还有王法吗?” 另一人也已摸出兵刃夹击上来,呵呵笑道:“老子就是王法。” 叶翠轻松避开,匆匆往远处一瞥,更加着急——人头攒动中,若非抢包贼背上的硕大包裹还能依稀可见,几乎已经看不到踪影。 她更加心急如焚,不敢恋战,狠狠一掌拍向其中一人的面门,同时一脚踢向另一人的小腹,趁着两人躲闪之际,蓦得跳出圈子,撒腿欲跑,却又被三个青年壮汉迎面拦住,二话不说,挥舞兵刃便围攻上来。 如此一来,她赤手空拳,以一敌五,很快便左躲右闪惊险连连。 她正自焦躁,忽听一声笑骂响在耳边:“他妈的,几个大男人欺负个小孩子,算什么好汉?” 她惊喜交加,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乡下小伙,大声嚷嚷着来到近前。 五个贼人一见这小伙头顶一块蓝黑色方巾,身穿粗布短褐,踢踏着一双露着大脚趾的破草鞋,居然大管闲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其中一个早已喝骂出声:“臭小子,快滚!” “妈的,敢骂老子?”小伙踢踏着破草鞋已经赶到近前,冲着骂他之人照脸抽去,嘻笑骂道:“打你个不要脸的龟孙,有种给老子单挑。” 贼人急忙侧身躲闪,抡起单刀往小伙手腕砍去,可没想到,一刀下去,他不仅没有砍到小伙,腮帮子上居然“啪”的一声脆响,蓦地映出五根鲜红的指印。 他下意识地捂住腮帮,暗暗吃惊,狠狠喝道:“小子,敢招惹风云会,不想活了?” “什么风云会风云会,老子不懂。” 嬉笑怒骂中,小伙身影一闪,已经飘到另一边,反手一掌往另一个贼人脸上狠狠抽去。 这人看到同伴挨打,早已心中惊惧,急速后退。 可小伙比他的速度快了许多,如影相随似似的紧跟上去,照样在这人脸上重重抽了一巴掌。 虽然小伙好像林间散步似的接连打退两人,却似乎并不担心对方群起反击,反而悠闲自得地看向叶翠,关切问道:“小兄弟,为啥打你?” “臭小子,啥都不知道就乱插手,有种报上名来。” 叶翠还没回话,一个贼人抡起单刀,一招“力劈华山”,冲小伙猛砍下来。 “看你们以多打少,十有八九是你们不对。”小伙不躲不闪,径直抓向利刃,兀自笑道:“老子有种没种不好说,但老子大名叫做王三叹,不是大叹二叹,也不是四叹五叹,你要好好记住。” 嘻笑声中,王三叹已经抓住此人的刀刃,顺势一脚踹向此人肋下。 此人心中惊慌,急忙往回抽刀,可王三叹的五根手指像铁钳子似的把单刀牢牢抓住,纹丝不动。他眼睁睁看着飞脚已经踹到近前,知道再不撒手后退,只怕会被踹断肋骨,只好仓皇撒手,登登后退几步,总算躲过飞踹。 王三叹这一帮忙,叶翠身上压力陡减,瞬间占据上风,反守为攻,呼呼两掌,把迫到近前的两个贼人逼退一步,趁机跳出圈子,对王三叹仓皇说道:“我先去追包裹,回来再谢您。” “哦,原来是抢包贼呀。”王三叹恍然大悟,挥手笑道:“去吧去吧,我收拾这几个蟊贼后再去给你帮忙。” 说话间,王三叹飞身一跃,挡住一个意欲阻拦叶翠的贼人,嘻嘻骂道:“老子一人就能把你们打出屎来,你还拦着这位兄弟,嫌死得慢么?” 叶翠心急如焚,顾不得客套,急忙抬眼寻觅,却见贼人已经转过弯去,数十丈远处的墙角一侧倏然闪过一抹若是若非的包裹影子。 叶翠几乎绝望,却也不甘放弃,使出平生气力,一路狂追上去。 抢包贼眼见五个同伴阻拦一个文弱少年,觉得稳操胜券,自顾自的一阵疾跑,转过弯后,大觉心安,倏然止步,顺势把包裹放在地上,等待同伴前来汇合。 他稍稍喘了口气,打量着地上的包裹,忽然心中一动,心想:包裹如此沉重,不知里面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先藏起几件应该无人知晓。 打定主意,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裹一看,却大失所望——包裹之中,除了一些女孩子常用的梳妆用品和几件简易首饰,就只剩下几件不值钱的粗布衣衫和一柄奇形怪状的长剑。 沮丧失望中,他咒骂一声,心不在焉地抓住剑柄,想拎起来细细查看,可一提之下,长剑却纹丝未动。 他愕然一怔,顿觉奇怪,急忙加大力气,把长剑拎到眼前,细细观看。 只见此剑又宽又厚,足有三尺多长,虽然古香古色毫无光泽,却并无任何锈痕或瑕疵,两只龙头组成的剑格和龙尾形状的剑柄,更是世间罕见,不由暗自思忖道:这家伙看上去有点意思,不知是卖掉好?还是送给帮主做礼物好呢? 思忖之中,他正想抽出宝剑鉴赏剑身,忽听一声怒喝凌厉传来道:“狗贼,还我包裹。” 他顺声望去,只见叶翠已经追进巷口,飞奔而来。 他不知王三叹出手相助,还以为几个同伴没能拦住叶翠,骇然之中,情知不是对手,无暇顾及摊在地上的破衣烂衫,拎着长剑转身就跑。 叶翠一看贼人扔下包裹,单单带着龙剑逃走,更加心慌,急中生智,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手臂扬处,一道银光径直砸向贼人的后脑勺。 第394章 巧遇贵人 贼人虽然武功低微,可狂逃中也时时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叶翠飞掷碎银之时,他刚好回头张望,眼见一道亮光如流星般疾射而来,急忙侧步躲闪。 只听“嗖”的一声,一股凉风贴着他的面颊疾飞而过,“嗒”的一声砸在他身前的不远处。 他悚然一惊,急忙加速再逃。 可就在他侧身躲避脚步稍缓的瞬间,叶翠几个起纵已经追至他的身后。 他情知难以逃脱,错步躲闪之中,“仓啷”一声,便要抽出长剑,困兽犹斗。 可他刚把宝剑抽出数寸,叶翠已然赶到,眼疾手快,狠狠一掌拍在他的手背上。 只听“嚓”的一声轻响,长剑归鞘,他手背吃疼,拿捏不住,不由自主的松开剑柄。 叶翠出手如电,一把握在手中,旋即另一手两指岔开,径直戳向贼人的双眼,愤怒骂道:“狗贼!” 贼人更加惶恐,借着侧身躲闪之机,斜刺里仓皇而逃。 叶翠长剑到手,长出口气,这才发觉又累又吓中早已香汗淋漓,心跳如鼓,任凭贼人逃遁,再也无心追赶。 她撩起衣袖,轻拭额头的瞬间,猛然想起王三叹还在后面力战五人,急忙飞快跑到包裹处,迅速收拢好散乱满地的东西,刚把包裹背在肩上,却发现匆忙中忘记把龙剑收进包裹。 她微微一愣,稍觉不妥,却又惦记正在厮杀的王三叹,已经无暇重新打包,拎着龙剑便疾步前行。 可她没走几步,却见王三叹一路小跑已经转过弯来,远远嚷道:“抓住了吗?” 她又惊又喜,急忙连声致谢迎上前去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总算要回来了。这不,刚收拾好……” “那就好,那就好。”王三叹很快来到叶翠身边,嘻嘻笑道:“小兄弟,我哪是什么公子?若不嫌我破衣烂衫,喊声大哥就是。” “这……” 叶翠一怔,心想:男女有别,素昧平生,怎能胡乱称兄道弟? 可她转念又想,若不是人家仗义相助,弄丢龙剑,就算死了也不瞑目!何况一个权宜片刻的称谓? 于是,她急忙改口,再次致谢道:“多谢王兄仗义相助。” “没啥没啥,都是兄弟,不用客气。”王三叹连连摆手,忽然看到龙剑,不由眼前一亮,伸手便抓道:“咦?这玩意儿不错。” 叶翠蓦地一惊,急忙避开,歉意道:“对不起王兄,这是小弟代为保管,不便赏玩。” 王三叹一把抓空,满面不悦道:“又不要你的,看看而已。” 叶翠惊疑陡生,心想:此人看上去像个庄稼汉却武功精湛,莫非觊觎龙剑,早有图谋?急忙匆匆告辞道:“王兄仗义相助,小弟铭记在心。小弟还有事在身,咱们暂且别过。” “别呀。”王三叹一看叶翠转身便走,一把扯住叶翠挎在肩上的包裹,不满嚷道:“慌什么呀?还没看剑呢。” 叶翠猝然一惊,更加认定王三叹心怀不轨,心想:此人武功远胜于我,还是先下手为强。于是趁其不备,狠狠一脚踩在王三叹那根钻到草鞋外的大脚趾上。 王三叹猝不及防,抱着脚丫子连连惨叫,单腿跳起老高,眼睁睁地看着叶翠趁机跑出老远,顿时怒不可遏,强忍脚痛,大喊大叫着追赶上去道:“喂,臭小子,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赶紧道歉。” 叶翠也觉愧疚不安,忍不住放慢脚步,回头致歉道:“对不起大哥,您别追了,追上来也不会给您的。” “岂有此理!”王三叹紧追不舍,连声咒骂道:“对不起值几个钱?除非让我看看,咱们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不然,我也踩你一脚,听到没?还跑?他妈的,看我追上去打不死你……” 眼见王三叹不依不饶紧追不舍,叶翠愈发认定他心怀不轨,再也不敢回话,加快脚步,拼命奔跑起来。 她的武功原本稍逊于王三叹,又背着个硕大的包裹,提着把沉重的龙剑,更比王三叹慢了许多,渐渐便被王三叹追赶上来。 躲又躲不掉,打又打不过,惊慌失措中,她仓皇跑到一个巷子口,急中生智,猛然闪进巷中去,心想:街上人来车往,他也不一定看清。 侥幸之中,她一边疾步前行,一边仓皇回望,只见巷口外人影攒动,并未看到王三叹的身影,顿时心中稍安,猛然发力狂奔,一不留神,却陡然与人撞了个满怀。 虽然她反应迅速,在两人相撞的瞬间骤然收势,可随着一声女人的尖叫,她依然把对方撞得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勉强站稳。 眼见对方有惊无险,并无大碍,她稍稍放心,急忙一揖到地,诚惶诚恐连连致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一时不慎,冲撞于您,万分抱歉……” “臭小子,你抢什么?赶着投胎吗?”她话没说完,一声稍显尖锐的男声怒斥响在耳边道:“还不滚?” “是是是。” 她唯唯诺诺,连声应是,心中却如释重负,急忙躬身退到墙根,恭恭敬敬地等人家过去。 可她后退中却听姑娘轻声劝道:“我没事儿,三师父,他不是故意的,别怪他了。” 她不由心中一暖,心想: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正自感慨,又听姑娘关切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她更加感动,急忙由衷致谢道:“多谢小姐,多谢前辈宽宏大度。” “算啦。”三师父早已看到叶翠回头张望仓皇奔走,确实是无心之过。又见她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怒气渐消,却依然沉声警告道:“幸亏我家小姐心地善良,不然,有你小子好看。” “是是是,在下知错,知错。” 叶翠急忙再次认错,心中却对三师父大加反感,心想:亏你还是做师父的,为人处世居然不如女孩子心胸宽阔。腹诽之中,她不由偷偷地瞄了三师父一眼。 只见三师父长脸铁青,鼻头低矮,一缕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和他满头短发一样黑白相间,抖抖瑟瑟地挂在尖尖的下巴上,尽管稍显瘦小枯干,却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 三师父似乎敏锐察觉到叶翠偷窥于他,两撇短眉下的两只小眼睛陡然一瞪,凸出两粒灰蒙蒙的黄眼珠,厉声轻喝道:“还不快滚?” 第395章 拦路抢劫 三师父话音刚落,王三叹的怒吼声却也从巷口传来:“站住,臭小子,你跑不掉的,乖乖交出宝剑,老子既往不咎……” 叶翠陡然一惊,抬腿欲跑却又站住,心想:如此下去,十有八九甩不掉他。我龙剑在手,他赤手空拳,不见得打不过吧?于是仗剑而立,大声喝道:“王三叹,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居然明火执仗,拦路抢劫,是何道理?” 王三叹早已看到干瘦老头和黄衫少女,倏然放慢脚步,满怀警惕地瞄了两人一眼,并未发觉异常,又见叶翠不再逃走,顿时大喜过望,踢踏着破草鞋,不无得意地逼上前来,嘻嘻笑道:“道理?告诉你,小子,拳头就是硬道理。” “站住!” 王三叹话音刚落,忽听一声轻喝随着一阵香风迎面袭来。定睛看时,黄衫少女已经挡在他的面前。 王三叹愕然一愣,只见黄衫少女玉手一指,轻声喝道:“赶快离开,不然送你见官。” 王三叹猛然眨了眨两只黑豆眼,旋又瞪得像两只酒盅,直勾勾愣神片刻,甚至咕咚咽下半口口水,差点脱口惊呼——我的乖乖,这小妞可真俊!若把她娶回家,师父一定吓个半死! 只见少女身披淡黄色明罗衣,一条五彩长穗宫绦上镶嵌着一块精美羊脂玉,乌黑高耸的发髻上,稀疏点缀几件金钗银饰,显得高贵典雅而又不落俗套。 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肩窄如削,腰细如束,颈项秀美,细若凝脂。漫圆的鹅卵脸上,薄施粉黛,红晕微染,长眉弯而细长,红唇薄而鲜润,一双秋水眼见王三叹一双贼眼目不转睛,气恼中还有几分羞涩地再次轻喝道:“还不快走?看什么看?” 王三叹霍然一惊,顿时醒过神来,嘻嘻笑道:“喂,小妞,看你长得还不错,本少爷就不骂你了。该干嘛干嘛去,别管闲事。不过呢,你要愿意和本少爷交个朋友呢,本少爷倒也勉为其难……” “臭流氓。”姑娘俏脸更红,怒斥一声,冲着王三叹挥掌拍去。 王三叹一看姑娘出掌无力,身法虚浮,更加不以为然,轻松躲闪中嘻嘻笑道:“哟哟哟,女孩家家的,居然动手动脚,当心嫁不出去……” 可他话没说完,忽听身后风声骤起,惊回首处,干瘦老者已经飞腿踹来。 他急忙斜刺里跃到巷子边上,惊讶笑道:“哟呵!老家伙,功夫不错啊!” 姑娘一看老者出手,拍手笑着后退几步,撒娇似的赞美道:“三师父真棒,把他赶走吧。” 三师父似乎不想多管闲事,息事宁人道:“小姐,旁人之事,不便插手,还是去看龙舟吧。” “三师父——”姑娘瞄了一眼叶翠,嗔怪似的恳求道:“他拦路抢劫,不能坐视不管吧?” “什么什么?王八蛋才拦路抢劫呢。”王三叹火冒三丈,气愤辩解道:“明明是他恩将仇报,哪里是我抢他东西?” 说话间,王三叹高高抬起右脚,指着依旧红肿的大脚趾,满面委屈道:“看见没看见没?我救了他的命,不过想看看他的剑,他就给我一脚,瞧瞧瞧瞧,脚趾头肿多高。” 三师父和姑娘看得清楚,惊疑纳闷的眼光不约而同地看向叶翠。 叶翠稍显尴尬,下意识地把龙剑抱在怀中,诚恳解释道:“实不相瞒,这剑并非在下所有,而是替人保管,若被人趁机拿走……” “我是那样的人吗?”王三叹不等叶翠说完,不满怒斥道:“我要是那种人,还帮你打架?再说了,我不过觉得这剑造型奇特而已,你还真当做宝贝了?” 三师父顺势瞄了龙剑一眼,脸上猛然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惊疑,旋即看向王三叹,不满责备道:“东西好坏,乃人家所有,不让你看,不看就是,何必苦苦相逼?” “对呀对呀。”姑娘眉开眼笑道:“三师父,把他赶走吧,他太不讲理了。” “是,小姐。”三师父抬手一指巷口,冲着王三叹努了努嘴道:“请吧。” 王三叹好像没看见似的,嘻嘻笑骂道:“老家伙,刚才你偷袭,我都没说什么。那是因我尊老爱幼,懂道理识大体,可不是怕你。若你非要倚老卖老,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三师父冷哼一声,两眼一瞪,整个身体猝然飘向王三叹,右手五指如钩,快捷凌厉地已经抓到王三叹胸前。 “哟嗬,来真的?” 王三叹霍然一惊,躲闪中奋起还击,狠狠一拳锤向三师父的肋下。 三师父轻哼一声,不躲不闪,径直去抓王三叹的拳头,还不无嘲讽地冷笑道:“好小子,有两下子。” “你说少了,老家伙。”王三叹眼见三师父不躲不闪,径直抓他拳头,大出意外,心想:他老糊涂了还是艺高人胆大,居然敢与我硬碰,那就试试呗——于是猛然增加力度,不无调侃道:“再给你看看第三下……啊呀?” 原来,就在王三叹的嘻笑声中,两人已经拳掌相交。虽然相交之既无声无息,可王三叹只觉三师父的掌心软如面团,五根手指却像一把钢钩似的,一下便把他的拳头紧紧锁住。 他骇然一惊,嘻笑声戛然而止,急中生智,握成拳头的手指陡然挺直,径直点向三师父掌心的劳宫穴。 劳宫穴在掌心正中,是手厥阴心包经中的重要大穴,与心脏紧紧相连,若被点中,轻者手臂酸软无力,重则重伤昏厥。 三师父瞬间察觉到王三叹的拳头异动,不敢托大,急忙松开手指,顺势向外推去。 王三叹一击得逞,正欲得意嘲讽,忽觉三师父的掌心陡然喷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好像排山倒海一样,猛然把他反弹出去。 他趁势高高跃起,凌空一个倒翻,轻飘飘落在两丈开外,再也不敢小觑,心想:老家伙比我功夫好,不能硬拼,急忙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杆奇形怪状的短枪,怪叫一声,猱身而上。 第396章 虎头短枪 这柄短枪,总长不过两尺,枪头处铸成拳头大小的镏金虎头,虎口中吐出七八寸长的冷森白刃,乍看上去,好像一杆被截断的虎头湛金枪。 三师父微微一愣,稍一皱眉,依然不躲不闪,径直抓向王三叹手腕,冷冷笑道:“小子,这把破枪头也是偷来的吧?” “说对了,老家伙。”王三叹嘿嘿笑道:“别管怎么来的,送你升天还是易不难哉矣。” 嘲谑声中,王三叹侧身躲过三师父的擒拿,反手强攻,依仗兵刃之利,围着三师父刺、戳、点、扫;劈、崩、挂、砸,忽而像神龙摆尾,忽而似金鸡点头,一时间倒和三师父战了个旗鼓相当。 眼看他们两个打得火热,叶翠转身欲逃却又站住,心想:此事因我而起,若趁人家拼命之际转身而逃,实在令人不齿。甚至,万一王三叹把人家打死打伤,岂不愧疚终生? 而就在她欲走未走左右为难之际,又发现三师父的武功似乎远在王三叹之上,顿时惊喜交加,不仅不再急于逃走,反而琢磨着是不是联手赶走王三叹。 她正自迟疑,黄衫少女忽然快步来到她的面前,压低声音,急切劝道:“公子,三师父挡住贼人,咱们先走吧?” 叶翠大感诧异,急忙婉言拒绝道:“这怎么行?此事因我而起,怎能弃之而去?” “放心吧,全京城没有打过三位师父的。你越留在这里,贼人越不走,咱们先走一步,贼人发现打不过三师父,说不定马上就会逃走。” “这样啊。”叶翠心想这话也有道理,忽又心中一动,迟疑问道:“这位老伯不会杀了王三叹吧?” “不会,三位师父都是好人。”姑娘似乎有些着急,连声催促道:“快走吧,让他发现就走不成了。” 可她话音刚落,却听三师父远远问道:“小姐,怎么了?” 原来,三师父激战中察觉姑娘跑到叶翠身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心中诧异,急忙询问,却见姑娘嘻嘻笑道:“三师父,公子怕您杀了他。” 三师父顿时心安,轻松躲过王三叹刺来的枪尖,呵呵笑道:“你见我多咱杀过人?把他打得知难而退就好。” “什么——”王三叹火冒三丈,枪法忽变,枪尖一甩,怪声笑道:“哈哈,老家伙,不给你玩真的,你当老子是病猫。先尝尝老子的‘金枪挑七星’。” 笑骂声中,王三叹的金枪一甩再甩,噗噜噜一串轻响,居然抖出七朵枪花,罩定三师父的上下左右凌厉刺来。 “嗯,不赖。”三师父赞叹一声,不敢大意,斜刺里后退躲过,嘲讽笑道:“还有吗?一并使出来吧?” 可他话音未落,只见枪尖如影相随,随着王三叹的呼喝声再次凌厉刺来道:“多得是,老家伙,尝尝这招‘金龙甩尾巴’。” 呼喝声中,枪尖上下翻飞,扑啦啦洒出一片金光,真如龙尾散开,凌厉扫来。 三师父不敢小觑,凝神应对。 可眼看龙尾风声呼呼,即将逼近之际,王三叹突然收住枪势,返身后跃,抬手一指三师父的身后,着急吼道:“老家伙,他们都跑了,还打什么?” “小鬼!” 三师父以为王三叹使诈,冷笑一声,趁机飞身扑了上来。 可疑惑之中,他情不自禁地偷眼回望,却见叶翠和姑娘两人果然已经不见踪影。 他大吃一惊,骤然落地,恼怒问道:“她们呢?去哪儿了?” “我哪儿知道?”王三叹把眼一瞪,悻悻抱怨道:“白折腾半天,啥也没捞着。算啦算啦,老子不玩了。” 王三叹满腹怨恨,转身便走,却听三师父阴涔涔地笑道:“呵呵呵,小子,现在才想走,太迟了。” 王三叹感觉不对,急忙回头,却见原本慈眉善目的三师父忽然像刚出地狱的魔鬼似的,不仅骤然变得狰狞恐怖,手中居然还多了两杆冷森森的月牙刺,冷笑声中,左右一分,呼呼生风,扑了过来。 月牙刺是一种不常见的怪异兵刃,一般成双成对,两端带刺,手柄居中,手柄一侧还横连着一弯月牙般的利刃。 它既能如匕首短刀一样格、挡、拍、截,也能如峨眉刺判官笔似的穿、刺、拨、挑,还能像钩爪锁链似的钳制敌人兵器,绝对是难学难精难对付的狠毒兵刃。 王三叹看得清楚明白,心惊胆战中更知其中厉害,心想:老家伙居然还有后手,再待下去大为不妙,反正那小子跑了,我也没吃大亏,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一念至此,他不敢怠慢,怪叫谩骂一声,转身便跑。 三师父早已心生杀机,武功身法又远胜一筹,王三叹刚刚逃出三五步,已被他如影相随般追到身后,抡起月牙刺,狠狠刺了过去。 可是,三师父眼看着月牙刺尖刃闪闪地几乎已经刺中王三叹,忽觉眼前身影一闪,月牙刺已然刺空,而王三叹却已然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他暗暗吃惊,倏然止步,细细搜寻。可遍观前后左右,狭小僻静的巷子里连只老鼠都看不到,哪还有王三叹的丝毫踪迹? 他心有不甘,飞身上房,四下眺望,把视力所及的犄角旮旯全部细细搜寻一遍,却依然没有发现王三叹的蛛丝马迹。 他满腹懊恼,愣神片刻,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跃下房顶,满面沮丧地向着叶翠与黄衫姑娘的消失方向悻悻而去。 可他却不知道,他回走没有几步,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便无声无息地冒出王三叹的半个脑袋。 王三叹心有余悸地看着三师父渐行渐远,不敢贸然跳出。直到三师父拐出巷口不见踪影,他才轻叹一声,浮上地面,冲着空空如也的巷子啐了一口,骂骂咧咧,踢踏着破草鞋往相反的方向悻悻而去。 他走出巷子,顺街闲逛片刻,忽觉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东张西望着四下寻找餐馆酒店,却发现街上不仅比早上冷清许多,而且满大街的餐馆酒楼勾栏瓦肆几乎家家关门闭户,就连来往行人似乎也已寥寥无几。 第397章 冤家路窄 王三叹大感惊讶,正自纳闷,忽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摇着蒲扇迎面走来,急忙上前询问道:“大爷,餐馆酒楼怎么都关门了?” 老汉上下打量他两眼,呵呵笑问道:“小伙子,刚到京吧?” “是啊,请大爷赐教。” “都去看龙舟了,谁在店里待着?” “那,啥时开门?” “难说。”老汉摇头笑道:“总得看龙舟回来吧?” “真是闲的。”王三叹不以为然道:“龙舟有啥好看的?” “重在参与嘛。”老汉微笑道:“沿河两岸,人山人海,也不见得都为了龙舟而去嘛。” “不为龙舟?”王三叹有些懵懂,好奇问道:“那为什么?” “嗨!”老汉哈哈一笑,不无感慨道:“那么多人,总要吃喝拉撒吧?总要有买有卖吧?” “噢——”王三叹恍然顿悟,讪讪笑道:“是极是极,我们那儿赛龙舟的时候,河岸两边也是商贩遍地,还有……” 话没说完,王三叹忽然微微一顿,旋又嘻嘻笑道:“还有许多漂亮姑娘,也趁机去,那个,游山玩水……” “你这小子……”老汉嗔怪一声,径直前行,呵呵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小子,那就快去游山玩水吧,呵呵呵……” “谢您老吉言。”王三叹不无调侃地笑道:“大爷,一块去呗?” “六十年前,我是年年去啊。后来成家了,就隔三差五的去。”老汉缓缓前行,头也不回地感慨道:“现在啊,提不起精神喽。” “不是吧,我看您老雄风犹在……”王三叹正自调笑,忽又心中一动,急切问道:“喂,大爷,路怎么走啊?” 老汉转身回头,抬手一指,耐心指引道:“顺街往东,到头南拐,再过两个路口,出了朝阳门,就到了……” “好勒,多谢大爷。” “哎哎哎!还没说完呢。” “我知道了大爷,谢了谢了。” 王三叹心急火燎,不等老汉说完,早已转身疾走,闻听老汉惊呼也不以为然,头也不回地连声道谢,踢踏着破草鞋,径直向东飞奔而去。 “唉!年轻就是浮躁!”老汉看着王三叹匆匆远去的背影苦笑摇头,不无感慨地喃喃自语道:“出了朝阳门才到去金水河的十字路口,往南还有二十多里呢……” 可惜,王三叹早已听不到老汉所言,只是满怀兴奋,一溜小跑,还有几分暗自得意,心想:真是来早不如来巧,京城龙舟不见得比老家高明,可京城的小妞却肯定不赖…… 心花怒放中,他望眼欲穿,忘记饥渴,恨不得一步迈出城门,迎面便能看见一条条华丽的龙舟,一簇簇拥挤的人群,一处处吃喝玩乐的场所,还有一个个花枝招展的美女。 可就在他欢天喜地健步如飞的眼看就到朝阳门之时,忽觉有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从眼睛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他愕然一怔,倏然止步,惊讶回望,只见刚刚跑过的巷口处果然闪过两个身影,而其中一个身影分明还背着个硕大的包裹! 这背影好生眼熟! 心念动时,他已然醒悟,怪叫一声,猛然飞身回追,几个起纵便追到巷口,放眼望去,只见十几丈外,叶翠和貌美如花的黄衫姑娘正匆匆跑向巷子的深处。 他顿时惊喜交加,高声怒吼道:“小子,站住。” 刹那间,他早把龙舟之事抛于脑后,甩开大步,撒腿便追。 原来,叶翠与黄衫姑娘趁着王三叹和三师父搏斗之时,从巷子另一端飞快地逃到了对面的街上。 眼见脱离险境,叶翠正想和姑娘告别,却被姑娘一把抓住衣袖,连声催促道:“快走快走。” 叶翠微微一怔,更加惊疑,心想:听她说话,似乎有些紧张,可她脸上却笑嘻嘻地似乎还有些顽皮! 她正想询问,却被姑娘扯住衣袖,不容分说,连拉带拽,继续前跑,还不无着急地叮嘱道:“别走大街,快,还是钻巷子。” 叶翠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好意思甩掉姑娘,只好惊疑询问着随姑娘钻进大街斜对过的另一条小巷道:“这是何意?” “我叫黄如玉。”黄如玉答非所问,抿嘴一笑,顺势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叶翠。” “啊!好。” 黄如玉稍感惊讶,连应两声,倏然放慢脚步,重新审视叶翠,发现还牵着叶翠的衣袖,顿时双颊绯红,急忙松手,吃吃笑道:“公子长得像个女孩,名字,居然也像女孩。” “其实,其实我本来……” 叶翠正想如实相告,可话说一半忽又心中一动,心想:她与我素不相识,为何拉着我东奔西走?难道有所图谋?于是微微一顿,话锋一转,故作无奈道:“其实我本来,也不喜欢这名字。” “这名字好呀!翡翠很珍贵呢。”黄如玉甜甜一笑,柔声宽慰道:“咱们赶紧走,边走边说。名字嘛,不过是个记号,叫啥都好。估计呀!长辈们太疼爱您了,才起这么个金贵的名字。” “长辈?疼我?” 叶翠蓦地想起孤苦辛酸的童年,不由一阵好笑,一阵酸楚,苦笑一声,默默前行,再不言语。 “肯定是的。”黄如玉羞涩中并没注意叶翠的神情变化,边走边宽慰道:“我们这儿也有这样的风俗,越是金贵的男孩儿,越起个不大好听的名字,甚至还有叫阿猫阿狗的呢。” “嘿,可能是吧。” 叶翠苦笑附和一声,渐渐平静下来,步履匆匆中,闻着黄如玉身上的淡淡清香,忍不住偷眼细看。 只见黄如玉不过十八九岁,上穿淡黄色明罗衣,下罩绿纱散花裙,匆匆行走间,好像风中杨柳一样婀娜多姿,优雅轻灵,回眸之际,杏眼桃腮,眼波流转,端的是风华绝世,美艳无双。 她越看越暗自赞叹,甚至有些自惭形秽,忍不住脱口赞道:“您可真漂亮。” “公子——” 黄如玉惶然一惊,只觉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忽又跳到嗓子眼,使她一阵激动,一阵甜蜜,一阵娇羞,还又一阵面红耳赤,甚至有些头晕目眩,忍不住伸出葱管般的纤纤玉手,轻遮半颜,匆匆前行,声音小如蚊蝇道:“快走吧,省得他们追来。” 第398章 红妆相对 眼见黄如玉不胜娇羞,叶翠微微一愕,却又瞬间醒悟,不禁又喜爱又好笑,心想:我身着男衫,如此当面称赞,怎能不让人家害羞呢?不过,她的面皮也真薄,若别人如此夸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会如此害羞?嗯,除非公子夸我…… 想到龙中堂,她的心头蓦地一跳,忽又一阵失落,黯然心想:我们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公子好像从未夸过我。唉!和黄姑娘这般貌相身材相比,我也确实不值一夸。 一时间,她胡思乱想,无暇攀谈,黄如玉正自心头撞鹿,羞口羞脚,使两人瞬间陷入寂静无声之中。 脚步踏踏中,她们默默前行数步,叶翠猛然察觉到气氛稍显尴尬,顿时从胡思乱想中清醒过来,偷眼看向黄如玉,却见黄如玉也正眉眼含笑地注视着她。 其实,黄如玉在叶翠神思恍惚之时,早已把叶翠上下打量一番。 她眼见叶翠俏脸如玉,眉毛细长,一双眼睛如钻石般明亮闪耀,稍显尖细的下颚衬托着高挑的鼻梁,越看越觉得比女孩子还要俊俏,越看越觉得芳心直跳,越看越不敢开口说话。 就在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之际,忽见叶翠偷眼看来,四目相对,两人同时微愕,又均感羞涩,急忙同时错开目光。 叶翠心想:糟了,我有些失态,一定被她看出什么了。也罢,干脆直言相告好了,省得其中诸多不便。 而黄如玉眼见叶翠俏脸微红,以为叶翠正和她心中所想一样,不由更加害羞,不等叶翠发问,忽然鬼使神差般轻声问道:“公子,您贵庚几何?” 叶翠又是一愣,心想:莫名其妙的怎么打问起年龄来了?可人家问了,又不好不说,只好顺口应道:“惭愧,在下虚度一十九岁,您呢?” 话一出口,她又觉不妥——哪有一个大男人随便打问女孩子年龄的? 果然,黄如玉俏脸更红,小声回道:“我,我大您一岁。” “噢,太好了。”叶翠心想:年龄越大,见识越多,待会儿我直言相告,她必定谅解,于是亲热笑道:“您不知道,黄姑娘,我一见到您的时候,就很喜欢。” “啊!”黄如玉大吃一惊,一张俏脸胜过彤云,再也不敢直面相看,含羞低首疾行两步,结结巴巴,声似蚊蝇道:“您,您,唉!您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啦。”叶翠诚挚回道:“若您不嫌弃我是乡下人,以后,我把您当做姐姐可好?” “姐姐?”黄如玉微微一怔,转脸看向叶翠,情不自禁道:“不好。” “哦,那,那怪我失言。” 叶翠微微一愣,旋即醒悟,心想:眼下身着男儿装束,人家黄姑娘怎能和陌生男子贸然称兄道弟呢? 既然如此,她觉得不好再隐瞒下去,于是直言相告道:“对不起,黄姑娘,其实我……” “没关系,公子。”黄如玉柔声打断,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着急道:“对了公子,还有二十多里呢,走快些才好。” 眼见黄如玉故意岔开话题,叶翠倒不好再挑明身份自找不快,只好把来在嘴边的话咽回肚里,满怀好奇地连声问道:“二十多里?什么地方?去做什么?” “看龙舟啊?”黄如玉似乎比叶翠还要惊讶,轻声反问道:“您不知道?” “嗨!”叶翠不以为然道:“我们那儿年年赛龙舟,没什么看头?” “没看头呀?”眼见叶翠不感兴趣,黄如玉略感失望,不无自嘲道:“我刚到京城没几天,很少出门。听说金水河赛龙舟很热闹,央求半天,父亲才让三师父带我去。” “呀!那可真对不起了。”叶翠急忙致歉道:“耽误了您的行程。要不——在下陪您……” “好啊好啊。”黄如玉顿时喜出望外,不等叶翠把话说完,满怀欢喜道:“公子,您真是善解人意,您肯陪我太好了,快走吧。” 叶翠顿时满腹懊恼,心想:我是说陪你去找三师父,怎能陪你看龙舟?我还要等公子呢。 但是,尽管她心里足有十万个不乐意,可眼见黄如玉满怀喜悦,又不忍泼冷水。心想:若没有她们师徒仗义相助,说不定龙剑早被王三叹抢走。俗话说有恩不报非君子,不如陪她看看龙舟,再把她送回家里,也算还她一份人情吧。 无奈思忖中,她跟着黄如玉匆匆前行,却听黄如玉笑意盈盈道:“还是不能走大街,公子。三师父很聪明,他找不到我,一定顺大街去河边找我。” “为啥不愿见您师父呢?”叶翠诧异问道:“有他在您身边,会更安全的。” “这个么……”黄如玉微微一顿,吃吃笑道:“和谁在一块都一样,咱又不招惹别人,哪有什么不安全?对了公子,您背了一路包裹,一定很累吧?我替您背会儿吧?” 叶翠刚刚放松的心情猛然紧张起来,心想: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她有没有坏心思,还是严加防范的好,急忙婉言拒绝道:“不用不用,一点都不累。” 黄如玉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清澈见底,好像看穿叶翠心思似的莞尔一笑,岔开话题道:“对了公子,您刚到京城吧?” “嗯。” “住哪家客栈?” “高升客栈。” “有何贵干呢?” “这个——” 叶翠略一迟疑,黄如玉却非常善解人意,马上笑道:“没关系,不方便就不用说的。” “没啥不方便的。”叶翠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我哪有什么贵干?不过陪公子读书而已。” “您是书童?”黄如玉微微一愕,旋即恢复平静,思思量量道:“那,很委屈吧?” “没有啊。”叶翠急忙辩解道:“公子一家待我像亲人一样,我,我情愿一辈子跟着公子。” “啊!?” 黄如玉不由暗暗叹息,黯然心想:他居然不求上进,甘愿一辈子做奴才。古人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居然让我遇见?还是他年岁尚幼不懂上进?要不要委婉劝说呢? 第399章 误入青楼 黄如玉这边胡思乱想,无心攀谈,叶翠也怕说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不声不响地随着她默默前行,很快便走出巷口。 叶翠不知黄如玉将要何往,左右张望中正欲相问,却一眼看到王三叹脚步匆匆刚刚走过,不由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黄如玉,转身往回便跑。 黄如玉不知就里,蓦然被叶翠抓住小手,一颗芳心砰砰又跳。 尽管她不知叶翠要干什么,尽管她刚才还对叶翠胸无大志感到一丝不快,可突然被叶翠一把握住小手,所有犹豫怅然瞬间烟消云散,仅仅羞涩惊讶地吐出俩字:“公子?” 叶翠早已无暇顾及黄如玉的神色,拉着她仓皇前跑,急切告诫道:“别回头,千万别回头,王三叹在外面。” “啊!”黄如玉顿时大吃一惊,诧异问道:“我咋没看见?和三师父在一块吗?” “没看到您师父。”叶翠心想:黄姑娘虽然比我年长一岁,似乎并无多少处事经验,急忙解释道:“他们刚刚打完架,肯定不会在一块的。” “天哪,他不会把三师父杀了吧?”黄如玉轻呼一声,满面恐慌道:“要不?咱们快回家吧,让大师父二师父来帮忙。” “放心吧,王三叹打不过您三师父的。” “真的吗?” “我保证。”叶翠笃定宽慰道:“我和王三叹交过手,也见识到您三师父的武功,王三叹没有被杀掉已经算他走大运了。” 可她话音刚落,身后猛然响起王三叹的喊叫声:“臭小子,给我站住。” “糟糕,被发现了。”叶翠叫苦一声,情知难以走脱,急忙松开黄如玉,急切催促道:“快,你先走,我拦住他……” 可她话没说完,却被黄如玉反手抓住,不容分说,拉着她拔腿狂奔。 形势危急,叶翠也无暇争执,只好后来居上,拉着黄如玉再次向前飞奔。 好在小巷不算太长,她们很快便冲出巷子。 可就在冲出巷口的瞬间,她左手拉着黄如玉顺势向西右拐,而黄如玉依旧想着出东门看龙舟,自然而然地东行左拐。 如此一来,两人互相使劲儿,紧紧相握的两只小手,顿时猝然挣脱。 叶翠功夫在身,应变迅捷,趁势一跃,拐到巷口右侧,而黄如玉武功低微,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奔到巷口左侧,跌跌撞撞地扑出三五步远,一把抱住一根凸出院墙数尺的门柱,总算没有摔倒。 叶翠赫然一惊,只好折返跑回,可她闪过巷口之际,却见王三叹已经跑到近前。情急之下,她急中生智,娇声厉喝道:“看镖!” 王三叹正跑得带劲儿,忽见叶翠和黄如玉左右分开,又好笑又好气却还有几分为难——追小妞还是追宝剑? 可就在他迟疑瞬间,猛听轻喝示警,急忙闪身躲避,只见叶翠从巷口疾闪而过,却并未发射任何飞镖暗器,不由更加恼怒,喝骂出声:“臭小子,敢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趁他躲闪之际,叶翠早已拉着黄如玉仓皇越过两根门柱,来到一座高大的门楼前。 门楼内刚好有人出来,大门尚未关闭,门内还传来小厮的恭敬送客声:“魏爷慢走。” 叶翠听得清楚,看得明白,急中生智,无暇细想,拉着黄如玉闪身挤进门去。 门内的小厮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倒退两步,眼见挤进来一对俊男美女,微微一愕,却也不敢得罪,急忙轻声赔笑道:“对不起,两位少爷,呃,还有姑娘,今天不接客。” 叶翠不及回话,“砰”的一声,反手把门紧紧关闭,又把上下的门闩接连拨紧,惊讶询问道:“为什么?” 小厮一怔,心想:这还用问?哪有带着姑娘逛窑子的?可这话又不能明说,只好赔笑解释道:“端午假间,朝廷严禁风花雪月,少爷应该知道啊,不光咱家,哪家堂子也不敢……” “哎哟喂,好帅的公子哥哦。” 小厮话没说完,一声娇滴滴腻歪歪的声音扑面迎来。 一个身材修长的半老徐娘,穿的花团锦簇,手摇一柄花花绿绿的软丝团扇,已经喜滋滋地来到近前,轻声呵斥小厮道:“公子背那么大包裹,不过歇歇脚而已,哪那么多废话?是不是呀二位爷?” 小厮顿时醒悟,唯唯诺诺,闪过一边,不敢作声。 叶翠急忙致谢道:“多谢夫人体谅,我们暂借宝地,稍歇片刻就走。” “夫人?你喊我夫人?”半老徐娘不胜吃惊似的,手执团扇掩住嘴巴,嘻嘻笑道:“公子呀!还是喊我妈妈吧,显得亲切不是?” “妈妈?”叶翠愕然一愣,惶然惊悟,不由啼笑皆非,暗暗叫苦,心想:天哪,我居然闯进烟花之地,这个半老徐娘必定是此处鸨母,这可如何是好? 巨大的惶恐羞愧中,她下意识转身回头,刚想尽快退出,却听门外猛然响起王三叹的喊叫声和“啪啪”的拍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臭小子,居然带着姑娘逛窑子……” 叶翠和黄如玉悚然一惊,面面相觑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鸨母,却见鸨母也正瞪着两只浓妆艳抹的金鱼眼满面诧异地盯着她们,惊疑问道:“小少爷,你们这是——” 叶翠迅速镇静下来,急中生智,从腰间百宝囊中摸出一锭雪花银,匆匆塞进鸨母手中,恳求道:“我们被人追杀,求妈妈行个方便,让我们暂避一时。” “哎呀呀!什么钱不钱的?”谦辞声中,鸨母眼疾手快,一把把银锭抓在手中,只觉足有五两多重,不由心花怒放,好像看见久别亲人似的眉开眼笑道:“妈妈从来心善,最看不得别人有难。再说了,看你们两个,郎才女貌的,指定不是坏人。” “有劳妈妈。”叶翠生怕鸨母信口胡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急忙拦住话头,含糊解释道:“其中另有隐情。” “噢——”鸨母故作恍然大悟,一边在前引路,匆匆走进院中,还不无调侃地吃吃笑道:“我的小少爷,您这是张生跳花墙?还是当垆卖酒的凤求凰呢?” 第400章 贪得无厌 黄如玉早已面红耳赤,低头耷脑不敢言语,叶翠虽然心中有数,可一个姑娘家家的误入青楼,终归心惊胆战惶恐无措,不知如何应对,也只好充耳不闻,默默无语,紧跟着鸨母匆匆前行。 其实,鸨母所言的“张生跳花墙”是《西厢记》的故事——青年书生张君瑞与小姐崔莺莺一见钟情后,通过红娘暗传书信,半夜三更,跳过花园墙头,私会小姐,成就一番美满姻缘。 而“当垆卖酒”说得是西汉才女卓文君被大才子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打动心扉后与其私奔的故事。 卓文君到了司马相如家后,眼见家徒四壁,贫寒至极,于是当卖首饰,开置酒坊,沿街卖酒。 这两个典故,说得都是青年男女暗中私奔最终花好月圆皆大欢喜的爱情故事。流传至今,渐渐成为男欢女爱追求自由爱情的千古佳话。 可是,对那些严格遵从程朱学说的豪门世家来说,这种“佳话”最好发生在别人家里,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谈,却绝对不容许发生在自家身上。 就拿眼前的叶翠和黄如玉来说,黄如玉从小严格学习三从四德,诗书礼仪,叶翠虽在龙家做丫环,可龙家上下也从未把她当做下人,而是和龙中堂一样,自幼学习四书五经、诸子百家。 她们两个不仅熟读史书、深知典故,也都是严格遵从三从四德之人,对鸨母这两句话中的含义,岂能不懂?岂能不感到羞涩? 叶翠身着男装,尽管心中羞涩,却也勉强忍受,把鸨母的话当做权宜一时的玩笑之言,而黄如玉却早已羞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叶翠看得于心不忍,甚为自责,正欲对鸨母解释,却听王三叹在门外喊得更凶道:“喂,该死的老鸨子,再不开门,老子踹门啦。” “哟哟哟,这人甚是无礼,想来一定难缠。”鸨母紧皱双眉,满面为难道:“公子呀!你们还是出去吧,可别给我招灾惹祸。” 叶翠微微一愕,心想道:你这里若是正当人家,大不了出去和王三叹拼个死活。可你这里是烟花之地!我们当着王三叹的面出去,再被他添油加醋口无遮拦地传扬出去,以后怎么见人? 黄如玉尽管羞涩难耐,可也深知其中利害,眼见鸨母前恭后倨,顿时看出鸨母意欲敲诈,可她身上又无银两,急中生智,急忙褪下一只晶莹剔透细若凝脂的白玉镯,匆匆递给鸨母,好言恳求道:“求妈妈行个方便,让我们暂避一时。” “这可不行。”叶翠急忙阻拦道:“我有银子,还是给银子实惠。” “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鸨母嘴上客套着,看也不看叶翠,一把抓过玉镯,套在腕中,还顺势轻抬手腕,好像检测玉镯的透光度似的,冲着阳光细细查验着,不无惋惜道:“唉!都说玉镯成双,要是再有一枚,就算死了,我也值了。” “妈妈说得是,这对玉镯,原也不该分开。” 黄如玉尽管非常舍不得这对玉镯,可眼见形势危急,鸨母又故意刁难,只好把另一只玉镯也送给了鸨母。 鸨母意外得到一对精美玉镯,早已欣喜若狂,伸手招过看门小厮,小声叮嘱道:“快把公子和小姐带到后院,好生招待。” 鸨母刚刚吩咐完毕,只听“哐当哗啦”连声巨响,大门已被王三叹踹翻在地,使得院中尘土飞扬,直上半空。 烟尘滚滚中,王三叹骂骂咧咧跳进大门,高声怒吼道:“站住,好小子,你可真会享受……” 可他大喊大叫着刚刚冲进院中,鸨母已经满面堆笑地挡在他面前,两臂伸出,一把把他拦腰搂在怀中,嘻嘻笑道:“哎哟喂,我的小少爷,咋那么大火呢?” “喂,喂喂,你干什么?”王三叹从未见过这种阵仗,满腔怒火差点被鸨母惊吓一空,急忙脱口喝道:“干什么?别碰!” 鸨母吓了一跳,急忙缩手,柔声赔笑道:“看您紧张的,妈妈还能干什么,给您宽衣解带呀。” “滚,快滚。”王三叹又急又恼,猛然气惯全身,身形转处,内力外弹,滑如泥鳅一般飘然一闪,与鸨母擦肩而过,嘻笑骂道:“老母狗,别说老子看不上你,就算看上了,老子也没钱。” 鸨母倒也眼疾手快,反手一把扯住王三叹的衣襟,嘻嘻笑道:“公子年龄不大,骂人怪狠呢。看不上老身没关系,咱家姑娘随便挑。只要您看上眼的,分文不要,随您欢乐。” “滚你的蛋吧。”眼见鸨母越说越不像话,王三叹又好气又好笑,不屑骂道:“老子还嫌脏呢。” 笑骂声中,王三叹身形一闪,倏然跃出五尺开外,抬眼看去,叶翠已经消失不见,不由急火攻心,叫嚷开来:“姓叶的,居然带着姑娘逛窑子,你可真会玩儿。” 叶翠和黄如玉刚刚跨进后院,闻听王三叹口无遮拦紧追不舍,虽见后院房舍众多,却也觉难以久藏,急忙询问道:“小哥,可有后门?” “有。” “太好了。”叶翠急忙吩咐道:“快送姑娘离开。” “公子?”黄如玉愕然一愣。 “我拦住他,您快走。” “不,一块走。” 可就在两人僵持瞬间,王三叹已经连蹦带跳地穿过前堂,冲过抱厦,追到后院,一脸坏笑道:“还真是郎情妾意相亲相爱,不如就在这里……” 叶翠把牙一咬,不等王三叹把话说完,二话不说,抡起龙剑扑上前来。 王三叹胜券在握,并不急于求成,轻身避开,嘻嘻笑道:“还没拔剑呢,小子。拔出来让我看看呗。” 叶翠满腔愤懑,赌气似的暗自发恨——你让我拔,我偏不拔。 可她武功原本便弱于王三叹,如今又肩背包裹,行动不便,几个回合下来,不仅难以伤及王三叹丝毫,反而在王三叹的牵引下,把周边的门窗玻璃、花盆鱼缸等装饰物件打坏许多,心疼的鸨母大喊大叫,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第401章 螳螂捕蝉 最可气得是,王三叹占据上风也还罢了,居然还像猫戏老鼠似的连连嘻笑挑逗:“打不着,打不着,就是打不着。” 叶翠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情急之下,猛然把包裹甩到地上,打算放手一搏。 王三叹一看叶翠摆出玩命的架势,更加洋洋得意,调侃笑骂道:“喂,不过看看而已,就这么大火气,真他妈小家子气。” 叶翠被迫误入青楼,早把王三叹恨得牙根痒痒,哪还在意王三叹说些什么?只把龙剑当做哨棒,追着王三叹一味横扫竖砸,招式间几无章法。 王三叹看得清楚明白,愈加得意,更加肆无忌惮地取笑挑逗道:“不行了吧?就你这小身板儿,娘们儿似的,拿这么大长剑,看能坚持多久?” 叶翠早已暗暗叫苦,闻听王三叹点破,更加心如火烧,心想:如此僵持下去,早晚会精疲力竭。到那时候,龙剑被抢走不说,我和黄姑娘也会因此受辱,传扬出去,怎么得了? 焦虑之中,她急中生智,左手探入腰间的百宝囊,蓦地捏了一把铜钱,右手龙剑也再次砸向王三叹。 王三叹早已不屑一顾,眼见叶翠抡剑砸来,随随便便地顺势飞跃左闪。 可他身体刚刚离地,只见一把铜钱好像天女散花似的迎面砸来,不由大感意外,故作夸张地哇哇大叫道:“喂喂喂,臭小子,怎么说我也救过你,又没有深仇大恨,你居然如此狠毒,想要我的老命。” 虽然铜钱威力不大,可如此近的距离,王三叹也不敢大意,呼喝躲闪中,他好像捕捉蝴蝶似的两手漫天乱抓,却还不无得意地奚落取笑道:“呀呀呀!今个儿饭钱有着落了,小子,尽管撒来。” 叶翠早已料定王三叹的躲闪方位,更料定铜钱不能伤及王三叹,可她要的便是王三叹身体悬空难以二次躲闪的大好良机。如今一看机会已到,她暗自欢喜,挺剑作枪,冲着王三叹的肋下狠狠直杵过去。 王三叹看得清楚,暗自叫苦,急中生智,右手疾挥,把刚刚抓获的数枚铜钱,反手射向叶翠。 可就在他回手反击瞬间,一时不慎,一枚铜钱已经狠狠打在他的肩头,虽然不至于受伤,却也一阵疼痛。 他恼羞成怒,再也无心戏耍,蓦地抽出虎头枪,照着杵至近前的龙剑狠狠砸落下去。 叶翠眼见虎头枪势大力沉,担心砸坏剑鞘,不敢硬接,急忙飞身后跃,斜刺里跳到院子中央。 王三叹却不追赶,径直前行两步,枪尖倏然一沉,径直把叶翠放在地上的包裹挑在手中,哈哈一笑,冲着正欲扑上来抢夺包裹的叶翠把眼一瞪,摆手喝道:“站住,小子,老子又饿又累,不打了。不然,我带着包裹远走高飞,咱们一拍两散。” “你,你真是无赖。” 叶翠被这突然变故弄得手足无措,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尽管包裹内没什么贵重东西,可她随身的换洗衣裳和梳洗之物都在里面,若被王三叹带走,确实令她羞愤难忍。 王三叹看到叶翠气急败坏地愣在当地,不由更加得意,大言不惭道:“实话告诉你,小子,老子就这个脾气,只要粘住你,你想揭开,至少也得脱层皮。” “呵呵呵,老夫现在就给你脱皮。”一声冷笑嘲讽,黄如玉已然惊喜喊出声来:“三师父。” 王三叹大吃一惊,心想:糟糕!老家伙怎么追这儿来了?他面慈心恶,凶狠毒辣,还是早早离开为妙,何况抢到这小子的包裹,已经大占便宜,让这小子去追我吧。 一念至此,他不等三师父现身,猛然把包裹搭在肩上,一个箭步蹿到院中,正欲飞身上房,却见三师父已经落在对面的倒座房上。 他微微一怔,嘻嘻笑骂道:“哈哈,老家伙,你来晚一步,小爷走啦。” “别走!” 叶翠眼看王三叹果真要带包裹离开,心急如焚,大喝一声,抢上前来。 可她身形动时,王三叹早已飞身而起,径直跃上与三师父隔院相对的正房顶上。 王三叹深知三师父的武功远胜于他,尽管隔着数丈见方的小院,却丝毫不敢大意,踩着鱼鳞纹似的层层青瓦,顺势跑向房顶。 可他刚刚小跑两步,便听脑后生风,来势甚疾。 他悚然一惊,急忙顺势弯腰,伏向房顶,抡起手中的包裹,反手迎向风声,心中还有几分暗自得意:不管什么暗器,包内衣装甚多,定能挡住。 如他所料,包裹被暗器击中,仅仅微微一颤,对他并无任何伤害。 他更加得意,迅速回收包裹,飞身起跳,试图纵过高高的屋脊。 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起跳瞬间,不仅包裹没能顺利收回,甚至还被拉扯包裹的力量反向扽得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顺着陡峭的屋面,又踉跄滑退到飞上房顶时的落脚处。 他大吃一惊,急忙使出千斤坠,迅速稳住身形,不及回头查看,猛然用力,试图重新把包裹拽回怀中。 可两相较力,只听“嗞啦”一声轻响,旋即便听院中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便听到“噼里啪啦”一阵碎响,好像许多冰雹似的东西纷纷落在他身后的瓦面上。 他急忙回望,只见包裹已然被扯开一个窟窿,里面那些小镜子、小梳子、胭脂盒、香粉囊等梳妆打扮的小东西,纷纷滚落在陡峭的屋顶上,又顺着滑溜溜的瓦面,叽里咕噜滚落房檐,叮叮当当噼里啪啦地落到地面上。 他讶然一怔,忽觉有些歉意,还有些懊恼,心想:今天的玩笑有点大,恐怕不好收场。 懊恼之中,他顿时迁怒于三师父,瞪眼望去,却见三师父手中拎着一块扯下来的包裹布,已经从对面房顶飞身而起,好像一只老鹰似的径直凌空扑来。 他大吃一惊,急忙把残缺不全的包裹抱在怀里,仓皇跑上屋脊,顺着屋脊右走飞奔,转眼来到屋脊边缘,再也不敢逗留,飞身跳出墙外。 第402章 偷鸡不成 骤然悬空瞬间,他心中大安,却也暗自嗟呀!懊恼至极,心想:这算什么事儿呀?本来好心好意打抱不平,结果弄巧成拙,恩人反变仇人。本想抢他个包裹,逗他玩玩儿,待会儿还他就是,却又让老家伙扯坏——都他妈怪这老家伙…… 他正自胡思乱想,眼看即将落地,忽听一声尖利的兵刃破空声骤然又到身后。 他意识到暗器袭来,下意识想甩出包裹,又怕再被扯烂,急中生智,猛然抽出短枪,听风辩刃,迎着已经袭到身后的暗器,反手格挡过去。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他只觉手臂一紧,眼看离地不过三尺,可身体却骤然而停。 他悚然一惊,抬眼看去,只见一道光闪闪银亮亮的细丝绳索从空而降,而丝索末端正连着一柄细小精巧的三指飞爪。 他顿时醒悟——方才撕破包裹的,就是这只飞爪。 飞爪甩出时张开,碰到目标便紧紧合拢,抓牢目标——方才虎头枪反手格挡,正像送上门去似的被它迎头抓住,而且还不偏不倚恰好抓在枪头和枪杆交界处的镀金虎头上——即便抓得不算太紧,也保证不会滑落。 刹那间,王三叹心惊胆战,暗自叫苦,心想:要么放弃短枪松手落地,要么期待飞爪的丝索不堪承受重量而断裂,要么被老家伙拽上去…… 可就在他焦虑思索瞬间,猛觉绳索倏然飞快上升,而三师父不无调侃的嘻笑声也在他的头顶响起道:“小子,要不要荡秋千啊?” 他骇然一惊,把心一横,当机立断,心想:枪丢了可以再造,命丢了就完了——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学那些愚笨的家伙,信守什么枪在人在枪毁人亡的混账话。 一念至此,他把手一松,瞬间落地,倏然不见踪影。 叶翠早已飞身上房,追到三师父身边,却见巷内空空如也,早已没有了王三叹踪迹,顿时又羞又急,却又无可奈何。 她暗叹一声,满面沮丧地转身回头,只见从屋顶到地面,几乎洒满包裹中的小东西,更觉羞愤难忍,鼻子酸涩,眼圈发红。 呆愣片刻,她勉强稳住心神,正欲收敛这些琐碎之物,忽听三师父冷冷吩咐道:“小子,借我长剑一观。” 甚至,吩咐声中,他不等叶翠应声,已经蓦地抓向龙剑。 叶翠陡然一惊,斜刺里飞跃数尺,惊讶喝道:“干什么?” 三师父冷冷一笑,不屑道:“我想看看,你跑得了么?” 叶翠情知不是对手,又觉此人在此,黄如玉不会再有什么安危,急中生智,陡然变色,抬手向三师父身后一指,惊声吼道:“小心!” 三师父愕然一惊,却也真怕王三叹神出鬼没背后偷袭,不由自主地蓦然回头,身后却空空如也。 他情知上当,急忙转身,却见叶翠已经跑到屋脊尽头,从房顶的另一侧飞身跃下。 说到这里,叶翠依然又羞又恼,微微一顿,悻悻道:“好在他没有及时追赶,不然,我还真难走脱。” “他当然不敢追你啦。”王三叹嘻嘻笑道:“因为他担心本少爷祸害他家的大美妞嘛。再说了,他也不敢把大美妞孤零零地扔在妓院里吧。” “你还说?”叶翠听到“妓院”俩字更加恼怒,厉声喝道:“都怪你。” “是是是,都怪我,行了吧?”王三叹难得一见地没有反唇相讥,嘻嘻笑道:“你不知道,小老弟,你走之后,老家伙余怒未消,又把那老鸨子狠狠地收拾了一通。” 原来,三师父一看叶翠逃走,正欲追赶,却听黄如玉不满喊道:“三师父,您干吗?他的东西还在这儿呢?唉呀!您为何赶走他?您这是干吗呀?” 三师父暗自着急,尽管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把黄如玉独自留在此处,只好飘身落在黄如玉面前边,满面不悦道:“小姐,包裹里居然这么多女子用品,这小子肯定不是好人。” “什么嘛?” 黄如玉和怡红院众人眼见叶翠的包裹里滚落这么多女孩用品,无不感到惊讶,可黄如玉仅仅惊讶片刻,却又觉没有什么可惊讶的——难道只能女孩子梳洗打扮?叶公子每天也要洗脸梳头吧?不然的话,怎么对得起这张俊俏的脸蛋? 于是,在怡红院众人叽叽喳喳的哄笑声中,黄如玉毫无顾忌的把那些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敛起来,等着叶翠下来物归原主。 可她刚刚收拾完东西,却见三师父伸手抢夺宝剑,吓得叶翠仓皇而逃,顿时恼羞成怒,大声呵斥埋怨起来。 三师父眼见黄如玉气急败坏,对她的心思洞若观火却也不好点破,转而缓和语气,温言赔笑道:“您也不用着急,小姐,百乐帮弟子无孔不入,不出半日,老朽便能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到您面前。”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黄如玉怏怏不乐地正欲跟随三师父离开,却被鸨母一把抓住,哭丧着脸道:“大小姐呀!打碎这么多东西,您不能说走就走啊。来呀!守住大门。” 黄如玉急忙站住脚步,为难地看向三师父,不好意思道:“三师父,我没带银子。” 三师父微微一怔,旋即慈眉善目地看向鸨母,冷冷问道:“多少钱?” “这么多东西,至少要五十,啊不,至少也得一百两。” “哼哼。”三师父冷冷一笑,沉声揶揄道:“老鸨子,贪财是人类本性,好歹也能谅解,不过,贪心过度,往往有命要,没命花。” 冷笑声中,三师父从怀里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大元宝,托在手心,缓缓伸到鸨母面前,攥成拳头又瞬间展开,只见银锭已被握成银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印出五道深深的指痕。 鸨母吓得心惊肉跳,目瞪口呆,却依然伸手接过银条,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连声应道:“是是是,老爷说得是,五十两,就五十两。” “嗯?你腕上是什么?”三师父猛然看见鸨母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勃然变色,转而看向黄如玉,轻声问道:“您的玉镯在家吗?” 第403章 恶有恶报 “噢,刚才送给这位,妈妈了。”黄如玉俏脸绯红,急忙致歉道:“对不起三师父,不该把您给我的礼物转送别人,可刚才……逼于无奈……” “拿来!”三师父不等黄如玉把话说完,已经猜出十之八九,瘦脸一沉,冲着鸨母伸过手去,却又语气缓和道:“嗯!再给你银子。” “哼。”鸨母一看三师父非常看重玉镯,瞬间底气大增,方才的恐惧早已烟消云散,瞄了三师父一眼,大嘴一撇,道:“行啊,一千两——一只,给两千吧。” “两只都在这儿?”三师父微微皱眉,旋即爽快应道:“没问题,马上派人送来。” “哟,老爷这话说得光彩,却不那么实诚。”鸨母冷冷笑道:“出了这道门儿,奴才们去哪里找您老人家?” “好说,派人跟我去取。” “那可不行,老爷本事高强,我们都看见了,还怕有去无回呢。” “那,你想怎样?”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鸨母转身走向房门,头也不回道:“送客。” “岂有此理。”三师父眼见鸨母诚心讹诈,怒不可遏,杀心顿起,轻叱一声,正欲出手,却听黄如玉柔声劝道:“三师父,就依她所言,回家取钱吧。” “好,就依小姐。” 三师父无奈应声,心中却暗暗惭愧:带你出来游玩,让人讹去玉镯,还要回家取赎金,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他心中郁闷,面无表情地随着黄如玉默默来到前院,看着几个仆人正在修整大门,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倏然止步,不无懊恼道:“呀!我想起来了,昨日收账的银票还在这里。小姐,您先行一步,我去赎回玉镯。” “好啊。”黄如玉正中下怀,心想:现在跑出去,说不定还能追上叶公子。于是抿嘴笑道:“您别吓着人家,慢慢和她商谈。” “放心吧,您去门外稍等,我马上就来。” 三师父微微一笑,转身走回院中,正要走向后院,却见几个壮汉从廊檐下鱼贯而出,手持棍棒,拦住去路。 三师父微微一怔,其中一个壮汉沉声喝道:“喂,老家伙,主人说了,回去拿钱再来。” 三师父脸色一沉,却又像非常胆怯似的回身看向大门,只见黄如玉正在迈步出门,于是冷冷一笑,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默默看着黄如玉缓缓走出大门。 众壮汉见他神思恍惚似的一动不动,还以为他赖在这里不走,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哪个突然一声暴喝:“弟兄们,上。” 刹那间,几条长棍几乎同时落下,转眼间,三师父的背上已被他们结结实实地砸了十几棍。 然而,乱棍之中,三师父却像浑然不觉似的,既不躲闪,也不反抗,直到黄如玉迈出大门,不见身影,他才缓缓转身,冲着凶神恶煞般的众壮汉阴涔涔一笑,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轻喝:“滚。” 众壮汉眼见三师父好像活靶子似的任凭殴打却毫无损伤,正自惊疑,忽听三师父沉声怒斥,定睛看去,顿时吓得瞠目结舌,呆在当地,整座院中,瞬间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然而,仅仅沉寂瞬间,突听一声怪叫,几个壮汉几乎同时扔下木棍,凄厉嚎叫着四散逃走:“鬼啊——” 鸨母刚走进后院大厅,忽听前院传来打手们的哭嚎声,以为哪个混账东西又开玩笑,又好气又好笑地踅步又回到门前,却见三师父一脸阴沉,已经来到她的面前,而那些打手却已经无影无踪,不知去向。 鸨母悚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强作镇静,失声惊问道:“干什么?” 喝问声中,她只觉眼前一花,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两只手腕骤然钻心剧痛,疼得她惨叫一声,昏倒在地上——却是三师父伸手撸走玉镯的同时,顺便折断了她的两只手腕。 三师父手拿玉镯,余怒未消,盯了人事不知的鸨母一眼,又满面阴鸷地扫视一眼闻声赶来的其余众人,冷冷一笑,转身回走。 院中诸人眼见鸨母昏倒在地,个个心惊胆战,既不敢上前查看,更不敢阻拦三师父,眼睁睁地看着三师父匆匆穿过前院,走出大门。 三师父刚出大门,只见黄如玉正冲着几个拦住去路之人大喊大叫,心中暗笑,却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啦?谁惹小姐生气了?” “三师父——”黄如玉又气又急,转身看着三师父,气急败坏道:“这几个奴才,不让我走,您说气不气人?” “噢——”三师父微微笑道:“是我让他们在门外保护您的,也多亏他们打听到您的消息,我才及时赶来,要不然……岂不玷污了这对玉镯?” 黄如玉闻听此言,当即听出三师父的话外之音——若她在青楼出丑,回家如何交待? 她理屈词穷,俏脸绯红,正自沮丧,忽觉眼前一亮,三师父已把两只玉镯递到她面前,顿时转怒为喜,展颜笑道:“谢谢三师父。” “谢啥谢?”三师父笑道:“你家银子买来的,回家后,看帮主大发雷霆吧。” 黄如玉的满腔欢喜顿时化为乌有,撒娇似的拉长声音,可怜兮兮地恳求道:“三师父——” “嗯!”三师父长出口气,无可奈何似的商量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别再捣乱……” “我保证!”不等三师父说完,黄如玉急忙举手发誓道:“咱也不看龙舟了,现在就回家。” “好吧。”三师父还以为黄如玉仅仅保证听话,没想到黄如玉居然直接回家,意外中更加高兴,却不无为难地问道:“只是——怎么对帮主说呢?” “嗯——”黄如玉也很为难,心想:两千银子可不是小数,我才出来半天时间,怎么花得完呢?忽然灵机一动,脱口笑道:“就说您输了。” “不成不成,我岂会输?”三师父连连摇头道:“再说了,眼下正值禁令期间,哪有如此大的赌局?” “打酒喝了。” “这么多酒,能把我淹死。” “那就说弄丢了。” “也太无能了吧?” “三师父——” “万一再要我赔呢?” “我偷偷还您好啦。” “好吧好吧。哈哈哈……” 第404章 灵犀一点 三师父故作为难的应允一声,却又按捺不住,轻笑出声,倒让黄如玉大感诧异,不由警觉地看向三师父。 三师父顿时意识到有些失态,笑声戛然而止,正欲询问叶翠之事,却见黄如玉迟疑问道:“三师父,您猜他——他会去哪里呢?” 三师父心明如镜,却明知故问道:“谁呀?” “就是……”黄如玉俏脸一红,声若蚊蝇道:“就是叶公子嘛。” 三师父心想:我也正想找他呢,于是哈哈一笑,径直问向几个手下:“你们几个,看到那小子去哪儿了吗?” “回三护法,顺那条巷子往北跑了。” “尽快找到他,回府禀报。” “是,属下告退。” 几个手下应声告退,黄如玉尤自不放心,冲着他们大声叮咛道:“他叫叶翠,树叶的叶,翡翠的翠……” “嘿嘿嘿——” 闻听王三叹绘声绘色地叙说,不仅龙中堂按捺不住轻笑出声,柳含烟和韩凤娇也忍俊不禁,相视一笑,柳含烟忍不住评判是非道:“追根到底,王公子确实有点过分。” “什么?”王三叹一跳老高,两眼滚圆,好像要把柳含烟吞下去似的,不满反驳道:“哪里过分了?明明是他恩将仇报好不好?” “就算一开始你帮过我,也不能抢夺人家的宝剑吧?”叶翠急忙辩解道:“还抢了人家包裹。” “那是抢吗?不过看看而已。”王三叹愈加气愤填膺道:“我开始就对你说了,你若顺顺当当地给我看了,后面那些事儿都不会发生。” “强词夺理。”柳含烟不满道:“人家的东西,不喜欢给你看,不看就是,何必纠缠不休?” “不给我看,他自己逃走就是,何必踩我?”王三叹更加不满,愤怒地把脚丫伸到柳含烟面前:“你瞧你瞧,现在还肿着呢。” “滚!”柳含烟狠狠一掌拍下,恼怒骂道:“没羞没臊。” “算啦算啦。”龙中堂哭笑不得,却又觉不能看着他们三个合伙欺负王三叹,于是一把扯住还要反唇相讥的王三叹,好言劝慰道:“王兄说得对,翠儿是有些莽撞了。” “什么呀?”眼见龙中堂胳膊肘往外拐,叶翠满面不悦,不满辩驳道:“人家打不过他,只好先下手为强嘛。” “先下手为强?你咋不一剑刺死我?”王三叹更加不满,愤愤吼道:“还有啊,我和老鬼打架,你却拐着美妞去妓院,害我差点被老家伙干掉。” “还说?”叶翠恼羞道:“我警告你,这事不准再提!” “对对对,过去的事,都别提了。”龙中堂急忙息事宁人,故作惊讶地抬手一指,由衷赞叹道:“呀!好大棵梨树。” 原来,吵吵闹闹中,他们已经穿过垂花门,来到正院,赫然看到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梨树巍然矗立在垂花门的右侧。 梨树足有一搂多粗,三四丈高,硕大的树冠几乎把正院的东南角遮挡得严严实实。 郁郁葱葱的枝叶丛中,一颗颗鸡蛋大小的青涩梨果,小心翼翼地探头缩脑,惊讶窥视着院中嬉笑的客人们。 龙中堂倏然止步,上下打量着再次赞叹道:“比我家那棵大多了,果子也多。” “可不是么?”韩凤娇喜滋滋道:“公子若早来俩月,那一树梨花才真是漂亮。” 王三叹已经气鼓鼓地走过梨树,闻听此言,转身瞅了一眼,撇着大嘴不屑笑道:“梨花有啥看头?梨子也不好吃,吃嘴里打渣子。” 柳含烟初见王三叹之时,既感激他仗义相助,又惊叹他出神入化的钻地术,对他非常敬重。 可随着深入了解,她愈发看不惯王三叹放荡不羁的无赖像,眼见他身为客人却口无遮拦地嘲讽主人,更觉失礼,忍不住出言辩驳道:“瓜果梨枣,各有所爱。你不爱吃,是你个人的喜好,说不定别人喜欢。比如我,不仅喜欢吃梨,也喜欢梨花。” “对呀对呀!我们都喜欢吃梨,也喜欢梨花。”叶翠眼见王三叹已成众矢之的,眉开眼笑的继续补刀:“而且,公子也喜欢梨花,还为梨花写过诗。” “嗨!那哪算什么诗呀?”龙中堂摆手笑道:“信口胡言而已。” “龙公子真是谦虚。”韩凤娇笑道:“诗词歌赋无非抒情言志,吟来共赏,又有何妨?” “忘了,早忘了。” “我记得。”叶翠应声朗诵道:“凝脂傲群芳,清香斗春寒……” “啊!”叶翠刚吟两句,忽听韩凤娇轻声惊呼,惊讶看去,只见韩凤娇神色古怪道:“奇怪,太不可思议了。” “我说不值一提吧。”龙中堂莞尔打趣道:“看把韩姑娘吓得。” “不好意思,小女子失态,请诸位见谅。”韩凤娇迅速恢复平静,热情招呼道:“请随我来。” 招呼声中,韩凤娇带着大家走进窗明几亮的前厅,不及招呼众人落座,抬手指向后墙:“诸位请看。” 众人不解其意,顺势望去,只见后墙正中悬挂着一幅水墨梨花图,图画两侧是一对白底黑字的挑山对联。 上联写得是:凝脂傲群芳; 下联写得是:清香斗春寒; 横批:映雪素颜。 “这,这也太巧了吧?”龙中堂顿时瞠目结舌,失声惊问道:“这是何人所写?” “惭愧。小女子半月前信手涂鸦,不曾想,居然会出现这等巧合,真是不可思议。” “呀?还真是的,和小老弟念叨的差不多。”王三叹饶有兴趣地凑了过来,嘻嘻笑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龙老弟,看来你和韩大姐缘分不浅呀。” “嗨呀!”韩凤娇面红耳赤。 “王兄!”龙中堂哭笑不得。 “小人!”柳含烟鄙夷不屑。 “闭嘴!”叶翠怒火重燃。 刹那间,四个人几乎同时出声呵斥,八道饱含各种不满的目光好像八支利箭似的狠狠射在王三叹身上,而王三叹不仅一脸茫然坦然面对,甚至还不无委屈地反问道:“看我干吗?我说错什么了吗?” 第405章 诗词歌赋 众人不由再次大跌眼镜,甚至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好在龙中堂反应迅速,生怕韩凤娇尴尬害羞,急忙岔开话题,婉言劝道:“王兄,你我都是客人,言谈举止稍稍斟酌才好。” 他好心好意的本想为王三叹解围,可王三叹不但毫不领情,反而把眼一瞪,不满反驳道:“怎么?既然都是客人,你们嘻嘻哈哈有说有笑,难道我是哑巴?什么斟啊酌的,又不是吃酒喝茶。” “王公子说得是。”韩凤娇急忙微笑圆场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畅所欲言,但说无妨。墨兰,爱莲,上茶。” “瞧瞧,看人家韩大姐多么……多么懂事儿。”王三叹的气来得快去得疾,眼瞅着墨兰和爱莲端上茶水,嘻嘻笑道:“别上茶了,赶紧酒菜伺候,有吃有喝的,自然没空说话。” “是是是,诸位请落座,饭菜马上就好。”韩凤娇急忙招呼众人落座,抿一口香茶,回头看看字画,又看看龙中堂,不无感慨道:“确实不可思议。” “这种巧合,虽然罕见,倒也不足为奇。”龙中堂沉吟道:“古人赞雪咏梅,也有许多大同小异。比如王兄方才所言的‘心有灵犀’,有个典故便和今日之事大为相似。” 刚才闻听王三叹说出“心有灵犀”,韩凤娇的心中便倏然一颤,如今龙中堂再次提及,她更觉脸上有点发烧,偷瞄一眼众人,却见众人正专心静听,急忙稳住心神,顺口应道:“愿闻高见。” “一首《鹧鸪天》,诸位一定读过。”龙中堂略一思忖,悠悠吟道:“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做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看吧看吧,那句我也会。”王三叹喜不自禁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闭嘴!”柳含烟和叶翠异口同声,怒目而视道:“别打岔。” 韩凤娇却不在意王三叹的打岔,莞尔笑道:“不怕诸位见笑,我还真没读过这首词。可这首词里,好像有小杜先生的不少心血吧?” “没错。”龙中堂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正是出自与小杜的一首《无题》。” 韩凤娇莞尔笑道:“‘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好像也是出自于小杜的另一首《无题》吧?” “公子说李商隐写了十几篇《无题》,可我只读过六篇。”叶翠满面惭愧。 “我也喜欢小杜的诗作。”柳含烟悠悠吟道:“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唉!可惜我只会念,不会作。” 可她话音刚落,却听王三叹一声怪叫:“哇!这家伙实在无耻,一首破诗,居然偷了别人一半还多。若这样也算诗人,我王三叹岂不也是诗人?” “王兄所言极是。”龙中堂笑道:“这首词不仅借用了小杜的一半心血,还把南唐后主李煜的《忆江南》也拐来半句。” “耶,公子一说,我猛然想起。”韩凤娇恍然大悟,轻声吟道:“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岂有此理,没想到比我还不要脸。”王三叹嘻笑骂道:“不过八句破诗,他居然偷了七句。难怪人家说,读书人满肚子……” “哎哎哎,王兄王兄。”龙中堂一听王三叹又要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急忙轻笑打断道:“这种事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是巧合,巧合而已。” “什么巧合不巧合的?”王三叹对诗词一窍不通,闻听他们高谈阔论,早已不耐烦地成心搅局,嘻嘻笑道:“你们一直说这人抄袭那什么小杜大杜前主后主的?请问有什么证据?万一是那家伙们抄袭这人的呢?” 韩凤娇和柳含烟等人没读过龙中堂所吟诵的这首词,不知作者身份渊源,虽然自觉杜牧和李煜不会抄袭别人,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妄言,免得被无理争三分的王三叹抓住话柄,狠狠抢白,不由同时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王兄有所不知,杜牧之生于晚唐,李重光乃五代时的南唐皇帝,而这首《鹧鸪天》却是北宋大臣宋子京所作,比小杜和李后主晚了两三百年。断没有前人抄袭后人的说法吧?” 闻听此言,三个女孩子纷纷点头称是,可王三叹却诚心斗嘴,嘻然一笑,煞有介事道:“也不见的。万一那宋什么什么没读过什么小杜后主的诗呢?说不定也是心有灵感偶然巧合而已。” “这!” 龙中堂不由语塞,略略一怔,心想:此话虽有些狡辩,听上去也不无道理。 可他愣神瞬间,却听柳含烟不满反驳道:“若说一言半语巧合,还可相信,哪有八句巧合七句之理?这也太巧了吧?” “谁说不是?”王三叹嬉皮笑脸道:“就说墙上这幅对联,一共不过两句,却一字不差,你说谁抄谁的?” “嗨!”龙中堂不以为然道:“这几个字简单通俗,我们又同样喜欢梨花,无意中用同样的言辞讴歌赞美,太正常不过了,哪有什么抄袭之说?” “嗬,你小子倒会做人,四面圆滑,谁也不得罪。”王三叹撇了撇嘴,满脸不爽,正欲再说,却见墨梅和爱莲已经端上饭菜,顿时转了脸色:“开饭了开饭了,什么大杜小杜,统统见鬼去吧。” 嘻笑声落,王三叹果然不再说话,右手持筷如飞,左手拽下条鸡腿,源源不断把饭菜塞进嘴里,不仅吃得不亦乐乎,还把碗盘盅筷弄得叮当作响。 龙中堂和韩凤娇等人自幼学习儒家礼节,秉承圣人“食不语”的古训,互相寒暄礼让后,默默进食,几无动静。 第406章 诡异青丝 眼见王三叹吃相不雅,龙中堂不禁有些尴尬,灵机一动,半开玩笑道:“当初,‘书圣’不拘小节,才有‘东床坦腹’之美谈。如今看来,王兄也是性情中人,说不定也会在史书上留下重重一笔。” “嘻!”柳含烟不屑一笑,旋又绷紧脸面,一本正经道:“那可能会这样写,某年某月某时某顿晚宴,某位先生狼吞虎咽如饕餮投生,手执竹筷似饿鬼降临,鸡鸭鱼肉……” 柳含烟话未说完,韩凤娇和叶翠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王三叹微微一愕,居然也随着哈哈大笑两声,戛然止处,眼皮一翻,不满嚷道:“嫌我吃得多?开店还怕大肚汉?还什么鸡鸭鱼肉?拜托你睁眼看看,除了这只鸡,还有那盘鱼,不是青菜豆腐,就是黄瓜豆角,甚至连杯水酒都没有,简直食之无味,难以下咽。” “难以下咽?”柳含烟不无揶揄道:“幸亏难以下咽,若再给你半杯水酒往下顺顺,还不把餐桌吞下去吗?”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不仅把一天的郁闷驱散许多,众人间的关系似乎也陡然亲近许多。 笑声过后,韩凤娇歉意道:“王公子说得是,我们都是女孩子,平时没有吃酒的习惯,今天来得匆忙,也没去打酒,真是招待不周,请诸位多多见谅。” “没关系没关系。”龙中堂笑道:“我平时也不吃酒。” “瞧这话说得,你不吃酒,不代表别人不吃。”王三叹缓缓起身,随手扯过一块餐布擦手,嬉皮笑脸道:“好在我已吃饱,有酒无酒,无所谓了。” 韩凤娇大感过意不去,再次诚恳致歉道:“也请王公子见谅。” “罢了罢了。”王三叹故作大气地摆了摆手,忽然双眉一抖,笑道:“我这宰相肚里,不仅能装饭,也能撑船,不会和你们一般见识的。不过,茅厕在哪里?” “讨厌,让不让人吃饭?”呵斥声中,柳含烟气愤地把筷子砸向王三叹。 王三叹轻松接住筷子,故作生气,瞪向柳含烟,不满嚷道:“吃喝拉撒,人皆有之,只吃不拉,那不成貔貅了?这种人人必定要做而又光明正大的事儿,为啥不能说?” “好啦好啦,你说得都有理。”龙中堂眼见叶翠和柳含烟先后放下碗筷,趁机起身告辞:“多谢韩姑娘盛情款待,在下吃饱喝足,先行告退。” “公子留步。”韩凤娇急忙起身挽留:“小女子还有事相商。” “是啊中堂,人家早说有事相求的,总不能吃饱喝足就滚蛋吧?”王三叹随声劝说着走向房门:“不过我还是先去方便,你们慢慢商量……?” “呵呵呵——” 王三叹话音刚落,忽听门外响起一阵阴恻恻的冷笑声。 这笑声,好像来自寒冷的冰窖,几乎在每人心头同时掠过一阵寒意;又像从四面八方同时渗透进来,尽管还隔着厚厚的木门,可依然把屋中所有人都倏然裹入一片阴冷之中。 王三叹霍然一惊,一步跨到门前,正欲伸手开门,却见门缝中抖抖索索地挤进一条细细长长的青丝。 他赫然一怔,愣神瞬间,只见青丝已经探进一尺余长,细细的青丝尖上迅速鼓起一粒黄豆大小的芽孢,好像一条细蛇似的陡然昂起,甚至还像能看到东西似的,颤颤巍巍地凝视着王三叹。 王三叹骇然一惊,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却又在退步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芽孢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膨胀——眨眼便从黄豆长成馒头,旋即又如海碗…… “王公子小心!” 惊呼声中,韩凤娇已经飞身跃起,“仓啷”一声抽出腰间长剑,凌空劈向已经变成脸盆大小的青色芽孢。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芽孢被砍下足有三分之一,应声砸落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韩凤娇心中稍安,却丝毫不敢松懈,双脚落地处,正欲继续劈砍尚且残存的半个芽孢和支撑芽孢的颤抖青丝,突觉眼前一花,却见芽孢断开处已经赫然长出一张白中泛绿的清瘦人脸。 她骇然一惊,倏然止步,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定睛细看,只见青皮脸约有巴掌大小,一双骨碌乱转的小眼睛白多黑少,甚至眼白中还泛着绿光,好像深夜中的饿狼似的,阴涔涔地向她死死盯来。 四目相对,只见青皮脸尖尖的下巴上挂着一缕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随着枣核大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令人心寒的尖冷声:“不错,还算锋利。” 韩凤娇把牙一咬,二话不说,正欲上前硬拼,却被王三叹一把扯住,仓皇后退到餐桌边上,心惊肉跳地看着青皮脸身后的两扇门上迅速涌进无数青丝——门缝里、门槛下、门框周围…… 青丝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不大一会儿,但凡视线所及,但凡有缝隙之处,早已挤得密密麻麻——好像成千上万条无比细小的青竹蛇,互相缠绕着、颤抖着,越长越稠,越长越密…… “他妈的!”王三叹喃喃自语地咒骂一声,咬牙切齿道:“若我宝枪在手,定能斩草除根。” 可他发狠声中,却又赫然看到更加不可思议的一幕——挤进屋里的无数青丝,好像受到青皮脸吸引似的,争先恐后地拥挤到青皮脸下面,密密麻麻地绕在一起,很快便拧成一根水桶粗细七八尺高的青丝圆柱。 那张巴掌大小的青皮脸,居然像瓜熟蒂落似的,蓦地弹出芽孢,落在青丝圆柱顶上,甚至还眨巴着两只绿莹莹小眼睛,冲着王三叹龇牙一笑,笑得王三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眼睁睁地看着青丝圆柱上无声无息地长出一件绿色长袍,长袍中居然还又长出两条细长的胳膊和两条脚蹬绿色长靴的纤细长腿. 刹那间,成千上万条青丝,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快长成一个瘦瘦高高五十余岁的绿袍老者! 这一幕,匪夷所思! 这种事,闻所未闻! 这房中,阒寂无声! 这几人,胆战心惊! 第407章 青丝老者 可是,就在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之际,绿袍老者微微晃了晃刚刚成形的小脑袋,瞪着两只眼白泛绿的小眼睛,缓缓扫视着众人,冷冷问道:“谁是韩凤娇?” “老子王三叹。”王三叹应声跨前一步,挡在韩凤娇面前,傲然喝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我就是。”韩凤娇眼见王三叹无惧无畏地挺身而出,深深感动却也不甘藏首缩尾,轻轻把王三叹从身前推开,不卑不亢道:“不知阁下是谁?有何见教?” “老夫玄丝子。”老者瞪着两个圆溜溜绿阴阴的小眼睛,直勾勾地凝注视着韩凤娇,冷冷道:“受我徒弟所托,邀请韩姑娘前去商谈宅院转售之事。” “噢。”韩凤娇顿时醒悟,当即一口回绝:“请您转告凌云志,这所宅院,贵贱不卖。” “呵呵呵。”玄丝子冷笑一声,森然道:“老夫有好生之德,不愿杀生,望你好自为之。” “老家伙。”王三叹嘻嘻笑道:“人家的东西,爱卖不卖,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里出乖露丑了。” “唉!”玄丝子喟然叹息道:“不识抬举,不知进退。” 叹息声中,他好像驱赶苍蝇似的轻轻一甩袍袖,只见袍袖骤然暴长,瞬间化作数十条青丝,好像天罗地网似的,把房内众人全部笼罩其中。 而他甩出青丝后,甚至看都不看众人一眼便转身回走,还不无感慨地冷笑道:“无知无畏的人们。” 话音落处,他已到门前,正欲开门,却又戛然而止,蓦地转身回头,难以置信道:“果然有点能耐。” 可他话音刚落,忽觉脚下猛然下沉,惊讶看去,只见脚下的地面忽然柔软如水,难以承重,使他的两只脚无声无息的已经陷至脚踝。 他霍然一惊,却并不慌张,正欲拔地而起,却见两只大手赫然冲出地面,好像两道钢箍似的倏然握住他的两只脚踝,狠劲儿向下拽去。 原来,自从他冷笑声起,王三叹等人无不全神戒备,充满警惕。 眼见他甩出青丝,王三叹手无寸铁,不敢贸然触及这些充满诡异的青丝,不等青丝近身,已然没入地面,消失不见。 三位姑娘也早已蓄势待发,眼见青丝袭来,几乎同时拔出兵刃,迎着青丝一阵乱砍,好像切瓜剁菜似的,转眼便把这蓬青丝砍杀殆尽。 这些青丝被砍得好像枯叶落枝似的飘零满屋,却没有落向地面,而是像长有眼睛似的,齐刷刷飞回到玄丝子的身上,又好像雪花落在雪人身上似的,倏然消失不见。 她们看得心惊肉跳,更加不敢怠慢,好像心有灵犀似的正欲一拥而上,却见玄丝子已被王三叹拽住双腿,如泥牛入水似的急速下沉,不由倏然止步,惊喜交加地看着王三叹出奇制胜。 可就在她们驻足注目的瞬间,玄丝子迅速后仰,整个身体骤然暴长,好像一枚巨大的火箭似的,“嚓”的一声脆响,已经透门而出。 她们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两团巨大的身影便倏然划过,“嗵”的一声巨响,“啊”的两声惨叫,震得整座前厅地动山摇,梁柱颤抖,紧接着“哐”的一声闷响,前厅内外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呛得她们连声干咳,灰头土脸地冲到院中。 她们尚未站稳脚跟,只听王三叹哼哼唧唧地骂道:“行,老家伙,算你狠,老子服了。啊不对不对,在下服了,前辈如此神出鬼没……” 她们惊骇交加,仓皇看去,只见王三叹两只手上被无数青丝缠得结结实实,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骂了两声,正看着玄丝子涎笑求饶:“……在下实在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可前辈您想,咱们无冤无仇,我和韩凤娇也不熟,何必……” “公子!” 一声惊呼,打断王三叹的阿谀谄媚,顺声看去,叶翠已经飞身扑来,金光闪处,已把绑着龙中堂的两道青丝一刀两断,满面恐慌的连连轻呼:“公子,公子……” “在呢,在呢。”龙中堂蓦地睁眼,一看叶翠满面恐慌双眼噙泪,急忙挣扎着翻身坐起,强笑宽慰道:“没事没事,不小心被他缠住,又撞到门上,怎么到院里来了?” “呵呵呵。”玄丝子冷笑道:“原来你不会武功,姑且饶过你了。韩凤娇,还做无谓挣扎吗?” “宅院是我的,与他们无关。”韩凤娇朗声道:“他们四个与我萍水相逢,那两个丫头也刚来没几天,你让他们离开,咱俩决一死战。” “好,爽快。”玄丝子大出意外,赞许一声,正要驱赶龙中堂等人离开,却见叶翠和柳含烟几乎同时飞身扑来,不由双眉一皱,沉声喝道:“不知好歹,可恶!” 怒斥声中,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浑身上下居然同时弹出无数青丝,比方才那蓬青丝多出十倍百倍,好像万箭齐发,又似平地飞蝗,冲着叶翠和柳含烟还有趁势跟上的韩凤娇席卷而去。 尽管她们三人兵刃锋利招法巧妙,可毕竟达不到水泼不进的地步,而眼前这成千上万条青丝,甚至比倾盆大雨还要密集许多。 眼见她们刚刚斩断一蓬青丝,更有不计其数的青丝已经缠上手柄,缚住手腕,绕满身躯和四肢,很快便像三个巨大的青色蚕茧似的,先后落在地上。 龙中堂骇然大惊,却又不知所措,忽见龙剑竖直插在三五步外,急忙连滚带爬抢上前去,试图抢过龙剑,以死相拼。 可他刚刚扑出两步,玄丝子随手一甩,一道青丝径直缠住剑柄,眨眼便把龙剑卷到手中。 玄丝子手持龙剑,似笑非笑地盯了目瞪口呆的龙中堂一眼,又细细打量着龙剑,满面阴鸷地踱到叶翠面前,沉声问道:“此剑从何而来?” “我的。”龙中堂不等叶翠回话,抢先回道:“我家祖传宝贝,和他们无关。” “哦?”玄丝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狐疑地扫视众人两眼,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龙中堂,冷冷问道:“你姓甚名谁?” 第408章 以剑换命 龙中堂一看玄丝子神色不定,虽然不知所以,却忽然心存侥幸,急忙恭敬回道:“在下龙中堂,无意冒犯前辈,更不敢得罪风云会……” 可他话没说完,玄丝子已经不耐烦地看向叶翠:“小子,你叫什么?” “他叫叶翠,前辈。”龙中堂又急忙抢答道:“他是我朋友,龙剑和她无关……” “果然叫做龙剑?”玄丝子的脸上悄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依旧毫不理会龙中堂的唠叨,缓缓踱到柳含烟面前,继续问道:“小姑娘,你呢?” “他叫柳含烟。”龙中堂再次抢答:“她和龙剑更没关系,嗯,和韩姑娘也是萍水相逢。” “臭小子。”玄丝子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龙中堂一眼,不无讽刺道:“你手脚不行,嘴巴倒挺利索。既然你们都是萍水相逢,那我和韩凤娇之事,与你们何干?” “这个……”龙中堂微微一顿,赔笑道:“虽然我们和韩姑娘萍水相逢,可你们强买宅院,似乎不合情理,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哼!”玄丝子把脸一沉,冷冷道:“若我现在把你们都杀了呢?” “一看前辈就是通情达理之人。”龙中堂心头一颤,急忙赔笑恭维道:“肯定不是滥杀之人,不然,您早把我们杀了。” “猴崽子,挺会说。”玄丝子听得顺耳,语气缓和许多,和颜悦色地商量道:“韩凤娇,让出宅院,双倍价格,如何?” “成。”龙中堂急忙再次抢答:“不就一座宅院吗?看在前辈的面上……” “不,要杀就杀,贵贱不卖。”韩凤娇毅然决绝道:“只要你敢杀我,定会有人替我报仇。” “韩姑娘,你……”龙中堂被韩凤娇气得几乎无话可说,心想:这丫头太冥顽不灵了,区区一座宅院,居然舍命相陪。腹诽之中,正欲再劝,却见玄丝子不急不躁道:“这几个萍水相逢之人为你舍命相助,难道,你忍心看他们为你陪葬吗?” “我……”韩凤娇心头一颤,咬牙切齿道:“就算我现在答应你,等他们脱险后,我也不会罢休的。” “你还真执拗啊。”玄丝子不无嘲讽地喟叹一声,微微一顿,却又看向龙中堂,似笑非笑道:“小子,我是真不想杀你们,可是……” “前辈。”龙中堂急忙赔笑试探道:“有钱哪里买不到好庄园?何必一定要这座旧宅呢?” “唉!我也这样劝说,可他不也是争口气嘛。”玄丝子无声苦笑一下,忽然拎起龙剑,意味深长道:“不过,云志这孩子酷爱兵刃……” 龙中堂眼见玄丝子话忽然改了话题,微微一愕,若有所悟,急忙迟疑试探道:“前辈,您看上这把剑了吗?” “老夫乃方外之人,要凶器何用?”玄丝子摇头道:“不过,这把剑造型奇特,估计云志定会喜欢,你出个价……” “不成。”叶翠急忙拒绝:“这是公子的家传宝贝,岂能买卖?” “哎哎哎,翠儿。”龙中堂急忙劝住叶翠,郑重其事道:“龙剑肯定不能买卖,却可以送于前辈。” “岂有此理。”玄丝子笑道:“老夫岂是贪小之辈?莫非,你另有所求?” “前辈慧眼如炬,晚辈佩服。”龙中堂急忙奉承道:“既然高足并非执意买下这处宅院,不过为个虚名。就请前辈把此剑转送高足,请他高抬贵手,既往不咎,以后别再打扰韩姑娘他们……” “公子!” “龙公子!” 叶翠和韩凤娇不等龙中堂说完,几乎同时惊呼出声,眼睁睁看着玄丝子龙剑入鞘,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玄丝子再不理会众人,手提长剑,缓缓走向大门,不无得意地笑道:“好个仗义疏财的年轻人!不过,一把长剑,换取七条性命,还有一座宅院,也算物有所值吧。” “站住!”韩凤娇更加不安,急忙高声喝阻:“玄丝子,宅院是我的,和龙公子无关,不要混为一谈。” “哼!”玄丝子轻哼一声,不屑地瞥了韩凤娇一眼,冷笑道:“好自为之吧。” 话音落时,玄丝子已到门前,脚尖轻点,飞身而起,倏然飘落墙外。 他满怀喜悦,匆匆前行,走大街串小巷,一路疾行约半个时辰,眼看已到摄政王府东院墙外的巷口处,他忽然心中一动,踅步拐入巷子。 此时日已偏西,巷中阴影重重,周围并无行人。他顺着院墙前行数丈,倏然止步,贴近墙根,侧耳聆听,只觉墙内一片静谧,并无丝毫异样,急忙飞身而起,好像一片树叶似的飘入墙内,无声无息地落在一处非常幽静的空闲小院内。 他稳稳站定,一动不动地环视片刻,整整衣裳,轻咳一声,依然并无动静,于是几步跨到门前,轻轻开门,刚刚迈出门槛,便听有人轻声问候道:“给先生请安。” 他霍然一惊,旋即醒悟,冲着巡逻过来的两个侍卫点了点头,顺着方砖铺就的弯曲小道款款前行,渐渐又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前。 他止住脚步,下意识地正欲四下查探,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嘻嘻,师父,我一动没动,居然也没瞒过您老人家。” 他微微皱眉,顺声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美少年从院门右侧的大树后闪身出来,嘻嘻笑道:“您老人家真是耳聪目明,三丈之内能听落叶,百步之外……咦!这剑好奇怪!师父,我能看看吗?” “你呀,唉!”玄丝子轻轻的叹息一声,顺势把剑递了过去,不满嗔怪道:“天色尚早,你不在国子监,来这儿来作甚?” “师父您不知道。”美少年喜滋滋地接过龙剑,脸上却由晴转阴,不满抱怨道:“父王宴请黄守仁,我本想跟着凑个热闹,长长见识,可父王压根没有搭理我,只让大哥一人作陪,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玄丝子对徒弟的心思洞若观火,暗自叹息,好言宽慰道:“你大哥是摄政王世子,在朝参政多年,理当相陪。你虽然也被册封为勇郡王,可你还在国子监学习呀。” 第409章 借花献佛 “我早就不想在国子监了。”美少年“仓啷”一下抽出龙剑,恨恨道:“学那些‘之乎者也’有什么用?我又不做学问?” “你这孩子,又说气话。”玄丝子耐心劝道:“不能博古通今,何来治世经验?不学君王之道,何以驾驭群臣?世子不也是在国子监历练数年后才入朝为官的吗?” “读书再多有啥用?”美少年打量着黄黝黝的龙剑,不以为然道:“别说父王大字不识几个,太祖皇帝连三字经也念不全。” “此一时彼一时,不可同日而语……” “算啦算啦,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了。”美少年蓦地岔开话题:“师父,宅院那事儿怎么样了?” “喏,在你手里呢。” “啊?”美少年愕然一怔,惊疑看向玄丝子,嘻嘻笑道:“师父,您啥意思?” “云志啊。”玄丝子轻叹一声,缓缓打开院门,意味深长道:“放弃那处宅院吧。” “为什么?”云志跟着玄丝子走进院中,满面惊讶道:“师父,到底怎么回事儿呀?” “我虽然把他们制服,可那丫头宁死不屈。” “那就斩草除根嘛。” “你也不想一想?”玄丝子开门进屋,不无感慨道:“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孤身到京,买下这偌大宅院,能是寻常女孩吗?” “这个您放心,师父。”云志不以为然道:“弟子早就打探过了,她和满朝文武大臣并无任何瓜葛。” “难道只有王公贵胄才算背景吗?”玄丝子不满的睨视一眼,缓缓坐在安乐椅上,不无调侃道:“比如王爷今日宴请的黄守仁,既非朝中官员,更非王公贵胄,你能惹得起吗?” “可她和百乐帮也没关系呀。” “你呀你呀。”玄丝子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许多武林世家,不慕世间繁华,远匿深山老林,虽然不能与朝廷相提并论,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唉!”云志沮丧的叹息一声,心有不甘地把龙剑放在玄丝子面前的茶几上,苦笑问道:“师父,弟子还是不明白,要不要宅院,和这破剑有何关系?” “破剑?”玄丝子瞄了一眼云志,不答反问道:“你不知道龙剑的传说?” “不知道啊!什么传说?” “得龙剑者得天下。” “不是吧?”云志口中不信,却登时来了精神,急忙把龙剑又拿到面前,细细打量着连连疑问道:“虽然铸成龙的模样,可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吧?就算它削铁如泥,就能夺得天下?” “坊间传说,岂能全信?”玄丝子淡淡笑道:“不过,既然那个姓龙的小子愿意用它求和,我就顺水推舟,勉强答应了。” “师父,”云志稍一沉吟,忽然压低声音,龇牙笑道:“这就是说,您很快就要得天下了?” “傻孩子,这话也敢乱说?”玄丝子“嗤”的一笑,缓缓向后一靠,随着安乐椅的上下起伏,惬意地闭上眼睛,悠然叹息道:“为师乃方外之人,岂会贪恋世俗之物?” “那,”云志心中陡然一跳,急忙追问道:“倘若传说为真,这剑,岂不白白埋没了?” “尘世之中,你是为师的唯一亲人。”玄丝子依然双眼微闭,徐徐说道:“若非为你,为师既不会去那宅院,更不会接手这世俗之物。何况这万里江山原本就是你们凌家的,岂能让它埋没在为师的手中呢?” “多谢师父。”凌云志登时惊悟,欣喜若狂,扑通跪倒,磕头致谢道:“师父,您比父王还疼爱弟子。” “看你得意的,快起来。”玄丝子急忙稳住安乐椅,坐直身子,喟然道:“王爷国事缠身,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关注儿女情长的小事儿呢?” “师父说得是,父王确实无暇理会这些琐碎小事。”凌云志顺势坐在玄丝子对面椅子上,不由自主又看向龙剑,试探问道:“师父,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既然由此传说,也许其中暗藏玄机。” “是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玄丝子附和一声,微微一顿,忽然商量似的缓缓问道:“云志啊,不如把剑献给王爷,如何?” “啊?”凌云志微微一愕,旋又若有所悟,迟疑试探道:“师父,您是怕父王听闻过龙剑的传说吗?” “嗯,孺子可教。”玄丝子欣慰点头,不无调侃道:“不舍得吧?” “师父说哪里话?”凌云志笑道:“得此重宝,若隐瞒父王,岂非不忠不孝?反之,若献于父王,岂非大功一件?” “那,何时进献?” “尽早吧?”凌云志沉吟片刻,忽然嘻嘻笑道:“不如现在就去?也好让父王在黄守仁面前展示一番。” “呵呵呵。”玄丝子开怀大笑,起身走向房门,不无揶揄道:“王爷富有四海,何须在臣子面前炫耀?是你小子想在王爷面前显摆显摆吧?” “徒儿的心思,当然瞒不过师父。” 嘻笑应声,凌云志随着玄丝子走出大门,穿过几座小院,刚刚来到正院门外,一个守门侍卫匆匆迎上前来,恭敬施礼道:“给先生请安,给郡王爷请安。王爷令谕,请先生回府后即时客厅叙话。” “前去通禀。” “是,遵命。” 侍卫应声前去通禀,玄丝子和凌云志紧随其后走进院门,远远便听客厅里传来一阵轰然欢笑。 笑声未落,有人声如洪钟,不无感慨道:“能得黄帮主相助,小王真是如虎添翼啊。” “王爷过誉了。”玄丝子和凌云志顿时听出,先前说话之人正是当今摄政王爷凌一统,而回话之人必定是百乐帮帮主黄守仁:“能为王爷效劳,小人三生有幸,更感激王爷的知遇之恩。小人斗胆,借花献佛,恭敬王爷一杯。” “好啊,小王和黄帮主共饮同心。” 就在凌一统和黄守仁对话声中,守门侍卫已经来到廊檐台阶下恭敬回报:“启禀王爷,玄先生到,勇郡王到。” 第410章 猝然偷袭 “哦?好啊。”侍卫话声刚落,厅内传来凌一统欣喜的招呼声:“快快有请。” 厅门应声打开,玄丝子和凌云志先后迈进厅门,只见厅内灯明如昼,摄政亲王凌一统居中而坐,百乐帮帮主黄守仁右侧相陪,其余围坐之人也不约而同地正转身回望。 玄丝子和凌云志无暇细观,急忙躬身施礼:“见过王爷。” “罢了罢了,自个家里……” “龙剑!” 凌一统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惊呼,一道身影骤然离席,眨眼便扑到凌云志面前,一张大手径直抓向龙剑。 凌云志猝不及防,尚未反应过来,只觉胳膊骤然一紧,已经被人拽退两步,眼前一花,一朵桌面大小的青丝蒲团,已经乍然绽开在他的眼前。 他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把龙剑紧紧抱在怀中,定睛细看,只见玄丝子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青色拂尘。无数马尾似的纤细青丝骤然乍开,好像孔雀开屏似的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偷袭之人。 就在凌云志看清楚的瞬间,玄丝子丝毫不给对手喘息的机会,手腕抖处,四散炸开的拂尘陡然聚拢收合,好像一条青蛇愤怒跳起似的,凌厉刺向偷袭之人的面门,厉声喝道:“大胆狂徒,好生无礼!” 偷袭之人“咦”的一声轻呼,身形一晃,急若流星,不仅轻松避开拂尘,还试图绕开玄丝子,再次扑向凌云志。 可是,玄丝子手臂轻摆,原本聚拢如一只巨大毛笔的拂尘乍然又分成三股,好像一柄巨大的三股叉似的,自上而下同时点向偷袭之人的“印堂”、“天突”和“膻中”三处大穴。 这三处穴道,俱为人体大穴,若被击中,非死即伤。 偷袭之人似乎没有料到玄丝子如此迅捷,又非常诧异地“咦”了一声,却不敢贸然抢攻,急忙顺势后跃,躲开拂尘的三路齐发。 凌云志蓦地松了口气,正欲质问,耳边却猛然响起一声轻笑:“拿稳了哦,二殿下。” 他悚然一惊,再欲躲闪却为时已晚,只觉两只手腕同时一麻,不由自主地同时松开,紧紧搂在怀里的龙剑已经不翼而飞。 从先一人猝然偷袭被玄丝子三招逼退,到后一人再次抢走龙剑,总计不过弹指瞬间,凌一统和黄守仁似乎才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几乎同时怒斥出声:“住手,放肆!” 可是,玄丝子眼见龙剑被抢,哪肯罢休? 他好像没听到凌一统的呵斥一样,转身扑向抢走龙剑之人。 可他身形动处,忽听另有一人轻声喝道:“二弟三弟,不得无礼。” “是,大哥。” 齐声回应中,玄丝子对面之人倏然跳出战团,而凌一统也再次轻声喝道:“玄先生,稍安勿躁。” 玄丝子心有不甘,却不好当面违抗王命,只好收回拂尘,悻悻而立,怒视着迅速坐回宴席的偷袭之人。 目光到处,只见这三人在黄守仁的下首依次而坐,似乎是黄守仁的三个属下,可他们的身材貌相却比他们高深莫测的武功身法还令人震惊许多。 为首之人身高马大,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头长发不仅有黑有白,还有红有绿,五彩缤纷,飘洒过肩,好像戴着一顶花花绿绿的貂皮帽子似的。 五颜六色的头发下,一道长脸轮廓鲜明,只是阴阴沉沉郁郁寡欢,好像掉了万两黄金似的,让人看在眼里,替他愁在心中。 他下首之人却与他截然不同,昂首挺胸,神采奕奕,四肢强壮,膀大腰圆,就连稍显裹身的青布衣衫下,块块肌肉也高高隆起,好像青衫下箍着节节藕瓜。 四方大脸,紫黑透亮,可满头白发却如脂如雪,使人不得不暗自惊疑——此人是百岁老人?还是正值壮年的少白头? 这两位虽然貌相奇异,却也算气度不凡,而刚刚夺得龙剑之人,不仅瘦小枯干貌不惊人,甚至还有几分猥猥琐琐。 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刚刚垂过他的耳畔,紧紧裹着巴掌大小的干瘦小脸,抖着一缕稀稀疏疏的山羊胡子,眯着本来也不大的黄豆眼,兀自上上下下不无挑衅地打量着玄丝子。 凌一统眼见黄守仁的三个手下如此放肆,心中不悦,却又不想因小失大,破坏刚刚结成的联盟,只好强压怒火,故作不以为然地微笑问道:“黄帮主,这是何意啊?” “父王。”凌云志怒不可遏,疾步走到桌前,厉声喝道:“他们如此放肆,罪不可赦。” 黄守仁忽的站起,冲着三个手下怒目而视,厉声喝道:“你们疯了吗?羊不牧,把剑拿来。” 坐在凌一统左侧之人早已起身侍立,小声请示道:“父王,是否召唤侍卫?” “对对对,”凌云志气急败坏道:“大哥,赶紧派人抓住这伙叛逆。” 凌一统微微皱眉,抬手止住两个儿子,神情自若,稳如泰山,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守仁训斥三个手下。 可是,目光到处,只见羊不牧双眉微戚,并没有应声呈交龙剑,而是隔着中间的黑脸壮汉看向五彩头发,敷衍了事地轻笑道:“帮主,您听我说。” “放肆!”黄守仁不容分说,怒斥一声,蓦地伸手:“拿来!” “三弟。”五彩头发缓缓站起,从羊不牧手中取过龙剑,亲自交到黄守仁手中,转而向凌一统施礼道歉:“王爷,在下三兄弟出身草莽,不懂规矩,请王爷责罚。” “是啊王爷。”黄守仁接过龙剑,匆匆来到凌一统面前,双手捧剑,屈膝下跪,恳切道:“小人管教不严,冒犯王爷和殿下,请王爷责罚。” 凌一统急忙搀起黄守仁,顺势接过龙剑,温言笑道:“黄帮主请起。莫说此事与你无关,即便三位侠士稍显莽撞,也没关系嘛。俗话说得好,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来来来,黄帮主,敬请安坐。” 眼见凌一统息事宁人,黄守仁放心许多,安然回坐,凌一统却亲热招呼玄丝子坐到自己的左侧,顺势把龙剑交给一直紧张侍立身边的长子,喜笑自若道:“宏儿,残席撤下,重新摆宴。” 第411章 礼贤下士 凌宏志应声传令,回身把龙剑挂在身后的花架上,静静坐在玄丝子的下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平静自若地看着一众丫鬟仆役鱼贯匆匆,撤换酒席。 他们干净利索,井然有序,有人收拾碗筷,有人收拾酒菜,七手八脚,人影穿梭,不大一会儿便重新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 凌一统端起酒杯,微微一笑,朗声道:“诸位,俗话说得好啊,英雄不打不相识。不管过去有何误会,喝过这杯酒,便是一家人,如何?” “王爷英明。”黄守仁急忙端起酒杯,赔笑附和道:“来来来,诸位,咱们共同给王爷敬酒。恭祝王爷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众人随声附和,一饮而尽,两个侍立丫环急忙前来斟酒,凌一统却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目视凌云志,轻声吩咐道:“云儿,给诸位前辈斟酒。” “是。”凌云志心有不甘,却也应声而起,可他刚摸过酒壶,黄守仁急忙站起身来,诚惶诚恐道:“使不得使不得,岂敢劳驾二殿下?” “哎——坐下,坐下。”凌一统微笑道:“咱们今儿个是江湖论英雄,若拘泥于君君臣臣,岂不大煞风景?也对不住玄先生和贵帮的三位护法。” “是,小人谨遵王命。”黄守仁非常感动,诚恳恭维道:“王爷如此礼贤下士,小人钦佩之至。” “黄帮主客气了。来来来,小王给你们互相引荐。”凌一统笑道:“这位玄先生,既是世外高人,也是犬子云志的授业恩师。玄先生,黄帮主的三位护法,也是当世奇才,你们多多亲近。” “久仰久仰。”黄守仁急忙趁机引荐,依次介绍道:“他们三位是敝帮的三位护法,马不行,牛不耕,羊不牧。” 就在众人的寒暄声中,凌云志也围着众人斟满美酒,回到自己的座上。 凌一统再次端起酒杯,道:“有道是好事成双,小王与诸位同饮双杯。” “王爷海量。”黄守仁急忙端起酒杯,一本正经道:“再喝下去,只怕小人站着进来,却要躺着出去喽。” 众人哄堂大笑,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凌云志继续斟酒,凌一统却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挂在花架上的龙剑,回头笑道:“这剑,看上去是有些奇特,只是小王眼拙,委实看不出更多奥妙。” “回王爷,小人更加少识寡见。”黄守仁苦笑摇头,转而看向马不行:“马兄,劳烦您给王爷解说一下如何?” “这——”马不行迟疑道:“其实,在下也是略知一二。” “哼!略知一二?”凌云志不满抢白道:“那还当着王爷的面出手抢夺?” “云志!”凌一统沉声喝道:“前辈议事,不得插话。” “是,孩儿知错。”凌云志悻悻低头。 方才一战,牛不耕和羊不牧在玄丝子的看护下从凌云志手中夺走龙剑,让玄丝子感到很没有面子,如今又见马不行似有故弄玄虚的嫌疑,更加不满,于是轻咳一声,微微笑道:“王爷,马先生不便直言相告,在下倒也略有耳闻。若有谬误之处,还请马先生斧正。” “不敢。”马不行淡淡道:“并非在下不想说,实是知之甚少,不敢卖弄。先生既肯赐教,在下洗耳恭听,感谢万分。” “这个——此剑成因,说来话长。”玄丝子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叙说道:“也许,要从盘古开天地说起。”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鸦雀无声,众人无不暗暗吃惊,面面相觑。 凌一统难以置信,更怕别人与他同感出言嘲讽,急忙率先笑道:“传说嘛,年代什么的并不重要,大家也不用当真,全当听段故事。” “那我就长话短说,抛砖引玉吧。”玄丝子淡淡道:“据说,盘古大神开天辟地几万年甚至几十万年后,身体发肤化为世间万物,其中最为坚硬的头盖骨便化为上古神兽——犼。” “噢——”马不行似乎恍然大悟,失声应道:“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凌一统眼见马不行兄弟三人虽然礼数不周,略显莽撞,可似乎毫无心机非常豪爽,不禁对三人增添几分好感,故意问道:“听先生之意,似乎见过犼?” “是啊。”马不行随口应了一声,却又急忙补充道:“在古书上见过。” “嗨!”凌一统哑然失笑,不无调侃道:“如此说来,小王也见过呀。” “是啊是啊。”黄守仁凑趣道:“那观世音菩萨的坐骑,不就是个金毛犼吗?” 闻听两人一唱一和,众人又是一阵嘻笑,方才稍显凝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 笑声稍过,玄丝子继续阐述道:“后来,黄帝大战蚩尤,上神女妭战胜风伯和雨师,帮助黄帝大获全胜。可是,女妭苦战后身心俱乏,一时不慎,被蚩尤暗箭射中,命丧乱军之中。” 凌一统微微点头,道:“虽是神话传说,可史书中也确有提及此事。” “黄帝急于乘胜追击,没有及时收敛阵亡的将士,致使女妭的尸首不仅被乱军踏成肉酱,还被野兽吃去大半。”玄丝子微微一顿,摇了摇头,慨然叹息道:“唉!就事而论,黄帝似乎略有不是。” “什么略有不是?应该大有不是。”牛不耕恨恨咒骂道:“姬云这家伙,本来就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此言一出,除了他的两位兄弟马不行和羊不牧好像没听见似的无动于衷,毫不在意,凌一统和黄守仁等人,无不莫名惊诧,满面错愕。 在座的诸位虽然称不上饱学大儒,可即便不喜欢读书的凌云志和读书不多的黄守仁,对炎黄二帝的威名也是如雷贯耳,知之甚多。 他们不仅从小便听闻炎黄二帝的传说,知道炎帝和黄帝乃人文之主,华夏祖先,更在读书之初的《三字经》上便认识到三皇五帝的存在——“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 而且,自有史以来,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历朝历代的帝王将相对炎黄二帝的尊崇也毕恭毕敬,从无更改。 