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小食神》 第1章 任店小伙计 六月的天,炙热无比。酉时已至许久,天色早是隐隐落入黑沉,灯箱中点起的蜡烛映照得越发光鲜亮丽的彩楼欢门让马前街赫赫有名的任店越发让人挪不开眼,店门前一众小厮早在头儿朱山的带领下迎来送往,一众小子训练有素的架势让已然头发半白的黑壮汉子颇有几分得意。他朱山一手带起来的小子们就是得劲,任店如今的“金字招牌”,他高低得占半个! 只是,这得意还没持续多久,眼见着不远处方才从灯箱后首钻出还一步三回头明显是“偷懒”的主,原本还是笑眯眯的人瞬间变了脸,顾忌着周遭的客人,朱山到底还是小跑过去提留着人躲到拐角处才开口教训,“柳小子,你如今既揽小厮的活计,就给老子本分做事!老子不怕告诉你,就算孙二娘亲自来要人也得” “柳程你小子让二哥好找!” 匆匆而来明显一身被烟熏黑痕迹的庖人小哥满脸焦急,“李大掌柜搜罗了几尾河豚正寻人处置,孙大娘子发了话要你去呢,这难得的机会你还不抓住,真想做个没出息的小厮不成!” “李二毛你混说什么胡话!” “我的朱老爹哎,这都火烧屁股了您老就别为难小的了,小的们不明了内里您老还不晓得,包了二楼所有雅间的贵客那可是” “二毛,言多必失。” 躬身对着朱山行了大礼方才匆匆往后首去的小子让朱山简直要气笑, 明明是个混在灶台边的小子偏偏还一副酸腐读书人的做派,真有本事去读书考科举成为任店的座上宾不比在后厨看女人脸色强! 朱山心中虽在腹诽,却也不由得加快步子往门前去,方才李二毛的话委实是提醒了他,那包了二楼的贵客李大掌柜虽没明说是什么来路,可已连着几日连拐角处都多了专人把守,一应侍奉也皆是陌生面孔,人高马大的糙脸黑乎模子,浑不似中原面孔倒是像足了塞外, 脑子里陡然一激灵,朱山脚下一个趔趄眼见就要摔倒却是有人先他一步眼明手快将他拽起,“柳小子你不是” “午间炎热,您老只顾着喝酒这蒸饼扔到旁处小子以为可惜,夜里时候长,您老先垫垫。” 从怀里掏出硬梆梆的物什急匆匆就跑的小子一步三回头明显是不放心,朱山“恶狠狠”咬了一大口眼见着柳程终于大步往前也是好气又好笑,身侧已经有好事的凑上来,“柳哥心细,难怪流云姐姐她们都愿意和他” “娼户如何能与良籍一处?你们这些小子也仔细自己的皮,还不快滚!” 朱山横挑鼻子竖挑眼明显是动了真格,手下的一众人立刻作鸟兽散,心里对方才离开的“罪魁祸首”也不免多埋怨。 都是混口饭吃,谁不要看人脸色。柳程那小子惯会拍马讨朱山欢心又怎么样,回了当日赶他出门的母夜叉那,还不知道要被怎么磋磨。女人惯是小心眼,能赶得了他一次,如何不会有第二次! 这厢诸人心思变幻,那厢,在厨房门前的中年妇人瞧着久久未动手的柳程已是满面怒色,“做了几日小厮你手艺竟是全荒废了不成?柳程,别告诉老娘你压根就不想回后厨!” “河豚味鲜,却有剧毒,需在鲜活时快速处置方才能让其毒素不会扩散到可食部位。”默默将手从盆中拿出,下一刻拿起手边尖刀轻轻一划,粗糙的指尖原本殷红的血迹竟是瞬间变黑,不期然滴落盆中,原本还是摆尾的鱼瞬间也齐刷刷白了肚皮浮在水面,原本涨红了脸明显憋了气的中年妇人已是白了脸,“这,这是” “河豚虽美,却也有取代之法。孙娘子若信得过柳程,不若让小子一试?” “今日,你救了任店所有人。” “小人不敢居功。” 三更刚过,原本热闹的任店虽依旧店门大开,可清晰的寥落也是一眼可见。 一楼左侧,走廊边角处, 任店大掌柜李游犀利的眼神仿若刀子,可敛眉垂首站定于一边的少年却依旧面色未改,“五更至早市初开,河鲜最是上佳,孙娘子遣派小人早去蹲守,定不会让白矾楼那几家抢了先。” “···得了好物送至后厨后,酉时之前,不必至于此。”看着原本面色平静的少年人终于是有了几分慌乱,李游的笑也越发大,“孙娘子发话要她的小徒弟休息,老夫可不敢不从。”完全是傻了眼的少年人再无丝毫镇静的模样让李游的笑也越发玩味,“数年来后厨想让孙娘子另眼相待的不计其数,柳程,你是唯一一个入她眼的。日后任店处,老夫少不得也要倚重你,去吧,不要误了时辰。” “······” “河东柳氏之后,都很有意思。” “人多眼杂,大人不该轻易现身。” “官家既是选定任店处安置女真贵客,仲甫寻些松快,李掌柜定也能安置妥当。” 隐匿于暗处被北国风霜熏得黝黑的脸面在越发清晰的光亮中明显带了几分威胁,李游心中早是怒意不止。 马政这狗崽子,不过是略晓些北语得了陛下几分赏识,自引了那女真人来东京受陛下密令安置在这任店处便一直是拿了鸡毛当令箭,吃食上顿顿挑精贵不说,竟是还真打算要将任店处的妓子都尝遍不成!“陛下密令,贵客不可显露于人前,女子多口杂,小人只怕牵扯越多误了大事。” “北方鞑子没见过河豚这等好物,老夫却不会轻易被糊弄。以次充好唬弄使者的罪名,李游,你这老小子怕是担不起!” 明显气势矮了几寸的李游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让马政的笑越发大,“流云美名,东京皆知。李掌柜,定不会让老夫失望。” “······” 角落里二人鬼鬼祟祟,不远处,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孙二娘眸中全是冰冷,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侧一脸无动于衷的年轻女子,白皙艳丽的面庞上脂粉尽褪,几个时辰前手执琵琶于台上艳光四射的艳丽美人此刻尽显柔弱之态,明显是看透沧桑的眼神全是疲惫,原本话到嘴边,孙二娘终究是转圜了腔调,“柳程也懂些医理,他制的药膳,于你身体有好处,人活于世总难得,烂命也是爹娘给,不要辜负了!” “··二娘不喜程哥儿人尽皆知,如今大转圜,惹人诟病是少不得。” “老娘凭本事让任店数十年让官家心喜,这点子随心所欲,就算是从前的端王,今日的官家,都会宽容。”对面的人面色微变,孙二娘终究是冷了脸,“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才能把日子过出来,放不下出身低不下头,日后任店处,也不会容得下你。柳程心善,念着同宗的过往对你心软,我却不会眼睁睁看着自个的徒儿被人连累,流云姑娘,好自为之吧!” 第2章 柳家好儿女 这厢任店内风波诡谲,那厢,游走于摊贩间的柳程却是满面欣喜。 小心将方才从鱼贩处收获的数十尾河豚和一早运至的糟淮白鱼的鱼头和鱼尾用绳子捆在一处,瞧着一众鱼的身姿呈现“弯弓”的样子他方才笑着收入背篓中,眼见着不远处又有吆喝着叫卖河蟹,柳程当即也是将背篓反背于身前就往前跑,只是还未等走几步便被人拦住去路,“程小子,有好大家分,东京城的后厨,也不止你任店一家。” “彭二哥。” “你既叫我一声哥哥,有好,自得与自家人分。” 作势要从柳程胸前的背篓处拿些好物,彭西的手还未能伸进去便是柳程一把扯住,“孙娘子交代小子今日必得将厨房鲜货补足,否则便不饶人,谁人不知白矾楼彭大掌柜最是仁善,子肖似父,彭二哥大人大量,今日便饶过小的吧。” “··你小子的嘴倒是比佐酒的妓子还会哄人。” 彭西嘴上虽不饶人,手却是收了回来,“我不过是来早市瞧个热闹,看你小子紧张的,别怪彭二哥哥没提醒你,自新年始,黑眚出数次,分明是不详之兆,东京诸家为避祸都改了营业时辰,唯李大掌柜一人独断不从,我若是你,就该趁早。”瞧着面前的人头几乎低到地里,彭西面上嫌弃越明显,“方才我可是瞧着那杨楼跟和乐楼的伙计可是侯那青蟹许久了,你若再耽搁,今日这好物,就要被人包圆儿了。” “彭家这二小子虽心窄,知错就改倒也来得快。” 任店,后厨, 看了眼水缸里活蹦乱跳的好物,孙二娘的眼中尽是满意,看着身边低眉顺眼沉默不语的柳程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放心,有昨日的前车之鉴,今日李大掌柜定会加强戒备。” “··非我族类,终不可信。” “民户之人,活着才是紧要。国事是官家和大相公们该操心的,程哥儿,人总是只能选一头,多吃多占最要不得。回吧。” 已然将攀膊规制好的孙二娘作势拿起方才便是放置在手边的青蟹开始收拾,一旁早已是擀好的薄薄面皮几乎堆积成小山,柳程轻易便能猜到今日二楼贵客的朝食定然是孙二娘拿手的蟹肉小馄饨,“蟹味极鲜,佐以清酒虽是我大宋之人最爱,北地未免嫌寡淡,后首李大掌柜珍藏有数十年辽国茱萸酒,娘子以此入味,定会更佳。” “·······” “柳家这小子若愿读书入仕,老夫倒也愿意帮他一把。可惜他志不在此,只愿守在后厨这方寸地儿,可惜,可惜!” “高俅大人当日不也是因着踢得一脚蹴鞠才得官家青眼,如今春风得意的模样又比哪位寒窗数十年的大人差?” 将目光从已然是消失不见的徒弟身上收回,看着不请自来的李游,孙二娘眼中难掩轻蔑,“高大人如今哄着官家扩建白矾楼,那彭大掌柜东京大掌柜之首的名头也越发响亮,虽说他那二小子昨儿差点误了官家大事,可大掌柜今日天还未亮便去那彭大掌柜处要说法,讨到了好?” “··孙二娘,任店也不是非你不可。” “可官家最爱的那一口醪糟蟹肉馄饨,除了我,东京城无人能精准做出。”李游的面上已然是暴怒,孙二娘的笑容却更大,“白矾楼那处这数年来许我的条件越来越重,小人从未想过跑路便是看重你李大掌柜良善,方才多有得罪,不过还是对彭家小子气不顺。柳程这小子心软,嘴上不说,当日他那远方堂伯父认罪全家没入奴籍,如今只留下流云这个幼女还在世,想来他不愿读书入仕,也有这缘故。” “伴君如伴虎,我等,自也不例外。”似是想到了什么,李游的面上也不由有几分不忍,孙二娘如何会错过李游这些微变化,“蟹肉性寒佐以烈酒最能驱寒温体,今日流云处,小的送一碗。” “只不要断了贵客餐食,后厨诸事,你做主便是。” “········” 这厢任店后厨处你来我往,那厢,已然是穿越马前街繁华市井处七拐八绕进了某巷道内里的柳程很快便是在一处颇为破落的门户前停住脚,方才推门而入还未等进了里间便是阵阵咳嗽声入耳中经久不绝,听着外间声响早是小跑着出来的小丫头满面皆是喜悦,“哥哥终于回来了!昨儿哥哥没有晚班却一直没回,阿娘忧心得一夜都未好眠,阿爹也” “秋儿,咳,咳,去你阿娘那处。” “阿爹你怎么起来了,郎中不是说你不” “去!” 柳程之父柳珏虽一脸病病歪歪,可在儿女跟前为人父的气势却依旧端的十足,柳秋一贯畏惧父亲,终究还是默默低头就往里间去,一直沉默不语的柳程已上前,可方才伸到半空中的手却是被柳珏手中的拐棍毫不犹豫打下,钻心的疼痛颇是明朗,柳程却依旧是默默行至父亲身侧将已然是摇摇欲坠的人扶住,“病中多怒不利于身子爽利,孩儿扶您进去休息。” “我若死了也好过日日瞧着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败坏我柳家门风!” “什么门风!柳珏你这老东西怕不是忘了这数年你找大夫吃药都是仗了谁的本钱!”早是听着外间动静从屋内出来的刘氏听着这数十年如一日的责骂也是怒意更甚,“我那大儿四岁被你逼着启蒙,寒冬腊月读书都不能休息片刻,小小年纪熬坏了身子得了风寒不治,足足五年我才又得了程儿,自生下他当日我便对菩萨真人立誓今生今世只求我家程哥儿平安顺遂,不求其他。这数年他靠着自己的手艺养活一家子有什么错,你若再打他老娘就送你” “阿娘,不可胡言!” “好好好,看我儿累的,秋儿,你扶着你阿爹,阿娘去寻些吃食给你哥哥。” “任店什么好物什没得,哥哥又在后厨,阿娘你这不是,哎,阿娘仔细手疼。” “咳咳咳,你这悍妇,秋儿脸色都变了还不松手!” 柳珏作势上前要扯开刘氏紧拽住女儿耳朵的手,可做惯了粗使活计的刘氏如何会被个病秧子钳制,只见她一手扯住柳珏一手拽住柳秋轻轻松松就将父女二人都收拾的服服帖帖,瞧着柳程明显是憋着笑连带着嘴角都不自在扯起的弧度刘氏的面上也终是多了欢喜,“厨房里有阿娘做的素粥,今日前门王家婶娘处煎白肠早市还有余,阿娘便匀了些回来,快去吧。” “阿娘偏心哥哥,那煎白肠我可是” “阿娘,我不饿,那煎白肠秋儿你吃了便是。” 第3章 北地有贵客 柳程虽在笑,可面上的疲惫却是难掩,径自往内里而去直奔床铺处便是躺下。 柳程惯是浅眠,今日却是难得睡了个好觉,直至钟鼓楼清晰雄浑的声响袭来,他方才惊觉自己竟是好眠了足足两个时辰。一股脑坐直了身子飞快爬起身,不远处早已听闻内里动静的刘氏正待入内,却也是被身边的柳珏一把拽住,“程哥儿已是束发之年,身为人母该是要避嫌。”眼见刘氏面色又变了,柳珏也是叹口气,支撑着站直了身子面色却是柔和,“父母爱子,总是无二。程哥儿不似老大,自幼便无心向学,我若非心知肚明也不会这许多年任他如此,今日不过病中情急,你且安心,我是真有话要与他言说。” “··今日李嫂子央我将前日新得的襕衫改小些,现时既得空,我与秋儿就过去瞧瞧。” 刘氏拉扯着柳秋就往外走,相守多年,她如何看不出自家官人是有要事要与柳程商议。母女二人一前一后除了门子,临了皆是不约而同回头的架势让柳珏苍白的面上难得多了笑意,见父亲如是柳程的心却是沉了几分,“任店处近日新来的坐堂大夫听闻在秦州处颇有名,李大掌柜已允诺孩儿待过些时日定会” “为父一生执着功名,奈何家道中落不能如愿,如今长子早夭次子无意,这是心病,即便华佗再世,也是无用。” “··孩儿有负父亲。” 柳程声音平淡,可面上丝毫都无波澜的架势让柳珏如何看不出他不过是在敷衍。民间常言,大儿憨,阿二精,老三坏。他这三个儿女,单论精明通透伶俐劲儿,程哥儿都是绝佳,只可惜也正是因着聪慧从少时起便自个主意大的很,想起小时便知晓拿着菜刀在他跟前挥舞嚷着死都不去学堂的儿子,看着面前的半大少年,柳珏方才有的几分怨气也是烟消云散。命运这出戏,早在出生便已被老天注定,老二既注定不能出得厅堂只能下厨房,他这个做老子的,又能如何?“你曾祖母在时于羹汤手艺处也颇有钻研,精道之处也留有札记,为父数月前无意寻出,今日,便给了你罢。”从袖口掏出册子递给儿子,看着无动于衷的柳程,柳珏的眉头轻挑,“孙二娘若非有意以你为徒,也不会磋磨这许多时日。任店这等贵地,往来者皆是见惯好物,你若能多几分别致,她这个师傅站的更稳,岂非两全其美?” “··昨日,流云阿姐,也向孩儿问候父亲。”原本面色平顺的柳珏眼见着面色大变,柳程却是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还未行至多远便是听闻内里一阵压抑的低吼,柳程的脚步微顿,终究还是不间断大步往前。东京天子脚下,居大不易,这条浅窄的小巷虽是不长,却也紧凑居住着几十户人家,不过几步路数柳程便眼尖看着自家小妹和几个年岁相仿的小童围在一处嬉闹,申时已至,本是热的冒烟的地界因着日头渐往西也多几分凉快,屋外的光亮总是便于穿针引线这等细致活计,刘氏和几个妇人也是说说笑笑手里的活计丝毫未停,周遭还有几个三三两两摆摊的商贩偶有叫卖,平静又宁和的美好,一眼便能让人心满意足。 士农工商,自古便以士为贵,可居于上位者享受旁人艳羡的富贵,便得时时做好承受有朝一日也许登高跌重的风险。男儿不过一死,没入奴籍的女眷却是悲苦一生。堂伯父地下有灵,看着心爱的幼女沦为罪奴被人轻贱,想来也会悔不当初。 “哥哥!” 柳秋眼尖,远远瞧见柳程便是撇了小伙伴跑过来,小巷路不平顺柳程唯恐小妹摔了立刻迎上去,却不察小丫头作怪整个人扑上来,若非他使尽全身气力撑着只怕两人都要摔倒在地,一双儿女这副“狼狈”样儿刘氏如何能再只看着手中活计,“秋儿你又闹哥哥。” “阿娘,哥哥就爱秋儿这副样儿。”已然是站直了身子的柳秋不依地扯着柳程衣袖,撒娇嗔怪的模样让柳程也是笑出声,“不错,哥哥就是” “程哥儿,休得胡言!” 女儿这副矫揉造作地架势让刘氏瞬间窝火,“秋儿,阿娘前番告诫过你,这些勾栏妓子的路数你少” “阿娘莫要胡言!” “非只是秋儿,任店这等繁华处,最能迷惑人心,程哥儿,阿娘这一生清清白白,绝不允准儿女败坏门风。” 刘氏目光沉沉,柳秋虽年岁小听不分明亲娘是什么意思,可看着亲哥哥面色大变也不由得缩了缩肩膀,“秋儿日后再不会了,阿娘莫要怪哥哥。”幼女小心翼翼讨好还不忘眨巴着眼撒娇的小模样让刘氏忍不住笑出声,只是,片刻后想起任店中比秋儿年长几岁的流云,心中到底也难受,“民户势微,比不得官籍,阿娘只是不愿让自家惹麻烦。” “孩儿明白。”眼见日头越往西去,柳程也不再与亲娘多言拔腿就走。出了巷子很快便是置于市集,行走于人声鼎沸中,许是被这热闹感染,柳程本是有几分沉甸的心也不免多几分轻松。马前街一贯是东京城最热闹的交易地儿,迎来送往间从来都是鱼龙混杂,只是,瞧着不远处与兜售胭脂水粉的商女嬉闹的男子,柳程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原本还在作闹的主也是眼尖,看着作势就要低头擦肩而过的柳程也是毫不犹豫伸脚就绊,“程小子,这是抱上了孙娘子的大腿就不认哥哥了?” “柳程不敢。” “不敢!哼,老子瞧着,你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四看着面前头几乎低到地底下的人眼中全是嫉恨。 他这任店李大掌柜的过继儿子巴结孙二娘那母夜叉足足三年那老娘们都不肯教他几分本事,柳程这小子不过才进任店数月她就张罗着要收徒,今儿整个任店都在看他李四的笑话,本就是心里憋着气出来寻乐子,这“罪魁祸首”既是送上门来,就别怪他四大爷好好教他几分规矩! 大步上前一把将人揪住,原本周遭叫卖的商户顿时都停了声响看热闹,手下的人一副“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让李四心头的火更甚,柳程这小子惯会装腔作势,他今儿还就不信了拳头真砸到脸上他还装的下去!“孙二娘那母夜叉真是瞎了眼居然瞧上你做徒弟,你算个什么东西!” 捏紧的拳头伸到半空眼见着就要砸到脸上,可预料到的疼痛未曾袭来,伴着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已然被人钳制住双手的李四疼的早是跪地求饶,可面前五大三粗满脸粗糙却难掩威势的汉子却明摆着一点不领情,“洒家昨儿就惦念那生鱼片,今日你小子又想让洒家吃不得,真找死!”手中力道越发大,李四到底是撑不住“壮士饶命!小的绝不” “壮士再耽搁,今日这生鱼片即便有,怕也是要失了几分鲜美。” “看在柳厨份上,洒家今儿,便饶你一回!” 黝黑的壮汉终于住手,主动让柳程上前活脱脱一副“吃货”模样让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众人颇有几分意犹未尽。任店大掌柜这所谓的“败家儿子”惯常狗仗人势在这马前街耀武扬威,今儿难得碰上个刺头原以为会有场好戏,没成想竟这般轻易就收场。 不过话说回来,今儿个传遍整个马前街的孙二娘那入眼的徒弟,就是眼前这逆来顺受的傻小子?他瞧着是不起眼,听这意思手艺倒是真不错,生鱼片这等菜式,也能做出花样? 第4章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这厢众人心思如何复杂柳程自是不知,被李四这般耽搁待到行至后厨明显是误了时辰,孙二娘早是指挥手下仆妇和小厮将已烹制好的冷碟与热菜开始规制,几个膳夫亦是手中刀铲不停,想起方才虽是一身布衣却难掩威势的壮汉,柳程也是调转方向默默往前头水缸中去,只见其中今早刚得的河豚明显比之晨间少了几分生气,默默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将双手尽数置于水中,先剪鱼眼再剪两边鱼翅。随后开膛破肚刮干净鱼的内脏就连近鱼尾处横骨也被轻易剪掉,原本清澈的水缸早是浸染红色,直至翻起鱼皮鱼背上除去鱼皮脂肪将血水尽数排尽,遗留在水缸中依稀能看得出雪白的鱼身已颇是惹眼,可柳程却丝毫未有打算再放水清理的意愿,径自将处置好的鱼肉尽数捞起置于盘中也是大步往外走去, 本是忙着手中活计的一众人早是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柳程,眼见着这小子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之后竟是大有直接上菜再无处置意愿到底是惊了,“孙娘子,程哥儿就这么” “他既是敢这般就上菜,自是有他的道理。” 目光扫过众人,孙二娘本是淡然的眼瞬间犀利,“还围着作甚,将大掌柜招来,都打算不干了?” 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母夜叉明摆着是偏私,众人如何看不出? 心头虽是歆羡柳程这小子得了好,可方才谁人看不分明柳程那小子进门便是一身狼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树大招风。 旁的不说,这东京城谁人不知晓孙二娘这母夜叉一身怪脾气却手艺无双,连宫中的官家都赞不绝口,每每出宫都不忘来任店吃一口,这许多年心思活络想挖角和拜师学艺的不计其数,如今柳程这小子不知怎得竟是入了她的眼,如何不惹人嫉恨?旁的不说,李大掌柜那讨好母夜叉足足三年都没能如愿的过继儿子,怕是头一个就不会让这小子好过! 一众老的小的挤眉弄眼,当真是恨不能将见不得人好刻在脸上。孙二娘心内冷笑,再不愿看这些杂碎一眼。转身出了后厨,却不成想竟是和李游正碰上,想着方才反常的柳程,孙二娘到底是有几分不安,“小子年轻,怕是要怠” “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孙二娘,你这徒儿,真真是个好的。” 李游难得失了分寸一阵阴阳怪气,孙二娘如何看不出定然是有猫腻,不过听李游这意思柳程这小子得贵人赏识,她也是心内欢喜,“既如此,就多谢掌柜的关照,后厨还有一大通事儿,我就不耽搁了。” “·······” “高大人有命,请大掌柜往雅间一叙。” 手中拿着盘子低垂着眉眼的小子让李游心中一阵窝火,可思及今日不期而遇的大宋之主,他终究是不敢多言转身离去。 想起方才李四的狼狈样儿,李游也不免暗骂一句北地那群蛮夷真真是未见过世面,不过是为着几口吃食竟当街动起手来,还有马政那小人,明明答应过帮着遮掩昨儿那“生鱼片”的事儿,可官家今儿就和高大人一道至于任店明摆着是已然知晓昨儿那桩乌龙。 既是他不仁,流云这口肥肉,他也别想沾一口! 李游心中陡然多畅快,连带着脚底步子也多轻快,柳程自是看在眼中,任店虽名列东京七十二酒楼之一,可比之白矾楼这些名震四方的委实是平淡的多,可也正因如此,有些人和事,出现在任店这等地儿,才算是理所应当又避人耳目。 捏紧了手中盆子,柳程也是默默转身欲往后厨去,只是,方才行至拐角便是被人拦住去路,“河豚美味却剧毒无比,洒家至于宋地便一直心念这口,托你的福,今日心愿终于了了。” “得贵人抬爱,是小的福分。鲜鱼生吃虽美却难存,若贵人不弃,小人明日便制鱼鲊鱼酱,能食许久。” “··于吃食处尚且如此有门道,东京处,当真是让洒家,舍不得离去。” 包含深意的眼神扫过周身,柳程心内忽而一惊,可来者却已是转身就走明摆着不愿多言。周身隐匿在黑暗中的柳程一时间也是说不出的滋味,捏紧了手中餐盘,他也是匆匆就走。夜色尚浅,本该是热闹非凡的任店处却能轻易察觉出寥落。可下首舞台上歌舞正酣的乐人妓子却还是如往常一般无二。目光扫过众人,未曾看到熟悉的面孔柳程心中究竟不安。往日这般时候,流云阿姊总是诸人之首,今日为何却 “妓子再下贱人人皆可践踏,可官家召见,也无人敢放肆。” 头上轻飘飘一声伴着清幽的脂粉香,流云比之平日明显淡了的妆容于烛光下更添楚楚可人。柳程嘴唇微动,可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生生咽下。 还是少年稚气模样的小子虽为讨生活早练就察言观色的本事,可终究还是年岁太幼,轻易就露出几分犹豫的模样让流云心中积压甚久的阴霾也是消失不少,“得官家喜爱的妓子,虽摆脱不得贱籍,旁人想蹬鼻子上脸也会掂量一二,今日药膳中的蜜汁太过恐有碍效用,明日都撤了罢,任店处的头牌花魁,若连这点子苦楚都受不住,这名头,迟早也要拱手让人。” “错认水清冽甘甜到底多饮伤身,今日后厨莼菜正鲜,配以鲈鱼制成羹汤最养身,小子待会寻了仆妇送去。” 低眉顺眼的少年转身就走还不忘低声叮咛,流云的嘴角弧度越发大,直至小小少年消失不见方才将目光挪到下首热闹的舞台正中。小小的男女身着明显是新做的簇新衣物紧随曲目翩翩起舞,面上虽在笑可在几乎是如白昼一般的光亮中眼中的屈辱却也一览无余。人心素喜观登高者跌落泥地,若能踩上两脚更是痛快,没入奴籍的官员之后总会引来无数人争先恐后玩弄,临了还不忘恶狠狠啐一口是人间常态。若要自救,除却忘记自幼受教所有便是要往那高处攀附,毕竟已是到了这地步,除却自救,再无旁的法子可以想! “官家今夜不欲回宫,姑娘且与老夫来。” 突如其来一声伴着玩味肆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身常服装扮却难掩傲慢的高俅与方才在官家跟前极致谄媚的模样截然相反。东京城人人都在背后言语当朝诸贵中以高俅大人最会攀附,就连当日苏子瞻大人那等清高人物都愿为他引荐,从市井地痞到今日的从龙之臣的往事至今都还被众人茶余饭后闲聊。 人人都唾弃不齿,人人却都想成为。 可在她流云看来,当日她那自诩“天家门生”的亲爹若能有高大人三分圆滑,家人何至于沦落如斯!为官做宰之辈却连自家人都保全不得,整日挂在嘴边所谓的家国天下,尽都是笑话!“高大人抬爱,小女感激不尽。来日若有机缘,定会报答!”跪倒在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流云眸中的诚挚与恭顺让高俅面上越发耐人寻味,“姑娘从王府出来入任店处,总是不同。官家坐拥天下,姑娘,自然也在其中。”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周遭,正与下首隐匿于人中一双眼对上,四目相对,那人几乎落荒而逃的架势让高俅的笑越发大,“大内所有,即便展现于世,也不容常人染指,凡记不住的,自该付出代价。” 第5章 日子都不好过啊! 有声儿的热闹比起无言的好戏,当真是差太多。 隐匿于人群中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孙二娘的笑容也越发大,瞄了眼身侧不知何时已悄然行至的柳程到底也是敛了笑,“半月前你那道干烤羊肉让官家足足闹了两日肚子,今日若再出岔子,即便官家爱才,朝堂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老顽固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 “枯茗生于北境,数月前于家门前小子偶遇有货郎兜售种子便买了些归家安置。久闻北地将羊羔剥皮后置于火上撒上些微枯茗颗粒入味别有风味。前番连累娘子,柳程,一直心内不安。” 满面诚挚的小子目光闪闪,饶是孙二娘本是准备了一肚子话要训诫也瞬间只觉一拳打在棉絮中,“跟着朱山迎来送往,你这嘴皮子如今倒是越发顺溜,也不枉这数日厨房少了那许多好物。” “师傅厚爱,徒儿,一直都明了。” “我生来父母缘浅,又无夫婿儿女缘分,老了寻个徒弟养也理所应当。柳程,我孙二娘这母夜叉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记住了!” 拂袖而去丝毫不给脸面的中年女子轻易便能看出步履匆匆着急往后厨去,于任店处相伴时日不短,柳程自是明了他这师傅说白了是嘴硬心软。终究还是舍不得他这个徒弟惹出祸端来要亲自去瞧瞧。 想起方才那虽是乔装却因着尖细嗓音让众人轻易就察觉出身份的内侍,柳程的目光也是不动声色扫过不远处一众人。入夜已深,台上的热闹也已落幕,可下首围着的三三两两却还是驻足留恋明显不愿离去, 近身伺候的官家暗卫,规矩都这般松散。也无怪草莽之辈接二连三都敢蹬鼻子上脸扰乱朝纲。只是,草莽群寇虽瞧着可恶,官家出尔反尔也是让天下人心寒。 正月里那罪己诏刚下,说着要罢去苏杭应奉局、造作局及花石纲,这才刚将那反贼擒获陛下又下诏恢复应奉局,东南百姓的饭锅子还未放稳大内又故技重施,那朱勔大人父子二人在苏杭的把戏连他这个远在东京城的小子都有耳闻,官家这一出又一出的,也无怪至今东京城内的老人都还在骂早就入土为安的大娘娘为一己私欲弃先皇诸贤皇子不立将浪荡的端王推上至尊之位。 思及几个时辰前那北地贵客的话,柳程心内越发不安, 正当有几分恍惚间肩头陡然挨了一记让柳程难得一惊下意识便是往前一大步,可“罪魁祸首”朱山却丝毫未有歉意反倒是满脸得色,“老子就说你小子是个机灵的,去后厨这两日,也没忘了老子教的本事。” “值夜最是困顿,小的去厨房寻些吃食。” “习武之人腹中饥饿更能打起精神,你若有心,送些好物与我那婆娘跟孩儿才是。”瞧着一脸讶异的柳程,朱山面上难得多了不自在,“乡野村妇在老家侍奉高堂,人都死绝了带着孩子自是该来寻当家的。” “汝州之地,如今日子竟也难过了么?” 任店,后厨, 盯着最后的汤水规制完整,将整个食盒塞得满当,瞧着一脸疑惑的柳程,孙二娘也是轻笑出声。 已入夜甚久,厨房内留守不过她师徒二人,孙二娘难得多了几分闲话兴致,“我父手巧会编织各类鸟虫玩物,得了空闲便去草市叫卖,因汝州官路商道自古通达,有次得了过往行商赏脸引为稀罕物儿,自此便做上买卖。待到我五岁上时家里已置下几亩薄田。虽不富裕,日子却也过得去。庄子上有一家曾做过教书先生的人户只母子二人孤苦伶仃,见我家日子越过越红火便主动求上门来要结亲。我父寻摸着若他出资供出个读书人,日后我日子好过也能让自家受益,可不成想自成了亲我那婆母便日日摆架子,寒冬腊月还要我白天黑夜伺候,我那夫婿更是开口便说我家是瞧中了他日后大有可为才舔着脸将女儿送过来。我夫妻不睦,爹娘心知肚明却只要我忍耐,若非邻家朱嫂子看我可怜,求了朱山哥寻人写了诉状递到衙门,庄子西首那口老井下的冤魂,应是也多我一条。” “天大亮还有些时辰,柳程将吃食送去便归,您累了一夜,先打个盹会好受些。” 提起食盒的小子临走还不忘絮叨,一步三回头的架势明显是不放心,直至瞧着孙二娘已然是坐在凳上手托着头方才专心往前。 京城地贵,遍地高门贵胄,想要在这繁华之处寻一处安居之所从来艰难。即便朱山早成为任店小厮总管,也只能在毗邻任店街尾的小巷内租两间屋子。 柳程前番送过醉酒的朱山回来已是早轻车熟路,只是,盯着手执灯笼只闲站定于一旁指挥两个半大小子来回收拾物什、颇有几分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柳程难得多了几分迟疑,倒是那妇人早是眼尖瞧见人,提瘤着灯笼已走近,“你就是程哥儿罢,当家的来信总说的伶俐小子,果真是一眼就瞧得出机灵样儿。”作势就从柳程手中接过餐盒,沉甸甸的分量让她的笑容越发大,虽是两手都抓满却丝毫不见她有半分累赘,“你们俩小子先停手,那些活计明日再做也不迟,任店处的好物难得,别辜负了!” “阿娘你且小声些,若让人听见去掌柜的那处告阿爹一状,东京处还有我等容身之处?” “你小子书都读狗肚子里了,竟敢和老娘这般说话?” 朱山之妻孙氏毫不客气揪住幼子的耳朵,看着龇牙咧嘴却是紧抿嘴唇的小子越发不痛快,可还未等再开口便是被大儿生生掰开手,清晰的痛感让她越发火大,“老大,你如今也” “眼见着天要大亮,阿哥后厨处也是时候要开始忙活,阿娘,见好就收。” 半大少年面容酷似其父,轻易就能察觉出武人气息却又礼数周到,明显与他一般无二是少年便当家做主。看着还是气鼓鼓却在昏暗的烛光下都难掩明媚的孙氏,柳程心底委实是歆羡。世间女子,最想求从来非是富贵荣华,总是夫妇和美,恩爱白首。可世间男儿薄情寡义者居多,如他阿娘和师傅一般早早失了光彩的妇人更是多数,便是宫中诸位贵人,想来若能亲眼所见面前民妇,定也会有几分羡慕。“师傅惦念娘子,只是这数日后厨诸事繁多脱不得身,待到休” “当年一时善心换阿妹这数年贴补,我这笔买卖,倒是真一本万利。”本是笑着的妇人忽而面色低落,可也只是一瞬便又重启笑脸,“阿妹终极是有福之人,东京这等贵重之地都能闯出名堂,如今有得了你这徒儿,我等如今又都到了京城,好日子定然在后头。” “阿娘,时候不早了。” “老大你这孩子真是,真以为阿娘和你弟弟一般不知礼数?你兄弟二人快些将餐盒里的东西拿出来将这一众物什给哥儿才是,任店这等贵处一碗一盆都有定数,若误了哥儿和孙姨母的大事,仔细你二人的皮!” 第6章 父子相残,哪都不新鲜! “阿嫂心细,倒是我疏忽了。” 任店,后厨处, 孙二娘的脸色平顺,手中的活计却依旧不停在案板上菜刀“铿铿”作响,柳程眉头微微蹙起,“昨日内官大人传命早膳以鱼片粥佐以时令小菜,徒儿方才走之前已是将材料规制好,如今一人便可,娘子且先” “官家心爱,我自是烂熟于心。只这任店处,尊贵之人从来都不止一个。心中有积怨既无处派遣,寻我等小人物晦气自也能畅快些许。”“哐当!”一声将菜刀重重陷进案板中,孙二娘的愤恨颇是分明,柳程入目所及尽是细碎的肉粒和杂乱的笋尖等生疏混在一处,默默将菜刀拿起却是依旧一动不动,“今日这面浇头,娘子若信得过,交与徒儿便可。” “方才朱山哥说,你这数日跟着一点都未敢偷懒惯是会做人,瞧着倒也说的不错。”孙二娘嘴上虽是“奚落”,眼底的满意在已透着清晨微光的后厨中却也清晰可见,“一事不烦二主,今日官家的早膳,也交由你来做。” “今日这粥食,吃着虽不是熟悉滋味,却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二娘果真慧眼识珠,寻摸出的这徒儿,确有几分本事。” “陛下抬爱,老身受之有愧。” 任店,某厢房内, 跪倒在地的孙二娘虽未敢抬眼,却不忘默默别开身子让赵佶能更瞧清楚她那徒儿,显而易见的偏爱让身居高位甚久的大宋之主也是低低笑出声。从端王位至于宋帝位,日日都对着那些八百个心眼的主,如孙二娘这般直来直往的主,他自然是更欣赏。“流云昨日与朕提及,你还擅制药膳。医食本同源,能入口的食物自是比之苦涩的药物更得人心。你年岁尚轻便能于此处有精进,的确是个好苗子。” “陛下厚爱,小人,不敢当。” “当不当得,朕为天子既说出口了,自然是做数。” 径自起身,大宋之主已是缓缓上前将孙二娘扶起身,帝王面色温和,可不怒自威的皇家气派也是压迫意味十足,“端王府的旧人,个个都是朕精挑细选,她的眼光,朕自是信得过。”瞧着脚边几乎是将头埋进地底的柳程,赵佶的眸中欣赏之意更甚,“好生与你师傅学手艺,来日宫中御膳房处,定能有你一席之地。” “·······” “官家金口玉言,自是作数。你这前程,注定是无量。” 任店,一楼,某拐角处, 独属于任店后厨主管的单间虽不若旁处气派,却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孙二娘性子冷僻,平日从不爱与人多有来往,今日先安排他于官家跟前露脸,随后又将自己唤至于此也是真心爱护,柳程心中一暖,面上也越发恭顺“··宫中贵处,柳程从不敢肖想。” “士农工商,民户终是要依靠贵人才能被高看一眼,世道艰难,想要活下去,就需得有靠山。不涉朝政又能让官家开心的玩物,即便下贱,那些眼睛长到头顶的主也只能巴结不敢得罪。流云一介女流尚且能看出这个中道理,柳程,你是聪明人,自也该明白。行了,今早这一出整个任店定也是传遍了,你且先回去明早天亮之前不必来了,官家金口玉言爱重的厨子,这分量如何,李游那老小子掂量的清楚。” 孙二娘明显疲累已极,整个人强自镇定的架势与平日透出的强势干练截然相反,柳程躬身行了礼,也是不多言转身就走。 孙二娘半生要强,即便是亲自择定为他铺路的徒弟,定然也不会想要让他看出自己的脆弱。 辰时已过,巳时乃是整个任店最安静的时刻,穿越空旷的楼道也只瞧见几个洒扫小厮与仆妇,自入任店处,柳程最喜便是这个时段,脚步也不由得带了几分轻快。 少年人的喜怒哀乐总是轻易便能被捕捉,即便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眼见着不远处的小子再是消失不见,角落中阴沉着脸的李四再是忍不住冲身侧的李游就开始叫嚷,“爹,你瞧这小子得瑟样儿,他今日才得了官家青眼便这般放肆,来日还不得骑到”“啪!”的一声脆响,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让李四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满脸的不敢置信还有要吃人的恶架势让李游心内厌恶更甚,“后院处车马已安置妥当,今日你就回青州去,日后无事东京处莫要再来了!” “爹,你如何能这般对儿子!” “老子不是你亲爹,少来攀扯!”李游眼神阴寒,能穿透人心的冷意让李四心内惊惧更甚,“爹,儿子日后定会听您的话,您千万别不要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壮汉一把鼻涕一把泪,丝毫都无阳刚气概只剩下软弱的架势让李游心内更窝火。 他李游聪明一世当日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亲娘几句小话就挑了这么个蠢货养在身侧?就该听老妻的话再多买几个好生养的丫头,如今也好过这等蠢货连累!“青州处你阿娘已安置妥当,若我从她那处听闻你还是如东京处一般惹是生非,李四,你记着,想做我儿子的,可不止你一个!” “········” 这“父子相残”的把戏,真是何处都不稀罕。 暗处,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金兀术面上尽是似笑非笑,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侧恨不能将人生吞活剥了的马政,笑容也越发玩味,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又行走于南北处,马政也只是一瞬便惊觉自个竟是让这北地蛮子瞧了笑话,“官家亲临市井之处与阁下相见,足见我大宋心诚,只宋辽往来多年,明面上总是不好” “东宫处耿南仲大人前番秘密行至小王处,言语间小王倒是觉得,太子殿下与官家,颇有不同。”马政的面色已然全变了,金兀术低笑,话锋却是陡然一转,“太子殿下有心,邀小王往东宫一叙,未免是非,不若马大人,与小王一道前往?” 第7章 李家小子 “阿兄今日真见着官家真人么?前儿二毛哥哥回来说官家如今虽有了年岁,可比起前儿游街时扮后羿的小生还要好看些。李家婶子也说她少年时在金明池外曾有幸见过官家打马球,说是只如九天仙人下凡,真是从” “秋儿,住嘴!” 方才进门的刘氏一进门便只听闻自家小女儿拉扯着儿子的手不住“胡言”,看着只是噙着笑丝毫未有阻止意愿的儿子难得怒从心起,“祸从口出,程儿,你如今竟也” “仙人一般的人物,只能远远瞧一眼,若亲近,便只有死路一条。二毛哥哥家的老四与你一般大,李家婶子对你也好,秋儿,你与四毛哥哥的婚事,哥哥想着,也是时候定下了。” 摸了摸妹妹的头,瞧着一脸吃惊的小丫头和面色瞬间一变的亲娘,柳程的笑也越发大,“昨儿师傅已与孩儿言明,从这月开始便能涨工钱,我朝厚嫁女,秋儿若成亲,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咳咳咳!咳咳咳!” 一直安静的内间忽而传来声响,饶是刘氏心中有无数的话也只能放下往内里去,原本只叽叽喳喳拉扯着兄长的柳秋因着被提及婚事,也只觉脸皮薄紧随着亲娘入里间去瞧亲爹了。 柳程噙着笑,难得静坐的闲暇却也只保留了一瞬便作势起身。 柳家所在的巷子虽深,却也门户众多。不过几步路便已行至李家门前。 比起柳家的拮据,李家大三间的布局明显是宽敞的多,日头虽是往西去,可依旧还是燥热,但李家婶子却已然是在屋檐下顶着日头手边不住缝补,便是瞧着柳程往前来手边的活计也是没停,“程哥儿来得不巧,二毛方才出门办事,估摸着要几个时辰才” “侄儿今日来是寻四小子。” “和他二哥往城外大营处寻他三哥去了,”瞧着柳程迷惑的架势,李婶子手中的活计终于停了,“徽州处贼首被擒,韩世忠大人立下大功,三毛跟着大人先回朝。”提及从军的三子,李婶子面上全是骄傲,“三哥儿英武,备受大人器重,此番封赏,定也少不了。”看着一脸无动于衷的柳程,李婶子面上难得多了几分不满,“程哥儿,这是喜事,你难道不” “三弟刀口舔血挣来这功绩,属实不易。二毛若早告知,小子也想一道去瞧瞧三弟。” “··你们一道长大,情分总是不同。” 李家婶子面色终于和缓,想起方才不该有的“小肚鸡肠”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你来寻老四,是为着秋” “阿爹身子不爽利,前儿听二毛提起过一嘴四弟在的医馆处近日来了个行踪不定的游医,小子便向来询问询问。” 柳程面色笃定,原本还有一堆话的李婶子倒是一时间无话可说。 如今有关这柳家小子被任店孙二娘看重收为弟子的事儿早已是传遍,方才二小子归家还说起似是官家昨夜又微服出巡夜宿任店,孙二娘还有意要他在官家跟前露一手搏官家欢心,若说从前她还对老四跟柳家二丫头的婚事有犹疑,如今柳家小子今非昔比,她自是乐的促成这桩婚事。 有个在官家跟前能说得上话又卑微的姻亲,少不得老三在军中也能得几分好处。思及此李家婶子面上越发热切了些,“前番老三托人捎来些腌渍野菜,听闻是徽州处独有,闻着虽怪吃着却好,程哥儿不若稍些回去尝个鲜儿?” “任店处什么好物没得,这等上不得台面得物什阿娘何故埋汰?” “老三你说的什么话?” 方才紧随李三毛进门的李二毛忙揪了胳膊一记,可虽是用了十足的气力却也是被硬梆梆得手肘咯得生疼,瞧着自家哥哥这副“柔弱”模样李三毛也是嗤笑出声,“京城富贵地儿,不成想市井小民都这般娇贵,阿兄这般不济事居然还能再任店处当差至今,那李大掌柜,倒委实是个大善人。” “老三(三哥)!” “军中只许出来一个时辰,既已见阿娘一面,孩儿这便回了。” “这才刚回来怎么就” 方才出言喝止亲儿的李婶立时只余懊悔,瞅着还在一脸担忧偷瞄柳程的自家老四也不免埋怨。 四毛这傻小子还没成柳家女婿这便是胳膊肘往外拐么? 还有柳家这小子,今儿个也忒有些怪,莫不是真因着攀上了高枝,还没等飞出草窝变金母鸡就开始飘了?若这柳家小子真是这般,那四毛和他家秋儿的婚事可绝不能作数,她一个死了官人又死了长子的寡妇娘们好不容易盼着剩下几个小子都有了几分出息,可断不能因着旁人折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晚福。“家中事多,程哥儿先回吧。三儿,阿娘还有” “这许多年三毛都还记得柳程哥哥少时给小子做的叫花子鸡,如今听闻哥哥被任店那位孙娘子收为弟子也是高兴。军中换防至于东京郊外不过数日,很快便又要走。” 原本咄咄逼人的李三毛陡然低落出声,热切的目光仿佛柳程开口拒绝便是十恶不赦,暗暗叹口气,柳程到底还是开了口,“还有些时候,阿弟若不嫌弃,与阿兄一道归家, 吃上几口也来得及。” 狭小的厨间内,李三毛两手并用将方才出锅的好物接二连三往嘴里塞,一副恶狼扑食的架势着实没眼看。 一道与弟弟前来的李二毛面上尽是尴尬,倒是李四毛早就瞧见柳秋在不远处偷偷往厨房里递眼,四目相对又害羞挪开的模样让他心中也只余欢喜,连带着看吃相难看的三哥也多了顺眼,“柳家哥哥手艺是连官家都夸赞,三哥你今儿倒是真赶巧。” “你小子日后做了柳家姑爷难道大舅哥会亏了你?”意犹未尽将碗都舔的干干净净的李三毛丝毫不客气,“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三哥也不知道,能不能留着命待到下回再来柳家吃到这等好物。” “三儿!” “乱世人命如草芥,军中之人更是处在前头,就是不知,若有一日这东京繁华处化为灰烬,余留,会是何等模样?” 目光扫过已然是变了脸的亲兄弟两个,李三毛原本低落的面上又恢复几分嬉皮笑脸,“哥哥今日这叫花子鸡中掺了烈酒,比起从前更美味倒也醉人。时候不早,三弟再不走大人就该军法伺候了。” “三哥,我与你一道出门。” 李四毛着急火忙就要将人往外赶明显是有别的念想,方才柳秋在外头偷瞄的样儿柳程自也早看在眼里,“今日休沐,阿兄还有空闲,等会至于市集处再寻些食材做好送至军营外头。” 第8章 我柳家的女儿不是没人要,犯不上上赶着! “阿娘,哥哥一直都不言语是为甚?” 烟熏火燎的厨间,柳程自市集归来便一直手里忙个不停,扑鼻的香味弥散开来很快颇是诱人,可倚靠在门框上柳秋丝毫都没有如往日一般偷吃“锅边食”的意愿,瞄了眼面色平静却明显是不痛快地亲哥哥,拉扯着刘氏衣袖的柳秋的眼泪都下来了,“哥哥怪秋儿不懂事大可骂两声,你这般秋儿实在害怕。阿娘,你也帮秋儿说说话,哥哥最是听你的话了。”眼见刘氏依旧无动于衷,柳秋终是忍不住哭出声,原本手边还在忙碌的柳程手边的动作终于停了,“阿娘,你与秋儿先出去。” “哥哥秋儿错了,日后在有外男的地儿定然不会再偷看。” 一把上前揪住柳程的胳膊,柳秋一把鼻涕一把泪整个小脸都是狼狈。在昏暗的烛光下却也自有一股动人的意味。 少女初成,懂了情思,分寸有失,总是难免。只是这世道对女子比男儿总是更苛刻,身为兄长,他对亲妹,总有教导之责。 “你阿爹的药炉子估摸着要熄了,秋儿,你先去瞧瞧。” “阿娘?” “你阿兄不是小心眼子,快去!” 刘氏一个眼色,柳秋原本还是半信半疑,瞄了眼柳程得到个安抚的眼神她立刻也是喜滋滋抹了泪转身就往外跑,一走一跳明显是小孩心性的架势让刘氏也是好笑,“你这妹子,倒是真怕你。”瞧着儿子手边的一大摞菜叶子,她也是飞快上前抢过柳程手中的刀,“这边都交与阿娘,你出去歇歇。别瞧不起人,若非顾念你们老小三个,阿娘便是到任店这等贵地儿,也能混出名堂来。” “哐当!哐当!”一阵将案板上的菜叶子尽数剁碎,随即熟练尽数倒入手边搅拌均匀的面糊糊里,拿起手边的大勺舀了一大块扔进手边的圆碗中,小心将周边的遗漏都放置于碗中方才将一个个都尽数放置到不远处的蒸笼中, 灶膛里的火早是被柳程默默加了柴火,原本已消散不少的雾气又添了几分,野菜馍的香味很快便散了开来,清冽香味充斥鼻尖,刘氏的面色也颇多怀恋,“这野荠菜混着荷叶碎蒸出来的馍馍,当日在禹州处若能吃上一口,你外祖和外祖母都能乐上一整日。乡野佃户,靠天吃饭,遇上荒年饿肚子是小,卖儿卖女也是常事。说来阿娘也算幸运,至少你外祖父母,从未想过将阿娘卖于人为奴为婢。”氤氲雾气越发大,刘氏小心将盖子掀起,拿筷子轻巧将碗内已经凝固成型的馍馍拨弄了一下又将盖子安置好方才开口,”今日你领着三毛他们兄弟来家还说了那许多话,阿娘就明白了,你是对秋儿这桩婚事有顾虑。虽说三毛瞧着有些冒失,可阿娘看着他长大,知晓他本性并不坏,这许多年他在军中所得都尽数到了你李家婶子处,东京地贵,仅凭二毛和四毛在任店和医馆处拿的那几两银就能买下李家那几间屋子如何能成?还有,四毛和秋儿从小一道长大,一心只扑在秋儿身上,虽说寻常人家不比那高门大户,可三心二意的风流人物也只多不少,这世间,想寻个一心只有自己的郎君,实在艰难。程儿,你终究是男子,自不懂女子嫁人后说不出口的苦处,阿娘是女子,只想自己的女儿能有个知冷识热的夫婿,有处安稳的屋子一家生活便是足够。” “阿爹那处,秋儿一人应付不过来,阿娘且去瞧瞧。” “程儿?” “当年若非外祖看重故旧之谊执意要将阿娘许给父亲,如今说不得阿娘会过的更开心。一家有女本就百家有求,执着在一处只会漏了旁处风光,秋儿还小,孩儿以为,还是要慢慢挑。” 柳程的面色颇有几分难看,刘氏原本还要多说几句,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出了灶房门。 狭小的空间内,重新接手灶房的柳程动作麻利,原本还是杂乱的案台上都安置好了喷香的菜色,虽是并无珍贵却也是喷香扑鼻让人忍不住咽口水。小心将一众物什规制到餐盒中,瞧着有小半个人高的物什柳程也有些后悔。 之前一时冲动,如今看着这般招摇,怕不是要惹来麻烦。 “李家老三能在军中混出些名堂,自有他的本事。为了这点吃食阴沟里翻船,绝无可能。” “阿爹。” 拄着拐杖站定于一众烟火气中还不忘随手拿起手边盆子里热气腾腾的馍馍咬一口的柳珏与平日里“威严”架势大有不同,柳程眉头蹙起,正打算开口却也是被柳珏一句话堵住,“你阿姐昨日夜间遣人秘密带了那任店处神医来瞧我,今日的药,便是用了他那方子。” 儿子的脸色难看至极,柳珏却是轻笑出声,“世间从无不透风的墙,我儿当真以为,就凭孙二娘徒弟的身份,你就能面见天颜还能得赏识?老子终究是老子,你小子心中在想什么,为父一清二楚。卖女求荣这种事,我柳珏再落魄也做不出,如果老子真有这心思,满东京这许多高门显贵,想寻个门路可不是难事儿!” “孩儿从未怀疑过阿爹。” “父母爱子,总为之计深远。为父对你如此,对秋儿也无差。说到底长幼有序,从前你尚未婚配,秋儿的婚事,为父想着总不好越过你来,只是如今你既无意于成家,秋儿后来居上,也无甚厚非。不过男女婚事,总要男方先起头,李家娘子虽是寡妇人家,可道理她都晓得,我柳家的女儿也不是没人要,犯不上上赶着!” “你作甚这般大声?仔细让人听了去!” 刘氏听闻里间动静立刻着急火忙进了灶房,紧随其后的柳秋面色也不好,母女二人皆不约而同看向柳程的态势明摆着是要他出声,可柳程却只是径自拿起装好的餐盒就往外走,头也不回的架势明摆着是与柳珏一样的态度,柳秋眼中已经有泪,可因着一贯畏惧父亲连声都不敢出,倒是柳珏难得对着女儿缓了声音,“为父和你兄长总是盼着你好,秋儿,你听话。”拄着拐杖缓缓行至女儿跟前,因着久病枯瘦的手抚上爱女头上小小的发髻,柳珏无甚血色的面上在昏暗的烛光下是刘氏从未见过的温柔,原本还是心忧的她瞬间也是静了心,“秋儿,你先出去。阿娘有话,要与你阿爹说。” 第9章 早市风波 “孙娘子收你做徒弟,原本我也不服气,可今日吃着你这绿馍,我也想明白了。” 躺在金水河边的草丛中,将手中还余下两三口的菜馍吃完,盯着已然是再无光亮的夜幕,瞄了眼身侧方才一路与他行至不远处驻扎的营地送饭的好友,李二毛也是苦笑,“任店的贵客要的就是稀奇,你能将不起眼的物什都翻出花样,确是个人物。也难怪李大掌柜愿意为你对李四那个混账出手,保你可不就是保了他一世富贵?” “金水河边官营驻扎地,你我不便久留。” 作势直起身子,柳程默默起身也是往万胜城门处去,李二毛眉头蹙起,眼下天还未亮,城内夜市方尽,早市还未开启, 可这一路上已有三三两两赶早市的商贩聚集在城门外。 夏日夜间非如白日这般炎热, 一众守城官兵虽在不远处,可聚集在一处的人已然开始低声交谈, 行走在众人中,李二毛的眉头已皱得能放下几根针,柳程却仿若什么都未听闻,游走于一众人间只是仔细挑拣手边货物,手边很快便已是拎着许多。 人群中有眼尖的已认出柳程,好事的已按捺不住开始打探,“天还未亮怎么柳哥儿就至于外城处,往日可都是” “出门去瞧瞧亲戚。” 柳程摆明不愿多说,生意人最会察言观色本就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老主顾的阴私知晓多了于自个没甚好处何必再得罪人。很快便是转了腔调开始热心于跟前的好物,“今日旁的也罢,独这大鲵难寻,今日柳哥儿得了它去,也不算是埋没。”眼见柳程无动于衷,原本还兴致颇高的黑汉子登时也有些急,“柳哥儿莫不是不识货?这般肥壮的好物便是在巴蜀之地也” “江中好物,有足若鲵,大首长尾。其啼如婴,缘木弗坠。哥哥心善不忍见这如婴儿般小物为口腹之欲丧命,倒是大可不必。” “老二,好好说话。” “兄长!” 原本文邹邹的少年人瞬间歇气的架势让柳程低笑出声,看着身侧一脸迷惑的李二毛也是忙不迭开口解释,“这是朱山总管老家二子。” 李二毛自瞧见朱家老大时便已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任店处众人谁不知朱山当日能在任店处混出名堂是沾了孙二娘的光, 孤男寡女日日在一处,又是同乡,任谁都能猜出些许不一般,可话说回来朱山这老妻跟儿子这许多年都未曾踏入东京处一步,如今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那不成,朱山那老东西,真是打算抛妻弃子? “李二哥,烦你替柳程与大掌柜告两个时辰假,巳时以前,柳程必会至于任店处。” 柳程轻飘飘一声,瞬间将李二毛扯远的思绪拉回,目光在三个小子处逡巡一转,他到底是没多说默默就往已然是开了的城门处去。 柳程明摆着是要支开他和这俩小子单独在一处,他何必自讨没趣? “柳哥儿,这大鲵” “今日这一众所有,我全都要了,任店后门处自有人接应,您老提我的名就好。” “哎?哎!” 原本还急着进城的人瞬间满面喜色,原本周遭看热闹的一众小贩瞬间都急了,“柳哥儿,你也瞧” “城中早市算算时辰也快开了,我兄弟二人早闻东京市集繁华,哥儿既有闲暇,领着我兄弟二人一道去瞧瞧?” 朱家老大一副黝黑壮实模样明显是习武之人,本是围住柳程的一众人瞬间也是散开。生意又不是只能逮着一人做,为着碎银几两有损自个儿委实不值。 “方才多谢哥儿解围。” “三两句话换这烩面和糍糕,我也不亏。” 将碗中最后一点汤渍都小心用糕点搜刮干净,朱家老大面上尽是笑,看着还在眼巴巴盯着不远处冒热气蒸笼的亲弟弟也颇是无奈,“老二,莫要误了去学堂的时辰。柳哥儿也得” “哥儿昨日往城外,看来是寻那于夫子。” “程哥儿也认识于老夫子?” “少时于夫子住在隔壁,也受过几分教导。” 柳程已作势起身,往不远处吆喝着的小贩处去又买了几个糍糕,方才出锅热气腾腾的糕饼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即便是被包裹好也轻易就能让人口水直流。 本还想探究几分的朱家老二方才拿到手便是忍不住拿出一个塞到嘴里,边哈气边狼吞虎咽的架势越发没眼看,看着与亲弟弟一般大却明显是沉稳不少的柳程,想起这数日亲爹归家偶有的感慨,朱家老大到嘴边的话也默默转圜,“阿弟莫要再耽搁,早日回后厨,李大掌柜瞧了,定也欢喜。”作势将亲弟弟拉起身,朱家老大临了还不忘将糍糕尽数都塞进弟弟手里,只见原本还对亲哥简单粗暴的动作直瞪眼的小子立刻就喜笑颜开,飞快扯开包裹一角就狼吞虎咽的模样只一眼就瞧得出孩子气。 有长兄庇护在前,做弟弟的,总是轻松些。若他的哥哥也还在, “哥儿面相天庭非是饱满,面颊瘦长福禄有缺,耳轮有反耳垂有肉却也不多,好在一双瑞凤眼有神近贵,眉长过眼有痣暗藏带华彩,一生多劳碌却也算有成。” 一手托着明明晃晃的“算卦”招牌一手拄着拐杖的老者轻飘飘一声让原本还在发呆的柳程瞬间回神,早市的小吃摊人眼瞧着越来越多,柳程默默起身,从兜里掏出个铜板放到来人跟前就往外走,可不成想瞧着颤巍巍的老家伙力气却不小,“哥儿的命虽非绝佳,一个铜板却也未免糟践。” “孙瘸子你又唬人。柳哥儿你别理他。” 早食摊主人早与柳程相识,瞧着这数月来一直来他的小食摊中混吃混喝的老头自是没好气,“你这江湖骗子逢人便是张嘴要钱,老子早就” “今日烩面多有滋味,老人家多吃一碗。” 掏出仅剩的一个铜钱递给摊主,瞧着微微一愣却转身就喜滋滋去捞面的主人,柳程也是不再耽搁转身就走。 世道艰难,人都不易。他非圣人,帮一老者吃碗饱饭,却也不是难事。 第10章 柳程这小子,我要了! 马前街于城门处虽有段路,可柳程自幼做惯活计步子自也是快,半个时辰不到便是至于任店后厨。 早饭时辰已过,离备午饭还有些时侯,后厨诸人难得休息也是三三两两进进出出,就连孙二娘也倚靠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人闲聊,瞧见换了衣裳入门的柳程也不过微微点头示意丝毫不言语。安静的后厨中,唯有三三两两状似婴儿啼哭声响颇为明朗,默默行至水缸处一眼便瞧见方才他一早寻到的好物,柳程的眉头蹙起,正待开口却是被孙二娘淡淡一声打断,“川渝之地的稀罕物儿,贵人早上瞧见一眼便心生欢喜要养着得趣儿,自然杀不得。” “··后厨不养活物,换个地儿才是正经。” ”贵客说了,冤有头债有主,既是你寻来的好物,自然该由你处置。“ 孙二娘话里包含深意,后厨一众人在任店处混这许久个个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 接二连三的”关爱“目光袭来,柳程面色一沉,随即也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出了后厨之于大堂并无多少路数,眼下又是任店最寥落的时辰,柳程轻易就在二楼拐角处寻得那位明摆着等待多时的”贵客“。 一身华贵锦缎装束衬得男子高大威猛的魁梧身躯越发微风凛凛,比之以俊美闻名于世的官家竟是更有王者风范。一双锐利得仿若能穿透人心的眼眸中尽是似笑非笑,“都说宋人最讲规矩,可本王这数日瞧着,从上到下都相反才是。”柳程身子一颤,自爆身份的金兀术却已是蹲下身,瞧着身子都在抖的人也难掩嫌弃,“宋人胆子都这般小,轻易一唬就” “殿下!“ “曷鲁你这老小子就是好欺负,也无怪宋国这些老的小的要你留在登州那许多日今次才肯放你入这东京城。行了,你从前与本王所言那江中如孩儿啼哭的怪物今日本王可亲眼所见,确是有趣。可惜汴京这好地儿我女真一众族人不得亲眼所见,得些好物带回,也不枉此行。小子,好生照料那怪物,若有闪失,多少吃食本王也不会放过你!“ “燕云十六州的过往这许多年连我这妓子都时不时从戏文中听说,有这么个疙瘩在,官家和那辽主,所谓的兄弟情,不过是笑话。那北地女真族既有本事与辽国为敌,官家有心招揽,是人都不会意外。” 任店,某厢房内, 将额间花钿最后一抹纹路修饰完毕,流云方才将目光从跟前新得的明瓦镜中挪开, 看着嘴唇紧抿面色越发难看的柳程,流云也是低笑出声,“程哥儿若果真有心,离了任店处去往城外兵营,倒也不埋没。” “老娘这徒儿市集上物什多了都要遣人送来,果真与北地蛮夷对上,只有死路一条。姑娘心善,莫要坑害老娘这蠢徒了。”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将手中餐盒打开,色香味俱全的一众菜色颇是清爽,流云却是丝毫未有动筷的意思,柳程已是不动声色往孙二娘跟前挪了挪,只是还未等遮挡住她的目光便被孙二娘一把推开,“老娘好歹是从旧日端王府出来,明瓦镜虽好却非是最稀罕物儿。” “君属天下,非属一人,睹物思人,却也算不负君恩。” 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鱼汤,流云的面上笑容越发大,柳程已是扯住孙二娘的衣袖径自就往外走。 巳时已过大半,本是空旷的任店处往来之人已多不少,被柳程一路拉扯进后厨,孙二娘早是收获无数“关爱”目光,这数日有关这“师徒”二人的闲话只多不少,今日居然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拉扯,孙二娘这老妇,如今也真越发不着调。 不远处,冷眼旁观进了后厨都未曾放开的师徒二人,想起青州族中来信所言有关李四的言语,任店大掌柜李游心中难得也多了动摇。 李四这小子虽是有勇无谋,却也从来都没弯弯绕,柳程这小子心思太深,那日李四,保不齐也是被惹急了才狗急跳墙? “阿爹这数日总以李叔大义灭亲吓唬小子,不过小子瞧着,倒是老爹言过其实。”彭西一张肥脸突现跟前,李游也是吓一跳,一个趔趄竟是差点摔倒,若非路过的朱山眼明手快扶了一把想也是要摔个不轻,“李大掌柜有了年岁,真因西哥儿有个好歹,彭大掌柜就算想要哥儿回老家去,怕是开封府衙那头也不会放人。” “任店老的小的,惯是都会唬人。” 嘴上虽还在嘟囔,彭西面上却已正了神色,“近日工部遣派的工匠手艺人越发多,酒楼人手大有缺,父亲今日遣侄儿来,也是想阿叔行个方便。” “京城七十二酒楼,白矾楼最得官家看重,工部奉旨修缮更是天大的荣耀,侄儿今日这般说,未免是打官家的脸。” “阿叔莫要埋汰侄儿了,这动京城谁不知当日阿叔是端王府理事的好手,任店处更是因着阿叔才有如今这般显赫。” 彭西一脸讨饶的架势让李游的面色终于好看些许,隐隐的得色看在朱山眼中着实对眼前这位出了名的“混不吝”有几分另眼相看。前番因着彭西恶作剧差点酿成大祸,掌柜的和那白矾楼处有了嫌隙,今儿这小子主动上门“讨好”,明摆着就是让李大掌柜明白“冤有头债有主”。不要因为儿子牵扯老子。 东京七十二酒楼主事的,谁不心知肚明彼此是亦敌亦友,少不得互相扶持。长久冷下去,自然不行。 到底是龙生龙,凤生风,老鼠的儿子都天生会打洞。 白矾楼彭大掌柜这出了名不成器的儿子,脑子还是机灵。要是李大掌柜能有个亲生小子,定然也不会逊色! 心里虽在赞叹,可朱山很快也想起这数日从青州处不断来的书信。那李四虽非李大掌柜亲生,到底也是养了许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估摸也得了几分真传,这几日从青州处往来的书信不断,明眼人都瞧得出李大掌柜这数日越发心不在焉。想到若是这李四又日日在跟前晃,朱山没由来一阵恶寒,在继续胡思乱想之前也是率先开口,“这任店每日往来众多,也亏得掌柜的用人谨慎才有这许多年安稳,彭大掌柜要哥儿来寻人,确是没找错。” “朱总管说的不错,阿叔就行行好,侄儿若果真一人回,父亲那一顿打是真少不得了。” “··回去告诉你爹,那两瓮二十年的眉寿本掌柜的过几日遣人去取。” “来之前阿爹可是和侄儿说了,那两瓮陈酿也只配阿叔才有资格尝,就算是官家来了也得先问过阿叔允不允。” “少给老子油嘴滑舌,朱山,领这小子下去挑人。” 李游嘴上虽在骂,可面上的笑却止不住明显心情大好,朱山属实对这彭西有几分刮目相看,只是,这好感还未等有许久,一瞧见柳程便是挡住去路的彭西也是“故态复萌”,“柳程这小子最伶俐,先借我彭家支使两天最合适!” 第11章 日日在跟前还不如小别胜新婚! “二哥儿,这如何能” “且待今明二日小人安置妥当,后日便去寻您。” 柳程突如其来一声,让朱山到嘴边的话生生顿住,彭西一脸喜笑颜开转身就走,朱山再如何也看得出今日彭西这小子只是为柳程一人来,“程哥儿,这到底” “白矾楼是东京第一字号酒楼,柳程年幼去那处多学些好总不会有差。”仿佛从天而降的孙二娘斜睨了眼朱山,说出的话却是别有所指,“人日日在跟前瞧不出好,离个几日觉察出轻重才不会选择错。柳程,那后厨处你要给贵人的好物还未准备全,虽是应了白矾楼的约,你到底是任店的人,差事绝不能耽搁!” “徒儿明白!” 双手抱拳行了礼,柳程眼中尽是感激。 方才孙二娘一反常态拉扯住他大摇大摆往回走他便已明了是故意,果不其然彭西这一出便是紧随其后。白矾楼这等惹人艳羡地儿他从不敢肖想,只是现下这时机,暂且避让,于他确是绝佳选择。 午饭时辰将至,后厨早已开始忙活,人来人往皆是步履匆匆,可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是从门前过去便是绕路进了后首的小仓库。 东京地贵,寸土寸金,任店虽自官家登基便有扩建终究也有限,狭小的空处摆满了摆满了各色蔬果和佐料,虽是密密麻麻堆在一处,可柳程也轻易就寻到不日前他留在最北角落中的两个小坛子。 本该是密封的坛口处只轻轻被戳个洞眼就能闻到浓烈的香味,要将鱼鲊鱼酱制的好便需得提前制好酱料,届时将活鱼宰了抹上密封至坛子中,吃上个十天半月每日都能有不同的滋味,前番他新研制的酱料加了点至粥中官家尝了都夸赞,今次用它制鱼鲊鱼酱,北地那贵客,定也挑不出理。 轻巧将两个小坛子抱在怀中,柳程转身欲走。只是,还未曾等有动静便是被不远处吵闹声拦住去路,柳程眼尖已发觉其中背对着他的便是那马政大人,默默往高大的置物架内里挪了挪,柳程越听越心惊。 那马政大人虽说好色了些,可论忠直正义却是无人质疑,如今,竟也是全变了么? “谁?” 习武之人于声音最敏锐,马政正待出手却是被对面的人一把拉扯住,“鼠辈觅食,大人何必要它性命。”示意马政看向不远处啃食正欢的硕鼠,金兀术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角落,唇角的笑却更大,“太子晓事,是大宋之福,马大人莫不是也以为,郓王那只会写两笔的更合适为君?” “殿下慎言。” “本王与太子投缘,也有都不为父所喜的缘故。任店处的饭食小王很快便是吃不得,午食还未吃进口,马大人何苦再与小王为难?” “······” 本是喧闹的仓库很快安静下来,角落里柳程却丝毫不敢动。 方才那北地贵客眼神与他对上明显早是发现他,卑微如他,被这些贵人碾死不过如一只蚂蚁般容易。紧搂着怀中的坛子,柳程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往内里挪了挪,很快便是触动藏在内里的机关,本是厚重的墙壁很快便多了个洞口,默默俯身趴下钻进洞里,黑黢黢的周遭没有持续多时便是出现光亮。东京河道沟渠四通八达,于日常便利却也为人犯窝藏其中带来便利,从前不过偶有,这数年地方不太平开封府一直明里暗里在各处暗角搜罗闲杂人等,望了眼周遭,柳程心底有些后怕,到底还是飞快起身。 出了这小道马前街赫赫有名的马市已近在咫尺,虽是日头正盛,可牵着马不住吆喝揽客的马贩子们却热络不减。 热汗早是沾上单薄的衣衫,五大三粗的汉子们却还是争先恐后去往来客处,便是被人推搡也依旧舔脸往上凑。 不远处的医馆门口已凑了一群人,小厮忙着维持秩序却还是不免被有心人钻了空子插队,隔壁的药铺跟前也围了一群人,明明是近午饭时分,人群却还是没有散的趋势。 柳程心念一动,到底也是不受控制要往前凑,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一把扯住,“程哥儿你真是让我好找。” 气喘吁吁的李二毛面上全是大红显是跑了许久,拉扯住柳程的力道明显加大,“方才宫中来了卫队要护送金国贵人饭后出城,后厨如今恨不能着火,孙娘子一直在”目光落到柳程手中紧握住的小坛子,李二毛的眼神忽而也亮了几分,“这就是你那连官家都叫好的渍料?”话音刚落李二毛也不由分说一手将两个坛子都抱在怀里一手扯着柳程就跑。任店与马市虽有段路却也不远,日日都走数十回更是轻车熟路。一路被拉扯着入了后厨,孙娘子一张怒气冲冲的面近在眼前柳程都还有几分怔愣,倒是李二毛已是一脸献宝将手中的坛子奉上,“孙娘子莫恼,方才程哥儿寻得这宝贝可是难得,当日官家夸赞的滋味秘诀可就在这内里。”眼见着孙二娘的气已是消了大半,李二毛也忙不迭扯住柳程的袖子,“程哥儿你倒是说” “鱼鲊鱼酱重在酱料,贵客远行,沿途以之为食,总会顾念大宋情谊。” 柳程目光沉沉,孙二娘的面色已然全变,原本喧闹的后厨刹那间也只听闻锅灶余声,匆匆而至的李游方才入内,便是瞧见后厨这一番诡异,“你等在作甚,贵人们” “时辰尚早,柳程,你尽管去做。” 孙二娘突如其来一声,被莫名打断的李游心头怒火更甚,“孙二娘,这都什么时候你” “孙娘子当年在王府便得父皇看重,此番定是有考量方才如是说。” “广平王殿下?” 第12章 小孩子家家,没见过世面? 突如其来闯入后厨的赵构让众人皆是发慌,倒是一身尊贵的半大少年丝毫不以为意,话虽是对着孙二娘说,眼神却是直视柳程,“孙娘子徒儿的手艺,父皇只尝过一回便久久不忘,礼轻情意重,方才所言,本王深以为然。” “殿下厚爱,小人不敢当。” 孙二娘一个眼色,柳程立刻也是动手,很快跟前一众沉甸甸的鱼物也是封坛变成好物,李二毛早是得了孙二娘的脸色默默行至柳程身侧,二人一道搬着坛子紧随赵构出了后厨,穿过一众守卫李二毛心中说不激动是假。 任店难得尽数封锁,内里黑压压一众卫兵,原本在前方不急不徐走着的赵构早是大步上前,原本在上首就坐的、一身北地装扮的魁梧汉子早是迎了上来,只与赵构一颔首便是往迫不及待行至还在他二人手上的坛子跟前狠力一嗅,“··封坛都能有这般香味,柳厨的手艺,真让小王割舍不下。马大人以为,若小王开口要人,官家会如何?” “殿下!” “曷鲁,本王不过与马大人玩笑,你又是作甚?” “大宋户籍分明,民户本是自由人,便是父皇贵为天子也不可强人所难。” “广平王所言极是。” 方才被点名奚落的马政铁青的脸色难看至极,只是,触及下首跪着一直不敢抬头连身子都在抖的柳程,方才有的几分疑虑也不免尽数变成轻蔑,到底还是他想多了,就这点胆量的小子,如何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流窜?“时辰不早,殿下也该启程了。金主等待多时,想也是迫不及待要收到好消息。” “你二人且退下。” “是,王爷!” 跪地叩首行了大礼,柳程的脚步都有几分踉跄,低垂的眉眼伴着匆匆的步伐即便隔得老远都能轻易察觉如何上不得台面。 不远处角落里,紧随其后行至的孙二娘的眉头蹙起,瞧着身侧一脸若有所思的朱山到底忍不住,“程哥儿今日到底” “小孩子家家终究没见过世面,多历练历练总会不同。白矾楼那处,李大掌柜已答应程哥儿和李二毛一道去后厨帮忙,另外挑的几个小厮也是伶俐的,任店的好手虽不会埋没了自家名声,到底是在旁人的地盘,互相有个照应总是好。” “······” 这厢孙二娘和朱山的动静,柳程自不知, 自入了后厨便被李二毛拉到角落里,从方才的贵人们一直说到“一道去白矾楼”的好消息,饶是心事重重柳程到底也是忍不住 ,“二毛,去那白矾楼非是” “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白矾楼的威名从未被取代,柳程,我虽天分不如你,却也想寻个好师傅博个前程。” 李二毛目光坦荡,柳程到嘴边的话一时也是噎住,“··对不住,我” “男儿总要撑起家门,你自幼尝尽苦楚,我总归是幸运些,都说各花入各眼,白矾楼的周厨既肯收我的拜师银钱,我李二毛也算是幸运,程哥儿,待到日后我若能自立门户,你若不弃,定要帮我一把。” “自家人,不说两样话。” “··我家老四那傻小子,若是亲耳听到你这话,估摸着今儿一天的口粮都能省下。”想起趁着午间休息还眼巴巴跑过来和他这个亲哥哥扭扭捏捏半天蹦不出个整句的亲弟,李二毛也是笑着摇头,柳程一眼瞧着便知晓二毛定然是想到了亲弟。 家人之间虽不说出口,可相互惦念总是轻易便能看出。 这样的人户,小妹若果真嫁过去,日子,定不会难过。 “··哥哥,你再说一次,秋” “哪有在室女将自个婚事挂在嘴上说的,你这丫头真不知羞。” 深夜,小心将唯一的油灯处的灯芯剪掉一小截,就着亮堂些许的灯光,刘氏轻易就看出柳秋因着羞涩面色越发红了,年轻娇嫩的面颊上一双晶亮的大眼全是天真烂漫充足的光彩,在家做女儿是爹娘兄长的手中宝,做人媳妇却是自觉就矮三寸,秋儿这性子,便是李家阿嫂看着她长大,想来,也不是全然都以为好。 “有儿子在呢,阿娘不必忧心。” 柳程轻飘飘一声,刘氏的眼眶却是红了,按理儿女婚嫁本该是父母操心,可程儿却是早早便担起家计,照看她和柳珏不说如今还要操心秋儿的婚事,“按理说长幼有序,秋儿的婚事其实大可不” “男儿先立业后成家总不会惹人诟病,女子年华,却是耽误不得。今日二毛归家定也会和婶娘商议,待到媒人上门前,阿娘且先想着秋儿的嫁妆便是。”话音刚落,柳程便从袖口掏出一张银票递与刘氏,瞧着亲娘错愕的眼,柳程也是无奈,“孩儿今日回来之前便是寻掌柜的预支了半年的工钱,我朝厚嫁女是传统,秋儿不该是例外。” 默默站直了身子,柳程作势就要往外走,傻了眼的刘氏这才如梦初醒,“程儿,都三更天了你去” “白矾楼处借调人手,儿子和二毛都要去,后头几日,孩儿暂且不能归家。” “秋儿听说那白矾楼处因着不想妨碍生意修缮都在夜间,哥哥去了那不是入了夜都不得安歇?” “彭大掌柜已安置妥当食宿,哥哥不过去帮忙,不会太辛苦。” 拍拍妹妹的肩膀,柳程对着刘氏行了礼便是转身就走,只是方才行至门槛便是被突如其来的柳珏给拦住去路,“阿爹,你” “夜深露重,多添衣总是要。” 将手中的包袱递给柳程,满面不自在的柳珏也是默默转身就往里走。盯着依然是弯了腰的背影只一瞬,柳程也是大步往外去。只走两步便是瞧见等候在路边的李二毛。拜东京城夜间不熄的灯火所赐,李二毛也早是瞧见柳程,大步上前瞧着和自个拿着同样包裹的人,李二毛也是低笑出声,“怪道阿娘今日说什么柳家叔父的包裹,原来都是同一人手艺。不过瞧叔父对你这般,看来是真想通了。也好,心情畅快了总是” “时候不早,头一日去白矾楼处,总不得迟。” 柳程明摆着不愿闲聊,李二毛自是看得出,想起酉时归家前李游和孙二娘的“三令五申”,李二毛也不免心里发怵。 二人各怀心思连带着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不到四更天的时候已是行至白矾楼后首专供小厮居住的小屋前。等在门口的彭西明显是不耐烦,正打算开口骂两声却是被人抢先截断,“二位哥儿可算来了,周厨那头可是好等。” 满身油烟味的半大少年不由分说一手拉一人拐弯就要走,临了还不忘将二人手中的包裹扔到彭西脚下明摆着不给面子。 头一回看着彭西敢怒不敢言李二毛着实想笑,可不远处已是袭来的喷香味让他也是瞬间什么思绪都没得。白矾楼为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首,占地本就是最大,如今得官家抬举奉旨修缮更是气派非常,不说旁的,就连后厨都有任店一处厢房大,于东京城处旧居,虽说非是头一回见这白矾楼,可今日实打实进了这内里李二毛到底也是惊了一惊。 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架势让身侧的人颇有几分嫌弃,“任店非是乡下地儿,哥儿何至于这般” “白矾楼若是阿猫阿狗都能比拟,官家如何会这般看重?” 突如其来一声怒喝让三人皆是一惊,高大威猛的黑胖厨子一手拎勺一手叉腰气势十足,“周果子你这蠢出生天的模样真是将老子的脸丢到姥姥家,要你接个人都能这般久,你那灶上的汤水要不是老子一眼瞧见,早饭整个后厨都要饿肚子!” 第13章 白矾楼风波 “爹,儿子不” “嗯?” “小的这就去。” 忙不迭往里间跑仿佛后头有野狗在追的小子颇是狼狈,这出“亲爹训子”的把戏明眼人都瞧得出是别有用心,李二毛心头越发不安,虽说前番托了人一番打点是见了这周厨一面,可今日瞧着,莫非,是要出尔反尔?若果真如此,他辛苦积攒的那几吊钱岂不是, “白矾楼不养闲人,你二人虽只是暂时来帮忙,规矩是一样的。丑话我得说在前头,这白矾楼处人来人往,如今因着修缮的缘故更是复杂,凡事小心,多说多错。” “周厨用心良苦,我兄弟二人定不会忘。” 柳程双手抱胸行了礼,周阿大眯了眯眼,颇是放肆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过跟前人,最终却是落到他身侧的李二毛身上,“这等油嘴滑舌的小子,也就孙二娘那蠢女人会喜欢,老子的徒儿可得是本分的,你小子记住了!” “柳程,这周厨的本事,确是独一无二。你且瞧方才他只踮锅一两下,满室便飘香,那外首的工匠若非是有官兵看着,定然是忍不住要冲过来先吃饭。” 狭小的隔断间内,方才得了休息的李二毛躺在木板上都还在喋喋不休,看着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柳程,李二毛终于是住了口,“阿程?” “今日菜式寻常,口齿却久留余香,周厨为白矾楼后厨之首,确是名不虚传。” 柳程轻飘飘一声,原本还是面上有疑的李二毛瞬间喜笑颜开,不过,思及方才在后厨周果子明晃晃的臭脸,他心里到底还是担心,“阿程,那周果子不喜我,你说周厨会不会反悔不愿” “白矾楼这等尊贵地儿从不缺人物,若周厨果真这点子信用都没得,膨大掌柜也容不下。好了二毛,你我只得一个时辰休息,日头还长。” “·······” 原本还有些微声响的内间已无声响,外头,贴着墙听了所有的周果子面上尽是满意。 这俩外来户,倒还算拎的请,今日这下马威既是给足了,在白矾楼这些时日,他周小爷就大人有大量,不与这俩杂碎一般见识! 心中颇是畅快,周果子连带着步子都越发轻快,方才至于后厨一众人便轻易就发觉周厨这个独生爱子心情颇好,本就有心讨好的诸人立刻围了上来,“果子哥哥有喜事,也说与小的们听听,沾沾福气也是好。” “一边去,碍事!” 没好气给了一脚,周果子满面笑意却是止不住,被踢了一脚的人很快又是围上来,“早间周厨那道羊杂汤是果子哥亲自打下手,午饭还有些时候,果子哥不如给小的们先露一手瞧瞧?”说着已是有人拿着一屉明显是早准备好的食材递上,眼巴巴的讨好样儿让周果子心中越发畅快,不过这羊杂羊肉终究珍贵,想起亲爹一不顺畅便拿马鞭抽人的“喜好”,周果子到底还有几分迟疑,正当心里纠缠之间眼见着彭西已推门而入,周果子眼中也是一喜,“二哥儿,这些” “今早那份羊杂我可是一口都未尝到,果子,你尽管去做。” “是!” 周果子得了指令立刻欢天喜地便是开灶烧火,原本围在跟前的众人立刻也是聚到他身边,眼见着开锅热油将一众食材倒入锅中开始翻炒,很快后厨内便是弥散着独有的鲜香,本是安静的众人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彭西却是站定于原地只眯着眼看那周果子卖弄,一系列工序下来直到开锅盛起前,周果子似是想起什么立刻跑到里面隔间,不多时也是小心翼翼托着一罐明显方才从土里挖出来的坛子,只见他只打开用小勺挖了一块倒入锅里,原本便是香的诱人的锅里瞬间也是多了些微说不出的滋味。 果然,周家父子独有的秘笈,便全在这坛中么? 微眯着眼,彭西的唇角已是似有若无勾起,眼见着不远处那周果子已是将喷香的羊肉装锅,彭西也是上前欲拿,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匆匆入门的周阿大几乎撞个满怀,“周果子你好大的胆子!” 突如其来咆哮一声险些让周果子胆子都吓破,若非彭西眼明手快只怕手中的锅子一摔一众好物都要糟蹋了,“周厨你这是何必,不过小子嘴馋今早没吃到的好物才寻了难得的空挡要果子哥开个小灶您老何必这么” “大掌柜一早便忙着应付官差,东哥儿也跟着招呼客人,西哥儿不想着为阿父阿兄分忧只顾着和我这不成器的小子胡闹,怪道这不肖子的名声满东京城都知晓。” 不由分说上前就抢过彭西手中的锅子,周阿大只飞快放置于灶边,只随手拿起一个小碗从中挖了三两块递给彭西便是将锅子小心翼翼放置于不远处的柜中,“西哥儿嘴馋只尝一两口便足够,旁的留给为白矾楼劳作的大人更合时宜!” ”西哥儿你作甚又来后厨胡闹!“ ”王娘子,您老不是” ”后厨人手缺的都要从旁处借人手,我这老婆子伤了脚又不是伤了手,回来做事难道不应该?“ 头发花白气势却十足的老太婆话虽是对彭西说,眼睛却只盯着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周阿大,”怎么,你小子也不愿让老娘回来?“ ”怎会,师娘想多了。“ 周阿大作势上前就要扶住老太太,不成想周果子却眼明手快抢先一步,”婆婆也尝尝果子的手艺,这锅羊杂今日可是果子一手“ ”周果子,住嘴!“ ”怎么,我老婆子竟是连徒孙的手艺都不能尝尝?“ ”··徒儿不敢。“ 眼见着周果子”狐假虎威“又把那锅羊杂要拿出来,众人都颇有颜色不动声色就往外挪,彭西也不例外,只是临了还不忘捎上方才周阿大的”恩赐“,喷香的滋味充盈鼻尖,饶是彭西自认是自幼在白矾楼处跟着父兄见识过无数好物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原本他还打算进了自己屋吃一口,眼下鼻尖喷香的滋味近在咫尺他到底还是没忍住用手便是捏起一块,只是还未等沾到舌头便是被人一把连碗带口边好物都夺去,“柳程,你小子做” “羊肉性热,佐以酱料相配更能遍体生热,二哥儿本就身强体壮又非是卖力气求生,这好物却是不必要。” “柳程,你倒是真不怕得罪老子。” 彭西怒极反笑,一把勾住柳程的脖子作势就将人往室内拉扯,伴着“砰!”一声闷响,内里动静虽不甚分明,却也轻易就能想见是如何“惨烈”。 彭西这纨绔白矾楼谁不知最是混不吝,孙二娘这个没眼色的徒弟也是真没出息,说什么祖上还是望族没落不过数十年,呸,为了区区几块肉就能跟少东家对上,能有什么体面?孙二娘这个蠢妇从前尚有几分脑子,如今年岁大了为着能有个小的收尸竟是阿猫阿狗都不挑,任店这下坡路,倒真是走的应该! 王婆面上嫌弃,唇角却已然勾起,看着跟前还是乌眼鸡架势的父子俩,目光也是不善,“师师姑娘今日晚起,海上来的银鱼你亲自去处置了制成粥食,配着现榨的油面果子最是舒心,遣果子亲自送去,定能讨个好彩。” “师娘,小子以为大可不” “你还认我这个师娘,现在就去。” 惹人嫌的老妇又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周阿大虽是心有不甘到底也不敢违拗, 我朝最重孝道恩义,众目睽睽下败师娘的面子,传出去,他周阿大的名声才是震毁了! 满面怨恨的黑胖子一步一顿的脚步明显是不甘,王婆数年来迎来送往如何看不出? 都说富贵最能迷人眼,乱人心,老话果真一点不假。 当日她家老头子那等心志坚定的尚且能被人算计得不得不从白矾楼后厨离开,周阿大这个没成算的莽夫,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也理所应当! “王娘子。” “孙二娘眼光太毒,你小子,确是心有成算。” 缓缓转身,正对上柳程手上托着的自始至终未动一口的盆,方才浓郁的香味如今散了热,徒留的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让她的眉头也是蹙起,心里陡然出的念头终究也是被理智压下,“老婆子有话要和你单独说,随我过来!” 第14章 美味,有毒? “··阿芙蓉花甚美,可花败后其蒴果却有毒,正如世间美人,远观惹人爱怜,离得近了,总要死无葬身之地。” 清雅幽静的厢房内,弥散着说不清的香味,非是深嗅都能轻易让人迷醉,可是伴随着上首端坐的美人一字一句吐出的惊人字眼,让人只觉遍体生寒。 低垂着头的柳程自始至终都未曾抬眼,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丝毫不退,“贵人名冠京城又得官家心爱,白矾楼能得朝廷准允大兴土木少不得贵人缘故,我等小民不过只求活命,贵人何故与我等为难?” “柳程,你混说什么!” “王娘子,无碍。” 缓缓起身行至下首,名动京城的名妓李师师唇角笑容丝毫未改,缓缓俯下身瞧着自始至终都未肯抬头的小子也是轻笑出声,“见惯虚情假意的浪荡子,如你这般实在,倒也难得。也无怪流云央我庇护,同宗的姐弟,总是相像。”抬眼看着颇有几分惊惧的王婆,美人如花的面庞上笑容已尽数消失,“周厨物尽其用是白矾楼之福,只是药食同源,伤了人身堕的是整个白矾楼的名声,徒不教,师之过,王厨虽陨,身为师娘,尽教导职责是应该。”缓缓转身行至原处坐定,入目所及手边一口未动的饭食,轻巧舀了一口鱼粥到口中,新鲜美味唇齿留香的滋味在齿边萦绕,可李师师手中的汤勺却丝毫未有再来一口的意愿, 虽是夏日,王婆却只觉后背冷汗涔涔,想到方才那周阿大一脸不服的架势,心头的怒意也越发大。 若非她亲子早夭,如何能轮得到周阿大这个外人承继老头子的手艺,这许多年这混账东西贪财好色的名声东京城皆是知晓,若非蔡京大人顾念外彭大掌柜用惯了人手,白矾楼后厨之首的位子,他如何能做到今日? 从前他贪墨克扣后厨的银钱便罢,如今居然真敢在食材中加入这害人物什,属实罪孽!“老身定会处置妥当,姑娘且安心。”瞧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李师师,念及方才至于门口便被婢女赶走的周果子,王婆到底还是没忍住,“阿大虽糊涂,果子这小儿却是老妇一手拉扯大,姑娘切莫将他与那混账老子一般看,小孩子家家总是” “本姑娘还有话要与柳家小子说,王婆且回吧,” “··老身多嘴,姑娘恕罪!” 几乎是连滚带爬从后首离开,颇是狼狈的架势让李师师眸中的轻蔑之色更甚,看着下首还是跪地的柳程,她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柔和,“流云阿姐的弟弟,也是自家人,有了今日这一遭,那些人也该知晓轻重,日后若有事,来寻我的婢女便是。”底下之人依旧无动于衷,李师父师也是低笑出声,“人活于世,总不免择利而为,世间脏乱,想要独善其身绝无可能,能有可依靠的亲眷是好事,太过避讳,伤的只能是亲人之心。今日这早饭我也没甚胃口,赏了你吧。” “你这,是从李姑娘那处回来。” 狭小的隔断间内,鼻尖似有若无的香味让原本还躺着的李二毛瞬间一跃起身,方才行至的柳程却不做声,径自只是从袖口掏出已是包裹好的油果子递到李二毛跟前,“这般珍贵的好物,平白被扔了属实可惜,我方才经过后院那头见着这这好物,便一路带了回来。” “你是说你无传唤便去了那院子后首?” 原本还是嬉笑的李二毛瞬间一脸紧张瞄了眼周遭,确定无甚动静方才压低了声音,“满东京城谁不知晓她是官家的女人,白矾楼奉旨扩建不也是有她的缘故,还有那周邦彦大人因着她的缘故死在江宁府都不得还,市井小话传了这数日官家都不肯转圜心思,我们是什么身份,你真不要命了居然敢去她的地儿!” “你若再不吃,这油煎果子被人瞧见,可就真说不清了。” 喷香的果子虽是凉了,可香油的滋味近在咫尺却依旧诱人,咽了咽口水,李二毛到底是没忍住一把抓过来一番狼吞虎咽连外包的纸上一点子油渣都舔了个干净,柳程早是倒了水递过来,眼见着李二毛一口“咕咚咕咚!”全数喝下也是默默起身,倒是终于缓了过来的李二毛也有些急,“你这又是去” “二东家那处等着回话,我且去瞧瞧。” 二东家?彭西么? 眉头紧紧蹙起,李二毛随即也是飞快将周遭收拾妥当便出了屋子。 白矾楼比之任店占地更大,除却经营餐食,更多也是供给世人娱乐。虽还未到午饭时候,接连在一处的高台上早已是遍布各色艺人,歌舞杂耍皆有,围观的人也是越来越多,除却来白矾楼消遣的客人,就连官兵状打扮明显是有修缮公事在身的也时不时驻足观看。 原本便是热闹的舞台,因着难得一见登台的京城第一名妓李师师突然登台,原本便是人流攒动的内里越发人满为患。 原本顺着路道眼见着后厨已近在咫尺的李二毛竟也被人推着硬生生是往回倒了很长一段路,越发焦急的他步子不住加快,可窜流的人竟是力气更大,眼见着一个不察就要一个踉跄跌倒,一左一右突然多出的胳膊却是眼明手快将他整个人捞起, “白矾楼处不养闲人,我那哥哥要是瞧见你这般,便是不去任店寻说道,工钱定也是要克扣。” “白矾楼气派我兄弟二人今日才亲眼所见,二东家心善,定不会怪罪。” 拐角处空挡足够容纳二人站定,柳程紧紧扯住李二毛也是站定,彭西轻笑,手却是从李二毛臂膀处松开,“我彭老二从来都是有恩必报,柳程,你不必点我。”斜睨了眼一脸呆滞的李二毛,彭西的面色越发玩味,“白矾楼名列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任店处再如何,总是越不过,都说眼见为实,若是任店处果真不愿待了,与我说一声,这点面子,我彭老二还是有!” “·······” “后厨那头你我若再耽搁,就真是不晓事了。” 柳程轻飘飘一声瞬间将李二毛随彭西飞远的思绪拉回,方才彭西明显话里有话意在挑拨他如何听不出? 只是,虽然心知肚明柳程绝不会与他不利,可他二人相交相知这许多年,如今又被从任店处一道派往白矾楼处,柳程却明显背着他做了许多,平心而论,若果真无动于衷,他才真是块顽石。 心头的不舒坦越发大,可李二毛到底也不敢耽搁紧随柳程一道往后厨去。离中午饭店虽还有一个时辰,可早是烟熏火燎的灶房内诸人早已忙活开,各在其位竟是丝毫都插不下手的架势让李二毛也难免羡慕, 任店处后厨虽孙二娘一贯泼辣,可到底也难免有疏漏。如白矾楼这般默契十足,倒真是不足。 “任店处前阵子那生鱼片人都说与从前不一样,今日来了新鲜江豚,你二人处理了露一手让我等瞧瞧。” “爹,你不是说那好物要给儿” “能让孙二娘改了脾气收徒的小子,自然有几分真本事。好马配好鞍,好的食材当然也该配好的厨子。你小子今日糟蹋了老子一锅羊杂还不够还要来霍霍旁的?” 周阿大对着亲儿子气势十足,原本便是安静下来的后厨眼下更是只能听到锅灶被热气蒸腾和灶膛中火苗燃烧“劈里啪啦”声。 李二毛再傻也看得出周阿大是故意找茬,可想起几个时辰前周阿大一脸“和颜悦色”点名要收他为徒的承诺,本是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下,“程哥儿,要不你就给大伙儿露一手?” 第15章 不成器的小子,都要祸害老子! “江豚胆小害怕声响,船只离得老远便早避开,又虽以鱼虾为食却性子和顺,便是长久于水上求生的渔民也总不忍捕捉。朝廷早有禁令不允捕捉,今日却出现在后厨,周厨果真是要将整个白矾楼都拉下水不成!” “柳程,你混说什么!老子虽识不得几个大字,却也知道能往市集上卖的物什那都是过了官衙明路的,你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和老子不对付是真以为老子不” “周厨好大的威风,我这徒弟不济事碍着您老的眼,和我孙二娘说一声将人领走便是,何苦这般作践小孩子家家!” 阴阳怪气一声女音突然打断周阿大的咆哮,看着和彭西一道进门的孙二娘,周阿大只愣了一瞬便明了这母夜叉今次出现在这后厨是因着谁。 斜睨了眼一瞧就是心虚的彭西,他的面上尽是鄙夷。不成器的小子当真从来都要祸害老子。 周果子这混小子是,彭西这小东西也不例外。 白矾楼什么地儿,果真想要人手便只在单状上有三两句,也会有无数人来寻门路,何至于从任店处挖角?说到底大掌柜还不是因为前番彭西那小子因为早市几尾河豚尽供了任店怀恨在心给任店那位李大掌柜赔不是。 都说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大少东家和大掌柜一个模子精明样儿全东京城都称赞,偏偏还有一母所生这么个不成器的败家子亲弟弟,天爷当真爱作弄人!“二东家这是真打算,联合外人挖自家墙角?” “白矾楼所有,尽属官家,何时是我一家所有?” “爹,别说了。” 周果子早是悄悄行至亲爹身侧扯了扯周阿大的衣袖,自今早后厨那一出闹剧到今时,他若是还猜不出亲爹那罐一直“藏私”的酱料有问题,“亲生儿子”这四个字,也着实是“讥讽”了。“孙娘子和师祖母是老相识,今日来定也是” “老子说话你小子也敢插嘴!” “青天白日的你这老小子脑子还不如个孩子拎得清,果子,领着你爹回去!” 仿佛从天而降的王婆气势逼人,刀子一般的眼神让周阿大竟是瞬间想到幼时苛刻的师父。 眼见着亲爹服软,周果子忙不迭拉扯着人就往外走。“罪魁祸首”虽然离开,可安静的后厨却依旧无人敢有动静,一众人的目光皆在孙二娘和彭西还有那柳程身上逡巡, 没人是傻子,孙二娘什么人物,任店后厨长事的,居然会余尊降贵虽听了彭西的话就来白矾楼处”帮忙“?简直可笑,说到底,不过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徒弟,要亲自来瞧瞧罢了。 东京城有名头的厨子,谁人后头没几个当牛做马的所谓“徒弟”?偏她孙二娘特殊,这数年来谁人不知这老娘们拒绝了无数明里暗里的门路示好,本以为这老娘们一身本事都要带到棺材里,不成想如今竟收这么个小徒弟还这么”护犊子“。柳程这小子,真是真有福气啊! “白矾楼今日是真打算关门了不成,还杵着?” 王婆突如其来一声暴怒,一众小的瞬间如梦初醒立时做鸟兽散,冷眼瞧着飞快从后首端着盆子出来满身都是被鱼溅起的水花打湿的柳程,王婆冷笑,随即也是转身加入一众小的。 这明显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架势明摆着是有怨气彭西如何看不出,想起方才周果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彭西本是和缓的面色瞬间又是阴郁,“白矾楼处不惹官非,此物既是朝廷有新规,送走便是。”彭西作势一挥手,身后的小厮立刻就要上前帮忙,柳程却是抱着水盆往后退一步,“江豚素有“江中护神”美名,既能护佑一方水域,定也能护佑白矾楼所有。相逢是缘,小人已安置妥当,二东家且随小人来。”作势让出一条道,彭西眼神微眯,倒也从善如流没有拒绝。 眼见着后厨已恢复如初,一直站定于原处的李二毛却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对柳程有的愧疚也不免多埋怨, 都是从任店出来的,一道来白矾楼这处地儿的“外人”,柳程将他一人留在这处也实在是,不讲道义。 “二毛,来与我打下手。” “啊?哎!” 一直不做声孙二娘忽然开口,原本还在怔愣的李二毛瞬间也满面喜色,到底是年轻,脸上全藏不住事儿,王婆手中忙着,眼神却早已飘到不远处那一老一小,不经意与孙二娘漫不经心的目光对上,面色越发难看。 这老东西,当真是要将任店和白矾楼都一锅端了不成? “漏网之鱼,偏只是它一个活了性命得了好去处,人说因祸得福,到底也有几分道理。” 半蹲下身子瞧着在几近透明的琉璃缸中游动的好物,白矾楼大掌柜彭留长子彭东笑容满溢,隔着几近透明的琉璃屏障正对上亲弟弟难看的脸,彭东的笑容越发大,“怎么,还在怨为兄不与你明说?”将手中的鱼食放置一边,彭东一挥手,早是等候在不远处的小厮立刻都围上来,日头越发大,从窗外透入的阳光折射入眼中,便是一众早是经验丰富的小厮也不免脚步顿了顿,只瞧着步子越发慢连带着手中托举动作也更加小心。 直至出了这厢房门,都未曾有半点放松。 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的位置,白矾楼至今未有让渡,总是有缘由的。 “白矾楼后厨师傅未曾来过,还望少东家准允小的先离开。” “去吧。” 彭东笑着点头,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让柳程心中越发一沉。白矾楼这趟浑水,比任店处深太多。终是,不宜久留。 柳程这小子,到底也是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没差,枉他彭西一而再再而三给他机会,真是不值得! 盯着已然消失不见再看不清的身影,彭西眼中已然是要喷火,对上亲哥哥似笑非笑的眼,他再是忍不住,“阿弟所为尽是为白矾楼从来非是只为自己,阿兄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 “一门子兄弟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古往今来犯事的,都没例外。王厨当日将毕生所学教于周阿大,掌管后厨这许多年,白矾楼生意越发好,阿弟,他也非是全无功劳。” “阿兄既如此说,为何还要费劲巴拉来这一出?那周阿大素来眼里不揉沙子,今日后厨这番羞辱难保他不” “没了白矾楼后厨之主的名号,世人如何能知他周阿大是谁,便是阿爹,若是没了白矾楼大掌柜的名号,东京城内,还有谁会将他放在眼中?”彭西的面色已全变了,彭东的面上浮起一抹笑,“看来,你也听说了。” “官家,当真打算让郓王接手白矾楼?” 第16章 本姑娘的心腹,只该听命于我一人! 眼见亲哥哥不再言语,彭西也是急了,“兄长怕是忘了,那郓王之母王贵妃可是一直都” “王爷状元郎,千古未有,得官家心爱,也理所应当。只是,再得官家心爱到底也是臣,今时尚且看不清自个的身份,日后江山之主换了人,怕是更嚣张。”彭西的面上全是恍然,彭东的笑也越发大,“如今的中宫是继室,二皇子早夭只余几位帝姬,东宫为元后嫡子,名正言顺又需扶持,二宫早是站到一处,官家若不是心知肚明,前番也不会当着百官要蔡京大人辞官离京。” “阿兄是说,蔡京大人是要回来了?” “茂福帝姬最得官家心爱,她的夫家,自是最得官家信赖。老二,父亲与阿兄不过只是白矾楼明面上主事的,我父子二人的体面,也全赖那背后真正的主事的。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白矾楼的位置从未变过,自然,那背后真正的主人,也从未有变。” “······” 这厢彭家兄弟二人心思百转千回,那厢,本该是热火朝天的后厨却全是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尽是落在孙二娘身侧正小心翼翼用刀片鱼的柳程身上。 只见放血完毕简单清洗过的河豚被一刀接一刀很快都见了鱼骨,可柳程却丝毫未有停手的意思,只瞧着他轻松从外头罩衫兜里寻出一枚尖细宛若长针的物什,不过在河豚头上轻松几下,原本还染上几分血渍的河豚头竟全然只余白色,瞧他小心翼翼将鱼头骨安置于已然摆盘整齐的生鱼片正中,长长的盘中,大张的鱼口左右两侧皆是洁白的鱼片,上下点缀以些微方才割下的鱼肉粒,竟是让人轻易就能想鱼儿跃然水上的欢欣。 一众在白矾楼处后厨做了许久的诸人看向柳程的目光已然全变了。若说前番周厨和周果子刁难这外来户他们以为理所应当,眼下,却是觉得到底是这父子二人眼拙了。 也是,能被孙二娘这个母夜叉看中收做弟子的人,怎么可能是个草包?任店那李大掌柜倒是真心派了好手来帮忙,周家这两父子这般打脸,也难怪连彭西这个出了名的纨绔都要出手。打狗也要看主人,周家这两父子,打的何止是李大掌柜和任店的脸面,说到底,也委实是不把东家放在眼中了。 “前头小厮已是来了几拨,你们果真要让白矾楼今日闭门不成?” 王婆轻飘飘一声,一众围着的小子瞬间也做鸟兽散,冷眼瞧着面前颇是赏心悦目的“鱼跃水上”,王婆的面色也越发玩味,“你这徒儿,手艺倒是比当日你更精细些。” “平日再是勤勉,总抵不过天赋。”轻巧执起筷着夹了最边上一块,孙二娘的面上全是赞赏,“滋味确是不同,无怪任店处贵客都念念不忘。”放下手中筷子,瞧着一直站定于身侧一言不发的李二毛,孙二娘的眉头也微微挑起,“二毛,你的刀工不逊柳程,方才既是瞧会了,与我一道归” “任店处贵客,本就因柳程名号而来,孙娘子与程哥儿一道归去,更合适。” 李二毛突如其来一声,饶是孙二娘也不免一怔,倒是柳程已开了口,“徒儿也以为如此最好。” 默默端起硕大的餐盘往外而去,柳程脚步颇有些快,明摆着是和李二毛有了嫌隙的架势让孙二娘的面上笑容也尽数散去,“二毛,你” “周阿大的徒弟,便也是我的徒孙,白矾楼处,自然有他一席之地。” “只以这一盘生鱼片便是要本姑娘庇护你的朋友,柳程,你倒是敢说。” 卸了钗环脂粉,素着一张脸的李师师明明身着方才表演的舞衣,凌厉的眼神伴着不住在案台轻叩的动作隐隐的威势却也遮掩不住,柳程虽低着头,心中却是明了眼前这位举足轻重。“少时的朋友,总是不同。任店处是小人归处,二毛既是决意要在白矾楼处寻出路,小人,只盼他顺遂。” “··河豚吃过多次,这般滋味,却是从未有过,也无怪那金国蛮子对这口吃食临走还不忘,白矾楼为东家七十二酒楼之首,前程自是好过任店,你若愿意留下,我能承诺,后厨的主人,日后定会是你。” “任店于小人有恩,小人,不会辜负。” 低着头的小子虽看不清脸面,可话里的坚定却也让李师师不由得想到曾经。 贱籍女子,终其一生的指望便是脱籍。当日一众姐妹为这一指望不惜脸面流转于王公贵胄,却是无一不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如今所剩,唯有她和流云两个。 世道从不公平,寻常女子尚且生存艰难,更遑论她这等低贱之女。艰难求生,官家宠爱能保一时,长久打算,却还要更多靠山。柳程这小子是个人物,瞧着也是知恩图报,此番,她顺水推舟,自然不会吃亏。“我这院子,人多眼杂,你且从后门离开。” “二东家虽行事莽撞,为人却赤诚,姑娘若不弃,他自然不胜感激。” “··你倒是左右逢源不得罪人。” 李师师眉目微挑,柳程却是躬身行了礼也匆匆就从后首离去,安静的室内,李师师手指不急不徐在案台轻叩,良久,手中动作方才停下,“来人。” “姑娘?” “去寻二公子,午时带着他从暗道来见我。”对上心腹婢女震惊的眼,李师师的笑也尽数消失,“阿玉,本姑娘的心腹,只该听命于本姑娘一个。” 第17章 师傅偏心,只捞自个徒弟! 孙二娘前脚离开任店没多久,后脚就捞了自个徒弟出来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任店已是传了个遍。虽说正值午休时分,可任店后厨却是人满为患,可顶着众人“关爱”目光的柳程却只顾着跟前半个牛腿,只瞧着他拿起手中长刀,轻松几下原本还是硕大的牛腿已然变成一个又一个小块,虽未曾被处置依旧血淋淋,在柳程重新几番休整之下竟也多了几分,别致,美感。 方才从外入内的朱山只一眼便是闪现这般念头,瞧着已然是将肉块规整开始处置的柳程,原本笃定的面上瞬间也是有些犹豫。 眼尖的孙二娘早是瞧见朱山,可只专注于手边牛骨的柳程明显未曾分心,小心翼翼将手边的已然是清洗干净的牛腿骨放入锅中炖煮,牛肉香气很快熏染整个后厨,口中默念着数,不多时柳程也是飞快将锅盖打开,将手边早是备好的高粱酒挥洒没入,牛肉的清香带着淡淡酒气,混杂出的香味轻易便是让人迷醉,拿着筷着用力拨弄一番,确定酒与早是放置其中的一众香料和牛腿混在一处柳程方才将锅盖重新合上,“牛腿肉厚,炖煮两个时辰最是入味,晚饭之时正出锅,口味最佳。” “你这是早想好,要为师与你今日归家休息。” 孙二娘话虽是对着柳程说,目光却是落到早是默默行至柳程身侧的朱山身上,“你许久未归家,为师不是不近人情,不过瞧朱总管这架势,想是大掌柜另有安排。” 柳程低头鞠了一躬,随即也是未发一言大步往外而去,朱山有些急了,忙不迭往外跑几乎被后厨一众杂物绊倒的架势颇是滑稽,任店外部小厮主管的派头全然无存,众人瞧在眼里,如何看不出这孙二娘是故意。 这数日那朱山的家眷于任店处现身好几次,莫不是果真这传闻中背地里有一腿的“狗男女”,如今是真的反目成仇? “任店后厨不养闲人,你等果真要老娘清理门户不成?” “二娘何必与小子们置气。” “后厨这等污糟地儿,流云姑娘神仙一般的人儿如何能踏入?” 作势挡在一众眼馋的小子跟前,瞧着低眉浅笑却是一动不动的流云,孙二娘心头的火气更大,“姑娘若有吩咐遣丫鬟们来说一声,若是让” “今日晨起不适,方才下楼走走便被这香味吸引,”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一众人,瞧着皆是害羞低下头的小子,流云的笑意更大,“腹中饥饿失了分寸,望娘子置些吃食送到屋子里,小女,感激不尽。” “数日未归,若只周身疲惫空手而归,家人瞧着,也只会担心。” 屋内,将食盒小心规制好递到沉默不语的柳程跟前,流云的面上也是有了笑,“任店处容我这许多年,李大掌柜,自然知晓轻重。” “··阿弟受阿姐恩惠却从未有还报,受之有愧。” “你做的油炸糕和阿娘当日的手艺一样,你离了这数日,旁人总做不出这滋味。去吧,阿姐明早就要吃到。” 作势起身将跟前的餐盒递到柳程手中,颇有几分怪异的站姿伴着手腕处隐隐露出的伤痕让柳程的神色也变了变,“··阿姐,官家这数日” “天子身侧,从不缺美人,阿姐既是能让官家念念不忘,自是有自己的妙处,程哥儿,你小孩子家家,莫要多言。” “··是。” 默默低头行了礼,柳程已然轻车熟路从后首处而去。 身为任店处当之无愧的“第一女妓”,流云的院落居于气派的任店后首自占一处,柳程已非是头一次来早是轻车熟路,出了门子很快便是隐入暗巷,虽是提着食盒步子慢些,不多时却也轻易就瞧见自家门头。 烈日当空,本该开敞的大门却是紧闭,柳程心中一沉,正待大步上前原本紧闭的大门却是“吱呀!”一声开了,满面都是疲惫的李四毛手中还端着烧焦的药锅子,走路都不稳当几乎是与柳程撞个满怀,一手提留着食盒一边将李四毛扶起,柳程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四毛,是我阿爹” “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秋儿,你这是” “方才与阿娘一道给阿爹擦洗,秋儿听到哥哥的声便出来了。” 满身都是狼狈的少女浑不在意抹了把脸,被水沾湿的外衫隐隐露出身段,柳程面色一沉,下一刻已是放下手中餐盒将还未脱下的后厨罩衫给妹子穿上,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自始至终都未曾多给个眼神的李四毛,柳程的脸色到底好了些“从今日起我便回任店,白矾楼处的周厨有意收二毛为徒,任店处,他估摸着暂且不会回了。”李四毛本是萎靡的面色瞬间全是震惊,柳程却只是径自搂着妹子往屋内走。 本就不大的屋子早是全然浸染药香,守在柳珏床头的刘氏几日不见显是苍老许多,躺在床上的柳珏还在不住咳嗽,可眼见着一双儿女走近,原本还是虚掩着口的柳珏一双手也是将鼻子都掩住, 刘氏自也早是瞧见儿子回来,柳程几日未归她虽忧心,可自家小子一贯伶俐她从不忧心,比起柳程,眼下柳珏的身子才于她才更紧要。“你这是作甚,大夫说了腹中杂气定要出了才对身子好。”双手扯上柳珏的,男女力道悬殊,纵使柳珏患病在床刘氏也不能如愿,“你这个” “方才在门口你和四毛的话,阿爹都听见了。” 柳珏作势拉下手,柳程已是默默坐到床边,“阿娘,你和秋儿先去吃些东西,阿爹这处,孩儿在。” “好。” 刘氏如何看不出这父子二人有话要说。 方才柳程虽是声音不大,可门口到里屋这般近,连柳珏都听的一清二楚她如何会没听清? 前儿柳珏突然昏厥,若非李四毛到他所在那医馆处寻了大夫,这几日跟着忙前忙后,她和秋儿娘两个定是不知晓该如何。 四毛做女婿若说从前她还有几分犹疑,可这几日看下来这孩子倒是真值得托付。 可若果真程儿和二毛生了嫌隙,这婚事, “阿娘,哥哥方才拿了餐盒放在外头,闻着可香呢。” 小女儿摇晃着她的胳膊,口水几乎流下的模样让刘氏也是好气又好笑。 都还是个孩子呢,这婚事,再等等,想也无碍。 第18章 要搬家了! “李家小子,个个都心思活络,只消走正道都是好事。” 父子二人在一处,柳珏也无需避讳,柳程却不吭声,只是默默扶住父亲换个舒适的坐势,“孩儿不以为二毛选择有错,阿爹莫忧心。”看着明显一怔的柳珏,柳程面上尽是无奈,“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阿爹自幼便教导孩儿,白矾楼是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首,二毛若果真能站稳脚跟,前程自是无量。” “··你离开那一日夜间,你阿姐的人,来与阿爹说了些话。” 柳珏陡然压低了腔调,凑近亲生儿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瞧着自始至终都无动于衷明显早是心知肚明的儿子忽而也是低笑出声,“你阿姐说的不错,你这小子,年岁虽幼却到底是个有主意的。也罢,为父这身子骨,便是想摆布些什么也是不济事,日后,且按你的心意去做罢。” “忧思伤神,孩儿能让一家过活,阿爹且养身子骨要紧。” 默默将柳珏被角掖好,手心粗糙的触感还有依稀多出来的毛让柳程心内也是一沉,眼见着柳珏闭目养神,柳程也是放慢了步子转身就往外间去。 围坐在桌边的刘氏和柳秋早就将他从任店处捎来的餐盒打开,精致的菜式和陈旧的周遭颇有几分格格不入,虽能看得出动了几口,可还剩个八九成的态势柳程如何看不出是在等他一道。 默默在柳秋身边坐定,先夹起一筷子菜送到嘴里,然后各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柳秋和刘氏跟前的碗中。 柳秋方才被亲娘勒令只能吃两口菜,今次得了哥哥的眼色立刻欢喜开吃,恨不得将整个人埋进碗里的模样看的刘氏连连叹气,“你这丫头,真是一点都” “父母兄长在侧,女儿家,不必这许多规矩。” “程儿?” “今日这牛肉中,加了花椒、桂皮、葱,细细炖了一个时辰,吃着最是” “阿兄还漏了薤和胡椒。” 将口中的牛肉粒咽下,柳秋忽而也一脸正色,原本还打算和儿子细说的刘氏眉头蹙起,正待开口却是被柳秋飞快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阿娘也尝尝这牛腿肉,劲道可足呢。”瞧着亲娘被食物塞住嘴巴子说不出来话的窘样,柳秋也是“扑哧!”笑出声,看着亲哥哥已是默默夹了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柳秋的眉头微微挑起,“敢问柳厨,小女所言是否有错?” “··说的不错。” 柳程放下筷子,面上全是赞赏,柳秋闻言越发神气,正要开口却是被刘氏一声低喝,“秋儿,你想都不要想!” “阿娘,女儿还没” “阿兄这数日昼夜无休,真是累了,秋儿,你与阿娘先吃,阿兄进里间歇歇。” 柳程作势起身,与刘氏一个安稳的眼神也是往内里去。 本是狭小的内里一间被人为隔断为两处,因着柳秋年岁渐长,这一年多刘氏一直念叨着要将原本兄妹二人共有的这一处再隔断为两处。 入目所及本就狭小的内里,柳程倒在床头闭上眼之前心中也是多了计较。 安居,乐业,二者,一处都不能少。今时不同往日,妹子婚事既然都在考量,置办嫁妆一应礼仪规矩什么的先放到一边,怕是首当其冲,有自个的屋子。 “老夫在任店这数年,你小子,还是头一个敢开口和老夫要提涨工钱。” 任店,某居室内, 烛光摇曳中,看着不请自来开口便要钱的小子,李游的面上全是玩味,“如果老夫未记错,前番你已是预支了几个月的工钱,当日你说家有急用,账房那头说不合规矩老夫也破例给了,今日你还敢开口,真以为任店处非你不可?” “任店处与小人荣光,柳程早已立誓,今生今世,都不会背弃。” “··为人子主动承担家计宽父母之心,你小子是个人物。也罢,孙二娘的徒弟,拿她半数的工钱也值得。” “柳程,定不负大掌柜和任店。” 躬身行了大礼,颇有礼数的小子临了还不忘将已然快要熄灭的灯芯剪掉一半,轻手轻脚离去还不忘掩上门颇是细致显是照顾人惯了的。 坐堂大夫说柳程那亲爹病病歪歪显见着是年岁不永,可得这么个伶俐儿子,终也算得上有福分。 想起自个那个在老家还死性不改的养子,李四的面上全是阴郁,可片刻之后也不免多释然。 人生无圆满,他能从一乡野村夫之子步步成为今日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一任店的主事人已是常人不敢想,若再儿女缘分深厚,怕真是天怒人怨。 “程哥儿!” “朱总管?” “瞧你小子这做贼心虚的样儿,”来人的呼吸明显多了急促,朱山也不多言,径自扯着柳程就走。不多时也是七拐八绕进了一间内室。任店虽不若白矾楼地广,却也气派非凡,只是,在任店时日不短,看着颇是陌生的周遭,柳程的眉头也是蹙起,“这是” “官家常来,为保安稳总得有些隐秘地儿。身为小厮总管,我有这一处秘密地儿,也不稀奇。” 将烛火点燃,一室光亮也是将黑暗褪散,作势在桌边坐定的朱山瞧着依旧一动不动的小子也是只觉好笑,“你小子都敢趁夜去大掌柜那处要钱,怎么,在老子这处倒是胆子小了?” 面前的人越发窘迫,若非不合时宜朱山是真忍不住要大笑出声。 小子年少,到底是没经过多少事端。任店是什么地儿,他还当真以为一举一动能瞒得过去? 若非是他早是发现不对将暗处那些人提点了,这小子,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心中虽在腹诽,朱山倒也没想再多为难,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名牌递给柳程,瞧着还没回过神的小子也是无奈,“东京天子脚下,地贵人精,你既是想寻个大点的地儿安置一家,没个稳妥的中间人被人卖了还得帮着数钱。拿着我的名牌去街尾李家茶摊,那老李头专做这档子事,他这人脾气怪做事却稳妥,便是个把王府处也说得上话,你寻他总不会有错。” 第19章 任店风波起! “朱山这老东西,这许多年,还是头一回将自己的名牌给旁人,还是那孙二娘的徒弟。” 午后的茶摊,空无一人,打着蒲扇斜着身子倚靠在躺椅上的老头把玩着手中早是褪去色彩的名牌也是低笑出声,“若非你这小子年岁不对,老朽怕也是要误会了。也罢,既是故友托付,老夫便一定是要做成了。眼下正有一处好地儿,老夫领着哥儿且去瞧瞧。” “有劳。” 柳程作势让出一条道,老者倒也不客气,七拐八绕很快便是出了街西头,马前街街道宽敞,日头照在身上本该灼热,可一路紧跟着走,柳程却只觉得越发阴冷,原本紧跟着脚步不动声色停下,前头的老者似是也察觉到,“东京地贵,想要寻个一家子安稳的居处自也难得,你若信不过老夫,此行便作罢。” “柳程只一介小民,求的只是一家子安稳。” “一家子安稳?”细细咀嚼这几个字,老者也是低笑出声,下一刻,忽而也是一跃而起,不多时也稳稳停在不远处一处破败的院落跟前,近在咫尺的屋子一眼便瞧的出许久无人住过,可门框上雕刻的繁复花纹却也轻易就能发现从前的富贵。柳程眉头蹙起,老李头倒是丝毫不避讳,“老子少年时放印子钱,那人户还不上抵了这处屋子回了老家。”轻松将生锈的门锁开启,瞧着颇有几分踌躇不上前的小子,老李头的笑容也越发玩味,“买卖本就讲究你情我愿,哥儿且安心,老夫的地儿一般人想来寻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若你果真觉得这处不好,来日再” “待过几日领了工钱,柳程便与阿爷送来,只这屋子,柳程只能租却是买不起。所以日后,还望阿爷多照看。” “秋儿如今也越发大了,总不好再与娘老子兄长挤在一处,旁人瞧着,也不像话。老李头这等人物多年不管闲事,要不是朱山的名牌,他才不会为你一小子做这许多。不过任店后厨之首的徒弟,未来任店后厨主事的,他卖你个好,也不亏。” 任店,流云居处, 因着手指在桌案轻叩引发手腕上银铃叮当一片颇是悦耳,衬得本就一身异域舞姬装扮的流云越发艳丽动人,柳程的头几乎要埋到地底,流云也是觉得好笑,“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秋儿已是能议亲的年岁,程哥儿自也能” “有朝一日,柳程定会让阿姐出了这虎狼窝,阿姐,定要保重。” 硬梆梆落下一句,柳程也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安静的室内,原本笑意盈盈的流云面上已尽是苦涩,耳边突然一声干咳,瞧着不请自来的朱山,流云的面上瞬间也是冷静,“大哥儿身手了得,今次入了禁军处很是有眼色,如今禁军处高大人正是缺人手,大哥儿把握时机,假以时日定前途无量。” “姑娘于高大人处多有美言,朱山感激不尽。” “任店之处,有好大家分的道理,朱总管心知肚明,流云,也一样。” “·······” “姑娘,今日这胡旋舞怕是跳不成了。” 匆匆进门的小女子满面愤恨,眼见着朱山在内也是吓一跳,“朱” “小人告退。” 朱山颇是识时务,从后首而出还不忘将后门尽数掩上,原本被打断思绪的小丫头终于回过神,“姑娘,方才” “乐师那头出了岔子。” “姑娘?” “宫中出来的人物,到了这任店处还看不清形势,李大掌柜若是这等人物都摆不平,任店大掌柜的名头,才是真要拱手让人!端王府出来的人物,李大掌柜,可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乐房处的饭食,不必另做。前厅撤下的残羹剩饭,连着送七日就行。” “是。” 夜幕已深,后厨, 送走铁青着脸的李游,孙二娘的面上难免畅快。 那个名叫贺伶的乐师自柳程至于白矾楼处不多时便被送来了任店处,这数日一直是对厨房处日日送的吃食挑剔个没完,人人都道她孙二娘骗心舍不得自个徒弟在白矾楼处吃苦,她承认自是有这等缘故,可还有个由头,也是与这个不好伺候的小姑奶奶有关系。 宫中送来的主,虽是贱籍却也不能怠慢,可偏偏这位脾气大得很,来了这数日非但不配合任店日常运转,还几次三番在表演时当着一大群围观群众故意弹错音下人脸面。李大掌柜忍了这许久才出手,是很给面子了。 轻巧将跟前的餐食规制完整,瞧着一众眼巴巴明显等着的小子,孙二娘也是笑容更大,“没听见掌柜的发话么,还不来挑好的拿?” “多谢娘子!” 一众老的小的立刻涌上来只恨不能多拿几道餐盒,虽说在任店后厨做事自个于吃食少不了,可后厨规矩不得准予绝不能将后厨好物带走归家,今日难得大掌柜发话可不得卯足了劲。 一众人哄抢不多时便是散尽,瞧着自始至终一动不动的柳程,孙二娘也是眉头挑起,“既是寻了新住处,早日归家收拾妥当早日搬进去,东京地贵,好地儿总是不等人。” “……” “柳程三番两次敢与老夫叫板,你这最师傅的,确是功不可没。贺兰那丫头,少不得也是瞧了” “任店未来后厨之主,若是连这点子魄力都没得,任店也是当真要走下坡路。” 看着不请自来明显周身都是怒意的李游,孙二娘也是毫不客气打断,“宫中乐人,再如何低贱总是让人高看一眼,从前便是有往市井去,也总是去白矾楼这七十二酒楼之首,掌柜的以为,此次破例当真是宫中以为你李大掌柜劳苦功高?”李游的面色已然全变了,孙二娘却是不再言语转身就欲走。 任店处是她孙二娘今生赖以生存的好地儿,若有旁人想算计,她孙二娘自是头一个绕不过!也是李游这老东西这数日春风得意太紧了,此番多些危机感,倒也不枉旁人这点子算计! 第20章 出了人命官司! “哥哥所言为真?” “当然,哥哥何时骗过秋儿。” 将手边的绿豆糕掰扯了一块塞进柳秋嘴边,看着满嘴鼓鼓囊囊很是可爱的小妹,柳程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气急败坏”却是忍不住抱着亲哥哥手撒娇的小妹怎么看怎么惹人疼, 只是,小妹固然惹人爱怜,想起今日一身绫罗却总难掩疲惫的流云阿姐,柳程的心到底是沉了沉。瞧着原本还是开怀的哥哥突然变了脸,柳秋的面上笑容也淡了,“哥哥?” “你哥哥累了一日,秋儿,你且让哥哥松快些。” 方才从内间而出的刘氏只一眼便瞧出亲儿异样,柳珏前番病了这几日虽说四毛将医馆的大夫寻来跟着忙前忙后,但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那医馆的大夫再如何妙手回春,没有流云暗地里遣人送来的那“灵芝保心丹”,柳珏这突发的病症绝不会好这般快。这等好物便是在东京城天子脚下寻常人如何轻易能得?流云的身份虽让人不齿,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这等没良心的事儿,她刘氏断然不会做。“程儿,家中凡事你做主便是,阿娘阿爹和秋儿,都听你的。时候不早,先歇着吧。旁的事,来日再说也来得及。” “孩儿听阿娘的。” 柳程从善如流,看着已然相携进里的母亲妹妹只囫囵吞了几口饭菜便也随着进里倒头就睡。一夜好眠,直至日头透过窗户都照在脸上柳程方才惊觉自个竟是睡过了头误了早市。 早在外头忙碌的刘氏听闻内里动静正待入内却是被一双手拦住,“儿大避母,程儿寻新住处,也非只是为着秋儿。”拄着拐杖的柳珏咳嗽一声,面色虽依旧苍白却能看得出义正言辞。刘氏嘴唇微动,到底还是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柳程方出门,入目所及便是自家爹娘这副“古怪”的模样,虽是心中犹疑可顾念着时候不早终究还是大步就往外走。 轻车熟路出了巷子口,正待拐弯往马前街去,柳程一个不查竟也是与人撞个满怀,“对” “阿哥你可让阿弟好找。” “二哥儿?” “任店出事了,来不及细说,阿哥快与阿弟来。” 不由分说拉扯着柳程就往外跑的朱家老二颇是慌不择路,不多时便是至于任店门口, 早饭点还未过,本该是人来人往的任店处被一众黑压压官兵围着只一眼便能让人发怵。被围在正中的大门口一具已然包裹住白布的尸身虽看不清脸面,可手边放着的琵琶柳程只一眼便瞧出那是昨日的乐人贺伶所有。 想起昨夜离开前李大掌柜的“克扣”,柳程的心也越发沉。乐工虽是贱籍,却也是官府登记在册为官家所有,果真丢了性命,查出些有的没的,李大掌柜和任店,怕是都逃不脱责罚。 “李游这老东西,和个乐人置气作甚,如今出了事,自个丢了脸面不提,任店处,也得受连累。” “彭二哥?” “你小子瞧我作甚,今日天还未亮任店门前吊死个人的笑话怕是宫里贵人们都知晓,开封府尹王大人都亲自来了,算算时辰,提留着李大掌柜店里问话估摸着都快有半个时辰。” 彭西努努嘴,一脸“惋惜”的模样轻易就能瞧出“幸灾乐祸”,本是被柳程拉扯着的朱家老二到底气不过,“你这人怎么” “二弟,不许无礼!” “大哥,你不是去禁”意识到说错话,朱家老二也是立刻捂住嘴,亲弟弟这般“识时务”朱家老大朱大柱眼下也顾不得欣慰,“贵人有话,要与柳哥儿单独言。哥儿且随小的来。” “贺伶这丫头惯是烈性,宫中容不下本以为至于任店处会松快些,不成想竟是惹出这等祸患。” 任店,内里, 某厢房内, 一身便衣显是悄然而至的高俅面上因着隐忍全是铁青,身侧一众侍从大气都不敢出,任店在东京城至于今日,从未出过人命官司,偏如今高俅大人奉官家密令成任店后首秘密主事的却出了这档子事,天子一怒任谁都承受不了这祸患。前番那蔡京大人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蔡家富贵至极人人都道便是仆从都能封官入侍,可一朝天子心冷便也是说贬就贬,现如今还在地方呆着不得回呢。高大人此番一个不少,步蔡京大人后路,谁说不可能? “方才后厨有人说,昨日李游命人停了乐人的饭食,尽拣的前头剩饭剩菜来羞辱人,此话为真?” “任店好物无数,虽不若宫中尊贵却也非是寻常人等能企及。李大掌柜执掌任店多年,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柳程跪下行了礼,再抬首目光却是直勾勾与高俅平视。坦荡的小子目光澄澈丝毫不惧,原本是恼怒的高俅忽而也是低笑出声,“柳家小子,你可知方才那李游,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是你师徒两个,一人都逃不脱。” “大掌柜顾全大局,并未有错。只有一桩事大人不知,师傅如今有了年岁,后厨这数日许多事都由小子接手,昨日那乐人处的饭食,都是小人一手送过去方才离开,还望大人明鉴。” ”程哥儿!“ 一旁的朱大柱脸色都变了,柳程却是跪地重重磕了个头,分毫无惧色的模样明显是下定了决心。高俅”嗤笑!”出声,站直了身子眼神尽是居高临下,“你小子既这般有骨气,老夫成全你就是!” “程哥儿你糊涂!何苦要来做这替罪羔羊?这人命官司如何是你一小子能” “任店事大,家中定不安,还望大哥儿替小子往家中先报个平安。” 开封府狱, 刻意被单独关押的柳程虽未被动刑,可周身的狼狈却也遮掩不住,阴暗潮湿的牢房不见天日,明明还是炎炎夏日却轻易就能感受寒凉,思及方才秘密将柳程一路带走那李游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饶是朱大柱自认在禁军处这许多日早就见惯龌龊隐私也忍不住暗骂一句娘。 东京城人人都说高俅大人惯会结党营私中饱私囊,可高大人好歹对手下心腹是真维护,任店处出了这档子事,还没查出个什么来李游那老东西恨不能就推出个顶罪的。虽说新任开封府尹王鼎大人从前在地方是出了名铁面无私的盐铁判官最是秉公办事,可老话说民不与官斗,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如何会将一介小民的性命放在心上?若果真牺牲一个小民的性命便能息事宁人,怕是再铁面无私的青天大老爷也少不得要考量。“今日这桩事,怕是牵扯不小,贵人争斗,我等小民牵扯其中,只怕不会轻易脱身。柳哥儿,若果真那府尹大人要屈打成招,你定要咬死了任店和李大掌柜不松口,这般便是不能脱罪好歹也” “你小子混说什么!” “阿爹?” 第21章 牢房比厨房安全! 仿佛从天而降的朱山让朱大柱难得愣在原处,倒是手提着食盒方才放下的朱山满脸嫌弃如何都遮掩不住,“老子只买通半个时辰,你且去瞧着,老子有话要与程哥儿说。” “……” “李大掌柜此番也是着了人算计,他能支撑任店这许多年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人拿捏。”打开食盒拿出个蒸饼递给柳程,看着毫不犹豫大口就吃的小子,朱山默默递上水袋面上也是欣赏,“每逢大事须得先吃饱睡足才能应对,老子没瞧错你小子。”俯下身将脚边的草堆抚平整,直至眼见着能容下人躺着朱山也是默默从食盒底下掏出带来的粗布准备摊上,可还没等有动作便被柳程拦住,“总管先回吧,莫要多生是非。” “任店那头才死了个乐人,若再有人出事,便是宫中那些贵人怕都不安稳。老子既然敢将这物什拿过来,自有老子的道理。任店处的人,平白被抓进开封府,少受些委屈,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程哥儿到底年少,纵是聪明有些门道也看不分明。” 任店,孙二娘居处, 难得一身簇新衣裳还多了装扮的孙二娘明显与平日判若两人,朱山本是沉着的心终是松快些许,“娘娘那头既心中有数,还是早日将程哥儿” “牢房处,今次比起厨房,或许更安稳些。” 默默站直了身子,孙二娘作势就往外走,难得歇业的任店处只余三两洒扫小厮,个个皆是面色惶惶仿佛是天塌了的模样着实没眼看,原本还在柜台后首坐着的李游也是满面忧愁,还不到一日眼见着就苍老几岁,掌柜的这般不济事,难怪那些别有用心的放着白矾楼和旁的地儿不挑专找任店的麻烦。“小人有话要与掌柜的单独言。” “此间无外人,二娘直说便是。” “是无外人,可掌柜的能打保票,这内里,就没有吃里扒外的主?” 漫不经心居高临下的眼神扫过周遭,一众低眉垂眼的人瞬间也做鸟兽散,想起被开封府带走一力揽下罪过的柳程,再看看眼前明摆着是刚从宫中出来的孙二娘,李游到底还是默默引着孙二娘至于自个居处。 只是,瞧着孙二娘从袖口掏出的密件,他也是怒极,“胡说八道!老夫再如何总是靠官家才有今日,如何会吃里扒外和辽人有勾结!便是栽赃也得有” “官家自是信你,若非如此,这等物什,皇后娘娘也不会将此物交与我。” “皇后娘娘?” “皇后与贵妃当日同为先大娘娘侍女,如今无子之人位列中宫,有子之人却在人之下。想取而代之却多年未如愿,连累亲生子东宫之位都不得妄想,若是再无点实质把柄,怕是到死都不瞑目。”李游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孙二娘却是丝毫不客气,“李四这小子目光短浅又贪财好色,掌柜的早该明白日后会是祸患,便是离了这东京城至于青州处,又有什么区别?阿嫂终是妇道人家,青州那头又有宗族长辈压制如何敢管许多,任店处今日酿成大祸,掌柜的一点都不冤枉。” “…你既敢与我这般言说,定时有应对之法。” “法子是有,就看掌柜的,舍不舍得下骨肉亲情了。” “…任店处才是老子一生依仗,孙二娘,任店处过了这关,老子承诺,有任店一日,柳程那小子,一应待遇,与你都无两样。” “…青州处的探子,已是押解李四至于开封府处,阿嫂如今也在驿站住着,待到事情了了,掌柜的将人接来一道团聚便是。” 李游的面色也是全变了,孙二娘的话却是越发残忍,“官家虽正值盛年,可是你我都得先想想后路,无用和摇摆不定的棋子注定要被抛弃,李大掌柜,我一妇人都明白的道理你却是看不明白,也无怪那起子小人都选在任店找事!” “人命当前,那些小的再没眼色也知道该如何做。” “当初在王府里娘娘便总夸赞姑娘,任店处有姑娘在,如何都不会没落了去。” “姑姑谬赞,流云如何敢当。” 跪地叩首的流云面上尽是恭顺,从暗道而至的老妇面上尽是满意,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龙凤活血膏递给她,看着一动不动明显是不敢动的人面上越发倨傲,“娘娘赏赐,无人敢置喙,官家行事荒唐,姑娘若不保重自个儿,牢里那位小哥儿便是出来了,没有靠山如何能行!” “谢姑姑赏赐。” “任店的女儿家,出了名的听话,那等不晓事的,死了也是众人的福分。” “……” “姑娘,郑姑姑方才” “阿兰,去请孙娘子来此。” “方才老娘该听的都在耳里,阿兰,扶你主子起来。” 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让室内主仆二人皆是吓一跳,倒是泰然于方才郑姑姑位置坐定的孙二娘已是拿起手边的膏药把玩,“官家荒唐事虽桩桩件件,面子上却得堵得住天下人之口,既能安定内宫又能将外客安置妥当的贤内助,如何回想着换人?” “娘子慎言。” “阿兰,你先出去。” 流云一声令下,阿兰也不敢再多说,只是临了面上的不忿也是清晰可见。孙二娘如何瞧不出这小丫头的嫌弃,对上流云平静的脸,面上也颇是玩味,“这丫头虽是虚荣些脑子却笨,你当日在一众人中挑中她倒也没错。” “不知分寸心比天高的主,无论何处都容不下。”流云目光坦荡,目光却是落在孙二娘手边,“王鼎大人当日为盐铁判官是出了名的手段过人,如今至于开封府尹位置虽是寻仇的主少了些,想来暗箭也难防。娘子将此物托人送了去,看在这等好物份上,程哥儿在牢中日子也好过些。” “娘娘赏赐,姑娘轻易转手,就不怕生了事端?” “娘子若真这般想,就不会拿着这好物不松手。谁人都不是傻子,孙娘子,你我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再多探?” 第22章 皇子也要做人事! “…将卢橘叶子混着西瓜囊切成丝,加水煮上若能有个把青梅混着便更清甜些,日头正热时喝上一碗最解暑,只吃了酒后不能再饮,夏日烈酒虽一时畅快多饮最伤身,大人虽值盛年却也需保重身子,否则落下病根总是于后路无益。” “你这小子,倒是真不怕得罪人。” 开封府,地牢内 饶有兴致盯着关了两日明显狼狈却依旧平静的小子,王鼎的面色也颇是玩味,“府中厨娘年老体衰,柳厨若愿意,不若出了这污糟地儿,让本大人和一众小的也享受几日?”瞧着面上终于有波动的柳程,王鼎低笑,右手臂一晃,原本守候在外的下臣已是拿着干净的衣物进来,柳程只怔愣一瞬便是默默换上,一路跟随王鼎出了昏暗的牢房,刺眼的光亮照在脸上,明明日头正盛留程却只觉得舒心。 早有属下瞧见王鼎和流程在一处,虽眼中难掩疑虑,可到底是训练有素皆是不言语默默让出一条道,一路被引着行至后厨,临近午饭时分,只一老媪忙碌的后厨颇有几分手忙脚乱,眼见着王鼎引人过来,早是被烟熏黑脸的老媪目光落到颇有几分灰头土脸的少年脸上不免也是嫌弃,“这便是是那任楼处被抓来的孙二娘的徒弟?不是说那死了的乐人是吃了” “媪母!” “老妇这奶儿子自幼便聪明,想来你这小子是有冤屈,罢了,既是来帮忙的老妇也不客气,今日这午饭,便都交与你罢。”卸了全身包裹的罩衫引柳程入里逐一瞧着一众食材,看着面色丝毫未改的小子,周媪的笑容也越发玩味,“开封府上下总也见惯几分市面,柳厨若让人小瞧了去,堕了孙二娘脸面事小,任店处的脸面想要捡回来,怕是难了。” “小孩子家家受了这几日苦,你这老妇不帮忙拦着些你那奶儿子,倒是跟着一道折腾人,真打算将老娘的指望都绝了不成!” “真绝了你这指望,与我这老东西日日在一处难道不好?” 深夜,开封府,后院,某居处内, 眼见着面前的孙二娘作势也是一巴掌要烩过来,不请自来的周媪也是笑着拉住她的手,“知道你这小徒弟金贵,开封府后厨虽不得出,这处可比牢里松快,我这奶儿子也是有眼色的主,若不然这开封府尹的位置他也坐不得。” “…京城不比地方,便是闲杂人,也得时时小心。” “老娘一家子在黄河决堤时都死绝了,要不是当年的奶儿子有几分良心将我接来养老,你我今日还能相见?”眼见着孙二娘面露不忍,周媪的笑容却是丝毫未改“老天爷对我不薄,本是家生奴才却因为主家恩典放了出门,临了了日碰上天灾人祸还被奶儿子惦记要接回来养老。如今我可是开封府中人人尊重的周媪,日子过得比你这当日从王府出来还要在外头讨生活的老东西好多了。不过说到底也是你这老妇脾气不同旁人,有当初王府的情分在,你便是想寻个地儿只要养老官家也” “程哥儿在开封府处,还望你多照应。” 作势起身要走,孙二娘明显是不想多提,倒是周媪也是起身拦在人跟前,“好好好,是我这老姐姐戳你心窝子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人来都来了,真不想见你那徒儿一面?” “开封府至关紧要,历来除亲王监管便是官家心腹才能做镇,大人从地方调任京官便至于此,一举一动皆是惊心,阿桑,你我姐妹一场,如今为我做到如是已足够。” “……” “任店处后厨多年都以孙娘子为尊,她自然非只是手艺了得。”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王鼎面上全是笃定,自己奶大的儿子周媪如何瞧不出眼下他尽是恼怒,想起宫中那位贵妃娘娘自大人归京便隔三岔五差人来传话,便是她只是个奶母也受了不少“训诫”,“同宗族姐,贵妃于大人总是” “郓王殿下至今都看不清形势,贵妃娘娘功不可没。官家何许人物,当日能从先皇诸子中被大娘娘选中,这数年来荒诞无数却还稳坐高堂,如何会是轻易就被妇人三言两语迷惑之辈?天下苦官家文成太过不修武徳甚久,如何会再想要一个与官家一般无二的储君,郓王殿下自作聪明,前番失了与那北地金人合议的荣耀连带着将广平郡王都记恨上了,这等草包还想肖想东宫,便是儿子都看不过去更遑论旁人。如今贵妃娘娘又往任店处塞这么个乐人闹出人命惹得整个东京城都议论纷纷,今儿个城中南瓦处就看热闹不嫌事大来了出好戏惹得全城好事的都去瞧,媪母且看着吧,这桩闹剧,后宫前朝,可有的是热闹。” “你这孩子也开始说囫囵!贵妃娘娘若果真失势,你这开封府尹的位置” “天子脚下人人都道尊贵,却不知晓步步惊心远胜旁处,儿子在外野惯了,东京城不过也是暂居之处,日后,定也是要走。”对上周媪难掩错愕的脸,王鼎也是低笑出声,“媪母莫忧,今次任店处儿子既是给了好,日后与阿母一处养老,无论为谁都不会退距。” 开封府后院,原本郁郁葱葱的小菜园中轻易就能看出多了个小土堆,一身泥不溜秋继续将手中的泥巴不住抹上去的小子明显还想将这土堆继续堆高,配上脚边多出来的空挡明眼人都瞧得出是要修个土灶。 东京寸土寸金之处,还是在开封府这等官衙地,抛开王鼎这心思九转十八弯的现任主子不提,孙二娘这老货收的徒弟,胆子倒是真大。 一身便衣乔装而至的赵楷冷眼瞧着柳程手中动作一刻都不停歇,面色也是越发难看。 东京数得上名号的酒楼大掌柜个个都会调教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本事是首要,更何况自他出现在这后院,隐匿在暗处的开封府诸人早是默默围在他身后,可这小子却丝毫未有停下明摆着是故意。一介小民,竟也敢不将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真以为他赵楷不敢对他下手不是? “恃才傲物之辈总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便如殿下才冠诸人,天下士人都不能及,于官家和诸皇子看来,也是这般模样。” “大人将本王与一小民相提并论,果真不怕本王治你大不敬?”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官家要微臣将王爷的罪责摘干净,微臣这数日,心中一直难安。” 王鼎话里有话,赵楷藏匿于袖口中的手已然捏紧,正值剑拔弩张之际耳边轻飘飘一声也是将思绪尽数打断,“叫花子鸡已能食,请大人和王爷移步。”柳程躬身行了礼,与王鼎交换个眼神便主动让出一条道的架势赵楷如何瞧不出这二人是一早商议好。思及今日在宫中母妃咬牙切齿满面可憎几乎是要将身侧之人生吞活剥了的架势,赵楷的面色也越发难看,“王大人今日故意引本王到开封府,便是为了这粗俗之物?” 第23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叫花子偷了鸡又怕人瞧见,随手在土里埋了用火烧熟了方能得此美味,虽瞧着粗俗却已是难寻的上品,殿下生来尊贵,虽不能感同身受,可浅尝一口这民间美味,也是与民同乐。” 大步上前徒手就开始挖的王鼎三下五除二便是从土里捞出已是烧硬了的一只鸡,丝毫不顾及开封府尹的身份徒手便是将外壳包裹的坚硬泥土敲开已是上手撕拉了一块放到嘴里,“柳厨当真所言不虚,今日这滋味,确是胜过本大人数十年间吃过所有。” 随手掰扯一块递到赵楷跟前,跟前人几乎是要吃人的架势再无往日的温和平顺,王鼎却也不恼,只是下一刻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将手中物什送到赵楷口中,眼见着涨红了脸再是忍不住出手的赵楷,王鼎也是毫不客气迎头就掰扯住他的手腕,“殿下文采冠绝天下士子,可我朝虽以文士治天下,皇族子弟,武艺却也少不得习练。殿下只精于一处却于另一处不通,也无怪被人诟病!” 轻巧将人推开,目光扫过一众几乎是要将头埋到地底的小子,王鼎的目光也是落到柳程跟前,“任店处无端闭门这数日,东京城总不平顺,今次既查明那乐人只是不服无端被赶出宫含恨自尽,本官已是派人告知大掌柜处明日便可开门,今日,柳厨便回罢。” “小人告退!” 柳程干脆利落步履匆匆,活似后头有人在追的架势只一眼瞧着便能轻易联想到,“落荒而逃”。 民户的小子,心思总是浅薄,纵是得了贵人赏识,少不得也会轻易被利用。只可惜身处局中,便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子,也牵一发而动全身。 目光从不远处消失不见的柳程面上挪回,瞧着已然是消失不见的周遭所有,只余赵楷一人怒目在侧,王鼎也是面色如初,“殿下生来便是皇子享天下养,何苦再去寻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位置,那贱户和殿下的渊源只消透露出一星半点便是整个皇家的笑话,荆南之地官家早属意殿下出镇,殿下亲至地方与民在一处,想是会更明了官家苦心。” “哥哥回来了!阿娘,哥哥回来了!” “小声些,秋儿。” 刚刚听到外间女儿吵嚷的刘氏顾不得里间还在炖着的药炉子忙不迭跑出来就捂住女儿的嘴巴,眼见柳秋乖乖住嘴方才暗松口气,“程儿,你先去歇着,待饭好了阿娘叫你,秋儿,你与阿娘来。” “是,阿娘。” 乖乖听话的柳秋眼见着几日不见分外乖巧,柳程只瞧一眼便只觉心疼。 前番毅然站出来往开封府去他未曾后悔,可眼下瞧着家人如是他却是真心愧疚。若果真他有什么,东京虽大,却也一处都没有他柳家容身之地。 “富贵险中求,赌这一次你没有错。” “阿爹?” “任店的事情闹这般大,总是纸包不住火,这几日孙二娘日日都来与你阿娘说话,今日你回来之前她前脚刚走,为父看得出来你这徒弟她倒是真放在心上。古人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你这般境遇,阿爹觉得,倒是真没说错。”拄着拐杖行至柳程身侧,柳珏苍白的面上尽是喜色,饶是柳程依旧心事重重也不免松口气。 知子莫若父,柳珏如何看不出儿子自进门便紧绷着,“孙娘子说了待你归家等休整好再去任店也不迟,去睡吧,阿爹这数日好多了,不必忧心。” “你这小子,不是要你多休息几日?任店处又不是非你” “徒儿数日闲暇,琢磨出几个新鲜点子,着实手痒难耐。” 眼见着柳程双手托着满盆方才挖出的泥显是要做成胚子,孙二娘手里的活计也停了,本是忙碌的一众人早是瞧见这主仆二人的异样。 那日乐人的好饭大家伙都吃了,锅却是让柳程一人背了,虽说李大掌柜不做人事,可死了人总归头一个想到吃食,后厨总是要有人出面顶罪,有他一个总好过连累所有。 如今瞧着他人回来大家伙默契将他手里的活计都揽了任他一人在后首摆弄这些泥巴,总也是报答了。不过听柳程这意思,虽关在开封府,他人倒似是没受多大罪,居然还有心琢磨新菜式? “都愣着做甚,今日午饭不打算做了?” “今日方才开门,统共才几个人,要小子们松快些有什么紧要。” 紧跟着李游进后厨的妇人满面嗔怪,白胖和善的面容一眼就让人觉得亲近,眼见柳程迷惑孙二娘已是开了口,“这是大掌柜的夫人张娘子,方才从青州来,你来任店才多久,自是不识得到。” “程哥儿这数日受苦,任店处,都感念哥儿。”张氏面上热切,瞧见颇是不自在的柳程忽而也是想到了什么,“惹是生非的主任店处再是留不得,无论何人,哥儿且放心。” “时候不早,尔等不要误事,任店在东京处金字招牌,不是一两个蠢货就能掰断了的。”李游适时开口目光落到柳程面上却又挪开,“老夫已是命人将仓库后首这几日收拾出一块空处,待到垒成了你要的泥巴灶台日后就归你处置,也算是任店处特色。” “东京城天子脚下,从来都没有秘密。宫中府衙处,也不例外。不过是瞧个人手段如何通天罢了。” 入夜,昏暗的油灯下, 一身便衣却将自个裹的整整齐齐的流云满面皆是平静,瞧着自始至终都不言语的柳程也是无奈,“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任店处不过也只是贵人博弈的棋子,如今既是分出输赢你也安全归来,总算也是有惊无险,时候不早,程哥儿回罢。” “王大人,要小人将此物交还阿姐。” 默默从袖口掏出小心被绢帕包裹的物什,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也泛着柔和光亮的瓷瓶外壳如何看都是尊贵,流云并未伸手去接,柳程默默放下也是默默转圜到后首暗道处就离开。 直通马前街西首处的道理柳程走了数次,只是眼见着明显是久候多时的少年,柳程的心也是沉到底,“广平王殿下?” 第24章 前尘往事,还没有完全过去! “父皇密令小王协同开封府密查任店之事,连着数日都未曾好好吃过一顿,柳厨手艺一绝,不知可否至于小王居处,与小王一顿饱餐?” “王爷抬爱,小人如何敢当。” 柳程作势就要跪下,却是被赵构一把扯起,少年皇子手劲不小却也明显瞧的出未用尽全力有所保留。 当今天子风流,子孙自也繁茂,这广平王殿下序列第九子,不前不后又生母卑微,又因着怀胎时官家曾梦钱武肃王拉住衣服言说“我好来朝,便留住我。终须还我山河,待教第三子来。”的缘故也一直不甚受宠东京城更是人尽皆知。思及那日在开封府衙处趾高气昂的赵楷,便是柳程也明白眼前这位日后才更有前途。 东宫太子再如何大度,比之一个日日筹谋皇位的兄弟,自然更愿意留一个听话晓事的在身侧,赵构能在这处等着他柳程,吃饭是假,有话要吩咐才是真。“且请王爷先行,小人,荣幸之至。” 油烟味浸染的后厨,虽已开窗散了会气味,可残留的味儿浸染在不甚宽敞的室内也不免难受,可坐在矮桌边上筷子如飞的人明显只沉浸在跟前的食物上丝毫都不介意周遭,直至将跟前最后一口鸡汤都浸泡在碗中余下的一口饭咽下的赵构方才意犹未尽抹了一把嘴开口,“怪道王大人宁可惹人非议也要将柳出从牢里捞出来放到后厨,这般好的手艺不趁机享用几日,损失确实大。”对面的人面色丝毫未变,赵构的笑容也越发大,“小王来日开府,柳厨若不嫌弃,王府之中愿比任店处多开半数的工钱。” “王爷召小人来此,非只是为此。” “柳厨是聪明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本王心知肚明你是最分辨的清。任店此番牵扯众多,如今虽息事宁人却仍是备受关注。不过,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南边来的逆贼如今归顺,任店处,也是独一无二的好去处。”柳程的面上丝毫未有讶异,赵构的笑也尽数收敛,“王大人倒是什么都敢往外说。也罢,开封府尹的位置的确难做,有郓王兄这层缘故,总是多做多错。”缓缓站直了身子伸个懒腰,一派神清气爽的广平郡王脸上又是有了笑,“耽误柳厨这许久是小王私心作祟,后门处已安置妥当,柳厨且回罢。” “柳厨方才从开封府出门便来老夫处说要搬家,是当真不怕引人注目。” “既被牵扯入局不得而出,小子自要先庇护家人安康。” 街尾,茶摊前 不请自来的柳程单刀直入,本是坐定于摇椅上不住晃悠蒲扇的老头儿低笑出声,“老话说历经风雨最能锻人心智,开封府这一遭,让柳厨眼明心亮,也是因祸得福。”收了扇子放在一边随即一跃而起站直了身子的老者再无方才的悠闲模样,代之而起的凌厉模样让柳程心中更是安定几分,“一事不烦二主,既如此,一切便都仰仗老大人。” “你果真不怕,老夫将你全家人都卖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小子相信与朱山总管在一处的好友不会是坏人。” “……” “柳家小子虽是男儿,这般秉性,却是与娘娘幼时无二。” “仙师早不涉宫中事,老李头你切莫胡言。” “若果真无娘娘养弟的身份,官家如何会轻易将大人从南境之处调回京都。元佑皇后的名分官家虽被蔡京那起子小人鼓捣着废了,可人人心中都有杆秤,如今那起子小人作威作福,官家便是图个名声也得对娘娘示好。你且瞧着吧,东京城,可有的是热闹瞧了。”来人,先元佑皇后养母弟燕瑛面色已是变了又变,老李头的笑容却是越发大,“居于京都处数年,娘娘最思念便是洛州乡味,这柳家小子手艺一绝,方才拿来的这酥鱼和灌肠颇是美味,大人拿了去,娘娘定会开怀。”来者的面色难看至极,老李头的笑容也尽数消失,“先皇后在时与娘娘当年一样被后宫构陷,英年早逝如何不是含恨而终,太子殿下在东宫处步步惊心到如今,如何不恨那起子兴风作浪的主。广平郡王在诸皇子中最得东宫之心,说到底也是同病相怜,你且瞧着吧,那些看不清形势的,日后有的是清算的日子!” “果真要搬家,还是要先与李家人” “事以密成,秋儿,我一家四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女儿听阿爹的。” 室内,柳秋虽脸上低落却也未开口反驳,柳程目光在父母面上挪移,思及在巷口处竟是多时都未曾见到一面的李婶子终究也没开口多言一句。 安静的内里颇有几分诡异,方才推门而入的李二毛干咳一声,“马前街南头新开了一家织造纺,阿娘在里头寻了活计,今儿小子回来便催促着拿着这件好物来。”将手中包裹的严实的包裹放在桌边,李二毛作势就要走,只还没等倒出门便是被柳程拦住去路,“难得你我都有空闲,方才归来瞧着那市集处有多不少新户,你我兄弟二人,一道去瞧瞧?” “·······” “阿娘,哥哥他这是” “那楚家织造坊的老板听闻是南边来的大商,织造的好物便是宫中贵人也喜欢的紧,李婶子给你的,自然也是好的,进里间去试试吧!” “哎!” 柳秋满心欢喜拿着包裹进里一蹦三尺高的样儿让柳珏也忍不住嘴角弯了弯,瞄了眼已然是笑容尽褪眉头蹙起的娘子,柳珏叹口气,“娘子,将心比心,若换做你是李家阿嫂,能做的更好?” “我一妇道人家,知晓什么,你父子二人做主便是。行了,我去收拾些饭食,程儿素来俭省,这数日人都清瘦了。” 刘氏嘴上虽不饶人,步子却是明显松快,夫妻多年,柳珏如何瞧不出自家娘子是松了口气。 古话有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李家今次虽不地道,可终究,也没有错。 第25章 局中之局 “那乐人被赶出宫自个求死还牵连任店的笑话,东京城传的到处都是,可小道消息传言这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内里可是” “今日这烩面,与往日颇不同。” 手中的筷子停下,柳程轻飘飘一声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时候虽不早,可面摊的人并不多数,摇着扇子在旁侧休息的摊主早是听闻这二人的话就凑过来,“柳哥儿在任店处一贯说得上话,莫不是前番那桩事儿” “今日这面浇头辛辣却不失清甜,店家定是新寻了好物。” “是,今日这汤料里加了些许珠榴皮,这夏日虽都要过了日头还是晒的紧,医馆那头说夏日多食酸能更添胃口我便想了这么个巧宗儿。柳哥儿这嘴巴子是真绝了,才吃了这么点儿就能” “果榴多汁清甜,便是外皮也能入药,只是如今还未到果期,外皮内里都是生涩,眼下还是不食为好。”柳程声音虽低,原本还满脸笑容的老板忽地也是想起什么面色都白了,“柳哥儿,这东西该不会吃死” “小子不过更喜前番浇头,多言两句罢了。” 柳程笑容未改,店家原本悬着的心明显是放松下来,不过也只一瞬,到底还是飞快起身就往那只拿稀薄的帐幕隔开的灶房去,不多时便只听得一阵水流声伴着烧火的声响。直至一阵劈里啪啦声响终于趋于安静,一直冷眼旁观不言语的李二毛终于开口,“柳程,你不知晓,这店家与四毛那医馆的坐堂大夫是远方表亲,你今日这一番话,怕是要让这二人交恶。”身边人一言不发,李二毛也是无奈,“你一片诚心是好意,可若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矾楼处这数日,也不甚太平,二毛,你凡事也要小心。” “你如何得” 李二毛忽而也是想起了什么瞬间捂住嘴,面上顿时也多了几分不自在,倒是柳程目光坦然明显不以为意,“东京七十二大酒楼的名头白矾楼至今屹立不倒,如何会少是非?” “···任店出事这数日开封府封锁任店任谁都不得出,便是彭大掌柜这等人物也探听不得虚实,我只是区区小民,更明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对我有怨也应该,只是无论你信与不信,于我李二毛言你都是最紧要的朋友,我不会害你。” “二毛,我明白。” “阿娘也惦念阿婶和秋儿,前番主动寻了织造坊的差事也是为着能日后迎秋儿过门,四毛对秋儿真心,前儿若非阿娘拦着恨不能日日住在你柳家,程哥儿,我非是在” “二兄这数日难道不是在厨房是去了那大瓦处南曲班子,怎话这般多?” 突如其来一声打断,让李二毛也吓一跳,倒是柳程已默默起身往后首摊主码头低语一声,眼见着不远处已在生火煮面,一身便衣而来的李三毛嘴角也是上扬,“柳程哥哥这心思细腻的,怪道人人都喜欢。” “三毛,这等时候你如何会” “三儿能出来自是有缘故,二兄,言多必失。” “你小子少”对着李三毛瞬间难看的脸色李二毛忽然想起什么终于住嘴,已然双手捧着面碗过来的柳程一眼便瞧见这兄弟二人之间的猫腻,“方才我与店家寻了些料加了些酸汤,三毛,你且尝尝。” “阿兄有心,小子如今可是最喜酸汤滋味。” 作势拿起碗“吭哧吭哧”就开始吃的李三毛分外给面子,不多时一碗汤面已是见了底,眼见着柳程就要拿起碗再去寻一碗李三毛却是眼明手快拦住,“三儿还要办差不便饱食,今日多谢哥哥。”看着明显还是怒气未消的亲哥哥,李三毛的面上笑容越发大,“三儿正要往白矾楼处去,哥哥眼下,难道不也是一道?” “想看旁人的笑话,有朝一日笑话落到自个身上,自然也是别人的笑话。” 任店,后厨 孙二娘面上尽是平静,手中的动作丝毫不停,将原本还是一大块的猪肉切割齐整放置到盆中一股脑都塞给柳程面上也是饱含深意,“这野猪肉方才从睦州至,后首那泥灶是你堆砌,大掌柜指名要你烤了送去,莫要耽搁了。” “盛夏将过,本家漆树林中纳凉的野物,若再不归家,被制成盘中餐也是应该。” 任店,二楼,某厢房内 只饮了一口酒却一点都没有动筷子的人面上尽是怀念,身侧方才夹了一筷子送到口中的人嗤笑一声,“圣公若安分守己,此时于自家漆园中纳凉赏景岂不美哉?”大力咀嚼口中好物,端坐在侧的老者手中筷子也放下,“江南水土终是比汴京温和,便是同样的猪肉烤着也不是一个滋味。” “大人恕罪!” 一直守候在一边的李游已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柳程却依旧只是站定侍立在侧,便是李游不住拉扯也丝毫未动, 将手中的筷子放置到一侧,老者,乔装而至的童贯面上笑意不减,“你便是那孙二娘收的徒弟?怎么,你以为老夫所言不对?” “帝都尊贵,虽无江南温润,却是不容有污。” “··老夫年岁越大,在地方甚久,倒是忘了规矩。” “小子不知轻重,还望大人恕罪!” 李游作势起身将人拉下,可还未等柳程跪下原本上首就坐的童贯却是起身,“老夫离京城地界甚久,任店处如今,倒是比从前有意思,官家那处老夫会遣人去报一声,往后这半月,老夫便留在此处了!” “你方才,是故意。” “小子以为,任店处平白遭此难,若无弥补,很是可惜。” 任店,某厢房内, 四目相对,柳程面上尽是坦荡,目光却是落到李游身侧不发一言的张氏面上,“开封府处小人临走前在狱中曾见那李四一面,夫人壮举,青州处虽无人知晓,可到底纸包不住火。” “夫人,这到底是” “柳厨先回罢。” 张氏明显下定决心,柳程躬身行了礼,随后也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入夜已深,本是灯火通明的内里也只余三两灯火,守夜的小厮也早不知往何处安歇,柳程脚步不急不徐,轻巧拐弯至于后厨仓库内里,将门房紧扣方才缓缓开口,“贵客紧随小人而至故地,何不现身一见?” 第26章 太子赵桓 “数月不见,柳厨是越发机敏,倒是本王如今惫懒,竟是轻易就被人寻了疏漏。” 缓缓从暗处而出、一身夜行衣装扮的金兀术面上尽是笑,虽看不清脸柳程却是轻易就闻到他周身隐约的熟悉香味。 心中越发沉了沉,柳程努力让自个声音镇静下来,“王爷尊贵之躯,不该至于后厨这等低贱之处。” “尊贵之躯?” 细细咀嚼这几个字眼,金兀术也是笑声也越发大。 柳程额头的汗都要下来,可到底还是不敢多言只能忍耐。倒是金兀术显然也没想与他再为难,“白矾楼处住着这许久小王还是想念柳厨手艺,深夜来寻人,不过也是想柳厨寻个方便。”对面的人呼吸越发重,金兀术笑容也越发大,“前番柳厨无端被连累至开封府,小王心中也有愧,柳厨只管去做,明日一早,自有人来取。” “··便只有这些?” “是。” 任店,后厨, 清晨的阳光方才投进窗户,便轻易就能看出不请自来的彭西面色分外难看,默默将食盒封起柳程作势转身就走明摆着是不想多言。想起这数日来父兄的为难,彭西的牙都要咬碎了。“柳程,白矾楼后厨处,只消你愿意,便是周阿大的位置你想要,我也能” “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首,比之任店更引人注目。二哥儿还是快从后门出去,莫要牵扯不必要的是非。” “······” “彭留到底还是不愿舍弃幼子,只是这彭西虽行事比李四那小子有些章法,却也是无脑,帮着贵客从任店处拿好物还敢耽搁,简直是愚蠢之至!” “大掌柜。” “今日早饭,由你指挥那一众小的去做。”眼见柳程面上尽是错愕,李游轻笑,说出的话却是字字珠玑,“任店处后继有人,总要历练。柳程,老夫相信你。” “今日这素粥清甜爽口,很是开胃。老夫一贯不喜甜腻,今日倒是觉得不错。” “枸杞子味甘,加入大米粥中佐以少量菜蔬鲜炖,待米油熬成出锅凉置片刻食用,夏日最清爽。” “任店有柳厨这等人才,李大掌柜,确是有后福之人。” 将擦拭的餐巾扔到一处,缓缓起身的童贯面上尽是笑意,可阴鸷的眼神却只消一眼便是让人心生不寒而栗之感,眼见低眉垂首丝毫都无异动的柳程,童贯忽而也是大笑出声,尖细中带着爽朗颇有几分诡异的声响让一众人皆是一凛,李游的额头早已有了汗,正待开口却也是被柳程轻飘飘一声打断,“后厨处小人还有一道菜需得大人亲至方才能品其中滋味,不知大人,是否愿与小人一道移步前往?” “你如今牵扯到朝政,日后怕也是要步步惊心。” “师傅以为,柳程便是想独善其身,如何可能?” 午间灶房,只有师徒二人,柳程也不避讳单刀直入,孙二娘轻笑, 柳程这小子人虽不大,所谓“裙带关系”,倒真比旁人瞧得透彻。也无怪这数日张氏寻着机会便会找她说好话,柳程这小子,在看不见的地儿,定也是做了许多。“你这孩子心思细密又放得下身段,只是太过重情总是免不得要吃亏,也罢,为人臣属若果真丝毫无弱点,当主子的,也不敢信任。” “白矾楼处,彭大掌柜,这几日,一直寻机与任店示好。” “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户部奉旨修缮的荣耀,非是因为他彭大掌柜,富贵既是迷惑了人眼,停顿些许日子提个醒也是功德无量!” 孙二娘话里丝毫不客气,柳程一默,想起方才于后首那童贯大人对着不请自来的老孙头“毕恭毕敬”的架势也是暗暗叹口气。 元佑皇后的心腹,便是如今隐匿于市井这气度也非是后来人能及,童贯大人便是如今权倾朝野,在他跟前,都是不由得矮了一截,早间他不请自来后厨任他柳程在如何想,也不会料到居然会有这一出。想起那日朱山总管的名牌,柳程思虑再三到底还是忍不住,“朱山总管和那老孙大人” “人人皆知官家风流却礼重中宫,却早就忘了,东宫生母,才是官家发妻。不被丈夫所喜的妻子,都是同病相怜,先皇后为端王妃时,与先元佑皇后妯娌相交引为知己,日头太长,如今还能记着的,怕也再数不出几个。” “阿娘生前总言姨母嘴硬心软,许久未见,姨母倒还是老样子。” “太子殿下?” 手中的碗应声落下,若非柳程眼明手快怕是动静绝对不小,眼见着孙二娘明显慌乱,一身便衣手执折扇一派风流贵公子装扮的赵桓也是笑的开怀,倒是终于反应过来的孙二娘面上难掩恼怒,“殿下如今都是当爹的人如何还能和从前一般喜好这恶作剧?若是让人瞧见不知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师傅?” “本殿下幼时便得姨母照看方能安然,阿娘如今不在,瞧着姨母如从前一般气势,本殿下属实心安。” 东宫太子丝毫没有架子大剌剌就随意在灶房的凳子上就坐,原本还颇是紧张的柳程眼见着孙二娘只顾着重启锅灶丝毫都不在意到底也多几分心安。 安静的灶房内,只听闻些微厨灶声响旁不多时也是香飘四溢,便是门板早是被紧紧闭上也不难想见这内里定然是又“开小灶”。 普天之下,能让堂堂东宫储君乖乖等在灶台前等着吃饭的厨子,大抵,也只有孙二娘这一个。 门外,静静站定于一臂之外一身便衣的高俅面上尽是玩味,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已然是冷汗直冒的彭留,唇角的笑意也越发大,“本大人说过,保柳程,便是保所有人的命脉。” “小人日后,定不会再犯。” 彭留只觉腿脚发软,若非身侧李游一把扯住也是险些摔倒在地,感激地瞧了眼多年相知故友却只换来冷冷一瞥,彭留的面上也颇是尴尬,“阿弟糊涂,日后定然” “北地金人狡诈不逊辽国蛮子,小人以为,大人还是” “朝政大事,自有官家圣断,李大掌柜,任店方才安稳这几日,若再有事端,开封府处,柳厨能活着出来,旁人,却是未必。” 第27章 亲疏终有别! “官不与民争,官家的训诫,高大人又忘了。” 不请自来的童贯明摆着与高俅不对付,目光扫过头几乎是低到地底的俩老货也是冷笑出声,“彭大掌柜好大的威风,便是老夫远在南边剿匪都听闻白矾楼处如今势要俯瞰众生,便是连宫城都要尽收眼底。” “小人不敢!”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彭留脸色煞白几近哀求的模样卑微至极,“小人不过奉命行事,官家的心思,小人如何能” “为人臣属,当规劝君行。彭大掌柜非是朝堂之人,也不便多言。” “殿下英明!” 方才从内里而出的赵桓轻飘飘一句几乎是让彭留泪流满面,恨不能扑到赵桓脚边表忠心的架势只消一眼便能看出,低垂着眼紧随孙二娘而出的柳程如何瞧不出今日这一出是故意。 出门前是边狼吞虎咽边和孙二娘嬉闹的俊美少年,方才出门便是周身王者尊贵的大宋储君,东宫这位太子殿下,只短短一瞬便是将亲疏有别刻在身上。 今日过后,非只是白矾楼处,便是在任店处,怕是也无人再敢与师傅叫板。 果真师傅是真将他这个徒儿方才心上,若非如此,这许多年都无人知晓太子殿下这份牵扯,今日却广而告之,前番开封府一去,定也是真伤了师傅的心。 “灶房污糟之处,殿下不便久留,早日回宫方是正经。” “就听姨母所言。” 赵桓一声“姨母”分外亲热,原本便是满面惊惧的彭留更是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孙二娘。 彭留这个鼠目寸光的蠢货,就这般胆量居然也敢和那赵楷牵扯到一处图谋东宫,果真娘子说的未错,这老东西如今是真飘了不知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李游心中虽腹诽,却也不由得暗自松口气,到底是老妻有筹谋,折了李四这个不成器的换孙二娘这师徒俩一辈子对任店死心塌地,他这辈子的尊荣,是真真正正都保住了。“日头正热,朱山总管亲自动手安置妥当,还请殿下移驾,稍微休整片刻再” “是非之处,殿下不宜久留。二位大人在侧,护送殿下立刻离开才是正经。” “孙娘子所言未错,殿下身系社稷,绝不可有冒险。” 童贯已然行至赵桓身侧,高俅也是默不作声行至另一边,二人一左一右护卫赵桓很快消失不见,直至丝毫气息都无彭留都未曾从震撼中回神。孙二娘冷笑出声,说出的话也是字字诛心,“朝堂上屹立不倒的人物,如何会看不清真正的形势,彭大掌柜,若我是你,眼下最紧要,便是归于白矾楼处将那些居心叵测的蠢货都清理干净,任店处此番遭难尚且因忠心能保全,白矾楼处若有差池,怕是神仙难救!” “······” “孙娘子方才这番话,也是说与老夫。” “大掌柜行事素来稳妥,若非如此,童贯大人,也不会执意要将那贼人安置在任店而非旁处。” “孙娘子慎言,若果真得意忘形,贵人再亲厚也明了弃卒保帅。” 李游话里颇是不客气,只不住加快的脚步也泄露几分心虚,孙二娘低笑,瞄了眼身侧一言不发的柳程也是话锋一转,“方才那藕粉荷花糕流云姑娘也喜爱,凉了便不好吃,你去送一份,莫要浪费了。” “这藕粉荷花糕清甜却不黏腻,夏日尝着最是开胃爽口,听闻先皇后在端王府中最喜夏日于府中莲池中泛舟采莲,便是官家有闲暇也会一道。” 将手中的碟子推开到一边,流云忽而也是低笑出声,“少年夫妻,便是不喜总有情分在,更何况先皇后早逝,死人留下的,总是美好。多情之人总好过专情,先皇若如今日官家一般,元佑皇后也不会是这般苦楚。只是这世间总风水轮流转,当初那元符皇后嚣张这许多年谁能想到最后竟是落的个自裁的下场。” “阿姐慎言。” “去告诉孙娘子,今日这藕粉荷花糕颇有滋味,南人喜甜,那位秘客处送一份聊表心意,也是朝廷恩典。” “……” “阿姐看了这许久戏,果真不打算出来与妹子言说一二?” “你这性子,如今倒是变的太多。” 缓缓从后手而出,一身男装便衣装扮的李师师卸下帏帽,平日里繁缛的发髻梳成简单男子样式,一张本是娇媚的脸平白添了几分男儿英气,戏文里唱的那句“安能辨我是雌雄”眼下真是再合适不过。便是流云早是熟稔这张脸也不免有几分惊艳,“白矾楼处有阿姐在,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才是真正名副其实。” “你这嘴今日吃了蜜糕,也是越发甜了。” 泰然于流云身侧落座,拣起一块送到口中,李师师的笑意也越发大,“无论为谁,口腹之欲若能日日满足,总难免要顾念那人一点。”手中只尝了一口的好物也是放下,李师师的面上也是笑容尽失“宫中传话官家今夜要至于白矾楼,如今那北地金人在楼中住着,阿姐总是心有不安。” “阿姐是说” “娘娘母仪天下,泽披天下女子,定也愿意与阿姐些许恩惠。”流云的面上尽是惊诧,李师师的面上也尽是苦涩,“官家心爱,总是一时,流云,阿姐也想长长久久活下去。” “李姑娘得陛下爱重多年盛宠不衰,便是宫中那许多贵人,也甚少有此聪慧。” 入夜,任店,某厢房内 拿捏着一口藕粉荷花糕送入口中,清甜爽口的滋味让悄然而至的高俅也是笑容更大“这一盘子少甜腻多清爽,虽少了 些滋味却更有故人之味,娘娘今日奉了与官家,定会更得君心。” “太尉慎言!” “前遭任店遭患,李游整改颇有路数,若非如此,太傅也不会羁留任店处这许久。” “白矾楼处,官家有意要太师接手。听闻太师以年老推脱,大有要蔡眦接手的意愿。” “东京城谁人不知太师最爱幼子,当日若非几位帝姬年岁不符,太师想是早就舔着脸面要为幼子再添尊荣。只是去岁官家才勒令太师辞官,今朝若果真再启用,怕是天下悠悠众口也是难堵。”童贯的面色已全变了,高俅却已是起身,推开方才紧闭的窗户很快一阵凉风吹过,原本因着微熏颇有几分昏聩的脑子立时也清醒不少,“天子脚下是非难免,与其束缚在一处倒不若至于地方建功立业,我朝虽以文立国,可形势早不复从前,南方贼首虽伏诛,残留人等却还在,这方腊在任店处一日,阿公的分量,便重一日。” “若老夫未记错,是太尉与官家进言,要老夫率兵直指那兴庆府。” “夏人鲁莽无知,多留些时日恶心北地蛮子也是震慑。” 将窗户闭上,重新坐回原处的高俅也是笑容满满,“任店处如今越发有意思,太师辛苦这许久,多享受几番也是应当。” 第28章 先君臣,后父子! 原本还有几分动静的内里,已是悄然无声。 室外,亲自守候在外的朱山依旧一动都不敢动,方才托着盆子过来的柳程默不作声将手中的托盘递给朱山也是转身欲走。只是,原本紧闭的门很快也从内里开了,“今日太子殿下微服至此,对柳厨手艺颇是想念,宫中贵人都有好奇,柳厨且与老夫走一趟。” “宫中重地小子无知如何能” “任店处,容不下喜好自作主张之辈。” 肃立于高俅身侧的童贯突然开口,朱山已是忙不迭跪地,柳程已然默默从朱山手中将托盘接过方才跪倒在地,“总管关心则乱,大人抬爱,小子不胜荣幸。” “今日这粥食,吃着倒清爽。不似御膳房滋味,倒似任店处手艺。” 东宫,正殿 方才放下手中碗筷的广平郡王面色已然变了,倒是大宋太子赵桓手中汤匙不停,“许久未能有这般可口滋味,今次托父皇的福,做儿子的得点口腹之好,也是恩惠。”瞄了眼面色越发难看的赵构,赵桓手中的汤匙终于停了,“母后为父皇安危考量将白矾楼那位接到宫中,昨夜还将任店那位一道秘密召至让父皇尽兴,也是贤良。” “父皇如今行事越发不稳妥,只怕终会累及皇兄。”赵桓的面色丝毫未改,赵构面上忧虑更甚,“皇兄,臣弟只怕” “阿弟前番与金人处议和有功,今次白矾楼处一事不烦二主最适合。待到议和事毕,郡王的封号,也该换了。” “皇兄?” “你我兄弟,本就该守望相助,江山永固,本殿下一人之力,总不足够。德基,兄弟之中本殿下最信任便是你,莫要让我失望。” “……” “广平王殿下,且留步。” “郑姑姑?” “昨日宫中有贵客,娘娘有诏,殿下既来,亲自护送归去,也是皇家恩典。” 郑姑姑眉目一挑,虽是言辞恳切却轻易就能听出这内里不容推拒,方才被拦下掀开轿门的赵构阴沉着脸,目光触及不远处马车边上那眉目几乎低垂到脚底的车夫装扮的小子,到底是大手一挥让身后的仆从上前接手。 原本还在车外的人很快也是掀开帘幕入内,虽只是一晃眼赵构也是轻易便看出那内里斜靠的女子面色苍白,周身虽包裹的紧实,手腕和手背上的斑斑血痕虽是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眼。 父皇如今,是越发不顾及名声,朝政诸事出尔反尔让天下人奚落便罢,私德不修也是摆到明面上,方腊反贼如今虽伏诛,南方余部却还在收编中,如今这金人还在白矾楼住着,辽国和西夏的探子东京城内也多不少,若有朝一日,汴京有变。 赵构心中陡然一沉,跟随赵构多年的心腹如何瞧不出这位主子心中郁卒,一个眼色下去,原本停顿的轿夫立刻也是健步如飞。不多时一轿一马车很快也是消失无踪。原本还守候在旁的老妇和一众仆从却一动不动,直至许久方才掉头就走。 瞧这方向,倒非是往福宁宫去,眼见着,倒是往,延福宫去。 人尽皆知昔日的端王如今的官家最喜享乐,自方才登基便大举扩建延福宫专供帝后消遣,便是寻常嫔御也非召不得入内,只是甚少有人知晓,这名义上专供帝后消遣的地儿,实则是如今的中宫皇后,专为天子开辟的“乐土”。 三弟的亲母王氏至今都想不明白当日明明那郑氏和她一道被先大娘娘赐予父皇,为何她更受宠又有子傍身为何在母后去世却不得登上中宫宝座,说到底,还是那郑氏更了解父皇这个夫君。 名义上满腔礼义廉耻,骨子里尽是凉薄自私,最喜以折磨人来满足自己的恶俗趣味,风流又下流,才是他这个父皇本心模样。 站定于高台上直勾勾盯着下首一众把戏,大宋储君满面皆是讥讽,直至身后轻飘飘一声“耿大人已至书房等候,开封府处,王大人也一并行至。请殿下移步。”他都未有转身的意愿。 来者却也丝毫不在意,径自行至赵桓身侧站定也颇是没规矩,“天家尊贵,无怪人人都肖想。俯瞰众生的好处,果真只消体验过一次便会肖想无数次。” “大逆不道之言,居安是当真不怕本殿下信以为真?” “殿下容忍小人这许多年,自也不在乎这一次。”蔡攸面上尽是放浪,酒色财气浸染的面色无一不昭示昨夜定又是胡闹。 赵桓阴沉着脸,到底还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书房内早是等候多时的二人见着赵桓立刻迎上去,只瞧见紧随其后的蔡攸也不免犹疑,倒是赵桓丝毫不以为意,“居安非是外人,东宫处,不必避讳。” “昨夜延福宫胡闹一宿,算算时辰官家也该醒了,小人若不去瞧瞧,若出了差错,也是整个大宋的罪人。” “······” “官家行事如今越发无状,蔡家父子,皆是大宋的罪人!” “耿大人慎言!” “希道所言,倒也未错。” “殿下!” “奸佞忠直,各有所长,为人君者只需人尽其才,旁的,并不紧要。” “殿下所言甚是。” 躬身行了礼,王鼎面上尽是恭顺,耿南仲嗤笑一声,正待开口却也被赵桓打断,“户部这数日于江南统筹,希道且去瞧瞧,若是已有了结果,要燕大人先来东宫处一趟。” “······” “郓王殿下终归只能算作贤王,殿下却是大宋未来的希望。东宫稳如泰山,大宋,便有救。” “莹中先生与本殿下书信中言,王大人在南境治下颇有门道,伯纪虽忠直,行事却太过古板,大人仗义周旋,本殿下都知晓。” “两年前开封水患,李纲大人仗义奏疏名动天下,便是后来至于南泉州的沙县为管理税务的县佐也是颇有建树,小人在南境多得李大人相助,一直感念于心。” “荆南之地形势复杂,郓王弟此番至于那处,得王大人辅佐,也是造福所有。” “殿下成全,下官,定不负殿下期盼。” “·······” “贵妃口齿伶俐最是奸猾,王大人虽只是她的族兄,妾身瞧着,倒也是一般无二。” 缓缓从后首而出的太子妃朱氏将手中方才打开的食盒放置在赵桓跟前,入目所及只是噙着笑未曾言语的丈夫,朱氏娇美的面上也不由得一羞,“殿下,妾身与你说” “如花美眷在侧,为夫如何能想到其他。” 一把将妻子搂进怀里,瞧着满心满眼皆是自己的妻子,赵桓也不由得将人抱的紧了紧,朱氏如何看不出丈夫是故作轻松,思及今日一早延福宫中的密奏,朱氏也不免隐忧。“殿下,方才母后派人至于妾身处,说,想要将那李姑娘” “先君臣,后父子,父皇有诏,儿臣,自该遵从。只有一样,入我东宫门,需得明了一切需受太子妃节制。” “妾身,遵命!” 第29章 我们都是皇家棋子! “白矾楼处彭大掌柜已是久候多时,李大掌柜说,若是姑娘方便,还是先往那白” “阿兰,下去!” “孙娘子,无碍。” 任店,某厢房内, 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的人声音气若游丝,即便隔得老远也轻易就能察觉不对。方才进门的阿兰头几乎是埋到地底,“姑娘,小人也是无法,大掌柜他” “阿兰姐姐,烦你将这药送于姑娘。” “柳厨?” 见着托举着药碗的阿兰一脸“如蒙大赦”,倒是内里流云早是察觉到外间动静, “柳程,你且进来喂我喝药。” “是。” “阿兰,你先出去。” 孙二娘一声令下,本是傻了眼越发惴惴的阿兰如蒙大赦立刻就往外走活似后首有人在追的架势,真,没眼看。 怪道白矾楼处从来瞧不上任店,就瞧这任店头牌妓子的心腹婢女,便是白矾楼处任挑出来个女婢也比她强些。 心中虽是覅非,孙二娘的目光从却已然从紧闭的房门处挪开,入目所及便是这姐弟二人一喂一喝的模样,若是忽略室内弥散的血腥味和躺在床榻上虚弱带伤的人,倒也,颇有几分温馨。 身为下贱心比天高如前番那贺伶不被贵人所容,最后落得个尸首扔到乱葬岗被野狗啃食人人都唾弃。可如流云这般识时务者,虽保住性命,在贵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意折辱的玩物,贱籍娼户命如草芥,没了一茬还会有另一茬,想要让贵人高看一眼保全性命,少不得,要更豁得出去。流云这头牌的名号数年在任店处屹立不倒,也不容易。“二楼贵客要的好物,张娘子约了为师一道去寻,后厨今日已安置妥当不必再去,待会至于市集处去取便可。” “……” “孙娘子嘴硬心软背后又有靠山,你跟着她,在这东京城,日后总不会有人敢欺了你去。” 干咳一声面上越发苍白的流云勉强挤出一抹笑,柳程却是一言不发径自只是将她背后的枕头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阿姐身子亏空厉害,方才阿弟听阿兰说,那药膳这许多日阿姐竟是一口” “妓子以色侍人,若沾染病气,便是死期将至。程哥儿,阿姐没有选择。”流云面上凄惶,斑斑血痕虽是经过处置却依旧触目惊心,想起那日开封府处执意要他拿回的膏药,柳程的心也越发沉,“宫中一行,是王大人与阿姐的主意。” “卑微如妓子,尊贵如大相公,都是皇家棋子。阿姐累了,程哥儿,去吧,莫要让孙娘子久等。” “尊贵至极,亦是时时刻刻走在刀刃上,为求排解,有见不得人的癖好,历朝历代,总不新鲜。” 马前街,街尾,茶摊处, 将碗中凉茶一饮而尽,孙二娘面色平顺,身侧的张氏眼见方才至于一处的柳程眼眶都红了也是无奈,“寻常女子无父兄庇护又无夫无子,能活着都颇是不易,更遑论贱籍之人。程哥儿如今出息,姑娘也算有了指望,放才店里大夫和我说,姑娘心志坚定,非比常人,哥儿不必” “针不扎到自个身上总是不疼,娘子若果真想规劝人,不若自个先体验一番也不迟。” 耳边突入其来冷不丁一声让张氏的面上也是怒极,可顾念着孙二娘师徒二人到底也只是阴沉着脸起身就走。径自于方才那张氏位置坐定,端着茶碗的老李头的面上尽是鄙夷,“有这等佛口蛇心的妇人在侧,李游那老小子断子绝孙也是应该。” “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大人这般刻薄却是过分了。” “是与不是,孙娘子心中好早有定数,若非心知肚明,方才如何会让老夫看这许久的戏。”眼见孙二娘脸色也变了,老李头的笑却是丝毫未改,“昨儿老夫寻了朱家小子已是将柳厨的家搬了,待会柳厨,可莫要走错了地儿。” “…昨儿夜里家中来了好些人,若不是有二毛哥哥一道秋儿当真以为是家中进了贼,那些人瞧着” “秋儿,住嘴!” 眼见柳秋越说越不像话,方才托着碗进里间的刘氏也瞬间板起脸,倒是柳秋已飞快上前接过刘氏手中的物什放到柳程跟前,“今日这烩面中是秋儿做的里头加了不少好物呐,哥哥快尝尝。” “这丫头终于有了自个的小屋,从昨儿到今日都不肯睡呢,活似睡醒了就不存在似的。” “阿娘别说秋儿,您从昨儿个不也一直都在整个屋子转悠。” 母女俩一来一往颇有意思,柳程本是心事重重也不免有了笑,轻挑了一筷子面送到嘴里,滑腻香软的滋味让他不由得又挑了几口。柳秋早是看出自家哥哥的不同,对着亲娘也愈发得意,“昨儿那领头的老爷说秋儿手巧阿娘还不信,今儿哥哥也” “女儿家女红最紧要,秋儿,灶房处的活计,不是你一女子该做。” “可是哥哥的师傅孙娘子,不也是” “柳秋,阿娘与你说的话,如今是都忘了么?” 知子莫若母,刘氏如何瞧不出儿子的心思。昨儿来的那些人物虽说都自称是任店处儿子的朋友,可便是只瞧着二毛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架势她都能看得出猫腻。任店后厨之首的徒弟,任店未来后厨主事者的身份虽是任人歆羡,可到底也是要牵扯太多,程儿不愿意让秋儿牵扯太多,也是为人兄长的偏爱。“秋儿,你和四毛的婚事,阿娘和阿爹已是商议着不日定下,如今搬了新家有了自个屋子,莫要再寻由头不做事!快去!” “是,阿娘。” 柳秋面上虽有不甘,可亲哥哥都未曾开口帮他说过一句她如何不知晓哥哥也是和爹娘一心。 四毛早就答应她日后定会事事都听她的,待到真成了亲,还不是她想如何便如何。思及此柳秋的面上终于也多几分欢喜。连带着步子都带了几分轻快,柳程如何瞧不出亲妹心思,眼见面前颇是有几分不安的亲娘也是笑了笑,“秋儿的婚事,自是该爹娘说了算。只婚事既定下,正式迎娶还有许多要准备。我家虽是寻常,婚事却也不得马虎。” “昨儿街尾那老李头临走还留了张银票,虽然他说这屋子不值当你给的那许多,可阿娘还是心中不安。程哥儿,你和阿娘说实话,你如今当真只是” “孩儿一心只在后厨,阿娘莫忧。”信手接过刘氏手中的物什,盯着印有开封府字样的外包裹,柳程已是低笑出声,“开封府处,果真从不徇私亏待任何人。”刘氏的面上难掩惊疑,柳程却是将方才拿到手的物什重新规置于刘氏手上,“孩儿辛苦这许多日,自是该得。阿娘且收好,方才孩儿瞧见二毛也已归家,且待孩儿往二毛处去一趟。” “··你且先去,明日早市,阿娘与你一道去。” 刘氏忽而想起了什么,捏着银票的手也是紧了紧,瞧着满面狐疑的儿子难得面上多了几分严肃,“女人家的事儿男子如何明白,程儿,时候不早,不要再耽搁!” “·······” ”阿娘是要,与流云阿姐捎些东西?“ ”··你待会与阿娘和你阿兄一道去,“眼见着女儿面上难掩欢欣,刘氏也是叹口气,”那吴娘子手艺着实好,你若能学几分绣工,也是“ ”阿娘,孩儿不爱“ ”此事由不得你,柳秋,再不听话便一月不许外出!“ ”·······“ 第30章 针不扎到自个身上不知道疼! “白矾楼处,如今明面上虽还是彭大掌柜管事,可不日前户部尚书燕大人亲自带人做镇白矾楼处亲自盯着修缮诸事,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如今人人都说,白矾楼处彭大掌柜的富贵,怕是要到头了。” 李家,李二毛住处 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粗糙辛辣的滋味在齿间萦绕越发是难受,李二毛却是径自往碗中又倒了满满一碗,只是,还未等送到口中便已是被身边的柳程一手拦下“酒多伤身,莫要误了差事。” “论天份我虽不如你,可这许多年我也一直勤勤恳恳,当日在任店处便是孙娘子也常夸,可如今在这白矾楼处,竟是被那些蠢物贬得一文不值!”话音刚落手中的酒碗忽而被重重摔倒在地,颇是刺耳的声响让外间瞬间也有了动静,“二哥你这是做甚,好端端的平白发什么火?” 方才推门进来的李四毛明摆着是好梦正酣被打断,虽是刻意压抑却也是听得出怒意十足,“柳程哥哥累了一日好不容易有空儿寻上门难不成只是听你发牢骚?” “四毛,无事。” “哥哥不知,自去了那白矾楼处二哥又不是这一回了,当日你去寻那周阿大拜师阿弟便是以为不靠谱,那赌坊的伙计半月前来医馆拿药还在说这人数年来在白矾楼处捞了不知晓多少好处全数都给了赌坊的老板。便是他那儿子这许多年都不知晓给他填了多少窟窿,你一个外人送上门的好处他定然是” “二哥如何轮得到你这个做弟弟的教训!再说信不信我” “二毛,你若愿回任店处,孙娘子不会反对。” “大丈夫一言既出,如何能出尔反尔!” “什么大丈夫,你小子真以为在白矾楼那处呆的时间长了便是贵人了!” “阿娘,你不是” “知晓你兄弟二人都在家,老娘如何能放心这家私!”