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经年》 第1章 星分翼轸 传言,在旦恒国,有这样一个人物。 自幼天赋异禀,才华出众。十五岁成为云归门首席大弟子,灵力高超,剑法出挑。十七岁出山,率领四万精兵大破敌军,同年与旦恒国承泽王江颀玉并列“旦恒双赋”颇具盛名。 旦恒王江桡赏识他,赞许他有“星分翼轸,地接衡庐”之盛名,故赐封号“翼轸君”。 他就是易陪思,据说他不光是实力出众,长得更是如仙人般好看。 易陪思来旦恒国那天,可不得了。 马车里的公子轻轻掀起帘子,他一身洁白的素云长褂,脖间围着雪银貂毛,眉目温和如画,眸帘春水,寒雨皆融。 五官精极致,一身美人骨。 这活活是画中走出来的人,别说是旦恒,就是其他国家的美人都放在一起,都没有这易陪思出挑。 旦恒王封他为皇子太师,赐他住在风景宜人、茂林修竹围绕的唯霜轩。 旦恒一百四十七年,六皇子江涟登基,国号康元。裴氏温婉贤淑,封为皇后。 江涟登基已有半年,可谓是体察民心,朝乾夕惕,他忙于在癸殿批阅奏折,很少理会后宫之事,后宫只有位皇后和良妃琼妃三位佳丽。 殿外云涛翻涌,瞬息万变,殿内灯火通明,雕工精致的熏炉散出的龙涎香淡幽地飘在空中,盘旋蜿蜒,虔诚地诉说着清烟正暖。 江涟在书房批完一天的奏折,龙指揉了揉眉心,走到铜镜前。 窥镜则是修正自己,以镜为鉴不仅仅是修正衣冠,江涟相貌不俗,虽登基不久,但一双深邃程亮的眼睛似见过山河万代,缎锦般的墨发用冠冕束起,玄色龙袍,一身帝王气。 “李德宴。”江涟道。 李德宴是与江涟一起长大的小公公,朝夕相处十余载,他们年纪相仿,关系亲密,江涟登基后,他也提名成为了内务府总领太监。 李德宴肤色云白,眉眼尖锐,不似容易亲近之人。有宫女想用银两贿赂李德宴,为取得皇帝经行消息,来日摇身一变成为主子,这样的人太多,李德宴看的透彻,怎么会如她所愿?结果对方是富贵梦一场空,还挨了二十大板。 李德宴刚刚添了炭火,入了冬,天凉了起来,殿大门紧闭隔住了外面的冷风呼啸,却仍然时不时有一阵风撩拨,似乎想触碰龙威。 他听见帝王宣语立刻放下手中的银丝炭,扑了扑手,掸掉炭灰,拿起拂尘清了清嗓子:“诶,奴才在。”李德宴匆匆走去。 “去唯霜轩吧。”江涟放下玉玺,上好的徽墨搭在御用歙州砚上,宣纸上临摹的二京赋墨迹字迹锋利,色泽黑润。 天气如此严寒,江涟捧着手炉还觉得苦寒难熬,很难想到古人砚冰坚、手指不肯屈伸时会是怎样一具风味。 “嗻。”李德宴低头回答。 唯霜轩。 只是走近就听见了琴音。曲子婉转,余音绕梁,弹奏者想必内心很平静。 江涟推开门,易陪思背对着他在抚琴,公子青丝如墨,又如白银盘里面的青螺,只是随意散着,也遮不住他的美人骨。他手指干净修长,轻轻放在琴弦上,琴弦熠熠生辉,如同一幅水墨画。 此琴名凭华,琴弦由凝丝制成,珍贵至极,凭华琴与易陪思灵魂相契,易陪思手指一触碰,琴弦便会盈盈生光。 易陪思回眸,他睫毛修长,眉目清晰,皎然如镜的眼眸乌黑澄亮,远远瞧着,就能想到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大观美景。 “参见陛下。”易陪思起身行礼。 “师尊免礼。”江涟脱了外袍,坐在了易陪思榻上。 “今晚在师尊这里歇息。”他说。 瞧他这副样子,易陪思就知道是又与皇后吵架了。 江涟是易陪思看着长大的,心性脾气都颇为熟悉,江涟与皇后奉旨成婚,江涟虽说对皇后没有男女情愫,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几年,待她很好,什么都没少。 皇后是将门之女,性子刚烈了些,在一些事务上过于强势,江涟不喜欢她的性子,始终把皇后当成皇后,而不是自己的妻子。 见江涟腰间的月辉白玉佩,易陪思眸子一动。 旦恒夏冬之时季节变化无常,月辉白玉性暖,冬天握在手里也不觉得冷。 这玉佩,想必是皇后送的。 “嗯,外面天寒,陛下喝杯热茶去去寒吧。”易陪思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走在江涟身边,递给他。 江涟一饮而尽。 易陪思在他旁边坐下,问道:“说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吵架了?” 江涟蹙了蹙眉头:“孤与皇后讲不了几句她就生气了,孤看到她就烦心。”江涟叹口气,哀怨道:“孤还是喜欢师尊这种性格,温柔又强大,要是有这样的女子,该多好。” 易陪思微微摇头,道:“皇后虽然强势,但对陛下之心真诚,也将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陛下,你们是夫妻,除了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更要多从对方角度考虑。至于你说,你更喜欢为师这种性子……” 易陪思忽然噤了声,无奈笑道:“可温良恭顺的女子多了去了,陛下也没多瞧几眼哪一个,还总和为师抱怨,她们无趣呢。” 此话一落,江涟立刻道:“师尊和她们不一样的!” 他师尊这么好,谁敢说易陪思无趣,江涟第一个饶不了他。 师尊以后要是成亲,师娘一定要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他定会赐师尊一场风风光光的典礼,什么都不能少。 寒风从未止,吹的木门沙沙作响,江涟看着易陪思穿的单薄,脖颈和手腕都露在外面,惟霜轩确实比皇宫他处冷了些,江涟道:“师尊,天这么冷,孤叫人多给你加一些炭火吧。” 虽然给奴才们几个胆子,他们不也敢怠慢了翼轸君,但是他师尊那么娇贵,他不忍心他病了。 易陪思抿唇一笑,道:“谢陛下,明日陛下还要早朝,早些睡。” 江涟关心道:“师尊也早点休息吧。” “嗯。”易陪思转身也躺下了。 儿时江涟就喜欢居住在易陪思这里,可以说,他是他师尊亲手带大的。 江涟批阅奏折,易陪思阖眼要睡了,江涟往易陪思那边靠了靠,似乎这样,就能更暖和一些,这一靠近,江涟便闻到一股清淡沁人的香味:“师尊是换什么香料了?” 易陪思道:“颀玉昨日送我的木兰香,陛下闻着可好?” 江涟眼眸瞟了一下床帘上挂着的一个做工精细的香包:“皇兄还真是偏心,好的东西都给师尊了。” 易陪思道:“若是陛下喜欢,为师便将这个送与你。” 江涟哼道:“不了,皇兄给师尊的,孤才不稀罕。” 易陪思笑笑:“好吧,陛下不稀罕的话,为师就自个留着了。” 第二天清晨。 易陪思贪睡醒得晚,不过江涟得起早,小厨房做好的早膳已经在前室,江涟醒来换好衣服,独自用完膳便去早朝了。 等易陪思醒来,已经是正午,他走在路上,看见园子里的茯苓有些败了,他伸出手凝聚灵力,茯苓花又重新绽放了。 看见洁白的茯苓开的正盛,易陪思的心情也好了些。 旦恒国皇宫的正中央,是一棵有着千年历史的凤凰花木,叶如凤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这棵凤凰花木庇佑着旦恒繁荣昌盛,是旦恒的国花。 见礼部尚书与御史匆匆忙忙赶去癸殿,数着日子,要到殿试了。 宫殿门口,伶梧将军手握长剑,站在台阶前。 那人胸前覆有铠甲,面如玉冠,精致的发冠让人挪不开眼,他虽年少,却是皇家一等一的侍卫高手,天赋异禀,伶梧在旦恒的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 易陪思行礼道:“伶梧将军。” 伶梧回礼道:“翼轸君。” 易陪思望着伶梧,心中感叹这少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高了,刚认识那时候,还只是个刚舞象之年的小男孩。 李德宴从殿中传道:“翼轸君,请入癸殿。” 旦恒国皇城的每一个殿都有名字,按照十天干来取,皇帝办公的宫殿,称之为癸。 皇帝休息的宫殿,为壬。 越往前,宫殿的地位越低,可以想到,宫女太监们居住的地方,是甲殿。 伶梧伸出手道:“翼轸君,请。” 易陪思走进癸殿,其他的大臣从殿内走出,向易陪思行礼。 江涟本是垂眸看着桌前的地图,愁容不展,见到易陪思来,神情很快缓和,眉宇间露出暖意,他立刻走过去迎接他。 “师尊,你来了。”江涟道。 “嗯,在想什么?”易陪思问。 江涟带他走到地图前,眸光落在地图的各国领土上,江涟道:“这天下,大概可以这样分。” “四大国,北越、华枫、旦恒、祈梁。” “不属于四大国家的还有一些组织门派,灵修城、临川司、沉水望和……”江涟抿着笑,望着易陪思道:“和师尊来自的云归门。” “几年前华枫双子联手反了,从先帝魏居颂手中拿走了皇位,二皇子魏清衡在位这几年,因为祈梁和北越的帮衬,华枫日子好了许多,再加上灵修城……” 江涟说到这里停顿了,他笑道:“谁能想到,那灵修城的追遇就是华枫的大皇子魏怀怿呢。” 谁不知道灵修城追遇的名字呢,那是何等的威风,不光是追遇,灵修城无论哪一位尊上单拎出来都出挑的很。 易陪思指尖落在地图上华枫国的位置:“前几年,听闻这件事,确实很令人惊异,华枫无疑有着灵修城庇佑,实力大增,锐不可当。” “师尊所言,必当是鞭辟入里,四大国实力相当,即使另三个国家联合起来,旦恒也没在怕的。北越王喻凌,华枫王魏清衡,祈梁王寒祺繁,每一个都是实力相当的天之骄子。”江涟说着。 所谓的天之骄子,这里还有一位呢,易陪思含笑:“陛下您也是。” 江涟被夸,脸上的愁容舒展开来,一季清风掠过,云开雾散见月明:“谢师尊夸奖,我旦恒的实力,会继续提升,日后如果有战争,孤定会保护好旦恒的子民们。” 大殿门口。 “本公主要去见皇兄!”江漪令被几个侍卫拦在门外,她探出头望着癸殿里面的江涟和易陪思,她被关在晴更殿月余,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第一个要见到的就是关她的人! 可恶的皇兄! 伶梧伸出手臂挡住江漪令,礼貌道:“公主殿下,没有陛下命令,您不能进去。” 这小祖宗又来作妖了,李德宴不安道:“公主,陛下在与翼轸君议事。” 江漪令哪里听得进去,一双杏仁眼转了转,脸上露出气愤的表情,看见对方是伶梧,脸上的阴雨少了些。 说起来,她和伶梧也是半月未见了。 他好像长高了。 不过,这不影响她要见皇兄,江漪令眉头皱起,喊道:“你别拦我!” 伶梧听命于江涟,江涟的话是最高的行动指令,他一字字重复道:“公主,您不能进去。” 对方的声音清亮如源泉般带着严肃与庄重,但也没用,江漪令才听不进去,硬是要闯进去。 殿外嘈杂的声音传入癸殿,江涟抬眼向外面探去,问:“外面怎么了,这么吵?” “听声音,像是漪令公主。”易陪思道。 李德宴弯着身子小跑过来:“陛下,陛下,是公主殿下想见您。” 江涟眉头微蹙,忧愁浮上眼底,这小祖宗刚解除足禁,又来闹了。 “让她进来吧,李德宴。”江涟道。 李德宴:“嗻。” “皇兄!”江漪令活蹦乱跳地走了进来,边走便说道:“你可终于舍得让妹妹我进来了,伶梧真的是太凶了,什么时候治治他,这么巧,翼轸君,您也在。”她转向易陪思,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易陪思也行礼道:“公主殿下吉祥。” 江涟收起桌上摊着的地图,漠然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这是什么话呀,皇兄?”江漪令走到他身边,挽住江涟的手,语气柔和道:“妹妹想皇兄了,来请安有什么错?” “请完安了,该回去了,孤还要和翼轸君议事。”江涟伸晃了晃肩膀,想移走江漪令的手,奈何这丫头握的太紧了,根本松不开。 “我不要回去!这一次我还有别的事。”江漪令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江涟目光移向她:“说。” 江漪令不想暴露自己偷跑出皇宫,可是这件事非常重要,不得不说:“前几日在皇城壅都,我见到了一个女子,不像是旦恒人。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一靠近她,我会浑身乏力,像灵力被抽走了一样。” 话落,江涟和易陪思神色微奇,江涟示意她接着讲,江漪令才说道:“她带着斗笠,我看不清她的样子……” 易陪思凝神了片刻,询问:“那这位女子,有做什么可疑的事?” “……有。”江漪令细想确存在有可疑之处,那个女子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走了许多家客栈,是什么来着?江漪令苦苦回想,想起来了……是灵核。 “她好像说了一嘴,想购入大量灵核。”江漪令道。 灵核,是灵兽储存灵力的晶核,在任何国家都是珍贵的事物,如果修士服用,可以增强灵力,不少人通过灵核弥补自己实力的不足。 “你是说,靠近她会感觉浑身乏力?”江涟思索着,如果有这种情况,大约是那女子身上有什么香料,或者自身使用了什么灵术。 香料傍身,有晕眩或者心气不顺的效果不足为奇。 购入大量灵核,这倒是,有些奇怪了。 一般的修士一天吸入一至两个灵核的灵力就足够使用。 当然灵力吸入也不是越多越好,每一位使用灵术的修士身体里都有一个类似容器的东西用来存储灵力,容器大的,自然能储存更多灵力。可若是吸入的灵力远超于容器的容量,那后果轻则灵力混乱,重则脉络颠倒,自爆而死…… 那女子想收入大量灵核,要么就是有人即将练成大型灵术,要么……用于提升军队实力。 “陛下,这件事派人去调查吧,如果是他国别有动机的人,那就不好办了。”易陪思说。 毕竟这位女子出现在了旦恒,既然已经出现,就需要在事情还不严重之前解决。 轻则引发骚乱,重则祸国殃民。 “嗯,这件事,先封锁住,孤会派人去调查,漪令,你先下去吧。”江涟道。 等江漪令走后,江涟依靠在龙椅上,沉重地叹了口气。 易陪思与他认识数年,江涟这副样子,易陪思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在忧愁什么。 他安慰道:“陛下,不用忧愁,最近朝廷琐事繁多,这件事让为师去解决。” 江涟欣喜,易陪思出手,他太放心了,于是江涟道:“有劳师尊。” “为陛下分担,是臣子最应当做的。”易陪思笑了笑。 要问江涟和易陪思是怎么认识的? 那年易陪思出山不久,与旦恒的三皇子江颀玉熟识,也就是如今的承泽王,二人联手破了秧离国的精兵,虽然对方只是一个小国,实力却不可忽视。 易陪思回到旦恒,第二年,先帝让他做太子太师。 太子江涟年幼拜易陪思为师,易陪思教导江涟读书,习武方面,江涟很有天赋,易陪思指点一二,江涟就能通悟。 如今江涟登基,江颀玉为承泽王,易陪思作为江颀玉的好友,江涟的恩师,有他们二人在,加上本人实力强的没得说,他这个翼轸君风生水起,地位颇高。 第2章 主角下线了 次日,易陪思来到壅都,街道繁华,百姓安居乐业,现在是深秋时节,桂花飘香,柿子一箩筐一箩筐地摆在摊位上,圆滚滚的,看着就心生喜悦,易陪思绕着集市走了几圈,百姓们大多都认识他,跟他挥手打招呼,热心一点的,还请他吃自己卖的小玩意。 不过,并没有看见江漪令说的那个奇怪的女子。 也是。 那么容易找到,才是奇怪呢。 夕阳落山,风也凉了,易陪思望了眼橘红色滚着金边的落霞,这样的美景总是能在旦恒见到,虽然常见,却也珍贵。 宫中钟声敲响,宫门即将关闭,他想,回去吧。 一道笑吟吟的声音叫住了他:“公子,你是在找我吗?” 那声色未曾在易陪思脑海中存在过,他转身,一股灵光飞速打了过来,易陪思反应迅速,唤出灵剑清渲防御,对方的攻击在空中爆开,险些伤到易陪思,烟雾四起,易陪思捂住口鼻,准备好了交手。 等烟散开,他看清了眼前这个女子。 翡翠珠饰在发髻上错落,一身粉衣似含苞待放的牡丹,雪肤花貌,清丽俏人,她穿着不像旦恒人,也不像易陪思了解的那几个国家。 女子脸上明明挂着笑,却显得如此阴沉,阴沉的像寂静的仲夏夜袭来的狂风大作。 对方似乎还想再来一击。 易陪思觉得不妙,他先要做的,是疏散开百姓,他对着街边因为害怕而聚在一起的百姓喊道:“快离开这里!” 街道上的百姓纷纷逃窜,女子刚施展完攻击的手还冒着烟,她微微弯起眼睛,得意道:“你就是,翼轸君易陪思吧,真是如传言般俊俏,今日下午见你一直在找什么人,是在找我吗?” 这位女子未带武器,却丝毫不慌乱,她语气嚣张,两只手交叉抱在胸前,气势逼人,一步步向易陪思靠近。 易陪思挥起剑,一道灵光飞去,女子不甘示弱,玉指一弹,手随即穿出赤色的火焰,她袭向易陪思,周围皆是一阵爆破。 烟雾中,易陪思二指一合,念道:“散。” 周围的爆炸消去,他站在原地,丝毫未伤。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翼轸君,这点小伎俩,根本伤不到你。其实要想杀你,不用这么麻烦。”女子笑笑,指尖一勾。 易陪思提起警惕,未察觉周围有什么变化,不过,他感觉的到,这个女子使用的灵力蛮奇特的。 这种灵力会让人产生不良反应,头晕目眩、呼吸困难,是还算比较轻的,还好易陪思实力强,一般的修士,估计就晕倒过去了。 一阵猛风刮过,旁边的柳树枝叶猛长,肆意在空中蔓延,狂妄到想插入云端,刺破天空。数百只枝条逼近,抽飞了易陪思的剑。 原来她可以控制花木,易陪思心道。 紧接着枝条像网一般缠在易陪思身上,越网越紧,易陪思被吊起,挂在了空中。 女子见易陪思一脸淡然,想着翼轸君真的是传闻中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人? 她好奇了,笑问:“不害怕吗?还是说,是翼轸君你装的?” 易陪思抬眼,显然没有害怕,他语气平淡,笑问:“怕什么?” 紧接着,女子感觉到了身下的灵术阵。 易陪思抿唇一笑。 女子咬了咬牙:“可恶,什么时候设下的?” 她抬起头凝视着挂在空中的易陪思,笑道:“区区灵术,能伤到我什么!” “起。”易陪思声音一落,灵术阵启动,天空落下的陨石飞速向女子坠去,又急又快。 女子手一挥形成了保护罩抵挡住攻击,显然,那个灵术阵很强,女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抵住,但也受了伤。 她彻底怒了,一手捶地,喝道:“你作死!” 看清了女子生成保护罩的那一瞬间,易陪思瞳孔骤然一缩,他察觉到了不对劲:“你用的是什么灵术?” “要你管!”女子双足一顿,像一阵风一样飘了过来,易陪思双臂握紧,暴涨的灵力让柳条消退,随后易陪思轻盈落地,又腾空跃起,他站在墙头之上,衣袂飘然,宛若仙人之姿。 未等女子喘息之间,在空中,已经出现了五个阵法。 女子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道:果然很强。 她双手交叉,阖眸念道:“墨,出!” 她的手中黑雾滋长,散落到空中,易陪思感觉到了身体不适,他眸中闪过一丝愕然,从未见过这种灵术。 这些年,易陪思遇到的强敌很多,但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束手无策,他的心莫名其妙不安。 在这阵黑雾下,易陪思逐渐变得消沉,神智也要不清了,他被一股力量压着跪在地上,女子伸出手掐在易陪思脖颈,瞪着他的眼睛道:“这么好看的公子,杀了真是可惜,今天死在我的手上,我就告诉你我叫什么,让你在地府也能明白,是谁杀了你,记住了,我叫虞芷意,还有,我用的不是灵术,是神术。” 神术? 易陪思有些耳闻,那不是祈梁的神女才能使用的术法吗? 平常人怎么能习得呢? 他没见过神术,凭借这个名字,常人都能想到神术是一种光明不可侵犯的法术,那怎么……易陪思双眼模糊,却还是能看清,她使用的神术是一团团黑色的猖狂的烟雾,带着侵略、带着破坏。 没等易陪思多想,虞芷意拿起易陪思的佩剑清渲,挑衅一笑,狠狠刺入了他的腹部,鲜血直流,染红了洁白的衣衫。 —— 旦恒国,癸殿。 “陛下——大事不好了……”小侍卫匆匆跑来,一脸焦急。 “何事?”江涟手中的书卷放下,走在了台阶旁。 小侍卫不敢抬头看着陛下的脸,他跪在大殿之上,头都要埋在地里,想尽量把自己变得渺小,声音颤抖道:“今天下午……翼轸君被一个女子袭击,已经……” “已经什么?”江涟听到是易陪思,脑子嗡了一声,什么都不去想了,他害怕结果是他最不想听到的那一个。 “翼轸君的尸身在殿外……”小侍卫说。 江涟险些没站稳,他手扶住龙椅才没瘫坐在地上,他发了疯似的冲了出去,只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外面。 马车后面,安静地躺了个人,他全身被白布覆盖,腹部的白布,微微被血浸染变红。 江涟掀开白布,易陪思紧闭双眼,面容白暂,他的腹部、颈部都是赤红的剑痕,触目惊心,尤其是腹部,不知被刺了多少下。 鲜血浸湿的衣衫已经凝固,易陪思的墨发散落在马车的木板上,他已经没有一丝生气了。 江涟神经紧绷,他屏住呼吸,伸出了控制不住颤抖的手,触碰到了易陪思的脸颊。 人已经,没有温度了。 江涟红了眼眶,一瞬间眼泪迸发出来,他跪在他身边,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撕心裂肺地吼道:“师尊!你醒醒……快看看我……” 李德宴匆匆跑了过来,焦虑道:“陛下。”他见到江涟跪在地上,伸出手想扶起,喃喃道:“您快起来……” 江涟转过头,一脸慌乱,更多的是自责,他道:“李德宴,师尊不在了,我,我该怎么办?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师尊去查这件事的……” 李德宴一怔,陛下怎么能自称我呢? 他扶起江涟,安慰道:“是敌人太强了,翼轸君不会怪您的。” “不,是我害死的师尊……”江涟垂眸,目光不肯离开易陪思脸上一寸。 易陪思阖上的双眼,不得不让江涟想起了过去易陪思总是忙着各种各样的事情,操心国事、四国纷争……还要挂念云归门那些不省心的弟子。 深夜里,还能看见师尊的惟霜轩灯火通明。 江涟小时候真的以为师尊是天生的仙人……师尊确实也和仙人一样好看,一样厉害。 想来仙人是不用休息的那种,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易陪思阖眼睡觉。 某日正午,他趴在母后腿上,嘴里吃着年糕,谈论着这件事,母后拍了拍他的脑门,觉得皇儿真是可爱,道:“怎么会呢?翼轸君也是要休息的呀。” 为了求证这件事,那日以后,江涟就总是要跑到惟霜轩过夜。 翼轸君一开始觉得有失规矩,皇后也拿江涟没办法,几次劝导下,只好让易陪思多看着点涟儿了。 江涟会先让易陪思哄自己睡觉,再装睡,直到看见了易陪思宽衣躺下后,他才在灭了烛火的黑夜中细细观察师尊,平稳的呼吸声落在江涟脸上,亲眼见到师尊阖着的眸子,时而煽动的睫毛,江涟才相信,师尊原来也会睡觉。 如今,易陪思躺在马车里,双眼紧闭,像往常一样,只是江涟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师尊他真的睡着了,永远不会醒了。 云归门。 空谷岄潭清澈见底,潭面平如银镜,数朵洁白的巨莲浮在水面,荷叶添添,倩影拂碧波,一名男子躺在莲心中央,脸色白暂。 他手指动了动,猝然睁开眼睛。 呼,醒来了。 易陪思伸出手想撑自己起身,可是这副身体做不到。 他重重地摔在了莲花里,也惊起岄潭池水里的阵阵涟漪。 既然起不来,那易陪思决定躺一会再试试。 潭水的每一朵莲花里,都躺着不同样貌的男子,他们虽长相不同,却都有七八分相似。 易陪思心中暗暗自喜,如果当时真和虞芷意打个你死我活,那也太傻了。 怎么说也要留一手是不是。 所以他金蝉脱壳了。 他一直隐藏了自己修炼的灵术,叫交替。 他有一个本尊,无数个分身,分身是用灵术和天地精华塑成的身体。 一旦分身死去,他会从另一个分身醒来。 只要本尊不死,他就不会死,至于本尊……易陪思望了一眼潭水中心的冰坛,本尊已经被迟师尊用祈冰封住多年,祈冰坚固无比,本尊在里面绝对安全。 这件事,只有云归门的两位长老还有与他关系好的几位弟子知晓。 所以,虞芷意杀他的时候,他不怕,之前的身体,就是一具分身。 不过,交替这门复杂的灵术,还是他第一次使用,本来还担忧会不会失败呢,这么看来还挺容易的嘛。 易陪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脑海中忽然浮现那日虞芷意将清渲刺进他胸膛,身体还会隐隐作痛。 那具分身是他这么多年一直用的,现在这具新的分身,灵力实在太弱了。 易陪思伸出手凝结灵力,却只凝结出来了一团小的可怜灵光。 看来,要重新修炼了,易陪思苦恼地叹了口气。 他起身,望见倒影在潭水中自己的模样,这具分身,是前几年做的,大概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脸按照北越人的容貌捏的,眉眼间有些像之前那具分身。 过了半个时辰,易陪思适应这具分身后,走出空谷岄谭,他拿出面具遮住自己的容貌,因为云归门各处门禁与灵魂绑定,所以,无论是哪具分身,易陪思都能随意进出云归门各处。 “是师尊吗?” 易陪思转身,见对方是霜引,嗯了一声。 这是一直跟随他的弟子。 月室。 “师尊,您终于醒来了。”霜引端起茶壶,恭恭敬敬给他敬了杯茶,茶水倒入杯中的声音泠泠动听。 “终于?我睡了多久?”听这话,易陪思心有不安,按理来说,他从一个分身死去应该马上被传送到另一个分身的,难不成是他第一次使用这个灵术,没掌握好技巧? “按照旦恒的记年法,现在是旦恒一百五十一年。”霜引道。 易陪思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旦恒一百五十一年,那不就是已经过去了六年? 这次醒来,比他估计的久……久太多了吧! “那这几年……可发生了什么事?”易陪思问。 “师尊沉睡的这几年,太多的事情发生了。” 第3章 陌生的人 “有一个新的国家成立了。”霜引道。 易陪思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国家,与虞芷意有关。 霜引道:“是代圣国,国君叫阿尔斯。这几年灭了周围不少小的国家,还夺走了四大国部分领土,最近战事不断,想必旦恒国国主也是忧愁万分。阿尔斯弟子倒是没见过,他手下有六位修士,经常出现,都是实力强劲的对手,称号“六伏”。” “最主要的是,他们六个人都是用的的不是灵术,是神术。” 果然,和易陪思猜想的一样。 他之前算了一卦,若是出现新的大国能与四大国抗衡,既然崛起,必定闹得天下大乱。 “知道那六伏,都叫什么吗?”易陪思问。 “只知道其中几个经常出面的,虞芷意、齐溯、丁野况、勾鹤。还有两个,未听说过。” 虞芷意,那时候就应该是在筹备代圣国的事情吧,易陪思想着,问:“你可了解他们?” “虞芷意就是杀死师尊分身的那个女人,除了我和两位门主外,其他的云归门弟子都以为您作古了,这几年想替您报仇的人很多,最后都被虞芷意打伤甚至杀死了,她的神术,可以控制一切有生命的事物为她所用……前一阵子在祈梁国,虞芷意碰到了灵修城的淮霜尊上,两个人打的天翻地覆,最后虞芷意抓走了寒月重。” “淮霜尊上那么厉害的修士,居然也败了。”易陪思感慨,灵修城对于大陆各国对修士可是实力的象征,淮霜的实力,易陪思知晓,那天和虞芷意交手,看来,虞芷意并没有使用出所有的实力。 自然他也没有使出全部实力。 “他们六伏,真正强的,是能使用神术。如果没有神术,他们算什么。神术加持能让灵术修士身体不适,所以虞芷意才有机可乘,不然,她根本赢不过师尊你。”霜引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道。 霜引生气起来耳朵泛着红,这孩子,也长大了,易陪思问:“神术,你研究过吗?” “有所了解,他们代圣国自称神术比灵术高贵,不是常人习得,他们还说能用神术的人是上天眷顾,所以要替天行道,处理了四大国,简直痴人说梦,不可理喻。” “替天行道?”易陪思抿唇一笑,有够滑稽,术与术之间,还有谁比谁更高贵吗? 晚些时刻,等霜引走了,易陪思修养着自己的元神,这具分身,想要练到之前分身的实力,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腰带,空落落的。 清渲也不在身边了。 离开这么久,也不知涟儿怎么样了,代圣国频频挑起战争,涟儿想必很忧虑吧。 房间的窗户开了一半,月像层纱帘散落在地板,易陪思躺在榻上,能看见外面的黑夜,今夜有些沉闷,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风来。 一睡就是六年,觉睡的够足了,想再入睡,怕是难了。 何况这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代圣国、神术、阿尔斯、虞芷意……每一个,都很棘手。 易陪思忽然想到,他的葬礼,江涟应该有办吧? 他这个徒儿在乎他在乎的打紧,他死的消息,对他打击很大吧? 江颀玉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那时江颀玉还在出征,战火缭乱,硝烟四起,说不准哪天就命悬一线。 可出征的人没出事,在皇宫的易陪思倒是出事了。 纷繁的思绪扰的易陪思心很不静,翻来覆去,最后平躺阖眼念经一刻钟,也收效甚微,难以入睡。 于是他起身,想去旦恒看一看,涟儿也一定没睡。 云归门到壅都不远,只是易陪思灵力不足,想要御剑过去,估计刚飞一半就要从空中掉下来了,所以,易陪思选择骑马过去。 以前御剑出行久了,加上现如今这幅壳子他还不适应,易陪思骑一阵子马,身体便受不住疲惫,要停下休息一阵。 这样走走停停,等到了壅都,已经晨光熹微。 宫里的钟敲了三下,该早朝了。 六年,难免发生许多事情,易陪思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人死了就是死了,如果说他就是翼轸君,怕是没人信。 真的有人信了,易陪思还要解释很多,比如为什么他又活过来了? 比如这幅样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样太麻烦了,他最怕麻烦。 只是没有翼轸君这个好用的身份,易陪思想进去皇宫,有点难呢。 易陪思在宫门口踱步许久,还是想不出来进去的法子,突然城门大开,一从军队从宫门出来,门口士兵纷纷行礼:“伶梧将军。” “嗯,我去澎都办件事,这几日皇宫守卫不可放松,任何事情都要上报给景公子。”伶梧将军吩咐。 “是!”侍卫们同时回复。 对易陪思来说,这六年就像是一场梦,转瞬即逝,而对于其他人,这是实实在在的六年,多年未见,伶梧脱去了之前的稚气,越发稳重,头顶的冠冕和身上的盔甲华丽夺目,御赐勋章挂满胸前,这些年,怕是功劳不断。 听见了刚才的对话,易陪思思索良久。 伶梧将军说任何事都要上报给景公子,这个景公子是谁呢? 是他沉睡太久忘了很多事吗? 景公子,嗯?宫里还有这号人物? 任何事都要禀报给他,有如此权利,这怕是和以前的他地位相当了吧? 还没等多思索,易陪思发现那一众侍卫的目光都突然朝自己望过来。 “站住!抓住那个人!”一位士兵突然对易陪思吼道。 易陪思:“???” 跑?还是怎么? 易陪思往后退了两步,觉得不对劲,立刻止步了。 这些侍卫都是旦恒挑选出来身体素质最好的人才,再加上伶梧将军的魔鬼训练下,跑的能力堪比小马驹。 所以跑只会让易陪思更快被抓住! 果然,两个侍卫很快撵上,毫不客气地抓着易陪思,拎到了伶梧将军面前。 伶梧将军问:“方才就看见你鬼鬼祟祟,你想干什么?” 易陪思想不到合适解释的话语,只好道:“皇宫很漂亮,想四处看看。” 说完后,易陪思也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旦恒的守卫不是傻子。 侍卫们微微眯起眼睛,道:“这个人我看很像是代圣的细作,打入地牢吧。” 易陪思:“?!” 真是说打就打,地牢里,铺了一地干草,一扇人头大窗被木板与铁钉封的死死,或许是曾经有人想要从这里逃走,地牢守卫怕后继有人,干脆就把窗户封住了。 易陪思静静坐在角落里阖眼打坐,他一幅一尘不染的模样,与这里格格不入。 还是第一次自己坐在了旦恒的地牢里,真是世事变迁,无法预料,以前都是他来这里审讯犯人,现在自己变成了将要被审讯的可疑分子。 “喂,别睡了,一会景公子来审讯你,准备准备吧。”侍卫语气凶得很,手掌不断拍着铁栏杆。 易陪思睁开眼,他本来也没有睡,谁睡眠那么好,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在牢里还能安稳地睡着? 他动了动身子,抖掉粘在身上的干草,忽然意识到方才侍卫的话语。 侍卫大哥刚刚说,景公子来审讯? 好啊。 正好也想见一见,这位景公子到底是谁,易陪思沉睡的六年里新加入的官员? 是陛下很器重的大臣? 到底有多厉害,能做到什么事情都上报给他? 等了片刻,终于听见脚步声,对方走起路来不紧不慢,伴随着周围人的行礼,动作时衣衫的摩挲,人越来越近了。 “景公子。”牢内侍卫抱拳。 “那人呢?” “在牢里等候着。”侍卫回答。 这声音,就是那位景公子了吧,似乎……很年轻? 都叫公子了,肯定不是老头,只是易陪思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年轻。 脚步声靠近,干净绣着银丝青锻的衣角落在了易陪思眼底,他抬眼,与景潇冶目光迎在了一起。 易陪思一怔,瞳孔微颤,险些没坐住。 他呆愣着凝视对方良久,心中很是诧异,这个人的样子,怎么……怎么有些像他的之前的那个分身? 虽说他每一个分身都有些相似,但是眼前这位景公子,眉眼和他之前那一副,实在是有点像啊。 不过,易陪思觉得,这位公子比他好看的多。 眼前的男子,衣白若云,身骨若松,一双眸子清入沛泉,飘然墨发被玉簪定住落在身后,他神情淡然,眼神清冷如月华。 易陪思有些乱,分身的样子,都是他按照自己喜好捏的,难不成,好巧不巧,真有人长这个样子? 长得这么好看? 景潇冶目光冷冷,从上到下扫了眼易陪思,问:“你叫什么?” 易陪思随便编了个名字:“应如宁。” 景潇冶没对他的名字有多大的好奇,他伸出指尖落在易陪思额头,在探易陪思的灵力。 “灵力很低,也没有带武器,这个身手来旦恒无疑是等着送死,想必不是代圣国派来的奸细,下午把他放了。”景潇冶收回手,用帕子擦拭着刚刚触碰到易陪思额头的手指。 灵力很低、这个身手、等着送死……三块大石头接二连三地轰隆隆砸在了易陪思的脑袋上。 瞬间那些对这位景公子的赞美之词被易陪思抛到了水沟里。 就当他从来没说! 这人好不会说话,易陪思唇角抿成一条直线,默不作声地瞪着景潇冶,想用视线杀死他。 他灵力有那么低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易陪思长这么大从未被这样说过。 “就这么放了吗?大人?”士兵一愣。 景潇冶道:“不杀无辜之人,看样子,他应该是北越人。” 虽然吧,这个人说话很伤人心,但他人也蛮好的,易陪思暗暗窃喜,下午就能释放,也不错。 忽然,地牢大门敞开,士兵铠甲摩挲的声音此起彼伏:“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没来得及反应,江涟就这样走进了易陪思的眼帘,他身着玄衣,身躯凛凛,举手投足透露着帝王的威仪与高贵。 这么久未见,他不像刚登基时那般年少了,现在,当真有先帝当年的风范了。 “陛下,您怎么来了?”景潇冶行礼,他语气不像普通的君臣带着那么多距离。 江涟伸出手扶起景潇冶:“免礼,听说你来牢里审问刺客,孤来看看。” “已经结束了,他不是刺客,臣打算放了他。”景潇冶道。 江涟瞟了眼易陪思,并没有多看,易陪思能察觉到,江涟时刻都在看着景潇冶。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怪怪的。 先不管景潇冶为什么长的和自己的分身那么像,这个人能在六年短时间获得如此高的地位,有些可疑,易陪思不放心。 要是能留在皇宫就好了。 易陪思没想现在就暴露自己身份,现在说他是易陪思,怕是没人会信。 “陛下。”易陪思开口喊道。 江涟睥睨着他,道:“怎么?” “草民不是刺客,草民想留在皇宫,草民懂旦恒律法、熟读经书国策,对您一定有用。”虽然不期待着对方能对他提起多大兴趣,但江涟最重视有能力者,易陪思这么说,也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江涟和景潇冶对视过后,心领神会,江涟冷笑道:“进来的文官都是经过院乡会殿四级考试才有可能进朝为官,凭什么你在这里说几句,就能这么轻松得到一官半职?” 那倒也是,是易陪思想简单了。 涟儿果然成长了,他很欣慰。 易陪思突然想到了一个更合适的理由,他不说自己的翼轸君,但可以借用自己翼轸君的身份啊! 提到自己,江涟也会放下警惕吧。 他于是道:“民和您一样,都是翼轸君的弟子,说起来,您还是民的师兄……”易陪思话音未落,江涟的手狠狠掐住易陪思脖子,易陪思呼吸困难,猛烈地咳嗽着。 “你说什么?你也配提翼轸君?”江涟凝视着他,眼神锋利,似乎想活生生把他掐死,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是那么重,重到字里行间透着恶狠。 “咳、咳咳……”易陪思狂咳不止,脸涨的通红,他从没见过江涟这幅模样。 景潇冶不动声色,还算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这位公子有所不知,这几年,说自己是翼轸君本人,甚至说是翼轸君弟子的刺客太多了,既然你说你是翼轸君的弟子,可有证据?” 江涟捏着他脖子的手并没有落下,易陪思马上就要活生生被掐死,他费力说道:“我会翼轸君的剑法……师父的作息习惯……我也了解。” 他这几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不是因为心虚,而且江涟掐太紧了,他根本说不完整一句话。 涟儿以前下手也这么狠吗? 疼的易陪思心里直犯嘀咕。 在一旁观察许久的景潇冶忽地走近,负手道:“翼轸君的习惯,只要是服侍过他的奴才都是知道的,你既然说,你是他的弟子,那么你可知他的武器都有什么?” 话音落下,易陪思眼神从眼尾扫过,他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为什么奇怪呢? 不是他自负,人人都知翼轸君与佩剑清渲,这没什么好问的。 当然除了剑,易陪思也会琴与箫,后两者他很少用来做武器,丝竹声作为攻击并不罕见,只是易陪思不喜欢,战场,还是应该是刀剑相碰。 被江涟掐着,易陪思的喉咙痛的像是生吞刀剑,他顾不得现在自己的表情多么狰狞了,道:“知道……清渲。” “还有呢?”景潇冶问。 易陪思一怔,有些犹豫,思量后开口:“琴与箫。” 不知是不是易陪思看错了,景潇冶的眼里,闪过了零星一点光亮。 江涟掐着易陪思脖子的手力度更加的大,他眸光骤然缩了一下,易陪思双眼迷糊,视线朦胧,白暂的脖颈硬生生勒出一道手掌印。 江涟怒道:“翼轸君何时会吹箫了?” 此话一落,景潇冶却是怔住了,脸上露出微奇的神色。 他很快收起神情,迎合江涟:“臣听闻,翼轸君不会吹箫。” “是,孤从来没有听过师尊提起这件事。”江涟手中生出灵力,想要一击处死玷污翼轸君名誉的这个人。 江涟掌心的灵光明晃晃地亮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劈天盖地的袭在易陪思身上。 易陪思无可奈何的阖上眼,懒得挣扎,叹气都不想叹,这个分身看来也要完蛋了。 想到马上又要死翘翘了,他还有些想笑。 这才刚醒过来,下一次醒来要几年呢? 五年?九年?十三年?易陪思临死前在无聊地猜想着。 “陛下!等等!” 一直云淡风轻的景潇冶忽然开口,拦住江涟:“这个人,疑点过多,先带到臣那里吧,傍晚的时候,臣会继续审讯他。” 景潇冶握住江涟的手腕,尽量捋顺了他的脾气,拉着他的胳膊,缓缓将他的手从易陪思脖颈上放下。 易陪思获救,拼命大口呼吸着,脑部的充血直接让他跪在了地上,晕眩不止。 “那就交给你了,没什么用的人,处死就行。”江涟收回手,冰冷的眼神瞥了一下易陪思。 满眼的厌恶让易陪思感觉到了陌生,随着江涟背影远去,易陪思心里的不舒服远大于被勒住的脖颈,涟儿原本是这样的人吗? 如果无辜的人一个人不是刺客,也要处死吗? 拜师的那几年,他是这么教他的吗? 潮湿阴暗的牢里,见不到一点阳光,唯一的光亮来自墙壁上的一节蜡烛,也即将燃烧殆尽,湿沉的空气弥散在烛火飘起的烟中。 只剩下易陪思与景潇冶。 景潇冶对眼前的这个人颇有兴趣,继续问道:“你说,翼轸君会吹箫,他吹过什么曲子?你能否说出来?” 易陪思却走了神,景潇冶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疑问:“公子?” 突然易陪思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 代圣国。 灯火辉煌明亮,殿内华丽的装饰目不暇接,君主阿尔斯坐在高殿之上,下面站着众位大臣,阿尔斯环视一圈,道:“丁野况和公仪澜仍未归来?” 离阿尔斯最近的男子黑衣墨发,语调深沉,勾鹤道:“回君主,丁野况已经从华枫赶回,至于公仪澜,目前潜伏在旦恒,估计很快能回来。” 虞芷意站勾鹤身旁,轻轻抚摸着自己一条辫子,骄傲道:“君主,祈梁那边的守卫实在太弱,北方的边境已经被小女所破,寒月重也被我所抓,接下来要派小女去哪里?” 说完,虞芷意悄咪咪望向勾鹤,像是等待着对方会说什么一样,可惜勾鹤没有理她。 其他大臣不敢在君主面前如此肆意,虞芷意实力强,近期又立了好几件功,如今是君主眼前的红人。 阿尔斯的声音从高殿传来,他道:“抓到了祈梁的皇族,你办的很好,北越的防卫森严,你既然如此有把握,不如派你去?” “好啊。”虞芷意莞尔。 正当她准备想着怎么计划,大殿别处传来一声轻柔的话语,宛若一片纱飘落:“君主,臣修养已久,不如这次的北越,交给臣来办?” 虞芷意娥眉轻蹙,顺着声音望见了说话的人,语气不佳道:“祝枝予,难得见你出面。” 祝枝予是六伏之一,她不似虞芷意那么张狂,四处露面,就连例会都很少参加,所以代圣国的其他大臣,对这位的了解甚少,不过,能称为六伏,想必实力只会高,不会低。 祝枝予脸上挂着细微的笑容,道:“修养久了,是该为君主办事了。” “好,芷意,你的意思呢?”阿尔斯问。 虞芷意当然不情愿,不过君主既然开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要保持风度,只好勉强点点头,瞥了一眼祝枝予,道:“那北越让给你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大殿。 祝枝予对于虞芷意的不满丝毫不在意,她抱手毕恭毕敬道:“多谢君主。” 出大殿,虞芷意就碰见了丁野况,她皱眉道:“你这几天去哪了?” 丁野况刚回代圣,身上的盔甲都没有摘,道:“去华枫了,怎么?” “去抓华枫皇室了?” “嗯。”丁野况回答她。 虞芷意阴阳怪气道:“我猜,失败了吧。” 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丁野况啧了一声,不满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抓了寒月重君主很高兴,不过华枫不一样,现在华枫的皇室只有魏清衡和追遇,你觉得他们两个是那么好抓的?” “要我出马,就不会失败。”虞芷意哼哼道。 “行,你厉害你去。”丁野况不想继续和她说话,转身要走了,虞芷意扬声道:“今晚老地方修炼,听见没?” 第4章 景公子 是夜。 “喂,虞芷意,你在哪里?”丁野况走进虞芷意的房间,四处望望,房间空无一人。 虞芷意的房间一如既往地布满花,一簇又一簇,地板上更是摆了数十盆,什么品种的花都有,红色居多,然后是粉色。 丁野况是个俗人,不懂这些花有什么的好的,但他知道,虞芷意很在乎这些花。 “我在这呢。”听见声音,丁野况寻声望去,虞芷意一个猛扑跳到了丁野况身上。 丁野况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语气柔和道:“等我很久了吧?” “也不久。”虞芷意哼道。 他们两个虽然爱拌嘴,但两个人实力相当,灵力相辅相成,双修这件事是君主允许的。 虞芷意和丁野况面对面打坐,调理气息,凝结灵气,虞芷意的实力已经到达了界限,想要突破,必须专心致志,不能分一点神。 今晚,他们修炼了好几个时辰,搞的虞芷意满头大汗,但还没能突破界限。 虞芷意失去耐心,躺在床上大喊:“我服了啊!是你太弱了吗?我就应该找一个强一点的男人来双修!” 丁野况显然也不乐意了,今晚他陪着她练,耗了不少灵力,还换来一顿骂:“你就想找勾鹤是不是?天天热脸贴冷屁股,你看人家勾鹤理你吗?” 虞芷意的灵力还没有缓和回来,她躺在榻中,累的很也烦得很,想起勾鹤确实对她冷冰冰的,更是窝了一心火,怒道:“你滚!” “滚就滚,谁想在这里多待?”丁野况语气忽然转变:“对了,公仪澜是去旦恒了吗?是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虞芷意坐起,脸上带着一股浓浓的怨气,纤细的柳叶眉弯曲着,不情愿道:“他不回来才好呢,回来就知道针对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丁野况倒是笑了:“公仪澜不一直那样吗?一张冷脸不知道谁欠他银子一样。” 虞芷意哼了一声:“好了,不提他了,涅盘快要建成了,君主估计会很开心的。” 虞芷意捋着自己的头发,勾起嘴角,手指敲着榻沿,余光却瞧见地板上的一盆牡丹居然有一朵萎蔫了。 本是高贵的正红色,萎蔫后,那些引以为傲的花瓣,却变成了最丑陋的黑色。 她神情落寞,声音戛然而止。 丁野况顺着她的目光,猜到是因为这一朵枯萎的花影响了她的心情。 他走过去,伸出手用神术将这一朵花救活了。 被神术眷顾了的花,开的比其他的花艳丽许多,丁野况这一举动,让虞芷意心头一惊,她道:“怎么,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 丁野况道:“我乐意,你最近小心些吧,前几年杀了易陪思,旦恒没少找你麻烦,如果抓了寒月重,想必祈梁也不会放过你。” * 易陪思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乌黑的一大片天,他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是人间还是地狱。 或许是地狱。他曾经打败过的邪祟们都出现了,默契十足地站在前方与他面面相觑。 梦里的他很弱,用尽全部灵力也杀不死他们,恐惧渐渐漫上心头,易陪思很久没有这么惧怕了。他被魔物伤到深处,噬魂兽脚踩在他脊背上践踏着他,他手奋力撑着地想让自己站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梦里还有数不清的战火,硝烟四起,旦恒国土被袭,乌泱泱到处都是战死士兵的残骸。 在梦里,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没用,那份无力也深深地被他记在了心里。 半睡半醒,他想起自己本是在牢房想装作昏过去,没想到,真的昏过去了。 这副分身也未免太弱了,他想。 感觉到自己躺在了柔软的榻上,还能闻到些许檀木香,他动了动手腕,指尖划过丝绸制成的被褥,有些不真实。 房间温暖至极,他睁开眼,先是朦胧一阵,视线半晌才清明重叠起来,眼前的画面却让他一怔。 景潇冶坐在他对面,手中捧着一卷书,他身着单薄的衣衫,长发散落着,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锦绣,似乎刚沐浴过。 乌黑的睫毛微垂,目光落在书卷上,他并未抬眼,道:“醒了?” 易陪思扫视一圈周围,有些惊愕,这里,难不成是景潇冶的居所? 他迅速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脚踝处有着重重的铁质镣铐。 但凡一动,镣铐铁链碰撞,叮铃作响。 易陪思心道不好,他这下子,算是落到别人手里了。 这个人,易陪思警惕得很。 景潇冶,才六年时间,就能在旦恒树立下如此威望,他不是等闲之辈。 也是一个需要防范的人。 为什么? 如果一个人能力突出、与你各方面都很契合,他完美、他没有缺点,那么你不要开心是遇到了真正的知己,而是要开始警惕了,这种大多数都是带着目的故意接近的。 易陪思目光来回扫视景潇冶,对方一脸淡然,景潇冶随意将手中的书卷丢在茶桌上,正眼看着他,道:“应如宁,对吧?” 听到这个名字,易陪思眼中露出疑惑,后来他想起来,这是刚刚在牢里,他编的名字。 “是。”易陪思回答。 景潇冶终于抬起头,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说,你是翼轸君的弟子,可有其他的证据?” 真是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弥补。 现如今,这个谎话得继续编下去了,搞不好自己很容易被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处死。 生命那么可贵,方才大难不死,那日后必有后福。 他可不想刚刚醒来就又一个分身死去,那下一次醒来还不知道要何时。 “师父是左撇子,喜欢吃甜一点的东西,师父喜静,不愿意去太热闹的场所,他喜欢木兰花,也喜欢檀香的气味……”易陪思回想着自己的喜好,叭叭叭说着,突然,景潇冶打断,似乎是听烦躁了:“好了,不用说了,易陪思何时收你做弟子的?你是云归门的人?” “是,我是云归门的人,是师父还未出山时的弟子。”易陪思一本正经地撒着谎。 说自己是易陪思未出山时候的弟子,不要太完美,易陪思暗暗窃喜,那时候的事情,这个景潇冶怎么可能知道。 景潇冶似乎是哂笑了一声,他问:“云归门的弟子?那云归门的图腾,你有吗?” “有。”易陪思怎么没有想到呢?刚刚在牢里他就应该把身上的记号展示出来,他的每一个分身肩膀上,都被他设下了云归门的卷云纹图腾。 主要是方便,云归门很多地方都有结界,要特定的图腾方可解。 景潇冶看完过后,也算是真正的信了他的身份。 易陪思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这下子,该信了吧?” 对方垂着眼眸,像是有话要说又不太想说,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你是易陪思的弟子不假,不过想要留在皇宫,还是去通过科举吧。别想着投机取巧,一步登天。”他说。 说得好。易陪思频频点头,这些话他很赞同,他问:“景公子也是通过科举成为的现在朝廷命臣?” “自然。我是六年前的登科状元,在朝的这几年,也是得到了陛下的赏识,才有今天这个相的位置。” 丞相?六年成为相? 这倒是更加的匪夷所思了。 状元可不少,也没见江涟那么器重上一位状元。 景潇冶到底有怎么样的实力,江涟这么器重他? 就连手握兵权的伶梧将军都听他的指示做事。 易陪思感叹道:“科举状元,真厉害。” 景潇冶眼眸垂了垂,道:“有什么厉害的。” 易陪思凝视着景潇冶,顺着他的话:“宫里人总是公子公子的叫你,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以为我是陛下的男官?”景潇冶蹙着眉,语气显然不快。 “不是的。”见他反应如此剧烈,易陪思愣了愣,怎么对方能有这种误会,他了解江涟,陛下不喜欢男子,况且就算易陪思再怎么怀疑景潇冶,也不会如此去想他。 “是因为陛下曾命令要以公子称我,别人才这么叫的。”景潇冶也不在意,将手中的那卷书随手抛在了茶桌上:“我还有一个问题。” 易陪思道:“公子请说。” 景潇冶顿了顿,道:“你师父,生前有没有提过,他曾救过一个少年?” 这一段话,景潇冶几乎是停了好几次才完整地说出口,他装作不在意的语气,却显现的十分不自然。 深夜,房间光线不是很足,易陪思看不清他的表情。 少年?当然救过了。 翼轸君君子如兰,一心向善,自从他出山就开始匡扶正义,别说是小男孩,他救过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成百了,他不知道,景潇冶指的是哪个。 “怎么样的小男孩?”易陪思问。 “他答应他,要收他做弟子,带他去云归门,可那年战乱,他把他安置在一处寺庙,答应一定会回来接他,但他到死之前,一直都没来,甚至连个消息都没有。” 景潇冶说着,眼底露出一抹恨意,如同秋月夜的狂风大作,久久不肯宁静,在那恨意之下,他更多的,是失落。 心中咯噔一声,脑海嗡嗡作响,易陪思蜷了蜷手指,他自然记得这回事。 那年他刚出山,对于民间的事情都不甚了解,在云归门上修炼的那几年,他一直以为任何事都只有是与非。 但在凡间,他后知后觉,没有事情是可以拎的那么清的。 他以为他伸张正义除恶扬善就能让百姓安宁,结果却总不是那么如愿。 他不知这种无法描述的失意与矛盾到底是什么,一个人跌跌撞撞,四处漂泊,在北越国一处郊外遇到了个被欺负的小男孩。 易陪思赶走那些对他拳打脚踢的乞丐,扶他起来,那个小孩抱着他哭了一阵,说自己一直被人欺负,挨饿受冻,什么苦都吃过了。 他说易陪思是救他的仙人下凡,他想跟着他。 后来易陪思也就带着他了。 小男孩很喜欢他,跟了他将近一年,易陪思带着他从北越来到旦恒。 在旦恒,幸识承泽王江颀玉,不久旦恒战乱爆发,易陪思随江颀玉去前线赴战,把这个孩子托付给一座寺庙的方丈。 战争打了许久,也是因为这场战争,他被先帝赏识,封为翼轸君,回到旦恒皇城,赐了官,再然后,就是大家都知晓的事情了。 易陪思不是忘了去接那个孩子,他没有失信。 他再去的时候,那座寺庙已经被毁,大火烧的只剩下几处残屋断柱,他以为,那个孩子也不在了。 第5章 破镜难圆 易陪思抬起眼,仔细地端详了景潇冶,这么说,他就是那时的那个孩子了。 模样居然变了这么多,但,倒也没变,仔细看看,他还是他,只是没想到,那时候还没到他肩膀的孩子,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还生的如此标志。 他还活着,太好了。 “是阿澜吗?那个小男孩,师父曾经提过。”易陪思观察着他的情绪,语气温和,尽量不惊动了他。 尽管这样,景潇冶的心还是颤了颤,他眸子透露着快要溢出的难过,难以置信地问:“易陪思提过?” 见他这副样子,易陪思对他的所有怀疑瞬间消退,自责涌上心头,潮水汹涌,浪花拍打让心脏阵阵发痛,他确实做的不好,为什么当时没有多去找一找阿澜呢。 幸好,他现在过得很好。 能金榜题名,也做了当朝的重臣,或许他成为云归门的弟子,并没有现在过得好。 可这些,并不能清洗干净他的过失。 自责、愧疚是即将要断的琴弦,见与不见,它就在那里,拨动着易陪思的心情。 他极力保持声音平静:“你就是师父救过的那个小男孩,阿澜吧?” 沉默半晌,抬头见景潇冶凝眉沉思,对方不在状态已久,长而密的睫毛时而煽动,像一只独自飘零的蝴蝶振翅。 易陪思听见了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真的是他。 “你还会怪他……当时没带你走吗?”易陪思声音很低,他没有底气。 即使是一面破了的镜子,他也想尽力修补好它。 如果,如果说阿澜愿意,易陪思定会向他表明身份,他们以前那么好,阿澜知道他没死,还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应该会开心吧? 屋子寂静了片刻,易陪思以为景潇冶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句话,谁知道对方突然嗤笑出声,身子往后一倾,整个人靠在了椅子上,恢复了那日在大牢里面高高在上的样子。 景潇冶薄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嘲意恣意,他道:“这有什么可怪的,他都死了,还能怎么样。” 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这句如家常便饭一样平静的话,易陪思猝然睁眼,心跳顿时空了半拍,那停顿的半拍,他仿佛亲耳听见了,是那么清晰,清晰的让人难过。 易陪思分不清自己是怔还是愣住了,他掐着自己的手心,想把自己从这片尴尬的地步中扯出来,可氤氲的情绪朦胧了眼眸,一瞬间被拉回现实,他心道,是啊,他都已经死了,还能怎么样。 死了,好简单的两个字。 轻描又淡写。 易陪思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现在的情绪,心怎么会这么难过,连呼吸都变得费力、难熬。 他又忽然想到,今日所见江涟的样子,大概,江涟也是这样想的吧。 已死之人,什么都不是了。 还提他干什么呢。 景潇冶眸色寒如秋水,他冷冷扫了易陪思一眼,轻嘲道:“翼轸君他抛弃了我,自作自受落了个惨死的下场,是他活该,我还留恋他干什么呢。” “我难道还要对他的大恩大德念念不忘,临表涕零?” 不想再继续聊下去,景潇冶起身,望了眼窗外的月亮,今天是半月,天空格外阴沉,凄凉地刺入心骨。 阴晴圆缺本就是常态。 他道:“睡了,你随意。” 随后,景潇冶离开房间。 等他走后,易陪思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关上的门,镣铐在脚上,属实不方便行动,可这对于心里的枷锁,算得了什么呢? 他坐在窗前,思绪万千。 回想起过去,他一直以为阿澜是和他很要好的,易陪思把他看成亲弟弟对待,疼爱有加,如果因为自己没带他走而怪罪心存埋怨,可那一年的共同回忆,总不是假的。 怎么能……怎么能…… 他就那么讨厌他吗? 还以为,他听到自己死的讯息,会有那么一丁点难过呢。 是他想错了,错的太离谱了。 对于人家来说,自己只是一个薄情的抛弃他的罪人吧? 次日清晨,黎明虽冷,却能感受到朝日升起,渐渐升温,昨夜骤雨留下的败落将要消退。 是风过吹干了吗,还是日光过于明媚,足以将它们掩盖,最后留下的谜底,结成露珠留在了树枝上。 “见过景公子。” “景公子安。” “景公子吉祥。” 景潇冶穿过一阵阵人语,来到癸殿门前,早朝尚未开始,大臣们还在等候。 左相何觅比他到的早了些,虽说景潇冶每日的神情都是冰冷难以靠近,但感觉今日是格外神情不佳,何觅问:“景公子昨晚是没歇息好?” “嗯,有些事操心了些。” “最近糟心事是很多啊,陛下也在操心着呢。”何觅感叹道。 景潇冶问:“操心齐溯最近出现?” “是啊。”何觅揉了揉眉心,又摇了摇头,深叹一口气。 “请百臣入殿!” 众位大臣步入大殿,持笏板而立,江涟端高坐在龙椅之上,盛气凌人,龙威不敢触。 “可否有奏?” “报,臣有事启奏!”宋齐孟道。 宋齐孟往前走了一步:“臣得知,前几日,北越国,齐溯出现了,和北越的睿王交手,最后齐溯跑了。” “代圣国真是越来越猖狂了,那六伏在四国内频频出现,还总是对皇室下手,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主意。”程辈将军气愤不平,旦恒也总是受到虞芷意那妖女的攻击。 “他们究竟是什么目的?上一次丁野况袭击承泽王,还好殿下实力高强,没让他得逞,这一次齐溯又在北越搞事情。” 何觅道:“臣认为,是各国的皇室,对于他们有某种用处,之前听闻,祈梁的寒月重已经被虞芷意抓了。” “什么?”众位大臣皆是诧异,有些人开始气愤:“怎么能这么过分,他们掠夺土地,还不放过皇室。” 何觅清了声嗓子,众位大臣纷纷安静了。 “代圣的六伏,我们知道的有虞芷意、齐溯、丁野况,他们经常出面,勾鹤虽强,但不怎么出现,还有两位,是不了解的。臣这几个月,收集到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信息。” “哦?何相请讲。”江涟眉梢微挑,何觅丞相在位多年,心思缜密,办事可信。 “另外两位,臣打听到了一位的部分传言。”何觅道。 景潇冶与他同位相,两个人站位靠近,他抬眼,颇有兴致地听着,等待何觅能有什么言论。 何觅开口道:“据说,是一位男子,叫公仪澜。” “公仪澜?这个名字,怎么有些耳熟。”程辈将军心直口快,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都被引起了注意。 “臣也觉得,略有耳熟……好像……好像……”张御史眯眼沉思,可惜年纪大了,实在是想不起来。 景潇冶回头瞥了一眼张御史,半笑不笑地问:“张御史想说,公仪澜是临川司的首领么?” 临川司乃大陆杀手组织之一,十多年前成立,名声赫赫,有求必应,出了名的花钱办事,首领则是公仪澜,方才何觅说……公仪澜是代圣国的六伏之一? 话语一落,其他的大臣接连乱了阵脚,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云云,不知是因为临川司的威名,还是因为公仪澜本身就很骇人。 何觅不像其他人,他毕竟身为丞相,历经事情太多,少说也有九九八十一难,他站在那里,稳如泰山,安定局面:“众位先不要慌,公仪澜如今并没有出现在旦恒领土之上,更没有做出什么不利于旦恒的事情,我们不用过度忧虑,杞人忧天,白白浪费精力。” 张御史抹了一把鬓角的汗水,扶正自己的帽子,声音带着颤抖,道:“临川司……之前可是灭了前太傅一家啊……” 提到这,何觅叹气道:“唉,十年的事情了,没办法,找不到临川司的老巢在哪里,我们也无法替前太傅报仇。” 龙椅上,江涟神情严肃,在目光移向景潇冶后戛然而止,问:“景相,从刚刚开始,你就不曾说话,是在想什么?” 景潇冶站出来,道:“回陛下,臣在想,代圣国的目的是什么。” “可有结论?” “臣愚昧,暂无结论。” 代圣国的行动波谲云诡,别说是目的,他们的下一步棋子落于哪里,都很难预测。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在问景丞相,也是在问满朝文武百官,本是激烈议论愤懑不平的大臣们瞬间变成了憋气的茄子,不言不语,朝廷更是一片寂静。 可总有人要开口的。 众臣之中,一位年轻公子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了静谧,他是一字并肩王席庭的长子席成桦,年少成名,英姿飒爽,才谋不输他父亲。 