可是眼下,牛不耕居然堂而皇之地贬斥黄帝是伪君子,怎能不让众人震惊? 第412章 龙剑传说 眼看众人面面相觑,神态各异,马不行瞬间醒悟过来,急忙轻声喝道:“二弟,休得胡言。” 但是,马不行虽然出言呵斥,可语气中却毫无斥责之意,甚至不等牛不耕回应便向玄丝子拱手致歉道:“舍弟鲁莽,口不择言,请先生恕罪。” “无妨。” 凌一统对牛不耕等人的口无遮拦虽然不太在意,可对他们辱骂黄帝却颇感不满。只是他不想因小失大,于是故作不以为然地微笑圆场道:“小王方才说了,既是江湖儿女,便行江湖规矩,诸位畅所欲言,但说无妨。” “谢王爷。”马不行和黄守仁急忙道谢。 玄丝子虽然对牛不耕胡乱插话有些不爽,可对牛不耕贬斥黄帝之言似乎也不在意,继续讲道:“女妭死后,对黄帝不顾将士尸骨只顾取得胜利的行为愤恨不已,于是找他讨个公道。”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瞟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她元神不散,不断地吞噬着天地间的亡灵魂魄,融为己用,不仅法力愈发强大,还又阴差阳错的与犼合而重生,自称魔皇。” “魔皇?”凌一统更加好奇,不无惊讶道:“小王孤陋寡闻,倒也从未听闻。” “王爷明鉴。”玄丝子道:“目前来说,好像任何史书典籍,并没有他的名号。” “原来如此。”凌一统慨然点头,却更感兴趣,专心致志地听玄丝子继续讲道:“魔皇在女妭的控制下向黄帝复仇,连支持黄帝的伏羲大帝和娲皇娘娘也难以抵挡,只好求救于巣皇和燧皇。” “是啦,他们只会以多欺少。”牛不耕按捺不住,出言嘲讽一声,却见马不行横眉怒视,只好悻悻住口。 玄丝子并不在意牛不耕的打岔,依旧心平气和道:“魔皇一人应战上古四皇,虽然毫无畏惧,却已稍处下风。他们从天上打到地上,从高山滚落大海,万物生灵,死伤无数,生不如死。使得原本两不相帮的农皇不忍再作壁上观,于是联合上古四神,施展五行封印大法,把魔皇封印于巢皇手中的青竹拐杖。为警惕世人,巢皇又把青竹杖化为一柄龙形长剑。唉!” 玄丝子轻叹一声,戛然而止,凌一统和黄守仁等人顿时恍然大悟,几乎同时惊叹一声,齐刷刷地看向静静悬挂在花架上的龙剑。 马不行兄弟三人虽然也随着众人看向龙剑,可神色间似乎并没有过于惊讶。 玄丝子讲述之时,一直暗中观察马不行三兄弟的言行举止,眼见他们三人不仅武功甚高,而且对龙剑的来历似乎也知之甚多,更加暗暗惊疑。 他不动声色,又补充道:“五位上神决定把龙剑赐予黄帝,以镇服天下。可黄帝收受龙剑时居然没有抓牢,使龙剑坠落云端,入地而无,再无踪迹。唉!” 说到这里,玄丝子轻叹一声,微微一顿,摇头苦笑道:“自此以后,龙剑消失便成为千古之谜。可数千年后,世间居然流传出‘得龙剑者得天下’的传说,既不知是何缘故,也不知是真是假。” “有这个传说吗?”凌一统诧异地看向黄守仁:“小王久居皇城,对江湖传说过于寡闻,黄帮主一定听说过吧?” “回王爷。”黄守仁点头应道:“小人虽然略有耳闻,却不敢苟同。” “哦?”凌一统微感诧异,笑道:“愿闻高见。” “王爷见笑了。小人一介武夫,哪有什么高见?”黄守仁谨慎谦辞道:“王爷您想,这剑虽然造型奇特,可即便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也不过一柄宝剑而已。王爷英明神武,应该看透小人的心思吧?” 凌一统微微颔首,捻着颌下不多的几根黑髯,徐徐试探道:“你是说——一人难敌四手,恶虎架不住群狼?” “王爷高瞻远瞩,明见万里。”黄守仁趁机大拍马屁,肃然补充道:“别说千军万马,战场厮杀,即便江湖仇杀,比如武功高强之人来王府闹事,成百上千的卫士一拥而上,凭你宝剑多么锋利,总不能一下砍死上百人吧?” “有道理,有道理呀!”凌一统哈哈大笑,颔首赞同道:“若论武功勇猛,谁能比得过楚霸王?可他却败给武功平平的韩信。所以呀!疆场厮杀,问鼎天下,重在足智多谋运筹帷幄,若但凭宝马利刃和蛮横勇猛,不过匹夫而已。” “是极是极,王爷此言甚是。”黄守仁连声附和道:“所以小人以为,‘得龙剑者得天下’的传说,似乎言过其实。” “照此说来,是有些言过其实。”凌一统略一沉吟,却又不无疑惑道:“不过,既然有这等传说,说不定其中别有隐情。马先生,您说呢?” 凌一统和黄守仁相谈之中,一直暗暗察探着马不行三兄弟和玄丝子的神态,发现他们四人对黄守仁的分析判断有些不以为然,并未随声附和,不由大感蹊跷,于是冷不丁地当面询问。 马不行微微一愕,原本愁眉苦脸的神色更加郁闷,淡淡道:“回王爷,在下兄弟乃草莽中人,听闻这传说后,便以为此剑贵在锋利,从未有王爷和帮主这等高深见解。” “是吗?”凌一统哈哈笑道:“既如此,这把剑呢,先寄存在小王这里。既然先生兄弟三人喜欢宝剑,小王府中倒也存有几把利刃,若三位不嫌,请前往挑选,如何?” “多谢王爷厚爱。”马不行淡淡谢道:“在下兄弟虽然喜欢宝剑,却没有擅用剑的,仅仅想见识一下而已。如今在王爷面前有幸得见,已然心满意足,再无遗憾,更不敢奢求王爷恩赐。” “噢——既然如此,小王也不好勉强。”眼见马不行不卑不亢地拒绝拉拢,凌一统略感失望,微微一笑,迅速转移话题,再次敬酒道:“那就请诸位敞开酒量,一醉方休。” “好啊,咱们还是共同敬祝王爷。”黄守仁急忙端起酒杯:“王爷,天色已晚,小人不敢耽误王爷安歇。饮过这杯酒,小人暂且告退,改天再来给王爷请安。” 第413章 治国筹谋 “好好好,大家同饮这杯团圆酒,各自安歇。”凌一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冲门外喊道:“世昌?” “是,王爷。”凌世昌是凌一统的心腹管家,早已奉命候在门外,闻听召唤,急忙回应道:“遵王爷吩咐,为黄帮主准备的礼物都带过来了。” “呀!本该小人孝敬王爷,何敢收受王爷厚礼?”黄守仁慌忙起身辞让。 “哎——”凌一统呵呵笑道:“黄帮主不用客气。只要黄帮主鼎力相助,小王断不会吝啬功名利禄。咱们凌黄两家,世世代代,共享荣华。” “多谢王爷恩典。” 黄守仁再次拜谢,带着马不行三兄弟告辞而去。 凌一统带着众人亲自送到廊檐下,静静望着黄守仁等人在凌世昌的引领下很快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默不作声地踅身走向书房。 凌云志和玄丝子等人不知凌一统意欲何为,还不敢贸然询问,面面相觑一眼,随着凌一统默默走进书房。 书房内灯光昏暗,檀香缭绕。 随身伺候的两个丫头急忙增加了几盏红烛,备好茶水,默默退至墙角。 屋内灯火辉煌,凌一统神情凝重地坐进太师椅,示意玄丝子对面落座,悠悠问道:“龙剑,仅仅是个传说?” “回王爷,”玄丝子略略欠身,淡定回道:“老朽仅仅听过这段故事,确实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奥妙。” 凌一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旋即看向立在书桌前的兄弟两个:“宏儿,你以为呢?” 凌宏志是凌一统的嫡长子,为人处世颇有分寸,不仅早已被册立为世子,也已在兵部历练几年,眼下还又兼任禁军统领,深得凌一统的器重。 闻听垂问,他略一思忖,轻声回道:“回父王,孩儿以为有两种可能:一是确如黄守仁所言,只是一把造型特殊的长剑,被人们以讹传讹,夸大作用。” 凌一统不置可否,追问道:“二呢?” “二是剑中或许果真藏有什么秘密,咱们细细研究,说不定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凌一统轻叹一声,依然不置可否,却又看向凌云志:“你怎么看?” “回父王,把持剑人带来一问便知。” “哦?”凌一统心中一愕,诧异问道:“他现在何处?” “这……”凌云志顿时语塞,不由看向玄丝子。 “回王爷。”玄丝子淡淡笑道:“此人名叫龙中堂,乃国子监新来监生,他为了一处宅院,将此剑送于二殿下。” “好啊,明日将他带来,小王亲自盘问。” “是,遵命。” “哎?云儿。” “是,父王。” “听说——你建了一个什么什么会?” “是,父王。”凌云志心头一颤,却也不得不如实回道:“您和大哥在朝堂为国操劳,孩儿也想为凌家出力。三年前,孩儿看到百乐帮欺行霸市,敛财甚多,觉得朝廷无暇管理,于是创建了风云会。” “嗯——”凌一统从鼻孔里长长哼出口气,不满道:“帮会之事,流氓无赖所为,对朝廷而言不过疥癣之疾。你身为皇室贵胄,若要报效朝廷,理应像你哥学习,光明正大立于朝堂,怎能做这等不三不四的勾当?” “是。”凌云志诚惶诚恐,满面沮丧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低头认错道:“孩儿知错。” “王爷。”玄丝子轻声劝道:“老朽虽然不懂治国之道,可老朽觉得,二殿下此举似乎也不无道理。” “哦?”凌一统不无诧异地瞟了玄丝子一眼,淡淡道:“愿闻高见。” “老朽以为,王爷之所以招募黄守仁,或许正因为百乐帮是全国第一大帮,担心其遍及全国的数十万帮众祸乱生事,甚或为藩王所用。” “虽不全是,也算兼而有之吧。”凌一统含糊其辞道:“所以,小王才把他请来,探探底细。” “可是,若掌管天下第一大帮之人是王爷的自己人呢?比如——二殿下?” “嗨!”凌一统不屑笑道:“先生之意,小王明白。可云儿这小打小闹的玩意儿,岂能和百乐帮相提并论?” “王爷,风云会组建不过两年有余,京城势力已经超过百乐帮。假以时日,风云会的分堂遍布天下,能不能吞并百乐帮暂且不说,与百乐帮分庭抗礼以作牵制,还是大有希望的。” “哦?”凌一统微微惊讶,心中一动,看向凌宏志:“宏儿,你怎么看?” “父王。”凌宏志谨慎道:“孩儿以为,正如父王所言,我等乃皇家宗室。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大荒王朝的江山社稷都是咱们凌家的,何苦与那些鸡鸣狗盗一争长短呢?” 凌宏志虽然说得委婉,可书房内的众人无一不是精明之人,个个清楚明白——即便风云会成为天下第一大帮,可帮会首领却是堂堂的勇郡王,不仅落下官匪一家祸国扰民的话柄,甚至还会被当作对抗朝廷的隐患势力。 凌一统深以为然,而凌云志却觉得凌宏志分明故意拆台,恼怒交加却还无可奈何,只好强忍愤恨,仓皇应道:“大哥不用担心。日后,我把帮主之位传于别人,如何?” “先这样吧,容我想想再说。”凌一统似乎有些难以取舍,抬手止住凌云志,语重心长道:“以后做事,多向你哥学习,要看得长远,要时刻想到天下社稷和皇家体统。” “是,谨遵父王和大哥教诲。”凌云志虽然非常不服,也对凌一统的唠叨感到腻歪,可又不得不故作诚恳,恭敬领命。 “嗯,很好。”凌一统长出口气,挥手示意道:“天不早了,你们下去吧。玄先生,陪小王下盘棋,如何?” 凌宏志和凌云志应声退下。 凌一统和玄丝子对坐软榻,很快展开布局。 眼看棋局过半,玄丝子忽然轻笑道:“王爷今天行棋,似乎和往日稍有不同。” “哦?”凌一统盯着棋盘,头也不抬道:“愿闻其详。” “往日下棋,王爷落子如飞,招招见血,上来便要拼个你死我活。”玄丝子意味深长道:“可现在呢,王爷行棋缓慢,似乎不想短兵相接,而是想下盘好大的棋。” 第414章 鸟尽弓藏 “知小王者,先生也。”凌一统呵呵一笑,话里有话道:“可知小王心思否?” 玄丝子微微摇头,笑道:“王爷胸怀天下,老朽鼠目寸光,哪能猜透王爷的高深莫测呢?” “哎,先生过谦。”凌一统笑道:“姑且试试,如何?或者,给先生三次机会?” “好啊,权当陪王爷猜猜谜,散散心。”玄丝子略一思忖,试探道:“龙剑在手,即便稍有疑惑,以王爷的偌大智慧,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沾边。”凌一统依旧盯着棋盘:“这件算对。” “还有?”玄丝子稍感诧异,婉言笑道:“王爷看似静心下棋,不想还有这么多心思。如此辛苦操劳,不如和老朽一样做个闲云野鹤,岂不惬意?” “先生说得是啊。有朝一日,说不定小王真的随先生去做个闲云野鹤。”凌一统抬头笑道:“不过现在,先生不要岔题,继续猜猜看?” 玄丝子思索片刻,迟疑道:“黄守仁貌似恭顺,其心深不可测,还有那三个护法,似乎来头不小。” “嗯,这个也算。”凌一统点了点头,低头看向棋盘:“这两件事,先生亲眼所见,以先生智慧,不难猜中。请先生再猜。” 玄丝子更加惊疑,沉思不语中,不知不觉地观看棋局,忽然心中一动,试探问道:“西南和东北,可有不妥之处?” 凌一统心中一惊,却依旧泰然自若,淡淡问道:“何出此言?” “王爷平时下棋,先稳四角,再图中原,而眼下之局,西北、东南稍显薄弱却置之不理,东北、西南两角已经厚实却依然寸土必争,所以在下妄自猜测,也许王爷不知不觉中对这两处多加关注了吧?” “先生所言甚是。”凌一统缓缓推开棋盘,喟然轻叹道:“西南福王,东北寿王,越来越不让小王省心呐。” “请王爷明示。” “他们拥兵自重,让陛下心忧,想把军权收回,可他们居然联合其余藩王共同反对。尤其前日朝会,居然当面顶撞陛下。陛下本就体弱多病,怒气交加,病情加重,至今卧床不起。” 玄丝子微微错愕,心想:想不到朝廷和藩王居然互相猜忌到如此地步。于是谨慎沉吟道:“王爷,为了避免王位泛滥,朝廷早已制定递降袭爵制度。王朝定鼎不过九十余年,按理说,不会形成藩镇割据吧?” “先生有所不知。”凌一统道:“天下初定时,高祖皇帝开疆扩土,为激励将士,只能大加封赏。到了太宗皇帝时,天下尚未平定。福王和寿王身经百战,有功社稷,不仅不便收回兵权,还得以册封亲王。” “那,陛下登基已有二十多年,何不及早图之?” “唉!”凌一统无奈轻叹道:“陛下登基之初,小王不过二十来岁,尚且懵懂无知。又逢西北蛮夷入侵,时战时和,历经数年,不得不依靠他们抵御外寇。” 玄丝子似有所悟,却无言以对,只好随着喟然轻叹一声:“唉!” 凌一统触动心怀,悠然神往,看向窗外,不无感慨道:“直到小王亲自出征,苦战三年,总算平定蛮夷,稳住西北。” 玄丝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王爷虽然筚路蓝缕,也算因祸得福吧?” “算是吧。”凌一统倒也不加掩饰,收回目光,瞟了玄丝子一眼,又看向棋盘,不无感慨道:“自那以后,蒙陛下恩宠,小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近三十年矣。” “平定蛮夷后,王爷手握兵权。”玄丝子似乎稍感惋惜,疑惑问道:“为何没有及时收回兵权呢?” “悔之莫及啊。”凌一统摇了摇头,苦笑道:“平心而论,那时候,他们和小王同仇敌忾,出谋划策,浴血疆场,小王不忍鸟尽弓藏,手足相残。” “唉!”玄丝子点头叹息道:“说到底,王爷还是慈悲心肠。” “也不全是吧。”凌一统喟然道:“一来,陛下说,高祖和太宗未曾削夺兵权,不好开此先例;二来,小王年轻气盛,并未把他们放在眼里;更重要的是,陛下怜恤百姓,不想再起战乱,打算等他们去世后,爵位递降,顺其自然。” “既如此,他们已经年过古稀,再等几年就是。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呢?”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凌一统不满道:“近年来,他们招兵买马囤积粮草。陛下把他们召进京来细加盘问,让他们自证清白。可没想到,他们和其他藩王已然暗中勾结,同进共退,居然当面顶撞陛下!” “惊驾之罪,那也是死罪啊。”玄丝子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 凌一统摇头叹息道:“十多个藩王跪地求情,不能一块杀吧?何况,即便把他们杀了,又有何用?” “噢——”玄丝子似有所悟,沉吟道:“他们年事已高,说不定,远在藩府的那些世子爷们正巴不得呢。” “谁说不是?”凌一统苦笑一下,不无傲然道:“不过,若论兵马,小王岂会惧怕他们?”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玄丝子点头道:“若其他藩王也有异心,筹措粮饷有点困难。”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凌一统道:“不是小王自夸,若非小王亲自平定蛮夷,从而一直掌握兵权,那些狼子野心之辈,不知闹腾几次了呢。” “这就有点麻烦了。”玄丝子沉着分析道:“不怕他们坐山观虎斗,就怕他们趁火打劫。” “所以,小王才和先生秉烛夜谈,请先生为我献计献策,运筹帷幄。” “承蒙王爷信任,老朽定然殚精竭虑,为王爷分忧。”玄丝子沉吟道:“不过,老朽愚以为,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小王一直如此思忖。”凌一统无奈叹息道:“可苦无良策啊!” 玄丝子没有回应,从床榻上缓缓起身,冥思苦想着在书房内踱来踱去。 凌一统两眼盯着玄丝子,随着玄丝子的移动,不住摇晃着脑袋。 当玄丝子又一次踱到他面前时,缓缓止步,轻声问道:“王爷,藩王属下的兵将,朝廷可有陟罚臧否之权?” 第415章 祸起萧墙 “有是有的。”凌一统苦笑道:“可在他们的专属领地内,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若是处罚,或许会如王爷所虑。”玄丝子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若大加封赏,即便他们胆敢欺上,却不好瞒下吧?” “可是……”凌一统似有所悟,却又大惑不解,不无疑虑道:“若对他们大加封赏,岂不助纣为虐?” “王爷。”玄丝子不答反问道:“待陛下龙体安康,可否以此为由,大赦天下,论功行赏?” “唔?” “到那时候,王爷把所有藩王的手下将官,择优封赏。”玄丝子微微一顿,补充解释道:“别家藩王属下,随便封赏几个即可,而福王和寿王的得力猛将,不仅全部加官进爵,还要尽量调至富饶繁华之地。” “噢——小王有点明白了。”凌一统恍然醒悟似的双眉一展,却又瞬间消逝,不无疑虑道:“若不奉诏,奈何?” “王爷——”玄丝子呵呵一笑,依然不答反问:“若您为普通战将,舍生忘死拼战一生,至高不过公侯爵位,而藩王还没有册封公侯的权利。若朝廷忽然加封您为公爵侯爵,赐予富饶封地,您会不高兴吗?” “当然不会。” “若您顶头上司不答应,而他又难以给您更高更好的赏赐,您有何感想?” “这个,至少小王不会替他拼命吧?”凌一统笑道:“更不会冒着株连九族的滔天大罪,随他们谋逆造反。” “王爷圣明。”玄丝子笑道:“即便他们跟着造反,九死一生后,最后不过还是公侯,而现在,他们不用厮杀,您老人家白送他们一顶公侯大帽,他们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不错,不错不错!小王还要细细筹划,让他们断难拒绝朝廷的恩典。”凌一统瞬间了却一桩心事,不由开怀大笑,由衷赞道:“先生聪明睿智,化去小王多日愁闷,真乃当代子房也。” “岂敢岂敢。”玄丝子心想:把我比作张良,那你是何人?可口中却肃然谦辞道:“王爷太过奖了,那藩王众将,若能顺然听命,也是王爷无上威望一呼百应所致。” 凌一统眼见玄丝子并不居功自傲,更加欣慰,起身走下软榻,笑道:“大功告成之日,也是先生封侯之时。” “不不不。”玄丝子吓了一跳,诚惶诚恐道:“老朽无心尘世荣华,王爷厚爱,老朽心领。夜已更深,王爷若无吩咐,老朽先行告退。” “好好好。”凌一统起身相送道:“先生辛苦半宿,早点歇息。” “王爷留步,留步。” 玄丝子辞别了凌一统,刚刚回到他的小院门前,凌云志忽又从树影中闪身出来,轻声笑道:“师父,您和父王真有话说,害我等了大半宿。” “这么晚不睡,”玄丝子推门进院,诧异问道:“又有啥事儿?”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凌云志随着玄丝子跨进小院,赔笑道:“父王明日要见龙中堂,弟子一无所知,自然要恳求师父相助了。” 玄丝子顿时醒悟,却不以为然道:“他们就住在韩家宅院,明天请他来就是。” “师父。”凌云志急切恳求道:“夜长梦多啊。” “总不能大半夜的前去打扰吧?” “若他们连夜搬走,如何交差?”凌云志苦脸道:“弟子心思,您还不明白吗?” “你这孩子。” 玄丝子嗔怪一声,不由双眉微皱,暗自沉思:世子爷根基已稳,这孩子怎么还在觊觎嫡位呢? 他和凌云志对大荒王朝的爵位继承制度俱都心知肚明——“无嫡立长,无长立贤”。 也就是说,不管是继承九五之尊,还是继承王公列候,第一继承人必定是嫡子——甚至,即便嫡子不幸早逝,而嫡子已有嫡孙,那么该爵位十有八九会隔代传给嫡孙,也不会传给其余庶子。 如果没有嫡子,也没有嫡孙,或者没有嫡子而嫡孙还不太成器,那就启用“无嫡立长”的秩序,在庶子中选择年龄最大的儿子继承爵位。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庶子们的年龄悬殊太大,“立长之举”一般不会引起太多争议。 可是,如果庶子们的年龄相差无几,而长子的言行举止又颇为不端,亦或长子的其余弟弟中更有特别贤惠的,就有可能“废长立贤”。 但是,凡事皆有例外。历史上也有一些君王,因为过于喜爱某个儿子,不顾上述规则而一意孤行地选择继承人的。 如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便因喜爱少子刘弗陵而将其立为太子,刘弗陵顺利登基后,便是后来的汉昭帝。 所以凌云志也曾用刘弗陵的事例来说服玄丝子帮他夺取嫡位,可玄丝子旁观者清,觉得凌云志的想法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玄丝子伴随凌一统数年,不仅了解凌一统的想法,对凌云志弟兄二人也知之甚深。 兄长凌宏志不仅占据了嫡长子的先天优势,而且仪表堂堂,聪慧睿智,不仅文才武略胜过凌云志,还天生一副仁慈宽厚的胸怀,朝野上下,无不交口称赞。 与此相对,凌云志不仅是庶出次子,个人才干和处事口碑也远远不如。而且,他的母亲金花夫人也出身卑微——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而是凌一统瞒着母亲董太妃从青楼买回的歌姬——金花夫人自幼被卖至青楼,无人知其真实姓名,被鸨母取名赛金花。 凌一统娶回家后,瞒天过海,去掉一个“赛”字,对董太妃说姓金名花,被大家称之为金花夫人。 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凌一统百般遮掩金花夫人的身世,最后还是被董太妃调查清楚,径直把金花夫人拒之门外——直到凌云志出生后,才母以子贵,勉强得以进门。 但是,也该着金花夫人倒霉。她们母子进门不到一年,原配王妃王平君突然暴病身亡。 合府悲痛中,董太妃勃然大怒,先是怀疑金花夫人暗中使坏,派人严加调查。尽管左查右查并未找出毛病,老太妃依然责怪金花夫人是丧门星,要把金花夫人再次扫地出门。 第416章 觊觎嫡位 好在凌一统非常宠爱金花夫人,觉得王平君之死不能怪在金花夫人身上,于是抱着凌云志长跪不起,痛哭流涕,百般恳求,总算把金花夫人母子留在王府。 可这件事情刚刚平息不久,董太妃却又不幸去世。 这下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口水又开始飞溅,有人便把王妃和董太妃一年内先后去世的不幸重新归罪于金花夫人——把她称作克死主母的丧门星。 一年之内,两位至亲至近之人不幸逝世,虽然使得凌一统痛心入骨,却并未让他乱了心神。凌一统不仅不相信丧门克星之类的歪门邪说,甚至还严密调查背后乱说之人,严加惩戒。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尽管凌一统百般打压,可是,直到董太妃去世三五年后,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一些中伤金花夫人的散言碎语。 随着岁月流逝,流言终于渐渐消散,凌一统也曾想把金花夫人扶正为妃,可皇上和宗人府当时的宗令,都以金花夫人出身卑微为由而婉言拒绝。 无奈之下,凌一统索性不再册立王妃,打算等凌云志长大后建功立业,再让金花夫人母以子贵,成为王妃。 可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凌宏志的文才武略和为人处世越来越出类拔萃,而凌云志不仅从小不爱读书,成天惹是生非,甚至还在宗学内打过老师,使得凌一统不得不重新考虑册立王妃之事。 虽然凌一统此时已经晋升为手握军政大权的武亲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立谁为妃,朝野上下即便有人不服,也不敢贸然反对。 但是,他又担心扶正金花夫人后,凌云志凭借从小胡作非为的个性,说不定会借着金花夫人的地位而产生夺嫡妄想,进而影响他们兄弟的手足之情。 因此,尽管金花夫人时不时地吹着枕边风,希望早日登上王妃宝座,可金花夫人却不知道,凌一统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册立王妃。只是,凌一统不想让金花夫人过于失望,一直不忍把话说明而已。 然而,凌云志却从来没有断绝继承嫡位的念想。 凌云志比凌宏志年少四岁,从记事时就对凌宏志的世子地位异常羡慕——从小到大,凌宏志不仅各项赏赐比他多一倍,就连丫环婆子什么的也比他多出一倍。 尤其凌宏志十岁那年,举行世子加冕典礼后,每当逢年过节,红白庆典,不管府中的大小仆役,还是朝中的王公大臣,除了对凌一统大加奉承外,便对世子爷大献殷勤。 凌云志身为庶子,虽然后来也被册封为勇郡王,可但凡和凌宏志在一块的时候,时常被晾在一边,冷眼看着凌宏志和众人谈笑风生。 所以,尽管凌云志表面上对凌宏志非常敬重,暗地里却对凌宏志充满憎恨,更暗自下定决心,要想方设法获取凌一统的欢心,早晚夺取世子宝座。 凌云志虽然不爱读书,却非常喜爱兵法战策和历史典故,并从中吸取了很多教训。 当他看到汉武帝册立刘弗陵的历史典故后,便利用金花夫人受宠的便利,经常详细打问凌一统的喜好厌恶,甚至对凌一统的生活习惯,也一一查问清楚,加以揣摩,不仅言行举止投其所好,对之前的纨绔行为也大加收敛,渐渐引起凌一统的注意。 凌一统发现凌云志好像换了个人似的,惊喜之余,不免也有几分疑惑,甚至猜测凌云志是不是故作姿态,表里不一,于是暗地里询问金花夫人。 金花夫人和凌云志母子一心,早已想好应对之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化解了凌一统的所有疑虑——树大自直,云儿以前不懂事,不过是小孩儿贪玩而已,现在已为郡王,自然懂事多了。 凌一统不仅觉得金花夫人所言不无道理,同时想到他童年时也非常调皮,甚至觉得凌云志和他小时候更加相像,而凌宏志的老持稳重和过于仁慈的个性,似乎更像已经过世的王妃。 如此一来,凌一统开始暗中观察凌云志,发现凌云志不仅在他面前毕恭毕敬,知书达理,面对王府下人,也谦恭有礼,甚至还不准下人称呼他的“勇郡王”,而是低调地以王府二公子的身份为人处世。 意外之中,凌一统颇感欣慰,为了让凌云志更上一层楼,特意把凌云志送进国子监,让他修心养性,增加知识阅历。 可是,凌云志进入国子监不到半年,国子祭酒张永正便有意无意地对凌一统说起凌云志组建风云会之事。 凌一统稍感惊讶,却又觉年轻人组建帮会不过是小打小闹,好像过家家一样玩乐而已,说不定还能锻炼一下领导能力,所以对张永正的诉说,含糊应付几声,并未放在心上。 凌云志看出凌一统态度变化,暗暗欢喜却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而是知道凌一统眼下对自己的态度仅仅是不再讨厌,凌宏志的世子之位依然不可动摇。若要成功夺嫡,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还要迈过更多沟沟坎坎。 几天前,他从金花夫人处听说凌一统闲来无事聊到一桩怪事——前太傅贾无忧富可敌国,在抄家问斩前夕举家消失不说,随后而至的抄家官员居然没有抄出多少东西,一直让凌一统觉得有些怪异。 凌云志听者有心,立马前去购买这处宅院,却被韩凤娇捷足先登,数月前刚刚买下,而且拒绝再次买卖。 他几经交涉,眼见韩凤娇软硬不吃,甚至盗出金牌假传王命依然未能得逞,情急之下,便恳请玄丝子出手相助。 虽然最终依旧没能如愿以偿,却弄巧成拙得来龙剑,使他敏锐的察觉到,圆满处理好龙剑事件,即便不能一步登天,至少能让凌一统刮目相看,甚至还能让凌宏志的世子宝座稍微晃上几晃。 所以,他和凌宏志一块辞别凌一统后,凌宏志回房休息,而他却悄悄来到玄丝子的小院门前,静静躲进花树阴影,耐心等着玄丝子回来,恳请玄丝子再次相助。 第417章 劫掠人质 玄丝子见他满面期待,有心不帮,还于心不忍,心想: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既然孩子有心打拼,也不好冷了他的满腔热血。无奈之中,他轻叹一声,倏然叮嘱道:“礼贤下士,不要乱来。” “是,师父。”凌云志大喜过望,急忙答应:“一切听您吩咐。” 商议停当,师徒二人索性不走府门,径直飞身上墙,蹿房越脊,很快来到韩家院门前。 凌云志轻轻拍了拍门环,凝神静听,半天没有回音,有些沉不住气了,回头问道:“师父,进去看看吧?” “院子很深吗?” “三进三跨。” “那应该能听到……” “谁呀?”玄丝子话没说完,韩凤娇的声音从院子深处传来:“深更半夜的,干什么呀?” “韩凤娇,让龙中堂出来。” “云志。”玄丝子轻声喝断凌云志的不满叫嚷,和颜悦色道:“别误会,韩姑娘,我们冒昧前来,只想询问龙公子一个小问题。” “他们早就走了。”韩凤娇很快来到门前:“你前脚跳出院墙,他们后脚就告辞离去了。” “不会吧?”凌云志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他用祖传宝剑帮你留下宅院,就这么轻松离去?” “小人之心。”韩凤娇不屑道:“公子既不愿施恩图报,更懂得男女有别之礼,哪像你们?加一块都一百多岁了,居然深更半夜骚扰几个女孩子……” “哎好了好了。”玄丝子顿觉老脸发烧,急忙打断韩凤娇,歉意道:“实在抱歉,韩姑娘,实在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冒昧前来。还请您告知他们现在何处?” “我哪知道?”韩凤娇敷衍一声,又急忙解释:“您不是不知道,我们不过素昧平生,总不能查户口似的什么都问吧?” “撒谎!”凌云志怒从心起,厉声喝道:“他是新来监生,尚未报到,指定会住在某家客栈,我就不信他没告诉你。” “信不信由你,反正他们走了。” “不可能!”凌云志断然反驳一声,微微一顿,悻悻道:“除非让我进去看看。” “不行。”韩凤娇也断然拒绝:“谁知你安的什么心?” “臭丫头!” 凌云志勃然大怒,狠狠一脚踹在门上,发出“嗵”的一声闷响。 “玄丝子,亏你一大把年纪,言而无信,不知廉耻。”韩凤娇“唰”的一声抽出长剑,气愤骂道:“你当众许诺,再不来骚扰我们,如今半天不到,你居然……” “对不起,韩姑娘,我们马上离开。”玄丝子只觉面颊生热,急忙吩咐道:“云志,走了。” “师父!”凌云志心有不甘,正欲劝说,只见玄丝子已经转身离去,急忙叫嚷着追上前来:“这丫头诡计多端,说不定……” “你呀!多动脑子。”玄丝子不满道:“龙中堂若在院中,早就露面了。” “可是?”凌云志觉得有理,却又为难道:“那去哪里找呢?” “他明天不去国子监报到吗?” “对啊。”凌云志恍然大悟,却又不无担心道:“可是,明天一早,万一他不来呢?” “他奉召进京,岂能不来?” “师父。”凌云志倏然止步,忐忑不安道:“万一韩凤娇连夜给他报信,恐吓于他……” “嗯?”玄丝子微微一怔,也止住脚步,犹豫不决道:“有可能吗?” “当然啦。”凌云志急切道:“师父您想,虽然咱们并无加害之意,可咱们半夜前来,韩凤娇会怎么想?韩凤娇告诉龙中堂之后,龙中堂又会怎么想?” “哦——”玄丝子转身回头,只见身影一闪,韩凤娇已经倏然跃上门楼,伏身于飞檐阴影处,不由心中一动,回身走到门楼下,朗声道:“韩姑娘,王爷有请,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韩凤娇一看行踪泄露,起身跃上门楼屋脊,厉声喝道:“你们赶紧离开,不然我马上大喊大叫,看看武亲王府要不要脸面?我就不信……” 可她话没说完,一张巴掌大小的树叶凌空袭来,猛然贴在她嘴上,使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她猛力吹气,试图吹掉树叶,可树叶却像被黏住似的纹丝不动! 她正欲伸手扯开,可手臂方动,不仅两条胳膊已经被一道细丝紧紧拴住,腰间和两条腿弯处也几乎同时被绳索紧紧缚住,再也难以活动半分。 甚至,没等她反应过来,三道绳索陡然一紧,便把她拽下门楼,头上脚下稳稳当当地落在凌云志面前。 凌云志眼见韩凤娇从空而落,赫然一惊,下意识后退中已然看出其中奥妙,不由惊讶看向玄丝子,却见玄丝子气沉丹田,不急不缓地冲着院内吩咐道:“院内丫头听着,韩凤娇前去风云会议事,你们速速告知龙中堂,让他尽快去风云会总坛议事。” 玄丝子话音未落,院中已经响起吴墨兰和马爱莲的仓皇呼喊声:“小姐,小姐你在哪儿?来人呐,救命啊……” “唉!”玄丝子嗟叹一声,转身便走,轻声喝道:“云志,快,背上她。” “啊!” 凌云志错愕一声,却见玄丝子已经走远,只好背上韩凤娇紧追上去。 可他们刚走几步,吴墨兰和马爱莲便打开大门,大喊大叫着追赶过来。 凌云志怒不可遏,杀机顿起,倏然止步,正欲痛下杀手,却听玄丝子沉声吩咐一声,飞身上房:“别惹事,随我来。” 凌云志无可奈何,只好暗骂一声,背着韩凤娇也飞身上房,跟着玄丝子蹿房越脊,一路疾行,很快越过两道大街,便把武功低微的吴墨兰和马爱莲远远甩开,再也听不到她们的呼喊声和叫嚷声。 眼看又到一个路口,玄丝子刚刚飞身落地,却听凌云志气喘吁吁道:“师父,别上房了,这女人死沉死沉的,让她自己走吧?” “唉!如此荒废练功,何能成器?” 玄丝子眼见凌云志确实力不能支,叹息责怪一声,却也无可奈何,止住脚步,转身回头,眼看凌云志已把韩凤娇放在地上,于是冲着韩凤娇轻轻招手道:“回来吧。” 第418章 横祸连连 话音落处,缠绕在韩凤娇身上的三根绿丝绦好像突然有了灵性似的同时弹起,径直落回到玄丝子身上消失不见,只剩那片宽大的绿叶,依然紧紧贴在韩凤娇的嘴巴上,迎着清凉的夜风抖抖瑟瑟。 玄丝子盯着韩凤娇凝视片刻,轻声问道:“韩姑娘,老夫并不怕你大喊大叫引来别人,只不想过于扰民,你,能理解吗?” 韩凤娇不知玄丝子有何意图,茫然无措,却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玄丝子以为韩凤娇明白他的心意,冲着那片绿叶微一招手,那片绿叶便倏然飘起,飞回他身上消失不见,而韩凤娇却瞬间惨叫出声:“救命啊,杀人啦。” 玄丝子眼疾手快,伸手点住韩凤娇的哑穴,摇头叹息道:“唉!不识好歹,无知人类。” 叹息声中,玄丝子回身前行,凌云志急忙跳到韩凤娇面前,厉声喝道:“快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韩凤娇一动不动,冲着凌云志怒目而视。 凌云志顿时怒火上升,心想:若不是师父在这里,我他妈一脚踹死你。 可是,凌云志在玄丝子面前不敢过于凶狠,只好强忍怒火,再次厉声威吓道:“别不识抬举,姓韩的,如果你顺从的帮我找到龙中堂,我保证以后再不为难你们,如果你想耍花招,我就把你卖到……哼哼。” 凌云志本想说把韩凤娇卖到堂子,可话到嘴边,他猛然想到玄丝子就在前面,急忙刹住话头,不无威胁地哼哼两声。 韩凤娇虽然不能完全猜出凌云志的龌蹉心思,可她也知道凌云志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惶恐无奈中,狠狠瞪了凌云志一眼,赌气似的快步前行。 “这就对了嘛。”凌云志亦步亦趋,紧紧相随,嘻嘻嘲讽道:“早这样百依百顺,如何会到这步田地?喂!师父!” 玄丝子正匆匆前行,猛听凌云志惊慌喊叫,急忙转身回望,却见身后只有凌云志一人,而韩凤娇却早已无影无踪。 他赫然一惊,正欲发问,凌云志早已气急败坏怒骂出声:“他妈的,准是姓王的那小子。师父,赫连守业说过,那小子会法术,装神弄鬼的,把赫连守业都吓跑了。” “哦——”玄丝子顿时醒悟,微微一笑,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向地面,轻声喝道:“盘根错节,疾!” 喝令声落,两根手指中急速射出两股细细的青丝,好像急于钻入地面的两条细细的青蛇似的,迅速钻进土地。 “还有这等法术?”凌云志看得目瞪口呆,甚至不及关心能不能抓住韩凤娇,急切问道:“师父,您,您啥时教给徒儿?” “等你法力到了,自然教你。” 轻笑声中,玄丝子手腕一抖,两根青丝迅速缩回,一团巨大的黑影陡然破土而出,忽的一声,蹿出地面足有五六尺高,又重重摔落在地。 “啊呀!你奶奶的,这都能逮住。” 一声惨叫,紧跟着又是一声怒骂,玄丝子惊讶发现,这团黑影中居然一下子甩出来三个人——除了满口脏话的王三叹和刚刚被劫走的韩凤娇,居然还有结结实实地压在王三叹身上的龙中堂。 王三叹惊愕交加,连摔带压,疼得龇牙咧嘴,恨恨骂道:“老家伙,有你的,算你狠。” 凌云志大出意外,惊讶问道:“师父,他们是谁?” “这小子就是王三叹。”玄丝子靠近王三叹,狠狠踢了一脚,旋即收了青丝,看着瞠目结舌东张西望的龙中堂,似笑非笑道:“龙公子,王爷有请,并无恶意,老夫王命难违,请你不要担心。” 可是,龙中堂却并未理会玄丝子的解释,反而像刚刚睡醒似的茫然问道:“这是哪里?” “小子。”凌云志顿时猜到眼前之人就是龙中堂,喜不自禁地凑上前来,沉声喝道:“先跟我去风云会,明日随我去见父王。” “为什么?”龙中堂终于回过神来,盯着玄丝子诧异问道:“玄先生,你怎能言而无信?” “并非老夫食言,傻小子,你走运了。”玄丝子笑道:“王爷有事问你,你若有功于王爷,岂不比国子监更有前程?” “王爷若要垂询,明日传谕国子监就是,何须鬼鬼祟祟夜半突至?不如明日一早……” 龙中堂满腹惊疑,话没说完,却被凌云志不满打断:“废话少说,臭小子,老实听话,有你好处。” “云志。”玄丝子轻声喝住凌云志,婉言劝道:“王爷不过垂询龙剑之事,你大可不必多虑。” “龙剑已经送给你们,还有什么好问的?” “龙剑既是你的家传之宝,应该有其贵重之处吧?” “嗨!”龙中堂苦笑道:“若有贵重之处,岂能随随便便送于你们?” “这倒也是。”玄丝子心头一动,稍一沉吟,继续问道:“既无贵重之处,何以成为传家宝?总该有些缘由吧?” “嗨!”龙中堂不以为然道:“家母说带在身上,能趋吉辟邪。” “何以趋吉辟邪?” “唉!”龙中堂长叹一声,苦笑道:“前辈,若真能趋吉辟邪,我还会如此狼狈?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谎言罢了。” 玄丝子觉得龙中堂不像撒谎,略一思忖,试探问道:“也许,令尊令堂还未传授与你?” “实不相瞒,前辈。”龙中堂伤感道:“家父和祖父都是壮年时被人杀害。若龙剑有什么奇能,岂能让我刚满仨月便家破人亡,跟着母亲逃至深山老林?” “师父,这小子可能不知道。”凌云志心有不甘道:“先把他带走,再问他家人。” “诶?你不会武功,可你那个家人却有两下子。”玄丝子猛然想起叶翠,急忙问道:“龙中堂,叶翠呢?” “她,”龙中堂满面沮丧道:“唉!被人抓走了。” “什么?”凌云志大吃一惊,急忙连声追问:“谁抓得?为啥抓?在哪儿抓得?” 龙中堂摇了摇头,满面愧疚道:“我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就被打晕了。” 第419章 技不如人 “我知道我知道。”王三叹忙不迭地抢过话茬:“是百乐帮的三个老家伙。” 玄丝子和凌云志大吃一惊,迅速对视一眼,玄丝子急忙追问道:“他们为何无故抓人?” “你们不也是无故抓人吗?” “废话少说!”凌云志急忙反驳道:“我们有王爷口谕。” “哎好吧好吧。”王三叹非常忌惮玄丝子,不敢强辩,急忙解释道:“估计有两个原因,一是黄如玉让他们来的,二是那三个老家伙也想得到龙剑。” “你怎么知道?”龙中堂不等玄丝子和凌云志发问,惊愕追问道:“你既然看见,怎不把翠儿救出?” “没来得及嘛。” 王三叹觉得他们三个和凌云志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圆满解开玄丝子和凌云志两人心中的疑惑,说不定两人一高兴,便会放过他们。于是根据他和叶翠一块经历的那些事情稍加分析,瞬间便找出两条理由。 可他却没有想到,玄丝子和凌云志还没盘问呢,龙中堂不仅立马惊疑反诘,还埋怨他没有救下叶翠。 他哭笑不得,不满训斥道:“就算把她救出,又能怎样?还不又做了这老——老前辈的阶下囚?” “他们为何为难你们呢?”玄丝子虽然心中已经有所感悟,却依然有些疑惑地问道:“黄如玉是谁啊?” “黄如玉是黄守仁的独生女。”凌云志恨恨道:“师父,怎么办?” “嗯!”玄丝子略一思忖,无可奈何道:“去找黄守仁吧。” “他们三个呢?” “随他们去吧。” “师父。”凌云志略一琢磨,商量道:“说不定龙中堂还有用处,或者,说不定黄守仁也在找他。” “带上他。”玄丝子深以为然,吩咐声中,转身便走。 “是,师父。”凌云志如愿以偿,不无得意地呵斥道:“小子,还用绑你吗?” 可他话音刚落,王三叹已然飞身跃起,冲着玄丝子凌空扑来,狠狠笑骂道:“看招吧,老家伙。” 韩凤娇早已凝神备战,眼见王三叹率先动手,急忙一抖长剑,一招“仙人指路”,点向凌云志的“命门穴”。 可他们身形方动,只听玄丝子一声轻喝:“绕!” 刹那间,昏昏夜色中,两道青丝凭空乍现,眨眼又把他们两个捆得结结实实,一动不动,立在地上。 王三叹手脚不能动,嘴巴却不甘示弱,大声骂道:“老家伙,用妖法算什么本事?有种和爷爷真刀实枪地干一架。” “再胡说八道,割掉你舌头,信不信?”凌云志怒火中烧,一步跨到王三叹身边,左右开弓,“啪啪”两声脆响,狠狠抽了王三叹两个大嘴巴,鄙夷骂道:“不知深浅的东西。” “我操你奶……” 王三叹顿时火冒三丈,怒目圆睁,正要破口大骂,却见凌云志手腕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蓦得伸到嘴边,甚至嘴唇已经感到丝丝寒气,不由骇然一惊,急忙闭嘴,肿胀通红的脸比翻书还快,立马换了语气,嬉皮笑脸的服软求饶道:“好吧好吧,不骂了不骂了。老子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小子,算你狠。” “如此人品,居然炼成土遁术?” 玄丝子满腹惊疑地暗叹一声,却不再理会众人,迈开大步,匆匆前行。 龙中堂心想:能放走王三叹和韩凤娇已经不错了,何必再节外生枝呢?于是暗叹一声,看也不看王三叹和韩凤娇一眼,跟着玄丝子匆匆向前走去。 王三叹和韩凤娇心中焦躁,却也无可奈何,眼看龙中堂随着他们渐行渐远,韩凤娇忽然急中生智,色厉内荏地大声喊道:“凌云志,你别伤害他,你若伤害他,我会告御状的。” 韩凤娇话音刚落,王三叹也连声叫嚷起来:“前辈,喂,前辈,您收了法术呀,喂,大半夜的,不能站着睡吧?喂——你他妈的老王八。” 玄丝子恍若未闻,健步如飞,径直前行,直到再也听不到王三叹的喊叫声,他才轻声念道:“收。” 凌云志看得清楚,非常惋惜道:“师父,太便宜他们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玄丝子叮咛道:“我先行一步,你带他回王府。” “您去哪儿?” “黄家。” “一块去吧?”凌云志迟疑道:“或者,明天禀告父王,直接把黄守仁抓来。” “胡闹。”玄丝子心想:你爹为拉拢黄守仁,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岂能因这点小事儿和他反目?急忙严肃叮嘱道:“不要乱来,不要弄得满城风雨,我不过去打探消息而已。” “是,师父。”眼见已经抓到龙中堂,凌云志也并不愿再东跑西颠,闻听此言,正中下怀,应命一声,又商量道:“还是把龙中堂带到风云会吧,省得父王和大哥见到,多有不便。” “你看着办吧。” 话音落时,玄丝子腾空而起,好像一只巨大的老鹰,在皎洁的月光下倏然一闪,轻盈落在对面高耸的屋脊上,身影又是一晃,已经隐没在一片枝繁叶茂的大树阴影中。 龙中堂看得目瞪口呆,骇然心想:世间居有如此高深莫测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议。 他正自愣神,却被凌云志狠狠一脚踹在屁股上:“看什么?快走。” 龙中堂既无心反抗,更无心逃走,逆来顺受,跟着凌云志一路疾行,不过一顿饭时间,便来到一处坐北朝南的深宅大院前。 他们刚刚止步,便听门洞里有人大声喝问:“谁?干什么的?” “我。”凌云志轻声问道:“六子吧?” “帮主?”六子非常惊喜,急忙和另外一个兄弟从门洞的阴影中快步走出,倒拎刀柄,躬身施礼道:“六子和小山,给帮主请安。” “嗯,很好。” 凌云志略一点头,只听“吱呀”一声,两个手持单刀之人也已开门出来,分立左右,齐声问候道:“参见帮主。” “很好。”凌云志带着龙中堂迈步进门,轻声问道:“谁带班?” 第420章 道不相同 “回帮主,南宫堂主。” “很好,正要找他。” “我去通禀。”一个帮众加快脚步,一溜小跑而去。 凌云志带着龙中堂紧随其后,很快来到大厅的前廊檐下。 南宫俊听到消息,早已迎出门来,一看凌云志和龙中堂一前一后来到近前,暗暗惊奇,也不敢多问,毕恭毕敬地把凌云志迎进房中。 屋内烛光明亮,凌云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示意南宫俊和龙中堂一块坐下,静静盯着龙中堂看了片刻,似笑非笑道:“老弟,那位叶兄弟,落在黄守仁手中,只怕凶多吉少。” “啊?”龙中堂悚然一惊,急忙问道:“你怎知道?” “唉!看来老弟一心苦读,对江湖世道似乎稍显寡闻。”凌云志心中暗笑龙中堂是书呆子,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百乐帮危害江湖近百年,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龙中堂摇了摇头,愧然道:“在下一直深居山林野寨,对江湖事迹知之甚少。” “噢,这就难怪了。”凌云志故作释然道:“自从黄守仁的爷爷执掌百乐帮以来,杀人越货,打砸抢劫,无恶不作。不过,到了黄守仁这代,在父王的严厉打击下,百乐帮收敛了许多,百姓们才稍稍得以安居乐业。” 眼见凌云志大义凛然地抨击百乐帮,龙中堂不由暗自好笑,心想:真是乌鸦落到猪身上,只见人家黑,不见自己黑。 凌云志似乎并不在意龙中堂的神色,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虽然黄守仁懂得低调自保,可他生性贪婪,阴险毒辣,若想得到什么,定会不择手段。” 龙中堂若有所悟,急忙辩解道:“可翠儿那里并无贵重之物啊。” “唉!你们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啊!”凌云志喟然道:“不瞒老弟,这把龙剑确实是件宝贝。” “就算它价值连城,可黄守仁想要得到,应该找你才是,为何抓捕翠儿呢?” “这个么——”凌云志心想:黄守仁不敢得罪王府,所以才会抢先一步抓住姓叶的小子,必定有所图谋,不过这些可不能告诉你,于是灵机一动,故作疑惑道:“也许黄守仁不知道龙剑在我这里。” “这倒也是。”龙中堂点了点头,突然又是一惊,失声叫道:“糟糕,若黄守仁不知道龙剑在你手中,岂不狠狠折磨翠儿?” “是啊。”凌云志似乎和龙中堂同样关心叶翠似的,无限感慨道:“叶兄弟不知能不能熬过那些惨无人道的酷刑啊!” “凌,凌帮主,请您放我回去好么?”龙中堂顿时心急如焚,急忙起身恳求道:“我救出翠儿,一定马上回来找您,任凭发落。” “就算我放你出去,你能救出叶翠吗?”凌云志慢条斯理地连声诘问道:“你知道黄守仁在哪儿吗?你能打得过他吗?即便告官,你有证据吗?你如何证明叶翠被他抓去?再说了,即便你有证据,现在是端午假期,明日还有一天休假,也无人接你诉状,难道你让叶兄弟多受几天罪吗?” “这?这可如何是好?” 龙中堂闻听这番透彻分析,顿时哑口无言,心想:还真不能报官,必须马上去救——可他不会武功,又初到京城,有能力帮他而又勉强算得上朋友的,只有王三叹、柳含烟和韩凤娇三人。 惶恐之中,他刚想到这里,只听凌云志不紧不慢地继续分析道:“就算王三叹韩凤娇之辈愿意为你出头,可据我所知,黄守仁的三大护法,连我师父都颇为忌惮,你那些朋友,比我师父如何?” 凌云志的话,好像一记重锤,重重砸在龙中堂的心上,瞬间打破了他心中残存的一丝希望,仓皇无措地愣在当地。 然而,他仅仅呆愣片刻,又像猛然惊醒似的,大步跨向门外,咬牙切齿道:“我去见黄守仁,求他放过翠儿,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南宫俊大吃一惊,急忙看向凌云志,眼见凌云志努嘴示意,急忙一个箭步跃到门前,轻声喝道:“小子,往哪儿走?” 龙中堂死死盯着南宫俊,咬牙喝道:“南宫俊,你若拦我,请杀了我吧。” “哎——”凌云志缓缓踱到龙中堂身后,好言劝慰道:“老弟,你贸然前往,不仅救不出叶兄弟,你也是羊入虎口,自身难保啊。” 龙中堂转过身来,冷冷盯着凌云志,挑衅似的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行?难道在此坐以待毙?” “当然不是。”凌云志丝毫没有回避龙中堂挑衅的目光,毫不示弱地和龙中堂四目相对,神色凝重地缓缓问道:“我给你指条明路,就看你走不走?” “你?”龙中堂虽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但理智还在,心想:这家伙能诚心帮我?还是想耍什么花招?于是顺口应道:“愿闻高见。” 凌云志微微一笑,踱着步子徐徐说道:“其一,按江湖规矩,请我师父暗中救出叶兄弟;其二,明日禀告父王,即可派兵搜查黄家,照样轻松救出叶兄弟。” 龙中堂实在不相信凌云志无缘无故地能帮着救出叶翠,觉得他之所以这样做,定有所求,于是径直问道:“如此恩德,何以回报?” “不要任何回报。”凌云志盯着龙中堂,满面肃然道:“为会中兄弟排忧解难,是我凌云志义不容辞之事。” “可是?”龙中堂大出意外,惊疑问道:“我,我并非你们风云会的人呀?” “嗯?” 凌云志轻声疑问一声,含笑不语,两只眼睛黑不见底,静静地盯着龙中堂,似乎有些好笑,又似乎有些期待。 南宫俊早已看出凌云志的心思,对凌云志大费周章地拉拢一个不会武功的废物颇感不解,又见龙中堂一脸茫然,更加好笑,急忙出言提醒道:“龙兄弟,是不是风云会弟子,还不是帮主一句话吗?” 龙中堂猛然醒悟,心想:噢!原来凌云志绕了这么个大圈,是拉拢自己加入风云会。可是,我文不成武不就的,他为何拉我入会呢?他们到底有何企图呢? 第421章 丈夫玉碎 再说了,不管他有何企图,就凭他们这一日一夜的胡作非为,我就算和翠儿死在一块,也不能与他们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于是,他轻叹一声,婉言谢绝道:“多谢凌帮主好意。只是,我无德无能,不仅难为风云会做出贡献,还会给风云会抹黑。所以,还是不要来会中丢人现眼了。” “是么?”凌云志大失所望,怒气顿生,缓缓坐回椅子,冷冷盯着龙中堂,似笑非笑道:“不管叶兄弟的安危了吗?” “尽力而为。”龙中堂朗声道:“如果她先于我被害,我必定为她报仇。” “呵。”南宫俊嘲笑道:“自身难保,还报仇?” “大不了同生共死,”龙中堂傲然道:“也不会放弃我的原则。” “原则?”凌云志冷笑一声,不无嘲笑道:“有何原则?” “做个好人。”龙中堂毫不畏惧,盯着凌云志,侃侃而谈:“不胡作非为,不危害乡亲,不仗势欺人,不滥杀无辜,不……” “放肆!”凌云志再也按捺不住,腾地跳到龙中堂面前,指着龙中堂的鼻子厉声怒斥道:“不识抬举,你算什么东西?居然对我指手画脚。” 眼见凌云志凶相毕露,龙中堂反倒轻松许多,不屑地盯着凌云志,不无嘲弄道:“无缘无故把我带来,不会仅仅求我入会吧?有何企图,尽管说吧。” 凌云志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奚落嘲讽? 刹那间,他这张白里透红的俏脸被满腔怒火炙烤的红中带紫,厉声喝道:“南宫俊!” “在。” “好好关照他。” “是。”南宫俊旋即发出命令:“来呀,皮鞭伺候。” “是。” 回应声中,两个帮众拎着皮鞭走进大厅:“参见帮主。” 凌云志摆了摆手,强压怒火,耐着性子劝道:“老弟,名利是身外之物,性命才是自己的,可莫一时意气,悔之晚矣。” 龙中堂冷冷地盯着凌云志,轻蔑笑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仅仅不愿加入风云会,你便对我动用私刑!我若与尔等同流合污,岂不同样随你们去祸害别人?如此助纣为虐危害世人,苟且偷生,实在生不如死……” 凌云志不等龙中堂说完,冲着南宫俊一使眼色,南宫俊早就不耐烦了,一个扫堂腿把龙中堂撂倒在地,大声喝道:“行刑。” 两个帮众齐声应诺,大步跨到龙中堂左右两侧,抡起皮鞭,劈头盖脸,狠劲儿抽了下来。 眼下正是端午时节,天气早已闷热不堪。 龙中堂身上仅仅罩着一层薄薄的白布长衫,一鞭下去,长衫上顿时显出一条暗红色的鞭痕;两鞭下去,鞭痕处便已渗出丝丝血迹。 可是,在皮鞭的“噼里啪啦”声中,龙中堂不仅一声不吭,反而挣扎着猛然站起,怒目圆睁,瞪着几步之外监视行刑的凌云志,挑衅似的放声大笑。 凌云志更加恼羞成怒,连声喝骂道:“把他放倒,南宫俊,他妈的,你是死人啊?” 南宫俊疾步上前,一把抢过一个帮众的皮鞭,冲着龙中堂的脸上狠狠抽去。 龙中堂不躲不闪,皮鞭抽在脸上,顿时皮开肉绽,滴滴鲜血,顺着鞭痕流到腮边,滴滴哒哒,落在已经变了颜色的长衫上。 可是,他却依然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放声大笑。 南宫俊连抽几鞭,龙中堂只觉忽而剧痛,忽而麻木,笑声时断时续,渐渐低沉下来,甚至渐渐有些神志不清,却依然愤恨高傲地盯着凌云志,摇摇晃晃,屹立不倒。 凌云志再也按捺不住,怒喝一声,冲上前来,狠狠一脚踹在龙中堂的心口窝上。 龙中堂一声没吭,“嗵”的一声,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南宫俊急忙俯下身子,迅速把手伸到龙中堂的鼻子底下,轻声笑道:“还有口气。” “打,狠狠打。”凌云志余怒未消,厉声吼道:“只要打不死,尽管打,留他口气,还有点用。” “站着干啥?打呀。” 南宫俊这才发现,两个帮众居然傻乎乎地愣在当地,不由怒火中烧,顺手把皮鞭扔给帮众,大声呵道:“狠狠打。” 两个帮众唯唯诺诺连连应声,急忙抡起皮鞭,照着昏迷不醒的龙中堂继续狠抽下去。 一时间,两条皮鞭,此起彼伏,呼呼生风,鞭鞭带血,不大一会儿便把龙中堂抽得体无完肤,血流成河。 两个帮众累得气喘吁吁,看看眼前已经血肉模糊,几乎无处下鞭,互相使个眼色,缓缓停住鞭子。 其中一人看向凌云志,迟疑禀报道:“帮主,没动静了。” “放心,死不了。”南宫俊不屑地咧嘴一笑:“都是皮外伤,打不死的,再赏一百。” “畜生!” 一声怒喝,屋顶一角轰然塌落。 刹那间,砖头瓦块茅草木板,稀里哗啦纷纷落地,整个厅内顿时灰尘滚滚,遮天蔽日,不仅使人睁不开眼,甚至呛得喘不过气来。 龙中堂挨打之处正在大厅中间,而屋顶塌落之处,却在凌云志身后不远。 凌云志听到动静,反应迅速,飞身跃到大厅门口,回头张望中,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又被尘土呛得倒跃出大厅门外,大声呵道:“快,抓住他们。” 可他话音刚落,忽见尘雾缭绕中蓦得闪现一个巨大的黑影,疾速冲他扑来。 他不知底细,不敢格挡,急忙闪身躲开。 只听呼的一声,黑影从他身边骤然飞过,砰的一声闷响,重重落在地上,啊的一声惨叫,再也没了动静。 有人急忙上前查看,顿时惊呼出声:“南宫堂主!帮主,是南宫堂主!” 凌云志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影影绰绰中,又见两团黑影同时袭来。仓皇之中,他无暇顾及南宫俊,急忙闪身躲过,可下意识中已经隐约猜到——这两团黑影,只怕是方才行刑的两个兄弟。惊怒交加中,他急忙喝道:“放暗器,快,所有暗器兵刃,一块上。” 几十个帮众几乎同时响应,纷纷围上前来,把身上所有暗器,倾囊而入,射向厅内。 第422章 患难真情 一时间,只见昏暗的灯光下,寒光闪闪,风声嗖嗖,叮当碎响,连成一片。 什么飞刀飞镖铁链子,什么梅花针铁蒺藜,各种暗器,齐齐射向大厅,好像天女散花,又似万道流星,源源不断地从门窗内激射而入。 凌云志算计的很好——但凡风云会的帮众,每人至少擅长一门暗器。每种暗器,至少有十几枚甚至几十枚。 如此一来,眼前几十个人把所有暗器一股脑地发射过去,那就是几百上千枚。 大厅内就那点空间,纵然厅内之人武功高强,也不见得能躲过这狂风暴雨般的暗器,不扎成刺猬才怪。 就在凌云志稳操胜券暗自解恨之中,众人手中的暗器几已发射殆尽。大厅内外的尘埃,也很快烟消雾散。昏黄的灯光下,不仅厅中再无动静,整个院中也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凌云志挥了挥手,几个帮众面面相觑一眼,无可奈何,战战兢兢,踏上走廊,靠近厅门,小心看去。 虽然厅内的灯火早已熄灭,可廊檐下的灯笼还在,还有一些帮众也已燃起火把,把厅中的满地狼藉照得一览无余。 眼见大厅内外毫无声息,并无异状,凌云志心中稍安,紧走几步跨到门前,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厅内砖瓦狼藉,各种暗器寒光闪闪,可望遍厅内的大小角落,不仅没有偷袭之人的丝毫踪迹,就连血肉模糊的龙中堂也已消失不见。 他稍一愣神,陡然惊悟,急忙退出走廊,飞身跃上屋顶,放眼四望,只见右侧小巷对面的屋顶上,两个娇小的身影,正一路飞奔,去势正疾。 他惊怒交加,怒吼一声,飞身疾追,可刚追到屋顶边缘,只见寒光闪处,一枚袖箭凌厉射来。 他闪身躲过,悚然惊醒:这两人,十有八九是韩凤娇和柳含烟,即便追上去,我也打不过,何况还有个王三叹? 想到王三叹,他彻底惊悟:难怪韩凤娇和柳含烟两人轻身飞奔,并没有背着半死不活的龙中堂——想必龙中堂已被王三叹从地下救走。 他心中窝火,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冲着韩凤娇和柳含烟渐渐远去的背影高声怒吼道:“韩凤娇,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等着吧。” 韩凤娇和柳含烟一路狂奔,闻听凌云志的怒吼声远远传来,两人反而安心许多——凌云志越是气急败坏,越证明王三叹已经安然走脱。 可是,尽管她们心中稍安,却依然如惊弓之鸟一般,不敢松懈半分,依旧心急如火风驰电掣般的赶到韩家宅院,冲进烛火通明的客厅内。 客厅中间,王三叹半跪半坐,神色凝重,正注视着平放在地板上的龙中堂。 韩凤娇和柳含烟原本突突直跳的心脏,几乎骤然停顿,旋又更加猛烈地上蹿下跳,惊呼一声,一起扑上前来,连声呼唤道:“龙公子!龙公子!” 话落人到,戛然而止,定睛看时,只见龙中堂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已然不成人样。 王三叹抹一把满脸的泪水和鼻涕,微微摇头,潸然泪下:“完了完了,没指望了。” “胡说。” 柳含烟早已泣不成声,一把推开王三叹,软软瘫坐在龙中堂身边,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畜生……”韩凤娇哽咽一声,忽然伸手招过同样泪流不止的吴墨兰和马爱莲,怆然吩咐道:“赶紧收拾东西,马上离开,各自回家。” “小姐,”吴墨兰大吃一惊,旋即体会到韩凤娇的良苦用心和艰难处境,哽咽道:“咱们,一块走吧?” 韩凤娇摇了摇头,甩落几串泪珠,哽咽道:“看龙公子伤势再说。” “给我间安静的房子。”柳含烟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抹一把脸上泪水,急切吩咐道:“再搬个大水缸,灌满清水,快,越快越好。” “你,”韩凤娇一阵惊疑,马上明白过来,心中蓦得闪现一丝希望,急忙连声答应:“好好好,跟我来,王三叹,快抱起龙……” 可她话没说完,柳含烟已经抱着龙中堂站起身来,焦躁喊道:“往哪儿走?” 眼见柳含烟丝毫不顾男女之嫌,韩凤娇暗暗钦佩,可心底深处似乎还隐隐约约地闪出一丝妒忌和羡慕,旋又暗自愧疚——生死危机时刻,居然还胡思乱想。 惶然之中,她急忙在前带路,匆匆穿过大厅右侧的角门,快步走向后院甬道,可又见王三叹等人跟了过来,急忙喝道:“都别过来,墨兰,爱莲,快去收拾行李。” 吴墨兰和马爱莲应声站住,王三叹却心有不甘,诧异辩解道:“我,我去帮忙啊。” “听话,别耽误事。”韩凤娇不容置疑道:“咱们都走了,凌云志来了怎么办?” 王三叹恍然大悟,急忙站住脚步,连连应道:“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这儿等。这个王八蛋,会让他好看,操他妈……” 闻听王三叹满口脏话,韩凤娇却已无心生气,顺手关上甬道小门,带着柳含烟很快来到后院。 她们沿着树影婆娑的青砖小道,七扭八拐,一路急行,很快来到一座假山背后,倏然止步。 柳含烟眼见韩凤娇带着她来到假山前,又着急又惊疑,正要询问,却听假山上忽然响起一阵“嘎嘎吱吱”的奇怪声音。 她悚然一惊,顺声望去,只见声音响处,眼前的两块巨石已然缓缓分开,露出一孔三尺余宽五尺余高的洞口。 她正在惊疑,韩凤娇已经闪身进去,晃着火折,随手在石壁的烛台上点燃蜡烛,小声催促道:“快来,小心,路面湿滑。” 她暗自惊叹,急忙闪身进洞,心中却疑窦暗生——此洞是她所造?还是早已有之?万一人所共知,岂不危险?不由脱口问道:“安全吗?” “只有我知道。”韩凤娇顺着曲曲折折的通道缓缓前行,走不多远便点亮一支烛台,小声解释道:“这儿原本是贾太傅的宅院。” 闻听此言,柳含烟更加惊疑,心想:这处宅院本是贾太傅所有,韩凤娇知道不足为奇。可是,她怎么知道这些机关的呢? 第423章 温水融冰 若在平时,面对这么多的疑问和好奇,柳含烟一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此时此刻,诸多念头仅仅在她心头一闪便抛之脑后,转而问道:“有水缸吗?” “浴桶行么?” “行。” 问答声中,韩凤娇又转过一道弯,触动机关,一道石门便嘎嘎吱吱地缓缓升起,一阵阴凉的清风夹杂着浓重的陈腐气息迎面扑来。 柳含烟满身大汗,骤遇凉风,陡然一颤,正欲询问,只见韩凤娇已经闪身进门,点亮蜡烛。 柳含烟急忙随着进门,匆匆四瞥,更加惊骇——蜡烛足有婴儿手臂粗细,拳头大的火苗光芒四射,却居然照不到对面的墙壁!不由脱口惊呼道:“好大的房子!” “这是地宫的前厅。”韩凤娇轻车熟路,转身右走,轻描淡写道:“何止是大?吃喝穿用,无所不有,甚至,浴室边上还有小河。” “去浴室。”柳含烟不想听与治病无关的任何事情。 “我来抱会儿?” “快走。” 韩凤娇只好加快脚步,匆匆前行。她带着柳含烟先后穿过两道门,拐了两道弯,蓦地止住脚步,缓缓推开一道木门:“这里就是。” 随着房门开启,一丝淡淡的清香扑面而至,顿时把过道中的陈腐气息冲淡许多,使人神清气爽,舒适惬意。 柳含烟暗暗称奇,随着韩凤娇走进浴室,匆匆扫视四周,发现从地板到墙壁,再到房顶,除了门口梳妆台后的椭圆形大铜镜外,整座浴室里居然全部铺满了金丝楠木。 尤其立在墙角处的那个大浴桶,在昏黄的烛光照映下,金光灿灿,熠熠生辉,居然也全部用金丝楠木箍成。 柳含烟抱着龙中堂匆匆跑到浴桶边,只见浴桶内还有个精致的小木凳,急忙抬起脚尖,轻轻踢踢浴桶,似乎想试试浴桶是不是结实,却听韩凤娇轻声道:“都是干净的,我常来。” “快去打水。”柳含烟小心翼翼地把昏迷不醒的龙中堂放入浴桶,使他依靠在桶壁上盘膝而坐,轻声吩咐道:“清水,越干净越好。” “隔壁便是。”韩凤娇点燃梳妆台上的蜡烛,匆匆走出浴室,不一会儿便提着两桶清澈见底的凉水走了进来,不无懊恼道:“糟糕,忘记加热了。” “不要热的。”柳含烟正小心翼翼地扯着龙中堂身上丝丝缕缕的破衣烂衫,轻声吩咐道:“越凉越好,装满浴桶。” “你,你脱他衣裳?”韩凤娇大吃一惊,满面羞红。 “快去。”柳含烟好像没有听到一样,两手不停地从龙中堂身上揭下一条条黏连着血肉的布条。 韩凤娇看得触目惊心,情知事情紧急,不敢耽搁,急忙来回穿梭两趟,把浴桶灌满,却听柳含烟问道:“出了那道门,还有通往外面路吗?” “没有。”韩凤娇以为柳含烟担心有人进来,笃定道:“每个角落都走遍了,没有别的出口。” “通风口呢?” “这个。”韩凤娇一怔:“没有注意。干吗?” “没事。”柳含烟没有回答,迅速把那些肮脏的破布烂衫揉成一团,递给韩凤娇,肃然叮嘱道:“辛苦你了,韩姐姐。你先回去,两个时辰内别来打扰。” 韩凤娇转身欲走,却又停住,暗暗担心——龙中堂奄奄一息,柳含烟却不用任何针石汤药,仅用一桶清水,能治好吗?于是迟疑问道:“不用我帮忙?” “不用。”柳含烟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出去关上门。记住,两个时辰内,千万不要任何人前来打扰。” “好吧。” 韩凤娇眼见柳含烟再三叮嘱,神情凝重,只好暗叹一声,忧心忡忡地走出浴室。 她反手带上浴室门,静静在门外伫立片刻,忽然想到等在外面的王三叹、吴墨兰和马爱莲,更不知凌云志有没有前来祸害,着实放心不下,只好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浴室内,柳含烟回头看着紧紧关闭的浴室门,凝神细听韩凤娇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怅然轻叹一声,快步走近梳妆台。 梳妆台上空无一物,她一口气把所有抽屉拉开,终于在右边第三个抽屉里,看到一副笔墨纸砚和一叠素笺,还有一些裁纸刀小剪子等零碎用品。 她伸手拈过一张素笺,手指翻飞,很快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雀。 她把纸雀放在手心,取过裁纸刀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液,滴在 纸雀的背上,转而来在门前,轻轻开门,探出头来,下意识地四周一望,只见周围阴森寂静,几乎听得见烛焰的跳动声。 她急忙把手伸出门外,注视着静静卧在手心里的小纸雀,轻声祈祷道:“求娘娘垂怜,赐我力量。雀儿,这里是国子监对过韩家宅院的假山里面,快去正阳街长安巷十六门通知爷爷。” 说完,她冲着纸雀轻轻吹了口气,只见纸雀好像猛然惊醒似的,全身瞬间舒展开来。 它扬起小小的脑袋,忽闪着翅膀腾空而起,好像确认方向,又像恋恋不舍似的,在门前忽忽悠悠地盘旋一圈,这才顺着通道疾速前飞,很快看不见踪影。 柳含烟轻呼口气,急忙退回浴室,轻轻关门,匆匆上闩,迅速宽衣解带,挂上衣架,有意无意间对镜自照,不由面红耳赤,芳心陡跳,倏然顿住。 可她仅仅愣神瞬间,便霍然转身,疾步来到浴桶边,看一眼瘫坐其中的龙中堂,急忙盘膝坐下,两手紧紧抵贴在桶壁上,闭上双眼,源源不断地把内力输入桶内。 浴桶内的清水早已被血污染成肮脏的红褐色,好像一潭死水正在吞没有一具尸首。 可是,柳含烟的双掌抵住浴桶不过片刻,这桶寂静的脏水忽然不安分地涌动起来。 浑浊的污水,以柳含烟的双掌和浴桶的相抵之处为起点,打着旋,泛着晕,搅和着,缓缓向浴桶四周涌去,持续不断地冲洗着龙中堂身上的血污,使整桶水很快变得脏污不堪。 柳含烟端坐桶外,双眼微闭,似乎毫不在意桶内的情况,只顾专心催动体内真气,甚至连烛台上蜡烛渐渐燃尽也毫无察觉。 第424章 尴尬相对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一团的浴室内忽然响起若有若无的一声呻吟,旋即又渐渐响起微弱的喘息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喘息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甚至从一个人的喘息声慢慢变成了两个人的喘息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个粗重的喘息声又渐渐趋向平和,忽又几乎同时戛然而止,使得浴室里又重新回归寂静。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只听一个男子茫然轻问道:“这是哪里?翠儿?你在吗?” “龙公子,你……你醒啦……” “柳姑娘?” 尽管周遭漆黑一团,可龙中堂早已察觉到自己正泡在浴桶中,甚至,他昏迷乍醒,恍恍惚惚,还以为叶翠正在照料他洗澡。 可这个念头仅仅一闪,他又猛然惊悟——翠儿被人掳走生死未卜,我好像被凌云志打得半死,怎能泡在水里?难道被抛尸水中又侥幸苏醒? 满腹惊疑中,他急忙询问,却猛然听到柳含烟的声音,不由惊喜交加,下意识地从水中站起,又蓦地蹲入水中,扶着桶沿,脱口惊问:“是你吗?柳姑娘?这是哪儿?” 可他连问三声,柳含烟却毫无回应。 他愈加惊疑,心想:方才似乎听到柳姑娘的声音,似乎气若游丝,非常微弱,难道她也遭遇危难不成? 一念至此,他心头一凛,顿感事态严重,急忙撑住桶沿,猛地跳出浴桶。 他稳稳落地,却担心漆黑一团中招来祸害,不敢大声呼喊,小心翼翼地挥舞着手臂,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挪动着连声轻呼道:“柳姑娘?柳姑娘?” 轻呼声中,他像瞎子摸鱼似的刚刚前行两步,忽觉脚尖碰到一个东西。 他微微一怔,倏然止步,凝神细听,并无丝毫动静,试探着用脚尖触碰两下,顿时惊悟——分明有人昏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他急忙俯下身来,顺着此人的腰身径直摸上肩膀,又滑过脖颈探查鼻息,只觉此人尽管气息微弱,应该并无性命之虞。 他心中稍安,心想:我昏迷之时,正在风云会挨打。如今蓦然醒来,应该还在风云会,甚或正被关在某处。此人既然昏迷在此,必定是被风云会残害之人。 思虑之中,他急忙把此人搀扶坐起,可肌肤相接中,他霍然惊悟——此人分明是个女子! 刹那间,他几欲松手,却又迅速稳住心神,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攸关之际,何须顾忌男女大防? 犹豫之中,他急忙把此人盘膝坐好,一手揉捏着此人肉呼呼的耳朵垂,一手掐着她薄薄的人中。 过了片刻,只听此人轻轻呻吟一声,柔柔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龙公子,醒了没有?” 龙中堂浑身一颤,蓦地松手,连滚带爬地倒退半步,却不敢应声,羞愧交加中还有些叫苦不迭,心想:天哪,居然是柳姑娘! 姑且不说她为何如此这般,可她清醒后,发现与我肌肤相亲,同居一室,这可怎么得了?这要传扬出去,她这一世的清白,岂不毁于我手? 可就在他惶恐无措的瞬间,柳含烟乍然醒来,尚未完全清醒便被龙中堂贸然松手,不由自主又倒在地上。 脑袋碰到地上,“砰”的一声轻响,虽然稍感疼痛,却使她从神思恍惚中猛然惊醒,不由一阵恐慌,心想:天哪,这是怎么了?刚才好像有人扶我,应该是韩姐姐回来了吧?龙公子应该还没有苏醒吧? 侥幸之中,她心中稍安,奓着胆子,轻声问道:“韩姐姐,是您吗?” 黑暗之中,虽然无人应声,可她分明听到不远处传来阵阵粗重的喘息声! 她微微一惊,旋即醒悟,轻笑道:“韩姐姐,别闹,你,你若不好意思,请先出去,我帮他穿好衣裳,你再进来。” 呼吸更加沉重,却依然无人应声。 柳含烟只好挣扎起身,轻笑道:“韩姐姐,我可要点蜡烛……” “别!” 一声轻喝,分明是个男子。 “天哪!” 柳含烟惊呼一声,顿时魂飞天外,踉跄一下,几欲摔倒,却刚好抓住浴桶边沿,勉强稳住身形,瞪着黑影处惶恐喝问道:“谁?” “对不起,柳姑娘。”龙中堂心中别扭至极,面红耳赤,声若蚊蝇,甚至不及询问柳含烟因何至此,慌忙解释道:“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龙,龙公子?” 柳含烟又羞又恼,又急又气,却还有几分惊喜,正欲询问伤情,可又羞于启齿,只觉腿脚发软,再也坚持不住,倚着浴桶缓缓坐地,百感交集中,一阵委屈却蓦然涌上心头,鼻头一阵酸楚,不由潸然泪下。 刹那间,龙中堂已经察觉到异样,心想:她身体极度虚弱,不会再次昏迷吧?急忙关切问道:“没事吧?柳姑娘,你非常虚弱,不要多想……” “别过来。”柳含烟陡然惊醒,急忙喝道:“你,你先出去。” “好的好的,我先出去,您别生气,千万别着急。”龙中堂闻听柳含烟声音尖利,似乎体力稍有恢复,急忙唯唯诺诺连连应声,却又为难道:“我,我不知道如何出去。” “就在那儿别动。”柳含烟渐渐稳住心神,思前想后,心想:尽管到了这个地步,可无论如何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不由语气稍缓,轻声问道:“你,你没事了吧?” “没事没事。” “能走路吗?” “能,能。” 柳含烟完全放下心来,却又恼怒陡生,心想:我九死一生把你救活,反倒弄得我狼狈不堪,无地自容,言语中不由又带了几分怒气:“一直往前走,大约五六步,左边有个梳妆台……快去呀。” 吩咐之中,她并未听到龙中堂的走动之声,更加生气,急忙催促。 “是,是,走着呢,走着呢。”龙中堂听得一头雾水,正自纳闷,猛听催促,急忙连连应声,依言而行,很快摸到梳妆台处,更加惊讶,心想:这是何处?为何…… 第425章 无奈女装 “还没到吗?” “刚到,刚到……” “台上有烛台,旁边有火折。” 柳含烟闻听龙中堂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似的一直唯唯诺诺,不觉哑然失笑,心中的委屈和怨恨瞬间消散许多,心想:事已至此,何苦再呵斥他呢?于是柔声吩咐道:“还有火镰和火绒,若火折不能用,就用火镰。” “好的好的,摸到火折了……嗯……还有蜡烛。” 说着,龙中堂已经把火折拿在手中,不等柳含烟把话说完,急忙取下火折冒,轻轻吹燃火折。 可就在火苗跳动的瞬间,龙中堂突然听到柳含烟一声尖叫:“啊呀!不要点火……” 龙中堂吓了一跳,更加摸不着头脑,心想:不是你让我点燃蜡烛的吗? 惊疑之中,他正想回头询问,却从眼前的铜镜中赫然看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而身后几步远处,柳含烟也已站起身来,正倚靠在浴桶上,满面惊愕地怒视着他。 他骇然一惊,吓得浑身一颤,“啪嗒”一声,火折落在地上,倏然熄灭,浴室里又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一时间,他羞愧惶恐至极,脑子里一片空白,泥塑木雕似的立在梳妆台前,不仅再也不敢乱动,甚至连一丝声响也不敢弄出。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柳含烟迅速回过神来,悻悻喝道:“还愣着干啥?快出去呀。” “我,”龙中堂为难应声,嗫嚅道:“我,我没穿衣裳!” 柳含烟心中这个气啊,心想:我当然知道你没穿衣裳,为何还非要说出来呢?真是羞死人了!不由轻声呵斥道:“去穿啊。” 龙中堂更加难堪,嗫嚅道:“我……我不知……在哪里……” 柳含烟顿时醒悟,又好气又好笑还更加羞涩,心想:这可不能怪人家,他刚刚苏醒在这陌生之处,怎知哪里有衣裳? 别说他的破衣烂衫已然不能再穿,就算能穿,也早被我揉成一团递给韩凤娇,也不知扔哪儿去了。可这四周乌漆八黑的,去哪里给他找衣裳呢? 算了,先让他出去再说。 可是,万一他走到门外,韩姐姐又正好赶到,那就热闹了…… 一念至此,她眼前顿时浮现出韩凤娇看到龙中堂的尴尬景象,不由吃的轻笑出声,却又迅速忍住,故作镇静道:“门在你右边三四步……” “好的好的……” 龙中堂连声应着,迈步欲行,忽又想起火折和蜡烛,急忙凭着记忆摸到烛台,端在手中,又蹲在地上摸索着刚刚摸到火折,听着柳含烟继续说道:“这里是浴室,附近应该有更衣间,门外应该亮着蜡烛……” 龙中堂生怕再出意外,专心致志地听着,一不小心,“嗵”的一声,脑袋重重撞在门上。 柳含烟听得清楚,急忙询问:“怎么啦?” 龙中堂正好撞在额头,疼得龇牙咧嘴,急忙应道:“没事,没事。” 回应声中,他匆匆拉开门闩,缓缓开门,门外一片漆黑,一股凉风扑面袭来,使他汗毛倒竖,心中悚然。 他无暇多想,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摸到门外,反手关门,吹燃火折,点着蜡烛,借着橘黄的烛光四下搜望,却见浴室两侧果然有门,急忙上前推开,只觉一阵清香迎面扑来,不由惊喜交加,迈步而入。 烛光摇曳中,他匆匆四顾,只见门右侧摆放着一张富丽堂皇的梳妆台,台面上立着一面两尺多高的椭圆铜镜,铜镜前镶嵌两个精致的妆奁盒,妆奁盒旁立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烛台。 烛台上的蜡烛刚刚燃烧过半,黑褐色的烛芯顶端,居然还结着一朵豆粒大小的灯花。 梳妆台右侧的墙壁前,立着一排古香古色的大红衣橱,左墙下摆着一张枣红色的雕花罗汉床,不仅床上的物件一应俱全,甚至床沿处的被褥上,还有一丝浅浅的坐痕。 龙中堂暗自惊叹,却也疑窦重重,心想:看此情景,好像主人刚刚出去?我如此狼狈,还要赶紧找件衣裳才好。 惶恐焦虑中,他无暇再看,也不敢贸然点燃梳妆台上的蜡烛,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烛台放在梳妆台上,匆匆打开一座衣橱,却见衣橱里花花绿绿的挂满了女人的衣裳,不由大失所望,急忙打开另一座衣橱,里面却依然还是挂满了女人服装。 他顿时哭笑不得,心如火烧,索性接二连三的打开了所有的衣橱,却更加沮丧——所有衣橱内居然全是女人服装! 他满怀沮丧,无可奈何地关上橱门,回身欲走,猛然想起柳含烟还在隔壁着急等待。 而且,柳含烟似乎非常虚弱,若有什么危险,大为不妙,岂能因挑拣衣裳而耽误大事? 焦虑之中,他急忙重新打开衣橱,挑了件比较接近男人款式的浅色长衫,匆匆套在身上,回到浴室门前,敲了敲门,大声问道:“柳姑娘,我穿好衣裳了,可以进来吗?” “进来呀。”柳含烟随口应声,蓦地又想起方才的尴尬场面,不由一阵面红耳赤,急忙补充道:“待会出去,不准乱说……哎呀——哈哈哈……” 原来,柳含烟早已穿好衣裳,点燃蜡烛,眼见龙中堂端着烛台进来,居然身着一身淡红色的女装,不由放声大笑,胸中的所有尴尬顾忌,也随着笑声瞬间烟消云散。 龙中堂被她笑得更加尴尬扭捏,面红耳赤地刚把烛台放在梳妆台上,柳含烟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他霍然一惊,却见柳含烟面无血色,苍白如纸,靠着浴桶又缓缓地坐在地上。 他大吃一惊,两步跨到柳含烟面前,满怀关切地惶恐问道:“怎么了?受伤了吗?” 惊问声中,不等柳含烟回答,他一把握住柳含烟的小手,正欲切脉诊断,柳含烟却轻轻收回小手,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柔声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 龙中堂一怔,非常担心道:“脸色很难看。” “休息会儿就好了。”柳含烟故作轻松道:“扶我起来。” 第426章 地宫绝路 龙中堂微微迟疑,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小心搀扶,却觉柳含烟全身松软,几乎没有一丝力量,整个身体都绵软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不由更加担心,惊疑询问道:“你好像受了内伤?” “嗯。”柳含烟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忽然有些伤感,怅然道:“出去吧。” “我,我背你吧。”龙中堂迟疑道:“这样支撑,很伤身体。” “那怎么行?”柳含烟俏脸一红,忽又想起方才和龙中堂早有肌肤之亲,又何必在意眼前呢?只好暗叹一声,小声叮嘱道:“不准告诉别人。” “我保证。” “你感觉怎样?”柳含烟猛又想起龙中堂也刚刚死里逃生,急忙问道:“也很虚弱吧?” “没有啊。”龙中堂稍感诧异,思量道:“刚出浴桶时,倒是稍感乏力,出门转了一圈,又没啥感觉了,好像比平时还精神。” “那就好。”柳含烟放下心来,顺从地伏在龙中堂的背上,却听龙中堂又咕哝道:“这房子太黑,连点月光都没有。” “嗯。” 柳含烟非常倦乏地伏在龙中堂的背上,几乎一个字也不愿再说。 出得门来,龙中堂手持烛台,左右张望,俱深不可测,不由倏然止步,惊疑问道:“这房子稍显阴森,往哪儿走呢?对了,这是哪里?” “韩姐姐后院的假山里。” “啊?假山里?” 龙中堂陡然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看昏暗的顶棚,却发现高高的顶棚上吊着盏一尺多圆的油灯。 顺势再往前看,原来每隔两丈左右便悬挂着一盏油灯,而油灯下所对应的墙壁上,还装有一个精致的蜡烛架。 蜡烛架旁,有个凹陷进去的四方墙洞,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把把的蜡烛。 龙中堂又惊又喜,急忙快步上前,从墙洞中抽出一支蜡烛,点燃后插在蜡烛架上,随口问道:“往哪儿走呢?” “我也不知道。”柳含烟昏昏欲睡,迷糊应道:“韩姐姐带我来的。” “韩凤娇?”龙中堂更加诧异:“她在哪儿?” “回去了。” “噢。” 龙中堂闻听韩凤娇来去自如,好像在自家一样,顿时放下心来,又见柳含烟身体虚弱,不易多言,于是不再言语,点着通道边的一支支蜡烛默默前行,很快来到一扇门前,微微一怔,不得不轻声询问道:“是这儿吗?” 柳含烟强打精神瞄了一眼,却也没有丝毫印象,含含糊糊道:“打开不就知道了?” 龙中堂急忙把门打开,却见门后依然是一条长无尽头的昏暗通道。 他正欲出门,柳含烟却急忙阻止:“别,不是这里。” “为什么?” “来得时候,通道没有这么长。” “噢,也许咱们走反了。”龙中堂若有所悟,急忙转身回走,却又顺势问道:“我好像正在挨打,怎么到这儿了呢?” “咱们分手后,我不愿回家,正在街上闲逛,遇见王三叹和韩姐姐了。” “哦,我知道了。”龙中堂似有所悟:“你跟着他俩把我救了出来。” “嗯。” “可是,”龙中堂微微一顿,更加惊疑道:“我当时好像被打昏了,可现在,不仅没有半点伤痕,好像比之前更有力气了。” “那就好。” “救我的时候,你被凌云志打伤了吧?”龙中堂又内疚又感激还又心疼地追问道:“那,谁给我治疗的呢?该让她先帮你治疗的。” 柳含烟暗自嗟呀,却也不想表功,于是岔开话题:“前面暗淡许多,没有蜡烛了吗?” “有的是。”龙中堂道:“刚回到浴室门前。” “不准再提浴室。” 柳含烟一听浴室俩字,瞬间想起令人尴尬一幕,急忙呵斥道:“特别是出去后,对谁也不准说,包括那个叶翠,知道不?” “是是是,知道,知道。” 龙中堂连声允诺,却也想到方才的尴尬一幕,心想:不用你提醒,我肯定不会对别人说的。 “对了,韩姐姐说,浴室隔壁有……”话没说完,柳含烟猛然意识到她自己反而提及浴室了,不等龙中堂回应,她不好意思地微微一顿,却又不无霸道地喝道:“你不能说,我可以说。” “是——” 龙中堂心中好笑,却也不想分辩,只好拉长声音回应一声,以表心中不满。 “哼!”柳含烟也轻哼一声,却对龙中堂逆来顺受的的态度大感满意,继续说道:“她说,隔壁有条小河。” “哦。”龙中堂一心寻找出口,毫不在意地回应一声,却见他们已经来到一个三岔口前,急忙问道:“再往哪边走?” “一直往前,直到一间很大很空旷的房子,才是进来的地方。”柳含烟不假思索道:“走到头寻不见,还可以再回来,若拐进岔道,你看这地方,迷宫似的。” “是。” “你就知道说是,一点主见也没有。” “是——”龙中堂非常郁闷。 “你!”柳含烟忽觉龙中堂好像一直在敷衍自己,心中很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赌气似的说道:“随便走吧,我不管了。” “是,啊不是。”龙中堂急忙辩解道:“我觉得你说得都对,所以才说是的,你看现在,我说不是了吧?” 柳含烟眼见龙中堂百依百顺,尽管满嘴“是”与“不是”的非常饶舌,听着却很舒服,也不好再指责什么,轻轻伏在龙中堂的背上,任凭龙中堂背着她匆匆前行,而她却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 朦朦胧胧中,她发现龙中堂在通道中一直前行却找不到来时的那间大厅,而龙中堂走得却越来越慢,甚至好像醉酒似的渐渐有些脚步蹒跚,踉跄不稳,不由关切问道:“累了吧?歇会儿吗?” “不。”龙中堂站住脚步,气喘吁吁道:“也许,很快就到出口了。” 她抬手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发现龙中堂已经满头大汗,汗流浃背。不由一阵心疼,顺势用衣袖帮着龙中堂擦拭汗水,柔声吩咐道:“放我下来。” 第427章 地下迷宫 “不行,你身体虚弱,多休息吧。”龙中堂婉言拒绝道:“烟儿,你救了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说什么嘛?羞死人了。”柳含烟又羞涩又开心,正在扭捏,忽觉金光一闪,定睛看去,原来是她放飞的小纸雀飞了回来。 纸雀身后不远,爷爷正大踏步地朝她走来,还把手指在脸上不住地画着,似乎嘲笑她和龙中堂卿卿我我,亲亲热热。 她更加害羞,伸手想招回空中飞翔的纸雀,口中却撒娇似的嗔怪道:“爷爷,怎么才来呀?” “着啥急嘛?”爷爷呵呵笑道:“这儿有门,这儿有门。” “在哪儿呢?”她大喜过望,蓦地想从龙中堂的背上跳下。可她身体方动,激灵惊醒,却听龙中堂正连声问道:“这儿有门,是不是这里?上面写着字呢。” 她恍然惊悟——原来是南柯一梦——急忙顺势看去,只见他们已经和石门近在咫尺,清清楚楚地看到白灰灰的石梁上镌刻着四个醒目的金黄大字——别有洞天! “不是这里。”她虽然大感惊奇,却清醒知道他们并非从此而来,只是微一迟疑,她又好奇猜测道:“说不定是另一个出口呢?” “有可能。”龙中堂赞同道:“俗话说狡兔三窟,这么大的地下室,不能只有一个进出口吧?” “管他呢。”柳含烟笑道:“开门再说。” “可是。”龙中堂为难道:“没有看到机关。” 柳含烟顿时醒悟——此处虽然看上去是一道石门,可溜光剔滑宛如整块石壁,并无任何门环拉手之类的东西,必定由机关控制。而且,从假山进入时,韩凤娇也是一次又一次地开启机关才顺利进来的——急忙吩咐道:“把我放下来,你仔细找找,背着我太不方便。” “不行,你身体虚弱,石板地面太凉。”龙中堂早已在石门两侧展开搜寻,婉言拒绝道:“这不是暗门,不会把机关设置的过于隐蔽,也不会把机关设置在不便开启处。” “有道理啊。”柳含烟轻笑道:“还以为是个书呆子,没有想到还有这番心思。” “你说什么?” 柳含烟声音很小,龙中堂正专心搜寻,没有听清,急忙追问,倒让柳含烟瞬间醒悟,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我说,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一定能找到的。” 龙中堂没有搭话,专心致志地在一块石头上细细摸索着,甚至还把耳朵贴近这方石头轻轻敲了几下,满怀信心道:“这块石头比周围的石头光滑许多,必定有人时常触摸。没错,就是它,里面是空的。” 自语声中,他已经试出有个方向稍有松动,顺势一推,石头应声而动,缓缓凹进去约有一半,便听石门两侧的石墙内发出“嘎嘎吱吱”的连绵声响,而两扇石门也随着声响“轰轰隆隆”地缓缓滑向两边。 “开了开了。” 柳含烟开心的大喊大跳,差点从龙中堂背上落下来,幸亏龙中堂反手托住,她才悚然而羞,停止躁动,急不可耐地盯着石门缓缓开启,看着几缕聊胜于无的昏暗光线从越开越大的门缝中倏然穿透进来。 石门背后,虽然依旧光线昏暗,却比通道中明亮许多,是他们赫然看到一大片星罗棋布的亭台楼阁影影绰绰地闪现眼前,不由目瞪口呆,楞在门前。 “不是出口吧?”沉寂片刻,龙中堂莫名其妙地嗫嚅一声,却不等柳含烟回应,难以置信地惊叹道:“这么大片建筑,是在假山里吗?这假山得有多大呀?” “假山,或许只是通道……甚至连通道也算不上,仅仅是通道的入口……”柳含烟思思量量地猜测道:“而这片房屋呢,或许都在假山下面?” “可是,这么多亭台楼阁,要多少人力物力?这,这比传说中的霸王宝藏,还要庞大许多吧?” “既来之则安之嘛。”柳含烟喜不自禁道:“霸王宝藏什么的,我没有听说过。不过,这里既然这么豪华,肯定有很多宝贝。” “能活着出去就算万幸。”龙中堂不无担心道:“地下宫殿,一般都会布满暗道机关,弄不好就葬身于此,还想什么宝贝?” “那也不一定嘛。”柳含烟却不以为然道:“遇到危险,咱就回去呗。” “不行。”龙中堂不想冒险,急忙提醒道:“韩凤娇两个时辰后回来,万一找不到咱们,会担心的。” “唉!现在不是她担心咱们,咱们应该担心她才是。” “啊?”龙中堂暗暗吃惊,急忙问道:“她也受伤了吗?” “那倒没有。可是你想,我们把你带回来,凌云志岂能善罢甘休?” “糟了。”龙中堂着急道:“那更要尽快出去才好。” “嗨呀!”柳含烟无奈叹息道:“事已至此,急有啥用?我也想赶紧出去,不是找不到出口吗?依我说,照直前行,说不定反能尽早出去。哎你看,那不是有座小桥吗?有桥必有路啊,快去看看。” 龙中堂也已看到十余丈外的那座小桥,心想:此言不无有道理,既然前面稍有光线,必定离着地面更近,也必定设有通风通光之处。万一顺这条道能出去呢? 犹豫思忖中,他下意识地回望一眼几无尽头的长廊,心想:牢牢记住路径,大不了再回到这里。 打定主意,他索性吹灭蜡烛,小心翼翼地跨出石门,顺着影影绰绰的地面,快步走向那座小桥。 眼看离着小桥越来越近,忽然听到稀稀疏疏的细细水流声,他不由精神大振,不无惊喜道:“你听你听,桥下有水,桥下有水。” “听到啦。”柳含烟莞尔笑道:“桥下没有水,为何造桥呀?” “是啊是啊,有水就好,有水就好。” 龙中堂高兴地语无伦次,三步并作两步,很快来到桥边,倏然止步,看着细细流水,好像自我安慰,又像安慰柳含烟似的笃定分析道:“有水出入,便有进出口,不然,水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第428章 鬼魅迷宫 “那可不一定。”柳含烟却一反常态,不如龙中堂那么乐观,细细分析道:“若从泉水来,流入地下河,一样没有出路。你看这水,麻线似的,还用搭桥?小孩子都能跳过去。” 柳含烟说得沮丧,却也不无道理,瞬间便把龙中堂的满心欢喜驱散大半。 可事已至此,再退回去,也不见得能找到出口,还不如径直前行,若能侥幸出去最好,若实在没有出路,再转身回去也没有遗憾了。 于是,他匆匆踏上小桥,来到小桥中央,忽又心中一动,试探问道:“要不?咱们顺河走?” “笨哪。”柳含烟不满否定道:“咱们身处地下,这条小河本身低于地上河很多,怎会流到地面上的江河湖泊中呢?” “唉!” 龙中堂深以为然,只好轻叹一声,快步走下小桥,却见正对桥头处居然出现了左中右三条小路,只不由倏然止步,再次询问道:“走哪条?” 柳含烟早已看到三条小路,惊疑中也不敢随便确定,直起身子,四下探望片刻,忽然指向右前方,小声惊呼道:“快看,那座房里好像有人?” 龙中堂惊喜交加,急忙顺势望去却又大失所望,淡淡道:“那座大房子,打开门我就看见了。正因那房子里有光线,所以这里才能影影绰绰地看清地面。” “不早说?”柳含烟郁闷呵斥道:“你若早说,咱就不过来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柳含烟更加气恼:“有灯光,说明里面有人呀。” “只是稍稍亮点而已,不一定有人吧?”龙中堂不以为然地辩驳道:“有人不好吗?给他陪个不是,也许就能顺利出去了。” “他若不让咱出去呢?”柳含烟忽然有些害怕,倏然压低声音,不无恐吓道:“住在这么古怪的地方,他肯定不想走漏风声,万一杀人灭口呢?” “哦!”龙中堂霍然惊悟,倏然止步,胆胆虚虚道:“要不?退回去吧?” “也不好。”柳含烟沉吟道:“万一那里没有人,只是出口呢?” “这,也对呀。”龙中堂顿时左右为难,郁闷问道:“你说怎么办?” “我哪知道?”柳含烟一怔,忽然幽幽叹息道:“唉!若我没有失去功力,就好了。” 龙中堂顿时体会出话中之意——若她没有受伤,可以前去探听,遇到危险,她既便不能制服敌人,至少也能安然逃回。而他龙中堂手无缚鸡之力,若独自前往,万一遇到危险,别说制服敌人,就连小命也难以保全。 惭愧之中,他猛然下定决心,道:“你在桥上休息会儿,我去那边看看。” “不行。”柳含烟断然拒绝道:“要死死一块。” 话刚出口,柳含烟忽觉这话有些暧昧,不由俏脸一热,轻声呵斥道:“是不是想把我扔在这儿,自个儿去找出口?然后偷偷溜走?”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龙中堂哪能猜中柳含烟的小心思呢?眼见柳含烟会错意了,急忙改口道:“那就一块去。” “这还差不多。”柳含烟又好笑又爱怜,蓦地把手伸到龙中堂面前,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把烛台给我,帮你减轻点重量。” “啊!好,好。” 龙中堂不由暗暗苦笑,心想:从我手上到你手上,还不都在我背上么? 尽管心中腹诽,可他觉得柳含烟的脾气实在有些古怪,也不敢再招惹她,只好顺从地把烛台递给了柳含烟。 柳含烟刚刚抓着烛台,龙中堂觉得柳含烟有些下滑,顺势两手托着她往上耸了耸。 可他用力稍大,柳含烟有些出其不意,被龙中堂颠得轻声哎哟一声,刚刚握在手中的烛台猝然脱手,“啪”的一声,落在桥头前的地面上。 龙中堂吓了一跳,急忙询问道:“怎么啦?没事吧?” 柳含烟深感歉然道:“对不起,烛台丢了。” “没关系,反正也用不着了。” “那就快走吧,我给你警戒放哨。” 说笑之中,柳含烟忽觉一阵胸闷气短,倏然止住说笑,只好倦乏地伏在龙中堂背上运功调息。 龙中堂情知柳含烟病体虚弱,不敢再多言多语,默不作声,匆匆前行。 一时间,“嗒嗒”的脚步声在弯弯曲曲的幽静小道上显得更加突兀,更加响亮,也使周遭的氛围显得更加阴森,更加诡异。 他暗自戒备,四下查看着小路两旁,发现路边空地甚多,虽然没有花花草草,却摆放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假山巨石,甚至还有几座奇形怪状的塑像。 他虽然无心欣赏,可面对这些光怪陆离的怪异景象也不由暗自称奇,甚至觉得此处虽然诡异,却也比在漆黑沉闷的通道里轻松许多,至少没有那种暗无天日永无尽头的压抑感。 然而,一念至此,他又觉有些不对劲——从小桥到那座房子,似乎不过一盏茶的距离,可现在已经走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为何还没有到达呢? 惊疑之中,他不由放慢脚步,正欲转身回望,忽听柳含烟浑身一抖,轻声惊呼道:“天哪!小桥!中堂快看,又到小桥了。” “不就一座桥么?看你一惊一乍的。”龙中堂也已看到几丈外的那座小石桥,暗自好笑道:“偌大的庭院,有两座一模一样的小桥,不足为奇。” “不!” 柳含烟两手紧紧搂住龙中堂,嘴巴贴在龙中堂的耳边,好像怕别人听见似的,声若蚊蝇道:“你看桥头下,是不是那个烛台?” 龙中堂心中一凛,定睛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影影绰绰中,只见桥头前的地面上,赫然落着那架烛台。原来,走了半天,他们居然又回到了刚刚离开的小桥边。 他悚然止步,正自惊疑,却听柳含烟抖抖瑟瑟道:“鬼,鬼打墙。” “不可能。”龙中堂断然否决道:“世上哪有鬼?我从来不信。” 眼见龙中堂如此淡定,柳含烟稍稍安心,却依然心有余悸地问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第429章 水晶高阁 “噢——我知道了。” 龙中堂略一沉吟,猛然醒悟,急忙转过身来,重新审视方才走过的小路,细细打量着小路两边的那些假山怪石,还不时指指点点地念叨着什么。 柳含烟莫名其妙,甚至还以为龙中堂中邪了呢,更加胆战心惊,却还不敢贸然出声,正自惊恐不安,忽听龙中堂冷哼一声,笃定笑道:“哼!岂有此理,果然不出所料。” “怎么了?”柳含烟急忙追问道:“什么不出所料?” “故弄玄虚而已。”龙中堂不无懊恼道:“方才看到这三条路口,我就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柳含烟急忙催促道:“快说嘛,急死人了。” “着啥急嘛?”龙中堂有些故弄玄虚似的不屑笑道:“并无什么高明之处,无非借用奇门遁甲而已。” “哦,原来是这样。”柳含烟恍然若悟,却依然将信将疑:“我倒听说过奇门遁甲,以为不过是修炼之人所用,没有想到盖房子也用得上。” “我也只在书上看过,并没有亲身见识过。”龙中堂笑道:“不过,奇门遁甲重在活学活用,这种用假山碓石故弄玄虚的行径,糊弄不懂之人还行,遇上稍懂之人便不起作用……” “哎呀,别说那么多没用的。”柳含烟无心细听龙中堂解释,急切问道:“你就说能不能过去吧?” “当然可以啊。”龙中堂话未说完便被柳含烟打断,颇有些意犹未尽,无奈喟然道:“方才只顾走路,没有注意这些小伎俩,如今看破阵法,不过小菜一碟而已。” 柳含烟噗嗤一笑,轻声揶揄道:“看你老实巴交的,原来也会说大话。” “呃。”龙中堂有些不好意思,背着柳含烟踏上右边的小路,随口解说道:“其实啊,这处设计还算不上奇门遁甲,充其量算借用的八卦阵而已。” “八卦阵啊。”柳含烟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龙中堂有些诧异,顺口问道:“那,你说现在走的是生门还是死门?” “那哪儿知道?”柳含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道:“我只知道八卦阵是诸葛亮发明的,哪知道什么生门死门?” “八卦阵创始于上古年间,诸葛亮只是让八卦阵更加完善而已,算不得首创发明。”龙中堂笑道:“不过,传到后来,人们不仅利用八卦阵排兵布阵,也利用八卦原理设置建筑布局。” “好啦好啦,我的龙公子,别在小女子面前讲诉这些大道理好不好?”柳含烟对这些毫无兴趣,嘻嘻笑道:“你只要告诉小女子,咱们现在走的是对还是错就行了。” “当然是对的。”空有满腹锦绣却无处展示,龙中堂稍稍有些郁闷道:“小桥前的三条路,正对八卦三门,中间是死门,左边是惊门,咱们走的是景门。” “唉!好了好了,你还是用心看路吧。”柳含烟眼见龙中堂侃侃而谈,放下心来,却也懒得再听,轻声叮嘱道:“我再养养精神,到了叫我一声。” “好的好的,你安心休息吧。” 龙中堂连声应允,心中却大感惋惜,心想:我还没有讲完呢,你又要睡觉,这么深奥的奇门异术,不是闲得无聊,我还懒得对你说呢,真是对牛弹琴。 品味着知音难寻的无奈,他依据所掌握的奇门遁甲知识迅速认清方向,虽然依旧七拐八绕,却也畅通无阻,很快便来到那座稍显明亮的大房子前。 抬眼望去,房门上槛正中悬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三个红底烫金的隶书大字——圆梦阁! 不知是光线稍显昏暗,还是年长日久有些褪色,这三个大字虽然写得气势磅礴,却掩饰不住风光不再的暗淡。 “圆梦阁?”柳含烟虽然浑身倦乏,可忐忑不安中也难以沉睡,正自似睡非睡神思恍惚,忽觉龙中堂止住脚步,急忙查看,却一眼看到“圆梦阁”三个大字,轻呼一声,忽然心头一动,顺口问道:“中堂,你有梦想吗?” 话音刚落,她蓦地一惊,心想:天哪!居然直呼其名!这要让外人听见,还以为和他是什么亲近关系呢? “当然有了。”龙中堂不无感慨道:“原本想着书立说,扬名流芳。后来觉得遥不可及,有些可笑,于是转而求取功名。若能出将入相,自然最好,实在命运不济,至少能开馆收徒,养家糊口,还有时间写写画画。” 龙中堂说了一半,柳含烟便“咯咯”笑个不停,不无嗔怪道:“但凡有幸进入国子监者,无不想得到帝王赏识,出将入相。可你却想着回家教书?真没出息。”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龙中堂笑道:“出将入相固然风光,也不是很稀罕。哎,那你有啥雄心壮志,说来听听。” “我?”柳含烟蓦然一怔,忽然平添几丝淡淡忧伤,怅然道:“我哪有什么梦想?我既不稀罕出将入相,更不喜欢做深宫大院的金丝雀,不过,现在我倒希望,若能和……” 她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不由让龙中堂好奇追问道:“和什么?没有说完呢。” 其实,柳含烟本想说“能和你在这里住一辈子”,可话到嘴边,猛然警醒,顿时又羞又臊,急忙改口道:“能在这里住一辈子,也算不错。” “什么呀?”龙中堂不由大感惊讶,不屑笑道:“这破地方,暗无天日,鬼鬼祟祟。别说住一辈子,就这半天,都觉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住一辈子?亏你想得出。” 柳含烟“嗤”的一笑,暗自庆幸,心想:如此荒唐之言,幸亏没说出口,原来中堂不喜欢这儿。他若不喜欢这儿,我留在这鬼地方干什么? 她正胡思乱想,忽听龙中堂轻声惊叹道:“咦?这么大的前厅,为何空荡荡的?” 原来,就在她浮想联翩稍稍走神之际,龙中堂已经背着她推门走进一间光线明亮的大厅内。 她打起精神,四下打量,只见大厅足有数丈见方,正如龙中堂所言,整座厅内空无一物,空荡荡的有些荒凉。 第430章 惊现尸骸 惊讶之中,她无暇多想,顺着光源的来处仰面查看,却见整座大厅的天花板居然好像一层厚厚的水晶似的,清澈透明,光亮异常,而更让她吃惊的是,二楼厅内,居然整整齐齐地坐着两排人。 她骇然一惊,双手猛然一勒龙中堂,连声惊呼道:“快快快,快走,楼上有人!” 可龙中堂却像置若罔闻似的,一动未动地仰头凝望片刻,沉声疑惑道:“应该不是人吧?” “怎么不是?”她心急如焚,小声催促道:“椅子上坐满了人!” 其实,龙中堂进门之初,已然发现二楼上的那两排椅子和垂下椅子面的一条条人腿。 “若有人,怎能一动不动?” “明明就是……”柳含烟着急争辩,可话没说完,心中猛然闪现一个念头,不由更加恐慌,结结巴巴道:“是,是死人?” “难说。”龙中堂迟疑道:“也可能是塑像什么的。” “不可能。”柳含烟仓皇催促道:“别管真人假人,赶紧离开。” “好的好的。”龙中堂连声应着,脚下却丝毫不动,反而迟迟疑疑地抬手指着斜上方疑惑问道:“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些竹子?” “什么竹子?在哪儿?” 柳含烟尽管一刻也不想在此久留,可依然满怀好奇地顺势望去,只见两层清澈透明的天花板外的左上角靠墙处,果然有些竹子似的东西,密密麻麻影影绰绰地在二楼的墙外不住地摇晃着。从它们晃动的缝隙中时不时地透进来一缕又一缕的微弱光线。 “出口,肯定是出口!”柳含烟惊喜若狂,瞬间忘记恐惧,心急火燎地连声催促道:“快快快,快上去,楼梯在哪儿?” 龙中堂急忙四下寻找楼梯所在,可放眼四望,厅内徒有四壁,一目了然,除了后墙正中镶嵌着一道可以自由出入的月亮门之外,再无任何可疑之处,更没有看到必定应该存在的楼梯。 他愕然愣神片刻,灵机一动,径直来到月亮门前,只见月亮门外铺着一条光洁白亮的平整小路,顺势远望,却见小路尽头的昏暗之中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一些高大的建筑。 他心中一动,正想顺势出门,却又猛然想起方才经过的曲折小道,生怕这道月亮门外再有什么蹊跷,不敢贸然进出,只好站定脚步,再次小心环顾四周。 果然,细看之下,他发现远离月亮门的两侧墙根处还各有一扇紧紧关闭的小门——这两扇小门几乎和墙壁一样颜色,光线昏暗中很难发现。而他现在所立之处,正好靠近右侧的小门。 他稍一迟疑,上前轻轻抓住门环,缓缓把门打开,顿时眼前一亮,一阶阶楼梯踏步便赫然闪现在他面前。 他一阵惊喜,却不敢贸然上楼,而是抬脚轻轻踏上台阶,稍稍用力一踩又猛然抬起,凝神静听片刻,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又使劲落下,甚至还在台阶上狠狠踹了几脚,依然没有发现异常,才踏踏实实地上了第一步台阶。 然后,他也真不嫌麻烦,依葫芦画瓢的走一步,探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了好长时间,终于走上二楼,却也更加惊叹地发现,整个二楼,不仅地板和顶棚都是透明的,就连左边那面高大的墙壁,居然也像用整块水晶雕成似的,从下到上,全部清澈透明,墙外一切也就清清楚楚,一览无余——墙外不仅长有一大片稠密的青竹状植物,而且,竹影摇曳中,依稀看到竹林上空,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但是,更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些竹子的下半截,居然全部泡在水里——也就是说,他们眼下所在的地宫,要么在一座巨大的水池底下,要么在一片河流或湖泊之下! 从透明的水晶墙向外看去,足有两三丈高的墙壁外,已经被清水和污泥自然分为三层:最下面的一层是黑乎乎厚厚淤泥,几乎把水晶墙掩埋三分之二还多。 淤泥之上是一丈多深的清水,把整座水晶墙深深淹没其中,密密麻麻的竹林,长出水面又有数丈多高,茂盛的枝叶,把水面和透明墙体遮挡得严严实实。 可是,不管竹林是随风摇动还是随波荡漾,竹影摇曳之间,总能闪出丝丝缝隙,透进些许阳光,才使得深埋污泥下的圆梦阁里不至于一片漆黑。 龙中堂看得震惊不已,却又不无疑惑地喃喃自语道:“如此浩大的工程,居然建在水下,却还在这里留有隐患,实在太不应该。” “可不是么?万一把竹子砍掉,啥都藏不住。” “这不是竹子,竹子一直泡在水里很难长久。”龙中堂微微一顿,笃定解释道:“好像是‘风车草’。” 眼见与外界仅仅一墙之隔,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水晶墙,柳含烟陡然精神大振,对寻找出口之外的任何事情更没有任何兴趣,着急催促道:“管它是什么呢,赶紧找出口。” 龙中堂不敢怠慢,急忙顺着水晶墙缓缓前行,聚精会神地细细探查。 可他背着柳含烟行走半天,早已累得腰酸腿软,如今还要俯身弯腰的寻找机关出路,越来越难以坚持,心想:不如暂且把她放下,等找到出口……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听柳含烟陡然一声尖叫,套在他脖子上的两只胳膊骤然收紧,勒得他顿时喘不过气来。 他猝不及防,差点摔倒,急中生智,腾出一只手,拼死拼活地拉扯半天,总算缓过劲来。 他深深呼吸一口,不无恼怒地回头喝道:“差点勒死我,你……” 可他话没说完,眼睛余光中猛然发现一丝诡异,吓得他戛然而止!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后退几步,直到他背上的柳含烟轻轻抵在水晶墙上,他才身不由己地止住脚步,瞠目结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只见三丈开外,两幅巨大的杏黄色轻纱帷幔从顶棚一直垂挂到地板,好像一道巨大的屏风挡在楼梯入口处。只是,两幅垂幔并没有完全合拢,五六尺宽的间隙中赫然闪出几张阴森恐怖的人脸! 第431章 两把龙剑 这几张人脸,似红似绿,似黄似白,似笑非笑,一动不动,甚至,那几双闪着奇怪光芒的眼睛,好像正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龙中堂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深深呼吸两下,勉强稳住心神,猛然发觉柳含烟尖叫一声后再未出声,甚至一直伏在背上一动不动,不由心头一凛,急忙轻声呼唤道:“柳姑娘,柳姑娘?” 他刚刚呼唤两声,只觉柳含烟在他背上轻轻活动一下,好像怕别人听到似的,细声细气道:“别说话,快走!” 他顿时松了口气,甚至有些好笑,心想:这丫头看上去凶狠火辣,没想到却害怕死尸,急忙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几具尸首而已,不用害怕。” “有鬼啊。”柳含烟依旧声若蚊蝇,着急提醒道:“帷幔后面有鬼火。” “哪有什么鬼火?” 