冷着脸的李家婶子面上皆是怒意,“瞧瞧这一地儿,李二毛,你如今越发是能耐了,怎么着,你弟弟没资格教训你,老娘也没有资格?” “儿子不敢。” “程哥儿,让你看笑话了,不过二毛若果真能回任店,便是少些工钱” “阿娘,孩儿不回任店!” 李二毛一声怒吼,眼见着越发恼怒的李婶子,柳程也只能做起和事佬,“婶子莫怪,早市将开,小子在这之前还要往后厨先去一次,也该走了。” “阿弟送哥哥出门。” 李四毛眼明手快先开了门,柳程点了点头也是紧随其后出了门。 只剩下母子二人,李二毛也是嗤笑出声,“阿娘去的是织造坊,不知道的,怕是还以为是去南曲戏班子,方才这出戏,唱的是真好。” “寡妇人家,一手拉拔几个小子在市井地儿活下来,阿娘如何能在意什么脸面,世道从来都不公平,你以为柳家小子比你幸运,可昨日你跟着一道去那柳家新居也该看明白,柳程如今,早就不是自个能决断自己。” 弯腰开始拾掇脚下一片碎裂,李婶子面色丝毫未变,看着小心翼翼避免伤了手却仍然手中动作不停的阿母,李二毛心中一酸,可话到嘴边却还是硬梆梆,“阿娘既知如此,还执意要与柳家结亲,当真不怕有朝一日有变会连累自个?前番柳程被抓进开封府阿娘不是立刻歇了心打算要撇开干系,如今瞧着柳程因祸得福便是这么快又改了主意,当真不怕” “柳程在任店处站稳脚跟,日后宫中内外想也能说得上话,便是日后有了差池,四毛只消休了柳秋,我李家,照样能撇开关系!” “阿娘在混说什么?” 方才进门的李四毛颇是紧张往外瞄了一眼,瞧着四下无人方才松口气,“阿娘这话若让人听了去孩儿和柳秋的婚事怕是真要吹了。”眼见着亲哥哥一脸阴沉,李四毛也是眉头挑起,“阿娘说的不错,如今柳程出息,又只有柳秋一个妹子,便是这巷子里想要和柳家结亲的何止三两户,阿弟若不谨慎些,没了这门亲事想要再寻柳家这等人户,谈何容易?” “阿娘既知富贵险中求,白矾楼虽形势复杂,孩儿却也未必不能走出一条道。” “说的不错!我儿既是想明白这内里道理,又何苦在家折磨自个?李家门户,终归是你兄弟三个要撑起,二毛,还愣着做甚,这里有阿娘和你弟弟拾掇,早市处好物,非是只卖与任店一家,得了好物于贵人处多有赏脸,如何不能被高看一眼?” “这是,细锦?” “早市处不日前来了位南方绣娘,五日一摆摊,兜售的布料甚是精巧,方才徒儿要往早市去,阿娘特意要赶早领着小妹一道去挑些好物,小人临走之前阿娘交代,定要小人将这包裹一并带来与师傅。” 任店,后厨, 灶台上缕缕升起的烟雾衬的柳程手中的包裹越发不合时宜,眼见着徒儿脸色越发不自在,估摸着再国半个时辰后厨中旁人也该来了,孙二娘也是不由分说一把接过柳程手中物什,粗略打开扫了一眼孙二娘也是心中有了数,“妇道人家心细,倒是难为你这小子了,晚间回去告知你阿娘,得了这好物的人,定会好好受用。那新安江水库处运来的鳙鱼鲢鱼放置不得许久,你且去制了饭食往那秘客处去,堕了官家这圣君的名分,谁都担待不得。” “徒儿这就去。” 柳程飞快转身便是往后首去,孙二娘的笑却是丝毫未改,只小心将方才拿到的包裹离开自身半臂远也泄漏几分真实。出了灶房门,不疾不徐走到正厅处,日头还未升起,任店之中只余三两小厮在洒扫内里。眼见着孙二娘手中提着包裹也是默默低下头一个眼神都未给。 前番那人命官司,终究是让任店所有人都脱胎换骨开始打起精神做事。 针不扎到自个身上没人能真的感同身受,今日的任店密不透风跟桶一般丝毫缝隙都透不出,总算也是,因祸得福。 “娘子手中物什,瞧着非是汴京花样,倒更似南方手艺。” “夫人眼色极好,这细锦,的确难得。” 眼见仿若从天而降的张氏丝毫未有让路的架势,孙二娘面色微变,“早餐时间点将至,娘子莫要” “好物自该配佳人,只是若被人利用不自知,弄巧成拙牵连无辜到时也是后悔不及。”不由分说抢过孙二娘手中包裹,张氏的面上已尽是阴冷,“任店处我夫妇二人经不住折腾,待到本夫人清点完,自会送到该有的去处!” 第31章 自作聪明,只会满盘皆输! “任店处人人都知晓李大掌柜是主事的,都已经忘了若非上一代张大掌柜只一个独女,任店掌柜这个位置,还轮不到姓李的。” 任店,某厢房内 手中的针一个不察戳破指尖,殷红的血迹染上纯美的莲花,虽是破了整幅绣品的清艳,可平白多出来的妖艳之美却也是别有风情。 物似主人形。 这幅夏日莲花如此,眼前妆容精致一派异域装扮的美人也是一般无二。孙二娘心中一紧,倒是身侧早是察觉到孙二娘异样的流云已是轻笑出声,“朝廷行事总是免不得刚柔并济,妓子彩衣娱客,欢腾身心本就是职责。前番那北地贵客喜南地柔情,今次这南边贵客,却是喜好北地风情。人总爱猎奇爱新意,便是官家,也不例外。”缓缓起身将衣服的褶皱抚平,流云话锋也是陡然一转,“说起来,这内里道理,还是当日的端王妃,故去的先皇后曾经教会我。” “姑娘慎言!” “流云幼时曾与娘娘在德州有过一面之缘,不成想日后再相逢竟是那般模样。若无当日王府中娘娘心慈教导,流云,如何能安稳活到今日。故人之恩流云从不敢忘,若有一日与娘娘地下再相逢,流云也敢言一声无愧!” “早市那番,确是小子考虑不周。”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方才被李大掌柜叫去训诫一通,柳程面上难掩懊悔,孙二娘面上阴郁丝毫未减,“流云遣为师带给你一句话,于你她虽有几分血缘情分却也是有利用。毕竟饮食处事关性命最是紧要之处,你在任店后厨站住脚于她也是助力。” “阿姐所言,并未有错。” 柳程面色坦然,孙二娘却是想起了什么立刻也是变了脸,“···今日为师还有些事,后厨这所有,你领着一众小的做便是。” “白矾楼处,二毛做的不舒坦,师傅若愿教导二毛一二,他定也不会比柳程差。” “手艺人,最忌讳心思太活泛,做不到一心专注于吃食,终有一天会惹出祸事来。这数年来东京各大酒楼后厨换了多少人无一不是因为如此,为师挑中你,也是看重你身上有当年为师一般的傻气。柳程,人心是最见不得身边人发迹自己还在原处,你若还想维持与二毛这段友谊,想要柳秋和李四毛这段姻缘,日后这话,便不要再说。这个恶人,为师既然已经做了酒会做到底,任店处,李二毛是不可能再归来。” “……” 不远处,柳程这个笨小子还是一脸呆愣还未缓过来,孙二娘着实是好气又好笑,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侧同样是心事重重,“不请自来”训她说话的朱山,孙二娘的面色也是一沉,“是张娘子那头寻出” “能和朝廷别苗头这许久的主,如何会是寻常人物。官家已密令开封府王大人先率军往南地,王大人在地方多年,此番又有江南守军相助,那些乌合之众,掀不出风浪来!” 朱山面色笃定,话音刚落原本有的些许心事重重也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孙二娘一默,到底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热火朝天的灶房内早就各司其职,处在正中大灶边上正将一众食材都倒进锅子里,本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因着突然多了许多物什瞬间连烟雾都消散大半,一把将锅盖尽数盖上的柳程丝毫都没有停歇的意愿,只听着一阵切菜声响后,本是放置在手边的菜叶子已是变成了细末状,尽数都倒入身边已然是有了大半料的盆子里搅拌一番,在灶台边做事的任总是鼻子灵敏,一众人手中的活计早是不自觉停了皆是往柳程度处瞧,只见原本加了料不住搅合的任已是放下手中的物什开始将身侧盆子里早是活好的面开始擀,一张又一张面皮子很快便摊在一边,柳程已然是重新拿起勺子将方才拌好的馅儿裹进面皮中,方方正正的模样颇是齐整,偏他还不知晓从哪里寻出个盆子里尽是切成绿色长丝模样的菜叶带,小心翼翼系上个结重新规整到一处,重新起锅将罐子里的猪油挖出一大块,泛起的猪油香让众人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柳程缺丝毫未有变色径自只是小心翼翼将方才的好物一个个送入油锅中,不多时便只瞧见一个个白胖方正小盒子浮出油面。 眼见柳程手中动作终于停下,一众人终于是忍不住凑过去,“程哥儿,这是什么好物?为何从前未见你做过?” “这几日往早市去,有南地来的小贩提了几嘴当地流行的菜肉卷,今日试着做一次。” 小心翼翼挑了几个最好看的放置到盘中,柳程也是默默转身就往外走,孙二娘如何瞧不出这小子是往二楼那秘客处去,想起方才朱山的话她到底还是忍不住就往外去。只是方才出了这灶房门便是被张氏拦住去路,“自投罗网的蠢货还要自作聪明,防了一次还会第二次,与其接二连三周旋,不若一次便终止。” “张娘子莫不是还嫌我这徒儿在开封府处待得不够还想要再” “程哥儿聪明绝顶,一点就透,倒是二娘你,如今是关心则乱了。好了二楼那秘客处今日非只他一人,只有程哥儿准备的一两道家乡口味如何能行,你且去厨房中再做几道拿手汴京口味,背井离乡之辈,最是怀念的,总是故土。” “郓王殿下,与反贼竟也有往来。” “师傅!” 深夜,后厨处, 原本还在将一众物什规制齐整的柳程手中动作已然停下,孙二娘如何看不出徒弟紧张,思及今日在二楼“侃侃而谈”的那位“俘虏”还有不请自来的宫中“诸客”,孙二娘也是轻笑出声,“郓王殿下文采卓然声名远播,不成想便是连远在江南的反贼都如雷贯耳,今儿这好戏,倒是比南瓦那处前儿新排的把戏要精彩的多。” “擅议朝政其罪当诛,孙娘子这番话,切莫再言。” “广平王殿下?” 第32章 皇家算计,步步惊心! 不请自来的赵构满面皆是阴郁,孙二娘也是低笑出声,在任店后厨这等她主事的地儿,便是跟前是官家亲子她也是多了几分自在,“殿下无辜被牵扯进兄长间的争斗,想来心中也是憋屈,今日这饭食,定也没用多少。既是饿了寻到此处,自不会让殿下空腹而归。” “本王至于此处便是怀念柳厨手艺,柳厨莫要让本王失望。” “殿下厚爱,小人如何能” “灶房处虽小,如今却也算得上任店处唯一能说几句体己话的地儿,程哥儿,为师累了一日也要去歇息,还望殿下莫怪。” “……” “小王幼时得孙娘子多有照拂,便是皇兄也是看在孙娘子面上才多对小王有青眼,便是姐姐,也时常感念孙娘子恩惠。”作势拿起手边早已是凉透的菜肉卷狼吞虎咽几口,赵构的面上也颇多笑意,“本王至于今日见惯人心险恶,孙娘子这般直言不讳,本王很中意。” “听闻官家册封殿下为康王和赐婚诏书不日将一道赐下,若殿下不弃,待康王府落成,小人愿前往为殿下安置宴席。” 眼见赵构手中动作终于停了,柳程也是默默转身从后首的橱柜端出还冒着热气的汤饭,清雅菜蔬混着淡淡鹁鸽肉香味颇是浓郁在鼻尖萦绕,赵构的眼眶都有些热。“这是” “大柱阿兄前番与小人曾言,殿下这数日都往校场习练,夏日炎热最易中暑生疮,鹁鸽佐以菜蔬炖了最最是清热解毒。今日市集处小人瞧着有这好物,便买了几只,方才见了殿下便寻机炖了,如今正是好火候,殿下且吃些。” “…不受宠的皇子亦是皇亲贵胄,柳厨果真不愿,日后入康王府后厨?” “小人蒙师傅赏识,李大掌柜也待小人不薄,殿下若开口,任店处和小人,自会都为殿下分忧。” “……” 柳程这小子,也无怪宫中内外那些老的小的,个个都稀罕。 一个出身卑微能满足口腹之欲又不会牵涉朝政的小子,那些大人物,自然用着都放心。 任店,某厢房内 听着心腹秘密回报,李游的面上尽是得色,烛光掩映下,满是褶皱不再年轻的面上也是许久未见的春风得意。 张氏方才进门,入目所及便是丈夫这般模样。 此情此景,倒是让她恍惚间瞧见当年成亲之时,方才入了洞房便是摆夫君架子的小子。 所谓“小人得志便猖狂”,李游如是,李四那个便宜过继儿子,便非是李游亲生沾了几分血缘,也是一般无二。“夫君这般高兴,却是为时过早。” “夫人这话如何说?” 眼见李游面色一黑,张氏也是默默从袖口掏出方才拿到的手书,入目所及明晃晃的“郓王府”三个烫金大字,李游冷哼一声面上也难掩轻蔑,“落难凤凰不如鸡,郓王殿下都要离开东京城还不消停,若是让” “夫君莫不是忘了,当初先皇早逝,曾经的端王,如今的官家在诸皇子中,亦是如此。” 张氏丝毫不客气,烛光掩映下一张怒意十足的脸面让李游瞬间心中一惊,飞快拿过张氏手中的物什拆开快速扫过终究也是暗暗松口气, 市井之地,到底不似朝堂,便是贵人有怨怒,比起旁处,总是轻太多。 李游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如何逃得过张氏的眼,想起方才亲自将此手书送与她的赵构,张氏的眼眸微眯,心中也是有了定论,“··广平王殿下开府在即,柳程既是深得康王之心,届时往王府中暂居一阵,也是无妨。” “夫人难道不知那孙二娘” “孙娘子聪明绝顶,这等好事,自不会反对。”眼见李游面上疑惑更甚,张氏也是大步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一番,眼角的余光瞄了眼满面皆是不敢置信的老小子,张氏的心中嫌弃之意更甚。 当年东京城不知晓多少小子想求娶她这个任店大掌柜的独生爱女,怎么就偏偏着了这么个蠢物的道, 少年难产丧子不说,这许多年生生都被磋磨地再无光辉,若非警觉连性命都差点被他当年挑中的那个蠢货嗣子给害了。想起这许多年在青州处被李家那些老的小的当面背后蛐蛐,张氏心中的憋闷更甚,可偏偏李游还沉浸在方才张氏的话中丝毫都没察觉到老妻的异样,“··怪道今日高大人和童大人都对这小殿下恭顺,原来竟是这小子” “隔墙有耳,夫君慎言!” “景王之母乔贵妃与广平王之母最要好,又都是中宫那头出来,自然都比那同和皇后娘娘都是从先大娘娘那头出身的王贵妃要恭顺。只是乔贵妃多子颇得官家心爱,韦修容却只得广平王一子颇受冷落,太子殿下,自是将九弟用着更安心。”李游面上笑容越发大,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只是下贱胚子生的货色到底也是带了几分母系寒酸,广平王殿下今日这般沉不住气,到底还是不讲究!” “··青州那处来了信儿,夫君想要再挑嗣子,总得早做打算。” “任店这数日不太平,待过了这一阵再说。” 上前将张氏揽进怀中,李游作势熄了灯火自也是没看出,张氏眼中已然一片冰凉。 “··这菜肉卷吃着清脆喷香,可多食却也腻味。媪母当是要记住了,日后需得” “媪母心疼大人至于汴京水土不服方才揽了这灶房活计,如今既是要离了这京师重地,媪母还要揽这活计不成?” “到底是大娘子心疼老媪,若只有大人在侧,老媪早就离了这贵处了。” “阿嬷若果真要走,阿奴与阿嬷一道。” “阿嬷还要瞧着阿奴定亲成婚,不过与你阿爹玩笑,好了好了,后首那头阿嬷今日做了阿奴心爱的鲈鱼脯,待阿嬷寻了喂你。” 开封府,后院, 未时早过半,可是正厅却依旧是一片欢声笑语。 在开封府时日不短,柳程自是知晓因着王夫人邢大娘子坚持一家子定要饭食在一处吃的缘故,开封府的午膳总是迟于旁处。 眼见着跟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家和乐”,方才携着食盒默默从后首而至的柳程也难免舒心。 在任店处做事这许久,见惯各色虚伪造作,有如王家这一家子真心和美,真是难得。 “柳厨今日来若只是为当日府中送于家中的银钱,却是不必。”扒拉了最后一口饭至于嘴里,作势就起身的王鼎面上也是和颜悦色,瞧着一语不发的柳程也是笑容越发玩味,“柳厨今日来,不是为着那日府中送过去的银钱?” “程哥儿今日来,是老妇有托。” “媪母?” “有些话,要与故人嘱托。”瞧着王鼎已然是变了的脸,周氏与邢氏对视一眼也是叹口气,“女肖似父,阿奴这性子和大人一般无二,老妇定要活得长长久久,若不然真是到了地底下都不安心。” “谁说不是呢?” 邢氏满面真挚笑意,丝毫都未有被冒犯的态势让柳程也难免动容,“大人厚爱,柳程和师傅皆无以为报,只师傅今日后厨走不开,遣柳程前来与周媪言说一二。” “我们娘几个说几句体己话,有什么紧要,大人难道不是前厅还有公务要忙?” 邢氏面上尽是不容推拒,王鼎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动可到底也是没再多说转身就走。安静的前厅,扶着周媪于方才的位置坐定,使了眼色要人带着几个小儿女下去,只余三两心腹在侧邢氏方才开了口,“叔父性子执拗不善变通,舍妹却是秉性柔弱,今次得了官家厚爱定下邢氏与广平王的婚事,邢氏一族都颇惶恐。柳厨得殿下看重,还望日后,能多为舍妹美言。” “夫人厚爱,小人如何能” “皇家子媳难为,小小姐如阿奴般天真的性子,若无夫君偏爱,会吃大苦头。程哥儿,老身是过来人,亦是看着她长大,今次也倚老卖老一次,日后若有机缘,还望你多多撮合他夫妇二人。” 第33章 同样的菜,不同的人做也不一样! “这个老东西,原来是有这等算计,怪道今日一早便是遣人来要劳神子菜肉卷,原来主意打在这处。” 任店,后厨, 孙二娘面上尽是恼怒,连带着手中的菜刀切出的声响越发大,一众在侧的小子都是低头埋首于手中活计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几个胆大的还在偷摸往柳程处瞄,方才午休时柳程得了孙二娘的吩咐提着食盒瞧瞧便是从后首离开,虽是不知晓往何处去,可眼见着孙二娘亲自规制食盒将好物尽数放进去,连带着只剩一盘的菜肉卷都要拾掇进去可见是真用心不过看如今这架势,莫不是,马屁崩到了马腿上? “都愣着作甚,今儿晚上要整个任店关门不成?” “手下小子们不听话教训便是,娘子何必与这些小的一般见识?” 仿佛从天而降的周阿大舔着一张老脸刻意讨好的架势如何看都是让人作呕,原本还是低眉垂首的一众小子此刻皆是瞪大了眼睛满面皆是不敢置信, 任谁不知晓东京城七十二酒楼都有同一条规矩,非本楼后厨之人非经允准不可进入旁家后厨重地,虽说这数年来因着诸家往来频繁这规矩虽还在终究是松散了些。可自那日任店出事后李大掌柜再三叮嘱后厨重地外人不得擅入,便是要进来也得他亲自领着,今日这周阿大轻易就来了后厨,莫不是大掌柜,过了几日舒坦日子又忘了前番的苦痛? “小子们不懂事,让周厨见笑。周厨来任店处,是有何贵干?” “孙娘子莫要折煞阿大,东京城谁人不知娘子便是连太子殿下那处都” “周厨慎言!” 柳程突如其来一声腔调颇高明显不客气,周阿大心中暗骂一句娘,面上却是笑容未改,“任店处新出的菜色便是连白矾楼处的贵客都念念不忘,彭大掌柜说了,要是阿大今儿学不会便一定要寻柳厨过去露一手,若是不能成事便是要” “周厨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来了我任店处,若是出了差错,怕是彭大掌柜都当不得。” “李大掌柜这话如何说的!” “小人方才过马前街偶遇二毛,托摆摊的书贩写了份食谱,要调侯的地儿也与二毛说了,算算时辰,待周厨归于白矾楼,二毛也该收拾妥当了。” “·······” “这菜肉卷是我任店新出的招牌,如何能轻易就给人!” 安静的后厨,李游虽刻意压低声响众人也听得出他内里愤怒,思及方才周阿大临走一阵春风得意的模样,他的心头更加恼火,“柳程,你可知任店处如今” “若非如此,白矾楼此刻将程哥儿要了去,掌柜的还能不给?” 斜睨了李游一眼,孙二娘丝毫不客气,李游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也难免惊惧,可思及方才志得意满的周阿大终究心头窝火。彭留这老东西安分这几日莫不是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真以为他李游这般好说话不是? 阴沉着脸匆匆离开的李游一副要去“兴师问罪”的架势孙二娘如何瞧不出,想起这几日张氏的一反常态也是眉头蹙起。可也只是一瞬,眼见着柳程已然是生火开始拉着众人开始做事,眼见着是不藏私要将众人都教会忽而也是多了几分释然。 便是同样的菜谱,不同的人做出的滋味也不一样。柳程行事素来稳妥,她这做师傅的,不该怀疑。 “有好大家分,自个随时又能变换这内里花色博人心思,你这徒儿,只在后厨中做活,当真是委屈了。” 深夜,开封府,后院, 微弱的烛光下,看着不请自来的孙二娘,周媪的面色丝毫未变,轻巧拿起手边的剪子将烧掉的灯芯子剪掉,明摆着是亮堂些许的周遭映衬的孙二娘终于是平静下来的眼终于瞧得顺眼,周媪的笑容也越发大,“你是慧眼识珠,可这天底下懂得挑人的,不止你一个。” “··阿姐是说,张娘子。” “那李四小子死之前可是口口声声说着张氏的罪处,虽说那混小子不是个东西,可也不是全无道理。李游这老小子当日从任店处一个小伙计步步走到今日,你我都清楚他是什么人物,于任店他确是功不可没,于张氏,他确是真不厚道。” “天下男子薄幸者十有八九,并不稀奇。” 孙二娘对任店掌柜夫妇的家务事丝毫明摆着没有兴趣,不欲多说的态势周媪如何看不出。“你这性子,这许多年李游倒也是够容忍,罢了,终归如今你有柳程兜底,总不会有人轻慢了去。至于旁的,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插手旁人的因果,总是对的。”孙二娘面色丝毫未改,周媪也是好气又好笑,“这死丫头当真不讨人喜欢,老姐姐这都要离了这京师地儿了还在” “王大人是好官,只是和东宫,终不是一路人,阿妹虽卑微,却也能以性命起誓,若有一日,会护阿姐安康。” “······” “姐妹之间守望相助,媪母终是有福分。” “康王殿下和邢家这门婚事既成,也有东宫助力。主君王家一系血脉虽不得抹灭,可邢氏一族既是与康王殿下联在一处,只消安分守己,自也不会有差错。”邢氏的面上忧虑难减,周媪的面色却颇笃定,“太子殿下非是官家,且看他对太子妃如是便知晓。康王殿下自幼受太子殿下教导,自然也是如出一辙。那韦修仪也是好相与的,大娘子莫要忧心。” “··阿奴方才吵着要媪母哄睡,这孩子不知晓从哪儿听得说媪母要留在京城不再与她一处一直闹着要媪母陪。” 邢氏的面色有些红,游移的目光难掩心虚,周媪如何看不出这位大娘子是故意在套话。 当初王鼎亲母便不喜这个小心思十足的儿媳,总以为是脱不了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便是临死前都在念叨当日家道中落也不该与小门小户结亲,只是这数年下来,与王鼎一道入仕的同僚们起起伏伏,这内里真深究起来也少不得岳家是非,如今瞧着,小门小户,也有小门小户的好。 至少知足会疼人也接地气,官场尔虞我诈已是足够,若关上门来还要勾心斗角,属实是累。再则,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这邢家得了官家青眼居然有小女能为皇子妃,少不得日后,王鼎也能沾几分好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周媪,自也是懂得。“阿奴是老妇一手带大,自是不同,大娘子莫忧,老妇说过会守着阿奴,自是说话算话。” 第34章 谁是乱臣贼子? “白矾楼处风景虽胜过任店处数十倍,可论饭食终归还是任店处更是本王心头好。” “王爷安好。” 任店,后首, 泥灶边上,柳程俯身行礼还不忘将手中方才擀好的面皮放置到一边,大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浓郁鱼汤香味让不请自来的金兀术眼神亦是深了几分,柳程手中的活计已是放下,径自从不远处小锅子里盛了饭放置到一边的矮桌上,又从新置的橱柜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生鱼片和清炒小菜,将碗筷都安置完毕方才掀开正中的大锅盖,浓郁的香气很快弥散狭小的空间,用大勺盛了满满一大碗放置于矮桌正中方才将锅盖尽数盖上。 冷眼旁观柳程这许久动作,金兀术的面上尽是似笑非笑,直至柳程将手中一切物什尽数方下行至身侧他才终于开口,“你知晓本王要来。” “李二毛与小人相交多年,从未主动开口要过食谱,更何况,那一应物什,皆是殿下所心爱。” “··柳厨揣摩人心的本事如今越发大,也无怪如今宫中内外,都是看重。” 作势拿起汤勺舀汤,鲜美中带着些许刺激滋味让金兀术的面色不由得也多和缓,不由得多饮了两勺他犹自是舍不得将手中的物什放下,瞄了眼已然是重新开始馅料往面皮中包裹,不多时也是重新热锅起油开始炸菜肉卷,明摆着是没把他当外人的柳程, 金兀术的笑容越发大,手中的汤勺又是重新规制于碗中。 待到柳程将手中盛满菜肉卷的盘子端到跟前,入目所及也尽是干干净净的汤碗和只余三两零星菜蔬的餐盘,入目所及丝毫未有动作的饭碗和自顾自拿起随身携带的酒袋明显已是饮了不少的“贵客”,柳程嘴角微动,到底还是没忍住,“酒多伤身,青天白日王爷还是”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来宋地这数日,本王听的最多便是这几句,难道柳厨以为,只这一桌饭食,便能让本王对大宋俯首称臣?” “任店处这数日往来频繁,小人听闻金主颁女直字于国中,辽国之处如今亦读书之风颇盛。” 柳程答非所问,金兀术冷笑,原本手中的酒袋已然扔到一边,“辽人惯会演戏,马背上起来的部族,如何会读书写字?弃了祖宗的路数,离亡国灭种也是不远。”对面的人低着头一言不发,金兀术眯起眼,起身扔下一袋子银钱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狭小的空间内,跟前的一地狼藉和周遭颇是格格不入,可柳程却丝毫未有起身收拾的意愿。良久,直至耳边细微声响袭来,他方才缓缓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入目所及便是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大柱满面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 柳程轻笑,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金国这位王爷,是个人物。来日定会前途无量,阿兄多讨些好总没错。” “辽人虽无耻,可这数百年下来总算相安,北地这金人,终是祸患。” 柳程面色丝毫未改,朱大柱面上也难掩烦乱,“媪相已秘密带兵往那夏地,北地辽人和女真争执一日甚过一日,那蔡京大人虽归了京都,可人人都知晓那蔡家如今是” “阿大!” 方才行至的朱山满面皆是怒意,朱大柱却是难得硬气,“孩儿没错,父亲不知晓内里,孩儿如今可是” “你兄弟在外头吃饭,这数日你二人都未归家,你阿娘很担心。” “阿爹,孩儿” “去!” 朱山面色严厉,朱大柱终究不敢违逆,安静的内里,只剩下朱山和柳程二人,入目所及已是收拾完毕的狭小空间,朱山终究也是忍不住,“··程哥儿,那北地金人如何是你能” “前番小子入开封府,这内里,应也不少金人助力。” “你既知晓又为何” 朱山话到嘴边突然顿住,柳程轻笑却是重新在灶台间开始忙活。这明摆着不愿多说的模样朱山如何看不出, 这些小子,如今个个都有自个的主意,却不知一步走错满盘皆输的道理,谁人都逃不过,“··任店内外,从没有秘密,程哥儿,你若果真以为只开辟了这处便无人能” “阿兄方才还训诫大侄,倒了自个这倒是都忘了个干净。” “师傅。” “二楼那贵人方才传话今儿想吃百花糕,老娘最烦做这些甜腻之物,你且去外首和那些小子一道做了来。” “··是。” 孙二娘明摆着是要支开他与朱山有话说,柳程如何看不出,从后首出了来后厨一众人已是围了上来,“柳哥儿那劳神子百花糕我等听都没” “无碍,我来便是。” 柳程作势从不远处柜厨中寻出用水养着的莲藕,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从内里拿出昨儿从戏台上收罗来的各色花瓣,轻巧拿出飞快用刀剁碎了放置一边,从脚边的筐里又拿出放置在底部的青豆红豆等物,寻了几个鸡蛋敲碎在碗中用筷子飞快开始搅合,待到如白粥般粘腻他似也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往外首水缸处去,不多时很快也是提了个精巧的小水箱进来,轻轻倒了点水在这碗中方才继续搅拌起来,本是围着的众人已是忍不住,“程哥儿,这是,” “山泉水清冽,冬日天寒地冻自然冰镇了,收集到来年一样滋味也是一样。” 眼见手底下再无丝毫泡沫,柳程也是重新开始将旁侧一众物什开始继续剁,他的刀工颇是精巧,不多时一众已是成泥状的物什很快也是与方才如水一般的蛋液搅合到一处,从内里橱柜中找出模具,正待将一众早是调配好的料放入柳程忽而也是想到了什么,“早间听闻,街头那花房,今日似是送了” “花中牡丹,国色天香,只该供给宫中,那花房处新来的小子不懂事,便是花开残次也不能随意处置。” 突如其来的孙二娘手中提留着竹篓,内里鲜艳的花瓣虽是离了本体有些蔫到底也难掩鲜亮,柳程默默从内里挑了最不起眼的几片,可还未等拿走便是被孙二娘一把拉住,“老娘既是敢处置了便是有缘由,吃食上最是要精细,花中牡丹,百花之首,自是要挑好,这百花糕才是名副其实。”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手中糕点只吃了一口,喃喃低语的人物忽而也是大笑出声,自是眼角隐约的泪花在透过窗户照进的阳光下也是清晰可见,“当日以百花为阿妹之名,不曾想竟也是应了当年这诗,”重重将手中的糕点全数包裹在口中,原本安静的人突然也是发风一般起身拿起手边的物什便是要往人身上砸,紧随柳程前来的朱大柱早是眼明手快将柳程推到一边,腰间配件拔出轻易酱砸来的物什推开也是稳稳落到那人脖子上,“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令妹冥顽不灵,伏诛也是理所应当!” “当今官家出尔反尔,江南百姓人人自危,若非日子过不下去,我等良民如何会反!便是那昏君杀了我们所有也摆脱不得他的报应,天道有轮回,他不予子民活路,有朝一日那觊觎我大好江山的北地蛮子攻入汴京城,他的下场,自也不会比我等好到哪儿去!” “·······” 第35章 做好事要留名! “二楼处这位,日子也不多,官家仁心,既要他在最后的日头里舒泰,任店处,自该尽全力满足。” 入夜,安静的厢房内, 孙二娘声音丝毫没有温度,眼见跟前的两个小子皆是一脸心事重重她也是低笑出声,“是非对错,从来都是官家一念之间,我等臣属,只要奉命行事。” “若有朝一日,因官家之错将整个大宋都拖下水,又该如何?” “二楼那位,便是前车之鉴。大柱,时候不早,你难得能休息归家,阿嫂和你阿弟,定也是期盼,莫要再耽搁。” “······” “柳程,时候不早,你也回去吧。” “师傅今日,是故意放北地那位入灶房后首。” “为师所为,都是为了你和任店,柳程,世间从无不透风的墙,很多事,摊开来大大方方直说比遮遮掩掩更能求得活路。明日早市为师会亲自去,午时之前,你可以休息。” “······” “孙娘子当真以为,东宫那位主子,会为保你一个颠覆国家大计?” “若果真不会,张娘子也不会看这许久戏都不吱声。” 张氏的面上明摆着的怒气也是再压不住,孙二娘的笑容也尽数消失,“大娘子在青州这许多年不易,李大掌柜却还是心念那个不成器的死鬼小子,如今还想着要再挑一个李家小子来养,大娘子想必,心中也不愿才是。” “孙娘子不必与我绕弯子,当日你初从王府至于任店处,是我父力排众议才让你一介女流在后厨站稳脚跟。” “李游行事虽谨慎,可这许多年却始终改不掉护短的毛病,如今南地北境都不太平,官家行事也非是从前,娘子既是要为后路打算,老妇自是要与娘子站到一处。”对上张氏愣住的脸,孙二娘的笑容越发大,“怎么,娘子方才这番话,难道不是要与二娘讨好处?” “这许多年,李游对你不薄。” “老妇虽不识得这许多大道理,那戏台子上唱的良禽择木而栖西,这许多年听得多了也心知肚明。先张大掌柜在时,便是白矾楼在任店跟前也是要低头,这许多年后来者无数任店却依旧不前,小人瞧着,心中也不是滋味。” “··此番阿妹能离了青州那苦处,多得东宫之力,日后,定会于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哥哥归家已有半个时辰,为何饭也不用也不入睡,是有心事?” “秋儿,你莫要” “阿娘这身衣服,瞧着倒是从未穿过。” 烛光下,一身半新不旧灰色窄袖衫襦搭配同色裙裤的刘氏虽和平日一般穿着,可袖口绣着的浅蓝色花样却颇是别致,便是在暗淡的烛光下也很是赏心悦目,柳程的面色越发难看了几分,正待开口却也是被柳秋欢快一声打断,“哥哥也觉得阿娘衣裳上的花儿好看么,阿娘还说秋儿这手艺上不得台面,今日哥哥不也” “秋儿,这是你的手艺?” “当然。” 柳秋眨巴着眼,柳程眉头蹙起,倒是刘氏已然是猜出几分儿子的心思,想起昨儿李家嫂子来说的闲话,她至今心中还是惊魂未定。 谁能想到,那早市处卖绣品的普通绣娘,竟也会和南地的反贼有勾缠?“··李家阿嫂于那织造坊处和师傅学了些手艺,教了秋儿几手,这丫头如今坐的住了些,瞧着手艺倒是真有长进。方才搬了新家,该添置的物什阿娘瞧着也差不离,这市集处去一趟总是要花费太多,阿娘寻摸着,日后若无要事,也是少去为妙。” “咳咳咳,咳咳咳” “阿爹,你怎么,” “阿爹有话要与你兄长说,秋儿,你与阿娘先进里间。” 柳珏面上比之从前病色环绕,休养这许久也多几分红润。 都说“人挪活,树挪死”,眼见着搬了家之后家中皆是不同,柳程心中总算是多几分轻松,儿子面上不同柳珏自是瞧得出,想起自搬家后便是迎来送往一众人,他的面上也不免多凝重,“昨儿李家那个来寻你阿娘说话,阿爹听着倒似前番你阿娘带着秋儿去瞧的那个绣娘” “阿娘心软却也非是无脑,此番被有心人利用,总不会有下次。” “人若无用,也无人想从他身上钻空子,我儿如今,也算少年有成。” 柳珏一改往日模样,满心满眼的夸赞饶是柳程自认早是见惯各色人等也不由得一怔,“阿爹?” “鬼门关前走一遭,总能想通许多事。流云这数年在任店处不易,若你日后真有出息,便是她不能脱了这奴籍,日后总也能有安身之处。”缓缓起身往内里而去,柳珏挺直的背脊让柳程心头也是一热,方才与官人擦肩而过的刘氏方才入内,见着的就是儿子这般模样,“程儿,前番是阿娘的错,日后阿娘定然” “阿娘行事,孩儿无不放心,时候不早,孩儿也累了,师傅允了孩儿明日午时前不用去,许久没有吃过阿娘做的饭菜,孩儿也很惦念。“ “今日你主动来白矾楼处寻我,怕是那外头一众人早是议论纷纷了。” 白矾楼,某隔间内 将跟前饭菜狼吞虎咽尽数吞下的李二毛活似几日没吃过饭,柳程原本到嘴边的话也立刻转圜,“二毛,白矾楼处” “东京第一大酒楼,自不会克扣自己人,不过是许久未曾吃到阿婶的手艺,一时情不自禁罢了。” 咽下最后一口饭,李二毛美滋滋打了个饱嗝随即也是拿起手边的水“咕咚咕咚”都吞了个尽儿,“川地嗜辛却不刺口,阿婶若果真愿意出门,便是白矾楼处,也能站得住脚。”柳程的面色已然变了,李二毛的笑也尽数消失,“我不过玩笑,柳程,你知晓我不” “方才彭大掌柜和二位少东家对你都赞不绝口,如今看你在后厨站稳脚跟,二毛,我也为你开心。” 柳程满面真挚,想起那日酒醉归家说的一番话,还有前番柳程托人写了送于他的菜谱,一时间李二毛心头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倒是柳程已是默默起身,“午时之前我也要归于任店,时候不早,二毛,我也该走了。” “··从前那些醉话,你不必放在心上,白矾楼处既是我的选择,自然是要混出个名堂。前儿李姑娘回了来,昨日秘密遣人将我叫过去说了些话。”眼见柳程面色已是变了,李二毛也是好笑,“你倒是做好事不留名,背后为着我做了那许多事,若不是那位说,我还被瞒在鼓里。” “言多必失,二毛,这些话,日后不必再说了。“ “···········” 第36章 御赐的好物,也藏着算计!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数日不见,柳厨竟连本姑娘的住处都敢硬闯。” “姑娘既是与二毛将话都摊开来说,自是心知肚明柳程会有此行。” 白矾楼,某厢房内, 看着面上怒意十足的柳程,李师师也是笑容越发大,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白眼狼,本姑娘从来最看不得。尤其是在白矾楼这眼皮子底下日日瞧着,还不如趁早收拾了省的碍眼。” “··小人前番于早市处托人写了张食谱单子,方才已是给了阿玉姐姐,姑娘吃着,定会有好处。” 躬身行了礼,柳程已是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安静的室内,方才入内的阿玉入目所及便是李师师这番目无表情的架势,“姑娘,方才小人非是” “方才柳程给的单子,交给那李二毛,要他做了送来。”阿玉的面上尽是错愕,李师师却也是话锋一转,“还不快去?” “·······” “阿姐行事,自有她的道理,宫里宫外,她走过的路,比我要艰难。” 任店,某厢房内, 一身繁复花朵绣着的舞衣颇有当日大唐盛世的鲜亮模样,映衬着流云本是妆容精致的脸更添风韵,眼见流云明显比前番要好很多的模样,柳程心中原本的压力也松懈了许多,“后厨那头今日食材颇好,待阿姐上台表演完,阿弟那头的汤饭送过来定要好好吃。阿姐且安心,都是去了那药物的。” “你的手艺,阿姐知晓是好的。” 流云妩媚一笑,看着默默低下头的柳程笑容也更大,“行了,时候不早,后厨处再不去,孙娘子估摸着都要到阿姐这处来寻人了。你师傅如今便是大掌柜见着都要低头,阿姐属实是惹不起。” “······” “五鼎芝和绿豆各自放到一个碗里,加水泡发一晚,泡软的绿豆相较日前会明显变大,很容易煮熟煮开花,这样的绿豆吃起来味道才更香。五鼎芝虽珍贵,但小小一点用水浸泡后却是一大块,将它分成多个小朵炖煮能更快烂熟。取新鲜莲子去壳搓洗干净,对半分开取出莲子芯,加水先浸泡一个时辰,能去些许苦味,待一切都准备完,锅里放上适量的清水,将莲子跟糖霜先放进去,大火加热煮开,之后转小火慢慢炖煮,将五鼎芝炖至起胶后将绿豆放进去继续炖煮至绿豆开花便能关火。” 任店,后厨, 当着众人面演示完毕,柳程也小心翼翼将小灶上的砂锅从灶台上端下,方才掀开盖子一阵清香便是在鼻尖萦绕,原本围绕在周边的人皆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到底也只敢远观不敢凑近。毕竟这等小锅炖煮的好物,从来都是专人专供。若是出了差错,任谁都逃不脱。 更遑论五鼎芝历来是供奉皇族,今儿一早孙娘子突然便拿来这物什一直到柳程来了灶房处才开始做了让众人瞧,自然非比寻常。 “这汤水趁温热喝最滋养,柳程,你且端了亲自送到流云姑娘处。” “是。” 柳程嘴上虽应,手中的大勺却也是放入砂锅中重重舀了量大勺子出来放置到手边的大碗里方才直接端了砂锅出去,众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落到孙二娘面上,只瞧着她轻轻一笑,下一刻却也是将这大碗里的好物轻巧分为两小碗,正当众人不解之时也是有一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过一碗就重重喝了一口,“御赐的好物,确是难得,怪道你这老货今日一早要支开人亲自守着内厨。” 将手中的碗放下,不请自来的张氏面上也是似笑非笑,倒是被点名的孙二娘也是随手拿起另一碗轻轻往张氏手边碰了碰,“宫中于老妇的恩典,老妇都未曾全数吞没反而旁人都能尝鲜,娘子不夸赞老妇大度反而这般说,倒是真伤人心。”目光扫过一众恨不能将头埋在地底下的小子,孙二娘也是挑了挑眉,“还愣着作甚,今儿晚饭不做了?” “娘子让为夫好找,这灶房重地你如何会,这是,今早送过来的五鼎芝?” 方才匆匆入内的李游面色已是全变了,连带着方才对自家娘子的几分不满都被对孙二娘的怒意尽数取代,“孙娘子难道不是这物什是” “老妇行事,自有老妇的道理。”目光扫过跟前的夫妇二人,孙二娘的笑容越发玩味,“后厨重地,大掌柜与夫人若无事,可先行离去。” “··此番是小王疏忽,幸好未酿成错处。” 入夜,不请自来的赵构方才从暗处窥视那方腊安然无恙到底是松口气,瞧着身侧明显额头都有了汗的李游没头也是微微挑起,“大掌柜是有话要说!” “殿下恕罪,小人,小人” “五鼎芝以素色最美,谁能想到那居心叵测之人竟用药物漂白,且这物什素来是女眷最喜,那位客人开口要这等物什,显见是故意。老妇虽不懂政事,可都说夜长梦多,王爷若归了宫中,还是与官家多言尽早了结了便罢,任店之处接二连三有事,任谁都承受不得。”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丝毫不客气,赵构的目光却是落到紧随他身后还提着食盒的柳程面上,“柳厨手中,是为本王准备?” “夫人方才听闻王爷来此,便至后厨要小人准备了这些。” “大掌柜确是有福之人,不枉父皇和皇兄,都对任店处青眼有加。” 赵构一挥手,身后的暗卫已是上前将柳程手中的食盒接过。 悄然而来又悄然而至的皇亲贵胄让李游本是紧绷的面色终于多了几分松弛,可脚下一个趔趄又差点摔倒在地,若非匆匆而至的张氏眼明手快将人托住怕也是要摔个不轻,“夫人?” “有贵客要见官人,官人莫要再耽搁。” “········” “晚间二毛悄悄来寻柳程,又拿了些五鼎芝,方才柳程已是悄悄泡发了,明日师傅和阿姐,还有张娘子处,可以再得一碗。” 柳程眼神真挚,孙二娘低低一笑,“李姑娘前番秘密送与老妇的五鼎芝今日救了整个任店,都说知恩图报,今日这些好物,自该是都给她的姐妹吃了才不算埋没这等苦心,” 第37章 所谓脏事儿,何必脏了贵人的手呢? “尊贵如朝中诸位相公,卑贱如下等娼户,皆是官家手中棋子。阿姐汴京第一名妓的名头数十年未有变,自然非只是因着貌美。” 任店,某厢房内, 看着不请自来的柳程,一身常服颇是整齐摆明是知晓柳程会过来的流云也是面色丝毫未改,“前番阿姐至于宫中虽是受了大罪,可也是因着亲身经历才明了这数年阿姐如何艰难。坐棋子,需得有算计又要忠诚听话,好了,莫要再问许多,早日回去罢。” “······” “流云姑娘方才这话,非是只说与柳程,更是说与本王。” “王爷前番年轻气盛在白矾楼处与那金人难堪,他自是要睚眦必报讨回便宜。”赵构面上尽是阴郁,流云却是从袖口掏出今日方才拿到的密件递与赵构跟前,瞧着只扫了一眼便是一副吃人架势的广平郡王,流云的笑也越发大,“那北地蛮子的随身亲兵中了王爷的暗地埋伏,虽是人在屋檐下吃了哑巴亏只能忍气吞声,可借刀杀人的把戏,那北地蛮子,倒也不逊色中原人。太子殿下虽宽容,可有道是三人成虎,小人以为,殿下还是趁早将话说开了为妙。” “·······” “流云姑娘这般两面三刀,是果真以为小王不敢动手?” “王爷若果真想要流云性命,当日在小人瞧见贺伶与王爷往来时便会结果了小人性命,何须等到今日。” 默默起身行了大礼,再抬首,对上金兀术越发难看的脸,流云的笑也越发大,“说起来,流云能有今日,也亏得当日王爷提点,今次还报一二,也是应该。” “姑娘这话,本王不明。” “马政大人与赵良嗣交好,金国与大宋和议虽隐秘,可世间从无不透风的墙,辽国那头这数日读书日盛,那晋王额噜温长者之名便是东京城都有传闻,官家行事素来无章法可言,王爷若非心有存疑,也不会至于东京城这许久。”对面的人越发难看的脸色却是让流云笑意更大,“汉人有句古话,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主非是昏聩,若果真如此,金主也非会遣派王爷再至此地。” “流云姑娘莫要忘记,自个是如何至于今次这般境地。” “我父有失,连累家人,流云却从未忘记有国才有家,王爷若想从流云处入手挑拨,确是找错了人。” “·······” “姑娘要老夫看这许久的戏,如今是完了么?” “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默默吟唱这几句童谣,瞧着面色微变的方腊,流云也是低笑出声,“十千隐寓万,加点便成方,冬尽为腊,称尊二字,意指南面为君,这般童谣便是东京城都有传唱,可见圣公,确是颇得民心。只是,这天下民虽为众,却也易被人煽动,圣公扪心自问,南地之处起兵当真全无私心?” “··你父当日为官虽有错漏却也不至死,那昏君当日是为息事宁人才要你一家子做了替死鬼,今日你帮着这杀父仇人助纣为虐,他日地下见了你父” “阿爹当日最不该便是心慈手软放走那霍乱四方的贼子,沽名钓誉为了黎民百姓最后却为了自个荣华富贵投降朝廷。”方腊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流云却是默默从袖口掏出早是准备好的药瓶递上,“圣公既日日缅怀血脉至亲,我主仁厚,给圣公一个痛快,待到日后一切事毕,定会让一家团聚。” “·······” 安静的室内,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很快已是弥散,冷眼瞧着瘫倒在地七窍流血的主,流云面色一沉,下一刻已是拔下头顶的发簪重重于头顶刺下,直至最后的钗头都是没入头顶内里,默默站直了身子,缓缓转身正对上一脸凝重的老妇,她也是恭顺行了礼,“姑姑莫怪,小人也是怕夜长梦多。” “娘娘一贯赞誉姑娘行事稳妥,是老身疏忽了。” 话音刚落陡然一挥手,仿若从天而降的三两个好手已是抬着地下的尸首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一两个已是动作麻利开始整治地下污物,不多时周遭的一切已是恢复如初,鼻尖似有若无熟悉的香味让流云有一瞬间怔住,可片刻之后也是立刻回神, 这一瞬间的瑟缩自是逃不出人精一般的老妇,心头一阵冷笑,面上却是平静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膏药递上,果不其然原本还是掩饰的极好的流云已是面色大变,“姑姑,小人” “官家兴致来了,失了分寸总难免,娘娘心慈,姑娘留着这好物,日后,总能派上用场。”面前之人脸色一片煞白,老妇的唇角也是勾起,“今日姑娘立下大功,官家与娘娘皆不会忘,只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姑娘为人臣属,总要铭记于心。” “听说了么,南边那位叛军首领,听闻死在妓子那处了!” “妓子?不是说这位一直都被秘密关押在开” “什么开封府,听说官家一直要他秘密在东京某地儿住着,除了严加看管一应供奉可是丝毫不差!” “东京住着?死在妓子处?莫非,是将他安置在某个酒楼?等等,前番那任店处不是安置了金国那些蛮子?那广平,不对,如今是康王殿下那日在任店处那般大阵仗我等可是都看的清楚,话说回来,该不会那什么劳神字圣公就是死在任店了?” “话可不能乱说,谁不知晓任店不日前才有了桩人命官司闹得全城都跟着瞧笑话,要果真是在任店怎么会丁点风声都没得?” “这倒也是,不过话说回来,说不得是那任店处一回生两回熟,处置起人命官司来想也是有经验。” “倒也不定是任店,户部那头不是奉旨修缮白矾楼么,原本那工程是日日热火朝天,可前段时日却是工程忽地都慢了下来,要我说这里头定然是有猫腻!” “不是说是那开封府处王大人奉旨去南方任职,户部那头燕大人领了开封府地差事,手底下地差事还未交接完所以才” “朝廷养着这许多人如何会寻不到三两个好手先顶替,要我说定然是这内里” “你等小声些,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说不得就是场祸患!” “管天管地管不住人地嘴,官家如何会因着我等小民说两句话要喊打喊杀,当真是要堕了这圣君名头不成!” “且少说两句,若是真引了官差来” “官差来又如何?” “·······” 嬉笑怒骂皆有地市集之地总是小道消息最灵通,只是,听着事关任店地闲话,刘氏拉扯着女儿地手也不由得紧了紧,耳边传来柳秋一声低呼,刘氏方才如梦初醒终是回神,“秋儿,阿娘方才” “人嘴里从来都少不得闲话,阿娘不必放在心上。” 眼见不远处织造坊近在咫尺,柳秋不由得也拽了刘氏一把,虽做惯了活计可刘氏一个不察竟也险些摔倒在地,若非左侧行人眼明手快扯了一把也是要摔倒在地,“马前街人来人往,市集眼下又正是热闹,娘子走路可要看好了路。”黝黑壮硕一脸饱经风霜北地壮汉模样的人目光仿若深不见底,刘氏到嘴边的谢意也不由得顿了顿,倒是柳秋已是开了口,“多谢壮士。” “当日柳厨也在此地与洒家说过同样的话,今日见了柳厨的妹子,果真是,如出一辙。” 来者面上虽是笑,可眸中的寒凉却也是让柳秋一个哆嗦,不自觉往刘氏背后躲了躲也是不敢再看,刘氏心中也是害怕,虽是青天白日日头也正盛,背后却也不自觉有了些许凉意,周遭早是有人瞧见这般动静,有熟识的早是认出柳秋母女二人,更有甚者听着方才这汉子一番话又想起很久之前那位混不吝李四在这马前街为难柳程的往事,眼见周遭议论声越发大柳秋到底年少已是忍不住眼眶泛红,“阿娘,秋儿害怕,我们” “妇道人家胆小,贵人何苦与她们为难?” 第38章 好一出大戏! “哥哥(程儿)!” “阿娘且先和小妹归家,贵人难得偶遇,孩儿明日再陪你娘两个出门。” 柳程不动声色挡在母女二人跟前,虽是不甚高大且瘦弱的身躯却也是明显保护意味十足。 大宋男儿,倒也非全是软骨头,朝廷那些人,说到底不过也是没有事到临头牵扯到自个一家的身家性命,若果真是到了退无可退,想来想要彻底击溃,估摸着,也非是容易。 “早市处小子挑了不少好物,上好的河豚和贝类鲜货,尽是贵人心爱。” “柳厨既有邀,洒家自是恭敬不如从命。”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明显是“恍然大悟”的众人,金兀术的笑容也越发大,大步往前走很快任店的金字招牌便是近在咫尺。 虽不若白饭楼处气势磅礴,却也不堕“东京七十二酒楼其一”的名头。带着一众小的在门前巡逻的朱山早是瞧见站定于门前的这位贵客,旁人不知晓他的身份他可是心知肚明的很,眼见紧随其后的柳程平静的眼神,朱山到底还是默默引着一众小的让出一条道,原本在内里柜台后首的李游自也是瞧见这般动静, 这位北地来的贵客被秘密安置在白矾楼这许久,今日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任店,果然是应了今早走到门前那算命瘸子的话,他李游今年注定是诸事不顺不太平么? “贵客临门,今日任店处该闭店。” “夫人?” “官人还嫌任店处的小话不够多么?” 张氏话里意有所指李游如何听不出,略思忖一会他到底是默默往朱山处迎了上去,眼见着朱山已是带着手底下一众小子张罗着关门,张氏的面色终于缓和些许。 大白天任店闭门,任谁都瞧得出有不对,可这北地金人既是故意招摇,任店处自然得先配合。后首如何,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天子脚下,有什么事儿,能逃得过朝廷的眼。 “乐人和舞妓那头,掌柜的要夫人且先去瞧瞧。” “今日流云早说要登台,她行事,掌柜的该安心。” 张氏声音淡淡,方才得了李游指示前来的朱山一怔,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不远处指挥着正指挥着厨房小子们的孙二娘眉头也是微微蹙起, 今儿这一出,难不成也是商议好? 任店处这群人,到底是比白矾楼那处少心眼。倒也无怪南境北地处都要选在这处挑拨是非。 金兀术冷眼将任店所有尽收眼底,面上的笑也越发玩味,眼见着柳程亲自和一众小子们端了菜上来,精致雪白的生鱼片和一众菜色摆了满满一桌,他的笑也越发大,“柳厨精细,小王瞧着,跟前这一众,都是小王心爱。”夹了块生鱼片蘸着酱料,酸涩夹杂着辛味的滋味让舌尖越发畅快,他也是不由得又夹了一块,身侧低眉垂首的柳程一动不动,直至这贵客手中的筷子放下方才默默斟酒递上,“任店处新制的清酒,甘冽爽口,与这好物正相配,贵客且尝尝。”来人丝毫不推拒一饮而尽,柳程也是默默又斟上一杯。 不远处舞台上一众舞妓乐人早已准备妥当,原本还是安静的内里很快是多了热闹。 轻歌曼舞,低语细吟,佳人在侧,当真是,轻易就能迷人眼。 也无怪辽国这数年一直都与宋靠拢,有这般悠闲自在的好日子,任谁还想过回从前一般刀头舔血的日头。只可惜失了血性忘了祖宗是如何艰难过来的后来者,身死国灭,也理所应当。 “贵人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来了这任店处,当真以为宋室无人了么?” “康王殿下。这位是,景王殿下。” 金兀术声音一顿,与赵构一道行事的少年如何瞧不出是故意,“任店处得王爷惦念,父皇命我兄弟二人前来也是与贵人言明,任店处已安置妥当,白矾楼处既不得心意,换个地儿也应该。” “素闻景王殿下性子舒朗,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金兀术笑着起身,赵构却已是拉着兄长轻巧避开,“王爷既来,一家子兄弟姐妹,自也没有安置在两处的道理,既是任店处已妥当,小王和王兄,也不便在此地久留。” “··去岁开始那北地金人与辽国战事不断,那阿骨打亲自领着一众自制征战在前,逼得辽主都去了西京,眼见着辽国是没了指望父皇才松口要和金人和议。想着这北地若果真乱了,我大宋未必不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只是阿兄这数年来瞧着,这北地金人,野心颇大,怕是想要的不止是北地。” 东京,康王府内, 一脸凝重的赵杞尽是忧心,身侧的赵构却是低笑出声,“阿弟以为,皇兄这一路从任店归来王府,是在思量方才那蛮子挑拨。” “你我兄弟再如何,终是一家子骨肉,那金人居心叵测,阿兄还是以为” “叩叩!”一声响,赵杞到嘴边的话终于顿住,赵构已然上前开了门,眼见着亲自托举着餐盘入内的柳程也是笑容更大,默默将手中物什放下对着赵杞行了礼,再抬首柳程面上也尽是坦然,“康王殿下嘱托小人特意做了殿下心爱的羊肉羹,天虽还热却也是往秋日头过,不便贪凉,殿下早日吃着入肚方是安稳。” “··孙娘子的徒弟,柳厨的名声,小王便是在宫中都有听闻,倒是不知晓,和阿弟这般亲近。” “前番父皇要阿弟往那任店处应付那金人,得了柳厨照应,今日难得皇兄也在,阿弟便舔着脸央了柳厨从任店处拿了些好物来了王府,机会难得,阿兄可莫要辜负了。”亲自端着肉羹放置到赵杞跟前,赵构满面真挚丝毫不带遮掩,饶是赵杞忧心忡忡也不免面色缓了些许,“姐姐和修仪总说阿兄少年意气,你这小子,才是真胆大妄为。”双手捧起羹汤饮了一口,舒爽又带着淡淡甘甜的滋味让赵杞的面上也颇多意外,“敢问柳厨,今日这汤羹内里,加了何许好物,滋味倒是与从前大不同。” “枸杞子夏人处常与牛羊生食以为滋养,后有商户又佐以诸多果子草食喂养方才出生的羔羊专供贵客,马前街处前番多了不少夏地处好物,小人也前往挑了些好的。 ” “··柳厨能被孙娘子一眼挑中,确是,非比寻常。” 将碗中汤羹一饮而尽,赵杞也是头也不回就往外走。安静的室内,默默拿起筷子坐下吃饭,赵构的面色丝毫未有更改,柳程亦是不发一言站定于一处一动不动,良久,直至腹中再也吃不下,赵构方才扔了擦嘴的帕子阴沉着脸开口,“柳程,你与本王说实话,那北地金人今日这一出,你也参与了?” 第39章 慈母多败儿? “小人听命行事,不敢违拗。” 柳程面色平静,赵构袖口中的拳头不自觉捏起,可片刻之后又缓缓松开,“柳厨熟悉那北地贵客口味,任店后厨,定也在久候,王府处,柳厨莫要再耽搁。” “……” “皇家儿女难养活,便是活下来兄弟姐妹总也难免勾心斗角,那金人如是,大宋,亦是不例外。” 夜深人静,任店,后厨 边搅和着面盆中的物什边和柳程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孙二娘面上也难掩怅然,“当日官家还是端王时便风流之名人尽皆知,所以待到先帝早逝那大娘娘立官家为新帝时无数人反对,便是今日也有无数背地埋怨大娘娘是为一己之私不愿抬举当日那申王立如今这位风流天子。更有甚者还将当日官家出生前那南唐李家的旧话来说事,人都说大娘娘糊涂,可老身当日却是有幸得以伺候大娘娘降临端王府一回,官家虽有私心,可对大娘娘却是真心孺慕,褒王与长公主早逝,官家方才继位便是追封皇兄与皇姐,虽人人都道不过是官家为着追封生母顺带做的表面功夫,可便是表面功夫,先皇都从未与先大娘娘做到。官家生母钦慈皇后当日追随先神宗陛下殉情而去养在大娘娘跟前数年人都说是大娘娘故意养废,可在老妇这瞧着,他母子二人虽非亲生,却也是真心依靠。若非如此,大娘娘去世这许久,向氏一族如何还能这般受举?” “大娘娘再如何贤明聪慧,到底也是慈母多败儿。如今还被人诟病也是应该。” 轻飘飘一声颇是笃定,只瞧着襻膊在身大有要在厨房一显身手架势,柳程眉头蹙起,倒是孙二娘也是应声迎了上去颇是熟稔从橱柜中拿出准备好的食材放置到张氏跟前,只瞧着张氏一派行云流水噼里啪啦动作下来,原本还是整齐在跟前的一众食材也皆是剁碎,将一众碎物搅拌放置于盆中,张氏也是默默拿起手边方才孙二娘加好水的面盆开始肉面,待到面坨成了型又开始安置到案板上开始切成一块又一块,柳程如何瞧不出这是要打算包大混沌,只是,下一刻张氏径自拿起厚厚一团也是直接将拿起大勺酱馅料装进面坨子中勉强捏成大团让柳程也是张大了眼,眼见着徒儿这般难得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孙二娘也是忍不住笑出声,已然是将这面馅坨子放置到蒸笼中的张氏面上也难掩戏谑,“后厨之人皆手艺精湛讲究门道,老妇这等上不了台面的手艺,倒是让柳厨见笑了。” “饭食首要为填饱肚腹,待满足口腹之欲后方才能寻求精细至美,任店处往来贵人虽多却也从不敢忘本心,若非如此,也不会让朝廷内外都信赖,便是那贵客去了那白矾楼处都还是不忘转圜来任店处,自是也有内里门道。”鼻尖已是袭来喷香的味儿,孙二娘的笑容也越发大,“先大掌柜夫人最擅制这大料馅包,便是那后首烈日下劳作的雇工吃上一个也是一日都不觉饿,连当日老妇还在端王府中都有听闻。今日娘子所做,便是当日老夫人的拿手好物。” “阿娘化为一抔尘土多年,如今还能记得她手艺的,怕是也找不出几个。” “有儿女在世,旁人记得不记得,老夫人定也不在意。”张氏的面色已然变了,孙二娘却已是默默将蒸笼掀起了一角,随手拿起手边的筷子往里头戳了戳又默默盖好,“看这模样还得一个时辰,娘子既是在此,我师徒二人便先走一步。” “师傅?” “柳程,那北地贵客处你心知肚明不能怠慢,明日早市处你还要再去,时辰不早,回吧!” “早市这许多好物,程哥儿今日便只要这些许菜蔬口菇便足矣么?” “彭二哥,许久未见了。” “你小子如今说话是越发不中听。” 彭西嘴上在埋怨,面上的笑却是止不住,“程哥儿若还有空闲,不若一道去吃碗面?” “……” 熟悉的面摊子里,眼见着身边的彭西“刺溜刺溜”狼吞虎咽活似几日没吃过饭的架势,饶是柳程心中有疑惑也不免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彭西这人,看似仗势欺人不着调,其实内里比谁都行事有分寸,前番于白矾楼处虽时日不长,可彭家这兄弟二人一静一动分明也是配合默契。想起李大掌柜喝张氏还有那不知魂归何处的李四,柳程抓住筷子的手也不免紧了紧。 倒是将最后一口汤都喝干净的彭西眼见柳程只动了几筷子便是没再吃一口也是终于开口,“老板手艺虽不若程哥儿一流,却也非是不能下咽。” “二哥儿这就不晓得了,这后厨的人日日在灶间待着做事,就是那山珍海味都是不在意。”黑胖的中年男子边说话还不忘擦着汗远离锅灶,下巴兜下首套着的汗巾子已然是被汗浸湿,他也是忙不迭就从外衣兜里掏出另一张换上,一来一往便也是轻易让人看出为人的细致。 便是在市集做餐食生意,能在东京这等地儿常见累月坐下来,自然也非寻常。想起这数日哥哥对自个的训诫,彭西也是默默起身,“任店处事忙,程哥儿赏脸陪哥哥吃顿早饭,时候不早,程哥儿也莫要再耽搁了。”对上柳程颇有几分惊讶的脸色,彭西只默默留下些许铜板也是转身就走, 被徒留在原处的柳程眉头蹙起,不过也只是一瞬便也是提溜着方才在早市处的好物往任店处去。 早饭时辰还未过,任店处往来之人却是寥寥无几,快步行至后厨处,本该是忙活的众人难得是有闲暇,便是孙二娘也只是坐着发呆,原本便是心事重重的柳程心内越发不安,“师傅,今日早饭” “白矾楼那头,今早来了人将我等的活计都揽了。”柳程的面上全是讶异,孙二娘的笑容却越发大,“任店处替白矾楼无辜受累,他门帮着我等做点子事儿,难道不应该?” 第40章 辽国有刺客! “孙娘子说这话,老夫这张脸,可是真没地儿放了。” 突如其来一声伴着彭留一张极力讨好的脸,在任店后厨这等地儿如何看都是滑稽,可偏偏彭留此人仿佛还嫌自己演的不够逼真愣是又往孙二娘身边凑,“孙娘子且领着诸位小哥自去休息便是,后厨今日所有,白矾楼处定然” “彭大掌柜今日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是来任店处还让人将整个后厨都给占了,真以为任店处好欺负不成!” “弟妹这是哪的话,为兄不过是想着那贵客颇难伺候万一任店处有了祸患岂不” “大掌柜慎言!” 柳程突如其来一声,本该在纠缠的彭留也是心中一惊,颇是紧张瞧了眼门外,确定无人知晓方才松口气,只是,目光扫过这灶房内一众目光迥异的老的小的,彭留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自在,李游方才入内便是瞧着彭留这一派窝囊样儿 风光这许多年的东京第一大酒楼主事的大掌柜,居然也有这般卑躬屈膝的一日,便是首那北地金人这许多排头,李游也只觉得值了。“白矾楼好意,你等受着便是,孙娘子何必这么” “师傅领着大家休息便是,后厨这头柳程柳程自留下便是。” “对对对,那位贵人若非看柳厨面上如何会从白矾楼至”察觉到自个话里不对彭留也瞬间住嘴,倒是柳程丝毫不在意,“今日一早遇上二东家得了招待,小子还抱一二也理所应当。” “柳程这小子,确是个人物,若我有这么个小子,定然是梦中都要笑醒。” “官人不是往青州去了信,要再挑个好的?” 任店,柜台后首 张氏声音虽低,却也是不高不低正入李游耳中,对上老妻平静的双眸,李游难得多了几分不自在,“为夫不过玩笑,夫人何必当真。” “后厨之首,未必不能撑起整个任店。”张氏一脸认真,李游面色却是沉了下来,“夫人莫要妄言,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听了” “弟妹玩笑而已,阿弟何必当真。” 满面春风的彭留领着小妹一众小的从灶房处出来如何看都是志得意满,李游冷笑一声,正待开口却也是被张氏拉了一把,“今日阿兄来任店处帮忙,我夫妇二人感激不尽,后首那两坛子竹叶青方才官人已命人送到白矾楼去,听闻那燕大人不喜烈酒,这竹叶青埋了许多时日最是甘醇清冽,阿兄拿了去大人定欢欣。” “难为弟妹想的周到,既如此,阿兄便不客气了。” “白矾楼市集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任谁都不会忘。此番任店处不过也是沾了贵人旧日的光,日后还要多仰赖阿兄。” “……” “虎父无犬女,任店上一任张大掌柜一手将任店发展壮大,他的独生爱女,便是李游这等在柜台后首坐了数十年的主,都比不得。” 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孙二娘面色皆是笃定,瞧着身侧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柳程,孙二娘的笑也越发玩味,“女儿家能得父兄好处自是难得,可若果真退无可退,能靠自个走出一条道总是好事。” “…徒儿只愿秋儿一生和顺,子孙满堂。” “有你这个兄长在,她自会如是。” 孙二娘满面认真,柳程一默,到底还是不发一言转身就往内里去。 得父母心爱又得家长庇护,便是夫家再如何也不敢轻视。柳秋这小丫头,终究是有福气。想起前番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却亦是于厨艺上颇有天份的小丫头,孙二娘到底也有几分惋惜, 若柳秋也是男儿,她再收一徒,倒也不是不行。 “你这老东西杵着做甚,任店处今儿果真又打算闭店不成?”周媪一派风尘仆仆难掩疲惫的架势让孙二娘终于回神,“你这老东西如何会在” “说来话长,老妇赶了这许久路,且先领着我进李休整。” “开封府的护卫,如何会连几个毛贼” “非是毛贼,是辽国余孽。” 安静的厢房内,周媪声音平静,可内里的颤抖之意柳程却是轻易就能听出,默默往周媪跟前的杯中续了些水,看着连身子都在抖的老妇柳程的心也愈发沉,倒是身侧一直一言不发的孙二娘已是下了逐客令,“好了程哥儿,时候不早,莫要再” “徒儿告退。” 柳程干脆利落起身,步履匆匆明显是要往那贵客出去孙二娘的面色也越发难看,瞧着身侧一言不发的周媪难得也是动了气,“你这老东西今日” “我那奶儿子人在南地为国尽忠,家眷却是在后首遭袭,便是那敌国余孽,官家也定是要给个说法!” “你且小声些!” “我那可怜的阿奴小小的人儿被那贼寇一剑穿心你要老妇如何能忍!我这条老命死不足惜,定是要去敲登闻鼓讨说法!” “……” 虽是隔着老远这内里的哭泣声却也清晰可闻,不远处拐角,柳程的面色也颇是难看,倒是身侧站定多时之人也是笑容丝毫未改,“我大金虽以武立国,却也断不会区区一臣属家眷兴师动众。虽说那辽人一贯蛮横,不过小王倒也觉得,大宋之地,便是辽人心中有怨与我金人结盟,也不会只拿臣属家眷泄愤。此事,该是另有隐情。”眼见着柳程面色越发变了,金兀术笑容也越发大,“王族子弟,不争便只有死路一条,小王亦是过来人,柳厨是聪明人,定会明了小王心思。” “……” “宋人一小民敢对主子这般无礼,当真可恶至极” “斡朵,宋人常言,以退为进,本王既敢在父王那头揽了这宋地的差事,只消是为了最后的胜出,这内里如何,又有何紧要?” 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周遭,片刻之后袖口中也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暗镖,不远处黑沉中一阵急促的呼吸声一瞬而过,金兀术的笑容也尽数消失,“女真的暗桩,竟也能被找出错漏,也无怪父王如今,对本王有失望。时候不早,东宫那头,莫要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方才耿大人遣使者来与小人言,太子殿下,这数日,不见客。”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种蠢事,不曾想,这大宋父子二人,竟是一个模子。” 金兀术面上浮起笑,可如狼一般的眼眸仿佛也能吞噬人心,“东宫处既不识抬举,也休怪本王不给面子!” 第41章 她是,元佑皇后! “哥哥,今日秋儿听说那连着去敲登闻鼓几日的老妇终于被收押了,今儿早起和阿娘出门,整个汴京城都在传那老妇非是寻常人,说她分明是上一任开” “秋儿,住嘴!” “阿娘,童言无忌。” “程儿,朝堂要事如何是我等小民能随口议论,若是被人听了去连累全家如何是好。” 安静的室内,方才进门便是听着女儿胡言的刘氏面色慌乱,颇是紧张地往外瞧,直至没有发现异样方才松口气,“如今这东京城瞧着太平,可阿娘这数年也不是白过的,总瞧着是” “你这做娘的自个都忍不住要议论是非,竟是还想着堵住闺女的嘴巴,如何能让人心服?”柳珏缓缓行至爱女身侧坐定,看着面色越发凝重的柳程也是无奈,“你师傅既是突然要你在家待几日不出门子,自然是有她的道理。” “柳家阿弟这话虽未错,可那任店后厨处程哥儿如今至关紧要,如何是孙二娘她说放人就能放手的。” “李伯。” 柳程已作势起身行礼,倒是老李头已是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眼见柳家三人看他眼光皆有微妙,瞄了眼身上簇新的衣服,老李头也是笑容越发大,“许久未见故人,总是要休整一番方才不堕了旧日名头。程哥儿既是在家,与老夫一道去便是。” “········” 清幽静谧的屋子被方方正正的四面围墙拦住,虽在汴京城外,周遭却是难得的荒无人烟,只若是细看,竟是能在不远处依稀瞧见几个不起眼的小土堆, 那样式,柳程一眼便能瞧出,是为埋葬夭折的幼儿搭起的,陵墓。 历来汉家传统,夭折的小儿被视为不祥绝不可葬入祖坟,只能另寻僻静处单独埋葬,寻常人家尚且忌讳,皇家,自更不例外。 倒是领着柳程行至此的老李头早是心有准备,轻松行至西首轻轻敲了门三下,本是紧闭的屋门也是很快从内里开了,头发皆白的老妪原本平静的眼神瞧见紧随他其后的柳程突然也是变了,“你这老货难道不知娘娘最不喜” “婆婆,是阿公来了么?” “娘娘莫要出来,今日日头正盛娘娘眼疾方才有了些起色莫要再” “这便是,阿公常说的,任楼那位柳厨罢。” 明显看得出年岁却面色沉静温婉的妇人虽只着简单布衣却也轻易就能看出尊贵,思及方才老妇口中的“娘娘”,柳程只一瞬间便明了眼前这位定然就是传闻中那位先帝元后孟氏,“小人参见娘娘!” “我如今不过一庶人罢了,柳厨莫要多礼。” 淡淡轻音丝毫无波澜,轻易就能察觉出一潭死水的意味在,思及这数年来城中瓦子和各大酒楼处常排练的元佑往事,柳程也是不免心中暗叹一句“世事无常”。身侧的老李头早已是将人一把拉起,眸中的凌厉也是与往日的漫不经心截然相反,“老夫今日来可不是要你小子给娘娘添堵,近日娘娘身子好了些,后厨那头老夫已是安排妥当,你快去做些娘娘爱吃的洛州和眉州风味的好物,莫要让老夫失望。” “阿公今日领着这孩子过来,非只是为了这餐好物。” 盯着跟前一众菜色,孟氏面上难掩哀伤,瞧着一直侍立在一侧明显是有几分惴惴的柳程也是轻叹一声,“当初夭夭早逝,我便是疯魔一般人物,若不是婆婆日日夜夜守在身侧,我早是不知晓多少次要随着” “娘娘,你答应过老身绝不” 一旁的老妇眼见着是急了眼,孟氏立时也缓了声响,“孩儿答应过婆婆绝不会再做傻事,不过今日瞧着这柳叶糕和香煎果子,想起夭夭当日罢了。” “当初那老道说过,帝姬是娘娘一生的救星,可帝姬早夭,娘娘经历这许多年颠簸老身都瞧在眼里,如今那些祸害都得了报应,娘娘却还好端端的在世间如何不是帝姬在天上瞧着娘娘。帝姬无缘得见这世间,娘娘就该替帝姬好好看着这世间才不枉来人间一遭。”头发花白的老妇拉着孟氏的手如同哄孩儿一般将她搂进怀里,临了还不忘给老李头一个不善的眼神,“就知晓你这老小子今日领着这小子来没安好心,待到来日大人来此老妇定时要” “王家家眷于往南地途中遇袭,阿弟此番,定是忙的不开交。” 缓缓坐直了身子,孟氏的眼中尽是坚定,“若非阿弟,当日我如何能从那吃人处出来。这许多年被软禁,谁是谁非我早是看的分明,阿弟方才顶了开封府的位置还未坐稳便是出了这档子事,任谁都不难联想到一处。便是今日阿公不来,我也是要去官家那处讨个说法。” “大人这许多年在官场行走如何会要娘娘一介女流” “阿弟亦是婆婆一手带大,婆婆不能太偏心了。” 拉扯着老妇手的孟氏面上讨好分明,原本还是面上疑虑的老妇到底是叹口气,“娘娘既已定了心,只有一条,老妇要跟着娘娘不能错眼。” “都听婆婆的。” “柳叶糕和香煎果子凉了便有失滋味,娘娘且先尝尝。” 将跟前的糕点果子默默往孟氏跟前挪了挪,柳程面上尽是真挚,“小子家中小妹最喜食甘甜果品,常言甘味最能将一切烦扰尽忘,娘娘多用些,自也能舒心。” “··夭夭当日,若能有你这么个兄长,该有多好。” “娘娘!” “婆婆也尝尝这好物。” 作势拿起一块柳条糕送到身边人嘴边,瞧着身侧的老妇面色微变,孟氏的面上也难得一丝笑意,“夭夭那时总咳嗽,为防着呛食这果子里我总不许放这胡桃,偏生婆婆总心疼我爱吃这一口,总要额外多做一份待到夭夭睡了让我多吃几口。父母爱子,总是无二。当日巫蛊事出干娘为保住我不惜以一命抵一命,便是临死前还惦念着要婆婆这个亲妹要好好照顾孩儿,那时我便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便是为着阿弟的前程也绝不能有事。眼下那些居心叵测的居然又把主意打到阿弟这儿,如今便是我是出家人,也决不能忍!” 第42章 北地二太子,是来者不善? “为师不想要你掺和进这许多是非,不成想到底还是摆脱不得。” “形势比人强,徒儿到底也不能永远活在师傅羽翼之下。” 任店,后厨,小心翼翼将片好的河豚鱼片放置入盘中,拿起手边早是备好的小碗和勺子开始调制蘸料,柳程手中动作丝毫不停还不忘瞅着不远处还在煨着的小砂锅, 一心二用还能有这般模样,柳程这小子,如今倒是当真出息。也无怪张氏也动了要将他培养成任店下一任掌柜的心思,能被她孙二娘一眼挑中的徒弟,自然是好的。 世人总以读书入朝做官为荣,可那处地儿,高门显贵子弟尚且路子难走,更遑论寻常人。想起那如今还在开封府住着的周媪,孙二娘的心也是沉了沉。 连她都瞧得出今次这遇袭内里别有门道,周媪这老东西如何会看不出?事儿如今闹得这般大,和当日任店处那桩命案,眼见着,倒也是差不离。南边那处虽说匪患已除,可旁的她不知晓,那花石纲的事儿可还是照旧进行,人心还未安稳若再生事端, “贵客已至于二楼厢房处,孙娘子如何还在发呆?” “师傅早已命徒儿安置稳妥,是柳程手慢,要师傅耽搁了。” 默默捧起手边装着生鱼片的碗放置到不远处的托盘上,柳程也是飞快转身将不远处的砂锅小心捧起也放置到其上方才从底下小心翼翼托住托盘,张氏的眉头蹙起,终究还是不发一言给柳程让出一条道。 轻车熟路跟着早是侍候在外的朱山一路行至厢房,内里的小厮已然是悄悄开了厢房的门,夜色已深,任店处的热闹已然是尽数歇下,方才倚靠在窗台上一身短衣窄裤装扮、面上涂抹的青红丝毫未有褪色,于烛光掩映下满面含笑的贵客如何看都颇是方才混入那戏台班子中还未卸了装扮。 想起今日戏台子上载歌载舞的“面具傀儡”戏,柳程也是心中一沉, 人言蔡京大人最善溜须拍马,为哄官家开心什么事儿都敢做,膝下几位公子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尤以这蔡攸大人最会逢迎,有传言蔡京大人最不喜长子也是因着如此,眼见为实,这蔡攸大人在任店处都敢这般,可见平日里,又是何等模样。 “东宫处太子殿下对柳厨手艺赞不绝口,金国王子亦是念念不忘,为着饭食竟是从白矾楼搬来任店处的笑话让彭留那老东西丢尽了脸面,柳厨且抬起头来,让本大人瞧瞧。” “大人谬赞。” 柳程将手中餐食放下便默默跪地,面虽抬起目光却自始至终向下,刻意避讳的模样让蔡攸也是笑容越发大,“刻意的避讳也是泄露心中真切所想,柳厨这般刻意,反倒是欲盖弥彰让人心中不快。” “大人恕罪!” “京城中,柳厨的手艺最得小王之心,若真把人吓出个好歹,小王可是要与蔡大人好好言说。” “阿弟。” “军中伙食若非太差,二哥何必千里迢迢舍了北地军务来寻阿弟?” 一贯犀利强势的黑壮大汉难得软了腔调,便是柳程也不免偷瞄了眼那在金兀术身侧的威严大汉一眼,只瞧着那人同样一身寻常人装扮却难掩威严霸气,便是颇有几分相似的金兀术在他跟前也是自觉矮了一截。 大宋与金人和议内里虽他一介小民不知晓内里如何,但如今那北地战事屡屡传到东京城。辽国那头与这金人交战虽是输了阵仗,可眼见着还是实力强悍。 若有战事,总是劳民伤财,那北地处金国又派这位来,想也是,要朝廷,多给些好处? “前番柳厨这道鸽子汤小王甚是喜爱,柳厨今儿,是知晓本王要来么?” “康王殿下。” 仿若从天而降的少年人一身风尘仆仆虽难掩疲倦眼神却是透亮,自顾自端起方才放置于蔡攸跟前一口未动的汤碗也是“咕咚咕咚!”喝了干净,“开封府那头事多,这数日奉父皇密令小王和景王兄一直都在帮着燕大人处事,二太子莫怪。” “辽国宵小素来猖狂,明着不行总是要来暗招,北地如今他们败局已定,流窜四方自是难免惹事。” 来人,完颜宗望执起手边酒盏动作颇是粗鲁与赵构方才放下的碗碰到一处,原本还是倚靠在窗台的蔡攸轻笑出声,纵身一跃已是重新于开始的位置坐定,“二太子所言未错,辽国余孽既不识抬举,定是要给些教训。二太子秘密至于东京处官家不便于宫中召见,府中已安置妥当,且请二太子与小臣移步。” “有劳蔡大人!” “二兄!” “宋地之处自有赵官家做主,为着几个辽国宵小阿弟滞留东京处不归,父王很是震怒。” 飞快起身的完颜宗望丝毫都没有给亲弟弟留脸面的意思,一屋子的贵人如今也唯有柳程这一个伺候的,头几乎是埋到地底,夜间仍是炎热柳程的后背却已是有了冷汗,可眼下这等局面,他也是心知肚明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虽是早心知肚明自己日后绝无可能独善其身,可真正被牵扯进这政局中,柳程方才惊觉竟是高估了自个儿, ”柳厨手艺绝佳,若一日能随侍左右,想来本王这阿弟,也不会心心念念只往汴京处跑。” “··殿下厚爱,小人不敢当。” “久闻东京城中蔡府最是富贵无双,便是帝姬下降也是更爱府中院落胜似府邸,今日官家又亲至,百闻不如一见,本王今次,也是有福了,阿弟,你且与二哥一道,宋国官家的恩裳,你自也该受得!” “··········” “什么菩,萨,太子,北地蛮夷,如何会真是好的?父皇贪图那金人好处,怕是日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日子也在后头!” 赵构突如其来一声怒喝,原本沉静的周遭瞬间也有了动静,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满面皆是惴惴“隔墙有耳,殿下切莫要” “本王为皇家子,享天下养自该为天下百姓考量,便是父皇在此,本王也是” “阿弟,住嘴!” “景王兄,你如何会” “开封府出事了,你且与为兄来!” 第43章 人命如草芥,不值钱! “登闻鼓初创,本是为民伸冤,方才击鼓鸣冤就被收押进开封府便失了性命的老妇,虽无关自个却也难免悲凉。小民之心最禁不住鼓捣,周媪这桩事若是处置不好,怕是整个东京城都要风雨飘摇。” 入夜,任店,某厢房内, 仅以简单外衫包裹住身子的流云手指在案台轻叩,看着面前眉头蹙起却也难掩疑惑的柳程也是低笑出声,“水上涟漪翻成波浪,从来只需短短一瞬,周媪一人身牵文臣武将与皇家贵胄,又非是寻常仆从而是良民,那起子别有用心的主从她这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实则牵扯众多的主下手,倒是真会算计。” “阿姐也以为,那金人是无辜?” “是与不是,有何紧要?阿弟,这世间所谓真相,不过都是位高权重者想让你知晓,权柄二字,至高无上,便是不曾拥有只旁观几次,都会拼尽全力去争取。” “流云姑娘,所言未错。” “高大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高俅面上笑容满溢,可明显是能看出的阴郁却也能明显看出是强颜欢笑,任店背后真正主事的是眼前这位柳程早是心知肚明,可高俅大人久不露面,又有那蔡相如今重归东京,虽是人人知晓是病入膏肓可内里传出的诏令却是丝毫未有延误,更何况看今日蔡攸大人明摆着是轻车熟路混入那戏台子上表演偏李大掌柜还装聋作哑的架势,便是他也难免心中起疑。 朝堂之事他一介小民虽不晓得真切,可高俅大人掌管禁军已有甚久,我朝惯例军中诸人不可言商的规矩便是市井随意扯出个小娃儿都能说道两句,便是东京城背地里也在说官家这明面上给的军权少不得背地里要折损高大人多少臂膀,若果真如此,任店处这等地儿,自然是要先被摘出去。 可是能从当日一介市井小厮混到今日这般位置,高俅大人,自也不会是坐以待毙之人。 默默掩下不该有的情绪,默默往流云跟前挪了挪,虽是遮蔽不住所有却也是刻意袒护的架势也是分明。这分明的小动作高俅如何瞧不出,“任店处确是上下一心,也无怪那起子有心的,接二连三都想来任店找事儿。”泰然于桌边落座,执起手边茶盏一股脑尽数喝下,高俅面上也难掩阴郁,“官家仁心,那起子居心叵测的不过也是拿捏住官家心软。” “隔墙有耳,任店处,也非是铜墙铁壁一块。” “阿姐。” “老夫素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流云姑娘是聪明人,柳厨倒也不必如此。” “··大人恕罪!” “朱山那老东西,倒是真会调教人,一个两个,老夫瞧着,都是称心。” 话音刚落,方才仿若是从天而降之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今日这桩桩件件突如其来柳程心中的疑惑也一个接一个,“阿姐?” “时候不早,阿姐也累了,程哥儿,回吧。” “··是。” 虽是心中有惑,柳程却也知晓流云这处,不是他该久留。只今日一桩接一桩属实诡异的很,若非心中实在不安,他也不会头一回主动不请自来。 默默入了后首地道,直至从一众幽深的黑色中出来,扑面而来的清晨朝露让他方才有了几分真切。 虽不是头一回见着这东京晨貌,可柳程今日却难得是驻足。 天子脚下,至高无上的国都,繁华与落寞,美好与丑恶,从来都是并存。便如他如今所在的地儿,连接着任店这处好地儿,周遭却尽是脏污恶臭,任谁都将这二者联系不到一处,可说到底也正因着如此,今日他才能隐秘全身而退? “都说汴京城四通八达,任一处深挖都有用心,倒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耳边轻飘飘一声伴着清晰的浓郁酒气让原本还在发呆的柳程瞬间一惊,只见一派醉醺醺仿若误入污糟地儿的大汉满面红光,可醉意朦胧的眼中精光未减却也一眼就能瞧得出是故意伪装。 这位金人二太子,想是早算计好了故意在这边等着他。 这等秘密地儿,便是他下手结果了他柳程的性命,旁人,也不会知晓。 “那宫中所谓的御厨总管,本王吃着那手艺,倒还不如在任店处新鲜。柳厨且安心,便是为着本王和阿弟这几日舒坦,也不会对你下手。”眼见跟前人面色都变了,来者,完颜宗望低低一笑,下一刻却也是话锋一转,“今儿蔡家席面上本王眼见着马政那老小子和那辽国的叛徒亲密的紧,赵良嗣那老小子虽说早叛辽归顺,可马政那老东西,从前在北地和父王还有我等说着亲厚今日却装聋作哑,本王瞧着,心中着实不舒坦。也无怪阿弟总说,那日若非在任店处有柳厨的好手艺,他和那老东西,当怎是呆在一处都嫌累赘。” “··二太子有吩咐与小人,可以直言。” “本王若言要柳厨成为我金国在任店处一把刀,柳厨该如何?” “小人虽卑,却也知晓有国才有家。” 原本低眉垂首的柳程已然鼓起勇气抬起头,面上一派不怕死的态势让来者也是大笑出声,厚重的声响早是惊得周遭方才飞来的三两鸟儿瞬间飞走,可这刻意的动静却也让柳程松口气。“我主有心,二太子和金国之主诚挚,定会宾主尽欢。” “可当日大宋先主曾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柳厨以为,又该如何?” “大宋至今,早已非是先主当日艰难。小人虽卑微,却也知晓形势比人强。” 柳程躬身行了礼,再抬首却也是声音硬了几分,“此等污糟之处非是二太子尊贵之人该至于,任店处想已安置妥当,殿下且先回罢!” “·······” “本殿下这二哥哥素来面慈心狠,今日柳厨这般不给面子,死无葬身之处,想来都是轻的。” “殿下看这许久好戏却不出声,便是知晓二太子不会与小人计较。” 仿若从天而降的金兀术让柳程心中更是一冷,“小人虽卑微,是非曲直却也分得清。殿下是做大事的人,何必与小人这一介小民计较,任店处早已安置妥当,殿下且先回罢!” “··柳程,你胆子很大。不过,这话倒也未错。留着你这条命,便是只看这饭食,也是值了。不过王兄昨日那话本王倒也觉得有理,若有一日,你随侍本王身侧,日日吃着这可口的饭食,想来这日子,也好过太多!” 第44章 任谁都只是棋子罢了! “金国若是真对大宋繁花似锦无所图,才让官家和大相公们都不安心。如这般大咧咧说出口来,倒也是真心诚。” 任店,某厢房内, 一整日都心事重重,好不容易熬到晚上才来寻她这个师父说话的徒儿开口便是“胡言”,孙二娘只觉好气又好笑,“程哥儿,大宋人人都知晓这许多年若非朝廷定时与那夏人和辽国处送好处,如何能换这数百年表面上的太平?可就般所有人都晓得是大宋花钱买平安,今时今日不过是边地互市处多了些许龃龉,那夏人都要寻机与我大宋起冲突,便是辽国这数百年来不也是寻着机会就要多给好处,那金人非是又聋又瞎,如何会不想着从大宋这头捞些好?” “徒儿总觉得,那北地金人,不止是想要这些微好处。” “自古征战所要不过钱粮地,大宋这等繁花似锦的好地儿,任谁都想要拿到手中,只是,一时抢到手的地盘容易,想要让它长久也只有我大宋能有这能耐,燕云十六州这数百年被辽人占据,如今便是比起大宋治下任一处地儿都有缺便是例证。那北地金人既是能从辽人手中挣脱,自不是傻子。好了,你且去做事罢,你是任店后厨的人,首要便是要将手头的事儿做好,至于这些不该操心的,不必多想!” “·········” “孙娘子这数年都被东宫处敬重,果真若论见解,也非是寻常女子能企及。” “李大人这般抬举,却是折煞小人了。” “娘子还在怪罪老夫,先斩后奏。” “你这老妇,少说两句又不会死!” 突如其来一声低喝伴着已然是从老李头后首出来卸下面上伪装的老妇让柳程也不由得傻眼,“周媪,您不是” “祸害遗千年,我这等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蠢祸害,当然得留着才能找更久的麻烦。” “任店处,到底人多眼杂,周媪有话,还是长话短说。” “·······” “祸从何处起,自从何处平。外来门户想要在大宋将涟漪泛成波浪,也得看看大宋有没有这度量任他们玩弄!” 任店,后厨后首,单独开辟的泥灶间内, 昏暗的烛光下,老李头凌厉得仿若能穿透人心的眼神让柳程也是一默,虽则来此不过一瞬,可老李头三两句话也是将来龙去脉都解释了个清楚。 皇家内斗虽早是人人都不言说于口的事实,可当真为着那人上人的位置连自个的心腹都能下狠手,这样的主子,再如何也没人敢效忠,“··王大人知晓真相,定不会再与郓王殿下一处。” “官家行事虽瞧着荒唐却总有分寸,对亲近之人总有怜悯,郓王殿下虽形似官家,终究还是不同。知子莫若父,前番任店之事官家帮着遮掩已是全了父子之情,要郓王殿下去往南地也是用心良苦,可他却明知故犯,还敢与那辽人余孽勾结将手伸到重臣家眷处,莫要说东宫处的位置,便是爱子的心头好,日后,定也不会再有。先皇如何步步失了大娘娘的心,这郓王殿下,在官家心中,便也如是!” “··妄议皇家阴私,你这老小子,是真不想活了是么?” 从暗处缓缓而至的周媪口中虽嗔怪,面上却是平顺,“时候不早,燕大人既将老妇托付给大人,若果真不能见到老妇那奶儿子,开封府难得唱到如今的这出戏,可就全毁了。” “·······” “皇家儿女,个个都不过是君父手中棋子,郓王殿下纵有状元之才,论心术,还是太嫩。” 安静的灶房内,只剩下师徒二人,紧随周媪行至的孙二娘面上难掩倦怠,“皇家内斗,牺牲的却是无辜稚儿,还未到如花年岁便化为一抔黄土,真是作孽。女子总心软,那阿奴是她一手带大,平日里再如何有分寸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跟前如何还会有理智,当局者迷,如今虽是醒悟,可没了指望往后的日子,定然不会再似从前。” “··王大人孝顺,总有一日会抚平伤痛。” 柳程明显有几分局促,孙二娘也是沉默,一时间,狭小的空间内,无声的压抑几乎也是要将人压死,方才匆匆入内的朱山,入目所及便是师徒二人这副灰败模样,“早市那头的好物已然都送了来,是时候开始准备早饭了。”眼见师徒二人都不言语,朱山的面色也是微变,“天塌下来日子都要过,饭也要吃,若连明日的光亮都见不到,还能有什么指望!” “徒儿今日一整天都惫懒,今日这早饭,便让徒儿揽了罢。” 柳程已作势起身,临了还不忘给朱山一个示意眼神,朱山自是看得分明这小子是心疼自个师傅想要让她缓过劲儿。 想起方才一路被他引着进门的老李头和那个“死而复生”的旧友, 朱山心中也是不好受。 名义上的死人实际上还苟活于世,日后少不得东躲西藏只能活得不见天日,这对周媪这种骄傲的主来说怕是比杀了她还难受。 可眼下这事情已是闹到这地步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这个被利用入局的棋子是注定不得善终,现在能保全性命全身而退,已是最好的结果。 谁都没有错,谁又都错了,这世道,谁又能说,是真的无辜? 朱山心事重重,便是练家子在任店这等熟悉地儿也险些与迎面来的人撞个满怀,“任店之处贵客忒多,阿爹平日便是” “老二,你如何会在此?” “夫子昨夜似是得了什么信儿,今早便是匆匆出了城,孩儿方才出了门没多久便是与夫子遇到一处,没成想还未” “做贼心虚之辈,落荒而逃,自是应该。” “大哥,你怎么” “阿兄忙到今时才歇了下来,想着来任店处歇会儿吃顿好的。” 朱大柱面上虽在笑,可腰间配键上还残留的些许血迹轻易也让朱山察觉出不一般,自家老大是什么秉性朱山如何不知晓,瞄了眼身侧一脸懵懂的小儿子,到嘴边的话也是默默咽下,“难得你兄弟二人都在一处,阿爹去后首要程哥儿多备些好物。” “阿爹所言为真?可往日阿爹不是说” “今日我兄弟二人这顿好,任店处,自是值当。好了阿弟,你与阿兄去阿爹歇脚的地儿待一会,别耽误正事!” 第45章 少年人总要走弯路! “今日河鲜充足,这醪糟蟹肉馄饨按着往日师傅的指点今日难得多做了些,二位兄弟多吃些。” 任店,后厨, 给喷香的馄钝汤里又多添了些香油,本就散着浓香鲜味鼻尖越发惹得人口水直流,早是等不及的朱家老二恨不能手脚并用也顾不得烫立刻就往嘴里送,便是险些被滚烫的滋味将舌头给烫掉也舍不得松口,亲弟弟一派“饿死鬼”的架势简直没眼看,朱大柱也是默默将碗中的馄饨往亲弟弟碗里拨了拨,可顷刻间少了些许的碗瞬间又被填满,手里还拿着大勺作势要给朱大柱加汤的柳程面色丝毫未改, 可眸中的坚定却也是显而易见看破不说破。 默默将鲜香的馄饨送到口中,满口溢香的滑嫩让这数十个时辰的紧绷也是卸下。 习武之人又在禁军那等地儿,脏污龌龊本就注定难免,如他这般卸了一身狼狈还能吃上这碗传言官家都心爱的好物,已是胜过常人太多,人贵知足,吃饱喝足,便是再多的污糟再多的坎儿,总是能过! “······” 都说蔡京大人几度沉浮如今重新被召唤回汴京是要重续往日光彩,可眼见着,那位这段时日一直都隐忍不发的高俅大人,才是如今官家更倚重。任店处这背后之主,不对,该说不说东京这七十二大有名头的酒楼,或许,高俅大人,少不得,都要插一手。 不远处,冷眼瞧着这后厨中“温馨”,张氏的心中瞬间也多了盘算,眼见着身侧面色不好的李游,张氏的笑也越发大,“些许吃食,官人何必与几个小子计较。” “这醪糟蟹肉馄饨人人都知晓是任店处招牌,从来都只供给贵客,今日虽说料足了些,柳程这小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 “当日程哥儿从开封府回来,掌柜的承诺,日后后厨,一切皆由我师徒二人安排。这才多少时日,竟是都忘了?” 孙二娘冷不丁一声从背后而来,李游瞬间心中也是多了火气,可顾及孙二娘和东宫处的紧密,终究还是只铁青着脸转身就走。眼见着一动不动的张氏,孙二娘的面色越发玩味,“夫人细致,自来了任店处便将掌柜的照顾的系好,可若是行事太惫懒,总不免惹人疑心。” “········” “二娘,你方才,是话里有话?” “言多必失,兄长,谨记。” 毫不犹豫转身就走的孙二娘明显意有所指,朱山方才将外首都安顿好得闲便是瞧见后厨外头这三三两两来去如何瞧不出有古怪, 想起开封府处前番不请自来找上门的燕大人反复耵聍,方才对李游有的些许古怪瞬间也是被压下去, 所谓秘密,自是除了身处其中必须要明白的人,其余的,自然都是要封口。 “阿爹愣在外头作甚,柳程哥哥方才出锅的馄饨,凉了就不好吃。” 咋咋呼呼的朱家老二一声让朱山猛然回神,正对上柳程若有所思的眼,干咳一声默默往内里去,入目所及便是还在埋头苦吃的自家老大。 心中虽是疑惑,可喷香的鲜味混杂着香油味儿的鲜亮剔透的馄饨在眼前朱山的肚子也不合事宜叫出声,干咳一声默默坐下拿起筷子便是一口一个,很快便是见了底的碗一瞬间便是被柳程又重新加满,饶是朱山仍觉腹中饥饿也忍不住开口,“今日早市送的鲜货虽足可终究这醪糟和蟹肉难得,使不得这么” “任店后厨之主,若是连这点子安排能耐都没得,如何能站稳脚跟。哥哥行事稳妥阿爹从来都知晓,这次倒是过虑了。” 胡乱擦了擦嘴站直了身子,朱大柱也是直勾勾盯着柳程,“今日得哥哥盛情,小子很是感激,来日有机会,定会多来寻哥哥要好物。” “哥哥若来,带上阿弟。” 忍不住嚷出声的小子活脱脱一副读书读傻了的态势,饶是柳程心中还是百转千回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阿弟读书辛苦,日后若想要什么与朱山总管捎个话,只消是阿兄能做的,都能送了去给阿弟。” “阿兄所言为真?” “阿兄从不说假话。” 话虽是对着朱家老二,柳程的目光却是直勾勾只盯着朱山,不过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重新开始在灶间忙碌的架势明摆着是要为方才的“大方”做补漏。 终究是年轻,行事还未如孙二娘那般稳妥。只是话说回来,当初他少年时,不也是一般莽撞?目光瞄了眼还沉浸在日后可以吃到任店处好物的二小子面上,朱山原本有的些许烦扰也多了旁的考量。 柳程纵然行事还有缺,他家老二,无疑是毛病更多。 “阿兄之前说,夫子他” “金吾卫将军府下属的学堂在城西,阿兄前番已为你求了个位置,过几日待阿兄休沐便领着你过去,这两日你便在家中好好与阿娘一道,若无必要,莫要出门子了。” 朱大柱轻飘飘一声便打断亲弟弟的话,只是这话虽是对着亲弟弟眼神却是直勾勾只盯着亲爹,“非只是阿弟,这几日,阿爹也一样。任店处,自会有人将一切安置妥当。” “大柱这小子,年纪轻轻倒是比老子还要得用。不过如今年轻一辈要想寻个好,却也难得。” 安静的厢房内,手指在桌面上轻叩的孙二娘面上尽是平静,看着似是还有几分踌躇的柳程也是无奈,“李游几句碎语你何必” “今日早市处送河鲜的活计,徒儿瞧着眼生,未免多言几句却也是心中感慨。东京处我等小民虽不若天皇贵胄富贵无双却总能吃饱穿暖,便是闲暇时也能在城中找几分消遣安稳度日,可在大宋地界,朝不保夕被迫背井离乡的小民却也是无数。小子得了师傅赏识能在后厨站稳脚跟,自该尽我所能让人受惠。” “怪道方才张娘子说今日你与那早市伙计多塞了几个铜钱,原是这个缘故。” 柳程的面上难掩红晕,显是还沉浸在方才的一番豪言中,孙二娘到嘴边的话终究是咽下, 罢了,少年人总归是少不得要走几分弯路,有些事总要自个儿亲自经历一番才能明了很多事从不是表面那般简单。“今日这醪糟蟹肉馄饨鲜味已够足,你另外加了水芹入里虽是添香却也和旁的佐料在一处未免添杂,为师以为倒不如不加入馅料另外放置到水中炖煮,喝着汤更好。” “徒儿听师傅的。” “河鲜虽好,食多却也易腹泻,那北地贵客连吃这数日也该换换口味,明日为师去市集处瞧瞧,你莫要再去。” “··是。” 柳程面上虽有疑惑,可到底也是默默压下到嘴边的话出了门,只是还没等走几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二毛?你怎么” “出大事了,程哥儿,话来不及说了,你且与我” “任店方才安稳这数日,绝不容许因为旁的差错再有缺失,李二毛,你如今是白矾楼的人没错,可为着白矾楼这现任主顾将我任店这老主顾拉下水,这吃里爬外的,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怕也不是好事。” “张娘子,你怎么” “程哥儿,回你的灶房那头,李二毛,你随我来!” 第46章 险中求生,必得寻个合适的山头! 张氏铁青着脸颇是不给面子,李二毛心中犹疑,可思及来之前彭留分外难看的脸却也是一动都不敢动,柳程虽不知晓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到底也是不愿让好友为难,“二毛不过是个传话的,娘子不必” “周阿大那个不晓事的东京城人人皆知是个祸害,彭大掌柜却任他在后厨主事这许多年,如今出了岔子如何能怨得了旁人?” “你这老货不说话无人将你当哑巴!” 紧随其后一声暴怒,伴着王婆那张苍白却亦是难掩盛怒的脸越发让人心惊,方才行至的孙二娘却依旧面色淡然,目光直勾勾盯着眉头紧促的张氏也是笑容越发大,“白矾楼处失了主厨,程哥儿终究还小,还是我这老货走一遭,也算全了任店和白矾楼的往日友谊。” 东京最繁华的白矾楼,本该是人来人往的去处今日难得是一片寂静。偌大的酒楼中竟是连三两个跑堂的都没有。跟着李二毛一路行至后厨之中,眼见着黑压压围了一众人与外头的寂寥截然不同的内里,孙二娘眼神微眯,一众寻摸竟是未曾瞧见白矾楼大掌柜彭留的身影,心头一阵冷笑,不多时也是迎来一道颇不善的目光。 迎面正对上彭东颇是难看的脸,孙二娘的笑容也越发玩味,“少东家若不愿见老妇在此,老妇回去便是。” “白矾楼出了这人命官司阿爹还不知晓会如何,孙娘子就切莫与我兄弟二人计较了。” 仿若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彭西揽住孙二娘的胳膊便是满嘴亲厚,一脸讨好卖乖的架势饶是孙二娘也不免一怔,身侧李二毛眼见着孙二娘面色缓了些许也立刻开始凑趣,“小的们今日能得娘子指点是天大的福分,那贵人们可是眼巴巴饿了许久正等着娘子呢。” “是是是,二毛哥哥说的没错。” “周果子,你小子今日倒是嘴甜的很。”瞄了眼明摆着是强颜欢笑的小子,孙二娘难得也是没再耽搁就开始指挥着一众小子开始做事。 原本还在傻站着不知晓该如何的一众人很快也是各就各位,冷冰冰的灶房内很快是烟雾迷散,喷香的味儿很快萦绕鼻尖,饶是彭东一直铁青的脸也不免多和缓。 亲弟弟已悄然行至身侧使了个眼色,彭东如何瞧不出是有话要单独说,瞄了眼不远处已经被孙二娘指挥着开始在锅灶上做事明显是多了几分自在的周果子,彭东的嘴唇抿了抿,到底还是没再多说默默和亲弟弟出了门。 一路七拐八绕进了自个屋子,瞧着小心翼翼掩上门生怕被人瞧见不对的彭西,彭东面上难掩自嘲,“我们这等人物,在白矾楼这等地儿有什么秘密可言,阿弟何必做这无用功。” “阿兄这许多年一直教导阿弟我彭氏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现今阿爹虽是入了那开封府白矾楼大掌柜的位置却还在,阿兄若果真从现今就一蹶不振,果真是要将阿爹数十年辛苦都拱手让人?” “棋子而已,少了个把还会有旁的补上。” “虽则都是棋子,可若是无可替代的绝杀,想抛弃就是全军覆没,那执棋者也得先考量考量。” “阿弟,你这是何意?” 彭东从未见过亲弟这般模样,自彭留因着那周阿大暴死街头被开封府带走他从那后首奉旨修缮的一众人口中听了些许闲话后便是灰暗的面色难得也多了一抹希冀,“难不成阿爹他没有和” “阿爹这许多年容忍周阿大这等卑劣之人坐稳白矾楼后厨之首的位置,确是被拿捏住了软肋,不过通敌卖国这等大罪过,阿爹再如何也不敢担,”眼见亲哥哥方才的眉头又是紧皱,彭西的脸色却是越发冷,“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人人都知晓是白矾楼,可阿兄莫要忘了,这个名头也只是阿爹做了掌柜的才有的名号,在汴京这等天子脚下,任谁都要有个靠山,可是阿爹走到今日却是左右逢源,一贯不肯单投一处,谁都不肯得罪的中间派这条路是最难走,看着谁都不得罪,真要有了一二也是谁都无靠。阿爹这数年步步惊心,为了全自个的位置,很多时候,为了几头充好人,很多阴私下作,便是不愿意也必须得都有插手。”对上彭东越发难看的脸色,彭西的面上也尽是苦涩,“阿兄所料未有错,很多事,阿弟都牵扯其中,白矾楼大掌柜手中须得干干净净,可那些龌龊总得有人去做,自家人才真正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阿兄是阿爹属意的继任者,阿弟,自然只能做个人人皆知的纨绔。” “…若要你的性命换我父子的前途,阿爹和阿兄都不会准允。阿弟,你千万不” “东京这等繁华地儿阿弟可是眷恋的很,阿兄且安心,阿弟今日既然敢要那李二毛去请孙二娘来此主事,自是算准了我父子能全身而退。”对上彭东错愕的眼,彭西的面色也越发冷,“柳程前番入开封府的事儿旁人不知晓阿兄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便是那李游顾念旧情要柳程往白矾楼处来,那孙二娘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个徒弟再与那地儿扯上关联。可若果真日后有什么沾染上柳程她也绝对不情愿,既然推脱不过,倒不如她自个来瞧瞧究竟白矾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是东宫敬重的老人,事到如今,既是注定要险中求生,你我兄弟,自然得寻个合适的山头!” “可是那孙二娘一贯是个滑不溜不牵扯是非的,她如何会” “这个,就不需要阿兄操心了。” 彭西明显不愿多说,可是方才听了亲弟弟一席话已然是被震慑住,眼见着干脆利落转身就走的亲弟弟他也是许久未曾回神,直至耳边冷冰冰一声“少东家”放下如梦初醒,眼见着王婆一张老脸尽在跟前,彭东一贯自以为的冷静瞬间也是烟消云散,“你这老货如何敢” “老妇既敢送那周阿大去见亡夫,自是有老妇的考量。都说冤有头债有主,老妇今次来,便是要与少东家一起去开封府。” “……” 第47章 大宋这等好地儿,我等早晚是要再来! “东京第一大酒楼,牵扯甚广,周阿大虽是五毒俱全,本事却还是有几分,若非如此,便是彭留受他牵制,朝廷也不会允准他在此为非作歹这许多年。” 灯火通明之下,容颜精致的李师师卸了往日装扮,略显苍白疲倦的面上是难掩的坚毅,方才行至的孙二娘默了默,到底还是没忍住,“王婆那老货终归是女子,周阿大一个五大三粗的横死街头如何回是她一人所为,便是开封府这般断了旁人也只会以为是” “燕大人在开封府这数日,京城之处便已有言行事比之当日的王大人更能耐,彭大掌柜也不是傻子,二娘莫要忧心,白矾楼处这几日得了您的好,日后定也会还报。” “二毛虽是心思多了些,却也只是为了前程,白矾楼处争斗,老妇还是希望姑娘能庇护一二,莫要让他牵扯进来。”孙二娘满面真诚,李师师却也低笑出声,迎着孙二娘瞬间有几分不善的面色她也是笑容尽失,“子之蜜糖乙之砒霜,二娘焉知,那李二毛不想牵扯进来?富贵总是迷人眼,若能有选,谁人愿意一辈子身处底层,二娘怕是不知,白矾楼厨出了这桩麻烦事,还是那李二毛与彭东主动开口,要往任店处寻帮手。” “……” “柳家小女和那李四毛的婚事已是有了眉目,阿姐今日这般,怕是这段姻缘要起风浪。” “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若果真是嫁了无良之人,才是一辈子真的毁了。”看着跟前不请自来的流云,李师师也是眉头挑起,“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总是有相似,若非瞧那李二毛心思深,阿妹当初,也不会故意要让他至于这白矾楼处与柳 程隔开。” “一处不容二主,阿妹只是不想要他兄弟二人为了前程伤了和气,正如当日阿姐和阿妹,若果真在一处待着,日日被阿姐光彩掩盖,天长日久,阿妹再如何也会心中有怨。” “…你倒是真不怕我多心。” 李师师冷哼一声,面色却是缓了些许。 “官家虽非如先代几位官家手段过人,却也非是任人拿捏的主,那些北地宵小以为如今地方有乱便能趁机图谋大宋之地,却也是想错了。阿妹既来,不妨与那任店处传话,任店处此番与白矾楼守望相助,贵人铭记于心,日后守望相助,自会是共赢。” “师师姑娘如此说,老夫也就安心了。” 深夜,任店 某厢房内,李游面上明显松口气,看着身侧满面皆是若有所思的张氏也难免有几分不虞,“夫人这般模样却是做甚,难不成姑娘的话你也” “高俅大人方才遣人来传话,童贯大人于夏人处打了胜仗已秘密启程,算算日子明日便是要到东京处。”眼见李游面色已全变了,张氏也是叹口气,“程哥儿如今虽能独当一面,可到底孙娘子才是任店后厨之主,老妇只怕怠慢了贵人惹来不必要的是非,毕竟任店厨方才太平这几天若果真再” “娘子不必忧心,童贯大人此番,想是不会归于任店处。” “姑娘的意思是” “孙娘子不在,程哥儿如今虽有历练,任店处,还是要仰赖娘子和掌柜的多费心,时候不早,二位且回罢。” “……” “二太子已是看了这许久戏,再不现身,果真是要流云将暗卫尽数都叫来么?” “数年未见,流云姑娘还是如从前一般不留情面。” 仿若从天而降的男子面上带笑,可眸中隐隐透出的杀意让流云的心也是越发寒凉,“二太子这一出又一出的好戏,真要将东京城搅和翻天,怕是金国大王那处,也不好交代。” “流云姑娘若果真要与本太子作对,也不会一直都帮本太子遮掩。”饶有兴趣盯着跟前明显是故作坚强的女子,完颜宗望忽而也是话锋一转,“姑娘这张脸面如今数年不见,如今虽风采不减,瞧着倒是与当年那位传闻是神仙托生的故皇后有不同。当年的大宋官家从众人中一眼将姑娘挑中便也是因着这缘故,如今这张脸面不复从前,想来姑娘日子也难过。”缓缓于流云跟前坐定,悠然将跟前的水尽数饮尽,完颜宗望的笑容也尽数消失,“若本太子说,有办法将姑娘的脸面恢复如从前一般,姑娘以为如何?” “二兄什么身份,方才何必与那” “汴京这等地儿,多出一两个与我大金有好处的人物总无碍。”黑暗沉沉中,漫不经心瞄了眼似是有几分心虚的弟弟,完颜宗望的笑也尽数消失,“怎么,你是背着阿兄,又做了什么事儿?” “赵官家一边许诺与我大金多加百万军费予以前番攻城失利弥补另一头又背地里与那辽人示好挖我大金墙角,父王和王叔他们竟然都是要咽下这口气阿弟属实是” “暑气已过秋日便在眼前,大金与那辽人打了这许久都未曾能分出胜负早就损失太重,宋人如今送钱送粮,父王和王叔他们若都不要,才是真愚蠢。所谓脸面如何比得上活命紧要,阿弟来了这东京城数日便是忘祖了?” “可是那赵官家明摆着是” “这位赵官家行事荒唐自是无甚可说,不过东宫那位,为兄瞧着,倒有点意思。” 完颜宗望晶亮的眼中颇多古怪,金兀术,亦是完颜宗弼如何瞧不出他这个兄长早已是有了主意,“··夏人那头卷土重来明摆着是要童贯那老贼好看,可东宫那头却是进言要蔡攸这个浪荡子去助那老东西,便是阿弟这个外人瞧着也只觉得东宫那位和那位赵官家当真是亲父子。阿兄,宋人这些蠢得阿弟还是以为” “高丽那头,近日送了几个贡女颇有颜色,为兄挑了两个好的,阿弟且先回去瞧瞧。” “阿弟再与阿兄说正经阿兄如何又胡扯到那高丽?那外邦女子有什么稀奇,阿弟瞧着便是这任店处随便挑个好的都胜过那所有。” “宋人女子,确是极品,尤以这大宋帝姬,金枝玉叶,更是仙人一般。” 完颜宗望狼一般的眼眸中忽而精光毕现,仿若下一刻就要吃人的架势让完颜宗弼的心头也是一惊,想起旧日于北地处听闻王兄的些微往事,饶是心中还对亲兄长有疑虑完颜宗望也不由得有些急,“叔父他们一直都在寻阿兄的错漏阿兄万不可为了个把女子乱了分寸,若果真是” “宋金和议,事关紧要,王兄如何会不知晓轻重。倒是你,如今大金与辽战事吃紧,待赵官家许诺的重金准备妥当,你便与为兄一道回北地。”声音微顿,片刻之后完颜宗望亦是话里有话,“东宫这等好地儿,早晚有一日,你我兄弟,定会一道再来,不必急在这一会。” 第48章 要站队了! “··自古国与家若是要亡,总是从内里开始先斗,官家虽瞧着糊涂,这个中道理却是心知肚明。便如那郓王一而再再而三寻衅惹事,官家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与他善后,说到底,非是父子之情感天动地,不过是为着息事宁人,保全大局。当日先大娘娘挑中官家荣登大宝世人都以为糊涂,突进瞧着,官家虽行事有悖乱,大事却不糊涂。” 开封府,地牢, 一身闲散大剌剌于牢房内散发着霉味的桌子上坐定的现任开封府尹燕瑛边吃边说话眼见着颇有几分滑稽,可在他身侧坐定的彭留却仍是大气都不敢出,只偶尔扫到燕瑛身后沉默不语只顾着添酒布菜的柳程心中也是越发只觉丢脸。“··小人知晓的所有都已和大人明说,要打要杀听凭大人处置,小人实在不” “本官带着一众弟兄奉旨修缮白矾楼,这许多日一直都得掌柜的照看,本大人从不敢忘。”将跟前的饭食递到彭留跟前,眼见着面色越发惊恐的白矾楼大掌柜,燕瑛叹口气,正待开口却是被身侧的柳程打断,“大人已查明真相,只是眼下牵扯太多,大掌柜还得待些时日,果真熬坏了身子,日后便是出来了,白矾楼处站不稳脚跟,大掌柜果真不以为遗憾?” “你这话当真?” “小人不敢妄言。” 话虽是对着彭留,柳程的目光却也是落到燕瑛身上,眼见燕瑛自顾自只是吃喝却未反驳的架势,彭留眼中一亮,片刻之后也是以寻了不及掩耳之势将跟前的饭碗端到手里开始狼吞虎咽,一派饿死鬼的架势,直和那东京城内的乞丐,一点都无差。果真是人到了绝境,便是从前再如何风光,行事荒唐总是理所应当。 嘴里不紧不慢嚼着美味,燕瑛方才淡漠的目光难得也带了几分凌厉,倒是还在狼吞虎咽的彭留将嘴里包满了的饭食咽下胡乱抹了抹嘴终于也是停下,“大人想必已知晓,小人留周阿大这祸害在白矾楼这许多年是因着被他拿捏住中饱私囊的短处,可大人也明了,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便是每日流水小人暗中抽出些许也足够让一家子吃香喝辣,贪墨朝廷明面上给白矾楼的好处这等明摆着是要抄家灭族的大罪眼见着就不值当,周阿大虽有几分聪明,可小人能坐稳白矾楼大掌柜位置这许多年,若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抓住把柄,便是官家再如何宽厚,怕也容易下。”彭留目光沉沉,比之方才的畏缩明显是换了个人,燕瑛的唇角勾起,手掌轻拍,仿若从天而降的人已是上前熟练解开彭留手边的镣铐,原本还是坐定的燕瑛已是站直了身子,“开封府后院那头本大人已安置妥当,大掌柜,且随本大人来。柳厨今日辛苦,待到一切事毕,开封府处赏罚分明,本大人,也不会忘记柳厨的功劳!” “··饭食本是供人饱腹求得生存,却不成想也能被当成害人害己的由头,周阿大确是该死,可彭留这老东西却也是一样的罪过。” 白矾楼,某厢房内, 孙二娘着实是忍不住低声叫骂,丝毫不顾及彭西就在身侧的架势也明摆着是一点脸面都不给,柳程嘴唇微动,到嘴边的话却又是生生咽下去。 这师徒二人一动一静唱着双簧彭西如何瞧不出是故意,可都说患难见真情,如今他父子遭难,孙二娘师徒俩能出手,哪怕是有私心被利用,总也是好过袖手旁观看笑话的主。“阿爹虽是人证,可物证也需得齐全才能保证万无一失,小人想面见太子殿下当面陈说,还望娘子,能安排一二。” “二哥儿要想明白,果真迈出了这一步,日后想要再回头,也是绝无可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尊卑有序,是人伦纲常,小子虽只习得几个字,这道理,却也懂。” 彭西满面真挚,见惯了这小子从前浪荡模样如今是截然相反孙二娘也不由得一怔。“彭留有你这个儿子,的确有幸。时候不早,待到明日,老妇再来安排。” “……” “二哥儿一贯好性子,若果真从前与柳程计较,任店处的好物,怕也要折损许多。” “雪中送炭的情谊,足够弥补从前所有。时候不早,你也回罢。” 孙二娘面色已有些变,柳程自是瞧得出。白矾楼的主厨突然暴毙,连累的大掌柜到了开封府中到如今还不得出,今日开封府处又突然传了话来任店要他拿着那食盒去,桩桩件件,便是他再傻也瞧得出不对。 果然,东京城这天,也是要变了么? “哥哥这般时候如何会归家?” “秋儿不愿哥哥回来么?” 摸着亲妹妹的鬓发,看着颇有几分嫌弃拨开他手的小丫头柳程也是失笑,“这丫头如今到底是大了,连阿兄都” “四毛刚给秋儿寻来的桂花油,还是新乡那头的呢,如今可不是桂花飘香的季节这物什可是难寻的很,秋儿今日也只敢抹了点可得要俭省。”柳秋满面娇憨,拉扯着柳程不住撒娇的模样让柳程笑意也是更大,“四毛细致,你与他在一处阿兄很放心。” “若不是瞧着他对秋儿好,李家这样的门户,为父也是瞧不上。” “你这老东西又混说什么!” 急匆匆进门的刘氏对着柳珏难掩怒色,看向柳程的目光也不自觉多闪躲,柳程如何瞧不出异样,“阿爹,孩儿几日未归家,莫不是” “李婶子前儿来家和阿娘说了好一会话,三毛哥哥也一起,秋儿被阿娘打发出去买些吃食,可还未等秋儿进门便瞧着三毛哥哥和李婶子” “四毛总说秋儿最是聪明,口齿伶俐远胜于他,今日瞧着,四毛这小子倒是没说谎。” 突如其来一声让柳家三口皆是一惊,刘氏满面难掩恼怒, 都说军营里头规矩最大,可李三毛这小子几次三番不请自来,当真是以为她柳家人好欺么? “阿婶莫恼,三毛寻了阿兄许久,如今终于是逮着人,可不得上赶着。” “任店之中,每日都人来人往。” “阿弟既如此说,自是有阿弟的缘故。若阿兄愿意,不若与阿弟一道,换个地方说话?” “……” “李家小子若果真要挑个好的,三毛这小子,倒是比另外两个要强。” “阿爹胡说什么!” 柳秋难得开口呛声,柳珏轻笑,看向刘氏的面色也多了然。夫妇多年刘氏如何瞧不出夫婿的意思,“好了秋儿,去玩罢,阿爹与阿娘,有话说。” “……” 第49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天赋二字确是与生俱来,便是阿兄日日勤学苦练,这手艺,比起柳程哥哥,总是有差。” 李家,小屋内, 将口中的菜肉卷最后一口尽数咽下,李三毛满面皆是意犹未尽,瞧着身侧自与他一道进了家门便是一言不发开始做事却始终一口未吃的柳程,李四毛也是无奈,“虽说后厨之人日夜被烟雾熏染早是对吃食无感,可有道人是铁饭是钢,阿兄如今一人在任店后厨,若是出了差错,日后便是想弥补,怕也是艰难。” “阿弟今日引柳程来此,不是为这几句闲话。” “朱家老大那小子日日都说柳程哥哥待他好,三毛听着难免不舒坦,若果真论熟稔,当是小子更有说项。”随手又拿起一块菜肉卷放到嘴里,李三毛满脸都是享受,看着明显面色不对的柳程李三毛也是笑容未改,“韩大人忠肝义胆,前番擒获南地匪首屡建奇功,虽那起子小人仗着媪相的势揽了功劳,可到底纸包不住火,那右军都统制大人归朝后禀明官家实情,韩大人升了承节郎,我这个手下小兵,跟着归于京师,也是应该。” “那日尾随大柱往任店处的影子,就是你。” “哥哥亲手做的蟹肉馄炖阿弟那日着实是看的眼馋,若是眼下能吃上一碗,也算是弥补了那日的遗憾。” 晚饭时辰将至,本该是人满为患烟雾缭绕的任店后厨一眼便瞧着是少了主心骨。方才行至的张氏面色瞬间不好,“柳程小子人呢?” “程哥儿方才领着一小哥往后首泥灶中去,说,不可打搅。”眼见着张氏面色越发难看,被点名叫来的小子也心内暗自叫苦。 今日午饭前白矾楼那处便来了人叫柳哥儿过去,这都一日了柳哥儿方才回来却是领着一个脸生的小子就往后首那单独开辟的泥灶台处去,虽说后厨中早是安置妥当,可孙二娘不在柳哥儿今日又是这般,大家心里要说安稳那绝对是假,“娘子大可自往那后首” “军中规矩森严,有丁点差错或不听军令总免不了一顿处罚,前番任店遭祸,今日白矾楼处彭大掌柜还在开封府中未出来,依小子看,都是因着规矩不齐整,娘子与其怪罪柳程哥哥徇私,倒不若想想如何让这店里的众人懂得什么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韩将军虽说是武将,这调教人的本事,倒是真不逊色那些文臣。” “康王殿下?” 一身便衣的赵构摆摆手丝毫不以为意,瞧着黑压压跪了一地中依旧是直挺挺站着明显是鹤立鸡群的李四毛面上的兴味也更甚,“李校尉武艺超群,今日难得遇见,待到饭后不若与本王至于王府处再切磋一二?” “若是王爷恩准能让程哥儿入王府处要小人再饱餐一顿,日后王爷来了兴致,小人自是随叫随到。” 李三毛开口便颇是不客气,赵构已是大笑出声,“李校尉都如此说了,本王若请不动柳厨,怕也是堕了皇家名头。张娘子以为本王所言如何?” “妇道人家总是头发长见识短,王爷莫要怪罪。” 急匆匆入内的李游开口便是训斥,张氏的面色却是丝毫未改,“为全白矾楼处的面子我任店处将孙娘子派出,本就是将任店的秩序打乱,如今康王殿下又要柳程擅离职守,果真是想要任店才太平几日的好日子又起乱子?” “娘子!” “后首小人食盒已规制好,后首那灶膛处今日来的莲藕炖着新鲜豚骨汤已是煲了半个时辰,殿下且先归府,待小人再做几个殿下爱吃的菜送到王府处与二位消遣。” 柳程适时开口打断,原本颇有几分尴尬的局面瞬间有了和缓,“张娘子和柳厨考虑周到,此番倒是小王莽撞。” “殿下抬爱,是小人的福分。” 柳程躬身行了大礼,赵构嗤笑出声,却也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李三毛深深看了柳程一眼,到底也是一言不发立刻就跟上去。 原本还是吵嚷的灶房内瞬间安静又诡异,李游眉头紧蹙,看向张氏和一众人到底还是没忍住,“你等还愣着做甚,果真以为就凭柳程一个就能把任店的晚饭都包揽了?还不快去做事!” 眼见着众人都开始有动作身侧的老妻却还是无动于衷,李游心头的怒气再压不住,“夫人最是重规矩方才却对康王殿下无礼,若果真计较起来怕是你我都” “康王殿下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妾身只是顺从殿下心意。”目光扫过周遭明显是竖着耳朵听的一众小子,张氏也未曾多言默默就往外走,被老妻当着一众小的这般没脸李游如何能忍,立刻也是脚步加快就跟了上去,夫妇俩一前一后进了大堂,不远处舞台上一切早已准备就绪,今日登台的舞姬乐人为着晚间的表演已然开始再准备,原本李游不过是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可也只是一瞬他便立刻也是调转了方向。 在一众装扮一新的舞姬中浓妆艳抹明摆着是被众星拱月的流云美的让人不该直视,眼见李游行至,原本还围着流云的一众人已是自发让出一条道,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庞虽与往日一般无二吸引人可李游却也轻而易举捕捉到不一般,“姑娘今日,瞧着与往日大不相同。” “大掌柜见笑,不过是为了今儿这一出“琵琶记”略修饰几分,” 李游面色越发不善,流云却是笑容未改,“前儿南瓦这出好戏听闻便是宫中几位小帝姬都忍不住前往去瞧,任店处若也能得几分趣儿,定也会是” “小王昨儿在南瓦处瞧着,那演赵五娘的角儿,比之流云姑娘差的远,若果真姑娘愿意登台,想来那南瓦处的生意也要没落几分。” 仿若是从天而降的完颜宗望让众人皆是一愣,李游已是率先反应过来,“这几日任店有失,怠慢贵客,是小人的不是,且请贵客与小人” “本王的阿兄是为寻小王一道归于北地,李大掌柜这般刻意,倒是真应了你等汉人常言做贼心虚。” “阿弟!” “我金国皇子行事坦荡,敢做便敢当,若非知晓我等如此,赵官家如何会与我等亲厚。李大掌柜,本王与阿兄启程在即,你且去告知柳程那小子,前番他交与本王那些腌渍鱼货这几日再多做些,若本王瞧着少了,便是隔着千山万水老子也要来寻他算账!” 第50章 北地有争执! “辽人和那夏人虽野蛮,这许多年受大宋熏陶到底也是多了些好,可这金人如何看都是碍眼,父皇此番怕是真要与虎谋皮。” 东宫处,方才得了汇报的太子赵桓满面阴郁,下首站定的一众东宫臣属面面相觑到底还是无一人敢站出来,赵桓面上阴郁更甚, 朝廷重文臣轻武官的传统已有百年,这些平日里嘴皮子溜的主真到了紧要关头竟全是一群酒囊饭袋,“阿师当日领那北地小子至于东宫处言之凿凿那北地金人虽不识得几个字却也是颇懂道理,如今恨不能让天下人都知晓朝廷紧要的莫不是另有其人?” “殿下喜怒,那金国小子虽是胡言却也未曾” “夏人那头战事还未休,辽人前番劫掠南地引来祸患的笑话还是东京城茶余饭后的闲话,如今这金国皇子居然还敢在东京地界明晃晃说这许多,当真还是嫌我大宋不够乱么?” 赵桓满面怒色,下首一众跪着的人越发是大气都不敢出,赵构方才推门而入,眼见的便是这颇有几分诡异的模样,“阿弟有话要与皇兄单独言。太傅且领诸位先退下罢。” 赵构一个眼色,领着一众人跪地的耿南仲一脸如蒙大赦天下,赵桓怒气未消,“阿弟这数日忙着在禁军那头玩闹,竟还记得有阿兄的差事?” “皇兄既知晓这些只会读书的酸腐不成事,何必与他们置气坏了身子。”随手拿起手边的茶盏双手奉上,看着丝毫未有接过意愿的赵桓,赵构也不恼,轻轻双手合拍一个内侍装扮的少年已是双手奉着碗上来,“莲子清心静气,南地海域处培育出的新品种,柳厨的手艺阿弟吃着很喜欢,阿兄也尝尝。” “海水咸杂,竟也能长出这莲子来?” “殿下当初曾告知于臣,有志者事竟成,臣得莹中先生指点于八闽之地流转,这数年来从不敢忘殿下和先生所言。” 原本低眉垂首的内侍缓缓抬头,坚毅含笑的面庞饶是赵桓自认定力一流也不免一惊就摔了手中的碗,倒是身旁的赵构已是眼明手快托住,“伯纪从南地而归是阿弟率性而为,皇兄切莫要帮阿弟遮掩干净。”眼见赵桓已是面色如初,赵构也是躬身行了礼转身就走,只是,方才出了门便是与显是守候多时的耿南仲不期而遇,“阿师是怪本王先斩后奏,亦或是,想去父皇处参一本将本王拉下水?” “殿下私自命朝廷命官擅离职守,若论罪过,比起当日草菅人命的郓王更要重。” “阿师是皇兄头等心腹,又有贵人在后院得宠,小子属实不明,阿师还有什么不满足,何必要与一外臣计较?” “殿下慎言!” “阿弟一贯心直口快,阿师莫要计较。” “皇嫂安康” 赵构一脸“仗势欺人”架势,耿南仲又急又气却也只能拂袖而去,太子妃朱氏嗤笑一声,瞧着着赵构却是和颜悦色,“邢家女儿温柔贤淑,与修仪颇相似,母后已决议要东宫一力主办阿弟婚事,修仪的位份也得升一升,阿弟的脸面,也是东宫的颜面。” “阿弟得东宫恩典,自不敢忘。前番开封府那桩,是阿弟,考虑不周。” 赵构原本的欢喜瞬间全是落寞,朱氏的面上瞬间也难掩尴尬,好在赵构也没有再多说躬身行了礼便是匆匆离去。 康王弟这数十年如一日的毛躁和口无遮拦,如今年岁渐长是丝毫都未变,也无怪父皇一直都不甚喜欢,不过这样的兄弟,东宫处,用着,是真放心。 “娘娘,公主醒了正寻您呢。” “婆婆,本宫如今也是有女儿的人,那日对邢家姐妹,确实也太过无情。” “康王妃不懂规矩私自将阿姐装扮成婢女随同入宫见娘娘已是大不敬,娘娘为着康王殿下夫妻和睦帮着瞒下来已是足够仁慈,若还为着这不懂事的臣妇烦扰,小人当真是忍不了。”朱氏奶母齐氏满面都是怒意,“那王大人自个糊涂为那狼心狗肺的郓王遮掩为自家惹来祸患,殿下和娘娘已是给足了颜面如何还能再” “邢家最是老实,若非如此,康王弟如何会娶邢家女为妇。” “殿下?” “今日未见我女,为夫也颇是想念。阿琏且与为夫一道去瞧瞧。” “……” “莲子性苦,多添蜜饵,佐之以雪耳,各色果子多加炖煮,清朗爽口,最是滋补,只是贪多不补反受其害,不可连食。” 康王府,后厨, 将小锅中炖煮好的莲子羹小心舀起便是忙不迭要往外去的柳程方才出门便是与已然是久候多时的赵构不期而遇,“时候不早,任店处晚饭时辰将至,小人不便再” “孙娘子已归于任店,彭大掌柜感念柳厨师徒恩典,方才亲自带着礼物往任店去,李大掌柜已着意闭店,柳厨大可不必着急。”赵构边说边上前就要拨弄方才熄火的锅子,只是还未等有动作便是被柳程一把拦下,“殿下小心手烫。” “本王也是习武之人,这点子热度,却也无碍。” 小心翼翼将锅子端起,赵构颇有几分兴冲冲就往外走,眼见一众后厨之人似是习以为常,柳程略一思忖到底也是跟了上去。康王府虽不是头一回来,可是近日因康王开府在即官家下令多加修缮,眼见周遭颇有新意柳程也不免多几分小心翼翼,不过赵构似是也不打算往屋内去,只在花园旁的凉亭中便也是停了下来,凉亭之中背对着显然早是等候多时之人耳听这动静终于缓缓转身,颇是熟稔却明显比从前苍老不少的面容让柳程瞬间也是错愕,“王大人?” “许久未见,柳厨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王鼎面上虽在笑,可目光却是直勾勾只盯着径自是将锅子放置到跟前石桌上的赵构,径自将手中锅子放下,赵构却是丝毫都没有与他搭话的态势,“今日这空闲难得,今日不拘规矩,柳厨且与本王一道尝尝李将军从八闽之地带来的好物方才不算糟践了这千里之外对心意。” 柳程如何瞧不出赵构是话里有话,这贵人之间你来我往的却将他夹在中间受着夹生气,知晓的越多与他越无好处,既然如此倒不若寻机全身而退,“后厨那头还炖着殿下喜爱的汤,小人先去瞧瞧。” “……” “连柳厨都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王大人这般精明强干却是大祸临头方才醒悟,令千金的性命,断送的也不冤枉。” “…康王殿下就不怕,本大人往东宫处说几句不该说的?” “景王兄那头,王大人不是已经去过了?” 赵构面上全是兴味,对着王鼎越发恼怒的脸也是笑容尽失,“皇家儿女,人人都该明了自己的位置究竟几何,执迷不悟一意孤行者,任谁都容不下,王大人如今醒悟回首虽是亡羊补牢,却也不晚。本王未来的王妃心软却也非是愚蠢,一次被令夫人利用便是断了姐妹情分,王大人,若我是你,眼下要做的是弥补与康王府的关系而非是威胁,多康王府这层裙带关系,于你和家人,是有利无害。” 第51章 肖想官家的女人,找死! “周阿大的案子,牵扯甚广,燕大人是个聪明的,将景王殿下拉扯进来做筏子,如今东京城人人都知晓景王殿下英明,竟是从周阿大一人身上牵扯出那街尾赌坊和背地里开在城西一处暗娼园子狼狈为奸倒卖人口和朝廷一众违禁品的阴私。虽说不知晓禁军抄出了多少好物,不过今日瞧着那赏赐的好物一个接一个送到景王府便也能看出来,官家这次对开封府,甚是满意。不过也是,如今朝廷用钱的地儿多的很,官家突然来了这么大一笔好处,可不是正是雪中送炭?” 任店,后厨, 午时已过,正是后厨最闲散的时候,原本是人满为患的地儿也只剩师徒二人,孙二娘说话也颇是不客气,一直沉默不语的柳程面色凝重,自前番被那康王秘密召唤至府中将那八闽处的好物做好交与那颇是神秘的来客一道带入宫中,到后来于康王府中见着的不请自来的王鼎,再到后首赵构与他说的那白矾楼许多话,字字句句无一不昭示,从一开始,这一切,都与这位殿下密切相关。“康王殿下明了兄友弟恭,亦是东宫的福分。” “若果真如此,太子殿下,自是不会亏了他去。” 孙二娘的腔调不冷不热,看着面色越发凝重的柳程也是嗤笑出声,“皇家儿女生来便注定要比寻常人家多争斗,若半点子成算都没得,如何能平安长大成人?康王殿下都有这般,太子殿下稳居东宫这许多年自是更甚一筹,若非如此,那蹬鼻子上脸的岂不是早就如愿?” “孙娘子对着自个徒弟说话也忒不忌讳,妄议天下是非其罪当诛的律令果真是忘了么?” “我一老妇不过平民,便是妄议是非不过是图个嘴上舒坦,便是官家那头真要计较不过也是稍加训诫处罚便是,可大人为朝廷重臣肩负剿匪重任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离职守,若传出去,怕是项上人头都保不住。” “师父!” “你小子胳膊肘是要往外拐不是?为师哪句是说错了值当你这般” “娘子指桑骂槐的功力,如今瞧着倒是越发炉火纯青,怪道就连官家也偶有感慨,若娘子身为男儿,便是朝中的大相公们怕是也难以比拟。” “媪相这便也是弃了前头兵士,偷偷归于汴京城了?” “师父!” 柳程此番是真急了,童贯大人是何等人物,便是贵为皇子的赵构也得有几分客气孙二娘如何能这般无礼,“相爷恕罪,师父心直口快难免冒犯,本心却是不坏,还望相爷莫要放在心上。”“普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大礼,柳程满面都是恳切的模样真诚十足,饶是童贯自认早是看透各色人物也不免面上多激赏,“柳厨待孙娘子之心,老夫瞧着,倒真是羡慕。” “空口白牙又无凭证,媪相如何能让我这徒儿信服是这看重?” “老夫一手字虽不若官家和蔡相流传甚广,却也是明眼人都瞧得出,听闻柳厨一家方才迁了新居,老夫这一笔加盖私章,放置于屋内,倒也正合时宜。”目光落到身侧一言不发的王鼎身上,童贯的笑容越发玩味,“久闻大人擅丹青,不若将孙娘子师徒二人一道入画,老夫这一笔字锦上添花,瞧着定是更赏心悦目。” “媪相墨宝不知晓有多少人一掷千金而不得,今日却是主动与王大人这画做配,看来便是媪相这等人物,也免不了对手下败将落井下石。” 任店,某厢房内, 小心翼翼将卷轴安置好放置在盒中,看着心事重重的阿弟流云也是低笑出声,“贵人随心所赠亦是恩赐,有了这好物挂在厅堂,有心作祟的小人总得掂量掂量。” “那北地金人得了朝廷的好还未归去,童贯大人便秘密回京,阿弟以为,非是好事。” “柳厨以为,是怎么个不好法?” 仿若从天而降的完颜宗望满面兴味,流程却是一惊,下一刻流云的手却已是覆上了他的,“二太子行事有分寸,阿弟必多虑。”顶着柳程震惊的眼行至完颜宗望身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心口处扯出隐秘在内里的锦囊,只上下扫了一眼流云便是冷笑出声,“流云好歹也是在烟花地儿待过一阵,这等下作情香若是都分辨不出也是白费了这多年积攒!”丝毫不客气将方才到手的物什扔到那完颜宗望跟前,流云的眼神已是要杀人,柳程却也是默默秉住呼吸行至流云跟前,“我姐弟二人卑微又与殿下无冤无仇,殿下何必与我二人一般见识?” “王兄足以有要事要阿弟先回屋,便是为着这等龌龊?” 突如其来一声暴怒伴着金兀术,亦是完颜总弼一张臭脸也是弶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打破,眼见亲弟弟尽是“一言难尽”的模样,完颜宗望也是俯下身将脚下的香囊捡起重新归置于心口,“马政大人一箭双雕的把戏既是被识破,本王自得去前往说一声。这档子浑水,本王趟过一次,可再不能有第二回。” “……” “马政那小人,如今竟是还能回来?赵官家当真是能忍,如今北地人人皆知这个蠢货在宋金和辽之间蹦跶,若非本王之父怕伤了和大宋之间的和气就冲这小人敢去辽国偷摸告知布防图早就被” “殿下心爱的腌货,小人定会双倍用心加足够的分量,以报答殿下相助之恩。” “……” “马政此人,贪财好色却又颇有胆量,若非如此,官家也不会任他在北地这几十年。只是官家在看重他的本事,不过再有本事的主,一朝敢觊觎皇家私有物件,也只有死路一条。”话音刚落倘若变戏法一般从心口处掏出与方才完颜宗望手中一模一样的锦囊,轻嗅了一口流云的笑意越发大,“烟花地儿出来的女子,会的可不是只有分辨这味儿。他既是敢三番两次肖想官家的女人,也是死不足惜!” 第52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声响在一室寂静中颇是清晰,冉冉腾起的烟雾中混杂着清幽香气让人如何都忽视不得, 山珍海味见识惯了的贵人,总会对轻简滋味另眼相待,柳程能轻易就俘获各位贵人的心,自然也是阴差阳错掌握了这个中道理。“这蛋液加热水调了撒上葱花蒸煮确是美味,用这土砌的灶台做,更有一番风味。”作势就要上前掀开锅盖,孙二娘不成想竟是手伸到一半便被柳程拦住,“中途开锅总会失了本真,师父且先坐着等会。” “…程哥儿说的不错,关键时刻出了差错,过往再如何有情分,前功尽弃也未可知。”仿若从天而降的张氏一脸似笑非笑,孙二娘如何瞧不出她是故意。想起昨儿东宫那头不请自来的内侍,她的心中难免也惊惧。 太子殿下,终究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她念着往日的情谊帮周媪脱身又对帮了王家一把,此番当真是伤了殿下的心么? “这炖鸡蛋软嫩,只加了些许盐巴和葱花吃着颇爽口,还混着淡淡的青草香,东京城内想寻这等口味,怕是除却任店处再寻不到旁处。” 一小口炖鸡蛋加一口米饭窝在嘴里还不忘调侃的张氏一派市井商妇的架势全然也是没了平日的美丽优雅,眼见柳程丝毫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将手边单独分出的小碗往孙二娘跟前拨了拨,张氏的笑容也越发大,“师傅心疼自个徒弟的不计其数,可徒弟得了势反哺师傅的却是从无几个,我任店处,终究是有福气。” “白矾楼处,御膳房处的吴大人已暂时接手,不过宫中贵人如何会在商户处多有停留,想来是另有安排。”将手边柳程方才推过来的小碗往张氏跟前推了推,孙二娘的面瑟坦然丝毫都没有扭捏,“白矾楼处彭大掌柜与老妇言及当初张大掌柜与吴大人也是有几分渊源,如今白矾楼之处,还想请娘子多多周旋,民如何能与官斗,前番开封府一去,这数十年的老脸都丢尽了,日后若再有,便是旁人不在意他自个都看不过去。”眼见着张氏脸色都变了,孙二娘也是给了柳程个眼色就起身,柳程如何瞧不出师傅是有话要说, 今儿个张娘子明显是一反常态师傅又来这一出,他再如何也看得出这内里有猫腻。 白矾楼突然多了这么个人物,还是宫中出来的,果真从一开始奉旨修缮,大内就已是决意,要让这东京第一大酒楼天翻地覆? 白矾楼这头若开,任店处,谁能知晓会不会是下一个?东京城内早有传言官家好大喜功近年又军费开支巨大国库早是枯竭,这数年地方是上早就被明里暗里不知晓搜刮多少,如今就连京城都逃不开官家的手么? “孙娘子且与彭大掌柜说一声,白矾楼之事,我不会袖手旁观,只是,陈芝麻烂谷子到底是过去的事儿,我也不想因着这点子过往让夫婿猜忌。” 仿若一阵风行至师徒二人跟前的张氏面上不带一丝温度,说出来的话亦是咄咄逼人,“柳厨今日这道鸡蛋羹虽简单却清爽,这头还是多做些许,晚间任店的生意,定会更好。” “……” “你且听张娘子的,为师去寻人便是。” 只剩下师徒二人的后厨,孙二娘面上尽是笑意,看着还是满面凝重的柳程也是笑容越发大,“她和为师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话说的再难听也得互帮互利,白矾楼处还等着回话,柳程,今日后厨这一切,便都是仰仗你了。男儿当心胸开阔方才能成大事,若因着几桩事儿便让自己困在小小一处,到头来也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方才那鸡蛋羹虽好却太过寡淡,任店后厨未来之主,从来都不是只会以小聪明取胜的主,在什么位置便做什么事儿,莫要忘了!” “孙娘子所言未有错,程哥儿,你如今这个位置不知有多少人觊觎,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这世上任何人和物,都是可以替代,你是手艺好又有天赋,可宫中御膳房那里头随便挑出个小的,都不比你差。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程哥儿,若你再这般不济事,休怪阿姐不顾念姐弟情谊。” 烛光摇曳中,流云颇是不善的面上尽是阴郁,不请自来的柳程一默,躬身行了礼再抬首原本还有几分游移的面上已尽是坚毅,“阿姐教训的是,此番,却是阿弟妇人之仁了。” “你今日来,无非是想为着那日那金国二太子的话,阿姐虽是罪臣之女,却也明了朝廷再如何对我等不公,却也是有它一日我等再卑微也是能活一日,通敌卖国这种事儿阿姐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当初那金国二太子潜入大宋之地,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从那起子想对阿姐下手的看守之下救了阿姐一命是不假,可说到底便是没有他出手,那些腌脏货敢对已经没入教坊司的罪臣家眷下手就已经注定是死无葬身之地,这许多年阿姐总是会想,若年幼时便在往东京处的流亡路上被折腾死了,说不得也就没有如今这许多污糟。” “阿姐!” “程哥儿,打起精神来,阿姐和柳家一家三口未来都仰仗在你身上,如今你要是不往前走后首便是万丈深渊,我们谁都输不起!” “……” “流云姑娘若身为男儿,便是入不得谏院那地儿随意做个幕僚,都会是东京处贵人们的座上宾。” “若论说服人为己所用的本事,流云如何能比的张娘子,便是那北地金国二太子娘子都能说动了。”不请自来的张氏笑容丝毫未改,流云的面上也难掩愤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娘子与虎谋皮,日后任店处若果真被” “都是被放置于棋盘上博弈的棋子,谁又比谁高贵,老妇既然敢如此做,自然,是得了主子的首肯。”眼见流云面上已尽是惨白,张氏面上越发冷,“身为棋子,只能听命于主子行事,最忌讳便是以为能如主人一般操纵棋局,姑娘早该明了,顺势而为于你才是要紧!” “娘子对李大掌柜下手,也是官家的意思。” “真宗朝有章献娘娘,前朝有宣仁圣烈娘娘,便是官家养母钦圣娘娘也都是女中豪杰,我大宋女子从不逊色于男儿,官家自幼便是长于这等女中尧舜之手,又如何会看不起我等小女子?” “流云知错,日后,定会唯娘子,马首是瞻!” “…北地贵客,再是尊贵,终究是客,身为客人却越俎代庖管起主人家的闲事儿,若知错不改,便是任店这等市井地儿,也断容不下!”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周遭,最终与暗处一双锐利眼眸交汇到一处,张氏冷笑,却也是率先离开转身就走,安静的室内,几乎是瘫坐在桌旁座椅上的流云身子都在抖,直至跟前被黑影笼罩她方才惊觉一跃起身,“二” “本王与阿弟今夜便要启程,劳烦流云姑娘告知柳厨一声,国事紧要,柳厨得手艺,日后有机缘,定会再来品尝。”完颜宗望满面笑意,看着流云方才松口气似是又想起什么重新陷入防御模式也是低笑出声,“汴京这头,有流云姑娘这等旧相识,总是有好于无,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启程了,流云姑娘,保重!” “……” 第53章 军人的伙食,也很重要! “阿兄做什么要与那妓子说这许多,若消息传到军中,父王与叔伯门定然又要说” “天生男女,强弱有别,是以对着女子,再软弱的男子总有放松,阿弟以为,若非念着这流云,马政这等人物,会轻易就被抓了把柄落的两头不是人?”看着亲弟弟欲言又止的模样,完颜宗望也是低笑出声,“美色美食无论男女皆逃脱不得,可若是有了权柄,便是你不想要,总会有人挖空心思投你所好,阿弟,因小失大这种蠢事,王族子弟,若不明了,死无葬身之地,都是小事。” “古语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前儿吃着那八闽之地的培育出的莲子,柳厨纵是手艺一流,吃着,都不似今日姨母所做这般爽口。” 东宫处,书房内 将放下孙二娘双手奉上的汤一饮而尽,大宋储君显然颇是给面子,乔装而至的孙二娘眼眶有些热,下一刻已是“扑通!跪倒在地,“小人欺瞒殿下,罪该万死!” “姨母心软,最是重情,那有心之人便是知晓姨母这秉性才敢几次三番蹬鼻子上脸。”赵桓缓缓起身行至下首孙二娘处,居高临下的大宋储君却是丝毫都未有将人扶起的意思,孙二娘的头几乎埋到地底,赵桓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儿,如今这般模样她如何看不出是真余怒未消,“小人日后定会” “姨母今日于小厨房那头做了许久的菜,两个孩儿皆是吃着香,妾身当日方才嫁与殿下便听闻姨母最是明了殿下口味,如今瞧着孩儿们这般,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假。” 方才行至的太子妃朱氏已然是亲自将孙二娘扶起身,艳丽明媚的面上尽是亲厚,“殿下这数日也是被气的狠了,朝堂内外皆不安稳,殿下这数日瞧着都清减了,若非宫中规矩,本宏都想去那任店处要人了。” “殿下身份贵重,如何能有失?小人斗胆,求娘娘安置小人在东宫处小厨房几日,小人定当”原本还是着急的孙二娘忽然也是住了口,偷瞄这赵桓的目光也难免惴惴,这一前一后的变化赵桓如何瞧不出,眼见妻子已然是眨着眼与他“做戏”,东宫处一贯说一不二的储君殿下也是缓了神色,“方才本殿下与姨母说的话这才多大会便是又忘了,也罢,这几日姨母便在宫中住着,本殿下也好说道说道。” “…任店处柳程定会安置妥当,只宫中重地,还望大人多看顾师傅一二。”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默默喜怒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荷包塞到东宫处来的内侍手中,柳程恭顺的模样越发明朗,原本领了差事被引来这灶房灰头土脸处还有几分恼的小内侍已是笑的合不拢嘴,“孙娘子可是殿下与娘娘都亲厚的长辈,在东宫处如何会有人敢与孙娘子为难,柳厨且安心,时候不早,奴婢也该回了。” “这包裹着的荷花糕是小人新做的,大人若不弃,却留着回宫的路上垫垫肚子,也是小人一点心意。” 双手奉着包裹好的糕点弯着腰奉上,柳程真诚的模样着实是让人不免感动,“柳厨考虑细致,奴婢自当恭敬不如从命。”喷香的滋味扑鼻而来显是轻易就能让人胃口大开,心情越发好的小内侍到底也是忍不住朵说了几句,“方才奴婢先往白矾楼去,那吴大人不过是为着后首热水烧晚了可是发了好一通火气,前番白矾楼那个短命无福的周阿大惹了事儿丧了性命,官家本是念着白矾楼无人可用才要御膳房那处先挑个人过去应付,虽说这白矾楼是商户第儿不能与宫中相比,可这吴大人这般不把人当人,想来也是要” “任店之处,亦是隔墙有耳,车马已安置妥当,大人切莫再耽搁。” 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不卑不亢却也不容推拒,原本还是神气的小内侍瞬间也是动了怒,可眼见着低眉垂首却依旧是难掩人高马大习武之人威势得朱山到底还是心中不免畏惧急匆匆就往后首离去。 安静的灶房内,眼见方才宫中那人终于消失不见,柳程到底是松口气,眼见着朱山满面皆是阴郁,柳程到底也是忍不住,“总管方才实不该得罪那” “腌赃阉人,不男不女,最是下作,在任店之处都敢胡乱攀扯是非,在宫中那等吃人的去处只怕是日后死无全尸都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总管慎言!” “媪相早在那金人秘密离开汴京前便是往北地去。”朱山的面色瞬间有几分不自在,柳程如何猜不到朱山定然也是想起了那如今封王拜相的童贯亦是内侍出身, 身有残缺者总难免心中有憾,不能言于口却也不代表愿意被人戳穿,再者,人人都知晓,那媪相从来都非是心宽之人,“此间话绝不会传出,总管且安心。”默默拿起方才便是单独规制于一边的食盒就往外走,柳程对着朱山明显是蹙起的眉头也是面色坦然,“前番康王殿下与小人一道腰牌,禁军处若无意外总梦送些好物过去,方才小子多做了些好物,送去与大柱和三毛正合适。” “…若能日日吃着阿兄做的好物,便是明日死了阿弟也” “什么死不死的,再混说阿兄日后再不” “哥哥莫生气,我等习武之人早是将生死看淡没有这许多忌讳。” “你我都是人生父母养,便是为着家人也不能不爱惜自个。” 眼见两个原本还是嬉皮笑脸的小子瞬间面色一变,柳程也不愿再多说,瞄了眼临时搭建的帐篷内自始至终都空无一人且是无人打搅的态势,柳程的心里也不免咯噔。 虽说方才营地内守卫瞧着他那腰牌便放行领着他到这处,可军营重地人满为患,便是临时供仁说话休憩的地儿这般安静,也是,非比寻常。 “军营重地来了外人,便是装也得装作无事,若果真让人看出不对,后患无穷便是官家夜担不起这结果!” “韩大人!” 李三毛一声喊,柳程立刻就猜出眼前一身戎装的古铜色脸面的大汉便是如今禁军处人人都在议论的高手韩世忠。 凭着自个一身武艺屡立奇功愣生生从一介小兵走到如今禁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眼前这位自然是有骄傲的本钱。“久闻韩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 “将士们战时出征保家卫国,为保战时一击必胜平日里便是要刻苦训练,便是负责做饭的小兵也不例外,所以这营地处的大锅饭总是难吃的紧。柳厨名声响亮便是韩某人在这军营处都有听闻,如今难得来了禁军处却只让这两个小子吃顿好的未免也是可惜,炊事班那头今晚的饭还没准备,一众小子们都眼巴巴在等着柳厨过去指点,柳厨可莫要辜负了。” “将军不知,任店那头也在” “将军抬爱,是柳程之幸。大柱,无碍。且请将军带路领柳程前往,军营重地,小人到底不便随意行走。” “……” 第54章 皇家兄弟内讧,倒霉的是旁人! “阿兄为人良善,康王殿下也是厚道之人,自不会让阿兄亏了去。禁军处欠了任店人情,积攒的多了,日后还报起来,自也非同一般。” 李三毛默默于方才的位置坐定,将桌子上最后一块荷花糕塞进嘴里,清新爽朗只有着淡淡甘甜的滋味让他心情越发是开怀了不少,咕咚咕咚拿起手边的水袋也是将里头所有都一饮而尽,“偷懒这许久,今日训练你我二人还没够本,阿弟再耽搁,怕是高大人也要重新考量先锋队的人手。” “哥儿今日出门,李大掌柜来了几次寻摸不到人发了好一通火气,若非是朱山总管拦着我等定然是” “陈二你小子再混说,小心李大掌柜又来寻你不是。” “二毛,你怎么” “二少东家遣我来任店处送些酒水,正赶上厨房这热闹。”满身浸染油烟味儿的李二毛明显是从后首泥灶那头出来,手中托着的盘子里混杂着泥巴清香的肉味儿让人轻易就能食欲大动,柳程默默上前接过,面色已是恢复如初,“时候不早,西哥儿那头定还等着回复。二毛,你先回吧。” “好。” 李二毛面色丝毫未改,仿若丝毫未察觉柳程话里的疏离般径自转身就走。看在一众人眼中却也是百般感慨。 任店后厨谁人不知晓当日这李二毛当日和柳程最要好,回想起来从前柳程这小子能入任店后厨,李二毛也是出了力的。谁承想如今柳程被孙二娘收做弟子,李二毛却是在白矾楼处再不回任店。人世间这事儿,果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今日晚饭险些出了差错,你们这些不济事的还想着让明早也丢脸不成?” 李游突如其来一声吼,原本还是看热闹的一众人立刻也回神,眼见着就要对柳程发难的李游众人心中也难免腹诽。 自前番任店出了人命官司这李大掌柜便像是变了个人,丁点小事都能如个炮仗般一点就着,这数日若非是张娘子跟着后头安抚人心,怕是整个任店处都要被李大掌柜折腾的心神不宁。、也无怪人家白矾楼处一直都抓着“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号至今都不放。同样是出了人命官司,人家彭大掌柜还在开封府处受了那许多罪都能如往日一般无二,这李大掌柜拿人柳程做了替罪羔羊还在这作妖,当真是人比人是一个天一个地。 “柳程,你小子随老夫出来。” “是。” 柳程面上恭敬,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态势终于是让李游面色好了些许,狠狠瞪了后厨这一众小子一眼,李游本是郁卒的心绪总算是好过了些许,一路领着柳程从后首入任店大堂,入目所及尽是灯火通明中三三两两小厮洒扫收拾的忙碌样儿。 繁华褪尽,总是难免落寞,身为任店大掌柜,纵然日日瞧着这同样的光景,李游也难免唏嘘。 人都是贱骨头,无一例外都只爱花团锦簇却不肯接受繁花似锦之后的落败,任店这光景如是,他李游的前程也是,好不容易从当日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小厮做了任店主事的这许多年,纵然还是免不得看人脸色,可总算是摆脱了从前的光景。扪心自问,若有朝一日将他打回从前那般模样,他李游宁肯一死也是绝不愿。 心中陡然一沉,李游的脚步也不免顿住,原本还在他身后默默紧跟的柳程忽然也是扯了他一把,“掌柜的小心脚下!” “你们怎么做事的,这白矾楼处方才送来的酒坛子如何会” “任店处仙醪东京皆知,本王今日想着来任店处寻摸一二,却不成想竟是被人拿去岁的眉寿代替。” 仿若从天而降的赵杞一手执酒壶一手拿着酒杯,满面迷醉连带着整个人脚步都踉跄地态势让李游也是一惊,眼见着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的朱山到底也是忍不住,“景王殿下在此,你等如何不禀报于老夫?” “是本王的命令,李大掌柜是在怪罪本王?” “小人不敢,只是夜色已深,殿下金尊玉贵,还是莫要在这下首杂乱地儿” “你这老小子嘴上说着吉祥话儿,心里指不定将本王暗骂了多少!” 突如其来一声暴怒伴着手边物什尽数碎裂在地的声响,满面通红的赵杞明摆着是要借势撒酒疯,可一众人却都只敢低着头不敢作声,李游方才是舒畅些许的心又是提到嗓子眼, 这位景王殿下是出了名的好脾性,今儿到底是着了什么魔这般大剌剌来任店处寻事儿,“殿下息怒,且让小人扶您上楼歇息,朱山,还愣着作甚,快来与我一道” “李游,你放肆,本王说了不” 原本还是大力将李游的手挣脱开作势要耍酒疯的赵杞脖子后首陡然被劈了一掌,还未等李游反应过来那背后下手的主已是上前以寻了不及掩耳之势将人给托住,“王弟方才与本王夜饮起了些许争执,行事未免有几分出格。”盯着李游几乎被吓傻的脸,郓王赵楷的面上也尽是轻蔑,“李大掌柜,今日这桩闹剧,若是明日泄露了一星半点儿,大内怪罪下来,你这任店之主便是想再拿人顶罪,也说不过去!” “·······” “郓王殿下今日方才归京,便被杞王殿下拉来了任店处,官人那时正忙着与那白矾楼处交代相关加之二位殿下也不欲让更多人知晓,我便让朱山总管隐瞒了下来。” “娘子如今,当真是让老夫越发刮目相看。” 李游满面难掩惊怒,可眼见着周遭一众人都在瞧着夫妇两个的笑话也是不由分说扯着张氏就往回走。 朱山干咳一声,一个眼色过去一众停下手里动作的小厮也重新开始运作。规矩严整的模样,比起后厨之地,当真是,有模有样。 “谁人都不是一开始便能将一切安置妥当,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程哥儿,后厨重地,不该有旁处人插手,大掌柜今日的怒火,是你该受。” “柳程明白。” “郓王殿下与太子妃亲妹的婚事已然由官家定下,若无差错,怕是要与康王殿下一道成婚。皇家双喜临门的好事,想也是能扫除这一年来阴霾。”眼见柳程满面都是错愕,朱山也是冷笑出声,“郓王殿下愿赌服输,东宫处自是乐得眼见从前的手下败将日日臣服,只是帝王心术虽不是常人能企及,就怕日后,反噬到自个也是追悔莫及。” 第55章 任店处,不养无用之人! “郓王兄好不容易回了京师还不消停,景王兄明知晓他是如何被贬为何还” “郓王兄虽有错,可阿弟心知肚明,他一步步走到今日,不过也是被父皇步步逼着做了太子殿下的磨刀石。” 康王府,某院落内, 瞄了眼明显是寒酸的周遭,赵杞的目光也分外复杂,赵构如何瞧不出兄长心内所想,“如今朝堂多事,我等皇亲贵胄享天下养,自也得为天下人考量。纵是杯水车薪,也是不能少。” “殿下所言未有错。” “柳程,你怎么” “昨日朱山总管叮嘱小的定要好生看顾殿下至于康王府,这醒酒汤冷热正好,殿下且先喝了。” 双手奉上大碗,清香诱人的味儿饶是赵杞眼下心事重重到底也忍不住接过重重饮了一口,酸香中混着淡淡清甜的口感让他忍不住也是将碗中剩余的都尽数喝了个光,“柳厨这手艺确是非凡,也无怪孙娘子敢承诺太” “皇兄还是宿醉未醒便是又开始胡言,柳程,你且去后厨将剩余的都尽数端了来与王兄!” “是,殿下!” 赵构明摆着是不愿让他听赵杞“胡言”,刻意支开的态势只消是个有眼色的都看得分明。在任店处这许久,柳程自是心知肚明知晓的越多总是会死的越快。康王殿下明摆着的善心,他柳程,自该接受。 康王府占地虽不比任店,却也是天皇贵胄所在内里颇是精巧复杂,一路七拐八绕走走停停柳程方才寻摸到了厨房那头。 因着康王殿下如今还是常居宫中又未曾正式大婚,府中也只有三三两两洒扫侍奉的小厮,后厨处因着昨儿赵构刻意支使,早已是空荡荡无一人。灶台边上小锅里熄了火的醒酒汤早是放凉,几口还在炖着的铁锅里已是咕嘟咕嘟冒出香味,柳程眉头微微蹙起,下一刻已然是行至灶台边做定,果不其然方才还在燃着的火已是熄灭了大半, 当日建造康王府这工匠,看来是偷减了许多。他才不过去了这么会儿,这灶膛里还有大半柴火,这专为皇族后厨供给的铁锅灶台竟是这般轻易就熄了么? “前方战事吃紧,一应铁制用具自得先供着军中,皇家颜面确是不能丢,用些残次品,倒也无妨。” 不请自来的赵构弯腰重新将火点燃,眼见着香味儿越发浓郁面上也越发满意,“燕大人亲自调配的人手手艺确是精湛,虽少用料成果却不错。后首仓里还有些剩余,小王有意也请了人锻造一小锅送到任楼,也不枉柳厨这三番四次往康王府中跑。” “殿下厚爱,小人,感念于心。” “来之前景王兄才与小王说,柳厨行事谨慎,断不会容许这等僭越。” “殿下恩赐,自有深意,小人自该顺势而为。” “··时候不早,任店那处李大掌柜若再不见柳厨归去,怕是要上门与本王要人了。本王也在军中历练过,区区些许吃食,自是难不倒。” “康王殿下能从一众兄弟中让东宫挑中,自然非只是因生母卑微。” 任店,某厢房内, 将柳程方才送来的素粥都喝了干净,眼见着柳程面上尽是松口气的态势流云也是轻笑出声,“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任店处那些小的都被调教妥当,阿姐自是不必再如从前般不放过自个儿。”将手中的碗轻轻放下,流云纤纤玉手却依旧在碗边上画圈,“阿弟如今在任店处站稳脚跟,再如何为了留住阿弟任店处总会与阿姐一条生路,便是没了官家的宠爱,也无碍。” “姑娘美貌让人惦念虽是烦扰,可有道色衰而爱弛,若真被官家厌弃,姑娘当真以为那些从前肖想姑娘不得的小人不会因爱生恨对姑娘下杀手?男子生来便心狠,若我是那马政大人,今次三番在姑娘这处碰了软钉子定会等着姑娘被官家厌弃那一日狠狠踩上一脚!” “张娘子!” “男女授受不亲,哥儿和流云虽是姐弟却到底非是人人都知晓,男女授受不亲,流云还是这等身份,日后,程哥儿还是莫要轻易踏足这处!” “·······” “娘子这话,是在点流云。” 安静的室内,没了柳程只剩她和张氏两个都是心思九转十八弯的女子,流云也是丝毫都不避讳,“牝鸡司晨自古便被人唾弃,今日的官家又是面上最重礼法之人,娘子当真以为,没了李大掌柜,任店处便能由自个一手遮天?” “我与夫君,从来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流云姑娘,饭食不能乱吃,这话,也不能乱说。”拿起手边已然空了的碗放置于鼻下,似有若无的清香轻易便能让人迷醉恨不能舔一口,张氏的笑也越发大,“阿芙蓉花谢了之后只余花骨朵,碾碎成粉末只消撒丁点在饭食中便能轻易让人欲罢不能,周阿大虽死,这独家秘法,却是被人传承了下来。”流云的面色已难看至极,张氏却也不恼,手掌只轻拍了一记原本守在暗处的阿兰已是双手捧着一碗黑乎乎瞧不清模样的药汁子奉上,流云沉着脸,却也是干脆利落一饮而尽,出乎意料甘甜的滋味让她的面上也瞬间难掩疑惑,倒是张氏已“扑哧!”笑出声,“流云姑娘,就这般对老妇的话深信不疑?” “娘子戏耍流云,有何好处?” “这般被对待便受不住,老妇瞧着,官家倒是真仁心。”张氏笑容已是尽褪,缓缓逼近流云的态势也是轻易就能让人察觉出压迫意味,流云已然定了心神,可在张氏的眼皮子底下却仍然是忍不住一抖。 她在任店处这许多年,偶然也有老人会说起从前任店上一任大掌柜是如何手腕强硬便是比那开封府处的大人还要不留情面,李大掌柜虽是一手将任店做大做强,可若抡起御下的手腕,比起前任大掌柜,还是柔善太多。从前不过只是听闻,可如今见着张氏这般,她忽然也有了几分真实,“··娘子教诲,流云定会铭记于心。” “任店处,不养无用之人,阿兰,你虽是小婢,也不例外。” “娘子息怒,小人可以性命起誓,日后姑娘每口入嘴的饭食,小人定会更仔仔细细观察!”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的阿兰浑身都在抖,自始至终不敢看流云一眼的架势明显是有猫腻。想起前头几次三番糟了算计,桩桩件件流云如何瞧不出是与她有关,“流云还有些内事要处置,待到晚间登台,定会让宾至如归不会堕了任店的招牌,娘子且先回吧!” 第56章 我一家子,都愿成为殿下王者之路的垫脚石! “娘子费尽心机寻了门路来东宫处寻老妇,便是为着这几句闲话?” 深夜,东宫,某僻静的废弃院落内, 瞄了眼周遭明显是刻意新布置过与外头的败落截然不同,一身夜行衣而至的张氏也是轻笑出声,“太子妃独得殿下之心,果真是心思细致非常人能及。只是太子妃如今为了殿下的前程连亲妹子的终身幸福都不管不顾,到底是伤了娘家人的心。也无怪那小王妃还未过门便要上赶着帮夫君做事卖乖讨好,继室本就难当,还是郓王这等皇子的继妃,便只是为了有命活那小朱氏也得让郓王殿下瞧瞧自个的本事。” “··那阿芙蓉花骨朵粉末常用于药缓解疼痛,流云早有陈疾,如今正是换季的时候,少用些许,对她旧伤也有好处。”张氏的笑已尽数消失,孙二娘却已是作势开口赶人,“宫中重地,如何能久留,娘子且回罢,朱山大哥耳聪目明,此事他既是装聋作哑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娘子莫要多虑。” “孙二娘,你莫要忘记自个的身份,东宫处虽对你另眼,可你终究只是一介小民。既是小民,关键时刻,总是头一个被舍弃。” “……” “张娘子虽聪慧,到底也是气性太大。也无怪母后几次三番叮嘱本宫很多事不能对着她明言。” “女子嫁人本属一场豪赌,愿赌服输是要,可被逼到了绝境还不懂反击,那也枉顾乐自幼父母的教诲。” 方才从暗处而出的太子妃朱氏面色已然全都变了,孙二娘却也话锋一转,“这两日东宫处收容的那几个小的,老身已是做主要她们去了那王贵妃处,都说物归原主,她一手调教的物件儿却日日都在东宫碍眼,劳神都替太子殿下委屈,官家和娘娘,未免欺人太甚。” “…方才福宁殿处送来了与姨母的赏赐。这几日东宫处往父皇那头日日送吃食,父皇定是也猜出姨母如今在东宫住着。”朱氏的面色瞬间也多了几分欢欣,本就姝丽绝美的面庞在若隐若现的烛光下越发是楚楚动人,只略有疲惫的眼神也清晰昭示她非是年华正好的青葱少女而是已为人妻为人母。 出嫁从夫四个字,真真是在这位东宫女主人面上都能看出极致。她亦是过来人,方才这刺耳的话,未免也有些过了,只是也因着她曾经经受过那许多,眼见朱氏在挖娘家墙角只为帮太子殿下固位,旁观者清,她心中是真有几分可惜,“外戚一族本就身份敏感,便是先头两位大娘娘临朝听政,母家兄弟尚且未有进封领有闲职都少不得被人诟病,娘娘出身武将世家,兄弟皆掌兵人人皆道家世显赫,自东宫处唯有娘娘生有嫡子女傍身后宫内外有关娘娘的闲话本就一直都不断,老妇虽在宫中不过几日,都听了不知晓几嘴背地里议论娘娘比之皇后娘娘都瞧着更有主子派头,我朝以孝治天下,这些小话于娘娘实在不, “人言如刀,确是可畏,不过那起子居心叵测的若当真以为本宫如故去的母后一般好欺负,却也是寻错了人。” 朱氏明艳娇美的面上没了平日司空见惯的恭顺可亲,代之而起的威严凛冽饶是孙二娘自认见惯贵人也不免一怔。 到底是武将之女,家学渊源总非是文官之女能比拟。早有传言如今的太子妃是已故的大娘娘和先皇后婆媳俩都认定的未来太子妃人选,这数年来人人都道东宫太子妃美貌无双又聪慧贤德堪称皇室女眷表率,果然,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 “阿妹喜弄文墨,郓王弟又是人人皆知的状元王爷,两人皆是家族另类,定会有许多共同话儿,来日她夫妇二人和美,定会感谢本宫这个阿姐和做嫂嫂的成人之美。” 朱氏眨巴着眼,又是一派娇憨的模样让孙二娘也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娘娘是有大智慧之人,是小人多虑了。” “殿下是东宫之主,国之储君,日后是要身系江山社稷,作为他的妻子,本宫要做的便是帮他扫平一切后患。家若不宁,国便有祸,孙娘子一心为殿下,阿琏也是,自嫁与他那一日始,阿琏和父兄便都已决定,朱家一切荣光,都会化为殿下王者之路的垫脚石,任谁,都不会例外。” “阿琏非是母后一般柔弱女子,她虽性子和母后同样纯善却也是手腕了得,得妻如是,是本殿下的福分。” 东宫,书房内, 眼见赵桓一副“有妻万事足”的模样,孙二娘自昨夜便还存着几分顾虑的心终于是松了下来,“小人至于宫中已有数日,任店那头不知晓被我那徒儿如今糟践成什么模样,这数日殿下脸色越发好,小人想着还是早日回” “方才下了朝父皇便召本殿下和郓王弟在书房中说了好一会话,临了单独将本殿下留下,本殿下以为是什么要事,不成想父皇竟是说起姨母当初在王府得了些稀罕物什便琢磨着要入口,若非母后总先一步要自个先尝,只怕他不知晓要做多少次试菜的可怜虫。” “王妃娘娘心善,便是对我们这些下人,也总是宽宥从无偏见。” 忆起当初王府时总爱拉扯着她一道研究吃食的端王妃,孙二娘的目光也有些热,“王妃若能眼见殿下如今这端方君子的模样,定也是欣慰。” “母后若有阿琏这等手腕,如何会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儿女日日担惊受怕,不过几个碎嘴子的宦官宫人,暗地里收拾了杀一儆百便罢,何苦闷在心里最后害了自个儿连带着本殿下和阿妹都被父皇冷落。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母后从前便是不懂这道理,如今瞧着阿琏如是,本宫也为孩儿们高兴。” “··殿下,终究还是更似先皇后多些。” “福宁殿的赏赐可从来都不是白得,姨母若再在书房内耽搁,怕是父皇也要怪罪本殿下,任店处事多,姨母为着本殿下在宫中这数日未归,也是足够,待父皇那处事毕,姨母还是,早日归去为妙。” 第57章 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相! 本该是安静的午休时分,任店后厨门前却已是人满为患,除却后厨一众人手便是连一贯都不肯染上脏污的妓子乐人们都在远处瞧着,便是身上都沾染了那后厨的香味都顾及不得。 那高丽参虽是外邦贡品,可真论起来比起北方来的参品甚至还远不如,不过是担了个贡品的名头听着稀罕罢了,若果真是稀奇,官家又如何会将这等好物赏赐给一个商户厨娘? “娘子此番宫中之行,收获的好物都是来自那高丽处,银刀虽不稀奇,可那百纸,官家此番,确是恩重了。” 朱山轻飘飘一声让本是冷眼旁观的流云终于回神,入目所及满面凝重的任店总管,流云冷笑出声,正待开口却也是一声打断,“李大掌柜在前头寻主管,似是白矾楼和杨楼还有几家掌柜的都来了,说是要一道商议中秋庆典如何做。阿叔切莫耽搁了!” 手中提着食盒额头都是汗的柳程明显是方才被孙二娘支出来送饭食,眼见不远处一众小厮都还在围着瞧热闹,流云的眉头微微蹙起,正待开口却也是被朱山打断,“孙娘子方才回来便将官家的御赐好物都尽数充作任店的面子,李大掌柜今日邀诸家掌柜这般大张旗鼓,想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官家赏赐终究非比寻常,程哥儿且去知会娘子一声,天威不可犯,适可而止最妙。” “·······” “怪道阿嫂如今总说阿兄是上了年岁,不过数日不见,这脑筋,竟是这般执拗。” 满身浸染高丽参鸡汤香味的孙二娘手里还提着勺子,颇是响亮的声响似是恨不能昭告天下一般,原本还是直勾勾只盯着后厨内里的众人早是将目光都转移了过来, 身为贱籍虽早是习惯万人瞩目,可如今明摆着是被“设计”流云自也难免火冒三丈,阴沉着脸转身就走,眼见着柳程已是提着食盒就要跟上, 流云的步子也不免快了些许。 任店未来后厨之主,和任店这位数十年如一日的官妓之首,竟也这般熟稔? “今日这高丽参炖鸡汤,后厨炖了整整三大锅,晚饭时人人都有份。” 孙二娘突如其来一声,原本还是看笑话的众人瞬间忍不住叫出声,“娘子所言为真?” “官家与任店处的赏赐,大家都是任店处的一份子,如何没有资格尝一口?好了,后厨的人如今都与老妇进厨房,旁的人,若还不散,晚上这份好汤,可就没份了!” “······” “孙娘子这许多年都得官家和东宫处另眼相待,这笼络人心的手段,确是过人。” “大人也惶不多让,宫中那等吃人的地儿,不也是想出来便出了?” 不远处,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张氏满面都难掩讥讽,身侧的吴永也是轻笑出声,虽是上了年岁难掩皱纹的面上难掩的舒心也是清晰可见,“宫中是非之地,的确不是老夫所喜,不过白矾楼这东京七十二酒楼之首,也非是净土。” “官家这数日春风得意,自然是乐的与手下人好处,师兄若愿意,求了贵人服个软,回御膳房处亦是好事。” 张氏面色已然和缓,真挚的眼神嚷吴永也不免一怔,只是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不远处已然是沉着脸过来的李游也是立刻恢复如初,“老夫有家有口的,还轮不到张娘子帮着参谋前程,时候不早,白矾楼处李二毛这小子想也是手忙脚乱的紧了,老夫且先回了。” “……” “这个吴永,一直都是个硬骨头,这许多年和他一道入宫的老的小的都有了好去处就他一人还在后厨,如今连御膳房都呆不下去被赶来了白矾楼,若非彭留那老小子如今被吓破了胆,他如何能这般轻松自在?” “这许多年都过去,官人还在计较当初阿爹有心将我与妾身定下婚事?” 张氏面上笑容满溢,饶是李游还有一肚子话也是瞬间哑然,快步上前勾住李游得胳膊,张氏面上的皱纹越发舒展,“让客人久等可不是我白矾楼待客之道,官人,莫要耽搁了。” “……” “虎父无犬女,先张大掌柜一手调教的独生爱女,自是手段远胜常人。” 不远处,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朱山难掩深思,倒是身侧的吴永也是嗤笑出声,“当初的赘婿一朝得势遍忘了根本,阿妹如今才看明白这个中道理,大好光阴都浪费了,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大人本就是从任店中出去,若要回来,也非是难事。” “我若归来,孙二娘这老妇幼该如何自处?一山不容二虎,便是一公一母也要斗得你死我活,任店处到底是师傅毕生心血,我这个做徒弟的,总不好将它毁了。当初师傅一手教诲我虽是有私心,可到底也是将能教的都教了,这许多年师妹在青州处被搓磨终于是支棱起来,我在身边总是碍事。白矾楼处彭留那老小子如今吓破了胆正要个主心骨,老夫虽不才,到底也是宫中说的上话的。” “……” “程哥儿你且瞧见了,吴大人这等人物,才是真正活通透了。” 耳边轻飘飘一声,让原本还在盯着吴永的朱山终于回神,眼见着师徒二人提着食盒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身侧,他的眉头也是蹙起,“程哥儿,这” “一整只高丽参煨了只整鸡在后首泥灶房里,是我叮嘱了程哥儿亲自瞧着的,阿嫂这数日身子不爽利,阿兄且先拿了回家给阿嫂补补身子,张娘子那头我已是打了招呼,阿兄先回吧。这鸡汤得趁热喝,凉了口味就差多了。” “……” “人都有私心,对自己人总是有偏爱,官家也不例外,程哥儿,你且记住,宫内宫外,能在一处屹立不倒之人,无论在何处,都有他的缘故。面上让人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许多事,要用心看而非用眼。” “小子记住了。” “…二毛心思虽有几分,却也知晓分寸,若非如此,吴永这等人物,也不会对他另眼相看。只是白矾楼终究是东京第一大酒楼,若想站稳脚跟,也不是容易的事儿!彭留那老东西一时还未缓过来,可东京第一大酒楼掌柜的位置他能坐这许多年,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第58章 一个女婿半个儿? “哥哥,这鸡汤真好喝,只是这一整只参就炖这一只鸡未免也太过,秋儿以为若再炖一锅子定也一样好喝。”嘴里还在嚼着鲜肉的柳秋不住盯着砂锅里一整个人参,灵动的眼中明显已然是有了主意,“待到晚间天凉了些秋儿便与阿娘一道去市集再” “这么好的吃食都堵不住你这丫头的嘴巴,再胡说日后你哥哥拿回来的好物年一点都不许你碰。” 方才从外首入内的刘氏脸上难掩怒意,柳秋面上难掩疑惑,可刘氏却明显不愿意和女儿多说,径自将从外首拿进来的包裹一股脑都塞到柳秋怀里,瞧着女儿瞬间便是脸苦,刘氏的面上也是有了笑,“你这丫头若果真不愿绣嫁妆,阿娘大可以去寻前门的媒婆去与李家阿嫂说这婚事可以退了也省的你” “女儿这就去。” 火速拿着包裹往里走,柳秋急匆匆活似后首有人在追的架势让柳程也是忍不住笑出声,眼见儿子紧绷了这数日难得有了真心的笑刘氏心中也不免一松,“两家既定了亲到底也不能如从前一般日日腻在一处,平白没得让人小瞧了柳家的女儿,只是秋儿这丫头一贯野惯了,若是不寻些事给她坐少不得要让人瞧了笑话。” “我柳家儿女,个个都有出息,如何会让人小瞧了去?” “官人还是先将自个管好了,若是再半夜出差错,怕是神仙都难救。” “阿娘在说什么?” 柳程面色一沉,刘氏方才惊觉自己是说漏了嘴,倒是柳珏依旧面色如常,“前儿你在任店处几日不归,阿爹夜里犯了旧疾,若非四毛深夜去医馆求了大夫出诊,阿爹也无今日这光景。一个女婿半个儿,四毛对秋儿如此又能爱屋及乌,程儿,阿爹如今也想明白了,世间从无十全十美,秋儿这等归宿也算值了。” “……” “你方才是故意引我与程儿说这些。” 儿子已然出了门,刘氏对着自家官人也是颇不客气,眼见柳珏丝毫无反应,刘氏的面上也难掩怒意,“你这老东西明明知晓老娘这辈子最恨被人算计,当初瞧上你也不过是瞧你敞亮,如今你老了老了竟然也” “李家阿嫂方才托人送来的布料,我瞧着倒非全然都给秋儿。” “你这老货有话直说!” “两家做了亲,便是一家子骨肉,妇道人家拉扯几个小子长成若无半点算计如何能走到今日,娘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话若是让外人听了,怕不是以为你这老东西和寡妇人家有什么首尾。”刘氏话虽难听,面上却是颇多缓和,“她李家的聘礼单薄些我倒是不甚在意,只是这桩婚事当日也是讲究你情我愿,那媒婆上门我终究是女方,矜持些有些架子难道不应该,为何到了她嘴中变成了我柳家不顾从前邻里情谊如今攀了高枝就看不起” “织造纺那头前番陆陆续续损失了不少人物,阿娘原本是在外头帮忙如今印着人手紧缺也加入了内里,工钱虽是翻了许多可也费神,这数日行事有差,也不单是在阿婶这一处。” “三毛,你如何会” “阿娘是忘了,前儿四毛便说会托三毛哥哥送些物什过来。”方才从内里而出的柳秋一眼扫过两手空空的李三毛颇是不客气,“哥哥如何空手便来了?” “秋儿,不可无礼!” “秋儿虽是未来弟妇,却也是三毛看着长大的小妹,阿婶不必忧心。柳程哥哥在家做了许多好物,三毛急着回去,阿叔阿婶莫要介怀。” 一溜烟就走的李三毛仿佛后首有火在追,饶是刘氏方才还有几分忧心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李家这老三幼时便是坐不住跟个猫一般留不住,如今到军营里头历练还是这般,到底是人的本性都不会改。将来也不知晓哪家姑娘能” “阿娘前番才与秋儿说不能随便议论人是非,怎么到了自个这便是不一样?” “…己所不欲 勿施于人,秋儿,你阿娘便是不懂得这道理。好了,你哥哥眼见着是带回从李家直接去任店处,方才那高丽参你阿娘是想着直接让阿爹吃了补身子,你且去热了莫要让阿爹久等。” “……” “娘子难道不是这般想?亦或是想要再去集市买些好物一道炖了,让周遭都知晓这御赐的好物没被好好贡着竟是被一介小民吃到了肚里?” “我总是说不过你这老东西。” 刘氏虽依旧嘴硬,面上却是缓和了些许,默默往内里厨房去明显是不放心女儿行事。 不多时肉香混着参香也是浸染整个屋内,默默上前将门重重关上,柳珏得笑容也是尽数消失。 事以密成的道理,聪明人,心知肚明却从不会宣之于口。 “…今日这党参鸡汤吃着是真腻味,若不是哥哥制了这姜香梅子蜜饯配着吃,怕是小子连路都走不动了。” 李家,大堂 满足拍了拍吃饱的肚子,李三毛满面皆是讨好的模样属实没脸看,身侧的李二毛低笑出声,却也只是径自拿起筷子夹了口腌菜放入口中,酸甜爽口中又隐隐有着一丝清苦的滋味颇是特别,他也是忍不住立刻游夹了一口,“程哥儿,这腌菜里头的滋味倒是特别,从前倒是从未” “前儿晚间归家,正遇上货郎兜售些新鲜玩意,这里头便是加了些那日得到的几个凉瓜,天热不易留鲜,我便想着与寻常菜色混到一处腌渍起来,今日开了坛一道带过来,吃着倒是不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柳程的眉头也越发舒展,“那货郎倒是真没骗人,这凉瓜清炒尽是苦涩,腌渍起来吃着确是别有滋味。” “南边的好物,如今竟是连东京处走街串巷的货郎都能有兜售,人都说如今的官家糊涂,可若果真论捞钱的法子,朝廷从上到下,个个都是绝顶聪明。”手中的筷子已然放下,李三毛的面色颇是凝重,李二毛的眉头蹙起,面上明显是不甚高兴,“今日难得你我兄弟三人在一处,何必说起那些不” “二兄如今在白矾楼处也算是有了见识,如何不明白家事国事总在一处的道理?” “四毛?你今日不是” “医馆处近日招揽了些许外来人户做事,几个铜板便能惹的那些人争着表现,老板自然乐的将我们这等人户散了。”李四毛口气不善,连带着整个坐下的动作都颇是粗鲁,李二毛眉头蹙起,正待开口却是被身边的李三毛一把摁住,“阿娘在那织造纺看门户想来也是劳累的很,柳程哥哥若情愿,不若与二哥一道送些吃食与阿娘?” 第59章 任店处,大宋子民都有踏足的机会! “你们两个怎么会一道来此?快进来,愣在外面做甚?” “阿娘,我等如何能” “这便是李嫂子所言那柳家哥儿和你那二小子?” “可不是,这俩小子倒是真孝顺,生怕我这老妇在这处吃不好,都说眼见为实,老板您可得好好与这俩小的说道说道。” 喜气洋洋接过李二毛手边的食盒,满面皆是高兴的李家婶子面上尽是骄傲,周遭羡慕的眼神接二连三,柳程如何瞧不出李家婶子是故意。“阿婶日日都夸这处好,今日小子一见确是不凡。” “柳厨手艺不凡,只可惜老夫一家终究外来门户,任店处虽好却也只去过几回。”织造纺纺主,楚庄的目光自始自终都未曾从李二毛手中挪开,明显是舍不得放过这机遇的架势任谁都瞧得出,虽说留程得老板另眼相待日后对她是有利无害,可身为李二毛亲妈,李家婶子再如何总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被高看一眼,“东家不知,我这小子如今在白矾楼处也很得那吴大人之心,那位大人可也是有心要将他收作” “阿娘!” “阿娘不过实话实说,程哥儿,你说婶子说的对还是不对?” “阿婶自然是说的实话。”眼见李二毛面上也难掩错愕,柳程的面上笑容也越发真挚,“是金子无论在何处总会显出光亮,二毛是人才自不会被埋没。” “老夫倒是不知,自己何时竟是要多个徒弟?” 任店,后厨 泥灶后首 不请自来的吴永一派“兴师问罪”的架势,柳程却只是径自将手边方才捏处形状的面团皆放置到灶台中,随即也是默默行至一旁往灶膛里添了一把火方才重新来到吴永身边站定,因着锅中早已是烧开了水的缘故,很快糯米混杂着诡异的酸臭味也是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散,眯缝着眼瞅着柳程度这一系列行云流水,吴永的脸色也愈发难看,“吃食最重要便是填饱肚子让人活下去,你小子今日坐做这物什是要毒死谁?” “酸、苦、甘、辛、咸,人称药中五味,都说药食同源,吃食上头自也该是五味俱全才是圆满。”话音刚落留程也是默默掀开锅盖,扑鼻而来的诡异滋味让他的笑容也越发大,随手拿起手边放置的长柄筷子轻巧在内里拨弄一下,本就呛鼻的酸臭味越发浓郁,可柳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径自又重新将锅盖继续焖烧,待到又过了好大一会周身都被这滋味浸染他方才重新开锅先夹了一个团子出来,“这是小子新制的腌菜包子,大人且先尝尝。” “师兄且安心,若果真吃坏了肚子,我任店处绝不会含糊。” 仿若从天而降的张氏丝毫不客气作势就上前开锅,自顾自夹了一个包子也是重重咬了一口,“这腌菜包子闻着怪吃起来倒真是口味特别,程哥儿前番那腌菜只做成这面食未免太浪费,我寻思着成了菜品也是一绝。” “小子昨儿已是将这腌菜和着豚肉炒了一盘,味道颇好。” “猪肉?” “大人方才言,吃食最重要便是让人填饱肚子活下去,牛羊肉虽好是贵人最喜,可世间穷困之人却总无数,能有些微荤腥解馋便是心满意足,这腌菜由多种野菜混了些微盐巴放置到坛中可存许久,便是寻常人家也能轻易可得,学了去日常能改善一家子伙食也是没事。师傅曾与小人说,任店名头响亮却也非只是面向贵人,大宋子民,任店处,都该给他们入店一窥新鲜的机会。” “…这包子,今日老夫全要了。” “亲兄妹也得明算账,师兄莫不是要吃白食?” “任店处有你和柳厨这等要将天下人的口袋都算计干净的主,我如何能占到便宜?” 径自从口袋中掏出半块银子扔下,吴永直接就开了锅干脆利落将里头的包子都拾掇了个干净,临了都拿了餐盒就走还不忘回头再顺了个餐盒带走。 明显的孩子气泄愤的动作让张氏也是忍不住笑出声,瞄了眼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柳程,张氏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早饭虽然没赶得上推出这新式包子,午饭的时候方才你小子说的腌菜炒猪肉丝今日任店处可是少不得。” “你这老东西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师傅。” “为师不过是个略识得几个字的村妇出身,柳厨今日这一大通道理砸下来,怕是人人都以为我这个厨娘都能去考状元了。” “孙娘子若愿出了这灶房门,在任何地儿都不会比不得旁人。” “高大人!” “柳厨方才那番话,老夫也是感触太多,任店处有柳厨这等人物, 日后东京七十二酒楼排行,想来定也是要重新归序。” “大人厚爱,小人不敢当。” “今日晚间张娘子且寻个雅间,本大人与一一众客人,都想尝尝柳厨的手艺。” “…久闻柳厨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都说南边靠海为生,果真这咸海水灌多了人都全变了。