席成桦道:“启禀陛下,臣认为,代圣国的独特之处在于神术,他们一次次的在各国引起骚乱,不大动杀戮,却劫持各国皇族,想必是皇族之中,有利于他们增强的物品,或者是人,他们越是把目标放在各国,我们就越不能让他们得逞。以上,是臣的拙见。” 话音一落,朝廷大臣各怀心思,小席将军说的有理,一些大臣是赞同的,景潇冶向身后望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反驳他的话语。 不反驳,也不出言帮衬。 这样的局面倒也合情合理,景潇冶轻了一笑,真是一帮胆小怕事的人,他抱拳,扬声道:“小席将军说的有理,臣附议。” 良久,抬眼见陛下情绪没有不悦,其他臣子抓紧时机,纷纷附议。 江涟道:“既然如此,孤命小席将军调查代圣国一事,尽你所力,不让他们计谋得逞。” “是,臣遵旨。”席成桦道。 退朝后,大臣们自然散了,癸殿下方的台阶足足有几十节,皇宫重地,自然不能失了礼仪,席成桦追上景潇冶:“景相。” 景潇冶回头,迎上他的目光:“小席将军,有何贵干?” 席成桦躬身道:“方才多谢景相帮衬。” 景潇冶似笑非笑,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公子,不愧是一字并肩王的长子,谈吐气质都没得挑:“谢什么,我也不是为了帮你,只是刚好,我们想法一致。” —— 即使是换了个壳子,易陪思贪睡的习惯还是在的,临近正午,他才惺忪睁开睡眼。 掀开被子坐起,脚腕上的镣铐咣当一声回响在屋子里。 他肚子有些饿了,刚想抱怨景相府虐待关押的人不给饭吃,不料门口婢女发现他醒来,道:“公子,饭方才凉了,奴婢热了热,现在若是醒来了,就可以吃了。” 好吧,是他睡太久了,早饭和午饭都错过了。 推开门,一束阳光照在易陪思脸上,他接过饭坐在桌前,吃了两口后惊喜地发现这些菜很合他胃口。 吃完饭,易陪思靠在木椅上发呆,属实无事可做了,他一个被软禁的人,能做的了什么呢? 他望了一眼门口站岗的侍卫,道:“小侍卫,跟我讲讲你们大人的事情吧。” 侍卫道:“休想从我这里打听到什么。” 易陪思笑道:“我没有打听什么,在这里待着很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你们大人最近在干什么?” 第6章 逃出景相府 旦恒暮山。 天灰蒙蒙地沉了下来,放眼望去,雪是一片接着一片连着天,暮山常年风雪不止,路过的行人都要结队而行,生怕雪崩将人活生生淹没。 承泽王江颀玉率领一队兵马赶回壅都。 刹那间,几道银光闪过,周围的士兵纷纷坠马。 “有暗器!”一个士兵喊。 江颀玉出剑极快,挡下了十几道银光,望着雪地上被斩断碎成几节的冰柱,江颀玉眉头微蹙,那暗器虚张声势的厉害,实际上只是区区几根冰刺。 不过,江颀玉也猜到了来者是谁。 一阵凌冽的暴风雪刮来,让众人睁不开眼,暮山苦寒,寻人难进。那风雪中,一道人影缓缓逼近:“交出密函,饶你们不死。” “齐溯,又是你。”江颀玉握紧剑柄,对于这个不速之客,他算不上了解,但也不陌生。 代圣国六伏之一,齐溯。 对面的公子似乎不怕寒,他一袭白衣,一圈貂绒围在脖颈之处,长眉若柳,面容俊逸,相貌不输给江颀玉的:“是我,怎么还要跟我打个招呼吗,承泽王?”齐溯抬手,一道冰刺劈向了江颀玉。 江颀玉斩断冰刺,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暮山寒冷且常年刮着风雪,是让人难忍受的气候。就算修为再高的冰属性修士,也不能久待。雪花落在江颀玉身上,他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像白烟一样凝结。 而齐溯却坦然自若,像是生于这片天地。 江颀玉斩下,喝道:“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齐溯摇了摇头:“怎么没有?我们也算老相识了,这次承泽王去华枫,可是要密谋什么事情?” 他一个响指,地上的落雪凝成一团飞向江颀玉,打在了他的铠甲上,像打雪仗一样,软绵绵的,算不上攻击。 齐溯抿嘴笑了笑,江颀玉知道他是在耍自己玩,沉着嗓音道:“没时间在这里陪你胡闹,识趣就滚开。” 对方瞬间收起笑容:“那就交出密函。” 他抬起手,一道风雪顿开,剑光相交,江颀玉略处下风,齐溯长剑一挑,密函落到了自己手里。 江颀玉白了他一眼,冷冷道:“密函拿到了,你也看不懂。” “看不看得懂,就不由承泽王忧心了,告辞,有缘再会。”齐溯袖手一挥,消失在暮山风雪中。 侍从急忙问:“王爷……这……” 江颀玉望着齐溯消失的方向,面容淡定:“无碍,我们准备继续赶路。” 侍从呆了呆,密函都被抢走了,王爷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半晌,他眼前一亮:“王爷早有准备?方才王爷说齐溯看不懂,是因为用了特殊字迹?还是说那密函是假的?” 江颀玉揉了揉眉心,实话实说:“也不是。” “那是……?” 江颀玉拉紧缰绳,准备走了,留下了一句:“因为本王也没看懂。” 侍从惊呆了:“王爷?!” 江颀玉回头笑道:“不过你们放心,重要消息是华枫王亲口告诉本王的,密函在不在,无妨。” 景相府。 易陪思凝聚灵力在掌心,再次尝试,见到腿上的镣铐被击穿破碎,他露出笑容,呼,终于搞定了。 他起身活动一下身体,没有镣铐的感觉,就是好啊。 景潇冶把他关在景相府,既不放他走,又不干什么的,太耽误事了。 知道他是阿澜后,易陪思心中对他总有些抵触,逃避去面对他。 更何况人家也不愿意见自己,说不准心里一直在怨恨怪罪,还很讨厌他,要是知道他讨厌的人就待在他府中,不得恶心好一阵子。 所以易陪思要跑喽。 这几日在府中调养灵力、重新修炼,易陪思已经寻回了不少实力,虽比不上过去自己翼轸君那两下子,但起码遇到高手能过几招。 过几招就够了。 易陪思逃出景相府很顺利,他来到壅都街道,这里和以往一样繁华。 现在要解决的问题就是,怎么样能让灵力快速恢复过来。 在这个看中实力的当今,没有灵力寸步难行。 易陪思死之前手上总是戴着一枚扳指,算是他的遗物吧。 那天与虞芷意交手前,易陪思碰巧把扳指摘下来,放在惟霜轩的盒子里。 那枚扳指,不出意料,不会随自己尸体一起入土的,他曾经和江涟说过,如果他日他战死,不必厚葬,简单入土就好。 还是得去皇宫一趟。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进去? 易陪思踱步沉思时,忽然一辆马车飞驰,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音浩大如雷鸣,路上行人纷纷避让,险些被马蹄无情踩在脚下。 这俩马车的装饰如此奢靡,非常熟悉,高贵的柳枝金雕正是荆南侯府的独特标志,加上如此行事猖狂,不用想,肯定是他们家的二公子,柳卿胥。 易陪思曾见过柳卿胥,对方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仗着父亲是荆南候,生性爱玩,不学无术。 城门前,马车被拦,守门士兵例行检查。 “起开,让本公子进去。”马车里传来极其嚣张的声音。 “柳二公子……见谅啊,这皇上有令,通行的人必须下车检查。”士兵毕恭毕敬说着。 马车里的人道:“检查?你不认识本公子?” “认识认识,荆南侯府柳公子属下怎么会不认识。” 见柳卿胥为难士兵,易陪思眉宇聚拢一团阴云,这还真是柳二公子的一贯作风。 荆南侯一生侠肝义胆、光明磊落,怎么有这样一个儿子,真没有人管管这个小子吗? 柳卿胥不耐烦了,撩开帘子,将一定银子甩在士兵脸上,道:“拿着银子,赶紧滚。” 这下给易陪思看气了,这是作甚? 没等易陪思出手,一道清晰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怎么,柳公子在天下脚下也敢这般猖狂?” 这声音像是寂静夜里瞬间炸开的烟花,易陪思猝然惊觉,大脑久久嗡了一声,思绪无限放大。 是他。 柳卿胥头也没回,一如既往地扬言:“你是谁啊,本公子的事也管?” 等他回头看见身端坐马背上一派威仪的江颀玉时,实在是惊住了,气势瞬间减下去,手忙脚乱行礼道:“承泽王。” 周围百姓听见动静,纷纷惊奇道:“承泽王回来了?!” “是承泽王,承泽王回来了啊!” 众人目光齐齐汇集到这位身上,马背上的公子身姿挺拔,仪态高贵。 他眉眼生的温和撩人,墨青色的窄身锦衣衬得面容更加柔和,眼尾微微挑起,因为总是含笑,笑起来玉面含春,那笑容见了,就连冻了一个严寒的枯木也会为他重新冒出嫩芽。 这位是旦恒的承泽王,旦恒双赋之一。 另一赋,则是易陪思。 一月前江颀玉奉旨前往华枫,如今总算是回来了。 江颀玉凝视着柳卿胥,扳指一点点蹭着虎口,他谈吐温温和和,却仍然让柳卿胥额角沁出一层冷汗:“这天家,还是我们江家的天下,柳元庆侯爷兢兢业业、忠诚于朝廷,还是希望公子要以父亲为傲,建功立业,莫要失了风度,自落丑态。” 柳卿胥急忙抱拳道:“是是是,殿下说的都是!” 江颀玉没有惩罚人的习惯,他都是言语教化,以理服人,点到为止便可。 见他认错态度诚恳,江颀玉也放过了他,他轻拽缰绳,准备起身,目光一偏,隔着好几处人影,停在了在一旁的易陪思身上。 易陪思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心不由自主一颤,两个人好友多年,不能说是与伯牙钟子期一般心有灵犀,但也算知根知底,无话不谈。 易陪思揣着欣喜,江颀玉是不是认出他了? 不料江颀玉只是简简单单看了一眼,转头牵马就要走,易陪思瞬间神色失落,心中长叹息,原来并没有认出呢。 谁知这时候柳卿胥立刻变脸了,说了一句不好听的,让江颀玉听见了。 江颀玉突然的转身,也让宫门侍卫们一惊。 “你刚刚说我是仗势欺人?” 说完,江颀玉笑了笑,这个笑容就像是还未开化时的春,看似阳光明媚,实际却到处都是冷的,笑容挂在脸上虽说温和,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寒意。 易陪思太熟悉了,那时他们与周边小国作战,敌国将领死前痛骂旦恒不久之后也会灭国,江颀玉定会下入地狱不得好死。 江颀玉气都没气,剑一挑就让敌将的头颅滚了下来,那时候,江颀玉脸上就挂着这个笑容。 虽说一提到承泽王,大家就会想到温和谦逊的翩翩公子,无数闺中姑娘心仪的如意郎君,但作为昔日的好友,易陪思得实话实说一句,他是性子温和,但真生气起来,有些骇人。 这也不能怪他。 在外出征那一年,江颀玉中了诛心咒,命是保住了,但落下的病根一辈子都不会好。 从那以后,江颀玉就时时刻刻需要注意自己的情绪,一旦心气过于激动,很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动怒都算是轻的,严重了,凭江颀玉的本事,血流漂橹都不在话下。 杀柳卿胥就跟杀一只小绵羊一样简单,这可不太妙……易陪思担心柳卿胥的小命。 江颀玉一掌落下,柳卿胥在地上滚了几圈口喷鲜血。 看着江颀玉狠毒的眼神和想再来一掌的动作,易陪思知道江颀玉是下了杀心。 柳卿胥再不是东西,也是荆南侯的儿子,如果死了,实在是不好交代,侯爷势力强大,以后对江颀玉也是不利。 江颀玉不是仗着皇权胡作非为的顽固子弟,更没理由随意处死一位百姓,这对他的风评和名誉都有很大影响。 易陪思来不及多想,冲过去拦在柳卿胥面前,站在江颀玉对面,因江颀玉在马上,高出那么一截,易陪思于是仰起头,直视着他。 承泽王江颀玉骁勇善战,扬名天下,更是一位贵不可言的皇族。 对于皇族,百姓大臣都心中惧怕,甚至不敢与那些皇族们对视。 而现在,在旁人眼里,易陪思面对着江颀玉却能沉着冷静,坦荡荡的与他面对面,属实是令人惊奇。 他一字一句道:“王爷息怒,今日之事不该如此严重。” 他看似冷静,背后实实在在地捏了一把汗。 易陪思有胆冲出来,敢说这句话,不是因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而是他有办法平静住江颀玉的情绪。 不然给他十个脑袋都不够他掉的。 江颀玉如果没有失去理智,是不会随便杀死一个人的,现在虽小有失去理智,但这种程度……还好还好,可以解决,易陪思手已在袖中画好一道清心符,化成一阵烟飘向江颀玉。 他继续劝说:“王爷今日进宫,是有要事要去商议吧?不要让陛下久等了,柳二公子自然有侯爷处置,还请王爷宽宏大量,饶了公子吧。” 符咒发光,清心符开始奏效。 江颀玉眸光一顿,恢复了一半冷静。 他目光久久停留,记住眼前人的容貌,又留意了一眼柳卿胥,是警告,没肯多停留,转身骑马走了。 江颀玉走后,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逐渐散开,柳卿胥一把扑在易陪思身上紧紧抱着他的腰,险些将易陪思扑倒,对方痛哭流涕,感动万千:“你简直就是我的恩人啊,你叫什么?你能让承泽王息怒,太厉害了!” 方才那个场面,说是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江颀玉要是一个动怒杀了他不是没可能,好险,颀玉还有理性,易陪思甩了甩手,擦掉额角一滴冷汗。 “没事,柳二公子以后别再这样了。”易陪思道。 柳卿胥拼命点头:“嗯嗯,我肯定不会了。” 发现柳卿胥还死死抱着他,易陪思有些别扭,他动动肩膀让柳卿胥松手,柳卿胥偏不肯松,硬要拉他回府做客。 盛情难却之下,易陪思被柳卿胥热情地欢迎到了侯爷府,柳卿胥似乎是担忧他跑,寸步不离,手指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袖,易陪思身上的这套衣服是霜引为他新做的,没穿多久呢,他看着已经拽出褶皱的袖口,心疼坏了。 “好了,我不走,你松开吧。”易陪思叹息道。 柳卿胥嘿嘿一笑,松开爪子,兴高采烈道:“小兄弟,我爹一会就回来了,你晚上就在我家吃饭吧,你刚刚说过了,说到做到,可不能跑啊。” 易陪思短促地嗯了一声,想到一会还要和侯爷吃饭,还是荆南侯,就觉得头疼。 他自然是认识荆南侯的。 以前呢,易陪思在旦恒地位是很高,但高也比不过像亲王和侯爷等忠心耿耿的两代元老,那些老臣一生南征北战、赤胆忠心、眼光高的很,嫌易陪思年轻思虑不周,就算先帝封他为翼轸君,他们也没有把易陪思太放在眼里。 易陪思还记得刚来旦恒时在朝廷上被几位老臣当面指出过于年轻,资历过浅,无法担任太子太师,荆南侯就是其中之一,当时说的易陪思是整个人无地自容,头都要埋进地里。 那时候易陪思就想,这一位位也太严厉了吧,以后还是少和这些老臣们接触吧。 而现在,易陪思居然跑到人家家里了,还要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真是躲不过,躲不过啊。 晚间,荆南侯回来后,未等脱下外袍,带着满身的凉风,走过来二话不说甩了柳卿胥一巴掌。 带有灵力的一巴掌清脆地响在柳卿胥的脸上,惊天地泣鬼神,柳卿胥都被扇懵了,脸上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巴掌印子,捂着脸委屈道:“怎么了爹?” 荆南侯不语,给他另半张脸又来一巴掌,眼看柳卿胥的唇角裂开流出鲜血,他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还有脸说怎么了?你今天干了些什么自己没数?都传到你爹我耳朵里来了!” “我错了我错了,爹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顶撞承泽王,也不该对守门侍卫没有礼数。”柳卿胥跌跌撞撞爬过去,在地上抱着荆南侯的腿,不断哀嚎着。 “你这是老毛病了,你这样目中无人,惹出这么多祸端,让你爹的老脸往哪儿搁?你就不能学学你兄长?学学席庭家的大公子,再不济,程辈家的小子虽然顽劣,也行侠仗义,不像你频频惹事!” 荆南侯察觉到屋内还有别人,他瞟了眼易陪思,一脚把柳卿胥踢开,情绪缓和了一半,问:“这位公子是?” 对方突然看向自己,易陪思心中一惊,他方才都被侯爷的气势吓傻了。 侯爷还是一如既往地暴脾气不好惹啊……易陪思有些紧张,嗓子咽了咽,他应该先开口介绍自己吗? 柳卿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他是应如宁公子,就是今天救我的,爹你应该听说了吧。” 荆南侯面无表情地回了句“听说了”然后转向易陪思,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颔首示礼道:“多谢公子出手救下犬子。” 方才见识到荆南侯教训柳卿胥大阵仗,再想起之前侯爷对他的不满……那大概只是九牛一毛吧,易陪思回过神,嘴角抽了抽,怯怯道:“……无事,侯爷不必言谢。” 荆南侯道:“夫人已经安排了晚饭,公子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吧。” 房间沉默的很,桌前,易陪思规规矩矩地坐着,瞥了一眼对面一脸严肃的荆南侯和鼻青脸肿的柳卿胥,易陪思抿了抿唇,尽量躲避他们的眼神,把注意力都放在美味佳肴上。 一个侍女来传话,说:“侯爷,大公子回来了。” “嗯,让他来吃饭。”荆南侯道。 荆南侯府的大公子,易陪思有些印象,剑法了得,谈吐不凡,前几年得先帝赏识,封为将军,名言律。 最重要的是,柳言律容色如玉,骨相优越,长得是非常的俊朗。 在多年前,易陪思就略有耳闻,柳大公子乃是壅都世家公子排名榜首,多少深闺姑娘的如意郎君,来柳府提亲的人数不胜数。 柳卿胥就没他哥这两下子。 很多人好奇,这兄弟俩为何差距这么大?一个是仙子,一个是犬子。 这时荆南侯就会冷漠地哼哼一句:“如果有两个让人放心的儿子,那是祖坟冒青烟了,柳某不奢求。” 门被推开,易陪思抬眼望去,走进来的公子长得与荆南侯五分相似,身形挺拔修长,面容清俊,眉眼仿佛浓墨一笔勾勒,衬的整个人清冷无双,他行礼道:“父亲。” “嗯,吃饭吧。”荆南侯道。 柳言律坐下后还未动筷,柳卿胥先开口问:“哥,这么晚回来,是去景大人府中了吗?” 荆南侯握筷的手一顿,或许是觉得有易陪思这个外人在,提起与朝廷有关的事情未免不恰当,荆南侯严肃道:“吃饭少问。” 柳言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抬起眼扫向易陪思,问:“父亲,这位是?” 荆南侯道:“是卿胥的救命恩人,今天他得罪了承泽王,你应该听说了吧,有这位公子,才得救的。” 柳言律薄唇微抿,含笑说道:“那真是多谢了这位公子。”话锋一转,他问:“这位公子是与承泽王认识?” 对方笑的清疏柔和,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易陪思瞬间明白为什么他会是世家公子位居榜首了,长得是铁铁的好看。 易陪思莞尔道:“草民怎么会认识承泽王,只是走运,碰巧那些话能打动殿下罢了。” 承泽王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柳言律凝眸抿唇,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减:“公子的谈吐给人一种读过很多书的感觉,应该不只是一介草民吧。” 这充满试探的问题太过于精明,柳言律虽然脸上挂着笑,但这笑,易陪思明白,并非发自内心,只是这种场面需要。 不愧是侯爷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世家公子的大部分,都由家族细心教导培养,易陪思感觉得到,柳言律滴水不漏,精明十足。 “诶,我也觉得,宁公子,你是旦恒人吗?看起来不像啊?你应该读过书吧?练武呢?” 柳卿胥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像水里的鱼吐泡泡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易陪思左右想想,说了句最稳妥的回答:“我是云归门的弟子,最近才下山。” 云归门与世隔绝,这样说,他们就不会问他近几年的事情了吧? 三人皆是惊异。 静默片刻,柳言律才开口。 “云归门?”柳言律笑道:“这么久了,还很少遇见云归门的人。” 柳卿胥点头赞同,欣喜地问:“这么说,你认识易陪思啦?” 突然提到自己,易陪思眼眸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谨慎地回答:“嗯,他是我师尊。” “原来如此,真是天妒英才啊,翼轸君去世的这几年……”柳卿胥还没说完,就意识到了提起已故之人会让对方难过,急忙噤声:“呃……当我没说。” 易陪思眨了眨眼,没太在意,却很想从他们这里了解一些关于景潇冶的事情,他问:“听说师尊去世后,旦恒国出现了一位景公子,和师尊一样才华出众、大义凛然,在朝廷上更是德高望重。” 他猜到柳言律和景潇冶关系应是不错,特意把景潇冶夸的天花乱坠了些。 柳言律防范心似乎有所降低,对于刚刚那些话较为认同,开口道:“景公子,是六年前的科举状元,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升官加爵,在朝廷上,也受很多大臣的敬仰。” 一直沉默的侯爷突然开口,不满道:“也就小一辈敬仰他,我们这些老臣还是觉得他有些事情思虑不周,和先前的翼轸君比起来差远了,也不知道他给皇上灌了什么迷魂汤,六年就为相了。” 对于那位,别人都小心翼翼,怕祸从口出,但荆南侯丝毫不惧。 荆南侯一直觉得,景潇冶六年为相,太过荒谬,他怎么能和在朝二十多年的老臣何觅同位相位? 他上奏反对过,让陛下驳回了。 易陪思的重点却不在这里,他惊异住了,等等……侯爷刚刚说什么? 和翼轸君比起……差远了? 易陪思筷子差点没握住,侯爷这是算夸奖他吗? 还是第一次能从侯爷的口中听到夸奖自己的话,之前都是批评呢,易陪思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心,脸上的笑都兜不住了,忽然想到还有这么多人,翘起来的嘴角又迅速放下。 柳言律语调淡淡,维护道:“父亲,景公子的才华与能力,儿子是看在眼里的,他并不是你想的……” “好了,你不必多说,他什么样,我自有数。”荆南侯示意他停下,不想再谈。 第7章 华枫使者 皇宫。 景潇冶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江涟正负手站在盘龙前,微微转头,露出半张面容,回道:“免礼。” 江颀玉站在景潇冶身旁,算着时日,江颀玉去华枫再回来,用时一月余,景潇冶一向不喜欢江颀玉,可同时在朝为官,免不了相处,他道:“许久未见,承泽王。” “别来无恙,景相。”江颀玉道。 深夜,外面寒风萧瑟,癸殿里面却温暖异常,青玉石板,朱红梁柱,雕花龙椅栩栩如生,景潇冶抬头望着大殿上的男子,江涟表情凝重,想必是与这次承泽王带回来的事情有关。 “承泽王带回来了华枫王的口谕,半月后会派华枫使者来旦恒。”江涟目光落在桌上,指尖一下一下捏着眉宇。 景潇冶问:“可知华枫使者此来旦恒何意?” “未说。”江颀玉道。 现在的华枫君王是魏清衡,年少成名,威望颇深。 大概是几年前的华枫君王还是魏居颂,那时华枫追求实力以及完美的法律制度,民不聊生。 于是华枫双子魏清衡和魏怀怿带头,在北越王喻凌和祈梁王寒祺繁帮衬下,杀了魏居颂和叛国的喻蒙轩。 “臣以为,华枫与旦恒关系还算交好,派使者来,也合乎常理,可明日早朝与各位大臣一同商议。”景潇冶道。 江涟也是这般想法,目光转向江颀玉,问:“听说皇兄回来的路上,在暮山遇到了齐溯,还与齐溯交手了?可有受伤?” 他们并非第一次交手,曾在壅都望息楼里,齐溯与他过过几招。 望息楼,各方人脉交流信息的场所。 江颀玉道:“无事,臣与齐溯也未认真交手,避免耽搁事情,臣故意让他拿走密函,他便离开了。” “密函,陛下也不必担心,华枫王给臣的那副密函,本来也是遮掩而用。” 江涟背后的拳头暗暗握紧,他气愤道:“代圣国真的是越来越猖狂了,虞芷意和齐溯频繁出现为难我国百姓,丁野况打伤官员,仗着神术频频滋事,有神术能如何?如果四大国联手,孤还不信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龙袍一甩,龙掌捶在案台前,声响回荡在整个大殿。 景潇冶和江颀玉同时跪下,景潇冶道:“陛下息怒。恶人自有恶人磨,代圣国如此作风,定会有人不满,臣相信,他们会有被拖下神坛的那一天。” 侯爷府。 夜间,草木蒙露,暮霭沉沉,易陪思坐在院子的凉亭中思事。 柳府绿荫飒飒,种有许多木兰花,看着这些木兰花,易陪思心旷神怡,真巧,他最喜欢的就是木兰花。 漫不经心地随意张望,他偶然发现,在距离凉亭不远处,有一簇曼陀罗。 这簇曼陀罗花很好的掩饰在株株鲜红的月季之间,不留心观察,很难发现。 易陪思好读书,这种花有毒,汁液还有让人晕厥的效果,绝对不适合养在家里。 有点蹊跷,这是侯爷故意养的,还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株? 忽闻脚步声渐近,柳言律提着灯笼,伸出手放走信鸽,笑道:“应公子这么晚不睡?” “柳公子也没睡。”易陪思笑脸回应。 柳言律放下灯笼,坐在易陪思身边,晚风一过,易陪思在他身上闻到些许熏香,与景相府一致。 看来,今日他去过景相府。 现如今易陪思不了解现在朝廷的动荡与关系,这六年,新进来不少大臣,朝廷变动难料,就连他最熟悉的陛下,也变得陌生了。 他更加想知道的是,他记得阿澜是北越人,怎么会来到旦恒为官呢? 柳言律见易陪思凝神已久,先是笑了笑,开口问:“公子这次来旦恒,是有什么打算吗?” 易陪思回过神,打算吗?他还是想进入皇宫,去见江涟,他道:“我想整理一下师尊的遗物,不知能否进入皇宫。” “这恐怕不行。”柳言律道。 易陪思问:“为什么?” “翼轸君去世的这几年,冒充是翼轸君的弟子的人太多,云归门也确实来过人,都让陛下回绝了。”柳言律道。 易陪思垂下眸子,低语了一句:“是吗?” 柳言律点头:“不过,公子想进皇宫,我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不兜圈子,接着说:“半月后,华枫使者来访,那时皇宫会举办宴会,来赴宴的达官贵人肯定不少。” 易陪思拄着下巴,顿悟了:“所以,公子是想说,那个时候我可以混入进去。” 柳言律摇了摇头,失笑道:“唉,怎么会。” “那日皇宫的守卫定会更加森严,我的意思是,宴会当日,我可以带着公子一同去参加,到时候公子趁着人多离开宴会,去往翼轸君的住处,不就好了?” 易陪思眼睛亮了亮,好方法,他说:“那多谢公子愿意帮我这个忙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柳言律道:“不必言谢,公子救了我弟弟,我帮公子合情合理,再说——”他偏过目光,长长看了易陪思一眼,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翼轸君光明磊落,我曾受过他的恩惠,援助他的徒弟,也是应该的。” 恩惠? 易陪思不记得自己何时帮过他了,拄着脑袋想了想,也没能想起他们过去发生过什么,印象里,倒是柳言律过去经常帮助他。 不过对方都这么说啦,肯定是易陪思无意之间帮助到他了或者是哪些举手之劳的小事无需多言,总之,柳言律愿意帮他混进,哦不,进入皇宫,就很好啦。 距离宴会还有几日,这段时日,易陪思除了睡觉吃饭就是打坐修炼,有时候柳卿胥来找他下棋,易陪思会陪两把,可柳卿胥下起棋来,快要输时,不是耍赖就是偷棋子,还要表演的不那么刻意,易陪思笑着看他演戏,全当陪小朋友玩耍消磨时间。 柳言律很不一样,整日奔波在外,傍晚才归,时而挑灯夜读,时而彻夜习武,易陪思经过庭院时,他正挥剑而起,繁花片片吹落,骤然削成碎泥,真想不到,这样一个外表温和的公子,练的剑法如此杀伐果断。 柳言律察觉到目光,停下动手,随手挽了个锋利的剑花,他笑了笑:“应公子,怎么了?” 易陪思摇了摇头:“无事,刚好路过。” 柳言律淡淡嗯了一声,本想继续,不料眼前一花,身形不稳,撑着旁边的粗竹勉强站稳,易陪思一惊,迅速起身过去:“公子这是怎么了?” “有些累了吧,无碍,让你见笑了。”他扶着眉心笑笑,面色不算太好。 见他笑容,易陪思欲言又止,心里想到江颀玉也是这样的性子,注重风度,心情再不好也要笑着面对,他很心疼。 人么,谁都不是完美的,难过的时候就不要强迫自己假装轻松了。 良久,易陪思老毛病犯了,语重心长说道:“柳公子,其实你不用时时刻刻都保持着笑容的。” “我知道像你们这种世家子弟要注重太在乎的东西太多,不过再怎么样,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吗?” 柳言律扶着眉心的手指顿住,眼神明显缩了一下,他抬起眼,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不过能感觉到,他的眸色比平日清明。 “嗯,应公子说的很对,云归门的人,果然境界高深,柳某实在佩服。”他道。 潜入惟霜轩不是简单之事,趁着这几天空闲,易陪思抓紧时间,勤勤恳恳,把自己的功夫捡回来个几成,每日又得空与柳言律切磋几手,很快来到宴会当天,守卫士兵庄严地站在宫门前,皇宫上下守卫森严,角号呼响,城门大开欢迎着华枫队伍。 马车停下,江涟和众位大臣前去迎接华枫使者。 马车上的人挑开帘子,走下来一位身如玉树,面如玉冠的公子,衣服是上好的墨色丝绸,绣着雅致的辛夷花嵌着貂绒的滚边,他眉眼含笑,指尖摩挲着拇指带着的鸽子血纳戒。 那位公子伸出手去扶马车里面的人,道:“弟弟,当心。” 紧接着马车里走出来另一位公子,与刚刚那位公子长得一模一样,不过他举止间没有透露出那位公子有的温和,而是更加的张狂。他身着玄衣,满衣的刺绣是金丝绣的盘龙,卓尔不群。 江涟和几位见过魏清衡的老臣皆是心中一惊,这次怎么华枫王和追遇尊上亲自来了? 魏清衡大步走向前,说道:“旦恒王,许久未见。” 两个人伸出手简单拥抱一下,江涟道:“别来无恙,华枫王,怎么这次亲自来了?” 有些出乎意料,倒也还好,魏清衡的脾气秉性,江涟还算了解,只不过,他眸子扫过少年身后的追遇尊上,这位,他还是第一次见。 魏清衡笑了笑,眼神略过江涟身后的旦恒宫殿:“孤与哥哥这次来旦恒,有几件事情想办,还需要陛下的帮助。” 意料之中,江涟伸出手请他们入殿:“好,宫中已经准备好了盛宴,我们宴会上再谈。” 宴会上,丝竹声乐不断,舞蹈歌姬在殿中央起舞,一颦一笑动人心弦。 易陪思坐在柳言律身侧的角落里,这里距离皇帝较远,一般离得远代表臣子地位不高,可易陪思不这么认为,这里可是个利于观察所有人一举一动的风水宝地。 他扫视一圈参加宴会的大臣,大多数都是他认识的,有几位是近几年新入朝为官,在新入朝的臣子中,地位最高的,果然是景潇冶。 景潇冶坐在离江涟最近的席位,正与何觅二人悄声交谈,无心于宴会歌舞。 易陪思仔细端详着魏清衡和追遇,旦恒双子果真是传言中的那般俊俏和才貌双绝,这次他们亲自来旦恒,是易陪思没有想到的,若是旦恒与华枫关系密切,对两国都是一件好事。 “华枫王,你方才说有事情要办,是什么事情?”江涟坐在大殿之上,提起酒杯。 魏清衡跟着举起酒杯,在空中晃了一下作为敬酒,然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不急,待会就知道了。” 歌舞声继续,丝竹的曲子婉转悠长,江涟和魏清衡时而交谈几句,旦恒的各位大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谁有心思去看歌舞,都时不时观察着这两位皇帝的表情。 一山不容二虎,两位真龙今日一聚,根本让人移不开注意力。 魏清衡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什么的目光都是淡淡的,这位脾气不好,各国可是都知道的。 宴会过半,魏清衡起身对追遇道:“哥哥,我先离开一下。” 追遇点头,低语:“速去速回。” 旦恒宫庭院。 走到人少的地方,魏清衡拿出罗盘。 突然一位姑娘实打实地撞在了他身上,江漪令被撞的头晕目眩的,心里好不快活,连连说着:“谁呀,走路不长眼睛,撞到本公主了还不下跪?” 她气愤地抬起头,看清对方容貌后顿时一怔,穿着并非旦恒服饰,这个人她没有见过,想来就是今天的华枫使者了。 华枫国的使者,都是这么俊朗的吗? 江漪令没出过旦恒国,连都城壅都都没踏步出去,她见过好看的男子也只有皇兄、翼轸君、承泽王、还有伶梧了。 眼前这位却与他们都不相同,明明只是一个使者,却浑身散发着贵气。 龙袍,沾上胭脂了。 魏清衡面色阴郁,拍掉衣衫上的胭脂粉,面无表情地瞥了江漪令一眼。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望了一眼院中的那棵凤凰花木,径直走了过去。 江漪令疑惑,问:“你干什么去?” 魏清衡走到凤凰花木下,伸出手掌贴在树干上,他闭眼,感受着这棵树的灵力。 片刻,他嘴角微翘,果然来了。 江漪令不解他在做什么,但是这棵树是旦恒的国树,不能让外人靠近:“喂,你……” 魏清衡眸子突然睁开,喝道:“当心。” 一道灵光从天而降,直直奔着江漪令来的,魏清衡唤出扶摇剑,完美挡下了这一击。 魏清衡拎着剑,略微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女子,薄唇轻启,冷冷吐出几个字:“虞芷意,就知道今天你会出现。” 虞芷意?江漪令知道那是谁,杀死了翼轸君还总是找皇兄麻烦的讨厌的女人,江漪令害怕了,这次她来旦恒想干什么? “魏清衡,我不动你,交出你旁边的那个女子我就饶你一命。”虞芷意凝结神力,猛然冲出,迅速向江漪令扑去。 魏清衡讥笑道:“开玩笑?你动得了我?” 殿内仍是一片歌舞。 追遇把玩着酒杯与酒盏,听见几许风声,他霍然起身:“来了。” 爆炸声在殿中央响起,丁野况拎着剑在烟雾中走出来。 旦恒不少人都认识丁野况,一些文官见是他都被吓坏了,狼狈的四处逃窜,江涟眉心微蹙,怎么代圣又来找挑事,今天在场的达官贵人不少,这要是杀起来,对旦恒大不利。 丁野况话不多说,挥起剑,径直向江涟刺去,武将们一惊,喊道:“陛下当心!” 谁知突然一道黑雷从天而降劈向丁野况,那灵力实在太强,易陪思站在远处都能感受到灵气的起伏。 这个实力,怕只有那位了。 丁野况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他手撑在地上,勉强让自己起来。 大殿之上,追遇尊上一只手冒着烟,微微含笑望着丁野况,看来刚刚那道雷,是来自于他。 不愧是修真界第一的实力,所向披靡,无人能及,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追遇从酒桌后走到丁野况身前,俯视着这个落网之鱼,不紧不慢道:“就知道你会来。” 第8章 潜入惟霜轩 丁野况抬起手擦掉嘴角的血,他紧紧咬住牙关,满面的怒气仿佛要把周围吞噬掉:“可恶。” 丁野况不是没吃过追遇和魏清衡的亏,他们只是想趁着进入华枫来访,人多眼杂抓走几个旦恒皇族,没想到这次来的华枫使者是他们。 一声巨响,殿门口摔进来一个人,虞芷意浑身是伤地被魏清衡扔了进来。 丁野况看着如此狼狈的虞芷意,他气愤道:“你输给他了?” 虞芷意蛾眉拧成一团,眼睛闪烁着怒火,她双手握紧拳头,吼道:“你不也是败了。” 时隔多年,易陪思再一次见到了虞芷意,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跋扈嚣张。 虞芷意出现的那一瞬间,江涟和江颀玉同时握紧了拳头。 江涟面色过于阴沉,嘴角抽动几下,唤出自紫焰云鞭,走到了虞芷意面前,狠声说道:“你来旦恒,就是来找死。” “我找死?我倒要看看谁找死!”虞芷意抬起头,两只手凝结神力,喊道:“墨,出!” 一些吃过这种诡异墨气苦头的武将急忙捂住口鼻,不忘记提醒众人:“又是这一招,大家小心。” 不过捂住口鼻没什么用,文臣以及太监侍女等没有灵力的人瞬间就倒了下去,武将们还能撑一撑。 虽然这具分身弱,但易陪思的修为还是能挺一阵子的,他惊奇的发现,在黑雾中,魏清衡和追遇丝毫没有被影响,追遇抬起手,又一道天雷从天而降,虞芷意来不及躲闪,倒在地上喷了一口鲜血。 强,太强了,追遇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实力。 追遇睥睨着虞芷意和丁野况,笑道:“神术再厉害能怎么样?如今不还是输了。代圣国这几年没少找四大国的麻烦,你们也该自食恶果了。” 这边有追遇和魏清衡在,就不用担心了。 易陪思见情况已经无法再有的反转,他趁着百官被黑雾干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因为熟悉地形,易陪思避开士兵守卫,很快来到了惟霜轩。 在距离惟霜轩数十步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熟悉的住宅,真的是久违了。 他走近,惟霜轩的门紧闭,却没有上锁。 易陪思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奇怪,明明是回自己的住所,他却隐隐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室内的布局和以前一模一样,精致的茶盏,细腻光滑的铜镜,青翠欲滴的常青藤还冒着新芽,这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一处有灰尘的地方都找不到。 这种感觉就像是什么呢?这好像只是平凡的某日,易陪思去开朝会,午后回来时的场景,完全不像他已经离开了整整六年。 走到镜子前,易陪思在桌上的箱匣里并没有他的那枚扳指,他又在别处翻找,却怎么找都没有结果。 环视一圈,他觉得有些奇怪。 清渲剑不在这里。 清渲怎么还能不见呢?! 按理来说,他死后,他的剑应该被安放在惟霜轩啊? 他的魂魄尚且还在,剑是不会断裂的,只是会自动封印,谁都打不开便是了。 难不成是涟儿将它收到别的地方了? 不过还好,他藏在暗处的玲珑还在。 玲珑是他另一件储存灵力的法宝,一颗碧蓝的珠子,有它在,这一趟也不算是白来了。 他将玲珑收好,余光看见了躺在箱匣里的一根玉簪。 易陪思拿起,仔细地端详一番,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样一根簪子了,他思索着,没有察觉到有一个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一道冷冽剔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饱含杀意:“你好大的胆子,敢私自闯进翼轸君的住所。” 易陪思心头一颤,手瞬间僵住,差点把簪子摔在地上。本来就是做贼心虚,现在更是不知所措,他心想:不好了。 他猛地转身,景潇冶杵在门口,眸中两点极寒的冷光闪烁,风吹起他的墨发,却带不走他脸上的刺骨的厉色。 易陪思心想:他居然没有被虞芷意的神术所影响。 景潇冶倚在门框上,抬起眼眸盯着易陪思,如同屋外氤氲的那一抹寒凉的露水气:“原来是你,上次让你从我府上跑出去,算你走运,这次在这里碰到了你,你可走不掉了。” 他目光停在易陪思手里的簪子上,他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又觉得合乎常情,而后眼中怒气大涨,轻叱一声,右手一抬,杀气腾腾地爆起,猛地向他扑了过来。 那一掌又快又疾,易陪思避无可避,情急之下,身子一翻落在了墙角,对方步步紧逼,易陪思避无可避,他四下张望,墙角刚好有一把剑立在架上。 易陪思拔出剑,随即向景潇冶斩去。 景潇冶眼底漫上一层霜,手一挥,一道灵光闪过,易陪思手中的剑就被打飞了。 那把剑在空中转了好几圈,对方纵身一跃,抓住了剑,反握在手中。 易陪思本以为景潇冶会用那把剑作为武器,但并没有,他将剑插入剑鞘,放回了原位。 有武器不用?难不成是想纯靠灵力硬碰硬拼一场? 好啊,易陪思凝结灵力做好准备,就等着对方先动手。 见他这副架势,景潇冶眼角抽了抽,语气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分辨的情绪:“这里是你师尊生前的住所,你想把它毁了吗?” 没等易陪思开口,景潇冶猛的一掌打在了易陪思手腕,夺走了手中的簪子。 这小子下手真狠啊,易陪思捂住手腕嘶了一声。 对方将簪子放回到桌上原处,转身目光投向他:“你还想来你师尊这里顺点东西?” 易陪思想解释不是的,但是好像确实就是的。 …… 他确实是来这里偷……不是,拿东西。 看着景潇冶阴沉的表情,易陪思想起来了他小时候就是这副样子,一点都没变啊,脱口而出:“阿澜,你先冷静……” “阿澜?”景潇冶眉头皱起,双眼神情可怖:“谁让你这么叫我的?” 宫里的钟叠叠作响,离开宴会也有一阵,还未知那边什么状况,景潇冶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他唤出自己的剑,语气平淡地说出最狠的话:“这次我将在这里解决了你。” 哦?是吗? 易陪思莞尔一笑。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还能一直处于逆风吗? 就在方才,他已经接收完毕了玲珑里面的灵力,实力约恢复到了以前的六七成。 虽说自己不能与追遇尊上等高手相提并论,但翼轸君的称号也不是白封的。 之前躲,那是因为他身体里的灵力只有那么一点点,现在可不一样了,接收完后,他简直灵力爆棚。 就让他来看看,这个景潇冶有什么本事。 景潇冶忽然发力,手中长剑伴着灵光,剑气如大雨滂沱般来势汹汹,一层一层向易陪思袭来。 那剑一看就是一把上等的灵剑,易陪思的清渲虽不在侧,也没有慌张。 众人皆知翼轸君以琴修与剑术闻名,他的灵气属性是霜。 易陪思极其擅长塑造,而想要塑造一把趁手的冰剑,简直和砍瓜切菜一样易如反掌。 易陪思手轻轻一抬,一把锋利的霜花冰剑在手中形成,两把剑相碰,铺天盖地的灵力喷涌而出,易陪思的冰剑大放剑芒,宛如绚丽的银龙在空中起舞,风卷残云、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寒凉。 极寒的剑气带着侵略,触碰一下就会被冻伤。 景潇冶退后一步,脸上露出他难有的惊异:“你的灵力怎么会几天突飞猛进?” 易陪思挑了一下唇角,浅浅一笑,得意道:“这就不用景公子挂心了。” 他们又过几招,易陪思为了引开他的注意,要么手一偏,往身后的檀木桌打去,要么身子一歪,朝着墙上的壁画一击灵光,景潇冶每次都会接住这些攻击,像是在竭尽全力保护着这座屋子不被破坏一样。 趁对方分心,易陪思灵力释放形成一阵烟雾,随后他在烟雾中消失了。 惟霜轩外,易陪思急匆匆地跑着,不忘记回头看几眼,还好,对方没有追来。 惊悚,太惊悚了。 景潇冶果然强,易陪思方才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那都是他装出来的! 他的实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呢! 终于来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易陪思靠在一棵大树下,抚摸着自己的起伏的胸膛,气喘吁吁地呼吸着。 他只是暂时地灌入了玲珑里面的灵力,暂时。 掀开自己的袖子,刚刚景潇冶伤的那里,已经泛红了,现在还隐隐作痛,相比之下景潇冶根本毫发未损。 他的实力会是多强呢? 会和以前的自己一样吗? 还是说远超于? 那两下冰花几乎要把灵力用完了,易陪思摸着自己的脉搏,暗暗地想,这副壳子,还是弱。 要抓紧时间修炼了。 惟霜轩内寒气尚未消散,空中凝结着的冰雾缓缓落下,望着一地的落霜,景潇冶双眸微微一沉。 他袖子一挥,霜花渐消,惟霜轩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景潇冶将簪子放回箱匣,眼中的波澜一闪而逝,喃喃自语道:“易陪思,你的徒弟就是这么对待你的遗物的吗?” —— 易陪思匆匆赶回,虞芷意和丁野况被捆在大殿正中央,大殿乱成一片,被神术影响昏厥的大臣们逐渐醒来,柳言律看见易陪思,问道:“你回来了?” “嗯……”易陪思扶起他:“柳公子你还好吗?” 柳言律摆手道:“无事。” 魏清衡将剑尖指向丁野况,问道:“旦恒王,今日不如就在这里解决了他们。” 这样不行,易陪思认为虽然杀死他们是应该的,但今日在旦恒杀死了这两位,日后必然是一场浩大的战争来临。 他抬头望向江涟,江涟肯定不会这么做决定吧? 他却惊奇地发现景潇冶已经若无其事地站在江涟上身边了。 他动作倒是很快。 景潇冶并没有在意他,而是垂眸看着地上的丁野况和虞芷意,忽然他露出一丝笑意,他道:“陛下,依臣看,这两个人,应把他们关在地牢里审问他们的目的,他们频繁滋事,处死也不足为过,不过一旦处死,阿尔斯必要与旦恒开战,我们还不够了解阿尔斯和其他六伏的实力,不能贸然行动。” 想不到景潇冶这次算是和易陪思心有灵犀了,他很聪明,知道不能逞一时之快而不顾及后果。 何觅和江颀玉同时道:“臣附议。” 见三位重臣站成一派,其他大臣纷纷明确立场表示赞同,追遇收回手:“那我们就不多管了,怎么处置他们,就交给旦恒王了。” 江涟道:“这次多谢二位的出手。” “不用多谢,本来这次也是想着来旦恒走走,之前在华枫国的时候,孤收到了一些消息,说代圣国最近把目标朝向了江漪令公主。”魏清衡目光朝向在江涟身后躲着的江漪令,江漪令一惊,立刻用她皇兄的身子把自己挡的严严实实的。 太丢脸了! 江漪令想到那时候她撞在魏清衡身上,还说他不长眼睛,到底是谁不长眼睛啊! 谁想到他是华枫的皇帝,真的是太失礼了! 江漪令委屈地撅起了嘴,不断揪着自己的头发。 宴会结束,易陪思跟着柳言律众人回侯爷府,马车里,柳言律问:“今日怎么样,事情可有办成?” 易陪思本是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他睁开眸子,今日事情发生的太多,他想到柳言律指的是他潜入惟霜轩那件事,于是道:“还算顺利吧。” 扳指和清渲都没拿到,但起码拿到了玲珑,有玲珑在身,他也不至于和谁打都是处于下风了。 不过,惟霜轩里面的疑点太多,这次时间太紧,他还是要再回去看看。 晚饭时,柳言律拿来了一壶酒,说是侯爷夫人用玫瑰花酿的。 粉红色的酒倒出来时,玫瑰花的香气就萦绕了整个房间。 易陪思和柳卿胥柳言律小酌了几杯,黝黑的天幕之下,弯月如钩,静悄悄地挂在柳梢头。 柳卿胥喝醉了,晃晃悠悠的,他忽然大喊了一句:“哥,我昨天梦见嫂嫂了,我梦见嫂嫂可喜欢你了,你们在一起啦。” 柳言律眼睫轻垂,思绪万千,笑了笑,回道:“是吗?” “是啊。”柳卿胥忽然低落下来,喃喃着:“只是嫂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易陪思眼神一片昏花,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忽然起身,道:“我去那边走走。” 在回廊里吹了一会风,易陪思头晕的厉害实在,从开始喝酒时,他就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可能是太久没喝酒了吧,这具分身还没碰过酒呢。 他回到房间就躺下睡了,再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幕,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是……你……”易陪思拍了拍自己的脸,虽然很烫,但自己应该醒酒了。 眼前的事物极其惊悚,易陪思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会又到这里了? 景潇冶淡定自若地倒了一盏茶给自己,双指抬起茶杯闻着碧螺春的清香,敷衍地对易陪思一笑,道:“又见面了,宁公子。” 第9章 再入景相府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那么逼真,易陪思猛地掀开被子,双腿果然又被他用镣铐锁住了。 景潇冶放下茶杯,眉梢微挑,冷冷道:“这一次的镣铐,可没上次那么容易让你撬开了。” 易陪思全身上下都是僵硬的,他承认,看到这一幕,他全身寒颤了。 可他还是闷哼一声,自己为自己声明,上一次才不是撬开的,而是用灵力劈开的。 他想到了什么,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身上,发现衣服已经被换过了,这么说,玲珑也被他拿走了。 易陪思抬起头,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对他的防范心还真重啊。 景潇冶见怪不怪,身子向前一倾,审问道:“我知道你的本事大的很,这副镣铐可以锁住你的灵力,和我说说,为什么几天没见,灵力增长的那么快?” 易陪思蠢啊,他问他就说吗?他扭头,才不说呢。 “是因为这个吗?” 景潇冶的指尖摆弄着一颗珠子,发着幽蓝色的浅光,也倒映着景潇冶的身影,他盯着手中的玲珑,凝眉道:“这珠子,里面确实有很强的灵力,只是……” “这颗珠子,是你师尊的吧?”景潇冶眉心微蹙。 他见对方不说,也没有继续问了,他对这个问题兴趣不是大,他感兴趣的是,应如宁去惟霜轩干什么。 景潇冶问:“或者说,你告诉我,去惟霜轩干什么?” 易陪思没有回他话,思索良久,易陪思终于想明白了。 为什么他去惟霜轩能正巧被景潇冶碰上。 又为什么今日喝点酒头晕昏沉醒来会落入景潇冶手中。 这都是巧合吗? 他只觉得心里气的很,柳言律,亏易陪思还把他当朋友。 刚认识时,他对易陪思要潜入惟霜轩这件事如此支持又如此在意,易陪思就有丝奇怪了。 可后来熟悉了,易陪思的怀疑便打消了,这些日的交谈,易陪思把他当成朋友的,料想对方应该也把自己当成朋友。 现实是,他想多了。 什么朋友,人家从一开始就和你不是一路的。 今日晚饭时,柳言律多次给易陪思斟酒,那一点酒,不足以让他醉下,但却做到了让他昏沉,喝酒的时候易陪思在酒里闻到一味别的气息,说不上来,那一味气味藏在酒香和玫瑰花的香气里,太难以分辨,就在刚刚,易陪思想到了那是什么。 是曼陀罗的花液。 怪不得能有昏厥的效果。 再看着眼前的景潇冶,想来即使是景相,也不能本事大到能在侯爷府带走一个活人,说明,是侯爷府准许的。 他早知道柳言律与景潇冶交情不浅,现在,他更是相信了。 景潇冶嘴角的笑意尚在,却没笑到眸子里,他好言相劝:“你最好别耍别的心思,老老实实告诉我,还能有好果子吃。” “不然。”景潇冶从桌上拿出一把弯刀,睨着他,冷冷笑道:“我有的是法子逼你说出来。” 那一字一句都在易陪思心坎里面刺着、割着,说真的,易陪思很难想象的到,他是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一年的那个小男孩。 一别多年,物是人非,再次相见竟是你我对立这样的景象。 但这些又怪不得他,是自己丢下了他,如果当初易陪思带着他,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了。 景潇冶将玲珑收起,拄着茶台的手拂过自己的墨发,平日里客气的样子全无,他装都懒得装,抬起手指,一道发着光的图符在易陪思脖颈处形成。 滚烫的感觉抵在喉咙处,痒痒的,像有人拿着狗尾巴草扫过。 这种熟悉的感觉,易陪思察觉到了这是什么,真话咒! 不行不行不行,他紧紧咬着嘴唇,这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出了,绝对不行! 真话咒怎么破解来着? 易陪思在云归门可是学过,哦,想起来了! 易陪思紧闭双眼,心中默念破解密语一遍两遍三遍……门外,侍女道:“公子,陛下传您觐见。” 景潇冶手指一停,真话咒消失,易陪思突然失力,唔了一声,咬到舌头了…… 对方瞥了他一眼,并不想多言,景潇冶起身,临走前对侍卫们说:“看好里面的人,他要是逃了,提头见我。” —— 癸殿。 江涟从龙椅上起身,批阅一上午的奏折,真的是身子酸痛,李德宴一下一下捏着江涟的肩膀,道:“陛下喝点参汤。” “皇兄!皇兄!”一道灿烂又明媚的声音响起,江涟知道,他又小憩不了了。 江漪令冲进癸殿,眼睛弯的像个月牙,一脸笑意地看着江涟。 江涟闭目养神,敷衍地问:“有话就说。” 江漪令突然害羞起来,在殿中央一圈一圈踱步,手指还不断玩着自己的小辫子,犹犹豫豫半天一个字不说,搞得江涟都不耐烦了。 “不说就出去,孤还有事。”江涟道。 “好好好,我说,我说。”江漪令咳咳两声,少女的脸上挂着红晕,她莞尔一笑,露出整洁的牙齿:“妹妹我有喜欢的男子了。” 江涟没有多惊讶,他闭上眼睛靠在龙椅上,示意李德宴继续按摩,问:“这样啊,是哪家的公子?给你说亲就是了。” 江漪令嘿嘿一笑,道:“皇兄你认识的。” 江涟:“嗯。” 江漪令:“很优秀的公子哦。” 江涟:“……嗯。” 江漪令:“还长得很俊俏。” 江涟眉头微蹙:“叽里呱啦说了大半天了,倒是说姓甚名谁啊?” 江漪令探出头在江涟耳畔轻声说:“魏——清——衡。” 江涟眼睛猝然睁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漪令,语气尖锐地说道:“你怎么不说你喜欢阿尔斯?” 江漪令愣道:“哥!你说什么呢,我又没见过阿尔斯,喜欢他也太离谱了。” 江涟揉着眉心,道:“你喜欢魏清衡也挺离谱的,还不如喜欢阿尔斯呢,这样能让你哥哥更为难。” “怎么了?是魏清衡不好吗?”江漪令眼里透着忧虑。 江涟面色阴郁:“他好的很。” “那就好,那天见面,我觉得皇兄与他关系也很好啊,妹妹嫁给他,也算门当户对呢,您就放心吧。”江漪令笑道。 江涟眸光骤然一缩,他要是和魏清衡关系不好,估计华枫与旦恒早就开战了吧:“行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没得商量。” “为什么?”江漪令不解。 江涟道:“没有为什么。” “妹妹如果嫁过去,也算和亲,能拉拢两国关系,这难道不好吗?”江漪令问。 江涟唤李德宴把公主带下去,他道:“这些事情,不是你考虑的,下去休息,听话。” 见没得商量,江漪令不再多言了,她知道皇兄生气起来多么可怕,趁现在语气还好,赶紧溜走了。 这件事,改日再提,软磨硬泡,总能得逞的。 等江漪令走后,江涟传旨景潇冶入宫。 “………………” 景潇冶眉心蹙了蹙,应如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真不想这个时候来皇宫谋事,而还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 他问:“所以,公主喜欢华枫王?” “嗯。”江涟一手撑着脸,另一只手盘着串珠,脸上是退不下去的阴云。 景潇冶如实说道:“那日仅仅见了一面,公主怕是不知道,魏清衡的残暴吧。华枫双子能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臣听闻,魏清衡有一位已故皇后,在其他的,华枫国很少透露了。” 这正是江涟忧虑的:“华枫法度很多与旦恒不同,在旦恒,无论漪令嫁给谁,她都能平安快乐地过完这辈子,若是嫁去他国,孤怕她离乡别土受人欺负。” 景潇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陛下。” 江涟问:“怎么?” 他和煦地笑了笑,随口一问:“臣在想,旦恒的文武百官中,哪一位公子适合做天家的驸马?” 江涟放下纸笔,将一个册子递给景潇冶:“孤之前思虑过,年龄与漪令相仿又有才华能力的公子们,伶梧将军,荆南侯的大公子柳言律,何觅丞相的二公子何舒毓,明禹王的独子席成桦,程辈将军的大公子程渡崎,都很合适。” 景潇冶接过册子,扫视一遍就将名单都记下来了:“要说年龄相仿,为什么没有臣呢?” 江涟盘着串珠的手停下,抬眼道:“想知道?” “想啊。”景潇冶回答。 江涟起身,肩膀与景潇冶擦过,道:“你这么聪明,会自己想明白的。” 自己想明白? 这是话里有话呢。 景潇冶暂时不想理会这件事,他要留下精力对付府中的那一位,退下后,李德宴摆拂尘扫动着殿内的灰尘,不远处阴云翻滚,一阵闷沉的雷声落下,这天突然阴了。 殿门口的侍卫们还在值班,而伶梧将军作为总领,一刻也没有放松警惕,李德宴喃喃道:“伶梧将军还真辛苦啊。” 怕斜雨打进宫殿,李德宴关上了落窗:“陛下,休息一下吧。” 江涟嗯了一声,他合上方才那本册子,问:“李德宴,孤打算给公主谋一门婚事,你认为哪位公子比较合适?” 李德宴一惊,手上的拂尘差点掉了,他磕磕绊绊开口:“奴才怎么能乱言公主的婚事……” 此话言之有理,江涟应了一声,继续问道:“方才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聪明,知道为什么孤说景公子不合适做驸马吗?” 李德宴心慌的如坐针毡,这李德宴哪敢说啊? 陛下这是想要他落脑袋? 他多年服侍陛下,君心不可揣测,从不敢多问陛下的事情,却也能看出来陛下的一些心思。 自从翼轸君离去后,陛下变得喜怒无常,而景潇冶的出现,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命本该如此,大臣们虽都不说,却心照不宣。 景潇冶很像翼轸君。 不是外貌那几分的相似,也不是两个人都有清澈的像一泓清泉似的眸子,外貌相似,这几年遇到的人多了去了,自称是翼轸君、自称是翼轸君的弟子的那些人,在陛下发现他们是假冒的之后,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而景潇冶,是长得像翼轸君的那些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他与众不同,他从未说过自己认识翼轸君,从未拿翼轸君与自己相比。 容貌像,大概是巧合吧。 景潇冶与翼轸君真正相似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与众不同的骨气。 如果说用高风亮节,苍松翠柏来形容翼轸君,那么这两个词也一定可以形容景潇冶。 景潇冶不似易陪思为人温和谦逊,他性子很傲,也很狂。 一开始江涟将丞相之位给景潇冶,引来了大部分臣子的反对,李德宴也是以为,是陛下忧思翼轸君过度,才这么对景潇冶百般好处,但并非如此。 但陛下这般封相,不是没有道理的。 景相之位不是谁都能坐的,他虽年纪轻,近几年的作风与谋略,让不少老臣佩服,这一点不亚于当年的翼轸君。 那些反对他为相的大臣渐渐住嘴了。 李德宴抬起眼,战战兢兢地注视着江涟的神情,他在想,陛下如此看重景相,是想把景相当做翼轸君般对待吗? 第10章 落盈与玲珑 从皇宫出来后,景潇冶回到府宅,他推开房间的门,易陪思正坐在桌前喝茶,还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碗汤面。 “你倒是淡定。”景潇冶扯了扯唇角,合上门,在易陪思旁边坐下,他眼神一瞟,发现对方是左手用筷。 “景公子的意思是,我应该很慌张?”易陪思淡淡一笑,放下筷子,给景潇冶也倒了杯茶。 景潇冶略微扫了茶杯一眼,并没有动作,他问:“你不怕我哪天就杀了你?” 盯着冒着热气的茶,易陪思眼睛微眯,警惕性倒是挺高,是忧虑他在茶里下毒? 下毒这种事,易陪思可干不来,他抿了一口茶,悠悠回道:“景公子品德高尚,定然不会乱杀无辜。” 音落,景潇冶凝视着易陪思,突然一掌劈了过去。 好险,易陪思侧身躲过,几根发丝被掌风掀起,他看向景潇冶,这人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景潇冶眼眸一沉,接着抓住易陪思肩膀,毫不留情,一个反手把他压住,易陪思肩膀吱嘎一声,这是骨头错位的声音,景潇冶活生生把他肩膀拽脱臼了! 易陪思痛的直接眼泪奔涌而出大喊道:“痛痛痛痛痛……” 身后那人似乎很得意,还是有着什么虐待人的恶趣味,景潇冶的手指偏偏一下一下重重地摁着易陪思肩膀最疼痛的位置,易陪思忍着泪水,凝结灵力,一道光突如其来打在了景潇冶胸口,景潇冶退后几步,易陪思趁机两三下把自己的骨头接了回去。 痛,太痛了。 过了十几个回合,两个人未分胜负,再打下去,对易陪思大不利,武器……易陪思得有一把武器,他急中生智,目光一偏,声东击西的一掌闪过,景潇冶侧身避开,易陪思另一只手趁机抽出景潇冶腰间的佩剑。 论剑法,他作战多年,还没有遇得到比自己强的对手! 只是用了五招,那把剑的剑尖,就抵在了景潇冶颈侧。 这无疑又让易陪思对自己的剑法多了几分自信,他将剑收回递给景潇冶,道:“景公子,承让了。” 景潇冶黑沉沉的目光落在易陪思身上,一动不动,不置一词。 顷刻,他夺走了自己的剑。 易陪思淡然转身,坐回茶桌前,饮了一口茶,肩膀现在还是痛的打紧,不过比方才可好太多了,习武之人,难眠筋骨错位,正常,他问:“景公子可知道神术?” 景潇冶轻笑了一声,啪的一声将剑拍在桌上,俯身注视着易陪思:“应公子不是在开玩笑?代圣国的事情闹得四大国沸沸扬扬,神术,还会有人不知道吗?” 好像是诶……易陪思干咳一声,问:“那景公子怎么看?” “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代圣国再强,与我无关,如果有人敢动我在乎的人,管他什么巫术神术,我定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景潇冶眼底的凉意转瞬即逝,方才语气有些沉重,他回头掠过一眼易陪思,易陪思抬起眼望着他,面面相觑,两个人并没有交谈的言语。 拿起桌上的剑,景潇冶离开房间,易陪思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松散下来,倒在榻上,他尽量不去动肩膀,实在是太疼了。 景潇冶下手太狠了,那几招,分明是想要易陪思的命。 