龙中堂不以为然地宽慰一声,却已然发现帷幔后面确实散发着绿莹莹的幽幽光芒,不仅照映得那几具死尸的面容神色更加阴森诡异,也照映得那些没有闭上的眼睛熠熠生辉,冷冷放光。 他心如打鼓,声音戛然而止,奓着胆子细细观望,只见那些尸首个个衣冠整齐,神态安详,背靠椅子,稳稳端坐,似乎已经去世很长时间,却依然脸色红润,栩栩如生,尤其那一双双深邃的眼睛,一直怔怔地盯着他们,似乎想要询问什么,却又犹豫不决而迟迟没有出声。 愣神片刻,他很快从乍见许多尸首中的惊骇中平静下来,稍稍松了口气,却猛然又疑窦丛生,心想:看他们的肤色,似乎刚刚去世,可即便刚刚去世,也应该闭上眼睛吧? 就算有传说中的死不瞑目,难道这些人全都死不瞑目? 可是,他们相对而坐,神态安详,根本不像遭遇不测的样子? 可是,若非遭遇不测,为何这么多人同时去世? 垂幔后面的灯火,或许是长明灯? 谁点燃的?点燃多长时间了? 况且,即便最大的蜡烛,即便最大的油灯,又能燃烧多少时间呢? 一天? 半天? 甚至,一个时辰? 那么,若有人在一个时辰前点燃灯火,也许这些人正是被害于一个时辰之前。 可是,他们一路行来,不仅没发现厮杀打斗的丝毫痕迹,就连眼前也没有半分半点的凌乱迹象。 甚至,就算他们同时被毒杀身亡,甚或同时服毒自杀,也该有临终前的挣扎痕迹吧? 刹那间,万般疑虑,齐涌心头,使他愈加震惊疑惑,不仅早已不再惶恐不安,甚至忘记了寻找出口,不由自主地缓缓走向前去。 可他刚走两步,却觉柳含烟猛然又勒紧他的脖颈,颤颤惊问道:“干吗?别过去!” “怕什么?都是死人!”龙中堂不以为然地宽慰一声,轻声疑惑道:“这么多人同时丧命,你不觉奇怪吗?纱帐后居然还有灯光,更不可思议。” “可是……”柳含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地从龙中堂的背上探出脑袋顺势望去,却又不无恐慌道:“万一有危险……” “放心。”龙中堂笃定地安慰一声,轻声数道:“……七……八,嗯,背对我的有七个,对面有八个。” 商量声中,他们已经穿过帷幔,把帷幔后面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右侧一排的椅子上坐着八个男子;左边一排的椅子上坐着三男四女,其中还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两排椅子的尽头,一位头戴褐色冕旒身穿赭黄色衮龙袍之人居中坐在一把高大的椅子上,威严庄重地俯视着龙中堂和从龙中堂肩膀上探出半颗脑袋的柳含烟。 此人约有五十多岁,面如银盘,五官端正,一双细眼,两道浓眉,鼻梁高挺,方口薄唇,一抹燕尾黑胡,胡尖微微上翘,看上去好像满脸茫然,又似充满惆怅。 肥大的龙袍前襟直垂脚面,把他脖子以下的所有部位遮盖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椅子底座上的几朵祥云花纹。 这张椅子不仅雕花镂空金碧辉煌,扶手和靠背上还精雕细琢出两条蜿蜒起伏张牙舞爪的金龙,平卧成椅子的左右扶手。 两只龙头盘旋而上至此人脑袋后方的椅子背上,隔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幽幽绿芒的夜明珠,怒目相视,争抢吞噬——正是在这颗夜明珠幽幽绿光的照映下,才使得此人与厅中所有的尸首颜色怪异,惊悚吓人。 但是,更让龙中堂和柳含烟目瞪口呆的,既不是这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也不是金碧辉煌的龙椅和在场的所有尸首,而是身着龙袍之人两手叠压的那柄长剑。 这柄长剑并没有剑鞘,龙尾似的剑柄,双龙头的剑格,黄澄澄的剑身,好像两条龙同时吐出一条长舌,威风凛凛地立在此人面前的一块白玉板上。 这把长剑,居然和龙中堂送给凌云志的那把祖传龙剑,好像一个模子铸就似的,一模一样,毫无二致! 龙中堂和柳含烟霍然一惊,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龙中堂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柳含烟,而柳含烟也正看向龙中堂。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两人似乎均想向对方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谁也没能发出丝毫声音。 但是,的尽管他们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可他们从对方充满惊讶的眼睛里似乎已经看穿对方的心思——这把龙剑,虽然和龙中堂的祖传龙剑一模一样,可是,不管此人去世多少时间,甚至哪怕刚刚离世,他手中这把长剑也绝对不是现在凌云志手中的那把龙剑。 一时间,两人心惊肉跳,如坠云雾,好像泥塑木雕似的哑口无言,愣在当地。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柳含烟忽然心中一动,小声问道:“龙剑是一对儿吗?” “不知道。”龙中堂摇了摇头,若有所悟,却忽然岔开话题,商量似的问道:“把你放到水晶墙下,稍稍休息,好么?” “水晶墙?”柳含烟回头看看数丈外的那面透明墙壁,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水晶的?” “除了水晶,还有什么如此透明呢?”龙中堂苦笑道:“连这地板,还有顶棚,只怕也全是水晶做的。” “那,把我放那儿,你,你去干吗?” 第432章 祁圣皇帝 柳含烟似乎不想离开龙中堂温暖的脊背,稍显不满的质问一声。 “唉!”龙中堂长叹一声,喟然道:“看此人衣着,应该是个帝王。他身边的这些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儿女,忠臣良将。不管因何离世,总不能让他们一直曝尸于此吧?” 柳含烟默然无语,觉得不无道理,可回头看看水晶墙,又不无疑虑地问道:“没有棺木,如何埋葬?再说了,院中地面都是石块,如何挖坑填土?” 龙中堂顿时怔住,微皱双眉,无奈沉吟道:“不如,将他们火化,撒入那条清溪,如何?” “唉!” 柳含烟轻叹一声,算是默许,可心里却有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她实在不愿意远离龙中堂,独自和这些尸首待在一起。 可事已至此,她也不好再做阻拦。 俗话说:死者为大,入土为安。 尽管他们与这些人毫无牵连,可既然有缘遇见,或许便是命中注定要帮他们收敛骸骨的吧? 一时间,她胡思乱想,沉默不语,倒让龙中堂有些过意不去。 龙中堂猜到柳含烟心有畏惧,急忙商量道:“要不?把你送回院中?” “不,那儿太黑。” “那还是水晶墙下……” “也不。”柳含烟盯着水晶墙,嘟着小嘴道:“万一破碎,我躲不开……天哪。” 话说一半,她忽然惊呼一声,喜笑颜开,甚至情不自禁地在龙中堂背上猛拍两下,惊喜嚷道:“快快快,中堂,把它打碎,不就出去了么?” “对啊!”龙中堂顿时惊喜万分,却又大觉不妥,不无为难道:“可是,这么多房子,岂不可惜了?” “唉!也是啊。”柳含烟也有同感,无可奈何道:“把我放在楼梯口吧,看着你出来进去,我心里踏实。等安葬好他们,再找出口。” 龙中堂深以为然,于是把柳含烟放在楼梯口,转身回到大厅正中,面对十几具尸首双膝跪地,朗声念道:“诸位前辈,晚辈龙中堂。误入此处,多有打扰,请多多见谅。晚辈斗胆,敬请诸位前辈火化后水葬,嗯,终究会流入大海,沉入海底,也算入土为安。” 念叨完毕,他轻轻伏地,磕了三个头,起身走向手持龙剑之人,同时还不忘对左右两边拱手致歉道:“诸位前辈,君臣有别,长幼有序。既然这位前辈生前为君,从他老人家开始安葬,诸位也无需见怪吧?” 柳含烟听着龙中堂神神叨叨,开始之初还有几分伤感,可听到龙中堂劝慰死人,实在忍俊不禁,“嗤”的一笑,不无调侃道:“放心吧好心人,就算你把他们埋在一块,他们也不会怪你的。” 龙中堂心中沉闷,也无心理会柳含烟的揶揄,快步走到持剑之人的身前,再次拱手致歉道:“得罪了,前辈。” 说完,他刚要伸手取下龙剑,却忽然发现剑尖下压着块一尺见方半寸余厚的白玉板。 白玉板细若凝脂,几乎和厚厚的水晶底板融为一色,若不离近细看,根本难以发现,更不会发现玉板上似乎还有许多字迹。 他微微一愕,急忙摘下宝剑,轻轻放在水晶地板上,又把此人稳稳托下龙椅,舒舒展展地平放在龙剑旁边,才又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地拿起玉板一看,惊讶道:“咦?好像一道圣旨。” “什么圣旨不圣旨的?十有八九是他的遗言。”柳含烟虽然好奇,却并不以为然,轻声催促道:“念来听听,看写得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汝见此书,实乃天意。”龙中堂心中一凛,微微一顿,不由看向柳含烟,诧异问道:“写给我的?” “哎呀,谁看就是写给谁的。”柳含烟心想:这家伙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有时聪明的不得了,有时笨的像头猪。不由好笑嗔怪道:“往下念呀。” “汝既至此,长宁宫不再安宁,朕……朕?”龙中堂虽然有所预料,可念到此处,依然不无惊讶道:“还真是个皇帝。” “快念!” “朕与众卿,再难清净。望汝慈悲为怀,收殓朕与众卿之残骸。朕不胜感激,必有重谢。安葬之法藏于龙座下剑鞘内,钦此。祁圣三年,元月初八。” “祁圣?三年?” 龙中堂顿时一阵茫然,手捧玉板喃喃自语道:“大荒王朝不到百年,没听说过‘祁圣’的年号啊,再说了,即便史书记载的历朝历代,似乎也没有‘祁圣’的年号吧?柳姑娘,你听说过吗?” “管他呢?”柳含烟原本对历史也不感兴趣,又急着离开,不耐烦地催促道:“快埋了吧。” “好。” 龙中堂随手把玉板放在龙椅上,转到龙椅后俯身望去——只见龙椅下的一根横撑上,果然结结实实地绑着一柄剑鞘——不从龙椅后面探查,还真不易发觉。 龙中堂取过剑鞘,一眼便看到剑鞘口露出一角黄绫,抽出黄绫,小心抖开,却有一尺余宽,二尺余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红艳艳的朱砂小字。 为让柳含烟听得真切,他大声念道:“汝还算忠诚,朕心甚慰。以下叮嘱,切勿儿戏。由楼下左侧门而出,遇岔莫拐,径直前行,约百二十步,得见一馆,名曰‘飞天台’。” “切,还‘飞天台’?”柳含烟不满数落道:“糟蹋这么多民脂民膏,死了之后还想升天?我看,把他扔河里算了。” 龙中堂对此人劳民伤财建造如此浩荡的地下工程也非常不满,可转念又想,古往今来的帝王将相,哪个不是这样劳民伤财?于是继续念道:“‘飞天台’两扇大门,各有九个拉环,面对大门,唯左门自上而下的第四门环为进出机关,由下而上,自右向左,旋转两圈为开,反之为闭。其余门环,万勿触动。” “如此歹毒,真是岂有此理。”柳含烟更加不忿,不满抱怨道:“白给他干活,还有生命危险?” 龙中堂心中也颇有微词,却不愿背后谤人,只好暗暗叹息一声,继续念道:“入门之后,可见大小梓棺数十,朕之金色梓棺最为显耀。以汝在此所见之位列,依次安葬众卿,最后方可侍朕长眠,切记切记。钦此。祁圣三年,元月初三。” 第433章 飞天台上 “比方才那道圣旨还早了五天!”龙中堂更加惊讶,轻声推测道:“想必他早已想要自杀,周密设置好身后之事,才让那些人陪他殉葬的。” “哼!居心叵测,还是别管他了。”柳含烟满怀愤恨,却又不无嘲讽道:“不过,他倒要最后入殓,或是因为害死了这么多人,他心中有愧吧?” 龙中堂沉默不语,对此人颇为不齿,可眼见此人和全家老少还有手下重臣同时去世,肯定不是花好月圆的美好事件,说不定他们临死前遭遇了很大的不幸,亦或他生前多次遭受尔虞我诈,甚而历经无数次腥风血雨,所以担心死后遭受践踏,逼不得已出此下策,也不是不能谅解。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息一声,不无怜悯道:“唉!人都死了,还计较什么?” “你?”柳含烟发现龙中堂从走进这圆梦阁之后,不像之前那么百依百顺了,大感不满,不满讽刺道:“贪图他许诺的东西吧?” “那哪能呢?”龙中堂莞尔一笑,婉言劝慰道:“若贪图他的东西,在殿里搜寻就是,何必征得他的同意?只是,纵然他生前做过坏事,却最终落得全家老少和亲朋好友同时丧命于此,也算已遭天谴。既然咱们阴差阳错地见到他的遗言,或许如他所言,也算天意。举手之劳,就别再计较了。” “哼,你说啥都有理。”柳含烟虽然觉得龙中堂说得有理,却兀自嘴硬,色厉内荏道:“反正我现在动不能动走不能走,只能靠你,自然你说了算。” “这。”龙中堂不由左右为难,心想:安葬这些人,柳含烟不高兴,不安葬这些人,又于心不安。只好好言恳求道:“你误会了,柳姑娘,这样吧,在下替这些死去的前辈,给您求个情,看在……” 说着,龙中堂抬手示意着他身后的几个妇女和那个小男孩,又是一阵伤感,几欲落泪,黯然道:“看在几位夫人和孩子的面上,帮他们一把吧?” 其实,柳含烟早已默许,只是个性好强,不想让龙中堂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而已。如今一看龙中堂不仅诚心恳求,还又满面悲戚地提及那些死去的妇女和孩子,不禁也是一阵伤感。 她本想再揶揄两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怅然解释道:“我,我给你开玩笑的,我觉得你背了我大半天,还要干这么多活。” “没关系,一点都不累。” 龙中堂顿时放下心来,匆匆忙活开来。 他按照遗书所言,依次抱着死尸下楼上楼,来回穿梭,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足足辛苦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把持剑之人的十五个家眷臣僚全部安放在“飞天台”中。 可是,当他第十六次站到圆梦阁的二楼楼梯口处,习惯性地看向打坐练功的柳含烟时,却发现人去地板空!不由骇然一惊,惊慌喊道:“柳姑娘,柳姑娘?” “在这儿呢。”柳含烟在垂幔深处应声问道:“怎么啦?” 龙中堂顺声望去,却被垂幔遮住视线,急忙紧走两步,只见柳含烟一手提着龙剑,一手拿着剑鞘,正站在身穿龙袍之人的脚下,顿时放下心来,关切问道:“没事吧?” “当然没事啦。”柳含烟故作轻松道:“虽然还不能打架,至少不用背着了。” “太好了。”龙中堂看到柳含烟恢复甚快,觉得柳含烟的伤势应该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欣慰道:“你拿着龙剑在这儿等我,我把皇帝老爷放进棺材就回来。” “我也去。” “这。”龙中堂微微一怔,急忙劝阻道:“上楼下楼的,太累了。” “不怕。” 龙中堂知道柳含烟的个性,也不再勉强,上前抱起皇帝,又觉龙剑过于沉重,柳含烟病体初愈,上楼下楼的太辛苦,于是劝道:“把剑扔这儿吧,太沉了。” “不,再也不回来了。” “那,把剑放他身上吧。” “不,我拿得动。” 龙中堂无奈,只好抱着皇帝的尸首在前引路,带着柳含烟缓缓走下楼梯,穿过一楼月亮门左侧的小门,沿着平坦的石板路,径直走向飞天台。 一路之上,柳含烟果然看到几条岔道,忽然有些后怕,心想:若不是遗言中特意叮嘱,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顺着其中的岔道走上几步,更不敢想象此人在这些岔道中到底设置了什么样的机关陷阱。 暗自侥幸中,柳含烟不禁暗暗咒骂此人心肠歹毒,却也不敢过于远离龙中堂,急忙亦步亦趋,紧紧跟随,不大一会儿便随着龙中堂来到一座方方正正的高大石屋前。 屋门早已打开,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巨大门洞。 门洞约有两丈多高,一丈多宽,正上方镌刻着三个血红的大字——飞天台。 门洞外的两侧,立着两扇巨大的石门,每扇门上都镶嵌着九个黄澄澄的大金环。 每个金环足有碗口大小,婴儿手臂粗细,看得柳含烟心头打颤,心想:这些门环若是纯金打造,有人误打误撞来到此处,即便没有贪欲,难免上前触摸几下,不知会不会遭受暗算? 她正暗自感慨嗟呀,只见龙中堂抱着皇帝的尸首已经匆匆走进飞天台,急忙加快脚步,跟了进去。 门内凉风习习,灯火昏黄,一架巨大的油灯,高高的吊在屋顶中央。 这架油灯有六盏小灯组成。中间最大的主灯和其周围的五盏小灯列成梅花形状,不仅照得整个房间一片明亮,也把一排排一行行的棺材照映得冷光闪闪。 每口棺材看上去形状一样,大小相同,只是颜色略有不同:有的黑色,有的红色,唯有龙中堂现在站立之处的那口棺材却是金黄色的。 柳含烟一直以为自己胆大无比,可此时此刻,她忽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不仅感到后背的骨头缝里嗖嗖的往外冒着凉风,甚至耳朵里似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下意识的深吸口气,两手紧握龙剑,强作镇定,缓缓走向龙中堂。 第434章 连环密锁 龙中堂站在棺前,微微一怔,轻轻“咦”了一声,俯下身来,把皇帝的尸首平放在金色棺椁旁边的地上,又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地审视起来。 柳含烟急忙靠上前来,和龙中堂并肩而立,定睛看去,只见这口棺盖并没有完全盖住棺材,而是在棺材顶部留有一道一尺余宽的缝隙。 他们心中惊疑,却也无暇多想,龙中堂缓缓伸手,使劲推开了厚厚的棺盖。 随着棺盖缓缓滑到尾部,只见棺材底板正中,居然放着一个两尺余长、尺半余宽、一尺多高的金黄匣子。 两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龙中堂正欲伸手取出,柳含烟霍然一惊,急忙提醒道:“别动,小心。” “应该没事吧?”龙中堂心有余悸,微微一怔,思思量量道:“他若这时害我,他便不能安葬……总不能,把他压在匣子上吧?” 柳含烟觉得不无道理,点了点头,却又心惊胆战道:“我……我只是害怕。” “没事,我小心点。” 龙中堂深吸口气,小心翼翼,慢慢的把手放在匣子上,上下左右地轻轻活动两下,觉得没有什么异常,才把匣子捧在手中,好像捧着满满一盆清水,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洒出点滴似的,一点一点,缓缓托起,慢慢升出棺材,顺势轻放在棺材旁的地面上。 眼看棺中再无一物,他正欲俯身去抱尸首,柳含烟心中一动,蓦地轻喝道:“中堂。” 龙中堂一怔,疑惑地看向柳含烟。 柳含烟拎起龙剑,轻轻点了点黄匣子,不容置疑道:“打开看看,万一再有什么安排。” 龙中堂若有所悟,心想:此人心机颇深,一步一步安排得滴水不漏,断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此放个毫无用处的匣子。 他急忙把匣子捧在手中,定睛细看,只见盖子上赫然刻着八个青豆大小的楷书小字——盖棺出门,方可开启! “岂有此理!白使唤人,还这么多事儿。”柳含烟恨恨抱怨道:“这么小的字,好像没吃饭似的刻得又浅又细,棺材里光线又暗,万一看不见……” “唉!” 龙中堂深以为然,却依然不愿背后诽人,轻叹一声,却也稍稍安心,放下匣子,抱起尸首,小心翼翼地把尸首放进棺材。 可是,他刚刚把尸首放在棺材板上,两手尚未完全脱离尸首,棺材底板却忽的一下翻转过来,尸首顿时不见踪影。 龙中堂吓了一跳,霍然直身,目瞪口呆。 柳含烟听到动静,急忙靠上前来,连声惊问道:“怎么啦怎么啦?什么声音?啊!人呢?还有字?” 龙中堂不及回话,已然看到翻转过来的棺材底板上赫然写着海碗大小的八个白色正楷大字——盖棺速走,切莫逗留! “快,快走!”柳含烟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催促道:“盖什么盖?快走快走,不知还有什么歹毒机关呢!” 龙中堂心中惊骇,却不想功亏一篑,最后时刻违背此人的遗言,失信于人,可又怕此中真有机关,急忙连声应道:“对对对,你快走,我随后就来。” 催促声中,他飞快地绕到棺材尾部,抬起棺盖,狠狠向前推去。 一阵急促响亮的棺盖和棺椁的摩擦声过后,棺盖很快严丝合缝,发出“咯”的一声闷响,旋即却又听见“叮”的一声轻响! 他微微一怔,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倏然落在石板地上似的!急忙顺声望去,只见脚下的地面上,赫然闪落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黑黝黝的钥匙。 他暗自惊讶,正想查看钥匙从何而来,忽觉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他悚然一惊,正自诧异,只见柳含烟一把捡起钥匙,一脚把地面上的黄匣子踢到他面前,急声喝道:“快快快,快走,门在关闭,快走,抱着盒子。” “不要他的东西。” 龙中堂对此人颇为不齿,不满地轻喝一声,急忙看向大门,只见两扇石门正在相向而行,不由暗自惊骇,看也不看黄匣子一眼,转身便走。 “万一有遗言呢?还指望他出去呢!”柳含烟火冒三丈,心想:就算匣子里装满金银珠宝,帮他做那么多事,也是理所应得。可她又怕龙中堂上来书呆子劲儿,讲究什么君子施恩不图报的古训,急中生智,猛然想出一条正大光明的理由,恨恨诅咒道:“也好助他圆满升天。” 尽管柳含烟话中隐含嘲讽,龙中堂却觉得不无道理,心慌意乱中更无暇多想,急忙捧起匣子,夹在肋下,又从柳含烟手中抓过龙剑,飞快跑向正在关闭的大门。 两扇大门关闭的声音虽响,可关闭的速度却非常缓慢。 甚至,直到龙中堂和柳含烟冲出大门十余步后,两扇大门还没有关闭一半。 两人缓缓站住脚步,回身看着大门渐渐合拢,又怕大门合拢时再有什么机关,不由自主地又缓缓后退。 眼看距离石门已有三十多步远,他们正欲止步,忽又听到“咯”的一声轻响,两扇石门已经倏然而止,紧紧并拢。远远望去,宛如光板一块,再也看不出丝毫缝隙。 龙中堂叹惋不已,却还不无后怕,心有余悸道:“幸亏这门关得慢,若关得快,咱俩岂不成了陪葬?” 柳含烟怅然若失道:“他故意设置的,关门声响,是警告咱们迅速离开。若心存不轨,再想从里面寻找什么,那就惨了。” “唉!”龙中堂轻叹一声,不无感慨道:“这么多机关,一环扣一环,真是人心惟危。” 闻听龙中堂大发感慨,对此人不无抱怨,柳含烟觉得非常顺耳,随声笑道:“可不是吗?白忙活半天,只落个破匣……快快快,把盒子打开,看里面有什么?” 龙中堂急忙从肋下取出黄匣,一眼便看到匣子一端有个钥匙孔,不由惊愕道:“没有钥匙啊。” “幸亏我眼疾手快。”柳含烟蓦地亮出刚刚捡来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把钥匙插进钥匙孔,不无得意地笑道:“奶妈说,一把钥匙一把锁,啥样的汉子……” 第435章 黄绫遗诏 话说一半,她猛然顿住,脸色微微一红,却听盒盖上发出“嚓”的一声轻响,趁机话锋一转,惊喜嚷道:“开了开了。” 惊喜声中,她掀开盖子,只见里面平铺着一块写满字迹的黄绫,顺手撩开,却已是浅浅的匣子底板。 她差点骂出声来,气愤嚷道:“我就说了吧,这里面准有遗言,没有一点好东西。” 龙中堂急忙把匣子放在地上,从柳含烟手中接过黄绫,匆匆展开,轻声念道:“君能至此,实属不易,尚有最后一步,请君切莫厌烦。面对飞天台门,从下往上,同时拉住两扇门上的第二道金环,用力拉向怀中,门右侧五步处墙角下自会弹出钥匙。切记,切记!” “什么?还有钥匙?” 柳含烟急忙拉过匣子,细细观察,果然,只见隔板的角落处还有个小小的钥匙孔。 她又气又急,还又不无好笑地轻声骂道:“死老鬼,就这破盒,不用钥匙,姑奶奶也能打开。” “别动。”龙中堂生怕柳含烟一气之下在地上摔打黄匣子,急忙提前示警道:“万一有机关,得不偿失。” “哼!一剑劈开,什么机关也会失灵。” “算啦,好人做到底吧。” 劝说之中,龙中堂疾步走到飞天台门前,两臂展开,分别抓住两边门上的倒数第二个拉环,同时用力一拉,便听石门里面发出一阵滚雷似的闷响,吓得他急忙松手后退,踉踉跄跄倒退几步,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正欲爬起,只听“嗵”的一声巨响,脚下的石板地面被震得抖了几抖,几乎离地而起,把他震得又跌坐在地。 他骇然惊疑,下意识地仓皇滑退两步,却见大门右侧五步处石壁上好像突然打开一扇门似的弹出一块一尺见方的小石板,紧接着又从里面弹出一个小盒子。小盒子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而石板小门却又“刷”的一下恢复原位。 他蓦地看向石门,恍然若悟,心想:方才所拉的门环,定是彻底封锁石门的机关。也许,从此以后,即便砸开这两扇石门,估计再也难以进入飞天台。甚至,就算推倒这栋石头房子,从此人的缜密布置来看,也必有应对之策,十有八九再也难以见到那些棺材,他们也算永久安宁了。 无限感慨中,他不敢在此久待,急忙连滚带爬地捡起弹出的小盒子,匆匆回到柳含烟身旁,从小盒中取出钥匙,顺利的打开了黄匣子隔板,掀开一看,映入眼帘的居然还是一张写满殷红小字的黄色丝绫。 他微微一怔,柳含烟早已一把揭开黄绫,露出一个紫黑色小木盒和一个有角有楞的长方形黄绫包裹。 柳含烟毫不客气地抓起紫黑色小木盒,上下掂了两掂,惊喜笑道:“这么沉?肯定有宝贝。” “打开就知道了。”龙中堂苦笑道:“可是,这么小的盒子,纵然全是金银珠宝,能值几个钱?” “先说好啊,中堂。”柳含烟蓦地把小盒抱在怀中,郑重其辞道:“不管值多少钱,都是我的。” “行——”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顺势把手中的黄木匣捧到柳含烟面前,笑道:“喏,都是你的。” “这还差不多。”柳含烟毫不客气地接过黄匣子,顺势放在脚下,却把黄绫塞给龙中堂,抿嘴笑道:“看上面写什么?” 龙中堂抖开黄绫,轻声念道:“君乃贤德,朕感激不尽……” 可他刚念到这里,只听“啪”的一声轻响,顺势看去,只见柳含烟已经把紫黑色的小木盒扔回了黄木匣,不满埋怨道:“一方破印章,还是给你吧。” 龙中堂大感诧异,更觉好奇,可此时此刻,却也无暇考究印章的由来,又见柳含烟大失所望,急忙劝慰道:“还有个包裹呢,说不定有宝贝……咦?书?” 原来,他话没说完,柳含烟已经解开包裹扣,露出厚厚的一叠书籍,不禁又惊讶又好笑,难以置信道:“如此严密珍藏,居然是几本书?难道是武功秘籍?” “谁知道呢?”柳含烟嗤之以鼻,甚至懒得取出翻阅,蓦地把解开一半的包裹又随手包上,弃如敝履地扔回黄木匣,无可奈何地故作大方道:“都是你的了,回家再看吧。快,先去找出口。” “稍等。”龙中堂抖了抖手中的黄绫:“还没念完呢。” “念啥念?指不定安排什么后事呢?” “万一指明出口呢?” “那就快念吧。” “好。”龙中堂继续念道:“君不负朕,朕当厚报……” “且,一方破印章,几本破书,还什么厚报……” 龙中堂毫不理会柳含烟的牢骚埋怨,自顾念道:“……自今日起,君即为长宁宫主人。宫中之物及相关设置,匣内皆有附图……” “啊!原来不是书,是地图啊……” “……宫中储备,富可敌国,十万甲兵,三年军饷绰绰有余……” “啊!那么多东西,咋没看到呢?” “……盒中之宝,尤为珍贵,望君细细参研。上可九五至尊,中可出将入相,下可富甲一方……” “嘿!真是大言不惭……” “……朕命犯华盖,有缘无分,一生舛折,毫无建树。枉费心机,建长宁宫,却自掘坟墓,可笑,可叹,可悲,可怜。” “嘿!耗费这么多民脂民膏,居然说得惨兮兮的。” “……然,君得见此书,实乃天意。朕之遗物,托付于你,深感欣慰,更对君寄予厚望,愿君凭此良机,铲除伪荒王朝,斩尽凌氏宗族。” 龙中堂悚然而惊,戛然而止,不由看向柳含烟,却见柳含烟也目瞪口呆,相对而视。 面面相觑片刻,龙中堂震惊而又疑惑道:“此人居然真是皇帝,可为何要推翻大荒王朝?还要杀尽凌氏家族?” “不知道。”柳含烟茫然摇了摇头,轻声追问道:“后面还有吗?” “有。”龙中堂急忙低头念道:“君若无雄心壮志,盒中之宝,切莫外露,更不可对外人谈及此处见闻,免遭无妄之灾,切记,切记。” 第436章 无妄剧毒 念到此处,龙中堂忍不住看向木盒,更加大惑不解,心想:一块印章,几本破书?就能招致大祸?危言耸听吧? “读那么慢,拿来我读。” 他稍一迟疑,柳含烟一把扯过黄绫,急切问道:“读哪儿啦?哦,这儿。嗯,‘飞天台’前,‘断魂石’已然落下,则‘别有洞天’处之‘断魂石’也已落下,君已不能原路返回!” “啊,这老家伙。”柳含烟大吃一惊,蓦地把黄绫扔给龙中堂,悻悻笑道:“你念得都是好消息,我一念便是坏消息,还是你念吧。” 龙中堂却不以为然,觉得此人安排如此精妙,自有应对之策,于是坦然念道:“唯一出路,在‘圆梦阁’,君易速去。” “‘圆梦阁’?”柳含烟惊讶道:“那儿连地面都是透明的,如何……” 可她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蓦地想到:虽然圆梦阁的屋顶和地板,甚至还有一面墙都是透明水晶建成的,可还有三面墙呢?甚至,即便整座圆梦阁都是水晶做成的,但凭两人所见识的这些机关,怎能保证此人不能用水晶设置机关呢? 龙中堂依旧没有理会柳含烟的打岔,继续念道:“君见朕时,不管岁月相隔几何,朕之容颜,想必不会成为骷髅枯骨。此乃‘无妄花’之功效也。” “无妄花?没听说过。”柳含烟顿时惊喜交加,喜笑颜开道:“居然能常驻容颜,太好啦,快念快念,是不是给咱留了一些。” “‘无妄花’乃西洋极热之地所产剧毒!”龙中堂心中一凛,微微一怔,偷偷瞥了柳含烟一眼,心想:还美容养颜吗? 果然,柳含烟大失失望,小嘴一撇,连话也懒得说了。 龙中堂暗自好笑,继续念道:“打开木匣时所用的两把钥匙和龙剑内外,皆已浸满此毒,与君接触之处,此时应隐隐发黑。” 龙中堂话音刚落,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柳含烟手中的钥匙已经骤然落地。 柳含烟大惊失色,急忙把手伸到烛光前,定睛细看,只见白里透红的手心里,果然有隐隐发黑之处。若非此人说明,还以为写字时不小心沾染了几丝黑墨。 刹那间,她吓得魂飞天外,惊恐嚷道:“快看你的手,有没有中毒?” “别担心,此人不会陷害你我的。”龙中堂强压着心中的惊骇,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后面定有解救之法。” “对啊对啊,他不该害咱们的。 柳含烟顿时升起一丝希望,急忙凑上前来一起观看,只见上面清楚写道:“中此毒者,先黑后红,最终恢复原状却永远不腐,不知是真是假。然,水晶墙外的‘风车草’乃此物克星。取鲜叶半斤,捣汁内服,每日两次,黑气散尽后,亦须内服三日,自无忧矣。器皿之毒,草汁稀释后清洗可矣。” “死老鬼!”柳含烟气得七窍生烟,怒骂一声,却听龙中堂继续念道:“‘无妄花’又名‘子午断肠花’,中毒之后,六时辰内务须用药。” “天哪。”柳含烟顿时大惊失色,惶恐嚷道:“从你触摸龙剑到现在,足有两三个时辰了吧?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如何找到出口?” 龙中堂也觉时间紧迫,不由双眉紧锁,匆匆念道:“朕并非恩将仇报,此种种歹毒,实为防备狡诈小人之无奈,请君见谅。自古福祸相依,得失成败不过一念之间,在此祝君好运。大丰祁圣皇帝范无忧绝笔。祁圣三年元月六日。” “大丰王朝?祁圣皇帝?”龙中堂大吃一惊,缓缓收起黄绫,喃喃疑惑道:“大丰王朝确为范氏所立,可从未听说过祁圣皇帝的年号啊?也从未听闻过范无忧的名讳啊!” “完啦?”柳含烟对这些不感兴趣,着急问道:“没说怎么出去呢?” 龙中堂失望地摇了摇头,慢慢地把黄绫揉成一团,轻轻扔进黄匣子里。 “反面呢?”柳含烟心有不甘,一把抓过黄绫,再次展开,惊喜道:“我就说么。咦?一首诗?万里山河万里影,心血熬尽终成空。此剑果真有灵性,得遇明主占龙庭。啥意思?没了!” 柳含烟念罢,又把黄绫翻了过来,细细寻找有没有漏拉的字迹,甚至还提着黄绫使劲抖了几下,好像怀疑这薄薄的黄绫里面是不是还有夹层。 然而,黄绫中毕竟没有夹层,她也瞬间回到现实,愣神片刻,小声咒骂一句,突然扯起龙中堂转身便跑。 可跑了几步,柳含烟却又倏然止步,猛然转过身来,恨恨咒骂着跑回去抱起木匣,拎起龙剑,狠狠骂道:“死老鬼,想害死姑奶奶,没那么容易。这是姑奶奶应得的,姑奶奶虽不稀罕,也不能便宜你个死老鬼,就算死,也要用它们陪葬。” 龙中堂看着柳含烟气急败坏地几乎语无伦次,轻叹一声,忽然有些懊恼,心想:“此次进京,没有占卜一卦,实是失策。如今想来,从到京后就没有消停过。不仅害了翠儿,还又把柳姑娘困在这里。退一步讲,若没有堪破小桥边的八卦阵,柳姑娘也定会转回去等待韩凤娇,说不定现在已经出去了。” 他正自满腹懊恼,柳含烟已经飞快地跑了回来,连声催促道:“赶紧走呀。那死鬼不说了吗,唯一的出路在圆梦阁,赶紧上去,定能找到。” 眼看柳含烟左抱黄木匣,右提龙剑,满怀希望,龙中堂不由温言相劝道:“不能吃不能喝的,还要这些干吗?” “自然有用。”柳含烟恨恨道:“就算没用,也要留在身边。诺,你拿剑,太沉了。” 龙中堂接过龙剑,顺势又抱过木匣,跟着柳含烟一溜小跑,很快跑上圆梦阁二楼。 柳含烟的身体刚刚复原,又气又恨,全凭一股意志支撑,气喘吁吁地连声催促道:“快,把那纱帐什么的全扯掉。若有机关,一定在那三面墙上,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的找,也用不了一个时辰。” 第437章 相濡绝境 柳含烟说得没错,在她的严格督促下,龙中堂几乎用手摸遍了那三面石墙的每一块石头,确实也不到一个时辰。可令他们绝望的是,他们不仅没找到任何机关按钮,甚至连半点可疑之处也没有发现。 此时此刻,龙中堂将近一天一宿没吃东西,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柳含烟虽然也没有吃东西,可她大病初愈,几乎没有胃口,而且一直以来,她基本待在龙中堂的背上,体力消耗较少。 龙中堂先是背着柳含烟在地宫里转悠了大半天,接着又来回奔走地安葬圆梦阁里的十六具骸骨,现在又搬桌子摞椅子爬上爬下地检查了数千上万块大石头。 等到检查完角落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石墙,一屁股坐在水晶地板上,冲着满眼期待的柳含烟无力地摇了摇头。 其实,龙中堂检查石块的时候,柳含烟也没有闲着。她瞪大本来就很大的两只眼睛,一寸一寸地搜寻着明净的水晶墙面、水晶地板和高高的水晶顶棚。 可是,直到她瞪得双眼流泪,却依然没有探查到丝毫可疑之处。 如今,眼见龙中堂累得精疲力竭,背靠石墙瘫坐在地,她又心疼又难过,匆匆过来,挨着龙中堂并肩而坐,难过致歉道:“对不起,中堂。” “这话从何说起?”龙中堂一愣,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歉意道:“若要道歉,也是我向你道歉才是。” “唉!”柳含烟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怅然懊悔道:“若一直在浴室里等候韩姐姐,说不定早出去了。” 龙中堂早就懊悔不迭,苦笑自责道:“不是我误打误撞地把你背到这里,也不会到了这个地步。” “唉!”柳含烟幽幽叹息一声,忽然情不自禁地握住龙中堂的手,忧伤叹息道:“真想不到,居然窝窝囊囊地死在这里。” “我倒没什么。”龙中堂只觉柳含烟的小手冰凉,微微一怔,怅然嗟呀道:“我妈说,我生来就是个灾星。出生刚仨月,我爹我爷爷,甚至全家全族几乎全部遇害,只有我妈和我侥幸逃脱。” “那怎能怪你?”柳含烟更加难过,柔声安慰道:“之前你还说不信命运呢。” “从小到大,我不是生病就是受伤,几乎没让妈妈安心过。”提及母亲,龙中堂一阵心酸,几欲落泪,却又强自忍住,微微一顿,故作轻松道:“后来,翠儿来到我家,也就奇怪了,不仅我很少生病,连看上去非常危险的恶作剧,也总能化险为夷。所以母亲常说,翠儿是我家的大福星。” “哼!”柳含烟看到龙中堂提及翠儿时无限温馨的神色,忽然有些酸溜溜的,不无揶揄道:“幸亏他是男的,不然,你们还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 “翠儿本来就是女儿身的。”龙中堂心想:事已至此,何必再隐瞒什么呢?顺口笑道:“只是女扮男装而已。” “啊!”柳含烟大吃一惊:“我咋没看出来?” “这也不怪你。”龙中堂不无得意地笑道:“她从小喜欢装神弄鬼,除了不喜欢弄脏脸,别的地方,装扮起来还算惟妙惟肖。” “哼!” 柳含烟蓦得把手抽回,满脸不高兴地看向对面的水晶墙。 龙中堂微微一愣,愕然问道:“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柳含烟直愣愣地瞪着水晶墙和天花板交界处的那丛风车草,不答反问道:“中堂,如果眼下,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你家的翠儿,你会很开心吧?” “啊?”龙中堂一怔,心想:这是哪跟哪呀?略一思忖,似乎明白许多,不由一阵心酸好笑,不无调侃道:“即将面对死亡,你还……还吃醋?” “什么呀?”柳含烟顿面红耳赤,羞怒交加,连声嗔怪道:“谁吃醋啊?那么难听?我为啥吃醋?你是我什么人?” “好吧好吧,我错了,我道歉。”龙中堂急忙赔笑致歉,一本正经道:“在下龙中堂,口无遮拦,言辞不当,郑重向柳含烟姑娘赔礼道歉。” 柳含烟被龙中堂逗得扑哧一笑,眼角忽然滚落两串泪珠,又急忙抹去,满面羞涩道:“若非困在这里,而是一直在外面,中堂,咱们会不会这么快成为……成为好朋友?” “当然会啊。”龙中堂不假思索道:“咱们之前已经是好朋友了嘛。” “不是那个意思。”柳含烟又羞又急,却还不知如何表达,只好迟迟疑疑,思忖着试探道:“我是说,会不会……成为……就像你和翠儿,不,比她还要亲近的朋友?” “会的。” 龙中堂似乎有些明白柳含烟的意思,尽管不敢肯定,可转念一想,此时此刻,顺着她的心思,让她快快乐乐地面对死亡,又有何妨? 可柳含烟一见龙中堂毫不迟疑地应声回答,顿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却又故作矜持,强忍笑容,迅速岔开话题,煞有介事道:“其实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非常失望。” 龙中堂不由大感诧异,心想:咱们萍水相逢,为何对我失望?难道之前还对我有什么希望不成? 可他看到柳含烟说得动情,不想打扰她的情绪,只是含笑听着,默默点头。 柳含烟眼见龙中堂默不作声,迟疑一下,侧身靠在龙中堂身上,小声叙说道:“可是,看到你奋不顾身的搭救兰儿,不知不觉的就对你多了那么一点点的好感。” “路见不平,也很平常。”龙中堂急忙谦虚道:“那位王兄,王三叹,不也经常拔刀相助吗?” 柳含烟眼前顿时闪出王三叹冒冒失失的样子,忍俊不禁,轻笑出声:“那家伙,冒冒失失,难怪叫三叹,做啥事儿都让人连连叹气。” “唉!”龙中堂不无遗憾道:“当时,他若先救翠儿,我便不会落入凌云志的手中,你也就不会牵连进来,落到这个地步。” “这个地步怎么了?”柳含烟忽然不再恐惧,反到觉得这样满心欢喜地和龙中堂一块死去也非常幸福。于是不以为然地宽慰道:“早死晚死,早晚得死,不过相差几十年而已。就像你埋葬的这些人,有五六十岁的,还有五六岁的,又有什么不同?” 第438章 水噬楼阁 “这倒也是。”龙中堂深有感触,忽又有些伤感,怅然道:“只是,我很牵挂母亲,还有翠儿……” 提及叶翠,龙中堂猛然想起方才的一幕,生怕又破坏眼前和谐气氛,急忙停住话头,岔开话题,有些心虚地赔笑问道:“柳姑娘,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柳姑娘柳姑娘,我不爱听。”柳含烟闻听龙中堂牵挂叶翠,早已心生芥蒂,没好气地驳斥道:“爷爷都喊我烟儿。” “那,我也喊你烟儿?”龙中堂急忙就坡下驴,轻声笑道:“反正也没别人听到。” “听到怎么了?”柳含烟气呼呼嗔怪一声,忽然一顿,旋又满怀伤感道:“你这一说,也真想爷爷了。奇怪了,我已经给他送信了,为何到现在他还没来?难道雀儿没有飞出去吗?” 龙中堂听得如坠云雾,急忙问道:“你爷爷在哪儿呢?” “京城啊。”柳含烟忽然坐直身子,不无惊慌道:“中堂,你说爷爷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龙中堂急忙安慰道:“无缘无故的,谁会为难一个老人家?” “不。”柳含烟似乎非常肯定,沉着分析道:“爷爷若没有危险,定能找到我的,如今没有找到我,一定是遇到危险了。” “唉!”龙中堂无奈叹息道:“即便爷爷遇到危险,你我身在此地,也无能为力呀。” “不,我不想死了,我要去看爷爷。”柳含烟忽然来了精神,瞪大眼睛,盯着龙中堂,毅然决绝道:“我也不想让你牵挂妈妈,还有你的好翠儿。就算死的话,也要先解决这三个问题。” “傻丫头。” 龙中堂闻听这孩子似的语言,几分好笑,几分心酸,心想:人之生死,若能由人自我决定,那还有自愿去死的人吗?唉!烟儿接连遭受诸多打击,似乎有些神经错乱了。 爱怜之中,他缓缓伸出手去,甚至想把柳含烟揽进怀里劝慰一番,可他刚把手伸出,柳含烟却霍然起身,大声嚷道:“快,你看那片竹子。” “风车草。” “别管是什么了。”柳含烟紧张兮兮道:“咱们坐下之初,那里还非常明亮,可现在却暗淡了许多,你说,为什么?” “这还用说么?”龙中堂不以为然道:“那地方肯定和外界相连呀。” “那就打破它。”柳含烟恨恨道:“刚才你还担心河水倒灌,现在看来,活该淹死那老鬼。” “好!”龙中堂在生死边缘转悠半圈,求生欲也陡然大涨,再也无暇他顾,起身拎起龙剑,咬牙切齿地走向水晶墙:“我来!” 柳含烟起身相随,可追了两步又倏然而止,大声叮嘱道:“千万小心,倒塌时快跑。” “放心!” 应声之中,龙中堂已经来到水晶墙边,“仓啷”一声,抽出龙剑,高高抡圆,冲着水晶墙狠狠地砸落下去。 柳含烟虽然远离水晶墙,眼见即将大功告成,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一眨不眨地盯着龙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眼睁睁地看着龙家结结实实地砸在水晶墙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 可是,水晶墙居然毫发无损,而龙剑却从龙中堂手中震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柳含烟顿时难以置信,却见龙中堂已经身不由己地倒退两步,甩着又麻又疼的手腕,惊讶嘀咕道:“水晶不是很脆吗?怎么如此结实?” “砸上边。”柳含烟略一沉吟,若有所悟地分析道:“水晶本身太厚,底部和外面的污泥粘结在一起,增加了很大的韧性,顶部是空的,肯定能行。” “有道理。”龙中堂急忙把桌椅拖拽到水晶墙边,高高摞在一起,正要上爬,忽又站住,顺手从垂幔上撕下巴掌宽一条绸布,回头招呼道:“过来,拴我背后,等水灌满,一块游出去。” 柳含烟猛然醒悟——龙中堂担心河水倒灌,冲力过大,把两人冲散,所以要连在一块。 她心头一热,忽又有些害羞,稍一迟疑,只听龙中堂着急催促道:“愣着干啥?还要弄解药呢。” 她陡然惊醒,急忙抱起黄木匣,匆匆走了过来,婉言谢绝道:“不用拴一块,我能爬上桌椅。” “不成。”龙中堂蹲下身子,不容置疑道:“万一水势凶猛,冲歪桌椅,肯定会被冲散。” 眼见时间紧迫,柳含烟稍一思忖,也不再僵持,顺从地伏在了龙中堂的背上。 龙中堂把两人紧紧拴在一块,吃力地爬到桌椅上,小心翼翼地站稳脚跟,眼见离着房顶虽然还有七八尺远,可已远远高出墙外的淤泥层,于是抡起龙剑,冲着水晶墙再次狠狠砸落。 可是,剑墙相交,再次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可水晶墙依然没有砸碎! 好在龙中堂这次有所防备,虽然两手依然被震得麻木疼痛,可龙剑并未脱手,反而咬牙切齿,赌气似的抡着龙剑“当当当”连砸四五下,震得他几乎抓不住龙剑,才无可奈何地收势而立,难以置信道:“岂有此理,还有砸不碎的水晶?” 柳含烟眼见龙中堂有心无力,急中生智,急忙调息真气,发觉已有存余,于是把两只小手倏然贴在龙中堂背后两侧的“风门穴”上,轻声吩咐道:“快,再来一次。” 龙中堂尚自手腕酸痛,正欲稍作休息,忽觉柳含烟的两只手掌好像两块刚出锅的热饼似的倏然贴在他的后背两穴。 他微微一怔,正欲询问,忽觉柳含烟温热的手心中又蓦地涌出两股暖流,从两个“风门穴”喷薄而入,顺着奇经八脉迅速游遍全身,使他如寒谷回春,陡觉神清气爽,精力倍增。 他恍然大悟,又听柳含烟急急催促,急忙应声抡剑,再次砸在水晶墙上。 又是“当”的一声闷响,他的手腕陡然一震,却并未反弹开来,定睛看时,龙剑不仅已经破墙而出,甚至还像利刃切豆腐似的在水晶墙上划出了一道斜斜的痕迹。 他惊喜交加,几乎难以置信,下意识地用力抽剑,试图扩大战果。可是,就在龙剑抽回的瞬间,墙外的河水也已顺势而入,好像一道水箭似的,“嗤”的一声激射进来。 第439章 破壁逃生 而且,就在水箭激射的瞬间,水晶墙好像闪电划过夜空似的乍然泛起一道道不规则的惨白裂纹。 裂纹迅速四下扩散,转眼便蔓延成一张渔网,发出阵阵耗子啮齿似的“咯咯吱吱”声。 眼见大功告成,龙中堂喜出望外,甚至更加迫不及待,正欲抡剑再砸,却听柳含烟在他的耳边仓皇喝道:“快,快后退,快往后退……” 可柳含烟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稀里哗啦”的连串巨响猝然打断,甚至,不等龙中堂反应过来,一阵又湿又潮的暴风挟着无数的水晶碎片和浑浊的滔天巨浪,冲他们迎面砸来。 水晶墙轰然倒塌! 那些被水晶墙阻挡许久的池水,终于找到发泄的决口。 刹那间,滚滚浊流挟持着厚重的淤泥,夹杂着难闻的腥臭,排山倒海般的狂泄而入。 猛烈的水势,不仅把龙中堂和柳含烟狠狠地撞飞出去,更把他们脚下叠摞在一起的桌椅轰然冲塌,四分五裂,摔落在地,又被湍急的水流一股脑地冲向楼梯口。 好在龙中堂反应敏捷,眼见即将落地,猛然探出龙剑,使劲在水晶地板上撑了一下,大大缓解了猛烈坠落的巨大冲击力,两人才有惊无险地侧摔在地。 他正欲挣扎起身,滚滚水头已经猛烈冲到,径直把他们冲向楼梯口处。 他大惊失色,心想:若被冲下楼梯,即便摔不死,也会被淹死,绝对爬不上来。 惶恐之中,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径直扑向远离楼梯口的大理石墙壁。 可是,水流的冲击力好像江河决堤的滚滚浊浪一样势不可挡,吞噬万物,何况他脚下地板光滑,手中龙剑沉重,背上还有个沉重的柳含烟,别说在湍急的水流中寻求生路,就连起身站立也难如登天。 刹那间,他连滚带爬却身不由己地被冲向楼梯口处。 惊骇之中,他又猛然想起,自落水以来,一直没有听到柳含烟的动静,莫非刚才把她撞晕了? 他顿时心惊肉跳,嘶声呼喊道:“烟儿,烟儿你没事吧?” 可是,呼喊声中,只听水声咆哮,震耳欲聋,却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喊声,又哪能听的到柳含烟的回应呢? 惶恐之中,他急中生智,索性顺着水流猛然趴在地板上,忍受着水流的冲击,却稍稍减缓了滑向楼梯口的速度。 他迎着水头转身回头,只见柳含烟脑袋低垂,双眼紧闭,不由心头一缩,哭喊出声:“烟儿,烟儿你醒醒……” 哭喊声中,一张八仙桌四腿朝天顺水而来,狠狠地撞在他身上。 剧烈的疼痛,使他陡然惊醒。 他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似的,一把抓住桌腿,把八仙桌挡在身前,转眼便被冲到楼梯口处。 八仙桌“咯噔”一下卡在楼梯口处,龙中堂也身不由己地重重撞在桌腿上,却也顺势把桌腿紧紧揽在怀中,躬身站起,腾出手臂,斜着身子,回过头来,狠狠掐住柳含烟的人中,拼命呼喊道:“烟儿,烟儿……” 可是,他连连呼喊,柳含烟没有半点反应,他身边的水位却迅速升高。 眼看水面已到胸口,他愈加恐慌,却不甘坐以待毙,心想:不管烟儿身体如何,总不能在此等死,不如先顺着墙根挪到决口处,等水面越过头顶,水位落差减小,水势便会稍稍减缓,然后就能背她游水出去。 可他刚刚打定主意,忽觉柳含烟微微一动,急忙看去,只见柳含烟蓦然睁眼,惊慌问道:“出去没?” 他陡然狂喜,甚至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大吼道:“醒了就好,烟儿,快,抱紧我,快走……” 柳含烟眼见周围凶险,瞬间完全清醒,又见龙中堂不仅没有抛弃她独自求生,反而不离不弃真情流露,心中甜美之极,几乎忘记生死,急忙示警道:“小心小心,别呛着……” 可她话没说完,猛然发现水面正急速升高,急忙问道:“一楼的大门有没有关?” 龙中堂早已懊恼之极,心想:若一楼门开,地宫中还有地下河,说不定墙外的水全灌进来也淹不着二楼。可惜的是,进门时他已把大门紧紧关闭。 他正自懊恼,柳含烟已然猜中,急忙宽慰道:“门关了更好,水面很快升高,等水面和墙外一般高的时候,咱就能顺水游出去。” “我也这样想的。”龙中堂眼见两人不谋而合,更加欣慰,回应声中,已经顺着水流滑退到石壁墙下,又顺着石壁,趟着漫到脖颈的泥水混汤,一步步地挪向入水口处。 柳如烟看得着急,急忙吩咐道:“快,把我解开。我水性好。” “不成。”龙中堂断然拒绝,却又急忙宽慰道:“有水浮着,你不算沉的。” 说话间,水面已经越过他的下巴,他急忙把龙剑递给柳含烟,故意调侃道:“帮我减轻点重量。” 可是,生死关头,柳含烟哪有心思听出这玩笑话呢? 她接过龙剑,压在一直抱在怀里的黄木匣上,不无担心道:“游得动吗?” “注意呼吸,别再呛着。” 龙中堂不及回答,大喊一声,深吸口气,大水已经没顶而至。 他双脚一蹬,冲入水中,迎着滚滚泥流拼命地向前划去。 尽管他竭尽全力,两条胳膊上下翻飞,可眼看离着水晶墙处还有两三丈远,水面却已经升到房顶。 他惊慌交加,急忙大吼道:“小心,深吸气,别呛……” 可他话未说完,他们两人已然被混流吞噬。 在这么混浊的污水中,即便睁开眼睛,也看不见方向,他只好凭着记忆,孤注一掷,拼命前划。 好在他从小在泥水沟里滚打摸爬,练就一身好水性,如今又到了生死关头,几乎激发出他所有的潜能,一直划到再也憋不住时,他一边奋力前游,却也下意识地急速上浮。 当他脑袋的蓦地伸出水面,却没有顶到想象中的房顶! 错愕之中,他顿时一阵狂喜,知道已经躲过大劫。 他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猛然睁眼,只见周围绿荫葱葱,枝叶沙沙,一簇簇鲜嫩的风车草正前仰后合,随风起舞,优雅欢迎着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第440章 安然回归 柳含烟比龙中堂出水略早,早已睁开双眼,百感交集地注视着水面下的龙中堂却不敢出声打扰。 如今一看龙中堂透出水面,她再也按捺不住,惊喜交加,迫不及待大嚷道:“出来了中堂,咱们出来了。快,放我下来,我自己游。” “不行。” 龙中堂贪婪地深吸口气,断然拒绝,未及多言,忽听水下传来一阵巨大的隆隆声,吓得他不及回头,更无暇张望,拼命又往前游,却听背上的柳含烟惊讶嚷道:“快看快看,别游了中堂,快看后面。” 他情知有事,急忙转身回望,只见他们刚刚侥幸逃出的决口处,河水已经停止倒灌,渐渐暗淡下来的风车草丛中,一堵黑黝黝的石墙正缓缓升起! “原来,打破水晶墙是唯一的出路。”他恍然大悟,心有余悸地感慨道:“那位前辈必定设置了水压装置,但等河水倒灌到一定程度,石墙便会自动升起。” “岂有此理,死老鬼。”柳含烟一阵后怕,更加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咒骂出声:“这算什么应对措施?万一咱们不会游泳,不就活活淹死在里面了?万一咱们打不碎水晶墙,岂不也会死在里面?这该死的老家伙。” 龙中堂从死亡边缘捡回条命,早已欣喜若狂,闻听柳含烟咒骂,却也不觉太过逆耳,反而不无调侃地笑道:“你这般言辞,越听越像王三叹。” “讨厌。”柳含烟轻轻捶打一下,反唇相讥:“你才像那个穷酸呢。” “好吧好吧,王三叹是穷酸,我也是穷酸。”龙中堂嘻笑一声,忽然指向远处,商量问道:“那儿有个湖心岛,先去暂歇片刻,顺便采些风车草,再想法回岸,如何?” “好啊。”柳含烟道:“把我解开,我也能游。” “不用。”龙中堂笑道:“在水中背人,比在地上还轻松。”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龙中堂眼见胜利就在眼前,不仅精神大振,甚至忘记饥饿疲劳,好像一条大飞鱼似的,很快游到湖心岛边。 上得岛来,两人并肩而立,放眼四望,只见小岛虽然不大,可岛上不仅筑有几间凉亭似的房子,不远处的岸边居然还拴着几条小船。 他们牵挂韩凤娇等人,无暇欣赏岛上的风光,可岸边的这几条小船对他们来说,绝对胜过雪中送炭。 于是,龙中堂也不再拘泥于“君子不拾路边银”的文人风骨,匆匆采集了满满一船风车草,向距离最近的岸边迅速划去。 等到他们弃船上岸,已经日落西山,暮色沉沉。 龙中堂背起小山似的一大捆风车草,柳含烟手提龙剑,怀抱黄木匣,并肩立在岸边,慨然回首,忽觉恍如隔世,举目茫然,既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该往何方? 他们四下张望片刻,柳含烟按捺不住,故作轻松地催促道:“顺路走吧,说不定很快遇到人,一问便知。” 龙中堂也别无良策,只好随着柳含烟匆匆前行。可是,两人足足走出十几里路,才终于遇到一个夜归之人。两人急忙询问路径,方才惊讶得知,他们侥幸逃生的大湖,居然是朝廷操练水军的“玄武湖”。 闻听此言,两人不由大吃一惊——玄武湖在京城西北十几里,而韩家宅院却在城内东北一隅——可地宫的入口却明明在韩家宅院的假山内! 一时间,两人不由面面相觑,愕然呆立,满腹惊疑,思虑万千—— 难道,整个地宫居然建造在京城与玄武湖之间的地底下? 或者,地宫建造在玄武湖下,又用地道通往韩家宅院? 可是,不管是在玄武湖下建造地宫,还是从韩家宅院到玄武湖修建地道,均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更非朝夕之间可以完成。 那么,修建地宫的祁圣皇帝范无忧,到底是何方神圣? 据他遗言,他是大丰王朝的某位皇帝,而大丰王朝被大荒王朝所灭,他与大荒王朝便是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可是,他是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修建长宁宫的呢? 或者说,长宁宫早已有之,被他偶然发现,据为己有? …… 一路之上,两人惊叹不已,满腹疑窦,可他们又渴又累,浑身湿透,纵有千言万语,却已懒得开口,反而各怀心思似的沉默寡言,一路急行,直到天将二更,终于来到韩家宅院前。 韩家大门紧闭,方圆数丈,死一样的寂静。 龙中堂心急如焚,跨步上前,轻轻拍了拍门环,忽觉大门应声而动,似乎并未上栓。 他稍感诧异,顺手一推,大门便“吱扭”一声,缓缓开启。 他一阵惊喜,旋又不无疑惑,微微一怔,却见柳含烟毫不在意地率先走进大门。 他急忙紧随而入,转身关门之际,只听柳含烟已经轻声呼喊道:“韩姐姐,韩姐姐?王三叹!” 脚步踏踏,无人应声! 眼看已经穿过前院,来在厅前,柳含烟倏然止步,蓦地转身,惊疑问道:“奇怪了,不会出事吧?” 龙中堂心头早已升起一股不祥之兆,可心中又满怀侥幸地不敢承认,于是强作镇静道:“四处找找。” 可是,两人在韩家宅院前前后后搜查一遍,甚至连衣橱水缸也挨着查看一番,却连半个人影也没发现。 重新回到前厅,两人愈加恐慌,面面相觑片刻,正不知所措,龙中堂忽然心中一动,好像安慰柳含烟,又好像自我安慰似的自言自语道:“到处并无打斗痕迹,应该不会出事吧?” “嗯。”柳含烟一路奔波,早已累得心慌腿颤,心不在焉地附和一声,缓缓退至厅角,靠着墙壁瘫坐在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惊呼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离开了。” “什么?”龙中堂陡然一惊,急忙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去哪儿了?” “我和韩姐姐,还有王三叹把你救来后,我抱你进的地宫。可离开之前,韩姐姐安排吴墨兰和马爱莲收拾行李尽快离开。”柳含烟思忖推测道:“也许,韩姐姐从地宫回来后,和她们一块离开了?” 第441章 人去房空 “哦——”龙中堂顿时放下心来,长出口气,点头赞同道:“他们一定害怕凌云志前来闹事,所以先走一步。” “可是。”柳含烟忽又迟疑道:“韩姐姐有没有再回地宫呢?或者说,她现在会不会还在地宫呢?” “啊呀,有道理啊。”龙中堂陡然一惊:“说不定他们都在地宫找咱们呢。” “那也得明天再说了。”柳含烟理清思路,放下心来,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地面,柔声招呼道:“快来歇会吧。” “是得歇会了,腿脚都软了。” 龙中堂不无自嘲地走到柳含烟身边,刚刚靠墙坐下,猛然想到一个巨大疑惑,心想:我昏迷不醒后,原来是被烟儿抱进的地宫,而韩凤娇离开后再没有返回,谁把我治好的呢?我苏醒时烟儿奄奄一息极度虚弱,难道是为救我耗尽内力所致! 一念至此,他激灵一下,陡然惊悟,顿时感激万分,一把握住柳含烟的小说,由衷致谢道:“烟儿,谢谢你。” 柳含烟微微一怔,顿时有些莫名其妙,“嗤”的笑道:“说什么呢?无缘无故的,干嘛谢我?” “对不起烟儿,我现在才明白过来。”龙中堂百感交集道:“你为了救我才耗尽内力,遭受内伤……” “闭嘴!”柳含烟眼见龙中堂悟出前因后果,既感欣慰,又不愿居功自恃,急忙半真半假地嗔怪道:“早就警告你了,那些事不准再提。” “是,我知道。”龙中堂顿时想起浴室之事,急忙打住话题,关切问道:“现在感觉如何?我给你把把脉?” “放心吧,好多啦。”柳含烟笑道:“还真把自己当作医生了?那还来国子监干啥?不如坐堂问诊,开方熬药……啊呀!都怪你,差点忘了大事。” “什么大事?”龙中堂蓦然一愣。 “风车草啊!”柳含烟急忙抽出小手,轻轻一推龙中堂,着急提醒道:“赶紧的,再不吃药,就和那老鬼一样了。” “啊呀,我都忘记了!”龙中堂悚然一惊,急忙跳起,连滚带爬地摸到风车草前,连声询问道:“快快快,火折?蜡烛?厨房在哪儿?” “出门右转,厨房肯定有火石火镰。” 交待声中,柳含烟起身来到桌前,很快摸到火折,点燃蜡烛。 厅中顿时一片光明,她回身望去,只见龙中堂刚刚走出前厅,可就在她看向龙中堂之际,有意无意间,却见桌子一角放着一盆青翠鲜艳的墨兰花,而墨兰花最顶端的一片绿叶上,却立着一只小小的纸雀! 她霍然一惊,顿时喜笑颜开,惊呼出声:“啊呀,中堂,快来快来!” 龙中堂吓了一跳,急忙扔下风车草,回身跨进厅门,只见柳含烟正惊喜交加地盯着桌面上的墨兰花,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墨兰花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快来快来。”柳含烟急忙把龙中堂招到身边:“看见没?纸雀!” “怎么呢?”龙中堂情知有异,正欲询问,却见柳含烟倏然收敛笑容,轻嘘一声,肃然吩咐道:“虚——别说话。” 说着,柳含烟俯身靠近纸雀,冲着纸雀轻轻呼出口气:“呼——” 随着一阵清风拂过纸雀,只见纸雀小小的身体微微抖动一下,居然好像刚刚睡醒的小鸟似的,忽闪着翅膀腾空而起,凌空盘旋半圈,径直飞向柳含烟。 柳含烟喜不自禁,伸手让纸雀落在掌心,轻声问道:“好雀儿,见到爷爷了吗?” 纸雀冲着柳含烟微微点了点头,轻轻呼扇两下翅膀,却发出一声苍老的男子声音:“丫头,在哪儿呢?我随韩丫头出城了,你快回家吧。” “爷爷!是爷爷呀!” 柳含烟顿时如释重负,眉开眼笑地看着瞠目结舌的龙中堂嘻嘻笑道:“爷爷跟在韩姐姐身边,不会有意外啦。快快快,愣着干啥?快去弄药,明儿一早,带你去见他们。” 龙中堂又惊又喜,却像做梦似的难以置信。 他好像没听到柳含烟吩咐似的,依然盯着纸雀,甚至饶有兴趣的还想与纸雀交谈两句,却见纸雀已然缓缓倒在柳含烟手心,好像睡着似的,再也一动不动了。 “小把戏而已,看你大惊小怪的。” 柳含烟不无得意,抿嘴一笑,轻轻把纸雀揣进怀里,笑道:“你若喜欢,以后教你。不过,先吃解药,再填肚子,才是当务之急。” 叽叽喳喳,几声鸟啼。 柳含烟蓦地睁眼,发现居然倚着厨房的墙壁睡了一宿,而她对面,则是同样倚墙而坐,至今未醒的龙中堂。 她甜甜一笑,静静地盯着龙中堂花猫似的面庞,心中油然涌起一阵甜蜜,甚至还有些暗暗好笑和惊讶,心想:这就是即将与自己终生相守之人吗?两人相识才两三天不说,这家伙比自己想象中的意中人,可差太远了。 要知道,自情窦初开,柳含烟已对未来的心上人便暗暗制定了标准——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幽默风趣,武功高强。成婚之后,夫妻二人,浪迹江湖,行侠仗义…… 可眼前这家伙,不仅黑不溜秋其貌不扬,完全达不到玉树临风的最低标准,甚至比那个令人讨厌的王三叹还矮了半个脑瓜! 退一步讲,即便模样差点,个头矮点,都怪爹生娘养,却也没办法,可他居然还不会武功! 再退一步讲,即便模样不好,武功没有,有个显赫的家世也好啊!可是,这家伙不仅是个土生土长的庄稼汉,甚至还远离中原上千里,难为他居然还能考上国子监! 可是,爷爷却说他是龙族的嫡传血脉,会不会弄错了呢? 一时间,柳含烟浮想联翩,百感交集,无声叹息一声,却又有些害羞,心想:哪有女孩对自己的男人这样评头论足的?再说了,除了长相没法改变,其余的都不算什么大问题吧? 不会武功,可以教他;家庭不好,可以奋斗。再说了,他文采好啊,不然怎能考得上国子监?说不定三年后还能中状元呢,那身份可不低了吧? 第442章 破门女客 到时候,我传他一身武功,再考个武状元,我就是双状元夫人,文武双全。 想到得意处,她忽然忍俊不禁,“嗤”的嘻笑出声,倒把龙中堂倏然惊醒。 龙中堂诧异地看着笑脸盈盈的柳含烟,只见一张俏脸白里透红,气色好了许多,顿时心中稍安,诧异问道:“笑啥呢?” “我?”柳含烟猛然想起她的双状元夫人,不由俏脸绯红,心想:这话可不能告诉她,于是笑道:“笑你大花脸,赶紧照镜子洗脸去,像只大花猫。” “别急,再弄点药汁。”龙中堂起身又去清洗风车草,顺势关切问道:“黑气褪了没?” “好多了。”柳含烟应声抬手,细细审视着问道:“你呢?” “我也是。”龙中堂道:“估计今天能褪干净,然后再喝两天就没事了。” “多弄点药汁。倒水盆里,把龙剑、钥匙什么的都洗一下。” “好勒。你去梳洗吧,我一会儿把药汁端过去。” “不,我在这儿看你干活。”柳含烟笑道:“省得你偷懒。” 说说笑笑,两人服过解药,简单吃点东西,又把龙剑和那两枚钥匙细细清洗擦干,才形影不离地转回前厅。 这时,柳含烟猛然想起他们两个衣衫褴褛不说,龙中堂还穿着女人衣裳,急忙跑进内屋,找了件合适的衣服换上。 可是,她翻箱倒柜又找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一件男装。 她略感失望,又觉好笑,心想:女孩家家的房间,怎会有男人的衣裳?若真能找得出来,才真是奇怪。 可是,总不能让中堂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女装出门吧?见到爷爷,成何体统?也丢她的面子不是? 再三思忖,她决定出去帮着龙中堂买身衣裳,然后再带他去见爷爷。 于是,她迅速转回前厅,却见龙中堂正把清洗干净的风车草装入袋中。 她正想商量买衣裳的事情,忽听大门口传来一阵拍打门环的“啪啪”声。 她正要应声,却被龙中堂抬手止住:“别出声,韩姑娘不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不是找咱的。” 可龙中堂话音未落,门环又“啪啪”响了两声。 柳含烟有些沉不住气,询问地盯着龙中堂。 四目相对,龙中堂默默摇了摇头,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整理着风车草。 柳含烟暗自好笑,既有些不以为然,又感到好奇,心想:门外到底是谁?开门看看又能怎样?中堂也太小心了吧? 心中想着,她不知不觉地踱到前厅门前,似乎透过大门能看见敲门人似的,躲在门边,伸头缩脑地往大门处张望着。 可是,她刚把脑袋伸出门外,忽听“咚”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一脚踹开,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大嚷大叫地冲进门来:“韩凤娇,出来。” 这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十岁,上穿一身凤凰戏牡丹的淡红色紧身袍,下罩一件淡蓝色的烟纱散花裙,腰间束着一条五彩丝攒花结穗宫绦,宫绦上还悬挂着一个金丝软烟罗系成的蝴蝶结,匆匆行走间,花裙下还不时闪出娇小的花绣鞋,使她苗条修长的身体更像风中杨柳一样,优雅轻灵,婀娜多姿。 黑如墨染的云髻下,一张鹅蛋脸,宛若新剥鲜菱;两道柳叶眉,正竖得老高,甚至不得不让人担心那双杏核眼中的黑葡萄眼珠会不会突然迸出眼眶。 她的鼻头不大不小,可嘴巴却张得挺大——不知是走路所累,还是大嚷大叫所致,露出两排洁白的糯米银牙。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其中一个女孩,似乎想扯住她的衣裳,却被她轻轻甩开,气呼呼穿过院子,径直走向前厅。 “麻烦来了。”柳含烟回头一笑,无可奈何道:“韩姐姐又得罪人了。” “韩姑娘又不在。”龙中堂头也不抬道:“解释清楚就是。” “我脾气不好,还是你来吧。”柳含烟看着那姑娘怒气冲冲的神色,笑着踅身回来,不无调侃道:“给你个和美女交流的机会。” “去,非礼勿言。”龙中堂好笑而又无奈地咕哝一声,放下风车草,刚刚起身,只听一声怒喝已经夺门而入:“喂,你俩死了吗?啊?听不见敲门吗?” 龙中堂不由一愣,眼见这姑娘已经来到门前,心想:素不相识,怎能如此出口伤人? 可他转念又想:人家生气也不无道理。明明有人在家,敲门问话总不应声,确实说不过去——只好赔笑道:“姑娘息怒,在下和这位姑娘也是刚来,不是韩家宅院的人。” “什么?”这姑娘微微一怔,诧异问道:“不是韩家的人,那怎么在这儿?韩凤娇呢?” “实不相瞒,我们也是来找韩姑娘的。”龙中堂一看这姑娘有些消气,急忙解释道:“眼见韩姑娘家中无人,我们正打算离开。” 柳含烟不动声色地站在一边,闻听此言,不由暗然一乐,心想:中堂的脑子又开窍了,反正看样子韩姐姐也不会回来了,别管你找她有啥事儿,在这里耐心等吧,姑奶奶可要走了。 心中暗笑着,柳含烟帮着龙中堂把收拾好的风车草装进袋子,又把鼓囊囊的袋子递给龙中堂,而她把黄木匣夹在腋下,提起龙剑往外便走。 龙中堂把袋子背在肩上,紧随其后,又冲着那位姑娘恭谨告别道:“您在此稍后,我们先行一步。” 这姑娘稍感意外,眼怔怔地看着柳含烟和龙中堂先后从她身边走过,忽觉有些不大对劲儿,尤其手提宝剑的那丫头,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嘲笑,真是岂有此理,于是大声喝道:“站住。” 龙中堂和柳含烟闻声而立,无可奈何地对视一眼,龙中堂转身回头,只见姑娘已经追至院中,只好赔笑问道:“姑娘还有何吩咐?” 姑娘缓缓走近两人,上下打量着绕两人缓缓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龙中堂面前,似笑非笑地问道:“小子,这衣裳不是你的吧?” 第443章 息事宁人 龙中堂恍然大悟,急忙低头,尽管入眼之处已经破烂不堪,可再烂也是女装!不由面红耳赤,嗫嚅道:“这个,那个,其实……” “喂,那是我的衣裳,怎么啦?”柳含烟终于按捺不住,不满辩驳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来找人,我们也来找人,何必多管闲事?” 姑娘盯着柳含烟上下打量着挤出一丝不屑,冷冷嘲笑道:“你的衣裳?呵!小丫头,就连你身上穿的,只怕也不是你的吧?” “你。”柳含烟不由被人家诘问的哑口无言。 柳含烟身材娇小玲珑,而她方才随便找的这件衣裳,虽然个头差不多,却肥大许多,甩甩拉拉,很不得体,一时之间,她确实想不出合适的说辞。 姑娘一看柳含烟神色尴尬,更加得意,冷冷喝道:“你们两个,一个不男不女,穿着女人的衣裳,一个鬼鬼祟祟,穿着别人的衣裳,一看就不是好人。说,你们到底是谁?来此何干?” “姑娘,你听我说。”龙中堂有些烦躁,却又不得不辩解清楚,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在下龙中堂,这位姑娘叫做柳含烟,我是国子监新来的监生,和韩姑娘是朋友,您可以去查档案,也可以询问别人。” “胜姐。”一个女孩缓缓走近,轻声道:“昨天风云会和韩家宅院打仗,我亲眼看见她们和韩凤娇联手抗敌的。” “是么?”胜姐微微一笑,语气稍缓,却依然满面疑惑地问道:“既然你们和韩凤娇是朋友,为何不知她去哪里?为何此处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确实不知道。”龙中堂顺口敷衍道:“或许,她们上街了吧?” “这个借口还算不错。”胜姐冷冷一笑:“既然你是新来的监生,为何不去上课?反而躲在这里?” “我这就去。” “带着兵刃去?”胜姐似笑非笑地看向柳含烟手中的龙剑:“杀学士?还是杀同学?” “我们先回宿舍,放下东西,再去教室。” 龙中堂急于尽快离开这个胡搅蛮缠的丫头,只好顺着她的询问,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看你们还算老实。”胜姐紧紧盯着龙中堂,似乎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微微一笑,又满面肃然道:“我决定,从今天起,接管韩家宅院,你们——做我的帮手如何?” “不不不。”龙中堂虽然吃惊,却也无暇多问,急忙婉言推辞道:“在下不会武功,也不想参加任何帮会,只想尽快完成学业。” “不会武功,还带剑?”胜姐瞟了柳含烟一眼:“昨天还帮着韩凤娇打架?” “胜姐,这女孩武功高强。” “是么?”胜姐有些出乎意料,顿时对柳含烟增添几丝好感,笑道:“小妹妹,交个朋友好吗?” “好啊。”柳含烟尽管已经休息一宿,可内力恢复还不到一半,不想再生是非,急忙顺口应道:“我们先去上课,晚上来这儿找您。” “好吧,去吧。”胜姐大为高兴,答应一声,忽又心中一动,转而笑道:“把东西留这儿吧。” “你。”柳含烟顿时怒上心头,心想:这场架是避免不了了。 可她正欲发火,却听龙中堂爽快应道:“没问题。烟儿,把剑给她。” “中堂!”柳含烟再也按捺不住,狠狠瞪了龙中堂一眼,心想:咱们九死一生得来的宝剑,岂能白白送人? “给她吧。”龙中堂一脸平静,温言劝道:“别耽误正事。” 柳含烟迅速权衡利弊,尽管心有不甘,却还是强压怒火,气呼呼地把龙剑掷向胜姐,赌气似的喝道:“好吧,那就先放你这里,我们下午再来。噢,还有这箱子书,还有他背得那袋草,要不要?要的话都给你。” 胜姐接住柳含烟飞掷过来的龙剑,霍然一惊,心想:这剑如此沉重!定非寻常之物。 又听柳含烟赌气似的要把挟在肋间的黄木匣和那袋青草也留下,不由暗自好笑,故作大度道:“算了算了,你不用担心,等晚上回来,我会还给你的。对了,姓龙的就别来了,一点武功不会,来了也没用。” 柳含烟再不理会胜姐说些什么,拉着龙中堂匆匆走出韩家宅院,来到南北大街上。 此时,端午佳节已过,大街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欣欣向荣。 大街两旁商铺林立,各色货物琳琅满目,大小商贩吆三喝四,马路中间的车马行人,来来往往,穿流如梭。 龙中堂和柳含烟顺着路边匆匆向北而行。 没来京城之前,龙中堂所去过的最大地方不过是他家所在县城。而前日到京之时,又赶上端午佳节,大街小巷比往日冷清许多,也没觉得有什么两样。 可是今天,他猛然看到这熙熙攘攘的场面,还有大街两边五花八门的吃穿玩用,顿时让他有些眼不够用的感觉,早把刚才的不快忘之脑后。 然而,他正喜滋滋边看边行,忽觉有些异样的感觉,好像满大街的人们似乎都在关注着他。而且,不管是路边的商贩店主,还是擦肩而过的来往行人,一张张笑脸上似乎都别有内涵。 他心中疑惑,急忙紧走两步,追上一直匆匆前行的柳含烟,小声问道:“烟儿,为啥好多人都看我呢?是我哪里与众不同?还是京城的人就这样热情?” 柳含烟被胜姐强制留下龙剑,一直暗暗生气,心想:若不是功力没有恢复,一定不会受此屈辱,还要想法尽快恢复功力,尽快想法把龙剑夺回来才好。 她满怀心事负气前行,不仅没有注意到龙中堂兴高采烈的样子,更没有注意到人们纷纷关注龙中堂,如今闻听龙中堂疑惑相问,愕然怔处,不由笑出声来。 龙中堂更加莫名其妙,不由站住脚步自我打量,虽然有些窘迫,却兀自嘴硬自嘲道:“笑什么?笑我衣裳破?还是笑我女红装?” 柳含烟不由放声大笑,却又招来更多惊讶目光,急忙伸手掩住小嘴,左右张望,只见不远处便是一间服装店,急忙拽着龙中堂冲进店铺,买了一身半旧长袍,上下打量着重新回到街上,歉意笑道:“先凑合着穿吧,等见到爷爷,多要点银子,给你订做几身……” “喂喂喂,凤凰,快看呀,天上有凤凰!” 第444章 惊现凤凰 柳含烟话没说完,突然听到一声惊呼,急忙顺声望去,只见街上的人们纷纷驻足不行,不约而同地仰望着西北天空。 他们大感惊讶,急忙随着望去,只见遥远的西北半空,果然盘旋着一只凤凰似的大鸟,好像正在抓捕猎物似的,在半空中急速盘旋半圈,一声长鸣,口中喷出一串长长烈火,猛然从半空中扑了下去,眨眼不见踪影。 龙中堂还以为看花了眼,急忙揉了揉眼睛,正想再次遥望,却听柳含烟连连惊呼道:“快走,快走快走。” “怎么啦?” 龙中堂刚刚惊问出声,却被柳含烟一把扯住,不容分说,撒腿便跑。 龙中堂身不由己,一边随着柳含烟飞奔,一边不无好笑道:“看凤凰吗?来不及了,没了。” “快走。”柳含烟头也不回道:“爷爷在那儿呢。” “啊?你怎知道?” 柳含烟再不回话,拽着龙中堂,几乎脚不着地似的直奔北门,反而引得满大街的人们群起效仿,好像去抢钱似的撒腿便追,甚至还有人大声呼喊起来:“抓凤凰去啦,快去抓凤凰啦。” 那些跟风的人们毕竟没有柳含烟的身法快捷,眼睁睁地看着柳含烟和龙中堂好像腾云驾雾似的从他们眼前一晃而过,转眼便被远远的甩在身后。 两人一口气奔出北门,越过护城河,又往北狂奔了约有二里多远,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前,柳含烟微微一顿,转而又向西走,一口气又跑了足有五六里,忽然停住脚步,松开龙中堂,深深呼吸几下,面朝西北呆呆站立,微微闭上双眼,嘴里还似乎念叨着什么。 龙中堂尽管被柳含烟一路拽着省了不少劲,可依然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好不容易得到喘息的机会,他也不管地上干不干净,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柳含烟好像在闭目养神,不由更加诧异,上气不接下气道:“烟、烟儿,到底咋,咋回事?” 可他话音刚落,忽听一声奇怪的鸟鸣声蓦地响亮传来。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那只凤凰从正西方数里外的一片林中腾空而起,直插云霄,几乎和云朵齐飞之际,猛然一个盘旋又俯冲下去。 他看得真切,不由惊喜若狂,猛然跳起,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起来:“看看看!是凤凰,居然真有凤凰!” 柳含烟却像没听到龙中堂说话似的,依然仰望着空荡荡的正西天空,双眉紧皱,思忖片刻,忽然神色凝重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一会儿回来找你。” “那可不行。”龙中堂这才发现柳含烟满面紧张,意识到定有缘故,急忙背起草药袋子,冲着柳含烟伸出手来:“盒子给我。” 柳含烟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下定决心似的,一把又抓住龙中堂。 龙中堂本想拿着木盒,帮着柳含烟分担重量,却见柳含烟不仅没有给他木匣子,反而又要拽他一块跑,急忙甩开柳含烟,率先向着巨鸟现身的正西方跑了过去。 柳含烟微微一愕,瞬间醒悟,抿嘴一笑,心中甜甜地疾步追赶上来。 她轻如燕,几步便追上脚步沉重还背着东西的龙中堂,不容分说,一把抓住龙中堂的手,好像一对比翼鸟似的,又并肩飞奔起来。 龙中堂不想成为累赘,刚一挣扎,不仅被抓得更紧,还被柳含烟轻声呵斥道:“别耽误时间。” 龙中堂只好放弃挣扎,随着柳含烟继续飞奔。 疯跑之中,龙中堂不仅累得几乎五脏挪位,甚至连两条腿也几乎没有了知觉,只是随着柳含烟的牵引而机械奔走。 柳含烟大病初愈,体力尚未复原,还拖着一个脚步沉重的文弱书生,不大一会儿,便把积攒一宿的精力消耗殆尽。 眼看两人累得精疲力尽,几乎无法再走,却也终于来到大路尽头的那片树林前。 远远望去,这片树林黑乎乎的似乎连成一片,可随着两人越跑越近,却见这片树林被脚下的这条大路从中一分两开。 路南面的树林,看上去不过三五里长,而路北的树林,不仅一直伸展到北边的小山脚下,还随着山坡的连绵起伏几乎一直爬到山顶。 可就在两人离着树林越来越近,还不住地猜想凤凰会在树林何处之际,忽然看见树林深处的大路上人影绰绰,尘土飞扬。 他们不敢大意,倏然止步,注目远望,只见一哨骑兵从树林中疾驰而出。 一匹匹战马颜色驳杂,有黑有白有红有花,可马背上的骑手却全部身着蓝色短打,前胸口还绣着或多或少的白色云朵——正是风云会的装束。 他俩顿时惊悟,柳含烟早已反应过来,一把拽着龙中堂跃进路边庄稼地里,远远避开了这群如狼似虎的风云会骑手。 转眼之间,马蹄声声,疾驰而过,滚滚黄尘瞬间把两人笼罩其中,却又很快随风散去,渐渐平息。 柳含烟心中稍安,转身望着马队渐行渐远,拍着身上的厚厚浮土,小声骂道:“横冲直撞,没好东西。” “风云会的势力突飞猛进!实非百姓之福。”龙中堂遥望着滚滚黄尘,忽觉心中一阵沉重,情不自禁地正自喟叹,却听柳含烟惊喜喊道:“爷爷!” 龙中堂心头一震,只见柳含烟早已跳出庄稼地,甚至连她视若珍宝的黄匣子也扔在了路边,连蹦带跳地跑向树林。 龙中堂不敢怠慢,急忙抱起黄匣子,背着草袋子追赶上去,同时抬头观望,只见十几丈远外的树林边上,赫然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 老者须发花白,四方大脸赤若红枣,身着一袭绛红色直裰,脚蹬一双皂青千层底,迎着柳含烟大步走来,哈哈笑道:“臭丫头,咋成野丫头了呢?” 眼见老者健步如飞,声若洪钟,龙中堂不由暗自赞叹:“柳爷爷看上去年过花甲,可如此健壮的体魄,却好像胜过四十多岁的青壮汉子。” 感慨之中,只见柳含烟跑到爷爷面前,一把抓住爷爷的大手,狠狠摇了两摇,撒娇似的嗔怪道:“怎么不去找我呀?害人家担心死了。” 第445章 阴差阳错 “你这丫头。”爷爷笑声一顿,仅仅嗔怪一声,却听身后传来韩凤娇的不满埋怨声:“还说呢,你们跑哪儿去啦?若不是找你们半天,也不会被凌云志追上来。” “凌云志?”柳含烟诧异问道:“他来了吗?在哪儿呢?” “幸亏爷爷在此。”韩凤娇心有余悸道:“不然,也赶不走那个吐丝怪。” “都没事吧?”柳含烟深知玄丝子法术高深,不由格外担心。 “当然没事啦,有爷爷在嘛。”韩凤娇忽然莞尔一笑,冲着珊珊来在近前的龙中堂招呼道:“龙公子,康复了吗?为何背那么多东西?” “没事了没事了。”龙中堂把背上的大草袋子放在脚下,伸手抹着满头满脸的汗水,感激道:“多谢多谢,多谢救命之恩。” “瞧你没头没脑的。”柳含烟上前接过木匣,牵着龙中堂来到爷爷面前,未曾开口,脸上已飞起一朵红晕,嘻嘻笑道:“爷爷,他就是龙中堂。” 龙中堂急忙躬身施礼道:“晚辈龙中堂,拜见前辈。” “嗨!什么前辈晚辈的?”柳含烟嗔怪道:“喊爷爷多亲切。” “是,晚辈龙中堂,给爷爷请安。” 韩凤娇眼见柳含烟和龙中堂喜笑呵斥,无比亲热,错愕之中,猛然想起柳含烟的疗伤之法,顿时隐约猜出些什么,心中蓦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有点失望,有点懊恼,有点遗憾,甚至还有一点点的生气! 然而,尽管她心中五味杂陈,面上却静若止水,甚至还非常敏锐地发现柳爷爷的两道花白长眉也不易被人察觉地抖动一下,失声惊问道:“你,你就是龙中堂?这个小乌龟!真是混账,气死我了。” 韩凤娇大吃一惊,好气又好笑地几乎把眼珠子瞪出眼眶——这老头怎么见面就骂?再说了,这也不是老人家能骂的话呀? 腹诽之中,她正要帮龙中堂讨个公道,却见柳含烟俏脸一沉,不满嚷道:“爷爷!您说什么?什么话嘛?” 龙中堂莫名被骂,更不是滋味,心想:虽然我毫无用处,一直连累您孙女,可我毕恭毕敬地给您请安,您不该无缘无故的乱骂一通吧? 一时间,他站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热辣辣的正自尴尬,却见柳爷爷好像刚刚睡醒似的倏然变脸,甚至还有些唯唯诺诺似的自失笑道:“哦哦哦,怪我怪我,瞧我这不挡风的大嘴。小伙子,中堂,刚才那话不是骂你,啊,绝对不是骂你,以后你就知道了,我骂的是那个老乌龟……” “还说?”柳含烟气得七窍生烟,哭笑不得,心想:这不是越描越黑吗?你把中堂骂做乌龟,我算什么?于是一把把龙中堂拽到身边,不满道:“算啦算啦,以后别搭理他。” 柳爷爷微微一愣,却毫不在意,哈哈一笑,忽然满面关切道:“中堂啊,这几天没少吃苦吧?” “不敢不敢,没有没有。”龙中堂急忙恭敬回话道:“多亏烟儿数次相救,不然,晚辈早就不在人世了。” “又乱说?”柳含烟不想提及地宫中的那些事,急忙岔开话题:“爷爷,韩姐姐,墨兰她们呢?” “耶,这一高兴,差点忘了大事。”柳爷爷懊恼地一拍脑门,爽朗笑道:“哈哈哈,中堂阿,老夫柳成荫,咱们算认识了。” “是,爷爷。”龙中堂心想:柳爷爷是点怪,还是小心为妙。于是小心应了一声,却不敢随便说话,只见柳成荫盯着柳含烟关切问道:“怎么受伤的?” “没有。” “脸色这么难看?” “劳累过度而已,恢复大半了。”柳含烟急忙岔开话题,关切反问道:“您怎么见到韩姐姐的?” “走着说,走着说。”柳成荫转身走向树林深处,简洁明了的叙说道:“我跟着纸雀来到假山,眼看着纸雀钻进山缝,猜到假山下必有猫腻却又找不到机关,正在着急,凤丫头就来了。” “是呀韩姐姐,你怎么一走就不回来了呢?害我们找半天也没找到出口。”柳含烟半嗔怪半调侃地笑道:“亏我福大命大,侥幸捡回一命。” “唉!真对不住。”韩凤娇和柳含烟并肩而行,歉意道:“我和王三叹出现点意外,回来时早已超过两个时辰。我匆匆赶到假山,还差点把爷爷当做坏人。” “什么差点?”柳成荫呵呵笑道:“若非老夫这点微末功夫,就死在你手里了。” “不打不相识嘛。”韩凤娇讪讪笑道:“若不是遇见我,您也不会去地宫转一圈嘛。” “对对对,多亏你了。”柳成荫轻笑两声,头也不回道:“凤丫头说你们在浴室,为何不见踪影?” 柳含烟心想:爷爷十有八九已猜出疗伤之法,不由大加羞涩,下意识瞄了龙中堂一眼,却正好和龙中堂看了个对眼。 龙中堂背着草包正走在柳含烟的身后,闻听柳成荫提及浴室,顿时脸上发烧,也不由自主瞄向柳含烟。 四目相对,柳含烟看到龙中堂神色古怪,心想:这家伙在看我笑话,于是狠狠瞪了龙中堂一眼。 龙中堂被瞪得一愣,心想: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思忖之中,他猛然想起柳含烟当初的命令——不准提及“浴室”两字——似乎有些明白,却更加无辜,心想:这可不是我提起的吧? 两人眉目传情,自以为非常隐蔽,柳成荫在前引路也确实看不到,可韩凤娇却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于是不无揶揄地轻笑道:“要不要商量下再说?” 柳含烟闻听韩凤娇话里有话,更加心虚羞涩,讪讪笑道:“韩姐姐,不要笑话人家嘛。” 柳成荫虽然没有回头,可心里早已七上八下,思绪万千。 他跟着韩凤娇走进假山,一听柳含烟在密室中用清水疗伤,顿时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等他看到浴室里只有一桶污水,而两个人却已不见踪迹,他不仅心如明镜,还有些忐忑不安,既担心柳含烟吃亏,又担心两人安危。 第446章 温火融冰 尤其方才,眼见柳含烟亲热异常地引荐龙中堂,龙中堂还随口呼唤柳含烟的小名,他对柳含烟的心思已经洞若观火,只是好像吃了大亏似的觉得浑身不舒服,心想:这小子不文不武黑不溜秋,确实配不上我这如花似玉文武双全的宝贝孙女。 满腹牢骚中,他见柳含烟没有应声回答,也觉此事不宜再提,于是不再追问,径直默默前行,心想:当着凤丫头的面,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至于他们到底藏哪儿去了,等以后再细细盘问吧。 但是,虽然柳成荫心如明镜不再追问,可韩凤娇却还依然满腹疑窦。于是揶揄一声,笑嘻嘻盯着低头含羞的柳含烟,定要追根问题,问个明白。 龙中堂一看韩凤娇定要打破沙缸问到底,急忙轻咳一声,故作轻松道:“其实吧,在下醒来时,烟儿已经累得昏睡过去。” “啊!”韩凤娇大吃一惊,心中的酸意瞬间消散许多,不由对柳含烟另眼相看,关切问道:“这么严重?” “是啊。”柳成荫听得清楚,心中明白,不由更加心疼,不无嗔怪地应声解释道:“不知天高地厚,居然随便施展‘温火融冰’?” “爷爷,什么是‘温火融冰’?”韩凤娇应声问道:“疗伤之法?” “算是吧。”柳成荫喟然道:“顾名思义,就像用火暖化凉冰一样,耗费自身真元使身受重伤之人尽快恢复,若是功力达到一定的境界,不管伤势多重,只要有口气在,就能死而复生。” “太神奇了!” “可不是么?”柳成荫不无得意道:“这也算我们柳家祖传的救命术吧。” 惊讶羡慕中,韩凤娇依然大惑不解地问道:“那,为何要把人放入水中呢?” “一来,水无孔不入,和人体紧密结合,不仅能均匀传导真元,还能把伤者体内的淤血和病毒溶解出来。”柳成荫解说道:“二来,疗伤之际,两人体如火炭,可以降温散热。” “噢。”韩凤娇似有所悟,百感交集地看向柳含烟,关切问道:“含烟妹妹便是内力耗费过重,才受了内伤吧?” “是啊。”柳成荫喟然道:“把内力顺着万千毛孔渗入伤者体内,打通经脉,带出淤血和病毒,经过清水洗涤,再重新轮回,直到伤者完全恢复。说白了,就像把冰块放在炭火上烘烤一样啊!” “可是,”韩凤娇忽然心中一动,不无忧虑道:“把冰块放柴上烧,冰块熔化便浇在柴上。冰块越大,融水越多,柴火炙烤便更加艰难,可万一伤者未恢复而柴火即将用尽,甚至已经用尽,奈何?” “若即将用尽而及时收功,则前功尽弃,若油尽灯枯依然未能成功,则同归于尽!” “噢——”尽管已经有了些许的心理准备,韩凤娇却依然倒吸一口凉气,转而看向柳含烟,由衷赞叹道:“含烟妹妹,真是……难为你了。” 柳含烟更加不好意思,正要谦恭两句,却听龙中堂接口道:“没想到烟儿为我,不仅累得昏迷不醒,居然还有生命危险,真是太辛苦她了。” 龙中堂虽然对武学之道是门外汉,可闻听韩凤娇和柳成荫的这番谈话,已然心知肚明,不由感动的五内俱焚,心想:“这种舍己为人的疗伤术,就是以命换命,烟儿为我承受这么大风险,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哎呀,都过去了,没那么严重。”眼见韩凤娇和龙中堂称赞的称赞,感谢的感谢,柳含烟心中甚慰,却也更加羞涩,急忙又岔开话题:“对了中堂,说说那些奇怪事儿吧。” “可不是么?”韩凤娇蓦然醒悟,眼见大家有惊无险,已经团聚,心中轻松许多,顺势问道:“我和爷爷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你们,到底跑哪儿去了?” “其实,我和烟儿出来浴室便迷路了。”龙中堂如实回道:“在浴室周围转悠了半天,最后走进‘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韩凤娇猛然想起别有洞天的匾额,愕然问道:“那不是一堵墙吗?如何进的去?” “也是误打误撞,触动机关。”龙中堂看出韩凤娇似乎有些心中懊恼,不愿过多描述寻找机关的艰辛,故作轻松道:“进门后便看见很多……” “水晶墙!”柳含烟猛然想起地宫主人不让泄露的警告,生怕龙中堂和盘托出招来灾难,急忙插话道:“那儿有许多水晶墙,好像八卦阵一样。我们绕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打烂了一面,才侥幸逃出。” 柳含烟这话,转得太过明显。 韩凤娇和柳成荫不是傻瓜,一眼便看出她所说的和龙中堂想说的肯定不一样。 不过他们一看柳含烟不想明说,倒也不再追问。 柳成荫微微摇了摇头,自顾大步赶路,心中却不急不躁暗自好笑,心想:终于长大了,知道隐藏心事了。你对外人藏心事是对的,对爷爷还能隐瞒?就你这叽叽喳喳的小性子,空闲下来不用我问,你也会竹筒倒豆子的。 可韩凤娇心中却稍显不满,心想:整个地宫都是我的,你们也是我带进去的,居然还对我有所隐瞒?再说了,我又不是不知道进出的路,你们不说,难道我不会去查吗?真是岂有此理。 尽管心中腹诽,她面上依然镇静自若,抿嘴一笑,如释重负道:“不管怎么说,安然回来就好,过去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了。” “对啊对啊。”柳含烟巴不得韩凤娇不再追问,急忙关切问道:“韩姐姐,墨兰她们呢?” “就在前面。”韩凤娇抬手指向前方,道:“我们一早离京,刚到林外,凌云志和玄丝子便追赶过来,幸亏爷爷跟在身边,刚赶走他们,你们就过来了。” “王三叹呢?”柳含烟诧异道:“那家伙不像怕事儿的人呀。” “他现在——”韩凤娇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双眉一皱,回头看向影影绰绰的树林外面,摇了摇头,不无担忧道:“我也一直担心呢。” 第447章 百密一疏 “他和你们在一块的呀。”柳含烟不由诧异问道:“怎么又走散了?” “唉!都怪我。”韩凤娇非常懊恼,无奈长叹道:“边走边说吧。” 原来,韩凤娇从地宫回到宅院,既担心凌云志前来报复,又觉得此处难以再留,决定先把吴墨兰和马爱莲送出城外,找个安全妥当处安置好,再回来接应龙中堂和柳含烟。 可她们收拾好行李正要离去,却见王三叹一动不动好像局外人似的端坐椅上,毫无离去之意。 韩凤娇大感惊讶,急忙询问,却见王三叹不紧不慢似笑非笑道:“咱们都走了,凌云志来了怎么办?” 韩凤娇顿时释然:“放心,凌云志找不到他们的。” “他们主动出来了呢?” “我不开门,他们出不来。” “龙中堂没去报到怎么办?” “没关系,即便朝廷追查,地方官会证实他已按时进京,会以为他半路出现意外。” “国子监能够追根查底,凌云志不会查吗?” “啊呀!我咋没有想到?”韩凤娇悚然惊悟——凌云志无非想得知龙剑秘密,若径直派人去国子监查出龙中堂的家庭住址,前去祸害龙中堂的家人,实在防不胜防,不由惶然失措,失声问道:“那该怎么办?” “我哪知道?”王三叹懒洋洋道:“所以我在这儿等着,如果那小子敢来,出其不意地把他干掉,估计以后就没事了。” “不可能。”韩凤娇断然否决道:“凌云志不会独自前来的。万一玄丝子跟着,你反受其害。退一步讲,就算侥幸杀死了凌云志,他们更会追根溯源,派人抓捕龙公子和其家人。” “那你说怎么办?”王三叹不满嘲讽道:“跟你一块逃走?” 韩凤娇白了王三叹一眼,紧张思忖道:“如此看来,不管凌云志今天会不会来,龙公子不仅再不能去国子监了,他的家人也应该尽早搬家才好。” “这小子倒好办,给他陈明利害,让他放弃做官就行,可他家人呢?”王三叹为难道:“别说不知道他家在哪里,就算知道,他不出面劝说,他的家人怎能轻易搬家?” “咱们能想到的,凌云志应该也能想到。”韩凤娇焦虑沉吟着在房中团乱转,忽然灵机一动,倏然站到王三叹面前,沉声道:“若把档案偷出来,定能延缓凌云志的追查速度。” “你咋知道?” “若无档案,就连国子监也不知道龙中堂家在何处,只能让各州各县重新上报今年征召的监生档案,然后才能知道龙中堂家在何处。” “诶?”王三叹忽然眼前一亮,急忙追问:“若是所有监生的档案全都丢了呢?” “那就更好了。”韩凤娇笑道:“国子监最多发现人数不够,却不知缺少何人,必定更难查找。可是……” 韩凤娇话没说完,蓦地转喜为忧,非常为难道:“国子监守卫森严,如何能……” “哎呀,偷鸡摸狗,老子最在行了。”王三叹不等韩凤娇说完,蓦地从椅子上跳起,大步走向房门,嘻嘻笑道:“快快快,快去国子监。” “看你急得?”韩凤娇急忙追到门外:“档案共有四份,一份在国子监司业堂,一份在国子监档案馆备用,一份发往各州郡县,另一份却在皇城内的皇史库留存,如何是好?” “他妈的!这么啰嗦?”王三叹不耐烦道:“先去国子监,再去皇史库。” “可是,”韩凤娇为难道:“不知具体位置啊?尤其皇城,防卫森严,就算随便咱查找,一天一夜也不知能不能找到。” “笨哪,随便找人打问就是。”王三叹急不可耐,大步流星地走向院门,不耐烦地吩咐道:“算了算了,你们出城吧。我自己去就行。” “等等我。”韩凤娇拔腿便追,却又回头问道:“城西北有座蟠龙山,你们可曾知道?” “知道啊。”吴墨兰点头应道:“我从山下走过。” “你们现在就去北门,等城门开后,去上山路口处的林中等我。” “可是,你们去皇城,太危险了。” “喂,走不走?”王三叹已经打开大门,不耐烦地催促道:“再待下去天就亮了,青天白日的去皇宫吗?” 韩凤娇再也不敢怠慢,急忙和王三叹匆匆离开宅院,很快来到国子监墙外,躲过巡逻守卫,径直飞入墙内。 韩凤娇未及站稳,却见王三叹好像游逛自家花园似的径直闯入一间房中,拎起一个熟睡之人,凶神恶煞般地顺利问出司业堂所在和档案馆处,不等此人再次求饶,顺手便把此人点晕过去,没有三五个时辰指定不会苏醒。 司业堂门前仅有两个侍卫,王三叹懒得躲避,更懒得一一查找,轻松点到一个,又在另一个的帮助下顺利把档案揣在怀中,临走之际,居然把熊熊蜡烛径直竖立在书架上。 韩凤娇顿时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干什么?” “放火啊。”王三叹嘻嘻笑道:“小半个时辰后,蜡烛燃尽,就能把这满屋书架焚烧一空。” 嘻笑声中,王三叹不等韩凤娇反应过来,大步走出司业堂,顺势把两个侍卫拖得远远的,狠狠骂道:“这些狗腿子虽然可恶,却罪不至死,更不忍让他们牵连家人。何况,若被别人发现单单少了今年的监生档案,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韩凤娇顿时醒悟,虽然于心不安,却也深以为然,甚至对王三叹也刮目相看,心想:这家伙平时大大咧咧嬉皮笑脸的,想不到大事当头时反而有这般缜密心思。 初战告捷,两人满怀欢喜,一路疾行,很快来到档案馆东南不远处的一处树影下,倏然止步。 “三层小楼,就这儿了。”观望之中,王三叹急不可耐,拔腿便走,轻声吩咐道:“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不能放火。”韩凤娇眼疾手快,一把扯住,肃然叮嘱道:“这里不仅存放着有史以来的历年档案,还有许多珍贵书籍。” “那又怎样?” 第448章 火焚档案 “都是无价之宝。”韩凤娇神情凝重,略一思忖,温言商量道:“监生档案不是在二楼西头吗?找到今年的档案后,用它点火,起火后咱们迅速逃走,卫士们及时发现,必能很快扑灭,应该不会酿成大祸。” “好吧好吧,姑奶奶,你可真麻烦。” 王三叹不满应声,飞身跃出,再落地时,好像泥牛入海似的没入地下,不见踪影。 韩凤娇不由暗呼侥幸,心想:幸亏王三叹有这般身手,不然的话,能不能毁掉档案不说,能不能顺利进来都是个问题。 感慨之中,她忐忑不安地盯着档案馆的二楼,很快便看到西头房间的窗户上映出一抹橘黄,在昏暗的夜空中显得异常显眼。 她顿时惊喜交加,心如撞鹿——喜的是王三叹这么快便开始查找监生档案,惊得是灯光如此显眼,可别被人察觉…… “抓贼啊!快来……啊!” 她正自忐忑不安,忽听一声大喊紧跟着一声惨叫,旋即便听一楼门外响起一阵猛烈的铜锣声和几个守卫的呼喊声:“抓贼啊,抓贼啊……” 呼喊声中,一楼的许多房间内已然灯光四起,人影闪烁,却是原本在一楼休息的那些守卫早已闻声而起,冲向二楼,而档案馆周边的远处也很快传来回应的铜锣声和呼喊声。 韩凤娇当即意识到王三叹被人发现,却不知有没有大功告成,急忙飞身前去帮忙。 可她刚刚一个起纵,却见整座二楼的每个房间几乎已经亮起灯光,呼喊喧闹中,虽然没有看出打斗迹象,可二楼西头的窗户却已然吐出火舌。呼呼跳动的火苗,眨眼便窜出窗户,张牙舞爪地照亮半个昏暗的夜空。 韩凤娇骇然一惊,倏然止步,心如火烧,却又不知所措,既不知王三叹身在何处,又不知冲上去要干什么? 可就在她心惊肉跳愣神瞬间,二楼西头的火舌已然卷上三楼。熊熊烈焰,趁着愈加强劲的夜风,骤然暴涨,顷刻间便腾起一座火山,掀起一片火海。 她大出意外,顿时瞠目结舌,却又猛然想起王三叹还在楼上,不由心急如焚,惶恐吼叫着冲上前去:“王三叹,王三叹!” 可是,她刚刚跑出几步,猛烈的火势已把一楼吞噬大半,平地而起的火焰山,把她炙烤的满面生疼,浑身酷热。 然而,她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依旧奋不顾身地冲向喷吐火舌的一楼大门,甚至下定决心——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求个心安理得。 可她奔跑正急,突觉眼前一花,身前赫然多了半截黑乎乎的大木桩。 她霍然一惊,躲闪不及,惊呼一声,与木桩狠狠撞在一起,摔倒在地。 “哎哟我的娘哎,撞死我了。” 闻听这声惨叫,倒地瞬间,韩凤娇顿时惊悟,不由欣喜若狂,连连喝问道:“王三叹,王公子,没事吧?” 可她惊问声中,却听王三叹连声怒喝道:“你跑什么?还不起来?压死我了。” “好的好的,对不住对不住。”刹那间,她忽觉王三叹的胡说八道,有时候也非常中听,急忙唯唯诺诺,翻身爬起,甚至忘记男女有别,顺势把王三叹从地上拽起,关切问道:“怎么样?没烧着吧?” “当然没事。” 王三叹忽见韩凤娇的态度骤然转变,不仅直接把王三叹升级为王公子,还非常亲热地把他从地上拉起,顿时受宠若惊,正想自吹自擂,忽听仓皇失措的呼喊声已经从四面八方扑到近前:“走水啦!走水啦!档案馆走水啦。” “快,水龙队,水龙队……” “快去通知祭酒!” “你们几个,赶紧增援水龙队;你们几个,快去顺天府求援,征调所有的水龙。其余人随我抢救档案。” “快躲,凌云志。”韩凤娇大吃一惊,急忙一扥王三叹,两人齐刷刷地跃进一丛低矮的冬青后藏住身形,小声叮嘱道:“稍安勿躁,当心那个吐丝怪。” “他奶奶的,这小子无处不在。”王三叹虽然不惧凌云志,却着实忌惮玄丝子,急忙藏好身形,小心翼翼地诧异问道:“都大半夜了,这小子咋不睡觉呢?” “也许,他是冲咱来的。” “啊?”王三叹难以置信,惊讶问道:“他怎么知道咱在这儿?” “不是冲这里,是冲宅院。” “啊呀,那快回去看看。” “嘘。”韩凤娇轻轻扯了扯王三叹,声如蚊蝇道:“来不及了。” 果然,张皇失措的喊叫声和嗵嗵杂乱的脚步声迅速从他们身边掠过,奔向火光冲天的档案馆,而其中的两个人却缓缓站在了他们不远处。 “帮主,您在这儿指挥吧,前面太危险了。” “嗯。” 凌云志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地嗯了一声,狠狠骂道:“阿俊,看那些值班的死了没,没死的补几刀。” 王三叹和韩凤娇眼见凌云志近在咫尺,紧张地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大气不敢出。 王三叹眼见大功告成,不想在此久待,正欲带着韩凤娇入地而逃,闻听此言,勃然大怒,恨恨嘀咕道:“不如趁此机会,把他干掉?” “你疯啦?”韩凤娇吓了一跳,急忙劝阻道:“万一玄丝子就在附近,一击不成,反而暴露身份,让你株连九族。” 韩凤娇话音刚落,却听南宫俊劝道:“帮主,不用咱动手,朝廷也会责罚。如果这样杀掉他们,反让朝廷以为他们以身殉职,还会丰厚抚恤,岂不便宜了他们?” “这些狗奴才。” 凌云志悻悻怒骂一声,默许了南宫俊的建议,双眉紧锁,百爪挠心,满怀期望地盯着几十几架水车连绵不断往火焰上空喷出一道道白亮亮的水柱,划出一道道光闪闪的弧线,迅疾地飞到火焰上空,如天女散花般骤然降落,看上去倒也威力十足。 可是,倾盆大雨般的水点还没有落到火上,便被滚滚热浪炙烤成团团白雾,眨眼便随风荡散,无影无踪。 第450章 路见不平 “郡,郡王爷。”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小声回道:“郡王爷的恩德,小人兄弟们求之不得。只是,只是祭酒他老人家……不,不一定……” “这就不用你们担心了。”凌云志呵呵一笑,无尽叹惋道:“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宁可杀身成仁,也会承担罪责的。只要你们听话,保证你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以后还会得到赫连将军的提携。” 四人虽然猜不透凌云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闻听此言,个个欣喜若狂,哪还管他卖什么药?纵然是穿肠毒药,也会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于是,他们急忙磕头谢恩,齐声表示忠心:“小人多谢郡王爷恩典,王爷大恩大德,小人等愿效犬马之劳。” “好。”凌云志略一沉吟,沉声吩咐道:“待会儿,把你们押往顺天府,你们就说,你们正在偷懒睡觉,被前来巡夜的张祭酒抓住。” 四人同时一惊,偷偷地互相对视一眼,却不敢应声,听着凌云志继续吩咐道:“张祭酒勃然大怒,罚你们去操场跑圈二十,可你们到操场不久,便发现档案馆起火。你们急忙跑来救火,却为时已晚,最后被匆匆赶来的勇郡王亲兵抓住。你们——听懂了吗?” “是,小人听懂了。”四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心中却均有老大的疑团。迟疑半天,有个人终于按捺不住,奓着胆子嗫嚅问道:“王爷,若,若张祭酒不,不承认……” “笨蛋,有个词叫做‘死无对证’,听说过吗?嗯?知道越多,对你们越不好,明白么?” 凌云志呵斥几声,不等几人回话,转而大声吩咐道:“来呀,把他们几个,押送顺天府。” “好毒的心机。”韩凤娇和王三叹听得真切,韩凤娇实在看不过去,轻声咒骂一声,小声商量道:“张祭酒虽有些古板,还算是个好官。” “什么好官坏官?”王三叹不以为然的骂道:“狗咬狗罢了,管他呢?” 韩凤娇没想到王三叹对朝廷官员一视同仁,怨恨甚深,灵机一动,故作感慨道:“若张祭酒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凌云志一定没好果子吃。” “天哪,天哪!”韩凤娇话音刚落,连声悲嚎由远而近地扑到近前:“这可是历朝历代上千年的宝贵资料啊!老天爷啊,所有档案都毁了,你不如把我烧死啊……” “张永正,”凌云志厉声暴喝,打断张永正的哭嚎,又连声喝问道:“你为何放火?居心何在?” “什么?”正在嚎哭的张永正骇然一惊,蓦地戛然而止,旋即悲愤吼道:“郡王爷,您说什么?下官不懂?” “本王早已查明真相,你差走侍卫,接连放火……”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张永正惊怒交加,浑身哆嗦,悲愤质问道:“凌云志,纵然我多次责罚于你,纵然我多次请王爷管教于你,可这大好河山,终归是你们凌家的。你如此造孽,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来呀!”凌云志暴跳如雷,哪容张永正再说下去?厉声吼道:“把他扔火里烤烤,不要烧干净,留下他的狗头。” “苍天呐!”张永正悲嚎痛哭,泪如雨下:“凌云志,你个不肖子孙,纵然一刀杀掉老朽,又有何难?可我这把老骨头,如何能让这么多宝贵资料陪葬啊?高祖皇帝,您显灵看看吧……” 眼看张永正悲声哭嚎着被两个风云会帮众拖向火焰山似的档案馆,韩凤娇再也按捺不住,正欲起身冲出,却被王三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带走老头,你去皇宫前等我。” 叮嘱声中,王三叹不等韩凤娇反应过来,倏然腾空而起,火光如昼中,好像老鹰捕食似的冲着凌云志凌空踹去。 “王三叹!”凌云志早已察觉,飞身躲闪中已然抽出绕指剑,惶然惊悟中抖剑便刺,厉声喝道:“大胆逆贼,等候灭门吧。都愣着干啥?给我上!” 风云会帮众这才恍若惊梦,回过神来,大呼小叫地围攻上来。 王三叹不等众人逼近,已然落在张永正身边,左右开弓,瞬间击倒两个拖拽张永正的帮众,不等张永正反应过来,拦腰抱起,冲着人少处撒腿便跑。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怒吼声中,凌云志急慌慌飞身疾追,心中却暗暗叫苦:这小子会“土遁术”,万一带着张永正遁地而去,纵有千军万马也无济于事。他若救走了张永正,这里的烂摊子如何收场? 风云会帮众眼见凌云志气急败坏飞身疾追,各个争先恐后,跟着凌云志紧追上来,早把缓缓倒塌在烈火中的档案馆抛之脑后。 眼看凌云志等人追着王三叹一路狂奔很快不见踪影,韩凤娇急忙跳出树丛,瞅准人少僻静处,迅速逃出乱成一团的国子监,直奔皇城。 皇城和国子监相距三四里路,她一阵疾跑,不大一会儿便来到西华门外,远远望着紧紧关闭的城门和城楼上的一排官兵,她蓦地一怔,倏然止步,心想:皇城足有八座城门,王三叹所说的是哪一门呢? 顿时间,她暗暗叫苦,不知所措,一动不动地盯着城门,心想:西华门离国子监最近,他应该奔向这里。可他的土行术比我快得多,照理应该到了,却为何不见踪影?难道他去了正阳门? 正阳门处在皇城正南,人们常说得皇城正门便是正阳门,说不定他在正阳门等着呢。 可是,当她心急如焚地跑到正阳门外,却依然没有发现王三叹的丝毫踪迹。 她又惊又急更懵懂失措,心想:也许他说得不是正阳门?或者他久等不至又去别的门寻找自己?甚或他一时不慎被凌云志抓住了? 一念至此,她悚然一惊,身不由己地转身又跑向国子监。 可她刚跑两步,又觉不妥,心想:即便王三叹被抓,我去了也无济于事。若是我再被凌云志抓住,赔上性命不打紧,龙中堂和柳含烟还有他们的家人可就危在旦夕,不能因为我和王三叹的性命,祸害这么多人吧? 第451章 再遇强敌 一时间,她百爪挠心,进退两难,呆愣片刻,忽又猛然醒悟:不管约定哪个门相见,终归要去皇史库。与其在此犹豫徘徊,不如直奔皇史库,遇上王三叹最好,遇不上的话,先把皇史库烧掉再去寻找王三叹也两不耽误。 可是,仅仅打定注意瞬间,她却又犯难了——皇城是拱卫皇宫内院的最后一道防线,不仅城门守卫森严,城墙上也是十步一岗,二十步一哨,不时还有巡逻队挑灯巡查,几乎连苍蝇也难以顺利飞进。原打算随着王三叹土遁而入,可现在王三叹不在身边,怎么进去? 她又呆愣片刻,望了望巍峨高耸的正阳门楼,心想: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绕着城墙寻觅良机,总比在这儿坐以待毙好得多。 无奈之中,她顺着城墙匆匆东行,从正阳门到德阳门,又从东华门来到玄武门。可是,一路行来,她不仅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潜入之处,甚至连个狗洞也没有发现。 她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心急如焚却又满面沮丧地望着巍峨高耸的玄武门城楼,正想继续前行绕到皇城西北的德文门时,几声嘹亮的鸡叫声骤然响在耳边。 她悚然一惊,仰望苍穹,只见夜色将尽,天色微明,不由一阵恐慌,五内俱焚,心想:从离家到现在足有两个多时辰了,柳含烟和龙中堂不知情况如何,王三叹不知身在何处,我一时半会儿的又难以入城…… 刹那间,她前思后虑,几近绝望,百感交集中,不争气的泪水倏然盈满眼眶却又拼命忍住,任凭泪珠在眼眶中溜溜打转,却不肯让它们滚落下来。 