希道如今也浑不似从前,无怪几次朝会上官家都赞赏有加。” “今日我等聚在任店,只为吃喝,居安何必这么咄咄逼人?” “高大人难道不知,当日希道被贬南泉州,是小子鼓捣官家?若不是莹中先生惜才将他安置到故里又手书一封到当地乡亲,希道在那处如何会这般快活?”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清冽爽口的滋味让他面上也是一沉,“任店处这错认水竟也敢拿来敷衍贵客?” “错认水清冽,浑不似烈酒烧心,小酌亦是别有滋味。” “莹中先生如今当真年岁大了,竟是也喜爱这等女子才心爱的物什。” “男女虽有别,可普天之下,无论为谁,都是官家臣属。所作所为,都是为官家所喜。正如希道当日太过刚直要被贬至于地方磨练性子,而你太过逢迎要在老夫眼皮子底下日日被规训。”一直沉默不语的老者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目光却是直勾勾盯着身侧自始至终都不语的老者,“蔡相以为,老夫所言是否有错?” 第60章 水至清则无鱼! “高大人今日安排这一出,就是为羞辱老夫教子无方?” “蔡相这话,颇是让老夫无脸见天颜了。今日柳厨不是准备了新菜色?老夫可是等很久了。” “小人告退。” 低着头几乎埋到地底下的柳程如蒙大赦立时便往外走,明显脚步轻快却是规矩齐整临了好不忘将厢房的门带上,一应动作行云流水却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模样,当真是,让人瞧着都赏心悦目的很。 无关紧要却懂规矩的小人物,时不时还能给自个几分惊喜和享受,任哪个主子都不会不喜欢这等。柳程能从任店后厨一个小小的活计,走到如今连宫中都能说得上话,便是参透了这个中道理。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瞧着对面面色越发难看的亲爹,蔡攸也是无奈,老头子都大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主却还不如一介后厨小子看的分明,也无怪今日高俅会安排这出。“时候不早,阿爹身子一直不爽,任店处的好物,待到过几日居安再来品鉴也不迟。” “你小子又” “阿爹许久未归,四弟在家定也难安,阿爹便多为小儿子考量一番罢!” “······” “居安瞧着不着调,骨子里却是稳重,蔡相如今是病糊涂了,可有居安这个长子在,蔡家便不会倒。” 目光扫过面前脸色皆变的一老一小,高俅的笑容也越发大,“人君治国,最讲究便是平衡,朝廷上要有如莹中先生和希道一般的忠臣良将,却也少不得如蔡氏父子和老夫一般的奸佞臣属,光明之下总有阴影,有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总得有人去做。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二位饱读诗书,该比老夫这等无赖出身要明了。” “二楼雅间那处,贵客已散,剩下的菜色,不必再上。” 任店,后厨, 眼见着已然是灶膛冷落的周遭,朱山本是平顺的面色也不由得起了波澜,已然是将一切收拾妥当的柳程早是从身侧橱柜中拿出早准备好的食盒递给朱山,“里头是新鲜的东坡肉和腌菜炖水蛋,柳程还放了小瓶装置的竹叶青,烦劳阿叔且与高大人送去。” “··你这小子,也无怪各处贵人都喜爱。” 朱山面上浮起笑,提留着沉甸甸的食盒难得有了几分玩笑之意,“柳厨这般贴心,就是不知晓本总管能否享受到一二?” “阿叔喜爱的,方才大柱已是提溜着归家了。” “·······” “你这小兔崽子,如今倒也学会油嘴滑舌骗人。” “师傅知晓,柳程从不扯谎。” 昏暗的烛光下,柳程晶亮的眼神中尽是认真,孙二娘的笑意已尽数消失,想起今日一反常态未曾归府反倒是留在任店处休憩的高俅,她的心也是沉了沉,“··时候不早,你且自归家休息,明日午饭前,有为师在你不必心急。” “程哥儿这般济事,你这做师傅却这般,外人瞧着,如何会不多想。” “老妇寻了娘子一道至于早市,可不是听娘子叨念。” 眼见着不远处商贩们已然是都寻了地儿开始摆摊做生意,孙二娘终于是不再与张氏费唇舌。 穿梭于一众小贩中,入目所及河鲜海货俱全,孙二娘的面上也是有了几分真心笑意。走走停停于一众摊贩处讨价还价,不多时手边已是多了不少好物,张氏早是一个眼色于不远处等候的几个小厮,原本还是保持距离的几人立刻上前将孙二娘方才挑中的好货都提留了去,这般大的买卖架势任谁都瞧得出是大主顾,有眼尖的已然是认出孙二娘已然忙不迭围上来,“往日都是程哥儿来挑尖货,今日娘子大驾光临,倒是难得。娘子且瞧瞧今日这些果蔬,贵人们吃惯了山珍定然更爱图个新鲜,您瞧瞧这落苏,香芹,胡瓜,都还鲜嫩的很,噢对了这还有那凉瓜,小人前番得了那南边几许好的,柳哥儿正瞧见了可是一股脑都要了去,娘子可别瞧这凉瓜长的有几分古怪,或凉拌或炒都是 “都是一股子又苦又涩气。” 突如其来一声明显是拆台,原本还是滔滔不绝的商贩眼见着生意被打断心头瞬间窝火,正待开口眼见来人是彭西也瞬间歇菜。“··这凉瓜虽口味怪了些,小人却也没说谎,二少何必与小的为难?” “孙娘子一贯眼里不揉沙子,可不比柳哥儿心软,你小子莫不是想绝了日后任店处的买卖?” “这如何使得?二哥儿你可莫要” “这凉瓜我全要了,西哥儿,你且给钱就是。” “任店处掌柜夫人还在身侧,孙娘子这般说,莫不是真想离了任店去往白矾楼处?” “前番白矾楼遭祸,老娘帮着转圜,西哥儿竟也是想赖了工钱?” 一手指着脚边所有,孙二娘面上尽是“理所应当”,“这些老妇全都要了,任店后厨主事的,那几日的工钱买这些小物件儿,老妇也是顾念任店和白矾楼这多年情谊了。” “今早这一出,孙娘子早是料到?” “人情当债还,有来有往,方才是长远。”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将锅子里早是煮烂了的凉瓜舀起,拿起筷子只夹了一块便是苦涩感充盈齿间,孙二娘眉头蹙起,正待拿起手边早准备好的蜂蜜洒一点进里却是被人出其不意一把拦住,“蜜水太甜腻,昨儿徒儿归家正遇上大柱往家中送了些笋干和桑耳,想着今日师傅去早市若寻着这凉瓜正好一道炒了。”柳程作势接过孙二娘手中的铲子,一边将锅子里已然是炖的颇是软烂的胡瓜翻炒了遍一边不忘将手边方才早是清洗干净的一众菌类都倒入锅中,顷刻间原本只萦绕淡淡清香的泥灶房内也是多了几分异样香味, 一直冷眼旁观的张氏嘴角已然勾起,瞧着目不转睛盯着柳程动作的孙二娘,到底也是不再多言默默转身就走将这灶房内里扔给师徒两个。 从前阿爹总教导她说什么劳神子“术业有专攻”,灶房这头既不是她张氏擅长的地儿,何苦在这边给师徒俩添乱? 第61章 八闽之地,人杰地灵! “今日娘子与那孙二娘一道至于早市处,是得了不少趣儿。” “不过与小孩子家家玩笑,白矾楼那头如今也少不得依仗你我,便是多给些好又有什么干系?” 任店,大堂, 掌柜的后台所在,张氏面上尽是坦然,倒是越发衬得他李游小肚鸡肠,“··彭留最好面子,你当着那一众小的面儿让他家二小子难堪到底是” “官人莫要忘记,任店所有,皆为朝廷所属,你我不过也是任店一份子,非是真正的任店之主。” “张大掌柜之女,倒是真有那老小子当年的风范。” “陈大人过奖。” 张氏福身行了礼,面上明显是坦然受了让来者,陈瓘也是笑容越发大,“老夫这许多年鲜少外来交际,昨儿在任店处却颇是受用,昨儿张娘子交与老夫府上小厮的小菜颇有当日家乡风味,老夫吃着实在忍不住还未到午饭时辰便又来了。” “八闽之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风物自是特别。今日一早官人便要老妇和孙娘子至于早市处寻了许多好物,定不会要大人失望。” “·······” “官人还愣着作甚,陈大人可是士林之首,入我任店处等候,如何能让俗物污了眼睛?” “··夫人说的是。” 李游仿若如梦初醒,立时也是朝不远处小厮招手,在耳边低语一番似是想起了什么到底还是不放心一路小跑往后首自个屋子里去。 身后的人立刻跟上却不成想却是被李游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喝住,虽是压低了声音听不到究竟在说甚却也能看出李游也是真急了眼。 她这个官人,这许多年人虽是瞧着圆滑太多,可骨子里的小家子气却始终都改不掉。 天子脚下,又是任店这处人多眼杂的地儿,有什么秘密可言?他这般刻意,还不是明摆着昭告所有,任店这内里,如今又多了些神不知鬼不觉等着让人来挖? “惊弓之鸟,纵然伤患已痊愈,也不会似从前。” “彭大掌柜此来,怕不是只为我夫君感慨一二?” 张氏面上尽是似笑非笑,不请自来的彭留却是面上丝毫未改,一个挥手不远处白矾楼处守候的小厮们已是提留着手中好物奉上,扑鼻的浓郁茶香配着鲜亮的乌润让张氏的面上难得几分稀罕,“这是,北苑茶?” “北苑茶难得,龙团凤饼更稀有,只是老夫这好物,所不若这名头却也足以让陈大人更稀罕。白矾楼处前番遭了祸患得任店相助,如何只能用些许钱财弥补,小子不懂事,老夫这做老子的,自然不能让人寒了心。”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物,陈大人在朝中至今都是出了名的执拗有话直言从不转圜,到底也和海域之滨这风土不若中原有关。” 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浓郁的茶香混着被沸水浸泡出来似是还浮在表层的浮沫,与素日里喝惯了的绿茶颇是不同让高俅也是低笑出声,“茶若其人,彭留今日这礼,倒是真送的有门道。” 手中茶盏静静放下,瞧着还侍立在跟前一动不动的张氏,高俅的笑容也越发大,“娘子既还有话,何必藏着掖着?” “老夫舔着脸以从前和张大掌柜的缘故要张娘子安排了这一出,还望大人莫怪。” “李大人,是你。” “难为彭留那老小子依着老夫的指点去那沙县地儿山林里头寻这好物,睹物思人,陈大人虽忠直,可故土终究难离。” 老李头毫不客气径自执起手边的茶壶揭开上头的盖子便是“咕嘟咕嘟”仰起头喝了个干净,高俅的笑容已尽数消失,“李大人这是何意?” “好茶需得配点心,后厨那头张娘子且去叮嘱孙娘子一二,老夫的口味,与当日的张大掌柜可是一般无二。” “·······“ “都说最毒妇人心,你这老东西如今阳奉阴违的本事,倒是越发让我刮目相看。” “上了年岁的人牙口总有缺,这酥酪少些甜腻多些油物,吃着更好。” 任店,后厨, 眼见孙二娘手中动作未停,张氏面色一沉到底也是上首就去抢,孙二娘却也不恼,瞧着张氏已然亲自在灶台边上忙活开,原本整洁的衣裳上已然是多了脏污她却是浑然未觉径自只是继续手中活计,孙二娘心中也是默默叹口气, 方才那街尾老李头来后厨时说起那番话她就知道张氏会有这一出。 被老父全心全意爱护数十年的独生爱女一朝为爱下嫁却是换来无儿无女还被磋磨数十年,便是铁做的心肠如今也只会为记忆中那个全心全意爱护自个的亲爹有几分波动。 老李头这个老奸巨猾的用那死了多年的张大掌柜旧物,如何不能打动张氏心甘情愿为他办事? “··劳烦娘子且送去大人们处,我这一身狼狈,不便见贵客。” “··朝廷明令私祭,娘子莫要忘记,那位的主子,当日正是因着这等缘故才有” “孙娘子所言未错,这好物老夫自拿了回去吃也是一样。” 仿若从天而降的老李头径自将张氏手中拿着的盘子中的好物放入衣兜,临了还不忘将不远处张氏单独放到一边的好物尽数都拿了去,“任店处是非之地,老夫所在,却是不忌讳这些,娘子所思,老夫定会让故友地下有知。” “…” “老李头脚踩正邪两道这许多年,东京城里无论什么地儿都说的上话,便是前番彭留那老东西能安然从开封府里出来,也是走了这老东西的门路。周阿大那老小子看不清形势听了几句浑话就敢去找他的差错,横死街头也理所应当。只是可惜了他那小子,小小年纪为老子当牛做马没攒下一分钱不说如今还被连累的回了那穷乡僻壤,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乱世身边还有着一个老东西,这日子倒是能想见。” “…周果子,倒也是个孝顺孩子。” “好不好的,谁又能说的算数。总归王婆那老东西帮他留了一条生路,就周阿大这等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主,早晚都要把所有人拉下水。彭留这次断尾求生只是苦痛,可到底也是没了后顾之忧,孙二娘,你且瞧着吧,白矾楼日后的前程,会比如今还要好。” “这便是娘子执意要吴大人离了御膳房那地儿往白矾楼处去的缘故?” “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孙娘子帮着师兄在宫中贵人处美言,让他得了这好去处,日后白矾楼后厨地儿,娘子自也能说的上两句,师兄从来都明了何为知恩图报,日后,绝不会亏了孙娘子和程哥儿。” 第62章 天家不能妄议! “孙娘子光临老夫这地儿,若是为喝茶却是寻错了地儿。” 街尾,茶摊处 午时的日头正是毒辣,斜躺在摇椅上不住发出“吱嘎吱嘎”声响的老李头手中蒲扇不住摇摆,一派闲散生意人的作态与早间精明干练的模样如何都联系不到一处去。戏文里总在唱劳神子“大隐隐于市”,若要她孙二娘说,任店那些个男女老的小的加在一块都演不出这老小子的精髓。“娘娘行事稳妥谨慎,大人如今却背地里搅和到这许多事中,果真不怕娘娘知道了怪罪?” “孙娘子如何得知,这不是娘娘的意思?” “娘娘再如何,总要顾虑燕大人的面子,开封府尹的位置燕大人好不容易坐稳到如今,若再生事端,便是官家那头对娘娘腰杆子也都是硬气。大人手里这许多年并不干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若果真都翻出来,不是你一人性命能担待的起。” “娘子怕是忘了,你那徒儿,如今可是住着我的屋子。” “这小子和你这老东西一道算计老娘这本账,我可是记在心里,我师徒两个的事儿,还轮不到您老操心!” “……” “您老这次,可是把小子害苦了。” 缓缓从后首儿出的柳程满面皆是无奈,老李头也是嗤笑出声,“孙二娘这老妇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若果真对哥儿有怨,方才便是要将哥儿从后首揪出来,如何会任由哥儿在后头躲着。”飞快起身站直了身子,老李头也是将不远处锅子里还在缓缓冒着热气的大锅子掀开锅盖,大手拿起勺子舀了一杯茶水放到碗中随即也是将勺子一扔双手捧着茶碗放到柳程跟前,“哥儿且先喝一碗茶水消消热气,哥儿歇了这大半日往后厨区定是有无数活计等着,老夫且以茶代酒,先给哥儿赔不是了。” “……” “你这老货,惯是会忽悠小儿。” “能被老夫忽悠,是他们的幸运。” 满脸皆是沉肃的老李头满面都难掩阴鸷,方才行至的燕氏面上瞬间也是不安,“那高大人前番秘密来见娘娘,不是说官家已是决议要” “原配正妻,总是比起继妻要名份重些,中宫那位,总是心中难安。” “可是太子殿下不是说” “东宫和中宫,如今是真正一体,便是那康王殿下一门心思向着东宫处,因着韦修仪当日曾在中宫处随侍的缘故,便是那康王妃的出身相较于旁的皇子,不也是矮了一头?当日刘氏那贱人在前朝时仗着先头官家宠爱对太子生母敢不敬,可如今的皇后方才在中宫坐稳了位置这个贱人就被活活吓死,人人都说她是梦魇,可你难道不知这里头有多少郑氏的算计?若非她只有二女不得不与东宫绑在一处,你这老货果真以为,三殿下还能上蹿下跳这许多年?” “…郑氏确是个人物,娘娘若果真复了位份至于宫中,未必不会是第二个刘氏。”燕氏声音喃喃,可面上终究有不甘,“可前番郓王殿下那一档子事儿若非我等,那位娘娘如何能轻易就将王氏母子的心思彻底掐掉?还有东宫处,太子殿下难道不” “昨儿高俅大人替东宫处传话,孟氏子弟中几个出挑的已是至于禁军处,娘娘在东京处多了娘家人,总是多依仗。” “太子殿下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本事,倒是真似了官家这多情的。” “妄议天家是死罪,姨母当真以为东京城有秘密可言?” “大人如何会在这个时辰,”入目所及燕瑛额头已是满的汗珠和煞白的脸色,燕氏到嘴边的话也尽数咽下,倒是老李头已是快步上前将人一把扯住,“我来扶大人进屋,你去拿药箱!” “开封府处,竟也能进了刺客?” “东京城内,从来不是铁板一块,我等少时,都有听闻老人家言及那辽国兵马劫掠四方的的过往。” 任店,后厨 眼见着一众小子尽是惊魂未定,孙二娘也只觉好笑,“你们小孩子家家没经过事儿,方才朱山总管说给你等听的缘故是要你们打起精神莫要被钻了空子,非是要你们个个都是这般死了人的模样。若果真那起子小人都能在京城兴风作浪,官家和朝廷养着那许多人马真的是吃干饭不成?” “师傅所言未错。” “你小子少给老娘油嘴滑舌,今儿菜单子上那胡瓜桑耳菌类一道清炒你且领着小子们去那后首泥灶房内做,比起后厨这锅灶是更有滋味。” “徒儿遵命!” “后首库房处方才我瞧着冰块还足,时候还早,我等先做了冰酥酪大家先一道吃了再做活。”眼瞧着一众小子们都算计傻眼的模样,孙二娘的眉头微微挑起,“白矾楼处给老娘的好处,你等不想沾点光?” “非只是小子们,便是本王听着有这等好儿都忍不住。” “康王殿下?” 仿若从天而降的赵构一身寻常兵士常服打扮,满头满脸皆是汗一眼便能看出是方才从那外首 训练场上过来,虽是晒的满面通红却依旧难掩皇家气派,只是满面皆是讨好全然是为了一口冰食甜点的架势如何看,都有几分滑稽。 皇家子弟,生来便能看开不为着那高位争斗者寥寥无几,便是从前的端王,今日的官家年少时瞧着不着调骨子里也是想争一争,康王殿下这般全心全意只想关起门来过好自己日子的主,当真是少见。 不过,太子殿下手腕这般,康王殿下便是想翻出些风浪来,大概,也绝无可能。“程哥儿,你且领着康王殿下往前头厢房去,后厨这等地儿殿下如何能” “本王方才回城便遇着那白矾楼的伙计往任店处送冰,估摸着任店处今日定是有好物,娘子且先做罢,本王方才在训练场上练了许久,眼下可是正等着这一碗冰饮!” 狼吞虎咽颇是没有规矩的赵构,丝毫都不顾及有旁人在侧的架势任谁都不能和当日那个在任店处与那北国来客谈笑风生的大宋皇子联系到一处,饶是柳程自认定力一流眼见赵构如是模样也不由得嘴角勾了勾,虽只是一瞬,可方才还沉浸在冰碗中的赵构也是默默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方才孙娘子说这冰酥酪后厨人人都有份,本王耽误了柳厨这许久,不若柳厨坐下与本王一道用?” “小人不敢。” “本王与柳厨如今都这般熟了这些规矩大了不” “礼不可废,皇家儿女,到底天潢贵胄,无论在何处,都得牢记自个的身份!” “郓王兄何必上赶着拿阿弟做阀子,任谁都瞧见皇兄今儿被阿弟拉扯着一道入那兵营处演练手艺,开封府那一出好戏,如何能与阿兄相关?” 第63章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阿弟在混说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莫非,郓王兄,果真心怀鬼胎,今日一反常态主动约着阿弟去那城外,不过只是将阿弟视作幌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 拂袖而去的赵楷动静颇大,一路带起的一阵噼里啪啦声便是隔着老远都听的分明,幽幽执起手边已然是化了大半的冰酥酪猛喝了一大口,赵构的面上笑容也尽数消失,“欺软怕硬的东西,寻我等弟弟的霉头偏偏不敢去找欺负他的主顾,也无怪如今谁都不把他方才眼里。”瞥了眼身侧自始至终都不发一眼的柳程,赵构的面上也颇多诡异,“柳厨以为,本王所言有错?” “小人卑微,得诸贵人赏识,已是大幸。” “··本王今儿要歇在这任店处,冰凉之物一时吃太多恐伤身,柳厨且与后厨说一声,先上些温热的饭食。” “··郓王殿下从来非是大度之人,你今日见着他失态,待到他缓过神,定会寻你说事。” “媪相与王大人当日为小子和师傅作画,珍藏在家虽好,可到底也是埋没了光辉。”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将手边的餐盒规制妥当,柳程面上尽是平顺,“烦劳师傅将这好物亲自送于康王殿下,徒儿这就先回了。” “······” “柳程这小子,如今居然也会拿乔。” “今日那白矾楼处大张旗鼓往后厨处送冰,难道不是为了引贵人前来?娘子暗地里遣人与白矾楼大掌柜索要这好物,难道不是早就明了,康王殿下从城外归来,沿路眼见这架势,定会往任店处先走一遭?” 张氏的面上笑容丝毫未改,孙二娘的面色也颇是难看,“若是老娘未料错,张娘子惦记柳程处那幅贵人画作和题字也许久了罢!” “烈火烹油的荣宠,瞧着光芒万丈,内里却是空虚,所谓大厦将倾,总是先要将其抬举到最高处再重重摔下方才是最解气。白矾楼处如是,娘子焉知,我任店处不是这回事?如今朝廷的大人们虽还继续在白矾楼做事,娘子不若亲自去瞧瞧,比之前番,到底动作如何?”孙二娘的脸色已是全变了,张氏的笑已是尽数消失,“什么中秋联合共庆,说到底不过是彭留那老东西要拉我等下水罢了,前番在开封府处他受尽了这辈子不曾想到的苦楚,恨不能将老底都掏干净了,如今碰上中秋这等大日子白矾楼处又不能丢了东京第一大酒楼的脸面,拉着我等一道做戏,演的好了最大的功臣自然是他,若是砸了,最先要被诟病的不就是我任店处,毕竟谁人不知,如今在东京城,我任店处,可是风头隐隐都超过那白矾楼!” “··娘子该明了,任店处,从来都在高俅大人掌控之中。” “敌和友,从来都不界限分明,只消前程利益一致,便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如何不能握手言和?”孙二娘的面色已是变了又变,张氏轻笑出声,随即也是不再多言转身就走。 只消结果让人满意,聪明人,何必多言? 这厢任店后厨处风波诡谲,那厢,匆匆归于家中的柳程也是面色凝重。 入目所及方才从床底下刻意挖出的洞里拿出来的包裹好的长条盒子,他的手也是紧了紧,方才入内的柳秋入目所及便是亲哥哥这一脸深思的架势,“哥哥,你怎么” “哥哥出门一趟,今晚不回来了,秋儿,你且与阿爹阿娘守好门户万不可随意出门。” 柳程忽地起身拿着手边的盒子就走,待到柳秋反应过来原本还在跟前的亲哥哥已是没了身影,“哥,” “开封府处都能遇袭,这世道,如今确是大不如前,秋儿,你便听你哥哥的,这数日,不要再出门了。” “可是阿娘昨儿不是说这几日要秋儿一道去那织造坊” “秋儿,听你阿爹的话。” “··是。” 爹娘难得“一唱一和”,思及方才哥哥的异样,柳秋到底也忍不住,“方才秋儿瞧见哥哥手中似是拿了什么好物,那物件秋儿瞧着倒是” “你哥哥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丫头指手画脚,去去去,到自个屋头,阿娘有话要与你阿爹说。” 刘氏开口便是怒喝,柳秋轻易便是从亲娘面上瞧出慌张,眼见柳珏面色也不好,柳秋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就往外走。爹娘和哥哥总把她当三岁小儿,可如今她早是懂事都能嫁人的年岁了还事事都要瞒着她,虽是为她好可被人当傻子的感觉,真真也是,难受。 小女儿一脸不甘却还是老实往自个屋头去,到底还是让刘氏的脸色好看不少。柳秋平日虽被宠坏了,可到底还算是听话,刘氏的心头暗暗松口气,可眼见柳珏面色丝毫未改到底还是不安,“官人,那李大人不是说我等只消在家中便是” “程哥儿这屋头,日后还是要锁住。” 柳珏答非所问,刘氏却是一怔,想到方才柳程急匆匆擦肩而过的态势,刘氏的面色也是微变,“我记着了。只是秋儿那丫头怕也是有的闹。” “在家里闹腾些许,总好过在外头惹了事端收拾不了烂摊子来得强。” “官人这话如何说的,秋儿自家闺女什么秉性我难道不” “流言如刀最能伤人,你我未能给程哥儿多些好处,少些麻烦总是能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开封府处的笑话,归根结底,也是这缘故。” “官人?” “为夫不过胡乱猜测,娘子不可当真,我等小民,知晓的越多,越无好处。” “········” “程哥儿倒是手脚麻利,不过这等好物给了任店处,哥儿当真不心疼?” 任店,某厢房内, 小心托着卷轴一边欣赏一边还不忘调侃的张氏满面戏谑,身侧的李游到底是忍不住,“夫人,还是先将这好物” “官人急什么,且让老妇再好好瞧瞧。毕竟官人心知肚明,若非为妻死皮赖脸从程哥儿这头开口,这好东西,如何会归了任店?” “账房那头,老夫已安排好,程哥儿且先去领着,我任店处从不让人做亏本的买卖,哥儿既是将这等好物都愿给任店处撑场面,老夫断然不会辜负。” “多谢李掌柜。” 柳程躬身行了礼,随即也颇为识趣默默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掩了房门放轻脚步的贴心模样,真是谁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欢喜。 只可惜了就是脑子太直,被张氏不过轻轻一忽悠便是将这好物轻易就奉上,这小子便是再好到底也只能在灶房处打转,怕是果真出了灶房那头,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晓。 “官人得了便宜若再卖乖,便是正主不说什么,那起子有心的要是起了嫉恨,后首怕也是会有麻烦。” “都听娘子的。” 一手从张氏手中接过卷轴,李游的面上虽刻意压抑却依旧难掩喜色,“为夫这就将它挂在入门处,我任店处的好,自然越早让人知晓越好!” 第64章 康王的计谋 “娘子今日先斩后奏又来流云这边,莫不是来耀武扬威?” “口舌之阵从无意义,流云,你是聪明人,意气用事乱了分寸影响大局,不该是你这等人物该有。” 任店,某处, 轻巧将室内点着的香炉内里拨开了些许,本是清幽的似有若无气味瞬间也多了浓郁,张氏的面上颇多满意,“既是熏香自然要将这味儿全都散出来,似有若无的总是少几分趣味。” “娘子周身浸染我这屋子里的味儿,当真不怕出了门,让旁人察觉出来?” “任店之处,何处是我等不能去到?老娘生于此长于斯,虽不能称作主子,却也是祖传的管事!” “·······” “西北那头来的这秘物到底伤身,阿姐还是少用为妙。” “宫中的赏赐,是罚也是赏,若不能时时都要人瞧见,如何能彰显天恩浩荡?” 流云面色疏朗,缓缓行至柳程身侧也是笑容丝毫未改,“贱籍女子,本就身若浮萍,这许多年能不若旁人一般日日受人随意践踏阿姐总是幸运,程哥儿,阿姐这颗棋子还有些用处不会轻易被抛弃,你且安心。” ”·········“ ”阿妹这苦肉计,如今用的是越发炉火纯青。“ ”阿妹对着阿姐和程哥儿,不必演戏。“ 流云一脸坦然,倒是越发衬得她李师师颇是小肚鸡肠,想起昨儿宫中传来的密令,李师师的面上也颇多苦笑,”那所谓的扬州瘦马,虽一时新鲜时间久了到底也不若你我这等贱籍之人乖顺,可阿妹与我,早已不复少年时,官家如今越发荒唐,只你我二人如何能“ ”北地荒蛮,却有奇香,所谓香料,又非只能疗愈。“ ”阿妹莫不是忘了,宫中最忌便是这些迷惑人心的物什?“ ”忌不忌的,总是官家金口玉言几句话的事儿,卑微如你我,尊贵如娘娘,不都是要仰仗官家的脸色过活?” 缓缓行至香炉边上轻轻扇了阵风入鼻中,因着凑近了比之方才更是浓郁的香味让流云面上也越发复杂,倒是已然行至她身侧的李师师也是冷笑出声,“西北之处来的这麝香味儿虽是混了旁的物什,这味儿却还是浓的很,如今辽国那地儿被女真打的节节败退,官家倒是真也没少得了好。我等这样的身份,居然也能得这些好。” “言多必失,时候不早,姑娘还是莫要于任店处久留。” “是,相爷。” 仿若从天而降的童贯让李师师面上丝毫都无意外,眼见流云似是还愣着没反应过来她也是心内不由得暗叹。阿妹这数年来面上瞧着是长进许多,可骨子里,到底还留有少年时官家小姐的傻气。 一个有底线却又为了生存不得不与一众人虚与委蛇的棋子,自然使用起来,得心应手。 “师师姑娘虽得官家心爱,可若论行事稳妥,老夫还是以为流云姑娘更胜一筹。” “相爷过奖,小人如何能与阿姐相较。” 安静的室内,垂手肃立于一边的流云满面难掩惶恐,已然是于不远处桌边就坐的童贯嗤笑出声,“姑娘以为,老夫在挑拨你姐妹二人关系?” “小人不敢!”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流云的身子都有些抖,一眼都不敢再看上首之人的惊惧模样让童贯的面色终于好了些许。“这香料制成最宜补养,姑娘这数日好好养着,老夫过几日,会安排姑娘入宫。” “··是!” “高丽到底番邦小国,挑的些许货色都上不得台面,不过也只有这等新人不作势,姑娘这等旧人才更能让官家念着好。机会难得,姑娘可切莫因着旁人,失了自个的富贵!” “姑娘这话,老身不明。” “娘子知晓,这数年若无阿姐暗地相助,流云如何能安稳?便是任店处,又如何会是净土?旁的不说,前番便是那金国二太子不也” “宫中赏赐的香料虽好,姑娘还是莫要日日点着,若果真熏坏了脑子,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任店,某厢房内 天方才大亮便是被流云搅合了睡意的孙二娘满面都是怒色,可跟前的人已然眼眶都是泪看着属实让人也多不忍,思及柳程,孙二娘到底还是心软了几分,“老妇这边去那白矾楼处” “非是白矾楼处。” “姑娘的意思是” “流云今次得这许多好物,真论起来,也多得康王殿下之幸,如今既是一切已如殿下所愿,且请娘子帮我往康王府中走一遭。这份手书,康王殿下瞧了,自会知晓是怎么回事。” “……” “阿弟既是看了这许久戏,若不现身将疑惑问出口岂非可惜?” “这次这许多事,竟是康王殿下一手筹划?”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人面上难掩错愕,流云却是嗤笑出声,“皇族中人,如何会有真正无欲无求。康王殿下能在一众兄弟中这许多年一直都被东宫倚重,自然也非是寻常人物。媪相如今在夏人那处立了功劳是不假,可辽国那头和夏国已然是形成了同盟,那金人狼子野心如今还没等把从前辽国的地儿都占了便在我大宋处寻麻烦,前番开封府那头若非燕大人动作快,怕是东京城都得被那些个宵小给算计了。大宋先祖武将出身,这数百年来都将那文臣高高捧起,可若果真国家有了大事,那些个只知晓在朝堂上打嘴皮子仗的大相公们有能做成什么?都说官家一味只图自个享受滥用奸臣邪佞扰乱朝纲,可是程哥儿你扪心自问,官家在位这许多年,你我的日子,难道不安稳?如今局势有变,便是那些一贯只剩个嘴皮子的文官再如何野都心知肚明如今需要对武将恭顺。若果真保不住大宋基业沦为阶下囚怕是下场还不如我这个贱籍女子!” “阿弟以为,阿姐对官家,心中有怨。” “贱籍女子,本就注定要被践踏,若无官家,阿姐能不能苟活到近日都不知,程哥儿,你亲眼所见阿姐当日被凌虐的模样觉得触目惊心,可阿姐这数年眼睁睁瞧着一个又一个年轻鲜活的人的都化为了一抔尘土,官家到底是一国之君,总比寻常人有分寸。阿姐,对官家有的,从来都是感激涕零。” 第65章 为了活下去,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先是孙娘子,再是柳厨,本王这康王府,今日倒是真热闹。” 深夜,康王府,内室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烛影下一脸淡漠的赵构似是早将一切了然于心的模样让柳程的心也不由得沉了沉,倒是赵构眼见着柳程一派瑟缩的模样也是低笑出声,“怎么,柳厨今次也是怕了本王,不愿与康王府再有牵扯?” “小人不敢。” “皇家儿女,生来富贵,自然也比旁人要担负更多责任,只是身在其位,明明是想要为国,却总也免不了被猜忌,迂回曲折,不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对面的人丝毫无反应一直低垂着头,赵构也是嗤笑出声,“柳厨早是被牵扯进这一堆乱七八糟,想要逃脱早已绝无可能,倒是不必这般虚伪造作。” “无辜小民,享受不得富贵却要一道担负这后果,殿下嘴上说着公平做的事儿却是不同,居然还妄想着让寻常人能了解透彻,未免也欺人太甚。” “燕大人不请自来,怕是忘了擅闯亲王府邸是什么罪名!” “殿下前番都敢在开封府内寻衅,本官今日这般,倒也不为过。” “阿弟慎言!” “王大人终于是肯现身一见,倒也不枉本王安排这许多。” “朝政要事,不便将外人牵扯进来,柳厨且先回罢。” 王鼎面色温文,虽是无甚表情却也轻易就能察觉出慈悲。柳程重重叩了个头,随即也是忙不迭就往外去。康王府虽占地颇大,可柳程早已熟稔不多时便是从后门出了去,夜色已深,虽是还未到夜市散去的时辰,可已是走了许久却还是一个人都未有,偶有些微声响袭来,不用看便也是知晓定是为后首早市开张做准备的摊主。 市井之地,疲于生计的小民从不缺少,达官显贵们以为自个步步惊心日日走在刀刃上,却不曾想过若是连饭都吃不饱如何能想这许多? 原本还有几分焦急得步子已然停了下来,眼见不远处天际已是有几分光亮,柳程也默默在不远处空旷地儿寻了处便是:蹲下。 一贯热闹非凡的东京城,此时倒是难得的安静。人人眼中的东京总是不一样,在他柳程眼中的东京城,总是诸家商贩和各大酒楼在一处,日常便是围着所有人吃喝,可在阿姐眼中,这东京城从来都是座巨大的牢笼,每时每刻都困着她只消有丝毫松懈便注定是万劫不复。在康王殿下眼中,这东京城大抵也是座华丽的囚笼,只是这囚笼之于他虽是困住人却也从不让他为生存发愁,比起旁人总好太多。 “小哥行行好,给几个钱吧!” 突如其来一声让柳程瞬间回神,趁着已有几分明显光亮的天他也是轻易就瞧见眼前衣衫褴褛的小丫瞧着还比柳秋小几岁,心头一阵难受,柳程也是默默从心口掏出包裹好的粗布巾子打开掏出两个铜板递给她,“拿着罢。” “小哥儿行行好也给我几个钱。” “小哥我也要!” “我也要!” 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五六个一样式的乞丐让柳程还未反应过来便是手边的粗布巾子便是被人抢了去,身后陡然挨了一个闷棍柳程瞬间也是头晕目眩,只是还未等倒地便是被人一把托住,“东京城内犯人命官司,以枭首悬于城门示众七日,还不快滚!” “……” “阿兄?阿兄还好吗?” “大柱,无碍。” 站直了身子,柳程原本还晕眩的头终于是有了几分转圜,朱大柱叹口气,作势也是扶着柳程就往方才的地儿坐定,原本还是被一群小子围着得地儿已然又是空旷,看着终于是有些回神的柳程朱大柱到底也是忍不住开口,“哥哥心软良善是好事,可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那些朝不保夕的乞丐为了活命那可是什么都干得出,今日若非阿弟,阿兄保不住就要被” “从阿兄前往康王府至于现今,你一直都跟着,可如今才出手,难道不是故意?” “阿兄,阿弟也是为了” “说再多总不如亲眼所见阿兄心地良善,可人心本恶,被逼到绝境为了生存是什么都敢做,城中如今流民越多,阿兄若个个都给点好,那些有心的一个传一个,阿兄若不能满足今日这下场便是先例。乱世求生,首要是顾全自己和家人,时候不早,阿弟送阿兄回家吧。任店那处,阿兄明日再去也不迟。” “·······” “阿弟引阿兄前来,只为瞧这一出戏?” 不远处,冷眼瞧着已然是相互扶持走远的兄弟二人,王鼎终于是将目光收回,瞧着依旧是一动不动的燕瑛面色也越发难看,“开封府有职责收容安置东京处的流民,今日这桩事,本就不” “开封府至关重要,自我朝开国以来便是由皇子监管,开封府尹的位置阿兄坐不安稳,阿弟,也不会例外。” 终于将目光收回的燕瑛声音也是冷彻如冰,“官家已密令开封府由康王殿下监管,如今阿弟不过也只是个跑腿的。” “辽国流寇,如今南地之处已基本被肃清,只是金人和辽国之间大战还在继续,北地流民,总免不了。夏人那头,媪相虽有谎报军情,可到底也算是真震慑住了。如今我大宋总是安稳,便是有些许差池,总是不” “官家人心不足,总是想将太祖太宗都未完成的基业都做成,那金人便是拿捏了官家这心性,才敢得寸进尺。”从袖口掏出早准备的密件递给王鼎,眼见着来人已然面色都变了,燕瑛也是冷笑出声,“那北地金人瞧着粗蛮,论心眼子比起那辽人可是多得多,东宫那头想借力打力,阿弟只怕太子殿下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阿弟既然有这等门路,为何不自个儿” “开封府处,总是前有阿兄举荐才有阿弟这许多日风光,这许多年,阿弟和故人受阿兄和王氏多有接济,如今能还报一二,总是应该。” 王鼎的面色已是变了又变,燕瑛却是瞧着越发光亮的天际若有所思,“时候不早,阿兄莫要再耽搁,先到先得,东宫处,可不能让旁人先讨了好。” 第66章 东宫有异样 东京城,皇宫,东宫, 书房内,太子赵桓满面皆是阴郁,下首站着的一众东宫臣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一众人的目光虽各异,却都是不约而同都看向一早便不请自来的王鼎这个郓王传闻中母家的舅舅。 前番有关这王大人家眷被辽国余孽杀害他那奶母敲登闻鼓的闹剧整个东京都人尽皆知,都传闻这王大人如今亲自领着兵马将那南边处残留的辽国余孽立志要将那南地余孽都清扫干净,这才多久时日,便是出现在东宫处,果真是那辽国如今和金国交战这许久,丝毫战斗力都无了? “官家那头,下官还有些要禀报,且先告退!” “王大人不必去了,官家遣小的前来就是为告知大人一声,如今南边既已安稳,枢密院那头正缺大人这般人物,李纲大人最是熟稔枢密院处要务,官家特命小的前来,要李大人与王大人一道去。” “梁大人这是何意?” “官家是天子,他的话,自是不必与一介臣属解释。”眼见耿南仲的面色瞬间难看,来者,梁师道的面上难掩轻蔑,“东宫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只为个人前程将旁人陷于不义,有朝一日连累了殿下怕也是后悔莫及!” “你!” “殿下为国之储君,尊师重道固然紧要,只是若只一味顾念师生情谊而寒了忠臣之心,到底也为人诟病!” “…” “隐相一贯说话如此,太傅莫要放在心上。” “一介阉人,偏还日日言必称东坡学士之子,苏家虽不比从前,到底也是” “耿大人慎言!” 方才行至的赵构满面皆难掩疲倦,一副宿醉未醒便匆匆赶来的架势任谁都瞧得出是心急,上首就坐得东宫储君也是终于开口,“你等先退下。” “是!” 一众人鱼贯而出,临了还不忘往耿南仲与康王之间目光挪移的态势让本就一脸郁闷的东宫太傅心中愤怒更甚。 不过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低贱妾室生的杂种,一个个居然都敢这般蹬鼻子上脸,也亏得太子殿下好秉性,这一个两个居然都容忍的了! “隐相行事虽护短人人诟病,却也是非分明,倒是这耿大人如今越发仗着皇兄的势连父皇身边的人都不放在眼里,皇兄难道不知,这梁师道虽是“休息”了这许久不过也是父皇为着前番花石纲那档子事儿要寻个由头堵住天下人的嘴巴,皇兄任由耿大人这般无礼若果真是让父皇” “阿弟说的不错。” “皇嫂英明。” “阿弟且先回吧,阿嫂有话要和你皇兄单独言。” 朱氏眼中尽是安抚,赵构自也是看得明白,恭顺行了礼也是将这一众安宁让与夫妇二人。 赵桓面色丝毫未改,倒是朱氏已然没好气上前揽住赵桓得胳膊,“殿下演了这许久的戏还不够?” “娘子这是何意?” 赵桓虽是面色不改,可眼中的笑意却也颇是明朗,朱氏已然将头靠在赵桓肩上,耳边清晰的呼吸声让她也不由得弶双手将赵桓的脖子揽住,“妾身与夫君自结为夫妇便是约定此生定会真心相待,无论何时都不会辜负彼此真心,这数年东宫处有再多的人妾身都不曾怀疑过殿下真心,缘由便是殿下从来都对妾身不设防,人心细致总能轻易察觉真心与否,殿下对康王弟如今有变,便是妾身都看得分明更何况阿弟,天家宝座确实人人艳羡,可也非是任何人都对它势在必得。韦修容素来恭顺,康王弟也从来都依附东宫,殿下这三番两次的,确氏伤了人心。” “…阿弟如今也是到了娶亲的年岁,这心智,却还是如从前一般,三言两语就能轻易被激怒,做兄长的不过是想寻个由头让他多历练历练,竟然都告到你这处。” 赵桓叹口气,面上却是多了笑,双手将妻子抱在怀里,对着艳丽无双的面庞也是忍不住低头落下一吻,“阿弟既是闹脾气,本殿下这个做兄长的自得要哄着,劳烦娘子去修容处帮为夫传个话,如何说,娘子自斟酌便是。” “殿下有此心,妾身也便放心了。” 朱氏满面皆是喜色,忽然也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也多了几分犹豫,“昨日阿妹入宫,言及郓王府送到家中的聘礼中,颇多高丽物产,可是父皇那处,似是未曾” “高丽小国,掏空了家底也要与我大宋交好,足见其心诚。郓王弟与本殿下的岳家联姻亦是与东宫示好,东宫处以高丽好礼相赠送,自也是合时宜。”朱氏的面色已然变了,赵桓也是将妻子搂的紧了紧,“此事为夫是秘密交与太傅去办,从前他与郓王弟多有龃龉,日后都为东宫效力,总得化干戈为玉帛。” “…今日太傅受了气,前朝后宫一体,殿下还是往那耿氏处安抚一二方才算是安了忠臣之心。”瞧着赵桓面上颇多犹豫,朱氏也是轻笑,“殿下与妾身夫妇一体,东宫安稳,才会有妾身和一双儿女安稳,殿下切莫忧心,妾身不会胡思乱想。还有一事,方才妾身来寻殿下之前,任店处柳厨陪那流云姑娘一道秘密入了延福宫,算算时辰母后也该是时候遣派人将柳厨送至东宫处,小厨房那头已准备妥当,殿下是否要先召柳厨前来?” “…王贵妃,到底还是不若母后懂父皇。” 赵桓面上颇多古怪,朱氏一默,可也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初,“后宫之主,自然非是寻常人梦坐鼎。母后知晓殿下这数日心绪繁杂未免胃口不佳,方才命人至于任店处传话要柳厨与流云姑娘一道前来,用心良苦,殿下切莫辜负。” “…太子妃玲珑剔透,无怪娘娘日日都夸东宫处一派祥和都是殿下之功。” “姑姑谬赞。” 东宫,正妃居处 朱氏艳丽多姿的面庞上难掩恭顺,眼前的老妇面上越发满意,“任店那处的小子到底是外男,若非娘娘顾念殿下一直事少食多也不会允准那流云的请求要他一道入宫。如今人在东宫处太子妃可得将人看住了,若闹出笑话来,便是娘娘那头,也要怪罪!” “儿媳记着了。” “…那耿氏仗着太傅的由头几次三番冒犯太子妃,娘娘心头早就有数,今日要小人与娘娘带句话,待到时机成熟娘娘自会出手处置,太子妃切莫脏了自个的手。”眼见朱氏眼中已有泪花,便是郑嬷嬷自认早是见惯尔虞我诈也不免有几分触动,“娘娘名份上便是占了上风,那些狐媚子如何梦与娘娘相较。” “有嬷嬷与母后这番话,妾身总算是心安了。”朱氏满面诚挚,恨不能与她一个下人就跪下的态势让来者心内也是越发笃定,“皇后娘娘与小人说过,东宫和中宫早是站到一处,您与她也早是密不可分,若是那耿氏再不知分寸,皇后娘娘,自不会脏了您的手。” 第67章 宫中这是非之处,日后不用来了! “阿妹今日才算真明白,何为长袖善舞?阿姐方才这一出,便是去南瓦处登台也惶不多让!” “女儿家出嫁,便是另一番光景。寻常人家子媳尚且难为,更遑论是皇家媳妇。” 面上尽是疲惫的太子妃朱氏仿佛全身的主心骨都被捏碎,比之方才表演出的“柔弱”明显更多真实,于后首早是将方才的好戏尽收眼底的小朱氏也是一默,“阿姐既知这皇家子媳难为,为何还要让阿妹” “父皇这数年将郓王弟作为东宫的磨刀石培养,到如今郓王弟既是看的分明也决意全身而退,自然日后是要一切看东宫眼色行事。你是我的亲妹妹,有阿姐在一日他便是装也得装做对你一往情深。阿妹,你我一母同胞,阿姐如何会害你?你扪心自问,这几年上门提亲的人无数你一个两个都拒绝,敢说是和郓王弟这位当初的状元王爷没有干系?那年郓王弟乔装打扮参加科考,正逢父亲守卫在那贡院外头,你乔装改扮一番想与阿爹一阵惊吓却不成想被郓王弟逮个正着,因着两个都是做贼心虚乔装改扮的缘故不期然有了这份偶遇,这许多年你都未曾忘记过阿姐如何不知。”亲妹妹的脸色已然全变了,朱氏也是默默上前握住亲妹的手,“人皆自私,兄长与阿姐都只希望你这个嫡亲妹妹能平安喜乐,旁的人,总是比不上。” “··叔父将堂妹送入东宫,确是欺人太甚。” 想起当初阿姐初诞太孙以太子妃娘家人入宫却后首立时就被封东宫才人的堂妹朱氏,小朱氏的牙也几乎要咬碎,“阿姐不知,这贱人几次三番修书回家,为着他的缘故父亲对我兄妹三人如今都有了嫌隙,此番阿妹和郓王的婚事定下她更是几次三番背地里” “一个算计了亲姐夫又无子无宠的才人,阿妹以为,若无阿姐这个太子妃庇护,她能安稳活到今日?父亲能以武将身份让如今的官家一眼挑中做未来国主的岳家,自然也不是头脑空空。” “阿姐是说” “太子妃与郓王妃的母家,纵是武官,也得掌实权,凤英,你此番归家,且与父兄带句话,禁军处多挑几个年轻好手,日后少不得,要为你我派上用场。” “········” “二小姐虽心善却也伶俐,倒也不枉娘娘这般苦心。” 悄然从后首而至的朱氏乳母李氏满面皆是心疼,“都说长姐为母,这数年娘娘为二小姐属实是操碎了心,可恨那起子居心叵测的居然敢” “小厨房那头,柳厨忙活的如何了?” “听娘娘吩咐,一众小的都听凭那柳” “宫中惯是拜高踩低,婆婆且与本宫一道去瞧瞧。” “娘娘尊贵之躯如何能去那污秽地儿,没得扰了” “本宫是武将之女,自幼便随父亲在地方军营,从来非是矫揉造作的所谓官家小姐,婆婆难道不知,当初官家看重的,便是本宫这处不同才有了与殿下这段姻缘。” 朱氏面上威势尽显,不由分说就往外处去李氏如何敢拦,一路跟着朱氏入了那后首小厨房处, 早已是烟雾缭绕的灶房处难掩杂乱,眼尖瞧见不远处被围在正中手还在忙活的小子,李氏的面色终于也缓和些许。只是,瞧着朱氏已然上前李氏瞬间也是变了脸,“娘娘,您” “柳程已是将一众材料都安置妥当,这荷花糕娘娘既是要亲手做,小人只在一边侍奉便是。” “有劳柳厨,你等都先退下,此处只留柳厨与婆婆便是。” 太子妃眼见是要与任店处这位学手艺,一众人如何敢留,立时也是行了礼默默退下,只是宫中人人皆是人精,今日太子妃突然来这一出,绝非偶然, 果然如今那耿才人得太子殿下宠爱,便是太子妃,都要另辟蹊径争宠么? “天虽还热,却早过盛夏,荷花糕多食,总是伤身。小人来之前师傅特意与小人说了些许太子殿下口味,若娘娘不弃,小人愿知无不言。” 柳程满面诚挚,已然在李氏侍奉下将襻膊安置好的朱氏面上全是满意,“延福宫处本宫早已安置妥当,柳厨且安心,流云姑娘,自不会再如前番那般模样。流云姑娘与柳厨关系匪浅,便是瞧着柳厨今次这般,本宫也不会亏了姑娘。” “皇嫂既然如此说,自然是将一切安置妥当。” “小人,多谢康王殿下。” 深夜,皇宫, 暗处,依令而至的柳程头都不敢抬,恨不能将整个人埋到地底下的态势让赵构也是嗤笑出声,“柳厨都敢胆大包天在宫中只听闻风声便敢依言随本王来此,今次又这般矫揉造作如娘们一般属实造作。还是说柳厨那日是从康王府出来被那流民给一棍子伤了脑袋,若果真如此怕也是” “殿下明知晓柳厨是老实人,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王大相公明知皇兄厌恶于你,还敢出现在东宫的地界,果真是不怕死么?” “若论做贼心虚,康王殿下,自也不逊色于微臣。” 来者,王黼卸了包裹的面巾,一张俊美无铸的面庞便是只在深夜些微的光亮中也只一眼便能让人心惊,官家宠臣无数,可若论美姿仪,人人都认这位王大相公是第一,更有小话说这王大相公才学平平这数年却官运亨通皆是靠着这张脸面。只是前番因着蔡京大人被贬官,这位传闻中与蔡相关系紧密的大相公也受了牵连往地方上去做官东京城关于这位的传言才少了些许,可这位今日,为何却在这般时机,也出现在宫中? “师师姑娘曾与本官书信中言及柳厨是个妙人,今日瞧着,倒是师师姑娘言过其实了。” “大人平白捏造阿姐的闲话,果真是嫌我姐妹二人日子活够了么?” “阿姐?” “外首娘娘已安置妥当,程哥儿,你且与阿姐回去。” 一身整整齐齐的流云让柳程方才有的惊吓瞬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路跟着流云出了宫门,直至入了任店内里他到底是忍不住开口,“阿姐,这到底是” “你我小民,保全自个身家性命最紧要,至于所谓的家国天下,那些大相公们食朝廷俸禄日日享受人上人的好处,自然也该承受这些。宫中那头,娘娘今日已承诺阿姐,日后不必再去,” “阿姐所言为真?” “阿姐何时骗过你,时候不早,阿姐今日惴惴不安了一日,你且去后厨那头寻些好物与阿姐填肚子。程哥儿,日后任店处,才是阿姐唯一该待的地儿,阿姐是这般,你,也不例外。” 第68章 若要人前显贵,必要人后受罪! “将藕粉细细碾碎了至于碟中,取桂花三两钱调和,加入些微蜂蜜一道碾碎了搅拌在一处,加入些许山泉水入内最是清冽爽口又不黏腻,取来模具固定成型放置于灶台上小火慢蒸,待到香味透出便关火静置片刻再开锅,只放凉片刻便食最是美味。” 任店,后厨 柳程手边动作不停,嘴里还在不住给围着的一众小子说着要点,眼见有模有样的架势如何看都不再是从前低眉顺眼的小伙计。都说富贵最滋养人,任店未来后厨之主,又是如今在宫中都说的上话的人物,虽然面上还是普通话小民,可到底也不容忽视。 “若要人前显贵,必要人后受罪,后厨之人便是被烟熏火燎也该非是瘦弱如此,二毛你倒也不必羡慕。” “师傅。” 不请自来的吴永丝毫没有反驳的模样让李二毛心内也不免一喜,这数日吴永眼见着是安排他做更多的事儿白矾楼处人人都说吴永是有心培养,虽说前番人人都说吴永这等人物在任店处不会长久,可这数日彭大掌柜话里话外都对这位宫里来的贵人颇多倚重,便是如今两位少东家都与他一道往外去采购好物,从前便是周阿大在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等亲厚,是人都瞧得出是不一样。 白矾楼到底是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首,便是宫中人物,在白矾楼处真正有几分头脸,也不算埋没了。吴永既是想通了,他身为徒儿日后自然是水到渠成的白矾楼后厨之主,真论起来,那自然是比柳程还要高贵许多! “二毛?二毛!” “孙娘子。” 眼见孙二娘一手提着餐盒,李二毛忙一手接过,鼻尖清幽的桂花香扑鼻,李二毛便是不需看也瞧得出内里定然是方才柳程在教一众小子们做的藕粉桂花糖糕。只是,鼻尖桂花香似是还萦绕着淡淡的苦茶香,李二毛的眉头也微微挑起,“这份桂花糖糕内里,还加了些别的。” “茶色与蜜饵混在一处,加以些微酥油调和,最合南地口味。汴京内外,也不乏南海之滨的贵客。程哥儿倒是心细的很。”不由分说打开餐盒拿起一块糕饼吃了一口,酥脆却丝毫无油腻的触感让吴永的眉头也微微挑起,“这糖糕甜而不腻又有茶香萦绕口齿,酒后消遣倒是最合时宜。只是这青茶珍贵,若能用些寻常茶物,让寻常百姓也能在中秋佳节一尝新鲜就更好。” “大人说的是,小人这几日从街市茶水摊子处寻来许多茶末,这数日寻摸着将其融入糕饼中,若是能成,待到节庆时间在城内摆摊,也是任店与诸家酒楼的一大特色。” “程哥儿的意思是,中秋佳节,任店处非只是在店内做买卖?” “中秋佳节,官家旨意是要与民同乐,可民也非是个个都能入店内寻乐子,我等后厨之人入市井之地摆摊售卖好物,既能让百姓尝鲜儿又能为酒楼多赚些财物,何乐而不为?” 接过李二毛手中的餐盒,吴永的目光却是落到李二毛身上,原本还在盯着柳程瞧的李二毛立时也回过神,“程哥儿说的不错,还请师傅和孙娘子准允二毛和程哥儿一道做。” “为师也这般想,好了孙娘子,这都是年轻人的活计,你我这些老人,还是莫要掺合了。” “……” “龙团凤饼珍贵,御赐的好物竟是做了糕饼,当真糟践。” 任店,某厢房内 虽是口中还在埋怨,李游口里咀嚼的动作却未停下,便是嘴角边多了些许粉末野是用手都小心翼翼擦拭了个干净抖送到嘴里,一旁的张氏满心都是嫌弃,可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流云姑娘的心意官人莫要浪费了。” “御赐好物难得,流云姑娘慷慨,她那处自然也不能少了。”李游虽然眼馋,可到底也没心智全然失了,瞧着对面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吴永和孙二娘,李游的面上也不免多不自在,倒是吴永已是笑着开口,“官家看重任店,便是白矾楼处也比不得,怪道彭大掌柜要我等前来任店与孙娘子一道商议那中秋庆典,放才程哥儿还说正从街上茶水摊子上寻了好些茶沫打算做了糕点待到中秋那日去城内摆摊,李大掌柜,的是会调教人。” “吴大人这好话说的,不知晓得还以为你要来任店处将老娘的位置顶替了。” “孙娘子这话如何说的,有您这位才有任店处如今的风光。” 李游满面皆是讨好,丝毫都不受用方才吴用的模样一派拜高踩低的架势怎么看都是碍眼的很,张氏如何瞧不出这老小子是故意,眼见着孙二娘似有若无的眼光就飘过来她却也是丝毫不为所动,“如今东京城内可不太平,既是任店处起的头在中秋那日到街头巷尾出门摆摊子,这安全保卫便该是我任店处牵头,此事重大,官人还是要与朱总管好生商议,切莫大意。” “娘子说的不错,为夫这就去。” 作势起身的李游临了还不忘瞄一眼吴永,一副小心思的模样任谁都瞧得出不对, 吴永已是作势起身,“后厨那头二毛想来也是与流厨切磋的当差不差,白矾楼后厨那头还离不开人,李大掌柜且与我一道去瞧瞧。” “……” “男人从老到小,都是吃着碗里 看着锅里,便是烂在碗里自个平日都不稀得瞧上一眼,若是察觉有旁的人惦记,总也会觉得那烂在里头的我好物是不一般。那位李姑娘这许多年一直盛宠不断便是宫中的娘娘们个个都比不上,门道便是如此。只可惜物极必反,万众瞩目人人都想要,便注定了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在宫中有一地儿能占住。宫里处处是人精,那些个娘娘个个都背后有神仙,她一介早已是东京城声名狼藉的妓子若果真是被沾了名声,家里清白女儿家名声受损任便是哪一家都不会善罢甘休。流云姑娘虽比不得她受宠,却也少几分是非,多了几分后路。女子想要在这世间立住脚活下去,只靠自个绝不能行。任店处有程哥儿在一日,她在任店处便会利于不败之地,程哥儿在任店处站的越稳,便是会对当初她这个讲他引进任店处的阿姐更感激,如今瞧着流云,我方才明白,这逆境处当真是能磨练人,少年时贪图安稳时日久了,总是要为日后付出代价。后厨那头,娘子且去瞧着,我任店处的后厨,便是与旁处一道做事,自己得地盘,总是要规矩齐整!” 第69章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李大人茶摊上收来的茶沫子,徒儿瞧着旁的倒不稀奇,只这柑橘皮加了许多入内一道烧煮,便是剩了茶沫子也颇多清香,徒儿挑了一些与那藕粉桂花调制了不曾加些蜂蜜,吃着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任店,后厨, 入夜,只剩师徒二人在后首守着,柳程也是默默型橱柜里将早是规制到内里的糕点拿出来递给孙二娘,刻意做成花朵状的糕点颇是精巧,只瞧着黑里透白的模样又颇有几分滑稽,孙二娘默默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便是默默放下,柳程一怔,“徒儿是按着师傅的口味” “戴着面具做人时间久了,便是连饭食口味都不能随自个儿,柳程,为师其实从不喜甜只一味嗜酸。” “…徒儿记住了。” 柳程作势也默默将手边的糕点拿开,看着依旧是只定定瞧着不远处灶台发呆的孙二娘到底也是忍不住,“师傅今日从掌柜的那处回来厨房便是这般,若是有话不妨” “娘子有话,但不是对你。” “阿姐?” “那龙凤图茶的糕饼,流云那处还留有好几处,配着酸橙水最是爽口,娘子不若与流云一道去屋里品鉴一二?” “……” “流云姑娘细致聪慧又肯花心思于细巧物什上用心,这许多年总能给官家出人预料的惊喜,任店处这数年能让官家青睐,果真只靠孙二娘那手艺,倒也不能够。” “梁大人。” “你这小子人不大,记性倒不赖。”眼见柳程默不作声,梁师成倒不在意,作势拿起手边的糕饼也是咬了一口,沁香润口的滋味让他不由得又咬了一口,“老李头这茶摊子,口味倒是和从前一般无二只这老东西从来都不考虑成本,这香皮和甘草都是取得上等却在市井之地贱卖,也亏得官家仁厚与那位仙师处从来都是厚养,若不然这许多年这老李头如何能这般挥霍!” “隐相这般说,怕是又要让官家下诏休养了。” “蔡相如今都要见天老爷了,大人却还在任店处流连,是果真不怕天下人诟病不孝父母,内帷不修?” “不孝父母,总归也是名正言顺。” 眼见梁师成的眼中尽是杀意,方才行至的蔡攸却已是径自拿起手边的糕饼放入口中,可只咬了一块便也是嫌弃放下,“市井之地,到底是无甚好物。老李头那处这许多年生意都无长进平白占着好地儿,确是要拱手让人。” “蔡相若知晓大人如是说,便是病糊涂了也定是要从床榻上起来与大人论道一二。” “王相难道不该也是卧病在床?” “老夫不过是装病求个安稳,倒是不如蔡相名副其实。” 来者,王黻丝毫都不客气,原本还是面色平顺的蔡攸瞬间也恼羞成怒,可眼见身侧的柳程还在,到底还是不发一言就拂袖而去。 来者却也丝毫不在意,径自只拿起手边的糕饼咬了一口面上也颇是满意,“这等好物若再粗糙些不要这么轻巧,军中休憩时倒也能做个消遣。老夫和隐相方才来之前都未曾用饭,柳厨且去整些好物,不要那精细的,寻常便好。” “··昨日那煎白肠和菜肉饼颇有意趣,老夫今日要往那禁军营地去,柳厨且与老夫一道罢。” “任店处离不得人,王相还是莫要为难老妇这徒儿了。” 任店,晨间,某厢房内,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明显护短,王黻低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怎么,孙娘子以为老夫能吃了你这徒儿不成?” “军营重地,寻常人等不能踏足,若果真触了机要地,除非一生一世都羁留营地不得出便只有死路一条。当日本王要柳厨一道去不过是临时兴起,后首皇兄对本王晓以利害本王方才知晓这里头缘故,王相若是想为故友报复坑害无辜小民,便是到父皇那头,本王都也是有些说法。”不请自来的赵构说话颇是不客气,一路紧随他而至的一众人皆大气都不敢出,可王黻面上却是丝毫未有异样,只缓缓起身依旧是面带笑意,“康王殿下爱民如子,比之太子殿下倒是惶不多让。” “本王自幼便跟随皇兄,日夜受教养,自然不同于常人。” “········” “多谢康王殿下。” “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非是谁都能当得。白矾楼这许多年名头响亮,却也承受许多。任店处想取而代之,必也得承受这些。” “康王殿下今日来,是为彭大掌柜抱不平,亦或是,敲打任店此番中秋节庆,不该有?” “娘子!” “张娘子所言未错,只是如今木已成舟,谨慎些总是好事。王相其人虽心眼小品味却也绝佳,今日本王要在任店处宴请贵客,方才柳厨与王相处的好物,且都来一份。” 不由分说便往二楼去、一身风尘仆仆的赵构明显不愿多说,李游的面色也全然变了,目光落到不发一言的柳程面上也颇是窝火,“柳程,你小子真是胆大包天,那王相是什么人物,你居然也敢私自就” “冤有头债有主,王相迁怒的由头不过是因流云而起,大掌柜怪罪程哥儿,却是寻错了人。” 一身繁复花纹尽是前朝仕女装扮的流云显是今日打算亲自登台扮那前朝杨贵妃,思及前番马政那小人便是因此对流云念念不忘,几次三番想要得手都不成的过往,李游也是不由暗骂一句“红颜祸水”,可说到底若无流云这多日周转,任店处又如何会有这许多好处。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种下作事儿自然也不是他李游的本心,只是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的戏码如何看他都是瞧着碍眼,“王相处既是喜欢后厨那些物什,待会老夫寻些好的送于王相处,总是份心意!” “王相和隐相私交甚好,此番王相能重新被官家看重定也是走了隐相的门路,为妻来京前得了些前朝东坡学士的好物,官人一道带着,定能讨个喜欢。我任店处虽不若白矾楼处一直有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号,做事却也从不逊色于旁人!” 第70章 金国贵客,别有用心? “任店处的热闹,真是常看常新,怪道如今是个有头有脸的都爱到任店凑趣,这戏台子上演的再好,总好不过这人间烟火。” 不远处,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赵构满面讥讽,身侧柳程却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瞧着一派被吓破了胆的鹌鹑模样让赵构到底也难免有几分愧疚,不发一言默默就转身往内里厢房处去,入目所及便是已然摆好的糕饼和冷蝶,原本身侧不发一言的柳程早是默默上前为赵构将茶盏斟上, 清幽的茶香沁人心脾让人瞬间消了几分热气,饶是赵构一向是不喜甜也不由得是就着茶盏拿起一块糕饼吃了一口,本就因着喝了清茶口有余香的齿间因着糕饼中添的茶色越发多清幽,伴着似有若无的甘甜气息让人瞬间也是食欲大动,赵构不由得又是吃了几口,眼见着方才拿到手的一整块糕饼都见了底他作势打算再去拿一块却也是被人一把拦住,“茶沫混合甜腻多食再混合烈酒,免不得腹泻。北地之人擅饮,殿下总不能失了分寸。” “柳厨可知自个在说什么。” 赵构眼眸微眯,原本平和不少的周身气质也不免多了危险,柳程却是面色丝毫未改,“前番从康王府出来殿下本是安排的我大宋子民给小人一个教训,可虽是夜间,那小人一双狼眼非是我宋人能有,从背后偷袭快准狠更非是我大宋子民能有的本事,小人日常往来市井处,北地之人也见过许多,便是不看脸也能分辨得出区别。” “··无怪王相那等人物要将你送到军营处,想来也非全是磋磨。军营中人,便只是在后首烧火的,也得是个警醒的。” “任店处才是小人归宿,王爷当知,小人所求不过只为自家。时候不早,小人这就去后厨准备些王爷和故人喜欢的好物,先行告退。” “……” “聪明人无人不喜爱,得不到便毁掉免的便宜了旁人也是正经。王爷若非想招揽柳厨为己所用,也不会在他身上浪费这许多光阴。” “王爷慎言!” “小王以为,康王殿下该是与我有许多共通之处,毕竟你我之父,都非是寻常人等,还有你我,一直都不是父亲心尖上的人物,日日走在刀刃上还须得仰仗他人鼻息的日子属实不好过,只是康王殿下真论起来比起小王还不如,毕竟我还有个厉害的同母兄长,总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庇护在。” 来者,方才从后首而出的金兀术满面都是笑,可话里话外的挖苦赵构如何听不分明,皇族子弟自幼便是明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真谛赵构自不会轻易被挑起怒火为自个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这金兀术明明是有求于他却还是这般放肆他若果真装聋作哑大宋也是真正被看轻了,“辽国虽眼见走下坡路,可女真想生擒辽国国主,却也未免将大辽国的尊严踩在脚底。如今损失惨重又想到我大宋的好,金国国主莫不是忘了前番在黄河边上与我大宋的交手?我大宋与金国出钱出力,换来的却是金国刀剑相向,父皇再是尊菩萨怕也是咽不下这口气。” “康王殿下莫不是忘了,前番西京之战中若无我大金勇士,宋国怕是要全军覆没,可宋军脱了危机却是对我大金将士恶语相向,那句老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宋国号称礼仪之邦,就着般对待救命恩人?” “阿弟口无遮拦惯了,康王殿下莫要在意。” “阿兄!” “住嘴!” 不请自来的完颜宗望满面皆是不怒自威,只周身浸染的似有若无的幽香也暴露了方才他从何处来。 父皇如今,当真是越发荒唐,延福宫那等地儿,居然也敢接见这金国来客。 赵构面上越发阴郁,完颜宗望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赵官家不愧文武全才,那高丽进贡的美人如今瞧着也是丝毫都无外藩模样,浑不似我北地那处来的那些如何都上不得台面,便是入了军中也是比不得旁人。” “二太子慎言!” “我金国以武立国,方才有今日推翻辽国辉煌,马上民族若弃了自个根本一味与宋人靠拢,也是自寻死路,当日若非赵官家看重我大金兵强马壮,也不会转身就与那辽国撕破脸,康王殿下且安心,我大金想要的不过是北地之滨让我等能继续先人辉煌,这宋人的长处我等既学不会也不想去学,日后宋国年年与我等好处如从前与辽一般我等自也知晓分寸,燕云十六州的布防图方才本王已亲手交与赵官家,我大金的诚意这般明朗,康王殿下就莫要再与我这阿弟计较了!” “今日这菜色皆是本王心爱,柳厨当真有心。” “小人不敢当。”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金兀术满面皆是似笑非笑,眼见柳程丝毫无甚表情忽而也是话锋一转,“本王兄长一贯嗜酸喜辣,可今日那道羊肉汤却是喝了整整一碗才才丢手,倒也是奇了。” “蔡攸大人方才已秘密遣人至于后厨处,特意叮嘱小人二太子那日于蔡府中独独对席上那道羊汤心爱,命小人依照那日的法子单独做了一份,以便让殿下能多食几口。” “蔡家煊赫,果真非是寻常。” 金兀术忽而低低笑出声,“只蔡攸大人再是心细,到底不知王兄心底真正在意。” 眼见柳程面上已多困惑,金兀术却也是变了脸,“本王还要羁留东京处几日,虽不得日日在任店处,可柳厨的手艺本王却不想错过,任店处这数日送备着本王心爱才好,若是缺了,本王可要惟你是问!” “……” “金人狡诈,远胜那辽国之辈,官家想要成就祖宗不敢想的伟业,怕是我大宋要有大祸患。” “师傅,慎言!” “我这老妇活了这许多岁早是够本,只瞧着你们这些小的,属实忧心。”思及今日从蔡府来的那女厨,孙二娘的眉头也是蹙起,“帝姬得官家心爱行事却未免太过,那蔡家虽早是没什么名声可言,可到底帝姬身为皇家女如何能乱了规矩,若是让” “你这老妇如何敢乱嚼舌根!” “张娘子!” “那北地来的二太子还想再来一碗羊汤,程哥儿你且按今日那法子做了送去,莫要误了贵人!” 第71章 被姐姐算计了! “任店处来的贵客,来者不善,还是在中秋将至的时候,东京城,怕是要出乱子。” “乱不乱的,不该是你我这等小民该考量。” 手中被湿面坨子浸染了一圈白色,柳程直勾勾盯着面前已然是成了形的面团下一刻也是默默从手边拿起刀开始切割,不到一会成长条状的长面团已是被他轻巧拿起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在案板上就着干面粉揉搓,手心粗糙的感觉让他的面上也分外满意,又撒了些许干面粉在粗条子上继续开始甩,直至两只手都没了力气他方才将手边已然是有些抓不住的面条子开始一刀一刀慢慢切,案板上很快是堆了一摊子他也是默默将手边的宽版面条放进手变早已放置了小半盆山泉水的盆中,原本清洌的水因着沾染面粉很快变得浑浊,柳程作势也是从手边捏了些微盐巴放入水中随即也是默默开始在水里搅和,直至原本浸染面粉的水中又多了几份清冽方才讲面条捞出放置到一边空缺的盆中,小灶上已然是烧开的热水开始汩汩冒着热气,柳程也是默默将盆中的面条倒入水中,安静的室内很快便是弥散着清香,待到原本便是宽泛的面条尽数都浮在水面柳程也是尽数捞起,身侧早是守候多时的李二毛早是端着一盆清水过来,却不成想柳程却只是默默端起盆子到另一边,随手开了橱柜拿出一盆早是调制好的酸辣酱尽数都倒了进去开始搅和,直至瞧着面条早是和酱料融合的颇是漂亮方才拿起手边的长筷搅和了一大份放入手边早已安置好的碗中,“那北地来的贵客特意要的口味,二毛我先送去。” “……” “言多必失,二毛,无论是任店还是白矾楼处都是一个不慎就能惹祸上身。” “孙娘子。” 手中还提着鲜货颇有几分狼狈的孙二娘面上难掩疲惫,李二毛立时也忙不迭上手将孙二娘手里的东西接过来,想起今日一大早便被吴永吆喝着来任店处“帮忙”,再想想方才柳程的异样,李二毛心里终究不免七上八下,可想起方才孙二娘的话,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拐了个弯,“这鲈鱼白灼最是鲜美,小子近日从师傅那处学了些宫中手艺,正好做了让贵人尝个鲜。” “也好。” 孙二娘微微点头,李二毛瞬间也是满面喜色开始忙活,时候已不早外首原本在后厨的小子们已是陆陆续续都到了,眼见着只孙二娘喝李二毛在里头也不免一愣,倒是从外首匆匆入内的李游面上已全是着急,“你们都还愣着做甚,今日任店的早饭都不做了?” “官人这般大威风做甚,免得惊扰到外首。” 不紧不慢前来的张氏襻膊将衣袖挽起一副做活计的架势让众人越发是觉得蹊跷,谁人不知这位掌柜夫人便是难得下厨都是指点人做数,今日倒了奇了居然一副做活计的架势? 张氏如何瞧不出众人的打量,她要的便是这般反应,“朝廷已决议修缮我任店北侧,送诏书的贵人马上就要到,你们还愣着做甚,这天大的荣耀任店处也得了你们这些小子还不仔细些!” “掌柜的夫人所言是真?” “那北侧厢房处如今由朝廷接管,朱山那头已是和小子们说的清楚,你等也仔细些。” 李游面上终于多了和缓,可拉扯着张氏转身就走的架势明显还是怒意未消,旁人不知晓如何,孙二娘自是心知肚明李游为何有了这天大的荣耀还是这般拧巴。 任店处的荣耀,竟还是从白矾楼那处得来,还是有其中多得那吴永的好处,李游自以为傲大半辈子经营临了还少不得要人扶他一把,只消是个有自尊的男子,都忍不得。 “师傅?” “程哥儿来了,赶巧,今日早市那头的鲜货二毛都堆在那处,你领着小子们一道拾掇出些好来,任店处如今非是从前,可莫要让人看轻了!” “任店处既是能领衔东京诸家一道为中秋佳节做事,该有的荣耀自然少不得。” 任店,某厢房内, 方才得了信儿来流云处送午饭的柳程已是被流云拉扯着说了许多,想起今日任店处越发多的客人柳程的眉头也微微蹙起,柳程的心事一眼便能瞧得出流云也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清浅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伴着白皙娇嫩又红润的面颊,一眼便是瞧得出是将养极好的面庞让柳程也不由得松口气。自那日阿姐宣告着日后宫中那去处不会再有,如今整个人都多了舒适自在,他瞧着自也欢喜。 只是,想起如今任店处平白多出来的“贵客”,柳程心中到底也不免阴郁。虽说那马政大人眼见着是失了宠,在南方督战这许久还未归总不会再生事端,可每每见着那北地贵客他心底都是不安,总觉得如今的平顺都不真实。“后厨那头还有许多事儿,阿弟先” “二毛得了那吴永的赏识如今自是要好好表现,再者,任店这处地儿他待的时间可比你久,今日你且与阿姐一道用午饭,不必着急。” 流云已然起身将柳程一把拉下坐定,随手拿起方才柳程方才送至的高丽参鸡汤也是送到他嘴边示意他喝,柳程心中虽还是狐疑,可到底还是老老实实依着流云的意思咕嘟咕嘟都喝了个干净,原本还是清明的眼陡然多了几分迷糊,不多时也是应声倒地,若非暗处之人眼明手快将他一把托住定然也是要摔个狗啃泥。 “劳烦朱山总管将程哥儿送回家中,一应诸事,孙娘子已安置妥当。” 流云恭顺起身行了大礼,再抬首眸中的坚决让朱山也是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扶住柳程进了暗道,不多时不远处已然听到清晰的呼吸声。早是守候多时的朱大柱已然迎了上来,对上朱山饱含深意的目光朱大柱也是毫不犹豫领了人就走。“阿爹恕罪,待到来日柳暗花明,孩儿定会与阿爹细说,家中阿娘已是将阿弟从学堂处接了回来,任店处,阿爹尽可放心做事,便是那起子宵小想在东京掀起风浪来,我大宋众人,也不是吃素的!” 第72章 什么礼义廉耻,先要活命最紧要! “阿兄可算是醒了,都三日了,阿兄若再不醒,秋儿当真以为阿兄是要,”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去,到里屋将阿娘炖好的汤端过来!” 刘氏突如其来一声吼,原本还围在柳程身边的柳秋忙不迭就往里间跑,活似后首有人在追赶的态势让柳程也不由得失笑。 环顾熟悉的周遭,他方才恍然明了这许多日早出晚归竟也是有好几日未曾在家中待过几夜。任店处于一众小厮尚且优厚,更遑论是他如今这个孙二娘的徒弟。看着刘氏柳程到底也难免愧疚,“阿娘,前番孩儿属实是” “你一人支撑全家,阿爹阿娘与你妹子才能有如今这等好日子。” 一手抚上儿子已然又消瘦不少的面颊,刘氏面上难掩心疼,“那位朱大人送你回来时可是与阿娘说了,待到来日他再登门你方才能回任店,难得能休息,你且歇着让阿娘” “阿娘,烫,烫,” 柳秋咋咋呼呼双手捧着碗一副龇牙咧嘴状让刘氏有再多的心绪也瞬间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柳程已是憋着笑从柳秋手中接过汤碗,清爽的菜叶汤泛着淡淡的油只喝了一口便是让人舒心不已,柳程很给面子尽数都喝了个光,眼见着柳秋一脸神气他着实也忍不住开口逗着小妹,“今日这汤水,阿娘可是用了十成的功夫,阿兄吃着倒是” “阿兄明明晓得这是秋儿的手艺还这般说,” 柳秋嘟着嘴几乎是能挂满个油壶,眨巴着的大眼睛却是笑意满满,兄妹之间你来我往尽是亲厚,饶是刘氏依旧心事重重也不免笑出声。这内里母子三人颇是温馨,便是隔着老远都让人瞧着是羡慕。 若是当日她那阿爹没有心软放那些贼首一马,想来如今,她流云也会如这般幸福。 少年时的点滴美好许久未浮现在心头,一时之间流云也不免有些微恍惚,可身侧轻轻干咳一声,原本有的些微心思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店处这数日是非难免,还请叔父,看着程哥儿,莫要出门。” “··你行事,也要小心。” 柳珏难得温情,流云如何瞧不出他的不自在,默默掏出早准备好的瓷瓶递于柳珏,流云也是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捏紧了手中瓷瓶,柳珏也不免苦笑。 枉他们生为男儿却还得依着弱女后辈为自个操心,圣人说什么礼义廉耻,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能活下去才最紧要!谁又有资格瞧不上为了活命苟延残喘的可怜人! “官人?官人!” “程哥儿一贯心思多,这几日,不能掉以轻心。” “官人如何能这般说自个亲子?” 刘氏嘴上虽埋怨,原本往外头去的步子却也反身进了内里。柳程眼见亲娘周而复返也是心中有数,倒是方才还在扯着柳程衣袖的柳秋眼见方才还在专注与自个说话的亲哥哥瞬间转移了目光也颇是不高兴,“哥哥!” “都算计要嫁人的小丫头子,若还是这般凡事都要围着自个转的小性子,便是四猫再好旁人也要说闲话。” “我哥哥可是任店未来后厨之主,谁能给我气受!” “秋儿!” “阿娘,人须得先自重才有旁人尊重,一味忍耐只能换来旁人轻视。孩儿已经不是小孩子。” 柳秋一番话让刘氏到嘴边的话也瞬间都怔住,柳程如何听不出柳秋这话里意有所指,“阿娘,这几日孩儿不在,莫不是家中” “秋儿昨日和阿娘去市集处也买了些好物,哥哥在家闲着也无事,不若指点秋儿一番,让妹子也能得些趣儿?” “…这蒜捣碎了方是更入味,加进菜里多添味儿,再添一点香油拌了味道是绝佳,盐巴价贵,少加些多点水一样入味。等等,水又有点…” “哥哥,你且让秋儿这般做来你先吃吃看。” “秋儿,阿兄只觉得你在浪费这好物!” “哥哥!” 人还未走到里面便已听闻内里兄妹二人争执声,朱山本是心事重重,听着这一众声响却也不由得嘴角弯了弯,眼见身侧的柳珏满脸皆是无奈显是习以为常到底也是忍不住笑着开口,“我与老妻此生最遗憾便是没个闺女,阿兄儿女双全由都这般有出息,真真是羡煞旁人。” “朱总管家二小子一文一武,才是真正的福分。” “阿爹,朱伯父好!” 听了动静从内里而出的柳秋眼见着朱山虽是讶异却也是立刻躬身行了大礼,虽是年岁小遮不住心事却难掩家教良好的模样让朱山也是越发喜爱,“可惜了秋儿早已定亲,说起来我家那两个小子倒还未曾” “女儿家名声最紧要,总管切莫胡言。” 从内里而出的柳程话里颇是不客气,柳珏难得是沉了脸,正待开口却也是被朱山拦住,“程哥儿说的不错,倒是我疏忽了。时候不早,程哥儿莫要再耽搁,任店那头这几日少了主心骨,可是要忙坏了!” 人来人往的任店后厨,一众人虽眼见着手中都不离活计,可只消一眼便也看得出是有些杂乱无章,一边吆喝着小子们上菜一边还不忘手中翻炒的孙二娘面上都被烟熏火燎得早是变了脸,可手里得动作却还是不敢停,在他身侧帮着打下手得李二毛也是一样的灰头土脸,方才行至门口的柳程入目所及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倒是已然眼尖发现柳程在门前的人已是叫出声,“程哥儿来了!” “你小子混叫什么,口水都喷出来了!若是污了菜小心老娘饶不过你!” “师傅,这边且都让小子来罢,您劳累了这几日,且先去休息罢。” “任店处如今步步惊心,为师总得留下看着才不至出事。” 孙二娘明摆着意有所指,柳程却只是默默上前行至方才孙二娘在忙活的锅子跟前,咕嘟咕嘟冒着羊肉香味的汤里飘着似有若无的香料味儿,柳程默默揭开了锅子原本还是清幽的香味瞬间也是多浓郁,拿起手边的长筷子将锅子里已然是炖烂的羊腿扯了扯,原本清幽的香味瞬间颇多浓郁,柳程默默拿起手边的盐盒子用小勺正待加些微盐巴进内里却不成想是被孙二娘一把拦住,“病愈要休养之人口中无甚滋味,羊肉汤滋补,内里为师不过加了少许大料祛腥,且先舀起一碗来再加些也不迟!” 第73章 往事不堪回首! “…孙娘子手艺不凡,这几日都是她亲自照应,阿姐倒是恢复的极好。” 将碗中的羊肉汤一饮而尽,面上依旧难掩苍白的流云难掩病色,瞧着一言不发的柳程也是低笑出声,“阿姐算计了阿弟这数日,阿弟果真不想问问是何缘由。” “橱柜那头有东北来的人参,阿弟来之前从药房那处拿了些药材,今日一道炖了给阿姐补身。” “…阿姐的奴籍已经脱了,只是这普天之下,除了任店处也再无旁的地儿能容身,能在任店处继续住着这屋子,是主子的恩赐。”眼见柳程终于是面上有了波动,流云也是轻笑出声,“阿弟的手艺阿姐已好几日未曾尝到,方才便是听着都嘴馋,早些做了送来,阿姐可是等不及了。” “……” “任店处再如何总不能随意糟践民户,只是做官妓的时候长了若果真出去,那起子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个人,流云姑娘是聪明人,自是知晓留在任店处才是绝佳。只是任店处从不养闲人,流云姑娘还只这从前的屋子,自然是要有些好处。”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小心将锅里的肉汤浮沫舀起到碗中喝了一口,孙二娘面上尽是满意,“北地处的好物终究比那外来货要好得多,如今北地有乱这般好参在东京地界竟也随处可见,官家行事虽瞧着荒唐了些,可当初太宗的荒诞事儿也丁点都不少,若果真有一日官家将燕云十六州都收回来,这些如今瞧着荒唐的,少不得也是锦上添花。” “娘子所言,确实未错。” “参见大人!” “柳厨歇了这许多日今日方才回来,本官每每来任店处都觉得遗憾。”一身便衣的蔡攸满面皆是笑意,目光却已是直勾勾越过柳程落到那灶台上紧扣的锅子上,“赶早不如赶巧,这小厨房的好物,不知 本大人今日能不能先尝为快?” “大人这般说确是折煞程哥儿了。” “张娘子,许久未见了。” 迎面而来的张氏一眼便瞧得出是强自支撑着而来,蔡攸嗤笑出声,目光却是落到柳程身上,“本官如今领了奉旨修缮的名儿,北侧那临时的居处,柳厨可莫要走错了地儿。” “……” “阿姐那处,烦劳师傅将这鸡汤送去。” 小心翼翼将头道汤舀了起来放置到一边的碗中,柳程也是默默从锅子里勾勒了几个参块和几块鸡腿肉一道放置到碗中。直至看着清幽喷香的鸡汤颇是赏心悦目方才重新又舀了一碗放到一边,默默行至不远处后首将矮小得简陋桌椅挪开就开始徒手挖,不多时从内里竟也是掏出早就封好的坛子就打了开来,只瞧着柳程很快又是拿了个大勺子从内里掏出一大堆腌货,只短短一瞬也是将手边安置的空盘子里几乎装满,张氏和孙二娘皆是没有说话,可彼此对视一眼却也抖心知肚明。 柳程这小子,提前预备事儿的本事,确实非是寻常人能企及。 “蔡大人那处,想来要耽搁些时辰,还望娘子多帮衬着师傅一些,这数日师傅属实劳累,待到小子将一切安置妥当,还望娘子能够准允,师傅能去柳家歇息几日。” “…孙娘子若不反对,我自是无不可。” “多谢张娘子。” 柳程虽是手中提着餐盒,屈身行礼的架势却丝毫不失礼,便是都走了老远只瞧背影都看得出架势十足。张氏的目光变了又变,眼见着孙二娘已在默默规制要往那流云处送的好物,她到底也是忍不住,“你这老东西当真不打算” “那起子居心叵测的既是离了任店处,娘子还是守口如瓶最妙。” 孙二娘面上尽是警告,张氏一默,终究还是不曾多言默默让出来了条道,对这等识时务的主孙二娘自是满意,一路七拐八绕入了流云那处,方才进门便是瞧见阿兰正拿着放下换下的血衣正要偷偷下去处置,眼见着孙二娘不请自来面上难免全是慌张,倒是流云已是察觉这内里动静先开了口,“御医都说死不了人不过是要遭些罪,阿兰,莫要耽搁,先下去。” “姑娘今次为任店处立下大功,除了那隐匿的辽国暗桩,便是官家都高看一眼。只那暗箭淬了毒,疗愈总是苦痛,姑娘切莫大意。” 眼见流云的目光只盯着方才她从餐盒里拿出的好物,孙二娘也是叹口气,“程哥儿心细,想来早是察觉到姑娘的异样。这酒糟了的鲜货吃着总是比直接饮酒要来的好,配着梗米饭吃再加些参汤拌了总是对姑娘身子好。” “…阿娘当日兴致来了,也总爱去后厨与阿爹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只可惜她从来都不擅厨艺,唯一能下口的便只有直接拿酒腌了河鲜。”拿起筷子轻挑了一块放入口中,流云的虽在笑眼中却是有了泪,孙二娘不发一言也是默默退下,只方才出门便是与柳程不期而遇,“程哥儿,你怎么” “阿姐如今静养虽吃不得许多口味,这青渍酸梅却是无妨,多吃些总助于开胃也有益阿姐休养,还请师傅帮小子送了过去。” “你还在怨流云?” “徒儿能有今日也与阿姐不可分,只是阿姐如今心力交瘁,再见徒儿总是会多烦扰。” 默默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孙二娘,柳程也作势转身就走,一路出了这内间不多时也是后厨近在咫尺,默默拐了弯进了后首泥灶房处,入目所及一脸似笑非笑的“不速之客”,柳程也是躬身行了大礼,“参见王爷!” “柳厨似是早明了本王会来此。”边说边作势就将灶台掀开的金兀术满面都是笑意,“我北地的好物都在东京这地界儿,怪道如今日子都说不好过。合着赵官家给我大金的好都是从我北地之人身上搜刮,怪道连那辽国投降叛变我大金的蠢物都要抱怨一句宋人最是奸诈,说着年年都要给他们一大笔好处,可到头来北地的好物都通过边地输送到了大宋地界儿,野无怪西夏那些蛮子到如今都忍不住要和大宋交手!”对面的人头几乎低到地底下一派恭顺模样让金兀术更是窝火,“你小子别以为和老子装” “柳厨这数日休养,阿弟可是日日都吃不到可心的好物,若果真再吓坏了柳厨,阿弟莫不是还得再受罪?” “哥哥,你不是” “赵官家有心要与我大金诚意,为兄,自不会错过。柳厨今日这滋补好物最是养身,本王前番也是出师不利,今日一般吃着,也是应该!” 第74章 北地又来新人了? “这北地贵客突然周而复返,日日都在白矾楼处挑剔,偏生那修缮的大人们这数日都不来,虽说朝廷秘密加派了禁军驻守,可白矾楼到底是市井地界,这些北地蛮子竟然” “二毛,言多必失。” 白矾楼,某拐角处,单间内 不请自来的柳程面色颇是难看,原本还在滔滔不绝的李二毛忽而也是察觉出自个方才出言不妥,看着柳程比起前番越发是多红润的脸,思及这数日听来的闲话李二毛到底还是忍不住,“程哥儿,都说前番你是着了那北地金人的道被暗算,当真?” “你小子混说什么,当心外头那些大人们听了去整个白矾楼都不得安生!” “彭二哥哥。” “程哥儿来都来了,不到后厨去露一手岂非可惜?”彭西嘴上说着手已经拉扯着柳程往外走。经过了修缮的白矾楼比起从前越发气派,来来往往的小厮歌姬皆是装扮一新,一眼便看得出颇是尊贵的模样让“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号越发名副其实。虽说早饭时辰才刚过没有多久,午饭时辰还早,可白矾楼处来来往往的小厮却也各司其职丝毫都未有能休息的模样,不远处舞台上乐人和舞姬已然开始三三两两聚集开始排演,还未大热的阳光已是透过门窗照进屋内,将整个白矾楼也是映衬的生生多了不少浑然天的光辉。 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总是白矾楼名副其实,旁的地儿,便是如今瞧着越发水利贵人重视的任店处,总是欠了些火候。 “官家对白矾楼处确是大手笔,连程哥儿这等稳重的都能看呆,燕大人前番这功绩,官家那处,定然少不了。” “外番歌舞,终究上不得台面。” 柳程答非所问,目光却也依旧直勾勾盯着不远处舞台上浓妆艳抹的舞姬,方才行至的吴永嗤笑出声,目光却是落到面色已全变了的彭西面上,“程哥儿都瞧不上的货色二东家还当个宝用作今日压轴的法宝,时候不早,二东家取说一声,也还来得及。 “……” “树大招风,白矾楼处前番便是不懂这般道理才处处吃亏,如今偶有些惹人注目的错处,也是好事。” “官家的面子若丢到市井处,怕是白矾楼如何都担不起这后果。大公子当知,如今的官家只是瞧着柔善,骨子里,却是最心狠手辣。都说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这位主子,可不只是十年不晚。任店前番死的那辽国暗探,自官家当日还是康王时便已然在东京城处,当年的康王殿下就已是明了内贼身份,可如今直到那辽主都要守不住自个的地盘才将那领头的釜底抽薪,官家的心思,大哥儿当真以为从宫中赐下的这高丽舞女,真的是听凭白矾楼随意差遣?” “小子不懂事,大人多提点才能走的更长远。如今白矾楼处事事稳妥,也是大人的功劳。” “阿爹?你不是去” “师师姑娘这数日一直都在教导那些小的排练新曲目,中秋佳节将至,若只有吃食而无旁的热闹,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才是真正要拱手让人。” “……” “时候不早,程哥儿莫要误了午饭时辰,这白矾楼处的热闹时时刻刻都不缺,可是后厨之人靠手艺过活,哥儿来都来了,自然应该利用白矾楼将自个的名声再响亮些。” “当日大人选中白矾楼这处好地儿,想来也是因着如此。” “参见蔡大人!” “本大人要去开封府上任在即,好不容易得空儿宴请故友,却不成想竟赶上柳厨私自往白矾楼来,真真是好大一个惊喜。” 不请自来的蔡攸开口便是讥讽,柳程的头几乎是低到地底,“小人这便往任店处去,定不会叫大人失望!” “……” “开封府尹的位置,居然是花落蔡家,官家到底是对蔡家恩重,便是倒了那蔡相也无妨。不过话说回来我朝惯例,父母有丧须丁忧三年,官家今次这般不讲究,对蔡大人,倒也未必是好事。风口浪尖的,这蔡大人,也只能牢牢靠在官家身边。” 任店,后厨 泥灶房内,孙二娘还在絮絮叨叨,眼见柳程手中的活计未停她也是暗暗叹口气,作势也是上前开始将柳程手边已然是准备好的材料开始规制。 师徒二人配合有度,张弛有度的模样便是隔得老远也看得分明, 柳程这小子,确是个人物,只可惜太过逆来顺受了些总少些血性, 一个只忠心却需费时时提点得手下,也不知晓那些蠢的在争抢些什么,若只为口腹之欲,当真也是可笑。东京这地界儿,寻个有点手艺的厨子,又是什么难事! “大人,府中传来信儿,相爷又昏迷不醒。” “四弟一贯孝顺日日都亲自伺候在床头,老东西暂且死不了。” “大宋以孝治国,大人今日这话传出去,当真不怕惹来祸患?” “这话,从耶律大人嘴里说出来,听着倒是颇让人意外。” “宋人古语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辽主昏聩,我等不过为求活路,大人这般伤人心,若果真被官家知晓,影响宋金之盟,误了大事,怕是整个蔡家都担不得罪过。” “都说士别三日 刮目相待,马植大人在我大宋时日长了,被我大宋礼仪之邦熏陶日甚,耶律大人以为如何?” “官家要蔡大人接待北地使者,便是这般模样么?” “马政大人,许久未见。” 眼见不请自来满面皆是苍白无甚血色的“不速之客”,蔡攸面上尽是玩味,倒是马政丝毫不以为意,对着跟前的赵良嗣和耶律余睹全是恭顺,“厢房处贵客已皆来道,二位且随老夫前来。” “马政大人这是何意?”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皆重,贵人之语,大人聪慧自是明了是何道理!” “……” “身为下臣事事须得仰仗天子鼻息,便是做戏也得十全十,大人虽是身不由己,可走到如今这般地步也是没有回头路,若是现在出了差错难道不可惜?” “孙娘子?” 眼见孙二娘领着柳程提着食盒站在身后明显是看了许久的戏,蔡攸面上却是丁点未恼,“柳厨若想知晓前番被迫归家发生了何事,看在今日这餐好物面上,本大人可以尽数相告。” “蔡相!” “耿大人,你也来了!” “大人离经叛道也得有些度,莫要把人全当傻子了!” 第75章 牵扯太多,总是逃不掉! “读书人最怕便是将书读迂腐了偏偏还自以为自个了不得,也无怪如今太子殿下越发倚重旁人,这老东西,属实是不上道。” “徒儿将这些送去便是,师傅这数日也受累太多。橱柜里头柳程炖的汤物眼下凉热正好,师傅喝了便去休息罢。” “前番流云与为师私心不想让你牵扯太多,可如今瞧着,终究还是逃脱不得。” 孙二娘面上难掩疲惫,柳程一默,到底还是不发一言提溜着食盒大步就往前走。 明摆着是心中憋闷却不得不隐忍的模样便是只有个背影也清晰可见,孙饶是知晓不合时宜孙二娘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这徒儿,便是如今早已是经历许多还是难掩骨子里的孩子气。 在任店这等地儿见惯了日常逗戴着面具过活的众人,难得一见柳程这等人物,当日她一眼挑中这小子,这缘故可是占了大半。 “哥儿虽心善却也眼中不揉沙子,前番我等这般算计于她,怕是真伤了孩儿的心。” 从暗处而出的朱山满面隐忧,孙二娘却是嗤笑出声,“阿嫂如今都知晓提点二小子莫要北那所谓的圣贤书全然糊了脑子,不成想如今倒是阿兄没读过几本圣贤书脑子缺先迷糊了!” “阿妹说的不错。” “你如何会在这处?” “父亲怕不是忘了,任店处曾许诺日后我等都能随意至于此。” 朱大柱行至亲娘身侧,对着亲爹一脸理直气壮的架势让朱山心头瞬间火大,“如今是什么时候你小子居然还” “阿爹莫恼,阿娘和哥哥也是因着那高” “你也不在学堂好好待着!” 小儿子一张天真的脸面陡然出现让朱山心头的火越发大,“老大,你给老子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店处今日贵客临门分外紧要,阿爹若再在此处耽搁,误了大事怕是我等都要遭殃。” “你给老子等着!” 朱山怒气因着刻意压抑整个人都仿佛要头顶冒烟,这般滑稽的态势早让朱二柱忍不住笑出声,收到亲娘一个要杀人的眼神他立刻也是用手捂住嘴,可眉眼弯弯的天真样式儿依旧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为官做宰的人物,最忌讳便是天真无邪,老二这书当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若果真日后真金榜题名了,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朱山之妻孙氏面上原本的笑意渐渐消失,朱大柱如何瞧不出亲娘心中所想,“任店之地不能随意走动,阿弟,你且随为兄一道出门。” “……” “东京地界,瞧这繁华,却难掩污糟。从前对官人将喔母子三人扔在家乡我也难免埋怨,可如今看着老大这般,我也有些明了。”孙氏面上难掩怅然,孙二娘一默,到底也是默默拉扯着孙氏进了里面,葱橱柜处拿出方才柳程叮嘱的汤物也是随手拿起手边的空碗分了一半与孙氏,“阿嫂前番也是受了伤,这汤物阿嫂也喝了罢,这几日留在任店处与阿妹一道,将身子养好了再回去也不迟。”盯着孙氏颇是讶异的脸,孙二娘也是苦笑,“北地之人惯是性恶,从来都是斩草除根,大柱前番参与剿灭那辽国余孽,那逃出来的几个如何不会想着报复,阿兄一贯性子执拗不愿将公事和私事混到一处,可大柱先斩后奏,自然是有他的缘故。” “庄户人家非是柔弱,那北地蛮子还是小瞧了我大宋女子,真到了紧要关头便是护不住自个儿我等也不” “阿娘混说什么!” “大柱,你且去贵人那处瞧着,任店处我孙二娘的地儿,旁人想来寻麻烦,也得掂量掂量!” “…前番那辽国细作掀了个底朝天,多得任店内里相助,流云姑娘以身入局,将那贼首擒获,只可惜逃了几个小的如今才全数被击毙。”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朱大柱一手拿着酒壶直接往嘴里倒一边还不忘絮叨,柳程却依旧是手中动作未停,直至手边的小灶上已是“咕嘟咕嘟”散发出清香,他放下默默从手边新开辟得小灶上连锅子一道端下来,“酒朵伤身,阿弟还是就着菜先吃一口垫垫,今夜还长,少不得还有差错。” “阿兄这是何意?” “凡事谨慎些,总不会错。” 柳程面上坦然,朱大柱终于将手中的酒壶放下,胡乱将跟前的锅子里夹了几块放到碗里,柳程适时将碗中加了些山泉水,朱大柱一怔,随即也是默默将碗中的物什都一股脑倒进口中便是拂袖而去。 安静的室内,柳程默默拿起手边的筷子夹了几筷子放到口中,浓郁喷香又夹杂着淡淡辛辣的滋味让本是紧绷得心神多了些许松散, 无怪川蜀之地嗜辣,照着阿娘当日给的手札做的这牛杂,吃着确是让人心神舒畅。 “南北有差,偶尔尝鲜无碍,只辛辣滋味吃着总会让旁的毫无吃着索然无味,便是心爱,也要少食。” “王大人。” 一身风尘仆仆满面皆疲惫的王鼎周身淡淡的血腥味弥散,柳程也默默起身往不远处立刻也给添了碗饭,狼吞虎咽颇有几分不雅的姿态让这位曾经的开封府尹更有几分接地气架势,柳程只犹豫片刻也是默默往里面打开封好的坛子,将里面剩余的些微醉鲜货都尽数捞了出来放到碟子里送到王鼎跟前,只是还未等在桌上放定便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都夺了去,“柳厨原来还私藏了这好物,王兄今日不兴吃这些,便都与本大人了罢。” “燕兄这话如何说?” “阿弟那头已准备妥当,这泥灶房究竟是柳厨的地界,不若阿兄换个地儿说话?” “……” “前有辽国细作,后有大金来客,东京这地界,如今倒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三毛!” “阿兄明知晓阿弟在此却还是要等阿弟先出声,真是谨慎。” 默默行至方才王鼎的位置坐定,径自便是拿起灶台边方才朱大柱扔下的酒壶将里头的残酒一饮而尽也是干脆利落将这酒壶扔到地下摔得个粉碎,安静的地界儿这等声响太过刺耳,可柳程却只是默默俯下身弶一众碎片捡起,只是还未等他手指触碰到一处便是被人一把拉住,“后厨之人手也珍贵,既是我惹的祸端,我来处置便是!” 第76章 奴籍,脱了! “阿兄?阿兄!” “啊?” 柳程一个失手险些将手中的碗打破,若非身边的柳秋眼明手快定然是少不得这损失,“阿兄这是怎么了,从昨夜回来便是心不在焉?难不成是又” “秋儿,你又混说什么!” 刘氏开口便是训斥,柳秋面上虽不服气可到底还是默默压下到嘴边的话,“后厨那头秋儿今日做了道腊味鸡,阿兄也尝尝。” “…” “你兄妹二人总是相像,阿娘想着日后便是醉了媳妇有这么一手好厨艺,总也能多得婆家喜欢。平民女儿家不似官家小姐,虽说抛头露面总是不雅,可若果真有了变故,能养活自个总是好事。”儿子的面色已然全变了,刘氏的面上也尽是苦笑,“阿娘虽是妇道人家,可东京地界儿哪有什么秘密,如今这日子不太平,多条后路总不会错。” “你阿娘说的不错。” “阿爹?” “这里头的药都是止痛舒经活血,市井之地虽不若那富贵地儿却也是有些好东西,你且拿了去与你阿姐,总是柳家的情意。”眼见柳程面上难的呆住,柳珏的面上尽是柔和,“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人总是不同,阿爹和你阿姐,又有什么不同!” “……” “阿兄人呢?不是说好了要尝尝秋儿的手艺?” 方才小心托着碗进来的柳秋眼见柳程不在也不免嘟囔,刘氏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一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的风向给堵住了话头,“三毛,你怎么” “四毛如今总要和未婚妻子避嫌,可我这做兄长的却也实在受不住回家一趟便要受他嘟囔,秋儿这手艺且让小子拿了回去堵住那小子的嘴,也好让阿兄得个清净。” 李三毛作势已是拿起手边的餐盒安置好,简单行了礼便是又如一阵风消散,刘氏已率先反应过来,“四毛须得与我家避嫌,难道他这个不” “娘子!” 柳觉一声干咳,刘氏方才反应过来,眼见还是呆愣在原地的柳秋到底也有几分不自在,“秋儿,你到底是做弟妇的,李家兄弟三个,如今只你和四毛定了亲事,那二毛和三毛到底是外男,你须得” “阿婶且安心,阿娘那头我和三弟已是都说了待到四毛与秋儿定了亲事我兄弟二人久搬出去。” “二毛,你怎么” “这是地契,上头如今已是过了明路是四毛所有。”明晃晃得纸让柳家三口彻底都呆住,不请自来的李二毛笑容也越发大,“秋儿是阿娘看着长大,自不会委屈了她,前番聘礼单薄了些只是为后首婚事操办考量,如今三毛终于得了空闲回家便是拉着我兄弟二人去开封府处将这地契的事儿给敲定,今日终于得了这名正言顺便立刻让侄儿拿着过来让婶子过目。” “…李家阿姐是什么人,我一贯都知晓,我两家本就亲厚,大可不必如此。” “李家是要将婚事提前?” 柳珏突然出声,刘氏瞬间也是反应过来,看着不置可否的李二毛忽而也是多了几分清明,“那婚期不是早就” “阿娘这数日总是夜梦阿爹,说起李家虽有三子却至今无后总是难受,四毛又眼巴巴总是在家吵嚷,阿娘想着早日让他成婚总是了了桩心事。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还望阿叔阿婶,能考虑一二。” “……” “秋儿,去后厨与阿爹做碗昨日你做的汤饭。” “既是孩儿的婚事,孩儿如何听不得?” “柳秋!” “哥哥在家这许久,二毛哥哥都未曾登门,为何哥哥前脚方才出门,后脚二毛和三毛哥哥都一个接一个,秋儿虽只识得几个字,却也不是傻子,这里头定是有猫腻,若我是阿爹阿娘,眼下就合该考量一二李家。”眼见刘氏和柳面色全变了,柳秋却是嗤笑出声,“那地契瞧着诱人,可与秋儿又有何干系?又不是将他李家那屋子当作聘礼送到我柳家,阿娘被一张破纸便晃了神,莫要忘了哥哥可是未来任店后厨之主,我柳家如今的屋子,可不比那柳家差!” “秋儿说的不错。” “官人?”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是不假,可我柳家如今全仰赖程哥儿,秋儿的婚事,自该他说了算!” “啊嚏!” 任店,某居处 眼见柳程一个喷嚏下来,流云忙不迭也是起身将那香炉里的熏香散了些,“阿姐这里头加了些药,是药三分毒,程哥儿还是莫要久留。” “阿姐如今千辛万苦脱了那奴籍,任店处有阿弟在定会保阿姐一世安宁,还望阿姐,日后万事须得告知阿弟,我朝早有律法,寻常百姓,便是官家也不能随意对待。” “阿姐听你的。” 流云满面皆是笑意,目光却是落到手边的粗布包裹上,“今后的日子总比过去要好,阿姐答应你,一定会好好活。前番你给阿姐准备的青渍梅子颇是开胃,阿姐吃了觉得颇好,阿弟今日再拿了些与那人参鸡汤一道,阿姐还想要吃。” “……” “阿妹如今这般,也是苦尽甘来了。” 缓缓从后首内里而出的李师师面上难掩艳羡,流云的笑已尽数消失,“阿妹尚且能如愿,阿姐若是想,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阿姐明知晓官家是什么模样却至今都执迷不悟,阿妹当真是不明白,难道阿姐如今当真是被情爱蒙蔽了” “阿姐在这世间,再无人真心牵挂,出了白矾楼那地儿,以阿姐的名头,阿妹以为,这世间还能有容身之处?”流云面上尽是不自在,李师师低笑出声,“流云,你终究比我有福气。” “…阿姐这许多年能拿捏官家心意,那些不必要的浑水,还是不要趟了。” “水至清则无鱼,流云,你我本就处于泥泞,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才是真的愚蠢,安逸最能迷人眼,我若是你,便会利用这来之不易的平民身份继续从前行事。一颗无用的棋子,还是挣脱了管制的,若我是执棋者,自然首当其冲就是抛弃。流云,你记住了!” 第77章 中秋盛会 流光溢彩,光华夺目, 数不清的手艺人早已在东京最繁华的地界大相国寺周遭占地开始表演,平日里本就热闹的几处瓦子与勾栏地儿更是人来人往,随处可见与家人一道出门因着好奇四处张望颇是的孩童,走街串巷的货郎逢人便是将手中的好物热情推销,随地可见摆摊的小贩们更是眼见什么好物都能寻到。真是好一幅“盛世华章”! 无怪那位赵官家给钱给物总是爽快,大宋这等繁华富庶,便只是手指缝里露出来的些微好处,北地诸人都能安稳太久。无怪从前那辽国年年从宋地处拿那许多好处都还明里暗里要来宋地寻麻烦,便是那西夏国也一直寻着机会便是要寻好处。 百闻不如一见,任谁踏临东京这处地儿亲眼所见是什么模样,都会心有不甘! “叔父。” “今日你这装扮,倒是有趣。” 来者,金国谙班勃极烈吴乞买上下打量一身神人装扮颇是滑稽的金兀术,面上尽是似笑非笑,正待开口肩膀上重重挨了一记,一身宋人寻常装扮的完颜宗望让来者的面色也越发阴鸷,倒是完颜宗望丝毫都不以为意,“入乡随俗罢了,今日是中秋盛会,叔父不也如此?”上下打量着一身宋人寻常装扮却难掩气势的叔父,完颜宗望笑容也越发大,“赵官家已然知晓叔父要来,特要我兄弟二人来请叔父一道共乐。宋人节庆最是热闹,叔父可莫要错过了!” “········”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悄无声息来却是大张旗鼓去的热闹,虽难免引起骚动却也只是一瞬便是被人来人往冲淡。 东京地界,天子脚下,每逢大事,自然更是守卫森严。若果真轻易便能被人寻了漏洞,大宋才是真的要亡了。 “程哥儿?程哥儿!柳程!” “二毛,你那头生意怎么样?” “那条头糕依着师傅说的口味自然是好。”眼见柳程跟前的糕点明显没有卖动的态势,李二毛面上也难掩尴尬,“你这怎么” “这藕粉桂花糕放凉了口味总有些变。” “小哥儿,这糕点,可以便宜些给我母女几个么?” “一个铜板至多三个,多了我也要亏本的。” “阿娘阿娘,我们可以买,可以买!” 一身旧麻布粗衣的小丫头几乎要跳起来,被她拉扯住的妇人满面无奈,小心翼翼从袖口掏出粗布手帕也是拿出仅有的一个铜板递给柳程,瞧着真就只拿了三个桂花糕的柳程也难掩希冀,“小哥儿能多给我母女一个么?实不相瞒,我们一路从外头千辛万苦才到了这东京地界,若非过节实在也” “阿婶,我也是小本买卖。” “程哥儿,你这” “哥哥,你脚边这些是” “方才一路挑担子过来,脏污了几个糕饼,” “小哥儿能否将这几个脏污的给我母女两个?”眼见柳程面色未改妇人也是急了,“小哥反正也是要扔了给我母女两个总是” “这粗布手帕也值当,拿了来这几个便都给你罢。” “……” “善心若是多了总会让人想占便宜,程哥儿做的不错。” “师傅?” “这粗布手帕洗干净了放在蒸笼里倒也是个好物,程哥儿若愿意,一个铜板且卖了给我罢。” 不请自来的吴永满面皆是志在必得,柳程却已作势将跟前摊子上还有的糕饼都一股脑装起,“大人好事做到底,这些藕粉桂花糖糕都帮小子包圆了罢,若果真都拿着回去,任店处小子的名头,怕也是保不住了。” “今日东京七十二大酒楼外出摆摊,任店处,比之旁处,明摆着是逊色太多。”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任店处得朝廷厚爱已足够多,大掌柜不可太贪心。” 任店,夜深人静时分 被李游单独叫到柜台后首的柳程满面平静,早是胸有成竹的架势饶是李游满肚子疑问也是慢慢平静下来,“…今日,你做的对。”想起方才一众掌柜的在白矾楼处一道坐着诸人明摆着是“幸灾乐祸”的架势李游也是暗暗松口气,“这几日因着节庆后首修缮工事虽然停了,可那些工匠的饭食总不能少,做活计的人总是填饱肚子最紧要,摆摊出门子卖的那些花头总是不要往那处送了。” “前番为着今日节庆总不免多尝试,日后定不会再有差错。” “……” “程哥儿行事素来稳妥,掌柜的如今可放心了?” “孙二娘,老夫也是为着任店着想。” 缓缓从暗处走出的老妇满面讥讽,李游心中也不免窝火,“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今次一道出摊是我任店处开的头,到头来却是我任店处闹了笑话,任谁都不” “官人!” “娘子终于舍得从后白矾楼那处回来了?” 李游话里话外皆是阴阳怪气张氏如何听不出,“方才白矾楼处将今日卖的最好的糕点每样都挑拣了些送到后厨,孙娘子且去瞧瞧,明日我任店处加些进菜单里,总是新花头。” “……” “…白矾楼的条头糕,杨楼的蟹粉酥,丰楼今日是出了蒸酥酪,这里头还有大和楼春风楼诸家,今日都是卯足了劲儿要趁着这中秋节庆在官家跟前露脸。也对,先是白矾楼而后又是任店都得了朝廷的命令奉命修缮,是人都会眼红。” “今日摆摊所得,燕大人那头,已尽数都收缴户部。” 将手中的好物尽数都规制到橱柜中,柳程话里颇是平静,孙二娘嗤笑出声,说出的话却颇是咄咄逼人,“官家授意任店处牵头来这么一出戏若无所图如何可能?说到底不过是那些蠢货看不清形势平白给人做了嫁衣裳还乐颠颠帮着” “孙娘子,慎言!” “燕大人这等时候来我任店后厨地儿,莫不是官家以为我任店处今日未曾尽心,要来兴师问罪?” “师傅!” “姨母一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也是父皇一贯最欣赏。” “殿下!” “娘子以为为夫所言不对?” “参见太子殿下,娘娘!” “今日中秋佳节,我夫妇二人乔装出宫到如今,还未吃饱饭食,今日便歇在任店处,还望柳厨,能与我夫妇二人方便。” 第78章 戏演的太过了! “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夜宿任店的荣宠,便是白矾楼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号,也是兑换不得。” 任店,后厨, 不请自来的吴永深吸一口气,清甜熟稔的香味让他得面上也越发玩味,“白矾楼处研究这许久的更合我东京口味的条头糕,柳厨今日便能做出,果然昨儿中秋摆摊的生意,是任店处故意” “吴大人这话时什么意思?” “孙娘子聪明绝顶,自然不必老夫说明了。”信手从孙二娘手中托举的盘子里捏了一点酥酪放到口中,甜腻又浓稠的香味让他的笑也尽数消失,“丰楼那头的蒸酥酪吃着到底有些黏腻,娘子今日这一手,倒是比那丰楼处更甚。” “……” “甜腻多食总伤口齿,殿下便是喜爱也不可贪多。” “日日在宫中被规矩束缚,难得能出宫来便是放纵一回又如何?” 将受阻的托盘放下,孙二娘面上尽是淡然,柳程一默,到底还是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放到跟前准备了一半的餐食上。 氤氲雾气缭绕的泥灶房内,井然有序的食材和已然是收拾妥当的半成品归类妥当,不远处小灶上新开辟的小灶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鱼汤清香早已蔓延整个室内,小心翼翼将方才捞起的面条规制到碗中,柳程也是默默上前讲小锅子里头的鱼汤撇去上头一层浮沫,小心舀了小半碗鱼汤也是尽数淹没尽了,身侧的小碟子里早已备好的绿色葱花和一众小料被他轻松捏了一把,点缀的整碗汤面越发青翠诱人,轻巧将身侧早是铺排好的几碟子糕点一应安排在托盘上,柳程也是默默将手中的托盘亲自托起身就往外走。 本就已经忙碌开的任店后厨诸人入目所及就是柳程亲自托举着一众物什往外首去。 昨儿东宫储君夫妇夜宿任店的大事今日一早还未到店里便是人人皆知。昨日中秋盛典人人都说任店处起的头摆摊,临了却是生意最惨淡,虽则那些人嘴上不说,背地里却也是在瞧任店的笑话,只是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呢东宫那两位主子居然就亲临任店,摆明了是位任店撑场子。 毕竟东京城人人都心知肚明官家一贯是最爱微服私访,便是夜宿任何一家酒楼都不稀奇,可东宫太子殿下却是出了名的一贯都是深居简出,从不在外留宿。可昨儿个太子殿下居然还拉着太子妃就这么在任店住了下来,可不是给足了任店脸面? “今日任店处便是不做生意了么?” 张氏突如其来一声,终于是让众人回神,倒是方才从内里而出的孙二娘闻言也是颇不赞同,“小子们昨儿忙了大半夜方才歇了两个时辰又来做事,娘子何必苛求?莫不是那白矾楼处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娘子偏要拿我等撒气?” “孙娘子慎言!” “官人,无碍。” 张氏面上和缓,对上孙二娘依旧是和颜悦色,一众小的大气都不敢出,可手中的动作不停面上却还是似有若无的目光都落到这三人身上,李游面色颇是难看,拉扯着张氏立刻就出了门,七拐八绕入了自个居处到底是忍不住,“那孙二娘是什么人物娘子难道不知?太子殿下如今可还是在二楼住着,若不是看在她的面上那位主子如何会” “后厨之人,终究不是任店掌柜的。官人再如何忌惮,总得要分清主次,否则若是人人只知任店后厨之主而不知掌柜的,官人以为,日后还有你立足之处?” “…娘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将张氏揽进怀里,李游面上尽是柔和,虽是老夫老妻,张氏面上却还是红晕一片,“都听官人的。” “娘子今儿这出戏,演的是真不错。” 黑暗沉沉中,不请自来的孙二娘面上尽是似笑非笑,张氏却已是默默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物什递上,看着一点都没有接过意愿的孙二娘,面色终于难看,“南唐前皇室珍藏的这好物,那老东西花了大价钱才从南地拿来想着培养新人,你若果真不要,当真是以为那老东西不” “势均力敌,也是平衡。”默默从张氏手中接过,孙二娘也立时转身就走。只是还未曾走多远,便是被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程拦住去路,“你都知道了?” “师傅今日,不该当众给张娘子难堪。” “…吴永这老小子,倒也真是唯恐天下不乱。”默默从袖口掏出方才拿到的好物递到柳程手中。孙二娘也是干脆利落转身就走,黑暗沉沉中,柳程捏紧了手中物什,方才转身便是入目所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师妹所说的难得好物,便是这个?” “明日白矾楼处,小子自会拜访,师傅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人言可畏,吴大人,切莫忘了!” “……” 白矾楼,后厨 一大早便是人满为患的后厨人挤人的态势颇是分明,虽说白矾楼后厨从来都不缺人手,可如今日这般却也难得。 彭西方才从外头只瞄了一眼,便是瞧见那被围在正中的柳程。只瞧着他手中动作不停,手中厚实的长条面粉团子被切成一块又一块,手边碗里似是早已准备好的水状物一层又一层被涂抹上来,眼见着一切准备就绪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立刻蹲下身将脚边已然是拾掇妥当的碎花叶子似是又掺和了进来方才加入蒸笼之中,原本便是弥散着香气的灶房内很快是多了一层清幽花香,虽隔着老远都是清晰可闻。原本还是安静围着的一众人此刻也是忍不住绕着柳程开口询问,原本便是喧闹的灶房内越发多杂乱,彭西的笑容也越发玩味。正待上前却也是被人从背后一把扯住胳膊,“中秋盛会条头糕卖的虽好,到底是依样画葫芦失了精致美,今日柳厨一早便来与那吴大人商议将那日任店的藕粉桂花糖糕和白矾楼的条头糕做到一处,也是取长补短。”彭东面上笑容未减,可隐藏的警告却也清晰可见。彭西如何看不出这内里门道。 思及昨儿闹得沸沸扬扬的东宫储君亲临任店处撑腰的小话,他到底也是重新将目光落到不远处还在忙活的柳程身上。 原本还只是清幽的花香越发浓郁,原本被众人围在正中的柳程也是瞅准了时机便是默默将紧闭的蒸笼打开,小心夹了一块放到盘子里,只挑了一口便是面上难掩惊艳,身侧的吴永也是适时夹了一块,面上的得色也是清晰可见,“好物难得,今日白矾楼处这好物,自得让整个东京城都品鉴一二!” “柳厨的手艺,自不在话下,只这白矾楼地儿,吴大人这般说,莫不是果真丁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康王殿下?” 第79章 蠢货,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么? “江南风味,比之北地总是清甜甘冽,偶尔尝鲜的确不错,只是日日吃着未免总沾了些江南之地的软骨头,属实也无趣。” 白矾楼,二楼,某厢房内, 扔下手中筷子,康王赵构面上难掩阴郁,随侍在侧的几人如何听不出这位主子是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毕竟中秋盛会还没过,那本在城内守护的禁军就颇是蹊跷要换防明摆着是出了事,果不其然,这第二日夏国那头接连战败的消息就在市井之地传开。 都说媪相战功赫赫,官家还有意因着功绩将他封为异姓王侯,前番他归京后官家体恤他年老体衰,故而又要那前开封府尹王大人与他一道前往督战的消息早是人尽皆知。话说回来这位王大人也是个人物,旁的不说,就说前番他那位奶母都有胆量敢去敲登闻鼓为王氏家眷鸣冤,可连个奶母子都能有这等胆量,王大人这等人物,到了西夏那头定也是如虎添翼,为何却是反胜为败?难不成,前番东京地界得到的奏报,竟都是奏假不成? “康王殿下不喜,却是我等日日所愿,若果真不想要,与我等就是了。” “二太子慎言!” “柳厨今日特意前来白矾楼处为我等送上这好物,想来也能弥补一二那日中秋盛会我兄弟二人未能尝到任店手艺的遗憾。” 毫不避讳用手直接就捏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来者,完颜宗望的面上尽是满意,“北地嗜辛辣,这等甘甜滋味属实罕见,本殿下在白矾楼还要住几日,若能日日吃着这口味也是再好不过。” 眼见低眉垂首的柳程一个字都未开口,完颜宗望的面上笑容也越发大,“怎么,柳厨当日能为本太子那阿弟多花心思,到了本太子这儿,倒是要拿乔?” “小人不敢,只是大宋臣属,只听命于我朝之主。若让殿下误会,是小人的罪过。”毫不避讳抬起头,正与赵构目光对上,柳程的面上尽是平顺,“小人今日来此,不过是为回报前番白矾楼处那日在中秋盛会全了小人的脸面特来感谢,今日所有,皆是来自白矾楼后厨,小人不敢居功。” “··程哥儿方才,瞧着是为白矾楼处做脸面,可听在外人耳朵里,却也另有一番深意。” “二东家多虑了。” 白矾楼,后门 将手中已然规制好的食盒拎着作势就要离开,柳程明摆着不愿多说的架势让彭西面上也是越发阴郁,“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今天来是为着那李大掌柜要从他家那头” “阿弟!” 彭东一声暴怒,彭西方才惊觉自个是说漏了嘴,可瞧着柳程依旧无动于衷的模样他到底也是忍不住,“后厨的人,到底是在后首做事上不得台面,真高看自个觉得无可替代,才是愚蠢!” “·······” “阿弟一贯口无遮拦,柳厨莫要放在心上。” 彭东虽在笑,面上的怒气却是清晰可见,柳程默默躬身行了礼,随即也是毫不犹豫与身侧早是等候许久的任店小厮一路回了去。任店与白矾楼处同在一条街,距离并不远,不多时便已然是到了门前,虽然日头正盛可朱山已然是吆喝着一众小厮们将殿门前的彩楼欢门开始整治。因着动静颇大周遭来来往往的行人早已是不约而同将目光都投射到此处,可领着一众小子们正忙活的热闹的朱山却仿若浑然未觉,依旧是训练有素的架势让柳程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倒是被朱山选派跟着柳程一路去的小子眼色颇好明摆着是瞧见柳程面色不对,“中秋节庆虽过,可李大掌柜说了如今事多,任店处又得官家厚爱,多多些喜庆样儿总是” “陈狗儿你小子是真的狗,老子和你说了多少次,任店处不能”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任店处一贯宽厚待下,朱山总管这般苛责手下一众小的,传出去,任店处的脸面怕也是保不住。” “你是哪路人物,敢在任店地界寻事?” 一身风尘仆仆的小子开口便是训诫,朱山上上下下目光扫过忽而也是轻笑出声,“李家的人物,倒个个都有几分意思。”来者的脸色终于变了,朱山却已是主动让出一条道,“青州来的人物,我等自是得罪不得,掌柜的定然是久候多时,您请先行!” “·······” “总管,他是,” “休息地儿早饭还有些剩余,你小子且先去垫垫肚子。彭大掌柜一贯小气,自是舍不得给任店的小厮好儿。” “谢谢总管!” 几乎是一蹦三尺高的小子方才还有的些许疑虑早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临了还不忘将柳程手中一直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就接过,“柳厨和总管想是有话说,小的先将这些好物送到后厨,柳厨莫要心焦。” “·······” “大柱军营中朋友的亲弟,求到了我这老子的地儿要寻个差事,任店处自不差这一个做事的。更何况这小子惯会看人脸色,区区两句好话就想拿捏,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方才那位,便是李大掌柜从族里新挑的嗣子。” 柳程话里颇是笃定,朱山冷笑出声,说出的话却是不留情面,“李游这许多年都未曾真正看明白人,前番那李四是,如今这个所谓的读了几日圣贤书的小子老夫瞧着倒还不如那李四,这才刚来便以为能烧出几番火来,程哥儿,你且看着,任店处,可是又要热闹了。” “日后你便在后厨处与一众小的一道做事,叶哥儿,后厨这头一应诸事都需得听孙娘子调遣,不得有失。” “是,叔父。” 虽是同样的粗布衣裳,可明摆着一身读书人气质的小子明摆着与众人颇有不同,孙二娘如何瞧不出李游这老小子是故意。“柳程,你且领着哥儿一道转转,先熟悉一下内里周遭,还有半个时辰才是做饭的时候,后厨这头从不养闲人,哥儿既是来了,今日便得跟着上手。” “是,师傅。” 柳程从善入流,主动让出一条道明摆着听话的紧,李游面上尽是满意,算这一老一小识抬举,总算是没忘了任店处如今做主的是他这个掌柜的。 不过,眼见着一动不动的李叶,李游的面色也是瞬间难看,“叶哥儿?” “··灶房内烟熏火燎,孩儿一时分神,叔父莫要介怀。” “··灶房处若无油烟,哪里来吃食,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点子道理都不懂?” 第80章 强人所难,都会自食恶果! “官人这是何故?” “婶母!” 李叶一眼看到救星的态势让李游更加窝火,目光扫过一众明显在看戏的小子到底也是不再多言拂袖而去,倒是张氏一个眼色下来一众小的都是不敢再多言,原本便是松口气的李叶面上越发有得色,“孩儿来之前阿爹便是说了是要随叔父在账房处做事,后厨这等污糟地儿如何能” ”东京七十二大酒楼,都要仰仗后厨为生,历任大掌柜都需得在后厨中历练,便是不精通,到底也少不得经验。孙娘子的手艺便是连宫中贵人都称赞,不要胡言!程哥儿,且好好领着小子在后厨做事,出了差错老妇唯你是问。“ ”··香油煎了鸡蛋,出锅放置于过了凉水的宽粉条子上头,淋上调好的料汁,静置些时候端上桌,就着方才出炉的米饭,便是天还炎热也总下饭。肚子里先有些物什垫着,此时再上些清淡小菜外加鲜美汤物,总是“ ”任店为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一,若总这么些上不得台面的物什,贵人们纵然以为稀奇,却未免总看清。“ 任店,后厨, 柳程方才领着一众小的交代,还未等说两句也是被人打断到嘴边的话,李叶面上尽是似笑非笑,说出的话也丝毫不留情面,”这几日任店后厨做的菜色我瞧着总是寻常人家都能动手,市集处食材只消有银钱就能买到,便是寻常人家做出的口味与酒楼处有差,怕也不会来任店处吃几口。我虽来任店处不多时,这几日也听着东京城内旁处的闲话,那白矾那楼处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号常年不衰,最大的缘由也是因着便是想要宫宴上的吃食,白矾楼处也能找出,更别提普天之下只消是能说出个名号的菜色,白矾楼那头都能做出。任店处若果真想出人头地,于这些俗物上浪费光阴,怕是不值得。便是那后首泥灶房,我寻摸着也是无甚必要,乡野村间泥巴地儿最是寻常,东京虽天子脚下地贵,这泥巴地儿又有什么区别?后厨之地本就地界狭小,浪费这些许地界属实“ ”本王心爱那泥巴灶台烘烤的叫花鸡,照这位小哥这般说,日后本王想吃是再寻不得?“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王爷恕罪!“ ”本大人这数日事多,许久不来任店处,倒是不知任店处,还有这等人物。“ 李游终是顾不得规矩上前就拉扯着李叶”扑通!“跪倒在地,”小子无知,不懂得天高地厚,还望高大人恕罪!“拉扯着李叶作势就要低头叩首,李游诚惶诚恐一派恭顺的模样让高俅也是冷笑出声,”前番有眼无珠本大人以为你是得了教训,不成想还是一如既往。“目光落到虽然跪倒在地却明摆着是不服气的小子,高俅心内越发火大。李游这老东西如今越发是老糊涂,果真以为他一个棋子能将任店世世代代都掌控在他李家一家子手里?”任店后厨,素来是孙娘子主事,今日一路来竟是连孙娘子影子都未见到,李游,这到底是“ ”大人许久未至任店处,今日来临,任店处,自然得备些大人心爱的吃食。“ 一手提着菜篮子做寻常妇人装扮的孙二娘明摆着是方才从市集处归来,柳程已然上前将孙二娘手中的物什接过,对着方才行至的贵人行了礼便是默默往后首泥灶房内去。 主仆二人一串行云流水动作下来李游再傻也看得出这两个今日是故意引他上道,目光阴恻恻扫过“装死”的众人,他自是瞧得出后厨中这一众该死的都逃不脱“嫌疑”。 李叶这个蠢东西,他要他来后厨学手艺是为着后首能让贵人瞧得上眼在任店处能站稳脚跟。 这小子倒真本事大的很,不过才几日便是将一众人都得罪了个干净。都说“众怒难犯”,这小子要真在后厨再待下去,少不得连他这个掌柜的都得给人让路。“你这小子还不去后首给孙娘子打下手,这般没”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小子本是读书人如何能做得后厨这些,官人属实是强人所难。” “娘子!” “厢房内已安置妥当,请二位贵人先移步!” ”··········“ ”你等还愣着作甚,将老娘早间便炖好的那些汤物都拿出来,高大人最是心爱的那凉物给老娘好生安置好,来几个人到后首那泥灶房内帮忙,今日康王殿下在,那叫花鸡和贴饼子都少不得。“ 从内里出来的孙二娘一顿吆喝,将原本安静的室内又是活泛了起来。一众小子们你来我往训练有素明摆着是比方才偷摸着瞧热闹要有规矩的多。 已然站直了身子的李叶满面都是难堪,可对着李游终究还是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憋闷不忿的模样如何看都是遮掩不住。 任店这等地儿,想要坐稳掌柜的位置,除了上头那些贵人要伺候好,下头这些小的若拿捏不住也是迟早要出乱子。李叶这小子,到底还是将书给读迂腐了。 不过总算也是听话,到底是流着一家的血,无论如何,他都得帮着他站稳脚跟!”后厨这头,日后你不要来了。跟我出去!“ ”········“ “血缘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总能糊了人的眼睛,老话到底是不虚。” 不远处,冷眼瞧着领着李叶就往外走的李游,孙二娘面上难掩遗憾,倒是柳程一言不发径自只是拿着已然规制好的食盒默默就出了灶房的门,一路七拐八绕很快也是见着张氏早是等候在不远处,默默将手中的食盒递上柳程也是转身就走,丝毫都未有留恋反倒是干脆利落的模样让张氏的面上笑容越发大,缓缓转身,不出意外正对上已然是冷着一张脸早是守候多时的流云,入目所及一身皆是素净卸了从前的浓妆艳抹反而更惹人怜爱的模样让张氏的笑容也越发大,“姑娘不请自来,莫不是要与老妇说不是?” “娘子兴师动众这一出,若无流云的参与,这出戏,难道不是缺了些精彩?” 第81章 军中险恶,不是你我能预料! “…尝尝阿姐这几日学做的姜香梅子,这数日阿姐闲来读医书,也是得了些趣味。院子后首此番阿姐特意要燕大人预留了一个小厨房,日后柳厨可要多指点阿姐一二。” 微弱的烛光下,将手中的好物递到柳程嘴边,流云一副安闲自适的模样让柳程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阿姐如今,到底想做什么?” “程哥儿,正如孙娘子于任店后厨那头不可缺,阿姐于任店这一众供人取乐的玩物里,也是不容易缺。”柳程的面色变了又变,流云也是低笑出声,“怎么,柳厨竟是不信流云的能耐?” “…家中如今多阿姐一人也住得下,阿姐若是情愿,阿爹和阿娘都不” “女儿家成婚,夫家都会考量姐妹如何,程哥儿,阿姐若是真出了任店门到了柳家,便是绝了秋儿日后的生路。这姜香梅子是阿姐新做,手艺虽不若你和孙娘子,总是用料足够,你且拿了回去,一家子老小吃着也是难得。” “……” “阿妹手头也不差银钱,便是另置个屋子住着也不在话下。柳程方才,话确是出于真心。” “天家玩意儿,便是没了明面上的镣铐,阿姐以为,便能如寻常人一般无二?” 不请自来的李师师面色已然全变了,流云却也不恼,默默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密件递上,眼见着只扫了一眼便是面色大变的李师师,流云的面上也只剩下冰冷,“我等小民,以为付出代价便能重获自由,却不知这平日里的牢笼却也是保护伞。” “军妓?那起子小人也真敢想?难道不知我大宋上下明令禁止狎妓?还有,你是什么人物,他们居然也敢肖想?简直荒唐至极!再者,民户之人,随意不得买卖,他们难道不” “人心险恶,总是远超你我想象。谁能想到那些明面上道貌岸然的人物,骨子里竟也能阴暗至此?只是话说回来,贱籍妓子,本就下贱,如今能在任店处得一安稳,阿妹也别无选择。” “…女子者,总能多领会女子不容易,张娘子的好,阿姐记下了,官家那处,阿姐知晓该如何说。” “……” “张娘子已然如愿以偿,何不现身一见?” “东京城虽无女掌柜抛头露面,我朝女子主政者却是从不缺少。官家被先大娘娘抚养长大,自也不是迂腐之人。”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张氏满面坦然,对上流云满面讥讽的面色也是笑容未改,“人皆是趋利避害的主,便是柳程,方才听闻姑娘所言对柳秋不利也再未说出要姑娘离了任店这话,姑娘又何必与老妇计较?总之任店处有老妇在一日,便无人敢对姑娘如何?李叶那小子如何姑娘今日也看到了,老妇那官人至今都心心念念他那一家子人物,一个早就将任店看作自个私有的老货,姑娘果真以为,他会比老妇,更能体谅女子不易?” “…伤天害理,总是免不得因果报应。” “老妇无儿无女,一家子老小早就死绝了。便是有报应,也早就来到了。红尘中打滚早就该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流云姑娘,知晓那起子老东西为何敢这般算计你却不敢对旁的人下手么?女子者,尤其是身为下贱者最忌讳便是心软,那话本子里的把戏演了这许多年你还看不明白,被践踏,也理所应当!” “…柳家人皆是于吃食上有门道,这果子虽尝着少不得药味,总有一股子别样清香在。看来我任店处来日,定也能出些新花头。”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捏着一小块干物放在嘴里咀嚼一二,孙二娘的面上也是若有所思,默默往不远处橱柜里头拿出早前已然腌渍好的枇杷膏放到柳程面前,“你今日得空讲这好物送到姑娘那处。” “流云姑娘的院子,非是寻常地儿,便是依着她心意辟了一地当作小厨房也不过是给她玩乐用,如何能和真正的后厨之地相较?” “现下这时分,掌柜的难道不该在教哥儿管账的道理?” “孙二娘,你少挖苦老夫,别忘了任店处若真有了笑话,对面的可不只是我这个做掌柜的。” 不请自来的李游难掩憋屈,眼见着柳程还是将目光只落到跟前的枇杷膏上也不免火大,一个冲动下手已是不自觉就往罐子里头伸了去捏了一把就放到嘴里,清爽甘甜中带着淡淡酸味的感觉让李游到嘴边的话不由得顿了顿,到底也是忍不住又伸手预备捏一块再放入口中,只是还未等到如愿以偿便是被柳程的手一把截住,“掌柜的喜欢,小人装了与掌柜的单独吃便是。”随手拿起手边的大勺子舀了一碗恭顺送到李游跟前,柳程满面坦荡的模样让李游难免想到方才和他呛声的小子,“朝廷奉旨修缮的官爷们个个都是眼观六路 耳听八方,你等行事莫要让人瞧了笑话去。” 不由分说转身就走还不忘从柳程手中顺走那一碗好物的李游瞧着难免滑稽,柳程的心却是沉了沉,“师傅,李大掌柜他” “这枇杷膏开了罐,总是放不长,你再不往流云那处送,老娘的心意,怕是要全白费了。” “……” “孙娘子手艺,的确不凡,便是这寻常的枇杷膏,经她的手总别有一番滋味。” “王相这马屁拍的,未免是寻错了地儿。” “孙娘子的高徒在此,又是姑娘的至亲,老夫从来都明了,这好话,当面说是讨好,背后说与旁人再传到正主耳朵里才是绝妙,李将军这般说,未免也是让老夫难堪了。” “军中事多,康王殿下若非密令有要事相商,下臣绝不会撇下一众臣下来此,今次既瞧着康王殿下无事,下臣便是先告退。” “皇兄这数日视察军中,总不免提及当日伯纪于南地处数年落下咳疾,这枇杷膏伯纪今日且带了去,吃着若好也总不枉本王今日一番心意。” 亲手将跟前的枇杷膏捧起送到李纲跟前,赵构的面上丝毫未有被冒犯的态势,被“骗”来的李纲终究也是明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默默行了礼临了还不忘与柳程点头示意,“柳厨之名,便是军中也有耳闻,今日得任店处馈赠,本将军来日,定会报答!” 第82章 枕边人,最明了官家是个什么货色! “李将军这耿直秉性,便是历练这许多年都未有变,也无怪东宫那处一众人都瞧他不顺眼,耿南仲那老匹夫背后说三道四的笑话便是老夫这数日闲在家中都有耳闻,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这等如茅坑里的臭石头一般的性子,也亏的有几分真本事,否则莫说那南地荒凉处儿,便是北地那荒蛮地儿怕是这人也” “我朝历来重视文臣轻视武将,可王相这数年受了那些酸腐文人排挤,小王以为,王相该是最明了武臣之心。”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康王赵构丝毫不客气揭人短的架势让王黼也是怒意更甚,目光扫过身边伺候的一众小的到底是忍不住拂袖而去。 安静的室内,流云默默将赵构跟前的酒盏斟满,瞧着一杯接一杯摆明是要将自个灌醉的王爷也是转身就走。 冷眼瞧着径自只是侍立在一边丝毫无动静的柳程,赵构手边的动作终于停了,“皇家阴私,敢窥探者死无葬身之地是理所应当。” “王爷今日吃了酒,那军营处不安全感莫要再去。如今天渐转凉,王爷到底要保重身子。”柳程默默将手边食盒中早是准备好的汤物奉上,似有若无的清香弥散在室内,虽是一眼瞧着都是不甚珍贵的食材却也让人忍不住就想尝一口。默默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淡淡的菜香混着肉粒,夹杂着些微辣感让赵构不由得又多喝了几口,“这汤的滋味,倒是从前未有过。” “川蜀之地的椒香食多总不免让人口舌发麻,可若只是少有些许混着日常的调料一道入味,却也自有一股子别样滋味,阿姐这数日读医书闲来无事做些糕点,小人也得了些好,今日在小厨房处将拿了些许糕饼碎子与师傅从鱼市处寻来的好物一道加了些进去,殿下今日吃的是清酒,配这汤物,自是爽利。”话音刚落,柳程也是默默从手边的食盒中又拿出一道甜品奉上,摆盘精致做成普通莲花状内里却是清晰的白绿相间的小丸子状的物什让人一见便只觉得赏心悦目,赵构轻笑出声,原本有的咄咄逼人态势也是消失不见,“流云姑娘多才多艺,本王早是心知肚明,只是不知晓,也如柳厨这般竟在后厨之中有天份。”用勺子舀了一口送到嘴中,清甜甘洌还有着似有若无的酒味让赵构的笑意更大,“如是好物,本王一人独享颇是可惜,来日方长定要邀上几个好友一道来品鉴一二。” “……” “康王殿下一贯说话算话,有他承诺,任店处的名头再添几分雅致也理所当当。” 缓缓从后首而出不请自来的燕瑛面上丝毫看不出情绪,柳程却已是躬身行了大礼,“前番那南唐遗留的好物能到任店处,多得大人之力,小人与师傅,感激不尽。” “好物自当要给予应有的归处才不枉,本大人不会顺水推舟,柳厨若果真感激,任店处这数日,给我等一众人的餐物多加点好料是正经。”毫不在乎拿起方才赵构跟前的汤物一饮而尽,淡淡的辣味混杂着清爽之感让燕瑛的笑越发大,“旧书中总言当日那南唐后主最会享受,今日在柳厨手下本大人倒是有了几分真实。当日不过是记载在末首号称上不得台面的餐品都有如是模样,也当真是穷奢极欲至极。” “燕大人慎言!任店处,亦是隔墙有耳。时候不早,小人这等地儿终究是非之处,大人若不想名声有损,还是早日别过。” “……” “官家生平最恨便是提及那南唐后主的往事,那菜谱虽是好物可到底还是莫要触了官家霉头,程哥儿,你懂阿姐的意思。” “…官家若果真将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放在心上,这数年行事,也总不会这般荒诞。” “阿姐伺候官家数年,他是什么人物,枕边人总是最明了。”眼见留程腾的红了脸流云面色也是丝毫未改,“程哥儿,阿姐不是与你玩笑,白矾楼处那吴永是什么人物,他能将这好物给你,可不全然是看了任店处的脸面!” “阿兄?阿兄!” “啊。” 包裹了一嘴的好物连带着说话都不利索的柳秋让柳程原本转圜的思绪瞬间也是收回,轻轻将妹子嘴边的碎粒都擦干净,柳程的面上也是有了笑,“今日这梅子糕还是用了昨日那底料,看来昨日那姜香梅子,秋儿的的确是喜欢。” “只消是带了些许甜味的饭食,秋儿都喜欢。阿兄是不知晓,阿娘这数日不知晓从何处寻了些草药,尽是熬了要让秋儿喝,那滋味,真比从前阿爹喝的那些” “秋儿!” “阿娘,秋儿说的是实话!” “阿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氏明摆着是刻意瞒着他柳程如何看不出,眼见刘氏刻意闪躲柳程瞬间也是面色一沉,“莫不是那李家又” “不是李家,是阿娘求了那李大人寻来些好物来给秋儿补身。”眼见爱子面色已然全变了刘氏也是叹口气,“你们这些男子如何会懂女儿家艰难,秋儿如今虽到了成婚的年岁,可到底这身量比起寻常女儿家要幼些,做了别家妇不比在娘家做女儿,若是三年两载没个子嗣,便是婆家不说,邻里也会议论,唾沫星子总能淹死人,阿娘也舍不得秋儿受苦,可若是吃了这些能让秋儿调理好身子早日诞下子嗣阿娘也管不了那许多。”眼见儿子脸色越发难看,刘氏也是越发恼怒,“旁的不说,便是那李大人的主子,当年若是能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如何会” “娘子,你在混说什么!” 柳珏突如其来一声怒喝,让刘氏几乎是吓傻,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着柳珏开口紧随柳珏入内的老李头让她也是立刻连话都说不明白,“李,李大人,你怎么” “今日哥儿难得回来,正好那旧人又给老夫送了些滋补好物,老夫便想着来瞧瞧。”老李头仿若浑然未觉刘氏的尴尬,径自将手中好物放下也是对着柳程笑得亲切,“老夫那头也备了些好物,不若柳厨一道去瞧瞧?” 第83章 视金钱,如粪土? “柳厨与老夫,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柳厨以为老夫想害令妹,怕是想左了。” 安静的小屋里,将碗中斟满茶水递到柳程跟前,瞧着直勾勾只盯着跟前一众简陋凉菜的柳程,老李头也是笑容更大,“老夫于餐食处一贯不甚在意,一人独处的时候要的只是轻松自在,柳厨莫要在意。”将手中倒满了茶水的碗与柳程的碰到一处,眼见着跟前人一饮而尽,老李头也是笑着将跟前的茶水重重喝了一口,浓郁厚重夹杂着些微药味的浓茶虽不若酒水浓烈,一口闷却也自有一股子厉害,老李头方才放下碗便已是忙不迭抓了一块菜瓜便是放到口中,凉爽的感触让本就是凉快的口中越发是阴凉,老李头的眉微微蹙起,正待再拿一块旁的物什递到手边却是被柳程拦住,“凉物终究伤身,小子瞧着外头还有些物什,加些碎茶叶沫子做些糕点也不费事,小子手脚还算麻利,大人且先等会儿。” “……” “方才那老李头又来了,还特意点了大菜打包带走,也真是稀罕事儿。”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手中不住忙活动作未停的柳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势让孙二娘也是低笑出声,原本藏在身后的食盒已是被默默打开,露出的明显是放凉的糕点和零零散散的碎银让柳程手里的动作终于停了,“师傅?” “老李头此人,睚眦必报却也是知恩图报,在东京这等三教九流无数的地界能这许多年游刃有余,自然是有他行事的章法,今日他既是赏你,自然是得了称心。你若是真不肯要,才是拂了他的脸面。” “……” 安静的泥灶房内,只剩下柳程一人,不多时只瞧着他拿起手边的茶糕只咬了一口也是默默放回,小心翼翼将食盒规制到一边却丝毫不在意内里碎银子的态势,瞧着,倒是颇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架势。 不爱钱一心只想精进手艺得厨子,没一个掌柜的不喜爱,李游当日对孙二娘挑中柳程这小子却是对李四那小子冷眼相待睁只眼闭只眼,想来也早是看出柳程这小子身上这股子傻劲。 “婶婶,叔父那头正寻您,泥灶房这头有什么” “你叔父一贯是急脾气,不过细微小事便是要开口训诫。任店处诸人早已见怪不怪,阿叶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张氏笑的温婉,便是原本还是急匆匆而至面上难掩埋怨的李叶也不由得缓了心神,不过也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初,“叔父统管任店所有若果真丝毫脾气都无,手下的那一众不长进的还不知晓是个什么模样。婶母为女子只消明了相夫教子管好内院一亩三分地儿如何能知晓外头的艰难。还是快与侄儿去寻叔父罢,若是误了叔父的事儿婶母一女子如何能担待?” “…” “不知晓天高地厚的小子,比起那起子嚣张跋扈的更惹人厌烦。” “孙二娘,住嘴!” “张娘子不请自来,难道不是想听老妇说这两句闲话?” 午时已过,正是午休时分,不请自来的张氏满面皆是阴郁孙二娘如何猜不出是什么缘故。 那李叶前番被李游训斥不到半日便又是被李游单独从后厨那地儿提溜出来跟着他到柜台那头学做事,这几日下来任店只消是个有眼色的都看得出来李游明摆着是要将这个青州来的小子当作自个的继承人来培养,人都惯常是拜高踩低的主,这几日围着李叶的小子们越来越多,溜须拍马从来都不在话下,如今越发让这小子飘的不知晓东南西北。便是对张氏这个婶母也是丝毫都无恭顺在。不过话说回来,连李叶这个小子都敢对张氏这般态度,可见张氏这许多年在那青州处过的什么日子,也无怪张氏对李游如此,想来也是应该。“任店处总免不得目光短浅的主,趁这等时机将那些不晓事的都挖出来,于任店处,也不是坏事。” “这等蠢货在任店处一日,后厨也不会有安宁,程哥儿这数日也须得小心些,莫要着了这个蠢物的道!” “…” “张氏虽有私心,可到底也是李大掌柜太混账。” 缓缓从后首而出的朱山面色着实难看,孙二娘轻笑,“怪道这许多年有关老娘的闲话一直不断,阿兄行事,也太不讲究。男女到底有别,阿兄便是这般大剌剌就出现在我这地儿,实在不妥。”眼见朱山面色微变,孙二娘的笑也尽数消失,“阿兄有家有室阿妹却是抛头露面的孤身女子,任谁都只会将脏水往阿妹身上泼,阿姐亦是女子,便是心胸再如何宽广日日被那人在耳边嚼舌根也会有心思,当日阿妹能若离那苦处全赖阿姐相助,我不想让她难过。” “张氏行事,未免狠辣,阿妹莫要牵扯其中。” 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下,朱山也是默默转身就走。在任店处做事这许多年,朱山又是练家子,很快便是到了门房处。午后最是寥落的时辰,看守门户的两三小厮也在不住点着头打瞌睡,今年这秋日来的晚,如今虽有了些凉气儿却也到底未曾脱了暑热,打着盹儿的小的也是一眼就瞧得出汗涔涔,单薄的衣衫也早是都被汗浸染,鼻尖的汗味儿颇是浓郁,朱山眉头蹙起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一把拉扯住,“朱山总管却做个人,莫要扰了小哥清净。” “门房何等紧要,守卫之人如何能有差?” 朱山一声怒吼,原本还在打瞌睡得小子也是被惊醒吓得立刻一蹦三尺高,“总管,小子非是” “听闻当初那柳程还未入孙二娘眼时也曾跟着朱山总管,便是误了些事儿只消说两句好话儿朱山总管便是轻轻放过,如今对旁人却是这般铁面不容情面,莫不是真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 “朱山总管在任店处当差数十年,李大掌柜都未曾说过不是,不知这位哥儿是个什么身份,竟然敢对着朱山总管蹬鼻子上脸?” 第84章 要出征了? “你这老儿是何人?敢在任店地界寻衅滋事?” 一身粗布麻衣明显是下层民户装扮的老者让原本还有几分惊惧的李叶也是瞬间松懈下来,老李头如何瞧不出面前这小子眼中的轻视。混迹市井这许多年他早就见识过无数次“狗眼看人低”,只是这从青州地界来的小子不过才几日便这般不济事,居然还能被李游那老小子挑中来培养,任店这大掌柜的位置,他的确不合适。“这位小哥倒是脸生的很,朱总管不若先” “小子不懂事,还望李大人恕罪!” “叔父?” “给你的账目都瞧完了么?还愣在这边作甚?” 李游属实是要被李叶这小子气死,从前他只觉得这小子虽有些木讷却是忠厚老实,不似李四那个混账,可如今瞧着这“老实人”亦是一天到晚出岔子,李游心中愤懑之余也不免心酸。在东京处这许多年他好容易打拼出如今这般功绩,到头来却是连个可心得继承人都寻不得,李家这一辈得子侄寻了个遍好不容易挑出个稍微看的顺眼的竟还是这般不济。“贵人已等候大人多时,还请大人与小人一道来。”狠狠瞪了李叶一眼,李游对着老李头笑得却是越发谄媚,这一来一往的反差李叶如何看不出,只是早前和朱山结下梁子他自也不好开口与朱山问太多,目光落到朱山身后恨不能将整个人埋进地里做装死模样的小子,李叶一个眼色下去,原本还是在朱山身后的小子已然忙不迭跟了上去。 招呼都不打一声领着他手底下的人便走,李叶这小子,当真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读书人,他家那二小子如今也一样在学堂读书,虽是傻了些,可比起他来做事情可有章法的多! “后厨那头小子做了些糕饼果子,总管且先去垫垫肚子,小子在这边看着便是。” 手中提着食盒明显是方才从外首归来的柳程开口便是要帮忙,朱山眉头蹙起,可眼见柳程一股脑坐下明摆着是打定主意也是从善如流。 安静的门房处,入目所及便是不远处马前街人来人往的模样,秋日已然到来,虽日头还盛可人来人往到底比夏日暑热时多。天子脚下,往来复杂,在任店这处待得时日长了,也是一眼就瞧得出这内里人物,非都是大宋面孔。 “阿兄便是将这门房地儿看出个洞来,也不能拿那起子居心叵测的如何。” “三毛,你来了。” 一身铠甲装束明眼人一见就知晓是从军营中来,可李三毛却只是大剌剌往柳程身边一坐,随手从食盒中明显是被拿了一半的糕饼也是丝毫不顾形象就开始狼吞虎咽,默默从腰带上拿下早是扣好的水壶递上,眼见李三毛毫不犹豫接过,柳程的笑容也越发大, 一大一小就这么安静对坐,直至手边食盒中剩余的糕饼都消失了个干净李三毛方才简单用袖子擦了擦嘴飞快起身,“今儿三毛便是要随将军启程往北地去,阿兄若是方便,与小子再装些好物一并拿着。” “··若李某人未记错,李小壮士的阿兄,是白矾楼处后厨的好手。” “亲兄弟虽血脉相连,却未必是能说到一处,阿兄虽只是阿弟未来舅兄,却与小子更相投。”李三毛面上尽是坦荡,老李头低低一笑,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挖旁人墙角只为护着自家亲兄弟,听闻韩将军颇是赏识壮士,人人都道那韩将军年少有为最是正直,想来这传言,也不可全信。” “背后说人闲话非是君子所为,李大人还是莫要胡言。” “燕大人眼下难道不该在户部清点粮草?” “朝政诸事,若果真能轻易被人窥探出真相,我大宋怕是早漏风成个筛子。” “燕大人,慎言!” “隐相与王相和蔡大人昨儿与官家一道于宫中玩乐,便是今日早朝都不见官家身影,如今既是来此,想来官家定然是是有精神,与我等一道商讨国事了。” “燕大人可知,妄议皇家是什么罪名?” “官家为康王殿下推迟婚期却将郓王殿下婚期提前,世人皆知是殿下求娶太子妃亲妹心切,如今新婚燕尔的,殿下不在府中陪新婚妻子竟是来任店处,又是什么缘故?” 燕瑛丝毫都不避讳皇家阴私,赵楷已然气的浑身都在抖,可到底也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入目所及一众小的都恨不能将头埋到地底下装死,燕瑛的笑也越发大,“壮士为国出征,出生入死若还不能得尝所愿,未免夜堕了官家名声,柳厨还是莫要耽搁了。” “前番我等与那王鼎大人共事,提及开封府事总不免将这燕大人与王大人相较,同是能文能武之辈,这王大人与燕大人相较,到底是少了” “为人臣下最忌讳便是议论长上,李家小子,虽则军中以军功最紧要,可你既活在这世上,便不会永远都留在军营那地界。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吴永身后紧随着满面难堪的李二毛,让原本还在一手吃饼一手在柳程身侧坐定晃悠的李三毛也是没了兴致,“战场之上从来都是生死不辨,小子以为,这数年已是做到了为人子该做的。如今又要去战场搏杀,便是连这些许自在都不能么?”放下手中的糕饼,李三毛作势也是将手边方才柳程早就包裹好的物什提溜着就走,一点面子都不给亲兄长的架势让李二毛再忍不住,“李三毛,你且站住!” “阿兄,误了回归的时辰,阿弟可是要受军棍。你忍心让阿弟平白受这皮肉之苦?” “········” “柳程,这小子如今越发无法无天,你到底瞒着我有多少” “军中重地,非闲杂人等不得入内,程哥儿得康王殿下赏识能出入一二,给与三毛些许好处,已是徇私。” 吴永面上尽是严厉,饶是李二毛心中越发不甘眼下也不得不压下怒意,“··徒儿知错,可是师傅,这到底是徒儿家事,如何能让” “三毛不欲要家人担心,早已求了人写了家书与我方才拿回,你且拿回去瞧瞧,总是能明白小子苦心。” 第85章 婚事要提前了! “我这徒儿前脚方才被拉到军中营地处做劳力,后脚大人便领着人上门来,莫不是当真以为i那军中是好差事,想要抢了去不成?” “方才是小子一时情急,孙娘子切莫怪罪师傅!” ”二毛,你小子在任店处是一贯的忠厚,到了那白矾楼处才多久便沾染这些,老娘看在眼里,属实是失望。” 任店,后厨,泥灶房 本就狭小的空间因着孙二娘一顿兴师问罪让烟熏缭绕的室内也越发是不得劲儿,自方才随了师傅一道来这任店后厨正遇上孙二娘在内里忙活他就暗道心中不好,果不其然方才在门房处的那些话这般快就传到了这孙二娘耳朵里。眼见着身边只顾着在灶台上忙活却始终一言不发的柳程,李二毛心中难免埋怨, 若无柳程今儿这一出,他如何会在任店处出这等洋相?他倒好,将这一摊子事儿都摊开来却只是到了这灶房里就只顾忙自己手头的活计连句话都不帮他说,亏得他一听说任店处那李大掌柜又招来个好货便忙不迭求了师傅一道来任店处瞧瞧,柳程这小子如今变得,当真是让他越发不认得。“程哥儿,你且说” “任店这数日精心炮制了不少价廉的菜品与糕点,小人今日于军营地界也就地做了不少,大军驻扎在外本就艰苦,吃食上若能有些花样,总能有些慰藉。方才回来任店时在街头小子也托人写了几张任店处和白矾楼易做的好物,战场上将士们吃着,总不会忘天子脚下的恩惠。”默默将已然收拾妥当已然成型的糕饼放置到蒸笼中,入目所及面色迥异的三人,柳程面上也尽是平静,“柳程所为,无愧于心,今日小子还需外出一趟,后厨这边,还望师傅多担待。” “……” “哥哥,你如何招呼都不打一声就” “四毛也在。” 柳程的目光扫过面露尴尬的柳家和李家一众人物,却也是一言不发就往内间去。室外,早已是面露尴尬的我李母和李四毛也是作势起身告辞,刘氏沉着脸,却也是未曾起身相送。倒是柳珏干咳一声,默默起身也是送这母子二人出门,李四毛到底年少还没等走两步便是忍不住开口,“阿叔这是什么意思,侄儿和秋儿的婚事不是早就订下,如今婚期在即便是上门来也” “四毛,住嘴!” “阿娘,我哪里说错了,倒是阿兄这个时辰难道不该在后厨准备晚间吃食?虽说孙娘子看重阿兄,可如今谁人不知那任店李大掌柜挑中的新嗣子看阿兄不顺眼,任店这等大酒楼到底主事的还是” “什么嗣子?那李四不是早就” “阿叔还不知晓么?那任店处李大掌柜从青州挑来的那个小子听说还” “阿兄得了空儿倒是真要去那医馆处瞧瞧,什么时候医人身体竟然都变成只整治口舌?” “二毛,你怎么也” “我李家兄弟今日给柳家添了麻烦,这是小子从后厨那头搜罗来些的好物当作赔罪,还望阿叔转告程哥儿,不要与我等计较。”将手中的食盒递给柳珏,不顾亲娘和兄弟是什么反应李二毛作势夜转身就走。李母再是忍不住跟了上去,便是李四毛也听出了方才李二毛话里的不一般。 被徒留在原处的柳珏捏紧了手中放才拿到手的重重的物什,一时之间竟也是有几分恍惚,直至手心忽然一空柳程的脸面已近在咫尺他方才猛然回神,“程儿,这到底” “今日午间孩儿便未曾能吃一口饭食,阿爹且让孩儿边吃边说就是。” 安静的外间,柳家父母女三人看着仿若饿死鬼投胎的柳程面上皆难掩惊讶,柳秋早是忍不住想拉扯住一反常态的我哥哥问个究竟,可手还未曾伸出便是被刘氏一把拦下。 知子莫若母,柳程今日一反常态她如何瞧不出定然是出了岔子,想起今日一早前门那媒婆便上门告知那李家娘子要亲自与她一道来送庚帖,可来得却是李四毛这个未来女婿和她这个亲娘她便是瞧出不对,再看程哥儿今日一反常态,刘氏心中便是有了计较,眼见着柳程终于是将饭碗放下,她也是默默将手边早已倒了水的碗递到柳程跟前,眼见着儿子“咕嘟咕嘟”又是一阵牛饮,她的心也是更沉,“那李家行事越发不像话,阿娘以为这婚事” “秋儿的婚事,早日完了,也好过夜长梦多。” “阿兄这是何意?” “李家那头,应该也如是想,孩儿回来之前往掌柜的那头又支取了些工钱,师傅也给孩儿塞了张银票,秋儿,你便是做了李家的媳妇,也永远都是柳家的女儿,无论何时,阿兄和柳家,都不会弃你于不顾。” “阿兄,秋儿糊涂了,你到底是” “战场上刀剑无眼,家中若有丧,总不好见喜事。”柳珏突如其来一声让原本还是疑惑的母女二人也是恍然大悟,柳程一默,到底也是点了点头,柳珏轻笑,却也是拿起手边的碗筷开始吃饭,唇齿间萦绕的肉香让他的笑也越发大,“近日羊肉越发贵,二毛那小子倒是真舍得,李家诚心这般足,我柳家自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地儿。娘子在秋儿的陪嫁李也多些适应男子身量的布料,李家尽是男儿,阿弟成婚做哥哥的我得身衣裳,也是我柳家的诚心。” “女子嫁人,就是另一番天地,那李四毛眼见着是个会疼人的,再有你这个哥哥照应,秋儿这一生,都会无忧。”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孙二娘手中动作未停,已是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面上浮着的粗面条被她一把捞起放置在盆中,柳程已默默舀了手边的冷水放置到其中,眼见着失了热气的粗面条越发劲道他也是默默捞起放置到手边的一个又一个碗中,孙二娘早已是端着不远处的鱼汤锅子过来,作势拿起大勺子将鱼汤舀了进碗里,将一切安置好后她也是默默端起下首的托盘也往外走,“妇人家出门办事总少些便利,这数日你得空多回家几趟,有你这张脸面,你阿娘腰杆子总足些!” “秋儿成婚,师傅定然是要上坐。” “婚事总图个吉利,为师这等和离的女子,若出现在婚宴上,必是要惹人闲话,程哥儿,你是个孝顺孩子,爱屋及乌,为师自也希望,你的妹妹能一生和美。” 第86章 吃席都能吃出麻烦来! 任店处活招牌柳厨难得一连数日都来无影去无踪,惹来一众闲话后在广发喜帖的时候终于是让流言都止了住。 任店后厨未来之主嫁妹子,嫁的还是那新近得了白矾楼后厨之首青睐的李二毛的亲弟弟,任谁不说一句白矾楼和任店处日后这渊源是剪不断理还乱。 更有好事的说起当日这李二毛还是从任店后厨中出来,有小道消息还胡言乱语说是因着柳程被孙二娘挑中而李二毛做了冷板凳一怒之下才从任店后厨中出来。可事实若果真如此,这两人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这门亲事么? 宴席间窃窃私语众人的话柳程自是早听到耳朵里,可今日两家一道筹办这婚宴开始他便是明了会有这般说法。 寻常民户娶妇嫁女总不比高门大户规矩多,便是宴客也不必过于分清里外,索性在一处多加几个肉菜反倒是让一众来吃席的客人更欢喜。瞧着一众人吃的狼吞虎咽手中筷子却还是舍不得停歇的架势柳程手中的大勺也不由得在临时支撑起来的大锅里越发鼓捣的力道重了些,身侧也在忙活的李二毛如何瞧不出柳程真心的欢喜,默默俯下身将灶台里添了些柴,原本便是冒着热气的锅子里香气越发重了些,引得原本便在巴巴张望着的一众客人更是害眼病一般直勾勾就盯着这边动静,笑着揭开锅越发浓郁的香味再是收不住,已经有忍不住的小娃娃捧着个碗就过来,“哥哥我要喝一碗这肉汤!” “哥哥我也要!” “我也要!” “都有都有。” 李二毛作势就要拿起勺子舀可还未等有动作便是被人一把拦住,“好菜自要上了桌大家一道吃喝才有规矩。” “说的也是。” “哥哥你坏!” “哥哥坏!” “坏!” 一声接一声控诉早是引来不远处席间调笑,柳程却是面色不改引着一众小娃娃们重新归位坐好,一本正经的模样饶是主位上就坐的柳珏瞧了也不免面上有了笑。 终究还是海军个半大孩子,便是在任店那等地儿历练出些门道也掩盖不了内心的单纯。 想起自今日起便嫁做人妇的幼女,柳珏心中也不免一酸。 默默拿起酒盏一饮而尽,丝毫无滋味的口感让他也是一怔,还未等反应过来原本还在手边的酒盏已然被人从后首夺了去,本该是在女宾席上的刘氏满面难掩怒色,柳珏的笑容却丝毫未变,“今日嫁女,为夫实在是高兴。” “阿娘且去席上就坐,孩儿可是单独给您做了喜爱的点心。”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程哥儿这一听便是还未有媳妇儿。如今妹子都抢先一步出阁,程哥儿这做哥哥的还未成婚,到底可惜了。” “李家哥儿不也一样,这幼弟都娶了亲自个却还是一个人,如此这般看来李婶子到底也是偏心幼子。听说前儿个还到官衙那头将这房契都改成了幼子的。” “真的?” “那可不是,若不然这柳家如何啃这般痛快就松口将闺女嫁过来。谁人不知那任店处柳家哥儿最得脸,我那远方侄儿可是在任店处做活,回家可是不知晓说了多少次这柳家哥儿的手艺最得那贵人们喜欢。方才你们不是都吃了?” “我们,只顾着填饱肚子了。” 原本还在小声嘀咕的一众人忽而都笑出声,不远处,早是将女眷席上这一众叨咕都听到耳朵里的刘氏也是假装听不分明,瞧着不远处面色颇有几分不自在的李母,心头总也难免畅快。 关起门来过日子难免都为自家考量,自家闺女腰杆子挺得直日子好过她这个当娘的自是乐意,至于旁的人,说白了总是隔了一层,她自是不会太在意。 只是,想起方才被送入洞房的爱女,她也不免感伤,只是,还未等夹了口菜放到嘴里突如其来一阵声响让刘氏也是有些慌,只瞧着不知晓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有破烂衣裳包裹的小子丫头们争先恐后往临时搭建的灶台处抢了些还未下锅的菜品就跑,还有些胆大的甚至徒手从热锅里捞了一把就塞到嘴里,便是被热气烫的嘴都红了还不忘再在锅里捞一把塞到嘴里,突如其来的动乱来无影去无踪,直至跟前一片狼籍李二毛方才如梦初醒,“柳程,我现在就去报官,这些小的定然是被大人指使才有” “大喜的日子,得饶人处且饶人,这边还有些食材,你且先去那边宾客席面上招呼,这边都交与我便是。” “程哥儿!” “二毛,大喜的日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舅兄说的不错,如今日子都不好过,这些小娃儿一看跟着大人就是外地逃难来的,刚刚阿兄也瞧见了一派饿死鬼投胎的架势,就当我夫妇二人积德行善了。” 一身新郎新衣咧开嘴大笑的李四毛一副心愿已足的架势如何看都只有傻气,李二毛没好气瞪了亲弟弟一眼随即也是默默往宾客席面上去,李四毛嘴角咧的更大,神气活现的模样活似立了大功劳的架势让柳程的心也一暖,“…四毛,多谢你。” “医者父母心,阿弟在医馆处见着的远比方才可怖的多,那头阿弟也留了些吃食与二位阿兄,自家人为自家忙活,至少得吃饱肚子不是。” “……” “李家这四小子,也是个人物,前番阿叔的那些药,有些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任店,某院落 眼见深夜而来的柳程,流云一边笑着将他拿来的食盒打开吃着从席面上带来的菜一边也不忘感叹,默默在流云身侧坐定也是拿起随身携带的餐具开始吃着的柳程让流云也是笑意更大。 一姐一弟相顾无言只是一道吃着饭食的模样,便是从后首只看一眼也是温馨十足,不请自来的孙二娘默默上前,将随身携带的食盒和餐具放下也是默默加入这行列。 一老二少只顾着吃一语不发浑似寻常人家,还是在这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浑不似陌生人只像寻常人家。 于任店这等地儿,还能见着这般模样,当真是,难得。 “老妇也准备了张娘子的碗筷,不若一道来沾沾柳家得喜气?” “你这老妇,当真,不讨人喜欢!” 第87章 又有官司了! 任店,后厨, 一大早便是往早市去寻摸了新鲜好物,方才归来便是领着一众小子忙活开的柳程一副尽职尽责的架势如何看都是一派尽职尽责的后厨首领架势,想起昨儿听来的柳家嫁女和李家娶妇的闲话,李游的面上也难免复杂,方才行至寻摸了的李叶如何瞧不出亲叔叔这般心思复杂的架势。“阿叔,开封府那头来了人,正寻柳程呢。” “开封府?” “可不是,昨儿个那柳家和李家宴客的岔子如今怕是整个东京都” “后厨这头早饭我等已安置妥当,请掌柜的和哥儿帮忙着灶头,小子去回了话便来。” “··任店处素来不惹事也不怕事,便是开封府那头想随意拿捏人,也绝无可能。” “是,大掌柜。” 柳程躬身行了礼,满面感激李游也是安然受了,眼见李游如此,身侧的李叶到底也是忍不住,“阿叔,柳程这小子若果真惹了麻烦连累任” “柳程在我手底下做事这许久,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 李游面色颇是难看,不由分说转身就走明摆着是要将这后厨一摊子事都甩给他李叶的架势也不由得让人心中暗骂一句娘,一路从青州来任店这许久,李游虽是一手带着他可到底也是时时便是没个好脸,虽说来之前阿爹已然是将那李四做的混帐事说了个大概他也知晓这内里缘由,可日日在这任店处呆着如今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何那李四到头来要做那许多糊涂事。 被李游这老东西这般对待还要日日陪笑脸,临了了还没喝口热汤呢就被人给赶了回老家,任谁都受不了要报复。柳程一个在灶房里做事的小子能有什么出息,不过是略运气好了些哄了那母夜叉高兴,只消是愿意多出些工钱,东京城内有的是人愿意到灶房里头来做事。如今惹了事都惊动开封府了,趁早赶紧出后厨又有什么大不了! “李哥儿?李哥儿!” “叫什么魂儿呢,吓死个人!” “前头客人的早饭要上了,朱总管要小的来后厨这边瞧瞧,方才正遇上李大掌柜,掌柜的要您亲自领着一众小的往前头去呢。” 陈狗儿满面堆笑,李叶的面色终于缓了些许,“行了我知道了,你且进那里头说一声,挑个伶俐的装好了出来与我一道走便是。” “可掌柜的说要您亲自” “我做事,如何轮得到你这小子来指点?” “是,是!” 忙不迭就匆匆往里跑的小厮因着动作太快几乎是摔个狗啃泥,可依旧是一步三回头生怕那后首离得老远的小子生气的模样,真真是将马屁拍到了极致。、 阿兄如今看人的眼光也不如从前,这等溜须拍马惯是会见风使舵的小子留着,总有一日要有麻烦。 不远处,冷眼瞧着灶房外首一众动静,孙二娘的面色也是变了又变,耳边干咳一声伴着柳程一张变了的脸近在咫尺,孙二娘的眉头也微微挑起,“郓王殿下,这般好说话么?” “师傅?” “开封府什么地儿,果真被臣子拿捏如何可能?官家便是再糊涂也不会乱了章法。不过如今各地来的流民这许多,开封府的差事,也不算多好。”斜睨了眼一言不发的徒弟,孙二娘也是冷笑出声,“那日殿下和娘娘夜宿任店,你做的那几道好物二位颇喜欢,去那泥灶房里做了装置好,为师如今,也得去卖个老脸。” “…无论什么碎菜叶子搅合在一处,加些香油和陈醋拌了,略添些盐巴,加些面粉搅和了,用模具甚好若嫌麻烦便是用手捏出个团子状一道放入蒸笼中也是一样,寻常人家只消能填饱肚子不拘色香味都有,小人少时也遭过饥荒,如今虽日子好过了些总不忘幼时苦楚,虽是阿妹婚宴上做这些粗糙之物未免俭省,小人却不觉得有错。” 任店,某居室内 眼见不请自来的开封府官差,柳程面上尽是坦然,被众人围在正中一身华贵的郓王赵楷面色颇是难看,倒是身侧的燕瑛已是拍着双手站直了身子,“柳厨当真实诚,这话是一点不假。方才仵作验尸已是得了论断,那几个小子非是因着吃食而是因背后被重物所击才丧命,殿下这般兴师动众来任店处寻麻烦,不知晓的,怕是要以为殿下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下官做筏子。” “燕大人莫要胡言!” “王大人在夏国那头连打几场胜仗全了我大宋的名声,官家心中高兴,也免不了爱屋及乌,只是殿下若果真行事一而再再而三失了分寸,开封府的位置,也不好坐。” “……” “柳厨方才所说的好物,来日待本官抄录了也往市井处多宣扬,填饱肚子便有了活路,百姓若不能活,我大宋,如何能有出路?” “燕大人慎言!” “蔡大学士鼓捣郓王殿下来任店处这一遭,如今未能如愿掀起些风浪,到底忍不住要亲自出手了?” “本官一早便往官家处去,方才又去东宫奏事,腹中饥饿难耐,柳厨且去做些好物往二楼本大人常去的那头送去。燕大人若不弃,不若与小子一道吃几口?” “……” “今日那红豆酥甚好,衬的那鸡汤都多了些清爽,蔡攸大人素喜甜腻与肉汤一道用食,今日你这菜品,搭配的的确颇合蔡大人心意。” 任店,某院落 流云面上笑的放肆,柳沉却是一默,“阿姐不该牵扯到那些污糟中,阿弟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者有从前的教训,阿弟绝不会” “有心人要栽赃陷害,哪里是你一人问心无愧便是能逃脱?” “燕婆婆,您如何会” “郓王殿下蹬鼻子上脸,若是只因为柳厨,未免太小题大做。”不请自来的老妇放下手中的食盒,方才打开入目所及便是今日自个给师傅做的菜式,柳程面色瞬间难看,“婆婆,这到底是” “太子殿下心怀天下,自是也心存长上,娘娘与先皇后少时交好,故人虽去,血脉相连却如何都断不掉,那起子不长眼的既是想来一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就别怪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第88章 辽国,密医? “阿兄,那日婚宴上果真是出了” “秋儿,不要胡言!” “阿兄,我如今已是嫁了人再不是小孩子了!” 梳着妇人发髻依旧难掩稚气的柳秋鼓着脸满是抗议,柳程轻笑,将手边早是准备好的蜜饯果子递到柳秋面前,“秋儿且尝尝阿兄新做的好物。” “这是,黑枣干?” “前番市集那头来了几个北地商贩,眼见日头大了急着脱手,阿兄便全买了下来。”随手拿了一个放入口中,淡淡的甜味夹杂着些微酸爽口感让柳程的笑容也越发大,“阿兄如今学着做这果干,倒是真觉出几分趣味。” “天灾时这等好物能让人活下去,如今到了东京这等地界好好的东西竟是被这般糟践。” “阿爹!” 眼见柳珏进门柳秋立刻迎上去,拉扯着柳珏衣袖明显是亲近的架势让柳珏也是叹口气,“秋儿,你如今也是嫁做人妇,如何还能再” “孩儿在自个家中都不能松快些吗?”柳秋撅着嘴,到底还是默默松开了拉扯着柳珏的胳膊,柳珏叹口气,却也是作势上前拿起一块枣干就送到幼女跟前,瞧着立时是喜笑颜开的爱女对前番允婚也不免多几分后悔, 不过想起前番婚宴上便听闻的北地战事吃紧到底也是定了心神,“四毛方才只露了一面便是匆匆离开,不是说三日归宁那医馆出准了假么?” “说是昨儿大夫的远房侄儿突然来了,不知晓和老板说了些什么,不过几个时辰一家老小便都是往老家去了。临走之前还告诉一众人日后这医馆就由小秦大夫主事,这方才换了新主事的,四毛可不得上赶着多做事。” “新大夫?” “阿兄不知晓,那新来的小大夫虽说瞧着年岁不大,可手艺却是一流,不说别的,前门那陈麻子少时害了病落了个满面麻子他开了个方子那陈麻子只吃了几顿脸上的陈年老麻子都消了不少。如君医馆的生意可是比从前好太多,四毛还寻摸着想要跟这位小大夫学本事呢。”柳秋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是收不住,说起那医馆的小大夫来真是天上有地上无,可柳程的心却是越发沉,临了到底是忍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断的柳秋吓了一跳,倒是柳攫已是有几分明白,“秋儿,东京地界如今人来人往颇是复杂,莫要随意攀扯。” “客官已在此坐这许久却一句话都未说,我医馆处是打开门做生意,不是流民收容地儿。” 马前街,某医馆内 坐堂大夫明摆着是要赶人的架势早是惹得店内一众冰人都忍不住侧目,原本一言不发的柳程已主动将手伸出,瞧着只搭脉却是一言不发的年轻大夫,柳程的声音也越发冷,“大夫有话,但说无妨。” “哥儿身子康健,无甚毛病。只是这几日忧思过重又劳累不得休息气血有虚,开个方子抓些药回去吃两副便好了。” “小秦大夫不知晓这是谁么?” 有人早是认出了柳程的身份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倒是将方才写好的方子递给柳程的年轻大夫面色丝毫未改,“医者父母心,任谁在大夫眼中都无差别。给足了诊金,只消能救,行医之人都不会吝啬自己的本事。柳厨纵然年青,日日与灶台打交道总免不得烟熏火燎,身子骨终究是,自个的,多爱惜些,总不为过。” “东京地界,人来人往总是在禁军控制之下,若果真是轻易便能掀出些风浪,大宋的好日子,想来也是要到头了。” 任店,外首 候客门房内,一脸淡然无动于衷的朱山让柳程也是暗暗松口气,只是,想起前番被开封府拉扯的过往,柳程心底到底也不免隐忧,“小子虽是多心,可今日眼见医馆处那位还是以为不妥,四毛在的那医馆吧主家开了这许多年都不曾有过不妥,可如今这等时候突然来了个劳神子远方侄儿,小子实在” “小子虽年少,却也是少时偶得神医亲授岐黄之术,虽不能称之为师,却也未曾堕了师父名头。若是让师傅知晓亲手救治的病患亲儿这般败坏小子名声,怕也是伤心。” 不请自来的医馆新主说出的话字字诛心,可面上一派戏谑架势明摆着是早与朱山熟识,柳程眉头蹙起,倒是已然大剌剌在朱山身侧坐定的秦明作势拿起手边放下柳程从后厨那头拿来的蒸饼就啃了一口丝毫不见外,“柳厨的手艺,的确不凡,医馆处忙,难得忙里偷闲过来只吃个蒸饼未免太可惜,柳厨若能与小子些许好物带走,可算是不枉此行了。” “天子脚下,便是一只阿猫阿狗都不能轻视,更何况是人。潜伏了几十年的细作一朝被连根拔起,若是兴师动众太过整个东京城也少不得风雨飘摇,如今这远房侄儿填补了叔父的空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任店,某院落内 不请自来的李师师开口便是云淡风轻,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句句都让人心惊,被秘密传唤至此的柳程心中疑惑早已被解开,“今次是柳程莽撞,还望姑娘转告贵人,日后柳程,定不会再犯。” “阿姐深夜来此,程哥儿且去做些阿姐喜爱的吃食。” “不必了,白矾楼处,官家还在等,郓王殿下闹的动静这般大,连累的,从来都不止任店一处!” “……”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皇家子弟若不明,比起我等小民,下场会更惨。郓王殿下一而再再而三惹官家心烦,便是如今东宫处不与他计较,官家那头,想要如从前一般,也绝无可能。” “郓王如此,也未必不是好事。”柳程声音颇低,流云面色微变,到底也是叹口气,“那日从婚宴上撤回的菜面团子,倒是让阿姐想起你许久都未做过菜肉卷,不若都一并做了来让阿姐尝尝。” “……” “从前秦某人若见着姑娘如此,定会以为姑娘疯癫了。” “都是没入奴籍的下贱货色,各凭本事活到今日,谁的手上不是脏烂?当日我凭色相得了官家青眼,你因祖上学医得了隐卫赏识入辽国为密医,秦明,你如今能全须全尾回来确是有几分本事。只是身为故友,我也奉劝你一句,泥足深陷你我虽都避不开,可是能少招惹几分是非,总是能多些生路!” 第89章 金国密客 “郓王殿下,前番兴师动众到你这儿寻不是,那头白矾楼处也听到风声,本以为我那块也少不得被叫去问话,不成想到头来却是轻轻放过。” 任店,后厨 一边忙着和面一边还不忘与柳程搭话的李二毛满面都是庆幸,身侧一众小的早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皆是竖着耳朵恨不能一字不落都听到耳朵里,径自将手中已然拿捏成形的菜团子放入蒸笼中,柳程仿若浑然未觉径自也是往后首水箱里捞出今日大早从早市那头寻来的鲤鱼,剔鳞去骨削余篇,行云流水一串动作下来薄薄的鱼片很快也是堆得老高,可柳程却明显没有停手的意思,只瞧着他又往后首泥灶房内去,不多时又提了一个水桶出来,入目所及柳程从内里一把就提溜出的江豚,众人的面上瞬间也只剩下惊吓,李二毛率先是反应过来,“柳程,这江豚?” “江中好物,总有相似,以假乱真,非是难事。” “二东家?” “世间所有能入口的物什都有自个独特滋味,便是做成一样的菜式只消是敏感之辈都不会尝错,最高明的后厨之人,便是能凭着自个的手艺将本是不同的滋味做成想要的模样。”将手中提着的几尾河豚和几尾瞧着颇是怪异的鱼都放在柳程跟前,不请自来的彭西满面难掩兴味,“柳厨难得开口与我白矾楼处要好处,我父派小子前来,也是想瞧瞧,柳厨今日一双妙手,是能做出些什么稀罕来!” “二东家这是什么话?” “白矾楼和任店,早已比东京旁的店家亲厚。有了好物,多有分享也是应该。”干脆利落处理了彭西方才拿过来的物什,柳程也是忙不迭开始调制酱料 顶着众目睽睽,柳程手中动作不停,有眼尖的早是发现基础的油盐醋等配料基本一致,只在一切完毕时柳程也是默默往后首泥灶房内端出各色早是准备好的绿菜叶子细细研磨,直待都成了滋味粉末也是分门别类撒到各色碟里,默默将方才早是堆积成小山的生鱼片开始分盘归类,直至都摆成漂亮的花朵造型也是分门别类将酱料都放置在盘子右上角,早已是有眼力劲儿的要上前来主动上菜,只不成想还未等有动作便是被人率先拦下,“今日这好物既是少不得我白矾楼之力,干脆我白矾楼处就好人做到底,今日这出好物,由我这个白矾楼处的二东家,送去便是。”彭西作势已然是将一众盘子都安置在托盘上想一并拿出去。可不成想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我任店之处,如何能让外人做这等伺候人的活计,且让小子送去,方才是正经!” “今日你那一出全鱼宴,也是险些让那些个小子丢人丢到姥姥家。”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自在于锅里边只顾着烧火仿若浑然未觉有几不对的柳程明摆着是不愿多说,孙二娘低笑,忽而也是话锋一转,“官家昨日宿在白矾楼,今日又来任店处寻流云伺候,终究也是有了年岁,可偏偏又极好这等寒凉物什,佐以冷酒下肚。当时是舒坦可过后总是伤身。亏的流云姑娘那头早备好了药以备不时之需,今日官家,才不至于将笑话闹到整个东京皆知。”还在往灶膛里添柴的柳程依旧无动于衷,孙二娘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默默转身就走也是不再多言。 安静的空间内,已然是充斥着奇异的香味,似是说不出的口的香料混杂中原固有的淡雅滋味,明明该是最不相合的二者竟是难得多几分异样和谐。 事物如此,这人,自也不会例外。 大宋先祖以武立国,数百年来却是以温治国,人人都瞧着着宋主是昏了头可这数百年宋地却是步步为营瞧着文弱却是真的命硬。便是如今这位赵官家,人人都瞧着离谱可要做的事儿,却是桩桩件件都不落,辽国那位主子是个聪慧的,只可惜早瞧出了些眉目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得手下的桎梏,萧氏一族盘根错节数百年,可笑辽国一马上得天下的种族竟是被一妇人影响数百年,便是死了也难以摆脱,这等注定氏要走下坡路的地儿,便是真出了个有脑子的主子,又有什么用? “今日这全鱼宴赵官家有心,可到底也是有违祖制,我等如今还有仰赖大宋粮草,没必要故意让他难堪。” “这位赵官家若果真将赵家祖宗规矩放在眼里,也不会有如今地方怨声载道这许多事儿。阿兄何必在酒饱饭足后与阿弟说这些劳神子大道理。难不成前番阿弟与叔父一道打了胜仗险些活捉那辽国末帝还不值当这等好?” “你知道阿兄不是这个意思。”瞄了眼依旧无甚警觉的柳程,完颜宗望也是叹口气,“罢了,许是阿兄想得太多,不过宋人总是千八百个心眼子,日后行事,稳妥些便可。”亲弟弟的面色多云转阴,想起方才来之前见着的拿赵良嗣,完颜宗望也是面的不善,金兀术如何瞧不出亲哥哥得心思,“连祖宗都不要的祸害如何能让人以为是自己人,我金国知晓这道理,那赵官家又不是蠢的,马植那小子自以为聪明,如何知晓所有人都不过都拿他当笑话瞧罢了。” “一个笑话能得了多年都不都不曾晓得的内幕,赵官家这笔买卖,做的不亏,父王若不是有赵官家在前,也不会收容那耶律余绪。” “阿兄当真以为那小子是为我大金打算?” “是与不是,不重要。只消如今能为我等所用,就够了。” “阿兄是说” “东京这头,阿弟已是如愿以偿,也是时候领兵,为我大金出力了。”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密件递给金兀术,瞧着似是还未反应过来的亲弟弟,完颜宗望的笑也尽数消失,“辽国皇帝,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阿弟若能生擒,于我大金,功劳也无人能及!到时侯那些嘴碎的再说三道四,也得低头!” 第90章 有些事,说出口就是最过! “昨儿那全鱼宴官家很是欣赏,今日又传召晚间要过来,程哥儿,依着昨日的菜单子准备了,今日你亲自送来。” 任店,某院落内 冷着一张脸的流云面上难掩怒色,柳程如何不知是为甚,想起昨儿揽了活计进入内院伺候得了赏恨不能将尾巴翘上天的李叶,柳程也是心知肚明,“阿弟明白。” “山珍海味吃的多了,阿姐如今这般也是越发喜欢简单,连阿姐这等人尚且如是,更何况官家。