门外,侍女央柳走到景潇冶身边,见到他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胆怯地行礼道:“主人,东西已经放在您书房了。” 景潇冶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央柳犹豫了一下,似乎还有话要说,景潇冶察觉到,问:“怎么了?” “公子,这人,您打算怎么办?”央柳瞥了眼旁边,那是易陪思房间的方向。 景潇冶心领神会,似笑非笑道:“不知道呢,留着不是挺有趣的?你觉得他可疑?” “有些。”央柳眉头紧锁,她低下声音:“留着也怕是个祸患,怕脏了主人的手,要不,奴婢今晚除了他?” 除了多没劲,景潇冶觉得这人很有意思,还可以让他再多活一阵子,他摆手道:“不必,你最近任务多,这件事不用管。” 央柳抱拳道:“是。” 书房。 层层叠叠的帷帘之下,紫光檀疏香桌暗如乌木,雪柳盆景花枝扶疏,青花釉高低错落,正中央的檀木桌上,摆了一件精致的木匣子。 景潇冶掀开盖子,里面的东西光亮闪烁夺目。 他眉眼一蹙,轻挥衣袖,那光芒立刻消去。 木匣子里面躺着的,是品质极佳的五枚灵核。 收集来这几枚灵核,怕是不容易,央柳办事,从来都是这么可靠。 景潇冶拿起其中一枚吸收尽里面的灵力,灵力的猛长让他有些不适,他手颤抖地合上匣子,随后从柜子中拿出一小瓶药服了下去。 俊俏的脸庞流露出苦色,连呼吸都变得费力,景潇冶一手停在胸口,另一只手撑着桌子,想要运功平息灵力,他也是自嘲地说道:“再服用灵核,身子就吃不消了。” 窗外,狂风大作,疏影婆娑,一阵摧残树枝后,天空开始暴雨,几道雷电闪过,易陪思关紧了门窗。 风撩拨着窗户沙沙作响,连屋内的烛火都在摇晃。 “雨下这么大啊。”易陪思念叨着,也不知云归门那边怎么样了。 听见隔壁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易陪思一怔,他想起中午听到婢女闲谈,说旁边就是景潇冶的书房。 易陪思记得,小时候的景潇冶,是怕打雷的,那时候的易陪思,会在雷雨天陪在阿澜的身边,寸步不离。 阿澜怕打雷怕的紧,易陪思会捂住他的耳朵,轻轻拍他的背,告诉他:“不要害怕打雷,我在呢,我在呢。” 如今听到这种声音,易陪思扫了一眼脚上的镣铐,他没多想,推开门冲进了雨中。 敲了敲门,并没有人回应,方才听到声音,明明是有人的,易陪思左右想了想,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内没点蜡,什么都看不清,几道闪电时不时照亮,易陪思借着光,伸出手摸着,摸到了门口的蜡,他点燃蜡烛,属实吓了一跳,地上黑漆漆一个人影。 景潇冶倒在地上,面色白暂。 易陪思一惊,立即跑过去扶起他:“你怎么了?景公子?” 触碰到他身体的一瞬间,易陪思发现他很烫,是发烧了吗? 好像还不是。 景潇冶眸子微睁,嗓音沙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药……” “在哪里?”易陪思明白,他的声音太小,他要凑近才能听清。 景潇冶双眼紧闭,接近昏迷,易陪思顾不了那么多,先是把景潇冶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再去找药。 景潇冶本是很抗拒,可因为身体实在难受,也干脆不挣扎了。 慌乱地翻着书房里面每一个柜子,易陪思心道,这家伙还挺有闲情逸致,琴棋书画都让易陪思翻到了,就是没找到药瓶。 打开桌子上的木匣,易陪思诧异着:怎么这么多灵核? 也不是稀奇事,灵核多常见啊,这种丞相地位的,平常吃个灵核补一补,正常的很。 最后易陪思找到了一个小瓶子,这应该就是药了。 “是这个吗?”易陪思把瓶子递在景潇冶眼前,景潇冶睁开眼,伸出手抓住药瓶,足足往口中倒了半瓶。 易陪思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不过,这个用量肯定是不对的。 是药三分毒,易陪思伸出手,想探在他的经脉处,为他平息不平稳的灵力,不曾想手指刚触碰到景潇冶手腕,对方立刻收回手,拒绝道:“不必。” 易陪思:“……” 不必那就不必,易陪思现在本来也没多少灵力,好心给你输入灵力你不要,那还省了呢! 屋外,雨水沁着凉意划过屋檐,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雨势渐大,愈来愈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天空白光一闪,一道巨雷劈了下来,响彻云霄。 易陪思下意识地捂住了景潇冶的双耳,轻声说道:“别怕。” 他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就是下意识的。 本是双目紧闭的景潇冶猝然睁开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易陪思,他的眼里充满愕然,包含多重情绪,难以捉摸。 “应如宁,你在干什么?”景潇冶声音激动,几乎是竭尽全力地吼着,他反应激烈,狠狠推了易陪思一下。 易陪思肩膀磕到烛台,忍不住嘶了一声。 疼痛弥漫开来,易陪思也算是清醒了,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 大意了,太大意了,在景潇冶小的时候惧怕打雷,易陪思都是这样安慰他的。 他赶紧想了个借口,然后故作平和语气道:“我之前听师父说,你怕雷,所以……” 还没有说完,景潇冶急促打断了,语气不快:“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还会有谁怕打雷呢?”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却往后移了一些,与易陪思保持着距离。 景潇冶仔仔细细审视一遍易陪思的脸,一遍似乎觉得还不够,足足看了良久,然后,渐渐垂下了眼眸。 他眉宇之间藏着别人看不懂的情绪,蓦然开口:“你出去吧。” 易陪思迟迟不动,景潇冶这样,他怎么放心? 他问:“你的灵力……” “你出去。”景潇冶压抑着声音,想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却是藏不住的颤抖。 易陪思想再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好走出去,带上了门。 脚步声走远,最终消失,望着紧闭的门,景潇冶眼底的情绪再也止不住了,灵力失控还未恢复的他,是憔悴的,也是情绪最易波动的,他喃喃自语着:“易陪思……是吗,真的是你……你没死?” 他一拳捶在榻上,噤了声:“易陪思,你怎么能没死……” —— 将自己关在房间直到午夜,雨渐渐小了,景潇冶想静下心却久久做不到,不知是因为雨声太大,还是因为方才得知了的事情太震惊。 他怎么也整理不好自己的情绪,出了门,想吹吹风,见隔壁房间仍亮着灯,景潇冶一怔,他……怎么也不睡? 站在灯火通明的门口,景潇冶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敲了敲门,里面人很快回应:“请进。” 房间暖香四溢,易陪思靠在榻上,已经换上了中衣,旁边的烛火轻轻摇晃,烤的易陪思脸暖洋洋的,他长发散落,部分搭在肩膀前,身上躺了本打开的书。 易陪思知道是他,抬眼一看,景潇冶眼眶泛红,面色有些憔悴,似乎是……有哭过。 把书放在一旁,易陪思起身,喉结动了动,先开口问:“你……好了?” 景潇冶短暂地嗯了一声,然后房间恢复了宁静。 …… 房间里,两个人相视无言,榻边的蜡,落了几滴,流淌在烛台上,迅速凝固。 景潇冶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是易陪思吧?” 易陪思意料到了这句话,他眸光闪了闪,想回避,景潇冶注意到了这个动作,立刻走向前,又问了一遍,语气更加沉重:“你是易陪思,对吧?” …… 门外房檐上的雨滴流过绿瓦,滴落后在台阶上迸裂,声音清脆。 “是。”易陪思觉得,对方已经猜到了,想回避,也无济于事。 景潇冶好像轻微松了一口气,他坐下,不可置信地望着易陪思这张陌生的脸:“是就好,但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十六七岁的模样,面容、声音都变了。 “这个不太好解释。”易陪思不知所措地笑笑。 景潇冶脸上没有神情,他不说话,也不再问了。 “阿澜。”易陪思叫道。 “别这么叫我。”景潇冶似乎很抗拒这个称呼,浑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二字。 “可我一直都是这么叫你的。”易陪思抬头望着他,如实回答。 景潇冶咬了咬牙:“那你随便。” 易陪思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我当时,不是丢下了你……我有找过你的。” 易陪思说出这句话,没有什么底气,他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攥着被角。 景潇冶凝视着他:“那不重要了,都已经这样了。” 景潇冶一边看着他一边笑着说,眼里暗淡的像是笼了一层翳,没有一丝笑意,全是落寞。 失落的种子被浸泡得有点久了,没能长出娇柔美丽的花,只长出来了一片连着一片的杂草,除不尽、斩不断,怪惹人厌的。 “你是旦恒国的翼轸君,是君王江涟的恩师,我只是一个不重要的人,所以才会被抛弃,对吧?”景潇冶自嘲着。 “那日看到有人闯入惟霜轩,我以为……我以为……”景潇冶说着,低下头将脸藏起,低语了一句:“我以为有人想连你这点遗物都要破坏……” 他这副样子,易陪思也跟着心疼,问道:“可你不是说很讨厌我吗?我死了……你不是很开心吗?” 景潇冶呆了一下,随后急道:“我开心什么?我难过的都要死了,你知道我什么性格,就嘴上厉害一点,我怎么会讨厌你呢?我昨天说的都是气话,你丢下我,我还不能气一气吗?” 易陪思知道他哭了,想伸出手帮他擦掉眼泪,但了解他的脾气,哭是绝对不能让人看见的,易陪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像柳絮一样轻柔:“好啦……我不是回来了吗?” “你怎么不早点说,那么久了,都这么久了……”景潇冶声音很是委屈,他身子一动,俯身抱住了易陪思:“哥哥。” 这么久?他说的,应该是易陪思回来以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吧。 是挺久了。 还以为,景潇冶会多么恨他,没想到,没想到是他想错了,是啊,再怎么样,他也是阿澜,曾经的阿澜怎么会讨厌他呢? 被他弄的,易陪思也想哭了,他头埋在他肩膀上,一下一下顺着景潇冶的背,强忍着眼里的泪花,他觉得这肯定是景潇冶的错。 “还不是因为你太凶了,说的那些话让我好伤心……嘲笑我死了,还说讨厌我……”易陪思鼻尖一酸,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来了,他干脆不忍了,算了,哭就哭吧:“还出手打我,还想杀我。” 易陪思实在是心里堵得慌,他一边抱怨着,一边轻捶景潇冶几拳,景潇冶任由他打着,频频点头,承认道:“都是我的错,怪我。” 唉,这下该怎么办呢? 他完全没有想到,昨日两人还是那样的疏离,今日就抱在一起涕泪俱下。 目光落在景潇冶肩膀,易陪思察觉到,景潇冶脖子上挂了个什么东西,他将细绳一挑,看见了一颗与玲珑一模一样的珠子。 易陪思一愣,这是…… 景潇冶不语,将珠子取下来,递给易陪思。 仔细端详这枚珠子,易陪思指尖一次次抚摸,珠子散发着天空般淡蓝的微光,他愣道:“这不是玲珑,这是……我当年给你的落盈。” 落盈与玲珑,两颗珠子本是一对,易陪思一颗,景潇冶一颗,易陪思那一颗一直在惟霜轩被保管的很好,没想道另一颗,景潇冶居然戴着它,一直到现在。 第11章 坦诚相待 见他神情,景潇冶握紧落盈,质问道:“你是不是连落盈都不记得了?” 易陪思阖上了眼,他确实要忘记这一枚珠子了。 “是要忘记了……”他抿着唇承认。 本来和易陪思相认,景潇冶心情激动,还沉浸在喜悦,听到这句话,他忽然表情一变,眼里翻涌着阴雨,他看着他,声音直白且锋利的响起:“那我算什么呢?我一直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有去找过你的,只是,那时候寺庙已经被烧毁了。”易陪思解释着,不过,这段解释放在这里,显得仓促且无力。 是啊,如果那时他肯多花些时日去找景潇冶,说不定,他就找到他了。 景潇冶薄唇微抿,瞳色瞬间失落了下去。 他不语,易陪思知道他的性情,从小生起气来就很别扭,记得有一次因为易陪思去除邪祟回来的晚了些,景潇冶闹了好几天不愿意与他讲话,也不肯吃饭,现在长大了,这一点倒是一点没变。 景潇冶瞥了易陪思一眼,碰巧扫见了易陪思脚腕上的镣铐,他眉心一皱,拔出长剑,斩断了镣铐。 易陪思双足重获自由,还没来得及欣喜,就感觉到身体一晃,对方一把将易陪思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了。 这具分身大概十六七岁的相貌,景潇冶已经加冠,两个人身量相近,同样高挑挺立,景潇冶怎么就把他拎起来了? “你干什么?”易陪思从来没有这么被对待过,被景潇冶抓着的他在空中扑腾来扑腾去的,景潇冶将他扛在肩膀上,见他不老实,一巴掌拍在易陪思屁股:“老实点。” 易陪思脸皮极其薄,这一下子脸就不好意思地红了,自己怎么也比他大,还能被他这么教训? 以前都是他这么教训阿澜的啊,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景潇冶走到榻边,将易陪思小心翼翼放下,然后转身不知在找什么,易陪思整理着自己皱褶的衣衫,带着些许不开心的情绪,扬声问:“你干什么?” 对方转过身,手一扬,一个小瓷瓶打在易陪思身上,景潇冶盯着他,恼道:“脚铐自己不会解?你看看,都擦伤了。” 易陪思真的是觉得对方先咬一口,无理取闹,他都要气笑了,景潇冶难道忘记了这镣铐是谁给他戴上的吗? 是谁啊? 小瓷瓶刚刚打在易陪思身上,又滚落在床边,易陪思伸出手捡起来,拔出瓶塞,分辨过后,认出了里面的膏体,是一种止痛药。 他倒是真没注意到,自己脚踝被铁镣铐划出了几道伤痕。 不过,景潇冶要是想给自己药,能不能好好给…… 偏要这样吗? 易陪思手指轻轻沾了一点药,将药膏涂在伤口处,小声喃喃着:“小时候挺可爱的,长大了怎么性格这么别扭……” 性格很别扭的那位听力好的出奇,他蹙了蹙眉头,哼道:“这么别扭,真是不好意思了。” 景潇冶见易陪思涂药费劲,他有些看不下去,于是走过来,蹲下在易陪思腿边,伸出手凝聚灵气,肉眼可见,易陪思的伤口一点点在愈合。 余光看见了易陪思红肿的手腕,景潇冶想起来,是那天在惟霜轩被他打的,那次下手是重了些。 他拉起易陪思的手,将手腕上的伤口一并恢复了。 手腕处清凉凉的,红肿渐渐消退,这让易陪思想起来,在景潇冶小的时候,一直吵着要学灵术,希望来日呢,能像易陪思一样,除恶扬善,大义凛然。 可天公不作美,易陪思探测过他的脉络,景潇冶并没有灵力。 人没有灵力很正常,灵术师本就是少数,有灵力的人占了四成左右,灵力觉醒的时间也各不相同,有的年少时就觉醒,差一点的,而立之年也会出现,运气不好的,等到大限将至才发觉自己可以使用灵力,可那时候,为时晚矣,很难有所作为了。 易陪思则是第一种,很小灵力觉醒,几个月就能熟练掌握了。 而那时景潇冶知道自己没有灵力后,连续哭了好几天,可以说是长达半个月淫雨霏霏,并且饭不吃、觉不睡。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可以轻松使用灵力,想必是前几年就已觉醒,在同龄人中还算幸运,易陪思问:“什么时候学的?” “那就不用管了。”景潇冶没有抬头,等到易陪思伤口完全愈合了,他起身站在一旁。 易陪思看着自己已经愈合了的伤口,再看看眼前这个少年,他脸上挂着不解。 景潇冶察觉出他的神情,唇齿一开:“问。” 易陪思那就不客气地问了:“既然你要给我使用灵术?为什么还要给我药?” 这不是浪费吗?那一小瓶膏药,易陪思知道有多么贵。 当然后面这句话易陪思没说。 景潇冶:“……” “我乐意。”他咬着牙回了句。 景潇冶表情阴沉,倒不像是太乐意。 易陪思瞧他一眼,问:“那你还生我气么?” 景潇冶语气舒缓了些,摇头道:“不气了。” “不气了就好。”易陪思放心地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片刻,他目光一凛,狠狠开口:“那可轮到我了。” 景潇冶:“?” 易陪思一个猛扑把景潇冶摁在榻上,心中徐徐燃烧的报复心理贼强,扯着他的领子,又气又想笑:“你那天在牢里,谁说灵力低下,说谁这个身手就是等着送死?嗯?” 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景潇冶愣住了,随后想起自己那日的话,好像是这样的,他那确实是实话实说。 易陪思这副壳子确实没什么灵力。 他当然不会现在说这种话,不然刚相认的易陪思,就要被他气跑了,他语塞:“我……” 易陪思哼哼一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地想打他,可能因为之前景潇冶打他打的太痛了,他要报仇! 他笑着朝景潇冶腰腹锤了几拳,也没使劲,就是想锤:“谁身手不好?你难不成忘了你的剑法是谁教的?是谁啊?” 在景潇冶小的时候,他的剑法,是易陪思一手培养的。 景潇冶没忍住笑,握住他易陪思一个拳头,温和笑道:“别打了,别打了,是你,是你。” 易陪思手一甩就挣开:“我就要打,你不知道你下手真的很重!很痛!” 锤了几拳真是不过瘾啊,为什么景潇冶的腰腹那里如此坚硬,他那几拳打上去,就跟锤石头一样。 易陪思不信邪,一把扯开他的上衣,果然,少年练了好一身腹肌。 不过这是什么呢? 景潇冶的右腹的位置,有一枚黑色的图腾,易陪思想凑近看看,忽然一只手拄在他的脑门,硬生生把他推了出去,景潇冶将衣服扯过来,严严实实遮住,惊道:“你干什么!” 还不让看? 易陪思呵呵道:“小时候你什么我没见过!” 景潇冶喝道:“那现在能一样吗!” 两个人闹了好一阵子,闹完之后,又保持沉默了。 易陪思眸子眨了眨,他休息好后,斟酌一下字句,抬头望着景潇冶:“我想见陛下,可以吗?” 那双眼睛明朗的像雨过天晴后的静谧夜晚,萤虫在葳蕤的绿草间舞动,夤夜中的繁星织成了一张网洒落人间大地,万物都被笼罩在那闪着光的银丝下,如此明亮、如此闪烁。 景潇冶一怔,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想去给易陪思倒茶的手在空中握成拳头放下,他语气没有起伏,道:“见他干什么?” 话音刚落,没等易陪思回答,景潇冶率先说道:“想说出你的身份,然后回到以前,继续当你的翼轸君,是吗?” 易陪思一怔,是这样吗? 易陪思也不知道。 他见到江涟要说什么吗? 回到以前? 整日在朝政之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样的日子,似乎一眼就望到头了。 他要回到以前翼轸君的位置吗? 易陪思自诩自己确实是一位明智之臣。 可这四年没有他,旦恒国依旧繁荣昌盛,潮水汹涌不会因为少了一涓水而平缓,自然朝廷也不会因为少了一个忠臣而倾颓。 就算他不在,江山代有人才出,也会有新的像景潇冶这样更加拔萃的大臣出现,真是应了那句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 景潇冶双眸微微一沉,道:“看来,你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 易陪思欲言又止,只好短促地嗯了一声,确实是这样。 他现在灵力极其不稳定,别说是代圣国的人,他可能连一位高级侍卫都打不过,而且这几年朝廷变动,新的律法颁布,他了解这些新奇事物还需要有段时间,面对着陌生的事物,深深的无力浮上心头。 他早就不是以前的翼轸君了。 听到易陪思的那声嗯,景潇冶眸子微动,似乎是有片刻的诧异。 片刻,他阖上眼,深吸一口气后才低语道:“那就听我的,好吗?” 那语气不似他平日里的随性高傲,而是难得的轻柔,轻柔的像春日里正暖的阳光,它不是那么刺眼,是带着能让冰雪消融,让万物复苏的温度。 但景潇冶的尾音蕴含着落寞,仿佛春天一过,立刻就入秋了,那些一直所珍视的、所守护着的,开的娇艳的花,没等享受绽放的美丽,马上迎来了枯萎。 易陪思一顿,他觉得自己听错了:“嗯?” “我说,听我的吧。”景潇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与刚才一致:“就像我小时候,一直听你一样。” 易陪思有些诧异,刚和景潇冶重逢,他还没有想过,以后要怎么样。 景潇冶也知道,誓言说出容易至极,实现之人却少得可怜。 “相信我。”景潇冶字字都说的那么真诚,声音连带着轻微地颤抖,他的紧张没表现在面容上,而是全然释放在了心脏。 他在等着对方的回答。 一股从未有过的心情在易陪思心里萌芽,易陪思觉得现在气氛有些奇妙,说不上来,像土壤里即将有一个新事物破土而出,而你不知道它是什么。 易陪思觉得气氛怪怪的,怎么说呢? 他觉得阿澜不是小时候的阿澜了,不是因为他现在长大,高居丞相之位,而是他觉得,离开这么多年,突然相遇,想要再回到以前那样,不是几句话就能做到的。 这么多年的记忆空白,他们早就不是彼此记忆中的那个人,景潇冶不是,易陪思也不是。 易陪思挠着自己的头发,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景潇冶奇怪,自己也奇怪,易陪思剧烈地摇头,妄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景潇冶见他这副挣扎的样子,伸出手想安慰,又不太敢,于是先不提刚刚那件事了,也是,应该一步一步来的,他问:“现在都有谁知道你身份?” 易陪思忽然停下:“除了云归门的人,就只有你了。” “只有我?”景潇冶一怔,都没意识到自己脸上挂着笑。 易陪思疑惑道:“你在笑什么?” 对方立刻收回笑容,道:“我没笑。” 易陪思眼睛微眯,哦了一声。 谁信。 景潇冶接着又问:“你那天去惟霜轩干什么?” 这回是易陪思有理了。 他理直气壮地抱起手,哼了一声,说:“那是我的住所,我去怎么了,天经地义,倒是你去那里干什么?” 如果得意可以描述出来,那一定是易陪思现在的嘴脸。 景潇冶抿唇一笑,那双眼睛微微上扬,含着笑意,他道:“我啊,想去就去。” 对方说的太理所当然,搞得易陪思脚下一滑,不知道该怎么接下一句话。 他眨了眨眼,清澈灵动的双眸微动,真心觉得,景潇冶这张脸漂亮,易陪思忽然开口道:“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很好看?” “……什么?”突如其来的夸奖让景潇冶受宠若惊,他急忙转过头,易陪思却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他的脸红。 易陪思低声笑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经夸呢,转过来让我看看。” 景潇冶转过身,脸上的红晕并没有消失,他瞥了一眼易陪思,立刻躲闪了目光。 易陪思微微一怔,随后笑道:“阿澜,跟我讲讲,你这几年的事情吧。” 第12章 不会夸人 “我这几年?”景潇冶重复一遍他的话。 “嗯,我很想知道,我们分别开后,你去了哪里,有什么样的奇遇能让你变成现在这样,灵力和谋略都是这么的出挑,这么厉害。”易陪思往后一倾,双手撑在身后的榻上。 景潇冶先是顿了顿,欲言又止,想忍住笑,却实在忍不住:“易陪思,你是不是被别人夸奖那么多次但从来没学过怎么去夸别人?哪有你这么夸人的,听起来好牵强,也怪别扭的。” 怎么夸人易陪思倒是真没学过,可他没有在夸人啊,易陪思呆了呆道:“我没有夸你啊。” 他回忆了一下刚刚自己说的话,听起来确实像在夸他……他只是想问一问景潇冶以前的经历。 易陪思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的伶牙俐齿,他收了声,把话咽进肚子里。 见易陪思这样,景潇冶实在是不忍心了,他知道他脸皮薄:“好了,我不呛你了,关于我的一切,以后都会告诉你的。”他说。 次日。 今日休沐,景潇冶醒来已经是巳时,难得他睡得这么久,昨日和易陪思相认,心情还不错。 推开门,阳光有些刺眼,下了一晚上的雨,地面湿漉漉的,露水从叶片滚下,滴滴答答迸裂,倒还算动听。 远处飞来一只信鸽,景潇冶抬起手,信鸽停在他手臂上,他抽走鸽子腿上绑的密函。 密函上只写了四个字:抓紧时间。 他全然没当回事,手指一弹,将密函烧了个干净。 庭院有一些婢女在扫落叶,他问禾月:“应公子醒来了吗?” 禾月微微弯膝行礼,回答:“还没有,大人要去找他吗?” 景潇冶微不可察地笑了,摆摆手:“不用,让他接着睡吧。” 禾月道:“是。” 他朝着客房的方向望了望,不知在沉思什么,片刻收回目光,表情一如既往,而眼神,却多了几分柔情。 雨后,世间万物都被洗礼的纯净,景潇冶扫了几眼庭院的花木,良久,他说:“我记得庭院这些花是你负责的吧,照顾的很好,一会去领些碎银子。” 禾月望着被昨夜大雨打坏已经萎蔫有些还败了的花朵,真不知她家大人是觉得哪里好,匆忙愣道:“是……” 等景潇冶走后,几个婢女走了过来,禾月还在懵怔当中,不敢相信地说:“你们看见了吗?刚刚大人对我笑了……” “看见了看见了,大人笑起来居然这么好看,情意绵绵的呢。” “这是重点吗?大人今天心情好是吗?平常他哪有闲心去看花……” “好像真的诶!大人遇到什么事情了?心情这么好?” …… 旦恒地牢。 “景相安。” “景相吉祥。” 景潇冶大步穿梭过地牢守卫,步履轻盈,不急不缓,举起令牌示意地牢总管:“奉陛下命令前来审问,虞芷意和丁野况关在哪里?” 总管伸出手,毕恭毕敬指向一侧:“大人,在这边。这几日两个人可是蛮不讲理,吵的牢房鸡犬不宁的,不过相信景大人出马,定然会马到成功、大显身手、无所不能……” “好了。”拍马屁的功夫倒是有的一说,景潇冶没什么耐心听,抬起手示意他闭嘴,牢房总管还算有分寸,立刻住口不说了。 地牢里,虞芷意和丁野况被关在一起,这几日的审问,两个人已经憔悴了,虞芷意一根根拔着牢里的杂草,忽然失去耐心,猛地把草摔在地上,抱怨道:“什么时候能出去!” “你可省点力气吧,君主会救我们的。”丁野况道。 两个人聒噪的声音可不小,景潇冶对总领说道:“你们都退下,我独自一人前去审讯。” “是。”总领抱拳,临走前提醒他:“大人要当心,他们两个满口胡话,不能轻易相信啊。” 景潇冶道:“我心中有数。” 等人撤走后,景潇冶悠悠漫步到他们面前,瞧着虞芷意和丁野况还有精力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他失笑道:“你们两个,坐牢的滋味怎么样?” 虞芷意抬起头,见是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公仪澜,你可算来了,快放我们出去!” 景潇冶摇了摇头,忙不迭说道:“我可不能放你们出去。” 虞芷意蹙眉,呛声道:“那你来干什么?看我们笑话还是来挖苦我们?” “怎么会。”景潇冶拿出食盒递给虞芷意,说道:“我不能放你们出去,但能让你们吃的好些。” 虞芷意接过沉甸甸的食盒,难以置信地看着景潇冶,她与丁野况对视一眼,随后打开食盒,里面的菜色确实不错,这几日的馒头稀饭吃的她要吐了。 她觉得公仪澜也没这么好心,想问这里面是不是下毒了,但她觉得公仪澜没有那么蠢,虞芷意擅长制毒,就算下毒也毒不死她。 景潇冶将筷子递给虞芷意,并说道:“你们最好快点吃,我不想在牢里多待。” 牢里阴冷还有一股子霉味,这片地牢只关了他们两个,多少是有多孤独了。 若是运气好,夜间会有老鼠出现陪一陪他们,可以抱有期待。 那边丁野况早就习惯了公仪澜这个死样子,他已经一口菜一口饭,大口吃起来了,不忘记问道:“君主有说什么吗?” 景潇冶道:“君主说会派人来救你们……别用满怀希望的眼神看着我,那人不是我。” 虞芷意娥眉轻蹙,问:“那是谁?” 丁野况嚼着饭,漫不经心道:“想要突破重重看守,肯定要派最强最靠谱的来,八成勾鹤。” 意识到好像说错了话,丁野况忽然噎住,及时止损,挽回道:“呃……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公仪澜你别这么看我……我没见你和勾鹤比试过。” 景潇冶收回目光,冷笑一声,没理他。 虞芷意揉了揉眉心,一脸不太情愿:“勾鹤要来?还是别了吧……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狼狈样子。” 丁野况噗嗤笑出声,饭都要喷出来了:“得了吧,人家勾鹤都不想理你,你一个还劲应勤,我看着都尴尬。” 虞芷意暴躁道:“丁野况!闭嘴!” 丁野况摆摆手,闭嘴了。 虞芷意也动起来了筷子,她问:“公仪澜,那日我暗示你动手,你怎么没反应?” 那日追遇魏清衡都在,还有江颀玉江涟等人,景潇冶虽说不惧怕,但也不是个无脑之人,那时候动手,太蠢了。 更何况易陪思也在,他不能暴露身份。 景潇冶瞥了一眼虞芷意,嘲讽道:“你们选择追遇和魏清衡在的时机动手,我觉得愚蠢,你们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 要不是现在虞芷意被锁住了神力,她肯定要和公仪澜大打一架,就算知道自己打不过公仪澜也要打。 他说话也太气人了! 她窝着一肚子火,抬头,见景潇冶垂下眼睛盯着她,虞芷意一惊,疑惑道:“怎么?” 谁知景潇冶将手帕递给虞芷意,道:“你脸上有血。” 虞芷意呆住了,公仪澜平时都是对她爱搭不理满脸嫌弃,怎么今天这么款款温柔,她问:“今天吹什么风,你心情很好?你别笑啊,有点渗人……” “是不错。”景潇冶没有收起笑容。 看见他这么笑,虞芷意别提多么惊奇了。 那边丁野况已经吃完了,他靠在草堆上,满意地抚摸着肚子:“难得公仪澜做一次好事,我心情也不错。” 见他们已经吃好,景潇冶拿起食盒,转身走向门口,头也不回,临走前他停下来,声音扬了扬:“那我走了,你们有事的话,记得千万别找我。” 景相府。 易陪思推开门,一束金灿灿的阳光打在他脸上。 今天天真好啊。 自从景潇冶知道自己是易陪思后,就不安排侍卫看守了。 侍女端着一碗汤递到易陪思面前,微微躬身道:“宁公子安。” 这位侍女的穿着与其他侍女不同,想来应是官位较大。 “这是?”易陪思问。 央柳回答:“奴婢是相府的掌事婢女,主人说吃什么补什么,所以这是主人安排奴婢为您炖的猪蹄汤。” 猪蹄汤? 易陪思扯唇笑笑,还吃什么补什么,他那只胳膊不早就被景潇冶医治好了?还用得着这么补吗? 易陪思面含微笑地接过:“……辛苦你了。” 央柳道:“不辛苦,主人说他不在的时候,要奴婢照顾好您,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好。” 想起那日景潇冶身体出现异况,易陪思不太放心,问道:“你们公子,会不会有时明明不是高烧,却呼吸错乱,身体发烫?” 央柳一顿,摇头道:“奴婢不知。” 易陪思没察觉到她这细小的表情,他在想央柳作为掌事姑姑,料理景潇冶日常起居,居然也不知道。 他一直隐隐约约觉得,景潇冶有很多事情瞒着他。 …… 景潇冶回府后,央柳推门走进,对方正在更衣,脱下外袍,雪白的里衣在肩膀处有一道血迹。 央柳急忙走上前:“主人?您怎么了?” 瞟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迹,景潇冶开口道:“我没怎么,这不是我的血。” 察觉到央柳迟疑的眼神,景潇冶解开衣物,露出完好无损的肩膀,问道:“现在信了?” 央柳这才放心,松了口气,景潇冶将带血的衣服丢给央柳:“烧了吧。” “是。”央柳喉咙一紧,怯怯问:“主人,那……这是谁的血?” 火炉里衣物在不断燃烧着,景潇冶道:“今日回了一趟临川司,有几个探子潜伏在暗处,被我发现后解决了,血应该是那时候溅到的。” 央柳将干净的衣物双手捧起递给景潇冶,小心翼翼问道:“那,主人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警惕的很。”景潇冶穿好衣衫,瞧见书房桌子上多了好多红纸包着的礼品。 景潇冶眼眸微垂,望向其中一份礼品:“这是?” 央柳将一份婚书递给景潇冶:“主人,今天彭将军府中派人来,将这些东西放下,说是几月前彭小姐在宴会上见到您之后就一直念念不忘,茶不思饭不想……于是彭将军就来向您提亲了。” “怎么答复的?”景潇冶问。 央柳双眸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眼里的情绪:“奴婢怎么敢擅自决定,只是回了那些人,说是等主人回来再给答复。” 景潇冶走到桌前,目光平静地扫视着这些礼品,眼一凛,说道:“我不是说过,我不在,相府的大小事宜都由你定夺,怎么忘了?” 央柳神情不安地说道:“可是这是主人的终身大事……奴婢不敢定夺。” 景潇冶显然已经心情不佳:“终身大事?你见我什么时候对婚嫁之事感兴趣了?委婉拒绝了就好,再说,有什么不敢的,她要嫁给的是旦恒国的景相,又不是我。” 央柳委屈道:“可是……奴婢觉得,还是要有一位夫人照顾主人的……” 景潇冶一个冷眼,央柳急忙摇摇头:“奴婢说错了话,还请主人责罚。” 景潇冶手一挥,将桌上的礼品推到一旁:“一会处理了。” 央柳用力点头,将新的一批灵核递给景潇冶,景潇冶接过,将它们放在一旁,道:“这几日不能用灵力了,再吃下去,身体就吃不消了。” 央柳自然是知道的,她道:“奴婢这几年看着您吃灵核受苦,真想替您承受痛苦。” “你是女子,怎么能替我受苦?”景潇冶笑了笑:“再说了央柳,你堂堂一位临川司的少主,我死了,你升为首领,这岂不是更好?” 央柳心一惊,立刻跪下:“奴婢会一直是主人的奴婢,绝不敢有丝毫僭越之心。” 景潇冶瞥了她一眼,道:“你别动不动就跪,起来,这不好看。” 不过方才央柳的话倒是提醒了他,最近是耽误了些时间,君主交给他的任务要抓紧完成了。 “君主可有新的消息传来?”他问。 央柳道:“君主说,希望您过一阵子,回一趟代圣,并且拿到凝丝。” 景潇冶嗯了一声,那双眸子依旧深邃的不见半点波澜,他笑道:“说的轻松,连凝丝是什么都不透露,怎么找?” 这五年也在旦恒各地搜查过,皇宫景潇冶能去到的地方他都寻找过,半点凝丝的影子都没有。 君主只是说凝丝只存在于最干净的地方,灵魂圣洁的人触碰便会莹莹生辉。 景潇冶轻然一笑,灵魂圣洁的人? 这普天之下,能有几个做到灵魂真正圣洁? 第13章 承泽王 旦恒,壅都。 青山两岸,川河涓涓细流,溪水清澈见底,太阳高挂林梢,算不上暖,却天气刚刚好,在这碧天之下,孩提扯着风筝玩耍,几位姑娘在河边洗衣。 时而经过几辆载货船只,还有过往赶船的游人。 “姑娘,前面,就是壅都了。”棹夫手中的桨划过水面,层层涟漪起伏,他伸出手擦拭额头的汗珠。 一路兼程,壅都,到了。 祝枝予掀开船帘,丢了一锭银子给棹夫。 “谢姑娘。”棹夫一乐,这个姑娘真大方。 祝枝予下了船,走在岸边,河水映着她的倒影,她垂眸凝视,一个老婆婆叫住她:“姑娘,别靠太近,小心掉下去。” “好。”祝枝予起身笑笑,打算要走了。 很久没来壅都了,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路过一家茶楼,望着牌匾,祝枝予在门口停留许久,最后她走进去,店小二道:“姑娘,坐这里吧,要吃什么?” “迎春饼,还有吗?”祝枝予问。 “这个已经不卖了,会做迎春饼的爷爷前年就去世了。”店小二道。 祝枝予回想起来了那个爷爷的模样,儿时,她经常跑来这里玩耍,茶楼外面的墙上,有她留下来的涂鸦,而现在,涂鸦已经不知被哪个小孩子再度覆盖了。 “那就来一壶茶吧。”祝枝予说。 “好嘞,稍等片刻。”店小二道。 “殿下,就这里吧。”几个侍卫走了进来,茶楼中百姓的目光纷纷被吸引过去,看清了马车上的人,店老板立刻从柜台走出。 “承泽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老板振振有词,抱拳行礼,脸上挂着不值钱的笑容。 江颀玉一个眼神示意过去,侍从拿出银票递给老板,道:“还请老板上一桌好菜。” “包在我身上。”老板拍了拍胸脯。 旁边的百姓开始了小声闲谈:“这位就是承泽王殿下啊。” “对,他是当今皇上的兄长,不仅气度非凡,长相更是没得挑,当然承泽王自己也是清廉爱民,时刻保护着壅都的百姓,前一阵子还在城门口施粥呢。” 祝枝予细细听着这些百姓的对江颀玉的称赞,莞尔一笑,承泽王果真很得民心。 “不过承泽王今年也二十五六了吧,现在还没有娶妻呢!” “我听说宋员外有个女儿,去年想提亲,被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我要是承泽王我也看不上宋员外的女儿啊,嫁给承泽王的人是要做王妃的,怎么说也得是个门当户对的吧。” “就是就是,想入皇室,哪有那么简单。” 轻抿一口茶,祝枝予摸了摸发髻,起身向江颀玉走去。 走到江颀玉身边,祝枝予一个身形不稳,眼瞅要摔倒,江颀玉反应快,伸手扶住了她。 只是触碰了一瞬间,江颀玉立刻收回手,问道:“姑娘小心,可否有事?” “无事,多谢公子了。”祝枝予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尘土,手帕轻挽,目光却落在了江颀玉手上的指环。 这是什么? 看样子,像是储存灵力的法器。 方才手腕碰到的瞬间,祝枝予在江颀玉身上设下了神术。 她想离近去看那枚指环,却被侍卫拦下:“放肆!这位是承泽王殿下,还请姑娘自重。” “左放,不要对姑娘说话那么重。”江颀玉薄唇轻启,示意他放下手,左放闷哼一声,不情愿地收起剑。 江颀玉淡淡一笑,转头对祝枝予说:“左放性格莽撞了些,还请姑娘见谅。” 祝枝予轻轻阖眼,摇头道:“方才是小女不对,不该好奇殿下的指环。” 眺了一眼指环,江颀玉将手收回,没有过多的言语:“一枚普通的指环罢了。” 祝枝予虽嗯了一声,却深知那指环不是普通的东西。 她再想开口,江颀玉的面色却变了。 一阵寒风刮过,湛蓝剑光伴着雪银的霜花疾驰闪过,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刺骨凉气,江颀玉抬起头,唰的一声拔出剑,接住了这道剑光。 侍卫们聚在江颀玉身边警惕起来,江颀玉环视四周,并无一个可疑人物出现,他喝道:“谁?” 门口缓缓走进一位蓝衣男子,那支带着蓝色剑光的灵剑回到了他的手中,男子一手提剑,另一只手玩弄着自己的小辫子,笑道:“我啊。” “又是你。”江颀玉往前站了一步,挡在祝枝予身前,承泽王府的侍卫纷纷出动疏散开百姓,江颀玉冷冷道:“齐溯,上次教训没吃够吗,还敢过来惹事?” 是齐溯,祝枝予眸子略有闪躲,同为代圣国六伏,圣君下过指令,祝枝予的目标应是北越,现在出现在旦恒……她没法解释。 齐溯若是禀报君主…… 她少不了责罚。 齐溯瞟了一眼站在江颀玉身后的祝枝予,他频频点头,很快目光移回江颀玉身上,带着坏笑:“新仇旧恨一起算,上一次居然敢拿假的密函给我,这一次,不会让你好走了!” “接招吧。”齐溯手中灵剑剑气大盛,飞舞的雪龙直直向江颀玉刺来,江颀玉当然不是等闲之辈,他偏身躲了过去,带着十成十灵力的一掌拍在了齐溯肩膀上。 齐溯踉跄一步,吐了口鲜血,他擦着嘴角笑道:“你实力进步了,不过接下来这招你可受不住了。” 霎时间,茶楼内黑雾爆开,伴随着刺骨的极寒之气,一些侍卫直接晕了过去,江颀玉捂住口鼻提醒其余人当心。 齐溯拎着剑一步步走向江颀玉,嘲讽道:“刚刚不是挺厉害的吗?承泽王?” 江颀玉握紧剑与他拼了几个回合,神术加持,江颀玉显然处于劣势。 齐溯得意地笑出声来,最后一剑朝江颀玉胸口刺去。 就在马上要刺到江颀玉的时候,祝枝予冲在他身前挡住了这一剑。 齐溯的剑气极寒,祝枝予全身一颤,寒冷的像是被丢进了冰池里,她胸腹猛烈地颤抖,忽地喷出来了一口鲜血。 肩膀被刺的地方立刻鲜血涌出,鲜血流淌在齐溯的剑刃,一滴滴落下,沾染了他满手,齐溯一怔,满脸错愕,愣道:“你……” 齐溯自然不想伤到祝枝予,他立刻收起剑,也撤了黑雾。 他们都是代圣国的人,他不明白祝枝予为何要这么做。 祝枝予那么做应该会有她的道理吧? “姑娘?”江颀玉满眼担心:“你还好吗?” 眼前这个局面,齐溯来不及去看祝枝予伤势,他往后退两步,握紧拳头,随后他消失在烟雾里。 江颀玉神情凝重,侍从们抬腿就要去追,江颀玉抬手道:“不必了。” …… “姑娘?清醒一下,不要睡。”江颀玉扶住祝枝予,姑娘肩膀的鲜血频频涌出,伤势严重。 祝枝予躺在江颀玉怀中,静静地望着他的脸,好久不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俊朗,祝枝予好想摸一摸他的脸庞,可惜,她实在是没力气,她虚弱地道:“……还好你没事。” 随后祝枝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承泽王府,祝枝予正躺在客房的软榻之上,侍女瞧见她醒来了,立刻去禀告承泽王。 缓缓坐起,祝枝予实在不想抻到伤口,得知这里是承泽王府,她心神安定下来,目光四处流转,她看见了竹叶在雕花窗桕上留下的影子,整个房间都是淡淡的檀木香,旁边茶几上,摆了粉青釉瓷瓶。 门外时而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祝枝予手指触碰到了自己肩膀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就连自己的衣服都换成了干净的旦恒服饰。 这下,算是混进承泽王府了。 她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颊,伤口已无大碍,但剑气所伤,一时半会好起不来,祝枝予全身上下都是冷的。 江颀玉大步赶来,他推开门,见到姑娘靠在窗边,气色已经恢复了些,江颀玉松了口气,道:“醒来了就好。” 祝枝予点头,江颀玉走过去坐在榻上,满是担心道:“为何你我第一次见面,就要舍命救我?”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江颀玉低声道。 “小女姓祝,方才来不及多思虑,不想看见殿下受伤,于是便冲上去了。”祝枝予轻轻笑了笑,刚醒来,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是花了大部分力气。 “不许有下次了,我是习武之人,也是男子,怎么能让一个没有灵力的姑娘来救?”望着她身上的伤势,江颀玉自责不已。 听到这里,祝枝予眸子微动,没有灵力……他果然探了自己的脉搏。 祝枝予抿唇笑笑:“王爷不必自责,小女现在也没有事。” 江颀玉心里却很愧疚,道:“你的家人呢?” 他是想送她回家?祝枝予一怔,而后道:“孤身一人,没有亲人。” “没有亲人?”江颀玉神色略有惊异。 祝枝予道:“嗯,小女子四处漂泊,领略各国风景,没有亲人,也能过得很好。” 当真是一位勇气可嘉的女子,江颀玉垂眸,扫了一眼祝枝予纤细的手腕,心里的愧疚感不断涌出:“那伤养好之前,都在府上待着吧。” “本王要去一趟皇宫,有事的话,就告诉他们,我会尽快赶来。”江颀玉目光所指是门口的侍卫,祝枝予连连点头,说好。 景相府。 易陪思连连叹气:“那个,能不能先把我松开?” 他被景潇冶用锁仙绳五花大绑丢在了榻上,灵力被锁,穴位被点,整个人就跟个木偶一样,动都动不了。 景潇冶黑眸凌冽,表情凝重如乌云,倚着床栏问:“松开你干什么?” 他咬牙问:“还想跑?” 易陪思摇摇头,欲哭无泪:“我没有想跑,我跑干什么啊。” “谁知道?”景潇冶像是被气笑了,忽然凑近:“那你没事跑到围墙之上干什么?” 说到这个……易陪思今日在庭院里散步,闲来无事,看到院中的花开的正好,布局也不错,这样的风景,他就想欣赏一番。 易陪思这个人作为翼轸君的时候养下来不少娇气的坏习惯,喜欢站在高处纵览四周就是其中之一。 于是他想站的高一点,就轻轻一跃,跳到围墙之上。 好巧不巧,景潇冶从皇宫回来,看到了易陪思身形清癯,仙袂飘飘,伫立在围墙之上,一副浩浩乎如冯虚御风的高贵模样。 景潇冶一愣,马车都来不及喊停,直接跃了出来,袖中锁仙绳一出,紧紧把易陪思缠住。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易陪思就被绑住了,景潇冶朝着他的穴位点了两下,易陪思瞬间被定住,一动也动不了,身子一倾,便从围墙之上倒下。 景潇冶接住了他,他不说话,也不理睬易陪思,只是把他抱回去,然后丢在榻上,三两下锁死了门,易陪思看着他阴沉的神情,知道他这是误会了…… 易陪思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想跑……” 瞧着景潇冶这副样子,是一点也不信易陪思的话,易陪思叹气,好吧……他那个行为是有点奇怪,换做是谁见了,都以为要逃跑。 他于是不挣扎了,闭上眼,寻思这样睡一觉也挺好的,正好也困了。 房间很安静,把易陪思这样绑着,景潇冶也是于心不忍,可万一松开绳子他就跑了呢? 景潇冶实在是不忍心,纠结与矛盾此消彼长,他想他应该尊重易陪思的决定,合眼沉思片刻,景潇冶最终把锁仙绳解开了。 身体能动了,易陪思大喜,直起身子坐起,动了动自己的快要麻痹的四肢。 景潇冶见他这么开心,不知道心中难以分辨无法控制的难过究竟是什么,只能默默叹一口气。 气氛有点安静,易陪思扯开话题问道:“哈哈,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景潇冶起身,走向茶桌,将沏好的茶推到易陪思面前:“想来,你曾经是朝廷重臣,近几日,应该听到了些风风雨雨。” 曾经是……一把刀子插入易陪思肺腑,阿澜还真的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易陪思苦恼地笑笑。 端起茶杯,十指将茶杯托在手中,他道:“阿澜,你府中密不透风,滴水不漏,我何从知晓府外的风风雨雨?” 又在暗着夸他,景潇冶弯弯唇角,心情好了一些,也不打哑谜了,道:“青州出事了。” 易陪思放下茶杯,茶水的余温,还部分留在手指上,他思量着,问:“是……什么事?” 景潇冶依旧是平淡的,不疾不徐地说道:“这几月青州寒冷异常,粮食损坏难以维持生育,朝廷拨款救济,青州知府宋怀私吞赈灾钱,饿死不少百姓。” 易陪思抬起眼,目光落在景潇冶脸上,幽怨而深长,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他叹息着:“怎么能这样。” 景潇冶停了瞬间,他斟酌一下字句:“知道你会忧愁,这次陛下派我去青州解决,不如你随我去?” 放易陪思在府中,说不准哪天,他就又跑了,带到身边,自己看着,景潇冶才算安心些。 “嗯,我随你同去。”易陪思答应,捧起茶杯,茶水有些凉了,喝起来口感略有苦涩。 景潇冶也察觉了,又取了一壶热水重新泡茶,茶水注入杯中,旋冲的水让白毫银针在杯中旋转着,像风起,竹叶随风飞舞,穿林打叶声一阵。 他将倒好的茶推到易陪思面前,问:“那你有什么策略?” 易陪思思量道:“青州离壅都太远,日夜兼程十日左右才能到达,此去路途遥远,你我还是早点准备吧,明早就出发。” “翼轸君说得是。”景潇冶轻飘飘一句,不知是由衷的夸奖,还是什么。 “对了。”景潇冶道。 “怎么?”易陪思问。 景潇冶从袖口摸出来一条银色的链子,链子尽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景潇冶手指一勾,示意易陪思低头。 易陪思低下头,他给他戴上了这条项链。 易陪思摸着被点缀修饰过后的玲珑,眼眸闪过一丝惊奇,他感叹着:“做的真漂亮。” “那是自然。”景潇冶拿出自己脖间的落盈,两枚珠子放在一起,光芒更加耀眼。 易陪思抿唇一笑,他想起来,这两颗珠子是曾经下山时打擂所得,时过境迁,没想到今日又能重聚。 要说的,要做的,都已经完成,景潇冶没理由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回头道:“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第14章 清渲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如今是深秋,清晨院中的花都挂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等到太阳升起,那层水雾要么被阳光照耀至散发,要么凝结成露水滴落。 一早,景潇冶和易陪思就出发了,早起还真是要命啊,易陪思最不能接受早起,这一小段路,易陪思哈气连连,景潇冶都看不下去了,失笑问:“这么多年,还是学不会早起?” 易陪思木讷地点点头,眼睛都快闭上了。 等太阳升起,易陪思才算清醒。 路过皇城的商货铺子,易陪思眼中精光一闪,拽了拽景潇冶的衣袖。 “怎么了?”景潇冶回头牵住马,他见易陪思正瞧着商货铺子里的纳戒,两眼清澈如山间的泉水。 景潇冶负手一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想要?” 纳戒价格昂贵但确实有用,想着这次去青州路途遥远,多囤点干粮也是好的。 易陪思点点头:“嗯,最便宜的就好,以后我还你。” 半晌,景潇冶从店铺中出来,将一枚碧青纳戒抛给易陪思,道:“拿着吧。” 易陪思可是认识这纳戒上的宝石,他的佩剑清渲上嵌着的,就是碧青石,这枚纳戒,价值得有一座建筑物了吧? 他忧心道:“这太昂贵了,我不要这个,我要普通的银石纳戒就好了。” “给你买了就拿着。”景潇冶将纳戒塞进易陪思手里,重新牵了马,道:“走了。” 既然已经买了纳戒,易陪思干脆又拿了些银两,买了路上要吃的干粮。 等易陪思拿出一大包干粮的时候,景潇冶似乎一愣:“你哪里来的银子?” “嗯?”易陪思疑惑道:“我本身就有一些钱啊,我只是买不起纳戒而已,又不是什么都买不起。” 易陪思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大派云归门的掌门弟子,钱肯定有一点的吧。 他把干粮放进纳戒,牵了马绳,要走了。 景潇冶见他这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暗暗笑了笑,没说什么。 在路上,易陪思时不时瞥一眼手上的纳戒,还是觉得太贵重了,虽然他身为翼轸君的时候贵重的物品多的是,但他提倡节俭,钱得花在刀刃上,他问道:“丞相的俸禄很多吗?” 景潇冶知道易陪思还在想着怎么还,他道:“还好,一枚碧青纳戒不至于我倾家荡产。” 见易陪思还是愁眉不展,景潇冶眸子里也流露出愁丝,于是道:“我小时候也花了你很多钱,那时你还差点把玲珑和落盈当掉,现在送你这个,扯平了。” “那时候我也没有多少钱……”易陪思实话实说,那时刚出山,身上就带了些碎银子,麋鹿兴于左而目不顺,云归门追求超然物外,不为金钱所迷。 那正是景潇冶长身体的时候,他们用的节约,很久才能吃上一顿好的,到后来,易陪思穷到都没有钱让景潇冶吃肉了,每天稀饭白粥养着他,看着景潇冶捧着凉掉的馒头,他心疼坏了。 片刻,易陪思道:“还是要还的,等我以后挣钱吧,实在不行砸锅卖铁还你。” 景潇冶实在是没忍住笑了,他道:“你是堂堂当朝皇帝的师尊,你还能砸锅卖铁?滑天下之大稽,这把陛下的面子放在哪里?” 说到这里,易陪思眸光一闪,他在皇宫还有一个小金库呢,他大悟道:“对哦,我惟霜轩还有好多好东西呢,你喜欢什么就拿吧。” 景潇冶眼角一挑:“是吗?” 他接着说:“那我不客气了,我要清渲怎么样?”景潇冶玩笑了一句,片刻,却没听见对方的回答。 他察觉情况不对,急忙侧过身,只见易陪思遥望着远方,目光中流露出难以诉说的失落。 其实也没有啦,易陪思只是在想事而已,他嘴里碎碎念了一句:“清渲不见了。” 景潇冶抓着缰绳的手指一顿,他怎么忘了这一茬了。 易陪思抬起头:“那日在惟霜轩,我没有找到它,会不会是我死的那天,被虞芷意带走了?” 景潇冶语气有些沉重,他说:“不能。” 如此笃定,易陪思有些惊异:“嗯?” 景潇冶道:“清渲我后来也去找了,一开始,我以为被陛下拿走了,但陛下却也在找。” 丞相府的人现在还在壅都搜索,景潇冶想着,若这次回来还是没有找到,他就发悬赏令派临川司去找。 景潇冶望着他,眼底的温和渐渐浮出,他细心安抚着:“别担心,我会去找的,也会找到的。” 易陪思说好,他却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光是清渲,还有扳指。 易陪思那日没有多看,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也不见了。 清渲若是不在了,也能接受,毕竟那天易陪思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是扳指,那枚扳指放在惟霜轩好好的,怎么能不见呢,能去哪里呢? 是有人去过惟霜轩带走了? 易陪思转过身向旁边的人望去:“潇冶,这几年,都有谁能去惟霜轩,你知道吗?” 音落,对方眼眸闪过一丝诧色,易陪思一顿,手从景潇冶眼前划过几次,景潇冶才抬起眼看他,易陪思眼底露出疑惑:“你怎么了?” 景潇冶很快摇了摇头:“没怎么,第一次听见你这么叫我。” “这样啊。”易陪思细细想来,确实是第一次,潇冶二字,蛮好听的,很适合他。 景潇冶嗯了一声,易陪思好奇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起的?” 他记得那时候,景潇冶只告诉他,他名字只有一个澜字。 “嗯……”景潇冶眸子沉了沉:“就是随便起的。” 重新回答方才那个问题,景潇冶道:“惟霜轩,陛下吩咐,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入。” “嗯?”易陪思疑惑:“可是你不是也进去了?” 景潇冶道:“不允许,我就不进吗?你也未经过允许,就进了,不是吗?” 好有道理……无懈可击,易陪思说不过他:“这倒也是,我想找个时日,再去一次惟霜轩。” 景潇冶道:“好,我随你同去。” —— 承泽王府。 祝枝予在这里养伤已有几日,为了不引起嫌疑,她封了自己的神术。 漫步在王府的庭院之中,这里松竹青翠密布,疏落成一地碎影,竹叶簌簌作响,青色的涟漪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庭院里的花卉不是很多,眼前所致都是一派的常青色。 在这里住的几日,没见到承泽王妃呢。 江颀玉尚未娶妻吗? 祝枝予拦下一位婢女,婢女端着一碗汤药,看方向,是送往南院的。 南院在承泽王府的角落里,每天都会有婢女端着吃食与汤药前往。 那里住了谁,祝枝予还不知。 婢女向她行礼,道:“祝姑娘,怎么了吗?” 祝枝予手中帕子轻拂脸庞,莞尔一笑道:“你们王妃住在哪里,我还没有去拜访过。” 婢女疑惑地嗯了一声,回答道:“王妃?王爷还没有娶妻啊。” 没娶妻,没娶妻好啊。 祝枝予装作惊奇道:“原来是这样。” 婢女嗯了一声:“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奴婢就先告退了。” 祝枝予四处转转,在庭院的凉亭歇脚,坐下后,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打算。 君主派她去北越国,她却在旦恒小住了有一阵,要是君主发现了……她尽量不往坏的方向去想,即使回去后被关个禁闭几月,能见到江颀玉,她也觉得值得。 倏地,天空忽地刮起一阵风,周围的空气跟着变冷,一朵冰雕的芙蓉花缓缓飘落而下。 祝枝予伸出手去接,芙蓉花刚触碰到她的手心,便破碎成满天闪烁的冰珠。 她朝着花朵飞来的方向望去,齐溯正坐在那边的墙头之上,淡青色的长袍在风中作响,男子环臂握剑,手中一下一下抛着另一朵精雕细琢的冰花。 与她目光相迎,齐溯起身一跃,轻飘飘落在祝枝予身前。 祝枝予一怔:“齐大人,你怎么来了?” 齐溯将一瓶药递给祝枝予,他的剑气过于寒凉,那日所伤之处,普通的草药无法彻底治愈:“我这几天都在承泽王府附近,一直没找到你,你伤好了吗?” 祝枝予的脸色没有往日的红润,眼底更是一片憔悴,冷风一过,她不由得裹紧了外袍。 齐溯眉头一紧,想到自己身上的气息也是寒凉的,立刻退后几步,两个人拉开一段距离。 他犹豫地问道:“我不明白,明明那时候我可以抓住江颀玉,你为什么帮他挡剑?” 祝枝予摇头不回答,齐溯面露愁容,叹气道:“好吧,你不说就算了,让我帮你把脉,我看看你的伤。” 他刚伸出手要抓她的手腕,祝枝予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悬在空中的的手有些尴尬,齐溯僵硬地收回,眸色立刻沉了下去,不太明白:“你怎么了?” 祝枝予低着头说:“齐溯,不要把我来旦恒这件事告诉君主,好吗?” 齐溯道:“好,我不说,但你来旦恒,是想干什么?” 想到她的所作所为,齐溯的双眸凝上一层寒霜,他冷冷开口:“你该不会是,喜欢那个江颀玉吧。” 祝枝予心里咯噔一声,急忙摇头:“我没有……” 齐溯的语气裹霜夹雪,显然对于祝枝予的举动很是不满意:“没有最好,你也知道他们与我们势不两立,现在虞芷意和丁野况都在旦恒地牢,别看江颀玉对你很好,你要是身份暴露,他也会把你送进去。” “我知道。”想到齐溯这次因为她任务失败,祝枝予连忙问:“君主惩罚你了吗?” 齐溯漫不经心一句:“这都是小事。” 临走前齐溯忽然止步:“我提醒你,在旦恒,你有可能见到公仪大人,要是被他发现你在,我就瞒不了了,他可没这么好说话。” —— 经过几日,景潇冶和易陪思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暮山。 景潇冶从纳戒里拿出一件虎皮大氅,披在易陪思身上:“要去青州,必然要翻过这座山,暮山寒冷刺骨,你多穿些。” 才刚披上,不料易陪思将虎皮大氅脱下来递给景潇冶,他道:“你忘了我是霜元气吧,我不怕冷的,你穿吧。” 景潇冶只觉得脑壳痛,他面无表情地重新给易陪思披上,拍了拍肩膀:“我还有别的外衣,你穿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易陪思再不穿,就不太好了。 于是易陪思穿上了,两个人来到暮山,这里真的是银装素裹,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时而吹来一阵飒飒冷风,掀起一层烟波。 刺骨的寒风穿梭在衣袖之间,即使穿了再多也是挡不住的。 易陪思喜欢雪,他走在前,景潇冶紧跟其后,易陪思的眸子很漂亮,现在里面映着风霜,更加的雪亮清澈。 景潇冶在他身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半寸,望着满天的飘雪,其中有几片幸运的雪花落在了易陪思墨发上,发丝被风吹起,涟漪阵阵,像是无垠的夜空撒下几颗星,景潇冶走了神,想伸出手触碰他的头发。 好想,好想得到他。 突然迎面掀起一阵大风,易陪思被刮的后退几步,雪吹进了他的眼睛,易陪思揉着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想转过身躲避这阵风。 两个人都没想到,易陪思这一转,直接撞入了景潇冶怀里。 他低着头,额头磕到了景潇冶的肩膀。 景潇冶显然是愣住了,浑身上下都是僵硬的,风雪过于猛烈,顾不得多想,景潇冶掀起披风,将易陪思严严实实裹了进来。 两个人的胸膛咚的一声撞在一起,易陪思有一瞬间的视线模糊,下一刻只觉得忽地身子温暖起来。 肩膀被老老实实摁住,易陪思的脸颊正贴在景潇冶温热的脖颈,隐约能闻到淡淡的熏香。 就这么被抱着,易陪思呆了呆,微微转过头,身后的雪山惨不忍睹,易陪思道:“不好,要雪崩了。” 景潇冶也看见了前方一大片一大片的雪塌陷下来,他紧紧环住易陪思的肩膀,抽出另一只手释放灵力,道:“你别怕,我来应对。” 听着远处哀鸣不断,易陪思立刻阻止,他慌道:“不,这不是普通的雪崩,是暮山的朝辞灵兽醒来了。” 第15章 山河派 望着远处雪山,那里传来了兽的咆哮,景潇冶眉心微蹙,朝辞沉睡多年,怎么偏偏今日醒来了,他余光扫到一处山洞:“那边有一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 外面依旧风雪不止,山洞里面算是安静了些,易陪思鼻尖被冻的微红,他扑了扑身上的落雪,道:“在这里,暂时安全了。” 话音未落,山峦跌宕,大地颤抖,突然一阵雪崩来临,白色如潮水般汹涌,如浪潮般的雪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声音浩大,死死将洞口堵住。 山洞如天地笼罩,瞬间漆黑一片,只有景潇冶和易陪思脖颈上的珠子闪着微弱的光。 易陪思:“……” 不是……说好的安全呢? 景潇冶忍不住笑了,他取下脖颈上挂着的落盈,照亮了山洞的一角。 望着被堵的严严实实的洞口,冷风倒是吹不进来了,景潇淡然道:“这样,反而更暖和一些,不是吗?” 言之有理,易陪思坦然接受,他理理衣摆:“也对,走好几天了,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阵吧。” 想休息,是不可能的。 轰然巨响,洞口的雪瞬间被破开,炸开的雪块碎片如刀剑般向他们袭来,景潇冶一挥衣袖,一道保护屏障挡在他与易陪思身前,严严实实地保护着他们。 易陪思戳了戳景潇冶伸在他身前的手臂,扬唇道:“谢谢你,又救了我。” 景潇冶本来面色平静,听到谢谢二字后,眉心不经意蹙了蹙。 他忽然放低声音:“有人来了。” “这里果然有一个山洞,嚯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掌门,明察秋毫,明辨是非啊!哈哈哈哈哈!” “长老过奖过奖哈哈哈哈。” 