然而,随着一串泪珠终于潸然滚落,她蓦地抹去,当机立断,再次改变主意:先回家接出来龙中堂和柳含烟,准备好登城工具,晚上再去皇史库销毁档案应该也来得及。 可就在她打定主意的瞬间,忽听城墙内传来阵阵急促的敲锣声和仓皇的呼喊声:“走水啦,皇史库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她陡然一震,惊喜交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怔瞬间,旋又心花怒放,再也不敢久待,一口气跑到家门口。 眼见大门已经上锁,她猜测吴墨兰和马爱莲已经安然离去,急忙飞身入内,匆匆奔向后院。 可她刚进后院门,只见一个身材高大之人正鬼鬼祟祟地贴着假山东察细看,不由心中一凛,无暇多想,二话不说,抬手便射出三支袖箭,紧跟着飞身跃起,挺起宝剑猛刺过去。 “好在她没刺中我。”柳成荫呵呵一笑,接过话茬:“我们很快澄清误会,一块去地宫却没找到你们,以为你们早已出来,于是赶往蟠龙山,可刚到这片树林,凌云志和吐丝怪又追了上来,然后你们就追上来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也没有太多疑惑。”龙中堂赔笑道:“不过,晚辈刚才看见林中飞出火凤凰,不知爷爷您,还有韩姑娘,有没有看见?” “当然看见了。”韩凤娇笑道:“是爷爷变幻的大鸟,若非如此,爷爷不见得打跑那个老妖怪。” “烟儿,你也看见了吧?”柳成荫似乎有些懊悔,无奈叹息道:“唉!我也是越老越糊涂了。” “爷爷,您没事吧?” 柳含烟早已认出朱雀,又见柳成荫刚刚还喜笑颜开,可一提及朱雀便微微变色,情知有异,不无担心地问道:“朱雀娘娘现身,本是大吉大利之事,您怎么唉声叹气的?” 可柳含烟话音刚落,柳成荫却倏然止步,朗声喝道:“何处高人?请现身赐教。” 龙中堂等人不由霍然一惊,急忙站定身形,四下张望。 可周围一片祥和宁静,田野上风和日丽,树林中鸟鸣啾啾,他们不仅没发现丝毫异常之状,更没有看到半点外人的踪迹,不由满面惊疑地看向正肃然凝视左前上方的柳成荫。 “爷爷。” 龙中堂沉不住气,刚吐出两个字,忽听一声磔磔怪笑兜头罩来。 此时天将正午,头顶骄阳似火,身上热汗淋漓,可他听到这声怪笑之际,就像乍然掉进冰窖似的,从头到脚都被寒气渗透,直至骨髓,使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大吃一惊,仓皇望去,只见一个瘦小枯干的灰袍老者像一只大雕似的,稳稳立在左前方那棵大树的树枝上。 这根树枝不过两指粗细,可此人立在上面却像没多少重量似的,柔弱的树枝几乎丝毫没有弯曲,悠然自得地随着阵阵凉风随意摆动着。 此人约有五尺余高,瘦小枯干,一头黑白相间的齐耳短发,巴掌大的铁青小脸上长着个硕大的鹰勾鼻,眯着一双本就不算大的山羊眼,抖着一缕稀稀疏疏的花白山羊胡,呵呵冷笑着俯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怪笑声戛然而止,此人双眉一皱,忽然惊讶地轻“咦”一声,并未理会树下众人,径直望向众人身后,尖声嚷道:“大哥二哥,有点怪。” 众人更加吃惊,急忙转身回望,只见两道身影在粗声粗气的调笑声中从茂密的树冠中倏然闪现:“老三啊老三,你真是越来越没用。片刻就被人家发现。咦!敖老弟?你还没死?” 说话之人一身青衫,膀大腰圆,四方大脸,重如红枣,红棕色的连鬓络腮胡,密密匝匝如针如刺,满头长发乱如蓬草却又煞白如雪,到让人难以估测他年岁几何。 与他并肩而立的另外一人身着白袍,和他一样人高马大,却令人震惊地长有一头五彩缤纷的长发。 一张轮廓鲜明的瓦刀长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颌下一缕三寸左右的五彩短髯,使得那张好像死了爹娘的愁苦脸色倒平添了几分光彩。 他们两人面对众人注视一眼,满面惊讶地又迅速对视一眼,双双飘落树下,四只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龙中堂,看得龙中堂从心底里发毛,悚然心想:糟糕,难道这两人是冲我来的? 第452章 千年故情 他正自慌张,却见五彩头发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敖继,何以在此?” 他顿时释然,心想:原来不是问我,可身边没有叫敖继的呀?惊疑之中,他下意识地转身回望,却见灰袍老者也已飞身下地,正不紧不慢地朝他走来。 灰袍老者一看他转身回望,咯咯一笑,不无调侃道:“你这家伙,看我作甚?大哥问你呢。” 如此一来,不仅龙中堂瞠目结舌,不知所以,他身边的柳成荫、柳含烟和韩凤娇甚至更加吃惊,齐刷刷注目而视,无不充满惊疑。 他霍然一惊,急忙看向五彩头发,惊愕辩白道:“前辈,在下龙中堂,并非敖继,您认错人了吧?” “唔?” 五彩头发微微一怔,旋即看看红脸大汉,而灰袍老者也已匆匆走来,与他俩并肩而立,嘻嘻笑道:“你不认得我们,有情可原,可我们怎能认错你呢?” “是啊老弟,我是老夔啊。”红脸大汉急不可耐地跨前一步,满面期待道:“数千年不见,该不会忘了哥哥吧?” “数千……年?”龙中堂失声惊呼一声,旋即看向柳成荫,诧异问道:“爷爷,他们语无伦次的,说什么呢?” 柳成荫摇了摇头,冲着五彩头发拱了拱手,微微笑道:“在下柳成荫,见过三位高人。中堂是我孙子,并非三位所认识的敖继。” “滚一边去。”老夔脸色一寒,厉声呵斥道:“我们哥几个说话,哪有你说话之处?” “二弟!”五彩头发细细地打量着龙中堂,喟然叹息道:“唉!他不是敖继。” “不会吧?”老夔一愣,疑惑问道:“或许像当年那样,又失去了记忆?” “肯定不是。”五彩头发笃定道:“我与敖继朝夕数年,能感觉出来。” “大哥说得是。”灰袍老者附和道:“容貌相似者数不胜数,二哥,既然不是敖继,那就好办了。” “唉!”老夔又盯了龙中堂一眼,不无遗憾道:“老弟,尽管你十有八九不是敖继,可我见你如见他一样。也罢,咱们重新认识,我现在已经改名叫做牛不耕。” 说到这里,牛不耕又分别引荐五彩头发和灰袍老者,道:“我大哥马不行,三弟羊不牧。其实你们都是老朋友……啊不,瞧我这脑子,又把你当做敖继了。” “是是是。”龙中堂眼看三人不仅貌相奇特,甚至藏身树上连柳成荫也难以察觉,正自忧心忡忡,眼见牛不耕有心结交,不由喜出望外,急忙前迎一步,恭敬施礼道:“晚辈龙中堂,参见三位前辈。” “算啦算啦,什么前辈后辈的?还是兄弟相称吧。”牛不耕哈哈一笑,忽然问道:“老弟,方才那朱雀,是你召唤的吧?” “什么猪雀羊雀的?我们不曾见过。”没等龙中堂回话,柳成荫抢前一步,一本正经道:“我们倒见过麻雀和喜鹊什么的,诺,林中就有许多。” 眼见柳成荫插科打诨,当面撒谎,龙中堂暗自惊讶却丝毫没感到好笑,甚至敏锐察觉到其中必有隐情,急忙顺势问道:“不知三位前辈找麻雀何用?” “呵呵,你这小子,大奸似忠,可比敖继逊色多了。”牛不耕冷笑两声,不满呵斥道:“敖继重情重义,敢作敢为,一向言而有信,可你这小子却当面撒谎,真是岂有此理。” “这正是他们日薄西山,东零西落的原因之一。”马不行的瓦刀脸拉得更长,两只稍显浑浊的马眼冷冷盯着柳成荫,沉声讽刺道:“堂堂四兽传人,居然不敢承认‘通灵术’,可悲,可叹,可怜呐。” “别墨迹了,大哥。”羊不牧尖声笑道:“一并带走,请主人发落就是。” 眼见他们三个旁若无人,冷嘲热讽,柳成荫却装傻充愣似的故作不懂,依旧满面含笑,恭敬聆听。 龙中堂从不主动惹事,虽然听着不顺耳,却也不敢出声。 韩凤娇久经磨难,眼见柳成荫拥有通灵术尚且退避忍让,必定有所顾忌,只好置若罔闻,见机行事。 可柳含烟从小到大没有受过窝囊气,眼见三个老者无理取闹,故意挑衅,顿时勃然大怒,正欲发火,却发现柳成荫垂在腰间的左手忽然背到身后冲她连连摆手。 甚至,柳成荫还担心她们察觉不到似的,摆手时暗吐真气,荡起一阵凉风,瞬间袭过柳含烟和韩凤娇的脸庞。 柳含烟和韩凤娇几乎同时察觉到柳成荫的手势,韩凤娇如释重负,心想:幸亏没有乱说乱动;柳含烟也只好强忍怒火,不敢言声,却对三个敌人恶狠狠地怒目而视。 可她却没有想到,羊不牧嘻笑之中,两只咕噜噜的羊眼珠子,一直不停地打量着他们四人。 柳含烟仇恨的目光刚一闪现,羊不牧马上察觉,嘻嘻笑道:“丫头,我大哥说得不对吗?朱雀不是你们召来的吗?” “三弟,和小孩子计较什么?”马不行满面忧郁道:“柳先生,有话直言便是,何必背后摇手呢?” 柳成荫眼见背后的小动作居然也被发现,心中惊愕,却依然毫不在意地谦卑笑道:“先生勿怪,在下担心年轻人出言不逊,得罪高人,实在并无他意。” “如此说来,你们当真没有看见朱雀?” “绝无虚言。” “唉!”马不行长叹一声,阴沉如水的长脸几如墨染,阴恻恻地笑道:“那就劳烦四位跟我们见见主人,免得我们吃挂落。” “这个——”柳成荫故作为难,微微一顿,赔笑道:“先生好意,在下本该从命。只是,此刻要事在身,大为不便。不如先生留个地址,完事后一定前往拜访……” “一派胡言!”柳成荫话没说完,牛不耕早已按捺不住,厉声呵斥道:“大哥,一看这小子就软硬不吃。老三,上。” “好嘞,就喜欢跟二哥做事。”羊不牧虽然嘴里欢快应声,可眼睛却看向马不行,等待马不行的最后裁决。 “唉!” 马不行又是一声轻叹,看也没看两个兄弟一眼,好像很无奈似的,微微摇了摇头,默默向后退却。 第453章 无敌草包 牛不耕和羊不牧心领神会,相视一笑,骤然腾起,好像饿虎捕食似的,猛然扑向柳成荫四人,羊不牧还大声喊道:“二哥,我对付老家伙,你收拾瓜娃子吧。” “我拖住他们,你们快走。” 柳成荫未战先怯,催促一声,不等柳含烟等人回答,跨前两步,双掌交错,迎着凌空落下的羊不牧斜刺里横拍过去。 “还敢还手?”羊不牧不屑笑道:“老家伙,尝尝三爷的秋风掌。” 话到人到,羊不牧身法迅捷,力道十足,两人相距还有三五尺远,掌风已经凌厉而至。 柳成荫情不自禁地赞喝出声:“好力道!” “还没用一半儿呢,若是……” 羊不牧不仅对无偿奉送的高帽欣然笑纳,还欲自吹自擂,可他话说一半,两人四掌已经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羊不牧只觉心血翻滚,真气逆转,急忙借势倒飞出一丈多远,诧异喝道:“行啊小子,有点力气。” “嘿嘿,还没用一半呢。” 柳成荫冷冷一笑,故作轻松地学着羊不牧的口吻反唇相讥,可心中却对羊不牧的深厚内力悚然心惊——这小子瘦小枯干,居然如此力量!不知另外两人比他如何? 担忧之中,他脚下不停,身形一闪,却并未趁势攻击羊不牧,反而无声无息地扑向牛不耕。 眼看即将拍中牛不耕背后的肾腧穴,他自觉已经稳操胜券,不无得意地笑骂道:“头发都白了,还没脸没皮地欺负小孩子,难怪你老脸通红。” 肾腧穴是人体三十六死穴之一,位于人体背后第二腰椎的棘突下,归属于足太阳膀胱经。若被击中,直损肾脏,轻则伤气损肌,重则瘫痪丧命。 牛不耕听从羊不牧的安排,虽然扑向龙中堂,却并未有心厮杀,身在半空还呵呵笑道:“老弟,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带你们去见主人。说不定……哎呀,有点不妥。” 他话没说完,咕哝声中,韩凤娇早已抢前一步,抖剑刺来,而柳含烟斜刺里跨出一步,双掌拍向他的腰间。 他不以为然,不躲不闪,眼看剑尖近身,长臂伸出,手指轻弹,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韩凤娇只觉虎口发麻,长剑几欲脱手,急忙飞身后退。 牛不耕哈哈一笑,并不追赶,眼见柳含烟挥掌拍来,牛眼一瞪,却又唉声叹气,极速后退,不满喝道:“我说不打女人不打女人,你们怎么没完没了……” 可他话没说完,却见龙中堂好像局外人似的一动未动,诧异之中,他绕过柳含烟,猱身而上,嘻嘻笑道:“来来来,试试老弟的功夫如何?” 龙中堂眼见双方大打出手,正不知所措,忽见牛不耕迎面扑来,更加惊慌,本能中想转身逃走,却为时已晚,情急之下,他抡起背上的大草袋子迎面砸去。 牛不耕不知袋中何物,眼见龙中堂随手一抛,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呼呼砸来,微微一愕,心想:小老弟的力量倒也不小。 惊讶之中,他并不在意,飞起一脚踹向口袋,打算将口袋踢飞。 可他没想到的是,两者相交,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他不仅没能踢飞口袋,他的大脚丫子却“哧”的一声插入袋中。 他赫然一惊,急忙凌空倒翻,顺势也把大草包从龙中堂的手中夺取过来。 飘然落地中,他顺手扯掉口袋,双脚尚未站稳,更未来得及查看袋中之物,只听身后掌风已到。 他急忙顺势前跨,同时转身飞腿,踹向背后偷袭的柳成荫,呵呵笑道:“来得正好。老三,换过来啦。” 羊不牧方才大意轻敌,没能占得便宜已经像吃了大亏,又见柳成荫偷袭牛不耕,急忙飞身赶来,嘻笑争抢道:“不成不成,二哥,你收拾娃娃,这小子还是我的。” “哈哈,就这么着吧。”牛不耕哈哈笑道:“小老弟不会武功,废物一个,指定不是敖继。总不能让我去打女娃子吧?” “那就留给大哥。”羊不牧嘻嘻笑道:“咱俩联手制服这小子,尽快送给主人,也好讨个彩头。” “好好好。”柳成荫正中下怀,心想:这下烟儿他们就能趁机逃走了,于是故作不屑,应声笑道:“那就一块上吧,尝尝柳三爷的日月神掌。” 牛不耕原本还不屑联手,闻听柳成荫嘲笑,勃然大怒,抡起钵盂般的大拳头当胸锤来,怒喝道:“看招。” 柳成荫虽然故作轻松,可早已探出对手武功高强,不仅丝毫不敢大意,甚至已经惊惧暗生。 眼见牛不耕抢先进招,势大力沉,他不敢硬接,急忙侧身躲过,借势以掌做刀,斩向羊不牧的手腕,又借羊不牧侧身闪避之际,轻身从羊不牧头顶越过,左腿单脚落地,右腿疾如旋风,再次踢向牛不耕的后背。 转眼间,他力敌二人,指东打西,闪转腾挪,一气呵成,又稳又狠,不仅牛不耕和羊不牧暗暗吃惊,就连远远观战的马不行,也情不自禁地轻赞一声:“好!” 虽然众人对柳成荫的武功身法赞叹不已,可三五个回合一过,柳成荫却更加暗暗叫苦,一边凝神迎战,一边挖空心思想着如何全身而退。 他早已察觉到羊不牧身法奇快,力大无穷,又觉牛不耕虽然力道稍稍逊于羊不牧,可招法却更加威猛,更加严谨,拳来脚往中丝丝相扣,几无破绽。 更让他吃惊的是,他好歹也纵横江湖几十年,对江湖上各大门派的武功路数知之甚多,可对牛羊二人所使的武功路数,居然闻所未闻,前所未见。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双方交手时,若能摸清对方的所属派别、武功门路,不管心理上还是招法上,便会占据先手。 反之,如果交手数合,不清楚对方的武功来历,而对方却对自己知之甚深,则对方会在武功招式和心理上大大占优。 好在眼前,柳成荫虽然看不透牛羊二人的武功来历,而牛羊二人似乎对柳成荫的武功也不甚了解,他们三人在心理上算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可柳成荫的心底深处却还有另外一层担心——这三个强敌好像是奔着朱雀来的。 第454章 火遁奇能 如果他们不是奔着朱雀来的,危机之时,他便能使用“通灵术”召唤朱雀——也就是龙中堂等人方才所看见的那只“火凤凰”。 可眼下,他们摆明是奔着朱雀来的,使得柳成荫不由忧心忡忡中更加暗自惊疑——他们是谁?他们的主人是谁?他们为何寻找朱雀? 他正自思绪纷扰,忽听两声轻喝,柳含烟和韩凤娇已经飞身前来,左右夹击羊不牧。 韩凤娇手持宝剑,径直刺向羊不牧的后心。 柳含烟赤手空拳,狠狠拍向羊不牧的左肋。 但是,眼见增添帮手,柳成荫不仅没有丝毫欣慰,反而勃然大怒,厉声喝道:“你们快走,不要添乱。” 羊不牧轻松躲过韩凤娇和柳含烟的背后偷袭,冷冷笑道:“别费心思了,小家伙,一个也走不了的。” 嘻笑声中,羊不牧冲着柳成荫虚晃一招,待柳成荫急速闪避之际,羊不牧却陡然急转,挥掌劈向柳含烟。 柳含烟眼看羊不牧手掌未到,掌风先至,急忙飘身后退。 可她却没有想到,羊不牧这两招都是虚招。 她刚刚飞身后跃,羊不牧已经先她一步,斜刺里蹿出,阴阴怪笑中,韩凤娇只觉眼前一花,手腕一震,长剑便已落在羊不牧的手中——而飞身后跃的柳含烟,脚尖才刚刚点地,勉强站稳。 韩凤娇骇然变色,甚至不敢反手抢夺,急忙飞身后退。 羊不牧并不追赶,尖声怪笑道:“呵呵呵,剑都抓不住,还来吓唬人?” 冷笑声中,羊不牧挺起长剑,平直指向韩凤娇,手腕一抖,只见长剑好像朽木骤遇狂风似的,整个剑身寸寸碎断,纷纷落地。 羊不牧不等碎片残骸完全落地,手腕甩处,残留手中的剑柄便快如流星似的刺向柳成荫。 柳成荫眼见羊不牧露出这手绝技,自问也能做到,却不如羊不牧这般洒脱自如。正自赞叹,忽见剑柄射来,不敢硬接,急忙闪身躲避,却又趁势化掌为拳,击向立在原地看热闹的牛不耕。 可他的拳头刚刚伸出,却见羊不牧甩出剑柄瞬间,袍袖横扫,居然把尚未落地的片片短剑残骸一片不落地裹入袖中,随即又像驱赶苍蝇似的顺势甩出。 刹那间,片片断剑宛如天女散花一般,寒光闪闪,瞬间便把柳含烟和韩凤娇的周围三尺牢牢罩住。 此时此刻,柳含烟和韩凤娇与羊不牧相距不过一丈左右。 如此近的距离,她们两个手无寸铁,无物格挡,不敢硬接,想要左右躲闪,可断剑来势猝然,覆盖面大,躲过左边,躲不过右边。 甚至,猝不及防下,她们两人未及思索对策,断剑残片已经呼啸而至,刺到面前,而她俩居然视若无睹似的一动不动,愣在当地。 柳成荫骇然大惊,一声疾喝脱口而出:“火遁·烈火盾,疾!” 喝令声中,一片烈火拔地而起,眨眼便在柳含烟和韩凤娇身前竖起一道一丈余高五六尺宽的熊熊火墙。 就在火墙乍现的瞬间,数十点断剑残片已然齐齐射到,倏然没入火墙,却宛如冰片入水似的,无声无息,不见踪影。 韩凤娇和柳含烟这才如梦方醒,再次飞身后跃十余步,远远地躲开了烈火的炙烤。 羊不牧和牛不耕几乎同时手势,不仅毫不吃惊,对视一眼,反而面露喜色,又同时看向马不行。 羊不牧嘻嘻笑道:“看见没?大哥。露馅了吧?” 马不行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出神地盯着柳成荫,而牛不耕却不无嘲讽地哈哈笑道:“此乃朱雀之火,足能融金化铁,融化几片破剑,何足道哉?” 眼见面对世间罕见的驭火术,他们哥仨好像司空见惯似的,不仅毫不惊讶,甚至还能道出根源,柳成荫更加吃惊,趁他们说话之际,迅速飞越火墙,落在柳含烟和韩凤娇两人身边,厉声呵斥道:“还不走?等死吗?” 喝令声落,柳成荫不等柳含烟和韩凤娇反应过来,转身冲着火墙双掌推出,轻声喝道:“火遁·烈火箭!” 喝令声落,正在燃烧的熊熊火墙瞬间化成无数火箭,形成一座两丈多宽一丈多高的巨大箭阵,冲着火墙对面的马不行哥仨疾射而去。 马不行哥仨似乎没料到柳成荫还有如此一着,惊愕之中,不敢怠慢,急忙斜刺里两边飞逃,总算有惊无险,顺利躲过。 可在他们躲闪之际,柳成荫并未乘势追击再下杀手,而是冲着目瞪口呆的柳含烟和韩凤娇等人再次连声怒吼:“快走快走!” 而且,怒吼声中,他不等柳含烟和韩凤娇反应过来,身形疾闪,一个箭步跃到龙中堂身边,一把扯住龙中堂的胳膊,连拖带拽,率先向北跑去。 其实,若非方才看到龙中堂差点被牛不耕打死,柳成荫并不知道龙中堂丝毫不会武功。 如今既已知道,他便知道龙中堂绝对逃不出敌人的追击,只好随机应变,趁着烈火箭逼退敌人的机会,带着三个孩子仓皇逃窜。 可是,他拖着龙中堂刚刚奔走五六步,却听马不行已经追至身后,轻声喝道:“先生留步,马不行领教高招。” 话声到,人未到,一阵凌厉的杀气,却已迅捷无比地掠上柳成荫心头。 柳成荫心中一凛,急忙把龙中堂凌空提起,猛然向前抛出数尺,厉声喝道:“快跑!” 不等龙中堂反应过来,他已转身回头,迎着扑面而来的强劲掌风抬手便是一拳,轻声喝道:“火遁·火焰轮。” 喝令声落,他的拳头处好像喷火筒似的骤然喷出一团火焰。 火焰离开拳头,迎风暴长,从拳头大小瞬间便如碗口,转眼又如车轮,不仅迎面封住马不行紧跟掌风凌空飞来的一脚,飞速旋转的熊熊火焰居然连风带火地冲着马不行席卷过去。 “嘿!” 马不行惊叹一声,似乎有些惧怕,一个“千斤坠”急速落地,侧步疾闪,火焰轮呼呼带风与他擦肩而过,把他随风飘扬的五彩长发猝然燎焦许多。 “大哥,这下毋庸置疑了吧?” 第455章 我是何人 惊问声中,牛不耕与羊不牧已经跟上前来,一左一右地落在马不行身边。 羊不牧笑道:“朱雀族的驭火术,不是随随便便都会的。” 马不行点了点头,注视着柳成荫,心平气和道:“先生若能告知龙剑奥秘,即便不去面见主人,也无可厚非。” 柳成荫等人顿时醒悟,心想:原来他们三个并不是为了朱雀现身而来,居然也是为了龙剑而来! 龙中堂被柳成荫抛出十几步远,重重摔落在地,刚刚爬起,闻听马不行之言,顿时又惊又喜,急忙跌跌撞撞跑了回来,大声喊道:“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龙剑吗?我知道在哪里。” “臭小子,你说什么?”柳成荫勃然大怒,刚刚呵斥出声,却听柳含烟应声喊道:“爷爷,让他送人了。” “啊!”柳成荫大吃一惊,几乎难以置信,正欲追问,却见马不行缓缓走向龙中堂,似笑非笑道:“敖……龙中堂,龙剑现在何处?” “在凌云志那里。”龙中堂生怕马不行不知凌云志是谁,急忙解释:“他爹便是当今的武亲王爷凌一统。” “你还算实诚。”马不行咧了咧嘴角,仿佛想挤出一丝微笑,却终于未能成功,依旧哭丧着脸淡淡说道:“昨夜,确实在武亲王府见到此剑,只是并未参透其中奥秘,还请不吝赐教。” “哪有什么奥秘?”龙中堂不以为然道:“实不相瞒,龙剑本是我家祖传……” “你家祖传?”马不行稍稍惊讶,急忙追问道:“你既不姓敖,怎是你家祖传?或者,你原本姓敖,后改姓为龙?” “当然不是。”龙中堂顿觉好笑,心想:谁还随便改名换姓?断然否决一声,正欲叙说家谱根源,却见马不行转而看向折身返回的柳含烟和韩凤娇,淡淡问道:“你们两个,可有姓敖的?” “你才姓敖呢?”柳含烟和韩凤娇眼见柳成荫和龙中堂被阻,只好匆匆返回,闻听马不行询问,柳含烟恼恨回应一声,冲着柳成荫扬扬下巴,没好气道:“我叫柳含烟,他是我爷爷。” “哦。”马不行不置可否,淡淡应了一声,转而注视韩凤娇:“看上去你也不姓敖,那,你姓白?还是姓龟?” “你才姓龟呢。”韩凤娇更加恼怒,大声喝道:“姑奶奶姓韩。” “哦。”马不行又是一声轻哦,微微戚眉,正欲再问,却听羊不牧呵呵笑道:“这很正常,大哥,若他们四家同在一块,那才奇怪呢。” “好吧。”马不行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柳先生,咱们也算无冤无仇……” “不不不。”龙中堂急忙打断,赔笑道:“马先生,咱们根本就没有丝毫仇怨,就算你们想要龙剑,可你们也知道,龙剑被我送人了,我们确实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就算去见你们的主人,也不过白白浪费时间,还要消耗粮食。” “唉!”马不行长叹一声,沉吟道:“我方才说了,若你们说出龙剑的奥秘,不一定非要面见我家主人。” “真的没有什么奥秘。”龙中堂跺脚指天,发誓赌咒道:“不瞒三位,二十年前,我刚仨月,我爹我爷爷,好像还有好多亲戚朋友,突遭横祸,几乎死光。您想,若那破剑有什么奥秘,我爷爷他们会不知道?还会遭此横祸?” “大哥,倒也不像撒谎。”牛不耕点头笑道:“他若知道奥秘,也不该把剑送给凌家。” 马不行不置可否,默然看向柳成荫。 柳成荫呵呵一笑,两手一摊,无可奈何道:“看我也没用,我也不知。” “大哥,别墨迹了。”羊不牧不耐烦道:“知不知道无所谓,抓起来再说。” “唉!”马不行又是一声轻叹,无可奈何道:“既如此,还请四位跟我们走一趟吧。” “喂,你们三个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岁,怎么就不懂道理呢?”龙中堂一看好说歹说唠叨半天,居然又回到起点,气愤郁闷地嘲讽道:“就算跟你们去了,见到你们主人,一问三不知,主人不一样会怪罪你们吗?” “呵呵。”羊不牧呵呵一笑,话里有话道:“小子,诱饵充足,还钓不到鱼?” “算你狠。”龙中堂愕然惊悟,无奈发狠道:“不过,龙剑是我家祖传,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本少爷去见你家主人,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如何?” “不行!” 柳成荫、柳含烟和韩凤娇他们三个几乎同时拒绝,柳成荫顺势走向龙中堂,两眼却盯着马不行,不无揶揄道:“马先生,看您还算知书达理,可你们以多胜少,以大欺小,实在胜之不武,难道不觉惭愧吗?” “胡说八道。”羊不牧笑道:“老小子,你武功不好,眼睛也不好吗?不对,脑子也不好吗?你们四个,我们才三个,我们是以少胜多好不好?” “胡扯!”龙中堂大声喝道:“我不会武功,烟儿和韩姑娘都是女孩子,我们三个算一个还差不多。” “行啊。”羊不牧哈哈大笑,嘲讽道:“既然这样,三爷以一敌三,不算欺负你们吧?” 马不行一看羊不牧和龙中堂啰里吧嗦的说个没完,微微皱眉,轻声喝道:“三弟,正事儿要紧。” “好嘞。”羊不牧回头笑道:“您和二哥去制服老小子,我陪这三个娃玩儿,保证不会落在你们后面。” 羊不牧话音刚落,马不行和牛不耕不哼不哈,二话不说,居然同时飞身而起,冲着柳成荫夹击过来。 马不行虽然只和柳成荫交手一招,已知柳成荫武功深浅,觉得但论武功,柳成荫和他们三兄弟相比,不管和谁单打独斗,单凭驭火术便会略胜一筹,却绝不会胜过两人联手。 当然,若他们哥仨联手则会更加稳操胜券,可又觉三个娃娃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万一又和刚才一样发生混战,虽然必定战胜,却很难保证三个娃娃没有死伤。 万一三个娃娃有了死伤,惹得柳成荫舍命相搏,他们哥仨会不会受伤暂且不说,最后恐怕还是难以抓到活口,而他们的最终目的却是要留着活口,逼问龙剑的奥秘。 第456章 急中生智 因此,牛不耕拳脚相加中还不忘关照龙中堂,轻声笑道:“老三,小老弟虽是废物,不管怎么说,可能与敖继有些关系,出手注意些,别一不小心,把他给弄死了。” “放心吧二哥。”羊不牧嘻嘻笑道:“陪他们玩耍,我一个手指,一招就能制服他们,还保证不伤他们半根毫毛。” “啊呸!”龙中堂又气又急,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故作不屑地啐了一口,大声嘲讽:“羊老三,你本事不济,说大话到蛮厉害。” 羊不牧却也不急着把龙中堂他们三个制服,反而像猫戏耗子似的不屑笑道:“臭小子,三爷是不是说大话,你来试试就知道了。” “试就试。”龙中堂应声喝道:“别说一招制服我们三个,就连我这不会武功的,你也不可能一招制服。” “啊呸!”羊不牧鼻子都气歪了,学着龙中堂似的大声啐了一口,连连招手道:“来来来,你先动手。三爷一动不动,任凭你连出三招,三爷若动动脚尖,就算三爷输了。” “我倒想动手,可我不会啊。”龙中堂一看羊不牧并没有上前擒拿,反而陪他讲道理,正中下怀,急忙一本正经道:“但论武功,你或许也能一招制服我们,因为你毕竟是武功高手,甚至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武功高手。” “是么?”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是敌人送来的高帽,更是价值连城。 羊不牧对龙中堂信口开河胡言乱语正自又好气又好笑,忽听龙中堂直言想夸,顿觉顺耳,于是再次压下出手的欲望,呵呵笑道:“虽然你吹捧得有些过火,不过三爷听着高兴,待会儿下手,再给你留点情。” “不过,这只是因为我不爱练武。”龙中堂忽然话锋一转,依旧满面肃然道:“若我从小练武的话,别说你了,就算你们三个加一块,也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放屁。”羊不牧顿时拉下脸来,气愤怒骂道:“看你那穷酸样,别说从小练武,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一直练到七老八十,也经不住三爷一拳。” “既然我没有练过武功,空口无凭,死无对证,你怎么说都是对的。”龙中堂郑重其辞道:“可是,除了武功之外,只要能证明我比你们聪明,那就说明,如果我练武的话,指定能胜过你们。” 羊不牧眼见龙中堂虽然丝毫不会武功,却大言不惭自吹自擂,心想:世上还有如此厚脸皮之人!不由气急而笑,反唇相讥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百无一用,黑不溜秋,居然还目空一切,真是笑死人了。” “有什么好笑的?”龙中堂似乎也很生气,大声喝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人爱习武,有人爱读书,有人爱种地,也有人爱经商,你一个学武之人,偏要和那些读书种地之人比试武功,自然显得你有本事。” 闻听此言,羊不牧忽觉这话似乎不无道理,却也不甘认输,不屑笑道:“小子,三爷虽然练武为主,可就你所言的读书种地什么的,三爷不敢说样样精通,可随便哪一样,也肯定比你强。” “算了吧。”龙中堂就等他这句话了,可面上却更加鄙夷,冷冷笑道:“你们练武之人,讲究什么扬长避短,可你却以短击长?嗯,我知道了,你若输了,定要杀人灭口吧?” “放屁。”羊不牧心想:若要杀你们,还用麻烦这些?可焦躁之中也不想再多口舌,连声催促道:“三爷只想戳破你的厚脸皮,让你输得心服口服。小子,你若不敢比,那就认输吧。” 龙中堂暗自惊喜,还有几分好笑,心想:比武较量,居然还有讨价还价的。不过,既然他把机会送上门来,我得抓住这个机会,不能让他改口。 于是,他强压满心欢喜,故作紧张,微微迟疑片刻,神色凝重道:“看你说得这么笃定,说不定还真有两下子。” 羊不牧眼见龙中堂心生胆怯,更加得意,哈哈笑道:“小子,既然知道三爷厉害,那赶紧认输,咱也不用打了,那俩小妞也就不用跟着吃苦了。” “可是……”龙中堂故作心有不甘,迟疑试探道:“若我侥幸赢了,那又如何?” “不可能。” “凡事皆有万一,就像你们比武打架,万一我赢个一招半式呢?” “你?就凭你?还赢个一招半式?”羊不牧气得七窍生烟,连着反问三声,咬牙笑道:“好,小子,你若赢得三爷,三爷便放你们离开。” “好,你是大英雄,肯定说话算话。” 龙中堂心想:就等你这句话了。我得再加个钉子,让他把话钉得结结实实,不能反悔。于是大声招呼韩凤娇和柳含烟道:“你们两个作证啊,我和羊三爷打赌,若咱们胜了,他就放咱们走,若我输了,也罢,咱就任凭他们处置。对不对,羊三爷?” “就是这,说吧,比什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龙中堂发誓道:“谁要说话不算,谁就是畜生,不,畜生还不如!” “你说什么?”羊不牧陡然变色,尖声怒吼道:“混账东西,再说一遍?” 龙中堂大吃一惊,却不知羊不牧为何骤然翻脸,可眼看大功告成,万万不能得罪于他,急忙赔笑道:“三爷息怒,我又不是骂您,不过发誓赌咒而已?” “岂有此理。”羊不牧迅速恢复镇静,厉声喝道:“快说,比什么?不然就算了。臭小子,三爷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好,三爷绝对是言而有信的英雄好汉。”龙中堂急忙奉承一句,故作沉吟道:“这样吧,七十二行,花样繁多,如果选个复杂的,你会说我故意为难,咱就选个简单的吧。” “老三,干嘛呢?”羊不牧眼见龙中堂啰里吧嗦,微微皱眉,正想呵斥,却听牛不耕远远地催促道:“赶紧上啊。” 第457章 种地比赛 “好嘞。”羊不牧顺声看向战局,只见牛马二人合战柳成荫,足有二十多个回合,却依然不分胜负,不由暗自惊讶,转而看向龙中堂,皱眉催促道:“小子,赶紧划出道来,我二哥着急了。” “看他如此着急,估计打不过爷爷。”龙中堂火上浇油地嘲笑一声,顺势笑道:“那——咱就比种地吧?” “种地?”羊不牧勃然大怒,顿觉受到愚弄,那张蜡黄的瘦脸也顿时涨得一片通红,怒喝道:“混账东西,让我和你比赛拉犁子吗?” “当然不是。”龙中堂不仅毫不惊慌,甚至还有些委屈似的煞有介事道:“比赛拉犁子,你比我力量大,肯定你赢啊。” “哼!”羊不牧觉得这话也有道理,怒气稍消,轻哼一声,急忙催问道:“那怎么比赛种地呢?” “选择同样大小的两块地,种同样的庄稼,看谁的收成好,就算谁赢。” “岂有此理。”羊不牧愤怒反对道:“就算种一粒谷子,也要等上几个月才会收获,你,你真是胡说八道。” 两人斗嘴之初,柳含烟和韩凤娇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却还不知道龙中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见他们两个唠叨半天也并不动手,柳含烟和韩凤娇心中稍安,便无心细听他们如何扯皮,转而全神贯注地观望柳成荫那边的战局。 只见柳成荫展开三十六路驭火拳,左一招“烈火箭”,右一招“火焰轮”,居然杀得马不行和牛不耕左躲右闪,节节败退,好像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柳含烟和韩凤娇顿时放下心来,忽听龙中堂要和羊不牧比赛种地,不由“嗤”地一笑,不仅又重新关注龙中堂和羊不牧的争吵,柳含烟=还趁机火上浇油,嘻嘻笑道:“他当然不肯比啦,他成天东奔西走,哪懂得种庄稼?” 韩凤娇虽然也不明白龙中堂想干什么,可她觉得能安安稳稳地拖住羊不牧也不错,等爷爷打赢后,自然能过来赶走羊不牧。于是接口道:“别说他了,就连那边两位,不仅不会种地,看见没?以多欺少,还一直左躲右闪。喂,你们两个,打不过就认输嘛,有本事过来比种地。” 牛不耕被柳成荫左一团火右一团火正烤得难受,却见羊不牧依然优哉游哉地在这边闲聊,而这丫头还乱七八糟的说什么比赛种地,不由火冒三丈,再次喝道:“老三,你干嘛呢?” “马上来。”羊不牧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冷冷笑道:“三爷生性好强,从来没认输过。小子,不就种庄稼吗?说吧,种什么?” “啊!五谷杂粮,什么都行。”龙中堂原本是胡搅蛮缠拖延时间,根本没有想过种什么?如今一看羊不牧居然一口答应下来,猝然敷衍一声,急忙催促道:“那,赶紧让他们停手吧。” “干什么?” “这里不能比呀。”龙中堂急忙解释道:“先去附近村里租块田,买点种子,才能比赛啊。” “那怎么来得及?”羊不牧冷冷一笑,左右一望,非常随意似的问道:“种树行么?” 龙中堂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种树就更好了,等到明年生根发芽后也不见得分出胜负,急忙满口赞同道:“种树就更省事儿了,一人栽棵小树苗,哪棵长得高大,哪棵长得矮小,一目了然。” “哼!那就好。”羊不牧似乎看穿龙中堂心思似的,轻哼一声,抬手一指,似笑非笑道:“那边有几棵柳树,一人种棵柳树,如何?” “行是行。”龙中堂顺势看向那几株柳树,故作为难道:“可没有树苗啊?” “哼!”羊不牧又轻哼一声,冷笑道:“亏你还是庄稼人,不知道柳树扦插成活吗?可笑。” “呃,这个。”龙中堂哑口无言,心想:一时不慎,居然让这老小子抓住语柄,于是讪讪一笑,故作无奈道:“就算插上柳枝,至少也要三五个月才能分出胜负吧?” “那就难说了。” 羊不牧随手从背后抽出一柄月牙刺,随手抛出。 只见月牙刺高速旋转着迅速冲向最近的大柳树,毫不费力地斩断一根二尺余长的柳枝,顺势挟持在月牙刺手柄和月牙相连处的夹角中,绕着柳树急速旋转一圈,又疾速飞了回来。 龙中堂等人看得瞠目结舌,而羊不牧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接住月牙刺,摘下柳枝,把月牙刺插回背后,又把柳枝一折为二,缓缓举到龙中堂面前。 龙中堂微微一愕,只见每段柳枝约有一尺余长,不明所以,急忙赔笑问道:“这是何意?” 羊不牧冷冷道:“挑一根。” 龙中堂似有所悟,不无为难道:“可,这儿既没水,又没土……” 可他话没说完便戛然而止,不无尴尬地看了看脚下肥沃的土地,把已经来在嘴边的最后一个“地”字咕噜咽回肚中。 羊不牧看得清楚明白,顿时得意非常,哈哈笑道:“小子,没这个本事,那就愿赌服输吧。” “哼!有啥了不起的?”柳含烟不满呵斥一声,赌气似的抢前一步,蓦地从羊不牧手中抽过一根交给龙中堂,悻悻道:“种就种,谁怕谁?” 其实,乍看上去,柳含烟大大咧咧地随手抽取了一根柳枝,可她抽取柳枝时却多了个心眼。 她所选择的那截是柳枝的下半截,也就是比留在羊不牧手中的那根柳枝稍稍粗了那么一点点。 羊不牧似乎看不出这些细节,亦或即便看到也不屑理会,眼看龙中堂接过柳枝,冷冷催促道:“小子,你先来,省得说我占先。” 事已至此,再难退缩。 龙中堂不知所措,晃晃手中的柳枝,无奈一笑,心想:种就种,大不了插进土里一块干死。 可一念至此,他突然灵光一闪:让他先种,然后我比他种的浅一点,就算柳枝同时枯死晒干,露在地上的半截肯定比他的高,那就算我赢了。 一念至此,龙中堂忽觉两人这番赌约,虽然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毫无质量可言,可误打误撞的居然稳操胜券,得意之中不由抿嘴一笑。 第458章 干地长苗 羊不牧一直盯着龙中堂,眼见龙中堂正自满面踌躇,转眼又微微发笑,不由诧异问道:“小子,你笑什么?” “噢,我笑你自不量力。”龙中堂急中生智,为迷惑羊不牧,索性再次自夸,旋即故作严肃道:“好歹你是前辈,你先来吧。” “是么?”羊不牧盯着龙中堂,不无好笑道:“不后悔?” “君子处事,一言九鼎。” “哼!” 羊不牧眼看龙中堂好像稳操胜券似的,更加不忿,心想:臭小子,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于是轻哼一声,不再言语,顺势把手中柳枝向上一抛,微微后退一步。 只见柳枝越过众人的头顶,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很快便竖直落下,“嗤”的一声,插进土中,露出地面的部分不过两寸有余。 柳含烟和韩凤娇不由赫然一惊:自端午节的前几天以来,京城周围的方圆几十里滴雨未下,地上旱得几乎冒烟,泥土干硬几如磐石。 若把袖箭之类的坚硬物品掷入地面,对习武之人来说或许还不算什么,可这半截柳枝,细若手指,柔若面条。羊不牧随手一甩,便插进地面足有一尺,扪心自问,她们是绝对做不到的。 惊骇之中,她俩面面相觑一眼,又同时看向龙中堂,只见龙中堂却若无其事,嬉皮笑脸地看着羊不牧种下的柳枝,不仅毫不惊讶,甚至还有几分得意。 她们两个不由又是一怔,又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正自惊疑,却见羊不牧催促道:“该你了。” 龙中堂好笑地瞄了羊不牧一眼,蹲下身子,一手把柳枝立在地上,另一手围着柳枝撮起一圈浮土,好像插上一根独杆香似的把浮土拍培结实,站起身来,得意洋洋道:“羊老三,你看如何?” “哼!”羊不牧不屑笑道:“什么玩意儿?” “哈哈。”龙中堂再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那还不认输?” “胡说!”羊不牧愕然一惊,愤然怒喝道:“比赛还没有开始,为何说我输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龙中堂自鸣得意道:“我的柳枝种不活,你的也种不活。待会儿全干死了,我的还是比你高,喏,还比你的粗,还不算我赢了吗?” “对啊对啊,是我们赢了。” 柳含烟和韩凤娇顿时喜出望外,心想:难怪龙中堂磨磨唧唧的要和羊不牧比赛种庄稼,东拉西扯曲里拐弯的,原来此处暗藏玄机,惊喜之中,两人甚至忍不住击掌相庆,喜笑欢呼。 可她们却没有想到,羊不牧仅仅一怔,旋即也哈哈大笑,鄙夷不屑道:“我当有什么本事呢?原来只会弄虚作假,装神弄鬼而已。” “什么什么?”龙中堂虽觉这样投机取巧确实不算光彩,可既已骑虎难下,只好大言不惭,正色反驳道:“这怎么是装神弄鬼呢?这叫机智勇敢运筹帷幄。对不对?你那柳枝,有我的高吗?” “唉!” 羊不牧微微摇了摇头,甚至不屑再与龙中堂浪费口舌似的,满脸鄙夷地轻声一叹,缓缓抬头,仰望晴空,左手垂肩,右手掐指而动,口中念念有词:“茫茫鸿冥,蝼族众灵,赐我甘露,润物新生。” 念叨之中,羊不牧的右手倏然停止掐动,中指和食指并拢伸直,缓缓指向他刚刚栽下的半截柳枝,轻声喝道:“灵水润木,长!” 喝令声落,羊不牧的两根手指尖头居然凭空涌出一股涓涓清水,源源不断地浇在柳枝上,又随着柳枝滑落地面,迅速渗入干涸已久的泥土中。 刹那间,龙中堂骇然吃惊,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柳含烟和韩凤娇,发现她们两人也正满面惊骇,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龙中堂情知不妙,急忙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柳枝,可目光到处,更加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急忙又连连眨动几下,定睛再看,只见那二寸余长的柳枝上居然已经缓缓吐出几尖鹅黄娇嫩的新芽。 嫩芽初现时,不过指尖大小,可就在龙中堂凝望瞬间,这些嫩芽便像吹糖人似的瞬间舒展开来,绽放出片片嫩绿。 而且,就在嫩芽滋长瞬间,原本两寸多高的半截柳枝,居然也疯狂地生长起来。 有人说,雨后竹笋一夜能长高二尺,可这半截柳枝,弹指间,便从两寸多高骤然蹿高到一尺有余。 再弹指,柳枝高出地面已有三尺。 三弹指,树枝已经越过众人的胸口,成长为一株手腕粗细的柳树苗。 龙中堂震惊得几乎窒息,脑中一片空白,早已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羊不牧微微后退,手掌展开,那股清澈的流水瞬间便分成竹筷般粗细的五条细流。 羊不牧缓缓的甩动手腕,围着迅速长大的柳树苗,好像一位勤勤恳恳的花匠正手持花洒细心浇灌花苗似的,把一串串清澈晶莹的水珠源源不断洒在越来越高越来越粗更加繁茂的柳树苗上。 眼见树苗很快长到一人多高,羊不牧倏然收手,满脸关爱地围着树苗缓缓转了一圈,最后在龙中堂面前站定,洋洋得意,不无嘲笑道:“如何?” “你,你这是旁门左道,是妖术。”龙中堂未及说话,韩凤娇大声驳斥道:“不能算。” “算啦,韩姑娘。”龙中堂心服口服,钦佩至极,轻声止住韩凤娇,一脸平静道:“羊先生,在下愿赌服输,但凭处置。” “好,有志气,有担当。哈哈哈……” 羊不牧连声夸赞,可脸上分明荡漾着不屑的嘲笑,哈哈干笑两声,转而看向正在激战的马不行等人,故作轻松道:“至于怎么处置,还要听……” “中堂快看!”羊不牧话未说完,忽听柳含烟一声惊呼:“快看树苗!” 羊不牧微感诧异,急忙看向树苗,可眼光到处,只见原本一人多高的树苗,却已骤然降到龙中堂的肩膀以下。 他大吃一惊,以为龙中堂他们三人暗中使坏,急忙看向三人,却见他们三个也正目瞪口呆。 第459章 输赢难定 羊不牧顿时料定此事定非他们所为,急忙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树苗,却更加震惊——树苗已经急速下沉到膝盖以下。 惊怒交加中,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树苗的顶枝,想止住树苗的下沉之势。 可就在他抓住树苗瞬间,只觉树苗上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树苗依旧急速下沉。 他骇然一惊,急忙发力,拎着树苗使劲向上一扥,树苗微微一顿,果然不再下沉。 他心中稍安,心想:不过如此。可就在他念头闪现的瞬间,树苗好像猛然惊醒似的,突然更加迅猛地下沉起来。 他急忙再次发力,哭笑不得地暗自发狠:我把它连根拔起,看它还如何下沉? 可他心念方动,只听“嚓”的一声轻响,只觉手上骤然一空,定睛看时,只见手上紧紧捏着一尖两寸余长的树苗尖顶,而那整棵树苗的其余部位却已然全部消失于地面之下。 甚至,树苗消失处,原本生长树苗的孔洞也已消失不见,整片地面,一如往常,完好无损,甚至连地面上的干尘浮土也恢复如初,毫无变动。 羊不牧暗自骇然,顿时意识到对方有高人相助。 他迅速稳住心神,死死盯着树苗的消失处,正在思索对策,却见地面上居然像种子发芽似的,从地面下又缓缓地冒出来一尖细细的柳枝。 羊不牧更加懵懂,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树苗重新生长一次?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这条重新探出地面的纤细柳枝,露出地面仅仅寸许,便倏然而止,再无动静。 羊不牧呆立片刻,忽觉这根寸许长的柳树橛好像特意探出头来嘲笑他似的,不由怒从心生,飞起一脚,把这寸许长的柳树枝踢了个无影无踪。 龙中堂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心惊胆战却还哭笑不得,甚至像做梦一样,怀疑他刚才到底有没有看到一株从无到有而又瞬间消失的柳树苗。 尽管羊不牧打赌的物证已经消失不见,可龙中堂觉得方才已经认输,不好再做反悔,只好默默看着羊不牧把满腔愤怒发泄到无辜的半截柳枝橛上。 可是,柳含烟和韩凤娇却没有那么多顾忌。她们两人一见眼前这桩咄咄怪事,震惊之中,马上想到这场赌局已经翻盘,顿时喜形于色。 惊喜之中,柳含烟尚在琢磨如何措辞,韩凤娇已经喊出声来:“哈哈,羊不牧,这该是我们赢了吧?” “不对,明明是我赢了。”羊不牧勃然大怒,气愤应道:“刚才这小子已经认输了。” “喂,刚才一定是你使得障眼法,让大家看花眼了。”韩凤娇笑嘻嘻地讽刺道:“现在才是真正的事实。瞧,你的柳枝还不过一寸,不对,一点都没有啦。” “什么障眼法?胡说八道。”羊不牧气愤地伸出手掌,露出掌心中那截两寸余长的柳枝尖,尖声辩驳道:“看见没有?证据还在,这就是刚才从树苗上扽下的树枝。” “什么呀?”韩凤娇满脸不屑道:“你说是就是?还可能是你一开始就留在手中的呢。” “就算是吧。”柳含烟觉得当面撒谎似乎有些于理不通,毕竟大家亲眼目睹羊不牧抓住树苗扽下树枝,于是故作大度道:“可这截树枝既没有成活,也没有我们的长呀,除非,你再种一次?” “岂有此理!”羊不牧一看两个女孩子死不讲理,不由恶向胆边生,瞬间露出杀机,蓦地抽出两柄月牙刺,怒声喝道:“看我杀了你们两个蛮不讲理的臭丫头。” 怒斥声中,羊不牧双脚点地,正要跃出,突觉脚下一软,双腿瞬间下沉。 他大惊失色,急忙低头,却见黄土已经埋到膝盖。 他不敢怠慢,双手月牙刺急忙使劲拄地,双臂用力一撑,勉强从迅速下沉中腾空而起,有惊无险地逃脱了被活埋的厄运。 他身在半空,又惊又气,哇哇大叫道:“大哥二哥,小心,有人偷袭。” 这时,龙中堂等人才想起柳成荫还在几丈外和敌人拼斗,急忙看去,却不由大吃一惊。 方才,龙中堂和羊不牧打赌之初,柳成荫以一敌二,看上去似乎已经占据上风。可如今再看,柳成荫虽然依旧使出驭火拳,可拳头处已经难以喷出火焰,仅仅在拳头周围,形成一圈若有若无的淡淡火苗。 “糟糕!”柳含烟大惊失色,仓皇嚷道:“驭火拳全凭火遁术支撑,最耗内力,爷爷好像精疲力竭了。” “快去帮忙。” 说话间,韩凤娇便欲跑上前去助阵,可她刚刚迈出一步,羊不牧已经落在她面前,横眉立目,二话不说,抡起月牙刺横扫过来。 韩凤娇的武功原本比羊不牧相差太多,如今羊不牧手持月牙刺,而韩凤娇却赤手空拳,此长彼消之下,她不仅丝毫没有还手的机会,甚至转眼间便险象环生。 龙中堂眼见形势危急,急中生智,蓦地从地上捧起一抔浮土,大声呐喊着冲向羊不牧:“羊老三,小心!” “中堂!” 柳含烟大吃一惊,已然阻拦不及,正欲飞身追赶,却为时已晚,同时又看到柳成荫愈发艰难,骇然失措中居然愣在原地,心想:“爷爷几近油尽灯枯,莫说我功力尚未复原,纵然完好如初,也难以翻转危局,难道,今日便是我们的大难之日吗?” 柳含烟看得没有错,柳成荫此时确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只是他一心牵挂着三个孩子,兀自死命相拼,左躲右闪中,勉强支撑着不敢倒下而已。 他开始相斗马不行和牛不耕之时,使用的是“日月掌法”,处处受到牛羊二人的制衡。 可是,当他借着“烈火盾”的余威,趁机施展“驭火拳”之后,发现“驭火拳”似乎是牛马二人的克星,于是便展开驭火拳,试图利用“驭火拳”的优势速战速决。 柳成荫知道“驭火拳”大耗内力,本打算采用“日月掌”吸引牛马二人近身搏斗,再猝不及防地使用“驭火拳”突然偷袭,既能节省内力持久作战,使得柳含烟三人脱身,说不定还能出其不意地烧伤敌人,算得上一举多得。 可是,他很快发现,这三个孩子不仅无心逃走,甚至即便他们想要逃走,还有羊不牧从中作梗,他们也难以顺利逃脱。 第460章 劫难重重 着急之中,他便想尽快跳出牛马二人的夹击圈,转而把羊不牧也拉进战团,以一敌三,拖住时间,使得柳含烟他们三个趁机逃走。 无奈之中,他只好催动火遁术,展开三十六路驭火拳,招招抢攻,步步紧逼,觉得即便不能跳出牛马二人的夹击,也许能逼迫他们两个招呼羊不牧过来帮忙。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马不行和牛不耕虽然惧怕“驭火拳”,却似乎看出柳成荫的意图。 他们一看柳成荫处处抢先,极力进攻,不仅不上来反击,反而后退数步,围而不攻,既能避开“驭火拳”的伤害,还使得柳成荫不能脱身。 如此一来,数十回合过去,柳成荫越战越力不从心,不仅招式渐渐缓慢,更觉步履轻浮,心跳加快,丹田空虚,内力枯竭,拳头发力时,本该喷薄而出的火焰也渐渐若有若无,再也无暇顾及几丈外的柳含烟等人。 可就在他摇摇晃晃几乎再难坚持之际,柳含烟骤然惊醒,一声轻喝,冲上前来,杀入战团,到让柳成荫更加心慌意乱,心想:你远远不是这两人的对手,如此贸然卷入,不是白白送死吗? 他正欲喝退柳含烟,仓皇之中,微微走神,后背已然露出空门。 马不行眼疾腿快,欺身赶到,重重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柳成荫的后心上。 柳含烟失声大喊,正欲抢上来救援,牛不耕的拳风已至面前。 仓促之间,柳含烟不及躲闪,只好以攻代守,不管不顾,怒喝一声:“烈火矛”! 喝令声中,一道烈火,骤然而起,疾如闪电,射向牛不耕的前胸。 牛不耕如若不躲,他这一拳肯定能打中柳含烟的脑袋,而牛不耕也必定惹火上身。 只是,柳含烟的烈火虽然凶猛,看上去至少不会致人丧命,顶多会烧伤点皮肉。而牛不耕这一拳的力量,足能打碎巨石,若击中柳含烟脑袋,柳含烟必死无疑。 两相比较,牛不耕还是非常划算的。 但是,牛不耕似乎非常忌惮火焰,眼见柳含烟拳头喷火,急忙飞身后退,口中还惊讶嚷道:“大哥,这丫头也会喷火。” “甚好。” 马不行一掌打伤柳成荫,看到柳含烟逼退牛不耕后似乎内力不支,正在调息,于是回应一声,飘身而至,依葫芦画瓢,冲着柳含烟的后心拍了下去。 柳含烟虽然学会了“驭火拳”的招法,但柳成荫再三叮嘱过她——内力修为不到三十年,可以像寻常武功一样施展招式,绝对不能催动火遁术,否则,定会伤及心脉。 柳含烟此时此刻,不仅功力尚浅,又刚刚大伤初愈,功力还不如平时的一半,根本不能施展火遁术。 但是,柳含烟觉得此时已经山穷水尽,再僵持片刻,几人再难存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同归于尽,于是不管不顾,悍然使出“驭火拳”中的“烈火矛”。 可是,虽然“烈火矛”惊险逼退了牛不耕,但柳含烟的内力也已耗尽,难以继续攻击,正在稍作调息,马不行的掌风已然迫近咫尺,沁入肌肤——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臭丫头。”马不行眼看接连得手,刚才被柳成荫的火焰追烧而积压在胸中的恶气脱口而出:“去死吧。” 可是,马不行话没说完,突觉脚下的地面骤然下沉,使他整个身体猛然前倾,惊骇踉跄中,他来不及掌击柳含烟,急忙收回胳膊,保持平衡,试图腾空而起。 然而,他的双脚稍一用力,却觉下沉更快,心惊肉跳中,他甚至猛然觉得地面下似乎还有两只大手,死死抓住了他的两个脚踝,狠命地往下拽着。 这时,牛不耕才猛然发现马不行身体下沉,急忙大声惊问道:“大哥,怎么啦?” 马不行此时,已经陷至大腿根部,急忙伸出双手撑住地面。 可他的双手刚刚触及地面,双手周边居然也同时下陷。 他正自惊骇,猛听牛不耕相问,急中生智,仓皇喝道:“二弟小心!” 惊呼之中,他右臂急甩,两个碗口大小的金属环随着一条锃亮的精钢细链激射而出,发出一阵“喤啷啷”的脆响,径直飞向牛不耕。 牛不耕看到马不行突然陷进土中,已然非常警觉,闻听马不行警告,并甩出很少出手的如意链子环,顿时明白马不行处境不妙,急忙抓住链子环,双臂用力,瞬间便把马不行拉出陷坑。 马不行随着牛不耕的一拽之力,飞身而起,稳稳落在牛不耕身边,依然心有余悸,四下环顾,却见羊不牧正满地转圈,追杀着龙中堂和韩凤娇,而柳含烟正疾步跑向躺在地上的柳成荫。 “情况不妙。”马不行当机立断,原本满面愁容的脸上更加阴郁,沉声吩咐道:“先带走柳成荫,免得节外生枝。” “是。” 牛不耕应了一声,更不迟疑,两个起纵便赶在柳含烟前面,伸手抓向柳成荫。 可就在他即将抓住柳成荫的瞬间,却突然发现柳成荫正缓缓的沉入地面。 他悚然一惊,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柳成荫的一只脚踝,迅速拉至近前。 可他未及庆幸,忽觉脚下一软,居然像站在一片烂泥上似的,随着柳成荫一块缓缓下沉。 他猛然想起马不行方才深陷土中的险境,急忙转身回头,仓皇大喊道:“大哥……” 可他的求救声刚一出口,只听“哗楞楞”一阵疾响,如意链子环已经疾飞而至。 原来,马不行之所以让牛不耕过来带走柳成荫,正是为了防止重蹈覆辙,一见不妙,马上把如意链子环甩了过来。 牛不耕一把抓住链子环,马不行狠劲一扥,不仅牛不耕应声而起,连柳成荫也被牛不耕抓着脚踝,倒拖至马不行面前。 马不行一看抓住了柳成荫,心想:他们既有高手相助,再待下去更加不利,急忙呼喊一声,转身便走:“三弟,走啦。” “是啦,就来。” 羊不牧急忙应声,却见龙中堂双手一扬,满抔黄土迎面撒来,好像烟花绽放似的,扯天盖地,弥漫罩来。 第461章 朱雀神威 羊不牧纵然武功卓越,袍袖连挥,驱散了许多黄土灰尘,却依然弄得灰头土脸,两眼酸涩,急忙飞身后撤。 正是趁他飞身后撤之际,柳含烟仓皇去救援柳成荫,而韩凤娇却再次猱身而上,飞腿踹向他的后背。 羊不牧被龙中堂连番捉弄,早已怒不可遏,迅速稳定心神,正欲痛下杀手,忽听马不行大声召唤,急忙应声撤回到马不行的身边。 马不行一看羊不牧满身黄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又气又恼,更不敢久待,和牛不耕架起柳成荫拔腿便走,却见柳含烟大喊大叫着扑了上来。 羊不牧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疾步迎上前去,飞起一脚,狠狠踹向柳含烟。 柳含烟只想救下柳成荫,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眼见羊不牧一脚踹来,不躲不闪,双拳合击,拼尽全力,大声喝道:“火遁·烈火盾!” 喝令声落,柳含烟面前倒也凭空闪现了几缕火苗,可火苗闪了几闪,却又瞬间消失不见。 但是,尽管火焰熄灭,可柳含烟双拳却和羊不牧飞脚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两相交加,柳含烟只觉双拳剧痛,身不由己的倒飞出去,“嗵”的一声摔在地上,再也一动不动。 龙中堂看得清楚,顿时心胆俱碎,失声嚎叫着飞奔过来:“烟儿,烟儿……” 可他没跑几步,韩凤娇身法更快,早已扑到柳含烟身边。 韩凤娇眼见柳含烟昏死过去,顿时悲从心起,泪如雨下,仓皇呼喊道:“烟儿,醒醒,烟儿……” 龙中堂终于扑到,一个急停,站立不稳,扑通跪倒在柳含烟面前,一把扣住柳含烟的脉门,强作镇静,细细诊脉,便听韩凤娇抹着眼泪轻声追问道:“严重吗?” “难说。”龙中堂轻轻放下这条胳膊,又抓过另一只手,一边诊脉一边沉吟分析道:“急火攻心,又加病体还未痊愈。” “吓死我了。”韩凤娇哽咽道:“羊不牧凶狠残暴,力大无比,烟儿没有折断手腕已是万幸了。” 其实,他们有所不知,这也幸亏柳含烟大喊一声“烈火盾”,把羊不牧吓了一跳,生怕被“烈火盾”烧到而及时收回大半功力,否则,别说柳含烟胳膊手腕会纷纷折断,还真有性命之忧。 羊不牧杀心早起,趁着龙中堂和韩凤娇诊断柳含烟的瞬间,已然飞身跃起,凌空扑来。 可他的身体刚刚跃起,忽听头顶上空骤然响起一声激昂的鸟鸣声。 他霍然一惊,急忙落地,顺声望去,只见高高的半空中好像起了龙卷风似的,忽然涌现出一个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巨大旋涡。 随着旋涡愈加明显,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展翅高飞,引颈长鸣,眨眼便从旋涡中闪现出来。 羊不牧顿时惊愕交加,失声惊呼道:“朱雀,果然是朱雀。” 马不行和牛不耕早已站住脚步,转身回望,只见朱雀双翅翻飞摇头摆尾,已经飞至他们头顶半空。 朱雀两翅展开,足有三间屋顶大小,嘴巴张开,足有水桶大小,一个俯冲,陡然喷出一团巨大的火球,挟着猎猎风声,冲着马不行哥仨兜头砸来。 马不行哥仨吓得心惊肉跳,急忙四下跃开,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火球砸在地上爆炸开来,方圆丈内顿时火苗飞舞,炽热炎炎。 马不行哥仨虽然惊险躲开,却依然心有余悸,回望着火光蔓延的庄稼地,牛不耕和羊不牧迅速回到马不行身边,牛不耕狠狠问道:“大哥,现真身吧?” 马不行摇了摇头,仰望朱雀,厉声喝道:“朱雀,你违反了《三界约定》……” “啊嗷——”朱雀不等他说完,一声长啸,翅膀呼扇,转眼盘旋到他们上空,突然口吐人言:“废话少说,拿命来。” 怒喝声中,朱雀并未再次喷火,反而奋力挥翅,呼啦啦扶摇直上,转眼便化作一抹黑点,几乎看不见踪影。 如此一来,不仅马不行哥仨惊疑交加,茫然无措,远远观望的龙中堂和韩凤娇更是瞠目结舌,恍如做梦似的愣在当地。 可是,就在众人惊叹不已地举目遥望瞬间,朱雀已然从高空直落而下,随着小如寒星似的渺小身影倏然暴长,一声厉喝也骤然传来:“烈火冲——” 刹那间,只见朱雀巨大的身体已经膨化成数间房顶大小的一团巨大火山,呼呼作响着从天而降,好像泰山压顶似的,把马不行哥仨整个笼罩在一片烈火之中。 马不行哥仨见势不妙,急忙飞跃数丈,勉强逃出火山团的笼罩范围,尚未站定脚跟,只听身后又是一声厉喝:“烈火分身抓。” 哥仨急忙回首,只见火山团并未像方才一样砸落在地,反而好像一朵云团似的悬在空中,又猛然从中喷出一团磟碡大小的火焰,冲他们横砸过来。 可是,就在他们惊愕注目的瞬间,这团磟碡大小的烈火忽然一分为三,形成三条猛烈的火舌,甚至每条火舌前端居然又化出鸟爪之状,冲他们哥仨凌空抓来。 “撤!” 马不行不敢再战,疾呼一声,一马当先,带着两个兄弟,好像离弦之箭似的,飞身投入密林,转眼不见踪影。 火舌追到林边倏然而止,急速缩回火团,而那团硕大的火山团没有等火舌收回,一阵翻腾过后,居然化成一个一丈多高的雀首之人,昂首挺胸,立在当地。 他怅然注视着马不行哥仨远遁的方向,抬手往空一招,悬在半空的火山团迅速缩小着飘然而落,几乎和横向飘回的火团同时扑到他身上,转眼便像冰雪落水似的,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他转过身来,无声轻叹,摇了摇柳斗大小的脑袋,张开水瓢似的大嘴,冲着那些烈火蔓延浓烟滚滚的庄稼地深深一吸,只见那些烟火骤然飞起,好像无数火鸟似的,争先恐后地飞聚到他的大嘴巴中。 眼见偌大的火场瞬间熄灭,留下满地狼藉无声诉说着方才的惊险一战。朱雀摇了摇硕大的鸟脑袋,轻轻一声长叹,晃动着巨大的身躯,一摇三晃地走向昏迷不醒的柳成荫。 第462章 起死回生 龙中堂和韩凤娇虽然惊喜看到朱雀现身,可他们唤醒柳含烟后又仓皇救治柳成荫,丝毫无暇顾及朱雀如何大战马氏三兄弟的。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柳成荫昏迷不醒奄奄一息却无能为力,柳含烟和韩凤娇早已泣不成声,泪如雨下,不知所措地看着龙中堂跪在柳成荫的身边,又是掐人中,又是撕耳朵,把所有能想到的急救方法全部试用了一遍,却依然无济于事。 他们正自悲伤绝望,朱雀已经大步来到近前,大嘴一咧,尖声问道:“咦?小柳儿还没醒呐?” 闻听此言,他们如梦方醒,抬头一看,才发现朱雀早已把马氏三兄弟赶走。 龙中堂和韩凤娇乍见朱雀,惊喜交加,紧张得手足无措,甚至忘记回话,而柳含烟却像看到救星一样,哽咽回应道:“回娘娘,爷爷怕是,怕是……” 她连着说了两个“怕是”,再也说不下去,失声痛哭起来。 可朱雀却哈哈笑道:“哈哈,孩子,我是朱雀公公,可不是朱雀娘娘。” 龙中堂和韩凤娇不由面面相觑,大感不快,心想:爷爷生死未卜,这家伙居然没心没肺,嘻嘻哈哈。 两人正自腹诽,只见朱雀的大脑袋微微一晃,冲着龙中堂和韩凤娇审视一眼,突然探出尖尖长长的嘴巴冲着龙中堂狠狠啄来。 龙中堂大叫一声,仓皇后仰倒地,连韩凤娇和柳含烟也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但是,朱雀好像只想捉弄一下龙中堂似的,并未趁势跟进,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龙中堂一眼,转而咧咧长长的嘴巴,冲着柳含烟龇牙一笑:“呵呵,傻丫头,这小子既是青龙一脉,怎么如此不成器?回去可有笑话讲了。” 龙中堂和韩凤娇听得如坠云端,可柳含烟却心明如镜,百感交集。 她眼见朱雀对龙中堂并无恶意,而她所知道的一点小秘密在朱雀眼里似乎也不值一提,急忙跪地磕头,悲戚恳求道:“求娘娘,啊不,求公公大发慈悲,救救爷爷。” 朱雀点了点头,靠近柳成荫,俯下身来,伸出长长的嘴巴,轻轻抵在柳成荫的百会穴上,好像老僧入定似的,再也一动也不动。 龙中堂等人虽然不明就里,却也知道朱雀应该在帮着柳成荫疗伤,他们既不敢乱说乱问,也不敢随便乱动,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好像泥塑木雕似的楞在当地。 在这紧张沉闷的沉寂中,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柳成荫全身渐渐冒出丝丝白气。 龙中堂等人惊喜交加,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气越冒越多,越来越浓,很快便把柳成荫笼罩进浓浓的气雾中。 白雾团袅袅娉娉上下升腾,渐渐扩散却并不随风而去,不仅很快便把柳成荫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到身影,就连朱雀庞大的身躯也慢慢的被裹入其中,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众人愈加紧张,暗自着急却还无能为力,提心吊胆地又熬了大约半盏茶时间,他们好像有意无意地眨了眨眼睛似的,忽然发现白雾明显清淡了许多。 甚至,就在他们暗自惊讶却又不知吉凶祸福的焦虑瞬间,一阵清风吹来,所有的雾气倏然不见。 他们更加吃惊,不由同时看向依然一动不动好像睡熟的柳成荫,正自恐惶,却见柳成荫的眉毛微微一抖,悠悠长长的呼出口气,喃喃嗟呀道:“好小子,算你狠!” 朱雀倏然收回嘴巴,呵呵笑道:“老弟,胡子一大把了,火气还那么大,只是这内力修为,还是如此不济呀。” 柳成荫蓦地睁眼,急忙骨碌坐起,连连惊问道:“呀!老大,你怎么又来了?咦!你们怎么了?又哭又笑的。” 可是,没等众人回话,柳成荫恍然惊悟,轻轻一拍脑袋,站起身来,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不等召唤便贸然现身。可是,万一……” “什么万一万二的。”朱雀不以为然,呵呵笑道:“这三个家伙和那个吐丝怪,根本不是凡人,说不定还是一伙的。他们私入凡间,祸乱在先,你我被动防御在后,即便官司打到三皇面前,他们也无话可说。” 凡间? 三皇? 龙中堂好像听天书一样如坠云端,却更不敢随便插话,只见柳成荫又是一声长叹,愧然自责道:“唉!怪我处置不当,计划不周。” “哎——”朱雀温言劝勉道:“天道轮回,事有必然,万事顺势而行矣。既然这些家伙已经露面,各方势力或已暗中登场。小柳儿啊,多加小心才是。” “是,老大教训的是。等我那几个……”柳成荫话未说完,却被朱雀的一声闷喝打断:“穿山甲的孙子们,给我滚出来。” 众人不由更加诧异,四下望去,除了黑沉沉的树林中传来风扯枝叶的阵阵沙沙声,周围广阔的田野中,微风习习,一片祥和,并未察觉到丝毫怪异。 “噢——我知道了。”韩凤娇率先惊悟道:“方才接连出现的土地凹陷怪事,好像王三叹的土遁术似的。” “噢,既然是友非敌,就不把他揪出来了。”朱雀放下心来,又叮嘱柳成荫道:“小柳儿,多小心哦。” “是,老大,等我那几个……” 可他又仅仅说了一半,朱雀背上已经生出两扇翅膀,呼啦一声腾空而起,瞬间便扶摇直上数十丈高,随着一阵若隐若现的空间扭曲,他便蓦然不见踪影。 “嗨!还是这么急性子。”柳成荫呆呆地望着蓝天白云,又着急又好笑却还又无可奈何地抱怨道:“话没说完,又不见了。” “我的娘哎,这家伙真厉害。” 一声叹息,在众人耳边倏然响起。 顺声望去,只见王三叹正从柳成荫不远处的地面上缓缓探出身来,冲着龙中堂龇牙咧嘴道:“喂,过来拉一把。东跑西颠半天,差点累断气。” 众人顿时惊喜万分,所有的疑团顿时迎刃而解。 第463章 两把烈火 龙中堂正欲前去帮忙,可他刚迈出一步,王三叹已经“哧溜”跳出地面,顺势坐在恢复如初的地面上。 “你就是王三叹吧?”柳成荫赞赏地看着王三叹,微笑夸赞道:“听说你很能干。” “这话我爱听,老爷子。”王三叹一脸倦容,笑嘻嘻道:“我和柳姑娘是朋友,您是他爷爷,我就是您孙子,不用客气。” “好孩子,爽快,我喜欢。”柳成荫高兴地满脸放光,顺势问道:“你是穿山甲的后代?” “别听那鸟人胡说八道。”王三叹的矜持文雅到此为止,瞬间回归本色,嘻嘻笑道:“什么穿山甲穿地甲?我看他才是扁毛雀的孙子。” “王三叹,别胡说八道。”柳含烟不满呵斥道:“背后说人算什么本事,怎么刚才不出来说?” “那哪敢啊?”王三叹不急不恼,嘻嘻笑道:“人家一出手便赶走那三个家伙,我若出来说他是扁毛,他还不一口烈火喷死我么。” “你,你再骂他是扁毛!” 柳含烟立马翻脸,顺势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冲着王三叹洒了过来。可不等王三叹起身闪避,黄土已经迎风飘散,周遭顿时尘土飞扬。 “好了好了,别再闹了。”柳成荫眼见孩子们早已忘却了方才的恶战,嘻嘻哈哈调皮打闹,更加心情愉悦,微微一笑,却又故作严肃道:“时间不早了,孩子们,抓紧赶路吧。” “是,爷爷。” 龙中堂等人应声起立,可柳含烟刚刚站起,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跨出两步才勉强站稳。 龙中堂眼疾手快,急忙跟上来一把扶住,关切问道:“怎么了?” “唉!”柳成荫盯了柳含烟一眼,皱眉问道:“施展火遁术了?” 柳含烟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这孩子。”柳成荫虽未亲见,却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又爱又怜地无奈叹道:“此处不宜久留,到了蟠龙山再帮你疗伤。” 柳成荫和柳含烟说话之时,龙中堂已经迅速整理好大草包,匆匆来到柳含烟身前,蹲下身来,理所当然道:“来,我背你。” “不用,没事儿。”柳含烟顿时满面绯红,心想:你这家伙,当着这么多人,也不怕害臊?急忙连声拒绝道:“拿好盒子,还有草药。” 龙中堂蹲在柳含烟身前,看不到柳含烟满面绯红,更看不到韩凤娇和王三叹那两双瞪得足有铜铃大小的眼睛,还以为柳含烟故作谦让,急忙劝慰道:“怕什么?都不是外人,又不是没有背过。” 韩凤娇眼见两人如此亲热,尽管心中五味杂陈,却还能压在心底不显于形,可王三叹却看得既羡慕又眼红,不仅毫无顾忌,甚至还故作夸张地放声感慨道:“哇!半日不见,您二位真像一家人那么亲热了。” 阴阳怪气中,王三叹还特意在“亲”字上加重语气,延长时间,就算傻子也能听出其中的调侃之意,龙中堂和柳含烟岂能听不出来? 柳含烟更觉满脸发烫,转而恼羞成怒,冲着王三叹厉声喝道:“再胡说八道,小心银针!” “我不会闪吗?”王三叹故作夸张地扭动几下腰肢,嘻嘻笑道:“区区小针,能奈我何?” 如此一来,龙中堂再也不好意思蹲在那里,只好站起身来,讪讪笑道:“王兄就爱开玩笑。” “这算什么玩笑?”王三叹故作认真,做着手势大声嚷道:“来来来,你背你的,不碍事儿,我们全算看不见。” 柳成荫缓缓前行,耳听龙中堂如此贴心呵护柳含烟,心中甚慰,也觉好笑,身为长辈又不便多言,只好故作充耳不闻,默不作声地径直前行,很快便把龙中堂等人落出十几步远。 韩凤娇眼见已被柳成荫落下甚远,急忙格格笑着追赶上去。 柳含烟又羞又怒,冲着王三叹“哼”了一声,也快步追了上去。 王三叹却不依不饶,故作惊讶地大喊大叫道:“呀!原来能走啊!那还用背着?喂,下次需要帮忙的话,我也能背,哈哈哈。” 龙中堂本想追赶上去,忽听王三叹大加调侃,只好放缓脚步,和王三叹并肩走在最后,生怕王三叹口无遮拦继续胡说八道,急忙转移话题,轻声问道:“王兄,韩姑娘夸你仗义救出张祭酒,孤胆烧掉皇史库。” “嗨!那还不是小菜一碟?”王三叹不以为然地嘻笑一声,忽又不无感慨道:“不过呀,还要多亏那老张头。” “老张头?”韩凤娇看似漫不经心地匆匆前行,其实一直关注着龙中堂和王三叹的谈话,闻听王三叹提到老张头,不由惊讶问道:“哪个老张头?” “就那个姓张的,什么什么祭祀喝酒的。”王三叹随口应道:“你不知道,当时,当我背着他来到皇宫门前的时候……” “还说呢。”韩凤娇不满道:“我找了大半宿,都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门。” “唉呀,我哪知道?”王三叹不无歉意地笑骂道:“我问老张皇宫大门在哪儿,他也问我是哪个门。谁知道他奶奶的皇城居然有八个门?这他妈的造那么多门干吗?” 闻听王三叹破口大骂,不仅龙中堂和韩凤娇苦笑出声,一直默默前行的柳成荫和柳含烟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而柳含烟更是毫不客气转身回头嘲笑道:“你不是很聪明么?这点事儿还搞不定?” “当然能搞定。”王三叹瞪了柳含烟一眼,道:“于是我问老张去哪儿,老张说要去什么殿敲什么钟鼓,哎对了,他为啥去敲钟打鼓?我也没有来得及问他。” “太极殿,景阳钟和无佞鼓。”龙中堂淡淡回应道:“景阳钟响,君臣上朝,无佞鼓响,紧急奏报,预防奸佞险恶。” “噢!”王三叹大为惊讶地看了看龙中堂,笑道:“看不出嘛,你小子懂得还不少?” “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柳含烟反唇相讥道:“总比有些人不学无术强多了。” “对啊,这话我赞成。”王三叹笑道:“所以我从小勤学苦练,这家伙就不行啦,到现在也不学武术。” 第464章 功过是非 闻听王三叹驴嘴不对马口,不仅龙中堂等人放声大笑,柳成荫也忍俊不禁,转身回头,话里有话地笑道:“这话说得在理,中堂这小子是该学点武术了。” “爷爷——”柳含烟眼见柳成荫也跟着起哄,不满嗔怪道:“您跟着搅和什么?” “张祭酒想去面奏皇上。”韩凤娇看到柳含烟对龙中堂的关心呵护,心里总觉不大舒服,急忙拉回话题,轻声问道:“见到了吗?” “我哪知道?”王三叹不屑道:“这种朝廷哈巴狗,我看见就讨厌,若不是看他一把年纪,还有你的面子,我才懒得管呢。” “那,你把他放哪儿了?”韩凤娇不无担心道:“万一被凌云志追上,那就惨了。” “放心吧。”王三叹道:“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所以,我一直把他送到钟鼓楼旁,诶?我都听见他敲鼓敲钟了,你没听见?” “没有啊。”韩凤娇摇了摇头,看向龙中堂:“你们呢?” “没有。”龙中堂也摇了摇头,好言宽慰道:“不过,他既然敲响钟鼓,皇上肯定知道了,张祭酒也必然安然无忧。” “但愿如此吧。”韩凤娇无奈地看向王三叹,轻声追问道:“那,你怎么找到皇史库的?” “刚才就说了呀,多亏老张。”王三叹笑道:“我对老张说,凌云志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烧毁皇史库,要是能及时通知皇史库的守卫就好了。老张立刻哀求我去报信,还细细地给我指明了道路。” “唉!你真是可恶。”韩凤娇轻叹一声。 “什么!”王三叹怪叫一声,一跳三尺高,正要大喊大吵,却听韩凤娇叹息道:“可事出有因,也不能怪你。” “这还差不多。”王三叹顿时心平气和,无限感慨道:“我不图金不图银,帮你们做那么多事,你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若再误会我是坏人,那真是千古奇冤,万古流芳之憾事。” “什么呀?”柳含烟忍俊不禁,嘻嘻嘲讽道:“千古奇冤还万古流芳?万古流芳还是憾事?” 王三叹闻听调侃,便知又说错话了,尽管面上毫不在意,心中毕竟有那么一丝丝的惭愧,随口笑道:“总之就那么个意思,咱们江湖儿女,总不能像中堂这书呆子一样咬文嚼字吧?” 韩凤娇一看王三叹又把话题扯到龙中堂的身上,情知柳含烟必然会反唇相讥,急忙又拉回话题:“王公子,皇史库那么大,你有没有弄清国子监的档案存放处呢?” “没有。”王三叹毫不在意道:“我也懒得找,一把火都烧了。” “都,都烧了?” 韩凤娇和龙中堂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甚至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王三叹。 龙中堂不无惶恐道:“皇史库不仅存有国子监的相关档案,还存放着有史以来的所有史书记载诸子百家什么的,几乎涵盖了整个华夏文明,你,你居然都烧了?” “啊,烧了。”王三叹眼见龙中堂满脸惊慌,反而大感惊讶,诧异反问道:“怎么?不该烧吗?” “唉!”龙中堂长叹一声,心想: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只好满面沮丧道:“是不是该烧,留待后人评论吧。” “嘿!还用后人评论?”柳成荫也是暗暗吃惊,无限感慨道:“我看那,咱们要跟三叹沾光了。” “还是老爷子您有眼光。”王三叹依然没有意识到已经闯出天大的祸事,还以为柳成荫诚心夸赞呢,不无得意地嘻嘻笑道:“一把火的事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嘿!怎能不值一提?”柳成荫更加哭笑不得,无可奈何道:“后人谈及历史,首先会想到把历史焚之一炬的王三叹,说不定也捎带着想到他身边的凤丫头、龙中堂,还有我们爷俩。傻小子,我们跟你流芳千古不大可能,随你遗臭万年倒是定而无疑喽。” “啊!”王三叹听着柳成荫话中似乎不无调侃,可似乎还蕴含着很多沉重和无奈,隐隐觉得这事或许有些做错,急忙加快脚步,追到柳成荫身后,不无困惑道:“爷爷,我不会做错什么事儿了吧?” “你没有做错。”韩凤娇朗声回应道:“我是主谋,如果以后朝廷追查,我去自首,绝不会连累你们。” “丫头啊。”柳成荫依然头也不回,沉声道:“一腔热血是好的,无意为害也是好的,勇于承担更是好的。可是,纵然咱们一块承担责任,一块自刎谢罪,那些书籍,那些材料,能复原吗?” “韩姑娘,爷爷说得是。”龙中堂安慰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历史是后人写的。有没有历史,不一样活得很好吗?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只要引以为戒,以后做事三思而行就好。” “孺子可教。”柳成荫微微颔首,忽又心中一动,不无担忧道:“皇史库至少有几百间仓库,起火后定有人救火,万一,不该烧的全烧了,而你想烧的却被救火之人无意中救下,如何是好?” “哈,您放心吧,爷爷。” 王三叹向来能屈能伸,过去的事转眼便忘,方才的一丝懊悔早被龙中堂的一番劝慰驱赶得烟消云散。 闻听柳成荫担忧,他立马又趾高气扬起来,大包大揽道:“别的事儿不敢说,杀人放火什么的,我一点都不马虎。我在每个房间四周都点起火源,保证满屋烧得干干净净,渣都不留。” 众人闻听柳成荫的担忧,顿时心怀忐忑;随即便听到王三叹的解释,顿时又松了口气,可心里却还有些怪怪的感觉,不仅没有感到大功告成的喜悦,反而心事重重似的再也无人说话。 一时间,除了他们匆匆行走的脚步声,北风呼呼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和不时响起的啾啾鸟鸣声,周遭再无动静。 如此默默前行,对别人来说也许没有什么不妥,可对生来好动的王三叹来说,却像忍饥挨饿一样难受。 只是,别人不说话,他又无话可说,暗自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题,于是像盗贼踩点似的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点奇怪的事物,也好借此展开话题。 第465章 自家孩子 可他东张西望了半天,满眼里除了田野中的庄稼和野草,便是树林中的枝叶和鸟虫,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暗自嗟呀中,他无可奈何地收回目光之际,忽然发现龙中堂腋下夹着个精致的黄匣子,顿时来了兴趣,猛然站住脚步。 柳含烟正紧随其后低头思索着什么,猝不及防,“嗵”一下重重撞在王三叹的身上。 惊愕之中,她顿时火冒三丈,厉声轻喝道:“你瞎呀?” 王三叹的两只眼睛顿时瞪得赛过铜铃,不满嚷道:“喂,你撞得我好不好?” “你干吗停下?” 柳含烟倒也不想和王三叹过多纠缠,愤愤质问一声,不等王三叹回话,狠狠怒目一眼,侧身绕过,继续追赶自顾前行的柳成荫。 “哪有这样的道理?差点被她撞死,还要遭她呵斥,老实人该死啊?”王三叹不依不饶,连声叫苦,惹得紧随而至的韩凤娇“嗤”的一笑,轻声揶揄道:“你是老实人?老实人中的坏人吧?” “瞧瞧,瞧瞧,你们打我骂我侮辱我,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还不是老实人?”王三叹满腹委屈地辩解着,却冷不丁地把手伸向黄匣子,嘻嘻笑道:“什么玩意儿?给我看看。” “几本古书,还有一方印章。”龙中堂任由王三叹一把捞了过去,大方爽快道:“你若喜欢,送你好啦。” “嗨!都是书呀?”王三叹大失所望,看也不看,顺手又扔给龙中堂,转身去追赶柳成荫,嘻笑埋怨道:“几本破书,抱得像宝贝似的,还送给我?让我做家奴啊?” “明明是你抢得好不好。”听着王三叹唧唧歪歪满腹牢骚地从身边走过,柳含烟反唇相讥道:“你想要我还不答应呢。” “喂,我只说看看,又没说要。”王三叹理直气壮地反驳一声,忽又一脸坏笑,盯着柳含烟连声质问道:“何况,这是人家中堂的,又不是你的,你凭啥当家做主?你是他什么人?兄弟姐妹?还是,他老婆?” “你!”柳含烟顿时满脸涨得通红,冲着王三叹挥拳便打,尖声骂道:“岂有此理,撕烂你的嘴。” 好在王三叹早知此话定会招来不测,话没说完,已经转身便跑,等到柳含烟挥拳相向,他已经嘻嘻哈哈地远远跑开,依旧嘻嘻哈哈的信口开河:“这么凶的母老虎,中堂,千万不能娶呀,我看那,韩凤娇也比她合适。” “岂有此理!”韩凤娇陡然一惊,俏脸骤然绯红,大声喝道:“王三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姐,您可来了。”韩凤娇话音刚落,前面林中传来吴墨兰的惊喜叫嚷声:“呀,大家都来了,太好了。” 吴墨兰和马爱莲匆匆迎上前来,倒让柳成荫愕然一愣,暗自惭愧,心想:孩子们嬉戏打闹大意失察也就罢了,我这几十年的老江湖,居然没有发现林中有人,真是让人耻笑。 其实,柳成荫激战之后,一直前思后虑,心神恍惚。他不仅对今天接二连三发生的怪事感到蹊跷,更对身边的几个孩子感到非常的好奇和疑惑。 首先,龙中堂不会武功,让他既失望又纳闷,甚至还暗自抱怨他的老兄弟。 其次,柳成荫虽然觉得王三叹似乎没有恶意,可朱雀说他是穿山甲的传人,他却不承认,那么他是何方神圣呢? 第三,韩凤娇这丫头自说是孤儿,可看她的武功招式和内功心法, 居然也不是寻常的江湖门派中人。何况,她既是孤儿,又何以购买价值数万白银的韩家宅院呢? 不过,更让柳成荫感到困惑不安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柳含烟对待龙中堂的态度。 柳含烟自幼失去父母,是柳成荫含辛茹苦把她拉扯成人,对柳含烟视如明珠,了如指掌。 柳含烟从小做事非常要强,不管习文还是练武都不甘落后,甚至柳成荫要求她三天学会的招式,她只能两天学会,而不会三天零半个时辰练成。 祖孙俩相依为命近二十年,柳成荫曾经开玩笑地试探柳含烟打算找什么样的婆家,柳含烟稍显害羞地吃吃笑道——总要打得过我吧! 柳含烟的话虽让柳成荫哭笑不得,可也让柳成荫从侧面稍稍了解到柳含烟的一点想法——未来的孙女婿,文才武略至少要强过柳含烟。 对柳含烟的这个想法和态度,柳成荫倒也非常支持,甚至比柳含烟想得还要完美:未来的孙女婿,不仅文才武略要胜过柳含烟,身材容貌不能说百里挑一,至少也要配得上孙女的如花似玉吧? 而且,即便文才武略身材容貌都说得过去,还要看看家庭身世吧? 柳成荫虽然算不上豪门大户,至少在当地的方圆几十里内也算得上德高望重、小有名气的乡绅大户,总不能让宝贝孙女嫁个穷光蛋,去过那种男耕女织的辛苦生活吧? 所以,当柳成荫收到老兄弟的飞鸽传书,得知龙中堂前往国子监求学,心中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阵合计,便让柳含烟先行一步,一来暗中相助龙中堂,二来也让柳含烟先入为主,对龙中堂考察一番。 柳成荫和龙中堂一家虽然久无联系,但对龙中堂的身世却一清二楚,更知道不管龙家出现什么变故,龙家的武功心法是万万不会失传的——否则,龙中堂的母亲也不会放任他独自进京。 更重要的是,但凡有幸选进国子监的贡生,无一不是县府道省层层选拔出来的人中龙凤。 他们到国子监后由翰林院大学士系统授课三年,便由皇上亲自考核,择优委任,别说出将入相是迟早之事,最不济也能进入翰林院,混个编修,外放学政什么的。 凭心而论,柳成荫对这种世俗富贵,倒也不是非常看重,更不明白龙家为何让龙中堂前来求取功名。 可他转念又想,不管怎么说,龙中堂既然能考进国子监,足以证明他锦心绣口,文采过人,不然也不能通过层层选拔而进入国子监。 第466章 盘龙神山 如此一想,他不由心中暗喜,当即以进京游玩的名义带着柳含烟前来京城,可并没有把此行的目的对柳含烟如实相告,而是临到京城才含含糊糊地交待柳含烟,让她在游玩之余暗中保护一位故人的后代。 柳含烟虽然对这种涉嫌诈骗的行为略感不满,可面对她本身就喜欢的这种惊险刺激之事倒也正中下怀,仅仅故作气愤地索取两身华丽的衣裳作为补偿,便兴高采烈地开启了她的暗镖生涯。 他们到京城时刚好五月初二,到国子监一打问,所有新选监生尚未开始报到,估计十有八九尚未到京,于是柳成荫带着柳含烟在京城游玩一天之后,再也无心游玩,而是任由柳含烟在城中观风赏景,顺便熟悉环境。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柳含烟悠哉游哉地游玩了三四天过后,不仅突然来了个夜不归宿,还送来朱雀传音的求救纸雀。 他顿时大吃一惊,急忙跟随纸雀赶到韩家宅院,又跟着韩凤娇遍寻两人不见,只好随着韩凤娇赶往蟠龙山。 他本打算帮着韩凤娇安顿好吴墨兰和马爱莲之后尽快回城,可一路之上不仅接连遭到玄丝子师徒和马不行哥仨的追杀,却也意外被龙中堂和柳含烟追赶上来。 初见龙中堂时,他虽然觉得龙中堂其貌不扬,稍稍对不起自己的宝贝孙女,可又觉人家文武双全,又是世代交好的青龙嫡脉,相貌稍逊也勉强可以接受。 可一番恶战之后,他愕然发现,龙中堂身为龙族嫡脉传人,不仅没有半点功夫,还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甚至还非常愚蠢不负责的把祖传龙剑拱手送人,这可太说不过去了。 若不是看到柳含烟对他温情脉脉,百般维护,柳成荫当时就想狠狠揍打一顿,替他不幸早逝的父亲好好管教一番。 可当着柳含烟的面,他尽管气得七窍生烟,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肚里咽,只能连番咒骂着一直报信传言的老兄弟,而丝毫不敢在柳含烟面前显露半分不满。 如此满腹心事,使他一直思绪翻飞,心烦意乱,又加上病体痊愈,身心俱乏,几个孩子还在他身后嘻嘻哈哈吵吵闹闹,更使他神思恍惚中渐渐放松了警惕。 若他一直充满警惕,方才马牛羊哥仨身手如此高明都能被他察觉,何况武功低微的吴墨兰和马爱莲呢? 但是,尽管情有可原,他却依然暗自后怕,非常惭愧,满面尴尬地看着韩凤娇带着吴墨兰和马爱莲前来见礼:“给柳爷爷请安。” “好孩子好孩子。”他急忙收回思绪,慈祥笑道:“都是一家人,无须多礼。” 韩凤娇怅然问道:“爷爷,下步怎么走?” “这山上,好像有座庙吧?”柳成荫略一思索,眼见斜阳渐暗,沉吟商量道:“天色将晚,有个落脚点,总比在此露宿好吧?” “可是,蟠龙山禁止攀登。”韩凤娇不无担心道:“朝廷有禁令的。” “嗨!国子监都烧了,还怕什么禁令?”王三叹不屑笑道:“惹恼了我,今夜住一宿,明天就给他烧光。” “混小子,就知道胡说。”柳成荫呵斥一声,却又随口赞同道:“倒也有些道理。凤丫头,如何?” “唉!”韩凤娇轻叹一声,不无自嘲道:“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那不如去皇宫?”王三叹终于抓住了表现的机会,嘻嘻笑道:“或者去凌云志家……” “闭嘴!” 韩凤娇和柳含烟几乎同时呵斥一声,却见柳成荫已顺着山坡走向草木掩映中的蜿蜒山路,急忙匆匆追赶上去。 他们一路疾行,穿过郁郁苍苍的树木,踏过蜿蜒起伏的层层石阶,终于来到一座巍峨矗立的巨石牌楼前。 审视着气势恢弘的牌楼,王三叹脱口赞道:“好大的庙。” “这是高皇帝凌问道亲自下令建造的。”韩凤娇好像主人似的招呼众人走进山门,淡淡介绍道:“据说,凌问道落难此处时曾被山神搭救,登基后感念恩典,便修建了这座山神庙。” 众人听着韩凤娇的介绍,很快穿过牌楼,来到更加宏伟的歇山式三券洞山门前。 望着漆迹斑驳的山门墙壁,龙中堂诧异问道:“既是皇家庙宇,应该香火鼎盛才是。为何如此冷清?” “此庙落成之初,倒也香火旺盛。可建成不久,凌问道梦见庙中飞走一条金龙,此后便一病不起。”韩凤娇喟然道:“凌嘉佑即位后,以为蟠龙山是大荒朝的龙脉所在,人多香盛便会惊走此山神龙。” “所以就不准人们来上香了吧?”王三叹应声骂道:“这些皇帝老儿们,和那些乡间恶霸一样混账。我们那儿也有个土地庙,比这小的多,就三间破房。” “别说你们那儿的土地庙,”龙中堂笑道:“就算好一些的山神庙,也没有这么大排场的。” “嗨!你不知道。”王三叹不忿道:“有个姓姚的老东西,非说那庙是他家的,逼着大家捐钱翻修,后来干脆派人把守,不捐钱不让进庙烧香。” “岂有此理。”龙中堂不满道:“太过分了。” “对啊。”王三叹忽然有些得意,嘻嘻笑道:“于是,有天夜里,趁着大风,我顺便点了把火——他妈的,不让老子进,谁都别进。” 众人轰然大笑,虽觉王三叹这事做得不地道,可也觉得无可厚非,非常解气。甚至连老成持重的柳成荫也忍不住笑道:“你这莽撞性子,真要好好的改一改,居然连神仙也敢得罪。” 谈笑之间,众人已经随着韩凤娇穿过神农殿,走过月台,把祁圣殿、御香殿、正殿、更衣殿和披香殿等大小房舍查看一遍,最后从后殿来到后院,发现后边的院墙已然倒塌了许多。 柳成荫微微一怔,又饶有兴趣地踩着残垣断壁走到墙外审视片刻,回身笑道:“等安稳下来,你们两个家伙有活干了。” “干啥活?”王三叹诧异问道:“爷爷,这鬼地方,您还打算长住呀?” 第467章 幕天席地 “我当然不长住了。”柳成荫笑道:“总要安置好凤丫头她们吧。” “爷爷,我们也不愿在这儿住。”韩凤娇愁眉苦脸道:“可事已至此,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天大祸事,朝廷还不全国缉拿你们呀?”柳成荫缓缓地走向前院,好言劝慰道:“三五个月内,你们万万不能下山,就在此安心静养,练习武功,让三叹给咱们做个运粮官……” “不是吧?老爷子。”王三叹不满打断道:“把我当牲口使啊?” “谁让你会地行术呢?来无影去无踪的,方便嘛。”柳成荫笑道:“再说了,爷爷我还能亏着你吗?多给路费。” “得了得了,先别说那些没用的。”王三叹嘻嘻笑道:“我现在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您看看赏点什么吃的吧。” “我们倒是带着馒头和咸菜呢。”吴墨兰不好意思道:“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人。” “足够今天吃的。”马爱莲笑道:“明儿一早再去买就是。喏,还有几囊清水。” “好,好。”柳成荫赞不绝口道:“匆忙之中,难得你们想的如此周到。” “那就去月台吧。”王三叹急不可耐道:“那里还算干净。” “对对对,先吃饱喝足,赶紧好好休息,明天再商量下一步行动。如何?” “是,爷爷。” 众人齐声答应,匆匆回到月台,吃着馒头,喝着清水,韩凤娇便和柳成荫商议安歇之所。 柳成荫笑道:“我带这俩小子守山门,你们自己收拾两间厢房就是。” 月白风清,树影婆娑。 三孔门洞,一人一个。 柳成荫在左边门洞内盘膝打坐,龙中堂靠在右边门洞的木门上倒头便睡。王三叹虽然累了一天,吃过饭后却马上精力十足,在中间门洞内坐了一会儿便耐不住寂寞,起身走出门洞。 他优哉游哉地踱到左边,看看闭目养神的柳成荫,心想:这老头不是善茬,还是别招惹的好,于是踅身又踱到右边门洞,缓缓蹲在沉睡的龙中堂面前,小声招呼道:“喂,中堂,中堂?” 龙中堂睡得正香,忽然被王三叹推醒,还以为出啥事了呢,激灵一下坐起身来,惊慌问道:“怎么啦?出事儿了?” “看你大惊小怪的。”王三叹笑道:“你看这天儿,不冷不热的,睡啥觉呀?出去溜溜?说不定抓个兔子山鸡什么的。” “去,真是的。”龙中堂不满地嘀咕一声,倦乏伸个懒腰,懒洋洋地又靠向大门,不无恐吓道:“那要遇见老虎呢?” “更好啊。”王三叹笑道:“若能打只老虎,那可有口福了,还有虎骨,虎鞭,喂,你知道吗?老弟,虎鞭可是宝贝,滋阴壮阳。高价卖给隔壁那老头,他绝对会买。” “胡说八道。”柳成荫实在忍俊不禁,扑哧一笑,轻声喝道:“臭小子,赶紧睡。” “哇,您没睡呀。”王三叹一看柳成荫没有睡,更来了精神,嘻嘻笑道:“爷爷,中堂说这里有老虎,咱去碰碰运气吧?” “我多咱说有老虎了?”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的反问一声,劝说柳成荫道:“爷爷,您累了一天,继续休息吧。” “你们也别乱跑,赶紧休息,”柳成荫不放心地叮嘱道:“明天伐树垒墙修房子,都是力气活。” “哇,明天哪有时间做苦力?”王三叹大惊小怪道:“姓叶的小子还没消息呢。” 其实,自从叶翠被抓,龙中堂无时无刻的不在担忧叶翠,可面对此时此景,面对身边的这些朋友,他虽然百感交集,心如火烧,却并不好多说什么。 柳含烟为救他身受重伤至今尚未痊愈;柳成荫若不是得遇朱雀只怕也凶多吉少;韩凤娇她们三个女孩子有家难回流离江湖;王三叹和他萍水相逢也已多次仗义相救,屡屡遭遇风险。 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容身之所,尚未安稳下来,怎好意思再连累大家去搭救叶翠? 因此,虽然王三叹挑起话头,挑起他满腹心事,可他也仅仅怅然轻叹一声,便依旧默然无语。 柳成荫似乎感受到他的惆怅,好言安慰道:“中堂啊,这些事情凤丫头对我说过。只是,咱们连遭意外,方才又帮烟儿疗伤,还没有来得及商议此事。你不用着急,明天一早,咱们好好合计,很快会救出来的。” “是,爷爷。” “这事儿有点怪我。”王三叹忽然有些自怨自艾,非常懊悔道:“当时,我若早点跳出地面,让朱雀把那三个家伙抓住,不就救出叶翠了么?” “啊?”柳成荫大吃一惊,悚然问道:“你说,叶翠在他们手上?” “是啊。”王三叹引咎自责道:“我和羊不牧交过手,我的宝贝还在他手上呢。当时,我看到他和牛不耕飞来,惊慌间只想逃走,中堂和我离得近,于是顺手扯进地面,却没有顾上叶翠。” “这也不能全怪你。”柳成荫好言安慰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嘛,危急之时,走一个是一个。就像今天下午,中堂他们几个就不听话。唉,不过当时,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所以我才后悔呀。”王三叹追悔莫及道:“若抓住那三个家伙,逼他们释放叶翠,不就解决了吗?” “世上哪有后悔药啊?”柳成荫喟然道:“放心吧,不指望别人,咱也能救出来。都睡吧,明天好有精神。” 王三叹本来满心欢喜地想去游玩一番,没想到无意中提起这桩烦心事,弄得大家心事重重,只好暗暗叹息着回到中间的门洞,四仰八叉,倒在地上。 他怔怔不语,望着半个月亮在淡淡的灰云中悠悠穿梭,无聊地数着频频眨眼的星星,不知不觉中,一阵困倦袭来,他的两张眼皮终于坚持不住,倏然合在一起,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龙中堂听着王三叹时大时小的鼾声,轻轻把脑袋伸出门洞,侧耳静听柳成荫所在,既没有听到柳成荫的鼾声,也没有听到其他的任何动静。 第468章 重锤面锣 他缩回身子,静静的又等片刻,终于忍耐不住,蹑手蹑脚地走出门洞,顺着台阶小心翼翼地走出十几步远,下意识的回望一眼,身后并无异常,顿时放下心来,顺着山道撒腿就跑,不大一会儿便来到牌楼下面。 他稍稍放心,脚步稍缓,不由自主地仰望一眼高大的牌楼,忽然生出几丝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伤,心想:明日一早,烟儿他们发现我不辞而别,不知有何感想呢? 怅然之中,他正欲加快脚步,忽觉身后好像有个人影。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几丈之外,空荡荡石阶上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由惊呼问道:“爷爷?” “下山?”柳成荫沉声问道:“救叶翠?” 龙中堂好像一个正偷东西却被猛然抓住的孩子似的,顿时手足无措,无言以对,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现在何处?” 龙中堂摇了摇头。 “就算你打听到她的所在,别说马牛羊三个武功高手,就算普通的守卫,你打得过吗?” “爷爷。”龙中堂一动不动,看着缓缓走近的柳成荫,毅然决绝道:“能救则救,救不出来,宁愿死在一块。” “混帐。”柳成荫非常不满,大声呵斥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居然徒逞匹夫之勇。” 呵斥声中,柳成荫似乎觉得有些过于严厉,稍稍缓和一下,语重心长道:“有这份心肠是好的。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勇敢,而是昏庸,是傻瓜。何况,这事儿又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说话间,柳成荫顺势坐在牌楼前的台阶上,示意龙中堂也坐下说话。 龙中堂知道已经难以走脱,只好无可奈何地坐到柳成荫身边,猜测柳成荫肯定又会讲述一些大道理,或者商量如何营救叶翠。 可是,柳成荫并没有侃侃而谈,而是默默出神地望着前方的无尽夜色。 沉默半晌,龙中堂有些纳闷,更有几分惭愧,暗暗自责:爷爷年过花甲,白天苦战九死一生,本该好好休息一宿,却被搅和的夜不能寐。龙中堂啊龙中堂,你为何总是连累别人呢? 暗叹嗟呀中,他正想劝说柳成荫回去休息,忽听柳成荫轻声唤道:“中堂。” “是,爷爷。” “二十二了吧?” “二十一。” “哦,我记错了。” 龙中堂更加惊奇,心想:爷爷好像对我知之甚深,莫非他和我家颇有渊源? 他正想询问,却听柳成荫自言自语似的疑惑问道:“好歹也是武林世家,你为何不会武功呢?” 龙中堂更加吃惊,不由顺声而看,却见柳成荫也正出神地注视着他。 四目相对,清凉的月光下,只见四只眼睛深邃乌亮,熠熠生辉;周遭虫鸣啾啾,山风呼呼。 沉寂片刻,柳成荫迟疑追问道:“母亲不让学?还是因为家庭的变故,导致无人可教?无处可学?” “爷爷,您,好像对我很熟悉?”龙中堂不答反问道:“您怎么知道我家生变故?知道我父祖早逝?” “唉!”柳成荫长叹一声,喟然感慨道:“此事说来话长,眼下也不是解说之时。中堂啊,我只想知道,你因何不会武功呢?” “实不相瞒,爷爷。”龙中堂出神的望着山道深处的森森草丛,怅然道:“我从小喜文厌武,不想打打杀杀,不想深入其中。” “谁想打打杀杀?谁不想安安稳稳的过一生?”柳成荫无奈喟叹道:“树欲静,可风不止啊。” “我管不了别人,管不了大千世界,管不了芸芸众生。”龙中堂黯然道:“可我想管好自己,耕读为生,孝礼传家,以德服人,文教天下。” “迂腐。”柳成荫盯了龙中堂一眼,不满反问道:“只有刀剑能杀人?文字不杀人?刀剑杀人滴滴见血,可文字杀人却不见血。如此浅薄的道理,你会不懂?” “有时候,我也想过这些。”龙中堂不无苦恼道:“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一定要争来争去?为什么不能互帮互助?不能互亲互爱?不能和平相处?” 柳成荫微微一愕,忽然对龙中堂有些刮目相看,心想:原以为他不练武功是不堪忍受艰辛劳累,亦或是书呆子气发作不愿杀生,没想到他居然藏有如此悲天悯人的博大胸怀。 不错,天下太平,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好愿望? 莫说你龙中堂和我柳成荫,古往今来,多少雄才伟略的帝王将相,他们打拼之初的心愿,何尝不是为求天下太平? 可是,莫说有史以来,即便开天辟地以来,又有谁,能做到哪怕片刻的天下太平呢? 也许,在某个朝代,某段时期,或三年五年,或十年八载,甚至三十年、五十年或一百年也没有战争,举国上下也会在庆幸之中把这一时期称为太平盛世。 可这种看上去没有战争的太平盛世,其实就像无风无浪的海洋深处一样——看上去水平如镜,水面下却暗流汹涌。 朝堂上王公大臣争权夺势,官衙中卑官污吏贪赃枉法,乡野间恶霸劣绅巧取豪夺,即便那些处在最底层最受欺压的黎民百姓,他们无权无势,看上去很难像达官贵人那样为害别人,或者只会忍受屈辱左躲右闪,甚至铤而走险奋起反抗,可在他们之间,又何尝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呢? 或许为了一块宅基,或许为了几分薄田,或许为了一只鸡鸭,或许仅仅只为一句流言…… 小则引发几句口角,大则酿出一场厮杀,和那些关在笼子里等待屠宰的鸡鸭猪羊,又有何分别? 这些烦恼,何尝不是他柳成荫年轻时曾经无数次思考?何尝不是二十多年前他们老哥几个茶余饭后互相争吵的话题呢? 然而,争来吵去,还没有吵出个子丑寅卯,灾祸从天而降,四大家族一百多口,一夜之间惨遭灭门! 若非龙老大父子带着几十个年轻人舍生忘死,殊死搏斗,拖住强敌,他柳成荫岂能多活这二十年呢? 第469章 惊醒梦人 二十年来,他重新认识到生命的宝贵,品味到苟活于世的耻辱,改变了年少时的矛盾理想,充斥着报仇雪恨的满腔怒火。 二十年来,他想方设法的打探仇人的消息,却如大海捞针一样毫无头绪。 可是,看看眼前这些不争气的孩子,看看即将老去的他们这一代,柳成荫不禁暗暗苦笑,暗自后怕,心想:幸亏没有查清仇人是谁,否则,他们这几条不争气的漏网之鱼,贸贸然前去报仇,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找灭亡? 一时间,千条愁丝,万般哀痛,好像一支支无形利箭,一下下扎在他心头,让他几近绝望,欲哭无泪。 他沉默半晌,渐渐稳住心神,长叹一声,无奈劝道:“孩子,你方才所言,似乎不无道理。可,人生于世,便要面对现实,不然又能如何?难道,要像屈原一样以死抗争?以示清白?” “不,爷爷。”龙中堂摇了摇头,坦诚相告道:“我来国子监求取功名,并非为了出人头地荣华富贵。只想博得一官半职,甚至出将入相,便能辅佐朝廷,由上而下制定策略,创造真正的太平盛世。” “如此甚好。”柳成荫称赞一声,旋即问道:“既有如此目标,更该为此努力才是,何以自寻死路?” “可是……”龙中堂心乱如麻,似乎有些恍然,似乎依旧茫然,沉默片刻,黯然道:“我在乡下时,也和邻居有过口角,哪怕打得头破血流,总能得到和解。可踏上京城后,不仅没有片刻宁静,更见到天子脚下的乱臣贼子,滥杀无辜,跋扈纵横,无人过问。痛心中扪心自问,我的力量实在渺小,之前济世救人的想法,实在天真幼稚。” 眼见龙中堂满面沮丧,柳成荫深有同感却不能随声附和,反而娓娓勉励道:“既然知道不足,更要努力壮大,才能实现理想与抱负,怎能知难而退呢?” “知难而退?好吧,就算知难而退吧。”龙中堂微微一怔,摇头苦笑道:“现在,哪还有什么理想抱负?只是满腹懊悔,不该不听母亲教导,贸然来到京城。我现在,恨不得马上离开京城,赶回老家。” “哦?”柳成荫眼看龙中堂一蹶不振,精神颓废,微感失望,淡淡问道:“你回老家,叶翠呢?” “当然要一块儿回去。” “那,若是……我是说如果,万一,叶翠有什么不测呢?” “她因我遭难,我岂能独生?” “混账。” 柳成荫心头一阵刺痛,勃然大怒,呵斥一声,却又觉龙中堂能有这份同生共死的心思,也算难能可贵,于是强压怒火,语气稍缓,不满问道:“难道,不想替她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龙中堂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何况,我也没有这个本事。当然,您老人家,烟儿,还有韩姑娘王三叹他们,一定会尽力帮我。可万一再有什么意外,岂不让我更加罪孽深重?” “唉!”柳成荫没想到本该年轻气盛的龙中堂,居然把恩怨情仇看得那么淡薄。一时百感交集,无话可说,长叹一声,忽然想到龙中堂的母亲,顺口问道:“那你母亲呢?谁来奉养?” “这……”龙中堂心中一凛,顿时语塞,怔怔望着前方的无尽黑暗,暗暗自责:对啊,若我和翠儿同时遇难,谁来照顾母亲?这么大的事儿,为何居然没有想到?真是不肖。 柳成荫看到龙中堂默然无语,也不愿步步紧逼,陪着龙中堂默默观望着黑夜茫茫,喟然劝道:“世上很多事,是非对错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更不是随便一眼便能看穿。” “我明白您的苦心。爷爷。”龙中堂感动道:“您可能和我家渊源甚深,对我寄予厚望,也可能想借眼下之难,劝我练习武功,而我也懂得惩恶即是扬善。可是爷爷,您想过没有,纵然我练成天下第一,天下那么多不平事,我又能做多少?” 柳成荫心中一动,忽然听出龙中堂的话中之意,觉得龙中堂似乎不再像刚才那么抵制武功,顿时重燃希望,却依然心平气和道:“古往今来,一个人能力再大也不能面面俱到,但求尽力而为问心无愧而已。” “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龙中堂细细咀嚼着这八个字,不由扪心自问:这八个字,自己也常挂在心中,可是否真正体会到了其中含义呢? 就像眼下,不顾翠儿的死活肯定有愧于心,甚至会终生愧疚。若独自去救翠儿,凶多吉少又会置老母于不顾,不仅有愧,而且有罪;若相求与人,依然结局难料生死未卜,又怎能保证问心无愧?纵然想要尽力而为,又如何尽力?何况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力量!” 茫然思索中,他心乱如麻,焦躁不安,百感交集中,他双手掩面,胳膊肘沉沉地压在膝盖上,喃喃自语道:“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眼见他左右为难备受煎熬,柳成荫又爱又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言安慰道:“也许,这些话题有点大,一时间难以接受也很正常,若从一件小事说起,其中的道理或许更好理顺。” 龙中堂缓缓直起身子,无奈而又茫然地看着柳成荫,无助道:“爷爷,就说翠儿这事,您教教我,如何尽力而为,如何问心无愧?” “很简单。”柳成荫坚定道:“尽力而为,救出叶翠,还要全身而退。不管对叶翠还是对令堂,还是对我们这些亲友,全都问心无愧。” “爷爷,”龙中堂更加无奈:“您这话,这不是……” 他想说“这不是说了白说吗?”可话到嘴边,忽觉有些不尊重长辈,只好微微一顿,略显不满道:“……这不是……难为我吗?” “不,一点也不是难为你。”柳成荫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方才的所思所想,仅仅局限在自己的思维里,至少没有想过不能力敌,还可以智取。” 第470章 封印传功 龙中堂心中一动,心想:这话说得没有错,我确实只想凭一己之力去救翠儿,不想连累你们。 如今看到柳成荫似乎胸有成竹,他好像一叶小舟在巨浪滔天的大海中突然看到近在咫尺的灯塔似的,瞬间升起无限希望,脱口问道:“爷爷,您有办法?” “办法倒是有,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细细探讨。”柳成荫思量道:“不过,以咱们目前来说,不仅打不过那三个家伙,也没有他们的势力大呀。” 龙中堂无声点头,心想:这些我也知道。 柳成荫却没有理会龙中堂,依然出神地凝望着远方,思忖分析道:“不过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总不能天天守着叶翠吧?” “我也这样想的。” “哦?”柳成荫顿时来了兴趣,顺势追问道:“那,你怎么打算的?” “开始时吧,我想报官。”说到这里,龙中堂自己也觉好笑,不好意思道:“后来又想扮成仆人什么的混进马家,探听消息,见机行事。” “这个想法也算可行吧。”柳成荫不以为然,却又不好扫了龙中堂的兴致,趁着劲儿地问道:“可是,就算你顺利的找到关押处,能顺利救出么?” 龙中堂摇头苦笑道:“我当时想,能见翠儿一面就算最好,至于能不能救出,嘿嘿……” “你不会打算去和他们讲道理吧?” “肯定不会的。”龙中堂苦笑道:“爷爷,您到底有什么好办法呢?” “我是这样想的。”柳成荫思忖道:“首先,让三叹去打探消息,来来去去的不会有什么闪失。” “是啊,他会土遁术。” “那应该不是土遁术。”柳成荫道:“不说这个。等三叹打探到消息,咱们兵分数路,先后引开马牛羊和那些看守,最后一路定能顺利救下叶翠。” “好啊。”龙中堂顿时喜出望外,忽的站起,却见柳成荫端坐台阶纹丝未动,急忙又坐了回去,讪讪笑道:“爷爷,还要周密策划才是。” 柳成荫依然稳坐泰山,沉吟合计道:“墨兰和爱莲武功低微,不能以身涉险。屈指数来,算上你,也就咱们五个。那么,你去做诱饵——还是去救人?” “我?”龙中堂愕然一怔:“我啥也不会,做诱饵等于自投罗网,去救人更是异想天开……”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若有所悟,无奈叹息道:“唉!爷爷,就算我后悔没有学武功,也已追悔莫及呀。” “来及来不及尚且不说。”柳成荫淡淡一笑,却又瞬间收敛,满面肃然道:“可是,为了救叶翠而学习武功,放弃原本信念,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龙中堂平静回道:“我可以为这事儿而学,也可以学后不用。总之,走一步算一步,尽力而为就是。” “好个得过且过。”柳成荫忽然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万籁俱寂中传出很远却又戛然而止,不无伤感道:“这些年来,爷爷我何尝不是得过且过?世上那么多人,又有几个不是得过且过呢?” “我明白了,爷爷。”