今日将前番婚宴那面团自再做些来,阿姐吃着是真喜欢。” “……” “东京处的泼天富贵,见识的多了也难免想多几分稀罕,柳厨前番往菜单子上些粗鄙物什确是别出心裁,倒是李叶想岔了。” 后厨,不请自来李叶一反常态的恭维让原本还在忙活的一众小子也是停下手中活计,可还在忙着和面的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丝毫未有搭腔的架势明摆着是丝毫不给面子。 李叶面上难免恼怒,可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也是又换上一副笑脸。 都说富贵最能迷人眼,任谁平日再高傲再难缠遇上天家青睐一回,总难免是心心念念想再有后续。 李也这小子,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平日里这瞧不上那瞧不上,昨儿不过是到官家跟前得了些脸,今日便是能低下头来后厨这头讨好。 李游这老东西,挑中的这小东西果然和当日年少的他,一般无二。 “朱总管不领着一众小的去安置妥当,在后厨这块凑什么热闹?” “张娘子。” “小子不知晓分寸,自有老的来教训,外人说再多,只会遭人恨。既如此,何必去凑那没趣儿。” “娘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官人以为老妇说的不对?” “…回屋说话。” 李游铁青着脸,张氏却是丝毫不客气大步就往里面走,不多时也是领着柳程出了来,眼看着内里一众小子一副失了主心骨手忙脚乱的架势,李游忙不迭也立刻跟上,瞧着还在内里与一众小子们说笑的李叶,李游的心里越发火大,忙不迭进了内里眼见着就是要揪着人往外头来教训,朱山冷眼瞧着,到底也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七拐八绕到了门房处,果不其然本该在后厨忙活的孙二娘早已是守候多时, 不过,让朱山意外的是,大柱这小子竟也在她身边坐着,且瞧两个人你来我往已然是拿着敞开的包裹里的干粮吃了许久的模样,朱山的心也沉了沉,“大柱,你如何会” “刀枪无眼,阿兄不心疼孩子我这个姨母的可舍不得要小子日日在外头。东京这等好地儿,若能做个教习日日为朝廷培养后备人选,如何不好?” “姨母说的是。” 这一老一小一唱一和的态势朱山如何瞧不出是故意,不过眼下他也心知大柱这小子的事儿可以先放一放,后厨那头先把官家今夜来临的事儿办稳妥了才最紧要。“官家今夜降临,程哥儿方才被掌柜的叫了去阿妹且先去瞧瞧,后厨那些小子如今跟没头苍蝇一般若是出了岔子叶没得” “任店后厨,总不是离了我一人就不转,掌柜的都不心急,阿兄这般操心做甚?” “孙娘子这话,却是冤枉老夫了。” 不请自来的李游开口便喊冤,孙二娘却是只看向他身后低着头的柳程,“老娘这徒儿素来老实,便是被人欺负了去也从来都不还口。为着任店的名声还得在贵人处帮着说好话,今日掌柜的又将他拉出来做替罪羊,属实是太欺负人。” “任店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孙娘子怕是忘了,那日若不是老夫出面,郓王殿下真把柳程拖去了开封府,想全须全尾回来,也不是这般容易。时候不早,后厨那头还未准备妥当,果真误了官家大事,孙娘子以为,过去那点端王府的老黄历,能撑到几时?” “……”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再如何瞧着精明总是少不得干蠢事。若果真信了她的鬼话,才是真万劫不复!” 斜睨了眼朱山身后的朱大柱,李游明显意有所指,倒是朱山已然挡在儿子跟前,灼灼目光明摆着护短,李游冷哼一声,虽是一句未说面上的轻蔑却也一览无余。 朱大柱面上全是阴郁,倒是朱山丝毫不以为意,“你兄弟读书这许多时也是时候要去练练手,你既回来,多与你阿娘一道去瞧瞧,将军府那头,自也知晓你的心意。” “读书若是读傻了,孩儿以为,倒不若不读。眼下这等时候,从文未必比得上从武。” “老大,阿爹的话你都不听了?” 朱山满免难掩怒色,朱大柱却也是躬身行了礼随即也是默默往内里去。七拐八绕入了那后厨地儿,朱大柱也是径自就往那里泥灶房内去。 柳程显然早是料到她会来,虽只有一会功夫,可灶台前的小桌上早已摆了个满堂,一众菜色中正处于中间的生鱼片尤为醒目,原本还是再灶台前忙碌的柳程眼见他进里也是默默歇了手端起手边已然装满了米饭的碗就过了来,朱大柱嘴角笑意未减,默默于凳子上坐了安然受了柳程的服侍,拿起筷子夹了口生鱼片蘸了料放到嘴里,滑嫩酥软不失酥麻的滋味便是直至生鱼片入了肚子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默默又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朱大柱随手就着米饭大口吃了又夹了筷子炒菜,浓郁得菜香混合着猪肉味儿让他又是夹了一大筷到嘴里才停下手,“阿兄手艺却是无双,既能哄的了贵客有新奇滋味又能保得住寻常人能有些享受,无怪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中任店如今是越发紧要,人皆离不开一口饭食,高低贵贱都如是,若我是官家和诸位贵人,也爱来任店处坐坐。” “只有官家和诸位贵人么?” 柳程话虽是对着朱大柱,目光却是落到桌子正中得生鱼片上,朱大柱轻笑,随即也又夹了口生鱼片送入口中,“阿兄既心知肚明,何必与阿弟拐弯抹角,有些事,说出口,便是罪过!” 第91章 任店不养闲人! “今日柳厨这手艺,似是与昨儿个,不是同一模样。” 任店,某院落 天子金口一开,虽是玩笑却也足以让屋内众人心惊,流云已是率先跪倒在地,“官家恕罪,小人这就” “官家心细,自是已瞧出是老妇的手艺何苦又与这些小的为难。” 不请自来推门而入的孙二娘手中提着食盒,紧随其后的柳程却是两手空空,明摆着是乱了师徒辈分规矩的架势,如何看都是故意。 天子的笑越发大,目光落掉身侧阴着脸面的蔡攸面上,笑容也尽数消失,已然反应过来的蔡攸上前接过孙二娘手中的食盒很快就是摆在桌案上,入目所及分明是任店处这数日“平易近人”的招牌菜面色也愈发难看,可碍于官家一语不发他到底也只能隐忍退至一侧,原本随侍在官家身侧的梁师成已然上前将食盒中的物什开始拿出来,一层接一层将里间清理干净,到了最底下眼见着最后一道“东坡肉”,难得手也是微顿,倒是一直在一旁无甚动静的柳程已是默默帮了把手。 安静的室内,此刻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流云心内惴惴,目光却依旧低垂不敢抬眼看主位上那人一眼,柳程来之前便已是猜到阿姐这等反应,精心将跟前的菜品各夹了一块放到碗中递到官家跟前,柳程作势也是介绍起了跟前的好物,“川蜀之地盛产花椒,佐以鱼片混杂各色菜蔬果粒炖煮,吃到口中常有酥麻,蜀地夏日常用佐以排汗祛毒。东坡肉乃是前朝苏大学士首创,小人今日依着方法做了又往内里加了几味佐料,和这南海之滨来的海鲜在一处放了鞋时辰,只是混杂了些许味道,却也颇多趣味,师傅与小人言,官家在一众点心中,最是心爱蟹粉酥,今日后厨河鲜海鲜充足,小人又往这酥饼中少许加了些百合,蟹粉鲜香,百合清心,如今混到一处也是小人头回尝试,流云阿姐常言官家是大宋头一份鉴赏家,还望官家今日能与小人几分指点。” “太子总与吾言柳厨不善言辞,可今日吾瞧着,柳厨说到这吃食,倒是话多得紧。” 大宋天子面上笑容满溢,手边夹起一块放到口中,白皙丰美的面上也尽是欣赏,“柳厨确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是御膳房吧一众老的小的,吾瞧着也少几分意思。不若与吾一道归于宫中,柳厨意下如何?” “官家心爱,柳程愧不敢当,只任店处于小人恩重,小人也只能于这粗浅处得几分心得,实不得与宫中大人们相较。” “孙二娘,你这老东西,倒是一贯会调教人。” “老妇也只在灶房这头有几分心得,如今这般年岁才得这么个徒弟,自然是得好好培养。这许多年任店处于老妇也是有恩,老妇,自不忍见它后继无人。” “说的不错。” 赵佶面上笑容尽数消失,可一众人却也是松口气,流云已然默默行至赵佶身侧伺候,一应众人也是各就各位,孙二娘躬身行了礼,随即也是领着柳程默默退下。 一路七拐八绕处了这院落,虽是入夜已深,可连一根针落地窗都能听闻的任店总也是轻易就能察觉出是被刻意安排。 瞄了眼不远处已然颇有成形的修缮工事,想起白矾楼处规模浩大却因着花费颇多不断被弹劾几度被迫停工的事儿,原本还迷茫的内心忽而也多了几度清明。 树大招风,白矾楼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首的名号虽气派,可到底比不得任店处一切尽在掌控中。 酒楼如此,人亦如是。 任店瞧着只是市井之地,到底比宫中日日步步惊心来的自在,妙在虽气派终究也不若白矾楼处名声响亮,总也少许多是非。 可有道是不起眼的总是闷声做大事,谁能想到,便是在任店这等地儿,官家和朝廷诸人,会有这许多安排呢? “小心看路!” “燕大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燕瑛让柳程也吓一跳,可下一刻入目所及从他身后出来的王鼎,柳程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倒是一身夜行衣装扮都难掩苍白无血色的王鼎匆匆只一瞬便往后首去消失的无影无踪,来无影去无踪的架势让柳程再傻也瞧得出是有猫腻,手腕上重重被摁了一记,孙二娘警告的眼神让柳程也是默默低头快步就往前走。 直至入了后厨,将泥灶房内的门重重关上,孙二娘放下开口,“官家那头,如是便已足够,后首那修缮屋子里从今日起会住方才那密客,程哥儿,你一向知晓他的口味,先准备些吃食,等会直接送过去!” “活生生一个人物,想要在任店这等地儿隐没行踪,绝无可能。”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儿,更何况,燕大人这等人物,如何是你我能料想?” 任店,某居处 不请自来的张氏满面焦虑,倒是孙二娘眉头挑起,“任店处得了朝廷的好如何会是全无代价?张娘子从来非是无脑之辈,如何会是今次就犯了糊涂?” “李游,也知晓此事?” “知不知晓得,也不紧要。市井之地,无论何人,总是要在朝廷管控之下。若不能得了好,被铲除被调换,也理所应当,便是朝廷那些高高在上的大相公们,与你我,又有什么区别?” “……” “程哥儿,为师方才的话你且听明白了?” “徒儿受教。”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柳程面上无悲无喜,孙二娘苦笑“为师将你拉扯到这一摊子事儿里也是无奈,可便是在任店这等地儿,后厨这头想要站稳脚跟,也不能只知晓灶台上那些把戏,没点子心眼喝眼力劲儿,被人害死都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的小子任店也从来不缺。” “后厨那头,方才李大掌柜与叶哥儿一道去了,小子瞧着,叶哥儿也是与从前有不同。” “读书的小子,如何会低下头来做这粗活。不过是投机取巧,想博前程罢了。”眼前的人明显松口气,孙二娘笑容越发大,“怎么,真以为那小子能取代你?” “昨儿与贵人说的话,小子是出于真心,任店处于柳程有恩,小人,不想见任店有失。” “你既如此想,更要将方才为师的话放在心里,后厨不养闲人,任店,更容不下一个只会拖后腿的蠢物。非只是你,旁人,也一样!” 第92章 哥儿年岁不小,该考虑婚事了! “三毛那头来了家书,说过些日子便能班师回京,后首虽不知晓要往何处,总是能在家多住几日。” 马前街,李家 满心欢喜的李母面上尽是欢欣,眼见着李二毛和柳程皆是不做声也是眉头蹙起,倒是身侧的李四毛已然是将桌面上的好物摆盘好就招呼一众人开始落座,李母眉头蹙起,却也是默默往内间去。 大宋规矩,男女不同席,便是亲生骨肉也得避讳,寻常人家虽没有那许多规矩可到底也得遵循祖宗规矩。 想起方才只见了自个一会便是往内里去的柳秋,柳程得心里也是颇多复杂,倒是李四毛已然是拿起早准备妥当的饭菜就往里去,眼见妹夫如此柳程的脸色也终于是好了些许,看在李二毛眼中也是好气又好笑,“四毛对秋儿的心意,你竟是还有疑心么?” “西北那头战事了了,也是好事,中秋已过,元日也不远,秋儿嫁入李家头一年,应该一家团聚才是。” 柳程目光沉沉,李二毛也是低笑出声,“我那屋子已收拾妥当,三毛回来也是与我在一处,便是阿娘如今在织造坊内日子也更多,他们小夫妻在一处住着,也是自在。” “二毛,你知晓我不” “父母兄弟,终有分别一日,我们做兄长的,总不能日日为他们扫除所有障碍,后首这日子,总得他们自个走,再者,我们也得有自个的生活,弟妹都成家了,我等,也是时候考虑自个的小家了。”看着面色终于变了的柳程,李二毛也是挑眉,“我李家有三个儿子,柳家却只你一个,程哥儿难道不知,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的道理?” “…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瞧瞧了。” 柳程作势起身就走,仿佛后首有野兽躯赶的架势让李二毛的笑意也更大,眼角的余光瞄了眼方才从内里出来的亲弟弟,唇角的笑意也更大,“怎么,阿兄说的不对?” “…阿兄,对不住。”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阿娘当日讲这房契去了我兄弟两个的名头可是说的明明白白,你这三年的工钱可是给我兄弟两个平分。” “你这做大哥的怎么说话的。” “阿娘!” “你且去与秋儿一道吃饭,阿娘有话要与你阿兄说。” 李母一个眼色,李四毛如何瞧不出亲娘是故意支开他。 想起前番老家那头捎来得信儿,李四毛到底是忍不住想开口,可顶着亲娘凌厉的眼神到底还是默默就往里面走。 阿娘心中想美事,阿兄却不是好想与的,他那远房表姐若果真是个好的阿兄还未娶,阿娘如何不想着要留给亲儿子反倒是想说给柳程,任谁瞧了不说一声阿娘是自作聪明实则是蠢笨至极? 李四毛心中所想,李二毛自是无从得知,不过看亲娘这副兴师动众的模样,李二毛便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出亲娘在想什么,“二丫表妹那等标致人物如何能瞧得上我等做活计的小子,阿娘若果真不想惹的家里不和,还是趁早熄了这心里的想头。” “你那二丫表妹确实是心思多些,如今你那舅父给她说了个庄头富户也算是了了桩心事。”难得见亲儿子一副呆愣模样,李母着实是没好气瞪了亲儿子一眼,“怎么,你阿娘在你心里头就是这般无脑?阿猫阿狗都敢往家里拉扯?” “…阿娘前番与孩儿说了那许多成家立业,难道不是为了” “你与程哥儿都是一路人物,只知晓闷头做事从不懂人情世故,阿娘与你柳家婶子如今算是都看明白了,与其挑些懂事的乡下丫头倒不若在邻里间寻摸些知情识礼的姑娘,便是家里贫寒些知晓会过日子也无妨。” “阿娘的话,孩儿不明。” “阿娘与你也说不出些门路,大后天下午你俩都是休沐,到时我与你柳婶子自会去寻你两个,到时候你二人略平头正脸些莫要堕了任店和白矾楼的名声就行!” 这厢李二毛心思百转千回,那厢,方才归家的柳程眼见自自个儿一进门便是满面热切恨不能用眼神将他活吞了的马前街那头有名的媒婆王婆也是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倒是刘氏浑不在意亲儿子这般模样,只是热切拉着王婆不住絮叨的架势恨不能是立刻就为亲儿子娶进一房媳妇,想起方才在李家的落荒而逃,柳程难得是有了几分后悔,“阿娘,孩儿后厨那头还有事,今日且先回” “哥儿不必脸皮薄,男大当婚总有这么一出。” “大娘,小子不” “老夫方才从街尾来,正遇上前门那周家娘子寻您老,想是因着她家那三姑娘的亲事来,” “你这老头混说些什么?” “噢,莫不是那周家三姑娘的亲事,不是您老搭的线?” “老酿今日还有些事,柳娘子莫要送了。” 作势就“落荒而逃”的老妇满面皆心虚,刘氏眉头蹙起,可碍于脸面到底还是没问出口,倒是老李头轻笑一声先打开了话匣子,“这王婆惯是只为那财物什么媒都敢做,婚事干系一生,娘子可切莫因一时情急毁了哥儿一辈子。” “方才多谢李大人解围。” “老夫也不是为你一人。” 安静的巷子里,原本安静走着的老李头忽而顿住脚步,四目相对,凌厉的仿若能杀人的眼神让柳程也不免一愣,还未等开口耳边陡然一阵利落短箭射出,一声凄厉惨叫过后又瞬间恢复如初,柳程心下已是冰凉一片,倒是已然利落站直了身子恢复如初的老李头面色丝毫未改,“千里之堤 溃于蚁穴,那些宵小想要以小博大倒也未错。哥儿如今既是被牵扯进这是非,所谓步步惊心,从来都不只是那朝廷就坐的大相公们,那起子有心得既是将算盘都打到哥儿身上,日后哥儿,还是小心为上!” “老李头到底见多识广,确是比我们这等小人物想的长远。” “师傅?” “不过此番,倒也提醒了为师,你如今这等年岁,尽数的确是该考量。” 任店,某居处 眼见着不请自来的徒儿已是全然变了脸,孙二娘也是低笑出声,“与其被动挨打倒不若主动出击,先下手为强,也是正经!” 第93章 吃里扒外的蠢物,必须得除了! 任店,某院落内 流云难得满心满眼都是兴致十足翻拣着跟前一幅又一幅的画像,连带着方才领了人进来的阿兰干咳一声都未曾听闻,倒是泰然于流云身侧落座的李师师丝毫不以为意,随手拿起一张画像入目所及便是一身寻常良家女子装扮的少女,虽长相各异却都是个个难掩稚气。 这般纯真无邪的模样,她早是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曾经有过,浸,淫,欢场多年被脂粉糊了脸和心,如今瞧着这一张张不染尘垢的脸庞,当真也,恍如隔世。“都说一家有女百家求,这男儿到了年岁,瞧着倒也无两样。” “阿姐今日既来,不若也与流云一道瞧瞧?” 兴致满满的流云满面都是欢欣的模样,不知晓的当真是要以为是她在为自个儿寻摸亲事。 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她已然非是登记在册的贱籍女子,便是果真想为自个寻摸一门亲事,叶是,理所应当。 “阿姐前番与流云说的话,阿妹从不敢忘。如今为程哥儿考量亲事,说到底也是为了我自个未来着想。毕竟若是来个瞧不起我这等身份的弟妹,日后程哥儿难做不提,少不得也多出无数是非来,到时候连累的,也不只我一个。” “阿姐方才虽是秘密从后门出来,却也遇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李师师话虽是对着眼前的流云,目光却是扫过跟前的两个心腹婢女,只瞧着原本还是与阿玉站到一处的阿兰已是“扑通!”一声跪地,“姑娘恕罪!实是李叶那个下作的他” “阿玉,你二人且先下去。” “姑娘!” “你是任店处的人,而我如今早已不是登记在册的贱户女子,真论起来,是李大掌柜心善才有我如今容身之处,阿玉,你做的没错。” 流云面上尽是平静,和善的笑意让阿兰也是瞬间红了眼眶,“姑娘,是阿兰的错,日后阿兰定不会再犯。” “阿玉,你且领着阿兰下去吧。” “是。” 领命而去的阿玉面上丝毫未有波动。直至二者道理消失不见,流云的笑才尽数消失,代之而起的阴冷让李师师也是海军低笑出声,“打草会惊蛇,阿妹这招借刀杀人,脏的却是我白矾楼的手,果真是不怕阿姐翻脸不认人么?” “任店处,从来容不下吃里扒外的主,便是李大掌柜知晓,也会默认。” “李大掌柜么?自然,是聪明人。”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只是这黄雀未曾露脸之前,这螳螂,也不是轻易就能消解。更何况,本就是知己知彼的一家子,最后谁输谁赢,还未可知。”将跟前一众画像整理了堆砌到一处,流云的面上全是坦荡,李师师轻笑出声,却也是默默拿过流云拾掇好的一众物什重新开始翻看,“你说的对,此番,是阿姐疏忽了。” 这厢院落内两姊妹你来我往,那厢,已然是在后厨孙二娘手底下处置了许久鱼鳞的李叶脸色也是难看至极,周身都是鱼腥味混杂着灶房内各色味道让他早是心中翻江倒海,可偏偏面上还是d得忍气吞声,瞄了眼周遭都是在灶台上忙活独独留他一人处置这些许杂碎的架势,手中的刀子越发是用力,只是本就滑溜的鲤鱼因着他动作颇大很快也是应声倒地,李也顺军也有些慌,可片刻之后因着急于将脚下的鱼捡起他一个不察也是脚底一滑连带着原本手边的一众物什立刻都应声倒地,一阵噼里啪啦声传来伴着李叶一声痛呼,原本还是忙着手中物什的一众活计瞬间都是慌了神聚集到了他身边,可还未等有人将他扶起李叶就是作势将两边的小子都尽数推开,“你们都瞎了不成没看出老子受伤了?还不快去叫人!” “哥儿要” “叫我叔父,李大掌柜!还不快去,看戏还看不够么?” 明明已是手脚受了伤还不忘用尽力气推一把身边人的李叶便是隔得老远都看得出是怒意十足,冷眼瞧着不远处这内里一众慌乱,早是预料于心的孙二娘冷笑一声也是作势转身就走。 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手提着食盒满面都是无奈的柳程拦住去路,孙二娘的笑容也越发玩味,“后厨这头现下是乱的很,程哥儿有话,不若与老妇换个地方说?” “换个地儿,不一样是任店的地界。你这老东西处心积虑这一出,难道不就是为了把这李叶小子从灶房赶出去?” “张娘子以为,老妇做的有错?” “师傅。” “方才程哥儿往那后首贵客处送的吃食,有道酒酿圆子倒是让老妇瞧着眼热,少时阿娘每逢过节总是爱做各色圆子一并炖了最后挑些酒水下锅,吃着虽不甚好却总是味儿这数年老妇都未忘记。哥儿且去做了来,待会我与你师傅也一并吃了好做事。” “……” “若老妇未记错,张娘子外祖之家,是秀才出身,家中儿女,无一不是饱读诗书。” “女子习得所有,都不过是为讨得夫婿欢心,便是不擅长和不喜爱,也无甚紧要。”张氏面色丝毫未改,却也主动让出一条路示意孙二娘先行。一路七拐八绕进了内间,眼见着近在咫尺的掌柜的夫妇居处,孙二娘的脚步也是顿住,倒是张氏丝毫不以为意主动上前推开门,宽敞气派不输贵客厢房的摆件让孙二娘的眉头也是蹙起,倒是张氏一脸淡然,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李叶这小子孝顺,才来这几日便是搜罗了这些好物还不用花一分银两,便是官人也觉得这小子颇有本事。我这个做婶母的,自然无话可说。” “…烈火烹油达到顶点,便是要走下坡路,娘子心有成算,老妇,自然听娘子吩咐。” “白矾楼那位李姑娘,素来眼里不揉沙子,我任店处,也不养吃里扒外的蠢物,流云姑娘那头,还请孙娘子帮着挑个伶俐的贴身侍奉,若再有差错,便是连你我都逃脱不得干系!” 第94章 自个的人,亲自处置了才安心! “李叶那小子,倒是几日未见了。” “彭大掌柜近日来,怕不是只为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儿。” 任店,总柜台内里 阴沉着脸难掩怒色的李游明显是被戳到了痛处,不请自来的彭留低笑出声,却也是不请自来就往柜台处纵身一跃在李游耳边低语一番,原本还是不怒自威的李游瞬间也是眼睛瞪得老大,下一刻,在一众人颇是错愕的目光下也是瘫倒在下来,若非彭留眼明手快将人托在臂弯里怕也是要摔个不轻,“你们这些小子们还愣着做甚,快去叫大夫!” “……” “急火攻心,心口一口痰堵住了许久,眼下虽是外力逼了出来却也是留下祸根。只怕便是醒了也不会如从前。” 方才将目光从床上躺着的李游面上挪开,手中还紧紧攥住银针的秦明面上全是难看,身侧随侍在一边的李四毛忙不迭接过秦明手中的物什放到手边攥住的针包里,偷瞄了眼周遭面色迥异的众人也是心中越发不安。 这李大掌柜身子一向极好,为何会突然就这么倒下?还有,旁人不知晓内里他这个一向在医馆做事的如何看不出李大掌柜今日这一出明显是早就埋下了祸患,便是要寻那彭大掌柜的麻烦也 “叔父?叔父!您这是怎么了?” “叶哥儿,住嘴!” “婶母,叔父都这般模样了孩儿如何能” 对上张氏明显愠怒的面色李叶只犹豫了一瞬也是丝毫不带怕对着一直都在不远处悠然品茗的彭留开口便骂,“定是你这老东西眼见我叔父在官家跟前得脸才背后下” “张娘子,我白矾楼处的大掌柜虽非在朝堂上认领官职,却也是户部那头登记造册的商户,非是阿猫阿狗都能欺辱,任店处的规矩,如今倒是让小子都看不过眼了!” “你这小子如何敢” “彭大掌柜的大哥儿,这数日已正式接手了白矾楼处杂务,如今只待到户部那头下了诏令便能接替彭大掌柜掌管白矾楼,论身份,你一介寻常民户,的确没有资格与他大小声。” 张氏满面冷静,仿若所言与己无关的架势让李叶瞬间恼羞成怒,“一介女流,数年无子本就于夫家有过,如今夫婿遭难却还帮着外人说话,若说没有阴私谁能相信?小子虽无能,却也要为叔父往开封府处讨个公道!”作势就往外走的李叶明摆着要将事情闹大,可屋子里的一众人却是一个都没有拦住他的架势,原本还是理直气壮的人气势瞬间也短了几分,“你们” “若论公道,本姑娘却是要问李公子讨一讨。” “你个娼妇混说什么胡话我便是脑子再糊涂如何会与你” “便是流云从前是下贱娼户如今也是人人皆知脱了奴籍,再如何总是见惯各色贵人,李公子切莫抬举自个儿。”流云一语毕周遭也是多了轻笑,李叶面色颇是难看,可还没等到他开口也是被流云一语打断。“我那婢女阿兰跟了我许多年,自本姑娘脱了籍也是死心塌地跟着,昨儿突然留书一封说与李公子私定终身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李公子在为叔父申冤之前,能否先与本姑娘说说阿兰的去处,毕竟若果真是私奔,也不该是只一人不见。” “你这娼妇混说什么、我何时与那贱人” “这些,难道不是公子的笔迹?阿兰那丫头一贯重情,这些公子与他的手迹她可一直都是保存完好。如今她人不见了踪影,这些手迹却还是在下人房里保存的好好的。” 作势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纸张,本是薄薄的纸片因着颇多也是瞧得出厚度,李叶恼羞成怒立刻上前就要去抢,倒是一直站定于彭留身侧的彭东已然眼明手快就抢过来,“李公子读书人出身,只瞧这字句,倒真是情真意切。方才哥儿既是要去开封府,白矾楼处的车骂如今还停在外头,不若小子送佛送到西,且送哥儿一程?” “婶母,孩儿不要去开封府!”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如何能出尔反尔!” “你这” “我大宋忠孝礼义之邦,尊卑长幼素来分明,读书人出身却是对长辈这般不敬,也亏得张娘子能忍耐这许久。老夫行得正坐得端,白矾柳和任店处也不例外,哥儿既是要去开封府处讨说法,老夫与你一道去了便是!” “……” 彭氏父子和李叶一走,原本还是吵嚷的内室已然是静谧如初。 秦明已然领着李四毛将一切收拾妥当作势就告辞,眼见着师傅和流云阿姐都无动静,柳程眉头蹙起,到底还是不发一言就往后厨那头去。 任店处突然出了这等变故,可生意却还是要做。李大掌柜的事儿都出了这许久上头的贵人还未有动静明摆着是不打算停业。 卑微如伙计,高位如掌柜的,说到底不过都是皇家棋子,既是棋子,便是丢了性命也绝不能影响整个局面运作! 柳程的心思,一屋子的女人自不会知晓,抚摸着自家官人昏迷中都不忘紧蹙的眉头,张氏忽而也是轻笑出声, 低低浅浅的笑声在一室静谧和床铺上躺着的昏迷之人映衬下,越发多可布,流云面色微变,正待开口却也是被孙二娘轻轻一扯就往外走。直至一路七拐八绕入了她所在院落孙二娘方才松开,“任店的天如今变了,白矾楼还掺和其中,姑娘既是其中一颗棋子,就该明白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孙娘子的话,流云不明。” “明不明的,不打紧,只是姑娘莫要忘了,如今开封府处,主事的,还是那位郓王殿下。都说英雄惜英雄,同是读书人出身,状元王爷眼见李也这等被“冤枉”得读书人,姑娘以为,果真不会因着惺惺相惜横生枝节?” “孙娘子既有了对策,流云照做便是。” 勉强压住心神,流云面色已是如常,孙二娘这等滑不溜的既然敢如此说,自然是早有对策。“娘子与流云,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拐弯抹角?”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白矾楼那位行事虽周全却也难免百密一疏,任店处的人物,再卑贱总改不了出身,姑娘且与老妇来,既是自个的人,如何都得亲自处置了才安心!” 第95章 安逸日子过久了,会让人犯错! “胡桃取了内里果子,取些许甘草、枸杞子一道做配料,墨鱼去鳞和内脏收拾妥当,锅热了加些许油物先烧热了,加葱姜蒜先入内,放入墨鱼先煸炒入味,加山泉水入内一道炖了,等出味了再将方才的配料一道加入锅子里,鱼汤味鲜却不油腻,旁的解腻的那些物什便不需再放,只人口味皆不同。这边有我早是研磨好的花椒粉,上上菜的时候可另取一碟子放到一边,若客人有觉得口味不适,可以加些入味。” 任店,后厨 一边忙着手中活计一边还不忘与周边围着的一众小子们说话的柳程满面都是汗,灶房本就闷热,便是如今往冬日过嘴巴底下缠着的汗巾也瞧得出早已湿透。明明是十几岁的少年人,浸染着灶房的油烟杂气,虽还是有几分少年气的面庞一眼可见,可整个人瞧着,也是平白就增添了数十岁的气概,瞧着,倒真是,不怎么讨喜。 方才至于东京处便被远房姑母拉扯了来任店处瞧人的冯氏颇有些失望,可到底也明白任店处非是寻常地儿若非刻意安排她也不会至于这后厨重要地儿,默默转了个弯就往外去,一路匆匆几乎是将整个人埋进地里也是悄无声息。 不远处,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孙二娘也不免惋惜。 这姑娘倒是有几分聪明也是识大体,可惜了到底也是逃不脱少年人好颜色的通病,终究是和程哥儿,不配。 “娘子终究只是师傅,婚姻大事,还得在父母说了算。” 不请自来的流云一身寻常女儿家装扮,难得的脂粉未施却也难掩姿色,便是在后厨这等污糟地儿也难掩光华。 想起方才同是一身粗布衣裳离开的小丫头,孙二娘也是轻笑出声,“姑娘今日费心安排了这一出,那姑娘怕是不知晓吧。” “知不知道的,我若果真在意,也不会答应了阿婶。” 默默建行手中提着的篮子递给孙二娘,虽是还未曾掀开上头盖着的粗布鼻尖混杂的香味让孙二娘也是眉头挑起,“姑娘是精致人儿如何能与后厨这等粗俗菜叶子在一处?那些小的当真是” “张娘子那头,还等着流云回话,这里头的各色菜叶方才阿婶说了都是自家培育的新鲜好物,用在菜里也定然不一般,娘子若果真以为流云今日辛苦,待到做完了给流云那处,松懈下来好的便是。” “……” “香椿炒菜最有风味,紫苏叶子却是放在鱼汤中最有滋味,阿姐今日早饭用的少了些,灶房今日有热米饭,待小子做好了一道与阿姐和师傅都尝尝。” 耳边柳程含笑一声,让孙二娘原本还是直盯着流云的目光也是收回,瞧着提溜着食盒明显是打算出门的模样,她也是眉头蹙起,“今早张娘子便来后厨传了话,说今日厢房那头有贵客要你” “程哥儿,莫要耽误了时辰。” “张娘子?” 一身干练比起从前越发多威势的张氏自从李游被遣送回老家休养后越发是有任店之主的威势,柳程一默,到底还是默默提着食盒就往前走。 这般听话乖顺的模样让张氏面上越发满意,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依旧是一动不动地孙二娘,面上也是似笑非笑,“后厨那头不能没有人,孙娘子莫不是想让人看任店处的笑话?” “女子心细,虽东京城内从未有过女掌柜的先例,可张娘子一人将任店处这数月打理的井井有条,已是以实力证明女子不输男儿。” 安静的厢房内,眼见着孙二娘依旧一言不发,方才传召人来的高俅也是笑容未改,“孙娘子以为,老夫所言有错?” “师傅这数日为小人私事操心,还望大人切莫怪罪。” “男大当婚,乃是人伦,柳厨一心沉醉后厨诸务是任店之福,不过若误了人伦大事,也是不该。” “大人教诲,小人铭记于心。” 柳程面上尽是恭顺,高俅的面色越发和缓,连带着对不亲自来的孙二娘面色也和缓了些许,“一日为师 终身为母,只是这规矩却也不能随意破坏,本大人今日能容忍孙娘子,若有一日闹出笑话来,便是太子殿下顾念旧情,也寻摸不出门道来!” “你方才,是故意引为师去闹这笑话?” “顺心如意安逸时候长了,总难免会出错,旁观者清,徒儿今日以下犯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任店,某居处 柳程“扑通!”一声跪地,可面上的笃定却也一览无余,“虽说民众不涉政治,可师傅这数日应当也听闻不少闲话,东宫处这数日,并不安稳,君心难测,徒儿以为,凡事还得” “程哥儿说的不错,这段时日,阿妹委实是太过春风得意了些。” “官人说花如何这般难听?” 不亲自来的朱山夫妇让孙二娘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转圜,“阿兄阿嫂这个时辰如何会” “二小子前番文章写的不赖,学堂那头的夫子如今举荐了他做见习夫子,阿嫂想着来任店处寻阿妹得些好的饭食,与你阿兄一道去感谢一二。” “见习夫子?二小子难道不” “小子有他自个的心思,我们做父母的,总不能违拗孩儿的心思。” 朱山声音不疾不徐,可明显是话里有话的态势让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默默上前勾勒了孙氏的胳膊就往外走,孙二娘明摆着是想女子之间说些悄悄话。 朱山冷眼瞧着,却也丁点未有阻挠的态势,柳程心中已有定数,默默行了礼也是往外而去,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大柱拦住去路,“阿弟放下去结果乐一众北地宵小,腹中饥饿难耐,阿兄且先去与阿弟寻些吃食罢!” “还要生鱼片和那腌渍鱼货么?” 柳程目光沉沉,朱大柱已是轻笑出声,“阿兄聪明绝顶,自是明了阿弟心中所想。” “大柱!” “那起子死到临头还想扰乱东京城的蠢货,有人能帮着我等诛灭,官家和太子殿下,都是乐意瞧见。阿爹果真以为,没有上头的诏令,阿兄和孩儿,敢这般行事?” 第96章 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 “我大金之人,潜伏东京处也不少人物,可是柳厨这好手艺,竟是无论为谁连个皮毛都没得,本王的行踪,如今这东京城,果真是瞒得住旁人却瞒不过柳厨。” 任店,方才修建尚未对外开放的新厢房内 狼吞虎咽将跟前的一众好物都尽数塞到嘴巴里,金兀术丝毫都不顾及形象的架势明显没把柳程当外人,可柳程心内却丝毫不敢有怠慢的态势,坐在下首同样是将跟前的饭菜已然吃干抹净的朱大柱已然起身亲自执起酒壶就往金兀术跟前的碗中倒满,行走间本是似有若无的血腥味越发浓郁,柳程心中一沉,却也心知肚明眼下不是他能开口的时候。 默默行了礼,柳程也是寻摸着要去后首寻些汤药来给朱大柱喝了,可还未等他出了这后首地儿却也是被一阵剑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挟持住,“柳厨若再不老实,我这剑再挪一寸,任店这后厨之主的位置可就真要换人了!” “大宋国都,天子脚下,若果真轻而易举便能命丧黄泉,也是大宋之耻。身为大宋子民,被别国细作三言两语便能挑拨为虎作伥,便是日后死了,也无颜见先人。”脖子上的宝剑力道重了几分,柳程却是丝毫未有退让态势,四目相对眼见来人已挪开目光,柳程的心也是越发冷,“周果子,我难道说错了不成?” “…老子无甚牵扯,便是真杀了你也不过是一了百了!” “任店处虽不说铜墙铁壁,可到底也是东京七十二酒楼数得上名号,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一个人,轻松就能混进任店处任性妄为?” “你诈老子!” “王婆与师傅总是旧识,她如今离世师傅知晓定也难过,周果子,从前白矾楼处的一切你比我更清楚是怎么回事,莫要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 “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辽国眼见着是要败落,不成想竟还能挑起事端来!” “周果子虽被人利用,本心却不坏,阿弟既已将一切掌控在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 “柳厨心软,可你们宋人不也常说,低语敌人心软就是对自个儿残忍。” “王爷的意思是” “既是从我金国大营中逃脱的细作惹出来的祸端,自该由我金国人物整治妥当。赵官家这次虽是扣押了粮草鸡贼了些,父皇与叔父们却是未曾忘记过这数年招官家与我等的好,来之前皇兄还特意与本王说,既是金人惹出来的麻烦,自然要由我等给赵官家平了!” “……” “金人虽贪财狠毒了些,可说到底还是比辽人知晓分寸些。再者,自前朝辽宋议和,我大宋泱泱大国,竟是还要向那辽国俯首称臣,属实是太窝囊了些。如今那辽国墙倒众人推,我大宋这许多年被迫给了那许多好处市井之地人人皆知,便是落井下石,也不为过。” 任店,某院落内 烛光映照的流云面上难掩冷静,可几乎是要陷进肉里的指甲也是泄漏了全部情绪,柳程嘴唇微动,可到底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倒是流云拨弄着手边的茶盏,因着手边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原本还是清幽的茶香也多了几分浓郁, 美人如画,香飘四溢,确是一幅美如画卷的景致。也无怪那起子居心叵测的,这许多年,都心怀不轨。“…阿弟昨儿听了一嘴,那马政大人如今在北地颇有名声,便是他那几个儿子,如今也是在金国那头” “我等小民,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总归是与阿猫阿狗无甚差别。”眼见柳程面色微变,流云也是轻笑出声,“只是阿猫阿狗虽然下贱,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若是没了我等在下首支撑,富贵荣华也不会能持续太久。这道理连我这等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如何不知,你且安心,阿姐既是梦一步步走到今日还能全须全尾,自然也不是好欺辱的!” “…阿弟如今,也是日日如走在刀刃上,实不想再牵扯无辜之人,更不想被人利用做了筹码。婚事于阿弟如今毫无意义,阿姐还是莫要掺合了。” 柳程躬身行了礼,再抬首面上已尽是坚决,流云叹口气,唇角的笑意也只剩下无奈,“阿姐的心中已明,今日便承诺阿弟,定然会将此事摆平!” 柳家,屋内 刘氏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明摆着是怒意十足,可对面的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是不紧不慢吃着跟前的饭菜,一副仿若人间美味的态势让方才进门的柳秋也是好气又好笑。 阿兄自幼便因着家里缘故总比寻常孩童持重老成,自打入了那任店后更是行事老练人人都夸的,入着班意气用事和亲娘赌气的模样,倒是,稀罕的紧。 “秋儿,这等时候你如何会” “今日婆母和四毛都要守夜,秋儿一人在家也是无趣,索性回了来与阿爹阿娘在一处也好。”泰然于柳程身边落座,看着手中动作不停明显是不以为意的兄长,柳秋也是没好气从柳 程手中抢过一应物什,“阿兄便是赌气也不必拿自个身子做筏子,便是阿娘为阿兄寻摸亲事也是为兄长长久考量,阿兄这般模样又是何苦?难不成阿兄当真以为阿娘的手艺才过了这些日子便是比你这个任店后厨之首还要精进了不成?” “秋儿,你这丫头在家也是这般” “秋儿在自个家中如何不能放肆些,阿娘方才让哥哥心中不痛快,又要让秋儿难受么?” “秋儿,你如何与阿娘说话的!” 方才从内里出来的柳珏满面都是不豫,柳秋却叶没有要与阿爹转圜的意愿,“秋儿只知晓强扭的瓜不甜,阿爹明知晓哥哥如今在任店处正是关键还让阿娘肆意行事,还到阿姐那头也说了些有的没的,秋儿虽不懂事,却也知晓我父母子三个,绝不能成为阿兄的拖累!” “秋儿,你混说什么!” 刘氏面上难掩慌乱,夫妇多年柳珏如何看不出这内里猫腻,想起这数日刘氏与李家那位亲家母过份热切张罗,他的面色也越发难看。 不孝有三 无后为大的道理他若是不懂也不会任由刘氏这般折腾,可若果真因此连累了儿子的前程,他断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娘子,为夫有话要与你说!” 第97章 什么破落户,也敢和老子充长辈? “秋儿,多谢!” “阿兄才是秋儿一生依靠,若果真阿娘这般胡作非为娶进来一个不知晓分寸的阿嫂,秋儿的苦日子才在后头。人不为己 天诛地灭,阿兄不必放在心上。” 柳秋一边说着一边也是丝毫不避讳拿起手边方才柳程度放下的筷子也是夹了一口跟前还有些许的菜放到口中,只嚼了一口便是眉头蹙起“阿娘如今,也是越发不讲究,阿爹虽说如今身子好了不少,可到底也是要” “秋儿,你若是再说些什么让阿娘听了去,怕是阿爹也拦不住了。” “你们兄妹俩如今个个都是牙尖嘴利的紧,秋儿,你哥哥也便罢了,如今你做了人家媳妇便是四毛和你婆母不在意旁人瞧了也是要” “便是从前他敢对我有不对,如今便是想还嘴,也得想想我肚子里这个。”柳秋的面上浮现笑意,手也是轻抚上腹部,柳程只呆愣了一瞬心中也瞬间都是喜悦,“秋儿,这么大喜事你如何一声都不说的?等等,四毛他知道么?若是知道了如何还能将你一人丢在家中?他这实在是” “今日秋儿说了是要回娘家,他将我送到门口才回了医馆处,再说了,我也属实不愿和那冯氏待在一处。”想起放下与四毛一路转圜回了临时租住地儿的冯氏,柳秋的眉头也是蹙起。“秋儿非是瞧不起人,只是那冯氏,秋儿总觉得,不是个好想与的主,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若是她”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胡话!若是让外人听了还不知腰怎么编排我柳家人。”柳秋和柳程的话方才刘氏在里间早是听的分明,可思及方才内里听到的柳秋的话和柳珏的叮咛,刘氏话到嘴边也是默默转圜,“你如今胎还未坐稳,旁的事儿不要再想太多,先去休息罢,你阿兄的婚事阿娘和你阿爹虽说心里自是有数,我柳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婚事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不会轻易就定了!” “这数日我那远房舅父舅母整日上门与我阿娘说话,如今阿娘心中也是懊恼。不该当日听了三言两语便应下他们来京城投奔亲戚。” 白矾楼,某居室内 李二毛满面难掩疲惫,想起方才在门口便拦住自个的中年男人,柳程也是心下明了,“大公子素来眼中不揉沙子,他既是愿意留下你这表舅,自是有他的道理。” “我那表舅,瞧着是有几分小聪明。可到底也是,算了,不说了,张娘子遣你来是为了后厨那头从南边来的野生菌子,师傅早是将一切安置妥当,你且随我拿了去回任店就炖上,这一路从南地送来本就时候不短,再耽搁也是要失了本味。”作势起身就要往外走的李二毛脚步飞快,一个不察竟也是险些摔倒在地,柳程立马上前要扶住李二毛,可有人明显动作比他更快,“你这小子自小便是毛躁,如今虽说师出息了可到底还是改不得小时候的毛病。也亏得那吴大人不介意。若换作是我绝对不” “表舅,这里是白矾楼不是你自个儿的家!” “娘舅为大,老子是你表舅说你两句还” “白矾楼乃是东京第一大酒楼,最是规矩森严,阿叔若乱了规矩,大掌柜定是饶不了。”柳程目光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人伦孝道只在一家中,出了家门子都是寻常民户,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是忽视不得。白矾楼占地庞大,所以人都有自个固定的活动地界,无事不得随意出入的规矩,想来阿叔是忘了。”话音刚落,柳程也是毫不犹豫拉扯着李二毛就往外走,一路行至后首灶房那头,李二毛都未曾说一句话,倒是已然迎上来的吴永只一眼便瞧出是何缘故,“冯一这老小子不过迂腐了些人却不坏,白矾楼处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二毛,你且与程哥儿一道至于任店处,将这野生菌子与一众菜品一道制成火锅,也是新鲜。” 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野生菌子火锅只炖在小炉子上一会儿便是香飘四溢,原本还在忙活着手中诸事的一众小子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活计就往自白矾楼处回来一直忙活不停的柳程和李二毛身上,已是有好事的忍不住开口,“程哥儿,二毛,这野生菌子也不算稀罕物儿,今日怎么就这么” “新鲜的羊肉片了,用黄酒加各色调料腌制小半天先放入小锅里炖煮稍许,野生菌子清洗了切片加进去,不要加水,小火慢炖一会出了味儿直接加些盐巴再慢慢炖煮一会便可边吃边加些自己喜欢的物什。”小心将小火锅一道端起身,柳程作势也是往厨房外走,众人早是不自觉让出一条道,随即也是不再多言重新开始忙活自个手里的物什,井然有序秩序分明明显训练有素的架势,让李二毛也不免一怔。 想起方才自来了任店处便是不见孙二娘的踪迹,一众人都在柳程指引下自个做自个活计明显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李二毛心中说不羡慕是假。 时至今日,白矾楼后厨那头,便是吴永也少不得要与那一众老的小的不住周旋才能让白矾楼后厨那头运转好。 周阿大的确是品行不端,可平心而论白矾楼后厨这几十年他都屹立不倒却也的确有几把刷子,论能耐,吴永比起他来,倒是缺了几分。连他这个做师傅的尚且如此,他这个所谓的“徒弟”,自然更比不得。便是如今在白矾楼处,那些老的小的,对他也是阳奉阴违,说句不放在眼里,也不为过。 在后厨尚且这般模样,如今冯一又在白矾楼处寻了差事,有人前没人后这般对自个儿,后厨那些人见了,对自个日后在白矾楼后厨站稳脚跟,肯定是无丝毫好处可言。既如此,这般模样,定然不能有! 什么表舅,说到底不过是来东京投奔亲戚的破落户,若果真是因着他阻了自个的前程,便是阿娘那头,他也理直气壮! 第98章 你们这些宋人,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李二毛方才临走时,脸色很不好。我任店处从不怠慢外客,前厅后厨,都不例外。” “张娘子吃着今日这菌子火锅,是觉着有什么要更改?” 任店,掌柜的居处 柳程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明显是顾左右而言他,张氏轻笑,手边拿着的筷子也是重新伸到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里捞了块菌子细细咀嚼了几口方才缓缓咽下肚去,“南地处的珍贵好物,从来都先上供给朝廷,媪相如今长居白矾楼处,白矾楼处于这等功臣贵胄,自也是多有偏袒,说来我任店处如今能得这些好,也是沾了媪相的荣光。” “娘子这话若是让高大稔听了,怕是任店处这女掌柜的位置,也是保不住。” “孙娘子如今,终于随即舍得从东宫处回来了?” “张氏,住嘴!” 孙二娘突如其来一声暴怒,饶是柳程也不免一惊,可孙二娘却明显是不愿多说,自顾自拿起张氏手边的碗筷就毫不客气将跟前的菌子火锅开始猛吃。 安静的室内,窸窸窣窣的吃喝声响只猛地一阵便是消失殆尽,孙二娘随意将沾染着油渍的嘴边抹了抹,直勾勾盯着已然是连一滴汤水都无的锅子也是难掩厌恶,“南境来的人和物,个个都是有毒。东京这地界,到底是不该有!”不由分说起身就走,孙二娘明摆着是反常让柳程也不免心忧,饶是知晓不合规矩也是立刻就追了上去。 孙二娘着师徒俩,瞧着一动一静性子截然相反,可骨子里却都是一样的护短心软,瞧着,倒真让人,羡慕。 同样都是没夫君儿女的福分,孙二娘这老妇,到底是比她要有福气的多。 默默将跟前的一众物什收拾了干净,张氏也是提着一应物什便往后退而去。任店处大掌柜的居处虽不若专供贵客的厢房豪华,却也是比寻常下人房宽敞的多。张氏不紧不慢走向后首,在最后近在咫尺的一面墙跟前终于是停了下来,轻巧摸到隐匿在内里的暗格,不多时仅能容纳半人高的一道空格已然是露了出来,张氏弯腰大步往前而去,不多时原本瞧着奄奄一息啊躺着的人已师坐直了身子,“你这老妇,今日终于肯” “饿了这许久,先吃些东西。” “别以为老子瞧不出这都是剩下来的!”作势就要直起身子站起来的人虽是一副要拼命的架势,可身体的疼痛让他无论如何都耀武扬威不得,恨恨盯着周身已然干涸的血迹,周果子也是心头分外酸楚。从前他最瞧不上亲爹满心算计丝毫人性都无,可如今瞧着自个,比起那个不要脸的老子,他这个要脸的儿子,竟是还不如!“你杀了我吧,反正那金人也是要斩草除根,若是知晓你将我从那乱葬岗捡回来,任店处,也是数不尽的麻烦。” “老娘从来都不做赔本的买卖,留你一条命到如今,自是有大用处。好死不如赖活,周果子,你若果真想死,那日也不会苦心扒拉着老娘的裙摆不放。” “你想要我做什么?“ “养兵千日才有用兵一时,待到你小子休养好了,老娘拿你自有用处。我任店处的残羹冷炙也是寻常人家如何都不能及,i你小子若连这些都不能消受,乱葬岗那等好地儿,老娘不介意再送回去!” “南方北地,虽都不若中原繁华,却也都各有珍稀。吃着这南地好物,倒是也让本王想起故土。” 任店,后首, 将火锅里最后一块羊肉咽下,金兀术也是将跟前柳程早是倒满酒水的碗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混着鲜香清爽,明明该是不同的体感却也是恰到好处让人唇齿留香。看着跟前已然默默将碗中烈酒重新斟满后一言不发只在身侧侍奉的柳程,金兀术的笑也愈发大,“柳厨可知,当日白矾楼那位行刺于你的小子,如今被任店那位管事掌柜,秘密带到任店处养着。她虽做的隐秘,可这世间,从无不透风的墙,怕是如今,那白矾楼处也心知肚明。” “张娘子行事,自是有她的道理。王爷在任店处这许多时我任店处一直都恭敬,这点子脸面,王爷应是能给。” 柳程满面淡然,丝毫未有作假的模样饶是金兀术也不免微微一愣,原本还是漫不经心的眼神瞬间凌厉,良久,金兀术也是冷了脸,“柳厨都这般说了,本王若还纠住不放,也未免不识抬举。” “多谢王爷!” “··你们这些宋人,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你这小子,也不例外!” “宋金之盟自议定后给与了金国多少好处王爷心知肚明,可金国却是一而再再而三于我大宋背地里挖坑,西夏那头,王爷敢对天发誓,金国没有从中作梗?” “太子殿下?” 不请自来的大宋储君让柳程难得有些慌,可乔装而至的赵桓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头顶一道包含杀意的目光袭来,柳程的心也不免一凉, 默默行了礼也是飞快转身就往外走。 因着后首修缮工事明面上未完,本该是灯火通明的任店处也唯有这通往前头的路是黑暗沉沉,柳程心中纷繁复杂,想起方才那马政要吃人的模样心头越发难安,因着心中有思脚下一个趔趄竟也险些摔倒在地。 若非一阵寒风吹过早有人眼明手快将他眼明手快扶住,定然也是要摔个不轻。毕竟为着后首这扩展修缮的事儿原本平坦的路早就被挖了个遍,旁人不知晓,他柳程早已秘密往来多次,如何会不知这内里乾坤,只是,眼见着近在咫尺的笑脸,柳程方才有几分安稳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阿姐,你,” “太子殿下秘诏,阿姐自不敢违拗。” “不,阿姐不知,后首那儿” “阿姐既能凭着自个儿脱了本该是生生世世都缠绕在身的奴籍,自然也是有资格和马政大人这等人物站在一处。程哥儿,阿姐既敢来,自有阿姐的道理!” 第99章 我留在任店,你就不怕自个小命不保? “程哥儿?程哥儿?柳程!” “啊?师傅?” “快去将手洗干净,血溅到锅子里,今日这一锅子高汤全都要废了!” 作势就将柳程往旁边一推,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你今日这到底是” “流云姑娘那处想要碗热热的红豆汤配四色点心,柳厨且去做了,姑娘今日晚起,等着吃呢。”方才行至的小丫头满面焦急,因着气喘吁吁整张脸都涨的通红,“姐姐自昨儿晚上到如今都快中午了还一口都未进口,万一是饿坏了可怎么好,柳厨且快些做吧,阿金瞧着都心疼。”眼见着跟前的人丝毫无动静,小丫头也是急了,“柳厨莫不是嫌麻烦?阿金虽来任店处时日不长,却也知晓后厨这头是” “阿姐昨儿饮酒因是宿醉,这等甜腻之物不适合吃。小子一早便将吃食做好,这便送去。” “阿弟这鱼片粥炖的软烂,又有葱花和些许盐巴一道入味,确是吃着清爽。” 任店,某院落, 将碗中最后一口粥食吃了干净,流云面上尽是舒爽的笑意和柳程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是形成鲜明对比,眼见柳程欲言又止,流云手中的勺子终于也放下,“你我姐弟,有话不必藏着掖着。” “那马政大人如今归于东京城,小人只怕” “只怕什么?怕那位大人,还对阿姐有企图?”信手将跟前的碗筷推开,流云的面上已笑容尽失,“北地苦寒,早已磨练的人心智不比从前,马政大人千辛万苦才回了这京城,阿姐这几分已是不若从前的好颜色,实在是无法与一大家子的好前程相较。” “阿姐是说” “今年这日子,比起从前也是瞧着难过,好不容易要到年尾,总得让人有些盼头。非只是我大宋子民,金国贵客,也一样。这数日他一直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朝廷既是已议定了好处,自然也是时候该回去了。这数日那后首,你且多准备些好物,不止是那金国贵客,王大人,也是要一道去的。” “··阿弟明白了。” 柳程面色终于多和缓,躬身行了礼转身就走也难掩轻松自在,一路从流云这院子秘密出了来他也是径自就往后首泥灶房那头去。 近在咫尺的狭小空间很快就在跟前,柳程轻巧闪入内里,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方才默默摁住内里设下的机关,原本还是平坦的地面很快也是露出一段空缺,勉强能容忍一人下去的内里依稀能看出几个早就密封好的大坛子,柳程默默下了这暗室,费劲将其中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坛子提留了上来,方才一打开浓郁的海鲜味扑鼻而来,默默拿起手边早是准备好的大勺子轻轻搅拌了许久,浓郁的香味越来越浓厚,他的面上也越发满意。默默将口封好,他也是重新下到地底下将其余几个坛子接二连三都拿了上来。只是,还未等到他将这地下密室重新封好,入目所及满面皆是似笑非笑的周果子,柳程的面上丝毫未有讶异之色,“腌渍鲜货口味虽好,却也轻易就能诱发旧伤,阿兄若不弃,阿弟现做些好的,一道与阿兄吃了如何?” 炊烟袅袅升起的泥灶房内,不多时也是香飘四溢。三两道新鲜菜品很快端上了灶边小桌,就着柳程早已是默默准备好的香喷喷的大米饭,只看一眼便也足够让人食欲打动。默默拿起饭碗吃了几口,颇是熟悉的滋味让周果子的心也不免一酸,可他也心知肚明柳程这小子是故意,默默压下不该有的情绪,将跟前的一众好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都席卷了个遍,瞧着还是慢吞吞只吃着碗里饭粒子活似个女人模样的柳程,周果子也是嗤笑出声,“跟着孙二娘这母夜叉这许久,你这小子倒是越发无男儿气概,还是那李二毛比你小子聪明,知晓去白矾楼处寻吴永做考上。日后他的前程,可比你小子好得多。” “人各有命,柳程如今,已是心满意足。” “也是,李二毛那小子从任店处到白矾楼那地儿遭了多少白眼,你却是顺风顺水。”扔了手中筷子到一边,周果子面色也越发难看,“我那老子虽不是个东西,有他在白矾楼这数年,我的日子却也过的平顺,虽没落到多少好,总归也少了许多麻烦,如今没了这老东西,离了这东京城受了这许多委屈,我才明白,从前,到底是我天真了。”恶狠狠的目光陡然落到柳程面上,周果子也是干脆利落将柳程手里的饭碗都打掉,“哐当!”一声响在安静的内里颇是明朗,可就这般外头都无一人进来。 想起前番那张氏不声不响就能将自个藏在任店这许多时,周果子的面上也难掩阴郁。“··任店处待得时候越长,小子也越发是,刮目相看。” “良禽择木而栖西,张娘子既是对阿兄示好,自然是阿兄本事了得。任店处虽不若白矾楼东京第一大酒楼名头响亮,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前儿个,我是真想杀了你。柳程,你就当真不怕,我留在任店处,早晚有一日你性命不保?” “既然都是任店的一份子,自然是生死都绑定到一处。阿兄若果真有心,方才柳程,早就已经能死千百次了。阿兄的为人,柳程从不怀疑。锅子里还有阿弟炖的药膳,阿兄且喝了,对养伤有好处。”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更何况是走投无路不得不违背本心只求活路的小子,给条活路,总是应该。” 深夜,任店,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张氏丝毫未有心虚,早是知晓一众来龙去脉等侯多时的孙二娘也再忍不住,“张娘子便是心善也得看是对什么人,那日若不是我这徒儿机敏,如今这任店处只怕是” “任店处便是少了掌柜的,柳厨的安危,也自有人要保住。” “老娘倒是不知,任店后厨重地,如今是什么人都想来就来?”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吴永今次前来,可是给孙娘子带了想要的好物。”仿若是变戏法一般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锦盒打开,一根根细长的又似虫又似枯草模样的物什让孙二娘的眼神瞬间一亮,“这” “雪山之上而来的冬虫夏草最能清热解毒补身,孙娘子为太子殿下心忧这数日,这好物,定能让娘子一解愁绪。” 第100章 京城地界,如何会有秘密可言? “吴大人这般善解人意,怪道如今无论白矾楼和任店处,都是滋润的紧。” 孙二娘丝毫不客气接过吴永手中的物什,临走还不忘一个瞧不上的眼神如何看都是无甚礼数,吴永却也只是好脾气笑笑,对着柳程依旧和颜悦色,“柳厨腌渍的鱼货海鲜便是连宫中贵人吃着都赞不绝口,今日老夫来,可也要尝个鲜儿。师妹,你既是也在此,不若也与我和柳厨一道?” “师兄明知晓阿妹那头还有个刺客等着安抚却还故意这般说,当真是不怕阿妹翻脸么?” “若阿妹不愿安抚,阿兄也能将人一并带了回白矾楼处,毕竟如今大掌柜的瞧阿兄不顺心的时候颇多,有这么个注定要与阿兄作对的小子日日在身侧,想来也是乐见其成。” “·········” “李大掌柜的事儿出了之后,张娘子苦心支撑任店这许久,也颇是不易。吴大人与娘子本是同出一处,何必让人这般难堪?” “阿妹这数年的确不易,可这苦难源头本就是她自个,如何能怪到旁人头上?任店在东京城如今地位显赫,若是为着她自个的几分心思将所有人都拖下水,老夫,也不会与她站到一处。”默默在桌案边坐定,瞧着不发一言的柳程,吴永也是嗤笑出声,“老夫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善人,宫中那等地儿老夫能安然而退,柳程,你以为我这般好相与?” “吴大人本是好意,如今却是将所有人都得罪了个干净,怪道御膳房那头,那些老的小的当日都要与你使绊子?” “康王殿下?” 许久不见的赵构仿若从天而降,饶是柳程自认定力一流也不免有几分失了分寸,倒是一身戎装未除明显是风尘仆仆的赵构丝毫都不客气在桌案边坐定,“本王许久未至,柳厨还不去寻些好物与本王吃酒?” “天子脚下,从无秘密可言,可地底深处,也总藏着不能为外人道的事儿。寻常人等眼珠子里瞧见的,也只是官家和朝廷,愿意要你瞧见的,背地里是骡子是马,除了高高在上的主子,谁都说不清道不明。” 马前街,街尾,茶摊子后首, 正午的阳光映照在头上,不若夏日酷热就着偶有袭来的阴凉的微风,吹拂过面颇是舒服,依旧斜靠在藤椅上的老李头满面皆是悠闲,摇晃着折扇满面皆是惬意的模样明显是舒心,默默将方才老李头早是收拾妥当的茶渣放到一边,柳程的面上也难掩凝重,“小子只愿天下太平,我等小民能有安稳日子过活。” “天子脚下,无论为谁,日子总好过旁处。你以为再普通不过的安稳日子,对从前那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而言,却是遥不可及。便是不提燕云十六州,大宋旁的地儿,日子也还不到哪儿去,若非想过的好些,李二毛那表舅一家子,如何会只听了这寡妇人家三言两语便一家子老小都千里迢迢赶到这东京处,便是舔着脸被人说三道四也要厚着脸皮扒拉着李家不放手?”柳程的脸色已是变得通红,老李头的笑意也是更大,“到底是年轻人脸皮薄,老夫不过几句玩笑话,柳厨这脸都变了。” “…今日这茶沫子甚好,柳程且拿回去就做成茶饼,任店处老小,定也欢喜。” “非只是任店处,柳厨若有心,往康王府送些,康王殿下,定也不胜感激。” “……” “你这老东西,如今这心肠倒是越发坏了。” “老夫不过是给康王殿下提个醒儿,吃食这一处,便是再信赖的至亲递上来的好物,也得查验了再下口。若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好不容易都躲过了,临了却是在这细微处栽了,怕是到了阴曹地府也不甘心。” 从藤椅上一跃站直了身子,瞧着燕氏满面皆是阴沉的模样,老李头的笑也尽数消失,“阿姐这个时候来,难道不是急着寻阿弟安置好一众物什,与娘娘一道入宫?” “东宫处那头,太子妃如今正与娘娘说话,老身瞧着,宫中那处,缓些时候也不迟。” “姨母说的不错。” 仿若从天而降的燕瑛让老李头面色终于全变了,可燕瑛却也是径自拿起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南地处,孟大人奉官家密令取道海上与前往高丽处的张邦昌大人会合,在南边将那辽国余孽打的措手不及,便是那金人也是料想不到我大宋还有这等威势,如今朝局不稳,大宋立国至今一直都重文轻武,官家手中能用的武将并无多少,孟家崭露头角,官家自然要爱屋及乌,还有那王黼,如今蔡京那老东西虽是不济事,他那几个儿子上蹿下跳的可是能耐得紧,便是她这许多年都不愿意提及与阿姐那层血缘,如今这等时候形势,他若不想被那蔡家一大家子永远踩在脚底,就得与我等在一处。关键时候,血缘这等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才能真正将人搅和到一处!” “……” “同胞兄弟,便是非一母所生,自幼一道长大本王总以为是能信赖,却不曾想,景王兄竟也想要了本王的性命。” 康王府,书房内 直勾勾盯着跟前的茶饼,一身寻常便衣比起那日一身戎装越发难掩皇家尊贵的赵构面上尽是失落,眼见着身侧的恨不能将头埋到地底下的柳程度也是低笑出声,“皇家兄弟,手足相残的故事那勾栏瓦肆处从不新鲜,便是父皇当初与诸位皇伯皇叔们的龃龉如今都还在被人议论,本王这些牢骚便是传了出去,也不过徒增笑柄,皇家儿女,丢了性命也是寻常,不说本王这等不受宠的,便是当今娘娘所生的二皇兄,谁又能说当日出生不久便夭折这内里没有” “殿下吃了酒可是糊涂了,这话如何能乱说的?若是传到宫中如何了得?” 不请自来,还未正式与康王成婚的未来康王妃邢氏满面难掩威势,武将之女的风范只一眼便是分明,柳程已躬身行了礼,“王妃娘娘。” “王爷与本妃有话要说,今日,柳厨从未来过康王府,且记住了!” 第101章 吃食是救人不能害人! “人分三六九等,菜色糕点亦如是,任店这等地儿,如今倒真是做到了与民同乐。放眼整个东京城,也只有任店这等地界,是个人想来就能来。” “殿下所言,也是东京内外人人所想。” 任店,某厢房内 不请自来的大宋储君面色淡然,一旁殷勤侍奉的蔡攸却是满面笑意亲自奉上饮食,“殿下且尝尝今日这茶饼,虽是茶沫子略低劣了些,尝着却也颇好。” “仙师于茶道一贯有条理,母后当初也受益颇多,幼时本殿下也曾于宫中一道做过些许茶点,今日这滋味,倒是让本殿下想起了些许旧事。” “殿下不忘旧人,是大宋之福。” “大学士这话,未免也是太违心。” 不请自来的康王明显丝毫不给面子,大剌剌直接挤开蔡攸往赵桓身边落座也难掩埋怨,“皇兄前番让阿弟去那西北地儿受这许多苦楚,如今阿弟好不容易回来如何都不愿再去!” 几乎是狼吞虎咽将赵桓手边的一众好物都咽下肚子里,赵构一派粗鲁做派让赵桓也是低笑出声,眼见身侧的蔡攸面上尽是狐疑,赵桓的笑也越发大,“开封府那头如今既全然依仗蔡大人,任店这头,有康王弟在侧便足够。” “是,殿下。” 干脆利落转身就走的蔡攸面上难掩鄙弃,康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将跟前的茶盏重重都喝下去,赵构面上也是埋怨十足,“皇兄可知阿弟此番险些就” “景王弟昨儿到东宫处与阿兄说了许久的话。西夏那头这出反间计算计到我兄弟几个身上,大宋这许多年的好物,到底都是白白喂了狗。” “皇兄?” “你我兄弟虽有争执,总归都是一家人窝里斗,在旁人的地界上算计自个的亲兄弟这种蠢事,便是郓王弟一贯与东宫不睦也不会做。”赵构的面色终于多了和缓,赵桓也是缓缓起身,“其实说起来,那起子居心叵测的,算计也非只是在战场上,便是东宫处瞧着铜墙铁壁如今不也被人见缝插针?” “皇兄?” “戏开场唱了这许久,也是时候收场了。不然天下人,还真都以为,皇兄与父皇,是一般无二的好糊弄。” “…这所有,竟都是殿下算计好的么?” “东宫之主,若果真都被人轻易看透,储君的位置,早晚也拱手让人。” 任店,掌柜的居处 张氏眼神阴冷,面上却是一反常态的舒心让孙二娘的心也越发沉,看着身侧同样明显是被埋在鼓里的徒弟,到底也是不发一言扯着柳程就往外走,只是,方才走两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仿若从天而降的周果子让孙二娘终于是失了分寸,“你” “柳厨这数日送的吃食都是单调,今日小子实在忍不住想开口要些合口味的。” “柳程,这到底是” “果子阿兄写下想要的好物,柳程自会满足。任店处,如何都不会短了自己人的吃食。” “师傅方才明知晓周果子是故意,便不该喜怒形于色。” 任店,泥灶房内 一边将手头已然调配好的酱料安置到旁边,另一头还不忘将橱柜里早是片好的羊肉和鱼肉都裹了面粉放置到一侧备用,小锅子里早是炖好的汤物已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狭小的空间里弥散着似有若无的辣香味让孙二娘也不由得掩面打了个喷嚏,眼见着柳程掀开锅盖将一众好物都放入了锅内孙二娘也不由得眉头蹙起,“程哥儿,这是” “前番得来的南地菜谱上记载的西南部族杂烩,徒儿寻摸了许久方才得了些趣味,太子殿下前番终究是遭了算计,毒物虽尽数驱散了去,今日瞧着合适胃口不适,师傅且将这等好物送了去,殿下定会开心。娘娘一心为殿下,小人虽不得亲眼不见却也能想见,小人这数日潜心研究前番得来的菜谱,有几道食补菜色正适合太子殿下如今,这几日师傅且先试了,来日往太子妃娘娘那头送去,也是师傅和任店的心意。” “程哥儿行事稳妥,胜过任店所有。我早是与你说过,后厨和前头管事的,他一人都能胜任。” “一心不能二用,若果真这般,只能是两败俱伤。” 任店,掌柜的居处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开口便是单刀直入,张氏低笑,话锋却也陡然一转,“酒楼掌事的,终究是前台掌柜的,孙二娘,不是所有人都如我那官人和老娘这般好说话,这世间蠢物只多不少,若我是你,就不该质疑自个的徒弟,程哥儿行事如今得了诸多贵人的赏识是事实,我若是你,就该让他放手一实,再者,难道所有的事,都需要掌柜的冲上前亲力亲为么?能借旁人的手处置了,又何必脏了自个的手?” “后厨掌勺之人,首要便是要记得吃食是要让人活下去而不是将这一众好物都变成害人的手段,师妹,当日师傅一手好厨艺只要你学了个皮毛,果然也是有先见之明。” “吴大人?” “老夫不请自来,是为着前任白矾楼后厨的后人。祸从何处起,自该何处平。我白矾楼处的祸根,自然不该任店接手。” “吴大人这话,未免也太伤人心。” 缓缓从后首暗处而出的周果子面色难看至极,倒是吴永已是大步上前扯住稔就往外走,周果子虽在挣扎可到底也是力气不敌只能眼睁睁被吴永拖着很快隐没入黑暗中。 安静的室内,瞧着沉默不语的张氏,孙二娘到嘴边的话到底是生生转圜,“后厨那头还有些事,老妇也先” “阿爹一贯都是瞧不起女子,便是他对阿娘一心一生只得我一女也从未想过要将我这个独生爱女培养成任店下一任大掌柜,当日我知晓他将一身手艺都交与师兄也是想着日后我能与阿兄在一处成为阿兄的贤内助一道执掌任店才故意挑了李游这个自以为好拿捏的,却不成想到头来还是没能逃脱阿爹对我的评判。如今好不容易以为自个儿达成毕生所愿,却不成想,还是逃不脱这桎梏。” “程哥儿知晓你这般看重他,少不得也会想先试试看。我这个做师傅的,也不能所有的都替他做主。”眼见张氏面上依旧难掩真心伤感,孙二娘也不免软了腔调,“吴大人虽说话说的重了些,却也是真心,娘子切莫胡思乱想,任店处,如今一切可都指着娘子!” 第102章 柳家要庇护的人户,是六个! “张大掌柜这出以退为进,便是连吴大人和孙娘子都骗过了。流云,属实甘拜下风。” “若无姑娘筹谋,老妇如何能轻易就得尝所愿?任店处谁都离不得谁,姑娘与其和老妇在这头虚与委蛇,不若想想该如何应对那怀恨在心的老匹夫?老妇这许多年见惯人心凉薄,姑娘若果真以为,今日有资格和那群贵人能坐在一桌子上谈笑便能灭了从前那起子小人之心,却是单纯了!” “阿姐?阿姐!” “啊?” 方才行至的柳程入目所及便是本在插花的流云明显心神不宁连带着手中的花束都掐出了几分印记,终于是回过神的流云因着一个不察手心里已是多了一根刺,清晰的痛感让她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柳程忙不迭就要上前查看,可方才拿着盆子进来的阿金明显动作比他更快,“姑娘这是怎么了?方才阿金便说今日那街头花房处送来的花束今儿个都不行您还” “阿金,我没事。” “什么没事!姑娘手指都流血了,这弹琴的手如何能有损?便是姑娘不放在心上阿金瞧着都心疼!”作势就往内里去很快抱着药箱小心与流云涂抹伤口的小丫头满面都算计小心翼翼,饶是柳程方才还有几分心疼眼下也不免只觉得啼笑皆非。 倒是流云已然一派习以为常的态势,瞧着便是小心包裹也如同粽子一般的手指柳程也不免嘴角带笑,收获阿姐一个“凌厉”的眼神也到底忍不住眉眼弯弯,很快收拾了妥当退出去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丫头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的架势让他笑容再是忍不住,“张娘子给阿姐条的这个丫鬟瞧着算计有些憨傻,人却是真心。” “阿姐这数年见着无数虚情假意,最想要,便是这真心。”缓缓起身行至不远处妆奁中掏出早准备好的小匣子递与柳程,方才打开颇是精致得小玉佛柔和的光亮便也是一览无余,柳程的笑也尽数消失,“阿姐,这个太” “阿姐年少时便被逼着喝了绝育的汤药,今生都无子女缘分,这是当年阿娘留给阿姐唯一的东西,给秋儿的孩子,也算是传承。吃了她的喜酒,阿姐总要有些表示。” “哥哥,阿姐她,真的不能从任店出来与我等在一处么?” “秋儿!” “阿姐如今已是民户,秋儿也已是嫁做人妇,阿爹阿娘如今这住处不比从前人来人往,如何不能与阿姐在一处?” 柳家, 满面都是不甘的柳秋一脸愤怒,“这许多年我一家子受阿姐多少看顾阿爹阿娘不是不知,哥哥摸着自个良心问问看,若是当日没有阿姐在任店处周旋,孙娘子如何会” “便是流云愿意出了任店处,也绝不会与寻常民户在一处,柳家的门户,还不足以能让天子的外室暂居。柳娘子如今,却是高看柳家了。” “李大人慎言!” “老夫既然这话敢说出口,自然就有老夫的道理在。柳厨若以为老夫所言有错,也不会这般急着辩驳!” 不请自来的老李头丝毫未有被冒犯的架势,言笑晏晏径自只是将跟前的茶壶拿起倒了杯水在跟前的碗里一派安闲自在的态势让柳程的脸色越发难看,“时候不早,爹,娘,你们且先送秋儿回去。” “哥哥,我” “出嫁为人妇,自该守为人妇的规矩。妹夫和亲家伯母虽是通情达理,可我柳家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户。秋儿,你如今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任意妄为也得有个度!” “……” “柳厨方才这一出,气势当真十足。便是老夫明知晓是故意演给老夫看的把戏,也不免感慨英雄出少年。” “李大人今日不请自来,有话不妨直说。”柳程单刀直入,老李头也是低笑出声,“太子妃连和娘娘吃着饭都不忘赞叹柳厨行事春风化雨最是懂人心,柳厨今次这般模样,却是打太子妃的脸面了。”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柳程,老李头笑容越发大,“怎么,柳厨不信?” “ 我等小民,想要的不过是平顺安稳的生活,李大人当知,柳程的底线是家人。” “柳家人户,老夫从来明了,是五个人。” “如今,是六个。” “…这话若是让李家人听了,怕也是要平地起风波。不过今日老夫既来,自然也是有备无患。”说完也是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密件递给柳程,瞧着原本面色还是纠结的柳程脸上瞬间惊喜,老李头的笑也越发大。“与其日日提心吊胆那居心叵测的是别有用心倒不如拿捏着把柄来得实在,老夫今次,也算是弥补了。” “李大人,有心了。” 任店,某院落内 将方才拿到手的密件尽数扔到火盆里,对上柳程恨不能立刻上手去捞的架势,流云作势也是一脚将那火盆踢的老远,“ 阿弟以为,能在北地绝处逢生的人物,只靠些微把柄就能被拿捏?” “柳厨关心则乱,却也是真心,流云姑娘这般不给面子,人心总会凉。” 从暗处而出的男子面上难掩笑意,与马政有七八分相似的模样让柳程一眼便猜出来人的身份,“马扩大人?” “本大人羁留北地多时,如今方才能与众人一道归京。也只在任店处,吃过一嘴旧时滋味。柳厨前番为北地贵客做的那道火锅,倒是让本官念及过往,今日机会难得,柳厨不若,再做了送与那日旧地儿。本官,也感激不尽。” “小人,遵命!” 柳程再傻也瞧得出这位是故意。 大宋如今人人都知晓马政大人于宋金和议居功至伟,却是忘了当日马政大人长子孤身一人率先入北地的过去。 如今马扩大人归来,还是阿姐这等态度,便是他柳程再傻也瞧得出这内里是另有缘故。 还有那老李头,这般久经浮沉的主顾,果真是会算有遗策,在任店这一处犯浑么? “你这小子,走路如何不看路的!” “朱总管?” “天塌下来还有贵人顶着,要你一个小的操什么心,后厨那头阿妹已经亲自动手安置了,你且与老子过来!” 第103章 我是你表姨母! “··香油煎果子火候要掌握周全,锅中热油待到稍许开了便要将定型的果子情状放进去,一次放入三五个慢慢翻身,不能贪多否则便少不得要焦灼,周身翻滚遍了待到成型捞起来放到一边待到热油晾干装盘最是可口。柳条糕首选用香糯米碾碎了混着胡麻与胡桃捏成形状便可,蜜饵稍许加些也可,只是这糯米与胡麻本就自带香味,加了这些外部甜物本就失了本真,还有这茶沫子饼,虽说用料是粗糙了些,可这数日程哥儿在炖了河鲜之后留了些渣滓,将这茶沫子和那些鲜物一道剁碎了,再加些面粉混在一块,制成的茶饼却也别有滋味,便是宫中的贵人吃着,也只觉得新鲜不输宫中贵重,灶台上做事的人,若只晓得按着前人的指点做菜,永远都不会真正长进。只有自个儿时时刻刻都不忘琢磨着将旧物变成新的,那才是自个的本事!” 任店,后厨, 一手忙着手中活计一边还不忘与围在灶台边一众小的絮絮叨叨的孙二娘一派“严师”模样煞有介事,饶是和孙二娘相识这许多年孙氏也不免是轻笑出声,收获不远处一道“诧异”目光,孙氏给了个安抚的眼神也是默默转身就往外走,匆匆和朱山一道从外首而来的柳程一个不察竟也是差点撞个满怀,若非孙氏眼明手快将人扶起定也是要闹个笑话。 只是,眼见着被她扶起身一副“惊吓”模样的柳程,孙氏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倒是耳边已传来孙二娘的声响, “你今日耽搁这许多时辰,那些小子们总不济事,程哥儿,还不快去灶台那头,为师这一把老骨头再这般折腾,真打算是要去见菩萨真人了不成?” “·······” “后厨这等油烟混杂地儿,阿嫂还是莫要沾染了。且与阿妹去屋子里说话,小的们总要挑起大梁,否则,离了我们这些老的日子真就不过了不成?” 孙二娘瞬间变脸,一派亲热拉扯着孙氏便往外走顺道还不忘给了身侧一个“不爽”的模样,便是隔着老远一群看戏的小子也都是看的分明,“程哥儿,朱总管家娘子竟是和孙娘子这般熟稔?” “朱山总管的娘子,是师傅的正经姐妹,朱山总管,是名副其实的姐夫。” 柳程一边将已然能装盘的油煎果子和柳条糕尽数装盘一边还不忘将身边方才孙二娘已然调制好的一众茶沫子和河鲜面粉混合物种添了几滴子香油,原本便是香味四散的盆中香味越发浓郁,伴着柳程搅合的动作越发大整个屋子里很快便也添了新的香味,只瞧着柳程已然是徒手开始从中捞出一块揉搓成团后又轻易压扁,一个接一个动作下来很快满满当当的盆中已然是空了, 原本还想多探听些陈芝麻烂谷子秘辛的众人此刻也顾不得旁的,尽数都直勾勾只盯着柳程手中动作,有几个有眼色的已然是抢着从不远处拿了盆子过来,可柳程却是摆摆手飞快行至旁边将蒸笼一把拿过来,小心翼翼在蒸笼布上用油料刷子涂抹了一层薄薄的香油后也是将方才的一众压扁的团子都尽数放置了上去,待到一切完毕他也是默默将蒸笼放到灶台上开始蹲下身子往下首添了些许柴火,瞧着还在看热闹的众人柳程面色也颇是难看,“今日任店,难道只要让客人吃糕饼么?你等还愣着作甚?真打算砸了任店处招牌不成?” “方才灶房处的热闹,都传到我这柜台处来了。都说徒弟随师傅,程哥儿倒是真看不出来,如今这脾气秉性,倒是和你这老妇像了个十足十。” “掌事的若无威望,如何能管的住手下?娘子若非心头满意,也不会放任程哥儿如此。” 任店,掌柜的居处, 原本还在和孙二娘言笑的张氏眼见不请自来的流云瞬间也是面色难看,“任店处的规矩,姑娘难道全忘了不成?还是姑娘以为如今自个傍上了高枝便能在任店处为所欲为?” “张氏!” “孙娘子心软,张娘子却是故意拿捏,终究是小人心性。流云今次不请自来掌柜的居处,也是一时情急寻孙娘子不得才有冒犯,掌柜的莫怪。” “流云姑娘,有话大可直说。” “事涉东宫隐秘,孙娘子当真要流云直说?” “········” 安静的室内,很快袭来一众物品碎裂声。 方才被流云拉扯着隐匿入暗处“看戏”的孙二娘也是眉头蹙起,倒是流云依旧一脸淡然,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张娘子处心积虑为着自个私心竟是胆大包天敢把心思都动到宫中去,便是流云这数日得了准信,都不敢相信。” “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苦难最能泯灭人的良心,只是张大掌柜这苦难,纯粹是自个给自个添堵,颠沛流离这数十年如今既是春风得意了还不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是非,生生要了那无辜之人性命。”眼见孙二娘眉头越发蹙起,流云也是默默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番,眼见孙二娘面色难看至极,流云的笑容也越发大,“太子妃娘娘眼中不揉沙子,东宫那数日迷惑了殿下的舞姬是走了张娘子的门道才入了东宫引得太子殿下这数日被迷了心智一度荒唐,如今既是真相大白便是太子殿下也不会善罢甘休,若非顾念着如今任店处离不得人又有孙娘子的面子,张氏,如何还能在任店好端端住着?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张氏再如何,总是李家妇,孙娘子当真以为,李游倒了,她就能得了全部的好?” “··所以前番老身至于东宫处,太子妃才会,那般模样。” “··孙娘子对东宫忠心,殿下和娘娘从不怀疑,可任店处,非是所有人都如孙娘子一般无二。张氏春风得意这许久,今日敲打一二,日后行事谨慎,也是任店之福。” “··马扩大人,此番,有心了。”四目相对,对面之人面色丝毫未改,孙二娘面色越发复杂,可终究还是一言不发默默转身就走。 黑暗沉沉中,徒留在原处的流云却依旧一动不动,直至耳边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她方才唇角勾起,一双与她有五分相似的眼中尽是似笑非笑,流云的笑意也越发大,“怎么,我这个表姨母,就这般上不得台面?还是马大人以为,此番能被官家从北地秘密召回,全是你那父亲的功劳?” 第104章 桃花,劫么? “细作行事,若有章法,离死也不远。任店处上下人员众多,潜伏这许多年还不容易才入了东宫那头,若不是一招不慎被人瞧出端倪,大宋基业被个小小女子毁了,也是要让人耻笑!” 任店,某厢房内 自顾自品着杯中酒还不忘将手边的糕饼都往嘴里塞,马扩浸染北地风霜的面上虽在笑,可眼眸中无丝毫温度可言的态势让身侧侍奉的柳程也是默默低下头,默默往精致的杯盏中斟满,瞧着满面难掩讥讽的马扩柳程也是躬身行了礼。“后厨之中,师傅一人看顾不住,还望大人恕罪,小人须得先行一步。” “柳厨一直都好奇,为何流云姑娘从前对我父避之不及,如今反倒是光明正大丝毫不避讳,今次殷勤侍奉本大人这许久,还未等得了结果便要走?” “…大人既是真心愿意护助阿姐,柳程,只会心存感激。” 躬身行了礼便往外走,柳程满面坦荡丝毫都无芥蒂的模样属实有几分清风霁月,倒是越发衬的他马扩, 小人之心。 勾心斗角的日子过久了,人人都只想轻松过日子。无怪那些老的小的,都爱来任店处,得趣儿。 “默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作势便往后首去的马扩面上难掩阴鸷,任店春红占地虽大, 内外却是比白矾楼出多简单,马扩虽是外来人,却也只短短时间便也轻松将这内里关卡都摸了个遍。 只轻松便拐到内里还未修缮好的工事内部,轻巧推开为数不多几间方才简单修缮的内部屋子其中一处,入目所及便是早就猜到他会来此的金兀术。 直勾勾盯着铺了一桌子的好物,马扩的笑容已尽数消失,倒是金兀术已然做出轻的姿势,“阿兄这几日也是要至于东京处,待到赵官家将一应物什清点完毕,我兄弟二人自该启程,东京处的好物,也是再享受不得,马大人这般模样,却是小气了。” “王爷在宋地,我大宋以礼相待,可王爷怕不是忘了。本大人和诸兄弟,从前在金国处,过的什么日子。” “马大人不是爱诉苦之辈,今日这一反常态,有话大可直说。” “任店处送往东宫处那舞姬,从前王爷至于任店处便已是换成金国细作,先引了那李游暗渡陈仓珠胎暗结,后又故意引那张氏发现端倪,堕了胎儿送入宫中博了太子心爱,王爷以为,若东宫那头察觉出那女子早已非是西夏细作而是被金人偷梁换柱,王爷以为,会是什么结果?” “马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本大人敢如此说,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王爷羁留任店处不过是为着二太子还在南头与辽国相对抽不开身,怕被旁人截胡抢了你兄弟二人与大宋合议的功劳,如今本大人已得了官家密令护送王爷和一众好物北归,前头大金所有人,若是能早一日见了,王爷兄弟二人的功劳,自然也不会被忽视!” “你威胁本王?” “小人不敢,只是王爷背着二太子行事如此,金国大王若知晓了,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毕竟这数百年无论辽国还是西夏,都心知肚明大宋瞧着弱,论实力,却也从来不虚!”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辽国不是东西,那金国也不落好,西夏那头如今互市虽然重新开了,那头的好物还是进不来,南边好不容易平了那反贼的叛乱,眼瞧着官家又对那高丽使团大兴赏赐,倒是真全然不顾及如今百姓艰难。” “你这酸腐书生胡说什么,若是嚷官府听着了少不得” “年关将至,大家都瞧得出如今城内遍地都是逃难来的流民,便是开封府一直都在管也是只多不少,前朝可是从未有过这等模样,若说日子好过,骗鬼都不信!” “谁说不是呢,那些外来户虽说瞧着可怜,可自从他们来了这东京城我等都不敢晚上随意出来,在坐诸位谁没遭过那外来户的黑手?” “说的不错,前儿个我晚间回家路过那巷子口还被几个小的拦着不肯走要吃食,要是不给定然是要被围着走不动道。别瞧着那几个身量小,瞧着一副跟人拼命的模样可是容不得人拒绝。” “就是啊,我等虽在天子脚下,寻常民户,又如何能与那贵人相比,偏偏那些主顾,柿子都挑软的捏。” “……” 热闹的市集处,一早便是人声鼎沸,众人摆摊闲着无事自是少不得闲话。 行走在一众人中,柳程脚步微顿,勉强挑了几样装进身后背篓却到底也是不甚合意。 一眼扫过一众物什,柳程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今儿早市他虽是来的有些晚,可也不至于这一路看下来都是 “这数日老爹吩咐须得在早市之前半个时辰便要先蹲守,有好物就得先洗手为强,哥儿今日来晚了些又心不在焉,自然是看什么都不合心意。” “彭二哥?冯,姑娘?” “柳厨有礼。” 泰然从彭西身后行至柳程身侧福了福身,一审寻常仆妇装扮却也难掩年轻俏丽的冯氏让柳程眉头也不由得皱了皱,只眼见着周遭一众人皆是“好奇”,柳程到底默不作声转身便就要走,可彭西明显便是不打算就此“打住”,“冯姑娘如今是白矾楼处做事,后厨那头总是埋没人,我便寻摸着,要她过来伺候我做事。”眼见着柳程无动于衷,彭西也是话锋一转,“柳厨眼高于顶看不得冯姑娘一介外来客在任店处安身,我白矾楼处却舍不得埋没人物。” “东京第一大酒楼,确是好去处。哥儿有心,是我等的福分。时候不早,柳程还需回后厨那头忙活,哥儿且先容柳程先走一步。” “柳厨这般急着离开,是怕被人知晓,你和这位姑娘,曾有意缔结婚事么?” “女儿家名节何其紧要,哥儿如何能胡言乱语?” 柳程忽而一声怒喝,饶是彭西也不免惊了一惊,眼见着身侧的冯氏眼眶也是红了,彭西的面色也分外难看,“我白矾楼处的女婢,如何三言两语都受不得?” “哥儿恕罪!小女,小女” 祈求的目光落到跟前的柳程身上,冯氏方才抬眼便只瞧见原本还在跟前的人已是转身离开丝毫都不给面子,周遭“关爱”的目光皆是袭来冯氏也不免捏紧了衣袖,冷眼瞧着这一出好戏竟是这般落幕,彭西的面上也颇是意味深长,“白矾楼处还有要事,冯氏,你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第105章 所以,是李家故意算计么? “那一家子蠢货,竟是这般不懂事,亲家便是不在意我也定然不会与这等愚昧的再有往来!” “阿娘话可莫要说满,我那表舅可是个人物,前儿还敢领着人到医馆打着儿子的名头拿药,还有我那表哥,眼下怕是房源五里都知晓他们如今都攀上了白矾楼的门户,若是儿子未料错,再过个把月想来阿猫阿狗都能打着阿兄和儿子的名头在东京地界处处要好处。” “四毛!” “阿兄,难道四毛说错了么?从开始四毛便说过那等乡野之地断然寻不出个明白人,偏生阿娘顾念着什么少年时的兄妹情分,如今,冯家这块牛皮膏药是一辈子都从我李家身上挪不开,今儿个岳母在,四毛这话遍放在这儿,阿娘糊涂一时为李家惹来这麻烦已是逃不脱,柳家若是被牵连了,便是阿弟也不会原谅阿娘和阿兄!” “四毛,你这话如何说的。” 柳秋嘴上虽是埋怨,可看向亲娘刘氏的面上明显也是松口气。 今儿个早市出的“笑话”便是她如今被限制“足不出户”也有好事的寻上门添油加醋都说了个清楚,前脚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刚走,后脚亲娘和婆母便是一前一后进门,还没等两个人说出个门道,李二毛和李四毛兄弟俩也是都回来了。 目光扫过屋子里一众人,柳秋忽而也只觉得啼笑皆非。 阿兄这“苦主”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偏偏这一众家人们都是气急败坏,当真也应了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不过话说回来,阿兄今日虽是过分了些,却也是将自个撇的干干净净,人都有私心,李家如今虽是夫家可到底在她心中也不敌柳家紧要,阿兄全身而退,她无论如何总是松口气。“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想来舅父他们也不会再” “外甥媳妇,这便是你对长辈的孝道?” “这是我李四毛的屋子,怎么,我家娘子在自个家里连话都不能说么?便是到了开封府衙,我们一家子都是理直气壮。”李四毛丝毫不给面子,顺道还不忘拦在妻子跟前的架势嚷刘氏的面上越发满意,眼见着李母面色越发难看,她只犹豫了一瞬便也是开口,“四毛,你且与我母女二人一道回柳家,你岳父一人在家,我总不放心。” “……” “婆母是长辈,这做儿子儿媳的便是怀着身子也得伺候在一旁,这柳家老的小的,当真是” “阿娘,若二毛未记错,我那亲舅舅当日因着闹灾荒饿死在家,舅爷一家子,可是一粒米都未送。虽说年代长了,可是阿娘招惹表舅这么一家子,夜里做梦,果真不怕外祖一家托梦么?” 李二毛的面色阴冷,无甚表情如刀子一样的眼神饶是李母自以为对亲儿子最是了解也不由得心中一凛,“是阿娘考虑不周到,老大当家,家事自该你说了算!” “阿姐,你就任由” “冯一,你在白矾楼这许多时日,背着的包掌柜的私底下偷拿了许多,依大宋律例按价值几何处以监禁乃至流放绞刑,彭大掌柜眼中不揉沙子,若我将这桩桩件件都往掌柜的那边一告,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我若是没落的好,你也别想跑!” “表舅,便是你充长辈,前面还有个表字,便是抄家流放,我阿娘一个外嫁女,如何能被你家的罪过牵扯,倒是你家那个败家子和今日名声都毁了的蠢物女儿,若果真是获罪,能有什么下场!” “……” “二毛,这一次,是阿娘错了,日后阿娘定是事事都”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表舅虽是个蠢的,可这蠢物,最好拿捏,若不是看透这内里缘故,彭家两位少东家,也不会接二连三将这一家子都引入白矾楼。” 李二毛颇是耐人寻味的面色让李母心头越发恐惧,看着亲儿子这副模样,她也是一阵瑟缩,“二毛,你告诉阿娘实话,今日这桩,到底有你的主意么?” “冯家要在东京处扎下根,自然要寻个高枝。白矾楼处有我这个外甥做保,自然是最佳选择。不过若是要这高枝再稳固些,自然,还得要更深的一层关联。”看着还有些迷糊的李母,李二毛也是低笑出声,“彭家老二,也不是省油的灯,冯家这丫头从前倒是瞧不出心气能低到这等地儿,倒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也罢,既是聪明人,说起话做起事来总少了那许多弯弯绕,也好。” “那丫头,真心甘情愿给人做妾?” “阿娘,总归是远房表亲,隔了一层,便是日后我李家的女儿也总归不姓冯,那所谓的破落名声,总也轮不到我家!” “今日这一出显在人前,孩儿也是借机断了旁人不该有的想头。虽说有些对不住这冯家女,不过她今日既然敢跟着彭西到早市那头招摇,就该料想到会有这般后果。” 柳家, 特意归来的柳程明显早料到一家子的反应,目光扫过跟前的父母妹三人,柳程的面色也丝毫未改,“甘愿自轻自贱的蠢货,便是时光重来,孩儿也会一样做。经此一事,阿娘定也该明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孩儿如今只想在任店后厨处站稳脚跟,旁的,真的不想考虑。” “是阿娘的错,日后,阿娘一切都听你的。” “阿兄且安心,经此一事,李家应也是歇了亲上加亲的心思。” “秋儿!” “阿爹莫要嫌秋儿多嘴,这柳家人,如今秋儿也算看明白了,便是四毛,心思也不免对自个的小心思。对女子而言,娘家才是真正的后盾,便是我那婆母如今便是气急,也不可能真与那冯家一刀两断,放下那出戏,不过都是演给你我瞧的,阿爹且瞧着吧,冯家这个祸害,却有的李家忙活。我那大伯子自以为聪明,是怕到头来要搬起石头砸了自个的脚。” “秋儿,你的意思是” “人心最见不得光的,阿兄,秋儿如今,也不是从前的阿妹了。很多事,秋儿心中,也是明镜一般。旁人若想算计了我柳家去,却也不能!” 第106章 治病救人和吃食活人,没有区别! “秋儿说的不错,李家人,未免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了。” 任店,某院落内 流云面色难看至极,捏紧的拳头也是泄露全部情绪,瞄了眼身侧同样是一脸难看的孙二娘面色也越发冷,“都说关心则乱,这么个眼皮子浅的女人居然能在我们两个眼皮子底下来这一出,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前番李大掌柜那一出,彭大掌柜一点都没受牵连,如今他那二小子有样学样,当真是好日子过到头了不成?” “好日子过没过到头不知晓,彭家这般羞辱人是真。” “张娘子。” “任店内里,便是有再多的矛盾,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些外来的蠢货欺负了我任店的主,自然得付出代价。” “师妹这话,说的不错。” “吴大人?” “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前番因彭大掌柜之过李大掌柜出了事,虽说任店处一直都未曾追究可诸大掌柜对彭大掌柜已是心有芥蒂,虽说如今张大娘子妻代夫职也得了贵人认可,可众大掌柜心里总是有疙瘩在,如今彭西又这般不给柳程面子,白矾楼合任店处的梁子,如今,是真结下了。” “不过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吴大人这话,未免太过分。” “彭西,你如何敢” “事出有因,更何况,彭西是什么秉性,诸位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目光扫过面色迥异的三人,不请自来的彭西也是变戏法一般西南后首掏出早准备好的食盒,“小子方才从后厨那头来,程哥儿可是说了,这是还未曾对外开放的好物。” “……” “彭二哥哥虽是手段下作了些,可是白矾楼这几十年来往这许多婢女女使,也只有着冯氏一人上赶着彭二哥哥。”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夜深人静,本该是安静的灶房里依旧是烟熏火燎,一边小心翼翼将手中盆子里粉末状的物什搅拌均匀还不忘将手边的蛋液小心翼翼倒入,继续加入各色调料固定成形放入锅中,颇有几分奇异的香味让原本还输心事重重的孙二娘也不免分神,“这是什么?从前没见你做过。” “这糕点师傅今日尝了。” “今日?” 想起方才自己一口未送得吃食,孙二娘没有不弃努力回想,终于是有了几分恍然,“今日那紫色的糕点就是这个?” “东京城流民日多,小子这数日总瞧见那些老妇小儿们挖树根草根填饱肚子,徒儿这数日钻研菜谱也去医馆与秦大夫说了些话,虽说这菜根树根从前是给牲畜吃的,可有些种类研磨成粉做成吃食,也不是不行。” “你这般做,是真正断了小民的活路。” “这等粗糙糕饼,便是徒儿加了这许多好物,也是不好吃。所以,今次再做一次,日后,便不会再有。只这做法,徒儿想着,一人藏私,不若交与市井众人,总是一条活路。” 柳程目光灼灼,四目相对,孙二娘也是轻笑出声,原本还是清幽的香味很快又多了几分怪异,孙二娘也是默默上前从蒸笼中小心拿出一块放到手边,稍许放凉了些许也是默默拿到嘴边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外加苦涩腥甜的滋味,着实是,还不如一开始,什么都不要。 东京地界,便是寻常小民,这等粗糙之物,大抵也有了一次便不会有第二次。可单论填饱肚子,这等好物,却是最好。“彭家那二小子瞧着虽是混了些,行事却也稳妥,有他出手,这等好物,东京那些流亡百姓,总能找到知晓。” “年关虽还有时日,徒儿想着前番中秋佳节,东京七十二酒楼一道行事的佳话,再有一回也是应该。只是前番我任店处为避锋芒暂且退让,可今次若再有一回,我任店处,拿个魁首也理所应当。” “你既是心中有数,为师,听你的便是。” 默默上前将蒸笼里还有的几个糕饼都挑拣了随意放进包裹里,孙二娘也是不再犹豫转身就走。 安静的泥灶房内,只剩下柳程一人,默默将方才手边孙二娘吃剩的糕饼咬了一口,粗糙晦涩的口感让他默默又咬了一口,口中方才艰难咽下肚正要再咬一口却是被人一把拦住,“万不得已为了保命才吃的玩意,日常若当饭吃,传出去,任店处的名头,是当真不要了?” 仿若从天而降的彭西嘴上絮叨,手中的物什却早是眼明手快放入口中,三两口嚼了便是咽了个干净,看着面上含笑的柳程,彭西也是叹口气,“程哥儿就当真不想知道,此番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演这么一出?” “二哥行事,自有二哥的道理。” “孙二娘倒也没说错,你这小子,确是满心满眼都只有后厨这些事儿。不过,全心全意做自个的事也好,总也少许多是非。” “…白矾楼和任店处,守望相助这许多年,后厨一处,也一样。当日二毛去白矾柳处,师傅也是存了这个心思。从前到后,从未有变过。” “柳家和李家,总是姻亲,程哥儿,便是因着你的关系,那李二毛,我父子三个,总也不会为难,说到底人皆有自个私心,只消不妨碍大局,我等,自也不会真的计较。不过李家人如此尚且有你的缘故,那姓冯的,却不一样。不过,李家几时撕破了脸,这事,倒也好办好多。” “……” “任何一人一家一地儿想要发展壮大,总绕不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白矾楼这数年顶着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彭家父子,手里断不会干净。” 安静的室内,缓缓从暗处而出的朱山满面凝重,柳程默不作声,却也是从橱柜中拿出早最好的糕饼放到朱山面前,明晃晃的艳色模样让朱山也是轻笑出声,默默拿起一块三两口也是吃了个干净,临了还不忘拿起手边的碗往不远处水缸中舀了水咕嘟咕嘟便是喝了个干净,“秦明这老东西,我说这数日怎么这般安静,原来憋着劲儿在你这头,赶明儿我寻个空儿,定要去问个明白,这老小子,绝不是省油的灯!” 第107章 上门闹事的女人,蠢货! “任店处规矩,便是客人也只能在用餐之地行走,旁的地儿若无允准,非是我任店内部之人,也不能随意行走。” “有劳贵人,小女是真有要事,要与柳厨说。” “姑娘家名声最紧要,不得已抛头露面已是会让人看轻,若还是自轻自贱在任店这等酒楼地儿和没成家的小子说话,怕是名声更是有损。” 任店,大堂, 拦住不请自来的冯氏去路的朱山不卑不亢,可字字句句皆是诛人心,冯氏的脸色早已涨得通红,眼眶早是红了,虽是一身未出阁女子装扮却平白也是透出几分“楚楚可怜”,颇有几分惹人心疼的模样便是隔得老远,也是清晰可见。 良家女子,平白也是做勾栏妓子模样,虽说没有贱籍女子勾人的本事,可清纯无辜的架势,无论如何看,都更有一番,韵味。 这个冯氏,从前她居然没看出来这般有拿捏男子的本事,当真也是,瞎了眼。 “姑娘若再不走,被人瞧见了难免多是非。” “孙娘子不也如本姑娘一般无二。” “任店处的规矩,如今确是大不如前了。也是我疏忽了,朱山总管今日,倒也真是给老妇提了醒。” 方才行至的张氏面色如铁,饶是冯氏今日自认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也不免一惊,只想起来之前亲爹的话,她一咬牙下一刻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周遭原本看戏的客人和往来仆从原本还在偷瞄的目光终于也是忍不住都看了过来,张氏的拳头已然不自觉捏起,看向那跪地女子的目光也不免带杀意,“冯姑娘这是做甚,我任店处正经做生意的地儿,如何会” “东京之地,女子名声尤为宝贵,便是乡野村妇不懂规矩在天子脚下这许久也该懂些道理,若你以为能用这等下三滥的方式缠上我阿兄败坏我柳家名声,却是想错了。” “柳秋,你,” 一身布衣轻抚着腹部一副寻常妇人装扮的柳秋说话颇不留情面,目光扫过周遭一众看戏的人也是丝毫不留情面,“我阿兄不过一后厨做事的小民都能被人这般算计,诸位当真以为,这些外来破落户为了能在京城天子脚下扎根什么事儿做不出?与其在这边看戏,不若回去想想自个有无招惹那些不该有的,今日瞧了别人的笑话是好笑,可若果真落到自个头上,怕是哭都来不及!” “……” “冯氏,今日你败了我阿兄和任店的脸面,若白矾楼处再容你,日后和任店处,怕是真要撕破脸,你当真以为,就凭你这等下作人物,值得白矾楼处拉下和任店得交情?” “……” “朱总管,张大掌柜,阿兄那头,烦劳您两位帮秋儿说一声,事既已了,我也先归家了。” 柳求微微屈伸,张氏连忙上前将她扶住,“你是有身子的人,如何能这般奔波,朱总管,老妇且先送柳娘子归家。” “……” “柳家兄妹,一个温吞一个烈性,却也都是一般无二的不好拿捏。” “任店和白矾楼能得官家另眼相待,甚至动用官中的人物来亲自修缮,自然非是其他地儿能比拟。” 二楼,某厢房内 冷眼旁观下首闹剧的马政满面阴鸷,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侧似笑非笑的赵良嗣也是声音越发冷,“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的道理,大人果真是要活生生将例子摆在所有人跟前么?” “赵官家非是无脑之辈,那金国大王,也不例外。若非如此,老夫如何能和那耶律余绪引为知己,为人臣属,紧要便是能让主君有利可图,君不见那朱勔大人被万人唾骂却还事在地方上耀武扬威,前番那方腊说着多有本事,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人人唾骂的奸臣活的肆意畅快。”身侧的人面色越发难看,赵良嗣的笑意却越发大,“说起来如今朝中局势也是变幻快的紧,那张邦昌大人与您老一道都是在外多年一朝归来,官家却是态度大不同,可若果真论起轻重,北地宽广比起那高丽蕞尔小邦应是更受重视,可大人扪心自问,便是不论官家,单论东宫那头,是对大人更看重,还是对那张大人更倚重?” “…大人这话,果真不怕本官往宫中觑说一嘴?” “说不说的,大人心知肚明真假,如今连任店处都敢这般欺辱大人,想来,也非全是朝中缘故,恁那位大公子,在北地处这数年,也非事寻常。” “……” “流云姑娘看这许多久得戏,如今戏都1??落幕,何不现身一见?” “得饶人处且饶人,卑微小民也是有三分脾性,大人丝毫活路都不给流云留,当真不怕喔这贱妇也狗急跳墙?” “姑娘会么?”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女子面上难掩愠怒,照良嗣也是嗤笑出声,“一日下贱,终身下贱,姑娘如何脱得这奴籍,旁人不知晓我可是心知肚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辽便是不若从前也不会被一妓子三言两语就亡国,姑娘前番为着自个说的那些疯话早是让赵官家起了疑心,便是那金国诸人,为了区区一个妓子得罪赵官家,断然也做不出。姑娘聪明一世,临了却是为了自个脱身连地盘都托出,既如此,也怪不得旁人算计。” “…大人既是未曾对流云赶尽杀绝,自然是本姑娘还有用。” “流云姑娘说的不错,只是,这好处,本大人如今还用不上,来日待到我那不成器的旧主没了后路,姑娘便是香赖,老夫,也不会客气!” “……” “阿姐,这” “程哥儿,你来了。” 眼见终于舍得从后首灶房里同出来的柳程,流云也是低笑出声,“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的道理,这位贵人,若果真明白,也不会被逼的离开故土在东京处扎根。” “朱山总管方才已至于后厨和我说了个清楚,阿姐莫要忧心,任店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东京城唯二被官中选中修缮的好地儿,自然一切都离不开官家的眼。当局者迷,你我这些旁观者,自然只需顺势而为。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平白享了这许多年福,到如今都看不清形势,自然是该把一切都还回来!” 第108章 死里逃生,吃口喜欢的难道不应该? “这冯家人如何都不能再来往了,阿兄果真是要阿弟家破人亡不成?还是阿兄以为,这等下作手段今日那冯家人能对柳程使出,日后便会对你我不一样?” “四毛,住嘴!” “阿娘,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你和阿兄在想什么?”目光扫过面色难看的亲娘,李四毛也是深吸一口气,可说出来的话却越发难听,“阿兄莫要忘了,当日若无柳程在白矾楼处运作,阿兄如何能被那吴大人看重在白矾楼处站稳脚跟?”目光扫过面色大变的母子二人,李四毛的话也是字字诛心,“阿兄和阿娘可曾想过,若柳程果真因为今日的闹剧被任店处抛弃,白矾楼那些人,为了避嫌难道不会将阿兄也就此放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得道理阿弟虽不是读书人却也心里明白的紧,阿兄心中会总有对柳程不甘,想着压他一头的念头从未消失过,人要强是好事,可若到头来坑了自个还落个骂名,怕是也让人耻笑。后厨做事的人物,从来位置都不高,柳程运气好些先得了那孙二娘的好还不忘拉拔哥哥,可哥哥却是得了好处还想坑人,阿弟此番,当真是真为那大舅哥不值!” “四弟此番这话,说的不错。” “三毛,你怎么” “孩儿方才进城就听了那任店处的笑话,好歹当日也吃了柳家不少好物,如今程哥儿因着李家那八竿子打不着的破落亲戚被逼着归了自个家,如何不要去瞧瞧?”目光扫过面色已然全变了的母亲和兄长,李三毛的脸上讥讽之意更甚,“怎么,阿兄当真以为,在东京这地界,任店想要再寻出个后厨主事的是件难事?” “……” “方才阿兄至于柳家,弟妇瞧着倒是气色颇好,这数日柳家事多,你这数日在柳家待着也好。这几日阿兄会在家,阿弟莫要忧心。” “三兄,多谢。” 李四毛满面都是真挚,李三毛低低一笑,“阿兄也是为了自个,好不容易至于东京城还吃不到嘴一口喜欢的,实在也不甘心!你也别这么瞧阿兄,如今又无外人,你我扪心自问,真论起手艺,你我兄长,当真能与柳程一较高下?天赋这种东西最是难得,阿兄虽勤勉,比起程哥儿,到底是少了些能耐,若不是心知肚明,他如何会处心积虑要柳程难堪?难不成阿弟当真以为,阿兄真下了决断,阿娘还会与那冯家来往?咱家的事儿旁人看不明白,你还不清楚么?” “…阿兄,到底是你我亲兄长。” “成了家又要有儿女的一家之主,总是要知晓自个的小家才最紧要,阿弟若是明白,柳秋那等刚烈性子,日后,你也少不得苦头!” “……” 李家兄弟这边颇是诡异,那厢,方才行至的李家母子也是面色不好。 眼见着柳家一家子整整齐齐,李母看向李二毛的面上也难掩埋怨,倒是李二毛依旧面色未改,看向不远处还在忙活的柳程也是眸色越发深,“任店处若为这等小事容不下人,却也无甚留下的必要。” “二毛你混说什么!” “任店处能有今日,仰赖的是程哥儿,便是从前那孙二娘再如何,在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中总也是数不上前,如今任店处都能与白矾楼处比肩,只消有眼睛的看得出是因着程哥儿,今日那冯家虽没脸,可任店处若是看不明白,日后也只会是走下坡路。” “大伯这等说,旁人听了怕是要以为这一切和白矾楼与大伯脱不开干系。” “秋儿!” “阿爹,阿娘,难道你们心中不是如是想?” “秋儿,不得胡言!” 方才从内里而出将炖好的鱼汤放到亲妹跟前,柳程面色也是和顺,“四毛送来的那些滋补好物都在这里头,好好将这鱼汤都喝了,莫要负了人心意。”默默在李二毛身边坐定,柳程的面色丝毫未改,“二毛且帮柳程往白矾柳处捎句话,彭大掌柜的好意柳程心领了,只是任店处与柳程有大恩,无论如何,柳程,都不会离开!” “程哥儿,无论你信与不信,白矾楼处,我都是真心想与你到一处。东京第一大酒楼,总有它过人之处,任店处再如何,总是逊色一筹。” “二毛,我明白,只是当日师傅收我为徒,首要便是要我立誓,今生今世只能在为任店效力。柳程,从不敢忘!” “……” “孙娘子秋儿也是见了无数回,这话,今日还是头一回听说。”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柳家四人,柳秋面上也是讥讽,倒是柳程已是将端起手边的汤碗就着勺子要喂柳秋喝,“鱼汤凉了便不好喝了,秋儿,日后若再冲动行事,阿兄定不会饶了你!” “程儿说的不错。” “阿爹?” “你如今是出嫁女,若为了娘家全然将夫家都得罪了,阿爹阿娘也不会心安。李家人虽有私心,四毛却是个明白人,秋儿,过两日待到四毛来了,阿爹阿娘便送你回家。” “阿爹!” “你阿爹说的不错,秋儿,此事莫要再提了,你阿兄是明白人,任店处,也不是傻子,你阿兄能在家歇息这几日,莫要让他再为你忧心了。” “可是” “秋儿喜爱舅兄手艺,难得能得了舅兄的空闲,自然不能错过这好机会。” “四毛,你如何会” 眼见着紧随李四毛而至的李三毛,柳家人皆是变了脸,倒是李三毛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在桌边坐定,“阿兄,三毛走了这许久的路又是饿了,若是后厨还有些好物,便是都给阿弟送来罢!” 西南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钱袋子放到桌上,沉甸甸的物什敲击着桌面露出颇是明显的声响,柳家人面瑟瞬间都是精彩,倒是李三毛依旧笑容未改,“小子想念阿兄好的手艺许多日了,阿兄既是这数日休息在家,多去寻些食材做了,阿弟可是要日日都来。” “三兄,你这是” “阿兄只来吃饭,不会打搅。阿兄,阿弟可是从死人堆里好不容易捡了条命,便是不看四毛脸面,看在阿弟这般不容易的份上,且答应了吧!” 第109章 任店处,设的鸿门宴? “你在家这数日,听闻也未闲着。李家那三小子倒是真脸皮厚,明知晓你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被迫归家,他倒是惯会见缝插针为自个” “这数日小子可也没白上门蹭吃蹭喝,孙娘子这话,小子听着可是真伤心。”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李三毛一脸笑嘻嘻丝毫都没有被奚落的态势,眼巴巴只盯着柳程跟前一众好物的模样活似饿了几天的模样嚷孙二娘也是好气又好笑,“我大宋军营待遇从来优厚,三郎如今也是有军功在身如何能这般”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自然不能用寻常人眼光去看。” “王大人这是知晓程哥儿今日回来后厨,这便是上赶着来了?” “柳厨手艺难得,便是东京城这许多处也再难寻其二。张大掌柜若非心知肚明,也不会去白矾楼和彭大掌柜方面闹那么一出?” “师傅?” “柳厨难道不知,昨日张大掌柜和孙娘子一道去白矾楼处,当着一众食客的面将白矾楼数十年“仗势欺人”的陈芝麻烂谷子都拿出来说了一通?若非彭大公子当场承诺定会给任店一个说法又命人从后首酒窖那头搬了几坛子陈年佳酿作为赔罪,这出闹剧,怕还不得结束。” 跟前的几个人面色分外精彩,王鼎却是眉头挑起,“这数日东京城大街小巷总流行吃那树根馍馍,柳厨今日得空儿,且做了几个与本大人尝尝。李校尉且与本大人一道来,今儿个军营那头几位将军,可也是本大人的座上宾。” “……” “王大人即是开口,你且去做了来便是。” “是,师傅。” 柳程只单音应了便开始忙活,只瞧着他熟稔从角落里翻出各色材料便开始忙活,尤为显眼的便是他从后首一众缸子后首掏出明显放置了几日的盘成一团的树根状物,只瞧着柳程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下来原本还是粗糙的一众物什瞬间也是很快从团状变成块状又很快变成了一众粉末。 早饭时辰刚过,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想起方才不请自来的王鼎那一番话,孙二娘到到底还是默默出了这泥灶房入了灶房内。 一个时辰前还是人满为患的灶房内难得是空余的很,可眼见着本该在柜台那头的张氏一副厨娘装扮,孙二娘的脚步也是停了,倒是张氏还未等那孙二娘开口便已先招手,“孙娘子来的赶巧,方才朱山总管传话,说近日来得贵客中有一位路经青州,正遇着我那官人如今终于是能听得懂人话还能说出三两个字儿,难为他还记得当日老妇给他做过的大料馅包,那贵人有感而发,今日,也想要尝尝老妇的手艺。”眼见孙二娘一脸迷惑,张氏轻笑出声,“打开门做生意本就是注定以客人为先,我等若是为着自个坏了生意,却是失了本心。” “········” “张娘子手艺却也难得,无怪李大掌柜如今至于青州处养病,还是念念不忘。” “老妇不过雕虫小技,论手艺,我任店处的孙娘子和徒儿柳厨,才是一绝。” 任店,二楼,厢房内, 张氏行了礼不动声色缓缓挪动身躯,让身后的孙二娘和柳程能够展露于人前,明显的动作让方才开口的韩世忠也低笑出声,“三毛在军中日日心念的阿兄,想来便是这位柳厨了。”随手将手边颜色鲜艳的馍馍吃了一口,饱经风霜的面上也是颇多满意,“能有这般巧心思将树根研磨成粉制成食物,我等于野外作战,也能多些生机。只不知晓这过程是否繁复,若是简易能上手,军中倒也” “今日难得闲暇,韩将军还要谈公事,未免太扫兴。” “张大人久居富贵繁华地儿,自然不知晓我等南征北战艰难。” 对面的人面色颇是难看,一身粗布衣裳依旧难掩武将风姿的韩世忠面上轻蔑之意更甚,对面就坐的张邦昌如何瞧不出,可眼见着今日这场饭局的组织者,上首就坐的康王殿下还未开口,他也只能在心底暗骂一句娘。 自回了东京城,上至官家和东宫太子,无一人不是对他这个一手促成高丽和周边邻国与朝廷年年上贡的“使臣”多加赞誉。今日若非是得了东宫的授意与康王殿下一道来任店处巡视这修缮公事,他如何会要坐在这儿受这粗野汉子的奚落。 小民出身,凭着在北地和那些蛮子厮杀得了些功劳就以为自己能反了天不成?媪相如今也是老糊涂了,这等连脸色都不会瞧得蠢货,竟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出个风浪来?“任店后厨的手艺,便是连太子殿下都时常夸赞,只能方才吃着,确是非同一般。” “张大人常年流连那蕞尔小国处,自是吃着这等下贱物什都觉得好。” “王相,慎言!” “康王殿下今日安排了这一餐好饭,想来也不是想要我等忆苦思甜。本相这数日忙着城内流民收容的事儿整个人都是精神不济,偏生户部如今还领着这任店和白矾楼修缮的事儿,原本该是工部的活计官家都一并给了我等,燕大人,你说说,做事的是一大堆毛病,偏生什么都不做的还能指手画脚,要我说,我等还是早日将这些活计统统都扔出去。” “若果真如此,王相也舍得?” “··燕大人这话,说的倒是有理。” 康王赵构幽幽一声,原本安静的室内忽而也是“嗤笑”出声越发明朗,一众贵人们你来我往话里有话,柳程如何听不出是故意。 眼见着孙二娘和张氏都是敢怒不敢言,柳程也情知此番他需得开口,“后厨那头还有些好物,还望殿下恩准,我等先告退。” “柳厨休息这许多日,今日既来,本王和诸位大人皆在却只吃了这些寻常,离了任店这许多日,柳厨今日这手艺,倒是让本王失望的紧。” “小人有罪。” “既是有罪,就该将功折罪,任店处这数日本王来来回回多次却总是失望,今日柳厨若不能让本王和诸大人满意了,任店后厨地界儿,看来,也是真要换人了!” 第110章 通敌卖国的罪名,我等担不得! 赵构冷冷一声,原本还是各怀心思的众人瞬间也是都将目光落到跪地的柳程面上,可被点名的“正主”却只是躬身行了礼默默退下。 孙二娘心中又气又急,倒是张氏已然默默拉扯着她跟了上去。一路匆匆行至后手灶房内,孙二娘到底也是没忍住,“今日这到底怎么回事?张氏,你不是说” “师傅,康王殿下想要的是任店的脸面,我等也一样。既如此,保住便是。” 将灶台尽数启动,虽是不大的灶房内,只柳程一人忙活也难免只让人觉得空旷。身边的温度越来越高,耳边只余三两蒸汽声响,孙二娘方才惊觉都已过了这许久灶房处一众人竟是个个都还未至。“张氏,今日任店处便是不做生意了么?” “任店,从来都是皇家领地。康王殿下下令,我等,自不敢不从。”已然加入柳程开始打下手,张氏一脸心平气和,孙二娘一默,终究还是不发一言也开始了手中活计。 虽是只有三人的灶房,不多时也是香飘四溢,便是还隔着老远也是香味扑鼻,方才行至门口的朱山脚步一顿,瞄了眼同样是面色复杂的李三毛也是面色诡异,“李校尉不若先进去瞧瞧?” “也好。” 李三毛从善如流,面上丝毫都没有犹豫,只是还未等到内里却也是被人拦住,“后厨之地污糟,却也非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出,时候不早,贵人们许是已经等急了。” 拉扯着李三毛就往外走,柳程一个眼神都未分给朱山的架势明显是无甚礼貌,可朱山却也是浑然觉得,直至不远处两个小的身影再不见也大步往前就走。 只是,还未等走入内便是脖子上一阵疼痛,空荡荡的后厨中,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的小子也是让朱山嗤笑出声,“你小子,果然是要你老子的命么?还是你小子当真以为,任店处这许多年安稳,没有你老子背地里筹谋,会有这般模样?”毫不犹豫就要拨开脖子上的利剑,手心已然是有血溅出朱山也是丝毫不改,来者,朱大柱终于是颓然将手中的剑落下,“··父亲恕罪,孩儿,也是不得已为之。” “北地金人,从不可信。任店处一直被他们偏爱,为父便知晓,日后任店处,再是太平不得。”话音刚落,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密件递给亲儿子,看着似是不甚明了的朱大柱,朱山也是冷笑出声,“你且拿着这好物给高大人,任店处,日后,自然平顺!” “··冯家人,也是受了金国蛊惑么?” “确切来说,是那冯氏的哥哥。当日那周阿大是如何被人拿捏,如今,那冯家老大,也一样。” 任店,某居室内, 大白天任店难得安静如斯,柳程却只觉得心头全是凉意。任店除却前番被诬陷那一次,难得是大白天便突然歇业。自之前康王领着那一众人物突然前来柳程便猜到不同寻常,却不曾想内里还有这么个缘故。 想起方才最后走的李三毛说的那些,柳程只觉得心头越发冷,“朝廷既心知肚明那北地金人图谋不轨,为何还要继续与之纠缠?前番那辽国和西夏虽说也不是什么好的,可到底这数年来也与大宋算是平稳,为何官家还” “还算平稳?”朱山忽而也是低笑出声,清浅的笑意在一室静谧中尤为讽刺,“你我居于这东京城天子脚下尚且日子过的去,大宋却非只是有这国都处,不是人人都歆羡京都繁华处,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任谁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当日我与你师傅一前一后来到这天子脚下,说到底不也是在老家那头日子过不下去,路旁要道处往来土匪和北地来的那些流窜人口年年都劫掠地方,官府一旦管的严苛了些那起子北地蛮子便是来的次数越发多。到头来为了能有几日安稳日子官府那头也只能年年到了时候就给那起子蛮子主动送好处,这些,可都是从我等民户家中搜了出,我朝有规矩身为官宦高人一等,不必给朝廷上供,前朝那王相一番政令我等才过了几日好日子又被废除,程哥儿。这数月来你亲眼所见桩桩件件,方才那番话当真心安么?” “…这又不是程哥儿的缘故,阿爹这番话对程哥儿却是不必。泥灶房那头大哥儿已是在吃喝,你且去瞧瞧,父子之间有什么话不成说!” 放下进门的孙二娘颇是不客气,紧随其后而至的流云却已是一言不发行至柳程身侧,便是明知晓身边朱山面色不善也是假装未瞧见。朱山面色颇是难看,却也情知流云定是有话要与柳程说,默默就往外走还不忘给孙二娘一个眼色的架势很快也是收到流云感激的眼神。 这个老东西,怪道前番阿嫂说着总是带埋怨。 如今年岁越发大,是越发的行事不妥当。流云是什么人物旁人不知晓他身为任店处的小厮总管还不清楚么? 不说别的,就是今儿他给亲儿子那份秘密情报,不是流云帮忙,就凭他一个人能让大柱轻易就回去交差?真当高俅大人是这般好说话不成? 孙二娘心中腹诽,面上却也不忘给流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眼见孙二娘难得一反常态的温和,流云也忍不住嗤笑出声,“孙娘子如今年岁越发大,倒是越发孩子气,任谁见了都要说一句,你这个徒弟,她确实是收对了。” “阿姐,方才朱山总管说,你” “阿姐当日全家尽灭,是朝廷一手作为却是没错,阿姐少年时,也憎恨过,只是这许多年见惯人来人往,阿姐却也明白,朝廷和官家再有错,总是会保家国安宁,若果真有一日国破家亡,便是如今这等安逸生活也再寻不得。阿弟,阿姐好歹也是读过几日书的官家小姐,这等通敌卖国的事儿,阿姐如何能做得出?” “…前番那冯家,阿姐是心知肚明?” “世间女子,所求不过一生顺遂安逸,那冯氏虽有几分小心思,如今一反常态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弟,我朝女子,便是出嫁女真正仰赖的,总是父兄。不是所有人,都如秋儿这般幸运。” 第111章 任店大清洗! 秋日已过,冬日已近在眼前。虽是第一场雪还未下,可一早起来哈口气,总也是能轻易便寻出白雾来。 任店处前方莫名闭店几日,后首虽然又重新开业,可旁人瞧不出端倪来,一众在早市这头做生意的小商贩们却也是早瞧出不对来。毕竟之前任店那位柳厨日日都要亲自来这早市处寻些稀罕物什到店里,今次却是一反常态几近半月都未现身,若说任店还是如从前一般无二,傻子都不相信。 “今日这新鲜鱼货,我全都要了。” “柳厨?” 鱼贩一声惊呼,原本还是方才行至难免早起瞌睡的一众人瞬间都来了精神,很快便是被人围在正中的柳程难得买了个红脸,“这数日任店事忙,小子便是偷了懒,诸位莫要再” “柳厨一贯勤勉,这话却是骗鬼都不信。” 人后突然讥讽一声,柳程还未反应过来跟前的新鲜鲤鱼便已是少了两条,顺着溅起的水花看去,包裹的严严实实却也和他同样是背篓在身的周果子满面都是戏谑,想起来之前孙二娘得刻意叮嘱,柳程的面上也越发隐忍,倒是周果子推开一众人已然是行至柳程跟前,作势就要将跟前仅有的几尾鲜鱼豆装进身后终于是让柳程忍不住,“有好且大家分,周厨若要吃独食,任店处也不能忍。” “都说柳厨是泥塑的菩萨性子,看来这数日被迫休养,倒是将这秉性生生不息都磨平了。”目光扫过一众看戏的商贩,周果子也是笑容越发大,“怎么,大家竟是不知晓,任店处后厨这段时日,都换了人不成?也是张大掌柜口风太紧,自那日任店处被迫闭店,这小半个月来都是白矾楼处派人在任店后厨那头负责吃食,这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声真是名不虚传,吴大人不过派了手下三两个好手过来竟也是这数日都没让外人瞧出不同来,彭大掌柜和他那位大公子,当真也” “周果子,你父惹出那许多祸端如今白矾楼处不计前嫌让你回来,你便是这般回报么?” “吴大人将小子收为徒弟就这般让李厨不高兴?还是李厨当真以为,白矾楼这东京城头一号酒楼,后厨这头,你一人便能独大?” “二位若再纠缠,早市这头的好物,柳程一人便都包圆了。” 默默将跟前的鱼货都尽数放在背篓中,柳程度也是默默出了人群,干脆利落丝毫都不留恋在早市的态势让一众看客都不免多了几分“怜悯”, 不是都说那孙二娘最得宫中贵人赏识么?怎么这段时日,无声无息的这风声就变了?若果真如刚才这周果子说的,任店这头,当真是要被这白矾楼给合并了不成? “方才早市处的热闹,为师便是在后厨这头,你还未回来便是都听的清楚了。” 任店,后厨 只有师徒两个的地界儿,难掩疲惫的孙二娘说着话还不免干咳两声,柳程默默放下手中的背篓也是默默往孙二娘身边轻轻拍了拍,瞧着孙二娘面色如初方才将手边方才得到的好物开始收拾。 两个巴掌长的鲤鱼还在活蹦乱跳,这数日气温骤降难得还能寻出这等好来柳程只庆幸今日早起并未有错。用刀和刷子简单将鱼鳞处理了再将鱼从中间用大刀干脆剁开,随后用小刀将背上最好的鱼肉片了放到一处,柳程也是默默将手边的几个锅子开始都预热,待到手边锅子都呈出烧红状也是开始将一条已经分成几处的鱼开始煎,炸,炖,煮,不多时屋内很快又是多了混杂在一处的不同香味。 明明只有一人在忙活,却是轻易就能察觉出整个屋子的灶具都被调动起来, 柳程其人,确是难得的后厨好手,任店处想要长长久久,他这个人,确实是不能少。 “康王殿下,太子殿下已到二楼那处。” “劳烦大人与皇兄说一声,阿弟,且先在后厨这头喝完鱼汤再过去。”眼见着身边的内侍满面讶异,赵构的面色却是越发冷,“怎么,本王的话听不明白?” “阿弟何必与一介下人为难。” “景王兄前几日在禁军营地处,可不是这般仁善得主。” “…阿弟!你到底还要与阿兄作怒到什么时候?你明知晓阿兄非是” “后厨污糟之地,非是贵人该踏足之处,今日鱼汤鲜美,小人又拿鱼肉剁了制成混沌,请贵人们先移步,小人待制成了便会送去。” “…柳厨有心,任店厨,倒真是屈才了。” “阿兄!” “景王弟说的不错。” “皇兄?” “父皇一直心心念念孙娘子所做的料糟蟹肉混沌,可惜这等时日也是难寻其物,今日若能吃上这鱼肉混沌,定也会开怀。”赵桓一抬手,原本隐没在后首的一众仆从立刻也是鱼贯而入,柳程躬身行了礼也是转身就往内里去。 冷眼瞧着不远处已然是被人塞满了的灶房,赵构的嘴唇了动,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就行至赵桓身后,赵杞叹口气,却也是紧随其后。 皇家三兄弟便是一道站着,却也是隔得老远就看得出尊卑有别。 规矩是死人是活,可这死的规矩若是活人不能时时谨记,到头来也只能坑了自个! “这数日,任店上上下下该清理干净的都已经完毕,殿下有旨,今日开始,张大掌柜便领着众人,一切,恢复原样。” “是,高大人。” “张大掌柜的手腕,这数日官家和太子殿下都看在眼里,任店处有张大掌柜坐镇,日后定然万无一失。” “大人,后院那头,那嘴硬的,愿意开口了。” “朱山总管的好处,本大人不会忘。大柱,此间事毕,你与你兄弟,便都去兵部报到。”低眉顺首的人便是看不清脸面身子也都在抖,高俅的笑意也越发大,“本大人的心腹,有我高俅一日,便不会被埋没。” “……” “大掌柜,早饭已安置妥当,您和师父进里间灶房先吃。” “程哥儿,这数日,你也委屈了。” 目光扫过空荡荡店周遭,张氏面上也是苦笑,却也是从善如流就往内里去,柳程叹口气,提着手里的餐盒也是默默往不远处厢房那头去。 谁能想到前番康王殿下一顿宴客,竟是引来任店这上上下下大清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任谁,都逃脱不得这道理。 第112章 医馆有风波! “阿娘,阿兄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你阿兄从来都是心有成算。任店处,孙娘子和张大掌柜也都是好人,如何会让你阿兄难做。” 柳家,内间 刘氏从女儿手中接过做了一半的活计满面都是小心翼翼,“你这是头胎凡事须得更谨慎些,虽说如今满了三月可到底也是小心为上,你在家呆的时候也够长,便是四毛不说什么外人瞧着也是不妥,你阿兄既回来,且让他送你回去,正好沿路经过那医馆处阿娘昨儿个也给你订了些补药,你阿兄与四毛正好说一声拿了东西一道回去便是。” “阿娘就这般不愿意女儿在家么?” “出嫁女再是顾念娘家,也不能日日在家待着,外人瞧着,合该说我柳家不懂规矩。你阿兄如今虽无心婚事,可也不是长久都要如此,秋儿,凡事要看长远。” “阿娘说的不错,秋儿,阿兄这便送你回去。” “……” “脉象有力,胎儿发育不错,那滋补的药材过多也有损,我且将量减半一并抓了去便可。” 作势就从座椅上起身的秦明面上尽是笑意,站在一边的李四毛面上也难掩喜色,“多谢秦大夫,我这就去。” 乐颠颠却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李四毛没了往日的分寸明显带了孩子气,任谁只瞧一眼便能看出是真心欢喜。 原本被刘氏强行送出家门的柳秋心中终于好受了些,瞧着身边紧随自己一路而至却是一言不发的亲哥哥也是无奈,“哥哥,你且回去罢,二毛在这边,秦大夫方才也说了要二毛和秋儿一道” “柳娘子不知,柳厨今日来此,除却是关心亲妹和外甥,还是为了与我这做大夫的,说些体己话。” “秦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秋脸色瞬间难看,一副怀疑的态势扫过亲哥哥和秦明明显是想歪,方才匆匆行至的李四毛颇有几分哭笑不得,“秋儿,那些话本子我与你说了要少看些,且与我一道回家罢,莫要误了舅兄正事。” “你混说什么我哪儿” “秋儿,四毛是你夫君。” “阿妹知错了。” 柳秋一脸惭愧却还是难掩怀疑的目光不住在亲哥哥身上挪移,秦明已然忍不住大笑出声。“东京地界,当真是文化昌盛,风气开放。这瓦肆勾栏处的新鲜事儿,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大夫见笑了。前番柳程从您这得来的食补方子任店处上下抖受用,今日归家师傅和大掌柜特意叮嘱柳程定要来医馆处与您道谢,顺道还想问问,您前番所言正在研制的食补方子,是否有了眉目?” “早知晓任店处张大掌柜定然不会放过这等好物,柳厨且随我来。” “……” 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人你来我往,行云流水间颇有分寸又不失敬重的态势如何看都是早已熟稔。 李四毛的眉头蹙起,可眼见着身边的柳秋还是眼巴巴不住张望内里到底还是将心里有的没的全都压下,“秋儿,且先回罢,你身子要紧。” “四毛,阿兄和这秦大夫” “舅兄是什么人物,你这个亲妹妹难道不明白?这数日你一直都在娘家,我也不得日日都到柳家去,家中阿娘已是将一切收拾妥当,秋儿,你终归是李家的媳妇。” 李四毛难得正了神色,明显是偏袒李家人的态势柳秋如何瞧不出。心中火气噌的起来,可顾及着医馆里还有活计和三两病患,柳秋到底还是压下到嘴边的话也是默默就跟着李四毛往外走。 少年夫妻虽是齐头并进,可明显的疏离却也是一眼可见。 到底是年轻,什么事儿都掩盖不住。只是话说回来,也正是这般无甚心眼,所以那贵人们经过这数日折腾,到底还是决意让任店后厨这师徒俩,重新归于原位不是么? “…柳厨今日归家之前,太子殿下与小人说,前番若非大人做保,单就禁军营地那头剩下的的树根馍馍,小人便是脱不开干系。” “军营重地本该是保家卫国英雄所在,那起子宵小却是下作到连妇孺的吃食都抢,抢了还想对人不利简直无耻,大宋军纪严明,最忌讳便是将士侵犯无辜民女,他们阴差阳错吃了那被故意吓要的馍馍,也是死不足惜。” “…流民日多,也是城中隐患。” “大相公们领朝廷俸禄,若不做事如何当得起国家重托,柳厨倒也不必为着怕惹祸上身替那王相和张大人遮掩,这些大人瞧着是道理一套又一套,出了岔子,临了还不是先把任店处上上下下卖了个干净!” “你这老小子如今说话是真不怕闪了舌头,真不怕那些个贵人找上门来嚒?” “韩将军既然听了这许久都未曾出口阻止老夫多言,想来也是觉得有礼。” 看着仿若从天而降的韩世忠,秦明的面上丝毫未恼,倒是柳程已躬身行了大礼,眼中的感激一眼可见,“柳程前番至于军营处免受皮肉之苦,三毛已是与小人明言多亏了” “柳厨手艺一流,这数日军中老的小的都因着柳厨照料身子骨都强健不少,柳厨本是无端受累我等还得了不该有的好处,说起来也是惭愧。”葱心口掏出印有繁复花纹的纸张递给柳程,花花绿绿中掩藏的金额让柳程也是忍不住低呼一口气,“将军厚爱,着实是舍不得。” “蜀地这交子,老夫还是头一回拿到手,那卖蜀锦的商户说的好听老夫总觉得不是真金白银只觉得假,柳厨不嫌弃便拿了去,若果真能换些钱财,柳厨有心,做些好物送与李家,这几日三毛休沐在家,老夫也时常过去,能有些吃食一道下酒,再好不过了!” “…小人,遵命!” “本将军亦是出身民户,这许多年不知晓多少次从死人堆里逃出来,受了多少委屈才有如今这等位置。柳厨莫要灰心,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后厨之地,也是大有可为!” “……” “韩将军若非骁勇善战,万夫莫敌,就这等口无遮拦的性子在一时不知晓死多少回。人呐,还是得有自个的真本事才能站得长久。” “秦大夫这话,大概,不是说与程哥儿一人。” “二毛,你怎么” “你不肯主动登门,我这个做兄长的先迈一步又如何!” 第113章 白矾楼也要出事? 白矾楼,某隔间内 将手中的茶盏递于柳程手中,瞧着一直都在打量周遭的柳程,李二毛也是叹口气,“官家要扩建白矾楼,自然不会只在那新建的地儿下功夫,若果真如此,官家这鉴赏大师的名头,岂不是名不副其实?” “彭大掌柜行事,确实妥帖。” “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想要后来居上的这许多,他能守住这许多年,自然是个人物。只是此番任店之事,白矾楼处,到底也失了大半人心。面子上做的再好,任谁也不敢在真心。”柳程已然变了脸,李二毛低笑出声,“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那周果子更是嘴上没个把门的,白矾楼处让他回来,自然该料到会是这般结果。” “市井小民,从无高低,一切行事都要听官家吩咐。二毛,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 放下手中茶盏,柳程明显不愿多说,李二毛面色一沉,说出的话也颇是咄咄逼人,“程哥儿,你以为我当真不知晓,周果子这号人物,是任店处招惹来的么?” “天子脚下,任谁都不过是被天家排布的棋子,白矾楼和任店,都无区别。”四目相对,柳程一副理直气壮,李二毛苦笑,却也是默默让出一条道。眼见柳程作势就要离开,李二毛到底是忍不住,“程哥儿,对不住。” “你我都是一家人,一损俱损的道理,不必再说了。” “……” “遇上柳程这等傻小子,你李家倒真是有福分。只可惜了冯氏那蠢货,这么好的小子不要偏生被” “白矾楼处隔墙有耳比任店处更甚,周兄当真是不想在白矾楼处待下去么?” “这难道不是你李二毛想看到的?” 跟前的人已然面色涨的通红,周果子也是嗤笑出声,“吴永这等泥鳅一样滑不溜的主,比起孙二娘那老妇开始心眼子不知晓多多少,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孙二娘的徒弟是柳程这蠢的。他吴永手下,自然也只能有你我这般心思深的。” “…后厨那头离不得人,周果子,你若不去,我便先走一步。” 作势就往外走的李二毛颇有几分落荒而逃,周果子的面上也颇多轻蔑。 就这么点子心机,还想在白矾楼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混出些名堂?真是不知晓自个是几斤几两。若不是柳程周旋,就凭他这点子路数,还能在白矾楼处待这许久? “周公子,姑娘有请。” “阿玉姐姐纡尊降贵来这等地儿,是小子的过错。” “公子自重。” 面色丝毫未改的婢女面上威慑毕现,周果子敛了笑意,到底还是随着阿玉一道七拐八绕秘密入了那李师师所在院落。只是,方才进门便是入目所及早该回去的柳程活生生站在跟前,周果子的心也是沉了沉,倒是不远处居于主位上就坐的李师师艳丽多姿的面上也尽是玩味,“我以为,周厨知晓,本姑娘和柳厨是自家人。” “姑娘要周果子做甚,明说便是。” “周阿大虽是手腕下作了些,人却是个明白人,前番若不是被那细作设计逼的狠了,也不会轻易就毁了这许多年筹谋,子总类父,即便不愿承认,日常行事,总难免会让人想起。”周果子的面色已难看至极,李师师的笑容也愈发大,“柳厨以为,我说的对么?” “姑娘所言,便是官家所想,我等,自该遵从。” “经历的事儿多了,人都会变,可若是记不住大局为重的道理,再是有用的棋子,也是留不得!” “·······” “姑娘方才,不必为柳程做到如此。” “流云今日已回任店处,你且回吧,莫要让她等太久。” 原本还是无甚表情的面上满是欣喜,李师师也是低笑出声,“阿妹到底也是有福气的,总算你这小子,也没有辜负她这一番用心良苦。如今官家开恩,日后任店处,那些不该牵扯的,统统都规制到了白矾楼处,今次任店虽是元气大伤,可终究,也是福分。” “······” “大公子看这许久的戏,如今人走都走了,还不愿意现身么?” “白矾楼处对姑娘不薄,这许多年姑娘心知肚明我父子三人明里暗里为姑娘平了多少麻烦,今次吃里爬外当真以为我父子三人好欺负么?” “大公子扪心自问,这话说着,不丧良心?” “阿兄休得胡言!姑娘恕罪,阿兄不过也是一时情急才” “二哥儿与其在我跟前做戏,倒不如想想如何将那冯家人安置妥当,那冯家小子可是冯家唯一的根苗,今次被秘密处决了他家那人户,指不定要如何迁怒,李二毛到底不过寻常民户,若我是冯家人,既是鱼死网破了,白矾楼这头,自也不能好过!世间事,虽说银钱能平了绝大多数,可心灰意冷的主顾,一个想不开,银钱什么的,也不紧要。任店那头虽说底子也不清白,可终究都是奉命行事,虽说混进了细作惹来祸患,总是无辜受罪,可白矾楼这头,二位公子扪心自问,也如任店一般么?” “这个娼妇,当真以为老子不” “阿爹!” 白矾楼,某居处, 彭东一声呵斥,原本还是一副要吃人架势的彭留也是歇菜,“老大,当日为父便说我们不” “任店的底细你我父子三人自认心知肚明,可朝廷此番却仍是从任店处挖出这许多隐秘,阿爹当真以为,任店被人见缝插针,我白矾楼处,便不会么?” “··兄长的意思是,任店不过是前菜,我白矾楼处,才是朝廷属意的大头?” “前番宫中已然秘密将白矾楼这一年所得尽数清点一并都秘密给了那金人,官家还嫌不够么?”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弟,你且去为兄屋子那头,将墙内里暗格处的银票,今日都秘密送与蔡攸大人府上。”彭西的面色已然全变了,彭东叹口气,“你那头,也分出一张来,给那冯家人送去,和他们说明白了,他家那老大死的缘故不是因为赌债,是通敌卖国罪名属实,若不是你不想牵扯太多,他一家人的命都保不住,不想一家子老小都人头落地,东京城今生今世,都别回来了!” 第114章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真情实感最要紧! “…葱姜蒜这些每日都要用的须得一早来便准备好,早市那头每日除了固定商贩会定时送货来,早市那头也会不定时会有些稀罕物什,所以早市开市前总要先去寻摸一二,若能得些好物,任店这一日的稀罕物儿便也是足够。人人都有自个的位置,大家虽都是新来的却也莫要忘记自个的本分。任店处不养闲人,后厨这头掌管吃食更容不下心中有鬼的主。” 任店,后厨 便是隔的老远都能听闻这内里动静,经历多了人总会变,这一出又一出的把戏,程哥儿若还是如从前一般无二,也真的是圣人了。 “后厨这等污糟地儿,姑娘身子还未休养好,若被熏蒸坏了,任店这处,怕是柳程这小子是真丝毫都不留恋。” “张大掌柜。” 流云礼貌颔首,眼见张氏面色丝毫未改她也是一默,终究还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单薄孤寂的背影便是隔得老远也能瞧出苍凉,可挺直的背却也泄露了几分坚强。 一路辛苦从泥潭中爬出来的女子,拼尽全力却还是一夕被打回原样,偏生还是被亲近的人背叛,打击,却是称得上大。 “掌柜的不在前台那头守着,就不怕那些居心叵测的又混进来添麻烦?” “朱山总管亲自看着,留下的那些小子也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眼见孙二娘面色越发难看,张氏也是苦笑,“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也算共患难过,何必这般咄咄逼人。任店前番动静这般大,那些有眼色的都知晓任店是不复从前,既是没了利用由头,何必再” “师妹这话却是错了,若果真任店处不紧要,朝廷大可撤了那后首还在做事的人手,国库本就不充裕,官家在任店和白矾楼处的工程却没有停下的意愿,可见荣宠。” “吴大人,燕大人。” 目光越过燕瑛看向空荡荡的身后,孙二娘明显松口气的架势让吴永也是低笑出声,倒是方才从内里而出提着食盒的柳程已然默默行至孙二娘跟前,“吴大人,燕大人,小人已是准备妥当,二位且先移步。” “……” “苦难总能磨砺人,程哥不忘本,也是你我的福分。后厨那些都是新挑上来的,你且多费心,任店处,日后断不能再让旁人插手,便是白矾楼师兄那头,我也不愿见到。” “我也这般想。” 四目相对,孙二娘的面上也是有了笑,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孙二娘也是干脆利落就往里面走,一众小的已然在柳程安排下各做各的,只一个熟悉的面孔惴惴不安在一旁无所适从,孙二娘的面色颇是不好,可眼见着陈二狗手腕上还缠着的布条子也是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 前番康王殿下安排的那出宴席过后,几位大人都中了毒,连累整个任店恨不能所有人都被拉去用刑,便是她孙二娘算是有几分面子遇上这等事儿也是不能避嫌,更遑论在审讯的过程中,后厨这些小子和朱山水底下似是还查出和那辽国与金都脱不得干系,原本是开封府的事儿后首居然连刑部几位大人都亲自上阵来做事,折腾这大半个月任店处大换血任谁都瞧得出。 留下的原来面孔所剩无几,陈二狗这傻小子,算是其中之一。 后厨之人手最紧要,偏生日常和他一道来去的那小子查出来有些眉目连累他也被用刑不少,这手便是保住了怕也是要休养太多时日,张氏算是心善的了,如今这年景,东京内外,最不缺的,可就是人。“二狗,来与我打下手将这边儿菜都切了,午间可是要用!” “是,娘子!” “你在任店也是有资历的老人,日后多提点着小的们,也是应该。”目光扫过一众早是偷摸往这边瞄的小子们,孙二娘手边的力道也越发大了些,原本还是分神的一众人瞬间也是凛了心神。 虽说各人都是来源于各处不同,可来之前任店处的规矩也是心知肚明。 后厨这位,可是比任店处那位女掌柜还要得官中看重,她庇护的人,便瞧着是个废物,也的我恭敬。 后厨这边风波诡谲,任店后首 已然是修缮了大半的内里厢房中,默默将手边食盒中的菜品放置到桌上,柳程也颇是殷勤上前就将酒盏尽数倒满,入目所及尽是与前番宴席上一模一样的菜品,燕瑛的我面上也颇多古怪,倒是吴永已是还不客气拿起筷子便挑了几口放到嘴里,只咀嚼了几口便是轻松咽下肚子,“柳厨的手艺却是无双,前番小子们在任店这头做了许久都不是这一般的味儿。“吴大人,慎言!” “开封府最是讲究真实,燕大人如今虽是离了那地儿却也莫要忘了本心,实话确实难听却也是货真价实。任店处前番遭祸,后脚处白矾楼那头彭大掌柜便上赶着往户部那头送好处,任谁瞧了,都能看出几分不对来。”燕瑛的面色难看至极,吴永的笑容却是越发大,“怎么,老夫说错了不成?官家用任店做刀子,砍的却是东京诸家,士农工商,我大宋从来等级分明,享福的好事轮不上我们这等小民,朝廷短了收用便寻个由头拿我等下手,这是什么道理?还是吴大人以为前头死了个那方腊,后首便不会再有个人物出来?任店处前番帮着官家料理那人物,如今便是又要困到不行白矾楼了么?” “吴大人这话,却是高看流云了。” “阿姐,你怎么” “任店处今晚戏台子上,阿姐要上台,任店处被迫沉寂这许久,也是时候该让整个东京城都明了我任店处,不会轻易倒下。阿弟不必这般模样,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与其让东京城那些嚼舌根的诶诶在背后猜测,倒不如大大方方将一切显露在人前,戏文都是真情实感的才能让看客瞧着喜欢,今日这一出,阿姐在白矾楼和李姑娘排练这许久,自然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的真切!” 第115章 小民的良善,虽小却也珍贵! “任店处的好戏演了这许久,赵官家,倒是真一丁点面子都不给。” “阿弟!” 东京城,早市摊子处 一身布衣乔装而至的完颜宗望面色颇是难看,倒是身边的金兀术也颇是嫌弃将手边的面碗往旁边一推,因着动作颇大早是引来身边人“关爱”的目光,可金兀术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是嫌弃地瞄了眼溅出了一半汤汁的汤碗也是毫不客气“这面如今吃着倒是无从前的滋味,阿兄倒也都吃得下去。” “我大宋子民,为诸位送了多少好物,如今能活下去,已是上天恩赐。” 一身背篓方才行至的柳程面上虽平顺,可眸中清晰的怒意却也分明,完颜宗望早已起身,眼见着我躬身行了礼却是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两步的柳程,目光也是落到他身后满满当当的所有,“我兄弟二人方才行至这东京处,不曾想一切都是大变样,既是遇上柳厨,不若引路往任店处?” “二太子怕不是忘了,白矾楼处,官家已安置妥当。” 一身戎装引一众侍从而至的朱大柱面上虽恭顺,可话里不容推拒的架势也是分明,金兀术面色已颇是难看,手已然不动声色放到腰间却也是被兄长一把拦住,“赵官家好意,却是我兄弟二人唐突了。” “朱校尉这是做甚!” “李大人。” 放下行至的赵良嗣如何瞧不出这小子是故意,他出身辽国大族,自入宋后先改姓李后又被大宋皇帝赐国姓,朱大柱这个世界小子却明摆着故意是这般叫。 想起这大半个月牵扯,赵良嗣的面上也是笑容满溢,“相请不如偶遇,白矾楼处的早饭正当时,二位且与老夫一道去尝尝。” “……” “程哥儿还不回去,真打算是坐实了通敌卖国的罪名么?” “二东家这说的什么话?” 方才从后首冒出头的陈二狗满面皆是怒意,彭西冷哼一声,说处的话也是字字诛心,“前番若不是我往那贵人处求情,你这小子怕是和那些有的没的一样早就” “彭二哥,多说多错。任店处事忙,小子先告退了。” “……” “早市处今日的稀罕物儿都叫任店处搜罗了去,想来柳厨早是明了,今日任店处,有贵客来临。” “周果子,住嘴!” 眼见两手空空却满面笑意的周果子,彭西面上尽是恼怒却到底也没再多言转身就走。 原本喧闹的早市处逐渐又颇多声响,可接二连三探究的目光却也是落到周果子身上,倒是被诸人“关爱”的周果子已然若无其事于方才北地那两位主顾的位置就坐,随即顶着众人的目光也是毫不在意就着筷子吃起被剩下的汤面, 可也只吃了一口便是被摊主拦住,“这北地蛮子的剩饭喂狗便是,哥儿且等着,老夫再与你做一碗。”作势就拿起手边的碗添满了汤水,随手从手边捞起早是煮熟的面条往里头一放,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从支起的大锅底下拿出个小锅,方才打开便是喷香的肉香味扑鼻而来,小心翼翼从内里掏了筷肉又加了葱花,顶着周果子似笑非笑的目光,满面皆难掩烟尘的汉子也颇有些不好意思,“自家的私货,如何能便宜了那北地蛮子,哥儿且吃吧,定不会让哥儿失望。” “你知道我是谁。” “世道艰难,哥儿吃了这碗面便回罢。” “……” “能在东京城这地儿支起摊子做数十年生意的主顾,自也不是寻常人物。你那老子虽说不是个东西,对无关紧要的寻常民户,却也时有善心。” 白矾楼,后厨 姜方才规制好的食盒递给周果子,吴用的面上也是似笑非笑,“你这做徒弟的,师傅竟是使唤不得?” “大掌柜的对你本就猜忌,如今你又将我带来,果真不” “东京第一大酒楼,从来都不是一家私有。” “…徒儿知道了。” 躬身行了礼,再抬首,周果子面上也只剩下恭顺,“徒儿这便往任店去。” “告诉柳程,今晚贵客那头的主菜,老夫已是都准备妥当,任店那处,只消有些寻常花样便是。白矾楼处的贵客,便是执意要往任店处,这主菜,也得是从我白矾楼处出!” “……” “二毛,看了这许久的戏,如今这边又没外人,还不出来?” “师傅。” “你怪为师,还将这周果子带回白矾楼?” “前番任店处出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旁人不知晓,师傅难道不” “任店处便是活生生的例子,白矾楼处若是不按朝廷旨意,那些枉死的主,如何不会是你我?” “二东家” “李二毛,市井小民,再有几分小聪明,在天家权威跟前,都没眼看,白矾楼处如今不过只是顶着商户的名头,朝廷的银子,如何是这般好拿的!你且安稳跟着吴大人做事,若是再有些有的没的,到时候便是那李姑娘有心保你,怕是也有的是人不答应!” “…那北地贵客,想来还等着二东家去招呼。后厨这头,我师徒二人,再做些好物待会一道送去,也算是全了任店和白矾楼处的情分。” “吴大人心思缜密,这些徒儿跟着你,白矾楼处,自是万无一失。” “……” “时候不早,二毛,你且与为师进屋子,任店那处今晚北地贵客和朝廷贵人都不缺,白矾楼处的名头,绝不能让人小瞧了。” “…是,师父。” “为师曾经,也与你一样总觉得心有不甘,明明都是一处长大的小子,偏生那旁人就是比我得师傅喜爱得人喜欢。我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好物旁人轻易便能收入手中,同样的出身我又差了何处,可这数年来起起伏伏,眼见着人来人往,从前的好友死的死伤的伤,比起我数年不得志,他们才是真的可怜,二毛,如今的你和当日的我一般无二,不要执迷不悟,莫要到了师傅这般年岁才明了,少年时的朋友和一道长大的情谊,比起那些所谓的尊荣富贵,要珍贵许多。” “…师傅前番,顶着彭大掌柜的怒意,也要去任店处帮忙稳定局面,也是这个缘故。” “不错,一道长大的故友,如今只剩师妹一个,任店处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处,身为师兄,我若作势不理,日后也再无颜面见人。” 第116章 你是,细作? “任店处许久未来,倒也是大变样。” “天子脚下,总难免人来人往。” 任店,后首,某厢房内 眼见亲自倒完酒便一言不发往身边伺候的流云,完颜宗望的笑也越发玩味,“流云姑娘许久未见,倒是越发有少年时模样,今日一见,倒也是越发让本王怀念从前。” “二太子若果真如是想,怕是金国国主知道了,合该另有想法,若非辽国当日对女真太苛刻,又如何会有今日大金盛况。” “太子殿下?” “流云姑娘到底是父皇的人,伺候我等,于礼不合。且先下去罢。” “是,殿下。” 流云面上尽是感激,行了大礼也是默默退下,只方才出门便是几乎与提着食盒而至的柳程撞个满怀,“程” “张娘子今日挑的那新人方才已是将阿弟炖好的汤物送到阿姐屋子里头,阿姐这几日连着登台也设计辛苦,莫要亏待了自个儿。” “你也是。” 想起方才不请自来的大宋储君,流云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可眼下她也心知肚明这不是自个该考量的,一路七拐八绕入了室内,眼见着领着一身粗布衣裳装扮和张氏并立在一处的阿金,流云本是平静的面上瞬间也是怒意十足,“你这杂碎如何还敢再” “老妇留着她,自是有用处,流云,你且安心用着,这丫头,如今也只能仰仗你过活。阿金,还不伺候姑娘用饭,姑娘身子若因你有损,老娘定是要将你送到那禁军营地,我大宋虽禁止军中呷妓,可背地里的隐私不放到明面上的只多不少,你若是还想活,就给老娘好好伺候!” “……” “贵客屋子里已安置妥当,小人这便回后厨那头了。” “你就不问问,老妇为何还会留着阿金这个当日吃里扒外的细作?还故意将她重新安置到流云身侧?” “掌柜的如此做,定然有缘故。灶房那头一众小的都忙活了许久,小人这便去瞧瞧,贵客来临虽紧要,我任店处的生意,却也不能轻易被打乱。” “……” “柳程这小子是个人物,前台和后厨的事儿,都能处置妥当。日后任店处内外一体,也是能成事儿。” “师兄若再胡言,程哥儿好不容易保住的性命,连带着我任店处,都要跟着折腾。” 张氏满面皆是厌烦,头也不回转身就走的架势明显不给面子,吴永却也不恼,眼睁睁看着张氏走远却依旧一动不动,直至耳边细微呼吸声袭来,入目所及本该是在后厨的柳程仿若从天而降,他也是低笑出声,“柳厨前来,是要老夫往后厨那头帮忙么?” “今日一众菜色,皆是出自吴大人之手,贵人们皆是心爱,后厨那头一众小子们都等着大人指点,还望大人与柳程一道前往。” “你来了,坐。” 深夜沉沉,只有一人的简要卧房内 默默将跟前的酒盏倒满,瞧着满面阴沉的好友,柳程也是轻笑,“错认水清冽却也终究是酒,心烦意乱之时最是能抚慰人心,掌柜的心善前几日也与我几瓶,难得你来,一道喝几口?”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李二毛,柳程也不恼,默默将跟前杯子里的好物一饮而尽作势又要拿起手边的酒瓶倒满,只还未有动作便是被人一把扯住,“柳程,你寻我来此,定认识你不是为了只要我瞧见这副鬼样子。”眼见柳程依旧无动于衷,李二毛的牙都要咬碎了,扔开柳程的手随即也是咕嘟咕嘟将手边的酒瓶子里的好物都一饮而尽也是干脆利落将瓶子都摔个粉碎。 安静的室内,清晰的碎裂声颇是情绪,想来便是隔着老远也听的分明,柳程却依旧是无动于衷坐定,只看向李二毛的面色也越发冷,“你我兄弟,有话大可直说,犯不上这么” “前番那冯家人,确是我出于对自个的考量才明里暗里没有与他们翻脸,可若是真说要害你性命,柳程,你是聪明人,合该心知肚明若果真是我要害你,也该先斩断柳家和李家这门婚事,我与四毛是亲兄弟,若果真柳家出了事,柳秋这个女儿定然逃不脱,李家身为她的婆家,如何能逃得了干系?” “…今日这几个菜,都是你喜欢的,白矾楼处如今贵客临门,想要再出门,不是件容易事儿。” “任店处今日宾主尽欢,又有前番被故意搓磨的先例在,日后定然不会再有差池,如今白矾楼处越发走在前头,是不是好事,谁人都不知。我早已是白矾楼后厨一份子,是福是祸,谁人都不知。” “……” “针不扎到自个身上不知晓疼,从前李二毛确是有私心,不过如今经受了这许多,他若不是个蠢的自然心里明白,有你在一边儿总好过没有。”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周果子理直气壮就在方才李二毛的位置坐定,柳程一默,却也是默默起身从不远处拿出早是准备好的错认水给周果子倒上,只瞧着跟前的人一饮而尽他也是默默又准备加满,可周果子动作比他更快已然先拦住了柳程的手,“酒多伤身,便是这错认水清冽也一样,明日一早师傅要我去早市那头寻些好物,若喝多总是会误事。”眼见柳程面上一愣,周果子也是眉头挑起,“怎么,你不信?” “吴大人有心,是任店和白矾楼的福分。” “福分不福分的,我这好不容易从那鸟不拉屎的地儿重新来到东京,自然也是海军要混出个模样来才不枉辛苦这一遭。”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周果子面上也难掩嫌弃,“今日这茶饼,你这小子当真是失了水准。若你一直这般,任店处怕是真要” “你这小子吃了酒混说什么?” “孙娘子?” “吴永那老小子已经在后厨等许久了,你还不走,果真是想要让任店处再因着你有是非不成?” “师傅?” “老娘从来明人不说暗话,周果子,你那老爹惹了那许多祸患与我任店处何干?可我任店处从上到下无端遭祸,几次三番都与你周家分不开,如今你已经有了好去处,莫要再与任店牵扯到一处了,我们谁都不欠你,真论起来,你周家老的小的祸害我等这许久,没落井下石,是我师徒两个仁慈了!” 第117章 人精一样的人物,也有孩子气! “白矾楼处人来人往。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如今更是名副其实,任店处这数月虽瞧着风光,到底也是比不上。” “谁说不是呢,那李大掌柜在任店这许多年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虽说吧任店也不能说全然无事儿,可到底也不像这数月来许多事。” “谁说不是呢,那李大掌柜如今东京处可是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听说啊,是回了那青州处,如今这任店所有,都归他那娘子管了,要说着任店处也是稀奇,从前便是那孙二娘人人都晓得是压那李大掌柜一头,如今那孙二娘是消停了却又换了个女掌柜,都说牝鸡司晨没好事,瞧着吧,这任店,定是要走下坡喽!” “呸,你才走下坡路,再混说信不信老娘撕烂你的嘴巴子!” “吴大娘你家三小子不过是个小厮,刚到任店处没几日你就这般护着,怨不得人说任店处” “任店再不好也是官家下旨修缮的,这可是除了那白矾楼东京城再没第二家,你们这些混小子就是见不得人好!周家小子,你还跟着凑什么热闹,少看戏了,你这抄书匠昨儿个的生意都做完了么?别以为老娘没看出来你昨儿个是” “您老行行好我现在就去,现在就去!” “吴大娘你惯是会欺软怕硬的,那周小哥儿不过是说两句闲话,如今这等年岁便是那些小的中了举谁又能知晓后事怎么” “您老若有胆量,不妨把话说大声些。” “……老妇欺人太甚,老夫不与你计较!” 烈日当头,三三两两混在一处闲话的老老小小很快也是散了,不远处,已然是听了许久闲话的柳秋拳头紧紧捏起,若不是因着身量笨重怕早是要上去理论。身侧的李四毛面上尽是忧心,可到底也是一声不敢吭只能在心底暗骂一句娘。 这些老的小的,就不能消停些么?如今都要入冬了虽说午间不若夏日炎热可吃饱了就不能在家里安歇非要出了门在巷子里一道说长道短。 “四毛你在门口做甚,还不扶着秋儿进门,若是着了风寒怎么好?” “三哥,你怎么” 眼见着李三毛弶身后的包裹一股脑都摔在地上,李四毛的眉头也是蹙起,倒是柳秋已默默起身推了李四毛一记,“三哥定然是又要出门了,阿娘也快回来了,你且扶着我进门罢。” “……” “柳家兄妹,个个都是聪明人,李家这一个两个三个,都是蠢货。” 身后李母一声恨铁不成钢,原本还有些怔住的李三毛瞬间也是回神,看着亲娘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李三毛的喜爱也尽数消失,“我和二兄如今还未娶,阿娘便是要将恶婆母的名号坐实了么?还是阿娘以为,孩儿如今终于是混出了些名堂再不用看人脸色,明日就能为您请封诰命?” “三毛,你如何说话的?” “二兄这个时辰回来,白矾楼处的消息,倒也是传的快。” “二毛,你三弟这是” “阿兄方才从柳家过来,柳程知晓你要出门已是在家中备了你爱吃的,阿娘且将这小子的一众物什收拾好,一个时辰后三毛与我会回来。” “……” 僻静稀疏的小屋,虽是在东京这等繁华地儿,却也难得是僻静,从不远处已然是喷香的味道充盈鼻尖,菜色混杂着鲜肉味道是他喜欢的滋味,李三毛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直勾勾盯着厨房内里一派害馋唠的模样让刘氏也是失笑。 李家三兄弟虽说都是她看着长大,可比起另外两个一大一小,三毛在眼前晃荡的日子却实在少得多。 少年从军,这许多年所得却都寄给了家里,说心里话,若果真论挑女婿,三毛却是比旁人要好得多。 “阿婶若再这般看侄儿,四毛瞧见定是要吃醋了。” “…你这孩子,真是淘气。” 刘氏难得被闹了个大红脸,作势便是起身往内里厨房那头去,只方才到了门口便是和端着菜盘子出来的柳程与李二毛几乎撞上,盯着二人手中一片菜绿色,刘氏的眉头也是蹙起,“方才阿娘不是买了” “侄儿行军只消填饱肚子,多食荤腥总难免有差池,二位哥哥,是为小子着想。” “…外出做事,总是得吃些好的,阿婶知晓分寸,你们三个都出去。” 刘氏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柳程也是默不作声领着李家兄弟二人就往外走。将手中的菜色铺排妥当,眼见着李三毛一脸似笑非笑只盯着自个瞧,柳程面色也丝毫未改,“阿娘总要寻些事做,才不至于胡思乱想。”夹起一筷子菜放到三毛跟前的碗里,柳程面色丝毫未改,李三毛轻笑,只吃了一口便是放下筷子,“今日来还未见到伯父只见阿婶一人,方才阿兄正忙阿弟还未” “城中那李家茶摊子上忙,阿爹寻思着去帮忙,他如今身子好多了想要寻些事做,我也不好阻拦。” “…伯父有心,确是难得。” 默默拿了个菜馍咬了一口,李三毛的笑也愈发大。看着身侧眉头蹙起的亲兄长,也是随手拿了一个菜馍放到他跟前,“阿兄且尝尝,这好物如今军中可是稀罕的紧。” “阿叔能入了那老李头的眼,也不容易。”李二毛默默咬了口菜馍也是起身,看着丝毫未动的亲弟弟也是再不言语转身就走。 安静的室内,方才拿着刚做好的炒猪肉丝出来的刘氏眼见只剩下两个人也难掩诧异,倒是柳程也是起身快步就从内里仿若变戏法一般拿出早是做好的叫花子鸡端上来,李三毛再是忍不住笑出声,默默上前将刘氏手中得盘子接过也是笑容越大,“二位阿兄难得耍小孩子脾气别苗头,阿婶莫要与他们一道计较了。这荤腥军中难得有一两回,今日三毛难得见了这许多,便是拼着一切都要全部吃到肚子里。” “李三毛,闭嘴!” “人精一样的人物,难得这般小孩子气,阿弟原本还是心有疑虑,不过眼见着阿兄如此,阿弟也是放心了。一家子骨肉,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日后柳家和李家,都要仰仗阿兄多照应,我那兄长瞧着聪明,到底也是心窄了些。论大是大非上,还是要阿兄做主!” 第118章 元佑过往 “李三毛这小子,今儿来过了。” “是。” 柳家,内间 柳程面上分外平静,可周身还未消散的鸡肉香味也是泄漏了今日的吃食。柳珏轻笑,看着似是有几分不自在上柳程也是叹口气,“你这孩子从小懂事,虽是有主见却到头来总是少不得为大局考虑要牺牲自个儿,说来也是为父的不是,若我能早些从自个的心魔中走出来也不至于要你这许多年受这许多委屈。后厨那头你阿娘方才又去买了一只鸡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做了,自个虽是厨子,可日日这烟熏火燎的无人喜爱自个的做法,快去吧,莫要让你阿娘久等了。” “李大人那头,父亲若不愿去,孩儿大可去回了。父亲莫要忧心,孩儿如今也不” “为父有自个的打算,程哥儿,你莫要忧心。阿爹虽是糊涂了这许多年,可即是能养出你和秋儿这般孩子,为父,也不是全然无脑。” “孩儿,听阿爹的。” 柳程低垂着头,却也是从善如流。只脚步一轻一浅的架势明眼人都瞧得出还是有疑虑。 那老李头说的不错,他这个儿子确实是个心有成算能成大事偏生还又懂分寸的主,身为家人物,他们只要不给程哥儿增加麻烦,便是足够。 “官人?官人!” “你今日辛苦,待会后厨那头,我来收拾。”刘氏的面上难掩惊异,柳攫也是无奈,“儿女如今都长大,你我老夫老妻,自然该互相照应。” “阿爹如今想明白了要个新活法,阿娘该高兴才是。” 李家 柳秋瞧着心事重重的亲娘只觉好笑,“阿娘从前总是与秋儿说最恨便是阿爹不理事还一堆歪理,如今阿爹自个愿意活出个新模样来阿娘倒是又有了说辞,难道阿娘都这般年岁了还忧心阿爹有旁的想头不成?” “秋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庄户人家,便是多收了些许收成也总有那些歪心思的想三妻四妾,阿娘虽是不记得秋儿却还对我柳家当年的好日子有几分模糊记忆,可那时阿爹青春正好时都对阿娘一心,如今患难这许多年阿兄都出息了却是人变了,阿娘以为如何可能?” “你这丫头如今和阿娘说话是越发没规矩。” “都是阿娘惯的。” 柳秋扯着亲娘的胳膊不住撒娇,虽是气恼亲生女儿扯住了自个心中那点隐秘,刘氏却也心知肚明若非日子过的舒坦柳秋也不会如从前一般无二,抚摸着柳秋已然显怀的肚子,刘氏的面上也难掩慈爱,“来年有了这个小的,你这日子也算安稳,你哥哥那头阿娘如今也看开了,他如今不比从前,若是被人无故钻了空子也是” “阿娘!” “好了好了,阿娘错了,你且安歇吧,阿娘也该回去了。” 知晓柳秋是不愿意让外头的李母知晓太多,刘氏也是默默起身就告辞,看着一直在外头忙碌的李母,刘氏面上难掩尴尬。 从前也算知己的姐妹如今做了亲家,倒是越发生疏了。只是做母亲的,都是为了自个儿女,想到前番这李家嫂子短裤自个儿子的种种,刘氏原本有的几分不自在也瞬间消失。时候还早,想着回去也是无事可做,刘氏想也没想便是往那马前街茶水摊子上去。 日头越来越大,可冬日暖阳照在人脸上却也属实是暖洋洋,马前街虽长,可刘氏也是劳作惯了不多时也是至于柳攫在忙的摊子上。 一身劳作架势的柳珏和平日里在家的模样截然不同,倒是和柳程一贯的模样颇是相似。 终究是亲父子,程哥儿从秉性到外貌,其实都和亲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耳边不时传来客人们窃窃私语,刘氏也是低笑出声。 她都能看出来,旁人如何瞧不出?这老李头得生意如今比夏日好了不知晓多少,大抵,也少不了柳珏的缘故。 “阿娘?” “程哥儿,你怎么” “你要的茶沫子,为父做了分类又规制妥当,回去直接便能用。” “阿爹的手艺,便是师傅也时时夸赞。” “你这小子,倒是惯会夸人。娘子从秋儿那处来定也累了,且坐下与程儿一道喝杯茶,为夫去舀了来。” 柳珏一副兴冲冲的态势,早是惹来周遭一众目光,柳程噙着笑,看着身侧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却也明摆着颇是自豪的亲娘,心中说不高兴那也是假的。 目光落到不远处正忙碌的柳攫身上,却不期然与老李头正相遇。 四目相对,柳程原本的心头也是一片清明。 李大人今日安排这一出,自然是有缘故。 “人无事不立,与其在家等着被人作为把柄要挟,倒不如主动出击寻个活路。” 马前街,李家茶摊 眼见着不请自来的柳程一言不发,老李头也是默默将手中的方才倒满茶水的碗递上。 清幽的茶香扑鼻而来,明显是与白日里茶摊子上卖的不相同,柳程默默拿起碗喝了一口,沁人心脾的滋味只一口便是明朗,默默将其中一饮而尽,再抬首,柳程面上已全是坚毅,“小人多谢李大人提点。日后,定会行事小心。” “龙团贡茶能用精致贵重瓷器装得,也能用寻常大碗送入口中,装惯了寻常大碗的粗茶沫子,永精致餐盘装了也能入贵人的眼,茶如此,人又有什么例外?这世上,谁又比谁低贱谁又比谁高贵,谁家往上数几代不是个劳神子贵人,有朝一日若真遭了变故,说不得那起子贵人还不如我等小民跑的快!” “你这老货又吃了酒在混说什么!” “夫人!” 一身华贵比起从前明显颇多荣耀的燕氏满面都是威严,可脸上的无奈和关切之色却又是柳程不陌生的,想起前番无辜被疑这位乔装而至狱中捞起自个和师傅的“贵人”,柳程也是默默起身行礼,倒是燕氏已然摆摆手示意柳程不必如此,“孟家私宅已是安置妥当,你这老货且与老妇一道去。”瞧着似是终于回过神的老李头,燕氏的面上也难掩不耐,“宫中那座牢笼娘娘呆了那许久还不够?好不容易出了那鬼地儿还要回去,你莫不是吃酒多了真变老糊涂了?” 第119章 享受了多大的好,也该吃多大的苦!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人活在世上,谁能知晓明日会是什么模样?”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眼见手中的面粉坨子已凝固成形,孙二娘也作势讲手中的盆尽数都推到柳程跟前,看着已然是将剁碎的茶沫加入其中,很快又小心翼翼将小盒子里一道拿回来的茶叶碎沫又加了些许入内也内的徒弟,孙二娘也是叹口气,“南地来的稀罕物儿被这般糟践,这老李头如今也越发是不守规矩,老身只担心,那位贵主好不容易才得了几日好日子怕是又要” “大宋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孟家既得用,父皇自然面子上要过得去。” “康王殿下?” “王妃今日与本王说柳厨今日登门送了些好物,本王寻思着,任店内里,定然是有藏私。” 赵构丝毫不客气就将橱柜一通翻找,眼见柳程手中动作未停,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下来原本还是一团的糊糊依然都是上了蒸笼却还未有停下与这位康王殿下应酬的意愿,孙二娘略一思忖,到底也是不发一言默默就退下。 安静的泥灶房内,眼见依旧默不作声还在忙活手中物什的柳程,赵构手里的动作也终于停了,“柳厨果真不怕,本王从这后首搜出些好物来,届时非只是柳厨一人,整个任店处。也是要大换血?” “王爷若非前番暗中相助,只一个后厨监管不力的名头,小人这个掌勺的,便足以死千百回。还有阿姐,若非殿下与太子殿下那头美言,便只是因着与那马扩大人的关联,性命也是保不住。小人知晓什么是知恩图报,” “…姐姐也出身卑微,我母子二人在那吃人的地儿能回到今日,页数步步惊心。”鼻尖已充斥着清幽香气,赵构也是笑容渐渐消失,“这南地贡茶姐姐一向心爱,只宫中规矩从来都不能有,今日柳厨有心,本王拿些回去,也算是全了她思乡之情。” “…今日李大人与小人言,这等好物,是乔贵妃娘娘和景王殿下恩典。” “…禁军营地处事多,本王方才归府连口饭食都未能吃便是归去,如今至于任店处只为吃食,柳厨还不与本王上些好物?真打算要本王自个寻么?” “康王殿下深更半夜都要来任店处寻些好物,任店处柳厨得名声便是如今东京城都一传二二传三,白矾楼处到底是东京第一大酒楼,彭大掌柜真没打算将这等人物挖过来为己所用?” “大人抬爱,小人如何敢当?” “敢不敢的,本大人也是说的实话。东京城第一大酒楼总是白矾楼,这个事实,永不会变。” 任店,某厢房内 将手中的筷子尽数放下,满面皆是漫不经心的蔡攸字字都是诛心,“朝廷如今诸事繁多,南边河西边的战事人尽皆知都还未消解,官家已下令如今东京内外的工事能停都停下,除却白矾楼处的工事,任店处的人手,从今日起都要撤出。”目光扫过明显脸色都变了的诸人,蔡攸的笑容也越发大,“高俅大人和诸位公子这数日都忙着禁军那头,想来也是疏忽了,今日本大人既来,你等闲有个数也好。” “官家有命,未曾正式下诏,便是有了变数,也不稀奇。” “彭大掌柜,是不信本官?” “小人不敢,只是兹事体大,小人只以为,还得等朝廷诏令下了,才能真做数。” 彭留头几乎要埋到地底,可不卑不亢明显是丝毫不退的架势也是风骨明显,比起他身侧明显是海军身子都有些抖的张氏, 东京第一大酒楼掌柜的名号,确实是不堕了名头。也无怪自家老子如今病的话都说不利落还要心心念念保住这老小子的位置。 有彭留坐镇,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任店处再有柳程这等厨艺高超的主,都越不过白矾楼去。 高俅这个出身卑贱的,到底还是目光没得他老子长远。任店这等烂泥扶不上墙的地界,再如何,也做不到头一位!“倒是本官思虑不周全,白矾楼处,那北地贵客还等着,彭大掌柜且与本官一道回去,莫要让贵客等急了。”目光扫过下首一众人,最终话落到柳程身上,蔡攸的笑容也越发大,“良禽择木而栖,柳厨若果真愿意,白矾楼处,本大人愿意安置妥当,便是让吴永那老小子现在就让位,本大人,也做得主。” “谢大人抬爱,小人,惶恐。” 柳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让蔡攸越发大笑出声,虽是方才修缮的厢房与前头任店主店隔的老远怕是都听的分明。 匍匐在地的张氏心中早是对今日这个不请自来的蔡家如今的新主骂了千百遍。 一大早便带了那彭留到任店处,开口便是耀武扬威,柳程领着一众小的只伺候他一个用早饭还嫌不够,自个吃饱喝足还要将她和柳程单独留下在这屋子里奚落。真真是将“落井下石”做到极限,这是生怕任店上上下下不知晓前番遭难也有他的缘故么? “蔡攸大人心思敞亮,掌柜的切莫放在心上。白矾楼处彭大掌柜若非知晓,今日也不会跟过来。” “程哥儿?” “今日早间二狗领着一众小的安置颇是妥当,方才柳程从后厨那头来便已是知晓了分明。时候不早,柳程且去后厨那头瞧瞧午间准备如何。” 躬身行了礼,柳程明显早心有成算的架势让张氏也难免迷糊,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一把拦住,“小的们既氏心有成算,凡事便让他们做主便是。自个亲自动手若果真有了差池,便是他们自个担当,也是怨不得旁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面色淡然,一副心有成算的样式让张氏的心中越发沉,“你早猜到会有今儿这一出?”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掌柜的当真以为,这天子脚下的纷争,如今便是到头了么?” “孙二娘,我不想看着任店处再搅和进那些有的没的。 你很清楚,任店处如今,再经不得任何折腾了!” “老妇若不明了这个中道理,掌柜的以为,这后首的修缮工事,如何会停下?” “你是说” “白矾楼处断尾求生,既是于我任店处不义,这万众瞩目他既是想要,那些一起来的麻烦,白矾楼处,自也该受得!” 第120章 太子妃,这算是,截胡么? “那蔡攸是什么人物阿爹难道不知?如何还能与他一道去那任店处耀武扬威?这是生怕旁人不知晓任店处和白矾楼如今交恶么?” “阿弟,住嘴!” “阿兄若也以为阿爹做的没错如何会与阿弟一道在这处?” 白矾楼,某居处 彭西一派怒火中烧的架势,与他身边彭东满面无奈的模样,真是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演到了极致。 彭留的面上噙着笑,心中对两个亲生骨肉也是说不出的满意。 到底他还是比李游那老小子有福气,有这俩亲生骨肉在,他彭留这一生,总是没白费心血!“东京这头,阿爹已待了太久,如今年岁大了,落叶归根也是应该。”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印章递给彭东,瞧着面色大变的二子,彭留也是叹口气,“东京城的富贵阿爹也是看够了,如今落叶归根能让你兄弟二人在白矾楼厨继续站稳脚跟,已经是天家恩赐,明日阿爹的便启程归于眉州处,你兄弟二人只需记得一点,白矾楼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莫要为了一己私利将整个白矾楼拉下水。” “……” “阿爹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 “任店那头,今早柳程遣人送来了些龙团茶,这御赐好物难得,阿弟,你且从酒窖那头将阿兄酿的雪花酒送过去。” “阿兄不是说那酒是留着给” “北地贵客,不会喜爱这等甘醇爽口的清酒,烈酒最能暖心,阿兄这头,另有打算。”将方下拿到手的印章递给彭西,瞧着亲弟弟面色都变了,彭东也是叹口气,“你我兄弟,分什么你我,如今阿爹即是要隐退,除了你,阿兄还能信任谁?” “蔡攸大人,前番提及要将远房侄女嫁与阿兄,这桩婚事若成,白矾楼处,阿兄的位置自然是稳固。可阿兄为何” “官民不婚,阿弟当真以为,便是隔了几层的血缘,在那些大家闺秀眼中,我等与家中仆从又有什么区别?阿兄虽舍不得富贵荣华,却也不甘心一辈子被人糟践。”眼见亲弟眼神都变了,彭东也是话锋一转,“男女之事,最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前番那冯家的事儿虽是过去,阿弟却也得吸取教训,若是再有下次,阿兄也保不住你!” “…那冯氏,谁能知晓竟是这般下贱,居然敢对阿弟下药还自荐枕席。”