在这片笑声中,五个穿着灰白道袍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们瞅见在山洞里面的景潇冶与易陪思,瞬间脸上颜色丰富多变,惊异地大喊大叫:“哈?怎么有人?” 那个刚刚自称掌门的人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们:“你们是谁?” 声音不善极了,后面几个人也频频没好气地说着:“对啊,你们谁啊?” 景潇冶眼中戾气一闪而过,真心觉得这几个人碍事。 一来是很吵,二来是打扰他和易陪思休息。 易陪思客气说道:“我们是路过的普通百姓,因为雪崩来到这里避难。” 自称长老的那个人问:“哦,这样啊,只是普通百姓吗?” “嗯,普通百姓。”易陪思答道。 于是乎,有个大胡子瞬间嚣张起来,他语气豪横道:“那你们赶紧离开吧,我们是山河派的修士,山河派知道吧?山河派掌门要在这里休息,不方便见到外人。” 大胡子脸上笑容美满,脉脉含情地看向掌门,伸出手毕恭毕敬地请他坐下,然后眼珠一转,脸上笑容瞬间烟消云散,板起脸望向易陪思与景潇冶,挥了挥手示意易陪思他们离开。 景潇冶可不是个脾气好的,他眸子微眯,手掌在身后凝气,准备要动手,易陪思察觉到他留有毒意的神情,急忙抓住景潇冶的手,小声嘀咕道:“没事、没事。” 紧紧抓着的手挣扎好一会才拦下景潇冶想灭门的举动,易陪思目光扫过他们,虽说都是道袍,穿在几个人身上却是不太一样,连花纹都一言难尽,易陪思曾见过丹阳派和天极派的弟子,他们所穿道袍都是统一样式,也比这个山河派好看数倍。 想了想措辞,易陪思问:“小生知晓事情甚少,不知山河派……是哪一个宗派?” 话音一落,山河派那几人接连惊叹。 “连山河派都不知道?”大蒜头歪着头,语气扬到天上去,像是对方不知道一件很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样。 易陪思确实不知晓,因为他睡了六年,才刚醒来。 大胡子一下一下摸着胡子,得意道:“我们山河派可是四大门派之一。” 眯眼兄身子挺的笔直,两只手背在身后,飘飘然说道:“没错,没错。” 易陪思一脸黑线,四大门派,什么时候有的这一说? 他只知道代圣国出现,四大国变成五大国,并不知道门派等事,易陪思在世的时候,还没有四大门派,这么说,是这几年新封的了? 他眸子中露出疑惑,转过身去问景潇冶:“四大门派?” 景潇冶摇头道:“我也不知。” 大胡子格外得意,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上了:“对,就跟你们讲讲吧,四大门派分别是灵修城、云归门、临川司、还有我们山河派。” 前面三个名声一个比一个响亮,易陪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啊?” 认真的吗?身为云归门的首席弟子之一的易陪思怎么不知道云归门变成四大门派了? 还有还有……云归门乃天下第一清流,每年想来登门拜师的人比比皆是……怎么能和灵修城、临川司并列呢? 不是云归门自诩清高瞧不起他们,是风格和做事行为。 后两者不要太吓人好不好? 这俩一个是修真界最强的追遇尊上所在的组织,名声响烈,另一个临川司可是杀手组织啊…… 它们三个放在一起就像是堂堂九尺男儿,强壮的能拎起千斤锤,但最喜欢的事是绣绣花、涂涂胭脂一样! 易陪思回头想问景潇冶这是怎么回事,却看见景潇冶脸色阴沉的骇人。 景潇冶眉心蹙的极其重,这几个人,除了脑子有问题,他想不出来别的形容。 “所以你们快点离开……”大胡子话未落,人就被击飞出去数丈远,他飞出山洞,在雪地里面滚了数十圈才停下来。 景潇冶的掌心还冒着烟,他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太吵了。” “你好大胆子!”长老兄怒吼,只见他单脚一点,身子一跃而起,转身抽出弯刀,狠狠向景潇冶砍来。 景潇冶右手一抬,连月剑飞出,招招命中,长老兄方才那点气势瞬间全无,被打的狼狈不堪。 其他的几个兄弟也不服输,各种攻击都向他袭来,景潇冶勾勾手指,几道灵光闪过,他们就都倒地呜呜咽咽喊痛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坐在原地被称为掌门的男子,问道:“只剩下你了,不来吗?” 掌门兄坐如泰山,丝毫没有慌乱的痕迹,他云淡风轻地看着景潇冶,拍手称赞道:“少年,你很厉害,不如考虑来山河派?” 易陪思扶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景潇冶根本懒得理他,抬起手准备凝结灵力,掌门兄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了。” 说罢,掌门兄起身,与景潇冶面面相觑:“区区你们,想和我们山河派比,怎么比得过?” 在地上哀嚎的众人你一眼我一眼互相看去,异口同声地喊道:“掌门,您要用那个吗?” 易陪思不知道那个是哪个,见大胡子他们神秘兮兮,感觉不是那么简单,他低声提醒景潇冶:“小心,他要出招了。” 只见掌门兄闪过一丝阴冷的笑容,他从身后掏出法杖,闭眼默念咒语。 景潇冶纹丝不动,静静地等着他念咒语,不是这个时候不能攻击,只是想看看这人那有什么花招。 法杖咚的一声敲地,掌门兄睁目大喊:“天神怒吼,万籁寂静,这个山洞里面除了山河派,所有人的灵力,化!为!无!” 易陪思一呆:“什么?” “这是什么啊……”易陪思眼睛睁了睁,怪嫌弃的,他熟读各国记载的灵术书籍,都没有听过这种奇怪的灵术,咒语还如此草率。 将别人的灵力化为无,这种卑鄙的灵术真的存在吗? 还真别说,掌门声音落下,易陪思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自己身上的灵力居然真的在渐渐消失! 易陪思:“?!” 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掌心,易陪思凝聚灵力,灵光乍现,手中的一团光芒渐渐变小,最后消失了! 就连戴着的玲珑也失去了光芒! 不是吧,易陪思满脸错愕,居然真的有效? 大胡子等人从地面上狞笑着爬起,不怀好意地盯着景潇冶,他们调侃道:“这下子,该害怕了吧?” 易陪思全身上下都出了冷汗,回头大喊:“潇冶,我们快走!” “晚了,兄弟们,我们上!” 易陪思心急如焚,匆匆向景潇冶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就撞到了一处虚无缥缈的东西,看不见却摸得到,像是一堵墙。 没有灵力,他和普通人无差别,易陪思被弹飞,重重摔在地上。 来不及喊痛,他眼睁睁看着山河派五人挥舞着刀剑袭向景潇冶。 山洞光线不是很足,他看不清景潇冶的表情,只能竭尽全力一次次大声呼喊:“潇冶,快走!” 景潇冶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没有乱,而是淡然地抬起眼,望向山河派众人。 易陪思察觉到他微微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是给谁叹的呢? 景潇冶两指微微并拢,指尖有黑色的光芒溢散,那团黑光越来越大,伴随着周围的杀气汹涌波动,大胡子一帮人握紧武器止步不前,纷纷诧异道:“他怎么还能有灵力?” 大蒜头忙问:“掌门灵术失败了?” 掌门却早就料到一般,摇头道:“非也。” 景潇冶手落下的一瞬间,黑光四溢照耀了整座山,一阵爆破声沉下后,山河派众人接连倒地。 在烟雾中,景潇冶垂下眼眸,睥睨他们有一阵子,随后轻嘲了句:“不自量力。” 很快他收起神情,撤下易陪思身前那层屏障,对他说:“没吓到你吧?” 易陪思摇了摇头,起身走向他身边。 他想问,为什么这个阵法对景潇冶无效呢? 还没等开口,易陪思的目光却注意到,景潇冶脖颈上的落盈,不再发光了。 第16章 眠女 见山河派的掌门从地上爬挣扎着起来,景潇冶偏着身子,挡在易陪思身前。 掌门兄未有动作,只是凝视着景潇冶,仔细打量着他,景潇冶不甘示弱,用同样的目光盯了回去,气势上掌门兄略显下风,汗颜道:“你们真的只是普通百姓吗?” 景潇冶漠然回他:“普通百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真当他们傻啊?山河派其余几人一脸惨色。 普通百姓一挑五,然后给他们打成这样? 长老兄猛地捶地,显然不服气,他扬手,一道光袭来。 从景潇冶和易陪思之间一闪而过,很明显,打歪了。 景潇冶道:“怎么?长老兄打的这么不准?” “怎么不准?”长老兄扯唇一笑,直勾勾的盯着他,这是有意挑衅景潇冶。 易陪思不太理解,明明他就打不过景潇冶,这是做什么呢? 景潇冶起身就是一掌拍在长老兄胸口,长老兄哪里是他的对手,他被震飞,后退数十步而后喷了口鲜血。 还没来得及嘲讽,景潇冶听见站在身后的易陪思砰的一声跪倒在地,易陪思紧紧捂着胸口,鲜血在他的唇角频频流出,滴落在地上,像一朵朵炸开的血花。 景潇冶身子一僵,他冲过去连忙扶住他,慌张问道:“这是怎么了?” 易陪思疼的说不出话,在景潇冶的臂窝里来回打滚,死咬着嘴唇,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景潇冶半抱着他,手指搭在易陪思的脉搏上,并没有异常,易陪思的声音极其颤抖,吐出了几个字:“疼……疼……” “疼就对了。”长老兄忍着痛起身,笑容狰狞,脸上挂着得意。 景潇冶指节蜷了蜷,双眸凝上一层寒霜,狠狠撂下话:“是你在搞鬼,你对他做了什么,立刻解开,不然我杀了你。” 长老兄摸着胡子,擦去嘴角的血:“杀了我,这位公子也要随我而去,想想这么好看的公子陪葬,老夫这条命,也值喽。” 景潇冶神情阴冷,这几个人,他迟早除掉。 他将一颗丹药喂给易陪思,方才这段时间,是不可能有攻击和灵术能近的了易陪思的身。 神术……更是不可能。 掌门兄疼易陪思也会疼,他死易陪思也会死,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 景潇冶握紧了拳,这件事,不好办。 那就是蛊。 对于蛊,他了解一二,看易陪思这般模样,他真想立刻剁了长老兄,杀了他都算便宜的:“你还真是卑劣,什么时候下的蛊?”景潇冶仇视着他。 长老兄笑道:“没办法,公子那么厉害,不用点计谋,怎么赢得了你?刚刚你那一掌有多厉害,想必这位公子深有体会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陪思艰难地擦掉嘴角的血,捏住景潇冶的胳膊:“不用管我,你打你的。” “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景潇冶扶易陪思起身,手心搭在他手腕处,一股灵力涌入易陪思身体,暂时能缓解疼痛。 他低声道:“忍一会,马上就会好的。” 收回神情,景潇冶转身看向长老兄,墨黑的瞳孔骤缩,杀意弥漫,他冲他诡异至极地笑了笑:“长老是吧,我们谈一谈。” 他话音一落,地面冲出四条铁链,瞬间将山河派其余四人死死缠住,铁链由特殊金属铸造而成,是挣扎不开的。 景潇冶双目极黑,脑子中的情绪拐了好几个弯最后炸裂,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疯了的想让他们都死,挫骨扬灰都不足惜,他转向长老兄,用着暂存的理智说:“把蛊解开,我就把他们放了。” 长老兄缓缓摇头:“公子真是太为难老夫了,蛊,一旦被下,怎么可能容易解开。” 对方的语气带着挑衅,愤怒在心中反复翻搅,景潇冶的神色阴沉到了极点。 他麻木地笑了笑,动动手指,几人身上的铁链渐渐勒紧,紧到仿佛下一秒那几个人就要变成一摊血水,他沉重说道:“蛊是不能除,但可以转,你现在把这位公子身上的蛊转走,我就不要你这条命。” 长老兄幽幽一叹:“这位公子身上的蛊一旦入体,便与血脉相连,是转不了的。” 景潇冶脸沉了沉,问:“那另一个蛊呢?” “这个……”长老兄摸着胸脯想了想:“或许可以。” 景潇冶剑尖指向他,威胁道:“转到我身上。” 易陪思忍着疼痛,猝然睁开眼,他在他的臂窝里急忙摇头:“不要,转到你身上干什么?不要管我了,潇冶。” 他拽着景潇冶的衣袖,一遍遍说着,可对方好像根本听不进去。 这具身体没了就没了,他还有别的,大不了再睡个几年,蛊虫这东西,能不碰还是尽量不碰。 同伴们身上的铁链越发的紧,皮肤上是肉眼可见的勒痕,眼前的剑尖距离他的脖颈只有分毫,景潇冶脸色又如此的可怖,如地狱修罗般吓人,怕是真的会活活勒死他们。 长老兄本来只想吓吓他,怎么变成如今这样了,这副架势恐怕说惹不起的,他怂了,汗颜道:“我可以把身上的蛊转给你,你发誓放了我们。” 景潇冶道:“我发誓,你别墨迹。” 转蛊成功后,景潇冶阖上眼,脉搏里多了一股蛊虫的跳动。 身体在不断灼烧,尤其是胸口,像是有着一簇即将点燃的烟花。 他调理着自己的气息,发热而已,压下去就好了。 景潇冶手一扬,铁链纷纷散开,山河派几人重获自由。 易陪思触碰到他的身体,被烫的缩回了手,惊异道:“怎么回事?” 景潇冶摇了摇头,问:“你不疼了吧?” 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关心他呢?易陪思心里难受的打紧,道:“我不疼,你呢?” 景潇冶道:“我没事。” “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打扰我休息?” 一道声音从洞内传来,方才景潇冶的那道黑光,让易陪思看清了这个山洞的全貌,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只是山洞的入口,在往里走还会有山洞深处。 那道声音来自一名姑娘,她一袭白衣,面容清秀,翩然落地,凝视着景潇冶等人。 大蒜头搓了搓鼻子,说了句:“这姑娘真俊。” 那位女子望着满身伤痕的山河派众人和一尘不染的景潇冶与易陪思,问道:“就是你们打扰我清休?” 景潇冶瞟了一眼山河派众人,否认道:“是他们。” 大胡子即使被打浑身是伤,躺在地上起不来也要反驳:“喂!刚刚先动手的可是你?你乱说什么呢!” “你闭嘴。”女子二指并拢,蓝色的灵光一闪,大胡子的嘴就被封住了。 虽与他们都不认识,女子想了想,她不会对美人手下留情,但更不会对丑人手下留情。 女子选择信了景潇冶他们。 她抿唇一笑,彬彬有礼:“二位公子好,我是暮山的守护者,叫我眠女就好,二位公子前来不知是有何贵干?” 大胡子:“???” 见这个女子对他和他们的态度反差如此之大,大胡子气的涨红了脸,呜呜咽咽说不出话只好咽进肚子里。 大胡子这副有气撒不出的样子,易陪思没忍住笑,他对眠女道:“我与这位公子路过暮山,没想到遇到雪崩,只好进来此山洞避难,打扰姑娘休息真是抱歉。” 眠女一惊,带着歉意道:“刚刚那阵雪崩是小女刮起的,小女这就将雪崩停下来,差点让二位公子遇险,眠女真是罪该万死。”说罢,眠女肩膀上的白绫飞出,如夜晚一闪而过的流星,白绫绕过山洞顶部的悬石一圈后落下。 眠女施法后,雪崩果真停下来了。 远处的山脉不再颤抖,就连飘雪都小了些,景潇冶问:“刚才的雪崩是姑娘刮起的,我们来时听见了朝辞的咆哮声,是为什么?” 山河派几人互相对视,连连疑惑道:“朝辞?那是什么?” 眠女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这几个人果然无知,她没有多理会,对景潇冶说:“朝辞兽并没有醒来,平时防止路过雪山的百姓遇难,小女都会用灵术模仿朝辞的叫声吓走他们。” “这样啊。”易陪思松了口气,就说他们不能这么运气好,遇到朝辞醒来吧。 环顾四周,眠女注意到周围有打斗过的痕迹,她问:“刚刚这里如此吵闹,是因为什么?” 景潇冶平淡道:“无大碍,已经解决。” 或许吧……易陪思回头望向山河派众人,他们气急败坏甚至都要怒发上冲冠的表情不忍直视。 易陪思装作看不见,转过身来点点头,就当解决了吧。 大蒜头和眯眼兄害怕像大胡子一样被施法,不敢出声,只好忍了这口气。 掌门兄却表情沉重,他突然开口:“老夫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因为方才他们伤到易陪思,景潇冶一直看他们几个不顺眼:“那就别说,没人想听。” 山河派众人:“……” 易陪思和煦笑笑,潇冶真是和从小一样话里带刀,刀里带刺,刺刺锥心啊。 长老兄身上的血还没有止住,听见景潇冶的话,气的语无伦次:“你……” 掌门兄打断他,疑惑道:“刚才老夫施展的灵术还未消退,这位姑娘与这位公子并非我山河派人,怎么会能使用灵术?莫非……” 莫非? “我懂了!莫非他们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山河派人!”大蒜头二掌一拍,眼睛炯炯有神,灿如明星。 易陪思:“……” 景潇冶:“……” 眠女:“……” 真,真就是所有人都被他这句话蠢到了。 这脑袋里面是浆糊吗?想也不可能啊。 眠女的声音平静的像山中如镜的潭水,她回道:“因为我并非人类,而是妖。” 第17章 干就完了 眠女坦白,好像这就是已经很平常的事情,她也没想在这里多待:“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小女就先离开了,二位公子想在这里休息请便。” 她说罢,便一溜烟离开了。 易陪思拱手道:“好的,多谢姑娘了。” “她刚刚说什么?” “她好像说她是妖怪……” “妈啊跑啊啊啊啊啊啊……会不会吃人啊……” 山河派几人说着便你争我赶拼了命地跑出去。 变脸太快了吧?刚刚不是还夸人家姑娘漂亮? 这真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易陪思想,眠女要是真想拿他们怎么样,凭他们的身手,想跑也没用了。 掌门兄却不紧不慢,临走前对他们说道:“二位兄台保重,有缘我们再见。” 谁想和你们有缘再见,景潇冶余光瞥了一眼他们,眼里都是嫌弃,他道:“终于走了,太吵人了。” 易陪思笑了笑,他回头,见景潇冶坐在一块岩石上,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是想说什么吗? 易陪思微微颔首:“怎么了?” 景潇冶垂下眼,摇头道:“无事,你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他们吵了半天了,烦得很。” “好。”易陪思走到他身边,靠着岩石而坐,靠近景潇冶的那一刻,心跳突然加快,呼吸也错了一拍。 是身体里的蛊虫在起作用。 易陪思克制住自己不平稳的喘息,现在身体的这种感觉,好奇妙,这就是蛊吗? “这个蛊,我们需要找个巫师看看,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作用。”易陪思捂着胸口,只觉得头脑发热。 持续发热的症状一直没有消失,易陪思靠近他,反而更强烈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连神智都要不受控制了。 朦胧之间,他看见景潇冶好端端地坐在岩石上。 奇怪,潇冶没有事吗? 景潇冶扶着几乎要站不稳的易陪思,从纳戒中拿出一块冰晶握在易陪思手心,冰晶寒凉,能让他减缓不适。 他将一颗丹药喂给易陪思,易陪思咽下后,理智恢复了一半。 景潇冶划破手指,他望向易陪思,问:“感觉到疼了吗?” “没有。”易陪思看着手指,手指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划破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指,望向景潇冶,景潇冶摇头道:“我不痛。” 易陪思说道:“看来蛊的性质变了。” “估计是转蛊导致的。”景潇冶回答。 易陪思嗯了一声,他余光恰巧注意到了脖子上的玲珑。 还是没有发光。 没有来得及多想,景潇冶像是能看穿易陪思的心思,开口道:“出了这个山洞,你的灵力就恢复了。”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休息过后,准备出发,走出山洞的那一刻,易陪思的果真灵力恢复了。 玲珑也亮起来了,易陪思塞它进领口放好,道:“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 “嗯,灵术作用的范围是这个山洞,现在出了山洞,自然失去了效果。”景潇冶说着,外面风大他提醒易陪思把外袍穿上。 随后二人注意到山的那一头纷纷扬扬的白雪逐渐减少,土地原本的的暗青色露出,在雪的尽头,是一处村落遗世独立。 景潇冶道:“那里就是青州的边境了。” 青州。 不同于壅都的繁华,青州以水乡和稻乡闻名,绿水青山,隐居的好地方,风无痕,地一片。百姓们家家都有良田,自力更生。 只是到了深秋时节,天大寒,田园将芜不归,耕植不足以自给,年轻的壮丁都去别处求生,只剩下走不动的老弱们,萧条了些,也落寞了些。 景潇冶和易陪思立即来到了青州知府宋怀府中。 知府豪宅红墙绿瓦,大门镶嵌着精美的玉石,金碧辉煌,连门钉与衔环都雕刻别出心裁,彰显着豪门与高贵,也与蒙上一层渺茫的薄纱将岁月封存在古城里的青州毫不相配。 “这里倒是修的气派。”景潇冶嘲讽了一句。 眸子里映着这些精美的玉石,紫英的松石来自壅都,流连素洁的月辉石来自祁梁,炽红灼灼的曜石则是来自华枫。易陪思脸色倏地一沉:“拿着赈灾的钱让自己过得如此舒适,宋怀真是不知廉耻。” 还真是少有的看见易陪思脸色这般不好看,景潇冶微微一顿,想开口说话,倒是让知府门口的守卫先说了:“这里是知府老爷府邸,你们是谁?” 那守卫语气粗鲁的像自己就是知府老爷,给把剑估计都要飞上天去了吧,景潇冶眉头一皱,出示令牌,回答他们:“告诉你们老爷,朝廷派人来治他了。” —— 知府内。 一排排侍女手捧糕点站在厅堂两侧,宋怀谄笑胁肩,说着:“两位大人请坐。” 易陪思走向前坐在扶手椅上,望着正堂的楹联与书画屏条,易陪思倒真不觉得,宋怀是一个有着读诗品词等闲情逸致的人。 景潇冶却眸子一暗,气色阴沉的像是黑云压城,因为刚才易陪思居然多看了某位侍女一眼。 宋怀笑吟吟地摆手,侍女将上好的茶水端给景潇冶与易陪思:“二位是哪位大人啊?是朝廷新进的官员吗?鄙人以前没有见过二位尊容呢。” 冒着热气的信阳毛尖飘香四溢,景潇冶掠了一眼,用着赈灾钱喝这么好的茶叶,还有脸拿出来招待客人? 景潇冶道:“丞相景潇冶,旁边这位是我的谋士,宁公子。” 想必是这几年朝廷的钱把自己养的不错,宋怀胖乎乎的像一座肉山,易陪思记得,前几年见到他的时候,只能说丰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宋怀抚摸着自己圆滚的肚子:“哦,这样啊。” 对于宋怀虚假的笑容,易陪思一脸凝重,没什么好寒暄的,他直接了当说了:“为什么今年朝廷加大赈灾力度,青州还是饿死了不少百姓?为什么外面街道一片萧条,而知府府邸金碧辉煌?” 景潇冶有些诧异地抬眸望来,易陪思从来都是面对事情秉承着云归门的高雅修养一说,处之坦然、处之淡然,很少会这样的语言刚烈。 眼见对方恶语相向,宋怀面容不爽,真是不知好歹,一位丞相的谋士敢这么和他一位知府说话? 因有一肚子气,宋怀嘴角抽搐,连太阳穴的筋都一下下跳动着下,他宋怀还能被人这么说? 有那位大人撑腰,他怎么会怕? 宋怀目眦尽裂,怒火如同火山般迸发出来,能把这片房子震得摇摇欲坠,他喝道:“你什么意思?” 他倒是生气了,该生气的是朝廷和天下吧。 易陪思微眯双目,在朝廷那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席庭将军和柳元庆将军可比他宋怀吓人多了,易陪思气势怎么会输给他? 他脸色阴沉的像是一潭死水,起身反问道:“我什么意思?知府不知道?” 宋怀气得全身肉都在颤抖,张大嘴喊着:“来人!” 一群守卫跑进厅堂,拔剑指着他们,将易陪思和景潇冶团团围住。 景潇冶扫视一圈看似很威武的守卫们,最终目光停留在宋怀身上。 宋怀现在神气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坐拥千军万马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真是不自量力呢。 景潇冶侧过头,低声道:“你说动手我们就动手。” 而冰刃雕花已经在易陪思手中形成,他挥起剑,直接和守卫们打了起来。 景潇冶:“?” 易陪思今天是怎么了? 他被人夺舍了? 景潇冶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加入了战斗,知府的守卫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看着接连倒在地上的守卫,宋怀退后几步,吼道:“小儿,快来救我!” 第18章 紫面宋昶 一道穿云长枪刺了进来,似乎能穿破云霄,持长矛者身材魁梧,身姿雄豪,脸部扁平,呈紫黑色,嘴角上挂着沉甸甸地狞笑,怪瘆人的。 那长矛乃玄铁打制,通身环绕着黑色的灵气,少说也有几十公斤,而那样的长矛,在他手里却显得如此娇小。 这是宋怀的儿子? 宋怀膀大腰圆,肥肉赘了满身,他的儿子能如此这般魁梧? 说出去谁信啊? 长矛掀起的风拨动了易陪思的发丝,易陪思身为男子,在人群中已经算是高挑,那人不光是比易陪思高了半截,力量也是大得惊人。 易陪思的冰剑抵住了那人的长矛,两种兵器相撞的声音听了就心惊胆战,滋长的剑气瞬间炸开,两个人都退后一步。 握紧冰剑,易陪思盯着那人的长矛,冲上前,两个人又再一次交手。 “当心。”景潇冶在一旁紧紧盯着易陪思,目光不肯移开半寸,手中的剑也随时准备出鞘。 他知道,以易陪思的性格,是不会让他插手的,修真界讲求的是各凭本事,二打一,赢了也不光彩。 看着宋怀之子步步紧逼,每一招都下死手,景潇冶克制着自己拎着剑的手不能冲动。 灵气渡剑和真刀真枪还是不一样,一定要把易陪思的清渲找回来,他心道。 走个神的功夫,景潇冶抬起眼,宋怀的儿子已经被易陪思击倒在地了。 打斗结束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真不愧是翼轸君,景潇冶眉眼微挑,一抹浅淡的笑容挂在嘴角。 宋怀见最能保护他的儿子败阵,支支吾吾举起手不知怎么才好,他喊的极其难听,吼道:“宋昶,你干什么吃的,快起来!” “是。”宋昶虽被易陪思打的五脏六腑皆痛,嘴角还流着血,但依旧抬起手,握住身旁的地上的长矛,还没等起身,易陪思的冰剑就落在他脖颈前:“识相的话,就别起来。” “你你你,欺人太甚,你不知道我身后是哪位大人吗?”宋怀暴跳如雷,已经顾不得自己在说什么了。 哦?这就落出马脚了,景潇冶黯然而轻嘲地一笑,宋怀也太沉不住气了。 想来也是,他一个州县知府怎么敢扣住赈灾钱,还敢光明正大的跟朝廷官员动手? 能给宋怀这种小人撑腰,想必做事行动不太端正,而宋怀又如此笃定那人权力很强,可以帮他解决这次祸端,丹阳王?还是豫雁王? 易陪思波澜不惊,手中的冰剑化成一阵烟消散了,他抬起头,目色凝重地如同寒泉:“豫雁王,对吧?” 不光是宋怀惊愕住了,景潇冶也疑惑了,他只能将那人确定在一个范围,不敢笃定准确的人。 而易陪思如此肯定,肯定是有所凭借,景潇冶不由得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易陪思身子转向躲在桌子后的一位婢女,他指道:“她曾经是豫雁王府曾经的婢女,不是吗?” 豫雁王是先皇的二皇子,当今圣上的皇兄,他与承泽王都是含妃所生,做事风格却全然不同。 承泽王光明磊落,年少成名,旦恒双赋之一。 而豫亲王残暴沉迷于酒色,用钱奢靡,娶了十九房妾室,却仍不满足。江涟一直拿他没办法,看在皇家手足的面子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都知道豫雁王的为人作风,一双双张望的眼落在她身上,其他婢女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好奇着。 “琉璃确实是前一阵子才来的,老爷也格外喜欢她。” “怪不得……我说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到大厅伺候,她原来是豫雁王的人,那我明白了。” 婢女琉璃慌了神,不断地眼神示意宋怀,希望对方能给个法子,宋怀为人胆小,暴露了自己的背后是豫雁王撑腰,他已经不敢出声了,要是豫雁王知道了生气了迁怒于他怎么办? 豫雁王可不是好说话的…… 琉璃支支吾吾道:“怎么……怎么可能……” 原来那时多看婢女一眼,是因为这个。 他走到易陪思身边,心情美满道:“观察真仔细。” 此时此刻,宋怀的心里想法如海浪般汹涌无序。 豫雁王再怎么说也是个亲王,是皇族,而景潇冶只是新封的丞相,地位不稳,皇上青睐有加又能怎么样?外姓还能在皇上心目中大过皇室吗? 宋怀豁出去了,惴惴不安道:“景潇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皇上为什么青睐你。” 易陪思疑惑了一声,潇冶做了什么? “哦?因为什么?”景潇冶冷然一笑,抬起剑,镇静地一步步走向宋怀,宋怀见大不妙,他踉跄着走到柱子前,扭动了一块机关。 地板震了两下,突然断裂,像一只猛兽张开大口,口中是无止境的黑与暗,硬生生将它们二人吞噬。 …… 忘记了掉下来要多久,在这片黑暗中,易陪思只觉得自己后背好痛,他嘶了一声,摸着自己的背,衣衫有些潮湿,血的咸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这个感觉……是背部流血了。 没想到宋怀会在大厅设置这样一个机关,怕抻到伤口,易陪思尽量小动作地起身,也不知道这个伤口有多大,血还在不在流。 景潇冶呢? 这里太暗了,他看不清,拿出玲珑,玲珑的光芒只能照亮一角,易陪思掌心凝气,光芒勉强可以看清前方。 往前走几步,易陪思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景潇冶。 他紧忙过去,却因动作太大抻到了后背的伤。 不痛是不可能的,易陪思也感觉到了血还在流,他管不了那么多,轻轻抬起景潇冶的头,晃着他的肩膀,唤了几声名字,景潇冶没有反应,他的脸色比以往还要白暂,愁眉紧缩,阴云不断。 输入灵力,没有用。 易陪思不知为何给他输灵力总是碰到一层障碍,试了好几次,仍是无果。 “潇冶?醒一醒?”易陪思一下一下拍着景潇冶的肩膀,想加大点力度却又怕弄疼了他。 醒不来是为什么? 是掉下来磕到头了吗? 易陪思仔细检查了他的全身,都没有血迹,外伤应该是没有,难不成是内伤?还是说有淤青,没有伤口呢? 那得脱下衣衫看一看了。 这样虽说不太好,也顾不得了,潇冶醒来后,会理解的。 解开景潇冶的外袍的扣子,面对最后一层里衣,易陪思手指一顿,有些犹豫。 嗯…… 最终,他手指落在里衣的扣子上,开始解扣。 掀开里衣,能看见,景潇冶的肌肤平滑,随着一声声呼吸,他的胸膛一下下起伏。 而在他的胸膛偏下的部位,有一条很严重的伤疤,是刀伤,像破碎的裂痕,在他身上蔓延。 应是很久以前的,伤口已经痊愈了,留下的伤痕却永久的留了下来。 易陪思的眉心蹙起来,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油然而生,他的心里翻涌,眼眶酸涩,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是分开那几年受的吧? 那是谁伤的他? 指尖轻抚过那道伤疤,尽管易陪思的举动看起来从容淡定,指尖的轻颤却暴露了他的心疼。 最终,易陪思目光落在了他腹部那枚黑色的图腾印记。 上一次他没来得及细看,这一次,易陪思倒是看仔细了。 不过易陪思不认识这是什么,大概是和自己身上云归门的标记差不多的东西? “好了……别看了。”景潇冶扯了下衣衫,将自己的上半身盖住,醒来看到这一幕,有点不知所措。 易陪思一惊,往后移了些,急忙和他分开距离。 景潇冶起身,后背一阵剧痛让他手臂有些颤抖,想必是落下来摔坏的。 他转过去系着扣子,也是慌了,手不听使唤,系了许久才系好一个。 他不知是何时醒来的,醒来后见是这种场景,两个人相视,有些想说什么不知说什么的尴尬,还是很少能让巧言的他语塞。 “嗯……你醒来就好。”易陪思打破安静,别过脸。 这个地方空荡荡的,回音声很大又空灵,景潇冶穿好衣服,他环视四周,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从脖颈下取出落盈,落盈的光出现,不至于这个地道如此黑暗了,景潇冶问道:“易陪思,你应该不怕黑吧?” 第19章 你怎么也在 易陪思笑笑:“我不怕。” 坐等着不是好办法,还是要解决眼下这个问题,怎么出去。 景潇冶道:“往前走走,这是在宋怀府中的地下,实在不行我们就炸了他整个知府,反正也看他这宅子不爽。” 玲珑和落盈发着光,景潇冶在前,易陪思垫后,两个人没走多远,易陪思拉住景潇冶的手腕,止步低语道:“附近有人。” “嗯,我也听见了。”景潇冶抽出剑随时准备着,几声脚步声过后,看见对方的脸,景潇冶易陪思两人皆是一惊,同声道:“怎么是你?” 宋昶锐气大减,也比刚刚狼狈了太多,本就挂着伤的脸上又添新伤,这但可不是易陪思那时伤的,看样子,应是刚刚摔下来伤的吧? 长矛还在他的手中握着,却失去了杀气,宋昶将头别过去,神情低落。 怎么回事,和刚刚那势在必得的气势不太像啊? “你怎么也掉下来了?宋怀不来救你吗?”景潇冶道。 宋怀还真是敌我不分,自己儿子都被他弄到这个鬼地方了。 知道现在自己的样子很好笑,很狼狈,宋昶摸了摸鼻子,喉咙发出的声音极其低沉:“父亲不会来救我的。” 易陪思有些错愕:“怎么会?你们不是家人吗?” 他不了解宋怀的为人,但是家人的话,肯定会来救他吧? 哪有父亲要害自己的儿子呢? 家人?不敢去想的字眼。 宋昶咽了下口水,扯唇道:“我是父亲的义子,不是他所亲生。” 抱手靠在一旁的景潇冶漫不经心道:“看出来了。” 宋昶猛地睁大双眼,他愣了愣,忙问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刚刚那位公子能一下子看出父亲是豫雁王的人,宋昶就已经很佩服了,现在这位公子又能看出来他不是父亲所生,太厉害了……一山更比一山高,难不成这两个人都是火眼金睛? 受不了宋昶强烈的、佩服的、还带着好奇的眼神,太怪了,景潇冶无语至极:“这不就一眼看出来了,你俩一点都不像,除了瞎子,是个长眼睛的东西都能看出来。” “潇冶,你语气好一点。”易陪思在旁边小声提醒他。 这么对一个刚被父亲抛弃的少年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却转头就看见宋昶神情苍白,已然泄了气。 宋昶失落,重重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易陪思远远看了一眼,心情也随之失落,他还和宋昶共情起来了,轻声对景潇冶道:“叫你说话温柔点,要是让这位少年以后一直记在心里怎么办?” 景潇冶:“……” 那安慰一下吧,景潇冶蹙了下眉毛,费劲说了一句他自己以为安慰人的话:“你不用太失望,像宋怀不是什么好事。” 易陪思:“……” “哪有这么安慰人的!”易陪思倒抽一口气,哭笑不得,是他不对,不该指望景潇冶安慰人。 易陪思揉着眉心抬头,见宋昶目光直直落在他脸上,易陪思愣了一下,这是又想打架? “想干什么?”景潇冶一把将易陪思拉回自己身旁,却注意到了易陪思的身后被鲜血浸湿的衣衫。 他一怔,全身嗡的一声定在了原地,身子都僵了,问道:“这是怎么伤的?” 易陪思语气故作轻盈道:“没事的啦,我不疼的,就是刚刚摔下来不小心伤的。” 景潇冶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想? 越是语气轻盈,景潇冶就越揪心,他将易陪思拉到一旁坐下,先是给他喂了丹药,然后立即用治愈术恢复伤口。 把易陪思全身都检查一遍,确认没有别的地方流血了,景潇冶才算放下一点心。 “怎么不早说?”景潇冶忧心难安。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这样他能早点给他治疗。 他从纳戒中拿出要换的衣物,递给易陪思,这脱下来的沾血的外袍,烧了便是了。 “我真的没事的,潇冶,你先起来。”易陪思有些不太好意思,景潇冶半跪着在他腿边,这样……怪难为情的。 易陪思在景潇冶的督促下换好衣服,后背灵力环绕,清凉凉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 景潇冶给他把了脉,确定无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下一次,你不许这样,受了伤,赶快和我说,知道吗?” 易陪思嗯了一声,笑了笑:“知道啦。” 宋昶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在这你侬我侬,大受震撼。 不是,这俩人真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宋昶抓耳挠腮许久,咳嗽好几声企图得到两个人的注意力,两个人硬是没看他一眼。 等景潇冶给易陪思疗好伤,两个人回头看见宋昶,同时惊异道:“你怎么还在这?” 宋昶:“???” 他下巴都要惊讶掉了,慌忙磕巴道:“这地道就这么大点,我不在这里,我……我去哪儿啊?” “爱去哪里去哪里。”景潇冶不咸不淡地呛了他一句。 宋昶想不明白了,这景相怎么对他敌意那么大? 他俩之前也不认识吧? 见景潇冶如此护着旁边的公子,又如此在意,受个伤都要心疼半天,宋昶似乎也懂了,刚刚和那位大打出手,难怪景潇冶对自己这般态度。 低头看这位也就十七八岁的小公子,宋昶目光炯炯,眼神反复在他身上掠过,带着好奇与惊异,叫道:“……翼轸君?” 音落,景潇冶漆黑的眸子骤然转寒:“乱说什么呢?” 神色变了的,还有易陪思。 易陪思睫毛震了震,心里咯噔咯噔的响着,陡然一颤。 刚刚没听错吧? 宋昶叫他什么? 生前,他与宋昶并不相识,他怎么会认出自己?还是说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他怔道:“你在说什么……” 没察觉到身后的景潇冶阴沉的表情,宋昶又添了一把火,光明正大地问:“你就是翼轸君吗?翼轸君不是几年前就去世了吗?” 易陪思更慌了,先搪塞过去吧,咬死不认不就行了,他摇头道:“我不是翼轸君,你认错人了。” “啊?不是吗?那他刚刚怎么叫你易陪思?”虽然对方脸色阴冷的吓人,宋昶还是怯怯用手指了一下景潇冶。 这个地方相当大,说话都有回声,刚刚他确实听见了,景潇冶叫了他易陪思。 原来是听见的……好草率的暴露方式。 易陪思擦掉额头上的冷汗,那这样……该怎么办呢,居然让他听见了,他要承认吗?还是说碰巧只是名字相同? 他纠结着。 那边景潇冶在考虑要不要把他解决在这里,是他大意,他的原因暴露了易陪思的身份,自责悄无声息蔓延全身,真是该死。 除了他以外有别的人知道易陪思的身份,这始终是一把刀架在脖子上。 景潇冶的心潮起伏,自责的枝叶不断生长,阴绿色的藤蔓一圈又一圈环绕在树干上,穿破了天空。 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易陪思。 绝对不能。 脑海一个沙哑的声音久久回荡,缠绕在景潇冶耳畔,轻声对他说:“杀了他就好了。” “杀了他。” 心跳猝然失控,他连呼吸都忘了,感觉到自己有些不受控制了,景潇冶颤抖着从纳戒中拿出连月剑,挥起,就向宋昶斩去。 “住手!”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易陪思和宋昶都惊愕住了,易陪思反应快,握紧景潇冶的手腕,拦在宋昶身前,才没让剑落下。 不然,真的就见血了。 宋昶惊吓的连着退后好几步,他靠在墙壁上,心脏猛烈地跳动。 不至于吧,不就是认出来了易陪思吗? 景相这么激动干什么? “潇冶,冷静点。”易陪思想从他的手中抽走连月剑,奈何他握的太紧,易陪思用力才将连月抽走。 后将它插回剑鞘,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景潇冶不会有其他的动作。 易陪思定睛一看,却愣住了。 景潇冶望着他,一句话不说,被硬生生抽走剑的那只手的手心开始泛红泛疼,一路疼到了心底,景潇冶眼眶泛红,他站在原地,只是抿了抿唇。 易陪思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他极少露出这种情绪,易陪思握住他的手,声音微微发颤,却尽量柔和,问:“潇冶……怎么了?” 第20章 抱歉 良久,景潇冶醒过神,眼底逐渐变回清澈,得知刚刚自己的冲动,他喉咙如哽住一般,道:“抱歉,我失态了。” 这句话是对易陪思说的,也是对宋昶说的。 宋昶和易陪思坐在他对面,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易陪思的手搭在景潇冶身上,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温声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先去那边休息一下,别自责,我没怪你。” 他扶着景潇冶两个人慢慢走向一旁,见状,宋昶眨了眨眼,本来也没伤到他,他也没恼,道:“……没事,所以你真的是翼轸君?” 易陪思回头嗯了一声,承认了。 宋昶一喜,突然抱拳行礼,拱手道:“能在这里见到翼轸君,是小生的福分。” 他少时就听说过翼轸君的大名鼎鼎,想着要是有一天去了壅都皇城,一定要看一看,那位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公子。 奈何天高路远,人闲车马慢,青州到壅都几千公里,跋山涉水,长途不知多少里,他没等去看,就得知了翼轸君被虞芷意所杀。 他真的是为之惋惜,为之叹气,翼轸君那样好的公子,就这么……被那贼女玷污了。 想着想着,宋昶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重重地叹口气,自古红颜多薄命,气不过啊。 真是跟诗句里说的一样,那更春来,香减玉消。 现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公子,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翼轸君了。 居然这么小……哦,不对,是年轻。 “你在自顾自的说什么呢?还有,这都说的是什么?”景潇冶语气不悦,刚刚就应该把他打晕过去,省着在这里扰人清静。 不是景潇冶看他不顺眼,故意针对他,是这些词语……易陪思嗯……听着也怪怪的。 玷污、香减玉消、自古红颜……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才好,这说出来的词语是形容他一个男子的吗? 宋昶惊叹道:“啊,我刚刚说话了吗?” 景潇冶眼眸眯了眯:“说了很多。” 易陪思不知所措地笑笑,委婉说道:“宋公子,谢谢你这么夸奖我,但我没有被玷污……你别想多了。” “这样吗?”宋昶心中一惊,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当然了!”易陪思无奈扶额。 “我一定会守好您是翼轸君这个秘密,不会泄露出去的。”宋昶保证,他从不食言。 话音还未落,他们对话的声音在空谷里传响,这里究竟是有多大啊,连声音都要好久才能完全消散。 怪不得宋昶能听到他们的对话,方才和潇冶有没有说别的不该说的话呢?易陪思想不起来,算了不想了,他道:“宋公子,那就劳烦你了。” 如今出去才是大事,易陪思敲了敲这里的墙壁,结实的很,似乎不是空的。 他问道:“宋公子,你之前可来过这个地方?” 这一问,也让宋昶皱起了眉,他没来过这里,也从来不知道有这个地方,父亲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向他透露:“未曾。” “那你知道宋怀的事情有多少?”景潇冶问。 如今这般遭遇,宋昶知道自己沦为弃子,就算父亲弃了他,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一把杀人的刀。 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总不是假的,宋怀对他大方,衣食吃穿从来不让他受委屈,好东西、灵丹妙药一样没少,又请有名师父教他习武,为他铸剑。 这般背叛了父亲,会不会…… 见他如此为难,易陪思开口道:“宋公子,这不是背叛你父亲,或许这么多年,他对你也未曾真心。他扣赈灾钱粮,欺压百姓,助纣为虐豫雁王,这每一条都能断定他不是一位良官。” 宋怀是不是一位良官,宋昶心里如明镜。 他以前向父亲提议过收手,换来的是一次次毒打。扣赈灾粮,这是诛九族的罪,罪名一落,他自己也逃不了,但见百姓流离失所,父亲又…… 思虑良久,宋昶闭眼说道:“我说。” “我只说我知道的。” “父亲他与豫雁王关系是不简单,交往密切好多年了,豫雁王经常赏赐父亲金银财宝,还有他府中的美人。也是因为有豫雁王在背后撑腰,父亲才敢一次又一次扣留朝廷赈灾钱,刁难百姓、胡作非为。此外……” 宋昶咽了下口水,继续道:“父亲……父亲……” 他犹豫许久,最终说道:“大约三月前,我路过前堂,见到父亲在接待一位客人,那人我认得,是……丁野况。” “丁野况?”易陪思一怔。 “对,就是代圣国的那位。” 宋昶接着回忆:“不知道与丁野况密谋什么,我只隐隐约约听见几个字。但代圣国多次骚乱旦恒国,怎么说他们也是我们的敌人,父亲怎么能……” 说着说着,少年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来,他知道将这件事说出去,告诉景相与翼轸君,知府也就要不存在了。 景潇冶沉默听着,他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宋昶回答:“好像是寻找一样东西,那个东西叫什么我记不太清了,是丁野况让父亲寻找的,看样子,很棘手。” “你确定吗?”景潇冶问。 宋昶点头:“确定。” 景潇冶却在想,丁野况之前来过旦恒? 君主派他来这里作甚,是觉得自己完不成任务? 丁野况,即使他现在在地牢里,景潇冶不能断定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去调查的。” 现在,要进行下一步动作了。 …… 眼睁睁看着景潇冶与易陪思凝聚灵力准备动手,徐徐的灵气遍布周围,宋昶忍不住问:“这样真的可以吗?” 他们说的下一步动作居然是要把这个地洞炸掉! 还是很平静的说出来的! 宋昶抬头望了望,也不知道炸掉后上面是哪里? 会是自己的房间吗? 还是说知府整个都会被炸掉? 宋昶晃晃脑袋,不敢想下去了,富贵贫贱都是命,他们要炸就炸吧! 虽然他们也没有要征求他的同意的意思……嗯……好吧。 轰隆隆——轰隆隆——猛地两声巨响震耳欲聋,碎石卷着细沙劈天盖地砸下,火光爆炸四起,整个地道都在涌动着黑烟。 地道的上方,瞬间破了个大洞。 宋昶被吓得心惊胆战,慌张地又捂耳朵又捂鼻子,他们怎么不说一声就炸啊! 好歹也倒计时数个数啊。 他被呛的一直咳嗽,衣服上还沾了不少灰尘,略显狼狈。 烟雾散尽,他一脸抱怨,刚想数落他们一顿,却看见易陪思与景潇冶正抬头望着上方,面色皆是惊异。 奇怪,好像并不是他们炸的。 宋昶随之抬头,上方的洞口站着一位年轻公子,眉眼周正,肤色雪白,他收回灵力,冲着几个人笑了笑,说道:“终于找到你们了。” 第21章 小席将军 这位公子正是一字并肩王席庭之子,席成桦。 席成桦躬身行礼道:“景公子,外面的一切都处理好了,还请您先上来吧。” 景潇冶应了一声,拉着易陪思,轻轻一跃,两个人飞出洞口。 “喂!喂!”宋昶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唰的一下飞出,在下面大喊大叫:“还有我呢!你们落下一个人啊!” 平安落地后,易陪思指了指还在下面的宋昶,问道:“我们不管他吗?” 景潇冶故意对着洞口说了句:“他自己能上来,还要人去请吗?” 这么点高度,当然难不倒宋昶,宋昶纵身一跃,也很轻松地跳出来,瞟了眼景潇冶,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 易陪思没忍住笑了笑,转眼间目光飘向旁边的席成桦。 席成桦算不上一等一出挑的英朗,却是长相干净俊隽,身上散发着如雪一样纯白的洁净之气,十分的耐看。 一字并肩王席庭的独子,席成桦。 席成桦的旁边站着一位小公子,剑眉星目,身形挺拔,高束起的发丝顺垂,头戴玄色细纹抹额,也是随了他父亲,发色微微偏棕,甚至带点卷,这位是小程将军,程渡崎。 易陪思还是翼轸君的时候就知道,席庭将军与程辈将军一向交好,看来他们的子嗣,也是关系密切。 程渡崎性子与他爹程辈非常相似,热情张扬,好客大方,易陪思这具分身与程渡崎在之前宴会上有过一面之缘,是认识的。 程渡崎也认出来了他。 易陪思与程渡崎目光相对,互相点头示意。 他们看来是来支援的。 宋昶这个人就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情,跟谁都能亲热起来,他毫不拘谨地抓住席成桦与程渡崎的手,连连感叹道:“小席将军,小程将军,久仰啊,老早就听见你们的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什么久仰,景潇冶脸色一冷,要是方才不提他们的姓名,宋昶知道这二位是谁? 程渡崎笑着说了句真的吗,席成桦礼貌地与他握手,回道:“能被宋公子久仰,是我的荣幸。” 握了有一会,宋昶还是没有松开,席成桦的手心都被捂热了,两个人虽说都是男子,但是光天化日之下一直牵着手,也看着怪怪的。 席成桦晃了晃自己的手,礼貌问道:“宋公子,可以松开了吗?” “哈哈哈,可以可以。”宋昶立刻松开手。 他捡起地上的穿云长枪,很是心疼地看了看,刚刚摔下去那么高,他的兵器可别是摔坏了。 席成桦眼眸一亮,欣喜道:“宋公子也是用枪吗?好巧,我也是。” 宋昶还在擦拭穿云长枪上面的灰尘,忽然大叫道:“哇——可以给我看看你的枪吗?” “当然可以。”席成桦说着,就从纳戒中拿出来自己的白雪银枪递给宋昶。 宋昶掂了掂白雪银枪:“你这杆枪好轻啊,不过好漂亮,通身都是雪白的呢。” 席成桦笑笑,随后拿起宋昶的穿云长枪耍了几下:“宋公子,你的枪确实很沉啊,这么沉,威力肯定很足。” “是吗?”程渡崎伸出手:“成桦,让我也来试试。” 席成桦道:“好,给你。” …… 等他们终于聊完,景潇冶介绍道:“小席将军,这位是我府的谋士,应如宁公子。” 席成桦抱拳道:“应公子。” 景潇冶看向席成桦:“这位是席庭将军的独子,席成桦,现在在朝廷与伶梧将军同位。” 易陪思也抱拳道:“小席将军。” 景潇冶道:“小程将军你们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 两人相识过后,席成桦开始汇报正事:“景相,宋府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扣押,所贪污黄金白银和玉器珠宝已由士兵看守运回都城,朝廷已经派了新的知府,正在前往这边。我和程渡崎把事情差不多都解决了,我们现在可以启程回朝。” “好,小席将军与小程将军办事果然可靠。”景潇冶道。 处理这些事麻烦琐碎,易陪思算了算,他们在地道里估计也就过了两个时辰,小席将军与小程将军能短时间将这些事情办好,当真是不错。 听着景潇冶夸奖别人,宋昶浑身不得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席成桦一向谦虚,不敢独自领功:“办事如此顺利,还是多亏景公子和应公子能拖延宋府的主力人手,其他的守卫不足为惧,不然,也不会这么迅速。” 这下,景潇冶和易陪思都疑惑住了,异口同声问:“主力人手,那是谁?” 程渡崎下巴挑了下一直未开口的那位。 一旁的宋昶特大声特故意的咳嗽几下,几个人的目光同时移过来,景潇冶瞥了他一眼,哦了一声。 “喂!你这是什么表情!”宋昶脸红一阵白一阵,怎么还能被轻视了,他的实力强着呢,好吗! 他自幼习武,天资聪颖,拜师闲道散人,习武多年,力量和灵气好的没话说,一挑多丝毫不在话下。 虽然……输了,但那是输给鼎鼎大名的翼轸君易陪思,输了也不丢脸,和你景潇冶一对一单挑,还不一定谁输呢! 不管宋昶在一旁气的跳脚,景潇冶面无表情地指了一下他:“宋府男女老少都被押回都城,那他呢?” 宋昶哑口无言:“……” 这句话不假,宋怀这些罪罗列在一起罄竹难书,株连九族是一定的了,宋昶虽说是个义子,还是会被赐死的,想到死,他瞬间泄了气,整个人打蔫。 易陪思心道,宋昶并不坏,只是跟错了人,他的武力不俗,凭借自身本事,在朝廷也能谋个一官半职。 席成桦思索一番,道:“在上面我们有听到你们部分谈话,若是宋公子愿意将功抵过,将宋府所有的事情逐一禀报给圣上,圣上仁慈,或许会放你一条生路。” 父亲多年待他不薄,他做不到背叛。 宋昶摇摇头:“还是不了。” 几个人都没再开口,易陪思能体会他这种心情,亲与义,做不到两周全。 要他将宋怀的罪行全部禀告圣上,他自己或许会逃脱一死,但那样,就等同于宋府一族全被降罪,他一个人被赦免,这样太不厚道,即使活下去,内心也不会安宁。 易陪思还为之惋惜时,谁知宋昶鬼使神差地仰起头,举起两只手似乎是要拥抱天空,他忽然吟诗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易陪思:“……” 程渡崎环着手臂感叹:“哇哦——吟的好。” 景潇冶无语住了,蹙眉道:“别管他。” 习惯了他这副做派,他选择当看不见,不去理会。 不料席成桦眸中一片动容,他走上前握住宋昶的手,正义凛然道:“宋公子,我敬你是可歌可泣的英雄,你放心,我定会和圣上请求,让你能做别的事情将功抵过。” 宋昶含情脉脉地望着席成桦,泪眼婆娑:“果然只有小席将军你能懂我,在临死之前遇到知己,我,死而无憾。” 席成桦摇了摇头:“别这么说,宋公子,死多不好。我人微言轻,如果陛下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让父王去提,定会保下你的性命。” 程渡崎道:“既然成桦这样决定,我肯定也非常支持,我与爹爹会一同帮你求情的。” 宋昶涕零道:“席公子,程公子,你们就是我的恩人。” 三个人一顿相拥,如同酒逢知己千杯少,易陪思感慨道:“年轻真好。” 景潇冶道:“你这句话说的,像是老者一样,你才比我们年长几岁?” 仔细想想,易陪思年长景潇冶五岁,又沉睡了六年,这么一算,他好像确实和他们年纪相仿。 这副十七八岁相貌的分身,真真正正让他感受到了年轻的好处。 他们几个即刻启程,青州去往壅都,免不了翻过暮山,暮山风雪依旧,想来宋昶第一次出青州,易陪思对他格外照顾。 “多谢宁公子了,你人真好。”宋昶会心一笑,裹紧了衣袍。 他们走的每一步都夹霜裹雪,席成桦从纳戒中拿出几枚暖玉递给他们:“这个握在手心里,能温暖些。” 程渡崎接过暖玉,问:“桦,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席成桦看着手中的暖玉,答道:“在青州看见了,就买了。” 几个人的手温暖了,继续行走,席成桦忽然开口道:“来青州之时,我和渡崎曾遇到一个宗派。” 易陪思有一种后背发凉的不好感觉,试探性地问道:“该不会是,山河派?” 程渡崎点头,席成桦眸子动了动:“是啊,应公子怎么会知道?” 就知道会是这样……真是存在感很强的几个人,想起他们几个人的作风行为,易陪思一阵汗颜,问道:“他们没为难你们吧?” 席成桦道:“没有,当时我和渡崎带着军队穿过暮山,偶遇他们,他们问我是不是朝廷的人,我说是,他们说随后说,千万不要去前方的那个山洞,我问为什么,他们说……” “他们说,山洞里面有三个妖怪。”程渡崎说。 三个?妖应该只有眠女姑娘一位,怎么会是三个呢? 易陪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难不成他们之后还遇到了别的妖? 不会的,山洞里的灵力他感受过,不会再有别的妖了。 他心事重重地想着,忽然意识到,山河派几个人是把他和景潇冶也当成妖怪了。 易陪思:“……” 好啊,真不愧是你们。他硬生生挤出一个微笑,问道:“小席将军,那后来呢?” “我们很好奇,带着军队就去了,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席成桦坦然道。 程渡崎赞同:“嗯,我们还仔细找了一番,我想,或许是走了吧。” 宋昶插嘴说道:“宗派啊,我还没有去过宗派呢,也不知是什么样,感觉好多人一起修行,会很有趣。” 提起宗派,宋昶脑海中浮现的就是远在天门的一座不知几百丈里高的山上,云雾环绕,仙气飘飘,众多弟子穿着一模一样的宗门衣袍,一起执剑练武,还有德高望重的仙师仙尊亲临指导。 小席将军刚刚提起的山河派大概就是这样吧! 席成桦是自幼跟着席庭习武,既是父亲也是恩师,对于宗派一事,了解甚少,坦诚道:“我也没有去过。” 于是宋昶把目光移向程渡崎,程渡崎摇头道:“别看我,我也没去过。” 宋昶忽然想到什么,眸光一闪,望向易陪思,兴冲冲地问道:“诶?公子,云归门是什么样的?” 程渡崎疑惑了:“为什么要问应公子,应公子是云归门的人?” 完蛋,这下宋昶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感觉后背突如其来一凉,宋昶怯怯地回头,景潇冶脸色阴沉的如一滩黑水,满脸都写着要刀了他。 他慌张的改口,急忙说道:“就是应公子读了很多书,我想他肯定知道吧!” 好苍白的解释,小席将军和小程将军不是傻子。 这下易陪思肯定要承认自己和云归门有点关系了。 一点波澜,席成桦想起来他之前见过应如宁,在那天华枫陛下来的宴会上,那时应如宁坐在柳言律公子身边。 席成桦问:“应公子,是不是来过一月前的宴会,我记得是跟着柳言律公子来的。” 易陪思道:“……是的。” 那日他的注意力都在该怎么趁人不注意前往惟霜轩,没有多去留意宴会上别的大臣。 席成桦弯唇一笑:“我记得你。”他接着描述:“那日宴会中途你还出去了一趟,很久才回来呢。” 易陪思心里咯噔一声,他是趁着虞芷意使用神术的时候出的啊,当时情况那么激烈,在那片黑雾之下,小席将军怎么还能注意到他一个无名小卒跑出去了呢? 景潇冶问道:“小席将军没有被神术影响?” “还好,父亲为了防止我日后对战遇到这种情况,特意安排过训练。”席成桦坦诚地回答,那日他只是有些头晕,能克制。 “明禹王思虑周全,连这种事情都能考虑到,属实佩服。”景潇冶道。 程渡崎拍了拍席成桦的肩膀:“不愧是你,背着我还做这种事。” 席成桦蹙了他一眼,不满道:“别这么说,那时候我也叫你一起练,是你不想练的。” 程渡崎尴尬笑笑:“哈哈哈……有吗?” 他好像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他生性懒散,不愿意练。 席成桦话锋一转:“可我记得,景公子也是没有被影响太大,相比之下,比我厉害的多呢。” 是啊,这就不得不提一嘴他了。 易陪思暗念当日景潇冶不光是没有被神术迷晕,还能跑去惟霜轩抓人呢。 他也是没能想到,前几日大打出手的两个人,如今心平气和地走在一起,景潇冶还在处处护着他,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关于景潇冶没有被神术影响这件事,现在回过头想想,易陪思觉得有些蹊跷。 他那时的灵力通畅没有丝毫阻塞,打出来的每一击都是威力十足,易陪思则是被影响了小部分,无法将自己的灵力完全展出。 这么想,他应该不是受神术的影响少,而是……没有受到影响。 昨日在山洞里的事情,易陪思还没去细想。 景潇冶的灵力没有消失,是山河派的长老的失误吗? 不是的,明明落盈都不发光了。 易陪思有一种很不好的想法,他甚至不敢顺着这个想法继续想。 景潇冶很快注意到易陪思眉眼一片踌躇,他问道:“怎么了?” 易陪思摇了摇头,说没事,他看了一眼一个劲认错求饶的宋昶,又觉得好笑又无奈:“宋昶公子的没错,我是云归门的弟子。” 席成桦问道:“公子,那你的师父是谁?” 易陪思道:“嗯……师承翼轸君。” “哇——”席成桦和程渡崎的眸子亮的出奇,不约而同叫出声来。 席成桦笑道:“有机会见识一下应公子的实力,这么多年,我还只听说过翼轸君有两个徒弟,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冷颜玉树霜引。” 程渡崎看向易陪思:“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第三个。” 霜引原来这么出名了,易陪思很骄傲,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的山,这几年,应该修为长进不少吧。 他回头想问问景潇冶,关于霜引的事情,却发现对方垂首低目,眼中氤氲着不明情绪,幽冷的像一把薄刃。 易陪思一怔,他怎么忘了,景潇冶本来也应该是他的徒弟的,只是波谲云诡,世事难料,景潇冶没能等来他,他没能把他带到云归门。 这件事,两个人虽都没再提,但还是会横在他们中间,像是一把无形的匕首。 景潇冶抬起头,牵着马走到最前,隔断易陪思的目光,他道:“雪下大了,赶路吧。” 第22章 俊朗 “话说。”宋昶忽然开口,意味深长地看了席成桦与程渡崎一眼,又仔细观察了景潇冶片刻,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感叹道:“壅都出美男我从小就有耳闻,你们这些世家公子,真是各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没得说了。” 程渡崎牵着马绳,灿然一笑:“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宋昶兴冲冲问道:“那有没有最俊俏的公子,据说多和长得好看的人待在一起,相貌会越来越像的。”