龙中堂毅然道:“从明天……不,从现在开始,不,还是从明天吧。我跟您学习武功,学多少算多少,一直学到三叹兄打听到消息。万一……” 龙中堂蓦地微微一顿,不无担心道:“万一他们杀害了翠儿,怎么办?” “不会的。”柳成荫摇了摇头,笃定分析道:“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逼问龙剑的秘密。” “可龙剑没有什么秘密呀?”龙中堂更加郁闷。 “先不说这些。”柳成荫道:“先试试你的武功根基吧。” “哪有什么根基?”龙中堂讪讪道:“倒是跟着翠儿学过三招两式,别的,从没学过。” “跟我来。”柳成荫起身走上台阶,缓缓来到牌楼前的宽阔平台上,对紧跟过来的龙中堂比划着示意道:“盘膝坐好,紧闭双目,不要说话。” 龙中堂依言照做,心中好奇却也不愿多问,正自猜测,忽觉柳成荫的大手轻轻摁在他的百会穴上,轻声叮嘱道:“凝神静气,全身放松,涤除杂念,顺势而生。” 龙中堂心中一凛,急忙依言照做,努力忘却心中杂念,渐渐像老僧坐定似的,陷入一片空明之中。 恍恍惚惚中,他忽然感到柳成荫的掌心中缓缓吐出一股细小的暖流,顺着百会穴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脑袋中。 刹那间,他只觉整个脑袋由内而外如沐温泉,暖洋洋地好不惬意。 这种令人飘飘欲仙的美好感觉顺着奇经八脉迅速传遍全身,使他如痴如醉,昏昏欲睡。 然而,正在他陶然自得几欲昏睡之际,忽觉暖流的温度很快升高,涓涓温流瞬间变成滚滚热浪,从他的百会穴长驱直入,烫得他惨叫一声,顿时想摆脱高温烫烧的煎熬。 可就在他拼命挣扎之际,又觉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贴在他印堂穴上,好像一根粗大的冰柱猛然落进正在沸腾的开水锅里——虽然冰柱边缘瞬间被开水煮化,但依然挟着一道猛烈的寒流长驱直入,深入他脑袋正中的泥丸宫内,使他痛苦减轻,趋于平静。 他正自心有余悸,茫然失措,忽听柳成荫缓缓念道:“龙族列宗,天道有灵。解除封印,法力重生。” 话音落处,龙中堂似乎听到脑袋深处隐隐约约的响起一声蛋壳破碎似的“咔擦”声,不由心中骇然,心想:我命休矣!这响声,定是头骨经受不住热冷交替而骤然破裂所致。 惶恐绝望中,他忽觉全身高热正在褪去,方才闯入泥丸宫的那股寒流瞬间又化成无数涓涓细流,如丝如缕,如烟如雨,似有似无,却又实实在在地从泥丸宫散致全身,把全身四肢百骸迅速降温,让他瞬间产生出一种浴火重生的感觉,甚至猛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可是,就在他满心欢喜而又极度惊疑之时,突然听到一丝奇怪的声音:“孩子,中堂,恭喜你,恭喜龙族,也恭喜咱们四圣家族。” 第471章 脱胎换骨 这声音非常陌生,既不像柳成荫,也不像身边的任何熟人,可又隐隐约约的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急切之间,他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出到底是谁。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声音似乎离他很近,近得好像来自内心深处;可仔细再听,却又像离着很远,远得好像来自宇宙天外。 细细再听,又觉这略显伤感的声音中似乎饱含着无限深情和无穷无尽的关爱,让他听在耳朵,暖在心窝。 他稍稍稳定心神,而这声音好像猜到他正自心神恍惚似的,非常配合地沉默片刻,才又继续说道:“当你听到我的声音之时,咱们父子,阴阳相隔已不知多少年矣……” “父子?!”龙中堂顿若炸雷轰顶,心头陡然狂跳,吃惊喊道:“父亲?您是父亲!” 可是,这人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他的大喊大叫似的,依然缓缓自语道:“其中缘由,无暇细说,自有帮你解除封印之人代为转告。从现在起,我把全身武学及残存内力托付于你。你若已修炼武功,万不可运功抵抗,所传功法自会与你本身力量融为一体。若你尚未修炼武功,顺其自然可矣。临别之际,仓皇紧急,空有千言,难以倾诉,唯有送上平安祝福。为父龙在天,惭愧遗言。孩子,保重。” 声音戛然而止,龙中堂惊喜至极,惶恐至极,忍不住狂声高喊道:“父亲,父亲!爹——您在哪里,孩儿有话说……” 可他狂喊之中,突觉脑袋正中的某个地方,如喷泉轻涌似的缓缓涌出一股柔柔细流。 细流清澈透明,光亮如镜,上面依稀可见各种文字图案,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然而,尽管这些文字图案飞快闪过,转瞬即逝,却已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记忆之中。 随着文字图案的飞速闪过,这道清流中忽然闪出一股强大的内力,随着奇经八脉迅速游走全身,汇聚丹田,使他的腹部渐渐鼓胀起来,不仅很快超过身怀六甲的重孕妇女,而且渐渐变得有些疼痛,甚至连全身经脉和肌肉筋骨也开始迅速膨胀,隐隐作疼。 这种疼痛迅速扩及全身,使他惊慌失措,惊骇异常,心想:闻听父亲遗言,似乎在传给我功夫。莫非父亲给的东西太多,而我的身体却承受不住?如此下去,岂不弄巧成拙,全身涨破而亡? 一念至此,他顿时忘记父亲遗言中的警告,拼命思索应对之策,试图尽快止住这股不住喷涌的涓涓细流。 可他心中刚生出这个念头,那些汇聚在丹田中的泉水却已能为他所用,并随着他的意念逆流而上,和那些源源不断涌来的水流迅速迎头撞击,形成对抗。 刹那间,两股泉水有的相互融合,有的相互排斥,有的奔向丹田,有的流向头顶。 众多力量纷扰交错,各股分支互相干扰,互相碰撞,瞬间便使他气血紊乱,全身如同针扎锥刺,痛不堪言,几乎难以忍受,使他惨叫一声,再无知觉。 鸟鸣声声,凉风习习。 一丝冰凉,倏然贴在额头。 他激灵一下,清醒过来,蓦地睁眼,只见柳含烟满面泪痕地坐在他身边,身体微微前倾,手持冰凉的湿手帕正擦拭着他的额头。 柳含烟身后,红日破晓,霞光万道,数张熟悉的面孔正饱含担忧,无尽关切地在他周围团团而立。 一看他睁开眼睛,这些面容顿时又惊又喜,绽开笑容,王三叹早已脱口而出:“好啦好啦,总算没死。” “啊呸,乌鸦嘴。”韩凤娇怒斥一声,抬手便打。 王三叹转身欲逃,却被柳成荫一把扯住,笑骂道:“你这小子,确实该打,一句人话不会说。” 龙中堂惊愕至极,急忙翻身坐起,诧异道:“你们,为啥这样看我?爷爷,昨晚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还说呢?”柳含烟看到龙中堂虽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一点不像有病的样子,心中的惊虑渐渐散去,不无嗔怪道:“我们一早起来,就见爷爷在这儿守着你……” “还有我,吓得一宿没睡。”王三叹嘻笑道:“不是我帮着护法,指不定出啥事儿呢。” “多谢诸位,又给大家添麻烦了。” 龙中堂诚心道谢,努力回忆昨夜遭遇,依稀记得柳成荫用奇怪的方式助他练武,好像还听到父亲的遗言。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凛,却又瞬间确定——没错,绝对听到了,而且父亲所说的每一个字,已然铭记在心,可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呢? 他正自惊疑交加,却见柳成荫微微皱眉,不无担忧道:“中堂,感觉如何?” “我?”龙中堂有些纳闷,急忙站起身来,好像证明自己似的伸伸胳膊踢踢腿,故作轻松道:“很好啊,怎么,你们把我当作病人了?” “那。”柳成荫伸手指向山门:“你跑到山门,看恢复得咋样。” “爷爷——”龙中堂有些好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还用这样折腾?好吧好吧,烟儿,要不比试一下?看看谁先跑到?” 柳含烟不知柳成荫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敢擅自参与,轻笑道:“爷爷没让我跑,还是你自己跑吧。” “好吧。” 龙中堂讪讪一笑,深深呼吸一下,撒腿跑向山门。可他抬腿瞬间,却惊讶感到,不仅两腿突然变得刚劲有力弹力十足,甚至还有种身轻如燕的感觉,轻轻一步跃出,居然有一丈多远! 吃惊之中,他猛然想起那个怪异的梦和父亲的遗言,不由更加惊疑,心想:难道昨夜不是做梦,而是父亲显灵?或是父亲果真在梦中给我传授了武功? 焦思苦虑中,他脚下却丝毫不慢,转眼已跑出十余丈远,正琢磨着是不是转回去问问柳成荫,忽听身后响起轻微的风声,愕然回首,却见王三叹飞脚踹来。 他大吃一惊,正想询问,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正在练武之人的身影。 第472章 二虎相争 虽然看不清此人的面容,可把此人所练习的武功招式却看得一清二楚,更让他惊喜交加的是,他的手脚四肢,居然不由自主地随着此人的身形步伐,有条不紊进退有度地挥洒起来。 十几丈外,柳含烟和韩凤娇正想飞身救援,却被柳成荫一手一个牢牢扯住衣袖,呵呵笑道:“稍安勿躁,看爷爷给你们耍猴玩儿。” 柳含烟和韩凤娇一看柳成荫不急不躁,喜笑自若,情知其中必有缘故,尽管满腹疑惑,却也不再担心,只是抬眼再看,却又更加吃惊。 只见龙中堂身形微侧下蹲,不仅轻松躲过王三叹偷袭的飞脚,反而转身错步,径直抓向王三叹的脚踝,口中还吃惊问道:“三叹兄,这是何意?” “居然躲开了?”王三叹也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笑骂道:“臭小子,居然深藏不露?居然还会反击?” “三叹你别误会。”龙中堂急忙解释道:“你先停下,不然我不会停下……” “啊呀?敢要挟我?”王三叹气得七窍生烟,却也不敢小觑,一边闪避着龙中堂连绵不断的进攻,一边破口大骂道:“好小子,瞒得我好苦,害得我为你出多少憨力,倒看你有多少牛黄狗宝。” “不是不是,我是真停不下来。”龙中堂辩解之中,眼见王三叹侧身闪避,随机斜刺里跨出一步,左手五指如钩,倏然抓向王三叹的后心,却还心急火燎地呼喝提醒道:“快躲开,快,快停下来。” “什么?我停下来?”王三叹猝不及防,被龙中堂逼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恼羞成怒道:“这是你攻击的我。” “啊!是啊,我知道。”龙中堂惊愕交加却又满心欢喜的有些好笑,诧异问道:“可我的手脚怎么不听话了呢?停不下来呀。咦?好像又听话了……” 龙中堂语无伦次地大呼小叫着一掌拍出,心念动时却又倏然收回,顿时惊喜交加,收势而立,喜不自禁道:“现在好了,三叹兄,我停下来了,你也住手吧。” “什么?你想停就停想打就打?那我岂不很没有面子?”王三叹不依不饶,趁机抢占先手,咬牙切齿道:“定要决一胜负。” “王兄,是你先偷袭的好不好?” “对啊,是我先动手的,怎么样?那就打呗。” 王三叹不容分说,趁机抢攻,而龙中堂既能控制住手脚,却也不愿再打,左躲右闪中,转眼又交手十几个回合。 龙中堂越打越觉的别扭,越打越觉的不可思议,甚至渐渐有所惊悟——光天化日下,居然能和王三叹打个平手,必定不是做梦。也许,昨晚梦到父亲,也不全是做梦,说不定他老人家果真在梦中给我传授武功了。 一念至此,他忽然心中一动,心想:事已至此,慌也无用,索性顺其自然,看看父亲传授的这些功夫,和王三叹相比到底谁高谁低? 于是,他索性闭上眼睛,专心品味着脑海中依然源源不断闪现的武功招式和身形步伐,任凭手脚四肢顺势而行,木偶似的和王三叹展开激战。 王三叹不知他心中所想,却见他打着打着居然闭上双眼,更是火冒三丈,七窍生烟,心想:这小子居然如此瞧不起我,居然闭着眼睛和我打架,真是岂有此理! 恼怒之中,王三叹不甘居人之后,倒也难得一见地不再嘻笑怒骂,反而凝神静气,一本正经地展开平生本事和龙中堂斗在一处。 他们两个在这边打得不可开交,远处观望的韩凤娇和柳含烟却也大感不满,面面相觑中怒气渐生,心想:“他居然深藏不露,只瞒着我?还是瞒着我们大家?” “龙盘虎踞,二龙戏珠,巧夺虎须!噢——这小子,原来老白家的?居然还改名换姓?臭小子,扳龙附凤,饿虎捕食,龙翔九天,黑虎偷心,哈哈,这下可有意思了。” 柳成荫无暇理会身边的柳含烟和韩凤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十几丈外的战局,越看越高兴,越看越开心,还不无得意地自说自话,说到得意处,居然还放声大笑,倒让越看越不满的韩凤娇和柳含烟惊讶侧目。 韩凤娇虽然惊疑交加却不好随便询问,柳含烟却径直埋怨道:“他们打得你死我活,您还真当猴戏看吗?” “哈哈,不是耍猴,是狗咬狗两嘴毛。”柳成荫得意忘形地似乎有些语无伦次,居然捋着花白的胡须,一屁股坐在牌楼脚下的石墩子上,哈哈笑道:“你们看了半天,感觉如何?” “太意外了。”韩凤娇五味杂陈道:“想不到龙公子一直深藏不露。” “那倒不是。”柳成荫喜笑否定,自得其乐道:“中堂的武功来自于他爹龙在天。” “啊!”柳含烟和韩凤娇同时惊呼一声,再次面面相觑,柳含烟急忙追问道:“爷爷,您说什么呀?” 柳成荫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笑道:“我说,中堂的武功是他父亲传授的。” “他父亲在哪儿呢?”韩凤娇又惊又喜,不等柳成荫回答,又难以置信道:“就算他父亲亲自传授,一个拼命教一个拼命学,一夜之间,也不能学这么快吧?” “可不是么?就算中堂聪明过人,记住那些招式,可没有内力支撑的话,招式再精妙也不过是花架子,早被王三叹打趴了。”柳含烟尽管口中不信,却早已心花怒放,眉开眼笑道:“你看现在,一点也不输于王三叹。” “何止啊?”柳成荫笑道:“中堂收力了,不然的话,他应该大占上风才是。” 柳含烟和韩凤娇更加惊讶。 韩凤娇尚可矜持,笑而不语,柳含烟可没有那么多顾忌,嘻嘻笑道:“爷爷,别再故弄玄虚了,到底用什么障眼法,直说了吧。” “你这丫头。”柳成荫嗔怪道:“方才就告诉你们了,是他父亲龙在天亲自传给他的。” “才不信呢。”柳含烟笑道:“当我们是小孩子?根本不可能,韩姐姐,你说是不?” 第473章 不堪回首 “是。”韩凤娇笑道:“我也觉不可能。” “呵呵。”柳成荫轻笑两声,忽然收住笑容,严肃道:“丫头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们没见过或没听过的,尤其那些看上去、听起来匪夷所思,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任何事物,不表示一定没有。比如‘封印传功’,你们——听过吗?” “‘封印传功’?”柳含烟惊讶地摇了摇头,看向韩凤娇:“韩姐姐,你听过吗?” 韩凤娇摇了摇头,忽然心中一动,恍然问道:“爷爷,龙公子武功大成,便是‘封印传功’吗?” “是啊。”柳成荫点了点头,忽然满怀伤感道:“唉!在天那孩子,是个世所罕见的练武奇才。这‘封印传功’法,是他所创,而第一个尝试‘封印传功’的,就是中堂。” “那,他爹呢?”柳含烟急忙问道:“何不出来相见?” “傻孩子。” 柳成荫轻轻喟叹,出神地看着依旧打斗的龙中堂和王三叹,怅然道:“二十年前,一场恶战,在天身受重伤,临终之际施展‘封印传功’,把武功心法和内力法术一起封印在中堂的泥丸宫内,又把解封咒语告诉了我。” 柳含烟心中一凛,对龙中堂意外获得一身好功夫而产生的满心喜悦瞬间消失,二十年前的凄惨一幕似乎闪现在眼前,忽又心中一动,黯然问道:“爷爷,既然您在那里,何不救他呢?” “是啊,我当时怎么不救他呢?若他能逃得出来,咱们四家,何至于落魄如此?” 柳成荫的声音忽然有些嘶哑,两行浊泪从眼角潸然滑落。 柳含烟和韩凤娇不由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扑到柳成荫膝下,齐声惊问道:“爷爷,您怎么啦?” 柳成荫轻轻摇了摇头,甩掉腮边的泪珠,低头看了看两个女孩,忽又破涕为笑,喟然自嘲道:“人老了,眼窝也浅了。我这是高兴的。唉!当年,面对死的活的,还有半死不活的那些亲人,何曾洒过半滴眼泪?可今天,不过念及旧情,倒让你们看笑话了。” “爷爷,我们都没有笑话您。”韩凤娇似乎触动心怀,哽咽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连父母的音容笑貌也没有丝毫印象,可是,有时夜半醒来,我也会悄悄流泪,何况您遭遇那么大的灾祸?” “好孩子,你也是苦命人。”柳成荫无限感慨道:“所以说呀,人生于世,苦多乐少,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爷爷。”柳含烟小声道:“您当时受伤了吧?” “是啊。”柳成荫看出柳含烟体谅出当时的处境,稍感欣慰,却又不无遗憾道:“不过,施展‘温水融冰’,还是可以的。” “那……” 柳含烟本欲询问,却又猛然打住,转脸看向依然打斗的两人,暗自忖道:“爷爷即便没有受伤,施展‘温水融冰’也会大耗元气,怎会像我一样舍命相救中堂的父亲呢?” 她正胡思乱想,却听韩凤娇宽慰道:“爷爷,当时的处境必定非常复杂,您肯定没有机会帮他疗伤。不然,一定会救他的。” “算啦,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再提了。”柳成荫渐渐恢复平静,淡淡叙说道:“在天告诉我解封咒语时,我也是初次听说,不知能不能奏效。如今,眼见中堂平安醒来,才让三叹去测试一下,没想到这俩小子居然真刀实枪地干上了。哈哈哈。” 眼见柳成荫真情流露,又哭又笑,心酸之中,韩凤娇和柳含烟均自暗想——能让爷爷如此触目伤怀,忽悲忽喜,其中定有惊天动地之事。 可此时此刻,柳成荫不愿再提,她们两人也不好再问,只好随着恢复平静的柳成荫,一起看向十几丈外的龙中堂和王三叹。 只见龙中堂和王三叹几乎同时飞身跃起,而龙中堂跃起稍高,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双手成龙爪状抓向王三叹的双肩。 “好一个‘蛟龙探海’。”柳成荫轻轻叫好一声,旋又微微惊讶道:“咦?这小子的‘如虎添翼’没有飞起来呀。” 他似乎对两家的武功路数了如指掌,知道龙中堂使出“蛟龙探海”后王三叹必定会使出“如虎添翼”来应对。 可他却没有想到,王三叹跃起不过五尺,眼见龙中堂双爪迎面抓来,却突然使出一招千斤坠,瞬间落回地面,眨眼不见踪影。 “这小子,真丢人。”柳成荫哈哈一笑,大声喊道:“中堂,可以了可以了,那小子……哟嗬,小心!” 柳成荫眼见王三叹钻地逃走,觉得正好到此为止,于是招呼龙中堂过来休息。 可他话未说完,却见龙中堂落脚处的地面上,猛然伸出两只大手,快如闪电般的紧紧扣住了龙中堂的两只脚踝。 龙中堂身在半空时,眼见王三叹不见踪影,猜测王三叹借用“土遁术”逃之夭夭了,顿时长舒口气,对自己能和王三叹打成平手非常高兴,又听柳成荫招呼,早已全身放松,再无半点警惕。 等到他猛然听到柳成荫的大声示警,顿时意识到王三叹从地下偷袭之时,他已即将落在地面,再想躲闪,哪里还来得及呢? 王三叹一击得手,大喜过望,更不会让网中的鱼脱网而逃。 他双手拇指紧紧扣住龙中堂双足内侧的“三阴交穴”,从地下探身而出,借着穿出之势,双手高举,一下便把龙中堂提了个倒栽葱。 “三阴交”乃人体重穴,为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和足厥阴肝经交会之处。全身内力出丹田经血脉延至全身,而下行内力顺着气血到达三阴交后又重组分流,被称为“天部之气”。 天部之气在三阴交重组后又分为三支:干燥偏热的气态物循脾经上行,直冲百会后重回丹田;湿热的风气循肝经向上,顺带脉横行重回丹田;第三分支的滞重湿冷之气则循肾经下走筑宾穴,再过足底的涌泉穴,由小腿外侧经脉重回丹田,共同完成一个完整的大周天。 第474章 得意忘形 内力随气血而行,把经脉中的气血当做载体,把脉络当做通道,虽然并不受三阴交穴重组分流,可三阴交被人扣住,气血停止,内力便无从流动——就好像通过水渠从河中取水灌田:任凭河中水流再多,只要水渠堵塞,也不会有半滴水流入农田。 因此,龙中堂的“三阴交穴”被王三叹死死扣住,即便龙中堂丹田中的内气如何充盈,却也像被堵塞的水渠一样,空有一身力量,却全身酸软使不出来。 王三叹一击得手,顿时得意忘形,倒提着懊悔不已的龙中堂,满怀欢喜地向柳成荫快步走来,还不无得意地远远喊道:“爷爷,您眼光真毒,这小子装得真像,真是欠揍。” “喂!赶紧松手。”柳含烟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同时右手作势一扬,故作威吓道:“小心用针刺你。” “尽管刺好啦。”王三叹嘻笑着顺手提着龙中堂左右摆动,有恃无恐道:“哥有高级肉盾,谅你不敢。” 说话间,王三叹来到众人近前,把龙中堂随手往地下一扔,喝道:“混账东西,饶你一马。” “喂!轻点好不好?”柳含烟急忙跳到龙中堂身边,关切问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龙中堂尽管被王三叹生擒活捉一路提着过来,不仅一点没有觉得难堪,反而满怀喜悦,闻听柳含烟的关切询问,急忙站起身来,喜不自禁地看向柳成荫:“爷爷,到底咋回事儿?” “感觉如何?”柳成荫不答反问,急忙吩咐道:“调息一次。” 龙中堂急忙运气一周天,浑身轻松道:“除了有点热,没有别的感觉。喏,您看,现在还精力十足。” “是啊爷爷,你对这小子使了什么魔法,一夜之间,居然比我厉害多了。”王三叹不无羡慕道:“要不,您也帮我提升一下,今后我一定好好孝顺您老人家,等您百年之后,给您摔盆打幡……” “啊呸!”柳含烟一口啐在王三叹脸上,厉声怒斥道:“胡说什么?咒骂爷爷。” 柳成荫哈哈大笑,起身走向山门,轻声吩咐道:“其中缘由,我已说给两个丫头,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眼下有两件事迫在眉睫,你们应该心中有数吧?” “是,爷爷。”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着,紧随柳成荫走进山门,听着柳成荫继续吩咐道:“一是要抓紧打探叶翠的下落,越快越好。” “是,爷爷。” “三叹,你说谁去比较好呢?” “让我去就直说呗。”王三叹笑道:“还用弯弯曲曲绕圈子?” 众人心领神会,纷纷嘻笑出声,柳成荫也立即大加赞赏道:“嗯,爽快,是好孩子。不过,你有何打算呢?” “不用打算。”王三叹满怀信心道:“我亲眼看见叶翠被羊不牧抓住,既然爷爷说羊不牧和凌云志有勾结,就从风云会和王府下手吧。” “不,王公子。”韩凤娇心中一动,应声问道:“记得你之前说过,羊不牧是黄如玉的师父,对吧?” “是啊。”龙中堂点头应道:“翠儿说,羊不牧名义上是黄如玉的师父,其实是百乐帮的三护法,不知是真是假。”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王三叹猛然醒悟,大声嚷道:“姓黄的丫头应该是百乐帮有头有脸的人。” “你怎么知道?”柳成荫有些惊讶。 “我亲眼看见几个百乐帮的小子,被她喝来唤去,若不是有点背景,那些小子们岂能那么听话?”王三叹微微一顿,又大发感慨道:“想不到百乐帮真的遍布天下,在我们县城里,我也和他们打过一架呢。” “管他势力大小呢?”柳成荫不以为然道:“只要叶翠在百乐帮,纵然他们势大如天,咱们照样救出叶翠。若叶翠不在那里,他们纵然小如草芥,咱也不会无故去踩他一脚。” “哇!”王三叹故作夸张地大叫道:“这话太对胃口啦,爷爷,咱爷俩完全可以拜把子做兄弟。” “啊呸!” 哄堂大笑中,柳含烟啐了一口,顺势又冲着王三叹甩出巴掌,却被王三叹连蹦带跳,远远避开。 “喂!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我的忍耐是有限的。”王三叹瞪眼道:“老祖宗都有忘年交,我们俩不行吗?” “还真不行,你这混小子。”柳成荫倒也不在意王三叹不论辈分的失礼之处,呵呵笑问道:“白文远是你什么人呐?” 王三叹一怔,诧异回问道:“什么白文远黑文远,我哪知道?” “唔?”柳成荫的眉头微微一皱,两只眼睛里忽然射出两道精光,陡然直视王三叹的双目,倒把王三叹吓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愕然问道:“干吗?我又没做错什么,为啥瞪我?” 柳成荫眼中的精光转瞬即逝,却并没有从王三叹的双眼里和神态上察觉出丝毫异常,甚至好像没有听到王三叹的问话一样,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行两步,却又有意无意地问道:“既然不认识白文远,这‘打虎拳’是谁教给你的?” “我师父啊。”王三叹似乎有些忌惮柳成荫,远远跟在龙中堂身后,小声回道:“他老人家的名讳叫作‘君莫问’。” “‘君莫问’,‘君莫问’?”柳含烟念叨两声,吃吃笑道:“一听就是假名字。” “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王三叹更加不满,一本正经地分辩道:“我师父的名字是有些奇怪,可名字都是爹妈给的,不喜欢又能怎样?我叫王三叹,我还觉得不吉利呢,每天都叹气。” “说得对,孩子。”柳成荫微微一笑,却依然胸有成竹道:“当今世上,会使‘打虎拳’者寥寥无几,尤其你这个年龄,若不是文远的孩子,也该是他的徒弟。” 王三叹大为不满,忽然站定脚步,一反常态,收敛笑容,大声道:“喂!我王三叹可以对任何人嬉笑怒骂,却不会拿师父开玩笑,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离你们远远的就是。真是岂有此理。” 眼见王三叹义愤填膺,转身便走,龙中堂急忙大声劝慰道:“王兄,喂!三叹,爷爷只是猜测而已,何必动怒?” 第475章 智激浪子 “哎——中堂,让他走吧。”柳成荫头也不回,不屑笑道:“这家伙,估计找不到叶翠,找借口溜圈而已。” “什么——”王三叹瞬间站住脚步,转过身来,怒视众人片刻,却又嘻嘻一笑,不屑道:“老家伙,你不用激我,本少爷不上当。不过,我偏要找出那姓叶的小子,让你们见识见识本少爷的本事。” 说着,王三叹好像泥牛入海似的,缓缓沉入地面,不见踪影。 龙中堂觉得柳成荫此举似乎有些过火,可又不好对长辈说些什么,正自觉得对王三叹非常抱歉,却听柳含烟余怒未消道:“走了更好,居然敢骂爷爷。” “放心吧,这小子找到叶翠就会回来的。”柳成荫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却又不无纳闷道:“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可老白家收的徒弟居然如此冲动,实在不可思议。” “爷爷。”龙中堂不无疑惑地顺势问道:“他一定是那什么白家的人吗?” “那当然了。”柳成荫毋庸置疑道:“咱们几家的武功心法,不像江湖上的其他门派那样广为人知。就说三叹所用的‘打虎拳’,即便江湖上有同名拳法,那绝对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内功心法,都是口口相传,模仿不来的。” 龙中堂将信将疑,顺势又问道:“爷爷,听您话音,咱们和白家,不仅没有过节,好像还有世交,那为何还要赶走三叹兄呢?” 柳成荫淡淡轻笑道:“这小子懒懒散散,不给点压力,说不定十天半月也查不出来。如今负气而走,你看他那心高气傲劲儿,说不定啊,还会背地里找人帮着撑门面呢。” 众人恍然大悟,不由哑然失笑,却听柳成荫不无疑惑地继续说道:“可是老白家不会‘土行术’啊!难道是文远钻研出来的?三叹这小子似乎没有这份才干吧?” 话音落处,他不等众人回应,忽然止住脚步,转身回头,不无为难道:“凤丫头。” “是,爷爷。”韩凤娇急忙应声。 “蟠龙山方圆几十里,还有山神庙这十几间房舍,没啥意外的话,在这儿住个一年半载应该没问题吧?” “吃喝穿用倒不用担心。”韩凤娇不无担心道:“只怕和京城近在咫尺,万一被人察觉……” “这倒不用担心。”柳成荫笃定道:“蟠龙山是朝廷禁地,闲杂人等必然不多,方才你们不说了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嘛。” “有道理。”龙中堂赞同道:“火烧皇史库已经一天一夜了,朝廷还不早就发出海捕公文了吗?如果官府要搜查此山,早该有官兵上山了。” “对啊对啊,他们一定认为咱们远走他乡了。”柳含烟笑道:“却没想到咱们偏偏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眼见众人如此乐观,韩凤娇也稍稍安心,商量道:“既如此,咱们就早做打算,修整房舍,购买日常用品吧?” “日常花销不少啊,毕竟六七个人呢。”柳成荫笑道:“爷爷走得慌张,没带多少钱。等安定下来,爷爷回城取。” “您不用担心钱粮。”韩凤娇笑道:“别说咱们几个人,就是几百上千人,一辈子大鱼大肉,也不用您老人家花钱。” “噢——”柳含烟猛然想起地宫中那些富丽堂皇的摆设,不由问道:“韩姐姐,您是说,地宫里?” 韩凤娇点了点头,抿嘴笑道:“里面金银成堆,绫罗绸缎,数之不尽。” “可那地宫已经……” 柳含烟猛然想起,宫中主人在遗言中已经把整个地宫送给了龙中堂。也就是说,龙中堂才是地宫之主,怎能让韩凤娇像捡取无主之财似的那么随便呢? 着急之中,她正欲脱口而出,却见龙中堂冲她摇头眨眼,急忙收住话音,不解地看着龙中堂。 韩凤娇和柳成荫眼观六路,早已看到龙中堂摇头晃脑连使眼色,使得柳含烟话说一半便戛然而止,不由大感诧异,四只眼睛齐刷刷地注视着他们两人。 刹那间,四人同时戛然无语,周遭顿时寂静下来。 然而,仅仅寂静片刻,柳成荫轻声笑道:“烟儿,你俩打哑谜玩儿?还是让咱们一块打哑谜呢?” 柳含烟稍显尴尬,却还心有不甘,正自权衡利弊,却听龙中堂笑道:“不是,爷爷。烟儿是想说,咱们已经去过了,没见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是吗?”柳成荫心想:你这小子,这话头转得太没水准了。于是不无揶揄道:“你可真不简单,居然猜出烟儿没说完的话。” 柳含烟不满地瞪了龙中堂一眼,加快脚步追上柳成荫,撒娇圆场道:“爷爷,中堂所言正是人家想说的。” “噢,是就是吧,”柳成荫头也不回地哼哈敷衍道:“爷爷又没说什么?” 韩凤娇暗笑柳含烟此地无银三百两,却也无可奈何,于是岔开话题,轻声问道:“爷爷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 “第二件已经办妥喽。”柳成荫笑道:“就是如何安稳舒适的住下来。” “可是……”韩凤娇思忖道:“不能一直睡地上吧?” “啊?”柳成荫一怔,惊讶问道:“那厢房里没有床铺?你们昨晚怎么休息的?” “席地而眠啊。”柳含烟不满道:“硌得浑身疼。” “岂有此理。”柳成荫郁闷道:“当初那些打理神庙之人,就不吃饭睡觉吗?” “嗨!”龙中堂笑道:“荒芜这么多年,没把神像扛走就不错了。” “关键是这些神像无法换钱。”韩凤娇笑道:“不然的话,别说什么金银铸就的了,就是黄铜生铁打造的,只怕也留不下。” “说正事儿说正事儿。”柳成荫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不管盖屋修房床铺家具,纵然咱们不怕麻烦,总不能请帮子木匠瓦匠上来吧?” “这倒是。”韩凤娇应声附和道:“别说闹那么大动静,咱们日后烧火做饭,也担心被人发现烟火踪迹。” “有道理。”柳成荫赞同一声,沉吟道:“如今想来,即便山神庙家具俱全,也不宜长住,还要另寻妥善之处才好。” 第476章 初闻遁术 “诶!”韩凤娇猛然想到一处,急忙商量道:“青龙泉林深草密,地势险要,不如去那里搭几间草棚?” “那地方倒也说得过去,只是别弄出太大的烟火就好。”柳成荫心中权衡着应允一声,却又看向龙中堂,不无感慨道:“三叹不在,你小子有活干了。” “爷爷!”柳含烟心疼道:“别说中堂不会做那些木匠瓦匠活,就算样样精通,也没有工具啊。” “没问题。”龙中堂从容自若道:“可以试试。” “你?”柳含烟闹了个大窝脖,气得哑口无言,狠狠怒视一眼,正欲发火,却见柳成荫满面惊讶地盯着龙中堂,难以置信似的试探问道:“你是说——‘塑木成型’?” “是,爷爷。”龙中堂微微一怔,旋又释然,心想:父亲既然连解封咒语都传给了柳爷爷,柳爷爷与我们家必定关系匪浅,也必定对我家知之甚深,对武功心法也必定了如指掌。 “好哇,真是难以置信。”柳成荫赞许一声,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什么意思?什么‘塑木成型’?”柳含烟惊讶追问:“没有听说过呀?” “天地万物,虽然五光十色形状万千,其本质离不开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柳成荫阐述道:“就连咱们周遭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旷之处,也无不弥漫着五种元素的极小颗粒。” “哎呀,您说的我一点也不明白。”柳含烟急不可耐道:“这和‘塑木成型’有什么关系?” “你这丫头,就是没有耐心。”柳成荫嗔怪道:“我没有给你讲述过‘火遁术’的修炼原理吗?” “噢!”柳含烟恍然大悟,满面惊喜道:“您是说,中堂拥有‘火遁术’的法力了?” “唉!我这么英明神武,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孙女呢?”柳成荫哭笑不得道:“他是龙族嫡脉,又不是朱雀嫡脉,怎能修炼‘火遁术’?” “啊!我知道了。”柳含烟顿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惊喜嚷道:“‘木遁术’,指定是‘木遁术’。爷爷,青龙属木嘛。” “你总算开窍了。”柳成荫不无好笑道:“拥有龙族嫡脉者便有修炼‘木遁术’的潜能。尤其在天那孩子,天赋惊人,又勤学苦练,二十岁那年便达到‘木遁术’的‘驭’之境界。可你今年都二十一了,嘿嘿……” “爷爷——”柳含烟俏脸绯红,忸怩辩解道:“您不让人家练嘛,又不是人家不想练。” “噢对对对,怪我怪我。” 柳成荫急忙赔笑认错,却听韩凤娇好奇追问道:“爷爷,‘木遁术’分为几重境界呢?” “修炼五行遁术,一般要历经‘避、驭、遁、融’四个境界。”柳成荫耐心解释道:“避,免受其祸;驭,驾驭其力;遁,深入其中;融,合为一体。” “难怪神仙们能够借助各种遁术逃脱险境,想必便是利用‘深入其中藏身匿形’的原理吧?”韩凤娇豁然贯通,好奇问道:“爷爷,您现在能达到哪层境界呢?” “我啊?”柳成荫赧然笑道:“你昨个没看到么?仅能操控几朵火花而已。” “爷爷太谦虚了,其实他老人家的修为已经接近‘遁’之境界。”龙中堂得到封印传功后,对武学法术的原理早已洞若观火,由衷赞美一声,却又不无担心道:“可是我从未施展过‘木遁术’,也不知能不能行。” “那有什么不行的?”柳含烟应声鼓励道:“就像爷爷的‘火遁术’,想变什么就有什么?” 韩凤娇在柳成荫大战马不行哥仨时已经见识到“火遁术”的威力,又见龙中堂仅仅短短一夜修炼,居然拥有这等高深法术,将信将疑却还不无好奇道:“龙公子,不如变个东西试试?也好让咱们开开眼界。” “好啊好啊。”柳含烟拍手笑道:“变什么呢?变个小小的朱雀娘娘吧,我也好每日给她上香请安。” “好啊。”龙中堂看到柳含烟和韩凤娇欢呼雀跃,爽快应声,正欲施展法术,却听柳成荫不满道:“好什么好?如此耗费功力的法术,拿来做游戏?还是显本事?” 龙中堂心中一凛,不由想起《龙族法门》的卷首语警言:龙族众生,得幸于天。强身法门,承恩于神。凡我族人,须以苍生为念,不得滥杀无辜,不得仗势欺凌,不得见死不救,不得炫耀技能…… 第八十二章寻觅落脚处 他顿时一阵惶恐,满面惭愧,心想:我不过刚刚得到父亲的遗赠,为了让烟儿和韩姑娘开心愉悦,居然忘记祖训,随意炫耀技能,真是枉费父亲的苦心,愧对列祖列宗。 柳成荫见他满面惶然,心中甚慰,温言勉励道:“年轻人心高气盛,易于冲动,也在所难免。何况你初心是好的,无须过于自责,引以为戒即可。” “是,爷爷,我记下了。”龙中堂诚惶诚恐,躬身应答,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柳含烟看不过去,不满辩驳道:“爷爷,中堂不过是想演练一下,看您小题大做的。” “你知道什么?”柳成荫看也不看柳含烟一眼,头也不回道:“你也会火遁心法,为何施展一次便身受重伤?” 柳含烟更不高兴,不满道:“知道啦——我武功差,内力不济,行了吧?哼!” 柳含烟轻哼一声,赌气加快脚步向前疾走,很快越过走在最前面的柳成荫,远远地把众人抛在身后。 柳成荫倒也不生气,反而不无郁闷的笑道:“知道有错还这么大火?就知道欺负我老人家,真是岂有此理。” “她对您撒娇呢。”韩凤娇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爷爷,龙公子施展‘木遁术’,很危险吗?” “应该没问题。”柳成荫含糊其辞道:“待会儿看看再说吧。” 简单吃过昨晚剩下的馒头,柳成荫安排吴墨兰和马爱莲去附近的乡镇购置一些日常所需,而他们几人便离开山神庙,踏入树高叶茂的树林深处,前往青龙泉。 蟠龙山虽然靠近京城,山下周围人烟稠密,可是,在朝廷的明令禁止下,近几十年来几乎无人问津,使山上的花草树木恣意疯长,长枝短叶,丝蔓缠绕,早已把山上的道路吞噬殆尽,无路可寻。 第477章 寻觅落脚 好在韩凤娇对蟠龙山还算熟悉,带着众人钻草丛,穿林海,翻山越岭,直奔青龙泉,并很快在泉水不远的向阳山坡上找到一处地势平缓又相对开阔之处作为以后的长居之所。 柳成荫四下打量半天,缓缓走到仍在东张西望的龙中堂面前,犹豫不决道:“以‘塑木成型之奇妙,做几张床应该问题不大,可建造数间房屋,实属不易,还要量力而行。” “是,爷爷。”龙中堂沉着应道:“我心中有数。” 说完,龙中堂迈开大步,以众人为中心丈量出数丈见方的一片场地后,缓缓站在圈内一株最粗壮的大树跟前。 这株大树至少有百年树龄,两人牵手也揽不过来,硕大的树冠直插云霄,树影婆娑中,甚至看不到树顶,更估不出高度。 龙中堂在树前肃然静立,把脑海中倏然闪现的“塑木成型”心法和五行遁术原理细细咀嚼一番。 他脑海中所闪现的功法原理和柳成荫所简单阐述的道理大同小异——世间万物,看上去五彩缤纷各有不同,但追本溯源,离不开“金木水火土”这五种基本元素。 为了充分利用五行遁术,先辈圣贤便利用自身的法术,把身边可见或不可见的相关元素凝聚一起,为己所用,是为五行术。 五行术修炼初始,分为“避、驭、遁、融”等四个境界,而每层境界又因修炼法力的深浅不同而分为“初、中、高”三个等级。 顾名思义,避:免受其祸——面对五行元素即将形成的伤害,避其锋锐,免受伤害。 驭:驾驭其力——面对五行元素,不仅能免受伤害,还能驾驭其中所蕴含的无尽法力,趋吉避凶,为己所用。 遁:进入其中——可将自身或周边的事物,隐藏于所用的元素之中。尤其遭遇不测难以力敌之时,可借此法术迅速逃离,全身而退。也正因为这一点比较惹人注意,所以世人常把五行术称之为五行遁术。 融:融为一体——到了这层境界,龙族心法中阐述的不如之前那么详细明了,而是仅仅记载了十六个字——“五行生克,本为一体,身形相融,大道归一”。 学到这里时,龙中堂虽然大为惊讶,却也无暇细想,转而细细体会龙门心法中重点阐述的“木遁术”原理及运用法门。 龙族心法说,在上古年间,龙族祖先与神兽青龙缔结盟约,拥有通灵青龙族和修炼木质元素的五行法门,被称之为“木遁术”。 所谓“木遁术”,便是利用自身的法力,把周围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木之元素为己所用。 正如眼前,龙中堂由他父亲龙在天的遗言所知,他目前所拥有的“木遁术”,已经达到驭之境界的初级阶段,不仅能像磁铁吸引铁器一样聚集周围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着实存在的木之元素,还能有效利用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花草树木。 尤其对塑木成型来说,利用眼前的大树,裁剪成为所需要的事物,远比聚集周围看不见摸不着与空气一般存在的渺小木元素要省力得多。 打定主意后,他冲着大树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诚恳致谢道:“大树先生,逼不得已,借您贵体已用,请多多见谅,多多恕罪。” 念叨完毕,他昂首挺胸,运气周天,又重新默念一遍木遁心法,深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右手,口中倏然轻喝道:“木遁·借力传功,塑木成床!” 喝令声中,他轻轻地在大树身上一按,微微一顿,又迅速收回。 而在他手掌收回的瞬间,只见大树从树根到树干再到树梢,浑身上下,忽然全部猛烈抖动起来。 柳成荫等人霍然一惊,以为大树即将倒下,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却见龙中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似的,依然痴痴呆呆地立在原地,面对抖抖索索的大树居然纹丝不动。 柳含烟看得着急,脱口示警道:“中堂,小心!” 可龙中堂依然置若罔闻,一动不动,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全身发抖的大树。 大树剧烈抖动片刻,突然“咔嚓”一声,平地而折,猛烈旋转着呼啸而起,“呼呼啦啦”地直冲云霄。 柳成荫暗叫不好,心想:可能中堂还不能熟练驾驭“木遁”,导致大树飞上半空。 “快躲开。” 惊呼声中,柳含烟抢上一步,一把抓住龙中堂,想把龙中堂拖离大树坠落下来的范围。 可她一拽之下,却没能拽动龙中堂。 她愕然一怔,只见龙中堂宛如泥塑木雕似的,呆呆仰望天空,好像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不禁又急又躁,回头看向柳成荫,急切问道:“爷爷,中堂没事吧?” “没事。”龙中堂停止仰望,歉意解释道:“对不起,刚才轻念咒语,没能回话。” “吓死我了。” 柳含烟长出一口气,刚说出四个字,忽听半空中呼呼生风,抬眼望去,只见大树飞升后豁然开朗的空隙中,赫然闪现出一张硕大的木板。 她大吃一惊,正欲躲闪,却见龙中堂依然原地站立,一动不动。 她似有所悟,急忙止住身形,也一动未动的陪在当地,两眼却死死盯着从空直落的木板。 木板瞬间落地,发出轻轻一丝闷响,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张四腿八撑的简易板床。 “天哪!”柳含烟难以置信,脱口惊呼出声。 可她呼声刚落,只觉眼前又是一花,耳边又是“砰”的一声轻响,眼前的板床猛然又高出一截。定睛细看,却是第一张板床上已然又摞上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板床。 面对此情此景,柳成荫尽管有所预料,却也没想到会如此石破天惊,如此令人目眩神摇,不由满怀惊喜,脱口赞道:“好小子,干得不错。” 韩凤娇早已看得瞠目结舌,闻听柳成荫发自内心的夸赞,顿时醒过神来,惊喜笑道:“真是难以置信,世间居然有这等法术!” “这小子有点青出于蓝的感觉。”柳成荫笑道:“当初,他爷爷的遁术不过和我差不多,变个长枪盾牌,打打杀杀还可以,从没有做过这种玩意儿。” “一定是他老人家不想做吧?”韩凤娇笑道:“若想做的话,定能做到。” 第478章 平地起楼 “那可不一定。”柳成荫不以为然道:“就说这‘封印传功’,别说我们那代,几千年来的老祖宗们也没有创造出来,还不是中堂他爹独自创造出来的么?看,这小子收功了。” 果然,在柳成荫和韩凤娇的谈笑之中,龙中堂身边已经落下来八张一模一样的木板床! 龙中堂初试告捷,满怀喜悦,却也更加感激父亲的关爱和恩情,眼见韩凤娇和柳成荫眉开眼笑地来到近前,强忍欢喜,故作平静地问道:“爷爷,够吗?” “够啦够啦。”柳成荫喜笑一声,忽然急切问道:“感觉如何?有没有不适的感觉?” “没啥感觉。”龙中堂笑道:“爷爷,盖什么样的房子呢?” “嗨!流浪江湖,还讲究什么?”柳成荫轻描淡写道:“随便弄几间草棚遮风避雨就行。” “那怎么行呢?”柳含烟笑道:“又不是住个三五天,当然越舒适漂亮越好。” “你这丫头。”柳成荫半开玩笑地嗔怪道:“这都是中堂的法力支撑,万一哪天不开心,他收了木遁术,你们就扑通摔在地上。” “对啊!”柳含烟和韩凤娇顿时醒悟——木遁术幻化出来的任何事物,是要依靠龙中堂的法力支撑的! “这可不行。”韩凤娇急忙劝说道:“爷爷,造这么多床,已经消耗了许多精力。何况造床和造房子相比,甚如九牛一毛,说不定会伤及自身,可不能让他再担这么大的风险。” “是啊是啊。”柳含烟应声附和道:“还是搭几座草棚吧。” “大家不用担心。”龙中堂急忙解释道:“我采用的是借力之法,并不完全依靠我的力量。” “那——试试吧。”柳成荫迅速权衡利弊,也想看看龙中堂到底能有多大能量,犹豫片刻,关切叮嘱道:“怎么便捷就怎么操作,千万不可勉强,明白么?” “是,爷爷。” 龙中堂在造床之初,已经步量出宅院规模,眼见柳成荫等人只是关心自己,并无任何要求,心中更感温馨,于是缓缓来到当初圈出的宅院中心,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催动内力,轻念咒语:“木遁·借力传功,塑木成宅,起!” 柳成荫等人眼见龙中堂盘膝坐下,急忙睁大眼睛,关注着他周遭的事物,期待着他周遭的花草树木和方才那棵大树一样平地而起,直上高空。 可他们满怀期待地等了足有半盏茶时间,却见不仅龙中堂依然一动不动,他周围的那些花草树木也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纳闷之中,柳含烟有些沉不住气,下意识地看向柳成荫,却见柳成荫也正神色凝重地盯着龙中堂,不由小声问道:“爷爷,他怎么了?” 柳成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其实,柳成荫心中比柳含烟和韩凤娇两人还要紧张,还要担忧。 柳含烟和韩凤娇看到龙中堂轻轻松松的用“木遁术”化出八张新床,虽然知道要消耗龙中堂很多内力,却不能切身体验其中的艰辛。 尽管柳含烟深知使用“火遁术”的利与弊,甚至在昨日仅仅使用一招“火遁术”便内力不支,可柳含烟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内力不支而勉强催动“火遁术”的危害,甚至仅仅以为她受伤未愈而已。 柳成荫是从年轻时过来的,他内力未到火候时也曾争强好胜,试着催动“火遁术”,导致经脉逆行,差点被“火遁”反噬,真正惹火上身。 如今,虽然表面上看去龙中堂一动未动,但是,柳成荫已看出龙中堂周围的气流漩涡越转越快,辐射范围越来越广,甚至由于被树木遮挡,柳成荫几乎看不出气流旋涡的辐射面到底涵盖了多大的面积。 可他那双苍鹰似的双眼却敏锐的发觉,龙中堂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在灿烂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金光。 他心中一阵惶恐,意识到龙中堂似乎已经尽力,可他周围那些大大小小的树木却没有丝毫动静,顿时担心龙中堂的功力难以支撑这么浩大的工程。 一念至此,他当机立断,心想:得阻止他继续发功,不能因为几间房子而伤害身体,甚至还有生命之忧。 可他心念方动,正欲迈步前往,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连绵不断地传来。 这声音,好像春雨轻敲门窗,又像春蚕细食桑叶;好像来自很远的树林外,又像就在身边不远处;好像来至广袤无尽的天空,又像来自草木丛生的地下。 渐渐的,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甚至,就连柳成荫这样久经沙场之人也忽然暗自惊骇,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着脚下,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来源,担心是不是有无数虫豸之类的东西从四面八方齐涌而至。 可他低头搜寻中,还没有弄清声音的来源,猛听柳含烟惊喜嚷道:“快快快看,爷爷,快看呐,动了,树动了……” 柳成荫猛然抬头,赫然发现,龙中堂周围方圆数丈内的大小树木和灌木草丛,好像泥牛入海似的正在缓缓下沉,那些树干和土地之间剧烈摩擦着、碰撞着,发出阵阵难以名状的奇怪声响。而树冠上的枝枝叶叶,挤挤压压,你推我攘,发出嘎嘎吱吱的杂乱响声。 无数声音共同杂合在一起,从开始的窸窸窣窣如春雨敲窗,渐渐变成狂风暴雨还夹杂着冰雹,噼噼啪啪,哔哔啵啵,好像万马奔腾,又似焦雷阵阵。 地面上的枯枝败叶和沙石泥土也趁势而起,冲上半空,纷纷扬扬,遮天蔽日。不仅呛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也看得他们心旌摇曳,烦躁不安。 柳成荫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眼见滚滚气浪灰尘扑面袭来不躲不闪,仅仅抬手遮在眉上,艰难地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端坐地面一动不动的龙中堂。 柳含烟和韩凤娇尽管不惧狂风袭击,却对这昏天黑地的泥土灰尘感到恶心,几乎在狂风骤起的瞬间,她俩便迅速蹲下身子,撩开两只肥大的衣袖,把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 第479章 恍然如梦 但是,他们却没有想到,这阵突如其来的风暴,居然好像龙卷风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就在她俩心惊胆战,铆足力量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浪冲击时,忽觉身边的嘈杂声好像铜锣刚刚敲响又被人突然摁住似的戛然而止。 刹那间,他们身边的整个世界,骤然陷入一片寂静,静的几乎能听得见她们自己的呼吸声,听得见她们自己的心跳声,甚至还能听得见从半空回落道地面上的枯叶抖动声。 然而,仅仅寂静片刻,柳含烟和韩凤娇几乎同时掀开裹在脑袋上的衣袖,不及站起,四下张望,只见他们周遭的数十丈内再无一棵杂草,再无一棵树木,整个头顶上空一片空旷,蓝天上艳阳高照,大地上空无一物。 “爷爷和中堂呢?” 暗自惊疑中,她俩几乎同时仓皇张望,却发现柳成荫的身上早已裹满了沙尘泥土和枯枝败叶,宛如一座枯枝败叶塑成的泥胎似的,正神情凝重地盯着龙中堂盘膝而坐之处。 眼见柳成荫狼狈不堪的样子,她俩又吃惊又好笑,可又见柳成荫神情凝重,顿时惊悟,不由紧张地看向龙中堂。 可视线到处,只见层层叠叠的枯枝败叶已经堆起一座一丈方圆、五六尺高的小丘——哪里还有龙中堂的身影? “天哪!”两人惊呼一声,急忙起身跑向小丘。可她们刚刚迈出一步,却听柳成荫厉声喝道:“站住,别动。” 柳含烟和韩凤娇倏然止步,惊疑看向柳成荫,却赫然看到柳成荫背后数丈远外的空地上,正缓缓升起一面长长的木板墙。 两人惊喜交加,情知龙中堂依然在催动法术,也就说明龙中堂只因无暇躲闪才被枯枝败叶覆盖其下,并没有受到伤害,不由心中稍安。 柳成荫早已看到空地四周缓缓长出的木板墙,担忧之余,对龙中堂体内蕴含的内力更加刮目相看,甚至暗自纳闷——龙在天到底传给这孩子多少内力? 早上,龙中堂和王三叹交手,两人的功力似乎不过伯仲之间,为何此时,他居然有能力催动这么大的阵势? 就在柳成荫惊疑思忖之中,四面七八尺高的院墙,已经巍然挺立,甚至,院墙东南方还造出一间简易的门楼。而围墙中间,却像雨后春笋似的又迅速冒出许多木墙木柱。 木柱和木墙鳞次栉比,星罗棋布,纵横交错的像迷宫一样,让他们三个看得眼花缭乱,五迷三道,渐渐却也只能看到围在他们四周的天井院了。 然而,正在他们惊喜万分感慨不已之时,忽觉院墙刚刚高出众人头顶却又渐渐的停止了升高。 柳成荫微微一怔,心中一动,猛然看向龙中堂。 龙中堂身上的枯枝败叶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而他浑身上下却像被暴雨洗过似的,几能挤出水来,连原本落在他身上的那些泥土灰尘,也被他衣服上的汗水冲刷出一道道的泥流痕迹。 柳成荫惶然省悟,大惊失色,一个箭步跃到龙中堂面前,只见龙中堂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手心相对平放两膝之上,稍显瘦削的身体不住地微微颤抖,原本黑不溜秋的面颊却已然苍白如纸。 他心头一颤,心想:看这势态,分明已到油尽灯干之际,他却还在拼死支撑。 “中堂!”他又担心又心疼,还又生气地轻呼一声,却又怕惊扰到他,蓦地戛然而止,俯下身子,小声催促道:“臭小子,赶紧收功!” 龙中堂微微摇了摇头,默不作声。 柳含烟和韩凤娇也发觉事情不妙,急忙仓皇跑来。 她们刚跑两步,却被柳成荫摆手止住,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却一动也不敢再动。 柳成荫心急如焚,却又不知龙中堂为何不收功?是不愿收功?还是不能收功? 焦躁之中,他几欲强行点住龙中堂的穴道,却又担心弄巧反拙,出现意外。 万般无奈中,他急中生智,猛然跨到龙中堂身后,迅速盘膝而坐,双掌按在龙中堂的心俞穴上,缓缓催动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龙中堂体内。 柳含烟和韩凤娇这才看出端倪,面面相觑一眼,想要过来细细查看,方才又被柳成荫阻挡,不敢贸然前来。 然而,仅仅过了片刻,两人实在按捺不住,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几乎同时抬腿迈步,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缓缓挪动过来。 艰难行走中,她们两个甚至丝毫没有注意,她们周围的残垣断壁又迅速开始重建——上大梁、稳檩条、铺木板、出飞檐…… 两人屏息凝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终于站在龙中堂面前,只见龙中堂面无血色,苍白吓人,浑身上下,遍体泥污,周身不断升起淡淡的气雾,却又瞬间随风消散。 柳成荫端坐其后,满面红光,如火正旺,身上也早已汗出如浆,浸透衣衫。他周遭上下宛如刚刚打开盖子的蒸笼,罩满浓浓的气雾,滚滚升腾中随风散去。 “韩姐姐,帮我们护法。”柳含烟顿时心知肚明,不及多想,急忙盘膝坐在龙中堂面前,轻声吩咐道:“千万别惊扰我们。” “不行,你病体初愈。”韩凤娇眼疾手快,伸手点住柳含烟的肩腧穴,迅速把一动不动的柳含烟抱到一边,使她安稳坐好,柔声宽慰道:“半盏茶自解,帮我们护法。” “韩姐姐,我们功法相通,你……” 可是,不等柳含烟说完,韩凤娇已经盘膝端坐,右掌轻推,轻轻地摁在龙中堂的膻中穴上。 她两眼盯着龙中堂,缓缓催动真气,轻轻叮嘱道:“此乃‘无极功’,其功法无生无克,无极无相,无终无限,无边无际。龙公子,收到内力时,只需引导,相融相和,万勿抗拒。” 韩凤娇的话既是向柳含烟解释,其实最重要的是提醒龙中堂不要担心,不要抵制,而要运功融合迅速涌入的“无极功”真气。 眼见木已成舟,况也无力阻止,柳含烟只好无奈叹息,闭目养神了半盏茶时间,穴道果然解开,于是静静立在他们三人身边,小心护法,心无旁骛,更无暇顾及渐渐成型的房屋宅院。 第480章 患难与共 太阳渐渐西斜,照得刚刚拔地而起的一座座房屋,在平缓宽绰的山坡上拉出一片片巨大的阴影。 柳含烟站在房屋的阴影中,提心吊胆,度日如年。她一会儿看看龙中堂,一会儿看看柳成荫,一会儿又看看韩凤娇。 眼见龙中堂的脸色依然苍白,身上几乎再无水气散发;而柳成荫的身上倒是依然气雾甚浓,只是原本鲜红的脸色已经暗淡了许多。 韩凤娇虽然面无表情,似乎和寻常一样,甚至浑身上下也并未冒出气雾,可她浑身的衣裳却早已被汗水浸透。 柳含烟越看越心惊肉跳,心想:他们已经油尽灯枯,何必苦苦支撑?总不能为了搭建几座破屋,都死在这里吧? 一念至此,她心头一撞,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残阳斜照,夜色渐起,心想:一整天没人过来,如今天色已晚,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我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现意外。 于是,她悄悄地来到韩凤娇身后,正要盘膝坐下,忽见龙中堂蓦地睁眼,冲着对面而坐的韩凤娇点头示意,又冲着柳含烟勉强一笑,轻声道:“爷爷,韩姑娘,收功吧。” “好。” 柳成荫和韩凤娇几乎同时应声,同时收功,又同时长出口气,却依然一动不动,继续运功调息。 龙中堂也长出口气,如释重负,诚恳致谢着似乎想回头看看柳成荫:“爷爷,韩姑娘,多谢……” 可他转身回头中,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无声无息地缓缓侧歪。 韩凤娇和柳成荫眼疾手快,几乎同时伸手抓住了他。 可他们两人刚把龙中堂扶正坐好,韩凤娇却也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凉风习习,虫鸣唧唧。 一阵木材的清香,沁入心脾。 韩凤娇陡然惊醒,倏然睁眼,只见昏暗的灯光下,一面崭新的木板房顶闪进眼帘,不由脱口问道:“这是哪儿?墨兰?” “小姐,您醒啦。” 随着吴墨兰的惊喜叫嚷,韩凤娇眼前骤然探出柳含烟和马爱莲的笑容。 她急忙坐起身来,若有所悟,却又不敢相信,急忙又问道:“这是哪里?怎么这样看我?” “吓死我们了。”吴墨兰喜极而泣,后怕不已,又哭又笑道:“若不是含烟妹妹帮您疗伤,现在也醒不了呢。” “看你。”柳含烟笑道:“告诉你别说,还是快嘴多舌。” “噢!我想起来了。”韩凤娇猛然想起昏倒前的一幕,喟然嗟呀道:“我见龙公子晕倒,刚想起身,眼前一黑,啥都不知道了。” “您累虚脱了,韩姐姐,现在应该没事了。”柳含烟劝慰道:“中堂也没大事儿,爷爷在那边照看他呢。” “那就好,那就好。”韩凤娇心中稍安,顺口应着遥望窗外,只见半块明月,斜挂半空,似乎比屋内昏黄的烛光还要明亮许多,若有所悟道:“这是龙公子打造出来的新房子吧?” “可不是么?”吴墨兰擦干眼泪,难以置信道:“我俩正在庙里着急,含烟妹子把我俩带过来,可把我俩吓一大跳,真怀疑你们是神仙下凡,一天时间,居然变出这么大个四合院。” “唉!”韩凤娇叹息一声,无限感慨道:“都是龙公子所赐,为了建这房子,差点累出好歹。哎?他现在到底怎样?” “睡着了。”柳含烟道:“你俩都累昏了,爷爷也够呛,好歹还能帮他疗伤。后来,我把墨兰姐姐她们喊来照顾你,顺便把东西也搬过来了,再去看他的时候,爷爷说没事了。” “爷爷呢?”韩凤娇不放心地追问道:“没事吧?” “没事,爷爷也去睡了。” “我——” 虽然柳含烟说得轻松,可韩凤娇心中依然忐忑不安,心想:我最后上手,已然累成这样,中堂和爷爷还不知累成啥样?肯定没有含烟说得这么轻松。 思忖之中,她本想顺口说去看看,可话说一半又觉不妥——一个是妙龄女子,一个正值热血青年,孤男寡女,夜深人静,瓜田李下不说,人家柳含烟还在这里呢。 虽然龙中堂和柳含烟目前并没有什么婚约之类的约束,可谁看不出两人不一般的亲密关系呢? “韩姐姐,你想去看中堂吧?”眼看韩凤娇话说一半又沉吟不语,柳含烟好像看透韩凤娇心思似的,扯起韩凤娇往外就走:“我也正想去看他呢。这家伙,当初比你伤得严重,没想到,比你恢复的快多了。” “墨兰,你们休息吧。” 韩凤娇正中下怀,也不推辞,跟着柳含烟匆匆出门,回头交待吴墨兰和马爱莲一声,顺着回廊匆匆疾行,打量着周围的房屋院舍,不由更加惊讶。 龙中堂开始施法时,只见木柱木板纷纷而起,等到高墙筑起时,又看不见全景,大功告成后,自己又昏倒在地,若非亲眼目睹,打死也不敢想象,他居然一夜间拥有了这等高深法术。他到底是何来历?绝对不是如他所言的一个寻常农家子弟吧? “想什么呢?” 一声轻问,打断韩凤娇的翻飞思绪。 韩凤娇蓦地回过神来,莞尔笑道:“没什么,只是感到震惊,龙公子这番变化,实在令人咂舌。” “谁说不是?”柳含烟笑靥如花,随声附和着抬手敲门:“咱又不打算长住,搭几间木屋也就得了,他却弄出这么大动静……咦!睡这么沉吗?” 话没说完,她忽觉有些奇怪,惊讶笑道:“连敲三遍,居然毫无回应,真是的。” “也许还未完全恢复。” “不会吧?”柳含烟口中疑惑,却也觉不无道理,于是又增加了敲门力度,随口笑道:“他睡觉时,爷爷说恢复七八层了,如今又睡了一个多时辰,应该没事了。喂,中堂,开门!” 叮叮又敲了两遍之后,柳含烟实在忍不住了,抡起拳头,砰砰砸了两下,微微一顿,听听还没有动静,再也沉不住气了,大声喊道:“中堂,韩姐姐来看你了,赶紧起床。” 喊声完毕,她凝神细听,屋内依然寂静无声。 第481章 人去楼空 “算了。”韩凤娇闻听柳含烟大声嚷嚷,忽觉羞涩,缓缓后退一步,婉言劝道:“也许太累了,明天一早再来吧。” “不对。”柳含烟不无惊讶道:“就算普通人,声音这么响,也该醒了,何况他现在的内力远在你我之上。” 韩凤娇猛然醒悟,心中一动,非常担心道:“你说——会不会伤势加重?甚或又昏睡过去?” “进去看看。” “可是,他若……” 可韩凤娇话未说完,柳含烟已经把门推开,大声嚷着跨进房门:“我们进来啦。大热的天,你还关着窗,中……” 声音戛然而止。 屋内虽然没有灯光,可月明之夜,屋内并非一片漆黑,影影绰绰中,屋内的大致情形一览无余——几步外的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出去散步了吧?”韩凤娇猜测道:“或者,在爷爷屋里?” “大半夜的,怎么可能去散步?”柳含烟断然否定道:“爷爷就在东厢房,过来时我特意看了,一点亮都没有,他们不能闭着眼瞎聊吧?” “那,两人一块出去呢?” “咦?这倒有可能。”柳含烟微微一愕,急忙转身便走,心急火燎道:“走,去看看。” 两人匆匆来到柳成荫所住的东厢房门前,柳含烟“砰砰”两下砸在门上,大声喊道:“爷爷,在吗?” “臭丫头。”柳成荫没好气地嚷道:“不在,回去休息。” “爷爷。”柳含烟听到柳成荫的回话,意识到龙中堂不在屋内,心中着急,哪里还顾得上柳成荫的不满,焦躁嚷道:“中堂不见了。” “哎呀,你这丫头。”柳成荫咕哝着开门:“呀,凤丫头也在,恢复如何?” “没事了,爷爷。”韩凤娇稍显害羞,急忙解释道:“我和含烟不放心龙公子,却发现他没在屋里。” “这有啥大惊小怪的?”柳成荫迟疑一下,忽又不无疑惑道:“不过,院里就我们两个大男人,他不该胡乱走动的。” “爷爷。”韩凤娇忽然心中一动,急忙试探问道:“您说,他会不会下山?” “噢——”柳成荫猛然醒悟,不由懊恼道:“糟糕,有可能,这小子。” “啊!那咋办?”柳含烟更加着急:“他肯定去找叶翠了,万一遇到那三个恶贼。” “昨晚,他还担忧三叹没消息,我劝他不用为担心,那小子猴精猴精的,不会……” “爷爷,说王三叹干吗?”柳含烟不耐烦地打断,着急问道:“现在怎么办?赶紧下山吧?” 柳成荫沉吟不语,缓缓走出房门,在院中踱了两步,又抬头看了看天,故作轻松道:“天就亮了,先去睡会儿吧。” “爷爷——” 柳含烟更加不满,恼怒地喊了一声,转身跑向大门。 “烟儿。”柳成荫急忙喝问:“干啥去?” “找他。”柳含烟头也不回,匆匆前行。 “胡闹!”柳成荫飞身跃到柳含烟身后,随手点住柳含烟的穴道,丝毫不理会柳含烟的大喊大叫,顺手扯到韩凤娇身边,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带她休息,明天一早再商量对策。” “爷爷。”韩凤娇双手托起柳含烟,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头,期盼道:“救兵如救火。” “傻丫头,你们也不想想。”柳成荫故作轻松道:“他能去哪里?无非什么黄家,或什么王府。凭他现在的功力,能不能救出叶翠不好说,全身而退还是易如反掌的。若你们去了,反而会平添累赘,懂了吧?” 韩凤娇顿时醒悟,觉得此话很有道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抱着柳含烟回房休息。 柳成荫望着韩凤娇走出院门,轻叹一声,依靠着走廊的立柱,缓缓坐在台阶上,抬头看看西沉天边的半个月亮,牵肠挂肚,怅然自语道:“这孩子,深更半夜的,连个问路的都没有,说不定辛苦一宿,连人家的大门都摸不着呢。” 其实,柳成荫担心的一点没错。 龙中堂还真不知道黄守仁和凌一统等人家住何处。 当时,他贸然施展“木遁术”,虽然建造出这么大的一片工程,却也导致他精疲力竭,差点虚脱,幸亏柳成荫和韩凤娇先后帮他输入真气,才让他有惊无险,很快恢复。 他在大功告成时虽然晕倒,并非极度虚脱导致,而是因为那时候他体内正充满着柳成荫和韩凤娇输送的真气。柳成荫和韩凤娇同时撤去真气时,他体内的真气耗尽,没能及时填补,形成内力真空,所以才会晕倒。 但是,随着柳成荫和柳含烟的两股真气又及时注入他体内,助他迅速激活丹田中的残余真气,流转全身,所以他也就很快苏醒过来。 柳含烟等到龙中堂醒来后才去救助韩凤娇,倒让龙中堂心怀不安,心想:应该先救韩凤娇。可他话到嘴边却没敢说出来,转念又想:人心多自私,关系有远近,人情有厚薄。危难之时,先救谁后救谁,都是随心而动,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也不好过于苛求。 可他正暗自嗟呀,柳成荫好像看透他心思似的,有意无意地劝慰道:“我看过韩丫头,也是用力过度急火攻心导致,并无大碍。” “那就好,爷爷。”龙中堂心中稍安,猛又想起叶翠,急忙问道:“三叹回来了吗?” “还没有。”柳成荫淡定宽慰道:“打问消息不是着急的事儿。也许,明天一早就能回来。” “说的是。”龙中堂暗暗失望,面上却若无其事,好言劝慰道:“爷爷,天不早了,您早点歇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柳成荫辛苦一天,早已感到疲倦,于是起身外走,却又不放心地劝慰道:“明天一早,三叹若无消息,咱们重新计议。” “是,爷爷。” 龙中堂把柳成荫送出屋门,望着柳成荫走进东厢房,踅身回屋,静静地坐在床沿上,心中却波澜起伏,思绪万千。 他从小时候一直想到眼前,思来想去,好像看到身陷囹圄的叶翠正翘首以盼,而他却不敢以身涉险,行若无事地在山上傻傻等待。 深深自责良久,他蓦地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找到叶翠,免得夜长梦多,更不能让她再遭受更多的伤害。 第482章 夜探王府 打定主意,他并未贸然行事,而是重新上床,盘膝打坐,静静的调息内力。 直到夜静更深,他侧耳静听,觉得人们都已安睡,于是关好门窗,轻身翻出院墙,展开轻功,一路狂奔,很快便赶到城墙脚下。 眼见城门紧闭,他不敢惊动守门官兵,急忙行至远离城门之处,避开城头上的巡逻哨兵,轻声念动咒语:“木遁·流云索。” 喝令声落,一条绿带凭空而现,一头缠在他腰间,另一头却径直飞向城头,好像一道绿色闪电似的,转眼便紧紧的绕在城头箭堞上。 眼见木遁术几乎无所不能,他大喜过望,急忙再次发出指令:“缩。” 刹那间,流云索带着他拔地而起,转眼便稳稳当当的落在城头上。 他站稳脚跟,发现刚好落在马道出口,更加惊喜,风驰电掣般跑下马道,很快便来到城门内大街上。 他顺着大街匆匆前行数十步,猛然想到一个难题,不由咯噔一下站住脚步,愕然愣住:不管先去哪家,不认识路啊! 若是白天,还可以向别人打问,可眼下夜深人静,找谁去问呢?总不能挨家挨户地查看门牌吧? 何况,京城内至少几万住户,若一一查验,只怕查到天亮也查不完一条街! 或者,问那些守城巡夜的官兵?还是随便闯入哪间房屋,好像强盗似的盘问屋主? 可是,正在他心急如焚束手无策之际,忽听左前方的不远处传来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梆——梆!梆!” 随即又传来打更人慢慢悠悠还略显沙哑的呼喊声:“子时已到,平安无事——” 闻听夜已三更,龙中堂猛然急中生智,飞身跃上房顶,冲着打更人所在之处飞驰而去。 他蹿房越脊,很快越过两条大街,远远看见一个身材瘦长的打更人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顺着大街正缓缓前行,敲响了第二遍梆点——“梆——梆!梆!” 梆子声落,打更人不急不慢地继续沙哑喊道:“天干物燥,防火防盗——” 可是,当他喊声完毕,抡起梆锤正欲打响第三遍更点之际,忽觉眼前一花,只见昏黄的灯光前倏然闪现一个身影。 他骇然一惊,愣怔瞬间,突然嚎叫一声,转身便跑,却被人一把抓住。 原来,龙中堂情急之下,不及出声,突然从房顶跃下,好像鬼魅似的,无声无息地落在打更人面前。 他没想到打更人如此胆小,吓得转身就跑,急忙一把抓住,却又深感抱歉,蓦地松手,好言宽慰道:“老伯勿慌,我不是坏人。” 打更人一看龙中堂虽然把他松开,却也情知难以逃脱,急忙扔下梆子和灯笼,磕头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龙中堂更觉惭愧,急忙扶起老汉,声音尽量柔和地劝慰道:“老伯别怕,在下并无恶意。再说了,您老细细打量,在下像个坏人吗?” 打更人眼见龙中堂倒还和善,稍稍安定,心想:坏人也不写在脸上,可口中却连连求饶道:“不不不,您当然不是坏人,您,您是杀富济贫的好汉。好汉老爷,我真的一贫如洗……” 龙中堂眼见打更人丝毫不信,也无心辩解,心中急躁,无奈之中,蓦地点住打更人的穴道,轻声询问道:“老伯,我是来寻亲的,只是不知亲戚家的详细住址,请您指点路径,好吗?” 打更人口不能言,可闻听龙中堂只是打问地址,心中却暗暗冷笑,心想:原来是个刚入道的毛贼,撒谎也编不圆满。老子打更几十年,什么人物没见过?寻亲访友?有大半夜来的吗?寻找大户人家吧?” 他心中暗笑,却连连点头,以示理解。等到龙中堂解开穴道,急忙装作恍然大悟地大包大揽道:“原来是投亲奔友的小少爷,您问我就对了,京城三十六大街一百零八小巷,谁家我都知道。” “多谢老伯。”龙中堂顿时大喜,急忙问道:“一位是百乐帮帮主黄守仁黄帮主,一位是武亲王爷凌一统,您应该知道吧?” “武武武亲王?”打更人吓了一跳,心想:这家伙好大的胆子,居然打王爷的主意!好啊,既然自寻死路,那别怪我不提醒你了。于是顺口应道:“武亲王府是知道的,可那个百乐帮,我只是听说过,实在不知黄什么人住哪儿?” 龙中堂一听打更人只知道一处位置,略感失望,可转念一想,等到了王府,说不定就能找到翠儿,即便找不到,从王府里随便抓个人,也许就能问出黄家的地址。 于是,他谢过打更人,依照打更人指引的方向又是一阵狂奔,不大一会儿便来到武亲王府门前的大街上。 远远望去,只见一座高大的照壁墙,隔着一片宽阔的广场和雄伟壮丽的王府门楼遥相呼应。 虽然此时夜静更深,可王府门前依然灯火通明——门前的六根大红圆柱上,分别高悬着一串栲栳大小的朱红纱灯。 他一阵惊喜,疾步来到王府门前不远处,隔着宽阔的大街抬眼望去,只见一块宽大的匾额高高悬挂在府门正中的门槛上方。 匾额金边红心,上面镶嵌着六个烫金大字——敕造武亲王府! 匾额下面,四扇大门紧紧关闭。 门前的台阶上,两排木桩似的守卫从大门口一直排到照壁墙前,远远望去,好像两排裹着侍卫军装的拴马桩。 眼见王府的守卫如此森严,龙中堂生怕打草惊蛇,不敢过于靠近,灵机一动,转而跨过大街,顺着王府院墙外的小巷匆匆绕到一处僻静之地,飞身飘进墙内。 他飘然落地,偷眼四望,只见周围树影婆娑,寂静无声,好像是一座花园。 他心中稍安,矮身躲在一株花树下,警惕的环视四周,暗自思忖:偌大的王府,也不知翠儿被关在何处?还要找人问问才好。 他正自思忖,忽听一声招呼:“怎么才来?等你半天了。” 他吓了一跳,以为有人招呼他呢,急忙顺声望去,尚未看到人影,却听一个女声柔柔应道:“夫人刚睡下,不然还过不来呢。大半夜的,找我干吗?” 第483章 幽会情侣 龙中堂虚惊一场,忽然暗自好笑,放下心来,透过树影远远望去,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孩已然匆匆走进视线,来到左前方十几步外的一株大花树下。 花树阴影中,飞快地迎出一个身材魁梧之人,不容分说,一把把女孩揽进怀里,轻声笑道:“当然是好事儿,一会儿告诉你。” 女孩半推半就地略一挣扎,任凭男子抱着她躲进树影,略带娇喘的催促道:“快说呀。” “着啥急嘛?几天没见你了。”男子轻声道:“告诉你,世子爷答应咱们的事儿了。” “真的?”女孩一阵惊喜,却又有些担心道:“只是,不知夫人会不会给世子爷面子?” “放心吧。”男子笑道:“世子爷说,他请求王爷,把你许配给我,夫人那边自然不会反对。” “太好了,琪哥,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去长椅那儿坐会儿好不好?” “不,琪哥。我对你说过的,只有,只有入了洞房,你才能动我……” 龙中堂听得脸上发烫,心跳加快,忽然伸手轻轻拍了自己一个耳光,暗自骂道:“翠儿正在遭受折磨,你还有心在这里听人家谈情说爱,真是狼心狗肺。” 愧疚自责中,他正想悄悄离开,突听刷啦啦一声轻响,顺声望去,只见琪哥已经把女子打横抱起,而女孩挣扎蹬腿之际,不慎蹬在花树上,弄得枝摇叶晃,哗啦作响,在万籁俱寂的静夜中,显得异常响亮。 他霍然一惊,急忙紧缩身子,躲进暗影,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大喝:“谁在那儿?出来!” 原来,几个王府守卫刚好巡逻至此,一眼看到这边情况异常,警告声中,已经匆匆奔跑过来。 女子顿时吓得惊慌失措,仓皇催促道:“快,快走……” 琪哥早已把女子放了下来,故作镇静道:“别怕,你顺花墙走,我去见他们。” “不行,半夜三更的,不准在院中乱走的。” “顾不得了,你快走。” 琪哥伸手把女子推进花树后边,转身迎着巡逻队走了过去。 可他刚刚迈出一步,眼前忽然晃过一个身影,轻轻在他耳边叮嘱道:“你们顺着花墙溜走,我去引开守卫。” “谁?”琪哥大吃一惊,发声问时,只见黑影在他眼前一闪,已经飘出十几步之外了。 琪哥以为看花眼了,急忙揉眼再看,却远远看到黑影已经飘到巡逻队附近倏然止步,轻声笑道:“对不起,诸位,走错地方了。” 众侍卫悚然一惊,正欲再问,只见身影一晃,早已飞上花园门口的一座房顶,眨眼不见踪影。 众侍卫大惊失色,无暇多想多问,早已有人惊慌喊叫起来:“有刺客,抓刺客。” 与此同时,负责敲锣报警的侍卫也已敲响铜锣——“哐哐哐……” 急促的铜锣声混着侍卫们的喊叫声骤然响起,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不仅异常响亮刺耳,也瞬间传出很远。 而这边的锣声余音未了,很快便听到其余方向也传来遥相呼应的铜锣声和呼喊声。 片刻间,王府内锣声震天,喊声四起,无数灯笼火把由点成线,迅速汇成几条闪烁游动的火龙,向后花园处迅速聚拢过来。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遭遇,琪哥简直像做梦一样,正自惊疑不决,女子却早已惊悟,匆匆转身回来,不容分说,一把扯住琪哥,迅速钻进墙根下更加稠密阴暗的花草丛中,顺着花墙匆匆离去。 就在他们两个有惊无险安然逃脱之际,花园门口已经挤满了王府的家丁和侍卫。 乱乱糟糟中,只听有人大声喝问道:“刺客呢?谁敲的锣?” “回大管家。”黑暗中有人回答道:“并没有看见人影,只见树丛晃动,以为里面藏着人呢,可过去一看,树下并没有东西。” “胡闹。”大管家大为恼火,厉声喝呵斥道:“王爷正在议事,却被你们惊扰,不想活了吗?” “请大管家恕罪。” “下不为例。”大管家严厉呵斥道:“从现在,不能捕风捉影,草木皆兵,要各行其是,严加防范,听到没有?” “是。”众人齐声应是。 “唉!你们这些混帐东西。”大管家又责骂一声,无可奈何道:“我去回禀王爷,都散了吧。” 眼见家丁侍卫们渐渐散去,龙中堂从花房顶上的通气孔后悄悄探出头来,警惕地东张西望,心中却喜忧参半。 忧得是武亲王府果然侍卫森严,能不能救出翠儿难以预料;喜得是这干奴才明明听到他说话,看见他的身影,却敷衍塞责,互相隐瞒。 俗话说,以小见大。 凌一统府中的家丁和侍卫,如此这般欺下媚上,敷衍塞责,那朝堂之上呢?凌一统又怎样面对成百上千的大小官员?如果文武百官俱都如此这般,何以保证国泰民安? 感慨嗟呀中,他远远看见大管家在几个侍卫的拥簇下匆匆前行,忽然灵机一动,急忙飞身而起,沿着屋脊紧追过去。 大管家在院中左拐右拐,龙中堂在房顶上逶迤前行,不大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僻静整洁的小院门前。 跟随大管家的几个侍卫倏然止步,训练有素地分立在院门两边,而大管家却推门进院,又反手关上大门。 龙中堂不假思索,飞身飘到院中的倒座房上,伏在廊檐上细细观望,只见对面三间正房里灯光明亮,人影闪烁,院中却并未张灯,甚至正房两侧的厢房和耳房内也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大管家匆匆来到正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道:“启禀王爷,刺客已经赶走。” “知道了,下去吧。” 大管家应声离开正房门,顺着回廊踅身走到西厢房的廊檐底下,默默坐在廊檐下的一张椅子上。 龙中堂看得清楚,暗自惊讶,心想:这里居然是凌一统的下榻之所,而这管家必定经常在此为凌一统值班守卫,倒也算得上恪守尽忠,兢兢业业。 眼见守卫如此森严,他不敢大意,更不敢贸然下地,东张西望地又审视片刻,发现正房东山墙外的耳房顶上,因有山墙遮挡,比其他地方更加昏暗幽静。 第484章 偷窥亲王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从穿堂绕到东厢房,又从东厢房跳上东耳房,蹑手蹑脚地来到耳房顶上,还没站稳脚跟,便听屋顶下传来凌一统的暴怒声:“别说咱们大荒王朝从未出现过这等丑事,纵观有史以来,也从未有过。所有史籍资料,几乎全部烧光,那始皇帝焚书坑儒,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是,孩儿防备不周,招此大祸,罪该万死。”一个声音沮丧回道:“请父王责罚。” “罚有何用?罚你,那些东西就能恢复吗?”凌一统虽然余怒未消,却声音稍缓,不无痛心道:“你初掌禁军,便发生这等丑事,实在难辞其咎。” 龙中堂不由一愣,心想:“凌云志还掌管禁军?” “是,孩儿先辞去禁军都统。” “胡闹。”凌一统更加不满的呵斥一声,稍稍一顿,又语重心长道:“禁军担负着京畿防务,岂能随便交于外人?” “可是,孩儿实在不知如何才能弥补这天大的过错。” “唉!好在今日早朝,皇上已经赦免于你,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凌一统轻叹道:“不过,虽然天恩浩荡,可我执掌朝纲,不能让百官觉得我徇私枉法。” “是,孩儿明白。” “嗯——”凌一统长出一口气,话里有话地宽慰道:“要说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你。你有没有想过,你刚与赫连守业交接完毕,就出现这档子事儿,你说奇不奇怪?” “是,孩儿也觉蹊跷。所以,在皇上责令刑部和顺天府尽快破案之前,孩儿已让枢密营统领雷奕明暗中展开调查。” “嗯,很好。”凌一统赞许道:“刑部和顺天府明处调查,枢密营暗处侦查,如此双管齐下,也好尽快将罪犯缉拿归案。” 龙中堂越听越糊涂,越听越好奇,总觉得和凌一统说话之人的声调语气与凌云志之前的语气语调大不一样——不仅比之前沉稳许多,对答之间,张弛有度,没有丝毫的纨绔作风。 沉吟之中,他终于按捺不住,决心看个清楚明白。 打定主意,他再次四下张望一番,眼见周围并无异状,只是院中有大管家把守,他不敢在屋顶前坡活动。 他顺势看向后檐,只见后面也是一片寂静,灵机一动,轻轻纵上正方屋顶的后坡,顺着后飞檐缓缓弓腰前行。 他蹑手蹑脚没走几步,发现屋檐下居然透出一束昏黄的灯光,急忙靠近,悄悄探出屋檐,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溜檐窗。 溜檐窗约有三尺余宽,两尺余高,紧紧贴着翘起的宽大飞檐,简直是个绝佳的偷窥宝地。 他急忙伏在屋檐上,稍一探身,脑袋垂在窗户外面,把食指伸到嘴角,沾点唾沫,轻轻戳开窗纸,眯着眼睛向屋里看去。 屋里灯光明亮,桌椅床铺等摆设一目了然,好像一间小小的卧室,不得不让他大感惊讶——堂堂摄政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衣食起居居然这么简朴,远不如他儿子凌云志那么风光排场。 感慨之中,他迅速环视一周,并未发现异常之处,稍稍放心,这才细细打量起房中两人。 只见一人背对着他斜斜倚靠在床头的靠背上,想必是正要休息的武亲王爷凌一统。 而端坐在凌一统床前椅子上的年轻人,正好面向龙中堂,看上去约有二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鼻直口阔,却分明不是凌云志,想必是凌一统的另一个儿子,正满面忧郁,犹豫不决地回道:“只是——” “嗯?”凌一统眼见此人话说一半,迟疑停住,诧异追问道:“什么?” “雷奕明说,国子监起火时,二弟,好像也在那里。” “啊?他在那里?这个混帐,居然不来禀报。”凌一统猛然坐直,生气吩咐道:“去,把他叫来。” “三更已过,二弟应该睡了。”此人急忙劝道:“何况,二弟常不在家。” “唉!”凌一统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宏儿呀,为父政务繁忙,无暇管教他们两个,你这做长兄的,一定要严加管教。” “是,父王。”宏儿稍稍犹豫,却帮着凌云志开脱道:“孩儿觉得,二弟虽然在场,纵火之事必定与他无关。至于四个侍卫诬告张祭酒之事,虽然看上去和他有所牵连,可他毕竟稍显年轻,或许被人利用也说不定。请父王明鉴。” 凌一统心中一怔,抬眼看了宏儿一眼,心想:世昌有意无意地数次暗示于我,说云儿似乎有夺嫡之意。如今宏儿刚掌禁军,就出现意外,是不是和云儿有所牵扯?若真是云儿搞出这么多祸端,必定心怀叵测。” 前思后虑中,他轻叹一声,肃然叮咛道:“你呀,事事总为别人着想,如此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以后怎么继承王位?怎么统帅百官?” “是,父王。”宏儿心中一凛,更加恭谨道:“孩儿会努力的。” “知道就好。”凌一统微微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道:“下去吧。” “是,父王。”宏儿躬身告辞:“孩儿告退。” “慢。” “是。” “玄先生可有消息?” 询问声中,凌一统却暗自思忖:这老家伙为何一整天未见踪影?难道是他一直在云儿背后出谋划策? “叶翠被劫后,玄先生追赶出去,至今没有消息。” 龙中堂听得清楚,顿时陡然一震,惊喜交加,疑窦丛生:翠儿居然被人劫走! 被谁劫走? 我和翠儿初到京城,除了刚认识的柳氏祖孙和韩凤娇等人,基本没有亲故好友,谁会出手相助呢?何况柳爷爷他们还都在蟠龙山上——啊呀!三叹下山来了,难道,翠儿被三叹救走了? 可是,三叹救走翠儿,为何没有回山呢? 再说了,有玄丝子在此看守,三叹应该难以救走呀? 难道另有其人? 一连串的惊疑猜测,让龙中堂惶惶不安百爪挠心,满心想转身离去查询叶翠的下落,可又不知从何着手,只好满怀期待,强自稳住心神,更加专注地盯着凌一统父子,期望再听到一些更加有用的线索。 第485章 物归原主 可是,凌一统缓缓倚在靠背上,稍显疲倦地挥了挥手,波澜不惊道:“知道了,回去吧。” “是,父王。” 宏儿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张了张嘴,欲说又止,愣神片刻,终于没说出来,转身又要离开。 凌一统早已敏锐察觉,纳闷问道:“宏儿,不会有事儿瞒我吧?” “没有,父王。” “刚才想说什么?” “我——”宏儿迟疑道:“父王,孩儿觉得,玄先生参与治国理政,好像不大合适。” “唔?”凌一统双眉一抖,随即垂下眼皮,淡淡道:“知道了,去吧。” 宏儿走出房门,回身轻轻关上房门,脚步声渐渐远去,很快又传来大管家的请安声:“世子爷走好。” “早点歇息吧。” 凌一统微微愣神,伸手轻轻拍了拍额头,轻叹一声,倦乏地倚在床靠背上,却听大管家在门前轻声问道:“王爷,早点歇息吧?” “是啊,要睡了。”凌一统道:“世昌啊,你也赶紧歇息,以后不用跟着熬夜,让别人替你伺候。” “是,王爷,奴才告退。” 眼见凌一统即将歇息,龙中堂觉得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正要起身离开,只见凌一统满腹心事似的叹了口气,居然又起身下床,向着他藏身处的墙根走来,很快便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不见身影。 他悚然一惊,愕然心想:糟糕!不会被发现了吧?还是趁早离开为好。 可他刚刚缩回身体,正欲翻身而起,忽听屋内响起“仓啷啷”的长剑出鞘声。 他又是一惊,急忙又贴回原处,顺势看去,只见凌一统双手捧着一柄长剑,正站在蜡烛前细细端详,而这把长剑,正是他交给凌云志的那柄祖传龙剑。 他又惊又喜,忽然想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而已成为卷入江湖纷争的武林中人。 既是江湖中人,又有父亲赐予的一身武功,那就应该守住祖传龙剑,更不能落在凌氏父子这种官宦之家,免得他们依仗龙剑,伤害更多无辜。 一念至此,他抬手便想甩出“流云索”,抢过龙剑。 可他尚未念动咒语,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响亮的公鸡叫,把他吓了一跳,急忙四下张望,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不由暗暗惭愧,心想:连公鸡叫都吓得心惊胆战,怎么在江湖上混? 他正暗自惭愧,忽听大街上传来五更梆子响:梆——梆!梆!梆!梆。 眼看天色将明,他更不敢迟疑,又把眼睛伸到窗户孔前,只见凌一统已把龙剑插回剑鞘,顺势放在正对窗户的小桌上,正转身走向窗户,似乎想把紧闭的窗户推开。 “真是天赐良机。”他顿时喜出望外,急忙轻声念动咒语:“木遁·流云索。” 刹那间,一条绿丝带细若蚕丝,快如闪电,无声无息,透窗而入,眨眼便缠住龙剑又腾空而起,又冲他迎面飞来,“嗤”的一声轻响,已经穿破窗纸,飞到窗外,稳稳落在他的手中。 他惊喜满怀,再也不敢逗留,提着长剑,蹿房越脊,飞驰而走,心中也暗自合计:王府丢失龙剑,必定全城搜捕,反正翠儿已被人救出,还是赶紧回山,重新商量对策为好。 果不其然,他一路疾驰,刚刚越过一道大街,便听王府方向传来阵阵急促的敲锣声和仓皇杂乱的呼喊声。 他生怕王府高手循迹追来,不敢下地,继续在房顶上一路狂奔。直到再也听不到王府那边的嘈杂声,他才稍稍放下心来,下意识的四下张望,只见天色已然微微放亮,淡淡晨雾中,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早起之人。 他生怕被人发觉,急忙找个僻静之处飘身落地,整整衣裳,故作镇静地顺着大街向西城门匆匆走去。 眼看雄伟高大的西门城楼已经近在眼前,可大街上却依然风平浪静,不得不让他暗自惊讶,心想:离开王府足有一炷香时间了,为何街上还如此平静?难道王府没有派人出来搜捕? 暗自思忖着,他渐渐来到城门不远处,眼见天色尚早,城门还没有开启,许多意欲出城之人,正三五成群地拥挤在门洞前的左右两侧,等候开门放行。 他做贼心虚,手中还拎着刚刚抢来的传家之宝,不敢过于靠近,左右查看,发现右前方的一间店铺前搭着一片宽绰的简易凉棚。 凉棚面朝大街,背倚商铺前墙,东西两侧用苇席遮出两面简陋的围墙。靠东边的苇席墙下摆放一张小桌,几把木凳,不仅可以歇脚,两边的篱笆墙也是有效遮挡耳目的一道天然屏障。 天色尚早,商铺还没有开门,凉棚下空无一人,在这里稍作等候,再好不过。 于是,他快步来到凉棚下,又四下查看一番,觉得确实无人注意,才稍稍放心,把龙剑放在小桌下面,正想坐下,背后突然闪出一道身影,一只大手径直抓向龙剑,连声笑道:“哈哈,居然拿到龙剑,你小子本事不小。” 他早已听到动静,眼疾手快,一把抓过龙剑,侧身躲闪,却见来人正是王三叹,不由惊喜交加,连声询问道:“你为何在此?你把翠儿带哪儿去了?” “先别说这些,你小子越来越利索了。”嘻笑声中,王三叹顺手又抓向龙剑,毫不客气道:“给我看看。” 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却急着确认叶翠的消息,于是不再躲闪,顺势把龙剑递给王三叹,不以为然道:“一把长剑,有什么好看?你若喜欢,送你也行。” “真的?”王三叹大喜过望,一把抓过龙剑,示意龙中堂一块坐在桌前,开心笑道:“来来来,坐坐坐,老弟,你说真心话?” “这还有假?”龙中堂笑道:“我都能送给凌云志,何况你多次仗义相救?一把剑算得了什么?” “好,说话算话,不算是王八。” 王三叹惊喜地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生怕龙中堂反悔,一把把龙剑抱在怀中,忽又顿住,稍嫌不好意思地看看龙中堂,讪讪笑道:“老弟,我这人不愿白占便宜,不如——你说个条件。” 第486章 改了招牌 “哪有什么条件?”龙中堂着急问道:“你把翠儿带哪去了?” “什么?”王三叹一愣,惊讶反问道:“叶翠?不在百乐帮吗?” “不在百乐帮,在武亲王府被人救走了。”龙中堂顿觉不妙,无可奈何道:“还以为是你呢……” “管他是谁呢?”王三叹不以为然道:“只要救走就是好事儿啊。” “唉!”龙中堂忧心忡忡道:“不知是敌是友,有什么好的?” “肯定是好的。”王三叹满怀信心道:“你想,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朋友,既然从凌云志的家里救走人,那就是凌家的敌人,也就是咱们的朋友。” “那姓马的呢?”龙中堂不满抱怨道:“你还说翠儿在他们手里呢,他们是你的朋友吗?” “呃,这倒也是。”王三叹悚然醒悟,暗自惭愧,讪讪道:“这样吧,老弟,你送我龙剑,我也不好意思白要。我马上帮你打探姓叶的下落,如何?” “那是再好不过了。”龙中堂淡淡回应一声,却又纳闷道:“三叹,咱们分开一天一夜,你没去找翠儿吗?” “那哪能呢?”王三叹难得一见的稍显羞涩,满面沮丧道:“别提了,我把风云会和黄守仁家都翻遍了,也没找到那小子的踪影,只好赶往武亲王府,可我刚从一处小院冒出头来,他们就敲锣打鼓叫喊抓贼。” 龙中堂愕然一愣,顿时心中雪亮,心想:那也太巧了,应该是我刚刚取来龙剑,他便赶到了。 王三叹一看龙中堂沉默不语,以为龙中堂不信,急忙解释道:“我生怕遇到吐丝怪,又觉天快亮了,急忙逃了出来,可刚到这儿,就看见你了。” “那就先回山吧。”龙中堂无奈道:“省得爷爷他们担心。” “不成不成。”王三叹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心有不甘道:“我若这样回去,柳老头和韩凤娇她们,还有你那相好的……” “三叹!”龙中堂脸色一红,正色道:“别胡说八道,我和烟儿是清白的。” “好吧好吧,怪我怪我。”王三叹倒也能屈能伸,急忙赔笑道:“再说了,就算他们不嘲笑我没找到叶翠,我还担心他们不会让你把剑给我。就算你心甘情愿,他们也会想法抢走的。” “不会吧?”龙中堂微微一怔,心想:这也不无可能,于是好言宽慰道:“放心吧,我会说服他们的。” “那多没面子,好像我死皮赖脸似的。”王三叹嘻嘻笑道:“不过,若我帮你救回叶翠,那又另当别论了。” 说着,王三叹忽地站起身来,催促道:“呀!我想起来了,老弟,走走走,我带你去见她。” 龙中堂一愣,愕然道:“谁?” “叶翠啊!” 王三叹不容分说,拎着龙剑,转身便走。 龙中堂急忙起身相随,却听王三叹问道:“你想,叶翠得救后,首先去找谁?” “应该是我吧?” “她去哪儿找你?” “对啊!”龙中堂顿时恍然大悟,急忙分析道:“翠儿不知咱们去了蟠龙山,不是去客栈,就是去国子监,或者是韩家宅院。” “笨呐你。”王三叹笑道:“国子监乱成一锅粥,早被官兵封锁,客栈又被百乐帮监视,她肯定不会去这两个地方。” “对对对,翠儿那么聪明,一定会这样想的,那就快去……”话说一半,龙中堂心中咯噔一下,又猛然怔住,不无担心道:“糟了,韩家宅院也被人占了。” “什么?”王三叹更加惊讶,不满笑骂道:“咱们刚离开不过一天多,居然有人趁火打劫?真他妈欠揍……” “那也得去看看。”龙中堂心想:翠儿遇到那个蛮不讲理的丫头,不知会不会再出意外,急忙连声催促道:“走走走,边走边谈。” 催促声中,龙中堂大步跨出草棚,王三叹急忙追上,两人并肩而行,大步流星地奔向韩家宅院。 行走之中,龙中堂把遇见李胜男的经过简明扼要的叙说一遍。当他说到把另一把龙剑送给李胜男之时,气得王三叹捶胸顿脚,连连责怪:“你这小子,到手的宝贝居然送人,真是败家玩意儿。” 此时,路上行人已多,王三叹连声叫嚷,顿时招来许多诧异的目光。 王三叹满肚火气,不仅对众人的目光不管不顾,反而有气没处撒似的冲着路人连声怒喝道:“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珠子。” 龙中堂好气又好笑,更不想惹事生非,急忙拽着王三叹远远躲开那些满面不悦的人们,一路小跑,匆匆疾行,很快来到韩家宅院门前,却已经旭日东升,朝霞满天。 龙中堂踏上台阶,正欲敲门,却听王三叹“咦”了一声,指着门槛上方不满嘲笑道:“你看你看,一天不见,居然换了门匾,她手脚倒是蛮利索的。” 龙中堂定睛一看,只见大门上悬挂的匾额已然由原来的“步月迎风”换成了“龙剑门”。 他又惊愕又好笑,却也不以为意,可王三叹却像苦大仇深似的非常不忿,一步跳上台阶,怒喝声中,抬脚便踹:“姓李的,给我滚出来,还我宝剑。” 龙中堂没想到王三叹居然如此鲁莽,吃惊之中,再想阻挡却为时已晚。 只听厚实沉重的大门“嗡”的一声巨响,蓦地被踹开足有两尺多宽一道门缝,旋即便响起缓缓开启的“吱呀”声。 随着大门缓缓开启,两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一高一矮,一样苗条,柳眉倒竖,怒目圆睁,一左一右,好像两尊俊俏门神似的,手提长剑,并肩挡在门前。 面面相对,身材稍矮的姑娘大声喝道:“岂有此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来龙剑门撒野?” 王三叹哪会把两个小姑娘看在眼里?抬手一指,沉声威吓道:“谁是姓李的?” “都不是。”龙中堂不想惹是生非,急忙拦在王三叹身前,冲两个姑娘道歉道:“两位勿怪,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谁?” “请问,有没有个叫叶翠的人前来打扰?” “没有。” 第487章 三叹发誓 “噢。”龙中堂稍稍放心,略一思忖,急忙又问:“那,有没有谁——来打问过龙中堂?或韩凤娇、柳含烟什么的?” “没有。” “噢。”龙中堂又是一呆,有些无计可施,微微愣神,无奈又道:“那,若以后有人来打问我们,麻烦……” “闪开。”王三叹不等龙中堂把话说完,冷不丁地把他推开,不满喝道:“说什么废话。让她们搬家。” 甚至,还没等龙中堂反应过来,王三叹又冲两个姑娘狠狠喝道:“快把姓李的给我叫出来。” “岂有此理!”稍矮姑娘挺剑便刺,厉声喝道:“清瑶,上。” 那个叫清瑶的细高姑娘应声而上,两柄剑左右并进,几乎同时刺到王三叹胸前。 王三叹大嘴一撇,好像没看见长剑刺来似的,一手拎着龙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另一手微微一抬,轻轻松松,便把两柄剑刃同时捏在手中,揶揄道:“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什么龙剑门?里头还有多少人?都喊出来吧。” 两个姑娘手握剑柄,面红耳赤,互相对视一眼,松开长剑,忽然转身便跑。 王三叹眼疾脚快,一个箭步追至她们身后,迅速点住两人的穴道,厉声喝道:“快说,姓李的在哪儿?” “三叹。”龙中堂急忙追上前来,息事宁人:“别惹事好不好?还有要事。” “不行,她们抢占韩家宅院,这事儿不能这么了结。”王三叹不满地瞪了龙中堂一眼,不容置疑道:“你一边待着,这事儿不用你插手,先说好,要过来龙剑也是我的。” 龙中堂颇感不耐,甚至转身要走,却又怕王三叹再做出格之事,正欲再劝,却见王三叹阴恻恻地恐吓道:“本少爷不打女人。谁能告诉我龙剑在哪里,就先放了谁。” 两个姑娘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声不吭地瞪着王三叹。 王三叹冷冷一笑,围着两个姑娘缓缓转了一圈,忽然“嘻”的一声怪笑,嬉皮笑脸道:“本少爷最近手头颇紧,听说一些堂子缺少姑娘。你们虽然不算太俊,可也不算太丑,将就将就,也许能卖个三五十两。” 两个姑娘脸上一红,不知是害怕还是羞愧,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王三叹,清瑶却色厉内荏地轻声喝道:“你敢动我们半根头发,掌门一定饶不了你。” “哎哟,我好怕哟。”王三叹故作夸张地哆嗦一下,忽然一把抓住清瑶的头发,作势欲薅,咬牙切齿道:“先把你薅成秃子,看她能把我怎么样?” “三叹!”龙中堂再也忍耐不住,心想:可不能任他胡作非为,急忙喝道:“别欺负人家,你去屋里搜查就是。” “你傻么?”王三叹回头瞪了龙中堂一眼,心想:我不过吓唬吓唬她们,你充什么好人,于是不满道:“龙剑肯定在姓李的手里,何况,见不到她,总不能让她们白白占用韩凤娇的宅院吧?” 龙中堂觉得王三叹说得也有道理,只好轻声劝道:“两位姑娘,你们掌门去哪里了?还有,你们的其他人呢?昨天早晨,李胜男身边还有两位姑娘呢。” “哼!你们不要一个黑脸一个白脸,不会告诉你们的。”另一个姑娘虽然稍矮一些,可性格似乎更加倔强,傲然道:“有本事杀了我吧。” “瞧瞧,瞧瞧。”王三叹不满地瞪了龙中堂一眼,旋即一脸坏笑地看向矮个姑娘:“真是可爱的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呀?” “管得着吗?”矮个姑娘气愤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有志气,我喜欢。”王三叹阴森森地笑道:“本公子时间紧张,没空陪你们闲扯,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告诉我,你们的掌门在哪里……” “不知道。”矮个姑娘断然拒绝道:“知道也不说。” “好,算你狠。”王三叹一愣,咬牙切齿地笑道:“好啊,那就选第二条路吧。中堂,带火没有?” “火?”龙中堂一怔,不明白王三叹的意思,随手摸出火折,莫名其妙地问道:“干吗?” 王三叹一把抓在手中,在两个姑娘面前一晃,阴冷笑道:“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再把这俩妞送到堂子换酒喝。” “你,你敢?”矮个姑娘厉声呵斥道:“在这儿惹祸,株连九族。” “哼!”王三叹轻蔑笑道:“前天夜里,老子一把火烧了国子监和皇史库,你说老子敢不敢?” “三叹!” 龙中堂一看王三叹居然把这件天大的祸事抖落出来,不由大惊失色.,哭笑不得,却也真怕王三叹一把火烧掉这所宅院,急忙对两个姑娘劝说道:“说出你们掌门的下落,我们也不把她怎么样。若烧掉这里,掌门人饶不了你们不说,还要把你们卖到堂子,你们怎么不知轻重呢?” “不说,打死也不说。” 矮个姑娘还真是烈性,不等龙中堂说完便厉声回绝。 龙中堂不由暗自钦佩,王三叹也暗暗叫好,心想:这小妮子若嫁给我,倒也蛮好的。 可是,矮个姑娘话音刚落,清瑶却颤声说道:“你,你们保证不伤害掌门,我,我就告诉你们。” “那是当然啦。”王三叹正左右为难,闻听此言,不由眉开眼笑,心想:老子找到那丫头,抢过龙剑就跑,自然不会伤人,于是忙不迭地保证道:“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伤害她的。” “清瑶,你。”矮个姑娘勃然大怒,喝道:“你看他们两个,贼眉鼠眼的,能相信吗?” 清瑶微微一怔,又看向王三叹,道:“你发誓。” “真让你们磨叽死了。”王三叹急得龇牙咧嘴,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举起手来,故作严肃道:“我王三叹对天发誓,绝对不伤害她们的掌门,若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一辈子娶不上老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矮个姑娘看到王三叹发誓,心中稍安,只是对王三叹嬉皮笑脸的样子颇感不放心,于是看向龙中堂,喝道:“你也发誓。” 第488章 言而无信 龙中堂一脸无奈,又想尽快离开这里,只好学着王三叹的样子,举手发誓一番,无奈问道:“可以了吧?” 清瑶也看向矮个姑娘,轻声问道:“清芷,可以了吧?” “好,告诉你们也行。”清芷咬牙切齿道:“不过,我们要一块去,省得你们说话不算。” “随便啦。”王三叹笑道:“腿长在你们身上,爱去哪儿去哪儿,就是撅尾巴上天,老子也管不着。” “你才上天呢。”清芷却一句话都不吃亏,反唇相讥道:“不对,你这德行,才不会上天呢,只会下地狱。” “好了好了,我们都下地狱,可以了吧?”王三叹急于见到另一把龙剑,也不再争口舌之利,急忙赔笑道:“现在能说了吧?” “保国寺。”清瑶道:“其实你们不用问,掌门也会派人大肆宣扬的。” “大肆宣扬?”王三叹一怔,愕然道:“宣扬什么?” “以剑会友,诚交天下英雄,壮大我们的龙剑门。”清芷不无自豪道:“掌门正在保国寺召开比武大会,哪位英雄有幸夺魁,就把龙剑赏赐与他,成为我们龙剑门的大护法。” “可笑。”王三叹哈哈大笑道:“抢来的东西,居然还拿出来显摆?罢了罢了,本少爷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先去会会她。” 说着,王三叹转身就走,却听清芷着急喊道:“喂,你还没有给我们解穴呢。” “你们那么有本事,自己解吧。”王三叹一脸坏笑,大摇大摆地走向大门,身后却传来清芷恼羞成怒的叫骂声:“卑鄙无耻,说话不算,算不算个男人?” “好了好了,我来吧。”龙中堂觉得过意不去,轻声问道:“哪个穴位?” “喂,你什么意思?”王三叹回过身来,不满地瞪着龙中堂。 龙中堂也不搭理王三叹,真诚地看着清瑶和清芷,催促道:“快说啊。” “足三里。”清芷嘴快心直,看向清瑶:“姐,你呢?” “委中。”清瑶无可奈何道:“谢谢公子。” “不用客气。” 龙中堂脚尖轻点,踢起两粒小石子,准确无误地打在清瑶清芷身上,默默拱手,转身便走。 “哇!你这小子,功夫大长呀。” 王三叹大吃一惊,心想:这小子的武功好像又增加许多,到底什么原因呢?正想追问,却听清芷在身后喊道:“喂,说好一块去的,等等我们。” 王三叹一愣,一把扯住龙中堂,回头哈哈一笑:“一块去?好啊,那就看你的脚丫子能不能跟上了。” “当然跟得上。喂——” 清芷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花,王三叹和龙中堂已然凭空消失,不见踪影。 王三叹急于见到另一把龙剑,再无心和两个姑娘纠缠,更怕两人一路跟随,招三惹四,耽误工夫,眼见两人大呼小叫地跟了上来,急中生智,展开土行术,一把把龙中堂拽进地下。 龙中堂吓了一跳,生怕泥土迷眼,急忙闭上眼睛,惊慌嚷道:“小心小心。” 可他说话声中,只听耳边呼呼生风,周遭凉风习习,忍不住把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一丝缝隙,顿时霍然一惊,赞叹不已。 其实,龙中堂已经被王三叹施展“土遁术”搭救过两次。 第一次,是前往状元楼的路上,他们遭到马不行哥仨的偷袭;第二次,他差点被凌云志打死,被王三叹和韩凤娇还有柳含烟联手救走。 非常遗憾的是,尽管他经历了两次“土遁术”,可没有一次在神志清醒下亲身体验,更不知道王三叹在地下如何行走。 如今他神志清醒,微微睁眼之际,只见周围不仅不像他想像的那样泥沙横行,一片漆黑,反而好像在水中滑翔似的,不仅周遭绿莹莹的一片明亮,一切事物看得清清楚楚,就连地面上的一切也看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他惊喜交加,不由睁大双眼,脱口赞道:“啊呀,太了不起了,简直是腾云驾雾。” “腾云驾雾算什么?”王三叹更加得意,哈哈笑道:“以后,你好好讨我欢心,说不定哪天高兴,把它传授与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哪儿能呢?”龙中堂笑道:“在下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却也略知一些规矩,这种独门绝技,哪能随便传授外人呢?” “这哪是什么独门绝技?”王三叹笑道:“不瞒你说,这手绝活,我师父都不会,那是……糟糕!” 王三叹话说一半,突然伸手捂住嘴巴,讪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差点说漏嘴,有机会再告诉你。我这人啊,不仅玉树临风眉清目秀,而且向来说话算话,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更有一身功夫……” 一时间,王三叹几乎把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词都用在自己的身上,听得龙中堂哈哈大笑,似乎把连日遭遇的所有烦恼郁闷也驱散许多。 然而,王三叹闻听龙中堂发笑,忽觉龙中堂笑声不善,于是停止自吹自擂,不满笑道:“你这家伙,不服是不?要不出去比试一下,看你哪样谁能胜的过我?不过,读书认字不算,还有,唱歌跳舞不算,嗯,那个,弹琴画画什么的也不能算……” 王三叹话没说完,龙中堂忍不住又笑,连连摆手道:“不用比不用比,甘拜下风,三叹兄各方面都远胜在下。” “这还像话。”王三叹倒不在意龙中堂是不是真心夸赞,自嘲似的笑道:“哪怕你言不由衷,老子听着也舒服,出去吧。” “到了吗?”龙中堂一怔,愕然问道:“这么快?” “这还是慢的啦。” 说话之际,龙中堂突觉眼前一亮,已从周遭碧绿中闪现在明媚的阳光下。 他急忙环顾四周,只见他和王三叹正站在一株巨大的青松旁。 青松向东几丈远处,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深绿色巨石牌楼,被刚刚越过树梢的艳艳红日照射得闪闪发光。 牌楼足有三层楼高,三间四柱,正中镶嵌着三个鎏金大字——保国寺,在万道霞光的照耀下,迸发出耀眼的金光,既显得庄严肃穆,还有几分富丽堂皇。 第489章 祈年台上 再往南看,一溜数间两层木楼,楼前几步远处还有一座小小的钟亭,亭子里悬挂着一口硕大的铜钟,铜钟旁边悬挂着一根粗大的圆木。 龙中堂微微一愕,忽觉好笑,心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想必就是说得这地方吧?可是,寺院不是有专门的钟楼吗? 胡思乱想中,只见钟亭前方砖铺地,平整宽阔,行人络绎不绝匆匆而过,不由大加感慨,心想:太阳刚升,就有这么多人来烧香拜佛,皇家寺院的影响力毕竟非同小可。 “快看快看。”王三叹自从钻出地面,两只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高台,并没有注意龙中堂心不在焉,着急问道:“台上那么多女的,哪个是抢龙剑的?” 龙中堂急忙顺势望去,只见北边院墙处立着一道粉妆彩绘的巨大影壁。 影壁正中,画有数十座亭台楼阁,而这些亭台楼阁,却又掩映于山川河流之中。 