彭西声音越来越小,眼见彭东面色越发难看也是立刻服软,“阿弟记着了,日后这等良家女再不会去招惹。” “…非只是良家,兔子不吃窝边草,白矾楼那些女妓,你也得小心。她们既然统归李姑娘管辖,自然都是官家的心头好,彭西。日后你与她们在一处,也得小心行事。” “…那北地贵客,昨儿还挑了几个小的进去伺候,那李姑娘,也没反对。”彭西声音越来越小,到底也是不敢再吭声,“阿弟去后厨那头瞧瞧,先告退了!” “……” “食色性也,二公子这般,才是真正少年人该有模样,若果真都如大公子这般,怕是彭大掌柜离了东京城也不安心。” “李姑娘前番帮着那冯氏算计我阿弟,便是这般由头?” “郎有情妾有意的美事,大公子这般说的,倒好似我一个女流之辈,能强摁着令弟成事一般。”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李师师一身繁复花纹包裹的玲珑有致的身躯只消一眼便足以让天下男子都挪不开眼,妆容精致明显是经过可以装饰的面部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让人挪不开目光, 天生的绝色佳人,偏偏落入泥尘沾染一身污垢,这样的反差,对官家这等天生博爱自诩济世救人的伪君子而言,的确是最好的招牌。 宫中从不缺美人,可能满足官家这“救风尘”心的,也只眼前这位。偏生这位主子还颇是知进退,明明这许多年人人都心知肚明这位是官家心尖上的主她自个却从来都不愿入宫只在白矾楼处住着,美其名曰不让官家为难只愿官家偶尔垂怜, 以退为进,手腕一流貌美如花的奇女子,这位比起任店处那位,确实是聪慧太多。“姑娘前番要彭东做的,彭东已是完成,如今白矾楼处正是众矢之的,姑娘莫要忘记,这许多年,白矾楼这个容身之处,也给了姑娘许多方便。” “若本姑娘愿意,东京七十二大酒楼,恐是都愿意与我容身之地。” “容身之地易寻,可论让姑娘称心如意,东京这许多家,除了白矾楼处,也再寻不出第二个,若非如此,那日流云姑娘邀姑娘于任店处一道住着,姑娘也不会拒绝。” “你说的不错,白矾楼处,有大公子这等识时务的,这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自不会拱手让人。” 葱袖口掏出准备好的密件递与彭东,李师师易主动让出一条道,彭东干脆利落丝毫都不带犹豫立刻也是往前走。一路从白矾楼处的密道不紧不慢往前走,黑暗沉沉的一路能听闻的只有身后人清浅的呼吸声,虽说这条从白矾楼通往宫中的暗道他早是走了无数回,可今日手攥着方才拿到的密件,彭东的心里也是越发紧了紧,直至微弱的光亮近在咫尺,他方才心中有了稍许松快,早已是守候多时的老妇眼见来人早是提溜着灯笼迎了上来,彭东正欲行礼却也惊觉来人不是冲着自个儿,“啪!”的一声在安静的月色中颇为响亮,伴着“扑通!”一声跪地的声响,低眉垂首只顾着捂住脸的李师师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彭东的心一沉,原本捏紧在手中的密件也越发紧,倒是训诫完了的郑嬷嬷已是缓缓提溜着灯笼行至彭东身侧,居高临下颇是轻蔑的模样让彭东也是心内一凛,“嬷嬷恕罪,小人非是” “白矾楼的人,如今个个都是胆子大过天,宫中这等地儿,没有旨意都敢硬闯。老妇倒要瞧瞧,到底是有什么好儿,居然敢这般胆大!” “说到底是本宫考虑不周,未曾与母后那边先报个信儿,便是要师师姑娘先领了人过来。” “太子妃?” “本宫那处,这数日得了些新奇物件,母后定会喜爱,嬷嬷且先去挑了见母后,也算是儿媳一番赔罪了。” 不请自来的朱氏明摆着是要拦人,郑嬷嬷到底是这宫中的老人了如何瞧不出她是故意,“娘娘吩咐,老妇自当遵从。” “有劳。” 朱氏艳丽的面上虽在笑,可眸中笑意却明显未达到眼底,想起东宫如今那位隐隐有后来居上的耿氏和如今越发嚣张的耿南仲大人,郑嬷嬷面上也尽是阴郁,略略行了礼也是趁着夜色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原本还是安静的李师师终于开口,“小人已如娘娘吩咐将人带到,还望娘娘,莫要忘记答应小人的事。” “姑娘一番真情,本宫自然会全了,那金陵处战事已休,我军即是接管了城池,自然不会如那北地蛮子一样随意糟践各处。入土为安的道理,我大宋子民,人人皆知。时候不早,今日,本宫从未见过姑娘。” “……” “姑娘方才与小人这物件,娘娘且收下。” “无怪蔡攸大人,对大公子这般赏识,若论眼力劲儿,便是从前的彭大掌柜,也不若大公子今日。待到本宫回了太子殿下,白矾楼处的好,东宫,自不会忘!” 第121章 第一花魁,才不是傻白甜! “东宫那处传出话来,明日起,要程哥儿入宫侍奉几日。” “好。” 任店,后厨 手中活计丝毫未停的孙二娘一脸无动于衷的架势让张氏的眉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入目所及不远处正指挥着一众小厮动手做事越发是有序的柳程,张氏到底也是没忍住,“我任店处如今越发缺人手,宫中那头也不知晓如何想的,那御膳房西湖寻什么人不得偏生要” “妄议皇家是重罪,任店处好不容易才有今日这般安宁,掌柜的更要谨言慎行。” “陈二狗,你小子也敢教训老娘?” “师傅说了,酒楼之地,后厨最紧要,任何人敢搅乱后厨运营秩序,都要我驱除妥当。” “师傅?” “程哥儿如今能独当一面,自是有能耐收徒,难道掌柜的还想要任店处后继无人,让朝廷也能选派个来不成?” “孙娘子这话,老夫听着可是真不舒坦。” “师兄,你怎么” “后厨那头如今徒儿们都能独挡一处,我这个老东西,自然是乐的轻松。” “是柳程求了大人来教我几招,宫中御膳房好手太多,小人若果真被看轻了,丢的也不只是任店一处的脸面。”方才从内里而出的柳程手中还拿着切了一盆子的好物,张氏眉头蹙起,自认也是见惯好物也不免有几分疑惑,“这是” “南海那头,最喜将一众鲜货一道入汤锅,加以菜蔬和菌菇类后续一道炖煮,人称神品,小人这数日尝试着做了,今日请吴大人一道来赏味。” “老夫不过说了个趣儿,程哥儿便是真做了出来,真是让人佩服。” 作势拉着柳程便一道入内的吴永面上全是兴奋,自认和师兄相识多年,张氏已记不清师兄有多久未曾有这般真心的笑意。 孙二娘如何瞧不出张氏的异样,拉扯着张氏一道出了后厨的地儿,沿路不时瞧着一众小厮迎来送往,不远处戏台子上一众好戏唱的正酣不时也引来阵阵喝彩,张氏的面上已是舒展不少,原本被孙二娘拉扯住的胳膊忽而也是顿住,孙二娘一怔,顺着张氏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也是一默。 任店处最让人忽视不得的两个女人就这般静静站定于走廊上看着这一众热闹。任是任店诸人此刻都是手中各有活计也不免都看向这两个女人。 方才叮嘱了月师好生演练新排的曲子,流云便是瞧见任店处这二位反常的模样。“好生做你们的事儿,若是让客人瞧了笑话仔请张大掌柜责骂!” “是,流云姐姐。” “阿妹几日不见,这模样倒也是让阿姐觉得稀奇。” 面上遮掩的面纱被掀开,明显脂粉未施的李师师面上清晰的红色巴掌印在白皙的面上依旧是情绪可见,周遭窃窃私语早已是袭来,流云的眉头也是蹙起,倒是李师师已然是加入众位乐师中,轻轻调拨了一下琴弦也是笑容越发大,“今日这出昭君出塞,阿姐给阿妹和音,想来会更精彩。” “阿姐?” “李姑娘愿意为我任店处添光,是我任店处的福分。” “张大掌柜都这般说了,今日,本姑娘若不多奏几首,也对不住张大掌柜盛情。”流云的面上尽是呆滞,李师师却已是从善如流于方才琴师让出的位置坐定,纤纤玉手拨弄琴弦力道错落有致,一众人早是不约而同都将目光落到那李师师身上,一曲终了,周遭已然不约而同都是有了掌声,冷眼瞧着一众热切的目光,李师师却已然默默起身行至流云身侧,“时候还早,阿妹且领着阿姐一道先去歇息片刻。”目光流转扫过众人,眼见一众人皆是不自在别开目光。李师师的笑意也更大。 阳光普照的室内,名满京城的第一花魁年娘子倾城一笑,足以让天下男人,迷失自我。 不远处,早已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吴永目光越发冷,身侧一直抱着大砂锅的柳程干咳一声,“吴大人,这神品若凉,总失其味。” “李姑娘此来,是有话要与柳厨姐弟二人说,老夫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后厨那头,剩下的汤品,老夫方才已是遣了人送去,白矾楼和任店,终究不是一家,老夫既然出力,白矾楼处,自然也得得些好处才不负!” “吴大人到底是宫中人物,做起事来滴水不漏,便是彭东说着稳重,比起他来还是差些。”将勺子里的好物咀嚼干净咽下去,李师师的面上也难掩笑意,“怎么,我说错了不成?” “…阿姐脸上的伤” “皇后娘娘,素来赏罚分明。官家这数日新得的北地贡女和高丽美姬正是新鲜上头,我这个旧人便是遭些罪,也不会察觉。”瞧着面色都变了的姐弟二人,李师师也是轻笑出声,“娘娘母家最擅制药,阿妹难道不是心知肚明?这点子痕迹,不过两三日都消了。”手中的勺子在碗里轻轻搅和,李师师却是再没有吃一口也是立刻起身,“时候不早,阿妹也该登台了。今日这出《李娘子镇守娘子关》,算起来,阿姐已是有数年未曾见过阿妹上台演过。” “…任店今日这一出,如何会瞒得住宫中?阿姐不” “白矾楼处,定还等着李姑娘,阿姐若再耽搁,怕是要误事。” “……” “名满东京得第一花魁,天下人皆知的天子外室,若果真轻易就被拿捏,也不会这数年都屹立不倒。中宫那位主子得意这许多年,如今阴沟里翻船,怕是宫中那些贵人,也是要笑话许多日。” 任店,某卧房内 不请自来的朱山开口便是“大逆不道”,柳程一默,想起方才从白矾楼处归来便迫不及待与众人言及“得见天颜”的震撼,柳程也是苦笑,“彭大掌柜如今回了老家,任店和白矾楼处,也算是都变了天,官家这个时候降临白矾楼,于彭东掌柜,也是好事。” “上阵亲兄弟,白矾楼处彭家兄弟两个在一处,总是比旁人处多依仗。如今又搭上了东宫这东风,白矾楼的前途,自是好过旁处。” “阿爹!” “你这小子,看这许久的戏,终于愿意现身了?” “官家秘诏,任店处庖厨柳程,即刻与禁军校尉朱大柱一道往白矾楼处侍奉,不容有失!留厨,请!” 第122章 宫中的孩子,个个都是人精! “这是,大耐糕?” “是,前番小人听闻师傅言及端王府旧事,说到诸家贵府私厨都有拿手好物,小人这数日闲暇,便仿着做了些。” 白矾楼,某院落内 小心翼翼将跟前的精致碟子往大宋之主跟前推了推,柳程面上尽是恭顺,“这蜜浮酥奈花师傅说太子殿下幼时每逢读书至于深夜官家都不忘要后厨那头与殿下送一份,便是先皇后娘娘在时也总说殿下少时与诸家贵主一道总不忘炫耀。” …吾倒不知,柳厨是这般伶牙俐齿之辈,” “孙娘子挑中的徒儿,自然是好的。” 小心翼翼夹了一块甜品送到赵佶跟前,卸了往日繁复装扮的李师师一派恭顺妃妾模样越发瞧着惹人怜爱,只面上若隐若现的巴掌印记让人如何看都只觉得碍眼。 郑氏这数月,行事是越发不讲究,朝廷那头用人敢安插自个的亲族不说,连带着宫内外他的内帷诸人都敢掌掴,想起前番礼部那头一直据理力争那孟氏不该恢复元佑封号的奏疏,赵佶心中阴郁更甚。 夫妻多年,他如何不知晓郑氏此人,还是对从前对着阿嫂曾经执婢礼耿耿于怀。可当日她本就是大娘娘的婢子出身,这又不是阿嫂的错,从前皇兄在时对诸兄弟多有猜忌,自宣仁圣烈大娘娘去世后便越发是变本加厉,旁人也便罢了,对他这个端王一贯都是针对的。当日若无阿嫂明里暗里维护,皇兄在时,他的日子定然也不会好过,毕竟父皇诸子中,只他一个是自幼长在大娘娘身边,虽非亲生母子,可一手养大的养子情分却也是旁人所没有。前头数十年为着不伤了新党诸人的心,他只能是泯灭了几分良心让阿嫂出宫修行,可如今时过境迁,那些老的小的这数年他自认也安抚的足够多,如今孟家人又屡屡在边疆战事中出力,于情于理,他都该让阿嫂这名份名正言顺,郑氏如今年岁越发大瞧着竟然是越发短视,果然前番因着三子的缘故,他对中宫还是太宽容了么?“太子一直懂事,他那些个兄弟,到底都是不如他幼时。”将跟前方才李师师夹来的好物放到口中,大宋天子脸上也不免有几分柔软,“东宫处既召见,你也不必在朕这边待着了。皇孙喜爱你做的糕饼,既是入了东宫那头,每日往太子那头送些,他定也高兴。” “是。” 柳程躬身行了礼,方才出了屋子掩上门便听闻大宋之主吩咐要摆驾左卫将军府。 东宫储君唯一的同胞姐妹,荣福帝姬,便是嫁与左卫将军。 东京城人人都知晓元后嫡女虽身份贵重,可论受宠程度,却还是不如那以貌美为名的茂福帝姬。甚至当日为这位嫡出公主择定的驸马,明份上虽也是和先仁宗朝大娘娘是一家子,可论地位与尊贵,便是比那茂福帝姬所下降的蔡家,都是逊色太多。宠爱如何,由此可见一斑。 “柳厨开口便是绝杀,今日老夫也着实是要另眼相看。” “隐相过奖,小人不敢当。” 少年恭顺也难掩坚强的模样一眼便看得出,方才从内里得了大宋之主示意出来的梁师成也是满面兴味,“太子殿下想来也是久等,不过柳厨今次去虽晚,太子殿下知晓这内里动静,定然也会更欢喜。” “柳厨且慢。” “彭大掌柜。” “柳厨今日帮了白矾楼处大忙,小小心意,还望柳厨不要拒绝。” 领着一众人拦住柳程去路的彭东满面诚挚,眼见一众小厮大包小包仿若要将整个厨房都搬来的架势,柳程面色微变,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摁住,“彭大掌柜有心弥补,柳厨还推辞,日后任店处和白矾楼出,怕是再难劲往一处使得。”一眼就瞧得出是胡搅蛮缠的周果子一副“理直气壮”架势,柳程一默,到底也是不再多言躬身行了礼就走,周果子一个眼色,一众小子立刻也是跟上,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一气呵成,倒是比他这个掌柜的,还能让人信服。 “后厨和前台,从来都是谁都离不开谁。阿兄若是小心眼,大可不必。”一手提着食盒明显是从后厨来的彭西让彭东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倒是彭西面上尽是坦然,“柳厨有心,也与阿兄和阿弟做了同一份好物,吴大人跟着忙活了许久阿弟已是让他先去等着了。阿兄,莫要耽搁了。” “…蜜浮酥奈花,大耐糕,还有琼叶糕,今日柳厨,倒是没甚新意,全然是被御膳房那群可恶的忽悠了。” 东宫,正妃殿内 入目所及面前一众物什,东宫储君也是低笑出声,倒是太子妃朱氏亲自夹了几筷子放置到赵桓跟前,“殿下且先尝尝,小厨房那头,柳厨还准备了好些,正待殿下品鉴。” “小人先告退。” “等等” “殿下。” 柳厨满面恭顺丝毫都未有要邀功的架势,赵桓到嘴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我儿方才启蒙,今日下学是要晚些,这琼叶糕他素来喜爱,柳厨且先往书房处送些。” “小人,遵命!” “来者何人?” “小人柳程,见过娘娘。” “你知晓我是谁?” “宫中贵人,小人只知尊崇。” 东宫,书房外 头几乎埋到地底下得小子任谁瞧着都一副窝囊废模样,提着食盒过来的耿氏满面都是轻蔑,任店那等地儿能出个什么人物,太子妃如今也越发不讲究,宫里宫外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东京处划拉,无怪如今太子殿下都不复从前冷落了她。 武将之女,到底是少了教养。时候长了,殿下如何会瞧不出不妥?说来也是那朱氏有着一张好脸面,不过以色侍人本就不会长久,待到她腹中骨肉落地,有阿爹这个热闹太子太傅做保,日后这东宫储君的位置,还不定是落到谁手里!“书房重地,寻常人等如何能靠近?若再有下次,你小子,定然是” “父王今日往母妃处用膳,才人此来倒是错漏。柳厨今日送的好物甚合本皇孙之心,待会本皇孙见了父王,定是要夸赞一番!” “皇孙厚爱,小人如何敢当!” “孙祖母的徒弟,自然也是东宫的家人。”嫩生生的小人儿年岁虽小周身却也浸染皇家贵气,柳程心中不免感动,可顺着他的目光看着身侧明显显怀的贵妇也是捕捉到一丝难掩的怨恨,身侧依然扶着肚子往后退的贵人显然也是海军察觉到,“皇孙殿下是要” “才人日常便是这般没规矩么?” “父亲,女儿不” “臣教女无方,皇孙殿下切莫放在心上。” “才人是本殿下的长辈,又怀着阿弟,自然是整个人东宫的宝贝,师祖这般说,才是真折煞小儿。” 第123章 东宫地儿,是非只多不少! “…我儿其实一贯不甚喜甜,不过是为着讨好父亲强自忍着,在一众甜腻中唯有琼叶糕吃着稍许喜爱些,所以殿下才一直以为,我儿最喜琼叶糕。” 东宫,正妃殿内 瞄了眼跟前每样都只动了些许的糕点,朱氏也是低笑出声,清浅的笑意在安静的室内颇是明晰,身侧一直一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随侍在侧的柳程却也是默默从手边的食盒拿出准备好的汤物送至朱氏跟前,淡淡的菜肉混合香中似有若无的药香让朱氏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这是” “小人之前为阿姐调养身子,于药房处多有往返,这药膳娘娘且吃几日,定是有好。” “放肆,娘娘如何能” “既是柳厨心意,本宫自该心领。”作势拿起汤勺就要舀一口,可还未等到嘴边却也是被人拦住,“宫中规矩,小人自该先尝一口,娘娘恕罪,是小人疏忽。” 作势拿起手边空着的碗合勺子从朱氏手边舀了一勺子出来举起碗便是一饮而尽,柳程也是默默退至一边。 朱氏手边的勺子已然放下,身边伺候的妇人已然是重新安置了一份放到她跟前,眼见着很快一碗见了底,老迈的面上也难掩讶然,倒是朱氏已是缓缓起身行至柳程跟前目光已然全是森冷,“柳厨神通广大,倒是本宫小瞧了。” “小人奉命行事,娘娘心知肚明小人没有恶意。” “…殿下要你入东宫来,倒是没有挑错人。既是来了这处,小厨房那头,这几日便全数交由尼负责。” “是,娘娘!” “这外头来的小子,居然还真有几分本事,倒是本宫小瞧了。” “娘娘!” “本宫的屋子这头又无外人,阿爹不必这般拘谨,若是连自个屋头都管不住,本宫如何能怀上这个孩儿。” 东宫,某院落内 一手轻抚着腹部一手将手中的药膳尽数都送入口中,妆容精致的女子周身都难掩华贵,可眸中轻易可察觉的蔑视也终究给这份尊贵添了几分破败。 都说盛极必衰,他这个女儿如今方才有子便这般不知轻重,终究还是太过轻敌,“娘娘平安诞下皇孙之前必得谨慎,东宫处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娘,便非是那位正经主子,旁人若瞧着不妥定然也” “东宫之主,是太子殿下,若果真太子殿下无心,阿爹以为,女儿如何能怀上这个孩儿?只消阿爹得殿下重用一日,女儿的位置便是谁都不能动摇,殿下太子之位不动如山这许多年遭了兄弟们多少暗算,旁人不知晓阿爹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可便是如此殿下还是要阿爹教授皇孙,阿爹以为,殿下对那朱氏如传闻中专宠?”亲爹的面色都变了,耿氏也是嗤笑出声,“都说东宫太子和太子妃鹣鲽情深,唯一一双儿女都是嫡妻所出,女儿这数年瞧下来,不过全然都是为了那朱家在军中的势力,如今殿下手中能用的武将接二连三,朱家人却还得顾虑郓王那头,再者,东宫这头,朱家的女儿,也不至太子妃一人。既然那朱家如今三心二意几头下注,太子殿下,自然也不傻。阿爹且瞧着吧,东宫处的热闹,可有的瞧了。”耿氏面上难掩得色,耿南仲的脸色也是稍解,可想起聪慧过人的小皇孙,耿南仲得心头也是一紧。 嫡亲的皇长孙这般长进,待到他这外孙长成到底是落后一成,我朝立嫡立长,便是日后那朱家失势耿氏后来居上,怕是也来不及。 “阿爹莫恼,一切,尽在女儿掌握之中。” “娘娘,莫要伤天害理。” 耿南仲目光沉沉,说出的话也是带了几分严厉,耿氏轻笑,手边方才齐整的碗碟已是应声碎裂倒地,“阿爹眼中,女儿便是这般愚蠢么?” “娘娘是耿家女儿未错,可若是给耿氏全族带来灭顶之灾,老夫定然上奏天听,将娘娘逐出家族。“耿氏的面色终于变了,耿南仲的面上终于是几分满意,“娘娘是老夫一手启蒙,家门荣光,定然不会让家族蒙羞,烈火烹油的富贵我耿氏虽想要,可若主动只能退而求其次,老夫,也很欢喜。” “……” “耿南仲这老东西,倒算是有几分良知。不过那耿氏的话,倒是提醒了本宫。” “娘娘!”, “婆婆莫要忧心我朱氏一家子骨肉,自然比他耿家更明了何为长幼有序。那起子酸腐文官只知晓纸上谈兵,未曾从刀山火海中亲自搏杀过一回,竟还想以自个浅薄的眼界考量我们武将之家,简直可笑。” “…今日娘娘命令那柳程往耿氏处送一份一模一样的药膳,那耿氏一贯是会做戏,东宫那许多人,如今只他一个怀了孩子,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中宫那位方才受了官家训诫,小人只怕” “时候不早,婆婆且去安歇罢。” “娘娘!” “方才耿氏那头来传话,柳厨手艺颇合她心意,方才便是将拿药膳材料抄了去预备日后自个亲自动手,婆婆且安心,日后便是有了差错,也不是我的差池!” “……” “阿琏,对不住,为夫” “妾身自嫁与殿下那一日其便明了,殿下非是阿琏一人所属,这数年殿下只有一儿一女,便是旁人不说妾身也是心中有愧,如今东宫处开枝散叶,妾身也是欢喜。”握紧了丈夫的手,朱连得面上满是坚毅,“妾身自生了女儿伤了身子便一直劝殿下为长远计,如今殿下终于想通了妾身绝无怨恨。” “终究是你最懂本君之心,阿琏,当日为夫娶你时承诺终不负你这数年从未忘记过。” “妾身,信殿下。” “此番我召柳程入东宫,一面是为你调养身子,一面,也是为着前番任店处那档子中毒的事儿。” “那桩事儿,难道不是已经有了定论?” “伯纪那头,查出了些新的线索。为夫只怕,父皇此番,是小瞧了那北地金人的心思。非只是金人,想来那辽国西夏,乃至是海外那高丽处,也是有变。” “李姑娘那处给的密件,臣妾瞧着,并无异样。” “市井之地,消息最灵通却也最容易被人利用。这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也不止一回!” 第124章 东宫有风波! “…南瓜削皮,用水洗了切干净,放入蒸笼中蒸煮一刻钟,数了之后将熟南瓜捣碎成泥,加入些面粉一道揉搓成团,待到成型便用刀切成细条,若还想再筋道些便拿在手中再拉伸几个回合,待到越发细致再下到热水中煮,待到浮起在面上在用冷水过一遍方才有嚼劲,天渐转凉,浇头大可不必再要,高汤却是要热些,走地鸡加山药清炖了配这清冽的南瓜面条再合适不过。今日这南瓜还有富余,待会做成清甜的南瓜饼也再合适不过,南瓜籽也切莫扔了,洗干净之后晒干了做成瓜子也是美味的紧。” 东宫,小厨房外 人还未走近便听闻内里不重不轻的声响,衬着从内里小厨房散落出来的香味,着实是让人挪不开眼。 早是听闻任店处那位孙娘子的徒弟到了东宫处,虽还未见其人,不过只闻着鼻尖这香味,便也不难想见任店这位的手艺如何了得。 “阿妹。” “妾身,参见太子妃!” 亲妹妹一副“礼不可废”的模样明摆着是疏离,朱氏也是满面无奈,只瞧着方才提着食盒从内里而出的柳程也是眉头蹙起,“眼下还未到午膳时辰,柳厨这是” “郓王殿下至于任店处曾偶有提及,王妃娘娘早膳惯是用的晚,今日这南瓜面小人先做了一碗,王妃娘娘吃着定然正好。” “…柳厨心思细腻,怪道整个东京城,都传言任店处前番那般风光,都是柳厨的功劳。” 郓王妃朱璐虽是说出的话依旧硬邦邦,面上却也多了些微和缓,朱琏轻笑出声,却也是主动上前拉扯着亲妹的手腕就往外走。 东宫处禁卫森严,尊卑分明,太子妃居处自是富丽堂皇不是旁的地儿能比,被朱琏一路拉扯着往上首主位上去,饶是朱路对着亲姐还有怨也不免有些慌,“这如何使得?臣妹不” “一家子骨肉,姑母这般却真是见外了!” “绵儿,你怎会” 瞧着明显是从内室而出的侄女,朱璐也不免是重了口气,“太子妃内殿如何能是旁人随意能进入?你如今身为东宫嫔御,一言一行都是” “自家人如何要分的清那许多,再者,东宫处的女主人是我,旁人便是想寻我的侄女的不是,也得先过我这一关。” “阿姐!” “二姑母从前最是活泼洒脱的性子,如今做了王妃却是比阿爹阿娘还要古板,我朱氏一族女眷,向来都不是那酸腐文人做派,若是祖父祖母瞧见姑母这般模样,定然也是要以为稀奇!” 活泼内敛又讨喜的小丫头虽一身繁复宫装,可面上无忧无虑开心自在委实不是装出来,原本还是心有不满的朱璐眼下也只剩下疑惑,倒是柳程已然将香喷喷的面放置到郓王妃跟前却也是没有要走的意愿,“王妃娘娘酷爱清爽酸甜滋味,太子妃特意叮嘱小人要您这一份汤面中加了些酸果子入味,您且先尝尝。” “大姑母偏心,绵儿都入宫中这许久您都没为我这般费心。” “娘娘今日命小人单独为您制了这酸枣糕,娘娘说乐您一贯喜酸不喜甜,才人且尝尝。” “柳厨细致,本宫昨晚只提了一嘴便做的这般细致,倒是真让本宫越发舍不得放你出宫了。” “来之前师傅便与小人说过,无殿下与娘娘,便没有我师徒二人今日这般好日子,娘娘和殿下有需,我师徒二人和任店,自该无所不用。” “……” “方才郓王弟来东宫拜别,还与本殿下说起柳厨,孙姨母有你这般徒儿,本殿下便是 在宫中住着,也能安心。” 东宫,书房内 大宋储君面上难掩愧疚,已然跪倒在地许久的柳程已默默抬首,双手抱于胸前却依旧未敢抬眼看太子殿下一眼,“殿下厚爱,小人师徒二人,从不敢忘。来宫中之前,师傅便叮嘱小人,若殿下单独召见,要小人转告殿下,前番之事,她从未埋怨殿下,宫中艰难,便是殿下也身不由己。她得殿下和先皇后恩典太多,无以为报,只愿殿下和娘娘,夫妇一心,和美一生。” “…任店处事多,总离不得人,白矾楼那处,父皇已下诏让人入东宫处伺候,明日柳厨安置好太子妃那小厨房处便回罢。” “……” “任店处忠心,皇兄从未怀疑过,今次这般,阿弟以为大可不必。” “阿弟说的不错,此番,确是皇兄小心眼子了。”看着颇有得色的赵构,大宋储君面上也难言戏谑,“到底是娶妻的人了,阿弟如今也是与从前不一样了。看来那刑氏,皇兄倒是为未挑错。武将之后大多性子爽利,不似文官女总心思多,你阿嫂如是,邢氏定然也错不了。” “皇兄,不喜那耿氏么?” “朝堂和后宫,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赵桓面上难言落寞,赵构也不免有几分后悔,“皇兄,阿弟不” “白矾楼处,那马扩如今和赵良嗣那个祸害如今既然一拍即合,便让他两个一道去金陵那处和金人说话,父皇那头阿兄去说,今次你和伯纪一道领兵去南边,一定要给那些北地蛮子瞧瞧,我大宋朝廷虽是还说话,却也不任谁都能欺负的!” “殿下爱吃的,小人已安置妥当送与府中,王妃娘娘,方才遣人与小人这些好物,小人,属实不敢当。” 东宫,小厨房 默默从心口掏出精致的钱袋递上,柳程一派胆小怕事的模样让赵构也是嗤笑出声,“王妃行事妥帖,她既是敢给,自然也是做足了礼数。便是宫中这等贵地儿都是人精,康王府的赏赐,还是给后厨的小子,也无人会去做文章。” “…小人,谢殿下娘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柳厨和任店前番遭了大罪,说来也是本王考虑不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把戏,本王虽见识的多了,可真落到自个身上也分外不是滋味。蝼蚁性命,总也珍贵。离了柳厨这般好用的人物,便是宫中,怕也是不得劲儿!” 第125章 白矾楼处,比起任店到底有缺! “东宫那头不过去了几日便回了任店,宫中尊贵,到底还是宫外不能比拟。” “天家尊贵,自然寻常小民不能企及。” “说的不错。”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张氏的面上尽是轻松,连带着整个人都衬着年岁轻了不少。“我等小民,顾好自个的一亩三分地便是足够,宫中那等贵地儿,少牵扯总能保平安。” “掌柜的前几日,和老身可不是这般说,程哥儿今次被宫中退回我任店处,传出去,任店被白矾楼处又压一头的闲话,怕是更传的到处都是。” “孙二娘,你这老妇好生说话难道会被人索命么?是,前番我是说程哥儿被宫中看重便是我等也只觉荣耀,可今次程哥儿能平安归来我瞧着也欢喜。那荣华富贵虽好,我任店处若消受不得倒也不如保平安便可。” “大掌柜的这话,倒是让老身意外。” “师傅!” “女人家说话总是弯弯绕,你一个还未成家的小子懂什么,待到你成家立业懂了女人,自然也不会如今日这般愣头青!” “……” “为师和张大掌柜这数日都在为你忧心,如今你回来了,任店处自然也该恢复和从前一样。这数日任店处生意总不如前,大家伙也是心不在焉,你一回来,总是有了主心骨。” “这数日,徒儿一直记着师傅嘱托。” “…时候不早,先去休息罢,明日一早再归家,张大娘子那头,我去说。” “……” “阿兄看了这许久的戏,还不准备现身一见么?” 安静的室内,孙二娘冷冷一声,方才从暗处而出的朱山也是沉着脸出来,“白矾楼那处,此番定然是记恨上任店,阿妹这次得罪人在明面上,便是那彭东如今不敢怎么样日后任处定然也” “彭留欠任店这许多,这次老娘还上赶着让白矾楼在东宫那头刷脸,彭东那小子不感激老娘便罢居然还敢记恨?阿兄要不要听听自个在说什么?” “…得饶人处且饶人,很多事。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阿兄若有时间,不若多回去陪陪阿嫂,如今二位侄儿都领了事,一家四口只阿嫂一人独自在家,虽说如今朱家不比从前,可东京这地界,谁都说不准会有什么变故。阿兄还是小心为妙。” “姨母说的不错。” “二柱,你怎么” “南边战事虽眼见消解,可金国狼子野心,定然不会这般轻易就退去,孩儿奉命往南地去,今夜此来便是与阿爹辞行。” “你一读书人去那战场上有什么用?” 朱山满面难掩愤怒,当日要大儿从武 小儿从文他便是存了私心。 习武之人生死总不论,统共就俩小子他自然得为朱家香火考虑。 大儿从武是为家门荣耀,小儿习文是保底要平安,原本他将一切都安置妥当,这老二一贯是天真又顺从惯了的性子如何也会变成这般,“你小子如今这般差事老子费了多大力气,你说不做就。” “家国有难,寻常人等也难辞其咎,阿爹果真以为,有朝一日东京城被攻破,我等小民会有活路?” “你小子混说什么!” “二柱说的不错。” “二娘!” “康王殿下有召,定然也是将二柱看作自己人,富贵险中求,阿兄以为是为二柱好,眼见着却是让孩儿违背本心,便是阿妹瞧着,也以为是你自个不对。” “……” “方才,多谢姨母!” “康王殿下一贯谨慎,此番挑中了你去也该看在你阿兄面上,二柱,机遇虽难得却也要保重自身,姨母后首这数十年了还要和阿娘在一处,你可你要让姨母做了这恶人。” “柳程也不在,朱山那老东西今日也不见踪影,你这老妇又是不与我说一声便自作主张。” “便是自作主张了,掌柜的又该如何。” 任店,后厨,孙二娘一脸无动于衷指挥手底下一众小子做事,张氏也是要气笑,“你这老妇如今是越发” “流云姐姐说,有事要与掌柜的说,且请掌柜的与小人一道去。” “阿金如今倒是懂事不少。” “徒儿方才已先送了些吃食过去,师傅便与掌柜的一道去,这边交与徒儿便是。” “程哥儿,你怎么” “任店处才是小人的根,离开这许多日,小人也确是想念。” “……” “二狗,你领着一众小的将这些先处置了,今日任店处午饭便以这南瓜面为主。” 柳程一个眼色,原本还领着一众小的在后厨收拾的陈二狗忙不迭也是领着一众小的过来,凑近了才发现柳程背后竟是有一大口袋的鼓鼓囊囊的南瓜,还有些散在一边的,好似,山药? “任店处这数日都未有新鲜物什,连带着老主顾都去了旁处,酒楼出的重心,还是得在后厨这块。” “彭二哥。” “阿兄方才知晓柳厨归来便叮嘱我一定要来任店这后厨学个好,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柳厨以这市井常物做的面条和酥饼便是宫中贵人都称赞,你们这些小子若是学会了,日后便是不在这任店处做活也能有好去处。” “彭二哥,话不能乱说,传出去不免有是非。” “柳厨思虑周全,倒是我唐突了。”作势就蹲下身亲自将脚边的口袋都拎起身就往内里走,彭西一副卖力做事的模样让一众人都是一愣,柳程眉头蹙起,可到底也是没再多言默默就往里走。 一众小的早已是跟上去,在陈二狗指挥下削皮的削皮,清洗的清洗,还有几个已然是拿了蒸笼开始预备,彭西冷眼瞧着,联想起白矾楼后厨那一个个,心中也是有了几分定论。 无怪从父亲开始便是在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中与任店最亲密,论秩序和规矩,便是白矾楼那头,比起任店都逊色太多。 如今他领着一众小厮在外头维持秩序都吃力尚且不提,便是后厨这边,吴永那老东西和他手下,也都不是省油的灯。 “二哥儿,想动手一试?” “柳厨都这般说了,彭西如何能拒绝。” 作势凑柳程手中接过刀开始忙活,彭西心中也是清明。 求人不如求己,待到他摸清了门路,后厨那头,如何不能接管? 第126章 与其长久被威胁,倒不如断臂求生! “彭西那小子,这几日往任店处,跑的倒是勤快,一来便是往后厨那头钻,怕是随便挑个傻子来都看得出,这小子是有心要往后厨处学手艺。彭家这兄弟俩心眼子比起彭留那老东西只多不少,只可惜,心眼子多了脑子不好使,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不用等外来算计,白矾楼内里,都少不得乱子。” “阿姐说了这许多,阿妹只问一句,难道不是阿姐牵线,让彭家兄弟这般?” 任店,某厢房内 流云丝毫不给面子,方才行至的李师师低笑出声,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不远处在角落里伺候的阿金,眉头也是微微挑起,“当日张大掌柜求到我跟前要将这丫头捞出来,看来她还是真得你的心意。” “阿姐仁善,若非如此,姑娘也不会这许多年都与阿姐往来。” 一手提着食盒进门一手还不忘冲着不远处阿金招手示意她过来一并伺候的柳程一派“长袖善舞”的模样。让李师师也是嗤笑出声,“倒是看不出,柳厨也是这般怜香惜玉之辈。”缓缓从座椅上起身,居高临下难掩威势的李师师一眼望去竟也和大宋之主隐隐有相似。 官家的外室,便是不在宫中,也确实非是寻常女子能比拟。“小人不敢,姑娘恕罪!” “任店处,从老到小,个个都是人物。本姑娘如今倒真觉得,白矾楼那等地儿也确是无甚趣味,倒不若回了官家至于任店处,想来也是日子更有趣。” “……” “姑娘,方才李姑娘她” “我与程哥儿还有话要说,阿金,方才谁都没来过。” 流云敛了笑意,一派严厉的架势让阿金也是瞬间噤声,默默行礼出去还不忘带上门明显是将方才流云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小人畏威不畏德,这番话在阿金身上,倒是体现了个明明白白。 想起从前,饶是柳程也不免是心内暗叹,“阿姐何必留着这丫头日日瞧着难受,倒不若让张大掌柜领了她” “金国之人所图甚大,数十年前便是连阿姐这等贱户都要留意,阿金这颗棋子,好不容易埋伏到如今,轻易就废了,不觉得可惜?” “…任店不过商户,便是想挖出些什么来也比不得旁处。” “千里之堤 溃于蚁穴,阿弟莫要忘了,你这个后厨之人,至今都还被宫内倚重,便是那康王殿下临了都要去南地督战了,还不忘到东宫处寻你要些吃食。卑微小民虽瞧着不起眼,可大宋江山能承继到如今,靠的也不熟那些达官显贵。” “…方才,阿姐是故意和李姑娘,演了这一出。” “人生如戏,谁真谁假,不到临死,谁能知晓是什么结局。”默默拿起手边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爽口微咸还带着几分清甜的南瓜山药面条入口即化,便是流云如今还是心事重重也不免缓了神色,“口腹之欲确实人人都离不得,也无怪孙二娘能凭着一手好厨艺在东京处混的风生水起。你继承孙二娘的衣钵又颇是会察言观色,也无怪那些老的小的,个个都要与你为难。”柳程的脸色已然变了,流云的笑容也越发大,“怎么,你怕了?” “任店前番遭祸,如今才稍微转圜过来些,阿弟,实在不忍再看一回。” “…你且安心,任店处,亦是阿姐容身之地,无论如何,阿姐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任店遭祸。” “……” “柳厨瞧着如今沉稳有余,可到底还是出身不足,这胆量,还是如从前一般上不得台面。” “南边战事吃紧,便是连康王殿下都奉诏往南边去。大人却还是羁留东京处不肯走,果真不怕朝廷怪罪么?” “姨母这般说,还是在怪罪外甥。” “小人卑微,如何能和贵人牵扯,大人若再胡言,怕是要连累自个儿。” 方才从暗处而出的马扩丝毫未有走的意思,流云面色越发难看,下一刻已作势将手中的餐盘都要掀翻,可马扩到底是习武之人,动作也是比流云更快立刻也是扶住桌子,“外甥算计姨母,也只这一次,可若是不釜底抽薪,我那父亲,也不会看明白形势,如今官家和太子殿下已然将一众事务都尽数托付于我,姨母且安心,日后,马家人,再不会与你寻麻烦。”缓缓从心口掏出一眼就能瞧出已然是有了年月的妆刀放到流云跟前,繁复又熟悉的花纹让流云的面色也是微变,“这” “姨母幼时赠与阿娘的旧物,阿娘去后我偶然寻得,便一直保管在身上,这数年侄儿一直在北地周折很少示人,若非被家中一老仆偶然看出不对往父亲那儿提了一嘴,也不会有后首这许多麻烦。祸既从我这边起,自然也是要我来平,如今一切既了,这旧物,也该物归原主。”俯身抱胸行了礼,下一刻马扩其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捏紧了手中方才拿到的物什,良久,流云方才颓然落座,可下一刻,瞧着仿若是从天而降的阿金,她的脸色也越发难看,倒是已扑通一声跪地的女子满面都是诚恳,“姑娘恕罪,我” “北地和马家,都容不下你任店处这头若你还想活命,过往所有,都得断干净了!” “姑娘来寻我,便是为了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深夜,任店 掌柜的居处,一身亵衣却丝毫不以为意的张氏明摆着是早已料到,默默从心口掏出今日放下拿到的好物,微弱的烛光下尚且闪闪发亮的好物便是有了年岁也能看得出精致,张氏轻笑出声,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北地使者,随身却带着那高丽国的好物,便是那北地蛮子再无脑,怕也是有疑虑。马扩大人,倒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也无怪那马政大人对他这个嫡长子一直都是有疑心,这等明摆着的把柄,可不是等着被人抓么?” “任店处有今日不易,掌柜的,不该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任店上下,没有人比我更想要这处好过,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也没有谁比我这老妇更明了,与其长长久久被人拿捏住把柄威胁,倒不如一了百了断臂求生,代价确是惨重,可若是重来一回,我也绝不会后悔!” 第127章 小地方可容不下你等大佛! “…河鲜味美,却也不可贪多,你如今是头胎,凡事须得多谨慎,莫要贪嘴,慢些吃,等等,这汤物里什么时候多了颗花椒种子?秋儿!” “阿兄你这般吓人做甚,我都问过那秦大夫了,他说这数日我胃口不济,日常吃食中多有些滋味也好。” 李家,屋子里 边和柳程絮叨一边还不忘将碗里的汤物喝的干干净净的柳秋明显是底气不足,瞧着身侧同样是一脸心虚的亲娘,柳程简直是要气笑,顾念着李母还在屋子外头,他到底也是压低了声音,“阿娘如何能任由秋儿胡闹,您是过来人,难道不” “好了好了。这段数日秋儿隔三差五便去那医馆处要秦大夫把脉,大夫都说了无碍你何必与她个孕妇为难?这数日你一直都未归家秋儿也” “阿娘!” “你别和阿娘打马虎眼。这东京城谁不知晓前番你被秘密召入宫中伺候贵人,京城这地界哪有什么秘密可言!再说了,这荣耀有的又不止你一人,你这前脚回来,后脚二毛便被那吴大人领着去了宫中伺候,如今白矾楼处后厨,可就只有那周” “咳咳” “ 亲家母不必避讳,人人都知晓的荣耀,我柳家和李家,也一家不说两家话,二毛和程哥儿的荣耀都是自家人,总也不是落到旁处,看二毛这般出息,我也欢喜。” 刘氏满面真挚,饶是李母心中还有些心思也不免脸上一热,柳秋的目光在亲娘和婆母之间逡巡,临了瞄了眼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亲哥哥也是忍不住,“哥哥许久未来,不若与秋儿出去走走?” 搬到新家许久,再回到自个生活了数十年的地儿,饶是柳程也不免有几分恍惚,不过眼见着柳秋轻车熟路开了门,他也不免诧异,“这是” “阿兄还不知晓,这儿如今是二毛哥哥的住处罢。前番四毛在药房处预支了半年的工钱,秦大夫又添了许多,二毛哥哥便将手头的银钱都拿了出来买下这处屋子。” 瞄了眼还是和从前如出一辙的模样,柳秋面上也颇是怀念,瞧着亲哥哥若有所思的模样,她也是扑哧笑出声,“哥哥是后悔自个下手晚了么?” “阿娘和婶子想来还要说一会儿话,阿兄瞧着这内里后厨一应俱全,不若阿兄且现做几个菜,往四毛那医馆处一趟,阿兄还有些话要问过秦大夫,空着手总不妥。” “柳厨今日登门还带来这些好物,秦某人自然是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马前街,医馆 内里,休息地儿,酒饱饭足一派美滋滋架势的秦明面上颇是亲切,饶是身侧的李四毛自认和他熟识也不免是有几分诧异,身侧的柳秋已然是拉扯着他示意往外走,心中虽还有疑惑李四毛到底也是跟着柳秋就往外走。 秦明如何瞧不出这对小夫妇之间异样,看着与他目光一致的柳程,脸上的笑也越发大,“行医这许多年见惯无数人,如四毛这般的男儿,无论哪儿都少见。令妹确是有福分之人。” “秋儿自幼被一家子宠坏了,还望秦大夫多和她说些重话,任店处事忙,我这做兄长的也无暇顾及她,四毛那头,也请大夫多说些。” 柳程一脸认真,秦明也是低笑出声,清浅的笑声在一室静谧中颇为明显,李四毛方才入内,见着的便是这般诡异模样,“大哥?秦大夫?” “四毛,今日外头那些病人你且先瞧着,待会我还有事要出门一趟,你舅兄今日反正闲着,有他护送妹子,你莫要忧心。” 看着似是诧异的柳程,秦明得笑也尽数消失,“沧海桑田总在朝夕,柳厨久不往马前街处溜达,非只是医馆这头,东京内外,变化,超出想象的太多。柳厨若有心粗细查看,想来是要有新的想法。” “秦明这狗东西,如今是越发心里存不住事儿。” 马前街,李家茶摊 午时已过,空无一人只有老李头一人在摇椅上轻挥着扇子一派悠闲自在的架势一眼便瞧得出,柳程默默往不远处大锅子里自个舀了一碗茶水,浓郁中带着回甘的滋味让他的面色也是变了变,倒是老李头已然瞧见柳程整个人都变了模样,唇角的笑意越发大,整个人也是从摇椅上一跃起身,“官家赏赐,放置许久与其浪费,倒不若来这街头与一众人同乐。天家本就是一众小民拥戴放才有千秋万代的富贵,若官家这点子度量都没得,怕是这江山社稷,也保不了多久。” “你这老东西,少说两句旁人会以为你是哑巴么?” “王大人?媪相?” “数月未见,柳厨也浑不似从前。” 泰然于矮桌前落座、一身便衣的童贯比起从前的犀利难得也多了几分和善,尽随他身旁就坐的王鼎整个人都是黑瘦模样,回忆起当日在开封府处见着的意气风发的开封府尹,饶是柳程也不免感叹一句“世事无常”。瞧着依旧无动作的老李头,柳程也是默默就手边拿了两个碗,正待往锅子里舀水到底还是有几分踌躇,可也只是一瞬,不一会一道掌风飘过原本还在手边的碗已然是挪了位置,只瞧着王鼎已然是提溜着满满当当的茶碗就在方才位置坐定,一口将碗中茶水尽数喝完也是终于开口,“李大人的手艺,东京内外,都无人能比。天家恩赐,到了李大人这儿,也不算辜负!” “此话,说的丁点不错。可惜这老货一门心思只想守着自个这一亩三分地,到底也无甚出息。” 童贯之喝了一口便是将碗放下,面上的笑容一眼便瞧得出真挚,柳程如何瞧不出这三位是话里有话,“小人先告退!”作势行了礼就要离开,可还未等有动作便被人拦住去路,“柳厨若走,今日老夫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老夫一介小民,只想守着自个的茶摊子过活,二位大人这般说,怕是明日老夫这地界就呆不下去。二位若茶喝完了便请好离开,老夫这小地方,可容你二人两尊大佛,请好吧!” 第128章 你师徒两个,真把任店当成自个家了? “程哥儿?程哥儿!” “啊?” “你看看你手底下,面坨子都成汤了!”努努嘴示意柳程看手下,可柳程却只是默默将手从盆子中挪开就往边上去,一众原本还在忙活的小子们个个手中动作都停了往这边瞧,孙二娘眉头蹙起。 自下午柳程归来任店处她便瞧出这小子有心事,可这小子一贯是心思深的如今又经过这许多大风大浪她也没放在心上,可眼见着他方才入了厨房便犯这等低级错误她也不由得心里一沉,“二狗,你来把这些收尾了,我且去瞧瞧。” “是,孙娘子。” 已然是有模有样梦独当一面的陈二狗让孙二娘如何看都是满意。 小心再叮嘱了一番,孙二娘作势也是往外走。方才出了后厨门不多时便瞧见柳程已是在一众小厮之间都往任店大堂那舞台上去瞧。 申时刚过一会,还未到台子上开始表演的时候,可一众乐人舞姬早已开始排练,又因着未曾正式迎客,一众小的在排练间隙也不忘嬉笑打闹。 没入贱籍之人,虽心知肚明这一辈子都注定深陷泥淖,可来了任店这地界,前有李大掌柜后有张氏这等人物,个个也都算得上宽仁,比起旁的地儿,吃穿不愁又无苛待,日子,也确是算得上好。还有几分少年天真意气,总也难得。看着混杂在一众小的之间面上也难得多笑意的柳程,孙二娘心中也不免多了几分柔软。 说到底,也是她忘了,程哥儿,也是少年人,比起这些台子上的人物,他其实,也大不了几岁。偏生经历这风风雨雨,总是让人忘了,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 “孙娘子这般看柳程,倒是真真切切把他当儿子了。” “吴大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吴永让孙二娘也是惊诧,眼见着紧随着他一道来满脸都难掩灰败的李二毛,她的面色也是一变,“二毛,你怎么” “师兄这般大剌剌就带着自个的徒儿来我任店处,不说那彭家兄弟两个,便是我任店的人见了,怕也是难免有闲话传出来。” 仿若从天而降的张氏面色颇是难看,吴永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任店处若果真口风这般松,老夫也不会领着徒儿来此。我师徒二人今日方才被从宫中赶出来,自觉无脸回白矾楼处,还望师妹行行好,让我师徒两个,先寻个地儿歇息片刻。” “你两个随我来!” 张氏声音虽是硬邦邦,却也是转身就走明摆着是妥协。吴永面上含笑,高高仰起的头与身后李二毛惨白的面色也是形成颇是明显的对比,孙二娘的心头疑惑更甚,脚步已然不由分说就上前,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师傅且先去后厨瞧瞧,掌柜的那头,徒儿会去打点妥当。” “你早就猜到会有今日这一出。”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孙二娘面上颇是笃定,倒是依旧目不转睛只盯着锅子里头菜色的柳程依旧一言不发,鼻尖喷香的滋味越发浓郁,孙二娘到底也是忍不住就上前掀开锅盖,入目所及皆是花花绿绿她的面色也是微变,“程哥儿,这是” “街头花房今日送的鲜花还有富余,徒儿前番从药房那处来,听秦大夫说了些许药方子,便做了这一锅子花草杂烩汤。”默默拿起手边的碗将内里尽数舀起,柳程也默默行至不远处拿起食盒将一切规制完,方才合上的那一刻如一阵风匆匆而来的陈二狗已然满头大汗,“我来迟了,这些便都是要往二毛哥哥那处送的么?” “你且先送过去,我这边与你也留了一碗,待完事了你也过来喝。” “我?” “药食同源,二狗,这数日你也受了伤,莫要逞强。”眼见陈二狗面色都变了,柳程已默默将手边的食盒递给他,“莫要耽搁,快去罢!” “……” “你这老东西,到底还是不如你这徒儿有能耐。” “张大掌柜?” “这花草杂烩汤也给我来一碗,那血腥味闻多了也是头晕。孙二娘,宫里那些折磨人的法子如何是你我这等小民能明了,我那师兄是什么人物,这许多年若非是受不了如何会想法子从那吃人的地儿出来,眼见为实,这次那李二毛真真正正吃了亏才会明白天家富贵可不是寻常人能肖想。”张氏的面上全是笑,一副扬眉吐气的架势也颇有几分小人得志的态势,默默将手边的碗里舀了一碗递给张氏,柳程到底还是不发一眼就往外走。 孙二娘面色颇是不好,张氏却仿若浑然未见将碗里的汤羹尽数喝了个干净,“程哥儿这手艺,确是绝无仅有。也是你这老东西有福分,我那师兄嘴上不说,心里对你这老东西也是羡慕不下千百回了定是。” “后首那停下来的修缮工事,掌柜的当真打算就这么荒废了?” “荒不荒废的,孙娘子难道不知,我说了不算数。再者,那荒废的地儿,孙娘子以为,便是真的无用么?” 张氏目光灼灼,孙二娘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咽下,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却又是什么都说了。方才匆匆进门的陈二狗眼见这两位主子这般大眼瞪大眼也是有些怔住,倒是张氏已然先行至陈二狗跟前,“日后行事须得谨慎些,任店处规矩,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胡乱进出,若是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二狗,记住了!” “……” “张大掌柜说的不错,二狗,你也知晓前番任店遭祸的缘故,若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我等也保不住你。” “孙娘子,小子前番真的不是故意,是有人故意引着小子去那后头”脸色涨红了的小子眼中已急出了眼泪,“小子如何不知性命紧要,好不容易保住自个儿自然不会” “二毛,你且先出去,我有话要与孙娘子单独说。” “朱总管?” “日后这话莫要再说,后厨这些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你且管住自个的嘴,若是再让人寻出不对来,谁都救不了你!” 第129章 这稀罕物儿,整个东京,只有在程哥儿这处才不算糟践了! “白矾楼处瞧着显赫,可这荣光,到底不属于任何人,咳咳,都是皇家棋子,谁又比谁高贵到哪儿去。从前是我想错了,今日这祸患,咳咳,也是我该受的。咳咳” “二毛,你且少说两句,将这汤物都喝了去再睡会,对你身子有好。” 任店,某厢房内 将手中的汤碗递到李二毛跟前,看着脸色黑黄明显是没了从前意气风发模样的李二毛,柳程忽而也是将手中的碗尽数都塞到李二毛怀里起身就往外走,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从后首拉扯住胳膊,“你知晓我不过是气不顺,何必与我一般见识。”作势拉扯着柳程便往原地儿去,李二毛的面上明显的讨好让柳程也不由得暗叹一口气,默默扶着他往远处坐定,拿起碗和勺子作势就要喂他,却不成想李二毛已然是端起碗将手边的一应物什一饮而尽。眼见柳程面色微变,他也是叹口气,“从前确是我对荣华富贵太急功近利了些,如今往那等吃人的地儿走了一遭,我也终于明白,越是富贵地界,越是轻易就能丧命。如今这一遭能全身而退,我也该谢天谢地。”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柳程,李二毛的面上也是苦笑,“你真不打算问问,我在宫中到底遇到了什么?” “白矾楼那头如今只一人领着后厨,实在不妥。二毛,吴大人总是偏心于你,若你想明白了,早日回白矾楼处罢!” 柳程一脸认真丝毫都未有玩笑架势,李二毛一怔,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终究还是默默起身就往外走。安静的室内,默默将桌边的碗筷收拾妥当,将一切都安置到食盒中方才抬眼便是与一脸似笑非笑的吴永目光撞了个正着,“东宫那处贵人倒是未说错,柳厨如今,真真是伶牙俐齿。” “吴大人今次费这般大代价教自个徒弟做人,也是让柳程大开眼界。” “柳厨这话,老夫听不懂。” “元旦将至,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以白矾楼为首,再创中秋省会街头同乐的鼎盛模样,还得是吴大人牵头,我任店处,自然是听白矾楼和大人吩咐行事,毕竟中秋那处闹出的笑话,如今还是小子身上的污点,再来一回,任店处,小子怕是也再无脸面待了。” “········” “柳程,你到底瞒了” “掌柜的心善顾念幼时情谊,却不知人心易变,宫中那等地儿能全身而退的主顾,如何会是好相与。” 不请自来的张氏脸色已全变了,柳程却是行了礼默默提着食盒就往外走。七拐八绕很快便是到了后厨门前,原本还在忙着的一众人眼见柳程来了都是眼前一亮,可方才将手中的食盒递给陈二狗转身便走的柳程却也让一众小的都傻了眼,“二狗哥,柳厨今儿怎么” “柳厨行事,自有自个的道理,你们安心做事,旁的,不该问的别问。” “二狗说的不错。” “孙娘子?” “二狗,将这些炖了,今日任店处的特色,主打便是这海鲜。”颇有些吃力提着手边的桶,孙二娘连话都有些抖,陈二狗早是迎了上去接过孙二娘手中的提桶,入目所及整整一大桶几乎有五六个河蟹这般大的蟹状物他也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本便是好奇的众人立刻也是放下手中物什都围了上来,“孙娘子,这些是” “白矾楼处送来的,据说是南海那头淘来得稀罕物儿,彭大掌柜怕糟践了好东西,方才拿到手便遣人送了来任店处。”孙二娘嘴上说着话,目光却是不住在后厨这头逡巡。任店处都不是傻的,任谁瞧不出孙二娘这是在寻柳程,一众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飘向陈二狗,饶是陈二狗想装聋作哑如何也瞒不过去,“不瞒孙娘子,今日柳厨都未曾” “石蟹体型巨大,有蟹中之王的美称,极为难寻,白矾楼处如今与任店这些,真称得上是厚礼了。” 已然一身庖厨装扮的柳程手中提溜着一众刀具进来让原本还是尴尬的众人瞬间也是一愣,倒是孙二娘已默默退到一边明显是让柳程开始处置。 众人只瞧着柳程已默默行至锅台不远处的桌子上将原本整齐归纳的一众用具平铺开来,随手将桌子上多余的一众物什皆是收拾到一处方才从桶中双手搬出一只还在不断动作的石蟹来,先从一众用具中抽出一柄短却厚的刀来用刀柄在蟹背上重重一击,眼见着原本还是不住动作的小东西瞬间歇菜随即也是接着抽出一把剪刀来,将蟹腿尽数都剪除干净放置到一边早是准备好的盆中,原本还在张牙舞爪的物什此刻可怜见的只有一整个躯干,可下一刻柳程已是继续用用剪刀轻巧将蟹壳整个拨开,金黄的蟹膏近在眼前让众人也不免惊呼,倒是柳程依旧一脸淡然从方才排开的一众道具中抽出一个大挖勺已然开始将蟹膏取出,待到蟹膏取净后又重新拿起一个相对小一些的勺子开始将内里的蟹肉都尽数挖干净,直至只剩下一个完整的蟹壳他方才小心翼翼将那蟹壳放置到另一个空置的盆中放下手中的用具,“二狗,方才我做的,看清了么?” “啊?我,我,” “无碍,你领着大家先将这剩下的几个都清理干净,然后我再分门别类一并做了。” 柳程已让出主位,陈二狗面上虽是讶异却到底也是满眼期待,一众小子们瞬间都开始了热火朝天,早是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孙二娘面上也是有了笑,“你今日折腾这许多,是早就知晓那白矾楼会卖你的好?” “宫中留下的物什,是罚也是赏,虽是烫手山芋,可若是能做出花样来让整个东京城开眼,贵人们,自也乐见其成。” 孙二娘的面色已然全变了,柳程却也不再多言又是重新加入到一众小子中间。 方才桶子里一众稀罕好物很快都分了家,柳程已然是指挥着众人将一众蟹腿都收拾了放上了蒸笼开始清蒸,方才提留出来的蟹膏又重新被安排着一个个放入了蟹壳,被指挥着拿出鸡蛋的几个小子已然是开始敲碎加温水搅拌均匀,各色调料很快都加了进去,得了命令的小子早已是小心翼翼拿了那安置好的一众蟹壳放置到盆中就开始烧水继续清蒸,又有小子抬着干面粉上来,只瞧着柳程将方才剔除的蟹肉尽数都沾染上面粉,待到一切完毕又开始随手起锅热油,眼见着屋子里很快是一阵又一阵蟹肉香尽数弥散,原本还是心事重重的孙二娘也不免只剩下惊喜。 彭东这小子虽说心思深了些,这等好物送到任店处,到了柳程手下,也才算真正得了好去处。若果真被留在白矾楼处那头,不是她孙二娘瞧不起人,怕是谁都做不出任店处今日这些滋味来! “··这稀罕物儿,整个东京,确是只有程哥儿这处才不算糟践了!” “彭西?” 第130章 南地来的好物,别有乾坤?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白矾楼处这好物都尽数给任店处送来了,孙娘子行行好,也分彭西些吃食。旁人不清楚您老难道不是心知肚明,白矾楼处这数日,都过得是什么日子。” “若是老娘没记错,方才那吴永,可是领着李二毛回白矾楼去了。” “那能一样么?您老又不是不知晓程哥儿的手艺如今可是比他两个都” “二东家若是胡言乱语给我任店处惹麻烦,休怪老娘也要与白矾楼处撕破脸了!” 不请自来的张氏面上尽是不客气,目光扫过瞬间老实的彭西,孙二娘的眉头也微微蹙起,可张氏却明摆着是不愿意多说,竟是一把扯着彭西大剌剌就往外走,这明摆着是失了分寸的态势让孙二娘立刻也是跟上去。眼见着张氏扯着彭西竟是越走越往如今那废弃的修缮工程内里去孙二娘也是变了脸,“掌柜的,您怎么” “这小子三天两头就来我任店这处寻不是,与其偷偷摸摸不若今日就让他正大光明看个明白。” 推开门领着人就进了内里,入目所及一众瞧着既繁华又落寞的周遭,张氏的面色也越发冷,“我任店处到底是比不得你白矾楼处是东京第一号大酒楼,便是从前这处还勉强能看,如今没了银钱往里头填,这才多长时间便都是破败,二东家如今看清楚了?” “阿弟一贯行事莽撞,张娘子莫怪。” “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彭大掌柜您这兄弟两个,今日也确实是让我老妇开了眼。” “张娘子怕是误会,方才我往那后厨处寻柳厨,听得后厨那头说了嘴张娘子领着阿弟入了这后首,所以才一路跟了过来。” 彭东面上尽是诚恳的笑,一直冷眼旁观的孙二娘再是忍不住“嗤笑”出声,“二位既是都来寻今日那蟹味,厨房那处想来也是时候都出锅了,我任店处开门是做天下生意,掌柜的还是莫要再在此处耽搁,传出去,才是我任店处店大欺客!” “石蟹滋味,确是比寻常河蟹要鲜美的多,阿弟只吃着这蟹腿原汁原味的,比那蟹膏和鸡蛋一道炖了还有滋味。” 任店,某厢房内, 狼吞虎咽将跟前一众好物都尽数吃到肚里活似几日没吃饭的彭西分外赏脸,边吃还不忘称赞的态势任何一个厨子瞧了大抵都不会忍不住往他碗里多添些好物。 默默将饭食往彭西跟前推了推,柳程的目光也是落到自始至终都有一口没一口只用小勺子挖着蟹肉炖蛋的彭东面上,“今日葱花撒的多了些,大掌柜的若不喜,小人重新去单独为您做一份。” “柳厨细致,竟连我这点子癖好都记得。” 彭东手中的勺子已然放下,灼灼目光中尽是笑意,“无怪方才康王府内将这好物送来白矾楼处都不忘叮嘱,务必要柳厨亲自动手处置。” “阿兄在说什么胡话!” “康王殿下细致,王妃更是行事稳妥,若非知晓大掌柜的行事稳妥,也不会这般周折。” 柳程已然默默从方才拿来的食盒中又拿出一份油炸蟹肉来放到彭东跟前,“现炸的酥物,大掌柜一向心爱,今日是小人考虑不妥当,还望大掌柜的莫要介意。” “·······” “哥哥你方才到底在说什么,今日这石蟹明明就是” “阿弟,时候不早,白矾楼还有许多事要处置,与阿兄一道回罢。” 彭东猛地起身,饶是彭西也不由得有些慌立刻就追了出去。很快是空了的室内只留下餐食喷香的滋味。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朱山满面都是阴郁,眼见着重新推门而入开始收拾的柳程也在忍不住,“程哥儿,今日这一出到底是” “南边来得好物,也是阿弟的心意。阿婶若吃着这些好,定也会缓了些对阿弟的思念。”仿若变戏法一般从后首掏出准备好的食盒,柳程的面上尽是真挚,“掌柜的那头,方才柳程已是去说了明白,阿叔且回去与阿婶一道吃,明日过来便可。” “今日人人都知那南边地界来的蟹物是任店处的招牌菜,可阿姐都等到晚上人都散了,都还未见阿弟与阿姐也来一份这稀罕物儿。” 任店,某院落 烛光掩映下,流云满面皆是戏谑的模样让柳程也不由得勾了勾唇角,默默从食盒中拿出早准备好的汤品递上,似有若无的蟹味清香衬着莹白的米粒让人只闻闻便不免食欲大开,默默拿起手边的勺子舀了一口放到嘴里,浓稠的瞬间就能化开的米粒让流云的笑容也越发大,倒是已然默默将小菜推到流云跟前的柳程已是忍不住絮叨,“蟹肉性寒,阿弟今日虽是少加了些阿姐却也不能贪多,这数日阿姐的身子好不容易才” “程哥儿,阿婶和秋儿没有与你说,如今你是越发婆妈了么?” 放下手中的勺子,流云示意柳程也是在身边落座,瞧着略有踌躇却还是默默坐定的阿弟也是笑容越发大,“虽说周折了些,可阿姐如今瞧着你越发稳重心里也是高兴。这几日白矾楼一出又一出阿姐也瞧得出是故意,不过你做的对,任店处总归是不惹事却也从不怕事,我等都被算计了那许多次,总也得有些教训。” “阿弟从东宫处出来,是阿姐的意思。” “有人上赶着要求富贵,阿姐若不成全了,岂非以为我任店处欺人太甚?这桩事说来也不全是阿姐一人的主意,秋儿前番秘密来见了阿姐,也说了许多事。”眼见柳程面色终于变了,流云的笑也尽数消失,“秋儿不是糊涂人,程哥儿,阿姐如今倒是觉得,若秋儿身为男子,总是比你更适合在任店处。” “··秋儿终归是李家妇,若是让李家知晓,她不能自处。日后若她再胡闹,阿姐莫要再由着她!” “女儿家,生来便注定是要与父兄绑在一处,便是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对夫家而言,总是外人。想要一生一世平顺,娘家父兄安好,才是根本。阿姐可以性命起誓,此番若是柳家有难,便是那李四毛再如何李家总是要将秋儿休弃,生死关头,血缘二字,才最根本!程哥儿,你终究是男子。秋儿如今既已看明白,你就该让她自个做决断!阿姐问心无愧,你若心存埋怨,阿姐也不后悔!” 第131章 纵然要断臂求生,也轮不到你小子这等身份! “哥哥今日一早便拉扯着秋儿回娘家还支开爹娘,便是为着这桩事?” “秋儿,为兄不是与你戏言!” 顾念着妹子身怀有孕,柳程努力将声音压到最低,可心头的怒火自昨日从流云阿姐得了信儿便一直都消解不得柳程的到底也是忍不住,“你一妇道人家如今不再是“ ”阿兄前番往李家茶摊那处,难道未曾发觉,阿爹未曾在么?“ 柳秋不答反问,虽是明知晓这丫头是故意顾左右而言他柳程也不免一愣,想起已然是许久未见的爹娘,今日一进门便难掩心虚的架势他也是心中不免一沉, 果然,如今背着他做事的,除了秋儿还有爹娘么? 更甚者,难不成阿姐说的那桩事儿,里头还有爹娘的主意在?”秋儿,你与阿兄说实话,这到底“ \"秋儿如今一人身连两家,程儿,阿爹已从外头寻了人和你阿娘一道先护送秋儿回去,至于你想知道的,阿爹说与你便是。\" 周而复返的柳珏明显是将一切安置妥当,看着紧随其后进门已然牵着柳秋默默往外走自始至终都未曾抬眼看他一眼的刘氏,柳程的面色也越发阴郁。倒是眼见着妻女已然被护送着走远方才小心翼翼掩了门户的柳珏看着儿子这般也是嗤笑出声,“秋儿虽一贯胆子大些,可也不过是在门户内里,真牵扯到大是大非,若无阿爹做主,你以为她成事?” “··阿爹不知,今次二毛在宫中是” “二毛是我看着长大,这小子心气高野心大,又是李家事实上的老大,虽说下头两个弟弟都眼见着是个伶俐的,可你李家婶子一直都以他为家中的顶梁柱。国赖嫡长,家以长尊一直都是我大宋传统。你与二毛都是失了长兄自幼被一家子倚重的次子,长成路数都是一样。所以你二人自幼也最投缘。人都有私心,身边一道长大的兄弟有贵人相助一路飞黄腾达任谁都是心里不舒坦,更何况你大概也忘了,当日你能入白矾楼做事,也是二毛走了门路。若换作我是二毛,心中对你也会有怨恨,一道长大的朋友若长久不在一个层面早晚也是要渐行渐远,二毛在白矾楼处有出息,你兄弟二人的情谊才不会有生份。” “阿弟的话,儿子记住了。”柳程的目光依旧颇有压迫感,柳珏也是低笑出声,“这数日阿爹与阿娘随着李大人也算是见了贵人,天子脚下住着,我和你阿娘也是做梦都没想到,都这般年岁,居然还真有这般际遇。武将之家比起文臣,到底是少许多规矩,便是我和你阿娘这般人物,竟也能得些赏赐。那位先大娘娘倒真是如传闻中” “阿爹,慎言。” “得意容易忘形,此番是阿爹错了。”爽朗笑着的柳珏身上丝毫都无从前的戾气,满心满眼的宽和仁慈让柳程也是不免面上有了笑。 父子两个颇是相似的面上尽是舒心,方才匆匆入门的刘氏入目所及便是官人和儿子如出一辙的模样。 一时之间刘氏面上也难免有些热。果真天爷对她还是有怜悯,这许多年苦楚,如今终是熬过来了么? “阿娘手中这是” “刚刚阿娘送秋儿归家,正遇上二毛和秋儿那婆母提溜了几尾鱼从市集回来,二毛听着你在家,便给了我一条。”将手中用草绳捆缚好的鱼递给柳程,刘氏的笑也更大,“今日难得柳厨在家,我和你阿爹,今儿也等着吃了。” “柳厨这时候过来,看来任店处如今的规矩,倒真是越发松散。” 马前街,街尾 摇晃着蒲扇不住晃悠的老李头一派闲散的架势,不远处锅子上“咕嘟咕嘟”煮着的茶水清幽香味便是隔着老远都是清晰可闻。默默往那茶锅子底下柴火拨的松散了些,眼见原本还在咕嘟咕嘟直冒热气的锅子上明显烟雾小了些许他方才打开锅盖舀了两碗一并托举了过来,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颇是熟稔,浑不似任店后厨那头主事的倒是一派小厮架势,原本还在摇着折扇晃悠的老李头终于是手中动作停了,缓缓行至柳程身侧坐定,眼见着一口未沾茶水明显是等着他先动口的柳程,老李头也是轻笑出声,“柳厨这规矩,确是滴水不漏,只是如今柳厨到底也非寻常小厮,若再这般谦卑,让旁人瞧着,只会蹬鼻子上脸,小人畏威不畏德,柳厨可千万记着了。” 端起手边的茶碗一饮而尽,眼见依旧无动于衷的柳程,老李头的笑容也尽数消失,“你我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老夫再如何,总不会坑自己人,若果真是要断臂求生,柳厨以为,以你的身份,值得老夫这花心力么?任店那头定然还等着柳厨主持大局,且先回罢!” “李大人对柳家恩典,小人不会忘。只是家父家母到底未曾与贵人往来,是非大局,还请李大人莫要牵扯,非只是为了柳家身家性命,更是为了贵人前程!” “……” “柳家这小子虽没读过多少书,道理却是比你这老东西要明白的多。” “王大人这话,老夫不明。” 看着不请自来明显是看了许久热闹的王鼎,老李头的面色颇是难看,倒是王鼎自顾自去舀了一大碗茶水咕嘟咕嘟便是一饮而尽,颇是粗俗不讲究的态势嚷老李头的面色也颇是难看,可还未等他开口原本还在跟前的王鼎忽而也是纵身一跃竟然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若非跟前还残留着茶水渍的碗近在眼前,老李头怕也是要以为自个真是老眼昏花了。 “战场刀枪无眼,死生不论,一家子的生死荣辱,在尸山尸海跟前任谁都会明白,这根本就不是事儿。” “大人如今也不是半大少年,如何还会与这王大人一处胡闹?” 看着仿若从天而降的燕瑛,老李头到底是忍不住,倒是默默摩挲了一把跟前的碗边燕瑛也是苦笑出声,“阿叔如今真真是糟践东西,这冰裂纹瓷碗价值几何竟也是真拿来这市井之地喝茶,也无怪那夏人和金人,甚至是那高丽杂碎,都想来我大宋要好处。市井之地尚且能寻出这等好物,若果真到了这东京城,自然是好处更多!” 第132章 任店处,不能太贪心! “你小子在胡说什么!” “阿侄到底有没有胡言,阿叔心知肚明,若非如此,康王殿下秘密去南边督战之前,也不会特意往阿叔这边走一遭。”四目相对,眼见着老李头终于是变了脸,燕瑛的面上也是冷意十足,“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金人对我大宋有图谋,难不成那辽国杂碎就没有么,赵良嗣是什么东西,那耶律余绪又是什么败类,先皇虽对娘娘有负,可当日对辽国用兵却也丝毫未错,若是娘娘知晓阿叔与那些败类有来往,阿叔当真以为,娘娘会在私宅处心安理得享受朝廷供奉?” “哥儿说的不错,此番,确是你这老东西失了分寸!” “你这老货也来埋汰我?别人不知晓你难不成也” 看着紧随其后而来的燕氏,老李头再是沉不住气,可燕氏却也只是径自上前将锅盖打开,随手拿起大勺也是颇费力将下首内里已然是因着炖煮时分太久而熬制成碎渣的茶叶一勺接一勺都捞了起来,直至确认下首再无一处方才将那大勺放回原处,“这老东西确是不知分寸,可哥儿若全是怪他却也是冤枉。毕竟这里头也少不了我这老货的主意,来之前我已是禀了娘娘今日要往宫中请罪,孟家那边如今有人陪着老妇却还是不放心,哥儿且先去,老妇且与这老货一道往宫中告了罪再回来。” “方才我正是从宫中来,姨母倒也不必再去。官家心善,虽不计较可天家贡品,终不能随意糟践,阿叔且记住了!” “········” “今日这一出,你是故意算计好。” “从前刘氏那贱妇最喜便是这龙团贡茶,中宫那位当日在先大娘娘身边服侍如何不知,偏生还故意赏赐这东西来恶心人,如今虽是换了天下,可官家那边的眼药,我等这些老人还是能上些,柿子挑软的捏,这许多年她一直明里暗里克扣娘娘处的份例,娘娘心善不计较我这老妇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孟家也算起来了,哥儿又有了出息,郑氏那小心眼的还想再如从前一般拆我们这边的东墙填补宫内的西墙,也没那么容易!”将方才捞出的满满堂堂一碗茶沫子都尽数扔倒在地,燕氏的面上难掩厌恶,“日后这等东西想来也不会再出现在你我跟前,不过哥儿的话也不是无道理,虽说你这老东西不过是存了利用的心,可那蛮夷到底也都是不按常理出牌,日后还要少接触,娘娘和孟家的名声,切莫不能物损了。” “·········” 这厢,李家茶摊子上百转千回,那厢,任店处, 方才归于任店处便开始忙活的柳程领着手下一众人将最后一份河鲜一并放入蒸笼中方才松了口气。 目光扫过一众欲言又止的小子,柳程也是无奈,“那石蟹终究是稀罕,如何能日日都有,生意是要日日做的,日常能有的好物能做出任店独有的滋味已经是极致,不必过于强求。” “··任店处生意难得火爆超出白矾楼那处,柳厨今日这话,未免也太扫兴。” “吴大人?” 入目所及吴永身后小厮提留的提桶,柳程的面色也是变了变,倒是吴永三两声掌声响起,原本还是安静的任店中人已有沉不住气的叫出声,入目所及比起前番甚至还要大几倍的石蟹,柳程如何猜不出这用意,“小人前番不过随性而为,大人实不必” “柳厨随性而为,却也只一日便将任店处的名声打出去,方才来之前那市井处还在议论前番便是从任店处搜集的泔水都有无数人争着去抢,小话传的怕是宫中贵人都知晓了。老夫这昧下的好物,柳厨可定要让它死的不冤枉。” “吴永这老东西,从前倒是瞧不出,脸皮竟这般厚。” “师傅?” “我师徒两个都不在,也难为二毛撑着将今日午饭安置了妥当。” 任店,某单间内, 方才行至的孙二娘面上难掩疲惫,想起今日方才到了任店处便明显是松口气的陈二狗,柳程的眉头也是蹙起,“师傅今日,莫不是去了宫中。” “不错,那老李头八百个心眼子,老娘却不能眼睁睁瞧着柳家被牵扯进无端是非。毕竟老娘还指着你这个徒儿日后养老,要是被连累了,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师傅考虑周全,是徒弟的福分。” 柳程满面真挚,孙二娘却是不再多言,默默往身边的矮桌坐定自顾自倒了杯茶,孙二娘却是一口都未有喝的趋势,柳程也是不多言,默默又倒了杯茶只是坐定在对面。 师徒两个面面相觑却是相顾无言的模样活像任店又遭了大难,匆匆而来的张氏如何看都只觉得碍眼,“任店处来了贵客,那些小子们眼下走了个七七八八,你师徒两个莫要闲着了,和老娘走!”眼见师徒两个依旧是活死人架势,张氏瞬间火也是噌噌噌冒起,“孙二娘,你们师徒俩这是” “冤有头债有主,既是那寻仇的都闻着味儿寻老夫都到了任店地界,再要孙娘子师徒两个出面,老夫也委实是太没良心。” “师兄,你怎么” “吴大人既是心知肚明那贵客是为你而来,眼下,领着人去白矾楼处去便是。” “········” “孙二娘,你把话给老娘说明白了!” “任店处虽打开门迎客,可到底在东京七十二酒楼中,从来都不是数一数二,李大掌柜前番便是贪心才有娘子如今得了贵人赏识就任大掌柜,若再因客有失,娘子以为,掌柜的这个位置,你一介女流之辈,当真能坐的安稳?” “孙娘子这话,确是太过。” “参见太尉!” “柳厨手艺一流,行事亦是有分寸,只是日后处置食材,也得明了哪些能做,哪些不该动手。” 方才行至的高俅面上虽在笑,可眼中的冷意却也分明,“白矾楼处扔出的烫手山芋任店处敢接,自然就得承受该有的结果,孙娘子此番入宫求情才保你无忧,若再有下次,孙娘子的脸面,怕也不够!” “小人知错!” “扑通!”一声跪地,柳程满面都是惊惧终于让高俅面上多和缓,目光扫过还是一脸惊疑明显还不知晓怎么回事的张氏也是怒极,倒是孙二娘已然是不动声色挡到张氏跟前,“妇道人家总是见识浅薄,大人且看在她一心只为任店生意份上,绕过她这一回罢!” “··任店所得,只消交足了宫中该有,日常维持运转便足够,张大掌柜,记住了!” 第133章 任店有贵客! “孙二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八闽之地来的海域贡品,因前番东宫处耿才人吃了海鲜险些滑胎的缘故官家便明令不可再往东宫处送,偏生那内库主事是个贪心的,私自将这本该登记在册的份例昧下运出宫找人卖了换银子,正好赶上了彭西那眼尖的立刻就高价全包圆了,虽说石蟹难寻,可到底也不是律法规定只限宫中,今次白矾楼处,确是好心办坏事了!” “真的是好心办坏事,不是故意坑害我任店么?” “若果真是白矾楼处算计,吴大人今日,也不会光明正大来这一出。” “程哥儿说的不错。宫中贵人们勾心斗角,白矾楼和任店处却无辜受累,若果真后厨所有都断送了,也是整个东京城的笑话。我等卑微小人物虽不起眼,却也是日日迎来送往,中宫和东宫那些个贵人久居高位,倒也是真忘了没有我等小民,她们如何会有今日这尊崇,老娘今日进宫,就是为着给她们提个醒,后宫妇人之间的争斗,在宫中便是,若果真牵扯到宫外,便是朝堂那处,也避免不得祸端!官家风流,太子殿下自幼便是见着那些女人间伎俩,生平最恨便是勾心斗角,那耿氏仗着那耿大人的势还没生下孩儿便这般作闹,殿下便是处置了下人,心里对这耿氏,怕也是厌弃了。宫中女子,夫婿宠爱连着便是子嗣与家族,耿家教女无方,你且瞧着吧,此番为着皇家子嗣太子殿下明面上是处置了那白矾楼处的主,耿家那个一贯小心眼子的太傅,定然也是失了太子殿下的心。如今非是寻常时候,各处正是用兵用人之际,平日里只知晓动嘴皮子的文官哪里比得上能在战场杀敌的武将得用?耿家看不清形势,被厌弃,也理所应当!” “·······” “还愣着作甚,再不往厨房那边走一遭做些好物于高大人送去,真准备要任店后厨处又一次大清洗不成?“ “徒儿这就去。” 忙不迭起身就去做事的柳程一怔,可片刻之后明显如释重负,孙二娘如何看不出柳程心中所想。毕竟东宫那头,先是柳程后是那李二毛,明摆着那两位主子是不愿意沾了宫中那些背后各有神仙的路子,干脆利落将屎盆子都扣到宫外头来了。说到底白矾楼和任店处都是市井商户之地,比起宫中,确是低贱。 身为下贱,被糟蹋,自然,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高大人在流云姑娘处候着孙娘子,烦请孙娘子,与小人一道去。” “阿金,这次,多谢你。” “··小人卑微,得任店处庇护才能保一命,如何敢” “如今在任店处,你已是自由人,那些不该有的,今日,老身自作主张都帮你全扯断了。”原本低眉垂首的人满面都是震惊抬起头来,孙二娘却也是不发一言大步就往外走。 不多时便已然是到了流云的屋子外头。看着比之从前已然是气派不少的地儿,孙二娘的面色也颇是复杂。 流云如今早是脱了奴籍,可因着依旧领着训练任店乐人和舞姬的缘故,住的依旧是原来的屋子。又因着她如今脱了奴籍不再需要如从前一般依照官府规矩去固定露面,所以也是有了更多闲暇精进任店处的舞台表演,以至于如今任店处除却后厨这头手艺在东京城内惹人注目,比起白矾楼处越发多样的舞台也是人人称颂。任店这等商户,打开门做生意本就是为了盈利,流云如今对任店如此紧要,张氏,自然是不会亏待了。 “孙娘子一直不进来,果然是要流云亲自请进来么?” 妆容精致言笑晏晏的流云满面皆是笑,可孙二娘却也是一言不发只大步往前,直至入了内里也是躬身与高俅行了大礼,再抬首入目所及齐刷刷坐了一屋子的武将到底也不免心中一咯噔,倒是在高俅身侧就坐的童贯已“嗤笑”出声,“李大人方才从东宫出来,孙娘子在书房内和殿下仗义执言的勇敢,本相今次瞧着,倒是也想象不出。” “媪相,慎言。” 李纲话虽有些不敬,人却已是站直了身子拿起酒瓶就往童贯跟前的酒盏边斟了一记,身侧面容黄白若非一身武将装束如何也瞧不出武将出身的年轻男子已是低笑出声,“小子与阿兄也算这数年相识,竟不知晓阿兄也有这般会做人。” “南境僻静地儿,总能磨练人心智,仁仲若在东京地界长久未出,前番又如何会在南边立下功劳。” “阿兄这话却是抬举阿弟,外戚之家总比寻常人家饱受皇恩,官家厚待我孟家,我这子侄辈的若是不尽力维护,岂不是有负天恩?” 年轻男子,孟忠厚颇是不给面子,李纲轻笑,却也是默默拎着酒盏就坐定,果不其然原本还是得意洋洋的小子再忍不住,“伯纪,你小子当真” “太尉大人今日安排这一出宴席,可不是要伯纪来做仆从。” “少年人意气,老夫瞧着,也是真心羡慕。” “你我虽有年岁,到底还是能坐在处,蔡家那老东西,如今才是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童贯开口便是不客气,高俅也是笑容越发大,看着对面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小子也是笑容越发大,“韩将军今日自入任店处便一直沉默不语,莫不是眼见任店处流云姑娘此情此景,想到了令夫人?” “臣妇祖上满门皆忠烈,一朝为小人所害,媪相这话,未免伤了忠臣良将之心。” “老夫今日酒还未喝便是被任店这好地儿给醉晕了,怪道如今连官家都说任店处便是比起白矾楼处,还要更甚一筹。” “任店处得官家谬赞,也是托诸位大人的福。” 泰然执起酒盏将一众人跟前的酒杯都倒满,流云还不忘给身侧的孙二娘一个眼色,顺着流云的目光孙二娘如何瞧不出柳程早已在外头久候多时,默默出了门引柳程进来,将一众菜色都铺满,鼻尖萦绕的石蟹香味让孙二娘面色终于也是变了,倒是还在从食盒最底下将最后一道蟹膏蒸蛋放到桌子正中的柳程面上尽是坦然,“南地好物,虽是从宫中流出,小子以为,也该是由贵人享用方才不复。” “··柳厨倒是真不怕给任店处惹来祸端。” “媪相当日墨宝,任店处至今都珍藏,今日虽不合规矩,小人以为,却也值得。” “··太尉确是慧眼识珠,任店处有今日,也是应该。” 童贯率先拿起筷子,高俅也分外给面子紧随其后,只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孙二娘师徒两个,眼见一淡然一慌张,心中到底也是满意。 师徒两个,有一个脑子灵光的,任店处,便还可用。 第134章 东京城的商户,总不可免要牵扯朝政! “任店处阿姐头牌的名号这许多年能保住,自然也不是只靠这一张脸。” 深夜,一众贵客都已离开,眼见不请自来明显是心事重重的柳程,流云面上也只觉好笑,“阿弟难道不是想让阿姐一直过寻常人的日子?那韩小将军的夫人与阿姐可是一样的出身,若果真算起来少年时还算有几分交情,若非如此,阿弟以为,今日这等宴席之上,如何会有那韩小将军一席之地?”眼见柳程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流云的面上也是笑容更大,“且去休息罢,如今一切都是恢复原样,明日一早你也该领着那些小的往早市那头去瞧瞧,任店处这数日生意瞧着是不错,可比起从前到底是少了许多,阿姐如今也是拿着任店的好处,若果真任店处生意好了阿姐手中积攒的银钱多了,日后若有合适的青年才俊,阿姐也好腰杆子硬起来不是?” “·······” “姑娘这话,果真出自本心?” “孙娘子是想要小女说是呢,还是不是?” 眼见缓缓从暗处而出面色阴沉的孙二娘,流云也是嗤笑出声,“怎么,孙娘子还在为今日我姐弟两个算计了你生气?” “··商户处,不该牵扯朝政。” “可任店处能有今日,背后千丝万缕,都与朝政分不开。便是今日那石蟹的缘故,孙娘子当真以为,不讲话摊开说明白了,任店处,就不会再有下回?” “··中宫那位虽是遭了训诫,到底是一国之后,天下的女主人,你今日这般打脸,果真不怕来日” “我这等下贱的残花败柳,从没有来日,夜已深了,孙娘子且回罢。” 流云明显是下逐客令,孙二娘一默,到底还是不发一言默默转身就走。只是,方才出了门便是与明显久候多时的张氏不期而遇,“去你那儿说话。” 眼见张氏依旧一动不动,孙二娘面色更加难看,“怎么,还要老娘三跪九叩请你不成?” “··流云自作主张,虽是自作聪明对任店却也是好事,至少日后前番石蟹这种乌龙,不会再出现在任店这地界。方才高大人临走之前,想来也是遣了人与你” “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有能耐的主,只是你们自以为聪明将一切都处置妥当,却是没想过那些居心叵测的,也想趁这个机会挑拨老娘么?” 话音刚落便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物件递与孙二娘,眼见跟前人面色已然一变,张氏也是要气笑,“我那师兄倒是真有能耐,早是查明白前番那石蟹的乌龙却方才才遣李二毛送来这密件,老娘方才想与你言说却也被柳程那小子一把拦住,感情到头来就我一个人被” “掌柜的恕罪,小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才行至的柳程开口便是道歉,孙二娘面色却是全变了,倒是柳程已然躬身行了礼,再抬首面上也尽是坦然,“方才二毛只与小人说了几句便回了白矾楼那头,小人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大方示人,所以才将那蟹羹送与贵客。” “··你师徒两个,我都不想见到,快走!” 张氏明面上虽是驱赶,可话中明显的和缓却也泄露几分情绪。孙二娘心中也颇是舒展,入目所及跟前的密件,想也不想便是扔到脚边的火盆处。 一路与柳程出了门,眼见着一路跟着自个大有跟着她到屋子里的柳程,孙二娘的眉头也是蹙起,“程哥儿,你有话大可直说。” “白矾楼那头,徒儿想过去帮几日忙。” “方才你与大掌柜的不言却是与为师在这边磨蹭,想来是早打算好要师傅给兜底。” 没好气瞪了柳程一眼,孙二娘不出意外收获一道讨好的目光。 她这个徒弟,一贯的心软,吴永那老狐狸当真不愧是从宫中那等吃人的地儿都能全身而退的主,今日李二毛这苦肉计使得,可不是正恰到好处,“··说起来白矾楼和李二毛这次也是代我任店和你这小子受过,如今冬日也到了,眼见着元旦就在跟前,你且去那白矾楼处和吴永还有那一众小的在一处先商议着也是好事,若再闹出中秋节笑话来,丢脸的可不只是我任店这头。” “··糯米要提前浸泡数小时,充分吸水后胀开才能入味;红枣要去核,切成小块;枸杞子洗干净,莲子去芯;胡桃仁、花生、桂圆和杏仁要分别炒香以备用。将泡好的糯米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水,用中小火慢慢熬煮。在煮粥的过程中,要不断搅拌,防止糯米粘锅。当糯米煮至粘稠时,再加入红枣、枸杞、莲子等食材,继续熬煮。这时,火候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以免煮糊或者煮不熟。按着各人口味不同,可以将蜜饵与盐物用碟子放置到一处以备客人挑拣。” 白矾楼,后厨, 还未行至门前便已是传来不急不徐的声响,彭东的脚步微顿,倒是身侧的彭西已是开口,“柳程这小子今儿一大早便将一众小的都叫起来说要教他们熬粥,我白矾楼处的早饭一贯以面食和各色糕点为主,阿弟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为何” “吃食最紧要便是要有创新,日日吃着一样的物什,谁会喜爱?” “大掌柜的说的不错,昨儿柳厨至于白矾楼处与老夫说了这数日白矾楼处早中晚都要添加各色粥品供客人挑拣,老夫以为说的颇有道理,毕竟白矾楼打开门做的是天下人的生意,任店处都能让来得客人都能挑到自个能负担得起的好物,我白矾楼处,自然也不例外。” 不请自来的吴永开口便是大道理,彭西却只听出了这内里异样,“昨儿柳厨便是至于白矾楼处?” “柳厨心细,想着一早便能领着人去早市处采买好物,便趁夜来了白矾楼处,二东家要怪罪,老夫甘愿领受。” “柳厨为我白矾楼处能做到如此,是我白矾楼的福分。吴大人帮忙牵线,我兄弟两个,感激不尽。” “大掌柜若果真感激,不若与老夫和柳厨这头,多给些工钱。毕竟白矾楼处如今人人都知晓饱受天恩奉旨修缮,最不缺的,便是银钱。”目光扫过面色迥异的兄弟两个,吴永的笑也越发大,“怎么,老夫说错话了么?” 第135章 辽国贵客,在白矾楼? “吴大人这般说,柳程可是真没脸了。” 突如其来一声,终于是将白矾楼后厨外诡异的气氛打破,入目所及一派灰头土脸的柳程,饶是彭西方才对着吴永这老东西一肚子埋怨现下也是消失大半,“程哥儿今日这做的粥品待到出锅了我定然要先尝一口。”瞄了眼不远处忙活开的一众小子,彭西的眉头忽而也hi蹙起,倒是柳程如何瞧不出彭西心中所想,“柳程既来,自该是让前番忙碌的人休整一番,师傅那处已是与柳程说了,此来除却要与后厨处帮忙,也是要与白矾楼处商议,元旦临街摆摊的事儿。虽还有些时候,可中秋节任店的笑话,定然不能再有。” “孙娘子细致,任店和白矾楼,自然是万无一失。” 彭东面上终于有了笑,瞥了眼似是无动于衷的吴永眸中也难掩忍耐,倒是吴永已然懒得和这兄弟二人废话,自顾自往内里而去明摆着是没有将这彭家兄弟放在眼里。 彭西面上也瞬间愤怒,可顾念着柳程在到底还是没再多说,柳程早已是默默转身径自就往后厨里走。 他来白矾楼处是为了自个弥补的私心,至于这白矾楼掌柜的和后厨之间的矛盾,他终究是外人,不该,也不便插手。 “今日这粥,真好喝啊!” “谁说不是,吃到嘴里热热的又香的很,倒比那饭食更有胃口。要说这东京城第一大酒楼就是不一般,午饭都有这许多花头,银钱花在这处,当真也值了。” “外地来的吧?我可告诉你,日后想吃这粥,别往这白矾楼处了,出门右拐走一段去任店那头,说不得更便宜还能吃到更好的。” “您老这是什么意思?” “老夫家小子可是在白矾楼处跑堂做事的,敢拍胸脯用性命保证,今日这粥食,可不是白矾楼后厨那帮子人的手艺。那帮孙子成天的大鱼大肉海鲜猛料的,哪里做得出这般清爽滋味。” “您老这么一说还真是,今日这粥食,论吃口,倒真像任店那柳大厨的手艺。” “说的不错,任店那位,手艺可神通了,这东京城人人都说便是最简单的食材都能做出新花样的神仙哥儿可不就是那柳厨么?” “你小声些,这可是白矾楼不是任店,若被那后厨主事的听了少不得要” “你小子少来,都说这许多了老子还” “小声些,没瞧见不远处那小厮在往这边瞧么?” “这粥滋味确是不错,价钱也合适,日后点这一点子也能在白矾楼西湖看这许久表演,也是真值了。” “谁说不是呢,白矾楼处这热闹,可是比那城中大瓦小瓦还精彩许多。” “任店处也不错,那流云姑娘的名头如今棵树越发敞亮,瞧着倒是丁点都不比那李师师差。” “李师师?就是那个传闻中官家的” “外来户这话可不兴说,旁的便罢了,这天家是非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那可真是” “……” 一阵乐声嬉闹间,原本还是清晰的讨论声也是渐渐被埋没,推杯换盏间嬉笑怒骂的人间百态如何看都是,烟火味十足。 无怪官家无论从前当王爷还是如今贵为天子都爱微服私访,高高在上的天子远离世俗时间太久,总不是那庙堂上泥塑的神仙,这点子人气儿,确是难得。 “白矾楼处的把戏,比起任店来,如今确是逊色的多,白矾楼处如今既是理直气壮占任店的便宜,自是要将占全了。” 身后轻飘飘一声,身临二楼之上原本还在往下瞧的流云也终于回神,明明一身常服装扮周身却也难掩尊贵的李师师一派亲切随和,流云的身子不免一抖,倒是李师师也已然上前一把揽住流云的胳膊作势就往后走,七拐八绕上了台阶一路行至已然是修缮大半的繁复楼阁,流云的心却也是一片冰凉,倒是李师师却仿若浑然未觉连带着脚下的步伐都快了几分,直至不远处明显是一身乔装做寻常小厮打扮的梁师成迎上来方才停住脚步,“二位姑娘且慢,官家还有贵客要见,二位且先随小的来。”眼见李师师依旧未有动静,原本还是和颜悦色的梁师成也变了脸,“姑娘是打算抗旨不成?” “贱籍女子不能左右自个,阿妹如今却是脱了籍的,还望大人恩准。让小女一人去,阿妹留下来伺候官家便是。” “民户也是天家臣属,流云姑娘敢抗旨不遵,李姑娘当真以为能作数?” “阿姐一时情急,还望大人恕罪。” 反手将李师师的胳膊拉扯住,对上明显是慌了神的阿姐,流云的面上也尽是坚毅,“阿姐切莫误了官家大事,请大人带路!” “阿姐,你怎么” “程哥儿,不要问。” 白矾楼,某厢房内 一身疲惫满面都是怆然的流云勉强支撑出一抹笑,盯着身边拿着食盒进门的柳程也是默默上前,只动作牵扯周身也是让她几乎一个踉跄,倒是柳程已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将人一把扶住,入目所及尽是骇然伤痕他也是面色一变,“阿姐,是官家他” “北地贵主暴虐,阿姐能活下命来,也是亏了阿姐。” “是李姑娘?阿姐,我这就去寻她,你如今早不是民户女子,她怎么敢让你” “李姑娘卑微,如何敢擅作主张坑害流云姑娘?” “吴大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吴永早是背过身,袖口扔出一帖子药方才开口,“辽主身份隐秘,此番秘密至于东京处也是有要事,姑娘一贯行事谨慎,此番为国捐躯,官家自也不会亏待,只有一处,若是泄漏分毫,非只是姑娘一人会被牵扯。记住了!” “……” “程哥儿,你且回罢,明日一早阿姐想吃今日白矾楼那招牌粥。” “好。” 柳程将眼泪生生逼回去,到底也是不再多言转身就走,直至房门默默关上看着烛光下流云颇是孤寂的身影,柳程的泪再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天家尊贵,便能轻易践踏底层人么?皇亲贵胄的命是命,旁人的命便不是么? “白矾楼这奉旨修缮的地界遍布眼线,哥儿若不想死的快些便与我走。” 黑暗沉沉中,彭东低沉的声响伴着严厉的眼神让柳程瞬间有些恍惚,倒是彭东已然是不由分说扯着柳程就往外走,直至到了一楼掌柜的居处关上门,彭东方才松口气,“柳厨和流云姑娘,待到一切事完,一道归于任店处,官家秘旨,程哥儿,我等都不能违拗。” 第136章 当真要砸了任店的招牌不成? “白矾楼处还扣着我任店的人不放,果真以为我任店处是软柿子么?” “张大掌柜,慎言。” 任店,后厨 方才指挥一众小的将午饭要用的食材都安置完毕,眼见张氏丝毫未有要走大有要拉扯着她一道往白矾楼处要说法的模样也是头疼的紧。 张氏聪明一世为何今次却是糊涂一时,先是柳程如今又是流云,羁留那白矾楼处任谁都瞧得出是另有缘故,连后厨这些小的都瞧得出不对,这老东西是吃错药了不 脑子里电闪石光,孙二娘面色也全变了,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张氏眼见着孙二娘如此立刻也是变了脸“孙” “二狗,你且领着一众小的做事,若有不妥,且去朱山总管那头!” 不由分说领着张氏出了门子,孙二娘步伐匆匆几乎是一步一踉跄,可紧紧抓住张氏的手生怕人跑了得架势如何看都是有猫腻,张氏心中所有不解,可到底也知晓孙二娘这般模样定然是有缘故。 二人出了门一路行至马前街上医馆处,一众人瞧着匆匆忙忙进门的两个人也是吓一跳,原本还在帮着看诊的李四毛早是瞧见这般动静,想起这数日在家里的阿兄也是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孙娘子何张大掌柜这是” “四毛,里面的客人今日你领着一众小的都去看了,孙娘子,张大掌柜,且随小的来。” “非是迷障也没有中毒,张大掌柜身子康健,孙娘子此番却是多虑了。” “你这老货,真以为老娘” “师傅也是关心则乱,大掌柜莫恼。” “程哥儿,你不是,孙二娘,你是不是早就” “任店处遭逢祸患,官家如今,又想要在白矾楼重来一回么?” “流云姑娘的药,柳厨既已拿了个全,白矾楼那处紧要,柳厨且莫要再耽搁了。” “官家已下令,明日阿姐便能归于任店处,未免落人口实,白矾楼那处,徒儿且要再待一日。” 柳程面露恳切,孙二娘面色依旧难看,张氏却已然先站了出来,“程哥儿莫要忧心,任店处一切都好。大局为重,快去吧!” “········” “你这老小子,早是料到老娘会有这一出?” 孙二娘颇是不给面子,张氏再是忍不住,“你这老妇,我倒是觉得要秦大夫给你好好查查,日日都在想些” “张大掌柜说的不错,有病的那人,是孙娘子你” “秦大夫?” “宫中之人,心性阴险非比寻常,孙娘子既是挡着贵人道又不能为己所用,自然是除去最好。”张氏的面色已然煞白,秦明却是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瓷瓶递上,看着孙二娘越发阴郁的脸也是笑容越发大,“怎么,孙娘子不信我?” “秦大夫怕是忘了,当日,你也是从宫中出来的人物。若老身未记错,你能从辽国全身而退,中宫那位,也是出了力的。” “孙娘子以为,宫中看不惯你的,只是那位么?”将手中的好物塞到孙二娘手中,秦明的面上也尽是阴郁,“明面上的敌人,想要置你于死地是个有脑子的都看得出,可面上对你好的下起手来,才是防不胜防!” “医者父母心,秦明这小子虽说心思深,能给你这暗卫才能有的百毒丹,确是有心了。” 任店,掌柜的居处, 方才行至的朱山开口便是字字诛心,眼见身边的孙二娘依旧无动于衷,张氏也是要气笑,“那秦大夫的话你不信,朱总管的话你也” “东宫处,想要我的命。” “区区小民能值得贵人这般处心积虑,你这老东西,也不算枉来世间一遭。” “老李头,是你。“ 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面色瞬间难看,倒是已然一把从朱山手心里抢过百毒丹的老李头只打开瓶子闻了一下便是毫不犹豫将这好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了不远处的筐中,“都多少年的老黄历那老小子也敢拿出来显摆,耿家好歹也算朝堂上有头有脸,寻常的毒物他们这一家子,倒也瞧不上。“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药物递给孙二娘,瞧着明显是松口气的老妇也是嗤笑出声,“你这老妇,对东宫那两位贵主就这般没有信心?” “李大人此来,定不是只为与阿妹送这好物。请李大人移步,换个地方说话。” “你这老东西在任店处这许多年,暗卫那处学的东西,倒是全忘了个干净。也是,将从前一笔勾销,才能安稳过自个的日子。只可惜今时不比从前,安稳两个字,谁都不可能!“ “······” “你我不知晓的事,看来还有许多。”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张氏和孙二娘,想起方才桩桩件件,孙二娘也不免苦笑,眼见张氏依旧一动不动,她也是默默将方才新得的药瓶打开拿出一粒丸药便是吞下,瞬间的清明让孙二娘也是越发小心翼翼将手中的药瓶安置妥当便要递给张氏,可张氏却只瞧了一眼便是别开脸,“这等好物,你还是自个收着,日后,少不得还有用处。” “··东京之处,从无秘密。你如今既是默认的任店大掌柜,从前所有,自然都是在贵人掌控之下。” “孙二娘,你当真不怕,有朝一日,你我这两颗棋子,也会死的不明不白。” “市井小民,死的不明不白的,还少么?掌柜的,莫要高看了你我。” “··流云当日脱籍后仍能在任店处住着,我便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世间从来没有白来的恩典,只我以为,贱籍女子,总与我们不同,如今想来,都是蝼蚁,如何会有高低之分?” “掌柜的若果真心中有愧,便将那流云的住处,让阿金多布置些她喜爱的,待她归来后总能舒适些。” “我任店处的人,我这做掌柜的,自然要爱护。” “老妇知晓,掌柜的心善,若非如此,程哥儿和大家,也不会对任店处死心塌地。” “··你这老妇少与我油嘴滑舌,老娘不吃这一套。若你无事了后厨那头就去瞧着,陈二狗那小子不过是个半吊子,任店处这生意都淡了这几日了,果真是要砸了任店的招牌不成?” 第137章 天灾?人祸?都不缺! 宣和三年冬日的第一场雪,在早是严寒降临许久的东京城终于姗姗来迟,只虽来得迟却也是雪势正大,伴着雪势正大而来的,竟还有滂沱大雨和夹杂的冰雹,便是在东京天子脚下,竟也是一夜之间就冻死上千人。朝廷各府衙眼见着都纷纷出动,天寒地冻中一向热闹非凡的东京城也是肉眼可见颇是寥落。 任店,大堂, 聚集在一处共同取暖的一众小厮争先恐后都将手要往正中的大火盆周边靠拢,从后厨后首与陈二狗和一众小的提留着大桶热粥出来的一瞬间便是将补肾温暖的大堂也多了几分诱人香味,眼见着一众人也是肉眼可见都咽了咽口水,柳程也是叹口气,“掌柜的吩咐,今日歇业大家伙在一处吃着,不必守那许多规矩。”目光扫过一众早是自发排成队的众人,柳程也是默默将盖子打开,拿起手边随身带的大勺就开始分粥。 温热的粥食到了腹中,原本还是安静偶有哈气的人群中也是有了声响,“天灾总连着人祸,这年岁瞧着,就是不太平。” “南边还在打仗,那金人的队伍,可还没撤走,朝廷那些大相公们日日只知晓动嘴皮子,有本事将那北地蛮子赶出去才正经。成日间只知晓抓住些鸡毛不紧要,偏生拿这等状况下还在寻欢的官” “你不要命了,朱总管说的话都” “这番话,日后不要再说了,若为任店处惹来麻烦,掌柜的也留不下人。” “…是,柳厨。” “快些吃吧,虽是冰天雪地,可任店明日起却还是要做生意,今日最后一日休” “柳厨说的没错。” “张大掌柜?” 眼见着从内里而出面上难掩病容的张氏面上全是冷淡,一众人瞬间也是慌了神,倒是张氏行至柳程身侧自顾自就为自个舀了一碗粥,浓郁的香味让她只喝了一口也是默默放下,直勾勾盯着满面都是平静的柳程,忽而也是嗤笑出声,“柳厨既是知晓如今东京城这等模样,还在任店处做这种好东西,传出去,是生怕那些居心叵测的不来任店找事么? ” ”前番白矾楼处,吴大人有意要在冬日以白矾楼的名义开设粥棚,柳程以为,任店紧随其后,不是坏事。“ “若是为了做善事将整个任店拖下水,老妇是绝不允许,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任店打开门是做生意,可不是为了那劳神子名声。”目光扫过一众低着头的小子,张氏的面色越发难看,“任店处容不下乱嚼舌根的蠢物,若是不想在这天寒地冻的好日头里被赶出门饿死,给老娘都安分些!” “·······” “话糙理不糙,今日这粥,确是太好了。” 方才从后厨而出的孙二娘忽而也是将紧攥的手心里握住的泥巴尽数都扔到了还有大半的粥桶中,顶着一众小子惊诧的眼神又不由分说将另一只手里提着的桶中明显是脏污的水都倒了进去,做完后似是还犹嫌不够竟是拿起手边的大勺子又搓了搓手将余下的脏污尽数都散落进了这内里方才满意收手,原本还是安静的人群中已是传出作呕声,孙二娘的笑却是越发大,“二狗,领着几个小的将这桶子粥食都送到街尾去。” “··是,孙娘子。” 陈二狗颇是听话,伶俐扯着身边人就开始搬着桶出门,一众小子面面相觑,终究也是不约而同都开始将手里的粥碗都吃了个干净,甚至还有夸张的竟是用舌头都将碗边沿都舔的干干净净。 这些小子虽说绝大多数都在任店处做活不长,可到底在任店处做事也懂些看人眼色的本事。“天灾难免,朝堂内外都开始俭省,任店处自也不能与朝廷相悖,你等都要提起精神来,莫要因小失大!” “孙娘子说的不错。” “朱总管!” 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让一众小的再是忍不住惊呼出声,倒是一身铠甲与平日颇不同的朱山仿若丝毫未察觉一众人的异样径自也是只看向柳程,“宫中有旨,命东京七十二大酒楼后厨从即日起做窝头和饼子于门前,每日午时由掌柜的安排人发放给饥民,虽是明日才开始,可今日开始准备也是任店的诚意,方才老夫从白矾楼那处来眼见着东京第一大酒楼已经开始忙活,任店处,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外头冰天雪地,任店后厨这头,却是忙活的热火朝天。 只是放眼望去,从老得到小的,无一例外都在重复做揉面和面蒸窝头做饼子,若是让外头人瞧见,怕不是以为任店堂堂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一,如今是真要遣散所有开始做小本生意了! 倚靠在门框上瞧着内里,张氏的牙几乎都要咬碎了,方才与阿金一道来此的流云一眼便瞧见张氏这般模样,想起张氏这数日都“称病不见客”居然还让她抛头露面到柜台做事的架势,流云自也难免鄙视。 大半辈子都过来了,张氏竟还不懂什么叫能屈能伸,任店这等地儿,能做达官显贵和寻常百姓的生意,又如何不能再做那些流民和难民的生意?什么人什么消费模样,生意人要做的,从来都是满足各色客人,什么时候竟然还想对客人挑挑拣拣? “后厨赃物之地,姑娘是娇客,不该踏足。” “如今这等时候,孙娘子也要如张大掌柜一般给任店添堵么?” “流云姑娘这是何意?” 张氏面上尽是愠怒,倒是方才从内里而出的孙二娘冷了脸,“张大掌柜如今年岁越大倒是越发孩子脾性,竟真看不出人的良苦用心了么?” “··任店处,若果真尽数被乡野村食吞没,才是真正堕了名声。” “说的不错,可若是今次只有任店处不遵从朝廷旨意,大掌柜以为,任店处,还能名列七十二大酒楼之一?” “···官家明日亲临任店,若果真失了任店水准,孙二娘,老妇绝不会饶过你。” “······” “青州那头来了信儿,李大掌柜大有好转,若果真假以时日回了任店,张大掌柜,该如何自处。解铃还须系铃人,张娘子这心病好不了,总是会害了任店所有。” “姑娘既是有了打算,去做便是。” 孙二娘满面坦荡,流云轻笑,目光却是落到身侧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的阿金身上,看着人身子微微颤抖,流云的笑也越发大,“本姑娘可从来都不是爱吃亏的主,阿金,你不会让我失望,也不会让任店所有人失望。” “··小人,遵命!” 第138章 人饿到极致,什么做不出来? “李游那老东西,昨儿在城中死难的流民中被发现,听说尸首都不完整,若非是那面目还认得出,怕是谁都不知晓任店处前任大掌柜,竟是这个死法。” “不安分守己还妄想咬旧主的狗,自然是死不足惜。” 东京,白矾楼,一楼,柜台后首, 一手拨弄着算盘一手还不住翻着手中账目的彭东面色丝毫未改,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似是欲言又止的亲弟弟也是眉头挑起,“你我兄弟,有话还要拐弯抹角。” “任店处,那张氏咬死了那人不是李大掌柜,听闻还领着人去敲登闻鼓,眼见着是要与那李家撕破脸面。” “通敌卖国的蠢货一个接一个,若不和那李家撇开关系,张氏日后如何会有清静日子?” “阿兄是说那李游” “天子脚下,便是流散而至的难民,在如今这冬日还能活,也不是人人能做到。”将手中的账本一把合上,彭东也是立刻往外走,彭西如何不知晓哥哥是要去门前瞧瞧。 毕竟自宫中那每日都要在店门外发放吃食的诏令过后,身为东京第一大酒楼之首,白矾楼门外每日等候的人,总是最多。 不出所料,午时还有大半个时辰,白矾楼门前已然是排成了长龙,吴永早是指挥着一众小的将做好的物什安置到特意安置的大桌上,李二毛和周果子作为徒弟,站在众人之首也是将一众吃食开始分门别类。明明是人数众多却偏偏是一个多话的未有,仿若“训练有素”的架势落在彭西眼中,难免也有几分得意。 白矾楼处这一众做事的,如今都是他领着教规矩,看他们这般得力,自然也是他彭西的本事! “任店那处,柳厨亲自领着人到后厨,说要与掌柜的单独相见。” 耳边忐忑一声,彭西瞬间也是回神,可彭东却丝毫都未有搭理亲弟弟的意思,径自往后厨那头去明显是急切的很。彭西眉头微微蹙起,脚步已然不自觉要跟着彭东去,可还未等走两步,仿若从天而降的周果子也是立刻拦住去路,“我等等这处缺人手,二东家不若与我们一道。”眼见彭面色阴郁,周果子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是拉扯着彭西就开始加入一众小的开始做事。 因着人数众多早已是分成几列的队伍一丁点声响都未有,明明是冬日一眼望去却都是衣衫破破烂烂,更有几个孩童甚至都是光着身子,彭西面色分外难看,低声往身边一个小的耳边吩咐了几句,眼见依旧丝毫未有动静的小子到底也是火大,“老子的话如今都” “二哥儿仁心是好事,可天底下如今的可怜人何止一两个,二哥好心给了一个好处,旁的人瞧在眼里,只会恨哥儿为何不能多照拂余自个儿。” 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程边说话边将紧攥的手心张开,扑面而来的烟尘让彭西也是眉头蹙起,下一刻,原本还是安静的人群中陡然一声惊呼,彭西方才惊觉柳程刚才做了什么。可也只是一瞬,原本还是惊诧的众人重新又归于平静,若非跟前稀薄的粥面上飘着的脏污,彭西大概也只会以为自个是出现了幻觉。 依着朝廷规矩,每日施粥不过一个时辰,虽今日是多了这插曲,可到底也是没有再多耽搁太久。在最后一丁点粥食被施舍完毕后,眼见柳程丝毫未有要走的架势,彭西的面色也愈发凝重,李二毛早是领着一众小子开始收拾,可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未曾从柳程面上挪开,倒是柳程仿若浑然未觉,径自扯着彭西明显是要往里说小话,看在李二毛眼里,着实有几分不是滋味。 “柳厨是明白人,白矾楼前番行事,确是不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是依着朝廷惯例救济灾民,旁的地儿不过是饿不死人便足够,白矾楼处却日日都是粥品实在的很,便是窝头吃着都能有不同的我滋味,李二毛,便做是你,会去何地儿找吃食 ”跟前的人脸色都变了,周果子面上也难掩轻蔑,“吴永那老小子到底也是没真过过苦日子,这难民还能看做是人么?莫说是混了泥巴的粥便是掺杂了屎尿的脏污,只消能填饱肚子,又有什么不能吃下肚子?” “周果子,你怎么能” “他说的不错,这次,是我考虑不周。” “师傅?” “二毛,后厨那头你且领着大家过去,大掌柜那头已经吩咐下来,年前大家个都要简省些,那些复杂贵样菜式,白矾楼里,全都停了。” “…昨儿官家在任店处招待贵客,便是这般旨意。任店处掌柜的一日只需见一餐有荤腥,早市和夜市处不知晓要停到何时,今日我来白矾楼处,也是张大掌柜想要从白矾楼出得些好处。” 白矾楼,某隔间内 早是久候多时的柳程满面坦然,看着一言不发的李二毛到底也是不再多言转身就欲走,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这些干货,是师傅前番给了我要拿回家去,家中有阿娘在总不会短了吃食,任店处难过,你且拿了去,与大家伙一道吃着,总是个新鲜。” “白矾楼处,到底是比任店处宽松,不过这些,大概也是竭尽全力了。”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小心翼翼将柳程拿回来的一众物什分门别类装好,孙二娘眼见着满满当当的橱柜也是难掩感慨,“天灾人祸的日头,吃食比什么都金贵,二毛也是个聪明人,知晓将东西捎给你而不是拿回家,便是东京城如今加强了巡逻,为了填饱肚子,盗窃抢劫什么的,是个人都做得出。”柳程的脸色已然全变了,孙二娘也是低笑出声,“这几日你一直都在任店处未归家,今日一切都安置妥当,你且回去瞧瞧,老李头如今也不比从前,师傅已是和大掌柜说了,任店处后厨之主的爹娘,任店处,还是安置的下。” “师傅?” “你这是什么模样?当日老娘收你做徒弟,人人都是心知肚明日后任店后厨你说了算,如今你行事越发稳妥,便是大掌柜也认可,为师还有什么不放心?”看着欲言又止的柳程,孙二娘也是轻笑,“老娘在任店这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不做事,张氏那老妇,敢把老娘赶出去不成?” 第139章 都搬到任店了! “孙娘子的话在理,如今这世道,你一男子出门做事,总是多稳妥。有你这个徒弟在任店站住脚,日后又有谁敢得罪她这个师傅?我柳家受孙娘子恩惠才能有今日,程哥儿,日后对你师傅,要加倍敬重。” “孩儿明白。” 柳家,室内 柳珏一脸严肃,刘氏如何瞧不出自家官人没把话说全。 她虽是妇道人家可在东京城住了这许多年,市井小巷闲话听的也不少,如何不知晓这背后自有说不出的缘故。“真做了任店后厨主事的也好,孙娘子这数年辛苦,你这个徒弟揽了事儿呀总能名正言顺歇息。只是任店处总归是开门做生意不养闲人,就怕掌柜的” “张大掌柜是聪明人,阿娘不必担心。”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周遭,柳程的面色也颇是难看,刘氏如何瞧不出儿子的异样,“家里不是揭不开锅不过是阿娘瞧着那些东西” “谁家嫌东西衬手,自家孩子阿娘何必这般弯弯绕。” “秋儿,你怎么” “四毛医馆那处忙,婆母那制造坊处如今又紧供着户部那头差事日日不着家的,一人在家也是无趣。”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秋一脸理直气壮,看着柳程越发难看的脸色也是笑容越发大,“阿姐可是与秋儿说了任店那处只消阿妹愿意随时可以去同住的,张大掌柜如今还要仰仗阿兄,便是多秋儿一个一道去,想来也不会介意。” “…孕产妇若果真不吉,我大宋如何会有后来?便是官家这许多年被人诟病,可只一桩子嗣繁茂,便是远胜先帝。” 任店,某院落内 将手中的汤碗递给柳秋,浓郁的香味在紧闭的室内越发诱人,柳秋已然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看着满面都是笑容的流云,柳秋面上难得是不自在,“阿姐,秋儿” “大掌柜的已然重新挑了一处让你与阿叔阿婶同住,秋儿,日后我这处,还是莫要来了。” “秋儿,听话!” “是。” 柳秋面上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可到底也是默默扶住身侧的桌子站起身就跟着阿金往外走。 安静的室内 直至柳秋的身影消失不见,流云的笑方才尽数消失,看着我越发心事重重的柳程,流云也是低笑出声,“张大掌柜既允诺如此,自有她的用意,元旦已近在眼前,朝廷那处安置流民的动作若不快些,若误了年度庆典,便是官家那处,也饶不得。咱们这些天子,可惯是会做表面功夫。” “阿姐!” “我的地儿,若是连话都不能随意说,这任店处,阿姐也不愿意待了。方才秋儿说的没错,我如今,早已不是谁都能任意拿捏的贱籍女子了。好了,我这处你也别再久留了,既是要正式接手后厨的事儿,比起从前自然要更勤勉,不然便是那张大掌柜没有话说,旁人闲言碎语起来,也是闹心。” “……” “张大娘子看这许久的戏,如今人都走了,还不现身一见么?” “今日这崽鸡汤,用料倒是真足的很,怪道后厨那些小子连锅底都舔的干干净净。” 缓缓从后首而出的张氏面上尽是笑,可说出的话却也饱含深意,流云却也不恼,转身也是往内里卧房处,不多时也是拿了一个包裹颇为精致的盒子出了来,只方才打开张氏的面上也是笑容尽失,倒是默默将盒子塞进张氏手中的流云面色丝毫未改“秋儿方才有句话说的不错,如今我早已非是贱籍,任店处住着也是掌柜的恩典,官家赏赐这根老参,流云处放着也是无用,掌柜的且处置了,也算不辜负这好物。” “…世人都薄性,非只是男女之间,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例外,你当着不怕,费心费力为着旁人,到头来自个再无丝毫傍身,得不偿失?” “乱世之中,孤单一女子身怀宝藏,只会死的更快,张大掌柜,就当成全流云罢。” “……” “官家虽然风流浪荡又行事不端,可对自个的身边人,出手却也从来大方的紧。” “你这老妇与其在这与老娘说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若将这好物处置了,待会去后首泥灶房那头炖了,今日与我任店处老老小小的改善些伙食。” 任店,掌柜的屋内 眼见孙二娘面上尽是似笑非笑,张氏也是有些恼羞成怒,“老娘从不说混话,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的老娘何必” “李游行事谨慎对手下人虽不苛刻,可任店处这数十年却也人人知晓偏私的紧。你虽然日常没个好脸,任店上下都知晓,你这老东西,是真心为着大家伙。前番那些不晓事的被撺掇着惹事,若不是你将任店处积攒的那些个交了上去,也不会只是遣返回乡。那些不长眼的得了你的好却还帮着李游那个不晓事的惹是生非,活该被一道处置了。” “你都知道了。”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李游这老东西你已经手下留情了偏生还想着将所有人都拉下水,是人都容不下,彭家兄弟两个能在白矾楼走到如今,彭留那老东西背后付出了太多。”张氏的面色已是全都变了,孙二娘也是低低笑出声,张氏如何瞧不出这老东西还有些话没说出口,“程哥儿的实力,东京处无人不晓,你这老动西如今想偷懒让小的理事,便是宫中都认可,旁人想找麻烦也得掂量掂量。柳家人也是有分寸的主,便是老娘这次偏私,也无人敢说什么。若果真有想法,在任店处好生做事,来日我任店处,定也会收纳!” “方才朱山总管过来,已然事说了任店处的规矩,孙娘子且安心,无事我柳家人,定不会随意走动。” “妇人有妊,如何能久坐不动,阿兄到底是男子心粗,便是阿嫂到如今也时常抱怨。”看着目光迥异的柳家三个,孙二娘也是轻笑,“任店处不养闲人,来了这任店处,自是有事要做。又不是见不得人何必遮掩。” “师傅说的没错!” “秋儿!” “你这小丫头,比你阿兄倒是还惹人疼些。”作势在柳秋身侧坐下,看着小丫头子微微隆起的腹部,孙二娘的面上也尽是慈爱,手默默伸出可到底在半道上也是停下。倒是柳秋已默默牵起孙二娘的手放到腹部,“师傅早就是秋儿和阿兄的家人,这孩子,师傅如何摸不得?” 第140章 功臣荣归,设宴任店? “朝廷今日起将难民的活计都接手了,城外已安置妥当,自今日起,粥棚这些,便不必在门前了。” “官家若真想做成事,从来都是算无遗策,天子之心,若真这般轻易被看透,这大宋江山,也不会存留太久。” 任店,大厅 看着三三两两往来的人流,周身还尽染油烟的柳程目光也落到不远处已然是开始调试乐器开始排演的乐人舞姬身上,搜罗了一圈都未见到流云,柳程的心也不由得沉了沉,倒是身侧的孙二娘也是轻笑出声,“白矾楼处今日那李姑娘约了流云姑娘一道说话,秋儿今日也一道跟了过去,朱山那老东西一道去的,算算时辰也好回了,彭家兄弟可不是大方的主,如今这等时候,白矾楼处可也没有余粮。” “孙娘子这般说,却是羞侄儿的脸了。” “彭大掌柜这个点儿不在白矾楼处理事,是当真以为东京城里,生意是不做了么?” “后首那修缮工事如今即将结束,朝廷如今不允准铺张,元旦庆典在即,小子方才从户部那处来,燕大人之意,要与这年下庆典合在一处。”目光落到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柳程面上,彭东的笑也越发大,“今日吴大人正领着一众小的在准备,横竖我这个掌柜的也是无事,柳厨不若与我一道去白矾楼处瞧瞧?” “后厨事忙,我不便离去,二狗如今行事越发稳妥,让他去正合适。” “……” “孙二娘前番已正式卸了自个的位置,如今任店后厨之中,名正言顺柳程说了算,他既是不愿,我这个做掌柜的,也不敢有意见。” 张氏摊开手,明明没在笑可彭东是什么人物,如何瞧不出张氏这明摆着是故意。阴沉着脸往回走,直至出了任店的门和方才被朱山互动遮遮掩掩回了任店处的流云撞个正着都没有停下。 张氏早已是慢吞吞跟了出来,瞧着面色都变了的一众人也是眉头挑起,“还愣着做甚,我任店处的人物,可不是生来就是让人看笑话的!” “张大掌柜一向是严重不揉沙子又护短的主,前番阿姐在白矾楼处得事儿,那彭东,也脱不了干系。” 任店,流云居处 小心翼翼将早已是炖了许久一直都保着温的汤水送到流云跟前,柳程面上全是忧心,“阿姐且先喝了,那秦大夫待会” “任店处从前人员颇多,如今不过短短半年不知不觉人已是缩减大半,虽瞧着不若从前可到底也是少了许多麻烦。张大掌柜是有手腕的,任店处有她在,我等日子,也比白矾楼处好过。” 端起碗将手边的汤品一饮而尽,浓郁芬馥的香味让流云的笑容也越发大,“任店处一汤一水,便是同样的食材,都比那白矾楼处要干净的多。”身侧的柳程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势,流云的笑也是尽数消失,“阿姐戏言罢了,阿弟若无事,回后厨罢,方才一路过来眼见着集市都开了,阿姐许久未曾吃到些精致的,今日晚饭,阿姐想吃着阿弟做的点心。” “蜜浮酥奈花,大耐糕,还有,人参鸡汤,蒸大虾?” 任店,泥灶房内 眼见着柳程忙活许久便是为着这几道繁复,孙二娘的眉头也是蹙气,倒是紧随其后的陈二狗也是默默上前小心翼翼提了食盒就走,明显是想让这师徒俩单独说话的架势让柳程的眸色也越发深了些,“朱总管看人未有错,二狗确是个好的。如今他领着一众小的做事便是外头的人也都在夸。”看着面色依旧难看的孙二娘,柳程也是叹口气“白矾楼那处虽说如今不需要阿姐,可是阿姐每去一次,便是将那过往的屈辱再现一次,师傅,徒儿实在不想让阿姐回了任店处连口吃的都不合心意。便是如今不比从前,可到底” “…你到底还是不懂女儿心,从前那冯氏虽不是个好的,可是没瞧上你,倒也是应该。” 原本还是侃侃而谈的小子难得怔住,孙二娘也是话锋一转,“任店处后厨总管,毛头小子总是站不住脚,都说先成家后立业,都是要当舅舅的人了却还是连婚事都没有未定,传出去,也确是不像话。” “…婚姻大事,师傅和阿爹阿娘一道商议便是,徒儿,自当遵从。” “……” “方才孙娘子怒气冲冲,莫不是” “这数日大家伙辛苦,张娘子前番从流云姑娘那处拿来的人参今日全炖了鸡汤,估摸着今日大家伙分了还有些剩余,我已经舀了一份放在一边,待会你从后门处拿了回家罢。”眼见陈二狗面上颇是困惑,柳程也是无奈,“你阿爹病了这几日你一直都是早出晚归一日没耽搁做事,这些是你应得的。” “方才,流云姑娘已是给了我赏赐,若再拿这些,二狗,也是没脸了。” “阿兄既是要你拿走,自有他的缘故,你这小子若这般不识抬举,如何能在下首一众小子中站稳脚跟?” “二哥儿,你” “康王殿下方才回京,便是要来任店处尝尝阿兄手艺。”满面黝黑一派风尘仆仆却难掩神采的朱二柱面上全是从前未有的坚毅,饶是陈二狗自认与这朱家做了许久邻居的主也一时之间有些认不出,倒是柳程面上依旧一派淡然,“任店处已安置妥当,今日定会让殿下,宾至如归。” “柳厨手艺,多日未曾至于任店处,倒是越发精进。” 任店,后首, 某僻静的厢房内 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的康王面色难看至极,入目所及一桌子山珍海味随行而至的一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往赵构跟前的酒杯斟满了酒,柳程的面色却是丝毫未改,“京城之处若也是如打仗的地界一般混乱,怕是殿下也不可能在此眼见这一桌好物。今日殿下能吃着这些,也是大宋的福分。” “柳厨这话,颇有道理,如今虽是时候艰难,可天佑我大宋,难关总是过去了。” “燕大人深夜来此,倒是本王没想到。” “殿下荣归故里,官家为人父自是关切,小人奉命而来,自是为殿下庆贺。”举起手边酒盏一饮而尽,目光扫过一众面色迥异的小将,户部尚书燕瑛的笑也越发大,“我朝从不亏待功臣,今次诸位劳苦功高,官家诏令封赏以至诸家,我朝从不亏待有功之臣,无论何时,都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第141章 白矾楼曾经的招牌,出现在了任店? “方才是你要朱二柱那小子去报信。” “殿下归京是大事,王府那处既是得了信,殿下便没打算瞒过旁人。” 深夜,任店,某厢房内 微弱的烛光下,侍立在角落的柳程头也不抬,可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世间兴趣不透风的墙,殿下今日在任店处动静这般大,该知晓动静的人物自然是逃不脱。” “…父皇行事,太不讲究,也无怪那北地蛮子,个个都不把我大宋放在眼里。” “礼义廉耻,在活命与丧命之间,任谁都不会选错。殿下金尊玉贵,不会明白活着有多艰难。”默默抬起眼与赵构四目相对,柳程面上丝毫未有畏惧,饶是赵构自认在南地战场上早已将这数十年认知尽数抛弃也不免是一愣,默默站起身,赵构到底也是不发一言转身就往外走。 安静的室内,烛光摇曳下,柳程形单影只的清瘦身影只一眼便瞧得出是孤独。 想起昨儿又到家中和娘子念叨的孙二娘,隐匿于暗处的朱山也是默默转身就走,只是,方才于任店着熟悉的暗道上走了不过几步,年岁被人生生拦住去路,“阿爹。”朱大柱虽看不清脸,可眸中的笑意明摆着是轻松自在让朱山也不免心软,“一道回罢,你阿娘在家中,也等多时了。” “阿爹难道不是往东宫去?” “你既是从东宫来,为父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大柱,比起我这个老子,你道行还太浅!” “…早饭这数日都以粥食为主,从今日起面汤食种类也要和从前没两样,包子馄炖类也一样,宁可少做些分量绝不能减,还有佐粥小菜,这数日都未曾有过,今日早市那头难得来了些牛羊杂类,我寻摸着做成灌肺,也是特色。” “灌肺?” 任店,后厨 原本还是昏昏欲睡的众人瞬间也来了精神,柳程面上笑容更大,“不错,就是灌肺,任店处从前未做过,今日难得材料丰富,大家也一起尝个鲜。” 话音刚落,柳程一个眼色,原本还是站定于下首的陈二狗已是指挥着一众小子出了门,不多时也是从后首泥灶房内抬出一盆有一盆还带着血迹的内脏,“大家伙一道将这些洗净了,这灌肺可是好吃的紧,当初那白矾楼处可是” “二狗,别说了!” 身侧的人突如其来一声,原本还是滔滔不绝的陈二狗也是一愣,忽而也是想起当日这道从前白矾楼的招牌菜是那死了的周阿大拿手也是尴尬的恨不能将头埋到地底下,柳程叹口气,目光扫过一众面色迥异的也是面色丝毫未改,“饭食从不只属于哪一个,只消能让人吃着舒心没什么值得避讳。” “说的不错。” “吴大人?” “柳厨今日将早市那头的羊肺都包圆了老夫便猜到任店处今日会有这道,今日来便是想亲眼见见柳厨手艺,白矾楼昔日的招牌重现任店处,老夫自不能错过。”不请自来的吴永扫过一众已然傻了的小子笑容也越发大,“还不去将这一众物什清理干净,要老夫和柳厨亲自动手么?” “…羊肺清洗时定要干净,若残留异味这道菜便还未开始就废了。灌肺吃的非只是羊肉味,更是其中加入的佐料,把芝麻和杏仁碾碎制成糊状,与面粉、豆粉、生姜汁、肉汁、熟油和盐一起拌匀,然后灌入羊肺之中,灌满之后便上锅蒸煮,待到味道散出来后再蒸煮片刻们些时候。待到味道淡了再开盖子,这味儿,便是正了。” 手边在灶台上忙活还不忘给身侧的小的们讲着注意点的柳程如何看都是丁点未藏私,周边一众小子中有伶俐的已经开始边听边做,还有些甚至变戏法般从口袋里拿出明显是早准备好的纸笔开始写画。 任店处如今便是连宫中的贵人都常夸上下拧成一股绳,便是白矾楼处论起来,都比不得任店处,今日他亲眼所见,倒也是真明白并非是他那师妹多有本事,不过是柳程这小子,丁点都不为自己个考虑后路,全身心都奉献给任店罢了。 “程哥儿是有些傻气在身上,不过若不是这般,贵人们也不会对他另眼相待,傻人有傻福,只消任店处在一日,总不会有人欺负了他便是。” 张氏面色淡然,吴永面色微变,到底还是默默压下到嘴边的话也是往外走。 内里,原本还是指挥着一众人做事的柳程已然是瞧见动静,正待往外去瞧瞧却也是被张氏拦住去路,“灌肺这等好物我任店处难得做了出来也该是让整个东京城都瞧瞧,你且领着一众小的都安置妥当最紧要,师兄那处,我来安置便是。” “……” “今日这灌肺,倒是让阿姐想起了从前许多事。” 任店,某居处 放下手中的筷子又拿起勺子舀起一勺子素粥送入口中,咸辣中混杂淡淡甜香的滋味让流云的笑容越发大,“周阿大当日一手好厨艺现如今人人都说是用了那药物,可东京第一大酒楼后厨主事的,如果一味都知晓用药物控制人,这世间也没那许多傻子。说到底,不过也是那老东西一招不慎,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罢了。不过从前周阿大这拿手小菜,比起你今日做的却是少了几分口感,阿姐如今吃着你做的就这素粥,真真是能吃几碗。”口里虽这般说。流云手里的勺子却也是放下,“秋儿前番在任店住着阿姐瞧着胃口颇是不好,今日这好物你且与她送些过去,怀着孩子还是头胎,你这个做兄长的又是在酒楼这等地儿,该是多想着亲妹妹。”看着一动不动的柳程,流云的笑容也是瞬间消失,“程哥儿,无论为谁行事都会有私心,如今你是任店后厨之主不能随意徇私是没错,可今日这处是我这个做阿姐的心意,便是有那些说小话的阿姐担着便是,难不成你还不认我这个阿姐是么?” “阿弟那处还有些留着,就是打算要送回去给秋儿,阿姐将这些须得都吃了,身子要紧,不只是秋儿,阿姐更是!” 第142章 梁氏红玉,是个人物! “程哥儿老实,你这般逼迫他,确是让这孩子又要难受了。” “任店虽不若旁的地儿勾心斗角,却也不是极乐净土,他如今方才接手后厨一众事务,若还是自己知晓一味只小的埋头做事不知晓人情世故,如何能做长远?孙二娘,你也不是个长命百岁的老妖精,总有一日是要死,便是我这个阿姐,又能看顾他到什么时候?” 安静的室内,柳程已是离开许久,可流云却还是坐定于远处一动不动,说出的话也是字字诛心,跟前的粥食眼见着是剩了大半可流云却丝毫都没有再动一口的意愿,想起方才于暗中听闻的柳程的话,孙二娘也是眉头蹙起,“程哥儿方才和姑娘说的话,你是丁点都” “白矾楼那处,阿姐已是传了信,辽国那位贵主,已是秘密往辽国国都那处去,大宋这头眼见着是不会再来,对了,那两位从前投了朝廷的主顾,竟也是和他一道回了。” “北地蛮子,言而无信才是正常。我一介老妇都知晓的道理,官家如何会不明白。” 孙二娘面上丝毫未有波动,流云嗤笑出声,眼见着孙二娘颇有几分恼羞成怒也是话锋一转,“程哥儿的婚事阿婶和孙娘子既然又开始筹谋,是否有门路了?” “姑娘且安置吧,老身先走了。” 匆匆离去明显是落荒而逃的人如何瞧不出异样,流云嗤笑出声,方才转身便是对上欲言又止的李师师,“阿姐若以为流云做了错事,方才也不会一直一言不发。” 默默将手边的碗筷往李师师跟前推了推,流云的面上尽是坦然,“这等好物阿姐想也是许久未吃到,周阿大那老小子虽说不是东西,可揣摩人心的本事从来都是一流。阿妹今日吃着这好物,难得也是想起了故人。” “你我这等人物,从来就不该有什么故人。” 李师师嘴上虽在埋怨,可手却已是拿起筷子开始吃着方才剩下的吃食。 名动京城的花魁,就这般毫不避讳吃着人剩下的粥食,若传出去,怕是谁人都只会觉得荒谬。 最该是见惯人情冷暖的花魁偏偏最是重情,比起她来,阿姐确实是,更可怜。 “官家那处,早也是想给我放了民户,只是我过惯了这等好日子,是不愿再过那苦日子。”放下手中的勺子,李师师面上全是平顺,“我生来便是孤儿无牵无挂,若沦落到了外头日子只会比现今更难过,与其被万人践踏到不若守着白矾楼处与那些贵人周旋,至少,还能有几分尊重。” “阿妹,没有怨过阿姐。” “你确实不该怨恨我,毕竟前番若是你没有被牵扯进来,那马家人,是打算要灭口的。”流云的面色终于变了,李师师却是嗤笑出声,“马政那等人物生出的儿子,便是与你有几分血缘,在利字当前,如何会想留下你这个污点?不是所有小子都如柳程这般简单纯粹,北地那等地界都能混出些名堂,马扩那小子可是能耐的很。阿妹还不知道吧,这次康王殿下领着一众小子能在那南境战事中获胜,也少不得马家父子助力。官家是什么人物,区区一个残花败柳若是拦了功臣之路,你以为官家会顾念么?那辽国贵主如今瞧着落魄,可阿妹莫要忘了,能占据燕云十六州这数百年都不归还,到如今也才被金人撕开一条缝的民族,如何会是轻易就被打倒?”“阿姐!” “大宋江山,早已风雨飘摇,今年一度乌云蔽日,天有昭示人人都瞧得出,东京城外至今都是尸横遍野,阿妹,你我这等日子,还不知到几时。”李师师言毕也缓缓起身,只还未等站稳便是一个踉跄,流云连忙上前住还未出手便被人拦下,“你” “臣妇护送姑娘而来,自该护送姑娘安然回去。”一身婢女装扮却分明是瞧的出习武之人模样的梁氏满面都是不容推拒,流云面色微动,看着只摇头的李师师到底也是生生住手,“有劳夫人。” “前番任店设宴,小人夫婿回家多言姑娘美意,女儿家困于这一屋子不若男儿总是不易,血脉相连固然是让人割舍不断,可自个都不顾惜自个性命,如何也得不到旁人尊重。李姑娘这头,姑娘不必忧心,我梁红玉便是在战场上,也是能护卫在军士左右!” “我朝不乏女中豪杰,只军中未有女将,却也从不轻视女子。韩夫人能从一介营妓脱了籍贯成为韩将军内眷,的确是个奇女子。”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孙二娘的话颇有深意,柳程却只是径自忙活着手中物什丝毫未有停下的意愿,入目所及一众繁复菜式,孙二娘的面色也是微变,“今日不是” “康王府那处来了贵人,要小的送些好物过去。” “为师倒是没看出,你和康王殿下,这般投缘。” 孙二娘面色凝重,柳程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了,“师傅,任店处与小人,终究都逃脱不得寻觅靠山。东宫处挑中的人选,柳程如何信不过?” “哥儿说的不错,非只是任店处,便是那白矾楼处,彭家那兄弟俩如今这般殷勤和我任店处往来,不也是看中了我任店处攀上的高枝。” 不请自来的张氏毫不客气掀开锅盖,浓郁的羊肉香味扑鼻而来,与一边小锅子里浓郁的海鲜香味混杂在一处,倒是越发多几分奇异,看着面色丝毫未改的柳程,张氏也是笑容越发大,“难怪下午我瞧着那往来后厨的小子颇是鬼祟,感情白矾楼那头是偷着往哥儿这处送了这些藏私。也是,如今都说宫中都吃的苦,白矾楼能搞到这些好物却不肯孝敬,若果真传出去,怕是彭家兄弟俩都吃不了 兜着走。” “小子这厢已是准备好,朱山总管那头已然安置好了人马,此番且请师傅与大掌柜的一道送去康王府中,方才是我任店处的诚意。”看着明显是不赞同的孙二娘,柳程也是默默垂眸,“师傅信徒儿一回,此番您与张大掌柜一道去康王府,是最好的安排。” 第143章 贵人们一个都得罪不起! 任店,后厨 一众忙活的小子手里皆是动作不停,可若是细细观察却也轻易便能察觉出一众人物都是明里暗里盯着不远处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扯着手里菜叶子的孙二娘。 虽说任店处从不养闲人,可如今柳程这个徒弟继承了孙二娘的位置,便是她真的就在任店处无所事事,难不成张大掌柜还敢说什么不成?可偏偏从前一贯都是如常做事的孙二娘今儿明显是不对,联想起今日一早市井处便都在传昨儿深夜康王府设宴,张大掌柜和孙二娘似是也身处其中的典故,众人也不免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也是不敢再多言一句。 柳程方才从外头进来,入目所及便是后厨这明摆着诡异的架势,紧随其后的陈二狗连忙指挥着后首几个小子将方才从早市处买的好物开始安置,眼见着孙二娘已然迎了上来到底也是默默加入到一众忙活的小子之中。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的戏码他可是看了不知晓多少回,任店前后两任后厨主事的有话要说,他怎么敢不知死活掺合。 “你这老东西乌眼鸡似的做甚,程哥儿,今日任店早饭是不做了么?” “师傅既有话要对徒儿说,二狗在这边也无碍。” “什么无碍,如今是什么光景,任店处要不是有你这号招牌早就” “掌柜的不必在这点我老妇,程哥儿,你且去做事,待到早饭点过了,为师有话要与你单独说。” “是,师傅。” 柳程弯腰行了大礼,孙二娘倒也是不再纠缠干脆利落就往外走,眼见柳程已开始忙活张氏也想也不想往孙二娘那边追出去。 安静的厨房内,目光扫过一众看戏德小子,柳程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今日早饭以料槽蟹肉馄炖最贵重,今日难得早市处河鲜不少,你等且一并瞧着。” “官家最喜的滋味,我等臣属在任店之处也能吃个饱,若传出去,怕是如今民怨会更多。” “人总分高低贵贱,如何会是一样光景。” 任店,后首, 某厢房内 将手中的汤勺重重扔到碗里,满面阴鸷的蔡攸面上全是难看,放下开口的张邦昌却仿若浑然未觉,将碗中最后一口混沌尽数吞下,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嘴也是笑容越发大,“子能无心之言,大人何必放在心上,不过今次那城外流民越发是荒唐,那易子而食的场面活生生出现在人前,便是官家远在宫城中,如何能” “张大人在礼部做事这许久,向来是最懂礼仪规矩,怎么如今方才做了中书侍郎没多久,便是连尊卑二字都不知晓如何写了?前番那王相与媪相议定与西夏战事时大人当面指出媪相过错还能说是忧国忧民,方才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怕是士林之中有关张大人最是恭顺守礼的名头也保不住。居安一贯是不在意什么劳神子名声,张大人难不成如今也要与居安靠拢不成?” “蔡大人这话,未免是太过了。” “高大人昨日于宴席上便是约了我们几个一道来任店处尝鲜,可如今这早饭都过了才姗姗来迟,是将我等都当作能随意戏耍的妓子了不成?” “居安一贯是心直口快,可这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中间有了差错,吃亏的可不止你一个。”高俅丝毫未有被冒犯的架势泰然于一众人正中坐定,紧随其后而至的柳程已是默默打开食盒将早是备好的蟹肉馄炖奉上,冷眼瞧着明显是比方才多了小菜的高俅跟前一众物什,蔡攸也是嗤笑出声,“柳厨这般厚此薄彼,是当真以为我等对任店处不能言说么?” “小人不敢,只是官家有命,任店处事无巨细,皆以高大人命令行事,小人,不敢违拗。” “好个不敢违拗,真以为我” “吃了柳厨亲手做的蟹肉馄炖,竟还堵不住居安的嘴巴么?” “康王殿下。” “昨儿任店与王府处送的好物,本王便是到了今日早间都念念不忘,昨儿张大掌柜可是与本王保证任店处材料富足,今日本王午饭与诸大人一道在此,柳厨且去后厨准备便是。这刚出锅便是送到跟前的吃食,定要比过了许久才送到王府的更有滋味。” “…康王殿下与任店处脸面,你等不能怠慢。二狗,依着这份菜单与小子们一道将能做的先做,旁的待到” “老娘闲着却让小的们去伺候那来挑事的主,张氏,你这大掌柜的,是真不想做了么?” 任店,后厨 围在张氏身边的一众小子们如蒙大赦的架势简直没眼看,瞧着不远处泥灶房内自始至终都未回过头的柳程,孙二娘着实是要气笑。 谁说这小子如今比起从前越发会做人的,师傅都站在这跟前了还不来迎着,当真以为她这个做师傅的气消了不成? “贵人还在等,你既是要领着小子们动手还不” “二狗,那泥灶房内叫花子鸡和海鲜炖已经妥当,你且先去瞧着,张大掌柜既在,烦劳您领着他们做事。师傅,您今日还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徒儿做了您爱吃的素粥,小菜也安置妥当,您且边吃边听徒儿说。” “……” “…康王府中昨日官家遇刺,虽是护卫得力没有性命之忧,可我与张大掌柜搅合到这是非之中,任店处再怎么都” “师傅眼明手快将手中食盒扔到那刺客身上才给了官家护卫喘息机会,今日一早,康王府的暗卫,便是与徒儿说了个明白。” 安静的室内,将手中的我素粥往孙二娘跟前推了推,柳程面色丝毫未改,“今日任店处这料槽蟹肉馄炖,便是官家想告诉师傅,您的忠心,大宋之主心知肚明。” “…你,知晓昨日王府”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下,孙二娘已然是忙不迭抢过手边的碗拿起勺子就往嘴里挖了一记,眼见徒弟面色丝毫未改,想起深夜不请自来与她说话的流云,孙二娘的心里也不免一沉。眼前碗里已是多了一勺子小菜,灌肺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让孙二娘也是一怔,看着明显是胸有成竹的柳程,到底也是压下到嘴边的话,“小子们做事还不妥帖,你莫要再耽搁,后首那些贵人们,哪一个是我等小民能得罪?” 第144章 任店有鬼祟! “…任店处今日这餐饭,那些个老的小的都享受了,可来日父皇和朝廷那处,定然少不得要给任店和柳厨都上眼药。” “任店能有今日,全赖诸位贵人一力支撑,小人等能留着性命至今,被诟病几句也是应该。” 任店,后首,某厢房内 满面恭顺的柳程面上诚挚,丝毫都没有伪装的态势让赵构也是嗤笑出声,“无怪高俅那老东西对任店处总有偏爱,东京七十二酒楼,论识时务,任店处从老到小,个个都是旁处不能比。白矾柳处那老的小的只知晓保全自个,若非是这许多年朝廷投入只多不少,便是彭家父子给再多的银钱,父皇怕是都容不下。” “…昨日任店处送去的好物,也有白矾楼的心意。” “是与不是,父皇和本王,自有定夺。”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膏药递与柳程,眼见柳程未有接过的态势,赵构的面色也是越发冷,“孙二娘昨日以身护君,那刺客的刀虽险从她脸上过未曾留下痕迹,可刀上毒气也有弥散,那秦明虽是有几分本事,可用毒之人居心险恶,母后的赏赐,总是有利无害。” “多谢殿下。” “本王不过奉命行事,孙娘子若果真要谢,母后娘娘那处,也是等着。” “娘娘终于忍不住出手,我这老妇,自然要顺着她的心意。” 任店,掌柜的居处 张氏的面色难看至极,孙二娘也是轻笑,“一国之母的位置,也不是谁人都能做,一大家子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拆分的太清楚又有什么好处?官家都想明白了这道理,我等卑微小民,自然只能领受天家恩典。” “流民肆虐,朝不保夕,紧随而来的便只会是防不胜防的疫症,娘娘母家祖上几代行医,官家如今,只会更倚仗。”默默拿起手边的膏药给孙二娘面上仔细涂抹了一番,入目所及明显是白皙几分的面庞也是不免慨叹“郑家绝世妙药不知几何,当年娘娘却还是保不住皇子,天要绝人,便是人再如何也” “若果真如此,宫中血雨腥风也不于此。这好物老妇既是收下,自也不会是平白收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二人还在我这处待着,果真任店处如今不做生意了么?” “孙二娘,这是我的屋子。” “老妇一人为娘子后首数十年的富贵都有了担保,区区一个屋子,掌柜的便是不能让与老妇不成?” “……” “…师傅不过一时意气,大掌柜的莫要介意。” “我两个孤老婆子,注定是要互相照应,程哥儿若以为老妇是要与孙娘子计较,大可不必。”眼见柳程眉头蹙起,张氏也是嗤笑出声,“哥儿是男子,还未成婚,如何会明了妇人之间的弯弯绕,且去后厨做事罢。康王殿下这一出,东京城这些达官显贵们闷在家里这许多日,也是时候该出来消遣了,难不成哥儿当真以为,天灾人祸的时候,贵人们的享受都不要么了么?” 热闹非凡轻歌曼舞的舞台上,一出又一出好戏不住引来周遭喝彩一片,绫罗绸缎夹杂着粗布单衣,往来的人群中轻易便能瞧得出尊卑贵贱。联想到进城之前城门外衣衫褴褛的一大片活人夹杂着死尸,来人的面上也是面色越发诡异。 身后轻咳一声,一身粗布单薄衣裳也难掩粗犷身姿的北地客人也缓缓转身,“许久未见,柳厨祷真是好眼色。” “王爷神武,寻常人等如何能企及。”主动让出一条道,柳程面上恭顺之意颇是明朗,来者,金兀术面色颇是难看,周遭似有若无的探究目光袭来,他也是大步流星就往前走。 柳程这小子,方才明显是故意。 金国这贵客,若她未记错,前番在康王府,在一众朝廷贵客中,他应是唯一一个异族。 官家亲临康王府却遇刺,明里暗里都指向这外来者,这位主子,今日却敢大剌剌出现在任店? “大掌柜与其在此处胡思乱想,倒不如往后首那后厨之地瞧瞧,这位主子,口味也是刁钻。” “流云,你不熟”入目所及不远处一众已是歇菜的小子,张氏难免恼火,可流云却只是径自将头上的钗环抖卸了顺带又胡乱抹了把脸,周遭一阵稀奇声伴着看好戏的探究目光袭来,可流云却只是嫣然一笑明摆着是丝毫不以为意的态势让张氏瞬间也是顾不得想其他,径自拉起流云头也不回就往里走明显也是脚步快了几分。 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柳程也是早已收到流云安抚的眼神,目光扫过一众三三两两已然散去的人群,柳程也是默默转身就往后厨去。 门前,早已是等候多时的陈二狗眼见柳程前来也是立刻迎上去,“师傅,方才贵客那头说要持生鱼片,可今日” “生鱼片早已安置妥当,在后首泥灶房那头橱柜里头,你且送过去。”陈二狗的错愕已全然转化成喜滋滋。柳程也是默默就往里走。一众小子们早是得了指令开始在灶台忙活,柳程一路走过,临了也是在角落里还在忙着切菜的小子身侧停住,“这是什么?” “是蕨菜,小人今日来时路过市集瞧见有叫卖,便自作主张买了下来,方才孙娘子和大掌柜瞧见都说好,小的思量着入汤菜中也是新鲜。” 矮小身量的小子满面都是笑,看着柳程一言不发也是急了,“柳厨,小的所言句句都” “这蕨菜很是新鲜,都给我罢。”一股脑将一众已经切了大半的菜色都装进盆子里,看着似是还有几分犹豫的小子也是眉头挑起,“还有事么?” “…小人,想与柳厨一道去后首瞧瞧这好物,柳厨莫要误会小人只是觉得” “无碍,我也正有此意。” “多谢柳厨!” “你且拿着这盆子先往后首去,我还有些话要与二狗交代。” “是!” 忙不迭抱着盆子几乎是飞速离去的小子很快便是无影无踪,柳程的笑已尽数消失,拳头不自觉捏起,下一刻已是大步上前还不忘将泥灶房的门掩上。 鬼祟之辈,既然敢在他任店后厨这头找事,他柳程处置了,也不是难事! 第145章 任店处局中之局,可不止一个参与! “已经安置妥当,日后任店处,我会加强戒备。” “好。”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柳程干脆利落一个字,让本就对方才混进的细作差点误了大事的朱山更是只觉难堪。 他在任店处这许多年从未出现过差错,少年时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不成想到如今竟是轻易就被那细作扮作后厨小厮混了进来,想起方才被他结果了明显是死不瞑目的小子,再看看还被柳程仔细收拢在一处的一众“赃物”,朱山的面色也是变了,“这等毒草如何能在后厨这等地界,若是被不长眼的混用了” “物证俱在,人赃并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再者,方才那细作倒也没说错,这蕨菜,确是难得。”作势拿起些许细碎放置到鼻尖,眼见朱山脸色全变了,柳程也是轻笑出声,“张大掌柜那头定然还等着朱总管要个说法,阿叔莫要让掌柜的等急了。” “……” “王爷看这许久的把戏,如今戏都已落幕,如何不现身一见?” “数日不见。柳厨倒是越发让本王刮目相看。”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金兀术面上虽在笑,可一眼便瞧得出笑容未达眼底明显是要吃人的架势如何看都是怒极,默默从后首橱柜中拿出早准备好的鱼盘,入目所及尽是雪白的鱼肉中间放置着调好的酱料颇是赏心悦目,饶是金兀术知晓柳程这小子是故意为之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正待开口却也是只瞧见柳程作势已经拿起方才扔到一边的盆子里随手便是揪住一把碎末就往那蘸料中一扔,“柳程,你这是” “王爷莫怪,这蕨菜独特香味入这蘸料,只会让您喜爱的生鱼片,味道更独特。”默默将手边的鱼盘往金兀术跟前推了推,随手葱橱柜中拿出崭新的碗筷放置到金兀术跟前,眼见面色难看丝毫未有动筷意思的金兀术,柳程度已然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蘸了点料放到嘴里,只咀嚼片刻便是一口咽下,“王爷且看,无毒。”四目相对,柳程丝毫未有避讳,“任店处的口食,只消进了这后厨的门,小子便能保证它安然入口,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变。” “…今日这出戏码,若本王说与大金无关,柳厨是否相信?” “信与不信,王爷总归是脱不得干系,我大宋君臣子民,如今人人都道北地蛮夷言而无信,吃里扒外,王爷以为,责任在谁?” “本王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柳程,你敢这般对本王说话,当真以为” “阿弟,住嘴!” “二太子。” “今日任店险遭祸事,是我大金考虑不周,柳厨将一切安置妥当,来日我兄弟二人,定会报答。” “阿兄!” “住嘴,你且与阿兄回去!” 完颜宗望面上尽是要吃人,金兀术难得见兄长这般喜怒形于色,想起方才于那任店后首那郓王赵楷阴阳怪气酸话一大摞,他到底也是一言不发跟着亲哥哥就往外走。 此番秘密从前线行至东京,还未等有动作便是被那辽国余孽险些扯进人命官司,赵楷是个什么东西,不过顶着个开封府尹的名头居然敢就拿鸡毛当令箭来寻他金兀术的不痛快,总有一日,他定要将这个弱鸡的脸面狠狠踩在脚下! “北地之人,确是可恶。不过父皇贪多嚼不烂,着了道也理所应当。” “殿下若不弃,小人这边还有些吃食,殿下可以用完回府。” “王妃与本王说,柳厨一贯是会做人,今日瞧着,倒是真不错。”赵构丝毫不客气在跟前的矮桌坐定,目光扫过狭小的周遭也是满面感慨,“东京之处,便是这后厨之地,比起旁的地儿也是好太多,也无怪便是在大宋地界,百姓对父皇店铺颇多怨恨。”身侧的人依旧一动不动,赵构也是嗤笑,“怎么,柳厨以为,本王所言有错。” “殿下天潢贵胄之躯,后厨这等地界,实不该在。后首厢房那头,张大掌柜已然安置妥当,请殿下移步。” “……” “今日,是阿姐疏忽了。若果真将任店处所有人都拉下水,阿姐定然” “后厨之地,不该是阿姐久留,康王殿下那处定还等着阿姐回话。”眼见流云面色越发难看,刘程却也只是不再多言默默转身就开始忙活, 这许多年,流云自认受过无数委屈,可今日被柳程这般忽视,却是难得让她心里难受了。“无论阿弟信与不信,阿姐总不会因个人私心牵扯整个任店上下,日后任店处若再有这般荒唐,不说旁人,阿姐定也是要自请离开!” “说起来,是任店对不住流云,你方才这般,是真伤了流云的心。” “师傅。” “纸虽包不住火,可任店处既已是将那细作处置妥当。如今这等节骨眼上,高大人自然也不愿多生是非。”眼见柳程明显松口气,孙二娘也是默默上前就接过柳程手中的活计,“后院厢房哪处,你且去跟着,那贵人,不只康王一人。别这般看师傅,你是我挑出来的小子,徒弟再如何,要超过师傅总得有些年岁。老娘做这些,如何不会?” “……” “北地蛮子,欺人太甚,还有彭家那小子,老娘就说他没安好心,亏得师兄那处老娘一直都” “张大掌柜与其在这与老妇说些有的没的不若一道来打下手?莫不是还嫌今日不够乱?” “…你这老妇,当真不讨人喜欢!” 嘴上虽是埋怨,张氏手中动作却不停歇。狭小的室内,两个上了年岁的妇人便是只看背影都能瞧得出忙碌,再细细瞧着,二人虽是忙自个的却也瞧得出互相也在关注对方。 见惯尔虞我诈,如今眼见这简单朴素的情谊,倒也是,分外难得。 “女子生来便比男子心软重情,王大人是过来人,应是最心知肚明。 “燕大人,是你。” 暗处,缓缓转身的王鼎虽看不清脸,眼神分外不善的架势如何看都是清晰可见,燕瑛轻笑,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苦心铺排这一出如今到了收尾的时候,想看好戏的,可不止大人一个。怎么,王大人敢说,今日这一出好戏,大人没有参与?” 第146章 掌柜的婚事 “…任店处前番遭祸,阿兄果真参与了?” “彭西,你当真以为,阿兄有这等能耐能掺合朝政?” 白矾楼,掌柜的居处 满面铁青的彭东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如何看都是被冤枉,可彭西却依旧一动不动只盯着亲哥哥,一副妄图从细微间抓出不妥的架势让彭东也是怒极反笑,“阿弟当真以为,任店处果真有了祸患,我白矾楼处便能好过了?” “确是不能好过,只是白矾楼的生意定能比如今还要好罢了。” “吴永!” “大掌柜这便受不住了,若是任店处前方那贼人得了手,大掌柜的以为,城外一众尸首当中能少的了你和二东家?” 方才行至的吴永颇是不客气,可彭东却也难得没有再出口反驳,默默起身从内里打开隐匿于墙壁中的暗格拿出仅剩的几张银票,瞧着满面都是要吃人的亲弟弟,彭东也是苦笑,“天家赏赐,任店处如今遭祸,阿弟且与吴大人一道送去,也是任店的心意。” “……” “姑娘看这许久的戏,如今都是依着姑娘的心意圆满落定,何不出来与彭东说个交代?”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彭东一人,冷冷出声换来嗤笑出声,缓缓从暗处而出的李师师衣衫单薄明显带着钩子一般的眼神让彭东的面色也越发难看,倒是李师师泰然于彭东跟前落座,纤纤素手撩拨着跟前的茶盏满面都是兴味,“大掌柜的这般怕我?” “…姑娘若是不愿在白矾楼处,小子会主动去与任店处说,小人与阿弟能走到今日颇多不易,还请姑娘放过我兄弟两个。” “在其位谋其政,大掌柜的若是连这等小事都处置不明白,白矾楼这等地界,也是趁早离开的好。”缓缓起身一阵步伐移动间香味缭绕,彭东已然不自觉后退几步,“姑娘是官家的人,便是有过错,也只能是小人弥补。”四目相对,彭东面上尽是恳切,李师师的笑终于尽数消失,“这还有点意思。康王府那头,方才已是与我这头送了张字,大掌柜的瞧了,自会知晓该如何做。”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物件递上,眼见丝毫都没有接过意愿的人,李师师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方才所言,大掌柜的竟是哄人么?” “白矾楼处,从不沾染不该有的是非,任店那处,终究与我不是一家。” “说的不错。” “吴大人这般快便是回了么?” 仿若从天而降的吴永让李师师面色瞬间难堪,入目所及分外放肆的打量目光她的面色越发难看,想也未想便是拂袖而去。 安静的室内,鼻尖充斥着不知名的香味,吴永已是满面淡然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药水喷洒了一通,原本还有些头晕的彭东瞬间只觉得头脑清晰了几分,“多谢吴大人。” “男女有别,却也不容有缺,李姑娘方才这般便让大掌柜的失了分寸,可见从前彭大掌柜为人父总是有缺。白矾楼处男女往来从来颇多,大掌柜的至今未娶亲,总是不妥。” “吴永,你有话大可直说。” “我所言说的,正是主子想与大掌柜分明的道理。”彭东的面色已然全变了,吴永得笑也是尽数消失,“两姓联姻,缔结的从来都不是姻缘。白矾楼这般引人注目,大掌柜的再无靠山,便是再步步为营,终有一日,也得被抛弃。” “你是娘娘的人。” “小人只忠君,无论宫内宫外,都是奉命而为。” “…吴大人既心有成算,还请领着小人,一道往贵人处,分说一二。” “大掌柜这般上道,小人,自该遵从。” “听说了没,那白矾楼道大掌柜,不日要娶亲了!” “娶亲?白矾楼?” “是啊,听闻还是指腹为婚的娃娃亲,怪道那老掌柜的在世从未想过要给俩儿子成家呢,原来是有这等缘故。听闻彭家这门亲事还不简单呢,连着的可是郑家!” “郑家?什么郑家?” “中宫那位的母家!” “什么?中宫?可不是说那位娘娘当日被先大娘娘收养做女官已是家人尽丧?又哪里来的什么” “谁知道呢?总是八杆子打得着的亲人罢,听说这位闺秀还颇懂医理,在地方上还经常行医救人,是出了名的善心。不过彭大掌柜也是年少有为,虽说是个民户不是官身,不过有着中宫庇护,又有谁敢对那彭大掌柜不恭?” “白矾楼的富贵,想来日后定然是要这彭家一代连着一代。” “谁说不是?这彭东有了这门亲,他拿弟弟彭西自然也错不了。难怪那彭大掌柜敢放心离了东京地界将白矾楼全数交与这兄弟俩,感情是有这等缘故。” “谁说不是呢?不过话说回来,前番那彭西和那白矾楼处劳神子婢女牵扯不清,若果真是有门有头有脸的亲事,他还敢这般做也是当真不” “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别胡说了,小心被那有心的听了去吃不了兜着走!” 东京,市集 往来穿梭的众人言语间尽是如今传闻最广的白矾楼处的闲话,柳秋挽着亲娘的胳膊,瞧着明显是在忍耐的刘氏也是干咳一声,“阿娘,时候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回罢。” “急什么,阿娘答应了你哥哥要与他做件新外衫,还要扯些布做些小娃娃的汗巾子,大夫可是说了你如今月份大了须得多走动走动,这数日在家待着阿娘瞧着你脸色都” “阿婶阿妹就这般出了门,若是程哥儿知晓,怕也是要不放心。” “二东家,是你。” 刘氏已然不动声色往柳秋跟前挪了挪明显的动作让彭西也是嗤笑出声,“李二毛可是我白矾楼处的人物,他的侄子我这个二东家自是要看顾,若在我眼前出了岔子,便是我想抵赖我那哥哥也不会放过。你们两个大可不” “阿娘和阿妹妇道人家胆子小些,二东家莫要介怀!” “程儿(哥哥)!” “阿娘且先领着秋儿回去罢,你们要的东西,我已是都看准了等会一并拿回去。” 柳程话虽是对着亲娘和妹妹,目光却是看向一脸平静的彭西,“二东家若是顺路,不若与柳程度一道?白矾楼处喜事,我任店处,自然也该有份厚礼!” 第147章 白矾楼的礼物 “听说今日你在市集处,给了那彭西好大一个没脸。” “师傅这话,徒儿倒是不明了。”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将方才出锅的乌鸡汤尽数撇干净浮沫,小心翼翼将汤水尽数倒入手边的小锅子里顺带将里面的骨头尽数都捞了出来放到一边的碗里直至再无汤水滴落,柳程也是默默拿起手边的筷子开始剔落上首的肉,不多时小半碗已然是能看得出油光水滑的肉已然是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将剩下的骨肉都搜罗到一处柳程也是默默用小包裹都搜罗了个妥当。冷眼瞧着徒弟将这一只乌鸡恨不能利用了个底朝天,孙二娘的笑容也愈发大,“彭西那小子倒是真小气,一只乌鸡也能算作回礼,传出去怕是白矾楼的名声都” “如今是什么光景,那小子今儿大张旗鼓将这物件送来还指名道姓说是与我任店后厨之主回礼,我任店处的名声,才是被这小子败坏了。” 手里捧着一大摞东西方才进门便不忘暗骂的张氏面上尽是铁青,目光扫过沉默的师徒两个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娘说的有错么?那小子如今真以为自个哥哥攀上了高枝就” “师妹,住嘴!” “师兄来得正好,我可是听闻,这桩好事,还是师兄牵头,若是师妹未记错,师兄养在乡下那小子如今也是能议婚的年岁,这般好的亲事就这么便宜了旁人当真不以为可惜?” 吴永的面色已难看至极,张氏却还嫌犹不为过,看向吴永的目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让柳程到底也是忍不住,“大掌柜,吴大人此来定也是有要事,还请师傅且与大掌柜先将徒儿炖好的汤物送与阿姐那处。” “……” “彭大掌柜是聪明人,方才彭二哥与小子一路行走,言语间也颇是感念。” “你倒是以德报怨,老夫来之前,彭西那小子可是寻衅在后厨那头发了好大的火。” 边说边随手将手边方才捞出的骨头捏了一块放到鼻子底下,吴永也是低笑出声,“南境蛮荒处难遇的野生乌骨鸡,入药最能调理妇人内症,彭西这小子,嘴上虽是不饶人,心思却也细致,只可惜私心也太重,不过有彭东在一日,总不会亏了他这个亲弟就是。”扔下手中的物什,吴永的面上也只剩沉肃,“白矾楼处修缮工事如今又恢复开启,官家有意招揽流民为手艺人以增进民生,立意虽好,可怕也是会多生事端,如今地方战事未休,又有天灾,官家一意孤行至此又逢年关,东京城,只怕是风雨飘摇,我等身处其中,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吴大人之意,柳程明白,还请吴大人转告彭大掌柜,任店处和白矾楼数十年守望相助,如今到了柳程这处,自不会断了。” “先是彭西,又是吴永,彭东这小子如今迂回曲折的功力,倒也见长。” “阿姐且将这汤物喝了,再热这滋味就淡了。” 任店,流云居处 一边搅和着汤水一边舀了递到流云跟前一副哄小娃娃姿态的柳程让流云也是好气又好笑,一把将碗抢过来喝了个干净难得的是没丝毫优雅可言,对上柳程明显的满目欢喜流云也是叹口气,“彭家兄弟两小子比你年长不了几岁早是都知晓为自个打算,你却还是” “柳厨比起我兄弟两个,是心眼子更多才是。姑娘这般说,确是瞧不起人了。” “彭大掌柜如今也是要成婚的人了,深夜来我这地儿,若传出去,果真不怕有损名声?” “姑娘心知肚明,彭东会来此。” 面上尽是似笑非笑的彭东明显意有所指,流云嗤笑出声,却也是缓缓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药瓶递上,眼见彭东明显的舒心流云心中轻蔑之意也更甚,“东京第一大酒楼,比起任店更该是戒备森严,任店处尚且能自保不着了歹人的道,白矾楼却一而再再而三被那细作算计出差错,便是搭上了那贵人的地界怕也是难长久。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八闽之南的药鸡虽难寻,换我这等藏私的好物,却也是值了。” “…白矾楼处,都会感念姑娘恩德,今时不能做到明面上,来日,彭东定会报答。” “……” “秦明那头若再不去,那剩下的骨头想做成药,也是效果不成了。” “方才小人来之前,吴大人便已是拿着去了秦大夫处,想来张大掌柜此时,也已是受用。秋儿身子康健,无需这般刻意进补。时候不早,阿弟先回了。” “……” “阿金,你说,我是做错了么?” “姑娘心善,是那些小人,不懂得珍惜。”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女子满面惴惴,流云低笑,默默掏出早准备好的药瓶递与阿金,眼见跟前人已是满脸错愕,她的面色也越发冷,“要让细作听命,自得是用药控制最方便,你吃了这个,日后便能真正摆脱那背后的主子。” “姑娘?” “北地之人,皆不可信,我大宋总归要脸,这次你在张大掌柜眼皮子底下敢帮着那细作混迹来,若不是我一力遮掩,便是大掌柜的不说你那新主子也是会要你的命。若我未记错,你这个月拿药的日子已然都过了两日那辽人才出现。若非生不如死,你这丫头,也不会轻易在我这告假。” “…城外流民中,也被安插了些人。姑娘,这次我真没” “我知道,你还没这许多能耐。吃了药这几日便不必来了,至于旁的,我会安置妥当。” “是!” “……” “流云,你便是这般报答我任店处么?” “大掌柜的莫要忘了,这阿金,当日是您领回来的。” 眼见从暗处而出的女子一副要吃人的架势,流云的面上也是浮起笑,“连白矾楼楼那头彭东大掌柜为了前程都愿意低头被摆布,区区这点子被瞒在鼓里的委屈,您便是为了任店,也受得。” “师兄一贯就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主,难怪这次”张氏面色瞬间也全变了,流云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在其位谋其政,想要全然不染尘垢,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第148章 金国又来人了! 宣和三年这注定不太平的光景,终于在元旦即将到来前的几日,以南边对抗金国大获全胜和西北边地与西夏战事尽数告捷而告终。 原本还是阴云密布的东京城,终于是在元旦将近时,得来了久违的光亮。更让人欣喜的是,本是间断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雪,竟也是一夜之间都停了,代之而起的大晴天让人只消在外头走一遭,都会感到倍感舒心。 早市刚过,又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的商贩面上都难掩欢欣,入目所及跟前都是空空的口袋一眼便瞧得出是生意极好,三三两两已然是占据了新位置的商贩面上亦全是喜色,显是早料到自个的生意,也不会有差。 都说新年新气象,这还未等到旧年正翻篇,来年的气数便都是能看得见。果真传言说的是未错,眼见着病歪歪得大宋,骨子里,是丝毫未有损,终究是老天爷偏爱么? “王爷不该出现在此地。” “柳厨难道不知,本王是专门来寻你?” 默默将目光从不远处收回,金兀术的目光也是落到只身一人背着大背篓,后首明显是装了满满堂堂的架势越发是压人身量,都说日日与吃食在一处的人天天被烟熏都能吹成一个黑胖壮汉,可柳程这小子却难得是与当日方才见时无两样,到底是被熏蒸的时候不长?还是这小子,另有说法?“本王还记得与柳厨头一回相见便是在此地,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应了宋人那句老话,物是人非。” “元旦将至,任店处也一直在准备节庆好物,王爷既来,何不往任店处一品?” “柳厨这般热络,本王若再不去,才是真的恭敬不如从命。” 目光扫过一众早是看戏的众人,金兀术的笑也越发大,连带着大步往前都带着几分威风,默默紧随其后的柳程仿若浑然未觉周遭动静,一路紧随行至任店门口,早已是领着一众小的等候在门前的陈二狗眼见这“插曲”明显有几分始料不及,可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已然默默上前将柳程已卸下来的背篓背在身后,待到一切妥当也是默默领着一众小的就往里而去,行云流水一串动作下来一眼便瞧得出是训练有素。冷眼瞧着一众原本守候在一边的小厮已然是默默顶替了这后厨一众人的位置开始在门前吆喝招呼往来,仿若丝毫没看见他这个贵客近在咫尺的模样,金兀术的面上笑容也是消失,“任店处的规矩,倒是让本王如今越发看不懂。” “王爷若要大张旗鼓,便不是这般模样,后院那头已然按照北地风貌为贵客专门备了好地儿,王爷请随小的来!” “··生鱼片便按我与你说的备了,那蘸的酱料多添些香油,对,就是这般。这鱼头拿去小锅子里炖了,多加些烈酒去腥,这鲤鱼与旁的鱼物不同,若不将这腥味去除便是炖了也会有杂气,那鱼鳍拾掇好了便放在那头,待到这边锅子里好了你两个便一道去按我的法子将这些腌渍了,临近元旦,腌渍的好物在如今这等好日头下晒几日,滋味也非如平日一般好。” 任店,后厨, 指挥着一众小的明显是习以为常的柳程一派掌事的气概,手下一众人训练有素的架势也有模有样,便是隔得老远也能瞧得出任店这后厨一派整整齐齐。 不远处,金兀术的面上晦涩不明,紧随其后的朱山也是一言不发。 南边金国和大宋起争端的事儿如今东京城无人不晓,这位北地贵主还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大宋地界来,都这许久了朝廷那头还未有反应,明摆着是不打算公之于众,偏生这位贵主还一丁点都不把自个当外人,不在后首像放出好好待着偏生还要来后厨这等地界,明摆着是故意。 “任店处柳厨不藏私,只消愿意入后厨中做事都倾囊相授的名声东京城人人都心知肚明,殿下若对这庖厨之事有兴趣,想来柳厨也乐意相教。” “吴永,你胆子很大。” 缓缓转身正对上颇是没大没小的吴永,金兀术却也不恼,“你这老小子一手调教的那群蠢货,本王才来了几日便是胃口全无,今日来任店处寻些新鲜你倒是找上门了?”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似是变了脸的朱山,金兀术也是冷笑出声,“禁军那头早不知是换了几拨领头的,你这老货都在任店处这许多日,难不成还能知晓这许多内里?” “任店若不好,我等小民,如何能活下去。朱山总管不过关切,王爷何必奚落。” 提留着食盒已然出来的柳程开口颇是不客气,便是对上金兀术也丝毫不让,“后厨已准备妥当,王爷若还耽搁,今儿这生鱼片可是要失了本真。请您挪步后首,莫要再后厨这污糟处再浪费光阴。” “北地来的那位,今日是将任店都架在火上烤了。” “东京七十二大酒楼这半月来,又有谁能独善其身?阿姐且先将今日这补汤喝了,多思伤身。” 任店,流云居处, 将手边的汤物送到流云嘴边,柳程的面色丝毫未改,流云一默,紧捏着的绣帕也是忽地一紧,“程哥儿,阿姐有桩事儿一直都” “阿姐这许多年身子一直亏空,便是无病,多调养总是好事。秦大夫那处阿弟早是去过多时,这话,便是他与阿弟所言。” “你知道我是装病?” “世间从无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如今阿姐终究是民户早脱了籍,便是官家,也得顾及名声,若让人知晓良民女子尚且要被逼迫伺候人,朝廷的威望,更是无存!” “··官家从来非是在意这些闲话之人,说到底,不过也是忌惮当日我和这北地金人的往来。”一把抓过柳程手边的碗将这汤全喝了,流云的面色也是变了,“白矾楼那处,阿姐既是避让这许多时,今日那金兀术都找上门了,阿姐如何能做这缩头乌龟?” “阿弟与阿姐一道。” “程哥儿?” “前番那白矾楼处彭大掌柜大婚,阿弟因家中有事未曾前往,心中也是有愧。今日王爷言语间提及,阿弟自也要去赔个不是。” “那郑大娘子,非是寻常人等。” “故人新人,柳程总也是问心无愧,彭大掌柜既是能执掌白矾楼至今,自也不是寻常人等,便是那郑大娘子再如何尊贵,也得讲道理!” 第149章 任店有秘辛! “你倒是真敢来!” “任店与白矾楼,多年交好,东京七十二大酒楼,更是守望相助这许多年,大娘子以为,小人如今为任店后厨之首,为着些与自个无关的过往,会将自个的责任都忘了么?” 东京城,白矾楼,某院落内, 柳程丝毫都不客气明摆着是不给面子,端坐于上首轻抿了口茶水的女子眉目上挑,明显不屑的态势却也因着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也泄露几分不自在。 一直坐定于身侧一言不发的李师师心底不免鄙夷。中宫那位主子,为着恶心彭家兄弟吃里爬外,将从前这冯氏稍加变了些脸面便敢往白矾楼处送,想起这数日白矾楼的风言风语,李师师面上也是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我这地儿到底不是大娘子该久留,后院那头阿玉已是拾掇了些好物,是我要与阿妹的,病了这许多日如今总算见好,都说病去如抽丝,阿妹可得好生调养一番。” “姑娘既是有话要与柳厨说,我便先回了。”干脆利落起身就走的人明摆着是有几分落荒而逃,李师师嗤笑一声,瞧着身侧几乎是头低到地底下的柳程也是笑容越发大,“烂泥扶不上不下墙的贱人,便是换了身份也改不得骨子里的下作。不过程哥儿今日这一番下来,想来日后,这个蠢物也不会上赶着寻麻烦。” “二东家今日来,一直未见到。”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郑眉如何能咽下过去那口恶气。禁军那头娘娘给安置了差事,二东家这日后,大抵都不会踏足白矾楼这地儿了。不过有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商户地界,如何能与官军之地比肩?旁的不说,任店处那朱山,不就是将两个小子都尽数安置了么?”面前的人依旧默不作声,李师师也是满面兴味,“怎么,柳厨竟是还不知晓么?那朱家二小子,如今也是领了文书的官职,虽是不若寻常兵士,却也是前途非凡!” “阿姐如今越发口无遮拦,这还未有影子的事儿如何能” “李姑娘既然如此说,自然有李姑娘的缘由。” 任店,流云居处 提溜着食盒入内的孙二娘明显是有些气喘吁吁,越发圆润的面庞只瞧一眼便瞧得出这段日子颇是舒心。看着还是有些凝重的徒弟,孙二娘也是没好气将手中的物什也尽数塞到柳程手中,“两个小子前程都不赖,难不成对任店处还有坏处不成?程哥儿,你如今也糊涂了不成?” “哥儿思虑不错,老二那小子,我已是让他回来了。” “阿兄?” “今日有贵客至,张大掌柜要老夫转告姑娘,那些小的如今虽有了些模样门道,任店处的脸面却都还是仰仗姑娘,时候也不早,姑娘且去那些小的所在地儿再去瞧瞧,任店处如今,出不得差错。” “总管这是何意?为何今日后厨那头” “北地来的贵客,非只是有一处,任店名声在外,任谁都想来一探究竟。”朱山目光沉沉,话里有话一屋子人面色都变了,倒是柳程已是先反应过来默默就往后退去。 安静的室内,流云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倒是朱山面色丝毫未改,“秦明是什么人物,旁人不知晓姑娘最该是心知肚明。辽国那处他虽是全身而退,可到底是从污水里趟过的人物,再如何也做不到不染尘垢。姑娘当日与他一道欺瞒官家,就该猜到会有今日这一出。” “朱山!” “阿妹如今也是糊涂了,官家是什么人物,若轻易就能被瞒过,大宋江山,早就易主了!对了,东宫那位耿大人,今日也是任店座上宾,阿妹且去与程哥儿一道安置妥当最紧要,这位一贯是小心眼子,东宫那位主子如今快要生了,虽说还不知男女,官家可是重视的紧。今日特意要他一道来作陪北地来客,也是看重!” “……” “朱山总管特意来流云处点这许多,想来话还没说全。” 安静的室内,四目相对,眼见丝毫未有离开架势的朱山,流云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瞧着跟前的人默不作声从袖口掏出印着官家私章的文书,清晰的瘦金体美轮美奂,可惜一字一句读下来也是字字诛心,最后一字落入眼中,流云也是低低笑出声,眼眶微红的美人一眼便瞧得出周身破碎不堪的感觉让朱山也难眠心内不忍,“张大掌柜已是说了,定不会让姑娘” “…朱总管且先回罢,流云且得梳妆。误了贵人差事,任店处,怕是再无流云容身之地了!” “……” 安静的室内,清晰压抑的哭泣声,便是隔着老远在暗处也是清晰可闻。 一直隐没在此未曾离去的柳程拳头已不自觉捏起,可片刻之后却又是颓然放下,耳边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方才转身他也是面色难看至极,“马大人想要的,小人已是都满足,大人言而无信,竟是还要折辱阿姐?”来者默不作声,柳程怒意已是达到顶点,“今日便是拼尽所有小人也要将那城外细作的缘故都与” “柳厨可知,通敌卖国的罪名,是诛九族,便是出嫁女都不能幸免,柳厨亲妹算算日子也该生产,你这做舅舅的,当真忍心?” “与其被人拿捏把柄日日威胁,小人倒不如拼个风险,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不是只有大人一人明白。再者,便是诛九族,辽国那些细作能安然撤退,大人才是主使,若是论罪,马氏一族才是首选,大人如今虽是做了家主,可若是小人未记错,大人的兄弟,可不止一个。” “你威胁我?” “小人既敢为大人做事,自然留有后手,阿姐是小人的亲人,无论如何,小人都不允许人再伤害她。小人知晓,大人能做得到。” “…姨母有你这个阿弟,终究是比我阿娘幸运的多。”低低轻笑的马扩面上尽是慨然,可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也恢复如初,“本大人会安置妥当,到底你我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本大人,知晓何为分寸。” 第150章 你不做软柿子,便没人敢拿捏你! “阿兄?阿兄!” “秋儿,你回来了。” 柳家,外厅 看着手里还提溜着一摞药的亲妹妹,柳程忙不迭也是起身就要接过妹子手里的物什,可因着起身动作幅度太大连带着牵引了方才有的腿上伤口,柳程的眉头也不由得蹙起,方才从内里而出的刘氏入眼便是一儿一女这般异样,忙不迭先上前小心扶着柳秋坐下嘴上也不免埋怨,“你如今月份大了不该随意走动,阿娘前儿不是和四毛那小子说了若是有什么事阿娘去便是不用你再” “好容易能出来一回,阿娘莫要念叨秋儿了。”作势上牵扯住刘氏的胳膊,柳秋的目光却是在屋内逡巡,刘氏如何瞧不出女儿是在寻柳珏,“李家茶摊歇业许久,明日要重新开张,你父亲一早便出门去忙活了。”似是想起了什么,刘氏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听你阿爹说那老李头前番在城外那头也支摊子卖茶,那些流民饭食都吃不饱居然也抢着去光顾,偏生老李头茶摊子上价位丝毫都不低,前头虽说日子难过可那老小子” “娘子莫要胡言。” “阿爹,你回来了?” “方才阿爹回来正遇上四毛往这处来,如今天越发冷,秋儿,莫要冻着了。”柳珏方才进门便是将手里的衣裳往女儿身上套,温热的触感让柳秋原本还有几分心事重重也满脸都是笑,摸着手里的料子也是难免感慨,“阿爹这衣裳真暖和,虽说婆母从那制造坊拿回来的那些做成衣裳也不错,可摸着比起阿爹这件也是” “宫里赏下来的,自是好物。” “阿爹?” “今儿随李大人去私宅那头送物件,那位仙师听闻秋儿快生了也是触及往事。便给了阿爹这好物。程儿,阿爹知晓你行事谨慎,可既是赏赐又有旁人在,便是想挑理也是没有由头,便是有什么阿爹自会将一切都揽了,绝不会拖累你们。” “…你这老东西还说什么!那李大人既是敢领你去,自然是” “阿娘说的不错,李大人行事,孩儿有什么不放心的。”目光扫过面色已然全变了的母子女三个,柳程也是叹口气,“时候不早,孩儿也该回任店了,秋儿,阿兄且先送你回去。” “贵人赏赐,只消不违背国法,拿了又有何妨,阿兄方才对阿爹这般说,属实也是伤了阿爹的心。如今阿爹好不容易在那李家茶摊子上寻了活计找到自个的好处,阿兄不该出口伤人。” “阿兄知道错了。” 李家,屋内 柳程对着亲妹满面都是心疼,“你如今月份也大了不能再” “程哥儿放心,那制造坊的差事我前儿便回了。” 从里间出来的李母手里还端着吃食,看着颇是不自在的柳程也是叹口气,“二毛昨儿来已是和我说了白矾楼处那彭” “阿婶,不可胡言。” “…知道了,我只是气不过,那丫头,得得得,我不说了,又不是一家子何必关心那许多。秋儿,你先趁热喝了这汤,阿娘可是瞧着炉子炖了好久。” “好,哥哥你也回罢,如今任店后厨那头事是你一人管,万不能让人寻了错漏。” 柳秋虽是关切,可话里隐隐得自豪柳程如何听不出,想起前番往白矾楼处一直都未能见的李二毛,柳程到底也是下定决心在往任店处觑之前再往白矾楼处先去一回。 心中定了主意,柳程也是立刻告辞,只是,方才到了巷子口还未等走两步,仿若从天而降的李二毛让柳程也不免错愕,“二毛,你怎么” “方才我从任店处来,那陈二狗正领着一众小的忙活,张大掌柜也在,想来便是迟了一时半会也不会有碍,柳程,我在家里备了些菜,一道吃完再回?” 安静的门户内,仅有的一张餐桌上只三四个菜便是铺了个满,目光扫过有菜有肉甚至还有个糕点在的菜式,柳程的面上也难掩诧异,倒是从里间手里又托着餐盘出来的李二毛面上依旧平静,“我被迫归家这数日,若是没有些许补偿,真以为我李二毛是软柿子么?” “…是,吴大人,还是,彭大掌柜?” “是谁有什么区别,柳程,如今我总算明白,什么叫真的官大一级压死人。那彭东和吴永瞧这在我们这些小的跟前是耀武扬威,可在真正的贵人眼前,不过也是随便就能舍弃的棋子罢了。”李二毛满面自嘲,瞧着默不作声的柳程也是苦笑,“这几日在家我想了许多,真算起来不到一年光景,你我竟是经受了从前数十年都未有的光景。