他捧着脸颊,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们。 程渡崎懒洋洋道:“要说俊朗,放眼整个壅都,那定属柳大公子,隽逸绝伦,模样简直绝了。” 席成桦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宋昶好奇问:“这是有多好看?” 程渡崎道:“等你见到柳公子时,自然就会明白。” 这话很吊人胃口,宋昶更是好奇了,他问易陪思:“这是真的吗?” 壅都世家子弟中柳言律说自己容貌第二,怕是没有人敢说第一了,易陪思有一双欣赏美的眼睛,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点了几下头。 景潇冶:“?” 他脸色阴沉,非常的阴沉,盯着易陪思问:“这么喜欢柳言律?” 易陪思呆了呆:“啊?” “确实喜欢。”那边程渡崎没头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察觉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程渡崎急忙解释道:“不是我喜欢,是我小妹!我小妹喜欢他喜欢的打紧,自从上次宴会偶遇,便遥遥一见倾心了。我自然也是很满意他当我妹夫的,只是不知道柳公子什么想法。” 程渡崎看向景潇冶,道:“景相,你和柳公子关系好,你就帮帮忙嘛,撮合我小妹和他一下下。” 景潇冶在最前面牵着马,抬头看了眼飘着雪的天空,声音慢慢传来:“恕我爱莫能助,听说言律早就有心仪的人了。” 才貌双绝的妹夫落了空,程渡崎一个晴天霹雳:“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席成桦看了他一眼,程渡崎一惊,大喊:“你肯定知道,你快说!” “传言而已,我也只是听说。”席成桦道。 程渡崎不想听废话,直截了当:“说。” 席成桦只好说了:“前几年柳公子因为一件事,忽然性情大变,以往的温文尔雅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喜怒无常,容易动怒。后来侯爷实在忧心,把柳公子送去战场,战争残暴无情,人的性子也被打磨……听父亲说,那时是因为他心仪的姑娘遇难被害,他受不了打击。” “天啊。”程渡崎惊呆了:“我居然不知道。” 席成桦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也好,这种事情,柳公子也不会想让太多人知道,我当大家是自己人,才会告诉,还请大家守口如瓶,切莫泄露出去。” 程渡崎一边沉思一边点头:“怪不得柳公子到了该娶妻的年纪迟迟不娶妻,原来是心中有个结。” …… 暮山的雪是越来越大,风雪拍打着脸庞,寒风刺骨,几个人走着走着,听到了天震地骇的一声吼叫。 随之,远处的雪山崩塌,咚——咚——咚——怪物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每走一步,大地都在震动。 这崩裂声远比眠女姑娘的那时用灵术吓唬人的强烈,好像真的是像一种猛兽沉睡醒来,易陪思问:“这是……朝辞兽吗?” 席成桦捏紧缰绳,道:“怕是的。” 程渡崎眼睛闪了闪,无措地皱眉:“来的时候没遇到,现在反而遇到了,躲不过,真躲不过。” 感觉到强烈的灵气波动,景潇冶抓住易陪思的手:“我们先躲起来,暮辞真的醒了的话,我们必死无疑,跟我走,前方应该有一个山洞。” 席成桦和程渡崎同时点头,跟着景潇冶和易陪思的身后跑去。 易陪思回头喊道:“宋公子,走了。” “……好。”宋昶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山上的雪已经崩塌了,声势浩大,阵阵恐惧涌上心头,他咽了咽喉结,跟上前方几个人。 凭着记忆,易陪思和景潇冶跑到之前那处山洞的位置,情况很糟糕,山洞早就被雪覆盖,连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景潇冶扫了一眼周围:“看来我们运气还真的是不好呢。” 席成桦和程渡崎刚刚赶到,了解状况,席成桦拿出白雪银枪:“景公子,没事,没有山洞,我们就自己造一个,能避一阵子就好。” 话音未落,易陪思觉得脚下一空,随后他身子猛晃,下方的雪忽然崩塌,整个人掉了下去。 景潇冶反应够快,他慌乱之中抓紧了易陪思的手腕,用力,想把他拉起来,结果他身子也是一陷,脚下的地,跟着塌了! 两个人唰一下子就消失不见,程渡崎大喊:“景相,应公子!” 席成桦抱着白雪银枪怔在原地,他还没有发力呢……怎么就? 还没等去想该如何救他们,席成桦和程渡崎、宋昶也接连跟着摔了下去,他们几个人脚下踩着的地方,是空的,只被一层硬雪覆盖,现在,雪碎了。 —— “…………” “咳咳咳…呸呸呸——”宋昶呼啦一声从雪中起身,真是有够冷的,方才突然掉下,吃进去不少雪,不过还好,雪够厚,摔下来不是那么疼。 福祸相依,虽然很狼狈地摔下来了,不过这里倒是安静,也安全,想来可以暂时避一下朝辞兽的苏醒了。 不错啊,真不错,宋昶扑了扑自己身上的雪,摸了摸自己的束发,大难不死,抬起头,忽然瞳孔急剧收缩,尖叫着后退好几下:“你你你……你们怎么这么吓人?” 真的很吓人,易陪思和景潇冶正站在他身前,阴森森地盯着他看。 “嗯?”易陪思看了看自己全身,挺正常的呀,他疑惑道:“我们不吓人啊?” 宋昶急了大喊:“怎么不吓人?!” 两个人身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头发丝都没乱一根,完全不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样子,要不是因为之前就认识他们,还真以为他俩是什么妖怪,宋昶急的声音都颤,指着他们两个,断断续续道:“你……你们怎么什么事都没有?” 这个,说来话长。 “嗯……”易陪思回忆着方才,其实他也没有想到,他摔下来的时候,景潇冶一把拉住他的手,快到地面用灵力减小了冲击,一只手抄起他的膝弯,另一只手扶住肩膀,稳稳抱住了他,两个人落地,就什么事都没有。 被抱着的那一刹那,易陪思脑子一片空白,搞的易陪思现在都心里毛嘟嘟的,他堂堂翼轸君,怎么能被这样抱着呢。 他又不是……姑娘家。 胡思乱想之际,景潇冶负着手,帮易陪思回答了:“还能因为什么,我们又不蠢。” 就知道怼他,宋昶哼了一声,抖掉身上的残雪,然后站起身,他环视四周,问道:“小席将军?还有小程将军呢?” 宋昶没看到半个人影,惊愕道:“他们不能被雪埋了吧?” 易陪思道:“估计是这样的,我和潇冶只看见了你,没找到他们。” 他接着说:“那就只能把他们找出来了。” 说完,易陪思双手一合,想施展灵力,可什么手心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出来,他怔了怔,莫非灵力又消失了? 宋昶看出他的诧异,也跟着聚集了下灵力,他惊愕地摇头:“我也不行。” 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易陪思手掌碰了碰墙壁,思考道:“这个洞,应该是有结界,估计在里面,都用不了灵力。” 对于一个灵修之人,没有灵力,就像车没有了轮子,就像房子没有屋顶,宋昶慌忙地抓住易陪思的手:“那我们怎么找他们两个?” “喂。”景潇冶眉心微蹙,把宋昶的手拽走,道:“松开。” 怎么这么凶啊,宋昶怂怂地松开了:“哦……” 易陪思拄着下巴想了想,笑道:“最简单的方法,挖吧,凭他们两个的身手,不能出事的,他们现在应该就在这片雪地之下。” 于是乎,易陪思用着景潇冶的连月剑,宋昶拿着穿云长矛,两个人在雪地上又挖又戳,忙活了好一阵子,都没有找到两个人的身影,易陪思垂着自己酸涩的后背,心道,农民伯伯真不容易,他们挖了一会雪都这么累了,何况是比雪还难挖的土呢? 宋昶擦擦额头的汗珠,疑惑道:“怎么回事?两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见?” 易陪思也不知所措,他盯着雪地好一阵:“怎么会呢?” 他们两个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无能为力了,可是! 宋昶眼眸一沉,转向另一边。 他老早就发现景潇冶在那边负手沉思!游手好闲!什么都不干!宋昶气的慌,抱怨道:“景潇冶,你是花瓶吗?都现在了装什么风度,为什么不一起挖?” 接连嚎了好几声,景潇冶都不为所动,他正凝视着一处雪面,根本没把宋昶的话当回事,忽然,他指向下方,道:“他们就在下面。” 音落,雪的下方传来一阵沙沙声,程渡崎一脚踹碎了上方那块巨大的雪,见到光,他大口呼吸道:“终于出来了,差点被闷死!” 席成桦一手扶额,面色痛苦,也差点呼气不过来,雪的下面就一小块空地,挤着他们两个大男人……太……太狭窄了。 程渡崎刚想起身,目光扫过几个人的脸,觉得怪异,他们这是什么眼神?忙问道:“应公子,你脸红什么?还有宋公子,你捂着嘴干什么?” 宋昶只管咯咯笑,不说话。 易陪思别过头,不好意思地提醒他们:“程公子,你的衣服……” 这时,程渡崎才发现,自己正趴在席成桦身上,碰巧席成桦一只手臂摊开,他的头靠着席成桦肩膀,就像依偎着一样。 而方才在雪下面埋着,空间狭隘,闷的很,两个人的脸憋的通红,再加上摔下来的时候席成桦下意识想抓他,却抓住了他腰带,可腰带不结实,断掉了,程渡崎的衣袍也就变得这般凌乱、这般松散。 现在他们两个人的样子,就像…… 程渡崎立刻起身,匆忙遮住自己的身体:“天啊!席成桦!我的腰带!” 他脸烧的通红,虽然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黄花大姑娘,可是景相在、应公子在、宋公子也在,程渡崎这副模样,太说不过去了…… 席成桦揉了揉自己的乱发,被程渡崎枕着的那只手已经麻木了,还紧紧抓着断掉的半条腰带,他道:“渡崎,抱歉……” 程渡崎闷哼一声,扭过头去,席成桦顿了顿,抽出自己的腰带,递给程渡崎:“渡崎,你先用我的。” 程渡崎还生着气,瞪了一眼席成桦,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迅速接过。 易陪思在纳戒中翻翻找找,把一条新的腰带递给席成桦:“小席将军,我这里还有一条,先用着吧。” 景潇冶是疑惑了,这枚纳戒还是他给易陪思买的那一枚,按理来说,应该里面只有一些干粮吧? 他问:“你的纳戒怎么会放这种东西?” 易陪思坦诚道:“在青州的时候,补充了一些必要物品。” 景潇冶眉梢挑了挑,腰带,也是吗? 两个人重新整理好衣物后,程渡崎坐的离席成桦远远的,他们不是第一次闹矛盾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席成桦想着等渡崎气消了再说吧,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景公子,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第23章 我怎么会生气 能隐约听到外面朝辞兽的咆哮,景潇冶沉声道:“这是一个地洞,我们可以暂时躲躲。” 易陪思拍拍脑门,脸寒了寒,想着也真不巧,这次出来不是掉地道就是掉地洞的……他都快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了。 坐了大概有一刻,易陪思察觉程渡崎和席成桦他们两个情绪不佳,似乎还没消气。 席成桦坐在地上,程渡崎坐在他旁边几步的距离,席成桦犹豫几下,道:“你别生气了……我不是故意扯坏你腰带的。” “嗯?”程渡崎靠墙抱着手,听到这句话,眉心皱的更加厉害,厉声道:“谁跟你生气这个,我还能因为这点事情生气吗?” 席成桦不解道:“那你为什么生气?” 程渡崎气愤地扬起手,一个雪球就扔了过去,砸在席成桦身上:“还能因为什么!你个老好人我真不懂了!明明摔下来的时候是我在下面,你为什么到最后要垫底保护我,你不痛吗?你每次都这样,搞得我心里好难受,过意不去!我总觉得长这么大,我欠你好多!” 这些话说出来后,程渡崎低下头,捂住了脸,席成桦怔了怔:“渡崎……我……” 程渡崎声音一点点沉下去:“你别总是这样,处处迁就着我,处处保护我,明明我比你年长……应该是我……保护你的。” “哇哦——”看着两个人这个酸酸涩涩氛围,宋昶一脸慈母般的笑容,嘴角都兜不住笑,忽然击掌,大悟道:“你们两个,是那个吗……龙阳之好?” 程渡崎、席成桦异口同声吼道:“不是!” “呃……”宋昶挠了挠头,还蛮失望的:“不是啊……那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 程渡崎咆哮:“因为我生气!” 易陪思急忙拉走宋昶,心中念叨,不要来添乱了啊。 脾气宣泄完后,程渡崎垂下眸子,低语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受伤,可我也一样,不想看见你受伤……你从来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席成桦怔了怔,搭在两侧的手一点点握紧:“你也一样,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良久,程渡崎抿了抿唇,问:“疼吗?” 席成桦摇摇头:“没事的。” 程渡崎哼道:“傻,以后别再这样了。” 望着两人已经和好,易陪思的眸光动了动,他们两个,都视彼此为自己心中最重要的朋友,即使吵架了,也不会和对方生太大的气。 忽然,易陪思扫到了身旁的景潇冶,他想到,他和景潇冶呢? 他们现在的关系,也算是好友吗? 好友……易陪思回忆了一下,在云归门,与他交往密切的几个弟子,比如说霜引,单单说是好友,还少了点意思。 他又想起来江颀玉,江颀玉和他互相欣赏,知根知底,形影不离,颀玉算是他一个很重要的好友。 他和景潇冶现在也是形影不离,可是,易陪思觉得,他对景潇冶的感情好像和对江颀玉的不太一样呢? 见易陪思一直盯着他看,景潇冶问:“怎么了?” 偷看被发现,易陪思急忙收回目光,目光四处乱扫:“没事,哈哈。” 转过身子,易陪思拄着头继续想,这是为什么呢? 片刻,易陪思回过神,见大家都休息的那不多了,他提议:“要不,我们试着出去?” 程渡崎道:“可以。” 他凝聚灵力,发现自己的灵力消失了。 程渡崎诧异地将目光移向席成桦,席成桦摇了摇头:“我也不行。” 无一例外,看来大家灵力都用不了了,易陪思抬起头目测,这个洞如果真要凭蛮力爬出去,很艰难…… 忽然,景潇冶喊了一声:“都闪开,躲到角落里!” 易陪思是被景潇冶拽着躲开的,轰隆一声,硕大的一只脚踩进了这个地洞里,伴着铺天盖地的雪块,掀起一阵飓风,几个人都吓的神魂未定。 这是……朝辞兽的一只脚…… 几个人贴着墙壁站着,程渡崎和席成桦满脸错愕,宋昶被吓的脸色白了。 如果方才待在地洞中央,估计就变成肉饼了…… 景潇冶对他们低语:“安静,它还没发现我们,据说朝辞反应很迟钝,估计一会就走了。” 此话一落,几个人捂住嘴,屏住呼吸,无声地点点头。 忽然,朝辞兽把头伸下来,那只红的似燃烧的烈火般的眼睛盯着他们,缓缓开口:“你说谁反应迟钝呢?” 景潇冶:“……” …… “哇哇——跑……跑啊……”宋昶边跑边大喊,这朝辞兽简直就是疯了,那只巨大的脚就跟砸地鼠一样在地洞里一下下踩着,雪块和落石四溅。 他们几个人逃命般的到处乱窜,又喊又叫,程渡崎扶着墙壁,气喘吁吁道:“它这就是在耍我们玩呢!给它玩嗨了,我们都要被玩死了!” 宋昶东躲西藏着,脑袋不知道被雪块打中了多少次,百忙之中说道:“怎么办啊?谁来想想办法?我们不能一直躲啊!早晚会被踩死的!” 席成桦几度想用灵力,可灵力根本凝聚不起来,这个情况……现在他们莫非真要等死? 宋昶有点想哭,呜咽道:“我还没娶妻生子呢,我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程渡崎跟着哭诉道:“说到我心坎上了,我也是,我的美娘子我还没有遇到,呜呜呜……我爹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太惨了……” 席成桦用枪砍碎上方落下的雪块,实话实说道:“可是,我们五个好像没一个成亲了的吧……” 宋昶惊愕地抱头:“五个都没有!天啊……那更惨了……” “各位!冷静冷静。”这么乱跑下去也不是办法,易陪思擦掉额头的冷汗,朝辞是暮山的守护兽,杀,还杀不了,谈,看他这副杀红眼的样子,估计也谈不了。 暮山都是它的地盘,眼前要怎么样能安全地逃离暮山呢? 上方忽然一黑,易陪思猛地抬头,朝辞兽正盯着他,那只脚顷刻就要落下。 景潇冶瞳孔剧缩,管不得那么多,抬起手,一道黑光爆出,准确无误地打在朝辞兽的脸上,随后他迅速扑开易陪思,问:“没事吧?” 惊魂未定,易陪思怔了怔:“没……没事。” 朝辞兽一愣,本要落下的那只脚僵在空中,他目光转向景潇冶,问:“小娃娃,你怎么还能用灵力?” 这么说,是它故意封了此处的灵力。 朝辞兽脸上,被景潇冶打到的地方划破了个口子,景潇冶冷冷道:“怎么?朝辞掌管暮山,还要掌管路过的百姓会不会用灵力?” “哦?”朝辞兽道:“小娃娃,你的语气,狂的很啊?” 景潇冶抬头,看着他那张硕大的兽脸,笑道:“是吗?我看你也狂得很,仗着自己是个兽,就这样视生命如草芥吗?我们普通百姓只是路过,偏要这般戏耍我们?” 席成桦和宋昶都是一愣,随后又佩服极了,景相这么跟这个家伙说话,太酷了! 要不是因为现在吓的腿软,宋昶真想为他鼓掌,以前对他的所有不满通通消失,景潇冶这个人,真是厉害。 还以为他这副脾气没得救了,专挑软柿子捏,没想到无论对方多么强,他都是这个死脾气,宋昶实在是佩服! 程渡崎已经鼓起来了掌,他频频点头:“景相,说得好。” 易陪思背后起了一层冷汗,他抓住景潇冶的衣袖,景潇冶回头冲他轻了一笑,口型是,别担心,我有数。 这个倔脾气倒还挺和它的胃口,朝辞兽对景潇冶极其感兴趣,狂笑道:“好啊,很久没见到这么有趣的人类了,我这次醒来,也算醒对了。” 景潇冶眉心一蹙,冷冷道:“我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么无趣的兽了,这次来暮山,真是来错了。” 朝辞兽:“……” 朝辞兽忽然暴躁,爪子指着景潇冶问:“小娃娃,你这个死脾气?怪不得你没有妻子!” 没有妻子……原来方才那些胡话,都让它听见了,易陪思扶着脑门,莫名心累。 景潇冶面无表情回道:“你不也是一样,没有吗?” 朝辞兽:“……” 朝辞兽清了清嗓子,扣着脸解释道:“呃……我这个……和你们不太一样。” 景潇冶懒得听它辩解,敷衍笑道:“朝辞,跟我打个赌,敢不敢,我赢了,你就放了我们。” →→→→→→→ 『关于身高: 易陪思每一具分身都是183 景潇冶188 江颀玉186 柳言律186 席成桦185 程渡崎183 宋昶人高马大,全书最高196。 』 第24章 十招之内 朝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问:“赌什么?” 其余人齐齐望去,景潇冶道:“二十招之内,我若是能伤到你,你就放我们走。” 朝辞道:“那如果你没有呢?” 景潇冶道:“我就回答方才那个问题,告诉你我为什么能使用灵力,如何?” 朝辞想了想,问:“只告诉这个,我是不是有点亏?” 景潇冶眉头一蹙:“那你还想干什么?” 朝辞狂笑道:“如果你输了,小娃娃,我要让你留在暮山度过余生,还有,二十招改为十招。” 真不要脸,坎了一半,要求还这么不讲理,程渡崎咬紧牙关:“喂,你别太过分……” “渡崎……别冲动……”席成桦拉住程渡崎,劝道:“我们相信景相,景相既然敢这么说,肯定心里有数。” 景潇冶不动声色:“那就说好了,十招就十招,一言为定。” 朝辞拍着胸脯道:“本兽决不食言。” 朝辞作为灵兽,实力定不俗,人与兽实力悬殊本就大,这么多年,没听说过哪个人类打败过他,潇冶这般答应,自然不是冒然冲动,肯定有他的道理,莫非是有什么计谋? “潇冶,可以吗?”易陪思拽住他的手腕,担忧道:“十招会不会太少了。” 景潇冶云淡风轻道:“怕什么,大不了陪他个一辈子,看看我能不能耗死它。” “好,若是你失败,那我也留下来。”易陪思道。 景潇冶道:“我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一人一兽准备交手,易陪思、席成桦、程渡崎、宋昶等人在一旁观战。 程渡崎坐在地上抱着胳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人兽对决呢,景相的实力,我很好奇啊。” 席成桦赞同:“可我还是担心,朝辞兽万一很狡诈呢?” “诶——此言差矣。”宋昶摆摆手:“狡诈二字,我觉得没有人能比景潇冶更合适,谁来了都得让步,他不光狡诈,还阴邪的很。” 意识到翼轸君还在身边,宋昶立刻住口:“不是……不是……我是说呃……景相,他呃……很智慧。” 话落,对方没有回答,宋昶一怔,急忙转头看过去,易陪思全然没心思去听他们几人的对话,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景潇冶,寸步不离,眼里丝丝缕缕透露着担忧。 只有十招,每一招都得精打细算。 已经交手,景潇冶手中穿出一道猖狂的黑焰,杀气凌厉,夹杂着凶猛的雷光,他站在浓浓黑焰中,表情阴沉,整片雪地都要被这诡异的黑焰燃烧耗尽。 景潇冶手一挥,向朝辞冲去,朝辞也不是等闲之辈,抖抖肩,准备迎战,强大的兽类,在弱小的人类面前格外猖狂。 朝辞张嘴长鸣,鸣叫震耳欲聋,足以刺破天空,撺掇着周围的元气都跟着波动。 一招、两招……每一招景潇冶都是杀伐果断,凶狠致命,看到他进攻的几个人无一不暗暗捏一把汗,还好他是对着兽类这样进攻,要是对着人……估计一招就能挫骨扬灰了吧。 宋昶擦了擦脸上的汗,真的是觉得自己自不量力,之前他还以为景潇冶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只会站在一旁打嘴仗,和他较劲那么久,没想到,他这么厉害…… 想起他与景相斗嘴那么久,他就心有余悸,这简直是在拔老虎胡须啊! 不光是宋昶,程渡崎睁大了双眼观看这场精彩的决斗,不想落下每一幕,他鼓掌都鼓累了,汗颜道:“景相的灵力太强了……这是什么属性,我怎么看不出来?” 那股黑焰怪异猖獗,戾气布满,肉眼注视着,就能感觉到恐慌,似乎能轻描淡写地吞噬一切。 凝视了良久景潇冶手中的黑焰,席成桦早怔住了神,不敢承认自己脑海中一直回荡的想法,这……怕不是灵术。 他垂下眸子,心道:景相用的,是神术。 一直到了第七招,朝辞兽都毫发无损,他狂笑道:“小娃娃,你是很厉害,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现在你还没能伤到我。” 景潇冶默不作声,席成桦和程渡崎都暗暗抹了一把汗,还有三招。 就三招,景相能赢吗? 景潇冶握紧连月剑,黑色弥雾的爆起,如同地狱里猖狂无度的鬼手,汹涌澎湃地冲向朝辞兽。 比前几招都夺命的第八招第九招结束,景潇冶仍然没有伤到朝辞,朝辞仰起头狂笑道:“哈哈哈,小娃娃,你就留在暮山陪着我吧!” 景潇冶眉梢微挑:“是吗?可我第十招还没有试出来呢。” “哦?”朝辞兽道:“那你放马过来吧。” 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是一怔,咚——咚——咚,天空接连响了雷鸣般的九下,伴随着元气波动,九个诡异至极的赤红色阵法出现,发出耀眼的光芒,笼罩着朝辞兽的全身。 易陪思抬头凝视着这些阵法,倒吸一口凉气,潇冶的前九招,不光是攻击,还利用每一招的走位设下了这个大型的阵法。 太妙了。 阅读灵术书无数,这个阵法,易陪思从来没有见过。 席成桦和程渡崎自然也是没见过,席成桦盯紧了上空,等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赤红色的光芒遍布这片洞穴,如同鲜血在翻涌沸腾,那光芒带着侵略的温度,照的易陪思脸都是焦灼的。 景潇冶手一挥下,阵法光芒剧增,成千上万的陨石瞬间从阵法中坠落,带着雷电与火星,眼花缭乱,砸在朝辞兽的位置,阵阵炸裂,响声如天崩地裂,随后升起了一大片很浓的黑烟。 这黑烟呛的易陪思几人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易陪思捂住口鼻,良久后,雾散开了。 景潇冶仍然站在原地,目视前方,风掀起了他的外袍,呼呼作响。 地面崩塌,凹陷了不知多少丈,火焰在周围熊熊燃烧着,朝辞兽,若无其事地晃了晃脖子,丝毫没有受伤。 易陪思心里咯噔一声,寒意从头一路传到脚底。 景潇冶输了。 朝辞兽的四周还在冒着黑烟,他在烟雾中狂笑:“哈哈哈,小娃娃,你很厉害,那一招无论谁来了都得死!可我更厉害!十招结束,你没伤到我,你快告诉我,你为什么能用灵力?” 席成桦和宋昶皱紧了眉头,程渡崎一拳捶在地上,这样都没能伤的了朝辞兽,真是可恶。 可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景相还能用灵术。 景潇冶唇角含笑,开口道:“我可没说我输了啊?” 易陪思几人一怔,莫非还有转机? 朝辞兽蹙着眉头:“说话要算话,十招结束了,你没伤到我,怎么不是输掉了?” 景潇冶一手负在背后,脸上挂着一个温和的笑容:“是吗?” 这个表情……宋昶顿了顿,整个起了一身寒毛,他太知道了,景潇冶越是这样笑的温柔,越要搞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忽然,朝辞兽全身一震,它捂着头颅,身子挣扎又扭曲,极其痛苦地哀嚎着,那叫声简直钻心刺骨,撕心裂肺,它喘了好几口气,龇牙咧嘴地说道:“你……你做了什么?” 景潇冶眼眸沾着寒意,冲着朝辞兽笑道:“没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动,十招,你说我有没有伤到你?” 朝辞痛不欲生,血红赤色的眼瞳只微微睁开一条缝隙,极其阴冷地盯着他:“我输了,我输了……你快停下。” 易陪思几人大喜,景潇冶道:“那你答应,安全的放我们离开。” 朝辞兽疼的直抽抽,道:“行……行,你快停下。” 景潇冶伸出手拦腰抱住易陪思,两个人轻松跃出洞穴,随后他手指轻轻一挑,一阵风来,席成桦等人被吹了上去,好险,还算平安落地。 回头望了一眼下面的朝辞兽,景潇冶收回法力,笑道:“有缘再见了,老东西。” 朝辞兽懒得争辩了,费力点点头,身体总算是不疼了,它实在是佩服,几十年没醒来,人类已经这么厉害了,它问:“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景潇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朝辞道:“我记住了,下一次你来暮山,记得叫醒我,我们再战。” 朝辞说话算话,他们平安离开那片雪地,这一路上,景潇冶的脸色都很难看,因为受不了他们几人这一副崇拜的眼神。 程渡崎实在是好奇,他问:“景相,你是怎么伤到朝辞的?” 席成桦道:“我也很想知道。” 易陪思也好奇,不过他还算矜持,沉得住气,宋昶就不一样了,他喋喋不休问了好多遍,景潇冶都没理他。 景潇冶最后实在受不了他们的叨扰,说道:“它从跟我赌的那一刻,它就输了。” 程渡崎、宋昶脱口而出:“为什么?” 易陪思抬头看着他,也问:“为什么啊?” 景潇冶目光移向易陪思,风大,他伸出手整理了下易陪思的披风,忽然道:“这么好奇,你们要不要猜猜看?” 第25章 对决 易陪思想了想:“嗯……难不成用了毒?” 景潇冶微笑道:“没,我可没那么卑鄙。” 席成桦跟着猜测:“会不会是最后一击的效果?效果慢了些?” 景潇冶道:“不是。” 程渡崎摸着自己并没有的胡子,说道:“我倒觉得是朝辞自作孽,遭报应了。” 景潇冶:“……不是。” 宋昶忽然双手一合,道:“不能是比毒还可怕的咒术吧?” 景潇冶眼角抽了抽:“……” 他们五花八门地猜着,什么匪夷所思的想法都有,景潇冶受不了了,也不兜圈子了,他道:“你们记得,我最开始伤了朝辞兽的脸颊一下吗?” 几个人频频点头。 景潇冶道:“那道伤在,只要我想,伤带来的痛苦就能放大数倍。本来是想试试最后一击能不能伤到它,如果伤不到,我才会动那道伤口。” 易陪思顿悟:“所以,你最后是控制了它的那道伤疤?” 景潇冶嗯了一声。 宋昶啪啪鼓掌:“不愧是你,这个太狠了,估计朝辞兽那个笨脑袋想个几十年都想不出来,实在是佩服佩服。” 他们对这件事也只是聊了一小会,等闲谈的内容重新被别的话题覆盖,宋昶等人便不再去想这件事,易陪思却一直神色凝重,他垂着眸子忽然说道:“如果今日赌注你输了,我会陪你一同接受惩罚。” 景潇冶眉梢微动,眼中的小情绪被他刻意隐藏,他似乎是笑了,笑的极其浅淡。 他暗暗心想,你愿意,我怎么会舍得。 在这暮山之中一待就是几十年,我见不得,也不舍得。 皇宫,癸殿。 华丽的楼阁明盈洒金,炭盆添了再添,癸殿地龙正暖,窗外下着鹅毛大雪,枯枝的凛冽与雪交缠。 青州之事已经解决,江涟收到奏折,景潇冶等人正在回来的路上。 大殿之上,只有伶梧将军一人站在龙案前,伶梧拍了拍衣袖,抱拳行礼:“陛下,您有事吩咐臣吗?” 江涟收回目光,转身望着殿中的盘龙,他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你今年二十四了。” 伶梧悄悄抬起眼皮,他随着江涟的目光也望着殿中央华丽的黄金与珠宝渡成的盘龙。 “是。”伶梧道。 江涟转过身,提起砚台上的笔:“你既已加冠,也到了娶妻的年龄。” 伶梧微微一怔,问道:“陛下是要给臣赐婚?” 江涟将手中的刚拟好的圣旨递给伶梧,道:“看看吧。” 伶梧抬起双手,略有颤抖地接过了圣旨,圣旨上写着: 诏,长公主毓质兰心,贵典之中。正值及笄,妙龄之年。旨宗人府代天择婿。上闻镇北将军伶梧氏,骁勇善战,才德兼行,屡战屡胜,二人良缘天作,皇上圣旨,佳偶天成,命择吉日备典。 读完之后,伶梧的瞳孔猝然一缩,在这位少年将军身上显露出少有的惊慌失措,他愣道:“陛下要为臣和公主赐婚?” “嗯,孤思来想去,天家的驸马,朝廷文武百官里,你最合适,你呢,意下如何?”江涟问。 话未落,伶梧立即跪下,字字句句郑重道:“臣出身卑微,担不起驸马二字。” 江涟问:“你的意思是,孤的安排不好吗?” “臣不敢。”伶梧仍旧跪在地上,眸底的光略微黯淡了些。 江涟手拍在伶梧肩膀上,对他说道:“你们自幼相识,漪令是性格浮躁了些,你人沉稳,你们在一起也算是性格互补。” 伶梧没有说话,他一直话少,江涟也知道,他不会抗旨的。 江涟将玉玺印在圣旨上,而后将圣旨传给伶梧:“等三月后,有个黄道吉日,就定在那天成婚,赐婚这件事,过一阵子,孤会昭告天下,现在不要扬言。” 伶梧缓缓开口:“臣遵旨,谢主隆恩。” 等伶梧走后,江涟传江颀玉入殿。 江颀玉看过圣旨,将圣旨规规矩矩放好。 江涟端详江颀玉一番,问道:“皇兄,你看如何?” “陛下告诉伶梧将军了?”江颀玉问。 “嗯。” 木已成舟,没什么可说的,江颀玉笑了笑:“若是皇妹知道了此事,定要闹个几天几夜。” 江涟起身,望着窗外的寒梅,心中若有所思:“让她闹吧,闹够了,自然就老实了。” 江颀玉嗯了一声,随着江涟一同望向窗外:“伶梧将军哪一方面都没得挑,皇妹嫁给他,是很好的选择。” 反正,比与华枫联姻好,他们都心知肚明,江漪令肯定是要被放在手心上疼着的,在旦恒,有皇帝和这几位哥哥在,没有人敢让她受一点委屈。 但出了旦恒,可就不一样,江漪令虽吵着要与华枫和亲,可到那边,异国他乡,后宫之事,最为勾心斗角。 江涟担忧江漪令会被其他妃子陷害、视为眼中钉。 江漪令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好处都是独享的,更不可能和其他女子分享自己心爱的夫君。 伶梧将军成为驸马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窗外的雪飘若柳絮,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过了有一阵,江涟对江颀玉说:“已经是年底,数着日子快到了,皇兄,那件事,今年还是你来操办。” 江颀玉瞳孔微沉,道:“臣遵旨。” 从青州回来之后,景潇冶忙了起来,每日几乎是早出晚归,不在丞相府多待。 听说,宋怀等人被赐斩首,其余女眷们流放,小席将军向圣上求情,饶了宋昶一命,宋昶现在在明禹王府做事,戴罪立功之后,就可以免罪。 他们去青州的那段时日,虞芷意和丁野况被人从牢里劫走了。 在意料之中,阿尔斯怎么可能不派人来救这两位代圣国主力。 他们下一次来,定会睚眦必报,闹的旦恒不得安宁。 数着在景潇冶府上的时日,易陪思待了大概有三月,凛冬已至,雾凇沆砀,今年冬天的雪比往年都大,在雪声和鞭炮声的此起彼伏下,元旦来临了。 元旦在宫中有一场宴会,易陪思还是翼轸君的那几年,会帮着江涟谋划,今年,是左相何觅全权负责。 易陪思披着披风坐在庭院的亭中,刚下过一场雪,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纯白,他捧着小火炉观望庭院被雪覆盖的一草一木。 一道疏疏阴影落在他的视线里,身后声音传来:“怎么不去屋内待着?” 易陪思回头冲他一笑,清朗的眉目,出尘入仙,道:“潇冶,你回来了。” 在外风尘仆仆忙碌了一天,见到易陪思,景潇冶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脸上的疲倦烟消云散:“嗯,今晚元旦,宫中设宴,你随我同去吧。” “好。”易陪思欣然答应。 怎么没有人说过,易陪思笑起来的样子,会这么好看呢,景潇冶跟着扬起唇角,他道:“易陪思,元旦了,我们又长了一岁。” 易陪思点点头,感慨着又是一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景潇冶的手伸到他面前,忽然一枚玉佩出现,易陪思抬起眼帘,眸光骤然一亮,景潇冶道:“送给你的小玩意,喜欢吗?” “喜欢,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易陪思接过玉佩,双手捧着,这枚玉佩品相极佳,一看就知道不是那么好弄到的,潇冶花了很多心思吧? 景潇冶在他身边坐下:“随便搞来的,你戴着玩。” “我才不信呢,说谎。”早就了解他什么性格,心口不一,易陪思把玉佩挂在自己腰带上,欣赏一番,不错,很漂亮。 景潇冶忽然靠近,头靠在易陪思肩膀上蹭了蹭,发丝擦过脖颈,痒痒的,像是在撒娇。 易陪思轻轻拍着他的背,笑道:“好啦,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 说完,他从纳戒中拿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景潇冶。 看不出来里面究竟是什么,景潇冶问:“我能打开么?” 易陪思失笑道:“给你的,你当然可以打开了。”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木簪,景潇冶认出是桃木,不过……景潇冶抬起眼眸,一把拉起易陪思的手,上面有几道细小的伤口,果然。 易陪思抽回手,抿了抿唇:“嗯……喜欢吗?” 景潇冶实在是心疼,眼眶跟着发酸:“喜欢,下一次,别自己动手做了。” 但他又很好奇:“哪儿捡来的桃木?翼轸君。” 丞相府附近,是没有桃树的。 “前几日,小席将军赠与的。”易陪思顿了顿:“我就是在府上无聊,想做些事情打发时间,不过,小席将军给的那根桃木很大,我还做了些别的……但只有这个木簪看的过去。” 怎么能说是看得过去,明明漂亮极了,易陪思的手一直都很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能工巧匠的得意作品。 景潇冶掐了掐易陪思的脸颊,无奈道:“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了。” 易陪思朝他摆摆手,示意景潇冶把头低下,景潇冶听话照做,易陪思把那枚木簪子插进他的发丝间。 他的发丝那么乌黑柔顺,易陪思挑起其中一缕,放在两指间轻轻捻着,像缎锦一样细腻,脑海中蹦出来一个坏想法,暗搓搓地想着给景潇冶编个小辫子。 就像程渡崎那样,不仅仅编着辫子,辫子上还有小铃铛。 易陪思温和一笑,道:“阿澜,我来帮你束发吧。” 晚宴。 从丞相府到皇宫还有一段距离,易陪思坐在马车里,指尖挑开帘子,望着曾经熟悉的繁华街道,眼里多了几分亲切。 今天是元旦,壅都格外热闹,石板路华光映照,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宛若结着沉甸甸海棠果的海棠树,灯火辉煌,火树银花照在人们脸上,到处都是面露喜悦之色的百姓。 景潇冶在一旁阖眼养神,外面嘈杂的声音倏地变大,他睁开眼,易陪思正望着窗外出神,他问道:“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就是随便看看。”易陪思放下帘子,转身回来。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易陪思一个没坐稳,倒向景潇冶那边,景潇冶接住他,两个人一靠近,易陪思身体里的蛊虫就耐不住了。 他的面颊突然泛起红润,胸腔不由控制的跌宕起伏,呼吸跟着不平稳,明明是严冬,他却感觉到了燥热。 “没事吧?”景潇冶手搭在易陪思脉搏上,察觉是蛊虫发作,他拿出一颗丹药喂进易陪思嘴里。 丹药经常服用,药效已经大不如前,景潇冶心中一紧,这段时间忙着朝廷那些烦心事,没有时间带着易陪思去看这个蛊。 这还是要尽早解决,不然,夜长梦多。 易陪思双眼氤氲着一层薄雾,蛊虫的发作让他胡思乱想,他拄着额头含糊问着:“潇冶,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没有中蛊的反应呢?” 景潇冶心头一颤,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有刚中蛊的时候,他才有反应。 常年修炼神术,毒肯定毒不死他,但这是蛊,人的体质面对蛊大不相同,说白了蛊虫也会挑软柿子捏,但易陪思这种实力的修士,肯定不是软柿子,但反应却如此强烈。 反观他自己,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是因为神术? 望着自己的手心,景潇冶心中冒出个从未想过的想法,或许可以斗胆一试。 第26章 露馅 景潇冶装作若无其事地对易陪思笑笑,想分散开他的注意力,说道:“我也不知,或许是蛊在我们身体里的性质不一样。” 易陪思浑身不适,现在反应慢吞吞的,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理解景潇冶这句话。 景潇冶手中暗暗凝气,趁易陪思不注意,一道法力注入了他的经脉。 使用灵术的人使用的气息是灵力,修炼神术之人,用的是法力。 一道清凉的气息在全身脉络奔涌,像箭矢般飞出,四处碰壁,易陪思睁大眸子,身子狂颤,他从景潇冶的腿上滚了下去,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胸口:“……怎么回事?” 景潇冶没能想到是这个反应,他一瞬间愣住,心疼极了,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急忙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一股力量闯进来。”易陪思的嗓音沙哑,眉头紧皱,他摆了摆手,挤出来一个笑容:“不过,感觉身体好多了。” “真的?”景潇冶有些不太相信。 易陪思调整好呼吸重新坐下,回答道:“是真的。” 探过脉相后,果真,蛊虫的气息弱的的可怜,没有胆子敢再发作了。 看来,它是被神术吓到了。 景潇冶挑了挑眉梢,还真是欺软怕硬的蛊虫。 马车到了皇宫,易陪思也缓和过来了,气色正常,呼吸平稳。 今日参加宴会的大臣众多,守卫的军队也比平时多了几倍。 景潇冶和几位大臣象征性地寒暄几句,他最烦客套一事,面上一片祥和敬意,心里谁知想的是否是早日将对方拉下马置之死地。 这种虚假的场面,能避则避。 他拉着易陪思,想着快些找到位置入座。 所带谋士不能与主位同席,景潇冶自然不会坏了规矩,易陪思被安排在了景潇冶的右后方。 席成桦跟着他父亲明禹王,父子二人身姿挺拔,气场威武,所到之处目光一片,赞许有加,宋昶大步跟在他们身后,宝蓝色云纹长衫一穿,整个人神气又自信,看来这些日子,他在王府过的还不错。 见到二人,宋昶眼睛一亮,向易陪思和景潇冶挥挥手,易陪思薄薄一笑,礼貌回应,景潇冶眸子微眯,敷衍地点了下头。 荆南侯大步流星,带着柳言律与柳卿胥步入宫殿,柳卿胥见到易陪思,老友相逢,激动地打着招呼。 一些女眷见到柳言律,眼睛便挪不开了。 程渡崎旁边的姑娘耳根泛上一层嫩粉色,娇羞地低下了头,那位应该就是小席将军提过的,他的小妹程仪柔,程柔仪身穿荷青色长裙,头上碧落的银簪点缀的恰到好处,容貌温婉姣好,仪态大方,玲珑有致。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和她兄长的性格很是不同。 “兄长,你看。”程仪柔扯着程渡崎的袖子,看向柳言律的方向。 程渡崎握着茶杯的手被她一扯,手中的茶也溅出来了,他一愣,抬起头道:“看到了,看到了,够英俊,够帅气,你不去跟他打个招呼吗?” 说到这,她脸更红了,程柔仪摇了摇头:“不了吧……” 细细回想那时被柳言律设计到景相府,和景潇冶针锋相对,打的不可开交、都是既遥远又不远的一段日子,易陪思余光偷偷移向景潇冶,对方端坐着,正在悠闲地喝茶。 易陪思在想,真是世事难料,本来还以为是敌人,没想到现如今,如今什么呢。 柳言律瞧了易陪思一眼,易陪思抬眼望去,对方立刻收回目光,他走到景潇冶面前,点头示意道:“景公子。” 景潇冶嗯了一声。 易陪思知道他们关系不错,柳言律经常来景相府与景潇冶议事,在丞相府,自然会碰到易陪思。 以前柳言律与他相处,只是为了设一个局,现在虽说易陪思与景潇冶重归于好,但对柳言律,易陪思还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他隐约感觉,柳言律看他不太顺眼,充满敌意。 众位大人都已入座,江涟一身玄色直?龙袍站在大殿正上方,锦袍玉带,帝王威仪轩昂。 各位大臣纷纷起身,规规矩矩地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江涟端起酒杯,凝眸俯视下方文武百官,缓缓开口道:“众卿平身,今天元旦佳节,祝我旦恒国泰民安,千秋万代。” 大殿内柱金龙盘旋,宴会开始,歌舞升平,舞女穿着如细雨般的轻纱在光滑的地板上时断时续,身姿影绰,宛如一轮新月。 在乐声悠扬之际,不知是谁提议要比武助兴,一帮武将兴致勃勃,接连拍手叫好,文官们则是皱着眉头,嘴里嘟囔着粗俗。 抬头望了几眼陛下,陛下没说话,那就是默许了。 程辈将军豪饮一口烈酒,率先提议:“不如我们来转酒盏,转两轮,转到的两位就比试切磋,如何?” “好啊!”一帮武将在旁边极力迎合。 几位文官不满意了:“那要是转到文官了呢?我们可不想和你们打打杀杀。” 他们自诩是饱腹经书考取的官名,满腹经纶,为国家出谋划策,和这些粗俗的只会打打杀杀的武将可不一样。 程辈挠挠头,琢磨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转到文官那就顺延到右手边的第一位武将吧。” 程辈将军入朝多年,地位极重,这个游戏规则,其他人都没什么异议。 第一个被转到的是江颀玉。 承泽王江颀玉唇角勾起一点笑意,一下一下环着手中的扳指,他今日一身浅紫云纹长衫,白狐毛皮环肩,玉簪束发,手中折扇时而开闭,矜贵傲然。 易陪思抬眼瞧着他,他们被列为旦恒双赋,是最交心的知己,也不知他走的这几年,颀玉会不会想起他。 第一轮就这么会挑人,有些武将开始暗暗擦汗,心里反复祈祷千万别被选中啊,承泽王的实力谁不知晓啊! 酒盏缓缓停下,最后指向的方向,哦——居然是? 酒盏停在了席成桦的身前。 众位武将欢呼:“好啊,是小席将军!” “承泽王对战小席将军,看来会很精彩啊!” 江颀玉依旧面色平静,席成桦眸色略有惊异,他转头看向席庭,问:“父亲,我要去吗?” 明禹王席庭不惑之年,身姿挺拔,脸上英俊雄风不减当年,能封为一字并肩王,他的实力远超于一般武将。 席家父子长得十分相像,在席成桦身上,能看到席庭以前的影子。 席庭双手环胸,高傲说道:“既然被转到了,那就去吧,输赢不重要,我们不能丢了气度。” 席成桦抱拳道:“好,儿子明白。” 程渡崎呐喊助威:“成桦,加油啊!” 席成桦回头一笑,说道:“放心。” 那些大臣颇有兴致地看着大殿两侧的江颀玉与席成桦,两个人在朝廷这几年,好像还真的未交过手。 江颀玉自幼剑术了得,在众多皇子中先帝最赏识他,不仅是剑术,他的谋略也是过人。 弱冠之年大破敌将,同年与翼轸君并列旦恒双赋。 席成桦呢,比江颀玉年幼几岁,但他是最有实力的一字并肩王席庭的独子,一杆席家枪出神入化,挑了练武场近百名武将,实力更是没的说。 所以众位大臣你猜我猜,兴奋激动极了,整个大殿都洋溢着他们的谈论声。 景潇冶偏头看向易陪思,问道:“你猜谁会赢?” 江颀玉的实力,与易陪思平分秋色,他不在的这五年,江颀玉只会更强。 而小席将军,他既然是明禹王席庭之子,席庭将军那么看重实力,他的儿子肯定不会亚于当年的席庭。 到底谁会赢,他也不敢笃定。 易陪思只好笑笑:“不好说。” 抬起眼帘,江颀玉与席成桦已经兵器相碰了。 小席将军纵跃如飞,那杆浑身散发光芒的枪在他手里浮光掠影,快的看不清影子。 宋昶看的兴奋高呼:“小席将军,加油啊!” 另一些大臣不甘示弱:“殿下,加油!” 呼声那是一声更比一声高,震耳欲聋,铿锵有力,而易陪思的目光始终紧跟江颀玉。 江颀玉用剑,刀光剑影之际,他周围的清凌的元气随着剑的身影嗤嗤作响,江颀玉的表情微微带笑,从容不迫,像是这场比试很容易取胜的样子。 不过,易陪思瞳孔微缩,观察一眼江颀玉手中的剑,他最常用的那把剑叫清翮,长什么样,易陪思是认识的,今日,江颀玉倒是用的另一把。 在千钧一发之际,席成桦的白雪银枪挑飞江颀玉手中的剑,随后,枪马上要落在江颀玉的眸间,席成桦一怔,及时收手,险些伤到江颀玉。 江颀玉镇定一笑,捡起剑抱拳道:“小席将军赢了,本王佩服。” 易陪思眸光微滞,他能看出来,江颀玉没认真打。 江颀玉好像一直是这样,他们曾经比试的时候,也从来都不认真和易陪思打,过几招便累了,不打了,易陪思总是苦恼笑笑,说能不能认真一点? 对方漫不经心回了句:“有什么好比试的。” 江颀玉摆了摆手,说他嫌累,认输了。 他总是这样,所以江颀玉真正的实力,易陪思也有些不敢估计。 席成桦自然是看出来江颀玉没有认真打,江颀玉的实力,应该是比他要高出一截的,不过比试已经结束,江颀玉认输,席成桦几番欲言又止,只好抱拳道:“领教,王爷承让了。” 这一局众位大臣似乎都看的不尽兴,两个人明显都在隐藏实力,不过这是比试,点到为止,承泽王与明禹王又交好,要是两个人拼的你死我活,那多伤了和气。 程辈将军也是意犹未尽,他啧啧两声又转动酒盏,这一次,酒盏指向了伶梧将军。 “哦?”程辈将军挑了下眉,然后又转动酒盏,酒盏呼呼啦啦旋转着,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最终缓缓停下,指着的方向是…… 景相,景潇冶。 这酒盏一停,所有武将都兴冲冲呼喊起来,此起彼伏,大殿顿时吵闹极了。 伶梧将军端着酒杯,眸光微瞥,轻浅一笑。 “天啊,景相,老夫很想看一看景相和伶梧将军的比试啊,估计很有看点。” “伶梧将军可是御前侍卫总领诶,强的吓人,前几天我在比武场可看见了,那灵气充斥整片擂台呢。” “景公子也不弱啊,你没见过他用剑吗?” 有一些大臣一顿唏嘘,景潇冶是强,可他应该不会强过伶梧将军吧?和伶梧将军比试,估计会输的很惨的喽,他们静等着看热闹。 景潇冶在朝廷这几年升官迅速,陛下十分器重他,这已经引来许多大臣不满,明里暗里较劲。 再加上本人一贯作风心高气傲,看他不顺眼的大臣咬牙已久,只是景潇冶确实谋略和实力强的没话说,得到陛下赏识,是应该的。 那些不顺眼的大臣实在是气愤,有苦说不出,只能暗暗憋着,见到他还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景相,景公子。 如今终于能看见他吃瘪,众位等着看热闹的大臣齐刷刷的望向景潇冶,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对方的迎战。 谁知景潇冶整个人八方不动,一如既往地散漫坐着,一只手拄着下颚,另一只手两指抿着酒杯,他扬了扬眉梢,清凌的眸子幽沉,飘飘然笑道:“可我是文官。” 众位大臣瞬间晴天霹雳,熊熊燃烧的兴趣被一盆冷水扑的彻底,他们怎么忘了,人家是因为中了状元才入朝为官的啊! 一个武将喊道:“别拿文官说事啊,你能不能打,这里谁不清楚啊!” 其余人接连应和:“就是就是!” 景潇冶勾唇一笑,还带点玩笑的委屈,他道:“可是规则不是定了吗?文官的话,要往右顺延一位,陛下,您说是不是?” 他抬眸看向江涟,江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莞尔一笑:“景相说的没错,游戏规则已定。” 陛下金口一开,那些不服气的大臣只好憋着了,他们接连叹气,想看景相比试就这么难啊。 那好吧! 那伶梧将军的对手会是谁呢? 大臣们纷纷望去,景潇冶的右手边第一位……景相右手边的第一位…… 本来景潇冶右手边坐的是何觅,可何觅因为喝的太多已然离席。 那么,右手边只有…… 易陪思忽然感觉很多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脸都跟着焦灼起来,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 他怔了半晌,随着众人的目光回头望去,发现身后是空荡荡一片,景潇冶的右手边只有他一位。 其实也不是,还有高台之上的江涟和李德宴。 但总不会是他俩吧…… 程辈捋一捋胡子,打量着易陪思,很陌生的面孔啊:“那就是这位小公子了。” 景潇冶眉头一蹙,眼神都能杀人了,他本想坑一把何觅,可何觅居然临时跑了? 让易陪思去比试,这怎么行? 整个宴席一半都是易陪思曾经认识的大臣,人多眼杂,要是身份暴露,这可就不妙了。 大臣们的呼喊越来越激烈,纷纷让易陪思迎战。 见他为难,其中几个大臣落井下石,你一句我一句说着。 “景相不去迎战,那这位景相的谋士代表景相,也可以啊。” “这可代表景相府的实力啊,景相该不会还要说这位小公子不会武功来推脱吧?” 朝廷之上这种混乱的关系易陪思深有体会,他若是不应战,那帮大臣肯定为难景潇冶,让他下不来台,还会说什么景相没有气度,只会推脱这一类的。 日后可能还会各种鸡毛蒜皮的时候刁难他。 小心谨慎一点就是了,易陪思忽然起身,道:“我来迎战。” 第27章 眼熟 景潇冶眸子一顿,此话一落,易陪思铁定要和伶梧将军打一场了。 景潇冶是何等的聪明,他知道易陪思是不让他为难,也是怕日后有大臣拿今日说事。 他都明白。 景潇冶暗叹一口气,将腰间的佩剑递给他:“你用我的剑。” 给他剑,是怕易陪思用灵气渡剑,这种招式,可不是谁都能会的,起码在旦恒国他没见过第二人使用,保险起见,还是让他用自己的剑。 易陪思接过,说了句好。 这把剑的重量比清泫沉了些,易陪思定睛一看,剑柄处纹有祥云,祥云之下,刻有一排细小文字,这种文字,易陪思并不认识,但却有些眼熟。 那会是在哪里见过呢? 临上场前,景潇冶在他耳畔轻语:“千万小心,不要伤到自己,输了就输了。” 易陪思回道:“放心,明白。” 宴会再度热闹起来,又可以看到翼轸君的实力了,宋昶大喊:“应公子,加油啊!” 程渡崎和席成桦上次在青州,未曾见过应公子出手,他们对他的实力,还是蛮好奇的。 景相那么精明,他身边的人,肯定不弱。 程渡崎抱着手道:“成桦,你觉得应公子和伶梧,谁会赢?” 席成桦摇摇头:“不好说。” 易陪思和伶梧将军互相抱拳行礼,比试开始,易陪思抽出景潇冶的连月剑,这把灵器极其上等,如月光般高贵清冷的剑气在空气中充斥一片。 有几个大臣见到连月,心中一惊,景相居然给自己的谋士用他那把连月剑,要知道,剑这种东西,是不会轻易交给别人用的,更何况,还是一向高傲的景相。 这位小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伶梧将军也是用剑,易陪思曾和他切磋过很多回,对他的习性和作风有些了解。 论起实力,易陪思抿唇一笑,当然是他堂堂翼轸君强了。 不过呢,现在他只是景潇冶的一个小小谋士,要是就这么赢了伶梧将军,会让别人质疑伶梧将军的能力。 伶梧将军和他关系很好,易陪思是不会这般薄了他的脸面的。 也会让人怀疑景潇冶放一个这么厉害的修士在自己身边,是不是别有居心。 总而言之,这场比试,易陪思肯定是要输给他的,他暗暗在心中念叨。 所以啊,刚交手时,易陪思就刻意演出被打的很吃力的样子,面露难色,神态拘谨。 几十招过后,易陪思开始大幅度放水,伶梧将军的剑光疾驰如风,轻盈如云,每一击都充满力度,凌厉而迅猛,打的易陪思连连后退。 不得不说,这几年,伶梧将军确实变强了。 他以前,剑法没有这么凶狠的。 最后,伶梧将军的剑抵在了易陪思的喉咙,易陪思装作很不甘心、很难过的样子转了个剑花,收回剑,抱拳道:“在下认输。” 本以为会就这样结束,可易陪思扭头看向旁边的众位大臣,却发现他们的目光都是如出一辙的带着惊异。 程渡崎本要送到嘴里的酒杯停在了空中:“哇哦——” 易陪思:“?” 他实在是不理解,把目光又转向景潇冶,景潇冶面露愁容,那双俊朗的眉眼皱的有棱有角。 这让易陪思更是奇怪了,面前的伶梧将军看着他,低沉温凉的嗓音不高不低:“公子,你身后……” 易陪思猛地转身,他的身后空中,是剑气形成的一朵云归门卷云纹图腾。 他大惊,脑子轰隆一声炸的稀碎。 云归门的弟子都有个习惯,那就是在正规比试结束之后亮出自己的图腾。 云归门每个门派的图腾都不一致,他现在剑气形成的这一朵,是出自迟昀泽师尊门下的青雀卷云纹。 青雀浮现,万物祥瑞。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易陪思怎么忘了这回事,顺手就这么做了! 这个习惯要不要这么吓人啊! 易陪思几乎是惊恐万状,他慌张地收回剑气,想着大殿之上也没有第二个云归门的人,卷云纹图腾都大差不差,不是云归门弟子是不会看出来细枝末节的。 他们只知道这是云归门的图腾,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图腾。 在殿中的最上方,江涟缓缓开口:“你是云归门的人?” 江涟日理万机,琐事繁多,已经不记得曾在牢房见过这张脸了。 易陪思迫不得已地点点头。 上方人没再继续开口,等了很久,易陪思怯怯地抬起头,江涟正垂眸盯着他,帝王之威严令人屏息。 他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易陪思答:“应如宁。” 江涟端详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道:“景相府的谋士,果然很厉害。” 景潇冶显然脸色不佳,但殿前失礼是大罪,他勉强收起脸上的阴云,起身行礼道:“陛下谬赞了,他的雕虫小技,算不了什么。” 这个语气,他一定生气了…… 易陪思灰溜溜地想赶快回到座位,然后找个时机和潇冶道个歉,趁他还没有那么生气的时候。 忽然殿门传来一道清晰响亮的声音,大臣们齐刷刷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位赤衣小公子,身形挺拔,分外潇洒。 他望着大殿上的这幅画面,一脸笑容,拉着语调:“哎呀呀,这么热闹啊。” 易陪思眨了眨眼,这个人,不是谢子澹吗? 衍国公独子,以前易陪思给江涟教书时,他偶尔也会来听着,不过一点也不学就是了。 谢子澹生来恣意潇洒,鲜衣怒马,无拘无束,灵力高强却不愿入朝为官,连衍国公的爵位都不世袭,他喜欢热闹,但也不是什么热闹都喜欢,这种宴会,他从不参加的。 江涟给他赐座,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谢子澹扑通一下坐下,拿起酒杯看了看,似乎觉得酒杯太小,干脆提起酒壶豪饮起来:“陛下这可就疏远了,本公子怎么不能来了?” 在座位上的衍国公紧握酒杯,差点一怒之下捏碎,喝了句:“放肆,怎么和陛下说话呢!” 谢子澹不再开口了,他看了几眼在座的各位大臣,大臣们同样颇有兴趣地看着他,觉得在这里见到谢子澹是一件新鲜事。 这是哪阵子风把他刮来了,平日里他可是像一阵烟一样,抓都抓不住,早就听闻衍国公被他气的头疼多次想打断这小子的腿,偏偏谢子澹灵活好动,顺着屋檐跑到房顶上便逃走了。 谢子澹拽了颗葡萄丢进嘴里,抬起腿搭在桌上,想起这是在御前,他无奈收回腿,悠哉悠哉开口,叹气道:“可惜来的晚了,错过两场好戏。” 程辈用一种长辈看着晚辈的眼神向他望去,这小子毕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也格外的敬重,他随后笑了笑:“谢公子若是愿意,第三场让你来比试两下子?” 谢子澹这时候倒是乖巧了,毕恭毕敬道:“不了不了伯父,我今天喝太多了,怕谁都打不赢呢。” 衍国公冷哼一声,道:“既然来了,就比试一场,你爹我也想看看,你小子最近修为有没有长进。” 老爹都发话了,就不得不比了啊。 谢子澹起身,笑道:“那既然我爹这么说了,我就比一场吧。” 易陪思哑然失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呢。 “不过,臣就不转酒盏了,臣想自己挑对手。”谢子澹环着手臂道。 这不是什么大事,江涟点头:“挑吧。” 谢子澹一步从坐席上跨出来,摸着下巴,绕整个大殿转了整整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上,路过程柔仪,他很快看了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心跳却加快了,路过程渡崎,他忽然停下,程辈笑道:“谢公子是想和小儿比试了?” 程渡崎刚想起身,谢子澹摁着他肩膀让他好好坐着:“没,只是觉得渡崎哥今晚格外帅气呢。” 大殿之上那么多俊朗公子,被这么夸奖,程渡崎脸通红:“子澹,你别打趣我了。” 程辈哈哈笑道:“当然,渡崎是长得越来越像我了。” 虽然是在和程渡崎玩笑,但谢子澹格外留意着程柔仪。 旁边的程柔仪双手握着茶杯,看似专注于品茶,实则在偷偷望向柳言律,她看柳公子时的眸子格外明亮,小心翼翼又刻意隐藏,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怎么藏得住呢? 谢子澹心中暗暗不爽,闷哼一声,起身来到柳言律身前,指道:“柳公子,我们来比试一下,如何?” 程柔仪手一颤,茶水险些洒了。 这浓浓的醋意程渡崎可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火没烧到他头上,他就事不关己地看热闹,他与谢子澹关系不错,经常往来,自然能看出来他喜欢他妹妹。 只是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谢子澹喜欢她妹妹喜欢的打紧,她妹妹又喜欢柳言律喜欢的寝食难安。 最终谁与谁能修成正果,只能看缘与分了。 程渡崎又想到了自己,望望大殿之上粉黛各色的那些女眷,或是大臣之女,或者王公贵戚,或者是身份高贵一国公主,美是美,华贵也是真的华贵,只是他都提不起兴趣。 他哀怨地叹了一口气,到现在,他还没遇到自己特别喜欢、非对方不可的人。 不过他思想一转,成桦也没遇到、景相也没遇到,遇到了能怎么样,像妹妹那样朝思暮想,还是说像谢子澹那样整日吃醋,都是妥妥的不好受,与其心里装了一个不可能的人,还不如自己无欲无求活得潇洒,他就不在这里着这个急了。 于是他收回想法,专心致志地加入宴会,目光落到的伶梧将军,程渡崎多打量了几眼,伶梧将军以往喜欢穿淡色的衣服,人高贵又清冷,今日一身墨黑色华服,衬的整个人难以接近,属实少见。 “喂,伶梧将军!”程渡崎小声地叫他。 伶梧转过头看他。 程渡崎也看着伶梧,和煦一笑,露出两个酒窝,伶梧眉心微蹙,觉得莫名其妙,没理他。 总觉得今日的伶梧格外的冷漠,程渡崎揉揉下巴,心里想着法子,他这个人闲不住,最喜欢逗那些话少的闷葫芦了,比如说席成桦,比如说伶梧。 程渡崎眉开眼笑道:“我觉得你桌上的那串葡萄比我的要圆润饱满,肯定更甜更好吃,这样我们换一下好了!” 席成桦在一旁听见了这个无理取闹的请求,他看看程渡崎,看看伶梧,又看看程渡崎,道:“你吃我这串吧,别打扰伶梧将军了。” “不用啦。”葡萄没有更甜更好吃之说,只是程渡崎觉得没意思找点乐趣罢了。 下一刻,一串葡萄就砸在了程渡崎脸上。 程渡崎:“……” 他刚想开口骂席成桦,居然敢拿葡萄砸他,结果睁开眼睛,发现席成桦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桌前还有一串完好无损的葡萄。 程渡崎迅速扭头看向伶梧,伶梧已经专心致志在看柳言律和谢子澹过招了。 目光往下移,程渡崎发现伶梧桌前的装水果的琉璃盏,空了。 那边,易陪思往景潇冶旁边凑凑,想找个话题来缓和关系,易陪思想了一会,感觉说什么都不合适,忽然看到连月,心道,剑还没还给他呢。 管他什么剑,能让他扯出一个话题,那就是好剑。 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嘀咕:“潇冶,你这把剑……还挺好的。” 剑身如同晶莹剔透的美玉,剑柄雕刻别出心裁……剑光连连,势不可挡,怎么看怎么好,总之好极了。 