龙中堂看得一怔,心想:此画含义似乎代表着万里河山,安居乐业——但凡谁有这种想法,便有巨大的谋逆嫌疑,保国寺的僧众居然如此描绘影壁,似乎有些胆大妄为了吧? 惊疑思忖着,他顺势往上看,只见图案最上边的正中央处,镶嵌着三个车轮大小的鎏金大字——祁年台。 祈年台的左右两侧,红通通的高大圆柱子上,分别悬挂着一副金光闪闪的对联。 上联是:雷霆雨露沐天恩; 下联是:社稷江山承地情。 龙中堂恍然大悟——想必这里是皇上前来祭祀天地之处,难怪敢在影壁上描绘江山社稷。 可是,当他看到祁年台上的十几个年轻女孩之时,顿时又惊讶又好笑,心想:如此庄严之处,居然让这么多女孩子在此莺歌燕舞,保国寺的僧众不怕皇家怪罪吗?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一个女孩,拎着一面铜锣,一边敲打着一边绕台而走,顿时把满院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嘻嘻哈哈,你推我搡,纷纷拥挤到祁年台周围。 王三叹看得一头雾水,大惑不解地看着台子上那些女孩,诧异问道:“这是干吗呀?比武招亲?还是比武打擂呀?” “他们昨个儿满城发帖,您不知道?”旁边一个年轻人接口笑道:“今天是龙剑门正式成立的好日子,要在这里办什么龙剑观摩大会。” “观摩大会?”王三叹更加好奇,不屑笑道:“观摩龙剑?龙剑有什么好看,我看还是观摩小姑娘吧?” “谁说不是?”年轻人随着王三叹嘻嘻一笑,忽然收敛神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叮嘱道:“可别乱说。您想,这里是皇家寺院,那边是皇上每年祭天的祁年台,若没有什么背景,保国寺的这些秃驴,哪敢答应?” 龙中堂暗暗点头,非常欣赏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心想:这人看事倒也明白。 就在这时,他一眼看到祈年台上的女孩群中匆匆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昨天一早跟在李胜男身边的两个女孩。 这两个女孩分别手捧一个卷轴,同时走到影壁两侧,互相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同时飞身而起,好像凌波仙子似的,飘飘跃上两丈余高的影壁墙,引得台下人群不约而同的发出一阵赞叹。 两个女孩迅速站稳身形,缓缓转过身来,同时展开手中的卷轴,稳稳地挂在影壁墙上。 卷轴打开,原来也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以武会友,诚招天下壮士; 下联是:赏剑选才,共创世间豪门。 王三叹哑然失笑,转而看看龙中堂,嘻嘻笑道:“他奶奶的,还真是比武招亲,老弟,待会儿上去比划几下,一人赢几个小姑娘,回家做老婆。” 龙中堂哭笑不得,急忙冲着王三叹努嘴示意,小声劝道:“别乱说,主角出来了。” 王三叹急忙看向祈年台,只见一个二十余岁的姑娘,双手捧着一柄红布套着的长剑,大踏步地来到影壁正中,迅速抽掉剑套,把长剑稳稳当当地悬挂在影壁墙的图案正中处。 “龙剑!”王三叹惊呼一声,急忙问道:“她就是那个什么什么男?” “李胜男。”龙中堂点头应道:“武功不错,你要小心。” “岂有此理。”王三叹笑道:“一个女孩子,还用我动手?给他来个神不知鬼不觉,不就完了么?” 王三叹话音刚落,锣声也戛然而止,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李胜男缓缓走到祈年台前面正中,倏然站定,朗声说道:“诸位乡亲父老,小女子李胜男,给大家请安。” 李胜男开场声中,院中众人的目光几乎全部放在龙剑身上,好像没有人在意她说话似的,依然七嘴八舌,嘁嘁喳喳,说个不停。 但是,李胜男的轻声细语,却像丝毫不受那些嗡嗡的嘈杂声干扰似的,徐徐道来,娓娓动听,好像就在每个人耳边倾诉似的,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王三叹大感惊讶,脱口赞道:“妈的,这丫头看上去文文弱弱,这份功力倒也不可小觑,好像比韩凤娇还要强些。” 龙中堂未及回话,忽听祁年台上又响起铜锣声,敲锣的女孩大声吼道:“掌门训话,请大家肃静,肃静!” 果然,闻听女孩高声呵斥,台下顿时安静许多,只听李胜男继续说道:“小女不才,却有木兰之志,自幼习文练武,力图为国尽忠,为民造福。” “好啊,有志气。” 人群中不知是谁忽然一声大喊,顺便还拍起巴掌,引得台下众人群起效仿,骤然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和凑热闹似的喝彩声。 李胜男稍稍一顿,等台下寂静下来,继续说道:“当今天下,虽然国泰民安,四海靖平,却也不时有些跳梁小丑为非作歹,危害百姓。因此,小女子想把所有心怀正义的有志之士聚在一起,群策群力,惩恶扬善。” 说到这里,李胜男稍稍侧身,反手一指挂在影壁墙上的龙剑,道:“小女悲悯之心,感动上苍,特赐上古神器,名曰‘龙剑’,为不负天恩,达成所愿,小女创建‘龙剑门’。” 第490章 捕快缉拿 “喂,说那么多干吗?”人群中有人喊道:“昨天的请帖上已经写得很明白了,不用再啰嗦了,直入正题吧。” 李胜男并不理睬插话之人,依旧朗声宣告道:“龙剑既为上天所赐,小女子不敢独享,特举办观摩大会。一来,让大家共赏神器,二来,若哪位有识之士对神器略有所知,龙剑门不仅会重金酬谢,也会请他加入龙剑门,担任高职,有福同享。” “好个有福同享。”王三叹笑道:“老弟,这小妞长得不赖,若肯嫁给我倒也不错,我们两口子一人一把……” 龙中堂默然一笑,道:“别打岔,听她讲完。” 王三叹倒也听话,急忙听李胜男继续说道:“第三,希望在场的诸位贤达良善,踊跃加入龙剑门,和我们同心同德,打造不朽事业。” “闪开闪开,顺天府办差,闲人闪开。” 李胜男话音刚落,一阵大喊大叫的呼喝声疾速传来,随即便见山门处的人群一阵骚动。 人影攒动中,十几个捕快抡着马鞭,噼里啪啦,连抽带打,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一时间,众人惨叫连连,四下躲闪,很快便闪出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人巷。 十几个捕快顺着人巷很快闯到祁年台下,呼呼啦啦,倏然止步,指着悬挂在影壁墙上的龙剑,七嘴八舌,大嚷起来:“就是它,没错。” “上。” 班头一声令下,十几个捕快噌噌跳上祁年台,二话不说,迈开大步,奔着龙剑跑了过去。 可他们刚刚靠近影壁墙三四步远,突然像撞到一堵无形无影的墙上似的,大叫一声,纷纷倒退几步,甚至还有两个收脚不住,一屁股坐在祁年台上。 台上台下顿时响起一阵哄笑,甚至还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众人看到这群卑污衙役的丑态,从心里解气,有些胆大之人便趁乱释放一下心中的怨恨。 眼见如此怪异之象,莫说寻常众人,就连龙中堂也大感惊讶,急忙问道:“无影无形,居然把人挡在三尺之外,三叹,这是什么武功?还是什么法术?” “你问我?”王三叹头也不回,冷冷笑道:“哼哼!我问谁?” “诸位乡亲父老,这便是上天护佑的法力。”李胜男似乎毫不在意身边的这些衙役,波澜不惊地对台下喊道:“龙剑法力,是赐予天下众生的,是为民造福的,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是不会得到龙剑庇护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台下众人亲眼目睹龙剑的威力,顿时对李胜男深信不疑,好多人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高高举手,大声喊道:“我愿加入龙剑门。” 世上很多事,往往就是这样——只要有人打头,其余人便不甘落后,不大一会儿,便有几十上百人拥到台前,大呼小叫,你争我挤,纷纷希望加入龙剑门。 捕快班头原本站在台下,眼见手下的兄弟狼狈出丑,而身边众人又不管不顾地拥挤过来,顿时怒不可遏,蓦地跳上祁年台,冲着台下厉声喝骂道:“造反呐你们?他们是钦犯,谁敢瞎掺和,一律同罪,都他妈滚!” 刹那间,祁年台下,鸦雀无声。 对台下众人来说,顺天府捕快头的身份几乎比皇帝老爷还要重要。 皇上虽然是九五之尊,可他高高在上,和黎民百姓的切身利益似乎相距甚远。而顺天府的捕快就不一样了——他们就像幽灵似的,每天混迹于街头巷尾,谁家有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们的关照。 若谁家不幸吃上官司,托关系走门路,上下打点之时,也少不了这些三班衙役的好处,而作为他们顶头上司的捕快头,几乎就是平头百姓眼中的土皇帝。 大多数的老百姓可能一辈子见不着皇上,可眼前的这位土皇帝却几乎睁眼闭眼就能见到的。 如今,这位土皇帝在这里大声呵斥,万一把谁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捕快头的一声怒喝,就像好大一盆冷水骤然泼在台下众人头上似的,把群情激动的火热情绪瞬间浇了个透心凉,不仅顿时鸦雀无声,而且很快品过味来,纷纷争先恐后地往山门外挤去。 眼见祈年台前乱成一团,王三叹瞥了一眼龙中堂,嘻嘻笑道:“老弟,咱是趁火打劫?还是等狗腿子走了再说?” 龙中堂正出神地望着潮水般退却的人群,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并没有理会。 龙中堂心想:这些捕快刚到这里,便宣布李胜男等人是钦犯,必定不是因为眼前聚会之事。 若因眼前之事,必须先抓住这些人审讯之后,再由朝廷定罪。可是,但凭李胜男能在保国寺召开大会的本事,顺天府也不会不掂量掂量她的背景就前来缉拿。 所以,这些捕快之所以闻声而来,十有八九是奉了凌一统的指令。 只要有了凌一统的命令,那就等于奉旨办差,谁敢说半个不字? 而且,捕快头对这其中的规则心知肚明,进门之前,他不会不掂量掂量,谁家孩子这么大胆,盗窃武亲王爷的宝剑不说,居然还敢明目张胆的在保国寺宣扬? 尤其是捕快头带着一班兄弟来到这里后,发现这丫头居然丝毫不怯,不由更让他心中嘀咕:这人还真不能过于得罪,万一其中另有别情,免得再得罪她背后的大人物。 如今一看台下众人被他呵斥震住,捕快头不由暗自得意,打算趁着余威,半劝半吓,让李胜男认罪伏法,带着赃物,顺风顺水地赶回顺天府衙门,他就算交差了,至于最后的结果如何,那就与他无关了。 可是,就在捕快头的如意算盘打得正响之际,忽见李胜男满脸怒火,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捕快头一看来着不善,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顺手从腰间抽出铁尺,高高举起,厉声喝道:“干什么?你敢造反?你不怕……啊!” 原来,捕快头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手中铁尺已经到了李胜男的手中。 第491章 反战捕快 捕快头正想回手争夺,却被李胜男一脚踹到胸口,惨叫一声,重重地摔下了祁年台。 这时候,台下的众人已经走了十之八九,剩下那些落在后边的人们,看到捕快头摔在地上,顿觉解恨,却又怕受到牵连,纷纷加快脚步,跑向山门。 不大一会儿,几乎所有的围观百姓便走了个精光,唯有龙中堂和王三叹,好像满不在乎似的纹丝未动,专心致志地关注着台上台下的一举一动。 捕快头身体倒也结实,略略调息一下,觉得没有大碍,挣扎着正要站起,却又猛然看见一道巨大的黑影大喊大叫着冲他扑了过来:“大哥,接住,大哥,救命。” 捕快头霍然一惊,已经看清飞来的黑影正是他的手下。 他不敢怠慢,急忙站起身来,踉跄迎上前去,伸手欲接,却为时已晚。 只听“嗵”的一声,捕快头正好被此人重重撞在前胸,两人同时摔倒在地。 更要命的是,他们两人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台上那些捕快好像下水饺似的,“噼里啪啦”,一个不落,全被李胜男或踹或抛,接连打下祁年台。 甚至,这些不幸坠落祈年台的家伙们还像叠罗汉似的,结结实实地叠压在一块,转眼便摞成一座肉山。 李胜男两手叉腰,立在台上,看着台下的杰作,顿觉意气风发,英姿飒爽,不由开怀大笑,高声喝道:“姑奶奶行得正,走得端,你们无缘无故前来闹事,真是自找难看。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往后若对我龙剑门寻衅滋事,打断你们的狗腿。” “臭丫头,功夫长进不多,脾气却大了不少。” 李胜男话音刚落,忽听一声不冷不热的嘲笑声远远传来。 她急忙顺声望去,只见凌云志手摇折扇,在一众手下的拥簇下已经匆匆走过巨石牌楼。 南宫俊紧跟其后,把手一挥,几十个风云会的帮众呼啦啦一阵奔走,转眼便把祁年台围了起来。 凌云志来到台前,看到影壁墙上悬挂的龙剑,顿时放下心来,似笑非笑,阴阳怪气地冷讽热嘲道:“啧啧啧,这胆子大得,不得了哦,不仅当众殴打衙役,还敢偷窃王爷的宝贝,真是年轻气盛,无知无畏——佩服,佩服啊。” “凌云志,少在这里捣乱?”李胜男勃然大怒,大声喝道:“你把话说清楚,谁偷东西了?” “糟糕!”龙中堂看到凌云志进门,便替李胜男捏了一把汗,不由担心道:“这下麻烦了,这把剑的来历,她可说不清道不明了。” “何止?”王三叹幸灾乐祸地笑道:“待会儿我们把剑弄走,这丫头杀不了九族,也杀个七八族吧。” “是啊,”龙中堂也觉事态严重,不无担忧道:“如何是好?” “且,关你屁事?”王三叹又好气又好笑地呵斥一声,两眼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凌云志走上祁年台,好像看热闹不怕场面大似的,落井下石道:“谁让她贪心来着?她要不抢龙剑,哪会遭此横祸?” “唉!”龙中堂暗自感慨,却也无话可说,只好默不作声,提心吊胆地盯着祁年台,暗自琢磨着如何帮助李胜男脱困,却听王三叹嘻嘻笑道:“你叹什么气?不管怎么说,这事儿怪不到老子头上吧?” 龙中堂忽觉王三叹话里有话,不由问道:“这是何意?” 王三叹嘿嘿笑道:“若不是你今夜盗来凌一统的宝剑,凌云志和官府的狗腿子们也不会找到这里。所以啊,这丫头之所以到了这步田地,或许是她一门九族和你前世有仇吧?嘿嘿嘿……” “岂有此理,这话从何说起?” 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的反驳一声,心想:不管谁抢到龙剑,终归是我家之物,我才是最初的受害者,怎么到了王三叹的嘴里,倒好像我陷害了这姑娘似的,真是岂有此理。 郁闷之中,他正欲长篇大论,与王三叹理论清楚,却见凌云志厉声喝道:“来呀,拿下。” 南宫俊等人应声跳上祁年台,疏疏落落围成半圆,把李胜男围困其中。 李胜男倒也从容不迫,看也不看南宫俊等人一眼,任凭他们围困,两眼却一直狠狠地盯着人群外围的凌云志。 只是,李胜男身后的那些女孩子,在凌云志厉声呵斥的同时,也手执兵刃抢上前来,齐刷刷站到李胜男的身后。 “怎么?”凌云志一脸阴笑,迎着李胜男愤怒的目光,饶有兴趣似的不屑笑道:“你敢违抗父王的令谕?” “我又没错,凭什么抓我?”李胜男脸上倏然闪过一丝犹豫,却又瞬间变得刚毅坚定,大声喝道:“谁敢动我,杀无赦!” 南宫俊等人似乎非常忌惮李胜男,尽管各执兵刃,虎视眈眈地围在李胜男面前,却犹犹豫豫的无一人上前进攻。 “南宫俊!”凌云志看在眼里,怒上心头,陡然一声暴喝:“拿下!” “是。”南宫俊应声喝道:“兄弟们,上,我去夺龙剑。” 南宫俊的手下连声响应,却无一人活动半步,反而转身看着南宫俊跃向影壁墙。 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南宫俊去得快,来得也急——他刚冲到龙剑三尺距离处,便被那堵无影无形的保护罩狠狠弹了回来。 好在南宫俊的武功远远高出那些捕快,尽管猝不及防,可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之后,倒也勉强稳住身形,脱口惊呼道:“帮主,有妖法。” “废物!”凌云志怒不可遏,猛然飞上祈年台,五指如钩,狠狠扼向李胜男,冷冷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无视国法家规,还不束手就擒?”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的所作所为才是无法无天呢。”李胜男不躲不闪,狠狠的挥掌格挡,却也反唇相讥道:“你费尽心思编造理由,无非想霸占我的龙剑罢了。” “你的龙剑?”凌云志眼神似乎有些诧异,冷冷笑道:“果然大有长进,连嘴巴也强硬起来。偷来龙剑不过几个时辰,居然大言不惭称作你的。” “胡说。”李胜男骂道:“龙剑根本不是偷的,是上天赐予我的。” 第492章 兄妹恶斗 唇枪舌剑中,两人的拳脚却毫不松懈,你来我往,翻翻滚滚,转眼打了十几个回合,不仅拳脚上难以分出胜负,争吵理论中却也难分高下。 打斗之中,两人的吵闹声又轻又快,即便站在祁年台上的南宫俊等人也听不清楚两人说些什么,远在几丈之外的龙中堂和王三叹更看得一头雾水。 但是,观战片刻,龙中堂不仅没有看出他们所使的武功路数是何门何派,甚至觉得他们两人的身形步伐似乎还如出一辙,不由暗自诧异,心想:若是不知事情的原委,还以为他们是同门师兄妹正在切磋武功呢。 他正自疑惑,忽听王三叹轻声问道:“老弟,这丫头是吐丝怪的徒弟吗?” “不知道。”龙中堂微微摇了摇头,惊疑附和道:“他们好像一直在说些什么,似乎非常熟悉,可惜听不到。” “是有些奇怪。”王三叹大加好奇道:“要不,往前走走?” “不好吧。”龙中堂又摇了摇头:“若被风云会发现,岂不麻烦?” “也是,被他们发现,待会儿不好下手。” “何不现在动手?” “你傻呀,没看见有法术吗?” “可是,龙剑后是影壁墙啊。”龙中堂疑惑道:“难道墙里面还能施展法术吗?” “对啊。”王三叹恍然大悟,惊喜笑道:“想不到你这木头脑袋里面还有点东西。他妈的,你们使劲儿打吧,老子做个鱼鸟相争的老头。” 其实,龙中堂对凌云志和李胜男两人的胜负输赢也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不想让龙剑再次落到凌云志的手中,也不想让李胜男遭受太大的灾难。 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凌云志和李胜男看上去颇有关系,觉得最好龙剑也不要落在李胜男的手中,于是出言点拨,期待王三叹借助“土遁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尽快盗走龙剑。 王三叹虽然一点就透,满面惊喜,可他应声过后,却又像没事儿似的原地未动,依旧若无其事似的注视着祁年台上的缠斗,纯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神色。 龙中堂暗自纳闷,稍显着急,想让王三叹尽快拿到龙剑,也好尽快赶回蟠龙山,于是小声催促道:“三叹,怎么还不动手?” “着什么急嘛?”王三叹一脸坏笑道:“先看一会儿,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出手不迟。” “你这人。”龙中堂十分无语,略显着急道:“还要去找翠儿呢。” “哎呀,慌什么呀?”王三叹忽然抬手指向祁年台,惊奇道:“你看你看,那小子耍诈呢。” 龙中堂急忙看去,只见李胜男正飞脚踹向凌云志,可凌云志极速躲闪之际,不知是台面上有个小坑,还是他脚下踩在什么硬东西上似的,突然身形一晃,居然踉踉跄跄好像站立不稳似的空门大开。 “糟糕!”龙中堂看得清楚明白,不由失声惊呼道:“凭他的武功身法,不该出现这种失误,十有八九……” “这还用说?”王三叹不屑的嘲讽打断,嘻嘻笑道:“就看这丫头能不能识破了。” 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龙中堂和王三叹远远观望,发现凌云志诈败诱敌,可正在奋力拼斗的李胜男不仅缺少临阵格斗的经验,平时也没有把凌云志看在眼里,如今一见凌云志马失前蹄露出破绽,哪肯放过大好机会? 娇斥声中,她右手变掌为拳,欺身而上,冲凌云志的前胸空门使出一招黑虎偷心,恨恨喝道:“去死吧!” 话到拳到,眼看卷头即将触及凌云志的胸前衣衫,她忽觉拳头好像打在一团蜘蛛网上似的,滑溜溜软腻腻的甚至还有几丝黏连。 她陡然一惊,顿时意识到凌云志使诈,可再想抽回拳头,却为时已晚,只见凌云志嘿嘿一笑,不无得意道:“不知天高地厚,臭丫头,看我怎么把你拖到父王面前。” 说话间,李胜男忽见自己的拳头上迅速爬满一条条细若蚕丝的绿丝绦。 这些绿丝你拥我挤,争先恐后,不仅瞬间把拳头缠成一个绿油油的大茧,还像长有眼睛似的,顺着手臂迅速上行,似乎想把李胜男缠绕成一个更大的人茧。 “卑鄙,旁门左道。” 凌胜男轻声怒斥,急中生智,一条四五尺长的软鞭倏然闪现在手中,挟着尖利的风声,冲凌云志凌厉抽去。 “死丫头,居然偷学别派武功。”眼见李胜男突然抡出软鞭,凌云志稍显意外,却没有放在眼里,眼见软鞭落到头顶,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鞭稍,使劲往怀中一带,喝道:“撒手!死丫头……” 他本想利用势大力沉的优势,强夺软鞭,可他握住软鞭猛一发力,忽觉好像一把握住一根仙人掌似的,满手中骤然传来无数钢针扎手般的剧痛——原来软鞭中居然藏有无数细小的钢针。 “这叫绵里藏针,滋味不错吧?”李胜男一击得逞,不无得意地冷笑道:“还是你撒手吧?” 嘲骂声中,李胜男趁着凌云志仓皇松手之际,猛然抽回软鞭,顺势在头顶上空甩出一个鞭花,正欲乘势甩出,却发现软鞭好像突然失去控制似的,不仅未能未如愿甩出,反而像受到吸引似的径直滑向凌云志。 她大吃一惊,仓皇望去,只见软鞭的稍头上居然闪现出几条若有若无的细细绿丝。 更让她骇然失色的是,就在她发现青丝的瞬间,原本影影绰绰不细看几乎不易发现的那些柔细青丝,居然迅速生根发芽,甚至好像烟花爆炸似的,眨眼间便迸发出数十条同样纤细的碧绿青丝,顺着软鞭一路缠绕,转眼便缠到软鞭的手柄处。 她大吃一惊,不敢怠慢,正欲撒手,却又心有不甘,急中生智,顺势把软鞭手柄狠狠地砸向凌云志的面门。 可她刚把软鞭的手柄掷出,忽觉右臂上陡然传来一阵酸麻,随即又传遍全身,使她整个身体几乎同时酸软无力,活动艰难。 她骇然一惊,仓皇失措,正自想法脱险,却见凌云志目露凶光,狠狠狞笑道:“死丫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第493章 善不念恶 李胜男自知难逃一死,悲愤交加,狠狠啐了一口,不屑骂道:“呸!父王和大哥不会放过你的。” 凌云志冷哼一声,再不言语,抡起那条紧紧缠住李胜男胳膊的青丝,刷的一下便把李胜男高高甩过头顶! “掌门!” 李胜男手下的十几个女孩子齐声惊呼,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来,试图接住从空落下的李胜男,却被人多势众的风云会众人呼啦一下围困其中。 这些女孩子大多初出闺房,不过刚跟着李胜男练过三招两式,远不是风云会这群豺狼的对手。双方短兵相接,不仅无人冲出包围,反而三拳两脚便被风云会众人先后打倒在地。 而凌云志却并未把李胜男狠狠摔落在地,反而像故意炫耀似的把李胜男抡在头顶上方,好像训练流星锤似的急速抡了两圈,忽然看到悬挂龙剑的影壁墙,阴阴一笑,照定影壁墙猛然松手,使得李胜男脑袋朝前双脚在后,像一个巨大的流星锤似的冲着影壁墙狠狠撞去! 那些被打倒在地的女孩子,眼睁睁地看着李胜男撞向影壁墙,转眼就要脑浆迸裂当场丧命,顿时悲呼出声,一些胆小的女孩子已经泪如雨下,双眼紧闭,不敢再看。 凌云志纹丝不动,盯着李胜男即将撞在影壁墙上的身影,一阵欢喜过后,蓦地又有几分后怕,正自忐忑不安地紧张思索善后之计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喝:“木遁·塑木成棉。” 尽管喝声微弱,可凌云志听在耳边却几如炸雷。 他陡然一震,顺声疾看,只见一道人影疾如闪电,由远而近倏然而过,已经飞上祈年台。 他赫然大惊,正欲喝问,可就在他张口的瞬间,只觉疾风掠面,人影已经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径直追向李胜男。 他惊怒交加,无暇细想,手腕抖处,绕指剑弹射而出,划出一道青黝黝的寒光,凌厉刺向人影的后背。 此时此刻,凌云志和这道人影相隔不过数尺,而绕指剑足有四尺余长,再加上他一尺多长的胳膊和手腕,使得绕指剑弹开瞬间,锋利的剑尖似乎已经刺穿此人后背的衣衫,抵住此人后背的肌肉。 他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向前疾跨一步,力灌右臂,打算给这黑影来个一剑穿心。 可就在他志在必得之际,忽觉剑尖瞬间停滞,耳边同时又响起一声轻喝:“木遁·塑木成甲。” 随着轻喝,他似乎听到“叮”的一声轻响,手腕瞬间一震,绕指剑就好像刺在钢板上似的,再也不能前刺分毫。 他悚然一惊,霍然止步,仓皇细看,只见绕指剑确实已经刺破此人的衣衫,甚至定而无疑地已经扎在此人背上,可此人不仅没有受到丝毫损伤,而绕指剑却在他用力前刺地挤压下,瞬间弯成一张圆如满月的弯弓。 他瞠目结舌,暗自骇然,心想:凭他的内力和绕指剑削铁如泥的锋利,就算一块铁板石壁,也能扎进三分,而此时此刻,此人居然凭借血肉之躯硬硬地把绕指剑挡在身外,这份功力,简直惊世骇俗! 就在他瞠目结舌的瞬间,此人却像毫不知情似的,头不回,脚不停,一手抓住李胜男的脚腕,另一手顺势揽在李胜男的腰间,硬生生地止住去势,疾速坠落地面。 李胜男早已被甩的头晕脑胀,恍恍惚惚中,早已暗自绝望,万念俱灰,心想:不管摔在祁年台上,还是摔落在台下,均难逃一死。 甚至,悲伤难过中,她猛然感到头顶上高高的发髻,已经隐隐约约地碰触到坚硬之物,居然让她瞬间激发出一丝好奇——要不要看看脑浆迸裂是什么状况呢?不如迎面看看? 可她一念至此,正欲挣扎抬头,突觉脚腕处猛然一紧,已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扼住——而她头顶上的发髻,已经被脑瓜和影壁墙挤成一块头发饼,散散乱乱地紧紧贴在影壁墙和她的天灵盖之间。 可是,霍然吃惊处,她既未感到惊喜,也不再惶恐绝望,甚至还有些神思恍惚,心想:原来,这便是死亡的感觉,却也没有多少痛苦…… 胡思乱想中,她只觉另有一只大手倏然托住她的纤纤细腰,顺势上托,而原本扼住脚踝的那只大手又轻轻向下一摁…… 刹那间,她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只觉忽忽悠悠恍恍惚惚,两只脚掌却已稳稳地站在地上。 她大感好奇,倏然睁眼,一个似曾相似的面容蓦地闪入眼帘,使她愕然一怔——此人好生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就在她惊疑瞬间,只见此人莞尔一笑,轻声宽慰道:“没事了,小姐,没有受伤吧?” 她心头一颤——声音有些熟悉,可一时之间,依然想不出此人是谁,为何在此——不由茫然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在下龙中堂。”龙中堂急忙自报家门,心中却又好气又好笑——昨天刚抢走我的东西,今天就翻脸不认了。可形势危急,他无暇细讲,急忙劝道:“此处不宜久留,带上龙剑快走。” 近在咫尺的凌云志早已认出龙中堂,不由更加惊骇,心想:这小子不是不会武功吗?刚才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暗中相助? 惊疑之中,他急忙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又刚好听到龙中堂劝说李胜男离开,不由厉声怒喝道:“龙中堂,我正要找你,你却送上门来。” 闻听凌云志怒喝,李胜男顺声一看,正好和怒目相向的凌云志看个对眼,心中一凛,顿时惊醒过来,也猛然想起,眼前的仗义相救之人,正是昨日被她勒索龙剑之人。 这个发现,简直比她死里逃生还惊愕万分,甚至不及理会凌云志,急忙看向龙中堂,脱口惊呼道:“龙中堂?真的是你?” “这还有什么真假?”龙中堂淡淡一笑,不无调侃地应了一声,顺手指向依然悬挂在影壁墙上的龙剑,好言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李姑娘,你们先走一步,我和凌云志有事商量。” 第494章 两剑俱失 “商量个屁!”凌云志七窍生烟,绕指剑一抖,好像一条剧烈扭曲身体的青蛇似的,颤巍巍地刺向龙中堂面门,厉声喝道:“龙中堂,谁也走不了。还有几个帮手?一块送死吧。” 龙中堂把李胜男轻轻推开,迎着绕指剑跨前一步,挥动衣袖把剑尖拨到一边,沉声道:“凌云志,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置我死地?” “废话少说。”凌云志眼见龙中堂轻松荡开绕指剑,更加胆怯,可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于是色厉内荏道:“之前的事,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可是现在,你不想和盗窃王府龙剑的钦犯混在一起吧?” “这剑不是她偷的。” 龙中堂暗自好笑,甚至差点秃噜出口,心想:本少爷才是真正的偷剑人。 “胡说。”凌云志丝毫不信,指着龙剑,大声喝道:“这剑是我亲手呈给王爷的。昨夜被人盗走,今天便在她的手上,你说不是她偷的?那她从何而来?” “是我昨天一早送给李小姐的。”龙中堂郑重其事道:“其实,现在已经出现了两把龙剑。” “一派胡言!”凌云志气得暴跳如雷却又不敢再次进攻,只想避重就轻的先把龙中堂吓走,于是厉声追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你看那边。”龙中堂好笑地盯着凌云志,顺手指向祁年台下:“你家丢的那把龙剑,就在那里。” 凌云志大吃一惊,急忙顺势望去,可视线所到之处,除了几株大树,哪里有半点人影?不由连声急问道:“哪儿呢?在哪儿呢?” “你不认识王三叹吗?” 龙中堂也顺势望去,却大吃一惊,哭笑不得——他和王三叹原本的站立之处,早已空空如也,哪还有王三叹的影子? “这,他去哪里了呢?” 他满脸愕然,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正欲解释,却见凌云志气得满面涨红,已经挺剑刺来。 他急忙飘身避开,诚心实意道:“凌云志,他一定故意躲了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给你看到龙剑。至于他给不给你,那就是你们之间的事儿了。” 凌云志眼见不是龙中堂的对手,心想:不管这小子说得是真是假,先把墙上的龙剑抢到手再说,于是挥剑抢攻中厉声喝道:“阿俊,去拿龙剑。” “是。啊呀!帮主,龙剑呢?” 南宫俊一声惊呼,使得所有人大吃一惊,不由齐刷刷地看向影壁墙。 可是,视线到处,只见影壁墙上已然空空如也,哪还有龙剑的影子呢? 刹那间,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李胜男,而李胜男也惊慌失措大喊大叫着跑到影壁墙前,四下搜寻着仓皇嚷道:“剑呢?我的龙剑呢?谁看见了?” “臭丫头,别演了。”凌云志怒喝道:“快交出来。” 李胜男忽地站住身形,怒目而视凌云志,狠狠道:“凌云志,不要贼喊捉贼,我告诉你,不还龙剑,我饶不了你。” 凌云志冷冷一笑,突然冷不丁地又刺向龙中堂,厉声喝道:“统统拿下!” 南宫俊等人不敢怠慢,呐喊声中,挥动兵刃又冲了上来,呼呼啦啦又把李胜男等人围在中间。 龙中堂躲闪着凌云志的左劈右刺,忽然灵光一闪,大声喊道:“凌云志,我知道了,一定被王三叹取走了。” “去阎王那里解释吧。” 凌云志早已认定龙中堂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不是和李胜男暗中勾结,便是和王三叹做好圈套,盗取龙剑,哪还相信龙中堂的辩解呢? 趁着龙中堂说话分心,他展开悬丝剑法,瞬间便把龙中堂罩在青光闪闪之中。 龙中堂手无寸铁,在剑影中左躲右闪,险象环生,却又跳不出绕指剑的圈子,渐渐有些生气,大声喝道:“凌云志,我不是怕你,只是不愿和你加深误会,更不想让你随便冤枉别人,滥杀无辜。” “滥杀无辜?”凌云志早对龙中堂恨之入骨,闻听此言,杀机更浓,厉声喝道:“阿俊,把那些丫头全部干掉。” “是。” 南宫俊正带着一众手下缠住李胜男,听到命令,急忙命令两个手下去杀掉那些受伤倒地的女孩子。 李胜男惊怒交加,眼见两个风云会帮众闻声而动,怒喝一声,急欲过去解围,却又被南宫俊等人死死缠住,难以分身,不由心胆欲碎,厉声喊道:“谁敢伤害她们,我让你们全家抵命。” “等你活过今天再说吧。”凌云志哈哈狂笑道:“马上让你一块见阎王。” 龙中堂此时的武功已经远在凌云志之上,只是他手无寸铁,而凌云志手中的绕指剑又刚柔并济,锋利无比,所以他空有一身拳脚,却处处受制,难以施展。 躲闪之中,他尚在犹豫要不要施展“木遁术”,忽听凌云志要伤害那些女孩子,不由怒火中烧,再也忍耐不住,迅速思索起那些繁多的“木遁术”咒语,筛选着适合保护众人的法术。 然而,他心中刚一动念,“木遁术”好像心有灵犀似的,倏然在他脑海中闪现出一句咒语。 他大喜过望,心想:我对这些咒语还没有完全领悟,使用还不纯熟,可这些咒语却能在危急时刻闪现,想必是父亲早有所料,特意为之,于是不假思索,轻声念道:“木遁·塑木成牢。” 喝令声落,只见倒在祁年台上的十几个女孩子周围居然平地长出一圈青幽幽稀疏疏的木栅栏。 木栅栏足有一丈余高,可两块木板之间并不严谨,有的缝隙甚至足有一尺多宽,倒让闻声观望的南宫俊等人惊疑瞬间又奚落嘲骂着发出阵阵哄笑。 两个帮众刚刚逼近那些女孩子,忽见眼前升起一圈稀稀疏疏的木栅栏,感到一阵惊讶和害怕,却又不敢违抗命令,于是倒拎着手中的兵刃,想从缝隙中钻进去。 可两人刚刚靠近木栅栏,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便迎面扑来——别说不能从栅栏缝隙中钻进去,反而身不由己地被逼退几步。 两人勉强站稳,暗自惊骇,面面相觑一眼,其中一人顺手掏出一只飞镖,透过栅栏缝隙,瞄准一位姑娘使劲甩了过去,甚至还不无得意道:“人过不去,飞镖总能钻过……” 第495章 大意中招 可此人话未说完,只见飞镖不仅没有能穿过木栅栏间的空隙,反而倏然倒转,明晃晃的镖尖径直冲他飞刺过来。 他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躲开,飞镖“嗖”的一声从两人之间穿过,“啪”的一声落在祁年台上。 如此一来,不仅他们两个再也不敢下手,一直关注这边动静的龙中堂也放下心来,重新审视凌云志等人的胡作非为。 自从踏上京城,他亲眼目睹,甚至亲身体验到凌云志及其帮众的种种恶行,忽觉对凌云志这种穷凶极恶之人,再讲什么道理也是对牛弹琴,似乎还是柳成荫说得对——对这种嗜杀成性的暴虐之徒,唯有以暴制暴,铲除殆尽。 可他一念至此,转念又想,虽然他的武功似乎稍胜一筹,可他方才用后背挡住绕指剑的背后偷袭,也是依赖“木遁术”化出的青丝软甲才能成功。 至于挥袖荡开绕指剑,也不过是出其不意,借力打力而已。若要堂而皇之地制服凌云志,仅用一双肉掌迎战锋利无比的绕指剑,谈何容易?哪怕有根梢棒,也比两手空空强的多吧…… 可他意念方生,脑海中旋即又闪现一句咒语,不由让他惊喜交加,脱口轻喝道:“木遁·塑木成棒。” 喝令声落,一根三尺多长的哨棒便凭空闪现在他的手中。 他更加惊喜,几乎难以置信,却又暗自感悟,心想:经过建造房屋家具的磨炼,想必“木遁术”已经和他心意相通,已经达到意由心生的境界。 或许,从此以后,只要心有所动,“木遁术”便能称心如意及时解危。 想到这里,他更加斗志昂扬,眼见绕指剑刺近眉心,拎起梢棒,冲着绕指剑横砸过去。 凌云志仗着绕指剑的锋利,一直有恃无恐,只攻不守,处处占得先机。 可突然之间,他只觉眼睛好像眨了一眨,甚至好像眨也没有眨,却见龙中堂不仅凭空造就一圈木栅栏,还无中生有地弄出一根梢棒,顿时五味杂陈,又惊又怕,又羡慕又嫉恨,恨不得一剑戳死龙中堂,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怒火。 可是,更让他恼恨交加却又无可奈何的是,他的绕指剑虽然削铁如泥,而龙中堂的梢棒却并不与绕指剑正面交锋,总是与绕指剑擦肩而过,继而或挡或砸地旁敲侧击绕指剑的剑背。 而且,他们交手之初,龙中堂毕竟刚刚获得一身武艺,虽然招式心法全然默记于心,虽然也与王三叹切磋一番,可真刀实枪地厮杀起来,始终缺少临阵迎敌的实战经验。 随着十几个回合过后,龙中堂对武功心法的结合运用愈加熟练,不仅越战越勇,而且渐渐反守为攻。 甚至,他生怕夜长梦多,担心凌云志招来更多的援兵,不仅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尽快打败凌云志,还想着如何让李胜男等人安然脱身。 可就在他稍稍走神之际,忽见凌云志左手一扬,一道绿光陡然激射过来。 他不假思索,挺棒格挡,两者相交,忽觉梢棒好像砸在蜘蛛网上似的,没有感觉到丝毫碰撞之力。 他情知不妙,猛然回抽梢棒,却觉梢棒好像黏在那道绿光上似的,已然不听使唤。 他大吃一惊,急忙定睛细看,只见梢棒头上赫然闪出一丛毛茸茸的青丝。 他惊愕交加,顿时想起方才凌云志制服李胜男之时,好像也是如此这般。 震惊之中,他急忙力灌双臂,猛力回撤梢棒,试图把这团青丝强制扯断。 可他刚把梢棒往回拽了少许,却发现梢棒上已经缠满青丝,而且,那些青丝迎风疯长,瞬间便密密麻麻挤挤压压,却又好像无数条又长又细的青虫似的,顺着哨棒飞速延长,径直冲他手上缠绕过来。 刹那间,他惶恐中还夹杂着一阵恶心,急中生智,疾声喝道:“收。” 喝令声响,哨棒瞬间消失,不见踪影。 他顿时不无得意,心想:哨棒没了,看你还能如何?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梢棒蓦然消失后,这些青丝不仅没有退缩,没有落地,反而像打了鸡血似的突然暴长。 其中的几条青丝,更像离弦之箭似的激射而至,瞬间便缠住他的右手腕,并顺着胳膊迅速向上缠绕,眨眼便爬过肩膀,缠向脖颈。 凌云志一击得手,顿时惊喜若狂,不等龙中堂醒过神来,左手紧握青丝头狠狠一扽,扯得龙中堂身不由己,踉踉跄跄,跌撞过来。 凌云志顺势一挺绕指剑,冲着龙中堂分心便刺。 此时此刻,龙中堂被青丝紧紧缠住,既难以闪避,还担心攀爬至脖颈处的青丝缠住脖颈。 踉跄前跌之中,眼见绕指剑迎面刺来,他急中生智,顺着青丝的拉拽方向斜刺里跳起,艰难避开绕指剑的当心疾刺,左手却已经紧紧抓住几条探到脖颈处的青丝,试图把这些青丝从身上扯下来。 可他刚抓住青丝头,顿觉不妙。 那些被他抓住的青丝,不仅没有被他从身上扯下来,反而从他着手处迅速发出新芽,吐出新丝,顺势把他的左手紧紧缠住。 再想挣脱,谈何容易?! 凌云志看得清楚明白,想到连日来所受的挫折和屈辱马上就要还清,不由心花怒放,狂笑声中,厉声怒吼道:“去死吧,臭小子。” 随着怒吼,凌云志猛力抡起青丝,好像摔打李胜男似的,猛然把龙中堂腾空甩起,在头顶上迅速抡了个半圈,冲着影壁墙狠狠甩了过去。 龙中堂不仅双手被缚,更要命的是脖颈中也已缠满青丝。 这些青丝迅速收紧,勒得他已经喘不过气来,眼睁睁看着脑袋撞向影壁墙却已无计可施,心想:完了完了,即便撞不死,也会被勒死。 绝望之中,他又万分不甘——刚刚得到父亲的封印传功,一事无成便灰飞烟灭,实在有负父亲重托,即便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他老人家呢? 就在这时,一句咒语然闪现在他的脑海。 他顿时惊悟,不假思索,脱口喝道:“木遁·塑木成甲。” 第496章 头穿墙壁 喝令声落,只听“嗵”的一声闷响,他的脑袋不仅重重撞在影壁墙上,甚至连脑袋加脖颈,好像匕首刺豆腐似的居然全部插入墙内——看那势头,若不是肩膀比脑袋宽出许多,狠狠抵在墙上,说不定整个身体也会随着脑袋透墙而入。 常言说得好:牛身掉进枯井里——耳朵挂不住井沿。 可此时此刻,龙中堂居然仅仅凭借脖子和脑袋,却牢牢支撑住了整个身体,好像半截粗壮木桩似的,硬生生地横悬在半空!牢牢钉在影壁墙上。 刹那间,祁年台周边上下,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不仅凌云志看得瞠目结舌,暗自惊骇,不仅他手下众人惊得几乎忘记进攻李胜男,不仅李胜男和所有的女孩子吓得目瞪口呆,就连脑袋插在墙壁里的龙中堂自己,也在懵懂中暗自纳闷,心想:我还活着吗? 然而,就在他懵懂思考的瞬间,凌云志已然醒过神来,猛然一扥青丝,“噌”的一声,把龙中堂从影壁墙上拽了出来,狠狠喝道:“还会金钟罩?看你能坚持多久?” 怒吼声中,凌云志没有再把龙中堂抛向影壁墙,而是疾速抡了两圈,猛然松手,龙中堂便“嗖”的一声,高高地飞上半空。 而且,凌云志眼看龙中堂疾速升空到几乎比高大的牌楼还要高出几丈,才猛然回收青丝,把龙中堂狠狠地摔向祁年台,咬牙笑道:“臭小子,有本事把石台砸个窟窿。” 面对这骇人视听一幕,祈年台上下左右所有人众无不目瞪口呆,心惊肉跳,早已忘记搏斗厮杀,一道道感情复杂的目光,好像一支支利箭似的纷纷射在龙中堂身上——随着他由下而上直入高空,又随着他从高空极速坠落! 只是,风云会众人虽然看得震惊,可对凌云志的本领更加感到钦佩无比,眼睛随着龙中堂的上下起落,也仅仅想看看这小子到底被摔成什么样?甚至还有人暗中估算他这次会不会摔死。 而李胜男和她手下那些女孩子们的心,却早已缩成一团。 方才龙中堂撞向影壁墙,她们已经绝望悲戚,认定龙中堂必死无疑,万万没想到龙中堂居然安然无恙,侥幸逃生! 可她们尚未从心有余悸中惊醒过来,却见龙中堂又被凌云志抛上高空,急速坠向条石砌成的祁年台,不由再次心惊肉跳,暗自祈祷龙中堂的“金钟罩”再现神威,助他躲过此劫。 龙中堂身在半空,毫无他法,只好依葫芦画瓢,继续念动咒语,施展“塑木成甲”,但求保住性命。 片刻寂静中,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祁年台陡然一震,顿时尘土飞扬,惊叫连连。 尘土很快散尽,只见片片石屑之上,龙中堂一动不动,宛如僵尸,可他地身下,一尺余厚的大条石,已然沟纹纵横,裂如龟甲。 偌大的祈年台上,再次万籁俱寂,鸦雀无声。 所有人心中只有一个疑问——死了没有? 甚至,就连一动不动的龙中堂,头昏脑涨浑身剧痛中也惊疑自问——死了没有? 一念至此,他猛然想起柳成荫昨晚所言:“你的内力消耗过甚,尚未完全复原,三日内切勿施展木遁术,免得内伤复发。” 可现在他已经接连施展三次了,虽然还没有感觉到明显异常,可两次“塑木成甲”的效果已经完全不同,让他顿时意识到,真的不能再施展“木遁术”了。 可是,如果不施展“木遁术”,又怎能逃脱这一劫呢? 总不能听天由命,任凭凌云志宰割吧? 焦虑之中,他故作昏迷,一动不动,试图利用这非常难得的片刻时间,迅速调整内息,思索对策。 可是,他尚未理清思绪,只觉青丝一紧,他便再次凌空而起,直入云霄。 凌云志并不知道龙中堂此时的“木遁术”已经大打折扣,更不知龙中堂此时已经身受重伤,苦不堪言,反而觉得龙中堂一连两次挺过这世间罕见的摔打,对龙中堂的“金钟罩”更加忌惮。 为了速战速决,一击奏效,他这次抛击,几乎竭尽所能,把龙中堂高高抛起足有几十丈高,甚至站在祁年台上几乎看不到龙中堂的身影,他才咬牙切齿,猛然收回青丝,静静地等着龙中堂从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龙中堂从疾速升空到骤然下坠,身不由己地凌空翻了个跟头,变成头下脚上之状,再次急速下落。 听着耳边风声呼呼,他强忍浑身疼痛,挣扎着俯视祈年台,只见所有人几乎小如蚕豆,不由骇然一惊,暗自绝望——以现在的内力,即便再次施展“木遁术”,也难以保住性命。甚至,即便侥幸再留口气,不死不活的反而更加遭罪。 算了,与其无谓之挣扎,还不如趁着弥留之际的宝贵时间,把这美丽的花花世界再多看几眼。 刹那间,他万念俱灰,把来在嘴边的木遁术咒语倏然吞回肚中,转而像观风赏景似的转动着脑袋东张西望。 可放眼四望,只见周围一片空旷,连朵云丝也看不见,实在没有什么可看,只好又看向即将成为葬身之地的祁年台,却见祁年台上的人们,已经从蚕虫大小变成半截树桩高矮。 他们虽然一动不动,可那一颗颗脑袋却不约而同地仰面观望。 龙中堂一阵悲戚,暗自苦笑,心想:你们喜欢看热闹倒不打紧,千万及时躲闪,别砸在你们身上。 虽然他心中自嘲并未出声,可他却忽然发现,祁年台上的众人好像听到他声音似的正在四下散开,甚至有几个人还远远地跑向祁年台的东南角。 跑那么远干吗? 我能砸那么一大片吗? 好奇又好笑中,他顺势看去,却见祁年台的东南角处,耸立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 他忽然心中一动,暗自感慨: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些人们?就说那棵大树,饱经风霜雨雪,依然生生不息,屹立不倒。而我龙中堂好歹也是七尺男儿,怎能懦弱认输? 一念至此,他陡然一阵惶恐惭愧,潜意识里突然激发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而随着求生欲暴增,他仓皇看去,发现已经坠落到树梢持平的高度,再等片刻,便会坠落在祈年台上,摔个粉身碎骨。 第497章 千钧一发 刹那间,他脑海中陡然灵光一闪,一句木遁术的咒语瞬间闪现在脑海。而他情急之下,早已把柳成荫的叮咛抛之脑后,急慌慌地把这句咒语轻喝出声:“木遁·流云索。” 喝令声落,一条青黝黝的绿丝带激射而出,一头系在龙中堂腰间,另一头好像一道绿色闪电似的,瞬间划破长空,眨眼便牢牢地拴在粗壮的大树顶端。 祈年台上,凌云志正自洋洋得意,欣赏着龙中堂从高空坠落,期待着龙中堂摔成肉饼的瞬间。 可是,眼看龙中堂已经落到树梢,几乎已经感觉到龙中堂坠落时所激起的凌厉风声,不仅祁年台上,就连整个大院中也早已鸦雀无声,寂若无人。 甚至连一直哗哗作响的树枝绿叶,也停止抖动,似乎在凝视着龙中堂坠落祁年台的惨烈瞬间。 尤其对李胜男来说,眼见一个有着夺宝之仇的陌生人,甚至连素昧平生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居然不畏生死,舍命相救,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恩人粉身碎骨却无能为力,不由百感交集,泪如泉涌。 一时间,她心中几分自责,几分愧疚,几分悲愤,甚至还有几分吓傻似的,宛如泥塑木雕,任凭晶莹的泪珠潸然滚落,一动不动,泪眼朦胧地凝望着龙中堂疾速坠落。 伤心欲绝之际,她突然急中生智,身不由己地张开双臂,算定龙中堂的着落方位,仓皇跑上前去,心中也断然下定决心: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眼看他落在地上! 然而,她刚刚跨出两步,只觉一阵强风倏然掠过,一道绿光奇快无比地闪过眼前,蓦地拴在树上,而且,不等她反应过来,龙中堂也随着这道绿光飞向树冠! 她顿时惊喜万分,难以置信,伸出的双臂几乎忘记收回,甚至连那颗伤痛的心也瞬间停止跳动,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期待着龙中堂尽快飞上树冠,绝处逢生。 可是,就在她悲喜交加的瞬间,凌云志早已反应过来,手指疾弹,一条细细的青丝迸射而出,眨眼便缠住龙中堂的脚踝,扼住了龙中堂迅速飞向树冠的身形。 刹那间,龙中堂戛然而止,随着两根绳索瞬间绷紧,他就像等待烧烤的全羊似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左右摇晃,进退不得,狼狈不堪地悬挂在半空中, 但是,尽管他处境尴尬,危险也尚未解除,可毕竟已和死神擦肩而过。 侥幸之余,他大喜过望,似乎把生死安危已经置之度外,无暇再想对策,反而转身回头,得意忘形地冲着凌云志笑道:“看见没有?凌云志,我命不该绝,还是有话好说……” 凌云志惊怒满怀,脸色铁青,哪有心思听龙中堂说些什么? 他咬牙切齿,抢上前来,抡起绕指剑,划出一道靑森森的寒光,冲着龙中堂脖颈处凌厉斩去。 龙中堂大吃一惊,不等凌云志靠近,脑海中闪现咒语已经脱口而出:“木遁·塑木成箭!” 刹那间,十几支青幽幽的长箭好像从他身体里长出来似的,齐刷刷地激射而出,冲着凌云志迎面射来。 此时此刻,绕指剑距离龙中堂的脖颈已不足三五尺,而凌云志和长箭之间也不过六七尺的距离。 若凌云志定要执意斩掉龙中堂的脑袋,那么,这十几支长箭也定会把他穿成刺猬。 电光火石间,凌云志辨明利害,不求有功,先求自保,急忙收回青丝,免受牵连,同时舞剑拨打着疾射到面前的长箭,斜刺里跃出五六尺远,有惊无险的避开了长箭。 可他尚未站稳脚跟,却又赫然发现,在他仓皇躲闪之际,那些青幽幽的长箭和它们凭空出现一样,居然又已凭空消失。 他暗自惊骇,以为龙中堂又出诡计,急忙回望,却见牵引龙中堂的那条绿带也已消失不见。 如此一来,龙中堂不仅不能趁机飞上树冠,却也因此而迅速坠落,“嗵”的一声闷响,重重地落在坚硬的祁年台上,惨叫一声,再无动静。 这可着实大出意外! 凌云志略一迟疑,心想:不管他耍什么诡计,砍他一剑再说。 于是,他一个箭步,跃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龙中堂近前,照定龙中堂的脖颈狠狠砍落下去。 龙中堂虽然摔得浑身剧痛,可并未昏迷,眼见绕指剑砍来,急忙双手反撑身下的石板,试图起身躲避。 可他的双臂刚一用力,突觉好像有柄大锤重重砸在胸口似的,震得心脏一震剧烈疼痛,脑袋“嗡”的一下胀大许多,眼前一黑,一股又腥又咸的液体直冲喉头。 他悚然一惊,情知要吐鲜血,急忙咬紧牙关,忍了再忍,可最终还是不能自已,嘴巴一张,一口鲜血冲着迎面赶到的凌云志喷了出去。 凌云志虽然恶狠狠地逼上前来,可心中尚自犹豫,生怕龙中堂再有什么花招。 他一看龙中堂双手反撑,作势欲起却又一动未动,反而张口喷出一团东西,不及细看,心想:这小子又刷花招,急忙再次闪身躲开。 等他再次站稳,定睛看时,龙中堂喷出的那口鲜血已然洒在祁年台上,宛如朵朵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鲜红花瓣,令人触目惊心。 凌云志顿时大喜过望,心想:这小子连续施展法术,可能真气耗尽,估计不用我动手也难以活命。 李胜男也看得清清楚楚,正想前来相助,可身形方动,南宫俊等人早已围了上来。 凌云志更不迟疑,猱身而上,挺直绕指剑直刺龙中堂的面门,口中也无比解恨地厉声笑道:“送你一程!” 龙中堂吐出这口鲜血,忽觉心口轻松许多,甚至轻松的有些过火,好像方才吐出的并非仅仅是一口鲜血,而是把五脏六腑和颅中的脑浆也已尽数吐出。 刹那之间,他只觉整个躯体内空荡荡的几无他物,硕大的脑颅之中,也空虚异常,一片惚恍。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点青光凌厉而至,不仅全身剧痛难以活动半分,甚至毫无躲闪之意。 恍恍惚惚中,他只觉凌厉的剑气扑面袭来,扫在脸上隐隐作痛,甚至额头上的几丝乱发,也已被剑气惊得抖抖瑟瑟,更加零乱。 第498章 生死攸关 只是,气息奄奄中,他已无力恐惧,无暇多想,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凌厉刺来的剑尖,在心底的深处默默叹息一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祈年台下陡然响起一声暴喝:“住手!” 怒喝声中,凌云志只觉手背骤然剧痛,五指不听使唤似的蓦地松开,“啪嗒”两声轻响,绕指剑应声落在祁年台上,而绕指剑旁边,还落下一块算盘子大小的碎银。 他惊怒交加,气急败坏,冲着碎银飞来方向怒目而望,厉声怒骂道:“老家伙,你想造反吗?” 闻听凌云志的厉声喝骂,原本昏昏沉沉神思恍惚的龙中堂忽然清醒许多,甚至瞬间便意识到他又一次死里逃生。 不知是过于惊喜,还是大感好奇,他忽觉身上好像增添了许多力量,急忙忍住全身疼痛,两手挣扎撑地,试图看看是哪位高人来得如此及时。 可他拼上全身力量,却觉不仅两条胳膊好像软面条似的使不出半分力量,连整个身体也似乎重逾千斤,任凭他咬牙切齿挣扎半晌,身体却纹丝未动。 他正自怅然焦躁,忽听一声熟悉的呵斥柔柔响在耳边:“臭小子,别乱动。” 他心头一震,顿时停住了无谓的挣扎,顺声看时,只见柳成荫已经跃上祁年台,来在身边。 他百感交集,猛然想到昨夜私自下山,又惹出这么多麻烦,若不是柳成荫及时赶到,已经命丧黄泉,顿时又惭愧又后怕,甚至喜极而泣,泪流满面,艰难哽咽道:“爷爷,对不起……” “傻孩子,别说话,别乱动。”柳成荫看着狼狈不堪的龙中堂,爱怜交加,缓缓把他扶好坐稳,柔声吩咐道:“盘膝而坐,调息疗伤。” 说完,不等龙中堂回话,柳成荫抬眼看向凌云志,冷冷道:“凌云志,老朽不敢造反,也不敢犯上,只求您手下留情,多多开恩,放他们一条生路,如何?” 原来,绕指剑刺向龙中堂之际,柳成荫及时赶到,眼看形势危急,急忙甩出一锭碎银,才让龙中堂躲过致命一击。 但是,柳成荫并不知道凌云志和龙中堂之间刚才发生了什么,还以为凌云志一直纠结于前几天的恩怨,于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柳成荫明白,不管怎么说,凌云志好歹也是堂堂的勇郡王——依照大荒王朝的律法,不管龙中堂和凌云志谁对谁错,以下犯上,顶撞殴打勇郡王,绝对死罪一条,甚至还会株连几族。 柳成荫虽然痛恨凌云志这等仗势欺人的卑劣行为,可也不想因为孩子们过家家似的小纠纷和朝廷发生冲突。所以放低身段,向凌云志求取谅解,希望能解开双方过节,也省得凌云志以后继续纠缠不休。 凌云志眼见柳成荫赶到,顿时想起京城外朱雀现身赶走玄丝子之事,不由悚然一惊,仓皇失措,已经开始查看逃走之路。 他闻听柳成荫好言相求,料定柳成荫不敢得罪朝廷,心中稍安,冷冷喝道:“柳成荫,龙中堂已经犯下株连九族的大罪,本王不株连你们,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谁要你开恩?” 柳含烟和韩凤娇虽然和柳成荫同时走进山门,但事发仓促,柳成荫打落绕指剑飞上祁年台并顺势帮助龙中堂打坐修养,一连串的动作仅在举手之间,转眼便把她们两个远远落在后边。 而且当时,她们两个眼见龙中堂差点被刺身亡,恐慌至极中,她们不仅来不及赶来相救,甚至已经吓得魂飞天外,愣在原地驻足不前,连前来救援的想法都没能想起。 直到柳成荫安顿好龙中堂,又向凌云志求情,她们两个才猛然回过神来,顿时怒不可遏,飞上祁年台,正好又听到凌云志盛气凌人咄咄相逼,柳含烟当即应声骂道:“如果中堂有什么意外,别说什么亲王郡王,你家皇帝也别想活了。” “烟儿!”柳成荫又好气又好笑,急忙喝住柳含烟,心想:有这几个宝贝在这里胡搅蛮缠,今天这事儿只怕难以善罢甘休。 凌云志更被这番话吓了一跳,声嘶力竭道:“反了,反了,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她居然敢说?” “还敢杀你呢。”柳含烟早已怒火中烧,两眼一瞪,长剑一抖,便要刺出,却被韩凤娇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声劝道:“先照看龙公子要紧。” “我没事儿,谢谢你们。”龙中堂看到柳含烟等人陆续到来,更觉安心,可也更感愧疚,急忙再次道歉:“真对不起,又连累你们了。” “傻瓜。”柳含烟看到龙中堂衣衫褴褛,血迹斑斑,心头一酸,泪水扑簌而落,急忙俯下身来,轻轻握住龙中堂的手,又哭又笑地嗔怪道:“谁让你不听话来着?真是活该。” 嗔怪之中,她已把真气输入龙中堂的体内。 真气顺着龙中堂的奇经八脉迅速游走全身,柳含烟顿时察觉到龙中堂只是真气耗损过度,并没有受太重的内伤,心中稍安,急忙加大力度,不仅把龙中堂的全身疲倦迅速驱散一尽,就连真气耗尽所带来的内伤也减轻许多。 龙中堂深知柳含烟大病初愈,不想过多耗费柳含烟的真气,觉得身上稍有力气,估计能勉强站起之时,急忙抽回被柳含烟握住的手,小声道:“好了烟儿,没事儿了。” 柳成荫回过头来,迅速打量一眼,觉得龙中堂气色基本正常,即便内伤一时间难以痊愈,毕竟并无大碍,心中稍安。 凌云志趁着柳成荫回头瞬间,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粒青豆似的东西,随手捏碎,疾声喊道:“师父,快来救我。” 柳成荫大吃一惊,以为玄丝子来到祁年台下,急忙环视一周,却没有看到玄丝子的踪影,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即便他来了,也是手下败将,还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好聚好散,如何?” “这个嘛——” 凌云志嗫嚅一声,忽然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好像思忖似的转脸看向山门,却听韩凤娇不屑笑骂道:“南宫俊,还不住手?要我取你狗命吗?” 第499章 缓兵之计 原来,南宫俊等人眼见龙中堂来了救兵,心中惊慌,早已有了逃走之意。 可没有凌云志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停止进攻,只好围在李胜男和已经失去木栅栏护卫的十几个女孩子周围张牙舞爪,呐喊呼喝,可实际上并无一人奋勇厮杀,只是虚张声势的做做样子而已。 如今闻听韩凤娇的威吓,南宫俊等人更加心慌,却又进退两难,纷纷偷眼瞄向凌云志,期待撤退的命令。 凌云志看在眼里,怒在心中,却也不便当着外人呵斥,更知南宫俊等人远不是韩凤娇的对手,只好大声喝道:“一群废物,统统给我滚回家去。” 南宫俊等人如蒙大赦,急忙各收兵刃,步履匆匆,迅速退到凌云志的身边。 可是,凌云志看着风云会众人刚刚聚拢到他的身边,却猛然把一个帮众踢下祁年台,冲着南宫俊大声喝道:“都给我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滚回王府去。” 风云会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不约而同地看向南宫俊。 南宫俊眼见凌云志大发脾气,也暗自心惊,心想:兄弟们没有做错什么,为何无缘无故的责罚我们?再说了,我们一直都在风云会,为何让我们回王府呢? 想到这里,南宫俊忽然心中一动,若有所悟,心想:莫非,让我们去王府求援?请王爷派兵前来捉拿罪犯。 只是他还有些拿捏不定,急忙赔笑道:“是是是,帮主,我们这就滚回王府,请帮主再责骂两句,我们也好滚得踏实。” 凌云志顿时明白,南宫俊已经领悟到他话外之音,只是不敢确定,于是更加愤怒地喝骂道:“你们这群饭桶,王府的面子都让你们丢尽了,滚回去请王爷责罚。” 如此一来,南宫俊再无怀疑,急忙应声跃下祁年台,带着一众手下,撒开两腿,疾疾地跑向山门。 凌云志看着南宫俊带人离开,觉得凌一统听到消息,肯定会尽快派人前来,只要在援兵到来之前拖住这些逆贼,就是大功一件。 他心怀忐忑正在思忖,却听柳成荫笑道:“凌云志,你不用拖延时间。老夫也不怕你去搬兵。实话告诉你,老夫不想得罪你们官家,你们最好也不要招惹老夫,否则,后果严重。” 凌云志期待玄丝子前来救援,生怕柳成荫勃然翻脸,他也确实阻拦不住,急中生智,抬手一指龙中堂,不卑不亢道:“让他交出龙剑,咱们从此相安无事,否则,谁也别想离开。” “什么?龙剑?”柳成荫不由诧异看向龙中堂,却听韩凤娇大声喝道:“你胡说什么?龙剑早就给你了。” “韩凤娇,你等着诛连九族吧。”凌云志冲着韩凤娇呵斥一声,依然看向柳成荫,一本正经道:“柳先生,龙剑之事,你问问他就知道了。” 柳成荫转而看向龙中堂,却见龙中堂正和来到近前的李胜男打招呼,于是疑惑问道:“怎么回事?” 龙中堂无奈道:“爷爷,其中曲折甚多,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哦,我知道了。”柳含烟早已认出李胜男,略一思忖,笑道:“凌云志看上这丫头的龙剑了吧?” “猜对一半。”龙中堂稍一思量,心想:还是实话实说吧,免得牵连这些无辜女子,于是直言相告道:“昨夜,我把王府的龙剑取了回来。” “是吗?太好了。当初就不该送人嘛。”柳成荫惊喜得合不拢嘴,急忙追问道:“剑呢?在哪儿?拿来我看看。” “应该在三叹手里。” “三叹呢?” “刚才还在院里,转眼就不见了。”龙中堂无奈道:“就连李姑娘手中的那把剑,方才还在那墙上挂着,转眼也不见了。” “你真是没用。”柳成荫不满呵斥一声,一双老眼盯着默默静立的李胜男,沉声道:“你和中堂虽有瓜葛,眼下龙剑已经失踪,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值一提,带着你的人走吧。” “慢。”柳含烟眼见柳成荫不仅不追究李胜男强夺龙剑之事,还让李胜男率先逃离险境,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当面反驳,于是灵机一动,转而看着韩凤娇笑道:“韩姐姐,这丫头抢占了你家的宅院。” “随她去吧,我也不想要了。”韩凤娇却没有像柳含烟意料中那样火冒三丈,反而一脸无谓地对李胜男道:“好好打理那片宅院,别招惹凌云志这种败类,你斗不过他的。” “谢谢,我会拿回我的东西。”李胜男眼见柳成荫等人以德报怨,心怀感激却不显于色,平静谢道:“感谢诸位救命之恩。龙公子,昨日之事,实在对不起。” “还有我呢。”柳含烟不满道:“也要给我道歉吧?” 李胜男一怔,睥睨一眼,轻声道:“柳姑娘,对不起。” “没关系啦。”柳含烟一看李胜男昨天还不可一世,盛气凌人,今天居然当众道歉,心中积压的一丝不快瞬间烟消云散,转怒为喜道:“那就快走吧,省得我们走后,凌云志再欺负你们。” 李胜男点了点头,狠狠盯了一眼站在祁年台一角的凌云志,正要带人离开,忽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由远而近,疾速传来。 “糟糕。”柳成荫心头一凛,微微皱眉,沉声道:“官兵到了。” “没错。”凌云志顿时来了精神,不无得意地哈哈一笑,厉声喝道:“谁也别想走。” “不见得。” 说话间,柳成荫身形一晃,话到人到,手臂伸出,五指如钩,凌厉抓向凌云志。 按理说,柳成荫昨天在林边和凌云志交过手,知道凌云志的武功和他相差甚远,不该以大欺小,还突然偷袭。 可眼下形势危急,柳成荫闻听大队官兵杀来,心想:我一人脱身容易,可带着一群武功低微的女孩子,再加上几乎功力尽失的龙中堂,很难全身而退。 何况柳成荫本身也不是迂腐拘礼之人,心想:面子什么的先放一边,先把这小子掳过来做个人质吧。 而凌云志闻听官兵到来,早已得意忘形,甚至猜测柳成荫定会仓皇逃走,正盘算如何阻拦,万万没想到柳成荫不仅没有仓皇逃走,反而猝然偷袭,吃惊之中,再想躲闪,为时已晚。 第500章 马家兄弟 可是,眼看手指尖几乎触摸到凌云志的衣裳之时,柳成荫忽然听到一串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由远而近的激射而来。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一条精钢细链上拴着一对碗口大小的金色圆环,喤喤朗朗地互相撞击着,挟着凌厉的风声,如闪电般疾驰而至,转眼已经袭到近前。 他不由大吃一惊:这不是马不行的如意链子环吗? 惊愕之中,眼见如意环来势汹汹,他不敢托大,急忙放过凌云志,倏然止步,侧身躲避,如意环便“喤朗朗”脆响着从他和凌云志中间疾速穿过。 柳成荫轻哼一声,左手径直抓向精钢铁链,试图把如意环抢夺过来。 可他出手虽快,如意链子环却比他更快。 他的手指离着铁链尚有半尺,只见铁链微微一抖,旋即像大鸟展翅似的冲天而起,直上半空,画出一道金灿灿的优美弧线,闪电似的弹回祁年台西北角的院墙上方。 柳成荫呵呵一笑,再不理会如意环,趁机欺身上前,右手如钩,再次抓向凌云志。 其实,柳成荫抓向如意环的这招本来便是虚招,只为麻痹敌人,而他真实的用意依然是先把凌云志抓在手中,挟为人质。 可是,柳成荫却没有想到,凌云志把握机会的敏感度和逃跑功夫,远远胜过常人。 早在柳成荫缩手躲开如意环的瞬间,凌云志已经斜刺里跃出几步,匆匆跑到祁年台的边上,心有余悸地止住脚步,全身警惕的注视着柳成荫。 凌云志的意思非常明显,若柳成荫再次进攻,那他哧溜一下就跳下祁年台。 柳成荫纵然武功身法远胜于他,可一时半会儿的还真难以追上,何况旁边还站着虎视眈眈的马不行呢? 事已至此,着急无用,柳成荫只好暗自嗟呀,站住脚步,顺着如意环望去,只见马不行哥仨一字排开,正稳稳当当地站在高高的院墙上。 仇人相见,倒也没有分外眼红,柳成荫正欲喝问,羊不牧早已嘲笑出声:“小家伙,几十岁的人了,居然偷袭晚辈,脸皮功确实了得。” 柳成荫老脸一红,暗呼惭愧,口上却不服软,反唇相讥道:“我老人家不在意脸皮,不过,你们三个老家伙,居然卑躬屈膝甘做奴才,这份脸皮功才是真正了得。”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牛不耕又黑又红的大脸更加绯红,厉声怒斥道:“我们才不是狗腿子,只是前来抓你而已。” 马不行依旧满面愁容,接口说道:“柳先生,即便你侥幸逃出京城,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逃?”柳成荫微微一笑,冷冷讽刺道:“马老怪,前日一战,逃走的不是柳某吧?” “你被大哥打得昏迷不醒,哪有能力逃走?”羊不牧尖声嘲笑道:“不过,看上去恢复得很不错了。” “有朱雀给他撑腰,死而复生也有可能。”牛不耕愤愤道:“柳成荫,你擅自通灵朱雀,即便躲过天谴,那朱雀鸟绝对逃不掉的。” 柳成荫心中一凛,心想:糟糕,我真是老糊涂了,这一天多的时间,居然没想起问候朱雀老大,也不知他有没有受到惩处? 心中沉吟,他面上却毫不在意的笑道:“老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得过且过,倒是你们三个,十有八九也非善类,敢来为祸人间,也定遭天谴。” “天谴?”马不行微微一怔,脸色更加阴沉,淡淡道:“那是姬云对你们这些奴才定的。对我们来说,狗屁不如。” “大哥,何必跟他唠叨许多?”牛不耕不耐烦道:“把他们抓住再说。” “龙中堂拥有木遁术,定是敖继传人。”马不行看向龙中堂,似乎稍有为难似的徐徐沉吟道:“若看在牧正和敖继的份上,实不该为难于他。可这小子居然背弃祖宗,沦为姬云的后辈奴才,确实可恶。” “大哥勿虑。”羊不牧不以为然道:“一并带走,请主人发落就是。” “也好!”马不行轻叹道:“尽量别伤他吧。” “好嘞,您就瞧好吧。”羊不牧满不在乎地嘻嘻笑道:“他现在废人一个,看我手到擒来。” 嘻笑声中,羊不牧倏然飞下高墙,好像老鹰捕食似的凌空扑向龙中堂。 “火遁·火之箭。” 眼看羊不牧腾空而起,柳成荫不敢怠慢,更不敢恋战,心想:他们既然怕火,那就先下手为强,用火遁术挡住他们,掩护烟儿他们逃走后,我自能轻松逃走。 于是,他大喝一声,径直施展火遁术,倏然化出六枝火箭,两两一组,兵分三路,激射而出。 两支火箭迎面拦住凌空而下的羊不牧,两外四支却分别攻向立在墙上的马不行和牛不耕。 李胜男和凌云志等人初见火遁术,顿时吓了一跳,尤其凌云志,更加吃惊后怕,心想:当日一战,幸亏师父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地捆住这老家伙,不然的话,不等怪鸟出现,我们几个就烧焦了。 羊不牧哥仨依然忌惮烈火,眼见火箭飞来,急忙各自躲闪,六只火箭全部落空,先后飞过院墙,落入墙外,发出几声巨响,腾起数团火焰,更响起许多人的惊慌喊叫声和愤怒咒骂声。 “罪过,罪过。”柳成荫眼见火之箭连累无辜,心中歉然,不由怒喝道:“姓马的,有种去城外比个高低,莫在城里连累无辜。” “爷爷没那工夫。”马不行满脸抑郁,默不应声,牛不耕却瓮声瓮气地厉声呵斥道:“你们这些奴才,一块吃苦也是罪有应得。” “二哥说得是。”羊不牧附和一声,不无嘲笑道:“柳成荫,三爷知道你会放火,可三爷也知道你撑不长哦。” “你说得对,小羊羔,老子现在就撑不下去了,有种过来杀我。”柳成荫暗自叫苦,嘴上却丝毫不肯吃亏。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内力,很难持续施展“火遁术”,可是,若不施展火遁术,必定又挡不住他们三兄弟。 如今,他一看马不行三兄弟并不急于出手,甚至连落在祈年台上的羊不牧也不再贸然逼向龙中堂,暗自惊讶,倒也正中下怀,急忙小声吩咐道:“烟儿,快走。” 第501章 禁军重围 “爷爷——” 柳含烟满心不愿,可猛然想起前日一幕,不由左右为难,心想:我和韩姐姐远不是这三个坏蛋的对手,中堂还受了重伤,留在这里反而更连累爷爷,有害无益。可是,若留下爷爷独自迎敌,还着实担心。 她正自犹豫不决,却听李胜男道:“柳前辈说得对,以他老人家的功力,脱身不难。若咱们在这里碍手碍脚,说不定更加连累他老人家。” “不,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龙中堂大声拒绝道:“烟儿,你和韩姑娘对付牛老二,我,我和李姑娘对付羊老三,让爷爷收拾马不行。” “对极对极。”羊不牧离得稍近,闻听如此安排,嘻嘻笑道:“来来来,小子,三爷等你来收拾。” “胡闹,还不快滚?”柳成荫一看龙中堂不知天高地厚,还要留下来帮倒忙,不由暴跳如雷,索性点明利害,厉声骂道:“你们若能走脱,他们三个岂能困得住我?烟儿,还不听话?” “是,爷爷。”柳含烟把心一横,扯住龙中堂转身便走。 龙中堂虽然极不情愿,可又觉柳成荫所言大有道理,正欲点头应允,却已被韩凤娇和柳含烟左右架起,一齐跃下祈年台。 “拦住他们。” 马不行双眉一皱,脸上乌云堆积成山,轻喝声中,如意链子环已经“哗啦”出手。 两只光闪闪的金环和亮晶晶的铁链互相碰撞着,发出银铃般的脆响,划出一道寒光,冲着柳成荫迎面砸来。 柳成荫有心拖住三人,眼见如意环砸落近前,不躲不闪,屈指成爪,迎着如意环抢抓过去。 柳成荫自忖内力高于马不行,还拥有马不行所惧怕的火遁术,若能抓住链子环,即便不能把马不行拽过来,马不行也必定撒手。反之,他若不撒手,就难以躲避随后施展的火遁术。 然而,马不行对柳成荫的想法心知肚明,并不给他如此机会。 眼见柳成荫伸手抓来,他蓦地一扽精钢链,早把如意环荡上高空,远远地避开了柳成荫。 牛不耕和羊不牧一看马不行率先出手,急忙闻声而动,趁着马不行缠住柳成荫的空隙,飞身越过柳成荫,冲着祈年台下追击过去。 柳成荫看得清楚,趁着如意环收回的瞬间,不及理会马不行,转而冲着牛不耕和羊不牧又是一招“火之箭”。 四支火箭,烈焰熊熊,挟着风声,哔哔啵啵,斜刺里射向牛不耕和羊不牧。 牛不耕和羊不牧虽然扑向柳含烟等人,可对这几个年轻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而是一直警惕着柳成荫的一举一动。 “火之箭”一出手,他们早已察觉,急忙身形一沉,迅速落在地面,轻松避开了四支火箭。 火箭从他们头顶上方呼啸而过,齐刷刷的射在龙中堂前面不远处的石墙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爆炸声,荡起一股股缭绕的青烟,倒把跑到近前的龙中堂等人吓了一跳,猛然站住脚步。 青烟随风而散,只见坚硬的石墙面上居然被“火之箭”炸出四个碗口大小的深坑——若要射在身上,不仅瞬间惹火上身,但就这碗口大的炸伤也几能丧命——惊叹之中,龙中堂不由脱口赞道:“好厉害!” 可他话音刚落,忽觉手臂一紧,却被柳含烟使劲一拽,趁机跑向十几步远处的山门。 十几步的距离,转眼便到。 可是,眼看他们两人已经踏上山门的台阶,忽听到对面传来阵阵急促杂乱的人喊马嘶声。 两人大吃一惊,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兵好像潮水一样,已经源源不断地冲进门洞。 他俩大吃一惊,暗暗叫苦,心想:这么多官兵,就算把他们全杀光,尸体也能把门洞堵得严严实实。何况牛不耕和羊不牧还紧追其后,连出手杀人的机会也没有,哪能跑得出去呢? 两人瞬间惊悟,正要转身往回跑,韩凤娇紧随其后,已经跟了上来,不容分说,蓦地抓住龙中堂的另一条胳膊,急切喝道:“上山门,起!” 喝令声中,柳含烟已经心领神会,和韩凤娇一起发力,架起龙中堂,“噌”的一声飞身而起,正像两只天鹅叼着一只蛤蟆上天似的径直飞向山门顶上。 可他们三个刚刚离地,龙中堂突然想起李胜男手下的那些女孩子可没有这般飞檐走壁的本事,不由仓皇回头,惊慌喊道:“李姑娘,你们上得来吗?” 李胜男带着十几个女孩子刚刚来到山门前,眼见山门内冲进大队官兵,也是大惊失色,心想:别说她李胜男眼下势单力薄,独木难支,就算柳含烟、韩凤娇还有正在和马不行激战的柳成荫一块帮忙,估计也难以带着十几个女孩子全身而退。 她正自心急如焚,忽听龙中堂关切询问,更加感动,又不想再连累此人,急忙大声回道:“你们先走,我有办法。” 凌云志正小心谨慎地远远躲在祁年台的一角坐山观虎斗,一见大批禁卫军闯进寺院,顿时来了精神。 他远远避开打得火热的柳成荫和马不行,匆匆跑到祁年台前,迎着迅速跑过来的先头部队,大声喝道:“我是勇郡王凌云志,让你们的头领来见我。” 不知是凌云志的声音太小,还是院中人声嘈杂难以听见,那些冲进来的禁卫军,不仅好像没有听见凌云志喊话似的无人应声,甚至根本无人理睬这位玉树临风大喊大叫的郡王爷。 他们看上去早已安排妥当,各有任务,虽然看上去无人带队,可每个士兵依然像平时训练似的,忙而不乱,各行其是。 一路禁卫军径直冲到祁年台下,把祁年台团团围住,各执兵刃,不动不惊,虎视眈眈地望着正在恶斗的柳成荫和马不行,却依旧无人理会在他们面前大呼小叫的凌云志。 另一路禁卫军却是一队弓箭手,已经顺着寺内的院墙团团而立,张弓搭箭,严阵以待,不仅成为包围祁年台的二道屏障,也把院中的所有人困在其中。 第三路人马则丝毫没有受到祁年台和院中众人的惊扰,甚至好像没有看见这些人似的,顺着牌楼门洞长驱直入,径直闯进保国寺深处。疾行之中,还有人不断大声喝令道:“禁卫军捉拿钦犯,所有人等不得反抗,不得乱动,违令者斩。” 第502章 箭如飞蝗 牛不耕和羊不牧丝毫没有把这些禁卫军看在眼里,也对困在院中的李胜男等人毫无兴趣,只是眼见龙中堂被柳含烟和韩凤娇两人挟持着站在山门顶上,顿时心急如焚,飞身而起,扑向山门。 可是,他们两人刚刚身悬半空,却见龙中堂他们三个在山门顶上微微一顿,居然仓皇转身,又匆匆飞跃回来。 牛不耕和羊不牧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莫名惊讶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们此时已经悬空,双脚无处使力,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空中转身返回,只能继续顺势疾飞,等到在山门顶上落脚后才能重新飞回。 不过,尽管他们哥俩惊疑交加,心中却安定许多,心想:不管龙中堂如何折腾,意欲何为,只要他们退回院中,就成了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而且,有恃无恐中,牛不耕和羊不牧落在山门顶上之际,甚至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似的,又顺势跃到山门外沿,看向山门外面,想弄清楚龙中堂他们为何又转回院内。 可是,他们两人刚一探身,只听一阵急促的梆子声便骤然响起——“邦邦邦……” 两人大吃一惊,虽然没有看到敲梆子之人,却见山门外早已围满了数百上千的弓箭手,正冲着两人弯弓搭箭,张如满月。 两人顿时惊悟龙中堂他们为何折身而返,不由互相对视一眼,羊不牧却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些狗奴才,无缘无故的,总不会射咱吧?” 可他话音刚落,第二遍梆子声便急促响起——“邦邦邦……” 梆子声中,牛不耕未及回话,只见山门外好像平地飞起一大片蝗虫似的,无数雕翎箭早已腾空而起,锋利的箭尖激起一阵利刃破空的“嗖嗖”声,闪着点点寒光,齐刷刷地向他们激射而来。 “他奶奶的。” 牛不耕火冒三丈,却也不敢迎着密集如雨的箭群冲向官兵,只好怒骂一声,拨打着射到身前的长箭仓皇后退,飞身落回院中。 密密麻麻的乱箭,虽然没有射中牛不耕和羊不牧,可飞过山门后依旧余势未减,纷纷落入院中,对困在院中的龙中堂等人依然造成巨大威胁和伤害。 龙中堂虽然内力全失,可在柳含烟和韩凤娇的左右兼顾下,倒也有惊无险,而李胜男手下的那些女孩子则险象环生,转眼便有几个女孩被乱箭射伤。 好在山门外的弓箭手仅仅射出一波,便没有继续攻击,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李胜男等人栖栖遑遑,帮着受伤姐妹包扎伤口,龙中堂不由气愤填膺,狠狠骂道:“真是无耻,就算寺里有罪犯,也有他们自己人呀!就不怕射死自家……” 可他话未说完,却又戛然而止。 原来,喝骂声中,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院中的禁卫军,却见那些同样处在箭雨之下的禁卫军,几乎人手一张盾牌,同时举在头顶,完全没有受到乱箭的伤害。 “他们想得倒也周全。”龙中堂无奈暗叹一声,却听柳含烟惊慌问道:“韩姐姐,怎么办?” 韩凤娇紧张环顾四周,稍稍思忖,忽然看向凌云志,小声商量道:“官兵人多势众,咱们很难突围。不如帮爷爷打败这三个坏蛋,抓凌云志做人质……” “呵呵,打得一手好算盘。” 韩凤娇话音未落,羊不牧声到人到,凌厉的掌风已经逼到韩凤娇的身前。 与此同时,牛不耕也无声无息地扑到柳含烟身边,一手拍向柳含烟的后心,另一手却径直抓向龙中堂。 韩凤娇和柳含烟虽然早有防备,却情知不是对手,不敢正面相斗,心有灵犀似的,不约而同地抓住龙中堂,仓皇飞身后退,有惊无险地躲过突然袭击。 柳成荫虽然正在祁年台上激战马不行,却一直注意着柳含烟他们这边的动静。 他一看牛不耕和羊不牧已把龙中堂他们逼入险境,再也无心恋战,眼见马不行再次扑来,猛然大喝一声:“火焰轮。” 马不行心中一凛,急忙后退数尺,凝神戒备,却并未看到丝毫火苗,情知上当,却也无可奈何。 其实,迄今为止,虽然他们两人在祈年台上已经交手二三十合,可柳成荫为了保持内力,除了关键时刻发射“火之箭”救急,一直并未施展“火遁术”。 柳成荫并非不想使用火遁术,只是火遁术不仅过于消耗内力,而且在这人员聚集之地,还容易伤及无辜,所以只好施展日月掌与马不行周旋,盼望柳含烟等人率先逃出寺院。 他这边心挂两头,没有使出全力,而对面的马不行也没有使出全力。 马不行心想:只要拖住柳成荫,他的两个兄弟必然轻松抓获那些娃娃,然后,即便不用那些娃娃当做人质,他们三兄弟联手合战柳成荫,也必定游刃有余。 如果现在使出全力逼迫柳成荫,柳成荫情急之下使出火遁术,一时不慎,说不定会拼个两败俱伤,大不划算。 如此一来,柳成荫打算拖住马不行,让柳含烟等人率先逃走,而马不行也打算拖住柳成荫,等待两个兄弟顺利得手。 此消彼长之下,两人各怀想法,各自留力,有意无意之间,却正好打了个平分秋色,不分胜负。 然而,当柳成荫看到大队官兵冲了进来,龙中堂等人不仅难以走脱,还被牛不耕和羊不牧步步紧逼,险象环生,情急之下,只好使出火遁术。 马不行听到柳成荫念动咒语,不知其中有诈,风声鹤唳中,为防万一,他急忙后退,却并不见火焰轮出现,反而被柳成荫趁机飞下祁年台,跃向正在追杀龙中堂的牛不耕身后。 马不行被摆了一道,恼怒交加,急忙飞身追赶,同时甩出长长的如意环,哗愣愣脆响着砸向柳成荫的后背。 柳成荫闻听如意环背后袭来,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头也不回,非常随意地反手一挥,又是一声轻喝:“火遁·火焰轮。” 马不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回就算是真的“火焰轮”,也要看看它能有多大威力,却不能再让你忽悠了。 可他心中刚刚闪出这个念头,只见一团烈火凭空显现,眨眼大如车轮,飞速旋转着冲他迎面扑来。 第503章 浓雾猝起 “这老小子!”马不行陡然一惊,不敢硬碰,暗骂一声,仓皇躲避,却又灵机一动,大声招呼道:“二弟三弟,过来收拾这小子,那些娃娃跑不了的。” “好嘞。” 羊不牧离着稍近,应声而动,疾疾飞身过来,斜刺里挥拳打向柳成荫,而牛不耕虽然离着稍远,也不甘落后,从另一侧夹击过来。 柳成荫眼见被他们哥仨成品字形围在中间,不由暗暗叫苦,心想:前日若非朱雀老大及时救援,已经命染黄泉。今天看来,又是凶多吉少。若自己一人,或许还能全身而退,可如今还有许多孩子,如何是好? 别说龙中堂和柳含烟是青龙族和朱雀族的血脉独苗,就算毫无关系的韩凤娇和李胜男等人,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死在这里吧? 一时间,柳成荫心如油煎,还要以一敌三,转眼便落尽下风。 柳含烟和韩凤娇正想上前助战,忽听禁卫军中有人大声喝道:“世子爷有令,所有人放下武器,接受审查,否则,格杀勿论。” “我要见世子!”禁卫军喊声刚停,李胜男却大喜过望,连连高声呼喊道:“大家都住手,我要见世子。” 柳成荫顿时惊喜交加,心想:听她话音,似乎和带队的世子爷关系匪浅,那就不用为她担心了。 于是,他急忙看向正欲上前助攻的柳含烟和韩凤娇,喊道:“你们三个,跟着李姑娘快走,别管我,” “哼!”马不行冷哼道:“你就放心吧,谁也走不了的。” “那可不见得。”马不行话声刚落,他们耳边突然响起一声淡淡反驳,甚至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又听到一声淡淡的轻喝:“水遁·雾锁乾坤”。 声音虽小,若有若无,可马不行哥仨和柳成荫听在耳边,几乎同时吓了一跳。 柳成荫更是高声呼喊起来:“老四,是你吗?” 可是,他的喊声,宛如泥牛入海,不仅没有获得丝毫回应,反而引来羊不牧的一阵嘲笑:“高兴的太早了,小家伙,不如把你的同伴都招来,省得我们东查西找的。” 然而,嘲笑声中,羊不牧忽觉眼前好像罩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似的,不管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模模糊糊,影影绰绰。 他以为被灰尘迷住了眼睛,暗自惊讶,正要伸手揉搓,却听马不行沉声叮嘱道:“二弟三弟小心,可能是龟家来人了。” “一定是。”牛不耕大声吼道:“‘雾锁乾坤’本就是玄武族的把戏,不然,青天白日的,怎会起雾?喂,姓柳的,躲哪儿去了?” 原来,就在他们寥寥数语间,眼前的大雾已然浓重弥漫,视线到处,居然已经看不到柳成荫的身影了。 “二弟三弟,快靠过来。”马不行暗暗吃惊,急忙招呼道:“见机行事,小心暗算。” “没啥好怕的,大哥。”羊不牧顺声来到马不行身边,咬牙发狠道:“惹恼了我,把他们全吃掉。” “胡闹。”马不行轻声呵斥道:“那样一来,岂不替主人招灾惹祸?” 说话声中,他们哥仨很快聚拢在一块,背靠背地守在原地,瞪大眼睛,四下搜寻着柳成荫的踪迹,竖起耳朵,小心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可是,他们凝神搜寻了半天,不仅没有发现柳成荫的丝毫踪迹,甚至连周围的所有事物也好像全部消失不见似的,不仅看不到任何事物的踪影,甚至连丝毫动静也感知不到。 他们放眼四望,只见团团浓雾,好像从半空滚滚落下,又似从地下喷涌而出;既像火山爆发前喷出的腾腾浓烟,又像天上的朵朵乌云正在沉沉坠落。 顷刻间,寺院之内,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浓雾滚滚,水汽盘旋,遮天蔽日,绵绵不绝,很快便把院中的所有一切全部吞噬其中。 水雾翻腾中,虽然达不到伸手不见五指那般漆黑一团,可即便两人对面而立,却也互相看不见人影。 韩凤娇和柳含烟正好一左一右地抓着龙中堂的两条胳膊,并没有因为浓雾突然袭来而互相走散。 他们虽然非常吃惊,却也暗自庆幸,均暗自心想:如此罕见浓雾,正是逃走的大好良机。 于是,龙中堂急忙把左右两边的哼哈二将拽到面前,小声商量道:“韩姑娘,烟儿,趁此机会,逃出去吧?” “好啊。”韩凤娇赞同道:“正有此意。” “爷爷呢?不能把他丢下吧?”柳含烟有些着急,不由大声呼喊起来:“爷爷,爷爷您在哪儿?” “嘘,小点声。”柳含烟话音未落,柳成荫已经扯住她的衣袖,小声催促道:“快走快走。” 柳含烟又惊又喜,急忙压低声音,不无为难道:“看不见路,往哪儿走啊?” “别急,龟老四会有办法的。”柳成荫安慰一声,却又转动脑袋,四处张望着小声招呼道:“李姑娘,李姑娘?” 连喊数声,没有回音。 柳成荫微微皱眉,心想:浓雾起时,大家相隔不过十余步远,即便隔着浓雾,也该听到喊声啊? 龙中堂听得着急,急忙追问道:“爷爷,他们不会出意外吧?” 可他话音刚落,突觉手臂一紧,还没有听到柳成荫的回话,却被柳含烟用力猛拽,跌跌撞撞地转到柳含烟身后,尚未站稳脚跟,只听身后传来“噹”的一声脆响和羊不牧的森森怪笑:“哼哼,反应挺快嘛。” 羊不牧冷笑声落,虽然无人回应,可叮叮当当的兵刃相交声却不绝于耳。 龙中堂顿时惊悟——他们方才商量之时,羊不牧循着声音猝然偷袭,幸亏柳含烟反应及时,一把扯开,否则,十有八九便成了羊不牧的手中之物。 只是现在,柳含烟依然侧立在身边,那几步外传来的兵刃相交声必定是韩凤娇在力战羊不牧——柳成荫好像并未携带兵刃,甚至前日命悬一线之时,也未曾见到柳成荫使用兵刃。 思忖之中,龙中堂不无担心道:“韩姑娘打不过他们,快去帮忙。” “我知道。”柳含烟也非常担心,急忙小声叮嘱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帮忙。” 可她话音刚落,却听柳成荫惊慌喊道:“烟儿小心!” 第504章 一团混战 柳含烟情知不妙,警惕之中,只见一个硕大的身影,裹着一团浓浓黑雾已经扑面而至。 她急忙挺剑便刺,只觉手腕一震,随着“噹”的一声脆响,长剑已然脱手而飞。 她大惊失色,本能地飞身后退,脱口惊呼道:“爷爷快来。” “马上,坚持住。” 虽然柳成荫的焦躁回话就在近前,可他已被马不行紧紧缠住,不仅一时半会难以分身,甚至连平时救急所依赖的火之箭也难以使用——浓雾弥漫中,敌我不分,不敢胡乱发射。 原来,龙中堂和柳成荫等人商议对策之时,马不行哥仨听力极佳,趁机探明他们所在,借着浓雾掩护,悄悄欺身前来。 他们各自认定对手,不仅打了柳成荫等人一个措手不及,更把柳成荫他们四下分散,使得他们首尾难顾,各自为战。 如此一来,马不行迎战柳成荫虽然稍显吃力,可在浓雾弥漫中,柳成荫也难以奈何马不行,而韩凤娇和柳含烟却立马陷入险境。 牛不耕和羊不牧为求速战速决,早已亮出兵刃,而牛不耕更是一招便把柳含烟手中的长剑击飞,更加有恃无恐,步步紧逼,杀得柳含烟连连后退,气喘吁吁中,紧张得心惊肉跳,几乎连再次说话求援的机会也没有了。 韩凤娇虽然也不是羊不牧的对手,可韩凤娇仗着浓雾遮掩,不和羊不牧正面交锋,依仗轻盈步法,左躲右闪,与羊不牧展开周旋,只想凭借浓雾藏身匿迹,不让羊不牧发觉行踪,更加不敢胡乱出声。 如此一来,柳成荫和龙中堂听不到她们的动静,看不见她们的身影,不由各自惊慌。 又过片刻,柳成荫实在放心不下,大声询问道:“烟儿,凤丫头,中堂?” “我没事,快看中堂。” 柳成荫喊声刚落,柳含烟急慌慌回应一声,可韩凤娇和龙中堂却依然没有回音。 “你多小心,我去找他们。” 柳成荫心中稍安,正欲再次呼喊龙中堂和韩凤娇,却听龙中堂高声喊道:“喂,我在这儿呢,我是龙中堂,喂,谁把龙剑丢这里了,王三叹,是不是你啊……” 柳成荫猝然一愕,旋即惊悟,又气又怒,却还有几分欣慰——这个混小子,这时候还意气用事,真是气死我了。 柳成荫所料不差,龙中堂之所以大呼小叫,正是想把所有的敌人吸引过去。 他原本与柳含烟并肩而立,牛不耕扑来时,柳含烟把他往后一推,抢上前去,打算引开牛不耕,没想到一出手便被牛不耕震飞了长剑。 柳含烟仓皇后退,又生怕牛不耕趁势而入伤及身后的龙中堂,只好斜刺里跃出,使得她和龙中堂顿时互相分散,再难聚首。 如此一来,龙中堂便独自落单。 可此时此刻,马家三兄弟各有对手相缠,官兵们浓雾之中不敢乱动,倒也无人顾及于他,使他并未遭受攻击。 但是,心有余悸中,他更加担心韩凤娇和柳含烟不是牛不耕和羊不牧的对手,空自心急如焚,却又一筹莫展,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他猛然听到柳成荫的呼喊,顿时急中生智,心想:我内力全失,不能力敌,还不能智取吗?我在这儿大喊大叫,他们必定会追过来,然后我再跑向别处,一块捉迷藏就是。 于是,他无暇多想,更不管东西南北,大喊大叫着撒腿便跑。 可他刚跑两步,却听左右两侧同时传来柳含烟和韩凤娇的呵斥声:“别出声。” 他又惊又喜,却既不向左迎向柳含烟,也不往右跑向韩凤娇,反而回身跑向后方,依然大嚷大叫道:“凌云志,剑在这里,有本事来拿……” 然而,大呼小叫中,他刚刚跑出三步,只听一阵哗楞楞的响声陡然穿透浓雾,不等他反应过来,“砰”的一声闷响,重重砸在他的背上。 原来,马不行刚巧离着龙中堂不是太远,听声辩位,猛然甩出如意环,一击成功,把龙中堂砸的“啊哟”一声,踉跄跨出两步,却又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 吃惊之中,他急忙转身欲逃,却被此人一把抓住,小声喝道:“别出声。” 龙中堂顿时惊喜交加,一声“韩姑娘”几乎脱口而出,却又瞬间醒悟,下意识的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原来,韩凤娇躲避羊不牧追杀的同时,闻听龙中堂莫名其妙的大喊大叫,又惊又急,却又不敢出声劝阻,急忙循着声音飞跑过来。 混沌一团中,她接连听得如意环响和龙中堂的惨叫,情知不妙,急忙飞身疾跃,刚刚落在地上,却正好和龙中堂撞个满怀。 她生怕龙中堂再次呼喊,急忙抢先提醒,可她话音刚落,龙中堂虽然没有发出声响,而不远处却传来柳含烟的痛苦惊呼。 两人大吃一惊,韩凤娇正欲询问,龙中堂已经大呼小叫着飞奔过去:“烟儿,烟儿你没事吧……” “别过来!”柳含烟刚喊一声,却听牛不耕冷哼道:“顾你自己吧,臭丫头……找死!” 原来,柳含烟左躲右闪之中,一时不慎,被牛不耕手中兵刃扫中左肩,又吓又疼,惊呼一声,急中生智,反手撒出一把蚊须针。 两人近在咫尺,浓雾弥漫中,牛不耕不仅看不出蚊须针的丝毫踪迹,听力也大受干扰,十几根蚊须针,倒有一半打在他身上。 可是,蚊须针刚一沾身,牛不耕便敏感察觉,护体神功瞬间作出反应,蚊须针虽然刺破衣衫,却难以刺进皮肤,反而刺激的牛不耕瞬间起了杀心。 他怒骂一声,抡起兵刃,冲着蚊须针的发射方向狠狠砸去却砸了个空,急忙止住身形,屏息凝气,努力搜寻柳含烟的藏匿之处。 正在这时,脚步声声中,龙中堂裹着一团黑雾,大喊大叫着扑了过来:“……烟儿,烟儿你在哪儿?” 牛不耕正七窍生烟,眼见龙中堂扑面而来,抡起兵刃,正要迎头砸下,忽又心中一动,心想: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敖继之后,好歹留他一命。 心念动时,牛不耕兵刃收回,顺势飞腿,冲着龙中堂飞奔中带起的浓雾团狠狠踹去。 第505章 凤娇之死 可是,就在牛不耕的这一脚即将踹中龙中堂之际,韩凤娇已经飞身扑来,一把把龙中堂从背后抱起,旋即一个转身,正欲跃出,牛不耕的脚已经贴着龙中堂肋下而过,狠狠踹中韩凤娇的左肋。 只听一声惨叫,紧跟着“嗵”的一声闷响。 韩凤娇抱着龙中堂重重摔倒在地! 牛不耕这一脚势大力沉,结结实实,踹得韩凤娇甚至听得见肋骨的断裂声,顿时便觉五脏挪位,两眼发黑,一口鲜血也随着惨叫声勃然喷出。 龙中堂心胆俱裂,不及起身,反手抱住韩凤娇,却又不知韩凤娇伤在何处,悲痛至极,泪如雨下,连声疾呼道:“韩姑娘,韩姑娘你伤哪儿了?快说,快告诉我……” 韩凤娇奄奄一息,一把抓住龙中堂,断断续续道:“照,照顾好……墨兰,和……” 话没说完,韩凤娇的身体蓦地一沉,抓着龙中堂的手也渐渐冰凉,渐渐僵硬…… 龙中堂只觉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好像怕吓着熟睡的婴儿似的,小心翼翼地把韩凤娇放在地上,愣怔片刻,却又陡然跳起,嘶声狂嚎起来:“牛不耕,你杀了我吧!牛不耕,我要杀了你……” “小心!” 柳成荫闻听龙中堂怪叫惨嚎,几乎没有人腔,骇然大惊,情知出了大事,急忙顺声赶来,却又怕敌人再次偷袭,旋即高声示警,甚至不等龙中堂回话,却又厉声怒骂起来:“龟老四,你死了吗?” “马上,三哥,马上。”柳成荫话音刚落,浓雾团中传来应声大喝:“水遁·玄武吸水。” 可是,就在柳成荫连声怒吼着飞身跃来的瞬间,龙中堂已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 他忘记他已经失去内力,甚至不顾他即便完好如初也不一定是牛不耕对手的现实,满心想着韩凤娇为他而死,满心想着要为韩凤娇报仇,满心想着要杀死牛不耕…… 可他却不知道,正是他不管不顾,不辨方向,猛然起身向前冲去的瞬间,刚好躲过牛不耕顺声横拍过来的一掌。 他兀自浑浑噩噩,跌跌撞撞,发疯似的,怒吼着向前直冲:“牛不耕,你在哪里,你过来……” 突然,一股浓雾猛烈扑来,狠狠撞在他身上,砸在他脸上,呛得他一口气喘不上来,使他的怒吼声也戛然而止。 然而,更可怕的是,他还没有缓过劲来,一股更加猛烈的龙卷风又呼啸而至,把他昏头昏脑地裹入其中,甚至使他的双脚也猛然离地,疾速旋转着直冲高空。 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让他陡然惊醒,猛又想起韩凤娇昏迷在地生死未卜,柳含烟和柳成荫深陷浓雾吉凶难料,如今这匪夷所思的龙卷风又突然袭来,他们岂不凶多吉少? 一念至此,他不由张口疾呼。 可他刚一张嘴,便被狂风夹着浓雾狠狠灌满,不仅呛得他喘不过气来,更连一丝声音也喊不出去。 他微微一顿,迅速调整气息,急中生智,两手罩在嘴边,正欲再次呼喊,忽觉旋风更疾,裹着他一直旋转上升,甩得他胸闷气短,头昏脑涨,不仅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甚至好像刀割针刺似的,处处生疼。不仅不知身在何处?将欲何往?甚至头晕目眩地渐渐进入到迷迷糊糊之中。 可是,昏昏沉沉之中,不知是凭着感觉,还是昏迷中的幻觉,他忽觉自己好像被狂风挟持的纸片似的,打着旋转直上云霄,一头扎进棉花堆似的巨大云团中。 惶惶失措中,他似乎还有几分惊叹,几分好奇,甚至还不无自嘲地暗自思忖: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腾云驾雾吧?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忽觉身边的巨大云山很快被高空中的罡风无情地撕扯成叶叶碎片,让他瞬间失去支撑,好像一颗流星似的从高空急速坠落。 可是,不知是他心神恍惚的以为身在梦中,也不知是他已经绝望放弃,面对如此急速坠落,他不仅毫无反应,甚至不再恐惧,反而非常好奇地猜想——会落在什么地方呢? 落在房顶上?还是落在树梢上? 落在城里面?还是落在荒野外? 最好不要落在人多处吧? 万一砸伤别人,岂不临死还要拉上垫背的? 再说了,就算砸不中别人,被别人看见摔成肉饼的丑态,又恶心又害怕,也大为不妥。 凌厉风声中,他正胡思乱想,突然“噗嗵”一声巨响,他全身陡然一震,瞬间陷入冰凉的水中。 “落进水池?” 他暗自庆幸,几乎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中,似乎还有几分好笑和侥幸。 他正想睁眼观望,突觉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似的,乍然一阵剧痛,脑海中一片空白,顿时再无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有些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恍惚惚的只觉身轻如燕,好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高高飞翔在无边无际的蓝天上,伴着朵朵白云,迎着温柔的清风,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飘啊,飘啊…… 然而,失去引线的牵扯,他越飞越低,渐渐远离蓝天,远离白云,轻飘飘地落在一片葳蕤萋萋的芳草地上。 他贪婪地嗅着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无比惬意地感受着大地的坚实,静静聆听着耳边的清风呢喃,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哗哗”的流水声响! 乍听上去,这水声好像雨打瓦面,离着很远,可仔细再听,却又非常清晰,好像就在耳边,甚至还有几滴水珠时不时的落在脸上,轻柔柔凉飕飕的,令人惬意,令人愉悦。 “莫非下雨了?” 他暗暗猜想,却生怕打碎这令人陶醉的美梦,依然闭着眼睛,细细享受着舒适的惬意,品味着舒适的环境,却又稍感纳闷——全身暖洋洋的,又不像在淋雨。 胡乱臆测中,忽然一阵爽朗的笑语声在他耳边响起:“哈哈哈,你这家伙,想得还算周到……” “爷爷?” 熟悉的声音,让他蓦然惊醒,顿时想起方才这惊心动魄的经历,急忙睁开双眼,翻身坐起,却见柳含烟正满面惊喜地坐在面前。 “啊呀,醒啦?”柳含烟惊喜欢呼一声,不等龙中堂回话,急忙转脸大喊起来:“爷爷爷爷,醒了醒了,中堂醒了。” 第506章 龟爷驾到 “知道啦,”柳成荫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声,嗔笑道:“睡大半天了,有啥大惊小怪的?” “烟儿,”龙中堂惊疑未定,猛然想起柳含烟好像被羊不牧打伤,急忙道:“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了。”柳含烟微微一笑,不以为然道:“受点小伤,龟爷爷手到病除。” “那,韩姑娘呢?”龙中堂心头一缩,迫切问道:“她也没事吧?” 柳含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微微一顿,答非所问道:“你看,爷爷们过来了。” 龙中堂的心蓦地一沉,陡然升起一股不祥之兆。 他几欲追问,却又不愿追问,惶惶然顺势望去,只见柳成荫和一个弱不禁风的瘦小老汉,正说说笑笑着并肩走来。 老汉身高不过五尺,还稍稍有些弯腰驼背,显得更加矮小。 远远望去,只见他那一张饱含沧桑的树皮脸,黑黝黝的不过巴掌大小。 脸中间一个不大不小的蒜头鼻,细眉长眼,四方大口,倒也算得上五官端正。 一缕稀疏干黄的山羊胡子,挂在尖尖的下巴上,正随着他的说笑而不住地瑟瑟抖动着。 一身半新不旧的灰色农家衣衫,虽然布料普通寻常,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他脚上的那双草鞋,也像刚刚做成似的,清清爽爽,纤尘不染。 就在龙中堂顺势打量之际,老汉也刚好迎面看来。 四目相对,老汉冲着龙中堂点了点头,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错落有致的大牙,关切问道:“没事儿了吧?孩子。” “爷爷!”龙中堂无暇回话,疾呼一声,陡然跳起,迎上前去,两眼盯着柳成荫急切问道:“韩凤娇呢?” “呃!”柳成荫的脸色顿时阴暗下来,转脸看看身边的老者:“老四,你说吧?” “是这样的,孩子。”老四微微一顿,沉吟道:“韩姑娘之事,非常奇怪……” “她在哪儿?”龙中堂迫不及待道:“我要见她。” “听我说完嘛。”老四皱眉道:“你把她放在地上,她便凭空消失,不见踪迹……” “怎么可能?”龙中堂大吃一惊,惶恐地几乎语无伦次,连声嚷道:“一定还在那里,啊不,或许让马不行抓走了,不对,也许让凌云志,还有那些官兵……” “中堂!”柳成荫轻喝一声,沉声道:“水雾一起,哪怕一滴水珠落在何处,也会闪现在你龟爷爷的脑海里,也会在他的掌控之中,凤丫头那么大个人,能找不到吗?” 龙中堂呆了一呆,依然心有不甘,忽然心中一动,满面怆然道:“爷爷,即便她死了,您也不用瞒我。” “胡说。”柳成荫不满呵斥道:“生就生,死就死,为何瞒你?” “是啊,孩子。”龟爷爷不无疑惑道:“她虽然身受重伤,可你刚一松手,她忽然就销声匿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我居然毫无知觉,真有意思。” “怎么会这样?”龙中堂依然难以置信,痛苦又愧疚道:“她为了救我,遭此大难……” “不要这么悲观,中堂。”柳成荫安慰道:“这丫头很不简单。别的不说,就那身功夫,世间罕见,说不定另有隐情。” “是啊中堂。”柳含烟这才插上话,柔声宽慰道:“等稳定下来,咱们想法打探消息就是,这样急躁是没用的。” 柳成荫赞许地点了点头,好言宽慰道:“凤丫头的事,咱们都会放在心上。至于下一步如何做,还要从长计议。” “唉!”龙中堂渐渐冷静下来,黯然轻叹一声,旋即想起此处并非京城,急忙惊问道:“这是哪儿?” “问你龟爷爷。”柳成荫眼看龙中堂稳定下来,这才引荐道:“这是你们龟爷爷,龟有寿,乌龟的龟,长寿的寿。” “好啦三哥,不用介绍那么仔细吧?”龟有寿笑道:“中堂,这几天灾祸连连,真是难为你们了。不过,你做得还算不错。只是,三五天里别在施展木遁术了,太伤身子。” “是,爷爷。”龙中堂暗自诧异,心想:第一次听说还有姓“龟”的?可面上却毕恭毕敬,躬身作揖道:“爷爷,谢谢您救命之恩,大恩大德……” “哎好了好了。”龟有寿抬手止住龙中堂,转而看向柳成荫,却见柳成荫歉然笑道:“对不住,老四,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 “哦。”龟有寿顿时释然,又看向龙中堂,微微笑道:“既然中堂醒了,别在这儿吃风喝烟了,先回家吧。” “早该如此。”柳成荫大手一挥,哈哈笑道:“走啊,跟龟爷爷去喝王八汤。” 龟有寿淡淡一笑,迎着即将落在山顶的夕阳,大踏步朝前走去,不满笑道:“这么大岁数了,还是没点口德,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龙中堂和柳含烟跟在两人身后,闻听两位老人打趣斗嘴,忍俊不禁,轻笑出声,互相看了一眼,却又觉不妥,急忙错开眼神,顺势打量周围环境。 放眼望去,只见四面山峰高低起伏,周围山脉绵延不绝。 山谷间,数条涓涓细流汇聚至此,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潭。 众多鸟兽,极有远见,纷纷在水潭周围安营扎寨,时隐时现,时飞时鸣,来回出没在附近的林深叶茂中。 这潭清水掩映于沉寂肃穆的群山之中,本该非常宁静,却又被西岸山峰上悬挂的一道狭窄瀑布疾驰而下,无情打碎一池清梦。 远远望去,瀑布足有几十丈高,宛如一条玉带直落云霄,不禁让人想起李太白的传世名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瀑布落势惊人,激起水花无数,飞溅数丈方圆,打在水潭周围,犹如暴雨倾盆。 “哗啦啦”的水声和瀑布坠潭的轰鸣声混合在一块,在群山环绕中又发出巨大的回响,直到他们远离水潭好长一段距离,依然觉得耳边萦绕着纷乱的聒噪声。 随着潭中的水鸣声渐渐远离耳畔,暮鸟归林的喧闹声也渐渐清晰起来。 顺声望去,只见远远近近的林中和灌木丛中,大大小小的飞鸟们正叽叽喳喳地交流着辛劳一天的收获。 第507章 惊见叶翠 沉浸在夕阳斜照下的鸟语花香中,龙中堂一直惶惶不安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依然满腹惊疑:这是哪儿?离城多远?怎么到这儿的?被风刮过来的?柳爷爷和龟爷爷似乎关系匪浅,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柳含烟尽管也默默前行,可她一直牵挂着龙中堂,不时地瞄一眼再瞄一眼。眼见龙中堂一直默默前行若有所思,她以为龙中堂依旧身体不适,不由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龙中堂摇了摇头:“有很多不明白的。” “你不明白?我还不明白呢。”柳含烟莞尔一笑,不无自嘲道:“睁开眼时,两个爷爷就在那边说说笑笑,让他们过来看一眼都不肯,丝毫不管咱们死活。” “嘿,这丫头的牙口蛮好的。”龟有寿回头瞄了柳含烟一眼,话里有话地笑道:“不愧是三哥的孙女,有意思。” 柳成荫哈哈大笑,怡然自得道:“这也不能怪孩子,你不哼不哈的,把我们从京城弄到这荒山野岭,搁谁身上也得七上八下的。” “是呀爷爷。”龙中堂趁机问道:“这到底是哪儿?” “这里是四峰山,金水河的发源地。”龟有寿头也不回道:“莫说我和三哥不一定打得过那三个家伙,即便侥幸取胜,势必连累无辜。所以啊,只好弄点儿雾刮点儿风,把你们带这儿来了。” 龟有寿说得轻描淡写,龙中堂却深知其中厉害,甚至想起刚才在浓雾中和飓风中所遭受的折磨依然心有余悸。 可越是这样,他对龟有寿的高深法术和慈悲胸怀越是钦佩,由衷赞美道:“爷爷,您不仅法术高深胜过神仙,危急时刻还能想到那些无辜的百姓,更让晚辈敬佩。” “哎呀呀呀,别拍马屁了。”柳成荫呵呵笑道:“这家伙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三哥说得是。”龟有寿不无感慨道:“不过,圣人有云,六十耳顺,不忍杀戮。何况年近七十?如今想来,当初年少轻狂,恃勇斗恨,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说得对,爷爷。”龙中堂听着龟有寿的此番感慨好像有感而发,似乎还蕴含规劝之意,由衷赞同道:“我们今后会小心谨慎的。” “谨慎个屁。”柳成荫不满反驳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像今天这事儿,你不杀他,他便杀你,如之奈何?” 龙中堂心中一凛,正觉无言以对,却听龟有寿淡淡道:“你就爱钻牛角尖,这种人自然要杀。即便不说什么惩恶扬善的场面话,自保求生总也问心无愧。不过三哥,话又说回来了,他们与咱好像没啥仇恨吧?为何……” “没错,他们和咱是无冤无仇。”柳成荫不等龟有寿说完,不无调侃地笑道:“可他们想要咱的宝贝,你说怎么办吧?” “他们是奔着龙剑来的。”龙中堂急忙解释道:“爷爷,不如把剑给他们,以后便不会牵扯什么恩怨了不是?” “迂腐。”柳成荫倏然止步,大为不满地盯了龙中堂一眼,又回身继续前行,不满嗔怪道:“当初你已把剑交给凌云志,可得到片刻安宁?” 龙中堂一怔,顿时哑口无言,却听柳成荫满怀感慨道:“咱们四大家族,守卫龙剑数千年,为此遭受无数灾祸。若交出龙剑便能安居乐业,咱们那些祖宗不会舍不得这把破剑,也不会觊觎它所隐藏的什么荣华富贵,更不会为了逞强斗狠而落到这步田地。” “是啊!”龟有寿深有感触,喟然附和道:“很多事儿,就是这样,道理谁都懂,可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谁能躲得过呢?” “好啦好啦。”柳成荫忽然拦住话头,故作轻松道:“老四,今天咱兄弟重逢,也是和孩子们团聚的好日子,不要唧唧歪歪净说些丧气话。” “是啊。”龟有寿不无感慨道:“看到孩子们这么有出息,着实欣慰。看到没?孩子们,穿过前面那片竹林,就到家了。” 山风呼呼,竹影飒飒。 一片稀稀疏疏的竹林,渐渐来在众人眼前。 即将落山的斜阳,把竹林投射出一大片又宽又长的阴影,很快便把龙中堂等人吞噬其中。 只是,竹子虽高,可规模并不太大,生长的年限似乎也不算太长,放眼望去,最粗的竹子也不过茶杯粗细。 正对山道的方向,一条窄窄的小道,弯弯曲曲,若隐若现在竹林之中,也就能容一两个人勉强挤过,不仔细看不仅不易发现,甚至也不能称之为路。 龟有寿顺着小道,率先钻进竹林,不无得意道:“这片竹子,是我无意种的。