若果真有后悔药这种物什,想来我也” “若果真时光能重来,你也会做和从前一样的选择。” “说的不错。” “时候不早,二毛,我也该回了。” 作势起身就走,柳程明显是丝毫不给面子,可临了留在桌上的钱袋却也是有几分扎眼。 李二毛的眼眶都红了,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如今桩桩件件摆在跟前,对柳程这简单直接的关心,他的心里却也只有荒凉。 原来自个所谓的算计,到头来,除了损人不利己,旁的竟是丝毫都没剩下么? “阿兄从前便是太过算计,如今吃了亏自个知错就改,也不算晚。” “三弟?四弟?你们怎么” 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兄弟俩,李二毛难得是慌了神,倒是已然在方才柳程的位置就坐的李三毛已然是拿起筷子开始吃菜,胡吃海塞一通很快竟是将桌子上大半菜色抖吃了个干净模样让李二毛再如何也难以忽视,“三毛,军营里头是” “大敌当前,粮草供不上,干粮都没了抓着敌人的尸首都能生啃,阿兄是在东京处过惯了好日子,所以才觉得这区区小事都是委屈。” “三兄!” “生死关头,只消能活下来,谁人给的救命稻草,都无关紧要。都经受了这般苦楚,若不报复从前折辱自个的祸害,也是对不住自个的委屈。” “阿弟到底想说什么!” “阿兄与其在家自个糟践自个,不若想想如何让自个更有利用价值,毕竟咱们那个表妹心里怨恨的可不止你一个,柿子挑软的捏,既如此,阿兄便做个硬气的柿子便是!” 第151章 局势太乱,先得要自保! 深夜,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早是久候多时的柳程跟前是满满当当一桌子好菜,只消一眼便是瞧得出用料十足费了心思。身边的灶台处热气还有,可隐约只露出些微的气息明显也是歇火许久了。 入目所及已然是在灶台边上矮桌前坐了许久的柳程,不请自来的李三毛也是默默于柳程对面坐定,四目相对,李三毛手里的筷子也是丝毫都没有拿起的意思,“都说吃食最能安抚人心,可阿兄这一副欠人钱的架势,阿弟瞧这也是吃不下。” “阿弟跟随韩将军归来已久却一直都不肯现身一见,今日却是从李大人那处给阿兄来这一手,到底是什么居心!” “阿兄这是何意?” “秋儿身上那件裘衣,是前方辽国的战利品,稍加打听,便知晓是从何处来。” “阿弟倒不知,阿兄如今竟人脉这般广。”夹了口菜送入口中,李三毛的面上笑容丝毫未改,满面享受的模样颇有几分刻意,柳程一默,到底也是默默将手边的菜盆往李三毛跟前挪了挪,入目所及颇是厚实的菜馍,李三毛也是轻笑出声,作势拿起吃了一口,浓郁的菜香混着面粉香味让他也不由得多吃了几口,看着自始至终都未曾动一口筷子的柳程,李三毛手里的动作终于也是停了。“前番跟着韩将军战场杀敌,阿弟也算颇有功劳,因着些说不出口的缘故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嘉奖,阿弟既然敢如此做,阿兄便不必担心。” “四毛也知道?” “秦大夫既是有心培养他,有的没的,他总不可能什么都被瞒在鼓里。” “既如此,阿兄也多谢你。”默默拿起手边的馍馍吃了一口,柳程明显松口气的态势让李三毛也是轻笑出声,“阿兄虽未娶亲,阿弟瞧着,这妇道人家的心思,倒也是参透的不少。我那阿兄若是有你这几分心思,也不至于被一女子算计如此。” “白矾楼那处,吴大人已决议要二毛回去。白矾楼处生意兴隆,为着一女子私心影响整个白矾楼,莫说彭大掌柜,是谁都不可能放任不管。” “多谢阿兄。” “你们同胞兄弟,你在禁军中如今也是有功之人,你的兄长,自然不会被埋没。”缓缓起身,柳程面上也尽是凝重,“宾客已至,我这个外人,自然要先退下。” “……” “柳厨如今,这埋汰人的功夫也是渐长。” “李大人既是算计柳程安排这一出又说这话,怕是还想有下次,也绝无可能。” “李校尉这话,老夫倒是听不明白了。” “孟大人想要的,小人已是竭尽全力,此番拼着得罪蔡相一家小子也是将那灭辽的功劳都送与娘娘,大人若是还想要再多,恕小人再难从命!” “蔡家人都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那蔡攸大人,最明了什么叫断臂求生。韩将军那处,小人已是为校尉解释清楚,韩夫人要小人转告校尉一声,您的苦心她夫妇二人都明了,若是为这丁点小事就弃曾故友于不顾,她夫妇二人,日后定也不得善终!” “……” “任店处行事稳妥,来日柳厨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黑暗沉沉中,柳程明摆着是不欲多言,老李头轻笑,却也是默默从袖口掏出在准备好的银票递上,衬着微弱的光亮刘程如何瞧不出这分量不轻,“任店处奉命行事,小人不敢居功。” “乱世多些银钱傍身,便是不为自个也是为一家老小,柳厨不是迂腐之人,何必与老夫纠缠?”不由分说将手边银票往柳程袖口一塞,老李头也是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黑暗沉沉中,柳程的拳头已不自觉捏起,耳边一声轻咳,正对上流云锐利的眼,柳程方才有的镇定也不免多慌乱,“阿姐?” “老李头话糙理不糙,这好物你若是嫌看着碍眼,阿姐帮你保管便是。”不由分说从柳程袖口拿过这一众物什,对上越发错愕的柳程,流云的眸色也难免多柔软,“既是用作自家人身上,你们这些男人到底没有女人家思虑周全,阿弟,你且信阿姐一回。” “…肉丸入汤是为添鲜,可在制作肉丸过程中却也须得加菜叶,面粉,油中和在一处,待到成型后与绿叶子菜一道烧制中加水,调料多了未免遮盖荤腥滋味,只加些盐巴便是足够。” 任店,后厨 一手将跟前盆子里的糊糊揉捏成团一边还不忘与一众小子们诉说的柳程面上全是认真。 虽不是头一回瞧见阿兄在厨房做事,可真正见着他以后厨之主的身份教授下首一众人,柳秋却是头一回。明明是同一张脸同样的装束,可今日,柳秋方才对阿兄“任店后厨掌事”这个身份有了清晰的感觉。 “若你身为男儿,不会比你哥哥差。只是身为女子,注定要为丈夫儿女牺牲,抛头露面,总是不妥。” “孙娘子。” “方才陈二狗说不见你身影,我就猜到你会在此。”上前揽住柳秋的胳膊,孙二娘的目光落到高高隆起的腹部也是难掩欣喜,柳秋轻笑,却也是依着孙二娘揽住自个就往外走,一路不时惹来“关爱”目光,柳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 前番她已是来任店处住过,更何况她这张脸和柳程有六分相像,便是不看脸,知晓孙二娘身份的,一猜便也能猜出她是谁。 “任店处都说规矩齐整,可老夫瞧着,也是丝毫不忌讳。” “耿大人这话若是让娘娘知晓,怕也是药伤了父女之情。”眼见拦住她去路的老东西,孙二娘也是丝毫不给面子,看着身侧颇是惶恐已是屈身行礼的柳秋,孙二娘忙不迭将人拉起身,“后厨那头,柳程正在准备大人要的好物,若是让程哥儿知晓大人为难自个妹子,手中有差,便是殿下那头,大人怕也是不好交代!” “…老夫奉命行事,自不会多管闲事!” “……” “有求于我任店处海这般不知晓分寸,也无怪如今越发是失了主子欢心。” “这位,是东宫太傅,耿大人。” 柳秋轻飘飘一声,让孙二娘方才收回的目光难免多惊疑,倒是柳秋已然反手握住孙二娘的,“前番秋儿在白矾楼处,也是见过这位。英文东宫那位怀有身孕的娘娘胃口这数日越发不好,前番二兄做的吃食,那位娘娘,也是挑剔的紧。” “父母不积德,连累子女,怨不得旁人。这位可不是好想与的主,若非殿下有命,任店处,也不会揽麻烦。” “张大掌柜?” “屋子都收拾妥当,你便是与孙二娘一道住着,便是官家来了我也有说头。子民人口昌盛才是国家长远大计,谁敢说有错,老娘定要一口唾沫淬他脸上!” 第152章 柳秋这丫头,也是别有心思? “哥哥为任店处拼尽所有,秋儿如今才觉得,是真的值得。” 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柳秋看着我方才行至的亲哥哥也是欢喜,“方才张大掌柜又来看秋儿了,还拿来好些小物件儿,秋儿只瞧着样样都是” “大掌柜的心善,你却得知晓分寸。此番让你住来是阿兄心疼你,前儿秦大夫说你如今身子越发沉身子骨却是弱,阿兄想着要你在任店处眼皮子底下待着安稳些才求了大掌柜打破先例。” “你这好端端的吓唬她做甚。” “师傅如今也越发孩子气,后厨那头若师傅果真觉得空闲不若与徒儿一道” “掌柜的已是说了孙娘子是要与我一处,哥哥既是来与秋儿送饭食,如今秋儿都已是吃了个干净,哥哥也该回后厨做事了。” “……” “你这丫头,如今嫁了人还这般促狭,无怪柳程要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 “夫家总难免自家的小心思,哥哥却是全心全意为我考量,秋儿如何不明白,唯有哥哥才是秋儿的依靠。” 柳秋一脸认真,瞧着满面都是欲言又止的孙二娘也是眉头挑起,“娘子是自家人,与秋儿这般拐弯抹角却是不必。” “白矾楼那位掌柜夫人,你也听说了。” “那位从前秋儿便第一眼瞧出不妥当,如今麻雀变凤凰,自然更要将从前瞧不上自个的主顾钻空子。” “柳娘子说的不错。” 仿若从天而降的彭西贪官孙二娘也不免吓一跳,“你怎么” “二东家此来应是寻阿兄,来妇人内室:传出去,怕也有损白矾楼名声。” “彭西此来既是冒着此等风险,若是空手而归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柳娘子是聪明人,前番既是能说动吴大人让令兄归于白矾楼,此番定也能帮彭西解惑。”看着孙二娘颇是错愕的脸,彭西也是笑容尽失,“最毒妇人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位不省心的主,孙娘子果真以为,只想在白矾楼处作威作福么?” “……” “孙娘子不知晓,前番家中几度遭逢盗贼,虽说有四毛和婆母在只少了些杂物,可几次三番都有人明里暗里寻不是我也是留了心眼,观察下来少的全都是与我柳家,不,该说是阿兄于秋儿的好物。” 安静的室内,彭西已离开,只剩下柳秋和孙二娘她自也没打算隐瞒,“ “秋儿这次来,也是朱山总管的意思,与其干等着那居心叵测的上门来寻麻烦,倒不如主动出手要她好看!” “柳家兄妹,个个都是好的。” “若是程哥儿知晓你连他妹子都算计在内,怕也是不会善罢甘休。” 任店,某屋内 深夜不请自来的孙二娘明显包含怒意,朱山却也丝毫未恼,“时候不早,阿妹还是早些回罢,任店处,也不是全然无漏洞。” “你既然知晓为何还不” “若果真无漏洞,那起子想搞事的,如何会寻出错漏来。” “大柱,你” “贵人只想出口恶气,却不知晓对拿捏她心思的细作而言,这明显的漏洞,自然是要利用。姨母且回罢,这些时日只消看着柳秋便是,禁军行事,祸不及家人!” “······” “阿爹是嫌小子与姨母说的太过?” “··任店处已经不起大的折腾,为父不忍见自个待了几十年的好地儿临了因为我再不复存。” “阿爹不过一介小民,委实是高看自个。不过阿爹也莫要忧心,任何处和阿兄如今得南北喜爱,这棵摇钱树,便是官家也舍不得断了!” “今日这鲜肉混沌,倒是让秋儿想起孙娘子从前亲手做的料槽蟹肉混沌。” “蟹肉性寒,待到你生下这孩子,我再与你做。” 任店,某屋子里, 亲手舀了馄饨递到柳秋跟前还不忘吹口气的孙二娘一派慈母做派,任谁瞧了都得感慨一句“爱屋及乌”,方才行至的张氏面上噙着笑,手中的食盒也是默默放下,“今日早食还有粥和小菜,都是你哥哥亲手做的,我拿了些来秋儿你且多吃些。” “秋儿来任店处,可得多住些时日,在家可是吃不到这般好物。” 柳秋颇是给面子立刻就拿起碗舀了一口,可还未等进口便是被人一把扯下,“二哥?” “妇人有孕,入口的东西需得谨慎,这灌肺虽好,你如今心火两旺,如何能吃这个。” 方才行至的李二毛面色颇是难看,张氏的面上也难掩尴尬,倒是柳秋已默默起身行至张氏跟前,“二哥一贯心直口快,也是为着秋儿着想。” “李厨今日来,是为元旦出门摆摊之事。” “回大掌柜的,师傅派小人来,便是与柳程和孙娘子商议,将这出门摆摊的活计给取消了。” “取消?可前番官家不是方才下了诏令,说要” “是宫中密令,未免横生枝节,今年元宵庆典,一切从简。” “官家素日最喜节庆,今年来这一出,那北地蛮子,还不知晓背后要如何耻笑。” 张氏冷哼一声,说出的话也是颇不客气,室内三人皆是面色一变,柳程方才提留着食盒进门,入目所及便是这颇有几分诡异的模样。柳秋见着亲哥哥进门已然率先迎了上去,“兄长这里头又是什么好物?” “你这丫头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是与你二毛哥哥拿回白矾楼处与贵人的。” “白矾楼是东京第一大酒楼,要什么好物没的偏生还要来任店处打秋风?” “秋儿!” “秋儿说的也没错,只是程哥儿手艺绝妙,我白矾楼处也做不出贵人想要的滋味,师傅说了,来日往白矾楼处还得送些食材,如今白矾楼处住着的贵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 “二狗那小子到底不如你稳当,程哥儿还要在我们这些女眷处耽搁?” “小子这就去。” 柳程只瞧了亲妹一眼便往外走,临了还不忘一步三回头的架势任谁见了都知晓他是真紧张。 女儿家总是经历风雨才懂枕边人贴心顾家的好处,那些所谓外在好看的,真关起门来过日子,通通都是没眼看。想来如今那郑氏,一而再再而三要与任店处寻麻烦,也是为从前自个短视咽不下这口气才是。 不过这世上若果真有后悔药卖,想买的何止是她一个,既是做了决断,便得为自个的选择负责。为人妇的女子了,若是落得个“水性杨花”的口实,传出去,丢的可不止她一人脸面。 张氏心中腹诽,面上却不敢有显露,默默往外走竟是一句都未说。柳秋冷眼瞧着,心中已是有数,眼见着身侧同样是面色凝重的孙二娘,柳秋作势也是将手边的食盒打开,入目所及尽是整整齐齐的素粥和煎白肠一样做了两份,柳秋也不免低笑,孙二娘顺着一眼也不免是笑出声,“程哥儿可真是,这是生怕人不知晓,任店处方才听了诏令便是来不及要将这外出摆摊的材料都先吃了。”默默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煎白肠放入口中,鲜香浓郁的滋味让孙二娘的眉头微微挑起,“秋儿也尝尝,你哥哥这手艺,当真也是绝了!” 第153章 柳程的姐妹,谁敢轻视了! “柳厨的手艺,却是比白矾楼处任何人都强。无怪那北地贵客住着白矾楼的地儿,日常还要去任店处打牙祭。可惜柳厨性子板正,若是愿来白矾楼处,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头,白矾楼处会更名副其实。” 白矾楼,某院落内, 放下手中的筷子,郑氏拿起手边的绢帕擦了擦嘴,面上的遗憾也是清晰可见,只紧握住的拳头也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看在李师师眼中,着实是有几分可笑,“娘子一早来我这闲话却是为着别的男人,若是为外人听了去,怕也是彭大掌柜面子上难看。” “彭家兄弟,何时是将脸面放在心中的主?” “夫妇一体,姑娘这话,出了门可莫要说了。” 李师师面上已笑容尽失,倒是郑氏也是嗤笑出声,“姑娘怪道被官家心爱这许多年,烟花女子还能有这等觉悟,当真难得。” “……” “姑娘,这妇人当真是越来越” “有这等蠢物日日在身侧,方才显得那位高洁不染尘埃,如此便罢,还能日日在我跟前上眼药提点我自个的身份,这颗棋子,的确是好用的紧。”身侧的婢女面上尽是欲言又止,李师师轻笑,“今日官家会来用晚饭,去告诉彭大掌柜,好生和他那夫人说道说道,大宋之主到底还是官家,无论为谁,若是乱了分寸,到头来,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白矾楼那处来了人,要阿兄晚上过去伺候,你和师傅在任店处万事小心,若是有什么” “任店处最是安逸。便是四毛听闻我在任店处都恨不能立刻跟过来,若非秦大夫拉扯着他一直在城外走不开,他恨不能也是要跟着过来才是。” 任店,某居处 看着面色越发凝重的亲哥哥,柳秋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申时快到,哥哥再不走就要迟了。” “……” “你这副模样,便是程哥儿在白矾楼处也不会安生。” “若是做的太好,白矾楼那处,难道不会得寸进尺日日要阿兄过去伺候?孙娘子以为,那位彭大掌柜做不出么?” “秋儿,你这丫头说话如今是越发难听。” “都是阿姐教的好。” 一把上前扯住流云胳膊的柳秋变脸比变天还快,亲密咬耳朵一派小女儿模样架势,如何看都是在撒娇,偏生流云还惯着她任算计衣袖都被扯出褶皱来都丝毫不在意,言笑晏晏的模样竟是比从前侍奉官家时还多真心。亲生的姐妹,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城外那头如今也不平顺,四毛日日和那些有病的在一处对你和孩子都不是好事,偏生那秦明改革油盐不进的,阿姐思量着你在任店处还是多住些时日,你和孩儿最紧要,至于旁的阿姐和你阿兄都会处置好。” “都听阿姐的。” 拉扯着流云的胳膊一点都没有松手意愿的柳秋满面都是笑眯眯,一手将柳秋额头新出的碎发整理干净,流云也是小心翼翼将她扶着坐下,“孙娘子且去后厨那头瞧瞧,任店这头离了程哥儿,到底也少了主心骨。” 孙二娘如何瞧不出流云是有话要单独对柳秋说。作势起身将室内让与姐妹二人临了还不忘小心翼翼将门掩上也是分外贴心。 流云看在眼里,自是心知肚明孙二娘是怕让人瞧见了不对引来闲话。“孙娘子谨慎,你与她在一处总不会有差。”看着笑容丝毫未改的妹子,流云也是苦笑,“秦明那祸害一贯是为达利益不择手段,秋儿,你莫要” “流云姑娘背后就这般编排我,属实也太伤人心。” 仿若从天而降的医者满面都是戏谑,流云的面色已是全变了,“你” “阿姐莫怪,秦大夫也是为了秋儿着想,前番秋儿身子瞧着好,可内里也是难免究竟,这数日又家中不平顺难免烦扰,秦大夫能忙里抽空与秋儿把脉,也是看着四毛的面子。” “四毛一贯都说柳家任最是懂事,果真一点没胡说。”顶着流云铁青的面色秦明也是干脆利落就开始把脉,原本还是心中骂娘的流云再如何也只能是压下心中的愤怒。 安静的室内,清晰的呼吸声越发分明,良久,秦明才终于将手收回,只面色越发凝重让流云也是急了,“你这到底” “孩子无碍,只是大人想要平安生产,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祸不及孩儿,真说起来,那冯氏,也算是恩怨分明的主。”默默将手收回,柳秋面上依旧轻松自在,看着面色迥异的二人也是笑容越发大,“跟着四毛过这许久日子,我也算略懂些皮毛,虽说是发现的晚了些,总是有惊无险。”伸手拉住流云的手,柳秋的面上也尽是恳切,“阿妹也是有仇报仇不是忍气吞声的主,阿姐今次还以为阿妹以身犯险不该么?” “…秦明,这里头,也少不得你的算计。” “东京天子脚下,无论高低贵贱,都是朝局中的一份子,任何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城外那头,小子们忙不过来我不便久留,柳娘子继续按着我的方子吃,定会无碍。” “……” “阿姐是不信秦大夫。” “这小子虽是算计心重,医者之心却也从没变过。” 流云面上虽是凝重,可说出的话却也明显是出自真心,柳秋悬着的心终于也是落下,整个人也难免开怀,“阿姐如此说,阿妹也就放心了。”看着满面都难掩忧虑的流云,柳秋略一思忖,也是默默附到耳边低语了一番,眼见明显松口气的流云,柳秋也是笑容越发大,“后厨那头孙娘子这几日都在泥灶房那头单独给秋儿了炖药膳,阿姐与秋儿一道去瞧瞧?” “你这丫头,是早就算好了。” 宠爱得捏了捏柳秋的鼻子,流云的眼眶都有些红,柳秋已是反手握住流云的,“阿姐与我柳家一家子骨肉早是不可分,那外人的眼光如何紧要,自己畅快才是真。任店后厨之主,连着宫内宫外靠自个走出的路数,他的姐妹,谁又敢真的说三道四!” 第154章 任店有算计! “柳厨的手艺如今越发精进,倒是白矾楼处这数日,越发是让人厌恶。” 白矾楼,某院落内 大宋之主突然变脸扔下筷子,室内所有人瞬间都慌了神,倒是一直侍奉在赵佶身侧的李师师已缓缓起身,“时候不早,官家也该回宫了。”目光扫过下首的彭东,眼见着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小子,李师师的心里也不由得暗骂一句娘,可面上却依旧是不显,“官家许久不来,彭大掌柜今日得见天颜,也是糊涂了呢。”双手揽住赵佶的胳膊,名满京城的第一花魁眼波流转间全是浓情蜜意,可大宋之主却是丝毫都未有沉醉架势,“听闻这数日任店老的小的都忙活不停,朕今日,也去瞧瞧。” “官家如是想,也是正合了小人心意。” 不请自来匆匆入内的梁师成面上全是笑意,给了李师师一个安抚的神色也是主动让出一条道,顺着他的目光,一众人都是错愕,原因无他 任谁瞧着本该是奉命往南边去督战的大相公活生生站在跟前都不会有第二副模样。倒是王黼显然早是料到一众人会是这般反应,瞧着满面都是志得意满的大宋之主也只能是掩下不该有的情绪。 这位人人都心知肚明好大喜功的风流天子,行事瞧着惫懒,可稳坐皇位这许多年风风雨雨都经受住,如今甚至还搅合的南方北地都不太平,又有谁能真正说他是不成器? “任店那处张大掌柜已安置妥当,定会让官家满意。” “如此,甚好。”大宋之主的面上终于有了笑,“爱妃且与朕一道,白矾楼这处呆着,委实也是委屈了你。” 一把搂过李师师就往外走,大宋之主捧一踩一的态势谁人瞧不出,彭东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直至一众人浩浩荡荡出了屋子也是头也不回就往外走。东京第一大酒楼从来气势非凡,如今因着朝廷亲自督办修缮也是越发富丽堂皇,便是寻常仆从居处也是比之从前更华贵,更遑论是掌柜的居处。又因着成婚的缘故,彭东的居处又别出心裁多了些许温馨,甚至还因着主子开恩的缘故,原本的两间屋子也是变成了大三间。 可看在方才进门的彭东眼中,所有的一切,因着那个屋子里多出来的女人也是毁灭了一切的好。 想也没想上去就是一巴掌,眼见着原本还是面上有笑的妇人面色全变了,彭东默默掩上门也是丝毫不客气,“蠢不可及的妇人,今日白矾楼要是因你遭祸,便是拼了老子这一条命,也得休了你这个蠢货!” “休了我,掌柜的真不怕娘娘怪罪?” “娘娘?呵,大宋之主,可从来都是官家!中宫有差,如何废弃不得!我朝被废的中宫,难道还少?” 捂住脸面的女子满面都是不敢置信,彭东面上尽是阴郁,头也不回就往外走明显就是不愿再多说,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从后首托住腿,“掌柜的息怒,我再不” “今日你敢在白矾楼后厨的吃食中动手脚,都敢算计到官家头上,冯氏,今日无论如何,老子都要与那位贵人说道说道!” “事已至此,官家既没怪罪,还请大掌柜的饶过小的这一回。” 郑氏,不,应该说是冯氏已然满面泪水,梨花带雨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架势很有几分惹人怜爱, 若非是日日在白矾楼这等地儿见惯美人,怕是她彭东也少不得要有几分“怜香惜玉”,“白矾楼好不容易有今日,老子绝不容许有人破坏我父子二人辛苦这许多年的成果,若你再纠缠,休怪我撕破脸面!松开!”作势就开始拉扯的彭东丝毫不客气,男女有别,原本还是紧紧抱住彭东大腿的妇人很快已是如破布一般扔到一边,大开的门口,光亮普照的东京第一大酒楼,奢华的内里,绝望的妇人, 如何看都是诡异,可知晓来龙去脉的人,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很。 不远处,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二毛心中说不畅快那绝对是假,这个自以为攀上了高枝就能践踏所有人的蠢物,还真以为那高枝就能保她一世富贵么? “痛打落水狗眼下还不适合,吴大人已是往任店处去,我若是你,与其在这边看不必要的热闹,倒不如去后厨那头瞧瞧,明日早饭能整出些什么花头来。” “你不是早就安顿妥当,来我这邀功,大可不必。” 对着不请自来的周果子,李二毛也颇是冷淡,周果子却丝毫不以为意,瞥了眼不远处已然是收拾妥当关门熄灯就寝的冯氏,面上也是难掩欣赏,“彭大掌柜这位娘子,心智也非同一般,若他以为这般轻易就能将她驱逐,却也是心思简单了。” “你这是何意?” “吴大人去任店之前交代,明日早饭,粥食和面点都不可少,还有小菜也需得种类齐全,年关将近,东京城人来人往,白矾楼顶着东京第一大酒楼的招牌,如何都不能被往来人户小瞧了去!” “·········” 这厢白矾楼处风波诡谲,那厢,任店, 领着一众贵人浩浩荡荡而来的大宋之主已然是酒饱饭足面上全是满意,“张大掌柜以女子之身支撑任店如是,确是让朕另眼相看。” “任店上上下下领受朝廷恩典,官家天恩浩荡,小人不敢居功。” “官家与其说这许多,不若想想与任店处什么实打实的好儿。” “爱妃以为,朕该如何?” “若论实在,又有什么能比得过银钱?”李师师掩面轻笑,含笑的眼眸中全是笃定,大宋之主也是大笑出声,“爱妃说的不错,来人!” “官家!” “赏任店上下,黄金百两!” “小人惶恐!” 张氏已然扑通一声跪下,整个身子都在抖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架势让赵佶也是嗤笑出声,“朕说任店当得,便是当得,宫内宫外,非只是朕如今才能在任店处松快一二,张大掌柜经营有方,朕自是赏罚分明!”缓缓起身就往后首去,明摆着是要安置在任店处的大宋之主明摆着是要给任店长脸,张氏心中虽激动,面上却依旧是不敢有波动,只敢一眼扫过下首朱山给个眼色的架势,如何看,比起彭东那等稳重的,都是缺根筋。 不过,见惯了勾心斗角,任店处这位虽是眼见着冒失,看着倒也是,顺眼。 可惜她从来身不由己,若有选择,任店这处地儿,她李师师,也情愿留下。 “姑娘?姑娘!” “梁大人与其盯着小人,不若遣人回宫中一趟。从白矾楼到任店今日这一出,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155章 攻人先攻心! ”料槽蟹肉馄饨味鲜,旁边这处酱料需得多些咸味,这清汤多些添置额外放置在一边,伺候的时候多些眼色,以备贵人添食。这素粥一并呈上,这灌肺便不必了官家一贯不喜这鲜辣滋味,还有那糕点分置了,多添些碟子,李姑娘一贯是心爱。“ 任店,后厨,方才走近便是听闻内里不急不徐的声响和脚步声,虽还未见内里动静便也不难想见是什么忙碌架势。 一夜都未能安寝的梁师成面色颇是玩味,后首紧随伺候的一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内里的油烟味越发浓郁,原本紧闭的厨房门忽而开启,入目所及有一瞬间错愕却瞬间是低头行礼的后厨一众人,梁师成的笑也更大,“老夫便是在宫中也时常听闻任店处规矩比起宫中丝毫不逊,今日一见,当真不凡。“主动让出一条道,梁师成的面上欣赏之意越发大,柳程一默,却也是泰然给了身侧的陈二狗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去伺候。 心中虽难免惊疑,陈二狗却也不敢耽搁,立刻也是领着一众小的就往前去,只恨不能一步三回头的架势,如何看,都是,赶鸭子上架。 “大人若不嫌弃,后厨这头小人还有些富余,还请大人移步。” “大胆,你这厨子如何敢” “本相幼时,也是受过苦楚,莫说是在后厨,便是寻丁点清净地儿能安身吃顿饱饭,都是奢侈。柳厨今日这般,倒是让本相想起从前。” 作势就往里走,梁师成一反常态让一众伺候的小的都慌了神,倒是柳程默默跟上前,一个眼色下来原本还是威风凛凛的众人也是恍然, 任店这位眼见着是卑微,可连官家都特意要领着那李姑娘来任店安寝只为口吃食,这位柳厨,如何能用寻常眼光看待? “··如今天寒地冻,柳厨还能寻摸出这荠菜饺子,便是老夫自认天上地下如今无所不能,也是汗颜。”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只吃了一口便是放下的贵客开口满是“赞美”,柳程却是还军默默从后首橱柜中拿出早准备好的小瓶默默往手边的碟子里倒了些,浓郁的花香混着酸味,让原本还是笑容满溢的贵客也是面色微变,倒是柳程仿佛丝毫未察觉到异样也是默默将小碟子往梁师成跟前挪了挪。“小人近日新酿造的花瓣醋,相爷且尝尝,就着这饺子,定然别有风味。” “…柳厨拿捏人心的本事,确是一流,可惜老夫伺候贵人这许多年,最厌恨便是居心叵测之辈。” 铁青着脸起身,原本还是坐定的人已是拂袖而去。 动静颇大任是外首想不知晓这内里动静都难。 安静的泥灶房内,匆匆从外首入内的陈二狗入目所及便是形单影只的柳程和明摆着只吃了一口的饭食,“师傅?”小心翼翼开口,眼见柳程依旧无甚动作陈二狗也是有些急,“方才那” “去找朱山总管,将这些都安置了,往相爷府上送去。” “师傅?” “二狗,按我说的做!” “…是。” 心中虽有惊疑,陈二狗却也不敢耽搁,匆匆出了门几乎是与方才入门的张氏撞个正着也是丝毫都没有停下的意思。心中虽是惊疑,张氏却也是没得与这小子计较,眼见柳程还是无动于衷站定于内室的模样也是有些急,“程哥儿今日任店可还是要打开门做生意,再耽搁可就” “官家亲临,还是让白矾楼处丢尽了脸面,张大掌柜以为,今日我等还有安生?” “孙二娘,你不是” “官家诏令,东京七十二大酒楼歇业一日,整顿内务,元旦庆典将至,不可再有失。” 目光扫过面色迥异的一老一小,孙二娘也是低笑出声,“咱们这位官家,素来是不喜被人摆布。” “…怪道阿兄前番归家都不忘往那花房处寻摸碎花瓣,害得秋儿还被前门那王婆探话,问阿兄是有了心上人么。” “秋儿。” “阿姐不知,这街头碎嘴子妇人可是什么都敢说,这屋头有无外人,阿姐且让秋儿松快些罢!” 任店,流云居处 拉扯着流云胳膊不住撒娇的柳秋满面都是讨好,饶是流云心事重重也不免嗤笑出声,反手握住柳秋的,目光落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似是还沉浸在自个心思里的柳程也是暗暗松口气,“梁相的阿母一生颠沛流离,先是在苏大学士府邸为妾又被转手送到那梁家可谓是吃尽苦头,虽梁相后来出息享了几日福却也早早离世,听闻这位夫人虽不善诗书却是因一手厨艺细巧,最擅将各色花草制作成风雅之食,阿弟今日这花瓣醋,想来也是让梁相想起了过往。” “攻人攻心,柳厨今日这出感情牌任店这后首数十年的安稳,定也是保住了。” “秦大夫?” “梁相府上方才遣人至于我那医馆处,寻摸了不少好物要我亲自送来与柳娘子。”将手边的包裹放置于案台,秦明的笑容也愈发大,“都说爱屋及乌,梁相今日得了柳厨的好,自然不会亏了柳厨的家人。”眼见柳程无动于衷,秦明的笑容也丝毫未改,“今日柳娘子的药膳想来孙娘子还未曾准备,今日医馆那头有四毛看着,今日我亲自瞧着也无妨。” “…” “秋儿有什么阿兄难道不是心知肚明?那秦明一贯是滑不溜的,若秋儿果真有什么还能安稳在这处?” 柳秋一派理直气壮,柳程眉头蹙起,思及方才往后厨处去的秦明,到底还是不放心立时也追了出去,安静的室内,柳秋默默将方才拿到的包裹打开,入目所及一众熟悉却明摆着是名贵不知几何的药材也是低笑出声,流云如何瞧不出这内里乾坤,心中一时也是惊怒皆有,“秦明这分明是” “天下从无不透风的墙,只是早晚罢了。” “秋儿。” “阿姐且安心,这位秦大夫聪明的紧,才不会轻易就被拿捏了去。阿兄虽是心细,可到了自家人这处,总少不得有乱。”一手勾住流云的胳膊,柳秋笑容未改,“孙娘子可是说了我那药膳一人吃着属实可惜,阿姐可要与秋儿一道吃光!” 第156章 男人女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 “为师没想故意瞒你,只是那秦大夫的话你分明也听了,秋儿她” “徒儿没有怪师傅。”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柳程面色丝毫未改,可手中明显是比平日里力道大不少的动作让孙二娘也是苦笑出声,可是柳程跟着她这许久孙二娘也心知肚明他是个什么性子。默默转身出了门,不期然正对上领着一众小子颇是惴惴不安的陈二狗,“你等既知晓元旦庆典照旧,今日虽歇业,我说些名头趁这功夫二狗你且领着一众小的” “师傅且去安歇,后厨这头,徒儿会领着一众小的安置妥当。” 柳程面色颇是难看,一众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明眼人都瞧得出柳程和孙二娘这对师徒方才定是有了龃龉, 仿若浑然未觉一众人的异样,柳程开口便是将一众小的都安置了妥当,原本还是安静的后厨很快也忙活起来, 孙二娘面上浮起笑,到底也是默默退了出去,只方才出了后厨的门便是与朱山不期而遇,“程哥儿如今领着一众小的依着官家指示做事,阿兄有话,与我说即可。”看着不为所动的朱山,孙二娘的笑也越发大,说出的话也足以让内里都听清,“任店没有老娘,也不会有今日,便是后厨如今不是我做主,也休想看轻了老娘!” “孙二娘这老妇,这是生怕旁人不来挑拨他师徒二人的关系么?” 白矾楼,某居处, 不请自来的彭西难掩恼怒,眼见身边的彭东面上尽是笑明显是无动于衷也是有些急,“阿兄,连阿弟在城外都知晓昨儿白矾楼的笑话,你怎么还” “白矾楼的笑话,又不是因着你我兄弟。” “阿兄!” “那郑氏已是去了私宅处,日后若要来白矾楼处,也得为兄允准。”亲弟弟面色已然一变,彭东的笑也尽数消失,“怎么,你不同意?” “··中宫那位,也知晓?” “白矾楼处动静这么大,娘娘若不知,也是整个东京城的笑话!” “彭大掌柜,慎言!” “蔡相不请自来,想也不是为训斥彭东先斩后奏。” “相爷息怒,阿兄非是” “你兄弟二人,眼见一动一静,可如今瞧着,骨子里却是相反。”泰然于桌案边落座,执起手边的茶盏自顾自给自个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彭大掌柜这次,做的不错,本相与太子殿下,都很满意。” “···小人不敢居功。只禁军那处,还望大人,多照拂阿弟。” “高相与诸公子,都是聪明人,便是媪相,近日也对二东家另眼相待。”眼见彭西面色变了,蔡攸笑意也更大,“东京之地,人杰地灵,如何是那边远之地蠢物能企及?” “··小人知错,前番实不该与” “后厨那头,吴大人正领着小子们安置元旦庆典要用的菜品,阿兄已是和后厨那头说了,寻些好的与你一并拿回营地处与诸位英雄一道享用。” “··是。” 彭西面上虽难掩疑惑,可到底也是听话就走。安静的室内,冷眼瞧着彭家兄弟一派“兄友弟恭”,蔡攸也是轻笑出声,倒是彭东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莽撞,还请” “大掌柜兵行险着,却也阴差阳错。若说错,大可不必。” “李姑娘所言极是。” 蔡攸变脸比变天还快,李师师心下厌恶,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元旦庆典历来都是大事,东京城诸家素来也是白矾楼牵头,大掌柜只消做好分内之事,官家自会明了白矾楼的好处。” 目光落到蔡攸脸上,李师师的话瞬间也是硬了几分,“凡事皆有规制,户部那头,燕大人如今还是主事的,蔡相却将手伸到白矾楼处,若传出去,便是旁人不说,怕是蔡家诸位贵人,也是要落井下石。”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说什么,大人心知肚明,官家一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大人中饱私囊为自家捞点好处官家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若是做的太过坏了祖宗家法,官家再如何,也是容不得!” “·······” “··有姑娘在白矾楼处,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声,便不会有损。” “你这老东西少来这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 白矾楼,某院落内, 李师师面上毫不留情面,目光越过吴永落到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来客”面上到底也是缓了模样,“柳厨想要知晓的,本姑娘已是说了明白,白矾楼处到底是非之处,莫要久留了。”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小子,李师师面上也颇是玩味,“柳厨还有话要说?” “··李家妹夫在小人来之前,送来了这个,说姑娘看了,定会明了。” 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密件奉上,柳程也是低着头默默往外走。只是,方才走了两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彭西面上的恼怒清晰可见,柳程却是丝毫没有避让的态势,“白矾楼处的笑话,二东家还嫌不够?还是说二东家以为,前番在城外营地处招惹眉州换防兵士还不够,今日还要将招惹小人这东京处的小民?” “··二东家,适可而止。” “··你们,都是算计好的。” 眼见紧随其后的吴永一派袒护的态势,彭西也是怒极反笑,“怪道老子怎么说那蠢东西喝醉了不好生躺尸偏生要到我那营帐处去找事儿,感情都是你们”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二东家自个作孽,还以为旁人都和你一般无二,传出去,白矾楼的脸面都要被丢尽了!” “柳程,你小子怎么敢” “大宋之处,皆是君王臣属,东京和旁处,从来无差。二东家不过是蒙受天恩得了些好,与寻常兵士,又有什么两样?若有朝一日国家有难,二东家扪心自问,也能比那挨了欺负的兵士更能杀敌报国?” “··柳厨说的不错!” “阿兄?” “方才后厨那头与你的好物,阿兄已是命人送到城外都交与孟将军处置,就当作白矾楼处的赔礼。” “阿兄如何能这般做!方才阿弟明明已是吩咐了要全部送”到嘴边的话陡然顿住,看着满面都是讥讽的吴永和平静的柳程,彭西也是立刻转身就走。 城郊的住处,如今被那女人住着他如何能再回去! “二东家行事冲动,大掌柜的还是要多加照看,若果真惹出了祸事,军营地界,可不比旁处。” “柳厨今次帮着白矾楼挽回了颜面,彭东,感激不尽。” “大掌柜的言重,柳程只是明白,东京七十二大酒楼,白矾楼和任店比之旁处更是紧密相连,缺一不可罢了!” “········” “柳厨明白的道理,大掌柜的却一直都不愿承认,如今被人牵制身不由己,也理所应当!” “吴永,若白矾楼倒了,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是吗?” “不是么?” 四目相对,彭东丝毫不避讳,吴用轻笑,话锋也陡然一转,“宫中已下诏,今年元旦庆典,比之往年绝不能有错漏,后厨那头小子们还在等,大掌柜的是白矾楼主事的,不若与老夫,一道去瞧瞧?” 第157章 元旦庆典,也藏玄机? 宣和三年末,元旦庆典,在东京内外讨论许久有或未有后,终于以大宋天子一纸诏书昭告天下依旧如故落下帷幕。 只是,比起从前惯例,今年紧随一众舞姬乐人之后在东京城内摆摊营业的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伙计迎来送往,也是城内一大盛景。 毕竟人人都知晓从中秋庆典任店那位柳厨领头在城中试着摆摊店内店外共同营业,结果却是临了收益尴尬的小道消息,可是在中秋以后在市井街头传了不知晓多久。 虽说如今这位柳厨已正式领了师傅的位置成为任店后厨真正主事的,手艺也是人人皆知的好。可当日丢了这脸面后来好似还给任店惹了些麻烦总也是真,虽说任店那头一直都没有小话传出,可后首一众节庆再也未出现过中秋这等架势也是明眼人都看在眼里,本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模样,不成想到了年末了,竟是又让白矾楼牵头来了这一出,果然是如今日子难过,便是再丢险也比不得到手里的好处? 人来人往的市井街头,眼见众人“关爱”的眼神接二连三,任店众人到底也是不自在,可为首的柳程却仿佛浑然未觉,径自只是指挥着一众小子们将拿出来的一众好物都尽数分拣明摆着是丝毫不以为意,来往问价看餐摆出来的点心和小吃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还是有心事的一众小的瞬间也是顾不得其他开始做起生意。 往来的乐人舞姬表演无数,还有穿梭其间各色人等,繁华的东京城,热闹的元旦庆典,从来都是喜气洋洋,仿若是要将过去一年的悲伤都尽数驱散了个干净。 人总是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再多苦痛,总是要过去的。 便如数月前还是乞丐无数,城内外各布满流民的天子脚下,今日,不也一样是歌舞衡平,官民同乐?城外百姓,官家下诏元且这一日可自由出入城内外,放眼运去。人群中,总也不乏衣衫褴褴褛之人,可便是一眼能瞧出穷困,面上却也难掩喜色。 元日到来,冬日过去,春日,也不会远。 “任店这大耐糕,南瓜饼,菜肉馍,且给酒家多拿几个。” 突如其来粗犷一声,一身宋人寻常商贩装扮的金兀术和身侧的沉默的完颜宗望,便是隐没在人来人往中,也颇为惹眼,伴随在身侧的张邦昌虽刻意低调,可不远处似有若无的目光尽数飘散过来,柳程即便方才有些错愕眼下也是立刻回过神这二位主子能在这等时机出现在东京程绝非偶然。默默从手边将一众好物都尽数包裹了起来双手奉上,柳程明摆着是刻意的态势金兀术如何瞧不出,信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到跟前,临了还不忘将一众包裹都提溜走的人如何看都是滑稽。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的完颜宗望轻笑出声,“阿弟一贯如此,让大人见笑。” “城中热闹虽足,比起白矾楼处的尊贵却也难及,殿下且与下官一道前往,定不会失望。” “今日东京七十二大酒楼被白矾楼处引着尽数在市井中出面,彭大掌柜竟还在店内藏私,传出去怕也是有损名声。” “店内店外,尽不可废,任店处今日张大掌柜亦是领着一众人在忙活,我大宋天子脚下,元旦佳节,自非寻常。” “…柳厨这话,倒是越发让本殿下想往任店处一瞧。” “我主宽以待人,只是贵客到底入大宋之地,一应所有,皆是该由官家议定。” “柳厨说的不错,此番却是本王疏漏,张大人且引路罢,今日这东京城非同寻常,本王这一路来,属实是花了眼!” “……” “师傅,方才” “二狗,你且回去瞧瞧,后厨那头,师傅是否安置妥当。”眼见陈二狗面上全是迷茫,柳程也是立刻附耳低语一番,眼见瞬间瞪大了眼明显慌乱的陈二狗,柳程也是暗叹一声无奈,“还不快去,今日人多,误了大事,我等可都是脱不开干系!” “……” “久闻任店厨手艺了得,今日亲眼所见,传闻倒也不全为假。” “帝姬谬赞,小人不敢当。” 以帷帽遮面的女子明显一顿,身侧的武婢正要出身也是被拦住,“柳厨好眼色。本宫倒是记不住,何时曾有宣召。” “相府厚爱,命小人往来遣送过几回吃食,小人驽钝,曾于府中迷路,幸得指点方才不至冲撞贵人,帝姬与驸马情深美名,小人有幸也听了一嘴。”默默将跟前好物尽数挑拣了一番双手奉上,柳程一派诚惶诚恐的模样也是引来一阵低笑,“怪道方才兄长那小厮一路引本宫来此,这里头也是有这般缘故。柳厨心意,本宫自是领了。” “帝姬?” “我儿一向喜好甜腻,今日元旦,便遂了他心愿,若要责怪,本宫一力担了便是!” “……” “今日这热闹,难得是贵人们都尽数出了门,想来前番官家有意取消这庆典,吹风不赞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二东家不该出现在此处。” “禁军处从不缺有能耐的主,今日这等时候,如何也轮不到我这等人露面。”随手拿起柳程跟前的糕点啃了一口,浓郁鲜香的滋味让彭西也是笑容越发大,“柳厨如今的手艺却是非比从前,今日元旦任店这一出翻身仗打的却是极妙,方才我从白矾楼那一众摊子过来,比起任店这处的热闹可是寥落太多。” 跟前的人依旧无动于衷,彭西的笑也逐渐收敛,“怎么,柳厨不信?” “元旦佳节,今日白矾楼出是东京城内最热闹,二东家如今虽在军营地界,这等时候,在白矾楼处为长兄分忧也是应该,忙中若生乱,到头来吃亏的不止是一人。” “柳厨这话,彭西不明。” “二东家是聪明人,有些话,没必要让柳程都说个明白。” “柳程,无论你信与不信,那贱人的事,我没想算计过你。” “柳程明白,二东家从来都是聪明人,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从来都是一体,谁都不敢忘!” 第158章 元旦有热闹! “东京城今年这热闹,当真是一处连着一处。” “夜已深,师傅且先安置罢,明日大年初一,城内一早热闹的紧,明日早饭徒儿已安置妥当,您且与阿娘一道去那大相国寺上香便是。” “你既是都安排好了,为师也都听你的。在任店这许多年,今年倒也是特别,你也且去休息一会儿,初一至十五,任店处可也是忙得紧,从前虽说白矾楼出压过一头,可今晚这桩桩件件瞧着,今年怕是要” “今天这等好日子你这老妇吃了酒脑子也不灵光么?说的什么浑话!” 张氏推门而入,满面的不高兴让孙二娘也是嗤笑出声,“你这老东西不也是一模一样?” “徒儿告退。” 柳程如何瞧不出这两位是有话要说,默默离了屋子还不忘掩上门的态势很有眼力架儿。 想起今晚白矾楼处的热闹,张氏的面上也是笑容尽失,倒是孙二娘已然是默默将跟前的茶盏递上“彭大掌柜是聪明人,那起子小人敢在今儿这种日子在白矾楼惹事,想来也是背后另有缘故。” “你的意思是,今日那些所谓的为民请命,不是真的?” “真真假假,还是在今日这等官家和娘娘一道出现在东京第一大酒楼,还有明里暗里那许多贵客在的日头,那些维护治安的禁军,当真都是摆设不成?” 张氏的面上一片恍然,孙二娘的面色却是越发冷,“大掌柜也莫要庆幸,今日在白矾楼,明儿个,少不得任店处也会有笑话。” “我这就去找朱山!” “阿兄那头,方才已是遣派了人来说已是将一切安置妥当,任店内外,大掌柜心善,允诺今日不得回家守岁的家人都能在任店内一道守岁吃饭,只是有时好心也会办错事,方才阿兄已是挨个说了个清楚,明日一早,便都从后门那处归家。” “你这老东西,倒是真不怕你那徒弟多想。” “若程哥儿果真这般,也不会背地里去给那彭西寻个好去处。”张氏的笑容已尽数退散,孙二娘嗤笑一声,“怎么,难不成你当真以为是那位主子给那彭家的好?旁人不知晓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那位主子这许多年和郓王那位亲母明里暗里不对付是什么缘故,当日她两个同为先大娘娘侍女,一并得了如今的官家心爱又前后脚生了儿子,可到头来她虽得了后位却是没养活亲子,郓王之母虽屈居其下,可有自个亲生的儿子总是腰杆子硬,你当真以为这许多年太子殿下和那位主子之间全无隔阂?” “任店处也不是铁板一块,日后这话莫要再提。”张氏面色已然全变了,“明日白矾楼那处你且领几个小的一道去帮忙,师兄那头今日也” “大掌柜就不怕惹祸上身?” “你这老妇一贯嘴硬心软,也就任店处能容得下,先休息吧,明日莫要在白矾楼处丢脸!” “……” “张大掌柜心软,你这老东西却未免也太蹬鼻子上脸。” “阿姐都看这许久戏如今人都走了才出现,不也以为阿妹做的对。” 孙二娘面上已是有笑,上前一把扯住孙氏的胳膊也是满面真挚,“今日阿妹可是得了信儿,二柱如今也是有功在身,这大过年的,朝廷定也少不得赏,便是阿兄走不开,阿姐一人受赏也是荣光。” “怎么着,你也要赶我出任店的门?” 孙氏满面佯怒,眸中的笑意却是遮掩不住,“我今日可是与掌柜的说了个清楚,我一大家子能有今日都是任店的好,便是有什么,也是任店处的荣耀。”孙二娘的面色已然变了,孙氏也是叹口气,”若无任店,我这一大家子如何能在东京处站稳脚跟,再者,如今他父子三人总要有个退路,除了任店,我等又能去到何处?” “这大好的日头,阿娘何必这般扫兴?” “大柱,你不是,二柱,你怎么” “方才处置了些宵小,我也上了手。”朱二柱身上虽然染了血,可目光却是直勾勾只看向孙二娘,“我等到如今还没一口吃食进肚子,任店处今日的好物整个东京城可是都传遍了。姨母且去寻程哥儿与我兄弟两个吃些罢!” “……” “你这小子如今跟着康王殿下,确是比从前有几分长进。” “都是阿娘教养的好。” 一手揽住孙氏的胳膊,满面讨好到朱二柱又是恢复从前一贯的模样,饶是孙氏心有疑虑也不免失笑,眼见着一脸凝重的长子,方才有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大,今日这等好日子,莫要再想那些有的没得,且与阿” “大柱,你与我来。” “官人?” “这几日,你且待在任店处莫要随意走动,你兄弟两个,都和为父来!” “阿爹,我与阿兄还未吃一口饭食,方才不是说了要等吃了饭再” “前番在那死人堆里还没受够教训,今日还要再来一次么?” “…孩儿知错。” “姨母定不会短了阿弟吃的,待到那麻烦解决了,再回来任店处也一样。阿娘,您且与姨母一道守在这处,等我等归来!” “东京第一大酒楼,总是惹人注目,再如何想将荣光让出去,总也免不得是非。” “所以任店处,就必须要被无辜牵扯进是非来?吴大人这话说的,让老妇属实是为任店上下不值!” “任店处和白矾楼的友谊,总是旁处不能比,若非如此,前番任店有差,白矾楼和师傅,也不会这般着急顶着那许多压力都要出手。” “周果子你这小子,几日不见,倒是越发会说话。” 白矾楼,后厨 孙二娘手中忙活,说出来的话却是丝毫不客气,可目光却也是似有若无飘到自始至终都在忙活手中物什一个字都未说出来的李二毛身上,吴永如何瞧不出孙二娘的异样,“二毛,那大耐糕无需着急,你且过来一道观摩孙娘子今日要做的这道海鲜煲。” “昨儿官家和娘娘降临白矾楼,那刺客便是在那道海鲜炖中下毒,今日孙娘子还做这道,师傅当真没有存私心要把任店一道拉下水?” “李二毛,你这话如何说得?” “周果子,今日大年初一,我不欲将过往那些丧气话再说一通,孙娘子,今日无论您如何看,二毛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道菜出了后厨的门!” 第159章 大年初一都不太平! “今日这道海鲜煲,是官家指名道姓要孙娘子亲自做了来一道与贵客分享,李二毛,你当真以为白矾楼上下,就你一个有脑子?” 方才入内的彭西满面都是愠怒,全然不给李二毛脸面的态势众人如何瞧不出,前番他和那李二毛舅家妹子之间牵扯整个白矾楼谁人不知晓,后首这大掌柜娶了妻,那郑大娘子人人都知晓是和如今的娘娘母家有牵扯,偏生还是和前番那冯氏颇为相似,大掌柜什么人物,为着安抚那位大娘子连亲兄弟都“赶”出了白矾楼,李二毛这等小人物,又有什么值得顾及的?前番李二毛这小子都回家待着那好多日,想来若非是吴永惜才如何能回到后厨这头?毕竟人人都知晓这周果子总是那前头死鬼周阿大的亲生儿子,若他当真在这后厨里头独一无二,便是这吴永不在意,大掌柜父子几个和那周阿大明争暗斗这许多年,如何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我这老妇都懂,贵人还在等,为着白矾楼的声誉,二东家也先给老妇一个脸面莫要再说了。” “孙娘子说的不错。二毛,你且来与孙娘子打下手,后厨这头,你一贯是最心细。” “…是,师傅。” 李二毛低眉顺眼默默行至孙二娘身侧,原本安静的厨房很快也是又有了动静,不多时浓郁的香味便是隔得老远都是清晰的很。 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彭东也是默默转身就走,只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入目所及满身绫罗比起平日更多气势的妇人,彭东的脸色也是分外难看,倒是来人眼见他这副模样也瞬间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一把上前勾住他的胳膊也是理直气壮,“娘娘等着见官人,时候不早,若是让娘娘等急了,官人知晓,白矾楼处,也是受不住。” “…这海鲜煲,宫内也算常见,不过吃着任店滋味,总是有不同。” “孙娘子手艺一流,如何是宫中那些蠢的能比得上?” “皇后这般说,是以为朕挑的人不行?” “妾身不敢!” 白矾楼,某厢房内 扔了筷子满面都是怒色的天子明摆着是故意不给面子,下首跪着的后宫之主,天下之母已然眼中有泪,虽是已然看得出年岁,可妆容精致难掩华贵的面庞便是一眼就瞧得出年轻时如何风华绝代。 以色侍人者,终究色衰而爱弛,这位主子少年时也没少与先皇后背地里使绊子,只是那王氏做戏的功夫比不得她,又因着当日官家总是顾虑她失子的苦痛方才有了她正位中宫的荣耀。 可惜在高位时候久了,总也会让人忘记从前的出身,这三番两次的背地里忤逆官家意思,偏生还稀里糊涂被那北地细作牵扯昨儿险些还害了官家,今日被当众闹个没脸,官家已是相当顾念夫妻情分了!“南边那头接连胜仗,这才有了这海鲜煲里头的材料齐全,彭大掌柜细致,搜罗全这南边的好物又从北地的商户买了调料都齐全,老妇方才能做了今日这好物,说到底总是官家英明,娘娘仁厚,方才有今日这好日头,今儿大年初一,官家与娘娘莫要负了这好光阴。” “你这老东西,如今也越来越油嘴滑舌,从前朕倒不知晓,你这老东西这般会说话。” 大宋之主满面含笑,作势也是俯下身将跪地的妻子扶起身,“方才是为夫一时情急,娘子莫要怪罪。好了,你等都下去,朕与皇后,有话要单独说。” “是。” 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临了还不忘将门带上将内里所有都尽数交与这对帝王夫妻。 彭东的面上自出了门便是忍不住牵动嘴角,孙二娘看在眼里也是心知肚明,想起方才上菜之前故意来后厨门前明摆着是显摆的郑氏,她也是心中有数。这得瑟的蠢妇,从今日起估摸着又要恢复从前。 也好。白矾楼这头少了些扯后腿的蠢物,任店处,总也少些麻烦。 “孙娘子,您老可得快些。柳厨都来后厨等您许久了!” “你那总管就这般教你规矩的!” 突如其来拦住人去路的小厮让彭东面色瞬间一变,可下一刻看着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程彭东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咽下,倒是柳程仿若丝毫未察觉彭东的异样,径自对折孙二娘行了礼也是毫不客气,“任店处事忙,师傅还是莫要在白矾楼处耽搁,且与徒儿回去罢。” “程哥儿,贵人可还是在” “官家和娘娘,方才已然秘密从后首归去。大掌柜的安心放人便是。” “李姑娘?” “怎么,大掌柜的是不信我的话?” 李师师一个眼刀子扫过来,饶是彭东心中暗自骂娘也不敢再多说一句,默默往前走明摆着也是怒气未消。 冷眼瞧着这位明显是有几分气短的白矾楼大掌柜,李师师面上也难免轻蔑,眼见着面色微变的柳程,唇角的笑意也更大,“柳厨若果真对本姑娘心有感激,不若将那日任店处在市井的好物送一份到我这处,白矾楼处这次到市井处的好物,比起前番中秋那次,可是逊色太多。” “李姑娘说的是,不过二毛做的大耐糕和一众糕点,比我也是多可口,我这便是去后厨那头请吴大人且让二毛做了送去,定会让姑娘吃着更开心。” “如此,便麻烦柳厨了。”目光落到柳程身后,李师师的笑也更大,“白矾楼处人人都是人精,吴大人那处,想来也不用柳厨再跑一次。”顺着李师师的目光,孙二娘也是毫不意外就见着那吴永已然是领了一众人出了来,若是她还看不出这是故意为之在任店处这许多年也全是白干,瞧着一脸平静的徒弟,孙二娘也是心知肚明这绝对是故意, 既是这些老的小的都搭了戏台子了,她也乐的看完戏再回任店。 这边孙二娘的心思,吴永如何猜不出,“姑娘和柳厨都这般说了,老夫如何不会顺从?二毛,你还愣着做甚,领着这些小的们还不快按着姑娘说的去做?为师这许多日对你的教导,这才几日便是不作数了么?” 第160章 新年来客,当然要让人感受到家乡滋味! “冬日里头做酥山,柳厨当真有兴致。” “前头厢房处现烤的羊肉串和米肠已是准备妥当,小人此处很快便会妥当,殿下且先移步,后厨这头,不该是您这等人物涉足。”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满面都是恭顺的柳程言语间尽是恭顺,可明摆着是不愿让人在自个地盘久留的态势也分外明朗。 不请自来的金兀术低笑出声,却也只是泰然于柳程身侧的矮桌坐定,明摆着是不愿离开的架势让柳程也是面色微变,可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继续拿着凿冰的锥子继续在方才拿出的冰块上继续开凿,身侧的盘子里原本还是小份的冰沙很快是多了不少,像座小山似得明眼人一看便会轻易只想得到精致二字,手边已然是准备好的奶状物因着天气寒冻早是凝结成块,可柳程明显早是预料到,直至手边凿冰的动作停了方才默默行至不远处锅子那头舀起一勺子热水迎头便浇了上去,室内很快便萦绕着鲜香的奶味,饶是原本还干坐着的金兀术也是忍不住起身,可柳程却只是默默行至不远处橱柜前端出早是准备好一个精致的小锅,方才打开热腾腾的鲜奶味儿便是扑鼻而来,只瞧着他小心舀了一勺子迎头又浇下方才手机住手,原本还是凝结成块的奶块此刻已然是化成一摊子还散发着热气的鲜奶糊糊,默默从不远处储冰的盆子里变戏法一般拿出一颗颗还带着冰粒子的樱桃,只瞧着柳程也是默默将方才海放在一处的碎冰小心翼翼粉碟子装了又将还冒着热气的鲜奶糊糊淋在上头迎头浇下,待到一切完了方才默默将一颗颗樱桃小心翼翼安置在最顶端,入目所及已然是安置完的好物,刘程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默默从橱柜里又拿出早准备好的干枸杞子洒了几颗到碗里,原本只有顶端鲜亮的物什因着这几颗好物越发多明媚,柳程方才满意将目光从跟前方才完手的好物处挪开,“大宋之地,讲究新年新气象。殿下从故土而来,自也得让殿下有些新鲜。只是到底天气寒凉,殿下虽是方才从城外营地处回归,却也不能多食。” “··你对本王的行踪,倒是了解的透彻。” 金兀术作势一跃起身,直勾勾盯着柳程仿佛下一刻就要吃人的态势如何看都是不怀好意,可柳程却也只是默默将方才的一众物什都安置在托盘上也是往外去,分明是丝毫没放在眼中的模样竟是比那些谄媚的还多骨气。 目光扫过熟悉又陌生的周遭,金兀术也是冷笑出声, 宋人古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真是一点没有错。马政那老东西从前还在这地儿耀武扬威,如今却是灰头土脸跟个鹌鹑没两样,倒是柳程这小子如今越发得人看重,汉人虽迂腐,道理却也不全是错。 “阿弟赖在这污糟之地,是嫌你我兄弟如今处境太好么?” “兄长,你怎么”对上亲哥哥怒意十足的脸,金兀术便是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定然此番蔡府之行是不顺当,“··蔡家那老东西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那些小的也越发是” “一家人,外面瞧着如何乱,大事跟前,总是一致。阿弟,到底是你我兄弟想的太简单了。” “可是前番那蔡家老三不是” “赵官家将你我和那辽国来的蠢货通通都安置在任店处,想来也是给我等都准备了好物,方才阿弟对着那柳程都痴了,阿兄倒也想去瞧瞧,任店这处,又有什么新花头。” 完颜宗望话锋陡然一转,金兀术虽还有些怔愣,可到底也是紧随着亲哥哥就是从后首离去。 七拐八绕从小道入了那后首眼见着只修了一半的屋子里,为首的康王赵构早是开始享用方才拿到手的好物,手边的羊肉串和香肠已然是吃了大半,可跟前的酥山却分明只动了几口连最上首的樱桃都还是完好,眼见着这女真兄弟两个进门,他也只是颔首示意丝毫都没有起身相迎的态势分明是不把人放在眼里,赵构是这般,在他身侧就坐的那张邦昌竟也只是起身行了礼便是默默重新坐定, 金兀术心头的怒意已是达到丁点,可身边的完颜宗望已然先头一步摁下亲弟弟泰然于只顾着享用跟前好物的赵良嗣身侧坐定,“马大人前番于北地离开,余睹姑遍寻不得,早是知晓大人在此地,也能少费些周折寻人。” “二太子少血口喷人,老夫不过是前番心思郁结往来各处寻些消遣,何时至于” “马大人说的不错,非是北地,而是南境。” “你!” “宋金之盟父皇一贯都未曾撕毁,可金国却是一而再再而三要我大宋难堪,如今在我大宋元旦这等好日头还要寻不是,二太子莫不是果真以为我大宋礼仪之邦便能随意被人拿捏?” “康王殿下这话,本王不明。” “二太子素来学识渊博,自是明了本王是什么意思。” 扔下手中的勺子,康王赵构颇是不给面子起身就走,眼见着赵构离开,赵良嗣明显也是急了,想也不想已然忙不迭追出去,可完颜宗望却依旧一动不动自顾自只是盯着还在原处吃着美食的张邦昌,眼见着来人依旧无动于衷也是面色越发玩味,“康王殿下震怒,张大人紧随而来,难道不要上去瞧瞧。” “本官奉官家之命安置二太子和殿下,该以国事为重。” “好一个以国事为重,怪道尚书大人这数年往来异国从来无差,比起那马家人,本王倒是愿意和大人说几句真心话。”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周遭,原本还在身侧侍奉的任店一众人早不知晓何时神不知鬼不觉都走远,看着同样是面色凝重的亲弟弟,完颜宗望的笑容也越发大,“任店这等好地儿,的确难得。来日我金国攻破那幽州城,占据金陵之地,定也要求了赵官家恩典,让任店这种好地儿,在我金国心地界生根!” 第161章 做嫂子的,敢和小叔子拉扯? “后首住着的那贵客,今儿一早天未亮,便是全部都消失。后首库房那头,也少了不少吃食。”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天方才大亮便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来堵住人去路的张氏明摆着是故意,手里还在忙活着收拾一众物件的柳程却分明未有停手的意思。 张氏如何瞧不出这小子是故意,“人人都知晓那北地贵客和你有渊源,如今他兄弟两个虽是秘密住在任店处旁人不知晓,可前番晚间那白矾楼处遭祸,官家也” “早市处今儿个开启,小子想去瞧瞧,新年总归是不同,小人也想在新年里,给任店添些新意。” 柳程目光灼灼,笃定的模样让张氏到嘴边的话也只剩下哑然,和柳程相处这许多时日,她自是明白这小子分明是早已心有对策。“··你既是心有成算,早市那头去了归来后便回家罢,忙了这几日你爹娘定也想与你一道在家呆着,任店处再好终归比不得自个的家,开年也有几日了,放你一天假也没甚,明日午饭前归来便是。” “是,掌柜的!” 一脸认真的小子背上背篓面上到底难掩波动,看的张氏也是只觉好笑。到底还是未成家的毛头小子,纵然是如今能将这厨房里头安置的稳稳当当总归也是少不得喜怒形于色。一路从后首泥灶房里出来,张氏的心中也松快不少,连带着看向周遭稀稀落落在收拾的小厮也顺眼不少。不过,目光扫过不远处隐没在小厮中一脸凝重的朱山,张氏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朱山明摆着也是瞧见了她,迎面就要过来却也是被人截住去路。“朱山总管且慢,姑娘有话想与主管单独说。” 阿金面上明显有些慌,一派心虚的架势让朱山面色也瞬间难看,可他也丝毫未耽搁立刻也是跟着阿金就往回走。 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张氏面色越发难看,立刻也是大步上前就要拦住人问个明白。在她任店的地界,居然还有人敢瞒着她这个大掌柜的做事,简直欺人太甚! “若我是你这老东西,眼下就睁只眼闭只眼。” “孙二娘?” “老妇与流云姑娘要离开几日,后首厨房那头,老妇已安置妥当。程哥儿那头,还请大掌柜的代为隐瞒。” “··你这老东西不把话说清楚,休想我” “任店处吃过的亏无数,我若是大掌柜,便不会再问。” 孙二娘面上尽是阴沉,饶是张氏心中有无数疑虑到底还是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你和流云,万事小心,若有难处,莫要自个扛。”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孙二娘,张氏也是急了,“我不是与你” “大掌柜的好意,流云心知肚明,有任店在一日,我等便是有退路,所以还望大掌柜的,好生守住任店。” “·······” 这厢任店处风波诡谲,那厢,已然是行至早市处的柳程入目所及皆是满满当当的一众鲜货满面都是欢欣。从一众或熟悉或陌生的摊主跟前一桩桩一件件挑拣过,很快身后空置的背篓中已然满满堂堂,沉重的担子让柳程也不免有些吃力,可眼见着不远处似是还有新面孔正在卸货,柳程到底还是忍不住迈步就往前头去,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从后首一把扯住背篓。入目所及同样装扮的彭西,柳程的面上也难掩讶异,倒是一身粗布衣裳装扮的彭西面上丝毫不以为意,“那北地来的汉子人高马大,眼见你小子这等豆芽菜模样便是不想坑人也是对不住自个良心,且与我一道去,放心,白矾楼和任店处谁都离不得谁,老子还不会蠢到和你抢这些物什。” “二东家,柳程不” “你再不过去瞧瞧,那杨楼的人可是要抢先下手了。” 彭西努努嘴示意,果不其然瞧见柳程已然是忙不迭小跑上前,因着沉甸甸的背篓几乎压弯了半个身子连带着他整个人动作都越发滑稽,周遭人明显有大半认出柳程的身份,眼见这任店后厨之主这般模样有好事的也是丝毫不客气笑出声,偏偏柳程这小子仿佛是感受不得周遭这动静似的自顾自只是努力往前跑,如何看,都是傻气。 不过话又说回来,后厨之中年纪轻轻便是让任店的名号在整个东京城都越发响亮,若果没有这般专注,怕也是如何都做不到。 “柳程这小子,的确是有几分能耐,可惜,无论从前还是如今,也都是只能围着灶膛。” 耳边轻飘飘一声让彭西瞬间回神,入目所及帷帽遮面的女子他瞬间也是惊得往后退了几步,因着动静颇大周遭已然有“关爱”得目光袭来,彭西心中又气又急,想也没想立刻也是大步往前就往柳程那头追赶。 眼见着众人似有若无的目光已是皆往自个袭来,郑氏,亦是从前的冯氏已然是将遮面的帷帽掀开一角,周遭已然有的窃窃私语明摆着是已有人看出了她的身份,高高昂起头面上笑意更大,似是没发觉来来回回又走了一转她方才放下帷帽掀起的那一边转身就走, 原本还是窃窃私语的一众人终于是炸开了锅似的一声接一声,不时夹杂颇有几分贱兮兮的笑闹便是听不清说的什么也能想出绝不是什么好词儿。映在不远处彭西眼中,已然是恨不能将那起子小人嘴都撕烂了。 这个蠢妇,当真愚不可及! 败坏了他彭家兄弟的名声,难不成旁人便会高看她一眼么?不说别的,她如今可还是彭家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这个蠢妇是丁点都不明白! “北地来的鲜货难得,其中更有些许稀罕的平日里难寻,柳程挑了些许好的,二东家且拿些回去罢。” 作势从后首背篓中掏出些许放到彭西身后,柳程面上依旧无动于衷,“白矾楼那处,大掌柜定然还在等着二东家,若是二东家许久未归,定然也会着急。血脉相连得嫡亲骨肉最是在意彼此,二东家切莫糊涂了!” 第162章 一家子骨肉,不必分内外! “阿兄前儿往那白矾楼处去为二毛哥哥撑腰的事如今怕是整个东京城都传遍了,今儿四毛送秋儿回来时婆母还特意叮嘱秋儿要与哥哥说她也” “秋儿,吃饭时莫要说嘴,小心呛着了。” 柳家,默默将妹子手里的汤物小心挪到一边以防烫着,入目所及捧着肚子依旧是笑容未改的柳秋也是不觉面上染起笑意,“方才阿兄经过医管处询问秦大夫,这小东西如今眼见着是都好,那药不必再吃了。” “是药总有三分毒,秋儿昨儿便是停了。” “什么药?程哥儿,你这到底是” “不过是些滋补的药材,四毛自个便是大夫,阿娘难不成还以为他会害了自个的孩儿么?” 一把扯住方才进门便是满面紧张的亲娘,柳秋一脸淘气的模样让刘氏的心中也不免一松,可想起方才听到的话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程儿,方才秋儿说的,是不是” “您生养了三个孩儿,如今秋儿便是活蹦乱跳在您跟前,您自个一看便知。” “··你们这父子女三个,如今都把阿娘当傻子了么?” 没好气瞪了一双儿女一眼,刘氏面上却也有了笑,柳程与柳秋对视一眼,兄妹二人都不免松口气,“这新年日头那李大人的茶摊子都不休息么?秋儿方才一路过来可是瞧见便是那临街的许多店还没开门。李大人又不是差钱的主顾,作甚这般” “新的年头自是人人都想讨个好彩头,你这小丫头难道不知老夫最是看重那阿堵物么?” “李大人!” 刘氏忙不迭起身就迎上去,可与柳珏一道进门的老李头却只是径自往柳程身边落座,“方才听茶客说柳厨今日归家,老夫便想着定要来柳家来吃些好的。”话音刚落仿若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扔出一个包裹,沉甸甸的物什在桌案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柳程也是默默起身,“李大人于柳家有恩,今日这新年第一餐,柳程自会让大人满意!” “哥哥,今日,不高兴了。” 深夜,外间, 就着若隐若现的烛光,方才从内里而出的柳秋入目所及便是亲哥哥晦暗不明的神色,想起今日一反常态在饭桌上仿若饿死鬼投胎架势的老李头,柳秋的心也是一沉,肩膀上陡然多了一记重量,眼见着哥哥已然是将外衫脱了披在她身上,柳秋想也没想就要将多出的衣服去掉,“哥哥,秋儿不冷,这一身衣裳可是” “阿兄这外衫瞧着普通,内里却是风毛绝佳,你如今怀着孩儿,日头还是寒凉,这衣裳你穿着不会有错。” “哥哥这稀罕物,是从北地来。” “不错。” 柳秋面色已然全变了,柳程已然是默默重新到她身边坐定,默默拿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浓郁的茶香夹杂着茶沫子因着喝下去的速度颇猛烈柳程也不免呛口一声,柳秋忙不迭就起身要给哥哥拍背,可因着身子如今越发笨重又肩上多了力道到底也是动作颇是笨拙,还未等成功便是被柳程反手摁住,“李大人茶摊子上的好物,确是不凡,阿兄不过一时贪杯,无碍。”看着妹子一脸欲言又止,柳程也是只觉好笑,“阿兄做事从来都有分寸,既是敢给你,自然是光明正大。” “阿妹虽然不便外出,可无论在家中还是在任店,都不少听说阿兄和北地金国贵客,很有几分交情。” “后厨中人手艺被客人喜爱,是阿兄的本事。旁人酸言酸语,不必放在心上。” “扑哧!” 柳秋已忍不住笑出声,原本还是心事重重瞬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想起今儿吃饭的时候老李头言语间的赞赏,柳秋仅剩的些许阴霾也是尽数消散。 是啊,她的阿兄,如今可是人人皆知的任店后厨之主,放眼整个东京城大大小小的地儿,就寻不出一个比他阿兄更年少有为的厨子了。便是宫中的贵人都赞赏的主儿,如何会轻易就被三两句闲言碎语拿捏。 说的难听些。能被人说小话,总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主,那街头的乞丐又有谁愿意去多看几眼?“阿兄这几日在家,秋儿自也是要待在娘家,阿兄可莫要赶秋儿走。” “你如何” “阿兄可莫要忘了,孙娘子对秋儿也是极好。” “这倒是了。” 柳程的面上浮起笑,原本还是静坐着忽而也是默默就往里走,柳秋眉头蹙起,正待起身起来去询问两句却也被人一把拉扯住,“你这丫头,肚里手机藏不住一星半点话。”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珏面上尽是无奈,柳秋却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只是隆起的腹部伴着她已然圆润不少又因着添了衣服几乎被压垮的滑稽模样,让柳珏也不免轻笑出声, 也罢,女儿家总不比男儿,李大人既是敢将这话说与秋儿,自然也该是无碍。“这几日你阿兄在家多做些好物,你且都要吃了,这几日不见,你又见瘦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柳珏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四毛这数日还要往来那城外么?” “做大夫,总少不得这些,阿爹也不希望,秋儿的夫婿一辈子只是个打杂的小厮。” “你这丫头这般伶牙俐齿,也亏得四毛能忍让,若是换了别家定然” “若四毛不是这般模样,秋儿如何能与他遭一处,秋儿是阿爹和阿娘的女儿,总不是被三言两语就能哄骗了去。” “这数日你阿兄在家,一言一行都需谨慎。” “孩儿明白。” 柳秋满面认真,柳攫到嘴边的话也默默咽下,转身便是往外走,不多时隐入黑暗仿若从未来过让柳秋也是不由得叹口气。 市井小民,不过只是想要让日子过的好些,谁能想到,竟也不自觉便是被牵扯进是非中。 从前她总不免羡慕那些高门贵女,王公贵胄,可如今知晓的多了却也只觉得,所谓的富贵迷人,背后都是龌龊不堪,怕也是说不出口。 “秋儿。” “四毛,你怎么” 眼见周身都浸染血迹的丈夫和紧随其后奄奄一息的李三毛,柳秋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咽下,倒是李三毛苍白的面上已浮起一抹笑,只方才开口便是让人意外,“这数日还望阿兄收留,阿弟,感激不尽。” “舅兄,阿兄他” “都是一家人,这些话不必说了。四毛,领着你阿兄入内,莫要耽搁了!” 第163章 辽国来的贵客,别有用心? 任店后厨之主连着五六日未现身,日常只见着那小徒弟领着一众小的来来往往,偏生那孙二娘也是几日不见踪影,市井之处从来都不乏是非,更何况是任店这等地界,一时之间往来任店处的客人也是越发多。 大堂,柜台后首 眼见着一波又一波客人明里暗里在说小话,张氏的面上虽依旧平顺可心里却也越发沉。 眼见着元宵灯会近在咫尺,可偏生这师徒两个都还未有现身的意思,如今连这些外人都瞧出不对,她这个掌柜的自然更是心中七上八下。 这正月才过了不到半数南边那头已是传来消息说那金国那位主子和辽国皇帝又开始了掐架,官家虽说还未有动静可总归也不会是一直都袖手旁观,如今这年岁不太平,便是想要置身事外,又如何会真正得到安宁? “掌柜的都这般心不在焉,怪道方才到门前便只瞧着那些小的在偷懒。” 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开口便是埋怨,张氏只怔愣一会,下一刻几乎是跑出来就将人一把扯住,被拉扯着动弹不得的孙二娘立刻也是收获四面八方的“关爱”目光,“大掌柜的这是作甚,没的让然瞧任店的笑话,快些松开,老妇也快喘不过气了!”眼见着来人反倒是将自个抱的越发紧了些,孙二娘也是急了, “大” “师傅这数日不在,掌柜的定然也是分外想念。” “程哥儿,你怎么” 原本还禁锢住自个的人已然将她一把松开,孙二娘也是顾不得身侧的徒弟,“大掌柜的且去外头瞧瞧,我任店处的招牌可不能够被” “师傅且与徒儿往后厨去吧,外头有朱山总管在,总不会让人瞧了笑话。” 柳程适时解围,原本还是打算开口的张氏也是眉头蹙起,可眼见着师徒两个一前一后往后厨去,想起方才柳程的话,她到底也是默默重新又往柜台那处去。 原本还在看戏的一众人都已是散了目光,毕竟连正主都走了,这戏自然也是没了看下去的意思。 不过很快的,三三两两的议论声又是此起彼伏,话里话外都不外是任店处后厨的顶梁柱回来,这吃口自然比起前头几日要好的多。 都说汉地之处讲究民以食为天,倒是丁点不假。便是如今那南地火星子眼见都要烧成大火了这老的小的还有闲心为着口吃的在看热闹,若方才北边儿,传出去只怕也是没人会信。 “王爷。” “马大人许久未见,倒还是如从前一般惹人生厌。”跟前的赵良厮面色已是难看至极,来者,辽国秦晋国王,亦是赫赫有名的“怨军”主帅耶律淳面上轻蔑之意更甚,倒是赵良嗣很快已将不该有的情绪都尽数压下, 如今他重新归于宋地,夹着尾巴做人这许久,若是为着这几句羞辱便是平白让大宋和辽都瞧了笑话,才是白活这许久!“前番赵官家遇袭那金人故意挑拨辽和宋之间的关系,如今赵官家已是查明,王爷如今又卸了国事亲自来东京处,朝廷那头知晓,也不会让王爷平白长途跋涉这许久。”跟前的人依旧无动于衷,赵良嗣的面色终于是变了,“赵官家已在白矾楼处久侯,王爷心知肚明是” “自家人尚且都能吃里爬外里通外国,更遑论是外族之辈。我主虽人人都说糊涂,可这赵官家,却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王爷既这般说,就不该秘密来此。” “李大人,是你。” “数年未见,王爷比之从前,倒是更多风采。便是先帝如今活过来亲眼所见,大抵也是要吓一跳。” “哲宗陛下,可是行事堂堂正正眼里不揉沙子的主,若是让他知晓李大人和那金国余孽背地里勾勾搭搭,怕是李大人早是化为一抔黄土。” “东京内外,眼见着松散,天子脚下,却也一言一行都瞒不过天家的眼,官家已然在后首久候多时,王爷可莫要再耽搁。” “········” 来无影去无踪,仿若从未出现过的北地之人便是白日见着,都和鬼魅没两样。 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如今金国的兵马的确是瞧着强悍,明眼人见着也会说一句大辽名义上虽还是北地之主,可北地三分之二如今真正的主子都早已是变成了那位金国大王。偏生那辽国皇帝陛下丝毫都不以为意,依旧每日狩猎寻欢不停,仿若被敌人侵占的不是自个地界一般,一应诸事都交与这位耶律淳打点,想起北地那头如今已然放到明面上的“废帝另立”的消息,早是讲一切尽收眼底的朱山心也是沉了沉。 肩膀上陡然传来一记重量,入目所及李三毛苍白却明显是有了几分人样的脸面,朱山的眉头蹙起可片刻之后也不由的是多舒展。“柳家小子一贯是会照应人,如今瞧着你” “贵客远来却避人耳目,官家有命,换个地儿相见。” “…走吧。” “……” 高位之上,人人仰望,却也委实是,步步惊心。辽国这位主子眼见着是尊贵无双,可不也是在东京城潜伏这许多日,前番那些枉死的大辽细作,说到底若非是掩护这位,也不会在异乡死无葬身之地。 都说这位主子心存仁厚又礼贤下士,凭一己之力将那辽东难民招募成赫赫有名的“怨军”实是比如今那位只知晓吃喝玩乐的主子更堪堪做一国之君,可若要她来看,这位前番都能被自个亲自招募的军队“背叛”落得个被人讥笑还继续在东京这等地儿又“旧事重演”的主顾,比起那位传闻中的大辽之主,着实也高明不到哪儿去。 都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无怪如今朝堂内外对东宫那位主子,也另有看法。毕竟,这位辽国王爷活生生的例子在跟前,是人都会有比较。 “屋子里柳厨已亲自送了吃食来,说,要姑娘趁热吃了才能安心。” 身后轻飘飘一生惴惴不安,对上阿金飘忽的眼,流云也是嗤笑出声,“你看戏这许久才出声,难道不是故意?” “姑娘恕罪!”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任店中人,从来都是一家子,阿姐倒也不必这般。” “柳厨?” “几日不见,阿弟这般怜香惜玉倒是让阿姐刮目相看。”目光落到身侧头几乎是要低到地底下的阿金,流云的面色也越发冷,“不是要本姑娘趁热吃了那好物,阿金,还在耽搁什么?” 第164章 北地贵客,也没见过世面! “松茸鸡汤这几日二狗一直都往我这处送,虽是一样的吃食,今日你动手做的,到底也比那小子口味不同。” 任店,某院落内, 将碗中的鸡汤一饮而尽,流云一副心满意足的态势看在柳程眼中着实也不由得暗暗松口气,“这几日,阿姐和师傅” “程哥儿,言多必失。” 眼见柳程面色微变,流云也是轻笑,“官家生平最要脸面,阿姐如今名义上总是脱籍的民户,若果真有些什么不好听的传出去,”缓缓起身行至窗边,默默将方才还是紧闭的窗户打开,虽仍是冬日寒凉,可扑面而来的清风比起前番刺骨的寒冷也是明显多了几分舒爽。入目所及下首人来人往的马前街头,虽是衣着各异,可明显也能分得出汉人和外族之辈的模样让流云也是目光越发深,柳程如何瞧不出流云的异样,想起一路回来任店听闻的种种,到底也是不发一言默默就将桌上的一众物什都收拾了干净默默从后首离开。 流云这处他早非是头一回来,虽是隐蔽了些可他到底也是很快便是周转回了后厨。 原本还指挥着一众人忙碌的陈二狗眼见柳程的身影恨不能立刻是喜极而泣,看在柳程眼中着实也无奈,倒是陈二狗仿若浑然未觉柳程的异样,想也没想就端着盆子便是迎了上来,“方才张大掌柜要前头小厮送来这些河豚,要后厨都做了生鱼片,小子如何会做这些,还是让” “生鱼片这等物什,如今这天寒地冻的做了来也不怕吃坏了肚子,那北地贵客不讲究张大掌柜也越发糊涂了。” 方才进门的孙二娘开口便是怒骂,原本还是欢喜的陈二狗瞬间也是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柳程已默默从他手中将盆子接过就往那案台前开始收拾。 一气呵成熟练动作下,原本还是活蹦乱跳的鲜鱼已然是都被分门别类安置妥当,“任店打开门做生意,自然一切都是要依着客人所求,师傅虽是好意,大掌柜的却也没错。”将还是脏污的手默默擦拭了一番,柳程作势也是拿起方才被剔了肉只依稀剩下骨头的鱼物就往锅台边,开锅,加料,将手中的鱼物都尽数倒入锅中,不多时整个后厨也是弥散出奇异的香味。 陈二狗和一众小的早是从方才的诧异中回过神都尽数围绕在柳程身边,有好事的早是按捺不住,“柳厨,这鱼汤里头方才我等也没瞧见你放什么特别的料,这香味比起平日里的却大有不同,到底是什么缘故?” “川蜀之地的花椒大料和那西北边的枯茗外加胡麻和胡桃,你小子如今倒是真都一股脑用明白了。” “吴大人?” “孙娘子以为,老夫所言是否有错?” 仿若从天而降的吴永满面难掩讨好,孙二娘却明摆着是丝毫不给面子转身就走。一众小的面面相觑瞬间都低了头不敢说话,倒是原本还在灶台边忙活的柳程已是默默将手边收拾妥当,“冬日这鲤鱼也算难得,如此也不至浪费,二狗,你且领着小子们将旁的小菜都安置妥当,莫要让贵客小看了任店。”仿若是方才瞧见吴永的存在,柳程礼貌颔首一番却也是丝毫不客气就逐客,“任店与白矾楼虽是人尽皆知亲密,可到底也不是一家,吴大人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后厨中来,传出去,怕是我任店处也少不得要落闲话,还请您先移步,随小人离开!” “哥儿方才当着一众小的让老夫没脸,就不怕传出去又徒增是非。” “白矾楼处行事有失,官家如今又属意任店处招待北地贵客,吴大人此来既是为襄助我任店,就该分清主次。” “··彭西那小子前番在白矾楼处胡言,看来也不全是错。哥儿如今,确是不似从前。” 任店,某居处, 对面落座的小子还是一脸平静,吴永也是嗤笑出声,“老夫今日来这处,非是奉了官家诏令,如今那辽国早已是烂泥扶不上墙,便是那辽国皇帝陛下来了,也犯不上要东京第一大酒楼的主厨日日和任店后厨之主一道在身侧伺候。” “师兄在混说什么!” “阿妹难道不是一直想知晓任店这数日神出鬼没的,到底是为着什么缘故?” “··水落石出总不急在一时,程哥儿,后厨那头二狗这数日总是难免有错,你且去一道瞧着,莫要出了差错。” “是。” 张氏明摆着是要和吴永单独说话,柳程如何瞧不出。 默默出了门行至未多远便瞧着朱山领着一众小厮在张罗着从后厨出来的二狗和一众小的按部就班上菜。 冬日的日头总是落得早,眼见着午饭过后还未有两个时辰,任店处已然是稀稀落落只剩下内里之人,不远处舞台上已然是开始演出的一众小的唱跳俱佳,可与之相对的是周遭除却往来的任店之人,放眼望去,稀稀落落三两便衣客人,只消一眼便瞧得出,非是寻常人等。 “久闻柳厨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中,别无两样。” “参见大王!” 默默转身行了大礼,不出意外一道犀利玩味的目光已然是落到身上,柳程的头越发埋的低了些,下一刻已然是传来清晰的嗤笑,“怪道金兀术这个暴躁小子都愿意在大宋地界为柳厨出头,能屈能伸又手艺了得的下人,换做本王也恨不能日日绑在身边。” “大王所言未错,便是官家,也时常感叹要让柳厨往宫中去呢。” “梁相这话,倒是让本王越发相信,那市井传闻赵官家日日流连市井烟花地,不思治国只知玩乐的闲话了。” “我主虽不比先太祖太宗,却也知晓,为人君者要先存社稷存百姓,大半国土都沦丧敌手还顾念着一己私心谋害妻子的祸事,是断然做不出的。”梁师成面上虽在笑,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大王与其在此处与我大宋的小子浪费光阴,不若一道与本相来尝尝任店的好物。柳厨今日亲自动手又费心编排,来日若归了故地,想要再尝个满意,那绝不能够!” 第165章 北地除了大辽,还有旁人也来了? “北地蛮子,个个都是心思不纯,官家和他们玩心思,少不得日后要被玩死都不知晓是如何来的!” “孙二娘,你想死别拉扯整个任店!” “师傅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柳程,你也疯魔了不成?”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方才行至的张氏虽努力压低声音,可眸中的怒意却也分明,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是默默收拾着手中剩下的物什丝毫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愿,若隐若现的光亮中出现的一张脸上明显带着怒意,饶是张氏此刻心中又气又急也不免是压下到嘴边的话。今儿宫中贵人秘密在任店处设宴款待来自北地的辽国贵客,贵人们迎来送往的,她虽是只依稀在门外候着时听了三两句,可这话里话外字字都是别有用心的,她便是再蠢也听得出是暗藏玄机。 虽说市井寻常百姓处不会知晓太多内幕,可眼见着如今城内城外流言纷纷和一众百姓日子越发难过,她自也是明白这与官家也是密不可分。 那大辽眼见着是走下坡路,官家心心念念要将燕云十六州要回来是好事未错,可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那金国,若果真这般好拿捏,也不会在东京城这等天子脚下,还是在元旦佳节,就敢上演这么一出把戏。 “明日任店照常营业,前头那处我还得先去瞧瞧,任店处后首贵客还住着,你师徒两个说话需得慎重,莫要让人寻了差错。” “······” “今日那生鱼片和鱼杂汤让贵客赞不绝口,只是那菜色一眼望过去,到底是眼见着是有怠慢,任店处虽不若大内,可既是来了客人,让人宾至如归也是应当。明儿一早你领着二狗往早市那头多寻些好物,若有稀罕的不拘什么价都多买些回来,若是遇着那些不长眼的多加些钱也无妨。都是为着大宋脸面,便是官家来了也没的说嘴!” “徒儿明白。” 柳程面上尽是坦然,孙二娘低笑,“程哥儿,你果真不想知道,前番我和你阿姐究竟是去作甚,还要将你故意指使开去?” “师傅和阿姐既如此做,自是有缘故。” 柳程满面坦荡,孙二娘的笑已尽数消失,安静的泥灶房内,连灶膛里的火苗声都清晰可闻, 流云方才进了里间,入目所及便是师徒俩这番“针锋相对”的模样,“孙二娘,你这是” “阿弟有话,想对阿姐单独说。” “··既如此,你且与阿姐来。” 流云面色微变,可片刻之后也是恢复如初,安静的泥灶房内,依稀只剩下孙二娘一个,方才有的各色香味此刻已是尽数消散。冷眼瞧着周遭还有的些许“残羹冷炙”,孙二娘也是默默拿起手边的物什就要开始收拾,可还未等动手便是被人一把拦下,“任店处的剩余,在城外人眼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好物。方才阿兄已然收拾了大半,剩下的姨母尽数交与小子便是。”不请自来的朱大柱面上尽是不容推拒,孙二娘到底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都是身处局中的棋子,注定要被操纵,她与旁人,自也无差。 远去的孤寂身影,便是相隔老远也能瞧得出几分寥落。 看着孙二娘如是,朱大柱的面上也全是无奈,可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也是迅速将跟前都收拾妥当,提留着一众物什入后首暗道出了门,眼见早是等的有些不耐的亲弟弟面色也瞬间难看,“不过这点小事,阿弟便是“ “读书人总少不得几分清高,大柱兄不必在意。” “李三毛?” “柳程阿兄手艺出了名的好,如今既是给那北地贵客准备的自然也是难得,就这么便宜了城外那些不知轻重的,未免可惜。”一把将朱大柱手中的物什接过,李三毛也是分外不客气,“时候还早,二位兄长不若与三毛一道与众兄弟一并分了这些?” “········” 黑沉的暗处,原本还能听闻清浅的呼吸声此刻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远处,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柳程终于缓缓开口,“阿姐引阿弟在这暗处,就是只为看这出?” “人都说官家不着调,可我大宋内外,便是有了天灾也都能活,那辽国如今,才算是真正的尸横遍野。” 身侧的人呼吸明显重了几分,流云也是嗤笑出声,“这数日阿姐与你师傅被秘密诏入宫中便是为着官家秘密接待那北地辽国使团,从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辽贵客,在宫中皆是恨不能将所有都搬回家的态势阿弟若亲眼所见,便也能明了为何官家会让他们挪到任店这处。东京第十二大酒楼,白矾楼居首,如今又经了大举修缮明显是比任店处更适合安置这北地贵客,可偏偏官家还是将那些个人物安置到任店后首这瞧着便是破败的地儿,便是存了心要羞辱。那耶律淳是什么人物,可经着这许多却还是全都忍了下来,还不是为着如今的大辽,对上如今的大宋,都是毫无胜算,只有卑躬屈膝的份!” “常人不可妄议朝政,阿姐这话,莫要再说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家虽是存心羞辱,却也知晓那金国如今成了气候,大辽这处,留着便是只为了恶心恶心那金国蛮子,也不会让这位贵客空手而归,你既是回来,这几日往他那处送些精致好物,也是应该。今日那些,便莫要再做了。”跟前的人一言不发,流云也是嗤笑出声,“别以为阿姐看不出,你今儿个是以次充好,程哥儿,富贵乡里泡大的人物,无论南北,都不会被轻易糊弄!” “·······” “流云姑娘如今便是在宫中都越发有分量,果真不是无缘无故。” “二太子。” 黑暗沉沉中不请自来的人已是轻笑出声,“柳厨好眼色,想来今晚已然是认出本王。”轻巧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摘下,完颜宗望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也颇是讥讽,倒是柳程躬身行了大礼已然让出一条道,“小人卑微,不过奉命而为,梁相府中,贵人已等候二太子多时,还望殿下,切莫再耽搁!” 第166章 白矾楼,后厨也是戏太多! “辽国那位贵客,听说今儿一早便走了?” “师兄这一早来我任店处,便是为着这一句闲话?” 清晨,任店,柜台后首 还未到早餐时分,任店内里原本还在清扫的小厮完成了自个的差事早已三三两两散去,安静的室内,唯有不远处还有几个在收尾得小厮在做事,眼见着一大早便是不请自来的吴永,似有若无的目光已然早已是飘过来。 虽说处在任店这等地儿张氏早已习惯被人注目,可那也不代表她心甘情愿被当作舞台上的戏子被人轻易查看,更遑论那始作俑者还在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柳程如今便是做了任店后厨主事的依旧日日都往市集处寻摸好物,师兄名为白矾楼这东京第一大酒楼的掌事的,却是从未往早市处亲自寻摸,东京城从来都不缺闲话,师兄难道不知,如今事关白矾楼和任店的闲话” “吴大掌柜几次三番和小子在集市中碰到,此番却是大掌柜的冤枉人了。” “程哥儿,你怎么” “二狗如今挑拣好物的本事也越发好,旁的小子们跟着他学着也好,后厨主事的若果真事事亲力亲为,整个灶房想要运转妥当也是艰难。” “……” “帮着外人打自家掌柜的脸面,柳厨今日委实手机伤了师妹心了。” 空荡荡的柜台处,眼见着张氏临走还不忘给不远处小厮眼色示意一众人都跟着的态势,吴永也是轻笑出声,“不过女儿家总是嘴硬心软,便是有了年岁也不改本性。” “有吴大掌柜明里暗里照应着,张大掌柜自是一生无忧。” “人若想一生无忧,无论男女将心思都寄托于他人,总是荒谬。”瞧着柳程已是面色微变,吴永得笑已尽数消失,“老夫的辞呈已然是被宫中批准,这数日待到手中一切交接完备便是要告老还乡了。”对上柳程终于是全变了的脸,吴永的唇角也是勾起,“程哥儿且安心,该安置妥当的老夫已然是准备妥当,师妹自幼和老夫是同一人教导,论行事,我师兄妹两个,从来都是一样的。” “……” “师傅倒是真不把任店处当外人,这才刚得了准信儿就忍不住去告信儿,若是让大掌柜的知晓了,定然也少不得多心。” 白矾楼,某居处 李二毛丝毫都不客气吐槽颇是难听,柳程眉头蹙起,“二毛,方才吴大人并未说清楚,他若果真离了这后厨地儿,谁会是”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今先大掌柜回乡安分守己,彭大掌柜最信赖的自然只有自个的同胞兄弟。”眼见柳程面上全是不敢置信,李二毛也是轻笑出声,“说起来二东家也是好相处,他人如今虽还在营地处未归,可早已是来传了话日后要我与周果子一并领着小子们做事,他只是要顶个名头,不会妨碍我等做事,除了这些还私下与我和周果子都交代,大掌柜的那头,每月单独再给我俩一份工钱,不从账上走,都是他兄弟两个私下贴补。”看着柳程面色丝毫未改,李二毛也是笑容尽数消失,“程哥儿,我只是个拿钱做事没有那许多理想抱负,白矾楼处给的好处足够多我很是满意,那些个虚名什么的,如今我压根就不会在意。都说人为财死 鸟为食亡,我如今已是心满意足,你不必忧心。”话音刚落,他也是默默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钱袋递上,看着丝毫都未有接过架势的好友,李二毛作势也是强自送到柳程手中,“我这个做伯父的,侄儿都快要出生却还是拿着他爹的工钱,这些,便全当做是我这个做伯父的先给的压岁钱了!” “柳厨且留步。” “周厨。” 白矾楼,后首 眼见着仿若从天而降的周果子,柳程也是不动声色往暗处避了避,这分明的拉开距离明摆着是疏离的态势让周果子也是笑容越发大,“当日小子能安然到白矾楼这处有今日的安稳,真论起来也是承了柳厨的福,都说知恩图报,今次我得了好,给柳厨些回报,也理所应当。”从袖口掏出钱袋子递上,熟悉的花纹模样与方才李二毛的一般无二,柳程得心中一紧,目光掠过似笑非笑的周果子,他也是不发一言瞬间也是调转了方向重新便往白矾楼内里而去。 默默将手中的物什重新放回心口,周果子也是干脆利落就要跟上,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从后首一把拉扯住,入目所及彭西要吃人的架势,周果子的笑也是越发大,“二东家给的好处,小人和那李二毛都想到了一处要馈赠恩人,如今这东西都送出去了,二东家还想收回来不成?” “…白矾楼处规矩森严,你两个如今这等身份,行事更要稳妥。” “银钱这等物什流通着总不免过多少人的手,难不成二东家给我和李二毛的,都是中看不中用?” “…周果子,你早是知晓这钱袋有眉目。” “钱袋?” 周果子面上全是恍然大悟,可明晃晃讥讽却也是一眼都瞧得出,彭西的牙几乎也要被咬碎了,下一刻已是趁人不备便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放才周果子收紧的物什放到怀里,“账房那头阿兄处,你要多少都记着,后首我会一并补上!” “……” “看这许久戏,人都走了,还不打算出来么?” 周果子冷冷一声,下一刻、沉着脸的李二毛也是缓缓从暗处而出,“我已依着你说的去做了,周果子,别忘了你答应老子的事!” “白矾楼这后厨,你我都是被拿捏的棋子,明面上的平衡背地里的争斗若少了一处,远处的贵人不提便是那彭家兄弟也不会放心。”看着面色越发难看的李二毛,周果子作势也是主动让出一条道,“那郑大娘子只靠着绣活便是不只牵扯彭家兄弟俩如今便是来看任店处都牵连上了,账房那头,便是柳厨不去彭大掌柜也定然是要知晓,李二毛,我俩虽是被利用的棋子,都这等时候了,不去瞧瞧热闹,怕也是对不住我们自个儿!” 第167章 柳厨又出了新的好物? “方才那彭东与你一道回来,临了要走了还不忘在柜台那处和张大掌柜开口闭口便是说白矾楼有错在先。你这白矾楼处走一遭,看来收获的,还不只眼前这些。”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眼见着乌压压堆了一地的鲜货,孙二娘的面上难掩兴味,一直在灶台上忙活的柳程却仿若一个字都未听闻自顾自只是忙活着手里的物什,孙二娘只瞧一眼便是眉头蹙起,“你这又是寻摸的什么好物?” “上元节的灯会,今年官家有意推延,可这正月如今已过半数,人来人往多少双眼睛瞧着,官家再如何也不能推脱。城外百姓如今几乎都被疏散到各处,这些物什,便是如今他们寻摸着摆摊出卖的。” 作势让出一条道让孙二娘瞧清楚手下物什,眼见着孙二娘面色微变,柳程也是笑容越发大,“师傅瞧着些谷物类似是一般,待到小子做成熬稃,您且尝了便知。” “吴中处的熬稃,所费不虚。这等残次谷物,”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了这米还做不出好物来,也只能是赖自个没甚本事。” 不请自来的流云出口分明是不客气,可孙二娘却已是眼尖瞧见她手里提留着的一整罐还冒着热香的牛乳茶,目光在姐弟两个之间来来回回,孙二娘也是默默往外走再未多说一句。 流云嘴角噙着笑,眼角的余光瞄了眼似是欲言又止的柳程也是眉头挑起,“阿姐都出了这好物了,熬稃若做成可得先让阿姐尝个新鲜。吴中那等好地儿阿姐一直都心神往,便是人不得去,能吃着这些好物也算了了心思。” “非只有熬稃,此番上元节任店出门摆摊,阿弟还想做些旁的好物,阿姐且先回去等着,待到阿弟将这一切好物都做完了,先让阿姐尝个新鲜。” “你这小子,今次是真打算将白矾楼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阿弟不过是顺势而为,阿姐心知,白矾楼和任店处的情分,远超旁的地儿。” 柳程满面诚挚,一时之间流云忽而也是只觉得无话可说,默默放下手中的物什出了这后首地儿一路从后首暗道处回了自个院子,方才到了后首房门那头便是瞧见一脸如蒙大赦的阿金,“姑娘可回来了,里头那贵客”似是察觉到不对,阿金立刻也是住了嘴,一时半会忽而的词穷让她也是瞬间涨红了脸,流云嗤笑一声,再也不瞧这丫头是什么模样也是推门而入,早是守候多时自顾自拿起茶盏便是喝的女子明摆着不知晓什么是“客随主便”,便是见着主人回来了也是丝毫没有起身的架势。 紧随其后的阿金再是忍不住,“这是任店地界,娘子便是当成自个家也得” “一个丫鬟也敢跟本夫人犟嘴,都说任店规矩齐整,今日瞧着,传闻果真都不可信。” “阿金再不懂规矩,也不比那起子为了攀高枝连一大家子死活都不认的无德之人强。怎么,娘子都登临我这个娼妇的门了,这点子委屈都不能受么?”跟前的认眼眶已然全是红了,流云却是丝毫不客气,直勾勾仿若能穿透人心的犀利目光如何看都是厉害的紧。原本还是泰然于桌案边坐定的郑氏忽而也是“扑通!”一声跪地,“姑娘救我一命!来日,我定然会报答!”眼见着流云丝毫不以为意,郑氏紧咬着牙,下一刻忽而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头上就拔下簪子要往心口戳,阿金早是眼明手快上前将她钳制住,“娘子要死莫要脏了姑娘的地界,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姑娘可是丁点都没对不住你的地儿!” “你个贱货有什么” “身为下贱,却是心比天高,才会似无葬身之地。阿金,将她好好送回彭大掌柜那处,顺道给那彭西带句话,他惹下的风流债,若是脏了我任店的地界,便是大掌柜的不出手,本姑娘也会去贵人那头讨个说法!” “········” “中宫那位对废棋,可从来不手软,这个蠢物,从一开始便是寻错了主子。” “绝处求生没有错,可她牵连无辜,便是谁都容不下。” 眼见从后首缓缓而出的李师师,流云面上也是丝毫不客气,“倒是阿姐今次助纣为虐,果真不怕阿妹想多了么?” “你我本就浮萍无根,全赖彼此扶持才有今日,阿姐的苦心,你是知晓的。” 眼波流转间的美人满面祈求,这美人计使的分明却是让人只一眼便舍不得推拒。东京第一花魁,这许多年人人都知晓是官家的女人却还是让前赴后继的人物处心积虑要一亲芳泽,自然,也是有缘由。想起前番那对着阿姐仿若是害眼病的北地主子们,流云也是苦笑。 都说“红颜祸水”,可若无那些龌龊的男子,无辜女子又如何会处心积虑要虎口逃生,甚至还白得这些骂名,“金国和辽国如今势必要斗个你死我活,官家两头下注,怕是到头来也是两头不得好。阿妹只怕,我等的安稳日子,不会有多久。” “阿妹还有留恋,阿姐却早是明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道理,时候不早,白矾楼的好戏想必也快开始了,阿姐可一贯是好看戏的,这便回了。后厨那头,阿妹可莫要忘了让柳厨往阿姐那头送些好物,毕竟那牛乳茶,阿姐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寻得了这上好的!” “······” “姑娘,李姑娘这是要” “白矾楼处的笑话,自是牵扯不到任店。”看着满面惊骇的阿金,流云的面色依旧平静,“掌柜的那处,该知晓的也得知晓,不然若是那白矾楼处寻上门来要说法,任店处没个应对,少不得我们有理也变得没理!” “任店处若被个蠢妇三番两次拿捏,老妇这掌柜的,也莫要再做了。” 仿若从天而降的张氏手中提留着食盒边说还不忘边打开,瞬间被甜香味浸润的室内也是让主仆二人皆是面色一变,倒是张氏已自顾自拿起一粒熬稃送入口中,面上也尽是满意,“宫中御赐的牛乳茶果真是极品,配那不起眼的黑色谷粒虽眼见着可惜,吃着倒是真不赖。” “阿金,你且寻摸出一半来,立刻就往白矾楼送去。” “白矾楼那处,这熬稃方才出锅程哥儿便安排了人送了过去。”对上流云难得错愕的脸,张氏手中也是又拿了一粒放到嘴里,“吃着这等好物看戏才不枉那下作的费心来这一出,流云,你这阿弟若果真是个蠢物,也不会有今日!” 第168章 上元节也不太平! 上元佳节,东京城内的灯会总是最惹人注目,除却人来人往看热闹嬉戏的人群还有一众往来表演的伶人歌妓,便属一众摆摊做生意的商贩还有他们跟前摆放的好物最是惹人注目,一众人员中,又以任店处柳厨领着一众小的尽数出动和每人跟前都摆放的一众鲜亮好物最为惹人注目。几乎人人路过都要停留问价,随后便是掏出银钱手拿着或多或少的吃食边走边吃面上还尽是笑意,只消是个有眼色的一瞧,都知晓今次任店上元节,任店处是煞费苦心。 比起任店摊子前的热闹,旁的地儿却是一眼可见的冷落不少,那东京第一大酒楼白矾楼虽眼见着也所费不少也有不少人提留着就走,可面上的欢欣,比起任店这处,却也明显是暗淡太多。孰优孰劣,当真是一眼便分明。 “蔡京大人眼见着身子又不好,蔡相身为长子却是留一家老小侍奉自个独自外出,果真是不怕惹人诟病么?” “大人既这般说了,不若往府中去与我父处替本相表些忠心,抑或是让家中小子去蔡家尽礼数,也好让旁人知晓,太傅文官清流之家,最是守礼。” “··蔡相这话,却是抬举老夫了。” 原本还是理直气壮的老头子满面恨恨很快便是从高楼处往下去,不多时便也是隐没在下首的人群中,依旧站定于上首的蔡攸面上尽是鄙夷,眼角的余光瞄了眼悄无声息便是来了他身侧的康王赵构面上也是似笑非笑,“殿下方才陪王妃去瞧那女子百戏,这般快便是不耐了?” “朝廷禁令,城中建筑不得修筑至能远眺宫城,白矾楼此番,却是越界了。” “康王殿下,是在教本相做事?” ‘父皇虽宽和,却也最重规矩,蔡相,好自为之。” “·······” 原本安静的室内,很快已是袭来一阵噼里啪啦声,虽只有一瞬便恢复平静却也不难想见这内里狼藉。室外,本该是离去的康王赵构依旧一动不动隐匿于光影之下的暗影之处。 便是脸面有些许模糊,也不难想见这内里隐忍。 方才提留着食盒默默行至的柳程已然是顿住脚步,紧随其后而至的彭东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抢先一步,“本王有话要与柳厨单独说,大掌柜的且先回罢。” “··是。” 彭东满面恭顺,丝毫未有波动的模样终于是让赵构的面色缓了几分,重新往内里而出,柳程也是不敢耽搁立刻跟上。安静的室内,早已空无一人,默默将随身携带的食盒打开,将内里的一众好物打开放到桌上,眼见赵构依旧无动于衷柳程也是默默就要往外走,倒是赵构只随手拿了一块酥饼尝了一口便是放到一边,“柳厨今日这所有,未免都太过甜腻。便是日子如今苦了些,也不是人人都消受的住这般。” “王爷指点,小人谨记。” “矫枉过正,总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吃食上如是,旁的地儿,也一样。” 将手边的茶盏拿起抿了一记,眼见柳程依旧伫立于原处一动不动,赵构也是轻笑,“罢了,本王不过一人之言,终究不是所有人都想的一样。柳厨今日还有要事,本王也不强留。” “谢殿下!” 柳程躬身行礼,下一刻也是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身为东京第一大酒楼,白矾楼本就气派非常,如今又得了朝廷恩典又被奉命修缮,便是这寻常的台阶,一眼瞧着也是比东京旁的酒楼都尊贵不少。便是走在这后首隐蔽的地儿,都难掩这东京第一大酒楼的气派。虽是惦念着一众小的柳程步子难免快了些,可眼见着这一派场面柳程到底也难免感叹,今日这上元节庆典,东京城内外人来人往,各大酒楼处更是人员众多,便是这后首隐蔽处空无一人,那远远的丝竹吵闹声响,都能听个清楚。 想起方才回任店处只瞄了一眼的同样盛景,柳程的心里也不免有了盘算。今日他领着半数多的小子出门,后厨那头二狗一人定也是吃力,想想他还是得回任店后厨处待着,顾此失彼这种事儿,决不能出现在任店! 心中既有想法,柳程的脚步也不免快几分,不曾想一个不察竟也是脚下一个趔趄,本以为会摔个狗啃泥不成想却也是很快被人一把扯住,原本打算开口道谢,可眼见着来人一张明晰的脸,柳程瞬间也是往后退了几退,倒是明显是久候多时的郑氏面上全是冷笑,“柳厨与我也算是老相识了,至于这般惊吓么?抑或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柳厨眼见着光明磊落,竟全是装出来的么?” “小人卑微,如何能与娘子相提并论?” “是么?这般说来,前番往官人那处送这好物的,不是柳厨?” 突如其来被砸了脸面,明晃晃的钱袋让柳程面色也是变了些许,郑氏冷笑,步步逼近柳程瞧着丝毫未有后退意愿的人面上也尽是冷意,“白矾楼处从来不乏眼线,今日本娘子与柳厨在一处的闲话若传出去,柳厨以为,这东京城内,还有你容身之处?” “娘子若果真未安置妥当,也不会有今日这一出。” “当日若你我成就好事,也不会有后首这许多事,柳程,是你对不住我!” “二东家看这许久的戏,若再不出来,就休怪我柳程不顾念往日交情了!” 柳程答非所问,对上郑氏瞬间错愕的眼,说出的话也是丝毫不留情面,“郑娘子以为,我柳程一介外男,便是得了贵人的命令来白矾楼处伺候,没有内里许可,能走这暗道出门么?” 环顾了下依旧是无甚动静的周遭,柳程的声音也越发冷,“今日之事,柳程定会与大掌柜好好分说,二东家为了一己私利罔顾任店和白矾楼的名声,柳程绝不会姑息!” “·······” “你这蠢妇,留着,只会是所有人的累赘。” “二东家饶命!不要杀我!” “上元节这等好日子,我白矾楼处见血不吉,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手抚上郑氏的脸面,眼见手下的妇人明显松口气,彭西冷冷一笑,下一刻,卡擦一声,在手下人要惊呼出声时他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脖子后面猛劈了一记,眼见着来人已是如一滩烂泥瘫倒在地,彭西也是冷笑出声,“周果子,将她处置好。” “是,二东家。” 如鬼魅一般从暗处而出的周果子丝毫未有怜香惜玉将人一把扛起就走,直至再是消失不见,彭西也是缓缓开口,“哥哥看了这许久的戏,还不出来么?” 第169章 早市起波澜! “郑氏蠢笨,可中宫那位,到底还是没有要了结她。” “白矾楼与任店多年平等相交,阿兄,莫要因小失大。若你以为我兄弟两个比那贵人养的猫狗有不同,却是看错了。”亲哥哥面色已难看至极,彭西却是丝毫不退让,“阿弟见着的黑暗龌龊,比阿兄多太多,此番阿弟便是以下犯上也要与阿兄言明,若阿兄再执迷不悟,阿弟,绝不会再如从前一般!” “你也要与我为敌么?” “阿爹这数年经营,不能毁于一人之手,阿兄,你我赌不起!” “··吴永那老东西如此不济事,那周果子和李二毛如何能撑得住白矾楼的脸面,虽说如今白矾楼要尽力低调,可今日上元节你也看到了,东京第一大酒楼,人人都瞧得出是” “所以阿兄便故意利用郑氏来这一出?” “··阿弟,你莫要忘记,若不是我忍气吞声收容这个烂女人,你早已是不知晓在何处。” “柳程若寻不到阿兄,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贵客众多,柜台那处,也得阿兄主持大事。” 彭西明显是服了软,原本还是怒不可遏的彭东面色终于和缓。顺势就坡下便往外走明摆着是听进了心里。 到底是亲生的兄弟,兄长对他这个做弟弟的,还是最在意。说到底,也是他有错在先,白矾楼的二东家,便是不如那达官贵人尊贵,想要个女人也不是难事。当初被屎糊了心要去勾搭这和李二毛跟柳程都有牵连的女人才有了今日这祸事。 事到如今,祸患既是从他这处起来,也得从他这处平了才是正经。 “上元佳节,白矾楼这一出好戏若是传出去,白矾楼和任楼,怕是都没脸见人。” “阿弟是要帮阿兄了结了这祸患?” “官军最忌讳滥杀无辜,更遑论还是和皇家有牵扯,二东家未免高看小人。” “阿弟此来,便是不亲自出手,定也是有解决的法子。” 彭西丝毫不避讳,不请自来的朱大柱也是主动让出一条道,“冤有头债有主,祸从何处起自得要从何处平,贵主大费周章为白矾楼和任店处安排这一遭,二东家自得当面问清楚了才有对策。” “听说了么,前番上元佳节,彭大掌柜那新婚才不过多时的娘子,忽而突发疾病在家里断了气!” “这如何可能,那位不是和大掌柜一道在白矾楼处住着,上元节那般热闹的景致这东京第一大酒楼的热闹全城可是都看了个明白!” “这可不是胡说,我家那二小子就在城西那家白事店里做事,亲眼见着那彭大掌柜兄弟俩去和掌柜的谈发丧。据说那位娘子原本在白矾楼处住着,后来顾虑着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有损颜面,早就搬出白矾楼往彭家的私宅处去住了。” “也是,彭大掌柜是什么人物,如何会委屈了自个娘子?再者,便是他愿意日日将人留在白矾楼那头,那位和娘娘母家都有牵扯的贵女如何能忍受日日迎来送往?真以为是那酒楼处卖笑的娼妓呢!不过话说回来,传说那位娘子和当初彭家老二那没有明面上收房的婢女颇有些像,你们说,会不会这里头,” “休得胡言!娘娘母家是什么人物,那彭家老二便是再混不吝如何敢对长嫂不敬!” “说的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娘子如今暴毙,怕是娘娘那头,彭大掌柜也不好交代,谁不知晓当日彭大掌柜是攀上这门贵亲才在那白矾楼算是安稳,如今出了这等事儿,怕是又要起波折。谁不知晓昨儿晚上任店处那位柳厨是使尽了浑身气力在整个东京城出尽风头,如今那白矾楼处的伙计便是来市集处寻摸些好物都得避着些任店的那些,谁看不出来这俩酒楼不对付,旁的诸如那杨楼的活计,你们何时见着有这般避讳?” “行了行了,那些贵人的鸡毛蒜皮和我们这些做买卖的有什么牵扯,好生将自个的货物都收拾妥当,待会那各家酒楼就该出来采买了!” 原本还是围在一处的众人瞬间也是作鸟兽散,只是人人面上皆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架势便是隔着老远都看的分明, 原本脚步微顿的柳程作势也要往前,只是还未等有动作便是被人从后手一把拉扯住,“程哥儿还嫌被那起子碎嘴子议论的不够?这些差事,要小子们去就行了。”李二毛面上全是坦荡,默默瞄了眼周遭已然是袭来的“关爱”目光,柳程到底也是没有拒绝。 给了身侧一道来的陈二狗一个眼色,随即也是跟随着李二毛就往后走。 早市刚开未有多久,方才摆摊做生意的一众人也带着些许疲惫,除却不远处明摆着早是支撑好冒着热气的早饭摊点,旁的地儿总是少了些齐整。早是眼尖瞧见柳程和李二毛过来的老板已然是满面热切,“许久未见二位贵客,今儿我这早市摊子,属实是有福分。”边说边还不忘手里舀着汤,很快便是满满堂堂的热汤水已是送到柳程和李二毛跟前,“二位哥儿且先坐着,我这就去给二位下面。旁的手艺是如何都不能与二位哥儿相较,单说这做面的手艺,我可是老手!” “您老这手艺,东京城谁人不知,若是您愿意,白矾楼和任店处,如何不能去得。” “别别别,我这老东西自在惯了,如何能去那贵处,您两位莫要抬举。” 面上笑容未改,手里抓的面却越发多了些的老板明摆着颇是受用,李二毛轻笑,瞄了眼直勾勾只盯着那老板手中动作丝毫未有波动的柳程也是笑容尽褪,“方才我从家中来,便听着阿娘念叨你前两日一直在家未出,想来今日定会在早市处遇着人,果然是一点没料错。”看着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柳程,李二毛也是叹口气,“昨儿张大掌柜和孙娘子一前一后便是往白矾楼处寻大掌柜和二东家,如今白矾楼处谁人不” “滚烫的面方才捞起不用过凉水便往高汤中浸润虽是浸润透彻,可若多些佐料先在一边搅拌了,也是别有风味。” 作势拿起手边闲置的空碗随手将桌面上放着的些许调料拼凑到一处便往老板那处去,柳程明显是不愿与李二毛多说,徒留在原处的李二毛面露尴尬,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截断,“后厨那头离不得人,二毛,且与我先回罢!” “周果子,你怎么” “白矾楼那头,大掌柜的方才开门便应付不得,不要再耽搁!” 第170章 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祸谁做主! “柳哥儿,你,” “前番上元佳节,任店处多得您助力,柳程,感激不尽。”作势将手中的调料碗放下,顺势又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银票递上,柳程满面诚挚的模样让原本还在忙活的摊主也是吓一跳,“柳厨这是作甚,万万使不得,老夫那日不过就是送了些剩”话到嘴边忽而也是顿住,眼见着柳程依旧一动不动,摊主的面上也尽是尴尬,“说起来老夫不过是受人之托,毕竟这许多年老夫的摊子能支起在这早市处也多得那老李头的好,柳哥儿这般,让旁人看了老夫如何能” “任店处素来不亏待有恩之人,你这老东西若真觉得有愧,今日多擀些好面送到任店处,也算全了任店的心意。” 一把从柳程手中接过银票,丝毫不客气清点了下数目,老李头的笑也越发大,“任店这数日看来确是生意不赖,大掌柜的出手如此大方,传出去,怕是白矾楼的名声越发是不如了。” “后厨那头离不得人,柳程先行一步。”拿起手边的汤碗将里头的汤物一饮而尽,柳程方才干脆利落转身就走,老李头轻笑,自在将手中的好物都塞进怀里,“你这老东西还愣着作甚,老夫给你寻了这般好活计,便是连碗面都吃不上?”“老李头这人,倒是真看热闹不嫌事大,大掌柜的此番,怕是要因小失大。” “你这老东西当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娘是这般无脑的人么?”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张氏满面皆是没好气,方才和徒弟吐糟的孙二娘也是丝毫不退让,“老妇早就与掌柜的说过,后厨这等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随意进入,掌柜的前脚答应的好好的后脚便是让那阿猫阿狗都能在任店处往来,那白矾楼的祸事,掌柜的果真想在” “师傅!” “世间从无不透风的墙,你小子也别这般看师傅,人死都死了,闲话自然也是免不了。” “孙娘子这话,出了这门,还是莫要再说,您虽得贵人看重,可若果真到了紧要关头,您心心念念的主子,也会取舍。” “二东家不请自来,倒是真验证了方才老妇的话,掌柜的再不修整任店处的规矩,果真是忘了年前任店那许多祸事么?” “彭家小子,你且先与我出来!” 张氏与孙二娘“一唱一和”,彭西如何瞧不出是故意,直勾勾盯着依旧是顾着手中动作丝毫都未有异样的柳程也是嗤笑出声,“柳厨心知肚明我是来寻你,都说冤有头债有主,做这缩头乌龟真以为就能逃过?” “祸从白矾楼处起,自该就从白矾楼处平,我任店处,从来都未插手过旁的事务。二东家,今次是你失了分寸。” 默默将手中已然准备妥当的糕饼安置到食盒中,柳程径自也是将手中的好物递给彭西,“后厨之人,只会于吃喝处动脑筋,二东家且自拿回去细细品尝,自会得了其中的好。” “·······” “彭西此人,行事诡异,与那彭东,确是不同,程哥儿,你不该与他有牵扯。” “程哥儿行事想来稳妥,此番,确是我那小子有疏忽。” “阿兄这是何意?” 眼尖不请自来的朱山话里有话,孙二娘难免也是急了,倒是朱山已是弯腰于张氏行了大礼,再抬首也是面色凝重,“高俅大人已至于后首厢房内,且请掌柜的,与小人一道前往。” “······” “师傅莫要担忧,便是有什么不该有的,任店处安稳这几日,想来高大人已是将一切打扫干净。” “前番你是故意离开。” “非是故意,却也事出有因。秋儿如今身子越发重,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安然生产。” “··那个祸害,竟是把手伸这么远?” 孙二娘面色已然全变,眼见着明显是默认的柳程,下一刻已是沉着脸转身就走。七拐八绕出了后厨这头,不期然正与不请自来的高俅撞了个正着,“柳厨在任店处,自是万无一失。宫中贵人,自上元节后总有不妥,今日老夫得了诏令请孙娘子一道入宫侍奉,还请娘子,切莫耽搁了!” “········” “高大人行事素有章法,掌柜的莫要担忧。” “任店处,我老妇只想安稳做生意。” “天子脚下,想简单随性过日子,绝无可能。” 朱山的目光默默从不远处已然消失不见的身影处挪回随即也是为张氏让出一条道,“柜台那头,不能没有掌柜的坐镇,还请您,莫要耽搁了!” “这个时辰,阿兄如何会回来?” 东京城,柳家 屋子内里方才就坐没多久的柳秋嘴里还吃着刘氏精心准备的茶点一边含混不清与柳程说话,明显是比从前圆润太多的面上却依旧难掩活泼,似有若无的斑点分布在鼻翼周边,伴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越发是瞧着多几分母性。虽说不是前两日也是见着柳秋,可如今在自个家里看着亲妹子,柳程却也难免有几分恍然,倒是柳秋见着亲哥哥难得的错愕模样也是“扑哧!”笑出声,“阿兄今儿想是招呼都不打一声便是从任店后首溜回家来,不然也不会是这般心虚。”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你阿兄如何会” “秋儿说的不错。” “程哥儿?” “阿兄寻摸了些好物,本想着收拾妥当便都一并与你送去,你既在这处,阿兄便不必再折腾。”柳程作势便往里屋走,不多时也仿若变戏法一般从内屋里头拿出个包裹来,只方才打开柳秋便是变了脸色,“阿兄,这是” “前番秦大夫寻不得的根源,阿兄这数日,都挖了个干净。” “程儿,什么是寻不得的根源,这些,是药材?” 刘氏只喃喃几句便是脸色大变,倒是柳秋已悄悄拉扯住刘氏的双手放在自个腹部之上,感受着内里似有若无的胎动刘氏的面色也是缓和些许,可也只是一瞬便是面上全是一副要吃人的架势,“程儿,你且与阿娘说实话,这些与白矾楼死掉的那女人是否有牵扯?” “你这老妇混说什么!” “官人,你怎么” “方才阿爹经过李家门前,四毛大包小包显是拿了不少好物归家,程儿,你且小心送秋儿回去,都是要做娘的人了,秋儿,平安生下孩儿以前,莫要再随意走动好了,娘家也一样!阿娘与阿爹得空便去瞧你,再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回来,便是四毛护送,老夫也饶不了!” 第171章 食物不分贵贱,能活命便是好东西! 任店,后厨 离早饭点还有些光阴,可早已是忙活开的任店诸人手中各有活计,热气腾腾的后厨已然是各色香气都是浸染,便是方才从外头进了门,都能轻易就被这人间烟火治愈。 如今东京城内人人都说任店处虽不比白矾楼处富贵逼人,却更让人愿意前往。想来也正是看中任店处这难得的温馨。 身处如今这世道,无论高低贵贱,想来都会贪恋这伸手便能摸到的美好。 “李厨,这个点你怎么” “早市那处得了些好,想着任店处定也会喜欢。” 对着陈二狗晃了晃手中扎好的海鲜,不出意外就见着陈二狗原本还是错愕的脸上全是惊喜,“这是,丙穴鱼,还有,纳鱼?小子方才从早市那头过来,为何没” “能入东京第一大酒楼的珍品若是被你一个小子轻易都得了来,传出去怕是官家都没的脸面。” “孙娘子。” “程哥儿一早便在后首泥灶房里鼓捣,你既是来了,与他一道便是,从前你兄弟两个便有事在一处商议,今日你来,正好与他一处瞧瞧。”目光落到还在李二毛手中的好物上,孙二娘也是眉头挑起,“二狗,你还愣着作甚,这活物得好好养着,现杀现吃才是正经!” “··方才从市集处来正遇上那瓦子里的伙计将蹴鞠和锤丸的一众准备物什在安置,不成想今日这早饭还未吃,就在你这头先瞧见了。” 任店,后厨,后首泥灶房内, 眼见着一语不发只盯着跟前拿着颇似锤丸杆子的木棍将一个个已然是揉搓成状的丸子一个个推到不远处早已是调制好的酱料中的柳程,李二毛的笑也更大,“程哥儿,这又是什么好物,从前倒是” “前番从家中过来后厨这头,正瞧着人在后厨一众泔水中挑出些好物。”眼见李二毛笑容已是尽散,柳程却也是默默从不远处橱柜后首仿若是变戏法一般掏出个泔水桶,异样的气味让李二毛的面色瞬间难看,可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是拿起脚下的大勺子只捞了起来,不多时分外浓郁的意味已是充斥整个室内,李二毛再也忍不住,“做吃食最忌讳便是脏污,程哥儿你如何能将这些污秽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李二毛的目光也是落到方才柳程安置好的一众丸子上头,“柳程,你这些该不会” “泔水中的秽物,饿极了的小民却是恨不能连着泔水一道都吃下去,我好歹是沥干了脏污又添了些易得的调料,才做成这泥丸。” “你真是疯了,任店是什么地方,东京城又是什么地界,柳程,这等污秽若是传出去,你当真以为任店后厨之主,不对,任店处,你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今日我什么都未瞧见,这些乱七八糟,你且先收拾了罢!” 不由分说便往外走还不忘分个厌恶的眼神给周遭,李二毛一脸怕被污秽给染上晦气的架势,便是隔的再远,也是一眼可见。 东京人人都说孙二娘最是偏心眼,在任店这许多年身边往来小子无数却一个徒弟都不收,一副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做派,临了却是对柳程这个到任店才几个月的小子另眼相看,非但收了徒弟还费尽心机将任何能危害到自个徒儿的障碍送走的送走,清除的清除,若非柳程这小子与这孙二娘没一丁点相像得地儿,怕是早有流言纷纷这小子是孙二娘这老妇养在外头的私生子。 “后厨污秽之处,王爷尊贵之躯,不该沾染。” 轻飘飘一声,让隐匿于暗处的郓王赵楷也是嗤笑出声,默默从暗处而出眼见着柳程手下还在安置那丸子的动作不停,想也未想便作势上前一把夺过柳程手中的杆子,轻轻推着手下的丸子眼见着“咚咚咚”不住往那调好的酱料中四溅的污渍,赵楷的笑也越发大,“史书上记载那韩大相公曾言术业有专攻,果然是丁点不假,后厨这地界,也是门道大的紧。”扔下手中的物什,眼见柳程低眉垂首依旧无甚动静,赵楷的面色也越发玩味,“方才李二毛那般话,本王听的分明,柳厨当真不怕本王出了这地界,也给任店多宣扬?” “王爷不是下作之人,更何况,这些东西虽上不得台面,能让人活下去,便是传到官家那处也挑不出错漏。如今安在地方有难,一波又一波的难民行至城外,也非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寻到活路。前番元旦庆典和上元节王爷奉旨领开封府诸人 行事,最是心知肚明。”柳程目光灼灼,仿若能穿透人心,赵楷嗤笑出声,“看来刘厨是知晓,那日是本王安置了人在你跟前做戏。” “王爷心系天下,是百姓之福。” “康王弟前番于阵前颇得力,父皇和皇兄都是欣赏,只是这有好总得大家分,一家子父子兄弟,总也不好太过厚此薄彼,本王在开封府这许多日,如今既是要离了这东京城自也想最后留点好给后人。” 扔下手中的物什,赵楷的面上也是笑容尽散,“我朝总号称文治天下,可如今敌人都到家门口了才回想起当日祖宗是马上得这天下,本王现下这觉悟,也不算晚。康王府那头,本王也尝了无数次柳厨私下手艺,柳厨这后首几日,也往本王府中多送些拿手好菜。” “………” “郓王殿下如今,也总算是懂了些事。” “师傅怪罪,徒儿无话可说。” 泥灶房内 默默转身正对上不请自来的孙二娘,柳程面上也尽是谦卑,倒是孙二娘已默默将盆子里染上调料的盆子拿起就往那灶台前去,眼见着下首灶膛里已然生火烧热了锅子也是默默拿了蒸布将丸子尽数倒入锅中开始蒸煮,不多时淡淡的混合香味也是在狭小的室内开始蔓延,孙二娘的面上浮起笑,“这丸子形似泥巴瞧着污秽,滋味却还不错,程哥儿,为师这便嚷阿兄唤了他家二小子过来,你且将这做法细说了让他写下,好东西,自不能浪费了!” 第172章 一家子里头,总得有几个蠢的! 正月里新年的气息还未全数退散,辽国和金国一场大战居然让那辽国皇帝被迫出逃得消息不多时也是传遍整个东京。 原本还因着朝廷整治不利让整个东京城都不若从前安稳的一众日日在街头碎语的小民也不免是立刻调转了话头,一连数日整个东京从内到外只消是有人的地界都不免都在热切讨论那辽国前程。 毕竟连哪上头就坐的皇帝陛下都只顾着自个逃命了,寻常百姓,如何能有旁的想头。 一众叽叽喳喳的热切讨论声中不时夹杂嬉笑怒骂,便是只掀开一小片车子帘幕也是听的分明,眼见着泰然就坐于上首的蔡攸依旧是闭着眼明显一副无动于衷,默默垂下手的蔡鞗也尽是无奈,“兄长如今领了开封府的差事偏生又被那童贯老贼算计又要出征,果真是丁点都” “阿弟尚主这许多年,富贵乡里待的时候长了竟也是忘了为人臣的本份了么?” “阿兄明知阿弟不” “燕云十六州是什么地界,自有宋一日便是大宋之主心尖上的地儿,如今阿兄能得了官家允准前去收复这等汉人心尖上的好地儿,这等功勋,阿弟以为,轻易便能寻觅么?还是阿弟以为,如今的官家,比起那出逃的辽主,更为不堪?” “阿弟如何敢” “任店已在前头,你阿嫂已提前让人去点了些好物,阿弟且一并拿回府中,帝姬和二位侄儿久不得出,你阿嫂这数日在宫中也颇是惦念。” 眼见亲弟弟面色终于和缓,蔡攸方才睁开的眼眸又缓缓闭上,不多时安稳行驶的马车已是在人引领下悄然放慢脚步驶进了内里巷子中,身边的人很快下了车蔡攸却依旧未有动静,直至身侧一阵似有若无的怪异香味飘过,他方才缓缓睁开眼,入目所及面上尽是恼怒的幼弟,蔡攸的面上也尽是玩味,“阿弟若是想置阿兄于死地,眼下可不是好时机。” “景王殿下已是与康王殿下一道至于后首,阿弟且先来迎阿兄一回,也是应该。” “你我一门子兄弟同气连枝,皇家子弟,当然也不例外。阿弟当真以为,阿兄若出了差错,你与父亲,都还有活路?帝姬下降我蔡家是天家恩宠是不错,可历来驸马之家失了圣意抄家流放灭族的可也数不胜数,你且记住了!” 丝毫不给亲兄弟脸面便掀开帘幕而去,蔡攸也是懒地和这个幼弟浪费唇舌。 皇家尚且都有没脑子的蠢货儿子,他蔡家多一个两个蠢物也理所应当。 任店处这后首修了一半的地界如今暗地里又重新得了休整,一路被人秘密引着行走在内里,蔡攸的面上也不免欣赏。官家一贯是爱挂羊头卖狗肉,将白矾楼这个东京第一大酒楼推在前头做幌子,背地里却是在任店的地界隐藏这内里乾坤。只是如今这任店动作属实太频繁,官家的心思,怕是又该有分解才是。 “参见蔡相!” “柳厨今日亲自在这后首迎接本相,倒是稀奇。” “贵客有话还未说完,康王殿下,特命小的前来送些小食与蔡相先尝鲜。” 仿若变戏法一般奉上一碟子糕点,柳程虽低着头却也是一副“不容抗拒”,默默拿起一块糕饼放入口中,酥香清雅丝毫都无甜腻滋味却颇是爽口的滋味饶是蔡攸心中怒意十足也不免多吃了一口,看着依旧一动不动的柳程,蔡攸的面上终于是多了几分玩味,“这等好物,从前倒是未曾吃过,莫不是柳厨如今又从那污糟之物中得了些好?” “居安这话,却是冤枉人,柳程再如何胆大包天,也不敢拿那些小民为了活命才吃的物什才糊弄朝廷命官。” “康王殿下这话,居安听着,可颇是心虚。” 蔡攸面上虽不客气,脸色却是缓和些许,紧随着赵构便是往内里去倒也没打算再为难柳程。 直至方才打开的门又重新紧闭,原本托举着盘子的柳程方才默默抬起头,入目所及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也是面色丝毫未改,“后厨那头二狗已是准备妥当,朱总管且领着人去一道上菜便是,白矾楼那处还在等,柳程,先行一步。” “··前番孙娘子已是差人将柳厨新制的菜谱都尽数送了来,白矾楼处,自不会让贵人失望。” 白矾楼,柜台后首, 彭东面上全是平静,可似有若无扫过周遭的目光却也尽是严厉,柳程如何瞧不出彭东是故意,眼见不远处李二毛面上尽是焦急,到底也是不再多言便默默往外走。 任店后厨之主,和白矾楼处后厨主事的之一关系是人人都亲眼所见的要好,便是不宣之于口,也能轻易就让人信服任店和白矾楼,情谊从未有变。 “李姑娘那处,要见阿兄。这边有阿弟看着,阿兄莫要耽搁。” “后厨地界,周果子一人在总不妥,酒楼之处最重便是后厨,阿弟,你又忘了。” “··都听阿兄的。” 彭西面上全是隐忍,看在彭东眼中,不免又多几分阴郁,可到底也是不能让人瞧了自家笑话,随手将不远处的小厮招揽过来低声吩咐了两句,彭东也是立刻就三两步就追上自家弟弟。这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任谁瞧了,都得说一声“兄弟情深”。 市井这等地界从来不缺会演戏的主顾,只不曾想,在白矾楼这等地儿,竟是连掌柜的都不免要做个,“戏精”。 “身在其位,总不免有不得已。” “你说的不错,前番,是我浅薄了。” 将目光从不远处收回,李二毛面上难掩歉疚,倒是柳程面上尽是坦荡,“你送过去的好物,贵人们今日定会赞不绝口,二毛,你我兄弟,从来都没有亏欠。” “后厨那头,今日还有些稀罕物儿,你且一并拿了回任店。” 李二毛不由分说就要引柳程往后厨去,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拉扯住,“不必了,白矾楼处今日,定也用得上。” “··都听你的。” 第173章 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那辽国和金国的战事如今还未停,官家又心心念念要将燕云十六州给收回来,东京内外如今人人都在论道那蔡攸大人和童贯大人还没到正月底便是去趁人之危,不过话说回来,对秋儿来说,阿兄总算是得了空能回家陪秋儿,也是好事。” 柳家,里屋, 斜靠在榻上的柳秋半支撑着头,面上一派从容笑意另一只手还不住轻抚着已然是隆起的腹部,小心翼翼将汤物吹了吹送到亲妹嘴边,眼见着别开脸明显与他作对嘴角还没来得及放下的柳秋,柳程也是无奈,“你这丫头当真是被宠坏了,如今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么” “秋儿好不容易能在家待两日,你这个做阿兄的,如何不能让她畅快些。” “阿娘说的不错。阿兄虽是秋儿的亲哥哥,终究也是外男,还是先出去罢。”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柳程如何瞧不出是故意,将手中的汤碗送到刘氏手中,柳程到底也是默默起身就往外走,方才掀开帘幕便是正对上妹夫李四毛心事重重的脸,柳程的眉头顿时也是皱的更紧,“这个时辰你怎么” “秦大夫得了军令,要往营地处去。” “你也要一起?” “舅兄,我知晓如今不” “男儿志在四方,便是身为医者在军中也是功劳不可忽视。”眼见李四毛已然是一副傻愣愣的态势,柳程也是叹口气,他总算是明了方才柳秋和阿娘这故意为之是因着什么缘故。“你且安心,有我在,秋儿和孩子,定会无恙。我等小民,没有那许多大户人家的规矩,阿婶若是愿意,便是来柳家一并住着,也无碍。横竖阿爹如今在李家茶摊子那处跟着李大人做事,便是李大人那处暂且无法安置,任店那处,我去求了张大掌柜且寻个住处,也不是难事。” “多谢舅兄体谅!” “你我本就是一家子骨肉,这些外道话,不必说了。” “阿娘那处,我先去与她说这好消息,医馆那处秦大夫还需安置好,这数日,四毛便与秋儿一道赖在这处不走了。” 李四毛一派欢天喜地,整个人几乎都要边走边跳的架势活似个半大孩子,丝毫都没有方才稳重的态势让柳程也不由得轻笑出声。 方才从内里早是听了这外头动静方才出来的刘氏一眼所见便是亲生儿子独自一人站定于屋子正中的模样。 这般好的儿郎,却是至今都是形单影只也没个人在身边照应,若非是心知肚明自家小子一贯是沉迷厨艺她当真也是要以为程哥儿定是有什么毛病。 若非如此,秋儿这个当妹子的都是要做娘的人了偏生他这个哥哥还至今连个家都不想有属实也是 “哥哥是有大志向的人,再者,前番有那李氏的教训阿娘还嫌不够?”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阿娘什么时候” “知母莫若女,阿娘的心思,秋儿如何不知晓。”眼见着亲哥哥已然是消失不见,柳秋的目光也深沉了几分“再者,阿娘以为如今我柳家,如何不会成为旁人的眼中钉。从小处着眼成大事的聪明人,可不止一两个。” “柳家儿女,都是聪明绝顶,阿弟这福分,还在后头。” 仿若从天而降的老李头让原本还是云里雾里的刘氏瞬间也是回神,倒是柳秋已默默上前,顶着亲娘和亲爹各异的眼神也是泰然从老李头手中拿过方才被老李头拿在手中的好物,颇有份量的触感让柳秋的面上笑容也越发大,“娘娘和大人厚爱,我两家人,铭记于心。” “军中最重要从来都是医官,毕竟战场刀枪无眼,想要活命只能靠他们。行医之人最重要便是得见多识广,见惯生死,四毛这一趟行走,于他只有好处。” 任店,某住处 不请自来的李二毛面上尽是平静,看着依旧一言不发的柳程也是苦笑,“人心都是不满,四毛如今也是要做爹的人,自然是要想法子将自家日子越过越好,秦大夫本就有心培养他,如今他与师傅一道去历练,前程自然比窝在东京这一处来的好。” “这桩事,与彭大掌柜也有关联。” “我本就是在白矾楼做事,如今后厨那头,自然彭大掌柜也要仰仗。他行事既然有利于我,日后我自然也不会让他亏本。柳程,你我早不是从前那个让人瞧不起的小伙计,既是有用处,自然不会被人轻视。”默默起身李二毛也不不打算再多说,“时候不早,后厨那头周果子一人也是应付不过来。” “……” “二毛当日去白矾楼处确是对了,任店这处地界,终究不适合他。”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孙二娘明显早是将一切都听了个清楚,柳程一默,孙二娘轻笑出声,“那戏文里头总唱,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你是个没野心的,可是二毛却是志向远大,有白矾楼这个东京第一大酒楼在前,任店处,总是留不住他。”看着满面欲言又止的柳程,孙二娘也是笑出声,“程哥儿,世上从来没有谁是不可替代,为师总是要挑个徒弟培养以备不时之需,没有二毛没有你,也总会有别人。” “你这老妇,当真是丁点都不给自个留后路。程哥儿,后厨那头那些小的还在眼巴巴等你做事,任店总也是东京七十二酒楼之一,谁敢小瞧了任店,老娘头一个便是不对付,我任店地界便是连官家都另眼相待,什么阿猫阿狗想要来沾边,也绝无可能!” “……” “程哥儿聪明绝顶你这般明晃晃故意找不痛快,他如何瞧不出是有猫腻。” 安静的室内,张氏没好气瞪了孙二娘一眼,眼见着满面疲累至极的孙氏也是将到嘴边的话生生都转圜了回去,“朱山今日不在,宫中那两位贵主又执意要过来,你且去流云那头一并瞧瞧,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看着还是无动于衷的孙二娘,张氏难得是动了怒,“你这老妇怎么到如今还是” “东京天子脚下,寻常百姓想独善其身不涉朝政都绝无可能,更遑论是任店这等有名号的商户。” “朱山,你怎么” “今夜贵客降临任店,高相有命,要我领着一众小的,护卫左右。”目光扫过面色变了的两个妇人,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也是笑容尽失,“世道混乱不休,谁又能独自安稳,可若是真的东京城都出了乱子,如今的安稳都没了,日子只会更难!” 第174章 丧家之犬还要摆谱? 东京城的夜,总是灯火通明,即便非是节庆,也是一眼便能看得出天子脚下盛世气息。只是无论何处,总不免有繁华落寞之别,于东京城内诸人而言,最是美轮美奂让人挪不开目光的地界,总会脱口而出是东京七十二大酒楼。毕竟商户之地为揽客总要有得让人寻得出地界。而如今的东京七十二大酒楼,除却白矾楼这个东京第一大酒楼名声在外,这大半年靠着柳程这个年轻的后厨之主名声响彻东京内外的消息也早已是人尽皆知。 如今便是在东京城内随便寻个丫头小子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虽说前番也曾因故遭祸被官家下诏停了朝廷奉旨修缮的荣耀,可只看如今者灯火通明在马前街上这一派热闹的模样,也不难想见如今的任店,依旧是东京城内除却白矾楼处最耀眼的酒楼地界! “彭大掌柜在任店跟前这般,被人瞧见怕是又要起不少闲话。” “孙娘子。” “张大掌柜已久侯多时,您且与老身来。” 主动让出一条道,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分外有礼的架势任谁见了都要心中直犯嘀咕,可彭东却也是从善如流仿若丝毫未觉着周遭异样,领着一众晓得早已是在不远处见着所有的朱山心中早已是有论断,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侧不知何时行至的柳程也颇是无奈,“后厨这头你师徒两个都不在,果真以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道理放在何处都正经。若阿兄这点子能耐都没得如何会有任店今日?” “二柱,你小子如今也是出息了,敢和老子顶嘴?” “阿兄,灶房那头阿弟吃了一半便被阿兄抢了饭食,你可得给阿弟做主!” 揽住柳程秒变脸的朱二柱一派淘气模样比起方才的冷静自持仿若换了个人的模样让人着实是好气又好笑,偏生柳程也是一副安然领受的架势,一前一后两个小子同时往后首去的架势,如何看都是,让人舒心的紧。 小子们如今都不是从前要人撑起一片天,都是能独挡一面的态势,眼见着,确是舒心。 “阿爹再耽搁,主子那处可就要怪罪了。” “老大,你怎么” 眼见着明摆着是从后厨那头出来的老大,想起方才老二的话,朱山也颇有几分好气又好笑,倒是明知被亲爹看穿了心思还故作镇静的朱大柱难得有几分羞赧,“阿爹!” “你兄弟两个这般,阿爹瞧着,甚好。” “……” 原本热闹的任店门口,伴着时间推移越发是热闹,只是,和这热闹相对应的,方才一路沿着后首泥灶房的密道往外去见着的残破不堪,如今想着,也越发讽刺。 “阿兄再耽搁误了差事,果真想要自家人也不好过么?” “三毛,你怎么”眼见着紧随李三毛前后行至的朱二柱,柳程只略一思忖便也是默默转身就往后走。 往灶房处去的这条路走了多时柳程很快便是到了内里,陈二狗早已是忙不迭迎了上来,倒是柳程已然是摆手示意他心知肚明。 默默从众人身侧走过,眼见着已然是准备妥当的各色食材,柳程也是默默停在角落里明显是刚送来的活物跟前,狭小的桶里硕大的物什明显太过拥挤,可偏生求生愿望一眼便瞧得出是急切,早已是默默行至柳程身侧的陈二狗已是低声开口“方才彭大掌柜遣人送来这物什,大家伙都不” “江豚这好物确是朝廷明令禁止不肯捕食未错,可有道是法也容情,今日那安置在此的贵客指明要这好物,官家有命,我任店处,如何敢不从。”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面上全是严厉,柳程一默,下一刻已是从内里将那硕大的活物迳自抱出,一群小子们早已是忙不迭就跟了上去,眼见着柳程拔刀,剔骨,放血,片鱼,一系列行云流水动作下来原本还是硕大的活物已然是被分置成大大小小,一直冷眼旁观不发一言的李三毛眼见着柳程作势便要将那血水尽数都收敛了丝毫没有倒掉的意思再也忍不住,“都说任店处连泔水都能制成吃食难不成这脏污也” “北地那蛮子如今连家都被人抄了却还敢在我大宋地界摆谱,便是将这脏污泼到脸上,又有什么干系。” “周果子,你怎么” “冤有头债有主,彭大掌柜想祸水东引我周果子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柳厨不计前嫌帮我至此,也够了。”话音刚落便是默默上前顶着一众人目光抢过柳程手中物什,周果子满面都是坚毅,,倒是柳程也是将方才安置到盘子里的生鱼片默默端起,目光扫过一众傻了眼的小子也是安然,“二狗,你等且与周厨一道,莫要误了差事!” “柳厨手艺,确是无双。任店处,也越发是让本相另眼相待。” 任店,后首,某厢房内 夹了块生鱼片尽数咽下,鲜嫩柔滑的滋味让高俅的面上越发满意,“那耶律淳倒真不愧是游走于宋金之间的人物,便是连这等好物都能寻个明白。” 放下手中的筷子,眼见着跟前众人都恨不能将头低到地底下,高俅的笑也越发大,“任店处伺候妥当深得官家心意,不过东京第一大酒楼到底名声在外,贵客在任店处,总是失了分寸。” “大人所言未错,白矾楼处一切皆已妥当,还请大人移步。” “彭大掌柜行事,媪相出征前都在夸,到底不假。只 可惜这等好物,有此一次再无第二回,确是可惜了。” “……” “将这好物,都一并往白矾楼送去。那北地贵客既然如此心爱,我白矾楼处,自然也不能暴殄天物。柳厨应是不会拒绝。” “彭东,你小子莫要欺负老实人!” “老实人?柳程?” 彭东忽而嗤笑出声,作势也是上前将餐盘尽数收整到食盒中亲自提溜着就走,因着动作颇有几分滑稽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若非不合时宜张氏定然是要去问个明白,“程哥儿,这彭家小子” “北地那贵客,从来都是白矾楼处的客人,非是任店,是掌柜的忘了!” 第175章 不聋不哑不做主事的! 任店,后厨 已然是早饭时分,本该是忙碌的后厨却依稀只瞧见三两人影,虽说是不大的屋子却一眼就瞧得出颇有几分形单影只,只是若细致看几眼,便也能轻易发觉虽说是无什么人,任店后厨之主却是在忙活个不停。 一将胜千军,有柳程一人在,任店却还是能泰然与从前无异,这任店后厨之主的名号,自然更是不动如山。 “李大人一早来此,又要给我任店处寻什么麻烦?” “张大掌柜这话,未免太伤人心。莫非也忘了,当日我这老东西也是在任店危难之时伸出来手。” “李大人怕不是忘了,那日的麻烦,也是因你而起。” 张氏丝毫不给脸面,老李头面上却也不恼,直勾勾盯着还在给已然成型的馒头上别出心裁雕花的柳程也是干脆利落就往里去,柳程方才便是察觉出门外的动静,只是手下的动作若中途停歇自然也是要前功尽弃他自然也明白孰轻孰重,眼见着手里最后一笔收尾,看着颇有几分意趣的手下物什,他也终于将手中工具放下,“二狗,将这些好生蒸煮了,白矾楼那头,一个时辰后自会有人来取。” “是,师傅。” 陈二狗连带着手中托举着一众好物的手也在抖,可面上却是丝毫不敢耽搁,直至将一众成了形的馒头都尽数放置好他方才重重松了口气,只瞄一眼自个已然是有了汗的手心,他的面上也不免懊恼,倒是柳程早是瞧见他这副模样,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出去,陈二狗面上也不免感激。 人都说自个师傅是命好走了狗屎运前番才被孙二娘收为徒弟自此在任店处风生水起,可要他陈二狗说这世上幸运的小子从来只多不少,他的师傅能抓住这等时机本就是自个心善又有能耐,这任店处从来都不缺聪明人,偏生这许多年竟是一个都没能入孙二娘的眼可不就是说穿了所有? 陈二狗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分外明朗的态势任谁都瞧得出,老李头的面上越发玩味,眼见着依旧是无动于衷只顾着手下忙活的柳 程说出来的话也是分外不客气,“哥儿可知,我朝通敌卖国是什么罪名?” “老李头你是吃饱了撑的不是,不过是做个吃食如何会” “方才小子所绘制狼图腾,虽与辽国故旧有相像却也有区别,不过是为着讨客人欢心却是将任店和自个都折进去,这等蠢事,小子还不至于去做。”鼻间已是传来喷香的混杂滋味,柳程也是默默重新转身便往灶台那处去,老李头的笑容早是尽数消失,看在张氏眼中属实是忍不住, 这个老李头如今是越发把自个当做个人物,任店这等地界居然也真的敢来指手画脚,任店处前番的确是承了他的情,可她张氏从来都不是让人吃亏的主,不说旁的,从他那茶摊子处拿回来的茶沫子,到如今任店可还是好生给银钱的!“后厨污糟,李大人还是莫要久留,且去前头” “今日这与贵客的好物,若柳厨方便,不若与老夫,也尝个鲜?” “小人早已准备妥当,李大人且先与大掌柜出门便是。” 四目相对,柳程面上尽数坦荡,老李头低笑出声,明明是低幽的笑声可听在耳朵里属实是有几分刺耳,方才行至外头的彭西面色微变,倒是身侧的孙二娘依旧面色丝毫未改,“辽国贵客官家虽未曾明言却也是不容怠慢,二东家如今掌管后厨,虽是不至于亲自动手做事,可该有的门路还是得清楚,若果真都假手他人,少不得被坑了还要帮着数钱。” “彭西,知晓分寸。” 铁青着脸入内不多时便拎着食盒出门,临了还不忘与孙二娘颔首示意的架势明摆着面色已是舒缓,可紧随其后面色各异的张氏和老李头可就是面色分外精彩了。不过,孙二娘倒也懒得去和他两个纠缠,迳自往内里而去一眼便瞧见她那徒弟又开始倒腾手里已经成型的面团,小心翼翼精益求精恨不能是要转行做那手工匠人的架势,如何看,都是碍眼的很。“这狼崽子看着便瘆人的很,我大宋向来治国以仁慈,这般凶恶之物若果真摆到人前当真也” “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姨母虽是女中豪杰,却也是目光短浅了。” “殿下,您怎么” “父皇喜爱夜访东京城的传言早是沸沸扬扬,本殿下身为人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的道理,自然也得时不时让人知晓。” 仿若从天而降的东宫储君字字句句皆是珠玑,孙二娘如何听不出这内里是别有用心,眼见着孙二娘面上已然是踌躇,紧随其后进门的张氏饶是心头还有惊疑眼下也是默默上前,“后厨污糟,请殿下移步。” “殿下身系社稷,不容有失,且请殿下移步,小人定会将一切安置妥当,让殿下,不虚此行。” “柳厨的话,本殿下从不怀疑。东宫那处,太子妃和皇孙也颇是惦念。” “小人卑微,若殿下不弃,小人愿入东宫处侍奉。” “柳程!” “姨母且安心,本殿下不会断了任店处的生意,柳厨如今将任店后厨处安置的越发稳当便是宫中都少不得传闻,只离开这几日,必不会有差。” “……” “师傅当知,太子殿下,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有此异样。” 安静的后厨,师傅两个在侧,柳程面上尽是坦荡,眼见着不远处明显是还在等人收拾的一众食材,孙二娘到底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她的徒弟如今能独当一面还如此得贵人赏识,身为师傅,她该高兴。 “太子殿下那处,你且先去伺候着,除了你,这位贵客,旁人可都是拿捏不准心意。” 早是候着人出来的张氏眼见孙二娘依旧无动于衷也是恼火,“你这老妇如今是连自个徒弟都” “吴大人前番来了密件,说,东宫那处,有心召他入内伺候。” “四司六局的,盘根错节,宫中贵人若是想寻个可口的还得出宫,传出去皇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果真这般想?”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任店处的大掌柜,也该如此。孙二娘,此番是你浅薄了!” 第176章 任店富贵,有柳厨一人便注定! “…冬日冷凝,却做冰饮,可见这主客都是心中郁卒,只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只以外食压制到底是治标不治本。” 东宫,小厨房 自始至终只在调和乳品,花花绿绿中明摆着只是小颗的冰块掺杂其间煞是好看的架势颇是惹眼,可如今春日还未到哈一口气都能眼见着白雾的架势,这般美好,却也只看得出是, 不合时宜。 这上头的主子开口要的吃食如是,做出的事儿,也一般无二。 朝政之事虽说他不知晓许多,可就这几日眼见着那秘密往来于宫内外的主子与贵客,他也能猜出几分。 官家的心思恨不能摆到明面上,只是这鹬蚌相争 渔人获利的好,若果真能落到大宋头上,怕也是痴人说梦。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那辽国皇帝出逃,中京城陷落,可辽兵马实力仍存,少不得日后还有卷土重来的机缘,便是不得卷土重来,官家想将从前这趾高气昂的北边劲敌踩在脚底下羞辱,便是如今给了好处日后这辽国回想起来定也是心中有怨。 还有如今官家唱红脸,东宫处唱白脸,那辽国的耶律淳又不是傻子,说到底不过是为着能将辽主的罪名坐实了好让自个名正言顺登临大位罢了。 若果真这位坐稳了位置,少不得日后要千百倍将今日的羞辱从官家这边要回来。养虎为患的把戏,连他这等小人物都看得明白,官家和殿下为何却是。 “大人若再耽搁,这醉酒酿就该失了鲜了。” 柳程轻飘飘一声,终于是将吴永的思绪收回,入目所及柳程双手捧着的一片绛紫,他也是低笑出声,“果品入酒是女子心爱,程哥儿难道不知,那北地最喜烈酒?” “柳程这般做,自有他的用意,吴永,你的话太多了。” “康王殿下?” “兄长还在前头等着,本王忙里偷闲来寻些吃食,吴大人且先去伺候便是。” 不请自来的赵构明显是有话要与柳程单独说,吴永如何看不出?默默收拾了一众好物出了门还不忘将小厨房的门掩上,明显的周到让赵构的面色终于是好了些许,“这老东西如今是年岁越发大倒也是越发不如从前,若非是还有几分眼色,宫中这等地界也该是再无容身之处。”跟前的人一派无动于衷,赵构也是嗤笑出声,“怎么,柳厨以为本王所言有错?” “果酒甘洌,却也醉人,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王爷还是莫要再耽搁。” “宫中那些蠢的,论眼色还比不上你这个外来人。方才你所言这果酒甘醇,当日辽国萧太后心爱,想来宫中诸位贵人也是心喜,多制些往各处送去,总也是让人记着任店的好。” “……” “程哥儿在宫中这数日,至今都无甚动静传出,你这做师傅的当真一点都不着急么?” “掌柜的这般说,想来时心中已是有了主意。” 任店,某厢房内 悠闲自在抿了口茶水,孙二娘的面上尽是似笑非笑,张氏难免气恼,“后厨没了程哥儿我这个做掌柜的日日都只瞧着那些小子一个两个都恨不能往宫中去寻人,独有你这老妇是” “掌柜的厚爱,小子没齿难忘。” “程哥儿!” 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程让张氏也吓一跳,可眼见着迳自提着食盒往孙二娘跟前凑明摆着是有话要与自个师傅说的小子,张氏只略一思忖便是默默往外走。 安静的室内,已然是将内里一众物什都在孙二娘跟前铺排开,眼见着面色丝毫未改的孙二娘,柳程只沉默了一瞬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徒儿任意妄为,师傅恕罪!” “公器私用便是官家都不能避免被人诟病,更遑论是你一介小民。” 拿起手边的筷子挑起一筷子菜吃了一口,浓郁的香味中淡淡的酒香浸润让她的面色也越发难看,倒是柳程已默默拿起方才一道放置于食盒中的酒盏递到孙二娘跟前,“这酒酿丸子配甘露饮,可祛酒味,这数日东宫处贵人吃着,也甚是喜爱。” “你的手艺为师从不怀疑,只是吃食这等入口的东西,有一次被人发觉是为了害人,做厨子的便只会是前途尽毁。程哥儿,当日白矾楼那周阿大一开始也不是十恶不赦,之所以会走到最后那步田地,全都是从一开始便错了路。人都有弱点,被人以弱点拿捏也从来不是什么稀奇事,可上不得台面的软弱地儿那也是分层的!” “阿妹这话,未免太过了。” “阿兄这数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还以为,果真是从此要与任店处一刀两断了。” 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对着孙二娘明摆着的怒意丝毫不在意,作势就在孙二娘身侧坐定下一刻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跟前一众好物都尽数吃进口中活似饿死鬼投胎架势让孙二娘面色也越发难看,“宫中禁军歇息地儿难不成连饭食如今都不给吃饱,官家若果真如此那北地来客还不得” “朝廷要事如何能是闲杂人等能多嘴,孙娘子怕是忘了!” “阿姐?” “宫中那处已然来了赏赐在前头,任店处此番荣光因你而有,张大掌柜在前头等着你,程哥儿,不要耽搁了。” 作势拉扯着柳程就往外走的流云兴致颇高,连带着规矩都忘了干净,张氏眉头蹙起,却也不敢再耽搁,一路随着出了门,果不其然原本还是人来人往的任店大厅已是寂静无声,亲自领着一众小的前来的梁师成一身正式宫装入目所及皆是尊贵,领着一众小子将人围在正中的朱山眼见着柳程前来明显的目光一亮让张氏也有几分好气又好笑。 梁师成自是将这任店上上下下的异样看在眼里,一众小的早是伺候他起身,可梁师成却也是摆摆手明摆着是意有所指,柳程已然迎了上去,恭顺行了礼却还是微微屈身,梁师成的面上终于有了明朗的笑意,“柳厨行事稳妥当真名不虚传,任店处有柳厨这等人物,日后前程远大,光辉灿烂,也是理所应当。” 第177章 从老到小,都少不得烦心! “任店处的富贵,有柳厨一人在便是足够,如今又有孙娘子在,说到底还是我白矾楼处没有福分,如今这一个两个的,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任店,后厨 深夜已至,早是只剩下柳程一人在却还是明显不得闲的后厨依旧是轻易就能闻得见香味,本该是有些膻味的羊肉混杂着不知名的调料,便是闻在鼻尖也是轻易就能让人口水大动,原本还在灶台前忙碌的柳程只瞧着是停了手中动作便是将锅盖子一把掀开,作势就拿起手边的大勺子舀起一份就放置到灶台边的碗里随后也是默默亲手奉至于原本还是喋喋不休的彭西跟前,瞧着依旧无动于衷明显还是多了恼怒的“不速之客”,柳程的面上依旧平顺,“宫中赏赐的上品颇是难得,二东家切莫辜负了。” “你小子倒是真不怕我多心。” “二东家不是小心眼的主。从前柳程便心知肚明,若不是知晓如此,当日也不会求了师傅让二毛到白矾楼处寻出路。” 柳程满面都是坦荡,彭西面上一怔,下一刻却也是默默就着手边的勺子舀了一口汤,浓郁的鲜香混杂着淡淡的香辣味,细细品着却还是自有一股凉爽,彭西不由得又多喝了几口,眼角的余光瞄了眼面上含笑的柳程,他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你小子这里面,是加了什么好物,故意戏弄老子?” “柳程不敢,只是彭二哥这数日劳累,柳程想着往这羊汤中添了些薄荷叶碎,今日和那枯茗一道入了这羊汤,滋味定也是不赖。” “你小子确实是于这后厨一处有天分,也无怪那高低贵贱,都想来任店处寻些好。”又舀了几口放到嘴里,彭西面上难掩感慨,“也无怪如今东京内外无论老的小的,贵人还是寻常百姓,个个都想来任店处吃口好的。东京七十二大酒楼,如今虽还是瞧着如从前一般无二,可这内里各大掌柜的人人都心里有数,今时总不比往日。”看着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柳程,彭西作势也是起身,“老子今日来可不是与你小子闲话家常,如今人人日子都不好过偏生这任店处还是走上坡路,想要看任店笑话背地里使坏的,可从来都不是一个两个。自古都是内里自己人见不得人好,白矾楼和任店这许多年交好,我兄弟两个,可不想少了这个朋友!” “·······” “彭西这小子一贯是混不吝,这一次,话倒是没说错。” “师傅?” “这等年景,这般好的羊肉汤可是许久未曾吃过。”方才从后首而出的孙二娘已然是行至灶台前给自个舀了一碗,径自于方才彭西的位置坐定也是吃了开来,直至一碗都尽数干干净净吃了个完方才意犹未尽擦了擦嘴,看着似是欲言又止的柳程,孙二娘也是嗤笑出声,“你离开这数日,任店处明里暗里可是吃了不少暗亏,难得能这般好好吃个饭。”默默起身又意欲往灶台边上去,可这次孙二娘还没等有动作却是被柳程拦住,“药食同源,羊肉性热,内里又添了枯茗,便是有那薄荷碎叶一道熬制了,师傅也不宜多食。” “宫里宫外的,程哥儿如今,倒是越发细致,孙二娘,倒是你这老东西,如今是越发不讲究,” “大掌柜的前头是应付完了那彭大掌柜,后脚便打算来后厨处开始整顿了?” “程哥儿,给我也来一碗羊肉汤,这宫中御赐的好物,我这任店处的大掌柜都这会子了还没尝到一口新鲜,传出去,也是要笑死个人。” 作势就在孙二娘身侧坐定的张氏一派神清气爽,明摆着是舒心的模样也是越发能感染人。孙二娘眉头蹙起,倒是柳程已飞快将一碗满满当当的羊肉汤放置到张氏跟前,“掌柜的且先用着,小子先走一步。” “·······” “流云这数日身子也不好,程哥儿耽搁这许久才去瞧,也是不容易。” 默默将手中的汤匙放下,张氏的面上已是没了笑意,眼见着无动于衷的孙二娘面色也越发难看,“你这老妇,如今也是被那杨楼的老匹夫几句话便给吓破了胆子么?” “惑乱都是从内里起,东京七十二酒楼虽说从前也不免因着生意有龃龉,可到底也是心知肚明大家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杨大掌柜也不是头一回做事,今次如何会” “人心不足蛇吞象,任店处从前比起那杨楼中间还隔着不知晓几条护城河,可如今却是能和白矾楼时不时也平起平坐,便是后厨的小子都能入宫中侍奉得贵人厚爱,若换作你是那老匹夫,会咽得下这口气?”眼见着孙二娘欲言又止的态势,张氏也是嗤笑出声,“前番于那杨楼处多有来往不过是因着前番市集处多得那杨楼的退让得了些稀罕物什,老娘该还报的好处可是一分不少,那老匹夫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要我这个寡妇人家去伺候他那一大家子,当真以为老娘昏头了不成?我那死鬼官人虽不是个东西,年轻时候却也有几分好颜色,他那老东西年轻时候老娘便是看不过眼老了还昏头不成?” “杨大掌柜一向是个小心眼的,张大掌柜这话,日后莫要再说了。” “只消你彭大掌柜不若那嘴碎的市井妇人到处嚼舌根,我任店处的闲话,便不会有外人知晓。”不请自来的彭东面色难看至极,张氏的笑也越发大,“怎么,彭大掌柜以为老妇说错了不成?” “张大掌柜答应了彭东,要柳厨往白矾楼处去两日,莫要忘了。” “我任店处后厨之主,自该事事先紧着自家,彭大掌柜以为呢?” “……” “彭东这小子,比起他那弟弟来,如今瞧着,倒是更碍眼。” 安静的灶房内,张氏丝毫不客气开口便是骂,孙二娘叹口气,到底也是默默重新又舀了一碗热汤将张氏手边已然是凉了的好物给替换开,眼见着张氏颇是愤愤恨不能将整个碗都吃到口中也不由得失笑。 人活世上,总少不得烦扰,从老到小,都没差。不过,还能有闲心顾着自个心事,总也是好事,至少,日子还是过得下去! 第178章 东京第一大酒楼,本就该被抬举! “任店处的柳厨,这数日一直都来往白矾楼处,彭大掌柜,这是真打算从任店处挖人不成?” “混说什么胡话!白矾楼和任店这多少年的交情了,如今谁人不知是柳厨一人将任店的名号在东京城越发响亮,任店在如今这等世道还能有这般生意全赖这位,便是大掌柜的真不顾从前和任店的交情去挖人,那张大掌柜难不成还能把这只生蛋的金母鸡让出来不成?” “让出来是不能,可要是彭大掌柜给的好太多了,这柳厨自个不愿留,那张大掌柜难不成还能拖住人不成?” “不过话说回来,那张大掌柜到底是妇道人家,这抛头露面的总不是长远,那李大掌柜如今都死了这许久,张大掌柜又没个一儿半女又不似那孙娘子有徒弟养老,总不能到老了没个人受事。” “谁说不是,所以啊,那杨楼的杨大掌柜可不就是打的吃绝户的心思,前头几次三番往那任店处送好处的小话整个马前街都知晓。大家私底下都在说这杨大掌柜盘算的一手好买卖。你们想啊,若果真这张大掌柜嫁了他做填房,不说别的,这任店处的老老小小,还不得都和那杨楼绑到一处,便是官家来了怕也寻不到不是,毕竟都是两口子了又都在酒楼做事,互通有无难道不是应该?” “混说什么胡话!那杨大掌柜都多大年岁了,真要算起来做那张大掌柜的爹都够本了,再说了他那娘子都死了这许多年那杨大掌柜处不知晓有多少人想去说亲都被推了,谁人不知他一心都在几个儿女身上,若果真要续弦也不会这数十年都没得心思,还有,那小杨掌柜是出了名的厉害,他能眼睁睁瞧着自个亲爹临柳到老全坏了名声?” “说的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如今这东京城内各家酒楼生意都那么回事,杨楼那处如今更是人人都知晓的没落,若那杨大掌柜父子俩真就为了杨楼的生意铁了心要和任店绑在一处,也不是不行,最近人都说官中有心要将东京诸家上级重新清理,这日子不好过官家和那些贵人们可不得想法自从我等小民身上寻些好。” “这话又是如何说得?” “我那三舅姥爷家八杆子打得着的外甥女在宫中伺候贵人梳头,近日隐隐透出话来说要家里要考量多些出路,少不得日后若在商户门里呆不住得有门路自个挣些提己。你们想啊,我家这门子里都是在诸家酒楼做活计,要谋生路可不就是这里头呆不下去么?” “可是东京这许多家都是朝廷登记在册要果真是没了那不是违了祖宗礼法?官家如何会” “咱们当今这位主子如何能和先王比,你们莫不是忘了,咱们上头住着的那位辽国主子,难道不” “妄议主子,你们果真不想活命了?” 突如其来一声,让原本还凑在一处叽叽喳喳的一众小子皆慌了神,可眼见着形单影只进门的李二毛,众人虽是噤声,可到底也是彼此对视交换歌心知肚明的眼神也是都四散开来开始忙活自个的事。 李二毛如何瞧不住这一众老的小的是故意。 心头越发恼怒,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打断,“李姑娘那处今日的吃食是你做的,李厨且先去瞧瞧,姑娘这数日生病未愈,不能有失。” 彭西话里有话,李二毛如何听不出,眼见着紧随彭西入内却是一言不发的柳程,虽然心知肚明与他无甚关联李二毛心里还是不免有怨。 这几日后厨这头老的小的个个都是聒噪的很,归根结底还不是因着柳程。 彭西这等从来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他难道不知晓是个什么德行,与他在一处能有什么好事儿?若果真是出了差错,到头来怕是任店处也不好收场! “我白矾楼处如今规矩一贯松散,倒是平白让柳厨瞧了笑话。” “二毛一贯心直口快最是诚挚,当日吴大人亲自挑的徒弟在白矾楼处也无可挑剔,二东家这话,未免也伤了自家人的心,若是吴大人如今在宫中听着了,怕也是要以为白矾楼处对不住自个徒弟。” 边说着边作势将手边的一众菜色开始调配,不一会儿原本还是满满堂堂的桌子上很快也是井井有条柳程方才将目光从眼前挪开,入目所及一众面色迥异的诸人,柳程的面色也越发玩味,“吴大人本就是宫中人物,从前入白矾楼处是奉官家诏令,如今又重归宫中效力,自然也是天家恩典。天家的心思,如果轻易就能被人知晓,大宋如何能好端端到今日?” “柳厨数日不见,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厉害。” “小人不敢当。” 白矾楼,某院落内 自始至终低垂着眼不抬头的小子礼数半点挑不出错漏,高坐在主位上的李师师嗤笑出声,目光却是落到角落里面色已然是变了又变的李二毛脸上,“今日这鱼羹李厨做的颇可口,周厨手艺虽也是好,到底也是你做的更合我心意。” “能入姑娘眼,是小人的福气。” 李二毛面色终于缓和几分,偷瞄了眼上首李师师的面色随即又默默低下头,小心思分外明显却又拼命遮掩还是泄露几分心思的模样都写在脸上,李师师也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美人一笑倾城,便是明知晓不合时宜李二毛也是红了脸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 这般小心翼翼的架势让李师师的笑容也越发大。 吴永这个徒弟,无怪能和柳程至今都能是数得上号的朋友,小心思虽是难免,心地铁,倒也不坏。“今晚我这儿要来贵客,李厨且去备些好物,晚间我那婢女,自会去取。柳厨也一道去,宫中贵人的喜好,你一贯是知晓。” “李姑娘的意思是” “东京第一大酒楼,才是宫中贵人出了门该先踏足的地界,二毛如今是后厨管事的,自然该将贵主伺候妥当。姑娘且安心,柳程身为人店来的帮手,自然会协助主家将一切安置妥当。” “有柳厨这般话,本姑娘总算能安心。”眼见着已然是傻了眼连规矩都忘了的李二毛,李师师得笑已尽数消失,“怎么,李厨以为不妥?” “多谢姑娘抬举,小人,自不会辜负!” 第179章 故人归来! “帮他人做嫁衣裳,你小子如今,倒是越发炉火纯青了。” “二东家这话,小子不明。”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还在清理手中食材仿若不知疲累的小子让彭西的面上也只剩下讥讽,“你事事想着那李二毛,处心积虑要让那小子在官家跟前露脸,连带着李姑娘那处都打点上了,还真是丁点都没错漏。可惜那李二毛一门心思只顾着在贵人跟前给自己挣脸面,半个字都没提你小子在背后做努力,虽然我也是白矾楼一份子,听在耳朵里却也是替你小子不值。虽说这些时日你往白矾楼处去不是只为那小子,可我心里清楚的很,你小子若非是存了心要让李二毛也是脸面如何会这般” “李二毛是白矾楼的人,他得了脸面也是白矾楼的荣光,二东家这般容不下人,若传出去,怕是无人再敢帮白矾楼做事。” 仿若从天而降的吴永面色难看至极,彭西却是嗤笑出声,“吴大人听这许久的牢骚却到如今才现身,果真以为彭西前番在禁军处是吃干饭么?” “二东家,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彭大掌柜应是与你说过无数次。二毛便是有错漏,白矾楼处,你也是最没有资格开口与他说不是的人。”吴永目光灼灼,仿若是能穿透人心的犀利目光让彭西的面色瞬间难看至极。 不由分说拂袖而去明摆着是落荒而逃,柳程手中的活计终于停了,“白矾楼和任店处这许多年交情,那些过去的事儿,大人何必再提起惹来祸患?” “祸患?柳厨便是这般看待这人命关天?” “哥儿是老实人,师兄这般做未免欺人太甚!” 不请自来的张氏满面怒容,可眸中的关切却也一览无余,“师兄既来我任店地界,有些话,我必得好好说道说道,今日这话若是说不明白,我任店这处地儿,也不是轻易就能出来!” “……” “吴永这老奸巨猾的,碰上张大掌柜这等无理取闹的主,也得退层皮,有道是一物降一物,人间的缘分,便是不成夫妻,也能有旁的乐子。” “师傅。” “你这几日背着为师往那白矾楼处周折了这许多,只是为了那李二毛?” “白矾楼处的贵客,任店处,不该招惹。若趁早断了念想,总能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如此?” “徒儿不敢隐瞒师傅。” 柳程满面坦荡,饶是孙二娘心中依旧存疑也不免松口气,“天家富贵人人都羡慕,可真是登记造册入了宫门,想要脱身也绝无可能。那吴永便是活生生的例子。”默默在柳程身侧坐定,孙二娘的话匣子打开了也是没有再关上的架势,“当年任店处的老掌柜的因着心中对他这个徒弟心里有愧,便想着寻门路让那蔡京大人给自个徒弟寻个好出路,说来那蔡相虽人人都说是小人,可却也是收钱办事从不含糊,吴永这老东西一贯最是会察言观色,当日若非得罪了那先皇后也不” “师兄是什么人物旁人不知晓孙二娘你难道不是心知肚明,他若是想摆脱困境一门心思钻研,如何能脱了宫中那虎狼地儿,说到底不过如今是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了。” 不请自来的张氏怒意遮掩不住,明摆着是方才和吴永是不欢而散,柳程已是默默往外走,明摆着是要让她两个说话孙二娘如何看不出, 柳程这小子瞧着是人人都夸的做事稳妥,可在她这个做师傅的眼里,这小子,道行还浅的很,“吴永如今,还是打算回白矾楼?” “宫中那等地界,进去了又要出来,如何是这般容易?师兄这后半辈子,这次是注定要栽了。”孙二娘的面色微变,张氏却是嗤笑出声,“你也别为这老东西操心,他自个受不得那乡下苦日子一门心思还想到东京地界寻富贵,可不得要往那最贵处钻营,现如今瞧着,他那娘子才是个真蠢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还真当我那师兄会和她一心在乡下地界过日子。” “师妹这话若传出去,非只是白矾楼,你自个的名声怕也是” “怎么,杨楼那大掌柜这段时日来我任店处献殷勤,难不成不是阿兄的主意?” “师妹!” “都说父母不在,长兄便为父,师兄便是这般做事,若我父地下有知,定然也是要后悔当日收你为徒。” “大掌柜,适可而止,任店处,也是隔墙有耳。” 作势拉扯着张氏往外走,孙二娘临了还不忘与吴永开口,“我们老姊妹两个已是打定主意要在任店一处,就不劳烦吴大人为张大掌柜操心了!” “……” “孙娘子一贯心思坚定,她既是这般说自然是早定了主意,吴大人大可不必怀疑。” “王大人秘密安置小人一路回道东京城却至今才肯相见,还是在人店的地界,倒是让人意外。” 入目所及一言不发迳自只是往内里寻吃食的王鼎,吴永也是冷笑出声,“开封府处郓王殿下如今虽是占着位置,可那梁师成和蔡攸一左一右的他也是只留个名头,大人如今这等时候放着南边的战事不管秘密回到京城,果真是打算要为郓王殿下争个出路?” “吴大人虽离了宫里这许久,这耳聪目明的,倒是让本大人刮目相看。无怪太子殿下一心要让吴大人到东宫做事,却是本大人有眼不识泰山。” 眼见来人面色终于变了,王鼎也是笑容越发大,“太子妃和郓王妃是亲姐妹,东宫和郓王府早已是一家,吴大人,是你想岔了。”默默戏弄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密函递到吴永手里,王鼎也是话里有话,“本大人不过奉命行事,方才吴大人也说南方战事吃紧,太子殿下密令本大人如今已然完成,这密函,便是最后嘱托,日后东京之地,宫内宫外,若有机缘,还望吴大人,多多照拂。” “……” “王鼎要来,是你一早安排好的。” “柳程奉命行事,师傅若要怪罪,徒儿认领。” 不远处,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柳程对着孙二娘满面都是诚挚,一副有错就改的态度让孙二娘也是气笑,可眼见着柳程满面都难掩疲惫,到底也是生生压下到嘴边的话,“且去安置罢,明日早市那处你领着那些小的一道去,这些时日你早出晚归的,任店的名声都快要被败光了!” 第180章 市井之地,卧虎藏龙! “柳厨且瞧瞧这一众河鲜,都是今早刚到的好物,趁着新鲜做成吃食,定也是旁的地儿不能比。柳厨且将这一众物什都拿回去,任店处今日的贵客定然是少不得后首要日日都来光顾!” “河鲜算什么稀罕物儿,柳厨且瞧我这边,南边海域来得稀罕物什,别瞧着是不起眼,吃着可是新鲜的紧!” “你这老货如何敢睁眼说瞎话的,这些俗物如何能污了贵人的眼,柳厨且瞧这鲜嫩的,冬日里头贵人们肥鸡大鸭子吃着可也是腻了,这些新鲜蔬果可都是城外庄子里头精心培育的好货,这日头眼见着热了吃口鲜嫩的可不得是舒爽的紧!” “烂菜叶子被你这嘴一说倒是贵重的紧,上不得台面的糟践物什还能夸出个花来了。” “什么烂菜叶子,你眼睛瞎了不是,老夫这可是” “你们这些老的小的,眼里只有柳厨一个,怕不是只想做任店一处的生意?” 突如其来一声不阴不阳,原本还是众说纷纭的一众老的小的瞬间也是闭嘴,倒是柳程已默默挑拣了些好的立刻也示意身边的陈二狗给钱,得了好处的摊贩肉眼可见的是欢欣,正待再推销些许却到底也是畏惧来者-如今白矾那楼出的二东家彭西也是只敢低头整理脚边一众物什。这市集处谁人不知任店处老的小的给钱最是痛快又从不与他们这些人讨价还价,出门做生意谁不想多赚几个铜板,可到底任店那头也不能将整个市集都包圆了,旁的地儿,面子上如何都得过得去。 彭西如何瞧不出这些“奸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目光瞥了眼还是只顾着目光扫过周遭一众物什的柳程也是面色复杂。 任店处能有如今这等场面,柳程自是居功至伟,偏生他这小子还是分寸拿捏的紧,东京七十二酒楼各家掌柜的,谁人背后不说那张氏是个好命的。 不过,思及张氏,总不免想到如今那又到宫中做事的吴永。这个老奸巨猾的,给白矾楼处当日留了这么个一山容下二虎的局势拍拍屁股就走人本就是让白矾楼里外不是人,如今方才得了些平衡这老东西居然又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回来,委实欺人太甚! “二东家如今既决意将后厨掌控在手,再是不愿也得于灶台处有几分手艺,否则旁人便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不忿。” “吴永?” “大人一早便至于市集处,想来也是知晓今日这市集处,好物不少。” “人人都爱新鲜,高低贵贱,都无差。” 径自行至柳程身侧,入目所及明显是打点好的一众果蔬河鲜,吴永的笑意也更大,“柳厨既是帮老夫打点妥当,投桃报李,早市这处,切让老夫做东,一道去吃个早饭。” “市井之地,卧虎藏龙,也无怪贵人都爱微服私访,便是这做面的手艺,老夫确是自愧不如。” “大人夸赞,小人不敢当。” “店家以寻常鱼杂能做出这等汤味,确是不易。” 将碗中最后一口汤尽数喝下,吴永也是丝毫不顾及形象作势拿袖子就擦干净了嘴,眼见着身侧的彭西满面都是复杂眉头也是微微挑起,“后厨做事的,如何能干净整齐,二东家这般,也无怪白矾楼如今老的小的,都是乱了规矩。” “二毛和果子兄前番也得了官家夸赞,吴大人这般说,确是不妥。” “柳程小子,老夫便是在宫中,也不是耳聋眼瞎,这数日你往白矾楼处跑了多少回,以为老夫真不知晓?” “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互相帮助是情理之中,大人在宫中当差,这道理,自是比柳程更懂。” “···时候不早,老夫再不回去,也该是宫规处置。且先告辞了!” “·······” “前番任店处情急,店家这面可是让张大掌柜都赞不绝口,二东家可得趁热吃,若面坨了,可就失了本味了。