景潇冶视线飘向他,似乎是觉得他这句话硬夸,他冷声道:“喜欢你就拿去。” “不了不了……”易陪思乖乖把剑放在他桌上,他怎么能夺人所爱呢,哪有抢别人剑的道理。 景潇冶扫了一眼剑,没再继续说话了。 之后在宴会上,易陪思好几次试图引起景潇冶的注意,比如说筷子掉啦,酒杯轻轻碰桌子啦,咳嗽两声之类的啦,总之就是没闲着,可景潇冶就是不理他。 一旁的宋昶目睹了全程,他疑惑的下巴都要掉了,翼轸君这些举动有点太不正常了吧? 宋昶挠了挠头,不动声色问道:“翼轸君,你……的脑子……没坏掉吧?” 第28章 一直在我身边 易陪思汗颜,当然是没有了…… 那边柳言律和谢子澹已经准备交手了。 易陪思咳咳两声,低声问:“潇冶,你觉得谁会赢?” 景潇冶回他一句柳言律,简短冷漠。 易陪思心中暗念不好……他真生气了。 等易陪思抬起眼帘,柳言律与谢子澹已经交手有几招了,柳言律外表那么温和如玉,比武起来,杀伐果断,招招凶狠。 这一场交手,在其他大臣看来,也有点别的意味,柳言律是荆南侯府的长子,谢子澹则是衍国公府的大公子,荆南侯与衍国公不太对付,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 衍国公早知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没有远大的心思抱负,整日只知道游山玩水,有些公务想交给谢子澹办,他倒好,跑的比一阵烟都快,衍国公实属发愁。 今日这小子能来宴会,他实在是惊愕,不过按照这小子的性格,怎么会乖乖的去比试,肯定别有所图! 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女人呗! 许久前谢子澹就提议要娶程府小姐,衍国公想了想,觉得不可,程府的小姐程柔仪相貌清丽,温婉贤淑,乃是壅都里数一数二的女子,相反,他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的,整日不干正事,实在是配不上,他没必要提亲去丢这个脸。 更何况,衍国公知道程府小姐有喜欢的人,是荆南侯的大公子。 他虽与荆南侯不对付,却很是欣赏柳言律这位公子,俊秀挺拔,谈吐大方,怎么看都是极佳的一位公子。 怎么荆南侯就能有这样的儿子,他衍国公的儿子就偏偏这般不学无术呢?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柳言律赢了,谢子澹扶着额头,看样子酒气刚上头,他醉醺醺地道:“柳公子厉害厉害,佩服,我这喝多了,都没力气了。” 衍国公眼眸微眯,心道:就算没醉酒你还是比不过人家。 谢子澹回头看了一眼,很迅速一眼,程柔仪没在看他,她和大多数女眷一样,都爱慕着柳言律,此时此刻为柳言律的胜利而高兴。 “哦哟。”程渡崎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偏过身子对程柔仪说:“你柳哥哥果真厉害。” 程柔仪脸颊腾地一红,她抓紧了自己的袖子:“还……还不是我的……” 他们谈话的声音不小,柳言律自然是听到了,他定了定神,清和地笑笑,眼里却凉薄不带有笑意,抱拳道:“谢公子承让了。” 谢子澹冷哼一声:“下次不会输给你的。” 之后还有好几场对决,大家看的不亦乐乎,易陪思却心不在焉,因为旁边难哄的那位气没消,他只知道最终以程渡崎和张九桓比试,小程将军获胜收尾。 宴会结束,回府的马车里,景潇冶沉着脸,一句话不说。 方才在宴会上,只是暴露了他是云归门的人,至于他是不是翼轸君,应该没暴露吧? 况且大家都或多或少喝了些酒,明天一早就起来,说不准就一拍脑瓜,哎呀,昨晚干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诸如此类忘了今晚发生什么……是不是? 这怎么可能,易陪思自己都不信,他暗暗叹气,知道自己做错了,景潇冶现在肯定很生气。 潇冶一直小心翼翼地帮自己隐瞒身份,可他却…… 心里过意不去,是自己太愚昧了。 易陪思伸出手,扯了扯景潇冶的衣角,语气低低道:“潇冶……” 景潇冶没有说话,也没有眼神移过来看他,易陪思不知下一步要做什么,只好一直扯着他的衣角。 这么一直扯着,易陪思的手心都出汗了,景潇冶这块衣角,估计也皱巴巴的了。 过了很久,马车停下,已经到丞相府了。 他们下了车,易陪思跟着景潇冶走到他的卧房。 景潇冶也没拦,就让他进来了。 房门吱啦一关,易陪思凑到景潇冶身前,轻轻唤了一声:“潇冶?” 景潇冶不为所动,也不肯抬眼看他,良久后,他说了一句:“你就这么想回到江涟身边吗?”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突然泛红,语调轻颤:“还要在那么多人面前,暴露你是云归门的人?” 天啊,简直是罪该万死,生怕景潇冶下一刻眼泪就掉出来,易陪思急忙捧着他的脸,慌张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那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景潇冶别过脸,推开易陪思的手,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眼里尽是冷霜:“那是什么?” 易陪思弱弱低下头,抿了抿唇,没什么底气的说:“这是一个习惯……我一时没有注意……” 事实就是这样,可是想让对方信服,太难了。 景潇冶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失态了,他将身子背过去,语气疲惫尽显:“易陪思,我就那么不好吗?” “没有没有!”易陪思简直慌了,紧紧抓住景潇冶的手臂想解释。 但解释什么的在这个场面对方根本不会相信,易陪思喉结动了动,开口道:“是我的错,千错万错,潇冶,别生气了,我做什么,你才能原谅我?” 对方忽然转过身,眼眸一压,问道:“什么都可以?” 没想到景潇冶会这么问,易陪思有些惊异,眨了眨眼:“能力范围之内吧……” 万一景潇冶忽然说出他想当皇帝、他想成为修真界最强的高手、他想妻妾成群娶一百零八个妻子让易陪思搜寻等等……易陪思还真做不到。 不过对方肯定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景潇冶深吸一口气,头轻轻靠在了易陪思肩上,垂着的手想似乎想要抱去他,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他说:“那你答应我,一直在我身边,不许离开我,我就不生气了。” 他的呼吸都拂在易陪思的脖颈上,易陪思顿时心脏漏了一拍,脑海嗡嗡的:“……你说什么?” 景潇冶依旧靠在他肩膀上,阖上眼,头蹭了蹭,重复一遍方才那句话:“不许离开我。” 对方久久没能回复,景潇冶有些狐疑,抬起头,望着易陪思时而抖动的双睫,开口问:“不能答应吗?” “倒不是不能。”易陪思喃喃道。 “那就好。”景潇冶松了一口气。 易陪思摸了摸景潇冶的脑袋,想哄一哄他,景潇冶被易陪思顺着毛,心情缓和了些。 易陪思跟着笑了笑,潇冶这么好的人,他自然不想离开他,但要是意外或是命运不让呢? 他再厉害,也斗不过命运。 这副分身,易陪思知道,只是一个暂时的他魂魄的容器,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如果有一天保不住自己,他会丢掉这副分身,换成另一个分身。 那沉睡的这段时间,他不敢保证是多久,或是一天,或是几个月,还有可能,是好几年,几十年。 这样的话,要让景潇冶一直等下去吗? 景潇冶已经等他很久了,他还能忍心再让他等下去吗? 易陪思抚摸着他的肩膀:“阿澜。” “嗯,我在。”对方答道。 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有些难为情,易陪思是容易害羞的性子,他别扭地道:“我答应你就是了。” 景潇冶眉心动了动:“好。” 夜里,狂风大作,门被吹的沙沙作响,屋外传来异样声音伴随着落叶席地,有人——且来者不善。 景潇冶披上外袍走到庭院,夜凉如洗,一轮溶月冷浸黑云,月光穿透云端洒于砖瓦檐牙,层层掉落,坠入土地。 围墙之上,正站着一个人。 景潇冶自然是认识,他朝着围墙扬声道:“伶梧将军,这么晚来我府中,有何贵干?” 伶梧面无表情地睨着他,身子忽地腾空而起,瞬间落于景潇冶身前,两个人面面相觑,都未曾开口。 来者不动,他自然不动,景潇冶神情未变,静等对方动作。 对方忽然一笑,开口道:“澜,不是伶梧,是我。” 随后他扯下来面具,与伶梧的面容大不相同,面具下的脸白到极致,眉眼深邃,鼻梁骨高挺似轮轴冰玉,双唇薄而红润,清冷的目光如雪山寒池。 景潇冶眸子微动,很快收起眼里的诧异,身后的手指悄无声息一动,神术隐蔽屋内易陪思的气息,他狐疑地问道:“勾鹤,你来这里干什么?” 勾鹤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把玩着腰间墨玉:“你在这边这么久,我作为六伏之首,君主派我来看看。” 他的语气,嚣张的有些过分了,景潇冶冷笑一声,回他:“有什么好看的?还有,谁说你是六伏之首?” “我就是啊。”勾鹤语调笑意晏晏的,回他一个如春水映着梨花般晴朗的笑容,凑近,在他耳畔道:“好看的那多了,看看你在这边这么久都干了什么?还记得自己的任务吗?” 他语调忽变,犹如冰山池水寒凉:“或者说,监视你有没有叛变?” 后面几个字他咬的略重,像是天生就擅长扰人心绪。 听得景潇冶不由得眉心微蹙,一掌过去,与他分开些距离,心生厌恶道:“你够了。” 勾鹤轻而易举躲开了这一掌,瘪了瘪嘴:“真没意思。” “没意思你就赶紧离开,别在这附近乱出现,挺给人添堵的。”景潇冶目光偏了偏,凝眉道:“不过,你怎么扮成伶梧了,真正的伶梧他人呢?” 勾鹤瞟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普通旦恒国的服饰,没什么特点,但跟他这张脸放在一起,就好看了不止一个度:“这个啊,自然是杀了。” 也不意外,这人的一贯作风,景潇冶问道:“够狠,什么时候扮成他的?” 勾鹤漫不经心地想着,公仪澜居然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伤心呢。 他道:“公仪大人夸奖,自愧不如,今晚开始扮的,宴会本想与你比试一番,我设了神术让酒盏转向你,结果你倒是聪明,文官,呵呵……要点脸。” 此话一落,景潇冶的脸瞬间阴沉了。 是他搞的鬼,要不是他,易陪思也不用上场,旁人也不会知道易陪思是云归门的人……他们更不会闹不愉快。 景潇冶的手情不自禁越收越紧,骨节发白,嘲讽道:“你想与我比试,现在就可以,搞那些干什么?” 勾鹤伸手打住:“现在比试?没意思,在你们那帮旦恒的狗官面前,才有意思。” 他接着悠悠开口:“不过你那么宝贝的那位,居然是云归门的人,出乎意料。” 视线飘向四周庭院,勾鹤闲庭信步,仿佛这是自家庭院,随后扯了下笑,道:“你藏起人家气息干什么,怕我发现?” 这点小伎俩果然骗不住他,防止对方继续待下去察觉出别的端倪,景潇冶沉着脸道:“你有事快说,我没空陪你闲聊。” 勾鹤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是有事要说,君主嫌弃你们这个办事太慢,决定让我动手……至于我怎么动手,我过一阵子要成亲,到时候顺手抓一位旦恒皇族。” “成亲?和谁?”景潇冶问。 勾鹤想了想,道:“据说是个公主?江涟给他们赐婚了。” 景潇冶蹙了蹙眉,很快反应过来是伶梧与江漪令,这件事,陛下尚未告诉他。 怎么说呢,有些可悲,江漪令公主真是命途多舛,快要成亲,夫君被杀,假夫君还设计取她性命。 景潇冶也没有多为她惋惜,都是命,他对勾鹤说:“别来妨碍我,其他你想干什么随意。” “好。”不过勾鹤没打算那么快走,下巴挑了下景潇冶身后的住宅,笑问:“丞相,你不请我喝杯茶再走?” 景潇冶闻言冷笑:“我这里没茶伺候你,去别处喝去。” “这样啊,做个丞相连茶都没有,你这日子过得真可怜。”勾鹤翻了个白眼。 景潇冶全把他的话当空气,勾鹤这人就是喜欢跟他过不去,他问:“虞芷意和丁野况是你救出去的?” 勾鹤应了一声,眉梢挑了挑:“怎么,他俩得罪你了?不让救?” 景潇冶眼睛一黑,语气犀利:“行,可以,你真厉害,真是恭喜你了。” 这是夸?勾鹤叹了口气:“那你最好让你们旦恒的皇帝加强守卫,我劫人一点作战乐趣都没有,两三下就打完了。” 他转身,带上兜帽,走之前悠悠说了句:“澜,好心提醒你,你若是惜命,就别想着叛变。” 第29章 好久不见 承泽王府。 车轮滚滚压过,马车在府前停下,祝枝予闻声望去,欣喜道:“王爷回来了。” 车中人嗯了一声。 江颀玉走下马车,脱去披风递给小厮,问道:“怎么还不睡?” 晚间的风卷起门口的枯枝败叶,祝枝予的话语与沙沙的树叶声融在一起,她藏着情愫道:“睡不着,见王爷没回来,就想等一等。” 江颀玉温凉地笑了笑:“让你在寒风中站这么久,本王简直罪过,快回房间吧。” 他永远都是这么温柔,对谁都那么好,祝枝予莞尔一笑:“好,多谢王爷,王爷早些休息。” 看着江颀玉的身影,祝枝予有些不舍,她开口道:“王爷。” 江颀玉闻声回头:“怎么了?” 祝枝予低着头,目光落在一颗小石头上,她声音很低:“多谢王爷照顾之恩,小女不知该怎么报答了。” 江颀玉一笑:“但凡此等,都该以身相许了。” 以身相许这四个字灌入脑海,祝枝予心脏忽地跳快了两下,她紧紧看着江颀玉,眼里的情绪呼之欲出:“王爷?” 对方收起笑,摇了摇头:“你救了我,为我受了伤,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原来那句话是开玩笑,祝枝予有些失落,她“哦”了一声。 微风吹拂,庭中竹叶簌簌作响,江颀玉脸上又浮起笑意:“姑娘救我一命,我还没有报答姑娘,有什么东西是姑娘想要的,能力之内,必然完成姑娘心愿。” 祝枝予望着他含笑的眼眸,欲言又止。 心愿?她的心愿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 这也确实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只是祝枝予说不出口,她没那么多勇气的,叹了口气。 这小情绪变化的过于明显,江颀玉都看在眼里。 祝枝予本是无精打采的低着头,忽然感到身子一晃,手腕被拽,她竟砰一声被拉到了对方怀中。 脸埋在江颀玉胸口,祝枝予浑身瞬间发烫,结巴道:“王……王爷?” 江颀玉语气温和,抱着她,问:“祝姑娘想要的便是这个?” 祝枝予从脸红到了脖颈,她觉得她这颗心都要跳出来了:“嗯……” 江颀玉继续笑了笑,一只手搭在她的头上,玉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就这样在他怀中,祝枝予忍不住蹭了蹭,她觉得她这颗心,就是为了王爷而生的,抬起头,祝枝予顶着红扑扑的脸颊说了句:“王爷,我真的……好喜欢你。” 回到卧房,下人已经打好了水,一排婢女捧着鲜花与皂荚,等着他沐浴,江颀玉摆摆手,让她们都退下。 王爷喜欢清净,从不喜欢被打扰,下人们都是知道的。 房间只剩下他一人,江颀玉解开衣带,浸入温热的水中,屋内热气滚滚,到处都弥漫着皂荚的香气,他两只手臂搭在浴桶上,阖上眼,不禁想起今日发生的一幕幕。 他一直都不喜欢比试切磋,两个人好端端,为何要打架,多伤和气。 也不知道喜欢比试的这些人是出于什么心理。 但在朝廷,居于承泽王、曾经的旦恒双赋这个地位,免不了有人找他切磋,还是一大批一大批的,砍都砍不断。 他是真的很嫌麻烦。 今日和小席将军,也是随意打几下草草结束。 他不在乎输赢,即使输了,也没人敢说他什么,没人敢否定他的实力。 除非,是那个人不想活了。 江颀玉将自己的墨发泡进水里,发丝瞬间散开,像滴入清水的墨,焦浓重淡一片。 他的容貌清隽,见了便赏心悦目起来,他与易陪思被称为旦恒双赋,不光是因为实力高超,也是因为两个人都有一张非常拿得出手的脸。 若是翼轸君在世,双方不分伯仲。 但这也只是饭后闲聊随口一提,又不是戏子,那么在意相貌作甚。 房间内热气滚滚,江颀玉想起今日让大殿上众人眼前一亮的那位小公子,眉梢挑了挑,似乎他是,景相身边的人。 而且还是云归门的人。 云归门的人啊,还挺少见的。 有点意思。 那位小公子的脸在他脑海浮现,是俊俏,不过旦恒从不缺漂亮面孔,他见过的美男子太多,这点姿色,也算不了什么。 江颀玉感兴趣的是他所用的剑法。 细细回想那人用的剑术与招式,江颀玉微微颔首,双眼被雾气泛上一层朦胧,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浴桶边缘。 “王爷。”门口传来敲门声,侍女道:“有位大人想要见您。” —— 癸殿前。 “皇兄说给你和我赐婚了!这是真的吗?”江漪令拽着伶梧袖子,在耳畔大喊。 江漪令已经吵了小半天了。 勾鹤抱着手臂,脸色阴沉,真觉得这是个烦心事,他杀了伶梧,防止露馅还得假扮成他替他管理御前,还得被这个什么公主吵扰。 真是烦透了,他视线扫向江漪令,江漪令一脸欣喜地看着他,他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安静会儿呢? 江漪令晃着他的肩膀:“你说话啊?” 勾鹤甩开她的手,不耐烦道:“对,是有这回事。” “哦……”江漪令没见过这样态度的伶梧,瞬间被吓到了,她讷讷开口:“伶,你怎么这么凶……” 勾鹤没理她。 “那我知道了……”江漪令打蔫,忍着泪水,想要回宫了。 她早就不喜欢魏清衡了,魏清衡是很俊俏很好看,但江漪令发现自己对他可能就是当初的救命之情,日子一久,回想起那时,她发现,自己对他,也没什么感觉了。 听说皇兄给她和伶梧赐婚,江漪令别提有多高兴了,她摸着自己扑通扑通跳跃的心,她好像真正喜欢的……是伶梧。 看着这什么公主灰溜溜地走了,勾鹤心道太好了,终于不烦他了。 谁知这公主突然转身回来,牵住他的手,顶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道:“你陪我去堆雪人吧。” 雪人有什么好堆的。 真是不理解。 勾鹤环手靠在树上,看着江漪令在那堆雪前忙前忙后,一会滚出一个圆滚滚的雪球,一会又滚出来一个更大的,然后呼啦呼啦跑出去,回来手中捧着炭块说要给雪人当眼睛,胡萝卜当鼻子……好一阵忙乎。 他合上眼,真心觉得无聊,反正很快雪就会化掉的,堆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片刻,江漪令拍了拍他的胳膊,激动地拉着他去看雪人,勾鹤睁开眼,一个有模有样的雪人正站在雪地上。 还挺厉害的。 “行了,堆完了,就回去吧。”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回去晚了,那皇帝该担心了。 不过,勾鹤忽然顿住,估计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周围的树沙沙响了几声,树枝上抖落不少疏雪,江漪令拍了拍身上的雪,要走了,勾鹤拉住她的帽子,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他低声问道:“小公主,你知道来刺客了吗?” 江漪令一惊,结巴道:“什……什么……” 呼呼啦啦从树上降下来一帮黑衣人,各个黑布遮面,手持利剑,将他们两个人团团围住。 江漪令吓的惊慌失措,她虽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还是很害怕啊! 她立刻躲到伶梧身后,拽住了他的外袍,这帮刺客约莫三十多人,凶神恶煞,而他们这边只有伶梧一人,江漪令担忧地问道:“你能打赢吗?要不我们赶紧叫人来吧。” 本来勾鹤是不想管的,公主死没死跟他又没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伶梧。 但这公主居然在担心他能不能打赢? 真好笑,他就不认识输这个字。 这公主真是多虑了,恐怕再多来几十个也不是他的对手吧。 勾鹤冷笑道:“一帮废物而已,怎么打不赢?” 那群刺客听到这句话,心中大是愤怒,即刻挥剑冲向他们。 作死。 勾鹤手中法力一凝聚,连武器都没拿出来,那些黑衣人就全都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飞出去了。 呜呼倒地,在地面挣扎的像一只濒临死亡的蚂蚁。 这只用了一瞬间。 江漪令嘴巴张的极大,她愣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勾鹤懒洋洋收回手,挑眉道:“我难道不是一直很厉害吗?” “是的是的……只是……”后面半句话江漪令感觉说不出口,伶梧是一直很厉害,可是今天这样……属实是吓到她了。 勾鹤负手信步,对着倒地上呜呼哀哉的那些人扬言,语气十分傲慢:“说你们是废物,你们就是废物,有本事的,就给我起来。” 一个黑衣人贼心不死,冲上前来趁机偷袭,勾鹤手一挥,那个黑衣人再度飞了出去,嘴里还疯狂飙着血,江漪令一惊,大喊:“我的雪人!” 那个黑衣人飞去的方向下面正是雪人,江漪令刚堆好的那个! 她心疼的哇哇大喊,扰的耳膜刺痛,勾鹤眉心一皱,抬起手,一道光芒飞去,那个黑衣人被击飞,重重摔在了另外一边。 咯嘣一声骨骼尽碎……死翘翘了。 这时那些皇宫侍卫才赶过来。 看着地上躺着的这些尸体,死法千奇百怪,像是被抽干了血一样,士兵汗颜,抱拳道:“伶梧大人,属下来迟,请您责罚!” 勾鹤白了一眼,说道:“一帮废物,等你们来,怕是只有收尸了。去把这些尸体处理了。” “是!”士兵们战战兢兢地把那些尸体抬走,清理完毕,勾鹤回头,拍了下一直缩在他身后的江漪令的脑袋,说道:“结束了,看看吧,雪人什么事都没有。” 怕看见尸体,江漪令早早就转过身捂住眼睛,伶梧叫她的时候,她才睁开眼。 不过,为什么伶梧要拍她的脑袋呀! 她气鼓鼓地想着,她的脑袋又不是西瓜! 江漪令转过身,张开手兴冲冲地朝雪人跑过去,唰地蹲在地上,她穿的很多,圆滚滚的,像个球,她望着雪人,雪人完好无损,她笑道:“谢谢你救了雪人。” 勾鹤靠着树,敷衍一笑:“不用谢。” 江漪令眼珠一转:“可是伶,你没有发现我并没有给雪人做嘴巴吗?” 立在雪地上的雪人圆圆滚滚,只有鼻子与眼睛。 勾鹤扫了一眼,还真没有,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奇,世上蹊跷的事情多了,难不成还都要问一嘴? 为了配合小公主的话,不一盆冷水打消她的兴致,他还是问了:“为什么?” 江漪令扭头对他浅笑,眼睛玲珑剔透,明亮的足以潜藏日月,她道:“因为雪人是要堆给喜欢的人看的,它不需要说话,我来说就好啦。” “是吗?”勾鹤问。 “当然了。”江漪令的脸颊红扑扑,是冻的,也是因为在伶梧身边,她低着头,勾起他一根手指,随后紧紧抓住他的手。 勾鹤一怔,手心里,似乎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江漪令低语着:“这个送给你。” 勾鹤摊开手心,江漪令给他的,是一条银项链,链子上挂着一把丑丑的平安锁。 看样子,像是江漪令亲手做的。 果不其然,江漪令嘿嘿一笑:“这个是我自己跟着工匠师傅学的,虽然……锁弯弯扭扭的,不过心意在,肯定可以保佑你平安的!” 她接着喃喃道:“我真的很开心……要嫁给你。” 手心一点点握紧项链,勾鹤眼眸微微一沉,他轻笑出声,是嘲讽。 真傻,开心什么呢。 你喜欢的人,早就让我杀了。 —— 今日的雪非常的大呢。 雪纷纷扬扬地下了大半天,如今终于停了。 今日一大早,景潇冶就去皇宫了,易陪思闲来无事,就跑去街上走走,雪停了的街道,铺上一层浅淡的白。 松柏上的积雪,时而跳跃在盘曲虬虬的树枝间,蓬蓬松松,像是糖霜被揉碎了。 但是,今天街道的氛围有些诡异。 易陪思转了几圈,怎么今天的百姓摊位前都插着菊花呢? 他不是很理解,最近,也没有皇亲国戚去世。 “卖橘子卖橘子喽。” “香包三文钱一个,香包三文钱一个,公子要不要香包?” 易陪思拿出一锭银子:“谢谢阿婆,来一个吧。” 思来想去有些不对劲,天也越来越冷了,易陪思转过几个巷子,准备往相府走。 下意识在一处巷口拐弯,易陪思觉得这片雪地比他处厚的多,弥厚深白的雪遮住了这边的墙瓦,屋檐翘起的角是另一处境地,别有一番风味,树木稀稀疏疏,风过雪落不止。 他回头,一道身影忽然出现。 对方一身锦缎玄衣,手臂环剑,相貌温和从容,淡若清风的脸上,轻盈的目光直直地落下。 易陪思瞳孔一缩,动作不自然起来。 因为眼前这个人,是江颀玉。 他最好的挚友。 生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因为一件事情意见不合大吵一架。 还没等和好,易陪思就被杀了。 虽然,外界不知道他们有过矛盾,在他人眼里,他们还是旦恒双赋。 现在想想,还挺遗憾的,那点小事算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早就陈芝麻烂谷子了。 当时易陪思语气应该和睦些的。 不想再去回忆以前的事情,回过神来,易陪思想,应该和他行礼的,他们毕竟见过,在元旦那日的宴会上。 易陪思微微躬身,行礼道:“见过承泽王。” 江颀玉轻轻嗯了一声,他挥了下袖袍,抖掉身上沾染的几片雪花,他总是这般长身玉立,风度端成,一双清浅的眸眼宛若舒云。 这样面面相觑,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属实有点沉默,这还是他回来过后初次与江颀玉面对面单独相处,易陪思环顾四周,想找找看话题,却忽然发现,这附近,他很是熟悉。 深厚的白雪遮住了这片墙瓦,周围的树木也种了新的一批,不似以往,所以方才,他没有认出来,这是哪里。 今日他是随心散步的,怎么拐怎么转弯全凭感觉,没想到,他就这么走到了承泽王府附近。 他轻叹一口气,怪不得,能在这里碰见江颀玉。 淡淡略过了目光,易陪思发现,承泽王府门前,也摆了几盆菊花。 他凝视一番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的那几朵菊花,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真是奇怪,为什么今日大街小巷都摆着菊花? 易陪思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很有礼貌地问道:“王爷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江颀玉抬起眼,眼眸里藏着看不懂的情切,他轻轻抿唇,回道:“今天是你的祭日。” 易陪思顿时感觉身上一凉,毛骨悚然,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双腿踉跄险些没站稳,他手心紧握,下一秒,霜花冰剑就能立刻出现。 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一般这种大话『今天是你的祭日』一落下,一方就会猛地动手置人于死地,两个人打的不可开交、你死我活……总之很血腥。 江颀玉以前是这种性格吗? 易陪思细细回想,之前还没见过,他有放过这样的狠话呢。 他不知道为什么江颀玉突然要取他的性命,但易陪思还是不能让他得逞。 他的性命可没那么好取。 打就打吧,正好两个人好久没有比试过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易陪思已经准备好了作战,可江颀玉仍站在原地,丝毫没有杀意,手上的剑连动都未动一下。 天色灰蒙,像是的未打磨过的银盘挂在枝头,时而几朵松散的雪花从树梢飘落到地面,似乎又要下雪了。 在这片静谧而厚白的雪地中,江颀玉蓦地抬眼,视线投向他,眉眼微微舒展,良久后,他开口道:“好久不见,陪思。” 第30章 比我熟? 轰隆隆——轰隆隆,易陪思只觉得脑袋里什么东西炸开了,他一下下呼吸着,稳住自己的慌张,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别扭的笑容。 江颀玉一步步向他走来,每一步都仿佛一轮岁月,他凑近,一把抱住了易陪思。 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江颀玉的身上,是和以前一样的熏香。 这个气味,他太熟悉了。 易陪思脑中一片空白,就跟这一地的残雪一样,只管飘落,却忘记了自己的颜色。 随后,他的心脏开始泛疼,暗暗揪成一团,易陪思垂眸瞟了一眼靠在他肩膀上的江颀玉,喉结不控制的上下滚动,眼眶里的泪水滋溢出来。 他身体的轻颤让对方感受到了,江颀玉揉着易陪思的发丝,安慰他,在他耳畔轻语:“陪思,我好想你。” 承泽王府。 易陪思坐在榻上,眼眶哭的泛红,手心捧着手炉,江颀玉倒了一杯茶,推到他身前,茶香依旧,是易陪思最喜欢喝的那一种。 抿一口茶,还是熟悉的清香,易陪思抬眼,江颀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被这么看,易陪思有些不好意思,况且还刚掉眼泪过……丢脸呢……他别过脸,说道:“颀玉,你别这么看我……” 江颀玉配合着收回目光,温润一笑:“怎么,还怕看?” 易陪思用茶杯挡住了脸,回他了句:“怕啊。” 像是近乡情怯般的复杂心情,这种娇气的样子他不想让旁人看了,更不想让熟人看了,不然他这层薄脸皮,就要被扯破了。 才发现这间房间也摆了几盆菊花,易陪思扫了两眼,哦……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是他理解错了。 细细算着时日,今天,好像还真的是,他的祭日。 江颀玉的目光跟着落在了那几盆菊花上,他轻叹道:“日子过得真快,已经六年了。” 易陪思眸子一垂,道:“是啊,六年了。” 忽然感觉脑瓜被拍了一下,易陪思捂着头喊了句痛,江颀玉被气笑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痛就对了,你还好意思说是,你回来这么久,怎么都不知道来找我?” 他接着说道:“还跑到景相府中去了,说是景相的谋士?翼轸君的弟子?易陪思,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兜圈子?你真的是……” 他喘了好长一口气,情绪波动起伏,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回来先找景潇冶,不去找我?亏我们还是过命的交情,彼此信任多年,你把我放在哪里?怎么,不把我当朋友了?” 易陪思愣了愣,怯怯开口:“颀玉,我和潇冶……” 江颀玉眉心一皱,打断他的话:“潇冶?叫的这么亲密?你和景相很熟?” 他语气不佳地接着说:“比和我还熟?” 易陪思整个人就是脸上写了为难,他抿着唇,似乎说什么都不是。 他们两个人没法比的。 都是他不能没有的,割舍不了的。 他在想若说『不是』,景潇冶知道后肯定要和他别扭个几天,若说『是』,那旦恒双赋今日就要分裂了…… 还是保持沉默吧。 “行。”江颀玉冷笑一声,瞳孔沉到了底:“现在有几个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易陪思立刻坐好,乖乖说道:“潇……景相,宋昶,你,没了。” 江颀玉垂眸思索,心道,第三个,还好。 谁知易陪思又严谨地补充一句:“云归门的弟子我就不算了吧……” 江颀玉:“…………” 没有察觉江颀玉脸色忽变,易陪思抬起头,问道:“好颀玉,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江颀玉往后一靠,浅淡的瞳孔悠悠看着他,指尖时而摩挲着手上的指环:“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的剑法,我可太了解了。” 易陪思眼里充满疑惑:“你对我的剑法是很了解,可我并没用我经常用的那几套剑法。” 他怕露馅,特意选择他用的比较少的那几套剑法,甚至还有几招,是那天跟景潇冶切磋,模仿他的。 江颀玉答道:“嗯,是这样,但你的习惯还在。” 他的习惯?除了比试结束展出云归门图腾,易陪思也没别的习惯了吧。 他不解问道:“什么习惯?云归门图腾?” “也不是,形容不出来。”江颀玉想了想:“就是每一招都要保持着那股子优雅,招招都很在意自己的形象,还要关心剑花舞的漂不漂亮、招式好不好看?” 易陪思被说的耳根通红,脸红扑扑的就像个红柿子,整个人都要羞愧的钻到桌子底下了。 他真的打斗时会这样吗? 好像……是有的…… 其实还有别的习惯,一时不好形容,江颀玉知道他脸皮子薄,于是及时住口,不再说了。 回想起比试那日,江颀玉说道:“那日你与伶梧将军比试,你放的水堪比河流,不过也合乎常理,要是让大臣看了景相的谋士能赢过堂堂将军,定觉得他心怀不轨。” 易陪思笑道:“你也放水了啊,你故意输给小席将军,太明显了。” 江颀玉点头道:“好了陪思,我们两个打了败仗的人,就不互相诉苦了。” 一直以为再次相遇两个人相处会很拘谨,没想到真正见面,居然有这么多想说的。 说着说着,二人俱是笑了起来,这还是易陪思醒来之后,第一次这么想与人聊天。 可不是因为不想和景潇冶聊,是因为对方话太少了,他们说不了几句,对方便不想再说了。 易陪思清了清嗓子,问道:“颀玉,你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死吗?” 江颀玉笑了一声,叹道:“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了,你的本事可大的很,学一个起死回生的灵术、弄个替身假死,或者偷梁换柱,不就好了……总之法子多着呢。” 这好像是在夸他呢,易陪思薄唇轻抿,笑道:“我在你心里这么厉害?” 江颀玉顺着他的话:“当然了,大名鼎鼎的翼轸君谁敢说不厉害?和你并列旦恒双赋,我简直是想的太美了,晚上睡觉都能笑醒呢。” 一别多年,颀玉一点也没变,他们刚认识时,江颀玉就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皇子,健谈,性格好,他们初次见面那天晚上就投缘、很聊得来。 易陪思很喜欢与人聊天,大多数时刻,易陪思抛出一个话题,江颀玉都能给出独特的见解。 易陪思捂着肚子:“颀玉,你别逗我笑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易陪思捧着茶喝了几口,大概是颀玉这里他很熟悉、很亲切,一到这个安心的地方,身体一放松,他忽然意识到,他们之前还吵了一架来着。 江颀玉似乎也想起来了。 他忽然扯了一下唇角,半笑不笑的:“翼轸君,我们来算算之前的账吧。” 怎么叫他叫的这么严肃,易陪思学着他道:“王爷,别了吧,伤和气呢。” 他们只有在怄气的时候才叫对方为王爷、翼轸君,亦或是开玩笑时。 江颀玉盯着他,道:“你之前可不是这种性格,怎么一别多年,整个人的心高气傲都丢掉了?” 回来这一阵子经历太多,与之前的日子简直是云泥之别,易陪思实话实说:“那是以前的翼轸君,我现在什么都不是,哪有本事心高气傲。” 这句话把江颀玉噎住了,他几次想开口,喉结动了动又放下,最后问:“你为什么不和陛下相认呢?你想回到以前,不是很简单吗?” 是很简单,易陪思跑去皇宫告诉江涟,证明他是易陪思就好。 可易陪思觉得,即使没有他,江涟也把国家治理的很好,旦恒国不差一个易陪思。 还有就是,处在那个位置,真的很累。 不光是身体,心里更是累,每天都要考虑会不会惹陛下生气,会不会得罪哪位大臣,会不会言语说的不恰当,引起误会。 相比之前作为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翼轸君,现在的日子,易陪思倒是更喜欢些。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一次,他想活的坦率一些。 易陪思摇摇头:“不了,我觉得现在挺好的。” 江颀玉尊重他的选择:“行吧,你不想让陛下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帮你守着秘密。” 门口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王爷。” 江颀玉露出笑意,起身去迎接:“进来吧。” 祝枝予走了进来,今日她身穿桃花色罗裙,玉钗三两支,妆容清丽淡雅,仪态端雅秀华。 这么多年,江颀玉身边都是没有女子的,易陪思惊道:“这位是?” 江颀玉揽住祝枝予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祝姑娘,是我认定的良人。” 说完这句话,江颀玉和祝枝予都是肉眼可见的脸红。 江颀玉又介绍道:“这位是应公子,是我的挚友。” 易陪思转惊为喜,感叹道:“真好啊,恭喜恭喜,王爷王妃成亲的喜酒,我一定会去喝的。” 祝枝予捏着手帕,摇了摇头:“我出身低微,不敢高坐王妃之位,能做个妾室照顾王爷,就心满意足了。” “说什么呢。”江颀玉敲着祝枝予的脑袋:“我的王妃我自己决定,才不会因为政权利弊去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子。” 祝枝予听着心里暖暖的,抿唇一笑,没说话了。 易陪思看着这对璧人,别说多么激动了:“能看见颀玉与心爱之人喜结良缘,太惊异了,这么多年,他终于铁树开花了。” 江颀玉脸更是红了:“够了,什么我铁树开花,你才是铁树呢。别说我了,你什么时候也娶个妻子,我肯定要跟你的夫人好好说说你。” 他们两个交谈时气氛融洽,丝毫没有隔阂,这位公子叫的是王爷的名字,可见关系不一般,祝枝予问道:“见公子年纪轻轻,是与王爷认识多年?” 易陪思乐道:“是啊,所有有关他的问题,你都可以来问我。” 聊着聊着,天色就晚了,易陪思和江颀玉已经喝完了两壶茶,余光瞥见外面天色已黑,易陪思突然起身道:“不好了。” 江颀玉把一盘小厨房刚做好的糕点推到易陪思身前,这是栗子糕,以前易陪思最喜欢吃的。 江颀玉问:“什么不好?” 易陪思顾不得吃这些糕点了,他穿好锦袍披风:“颀玉,我得回去了。” 江颀玉面露疑惑之色:“好……可是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难不成回去晚了景相会责备你?” 怕是会的,易陪思心道,说不准还得耍小性子呢。 瞧着易陪思这一副大事不好的样子,江颀玉总觉得景潇冶那种性子定会待他不好,回去晚了就没饭吃的那种,而易陪思肯定会傻兮兮的笑笑,然后忍着受着,说不定还要在府中给他打杂,当苦役。 江颀玉越想眉头越皱,易陪思作为翼轸君那几年,被陛下惯的娇滴滴的,什么都不让干,现在他怎么能给别人打杂呢? 就算没有陛下,还有他一个王爷呢,要是让易陪思过得不好,他这个王爷索性别当了。 江颀玉仔细想了想,景潇冶的性格确实……不太友善。 他蹙了蹙眉心,开口道:“要不你以后在我这里住好了,你的之前的房间一直在,我每天都派人打扫。” 易陪思已经推开门,半个身子跨出去了,他道:“不用了,我走了啊,颀玉,改天再来看你!” 匆匆忙忙跑出承泽王府,易陪思刚拐了个弯,就迎面撞上了景潇冶。 脸颊撞到了他毛绒绒的披肩上,有些痒呢。 景潇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对他阴沉一笑:“可算舍得出来了。” 还没等易陪思开口,身后江颀玉追了过来,他把包装好的栗子糕塞进易陪思怀里,然后伸出手,整理着易陪思的外袍,温柔地提醒着他,夜里寒冷,记得穿暖,他道:“陪思,你把这个拿着吧,回去吃。” 夜里风雪不止,刺骨的寒风凛凛吹着,景潇冶的面色与黑夜同样深沉,他眸光冷冽地盯着江颀玉:“……你叫他什么?陪思?” 第31章 你算什么 洒落满地的月光,是如此的清浅,这场大雪,似乎要下一整夜。 江颀玉双眸微微一黑,平日里的温和瞬间消失不见,他语气同样阴沉:“怎么?” “呃……”空气中充斥着火星子味,易陪思看着两个人的架势越来越不对头,都有意叫着劲,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打起来了。 他自然是不能让这种事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易陪思推着江颀玉往王府门口的方向走,劝道:“颀玉,外面冷,你快回去吧。” 随后他立刻回来,抓住景潇冶的手臂,莞尔一笑,温声细语道:“潇冶,久等了吧?我们快上马车。” 谁知两个人都是不肯动作,定在那里就像两座雕塑,景潇冶眼中厉色一闪,对江颀玉说:“你把话说清楚。” 还没等江颀玉开口,易陪思马上跳出来挡在他们两个人中间:“诶——诶——有话好商量,大家都是朝廷命官,都是自己人。” 两个人难得有默契地同时说道:“谁和他是自己人?” 易陪思看这架势,想要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似乎,很难办。 他支支吾吾地在两个人之间打转,企图缓和关系,奈何两个人怒气冲昏了头,根本听不进去。 这可不行啊!明天他们都得去早朝呢!要是陛下问起来他们这是怎么回事,就糟糕了! 江颀玉双眸泛着清冷的幽光,他把易陪思往自己的方向一拽,道:“我和陪思的关系,应该是比你们要好的多的多,怎么,景相通晓古今,没听说过旦恒双赋这一词?” 景潇冶握住易陪思另一只胳膊,一用力,易陪思又被扯到了他这边,景潇冶的脸藏在阴影下,隐约可见那双漆黑的眸子,凶狠的像毒蛇:“先帝的贵人何氏封号为慧,结果不带不聪慧,反而笨得要紧,所生的九皇子也是出了名的蠢货,王爷当然也心知肚明自己的九弟成不了大器,封号而已,图个乐呵,若是关系真的好,为什么哥哥回来先找的我?” 两个人同时看向他,易陪思呆了呆,这火明显烧到他身上了:“我……” 江颀玉莞尔一笑,淡淡道:“我怎么不信是陪思主动找的你呢,是不是你用了什么卑鄙的手段,逼他的?” 正中要害,景潇冶神情明显冷了。 江颀玉的目光扫了易陪思几眼,又扫了景潇冶几眼,双眸微动,轻轻一笑:“陪思,跟他走吧。” 他转过身朝着王府的方向走着,负着手,扬声说了一句:“天冷路滑,你们当心,我不跟幼稚的小鬼吵架。” —— 马车里,气氛凝重的很,易陪思试图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 景潇冶眸子一垂,目光落在了易陪思手里宝贝兮兮抱着的糕点上。 这是方才江颀玉给他的。 易陪思感觉到目光,晃了晃手里的栗子糕,柔声问道:“要吃吗?这个很好吃的。”他一边解开包装纸一边说。 好吃? 景潇冶瞳孔骤然一沉,越觉得他这颗心被易陪思刺的够深了,对方还嫌不够,又重重地摔在地上,破碎成千分万分。 今天是易陪思的祭日,他一大早就去皇宫奔波,每年祭日陛下都会办的体面,今年也是一样。 想到易陪思或许也知道这件事情,免不了心情凄落,他命府中人不准摆放菊花,也不准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揭他的伤疤。 在皇宫的时候,景潇冶还一直想着尽量快点回去,他不想今天这种日子丢下易陪思一个人,他知道孤独的滋味并不好受。 他把一部分工作推给何觅,算是欠了一个人情,其他推不掉工作很快忙完,他的办事效率一直很高,大概午时就赶回来了,发现易陪思没在府中,他去问央柳,央柳说公子一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猜到易陪思或许是去街道散步,天色还早,易陪思又那么喜欢下雪天,他干脆就不在府里等着了,就去找他吧。 街道有景潇冶的一部分眼线,联络过后,暗卫说,最后见到易陪思是在承泽王府附近。 于是景潇冶来到承泽王府。 他其实不太信易陪思会在里面,暗卫说看到,估计也只是路过。 可偏偏他要走的时候,身体里面的蛊虫不轻不重地跳了一下,景潇冶一愣,蛊虫有反应,那么易陪思就在这里。 易陪思好端端来这里干什么? 被抓了? 还是江颀玉找他有事商议? 景潇冶脑海中冒出无数个想法,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打算,易陪思袒露身份,和江颀玉相认,两个人久别重逢,现在聊的正欢。 他很快停下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多虑了,这怎么会呢? 他相信易陪思。 毕竟易陪思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的。 ……会一直陪着他的,对吧? 他想,那就等一等吧。 反正,他今天也没事。 于是他等啊等,等啊等,一场大雪过后,天都黑下来了。 地面的亮雪反着月的光影,今天的月格外遥远,像是抓不住。 时间过去的太久了,景潇冶心里开始有不好的预感,会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 正当他要去王府找人的时候,易陪思忽然出现,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 太好了,他平安无事。 虽然表现得冷漠至极,一脸表情不佳,可景潇冶见到易陪思平平安安,他实在是开心。 还有就是,我好想你啊,虽然只是半天未见。 就在他准备问易陪思为什么会在这里、今天都干了什么的时候,江颀玉忽然出现,像是风雨欲来时的一道闷声雷鸣,让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 他清晰地听见江颀玉叫了他一声“陪思”。 还递给他一包糕点,当着他的面关心地整理着易陪思的外袍。 怎么说呢,盖了许久的堡垒顷刻间被无情的海水冲毁,他的心血,他的努力,都是一场天大的笑话,漫山遍野,目光所致的一切,都在嘲笑他。 景潇冶眉眼一片冷寂,心脏疼的要散了。 甚至笑,都扯不出来了。 所以说,你和他相认了,对吗? 今天你不归家,也不捎个信,是因为一直在和他叙旧吗?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呢? 什么也算不了吧。 他其实一直知道,也一直骗自己,他视易陪思为最在乎最重要的人,那易陪思呢? 易陪思心里挂念着江涟江颀玉,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好多别的人,什么云归门什么惟霜轩……太多太多。 他不敢去问,他在易陪思心里是什么位置,怕那个答案说出口,他会发了疯的嫉妒,还不如不问,不问,就可以期待,就可以装作,一直不知道。 他想他坏透了,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 是他一直拦在他们中间,不让易陪思与他们相认,他太自私,只想把易陪思藏起来,让他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我没有别的了,我只有一个你。 喜欢极了,喜欢的得不到便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日日难安。 可现在你也被抢走了。 你已经和江颀玉相认了,我可笑的愿望彻底破碎,一切结束了。 我果然还是留不下你,和那时一样。 景潇冶无力一笑,眼眶跟着泛疼,江颀玉府上的糕点有这么好吃吗? 你就这么喜欢,抱着牢牢不撒手吗? 他咬紧牙,一把抢走栗子糕,顺着马车窗户就扔了出去。 “你干什么啊?”易陪思看着被扔出去的栗子糕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散落一地,最后陷进雪里,消失不见。 这好浪费啊…… 易陪思望了几眼它们的遗容,他还一口没吃呢。 在外面等了这么久,景潇冶的手都是冰凉的,方才碰到易陪思的手,惦念着别把凉气传给他。 他还抱有一丝希望,问:“你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要的要的,当然要了,只要不是蠢货都能看得出来对方是生气了吧?易陪频频点头,答道:“要的。” 可要从何处解释呢? 易陪思斟酌一下字句,想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景潇冶,他想说今天虽然是他的祭日,但他已经不胆怯了,他发现坦诚面对过去,也没那么可怕。 和江颀玉聊了这么多,他打算不再去想翼轸君那时的事情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过去的就过去吧,他只想珍惜当下,好好的生活下去,也他们的遵守承诺,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易陪思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别扭的很,一有委屈就不爱说话,估计再有一会眼泪都下来了吧? 所以他放缓了嗓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柔:“潇冶,我……” 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景潇冶实在是心里疼的厉害,要是一会易陪思说出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怎么办? 不行……不行……他接受不了,他几乎是捂住了脑袋,打断他:“够了,你别说了。” 真是火气旺盛啊,易陪思哼道:“不,你得听我说,有话说开了不就好了,还丢我糕点,和小时候脾气一样。” 听到这句话后,景潇冶瞳孔震了震,他忍不住发了火,狠声道:“你要是心疼那糕点,就找江颀玉吃去,来我这边干什么?” 易陪思的笑容瞬间收了回去,他现在的表情,或许很狼狈。 头转向另一边,他深深呼吸几次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自己的手心,眼眶莫名其妙酸涩。 怎么这么凶啊。 这么久以来,他从未对他这般大吼过的。 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的都是曾经景潇冶对他温声细语的样子,他不知道现在他心中这种愈发强烈酸涩的感觉是什么。 落差?还是什么? 没等易陪思想出来个所以然,景潇冶一甩帘子走了出去。 两个人闹不愉快的声音太大,车夫牵着马绳的手都捏了一把汗,大人一向脾气不好,车夫根本不敢在这时给自己找麻烦多问。 景潇冶语气明显还带着气,他沉着脸吩咐道:“送应公子回去,不必担心我。” 随后,他牵了另一匹马,翻上马背,甩鞭而走。 …… 这天过后,也不知是否刻意,景潇冶变得很忙,易陪思醒来时他已经不在府内,晚上他又在易陪思入睡才回。 就这样匆匆忙忙数着日子,好像谁都没特意去提,这小半个月,他们都没说一句话。 丞相府的侍卫婢女照顾易陪思和往常一样的好,易陪思也和往常一样的在他府中生活,没有人亏待他。 在以前,晚膳,景潇冶是会陪他一起吃的,他们当然会聊聊天,景潇冶话很少,不主动引出话题,易陪思一般会找一些话题,问他朝廷发生了什么,最近修炼怎么样,有什么忧心的事,这些都可以说出来,他帮他想一想法子。 可是现在,等了不知多久,望着这些已经冷掉的饭菜,易陪思垂下了眸子,夹起凉了的菜漫不经心送入口中,如同嚼蜡般咀嚼着。 看来今天,他也不会来了。 他知道,如今两个人这样相处,肯定是不对的。 想起这件事,易陪思心里总是暗暗波澜,跟着难受。 他心里怎么会不明白? 他和景潇冶之间,多了一层东西,这层东西,把他们隔的好远、好远,易陪思有想过主动去找人家和好,可每次走到书房,抬起手打算敲门,他便变得胆怯了。 该说什么呢? 要是今后景潇冶一直对他这般冷漠,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他该怎么办呢? 易陪思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胆怯,这么喜欢逃避,可他费尽心思鼓起的勇气就是这么容易被浇灭,他受不了景潇冶对他冷漠,一个眼神都不行。 “公子你来找我,我也帮不了什么。”柳言律淡淡一笑,给他续上了茶。 易陪思捧着茶杯,叹了一口气:“你们之间有吵过架吗?” 柳言律摇头道:“没有,我从不与人吵架的。” “那真是恭喜了。”易陪思趴在了桌子上,有气无力的。 柳言律笑了笑,没说话。 婢女将茶点端了上来,柳言律示意易陪思品尝,他道:“若是真的在乎,是不会舍得让你为难这么久的。” 尝了一口这说不出来名字的糕点,好吃呢,巧的很,柳府的东西易陪思一直觉得很合胃口。 易陪思没出息的问:“那你觉得,他在意我吗?” 柳言律莞尔道:“不用我觉得,应公子自己就能感受出来的。” 第32章 同床共枕 这小半个月,易陪思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朝廷大臣说他是一个骨子里透露着凉薄的人了。 丑时已过一刻。 这一段时间,主人是真的很忙。 除了朝中丞相要处理的那些公事,主人还要周转于代圣国与临川司之间。 沉水望最近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个刚崛起几年的小组织就敢来找临川司的麻烦。 还敢派人来暗杀,自寻死路。 但这些,主人其实都没太在意,主人最在意的,就是前阵子带回来的那位公子。 可是,主人最近和那位公子吵架了,似乎,还很严重。 央柳知道主人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好。 她每日都会等着景潇冶回来之后再入睡,今日,她一如既往地在主人房间踱步。 算着时辰,今夜,有点晚了。 央柳心中的担忧又多了几分,她跪下祈祷上苍,求主人一定要平安归来。 哗啦一声门被推开,景潇冶一袭黑衣,捂着伤口踉跄进来。 胸口血流不止,景潇冶本是扶着墙,奈何撑不住,忽然倒在地上,央柳惊道:“主人,您还好吧?” 她真是废话,都这样了,怎么会好呢?流了那么多血……她含着眼泪说道:“奴婢立刻帮您疗伤。” 灵力和药都用了,景潇冶胸口的血还在不断涌出,央柳呜咽着道:“这血怎么止不住啊……” 景潇冶的双唇接近白色,他有气无力地安慰着央柳:“没事,你别哭,今天沉水望几个人去临川司挑事,我顺手解决了,就是不小心被偷袭,怕暗器有毒,我直接拔出来了……还好没毒。” 暗器直接拔出来,那得多痛,还是在胸口…… 您是没中毒,可是这血一直不止,那是伤的多重啊。 央柳摁住他正在流血的伤口,吸着鼻子,含泪道:“奴婢去叫应公子,他肯定有法子帮您疗伤。” “别……”景潇冶被嗓子里的血呛了一下,他眸光闪了闪,费力道:“他估计睡着了,别叫醒他。” 央柳早就推开门冲出去了,哪里听得进去别的话,嘴里还嘟囔着:“奴婢知道主人很想见到应公子,就是主人嘴硬。” 易陪思此时此刻已经入睡,门被啪啪拍响,他惊慌地坐起:“……怎么了?” 门外央柳忍着泪水大喊:“公子,救救主人吧!” …… 易陪思跟着央柳冲进了景潇冶的卧房。 房间地面滴着的全是血,或干涸,或流淌,景潇冶倒在地上,面色惨白,看到这个场面,易陪思倒吸一口气,心突突跳着,他急忙蹲下,手不知该怎么放才好:“……怎么回事?” 他这一身黑,看样子是潜入哪里,还受了暗器。 易陪思目光来回扫视,伤这么严重,究竟是干什么了啊? 景潇冶没有开口说话,易陪思拉起他的手腕,想给他把脉,景潇冶抽回手,费力说了一句:“……不要。” 易陪思:“?” 易陪思又拉起他的手,大怒:“都这样了还骄傲个什么劲啊!” 景潇冶:“……” 骄傲的那位不再反抗了,这还差不多,易陪思合上眼,仔仔细细给他把了一顿脉,把完之后,他微微愣住了。 没有灵力那一道脉象。 这怎么可能? 没有灵力那一条脉,他怎么能用灵力的啊? 他诧异地看着景潇冶:“你怎么会……” 景潇冶眼神微微沉,漆黑的长睫颤了颤,抽回手去,随后袖子严严实实遮住,扭过头。 易陪思看他这副样子,是不打算告诉他的。 罢了罢了,不说就不说吧。 还是疗伤重要。 易陪思一道灵力注入景潇冶肺腑,清凉的感觉环绕胸口,景潇冶吐了一口血,易陪思拍着他的背让他咳干净:“暗器没有毒,瘀血吐出来就好,现在已经无大碍了,伤口我给你包扎一下。” 景潇冶淡淡地嗯了一声,他递给央柳一个眼神,央柳立刻明白主人的意思,点点头,退下关上门。 也不知是因为受了伤身体孱弱,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话少的人,从易陪思进屋到现在,景潇冶没说几个字,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对方只嗯了一声。 包扎好后,易陪思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衫,帮他换上,再扶着他缓缓走向榻,给他盖好被子,一套动作温柔仔细到了极致,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疼了他。 都收拾好后,景潇冶抬抬眼,易陪思仍站在榻旁。 他视线缓缓落在易陪思面孔上,易陪思修长的睫毛下,眼眶有一点点发红。 他也是才注意到他的神情。 是睡了刚醒? 景潇冶心底暗叹一口气,还是打扰到他睡觉了。 时候也不早了,他问:“你不走吗?” 易陪思垂下眼帘,目光陡然缩了一下,准备了那么久的话语藏在肚子里跃跃欲出,还是因为胆量不太够,最终卡在了嗓子里。 他心道,来都来了,还怕什么? 易陪思往前一凑,忽然抓住景潇冶的手,抬起眼,望着他,语气既是委屈,又是饱含歉意,极其温柔:“好潇冶,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景潇冶一怔,被握住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想撤走,却反被对方握的更紧。 易陪思两只手捧住了他的手,扣着他的掌心,又温声说了一句:“你受了伤,生气对身体不好,有什么不称心的事情,我们说开,好不好?” 一边说着,他一边捧着景潇冶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个动作,曾经景潇冶对他也做过。 在很久很久之前。 忘记那次易陪思是因为什么而生气,景潇冶一边哄着,拉着他的手贴在他软绵绵的脸蛋上,那时景潇冶小啊,脸就像个刚出炉的包子,圆滚滚的,易陪思摸着他的脸,瞬间就不气了。 所以,现在他东施效颦一下,应该会有用吧? 易陪思偷偷瞧了几眼景潇冶的神情,可对方藏的太深,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景潇冶手还贴在易陪思脸颊上,他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如同长草,痒痒的很。 易陪思这一套跟谁学的?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好哄,易陪思轻描淡写说两句话,他就什么都不生气了。 他顿了顿,收起视线,微微撇过头:“……生你气干什么。” “是该生我气的。”易陪思继续在他手心上蹭了蹭。 景潇冶心中某处清晰地扑腾了一声。 易陪思低语道:“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从你的角度看,我真的做的很不好,我只考虑了我自己,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但我没有主动告诉江颀玉我的身份,是他自己认出来的……我发誓!你想怎么生气都无所谓,但是能不能不要……冷落我、不理我。”说着说着,易陪思眉眼一垂,神色凄落下来。 景潇冶费力坐起,手摸了摸易陪思的头,想笑一笑心里却又难受的打紧,他声音哑道:“我没不理你。” 易陪思低着脑袋,眼眶一酸:“撒谎,你怎么没有,这都多少天了。” 他的语气故作平静,尾音却在发颤。 景潇冶听着,心里更难受了,让易陪思这些日子委屈,他真是罪该万死。 他喉咙紧了紧:“好,是我的错,以后都不会不理你,好吗?” 易陪思点点头,把情绪压抑回去:“那你说到做到,这样彼此不说话,真的好难受。” 此话一落,景潇冶的双手便环在易陪思肩膀上,把他人抱在怀中。 易陪思顺着他的手臂,想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没等靠上,景潇冶忽然不轻不重地推了他的脑袋一下,把他的脑袋推向另一边。 易陪思一呆,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想做什么。 他怎么想的是靠在人家肩膀上? 这样的举动,在两个男人之间……会不会太奇怪了? 为了缓解安静的气氛,他还是没底气地问了一句:“……怎么啦?” 景潇冶低笑一声,易陪思很少露出这种神情,实在是可爱,他柔声道:“你别靠这边,靠另一边,那边有伤,你刚包扎好的,忘记了?” 随后他轻摁住易陪思的脑袋,让易陪思靠在他肩膀上。 原来是这样,易陪思将头埋在景潇冶颈窝里,缓缓阖上了眼。 怀抱果然好温暖。 也好让人安心。 肩膀前搭着几簇景潇冶的墨发,他的头发好漂亮,像上好的缎锦一般光滑柔顺,还散发着丝丝皂角的气味,易陪思很喜欢这个香气,忍不住蹭了蹭。 景潇冶摸着易陪思的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良久,景潇冶忽然低语道:“我真的很讨厌江颀玉。” 易陪思睁开眼,问:“嗯?为什么?” 他想起来,景潇冶小的时候,就很讨厌江颀玉,易陪思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景潇冶抿了抿唇,闷闷不乐道:“要是没有他,我们怎么会分开?