当时,不过种了十余株,本以为难以成活,没想到,五年不到,居然长出这么大一片。” “喂,别再劈啦,够烧俩月的啦。” 龟有寿话音刚落,竹林对面突然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龙中堂陡然一怔,倏然止步,旋即惊喜交加,甚至不及相问,猛然挤开柳成荫和龟有寿,狼奔豕突似的,大喊大叫着向前冲去:“翠儿,是你吗?翠儿?” 龟有寿望着龙中堂很快消失在东摇西晃的竹影摇曳中,微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对柳成荫说些什么,却见紧随其后的柳含烟小嘴撅得老高,俊俏的脸蛋上已然阴云密布。 他若有所悟,微微戚眉,却又暗自好笑,正欲调侃,却听叶翠惊喜的喊叫声从竹林外欢快传来:“公子?呀,公子,真的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 “不光你的公子来了,我们也来了。”龟有寿按捺不住,隔着竹林嘻笑应声,紧走几步,钻出竹林,不无调侃道:“真有意思。这还用问?当然是爷爷我的功劳了。” 柳含烟紧跟柳成荫走出竹林,眼见龙中堂和叶翠满面欢笑对面而立,四只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浓浓的酸水,似笑非笑地揶揄道:“哟,中堂,山上很凉吧?要不要弄个暖手袋?” 第508章 劈柴怪人 叶翠听得清楚,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急忙抽出小手,羞涩招呼道:“柳姐姐,您也来了。” 龙中堂也满面燥热,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欲盖弥彰地解释道:“那个,你别误会,烟儿,我们正商量着帮那位大哥劈柴呢。” 柳含烟一看叶翠满面羞红,酸意稍淡,旋即还有些许歉意,又见龙中堂尴尬解释,反而故作诧异地笑道:“误会?什么误会?看你紧张的,我又没说什么?” 龟有寿和柳成荫看得清楚明白,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咧嘴一笑,却又像视而不见似的,径直走向坐北朝南的三间茅屋。 “我……”龙中堂更加窘迫,嗫嚅一声,正欲辩解,却见柳含烟一把拉住叶翠的小手,好像啥事没发生过似的,含笑问道:“翠儿妹妹,那劈柴的是谁?对了,你怎么脱险的?” “爷爷救出来的。”叶翠眼回应一声,随着柳含烟看向劈柴处,不无郁闷道:“我也不知他是谁。” 只见两丈外的大树下,有个披头散发之人,正挥动劈刀,一下一下地劈着木材。 散乱的头发完全遮掩住他的貌相,他也似乎没注意到身边来人,一直头也不抬,默不作声的从圆木堆中取过一截尺余长的圆木,竖直立在木墩上,劈刀抡起,“咔”的一声把圆木一劈两开,再把其中的一块缓缓立起,挥刀连劈两次,三块劈柴便先后倒在木墩上。 他微微一顿,把劈刀放在木墩上,腾出右手,慢慢腾腾地捡起一块木柴,木然地扔向右侧…… 右侧的一片空地上,块块劈好的木柴,早已堆积如山。 龙中堂大感好奇,不由自主地迈步前往,却被叶翠急忙劝阻:“公子,他有些神志不清,别惹他。” “唉!”龟有寿刚刚走到茅屋前,似乎听到叶翠的话,轻叹一声,转身回头,轻声招呼道:“屋里说话吧,孩子们,天也黑了。翠儿,今天能做点好吃的吧?” “爷爷。”叶翠忽觉龟有寿似乎话里有话,撒娇似的嗔怪道:“哪天的饭菜不好吃嘛?” 龟有寿笑而不答,不无得意地招呼柳成荫进屋:“三哥,在这儿颐养天年,有意思吧?” “屁意思。”柳成荫不屑道:“几间破草房,连个篱笆墙都没有,还颐养天年?养老送终都寒酸。不过……” 柳成荫迈进门槛,话说一半却戛然而止,转身冲着劈柴人努了努嘴,纳闷问道:“那小子,怎么回事?” “唉!”龟有寿与柳成荫并肩而立,轻叹一声,故弄玄虚似的不答反问:“你猜?” “切。”柳成荫顺势拉过一张简陋的竹椅,一屁股坐下,不屑笑道:“我又不是算卦的,往哪儿猜?不过,不管他是谁家孩子,老四,别忘了二十年前就好。” “怎么会呢?”龟有寿眉头一皱,微微一怔,也拽过一张竹椅,和柳成荫对面而坐,斜身看向门外,思思量量道:“我觉得吧,这孩子应该是文远家的。” “啊!你咋知道?”柳成荫大吃一惊,屁股好像坐在热鏊子上似的,忽地跳了起来,抬腿往外就走,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地连连追问道:“咋不早说?看他好像有问题?从哪儿弄来的?咋像个傻子?” “三哥三哥!”龟有寿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柳成荫,哭笑不得道:“听我把话说完嘛。” “爷爷,咱们都住这屋吗?”龟有寿刚把柳成荫摁在椅子上,龙中堂已经来到门前,忽见两人好像孩子似的拉拉扯扯,急忙止住脚步,继续问道:“住不开吧?” “怎么住不开?”龟有寿笑道:“丫头们住西间,我和三哥住东间,你和劈柴的那小子,一人一张凉席,树下凑合一宿,明儿再搭几间就是。” “啊!”龙中堂愕然笑道:“幸亏爷爷您未雨绸缪,家里有多余凉席,不然,只怕要席地而睡了。” “睡地面也不错啦。”柳成荫呵呵一笑,忽然心中一动,轻声问道:“这儿确实不错,中堂啊,让墨兰和爱莲到这儿来,比在老虎眼皮下好得多吧?” “是,爷爷。” 龙中堂回应一声,猛然想起韩凤娇的临终遗言,不由黯然心伤,满腹心事,心想:我一个大男人,如何照顾好两个大姑娘?实在不行,只有把她们带回老家?却不知她们乐不乐意?可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也不便商讨,于是回头看向劈柴人,试探问道:“龟爷爷,翠儿说那位大哥有些精神病症,晚辈学过一点浅薄医术……” “嗨,你这孩子。”龟有寿微笑着拦住话头:“你们家医术高超,众所周知。可这孩子是心病……唉!也好,试试吧,年轻人到一块,说说笑笑,也许能打开心结。” 龙中堂应声欲走,柳成荫忽又追问道:“烟儿呢?” “帮翠儿做饭呢。” “去吧去吧,若那小子神智不好,别伤着你。” “是,爷爷。”龙中堂转身走了一步,忽又站住,回头问道:“翠儿说,他姓白?” “应该是吧。”龟有寿顺口应了一声,含含糊糊道:“我猜得,你再问问。” “是,爷爷。” 他更加惊奇,回身走向劈柴人,忽听茅草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声和柳含烟与叶翠的笑语声。 顺声望去,只见厨房里烛光摇曳,人影绰绰,莺声燕语,好不欢乐,倒让寂寞冷清的夜空里增添许多温馨。 他微微一怔,忽然有些痴了,心想:此处虽然算不上环境优美,却远离尘世烦恼。若能与她们在此相守终生…… 可一念至此,他忽然心中一跳,脸上顿时一阵火辣,不由惶恐惭愧,暗暗自责:“真是混账!刚刚逃离危险,居然生出这等龌蹉念头。” 愧怍之中,他惶惶收回心思,匆匆前行,却又情不自禁地暗自合计:“即使我有这种妄想,烟儿喜欢热闹,应该不会屈就于穷山恶水。不过,翠儿也许会喜欢的。” 想到叶翠,他忽然心头一颤,疑窦丛生,心想:翠儿从小在我家长大,怎么和龟爷爷到一块的?虽说龟爷爷救了她?可龟爷爷怎么知道她落难的呢?还有这个劈柴的大哥,似乎也和两位爷爷渊源甚深。 第509章 惊疑重重 一连串的惊疑,忽然让他的心底深处蓦地升起一股寒气,使他身不由己地站住脚步,回头看看端坐房中低声交谈的两位老人,迅速回忆起十余年来的点点滴滴——收养翠儿似乎并非偶然,倒像有人故意安排。难道,他们有许多秘密瞒着我吗? 惶恐疑惑中,他几乎想转回去细细询问,可心底深处似乎还有个声音好言劝慰——不管他们对你是否有所隐瞒,可他们能为你舍命相救,就算对你有所隐瞒又有什么?谁还没有点小秘密呢? 心慌意乱中,他不知所措,稍稍平静一下思绪,暗叹一声,拖着稍显沉重的脚步,缓缓来到劈柴人的身后。 他默默无语,怅然而立,放眼四望,只见夜色茫茫,山风习习,半个月亮好像一块瓜瓣似的悬挂在西南半空,冷冷地注视着这块稍显宽阔的场地,洒下一层若有若无的轻纱银丝。 他静立片刻,收回目光,却见劈柴人好像不知疲倦不知天黑似的,依然机械地劈着木柴。 几道昏黄的灯光,从他身后倏然照来,给朦胧的夜色增添了几分明亮和生机。 劈柴人刚刚劈完一根木柴,再次去抓圆木之时却抓了个空——身边圆木已全部劈完。 他微微一愕,一动不动地愣在当地,却听龙中堂淡淡搭讪道:“该休息了。” 劈柴人愣神片刻,默默起身,看也不看龙中堂一眼,慢慢走向竹林。 龙中堂紧追几步,越过此人,迎面拦住,开门见山道:“白大哥,我叫龙中堂,聊两句好么?” 劈柴人视而不见,头也不抬,横向错步,试图躲过,却被龙中堂如影相随地紧跟一步,依然迎头拦住。 劈柴人似乎知道难以摆脱,索性一动不动,漠然置之,静立原地。 龙中堂忽然心生怜悯,甚至还有几分同病相怜,有意无意地仰望夜空,喟然叹息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之事,十之八九不如意。可是,不管遇上什么烦心事,一味逃避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劈柴人低头耷脑,无动于衷,好像睡着了似的。 龙中堂却毫不在意,自顾言道:“拿我来说,到京城不过四五天,死去活来好几次。若非爷爷他们先后相救,不是死在风云会,就是死在百乐帮。” 劈柴人身体微微一抖,刚好被重新盯向他的龙中堂看个正着。 龙中堂心中一动,急忙追问:“您得罪了百乐帮?还是风云会?” 可他话音刚落,只见叶翠端着饭菜走出厨房,远远招呼道:“公子,开饭啦。” 叶翠呼喊之中,柳含烟也端着饭菜走出厨房,眼见龙中堂和劈柴人好像两根木桩似的对面而立,大感惊讶,急忙追问道:“中堂,怎么了?杵那儿干吗?” “没事儿没事儿。”龙中堂急忙应声,故作轻松道:“和白大哥谈心呢。走吧大哥,看翠儿做了什么好吃的。” “喂,也有我的功劳好不好?”柳含烟不满喝道:“为啥只说翠儿?” 可她话音刚落,身后传来龟有寿的嘻笑声:“有不吃亏的爷爷,哪有吃亏的孙女?你这丫头,有点意思。” “哎老四,你这话不对。”柳成荫也随着龟有寿来在院中,一本正经道:“明明是烟儿她们一块做的饭,这小子只说翠儿,难怪烟儿不高兴,是不是烟儿?” “爷爷,你到底帮谁说话?” 柳含烟忽觉柳成荫这话听上去好像帮腔说话,可细细品尝又好像话里有话,不由好气又好笑地嗔怪一声,匆匆走向正房。 柳成荫和龟有寿相视而笑,却见龙中堂和劈柴人依然相对而立,一动未动。 两人倏然止笑,龟有寿缓缓走到两人中间,一手拉住一人,并肩走向正房,无奈叹息道:“中堂啊,这小子突遭变故,情绪低落,不要在意。” “我知道,爷爷。”龙中堂体谅道:“我也有过情绪低落,他此时的心情,我感同身受。” “你们如此要好,我很欣慰。”龟有寿欣然道:“过几天,见到你白伯伯,你们就知道了,咱们不仅现在是一家人,以前是一家人,以后,也是互亲互爱的一家人。” “好啦好啦,看你磨磨唧唧的,越来越像个娘们儿。”柳成荫笑道:“饿了一整天,赶紧吃饭,你唠叨起来居然没完没了。” 听着龟有寿的叮咛,再听到柳成荫的呵斥,龙中堂心中的几丝疑惑不仅瞬间一扫而光,心底深处还油然泛起一股暖流,不由慨然心想:“虽然不知与他们有何亲缘,可我和翠儿、烟儿,还有白大哥,分明一直被他们当成自家的孩子,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心潮起伏中,他们很快走进房中。 柳成荫心情很好,当仁不让地落座首席,喜笑招呼着劈柴人:“来来来,坐我身边。拢拢头发,抬起头来,男子汉大丈夫,昂首挺胸才能做人。” 招呼声中,他也不管劈柴人乐不乐意,伸手把劈柴人扯到身边,使劲摁在小凳子上,顺势还拢了拢劈柴人的头发,自嘲笑道:“算你小子走运。这几年,我都没给烟儿梳过头呢。” “谁说不是?”柳含烟笑道:“你喜欢他,那好,以后让他跟你过好了。” “那你呢?”柳成荫哈哈笑道:“你跟谁过?找好婆家了?” “爷爷!”众人哄笑出声,柳含烟又羞又气,嗔怪一声,狠狠瞪了柳成荫一眼,端起碗来狠狠扒饭,再也不敢抬头。 龙中堂眼见柳含烟面红耳赤,急忙圆场解围道:“龟爷爷,您在哪里遇到白大哥的?” “回京路上。”龟有寿一怔:“秦州城外。” “他不在凉州,去秦州干吗?”柳成荫惊讶道:“见到文远没有?” “唉!别提了。他可真有意思。”龟有寿不满道:“到了凉州,只见到一张纸条,说什么无德无能,难以担负重任,愧对列祖列宗,无颜面见咱们,让徒弟代他担当重任,已然赶往京城。” “且,这混小子。”柳成荫不满咕哝一声,忽然激灵一下惊呼出声:“王三叹?” 第510章 私定终身 “是啊。”龟有寿一怔,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嗨!”柳成荫笑出声来,抬手冲着龙中堂。柳含烟和叶翠画了个半圆:“你问他们。” 龙中堂、柳含烟和叶翠顿时惊讶万分,面面相觑中已然忍俊不禁,喜笑出声。 柳含烟不等龟有寿询问,不屑笑道:“龟爷爷,那家伙,还承担什么重任?您千万别指望。” “哎哎哎,怎么说话呢?”柳成荫急忙喝住:“不要背后谤人。” “当面也这样说啊。”柳含烟理直气壮道:“翠儿,你说?” “咱们还没有聚首,娃娃们早已混熟。”龟有寿感慨笑道:“可谓世事无常,人生难料。有意思,真有意思。” “别有意思没有意思的。”柳成荫冲着闷声吃饭的劈柴人努了努嘴:“赶紧说说这小子。” “也没有多少可说的。”龟有寿倏然收敛笑容,怅然道:“回来的路上,刚出秦州三十多里,遇到百乐帮烧杀劫掠,偌大庄园只剩下这孩子独力难支,我就帮助他赶走恶贼,带到这里。” “噢——我明白了,定时看到他施展‘白虎拳’,你才多管闲事,把他救下。” “瞧您说的,不是白虎拳,我就见死不救了吗?” “难说。”柳成荫嘿嘿一笑,忽又满面困惑的看向劈柴人,纳闷追问道:“就算如此,那也不该吓成这样吧?小子,到底咋回事儿啊?” “若能问得出来,不就早知道了吗?”龟有寿无奈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啊。也许过段时间,他就能解开心结了。” “男子汉大丈夫,什么心结不心结的?”柳成荫不以为然道:“小子,不管遭受多多大灾难,都要坚强面对,打起精神想法报仇才是道理。” 可是,劈柴人依然置若罔闻,一声不吭,不急不慢地往嘴里拨拉着米饭。 “嗯——”柳成荫看得郁闷,有些上火,却又强自压住,无可奈何地长出口气,又难以置信似的问道:“你也二十多了吧?文远又这么精明,按说你的‘金遁术’也该有小成,为何还打不过那些地痞无赖呢?” “他还没有开窍呢,如何修炼‘金遁术’?”龟有寿淡淡应道:“不知文远咋想的。” “还没有开窍?”柳成荫大感诧异道:“文远怎么越大越糊涂呢?来来来,小子,我帮你开窍。” “别,三哥。”龟有寿急忙劝住:“还是见到文远再说吧。” “嗨!这点小事儿……” “不,三哥。”龟有寿严肃道:“文远一向深谋远虑,为何不给他打开泥丸宫,其中定有道理,咱们不要好心做坏事,反倒不妥。” “好吧好吧,你们几个,总是磨磨唧唧,拖泥带水。”柳成荫满脸不悦,重重靠在椅子背上,拈起筷子敲了敲饭碗,不满抱怨道:“做的啥饭呀?连杯酒都没有,打发叫花子差不多。” 大家一看柳成荫心情郁闷,没事找茬,面面相觑一眼,急忙各自低头,夹菜的夹菜,扒饭的扒饭,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 柳成荫眼见无人理会,无可奈何地拽过饭碗,正欲开吃,却见劈柴人把空碗放在桌上,缓缓起身,旁若无人似的默默走出屋门。 他眉毛一抖,正欲呵斥,却见龟有寿冲他连连摇头,轻声劝阻道:“三哥,尝尝这蘑菇,我自己养的。” “确实不错。”龙中堂急忙三两下扒干净碗里的饭,赞美声中,起身追赶出去:“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哎你这小子……” 柳成荫更加愕然,正欲呵斥龙中堂不懂礼数,话到嘴边,心中一动,心想:他跟上去也好,别让那小子再出什么意外。 可他刚把没有说完的话咽回喉咙,却见叶翠也撂下碗筷,起身便追。 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可当着龟有寿的面,他又不好越俎代庖,急忙看向龟有寿,却见龟有寿好像毫无察觉似的,依旧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不由大感不满,故作感慨道:“子不教,父之过哦,老四,你看咱烟儿……” “我也吃完了。”柳含烟没等他说完,把碗一推,顾不得碗中尚有许多米粒,起身便去追赶:“翠儿,等等我。” “喂,站住!你们都走了,让老头子洗碗吗?”柳成荫顿时恼羞成怒,厉声喝道:“一点儿不懂规矩,长辈还没有离席,你们就随便离席?” 叶翠刚到门口,只好转身回头,却见柳含烟刚刚起身,小声嘟囔道:“白大哥不也走了吗?” “他有病,你也有病吗?”柳成荫不满呵斥道:“中堂去照顾他,你,你们去照顾谁?” 叶翠忽然调皮一笑,吃吃笑道:“爷爷,人家,人家有点私事嘛。” “唔!”柳成荫一怔,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尴尬无奈道:“那,去吧,你去吧。” “啊,我也有私事啊。” 柳含烟一看叶翠得到解脱,冲着柳成荫大喊一声,龇牙一笑,连蹦带跳地追了上去。 柳成荫顿知上当,再想发威,两人已跳出门槛,只得又好气又好笑地轻轻拍了拍桌子,不满嘀咕道:“这些孩子,越来越没有规矩,你得好好管教。” “省省吧你。”龟有寿呵呵笑道:“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何况两个糟老头子?” “哎老四。”柳成荫忽然无声笑了一下,两眼注视着龟有寿,意味深长道:“你那孙女,和我家烟儿,好像对中堂都有点意思。” “孩子们的事儿,谁说得准呢?”龟有寿嘻嘻笑道:“可是呢,翠儿和中堂一块长大,青梅竹马的,我倒不担心什么。” “嘿嘿,老弟,你高兴的有点早了。”柳成荫忽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实话告诉你吧,中堂和烟儿,已经定下终身了。” “三哥!”龟有寿大吃一惊,失声笑道:“你疯了,这话也敢说?” “瞧你急的,一点都不稳重。”柳成荫不无得意地笑道:“不是对你说过吗?中堂差点没命,烟儿用‘温火融冰’救他一命。” “切,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龟有寿哑然失笑,不以为然道:“咱们一家人,舍命相救也很平常,说什么定下终身嘛?” 第511章 开泥丸宫 “我看你是种地时间太长,脑子里长草了。”柳成荫不无得意地嘲笑道:“‘温火融冰’,女不救父,儿不救母,你不知道?” “啊呀!我给忘了!”龟有寿恍然醒悟,悚然一惊,难以置信道:“她们两个,孤男寡女,赤身裸体……” “好啦好啦,别说那么难听。”柳成荫急忙打断,不满道:“你知道就行了,或者偷偷地告诉翠丫头,别再和烟儿争了,省得伤害过深。” “唉!真有意思。”龟有寿轻叹一声,双眉紧锁,不无为难道:“可是,这种事儿,让我怎么开口呢?” “哎?我说。”柳成荫灵机一动,嘻嘻笑道:“白家这孩子也不错呀。” “那可不行,绝对不行,”龟有寿愕然一惊,瞬间明白了柳成荫的心思,急忙连声回绝道:“三哥,千万不能乱说话,尤其在文远面前。” “且,瞧你一惊一乍的,好心当作驴肝肺。”柳成荫不满地站起身来,饶有兴趣道:“我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这些孩子,折腾一天,还不赶紧休息。” 柳成荫把龟有寿晾在屋里,晃晃悠悠来到院中,只见劈柴人背靠大树盘膝而坐,低垂脑袋若有所思。 龙中堂坐在他对面的五六步远处,叶翠和柳含烟则分别坐在龙中堂的左右两边,不知正聊些什么。 柳成荫看得又好笑又好奇,悠哉游哉好像散步似的一直走到龙中堂身后,却没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不由更加惊讶,嘻嘻笑道:“我说,你们几个在这里打哑禅吗?别动别动,坐那儿别动。” 柳成荫说着,眼见龙中堂要起身招呼,急忙劝住,顺势挨着柳含烟盘膝坐下,慨然笑道:“哎呀,想当初,爷爷和你们一样年轻的时候,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哑禅之王。” 可他话音刚落,柳含烟已经吃吃笑出声来:“从小到大,只见您唠叨不休,还打什么哑禅?” 龙中堂也无声一笑,解释道:“爷爷,我们不是打哑禅,是陪着白兄赏夜景。” “是吗?”柳成荫抬头看了一眼月明星稀的夜空,正欲说话,忽听劈柴人呓语似的问道:“打开泥丸宫,武功能增强吗?” 一时间,众人几乎难以置信,惊喜交加,面面相觑,顿时止住谈笑,齐刷刷地看向劈柴人。 劈柴人环视众人,歉意道:“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翠儿姑娘,谢谢你。” “好,好啊。”柳成荫顿时喜笑颜开,道:“不愧是老白家的人,说话也这么得体。不过,咱们是一家人,小子,这样客气倒显得见外。哎对了,刚才你问什么来着?” “我想知道,打开泥丸宫,对武功有多大的提升?” “你这孩子。”柳成荫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道:“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劈柴人微微一怔,迟疑道:“偷学的。” 众人大吃一惊,柳含烟早已脱口而问:“偷学武功乃武林大忌。你怎么……” “烟儿。”柳成荫似乎并不惊讶,轻轻打断柳含烟,微笑问道:“从你父亲那里偷学的吧?” “您都没见过我的武功,怎么知道呢?” “嗨!”柳成荫哈哈一笑,却又轻叹一声,意味深长道:“孩子,不只我知道,你父亲应该也知道。” “不会吧?”劈柴人似乎难以置信,疑惑道:“他一直不准我练武,如果知道,何不阻止呢?” “这个不去管它。”柳成荫不无调侃道:“你父亲心眼儿多,为人处世高深莫测,很难猜出他怎么想的。不过,这就难怪你为啥不懂泥丸宫的原理了。” “爷爷,我的武功是您手把手教的,好像也没有打开泥丸宫吧?”柳含烟嘻笑问道:“不知您老是怎么想的呢?” “是啊爷爷,虽然泥丸宫很重要,却也不过是人体的重要大穴之一。”叶翠随声附和道:“对提升武功来说,远不如打通任督二脉来得实惠。” “嗯,分析得很有道理。”柳成荫点了点头,不无揶揄地笑道:“看来,老四对你也没讲太多。没错,对寻常练武之人来说,泥丸宫不过是一重要的穴道,可对于修炼法术之人来说,那就远远超过任何经脉穴道了。” 若在几天之前,龙中堂闻听这番言论,定会出言反驳,义正言辞地提出无神论的观点,对修炼法术成仙得道之说更会痛加贬斥。 可是,自从他来到京城,接连遭遇常人难以想象的惊险波折,渐渐使他一直坚持的无神论观点再也难以坚持下去。 他不仅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圣兽朱雀,不仅亲眼见识到神仙法术般的五行遁术,不仅差点死于非命而又被柳含烟舍命救活,还接受了父亲恩赐的“封印传功”,获得一身常人难以想象的本领。 历经如此众多的匪夷所思之事,他若再不相信这些所谓的异端邪说,他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所以,当他闻听柳成荫谈及泥丸宫的作用,不仅再无丝毫惊诧和反感,反而认认真真地探讨道:“从古至今,医学上对泥丸宫虽然极为推崇,但其作用不过像百会、膻中等穴一样用于疏通经络,导气治病,若说修炼法术,反倒是巫师方士之类的经常提起。” “不见得吧?”柳成荫哈哈一笑,正色道:“《内经》上说,‘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心生者,谓之脑心’。《内经》是学医的入门典籍,你应该读过吧?” “是的,爷爷。”龙中堂点头应道:“这句话是《内经·灵枢》中记载的。” “何止《内经》?《颅囟经》说,先天之精亦即元精,元精化生元气,元气化生元神,元神在头,称之为‘泥丸’。”柳成荫侃侃而谈道:“所以说,泥丸宫也就是元神所住之宫,脑心,也就是元神。” “这点我也懂得。”龙中堂信服道:“但是,归根结底,其作用和寻常穴道一样,不过是足太阳经脉的起始点而已。和您所说的法术修炼,到底有何关系呢?” 第512章 魂魄元神 “对寻常习武之人来说,或许仅仅把泥丸宫和百会穴混为一谈,可对略懂法术之人来说,对泥丸宫的爱护,甚至会胜过爱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柳成荫严肃道:“泥丸宫内所护佑的元神,就是咱们寻常所说的三魂七魄。” “三魂七魄?”龙中堂更加吃惊道:“若说修炼法术,这几天不仅见到圣兽朱雀,还见识到两位爷爷和烟儿所施展的法术,确实让我对世间万物有了重新的认识。可是,若真有魂魄之说,那,那阴曹地府,生死轮回,岂不真的存在吗?” “爷爷。”柳含烟不等柳成荫回话,稍显不满道:“人家只想知道打开泥丸宫到底有啥用,直说不就得了吗?看您唠唠叨叨神三鬼四的,对咱来说,一点用没有。” “怎能没用?”柳成荫笑道:“谈到魂魄,正是打开泥丸宫的作用所在。” “哦,我明白了。”叶翠揶揄似的笑道:“打开泥丸宫,人的魂魄便能随时离开人的躯体,是吧爷爷?” 龙中堂和柳含烟不由哑然失笑,可柳成荫却一本正经道:“没错,打开泥丸宫,正是为了让魂魄在人的躯壳内外来去自如!” 此话一出,龙中堂等人顿时瞠目结舌,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柳成荫似乎对这句话的震撼力非常满意,不无得意地左右扫视一遍,微微笑道:“怎么?吓着了?还是不相信?” 可他话音刚落,却听劈柴人轻声问道:“您的泥丸宫打开了吗?” “这还用问?”柳成荫不屑笑道:“别说我了,就连这两个丫头,还有中堂,都打开了呀。” “啊!” 柳成荫此话一出,龙中堂、柳含烟和叶翠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既惊讶又好奇,却又说不上是悲还是喜,不由齐刷刷地看向柳成荫。 “怎么?不信?”柳成荫眼见几个孩子被他的话唬得一惊一乍,好像哄着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在讲鬼故事似的,既好笑又开心,故意瞪大双眼,认真问道:“还要爷爷拿出证据?” 众人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却依然无人应声。 “岂有此理,居然不信我老人家的话。”柳成荫佯怒道:“那好,我来问你们。烟儿,‘融火拳’最高境界是什么?” “人火合一。”柳含烟随口应道。 “丫头,龟老四这么看重你,想必练过‘浩冥掌’了吧?”柳成荫看向叶翠。 叶翠马上轻声答道:“人水合一。” 龙中堂急忙思索本门武功的最高奥义,可他还没有找到固定答案,却听柳成荫道:“中堂就不用说了,当初,他爹把龙族武功和心法封印在泥丸宫,首先便要打开泥丸宫的。” “啊!”龙中堂不由脱口惊呼道:“如此说来,我的灵魂现在就能自由进出了?” “自由出去还行。”柳成荫哂笑道:“再进来就难了。” “啊!出来回不去?”柳含烟最先反应过来,失声笑道:“那不就死了吗?” 柳成荫哈哈笑道:“谁说不是?” 这下子,几个孩子对柳成荫大为不满,却又不好发作,顿时人人禁声,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然而,仅仅沉寂片刻,叶翠按捺不住,小声嘀咕道:“我爷爷教导的时候,总是言简意赅深入浅出,从不这样磨磨唧唧。” “好吧好吧。”柳成荫急忙见好就收,故作无奈道:“长话短说谁不会?爷爷怕你们资质太差,理解不透而已。” “您放心吧,爷爷。”柳含烟笑道:“都比您聪明的多。” “唔?那就好。”柳成荫笑道:“打开泥丸宫,能把无形无状如空气般散存于泥丸宫的三魂七魄,修炼成有形有物有自控能力的元神。” 闻听此言,众人依然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尤其对柳成荫的最后这句话更加疑惑,乍一听好像明白很多,细细思索,其实还是什么也不明白。 柳成荫眼见四个孩子懵懵懂懂的样子,童心忽起,轻叹一声,缓缓起身道:“唉!老头子本想给你们解说一下元神的修炼法门,你们却不领情。罢了罢了,还是回去睡觉吧。” “爷爷爷爷,您稍等片刻。”龙中堂急忙赔笑道:“方才您说,元精化生元气,元气化生元神。也就是说,元神一直存在于泥丸宫,只是修炼前无形无状不能自由出入人的躯壳,而修炼后则成为人体一样的实物并能自由进出人的头颅,对吗?” “对啊,就这个意思。”柳成荫嘻嘻笑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柳含烟“嗤”的笑出声来:“爷爷,您说的这些,我们都懂,但是,您一直没有说到点子上呀。” “是么?”柳成荫反倒有些糊涂了,诧异问道:“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哎呀,元神能不能出窍我们不在乎,我们只想知道,打开泥丸宫能不能提高武功修为。”柳含烟笑道:“就算元神不能出窍,练成天下无敌,我们就很满足。反过来,就算元神天天出窍十万八千里,武功却一塌糊涂,成天让人追杀,我们也没有兴趣。” “你可真笨。”柳成荫不满道:“我这么大智大慧,你怎么就没有学会一点呢?中堂,你告诉她们。” “我?”龙中堂愕然抬头,闷声道:“我也没有听明白。” 柳成荫更加不满,满脸不悦,转身便走,口中还连连埋怨道:“朽木不可雕也,一群笨蛋。” 话音刚落,只听龟有寿在门前呵呵笑道:“三哥,你一直没有说清楚,怎能怪孩子们呢?” “是啊龟爷爷,还是您来讲吧。”柳含烟笑道:“我爷爷就算再说上三天三夜,我们还是听不明白。” “岂有此理!”柳成荫更加不满,佯怒反诘道:“若爷爷教得不好,你这身功夫哪儿来的?” “人家聪明嘛。”柳含烟嘻嘻笑道:“龟爷爷,您来讲吧。” “天不早了,都歇着吧。”龟有寿毫不理会柳含烟等人无比期待的目光,转身招呼柳成荫走向房门:“三哥,早点休息吧。” 看着龟有寿和柳成荫走进房门,龙中堂无奈笑道:“爷爷说得对,明天再说也不晚。” “我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柳含烟起身笑道:“不是这位大哥想知道么?” 第513章 四峰山上 “翠儿,你也去休息吧。”龙中堂看到叶翠依然静坐,温言劝道:“不用担心,大热的天儿,外面倒凉快。” “山风很冷的。”叶翠无奈起身,轻声道:“拿块毛毯好不好?” “不用,我……”龙中堂话说一半,又不忍拂了叶翠的好意,于是改口道:“我和白兄一人一个吧。” 山风呼啸,晨雾阴冷,一声嘹亮的公鸡叫把刚刚沉睡不久的龙中堂悚然惊醒。 他揭开蒙在头上的毛毯,从凉席上欠起脑袋,顺声望去,发现鸡叫声居然从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不由暗自好笑,重新躺下。 他盖上毛毯,正欲继续酣睡,忽觉劈柴人也该被鸡叫吵醒了,于是没话找话道:“奇怪,深山老林里居然会有公鸡?白兄,是不是爷爷给你补身子的?” 可他说了半天,劈柴人居然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回应,使他心中更加好笑,心想:“这么大声音也没有惊醒他,看来他的心病好得差不多了。” 心中合计着,他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顺势向劈柴人睡觉的凉席望去,只见朦胧的晨曦中,一方整整齐齐的毛毯,孤孤零零的放在凉席上,劈柴人却不知所踪。 他霍然一惊,急忙翻身坐起,四下环望,却不见劈柴人的丝毫踪迹,想要大声呼唤,又觉不妥,心想:万一他去方便了呢?一大早的把大家惊醒,岂不是过于大惊小怪?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自我安慰中,他已经坐不住了,匆匆起身在院中东走西逛,四下查探。 可是,他把房前屋后的院落周边,竹林边缘的灌木丛中,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好像过筛似的全部细细搜查一遍,不仅没有找到劈柴人的丝毫踪迹,甚至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他渐渐醒过味来,不禁又着急又担忧,还又有些好气好笑——这家伙,十有八九不辞而别了。 惊慌之中,他急忙回到茅屋门前,想把大家喊醒,可话到嘴边却又打住,不无懊恼地暗自琢磨——昨天翠儿送毛毯时,特意转达两位爷爷的叮嘱,让我把他看好。如今他忽然不见,我怎么交代? 几天前,我也曾偷偷下山,甚至身形稍动,柳爷爷隔着王三叹的呼噜声便早已察觉。 而现在,我与他几乎同枕共眠,居然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离开,不仅极度缺少警惕性,也枉费了父亲煞费苦心传给我的一身功夫。 再说了,好歹我也是七尺男儿,好歹也有一身功夫,既然捅出篓子,就该尽快弥补,总不能像小孩子似的,闯出祸来就哭哭啼啼地找家长吧? 何况,说不定白兄刚刚离开,我抓紧去追也不见得追不上,毕竟方才查探四周,并无他四处乱钻的痕迹,想必他只能沿着竹林小道潜下山去。 思绪翻飞中,他好像身不由己似的撒腿便跑,很快便穿过竹林,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来到他苏醒时的水潭边。 他心烦意乱地听着聒噪的瀑布落水声,渐渐放慢脚步,注视着岸边的纷乱足迹细细查看半天,忽然有些哭笑不得——岸边不仅有他们昨天踩踏的痕迹,居然也布满了别人踩踏的纷乱痕迹。 也就是说,这座水潭并非无人所知,至少附近的猎户会把此处当做临时歇脚点,时常在此休息吃饭,补充水源。 只见这些足迹好像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潭边,又以水潭为圆心辐射到四面八方,不仅找不出劈柴人的足迹,甚至连这些足迹是通往山下还是伸向大山深处也难以判断。 一时间,他哭笑不得,呆呆伫立,焦思苦虑——既然难以追上,不如回去请大家一块寻找。可是,如此半途而废,岂不更没面子?何况,他偷偷下山,十有八九是去京城找百乐帮报仇,我直接去京城找他就是…… 可就在他心乱如麻举棋不定之际,忽听一阵“扑扑啦啦”的群鸟闪翅声骤然响起。 他愕然一惊,下意识地顺声望去,只见左前方几十丈外的树林上空突然腾起一群大小各异的飞鸟。 这些飞鸟叽叽喳喳,聒聒噪噪,在树林上空汇聚成群,恋恋不舍地盘旋两圈,很快又一哄而散,转眼投入到更远的树林深处,再无声息。 龙中堂微微一怔,顿时喜出望外,心想:鸟被惊起,必定有人!此时天色尚早,就算早起的猎户也赶不到这里,必定是尚未走远的劈柴人。 惊喜之中,他不敢怠慢,向着鸟群起飞处撒腿便追。 经过一夜休息,他的内力已然恢复了四五层,不大一会儿便跑到他所估计的林中位置,满心欢喜地放眼望去,只见遍地枯枝败叶,不仅没有丝毫人影,没有来往的行走痕迹,甚至那一层层落满鸟屎的枝叶上,连稍大点的野兽足迹也没有。 “难道跑偏了?”他暗自惊愕,自问出声,旋又不无侥幸地放声呼喊起来:“白兄,白兄?” 大喊两声之后,他凝神细听,却只听到山风飒飒,枝叶沙沙,数丈外还又传来一阵扑扑啦啦的鸟翅声和小鸟们再次被惊扰起飞的骂骂咧咧声。 他静立片刻,渐渐失望,无可奈何地暗叹一声,回身又走向水潭。 他沿着来时的足迹,东张西望地行走半天,忽然心中一动,暗自惊疑,心想:此处离着水潭不过几十丈远,水潭和树林间还有十余丈的空地,按理说早该走出树林了,可如今走了半天,不仅没有看到水潭,甚至连树林也没有走出! 一念至此,他倏然止步,急忙细细打量周围,忽觉林中的光线似乎比之前又昏暗了许多。 低头看时,厚厚的落叶浮土上,除了身后有他刚刚踩踏出的一行足迹之外,前后左右便再无任何行人的痕迹。 他悚然一惊——糟糕,刚才东张西望分心走神,不仅没有顺路回走,反而晕头晕脑地跑进了树林深处,甚至,在这树木参天林深叶茂之中,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顿时一阵恐慌——在深山老林里迷路,可不是小事! 何况,他初次踏进四峰山,不知山有多大,林有多深,万一三五天走不出去,岂不要吃草根啃树皮? 焦虑之中,他眼前倏然晃过几点刺眼的亮光,急忙顺势望去,只见挤挤压压的树枝正在随风晃动,影影绰绰的枝叶间时不时地透进来过缕缕金红的阳光。 第514章 林深无路 他灵机一动,急忙飞身跃起,从密集的枝枝丫丫中蹿出树冠,轻盈地落在树顶之上。 从阴暗的树荫深处猛然立在灿烂的阳光下,吹着凉爽的晨风,再看看头顶上的蓝天白云,他只觉神清气爽,心旷神怡,方才的焦虑不安,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他迅速静下心来,凝神静立,放眼远眺,只见无数树冠,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无边无际,上下起伏,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荡起连绵不绝的绿色波涛,而他则像一只孤寂的小船,在碧波汹涌中努力寻找着前进的方向。 思虑半晌,他蓦地下定决心——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不能空手而回。不说烟儿会不会取笑,也不说两位爷爷会不会责怪,但就扪心自问,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出了纰漏,怎能让别人跟着费心劳力? 可令他为难的是,他并不知道脚下的四峰山在京城哪个方向,也就不知道如何才能尽快赶回京城。 一念至此,他忽又猛然想起,他进京时从西而来,并没有发现京城西边有显眼的高山大川,而且,龟爷爷说四峰山是金水河的发源地,而金水河正是从东向西流的,足以说明四峰山必定在京城的东方。 于是,他脚尖轻点,踩着连绵起伏的树冠,背对着正在冉冉升起的艳丽朝阳,好像腾云驾雾似的向西狂奔而去。 直到日上三竿,他脚下的树木渐渐变得稀稀疏疏,使他飞跃起来愈加辛苦,于是在一株高大的树冠上倏然止步,放眼四望,却见前面不远的山道上,几个肩扛扁担手提板斧的樵夫正说说笑笑上山而来。 他大喜过望,急忙飞身下树,匆匆上前一问路径,却愕然吓了一跳,顿时暗暗叫苦——原来,四峰山距离京城居然还有一百多里。 他顿时又着急又后悔,心想:真不该如此莽撞,弄得现在不得不辛苦奔走百十里不说,身上还分文无有,一路上还要忍饥受渴。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事已至此,他尽管暗暗叫苦,脚下却丝毫没有停留,而是顺着樵夫指引的方向继续奔走而去。 他一路行来,时快时慢,直到日过正午,他终于满头大汗疲惫不堪饥饿交加地走进了京城的东门。 他心烦意乱地站在一株大树下,抹一把满脸汗水,拢拢散乱的头发,心中却更加犯愁——一路急追,并未发现劈柴人踪迹,也不知劈柴人是不是赶往京城?万一劈柴人不来京城,岂不白跑一趟? 再说了,就算劈柴人已经来到京城,也不会青天白日地闯到高手如云的百乐帮去吧?可是,若想提前阻止劈柴人去百乐帮,偌大的京城,又能去哪里找他呢? 一时间,龙中堂无计可施,正自心乱如麻,忽听肚子“咕噜”轻响,更加无奈着急——他方才一心赶路,似乎并未感到饥饿,如今刚一落脚,反而觉得饥饿难耐——可是,阴天下雨不知道,身上有没有钱却很清楚。 无可奈何中,他暗自嗟呀,举目四望,只见街上人影稀少,车马罕见,几家房顶上的烟囱里还袅袅升起缕缕炊烟。 遥望炊烟袅袅,他似乎闻到饭菜香,更觉饥饿难耐,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一个主意——既然打算去百乐帮阻止劈柴人,何不混进百乐帮找点吃的?可是,还不知道百乐帮总坛的位置所在呢! 一念至此,他虽然更加懊恼,可好歹也像黑暗中看见一丝曙光似的有了盼头,急忙顺街前行,见人便问,很快便打问出百乐帮总坛所在。 他一路疾行,刚刚走过一个路口,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愤怒的喝骂声和小孩子的凄惨哭喊声。 他急忙停下脚步,转身回头,只见刚才匆匆走过的馒头房前已经围了五六个人。透过稀稀疏疏的人缝远远望去,似乎看到一个彪形大汉正在殴打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孩子被打得连哭带嚎,惨叫声中似乎还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苦苦哀求,可那五六个围观者不仅无一人上前劝说阻止,反而好像看热闹似的围着大汉和孩子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大汉左手拎着孩子破破烂烂的衣领,左右开弓,一连扇了五六个巴掌似乎还不解恨,索性两手抓起孩子猛然向上一举,好像抛绣球似的狠狠掼出人群,嘴里还连声怒骂道:“王八蛋,让你偷,打死你个下贱货,省得再祸害人……” 孩子娃娃哭嚎着从围观者们的头顶上越过,而那些围观者们不仅无一人稍有伸手救援之意,反而好像害怕被砸中似的纷纷错步躲开,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从一人多高的半空径直摔向地面,却仅仅有人发出几声若有若无的惊呼声。 甚至,眼看孩子摔在地上不死也会重伤,有人好像怕出了人命官司而遭受牵连似的,慌忙转身离去,而更无一人哪怕冲着孩子坠落处象征性地跑上一步半步。 孩子早已意识到大难临头,挣扎着在空中翻过身来,回面朝下,惶恐看向地面,似乎被即将到来的灾难已经吓得忘记哭喊,嘶声惨叫中,下意识地伸手撑向地面。 可是,就在孩子两只干枯的小手距离地面不足一尺之时,龙中堂已然及时赶到。 他伸出双臂,轻轻托住孩子,顺势向下一落,卸去孩子身上的强大惯性,两手交错一挺,孩子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他面前。 他俯下身子,心疼地抹去孩子眼角的泪水,又轻轻擦拭着孩子嘴角的血渍,看着孩子肿胀老高的面颊,想去抚摸,又怕给孩子增添疼痛,只好痛心安慰道:“好了小兄弟,没事了,没事了。” “你他妈公母不分,还敢出来多管闲事?” 龙中堂话音未落,一声怒吼在他耳边响起。而他面前的孩子,好像突然看见恶鬼似的,浑身一抖,哧溜一下躲到他身后,远远避开了几步跨到他们面前的那个彪形大汉。 龙中堂缓缓直身,冷冷看去,只见大汉约有三十多岁,五大三粗,满脸短须,看上去非常雄壮。 他怒上心头,正想怒斥,又觉有事在身,不便多生是非,于是强压怒火,冷冷问道:“这位兄台,不知这孩子犯了什么错,让您如此愤怒?” 第515章 坎途救孤 大汉轻蔑地盯了他一眼,忽然转身看着几个围观者,不无嘲讽道:“诸位,诸位高邻,这小子的话,都听见了吧?” “算了算了,老五。”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汉子缓缓踏出一步,冲着老五摆了摆手,息事宁人的劝道:“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几个馒头的事儿,饶她一次吧。” “胡大海,你是看上这妮儿了?还是和她妈相好过?”一个三十余岁妇女尖声笑道:“就她这下贱胚子,早死早托生。” 龙中堂勃然大怒,冲那妇女厉声喝道:“放肆,亏你还是女人,说出话来全然不顾羞耻。” “哟嗬,马兰花,这小子敢骂你呀?” 老五虽然长得粗鲁笨壮,居然还会挑拨是非,瞬间便把马兰花的怒火给挑了起来。 马兰花本就不是省油的灯,闻听老五奚落,冲着龙中堂张口便骂:“啊呸,哪来的王八羔子?敢教训老娘?” 喝骂声中,马兰花紧走几步,蹿到龙中堂面前,冲着龙中堂啐了一口,指着龙中堂身边的女孩厉声骂道:“你问问这贱婢,他爹偷东西被砍头,他娘是不要脸的娼妓,她带着两个小贼娃,偷了东家偷西家,不是贱货是什么?嗯?你倒给老娘解说解说?” 小女孩被马兰花辱骂得面红耳赤,羞愧交加,转身向后便跑,可跑了几步,回身看看龙中堂,犹豫片刻,又跑了回来,低头站在龙中堂身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看吧。”马兰花指着龙中堂和小女孩放声笑道:“幸亏这小子不是个风流俊俏的阔家子,这小蹄子居然不怕揍,走走停停又回来了。怎么,还想领回家了过夜吗?啊!” 一声惨叫! 马兰花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些围观者们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马兰花骂街,可突然之间,他们的眼睛好像眨都没眨,却见马兰花嘴里凭空被塞进去一块硬泥。 刹那间,马兰花连呛带砸,翻着白眼倒退几步,双手左右开弓,费了好大劲才把嘴里的那块污泥抠了出来。 她何曾吃过如此大亏? 顿时间,她的两只金鱼眼怒目圆睁,顾不得弄干净嘴里的泥土,嗷的一声怪叫,连喊带骂,狠狠扑向龙中堂:“操你妈的小兔崽子,老娘撕了你!” 可是,她发疯似的刚刚扑上一步,却被老五伸手拦住,沉声劝道:“马兰花,这小子有功夫,不要自找难看。” 马兰花一愣,顿时想起刚才鬼使神差般塞进嘴里的泥块,心中一凛,倏然止步,冲着老五喝道:“姚庆安,难怪人家喊你废姚,你抓住偷自家东西的贼,居然还做缩头乌龟。” 姚庆安微微一笑,对马兰花的嘲讽毫不在意,抬手示意马兰花别再说话,他却向着龙中堂缓缓迈出一步,皮笑肉不笑道:“佩服,佩服。少侠好功夫,估计我们绑一块也不是您的对手。可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总不能为了包庇小偷,让我们无辜受害吧?” 倘若姚庆安气势汹汹蛮不讲理,龙中堂气愤之下,纵然不会出手惩戒,至少也会带着女孩转身就走。 可是眼下,姚庆安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倒让他非常为难,情不自禁地顺口应道:“没错,你打她是不对,她偷东西也不对。这样吧,偷你多少东西,让她赔好了。” “好,果然讲是非,明大义。”姚庆安冲着龙中堂晃了晃大拇指,顺势指向馒头房前的桌案,道:“少侠请看,那案子底下有三个馒头,哎老胡,劳驾劳驾,把那几个馒头踢过来。” 老胡正是方才挨骂得胡大海,而胡大海也正好也看向龙中堂和姚庆安。闻听姚庆安的喊声,他略一迟疑,缓缓走到桌案前,把三个馒头轻轻踢了过来。 “噢。”龙中堂似有所悟,不以为然道:“三个馒头是吧?” 说着,他伸手入怀,却倏然一顿,暗暗叫苦:糟糕,别说三个馒头钱,就是一文钱也没有啊!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赵匡胤,这可如何…… 可就在他伸手入怀的迟疑瞬间,却听姚庆安干笑道:“不不不,您这帐算得不对。这丫头可不是第一次偷我家的馒头,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打她。既然少侠要帮她还债,那就一帮到底,把她之前所欠的也一并还清吧。” 龙中堂一想这话也对,顺口应道:“不错,那就请掌柜的合计一下,一共多少?” “这个嘛——”姚庆安没料到龙中堂答应的这么爽快,略一思忖,沉吟道:“年深月久的,也不好细算。这样吧,我和这丫头好歹也算乡里乡亲,您给十两银子得了。” 此话一出,不仅龙中堂大吃一惊,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也大出意外,一片哗然。 要知道,大荒王朝一个七品知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六十余两,一两银子至少兑换一千个铜板,而一个馒头不过一个铜钱,姚庆安居然索要十两银子,那就是一万个馒头的价格!这不明摆着讹人吗? 龙中堂心知肚明,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开始冒烟,冷冷一笑,强压怒火道:“掌柜的,您这十两银子是怎么算出来的?还请解释一下。” 姚庆安也是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比比划划,一本正经道:“一日三个,一年一千多个,就是一两多银子,这丫头已经十来岁了,现只要你十两,不算过分吧?” “对,不多。”马兰花心想:姚庆安平时咋咋呼呼毛毛躁躁,不曾想事到临头还蛮有心计,不由又高兴又解恨地站在后边高声助威道:“这还没算利息呢,若算上利息,只怕五十两也不够。” 龙中堂再也忍耐不住,气愤喝道:“她虽然十岁有余,可她生来就会偷你家馒头吗?” “那倒不是。”姚庆安依然不急不恼,淡淡笑道:“少侠若针尖对麦芒,斤斤计较,那咱们细细算来,只怕十两还真不够。” “是吗?”龙中堂的脸色更加阴沉,却依然强压怒火,冷笑道:“那就请您细细算算吧。” “好啊。”姚庆安不急不慢道:“刚才算她一天三个馒头,不过是一日一餐,若按照一日三餐来算,即便她只在最近三五年偷我家的馒头,也足有二三十两吧?” 第516章 人穷气短 “还有还有。”马兰花听得眉飞色舞,在一边添油加醋道:“这次她偷三个,万一别的时候偷五个呢?老五呀,你给他们要十两,还真吃大亏了呢。” 龙中堂愤怒至极,明明觉得姚庆安和马兰花说得都是歪理,可他却不知如何辩解。 但是,他若暴怒之下带着女孩离去,不仅道义上说不过去,又怕女孩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何况不过十两银子,何必浪费口舌呢? 于是,他忍了再忍,咬了咬牙,沉声道:“也罢,区区十两,替她还你就是。” “好!爽快。”姚庆安缓缓伸出手来,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少侠真是慷慨大方,慈悲为怀,这丫头祖上积了八辈子大德,才遇到您……” “不过,我今天走得急,身上没有带钱。”龙中堂抬手打断姚庆安皮笑肉不笑的恭维,淡淡道:“明天一早,给您送过来。” 可他话没有说完,周围已经响起阵阵嘁嘁喳喳的嘻笑声,尤其站在姚庆安身后的马兰花,不仅笑声震天,还跨前一步和姚庆安并肩而立,指点着骂道:“还以为这贱货攀上高枝了,没有想到遇上个癞蛤蟆。就算这贱货不是天鹅,是只小乌鸦,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值几个钱?还装神弄鬼,跳出来丢人现眼……” “住口。”龙中堂被马兰花骂得面红耳赤,怒上心头,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牙尖嘴利的刁悍妇人,可他又不想被人们当做巧取豪夺的恶人,只好厉声喝道:“我说明天给,一定能给,怕我赖账不成?” “不,您误会了。少侠,”姚庆安却依旧心平气和,淡淡解释道:“少侠若不是正人君子,凭您的高超武艺,随时可以带这丫头离去。可是,你我素不相识,你若一去不返,明儿个,我去找谁要钱?找这丫头?她家若有半个铜子,还会出来偷吗?” 此话一出,围观者无不随声附和,不由让龙中堂更加难堪。可他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身上有任何值钱之物,只好讪讪恳求道:“掌柜的,我身上确实没有抵押物,但我绝对不会骗你,何况,就算我现在带走这小姑娘,也不过送她回家,总不会带她远走高飞吧?” 龙中堂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意思是告诉姚庆安,我龙中堂既然决定帮这小姑娘,就不会说话不算话,免得你们明天再去找她的麻烦。 果然,围观者中似乎有人听出了龙中堂的话中之意,点头称是,却也仅仅小声议论,不敢上前劝说。 但是,姚庆安却似乎没有听出龙中堂的话中之意,亦或是他虽然听懂却并不赞同,反而冷冷笑道:“少侠说话,怎敢不信?只是,空口无凭……” “喂!老姚,这么多人挤那儿干吗?”姚庆安话未说完,两个捕快溜溜达达懒懒散散地来到近前,其中一人似笑非笑地骂道:“好狗不挡道,你们这些家伙,挡路中间干吗?” “哟,赵爷,钱爷,您二位来得正好。”姚庆安看见两个捕快来到面前,不由喜出望外,急忙赔笑道:“小人抓住两个蟊贼,请您老公断。” 两个捕快约有四十多岁,刚刚吃过午饭,在大街上东遛西逛正闲得难受,看到姚庆安等人站在路边甚觉碍眼,随便前来呼喝一声,却听说姚庆安抓住两个蟊贼,顿时大为高兴,均觉喜从天降。 尽管他们和姚庆安非常熟识,尽管两人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可来到姚庆安面前,他们还是使劲绷起面皮,故作严肃地问道:“在哪儿呢?” “这俩就是。”还没等姚庆安回话,马兰花抢先一步来到两个捕快面前,指着龙中堂和那女孩大献殷勤:“二位老爷,这小贱婢成天偷我们的吃我们的,今天偷老五家的馒头被我看见,刚让老五抓住,她的贼相好就跳出来了。啊!” 马兰花话没说完,又是一声惨叫,嘴巴里又被塞进去一块硬泥,却是龙中堂愤恨她满口脏话,忍不住又加以惩戒。 两个捕快愕然一惊,互相对视一眼,均对龙中堂大生忌惮。 他们一左一右的站到龙中堂面前,看看龙中堂身边的小姑娘,又看看文文弱弱的龙中堂,赵爷问道:“姚庆安告你们偷东西,你可认罪?” “二位官爷,这个小姑娘,可能偷了此人的三个馒头。”龙中堂轻轻把小姑娘拉到面前,顺势帮着小姑娘拢拢被扯得乱蓬蓬的头发,露出小姑娘红肿的脸庞和嘴边血渍,不无心疼道:“官爷您看,就为了三个馒头,把孩子打成这样不说,还被姚庆安举过头顶,差点摔死。在下从此路过,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仗义相助,请二位官爷明鉴。” 两个捕快顿时心如明镜,不由同时看向姚庆安。 姚庆安一看风头不对,急忙辩解道:“二位爷,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没错,这小丫头今天被抓的时候是偷了三个,可她这些年来,每天都来偷的。” 两个捕快搭档多年,闻听双方控辞,不约而同地又对视一眼,四只眼睛里无不饱含失望——还以为抓获什么小偷强盗,不过是个偷馒头的孩子,白白空欢喜了一场。 两人一块办案多年,看到对方一个眼神,一个举动,便能猜出对方想干什么。 如今两人四目相对,均觉就算把这两人弄到县衙,也没有多大的油水,何况两人常年办案,对当事人身份地位的分析判定,早已练出一双火眼金睛, 不管是不能招惹的达官贵人,还是穷凶极恶的江湖豪客,亦或是可以随便欺压的草头百姓,基本是一望而知,十拿九稳。 尤其刚才,他们两人甚至都没有看到龙中堂如何动作,便惩戒了恶言恶语的马兰花,对龙中堂的身手早已暗生惊惧,心想:不管此人是何来头,都不是咱这小小捕快能招惹的。 可是,龙中堂又对偷馒头之事供认不讳,若置之不理转身离去,又会授人以话柄,影响两人的声望,暗暗合计中,不由对报案的姚庆安大加埋怨。 转念之间,两个捕快已经交换了眼神,研究好对策,离着姚庆安稍近的赵爷微微点了点头,对龙中堂道:“小孩子偷个馒头,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何况你们坦白认罪,态度良好,法不过人情嘛,本差也就不再深究,陪他几个铜钱好了。” 第517章 法外人情 “是是是,谢官爷明断。”龙中堂非常欣慰,心想:世上还是好人多,都说大小捕快总是欺压良善,没有想到天子脚下的捕快还算公正廉明,于是由衷感谢一声,又为难控诉道:“只是,掌柜的让赔他十两银子。” “什么!” 两个捕快几乎同时惊呼一声,四目圆睁,差点笑出声来,不由自主地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心想:姚庆安看人家外地口音,想讹人吧?他这手段可比咱们狠多了! 姚庆安一看两个捕快的态度,也大为不满,心想:我平时给衙门送馒头什么的,常常少收钱不说,你们哥几个隔三差五的还到我这儿来打秋风捞油水,就眼前这点小事儿,把他两个关进监狱不过举手之劳,怎么反而装模作样起来了?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姚庆安尽管腹诽不已,却也不敢得罪这两个捕快,只好忍着不爽,赔笑道:“二位爷明鉴,那丫头不仅偷过这一次,她们姐弟三个,几年来的一日三餐,不都是小人养活的么?” 两个捕快心中暗笑,心想:怎么?抓住人家一次,就说人家偷你一辈子?若都按照你这个推理办法,太爷监牢里也不用关押那么多人了。随便抓住个贼,所有罪状都栽他头上就是。 可是,两个捕快毕竟和姚庆安有点牵连,总不能因为一个外地人和一个偷东西的小丫头而得罪一个稍有油水的朋友。再说了,如果能帮他讹过来这十两银子,他姚庆安敢独吞吗?至少也得弄个三一三剩一。 于是,赵爷装作思考似的点了点头,故作感慨道:“我说年轻人啊,姚老板说得也有道理,不就十两银子嘛,说少不少,说多也不算太多,既然你仗义相助,那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给他十两就是。” “是。”龙中堂点了点头,道:“官爷说得是,我也答应给他十两。” “那就是了。”赵爷呵呵一笑,顺势称赞道:“这才称得上少年英豪。” “可是赵爷。”姚庆安哭笑不得道:“他现在没钱,以后再给。” “哦?”赵爷微微一愕,沉声问道:“是这样吗?” “是的,官爷。”龙中堂如实回道:“在下早起赶路,暂时身无分文,但是,在下向您保证,明天一早,定会把钱送来。” 钱爷似乎想息事宁人,温言劝道:“我说老姚,这小兄弟看上去不像坏人,何况这丫头是你邻居,就算小兄弟失约不来,可正主还在呀。是不是?” “钱爷,按说,您老发话,小的就该照办。”姚庆安凑上前来陪笑道:“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你看他这身装扮,谁能想到他身无分文?” 钱爷听出姚庆安话里有话,却依然有些不明所以,诧异问道:“老姚,啥意思?” 姚庆安道:“二位爷,人面兽心之徒,世上多了去。他和这丫头无亲无故,还是身无分文的外乡人,为何帮她求情?万一趁此机会,他哄骗这丫头远走高飞,甚至卖到什么地方,谁能说得清呢?” “胡说。”龙中堂勃然大怒:“只有你这卑劣的小人,才有这等卑劣的想法。” “好啦好啦,别再吵了。”赵爷有些不耐烦,大踏步迈到小女孩面前,喝道:“这丫头偷东西,罪证属实,暂且收监,限你三日内带银子赎人,你若不来,三日后由官府发落。” 呵斥声中,赵爷“哗啦啦”抖动铁链,正欲上前锁人,小女孩已然吓得哭出声来,一把抱住龙中堂,大声哭道:“救命呀叔叔,弟弟们在家等我呢。” 龙中堂缓缓把她从身上扶起,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孩子,不会让你进牢房的。” 两个捕快顿时拉下脸来,赵爷愠言喝道:“小子,你想拒捕吗?” “不敢。”龙中堂冷冷扫视众人一眼,肃然道:“我不想让这孩子遭受牢狱之灾,十两银子,我明天双手奉上,不管你们相信与否,这孩子,一定要跟我走。” 如此一来,两个捕快的脸上可就挂不住了。 他们迅速交换一下眼神,不易被人察觉地互相点了点头,几乎同时抖动铁链,“哗啦啦”同时出手,分别套向龙中堂和小姑娘。 龙中堂不躲不闪,任凭铁链套住脖颈,却伸手把套向小姑娘的铁链抓在手中,似笑非笑地盯着两位捕快,不无恐吓道:“两位官爷,请不要逼我。” 赵爷和钱爷虽然忌惮龙中堂的武功,倒也没有见过不怕官府之人。 于是,赵爷收紧套在龙中堂脖颈中的铁链,狠狠一扽,厉声喝道:“小子,有话到堂上讲给太爷吧。” 呵斥声中,赵爷拉着铁链转身便走,而钱爷套向小姑娘的铁链被龙中堂抓在手中收不回来正尴尬不已,看到赵爷转身而走,也想趁机拽回铁链。 可是,任凭两人使出全身力量,龙中堂却纹丝未动。 围观众人愕然看到这僵持局面,纷纷意识到事情闹大了,既怕受到牵连,又不想错过看热闹的机会,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又恋恋不舍缓缓止步,紧张兮兮又充满期待,鸦雀无声地望着两个面红耳赤的捕快。 姚庆安和马兰花一个身为原告,一个算是证人,不能随着看热闹的众人一块后退。 而且,看到龙中堂和两个捕快对峙,姚庆安反而暗暗高兴,心想:这小子居然敢招惹公差,估计有苦头吃了。 于是他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故作惊慌地大喊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二位爷,他胆敢对抗官府,这还了得?” “天哪天哪,二位老爷,赶紧找帮手吧。”马兰花似乎比两位捕快还要紧张,大献殷勤道:“我去衙门报案,让太爷前来救援。” 两个捕快眼见在一众百姓面前丢人现眼,心中焦躁却又骑虎难下,闻听姚庆安和马兰花一唱一和,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约而同地抽出腰刀,刷的一下,砍向龙中堂。 龙中堂轻叹一声,顺势把铁链甩出,形成一道弧形链套,好像长了眼睛似,哗啦啦一声轻响,同时把两口腰刀紧紧卷住。 两个捕快更加吃惊,急忙用力往回抽,而龙中堂脑袋轻轻一甩,套在脖颈中的那根铁链,忽悠一下飞了出来,借着弹射之力,再加上赵爷使劲扽回的惯性,哗啦一声重重砸在两柄腰刀上。 第518章 得罪捕快 两柄腰刀被钱爷手中的铁链缠住,钱爷和赵爷又正一块使劲往回拽,突然被龙中堂脖颈上甩出的铁链重重砸中,两柄腰刀便身不由己地弹向离着稍近的赵爷。 好在赵爷反应还算迅速,一见腰刀来势甚猛,唯恐躲闪不及,急忙扔下铁链和刀柄,侧身向后跳去,而落下来的两柄腰刀又在铁链的牵引下径直砸向钱爷。 钱爷一看赵爷撒手躲避,也不甘落后,几乎同时扔掉铁链和腰刀,仓皇后跳,躲闪开来。 刹那间,两柄腰刀和两根铁链,稀里哗啦,叮当作响,几乎同时落在地上。 龙中堂面沉似水,森然喝道:“看你们两个本质不算太坏,暂且饶过你们。我说明天送来银子,保证明天送来,如果谁敢因为从前之事为难小姑娘,小爷灭他满门。” 两个捕快何曾在大庭广众下受过这样的屈辱?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窝囊气? 就在龙中堂训话之时,两人不约而同地从腰间摸出一枚响箭,几乎同时拉开引线,嗤嗤声响中,两枚响箭发出尖利的哨声,拖着长长的尾巴,眨眼便升到半空。 眼见两个捕快发出求救信号,龙中堂顿时有些着急。 他虽然不惧官兵,却怕连累身边的小姑娘,情急之间,他忘记了龟有寿和柳成荫的叮咛,轻声喝道:“木遁·流云索。” 喝令声落,两道青丝带如闪电般激射而出,眨眼便追上响箭,好像老太太裹脚似的,瞬间便把两支响箭裹了个密不透风——不仅响箭内的信号弹没能弹射炸开,就连正在迅猛喷射的火焰尾巴也被倏然扑灭。 随着龙中堂又一声轻喝:“回”。 青丝带瞬间缩回,两支熄灭的响箭转眼便落在龙中堂手中。 可是,龙中堂刚把响箭握在手中,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脏猛然剧跳,一口又腥又咸的黏痰从心口窝迅速涌到嗓子眼。 他陡然一惊,顿时想起龟有寿的交待,心想:定时内伤复发,还要赶紧离开才好,万不能这时露出马脚,不然,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呢。 焦虑之中,他悠悠长长地深吸口气,把来到嗓子眼的那口血痰勉强咽回肚中,强自稳住心神,脸色煞白地盯了两个捕快一眼,又睥睨一眼姚庆安和马兰花,默不作声地轻蔑一笑,牵着小姑娘转身便走。 姚庆安和两个捕快面面相觑,心有不甘,却又被龙中堂这一手鬼神莫测的功夫吓得不敢再有任何造次,眼睁睁地看着龙中堂带着小姑娘匆匆离开。 可是,龙中堂牵着小姑娘的手刚刚前行两步,突然又松开小姑娘,回身走向姚庆安。 姚庆安吓得目瞪口袋,满心想拔腿逃走,可两条腿却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甚至还算酸酸软软地瑟瑟发抖,结结巴巴地颤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龙中堂鄙夷一笑,依然默不作声,快步来到馒头房门前,顺手从案头上拎起一条棉布袋,放在盛着馒头的笸箩边上,扯开布袋口,迅速往布袋里装了十几个馒头,又冲姚庆安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不等姚庆安回过神来,他已拎着布袋回到小姑娘身边,牵着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条巷口匆匆走去。 但是,他们刚刚转进巷口,龙中堂再也坚持不住,“哇”的一下吐出一口淤血——他一直不敢说话,便是怕压不住已经来到嘴边的这口淤血。 小姑娘吓得浑身一抖,两手一起抓住龙中堂的胳膊,“哇”的一下又哭出声来:“叔叔您快坐下,快坐下,快歇歇。” 但是,龙中堂吐出这口淤血,却觉胸中舒畅很多。他轻轻吐出口气,看着惊恐万分的小姑娘,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别怕,孩子,没事儿的。对了,你家在哪边?先送你回家。” 小姑娘不无担心地看看龙中堂,反手往身后一指,怯生生道:“在那边。” 龙中堂不由哑然失笑,自嘲笑道:“耶,怪我不早点问你,反而南辕北辙了。对了,从那头能绕过去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抹了抹脸上泪水,轻声问道:“叔叔,真没事儿吗?” “当然没事啦。”龙中堂拎起手中布袋的晃了晃,故作轻松地笑道:“赶紧回家,哥哥饿坏了。对啦,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华文英,十三岁。”华文英毕竟豆蔻年华,咋听陌生男子询问年龄,蓦然一阵羞涩,又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光彩,红肿老高的两颊不由更加通红,应答一声,不由自主又低下头来,小声问道:“叔叔您叫什么?” “我?”龙中堂呵呵一笑,认真回答道:“我叫龙中堂。嗯,比你大不了几岁,喊哥哥吧,叫叔叔怪瘆人的。” “是,龙哥哥。”华文英似乎忘记了刚才遭受的屈辱,依然红肿的双颊似乎也不再疼痛,咧开小嘴展颜一笑,却又不无担心道:“吐那么多血,吓死我了,还是我拿布袋吧。” 眼见华文英如此乖巧,龙中堂更加爱怜,伸手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小脑袋,笑道:“哥哥血脉旺,吐上十口八口不碍事,哥哥还怕你被那家伙打得走不动呢。” “走得动。”华文英看到龙中堂和蔼可亲,幽默风趣,若有若无的一丝疑虑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满怀感激,无限欢悦,一把拉住龙中堂,匆匆向前走着,柔声宽慰道:“习惯了,就不觉疼了。” 华文英说得轻松自然,好像挨打挨骂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不由让龙中堂又是一阵心痛,爱怜道:“放心吧文英,只要有哥在,以后不会再受欺负了。” “嗯。” 华文英使劲点了点头,沉沉应了一声,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却瞬间盈满泪水。两道热泪顺着面颊直流腮边,簌簌砸落地面,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龙中堂情知华文英心中难过,需要时间来平稳情绪,也不再打扰,只是随着她默默前行。 两人很快走出小巷,顺大街走不多远又拐进一道小巷,再穿过两道大街,最后走进一条深深的小巷。 眼看又到小巷尽头,华文英在两扇黑漆斑驳的木门前站住脚步,小声道:“就是这里。” 第519章 孤苦姐弟 说着,华文英摘下铁门鼻,推了推门,却没有推动,非常诧异地用力再推,便听门里面有个孩子呓语似的问道:“姐,是你吗?” “文豪,挡门干啥?快起来……” 华文英话没说完,只听门里面的华文豪惊喜喊叫起来:“阿杰,快醒醒,快起来,姐回来了,快起开,别挡门。” 华文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看龙中堂,歉意地笑了笑,小声道:“弟弟不懂事儿,总在门后等我。” 龙中堂更加心酸,轻声问道:“为啥把他俩锁家里?出来玩儿不好么?” 华文英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看着两扇木门“吱呀”一声同时打开,两个虎头虎脑衣不遮体的小男孩便既欢喜又惊讶地并肩站在大门中间。 个儿高一点的男孩约有八九岁,个儿矮一点的不过六七岁,也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个儿矮的小家伙,鼻子下边还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 眼看鼻涕即将流进嘴巴,他忙不迭地使劲吸了吸,那两条鼻涕便像受到惊吓的两条大黄虫似的迅速缩回鼻腔。 两人看见华文英,一阵欢喜,可随即便看到站在华文英身边的龙中堂,满脸惊喜瞬间凝固,好像非常惊吓似的有些不知所措,傻乎乎地站在门前,把大门挡住一半,却又期期艾艾不想闪开,而个高点的孩子急忙看向华文英,怯生生道:“姐?” “快闪开,让哥进来。” 说话间,华文英一把把两个弟弟拨拉到一边,拉着龙中堂走进院中,又匆匆转身,关上大门,插上门闩。 龙中堂微微诧异,忽觉不妥,急忙问道:“大白天的,为啥插门?” 华文英犹犹豫豫地尚未说话,稍高点的小男孩忽然心有余悸地看向紧紧关闭的大门,似乎担心有人会闯进来似的,惶恐嚷道:“大伯母进来又要打人骂人。” 说着,小男孩仰面看着龙中堂,小声问道:“大哥哥,你不是来要钱的吧?” “文豪,别乱说话。”华文英轻声喝住华文豪,又把个儿矮点的男孩一把扯到身边,使劲帮他擤着鼻涕,轻声呵斥道:“都快八岁了,还不会擤鼻涕,不怕人笑话。” 龙中堂看着孤苦伶仃的姐弟三人,蓦地一阵怅然,缓缓前行中,匆匆把院落环视一周,却又暗暗惊讶。 院中不仅坐落着一溜五间青砖瓦房,东边还有三间厢房,和大门相连处还有两间西厢房。 院中虽然没有种植什么奇花异草,倒也有花有树,落落大方。 如此庭院,和帝王脚下数不尽的王公贵胄富豪商贾相比,似乎不值一提,可在平民百姓之中,却也算得上殷富小康之家。 可这三个孩子,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呢? 难道真如姚庆安和马兰花所说,他们姐弟三人的父母是男盗女娼之辈? 若真是这样的父母,又能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 一时间,他心乱如麻,心神不宁地随着三个孩子走进正房,举目四望,不由又是一惊。 空荡荡的房屋正中,放着一张漆迹斑驳的小方桌。方桌上散乱无章地放着几个大小不一还盛着残羹剩饭的碗碟和几双乌漆八黑的竹筷。 小桌的周围,除了东倒西歪的几把破櫈烂椅,诺大房间里便只剩下迎面正墙上挂着的一块陈旧中堂画,而其余的墙面上,从新旧不一的墙色上还能依稀看出,有些地方似乎曾经挂过字画,可现在也已空空如也。 华文英眼见龙中堂站在房中四下环顾,微微愣神,敏感的女儿心宛如针扎似的微微一抖,几分酸楚,几分惊慌,几分羞耻,几分卑微…… 她低低地垂下脑袋,疾步走到小桌前,匆匆收拾着碗筷,声若蚊蝇道:“早上出去,他俩没醒,给他们留了点饭……” “没关系文英,难为你们了。”龙中堂陡然清醒过来,看着华文英收拾碗筷,不便插手,顺手把两个小男孩拉到面前,柔声问道:“这家伙叫华文豪,你呢?” “他叫华文杰。” 华文豪看着弟弟期期艾艾不敢作声,抢先一步替他回话,而他们两人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椅子上的棉布袋——棉布袋里正散发着一股热馒头的清香。 龙中堂心中一紧,心想:我饿了一上午便觉难受,这俩孩子还不知道几天没有吃饱了呢。 于是,龙中堂顾不得脏净,急忙从棉布袋里拿出两个馒头,递给小哥俩一人一个。 小哥俩哪还顾得上客气? 他们惊喜若狂,一把抓过馒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去。 龙中堂吓了一跳,急忙劝道:“慢点,慢点吃,别噎着,别噎着……文英,赶紧烧点水,一块来吃。” “哎,这就来。” 华文英正在院中刷洗碗筷,忙忙活活,可全部心神却时刻关注着屋里的动静。 她静静听着龙中堂和弟弟们的谈话,那颗高悬在嗓子眼里的忐忑之心终于缓缓地落到心底。 甚至,猛然听到龙中堂的使唤声,她却比听见天籁之音还感到悦耳动听,忙不迭地应了一声,急忙拎着半桶水走进厨房,点燃柴火,不大一会儿便端上来几碗滚烫的开水。 喝着白开水,吃着半热不凉的馒头,龙中堂坐在小板凳上,怔怔地看看姐弟三人,又茫然望着门外,暗暗思索着他们姐弟三人的处境,满心想助他们走出困境,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直到吃饱喝足,他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心想:他们姐弟三个今天已经有饭吃了,等晚上把白兄带回四峰山,请两位爷爷和翠儿他们拿个主意,一定比我想得周全。 想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看向姐弟三人,却见六只眼睛竟然一直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愕然一怔,讪讪笑道:“干吗看我?脸上有灰吗?” 姐弟三人互相看了看,华文英抿嘴一笑,微微错开视线,捏着手中的半块馒头送到嘴边,又开始慢慢咀嚼。 华文豪和华文杰手中虽然也分别拿着一块馒头,却都不再送往嘴边,估计已经眼馋肚饱,难以下咽了。 第520章 黑心伯母 只是,华文豪听到龙中堂的问话,没有像华文英一样躲开龙中堂的视线,而是满怀期待地看着龙中堂,怯生生地问道:“哥,以后还来不?” “来啊。”龙中堂似乎看穿了华文豪的心思,认认真真地回道:“放心吧,文豪,以后啊,不会让你们挨饿了。” “哥,你能住这儿吗?”华文豪心里好像还不踏实。 “文豪。”华文英打断华文豪的话,轻声斥道:“哥有大事要做,哪能天天陪你们玩呢?” 华文豪蓦地低下头,嗫嚅道:“不是让哥陪我玩,我怕……” 可是,华文豪话未说完,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拍门声,随即便听一个女人大声喊道:“英子,英子?在家吗?赶紧开门,我看见你了。” 华文豪急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而华文杰却扑棱一下扑进华文英的怀中。 华文英脸色苍白,一手揽住华文杰,另一手却轻轻掩住华文杰的嘴巴,惊慌失措地看向门口,小声叮嘱道:“哥,别说话,大伯母来了。” 龙中堂暗自惊讶,微微一怔,大惑不解地小声问道:“大伯母是你家人,为何怕她?” “她,”华文英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小声道:“她要把我们赶出去。” 龙中堂更加惊讶,急忙追问道:“为什么?” 华文英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却竖起耳朵,更加紧张地听着院中动静。 大伯母喊叫两声,见无人回应,已经在大门外高声辱骂起来:“臭丫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不信,你一天到晚不在家?我告诉你们,今晚再见不到你,我就砸门,把两个小崽子扔河里喂王八。” 龙中堂勃然大怒,霍然起身,大踏步走出屋门,大声问道:“谁啊这是?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哥,哥——” 华文英大惊失色,抱着华文杰紧跟出来,却见龙中堂已经大步走到大门前,拉开门闩,和她的大伯母面面相对,看个正着。 大伯母约有四十岁上下,胖乎乎的圆脸上倒也五官端正,瞪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非常惊讶地盯着的龙中堂看了片刻,愕然问道:“你谁呀?一个大男人,跑我侄女家干吗?” “我是——文英的表哥。” 急中生智,龙中堂猛然想出这么一个身份,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骇然心想:糟糕!我怎么变成个撒谎不眨眼的人了? “是啊,大伯母。”华文英非常机灵,离着几步远便顺口附和道:“表哥叫龙中堂,是我表姨家的大表哥,我姥姥打听到我妈的下落,让他来看我们的。” “切!表哥?”大伯母满脸不信,似乎还有几分鄙夷,本来瞪得很大的两只眼睛忽然又瞪大一些,几乎露出一圈眼白,死死盯着华文英,狠狠喝道:“不管他是你表哥还是你什么,我只问你一句,你们几个,啥时滚蛋?” “这是我家,凭什么赶我们走?” “你家?”大伯母突然大发雷霆,几步窜到华文英面前,伸手指着华文英的鼻子大声喝道:“给你说多少遍了,你那死鬼老爹进监后,为了活命,把房子抵给我家,让你大伯四处借钱替他赎命。可他作孽太多,花那么多钱也没买出命来,我家的钱不能白花吧?” 一看大伯母张牙舞爪地站在面前,华文英一阵恐慌,偷偷瞄了一眼龙中堂,似乎增添一些胆量,大声辩驳道:“您说把房子抵给你们,那,房契呢?你把房契拿来,我就相信。” “什么?房契?”大伯母突然一愣,心想:这小贱婢往日不言不语死猪一样,怎么今天冒出这么多主意,一定是这小子教唆的,不由更加暴怒,厉声喝道:“他在监里百般恳求,哪里拿得出房契?” “我爹在监的时候,我妈一直在家。”华文英虽然声音不高,却句句在理地辩驳道:“你和大伯为啥不来要?” “你!”大伯母顿时语塞,突然恼羞成怒,大声喝道:“连这房子都是你大伯置办的,哪有什么房契地契?” “不对,我家的房子是我爹妈盖得,一直就有房契的。”华文英大声道:“我妈早就说过,这房子是我妈的嫁妆钱盖的。” “你胡说。”大伯母没料到华文英不仅伶牙利齿,心中居然还藏有这么多秘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大声骂道:“你妈跟你那死鬼爹私奔来的,哪有什么嫁妆?你说有房契,在哪儿?拿来我看。” 听到这里,龙中堂对大伯母趁火打劫残忍讹诈华文英姐弟三人的卑劣行径已经洞若观火,心如明镜。 眼见大伯母逼迫华文英拿出房契,他再也看不下去,抢上前来,横亘在两人之间,强压怒火,故作自然道:“大,大伯母是吧?” “谁是你大伯母?”大伯母横了龙中堂一眼,不屑道:“一边去。别说你是个什么来历不明的表哥,就算他亲舅来了,我在家教训侄女,他也管不着。” “是吗?”龙中堂冷冷一笑,沉声道:“如此,得罪了。” “啊?你要干什么?啊——” 大伯母眼见龙中堂说翻脸就翻脸,倒对眼前的小伙子突生敬畏,色厉内荏地正想拿话唬住,却被龙中堂抓住肩头,顺势拧过身去,飞起一脚踹在肥嘟嘟的臀部,惨叫一声摔出门外。 她“啪叽”一下,重重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鬼哭狼嚎起来:“杀人啦,贼妮子打死伯母娘了。” 可她仅仅喊叫两声,便再也喊不出声来——却是龙中堂紧跟一步到她身后,瞬间点住她的哑门穴。 她大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不由万分惊骇,挣扎着转过头来,只见龙中堂面色狰狞地立在她面前,阴森森的训斥道:“孩子们爹死娘亡沦为孤儿,你身为至亲长辈,不伸手援助也就罢了,居然趁火打劫,巧取横夺,真是罪该万死。” 大伯母被踢出门外已经吓得面无人色,随后又说不出话来,还以为被施了妖术,更吓得心胆俱碎。情急之间,她想服软哀求,却已说不出话来,只好挣扎着爬起身来,扑通一下跪在龙中堂面前,连连磕头求饶。 第521章 惩恶扬善 龙中堂眼见大伯母惊恐凄惨,又觉不安,轻叹一声,伸手解开她的穴道,沉声喝道:“看在她们姐弟三人的面子上,今日饶你一次,以后你要好自为之,做好长辈的分内之事,知道么?” “是是是,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大伯母唯唯诺诺,爬起身来,仓皇跑向巷子口外。 直到她跑出巷子口不见踪影,龙中堂才又好气又好笑还又有几分伤感地收回目光,却蓦地看到地上多了支细细的银簪。 他微微皱眉,顺势捡在手中,却见华文英正站在门前紧张不安地注视着他。 “没事了。”龙中堂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招呼华文英走进院中,顺手关上大门,把银簪轻轻插在她头上,笑道:“送你的礼物,保证她以后再不敢欺负你们了。” “我不要。”华文英抬手想把银簪子拔下来,却被龙中堂伸手止住,笑道:“咱当然不要那老牙婆的东西,不过呢,咱现在没空去还她,我也没地儿放,你先戴着,等哪天有空,再去还她。” “可你走了呢?”华文豪领着华文杰来到近前,心有余悸地又瞄了一眼大门,嗫嚅道:“她会让哥哥打我们的。” 龙中堂又是一愣,心想:文英大伯这家人真不是东西,平时一定没有少欺辱她们姐仨,既然被我遇上,可不能让她们再受欺凌。 于是,他认认真真的许诺道:“文英,文豪,还有文杰,你们三个放心,哥哥不仅保证你们不再受欺负,还要教你们习文练武,成为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 华文豪顿时喜出望外,急切问道:“哥,你刚才怎么把大伯母打出去的?只教我这一招就好。那样的话,不管是大伯母还是两个哥哥,他们再来打我,一脚一个,都踹出去。” 龙中堂哈哈一笑,却又郑重告诫道:“练习武功,强身健体为本,可不能老想着打架。只要他们不来欺负你们,可不能找人家斗气。” “我知道我知道。”华文豪连连点头,更加迫切道:“哥,现在就教吧。” “现在?”龙中堂一愣,抬头看看门外,只见照进房门的最后一丝暗红斜阳也即将消失,摇头笑道:“哥有要紧事儿,明天一早再教你们。” 说话间,龙中堂伸手招过一直抱着华文杰静静站在门口的华文英,笑道:“有心事?” 华文英点了点头,旋即却又摇了摇头,忽闪着那双饱含忧郁的大眼睛看了龙中堂一眼,又迅速垂下眼帘,轻声道:“哥,我们会想你的。” “傻丫头。”龙中堂顿时明白过来——华文英误会他一去不返——于是伸手抚摸一下华文英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哥不会丢下你们的,不光我会来看你们,说不定,明天还会来很多的哥哥姐姐呢。” “真的吗?”华文豪更加开心,像个小鸟似地叽叽喳喳道:“哥啊,你有多少兄弟姐妹?他们都会武功吗?” “有很多。”龙中堂莞尔笑道:“都很厉害,尤其那个王三叹哥哥,还会钻地。” “啊!会钻地?”华文豪瞪大两只小眼睛,半信半疑道:“那他是不是像个老鼠?” “为啥像老鼠呢?”龙中堂有些纳闷。 “老鼠会打洞嘛。” 华文豪不假思索地抛出推理依据,逗得龙中堂哈哈大笑,而华文英布满愁容的脸蛋上,仅仅闪现几丝淡淡微笑,却又像昙花一现似的瞬间消失不见。 龙中堂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深知华文英依旧焦虑不安。他满心想陪他们度过一宿,可又牵挂着劈柴人的安危。 左右为难中,眼看三个孩子恋恋不舍地一直跟到大门口,他只好又转身回头,把姐弟三人的六只小手同时握在手中,柔声叮嘱道:“布袋里还有几个馒头,我走之后,今天不要出门,知道么?” 三个孩子同时默默点头,而华文英点头的瞬间,鼻头一酸,蓦地地甩出一串晶莹的泪珠。 龙中堂心头酸楚,却又无可奈何,暗暗叹息一声,帮着华文英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水,故作轻松地笑道:“小丫头,人小鬼大,还是担心哥不回来,对不对?” 华文英被龙中堂看穿心思,既有些解脱,又有些不好意思,难为情地低下头,默默盯着两排黑黝黝的脚趾头在旧草鞋里忐忑不安地屈伸着,蠕动着。 龙中堂更加爱怜,柔声劝道:“若非事情紧急,哥一定会在这里待一宿,明天一早,带你们去见爷爷他们。可是,哥如果在这里住下,还有个姓白的哥哥,说不定会受到伤害。文英,文豪和文杰年幼,可能不懂这些事情,你能明白么?” “嗯,我知道。”华文英点了点头,迈步越过龙中堂,轻轻开门,抬头注视着龙中堂勉强笑道:“哥,你去帮姓白的哥哥,多多小心,早点回来。” 眼见华文英聪明伶俐,通情达理,龙中堂心中甚慰,又挨着拍了拍华文豪和华文杰哥俩的小脑袋,转身走出大门,转过身来,缓缓后退几步,眼见姐弟三人还要跟出门来,急忙冲他们摆了摆手,再次叮咛道:“快回家,闩上门。记住,我回来之前,千万别出门,也别让外人进来,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看着华文英听话地领着两个弟弟退进门内,关上大门,横上门闩,龙中堂心中稍安,怅然一叹,不敢再做停留,很快走到巷口,正琢磨是左拐还是右拐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蓦地从巷口闪过。 他下意识地跃到巷口,定睛一望,顿时大喜过望——只见羊不牧正迎着沉沉的夜幕匆匆前行。 他顿时惊喜交加,心想:天色已晚,羊不牧必定急着回家,有他带路前往百乐帮总坛,即便不能如愿找到白大哥,若能出其不意地干掉他为韩凤娇报仇,也不虚此行。 暗暗发狠中,他小心翼翼,远远缀行,跟着羊不牧走街窜巷,一路疾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便看到黑压压一大片高楼大厦矗立在数十丈外的大街南侧。 他更加愤慨,心想:百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光拿得上台面的生意就数不胜数,何况背地里还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在京城建造一处豪宅也不足为奇。 可他刚想到这里,却见羊不牧忽然闪身走进宅院旁边的一条小巷,不由大感惊讶,心想:这家伙怎么了?放着大门不走,居然钻进小巷? 第522章 遇羊不牧 惊疑之中,龙中堂急忙追上前去,可刚到巷口,便见羊不牧飞身跃进墙内,眨眼不见踪影。 他更加惊愕,甚至有些懵懂,可情急之下,他无暇多想,身不由己地飞身上墙,放眼四望,一眼便看到羊不牧正蹿房越脊奔向东南。 他不敢怠慢,纵身便追,可刚刚飞身而起,却见羊不牧忽然又飞身而下,落入院中。 他生怕跟丢,急忙追到那处院落,机敏地躲在飞檐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探身偷窥,却见羊不牧并未潜入房中,正躲在廊檐下的一根圆柱后抬头望来。 龙中堂吓了一跳,急忙缩回阴影,心如打鼓——糟糕!这家伙蛮警惕的,不会发现我了吧? 可他凝神静气潜伏片刻,并未察觉到可疑动静,于是又谨小慎微地探出脑袋,悄悄俯视院中。 院落并不算大,房间也不算多,羊不牧正站在廊檐下的一道门前摆弄着门锁,就在他偷眼窥视的瞬间,羊不牧已经把锁打开,“吱呀”一声,推门入内。 他更加好奇,却还不无好笑,心想:这家伙不仅武功高强,溜门撬锁的本事也不简单,可他偷偷进屋做什么呢? 强烈的好奇心下,他按捺不住,正欲飞身跃下,可就在起身瞬间却又陡然恢复理智,心想:此时还不能施展木遁术,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不美。 无奈之下,他只好强忍百般好奇,一动不动地伏在飞檐后的阴影中,迫不及待地等候羊不牧出来。 然而,就在他望眼欲穿之际,猛听一声怪叫,羊不牧已然冲出房门,蹿到院中,轻身一纵,径直冲他迎面扑来。 他大吃一惊,心想:羊不牧的武功胆略并非泛泛之辈,如此仓皇逃逃蹿,一定遇到极为棘手之事,不管羊不牧是不是冲他而来,羊不牧身后定会有人追杀,此处也肯定再难躲藏,还是赶紧溜之大吉。 可是,就在他念头转动之际,羊不牧已经飞到近前。 他忽然灵机一动,心想:这老小子没少做坏事,何必给他讲什么仁义道德?干脆来个趁火打劫,把他打落房下,让他和追他之人来个狗咬狗好了。 念头闪处,他顺手揭下几片琉璃瓦,眼看羊不牧飞到近前,猛然起身,冲着羊不牧怪叫一声:“哇!” 羊不牧身在半空,做梦也没想到即将跃上屋顶的关键时刻不仅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而且怪叫声中,几片黑黝黝绿莹莹的暗器已经迎面射来。 此时此刻,羊不牧面向月光,身处低位,而龙中堂背对月光,还站在房檐高处。在光线效应下,龙中堂能把羊不牧的面貌看得清清楚楚,可羊不牧却看不见龙中堂的面貌。 何况羊不牧身在半空,猝然遭袭,既无处躲闪,又不敢贸然硬接这几片造型奇特颜色怪异的暗器,根本无暇查看谁人偷袭,急忙使出千斤坠,迅速下沉,总算有惊无险地躲过琉璃瓦。 眼见一个照面便把羊不牧吓得仓皇跌落,龙中堂忽然有些得意,不仅忘记尽快逃走,甚至还不无好奇地探身细看,想要看看羊不牧究竟惧怕什么,会被何人追杀。 可他眼光到处,只见羊不牧的身体即将坠落到地之时,陡然寒光一闪,羊不牧已经从背后抽出一柄闪亮的月牙刺,狠狠刺向墙面。 只听“嗤”的一声轻响,月牙刺已经扎进墙内。 借着月牙刺的支撑力,羊不牧顺势荡起,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腾空而起之际,迅速收回月牙刺,旋又一个凌空倒翻,再次冲向房顶。 龙中堂顿时懊悔不迭,既无暇再次偷袭,也不敢贸然应战,急忙飞身而起,撒腿就跑。 可他刚刚纵上屋脊,羊不牧不仅已经落在房顶,居然也把他辨认出来,厉声喝道:“龙中堂,别跑!” 龙中堂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我虽然不能施展木遁术,可也不见得跑不过你,老家伙,咱就比比脚力好了。 一念至此,他童心忽起,飞过屋脊,正想转身回头取笑两声,忽听一阵凌厉的兵刃破空声由远而近已经袭到身后。 他暗自一惊,不敢怠慢,飞奔中听风辨刃,觉得暗器势大力沉,应该是飞刀之类的大型暗器,于是反手一记“扳龙附凤”,一掌拍向暗器后部手柄处。 可就在拍中暗器的瞬间,他只觉手心一阵刺痛,急忙骇然收手,却听脚下的屋面上也响起“啪嗒哗啦”的连声碎响。 他仓皇回看,只见一柄月牙刺已经斜落在屋面上,把几片琉璃瓦砸得粉碎。 他恍然醒悟——原来是羊不牧把月牙刺当做暗器投掷过来。 月牙刺两端是长长的尖刺,中间的手柄处还有一柄锋利的月牙弯刀。 这种偏重心的独特构造被当做飞镖抛出以后,在月牙刀的自重和惯性的共同作用下,整个月牙刺便以手柄为轴心,高速旋转着砸向龙中堂。 也该着龙中堂倒霉,他的手掌拍下时,月牙刀锋利的刀尖正好转到,两下作用,月牙刀尖顿时便扎进他的手心,顿时血流如注。 就在他仓皇观望瞬间,羊不牧已然狂追而至,抡起另一柄月牙刺,冲他分心就刺。 他不敢应战,也顾不得查看手心伤势,眼见已到房檐,急忙飞身跃出,心中还不无得意,心想:老家伙,你再有本事,总不能隔着房顶飞过来吧? 可他心念动时,忽听身后又响起同样的风声,顿时惊悟——定是羊不牧故技重施,把月牙刺又投掷过来。 此时此刻,他刚刚飞出房檐,身在半空,既无法躲闪,又不敢空手格挡这么怪异的月牙刺。 急中生智,他只好如羊不牧方才一样,猛然使出千斤坠,迅速坠落向院中,却还心有余悸地抬头回望,生怕羊不牧继续追击,或者再使出其他诡计。 可就在他仓皇回望瞬间,却愕然发现他居然又判断错了。 只见羊不牧抛出的月牙刺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后已经飞回到他的手中,居然看都不看龙中堂一眼,径直飞越小院,跃上对面的房顶。 龙中堂暗自庆幸,长出口气,刚要查看手掌伤势,却见羊不牧落在对面房顶的瞬间,突然双脚一点,毫不停滞,骤然一个倒翻,冲他凌空扑来。 第523章 又见玄丝 龙中堂不由大吃一惊,心想:这家伙真是诡计多端,居然欲擒故纵麻痹于我。懊恼愤恨中,他急忙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株大树的背后,紧张思索着应对之策。 可让他难以置信的是,羊不牧居然像没有看到他似的,虽然凌空扑下,却并未落到院中,反而像一只巨大的大蜘蛛似的荡起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撞向他们刚刚交手的屋檐下,“嗵”的一声巨响,把屋檐下的砖墙砸出一个大窟窿。 龙中堂顿时目瞪口呆——羊不牧是得了羊癫疯?还是成了蜘蛛精?他既有溜门开锁的本事,为何又这样石破天惊招人注意呢? 但是,尽管他满腹惊疑,可一见羊不牧并非执意追他,顿时放心不少,趁机查看手掌的伤势。 眼见伤口不深,不麻不痒,他顿时松了口气,心想:羊不牧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应该很快就会有看家护院的赶来,此处不能久待。 可他刚想到这里,一声尖锐的哨声便在他东北方的不远处骤然响起。 他急忙顺声望去,只见一枚响箭拖着细长闪亮的火光已经蹿上高空,“啪”的一声,炸裂开来。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很远很远,五彩缤纷的火焰照得周围一片明亮。 原本寂静无声的偌大宅院,好像被这枚响箭从沉睡中猛然惊醒似的,刹那间铜锣阵阵,喊声震天,几十上百个灯笼火把几乎同时亮起,不大一会儿便蜂拥而至,几乎把他附近的几处小院照得亮如白昼。 他不由暗暗吃惊,心想:百乐帮居然有如此严密的防卫措施!甚至远胜过寻常王侯将相的府邸!难怪被成为天下第一帮。 可他正自惊讶,忽听一个非常奇怪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蓦地响在耳边。 乍听上去,这声音细若蚊蝇好像远在渺茫的天外却还听得清清楚楚;可若要置之不理,却又觉说话人好像就在耳边,哪怕捂住耳朵,这尖尖细细的蚊蚋声依然传入耳内:“出来吧,你跑不掉的——” 可他仅仅惊讶瞬间,一个身影便骤然闪现在脑海——居然是玄丝子的声音。 一念至此,他不仅更加吃惊,甚至也难以置信,更百思不得其解,心想:玄丝子明明是凌云志的师父,即便在王府没有职位,却也不能在百乐帮看家护院吧? 可不管怎么说,玄丝子不但武功高强,还有一手吐丝的妖术,别说我暂时不能施展木遁术,即便完全康复,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他虽然打定主意,却还不敢贸然现身,而是屏息凝气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试图辨明玄丝子所在的方位,也好有的放矢,寻机逃走。 如此细听片刻,他觉得东北方向动静最大,想必是玄丝子和大多护院家丁的聚集之处,其余的地方虽然也有动静,估计是分派出来巡逻搜查的散兵游勇,倒也不难躲避。 于是,他不敢再等,急忙闪出阴影,迅速飞上西南房顶。 可他的脚尖刚刚落下,便听身后有人大喊大叫道:“在这儿呢在这儿呢,在房顶上。” 他大吃一惊,暗呼倒霉,下意识地伏身卧倒,仓皇四望,却见数丈外的斜对过,羊不牧刚刚跃上另一间房顶,快如闪电般的奔向东北方向。 大呼小叫中,十几个人飞身而上,冲着羊不牧远去的身影追赶上去。 龙中堂看得清楚明白,暗呼侥幸,心想:羊不牧总算做了件好事,帮我引开了这些护院……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又是一愕,猛然发现这些护院家丁居然个个身着侍卫戎装! 真是岂有此理! 难道百乐帮居然聘请官府的侍卫来看家护院? 这岂不不是名副其实的官匪一家亲? 惊愕气愤中,他转念又想:别管他们如何狼狈为奸,既然没有发现我,倒也不用急着逃走,说不定既能看到玄丝子和羊不牧两狗相咬的好戏,还能打探到白兄的消息,岂不两全其美,更有意思?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听玄丝子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夫去追羊老三,你们几个,把西南房顶的那小子抓下来。” “西南房顶?白兄果真来了吗?” 龙中堂霍然一惊,急忙直身抬头看向西南,只见淡淡的月光下,片片房顶,鳞次栉比,并无丝毫人影,不由暗自诧异:“没有人啊?这老家伙看花眼了?糟糕,难道看到我了?” 陡然惊悟中,他急忙腾空而起,飞身跃上屋脊。 可他尚未站稳脚跟,十余支雕翎箭挟着道道疾风,如影相随,疾刺而至。 他急忙闪身避过,十几支长箭嗖嗖飞过,有的落在院中,有的落在屋面上,砸得片片曲瓦叮当作响。 雕翎箭尚未完全落尽,十余名侍卫装束之人已经飞身追上房顶,大呼小叫着追上前来。 其中一个首领似的侍卫连连发号施令道:“快发信号,招呼前院兄弟拦截,你,快去通知王爷。” 龙中堂听得清楚,顿时霍然惊悟——原来,这里并不是百乐帮的总坛,而是武亲王府——难怪羊不牧鬼鬼祟祟逾墙而入,难怪玄丝子身在此处,难怪防卫如此森严,还都是皇家侍卫…… 尽管一切惊疑瞬间迎刃而解,他却更加不敢迎战——不仅担心王府中高手如云,更担心玄丝子追不上羊不牧而掉头回来捉他。 甚至,恍然大悟中,他无暇辨别方向,只是可着劲儿的向着人少寂静处一路飞驰,一口气越过几处小院,总算把追兵远远地甩在身后。 耳听着追兵呼喊声越来越远,他心中稍安,甚至还对自己的轻功身法大感欣喜,正琢磨是尽快逃出王府还是随便找地方潜伏下来继续等待之时,忽见正前方骤然一片光亮。 他脚步稍缓,顺势望去,只见十余个侍卫手持火把已经跃上房顶,呈扇形状朝他围逼过来。 他暗暗叫苦,下意识地仓皇四望,寻觅出路,发现正西的一片院落内似乎灯火稍暗,心想:在屋顶上虽然站得高看得远,可也更易被别人看见,不如跳进院中,凭借那些房屋旮旯,似乎更易藏形匿迹。 念头闪处,他身形急转,飞身跃进西边的一处小跨院,而他身后便同时传来侍卫们的大呼小叫声:“进院子了,快追……” 第524章 瓮中捉鳖 他急速落地,迅速打量,只见院内不仅没有一个侍卫,似乎也无人居住,甚至连大门也虚掩着,急忙紧走几步,跑出院外,却是一道五六尺宽的小巷。 他微微一怔,忽觉有些晕头转向不辨南北,更不知身在王府何处,不敢贸然乱窜,急忙停下脚步,凝神细听片刻,觉得右侧的声音稍弱,急忙匆匆跑去。 他很快钻出小巷,眼前闪现出一片一丈见方的小广场。广场左右两侧有甬道相通,却不知通往何处,而正对面两丈多远的月亮门内深邃幽静,草木婆娑,分明是一座花草繁盛的大花园。 他喜出望外,不加思索地飞身而入,顺着若有若无的青石小道匆匆前行,心中不由再次暗呼侥幸,心想:上次夜入王府时是跳进花园,这次居然又闯进花园,却不知是不是同一座花园? 虽然周边的这片花草看上去和上次所见的环境不大一样,可王府花园必定非同凡响,不知有多大方圆,更不知有多少奇花异草,若不是落在同一位置,周围环境布置自然大不一样。 只是,晕头转向中,不知往哪走才能尽快逃出王府呢? 他正自胡思乱想,忽听身后传来侍卫们仓皇杂乱的喊叫声:“找到没有?” “巷里没有,你们呢?” “没有,一定是进花园了。” 虽然侍卫们现在还离着甚远,可龙中堂却丝毫不敢放松,心想:花园虽大,肯定难以久待,还是赶紧逃出才好,省得夜长梦多。 暗自合计中,他又心中一动,心想:也不能一直前行,省得他们闯进来顺藤摸瓜,于是转身岔道,踩着松软的草地向右边走去,而侍卫们的喊叫声依然源源不断地从他身后传来。 “进去搜。” “你咋不去?” “那,快去禀报王爷。” “好,你们几个围住花园,我去禀报。” 匆匆前行中,他听着追兵的叫嚷声渐渐模糊,也渐渐冷静下来,心想:到了花园尽头,说不定就是王府的院墙。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见前方数丈远处赫然闪现出一道洁白的院墙,不由惊喜交加,三步并作两步一阵疾行,很快便来到院墙跟前。 眼见院墙并不甚高,他大感失望,因为他前夜潜入王府时所飞越的院墙比这道院墙似乎高出一倍还多。 无奈之中,他顺着院墙左右张望,只见院墙两端已经延伸至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深处,也看不出这道院墙到底有多长。 他暗自叹息,迟疑片刻,心想:不管这是何处,总不能在此久待,估计墙里十有八九是王府内院,只有返身回走,才能更快逃出。 思忖之中,他正欲返身回走,忽听月亮门处远远传来一声大喝:“二殿下到——” 他大吃一惊,心想:既然凌云志来了,这花园十有八九被包围了,与其东跑西颠,还不如找个合适处躲藏起来,等他们搜查过后再想法逃走。 可他刚想到这里,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远而近迅速来到右侧不远处。 他又是一惊,心想:此人从何而来?我居然没有听到动静?难道此人的武功远胜于我?那更不能再往回走,不然定会暴露行踪。 思忖之中,他无暇多想,眼见院墙近在咫尺,蹭的一下飞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墙内,还没来得及打量院中环境,却听院墙外的脚步声也倏然而止,旋即便听不远处传来轻轻的拍门声和一个女子呼喊声:“妈,妈?安歇了吗?” 龙中堂顿时醒悟,心想:还真是王府内眷,这要传扬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错愕之中,他顺声望去,只见落脚处光秃秃的毫无遮掩之物不说,居然距离大门不过两丈多远。 甚至,一望之间,只见整座院落不仅小得可怜,而且除了坐北朝南的三间正方之外,整个院中居然再无他物——既没有寻常配置的东西厢房,也没有怡情养性的花草树木,甚至连正在啪啪作响的大门,也不过是在墙上随便开了个门洞,装了两扇黑黝黝的木门而已。 他顿时叫苦不迭,心想:如此简陋之处,如何藏身?还是尽早脱身为妙。 可他正要长身而起,打算趁院中无人之际赶紧跳墙而去,却见一抹烛光蓦地照得院中一片昏黄,而正房内也同时传来一个女子的回应声:“这么晚了,怎么又来了?” 随着声音由远而近,眼见院中光影晃动,分明看到应答之人手持烛台已经从内屋走到门前。 昏黄的烛光,隔着薄薄的窗纸,照得院子里一片明亮,再加上满地银纱似的淡淡月光,即便院里趴只小兔崽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何况蹲在大门旁边的一个大活人呢? 一时间,龙中堂心如火烧,却又哭笑不得,当机立断,倏然起身,正欲飞出墙外,忽又心中一凛——拍门之人就在墙外,听她的脚步声,似乎武功匪浅,我若翻墙而出,她定能发现! 可就在他迟疑瞬间,只听“吱扭”轻响,房门已然打开,一片烛光顿时照得满院光明。 此时此刻,别说他已经站起身来,就是蹲在墙角,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情急之下,他无暇细想,急忙双脚轻点,蹭的一下跃上房顶。 可他刚刚落在房顶,耳边又响起响箭破空之音。 风声鹤唳下,他急忙俯下身子,紧紧贴在瓦面上顺声望去,只见花园的四周几乎同时升起数枚响箭——说明整座花园已经被重兵围困。 一时间,数枚响箭升上半空,陆续炸开,灿烂的焰火顿时把花园上空照得一片光明。 借着转瞬即逝的亮光,他惊愕发现,他身下的正房后面,居然是方才横穿过来的小巷。 小巷之中,几乎三五步远便立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侍卫,瞧这情形,王府侍卫不仅已把花园紧紧围住,甚至整个王府也应该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他正自惶然,大门已经打开,敲门女子关切问道:“妈,这儿没事吧?” “大半夜的,能有啥事儿?”母亲不满地嗔怪道:“倒是你把我吓一跳,大半夜不睡,到这儿来干吗?” 龙中堂下意识的顺势望去,只见女儿正看着母亲关闭大门,而她们身后的正房门却正好开着。 第525章 扮猪吃虎 他灵机一动,心想: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不如躲进此人房中暂避,等追兵散去,夜深人静时再趁机逃走——何况他伏身之处又刚好处在门槛的正上方! 刹那间,他意随心动,身随意动,念头闪处,他一个燕子倒卷帘,便好像小鸟入林似的,无声无息地飘入房中。 他双脚刚一点地,便听母女二人说说笑笑已经来到房门前。 他急忙寻找藏身之处,可目光到处,只见简易的客厅内仅仅整齐有序地摆放着几张桌椅板凳,根本无处藏身。 左右两侧的山墙上倒有两扇房门,可左边那间是母亲刚刚走出来的卧室,房门半开,里面依然烛光闪亮,而西边这间却半开半掩,里面也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火烧眉毛之际,他也无暇多想,一个箭步窜到西边,推门而入,旋即反手把门掩上,屏息静气地躲在门后,侧耳静听着外面的动静,顺势匆匆打量着这间屋里的摆设。 这间屋里虽然没有掌灯,但明亮的月光照得窗纸一片洁白,使得房内并不算太暗,影影绰绰地也能看个模糊大概。 只见正对窗户处摆放一张精致的梳妆台,梳妆台下放着一张小小的梳妆凳。紧靠后墙处摆放一张高大古朴的架子床。除此之外,徒有四壁,空空如也,倒让整个房间显得非常宽敞。 但是,小小的梳妆台和梳妆凳下肯定无法藏身,架子床的四条床腿之间也被镂空雕花的木板围得严严实实——连小耗子也不一定钻得进去,何况他一个大活人呢? 环视大量中,他看得清楚明白,早已叫苦不迭,甚至猛然闪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尽快退出这间屋子,另想它法。 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来,母女二人已经走进客厅,顺手把房门一关,“哗啦”一声拉上门闩。 他听得清楚明白,顿时傻眼愣住,心想:一时半会肯定出不去了,好歹要在这屋里躲避一时。但是,可不能这样躲在门口,省得人家一开门便逮个正着。 焦躁之中,他忽然发现床头围栏处和房屋后墙的夹角处阴影浓重,似乎可以勉强藏身,急忙一个箭步轻跃过去,紧紧贴在夹角处静身而立,凝神细听着外间屋的动静。 只听母亲轻叹一声,柔声叮咛道:“外面那么乱,在娘这儿住几天吧。” “行啊。”女儿乖巧应道:“只要娘高兴,天天住这儿也行。只是娘啊,您看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连个使唤丫头都没有,还不如那些下人呢。” “你这丫头,前两年吧,你倒还时常替娘担心,可这一年半载的,好像很少听你说起这些吧?”母亲不无嗔怪地笑道:“今天忽然说起这些,还不是想让娘搬出去吗?” “娘啊——爹比从前好多了。”女儿被母亲看穿心思,倒也毫不在意,反而顺杆而上,趁机劝道:“您看,您住这儿住了三年多了,三姨娘不还是三姨娘吗?” “唉!为娘这么大岁数了,哪还在乎那点琐事?”母亲轻叹道:“只求在这儿平平静静,安度晚年,也就心满意足了。” “娘啊,”女儿话说一半,突然一停,却又稍稍提高声音,喜笑劝道:“娘啊,您先去歇息吧,女儿练几趟功夫再睡。” 龙中堂不由暗暗着急,心想:这不是吃饱了撑得吗?啥时候了还练功?你们赶紧睡下,我好趁机出去,拜托老太太劝她不要练了。 果然,老太太嗔怪道:“这么晚了,练什么练?女孩家家的,不像寻常人家那样学些女红针线也就罢了,学点琴棋书画什么的,总比成天舞刀弄枪,打打杀杀,有点女孩样吧?” “哎呀娘啊——爹都不反对呢。”女儿对母亲的命令似乎不是那么言听计从,不无撒娇道:“女儿今天刚学了几招,若不温习几下,明天就忘了呢。” “慢点儿推我,死丫头。”母亲对从小宠大的宝贝女儿似乎毫无办法,被女儿推着走进东间,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别待大会儿,赶紧休息,听话啊。” “好的好的。”女儿连声应道:“娘啊,您若听见什么动静,不要大惊小怪,安心睡觉就好。” “知道啦,又不是唱大戏,能有多大动静?” 