今日这蒸饼也是软硬适宜,二东家蘸着面汤一道吃,更有滋味。” 柳程一派“老饕”附身架势,仿若浑然未觉身侧已少了一人,彭西如何瞧不出是故意,发很一般将跟前还有大半的碗连面带汤“咕嘟咕嘟”都吃了个干净他也是飞快起身就走。时候尚早,方才支起的摊子上只有这一桌客人,店家虽是手中还在忙活,可目光却也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这三个“开门客”,如今眼见着都是走了两个,他到底也是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物什便凑了近来,“柳厨,这两位方才是” “店家今日这汤虽以鱼杂打底,却也是比平日多了些鲜香,猪肉大骨用米醋浸泡了加入一道熬制,确是口味颇好。” “柳厨真是行家,老夫得了这法子才不过两日,今日方才开始尝试柳厨便吃了出来,怪道东京城人人都说柳厨是” “贪多反会失其味,店家内里这陈皮,日后还是莫要再加了。” 默默起身再不去看身边的人是什么反应,柳程从袖口掏出几个铜板放下便转身就走。东京城的早市虽一贯规模不小,可到底摆摊的众摊贩也只图早日将手中货物卖出去换成银钱便早早归家,是以不过才半个时辰原本还是人满为患的市集已是少了不少熟面孔,只是,虽说是少了不少熟悉面孔,很快又被补上的新面孔一眼望过去,却也只多不少。 穿梭在越发多的人群中,耳边尽是吵嚷声,柳程的面色却越发舒缓, 比起任店处,这早市处,才更有人间烟火气。从前未曾至于任店处做伙计时,他也时常与阿娘一道至于这市集处。妇道人家总不好过多抛头露面,可偏偏家计需得维持,阿娘手巧,做了些简单吃食和做了些手艺活计拿到市集处售卖,总比拿到拿店家处能多些好处。如今一眼扫过去这周遭,和他从前一般售卖些零碎小物件的小小少年,却也,只多不少。 都说读书才是正经光宗耀祖出路,可在光宗耀祖之前,先让一大家子活下去,才最紧要。如今这个世道,更该如此! “程哥儿,你可让我好找!” “二毛,你怎么” “快与我回家去,秋儿出事了!” “·······” 第181章 难产的妹子,是被算计了? “产房不吉,你虽是忧心秋儿却也得为我柳家的气运考量!” “阿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 “你若还认我是你娘,就给我到外间去等!” 李家,内间, 烂在门口的刘氏满面都是愠怒,话虽是对亲儿子在说可眼神却是直勾勾只盯着不远处低着头的李二毛,“任店处今日难道无事?便是早饭不需要你,都快到午饭点了,任店处今日的生意是不做了么?” “阿娘!” “妇人产子,本就九死一生,当日阿娘生你也是难产疼了一天一夜,如今还不是好好站在你跟前!” “柳娘子说的未错,哥儿且先去外头等着,切莫耽误我们做事!” 满身都浸染血污的产婆拉扯着刘氏便往里走,临了还不忘瞪柳程一眼明摆着是嫌弃耽误事的模样柳程如何瞧不出,室内弥漫的浓郁血腥味让柳程自认已然是丝毫无波的心中越发是急躁,此时此刻,他才不得不承认,从始至终,他柳程,都是无能为力。 “哥哥与其在这儿帮不上忙还折磨自个儿,倒不如回任店处求孙娘子,宫中不乏女医,擅治妇人内症这定也不少,弟妹产子便是有损,后首细细调养总是好事。” “……” “如今阿弟也是领着禁军处的差事,往来若都是被人知晓,若传出去,军营地界,也是再无容身之地。这世上从无一个主子愿意要一个无用的下属,这个道理,阿兄难道不是最清楚?” “事情有轻有重,阿弟不必与阿兄这般,一家子骨肉如何能掰扯清楚,倒是出了事,谁都逃不开干系。” 李二毛话里明摆着威胁,不请自来的李三毛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迳自拉扯着兄长便往外走,正与拉扯着医者进门的柳珏不期而遇。“你两个” “周神医,是你。” “三毛,你怎么” “人命关天,柳兄切莫耽搁了。” 花白胡子的老头明摆着是避讳,可弥散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让柳珏也是顾不得再研究其他拉扯着人便要往内里去,可还未等到门口便是被怀抱着襁褓的刘氏和李家婶子拦住去路,“秋儿虽事生的辛苦了些可总算是母子平安。” “如此便好,便好。” 柳珏面上也难掩喜色,可夜只瞧了一眼便是对着身侧的周神医开了口,“神医既来,还是进去与小女瞧瞧,娘子,你且先领着神医进门去,我在这处等着。” “官人,方才不是” “医者眼前,不辨男女,娘子,秋儿身子要紧!” “女子出嫁为人妇,娘家得力,总是能少吃些苦头。” “孙二娘,住嘴!” 任店,某院落内 挑拣着跟前一众好物,眼见着终于是将一众适合的好物规制完整,流云也是毫不犹豫一股脑都是包裹在一处尽数都拿给身侧的柳程,眼见着依旧无动于衷的阿弟,流云的面色也颇是难看,“那劳神子神医我可是不信,太医院内李院正的夫人娘家最擅女子内症,方才阿姐派人区递了帖子,你且领着二毛和几个小子去那李院正府门外候着,莫要让人寻厨错处,日后秋儿那头仰仗贵人的地界还多着呢,还不快去!” “方才师傅已命二毛先去了,任店这处,总不能离开人。阿姐这些好物,还望师傅替柳程跑一趟李家。” “……” “流云,你一贯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可偏生最大的毛病便是情绪上了头便是关心则乱,不过女子生来便是比男子多感性,有你这个阿姐和柳程度这个兄长,便是秋儿如今是吃了暗亏,也绝不会再有下次。” “是谁暗中下的手?” “经手的人太多,真要寻个人物,却也是不妥。只是可惜了无辜孩儿,娘胎里便是被人算计,如今千辛万苦生了下来,定然是要好好看顾!” “……” “柳厨领着任店的差事,又是宫内宫外贵人眼前的红人,更遑论那李二毛如今在白矾楼处也是站稳脚跟,最紧要的,跟着秦明这个老奸巨猾的在战场上还救了不少人物的李四毛,也算是让人不能不想,若是将柳秋牵扯进内里,少不得,每个地界,都能得到想要的。” 安静的室内,缓缓从暗处而出的金兀术满面皆是笑意,流云的面色也是难看至极,眼见着身侧的阿金已恨不能将整个人埋进地底下心中也是冰冷一片,“当日任店处保你性命,到底还是我错了。从今日起,任店处,便再无你这一人!” “姑娘,我不是” “若无阿金,眼下生死不保的可不止那柳秋一个。姑娘你要忘了,你一人,牵扯可是比那柳秋要多得多。”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柳厨看这许久笑话,如今本王既是出面说了个明白,何不现身一见?” 金兀术陡然话锋一转,流云还未曾反应过来便是见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柳程仿若从天而降,“程” “后厨那边,小人已安置妥当,王爷若不嫌弃,不若与小人一道至于后首。” “柳厨开口,本王,自该遵从。” “……” “柳厨今日来寻姑娘之前,便将此物交与小人,说,姑娘若是瞧了,定然会原谅小的。” 满面希冀戏弄袖口掏出只留一处缺口的密件奉上,阿金一副祈求的卑微模样如何看都是让人难免不忍。 她的贴身丫鬟,一手培养的小女子,如今倒是将她那些把戏都学了个十成十,当真书,养虎为患。“你且先下去,若是需要,我自会叫你。” “……” 安静的室内,不多时已然一阵噼里啪啦碎裂声,便是看不清内里,也不难相见是什么场景。 暗处,拳头早不自觉捏起的张氏眼刀子已是能杀人,倒是身侧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彭西也是丝毫不以为意,“任店处既已一切稳妥,本掌柜的,便先回了。” “彭大掌柜是当着不怕,柳程这小子怀恨在心,日后再不与白矾楼处来往?” “只消李二毛在白矾楼处一日,任店的好处,白矾楼便也不会少一分。再者,张大掌柜当真以为,那所谓的神医,心甘情愿来一介民户家中看诊,没有我彭东,也能成行?” 第182章 任店是你的后盾,不要怕! “秋儿此番,是余毒未清又中了新药,那腌渍青梅谁能想到混杂着野菜馍馍竟是能祸害小儿呢?” 李家,外间 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愤慨的刘氏满面皆是怨恨,“当日我明明说了秋儿不能对食那酸物,偏生那老妇满心惦念她那孙子恨不能让秋儿一日吃” “想害人的祸害防不胜防,阿娘这话,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方才行至的柳程默默打开随身带着的食盒,浓郁的柔香味很快扑鼻而至,眼见着明显是炖的烂熟的猪蹄膀,刘氏的眉头也是蹙起,“前番你阿爹领来的劳神子神医说秋儿如今虚不受补,这好物未免也” “昨儿阿姐求了那太医院正的娘子夜间秘密来这处给秋儿把了脉,这里头也是依着那位娘子的吩咐随制,阿娘且让秋儿吃了便是。” “…好。” 刘氏作势小心翼翼捧着碗便是进了里面,不多时内里便是传出柳秋惊喜一声。 明显是比之前多了几分中气的声响听在柳程耳朵里总也是多了几分舒心。默默拾掇了一番他作势也是转身就走,只是,方才转身正对上明显是狼狈不堪一派逃兵模样的李四毛,饶是柳程自认定力一溜也不免惊了惊,“你” “舅兄且与四毛换一处说话,待到四毛说完,舅兄定会明了所有!” “…西夏战事早是胜负已定,原来,竟都是骗人么?”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官家对那辽国落井下石,那辽国眼见着虽败不成气候,可到底是做北地之主这许多年,根基也不是轻易被毁。前番夜间突袭我大宋军中死伤惨重,师傅与我虽是拼尽全力,只能是保住他们的性命。那西夏蛮子手段卑劣,趁夜往军中投放老鼠,虽说发现及时可到底也是有了差错。那辽国如今不知让西夏那头尝到了什么甜头,那夏国国主竟是愿意真金白银伸出援手,阿兄且瞧着吧,这世道,可有的乱呢。” 李四毛虽是声音平静,可面上扭曲恨不能吃人的模样,平白也是让柳程轻易就能想起,戏台子上那些表演的,地狱来的恶鬼。 战场之上,刀枪不长眼,生死从来都是寻常,也无怪自立国以来历任官家都对那上战场的武将无甚好脸色,宁可对着那些吹毛求疵的文官也不愿给武将们诸多机遇, 不说旁的,四毛这等还不是武将的小子,不过是离开东京这几日,竟也完全是,变了个人。“你既是回来,且去看看小月儿罢。”看着难得多了几分触动的李四毛,柳程也不再耽搁转身就走。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人拦住去路,入目所及面上尽是阴郁的李二毛,柳程也是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他柳家和柳 程,做任何事都是无愧于心,想寻他的错漏恩将仇报,那绝不能够! “本就是我李家对不住人,哥哥也是得了该有的好处,这般模样便是阿弟瞧了。也是看不过眼。” “阿娘要我与你说,小孩子家家眼中最见不得污秽,待斋戒沐浴了再来看孩子也不迟。” “都听阿兄的。” 眼前的人满面都是惊诧,李四毛也是嗤笑出声,眼见着亲哥哥已是恼羞成怒,他也是干脆利落转身很快便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熟悉的室内还如从前一般保留着柳家的模样,李二毛虽是许久未归却也轻易就能发觉这一众难掩的尘埃中蕴藏的早已是有人秘密生存了几日的痕迹。 四毛能忍到如今才现身,也是不易。家国天下,大事小事,寻常人等牵涉其中,只能是身心俱疲。四毛能忍到如今,也是不易。 “二毛,你一人在这处发什么冷,难道没听见方才我” “弟妹今次遭祸,阿娘也不是全无责任。柳家今次无论说什么,阿娘且只管受着。” 对上亲娘瞬间恼羞成怒的模样,李二毛也是叹口气,“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阿娘,柳家和李家两亲家无论东风压到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都不过是关起门来自家事,若是只为了私心牵扯到安危,儿子也绝不想看到。” “李家小子,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主,那李四毛眼瞧着是个老实的,不声不响地竟是从军中回了东京城,回来就是想回去也得扒层皮。” 任店,某房间内 孙二娘满面难掩愤怒,倒是身侧的张氏干咳一声到底是忍不住开口,“到底是心疼自家媳妇,从你这开会嘴里说出来竟是丁点都没得一句好。”眼见着柳程也是无动于衷,张氏的面上也尽是无奈,“东京城人人都免不得是棋子,便是官家都少不得被利用,旁人不知晓便罢,程哥儿你难道不” “家中事多,还望大掌柜,能准柳程今日假。待到家中事毕,小子定会与掌柜的细说。” “任店这处,我会安置妥当。程哥儿,凡事都有任店处兜底,莫要自个儿一人全数都扛了去!” “·······” “你这老货话说得,将我这做师傅的脸面都踩到脚底下了。” “太医院正的娘子,如何能轻易为一民妇出手,孙二娘,此番是你糊涂了。”眼见着孙二娘面色全都变了,张氏也是叹口气,“秦明那老东西一贯是老奸巨猾的,李四毛这小子既是他看重的人物,又是牵连任店这处,你且瞧着吧,一颗小石子扔到水里确是不起眼,可泛起的波浪真猛烈起来,总也是能淹死人。” “张大掌柜这话,说的不错。” “高大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高俅让孙二娘也瞬间傻眼,可入目所及紧随其后进门的流云,她的心里也稍稍安稳了些,这般明面上的动作高俅如何看不出,眼角的余光瞄了眼明显身子抖了抖的流云,他也是嗤笑出声,“流云姑娘,还未与孙娘子将话说明白?” “国家大事,流云,不敢多言。” “姑娘如此说,本相,可要懊悔那日与太医院正处多言了。” “任店处受高相庇护,自然该由我这个做掌柜的投桃报李。” 张氏忽然开口,笃定的眼神让原本还是隐有怒意的高俅也是笑容迭起,“张大掌柜这般说,倒是,有点意思。” “小人已安置妥当,且请贵人,与小人一道去!” 第183章 从前的官妓,摇身一变当了官? “孙娘子倒也不必这般看流云,非只是任店,这普天之下,哪里有什么秘密可言?” “流云,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与不是的,如今既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怎么的,也得给些好安抚人心,天家再是尊贵,事儿也得要手下人去做,孙二娘,如今非只是柳程,李四毛这小子,能耐倒也远超你我想象,乱世之中,总归是自个有份谋生的手艺才能日子好过,这般看,秋儿倒也是有福气的。”眼见孙二娘面色越发难看,流云忽而也是话锋一转,“今次我来,还有桩事儿要与你说,宫中那处已正式发了函文,明日一早内尚宫处我便是要去了,待到程哥儿归于任店处,还望孙娘子能妥帖照应。”眼见着孙二娘面色终于变了,流云的唇角也是勾起,“怎么,孙娘子以为,流云至于宫中效力,不够资格?” “…宫中地界,进去不易,出来,更是艰难。” “身染尘埃,注定不得安宁,倒不如去那最高处,至少,那些居心叵测的想来占便宜,也得掂量是不是够格!” “……” “阿姐说的没错,既注定是不得安宁,倒不如拼尽全力一搏,少不得,也能有条出路。”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方才行至的孙二娘耳边听闻便是柳程这一派“胡言”,眼见满面都是无动于衷可手底下剁肉得动作却是越发快的架势,到底也是默默压下到嘴边的话便是出了门,穿过一众面色迥异忙个不停的小子,孙二娘只扫一眼便是逮到一众都是心虚的目光,思及这数日任店越发寥落的生意,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二狗,你且与我过来。” “孙娘子,您老且先去张大掌柜那处罢,方才您到内里和柳厨说这许久话,张大掌柜可是海军发了好大一通火气,若不是二狗哥哥拦着,怕是大掌柜的就要到后首那处” “二狗你这小子背后就是这么编排老娘的?” “是柳程看顾不力,大掌柜的切莫动怒。” “任店后厨之主,如今你做的,确实有失水准。” 不请自来的张氏眼刀子扫过仿若能穿透人心,一众小的大气都不敢出,柳程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一个眼色下去陈二狗已是忙不迭拉扯着一众小的开始做事。 原本还是安静的厨房很快又是烟火气十足,一直冷眼旁观的孙二娘眼见着张氏的面色瞬间转变也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收获一道要杀人的目光也是干脆利落转身就走,直至两个女人再是不见,原本还是忙活个不停的一众人不由得都放慢了手中动作,有好事的也忍不住开了口,“柳厨,方才大掌柜的和孙娘子是” “这几日早饭主食比从前不少,可这佐菜却是越发敷衍,二狗,此番是你疏忽了。” “徒儿有负师傅。” 陈二狗低着头一副认罪架势,已然有好事的忍不住开口“柳厨不知,这数日来那白矾楼和旁的几家酒楼似是都商量好了一般每日都来任店处挑些东西走,大掌柜的每次都要二狗哥领着去挑,后首那些封坛的好些物什都” “后厨地界本该是一心为口吃食,如今竟也变成长舌之处么?” “二东家今日不请自来,想是来与柳程说话。” “若我说此来任店处,与前几日无两样,柳厨该当如何?” 彭西明摆着是挑衅,一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可柳程却也迳自让出一条道,“二东家想要的好物,柳程已准备妥当,今日这些二东家拿了回去,日后,自然不会再有折腾。” 深夜,任店, 只留一盏烛火的泥灶房内,安静的一根针落地都能听的清楚明白,单手支撑着额头不住点头的柳程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比起从前在任店内里忙碌的模样,倒也是,别有一番模样。 “殿下折腾了这许多,远道而来却是今日才现身,任店处本就在朝廷监控之下,殿下是真以为,官家是泥塑的性子,这般好说话不成?” “怪道如今那白矾楼处说起任店,总说个个都是伶牙俐齿,有柳厨这等个中好手领事的,自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泰然于柳程身边落座,金兀术的面上难掩笑意,四目相对,看着柳程越发是要吃人的目光也是眉头挑起,“白矾楼那些小子,如何都做不出柳厨的手艺,那杨楼和旁处这数日明里暗里与本王处也送了些劳神子好物,眼见着是好可真到了嘴里倒还不如南边新开的那些地儿。”眼见柳程一派无动于衷,金兀术的笑也尽数消失,“本王此来不过是为着几口吃食,便是赵官家知晓又如何,当日未曾有宋一朝,便是在百年前大唐治下,也从未拒绝过外来好吃食客。” “小人已是将王爷心爱的一众吃食安置妥当,若王爷不弃,便往任店处住下。” “本王本就这般想,今日柳厨开了口,自然是好。明日一早本王便要吃着混沌就鱼汤,还有今日那吃着又鲜又辣的鱼脯,明日一早,本王就要见着!” “金国这位主子大费周章来东京地界,看着倒当真是为了口吃嘴。” 任店,某厢房内 想起方才从后首厢房内亲眼所见一片狼藉,张氏到底忍不住开口便是嘟囔,“都说那北地蛮子凶残,可喔见着这为倒是丁点都不” “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大掌柜如今好日子过的时辰长了,是忘了从前的教训了不成?” “孙二娘,你这老妇当真以为老娘不” “师傅所言未有错。” “程哥儿,你怎么” “朱山总管在外头寻您许多时了,师傅,后厨那头有些事儿,柳程也须得和您商议。且随徒儿一道去,莫要误了事。” “……” “旁观者清,孙二娘和柳程师徒俩心里都很明镜似的,倒是师妹如今你太过得意忘形,任店处如今被人算计了还要帮着人数钱,当真是愚不可及!” 仿若从天而降的吴永满面难掩不易,张氏的面色已是全变了,“师兄,你到底” “你想知晓的,有明白人会与你说个分明,师妹,你太糊涂了!” 第184章 冤有头债有主,我要的人命我下手! “…鱼头先剁了单独放置到一边,加入些菜品豆腐制成鱼头汤不免有腥味,因着这等缘故在炖煮之前最好便是要往锅里多加些佐料,鱼肉和鱼骨分离,单独留下些上好的鱼片单独制菜,剩下的边角鱼肉剁成碎加入些面粉揉搓了,加入各色调料制成鱼丸,起锅热油,将一众丸子煎炸了捞起放置到边上晾干,制汤物时扔一两个进去再如何简单的汤品也是多滋味,鱼骨肉里的鱼髓是最鲜,拿针专门踢了放到碗里,制成鱼粥比起加肉都是要新鲜太多。今日时候还早,二毛,你且领着几个小的将那鱼髓全都剔了,午间加一道鱼髓粥,掌柜的那处,定然也欢喜。” 任店,后厨 方才到门口便是听闻柳程不高不低的声响,言语间一众小子竟也是一个出声的都未有,直至那声响再不听闻方才内里传来些微动静。 方才行至门前的彭东面上尽是玩味,目光却是落到身侧不发一言面色丝毫未改的李二毛面上,“柳厨这阵势,倒是让人没想到,果然任店之处,也不是谁人都想待就待的住。” “长他人志气 灭自己威风,彭大掌柜这些话若是传出去,白矾楼处还不知晓会有多少是非。” “张大掌柜。” “李二毛,你是我任店出去的人不假,可当日若非那先彭大掌柜求了我任店处要人过去帮忙,任店处,还舍不得将你送过去。若是白矾楼处真不识好歹不知轻重,任店处你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就是不知晓没了撑场子的,单凭那周果子一个小的,白矾楼处,还能保持这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声多久。” 斜睨了眼终于是笑容尽散的彭东,张氏心中也暗自淬了一口唾沫。 自从这小子做了鳏夫,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性情大变,说话做事都和从前是丁点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对那死鬼老婆有多少情分似的,为着和那中宫处的牵连,这彭家两兄弟如今是干脆连脸面都不要了。难怪师兄如今不声不响回了宫都不愿意给白矾楼处几分好处,这兄弟两个,确实是吃相太难看。 “方才程哥儿的话想来你两个都听见了,今日彭大掌柜若是愿意,不若留在任店处一道尝尝柳程方才新说的好物。” “白矾楼处事忙,师妹虽是好意却是强人所难了。” “师兄?” “贵人所言,到任店处寻吴大人,果然是一点未有错。” “彭大掌柜想要的,老夫已是差人往白矾楼处送去,现下二东家定然也是知晓所有,任店处,大掌柜还是莫要耽搁了。” “……” “二毛,为师离开前曾与你说的话,如今你竟是全都忘了。” 吴永面色严厉,深邃的目光仿若能穿透人心,李二毛的面色已然全变了,下一刻竟也是“扑通!”一声跪地,“师傅,徒儿错了,可是苍天在上,徒儿真的没想过会连” “二毛是什么人吴大人心知肚明,木已成舟,过去的那些事,不该再被提起,不然若有是非,谁都逃脱不得罪责。” 方才从内里而出的柳程不由分说便是上前将李二毛扶起,可一动不动的人明显是另有打算,柳程面色瞬间难看,“二毛,你可是白矾楼后厨主事的,真打算让任店这一众小的都看你的笑话不成?” “你是为师的徒弟,无论对错都与我逃不脱干系,彭东这小子算计你,老夫也饶不了,二毛,你且随我过来!” “……” “大厅那处事多,后厨这头,掌柜的还是莫要再耽搁。” “你师傅这数日都不见,你这做徒弟的难道真不打算过问?” “师傅行事,自有师傅的道理,做徒弟的,安分守己做好自个的事便足够。”柳程目光坦荡,张氏也是嗤笑出声,“只是师傅吗?程哥儿,你是什么人物,莫要告诉老妇,你到如今还不曾发觉,你那阿姐住处,今次可是人去楼空。” “任店之处,于柳程是光明有前途的地界,于阿姐,终究是虎狼窝,便是掌柜的心善为阿姐考量,阿姐心里,终究是不一样。” 屈身行了礼,柳程作势转身就走仿若浑然未觉张氏的异样,直至方才关起了的后厨门一声响,张氏方才如梦初醒。 这小子,眼见着平日不言不语,竟也是能一骨碌说出这许多道理? “能让老娘从一众小子里挑中,程哥儿自然不是寻常人物,你这老妇这般模样趁早都给收拾了,若是让外人瞧见,指不定以为我任店处从上到下都是缺根筋的蠢物。” “孙二娘,你” “总归是我任店出去的人物,便是到了贵人那处,若果真被欺负了,张大掌柜以为,任店处,就是有脸了?” 明显是风尘仆仆的孙二娘面上难掩疲累,可精光毕现的凌厉眼神却也泄漏全部心思,张氏的眉头蹙起,可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一句转身便走。 颇有几分形单影只的背影眼见着就是故作坚强,人的精气神总是能泄漏全部心思。 张大掌柜,到底还是耳朵根子软。 不过这世上,耳朵根子软的主从来都不是一个两个,只要心定了知晓分寸,总也不会太不着调。 不过,要是心不定,贪多嚼不烂,到头来,坑的可就不只是自个了。 “师傅,鱼髓粥徒儿已是先做了一份,您且先去尝尝。” “你的手艺,为师自然喜欢。”目光触及自始至终不敢抬头看她一眼的李二毛,孙二娘也是面色复杂,可到底也是嘴唇微动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人难免都有私心,从前李大掌柜家那个混不吝一心想做她的徒弟人人都知晓,可李二毛明里暗里对她,不也是多有逢迎?后首她却是选择了程哥儿将他晾在一处,虽说后首她也让他在白矾楼处寻了好去处,可到底真论起来,她孙二娘,也不厚道。 如今柳家和李家到底是一家子,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柳程,前番秋儿遭祸,其实与我也脱不开干系。” “我知道。” “不,你不” “辽国那对秋儿下手的细作,昨儿金国那位贵客是当真我的面出处置了。” 李二毛的面色终于变了,柳程面色依旧平静,说出的话却也是字字诛心,“我柳家人,个个都是烈性,冤有头债有主,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第185章 北方蛮子,也不是全没脑子! “方才李二毛回白矾楼之前,特意来寻我这个老婆子说了许久的话。”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眼见着还在搅和着手底下的粥食丝毫不言语的柳程,孙二娘也颇是无奈,“你们两个,到底如今不比从前,虽说后厨做事的眼见着是低贱,可有道是民以食为天,是人都” “孙娘子若有个妹子,好端端的在家养胎因着大伯子想算计人结果阴差阳错害的妹子差点一尸两命,怕也是说不出今日这番话!” “彭西,你说这话,当真不亏心么?” “孙娘子怕是不知,若无我这个浪荡子在里头周旋,你这徒儿想要把祸害自个妹子和外甥的那杂碎给收拾了,也没那么容易。” “二东家所言未错,徒儿那头已是将今日的鱼髓粥送到师傅那处,时候不早,若凉了就不好喝了。” “……” “老子已是眼睁睁看了这许久,柳厨当真不打算给我些好吃食?” “趁热出锅的好物,最是好吃,二东家若不嫌弃,柳程便将手下这些与二东家先尝个新鲜。” “柳厨都这般说了,我若是还拒绝,就该不知礼数了。” 作势再灶台边坐定,彭西丝毫不客气就着柳程方才递过来的碗就开始猛吃,方才出锅子的粥还有些热度,可偏生彭西这小子仿若是丁点都未察觉一骨碌竟是将碗吃的干干净净,连方才在碗边上的溅落出来的些许渣滓都舔了个干净,眼见着手边柳程又默默递过来满满当当一碗,彭西也是嗤笑出声,“柳厨怕是不知,我彭西此来,可是另有目的。” “这边便都是与白矾楼处贵客的吃食,二东家尽数拿去便是。”四目相对,柳程面上全是平静,“世间从悟不透风的墙,一家子兄弟姐妹亲骨肉,无论谁出了岔子,总得有人补救。那位二太子和那位主子一母同胞,自然不会眼看着亲弟误事!” “……” “王爷看这许久的热闹,如今闲杂人等都离了干净,柳程这处还有些好物,王爷果真不愿现身一见?” “你这小子,如今倒是越发有本事,竟也是敢算计到本王头上。” “小人不敢,只是这辽国细作一味兴风作浪,小人以为,若有差池,误了贵人的事,确是不值。” 默默将水边的空碗中舀了鱼髓粥递上,柳程满面都是诚挚,饶是赵构知晓这小子是故意也不由的心里多了几分和缓,“东宫处皇兄密令本王收拾干净,想来也是不想多生枝节,流云姑娘如今入了宫中便是去父皇身边伺候,才不过数日便是宫内人人皆知父皇的字体她是临摹的无人能比,我大宋天子之诏令,居然能被一妓子模仿如是,那些迂腐的,怕是要少不得多有参奏。”眼见柳程一派无动于衷,赵构的面色也越发阴郁,“怎么,你以为本王是胡言?” “女儿家生来艰难,好不容易能习得几分本事却还要被人诟病,王爷以为,当真公平?” “…世间人与事,若论公平公道,才是真的愚蠢,柳程,比起你阿姐来,你确实是不如,任店处能待下去不被舍弃,也算是你这几分真本事救了你。”将手边的碗中粥品一饮而尽,下一刻原本还被赵构拿在手里的碗已是“哐当!”一声碎裂在地,“今日这粥虽心思细巧,吃着却是小孩子气,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物什,日后还是莫要再做了!” “……” “这康王殿下的脾气,如今也是越发坏,不过在战场厮杀的主顾,从来也是没有柔顺的,赵官家这数子,本王瞧着,也就只有这康王还有几分气性,便数东宫那位,也是少了些风骨。” “王爷慎言!” “本王在北地一贯是粗糙惯了,平生最羡慕便是这汉人精巧物什,那康王殿下不识好歹,本王可是喜欢的紧。”作势便要将整个锅子里头的粥食尽数端起就走,饶是柳程自认早是练就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心绪也不免是吓一跳,可还未等他出手,突如其来一阵掌风袭来也是将原本被端起的锅子都尽数放到原处,完颜宗望一派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明显是怒意十足,可金兀术面上却依旧笑容未改,“阿弟早是与阿兄说那白矾楼地界不是什么好去处,日日呆着属实不值当,倒不如与阿弟一道至于任店处多吃些好物,毕竟这东京城除却这几口好物,也没得什么值当我兄弟两个留恋。” “父王和王叔那处如今都知晓你这胡作非为,与阿兄已是下了命令,若再是胡闹,便让你一人回到阿母那处一道侍奉神明。” “阿兄这是作甚!明明阿弟来之前便是” “任店处多有得罪,这是本王与柳厨和任店的赔礼,白矾楼处一众都是打点妥当,还要多谢柳厨心意。” “小人奉命行事,不敢受二太子夸赞。” “东京之地,天子脚下,果真个个都是好的,日后若再相见,柳厨定也会明了,我金国之人,从来都是比旁的地界,更值得相信。” “……” “北地蛮夷,也非个个都是无脑之辈,这金国二太子确是个人物,金国那大王派他来东京地界与官家周旋,倒也是真没看错人。” “朱总管。” “大柱和二柱都馋你的手艺许多日,今日你回来了这些好物,我便不客气都要拿走。” “本就是给您的。” 原本还在装食盒的人手中动作终于停了,柳程却也不再言语只是帮着继续做事,直至将手边的物什规制完毕又默默往不远处柜橱里拿出早准备的汤物放到食盒中,浓郁的熟悉药香让朱山的面上终于是变了脸,倒是柳程已默默盖上盒子面上全是坚定,“朱家与我柳程兄妹两个的恩惠,我柳程,永不会忘。更有阿姐此番能入宫中,多有阿叔和大柱之力,柳程,感激不尽。” “…日后这话,莫要再说。” “柳程明白,这药膳补血凝气放置一个时辰最稳妥,阿叔且拿了回去与大柱,耽搁了便效果不如了!” 第186章 君父不能被僭越,就是亲儿子都不行! 任店处的生意,在东京城一众堪称惨淡的诸家酒楼中,绝无仅有的堪称一骑绝尘的态势,便是东京城内再没颜色的主顾,也是一眼便看的分明。 君不见那门口处的小厮在开门之际便是迎来送往,明明已是过了饭点却还是有三两主顾稀稀拉落就往内里走的架势,放眼东京城,也是绝无仅有。 一众迎来送往间,穿梭于一众客人之间,朱大柱耳边尽数都充斥着有关任店处的闲话,无一例外都在议论任店后厨之主,那位据说被出了名的母夜叉孙二娘一眼挑中做了徒弟,短短不过半年时间便是从一个小伙计成为后厨之主,虽说运道是绝无仅有没错,可如今任店的菜色比之从前确是人人都能找到心爱,便是寻常贩夫也能到这等好地儿来改善一次两次生活,柳程这等人物,的确该是他成功。 “阿兄且随小子来,师傅已是等许久了。” 耳边轻飘飘一声,陈二狗低眉顺眼活似做贼心虚的态势让朱大柱原本还是纷繁的思绪瞬间收回,瞄了眼不远处果不其然已是见着柳程颔首示意。 心中暗叹一声,朱大柱到底也是默默紧随着陈二狗便往后首去,往后首泥灶房的小道他再是熟悉不过,只方才入内见着吃的满脸都是饭粒子,便是见着他这个兄长进门都不忘将手边最后一口饭给扒拉干净的亲弟弟,朱大柱的面色也难看至极,倒是已然放下饭碗上前揽住兄长胳膊的朱二柱满面都是恳切,“阿弟可不是一人擅自出来,军中规矩森严若不是” “闭嘴!” “后厨这头,是任店口风最紧的地儿,阿兄不必在意。” 方才入内的柳程满面诚挚,边说着边将手中提溜的食盒放下,方才开盖便是扑鼻的药膳香味,饶是朱大柱一眼便瞧得见这内里食材颇多又珍贵也忍不住要作呕,偏生身边的朱二柱看热闹不嫌事大,已然是主动上前从内里将碗都托举到亲哥哥跟前,“今儿这好物柳程哥哥定然是炖了好久,阿兄可定要都吃了,阿弟今日可是吃了无数好处,不差这”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兄!” “阿爹已是从任店处得了不少好,柳厨若再如此,传出去,也难免惹来祸端。” “大掌柜的,与我的工钱不少,都是我一人私下开支,阿弟不必介意。” “师傅说的没错,大柱你就是这点古板,浑不似二柱他” “二狗,方才我从家中来,你老娘还在说要与你说和乡下表妹的婚事。” “··阿娘又是老糊涂了,师傅,我这就回家去!” 心急火燎便往外走的小子仿若是背后有猛虎在追,因着走的太急连带着一步三踉跄难免惹人侧目,朱大柱面上终于有了笑,作势也是拿起朱二柱手边的碗“咕嘟咕嘟”便是将所有的都吃了个干净,对上已是傻了眼的亲弟弟,朱大柱却也只分了个眼神便是重新看向柳程,“哥哥好意,只消是不误事,大柱如何不敢领受?” “二狗人一贯单纯,他既是任店的一份子,我也不愿,他走相似的弯路。” “哥哥是怕,二狗那远方表妹,会是那第二个彭家大娘子?”朱大柱嗤笑出声,柳程一默,却也知晓朱大柱这话并不是错。 彭东是什么人物,他柳程和二狗又是什么来路,若果真是相提并论,便是他自个都不愿相信。“这药膳总归有几分伤身,二柱,你且领着你兄长出去,我做些吃食,待会一道送到朱山总管那处。” “都说老大憨老二精,到了阿兄这俩小子处,倒是全然反了个个儿。” “师傅且将这汤喝了,若是凉了便是失了滋味。” 任店,孙二娘居处, 小心翼翼打开食盒,将还有着热气余温的好物递上,柳程满面诚挚的态势让孙二娘也颇是无奈,“为师身子无碍,这些补品吃着属实是浪费,秋儿如今虽出了月子到底还是要好好补养,你且将这些都拿了回去与她” “出嫁从夫,秋儿受这般苦楚是为着那李家人,若是李家连这点补养都供应不了,秋儿日后,才是真正没好日子过。” 仿若从天而降的流云虽是一身夜行衣匆匆而至,可面上的威势便是在微弱的烛光下都难以掩盖,眼见着一语不发的柳程,流云也是叹口气,“任店处那鱼髓粥便是宫中这数日都有传闻,阿姐难得出宫一次,阿弟难道就不能让阿姐吃个现成热乎的?” “阿弟这边去做。” 忙不迭便往外走的柳程一副做错了事的架势着实没眼看,孙二娘如何瞧不出流云是故意,眼见着泰然往她身侧坐定作势拿起手边的勺子就开始一口接一口吃着汤品,不多时便是一碗见了底的架势让孙二娘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下,倒是浑不在意从袖口掏出绢帕便是擦嘴的流云面上也尽是好笑,“这是流云从前吃惯了的好物,今日到娘子这处,既是娘子不情愿,流云吃着,也不算糟践了不是。” “柳程这小子,原来是在这处等着。” 孙二娘嗤笑出声,面上却明显是松口气,看着满面皆是自洽的流云也是心中有数,宫里那头,这丫头这数日,定然是如鱼得水。“难得出宫,姑娘且将这好物往官家那处也送一份,任店处的心意,连北地贵客都能尝鲜,我大宋之主,自然更有资格品尝!” “康王殿下早是将这数日东京处的稀罕物儿,都尽数往官家跟前凑了个全。便是东宫处,也多得康王殿下的好。如今宫中人人都说,康王殿下这游戏人间的态势,越发和官家年轻时候相像。”眼见孙二娘面色大变,流云也是嗤笑出声,“如今的官家,从前的端王殿下,孙娘子莫不是忘了,从前的名声是好?” “子肖似父,可这父为君,身为人子,总不该僭越。” “孙娘子这话,真真是说到了本王心中。” “康王殿下?” 仿若从天而降的赵构让孙二娘瞬间也是慌神,可赵构却径自只是行至流云跟前微微屈身行了礼,明显是以上拜下让孙二娘面色越发慌乱,“殿下如何能” “柳女史提点,本王感恩于心,此番祸事已了,如今虽不能放到明面上,可来日,康王府,定会报答!” 第187章 东京有秘辛! “昨儿个流云,与我说了许多话。” “阿姐能有今日,多得师傅助力,投桃报李,也是应该。”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将一众方才蒸熟的年糕尽数规制在一处,柳程又忙不迭将不远处方才从外间厨房内里送来的肉丸子尽数都扔到早已是烧红透了的热油中,原本便是翻滚的油锅子里很快便是袭来扑鼻的香味,菜肉混杂着奇异的不知名香味饶是孙二娘依旧满腹心事此刻也不免是多了几分好奇,“今日这丸子,倒是,颇有不同。” “丸子还是与从前无二,只是这油锅里,徒儿今次加了些好物。”小心翼翼将一众丸子尽数都安置到一边晾,柳程作势也是拿起手边的网勺往内里捞了一记,眼见着原本还是干干净净的勺子上沾染了些许黑乎乎的物什,虽是有着明显混杂在一处的肉渣却也清晰可见几分叶子形态,“··你将今日后首那些碎茶沫子加了进去。” “后首南海边陲处来得那黑乎乎的茶饼不被客喜,徒儿收拾柜橱这头,瞧着属实是可惜,这黑乎乎的物什瞧着有些脏,可真碾碎了加了油,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吃食入口最是要谨慎,今日这些,还是让内里先吃着瞧瞧。” “都听师傅的。” 柳程满面恭顺,孙二娘也是只觉好气又好笑。若说方才她瞧不出柳程这小子是故意,眼下看他这副模样,如何还瞧不出这小子是故意等着她这个做师傅的往挖的坑里跳呢。“你这小子有这等哄师傅开心的光阴,倒不如为自个的后路想想,如今你妹子都是做娘的人了偏生你这个做哥哥的婚事还没个影儿,外人指不定要如何说道!” “自古男女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师傅如柳程也是如母,柳程都听师傅和爹娘的。” “你小子若果真这般好说话,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孙二娘嘴上虽是抱怨,面上却也是笑容满溢,一路穿过后厨,任谁都瞧得出心情极好。 只是,方才出了这后厨的门,眼见着满面皆是阴鸷的张氏,孙二娘的面上笑容瞬间也淡了下来,正待开口却也是被身后的柳程打断,“小子那处,今儿准备了写掌柜的心头好,还望掌柜的, 能赏脸前往一看。” “……” “柳程行事一贯有分寸,阿妹与其担些不必要的心思,倒不如先与为兄来。” “师傅如今已不是任店后厨主事的,朱山总管若有话,与柳程说便是。”一手提溜着食盒已然是换了寻常装束的柳程明显是早做了准备要外出,朱山面上只怔愣了一瞬也是默默让出一条道。 明显是唯以柳程为首的模样让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肩膀上陡然多了一记力量让孙二娘猛的回神,入目所及一派轻松的张氏心中越发是疑惑,“大掌柜的与老妇是在打什么哑谜?” “以美食动人,比起那些荣华富贵,细微处自然更让人能动心。人都说官家昏聩,可今日老妇当才觉得,以柔克刚,比起先王,官家属实是更适合做大宋之主。” “掌柜的在背后这般夸赞,官家未曾听到耳朵里,到底是可惜。” “李姑娘听了,自是与官家亲耳听闻无两样。” 看着仿若从天而降的李师师,张氏已然不动声色拉扯着孙二娘行了礼,明显是傻了眼的孙二娘难免窘迫让李师师也是嗤笑出声,主动让出一条道,看着越发糊涂的孙二娘说出的话也是字字珠玑,“贵人已是等候多时,孙娘子若再耽搁,前番的努力,定是都要白费了!” 阴暗的水牢地底,虽是被刻意隔开的空间内周遭全是阴暗便是只看一眼也是能轻易让人察觉出,腐烂 东京地界,天子脚下便是连异族都是心知肚明的艳羡,虽然人人都知晓在看不清的角落定然也少不得阴暗。 可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真正亲眼目睹,却又是另一副模样。柳程紧紧捏住手中的食盒,努力将头压的更低,可不自觉颤抖的身子已然是泄露全部情绪,耳边嗤笑一声袭来,他不自觉又哆嗦了一阵,倒是身侧之人已然是一把将他扯住,“马大人若是真吓坏了小子,日后想有这等好享受,却也是再无可能。” “你这老东西,敢这般对老夫说话。莫不是当真以为,老夫是再翻不了身?” “辽国旧主西去,新主已然登基,前番还亲自来朝廷与官家商议免了那岁币旧例,大人以为,以幼时那等稀薄的交情,就能让拿新帝救你出去?” “老子早就被赐姓赵,才不是什么”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大人在大宋多年,这般道理,竟是还不明白,也无怪到如今,官家也懒得和你多费唇舌。” 朱山作势扯着柳程转身就走,不远处守着的朱家两兄弟早已是围了上来,低着头紧随着父子三个出了门,柳程满面都是恍然隔世, 倒是朱山明显早是料到这般场景,一个眼色下来朱家老大已然是扯住柳程另一只臂膀,“阿兄切随阿弟来。” “东宫处,太子殿下已久候多时,柳厨且与小的一道来。” “吴大人,是你。” 朱山面色丝毫未改,倒是吴永面上已是隐隐有了怒意,到底是心有顾虑,他终究还是一言不发扯着柳程很快就出了这密处。 春日暖阳映照在面上,让方才久在黑暗中的柳程不免瑟缩了片刻,原本还是拉扯住他的吴永早是松开了手,“你且往任店处休息,今日之事,日后,不会再有了。” “吴大人?” “家国天下,本就不该在小民考量之内,贵人们享天下养,自然该有肩负天下的觉悟。” “吴大人所言未错。” “景王殿下?” “柳厨能一眼认出本王,倒是让本王另眼相待。” “王爷天家之子,尊贵之躯,只消见过一回,便不敢忘。” “康王弟总说任店处行事最合心意,如今只见着柳厨,这话倒也不虚。本王今日差事已毕,不若柳厨归于任店处,与小王也做些今日一模一样的好物?” 第188章 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皇家子弟,便是面上瞧着憨厚,自也不是省油的灯。” “师傅?” 任店,后厨 柳程面上难掩不安,看在孙二娘眼中,属实也是心中不是滋味,“不过这样也好,总是让那些蠢货知晓,我大宋之中,也不全然是孬种,还真以为我大宋之中是没得根骨了能任人拿捏的主,也让他们瞧瞧,我大宋人物,也不是能随意欺辱的。” “孙娘子这般说,倒也不枉费景王那头,我等一众兄弟苦心。” 不请自来的赵构满面笑意,一派舒心的架势任谁瞧着都看得出是心情舒畅, 孙二娘和柳程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赵构如何瞧不出这师徒两个异样, 今日他来此,自然也是打算将话说个明白,毕竟日后,任店这处,他自然还是要用,“东京之地,本王又要离开许久,今日任店处,可得让本王尽兴了,若不然,本王可就不走了。” “……” “独木难支,太子殿下身侧,自然也需要亲兄弟扶持,只康王殿下一人,未免太稀薄。” 任店,某住处 朱山早是料到柳程会来,理直气壮将他手中的食盒开启边吃着菜边喝着酒,含糊不清的话却也是字字珠玑,默默拿起手边的酒盏往朱山跟前又倒了些,柳程到底也是忍不住,“方才康王殿下与小人言及,昨日那位,今日一早已经被宫中密令” “朝令夕改,官家一贯如此。程哥儿,今日这雪花酒滋味也是淡了些,二毛这小子如今做事还是毛躁,顾前不顾后的,传出去,也是对任店处不利。你这做师傅的且去瞧瞧,这等好物这数日似是颇得顾客欢喜,莫要误了差事。” “朱山这老东西,一贯是守口如瓶的,今日这般说,自然是有缘由。” “师傅?” “东宫那处方才传了信儿,要为师过去伺候几日,在任店处为师如今也是闲着,且去殿下那头伺候几日,你守着任店处,要底下小子们且仔细些。” 任店,某院落内 孙二娘面上淡淡,可说出来的话却也让柳程不免心惊,可孙二娘明摆着是不愿意多说他也只能是默默压下到嘴边的话。 方才心事重重出了门,一个不察几乎是被人撞翻,若非来人眼明手快将他扶住,想来定也是要摔个不轻。“二狗,你这是作甚!” “师傅,后厨那边出事了!” “……” 一片狼藉的污糟地界,明眼人只消一眼便是能看出方才遭了祸患,原本还在忙碌的一众小子此刻皆是待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模样明摆着方才是受了惊吓。 可还在一种狼藉中不住挑挑拣拣的寻常装扮的家丁却还明显是犹嫌不够,眼见着要继续往内里泥灶房处去的架势终于是有人拦不住,“内里非有命令谁都不,啊!” 陡然被刀光闪过后的剑影伴着一声惨叫,原本还在不远处的一众小子都围了上来,“任店是什么地界,如何能容许” “容不得容下,你们这些小鬼,方才难道还看不分明?”一身彪悍的大汉面上难掩轻蔑,目光很快也是扫过周遭一众人,“你们这些蠢物还愣着做甚?还不给老子进去搜!” “我看谁敢!” “柳厨离了这许久,如今终于是肯露面了。我家主子昨日受柳厨大礼,今日犹是念念不忘,柳厨且与老夫走一遭,也好过让这些小的难做!” “师傅!” “官家以仁治国,便是宫中有诏,也不会是这般模样。马大人以异族之人得官家厚爱,更是行事谨慎,倒是来客这般,让柳程也是要以为非是真切。二狗,去请朱山总管和张大掌柜,我任店处若果真这般松散阿猫阿狗都能来惹事,传出去,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也是要除名了!” “你这小子如何敢,啊!” 原本还是凶神恶煞的大汉陡然被人迎面砍了一刀,本是一身朴素的柳程外衫上也已然染上了血迹,明明不过是个少年模样,可手握菜刀便敢砍人的架势,倒真是,有胆量! “家中犬牙不懂事,倒是让柳厨看笑话了!” 仿若从天而降的赵良嗣满身华贵,可面上醒目的伤痕却也颇是触目惊心,还未结痂的面部如何看都是方才受了大难未有多久,这般瞧着,倒是与捂住脸面拼命掩盖叫嚷的这爪牙,一般无二。 都说有其主便有其仆,这般瞧着,倒是真一点不假是一家子。 “昨儿个得了柳厨好手艺,本大人是一直念念不忘,赵乐这许久都未曾见柳厨身影,行事未免莽撞了些,今日这一众损失,本大人,自会弥补。” 葱袖口掏出钱袋子扔到地面,沉甸甸的物什在地上砸出颇大的声响,对上一众面色迥异的老的小子,赵良嗣的面色也是丝毫未改,“方才本大人已列了单子与张大掌柜,柳厨可要快些,否则,今日之事,来日再重演,本大人,可不会这般好说话!” “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 任店,深夜,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张氏满面难掩疲惫,紧随其后的孙二娘却是面上怒意明朗,一直忙活着手中动作的柳程手中动作却也停了,“今日小子莽撞,给任店处,怕是要带来祸患。” “果真有祸患那也是大掌柜的咎由自取,任店处的规矩如今竟是人人都能往后厨之处来?大掌柜的难道不知,后厨乃是整个酒楼最紧要地界,今日那起子小人只消是有一个起了心思往后厨这边做手脚,大掌柜的以为,如今你我还能好端端在这边说话?” “官家容易果真只舍一个任店便能从那辽国出全身而退,这笔买卖,倒也划算。便是那赵良嗣猪油蒙了心,辽国那些明里暗里的主顾,都不会让他成功。” “马大人许久未见,倒是越发伶牙俐齿。” 孙二娘颇是不客气,马扩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迳自行至柳程身侧面上也颇是诚恳,“今日于那是非处颇是暴殄天物,不知柳厨能否让小子再有几分口福?” 第189章 马扩归来! “北方地界,如今竟是都安稳了。媪相倒是真有本事,难怪官家这数年一直倚重,就是不知晓这南边战事,是不是拆东墙补西墙的缘故。” 任店,某院落内 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熟悉室内,孙二娘忽而也是叹口气,“姑娘往那吃人的地儿去,也不知晓如今到底是” “男儿女子,活出个滋味来才不枉人间走一遭。姨母从来都非是寻常女子,如今终于是得了人尊重,孙娘子这般说,却是浅薄了。” “马大人,任店这地界,你居然还敢来。” “小子得了柳厨的好,自然要投桃报李。”话音刚落,来者双手一挥,下一刻从天而降的一众小子已然是托着大包小包便是往内里而至,一眼扫过便是一众食材嚷柳程的面色也是瞬间变了,倒是孙二娘沉着脸已然开了口,“灶房在后首,马大人将这些食材都送到老妇这边是什么意思?” “北地粗蛮,小子在北地时日甚久,一时间,也忘了规矩。” 马扩面上虽有歉疚,可一众人手下动作未停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故意。 孙二娘再是忍不住,可还未等她开口却也是被柳程一把拦住,“马大人心意既是与柳程,在师傅这头叨扰,却也是找错了人,诸位且与柳程一道走,任店处,从不会怠慢了来客!”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虽是时候还早,离早饭时分还有个把时辰,可本该是安静的地界早已是烟熏火燎,便是在狭小的门前站着,鼻尖轻易也是能闻到清晰的香味。 斜靠在门框上,一脸似笑非笑盯着只有一人忙碌的内里,马扩的面上全是耐人寻味,直至耳边一声低咳他方才将目光从内里收回,眼见一身乔装明显是匆匆而至却明显是怒意十足的流云,马扩的笑意也更大,“姨母明知晓小子千辛万苦才回来这东京处,若是小子不来任店处寻柳厨,便是再不见外甥了么?” “官家已传马政大人入宫进谏,马扩大人,还是莫要再耽搁,若果真误了差事,怕是官家那处,如何都不能交差!” “辽人和金人,又有谁是个真正好的,官家若非心知肚明,也不会有今日东京城这许多风波。倒是外甥好不容易才回了东京城,自是要先享受一番,若非如此,岂不是在北地这许多苦楚也是白受了?” “你!” “官家遣姨母来,自是心知肚明马扩会如此,相请不如偶遇,柳厨手艺东京城人人都夸赞,姨母既来,不若与马扩,于旧居处,一道用了早饭再回去?” “马大人好意,阿姐且受了便是。” “柳程?” “方才阿弟拣了些好物,不缺阿姐心爱,官家和诸位贵人那处,阿姐吃完且拿了些好物回去,也是任店的忠心。” “……” “今日,多谢柳厨。” “若无马大人今日拿来的这些好物,任店处想要往宫中送这份心意,也绝无可能。” 任店,某院落内 柳程满面诚恳,马扩却是嗤笑出声,“柳厨聪明绝顶,自是该心知肚明,本大人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一家人,总是不一样。” 柳程目光短浅诚挚,马扩却是嗤笑出声,默默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钱袋子扔到柳程跟前,面上的笑也是尽数消失,“柳厨这般上赶着拉扯,倒是让人轻贱,日后便是为了自个,这话,也莫要再说了!” “……” “父子相承,这老的小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师傅这般说,却是错看这马扩大人了。” 小心翼翼将手边沉甸甸的钱袋子拎了拎,柳程的笑也越发大,“宫中最少不得便是拿银子打点,师傅既要往宫中去,且将这些拿给阿姐。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都是他马家人欠阿姐的!” “任店处的好戏一桩接一桩,柳厨是当真不怕流言蜚语能压死个人!” “今日这菜色都是二东家心爱,若二东家不嫌弃,且与柳程一道吃几口。”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满满堂堂摆了一桌子的好菜便是只瞧一眼都能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肚子不合时宜“咕隆”连声叫,彭西干脆也是立刻在柳程身边坐定,可是只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彭西便是面色颇为难看放下筷子,眼见着身边的柳程面色无波迳自只是将手边的酒盏满上,彭西的面色也难看至极,“柳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见着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柳程彭西也是一跃而起明摆着是要挑事,可下一刻任从后首便牵制住动弹不得让他心头的怒意也是更大,倒是仿若从天而降的李三毛作势也拿起方才彭西搁下的筷子还不客气加了一大筷子菜送到嘴里,“东京第一大酒楼后厨主事的,手艺自然非是寻常地儿能比,周阿大虽是走了弯路,可论真本事,却也是有。” “大人这话虽是公允,却不知晓也能害死个人。” “周果子,你怎么” “柳厨前番以救命之恩两清为借口,要小子将我父子的拿手绝活都尽数奉上,便是为着今日要致小子于死地?” “想要你敏的,又何止一个。” “柳程,你这是什么意思?” “二东家心知肚明,何必柳程多说,我任店处无论是进来盍出去的人物,从来都是知晓分寸,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二东家若是容不下人,我任店处,从来都是爱惜人才!” “……” “营地那头难得能有可口的,既是二东家瞧不上,阿兄不若与我都一并拿了回去,兄弟们吃着定是开怀。” “大人不嫌弃,小子愿为大人安置好。” “周果子,你是聪明人,若非如此,从前我和兄弟们也犯不上为你拼命。” 安静的室内,眼见着周果子面色全变了,李三毛也是画风一转,“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那兄长虽说是行事不知分寸了些,可看在我这做弟弟的当初救你也出了力的份上,日后在白矾楼处,你也得多让他一些。” “三毛!” “阿兄以为,阿弟所言有错?” “军规森严,周果子,你且与我一道,莫要误了时辰!” 第190章 人人都爱柳厨的手艺! “春日野菜最时鲜,方才摘下便烧热水烫了切成碎末,加新鲜鸡蛋液一处拌匀,各色调料添了些制成饺子,只以清汤做辅,吃着定然更爽口。还有这蒸饼,和馅的时候多添些菜叶子入内,加些盐巴和鱼汤入内,比起从前滋味也多些口感,任店如今事多,便是大家伙一并吃些好的,掌柜的定也不介意。” 任店,后厨 还未行至后厨门前便是听闻柳程仔细吩咐的声音,时不时还有几分迎和声传声。便是不曾见着内里如何也不难想见这内里一派和谐模样。 都想起来之前周果子那些话,李二毛的面色也越发复杂,倒是早是听了外头动静开门便出来的柳程面上尽是了然于心,“后厨这头,白矾楼要的好物都准备了齐全,二狗,去后首将那一众物什与李厨都拿过来!” “是,师傅。” 陈二狗脚步飞快,很快便是领着几个小的往后退去,剩下的一众小子也是颇有眼色开始自顾自忙着自个的手艺,看在李二毛眼中着实也是羡慕。 白矾楼虽名为东京城第一大酒楼,他如今名义上也是后厨主事的之一,可这等和谐有序的模样,他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次。 “各家情况皆有不同,不能一日而语。任店处眼见着是好,却也有不是。”行至李二毛身侧的柳程手中还托着早是准备好的包裹,瞧着面色微变的李二毛也是笑容越发大,“白矾楼处离不得柳厨,时候不早,柳厨还是莫要再耽搁。” “……” “今早后厨那头的热闹,便是马前街这处随意寻个人过来也是心知肚明。”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张氏面上虽在笑,可明显的怒意却也清晰可见,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迳自将手下方才煮好的汤物随意舀了一碗便是双手奉至张氏跟前,“今日这汤物是猪内脏杂物一并熬制,大掌柜的且先尝尝。” “内脏?程哥儿,这些如何能,” “掌柜的且先喝一口” 柳程面上笑容未改,鼻尖的香味颇有些不同张氏咬咬牙到底还是喝了一口,齿间萦绕着浓郁的香味,偏生一饮而尽后还多了些淡淡的余味,张氏不免又多喝了几口,直至本就只有浅显的碗中再无余物,张氏方才放下碗,“猪内脏一贯是脏臭,人都说最是不堪,今日这滋味,倒是让窝意外。” “贵人们日常见惯山珍海味,却不知晓便是这人人瞧不上眼的猪内脏,也是民间难得的好物,官家年后颁布的《与民书》言说君民一体,天下归心,小人以为,这等吃食,若能出现在宴席上,颇是合时宜。” “怪道人都说任店处柳厨最得君心,如今瞧着,倒是丁点未错。” “相爷?张大人?” 眼见相携而至的童贯和张邦昌,张氏面上难掩错愕,倒是原本还是与童贯一道的张邦昌已然快步行至灶膛间,丝毫不在意用手便是扇了扇气味。“方才出锅的汤物最是鲜美,柳厨且先与老夫和相爷送一份过去。”目光扫过颇是狭小的周遭,张邦昌明显是老迈的面上全是玩味,“都说细微处最见真章,到柳厨这块,倒是一点不差。本大人和相爷今日可是起了个大早来这后厨污糟处,柳厨可切莫要让我二人后悔!” “媪相素日,最瞧不上便是文官出身的酸腐,今日倒是奇了。” 任店,某院落内, 方才行至的孙二娘开口便是毫不客气,一直手中动作未停的柳程直至将一众污糟都收拾妥当,方才缓缓开口,“天家臣子,只消为国做事,便是私人有怨,也不值一提。” “柳厨这话,确是未错。” “张大人?” 仿若从天而降的人让孙二娘在短暂的错愕后也不免畏惧,柳程早是不动声色行至孙二娘跟前,张邦昌嗤笑出声,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人都说任店处孙娘子是东宫心腹,便是太子妃都要客客气气,怎么,在孙娘子眼中,本大人一介外臣,竟是比宫中贵人还要可怖?” “师傅如今已有年岁不比从前,有不当之处,还请大人体谅。” “柳厨且安心,本大人还不至于为了一个老妇让太子殿下难受,只是人多眼杂,言多必失,任店处从来都不是无隙可寻,还望孙娘子,日后更谨言慎行才是。” “········” “这个老匹夫,分明还记着前番在宫中老娘” “张大人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倒是前番,孙娘子与官家那处,话说得太过了。” “阿姐?” “方才阿姐从后首来,便是听闻今日任店处有新鲜物什,程哥儿,你且去安置些好物,与阿姐垫垫肚子。” 一身轻便的流云虽眼见着是与从前一般的容颜,可隐隐散发的尊贵气息让人无论如何都忽视不得,一眼扫过明显是比从前更多威严的阿姐,饶是柳程心中还有惊疑心中也不免松口气。 前番马扩那小人,到底也是没有胡言。宫中那地界,阿姐也算是去对了。 “这等时候,姑娘难道不该伺候官家笔墨,宫中规矩从来森严,姑娘好不容易得了圣恩,这等关头,不能有差池。” 安静的室内,眼见着流云一副无动于衷的架势,孙二娘面色越发难看,“姑娘难道不知,前番你能去宫中伺候,本就是” “若流云说,宫中那处,不想呆了想重新归于任店处,娘子以为如何?” “···流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玩笑罢了,孙娘子何必当真,日日在宫中得紧绷着一根弦,如今回了任店地界,孙娘子也让流云松快松快。” 流云面上笑容未改,可隐隐多出的疲惫让孙二娘到嘴边的话终究也是咽下。安静的室内,一时之间也是相顾无言。 柳程方才拿着食盒进门,入目所及便是师傅和阿姐之间这颇是诡异的气氛,流云眼见着柳程进门已然率先迎了上去,拿起食盒放置到桌上便是迫不及待打开深吸一口气,鼻尖充斥着扑鼻的香味让他的笑也越发大,“阿弟的手艺,当真是一日比一日要强,且去再多做几份,阿姐待会回去,可是要与官家和贵人们那处,都要送一份!” 第191章 任店之处,太过埋没柳厨了! “宫中的赏赐,今日都到李家来了,虽说是在东京这天子脚下,可寻常人等如何能见着宫中贵人,莫说旁的,便是连阿妹都被唬的一愣一愣,若非是三兄和婆母今日都在家,秋儿一人定然也是要被吓傻。” 李家, 怀抱着幼女不住哄着的柳秋面上难掩笑意,怀里的小人儿原本已是要睡不睡,许是被亲娘这般欢欣感染,面上竟也是浮现笑意。方才行至坐在柳秋身侧的柳程原本还有些心事,可见着妹子和外甥女这般模样到底也不免欢喜,“也非只是因着阿兄,四毛往军中效力,虽是不能放到明面上,可朝廷到底也是不会亏了有功之人。” “程哥儿说的不错,” 一直不开口的李母此刻终于是忍不住,眼见着柳秋颇是不赞同面上也不免多不快,可思及柳程这娘家舅兄在侧,到底也是不发一言起身就走,只是,临了到底还是忍不住周折回来多了一句嘴,“程哥儿虽是亲哥哥,可到底是男女有别,这女子内室,日后还是莫要来得好。” “阿婶说的不错。秋儿,阿兄这便先回了。” 话音刚落从心口掏出早是准备好的小玉佛给外甥女儿带上,莹亮白皙的光色便是在屋内都瞧得出是好货色,配着下首明显是刻意修饰的点点珠子,如何看都是价值不菲,柳秋再是忍不住,“阿兄,这” “你如今有了孩儿,花费只多不少,阿兄贴补些,也是应该。” 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头,入目所及已然是梳着妇人发髻样式的亲妹妹,柳程到底还是默默将手收了回来转身便往外走。怀中的女儿已然熟睡, 空无一人的室内,柳秋的眼眶已然红了。 从前在父母兄长庇护下她一直不以为意,如今出嫁为人妇,自个做了母亲,她方才明了从前的自己是多么幸福。 眼中的泪水虽然强自忍耐,可到底也是不由得落了一滴下来,正当柳秋打算腾出手擦干以免影响到女儿,却不曾想有人却已然是快她一步从后首便是伸出手擦了个干净,饶是柳秋自认胆大也不免是要开口尖叫,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入目所及李四毛一张脸面让她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咽下去,“四毛,你如何会” “战事有变,师傅与我,一直都被安置在东京城从未离开。” 满面疲惫的李四毛目光直勾勾盯着她怀中已然熟睡的小人儿皆是怜爱,柳秋眉头蹙起,想起方才柳程的话心中到底是多了几分恍然。 眼见妻子已然恢复平静,李四毛也是小心翼翼从她怀里将熟睡的女儿接过,原本还是呼呼大睡的小人儿不耐的翻过身,嘴角浮起一抹笑随后又是沉沉睡去。虽然不过才出生几个月,可依稀也是能瞧出几分他李四毛的模样。 人都说儿肖似母,女肖似父,果真是一点不假。 眼见着与自个血脉相连的小人儿,李四毛心中原本有的心事重重也不免是只剩下欢喜。“这数日,委屈你了,秋儿,师傅已然答应了我,待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了,定然会让我” “李大夫,慎言!” “朱家兄弟,你怎么,” “小人奉将军之命,传召李大夫入营中医治病患,时候不早,李大夫莫要再耽搁。”眼见着柳秋面色全变了,朱大柱到底是声音缓和了些许,“柳娘子切莫多虑,医者人人都需要,便是官家也不例外,不过公事所需,莫要多虑。” “大柱是自己人,如何会欺瞒于你,秋儿,如今你也是做娘的人,怎么就这般” “官人,别说了!” 柳家,外间 亲生女儿眼睛都红了,刘氏属实是有些心疼,看着面色越发难看的官人到底也是忍不住要再开口,可还没等到她有动静,突如其来一声也是将她到嘴边的话生生打断,“阿弟这话说的不错。” “李大人” 入目所及提溜着食盒入内的老李头满面都是笑意,熟悉的味道传来柳秋也是率先反应过来,作势上前将老李头手中的食盒打开,入目所及越发浓郁的汤物和米饭菜香让柳秋的眼眶也是红了,倒是老李头作势已然是将手边的汤碗递到柳秋跟前,“程哥儿花了大心思做的好物,方才特意让老夫拿来,如今非是从前,东京城内也是不平顺,方才至于李家那处不敢给娘子带这些好物,如今来了柳家,才敢有这些。哥儿苦心,娘子切莫辜负了。” “今日,多谢李大人。” “哥儿心知肚明,老子从来都不是吃闷亏的主。” 深夜,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眼见着柳程默不作声只是往拿过来空了的食盒中装着新菜色,老李头也是笑容越发大,“哥儿有心,此番倒也是老夫占了任店的便宜,说出去,那些老的小的只怕也是要” “孟大人在南地处与妹夫多有照应,小子自然感激不尽。” “柳程,你知晓自个在说什么” “东京之地,天子脚下,谁都不是傻子,李大人既然知晓柳厨是聪明人,就该明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不请自来的朱山丝毫不客气从柳程手边拿起块糕点就开始吃,可也只吃了一口便是默默放下,倒是柳程仿若变戏法一般从桌子的暗格里已再掏出一盒糕点递上,“各人口味总有偏好,朱山总管喜爱的,与李大人的贵客,总不一样。” “柳厨在这后厨一亩三分地界,真是可惜了。老夫倒是觉得,以柳厨这般心智,便是到军中谋差事,也是如鱼得水,老夫非是戏言,哥儿不妨多考量几番!” “……” “老李头这人虽瞧着不着调,却也着实是个爱惜人才的主顾,他这话,倒也真心。” 安静的室内,朱山边拿起手边的糕饼咀嚼了一口边是满面若有所思,眼见着柳程无动于衷眉头也是微微挑起,“古往今来都是以官为贵,便是不起眼的衙门小吏也是比寻常人高一等,程哥儿,你果真不想” “今日这红豆南瓜馅饼,是大柱和二柱心爱,柳程多做了些,且请总管一并拿回去,也是个新鲜。” “流云一介女流尚且知晓为自个谋出路,柳程,虽说我这话是对不住孙二娘盍张大掌柜,可这道理,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量!” 第192章 浪费食物如同杀人父母! “泼天富贵,总也多泼天祸患。人总多看眼前,后路什么的,却也是很好考量。” 柳家,屋子里 不请自来的老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见着身边面色迥异的柳家父子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柳厨若有心往那富贵乡处去,老夫自当尽全力。” “李大人若果真如是想,早该是于那富贵乡处活动。如今这般说,倒是明眼人都瞧得出不过是风凉话儿。” 手提溜着食盒从外而入的吴永身后紧跟着一言不发的李二毛,柳珏如何瞧不出异样,目光扫过明显了然于心的老李头,他略一思忖到底也是默默便往外走。 临了还不忘将门小心翼翼掩上的架势明显是谨慎的很。 想起从前柳家阿叔的模样,虽是不合时宜,李二毛也难免感叹一句“仆似主人形”,柳家从前是什么模样,如今竟也能是这般识时务,想起前番来往白矾楼处的四弟,李二毛的心也是沉了沉,眼见着自个徒弟面色不对,吴永虽是不知晓为何,心中却也明了定时与这柳家人密切相关。 默默将提溜着的食盒打开,扑鼻的香味袭来伴着一道又一道精致的菜肴近在眼前,老李头也是嗤笑出声,“宫中四司六局如今事这般好说话么?吴大人也是宫中老人了,难道不知私自将宫中物什拿到宫外是什么罪名?” “宫中规矩,吴永再如何也是心知肚明,只是白矾楼处到底曾经是我的地界,如今二毛已经站稳脚跟,寻个地儿做几道好物,彭大掌柜和二东家,自也不会与老夫为难。” “师傅所言未错,大人尽可放心享用,不会有差错。” “李家小子,你如今,也不比从前,倒是老夫小瞧了。” 老李头面上似笑非笑,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前番那北地蛮子于白矾楼处耍威风,一个两个的你可是唯恐惹祸上身尽数都要往任店处引,今日倒是不怕惹上麻烦,果然是有了吴大人这师傅做靠山,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肉醎豉与蟹酿橙,李大人且尝尝,这等时令可是难得。” “柳厨这是,以吃食堵住老夫的嘴不是。” 嘴上虽在“埋怨”,老李头却也是丝毫都不客气将跟前方才多了的好物吃了起来,眼见着对面师徒两个都是不自在,柳程也是默默起身就往外走,“难得这等好物,且让柳程先送点与阿爹阿娘尝个鲜。” “……” “柳程小子,虽是手艺难得却到底是心太软太念亲情,我那师妹也算是拿捏住这小子软肋,除了任店这地界,便是官家有诏令,这小子,定然也是一时听命寻了时机就要回来。” 安静的室内,吴永的面上尽是平静,目光直勾勾盯着埋下头的徒弟也是嗤笑出声,“为师当初挑中你做徒弟,也不全然是因为不得已,二毛,做大事的主顾优柔寡断最是要不得,白矾楼那等地界,想在那后厨之地站稳脚跟,如柳程这般说心软,什么时候被人卖了都还是帮着数钱!那周阿大虽是个下作的,可从前老子刚和他相识,这老小子,可也是如今日柳程一般无二。” “这话,倒也不错。”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见李二毛颇有眼力劲儿已是将他跟前的酒盏斟满,老李头的笑意也更大,“白矾楼处周果子如今被你压一头也是应该,若非是那彭家兄弟心眼子小容不得一家独大,便是你一个人顶了那周果子的差事,也是无妨。” “大人夸赞,小人不敢当。” “你师傅在宫中站稳脚跟,若是李厨有心,老夫再加把力,宫中那地界,李厨想有一席之地,也不是难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李头的笑也尽数消失,“老夫从不妄言,李厨不若回去思量一二,也不枉今日,吴大人这番苦心安排。” “……” 这厢室内已是趋于安静,那厢,早已是听闻内里所有的柳家父子也是面色迥异,眼见着亲儿子一副无动于衷,柳珏再是忍不住,“程哥儿,你” “任店那处,孩儿也该回了。” 柳程丝毫未有波动转身便往外走,徒留刘珏一人在原处颇有几分不知如何自处,只是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从内里而出的老李头和身后空荡荡的内里让柳珏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咽下,“李” “老夫的地界,自然非是寻常地儿。今日既是让你瞧着了,自然是要与你说个明白。” “……”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便是东京这地界也不能免,只是天子脚下,复杂多变自是远超旁处。”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就着手边柳程提溜回来的好物,孙二娘的笑也愈发大,瞄了眼身侧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张氏,唇角的笑意也更大,“大掌柜的是忧心,程哥儿果真是打算弃了任店,要往那贵处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师兄今次这般,定然不只是” “大掌柜的说的不错。” “彭西?” 仿若从天而降的彭家老二让张氏面色瞬间大变,倒是柳程已作势从不远处橱柜里头拿了副碗筷放置到空着的一侧桌子上,彭西嘴角含笑,却也是从善如流坐下便拿起手边的筷子至于不远处夹了块肉便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也是轻笑出声,“程哥儿确是人物,便是同样的菜色,吃着都是比那吴永多些滋味。” “二东家今次可是错了,这一份菜,也是方才柳程从家中拿来。” 彭西的面色已然变了,柳程也是目光坦荡,“柳程虽有几分小聪明,却也不是不可替代,二毛既是能被那吴大人看重,自然也非寻常人能及。二东家和彭大掌柜当局者迷,我们这些外人,却是旁观者清。” “张大掌柜倒是真会调教人,小子倒是看不出,柳厨如今这口齿,都比得上那些台子上那些唱戏的主顾!” “多些二东家夸赞!” “你!” 扔了筷子便往外去,彭西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冷眼瞧着今日这一出戏,孙二娘也是嗤笑出声,倒是柳程已默默在方才彭西的位置坐定,捡起筷子就开始吃,“好物难得,任店处,可不能浪费了!” 第193章 我与柳厨,前世的缘分,今次,算是尽了! “白矾楼那处,听闻这数日那彭家两兄弟,可是不好过。” “这话如何说的?” “有传闻,那后首原本还在修缮的工程,这几日,全都停了!” “这话如何说的?前番那西北军情紧急的时候朝廷那些贵人都在白矾楼内外来回进出我等可是都瞧见了,如今这都战事停了那北地蛮夷都要来朝廷与官家示好了如何会” “这你们就不知晓了吧。” “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 “我朝惯例,无论官邸或是民宅,决不允许窥伺宫廷,你们只瞧着如今那白矾楼后首的一众工事越修越高,再往下修,怕是站在楼顶当真能远眺宫城!” “这如何可能?那些贵人们又不是我等小民,日日都监视这工事如何会有差错?” “这你们就不知晓了吧,那燕大人一贯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从前顶了那京兆府尹的官职便是谁人来都能网开一面,若非如此,你们以为咱们的那位官家,会轻易就让那郓王顶了京兆尹府的差事?” “这话如何说的,前朝又不是没得皇子监管京城地界都先例,如何会” “不过话说回来,谁人不知前番郓王殿下化名参加科考夺得状元名号,被官家引以为傲,都说他是最像自个的儿子,一度还有传言说官家有心要那郓王殿下往东” “在浑话如何能说得?” “什么浑话,你们不也” “别说了!好好看着点儿摊位,若是引来官差,小心吃不了 兜着走!” “……” 早市开启还有些时分,一众围在一处凑趣的商贩们很快又是三三两两散开,方才行至不远处的陈二狗看着身侧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师傅到底也是忍不住,“方才那” “二狗,言多必失。” “管天管地管不住人的嘴巴,便是官家亲来也不能堵住所有人的口,柳厨这般谨慎,旁人看了,定也是以为别有用心。” “周厨。” “谁人不知采买的差事油水最是充足,他这段时日一股脑都给了你小子,当真是对你有心。”周果子话里话外的挑拨任谁都听得出,原本还是揽客的众商贩瞬间也是手中的活计都停了抬眼便是往这边瞧。 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柳程却也是在陈二狗耳边低语一番,下一刻便是眼见着满面喜色的陈二狗已是颇为开心大步往前,正当众人颇是惋惜时,孰料那柳厨也是迳自拉扯着周果子便是往外走。 明摆着是要给他好看的架势,任谁看了,都恨不能上去凑趣看个清楚。 白矾楼和任店后厨主事的在早市这头采买都能起争执,这笑话可足够大家伙说上三天三夜了。 “市井街头,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也无怪那些有心之辈总爱到市井处寻衅,少不得,也能得到些比旁的贵处更多的消息。” 不远处,眼见着一众人伸长了脖子只是看笑话的架势,周果子的笑意也尽数消失,眼见着已然是送来他的柳程自顾自也是往不远处早饭摊子那处去,周果子的眉头蹙起,眼见着柳程轻车熟路往那锅灶前忙活的摊主耳边低语了一番,只瞧着那粗壮的中年汉子很快便是往滚烫的热水了下了面条,又从灶边的另一口锅里舀了高汤出来,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是往摆放的空桌上一放,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只瞧着那汉子从不远处用粗布包裹的篮子里很快又拿了两个蒸饼,又仿若变戏法一般从下边拿了煎包肠出来摆成盘,方方正正的桌子上虽只有几个碗,却也是一眼就瞧得出是颇有心思,冷眼瞧着这一众所有,周果子的面上也是有了笑,作势也是往柳程身边落座,毫不客气拿起蒸饼就着汤面就“刺啦刺啦”开始吃着,不多时本是深沉的面碗已然见底,周果子方才从吃食中抬起脸来,瞧着依旧是只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面的柳程,周果子的笑也尽数消失,“柳厨这般,让老板瞧了,可是要心中不舒坦。你我都是做吃食的,难道不知” “柳厨想是惦念着那算命的老东西,想是要等着他一道。” “算命?” 眼见周果子一脸惊诧,方才过来凑趣的面摊老板也是立刻来了兴致,“这数日总有些老的小的来我这处寻些剩料,前儿柳厨来时正好遇上之前那江湖骗子,眼见着他越发不如从前柳厨心善便是给他又买了份面,”似是想起了什么,原本还是饶有兴致的粗壮汉子也难免叹口气,“如今这年岁能活命也是难得,柳厨不知晓,前番那老东西一碗面还未见底便是整个人身子都发颤,我瞧着是” “你这老东西好端端的咒人活不长,难道不知晓是会反噬到自身?” 突如其来一声不说中气十足却也是听得出清晰,衣衫褴褛的老者满面都是怒意,被当面拆穿的粗壮汉子虽一时有些臊却也立刻不客气回怼,“你这吃白食的老子还没说什么你倒是先” “柳厨今日来,定是为前番老夫的手艺。” “小儿体弱,多得老人家善心,今日来此处寻您,便是想略有报答。” 柳程满面诚挚,一身褴褛的老者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作势拿起柳程方才只吃了几口的面“咕咚咕咚”便是吃个干净,似是还不过瘾作势又将面前的蒸饼都扫了个干净方才站直了身子“老夫一贯随性,若果真柳厨要报答,今日这顿便是足够。”定定瞧着似是有些着急的柳程,来人也是嗤笑出声,“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力如何能胜天,不过是求得一份心安罢了。” “柳厨这般精明,竟也会被这神叨之人迷惑么?” “六亲缘薄了无牵挂者,修行者托身总是福报,老夫与柳厨前生有些缘分,今次就此了断,日后,莫要再来寻了。” “……” “这老东西一贯是神神叨叨,柳厨若果真被他骗了去才是” “任店那处,一连数日都是粥食为主,还望老板这数日能擀些面送去。” “好,好,多谢柳厨。” “任店处这般好物,我白矾楼处,自也不能岔了。任店一应所有,还望老板与白矾楼处夜多送一份。”四目相对,眼见着已然傻了眼的中年汉子,周果子也是笑容更大,“任店处一贯与白矾楼处交好,掌柜的难道不知?这好,自然得在方方面面!” 第194章 大宋子民,也不是好欺负的! “早市处的闲话,怕是此刻已是传遍整个东京城。人都说任店处柳厨眼见着是个闷不作声的,骨子里却也是和如今的官家一般无二是个喜爱求神问道的主顾。怪道能得宫中喜爱。” 任店,后厨 不请自来的张氏话里话外任谁都听得出别有意味,一众忙活的小子们大气都不敢出,可一众人的目光却也是不约而同都往那自始至终都在灶台前忙活的柳程身上。 可是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迳自只是将已然是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砂锅又调了下火候,鼻尖扑鼻的香味越发淡了他方才是将目光挪开,“师傅那处小子已是知会,且待将这好物安置了,掌柜的一并去罢。” “……” 安静的后厨,眼见着只是提溜了食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的任店之主,一众人难免是好奇,可眼见着柳程轻飘飘一个眼色扫过,众人到底还是不敢出声。 任谁都看得出今日柳厨这一反常态定然是有缘由,虽说心中个个都有犹疑,可任店处从来牵一发而动全身,众人都是受过苦楚的主,人人都知晓轻重。 与其这个时候触霉头,倒不如静待时机,日后定然会水落石出。 忙碌的后厨井然有序,竟是只能听闻锅碗瓢盆声响却丝毫都没得人声。 任店处的规矩严整,便是只从这小小的一处,都可见一斑。 白矾楼处要学的,确实太多。 “彭大掌柜这个时辰,不在白矾楼处主事却是来任店后厨这处,若传了出去,非只是彭大掌柜一人的罪过。” “给大人请安!” 屈身行礼,满面都是恭顺丝毫都瞧不出异样的,不请自来的流云也是嗤笑出声,眼见着依旧是屈身丝毫都没有变脸的小子,流云的笑也是尽数消失,主动让出一条道,眼见着只犹豫片刻便毫不犹豫大步往前走的人,流云冷笑出声,正待跟上却也是被人从后首一把扯住,入目所及一手提溜着食盒满眼都是她的弟弟,流云的面上终于是多了几分真心,“阿姐在宫中用过饭,阿弟不” “五色蔬果红汤当日官家生母最心爱,阿姐少时也是贵人故里长成,今日阿弟多做了些,阿姐只尝尝。” “……” “东宫处今日特意有赏赐与为师拿回来,想来你是早知晓缘故。”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看着只是自顾自忙着手中活计的柳程,孙二娘也是不再多言,默默掏出早是准备好的药匣子放到柳程跟前,“能在太医院站稳,个个都有旁人不知晓的后手,太子妃知晓秋儿生产,特意拿了这些,让秋儿一日吃一颗,有益补身。” “多谢师傅。” “天下之主,不会亏待旁人。东宫处稳坐多年,自然不会亏待有功之人。” 孙二娘明显话里有话,柳程却只是默默拿了起身便往外去,未发一言的态势让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张氏方才行至,入目所及便是孙二娘这般模样。“哥儿行事稳妥,此番倒是贵人太过小家子气。” “大掌柜慎言!” “女子者久居深宫,只知晓于官人身上寻补,不知晓外头天高地阔,小恩小惠便以为能收买人心,有朝一日,说不得,也会后悔。”孙二娘的脸色变了变,张氏也是嗤笑出声,“这世上却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东宫那些大相公们枉自以为是饱读诗书,以为鼓捣着太子殿下往江南那秘地去便能无忧,却不知看在官家眼中,又是什么眉目,那辽国新主刚立便是要将旧主赶尽杀绝,我这个妇人都懂什么叫唇亡齿寒,更遑论是官家。” “张大掌柜这般明理,怪道任店处如今比起白矾楼处,越发是得人心。” “康王殿下?” “府中来了贵客,且请孙娘子,与小王一道去。” 深夜而至的赵构一身尊贵,皇家气派便是在狭小的室内也是清晰可见,张氏眉头蹙起,正待开口却也是被孙二娘打断,“王爷亲临,小人荣幸之至,只是一人终究力薄,王爷且允准,让小人领着几个小子一道前往。” “……” “康王殿下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掌柜的不必忧心。”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将方才清洗好的一众物什放入锅中,柳程面色依旧无动于衷,张氏也是奇急,“你师傅自昨日离了任店处今日丁点动静都没得,那康王府内朱山那老小子都去了几回,一直都” “你这老妇,如今这般沉不住气,若果真是有了什么,难不成任店今日还不开门做生意了么?” “孙二娘,你” “康王府那处的回礼,那些小子们在外头怕是打点不妥当,掌柜的再不去瞧瞧,怕是门口那头看热闹的就越发多了。” 一身簇新衣裳连发髻都是金光闪闪的孙二娘浑不似后厨之人,仿若是贵妇亲临的态势让张氏的面色越发变了,“你” “小子们行事若不稳妥怕是要让人瞧了笑话,大掌柜的再不去瞧瞧,怕是从前的好都要让人忘了!” “……” “你不想问问为师,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师傅行事,自有自己的道理。” 默默将手边的食盒安置完,柳程丝毫都未有异样,孙二娘叹口气,却也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正与匆匆而入的陈二狗擦身而过,眼见着柳程作势就要往外走,陈二狗也是急了,“师傅且先等等,小子有话要先与” “康王府中的贵客,既是冲着我来,自然不会这般轻易就罢休。” “柳厨还是如从前一般无二,不知晓今日又有哪些惊喜,是本王不知晓的?” 看着一脸见鬼模样的陈二狗,来者,金兀术也是嗤笑出声,“宋人常说名师出高徒,孙娘子得了柳厨连北地都知晓是个人物,柳厨身边这小子,怕是要堕了柳厨的名声。” “二狗心思简单,殿下这般说,确是过了。二狗,且去后首将为师腌制了许久的那鱼渍挑了些来,配着手边这些小菜,殿下定会更喜爱!” “柳厨这般,却是打那康王殿下的脸面了。” “大宋上下,从来一心,若果真康王殿下这般容不下人,殿下昨儿,也不会轻易就离了康王府,天子脚下,从没有秘密,殿下未免,也太小瞧我大宋!” 第195章 又生变故了! “柳厨前番于北地贵客无礼,如今怕是这小话,都暗地里传遍了所有该去的地儿。” “今日小子做的茶饼,掌柜的特意要小子拿些回来一并吃个新鲜趣儿,大人也尝尝。” 柳家,主屋 默默将手边的食盒打开,从内里拿出颇是精致,散发着清香的糕点如何看都是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虽是明显知晓是故意,老李头到底是忍不住笑出声,顺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清幽微苦中带着些许渣滓,却平白徒留一股子后调的滋味让他的面色也是微变,柳程轻笑,“李大人也是吃出来了?” “那北地蛮夷,确是可恶!” 作势将手中好物扔下,老李头也是飞快起身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方才行至门前便是因着脚步匆忙几乎是与入门的柳珏撞个满怀,可老李头显见的是有些慌竟是连丝毫停下的意愿都没得, 跟着老李头做事也时候不短,柳珏如何见过他这般模样,眼见着已然是将拿回来的食盒安置妥当明摆着也是要往外走的柳程, 柳珏到底也是忍不住,“程哥儿,你都数日未回,方才回来怎么又要” “秋儿那处,孩儿也想去瞧瞧,后首任店处忙起来,想要再去瞧着他娘俩,也是要许多时日了。” “……” “你我如今都年岁渐长,儿女之事,且随他们去吧。” “娘子,你不是” 一早便是往李家去的刘氏满面疲惫,柳珏虽仍然心中有疑却也是默默只引了她往内里去。 眼见着方才斜靠在炕上便是忍不住低声哭泣的娘子,柳珏也是急了,“娘子,到底是怎么了,你可别” “小丫这风寒断断续续,秋儿也跟在后头受罪,眼见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我这做娘的,心里实在是” “亲家母是说了什么?” “没有,我不过是” “娘子,你我夫妇在一处多年,为夫可是了解你。” 默默将刘氏揽进怀里,瞧着已然是傻了眼的娘子,柳珏的笑也是冷了几分,“我柳家的女儿,也不是轻易就能被人欺辱的,他李家若是嫌不是了,我柳家自个接回来便是!” “……” 这厢柳家风波诡谲,那厢, 已然是看顾着小外甥女让柳秋吃了几口茶饼的柳程面色也是难看的紧,可身侧的李家婶子却仿若浑然未觉,依旧是再不住絮叨,“秋儿,你如今还要紧着小丫吃奶,这茶饼虽是好物却也不” “阿婶莫忧,我既是拿了来自然是” “程哥儿你到底是个小子,如何能知晓妇人” “阿娘,阿兄难得来家,你少说两句。” 默默从柳程手中接过吃饱喝足不住打着哈欠的爱女,李四毛面上也难免舒缓,原本还是要睡不睡的小丫头似是也知晓来人是谁,竟也是伸出小手扯住了李四毛的,原本便是缓了神色的李四毛面上越发欣喜,“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低头在爱女额头亲了一记,眼见着李四毛越发是荒唐柳秋再是忍不住便上前推开他,“你这真是够了,小丫如何能受得住这些。”作势将李四毛又往外推了推,瞧着室内面色都变了的老老小小,柳秋面色也丝毫未改,“阿兄难得与四毛遇在一处,不若到外头一道说会儿话。” “……” “秋儿一贯是心直口快的,阿娘也知晓她的秉性,一家子骨肉在一处难免有口角,我这一家子的为人,阿兄该是信得过。” 外间,李四毛明显是气势有不足,眼见着柳程还是一言不发他也不免有些急,“阿兄莫不是不信四毛?还是阿兄以为四” “秦大夫前番又秘密往北地去,你身为他的徒弟,那医馆处,不该随意离开。” “阿兄不知,这几日,医馆那头来了新人,师傅之前就和徒儿说过,凡事,都以那外来的小秦大夫出面。” 柳程的面色终于是变了,李四毛到底也是不免多埋怨,“师傅话还未说清楚便是离开,当真也” “做师傅的若是轻易就能让徒弟寻出错漏,这世道,才是真乱了。” “二哥,你怎么” 李四毛到嘴边的话直至眼见这紧随其后的人也是瞬间都消失殆尽,倒是不请自来的清瘦少年满面都是不以为意,“久闻柳厨大名,今日难得相见,相请不如偶遇,任店那处,不若柳厨,今日与小子行个方便?” “……” “你是成家的人,不该行事再这般莽撞。” “二哥,你今日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领着外人归家,这又是什么规矩?” 安静的室外,只剩下兄弟两个,李四毛面上尽是气愤,李二毛叹口气,却也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 不远处,早已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秦朗面上笑容丝毫未改,“柳厨不想跟着去瞧瞧?方才我来之前,可是在白矾楼处,听了不少闲话。柳家和李家虽是姻亲,可内里,却也不是表面一般无二。” “秦大人先是在宫中惹了闲话,又到康王府中搅和的差点让小人师傅都下不来台,如今还嫌不够,连小人家中都要祸害?” “柳厨这般高看自己,倒是让小人意外。” “若不是如此,秦大人这般人物,也不会纡尊降贵,来这市井之地。” “韩将军,是你。” 不请自来的明显乔装而至的韩世忠也难掩武将气概,便是只瞧一眼都能瞧得出非是寻常人,眼见着柳程满面都是无动于衷,韩世忠的唇角也是勾起,“那日于康王府横生变故,未能尝到任店的招牌一直都是本将军心中遗憾,不知今日,柳厨能否与本将军如愿?” “将军亲临任店,是任店的福分,小人早已安置妥当,任店处,定会让将军宾至如归。” “看来柳厨,早已知晓本将军一路而至。” 看着无动于衷的柳程,韩世忠却也主动让出一条道,被徒留在原处的秦朗轻笑出声,下一刻,也是不紧不慢便是追了上去。 好戏人人都爱看,这人都送到跟前了,若是错过,岂非可惜? 第196章 所有人,都是游戏的一环! “任店处这数日的热闹,东京城都是心知肚明的紧。柳厨这名号,如今便是宫中后厨那些,也都难以相比。” 任店,后厨 不请自来的金兀术边说边还不忘从不远处橱柜里头拿出些干果作势就往嘴里扔,眼见着一直忙活在灶间丝毫都未有搭话意愿的柳程,金兀术作势也是往跟前凑了凑,扑鼻的羊肉香味弥散着淡淡的辣香滋味,让人着实是忍不住就要咽了咽口水,“柳厨今日,知晓本王要来。” “王爷尊贵,不该于后厨污糟处久留。后首厢房那头,任店处已安置妥当,且请王爷移步。” “柳厨这般见外,倒是让本王意外。” “礼不可废,小人不敢逾越。” “……” “这北地蛮夷,如今个个都把东京城当作自个的家,谁尊谁卑,倒是全都忘了。” “王爷。” 仿若从天而降的赵构满面都是阴鸷,柳程却也迳自从橱柜中拿出早是准备好的汤物奉上,清幽的香味掺杂着似有若无的味儿,让赵构的面色也是多了些波动,“柳厨有心了,今日好意,康王府,定不会忘!” “……” “贵人们谈笑间,我等小民,便是没了性命也无人在意。程哥儿,你今日,做的不错。” “师傅前番替徒儿受罪,是徒儿,对不住师傅。” “任店处,从来都不是一人说了算。后厨这头,也不例外。那起子小人想要拿我师徒两个做筏子以小博大,却也是催了主意。”瞧着面色已然变了的柳程,孙二娘已是嗤笑出声,“程哥儿,为师可不是轻易就能忍下被人羞辱的良善之人,康王殿下既是你催了主意要拿我师徒两个和任店的脸面给他康王府办事不力找补,后果如何自该是他一人受着。难不成他当真以为,东宫处可用的亲兄弟,就只有他一个不成!” “阿妹这话如何能说的!” “阿兄躲着阿妹这许多日,今日倒是想开了?” “康王殿下,迫不得已,阿妹若为了一时之气乱了大局,谁都保不住你!” “什么叫乱了大局,朱山,你可别忘了任店处才是你的根基!” “张大掌柜!” “行了,那些小子们个个都是不顶事,你这个老的不在难免有疏漏,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任店处可不想招惹那些北地蛮子,你还愣着做甚,费尽心思安排这许久,今日难不成还送不走这些鬼怪不成?” “……” “外头二狗领着那些小子处置那河豚如何都上不得台面,老娘这数日可是听闻那南边儿这位北地贵客名下的酒楼那生鱼片便是我宋人吃了也只觉得有滋味,若果真我任店处后厨的手艺还比不得那外来偷师的,传出去,你这任店后厨之主的名声,怕是要全废了!” “柳程这便出去。” 逆来顺受的徒弟眼见着是故意,冷眼瞧着颇是理直气壮的张氏,孙二娘也是忍不住,“张大掌柜今日对着我师徒两个这般威风,莫不是忘了那日在康王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非只是君,皇亲贵胄,捏死我等小民,都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孙二娘,是你一直看不清。” “大掌柜的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许多弯弯绕。” “自我父去世我被那死鬼官人算计了去了那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便是连邻家老妪都能给我脸色瞧,从那时起我便明白,靠人人会倒,凡事,还得自个立得住。孙娘子,你自以为苦楚什么的豆受过,却不知,你到底也是幸运。” “你这老妇如今老了老了倒是越发有学问,倒是在老娘跟前都摆谱了,还不出去,真打算让那些有的没得都看任店处的笑话?” “……” “孙娘子嘴硬心软,怪道那些有心的,个个都要算计他。” 暗处,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马扩虽看不清脸面,可话里话外的轻蔑也是轻易就能察觉,柳程拳头早是不自觉捏起,“任店之处,牵连众多,大人若无事,还是趁早离开为妙。” “亲生父子,血脉相连,便是人前再如何不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道理,也是个人都能明了。我父虽有许多对不住的地儿,可如今年岁渐长,我也渐渐明了,若是我当初是他这般,也不会比他好到哪里去。” 身边的人呼吸越发急促,不请自来的马扩也是低笑出声,“今日柳厨领着本大人来任店这处秘密地儿,也是将本大人当作自己人,这份信任,本大人,自不会辜负了。” “……” “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朝堂之上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在宫中那贵地儿待的时候长了,从前有的许多怨恨,如今,也都忘了。” “阿姐,你怎么” “官家微服出访,阿姐身为内尚宫女官,乔装随侍左右,以备不时之需。” 黑暗中虽看不清脸面,可晶光闪亮的眼眸也是泄露了来者的全部心思,想起方才那马扩颇是没良心的话,联想起前番往阿姐处捎的好物,前后反差让柳程一时间也不免迷糊,倒是流云已是轻笑出声,“到底是个孩子,程哥儿,你师傅倒是真未说错,也是时候,给你小子寻摸一门亲事。” “…后院那头,阿弟已是备了阿姐心爱的吃食,阿弟,先告退了!” “……” “程哥儿老实又一贯是脸皮子薄,你倒是惯会取笑他。” “非是取笑,我是真心。” 缓缓转过身,四目相对,流云的认真模样让方才行至的忍笑容已是尽数消失,“任店处的太平日子才过了没几日,流云,莫要再多生枝节!” “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秋儿如今都是做娘的人了,偏生程哥儿这做兄长的连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都没得,外头那些人编排的比你我能想象到的还要多,张大掌柜说孙娘子未曾受过苦楚,倒也没有说错。” “后厨之人,若不能一心一意专注于灶台,荒废手艺到头来只会是功亏一篑。” “程哥儿从来都不只是后厨之辈,若非如此,也不会这般年岁就打定了主意手把手培养徒儿。” “二狗,也是你们安排的人?” “他是最合适的人,孙二娘,任店处,合适这后厨的,从来都不是一个!” 第197章 金国储君,秘密到访,是为了口吃食? 宋宣和四年,辽将耶律大石以辽国新主,天锡帝耶律淳命大败宋军,举国震惊。宋主震怒,命童贯率军分两道,东路趋白沟,西路趋范邨以图一雪前耻。时辽主耶律淳闻之,遣耶律大石御之,宋东路兵败,士卒多伤。西路亦败。时人闻之,皆以为惊,亦有传闻说前番耶律淳请和于金,金不许。以免岁币结好于宋,未成。方才由此恼羞成怒有此一战。时人不免嘲弄赵官家识人不清,只不多时,又有传言袭来,金主亲率部曲伐辽,发自上京,不日竟传来辽天锡帝死,妻萧氏为皇太后称制,改元德兴。又有夏国闻之遣派兵马先行,不多时金败夏援辽之师。七月,又有敌烈部反辽,夏国遣使至辽却是怏怏而归,时大宋朝堂中,有大相公王黼上书,以辽耶律淳死,请准大宋官家复命童贯、蔡攸治兵,遣官往制江、淮七路,治杭州,以供馈饷。上允,时遂取经制钱,人言必称为东南七路之害。时又有人言,天子之心,时非是寻常人能企及,只保了江山却为患百姓,却也伤人心! —前言 天子脚下的东京城,只消一眼便是瞧得出富庶非常。人来人往间虽是一眼便看得出有高低贵贱之分,却也只轻松随意拎出一个便是南境北地不能及。 怪道那些小子们个个都对东京这好地儿念念不忘,便是他这等自认见识无数的,也是只一眼便恨不能将这等好地儿,都掌控在手。 “叔父不请自来,父王知晓,心里也是不舒坦。” “你这小子,消息倒灵通。” 一身粗布衣裳的黑壮汉子满面都是笑意,丝毫都未有被戳穿的架势明显早是将一切掌控在自个手中。金兀术叹口气,却也是主动让出一条道,来者,吴乞买也是从善如流便是往前走,不多时颇是气派的白矾楼已近在咫尺,明显早是守候多时的彭东已然亲自领着一众小的迎上来,眼见着身侧一言不发的侄儿,吴乞买的笑容也越发玩味,“阿叔听闻,阿侄心中喜爱,可是那传说中的任店。” “东京七十二大酒楼,皆是一体,柳厨早已在后厨中与白矾楼诸人安置妥当,贵人来此,自不会失望。” 彭东面上丝毫未有异样,吴乞买嗤笑出声,却也再不发一言便往里去。 原本还是海军人满为患的内里此刻无一例外目光都是挪到浩浩荡荡一群人中,吴乞买的面色越发难看,直至被领到后首隐秘的厢房内里将这外首的热闹都隔绝在外,入目所及不多时方才在南地战场上见着的康王赵构,他也是冷笑出声,“康王殿下今日这一出,是故意羞辱?” “比起从前在阵前本王所受,王爷今日这般,对大宋也是礼遇有加。” “叔父亲自远道而来,便是为着让赵官家看到金国的诚意,康王殿下这般,果真不怕我等不请自来往赵官家那处要个说法?” “容易大内真这般不堪一击,二位也不会与本王今日在此。” “殿下,后厨那头已准备妥当,好菜,自该趁时辰。” “柳程,你好大的胆子!” “小人有罪,只是贵客远道而来,官家有命,必得让贵客,满意而归!” 低眉顺眼不请自来的小子丝毫未有退让,眼见赵构面上怒意越发大,金兀术也是嗤笑出声,“今日阿叔还未见着那戏子便是能让康王殿下亲自在跟前演这一出,到底也是比侄儿多几分脸面。”目光落到恨不能将头埋到地底下的柳程,金兀术的面色也越发冷,“数日不见,柳厨如今,倒也是沾了不少俗气,今日这好物既然是柳厨一力张罗,本王若是以为不对,柳厨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本王的侄儿,惯常是爱挑不是,前番那汉人厨子好不容易张罗起了那酒楼,他却无一次去不寻由头,从前本王总以为他是故意,今日柳厨这一出,倒是让本王觉得,本王的侄儿,也未曾有错。” 白矾楼,某厢房内 一身轻便的吴乞买直勾勾盯着跪在下首头都未曾抬过一次的小子,面上的笑也越发玩味,“赵官家一向大度,宋金如今重修旧好,想来本王将柳厨要回去,定然也不会反对。” “殿下厚爱,小人不敢当。” “我北地之人,从来都不似宋人这般虚伪作弄,柳厨既是不愿,本王,也不强人所难。” 下首跪地之人终于是明显轻松些许,吴乞买也是嗤笑出声,“本殿下说话算话,今日柳厨让本殿下心欢,赏赐早是送到任店处,柳厨且去瞧瞧,本王,从来都不亏待下人!” “……” “王叔还在怨恨小子自作主张?” “你父子嗣不少,阿叔最喜爱你和你阿兄,真论起来,比起你阿兄,你这小子,更得阿叔欢心。” 眼见着侄儿面色已然变了,吴乞买的笑也尽数消失,“你阿兄这人,到底是和那宋人打交道时候长了,也不免染了些宋人习气,你这小子行事面上不露山不露水,背地里却是得了好还能让那些蠢物帮着数钱。” “阿叔,都知晓了。” 金兀术面上多了几分不好意思,吴乞买轻笑,“那赵构眼见着聪明却也是蠢的很,不过,也不只他一人,这大宋地界,从上到下,都是烂透了。既如此,我金国铁骑,踏破这好山河,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前番,有关阿叔与那大宋先祖一般无二的闲话,是,阿叔的主意?” “是与不是,有何紧要?国家有难,总是要从内里开始,这赵家皇族,从一开始,便是乱成一锅粥。那辽国便是活生生的例子,如今,这大宋地界,不过是再来一遭罢了!” “父皇对叔父,前番也不免有疑,阿叔这般做,那起子有心之人怕不是” “我与你父,若果真不是劲儿往一道使,想让那辽国彻底没了指望,如何可能?”原本还是面色凝重的侄儿明显是松口气,吴乞买的笑也越发大,“东京第一大酒楼,眼见着还得借旁人的势,可见是不堪,明日你小子且领着阿叔往那任店处瞧瞧,到底是什么地儿,才能让你小子念念不忘!” 第198章 那金人要得寸进尺,门都没得! “师傅,那辽国贵客,今日已然住下了。” “知道了。”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小心翼翼将方才片好的薄如蝉翼的鱼片垒到早是铺排如小山的一众碎裂冰块上,眼见着栩栩如生颇有几分逸趣的鱼跃水上模样,柳程终于是将目光挪开看向明显是心事重重的陈二狗处,“那小砂锅里炖的羊肉汤,火候已然足够,你且将这一道好物与那锅子一并送了去那贵客处,你且亲自送了去,莫要让小子们经手。” “师傅,方才那白矾楼处的二东家又来与大掌柜的说话,小子瞧了,属实是为任店不值。” “东京七十二酒楼,皆是一体,彭大掌柜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二狗,误了时辰便会让这羊汤失了鲜味,莫要再耽搁。” “······” “今日这羊肉汤,也是二东家心爱,橱柜里头柳程已是照着二东家的口味调制一番,二东家既来,莫要浪费小子一番苦心。” 安静的室内,原本还是忙碌的柳程陡然也是将手中一众物什都放下,随即也是在唯一的一张桌子旁侧坐定,下一刻,入目所及仿若从天而降的彭西,他也是默默起身往不远处柜橱那头就端出早是准备好的砂锅,方才打开轻巧的盖子,扑鼻而来的香味让彭西的面上不免也是多动容,可是,只默默拿起手边的勺子,舀了一口汤到嘴里,彭西也是沉着脸就将勺子放下,“柳程,你胆子很大。” “二东家且安心,柳程不过是依着那医馆指示,往这里头多添了些滋补药物,机缘巧合之下尝了这滋味和从前周厨的口味有相似。” 看着满面都是不信的彭西,柳程却也不恼,重新从不远处橱柜里头拿出一包早准备好的物什递到彭西跟前,“四毛已是将这熬制方法都写在里头,二东家且拿了回去做便是。” “·······” “是药三分毒,柳程,你如今倒是胆子越发大。” “张大掌柜。” 默默起身迎上去,张氏却仿若丝毫未看见,径自行至方才彭西的位置坐定拿起手边的筷子就夹了块肉放到嘴里,喷香浓郁中夹杂着些微苦涩,全数吞没到肚子里却还是口齿间盈余淡淡的香辣味让张氏也是轻笑出声,“那彭家小子不识货,我任店处的贵客,却是比他聪明的多。”默默将整个小砂锅尽数端起就走,看着满面都是无动于衷的柳程,张氏的笑也越发大,“任店处可从来都没有为着自个藏私不让客人吃饱的由头,寻常客人尚且如此,更遑论是贵客!” “··四毛如今能开出这等方子,秦大夫,确是没有藏私。” 任店,某居处, 深夜,不请自来的李二毛便是在昏暗的烛光下都难掩舒心,看着似是若有所思的柳程也是眉头挑起,“方才我来,大掌柜的特意要我带句话,这次任店和柳厨的人情,白矾楼处,定会记在心上。” “周果子,如何看这一出?” “本就是仰仗人鼻息,周果子,一向是聪明人。”柳程的面色终于变了,李二毛的笑也尽数消失,“不过来之前,那小子也是要我带句话,他那老爹的手艺如今总也算有了传承,还是要多谢你。程哥儿,从前我还不觉得,如今倒是越发相信,你只在后厨这头,确是太埋没了。” “二毛这话,倒是说的真不错。” “张大掌柜?” “后厨那头,那贵客赏赐的好物,我任店处如何能独吞了,李厨且拿了与白矾楼处,也是我任店处,报答彭大掌柜了!” “·······” “先是彭西那小子上门找茬,后又让李二毛上门来讨好卖乖,彭东做事,如今倒也越发不讲究。也无怪贵人们如今有心要往白矾楼处重新安排人手,这小子到如今,还是看不清形势!” 安静的室内,张氏开口便是字字诛心,眼见着柳程只是沉默一言不发,她也是嗤笑出声,“康王殿下倒是对你真不避讳,也难怪,若非是你做事有门道,那北地来的贵客,如何会轻易就在任店的眼皮子底下安分住着。只是我任店处到底简陋,朝廷的贵客便是安置在那后首废弃地界,官家也是真不怕那” “大掌柜的,慎言!” “流云姑娘,如今,倒真是稀客。” “官家已秘密往后首去,张大掌柜若再不去露个脸,真是要任店被降罪不成?” 流云面上尽是严厉,饶是张氏心中百转千回到底也是不敢耽搁。 安静的室内,姐弟许久未见竟是这般场景,饶是柳程自认已是见过世面也不免是有几分不自在,倒是流云已低低笑出声,“官家那头今次只准了阿姐半个时辰能来寻你,程哥儿,阿姐可是饿了许久了。” “那金国储君,倒是真能忍,居然真的是在我任店后首那无人的破落地儿待了这许多日,官家今次虽是为着出口气,只怕是后患无穷,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到头来,苦的还是我大宋子民,真论起来,怕是不值。” “那家国大事,该是贵人们和大相公们去烦忧,师傅今日伺候贵人左右时候也长,徒儿做了些好克化的粥,师傅且吃了早些安歇罢。” 任店,某屋内, 将方才拿来的食盒打开,清幽的香味扑鼻而来,原本还是心事重重的孙二娘不免也是多了几分轻松,眼见着柳程已然是拿起汤勺将勺子柄小心转了个弯端到自个跟前,孙二娘的心中也不免一热,柳程这孩子,论细致,莫说是任店处,便是放眼整个东京城,怕是都寻不出几个。 “今日,那金国储君和官家提及,南地那金国皇家所属酒楼缺一个你这般的好厨子,若你愿意,一应诸事,都可应你主事。” “官家不会答应。” 柳程已然提起食盒,眸中尽是笃定让孙二娘也是笑出声,“官家确是一口回绝,那北地金人,于我大宋这头拿到的好物只多不少,如今居然还敢将主意打到人头上,官家若果真是应了,那些蹬鼻子上脸的,怕是真要以为我大宋无人了!” 第199章 人都有私心,我柳程,也不例外! “任店处这数日该是忙的很,哥哥今日如何能出来?” “阿兄不过是后厨一介厨子,如何能和旁人相比?” 李家, 逗弄着明显是长大不少的外甥女,圆滚滚的小脸明显是从前见着时颇多红润,柳程心内也是欢喜,瞧着自家妹子也越发好的面色,柳程心中更是欢喜,“今儿阿兄拿了些菜,都是你爱吃的,旁的也罢,那道羊肉羹汤里头添了不少药材,都是对你身体好的滋补物什,今日你且都要喝了,一滴都不许剩。” “阿妹明白,阿兄如今怎生越发婆妈。” 默默起身就要从柳程手中接过女儿,眼见着丝毫不松手只是示意她重新在榻上斜靠着的亲哥哥,柳秋也是失笑,“阿兄怕是忘了,四毛本就是大夫,他都说了秋儿如今可得多活动活动筋骨,阿兄不必这般。” “昨儿阿兄去那医馆处寻那小秦大夫,问了些你的话,秋儿,如今你年岁还小,生小丫伤了身子多调养几年对你自个好。” “阿兄!” “你我嫡亲兄妹,便是男女有别,阿兄为你也顾不得脸面。” 怀中的小娃已然开始打哈欠,柳程也是小心翼翼将她安放在床上低声便开始哄睡。 一大一小虽是瞧着有些怪异,却也是一眼便看得出,温馨。 不远处,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李四毛也是默默转身,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正对上亲娘铁青的脸,“孩儿不日便要离开东京城,阿娘且与孩儿一道说会话罢。” “离开?四毛,你怎么” “小丫睡了,阿娘,且与孩儿一道去二兄那屋头说罢。” “……” “舅兄且留步!” “四毛,时候不早,你且回去多陪着秋儿母女吧,来日再见,还不知晓会是几时。” 巷子口, 柳程方才开口便是将李四毛到嘴边的话都尽数堵了回去,四目相对,他也是不免苦笑,“原来这差事,果真是舅兄与小子。” “行医之人最要紧便是经验,韩将军与三毛有提携之恩,你是三毛的亲兄弟,此番一道往北地去,多少有照应。” “舅兄可知,师傅早已至于东京城,却是昨日才往医馆处与四毛相见,还是只告知了四毛这个消息便是又消失不见。” 李四毛面上难掩激愤,“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当日大营中那金国蛮子偷袭若非是” “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的道理,大宋地界,人人都明了。这话,日后不可再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当日那秦大夫既然慧眼识珠收你做徒弟,自然是看中你的好处,秋儿和小丫还都指着你这个做爹的,时候不早,莫要让她们母女俩久等了!” “……” “李家兄弟俩嗾是聪明人,可惜太过看重名利,阿叔若非真失望了,也不会让我来此。”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秦朗面上尽是鄙夷,眼见着一脸无动于衷的柳程,秦朗的面上也难掩恼怒,“由己及人,柳程,你当真以为这小子对我的如此日后不会也” “世间事,对错从来不明显,秦大人若果真以为四毛不可用,以大人的手腕,也不会留他至今。” 柳程目光灼灼,秦明也是低笑出声,“柳厨这话,却也说的不错,如今这等用人的时候,那些有的没的,先暂且放到一边便是。” “……” “秦家这叔侄两个,虽说都不是好东西,却也没有全然说错。” 任店,泥灶房内 眼见着一直忙活着手中动作丝毫未有停下架势的柳程,孙二娘到嘴边的话也是生生咽下,默默转身方才出了门便是正对上张氏颇是冷淡的脸,“你这老东西这般又是作甚,方才不是去” “程哥儿行事稳妥,有他这个哥哥,要你这老妇为妹子操什么心?” “师傅关心则乱,大掌柜的莫要误会了。” 边说边提留着食盒就往外走,柳程破有分寸做出个“请!”的姿势,眼见着张氏面上全是满意,孙二娘的眉头也是蹙起,只是,还未等她跟上去便是被人拦住去路,“阿兄,你怎么” “东宫那处,出事了!阿妹,快随阿兄去!” “殿下不过一出苦肉计,那些居心叵测的,个个都恨不能立刻就来了兴致。” 任店,某屋内, 满面都是咬牙切齿恨不能要吃人的孙二娘如何看都是阴郁的紧,可提着食盒紧随张氏入内的柳程却也只是默默将方才准备好的饭食放到孙二娘跟前,“师傅这大半日都没吃一口,且先垫垫肚子。” “柳程,你早知晓会有今日这一出?” “孙二娘,有你这般疯狗乱咬人么,程哥儿一介寻常小子,如何会知晓宫中那贵人的事,你也忒瞧得起他!” “师傅所言,也未必没有道理。” “柳程!” “柳厨坦荡,只可惜,越是真诚之人,越是会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仿若从天而降的蔡攸满面皆浪荡,放肆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只一眼便轻易让人觉得冒犯,饶是知晓不合时宜张氏到底也是忍不住,“大人话里有话,难不成是真要将任店处” “张大掌柜憨直,柳厨诚挚,任店上上下下,确是好的。也无怪太子殿下都躺在床上了,还不忘让本官前来与任店处递句话。” “大人想要的,老妇已准备妥当,且请大人随老妇来!” “孙娘子以为,东京内外,能有什么,能瞒过大内的眼,你所谓的机密,不过也是大宋之主,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大宋之主,从来都是官家,任何人违拗,都要受到惩戒!”目光扫过面色已然变了的三人,蔡攸陡然也是话锋一转,“江南烟雨色,最是动人心,只是东京内外,天子脚下,至关紧要,若为了些许颜色,轻易离开。无论为谁,都一样!” “·········” “蔡家能一步步至于今日,从来都是只忠君。东宫那些蠢物,撺掇殿下,罪该万死!” “李纲大人和康王殿下还在等,掌柜的若再耽搁,也是误了太子殿下这一番苦心。” 孙二娘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柳程也是默默低下头,可说出的话,却也是掷地有声,“徒儿所为,尽是为任店和所有,师傅若怪罪,徒儿也,无话可说!” 第200章 你倒是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孙娘子这数日都不见踪影,莫不是真如传闻所言,柳厨吃里爬外,竟是真打算为了独霸任店处,连自个的师傅都弃了?” “库房里头,上好的雪花酒是掌柜的新得的至宝,白矾楼处与任店素来不分你我,二东家且随小子一道去拿了些。”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满面皆是诚挚的柳程面上丝毫未有怒色,上上下下打量了这人物,彭西也是轻笑出声,“柳厨如今这故做诱饵弹他的架势,越发是厉害,也无怪阿兄总说,任店处有柳厨一人,抵得过那禁军营地处千军万马。”缓缓起身顺道将手边一应果子都拾掇了重新规制到带来的食盒里,彭西也是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早是在外头久候多时的一众小子们眼见着彭西这般模样,原本便是惴惴的心越发是不安,可还未等有胆大的要往内里去,便见着柳程已然是一身常服提留着提留明显是要外出。陈二狗早是迎了上去,“师傅,这都快午饭点了您怎么” “白矾楼处好意,我任店处,自然也得有表示,” “我等小民,要这许多弯弯绕作甚,程哥儿,你少给老娘和彭西那小子学这些有的没的!” “孙娘子?” “怎么着,二狗,你也不想老娘回来?” 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开口便是怒骂,一众小子却是个个不由得都松了口气,只是,个个飘向柳程的目光都不免好奇。 方才那里间彭西和柳程的话大家伙可是都听的分明。这孙二娘许多日不露面外头的话早是传的沸沸扬扬,如今神不知鬼不觉就露了脸偏生还这般模样,果然传闻虽不全然能信,却也有几分真? 任店处这对人人都羡慕的师徒两个,如今真是闹掰了? “你们这些小子作甚,今日我任店处还要不要开门做生意了?柳程,你师傅不过是出了趟门帮老娘办差,你就是这般领着小子们胡闹的?” “柳程有错。” “你小子罪过当然不小,别以为老娘不知晓如今这大街小巷那些小话传的,连彭西这小子都看热闹不嫌事大来凑热闹,真以为我任店处好欺负么?” “杨楼处掌柜的,方才遣老妇给掌柜的捎了不少好物,如今已是都在掌柜的屋头。” 张氏的面色终于变了,孙二娘的笑却越发大,“东京七十二大酒楼,都是一样的紧密,难不成我任店处和白矾楼亲厚了些,杨楼那处的示好,就要全都拒了?”目光扫过一众都变了脸的小子,孙二娘的笑也尽数消失,“二狗,库房那头今日多了不少食材,这杨楼处的便宜,我任店后厨之人,个个都有份!” “孙娘子可知,方才白矾楼处,受了好大一顿训诫!” “彭大掌柜既是敢做,这后果如何,自然都要当得。” 任店,某屋内, 看着不请自来满面阴郁的青年男子,孙二娘也是冷笑出声,“娘娘今次画虎不成反类犬,若非是官家顾念这多年夫妻情分,怕是这中宫的位置都保不住,主子都受了这后果,彭大掌柜不过略丢了些脸面,白矾楼东京第一大酒楼的招牌还在,还是打着白矾楼扩建不符合规矩的名号,官家已是足够给面子,若你这般白目不知轻重,也死不足惜。乱世人命不值当,难不成大掌柜的当真以为,白矾楼处的掌柜,比起那城外的流民,高贵到哪里去!” “孙娘子这话,是话糙理不糙。” “张大掌柜,也来看小子的笑话。” “非只是大掌柜的笑话,白矾楼那处,想来今日笑话更大,我若是大掌柜,眼下就不会在任店处浪费光阴。” “··········” “那白矾楼处,也有你的手笔?” “那彭东小子做人太不仗义,真以为i我任店处好欺负么?” 张氏随意在孙二娘身侧坐定,眼见着身边一口未动的吃食,作势也是要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只是还未等有动作,便是被孙二娘一把扯住,“老妇徒儿亲手做的好物,如何能便宜了外人。” “现如今知晓是你的徒儿,前番不知晓是谁,急吼吼就往东宫去,若不是我们这些老的小的在后首动作快,那等吃人的地儿,你这老妇难道能活着出来?”孙二娘面色已然全变了,张氏也是冷哼出声,“也无怪那些居心叵测的如今还对东宫位置有想头,殿下如今也是好日子过的太久,竟是忘了分寸真以为i官家非他不可了!” “大掌柜慎言!” “你小子来得正好,方才那贵人处,有话传出来么?” 方才行至的柳程满面都是无动于衷,张氏铁青着脸,却也是飞快起身就往外去。 徒留在原处的柳程默默上前掩上门,瞧着越发是面色难看的孙二娘也是叹口气,“东宫那处已传话,娘娘和殿下安然,师傅不必心焦。”看着面色丝毫未改的孙二娘,柳程一默,到底也是话锋一转,“康王殿下已至于福宁宫处将一切罪责都揽下来,官家,也信了。” “··康王妃有孕,这数日,你且亲自往康王府中,送些好物。” “是,师傅。” “李大人和那位娘娘那头,也一模一样送一份。” “是。” 柳程似是早预料于心,孙二娘心头一紧,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生生咽下,“如今这年月不太平,任店处为师会多加小心。” “师傅的教诲,徒儿从不敢忘,无论何时,徒儿都会与师傅在一处。” “··你的为人,为师从不怀疑,前番在宫里头为师虽也受了些苦楚,可到底有流云暗中帮忙,秦家那方子补的太过,反倒是不值当。” “师傅,都知晓了?” “秦家那叔侄两个,多年前和端王府中,交情可是不一般。旧人之间,有些缘由,旁人是不知晓的。”眼见着柳程面色已然全变了,孙二娘也是嗤笑出声,“都是千年的狐狸炼成的精,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想要轻易将为师拿捏在手,便是官家,都没这么容易,更遑论是那两个货色!” 第201章 人是铁饭是钢,厨子的地位稳成纲! “孙娘子这般败坏我叔侄两个名声,是真不怕我秦家叔侄两个和任店翻脸?” “秦大人如今正是将功补过的好时辰,若果真这般不情愿,前番也不会在东宫那处指点我等该做甚。” 深夜,任店,某屋子里 眼见着不请自来的秦明,孙二娘面上丝毫不客气,倒是来者丝毫不客气拿起手边的糕点就往嘴里送,只吃了一口便是嗤笑出声,“老夫如今总算明了为何医馆那头是越发红火,我这侄儿从前便是懂薄利多销,如今更是深谙其道。” “东京繁华地儿待的时间长了,总不免染上不该有的纨绔习气,小秦大夫还能如此,是好事。” “孙娘子这话,是推己及人?” “你肚子里有几斤几两,老娘心中清楚的很,东宫那处,太子殿下已经出手,你那徒弟如今正是得用,身为师傅,你自然少不得功劳。” “若老夫未记错,孙娘子,可是对那李家小子,很不满。” “总归是一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怎么柳程是我的徒弟,当日柳秋嫁与那李家,我便是猜到会有今日这般,秦大夫扪心自问,当日若非看着柳程面上,那李四毛,也能做你的徒弟?若我是秦大夫,眼下与其在这和我这不想干的老东西浪费口舌,不若多去指点你那好徒儿一番,这等便宜好物与我孙二娘做人情是能让我这老东西念着他的好,可同样的东西往那贵人处送多了,在那起子自以为是的眼中,可是要觉得,小秦大夫,忒看不起人!” “……” “阿兄看这许久的戏,如今那唱戏的走了个干净,还不打算现身与阿妹说道说道?” 安静的室内,孙二娘冷冷一声,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面色难看至极,孙二娘却也丝毫不以为意,将跟前的一众还未吃几口的好物都尽数放到一侧的食盒中,直至将最后的盖子都掩上放才抬起头,“阿姐这数日身子不好,阿兄和几个孩儿缺失一次都没回去瞧过,若非是柳家暗里照应,阿姐如何能撑到今日?” “暗卫所有,都在掌控之中,阿妹这话,却是有些过了。” “乱世中人命本就如草芥,便是皇亲国戚,也没有差。阿兄这般,却是高看自个了。时候不早,这些好物若是再耽搁,就失了其本味,阿兄且回罢!” “········” “姨母明知晓小子和阿爹在一处,却是只开口与阿爹说话,当真以为i阿爹不知晓是故意?” “你兄弟两个是老娘看着长大,原本以为你那哥哥更似你爹,却不成想,你这二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看着仿若从天而降的朱二柱,孙二娘也丝毫不客气,看着面色丝毫未改的小子也是面上难掩怒色,“怎么着,你小子方才竟是聋了?既是知晓亲娘这般,如何还要在老妇这头浪费光阴?” “··小子方才从家中来,阿娘便与侄儿说,为人妻为人母,她从来问心无愧。只是前番连累姨母,心中郁结难安,才有这心病出来,如今既是姨母安好,她一切放下,一切,自然都好起来!” “········” “朱山总管一家子,都是聪明人,师傅当局者迷看不分明,徒儿这数日,却也是看了清楚。” “老妇到如今才知晓,你小子不声不响的,居然如今也是成了练家子。” 盯着不请自来的柳程,孙二娘面上怒意更甚,倒是柳程已然默默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密件放到孙二娘跟前随即也是转身就走。只是方才掩上了门还未等走两步, 内里“劈里啪啦”一阵,也是泄露那内里之人全部思绪。 人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迷惑的,又何止是一个两个? 行走在暗处,不多时便是七拐八绕进了后厨。 安静的黑暗中,难得的静谧时分让柳程不自觉也是心内松快了几分。 往内里泥灶房去的步子也不免缓了些许,只是,方才推门而入,看着微弱的几丝摇曳光亮中映衬出的似笑非笑的脸,柳程的面色也是大变,倒是不请自来丝毫没有架子端着只吃了一半的碗便是出来的马扩眉头微微挑起,“本大人不请自来柳厨地界,未曾开口便是吃了些好物,柳厨若不弃,再下厨与本大人寻摸些好的?” “··粗鄙物什,得大人喜爱,是任店的福分。”默默将方才开启的门尽数开启,柳程却也是做出个请的姿势,“且请大人往后首厢房处等候,小人去去便来。” “··········” “马家这父子两个,当真是蹬鼻子上脸丝毫不知晓什么是脸面了如今!” 任店,某院落内, 不请自来的流云言语间颇是失了分寸,眼见着跟前只顾将食盒里的一众物什拿出来摆好的柳程,流云也难免心烦意乱,“阿姐在宫中什么好物没吃到,如今哪里还有心情再”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若不是后厨的人这般紧要,那金国贵客,如何会千方百计想要将柳厨请走。” 仿若从天而降的马扩丝毫不客气拿起手边的果子便是往嘴里送,看的流云越发是火冒三丈,“任店处如今早已与我无无关联,马大人打着我的名义来任店处却是寻麻烦,倒当真是” “大内之处,人人背后都盘根错节,阿姐当真以为i,无任店做后盾,宫中女官的位置,会轮得到你这个曾经的贱籍之女?” “马扩,别忘了如今你还有求于我。” “姨母若果真不愿为外甥牵线,前番也不会主动上门,要外甥给那李家四郎,在军中要个差事。” 目光扫过面色微变的柳程,马扩的笑意也越发大,“打断骨头连着筋的道理,非只有一家子,柳厨当真以为,秦明那等老奸巨猾的,会一而再再而三为李家那白眼狼小子例外?还是柳厨当真以为i,东京城内,再寻摸不得一个,和那李家老四一般的伙计?” “马大人昨日那些心爱,小子已安置妥当命人往府上送去。大人此番回去,定会有惊喜。若我是大人,此番便是立刻回去!” “··········” “马扩其人虽眼见着说话不中听,可大宋臣属,还牵连着北地,若无官家首肯,他也不会在任店处这般不知分寸。” 安静的室内,柳程默默将方才马扩拿捏了一口的果子扔到一边,随即也是将新的碗筷在流云跟前放好,“方才那马大人有句话倒是未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阿姐,莫要浪费阿弟今日这番心意!” 第202章 大男人碎嘴子,让人轻贱! “阿兄?阿兄!” “秋儿,你小声些,莫要吓了孩儿。” 默默将柳秋怀中的小人儿接过,原本还在亲娘怀里打哈欠的小女娃瞬间也是来了精神作势就是拉扯住柳程的手指,眼见着柳程未曾拒绝原本还有几分要哭不哭架势的小丫头瞬间喜笑颜开,眼见女儿如是,柳秋着实是好气又好笑,“这丫头倒是一贯会看人脸色,明明是我这个做娘的日日和她在一处,偏生对你这个舅父是偏爱的紧。” “外甥肖舅,古语总不会有错。” “三兄,你如何会,” “难得归家,一时间也难免忘了规矩,阿兄且将小丫交与我这个做伯父的抱抱。” 李三毛作势便要上前接过柳程怀里的小人儿,可柳程却明摆着动作比他更快,轻巧一避让便是稳稳退到角落里让柳秋也不由得吃惊,“阿兄,你如何会” “秋儿,你且哄着孩儿,为兄与三毛这便走了。” “···好。” 兄长难得如此,柳秋如何瞧不出是有异,默默将怀中的小女楼的紧了紧,因着动作有些大原本便是不耐烦的小丫头也是放声大哭,正当柳秋开始急了突如其来伸出来的一双手让她也是瞬间错愕,“阿娘,你怎么” “手里的活计,如今我都已是回了,一家子骨肉,总不差我那三瓜两枣。” 将小孙女抱在手中哄,李母的面上也尽是平顺,“如今这等时日,你和小丫在家我也不放心,这天子脚下少不得也多是非,保全性命最紧要!” “········” 这厢李家婆媳两个大眼瞪小眼,那厢,方才一路随着柳程行至不远处柳家旧居,眼见着柳程丝毫不见外作势便是往里间,拿起菜刀便要开始忙活,李三毛的面上笑容也越发大。 安静的室内,不多时便只听闻柳程不住忙活的声响,很快便是多了菜香弥散在周遭, 将最后蒸煮的菜馍都放到盆子里,柳程作势也是三四个盘子都尽数放到手边早是安置好的托盘里。紧随柳程其后的李三毛也是丝毫不客气,一顿风卷残云后将一众好物都尽数消灭了不说,竟是连最后丁点汤汁都用菜馍都擦了个干净。“无怪怪人们和那北地蛮子都在心心念念要将阿兄收到身边,阿兄这手艺,确是难得的紧。人活在世上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口吃食,砍头不过碗大块疤,都不知晓什么时候是死期的主顾,自然是先让自个吃好喝足才最紧要。”眼见自始至终都未曾吃一口到如今也是不发一言的柳程,李三毛也是轻笑出声,“怎么,阿兄以为阿弟是在胡言。” “二毛已是和我说了,这处屋子,四毛那头没补上的价钱,你都尽数掏空了。” “能养出阿兄这等人物的风水宝地,我那一兄一弟都知晓要来,难道阿兄以为,我也不想沾光么?” 柳程度的面色终于变了,李三毛也是叹口气,“刀口舔血的日子,如今我也算是过够了。兔子还知晓要给自己整个窝呢,阿兄以为,阿弟难道还不如个畜生?” “你这小子日常便这般说话么?怪道那韩大将军前番吃了酒说起你都没丁点好话!” “二毛?” “程哥儿,我方才从任店处来,后厨那头二狗一个人已经是火烧眉毛,你今日出来的时候不短,也是时候该回了!” 李二毛端着一副“长兄如父”的势头,柳程如何瞧不出,目光扫过李家兄弟两个,他到底也是不发一言转身就走。明显是比前番见着抽条不少的少年,竟也轻易就能一眼瞧出几分,佝偻, 人都说任店上下最是友爱,可今日瞧着柳程如是,传闻,想来也不可信。 “二兄今日若是为问罪,阿弟无话可说。只是前番战场上遭了暗算,这旧伤未愈,便是往军营那处去,阿弟也是个累赘。”李三毛话里尽是阴冷,看向亲哥哥的目光也丝毫未有温度,李二毛也是气急反笑,“三毛,在你心中,阿兄便是这般只看重利益不注重骨肉亲情?” “阿兄不是吗?” “李三毛!你知不知晓自个在” “阿娘虽是妇道人家见识不如男儿远大,却也不是会糟践儿媳之人,若非是二兄日日鼓捣,阿娘如何会明知晓秋儿伤了身子还执意要她再生?” 李三毛目光灼灼,眼见亲兄长面色已涨得通红,面上的轻蔑之意也越发明朗,“男儿家顶天立地方才是正经,先头那位郑大娘子的事儿旁人不知晓阿兄难道不是心知肚明,吃了这般大的亏还不够,如今还要在家中开始搅合,也无怪白矾楼那处,彭家那两兄弟,都不肯对周果子这个故人之子松手?吴永那老小子虽是滑不溜的却也算得上有良心,否则,就凭阿兄这些心思,白矾楼那等地儿,阿兄以为,你还能留的下?” “李小壮士这般对老夫的徒儿,莫不是果真忘了,前番那过手的银两,是谁给你的?” “吴大人怕也是忘了,前番若不是我这小子多管闲事领了一众小子周而复返,您老那一家子,怕是都见不着如今的太阳。” “师傅?您,” “人都有私心,只要不为过不扰乱大局,都是应该。二毛,你是为师一手带出来的徒儿,你是什么人物,为师心知肚明。” “··多谢师傅。” “方才为师从白矾楼那处来,与后厨一众人也说了不少话。你再不回去,后厨那头,怕才是真要乱套。毕竟,周果子那小子今日已正式向彭大掌柜请辞,你再不回去,白矾楼今日的生意,怕是再不用做了!” “·······” “东京城人人都说孙二娘最是护短,可今日小子瞧着,吴大人,也惶不多让。” “人老了若不学会给自个留条后路,如何能一辈子安稳?李小壮士若非如今便明了这个道理,也不会悄无声息便是放下一切归家。” 眼见着李三毛面色全变了,吴永也是话锋一转,“老夫受人所托一路寻李小壮士至此,李小壮士看在老夫这颇是不易的份上,不若,与老夫先走一遭?” 第203章 官家的女人,人人都敢肖想? “白矾楼处的热闹,传了这几日了还不安生。果真东京第一大酒楼是不一般,往日我任店处的笑话,可没这许多日还不停歇。” “掌柜的这安生日子方才过了没几日,又想给任店处引来祸患?” 任店,掌柜的居处, 方才提留着食盒放下的孙二娘开口便是没好气,张氏却也不恼,作势起身便是将食盒亲自打开,入目所及一众精致还散发着热气的菜品,张氏的笑容也颇是玩味,“后头那几位贵客,还在闹脾气?” “孙娘子,慎言!” “白矾楼处,李姑娘多日未曾露面,若不是如今后厨那周果子不告而走引了旁人眼光,怕是如今传遍的,就是李姑娘的小话。” 仿若从天而降的李师师倾国倾城的面上便是难掩扭曲也是风姿卓然,怪道那戏文里唱的总是古往今来醉卧美人膝的英雄人物,如李师师这等美人,便是盛怒,也是让人如何都挪不开目光。若不是自幼见惯了各色人物,怕是她也只是一眼便如何都舍不得挪开目光。 只可惜了,官家这等坐拥江山的主,再难得的美人,时日长了,也不会珍惜。“任店处庙小,容不下姑娘这等人物。方才宫中已是来了命令,且请姑娘今日,便回白矾楼罢!” “大掌柜?” “张大掌柜善心,师师没齿难忘,只是,白矾楼处奴家早已是回不去,若任店处再不肯与奴家安歇,天下之大,是再也没有容身之所。” 李师师轻飘飘一声伴着满面含泪,饶是孙二娘和张氏也不免都是愣住,还未等二人反应过来,已然是将衣袖扯了扯露出半臂皆是伤痕的美人满面凄苦都有了答案,张氏最先沉不住气,“那些外族蛮夷这般作贱人,果真是丁点都不” “女儿家,生来便如浮萍无依,若再不幸落入贱户,再是瞧着高贵也不过是一枚随时能抛弃的棋子。” “阿妹,你” “阿姐就在阿妹的屋子住下,这数日阿妹会一直伴着阿姐,阿玉那吃里爬外的丫头,方才阿妹已是亲手了结了。”对上一众人震撼的面色,流云也是一言不发领着李师师便往外走。 一个又一个震撼人心的事儿几乎是迎面赶上,饶是张氏自认定力一流也不免是站不稳,若非身侧的孙二娘眼明手快,怕也是要摔倒在地, “官家行事,越发荒唐,也无怪朝中那些大相公们个个都鼓捣要让太子” “师傅!” “程哥儿,你,康王殿下?” 阴沉着脸进门的赵构满面都是杀气腾腾,张氏心中一紧,下一刻已然是不由分说便拉扯着孙二娘便往外走。 便是不合礼数,在任店这等地界,难不成,康王这等滑不溜的人物,会和她这个掌柜的明面上撕破脸? “父皇择定任店处安置那北地贵客却是晾着白矾楼和东京其余诸家,看重的便是任店处行事谨慎。孙娘子身为任店处的老人竟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李姑娘,与任店处,有恩。” “牺牲三两上不得台面的人物换江山安宁,便是皇兄也如何都挑不出错漏。” 眼见柳程面色已是都变了,赵构冷冷一笑,随即也是转身便走。 安静的室内,颇是诡异只留柳程一人,入目所及还散发着热气的一众精致好物,柳程也是默默上前便是将一众物什又重新搜罗到跟前的食盒里,直至最后一道安置妥当他正要将食盒盖上却也是被人一把便摁住了手,“这等好物,柳厨与其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等浪费,不容易赏了小的罢。”一身夜行衣周身隐隐散发的血腥味越发明朗,数日未见的阿金一张白皙脸面比起从前在任店处跟随流云阿姐时竟也隐隐多了尊贵。 大内贵处出来的人物,果真便只是个寻常使唤的,都不是寻常人能比拟。“阿金姑娘开口,小人,遵命便是!” “小人不过奉命行事,柳厨这般,却是让小人难做。” 嘴里虽是客气,可阿金一把抢过柳程手中物什的动作却也丝毫不客气。“姑娘这数日都会在任店住着,柳厨若果真有心,不若多费些心思在此处。宫中人物,可容不下丁点错漏,尤其是官家跟前侍奉的内尚宫,柳厨以为,若果真有了如李姑娘这般遭遇,是否还有退路?” “这丫头,一贯是最懂审时度势,有她在阿姐身边,程哥儿,你不必忧心。” “阿姐!” “怎么,你以为,她会如阿玉那个蠢物一般背弃主子?” 深夜,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方才得了不少好物的柳程面上丝毫都没有高兴模样,不请自来的流云也是笑容越发大,徒手便拿起跟前柳程方才做好的红豆酥咬了一口,浓郁的甜香中后味又有些苦,虽只是寻常吃食,却也是让人如何都不难想起何为先甜后苦。 口腹动人,无外如是。“今日这红豆酥,阿弟且多做几份,明日一早阿姐回宫,也拿些给贵人尝尝。”眼见着明显是变了脸的柳程,流云也是笑容尽数消失,“为人臣属,规劝君王是分内之事。阿姐如今在宫中做事,自然明了自个的责任!” “……” “李姑娘为情所累,这数年来都不明了男子心中最紧要便是前程,无论是当日那周大相公还是如今的官家,亦或是这许多年来来往往的人物,看重的不过都是这皮相。流云早早便是明了这个中道理,所以当日才会拼尽全力也要让为师看到你。” 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开口便是字字诛心,眼见着柳程依旧是无动于衷,孙二娘也是叹口气,“人活在世上谁都不免有自个的算计,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例外。若是连被人算计的价值也没有,才算是真可悲。” “时候不早,师傅也且去安歇罢,明日一早,还要与阿姐一道至于大内。” “说的不错。我任店处出来的人物若不当,打脸的,可从来都不是一人。那白矾楼处不懂上下一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任店处若是也不懂,东京七十二大酒楼的脸面,才算是真丢尽了。” 第204章 世间情感,非只有一个模样! “任店处住了这许多日,今日还是柳厨,头一回主动上门来寻本王。” “小人卑微,如何能与贵人相提并论。” “宋人说话,一贯是口不对心,原本本王以为柳厨是不同,可如今瞧着,倒也是没甚区别。” 任店,后首,厢房内, 不请自来的柳程双手托举着餐盘,可上首就坐的金兀术却是丝毫都没有要人起来的架势,明摆着是折辱人的态势让身侧的人面色也颇是难看,倒是金兀术似乎早是预判了亲叔叔的态度,一个眼色下去,身侧侍奉的人已是上前就要将柳程手中的物什接过,可眼见着是瘦弱的小子劲儿却明显不小,明明是练家子的小厮却如何都不能如愿,原本还是心中愠怒的金国贵客也是嗤笑出声,“柳厨这般气性,倒是让本王意外。”缓缓起身行至跟前,居高临下瞄了眼依旧是挺直了脊梁的小子,下一刻,哐当一声,原本还是精致的餐碟已尽数碎裂在地,依旧是一动不动跪着仿若浑然未觉手中染血的小子如何看,都颇有几分,末路英雄的悲戚。 大宋之地,连一介小民都有这般气性,可惜了那上首的主子太不是东西,想起这数日来那大宋之主接二连三的“下作”,吴乞买的面色越发阴郁,“本王在这东京地界待得时候也足够,今日归去还要受这等窝囊,大宋的好,本王今次,是真记住了!” “……” “柳厨不知,本王叔父,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主,今次柳厨这般不留情面,怕是来日整个金国都要传遍,大宋之地,轻贱我金国贵主。” “便是无小人这般,金国贵主,也不会对大宋另眼相待。再者,小人如此,也是王爷一心想看到。”缓缓抬起头,虽说依旧是跪地不起,柳程面上却也是清晰可见的不退避,金兀术嗤笑出声,“柳厨这话倒是不错,只是本王花了好大一番气力才搜罗老的好物这般轻易便是成了地底下这一摊子,柳厨以为,只三言两语便是过了?” 目光扫过跟前一片狼藉,金兀术的面色越发难看,“北地苦寒,食物最是珍贵,柳厨这般不当一回事,着实是” “任店所得,方才本殿下已命手下尽数都交与贵主一并北归,这些,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剩余罢了。也难为柳厨能做成这般天衣无缝,任店处,姨母一手挑中的徒弟,当真也是不同凡响。” “太子殿下。” 乔装而至的大宋储君摆摆手,一派威严的面上竟是丝毫都无从前在宫中的和善顺从,“柳厨今日辛苦,后厨那头,前番该给予的好物已是妥当,今日任店处,莫要让本殿下失望。” “殿下稳坐东宫之位这许久,如何会是轻易就被人算计。再者,官家平生最自豪便是被先大娘娘亲自抚育,中宫养子的身份都这许多年被官家数次提及,东宫的主子,又如何会轻易换人?说到底,那些个居心叵测的,如何都看不清自个不过是磨刀石的身份,到头来给自个惹来这许多祸患,也是应该。”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方才将一众好物都收拢了个齐全,孙二娘的面上丝毫都未有异样,看着默不作声的徒弟她也是嗤笑出声,“怎么着,以为为师所言有错?” “景王殿下早已知错,便是看在康王殿下的份上,太子殿下,也不会与他为难,再者,郓王殿下早已是和东宫和解,如今不过是因着娘娘那处糊涂,东宫处如今也受了波及,师傅这话,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 重新走到灶台边上开锅起火,不多时烧红的锅子里已是隐隐有了香味,只瞧着柳程已默默从内里橱柜里拿出分明是早就搅拌好的一众杂物,又从不远处拿出已然是和好的面坨子便是开始掰扯,只瞧得柳程动作颇快,不多时一个又一个包子状态团子已近在眼前,直至最后一坨子面被小心翼翼刮干净,柳程方才将内里这一众物什都安置了干净,随后又弯下腰将下首的柜门打开小心翼翼拿出放置在最底层里间不起眼的坛子,方才打开浓郁的鲜香味让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为师手作的料槽,如今你倒是更胜。”默默上前只看了眼内里,原本还是笑容满溢的孙二娘瞬间也是变了脸,“程哥儿,你如何能” “川蜀之地,遇山石塌方,天崩地裂时候总不免,虽说移居东京繁华地界这许多时,可阿娘闲来也常与柳程言说少时苦难。这数日徒儿将当日祖辈留下的手札细细观摩,方才有了这等好物。” 作势拿起手边的勺子舀起一勺子放到碗里,浓郁的鲜香味混杂着似有若无的淡淡药味儿,比起从前她一手调制的料槽馅料,分明也是更吸引人,自然,首当其冲,是要忽视跟前一眼便是能见到的一众恶心虫蛇。“这数日,你便是将这些送与那北地贵客?” “贵客入口之物,徒儿如何敢放肆,师傅且让徒儿将这一切都安置妥当,自然一切都水落石出。” 柳程分明是下逐客令,孙二娘如何瞧不出,上上下下扫过面色丝毫未改的徒弟,生平头一回,孙二娘对自个的眼光书彻头彻尾的怀疑。 她这徒弟,果然,一直以来都是看错了么? 程哥儿如今,这戏演的,当真是比那些舞台上的戏子还要真切,连孙二娘这老东西都被骗的团团转,也无怪那张氏一直都执着要这小子非只是管着后厨那一亩三分地。 任店之主,若都如柳程这般会看眼色,任店处的好日子,定然还在后头。 “阿妹执意要阿姐定要来任店处住着,便是为着今日这一出?” “程哥儿的手艺,阿姐心知肚明,毕竟前番这许多日,若非程哥儿悉心调理,阿姐心知肚明,阿妹也不会有如今这般还能入宫侍奉的模样。”对上满面皆是似笑非笑的李师师,流云的面上尽是平顺,“阿妹虽是烂命一条,可有人牵挂在心,这世间的缘分,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二,阿妹如是,阿姐,也没有例外。阿姐与阿妹这数年互相扶持,无论如何,阿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阿姐就这般放弃自个!” 第205章 任店处被安插了人? “白矾楼处前番沉寂这许多日,如今官家一连数日都趁也来临,如今这东京城内人人都说,东京第一大酒楼,到底还是不动如山,任店再如何,总也不如。” “小丫这数日眼见着是重了不少,如今越发是和你少时像。” 拢了拢怀中小丫头的襁褓,不多时收获一个甜蜜笑意的柳程笑容也越发大,“这孩子,连性子都和你从前一般无二。” “阿兄如今有了这小丫头,如今都不愿意再多看秋儿一眼。” “都是做娘的人了,如今怎么还越发孩子气。” 方才进门的刘氏没好气瞪了柳秋一眼,看着依旧是低着头丝毫都未有抬头意愿的柳程到底也是忍不住,“程哥儿,前门那王婆说的人家阿娘瞧着着实是” “未来阿嫂是要与阿兄过日子又不是与阿娘,如何能只要阿娘看准了便足够?” “后厨那头离不得人,孩儿也该回了。” 小心将怀中幼女送到妹子怀里,柳程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到底是让刘氏忍不住就要追上去,可柳秋却明显早就知晓亲娘会有这般动作,早是先快一步将女儿放到床榻上,从温暖的怀抱陡然换了地儿小丫头很快便是放声大哭,刘氏瞬间也是急了,“秋儿!你如何能这么” “若秋儿不如此,阿娘难不成不会误了哥哥的事儿!” “你阿兄是什么人物我不知晓?任店那头,前儿孙娘子来寻我说话还说起如今后厨那头你阿兄有本事将一众小子都安置的妥当,便是他离个三两日也绝无错处,今日他都在你这头呆了这几个时辰如今瞧着阿娘便是要走,你们两个,是真把阿娘当傻子不成?” 嘴上虽在埋怨,刘氏却也是忙不迭将外孙女一把抱起身,重新又到了温暖怀抱中的小丫头瞬间破涕为笑,一副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让刘氏也是好气又好笑,“都说外甥像舅,小丫这机灵劲儿倒真活似你阿兄少时。”面上笑容陡然消失,刘氏忽而也是变了脸,柳秋却是默默从刘氏怀中接过女儿,入目所及分明已是看得出与她颇是相像的脸面,柳秋也是苦笑。 人都说她柳家兄妹两个是一脉相承的机灵,长相却是一个随爹一个随妈,虽是明显看得出是亲兄妹却也轻易就能寻出不同。 可从小到大,也有无数见过她长兄的人见了她总不免多句嘴。 她那少时夭折的长兄,比起她来,还要更似亲娘。 如今小丫虽眼见着是与她这个亲娘像,可眉宇之间,分明又更似刘氏。想来长兄若能活到如今,定也是人人见了,都不会认错。“阿娘这数年总是一人独自往城外祭奠长兄,如今秋儿出了门子也不必如从前那般避讳,下次阿娘若去,也带上秋儿,总也得让长兄知晓,如今,他也是做了舅舅。” “……” “今日这一出,是谁的主意,说!” “师傅,小六子不” “二狗,这数日你手底下的活计都给我放下,回去好好呆着,我没叫你回来之前,任店处,不要待了!” 任店,后厨 满面怒气的柳程难得清晰的怒意让一众人瞬间都是呆住,可柳程却明摆着不愿多说迳自只是提溜着跟前明显是一团污糟的桶报警便是往内里泥灶房那头去。 放下进了内里正打算关上门的柳程还未有动作,便是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去路,映入眼帘满面都是倔强的半大少年满面都是不服气,可柳程却丝毫未有动作迳自只是将放在脚边的物什往他跟前踢了踢,“若今日你能将这些重新变成入口好物,二狗的责罚,我便免了。”对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柳程冷冷一笑,“怎么,敢做不敢当,我任店处可不是做慈善的地儿,能在任店处留下、除了忠心,没有几分上的了台面的本事,便是再有缘故,我任店处,也不会招惹!” “柳厨若能将这几样都寻来,小子定不会,让柳厨失望。” 作势从怀中掏出明显早准备好的手札,眼见着柳程丝毫未有接过的意愿原本还是胸有成竹的少年终于是海军急了,“阿叔来之前便是告知小子柳厨从来都是” “老娘倒不知晓,什么时候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阿猫阿狗都能在任店处随意安置人?” “姑母!” “少乱攀扯,老娘自个的老子娘可没给老娘生什么兄弟姐妹。” “师妹这般对阿侄,莫不是真要与为兄撕破脸面?” “吴大人好气魄,老妇倒是不知,我任店处,何时竟是轮到你做主。” 看着不请自来的吴永,张氏心头说不窝火那绝对是假。 打了一辈子鸟临了竟是被鹰啄了眼珠子,后厨这头不声不响竟是背吴永安插了人手进来他竟是今日才发觉。 也是这小子太过沉不住气,今日若非他非要在陈二狗跟前露一手劳神子祖传菜色,将这一锅子的羊杂给糟践了,她怕是做梦也想不到,自个眼皮子底下竟然混进来吴永这养在外头的小子。 思及这一层张氏的面色也是更难看,目光落到已然是一脸如蒙大赦仿若看到救星的小子,张氏的面色也是越发冷。 民间老人都说小妇养的不懂规矩,家中妾的位置这小子的娘都还没混上,充其量不过就是个外室子,自然更是上不得高台盘,“我任店处庙小容不下大尊菩萨,师兄还是将这小子领了回去,无论是宫中还是白矾楼这东京第一大酒楼,前程可都比我任店处好。” “这小子虽惹了祸,可后厨这头,柳程既是发了话,师妹难道不想听听柳厨的意思?” “这几样佐料,也非是珍贵,小六子,你若果真有本事将这些变废为宝,方才我的话,自是算数。” 眼见着张氏面色已难看至极,柳程却也是躬身行了礼,吴永已是大笑出声,“师妹,为兄所言,丝毫未有错。小六子,还愣着做甚,还不开始做?果真不想在任店处待了么?” “……” 第206章 猎奇之事,不适合东京城! “宫里出来的人物,再如何见着老实,总比寻常人多几百个心眼。” 任店,某屋子里 瞧着依旧是无动于衷的柳程,孙二娘眼见着是越发心烦,正打算开口却也是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和紧随其后的声响打断,“后厨那头,二狗哥哥正寻柳厨。” “你且去告诉二狗,我这便去。” 柳程轻飘飘一声,很快一阵脚步声不多时也轻易能猜到那人已是离去。 孙二娘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倒是柳程已躬身行了礼,再抬首,面上的坚毅之色也更明朗,“我任店之中,从来都是上下一心,张大掌柜既然答应将他纳入我任店范畴,日后这话,师傅还是莫要再说了。” “…………” “你这老东西,如今是越发活回去了。” 缓缓从后首而出的面上全是凝重,孙二娘冷笑,“你这老东西,当真以为你那师兄是个什么好的不成?前番他在一众人跟前上演的那一出“师徒情深”人人都心知肚明,如今到了要安插自个儿子的关头却是将自个徒弟晾到一边平白要便宜你这个师妹了?大掌柜的聪明一世,如何会在这” “宫中那处的人物,方才你也说了与我等大不相同。主子有命,我等臣属,只能遵从。” 张氏话里有话,眼见着孙二娘已颇有几分恍然她也是微微一笑,“后厨那头如今事多,孙娘子若有空闲也指点指点小子们,我任店处的招牌,从来都不是只在一两个身上。” “……” “…如今日头正热,虽还未到夏日可比起去岁总是有不同,这数日来客人点菜也总是喜好清爽,如今虽还不是送冰的时日,今早市集那处却也有小子在吆喝叫卖,虽说我任店处惯是从一家采买,可后厨那头如今备些总是好些。还有今日早市那头从北地来的商贩越发多,二狗,明日起你且领着几个小的往那些人里头搜罗了些难得的往店里来,南边北地的稀罕物儿,我任店处,总不能缺。” 任店,后厨 还未等到门口便是听闻柳程不紧不慢训诫的声音,偶有一两声疑惑却也是被轻飘飘三言两语便是揭过,虽没瞧得见脸面,却也不难相见这任店后厨之主是如何威风。 想起这数日白矾楼处那些“阳奉阴违”“面和心不和”“各怀心思”的蠢物,方才行至的彭西面上也是难看至极,倒是身侧的李二毛已是快了一步上前推开门,映入眼帘一众面色迥异的小子让彭西面上也越发舒坦了些。 只是,眼见着刻意恨不能将头低到地底下的那吴永儿子,彭西瞬间也是冷了脸,倒是柳程已快一步走到那半大少年跟前,“小六子,彭二哥喜好的那几样你且去露一手,我任店后厨,可是不养闲人。” 目光扫过一众小子,最后落到陈二狗面上,柳程只一个眼色陈二狗便是立刻明了,领着一众小子们便是开始忙活,眼见安静的后厨又开始忙活起来,柳程方才是将目光落到身侧的李二毛面上,“我那屋子也安置妥当,二位切随柳程,换个地儿说话!” “……” 虽是不大却明显是“麻雀虽小 五脏俱全”的屋子里,只消是个懂行的便只一眼就能瞧得出这所有一切都是花了心思。 从方才入门便不住打量周遭一切的彭西面色越发玩味,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同样是心事重重的李二毛也是轻笑出声,“张大掌柜仁厚,我兄弟两个却不是这般好说话,李厨若也想要在白矾楼处有这些,倒不如趁早离了那地界。” “二东家这话若是汤大掌柜的知晓,怕也是交代不过去。” 提溜着酒盏从后首而出的柳程开口便是不客气,李二毛早是迎了上去,二人虽一句话没有可分明是默契配合的动作让彭西的面色也是变了又变,默默起身便也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就往外走。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兄弟两个,李二毛忽而也是嗤笑出声,分明的笑意让柳程面上也尽是无奈,“时候也不早,白矾楼那处如今也离不得人,我且将这一应物什都安置妥当你一并” “彭大掌柜有心要让二东家往后厨这处,可偏生二东家一贯是对后厨这头瞧不上,不愿日日与灶台在一处,那彭大掌柜又不愿让我一家独大,便是想了这么个损招。” 默默于桌边坐定自顾自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浓郁鲜香的滋味伴着淡淡的清幽,明明是寻常蔬菜染上肉香后竟也是多了几分别样滋味,眼见着身边依旧一动不动的柳程,李二毛手里的筷子也是放下,“这道煸香菜丝,虽有你的手艺在外首,内里却也是不乏特色。” “小六子很有天赋,任店处有这么个人物,也是好事。” “程哥儿,你果真这么想?” “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任店处,我也不可能时时看着。二狗虽好,却是太老实,后厨这头,也不能只有老实人!” “……” “在小子进任店之前,阿爹曾与小子说,任店上下,都是厚道人,比起白矾楼,日子更好过。” 安静的室内,不请自来的小子已默默在方才李二毛的位置坐定,眼见着身侧只是默默吃着饭食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的柳程,目光一暗,下一刻,原本还是坐定的小子已“扑通!”一声跪地,“柳厨恕罪,小子前番非是” “任店之处,容不下吃里扒外的主,更容不下无端惹事的主顾,你是吴大人的儿子,更连着宫中脸面,若只是只为碎银几两便是将所有通通得罪了,莫说旁人,我便头一个不会饶过你。” “小人,记住了。” 眼见着柳程又重新拿起原本还是心事重重的小子到底是忍不住,“柳厨若喜欢,小子再” “东京之处,虽喜猎奇,却也是一贯以维稳,这内里的香辛料,日后还是莫要再放了。天子脚下,便是寻常人也是步步惊心,小六子,你记住了!” 第207章 天子脚下,也要引进新鲜血液! “吴大人的儿子,眼见着倒是和他不甚相像,这唯唯诺诺的模样,也无怪是要将人塞到任店这处,果真也是上不得台面!” 任店,某厢房内 眼见着身侧的小子身子都在抖,明摆着不是上不得台面的架势如何看都不是装的。上首就坐的蔡攸面上轻蔑之意更甚,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李纲也是笑容越发大,“人都说李将军最是心善爱怜惜弱小,如今眼见着这可怜人在跟前都无动于衷,若传出去,怕是李大人这名头,如何都保不住。” “世间可怜之人,总不免可恨之处。” “难得,李将军竟是愿意与本大人推心置腹。” 蔡攸面上虽在笑,可明眼人都瞧得出笑意没有达到眼底,柳程早已是不动声色扯了把小六子,作势便是领着人躬身就往外走, 直至七拐八绕出了这繁复的楼阁地界,眼见着后厨近在咫尺,原本还是作鹌鹑状的人再是忍不住,“这蔡大人分明是” “任店处开门做生意,最忌讳便是背后小话,后厨那头贵客那头的好物今日都交与你。” “…是。” 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子满面都是收敛不住得不甘,迳自徒留在原处的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迳自便是往外去。迎面袭来便是人来人往,正是午餐时分,任店处的戏台子上早已是多了人表演,歌舞俱有迎来送往间属实是颇有盛世模样。 只是外人瞧着热闹,任店内里一众人却也是心知肚明,原本有的一众歌舞伎前番早已是三两被暗中疏散,剩下的些许也不过是日常有需方才是凑个数,今日一反常态是将人都备齐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任店处前脚送走那北地贵客,安稳这许多日,如今,是又要生事了么? “后厨那头离不得人,程哥儿你在这边做甚?” “张大掌柜。” 风风火火前来的张氏面上难掩恼怒,柳程心中一咯噔,正待开口却也是被突如其来一声打断,“主子要见大掌柜,请大掌柜随小子前来。” “前番禁军处挑拣人物入宫中,阿大侥幸得了贵人青眼,能有今日,自然是不会忘记从前任店的好。” “朱总管。” 仿若从天而降的朱山许久未见,面上虽难掩疲惫却也肉眼可见是坚毅,思及方才朱大柱的话,入目所及不远处还是载歌载舞的一众人,柳程的心也是沉了沉,“前方战事未休,京兆尹府早已下令一应歌舞都得有节制,任店今日一反常态,小人只怕” “君心若真这般轻易被猜测,我大宋才真是离亡国不远。” “李姑娘?” 一身繁复花纹外衫包裹着玲珑身躯的李师师一派歌舞伎装扮,明明说着大不敬的话却是让人不敢忽视,看着已然是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明摆着是要避嫌的柳程,拢了拢鬓角的碎发,李师师的笑容也越发大,“今日任店处一应诸事深得君心,官家赏赐,任店处,实至名归。” “·······” “任店处卧虎藏龙,怪道吴永那滑不溜的要将这小子放在任店处。” “康王殿下。”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一身随意显然是轻车熟路的康王赵构满面都是笑意,紧随其后的景王却是满腹心事恨不能都在脸上。柳程早已是得了信儿将这泥灶房内唯一的一张桌面都收拾妥当,将柜橱里头早是准备好的一应物什都接二连三拿了出来,虽眼见着不是什么稀罕物儿,可扑鼻而来的香味,却也是让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冷眼瞧着阿弟已然是毫不客气拿起手边的碗筷就开始吃喝,景王赵杞的眸色也是深了几分,倒是赵构仿若浑然未觉哥哥的异样,一派风卷残云般恨不能将跟前方才盛好的汤碗都喝了个干净方才抬起头,“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柳厨用这些寻常物什还能有这般滋味,只在任店东京这一处地界,确是可惜了。” “小人卑微,心中只想着一家安稳,王爷抬爱,小人不敢当。” “皇兄瞧瞧,这东京城谁人不知晓任店处的柳厨醉心后厨从不擅言辞,可这短短一句却是将本王的后路都堵了个死,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老话说的,才是一点不错。” “今日早市处的鲜鱼,小人特意将鱼头留下炖汤,已是有了时辰,且请二位殿下,容小人先去瞧瞧。” “··········” “阿弟今日费尽心机引阿兄来此,若是只为这上不得台面的吃食,倒也是不必。” “皇兄以为,你我兄弟,比起柳程,高贵到哪里?” 眼见赵杞的面色难看至极,赵构却也是拿起手边的菜馍就往赵杞跟前凑,眼见皇兄难掩嫌弃的架势也是笑容尽失,“你我贵为皇子享天下养,却是对养育天下人的物什嫌恶至此,也无怪黎民百姓说起我大宋皇族,都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 “阿弟!” “东京地界,天子脚下,待得时候长了,总不难想见地方疾苦。阿弟前番奉命往南边走一遭方才明白,所谓乱臣贼子,也不过是逼不得已。” “所以这便是阿弟一直鼓捣太子兄长往江南地界去往的缘故。” “父皇是天下之主,有父皇在一日,皇兄为人子,如何能以下犯上。只是东宫储君,未来的大宋之主,若是亲临地方眼见民生疾苦,总是会有不同。阿兄莫不是忘了,当年大宋与那辽国澶州之战,宋主亲临城墙之上督战的名声,到如今可还在戏文里传唱。” “··姨母素来不善言辞,你小子,倒是浑不似亲娘。” 赵杞已然是拿起手边的菜馍咬了一口,拿起筷子加了口菜送到嘴边忽而又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又默默放下,“这数日,韩将军府上来了不少故旧,阿兄瞧着,其中有几个少年,倒是真有几分本事。” “东京城这一摊子死水,眼见着若是能引进外来活物,自然会有新生机。”赵杞的面色已然变了,赵构却也是话锋一转,“昨日王府帖子已送到韩家,明日康王府的席面,太子皇兄也会来,阿兄与韩将军交好,如何也不能缺席了。” 第208章 局中之局,又是扫过算计了谁! “康王府的席面上,柳厨的手艺可是博得满堂彩,人都说虽是寻常菜色并无珍品;在柳厨巧手下却也别有风味。”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马扩毫不客气便是拿起手边盆子里的馍馍将就着便是啃了几口,虽是因着放凉了咬着有些硬却也是,唇齿间却也是轻易便能感受到香味。 三两下将这馍馍都啃了个干净,马扩也是丝毫不客气作势就要再拿起一个,可原本手中动作不停的柳程却已然是眼明手快将整个盆子都拿了过来,“席面上撤下来的剩物,大人金贵,如何梦使得。” “在敌营之处这许多年,若马大人连这些都觉得委屈,怕也是早不知晓到何处去了,如何还有今日在任店处耀武扬威?” “秦大人。” 柳程面上丝毫未有异样,看在马扩眼中也是别有意味,倒是秦明仿佛丝毫没察觉出异样迳自只是上前将柳程手边的剩馍馍都装在了兜里,作势便往外走丝毫都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模样,让马扩的面色也是难看至极,只是眼见着早已是将内里早是安置好的食盒递过来,马扩的面色也是缓和了些许,“柳厨心意,本大人铭记在心。今日,多谢!” “……” “北地那边得了好,马扩这小子如今也是得意忘形的紧,倒是真忘了谁才是主子。” 满面阴郁从内里而出的流云只消一眼便能瞧得出是怒意十足。柳程却是一声不吭只从内里拿出早是准备好的菜色摆在跟前的桌子上。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是熟悉的香味,流云的眼眶都有些红,入目所及柳程已是默默递上的筷子,流云嘴上却是不饶人,“你这小子,惯会哄人。” “阿姐今日既出了宫,任店处已安置妥当,阿姐且休整两日,阿弟,自会将一切安置妥当。” “…” “程哥儿如今,倒是越发有本事。有这么个弟弟在任店处,阿妹确是有福分。” “阿姐今日来,想来不是只为与阿妹闲话。” 任店,某院落内 流云面色丝毫未有异样,眼见着身侧的李师师只是含笑不语到底也是忍不住,只是,还未等有动作便是被推门而入提着食盒开始张罗的柳程生生打断,察觉到流云的目光柳程面上颇有些不自在,倒是李师师已作势起身行至柳程身侧,满面目光都是赞赏,“程哥儿日日与灶台在一处倒是看不出,这装扮一新,倒真是有模有样。”目光落到面色一沉的流云面上,李师师的笑意也更大,“怎么,阿妹以为,阿姐会害程哥儿?” “李姑娘有心,任店上下,都感激不尽。” “任店处老实,可该有的好若是被旁人贪没了平白便宜那些有的没的,我也看不下去。”目光落到一众物什,李师师作势也是拿起筷子开始吃,浓郁鲜辣的滋味让她的笑容也越发大,“数年不曾有过这等好滋味,任店这地界,老娘倒是真不想走。阿妹难道与阿姐不是想到一处?还是阿妹以为,宫中那等地界,当真是什么好去处? “柳程,你与我出来。” “姑娘,宫中那处依然传召,要姑娘前往侍奉笔墨。” 匆匆而至的阿金开口便是诛心,只是原本还是焦心的模样看到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柳程也不免一怔,倒是柳程已默默上前揽住流云的胳膊,面上全是坚毅,“阿弟与阿姐既是一家子,阿姐前往,阿弟自然也不会推脱!” “……” “宫中那处,赏赐已是到了个人手中。程哥儿,今日你这一出,任店处,很是荣耀。” “任店处,一切都依大掌柜的做主。” 任店,某厢房内 烛光掩映下,已然是换了寻常装束的柳程比起白日里的一身簇新属实是顺眼的多,张氏轻笑,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任店处,日后还是要仰赖你,柳程,你倒是不必如此。” “你这老东西说话带刺是做甚,难道真以为程哥儿不会弃了你这处去别的地儿。” “后厨那处,徒儿备了些师傅和掌柜的爱吃的,这便去寻摸了来。” 柳程作势就往外走,还不忘将门掩上的模样明摆着事小心翼翼,落在张氏眼中,着实也是五味杂陈,“程哥儿的这般,我心中自然也是高兴。只是任店商户地界,牵扯朝政太多只怕” “人在局中,如何能避开那些有的没的。难道大掌柜的以为,便是程哥儿不牵扯进这些有的没的,任店处,便能逃脱被算计?” “孙娘子这话,是一点不错。” “高大人?” “柳厨手艺虽好,孙娘子为师傅却也不凡,老夫今日宿在任店,孙娘子一贯知晓老夫口味,与柳厨一道,必不会让老夫失望。” “掌柜的嘴硬心软,却是对徒儿信赖,若不然,东宫那处,徒儿也不会这般容易交差。”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小心翼翼将盘子里的菜色配成精致模样,柳程面上全是淡然,孙二娘冷眼旁观这许久到底是忍不住,“程哥儿,高大人他不” “高大人不喜,可喜好这些繁复造作的,却是大有人在。” 不请自来的张氏一反常态的喜气洋洋让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可张氏却只是自顾自走到柳程身边大有要帮着忙活的架势,若非是柳程眼明手快拦下他,少不得也是要被乱了方寸,“后厨之事,掌柜的且交与小子便是,贵客降临,任店处,不容有失,朱山总管此番不在,大掌柜的亲自去盯着手下那些人,万不能出差错!” “……” “小子已是将一应物什安置妥当,师傅且一并拿了去,侍奉在贵人左右,定能为任店处多加脸面。” “你如今,也越发让为师看不明白。” 默默提溜着食盒便往外走,孙二娘却也是不再耽搁。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柳程一人,良久,直至身后轻飘飘一声干咳,他方才缓缓转身,来者面上满是阴郁,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颇为客气,“帝姬于柳厨,感激不尽,蔡府之中一应安置妥当,柳厨且与小人走一遭罢!” 第209章 所有一切,都是棋子! “你这小子,如今倒是惯会阳奉阴违,这几面都讨好的本事,倒真真是让人不敢小瞧了去!” “李大人这话,却是真折煞小人了。” 李家茶摊 夕阳西下,本就因着近日天有炎热没什么人停留的茶摊子越发是显得寥落,不请自来的柳程早是自顾自给自己舀了满满一碗茶咕嘟咕嘟便是喝了个干净,仿若浑然不觉身侧的主人是一脸阴测测,瞄了眼空荡荡无第三人的周遭,柳程也是轻笑出声,“阿爹这数日都未曾在茶摊中出现,李大人如今是方才知晓,柳程的亲爹,属实也不看重用?” “程儿,住嘴!” “阿爹?” 眼见着仿若从天而降的亲爹,柳程面上难得是错愕,倒是一脸风尘仆仆迳自便是拿了手中物什往老李头跟前凑,三言两语便是转身就走临了还不忘给儿子一个没好气眼神的架势,任谁瞧了,都只会以为有异。柳程面色难看至极,倒是已然是提溜着包裹往柳程跟前凑,干脆利落将东西都拿到柳程手中的老李头也是笑容越发玩味,“老人家吃过的盐粒子都比你们这些小子吃过的饭粒子要多,程哥儿,你阿爹为人,可是比你要聪明的多,我老李头手下可不养闲人,若果真你以为当初老夫是为着和你示好才让你阿爹来此,却也是想错了地儿!” “………” “你这老东西少年时便一贯爱戏耍人,如今老了老了,倒是越发的老滑头!” “前番孟家那些蠢的拐弯抹角羞辱人,若果真是吃了哑巴亏,还真以为汴京这等地界,是阿猫阿狗都能呆的!” 眼见着身侧的燕氏面色微变,老李头也是眉头挑起,“怎么,你今日撇下娘娘来我这处,莫不是只为了说这两句?” “娘娘昨日已入宫,将前番手头的一应物什,都与官家交托。” “娘娘如今方才想明白,也不枉官家这数年处心积虑。” “先帝,到底是娘娘的夫君。若非是结发夫妻,也不会” “结发夫妻?你这老货怕不是忘了,当日你那老姐姐是谁害死!” “女子总心软,阿叔何必与姨母自家人争执?” “我这小小市井地界,还能让燕大人大驾光临,属实是太阳要从西头出来!” “老李头你这是” “阿叔心中有气自是要寻由头着罪魁祸首出了才是,只是阿叔该明了,为人臣属首要是要先考虑家国高兴然后才能是个人恩怨,瑞换做是阿叔,为护卫家国安宁,也会如小子一般做出同样选择。” 燕瑛目光沉沉,丝毫未有避让的态势让老李头也是一怔,“你这小子,自小便是油嘴滑舌,老夫老了,如何会是你的对手。”默默别过身仿若变戏法一般从心口掏出准备好的密件递于跟前明显是早是了然于心的小子,老李头面色也越发阴郁,“这东京城暗道密布图,没了老夫这另一半,官家自是不会看的明白,便是看在这份密件身上,娘娘这先帝元后的身份,也该落实了!” “柳家牵扯太多,无论为谁都不会置身事外,便是你阿娘也不是从前。” 柳家,房间内 柳珏声音不疾不徐,身侧的刘氏也是面色凝重,柳程的拳头已是不自觉捏起,可片刻之后却又是颓然放下,“是孩儿连累爹娘。” “程哥儿,你这孩子这话如何说的,若非是你能在任店处站稳脚跟,阿爹阿娘如何会” “东京诸处从无秘密可言,便是在自家中也得小心,阿娘是忘了前番贵人的嘱托了么?” 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秋形单影只,可炯炯有神的眼眸却也分明是意有所指,看着亲娘颇是不自在的脸,柳程心中更是沉了沉,倒是柳秋已默默上前勾勒住兄长的胳膊,“家中那处来了贵客,颇是想念阿兄的手艺,阿兄便是看在秋儿深夜而来的份上,也与阿妹走一遭?” “……” 李家 安静的室内,氤氲的菜香味扑鼻而来,满满堂堂的一桌各色鱼肉皆有,任谁只看一眼便是瞧得出是精心准备,一身灶房内寻常厨子装扮的李二毛正挥洒着手中物什,三两身着白矾楼标识的小子忙前忙后好不热闹,竟是将不大的屋子也添了不少东京第一大酒楼的模样。 瞧着身侧一直满面含笑的妹子,柳程的面色也越发难看,倒是柳秋浑然未觉,迳自上前已是在桌边就坐的架势,一眼便瞧着,无甚规矩。 “自个家人,无需那许多繁琐规矩,都说任店处规矩最大,今日阿姐倒是真见识到了。” 仿若从天而降的流云言笑晏晏,一派神清气爽的架势让柳程难得傻了眼,倒是柳秋已然是上前拉扯着流云在身侧坐定,“阿兄一贯都是这古板模样,阿姐难道不知晓,他到如今都是光棍也是有缘故不是。” “这话,倒也无错。” 李二毛已然是领着一众小子将最后的几色菜安置妥当,拉扯着柳程便是要往外走,“男女七岁不同席,你我这男子,也是时候离开给女客安置了。” “……” “二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静的室内, 方才被李二毛拉扯着往旧日居处,柳程也再忍不住,倒是默默将手中斟满的酒盏递与柳程的李二毛面上全是淡然,“流云姑娘要我安排这一出,自是有她的缘由,你我小民,只消奉命行事便可。” “二毛所言未错。” “吴大人?” “白矾楼处的美酒,配着宫中菜色,自然会更有风味。” 将手中随手提溜的食盒打开,入目所及一众繁复南海菜色,柳程的面上也瞬间怒意十足,“腾”的起身作势便是要往去却也是被人一把拦住,“王鼎大人昨日已秘密入宫与官家陈述利害,柳程,如今一切都准备就绪,你知晓的够多,你一贯是聪慧,该明白这个时候不该再插手不该有的。家国利益跟前,你一介小民,从来都无足挂齿!你以为,若非官家有心,蔡府那处,帝姬金尊玉贵,如何会轻易就引那位金国二太子轻易入局?天家儿女尚且都是能用的棋子,更遑论是你我这等低贱小民!” 第210章 天家贵女,如何会轻易被算计! “听说了么?那辽国皇帝,死了!” “什么辽国皇帝?那辽国蛮子不是逃了那鸟不拉屎的地界如何还会再有,等等,你说的莫非是那前番来东京处那,那个” “可不就是那劳神子怨军首领,说是要和那逃了的那位分治天下的主子?” “可不就是他!要不怎么说天家宝座不是谁都有那个福分坐得。那劳神子老小子眼见着是有本事,可才做了多久的皇位便是落了个这下场,可见真龙天子什么的也不熟人人都有这气运!” “说的可不就是,就说咱们如今这位官家,谁不说是风流浪荡子,这许多年风风雨雨什么的都经受了偏生还是稳坐天子宝座不倒,可不就是应了那所言的真龙天子。” “谁说不是呢,说起来官家虽说是瞧着荒唐了些,可一应礼数上却是丝毫都不差,人都说先皇最似前朝神宗皇帝英明神武,可无论是对先宣仁圣烈大娘娘还是对先向家大娘娘都是一贯的无情,倒是如今的官家虽是人人都说不怎么样,可论孝顺,却也是比先皇好得多。” “谁说不是呢,虽说人都说官家一贯重享乐,可如今瞧着眼见着燕云十六州都有望收回来, 这可是从开国太祖皇帝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若果真官家做成了,从前有什么事不能原谅?” “谁说不是!依我瞧着,官家从前所有,少不得也是为了麻痹旁人的眼光,若不然这般大的事业如何能成!” “是啊是啊!官家行事,要说虽是瞧着不靠谱,可你们瞧着如今官家是子孙满堂,可东宫太子的位置谁人不知晓是谁都不能撼动,从前还有那起子嘴巴发痒胡乱掰扯说什么郓王最似官家,官家一门心思要让那庶子去那东宫处,这都多少年了如今连那皇孙殿下都进学了太子殿下的位置还这般稳当,依我瞧啊官家心里是有杆秤的,那些所谓的爱子,不过是个歌都是东宫这位嫡长子的磨刀石罢了!若不是真心心念念这嫡长子,那太孙刚出生为何就能进封,旁得皇孙可是都没这般待遇!” “谁说不是呢,咱们这位者为官家,眼见着是不着调,可心里少不得是有杆秤,咱们啊好好活,说不得,过不了多久也能见着咱祖父母辈都没遇着的大事!” “是啊,面前还传什么乌云蔽日是亡国之兆,呸,要我说啊,是拨开云雾见青天才是!” “谁说不是呢,咱们啊好好活,好日子啊,定然在后头!” “……” 安静的早市集,人来人往间夹杂着嬉笑怒骂,果真说起所谓的人间烟火气,市井街头比起那劳神子秦楼楚馆,最是合宜。 “许久未见柳厨,今日在这早市处,倒是一遇一个准。” 仿若从天而降的黑壮汉子迳自拿起手边的渔网三下五除二便是弶一众鱼拼都尽数放入柳程身后的背篓中,沉甸甸的重量让柳程的腰也是不由得弯了些,可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是站直了身子的柳程一派不愿让人看轻的态势,让乔装而至的金兀术也是笑容尽失,原本还散落在周边的一众伙计眼下都在 陈二狗的率领下都围了上来,可柳程却只是默默将身后的背篓 拿下送到陈二狗手边,入目所及跟前一张熟悉的脸面,柳程默默低下头,手却是做出“请!”字。 金兀术冷哼一声,大步往前走很快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柳程也是默默就跟了上去,一前一后走远的俩人直至再看不清,一众人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已是有好事的忍不住凑到陈二狗跟前,却只瞧着他默默拎着背篓就往回走,原本还是围成一团的小子们瞬间也是集合成列一并紧随其后,井然有序的模样,任谁瞧了,都得赞叹一声任店处教养极好。 都说耳闻不如一见,无怪柳程这小子如今游走宫内外老老小小,竟是丝毫尘埃都不染。只瞧着他手下这些小子们,便是轻易就能想见,这任店后厨之主,究竟是什么路数。 “任店处有今日,若只有张氏那个老妇,如何都不可能,若非如此,宫中也不会对小小一介厨子这般在意。我们宋人有句古话,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小物件儿想撼动大树人人都以为可笑,可这不起眼的行事,从来都是避人耳目的紧,瞧着是不起眼,可正因如此,才会防不胜防。” “马扩大人是真想要本王就此了结了那柳家小子。” 暗处之人不怒反笑,默默收回目光的马扩面色也丝毫未变,“小人一心只为宋金之盟。如今官家一时糊涂错了主意让王爷失了脸面,小人为人臣属,自该弥补。” “若果真如此,本王,倒是要多谢马大人好意。” 完颜宗望面上笑容越发大,可森冷仿若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却也是让马扩心中难免不安。 可完颜宗望明摆着不愿在这市井处久留转身就走的态势明显干脆利落。 马扩眉头微微蹙起,下一刻却也是毫不犹豫便追了上去。 完颜宗望脚步虽快,可明显是刻意等待马扩追上的诚意也十足。 不多时气派的“蔡府”二字近在咫尺,眼见着还是泰然便要从正门入内的完颜宗望,马扩到底是生生顿住脚步,倒是完颜宗望似乎浑然未觉身后异样,迎着不远处匆匆而至的门房诸人也是继续往前,马扩的面色终于全变了,可正待往前却也是被仿若从天而降的人生生拦住去路,“贵人久候大人多时,还请大人与小子,往这边走。” “柳程,本大人倒是不知,你何时竟也是与蔡府,往来甚密。” “小人手艺,侥幸得驸马赏识,前番帝姬心有不悦,驸马特意于任店处寻小人做些帝姬心爱的好物,今日,也一样。” 马扩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柳程却是面色丝毫未改,“小人虽不识得几个字,戏文里唱的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却也明了是什么意思,天家贵女,官家最心爱的女儿,亲自择定婚事的荣宠独一无二,若大人以为可随意算计,却是真正会错了意!” 第211章 白矾楼抢人了! “……将精肉先洗净了,切成骰子模样,加些盐巴拌匀,再将姜切成薄片,油锅里炸过了一通,然后取了那碗柜里剁烂的猪油出来,先炒那洗净的猪肉,再加入豆豉、姜、橘皮、马芹、椒子,等炒到发黄的时候,收汁出锅,肉醎豉便是做成了。