没有他,也不会吵架……反正都是他的问题。” 这副无理取闹的样子,易陪思忍住了笑。 细细想来,好像是有点因果关系。 易陪思那时认识江颀玉,他与江颀玉出征,战场危机,没办法才把景潇冶放在一处寺庙,也才发生了后来分开的种种。 这前因后果,潜移默化,都在冥冥之中。 怪不得每次提到江颀玉,景潇冶就格外心情不好,易陪思安抚着他:“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景潇冶只是抱着他,闷闷不说话,像极了闹别扭的小孩。 易陪思想了想,忽然开口:“今晚我在你这里住下吧,阿澜。” “住下?”景潇冶心中有些疑惑,问怀里的人:“你不是一直在我府中住着吗?” 易陪思笑了笑,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发丝:“我是说啊,在这个房间。” 音落,景潇冶的身子顿时一颤,他扯着易陪思的衣领,将对方从自己身上硬生生揪起来。 他眼神变得闪躲别扭,微微撇过头道:“易陪思……你说什么呢……你要干什么?” 这次易陪思不解了,他实话实说道:“不干什么啊,就是陪你睡觉,怎么了吗?小时候你还天天粘着我让我陪你睡觉呢,怎么说都不放手,你忘记了?” 小时候景潇冶很喜欢粘着易陪思,这是真的,粘着让易陪思陪他睡觉,这也是真的。 不过现在肯定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已经弱冠了,早就不是小孩子。 景潇冶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很生气。 多久之前的事情还能记的这么清楚,记这么清楚干什么? 更让他生气的是,易陪思还把他当成小孩子。 易陪思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抿唇一笑,继续调侃道:“哦,对啦,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叫我什么?嗯?” 景潇冶当然记得,他气的脑壳痛,好端端提这个干什么,那个称呼现在景潇冶可绝对叫不出口了。 对方脸色阴晴多变,易陪思还想继续逗他,想到景潇冶身上还有伤,他不忍心了,收了坏心思,道:“睡觉吧,不早了。” 看着易陪思天真烂漫的眼睛,真是入虎穴了还不知,景潇冶勉强答应道:“行吧。” 易陪思轻然一笑,在景潇冶身边掀开被子躺下了,这个房间点的熏香味道很好闻,连被子里都是呢。 这一躺下他还真的不想睡觉了,他想和景潇冶聊聊天。 易陪思的墨发散在枕头上,景潇冶吹了蜡烛,躺在他身边,忽然听见易陪思说了一句:“我好久没和别人一起睡觉了。” 景潇冶算了算,两人上一次同床共枕还是他小时候,那都多久了,八九年前?他跟着说道:“我也是。” 谁知易陪思来了句:“上一次还是和陛下呢。” 景潇冶:“?” 他的眉头皱的出奇,整个人坐了起来,语气不佳道:“你跟他睡什么?” 易陪思愣了愣,怎么突然坐起来了,可千万别抻到伤口啊。 易陪思问道:“陛下是我徒弟,不行吗?” 景潇冶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冷冷地反问道:“他晚上不翻牌子找他那后宫三千,跑去你床上干什么?” “呃……这个……”易陪思头有点大。 景潇冶接着问:“你们怎么睡的?他有抱你吗?” 易陪思简直被他搞晕了,实话说道:“偶尔吧……” 在只有零星一点月光的黑暗中,景潇冶的脸明显地黑了。 呼啦一声,易陪思被拖着全身一晃,后背撞到了温暖的怀抱里,身后的人一只手环在他的腰间。 “睡觉吧。”景潇冶在他耳后淡淡一句。 “嗯……”整个人被温暖包围,鼻尖是安神的熏香,身后是结实的怀抱,易陪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剧烈,像是不知疲惫的在敲鼓,耳根也烫烫的,像一颗刚煮熟的山芋。 他也听见了身后景潇冶的心跳,易陪思问道:“……我们这样,会不会有点怪?” 身后人沉默一下,问:“江涟可以,我不行?” 易陪思摇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对方问:“那你现在还觉得怪吗?” 易陪思讷讷道:“不怪了,不怪了。” 景潇冶一只手臂伸到软枕旁,示意易陪思枕上去,道:“那就睡吧。” 易陪思很听话不多问,枕上去后,犹豫了一下:“可是,手臂不会麻吗?” 景潇冶失笑问:“那怎么了?” “反正麻的不是我。”易陪思点点头,嘟囔一句,闭上眼不说话了,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想告诉自己的心不要跳那么快了,他脑海中默念:能不能安静点,这样怎么能睡的着? 即使用被子捂住了脸,思绪还拼命挣扎着,奇怪,之前和陛下睡觉,心没有这样乱跳的。 第33章 半真半假 伶梧将军成为驸马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壅都,易陪思得知的时候,是很惊喜的。 伶梧将军进宫比他早的多,易陪思只知道伶梧将军和公主自幼认识,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伶梧将军会成为驸马。 易陪思举着请帖,欣慰道:“真好啊。” 景潇冶把茶递给他,不太理解易陪思在这里高兴个什么,问:“有什么好的?” 好的话大概也是真正的伶梧将军曾经知道自己与公主有婚约吧,成亲那天,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一幅画面。 罢了,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可易陪思却是很欣喜的样子,满脸都是恭喜祝福的表情,景潇冶实在不忍心说了。 那天荆南侯府同一时刻得知陛下圣旨,伶梧将军封为驸马。 “挺好的。”午膳时柳言律说了这么一句。 荆南侯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不满道:“没选上你,哪里好了,依我看,你比伶梧合适。” 柳言律笑吟吟道:“儿子比不伶梧将军合适,伶梧将军有着雄才大略,也是陛下眼前的人,和公主也算青梅竹马,无论哪一点,都比儿子合适。” 柳夫人长叹一口气,道:“我们律儿是壅都数一数二的公子,这样说,太贬低自己了。就算没成为驸马,也还是有别的好姑娘的,听闻程辈将军的小女儿很心仪我们律儿,程姑娘性子好,待人也温和友善,若是律儿觉得也不错,我们过一阵子便去提亲,律儿年纪也不小了,该成亲了。” 靖南王哼道:“你问问他愿意吗,他现在心里还想着那个人呢,怕是此生都忘不了了!” 屋外的木兰树上积攒了一层白雪,柳言律盯着看了会,似乎想象到了过一阵子,风光好,雪消融,春意晓,木兰重新开放,洁白如玉的花瓣垂在枝头皦皦扶着春阳时的样子。 花开枝头,也开在心头。 “确实忘不了。”他回过神,淡淡地说。 柳夫人了解自己儿子什么脾性,也不再问了。 于是餐桌安静下来,大家继续吃饭,没有说话,不一会,这片宁静便被打破,程渡崎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大喊:“你们好啊!” 荆南侯一怔,若是刺客,那么门口的守卫实在是不如几根木头,该军棍伺候,光天化日之下放进来这个大活人,无能! 看清面孔后荆南侯脾气消了一半,他喝道:“你们怎么办事的,为什么让程公子从房顶进来?” 守卫们面色紧张,跪下道:“侯爷……程公子今日来访,属下本想去通报,结果还没等通报程公子便翻墙溜进来了,他身手太好了,属下比不过,更不敢真刀真枪怕伤了程公子。” 柳言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起来:“罢了,他的身手确实好的很,你们拦不住。” 守卫们齐声道:“多谢大公子。” 荆南侯看着一脸笑容的程渡崎,问道:“渡崎,今日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蹭饭啊。”程渡崎抿了一下唇角,笑的开心。 荆南侯失笑道:“正好我们在用午膳,一起吃吧。” 婢女立即去拿了一副碗筷给程渡崎。 程渡崎拿起筷子,坐在柳言律旁边,不客气地跟着他吃了起来。 柳言律一直没说话,云淡风轻地吃饭,程渡崎风似地跑来坐在他面前大口用膳他似乎也不在意多一个人,依旧安静地吃着。 程渡崎夹菜时瞧了几眼柳言律,不愧是世家子弟的楷模,对方吃的斯文,落筷更是优雅。 柳言律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有些疑惑:“怎么了,程公子?” “没事,你吃你吃!”程渡崎笑了笑:“柳公子,下午陪我出去走走呗。” 早就听闻,柳言律是一个很和善谦逊的人,程渡崎心里是这么觉得的,在两个人还不怎么熟悉时,柳言律答应下午陪他出去转转后,程渡崎更是欣赏他了。 壅都街道,很远就能看见人群中两道修长的身影,程渡崎抛着自己的玉佩,颇有心情地看着周围的小摊子。 柳言律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转了转自己的玉扳指,温和地开口道:“程公子,今日特意叫我出来,只是让我陪着你逛街、欣赏壅都美景么?” “可以是,也不完全是。”程渡崎嘿嘿道。 柳言律笑了笑:“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不是拐弯抹角的人。” 于是两个人来到一座茶楼,去了二楼拐角最里面最安静的包间,面对面坐下后,柳言律道:“不知程公子喜欢喝什么茶,这家店近日新进了一批六安茶,不如我们尝一尝?” 程渡崎点点头:“都行,我不挑,你喜欢什么就喝什么。” 柳言律道:“公子果然豪爽。” 半晌,一壶茶送进房间,柳言律端起茶壶给两个人各倒一杯:“公子,请。” 程渡崎接过茶杯,盯着冒着热气的六安茶有一会,一顿纠结要说的话,纠结也不是办法,他咳咳两声,直接说了:“那个柳公子啊,你能不能嫁到我们家来?” 柳言律:“?” 柳言律表情略有茫然,他确认道:“我?嫁?” 程渡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挠挠自己的头发:“不不不不不不,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是娶……也不对,反正我是来说媒的。” 柳言律抿唇笑了笑,继续喝茶,没说话。 程渡崎低声喃喃道:“就是柔仪很喜欢你,你也见过的,应该也明白她的心意,我和我爹娘的想法都是很欣赏你这个人,对你赞许有加,荆南王和父亲关系不错,我们两家联姻也极好的,锦上添花。” 柳言律浅笑,给他续上茶:“听闻谢公子喜欢令妹,谢公子又与你关系甚好,为何程公子不撮合他们?” 程渡崎面露苦色:“嗯……是这样,子澹终归是顽劣了些,柔仪的终身大事,还是得找个可靠之人。” 柳言律道:“程公子抬举了,我也不可靠的。” 程渡崎急忙摇了摇头:“太谦虚了,若是你不可靠,这壅都便再也没有可靠之人了。” 柳言律眸光微缩,良久道:“令妹值得比我还好的男儿。” 意思就是拒绝了。程渡崎叹了口气:“好吧,借你吉言,不过我妹想忘了你,估计也难了。” 他抬起眼,试探性问道:“不过……早就听闻柳公子有心仪的姑娘,属实好奇,方便的话,可与我说一说吗?” 柳言律听到后表情没有太大变化,程渡崎松了一口气,柳言律垂下眼帘:“以前是有,不过对方去世了以后,便不敢想了。” 程渡崎一愣,看来成桦那天说的不是传言,是真的,壅都那么多王公贵戚,家中女儿身子骨不好因病去世的有几位,想来一场病断送了一段佳偶天成,真是可惜。 “老天无情,不让有情人终成眷属。”程渡崎惋惜道。 柳言律却笑了,他摇了摇头:“不是两心相许,我单方面的,对方并不知道。” 程渡崎很是震惊,没想过是柳言律一厢情愿,他认为肯定是两心相许,他之前不懂为什么程柔仪喜欢柳言律喜欢的打紧。 今日聊了那么多,他明白了,对方谈吐还是风度都特别让人舒服,才学与脾气都是极好的。 那张清隽俊俏的脸庞,可能是他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 谁见了柳言律这样的人,相处过后,都会很容易喜欢上的。 公主与伶梧将军成亲当天,红墙绿瓦的宫墙上,四处张灯结彩,数不尽的宫女们手持花球,簇拥着公主,伶梧将军在最前方骑着马,带着接亲队伍绕着皇城走了整整一圈。 到拜堂那一步都特别顺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景潇冶觉得怪异,按照勾鹤的性子,能和江漪令拜天地,景潇冶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到底在计划着什么? 晚上,洞房花烛夜。 江漪令坐在床上等了良久,花都要谢了,也没人告诉她成亲的女子要坐这么久啊! 桌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都快被她吃光了,一点也不抗饿,等一会肯定要让小厨房给她做点什么东西吃。 终于吱啦一声门响,脚步声靠近了。 江漪令嘟起嘴想,等伶梧掀开盖头,她肯定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竟敢让她等这么久。 一道婉转妩媚的忽然声音传来:“哎呀,小公主,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是女子的声音。 江漪令心头一惊,拉开盖头,虞芷意正站在她眼前不到一步的距离笑吟吟盯着她看。 “怎么是你!”江漪令害怕的想往后躲,可是这个房间就这么大,她能躲到哪里呢? 虞芷意手指轻轻一抬,一条诡异的藤蔓蜿蜒着,缠住了江漪令的四肢,紧紧将她捆绑住,她脸上的红盖头,随之掉落在地上。 江漪令挣扎着扭头,忽然看见伶梧从门口走进来,她大喜,管你什么东西,伶梧在,你就什么都不是,江漪令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喊:“伶,快救我!杀死这个妖女!” 她连连喊了好几句,可伶梧只是站在原地,连动都未动一下。 江漪令愣住了,满脸诧异地望向穿着一身红色喜服的伶梧,为什么……她感到了害怕,她颤抖着问:“你……怎么了?” 虞芷意牵着嘴角,笑容娇滴滴的,如云蒸霞蔚,她失笑,回头对勾鹤说道:“鹤,你还没告诉小公主真相吗?” 勾鹤不语。 心里像是什么东西轰塌了,巨大的悲痛卷席着她,江漪令望着一动不动的伶梧和他身边的虞芷意,眼眶红的发紫,声音都挤不出来完整的一句,难以置信地说:“你们……是一伙的?” 虞芷意得意笑道:“那是当然了,好了,没心思跟你废话了,跟我们走吧,小公主。”说罢,她便指挥荆棘摆动将她带走。 荆棘抽到她身上,她都没觉得有这么痛,江漪令喊到:“你对得起皇兄吗!你个叛徒!亏我还这么喜欢你……亏我还这么喜欢你……哇……”说着,江漪令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面容砸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这片空旷的房间飘荡。 勾鹤低叹一口气,将身上的婚服一把扯下,丢进火炉里。 红色的婚服与火焰融为一体,炭火妖冶,烧的极快,很快,就变成了一摊灰烬。 喜服下,他早已穿好了便于行动的衣服,勾鹤扯下面具,另一张脸映入江漪令的眸子里 这张脸她从未见过的,江漪令惊慌失措道:“你……” 勾鹤伸出手,法力在他掌心聚集,他对她说道:“我不是伶梧,真正的伶梧被我杀死了,公主殿下,得罪了,你必须跟我们走。” 随后他的手落在江漪令额头,江漪令昏了过去。 皇宫钟声大响,回荡在整个宫殿,一些还在亭子下饮酒的大臣愣了愣,慢吞吞说道:“这是怎么了?” 一群士兵赶来,抱拳道:“不好了,陛下,代圣国的人来了,闯入婚房,劫走公主,伶梧将军也消失不见了。” 话音一落,那些大臣瞬间慌了神,代圣国的人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挑这种时候闹事,大喜之日添堵,公主殿下和伶梧将军成亲之日性命攸关惨遭劫持,这欺人太甚,把旦恒的面子往哪儿搁? 江涟怒发上冲冠,拍桌喝道:“还不快去追!” 追?倒是不必了。 凉亭之上,男子的身影与黑夜交织融为一体,已分不清是天空还是他湛墨色的衣袍,周围的气场充斥压抑,极其阴冷可怖,伴随着乌鸦阵阵呕哑啼叫,勾鹤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久久不散:“不用去追,在这里呢。” 易陪思心中一惊,闻声抬起头,忽然起了寒颤。 有种无法抑制的恐惧,那人身上环绕的气息太强太阴森了,是他从未见过的,距离这么远,他也能感受到,此人不是一般的强。 背后像靠着冰窖一样,凉意从四面八方传来,易陪思想拔出剑助长气势,景潇冶忽然紧握住他的手,将他的剑推回剑鞘,他同样在望着勾鹤,语气严肃:“别冲动,很危险。” “还有我哦,别来无恙,旦恒的废物们。”地面炸开一道白烟,丁野况和齐溯出现在众人面前,丁野况扛着剑,怒不可遏地扫了几眼他们,咬牙道:“上一次在这里丢尽了脸面,这一次,我都要拿回来。” 那一边,飞溅的血与荆棘相斥,血腥味浓重,整个皇宫的树木都变的诡异妖疯,虞芷意站在尸堆旁,已经杀疯了。 环视四周,到处都是代圣的人,大事不妙,这次他们明显是计划好了的,有备而来。 “一、二、三、四……”易陪思边数数边后退,掰着手指头,嘴里嘟囔着什么,景潇冶疑惑道:“你数什么呢?” “我在数代圣的六伏,来了几个。”易陪思扶着已经大起来的头,惴惴不安道:“居然来了四个,太棘手了。” 其实是五个。 不过今日景潇冶不会出手便是了。 不想那么多了,易陪思唰地抽出剑,看向景潇冶,扬声道:“我们动手吧,不能让他们把公主带走!” 宫中到处回荡着戒备钟声,易陪思、景潇冶、柳言律、席成桦、程渡崎、宋昶纷纷加入这场战争,谢子澹虽然平时顽劣些,遇到这种事比谁都认真,他大呼:“我靠——怎么卑鄙啊!” 他与丁野况拼了几个回合,明显被神术影响了,实力施展不出来。 丁野况眉毛微挑,狐疑道:“你说什么呢?谁卑鄙?” 谢子澹握紧剑柄,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说你卑鄙呢,看招。” 席成桦和齐溯打的水深火热,旁人根本插不进去他们,小席将军的枪旋转而来,快且狠,齐溯不甘示弱,浑身散发的冰寒之气足以将旁人的血液凝住。 有实力的几个武将都找到了对手,并且在激烈的奋战,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不用多说的,有意无意地避开了亭子上的勾鹤。 心思百转,想都不用想,怕是与这位对上,一点胜算都没有。 这位简直……强的无法无天。 易陪思久久盯着勾鹤,深吸一口气。 无人应战,看来只有他上了。 这位到底有多强,就让他来会一会。 拎着剑,腾空跃起,易陪思落到了勾鹤旁边的另一座亭子上,月黑风高,两个人在高处相望,勾鹤的衣袍被吹的呼呼作响,像是对易陪思发出轻蔑的笑声,他在风中说道:“有胆量。” “敢和我一对一较量,敬你是个英雄。” 第34章 劫持 “看招!”易陪思举起剑,刚要刺去,还没等易陪思凝聚灵气,景潇冶跃到他身边,拦下他的剑,对他道:“你先去对付别人,这里让我来。” 易陪思望着他,没收回剑。 景潇冶捏了捏他的手心,一字一句道:“听我的,去那边帮一下宋昶,他对付虞芷意,怕是对付不过来。” 低头看了眼下方正在交手的宋昶和虞芷意,宋昶很强,易陪思算是了解他的实力,可对上这诡计多端的虞芷意,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况且,景潇冶这句话,易陪思听出来更深的意思,让他去对付虞芷意,或许也是因为当年虞芷意杀了他,景潇冶想让易陪思用这个机会,自己为自己报仇吧。 他知道景潇冶担心自己的安危,如今对方不让自己和勾鹤交手,他也没必要在这里倔强下去。 “好。”易陪思对他道:“你小心,那人很强。” 景潇冶道:“嗯,你也小心。” 随后易陪思跳下高台,去往虞芷意的方向,他匆匆跑了几步,回头望一眼,景潇冶仍在看着他。 “小心。”易陪思又说了一句。 现在隔着这么远,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见。 说了总会比没说要安心一些。 等易陪思远去后,景潇冶转过身,目光扫向勾鹤,眼神陡然森寒起来,周身气场瞬间冷厉。 勾鹤唇角微微上扬,觉得这件事情颇有意思,一来是他还没见过公仪澜这么在意一个人的安危,很是稀奇,二来,公仪澜居然光明正大地敢和他造反,实在是有趣。 他审视着景潇冶,不急不慢问道:“澜,你这是做甚,终于要造反了?” 这句话极其挑衅。 “不,我只是很想和你比试一番,你不也是这么想吗?上次太遗憾,不如这一次我们好好来一场?”景潇冶满面笑容的看着他,抽出连月剑,剑尖指向勾鹤。 勾鹤也唤出自己的剑:“好啊,正好我也想看看,到底你和我,谁才是代圣最强的六伏。” 景潇冶猛地冲向到他身边,一道长剑斩去,喝道:“把嘴闭上,你能输的更安稳些。” 勾鹤疑惑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会是你输呢?” 他如浮光掠影般消失不见,下一刻出现在景潇冶身后,轻盈无声,景潇冶转身挥剑,与勾鹤的剑直直相碰,咣当一声,剑气炸开,光芒刺眼的在一瞬间将黑夜照耀成白昼。 那一声巨响和灵气波动几乎要划破天空,附近所有人都惊住了,这强的不只是一点半点,他们闻声望去,谢子澹惊讶道:“这位是谁啊……这么猛!” 等光芒散了些,他们看清皆是杀气腾腾的勾鹤和景潇冶正打的激烈,周围气波浮动堪比开天辟地,几位平时看不惯他的大臣们顿时愣的话都说不出完整的一句:“景相……这么强的吗……” 代圣国的那几位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纷纷抬头,丁野况愣了愣,他大为震惊,他知道两位二位关系不好,说不到三句话就会急眼,怄气更是常态,可怎么这种时候也要跟对方过不去呢? 甚至还不分时机地打起来了? 易陪思跟着抬头,这般模样的景潇冶,浑身充斥着凛冽的杀气,与他平时云淡风轻的样子完全不同,易陪思忍不住多看几眼,他想看他对战的样子,可惜,眼前的事情还没解决呢。 虞芷意勾着唇,正控制着庭院里面的草木,她指尖轻轻一点,那些成精了的树干就疯狂地向他们抽来。 那些士兵一下子就被抽的连转好几圈圈,口吐白沫、口吐鲜血比比皆是。 宋昶吐了一口血,用枪撑地,奋力站起,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啧啧说道:“这个女人,以后肯定嫁不出去,谁娶了这样的,倒八百辈子霉。” 这句话不巧让虞芷意听见了,她笑容僵在脸上,越来越扭曲,怒气涌到深处,手臂一挥,一条粗壮的荆条飞出,将宋昶抽飞出去好远,她气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先操心一下你的命吧!长歪了的紫茄子!” 她的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易陪思喊道:“宋公子,当心!” 宋昶忙着躲避攻击,百忙之中回了句:“放心吧,她打不到我……我靠,啊啊啊啊。” 情况紧急,必须马上出手,易陪思挥起剑,剑雨在空中滂沱般袭来,砸的地面凹进去数百个坑洼,虞芷意蛾眉一皱,那些藤蔓严严实实挡在周围,替她接住了这一击。 剑雨结束,藤蔓散开,虞芷意冲易陪思喊道:“可以,你有两下子。” 有的可不止两下子,易陪思手生灵力,朝她挥剑一斩,势如破竹,剑光至极,虞芷意不甘示弱,手一挥就是一条荆棘鞭,两个人打斗之际,杀气重重,任何事物都难以接近,宋昶小心翼翼捡起自己的枪,退后几步,给他们腾出位置,手心实实在在捏了一把汗。 翼轸君,就是翼轸君。 要是那日在青州,翼轸君这样和他交手,他估计早就被干趴下口吐鲜血了! 宋昶越看越热血沸腾,清清嗓,朝着易陪思大喊一句加油啊,下一秒,虞芷意无情地一鞭就把他抽飞。 宫殿之上,那两人依旧满身杀气,勾鹤提起剑向景潇冶斩去,剑风如携带狂雷的阴云,他咬牙道:“你用灵术干什么?你的神术呢?” 景潇冶突发一击,冷声道:“勾鹤,打架你管对手用什么,管你自己得了。” 说罢,景潇冶凝聚法力,神术阵法形成,一道强劲的爆破碾袭而来,轰天裂地,震耳欲聋,勾鹤猝不及防被他击中,从高台之上砸了下来,足足砸穿了了两层垒墙。 身下都是碎石和断瓦,勾鹤撑地起身,吐出嘴里的淤血,懒得管嘴角挂着的一道血迹,眉心微蹙,气愤道:“你来真的?” 景潇冶站在高台之上,垂眼俯视着他:“谁在跟你闹着玩。” 勾鹤嗤笑一声,一跃而起。 紧接着,漫天的黑雾在天空中回旋凝聚,远比暴雨来临前的阴云恐怖,像是黑水翻滚不息,勾鹤的手中,是刺眼的黑光,他手落下,一道又一道黑雷劈下。 不仅仅是黑雷那么简单,雷的周身伴随着奇怪的符咒印记,强光、火焰、爆炸连续奔涌而来,电光火花一片,被击中的士兵就像被鬼吸走了所有精气一样,变成干枯的一具尸体,骇人、恐惧。 景潇冶眉心皱的紧,这家伙,又变强了。 勾鹤睥睨地面的各处,火海无情的吞噬着宫殿,到处都是东奔西窜的宫女太监。 这只是开胃小菜而已,起吓唬作用,他真正的实力远不止这些,景潇冶心知肚明。 勾鹤用一张看蝼蚁般的眼神凝视着慌张逃跑的百姓,对景潇冶笑道:“不过,我们已经抓到了公主,现在也打的差不多了,没趣了,该走了。” 他忽然凑近,只用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澜,我没动你身边那位够给你面子了,其他的,我希望你别管。” 随后勾鹤朝着地面上的人扬言:“废物们,听好了,公主殿下我们带走了,若是不想她有什么事情,我劝你们老实些。” 语气过于猖狂,程渡崎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狂的人,他抬头咬牙喝道:“怎么,这里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勾鹤偏头一笑,眸中反射着亮得刺眼的火光,他居高临下盯着程渡崎,那只眼睛仿佛深渊猛兽降临,盯的程渡崎毛骨悚然。 他连动都未动,程渡崎就飞出去了,被袭、倒地、口吐鲜血、仿佛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宋昶惊讶地张大了嘴,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刻,他也飞出去了。 口中血流不止,胸口仿佛都要碎掉了,宋昶躺在地上疼的一动不动,心中却无声呐喊,苍天无道。 不是,他什么也没干啊! 连张大嘴惊讶也要被揍吗! 勾鹤只是意思一下,没真想取他们的性命,他手中生出一团黑雾,黑雾弥漫,范围越来越大,代圣几个人接连消失在烟雾中。 周围都是受伤的士兵和武将,这一场骚动,旦恒国的各位是精疲力尽,易陪思抬起头,景潇冶还站在高台之上,夜色太黑,易陪思看不清他的表情。 易陪思喉结动了动,对上面的人喊道:“潇冶,你看什么呢,下来吧?” 层云遮住了皎月,天空黑的像砚中墨,景潇冶听见他的声音,转过身,嗯了一声。 谢子澹被丁野况打的受了好多处伤,最后丁野况简直就是把他当一只鸟儿耍,真是憋了一肚子气啊,早知道这样,平时就好好修炼了,他气愤道:“他们闹这一出就走了,搞的我们国家遍地狼藉,欺人太甚!” 程渡崎勉强起身,把嘴里最后一点鲜血吐出去,他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情绪万般复杂:“真是欺人太甚!” 另一位武将扶着腰捡起自己的武器,怒道:“这真是他们一贯的作风,跑得真快,一溜烟就跑了!” 忽然,席成桦白雪银枪咚一声杵地,淡定地擦掉额头的汗珠,道:“倒也不是很快。” 几位武将纷纷回过头,小席将军纹丝不动地站着,他的脚边,躺着一个人,身上被绳子绑的结结实实的,无法动弹,易陪思定睛一看,这……这不是齐溯吗? 认识这位的几个武将走过来,满脸诧异道:“齐溯?你没跑啊?平常不是跑的最快了吗?” 齐溯被绑的浑身都疼,他费力地抬起头,往常雪白的脸被火烧的漆黑,身上的衣服也是烧的破破烂烂的。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中了小席将军的穿心焰了,虽然齐溯不是什么好东西,易陪思还是觉得他可怜啊,好端端的人被烧成这样了。 齐溯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口中还一直在嘟囔什么,他抬眼看见易陪思,像是看见了什么很急迫渴望的东西,发了疯似地爬过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脚,念叨:“雪……雪……” 易陪思一惊,猛拽衣角企图把他甩掉,奈何齐溯抱的太紧了,根本甩不掉! 这动静可不小,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目光诧异地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跳转:“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认识?他在说什么血?” 易陪思百口莫辩,拼命摇着头,解释道:“不不不……我不认识他的……” 齐溯牢牢抱着易陪思的腿,就像黏在上面一样,嗓音沙哑的厉害:“求求了……雪……我要雪……” 血?血?易陪思呆住了,要什么血啊? 难不成要他现在自残给他血? 景潇冶从高台上跃下,过来朝着齐溯就是一脚,将齐溯踹的转了整整一个圈,齐溯躺在地上,接近昏厥,满眼冒星星,手也松开了易陪思。 看着齐溯这副要死了的样子,易陪思愣了愣,问道:“潇冶,你是不是踹的太狠了……” 景潇冶面不改色,一只手拉住易陪思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确认易陪思没事,松了一口气,他瞥了眼齐溯,冷冷道:“死不了,你变出一点雪花给他。” “嗯?好……”有点疑惑,易陪思照做了,地面上出现疏疏的一堆软雪,齐溯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两眼蓦然一亮,手忙脚乱的爬过去,一个猛扑,扑在雪堆上。 他在雪地里就像欢腾的小狐狸一样来回翻跃打滚,乐此不疲,易陪思惊奇的发现,齐溯身上的伤口,在一点点治愈。 易陪思指着齐溯,觉得神奇,他看向景潇冶,问道:“……这是?” 景潇冶揉着眉心,道:“不好解释。” 席成桦收起武器,瞧着在雪堆上欢腾打滚的齐溯,他犹豫了一下,不确定道:“齐溯他好像……不是人。” 此话一落,所有人齐齐震惊,有些人甚至退了好几步,不是人还能是什么,妖或者鬼? “大家别害怕!他也不是妖或者怪。”席成桦急忙解释着刚刚自己那句话:“他应该是一个……小雪人。” 为什么这么说,打斗的时候,席成桦就发现了,齐溯身体冷的像冰一样,面容也是不正常的白暂,没有心跳,他怕火烧,火烧一下,整个人就乱了,不知道扑灭,又不知道反抗,现在又看见他这么喜欢雪,席成桦更肯定了。 齐溯一脸活过来的样子趴在雪地上,浑身上下都是放松与轻盈,他抬头瞧见了景潇冶,表情一喜,刚想开口,景潇冶一个刀眼,齐溯立刻讷讷闭嘴了。 一名大臣问:“呃……所以我们要怎么处置他?陛下呢?” 程辈看向四周,喊道:“对啊,陛下呢?” 众人齐齐回头,江涟负手走来,眼里皆是怒火,代圣国绑架了江漪令,还杀死了伶梧将军,欺人太甚,江涟道:“用他去代圣换取公主,不然,就杀了他。” 齐溯还趴在雪地上,哈哈大笑,说道:“那这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刚刚这个小将军也说了,我只是个雪人,死不了的哦。” 话音刚落,席成桦在一旁道:“死不了,总能放火烧一把。” 齐溯:“……” 席成桦生出火焰的手心已经搭在齐溯肩膀上,齐溯呜嗷一声爬的老远,喊道:“别别别……错了错了,你们用我换公主,肯定是行不通的,六伏没了我还会有别人,别白费力气了……要不你们还是把我关起来吧……” “哈哈哈,成桦,干得漂亮。”程渡崎瞟了眼齐溯,哼道:“你别想耍什么花招。” 在景潇冶眼里,他说的确实是实话,六伏没了他们,还会有别人的。 程渡崎哼道:“齐溯,你们代圣国抓走公主,有什么目的?” 齐溯瞪他一眼,闷闷道:“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信息,有能耐你们就去代圣国把公主救回来!今天你们都吓怕了吧,我们的勾鹤大人那么强,随随便便就把你们打趴……我们还有公仪澜大人,他也很强!” 景潇冶:“……” 有预感下一刻齐溯就要脱口而出指认出他就是公仪澜了,幸好这个蠢货没有。 景潇冶在反思,方才也没有踹到齐溯脑子吧? 易陪思左右想了想,问:“齐公子,那位勾鹤,是你们六伏最强的吗?” 第35章 不会离开吗? 旁边的大臣跟着唏嘘,今天见过那位实力,够吓人的了,要是代圣还有更强的……岂不是…… 齐溯把目光慢吞吞地移向当事人景潇冶,景潇冶冷冷看他一眼,齐溯立刻讷讷收回目光,想着如何开口才能同时不得罪这两个脾气不好的人:“呃……也不是……呃……也可以是。” 程渡崎语气不快:“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齐溯头都大了,他谁说都会得罪一个人,他们两个关系还那么不好,死对头,见面就打的那种。 说公仪澜吧,公仪澜是在场,不会得罪,可万一这边有勾鹤的眼线呢,勾鹤可神通广大的很。 说勾鹤吧,这可是当着公仪澜的面诶,假设那边旦恒皇帝吃错药心情好,把他放了,公仪澜都不会放了他。 他捂着脑袋,急了:“这是什么破问题,我怎么知道啊!难不成我把他们两个都叫过来,我说哎你俩比试一下,我看看谁强,打完出结果了,我再回来告诉你们,哎呀,你们别问我了!赶紧把我关起来吧!” 江涟冷笑一声,扬言道:“是你自找的,来人把他关进地牢,我旦恒的酷刑,不是一般人耐得住的。” 齐溯如愿以偿被拖了下去,关在地牢,听候发落。 目光扫向四周,宫殿被损坏了好几座,士兵的尸体躺了一大片,公主又被抓,江涟扶着额头,烦心事一堆又一堆:“今日这场闹剧大家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明日再商议。” 众人跪地齐呼:“多谢陛下。” 要知除了旦恒,代圣国也抓捕祁梁、北越的皇族,江涟向北越王祁梁王密信此事,若是攻打代圣,必然损耗大量兵马,如若输了,国之将倾,谁都不敢贸然行动。 且现如今,阿尔斯的实力越来越强,此事不好解决,眼前情况,江涟紧闭双目,皱眉不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半个月前,江颀玉去了昆州一趟,洪水凶猛,唯一的通路被冲塌,耽误些时日,没能赶上妹妹的大喜之日,回来的路上便听到皇宫出事了,江漪令被劫,伶梧遇害。 王府的眼线把消息传给他,江颀玉看过之后便烧了这封信,随后坐在桌前揉着眉心,一言不发,祝枝予很是担心,问道:“王爷,怎么了?” 江颀玉示意她坐下,祝枝予坐下后,江颀玉问:“你曾是说你游览四周,这些年可听说过代圣?” 祝枝予神色一僵,道:“……嗯,听说过。” “那你怎么看他们的?”江颀玉问。 祝枝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怕自己露馅,更怕王爷太聪明,一眼就看出来她在说谎。 “小女生性愚昧,不敢不知轻重,随意评价一个国家。”她道。 江颀玉拄着额头,沉声道:“不用谦虚,你就说你的看法,近来我不在壅都,发生了好多事,代圣国的人闯进来了,劫走了皇妹,还杀了伶梧。” 祝枝予抿了抿唇,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她知道此次行动,齐溯有暗中传消息给她的,但她现在应该说什么呢? 她只能安慰道:“王爷,别太消沉,公主吉人自天相,会平安无事的。” “但愿吧。”江颀玉思索着:“这次出现的代圣六伏有勾鹤、虞芷意、丁野况、齐溯四位,我很好奇,祝姑娘,你说剩下的两位在哪里呢?会不会是也来了,只不过用另一种身份潜伏在旦恒呢?” 祝枝予心脏一颤,手心都出汗了,她保持冷静道:“或许吧,谁知道呢。” 江颀玉点了点头:“虞芷意和齐溯丁野况倒是不陌生了,只是这勾鹤法术高超,又极其聪明,上次从旦恒地牢轻而易举劫走虞芷意和丁野况,这次又劫走公主,此等实力,很让人惧怕。” 祝枝予心中还是很慌张,她现在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自己露馅,听到这句话,一开始没有什么反应,细细去想后,她一怔,王爷是怎么知道上次从牢里劫走人的是勾鹤? 勾鹤隐藏身份前去,以他的实力,是不会暴露的,勾鹤在旦恒露面的次数也少,是不可能通过招式认出身份的。 难不成,旦恒有比勾鹤实力还强的人,通过这次劫走公主和上一次牢内的手法,判断出来了是同一个人? 祝枝予呆了呆,问道:“王爷,您是怎么知道,是谁去地牢劫走人的,我只是听说虞芷意和丁野况被劫走,没听说是谁劫走的呢。” 江颀玉正想着别的事情,他忽然笑道:“是吗?我也忘了听谁说的了。” “王爷。”祝枝予抿抿唇,轻轻握住了江颀玉的一只手,对方很快心领神会,反客为主,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语气温和:“怎么了?” 看着两只搭在一起的手,祝枝予眼底泛起一层薄薄涟漪,王爷是那么的温和,待她那么好,她实在是想紧紧抓在手里,一辈子不松开,可若是日后对方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对她很失望,会不会这些温和全部荡然无存,只剩下厌恶? 眼泪在眼眶打转,她太喜欢江颀玉了,根本想象不了日后旦恒代圣作战,他们兵刃相接时的场景。 江颀玉看出她的不对劲,手一伸,把她揽进怀里,低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爷不要丢下我。”祝枝予头埋在他胸口,眼泪止不住,便哭了起来。 江颀玉一边哄着她,一边柔声笑道:“祝姑娘那么乖巧可爱,本王为什么要丢下你?” 祝枝予手环在他腰间,抽泣道:“若是有一天,我做了很错一件事,王爷会不会不要我了?” 江颀玉揉了揉她的脸颊,把泪痕抹去:“你再错,能错到哪儿去?本王答应,不会不要你的。” 祝枝予听到这里,哭的更厉害了,若是日后你知道我是代圣国的人,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吧? 三日后夜,皇宫急报,传各位大臣速去癸殿议事。 景潇冶已经穿好了衣服,易陪思也被外面的声音叫醒,他揉着眼睛问:“怎么了?” 景潇冶道:“还不知,这么急匆匆,想必很重要的事情。” 他轻声道:“你接着睡,我去去就回。” 易陪思点点头,扯过被子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临走前,景潇冶回头望了床上的人一眼,唇角微扬,笑意淡淡:“等我回来。” 易陪思嗯了一声,因为带着困意,声音软绵绵的:“好。” 皇宫。 原本公主被劫这件事就已经够闹心,大部分武将被袭击,伤势还未愈合,还来不及忧心公主被抓的事情,就收到塞外守将屠翼谋反的消息,一道又一道奏折上报请求出兵,大火已经烧到眉毛,江涟忧心忡忡,朝廷之上,他睥睨着文武百官。 “近日临清关守将屠翼叛变,众位也是知晓的。他镇守的十座城池旦恒不可缺失,孤决定派兵前往。” 话音一落,朝廷瞬间安静的掉根头发都听得见,文臣们皆是捧着笏板,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武将们则是仰起头听候发落,等待着陛下遣兵遣将。 旦恒人才辈出,武将比比皆是,想找到这次最适合出征的,却有些艰难。 老一辈的武将要镇守朝廷,免得再次受到代圣国袭击,小一辈的武将经历过少,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小席将军上次对战中大显雄风,是可靠的人才,江涟细细思虑,开口道:“命席成桦将军为元帅,景相为粮草司令,秦章、宋昶为左右护史,择日出发攻打临清关。” 景潇冶等几位大臣拱手行礼:“臣遵旨。” 程辈与席庭乃多年战友,拜过把子的兄弟,他视席成桦为己出,程辈将军提议道:“不如这次让臣也去,带着渡崎,臣养精蓄锐已久,剑也痒了。” 席庭在一旁道:“我看你就是在壅都待够了,借这个机会出去转转吧。” “嘘——”程辈给了席庭一个眼神:“老东西,你小点声。” 席成桦抱拳道:“陛下,臣资历尚浅,若是程伯父此次能一同前往,必然事半功倍。” 程辈将军去协助,江涟觉得尚可,朝中还有别的武将镇守,他点头:“好,那就由小席将军领队,程辈将军协助小席将军攻打临清关,情况紧急,后日出发。” 景相府,日上三竿。 一排侍女在整理着物品,央柳吩咐道:“公子要出发去临清关,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不得有半点疏漏。” 侍女们道:“是。” 见几个侍女动作慢吞吞的,央柳喝道:“手脚利落点。” 望向门口,是主人回来了,央柳欣然一笑,朝他们走去。 其中一个侍女怒摔扫帚:“都是婢女,凭什么我要被她使唤。” “在我们面前这么凶,大人一回来,就跟什么似的!” 月芽摸着自己的发髻,抱怨道:“是啊,论美貌,我还不输给他呢,大人连正眼都没瞧过我。” “月芽,大人是还没有发现你,若是注意到了你,肯定很喜欢你的。” 月芽娇羞笑道:“那等我成了大人的妾,我定要好好惩治这个央柳,看她怎么神气。” 景潇冶与柳言律一同回府,两人有要事商议,央柳行礼道:“主人,柳公子。” 景潇冶问:“央柳,应公子醒了?” 央柳道:“回主人,应公子还在睡。” 柳言律手中折扇摇了摇:“让你惯的,日上三竿都不起床,够娇气的。” 景潇冶轻浅一笑,没说话。 他瞥了一眼庭院中的婢女,她们正悄悄地看向这边,一抹红晕涌上脸庞,心思全然没在干活上,见他往这边看,婢女们立刻低头闷声收拾。 景潇冶打量了眼柳言律,抱怨道:“每次你一来,她们的心思就飞了。” 柳言律轻笑出声:“你不曾花费时间管一管这些下人吧?有些人心里,可把自己当成未来的主子呢,方才我可是听见了。” 景潇冶沉默半晌,央柳眨眨眼,对方好像有话要说,她问:“主人,怎么了吗?” 景潇冶直直朝着那边婢女走去,道:“我方才觉得言律的话很有道理,想亲自去看一看。” 柳言律大步跟上:“那我也去看看。” “嗯?”央柳有丝疑惑,她走在景潇冶与柳言律身后,景潇冶一走近,那帮婢女迅速站好,纷纷行礼:“大人吉祥、柳公子吉祥。” 柳言律负手静看,景潇冶目光扫过月芽,似笑非笑问道:“方才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你觉得你很美貌,是吗?” 她们都了解公子的脾气,这个语气,多半是没什么好事,月芽一怔,跪下道:“……奴婢不敢。” 景潇冶道:“有什么不敢的,抬起头我看看。” 月芽怯怯抬起头,景潇冶见了模样,冲她轻轻一笑,春风拂面,月华皎皎,他笑起来如同仙人落世,好看到了极致。 景潇冶在她面前负手慢悠悠走了几步,回头对月芽说:“果然生的美貌,深得我心。” 柳言律在一旁配合着,称赞道:“小家碧玉,确实不错。” 音落,其余侍女都是一惊,公子这样说话,莫非是要纳了月芽? 央柳迷茫不解的看着景潇冶,她没觉得景潇冶会纳了月芽,这妥妥不可能。 她不懂,主人这是干什么,主人明明是……心有所属,把房间里那位放在了心尖上的。 虽然主人这个笑容很好看,但央柳总觉得藏刀带血,阴森森的。 月芽欣喜,她巴不得有一天大人能注意的到她,她好摇身一变凤凰,从此飞黄腾达,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她立刻跪拜道:“大人才貌双绝,奴婢心悦大人已久,愿意为妾,终身侍奉大人!” 不料景潇冶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语气温柔:“谁说是妾了?” 婢女们这下坐不住了,一边跪着,一边你看我我看你,各个面露惊异,接连惊讶道:“该不会要娶月芽为妻吧?那不就是……丞相夫人?” “那月芽后半生荣华富贵都保住了啊,直接变成我们的主子了啊!” 这些话月芽都听见了,她发笑容僵在脸上,心在激动地敲鼓,愣道:“那是?” 景潇冶眸色冷了下来,却仍然展颜微笑。 他不说话,柳言律悠悠开口:“潇冶,你这丫头不机灵,还叫大人呢?该改口了。” 改口?这么快就要改口了吗?月芽顿了顿,试探性叫道:“相……相公?” 景潇冶和柳言律不约而同笑了,叹气都懒得叹,真是滑稽又可笑。 柳言律收起笑容,冷冷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府中不远处有一个花月楼,你生的如此美貌,就去那里吧,也让你的美貌有用武之地。” 像一盆冷水泼在月芽身上,什么有的没的心思都给她扑灭了。 这……这原来不是想纳她,而是是要把月芽卖了啊! 月芽吓的眼泪直流,那张美貌的脸庞扭曲起来,她神情恍惚,拼命磕头:“大人,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求大人不要卖了奴婢……柳公子,饶命啊!” 其余侍女满脸恐慌,景潇冶扫了一眼,冷声道:“以后,谁若是有别的心思,月芽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还有,我最烦多嘴的人,我不在,应公子不在,央柳的指示就是我的命令,谁敢对她不敬,就是对我不敬。” 景潇冶冷冷看她一眼,道:“拉出去,别在这碍眼。” 侍卫们道:“是。” 看着月芽这副可怜模样,央柳没多大感想,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婢女不去做,偏要去耍别的把戏,还对主人动了歪心思,该。 等侍女都退下后,央柳行礼道:“多谢主人为奴婢说话。” 景潇冶点了下头,示意她起来:“你好歹是临川司的少主,还能让几个下人欺负了不成?” 央柳笑道:“她们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难不成主人要我用灵力惩罚她们?” 景潇冶道:“怎么不可以?” 央柳笑了笑:“好,那我便听主人的。” 在庭院议事担忧吵到易陪思休息,景潇冶指了下书房,道:“言律,走吧。” 书房。 柳言律斟了一杯茶递给景潇冶:“潇冶,此次去临清关路途遥远,壅都这边,我会帮你留意的。” 景潇冶嗯了一声,柳言律眸光微动,道:“不过潇冶,我总觉得,有件事很古怪。” “怎么说?” 柳言律放低了声音:“你暗中派我调查的凝丝,我查到些眉目。” 景潇冶握着茶杯的手指微缩:“什么?” 柳言律道:“据说,多年前,先帝曾经得到几根凝丝。” 景潇冶微奇:“可否属实?” 柳言律道:“我办事,你放心,千真万确。” 景潇冶道:“此事,多少人知道?” 柳言律道:“那日饮酒,豫雁王说漏了嘴,细细想来,怕是那几位经常露面的皇族都知晓,只是年份久远,凝丝的用途又不知,大部分人只是提了一嘴,心中不关心,自然就忘了。” 景潇冶沉思道:“先帝驾鹤西去近八年,留下来的东西,都是放置在皇宫内,江涟手中。” 柳言律明白,有个线索头,也算是好的,接下来他要继续调查,就不会束手无策了。 景潇冶抿了口茶:“阿尔斯派我来旦恒寻找凝丝,这么说来,方向是对的,我很好奇,阿尔斯怎么会知道,旦恒皇宫中有凝丝?难不成早在先帝在位时,他就在旦恒皇宫埋了眼线?那这城府,也是颇深了些。” “这正也是我觉得怪异的,阿尔斯,能几年就创建一个与四大国齐名的国家,聪明,是顶顶的聪明,其余的,不好说。”柳言律也给自己续上了茶。 他接着说:“或许是,近几年宫中还有代圣的内应?还得身居高位。” 景潇冶冷声道:“谁知道呢,在我之上,也只有皇亲国戚与两朝老臣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是易陪思醒过来了,景潇冶收回神,算着时辰,原来到饭点了,他笑笑,果然只有饭才能吸引着易陪思从床上起来。 事情也聊的差不多了,柳言律自然不打扰他休闲时光,起身道:“那潇冶,我先走了。” 景潇冶抿了一口茶:“今日你来府中,就留下来一起吃吧。” 柳言律止步,莞尔一笑道:“好啊,你邀请我,我自然要留下来尝一尝你府中的饭的。” 第36章 作死 代圣国。 江漪令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地牢里,周围都是黑沉沉的,只有一盏蜡烛垂死挣扎地燃着。 她记得,自己是被虞芷意那个贱女人抓住了。 这么说,这里应该是代圣国了。 江漪令摸了摸自己的身子,摸到一个冰凉沉重的东西,是手铐,脚上也有,黑暗中,所有的感知都放大了无数倍,江漪令胆怯着喊道:“喂……有人吗?” 喊了好几声都没有声音,江漪令心中一沉,大概是周围没有人吧。 谁知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别白费力气了。”那人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地牢里说。 江漪令被吓的心跳突突的,神情恍惚,她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问:“你是谁啊?” 那人态度极其冷漠:“寒月重,和你一样被抓了。” 寒月重,没听过呢,姓寒,这个姓氏还挺少见的,江漪令托腮想着。 没等江漪令开口说话,那人飞快说道:“没错,和你想的一样,我就是祁梁国大名鼎鼎的永宁王。” “……啊?”江漪令愣了愣,道:“我没这么想啊。” “哈?”寒月重起身,不解道:“连我都没听说过?那你是谁啊?” 江漪令回答道:“我叫江漪令,是旦恒国的。” 寒月重眉心跳了跳,问:“姓江,你也是皇族?” 江漪令点点头,后来她想这么黑,对方也看不见,她回答:“是的。” 手铐脚铐的声音哗啦啦的,对方道:“我就知道,代圣这些人在抓四大国的皇族,你别睡觉了,快起来。” 这后半句话好像不是对江漪令说的,另一个牢房发出沙沙的声音,男子答道:“不睡觉干什么,醒来了也是干坐着。” 诶?江漪令一愣,怎么还有一个人。 喻准挠了挠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怎么了,来新人了?” 寒月重语气毫无波澜:“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北越国的五王,喻准。” 原来被抓的皇族不止她一个,江漪令动着脑筋,这两个人或许知道很多关于代圣国的事情。 算着人头,江漪令道:“这么说,四大国,就差华枫了,对吧?” 寒月重靠在墙壁上,说道:“是,但是代圣想抓到华枫的皇族,没那么容易,华枫皇族现在就两个,一个魏清衡,一个追遇,这俩都不是省油的灯,想抓难喽。” “你说什么呢!讲话尊重点!”喻准喝道。 寒月重完全没当回事:“切,不就是因为追遇和你们陛下那种关系吗,真的是。”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江漪令刚醒来,头还是晕的,现在更晕了。 她找了一个远离他们的地方坐下,前方有蜡烛,有一点点光,能让她多一分安心。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待在这挺久了。 这么说,在抓到最后一位皇族之前,代圣国的人,是不会动他们的。 可是,代圣国抓他们干什么呢?江漪令想不通。 牢房外,士兵纷纷行礼:“拜见勾鹤大人!” 士兵总领报告道:“勾鹤大人,您来了,旦恒的那位已经醒了。” 勾鹤点了下头:“知道了,下去吧。” 一席黑袍掠过地牢大门,勾鹤手提木匣,脚步了无声音,他面色冷的很,浑身散发着气息的如地狱修罗般寒厉,路过时,那些代圣士兵连看都不敢看。 江漪令低头坐着打发时间,忽然看见牢房外站着一个人,她抬起头,借着微弱烛火看清了那人面孔。 勾鹤正沉眸睨着她,脸上毫无表情,那双黑眸,阴沉的吓人。 这张脸,她记得,是他杀了伶梧,还假扮伶梧,抓了她。 “哇啊啊啊啊啊啊——”江漪令吓的惊慌失措,直接跌坐到了地上,从尾骨到头脑传来的阵痛几乎麻痹。 她一阵尖叫让那边正在吵架的喻准和寒月重都停下来了。 也顾不得痛了,江漪令手脚并用迅速往后挪了几步,眼睛布满血丝,指着勾鹤大喊:“你你你……你来干什么!” 勾鹤面无表情,把木匣子递给江漪令,声音平静:“送饭。”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啊,你会这么好心吗! 江漪令气愤地举起木匣,朝着勾鹤就摔了过去,木匣被摔碎开,里面的饭与汤溅了一地,部分还溅在勾鹤的衣摆上。 在尖锐的瓷碗破碎的声音消失过后,牢房,安静了。 那边的寒月重和喻准额头出汗,默默低下头,尽量不让勾鹤注意到自己,以免惹火上身,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士兵们齐刷刷地跪下,头低的快要扎入地中,甚至都不敢动一丝一毫去擦掉头上的汗珠。 他们心中祈祷大人不要生太大的气,敢这么对勾鹤大人,这公主怕是活腻歪了吧? 周围人反应过于夸张,江漪令一怔,匆忙环视四周。 怎么回事,他们,是都在害怕吗? 她怯怯地抬起眼望向勾鹤,他们是在怕这个人吗? 勾鹤瞥了一眼被弄脏的衣服,漆黑的眸子悠然转寒,冷声道:“真麻烦,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只手伸向江漪令的脖子,江漪令瞳孔一缩,本能地地闭上眼。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被锁喉掐住,江漪令死死扣着掌心,讷讷睁开一只眼,勾鹤就站在她面前,面色沉如黑水。 那只原本要落下的手,不知何时被收回,背在了身后。 “随便你。”勾鹤丢下一句之后,便大步离开了。 江漪令吓的神魂未定,腿都软了。 那些士兵终于松了一口气,腿都吓软了,小声嘀咕道:“勾鹤大人也太吓人了,我还以为那个公主死定了呢。” 一个士兵道:“不能不能,君主要的人,勾鹤大人再怎么样都不会动手的。” “祝枝予大人和齐溯大人都算平易近人,这勾鹤大人和公仪澜大人,简直不要太……” “快住嘴,这么说你不要命了!” 寒月重擦掉冷汗,起身拍了拍栏杆:“喂,你胆子真大啊,敢那么对勾鹤。” 江漪令还没缓过神,问:“他叫勾鹤?” 寒月重顺着自己的呼吸,刚刚都给他吓住了:“对啊,这你不知道?” “你们那么怕他干什么?”江漪令虽然自己也很怕,但她还是想问。 寒月重眉梢微蹙,不咸不淡地开口,仿佛在回答一个很无聊的问题:“傻吧你,你见过他动手,就知道了,他可比一般修士强的不止一星半点,你要是想活久一点,我劝你少惹他,今天这样,他没杀你,就算不错了。” 江漪令面色僵硬,脑海中想起来那天在皇宫实力格外恐怖的伶梧。 那时候,就已经偷梁换柱了吧。 景相府。 易陪思走到前厅,景潇冶和柳言律围着桌坐下,两人亦是未动筷。 景潇冶目光移来:“醒来了,睡得可好?” 柳言律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早知道有别人在,易陪思就好好收拾一番出来了,他以为只有景潇冶,就没在意,他们晚上同枕而眠,易陪思现在这副样子,他早已见过。 只不过旁人在,易陪思还是想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嗯……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素净松散的衣衫,头发也未束,属实有点随性了。 易陪思表面风平浪静地坐下,对柳言律礼貌笑笑,然后立刻转头看向景潇冶,算是缓解尴尬吧,他道:“睡得很好,你们这是忙完了?” 两个人都嗯一声。 见庭院中一群婢女在收拾东西,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易陪思指了指,疑惑道:“这是?” 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如今正在用餐,景潇冶言简意赅,语气却温良:“临清关守将谋反,陛下派我出征。” 易陪思懂得,既然这么说,这次他自然也是要跟景潇冶一同去,易陪思点头道:“好。” 三个人继续面对面吃饭,表面一片祥和,要易陪思来说,是真的有些许不自在。 景潇冶平时吃饭时,会给他夹菜,易陪思早已习惯,欣然接受,他当然也会礼尚往来,给景潇冶夹菜。 这夹菜,易陪思看来,倒是没什么,可到别人眼里,就是另一回意思了。 看着两个人在饭桌上夹来夹去,柳言律眉心蹙着,似乎想要说话,他嘴唇动了动,不解道:“菜就我们三人吃,你们这样,是在防谁?” 易陪思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有没有,柳公子,你也吃。” 他刚想给柳言律夹个鸡腿,景潇冶不乐意了:“不用给他夹,给我夹就够了。” 这点醋都要吃,柳言律叹息道:“说的是,应公子,你顾着潇冶就行了,你给我夹这福气,我消受不了。” 过了一会,央柳把一盏精致的琉璃壶端上来,摆到桌上,易陪思眨眨眼:“这是什么?” 景潇冶道:“柳府酿的酒,玫瑰花酿,这是今年开坛第一壶,言律带了过来,我们趁鲜尝一尝。” 他把倒好酒的酒杯推到易陪思身前,易陪思看着着浅红如胭脂般散发清香的佳酿,回想起自己也不是第一次喝,他笑问:“这酒,没下药吧?” 上次就是柳府的玫瑰花酿,易陪思喝下酒后昏昏欲睡,不省人事,然后被劫持到景相府。 这下药的二人现在就坐在他面前呢。 柳言律与景潇冶相视一眼,随后笑道:“应公子还记得那件事呢?是我不好,这次的酒准保只是酒,还请应公子品尝一番。” 景潇冶也端起酒杯,他道:“那次就不要生气了,是我们不好,你从我府中逃出,我没想到你会救了柳卿胥,然后安置在柳府。我为了把你抓回来,只好用此下策。” 他又道:“不过在我府中住着,不也挺好吗?” 怎么干坏事的是他,委屈起来的还是他,易陪思道:“很好很好,在你这里住着我很开心。” 柳言律眉梢挑了挑:“嗯?应公子这话的意思,在柳府,就不开心了?” 易陪思汗颜道:“没有的事,在柳府也很好……” 景潇冶给他夹了一片肉,淡淡道:“就不必说谎了,荆南侯什么脾气我知道,在那里住着,老虎旁,不轻松。” 听到这句话,易陪思一下子屏住呼吸,他悄默看向柳言律,生怕对方脸上出现一星半点不愉快。 怎么在人家大公子面前,还光明正大说人家父亲的呢? 易陪思及时挽回,道:“也没有啦,荆南王严肃归严肃,对待客人还是很和善的,我在荆南侯府那段时间也很开心。” 这小心翼翼不得罪人的回答,柳言律听完后笑了笑,他道:“公子不必慌张,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景潇冶给易陪思添了一杯酒,道:“柳侯爷也经常抱怨我的不足,我也略有耳闻,都一样。” 这句话倒是真的,易陪思就亲耳听到过,柳言律当时也在,还为他辩解了。 这么想来,柳言律好左右为难啊。 挚友和父亲同朝为官不对头,帮哪边多一点都不是。 不过,易陪思扫了他们两个几眼:“有点好奇,你们二位是怎么成为好友的?” 柳言律沉思了一番:“怎么成为好友的?或许是因为我很欣赏他的性格?” 景潇冶没说话。 如果宋昶在场听到这句话估计就得吐血了一顿哇哇叫,还得狂掐人中拼命救活。 欣赏景潇冶的性格? 他这个人唯一的缺点就是性格坏的没边了好吗? 可易陪思不这么觉得,因为他没见过景潇冶私下对别人的样子,景潇冶对他永远都是温声细语的,除了生气时闹脾气不太友好。 现在看来,景潇冶大概对熟悉的人,都会很好吧,易陪思似懂非懂道:“原来是这样。” 一副信以为真的样子摆在这里,景潇冶懂了为什么那晚柳言律能忽悠易陪思喝下有迷药的酒了,他又想笑又无奈道:“他乱说的,你还真信。” 易陪思啊了一声,才知道自己被骗了,景潇冶低声说了一句:“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听着这话,柳言律视线定格,望着远方的天空,思绪飘忽了良久。 第37章 谁赢了? 三日后,临清关。 距离壅都几千里的塞外,苍茫茫一片黄沙漫漫,渺无人烟,孤雁盘旋长鸣,蓬草飘荡,山脉此起彼伏。 “报——总领,探子来报,朝廷派了人马来攻打临清关,现在已经驻扎在城外了。” 棋盘前,两人正在对弈,黑白交错,犹如天地初开,混沌一片。 檀木靠椅上坐着那人抬起眼,随手一挥将手中把玩的柳叶飞刀刺向旦恒地图,又快又狠,准确无误地插在了都城壅都,临清关总领屠翼开口:“知道了,下去吧。” 白子落下,屠翼对面的公子拄起脸,没有太多诧异之色,张暄羲道:“与我预测的一样。” 屠翼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就知道朝廷会来的。” 房间另一侧,暖榻上坐着一位身着浅碧色长裙的姑娘,面若新荔,眉若柳叶,双目不沾忧愁。 她本是擦着剑刃,听见士兵来报,她放下剑,指尖缠绕着自己的纤细长辫,玉齿一开,道:“哥,我们要好好会一会他们了。” 会,当然要会。 张暄羲刚才那一步棋让局面来了个小反转,屠翼思量许久,黑棋落下,轻而易举破解张暄羲设下的局。 看着局面是要输了,张暄羲哎呀一声,说道:“佩服佩服。” 但他可没那么容易认输,又一子落下,张暄羲揣着笑道:“话又说回来,不知这次旦恒会派谁来,我倒是好奇。” 屠心哼道:“管他是谁,我的飞刀可不认人,见一个,我杀一个!” 屠心作为屠翼的胞妹,两人从小一起习武,她剑术无可挑剔,飞刀绝技也是了得,虽是女儿身,但修武场上从未遇到过旗鼓相当的对手。 屠翼双手环胸,坐的笔直,他笑道:“妹妹,这次你可以练一下你的飞刀绝技了,不必手下留情,旦恒的狗官,死在你的飞刀下,是他们的荣幸。” 