闻听母女两人聊天,龙中堂忽然感到一阵温暖,情不自禁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 母亲也经常这样唠唠叨叨,而他也总是能找出花样众多的理由为自己辩解。如今想来,能经常听到母亲的唠叨,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先把外衣放这屋吧。” 他正胡思乱想稍稍分神,忽听门外传来女儿自言自语似的说话声,随即便听脚步声已经来到西间门前,不由悚然惊醒:糟糕,她居然到这里来练功吗? 果然,就在他暗自惊疑中,女儿已经轻轻推门进来,随手关上房门,轻声自语道:“呀,真黑,啥都看不见,奇怪了,衣裳架子呢?” 龙中堂稍稍放松,却又不无诧异,心想:刚才进屋时没看到衣裳架子呀?是我疏忽大意没看清楚?还是这丫头长时间不来,老太太把衣裳架子给挪走了呢? 尽管心中胡乱猜测,可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自言自语说个不停的女儿。 女儿说着话,东张西望似的缓缓走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更加紧张,更加使劲地紧缩身子向墙角靠拢,恨不得身后的墙上能突然出现个大窟窿,把身子完全藏进去才会安心。 可是,正在他紧张兮兮地几乎崩溃之际,却听女儿轻叹一声,幽幽笑道:“唉!黑咕隆咚的,实在看不见,还是算了吧……” 他绷得紧紧的心弦瞬间放松许多,刚要长出口气,却见女儿微微转身,欲走未走之时,忽然冲他猛挥右手,一道绳索似的长长黑影便“呜”的一声,挟着凌厉的风声,狠狠的冲他迎面抽来。 他大吃一惊,昏暗中看不清这是何物,不敢轻易接招,又夹在狭窄的角落里无处可躲,急中生智,一个前滚翻倒在地,狼狈不堪地躲过偷袭,却听身后“啪”的一声脆响,却是一条软鞭狠狠抽在墙上。 他暗自庆幸,正欲起身,女儿早已飞脚踹到,轻声呵斥道:“狗贼,敢到王府捣乱,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526章 惊逢胜男 事已至此,再难躲闪,龙中堂仓皇站起,恍然醒悟,心想:原来,这丫头在外屋便察觉了自己的行踪,至于她说练武换衣裳什么的,只为了麻痹自己而已。 暗自惭愧中,他两眼死死盯着女儿,迅速思索脱身之计,却见女儿收回软鞭的同时已经飞脚踹来,急忙伸手招架却又不敢恋战,借着抵挡之势迅速退向门口。 女儿早已看穿他的心思,嘻嘻笑道:“这招狗打滚使得不错,可本郡主善于关门打狗,你是跑不掉的。” 龙中堂也不答话,心想:这丫头虽然武功稍差,可也不能久留,万一惊动别人,凌云志必定转瞬便至,那就真成了瓮中捉鳖,无处可逃,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于是,他侧身闪到房屋中间,趁着女儿未能及时跟进,早已断绝从门而出的念想,索性背对窗户飞撞过去,打算破窗而出。 女儿早已看穿他的心思,轻喝声中,软鞭已经飞速卷来:“想跑,没那么容易。” 龙中堂毫不理会女儿的嘲骂,可即将撞上窗棂之际,却见软鞭已经缠到他的腿弯。 他身在空中,双脚无处着力又难以躲闪,只好稍稍弯腰,一把扯住软鞭的鞭稍,顺势甩了出去。 然而,他毕竟身在半空,无处着力,就这么稍一停顿,身体迅速下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梳妆台上。 梳妆台不堪重负,轰然倒塌,桌面上的胭脂粉盒、首饰盒和一大一小的两块铜镜,一股脑的跌落在地,发出一连串的稀里哗啦声和桌腿台面噼哩啪嚓的断裂声。 这些噪杂声混杂在一起,在沉寂的夜色中显得非常刺耳,让东间的老太太听得清清楚楚,不满喝道:“蕊儿,打碎东西了吧?” “没有啊。”蕊儿咯咯一笑,软鞭绕了半圈,顺势抽向匆忙站起的龙中堂,大声回道:“您安心休息吧。” 可她话声刚落,龙中堂却随口应道:“对不起老夫人,我不是故意……” 原来,龙中堂闻听老太太的责问,非常过意不去,仓促间居然忘记身在何方,不由自主地顺口应声,却又猛然醒悟,急忙戛然而止。 他这声回答,却把蕊儿吓得一跳,下意识的收住软鞭,却又瞬间清醒,气恼骂道:“狗贼,谁让你说话了?吓着我妈怎么办?” 呼喝声中,软鞭呼啸又至。 龙中堂也觉好笑,慌忙躲闪之际,无奈商量道:“那还不让我走?” “想走?”蕊儿轻声骂道:“留下脑袋再说吧。” “蕊儿,怎么回事?”老太太早已听到龙中堂的声音,不由恼羞成怒,厉声喝道:“深更半夜,屋里居然有男人,这还了得?” 喝问声中,老太太踢踏着鞋子,已经匆匆来到西间屋门前,厉声轻喝道:“快开门。” 蕊儿急中生智,猛然收住软鞭,小声喝道:“躲到门后,瞒过我妈就放你走。” 龙中堂心想:确实不该惊吓老人,急忙跃到门后,冲着蕊儿小声道:“君子一言……” 话未说完,屋门忽地推开,龙中堂急忙闭嘴,只见一片光亮中,老太太手持烛台缓缓进来,刚好把他挡在门后。 屋里一片明亮,蕊儿强笑着拦到老太太面前,晃了晃手中的软鞭,嘻嘻笑道:“娘啊,刚才甩鞭子,不小心把梳妆台打碎了。” “那怎么不点灯?”老太太小声埋怨着往里就走,却被蕊儿站在面前挡住去路,只好站住脚步,满面惊疑道:“怎么还有男人的声音?” “怎么会呢?”蕊儿笑道:“娘啊,您听哪儿去了?我一直喊着节拍呢。” “是吗——”老太太微微一笑,轻声感慨道:“唉!可能是我老了,耳朵背了,眼也花了,可我的心却不糊涂!” 老太太说到最后几个字忽然加重语气,抬腿一脚,重重踹在门上。 龙中堂正屏息凝气地躲在门后,做梦也想不到这温言软语的老太太,喜笑自若中居然会使出这么一手。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厚重的木门重重地撞在他的额头上。 他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惨叫,被撞得倒退两步,还没醒过神来,房门早已反弹回去,“哐”的一声紧紧关闭,一柄烛台已然劈面砸来。 他急忙闪身躲过,可老太太好像冰上滑行似的,眨眼又扑到面前,手臂暴长,五指如钩,狠狠地扼向他咽喉,厉声喝道:“畜生,污我女儿名声,死有余辜。” 龙中堂一看老太太武功高强,出手狠辣,更不敢恋战,急忙闪身避开,又匆匆跳向窗户。 可他刚到窗前,一个斗大的鞭花,挟着呜呜风声,再次抽到面前。 前有软鞭,后有老太太,无奈之间,他索性伸手去抢鞭稍,心想:这丫头没有我的内力强,一定不敢让我抓住。 可是,蕊儿好像料到他会抢夺软鞭似的,甩出的鞭花却是一记虚招,不等他的手指靠近,鞭稍在他面前清脆虚响一声又凌空弹开,左手早已握住一柄匕首,寒光闪处,已然刺到他的胸前。 他一看蕊儿如此狡诈狠辣,不敢空手抢夺匕首,只好斜刺里又退一步。 然而,老太太偷袭落空后,似乎猜到蕊儿会联手制敌,早已向他躲闪的方向紧跟半步,飞脚踹向他的右肋。 此时此刻,龙中堂已经退到前墙和夹山墙的夹角处——身后是夹山墙,左侧紧挨着前墙,眼见老太太从右前方飞脚踹来,蕊儿从正对面狠狠刺来,他几已无处可躲,无处可闪。 可是,就在老太太和蕊儿势在必得之际,却见龙中堂不躲不闪,右手骈指一招“画龙点睛”,戳向老太太脚踝处的“昆仑穴”,左手却使出一招“来龙去脉”,侧身让过冷森森的匕首,五指如钩,抓向蕊儿的手腕。 老太太眼见正要仓皇逃走的龙中堂突然反手强攻,不由稍感惊讶,急忙收回飞踹,顺势落成弓步,一手挥掌如刀砍向龙中堂的手腕,而另一手却一招“黑虎偷心”,继续攻向龙中堂的肋间。 可是,老太太的一掌一拳刚刚使出一半,却突然听到龙中堂和蕊儿几乎同时一声惊呼:“是你!” 第527章 救命恩人 两人话音未落,蕊儿却又急切喊道:“娘,别打了,自己人。” 老太太和蕊儿近在咫尺,对蕊儿的喊声听得清清楚楚,可她却像置若未闻似的,不仅丝毫没有收手,反而更加凌厉地攻向龙中堂。 龙中堂猛然发现蕊儿便是有过两面之缘的李胜男,不由惊喜交加,又听李胜男劝说她母亲住手,急忙率先住手,惊讶道:“李姑娘……” 可他仅仅话说一半,老太太的拳头已经攻到他的肋下,强劲的内力瞬间穿透他的衣裳,沁入他的肌肤。 吃惊之下,他再想躲闪,为时已晚,耳听蕊儿一声惊呼,随着“砰”的一声轻响,老太太的拳头已经结结实实地锤在他腰间。 他惨叫一声,只觉几根肋骨钻心疼痛,几乎折断,龇牙咧嘴地倒撞在墙上,一动不动的甚至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却暗自庆幸:幸亏李姑娘及时喝住,不然,这几根肋骨只怕要断了。 “娘您干吗?告诉您别打了嘛。”蕊儿紧紧抱住老太太,焦躁埋怨一声,又匆匆松开,紧张关切地问道:“龙公子,您没事吧?” 龙中堂摇了摇头,又深深呼吸两口,这才勉强顺过气来,站直身子,冲着蕊儿母女勉强一笑,拱手施礼道:“深夜打扰,真对不住,还请伯母和李姑娘多多恕罪。” “蕊儿,你疯了?”老太太毫不理会龙中堂,伸手把蕊儿拽到身后,呵斥道:“若让他出去,咱母女怎么见人?你父王若知道,打不死你?” “父王?”龙中堂暗自心惊,却又不好随便打问人家私事,急忙赔笑安慰道:“伯母息怒,在下这就翻墙而走,别人不会知道的。” “不行!”老太太斩钉截铁道:“我只信死人。” 可她话音刚落,大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随即便听有人大声喊道:“奴才凌不破,给夫人请安。” 老太太一怔,怒气陡生,心想:当初王爷有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小院,凌不破身为侍卫队长,居然半夜三更敢来敲门!于是生气吩咐道:“去,告诉他,我不见人。” “娘啊。”蕊儿迟疑一声,一动未动,眼巴巴地看着老太太,小声祈求道:“龙公子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您千万莫要伤害他。” “是么?”老太太将信将疑,心想:凭他这点微末功夫,居然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丫头撒谎越来越在行了,于是重新打量着龙中堂,满面疑惑地又追问一声:“真的么?” “不,不是的。”龙中堂如实回道:“是我几个朋友……” “我就说嘛。”龙中堂话未说完,老太太不耐烦地猛然打断,厉声轻喝道:“为何私闯王府?” “这……”龙中堂心想:老太太的话题转得好快,略一迟疑,却听门外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云志给二姨娘请安。启禀二姨娘,有贼人夜闯王府,众侍卫追到院前不见踪影,孩儿担心姨娘安危,请姨娘开门,让孩儿缉拿盗贼。” 龙中堂不由脸色一变,心想:这老太太居然是凌云志的姨娘,恐怕凶多吉少,不如抓她们作为人质?可能比贸然逃走还要稳妥…… 可他刚想到这里,却见蕊儿扑通一下跪在老太太面前,小声恳求道:“娘啊,龙公子真是女儿的救命恩人,求您放过他吧。” 老太太勃然大怒,低声喝道:“死丫头,凌云志母子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这人夜闯王府,必定不是好东西,万一被他们抓住把柄……” “启禀二姨娘,事情紧急,请尽快开门。”老太太话未说完,凌云志的喊声又传了进来:“来呀,二姨娘一直没有回话,恐有变故,快进院开门。” 几个侍卫连连应声,片刻间,院中便传来翻墙落地的声响,随即又响起拉门闩开门的一连串声响。 龙中堂心如敲鼓,不由转脸看向窗户,可就在他转脸之际,老太太出手如电,再次扼向他的咽喉。 龙中堂方才一时疏忽,被老太太打伤,早已对老太太充满警惕,听到爪风凌厉,迅速向靠近窗户的斜后方滑退一步,躲开老太太的致命一抓,正想趁机越窗,却见蕊儿手腕一抖,那把雪亮的匕首已然横在脖颈,不由惊呼着抢上前去:“小心!” 此时此刻,老太太背对蕊儿,并没有看到蕊儿的自刎行为。 她正担心龙中堂跳窗逃走,却见龙中堂突然袭击蕊儿,正要破口大骂,已然看见龙中堂已经劈手躲过蕊儿手中的匕首。 她双脚急停,稍一愣神,瞬间惊悟,不由一阵惊骇后怕,又气又急,一步冲到蕊儿面前,抡起手臂冲着蕊儿的脸上狠狠扇了过去。 蕊儿瞪大两只美丽的秀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太太拍下来的手掌,却像视而不见一样,紧闭双唇,默不作声,丝毫没有躲避之意。 老太太的手掌迅速落下,却是拍在蕊儿的肩头,生气又伤心地哑然道:“你想气死为娘吗?” 蕊儿依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直盯盯看着老太太,轻声哽咽道:“娘,您若不救他,女儿,也不活了。” “你,你个不孝的丫头。”老太太气得几乎晕倒,却听凌云志已经来在院中,大声喊道:“二姨娘,您被挟持了吗?” “谁呀?谁在院里大呼小叫?滚出去。”老太太心想:再不回话,凌云志说不定就敢破门而入,急忙厉声喝道:“王爷令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小院,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二姨娘,我是云儿。”凌云志听到老太太回话,急忙站住脚步,朗声回道:“二姨娘,方才有贼人夜闯王府,孩儿实在担心,才贸然进来。既然您老安好,孩儿就放心了。” “噢!是云儿呀。”老太太故作恍然道:“我刚睡醒,都没有听出来呢。这儿啥事没有,回去吧,帮我把门关好。” “是,二姨娘。”凌云志听得老太太没事,转身回走两步,忽又站住,心想:不对呀,这老太婆平时见我总是没事找茬,可我今天翻墙入院,她居然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说,若无其事地让我离开,不大对劲儿。 就在他暗暗合计欲走未走之际,凌不破轻轻靠到近前,小声回禀道:“郡王爷,刚才房里有打斗声,不知二夫人是不是出现麻烦?” 第528章 旧恨新仇 凌云志蓦地心中一动,心想:如果龙中堂真的闯进房中挟持了老太婆,那可真是一箭三雕的好几会,急忙轻声吩咐道:“没有王爷的命令,你们不能进来。你先出去加派人手看紧小院,再去飞报王爷,我去搭救二姨娘。” 而就在凌云志和凌不破在院中商议对策之际,房屋内的老太太到底也没有拗过女儿。 她狠狠瞪了龙中堂一眼,不无为难地俯在蕊儿耳边轻声道:“凌云志那畜生就在窗外,为娘就算想救,也没有办法呀?” “娘,我有办法。”蕊儿喜出望外,蹭的起身,在母亲耳边窃窃私语几声,老太太却勃然变色,断然拒绝道:“胡闹,不行。” 可老太太话音刚落,凌云志的声音又在门前响起:“二姨娘,劳烦您开下门,让孩儿给您当面请安,也好心无牵挂地回禀父王。” 龙中堂眼见蕊儿母女非常为难,实在不好意思连累她们,急忙靠上前来,小声道:“伯母,李姑娘,谢谢你们的一番好意,我去认罪好了。” “胡说。”老太太更加生气,小声呵斥道:“你从我这儿走出去,成何体统?” “二姨娘,您听到孩儿说话吗?”凌云志有些不耐烦,高声催促道:“形势危急,孩儿得罪了。” “你想干吗?”老太太大声呵斥道:“总要穿衣裳吧?” “你们把我绑出去,就能洗刷清白。”龙中堂双手一并,伸到老太太面前。 “别打岔。”蕊儿又气又急,伸手把龙中堂的双手打了下去,不由分说,推着老太太往门外走,小声叮嘱道:“娘啊,千万别让坏蛋进来。” 叮嘱声中,蕊儿已经把老太太推出门外,随手关上房门,回身拉着龙中堂跑向架子床。 龙中堂懵懵懂懂不知所措,虽然不知蕊儿是何用意,可这紧急时刻,却也无暇多问,更不敢挣扎,被蕊儿拉得踉踉跄跄来到床前,便听蕊儿小声催促道:“上床,快,躲进被窝。” “啊!”龙中堂大吃一惊,顿时面红耳赤,惶恐推辞道:“这,这怎么行?” “赶紧吧。”蕊儿不容分说,一把把龙中堂推倒在床上,俯身作势去抱龙中堂双腿,小声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本姑娘都不在意,你还扭捏什么?” 龙中堂可不敢劳驾蕊儿抱他双腿,只好迅速抬腿,还想脱掉鞋子,却被蕊儿一把推进床里,顺势拉过薄薄的凉被,蒙头裹脸把他盖得严严实实,低声笑道:“委屈你啦,千万别作声。” 他小声应了一声,早被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熏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慌得六神无主,一动也不敢动,心中更加郁闷:这算什么事儿嘛,堂堂男子汉,居然躲进女孩子的被窝里。 惭愧之中,他又担心老太太应付不了凌云志,不由自主地又悄悄伸出头来。 可是,他刚伸出脑袋,却见蕊儿正站在床前傻愣愣地看着,不由更加尴尬,满面燥热,猛又想起蕊儿的身份,顺口问道:“李姑娘,您和凌一统,到底啥关系?” “这个——”蕊儿稍一迟疑,小声回道:“实不相瞒,武亲王正是家父,我本叫做凌蕊志,他们都喊我蕊儿,我觉得不好听,便用李胜男的名字行走江湖。” “啊!” 龙中堂大吃一惊,心想:这可奇了怪了!不管你是李胜男还是凌蕊志,既然凌一统是你父亲,你和凌云志便是亲兄妹,却为何在保国寺里拼死相争呢? 他正想再问,却听老太太已在院中大声呵斥起来:“岂有此理,我刚睡着,深更半夜,你闯进来大喊大叫,好生无礼,随我去见王爷。” 凌云志顿时怒火中烧,心想:老太婆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可他又不敢发作,只好低眉顺眼,勉强赔笑道:“二姨娘息怒。盗贼逃进花园,不见踪影,孩儿担心他潜入院中加害于您,着急之中,不及多想,才贸然进来给您请安。” “哎呦呦,难得你一片孝心。”老太太不无讽刺地敷衍一声,却想尽快打发走凌云志,于是直截了当,再次发出逐客令:“现在不用担心了,带着你的人,去外面搜吧。” “是,二姨娘。”凌云志略一迟疑,思量道:“只是——刚才侍卫禀报,说二姨娘房内有打斗声,不知贼人是不是趁姨娘不注意,偷偷躲进去了呢?” “混帐!”老太太顿时大怒,厉声喝道:“你说我屋里藏着男人?还是说我窝藏盗贼?” “不不不。”凌云志急忙辩解:“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担心姨娘。” “算了,好歹看你一片孝心,姑且饶你一次。”老太太不想再做纠缠,冷冷道:“回去吧,我要休息。” 龙中堂顿时长出口气,急忙钻出被窝,正要坐起身来,却被一直站在床前的凌蕊志一把摁住,小声喝道:“别动。” “不用躲啦,”龙中堂急忙解释道:“伯母把他训走了。” “哪有那么容易?”凌蕊志连声催促道:“赶紧躺好,凌云志那么多鬼心眼,不会轻易离去的。再说了,他若无真凭实据,也不敢擅自闯进来的。” 其实,凌蕊志还真没有猜对。 凌云志还真不敢确定龙中堂藏在老太太的房中,不然,他早已破门而入。 他之所以这样坚持,是因为凌不破听到屋内有打斗之声,却不敢肯定龙中堂一定藏在院中,更不会怀疑几年没有出过王府大门的老太太和龙中堂有什么关系,可他却怀疑凌蕊志会不会瞒着老太太把龙中堂藏于房中。 因为,他带领侍卫搜查各房各院之时,也曾经搜查过凌蕊志的小院,而且从几个丫环口中得知,凌蕊志听到有人夜闯王府的消息后便匆匆赶往花园保护二夫人。 也就是说,凌蕊志现在十有八九也在屋中。可是,就凭这丫头桀骜不驯的个性,听到凌云志带人前来搜查小院,应该早就出来大吵大闹,可这半天却为何没有听到她的动静呢? 所以,凌云志越想越觉可疑,越想越觉得龙中堂十有八九被凌蕊志藏在老太太的房内,也就更不甘心就此罢手,非要想方设法的进去查看清楚。 第529章 逆子欺母 可是,凌云志虽然不愿轻易离开,却也不想和眼前这个脾气火爆的二姨娘闹僵。 尽管他对老太太的逐客令非常不满,却也只好低眉顺眼地赔笑恳求道:“二姨娘,这盗贼不是一般的蟊贼,而是朝廷的钦犯。” “出去!” 老太太更加惊骇,心想:早知这个貌不惊人的臭小子如此穷凶极恶,就该把他交给凌云志了。如今他和女儿孤男寡女独居一室,万一被凌云志看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如此一来,老太太哪还有心思再听凌云志解释?只想尽快赶走凌云志,也好尽快回屋看看如何妥善处置这个钦差要犯,于是不容分说,再次厉声呵斥。 凌云志自从受封勇郡王以来,除了在皇上和凌一统面前低眉顺眼逆来顺受,就算在他亲生母亲金花夫人面前也没有受过这般呵斥。 如今眼见老太太三番两次呵斥于他,不由怒从心起,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大声说道:“二姨娘,您让孩儿进屋查看一遍,孩儿才会离去。” 龙中堂大吃一惊,惶恐问道:“伯母……能拦住吗?” “难说。”凌蕊志这次倒没有禁止龙中堂说话,轻咬嘴唇,心虚胆怯道:“万一他闯进来,你千万不要出声。” “可是?”龙中堂心想:被窝里藏个大活人,好像被子底下盖着个大水桶,就算傻子都能看出被窝里藏着东西,何况凌云志这样的精细人? “放肆!” 可他正在焦虑,却听老太太一声怒喝,随即便听“啪”的一声脆响和凌云志的“啊呀”一声惊呼。 “糟糕,打起来了。”龙中堂大吃一惊,起身便要下床,却被凌蕊志眼疾手快,再次摁住,轻声喝道:“别动,他不敢还手。” 果然,窗外并没有传来打斗之声,只听凌云志愤怒之极甚至又非常委屈地颤声喝问道:“你——你竟敢,打我?” 要知道,凌云志从小到大,被凌一统视为掌上明珠,别说打骂责罚,甚至连句批评的重话都很少说。 别看凌蕊志比凌云志还小一岁,可每当两人发生争吵时,凌一统也总是偏袒凌云志,说什么男孩子生性好动,女孩子应该端庄文静,不该和男孩子争吵。 也正是因为凌一统对待两个孩子截然不同的态度,惹得老太太和凌一统之间矛盾不断,积怨渐深,并在一次大吵大闹后赌气搬到后花园的这所小院居住。 老太太本以为凌一统会念惜往日恩情,前来劝说,却没想到凌一统不仅三年多从未来过一次,反而命令王府的所有人不奉命令不得靠近小院。 老太太猜测凌一统知道她喜欢热闹的性格,打算用这种放逐冷宫的方式逼她服软,可老太太又怕这次服软后,在金花夫人面前更难立足,只好咬牙坚持。 如此一来,凌一统想着老太太很快受不了花园孤寂而服软认输,老太太盼着凌一统念及往日恩情,前来给她一个走出小院的台阶——两个个性好强之人都盼望对方首先服软,一来二去便僵持了三年多。 三年多时间,对每天前呼后拥花天酒地的凌一统来说,不过弹指挥手间,而对习惯了热闹的老太太来说,却像被幽禁了三十年似的度日如年。 日积月累中,她不仅对凌一统渐渐绝望,也在心中栽下了几株怨恨的幼苗。 一株针对凌一统的三姨太金花夫人,她觉得正是金花夫人依仗年轻漂亮和花言巧语,才夺走了凌一统的宠爱。 另一株针对的是金花夫人所生的二公子凌云志——她觉得凌一统偏爱金花夫人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己生的是女儿而金花夫人生的是儿子。 最后一株针对的却是凌一统,她怨恨凌一统为了金花夫人这么个零落风尘的青楼女子,居然忘恩负义,抛弃自己对他多年的感情和帮助。 三年多来,她心中的怨恨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平息,反而随着时间的增长渐渐长成参天大树,遮天蔽日,占据了她整个心田,时时刻刻提醒她寻找报仇雪恨的机会。 但是,她毕竟只是姨太太,凌蕊志也不过是个庶出的丫头——按照大荒王朝的惯例,姨太太所生的庶子想出人头地也非常不易,何况庶出的女儿呢? 好在凌蕊志一直牢记母亲的教诲,自强不息,发愤图强,不仅连名字都感到软弱而改为胜男,更因凌一统对她们母女的不公而私下改随母姓,就是想要出人头地,让凌一统刮目相看,也好让老太太母以女贵,扬眉吐气。 然而,尽管凌蕊志一直努力习文练武,可在凌一统看来不过是女孩家的打闹游戏而已,始终不会像男孩子一样打拼出一番事业。 而与此相对,凌云志母子和老太太母女的遭遇则大不一样。 凌云志的母亲金花夫人不仅比老太太年轻许多,而且对凌一统温柔体贴,百依百顺,更深知凌一统的喜好,曲意奉承,一直深得凌一统宠爱。 更让金花夫人得意的是,凌云志的貌相和凌一统非常相像,而凌一统的长子凌宏志虽然是王妃嫡出,可貌相性格却一点也不像凌一统,使得凌一统明面上对凌宏志关爱有加,但内心深处却更加喜欢凌云志。 老太太虽然独居小院三年多,但凌蕊志每日前来请安,把府中内外的大小事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如实禀报,使得老太太对王府动态也算了如指掌,对越来越得势的凌云志母子更加愤恨却又无可奈何,毫无报复机会。 如今,凌云志亲自把机会送上门来,老太太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若依她原来的脾气,肯定会把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说不定还能借这场闹剧转败为胜,一举扳倒凌云志母子。 但是,凌蕊志以死相逼,让她窝藏龙中堂,不得不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更不敢用女儿的性命和名节当做筹码,也就不想把这事儿闹得太大,生怕万一惊动凌一统亲自前来,那可就弄巧成拙,永无翻身之日了。 因此,她权衡再三,决定还是先吓走凌云志,然后解决掉屋里的麻烦,最后再去找凌一统理论。 第530章 就坡下驴 于是,她挥手打了凌云志一巴掌,毫无心情再理会凌云志说些什么,色厉内荏地喝道:“臭小子,别说是你,就是你娘在此,也不敢说搜查我的房间。” “好,李竹韵,咱们走着瞧。”凌云志再也按捺不住,后退两步,稳稳站定,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能不能搜查,不是你说了算。我早已把此事禀告王爷,相信王爷的令谕很快就到。” “你敢呼我姓名?”李竹韵更加暴怒,厉声骂道:“阴险卑鄙的东西,和你娘一样无耻,今天正好替王爷好好管教你。” 怒骂声中,李竹韵大步上前,冲着凌云志挥手又是一掌。 凌云志方才被打中是因为出其不意,现在早有防备,稍稍错步,轻松躲过,越想越觉今日的屈辱难以忍受,陡然恶从心起,飞起一脚,踹向李竹韵后心。 李竹韵万万没有料到凌云志居然敢还手,急忙闪身躲过,气极反笑:“好,好,小兔崽子,我倒看凌一统还有何话说?” 凌云志冷冷喝道:“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机会了。” 杀心一起,凌云志再无顾忌。 他眼见李竹韵轻松躲开飞踹,马上意识到李竹韵的武功修为不在他之下。既然杀人灭口,就要越快越好,于是当机立断,“噌”的抽出绕指剑,照着李竹韵分心便刺。 李竹韵虽然手无寸铁,却没有把凌云志放在眼里,冷笑道:“就凭你?倒要看看那个妖里妖气的玄丝子,能教你多少本事。” “糟了。”房屋之中,凌蕊志刚说凌云志不敢还手,却听院外两人一言不合斗在一起,不由心如火烧,急忙小声叮嘱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把凌云志宰了。” “好。”龙中堂急忙又坐起身来,急切道:“一块去。” “胡闹。”凌蕊志又急又羞:“那么多侍卫,我们三个交手他们不敢干涉,你若露面,就全完了。你放心,凌云志不是我们娘俩的对手。” “可是?” 龙中堂一看凌蕊志转身要走,情急之间,一把抓住凌蕊志的小手。 两手相握,凌蕊志心中一震,全身陡然一颤,顿觉有些满面燥热,急忙抽手,却又被龙中堂紧紧抓住,不由又羞又急地嗔怪道:“哎呀,松手啊。” “不行。”龙中堂依然紧抓不放,执拗道:“我一个大男人,躲在屋里像个缩头乌龟,怎能让你们母女为我拼命?” “哎呀,你个书呆子。”凌蕊志着急道:“你若这样出去,我们娘俩还活不活?” “世子爷到!”龙中堂和凌蕊志正在焦急争执,忽听门外一声大喝,急忙停止拉扯,随即便听一声厉喝:“住手!云志,你疯啦?” “天呐,这下好了,大哥来了,老天保佑。”凌蕊志猛然长出一口气,惊喜的几乎语无伦次,却又小声嗔怪道:“哎呀,还不松手?” 龙中堂这才意识到他还握着凌蕊志柔若无骨的小手,不由脸上一热,急忙松手,尴尬致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 “嘘,别作声。”凌蕊志故作浑不在意,转身看向窗户:“小心听着。” 龙中堂急忙静下心来,用心聆听着屋外的动静。 他们两个倒是静下心来了,可院中的凌云志却大吃一惊,暗暗叫苦。 凌云志本以为把盗贼潜入花园的消息禀告凌一统后,半夜三更的,别说凌一统不会亲自前来,甚至连手谕也懒得写,随便让报信人传道口谕,让他便宜行事也就是了。 如果有了凌一统的口谕,凌云志不仅能随意搜查王府的任何角落,即便趁机杀掉李竹韵,然后再嫁祸给夜闯王府的龙中堂,也不算什么难事。 可如今世子爷凌宏志突如其来,顿时让他措手不及,甚至有些暗暗懊悔——早知让大哥前来,还不如先斩后奏呢。 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不管怎么说,他以下犯上的罪行被凌宏志逮个正着,还要想法解脱才行。 心中合计着,凌云志迅速把绕指剑送回剑囊,眼看李竹韵飞脚踹来,好像躲闪不及似的被一脚踹中,踉踉跄跄地退到凌宏志身边,做出惶恐万分的样子,满面委屈道:“您来得正好,大哥,二姨娘窝藏罪犯,还要杀我灭口。” 难为和事佬 “血口喷人,胡说八道。”李竹韵看到凌云志恶人先告状,更加愤恨,忽又想到她确实正在窝藏罪犯,不由做贼心虚,心如打鼓,却依然强作镇静,气愤填膺道:“武亲王府居然养出弑杀庶母的逆贼,世子爷,您要给老身一个公道。” “二姨娘息怒。” 凌宏志进门时看到凌云志和李竹韵打在一处,对凌云志以下犯上的忤逆行为早已心中有气,心想:云志怎么了?即便二姨娘有出礼之处,你作为晚辈,只能禀告父王处置,怎能以下犯上? 如今眼见李竹韵悲愤难忍,又想起李竹韵之所以搬到这小院独居三年多,也是因为凌云志母子二人从中作祟。 两相交加,凌宏志顿生爱怜,诚恳抚慰一声,转而看向凌云志,不满喝道:“云志,给二姨娘磕头赔罪。” “什么?”凌云志一愣:“大哥,我……” “跪下!”凌宏志厉声喝道。 “不用了,世子。”李竹韵看到凌云志对凌宏志似乎并不是言听计从,心想:还得再加把劲儿,于是冷冷道:“他连庶母都敢杀,哪还把世子爷放在眼里?还是老身去向王爷请罪,怪老身不该得罪勇郡王爷。” 说话间,李竹韵迈步便走,凌宏志急忙抢先一步拦在她面前,惶恐赔笑道:“二姨娘息怒,云志年纪尚小,性格张杨,还请二姨娘看在孩儿的面上,原谅他一次。” “二姨娘,孩儿知错。”凌云志很快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猛然发现李竹韵正在趁机挑拨他和凌宏志之间的关系,也看出凌宏志还是一如既往地呵护着他,更想到万一被凌一统知道他以下犯上,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认清形势的瞬间,他早已权衡出利弊,急忙顺风转舵,强压愤恨,“扑通”一声跪在李竹韵面前,诚惶诚恐地磕头求饶道:“二姨娘,都怪孩儿一时冲动,立功心切,得罪了二姨娘,请二姨娘责罚。” 第531章 公私难全 李竹韵看到凌云志跪在面前服软认罪,瞬间闪过许多念头:若把此事捅到凌一统眼前,凌云志母子肯定要受到责罚。可凌一统对那个贱货宠爱万分,即便不轻不重责罚一顿,风波过去后,还不是一样宠爱? 可眼下更重要的是,蕊儿把个大男人藏在床上也就罢了,她这半天怎么不出来帮忙?我若不依不饶带着这俩小子去找凌一统,不仅驳了凌宏志面子,万一龙中堂那小子花言巧语,欺骗蕊儿…… 想到这里,李竹韵不由更加担心,而站在她身边的凌宏志看到李竹韵神色不定,犹豫不决,还以为李竹韵不想饶过凌云志,轻叹一声,双膝一软,也跪了下来,苦苦恳求道:“二姨娘,门外那么多侍卫和下人,若弄得满城风雨……” 李竹韵眼见凌宏志扑通跪下,不由大吃一惊,有些慌神,不由想起凌宏志这些年来对他们母女呵护备至,尤其她搬到小院以来,凌宏志比之前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凌蕊志,这份恩情可不是三言两语的感谢之言所能报答的。 再说了,一个是堂堂的武亲王世子,一个是朝廷钦封的郡王爷,两人同时给一个不上台面的小妾下跪,也算给足了面子,还是就坡下驴见好就收吧。 于是,她急忙搀起凌宏志,故作无奈道:“快起来快起来,唉!这算什么事儿呀?唉!算了算了,宏儿,看在你的面上,就算是杯毒酒,二姨娘也得喝下去,起来吧。” “多谢二姨娘。”凌宏志心中稍安,却并未起身,而是偷偷伸手戳了戳凌云志。 凌云志会意,急忙伏地又磕了一个头:“多谢二姨娘。” “罢了。”李竹韵鼻子里轻哼一声:“都起来吧。” 凌宏志和凌云志这才先后站起,凌宏志又赔笑道:“二姨娘,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李竹韵正中下怀,顿时心宽,故作不耐烦道:“去吧去吧,我也真倦乏的很。” 凌云志一看凌宏志转身欲走,大为着急,心想:我折腾大半宿,为得什么?不就为了搜查龙中堂吗?如今人也得罪了,面子也丢了,不哼不哈转身就走,太划不来了。 于是,他急忙凑到凌宏志身边,话里有话地禀报道:“大哥,龙中堂夜闯王府,除了父王正在休息的书房没有查看,连我母亲的房中,也搜查过了。” “混帐!”李竹韵一看凌云志言下之意还要搜查,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厉声呵道:“我亲自给你开的门,你心中没数吗?” “二姨娘息怒。”凌宏志看向凌云志,轻声问道:“云志,二姨娘亲自给你开的门,门窗也完好无缺,何况二姨娘武功高强,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岂能瞒过二姨娘?我看,二姨娘这里不用搜了。” 凌云志心想:那哪行啊?咱们在外面折腾半天,蕊儿那丫头躲在屋里一声不吭,实在太反常了。说不定,就算龙中堂没有藏在里面,十有八九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个节骨眼上,无论如何也要看看死丫头在屋里搞什么名堂,若是能查出点什么违禁之事,既能找回面子,还能抓她娘俩一个把柄。 瞬间打定主意,他故作为难道:“大哥,刚才二姨娘房里,确实传出打斗声。” “打斗声?”凌宏志诧异地看向李竹韵:“二姨娘?” “唉。”李竹韵无奈道:“蕊儿那丫头,练功时摔在梳妆台上,我正想给她擦药,他就大呼小叫地带人闯了进来。” “哦?”凌宏志微微皱眉,关切道:“妹妹没事儿吧?” “皮外伤而已。”李竹韵故作轻松道:“等你们走后,我给她擦点药就好。” “大哥,蕊儿和龙中堂……”凌云志顿了一顿,斟词酌句地小声道:“非常熟悉。” “凌云志!”李竹韵勃然大怒,大声喝道:“你胡说什么?” “二姨娘稍安勿躁。”凌宏志似乎并不惊讶,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凌云志,又看了看李竹韵,一语双关道:“蕊儿前天在保国寺遇到点麻烦,好像也是一个叫龙中堂的人出手相救的。这事,您知道吗?” 此时此刻,凌宏志忽然提及保国寺之事,倒让凌云志和李竹韵都非常惊愕。 其实,凌宏志提及这件事,正是为了解开李竹韵和凌云志之间的误会。 那天,龟有寿施展浓雾,封锁了保国寺,救走了龙中堂等人,马不行三兄弟不想和官兵发生冲突,也趁着浓雾悄悄溜走,唯有李胜男等人无人相救,还没有能力逃走,被官兵抓到带队前来的凌宏志面前。 凌蕊志看见凌宏志嚎啕大哭,把她如何得到龙剑,如何为国家招揽江湖人才,如何差点被凌云志杀死等等一连串的事情,凡是对她有理有利的,全部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请求凌宏志处罚凌云志。 凌云志一看凌蕊志恶人先告状,虽然和事实稍有出入,却也无法一一反驳。但是,不管是丢失龙剑放走罪犯,还是意图杀害凌蕊志,哪一件他也不敢承认。可是一件不承认,其余的更无从辩解,只好发誓赌咒,全不承认。 凌宏志被弟弟妹妹吵得头昏脑涨,只好叫过几个进入寺院的官兵当面对质。 官兵们说进入寺院时,看见一个老头和三个老头打架,而勇郡王和郡主娘娘在一边看热闹,并没有看到他们上前捉拿罪犯,也没有看见两人自相残杀。 凌宏志被官兵们的证词弄得哭笑不得,只好把凌蕊志和凌云志同时训斥一顿,警告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让凌一统知道两把龙剑得而复失和放走罪犯之事。 凌蕊志本想把这些罪过都推到凌云志头上,让凌一统好好的教训凌云志。可眼看已经死无对证,也只好悻悻作罢,而且三人也都懂得权衡利弊,非常默契地把这件事压在心底,并没有禀告凌一统。 可刚才凌宏志闻听凌云志说起龙中堂和凌蕊志非常熟悉,不仅担心李竹韵误会凌云志诬陷凌蕊志,更担心李竹韵和凌云志两人脑子一热,把这事戳到凌一统面前,那就牵扯更多了。 于是凌宏志索性把这件事翻了出来,一是告诉李竹韵,凌云志不是胡说八道,蕊儿十有八九认识龙中堂;二是告诉凌云志,保国寺之事不要再提。 第532章 势成骑虎 李竹韵虽然确实不知道保国寺之事,但也听得出凌宏志的话外之音,又想到凌蕊志确实说过什么救命之恩,更何况此时此刻,龙中堂不仅正躲在屋内,甚至还正躺在凌蕊志的闺床上,哪里还敢多说?只好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故作郁闷道:“唉!我成天窝在这小院里,哪知道世面上的那些事儿呢?” “是啊二姨娘。”凌云志心想:你别装腔作势了,你不知道是不是?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于是故作无奈地喟然道:“您有所不知,最近京城发生数起钦命大案,火烧国子监档案馆和皇史库,前夜盗窃龙剑和眼下夜闯王府,都是龙中堂所为。” 凌云志的一席话,不仅让李竹韵心中惊骇,就连屋里面的凌蕊志也大吃一惊,急忙瞪着两只美目惊讶问道:“真的吗?” “呃,这个……” 龙中堂被问得措手不及,非常尴尬,心想:这么多大事都算在我头上,凌云志也真抬举我了。 他有心否认,可有些事确实是他所为,而有些事即便不是他亲力亲为,多多少少也有牵扯,何况韩凤娇已经生死未卜,何必再让亲人朋友遭受牵连呢?不如大大小小一块承担吧。 于是,他坦然面对凌蕊志,非常歉意道:“对不起,凌姑娘,哦不,郡主娘娘,事已至此,我也不再隐瞒,那些事儿确实是我做的。” “是吗?”凌蕊志惊问一声,突然双手伸出,紧紧握住龙中堂双肩,小声笑道:“啊呀!你太了不起了,以后就跟你混了,好不好?” “啊!”龙中堂愕然一愣,心想:这丫头疯了吧?堂堂郡主娘娘跟我去做贼?她是取笑我吧?于是苦笑道:“郡主取笑了,当务之急,如何不连累贤母女才好?” “哎呀,这是什么话?”凌蕊志却像一点也不担心似的,轻笑道:“放心吧,有大哥在,不会吃亏的。” 果然,凌宏志听罢凌云志所说的那些罪状并不惊讶,淡淡道:“二姨娘不用担心,尽管此人罪该万死,可我相信二姨娘。不过,既然妹妹在屋里,我们不便进去,让妹妹出来一下吧,我正想找她呢。” 其实,李竹韵闻听龙中堂身负这么多罪名,早已懊悔不迭,暗暗埋怨凌蕊志不该引狼入室,包庇于他,若当时抓住他交出去,不仅没有罪过,还立了一功,岂不十全十美万事大吉? 可事到如今,尽管她悔之晚矣,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人知道龙中堂正躲在房屋里的。 只是眼前的哥俩也不是泛泛之辈,凌云志态度强硬自不必说,凌宏志的最后之言也是话中有话:什么不便进入?什么让蕊儿出来?还不是怀疑屋里有人吗? 李竹韵猜得不错,凌宏志这主意也确实非常巧妙。 凌宏志相信李竹韵应该不会窝藏龙中堂,可凌宏志是看着凌蕊志从小长大的,对凌蕊志爱恨分明的性格非常了解: 其一,若真如凌云志所说,龙中堂确实有恩于凌蕊志,那么,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不一定不敢窝藏罪犯。 其二,凌蕊志从小便和凌云志格格不入,依照凌蕊志的性格,倘若龙中堂没有躲在房内,别说她刚才练武受点皮外伤,即便挨上几刀子,只要能走得动,早该跳出来和凌云志争吵,甚至,即便她伤势太重不能活动,听到凌云志和李竹韵的打斗声,也该隔着房门喝骂上了。 其三,即便上述两个条件都不成立,凭借凌蕊志和凌宏志的亲密关系,她听到凌宏志来到院中,也早该应声了。 可是,直到现在,凌蕊志自始至终像睡着似的一声不吭,怎能不让凌宏志心中猜疑呢? 但是,如果凌蕊志顺从地走出门来,甚至身上还能看得见伤痕,那就证明李竹韵没有撒谎,而凌云志和门外的那些侍卫也就无话可说了。 可是,凌宏志话音刚落,却听凌云志接口问道:“大哥,就算蕊儿出来,万一屋里还有别人怎么办?” 凌云志这话说得有些露骨,甚至已经认定龙中堂就在屋内藏着。 李竹韵尽管有点心虚,也不能任由凌云志拿话伤人,于是一个箭步站到凌云志面前,指着凌云志的鼻子大声喝道:“没错,凌云志,龙中堂就在房内,我就偏不让你搜,怎样?有种和刚才一样杀死我,或者赶紧去禀告王爷,让他亲自来抓人。” “好,我这就请示父王。”凌云志毫不示弱,应声道:“大哥,您在这儿守着。” 如此一来,不仅李竹韵又气又怒,凌宏志也火冒三丈,心想:云志这孩子怎么越来越没有规矩?刚才以下犯上的忤逆行为好不容易求得原谅,怎么转眼又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于是,凌宏志索性也不阻拦,没好气的应道:“好啊,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李竹韵心中突得一颤,心想:如果凌一统亲自前来还好说,我抢先一步哭诉凌云志试图杀我,凌一统性子火爆,说不定会立即惩戒凌云志。可万一凌一统不来,或随便写道手令,或随便给一支令箭,我也不能再做阻挡啊? 刹那间,李竹韵惶惶不安却还束手无策,正自焦急思索对策,却见凌云志已经气哼哼地转身便走,不由心急如焚,忽然灵机一动,破口大骂着抢先跑向大门:“你这弑杀庶母的忤逆之徒,还有面目去见王爷?还是老身亲自请王爷辨别是非吧。” 厉声骂着,李竹韵看也不看凌云志和凌宏志,怒冲冲地迈步便走,心中却焦虑万分——万一前脚离开,凌云志强行进屋搜出龙中堂怎么办?凌宏志这小子似乎也有所怀疑,万一不会出面阻止怎么办? 她正暗自着急,凌云志却愕然一愣,倏然止步,心想:就算我和臭婆娘一块见到父王,不管因何而起,我和她交手总是不对。除非趁她离开时我闯进屋里找出龙中堂,可万一龙中堂真的不在房中,我岂不罪上加罪?再说了,大哥也不一定让我擅自进房啊! 就在凌云志和李竹韵两人同时左右为难之际,凌宏志长叹一声,疾步上前,又拦住了李竹韵,轻声赔笑道:“二姨娘息怒,二姨娘息怒。” 第533章 一览无余 李竹韵一见凌宏志出面阻拦,心中骤然放松,面上却依然色厉内荏,愤怒喝道:“凌宏志,你一次次地偏袒于他,是何道理?” “二姨娘,您听我说。”凌宏志赔笑道:“左右都是云志的错,待会儿我一定如实禀报父王,让父王重重责罚。” “不用了。”李竹韵道:“还指不定谁是谁非呢?说不定最后受罚的是我们娘俩呢。” “二姨娘言重了。”凌宏志恳切道:“别说二姨娘没有出礼,就算二姨娘有什么疏忽,父王也不会责怪的。二姨娘您想,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父王的性命是您搭救的呢?” “唉!”凌宏志连夸奖带奉承,让李竹韵听着非常受用,轻哼一声,却也触动内心的那份真情,不无伤感道:“人啊,向来只见新人笑,有谁听闻旧人哭?这种陈年旧事,谁会记在心上?” “二姨娘,父王从来没有忘记,也时常对我提起。”凌宏志眼见李竹韵动了真情,又蓦地想起早逝的母亲,顿时无限伤感,情真意切道:“就算不说这些,二姨娘,母妃去得早,二姨娘对孩儿的殷殷呵护,孩儿也是永生不忘。” “唉!宏儿啊,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李竹韵怅然道:“还是等你父王解决完这些烦心事儿再说吧。” “别去打扰父王了,二姨娘。”凌宏志恳求道:“俗话说,家和万事兴。咱们娘几个有点小误会,不算什么大事。可外面那么多人,传扬出去,不管谁是谁非,总会让王府有失体统。” “哥说得对。”凌宏志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凌蕊志的声音:“娘啊,有道是公私分明,大哥既然一心要搜您的房间,您又何必为难他们呢?” 凌宏志一怔,忽而非常高兴,所有疑问俱都抛到脑后,也无心理会凌蕊志话里的夹枪带棒,急忙大声问道:“蕊儿,你没事儿吧?” “一点皮外伤,死不了的。”凌蕊志没好气道:“大哥,您跟着娘进来搜吧,最好别让那人进来,我看见就恶心,所以不愿出去搭理他。娘啊,大哥完成任务走了,您也好给女儿擦药啊。” 李竹韵不由双眉紧皱,不知凌蕊志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可也不好再做僵持。 无奈之中,她轻叹一声,也不搭理凌宏志和凌云志,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心中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这丫头要干什么?想唬住他们?还是我们争吵之际那家伙趁机溜了?我为何一点没有察觉呢?” 一时间,她面沉似水,沉默不动,凌宏志却以为她暗自生气,不由心中踌躇左右为难,心想:云志心眼小,若不让他看得清楚明白,只怕他总会有点阴影,可蕊儿说不让他进屋,我若让他进屋,蕊儿也必定不高兴;再说了,蕊儿这话若是反着说得呢?我们贸然进去,她和二姨娘也会记恨在心的。 凌宏志前思后虑,正在迟疑,却见凌云志径直走向屋门,不由暗暗吃惊,心中不悦,心想:我和二姨娘还没有动身呢,你着什么急? 他正想出言阻止,又见李竹韵并未说话,不由心中一动,心想:事已至此,那就让他胡作非为吧,让父王训斥一顿,也好长点记性。 李竹韵一看凌宏志好像没有看见一样,心中着急,怒哼一声,拔腿便追。 凌宏志一看李竹韵跟上前去,生怕两人一言不合,再发争执,急忙紧跟两人匆匆走进房门。 进得门来,只见小小的客厅内烛光摇曳,一览无余,简单寒酸的摆放着几个桌椅板凳,别说藏人,连只小耗子也藏不住。 西间屋房门紧闭,东间屋的门却半开半掩。 李竹韵不无嘲讽道:“二位爷,先搜查老身的卧室吧。” “云志,你去二姨娘的房间看看吗?” 凌宏志有些抹不开脸,随口吩咐一声,却见凌云志也真拉的下脸来,铁青着脸,一声不吭,推门便走进东间的屋子。 凌宏志心中甚是不安,看着满脸阴沉的李竹韵,为了缓和一下凝重的尴尬气氛,转脸冲着西间屋轻笑道:“蕊儿,打开门闩了么?哥要进去搜查啦。” “根本就没有上闩。”隔着房门,凌蕊志充满嘲讽的话狠狠怼来:“小妹没有穿衣衫,不能亲自给两位爷请安,还请勿见怪。” “臭丫头。”凌宏志苦笑一下,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好又看向李竹韵,不无调侃地赔笑道:“二姨娘,您回屋盯着点,省得这小子趁火打劫,把您老人家的金银首饰顺手牵羊。” 李竹韵巴不得凌云志在那屋里折腾个底朝天呢,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却听凌蕊志又大声喊道:“大哥,您快来搜呗,早点查完,我好早点休息。” “你这丫头。”凌宏志一见李竹韵气得一声不吭,正自尴尬,凌蕊志这话正好给他一个台阶,急忙轻笑应道:“你在屋里休息,还搜查什么?就算龙中堂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招惹你这武功高强的郡主娘娘啊。” “难怪嫂子和你这般恩爱,原来还会口吐莲花。”凌蕊志嘻嘻一笑,话里藏话道:“只是呀,这些花言巧语的本事,以后多在父王面前表现,省得有人背后使坏。” “你这丫头,我不过只说一句,你却唠唠叨叨说一大堆。”凌宏志对刁蛮任性的小妹一直宠爱,也知道小妹和凌云志两人一直不和,对她的话中之意心如明镜却不以为然,错开话题道:“还是赶紧让二姨娘帮你擦药吧,我和你二哥没有抓到盗贼,还要去父王面前受训。” 凌云志在李竹韵的房间里匆匆搜查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依然心有不甘,觉得龙中堂必定躲在凌蕊志的房中。 他刚转回客厅,却听凌宏志不打算搜查西屋,索性装作没听见,随声招呼道:“大哥,我去蕊儿房间看看。” 说话声中,他不等凌宏志回声,径直走向西间。 凌宏志气得脸色一变,心想:云志今天怎么了?就算你母子和二姨娘母女有些不睦,可你我和蕊儿毕竟是亲兄妹啊。蕊儿已经睡下,你这样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成何体统? 第534章 同衾共枕 且不说二姨娘和蕊儿的脸上挂不住,就算平民百姓家,也还懂得男女有别,若传扬出去,岂不成为笑柄?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出言阻止,却见凌云志已经推门走进西间屋,急忙追到门前,不满劝道:“好了云志,看一眼就算了。” 凌云志依然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大踏步走到西间屋的正中央,借着客厅中透进来的一抹烛光,迅速地把整间屋子扫视了一圈。 只见偌大的房间里,一张架子床紧紧贴在后墙上,一圈轻纱帷幔长长地垂落至床帮的边沿,床帮和地面之间还围着一圈严严实实的雕花木板——即便凌蕊志有心把龙中堂藏在床下,一时半会儿的,也难以做到不露痕迹。 除了这张床,前墙窗户底下一堆狼藉,垃圾堆里除了胭脂香粉盒,就是破铜镜桌子腿什么的——果真正如李竹韵所说,凌蕊志练武时不小心砸坏了梳妆台——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凌云志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座房屋,没想到屋子里居然这样寒酸,眼见没有任何藏身之处,暗自后悔却又心有不甘,顺势又看向门后。 眼见门后依然空空如也,他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急忙琢磨着如何善后。 可是,他忐忑不安地合计着正想出门,有意无意地又看向架子床,却见凌蕊志早已从蚊帐开门处伸出头来,瞪圆双眼,伸出白嫩嫩的胳膊,抬手一指,狠狠喝道:“滚。” 凌云志迎着凌蕊志愤怒的目光轻蔑一笑,心想:那天在保国寺被大哥所救算你走运,你对我恨之入骨?那好,反正我已经进来,偏不出去,看你能奈我何? 凌蕊志看到凌云志充满挑衅的冷笑,脚下还依旧一动不动,不由更加愤怒,大声喝道:“那天在保国寺没能杀我,现在又来诬陷我和母亲,你到底居心何在?” “哼哼哼!居心何在?”凌云志冷笑一声,反问着走向凌蕊志:“臭丫头,我正想问你呢。你和龙中堂那样罪大恶极的朝廷钦犯打得火热,你到底居心何在?” 凌宏志听到两人争吵,急忙探进头来,一眼看到凌蕊志愤怒地半支起身子,脑袋脖子长长的伸出蚊帐外,伸着白花花的手臂指着凌云志,从手臂到脖颈再到肩膀,几乎裸露了小半个上身,而凌云志居然争吵着靠近过去,顿时怒上心头,厉声喝道:“云志,滚过来。” “大哥。”凌云志心中一凛,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了看凌宏志,沉声辩解道:“这张床这么大,靠墙处不知有没有漏洞……” 凌宏志再也按捺不住,心想:这张床不知做成多少年了,四面围板严严实实,难道从前做工的人知道今天有贼闯来提前预留一个大洞?还是蕊儿和二姨娘提前在床背后挖个藏人的洞? 何况,蕊儿赤身露体,仅盖一层薄被,你居然怀疑床下藏人,这不是羞辱蕊儿吗?你们母子依仗父王宠爱,平时欺压二姨娘也就罢了,怎能如此羞辱妹妹? 怒不可遏中,凌宏志不等凌云志说完,愤怒喝住,厉声斥道:“胡说什么?混账东西。” 凌云志还从未见过凌宏志如此暴怒,不禁有些发憷,稍一犹豫,心想:既然已经撕破脸皮,今日若不能成功,他日必受其害,万一龙中堂那小子真的藏在床下呢? 一念至此,他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地咬牙道:“大哥,让蕊儿穿衣起床,把床拉出来,看看……” 可他话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凌宏志早已怒发冲冠,一步跨进门来,狠狠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 凌云志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个趔趄,下意识地手掌一抬,正欲还击,却一眼看见凌宏志凌厉的目光,不由心中一寒——他居然有这等凶狠的目光——顿时气馁,满面委屈道:“大哥,你听我……” “滚出去!”凌宏志丝毫不想再听凌云志说话,眼见凌云志稍稍犹豫,紧跟着厉声喝道:“你敢抗命?” “嗨!” 凌云志心有不甘,重重地跺了跺脚,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和凌宏志当面冲突,欲走未走之际,又转身回头,怨恨地盯了凌蕊志一眼,猛然回过身来,大踏步夺门而出。 凌蕊志看着凌云志怒气冲冲闯出门外的背影,双眼瞬间盈满泪水,哽咽道:“大哥,您都看见了吧?” “对不起,蕊儿。你二哥让三姨娘宠坏了。”凌宏志非常愧疚,柔声劝慰道:“你和二姨娘放心,我这就去面见父王,一定还你们个公道。” 说完,凌宏志不等凌蕊志再说什么,转身去追凌云志。 李竹韵却紧跟着追出门来,带着哭声喊道:“宏志,等等我,一块去见王爷。” “妈,还没给我擦药呢。”凌蕊志以为李竹韵当真要追着凌宏志去见王爷,心想:你若走了,万一凌云志杀个回马枪,谁替我遮掩?于是急忙喊道:“给我擦好药,陪您一块去。” 凌宏志闻听李竹韵的哭喊,又是一惊,心想:我去禀告父王,对父王细细说明情况,深更半夜的,父王纵然生气,估计也就对云志喝骂几句。等过了今夜,若无人提及,父王百务缠身,应该不会对家务事放在心上,慢慢也就淡忘了。 何况,二姨娘已经三年多未出小院,如果现在不跟着出去,过了今夜,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再去面见父王。 只要二姨娘不亲自前往,即便蕊儿去向父王诉苦,父王也会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云志已经受罚,应该不会太过在意,也就不会重新责罚云志。 可如果二姨娘和蕊儿现在去父王面前一顿哭嚎,深更半夜闯入刺客,父王正窝着一肚子火,再加上他那火爆脾气,还不把云志打掉一层皮? 于是,他急忙转身回头,拦住李竹韵,赔笑劝道:“二姨娘,照看妹妹要紧。等明儿一早,二姨娘再去面见父王也不迟。” “妈!大哥已经说了,保证替咱们讨回公道,您还不相信大哥吗?” “知道了,死丫头。”李竹韵原本也就是做做样子,眼见凌宏志和凌蕊志先后搭好台阶,急忙就坡下驴,却还故作矜持,犹豫不决道:“可是……” 第535章 慈母最难 “妈,我腿上还流血呢。” “二姨娘,妹妹说得是,您还不相信孩儿吗?” “唉!宏儿,拜托你了。” “瞧您说得,二姨娘,孩儿一定请父王秉公处理,包您满意。” 凌宏志一看李竹韵总算消了气,生怕她再提什么要求,承诺一声,不等李竹韵回话,急忙转身就走。 他三步两步跨出小院,顺手关上大门,匆匆招呼一声,带着一众手下,一溜烟地飞跑而去。 李竹韵听着众人脚步渐远,又轻轻追到门前,凝神细听,确定周围再无动静,顿时松了口气,却猛然想起房中的龙中堂,不由恼怒交加,急忙拉上门闩,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地跑到凌蕊志的卧室门前,抬眼看去,却又骇然一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地楞在门前。 房内烛光暗淡,影影绰绰,可薄如蝉翼的蚊帐内,薄薄的凉被下,却清晰刺眼地隆起两个鼓鼓囊囊的人形,其中一个身形似乎还伸胳膊蹬腿地活动着,弄得整床被子好像轻风吹拂湖面似的,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她愣神瞬间,马上惊醒过来,再也按捺不住,压低声音,厉声喝道:“狗东西,还不滚出来!” 话音落处,波纹骤停,转瞬之间,凉被呼啦掀开,只见龙中堂和凌蕊志两人,头并头,肩并肩,侧卧在床,正相视而对。 龙中堂躺在里侧,顺声疾看,正好和李竹韵看个了对眼,眼见李竹韵满面愤怒,急忙坐起身来,想要下床,可隔着凌蕊志,一时间又不好越过,顿时又羞又愧,呆呆愣住。 凌蕊志听得李竹韵的怒吼,急忙手忙脚乱地整理着稍显凌乱的衣衫,坐起身来,顺势看向李竹韵。 只是,凌蕊志虽然满面羞涩,心如撞鹿,却并无恐慌之意,反而大为不满地嗔怪道:“娘,小点声,不怕别人听见吗?” “你住口。”李竹韵怒斥一声,转而狠狠瞪向龙中堂:“还不滚下来?” 龙中堂顿时惊悟,急忙从凌蕊志背后爬行两步,来到床沿,微微一停,想把窝在身后的两条腿挪到床前,心中却还忐忑不安地暗自琢磨——老太太气得面红耳赤,我是先道歉呢?还是先道谢呢? 可他慌乱思索中,两只脚尚未挪到床沿,却见李竹韵身形一晃,衣衫带风,五指如钩,已经来在脖颈。 他大吃一惊,又不好抬手迎战,想要躲闪,两条腿还窝在身后,身体右侧是床头,左侧是刚刚坐直身子的凌蕊志,万般无奈,他急中生智,只好翻身后躲,“噗通”一下又倒在床上。 凌蕊志尽管已经坐起身来,却还沉浸在这段匪夷所思的事故中,又后怕又害羞,甚至还有几分好笑,不仅不急着下床,甚至还想询问龙中堂今后的打算。 可她尚未酝酿好如何启辞,却见李竹韵骤然扑来,把龙中堂逼得又倒在床上,不由惊呼出声:“妈,您干吗?” 李竹韵又羞又恼,又恨又气,早已无心搭理凌蕊志。 眼见龙中堂翻身倒在床上,她不加思索,如影相随,扑到床前,一把抓住龙中堂翻身躺下后舒展出来的双脚,手指紧紧扣住他脚踝处的昆仑穴和太溪穴,使他浑身酸软,有力使不出。 危急之中,龙中堂脑海中猛然闪出两条木遁术咒语——塑木成甲和塑木成箭。 “塑木成甲”,能让他瞬间拥有坚固的抵抗力,防止受到损伤,“塑木成箭”,是攻击敌人的利器。 尽管他知道自己三日内不能施展木遁术,可命在旦夕之际,宁愿拼着内伤复发,也要保命要紧。 可这个念头刚刚一闪,他又立马否决,心想:眼下抓住他双脚的,是刚刚搭救他的恩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以怨报德。 无奈之下,他只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身下被褥,连连劝慰道:“伯母,有话好说,伯母,您别生气……” 凌蕊志这才完全清醒过来,惶恐之中,又好气又好笑,更怕龙中堂被李竹韵拽过去痛下杀手,急忙扑在龙中堂的身上,紧紧抱住龙中堂,小声呼喊道:“娘啊,您干吗呀?” 李竹韵一看凌蕊志身着轻纱,凌乱不整,上露肩背,下露玉腿,居然又把龙中堂搂在怀里,顿时气得头昏脑涨,五内俱焚,哪还听得进两人的呼喊? 她狠狠扣住龙中堂的脚踝,力灌双臂,好像拎着一头死猪似的,使劲向床外甩去。 别说龙中堂穴道被扣,浑身有劲使不出,就算他没有被扣住穴道,可整个身体压在褥子上,褥子底下又是滑不溜丢的竹席,哪能挡得住李竹韵的千斤之力? 尽管凌蕊志及时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他,可凌蕊志此时也和他一样,身在床上,无处使力,虽然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压住龙中堂,可丝毫没有能延缓李竹韵的扯动之势。 只听“稀里哗啦噼哩啪嚓”的一连串脆响,龙中堂和凌蕊志连着他们身底下的被褥,一块从床上重重摔在地上,使得屋中气浪翻腾,灰尘弥漫。 更惨的是,他们两人随着被褥滑下床之时,被褥又缠住了蚊帐,而蚊帐又和床围栏紧紧相连——床围栏为了拆装方便,并不是卯榫结构固定结实的,而是半卯榫的活动扣——用得时候把围栏装上,不用的时候可以拿下去。 现如今,龙中堂和凌蕊志连着被褥落在地上,两人加起来两百多斤,再加上猛烈的惯性,顿时便把床围栏从床上拽落下来,结结实实地又砸在他们身上。 李竹韵甩出龙中堂的时候,已经远远避开,可她看到眼前的这狼狈一幕,大吃一惊,瞬间呆住,刹那间,心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还又担心凌蕊志的安危,急忙连声询问道:“蕊儿,蕊儿你没事儿吧?” “我要死啦。”凌蕊志没好气地小声喊道:“娘啊,您不怕隔墙有耳吗?” 李竹韵更加惶恐,心想:对啊,万一凌云志这小子走得时候布下眼线,这么一阵折腾,岂不全露馅了?可是,嗨!眼下弄成这样,这算什么事儿呀? 一时间,李竹韵百感交集,惶然无措,蓦地一声长叹,触动心怀,热泪滚滚,泣不成声:“老天爷,我的命咋这么苦呢?” 第536章 万念俱灰 悲戚声中,两行泪水扑簌簌的洒落她胸前,却又怕被别人听到,急忙强自忍住,无声啜泣着,迎着渐渐平息的尘土,缓缓走向压在床围下的凌蕊志和龙中堂。 凌蕊志趴在龙中堂身上,身上腿上压着沉重的床围栏,正要支撑身子推开床围栏,忽然看到李竹韵伤心落泪,一阵惶恐,停止挣扎,关切问道:“娘啊,您怎么啦?娘……哎呀……” 原来,龙中堂被压在最下面,正不知所措,忽听李竹韵哭泣,更加愧疚不安,心想:都是因为自己,才给她们母女惹出这么多祸害。可事已至此,悔之晚矣,还要赶紧想个对策才是。 思忖之中,他急忙伸手,想把凌蕊志从他身上推扶起来,可他双手推出,刚要用力,忽觉双掌感觉异常,微微一顿,顿时惊悟,猛然又把手松开。 凌蕊志眼见母亲伤心落泪,急忙用双臂撑起身子,询问一声,正欲好言劝慰,可话没说完,突然被龙中堂推住双胸,顿时又羞又急,浑身一颤,双臂一软,而龙中堂却又突然松手,只听“哎呀”一声,凌蕊志又重重地趴在了龙中堂身上。 “你们,你们,唉!” 此时此刻,李竹韵已经站在两人身边,正想搬开压在凌蕊志身上的床围栏,清清楚楚地看到这尴尬一幕,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恼羞至极。 她抬手指着两人,正想呵斥,又觉难以启齿,万般无奈地长叹一声,狠狠跺了跺脚,再也控制不住,哭哭啼啼地转身走出门外。 凌蕊志又羞又愧又着急,急忙双臂使劲,撑起上半身,压在身上的床围栏破蚊帐什么的顿时全部滑落下来,可床围栏和蚊帐上的灰尘,还有方才跌落时激起的尘土,不仅又被重新激活,还全部扑打在回面朝上的龙中堂的脸上和身上。 他们方才跌落时,虽然也是尘土飞扬,可龙中堂上面压着凌蕊志,凌蕊志宽大的衣袖刚好盖在他脸上,并没有和灰尘直面接触。 而眼下局面却和刚才大不一样。 凌蕊志已经直起身来,龙中堂还依然回脸朝上,猝不及防下,他顿时被呛得目不能视,喷嚏连连。 凌蕊志早已无暇顾及,连蹦带跳地冲出房门,只见李竹韵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抹着眼泪,无声啜泣。 她大感愧疚,缓缓走到李竹韵面前,撩起衣袖,轻轻给李竹韵拭去泪水,抱着李竹韵的小腿缓缓跪下,两只美目里早已盈满泪水,诚恳认错道:“娘啊,对不起,女儿知错了。” 李竹韵轻轻吸了吸鼻子,止住哭泣,低头看着凌蕊志:“真的吗?” “嗯。”凌蕊志点了点头,故意撒娇道:“娘啊,女儿以后好好听话,再不惹娘生气。” “哼!”李竹韵摇了摇头,抬头看着未及关上的屋门,目光深邃地望着门外的茫茫夜色,伤心叹息道:“为娘的话,你啥时听过?” “娘啊,您放心吧,从今往后,我都听您的。“ “当真?” “当然啦。”凌蕊志听到李竹韵停止哭泣,觉得李竹韵的怒气正在消退,于是缓缓站起,撒娇似的贴在李竹韵身上,半真半假道:“只要娘说话,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那倒不用。”李竹韵被凌蕊志逗得嗤的一笑,却又马上绷紧脸面,轻描淡写道:“把他杀了吧。” “啊?谁呀?”凌蕊志霍然一愣,惊讶瞪着李竹韵, 李竹韵神色凝重,一点不像开玩笑,默默冲着凌蕊志身后扬了扬下巴。 凌蕊志急忙回望,只见龙中堂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刚刚走出西间门,不由悚然一惊,噤若寒蝉。 龙中堂也听得清楚明白,倏然止步,愣在当地,难以置信地惶恐问道:“伯母,贵母女既然舍命相救,为何还要杀我?” “我只信死人。”李竹韵淡淡道:“今夜之事,目前只有咱们三人知道,如果泄露出去,我们还有脸见人吗?” “这,”龙中堂微微一怔,急忙保证道:“请您放心,晚辈一定守口如瓶。” “是啊娘,龙公子一定不会乱说。” “还说别人?”李竹韵不满盯了凌蕊志一眼,呵斥道:“就连亲生女儿,刚说过的话都不算,还相信什么龙公子蛇公子?” “娘啊。”凌蕊志焦急道:“龙公子真的救过我啊,刚才您也听大哥说了。” 李竹韵哼了一声,冷冷盯着龙中堂:“姓龙的,堂堂一个男子汉,躲在我女儿的被窝里苟且偷生,就算我不杀你,你还有脸活吗?” 龙中堂脸上一热,满面惭愧地低下头,嗫嚅道:“这个,伯母说得是,在下,确实,确实非常惭愧,可是……” “可是你贪生怕死,还要连累我母女的清白。”李竹韵冷笑道:“实话告诉你,姓龙的,我知道你武功不赖,如果你现在逃走,我可能也拦不住你,不过你走之后,我们母女不会活下去的。” “啊!” 龙中堂蓦地一惊,心想:这老太太是疯了?还是拿话吓我? 可他抬头一看,只见老太太面沉似水,一点也不像大话压人,不由心中一颤。 他猛然想起几年前和翠儿玩耍的时候,母亲为了名节之事,曾严肃教育翠儿道:“圣人说,七岁男女不同席,如今你们已经十来岁了,人前人后的,不能不分轻重,拉拉扯扯。” 翠儿当时非常害羞,满脸通红,而他却不以为然道:“妈,我和翠儿不打紧的,我会娶她的。” 当时,母亲虽然稍稍愕然,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讲了半天大道理,说什么女人活着,只为名节,若被人坏了名声,就算无人知晓,也不能苟活于世,当以死明志。若被人发觉,那就更不得了,死了都无处下葬,成为不能转世投胎的孤魂野鬼。 如今看来,这老太太似乎和母亲一样死板,不可理喻。 可事已至此,若她们母女真的为他搭上性命,那么他纵然苟活于世,绝对一辈子也难以心安。 想到这里,龙中堂忽然一阵黯然,不由想起这些天来的多灾多难。心想:若不是烟儿她们屡屡相救,说不定我早已不在人世,甚至今夜,若不是遇到凌姑娘,也不见得能逃出凌云志的手心。 即便今天昧着良心逃走,不知以后还会遇到多少凶险,弄不好还会连累烟儿和翠儿她们。与其造下更多的罪孽,或许真不如在此了结残生,也省得连累李竹韵和凌蕊志。 一念至此,他顿觉万念俱灰,黯然叹息道:“唉!伯母说得是,在下虽然无意中鲁莽冒犯,也确实罪有应该。您请动手吧。” 第537章 好人到底 说完,龙中堂双手垂腰,坦然等候李竹韵的处决,却听凌蕊志惊慌劝道:“龙公子,千万别上当,我娘不会有事的,你赶紧走吧。” 说话声中,凌蕊志已然扑在李竹韵的身上,两臂环绕,把李竹韵紧紧搂在怀里,着急催促道:“快走啊。” 龙中堂看到凌蕊志孩子似的举动,又感动又好笑,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多谢郡主美意。您对在下的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伯母,既然您无法动手,在下成全您吧。” 话音落处,龙中堂猛然抡起右手,冲着自己的天灵盖狠狠地拍落下来。 “不要!” 凌蕊志吓得魂飞天外,急忙松开李竹韵,大喊着扑上前来。 可她和龙中堂之间毕竟相距三四步远,而龙中堂抬手落下不过举手之间,无论如何,她已然来不及阻止。 甚至,她仅仅扑出一步,只见龙中堂的手掌已经急速落到头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中堂头顶上的几丝散乱青发被掌风惊吓得瑟瑟发抖。 她惊恐万分地张大嘴巴却喊不出声来,只觉心脏扑通通猛烈跳动两下,陡然一阵剧痛却又倏然沉入无底的深渊。 可是,就在她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龙中堂的手掌即将拍在天灵盖上的危急关头,却见龙中堂的手掌又突然停住,而李竹韵却猛然大喝道:“谁?出来。” 话音落处,李竹韵忽地从椅子上跳起,一个箭步,跃向门外。 龙中堂满面惊愕,难以置信地看向手掌,只见手腕上居然缠着一条五彩斑斓的纤细丝带。 他忽觉有些哭笑不得,急忙顺着丝带看向门外,却见李竹韵刚刚跃到门前,居然像撞在一堵无形的丝网上似的,骤然一顿,却被猛地反弹回来,踉踉跄跄地倒退至她起身处的椅子前面才勉强站稳。 李竹韵面色苍白,暗自骇然,心想:这小子居然有如此武功高强的帮手,我们娘俩凶多吉少。 凌蕊志和龙中堂正自惊骇,又见李竹韵满面惊慌,凌蕊志顿觉情况不妙,急忙追问道:“娘,怎么啦?” 李竹韵惶然盯着门外,未及回话,却听一声轻柔的女人叹息声从门外清晰传来:“唉!韵儿呀,每次见你,总让我心烦意乱。” 这声音轻微极致,稍显哀怨却非常悦耳动听,让人听得身心愉悦,意犹未尽,甚至情不自禁地期待她一直说下去。 凌蕊志和龙中堂大感诡异,不由面面相觑一眼,又同时看向门外的茫茫夜色,而李竹韵却瞬间变了脸色,惊喜呼喊着再次跃到门前:“师父!” 可她跃到门前,却依然像撞在一层看不见的软墙上似的,再也难以前行半步,只好惊讶而又欢喜地冲着门外喊道:“师父,您让弟子看一眼吧,弟子非常想念您。” “唉!这小子虽然有点窝囊,勉强还算个有心人,把他送走好吗?” “是,师父。”李竹韵虽然满心不情愿,可此时此刻,无论如何,她也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急忙顺从应了一声,却又稍稍迟疑道:“只怕他……” 可她话未说完,只见眼前一花,龙中堂已经倏然离地,斜刺里飞出门外,瞬间不见,而她师父的声音却依然远远传来:“韵儿呀,我很喜欢这丫头,明晚,我来这里见她……” 随着令人心醉的声音悠悠远去,龙中堂好像刚刚被钓离水面的大鱼似的,被那条丝带拴着手腕,直直地向上飞升,既有几分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性命的惊喜,却还隐隐约约的蕴含着几丝担心。 耳听此人交待李竹韵之际,他急忙低头望去,只见王府门口悬挂的几串大红灯笼已经变得如黄豆大小,随着夜风来回的摆动着,好像几串调皮的萤火虫正在苍茫的夜空中来回飘荡。 他正暗自嗟呀,忽听此人已经交代完毕,急忙抬头仰望,却见此人远远在他上方,影影绰绰的离着足有一丈多远,急忙诚恳致谢道:“多谢前辈相救,晚辈龙中堂,敢问前辈尊姓大名,晚辈铭记在心,感念终生。” “去哪儿?”此人不答反问,尽管言辞中听不出喜怒哀乐,却依然悦耳动听道:“送你一程。” “不敢劳驾前辈。”龙中堂心中茫然,也不知该去哪儿,更不想给人家增添麻烦,随口应道:“您现在把晚辈放下就行。” 可他话音刚落,忽觉手腕上的丝带哧溜一下松开,整个身体便“刷”的一下从高空坠落下去。 他大吃一惊,急忙低头望去,只见夜色苍茫,遥无边际,不仅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眼下离地多高,更不知下面是山是水,是树是房,甚至还是想象不到的什么场景。 骇然之中,他叫苦不迭,暗暗埋怨不已——这是救我?还是想摔死我? 可他正自埋怨,却听此人珠圆玉润般的声音又在头顶上空响起:“一个大男人,被挤兑几句便要自尽,真是愚蠢透顶,给你个清醒的机会,才能让你以后珍惜机会,好好做人。” “是是是,前辈教训的是。” 龙中堂从鬼门关转了一圈,早已懊悔不已,闻听此人训斥指点,更加感激。又想到此人依然还在身边,肯定不会摔死,不由心中稍安,大声回道:“晚辈一定谨记前辈教诲,再也不敢……” 可他话没说完,只听噗通一声水响,整个身体刷的一下没顶而入,眼耳口鼻中,瞬间被冷水堵得严严实实,口不能言,耳不能闻,直挺挺地沉向水底。 也许是他坠落之处距离水面过高,也许是这水面不算太深,在强大惯性的冲击下,他居然一直沉到水底才止住下沉。 惊魂未定中,他忽觉双脚好像踩住点什么,无暇细想,不假思索,急忙双脚猛蹬,急速上浮,脚蹬手刨了小半天,终于从水底浮上水面。 他猛然把脑袋探出水面,深深呼吸一口清凉新鲜的空气,忽然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他急忙四下张望,发现他好像正在一条大河的中央,缓缓的水流正推着他悠悠前行。 好在天将拂晓,望着渐渐明亮的鱼肚白,他很快辨明方向,又无意中看到河北岸有片树林,急忙奋力游了过去。 第538章 通缉罪犯 不大一会儿,他浑身湿淋淋地爬上河岸,走进树林,迅速脱下衣裳和鞋子,尽量拧干水分,晾在低矮的树杈上,赤裸着身子,盘膝坐地,打坐练功,同时暗暗祈祷——衣裳晾干前,千万不要来人。 可事与愿违,他坐下不久,随着一阵凉风飒飒吹过树林,树林深处便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一人纳闷问道:“你说那陷阱布置五天了,什么也没抓住,到底咋回事儿?” “那谁知道?”另一人笑道:“谁挖陷阱也不会今天挖好,明天就见成果吧?” “那倒是,那倒是。还不如这十几个夹子呢,每天不落空。哎?谁在那儿?” 原来,这人说话声中,远远看见龙中堂正手忙脚乱地穿着衣裳,不由惊讶问道:“是老七不?” “不对不对。”另一人笑道:“老七应该去河边收篓了。” 龙中堂匆匆蹬上裤子,正手忙脚乱地穿着上衣,只见两个五十多岁的老汉,说说笑笑,来到近前。 他们看到龙中堂,大感惊讶,缓缓站住脚步,满面诧异,默不作声,上下打量着满面尴尬的龙中堂。 沉寂片刻,其中一人好像调侃又好像询问似的,轻笑道:“哟,终究是年轻人,天不亮就来洗澡?” 龙中堂暗叫惭愧,看到两人身上背着几只野兔獐子之类的小动物,猜测两人应该是附近的村民,急忙恭敬施礼道:“给两位大叔请安。” “哟。”这人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二哥,这小子说话酸溜溜的,好像是个秀才诶。” “大清早的,别给人家开玩笑。”被称为二哥的老汉收敛笑容,不无疑惑道:“小伙子,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吧?” “是啊大叔。”龙中堂回道:“晚辈龙中堂,来京城访亲,不小心掉进河里,正躲这儿晾衣裳呢。” “噢,这样啊。”二哥看着龙中堂紧紧裹在身上的湿衣裳,又看到龙中堂还赤裸着双脚,怜悯叹道:“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啊。这衣裳,一时半会儿怕是干不了的。小伙子,不如委屈一下,跟我回家歇息片刻,如何?” “啊!那太好了,那就多多叨扰两位大叔了。” 龙中堂惊喜交加,急忙转身从树杈上取下那双湿漉漉的鞋子,刚要穿上,却见二哥已经递过来一双草鞋,和蔼笑道:“这是我的备用鞋,凑合着穿吧。” 日上三竿,晴空万里。 龙中堂挥手作别热情送到村外的两位猎户老者,转身踏上通往京城的大道。 他匆匆走出几十步远,情不自禁地站住脚步,回身遥望,只见两位老汉正缓缓走进绿树环绕的村口。 明媚的阳光下,老哥俩一边走着,两颗花白的脑袋还时不时凑到一块,似乎在探讨着什么。 他们的背影,渐渐越过路边的几株大树,掩映到树影背后,再也看不见身影。 龙中堂微笑着摇了摇头,感慨之中,忽然还迸发出几分灵感,慨然吟道:“粗茶淡饭恩情重,缺盐少酱野味香。半碗水酒解忧怨,一身裋褐胜锦袍。” 一首打油念罢,他忽然哈哈大笑,暗暗自嘲:难怪说三天不练手生,满心作诗抒怀,居然不合辙不押韵,真是岂有此理! 感慨之中,几分淡淡的失落又无声无息地涌上心头,使他心中的几分轻松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自主地轻叹一声,迈开大步,顺着早已打问清楚的路径,再次奔向京城。 原来,他的落水之处正是金水河,距离京城不过十几里路。 眼看天色尚早,他没走几步,忽觉得青天白日的,进城后也无事可做,倒不如游山玩水,缓缓前行。 如此一来,等他优哉游哉地来在东城门外时,太阳已经高高的升到正南。 他随着络绎不绝的行人,刚刚走过护城河,忽然发现城门洞边上围着许多人,而同行的人们也像查看稀罕景色似的,不断挤上前去。 俗话说,好奇是人类的天性,何况对眼前无所事事的龙中堂来说呢? 不知不觉,他便好奇地随着众人靠上前去,抬头一看,只见高出头顶三尺多的城门边上,贴着一张白纸黑字的海捕公文。 他离着稍远,看不清星星点点的文字写得什么,却看到数行文字旁边画着一个大大的头像。 他暗自惊疑,心想:我们大闹国子监,火烧档案馆,也没见城门口张贴缉拿榜文,如今冷不丁的贴出榜文,莫非朝廷又生大事? 思忖之中,他不知不觉地朝着榜文又近几步,却忽然觉得榜文上的头像有些面熟。 乍看上去,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却还想不起来,不由更加好奇,伸手分开前面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想挤到前面看个究竟。 他心中着急,手上用劲儿稍大,前面被拨拉的两人霍然转身回头,不满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忽然惊讶嚷道:“咦!这小子和画上的人有点像呀。” “是啊。”另一人反应更快,抢上前来,一把抓住龙中堂,大声喊叫起来:“抓逃犯,抓逃犯呀。” 龙中堂吓了一跳,陡然惊悟,猛然甩开那双大手,转身夺路而逃,哭笑不得中,暗骂自己糊涂——原来,海捕公文上所画之人正是龙中堂。 随着这声喊叫,看守皇榜的官兵早已听到动静,又见龙中堂转身而逃,急忙大喊大叫着追赶过来。 路上的来往行人,眼见官兵突然抓人,生怕受到牵连,急慌慌躲闪到大路两边,倒让独自一人在大路中间奔跑的龙中堂格外显眼,很快便被疾驰而来的几个轻骑兵追近许多。 龙中堂眼见难以甩脱追兵,又见大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急中生智,斜刺里蹿进一人多高的青纱帐,双手遮挡住刷拉拉划向脸庞的庄稼叶子,来不及辨别东西南北,顺着庄稼垄拼命向前跑去。 一阵疾跑,他很快钻出一块青纱帐,站在一条鸡肠似的田间小路上,左右张望片刻,生怕追兵赶到,又一头钻进对面的另一块青纱帐,昏头昏脑的继续向前狂奔。 第539章 别样劫匪 一路狂奔中,他不知越过了几块庄稼地,跳过了多少乡间小道,直到又一次钻出青纱帐,他忽然发现,脚下这条小路,虽然也在田垄地间,可比方才那些鸡肠小道宽阔了许多。 他微微一怔,又觉双腿发软,气喘如牛,心想:不能再跑了,再跑的话,不等他们追上,说不定已经累死。 思忖之中,他深深呼吸两下,渐渐稳住心神,又凝神静气地细细探听片刻,觉得周围十几步甚至几十步内,除了清风吹动庄稼的飒飒声,再无其他异常,顿时稍稍放松,心想: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钻了,还要尽快回城才是。 合计之中,他仰望蓝天,看看日头,估摸时间,辨别方向。 可就在他抬头之际,忽然看到几十步外的路边上长着几棵碗口粗细的大柳树,急忙小跑过去,飞身上树,放眼四望,顿时惊喜交加——只见青黝黝的城墙,巍巍峨峨地横亘在七八里外的正南方。 原来,他这阵疾跑,虽然跑了足有几十上百里,可他所跑的路线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径直远离京城,而是像毛驴拉磨似的,以京城为中心,在护城河几里外的青纱帐里,七折八拐,兜了不知多少个大圈子,却不过从城门东绕到城门北而已。 惊喜之中,他若有所悟,心想:难怪那些人没有追上来,他们或许以为我早已跑远,不会傻乎乎地围着城墙打转。这也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不无得意,正想飞身下树,忽又有些犹豫,心想:既然东城门有我画像,北城门肯定也有!现在贸然回城,进不进得城门姑且不说,若被守城官兵看到,岂不是还要落荒而逃? 如此折腾,还不如转回四峰山,让爷爷他们帮着出个主意,顺便也好让他们妥善安置文英他们姐弟三个。 可是,一想到华文英姐弟三人,他不由心中一沉,心想:糟糕,昨天叮嘱他们无论如何不要出门。如今天已过晌,岂不一直饿到现在? 何况,我私自下山一天一宿,也没有打听到白兄的任何消息,又有何面目转回四峰山?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正自合计,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沙哑的歌声:“桑树那个扁担哟,两呀么两头颤哎,中间哟压着一个,大呀么大傻蛋——” 歌声沙哑沧桑,倒也风趣有味,听得他莞尔一笑,急忙顺声眺望,只见数十丈外,一个老汉挑着两个大箱子,一步三晃,正从京城方向往这边匆匆行来。 望着老汉自唱自嘲倒也洒脱,他忽然心中一动,心想:这老伯倒也风趣,不如向他打问一下,看看北城门口是不是贴着海捕公文。 他心中思忖着,老汉唱着山歌也渐渐来到树下,质朴悠扬的歌声听得更加清晰:“早挑那个星星,晚呀么晚挑月哎,从来哟没有挑过半呀么半兜钱。春挑那个清风,冬呀么冬挑雪哎,年头哟到年尾挑呀么挑心酸……” 龙中堂更加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从树上飞身落在挑担老汉面前,大声笑道:“老伯,您唱得……” 可他话说一半,只见老汉挑担老汉“嗷”的一声,转身便跑。 原来,老汉刚到树下,只觉眼前一花,面前突然闪现一人。抬眼一看,只见此人一头长发乱蓬蓬的遮住了大半个脸,没被头发遮住的那小半个脸却也花里胡哨不见肉色,还以为白天见鬼了呢,急忙转身就跑。 可是,他心惊肉跳的腿脚酸软,扁担两头的箱子又随着他的骤然转身而急速旋转,两相交加下,带的他一个趔趄没能站稳,连人带担子翻倒在地,两头箱子里的货物也稀里哗啦地滚落一地。 但是,他只顾逃命,根本顾不得收拾满地货物,依旧连滚带爬仓皇呼喊着跑出老远:“鬼呀,鬼呀,打鬼呀——” 眼见老汉吓成这样,龙中堂非常惭愧,满心想追上去解释清楚,又担心弄巧成拙,吓坏老汉,只好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俯下身来,帮着老汉收拾整理货物担子。 他本想把货物重新捡进箱子,再把箱子扁担整整齐齐地放在路边,然后悄悄地躲到一边,等老汉镇静下来挑走担子之后再静静离开。 他把歪倒在地的箱子扶正之后,发现箱子里和地面上的货物中不仅有许多胭脂水粉、梳子铜镜之类的梳妆用品,居然还有几瓶浆糊和两套精美的假发。 他微微一怔,忽然灵机一动,急忙把假发和浆糊留在箱子外,又顺势挑拣了一些有用之物放入怀中,暗暗惭愧祷告:对不起老伯,我是被朝廷缉拿的钦犯,本该杀你灭口,只是你跑得快,能保命就算不错了,拿您点东西,权当您遇上强盗,破财免灾好啦…… 虽然心中暗自道歉,可他手下却毫不留情,两手像公鸡叨米似的,在两个大箱子里挑挑拣拣,把他估计要用的东西拿足拿够,最后才把箱子整理好,放在路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前后左右张望半天,也没看到老汉的半点人影,只好迈开大步,匆匆向京城走去。 他一口气走出几十步,忍不住又回头观望。可目光到处,他不禁哑然失笑,只见老汉居然挑着担子正匆匆向前跑着。 望着老汉仓皇逃窜的背影,他不由笑出声来,可笑了两声又戛然而止,蓦地感到非常惭愧,心想:真是越来越无耻了,这样拿人家的东西和拦路抢劫有啥区别?唉!不知以后如何才能补偿这位老人家的损失。 他长叹一声,却也无可奈何,继续匆匆前行,却郑重其事地暗自告诫自己:以后做事,一定要谨小慎微,三思而行,切莫再像这几天似的,一直做些难以挽回的后悔事。 心潮起伏中,他脚下丝毫不敢放松,为了赶时间,索性也不再走小路,绕大路,而是朝着城墙的方向,踏着庄稼地直线前进。 如此一来,路程缩短了许多,不过半顿饭的时间,他便来到了护城河边。 护城河,乃京城防卫的第一道屏障,经过历朝历代的挖深拓宽,至今足有几十丈宽。 河中碧水青波,莲花粲然,不仅战乱时刻抵御强敌,太平盛世时也大大方便了护城河的两岸百姓。 第540章 噩耗天降 此刻午时刚过,五月正午的太阳足够火辣,别说寻常百姓心安理得地赖在家里歇晌,就连城墙上的值班士兵,也纷纷顶着大草帽昏昏欲睡。 眼见周围数十丈几无人影,城墙上的守卫更无人注意护城河外,龙中堂几个起纵,飞快地从路上闪进护城河岸边的婆娑树影中。 他贴在一株大树后面,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片刻,确定方圆数十丈绝对无人,又选定了河边一片树稠草深之处,闪身跳过,俯下身来,以水当镜,开始梳洗打扮。 河面上水草茂盛,荷叶茁壮,河堤上垂柳成行,婀娜多姿,宛如少女秀发似的漫长枝条,柔弱无骨地编织成一道天然屏风——即便离着三五步,不仔细看,也难以发现河边的草丛中有人在梳洗打扮。 龙中堂虽然不懂易容术,但从小跟着翠儿装神弄鬼,依葫芦画瓢,倒也学了一些乔装打扮的皮毛技巧。 他小心翼翼地在嘴巴周围贴上一簇短短的山羊胡子,对水照影,左右端详片刻,觉得还有些面熟,于是又在左鼻洼处点上了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在右脸颊上抹上一点蚕豆大小的红色胎记。 再次对水自照,他几乎笑出声来,暗暗得意,心想:想不到我的易容术居然如此高超,对镜自照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何况那海捕公文上的画像连我都认不出来,别人哪能辨别出来呢? 果不其然,他心安理得地来到北门下,不仅无人理睬,他还童心忽起,大模大样地站在看榜官兵的眼皮子底下,捻着两寸多长的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念了一遍榜文—— 兹有钦犯龙中堂,大闹国子监,火烧档案馆与皇史库,夜闯武亲王府,抢夺宝剑,图谋不轨,罪不可赦,有缉拿归案者,赏银千两,有告知下落者,赏银五百。 落款处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盖着三方鲜红大印。 最上边一块印章是顺天府衙门的,尚在龙中堂的意料之中,中间那块刑部印章,让他稍稍有些诧异,可继续往下再看,居然还印着督察院的大红印章,不由脱口自语道:“这么多衙门?” “喂,老头,你见过这人吗?”龙中堂身边正好站着一个看榜的士兵,眼见他无限感慨,揶揄似的问道:“举报消息者,赏银五百。” “哎呀,我老头子可没那个福分。”龙中堂哑着嗓子,摇头叹息一声,急忙转身走向城门,却还意犹未尽似的无限惋惜道:“五百两啊,老汉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唉!走啦走啦。” 听着他的牢骚感慨,围观之人发出一阵哄笑,而另一个看榜的士兵注视着龙中堂走进城门洞的背影,忽然双眉紧锁,指着他的背影向身边一人问道:“哨长,这家伙有点可疑。” “哦?怎么回事?”哨长顺着士兵所指,看着龙中堂缓缓前行的背影,不以为然道:“一个庄稼汉,有啥可疑的?” “老家伙胡子不短,身板倒挺直的。”士兵若有所思道:“而且,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士兵话未说完,哨长陡然一惊,心想:不管是真是假,唤过来盘问一下再说。于是冲着远去的龙中堂大声喝道:“喂,站住,说你那,老家伙。” 龙中堂轻轻松松地蒙混过关,正得意前行,突听背后有人大声喊叫,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是哨长让他站住。 其实,他若真的站住,哨长盘问一番,估计也能蒙混过关。可他做贼心虚,一看哨长起疑,以为哪里露出破绽,不及细想,撒腿便跑。 他这一跑,正是欲盖弥彰,不打自招,随着哨长一声吆喝,十几个看榜士的兵呼啦啦便追赶上来。 龙中堂一看官兵紧追不舍,又见前面不远处闪出一条小巷口,急忙闪身进去。 可他顺着小巷跑了十几步,身后已经响起追兵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情急之下,他索性飞身上房,顿时把那些不会蹿房越脊的官兵落在小巷里,大喊大叫却也无可奈何。 看到这些人武功低微难以追赶,他心中一阵轻松,匆匆窜房越脊,又穿过几条小巷,横过一道大街,眼见四周再无异常动静,才寻个僻静处飞身落地。 他站在一处树荫下,警惕地打量片刻,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长出口气,辨认了一下所在的方位,迈开大步,略一思忖,朝着华家所在小巷走去。 走不几步,他习惯似的摸了摸嘴巴上的胡子,暗自庆幸,忽然童心大发,心想:胡子还很结实,不知孩子们见到我这模样,会乐成什么样子。只是,他们饿了大半天,只怕也没心情玩笑了。可惜还是没钱买食物,总不能再去偷抢吧?唉!算啦,不能顾及脸面了,直接带他们回四峰山,让爷爷他们照顾吧。” 他打定主意,心中紧迫,轻车熟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远远便看到华文英家所在的小巷。 巷口人来人往,比昨日跟着华文英来的时候热闹了许多,可随着他越走越近,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的焦糊味,不由暗暗纳闷,心想:天已过午,还有人烧火做饭吗? 思忖之中,他不由抬头看看已经偏西的太阳,估计已到未申相交,可顺着巷口向里望去,只见小巷的尽头,大片大片袅袅娉娉的青烟,依然缭缭绕绕,绵绵不绝地升上天空。 他不由更加诧异,心想:瞧这阵势,不像烧火做饭,倒像发生火灾似的。嘿,若让翠儿听见,一定说我乌鸦嘴。 他暗笑着摇了摇头,加快脚步,正往前走,迎面看到一男一女并肩走来。 眼见小巷狭窄,他急忙靠近巷边,闪身避让,即将擦肩之际,只听女的凄惨哽咽道:“可怜的孩子,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下辈子,千万托生到好人家。” “唉!谁说不是?”男的沉声长叹,同情道:“听说,昨天差点被姚老五打死,被好心人救走,谁想一夜间,居然又遭火灾?” 第541章 尸骨未寒 这两人虽然言语轻微,可龙中堂听在耳边,却像陡然听到一声炸雷,骇然一惊,倏然止步,伸手拦住两人,急切问道:“请问,两位所说的孩子,不是华家姐弟吧?” “还能是谁?”男人摇头叹息,看了龙中堂一眼,稍显惊讶道:“这位大哥好面生,您是?” 可此人话未说完,只觉眼前一花,恍如一阵凉风袭过,定睛再看时,眼前之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吓了一跳,惊慌四顾,只见龙中堂已跑进小巷足有一丈多远,不由摇头叹息,自言自语道:“这么大岁数了,还像年轻人一样冒失,也不怕摔倒。” 果不其然,龙中堂刚刚飞跃几步,心口猛然一痛,忽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踉踉跄跄,几欲摔倒。 他生怕摔倒在地,急忙倏然而止,伸手扶住巷边的院墙,痛苦焦躁地看向小巷深处,居然不敢再往前走。 三三两两的行人,正从小巷深处络绎不绝地走来,有人有意无意地看了龙中堂一眼,略显诧异,却又毫不在意,纷纷擦肩而过。 龙中堂视而不见,听之不闻,轻轻按着胸口,怔怔望着前方,只觉心中依然阵阵绞痛。 他既想尽快赶到华文英姐弟三人的身边,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能救治,却又怕他们真得已经难以救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甚至,他更怕看到三具烧焦的尸体赫然现在眼前。 痛苦折磨中,他懊悔至极,懊悔昨夜没有留下,懊悔不该因为好奇而追赶羊不牧,懊悔没能一大早赶回,懊悔不该在金水河边的农家更衣吃饭,懊悔不该在城门口逗留许久…… 哪怕被凌云志打得遍体鳞伤,哪怕被别人骂得狗血淋头,他从未流过眼泪。 可是眼下,随着一连串深深的自责,随着华文英姐弟三人的音容笑貌倏然浮现在眼前,他再也忍耐不住,两行苦涩的泪水已然夺眶而出,簌簌洒落在胸前。 正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默默流泪片刻,他又猛然意识到,不管遭遇任何不幸,终要面对现实。 不管孩子是死是活,躲在这里算什么? 不管遇到什么不幸,逃避,只是懦夫的行为。 于是,他强忍悲痛,稳住心神,抹去脸上的泪水,却又在不经意间触摸到三缕短须,不禁又是一阵心酸:孩子们已然不在,再做这身打扮,又有何用? “连口薄棺都不舍得,还有脸要人家的宅院?” 他正要扯去黏在颌下的山羊胡子,却被身边行人的对话猛然惊醒,华文英伯母的那张大圆脸也瞬间闪现在他的面前,更让他听出话中之意,顿时悲怒交加。 他心中一动,没有撕下胡须,顺势拎起衣袖,细细擦净脸上的泪痕,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疾行之中,他忽然还升起一丝侥幸,心想:万一孩子们只是受伤,即便家传医术难以救治,可烟儿有个“温火融冰”的法术,说不定能起死回生?何况,柳爷爷遇难之时,朱雀鸟不也能起死回生吗? 苦苦思虑中,甚至他脑海中还突然闪现出一句口诀:“木遁·枯木逢春”! 他急忙细细体会这招法术的心法内涵,顿时更加惊喜,心想:原来,“枯木逢春”也是几能起死回生的绝妙法术。 尽管他内力尚未完全复原,但是,只要能救活他们姐弟三个,即便再次受伤,又有何妨? 紧张思索中,他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一根稻草似的,猛然安定许多,冷静许多,从容不迫地来到华家门前的人群外围。 他尚未靠近人群,却听人群中有个女人唱戏似的嚎叫着:“你个天杀的呀,把他们扔乱葬岗就是,买什么草席?” 龙中堂的心陡然一跳,又蓦地一沉,急忙靠近人群,分开挡在身前的围观者,使劲向里挤去,只听一个声音稍显沙哑的男人大声喝道:“行啦华强家的,好歹也是孩子亲人,别说几领破草席,就算买几口薄棺,也是应该的。” “李保正呐,你说得倒轻巧。” 听着女人的嚎叫声,龙中堂已经挤到人群最里层,一眼看见坐在地上哭嚎之人正是昨天所见的华文英伯母,不由强忍怒火,听她哭嚎念叨道:“他那死鬼老爹,拖了一屁股债,他那婊子亲娘,败坏我们华家的名声,连累我家的两个儿子,到现在娶不上媳妇。” 李保正约有五十岁上下,方面大耳,鼻直口阔,耳听华文英伯母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早已大感厌烦。 他双眉紧皱,正要说话,却听围观众人纷纷出言咒骂道:“你家儿子娶不上媳妇怪别人呀?咋不说你们两口子不是东西?” “就看你们今天这缺德事儿,这辈子也娶不上。” “何止呀?平时他们娘几个,没少欺负这仨孩子。” “孩子他爹死了后,哪怕多多少少的关照人家孤儿寡母一点,孩子妈也不会被那些赌鬼强卖到妓院的。” “谁说不是?自古赌债不追。人活着赖账不还,官家也不追究,何况赌鬼都死了,她们母子完全可以不还的。” “可不是么?妇女孩子不懂,华强那老小子比猴还精,一直也不站出来说句话,多少也能给他们孤儿寡母撑腰。” “嗨,还不是想霸占人家的房产吗?” 听着身边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愤恨之中,龙中堂又增添许多鄙视,厌恶至极地盯着坐在地上干嚎的妇人。 这妇人听到周围邻居的热讽冷嘲,勃然大怒,顾不得装腔作势,转身冲着周围怒骂出声:“操你们八辈祖宗,现在都来说漂亮话,那三个兔崽子挨饿讨饭的时候,你们哪家施舍过一个馒头?啊?都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华龙华虎,看谁在那里放屁,把那三个死孩子拉回来,送他们家去。” “你住口吧,华强家的。”李保正沉声呵斥一声,转而看向围观者们,大声喝道:“好啦好啦,火也灭了人也埋了,别在这里添乱了,该干啥干啥去。” “埋了?!”龙中堂只觉“嗡”的一声,耳朵眼里“嘤嘤”作响,脑袋似乎陡然涨大许多,神思恍惚中,他一个箭步跨到李保正面前,急切问道:“保正,您说,您说孩子埋了?” 第542章 悲愤乱葬 李保正眼见人群中冲出一个陌生的老汉,顿时吓了一跳,又听此人询问华家姐弟,更觉诧异,急忙回道:“是啊,这位老哥,您是?” “我,我是文英家亲戚。”龙中堂哑着嗓子,含糊其辞地回答一声,却又急切问道:“不知他们姐弟埋在何处,能带我去趟吗?” “可以啊。”李保正心想:人家亲戚去看看孩子的坟墓,这要求不算过分。于是转脸看向站在一边的中年男子,吩咐道:“华强,你带这位老哥去吧?” “哎。”华强应诺一声,满面忧郁地看向老婆,却见他老婆两眼一瞪,“哧溜”一下爬了起来,一步迈到龙中堂面前,连声喝问道:“你是她亲戚?我怎么不知道?好吧,别管你是真是假,先把她姐仨的丧葬费拿出来。” “胡闹!”李保正勃然大怒,厉声呵斥道:“华强,去不去?难道这宅院不值那几张破席?” “哎呀,保正,您可说话算话。”华强老婆那张死了爹娘老子似的哭丧脸突然变得阳光明媚,惊喜交加地看向李保正,急不可耐道:“华龙他爹把这人送到墓地,您可要给我们写个新房契。” 李保正不耐烦地冲着华强老婆挥了挥手,转身便走,龙中堂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大声喊道:“保正。” 李保正站住脚步,转身看向龙中堂,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有事儿?” “保正。”龙中堂沉声问道:“一场大火,三条人命,就这样了结?” “哦?”李保正更加不满,不无揶揄道:“不了结,能怎样?” 龙中堂沉声分析道:“在下细细打量,发现烧火存柴的炤房没有起火,没有任何火源的五间上房却无故起火,很可能有人纵火行凶,应该报官稽查才是。” “是吗?”李保正冷冷一笑,不无揶揄道:“鄙人不才,不过小小保正,几百乡邻的琐碎小事已经忙不过来,像这天灾人祸,还有这报官查凶的大事,我说老哥——” 说到这里,李保正顿了一顿,抬手指向小巷出口:“出巷口右拐,过五道大街就是顺天府衙门,我和乡亲们期待您老兄给这几个孩子击鼓鸣冤,报仇雪恨。哎对了,如果您能查出真凶,瞧见这处宅院没?我和在场的诸位高邻画押作保,这处宅院就归您了。” “喂喂喂,姓李的,你说什么?”华强老婆顿时翻脸,怒声喝道:“这是我们华家的财产,你凭什么当家做主?” 可李保正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也不看华强老婆一眼,分开人群,扬长而去。 华强老婆心有不甘,急忙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冲着李保正追了两步却又站住,转脸冲着华强怒吼起来:“愣着干啥?赶紧带这老家伙去呀。” 华强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也不搭理龙中堂,垂头丧气,默默挤出开始疏散的围观人群,匆匆向巷口走去。 围观众人眼见火灾已消,后事也算完结,再无热闹可看,不约而同地轰然离去,交头接耳中,几多嗟叹,几多嘲骂,几多感慨,还有几多嘻笑,真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龙中堂百感交集,空有满腔愤懑却无处发泄,眼见华强随着纷纷离去的人群走向巷口,尽管实在不想和此人为伍,可为了查验三个不幸孩子的坟墓,他只好加快脚步,追赶上去。 华强垂头丧气在前引路,龙中堂满怀悲戚更无心攀谈,默不作声地在后紧随。 两人顺着大街很快出了西城门,顺官道前行四五里路后又拐向西北小路。曲曲折折又走了约有二三里,华强缓缓站住,指着远处一片阴森森的树林,哑然道:“顺路前走,边上那座新坟就是。” 龙中堂微微一愕,诧异问道:“你家祖坟?” “乱葬岗。”华强转身便走,头也不回道:“天就黑了,我先回去,你看着办吧。” 龙中堂勃然大怒,正欲发作,却又猛然醒悟——夭折、横死的孩子,还有未出阁的女子,死后不得进入祖坟——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也不好强求和怪罪华强。 他暗自嗟呀,迟疑之间,华强已经转身离去。 他看了看华强渐行渐远的背影,暗叹一声,匆匆走向那片黑沉沉的小树林。 很快走到树林边上,太阳也已即将落尽,一缕苟延残喘的暗红斜阳,把那些大树小树,枝枝叶叶,镀上了一层凄凄惨惨的红光,也把树林边上那座崭新的坟包照映得更加刺眼。 龙中堂匆匆来到坟前,发现坟前不仅连把火纸都没有焚烧,坟头上居然连块木牌也没有。 愤恨之中,他更觉凄凉,心想:不管怎么说,好歹也要帮他们立个牌位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愣,四下张望,忽又惊疑纳闷,心想:怎么只有一座坟?就算他图省事儿,把文豪和文杰葬在一块,至少还要有文英的坟墓呀? 惊疑之中,他又把周围十余丈内细细查看一番,依然没有发现另有新坟。 忧伤沉吟片刻,他似乎猜到原因,顿时更加愤懑,心想:文英毕竟是女儿身,华强身为亲伯伯,居然让他们姐弟同穴而葬,真是岂有此理! 悲愤咒骂中,他双掌愤而推出,猛然把本就不高的坟堆削平半截。 一阵尘土激扬,他被呛得后退几步,却又听到一阵“扑扑啦啦”的飞鸟展翅声。 他顺势望去,只见一只夜猫子,非常不满地发出一声“咕咕喵”似的凄惨怪叫,从浓密的树冠中展翅直窜夜空,转眼不见踪影。 他悚然一惊,仰望苍穹,已然夜幕四合。几颗特别耀眼的星星,已经急不可耐地跳出夜幕,冲着他不无嘲弄地眨着眼睛。 凉风掠过,树影婆娑,枝摇叶动,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从树林深处绵绵不绝地传来。 他从愤怒中很快清醒过来,又一次懊悔他的莽撞,心想:此时天色已晚,若现在就把他们的遗骸取出,存放何处? 别说棺材铺十有八九已经关门打烊,就算没有打烊,也不一定有三口合适的棺材。 再说了,即便人家正好有那么三口合适的棺材,他也没银子呀!总不能再像抢夺馒头似的强制赊账吧? 可是,一时之间,去哪里弄钱呢? 第543章 再探王府 一时间,他百般焦虑,心急火燎,泥塑木雕般立在墓前思索半天,依然无计可施——城中既没有三亲六故可以求助,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可以典当。 思来想去,唯有转回四峰山向翠儿等人求助。 虽然在半天之前,他想把华家三姐弟送上四峰山的时候,已经觉得面子并不重要——为了照顾好三个孩子,即便没有找到白兄,也要放下虚荣的面子,求取柳成荫等人的帮助。 可是眼下,他居然没能把三个孩子护佑周全,怎能为了区区几两银子而重回四峰山呢? 为难之中,他猛又想到劈柴人,不由暗自埋怨,心想:你说你闲得没事儿出走干啥?你若不离家出走,我也不会遇见他们姐弟仨——也许他们依然会遭遇困难,可眼不见心不烦呀。 埋怨着劈柴人,他不由自主又想到凌云志,心想:他和韩凤娇等人的各种遭遇,算来算去,罪魁祸首始终是凌云志这小子。 凌云志凭什么作福作威? 还不是依靠武亲王这棵大树? 再说了,武亲王这老家伙若一心为国,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条条,百姓们安居乐业,文英也不会饿得受不了去偷馒头,也就不会被姚老五殴打,也就不会遇见他龙中堂,更不会让他在荒郊野林面对一抔荒丘独自伤神。 思来想去,他惨然一笑,忽觉早已泪流满面。 无可奈何中,他缓缓起身,已然打定主意——既然这些事儿的前因后果都和武亲王府脱不了干系,那么,这几口棺材钱,就请武亲王爷承担吧,也好顺便打探白兄的消息,算是一举两得。 眼见天色已晚,他生怕城门关闭,急忙加快脚步,一路飞奔,一口气跑过护城河,远远看到城门还没关闭,正想松口气,忽听城门顶上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喊声:“平安无事,关门大吉!” 他不由大吃一惊,随即便听到“吱吱呀呀”的城门关闭声,急忙大声呼喊着飞跑起来:“喂,等一等,城门老爷,请等一等——” 他喊声虽响,可守城兵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旧推着大木门缓缓前行,丝毫没有停止。 眼看即将关闭,其中一人忽然笑道:“我说,等一下呗?” “慌啥?”有人笑着回道:“给他留道缝,看他小子会不会办事儿。” “这话在理。”另有人应声附和道:“怎么也得弄俩酒钱吧?” 嘻笑声中,两扇城门渐渐并拢。 随着“哐当”一声闷响,一扇门紧紧关在门框上,而另一扇门眼看即将关闭之时,几个守城兵便不约而同地直起身来,看着两扇门之间仅够一人出入的门缝,有人笑道:“这叫半道门缝,愿者上钩。” “我说,你赶紧堵在门前,省得这小子不开眼,呼啦一下闯进来,再往外赶就不好了。” “笑话,他要不开眼,能逃过咱们的手心?” 这人话音刚落,龙中堂已经喊叫着来到门缝前,喜不自禁,大声称谢道:“谢谢谢谢,谢谢几位爷。” “来了来了,别让他进……” 闻听龙中堂来到门前,一个守城兵急忙招呼同伴拦截,可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一阵疾风掠过脸庞,一道身影已经远在几步之外,急忙大声喝骂起来:“喂,喂喂,站住,你他妈站住。” 原来,龙中堂飞奔到城门近前,眼见两扇门之间恰好留有一道门缝,顿时明白是特意给他留出来的,生怕守城兵等得着急,道谢声中,拼命飞奔,“哧溜”一下,闪身钻进门缝,转眼冲出老远。 但等听到守城兵的呵斥,他已经蹿到门洞边上,倏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拱手谢道:“谢谢几位军爷。刚才没有收住脚,多有得罪,请几位军爷多多海涵。” “行了行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了。”一个守城兵匆匆走向龙中堂,话里有话地不满问道:“哥几个在这儿等你半天,你怎么一点眼色没有呢?” 龙中堂一愣,旋即明白此人的话中之意,满腔感谢顿时烟消云散,勉强赔笑道:“军爷勿怪,不是在下不懂人情,只是在下行路匆忙,身上分文未带……” “什么?”四个守城兵一听就急了,不约而同地扑向龙中堂,其中一人恼怒喝道:“走路不带钱?那就滚回去。” “滚回去?” 龙中堂又气又乐,心想:那哪成啊?本少爷还有急事儿呢。 可眼见四个守城兵扑到近前,他又不想多生是非,急中生智,猛然抬手指向城门,大喝道:“呀,那是谁?” 几个守城兵愕然一怔,急忙回头看向城门口,却见城门口空无一人。 他们情知上当,急忙转身回头,龙中堂早已消失在无尽夜色,不见踪影,只好气急败坏地大骂一通,转回去重新关闭城门。 使用这种不算光彩的手段,回报特意给他留门的守城兵,哪怕几个守城兵似乎也不是多么高尚,可仍然让龙中堂隐隐觉得有些忐忑不安。 匆匆前行半晌,他终于找到一条聊以自慰的理由暗暗自嘲:也许,这就叫逼不得已。就像我一次又一次地来王府做贼,不也是逼不得已吗?有道是做大事不拘小节,我虽然不是做大事之人,但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不管是救人还是偷钱买棺材,都算应急之事。何况那几个家伙以权谋私,勒索百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这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给他们一点教训。 经过一番自我安慰,他渐渐恢复平静,细细查看了一下所处位置,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居然已经来到王府所在大街上。 前边不远,王府门前那几串大红灯笼上的“武亲王府”四个大字,已经看得清清楚楚。 灯笼下的门前侍卫,好像比从前多了几名,甚至连王府院墙外的路边上,也增添了一溜岗哨。 这些岗哨,个个顶盔掼甲,全身壁挂,左按腰刀,右执长矛,每两人相隔一丈多远,好像一枚枚木桩似的,钉在地上,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