只是这宫中菜色一贯繁复,我任店处寻常商户地界,这一应物什若配不齐全,用相似口味替代却也是可行。后厨那头前番早市处我寻摸了些好物制成酱料,加些肉沫现炒了,和这滋味倒也颇有相似。” 任店,后厨, 方才行至门前便是听闻柳程在内里不疾不徐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些微疑惑之声却也是丝毫都无干扰,还未见其人便是轻易能想见后厨之主领着一众小的在精进厨艺的模样。 人都说任店处如今后厨之中,老的小的个个都能轻易将一桌酒席安置了,看来,倒也不是假话。 “彭大掌柜这般鬼祟,若是让外人瞧了,怕是又要多些不该有的闲话。” “张大掌柜。” 不请自来的彭东面上尽是笑意,丝毫未有抓包的模样让张氏也难免厌恶,内里柳程不疾不徐的声音似是丝毫未察觉这外头早是来了不速之客,张氏也是好气又好笑。 程哥儿这小子什么都好;偏生就是沉浸在着跟菜色有关的事情上全然是将外头一干物什都剥离在外。 重重的干咳一声,原本还是有声响的内里终于是安静了。 不多时柳程开了门便是出来的模样明显是有不赞同,张氏却是眉头挑起,“彭大掌柜寻你定有要事,这些小子们如今都有几分出息,教导也不在这一时。” “张大掌柜所言未错,彭东今日来,是白矾楼后厨那头应对贵客属实也是无暇,柳厨且与彭东一道去,莫要误了大事。” “彭东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马上便是午饭时辰,今日我任店处不开门做生意了不成!” “师妹这般说,确实冤枉彭大掌柜了。” “吴大人不请自来,难道不比柳程更合适往白矾楼处去?” “吴永倒是想,可官家,定不会这般以为。” 目光扫过面色已然全变的众人,吴永的笑也越发大,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截断,“吴大人既来,不若留在任店处,让我任店上上下下,也能得几分指点?” “你这小子,如今倒是越发会算计人。比起李二毛来,如今我瞧着,你小子倒是还更有心眼。” “街头如今这鹌鹑馉饳儿也少见了,今日一早眼见早市茶摊处有人叫卖,柳程便寻摸了些,方才来之前便拿了些一并带来与二东家。” 作势将手中的羊羹小心翼翼安置到一边,刘程仿若变戏法一般从手边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好物,清幽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饶是彭西还有一肚子话也不面咽了咽口水,“你小子,惯是会讨好人。怪道官家如今来了我白矾楼的地儿还对你任店处的人物都念念不忘。”一把将柳程手边的物什抢过三下五除二便是捞起一块放到嘴里,鹌鹑肉混着酱料味儿又夹杂着不知名的药材香,让彭西的眼眶也不由得一热。 从前他阿娘在时最是做这街头寻常吃食的好手,又因着他幼时体弱总免不了风寒的缘故,在馅料里总爱多加些药草剁碎了,这许多年他在这东京城内外不知晓吃过多少次这等物什,可这同样的滋味,今儿却还是这许多年头一回。“天家富贵什么好物没见过,出来这商户地界要的便是新鲜,你小子且将这物什再多做了些,自然是能讨了好!” 拿起手边安置好的菜品,彭西也是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小厨房内,又重新开始灶台上忙活的柳程面上已是明显是多了几分轻松自在,李二毛拿着一大盆馅料匆匆从不远处后厨大厨房进里,入目所及便是柳程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想起方才擦肩而过明显是眼眶有些红的彭西,李二毛到底也是有不安,倒是柳程已上前接过李二毛手里的物什,方才放下便是拿起手边的长筷子开始将这馅料又搅合起来,直至一众混杂的馅料明显是错落有致他方才默默转身从不远处的橱柜里拿出方才一并带来的香料罐子,方才打开浓郁的辛辣味到底是让李二毛忍不住开口,“方才梁师成大人特意交代,官家这数日忧思慎重,口味要清淡绝不能” “今日官家在白矾楼处招待贵客,虽是官家为尊,却也要顾念客人心意。” 随手拿起手边的大勺子重重舀了放置入手边的盆子里,柳程也是毫不客气将手边的酱料一股脑都是到了进去,一系列搅拌过后原本还是清幽的香味也是瞬间多了蜀地风味,李二毛早是从方才的错愕中回过神,默默从不远处拿来方才擀好的面皮便是开始包起来, 柳程虽不吱声却也是默默就加入。 安静的室内,寂然无声,炖锅里早已是香味四溢,伴着那相对而坐一个接一个忙活着手中物什的两个小子,如何看,都能瞧出几分市井寻常人家有的烟火气。 都说天家富贵人人歆羡,可富贵虽迷人眼,却也伴着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惊心,便是官家,午夜梦回,怕也是要对这寻常烟火气,也有向往。 “后厨污糟之地,隐相身份尊贵,不该涉足。” “小人不过一介卑贱内侍,本就是伺候人的下贱主顾,倒是王爷金尊玉贵,不该来这污糟地界才是。” “人人都知晓本王最好一口吃食,方才听闻柳厨今日似是还有新花样,属实是坐不住。” 金兀术恨不能口水直流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架势,属实是上不得台面的紧。想起前番他那同胞兄弟对茂福帝姬同样是恨不能要流口水的架势,梁师成心中越发鄙夷。 这北地蛮子,便是贵为王子,终究也是上不得台面,也无怪官家明里暗里对金国是抱着戏耍的态度。 就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模样,若非如今那辽国大王属实是太不成样子,如何会被这些粗蛮人赶走?燕云十六州如今落到这等人物手中,大宋不收回来,当真也是对不住天爷! “柳厨一贯知晓王爷口味,此番定不会让王爷失望。且请王爷随小人一道走,若是污糟之地有染王爷尊贵之躯,椰树我大宋的罪过!” 第212章 天子的女人,出身有什么打紧! “大宋地界,其人最会享受生活,今日柳厨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小吃,想是让那金国来客,越发想将大宋这大好河山,尽数收到手里。” “今日这鹘突羹小人炖了许久,姑娘且吃了再安置吧。” 深夜,白矾楼,某院落内 烛光摇曳中,默默将手中食盒打开将内里还冒着热气的药膳双手捧着送到跟前的柳程面上全是恭敬,李师师轻笑,默默拿起碗中早已是被一同安置了方便自个随手拿起的汤匙轻轻舀了一口放到嘴里,浓郁的鱼香味夹杂着淡淡的辛香味和混杂的些微旁得滋味,让李师师情不自禁又多喝了两口。 柳程自是将一切都尽收眼底,默默往外头去,方才出了门便是小心翼翼将门掩上便是很快隐入黑暗中。 白矾楼虽大,可柳程明里暗里早是来过无数回,七拐八绕便是那后首隐秘地儿去,已然是成了模样的气派楼阁近在咫尺,便是在黑暗沉沉中也难掩气派。 东京第一大酒楼,确是名不虚传,便是如今人人都道任店处得天家之心备受瞩目,可真与白矾楼相较,确也明眼人都瞧得出,是无可比拟。 “柳厨若果真觉得白矾楼处好,时常前来此处对指点一二,也不算违背任店处给的恩德。” “彭大掌柜。”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彭东轻轻一笑,眼见着面色已然全变了的柳程也是丝毫未恼,“张大掌柜总说我彭家父子三人,属我彭东最是没良心,为着一己私欲便是连从前数十年的旧日情分都不管不顾,可我彭家父子三个,与白矾楼这处地儿早已是牵连在一处,我父一生心血将白矾楼能有如今这副模样,柳厨当真以为,东京第一大酒楼掌柜的位置,只消是个人便是能做成如是模样?” “彭大掌柜威名,柳程早有耳闻。只是大掌柜的当知,强扭的瓜不甜,柳程此生,都与任店绑在一处,大掌柜的厚爱,柳程无以为报。” “人都有私心,关键时刻总会有取舍,刘程,你当真以为,那张大掌柜大祸临头,不会舍弃你?” “夜已深,小人不便在白矾楼处久留,先告辞了!” “……” “柳程这小子若果真三言两语就能被招揽,阿兄以为,会轮得到我白矾楼处出手?” 黑暗沉沉中,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彭西面上尽是无奈,“阿兄与其在此和柳程说这些废话,倒不如想想宫中那处该” “娘娘若果真与我为难,白矾楼掌柜的位置,也不会安安稳稳如今都还在我手上。” 四目相对,彭东也是嗤笑出声,“那死了的蠢妇当真以为自己是烧了高香才得了娘娘青眼,还敢在你我兄弟面前耀武扬威,真以为这大宋之母,是个人物都能做?” “大掌柜慎言!” “郑嬷嬷大驾光临,我白矾楼处,倒是真有失远迎。” “阿兄!” “娘娘要见掌柜的,且请彭大掌柜,与老身走一趟。” “官家今日夜宿白矾楼处,小人身为掌柜的,该以大宋之主为先。” 黑暗沉沉中,彭东面上的倨傲虽看不清,可话里的咄咄逼人来者如何听不出,拳头不自觉捏紧随即也是转身就走。 虽是来无影去无踪,却也是,任谁都忽视不得。 “阿弟,还愣着做甚,那些小的们今日守夜委实是太糊涂,你自去瞧着,若再是阿猫阿狗都能放进来,明日一早,阿兄可是要你好看!” “白矾楼那处,听闻官家又有了心头好!” “这话如何说得?” “什么如何说得,官家这几日接连都宿在那白矾楼处,如今市井处可是都传遍了!” “官家区白矾楼处,一贯都是去找那李姑娘,谁人不知晓那是大宋之主心爱的女人外室。如今若果真官家又了新欢,如何会在拿李师师眼皮子底下?咱们这位官家,可一贯是最怜香惜玉的主,这新欢旧爱在一处争风吃醋的,可不是官家能做出的事儿!” “这你可就错了,听说啊,那官家的新欢,可是那李姑娘的亲妹子!” “亲妹子?可那李师师不是说是孤儿?这如何会又来个什么妹子?” “身世如何不能捏造?你们难道忘了当初那章献大娘娘,可不就是卖唱的歌女?” “你当真不要命了,这话如何能”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官家若果真在意,还能有那一出“狸猫换太子”?” “你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听说官家对这藏在白矾楼得新欢可是心喜得紧,一连数日都在白矾楼处安歇,方才你说这狸猫换太子,少不得,若果真这位年轻貌美的能生个儿子出来,便是东宫那处不想指望,怕是想挣个名分什么的,也不是难事。” “娼户女,如何敢肖想那正经夫人位置?” “我朝开国到如今,不说旁的,出身娼户的诰命夫人,可也不止一两个,再说了,官家是天子,他的女人,又有谁敢沾染,脱不脱籍的,难道不是官家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也有理,话说回来,如今的娘娘当日也是侍女出身,又没有亲儿子傍身,这位若果真有能耐,说不得啊,还能做第二个章献大娘娘。” 热闹的市集,人来人往中尽是这数日最热议的消息。穿梭在其中,只消是丢一耳朵,便能轻易探听如今这东京城最热的消息。 “师傅,日头越发热了,咱们还是” “马市那处,昨日便传闻有那西北处传说中最稀罕的汗血宝马,那汗血宝马的毛最是细密又繁复,寻常毛梳只清理一次便是无用,非得是专有的毛梳才能油光水滑,这毛梳既是梳理毛皮的好物,用作沥干杂乱小物的效果也再好不过。” “既如此,二狗在这处便是,日头越发热,师傅还是先回去歇着,午饭时分师傅还得” “前朝那欧阳大相公曾写过,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小哥若读过几日书,定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看不清柳厨心中所想。柳厨以为,本大人所言如何?” “王相文采卓然,小人和徒儿,佩服。” “前番柳厨于东宫处,可不是这般与殿下言说。”来者,王黼的面上笑容越发大,可清晰的笑意明显是未达眼底,“还是说,柳厨一贯谦卑耿直的名头,不过也是沽名钓誉?” 第213章 任店被监管了? “王相日理万机的,也会有闲心与小民这般理论?” “高相这般说,难道不知,自个也是如此。” 安静的闹市街头 乔装而至的两位贵人丝毫不客气如寻常人般便是争执,让一旁的陈二狗瞬间也是傻了眼,倒是身侧的柳程已默默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一道先走。 到底是在一处许多日的师徒,陈二狗默默跟着就走的态势让柳程也不由得心内松口气。 只是,师徒两个方才七拐八绕入了后厨,眼见着明显是久候多时的梁师成,陈二狗到底也是忍不住变了脸,只是眼见着身侧的柳程似是早已料到,只略一思忖便是默默往内里去。 原本还是喧闹的内里很快已是一片安然,可扑鼻而来接二连三的香味却也不难想见内里一众人是如何有序。“媪相墨宝,那白矾楼出数年求不得,任店处却一直是在堂中悬挂,守道原以为不过是从前一时不察遭了人算计,可今日瞧着,倒是我小人之心。” “小人不敢当,后首旧处已安置妥当,且请大人与小人一道。”四目相对,柳程面上丝毫未有避让,梁师成轻笑一声,却也是从善如流转身便走。 原本便在后首内里偷看的陈二狗眼见人终于走远到底是忍不住就出来,只是还未等开口便是被柳程一把推了进里,“贵客降临,二狗,你且与我,一道做几样别致的。” “淮白鱼因出水即死,运输困难,最是珍惜,渔民将其捕获后一般立即用酒糟、盐等物料腌制起来,经过腌制的淮白鱼不仅散发着酒糟的香气,鱼肉也更有质感和弹性。人都说鲜美程度堪比肥羊,便是宫中都颇难得,今日在任店处却是能吃着这一口,老夫今日再早市出对柳厨那般却还能在任店处吃着这等好物,当真也是惭愧。” 任店,后首秘地厢房内 夹了两口鱼片送到口中,王黼的面上虽在笑,可眸中的冷意却也清晰可见,眼见身侧的梁师成仿若浑然未觉,迳自只是慢斯条理吃着跟前的好物,笑容也越发冷,“柳厨倒是惯会投其所好,太医院前番为大人看诊可是说了大人日后必得要饮食清淡,这黄金鸡虽瞧着好,对大人而言却也” “钻离菜要做的好,需得将新鲜宰杀的鸡褪毛洗净,用盐水、麻油、葱、椒一起煮,待到煮熟之后把鸡剖开,切块食用,配上提前备好的美酒,则可享受到“白酒初熟、黄鸡正肥”之乐,这鸡肉吃完了还能将锅里剩下的卤汁留着,或拌饭或拌面都是极美味。只是柳厨今日这一手,却也是与从前书中记载有异,吃着倒真是别有风味。” 梁师成面上尽是笑意,似是浑然未觉方才王黼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看向柳程的面上也难掩欣赏,“东京内外人人都说柳厨手艺一流从不吝啬教授手下人,怎么,今日对着本大人,却也是有忌讳?” “医食同源,小人今日不过是用了些药材与素菜胡乱拼凑到一处,欺瞒大人,有罪在先,请大人责罚!” “扑通!”一声跪地的柳程几乎是要将头埋进地底下,一副忏悔的架势确实让室内众人都变了脸。 “柳程,你好大的胆子!” “任店地界,是老夫所在,王相莫不是要打老夫的脸?” “高相!” “世间能以假乱真还能蒙蔽内行之人的眼本就难得,可柳厨已然瞒过却还是选择尽数告知,却也难得。” 一直冷眼旁观不作声的高俅已然上前将柳程一把扶起,灼灼目光颇是赞赏,“本相数日未曾至于任店处,今日柳厨既大显身手,自然不会只有这些,莫要让我等失望!” “…王相其人一贯是两面三刀,从前便是一味逢迎那梁大人才得了官家青眼一路升官,如今因着和金人斡旋颇有得力越发是飘了,可官家是什么人物,这许多年身边来来往往得臣属无数,但日常用惯了的内官却还是那三两个,谁亲谁疏,我这个身在宫外的老婆子都看的明白,堂堂朝内的大相公却是个睁眼瞎,也无怪如今便是那北地蛮子,都敢光明正大明面上算计!” 深夜,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满面阴郁的孙二娘嘴里尽是吐槽,眼见着还在忙活的柳程丝毫都未有搭话架势的柳程也是眉头蹙起,鼻尖熟悉的香味袭来她的面色也愈发复杂,“夜已深,这等甜腻之物便是再喜也不” “前番蔡府之中,徒儿多得帝姬和驸马照顾方才能多得贵人青眼,这澄沙团子帝姬最心爱,徒儿现下做了,天一亮就差忍送去,总也是心意。” “茂福帝姬最得官家之心,人人都说便是几位名正言顺的嫡出帝姬都比不得她得官家之心,只是,这般心尖上的爱女,在天家利益跟前,也逃不脱算计!” “你这老妇这话说的,难不成寻常人家的女儿,比起天家公主还能更自在?” 不请自来的张氏满面都是风尘仆仆,可目光却是直勾勾盯着柳程跟前已然是冒着热气的锅子,“这个豆沙馅的团子我也一直是心爱的紧,程哥儿做的不少,先拿些与我垫垫肚子。” “如今都什么时辰,你这老妇做什么要这般” “不过几个豆沙馅团子,怎么,我这任店处大掌柜的便是吃不得?” “甜腻之物,味辛伤肝,夜间多食,于脾胃也有伤。师傅是忧心您。” “心苦之人,有一时欢欣便足够,至于身子骨,又有什么紧要?” 张氏满面自嘲,孙二娘如何瞧不出异样,看着低头忙活明显是避讳的徒儿,她作势也是拉起张氏便往外走,只是方才出了门口,入目所及黑压压一众装备齐全的兵士,饶是孙二娘自认见惯大场面也不由得是吓一跳,只是还未等他开口,从一众人中走出的朱山一副一模一样的装扮让孙二娘的面色也难看至极,“朱” “官家下诏,任店处,日后须得在监管之下。孙娘子,谨言慎行,且末胡言乱语!” “………” 第214章 人人都只想看自己想要的! 宋宣和四年,七月,敌烈部反辽。时有夏国遣使至辽妄图修好,大宋闻之,举朝皆惊,时朝堂之上,王黼以辽天锡帝耶律淳死,正是天命所归大宋为由,恳请上出兵辽地,以求收复百年失地,上闻之,以为然,遂拟诏准奏,又复命童贯、蔡攸治兵,遣官往制江、淮七路,治杭州,以供馈饷。遂取经制钱,为东南七路之害。是有辽国旧主天祚帝闻耶律淳身死,意欲重回古都,却不成想还未等成事,八月,便有金太祖袭辽天祚帝于大鱼泺之事,辽军溃于石辇驿。天祚帝复遁。消息传至大宋,宋主颇有惊慌,又有金使高庆裔至宋,奉国书以进。庆裔,渤海人,桀黠,知书史,虽外为恭顺,而较求故例无虚日,如乞馆都亭驿,乞上殿奏事。宋以两国往来之议未定,请待他日,庆裔遂出契丹例卷,面证宋廷之非,请载之国书,宋廷不得已,皆从之。时天下闻之,皆怒骂宋主昏聩,叹曰,“古语有云,唇亡齿寒,今有辽国先例,大宋之处,若有一日也如辽国一般无二, 也在意料之中!” -前言 “糟姜制成,需得取新鲜生姜一斤,用干布擦去泥土,不能见水、不能损了姜皮,在太阳下晒得半干即可,之后准备一斤糟、五两盐,与姜一起拌匀,然后装入瓮中。一定要在社日前来糟,否则错了时辰,入口便失了口感,糟腌小菜佐粥食最是爽口,任店处这数日早饭时粥食消耗最多,旁的糟物也得预备些。今日早市处得的那许多茄子,洗净后切成三角块,在沸水中焯一下捞起沥水,然后用布包着榨干水分,再用盐腌一晚上。第二天在太阳下晒干,用姜丝和紫苏拌匀,将熬得滚沸的糖和醋汁泼在茄子上,浸泡一会,之后收贮进瓷器内,过些时日开封吃着也颇有滋味,还有那些瓜物,一应都能制成佐菜。还有今早那道水滑面,吃着虽好,那面片却是能多软和些,下回再做,用十分白面揉搜成剂,一斤切作十几块,放在水里,等面性发得十分满时逐块揪拽,下到汤里煮熟。面片揪拽得越宽、越薄,吃着越是舒适爽口,还有那浇头上面,也可多花些心思,后厨这头,多得是酱料,用芝麻酱、杏仁酱、咸笋干、酱瓜、糟茄、姜丝、腌韭、黄瓜丝等做浇头,再加些煎肉进去,滋味会更好。如今虽说肉食越发价贵,可煎肉多出来的油料却也能用作旁的菜色中去也不至浪费……” 安静的后厨中,柳程不疾不徐的声响便是隔着一扇门也听的分明,内里偶尔能听闻窸窸窣窣仿若在纸上描画的声响,可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却也是被清幽的男声所打断。 室外,早已是伫立多时的来客也是轻笑出声,身侧一道不善的眼神瞬间而至,来者,乔装而至的康王赵构也是眉头挑起,“子能以为,本王有错?” “小人不敢,只是这后厨污糟之地,王爷天潢贵胄,实不该前往。” “本王以为,高丽那处地界子能往来这许多回,见惯那许多上不得台面的魑魅魍魉,会喜爱这人间烟火气。” “殿下慎言!” 来者,方才从高丽奔丧归来的张邦昌面上尽是忍耐,赵构却是笑容越发大,正待开口却也是被突如其来一声打断,“张大人所言未错,王爷这般,却也属实是让任店处为难,后首厢房那处已安置妥当,还请王爷移步,莫要让小人们难做。” “柳厨这话,倒是真不怕本王开口计较。” 赵构嘴上虽不饶人,脚下的步伐却也是飞快,深深看了柳程一眼,紧随其后的张邦昌却也是匆匆跟上。 两位年岁相仿的贵人虽是只往来一瞬,可明摆着一众早是看出不对的小子们心都已经乱了。 目光扫过一众面色迥异的小子,最后落到最里边一直低着头的小子身上,“小六子,你与我一道出门,二狗,今日午饭,你且领着大家伙做好。” “是,师傅。” 陈二狗面上尽是坦然,浑不似身侧面色已然全变了的小子。 便是隔得老远,都能看得出这小子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人都说小娘养的上不得台面,要她张氏大掌柜的来说,这小娘养的怕是比起这外室养的不知晓要好多少,看这小六子,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师妹和任店处已是对这小子仁至义尽,可惜烂泥扶不上墙的主,无论如何努力,总是上不得台面。” 不请自来的吴永满面疲惫,清晰可见的哀伤饶是张氏自认一贯对这个师兄了解的透彻也不免一怔,倒是吴永明显是不愿意多说作势也是推门而入就进了内里后厨与一众小子们开始忙活的态势,看在张氏眼里,属实也不是滋味。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无论这小六子如何不着调,师兄对这个儿子,明显是真在意。 “大掌柜的再心软,是要任店处被那些兵士再围成一转不成?” “孙二娘?” 入目所及手中提溜着厚重包裹的孙二娘,张氏夜难掩错愕,可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原本还在孙二娘手中的物什已然是到了她手中,沉甸甸的重量伴着扑鼻的干货海生让张氏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这是” “康王府来的赏赐,自该是物尽其用,掌柜的若有心,亲自参与拾掇了,也是宾主尽欢。” “你既这般说,我听你的便是。” 张氏一副“受教”模样,很快便是加入一众人做事的态势,任谁瞧了,都会轻易说出“任店上下一心”的佳话。 世间事,真真假假,人人都只愿相信亲眼所见的一切,小民如此,那些个天潢贵胄,又有什么差别。说到底,不过都是比拼的,谁演的更像罢了。 “师傅。” “你这般快便是回来了?” 目光越过柳程身后看着空荡荡一片,孙二娘对笑容也越发大,倒是柳程已率先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朱山总管和夫人,等候师傅许久,时候不早,师傅莫要再耽搁了!” 第215章 任店处,少不得是非! “柳程这小子,倒是真会拂人面子!” “蔡相这话,未免也是没有良心。” “一个卑贱的厨子罢了,还真以为自个了不得,老子今儿在任店处设宴那是瞧得起这商户地界,真以为” “小人来迟,蔡相恕罪!” 一身油烟满面都难掩蓝黑的柳程手势却是训练有素,只瞧着我身后一众小子立刻是三三两两上来便是将方才从后厨中拿来的好物都尽数放置到一众贵人跟前,明明是人数众多却只是来无影去无踪,悄无声息的架势,真就比朝堂的暗卫都要,有眼色。 蔡攸面色稍缓,可话却还是不客气,“本相离了这东京城数日,便是任店处都变得高高在上,官家最重规矩,任店处若果真是被人瞧了笑话,传出去,定然也” “亏的今日柳厨特意为蔡相单独准备了心爱之物,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蔡相这般,却真是羞人脸了。” “康王殿下?” “柳程,还愣着做甚,将那艾香粽子给蔡相奉上,前番蔡相因公不得归来,没吃着这好物,心中定然是难受的紧。” “方才蒸好的粽子总是燥热,凉快些许更能入味,二狗已是准备妥当,只等着蔡相一声令下便上菜。” “如此,甚好。还不快去,本王来的匆忙,可是饥饿的紧。” “是!” 柳程躬身行了礼,低眉敛目便是退下,方才出门早已是等候多时的陈二狗已然是拎着食盒入内,不多时很快又是退了下来与柳程一道往后厨中去。 早已是烟熏火燎的后厨中,一众人却只是排排站好丝毫都未有动作,柳程迳自只是往那已然是泡了许久的盆子旁边去,只瞧着他将糯米淘洗干净,然后内夹枣、栗、柿干、银杏、赤豆一并入内,再用茭叶或竹叶包裹起来小心翼翼捏成形状,随即便是往那蒸笼处放置好,目光扫过还是一副不知所措架势的小子们,柳程难得面容沉肃,“怎么,今日任店处的生意,竟也是不做了么?” “方才大掌柜的来,要小的与柳厨说,今日事关重大,任店处,闭门不待客。” “掌柜的糊涂,你等也糊涂了不成!” “程哥儿,你这话若是让那起子有心的听了,少不得要惹来多少风波。”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话随是对着柳程,目光却是落到一直低着头的小六子身上,“任店处不留不长记性的蠢物,前番你那亲爹虽是有补救,可任店处,也不是大掌柜一人说了算。”目光扫过面色迥异的众人,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怎么,听不懂老娘的话?” “你这老妇,今儿是故意要拆老娘的台!” “大掌柜的若不是心中有数,也不会配合老妇。” 深夜,任店,掌柜的居处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将提溜着过来的食盒打开,清幽中伴着丝丝苦味的混合味道让张氏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可二娘却仿若浑然未觉迳自只是将手中的碗尽数都托举到张氏跟前,“这大顺散再难喝也比那些苦药汁子要好得多,大掌柜的前番大口吃肉喝酒还去那瓦子处与那些女相扑手们玩乐,真以为自个是铁打的身子还是以为自个如今还是双十年华的少女经得起这般折腾?” “你这老货明知晓我是为着” “这世上,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散、靠人忍会叛,大掌柜的当真以为,任店处离了你,这生意就不做了?还是你以为,除了你这个师妹亲自去弥补,你那师兄,就寻不到为他这个宝贝儿子找补的地界?” “孙娘子这话,未免太伤人。” “吴大人若果真顾念掌柜的与你的旧日情分,也不会深更半夜有这等鬼祟。我大宋之地,女子清誉最重,大掌柜的抛头露面是不得已,可不是心甘情愿!” 盯着仿若从天而降的吴永,孙二娘是丝毫不客气,张氏面色也不好,可她心中颇是清楚, 孙二娘这话,丁点未错。 想起今日那些老的小的全然是对她尽是轻蔑的模样,张氏的面色也越发难看,“程哥儿所言,都是为任店和小六子好,师兄能做的已是足够,我既是答应了小六子留在任店,自不必师兄再有后手,日后,师兄还是莫要再这般神出鬼没,传出去,便是对师兄,也没好处。” “好。” 吴永面色坦荡,下一刻已然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静的室内,眼见着本是一饮而尽的大顺散仿若变戏法一般又变成了满满一碗,张氏的眼睛顿时也瞪得老大,孙二娘却是面色丝毫未改,“大顺散主治冒暑伏热、霍乱呕吐、脏腑不调,寻常人喝一碗便足够,掌柜的如今年岁大了方才又遭了打击,多喝一碗压压心,也是应该!” “大掌柜的知晓轻重,不过是心软顾念旧日情谊,师傅何必” “柳程,为师与她所言,可是实话,那瓦子地界鱼龙混杂的,她在那处这许久,还是和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混在一处这许久,便是遭了算计又如何能知晓。”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默默将跟前柳程早是安置好的大顺散一饮而尽,孙二娘的面上笑容也尽数消失,瞄了眼身侧欲言又止的柳程,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怎么,吴永那个人蠢儿子,又给你气受?” “小六子,不是愚蠢之辈,前番已经得了教训,今次又遭了算计,也是心灰意冷。” “果真心灰意冷的主顾,只会自个在自个屋子里反思所有,才不会跑到那瓦子地界去寻欢作乐,柳程,你以为今日吴永那老东西突然来任店处是做甚,说到底,不会又是为他这个蠢儿子找补罢了。不过话说回来,老娘倒是好奇的很,他那亲娘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居然能让吴永这等人精一样的老东西这般上心?” “阿妹当知晓,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朱总管。” “程哥儿,且准备些好物往我那屋子里送去,阿妹,你且一道来,为兄有话要与你说!” 第216章 柳程,你有新徒弟了! “听说了没,任店处,那朱山,又回来了!” “朱山?他不是得了那高大人赏识,到那禁军营地处得了差事效力?不对,非只是他,听闻是他家那两个得了贵人青眼的小子给他这老爹寻了好去处养老,都说是攀上高枝了怎么又回来了?” “你知晓什么!数月前那任店处,可是被那朱山领着一众兵士守得严严实实,还他沾了俩小子的光,要我说啊,他那俩小子,要是没这么个爹,才不会有这般前程!” “这话如何说的,难不成朱山这老东西,还是朝廷的暗桩不成?” “有什么不可能?咱们这东京城来来往往的,说不得我等身边的熟人主顾便是那细作,朝廷多几个暗桩安插在各处又有什么稀奇?旁得不说,难道你等不知晓,这东京城内外,明里暗里的河道沟渠的,上下不知晓有多少暗道!” “这话如何能乱说,你不要命了!” “不过就事论事,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暗道,我等小民又有什么用?不怕亏心事才不怕鬼敲门!” “说的也是,不过这朱山如今真回了任店处还有这么点来路,怕是这任店处,日后也是要不太平!都说官家对这任店处如今比白矾楼处还要欣赏,伴君如伴虎这话,是丁点未错!” “少说两句,没瞧见那诸家酒楼的采买都出来了么?生意还做不做了?” “……” 热闹的早市处,原本还是三两成群等着早市开张的一众商贩很快也是各自回了自个摊点处,只是热情招揽客户之余也不忘在一众熟稔的各色人等处逡巡。任谁见了都不难发现,是想从这一众人身上寻出多的热闹来。 穿梭于众人之间,陈二狗面上也尽是阴郁,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身侧自始至终不发一言只是看着一众好物的柳程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师傅都有数日都未曾亲自来这早市处,今日却是破天荒的要亲自来,他便猜到是有缘故。 任店处好不容易太平这些时日,如今,怕又是再无宁日。“你这小子这般不济事,也无怪那些有心的个个都想往任店处塞人。” “二东家?” 仿若从天而降的彭西满面嫌弃,陈二狗却是直勾勾只瞧着他身后紧随而至的周果子和李二毛,心事全写在脸上的小子让彭西的面上嫌弃更甚,“怎么着,只能你任店处来旧人,我白矾楼处就不行?” “二狗一贯老实,二东家何必与他为难。” 手中已是拎了一大把的柳程明摆着是护短,彭西面上笑容越发大,可说出来的话却是颇有用心,“柳厨不好好在后厨那头看顾一群小子,却还拿捏这采买的差事,是生怕旁人不知晓,那位吴大人的公子,不得任店之心?”周遭接二连三看热闹的眼光越发聚集,彭西的头却是高高昂起,柳程却也不恼,径自将手中一众好物都给陈二狗装好,“你且先回去,今日早饭,与小六子一道商议着做便是。” “是,师傅。” 陈二狗一副听话乖乖行事,转身就走还不忘一步三回头明显是还有些不放心。 这师徒情深的架势,任谁瞧了,不说一句这柳程小子年纪轻轻便惯是会调教人。彭西冷冷一笑,眼角的余光瞄向身侧面色迥异的李二毛和周果子心中也是有数,“今日采买的差事,我受累便是,难得你们三个遇上,且自去罢!” “二东家虽嘴上不饶人,心却也不坏。” 热气腾腾的早点摊子上,囫囵将跟前的饺子都尽数吃下去,周果子颇有几分意犹未尽擦了擦嘴,看着身侧自始至终都未曾吃一口的李二毛也是嗤笑出声,“都说东京天子脚下便是连猫狗都比旁处尊贵些,李厨在白矾楼处待得时候久了,这早市处的摊子地界,竟也吃不惯了么?” “前番你便是因着这不饶人的利嘴才离了东京处,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说话还这么难听,真不怕再被赶回去?” “李二毛,你心里清楚,我离开白矾楼处,是谁的把戏。” “你两个,能不能让人安静吃顿好的?” 柳程板起脸,可眼里明显松口气却也是骗了了人,李二毛面色微变,下一刻已是毫不犹豫起身就走,偏生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周果子忙不迭起身还不忘叫喊,“别忘了付账!”很快又引得周遭不多的一众人物都往这边瞧。 “关爱”的目光接二连三,柳程也是越发无奈,作势起身将周果子拉下坐在凳子上,随即也是将跟前的饼子和汤面碗都尽数推到他跟前,“方才既是没吃饱,这些,也该是足够了。” “柳厨这些,便是想打发了我?” “你与任店处的回报,从前和如今的恩怨,都是一笔勾销,东京虎狼之地,周果子,你好自为之!” “·······” “你小子,是当真不把任店和白矾楼处搅合混了都是不罢休!” “二东家若以为小人有错,前番也不会明里暗里帮着小人行事。”毫不客气将方才到跟前的吃食都往彭西跟前一推,周果子作势便也起身就走,“城内大瓦和小瓦处,小人还有些朋友要见,今日便不回白矾楼了!” “··城内那几处瓦子地界都来了信儿,之前那些有的没的,都处置了干净,小六子,任店处非是净土,你好自为之。” “方才朱山总管,已是与小人明说所有,师傅放心,小六子,日后全都听您的便是。”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双手交织明显不安,边说边偷瞄自个的小子如何看都是在试探,原本还在搅合手下粥品的柳程手中动作也是停下,四目相对,小六子也颇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师傅,小子不” “做徒弟的,对师傅的话不尽然全听是好的,只是,若是不懂凡事要从大局考量,我柳程,绝容不下!” “··是,徒儿记住了!” 被训斥了的小六子面上尽是喜色,柳程方才点头示意便转身就走恨不能跳起来的架势,如何看都是欢欣到极致。 去年今日,他比起这小子,还颇是不如,任店处能多几个有能耐的,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柳厨年纪轻轻便有两个徒弟,这风声若放出去,怕是有心的,接二连三都要来任店处寻前程!” “二东家?” 第217章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周果子自归来京城,还未曾像今日这般与老子说这许多话,这小子和他那老子一贯是相像,从来都是好货都憋在肚子里,可今日一早归去便是拉着老子推心置腹这许久,怪道人人都说任店处最会调教人,今日老子从这周果子身上,可算是明白了。” 泰然便在柳程身边的桌子坐定,开口便是阴阳怪气的彭西面上难掩恼怒,可柳程却仿若浑然未觉,径自只是往柜橱里将早已是安置好的粥食拿出放到彭西跟前,熟悉的清幽中夹杂的苦味让彭西面色分外难看,可也只是一瞬,随即他便是很快整碗拿起“咕嘟咕嘟”便是喝了个痛快,苦中夹杂着蛋丝丝甘甜的滋味让彭西的面色越发难看,倒是柳程终于是缓缓开口,“大顺散非是药物,不过是为着身子保养,多加些蜜饵也无碍。” “柳程,你少与老子打马虎眼,别以为老子不知晓是那吴永不成器的儿子被那有心的蒙蔽险些害了你们任店所有人的秘闻掩盖的极好就没人知晓。” “彭西,你在混说什么!” “阿兄?” “后厨那头如今都忙成一锅粥,你小子居然还有闲心在任店处闲话,真以为阿兄不敢对你如何么?” 彭东丝毫不客气上前便是拎起彭西的耳朵便往外走,虽说是兄弟,可明摆着是高半个头的彭西就任由亲哥哥揪住耳朵躬着身子往外走的模样,如何看,都是心悦诚服的紧。 所谓兄友弟恭,便是从这细微小事处,都可见一斑。 “彭家兄弟俩能在白矾楼处到如今都屹立不倒,这演戏的功夫,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比。” “朱总管。” “大掌柜的要我来与你说一声,你都数日未曾归家,如今任店处没甚要事,且回家休息两三日再来也无碍。” “好。” “·······” 安静的泥灶房内,原本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因着无人看顾,明显是热气少了些许。 原本还伫立在原处的朱山已然默默上前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眼见着原本是微弱的火苗又大了些许,他方才默默起身便是往锅台处去,只是还未等手触碰到锅盖子,有人便是已动作比他快一步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内里撒了一把,“阿爹莫怪,孩儿这数日担惊受怕的,如今这吃食中多谢甜味,也能小节些苦闷。” 满身狼狈尽是疲倦的朱大柱眼神却是亮晶晶,朱山原本紧绷的心弦到底也是松快些许,“你且坐着等,这边交与阿爹便是。” “阿爹果真从来都偏心阿兄,竟是没瞧见孩儿这么个大活人么?” “二柱,你,” “如今你的轻功比起从前更精进,居然连阿爹都能骗过,阿弟,你该高兴才是。” 起身拦在父亲跟前,朱大柱的面上尽是坦荡,“阿爹息怒,此番往城内暗处平定那些细作,孩儿也多得阿弟相助,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有阿弟在一边,孩儿也总好过依仗旁人。当初阿爹要阿弟其武从文,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 “········” 这厢任店内风波诡谲,那厢,眼见着仿若从天而降的爱子刘氏也几乎是喜极而泣。 柳程已是有数日未曾归家,虽则她也曾偷偷往任店去看过几次,虽说任店内里瞧着是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来来往往的那些兵士如何看都能瞧出异样。双手上上下下几乎是将爱子摸了个遍,眼见着任由她这个亲娘动作的柳程刘氏也难免心疼。“我儿这数日受苦了,任店处到底是” “男儿志在四方,程哥儿虽是在任店这小小一处,却也没有区别。” “阿爹说的不错。” “你们父子两个,就知道一并挤兑我这妇道人家。” 刘氏嘴上虽在怒骂,面上却是笑容满溢,“秋儿这数日一直都在念叨你,阿娘这便去秋儿那处要她回来。” “阿娘与孩儿,当真也是想到了一处。” 怀抱着爱女笑意吟吟进门,身后还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的李四毛,柳秋数日不见,明显是圆润不少的面颊只消一眼便能看得出这日子过的极好。看着同样是面容舒畅的妹夫,柳程原本还是心事重重总算也是多了几分轻松,上前从妹子怀里接过小丫,明显沉了不少的小丫头毫不客气便是扯住他的发髻开始拨弄,原本还是整齐的发髻因着这拨弄很快也是多了松散,可柳程却丝毫没有阻止任由小外甥女作弄也是宠爱的紧。 阿兄一贯是自个一人独自扛起家计,难得有这般情绪外露让柳秋也是眼眶有些热,目光触及身侧面色复杂的夫君,想起这数日来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心头也难免恼怒。身侧的李四毛如何瞧不出自家娘子的异样,默默上前从柳程手中接过女儿,入目所及这张和柳秋与自个各有五分相像的脸,他的心中也是一片温暖。 血缘就是这般奇妙,就这么个小人儿,轻松将两个原本无甚关联的门户就这么联系在一处。“这数日阿娘一直张罗着要为二兄和三兄说亲事,舅兄这头,岳母也是有考量。柳家血脉,只系在兄长一身。” “这话,倒也不错。” “程儿?” “儿女婚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阿娘和阿爹,只瞧好了,孩儿,自当遵从。” “阿兄这话如何说的,夫妇两个是要过一辈子,如何能这么” “男儿之心与女子不同,秋儿,你不会明白。为兄与四毛还有话说,你且领着小丫好生与爹娘在家。” “…好。” “……” “你兄长在任店处经历这许多,早已非是从前一般,倒是秋儿你,如今比起过去越发是不长进,都是四毛惯坏了你,日后再不可” “哇!”得一声婴儿啼哭,很快便是让原本喋喋不休的刘氏住了口,低头在小丫额头亲了一记,收获女儿一记甜甜的笑柳秋心中原本有的些许不快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阿兄好不容易松口,阿娘还不去寻那媒婆说话,真想挑个好媳妇,可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的清楚明白!” 第218章 哥哥犯了错,弟弟找补是应该的! “你都在家中好几日,果真不回任店处瞧瞧?” “掌柜的即是有吩咐,自然有道理在。” 柳家,屋内 柳程面上难掩笑意,作势将手边的碗筷递给不请自来的李二毛,“尝尝这酥黄独,方才出锅,赶早不赶巧,先尝尝。” 柳程满面热切,饶是李二毛此刻心事重重也只能是生生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下。煎炸的面糊夹杂着芋头清香,原本该是口齿留香可不曾想到头来齿间却还萦绕着淡淡的苦涩。 默默将手中的筷子放下,盯着依旧是笑容满溢的柳程,李二毛到底也是叹口气,“当日那小六子被人算计,我承认,白矾楼那处,我早就知晓却还是装置未曾瞧见。”眼见柳程依旧无动于衷,李二毛的面上也难掩阴郁,“人总是要为自个的选择付出代价,便是官家行差有错那些言官们还要上奏怒骂,一介小民又如何会有差?你我这数年磕磕绊绊才有如今这般出息,针不扎到自个身上如何会知晓疼,事教人一次就会。便是再来一回,我也不会后悔!” “昨儿个,吴大人来我这处,也与你说了一样的话。” “师傅当日收我为徒,开门见山便是与我说了这句,柳程,我比你了解我师傅!” “········” “大伯如今比起从前,完全就是换了个人,便是四毛如今也” “出嫁女总不好日日在娘家待着,秋儿,今日你便回罢。” 看着满面都是欲言又止的亲妹妹,柳程也是无奈,“阿兄非是与你说话,四毛待你好,你也得” “秋儿今日是真后悔和阿娘说张罗阿兄的婚事了,这还未有眉目阿兄便是不愿让秋儿归家,若果真有一日阿兄成了家,这娘家,秋儿还是回不来么?” 柳秋一脸“气鼓鼓”,可眸中流露出的狡黠笑意却也是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见惯人心难测,如今再见亲妹还如从前一般,柳程心中说不欣慰那绝对是假。 女子嫁作人妇,还能如在爹娘身侧一般的性子,自是与夫君的爱护密不可分。便是看在四毛维护秋儿如此的份上,他给李家找补,也是应该。“任店之中,阿兄离开这数日,也是时候回去了。后厨那头有阿兄做好的菜色,你且一并拿了回去,行医辛苦,秋儿,你也得体谅四毛一二。” “怪道阿弟逢人便说柳家舅兄比亲哥哥待他还真心,从前阿弟还有些吃味,今日一瞧,这话倒也未错。” 仿若从天而降的李三毛满面都是笑意,目光扫过已然是变了脸的兄妹两个也是笑容越发大,“上峰有命,要阿弟往任店处寻些好物一并带回,阿兄且莫要再耽搁,与阿弟一并去罢。” “··前番那张邦昌大人与康王殿下一并至于营地处巡逻,言语间对那日阿兄做的水滑面念念不忘,听的阿弟恨不能立刻就插上翅膀飞过来,今日终于吃到口中,果然是不一般!这猪皮也好吃,从前随着大军往来南北,我等驻扎在一处总少不得外出打猎,那野猪皮惯是用作旁处,谁承想竟还能吃····” 安静的泥灶房内,老远便能听闻内里边嚼着食物便还不忘喋喋不休的声响,偶尔还能听闻几声刺啦刺啦仿若冒烟的声响,就算是未曾亲眼见到都不难想见定是柳程边做着菜那李家三郎边在边上等着吃。 人都说战场上厮杀过数回的战士最是不讲究,毕竟是经历了生死大关人自是什么都看得开。 这李家三郎是如此,白矾楼那处,周果子那小子如今回来人都说性情大变,自也是这个由头。 “都到门口还不进门,怕你那徒弟秋后算账?” “你这老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没好气瞪了张氏一眼,孙二娘面上却尽是舒展,张氏已然是先推开门,入目所及明显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两个小子,张氏的面色也愈发玩味,李三毛早是放下手中的碗筷迎了上来,可张氏和孙二娘却明摆着是故意装作没看清,迳自只是上前打量着桌上一众物什,李三毛也是嗤笑出声。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这二位,前几日找上他李二毛要他办事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模样。 这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态势,戏演的,属实也拙劣的紧。 心中虽在腹诽,李三毛却也是干脆利落便往外走,临了还不忘紧扣上门的态势,如何看,都是分外有礼数。 李家几个小子,就数这个老三最聪明会来事。 可惜了,秋儿若是当日瞧上的是这李四毛,往后的日子,定然会比今日更好。 “三毛这般人物,一般人拿捏不得。师傅莫要想岔了。” “程哥儿,你如今当真是翅膀硬了,敢和师傅这般说话?” 孙二娘眉头挑起,柳程一默,下一刻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原本还打算偷摸出去的张氏也是吓一跳,“程哥儿,你这是作甚,男儿膝下有黄金如何能轻易就” “看来,你都知晓了。” “孙二娘?” “这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前番你瞒着为师和掌柜的去那瓦子地界捞人欠下的人情债,今次任店出手都清了,不过,说到底那小六子能被算计了,和那李二毛也脱不开干系,那李三毛为亲哥哥找补是应该,我任店处这所有,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程哥儿,今日这菜色,有些过了。若是传出去任店后厨之主,以公谋私,你以为,那些外人会如何说?你又怎么面对手下的一众小的?” “徒儿,知错。” “今日这些,都从你工钱里头扣,张大掌柜还愣着做甚,这数日来任店处难不成还有盈余?” “……” “你师傅这人,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放下来之前便已然是往柜台处帮你把” “若无师傅,便无柳程今日,还望大掌柜,依师傅所言。” “你这师徒两个,倒是一模一样的臭脾气,也罢,任店打开门做生意,我这做掌柜的如何会放过到手的银钱?就依你师徒两个!” 第219章 外甥和舅舅,总会是一笔糊涂账! “…豆腐切成长方块,之后撒点盐巴,加入面粉,放入油锅中炸成金黄色,捞出沥干;然后锅里放油,将豆腐放置入内煎开后,放入葱、姜、料酒、盐豆腐、香菇、冬笋、火腿,添上半勺汤,用小火煨焖,再用大火烧干汤汁,出锅装盘,苏大学士记载的这做法,无论饭食还是粥物,都颇合时宜。如今越发往东日过,早起热腾腾的早饭最是紧要,佐以粥食的菜色也该一应备起来,还有去岁收起来的那梅花,风干了如今也是做梅花汤饼的好时候,将那梅花加入檀香末浸泡,做成汤汁后再揉进面团中,搅合后和成面皮,从后首拿出梅花模子按成一朵朵花片。花片煮熟沥干后,浇上炖好的鸡汤做汤头。鸡肉的咸香混杂梅的清香,最是风雅,任店处如今,也得有些风雅才是。还有前番市集处得的杏子,如今虽是不比新鲜正当吃的时候,可将那些杏子洗净了以后煮烂去核。另用粳米煮粥,待粥将成时,加入杏子肉、冰糖同煮为粥,吃着也颇有趣。” 任店,后厨,方才到门口便是听闻内里传来柳程不疾不徐的声音,如今东京城人人都知晓任店处这早饭后便是众人齐聚一处听从训诫的由头, 都说这任店后厨随手拉出个小子都是个顶个的能独当一面,便是那号称东京第一大酒楼白矾楼处,都比不得这任店处,可细细想来若是没有柳程这般细致,又如何能成? “任店前番顾虑着京城内外众人,也是忘了顾全贵人脸面,到底是东京七十二酒楼之一,总不能与那寻常人户真没有丁点区别。” 耳边轻飘飘一声,瞬间将来者,王鼎的思绪也拉回,入目所及已然行至身侧的孙二娘,王鼎一默,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打断,“大人方才从南地北归,任店处今日预备了些好物,大人定会喜爱。后首厢房那处,师傅且领着大人一道去罢!” “……” “师傅?” “二狗,你且亲自领着几个伶俐的去伺候,这边,为师一人在便可。” 柳程满面都是认真,饶是方才便得了柳程叮嘱的陈二狗也难免不安,可柳程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这般做自是有他的道理在。 只是这王鼎大人自去岁卸了这京兆府尹的差事又被派往南地处去,后来几经周折却最终还是没能回来,人都说是官家忌讳着他和郓王殿下之间的关联。 毕竟人人都知晓对东宫的位置郓王殿下从前可也是有过肖想,虽说人人都知晓如今郓王殿下分外老实连王妃都是太子妃的亲妹妹明白着是要彻底与东宫站在一处。 可从前的嫌隙如何会轻易就解除,毕竟如今东京城谁人不知晓太子殿下对康王殿下这个异母弟弟可是比郓王殿下这个亲妹夫要亲厚的多,康王府虽落成到如今也好些时候,可康王殿下真能在府中安稳的日子也不过短短数日,若非如此,也不会成婚至今,连个子嗣都没得。 不过话说回来,这王鼎大人今日这架势,眼见着是真要在东京处扎根了,难不成,这东京城的天,是又要变了? “…天子脚下,什么时候会是真正平顺?人眼瞧见的,不过是那贵人想要你看见的罢了。” 任店,后首,某厢房内 灯火通明中,将杯中酒尽数饮下,辛辣的滋味让人不由得又拿起筷子重重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原本因着辛辣还有些不得劲的舌头很快也是被鲜香的馎饦所掩盖,混合了虾肉一起揉的入了滚水后口感清淡且鲜美,与刚才的辛辣滋味也是形成颇得意趣的混合,让人属实是耐不住又多吃了几口,跟前碗里淡粉的色泽在烛光下越发是有温柔缱绻的感觉,只看一眼,便能轻易察觉出,温馨。“年夜饭才能有的好物,柳程今日却是我等费心做出来,任店处的好,我等也记下了。” 将手中的酒盏尽数放下,直勾勾只盯着柳程度的赵构面上笑容越发大,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王鼎也是轻笑出声,“今日若非沾了王大人的光,本王也是不能有这般享受,也不全然如此,应该说,整个东京城,都该感念王大人的好,毕竟从前柳厨一贯是求的让东京城上下无论为谁都能在任店处落得好,今日为着王大人却这般费心,本王瞧着,说不嫉妒,那绝对是胡言!” “前番在那瓦子地界,若非臣出手,柳程如何能再见到如今的光亮,都说投桃报李,王爷今日沾下臣的光,也是应该。”四目相对,赵构的面色也难看至极,可迳自只是将跟前碗里的好物全数都吞没下去的王鼎却明摆着是丝毫都不将他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都说外甥似舅,郓王兄到如今都是犯糊涂,和眼前他这位八杆子打得着的表舅,是一模一样。 “阿舅如今为国立功,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便是看在这活生生的人命近在眼前,那些不该说的话,阿弟也该忌讳。” 不请自来的郓王泰然于王鼎身侧落座,毫不客气将王鼎眼前所剩无几的碗里好物都一饮而尽,粗鲁的姿态与从前便是乔装参与可靠都难掩贵公子的气派,属实也是,判若两人。 “王爷仔细手。” “柳厨宫内宫外这来回穿梭的,八面玲珑的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确实有眼力劲儿。” “王爷夸赞,小人不敢当。” “宫中年夜饭的花头,你如今都敢在任店再现,柳厨方才这话,便是街头随意拉扯个小孩子,都不会相信。任店处,不是别有心思?” “殿下!” “阿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一来却是在这任店处呆着也不回家,是当真不怕,传出些不该有的闲话?” “阿弟果真不负状元皇子的名头,这一开口,便是将自个撇的干干净净!” “皇兄?” “今日本殿下与太子妃留宿任店处,柳厨若果真无事,先走一步,与掌柜的一道,准备妥当?” 第220章 新欢和旧爱,都是各怀心思! “太子殿下,如今也是越发不讲究,不过,比起官家来,到底也是多了些稳重。” “姑娘慎言!” 白矾楼,某院落内 默默将手中的菜品尽数从食盒中拿出,最后将碗筷尽数递到李师师跟前,柳程面上难掩阴郁,倒是李师师仿若浑然未觉,迳自只是默默拿起筷子开始吃着。 安静的室内,能听闻的只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方才掀帘入内的年轻少女,入目所及便是这般恭顺有肃的模样。 默默在位置坐定,眼见着李师师依旧无动于衷的架势,来者也是低笑出声,“这金玉羹吃着虽好,却是最易长肉,阿姐如今也不比从前,还是注意些的好。”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方才小丫头说,后厨那头来了新鲜鲈鱼,柳厨既来,不若让小女,也沾些光?” “是。” 柳程躬身行了礼,满面恭顺转身就走的模样让原本还事趾高气昂的女子也是一愣,倒是刘程匆匆而去,明显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架势,看在李师师眼里,属实也是别有意味。“柳厨做事一贯有分寸,阿妹今日,也是有口福了。” “阿姐将阿妹引入这虎狼窝,这些微好处,难道阿妹不该得?” “宫中官家那处安乐窝里头,想要与我一道来白矾楼处的,可不止你一个。”李师师面色丝毫未改,脸上的笑意也越发多讥讽,“阿妹若是不乐意,娘娘那处,定然会乐意让阿妹回去。毕竟官家如今几乎日日都宿在外头,这东京城内的小话,说的可是难听的紧。” “阿妹有今日,多得阿杰相助,这份恩典,阿妹不会忘。”看着面色丝毫未改的李师师,来者牙几乎要咬碎,可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阿姐不知,官家与阿妹在一处,从来都” “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大宋天子,这个道理比谁都明白,阿妹若不是生父是我宋人,也不会在一众贡品中能保住性命。高丽那位主子分不清大小王,官家如今连张邦昌大人都冷落了,阿妹这许多日也多日未见这位当日引阿妹入大宋的恩人,阿姐奉劝你一句,主动上门寻恩人,是正事!” “……” 这厢李师师这头风波诡谲,那厢,白矾楼后厨这头 已然是围绕着柳程自动形成了包围圈态势的众人皆是不约而同盯着柳程手中动作,只瞧着他用十分白面揉搜成剂,一斤白面切作十几块,放在水里,等面性发得十分满时便开始逐块揪拽,下到汤里煮熟。那面片揪拽得颇宽又薄,方才到了水中便已成势,待到手中一切完备他又用芝麻酱、杏仁酱、咸笋干、酱瓜、糟茄、姜丝、腌韭、黄瓜丝等做浇头尽数淋在上头,待到一切完备又将早是煎好的肉做辅,虽眼见着只是一碗面片,可喷香的滋味却也是让人只一眼便忍不住想咽口水。待到这手中主食准备完毕,只瞧着柳程又将早是片好的鲈鱼片用盐浸渍好后,小心翼翼用布把它包起来,待到让水源散尽后将一众好物都散放在盘中,紧接着便是只瞧见他用香柔花、叶相隔,切细,和鲈鱼片拌匀后便开始下油锅小心翼翼煎炸,喷香的滋味很快散开来,便是彭西自认这许多年在白矾楼见惯好物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程哥儿,今日这好物给我等也多做几份,你今次来,好歹也让我等” “今日白矾楼处小人瞧着河鲜颇多,那鳜鱼做成莲房鱼包也颇有意趣。二东家若答应,柳程今日一并做了,贵人吃着,定也有趣味。” “柳厨都这般说了,白矾楼处今日若拒绝,驳回的可不只是任店一处。” “阿兄?” “那莲花鱼包我等也只有听闻,当日周大厨在时也曾经做过,只是吃着倒是丁点都不如寻常菜色,柳厨今日,可莫要让我等失望。” “是。” 柳程方才应声,彭东一挥手,李二毛和周果子便是亲自拎着满满一水桶的鳜鱼便是上来,柳程也是干脆利落就上前开始亲自处置,只瞧着他将那许多鳜鱼接二连三取下鱼肉又小心翼翼刮出鱼茸,待到安置妥当了又加乐盐、蛋清搅拌上劲;待到安置妥当,李二毛又颇是有眼色将早是收拾好的菱角和莲子都拿了上来,一众人只瞧着柳程自顾自把菱角和莲子剁碎,待到融入鱼茸后又装进口袋;把鱼茸挤入模具莲蓬洞中,一切都安置妥当了方才将一众物什放到蒸锅上,不过才一瞬,便是扑鼻的香味嚷众人皆知都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彭懂的面上笑容越发大,目光却是落到一直都沉默不语的周果子面上,周果子如何瞧不出彭东未曾说出口的意思,“今日早市处,是白矾楼有错在先,方才小子已是命人奖些许好物都往任店处送去,日后,定不会出现持独食的差错。” “做生意,本就讲究先来后到,今日是任店处有耽搁,倒也不必如此。” “柳厨这般说,是真不打算,原谅我白矾楼处无心之失?”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种蠢事,不该出现在彭大掌柜这等精明人头上,若果真传出去,怕是白矾楼处以东京第一大酒楼仗势欺人的名头,是如何都摘不掉。” “张大掌柜。” “东宫处来传话,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昨儿个对你的手艺念念不忘,要你入宫侍奉几日。”目光扫过面色迥异的众人,最后落到彭氏兄弟面上,张氏的面上也难掩轻蔑,“我任店处后厨主事的,可不是人人开口都能使唤,彭大掌柜这般欺人太甚,便是程哥儿老实不在意,老妇为任店大掌柜,却少不得说两句。” “张大掌柜这话,说的不错。” “这位,便是从宫中出来的阿诗姑娘罢。” “师师阿姐总说,任店处吃食,东京是独一份,小女今日有口福,自是感念。”目光扫过已然是摆了一桌子的好物,来者,笑容也越发大,“我那处已安置妥当,张大掌柜若不嫌弃,与小女先走一遭?” 第221章 宫中多是非! “这数日不见,还能在宫中吃着阿弟做的好物,阿姐今日才觉着,自个是个活人。” 东京城,皇宫, 屋子里,几乎是狼吞虎咽将跟前的混沌尽数都吞没,明显是比从前丰润不少的流云比起从前少了媚态,竟也是颇多几分隐隐的威严。 看在柳程眼中,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也难免是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若是当日伯父没有这许多波折,阿姐自该是,从小便是这般让人不可轻视的模样。 “时候不早,阿姐也是休息足够,官家那处还等着阿姐回话,阿弟,凡事小心。” 流云一派神清气爽,临了还不忘对着柳程眨眨眼,明显心情颇好的模样让柳程心中也不由得越发轻松。 默默将跟前碗筷收拾了,环顾四周狭小却五脏俱全的小厨房内里空间,柳程也是默默推开门边往外去。 宫中规矩森严,他一介外臣奉召入内,自然是无诏不得随意外出。 眼见着不远处方才还有些剩余的馅料,柳程也是默默在不远处矮桌边坐定便开始包裹小馄饨。 不多时手边空置的碗里已是多了不少精致的物什。眼见着手下原本的馅料快是空了,柳程略一思忖,到底也是默默开始到不远处开始重新整合起一众 菜色来。 原本安静的室内,很快也是多了一阵剁菜声响,将一众物什轻松混合在一处,加入佐料调味,很快便是粘稠在一处的馅料只轻易一眼便能看得出颇是美味。 将不远处的面粉重新拾掇到空盆子里,加入清水开始和面,待到成了团又开始拿起擀面杖擀面,原本的面团很快也是变成薄薄一片又一片,待到一切准备完毕柳程终于是长舒一口气方才抬起脸。只是,方才抬眼便是眼见着满面含笑的李二毛站在跟前,柳程也不由得一怔,倒是李二毛已默默上前开始在方才柳程的位置坐定便开始包馄饨,柳程一怔,到底也是默默加入。 安静的小厨房内,寂然无声,便是连呼吸声都明显轻得很,一眼望去,只瞧着两个颇老实的厨子自在忙活着手中活计。 宫中人物,个个都是少不得九曲玲珑心,背后也是各有神仙,真如这两个一般只顾着活计的小子。放眼整个宫中,怕也寻不出第二个。 也无怪官家和殿下如今都爱出宫找乐子,日日在这孤城一般的宫廷中,这简单的美好,属实太难得。 “吴大人这个时辰该是在御膳房那处领着小子们忙活,贸然出现在东宫的地界,真论起来,可是大罪。” “耿大人贵为东宫心腹,比起小人,难道不是更不应该出现在这内殿处?” 吴永丝毫不给面子,耿南仲一张老脸上也难掩恼怒,正待开口却也是被突如其来一声打断,“娘娘有命,要小人往书房处给殿下和几位大人送些吃食,小人耽搁这许久,劳烦大人亲自过来,实在罪过!” 柳程提溜着食盒满面都是真挚,原本还是面色阴郁的耿南仲面色稍缓却也是立刻拂袖而去,躬身行了礼,柳程却也是步履匆匆立刻就跟了上去。 冷眼瞧着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吴永,李二毛到底也是忍不住开口,“师傅?” “你做的大耐糕,比起柳程得滋味更轻,娘娘吃着,更是心爱,你且做了,今日午膳,与为师做了一道送去。” “……” “选大李子生者去皮剜核,以白梅、甘草汤焯过,用蜜和松子肉、榄仁、核桃仁、瓜仁填之满。入小甑蒸熟,谓之“耐糕”也。旧日钦圣宪肃大娘娘在世,国舅内眷入内,总不忘与大娘娘奉上此物,娘娘宽于待下,我等小女,总能得些好。” 东宫,正妃殿内 不请自来的大宋主母边亲手将手中的糕饼递与身侧的太子妃朱氏边是笑言,朱氏亦是放入口中咬了一口满面笑意的态势,便是隔着老远,都是如何看都是一派“婆媳和睦”模样。 低眉垂首在下首随侍的柳程却是大气都不敢出,自入宫到今日,已足足有五日,今日这位大娘娘头一回登门,还是点名道姓要他这个外来之人等着伺候,任谁瞧着,都是故意,寻衅。 “这位,便是官家一直提及的柳厨?” “请娘娘安。” “皇嫂清净惯了,于日常饮食更是不在意,柳厨的手艺能入她眼,倒真是个妙人。” “娘娘谬赞,小人不敢当!” “扑通!”一身跪倒在地,柳程心几乎是沉到了谷底,可还未等他想出什么回话,竟也是被人双手扶起,入目所及仿若从天而降的老李头,饶是柳程自认如今已然是见了世面也不由得是慌了神,倒是老李头眼见着跟前小子几乎是吓破胆的模样也是嗤笑出声,“市井之地上出身卑贱上不得台面的小子,便是见了天家富贵到底也是乱了分寸,娘娘仁慈,还是让这小子回到该去的地儿才是。” “李大人!” “方才老妇从官家和太子殿下那处都得了恩准,娘娘和太子妃终究是后宫之人,以夫为尊,也是应该。娘娘以为,老夫所言有错?” “李大人当日离开朝堂隐匿市井,确是可惜了。” “官家也是这般说,所以今儿老夫斗胆舔着脸和官家讨了赏,日后这宫中常往来,还要多谢天家恩典!” “…你这小子,这般看老夫,是真不知事儿!” 东宫,正妃殿,小厨房后首隔间内 眼见着丝毫都没有收拾只是满面欲言又止的小子,老李头的面色越发玩味,“有话直说,老夫既在这儿,自是敢担保,不会有宵小来偷听!” “李大人这般说,怕是要无端惹是非!” “李家小子,你可莫要忘了,若非是我这老东西出手,你那惯是捧高踩低的师傅,可不会想着要你这个徒弟御前露脸!” “宫中贵人,要小子随师傅多侍奉两日,程哥儿既是归家,还望李大人能允准,且让小子单独与程哥儿,说两句体己话!” 第222章 金国蛮子又来了! “阿兄惯是会钻营的主,我等身为他的亲眷,如何会不知晓,绝不能给他拖后腿,还专门要舅兄百忙中来家里说这些,如今倒是真把自个兄弟当傻子了不成!” “四毛,你混说什么!” “阿娘,孩儿哪句话有错?阿娘怕不是忘了,前番那些深更半夜来家中” “四毛!” 方才托着手中饭菜出来的柳秋开口便是怒斥,自个的亲妹子,柳程如何看不出柳秋面上明显的慌乱,目光落到跟前明显是面色迥异的母子两个身上,柳程得心也沉了沉,“任店那处还等着我,秋儿,你且与我一道走走!” “前番不知晓是什么人物深更半夜前来敲门,若非是三兄那日在家,只四毛和我们娘三个,定然是应付不来。东京城内这一年来流民只多不少,一直都少不得有小乱子,不过自前番三兄连着几日都在家中守着,却也没再出过乱子,昨儿三兄回营地之前与四毛说了许多,言语言阿妹也是听了明白那起子人都是解决了干净,三兄行事,阿兄总该放心。” 巷子口,柳秋絮絮叨叨也是没想着隐瞒,看着自家兄长依旧是紧锁的眉头,柳秋忽而也是低低笑出声,“阿兄若果真忧心,不若留在这李家日日与阿妹在一处,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总不会有差错!” “任店那处,阿兄会安置妥当,秋儿,这数日,你与小丫好生在家中待着,莫要出门了!” “阿兄,你这” “那麻烦如今阿弟都是安置妥当,阿兄若果真不放心,不若与阿弟一道来,眼见为实?” “三兄?” “程哥儿,你且与我来!” 李三毛明摆着是故意,柳程如何瞧不出,一路跟着李三毛七拐八绕出了这巷子口,一路越走越远直至眼见着城门便是近在咫尺,柳程的面色也越发难看,倒是原本还步履匆匆的李三毛也是终于停下了脚步,“还有几步便到了,阿兄且多些耐心。” “任店那处,离不得人,三毛,你行事,阿兄自然放心的紧,今日,确是我疏忽了。时候不早,我也该回了!” “……” “柳厨素来心思缜密,一时情急之下乱了方寸,走了这些路,也是时候清醒了。” 耳边轻飘飘一声,伴着老李头一张近在眼前的脸面,让李三毛的面色也是讳莫如深。倒是老李头目光扫过一众周遭也是不由得嗤笑出声,“柳厨一介平民,不得已被牵扯进不该有的是非已是倒霉,校尉为着自个得亲哥哥还要将他拉扯进更多的是非,果真不会良心不安?” “李大人这话,小子不明!” “那些不不知晓轻重的,老夫已经都解决了,李校尉,下不为例!” “……” 这厢一老一小面色迥异,那厢,后厨中原本还领着一众人忙活的陈二狗眼见着柳程回来也不免一愣,倒是柳程眼见着陈二狗手底下还没成型的面团子也是眉头蹙起,“二狗,你这是” “方才来了贵客,说要后厨这头准备红丝馎饦,小子正打算” “我来罢。” “师傅?” “那贵客既是来者不善,自然不会轻易就罢休。” 默默接过陈二狗手中的面盆,作势将面团子里头将手边早是混合好了虾肉一起揉,紧接着又加入滚水,眼见着原本刚擀出来时看着和普通手擀面没什么区别,但入了滚水,就开始慢慢浮现淡粉的色泽,原本众人面上全是惊艳,可也只是一瞬,只瞧着柳程随即也是默默往内间而去,不多时也是 拿了个佐料罐子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往内里开始挥洒,不多时原本室内也是多了几分奇异的香味,周遭一众人面上也是变了神色,很快便是有按捺不住的开口,“柳厨,这到底是” “知我者,柳厨是也。今日这好物,也亏得是柳厨亲自来,要不然,任店处这些小的,可是一个都跑不了。” “后厨乌糟之地,王爷尊贵之躯,不该亲自前来。”目光扫过紧随金兀术身后进来一只沉默不语的马扩,柳程的面色也越发冷,倒是金兀术已是嗤笑出声,随意用手从跟前的盆子里挖起一块便是往嘴里送,咂巴几口也是笑容越发大,“这馅料,生吃果真是别有另一番滋味,马大人也尝尝?” “金国上下,亦是颇有规矩,王爷这般,若传到金国大王耳朵里,怕是要惹来不必要的是非。” “是吗?本王倒是一直想错了,在大宋眼中,原来我金国诸人,竟是比那辽国余孽,还要有本事。” “厢房那处已安置妥当,任店招待不周,还望贵人恕罪!” “朱山总管,许久未见了!” “王爷怕是忘了,前几日,小人不才,正与王爷于东京城内,擦肩而过。” 朱山虽低着头,可话里明摆着是意有所指便是个傻子都听得出。 一众人本就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至那老的小的都出了这后厨地界方才是长舒了一口气,陈二狗只觉得腿都抖的受不住,若非身侧的人眼明手快将他拉扯住,定然是要瘫倒在地,“小六子,多谢。” “小六子,你且将一切收拾了,倒后首泥灶房内等为师。” “是。” “二狗,你领着大家,如从前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任店处打开门做生意,若果真是为了三两贵客就将旁的客人都不放在眼里,传出去,我任店的名声,才是真的毁了。” “是!” “……” 原本安静的后厨中,很快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忙活起来,不多时喷香的混杂香味也是扑鼻而至,便是隔着一扇门,都是清晰可闻。 室外,早已是守候多时的孙二娘面上尽是满意,目光落到紧锁眉头还是满面忧虑的张氏面上也是嗤笑出声,“那贵客亲临,掌柜的不亲自去招呼,传出去,我任店的名头,定然更要恶劣几分。” “孙二娘,我总觉得,那金国狗崽子,是故意来” “是与不是的,你我小民,还敢牵扯官家的是非?张氏,为人臣属,最紧要是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第223章 白矾楼有麻烦了! 宋宣和四年,九月,辽知易州高风遣人约降于宋。辽将郭药师以涿州降宋。宋主大喜,立时诏命赵良嗣充大金国信使,马扩副之。金使高庆裔亦入辞,徽宗告以早取燕京。良嗣将行,以国书副本示马扩,扩见国书有“因贵国不报师期,所以不待回音,即举兵相应。今仍促宣抚司进兵,克期下燕”之语,大惊,以为与夹攻原约不和。时宋使入金不日,又闻辽奉圣、蔚州降金。消息传至宋地,举国皆惊。十月,宋以燕云地分为燕山府及云中府,但并未恢复其地。金太祖至奉圣州,时宋因积怨,遂攻辽,然失败。时宋主命童贯遣刘延庆将兵十万出雄州,以郭药师为前导,渡白沟,至良乡,辽萧斡率众来拒,延庆与战而败,遂闭垒不出。宋将与郭药师率兵,渡卢沟,与辽军阵于悯忠寺。辽将萧斡又败之。延庆营于卢沟南,见火起,以为辽兵至,即烧营而遁,士卒蹂践死者百余里,辽兵追至涿州而去。自熙、丰以来,所储军实损失将尽,乃退保雄州。燕人知宋之无能为,作歌诗以诮之。消息至于东京处,宋主叹曰。百足之虫 死而不僵,辽国虽败,却也不容小觑!初宋与金约,仅求当日石晋赂契丹故地,而不知平、营、滦三州非晋赂,乃刘仁恭所献以求援者,上遣王黼欲一并得之,金太祖不肯。宋主大怒,遂又遣宋使赵良嗣至奉圣州。。时金国闻之,又秘密派使者至东京处,言于宋主徽宗曰,“自燕京六州所管汉民外,其女真、渤海、契丹、奚及杂色人户,平、营、滦三州,纵宋克复,亦不在许与之限,当金朝占据。”时人闻之,皆讥宋主作茧自缚,笑曰,“忙活日久,皆为他人做嫁衣裳,心善至此,宋主真乃神仙哥儿也!” —前言 热闹非凡的东京城,因冬日已至,本是人来人往得市集处也不免多了寥落,又因着早市才开启不久,除却稀稀落落的商贩,便是只剩下东京诸家往来采买的后厨诸人,其中最为惹人瞩目的,自然也是任店后厨之主柳程领着手下两个徒弟沿线一路相看。 谁人不知晓如今这位年少有为的任店后厨之主小小年纪便是有了两个徒弟,人送外号“左右护法”,虽眼瞧着不起眼可手艺却也是一般人不能比。前番甚至还有好事的将这俩小的手艺和那白矾楼处的好物放到一处让别人一道吃,不成想竟是真让人混了个错漏。就为这事,传闻那白矾楼大掌柜背地里和他那兄弟也发了好一顿火。甚至有传闻这数日那秘密往来东京和北地的金国贵客,也是日日都宿在任店,虽说如今明面上的东京第一大酒楼还是白矾楼处,可又有谁不知晓,这任店处,才是如今大内最心水。 若不是那白矾楼处好吃好喝伺候着官家心尖上的美人,怕是那彭大掌柜想要保全如今的富贵,也是艰难。 这厢众人的“关爱”目光,紧随着柳程的两个小的如何瞧不出,可眼见无动于衷只是一眼扫过摆摊所有的柳程,到底也是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 柳程时不时走走停停,蹲下身挑挑拣拣,不多时几人身后的背篓里也是多了不少好物。有眼尖的已然发现柳程挑的竟全都是水货,旁的好物竟是丝毫都未有想要的态势。虽说如今冬日里水中游的确是稀罕物什,可毕竟是难得,从前柳程也时常亲自来寻好物,却也非是如今日这般只逮着一处寻摸。已是有好事的想要上前打探,可柳程却明摆着是不想多说,只是一路扫过所有人,最后也是没有多说一句多余。 这柳程小子,如今口风倒是真如上了锁一般,紧的很。 也无怪如今东京城风言风语,白矾楼处比起任店来,确是散漫太多。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任店如今集聚所有人的目光,自然也要受到更多责难。” “柳程?” 周而复返的小子一脸平静,眼瞧着一身轻便明显是故意的小子,彭西在短暂的错愕后也是眉头挑起,“我也许久未去任店处尝尝早饭,不若今日,柳厨与小子一次方便?” “好。” 柳程主动让出一条道,彭西眉头蹙起,却也立刻是大步上前。 这市集处虽是离内城还有些路,可毕竟是走惯了又习武,不多时任店便是近在咫尺,只是,瞧着不紧不慢却丝毫没有落后的柳程,彭西的心中也是多了然。早已是在门前侍奉的一众小厮见着人来早是迎了上来,训练有素迎来送往颇是热忱的架势,让彭西的心念也不由得一动,入目所及任店内里早已是人来人往,想起白矾楼处如今越发稀稀落落的生意,彭西的面上也越发沉郁,倒是柳程已自顾自往一张空白桌子前落座,随意指了几样随侍在侧的小厮立刻往后厨处去。 此情此景彭西是再也忍不住,“主随客便的道理,柳厨难道不知?今日这任店处,可是柳厨邀” “柳厨好意,你小子倒是得寸进尺!” “阿兄,你怎么” 入目所及仿若从天而降的兄长和身后皆是拿着食盒的一众小厮,彭西的面色也越发难看,“阿兄这是作甚,若是让外人瞧了,指不定以为白矾楼处如今是要依靠任店过活!我白矾楼处好歹是东京第一大酒楼,阿兄这般做,当真也” “大掌柜的且瞧瞧,老妇如何说的,这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古话,可从来不假!” “阿弟一贯说话不知轻重,孙娘子莫要放在心上。”彭东面上尽是恭顺,可落到彭西跟前却是狠狠瞪了一眼,“后厨那头一早便糟了祸事,你小子是如何管着后厨的!若非是任店处相帮,今日我白矾楼处,丢人也是丢到姥姥家!” “祸事?阿兄,方才阿弟出门前特意” “白矾楼处,贵客们定是要等得急了,大掌柜的和二东家,还是尽早回去,若果真误了贵人大事,我任店处,也赔付不起!” 第224章 任店来贵客了! “彭家这兄弟两个,都是一脉相承的自作聪明,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主子们,才敢用。” “孙二娘!” “大掌柜的若以为自个比那彭家兄弟俩多有不同,倒也是错了。” 丝毫不客气给了张氏一眼,孙二娘却也是泰然往柳程身边坐定,“为师忙活这许久,你小子且自去给为师做一份爱吃的早饭,对了大掌柜若无事,也留下,陪老妇一道吃!” “·········” “…将生姜、葱白择净,切细备用。大米淘净,放入锅中,加清水适量煮粥,待熟时调入葱白、姜末等,再煮一、二沸即成,如今天气越发寒凉,多食这生姜粥能祛风散寒,年岁大了多食是好事,还有这七宝五味粥,如今也是吃着正好,先将莲子去衣去心放入碗中加热水浸没,再放入蒸笼,用旺火蒸约1小时,蒸熟取出备用,然后将桂圆去掉皮、核,只要肉;将栗子剥掉壳及衣。待到一切安置妥当了在锅内放入适量的水,然后把秫米、红小豆、花生米、小红枣洗干净倒入锅内煮,待煮成半熟时,再将大米、黄小米、粘黄米、糯米洗干净倒入锅内一起煮,待锅开后,再用微火煮。将粥煮熬到七八成熟时,把蒸熟的莲子倒入粥内搅拌均匀,开锅后再煮一会移下火来,些许撒些蜜饵便足够。佐食的小菜还是以前番腌渍的一众物什为主,今日这粥食便足够,旁得物什,和从前一样便是。” 任店,后厨 方才到门前便是听闻柳程这不高不低的声响。来者,金兀术的面上也颇多玩味,倒是身后的下属已忍不住要上前,可还未等他出手原本还是紧闭的门便是开了来,“如今正是早饭时辰,王爷且先用了早饭,待到午饭时分,小子定不会让贵客失望。” “今日早市处的闲话,方才本王可是听了个全,柳厨如今用心,当真是让小王对任店处,越发舍不得。” “若果真如此,王爷长居东京处,岂不是皆大欢喜?” “马大人这般说,倒也有理。只是本王到底舍不得自家所在,宋人古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个的狗窝,虽说的难听了些,却也是话糙理不糙。”跟前的人面色也是难看至极,金兀术却也是立刻恍然大悟般变了脸,“对不住了赵大人,本王倒是忘了,你的家人,如今都不在了。” “王爷千金之躯,在后厨这等污糟地儿,传出去,怕也是有损两国威严,且与下臣一道出来才是正理!” 阴沉着脸的赵良嗣一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架势,看的金兀术属实是心中越发畅快。 从善如流出了后厨这地界,入目所及还在和柳厨吩咐的老东西,心中也越发鄙夷。 只知晓欺软怕硬的辽国余孽,如今连自个家都被偷了还这般无脑,真以为自个比柳程这小子高贵么? 这厢金兀术的心思,柳程自不会知晓,默默受了那赵良嗣一番训诫,他到底也是一声不吭便往内里而去,早已是听闻这外间动静的小子们面上皆难掩不安,倒是柳程已自顾自开始到灶台边开始忙活,不多时将安置好的粥食和小菜一并装入食盒中也是默默便往外走。外间,早已是等候多时的孙二娘面色丝毫未改,倒是原本还在她身侧的张氏已然是不见了身影,默默将食盒中的物什都在孙二娘跟前放置,柳程也是默默收拾好所有转身便是欲走,倒是孙二娘一把将他拉扯住,“程哥儿,你与为师一道用早饭,那贵人处,自有大掌柜的安顿。”眼见着无动于衷的柳程,孙二娘也是轻笑,“为师让你坐便坐,怎么,如今为师的话都没用了么?” “姨母明知晓哥哥老实还这般作弄人,当真也是欺负老实人!” “二柱,是你小子。” “哥哥且去忙吧,有阿弟在这边陪着姨母,阿兄不必多虑。” “·······” “你那父兄,如今终于是不拘着人了,可你小子若做事太过,姨母也帮不了你!” “阿爹和阿兄行事小心是好事,不过若果真一大家子都只求稳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却也是全忘了。”作势拿起手边的勺子重重舀了口粥食放到嘴里,不一会儿也是呲牙咧嘴的小子瞬间也是苦大仇深,倒是孙二娘已然是没好气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勺子,“生滚的粥食如何能立刻就入口,你这小子当真是” “阿弟拘着这许多日,难得出来,姨母还是莫要与小子多训诫了。” “大柱,你怎么” “任店处这数日迎来送往,阿爹一人忙不过来,我两兄弟在一处,总是好事!” “·······” “任店处,柳厨的手艺,便是吃过无数回,每一次,也总能多些惊喜。” “蔡相府上,隔三岔五便要从任店处搜罗无数好物。便是本王远在北地,也是如雷贯耳。” 任店,后首,某厢房内, 重重将口中的生鱼片尽数吞没,金兀术直勾勾盯着蔡攸的面上明显饱含深意,“东京城内谁人不知蔡相府邸的手艺便是官家都时常忍不住夸赞,如今却是对任店处这般偏爱,倒也有趣。” “王爷日理万机的,不成想竟也对小人家事这般有心。” 蔡攸将跟前的酒盏一饮而尽,面上虽是笑容未改,可冷飕飕的眼神却也是一眼都能看得出警告,金兀术嗤笑出声,目光却是落到下首最末尾的那马扩身上,“马大人往来南北之间,奔波这许久,倒也劳累的紧。本王今日瞧着,倒是比张邦昌大人和赵良嗣大人,还要灰头土脸些。” “今日这一桌水货,非是小人心爱,任店处今日顾念王爷口味,却也是太过。我大宋山河壮丽,最不缺便是这水中游的物什,何必这一大桌子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马大人!” “赵大人虽久居我大宋领地,却也到底是辽国大族出身,自然这喜好,也是与贵客相当。怎么,诸位以为,马扩所言有错?” 第225章 帮了大忙只吃一顿饭,够意思了! “马大人今日吃了酒,还未有许多便是醉了,王爷和相爷恕罪,且让下官,领着马大人先回罢!” 作势起身的张邦昌明显是在打圆场,蔡攸如何瞧不出,眼见着金兀术也大有不计较的态势,他的心中也是暗暗松口气,夹了块生鱼片放入口中,浓郁的鲜香麻辣滋味让他的眉头也是蹙起,可默默咽下去后他也是面上多了些玩味。 柳程这小子,的确是个人物。也无怪阿弟和帝姬都对他另眼相看,便是罔顾蔡家脸面,也要隔三岔五到任店处寻些好。“任店处手艺,便是官家都夸赞,蔡家后厨老人如今也年岁大了,比起少年人,到底是有欠缺。王爷今日这一说倒是提点了下臣,待到回府,定也要让那些老的小的,来任店处学些好。” “蔡相这般说,我那二皇兄知晓,定然会开心。” 轻轻将手中酒盏触碰到蔡攸的,金兀术颇是欣赏地看了眼明显已然在忍耐的蔡攸,“酒后吐真言,蔡相若果真介怀,可是要让本王难做!”这厢室内风波诡谲,那厢,在外首伺候的一众人皆是大气都不敢出,为首的张氏面上难掩阴郁,心中已然是将那不知礼数的金国蛮子骂了个遍。 这北地蛮夷,当真是不知礼数,这是想让全天下都知晓,金国上下,都是些不知廉耻连天家贵女都敢随意消遣的主么? “柳程,你且领着大家去二楼那处伺候。” “阿姐?” 仿若从天而降的流云让柳程也是变了脸,可流云却是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大掌柜的也一道去,这边,留本女官,一人候着便是!” “宴席这种物什,惯常是阿姐最厌恶,阿弟且去给阿姐做些爱吃的,也不枉阿姐来这一趟。”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入目所及一身整整齐齐丝毫都没有异样的流云,柳程心中也不由得暗暗松口气,将早是安置好的一众物什都尽数从后首柜橱中拿出,方才打开盖子便是香飘四溢的熟悉滋味让流云也是笑容越发大,“阿弟如今还想着阿姐是从前么,如今阿姐可是不要上台献媚,你瞧瞧阿姐,如今哪里还是从前那般柔弱?”捏了捏脸上已然是多了的肉,看着柳程一脸不赞同的态势,流云也是叹口气,作势也是将跟前的药膳一饮而尽,混杂着药材和一众物什的汤品因着喝的太急让流云也是耐不住咳嗽了起来,背后不疾不徐被轻拍着和近在咫尺的蜜饯果子让流云也是轻笑一声,作势将那蜜饯放到嘴里一股脑都咽了下去,看着明显是急了的柳程,流云也是笑容越发大,“阿姐虽在宫中,却也是知晓阿婶如今一直在给你张罗婚事,都说成家立业,程哥儿,你这般好的男儿,只消是个好女子,都会珍惜。阿婶那处,莫要再推辞了!” “…到底还是阿姐说话灵光,秋儿早就说了阿兄这人只有阿姐才” “秋儿!” “阿娘,你这又是作什么怪,你莫要忘了,前番若不是阿姐,那些来寻衅的如何会” “秋儿,这话如何说的!” 柳家, 原本还是安静听着母女俩絮叨的柳程面色一沉,刘氏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亲生女儿一口呛回来,“三兄的脸面确实不小,只是走了一遭来讨便宜的又不知晓从何处冒出来在巷子口诸家都挨个要好处的乞丐,若是不给些好就要出手,如今谁不知晓京兆尹府那处一直在整治城内治安,秋儿又不是傻的,如何瞧不出那些人根本就是假,阿兄,你去哪儿!” 眼见着兄长阴沉着脸往外走,柳秋也是吓了一跳,正待追上去却也是被刘氏一把拦下,“四毛和李家阿嫂当真是对你这丫头太宽容,纵的你如今是无法无天!秋儿!你这便是给我回家去,这数日,莫要再回娘家!” “……” 这厢柳家母女两个之间风波诡谲,那厢,方才走了两步路便是被人迎面拦下的柳程面色丝毫未改,倒是一身官服的老李头虽比起平日明显多威严,可眼眸中闪烁的似笑非笑的模样也是和从前一般无二,“难处既是都处置完了,谁人出手都没有必要再深究,若是再因此多了些没必要的后首,柳厨以为,责任在谁?”看着越发是面色阴郁的柳程,老李头也是大步上前也是在他耳边低语两句,眼角的余光触及终于是面色缓和的柳程,老李头的笑意也更大,“娘娘如今在私宅处,比起从前在那观里倒是多自在,今日老夫来,也是想要柳厨一道去给娘娘做些爱吃的,毕竟如今忍忍都知晓,蜀中风味,在柳厨手下,东京城,也是独一份!” “…少时干娘总爱领着我们几个小女一道把芥菜籽收罗了在一处,而后碾细放到碗里,教我们用温开水调匀,再用细纱过滤掉杂质,加醋调味,拿来腌渍黄瓜,待到制成风干几日便是上好的佐粥小食,一晃在东京城内住了这数十年,不成想今日还能吃到这一模一样的滋味。还有这影戏巴子,少时我最爱午时就着这好物吃饭,干娘知晓我心爱,总是亲自去后厨那头命人寻些上等牛肉,细细腌制了然后晒干,待到我开口撒个娇便命人蒸熟食用。我朝牛肉最是稀罕,现在回想起来,当日干娘为着我这口腹之欲,定有诸多不易。”身侧的老妇已是忍不住抹眼泪,只眼见着原本还在低语的孟氏手中筷子放了下来也是着了急,“娘娘今日难得这般有胃口,如何不多吃些,这等好物若是剩下,定然是” “阿姐不吃,难道小子便不能全包圆了么?” “大人,这个时辰你怎么” “知晓柳厨进入登门,本大人如何还愿意在衙门那处待着?”作势拿起手边柳程拿过来的碗筷一顿胡吃海塞,直至原本还是满满堂堂的一众菜色都是消失干净燕瑛方才意犹未尽擦了擦嘴,看着面色迥异的诸人也是笑容越发大,“都说知恩图报,本大人为柳厨一家解决了那些不知晓轻重的好物,今日这回报,难道不应该有?” 第226章 背地里做了好事,得让人知道! “燕瑛其人,行事一贯是滑不溜秋,这许多年朝堂内外文臣武将起起伏伏无数,唯有他一直都是步步高升,人都说是因着官家看在那孟氏娘娘的面上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可官家贵为大宋之主,表面功夫这种笑话,如何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还在喋喋不休,眼见着自顾自只忙活着手中面团子,丝毫都没有应声架势的柳程,到底也是动了怒,“程哥儿,为师不” “世间诸人,如何是轻易能辨敌友,阿妹活了这般年岁,却是到如今这等道理都不明白么?” 不请自来的朱山开口便是没好气,孙二娘眉头蹙起,目光落到沉默的柳程和愠怒的朱山面上,到底也是没再多说一句默默便往外走。 安静的室内,柳程手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一刻,陡然“扑通!”一声跪地让朱山也是吓一跳,“程哥儿,你这是作甚!” “柳程莽撞,险些因一己之私害了所有人,若非燕大人与柳程言说这许多,柳程还不知晓,阿叔暗地里帮柳程找了那许多补。” 柳程满面含泪,看的朱山也不由得是心里一紧,可也只是一瞬,片刻之间他也是默默将跟前的小子一把扶起,“事情过都过去了,燕瑛这小子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却还是”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种蠢事,不该出现在朱大人身上,如今连老李头这把年岁都不得不改变自个儿,朱山总管却还是执迷不悟,当真也让小子无言以对。” 不请自来的燕瑛面上尽是似笑非笑,迳自伸到跟前的面盆子里揪了一块掺合在一处的面团子放到口中一派粗犷模样让朱山的面色也是变了,倒是柳程已默默起身行了礼,随即也是毫不犹豫将跟前的面盆端起就往灶台处去默默忙活,行云流水一系列动作下来,明摆着是不声不响便是无声抗议方才他行事不妥。 燕瑛嗤笑出声,对上同样是满面凝重的朱山也是眉头挑了挑,“柳厨既要大显身手,你我一道候着才是正经!” “柳厨今日这大手笔,倒真是让本大人意外,如今这等时节,还是在任店这地界,居然也能吃上这蟹酿橙和鲈鱼烩。” “燕大人!” 任店,某厢房内 朱山面上尽是忍耐,燕瑛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迳自拿起筷子挑了几口放入口中,鲜美的滋味让他的笑意也越发大,“少时阿姐总以为我在外头不易,又因着少时我总是嘴馋,只消是阿娘入宫便是不忘给些难得的吃食。一次两次的大娘娘便是不说什么,次数多了总是旁人不免闲话,阿姐后首便是换了法子,小厨房得了些好物便是要人送到府上,阿娘又是一贯爱亲自下厨,我眼见着次数多了,也不免会几道拿手的。这道蟹酿橙眼见着繁复,做起来却也是不难。拣大个儿橙子,削去顶端,剜净果瓤,只留一点汁液,填进挖好的蟹膏、蟹肉,将原本连蒂带枝的那块果皮盖回去,放入蒸锅,用酒、醋、水蒸熟,再加点儿醋和盐,便是能吃了!从前每每做着多了,我也总爱要阿娘拿些往阿姐那处去。” 看着眉头越发蹙起的朱山,燕瑛也是默默起身,深深盯了柳程一眼,随即也是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安静的室内,只剩下朱山和柳程两个,面前精致的菜色朱山一口未动,此刻到底此刻到底也是忍不住,“柳程,这到底” “朱山总管都听那许多了,如何不会动口尝尝跟前这好物?柳厨既是敢违制做了来,自然是有他的用意。” 仿若从天而降的金兀术一派浪荡子架势,作势也是拿起朱山跟前的勺子狠挖了一勺子好物便送到朱山口边。 本该是轻浮模样偏偏是与五大三粗的模样全然不同,饶是朱山知晓不合时宜也是忍不住脸颊微动,眼见朱山如是,金兀术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跟前的好物也尽数塞到朱山口中。 鲜香刮辣的滋味让朱山不由得也是睁大了眼,倒是金兀术也是大笑出声,大步一跨行至柳程跟前,眼见依旧无动于衷的柳程也是眉头挑起,“柳厨今日演了这许久戏,如今本王都到这份上了,难道不该说两句?” “后厨处,今日这一众菜色,小人都为王爷准备妥当,王爷现在回去,自然能尝到热乎的!” 柳程声音不卑不亢,面上却还是不容置喙,原本紧随其后的贴身侍卫闻言已然要上前,却也是被金兀术一把拦住,“大宋地界,我等外客,自然要守规矩。朱大人想来也有话要对本王说,本王,边吃边等。” “……”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北地蛮夷,定然又是别有居心!” 朱山阴沉着脸,眼见身侧柳程满面无动于衷也是面色越发难看,“程哥儿,我不是与你” “这般好物,二位阿弟定然会心爱,小子这便搜罗在一处,送到阿叔家中。” “为师与阿姐也许久未见,今日与你一道去。” 不请自来的孙二娘作势便是上前开始搜罗,朱山嘴唇微动,到嘴边的话终究是生生咽了下去,安静的室内,很快只剩下师徒两个,眼见着柳程依旧一动不动,孙二娘也是满面都没好气,“你这小子。真打算让为师自个做这些?” “师傅憋闷这许久,多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好事。” “你这小子,如今越发是油嘴滑舌,留着这功夫去应对那媒人和姑娘家是正经!” 看着面色依旧无动于衷的柳程,孙二娘也是暗暗松口气。 前番那刘氏说着她还是不信,今日这般看,程哥儿这小子,是真想通了要成家立业。 这小子孑然一身这许久,连亲妹子孩儿都老大了自个还是孤零零一个,偏生迎来送往的一个女的都没在身边出现过,外头的风言风语早是背地里不知晓说了多少,今日能想通,总是天大的好事。“时候不早,还不帮为师一起做事?任店处贵客还在,到底离不得人,你当真以为,二狗和那些小子们,真能和你一般?” 第227章 柳家有内幕? “……大前门那吴家三妮儿虽说是年长一岁,模样却是一等一出挑,若非是她娘老子心高气傲这许多年一直想给她寻个读书人做相公也不至于到了这年岁还没相看过一回。巷子口那冯家阿嫂的远房侄女也是个出挑的,年岁虽是比秋儿还小一岁却是个真能干的,虽不是自幼在东京地界长成,是四年前才从那南地过来投奔姑母,可她那爹娘这数年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可是积攒下不少家私,虽说上头有三个哥哥,可那冯家阿嫂已经放出话来,他那兄嫂可是对这唯一的闺女疼得紧,嫁妆是定然少不了,还有那拐角地界住着的卫家五娘,模样也是个好的,她爹娘因着那庙里的大师自幼给那闺女算出来姻缘不宜早,才生生耽误了这许多年,人家瞧着你家程哥儿如今出息,前儿个有意无意说了两嘴我可是欢喜坏了,旁的不说,那卫家和如今官家的乔贵妃可是正儿八经八杆子打得着的姨表兄妹,若不是误了年岁,便是程哥儿日后做到了那任店处主事的,怕是也” 东京,柳家 方才到门口还未入内便听闻东京城有名的王婆大嗓门,便是还没见着人脸柳秋都不难想见那位粗壮妇人唾沫横飞一脸横肉眉飞色舞恨不能吹出花儿来的架势。柳秋面色凝重,怀中抱着的幼女似是察觉到亲娘的不妥已然是揉着眼睛叫出声,内里听闻这外头动静很快已然是出了门,面上颇是关切的刘氏一把从女儿怀中接过外孙女,口中也难掩责备,“你这丫头今儿怎么一人就” “方才三兄与秋儿一道来,如今去医馆处寻四毛,三兄武艺非凡,难不成阿娘还有疑心?” “阿姐母女两个定是有体己话要言,阿妹先回了。” 王婆混迹于人堆自是早就练就看人眼色的本事,拉扯着女儿小心呵护着外孙女入内,61 入目所及摆了一桌子的好物,柳秋冷笑出声,刘氏如何瞧不出女儿的异样,“你这丫头如何能在外人跟前说方才那些话,那王婆一贯是嘴碎,若是生出些不该有的闲话,对你也” “阿娘以为王婆这等人物能在天子脚下有这般名望,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可是门清得很。若连这些都做不到,她这金牌冰人的名号;如何能在东京城都知晓?” 将桌上一众果子蜜饯都搜罗起来,眼见着亲娘满面都是不赞成的架势,柳秋却也不恼,作势挑了一块放到爱女口中,刘氏也吓了一跳,正待开口却也是眼见着怀里的小丫头已经是熟练将手中的果子咬成两半,先小心翼翼吃了一小口,咀嚼了几次似乎是咀嚼出了几分滋味放下又咬了几口,小脸微皱又舒展开来的架势让刘氏原本还有的几分心事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狠狠在小丫头脸上亲了一记,刘氏得面上也尽事喜色,“这丫头真真是聪慧,比你幼时还要得人心些,可惜是个女娃儿,若是男儿定然” “谁说女子不如男,阿娘这话,未免也是过份!” “女子活在世间,总比男儿艰难,只是有阿兄在,小丫这一生,都不会有艰难。” “阿兄?你怎么” 仿若从天而降的柳程一把从刘氏怀里接过小丫,刚才换了人手的小丫也没有丝毫讶异,反倒颇是颇为大胆的扯了扯柳程的脸,眼见着柳程丝毫没有生气,她作势又扯了扯柳程的脸,眼见着女儿越发是胡闹,柳秋忙不迭将女儿从阿兄怀里捞出来,看着满面都是气鼓鼓的小丫头也颇是没好气的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子,“你这丫头倒惯是会给自个找靠山。” “这个时辰你如何会回来?” “师傅做了些好物,要我拿些回来。” 作势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刘氏,只是还没等刘氏有动作便是被柳秋一把抢过,“哥哥且将这些好物收起来罢,阿娘阿爹可是将这些好物都给了外人,倒不如给了秋儿总不是便宜了外人!” “你这丫头在混” “方才小子出门遇上王大娘,孩儿以为也不无道理。各花入各眼,阿娘多挑挑拣拣,也是好事。”从柳秋手中将食盒接过来,柳程面上尽是诚挚,刘氏在短暂的错愕后已是喜不自胜,“你兄妹两个一道说说话,我与小丫先出去转转。” “……” “阿兄今日,颇是反常。” “你今日招呼都不打一声便从家中出来,若非是三毛眼明手快跟上来,若出了岔子,后悔都来不及。秋儿,你如今也是最娘的人,如何能这般随意行事,这许多年一家子教导你都忘了么?” “阿兄可知,这数日四毛和二兄一直在筹谋什么?” “无论为甚,你心知肚明,四毛所有,都是为了你和小丫。” 柳程目光灼灼,满面的坚定让柳秋也是一眼便看得出他早是明了所有。 柳秋嘴唇微动,到嘴边的话到底也生生咽了下去, 都说什么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这话果真一点都不错。她的阿兄是什么人物,如今东京城人人都知晓任店内外都说的上话的主事的,如何会是耳聋眼瞎。 想起李二毛和李四毛在一处筹谋的鬼祟,她忽而也是心情舒畅。默默转身便走,临了还不忘提溜着手边柳程方才拿回来的食盒,一派理直气壮的架势让柳程嘴角终于也多了几分弧度, 他的妹妹,果真也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 方才进门的刘氏方才进门便是见着爱子这般模样,想起方才抱着女儿出门便迎上了仿若从天而降的李三毛,刘氏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倒是柳程已率先开口,“任店那处,阿爹还等着我母子两个。阿娘还是与孩儿一道去罢,莫要耽搁了!” “程哥儿,方才那李三毛如何会” “一家子骨肉,同气连枝,这等乱世,一家子平安才最紧要,阿娘,寻常百姓家若沾染了那不该有的迂腐,才是真的死到临头!” 第228章 任店处,算计朝廷命官? “妇道人家,总是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有程哥儿这个儿子在,总是无人敢轻视罢了。” 任店,某厢房内 方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的老李头一身官袍比起平日一身粗布衣衫的模样,虽是眼见着多了几分贵气,可一开口却还是暴露了一贯得人憎鬼厌的态势。 一直小口吃菜的张氏手中筷子放下,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一把拦住,“李大人所言未错,不会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日这一众好物,可是我这老妇从自个体几中出的,吃着老妇得好物还要受挫磨,李大人以为竟是应该?” 孙二娘面上丝毫不给面子,老李头却也丝毫不恼,目光却是落到面上颇受机惴惴的柳家夫妇面上,“孙娘子这是在点你家夫妇两个。” “大人恕罪,我等” “我朝历来男女不同席,虽说民间规矩松散些,任店这处,却也不能乱了规矩,师傅且与阿娘和掌柜的去阿姐那处用饭,这边小子与阿爹和李大人在一处便是。” 方才拿着食盒进内的柳程方才开口,张氏便是毫不犹豫拉扯着孙二娘便起身,刘氏只犹豫一瞬,却也是被孙二娘拉了一把便往外走。 安静的室内,默默将手中的食盒尽数打开,将一众好物都铺排了整张桌子,眼见着满面都是若有所思的老李头,柳程面上也尽是淡然,“小子前番往娘娘那处去,陈年旧事听闻些许,这些,想来大人定也会喜爱。” “我那老妻是江南人氏,生前最喜便是做这些甜腻小食,偏生这火候和蜜饵总掌握不到位,现在想来,也只有栗糕勉强能吃的入口,”默默拿了一块栗糕放到口中,清甜中淡淡苦涩的滋味让老李头的眼眶也有些红,“从前她在世总念叨要将这栗子煮的极烂,还要以纯糯粉加糖,待一切搅拌好乐做成形状蒸上来后,还要加上瓜仁、松子这些小东西,才真的入味。这许多年,老夫吃着无数,却也是今日才得了相似滋味。” “甜腻之物吃多了总是烧心,今日程哥儿特意做了这热腾腾的香米饭,还有这芥辣瓜儿,大人莫要辜负了。” “柳家阿弟,确是比我有福分。老夫那茶摊子处如今得你打点这数日生意越发好,想来也是沾染了几分福气。” 欣然受了柳珏的恭顺,老李头面上也是恢复如初,柳程已是默默将手中的汤品递到老李头跟前,“大人今日耽搁时辰不短,早日将这热腾腾的饭食都吃了,还是早些回罢!” 这厢男人们心思复杂,那厢,女眷在的院落,却也是一般无二。 早已是吃着柳程送来的一众好菜,面上尽是笑容一派舒心的流云满面都是自得,明显是丰润不少的面颊只消一眼便能瞧得出日子颇是舒心。 将跟前的碗里最后一口饭食就着鲜美的鱼汤送入口中,流云方才心满意足的放下手中的筷子,眼见着身边三个自始至终都只是眼睁睁看着的老妇,流云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今日这好物,程哥儿是花了大心思。” “这道芥辣瓜儿,先把芥菜籽碾细放到碗里,再用温开水调匀,之后再用细纱过滤掉杂质,加醋调味,拿来腌渍黄瓜,常见的黄瓜做成这般复杂的工序求的便是那难得的一口鲜辣滋味,东京之地从来都不以为这等物什上得台面,可今日姑娘,却是全数都吃的干净。” “程哥儿手艺一流,张大掌柜难道没看出,流云今日,是恨不能将一众餐盘都吃的干净?” “流云,张大掌柜是说” “流云自幼沦落那污糟地界,如今虽是日子好过却早是伤了身子,再者,我朝女官,享朝廷俸禄与当朝文官一样是为国效力非是如后宫一般只伺候官家一人。” 刘氏的面上已然是红了,流云却也是默默上前拉扯住刘氏的手,满面柔和的面上丝毫未有被冒犯的意思看的刘氏也是不由得心里暗暗一松,“是阿婶没见识,你莫要放在心上。前番你与家中和秋儿那处都送了好些物什,如今家中日子好过了你在宫中也不必再” “时候不早,姑娘若再回,怕是又要多是非。” “掌柜的所言未错,阿婶,流云这便告辞了。” 作势起身便往里面走的流云面色丝毫未改,眼见张氏一动不动,刘氏心中虽有疑惑,可想起这数年来有关东京城四通八达的暗道小话心中也不免多几分了然。 目光落到跟前只一盘丝毫未动的甜点上,刘氏到底也是没忍住便伸出手打算拿一块放到口中。 毕竟坐了这许久滴米未沾她也属实是饿的紧。 只是,还未等手触碰到其中一点,便是被突如其来一道掌风给生生阻隔,下一刻,还未等张氏有动作,原本还整齐叠在一处的糕饼都尽数散落在地,“此物有毒,便是不入口中,为防有不对,还是莫要接触的好。”仿若从天而降的李三毛话虽是对着刘氏,目光却是落到自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孙二娘面上,“孙娘子以为,小子这话,是否有错?” “你胡” “世间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不过李校尉插手不该有的因果,就不怕那居心叵测的,秋后算账?” “阿叔那边已安置妥当,掌柜的且领着阿婶先过去,小子这处安置妥当了,会亲自至于柳家细说!” “……” “阿兄以最会察言观色的本事名满东京,从前小子只以为是阿兄一人之能,却不曾想,是名师出高徒。” “老娘做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李校尉若是想拉扯老娘去开封府,老妇,也是甘愿。” “师傅!” “程哥儿!你不是” “阿兄且安心,这世上能驱动孙娘子冒着性命危险也要做这龌龊事的主顾,自然非是一般人。三毛便是再傻,也不会上赶着去送命。只是,谋害平民百姓尚且是要偿命,更遑论是朝廷命官,孙娘子还是与小子先走一遭,待到一切事了,小子可以性命起誓,定会将人安然送回!” 第229章 厨子就该做饭也只能做饭! “…将栗子去壳切开,放入沸水,加入锅中煮透,捞出去壳,将这熟食切成片备用。将那山药去皮,切片,然后取小砂锅置火上,加适量清水,放入栗子片、山药片烧开,加入蜂蜜再次烧开,用湿淀粉勾芡,最后放入秋日收拾在一处的桂花即成金玉羹。如今城中花房日日都送来那梅花,将那要枯的梅花也好生搜罗在一处,洗干净了加入檀香末浸泡成汤汁,再揉进面团中,待到完备后和成面皮,用梅花模子按成一朵朵花片。花片煮熟沥干后,浇上炖好的鸡汤做汤头。鸡的咸香,梅的清香,冬的风雅,食的暖意,都在一起,也是有生趣的紧。这数日城内外往来的读书人越发多,自然会心爱。早市那头,这数日豆腐数量不少,这天越发冷,将这豆腐可以尽数都切成长方块,撒些盐巴加入面粉入油锅中炸成金黄色,捞出沥干;然后锅里放油,煎开后,放入葱、姜、料酒、盐豆腐、香菇、冬笋、火腿,添上半勺汤,用小火煨焖,再用大火烧干汤汁,苏大学士这法子虽说知晓的人不少,可真做出着辣而不呛的滋味却也不易,这数日你等多用些心掌握住火候,都说急火豆腐慢火鱼,你等且都记住了!还有那后首今日早市处河鲜难得,且好生…” 任店,后厨 方才到门口便是听闻不疾不徐的声响,来者眉头挑起,正打算开口唤人却也是被身后轻飘飘一声打断,“二东家这般早,定是有要事。” 身后背篓满满都柳程一派小厮装扮,如何看都难以将他和如今的任店后厨之主联系在一处。彭西的面上已笑容尽失,原本还紧闭的后厨门已然开了,方才匆匆而出的小六子一张小脸上原本的笑意也代之而起全是惊诧,“二东家,您怎么” “都说名师出高徒,你那老子,倒也是个有能耐的,就是可惜了陈二狗那小子,平白给你小子做垫脚石。” 彭西话音刚落也是拂袖而去,再不看众人是如何也明摆着是故意,倒是柳程依旧是没事人一般作势将后首背篓拿下来,只是还未等到人接手就已经被人从后首接过,“师傅这数日辛苦,今日后厨,且交给我等就好。” “师兄,你不是” “我离开这几日,你小子做的不错。”面色苍白却也明显瞧得出精神抖擞的陈二狗一眼便看得出是经历了一番大事,原本还是话到嘴边的人也是默默让出一条道,原本还是满面疑虑的后厨一众人在两个人指挥下很快也是开始有序忙碌起来,还是站定于原处地位柳程心中也是松口气,默默转身却也是正对上孙二娘犀利的眼神,“师傅,徒儿” “掌柜的那处正缺人帮忙,你且去瞧瞧,后厨这头,为师在便是。” “是,师傅。” 柳程低眉行了礼,在抬首面上已尽是舒心。孙二娘面色微动,可到底也是见到仿若从天而降的彭西面上时立刻也冷了脸,“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人人都知晓后厨之地闲杂人等不能进,二东家如今豆执掌白矾楼后厨这许久却还是在任店处明知故犯,是真以为任店处好欺负?” “昨儿个张大掌柜亲自领人到白矾楼处挑了好些物什,我白矾楼后厨那些稀罕物什都要被搬空了,孙娘子以为,小子不该来寻个说法?” “宫中那处娘娘的赏赐,算算时辰也该到白矾楼处,御赐的好物,如何会是寻常物什能相比?二东家莫要忘了,前番那些脏污,都是老妇给你处置完了,还险些连累了任店处,张大掌柜不过是挑些好物白矾楼处便舍不得,这内里小华若果真传些出去,二东家以为,东京第一大酒楼的名声,白矾楼还能保有到如今?” “……” “不知死活的小子,真以为这太阳底下会有什么秘密不成?这东京城,便是官家做的手脚次数多了也是少不得能让外人窥探到些物什,更遑论是他这种小喽啰。” “你既是知晓这个中道理,前番又何必去帮娘娘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方才缓缓从后首而出的张氏满面不赞同,孙二娘叹口气,却也是陡然话锋一转,“那位北地来的贵客,昨儿夜里,和城外一队禁军一道回了南边。若是不差,江南那地界,这北地蛮夷,是真不愿放手。官家一门心思要将燕云十六州的地界要回来连你我这等妇人家都心知肚明,外人如何会不知。此番,怕是官家也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看着眉头微微蹙起的张氏,孙二娘的眉头也是微微挑起,“掌柜的一门心思要将任店的生意走出东京城,如今看来,怕也是要失算。” “前番,太子妃曾秘密召见过我,言语之间,颇是想要往那南地去,如今朝堂上想要让太子殿下往江南另立小朝廷的小话只对不少,孙二娘,依你和东宫的关联,这般做,怕是要失了君心。” “大宋之主,从来都是官家一个,也只有官家一个,张大掌柜,是你忘了。” “你这话如” “师妹关心则乱,此番若非是孙娘子有心,任店处依着师妹,早就不知晓要死多少回。” “师兄?你” “且与老夫来,太子殿下前番吃着孙娘子做的好物,这几日又颇是想念,且随老夫来,莫要误了时辰。” “………” “…白矾楼处这些好物,若非吴大人指点,小人也不会尽数都搜罗了干净。大掌柜一心为任店,师傅也不例外。前番是小子莽撞疏忽,连累大掌柜和师傅,小子,甚是惭愧。” 任店,柜台 处 满脸寥落的柳程如何看都是愧疚满心,张氏面色复杂,到底还是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小子们不懂事,你这个做师傅的得好好看着,柜台这头有我这老东西在,日后,你也莫要再来掺合了!” “后厨之于酒楼,从来都是重中之重,后厨之人最忌讳便是一心二用,白矾楼处,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第230章 东京内外,开始乱了? 宋宣和四年,十一月,时北地有言,辽国旧主意欲往卷土重来,时金国贵主有心与大宋交好,遂时有北地贵人互通往来,时人以为大宋有望收复昔年旧处,然不多时日,竟是有金使至宋 金使言于徽宗曰:“自燕京六州所管汉民外,其女真、渤海、契丹、奚及杂色人户,平、营、滦三州,纵宋克复,亦不在许与之限,当金朝占据。”徽宗收复幽燕条件 金使李靖等辞于崇政殿,诏赵良嗣为国信使兼送伴,以周武之为副又领国书。徽宗亲笔付良嗣云:“平(今河北卢龙)、滦(今河北滦县)颇出桑麻,金所欲得,可与契丹岁币数目外,特加绢五万匹,银五万两。所有营(今河北昌黎西南)、平、滦及西京土地,宋朝尽行收复。”时大宋之主闻之,立时震怒,遂命童贯再举伐燕,然则金国早已有准备,不克成功,大宋之主闻之,更怒,乃密遣使如约夹攻,未成,金国遂知大宋内里空虚,更是肆无忌惮。十二月,金取燕京,时金国之主自将伐燕京,又命完颜宗望率七千为先导,时有辽萧妃五上表求于金,求立秦王定,金太祖不许,辽人遂以劲兵守居庸关。金兵至关,辽人不战而溃。金太祖自南门入燕京。辽宰相等降,萧妃与萧斡自古北口趋天德。于是五京皆为金有。自战事毕,金复遣李靖与赵良嗣至宋,时赵良嗣至金主军前,金太祖谓曰:“数年相约夹攻,而宋国不出师,复不回报,今将如何?”金太祖又曰:“夹攻且不言,平、滦等州未曾议及,如何欲取,若必欲取平、滦,燕京亦不与。”遂令良嗣入辞。完颜宗翰曰:“我得燕京,税赋当归我。”时赵良嗣闻之,一语不敢发,消息传出,时辽旧主天祚帝闻金取燕京,遂出居四部族详稳之家。又因周遭黄龙府仍附于辽,金讨平之。时金国威名,一时间传遍南北,时人叹曰,“天下又乱,只因金人也!” —前言 大雪纷飞数日,方才开启早市的东京城走两步路便是一个不察就能摔倒在地。随口哈出一口气都能看出烟雾的周遭一眼望去都是寥落,可三三两两翘首期盼着顾客往来的商贾却也是瞧见了人影便是立刻上前招呼。那文邹邹的大相公们开口便是“谷贱伤农”,今时今日,倒也是有了明显具象化。 “柳厨这旧袄瞧着是一般,可一眼见着,却也是宫里贵人才会有的好物。看来前番入宫中伺候,定也是讨了贵人的好。不似我白矾楼处的蠢物,便是寻了机会攀了高枝,都要被人一把薅下来!” 身后轻飘飘一声,原本还是仔细一路扫过所有好物的柳程也是默默将目光收回,眼见着形单影只一人前来还不忘嘴上不饶人的彭西,他难得也是默默放下手中挑拣了的好物转身就走。 只是,还未等柳程多走两步,仿若是从天而降的李二毛却也是拦住去路,“任店处生意紧要,若只是因着三言两语就少了任店的买卖,传出去,也有损任店的名声。” “师傅且与李厨一道去说会话,这边留给小子做事便是。” “小六子,许久不见了。” “阿爹昨儿个方才与小子说起李厨,言语间一直都说,李厨若是情愿,宫中地界,如何都会有李厨的位置,可惜李厨一心只念着白矾楼处,宫中贵处留不下人,属实也是可惜。” “既如此,倒是我小肚鸡肠了。二毛莫怪,你我在一处时候长了,你也知晓,我彭西,一贯是有话说话。今日你与柳程难得遇到一处,我做主与你休息半日,晚饭之前,归来即可。” “……” “这大耐糕,总是做给那贵人们吃,今日却是海难得,能在你这处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 任店,某屋内 默默将跟前的糕饼咬了放到口中,看着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柳程,李二毛也是轻笑,“这大耐糕,用大李子生者去皮剜核,以白梅、甘草汤焯过,用蜜和松子肉、榄仁、核桃仁、瓜仁填之满。入小甑蒸熟,出来热气腾腾最是让人有耐心等着吃口热乎,从前你我只知晓这宫中从官家到娘娘和诸位贵人们人人都爱,却不知晓,这也不过是那些人见缝插针想讨官家的好,人人都知晓官家和先大娘娘母子感情甚笃,虽非亲生却也是自幼抚养,否则关于先皇少年崩逝与大娘娘为今上铺路的小话,如何会到如今还有人提起。说到底,吃食这种东西,到了宫中那等贵处,也少不得牵扯进是非。物件都如此,更遑论是人。” “二毛,你到底想说什么!” “前番你往宫中伺候,和师傅在一处做的那些鬼祟,我早是看在眼里。”柳程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李二毛却是面色丝毫未改,“卑贱之人,想要往上爬寻一条出路,若不付出常人难以企及的代价如何能行,程哥儿,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此番你虽帮了我我也一点都不” “秋儿和小丫是李家人,二毛,你心知肚明,若你被牵扯进所谓的冤屈,她们一个都逃不了,我的阿姐少年时那般尊贵的官家前金,一朝沦落是什么下场,你也忍心要秋儿和小丫来一回?还有,阿婶也是有了年岁,若是让她知晓你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当作赌注,你又该如何?” 眼见李二毛面色变了又变,柳程的心也是越发冷,“前番吴大人还说你绝对和那北地混进宫中的细作绝无关联,如今看来,倒是我们都看错了。” “那细作不过是个诱饵,娘娘是想要用他钓出那更大的” “天家争斗,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我等小民,连累了全家都是应该,二毛,今日我且与你说清楚,过往一切,既然都切割的干干净净,如今这等多事的日子,若你还有心思,也都怪我不顾念旧日情谊!” 第231章 李家和柳家早就是一家子,分那么清楚做甚! “盘兔、现烤的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内脏,今日这吃食,倒是与往日大有不同。” 任店,后厨, 扫了眼周遭明显是方才从街头寻回来的吃食,方才进门的张氏面上尽是玩味,倒是柳程仿佛未曾听闻,迳自只是指挥这手下一众小子将跟前这些好物都尽数搜罗规整完毕,被视作不存在的张氏面上也丝毫未有恼怒的架势,只笑眯眯眼睁睁看着柳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满面都是骄傲的态势,如何看都会让人轻易就想到。 满心满眼都是自个亲儿子的老母亲。 人都说这任店处如今上头的几个老妇都被柳程这滑不溜的哄的服服帖帖,今日一见,这话倒也是丝毫不假。 “冬日里当杂嚼,也亏的柳程这小子有心,今日倒是搜罗的齐全。” “你这老东西看这许久得戏都不来吭一声,现下终于是舍得现身了?” 斜睨了不请自来的孙二娘,张氏正待开口却已然是被匆匆而出的柳程打断,“后厨那头还等着师傅指点,徒儿便先先回了。”作势便是将身上的外衫尽数都脱掉仿佛后头有人在追的模样,嚷张氏的面上越发阴郁,“孙二娘,这到底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掌柜的若果真心中有疑,不若与老妇一道到后厨忙活一二,都说眼见为实,掌柜的真正入手了,方才会明白所有。” “任店处今早便大张旗鼓到街头搜罗这一众小吃的闲话,如今都传的沸沸扬扬,阿兄却还在这处只顾着自个一亩三分地,若传出去,怕是旁人都要以为,任店处要走下坡路。” 柳家,正屋 不请自来的李三毛开口便是不客气,仿若浑然未觉周遭一众人面色一般迳自只是在柳程身边坐定,目光扫过桌子上一众蜜饯果子也是轻笑出声,“任店处的好物被阿兄这般随意都搜罗了来,外人瞧着,怕是这小话会更难听。” “既有外客,我等便先回了。” “王大娘倒是不必这般避讳,我阿娘的钱你也是收了放在口袋,可到如今都还没给我李家两个光棍寻摸出些好人物来,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大娘这事儿,做的委实也不地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我什么时候”眼见着身侧一道来的母女几个面色又变,原本还是淡然坐定的王婆也是默默起身便往外走,原本挤满了人的室内很快是多了空旷,柳程已然默默起身,眼见着身侧面上恼怒却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压下不该有情绪的刘氏,柳程也是默不作声低声在刘氏耳中低语一番,只瞧着原本还是坐定的刘氏三下五除二便是将跟前的一众果子都搜罗了个干净作势便往外走,临了还不忘恶狠狠瞪一眼李三毛的架势,明摆着是,恨不能,就势打一顿。 “今日阿弟,来的倒是真不巧了。” 李三毛嘴上虽难掩歉疚,可面上却还是笑容未改,仿若变戏法一般很快从不远处牵扯来一众食材,李三毛的面上尽是讨好,“阿弟今日一听闻阿兄归来,可立马是马不停蹄搜罗了这些好物来,阿兄今日,可得让阿弟吃个痛快!” 烟火缭绕的狭小灶房内,烟雾缭绕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呛口,可偏生随之而来的呲溜呲溜声也是泄漏了轻易便能让人察觉这内里定然是有人在吃“锅边食。” 果不其然方才凑近了便听闻时不时咀嚼声又夹杂着些微声响,“这钻离菜吃着倒是和那前番那叫化子鸡口味不一样,到底是加多了佐料让原先的鸡味儿都变了许多。这芋头做的物什,昨儿个在家中阿兄也做了份,劳神子酥黄独听着文邹邹,可不就是那地里头扒拉出来的物什么,依着阿弟说这些地里面挖出来的新鲜好物和鸡鸭鱼肉这些到底不同,加多了佐料总是失了本真的香味,阿弟还是觉得,这些根本就不” “钻离菜”的名头出自苏大学士的《东坡志林》。当日苏大学士旅居乡野,闲来无事将农户家新鲜宰杀的鸡都搜罗了来褪毛洗净,用盐水、麻油、葱、椒一起煮,煮熟之后把鸡剖开切块食用,配上提前备好的美酒,则可享受到“白酒初熟、黄鸡正肥”之乐,锅里剩下的卤汁可留作拌饭和面食也是别有滋味。酥黄独倒是粗糙些,做起来也容易,先将芋头洗净煮熟,然后切片,再把榧子、杏仁碾碎调在酱里,和一点稀面糊,将熟芋头片拖蘸面糊后放在油锅里煎熟即可。比起这这钻离菜来,确实更适合你这等在乡野惯了的小子自个在外头做着吃。” “阿兄这话说的,好似阿弟一人在外,也如在东京城一般,随手便能寻摸这些好物。” 放下手中的碗筷,原本还是嘻嘻哈哈的李三毛明显是变了脸色,可李二毛却是丝毫都没打算放过亲弟弟的架势,“方才阿婶领着那王婆往家中去,阿兄瞧着阿娘倒是和她说的欢快,你若再不回去,晚饭之前,想来那王婆也是能领着人往家中去了。” “………” “三毛难得回来一趟,你这般让他难受,做兄长的,委实不地道。” “若果真是不地道,方才你小子也不会与阿婶这般说。”李二毛没好气瞪了柳程一眼,收到一抹颇是心虚的目光也是嗤笑出声。 安静狭小的空间内,回荡着清晰的笑意,柳程如何看不出李二毛难得的轻松自在。 这短短不过一年多的光景,他和二毛就已是经受了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这许多事,随意挑出几件来,都足以让他们的生活天翻地覆,他和他如今都习惯了以面具示人,这般轻松自在的模样,却是许久未见了。 “你的手艺一贯是三毛心爱,这些好物既是做了我便是一并都搜罗了拿回去。柳家和李家早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就连方才那些蜜饯果子都是有少许到了我肚子里,这些好物,自然都不能浪费了!” 第232章 上不得台面的把戏,总有人要做! “李家这老的小的,倒是个个丁点都不客气,非只是在自个家里,如今便是连任店处,都敢这么” “孙娘子这般说小子,小子可真是要伤心了。您老人家若非是瞧着小子懂事,也不会这般有求必应。” 任店,某厢房内 不请自来边吃着手中的好物还不断与孙二娘扯皮的李三毛满面讨好的态势让孙二娘也是好气又好笑,入目所及方才推门而入提溜着食盒的陈二狗,孙二娘也瞬间没好气,“怎么着,你师傅是怕被我这个老东西劈头盖脸骂,所以要你小子来?” “孙娘子既心知肚明,何必还要给徒孙难堪?若是传了些不该有的小话出去,对您师徒几个,也没得好处不是?” “你小子少给老娘” “师傅在大掌柜的那处等候您老多时,孙娘子,莫要耽搁了!” “……” “都说后来者居上,我李二毛虽不曾读过几日书,这道理却也是心知肚明的紧。二狗,你当真是对吴永这半路绕道任店的私生小子,丁点都没得意见?” “李校尉对小子的恩惠,小人铭记于心,只是任店处的内务,还轮不上外人操心!” 冷着脸留下食盒的陈二狗颇有气势,饶是李三毛自认早已是见惯生死此刻也不免一怔,耳边突如其来一声嗤笑,映入眼帘朱大柱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让李三毛的面色也是难看至极,“这个时候你如何会” “事出有因,且请李校尉与小子走一遭。” 主动让出一条道,朱大柱面上虽在笑,可眼中不容推拒的架势,让李三毛也是心中一沉。 一前一后很快消失不见的两个小子如何看都是偷偷摸摸背地里有猫腻。 朝廷诸事,只要牵扯进来,总是少不得这些里外面子里子都牵扯不得,李家这小子和朱家这小子到底是年轻沉不住气,如今还是人人都看得出猫腻,也无怪那些有的没的都爱寻他两个人错处,若换做是他,定然也是少不得要将他两个拉下水。 “二位阿弟关心则乱,李大人切莫放在心上,后首那头已安置妥当,且请李大人,与小子一道去。” “今日这鱼生拼盘,柳厨显是花了心思,只用做招待老夫这等粗人,未免太可惜。” 安静的厢房内,入目所及面前被摆在正中得精致大碗,老李头忽而也是轻笑出声,“这等好物,若是北地那位王爷见了,定然也会乐的答应” “李大人这般说,若传出去,本王的名声可就是真丁点都未有了。” 爽朗一声伴着仿若从天而降的一张粗黑脸面,让老李头的面色也是瞬间难看,倒是方才开始便是随侍身侧的柳程已躬身行了礼,“后厨那头,小人须得亲自去盯着方才能妥当,还望二位大人允准小人,先走一步。” “…今日着所谓的鱼生,调料里加了些南边杂物,吃着倒是不如从前得本王之心。” 深夜,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的金兀术入目所及便是不远处的矮桌上颇是明朗的明显是方才安置好的一碟子生鱼片和一碟子调料,低笑一声随即也是在桌边坐定,毫不犹豫直接用手拿起一块沾了口酱料送入口中,熟悉的辛辣混杂着生鲜的滋味让他的笑也越发大,“柳厨果真是最知晓本王的口味,今日这一口吃的,也是本王许久都未有过的好。”默默将碟子尽数拿过来三下五除二便是吃了个干净,眼见着还是默不作声在灶台上只顾着忙活着手中物什一个字都未曾开口的柳程,金兀术的笑也尽数消失,“本王远道而来,柳厨便只打算用这等粗劣物什便是打发了小王?” “大宋上下,如今日子都不好过,王爷若非心知肚明,也不会说服金国之主减免岁币之数。” “我金国之地,如今倒也是丁点秘密都没得。不过,柳厨既是知晓本王对大宋这般,今日便是用这寻常鲤鱼做了这劳神子鱼生还有那菜馍 便是打发了小王这恩人?” “冤有头债有主,王爷既是对大宋有功,自然该是去往官家处讨好,为难一介厨子算什么本事!” “马扩大人许久未见,原来,竟是回了东京城。” “小人行踪,难道不是在王爷眼皮子底下?若非如此,王爷如何会跟随小人来东京处,还有这闲心,来任店处,寻柳程的笑话?” “马大人慎言!” “流云姑娘,许久未见,今日瞧着,倒是与从前丁点都没有相似。” “天子近侍,沾染天威,总是不同。”不请自来的流云躬身行了礼,在抬首面上已是丝毫不退让,“官家听闻王爷亲临东京城,感念前番王爷周旋于大宋和金国国主之间,特意亲来任店处,想与王爷,当面一叙。” 流云话虽是对着金兀术,直勾勾的目光雀鼠只瞧着马扩,“马大人如今不会在家中闭门思过却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到任店处耀武扬威,天家就在身侧,马大人果真不怕连累全族?” “……” “今日你那鱼生,虽是吃着粗糙却也让官家想起了些陈芝麻烂谷子。方才官家命人捡了些好物往那孟氏娘娘处去,若阿姐未看错,那些蜀地风味,都是娘娘心爱。” 安静的泥灶房内,只剩下姐弟两个,看着依旧是一言不发的柳程,流云也是眉头挑了挑,“怎么,今日你这一出,难道不是为着” “尚书女官,各司其职,阿姐在宫中,也不是唯一一个,便是官家上使用,阿姐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宫中女官,确实不少,可是如阿姐这般出身泥泞见惯污糟没什么可失去的主,却也是再寻不到第二个。程哥儿,上不得台面的事儿,由上不得台面的人来做,自然很合时宜。” “阿姐?” “方才那菜馍,阿姐吃着倒爽口,你若果真有心,不若再多做一些,阿姐拿了些回去,自也是与旁人的情份。宫中那等吃人地界,上头的人压榨底下人,底下人却也是欺负更弱者,阿姐若是没有点厉害在身上,总是要被人踩死还不知晓为何!” 第233章 师傅要做大媒? “笋蕨馄饨、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白肉胡饼、猪胰胡饼、和菜饼、徽子,今日这早饭,全然都是从街头寻来的好物,今日白矾楼这后厨,竟是全都不见了么?” “阿妹是未曾瞧见今日这鹘突羹么?” 白矾楼,某院落内 将跟前的碗往身侧之人的跟前挪了挪,瞧着满面都是似笑非笑的年轻女子,李师师面色却是丝毫未改,“后厨那头,柳厨今日一早便来做了这好物,莫要辜负了任店处的好意。” “鹘突羹主治脾胃气冷、不能下食、虚弱乏力,是以用作药膳冬日补养身子最合时宜,只是官家最是心爱阿妹纤腰轻舞,阿姐以为,这等好物滋补着,官家如何还能再多瞧阿妹一眼?” “身为下贱,首当其冲便是要保全性命,留得青山在 不怕没柴烧的道理,阿妹该是心知肚明。” 推门而入的流云身后还紧跟着提溜着食盒恨不能将头低到地底下的柳程,年轻男女一静一动的态势如何看都有几分滑稽,李师师已然迎了上去,可流云却也是轻巧转圜了一圈便是到了那年轻女子跟前,一个招手身后的柳程已是默默将食盒打开,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物便是奉上,浓郁的香味颇是诱人,便是那面上依旧坚定的年轻女子也不免咽了咽口水,“这是” “淮白鱼出水即死,从来运输困难,因而渔民将其捕获后立即会用酒糟、盐等物料腌制起来,经过腌制的淮白鱼不仅散发着酒糟的香气,鱼肉也更有质感和弹性。其鲜美程度堪比肥羊,因而淮白鱼也一直都是皇室御膳难得珍品,比起寻常鲫鱼,加入药物制成鱼羹自然更有滋味。冬日里头宫中膳房处难得来了这等好物,官家心念于你,赐了这好物,程哥儿们出手做成这好物,你吃了,自然也不负官家心意。” “如今宫内外人人都知晓流云姑娘在宫中内外都是说得上话的红人,今日起白矾楼处也得了姑娘恩惠,来日,彭东定会报答。” 白矾楼,掌柜的居处 满面都是恭顺的彭东面上尽是真诚,眼见流云一个眼色都没分给他只是给身侧一直在吃饭的柳程布菜的态势,到底也是不再多言默默起身便往外走,临了还不忘将门虚掩上的态势,明显是,颇有眼色。 嘴里的食物尽数咽下,原本还是不做甚的柳程到底也是默默开口,“阿姐,时候不早,你我也该” “贵客还没到,你我便离开,这出戏唱到如今,岂非是白瞎了?” “姑娘在宫中贵处待了这许久,不曾想,这话里话外,倒是比从前要爽快的多。” “从前卑贱之躯,如今沾染了天家富贵,总是比要多几分狗仗人势的高贵。” 仿若从天而降的中年男子面上明显多了杀意,流云却也是丝毫不恼,倒是身侧的柳程已默默起身主动让出位置,“王鼎大人千里归来,且先用些饭食罢。” “柳厨当知,本大人不请自来,可不是为着这几口吃食。” “确是不是为着这几口吃食,不过本王若不吃饱了,王大人想要知晓的,本王可是无可奉告。” 仿若从天而降的金兀术已然是占据方才柳程让出的位置,丝毫都不避讳将柳程手边吃了三两口的饭食拿过就开始狼吞虎咽,柳程躬身行了礼,随即也是默默拉扯着流云便是轻车熟路便往内里去,不多时便是陡然多出来的地道门口,早是守候多时的彭西面上尽是阴郁,流云已是嗤笑出声,看着明显是忍耐到极限的彭西也是忍不住开口便是讥讽,“二东家若觉得与我这等娼妇在一处是耻辱,大可去回了大掌柜的,这往宫中去的道儿,我可是走了无数回,犯不上要人跟着看顾!” “姑娘息怒,小人不敢!” “程哥儿,你且与阿姐一道,官家既是默认了你与阿姐一处至于白矾楼这等贵地儿,你一道回去复命,自然也是应该!” “…白矾楼那处,方才那彭东亲自领着彭西登门谢罪的闹剧,这小半个时辰,想来都该是传遍整个东京城了。彭家这兄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真是天生的戏子,怪道如今人都说,白矾楼处的戏台子上,越发是精彩。” 任店,后厨,泥灶房内 深夜不请自来的孙二娘开口便是喋喋不休,便是身边一直在忙着手中活计丝毫都没有说一句意愿的徒儿一直都装聋作哑都没能浇灭她的兴致。 早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张氏到底是忍不住要推门而入,可还没等她有动作便是被人一把拦住,“师傅难得愿意和孙娘子说两句体己,掌柜的还是莫要打搅了。” “陈二狗,你小子这段时日一直神出鬼没的,今儿倒是难得说这么些话。” “言多必失,小子从前便是不明白,如今,也是明了。” “二狗,你且领着掌柜的往后首那头去,小六子那头准备了药膳,你和掌柜的都吃了去,补补身子。” “是,师傅。” 陈二狗主动让出一条道,张氏如何瞧不出柳程是故意,眼见着紧随他出来的孙二娘摇摇头示意她照做。虽说不知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氏却也是从善如流默默就往外走。 分外配合的架势,看在孙二娘眼中,也是心知肚明。 张氏这老妇虽说一贯是脾气与旁人不同,可有一点却是彭东那小子和旁家大掌柜的如何都比不上,那便是紧要关头最是会看人眼色行事。 “大掌柜的心善,那些居心叵测的却是利用她这良善,我任店处,也不是这般好欺负的。今日宫中已秘密派人来将后首那北地贵客的一应物什都搜罗了干净往官中去,今日官家承诺徒儿,任店处,不会再牵扯那些不该有的。” “你做事,为师自然放心。”嘴唇微动,孙二娘到嘴边的话到底也是生生咽下,正待转身就走却也是被柳程一句话生生顿住脚步,“徒儿今日归来前,阿姐领着徒儿去见了那街尾孙家小娘子,师傅的眼光,徒儿自是信得过!” 第234章 柳程,这便是多了个媳妇? 本是安静的柳家居处,今日难得是挤满了人,一众人来人往间被簇拥在正中的一老一小来女歌女子如何看都是“众星捧月”,难得的是被女眷们围在正中间的少女,年岁瞧着不大面上却是沉稳的紧,虽只是低眉浅浅笑着,却也是举手投足间难掩温雅气概。 虽是一眼就瞧得出是出身小家子的女子,可举手投足间却也隐隐有几分书卷气。本该是自相矛盾的两种气质,在她的身上却是分外和谐。明明只是清秀的容貌,却也是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想再看几次。 孙二娘能从一介农妇这数十年都在任店后厨稳稳占据着头一把交椅,这看人的眼光确实毒辣,王婆那老东西虽是有着东京头一号媒婆的名头,论看人的眼色,比起孙二娘来,却也属实不是一个段位。那些说着天花乱坠的人物,都站到一处加起来,也是比不得这一个。 “秋儿,你愣着做甚,也上前去和孙家姑娘说些话。” 方才从一群媳妇子中抽出空来便是瞧见亲女儿这一副上上下下活似要将人看透的架势,刘氏心中也是有不满。 今日孙二娘领着这孙家母女姊妹几个来家里,为着不做的那般显眼她早是邀请了从前那些老街坊邻居一道来玩,可亲女儿这般不济事属实也是, “儿女都是债,这出了门子的闺女便是开花结果了也是亲娘的牵挂,老话当真丁点是不假,你们且瞧瞧,这柳家嫂子,到如今在亲家跟前,还不忘提点自家闺女呢!” “谁说不是呢,李家阿嫂可是出了名的好婆婆,秋儿这日子过的,我们这些老的都眼馋的紧呢。” “可不是,如今小丫都会走了李家嫂子可是从来都没吭声要秋儿再,哎呦!” 原本还是话匣子打开的中年妇人陡然被掐了一下因着疼痛也是叫出声,原本还是热络的屋子里瞬间也是冷了下来,李母面上难掩尴尬,正待开口却也是被轻飘飘一声打断,“任店那处今日程哥儿亲自下厨,诸位莫要误了时辰。程哥儿的手艺,可是官家都夸呢!” “孙娘子说的是真的?” “老妇从不妄言,诸位且与老妇一道先来,程哥儿今日辛苦,秋儿和阿姐可得寻些好物与他一并拿着去,若不然,我这个做师傅的,可也不依。” 孙二娘作势起身,一众陪客都是眼明心亮自是看的明白孙二娘是故意寻个由头让柳家母女能单独和今日这对母女娇客单独说两句。 都是在市井处日日迎来送往,谁又是个傻的,柳家今日费尽周折来这么一出孙二娘又明显是要以师傅的名头狠狠出一笔,她们这些陪客平白多得了一顿好饭,傻子才会拒绝。 任店是什么地儿,今日又是孙二娘牵扯着柳程,除了吃食,她们待会回来的时候可得寻由头再拿些一并带回来,毕竟这便宜不占白不占,错过了这次,想要再来一回,如何可能! 这厢一众人各怀心思热热闹闹出了门子,那厢,被单独留下的柳家母女和孙家母女俩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难免尴尬,可也只是一瞬,不多时,柳秋已然是嗤笑出声,眼见着对面同样是笑容满溢的少女也是忍不住开口,“今日这一出,是阿嫂的主意罢。” 柳秋单刀直入,浑然不觉刘氏早已在桌子底下死命拉扯她的衣袖,“若是柳秋未猜错,阿嫂定然是对阿兄图谋已久,若非是阿娘这数日心急了些做事太没章法,阿嫂也不至于这般急吼吼从孙娘子处使手段也要安排这一出?” “秋儿!你到底在” “秋儿说的不错。” 原本安静的少女开口变数惊人,饶是刘氏自认这许多年见惯各色人物此刻也不免是有几分怔住,倒是原本还是坐定的柳秋已飞快起身,“阿嫂与秋儿一般大,说话自是比和阿娘和阿婶自在些,阿嫂,定也是这般想罢!” “李家今日出了这一大笔,若是我那婆母知晓今日这些好物都是她李家的辛苦,定然是要肉痛好些日子。” 任店,某住处 边吃着蜜饯果子还不忘边开口奚落自家婆母的柳秋面上尽是讥讽,柳程却只是默默将她跟前的果子又添了两个随即也是默默将方才制好的七宝擂茶放到柳秋跟前,看着满面似笑非笑只盯着自个瞧的妹子,柳程也是无奈,“任店这等地界,后厨中人,也得懂些风雅,方才不负任店的名头。” “孙家阿姐,蕙质兰心,阿兄能和她在一处一世,是福气。” 默默拿起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浓郁绵长、清香可口的滋味萦绕齿间,柳秋的眼眶也有些红,默默将妹子揽进怀里,柳程的声音里尽是柔情,“若无从前四毛在营地内救活那孙家一家子,也不会有今日阿兄这段缘分,夫妇在一处过活,总不会只有黑白两样,秋儿,你心中很清楚,若没有四毛在里头周旋,二毛河三毛,也不会这般痛快便来应承我柳家今日这一桩事,时候不早,四毛在后首等你,小丫在家这许久,定也是想爹娘了。” “……” “你这小子,如今倒是越发有本事,为师都要被你卖了还帮着数钱呐!” “师傅。” “方才若不是那丫头和我一处说那悄悄话,老娘倒是不知晓,今日这一出好戏,竟然是你两个老早就商议好的!” 孙二娘面上尽是似笑非笑,“你小子倒是看不出这般会拿捏女人心,女儿家名声何其紧要那丫头居然为了你敢” “都是阿叶一人为之,姑母恕罪,阿叶实在” “你那死鬼老爹从前一贯便是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你这丫头眼见着是和他不甚相像,骨子里,倒也是一模一样。” 孙二娘嘴上虽不饶人,目光扫过自个的徒儿和这个如今不期然冒出来的侄女,忽而也是低笑出声。 都说缘分这等物什,可遇不可求,如今瞧着,倒是丁点不假。 不过,她的徒儿和侄女,能有这等缘分,对她而言,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有着师徒情分又叠加这一层姻亲,日后,柳程再如何,她这个做师傅的,总是牵扯不断了! 第235章 我们真要有师娘了! “程哥儿这婚事,如今眼见着是定了,柳家人如今的心事算是全都了了,就是不知晓我李家什么时候才” “阿娘,若再不趁热吃着,这好物凉了,便是失了滋味了。” 从前柳家居处内,默默将手中的汤碗递到亲娘跟前,李二毛面上尽是平顺,看在李母眼中也是又气又急,入目所及与从前一般无二浑然是丝毫都没有变化的所有,她的心中也越发火大,“这如今都是李家地界如何还能和从前一般无二?二毛,你如今这般模样,知不知晓那些嘴碎的背后都在说你是对柳程” “旁人不明白阿兄,阿娘这亲生母亲,如何还能和旁人一般胡言?阿兄是什么人物,一贯都是心中只有他自个的前程,前番若非是那郑氏” “三毛!” “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阿兄以为,这世上还有什么秘密能被永远掩盖不成?” 话音刚落便是从李母跟前将碗一把抢过全数一饮而尽,浓郁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苦味明明该是熟悉的滋味,可李三毛却也是默默便将手中的碗放下,看着亲哥哥若有所思的面色他也是嗤笑出声,“阿兄是想要阿弟说你的手艺,比起柳家阿兄,颇有长进?” “三哥,你这话未免也太” “你小子是个好的,瞒着阿娘先斩后奏将任店昨儿个的那账不声不响全都结了,真以为能瞒得过所有人?” “四毛,这到底是” “阿娘且安心,柳家兄长可是头脑清晰的主顾,前脚四毛刚平了账,后脚他便多封了一包送到我那处,李家对上柳家,从来都不吃亏。” “你这小子,这话如何能说的这么” “秋儿和小丫还在家里,阿娘且先回罢。” “········” “军营中人行事虽粗放,可这里是东京城,天子脚下,一口唾沫都能将人淹死,阿兄这数年辗转在诸地战场很是不易,可到如今却还只是个小小校尉,若阿弟记得不错,前番和阿兄一道从死人堆里背出那副将军的兄弟,如今已然是阿兄的上峰。” 安静的室内,李四毛开口便是不客气,李三毛的笑容越发大,看在李二毛眼里,属实是怒极攻心,“你两个,如果还认我是兄长,就都闭嘴!” “阿弟受令明日便启程,任店那处,柳家阿兄定然是准备了好物,阿弟,先走一步!” “·······” “死人堆里熬过来的人总看得比常人开,你三哥并无恶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四毛,这一次,是你过分了。” “父母妻儿,是天下男儿最牵挂,阿兄若有一日娶妻生子,也会明了阿弟之心。阿娘如今眼见着舅兄婚事定了,我李家两个却还是没着落自是心急。阿兄与其在这处与我和三哥说这些,倒不如听阿弟一句劝,早日成家立业,也是全了孝道!” “·······” “环饼、油饼、白肉胡饼、莲花肉饼、炊羊胡饼、天花饼、烙饼、馒头、焦碱水锥,还有连骨熟肉、爆肉、肉脯和干肉,阿兄当真是有心了,比起那些繁复的,阿弟出门在外,自然是这些好背在身上的更好。” 任店,后厨,一样样清点了跟前的好物,李三毛每开口一次便忍不住惊呼一次,一派没见过世面的架势,让身侧还在柳程身边打下手的小六子也不免是面色难看了些。李三毛是习武之人,如何察觉不到跟前人这异样。“吴家小子,你那老子是千年的狐狸炼成的精,你小子这看人眼色的本事,倒是丁点都没遗传到你那老子的,也是,外头小妇养的,总归是比明媒正娶的出生比不得,也” “三毛,住嘴!” “阿兄这便是护短了?从前你对三毛可没这么有耐心,难不成真是应了外头人说的,阿兄对这个半路被硬塞进来的徒弟,看的比谁都紧要?” “师傅从前总说,李家这位大人有了吃食便是一切都好商量,看来今次这些好物是不得三兄心了,也罢,二狗我可是眼馋这好物许久了,三兄若不要便是都给了二狗罢!” 方才进门的陈二狗作势便是要上手去抢,李三毛如何看不出这小子是故意,忙不迭将已然是收拾好的包裹紧紧护在怀里,看着自始至终都是含笑不语的柳程也不免有些气恼,“阿兄竟是真眼见着这些小的欺负三毛!” “这些东西,都是小六子和二狗费心搜罗了来,三毛,你刚才说那些,却是有些好赖不分了。” 将蒸笼里方才出锅的碗里的肉肠小心翼翼都包裹了起来放到李三毛跟前,看着似是若有所思的李三毛柳程也是无奈,“后厨这头这数日多出来的骨头小六子都细细剁碎了研磨成粉,给你做成的这肉骨香肠是花了心思,从前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从来都没忘记过。” “··见死不救,习武之人都不会做。时候不早,阿弟也不能再耽搁,就此别过!” 提留着大包裹作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的李三毛好似从未来过,来无影去无踪的架势,倒真是当得上一句“武艺高强”, 当日,若非是这李三毛本事一流,怕是早就是刀下亡魂,如何还会有如今任店后厨的小六子。 “三毛对所有人都如此,非只是你一个,今日这好物他都拿了,自然是领了你的心意。前尘旧怨,今日,都已经是消了。” “师傅?” “如今你是任店的人,一言一行都只代表任店,没有其他。” 陈二狗扯了扯已然是傻了眼的人一记,看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小六子也是无奈,倒是柳程已轻笑出声,“橱柜那头,方才我也留了些物什,都是你们爱吃的,今日后厨这儿,你们两个好好守着。” “看师傅这模样,我们不日,真要有师娘了。” “小六子!” “说的,也没错。” 对上陈二狗惊诧的脸,柳程忽而也是话锋一转,“为师往后几日,都不会在任店,你两个,好好守着,不要出差错了!” 第236章 天上掉下来的未婚妻,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东京城内,如今有关柳厨的闲话,便是在宫中本殿下都有耳闻。人间三大喜,柳厨这好事在即,却是主动应了本宫的差事,说起来,倒也是本宫不合时宜。” “娘娘抬爱,是小人福分。” 大宋,东京城,皇宫内, 提溜着食盒方才进殿的柳程低眉垂首侍奉在一边,一副老实巴交的态势让大宋皇后郑氏面上也越发玩味,身侧侍奉的宫人早是上前要拿过柳程手中物什,可眼见着依旧是一动不动明显是不愿配合的柳程,郑氏的面上终于是有了真正的波动,“柳厨这是何意?” “吃食如人一般都有自个的脾性,这些是小人为娘娘精心所作,自然小人更明了,如何才能让娘娘吃着最欢欣。” “柳厨都如此说了,本宫倒是要瞧瞧,今日柳厨,是有什么花样。” “娘娘?” “无碍,柳厨且上前来,侍奉本宫用膳便是。” “·····” 原本还有些微声音的内里,不多时已是鸦雀无声。殿外,方才行至的康王母子两个也是面色微变。赵构面色阴寒,明眼人一见便瞧得出是怒意已尽数在脸上,身侧的韦修仪姣好的面上全是惴惴,与身侧亲生儿子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明摆着是,截然相反。 奴婢出身,便是做了天家妾许多年见着在旧主身侧都少不得几分卑躬屈膝,都说不能以出身论人,可这人无时无刻,都是将出身二字写在脸上。 “康王弟素来孝顺,母后这般折辱修仪,打的可不只是康王弟的脸面。” “娘子说的不错。” 大宋储君,东宫太子话音刚落也是大步上前,只是,还未等走两步入目所及便是从内里而出的柳程放下手中的食盒就躬身对着康王母子行礼的模样,不多时内里竟是郑嬷嬷领着一大群人,瞧着竟是又将这三人都迎了进去。短短一瞬饶是大宋储君也不免是一怔,耳边已然传来轻飘飘一声笑,太子妃朱琏妩媚风流的面上眼波流转间也是清晰可见的舒畅,“母后到底也是念着旧人,柳厨的手艺还想着要修仪一道尝尝,殿下和妾身,可都是没这福分呢。” “阿嫂这般说,可真是埋没了母后心意。” “金奴,你怎么” “今日一早母后便差郑嬷嬷亲自来府中要阿妹来宫中尝个新鲜,玉盘阿姐和阿妹方才都去了母后殿内,若非是见着阿兄这般鬼祟在外头,阿妹可也是要和姐妹们一道了。”眼见兄长面色已然变了,荣德帝姬赵玉盘淘气地努努嘴便转身就走。看在大宋储君眼中,属实是好气又好笑, 对这个唯一的亲妹妹,他自然是偏爱的紧,这丫头自幼也是仗着有他这个哥哥撑腰,一众姊妹中也是出了名的任性,想起前番公主府传来的三两闲话,大宋储君的眉头也是微微蹙起,朱琏如何瞧不出夫婿心中所想,“天家贵女下嫁臣家,满门荣耀尽系主身,便是有不当也是无错。殿下若是为着不相干的外人委屈亲妹,母后地下有知,也会伤心。” “…东宫之处,娘子太过柔善,那些蹬鼻子上脸的蠢物,为夫料理了便是!” “……” “小厨房那处,小女已安置妥当,娘娘现时去,正是将那大耐糕往小殿下那处送去的好时候。” 耳边轻飘飘一声,原本还是盯着已然是渐去渐远的赵桓的太子妃朱琏已然回神,入目所及一身宫中侍女装扮却分明是不卑不亢的少女,面色也是颇多玩味,“阿妹隐藏的惊喜,看来是有太多本宫不知晓。” “小人心念一人,想要往他身边去,自然得投其所好。” “…姨母那处,本宫已替你解释妥当,今日这好处,也是本宫该得的。时候不早,宫中是非之地,莫要留了!” “大耐糕这等物什,素来是向氏一族最引以为豪的佳物,又因着做起来不费劲儿,这数年来无论民间亦或是官中,制成这等物什以讨得皇家欢心的人也是无数。只消将松子、榄仁、核桃肉一同放入捣白中捣成碎屑,在碎屑中加人蜂蜜搅拌均勾捏成小团,在锅中放人甘草片和自梅,加入适量清水煮开,将处理好的季子放入锅中焯烫一会儿后迅速捞起,将准备好的馅料塞人李子中,再放人蒸锅中,水开后蒸约待到香味散开就足够。从前在乡间,虽说食材寻不齐全,可做的次数多了总也是能寻出些窍门,宫中尊贵地儿,有姑母的名声在,那些小的,自是不敢与我为难。” 任店,后首,泥灶房内 不请自来一身小厮装扮的孙叶满面都是俏皮,比起从前的沉默内秀竟是肉眼可见的是判若两人,对这位刚才进门便是滔滔不绝的“未婚妻子”,想起出宫之前太子妃特意提点,柳程忽而也是低低笑出声,清浅的笑声在安静的灶房内颇是清晰,混杂着饭菜香味,如何看,都轻易能想到,家这一字。 戏文里唱的那句“民以食为天”,此时此刻,隔着老远只一眼,便是再现实不过。 “后厨污糟,不该是大人该踏足的地界。” “孙娘子安排这出戏却是到如今才现身,是怕我这做姐姐的上门兴师问罪?” “若老妇说,这一却都是那丫头一人的主意我也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大人信吗?” “一家人,如何能说两家话,孙二娘,你这老东西今日晚上才吃了两口酒便是醉了么?” 匆匆而至的张氏开口便是埋怨,偏生流云丝毫都没有接口的架势让张氏面上尴尬之意更甚,“时候也不早,你们都杵在这后厨地界当真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姐为寻小女而来,见不到人,如何能行?” “阿叶,你这丫头实在是” “阿姐今日为阿妹安置好所有,阿妹,感念于心。阿姐想要的,阿妹已安置妥当,且请阿姐随阿妹一道来,莫要误了大事!” “……” “此番小子入宫中去,阿姐特意将小子叫到一边说了许多话。掌柜的和师傅且安心,这桩婚事,是上天予以柳程的恩赐,天作之合,是小人之福!l 第237章 天降的姻缘,竟是牵扯了细作? 安静的小巷,明明是居于偌大的东京城内,可偏生周遭空无一人的态势,如何看,都是轻易就能让人想到,荒无人烟。 雨后初歇的泥石板上,只悄然走两步便是被雨水浸润少不得是沾湿了鞋袜,饶是身为练家子也少不得是沾染这许多的老李头面色也分外难看, 今日来的匆忙还未将这官袍换了,今次这一遭实在也是 “小路颠簸,却也有规律可循,大人且往这米粒洒下的地界来走,自是能保全。” 仿若从天而降的少女边开口手中还不忘边洒落米粒子,入目所及已然是很快铺排了一众浅黄色只容得下一人脚踏下的路径,老李头也是冷笑出声,“后厨之人,最该是珍惜吃食,姑娘这般,若传出去,怕是柳程那小子的名头,也是要保不住。” “出嫁方才从夫,李大人这话,如今却也言之过早。” 原本挥洒手中物什的手中动作已然停了,入目所及面色越发难看的来者,孙叶躬身行了礼却也主动让出一条道,铁青着脸泰然推门而入,瞧着满面皆是凝重的燕瑛,老李头话才出口也是丝毫不客气,“原来是傍上了大人这棵大树,难怪小娘子如今敢” “你这老东西混说什么!” “阿姐?” “这老东西一贯是口无遮拦,小娘子莫怪,娘娘昨儿就着小娘子做的酒酿吃了好些饭食,宫中从前送来的那些残次如今能在小娘子手中物尽其用,也算是有了好去处。” “你这老妇是疯了不成,这宫中赏赐如何能” “阿姐受委屈这许多年,官家到如今都还未给个说法,便是放肆个三两回,又有什么不能。”缓缓起身行至老李头跟前,看着一脸惊怒交加的老东西,燕瑛也是嗤笑出声,“如今不过是让小娘子一人瞧了笑话您老便是受不住,果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难不成还要羞愧自尽不成?” “诸位贵人若有要事,还是换个地界说话?我等小民求的不过是生存,前番无辜牵扯进贵人是非险些丧了命,难不成真打算要我师徒几个都送了命你等才肯罢休不成?” “姑母。” “你倒是个有主意的,可惜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个的徒弟三番两次被蠢妇戏弄。” 仿若从天而降的孙二娘丝毫不给面子,孙叶面上颇是难堪,嘴唇微动却到底是默默咽下到嘴边的话,“算算时辰阿娘也该从市集处回来,小女且去巷子口处等候便是。” “……” “小子不懂事,孙娘子莫要介怀,日后,我等定然不” “仙师想要清净,可一日入宫门,一生便是不得安宁,如今既是想明白了道理,自然是会好好过活。我这侄女虽是有心机了些,可到底也是本性良善,若非如此,也不会入了所有人的眼,连仙师那处,也能得脸。”目光扫过面色迥异的众人,孙二娘冷笑出声,“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几位贵人与其在这处浪费光阴,不若好好想想,如今这等形势,如何自处!” “……” “阿叶,多谢姑母相助。” “你阿娘人呢。” 看着只身一人前来的孙叶,孙二娘的面色也是越发冷,倒是孙叶已是“扑通!”一声跪地,在抬首已是眼中有泪,孙二娘的面色已是难看至极,正待开口却也是被人从后首一把扯住,仿若从天而降的张氏面上全是不耐,“你这老妇真打算是要将这孩子给逼死不成?都注定是任店的媳妇你何必这么” “你这老货怕是忘了,前番那白矾楼处的祸害。” “你在混” “师傅说的没错。” “程哥儿,你怎么” “师傅既是安置了新住处,你与阿婶一道搬过去,总是多有照应。官中地界,难免规矩,今日燕大人前来,也是这个缘故。” 柳程音调温和,不疾不徐的模样颇有耐心,饶是张氏此刻心事重重看着眼前这般也不免心中一喜,眼角的余光瞄了眼越发是面色难看的孙二娘,张氏作势就要拉扯着人往外走,可仿若是钉在跟前的人依旧是无动于衷,“男女有别,程哥儿若有心,婚事早日办了最紧要,市井之家,没那么多规矩。如若不然,还是先避嫌的好!” “你姑母心里,到底还是向着你这个亲侄女,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是有这么一层血缘总比那外人” “阿娘,你这话只消是传出丁点,信不信你我母女两个,东京城内,再没有落脚地界?” 室内,冷着脸毫不客气便是对着亲娘开口的孙叶面上尽是怒意,方才还是喜气洋洋的孙母也不由得沉了脸,“你这丫头如何与你娘说话?莫不是忘了什么是” “你我母女这一路能安然到京城,阿叶知晓,这内里也不只有那李家三郎暗中照应,少不得,也有那外族之人照拂。”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 “孩儿说错了吗?” 微弱的烛光下,孙叶目光灼灼仿若能穿透人心,又气又怒的孙母面色已涨的通红,不住哆嗦的嘴角还有游移的眼神一眼便能看得出心虚,孙叶面上难掩讥讽,说出的话也是字字诛心,“非我族类 其心必异,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午餐,阿娘莫不是以为,那金国蛮子好歹也是在军中有几分脸面,会被你这个人老珠黄的轻易拿捏?” “孙娘子这话,未免也太伤人。毕竟当初若没有你阿母护卫你在前,如何能保住你清清白白一路来到这东京城?” “小王爷终于愿意现身了?” “阿叶,不得无礼!” “无妨,小娘子既是能将柳程这油盐不进的小子都轻易拿捏,便是为着日后能长长久久吃着本王心爱的好物,今日这点子不是,也是本王该受的。 缓缓从暗处而出的金兀术面上笑容未改,可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却也仿若瞬间就能穿透人心,“小娘子当知,本王从不做无本的生意,来日柳厨若不能至于我大金地界,从前和今日的付出,本王,可是要千百倍要回来!” 第238章 还没过门,小姑和嫂子就干架? “…今日你登门与我说这许多,果真不怕我为了柳家一门安稳,如何都要毁了这门亲事。” “若你果真如此,前番也不会明明见着我那阿娘与那蛮夷在街尾拉扯却装作不知。” 李家,某屋子里 拨弄着手边已然是磨破了边缘的玩偶,孙叶的面上尽是平静,原本还在喝着汤的柳求手中的汤勺终于是放下,轻巧从孙叶手中抢过女儿的玩偶也是嗤笑出声,“你到底是孙娘子的侄女,便是做不成一家子,若你母女两个和外族牵扯不清的消息传了出去牵连孙娘子,我也不会坐视不理。我柳家人,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绝不会拉扯恩人!” “你这丫头,混说什么胡话!” “阿婶,你怎么” “这几日家中无事,我便来李家帮着一道照看小丫。” 眼见孙叶脸色已然全变了,刘氏的面上也尽是无奈,“昨儿孙娘子便是拉扯着我母女两个往任店处说了好一会子话,一家子骨肉有什么误会说开了便是,程哥儿该知晓的如今也都是清楚的很,东京这等地界,从来都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天子脚下若是轻易被个外来户给图谋了去,大宋才真是要亡了!” “…” “你这丫头费劲吧啦支开你婆母和小丫,便是为着要阿娘陪你一道演这出戏?” “阿娘能生出秋儿与哥哥这般的聪慧的孩儿,这点把戏,自然是逃不脱阿娘的眼。” 柳秋撒娇着扯住刘氏的胳膊,看着明显是心事重重的阿娘也是觉得好笑,“哥哥既然应允婚事又睁只眼闭只眼任由我母女两个和孙小娘子说这许多,自然是一切尽在掌控中,难不成阿娘连自个的儿子都信不过?” “你哥哥,从来都是有主意的,只是今次和者孙小娘子的婚事这般轻松便落定,阿娘心里总是不踏实。” “婆母也是时候领着小丫回来了,时候不早,算算时辰,阿跌也该从那茶摊处回来,李大人如今领着朝廷差事阿爹一人还能将这生意做的有声有色,如今这等东京城人人都说阿兄便是像极了阿爹,若我是阿娘,如今合该好生看顾自个的郎君。毕竟如今这世道,想要寻个男人做庇护的女子,东京城内,只多不少!” “………” “三兄看这许久热闹,如今这看戏的唱戏的都走了,还不打算现身么?” 安静的室内,柳秋声音颇是冷淡,缓缓从暗处而出的李三毛面上尽是无奈,“秋儿,你方才大可不必这么” “我柳家父母子女是什么人物,没人比我柳秋更清楚,三兄煞费苦心好不容易如今是一切都依着你的意思往下去,也该功成身退了才对。” “…朝堂无小事,秋儿,你如今知晓的已足够多,莫要再牵扯些有的没的,适可而止。” “三兄既这般说,也休怪秋” 到嘴边的话忽而生生断了,眼见原本还是站定在他跟前的人即将倒地,还未等李三毛反应过来便是被后首仿若从天而降的李四毛给接住,下一刻,只瞧着他飞快从袖口掏出早准备好的瓷瓶便是往柳秋鼻尖送去,待到怀中人明显是分毫无知觉他方才小心翼翼抱着柳秋便是往不远处床榻上安置好,待到看着柳秋再无动静他方才缓缓转身往亲哥哥身边去,“今日阿兄未曾归家,秋儿,也只见了娘家人。” 看着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兄长,李四毛的面上尽是忍耐,“军营之处,该是最重纪律规矩,三兄一而再再而三乱了纲常,果真是要将李家上上下下都搅和的天翻地覆不成?” “行医之人,最忌讳便是以药为毒,阿弟如今,真是忘了初心了!” “阿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李家,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将那北地细作解决了却不知那北地蛮夷一介外来者能在天子脚下这般耀武扬威,根本就是得了” “四毛!” “二兄也来了。” “你少这般看阿兄,三毛,如今你一人行走在钢索上却要将我李家全家都拉进深渊,你一人死不足惜,难道小丫方才出生没多久还没见着这大宋繁华便是要给你这个愚蠢的叔父陪葬你才安心?” “阿兄拿个孩子做筏子,未免太过无耻!” “阿兄是不是胡言,你心知肚明,李三毛,我李家能有今日确是与你这数年在外辛苦脱不开干系,可我兄弟两个,却也不是在东京城吃这许多年闲饭,如今我兄弟两个与你明明白白说清楚,从前你与我兄弟两个的好处,如今我二人都折成银两送到阿娘那处,日后若是你再敢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胡作非为,休怪我兄弟两个不念骨肉亲情!” “……” “李三毛日后,定不会再有今日这一出。” 安静的室内,眼见着李四毛满面都是“风雨欲来”,李二毛一默,下一刻也是默默转身便往外走,只是,还未等走两步便是被李四毛拦住去路,“方才阿娘可是与阿弟明说,今日三哥能如此,离不开二哥的安排。”灼灼目光尽是迫人,李二毛却是嗤笑出声,“李四毛,你当真以为,天下男子,都如你一般将柳秋当成手中宝么?你与阿兄是同父同母所生的亲兄弟,阿兄想要什么你最该清楚不过,还有,你是歌什么人物,阿兄耶稣心里清楚的很,若果真有朝一日你都自身难保了,在自个和柳秋之间选一个,你敢说,愿意为着她牺牲你自个?” “二毛,闭嘴!” “阿娘,你怎么,小丫呢?” “你三兄在外头,怎么,她一个睡着了的丫头片子,难不成你阿兄还” 眼见着亲儿子如一阵风出了门,李母的面上也是又气又急,看着满面若有所思的长子,李母的面色也冷了几分,“二毛,你自个的兄弟,总是向着自家人,损人不利己的蠢事,这以后阿娘不愿看到!” “阿娘还在怨恨前番,孩儿包圆了柳家那宴席?” “柳家行事,从来都是有分寸,从不会让人吃亏,不过,若是你再将阿娘当猴耍,阿娘,绝不会饶了你!” 第239章 你早晚要被女人坑死! “将收着的芥菜的根茎洗净去皮,切成条封缸腌渍了,只需一夜便能取出,浇上醋和香油可做佐粥小食,今日来了那川地雅鱼,将鱼收拾了加乐葱姜蒜盐巴先简单腌制了,加入这芥辣子一并烧了更有滋味。今日那雅鱼不少,用金橙切细丝和酱而成先制成调料,寻其中几尾鲜嫩的切成鱼片蘸了吃,也更有风味。今日早市处我瞧着来了不少韭黄,冬日里头这稀罕物什难得,用猪前腿肥瘦相间的雪花肉切丝炒韭黄,用作下酒开胃最合适不过,这数日虽是有些日头,可到底是到了年底寒凉最少不得,热锅子前番虽备的不少却还是有供不上,今日得闲多备些总是应该…” 早饭过后距离准备午饭还有些时候,安静的室内不疾不徐的声响分外明朗,便是隔着一扇门也不难想见内里有序的模样, 任店处能有今日,人都说孙二娘功不可没,毕竟东京城内只消是有眼色的都知晓,自柳程被孙二娘慧眼识珠从后一众小子里挑出来,任店的生意,可是比起白矾楼处,都不知晓要好多少。 酒楼处能引的人来人往,这后厨的手艺才是最紧要。“民以食为天”的老话,是丁点不假。毕竟上到王公贵胄,下到平民百姓,任谁都不能离了一口吃的。 “后厨污秽地界,如何能是贵人涉足?” “一介庶人,承蒙任店处好意这许久,前来给些回赠,是应该。” 一身轻便却难掩威势的孟氏一挥手,身后低眉垂首的老妇已然是领着人将一众物什便是往内里搬,原本还是只能听闻一人声的后厨很快有了动静,可也只是一瞬,片刻之后也是悄无声息便是领着一众人出了来,孟氏也明摆着不愿久留,立刻转身便走的模样武将之女的风范竟也清晰可见。 前番和那金人之间的战事孟家出力不少,这位虽说如今是说着不再问俗事,可终究一家子骨肉同气连枝,出嫁女,便是入了宫门,和娘家也是紧密一体。 将心比心,孙二娘将她那侄女嫁与程哥儿,如何看,都是对的。 “贵人大驾光临,掌柜的却还在后厨这边做甚?真打算将任店不懂规矩的名头传出去?” “孙二娘,你不是” “任店处,今日有众多贵客登门,掌柜的以为,这孟氏娘娘都出来自个的私宅了,任店处,真有这般大的脸面?” “……” “大掌柜的如今越发是糊涂,真真是好日子过久了连东南西北都不知晓该去何处!” 看着已然从内里而出一言不发的徒弟,孙二娘也是没好气,“你小子难不成如今也” “方才,徒儿拿到了这个” 从袖口掏出准备好的字条递给孙二娘,看着面色瞬间难看的师傅,柳程也是默默开口,“时候不早,师傅莫要耽搁了。” “…” “笋蕨馄饨、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白肉胡饼、猪胰胡饼、和菜饼、栗粽、糍糕、豆团、麻团、汤团、水团、糖糕、蜜糕、栗糕、乳糕、炙鸡、鹅鸭排蒸、炖羊、鹿脯、葱泼兔、荔枝腰子、鲤鱼脍、酒蒸鲋鱼、紫苏虾、酒焐鲜蛤、蟹酿橙、江瑶清羹、酒烧子、莼菜笋、盐芥、拌生菜、藕鲜、冬瓜鲜、笋鲜、菱白鲜、糟瓜齑、糟黄芽,今日任店处,柳厨倒是花了大心思。” 任店,后首,某厢房内 一身便衣泰然坐于下首的蔡攸一边拿起手边的酒盏一饮而尽,面上似笑非笑的模样一眼便能瞧得出讥讽,方才领着一众小的紧随柳程入内的陈二狗大气都不敢出,可柳程却只是默默将手边的食盒打开,将内里最后的好物都拿出来方才低声开口,“官家心系百姓,街头吃食简单却也是百姓日常,小人等私心揣度圣意,望官家恕罪!” “柳厨行事,惯是有章法。” “官家所言未错,方才后厨那头小人去瞧了,那私宅送来的好物柳厨可是都安置妥当,待到这些官家尝了新鲜,任店这处,定然不会让官家失望。” “你这老东西,惯是会油嘴滑舌,今儿这些新鲜,已是够了!” “官家圣明!” “怎么只见你和小子们;孙二娘这老货怎么不见?” “师傅听闻官家风寒方愈,已是亲自看着炉灶炖了许久的汤物,后厨离不得人,小人这便去替换了师傅来。” “到底是,任店处做事细致。” 大宋之主面上尽是满意,柳程默默行了礼,一个眼色下来陈二狗也是如蒙大赦便是紧随着一路出了来,七拐八绕入了后厨,眼见着孙二娘和小六子已然是准备妥当明显早是在等候,陈二狗也瞬间恍然。 果然这一切,都在师傅掌控中。 “天家威严你小子又不是头一回见,至于这般吓破胆?程哥儿,这内里你一个人守着,你小子与我一道来!” “二狗,听师傅的。” “是。” 陈二狗心中虽有疑惑,可到底也是默默就跟了来,直至一女两男身影在不见,柳程也是默默推门入内,已然是被混合的菜香味浸润许久的后厨这头明显早已是伫立许久的人影颇有些形单影只,可原本还是有些暗淡的眼神眼见着柳程入内也是不由得亮了几分,“程” “嘘!” 柳程一个噤声,下一刻,还未等孙叶反应过来,他已是飞快挡在她跟前,一道掌风飞快从耳边划过,下一刻明显的刺痛感让她也是瞬间睁大了眼,仿若从天而降的金兀术满面阴郁,说出来的话也是字字诛心,“柳程,当日那郑氏是什么祸害你心知肚明,难不成你还要再来一回不成!” “我柳家私事,自然该关起门来自己处置,王爷好意,柳程心领。只是东京地界,天子脚下,如今官家也在我任店住着,若果真有闪失影响大业,金国大王那处,王爷怕也是不能善了。” “你威胁我?” “小人与王爷旧识,胡言几句,还望王爷莫怪!” 一贯是低调内敛的小子难的是丝毫不畏惧勇气十足,金兀术的目光落到他身后已然是眼中有泪的女子眼中忽而也是嗤笑出声,“你倒是真好命,可惜了,这世上敢对老子耍心眼的蠢物,坟头的草都不知晓有多高!” “王爷自重!” “柳程,你小子这般,早晚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若果真有那一日,本王,可是要落井下石的!” 第240章 女子牵扯的,比你们男人多多了! “泥灶房那头,你且去安置了,待到师傅打点好了前头,自然会来领着你出去。” “柳哥儿,我不” “你是师傅的侄女,师傅对我柳家有大恩,你我的婚事既许下,一家子骨肉,自然是有事要一起应对。” 安静的室内,柳程面上分外认真,早已是不动声色拉开的距离显然也是分寸十足,少年面上早已因着常年在后厨这等地界待着染上油污,可偏生晶亮沉稳的眼神比漫天的星光还要闪亮几分,让本是污秽的面上,平白也是多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清透。 孙叶的心中一酸,却也是压下到嘴边的话默默也是往内里走去,临了还不忘默默掩上内里的门锁分明也是避讳意味明显。 柳程脚步微顿,到底也是默默转身重新便是往灶台上忙活起来,将早是准备好的油辣椒舀了1汤匙、葱和姜片和花椒和蜜饵都安置妥当,已然被处置妥当的光仔鸡放入锅里加入清水和姜片和葱结,大火煮开,待到明显的香味散出来他也是默默将鸡捞出,放入冰水中待到凉了方才拿起刀改刀成条状,随手将油辣椒舀起一勺,加了调配好的一众调料放碗里调匀。把鸡肉码在另一个碗里,浇入调好的调料,很快浓郁的鲜辣香味也是引的人忍不住咽了口水。 待到这一切完毕,柳程默默将手边早是准备好的面粉里倒入盆里,随手打入一个鸡蛋,加一点盐随手又开始和面。待到揉成软硬适中的面团方才饧着放置到一边。随手拿起早是调制好的酱料加入冰糖、香叶、草寇、八角、鲜姜片,待到一切完备便是开锅倒入一并开始熬煮酱油,很快室内已然是香飘四溢,待到锅子里已经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柳程也是小心翼翼将浮在上首的一众材料都用漏勺开始拂去,眼见着手边的准备工作已然完毕,他又默默将早是备好干辣椒油,蒜泥都小心翼翼放到手边的小碗里,随即便是拿起勺子舀起放入一勺半熬好的酱油添置在内,原本便是香飘四溢的料味很快也是更多混杂香味。将已然是准备好的面开始擀,很快便是成了厚厚的大饼状,柳程也是默默将其切成方柱形的长条随即也是将每根面长条轻轻搓圆,搓长。待到全部搓好方才又煮锅烧开水,拿起一根面条,轻轻地抻一下然后下入沸水锅。待到面条全数都浮在了上头他也是海军默默捞出一份有一份放到手边早已是准备好的一个又一个碗里,面条硬朗、坚韧,有嚼劲儿,料汁甜润爽辣,只吃了一根便是忍不住让人再吃第二口,着实也是,美味的紧。 默默将手边的筷子放下,柳程也是默默将手边早已安置好的一切都放到手边早已安置好的托盘上,只是,方才小心翼翼准备好一切预备转身就走,便是与显然是早就守候多时的孙二娘不期而遇,“师傅,您” “男女有别,那位娘娘一贯又是出了名的重规矩,这些,交与我便是。”看着欲言又止的徒弟,孙二娘的面色也是越发冷,“程哥儿,为师早前便与你说过,任店之处,最紧要便是要知晓何为轻重,天子威严,只轻飘飘一句便是能让人血流成河,在天家威望跟前,任何人和事,都不值一提。” “阿兄在后厨之中天份,确是无人能及。这川蜀之地的口味,阿兄今日方才动手做便这般好吃,属实难得。” 嘴边吃的满口流油还不忘用舌头将嘴边所有都舔的干干净净的柳秋临了还不忘将筷子上的丁点汤汁都舔了个干净。舌头因为被辣的狠了不住的在吐着,可就是这般模样柳秋却还是不忘将手里面拿着的饼子蘸着汤物不住往嘴里送的馋猫模样,若非是手里怀抱着的小丫不住地扑腾,柳程怕是都要以为自个的亲妹妹,还是如从前一般无二是天真娇憨的少女。 李家的日子,秋儿确实是过的顺当,便是看在秋儿份上,李家有再多的错,他这个做兄长的,也是该包涵。 “川地风味虽好却也不能多吃,阿兄拿来的那酱料不能日日吃,时候不早,阿兄也该回了。” “阿兄既是决议和阿嫂定下,女儿家年岁最紧要,婚事还是早日办了,以免夜长梦多的好。” 看着一语不发的兄长,柳秋的面上也难掩苦涩,“夫妇之间再如何恩爱,总也难免有自个的小心思在,便是秋儿和四毛从小一并长大也难免有自己的心思,阿嫂行事虽是莽撞,可秋儿以为,阿嫂一个弱女子能领着寡母来到东京城和阿兄定了亲事,这份魄力,便是寻常人难比。女子生在世上,牵扯的总是比男儿多得多,秋儿也是女子,阿兄,我看得出来阿嫂确是有算计,可我心知肚明,对你,她确是存了份心的。” “……” “秋儿,多谢。” “得了阿嫂这些好物,秋儿自然是要懂什么是知恩图报。” 看着缓缓从暗处而出的少女,柳秋的面上也是有了笑,可孙叶的目光却是直勾勾只盯着柳秋怀里的小丫头,明显是不认生的小家伙咧开嘴冲着人笑,双手张开明显是想要人抱,小小的人儿如何看都是可爱的紧,孙叶却也是默默往后退了两步随即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怀中的小丫头撇撇嘴一副要哭唧唧的样子明显是在闹脾气,没好气给了小丫头一下,柳秋也是叹口气,默默将方才还有些剩余的饼子往小丫头口中塞了塞,眼见着瞬间破涕为笑的小丫头她也是好气又好笑,“你这丫头,倒是惯会” “舅兄的手艺,一贯是人人夸赞,小丫虽人小却也是知晓好赖。” “四毛,你怎么” “韩将军那头耽误了,东京这处,暂且先安顿下来。”从柳秋手中接过女儿,看着满面都是沉郁的妻子,李四毛也是无奈,“秋儿,你我夫妇之间这点子信赖都” “四毛,对不住。” “秋儿。” “你是我的官人,我与小丫到底都是要仰赖于你。”默默上前揽住夫君的胳膊,四目相对,柳秋面上的柔情让李四毛也是心中一热,“秋儿,我知晓的。说起来,我也有错。前番我实在不” “都过去了,四毛,以后你我夫妇,好好过日子!” 第241章 任店处,遇刺了? “点茶不一,而调膏继刻。以汤注之,手重筅轻,无粟文蟹眼者,谓之静面点。盖击拂无力,茶不发立,水乳未浃,又复伤汤,色泽不尽,英华沦散,茶无立作矣。我朝点茶风雅,民间官中皆……” 任店,舞台之上 端坐在上首的流云虽以面纱覆面,可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态势配上一身奢华繁复花纹包裹的妖娆身段,如何看,都是隐隐透出尊贵气势。 如今人人都知晓任店的名头在东京七十二大酒楼之中比起白矾楼处没有丝毫逊色,可任店的名头又是东京城人人都知晓的是因着后厨那位柳厨才后来者居上,果真是论起这酒楼内附赠的消遣来,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任店处比起白矾楼来,都只是逊色。可今日任店处这位眼见着是“从天而降”的神秘鬼女,如何看,比起白矾楼处那位名满京城的“东京第一大花魁”李师师来,都是丝毫不逊色。 任店处,竟是藏私了这等美人儿如今才肯展出?莫不是,官家又从何处搜罗来了什么新欢,如今是打算在任店处生根? 舞台之上,茶道演出正精彩,舞台周遭,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也是“人山人海”,不远处,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柳程面色颇是难看,拳头不自觉捏起却又是颓然放下,身侧的陈二狗和小六子对视一眼,皆是心中有数却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今日流云姑娘招呼都不打一声突然来这一出,便是他们这些外人瞧着都是不对,更何况是柳程。 还有话说回来,旁人不知晓他们这些任店内里之人都心知肚明的很,流云阿姐如今也是有官职在身,虽说今日是遮的严严实实,可任店人来人往的,从来都不缺伶俐的主顾,若是被人瞧出了不是,莫说是流云姑娘自个,怕是任店处,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可流云姑娘这般机敏的人物,连他们这些小的都能看出的不是,难道她会不知? “后厨那头一个能主事的都没有,今天是真打算让全东京成都瞧见我任店处的笑话不成?” “大掌柜?” “今日这出戏,和你师傅脱不开干系,他在这儿理所应当,到时你们这俩小子,真以为我任店处是做慈善的地儿,闲着美食也能领工钱?” “·······” “一日为妓,终身都脱不得周身痕迹。” “掌柜的有话,不妨明说。” 柳程虽是刻意压低声响,可明显的怒意却也分明,张氏轻笑,目光却是落到不远处还在“卖弄”的女子身上,眼神不期然对上,张氏的面上也瞬间多古怪,下一刻,突如其来“哐当!”一声响,仿若从天而降的刺客也是迅速被周遭鱼贯而出的一众小厮给团团围住,来人虽是明显反应过来是中计眼见着是要咬舌自尽,可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是受了伤瘫倒在地上的美人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原本在手中的茶碗扔到他口中,顶着来者不可置信的目光,她也是飞快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扯下覆面的黑巾,入目所及几乎是要杀人的熟悉脸面,流云的面上也越发大,“马大人,许久未见,不成想,再相遇,竟是在此地。”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 “有劳朱山总管,将这犯人,与本大人,一路送回。” 轻巧摘下覆面的遮蔽,露出一张绝世面容,流云漫不经心扫过明显是傻了眼的众人,说出的话也是字字诛心,“任店处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阿弟以为,官家的命令,阿姐能违拗?” 任店,某居处, 入目所及与从前一般无二的摆设,看着小心翼翼将一众好物摆了一桌子却还是蹙着眉头似乎还嫌不够的柳程,流云终于将目光从周遭挪开,“孙家那姑娘,阿姐瞧着倒也” “宫中阿姐既是待得倦了,任店处,阿姐想回来,阿弟随时都能安置。” “程哥儿,阿姐如何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没人比你更清楚。” “阿姐今日断尾求生,该是早预料到了退路。” “··你这小子,性子耿起来直如那粪坑里的石头,有时候,便是阿姐都看不惯。孙家那姑娘你可得好生对人家,若是人家反悔不要你了,就你这秉性,怕是再想寻个称心如意的,也难!”嘴上虽是笑骂,流云却已然是在桌边坐定,拿起碗筷便开始吃。 安静的室内,姐弟两个相对而坐,看着狼吞虎咽仿若是饿了几天的女子,柳程也默默将手边的汤物往流云跟前递了递,“任店处,从不缺年轻人物,阿姐日后,断不可再折腾自个的身子。” “这小子,如今到底是有婚约在身,也是真知晓心疼人了。” “孙娘子这话,我这做姐姐的可不赞同。”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今日这些,可都是我老婆子出的银钱。” “姑母一贯是刀子嘴豆腐心,阿姐莫要放在心上。” 紧随孙二娘入内,手中还提着食盒的孙叶话虽是对着流云说,目光却是一动不动只盯着柳程,这明晃晃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流云看不出,大抵也是真的眼瞎。 在泥泞处满身污糟时间长了,看这不加任何矫饰的“偏爱”,是真的,舍不得放手啊。 可惜了,今天动静闹得这般大,便是她想逃避不愿面对,主子们,如何能善罢甘休,“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些好物,程哥儿你且都吃了罢,待到阿姐复命身退,任店处,便是不想让阿姐住阿姐也要赖着不走!” “········” “阿叶,你今日来,难道不是有话要与程哥儿说?” “今日这一出,若是阿叶与哥儿说,自个也掺和其中,柳家这桩婚事,哥儿可还愿意继续?” “你这丫头混说些什么,程哥儿,你莫要听这丫头” “茶道表演,任店处从不缺,只阿姐今日,那茶里,除了那一应准备,怕是,还多了些其他的。” “都说后厨之人日日熏在灶台上,嗅觉早已是不灵,果然传言,最不可信。”话音刚落,孙叶也是主动让胡一条道,仿若浑然未觉身边孙二娘的模样也是面色冷峻,“贵客安置好了一切正等着哥儿,时候不早,莫要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