旦恒军营。 安营扎寨后,易陪思等人聚在总帐营商议着攻打对策。 程辈将军作战多年,面对着临清关地图,他分析道:“屠翼手里有三万精兵,本人擅长刀法与暗器,实力并不亚于本将军,临清关易守难攻,我们分三路进攻为上策。” 程渡崎在一旁频频点头,这次出征,父亲带他来是让他跟着学习长见识的,他定要提起精神认真倾听。 对于方才的谋略,席成桦听得细致,他用心记下程辈说的每一句话,谨慎思忖过说道:“程伯父思虑周全,小辈认为,这次的阵法,用鹤翼阵,攻守兼备如何?” 鹤翼阵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防止被敌突破。 易陪思心中暗暗表扬,小席将军年纪轻,兵法学的果真不错。 宋昶此次是跟着席成桦来的,想借此机会将功抵过,奈何他只会打架,根本不懂兵法、作战计划。 席成桦说没关系,宋公子武功高强,听着他指挥就好。 主要问题还是临清关的首领,屠翼。 屠翼这人易陪思曾经见过,当时他来到云归门,一心想学习云归门的灵术,越强的灵术越好。 师尊问他为什么,他说,想保护他妹妹。 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师尊也动容了,传授给他碎云刀法。 碎云一落,万物皆损。这套破坏力极强的刀法师尊准备传授于他,将心谱递给他时对他说:“刀不是去攻击的,而是用来保护想保护的人。” 后来听说屠翼当上了临清关总将,总领十分体恤关内百姓,临清关人们安居乐业。 如今世事无常,他却反了。 “应公子?应公子?” 易陪思立即收神,他开口道:“屠翼,不好对付。” 话音一落,围在城图周围的诸位纷纷望向易陪思,席成桦问:“应公子,你有何看法?” 这一周除了程辈将军,都是比他小的小辈,易陪思自然不能说他曾在云归门和屠翼比试过,应该换一个说法,他想了想,问:“你们可知道屠翼的武器是什么?” 没等别人开口,他自问自答道:“是刀。” 易陪思道:“屠翼有一把极其古怪的长弯刀,叫融星,刀锋凌厉,坚硬无比,并且刀中淬了多种毒,一旦被伤,七日内必然毒发身亡。” “除刀上的毒之外,屠翼更擅长暗器用毒。”易陪思回想起来,当年屠翼闯云归门时,用了十多种毒打伤弟子,中毒弟子反应各异,有些毒,连云归门专心研究医术的长老都无法解。 不过在屠翼拿到心法之后,就给他们解了。 “他的毒我们还是要小心,一旦碰上,怕是有可能解不开。”易陪思慎重说道。 席成桦点头道:“明日作战,我们一切小心。” 午夜,营帐外不是很安宁。 易陪思睡眠浅,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他抽出枕头下的长剑,拔出剑鞘一寸,剑光瞬间大盛。 这把剑是景潇冶为他寻来的,虽不及清渲,却也是一把上等好剑,名为蒹葭。 外面骚乱声不断,穿着沉甸甸的盔甲的士兵们在营外奔跑。 易陪思曾经与江颀玉在塞外作战半年,早已熟悉这边的习性,战场不是儿戏,是随时都会掉脑袋的地方。 他迅速穿戴好衣服,拎着剑走出门,景潇冶和程辈将军已经站在营外。 易陪思问:“现在什么情况?” 程辈将军眉眼沉重,拳头紧握:“士兵来报,屠心领兵夜袭,带了一支军队,放火烧了粮草营,好在小席将军及时带兵赶到,粮草营保下了一半。” 怪不得有一股烧焦了的味道,粮草在东方,距离主营这边太远,这五万士兵需要粮食,领兵打仗也需要粮食,屠翼真是会计谋,这一计下来,旦恒军队没受到多少伤害,军心倒是乱了一半。 易陪思环顾四周,少了几个人,他问:“那小席将军呢?” 程辈手上的青筋一下下跳动,气愤道:“屠心挑衅侄儿,两个人在营地已经打了一架,未分胜负,他追着屠心跑出去了。” 那边,程渡崎提着剑步伐大步走了回来,剑尖的血一滴滴砸向地面,夜里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脸色。 方才他与席成桦联手,一个人负责杀几个黑衣人,另一个人负责对付屠心,程渡崎这边的黑衣人是解决了,可屠心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席成桦与她打的很是焦灼,现在仍不知战况。 程渡崎咬咬牙,喝道:“真是卑鄙,居然偷袭。” “渡崎,你没事就好。”想到席侄儿,程辈神情紧绷,重重叹了一口气:“屠心引席成桦出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陷阱,成桦一定要平安归来。” 千万不要恋战。 程渡崎在作战时留意过屠心的剑法,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神情不佳道:“那女子的剑法很是奇怪,眼花缭乱,杂乱无章,实在是卑鄙。” 临清关不远处的树林。 “休想跑,看招!”席成桦一杆雪花银枪刺去,屠心连连闪避,手中的剑旋转而来,她调侃道:“没想到旦恒还有这么俊俏的小公子,俊朗的跟画里走出来的人儿一样,你叫什么呀?” 此女子放火烧营,又言语轻浮,席成桦攒了一胸腔的怒火,蹙眉喝道:“问别人的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姓名。” 屠心抿唇一笑,报自己的姓名还不简单吗:“好啊。” 她腾空而起,在空中轻盈转身,落坐在一棵大树上,捋起自己的辫子,手指轻捻,慢条斯理玩着:“我叫屠心,你呢?” 听到这个名字后,席成桦微愣,他知道她,这位是屠翼的妹妹,应如宁公子说过,屠氏兄妹都诡计多端、擅长用毒。 他抬头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深邃,手中握紧长枪,提起百分百的警惕。 屠心见他不说话,随手从树上摘了个果子扔过去,扬声道:“问你呢,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席成桦头一偏,避开那颗掉下来的果子,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席成桦。” 屠心肌肤洁白如素,双唇不染而红,一双眼睛如玉晶莹,是一个不加修饰就很漂亮的美人,她感叹道:“好名字。” 随后她眼珠一转,歪了歪头,笑盈盈地望着他,抑扬顿挫、千娇百媚地叫了他名字一声:“席成桦,别打仗了,你看你姿色和实力都有,尤其是这张小脸深得我心,不如乖乖跟我回去,做我的如意郎君,山高水长,鲜衣怒马,我们从此形影不离,逍遥快活?” 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席成桦咬紧牙关,眼中仿佛有两团生生不息的焰火在燃烧,又冷又骇人,他只觉得此女子举止轻浮,好不知羞。 他单脚一点,挥起长枪,磅礴的灵气如潮涌一般倾洒,语气显然已经不快:“你闭嘴,看招!” 见对方如此呆板,屠心也失去了挑逗的兴趣:“那好吧,敬酒不吃吃罚酒!” 两种兵器相交,灵光瞬间炸开,席成桦是所用是正气十足的席家枪法,规规矩矩,干净利落的君子枪法。 他不是没有跟剑打过,旦恒用剑的武将能人辈出,屠心这种剑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屠心所用剑法极其怪异,又快又乱,杂乱无章,像是每种剑法都包含了,她的剑法似无序火星般干戈寥落,毫无逻辑可循,刁钻,虚晃,狡诈,防不胜防。 明禹王一直教导席成桦,他是男子,要礼让女子,所以席成桦与屠心打起来,下手重了不是,下手轻了也不是。 只能说无从下手。 几十招后,席成桦略显下风,屠心的剑旋转而来,乱花渐欲迷人眼,搅动四周空气发出唰唰的声音。 她表情轻松,一边打斗着,还不忘记调戏席成桦,她眨了下眼睛,笑吟吟道:“小郎君,回去当我的夫君,跟我吃香喝辣,如何?” 席成桦咬紧牙关,一枪飞去,喝道:“你做梦!” 屠心“哦呦”一声,笑的更大声了:“我能不能做梦,倒要看看你的本事了!” 几十招过后,席成桦已经适应了屠心眼花缭乱的剑法,他防守的很好,进攻也是有计策,屠心看出来了他在让着她,每一招都没有下死手,也没有用足功力。 屠心哼哼一声,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挺有君子风度的。 又十招过后,屠心费力地抿了抿唇,握着剑的手也开始隐隐作痛,她有些喘气困难,知道自己斗不过他。 该女子烧了粮草,可恶至极,席成桦原本计划是将她抓回军营,看景相和程伯父怎么处置。 但席成桦没想到屠心会暗器偷袭。 屠心往后退了几步,刹那之间,一道细如牛毛的银针飞过,直直刺入席成桦手腕,他手一刺痛,武器便脱手了。 咚一声,白银雪枪落地。 屠心抿唇一笑,得意地抬起剑,便向他刺去。 席成桦显然呆住了,这一剑,他没躲。 眼看剑尖马上刺到席成桦脖颈,屠心一惊,立刻手腕一偏,剑头轻飘飘地擦过领口,搭在了席成桦肩膀上。 剑划过的地方完好无损,屠心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到他。 即使剑落颈侧,席成桦仍面不改色。 屠心心花怒放,那双如水般轻柔的眸子顿时一亮,娇羞一笑,激动地跳了起来:“我赢了!我赢了!你是我的了!” 席成桦气的皱眉,很不爽,什么你的我的。 他怎么可能输给敌人,还是谋反的敌人? 席成桦眸光一紧,忽然爆开灵力,充沛的灵力如同山峦崩塌般磅礴而出,周围树木皆是一震,连树枝上栖息的鸟都被惊飞,屠心顷刻被震倒在地上,猛吐一口鲜血。 她趴在地上,无力的咳着血,快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嗽出来了,这还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受过最严重的伤。 席成桦长枪抵在屠心颈侧,眸色严厉,语气冷淡至极,问道:“请问现在,是谁赢了?” 第38章 可我喜欢他 自从妹妹回来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屠翼在门口来回踱步,实在是担忧。 他再一次敲了敲门,小心翼翼问道:“妹妹,发生什么了?” 里面的人不回答。 屠翼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什么,他端着一碗桂花糕,轻声细语说道:“哥哥给你做了桂花糕,现在又要凉了,不出来吃吗?” 屠心捂在被子里一边掉着眼泪哭的梨花带雨,一边用力捶枕头,整个人扑腾来扑腾去,只觉得过分。 可恶可恶!太可恶了! 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明明就是她赢了啊,席成桦怎么突然爆发灵力把她击倒呢? 虽然她知道自己用暗器胜之不武,但对战的时候没说不让用暗器,所以……她有理。 可是席成桦怎么能在分出胜负后还对她攻击呢,而且还要义正言辞地把她抓回去! 开!什!么!玩!笑! 要不是她反应快一溜烟跑了,现在恐怕就身在敌营了! 越想越来气,越想越委屈,屠心强忍着泪,实在忍不住了,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外面的屠翼听到妹妹哭声,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破门而入,大步冲来,急切道:“妹妹,怎么回事?怎么哭了?” 屠心哭的呜呜咽咽,眼泪纵横,喉咙像是被年糕黏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妹妹哭成这样,屠翼心中揪揪着疼,试着猜测道:“跟哥哥说,是不是旦恒派来的人欺负你了?” 说完这句话,屠翼眉心一皱,他略带责备的语气道:“是你想一出是一出,大晚上偷袭他们的,还放火烧了他们粮草,都没跟哥哥商量……” 他敲了屠心脑瓜一下,温柔道:“以后干什么都跟哥哥先说一声,好吗?” 屠心点点头,眼泪越掉越多,被子哭湿了小小一片。 屠翼将手帕递给她,满眼都是心疼,问:“你今晚遇见谁了?” 屠心断断续续地说出来席成桦的名字,她不识字,并不知道是哪几个字。 徐尘华? 屠翼眼珠一转,摸着脑壳思索,怎么没听说过这次来的军队里面有这号人物? 一个无名小卒不至于将妹妹欺负成这样,那人应该有点实力。 屠翼问:“妹妹,他是用什么武器?” 屠心抱着枕头,气鼓鼓捶着,哼道:“一个白到晃眼睛的枪。” 枪?屠翼冥思苦想,又能实力强于妹妹,又用枪做武器……旦恒也就那么几个了,他忽然大悟道:“席成桦?” 听到这个名字,屠心眼中亮光一闪,连连点头:“对!就是他,哥你认识他?” 屠翼苦恼一笑:“可不认识吗,他是这次来攻打我们的元帅啊。” 屠心心里一惊,他是元帅…… 说是这样说,不过屠翼完全没把元帅两字放在眼里,虚假的称号而已,真刀真枪说不准谁厉害呢,他拍拍屠心肩膀:“就是他欺负你是吧,哥明天帮你收拾了他。” 话音未落,屠心连忙起身,拉住他的衣角:“哥你不许伤到他!” 这下,屠翼察觉到不对劲了,妹妹和别人交手输了也不会如此伤心,现在却哭成这样? 而且……还不让伤到他? 屠翼低眸凝视,问道:“你……” 屠心耳根一红,立马收回目光,别过脸道:“哥你别问了,反正就是不许伤到他。” 屠翼眸子一眯,阴沉道:“你不说明白,我明天就第一个杀了他。” “别别别!哥我说!”屠心抿了抿唇,少女的情愫悄悄溢出,轻声说道:“我喜欢他。” 屠翼啊了一声,脑子里蹦出一连串疑惑,不是很能明白妹妹的脑回路,拧眉问道:“这才见一面,就喜欢了?” 屠心丝毫没有避讳,大胆道:“我们塞外女子从不扭捏,有情就许,有爱则宣,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最厉害的公子。” 哥哥还在这里呢,怎么席成桦就最好看,最厉害了,屠翼难过的心要碎了。 “可是妹妹,现在两军交战,席成桦他是元帅,更是一字并肩王席庭的儿子,据说还是旦恒王视为驸马的人选,他……”屠翼眉头紧皱,叹气道:“你们不合适的。” “我不管!”屠心小脸皱着:“我不管门当户对,我就是喜欢他。” 她任性地踹着被子,嘴里嘟囔着,委屈又任性,屠翼是真的拿她没办法。 “行吧,妹妹喜欢,哥哥肯定支持,就算是那小子不同意,哥哥也会五花大绑把他抓来和你成亲。”屠翼将桂花糕端给屠心:“饿了就吃一点,晚上你都没吃饭,哥哥要去和张暄羲商量一下对策。” —— 席成桦回到军营已是半夜,主营帐灯火通明,众人都未睡。 掀开帘子走入的那一刻,程辈将军双目放光,起身迎接道:“成桦,你总算回来了,可吓死你程伯父了。” 宋昶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确定他没有受伤后,紧紧握住席成桦的手:“小席将军,你受伤真的是太好了。” 席成桦点点头,把手藏在身后,方才受到暗器的那一只手腕,有一个小小的针眼,万幸的是暗器没有毒。 这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席成桦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歉,给各位添乱了,今日是我的不对,我的营帐距离粮草最近,我却没能守住。” 自从被带去明禹王府,宋昶一直视席成桦为自己的的恩人,谁都不能说他的不是。 宋昶猛地跳出来,差点把桌子掀飞了:“不,是我的错,今晚应该是我守夜的,奈何屠心声东击西,几个黑衣人把我引去另一边,才让他们得逞……” 程渡崎伸手制止,摇头道:“不,最应该是我的错,我学艺不精,没能快些除掉那些黑衣人,才让成桦和屠心追出去打的。” 程辈将军哪里看得下去几位小辈一直拦责,他在这里辈分最大,经历最多,出了什么事情都有他的一份过失:“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思虑周全,也没能做好一个长辈的作用。” “是我反应太迟钝了。” “才不是,是我太愚昧,早些除掉黑衣人,就能帮到成桦了。” “是我的错,我没能加强看守粮草的士兵。” “好了好了!”易陪思开口制止一直往自己身上揽责任的他们几个,宋昶添乱也就算了,怎么连程辈将军也掺和起来了。 如今,想好对策才是重点,易陪思换了个话题:“小席将军,你和屠心对战过,她实力怎么样?” 席成桦想起那女子杂乱无章的剑法和轻薄至极的言语,脸上神情多变,他蹙了蹙眉心:“那女子诡计多端,本来我可以将她抓捕,却不小心让她跑了。” 小席将军一向正直,对方使诈使坏他对付不来的,易陪思手轻轻拍在席成桦肩膀上,道:“跑了就跑了吧,屠翼疼爱妹妹至极,你要是将她抓捕,估计今晚,双方就要开战了。” 席成桦双拳微微握紧,抿唇道:“是我没用,她烧了我们粮草,实在是可恶,这下我们的计划要有所变化,需要尽快攻打下临清关。” 粮草是稳定军心的关键,若是士兵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去打仗。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景潇冶忽然开口:“这件事,小席将军不必操心,我已经启奏陛下,粮草之事,会尽快解决的。” 席成桦眼神略显飘忽:“陛下不会责罚吗?” 景潇冶也不敢太笃定,为了安慰小席将军自责的内心,他神态自若地回答道:“不会的。” 这下席成桦才算稍微安心。 程渡崎许久没开口,他忽然气愤道:“既然他们毫不客气地烧了我们的粮草,我们礼尚往来,干脆也把他们的烧了。” 此话一出,席成桦立刻否决:“怕是不行,我们进不去临清关,而且......临清关那么多百姓,烧粮草,不太好。” 程渡崎不满道:“都这种时候了,就别菩萨心肠了,我们直接烧,成桦,你就拿出来你当时烧齐溯那时候的威风就行了,一把火,来个火烧连营,灭一灭他们的嚣张气势。” 众人都没忍住笑,程渡崎哎呀一声,红着脸道:“好了,你们别笑话我了,我知道我的想法幼稚,我就随口说说……我不说话了,你们来说,我们明日怎么对战?” 程辈却拄着下巴,神情严肃:“可我觉得,小儿说的话很有道理啊。” 众人:“???” 程渡崎吃惊道:“爹,你认真的?真烧啊?我方才都不是认真说的啊……” 程辈摇头道:“不,我不是说要烧他们粮草营,而是说,应该灭一灭他们的威风。” 易陪思问:“是应该灭,那该怎么灭呢?” 程辈双手抱着后脑勺,往后面一仰,道:“这还不简单,大家都是男人,自然知道怎么让男人不如意,就一对一单挑,把屠翼打败了,就行,把他打的惨一点,满地找牙、屁滚尿流最好。” 席成桦道:“伯父言之有理,那我们就需要派出实力最强的人和他对战了。” 众人频频点头,纷纷赞叹程辈的英明。 景潇冶眉头一皱,却搞不明白了,方才说了那么一大堆,这不都是废话吗? 到最后还是要用最原始的方法,一个字,打? 他问:“那谁上?” 众人齐刷刷伸出手,指尖无一例外,都指向他。 景潇冶略显茫然:“我?为什么会觉得是我?” 宋昶呵呵道:“我们这里找不到第二个敢单挑朝辞兽,敢单挑夺命魔头的了吧?” “嗯?”易陪思疑惑住了,不解发问:“夺命魔头,那是谁?” 席成桦摇头道:“我也不知。” 程渡崎眯起眼睛,双手拄在嘴前,语气阴冷:“能配得上这个称号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位了。” 他们二位真是心有灵犀,宋昶同样阴沉沉道:“那是自然。” 易陪思和席成桦更是不解了,问道:“那到底是谁啊?” 宋昶一会抓住自己的头发,一会扯扯自己的脸,手在空中来回比划都累了。 怎么两个人就是点不通呢? 他急道:“你们好好想想,夺命、魔头、黑衣、束发、残暴、都提示到这份上了,能不能想起来?” “你下一次可以试试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景潇冶抱着手,冷笑道。 想到那位,宋昶浑身起了一层寒毛,现在感觉被打的地方还在撕痛:“呃……不,不了,我这一条命都不够受的。” 易陪思和席成桦目光相对,忽然眼前一亮,同时想到了,原来是他! 那位确实可以说是夺命魔头了…… 程辈终于看不下去,干咳一声,打断他们:“你们跑题了,现在,我们在讨论怎么攻打临清关。” 众人纷纷回过神,大概是方才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气色都不太好,互相对视,尴尬笑笑,笑完后一脸无奈,继续讨论明日对战策略。 次日,两军正式对战,根据突发情况,他们重新商量计划,景潇冶、易陪思、宋昶三人从正面迎接敌人,目的是拖延住屠翼,如果更好的话,希望三人直接擒拿下屠翼。 这个重任,在昨晚的一致商议下,交给了景潇冶。 景潇冶的表情一直都是那样冷冰冰,众人也分不清他到底愿不愿意,不过他都同意了,那就是愿意吧! 席成桦和程辈领兵从后面围剿,破开那里的守卫,再从临清关里面突破。 程渡崎与其他小将守着军营,以防他们偷袭。 战场之上,两军对垒,昨夜屠心哭的厉害,屠翼就让她今日休息,不用来到战前。 屠翼抬头扫视一圈对面敌将,他没见过席成桦,根本就不知道是哪一个。 他看了看景潇冶和易陪思,这两个人生的是一个赛一个俊俏,屠翼接连佩服,壅都的风水就是养人,他在塞外多年,见到的英俊公子少之又少,若是能遇到与这二位旗鼓相当的,他肯定抓回去给他当妹夫了! 正欣赏着美人,他忽然发现,在这两位俏公子旁边,一位身材魁梧的紫面男子正狞狞地冲着他笑,这笑容,不是他有意污蔑,是真的太瘆人了。 屠翼不想再去看他,可关键是,这位男子,手中拿了一杆枪。 用枪…… 这位该不会就是领兵的元帅席成桦吧? 屠翼顿时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扫视那位紫面大汉全身,希望能找到他身上的闪光点,反反复复观看,复复反反张望,直到他看的眼睛都累了,心中无限绝望为止。 最后他觉得自己这颗心要坏掉了。 这就是妹妹见过的最英俊,最厉害的男子吗? 妹妹,你的眼光,为什么是这样? 屠翼不是很理解妹妹的审美,现在的小女生都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但是……屠翼痛定思痛,妹妹喜欢的,他就一定不能伤了他。 虽说对不住那两位俊俏公子,但他没办法,屠翼凌厉杀气,亮出自己的刀,拉起马绳,狠狠地冲向易陪思和景潇冶。 易陪思几乎是猝不及防地接住了这重重一击。 怎么突然就要开战? 按以往的经验,不应该是先叫喊寒暄几句吗? 罢了罢了,那些反正也不重要,到最后也是打,省略就省略吧。 易陪思的剑和屠翼的刀撞在一起,千钧一发,刺眼的光芒笼罩大地。 屠翼刀刀都是致命的攻击,来势汹汹,变化如常,猛若一匹玄狼。 过了几十招,屠翼骑着马牵引着易陪思跑向另一处。 易陪思拽着缰绳,气势上丝毫不输给他,宋昶立刻跟在两人身后。 景潇冶骑马紧跟,他担忧有诈,很有可能易陪思被屠翼引去的地方充满陷阱。 而且,不应该是他来对战屠翼吗? 易陪思是不是打的太激烈,忘记了? 他的实力,景潇冶肯定不担心,只是对方满肚子诡计,他怕易陪思中计。 不知跑了多远,一道强光闪过,飞刀咚一声刺在了景潇冶身边的树上,顷刻化为灰烬。 雾气弥漫整片树林,地面突然软弱的泥泞,景潇冶身下的马开始阵阵哀鸣。 他不断转身望着瞬息万变的周围环境,这些树木的位置,每一刻都在变,诡异极了。 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周围冷冽恐怖的气息喷薄而出,景潇冶眉心一皱,能做到这样,毋庸质疑,一定是…… 神术。 身后几处落叶被踩碎,吱嘎作响,景潇冶立刻转身,喝道:“谁?” 第39章 同盟 张暄羲二指捻着一片枯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略有诧异地打量着他:“怎么回事,你居然没有晕倒。” 果然有人在装神弄鬼,景潇冶冷声道:“你这点本事,想让我晕倒,别出来丢脸了。” 真狂妄,张暄羲讥笑一声,一只手突然伸向他:“那就来试试。” 他一掌重重袭来,景潇冶丝毫没躲,抬起手,对着张暄羲也是一掌。 两人直面对上,两股法力相撞,划破长空的爆炸声响起,天地摇晃将倾,四周的树木枝叶瞬间化为尘埃飘散。 张暄羲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已经磨红了,细小的伤口若隐若现,他惊疑道:“你……也会神术?” 景潇冶扯唇一笑,嘲讽道:“难不成只允许你会?” 意识到这个情况不太妙,此人八成不简单,张暄羲喉结动了动,问道:“会神术的人不多,你是?” 景潇冶唤出自己的长剑连月,对他说:“打赢我,就告诉你。” 丛林深处。 易陪思追着屠翼跑了不知多久,再往前跑估计会有埋伏,易陪思对着前方人喊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屠翼忽然拽了缰绳停下,回头道:“在这里就可以。” 只听嗖嗖几声,两个人便又是打了起来,宋昶赶到时,他们正打的激烈。 易陪思的实力宋昶多少了解,很强。 屠翼嘛,看他和翼轸君几百招过后仍然云淡风轻,想必也是很厉害。 两人交手之际,宋昶猛地看见屠翼左手拿出了暗器,宋昶惊慌大喊道:“小心暗器!” 使阴败露,屠翼怒瞪破坏他计划的人一眼,刚想一片柳叶刀射死他,结果发现对方是“席成桦”,立刻将暗器偏转一寸方向。 柳叶刀从宋昶的鬓角边擦过,飕的一下切断他的几根发丝,宛若长枪般咚一声刺入身后的树干。 那棵被刺树干表面的树皮已然破裂。 宋昶愣了半晌,随后咬紧牙关,猛地挥起长枪,奋力向屠翼刺去。 卑鄙小人,竟敢偷袭他! 他可不是好欺负的! 屠翼的刀滋啦一声接住宋昶这一攻击,这一击宋昶用了十成的力气,屠翼的手臂被震的发麻。 力大无比,他心中默念,妹妹喜欢的男子,果然厉害。 他对着宋昶扬言道:“我妹不让我伤了你,我不跟你打。” 宋昶大受震惊,什么什么? 屠心为什么不让屠翼伤他? 他磕巴道:“你说……什么?” 这是屠翼第一次离这么近见到“席成桦”,看着这副长相,屠翼幻想出来他和妹妹以后的小孩会是一番什么恐怖模样,他气愤得欲哭无泪,吼道:“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易陪思瞧着屠翼的面色跟走马灯一样来回变化,一会红一会又紫的,他实在是疑惑。 屠翼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什么计谋将要使用的前兆? 打了这么久,易陪思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他这副身体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错,听到屠翼那么在乎妹妹,易陪思想他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他道:“屠公子,你一向体恤百姓,我想肯定不想让百姓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吧?” “我们或许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谈。” 屠翼眼睛微眯,朝他就是一刀斩去,容色一冷:“有什么可谈的,是你们旦恒先不仁义的。” 易陪思偏头躲过,好险,差一点他就人头落地了。 旦恒不仁义? 易陪思一怔,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他开口劝说:“屠公子,这或许有误会,我们……” 长刀在空中掠过,犹如电闪雷鸣,易陪思后退躲闪开,屠翼举着刀,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别废话。” 误会? 当年临清关瘟疫严重,他几次请示朝廷,朝廷都不肯派人来救,这冷漠的态度是,已经放弃临清关了。 燃眉之际,屠翼认识了张暄羲,张暄羲说他能医治好临清关百姓,他也实实在在的证明了,他确实能医治好。 不过,是有条件的,那就是让屠翼带着他镇守的十个关,谋反旦恒。 为了救身患重病的百姓,屠翼艰难挣扎,最后,他闭上眼睛,选择当了叛国贼。 他背负骂名不要紧,他是临清关的守将,失去名誉又如何,守好百姓就是值得的。 张暄羲救回了百姓,瘟疫彻底被解决,屠翼信守承诺,带着十个关,叛变了。 现在这帮狗官却说,这是误会? 误会?临清关惨死那么多人,那么多人流离失所,被疾病缠身,痛不欲生,这怎么能用误会二字草草带过? 骗人骗的真是理直气壮,旦恒不仁义,害得临清关死了那么多百姓,现在,也别怪他下手无情! 屠翼眸子黑的吓人,浑身散发着浓重的嗜血杀气,喊道:“你们这些朝廷的狗官,别太猖狂!” —— 树林另一边。 与景潇冶过了几招之后,张暄羲的法力快要耗尽,他细细思量,保险起见,他不能再打了,故转移注意力问道:“您,是代圣国的吗?” 景潇冶没有开口回答,他一向缜密,不会轻易暴露身份,望着张暄羲,他打量几眼,难不成,这也是君主的人? 周围没有人,只有几许风声,吹着两个人的长发,张暄羲咽了咽喉结,开口道:“已是舟作横。” “风雨任我渡。” 暗号对上,景潇冶抬抬眼皮,幽黑的眸子一贯看不出情绪:“你是哪位?” “我是勾鹤大人的手下。”张暄羲能感觉到眼前这位法力比自己强太多,都快和大人并肩了,打的这几下,简直就像大人在和他交手,他的心都要提到了嗓子眼:“请问您是……” “公仪澜。”景潇冶平淡地回了句。 张暄羲露出自己手臂上的代圣国印记,景潇冶点头,他道:“我的印记在腰腹,不方便看,我知道你们大人的在左肩。” 说的没错,勾鹤的那枚印记就在左肩上。 张暄羲的目光在眸子里闪烁,他激动地看着景潇冶:“原来是公仪澜大人!” 客套的话景潇冶不想说,也不想耽误太多时间,易陪思还在前面与屠翼作战,危险难料,景潇冶嗯了一声,直入话题:“你是怎么让屠翼谋反的?” 这也是景潇冶想知道的。 张暄羲得意一笑:“很简单。” “屠翼虽擅长用毒,可毒这方面,谁比得过虞芷意大人?我早在临清关设下虞芷意大人调的毒,这种毒的症状与瘟疫一致,却远比瘟疫厉害,屠翼向朝廷求助,他的那些上奏密函,都让我悄无声息扣下了,他定以为旦恒要抛弃他们,然后,我再出马,用让他叛变的条件换取医治百姓,屠翼关爱百姓至极,定会答应。” 景潇冶垂眸听着,等张暄羲说完,他敷衍说道:“很聪明,做的不错,回去之后我会在勾鹤面前美言你几句。” 张暄羲双眼发光,兴冲冲抱拳道:“那就多谢公仪澜大人了!” 可是他想起,公仪澜大人不是和勾鹤大人一向关系不好吗? 这个美言真的会有用吗? 还有,公仪澜大人真的会这么做吗? 嗯……公仪澜大人答应了,肯定会做的! 张暄羲忽然又想到旦恒和临清关双方还在开战,属于敌我双方势不两立的关系,他凑近,试探性地问道:“呃……不过大人,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景潇冶瞥了他一眼,眼神讳莫如深,他道:“你应该知道,君主派我潜入旦恒国吧。” 张暄羲疑惑了一声,随后连连点头:“知道的,知道的。” “嗯,此次旦恒王派我来收回临清关,为了让他更加信任我,我肯定要完成任务,你说对吧?”景潇冶看着他,对他说。 “哦……”张暄羲能明白公仪澜大人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他也为此揪心,那么他要做到的,就是帮助大人完成任务,这样公仪澜大人肯定能多在勾鹤大人面前美言他几句。 张暄羲胡思乱想着,脸上表情阴晴不定,景潇冶低眸瞧着,没打扰他,也没管他。 等张暄羲神游回来,他开口道:“我明白了大人!” “我这就回去让屠翼和你们休战,大概明天吧!一有消息我肯定来禀告您!”张暄羲亮着眼睛对他说,牵起马绳就要离开。 景潇冶道:“哪有这么麻烦?” “啊?”张暄羲疑惑了:“大人……那您的意思是?” —— 易陪思和屠翼还在激烈战斗中,宋昶在一旁时时刻刻观察着屠翼的小动作,他要保证翼轸君不被暗器所伤。 呼啦一声,一道清脆的马鸣响彻天空,几个人同时回头,景潇冶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拎着被五花大绑的张暄羲。 易陪思和屠翼同时停下动作,易陪思望向景潇冶,两个人目光迎在一起,景潇冶淡淡一笑,忽然神色从凉转温。 看到张暄羲这副模样,屠翼表情一惊,难以置信地问道:“暄羲,这是……怎么回事?” 景潇冶将手中的人扔了过去:“你自己问他吧。” 张暄羲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他揉了揉自己的脊背,公仪澜大人下手还真是重啊! 屠翼将他扶起,张暄羲面色惨淡地望着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对不起,是我输了,他太强了。” “不怪你。”屠翼胸腔一阵跌宕,里面的怒火快要溢出来了,他看着景潇冶,发誓道:“我定会帮你报仇。” 虽然是演戏,但张暄羲实话实说,悻悻然道:“可我们打不过他们……” 屠翼神态坦然,像是早有赴死的准备:“是武将,总会战死的。” 张暄羲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战死个头啊,好好活着不好吗? 张暄羲摇了摇头,一脸沧桑:“屠翼,没办法了,我们和他们休战吧。” 屠翼闭上眼睛,斩钉截铁道:“不行。” 张暄羲瞠目结舌,当时一个劲劝屠翼谋反他都不肯反,怎么现如今还不肯归顺了呢? 屠翼望向旦恒众人,神情如易水壮士:“旦恒做所之事,我不会原谅的。” 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再打下去了,易陪思收回剑,好奇道:“那究竟,旦恒做了什么不可原谅之事呢?” 眼看着屠翼要说出发生的种种,张暄羲猛地睁大眼睛,不行,说出来那几个人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他把目光投向公仪澜大人,他迫切需要支援,景潇冶察觉到对方求助的目光……不是很想管。 他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道:“不想说,那就不说吧,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旦恒可以保证,不会让临清关的百姓遭受危机。” 此话一落,屠翼眸子一垂,那些话也咽回了肚子里。 张暄羲大喜,公仪澜大人果然是向着他的! 张暄羲喜悦的表情,景潇冶都看在眼里,他是真的觉得蠢货,勾鹤管理属下的方法,果真不可取。 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属下,都是被暴力法折服的。 怎么个暴力法? 哪天勾鹤闲了,摆着脸暴揍属下们一顿,他们就老实了,有不服气的,再暴揍一顿。 谁敢不从,谁敢叛变?跑到天涯海角勾鹤都有办法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然后弄他。 景潇冶就觉得张暄羲是被勾鹤揍傻的。 宋昶说勾鹤是夺命魔头,景潇冶觉得很形容的很恰当,不错,等下一次见到勾鹤,他就用这个称号嘲笑他。 易陪思语重心长道:“屠翼公子,再打下去,会有很多士兵死亡,百姓也不得安宁,临清关作为旦恒边疆多年,是旦恒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屠翼公子,您带着这十座城池叛变,肯定有某个国家想要把这十座城池占为己有,如今旦恒国运昌盛,回到旦恒才是最理智的选择,陛下定能保证临清关百姓安康。” 他说的这些话,都有道理,屠翼也都明白。 景潇冶看着屠翼,深知他是一位有血有肉,愿意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男儿。 这样有着一腔热情的英雄,景潇冶不愿意看他年纪轻轻就战死,若能归降,那是最好的。 只是君主那边想要这十座城池,他如今做什么,身边少不了君主的眼线,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劝屠翼归降是否自然,又能让别人看不出来,这是他的目的呢? 思考了良久后,屠翼紧抿的唇突然松开,他咬了咬牙,说道:“我是逼不得已,也希望你们言出必行。” 景潇冶回过神来,略有诧异,他们方才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易陪思一向聪明,擅长怀柔手段,但这见效也太快了吧,这怎么一会功夫屠翼就同意了? 这么轻松的吗? 还以为要好久呢。 算了,同意就行。 易陪思和张暄羲脸上皆是喜色,还没一个笑容完完整整的绽放出来,屠翼狞眉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两个人弯起的嘴角忽然落下。 景潇冶早有准备,说道:“你提就是。” 他们光是嘴上说说,这些话怎么能信,需要付出行动才是,当然也要有资格让他相信。 他这么多年,也算是了解朝廷一些事情,席成桦是明禹王独子,家世显赫,年少成名,德才兼备,日后必定要和他父亲一样,成为独当一面的一字并肩王。 也和屠心年纪相仿。 最主要的是,屠心喜欢他。 在这里,他的归顺,也有他的私心。 哪个哥哥不想妹妹过得好呢? 就是席成桦的长相……算了,也是妹妹嫁人,妹妹心仪就好,他那么在意人家长相干什么? 屠翼望着远处的天空,凝住神思游神,眼里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我有一个妹妹,我十分宝贵她,我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 易陪思连连点头,他知道屠翼十分爱他的妹妹,不过,怎么突然要说这个? 他瞥了一眼宋昶,伸出手指向他,十分纠结与不情愿地说道:“我妹妹喜欢你,你——娶了我妹。” 第40章 小插曲 易陪思:“?!” 他一脸惊异地看向宋昶,宋昶睁大了眼睛,两只手捧住脸,受宠若惊,他紧张道:“是我吗?你妹妹喜欢我?” 屠翼虽然不想承认,还是点了头。 “什么?”张暄羲满脸错愕,他虽然与屠心不是那么熟,但认识时间不短,从未听说过,屠心喜欢宋昶这种类型的啊? 她哥好歹长得也算俊俏,怎么妹妹口味如此……独特? 景潇冶眼眸一沉,直接了当的问:“你妹眼睛没事吧?” 易陪思一惊,慌张地捂住景潇冶的嘴,对屠翼连连说道:“屠公子,抱歉……抱歉。” “景潇冶!你说什么呢!有人喜欢我就那么奇怪吗!”宋昶红着一张脸大吼大叫,气都气死了。 张暄羲惊呆了,这人怎么能对公仪澜大人指着鼻子大喊大叫呢? 不怕死吗? 周围过于喧闹,屠翼合上眼,揉着自己的脑壳,一字一句道:“你们答应这件事,我就与你们休战,让他明媒正娶我妹,只准为妻,不能是妾。” 易陪思看向景潇冶,这件事并不难办,只是要回去和程辈将军小席将军他们商议一下,再上奏给陛下,请求陛下赐婚。 如果能用联姻休止战争,无非是一件对双方都有利的好事。 景潇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现在要看宋昶对此事的态度。 嗯……看着宋昶那个便宜样子,景潇冶也明白他什么态度了。 宋昶板出一个温顺的表情凑近屠翼:“哥,咳咳,不是,屠公子,我与令妹还没有见过,不如等见一见再说,这婚姻大事,还是需要仔细商量的。” 屠翼眉心一皱,疑惑道:“你没见过我妹?” 宋昶乖巧点头:“对啊。” 屠翼和宋昶大眼瞪小眼,双方皆是一阵疑惑,屠翼道:“怎么会?你们不是交过手吗?你不是——席成桦吗?” 宋昶只觉得脑门一个晴天霹雳,要被劈死了,他愣道:“我不是啊……” 这下屠翼也愣住了:“啊?那谁是啊?” 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呢。 不过不打仗了就是好,太阳出现,周围都暖了起来,易陪思抱着手悠悠地靠在一棵树上,目光从屠翼和宋昶身上来回跳转,忽然道:“我明白了。” 景潇冶闻声目光移去,易陪思清了清嗓子,解释着他所想的来龙去脉:“大概是一个小误会吧,昨晚屠心姑娘与小席将军直面碰上,有过切磋,屠公子的妹妹喜欢的人应该是小席将军,但屠公子认错了人,这位并不是小席将军,是宋昶公子。” 是他搞错了?屠翼忙问:“那席成桦在哪儿呢?” 易陪思笑了笑:“屠公子,现在我们可以带你去见小席将军。” 景潇冶点了下头,对屠翼说:“你放心,小席将军长得很俊俏。” 发现宋昶没有像往常一样急的跳脚,易陪思诧异地向他的方向望去。 宋昶整个人呆站在原地,早已脸色惨白,失去了神色。 —— 席成桦和程辈两人已经拿下临清关后方,很艰难,费了不少力,不过总算是拿下了。 程辈真的很佩服他这个侄子,方才他一个人,斩了那么多敌人,受了伤,忍着痛,还能丝毫不乱。 当时其中一把剑差一点就刺到了席成桦的胸口,程辈身经百战,经历那么多场面,看到这一幕,还是本能的闭上了眼。 虚惊一场,还好,成桦没被刺中。 就差一点,要是成桦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这条老命赔给席庭,他都心甘情愿。 席成桦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处理好,然后整顿百姓,算着时辰,他问道:“程伯父,景相他们还没有来吗?” 程辈望了眼前门方向,并没有发现几人的身影,他道:“还没有,前方不是那么好攻打的,我们这边快一些,早些去帮他们……”说到这里,程辈突然住口:“侄儿,要不要去歇一下,你别太累到自己。” 席成桦说不打紧,程辈注意到他脸色不是太好,心疼地问道:“成桦,怎么了?不舒服吗?” 席成桦摇了摇头,一只手撑住石墙:“不知道,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几声马蹄声逼近他们,屠翼拴好马,即刻大步走向席成桦。 见状,席成桦一怔,拿起白雪银枪准备战斗。 事实上,他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方才在后方杀敌,都是勉强撑下来的,为了不让程伯父担心,他装作伤的不重,现在肩膀和后背的伤还在流血。 若是和屠翼对上,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席成桦表面看似与平常无异,握着枪的手却一直在抖。 可看见屠翼身后的景公子应公子,席成桦的眸子顿了顿。 易陪思挥着手,对他呼喊道:“小席将军,不用防范!” 席成桦顿了顿,还是将白雪银枪缓缓放下。 屠翼忽然靠近,他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席成桦,眸光蓦地一亮,凑到他身旁兴冲冲地叫道:“你就是席成桦,小席将军吧?” 真是又高,又帅,又俊,无数个赞美之词在屠翼脑海中哗啦啦飘过。 席成桦怔了半晌,点头道:“我是,怎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屠翼立刻抱住了他,他拍了拍席成桦结实有力的背,眼含泪花地喃喃着:“妹妹,你眼光真好。” 席成桦:“?” 其实拍到伤口了……屠翼手劲很大,席成桦没忍住痛,嘶了一声,见屠翼那么激动,激动的都要哭了,席成桦也就没推开他。 他实在是不解,扭头看向景潇冶和易陪思,投出疑惑且需要求助的目光。 易陪思眼睫闪了闪:“嗯……小席将军,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 军营。 “我不同意。”席成桦双眼一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婚嫁之事,怎么能这么儿戏?” 宋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唇刚碰到茶水,茶居然是冷的,过于心凉,他实在不想喝了,叹气道:“这句话,不久之前,我也说过。” 易陪思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不能这么儿戏,可这是屠翼同意休战的唯一条件。 让席成桦娶了屠心,还必须是正妻。 双方再打下去对于两边都不利,可联姻对小席将军也事关重要,易陪思也只能试着一劝:“小席将军,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席成桦抱着手,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什么考虑的,我不会娶她的。”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易陪思泄了气,他不会强人所难,这件事确实对于小席将军有些突然,还是终身大事。 景潇冶问道:“小席将军,你为什么不会娶她呢?” 席成桦哼道:“哪有人第一次见面打的不可开交,第二次见面就要成亲的。” 众人有些汗颜,无言相对,好像确实是这样。 景潇冶眼中渐渐浮出笑意:“没有的话,你们就可以成为第一对了。” 程渡崎啪啪鼓掌,完全事不关己、爱看热闹的样子:“有道理,支持!” 席成桦眸子一垂,摇头道:“我希望和我携手一生的妻子,不是她这样的。” 景潇冶问:“那是什么样的?” 塞外的夜晚总是寒风呼啸,吹的帐篷沙沙作响,桌上的蜡烛越燃越短,烛水流下,落成一朵朵蜡花。 席成桦喉结动了动,想开口,却又没能说出来。 他随意张望,目光扫到了程渡崎,程渡崎碰巧抬起来眼帘。 程辈一怔,眸子瞪的极大,大受震撼:“不是?好侄儿,你倒是说你喜欢姑娘的类型啊,好端端的,看我家渡崎干什么?你你你……你们两个……之前朝廷就有些风风雨雨,说你们是……我没当回事,只觉得你们是关系好,现在看看,你那么不同意这门婚事,你们两个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不行不行,虽然你俩没出生时我和席庭想过若是一对儿女,就定娃娃亲,可现在……你俩休想在我眼皮底下……我劝你们两个……” 宋昶抱着胳膊,偷摸乐着。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席成桦和程渡崎满脸错愕,同时道:“伯父,爹……你说什么呢?” 程渡崎急忙道:“爹,我们不是断袖,刚刚只是碰巧对视了!” 席成桦也匆忙解释道:“我俩没什么的,都很正常!” 程辈眉心微挑:“真的?” 席成桦、程渡崎:“真的!” 程辈松了一口气:“那就行,谣言果然不可信,之前还有人谣传陛下和翼轸君师徒关系密切非比寻常,甚至还有绘声绘色的话本……啧啧啧,老夫实在看不下去了。” 易陪思一口茶喷了出来,茶水呛到嗓子,他一阵猛咳:“什……什么?” 闻到了不对劲的气味,宋昶转过头来兴冲冲地看着易陪思,谁想到景潇冶脸色阴沉的吓人,给宋昶一个眼神,宋昶就讷讷了。 程渡崎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好像也听说过,不过听到的是翼轸君和承泽王呢。爹,这种事情都不可信的,陛下怎么可能喜欢男子,再说了,翼轸君现在都去世了,传这些也没有证据了。” 程辈点点头:“那倒也是。” 宋昶睁大了眼睛,景潇冶在他不敢笑出声,心里的狂笑却掀起惊涛骇浪,翼轸君不愧是翼轸君啊,看着清冷寡淡,结果是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牛哇牛哇! 易陪思被呛的厉害,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他是知道,不过这传的是什么啊? 他和陛下?他和江颀玉? 这……无言以对,易陪思痛苦地捂住了脸。 景潇冶拍着易陪思的背,安慰道:“没事,乱说的,不可信。” 小插曲后,众人安定下来,易陪思勉强心平气和,景潇冶从容道:“小席将军,你看,你也说不出来,或许,屠心就很合适呢?” 合适? 席成桦想了想,立刻摇了摇头,他以后的夫人,肯定会是额娘那样温婉的姑娘,怎么会是屠心这么轻浮的女子。 总是,不是她那样的。 他又想了一个理由:“我不能自己做主自己的婚姻,高堂之上,父亲还没有同意呢。” 这还不好办?程辈咧嘴一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侄儿啊,你父亲虽说不在,但你程伯父在啊,席庭不在,我就是你的长辈,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易陪思没忍住笑,程辈将军,够豪爽! 席成桦一愣:“程伯父……” 程辈早就不想打仗了,能和平解决,就和平解决吧,他连连地说着:“屠心长得漂亮又武力高强,你们两个郎才女貌,挺般配的,你也到了适婚年纪,早些娶个妻,你的父亲额娘都会开心的,现在你不喜欢屠心不要紧,没准相处相处,就喜欢上了,你看你运气多好,我家渡崎都没这福气,等这次回朝,我就给他安排相亲。” 程渡崎一怔,父亲前半段说的没错,成桦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可是为什么他也要成亲啊,他还没遇到喜欢的姑娘呢! 程渡崎诧异的很:“父……父亲?” “你别说话,这事没得商量。”程辈道。 程渡崎:“哦……” 席成桦明白,他们几个人现在站在同一个立场,就是都希望他能娶了屠心,停止战争。 陛下这么看重临清关,如果屠翼屠心能归顺,旦恒又多了两名猛将。 或许屠心真的很适合他呢? 或许,她就是他命中注定要携手一生的女子呢? 深夜,营外狂风大作,周围的树木被吹的来回摇曳,呼啸的寒风不知停歇。 席成桦垂下眼沉默着,很久很久过后,忽然开口道:“知道了,我同意了。” 众人皆面露喜色。 席成桦别着脸,羞涩道:“不过,我要写封家书告诉父亲,好端端出征突然成了个亲,太奇怪了……” 易陪思心想,你能同意就好,其他的都是小事。 景潇冶端起一碗茶,像是早早预料之中:“小席将军,你放心,我早已上书禀告圣上,不出意外的话,明日晚间就能收到陛下的圣旨。” 易陪思诧异地看着他,景潇冶这是早就笃定了小席将军会同意。 席成桦顿了顿,眼眸一压:“我知道了。” 塞外的夜,格外冷寂。长风呼啸难眠,风沙遍野飞驰。 从主营中出来后,景潇冶仰起头望着满天繁星,塞外,总觉得自己会离着星子更近一些,也看的更清晰。 不过,这样的凄凉的风景,总能唤起忧伤的情绪。 他没看几眼,就收回了目光。 其他人都各自回帐睡觉了,现在,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易陪思好奇地问道:“潇冶,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小席将军会同意呢?” 景潇冶蓦地抬头,淡淡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们挺合适的。” 望着易陪思含微带笑的脸,景潇冶眼眸轻眨:“怎么,你也想娶妻了?我发现,你好像对于这种事,格外感兴趣,上次伶梧和公主殿下成亲,你也是这样。” “没有!”易陪思连忙摇了摇头,失笑道:“怎么会,潇冶,你别逗我趣了。” 景潇冶接着道:“你还是翼轸君时,争着吵着要嫁给你的姑娘不少吧?” 这易陪思还真不知道,他还是翼轸君时,一直在皇宫里待着,见到的女子不多,宫外流传的事情,他更是不知晓了。 还没等他回答,景潇冶先收回目光,说了一句:“不早了,去休息吧,明天还忙着呢。” 但其实两个人都没有睡好。 也不知道怎么了,谁也没提,反正他们就心照不宣地住在一个营帐里了。 很晚时候,易陪思被一种无法忍受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帘,外面弥天巨响,景潇冶正坐在榻边扶额揉着眉心,面色不佳,易陪思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懵懵的。 易陪思问:“怎么了?”他指的是外面的巨响。 景潇冶忽然起身,脸色阴沉:“宋昶,打呼噜,他本来的营帐是挨着席成桦程渡崎的,太吵了,被他们撵出来了。” 他迈开腿就要冲出去,喝道:“这样谁睡着的?我去把他撵走。” 这副架势可不是光想着要把他撵走啊,易陪思拦住他:“潇冶,我去吧,你继续休息。” 易陪思披了件外袍出来了,宋昶正躺在一处草地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整个人形成个大字躺在那里。 易陪思笑笑,轻轻摇醒他:“宋公子?” 宋昶还在美梦中,他缓缓睁开眼,见是易陪思,揉了揉眼睛,一脸困倦地问道:“怎么了……翼轸君?” 易陪思手指在空中比比划划,一道符写在宋昶脑门上,对他道:“这样,宋公子睡觉就不会打呼噜了。” 起身,易陪思打了个哈欠,要回去接着睡觉了。 宋昶还没回过神,朦朦胧胧之间看着易陪思走进景潇冶的营帐,他慢吞吞的脑子,此时此刻忽然清醒。 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他震惊地说不出来话,这这这……翼轸君和景相……他们晚上……睡在一起? 第41章 好消息 次日,他们就将小席将军同意这件事告诉了屠翼,签了书契之后,景潇冶和程辈将军开始为清点临清关的人手和物资而忙碌。 这几天小席将军经常和屠翼见面,屠翼是越看他越顺眼,越看越满意,心中多次赞叹,妹夫长得真是俊朗,人又可靠,以后他们生下的小侄子小侄女肯定很好看。 席成桦察觉到屠翼在看他,问道:“屠公子,怎么了?” “没怎么,看看你,我们很快就成为一家人了。”屠翼对他展颜一笑。 席成桦垂下眼帘,点了点头,想到这件事他脸微微泛红,没有多言,继续忙着手头的活了。 顷刻,他蓦然开口,深邃的眼眸潺潺波动,问道:“公子,能跟我讲讲,关于屠心的事情吗?” 屠翼笑道:“当然可以啊。” 屠翼讲了很多关于屠心的事情,席成桦仔细听着,也对这个姑娘了解深了许多,最后屠翼给了他几本册子,说这是屠心从小到大的经历,屠翼用心给他记下的,现在送给你了。 临清关总领府。 屠翼吹着小调子,兴高采烈地敲了敲门:“妹妹,你干什么呢?” 屠心正低眉剥荔枝,今日这一批荔枝晶莹剔透,清香浮动,塞外水果很少,但屠心喜欢吃,屠翼就能为她搞到。 她冲着门喊了句:“哥,你进来吧。” 屠翼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屠心瞧见他面露喜色,笑着问道:“怎么了哥?”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屠翼神秘兮兮地说。 这几日屠翼一直忙着和景潇冶等人沟通,也在和小席将军聊关于成亲之事,皇上的圣旨已到,这件事瞒的很好,屠心并不知道,两边已经休战了。 屠翼也是想给妹妹一个惊喜。 屠心抬抬眼皮,问:“什么好消息?” “三日后,席成桦娶你。”屠翼宣布道。 屠心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顿时笑的花枝乱颤,她唰的蹦起来,站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连连问道:“真的吗哥?真的吗?” 看妹妹这么开心,屠翼觉得什么都值了,他摸着屠心的脑袋:“当然是真的啦!你就负责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嫁给你的如意郎君就好了!” “好呀!嘿嘿嘿!哥哥真好!”屠心笑的合不拢嘴,天啊,她要嫁人了,还是嫁给席成桦,她的心跟打鼓一样,快要跳出来了。 屠翼笑了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已经没有比席成桦要娶她这个消息还要好的消息了吧? 屠心眉眼弯弯,脸都高兴红了,问道:“是什么?” 门呼啦一声被推开,屠翼转头看向门口,屠心跟着望去,只看见席成桦背着手走进门,就这么出现在了屠心眼中。 他今日的样子和那日大不相同,那日的他身穿银白盔甲,手握长枪,浑身都是气宇轩昂之态。 今日,他一袭水墨色锦衣,银环束发,整个人玉面清冷,俊朗的身姿更是好看的不知该怎么形容。 屠翼笑吟吟问道:“够惊喜吗?” 屠心捂住了嘴,已经激动的说不出来话了。 “你们聊,我不打扰。”屠翼笑笑,识趣的关上门走人。 屠翼走后,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屠心一时不知所措,她偶然瞧见自己剥好的荔枝,急忙端起来递给席成桦:“那个,你要吃吗?” 席成桦低着头,表情有些拘谨,他还没干过这种事情,耳根微微泛红,突然把一直藏在后面的东西拿出来:“送给你的,屠姑娘。” 一大束仙人掌明晃晃地出现在屠心眼前,屠心怔了神,慌忙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接过。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大束仙人掌,难以掩饰心里流出来的疑惑。 送仙人掌是什么意思呢? 旦恒都城那边男女定情信物,莫非是这个? 关于席成桦为什么要送仙人掌,还是因为昨天。 席成桦对屠翼说成亲之前要见一面屠心姑娘,屠翼说当然可以。 宋昶知道后,提议道:“你不能空着手去见人家姑娘啊,怎么说也得带点什么吧?” 席成桦被点醒,他点点头,说他明白。 易陪思在一旁喝茶,听到两人对话,有些好奇,问道:“小席将军,那你要送什么呢?” 这次出征带的东西甚少,还都是兵器类的,不好拿出来送人家姑娘。 席成桦翻了翻自己的纳戒,里面有几样珠宝,他想,或许这个可以。 宋昶听完后,脑袋呼啦呼啦摇着,摆手道:“你这样,人家姑娘会说你俗气的。” “是吗?”席成桦细细端详着手里的珠宝,有些犹豫了。 送金银珠宝好像确实很俗气。 席成桦望向程渡崎,想问问他的意见,程渡崎愣道:“成桦,你别看我,咱俩什么德行你都知道,长这么大,姑娘的手都没碰过一下。” 说的也是,席成桦叹了一口气。 宋昶整个人往后一靠,得意说道:“告诉你,我爹教过我,没有姑娘是不喜欢花的。” “这样吗?”席成桦长这么大总是在席庭的督促下习武读书,没有多和姑娘接触过,不是很懂她们的喜好。 原来她们喜欢花。 还没等欣喜,席成桦就低落下去:“可是这是塞外。” 塞外,连草都少的可怜。 宋昶也跟着沮丧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塞外有一种花,很漂亮的,我那天和渡崎看见了!” 程渡崎频频点头,喜道:“确实!那天我和宋昶看见了一种花,还挺神奇的!” 于是宋昶和程渡崎带着席成桦,三个人骑马了很久,终于找到一束开了花的仙人掌。 弱冠之前从未出过青州的宋昶,和一直待在壅都总是闭关在府中的席成桦、程渡崎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花。 席成桦细细地端详了这一束花,又欣喜又震惊:“居然有这种花,浑身带刺,枝干还这么粗。” 宋昶满意道:“你送这个,屠心姑娘肯定很喜欢的。” “是吧,我也是第一次见。”程渡崎笑了笑,然后收起笑容提醒道:“这浑身都是刺,你要送人最好把刺都给削了。” …… 所以,今日席成桦来临清关的时候,就带着那束仙人掌了。 席成桦抿了抿唇,问:“喜欢吗?” “呃……”屠心把这一束仙人掌放在桌上,笑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两个人隔着一个茶桌坐着,屠心一边吃荔枝,一边悄悄盯着席成桦的脸。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俊朗的容貌,挺拔的身姿,她真的是捡到宝了。 屠心感觉自己脸颊温热,心跳在胸腔里敲鼓,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胸口,感受着自己内心跳动。 从小在塞外长大,她不像壅都女子那样温婉内向,而是热烈外向的很,她看向席成桦,问:“我听我哥说,你要娶我。” 席成桦面皮子很薄,听到这句话,他脸红透了,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屠心揶揄地笑了笑:“好啊,那天还说让我别做梦呢,这不,马上就是我的人了。” 席成桦别过头,心眼底泛起激艳光华,他努力控制呼吸,快要忘记自己的呼吸了,开口道:“有几件事要先说好。” “你说。”屠心觉得她什么都能答应,为他去死也可以。 席成桦面色恢复如初:“这边完事之后,我要领兵回朝,你跟我回壅都吗?” 夫妻一体,她自然要跟着席成桦回壅都,可那就要离开哥哥了。 长这么大,她还没有和哥哥分开过呢,她舍不得哥哥,屠心眉眼露出一层伤感。 她想让哥哥也跟着走,可是哥哥是守将,不能离开临清关的。 哥哥可是她唯一的亲人。 不过现在,屠心抬起眼,细细端详着席成桦,他将要是她的夫君,她的家人,这么一想,她觉得去遥远的壅都,也不害怕了。 “好,我跟你回去。”屠心犹豫道:“只是,能不能让我经常回来探望哥哥。” 席成桦点了点头,道:“可以。” 忽然想到什么,屠心斟酌着字句:“那个,你府中,有小妾吗?” 席成桦摇头。 屠心哼了一声,伸出手指,戮了戮他的心口:“没有最好,你要是有小妾,我肯定一把柳叶刀杀死她们!你以后身边只能有我一个,我是你唯一的妻子。” 席成桦点点头。 “还有还有,听说你以前是要做驸马的,你跟公主很熟吗?公主漂亮吗?你喜欢她吗?喜欢也没有用,你以后不准看别的姑娘,一辈子都得听我的,知道不?”屠心哼道。 席成桦点点头。 这么欺负他,屠心心里高兴着呢,想着那天席成桦高傲正经的样子,她就越发越想欺负他了,笑吟吟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听话,搞的我都不好意思为难你了。” 席成桦抿了抿唇,脸从耳根子爬上红晕:“我既然答应了娶你,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些话听的屠心心暖暖的,脸上的笑容早就止不住了。 还挺会哄人的。 她特别想知道,也开口问了:“你既然要娶我,那你喜欢我吗?” 席成桦如实回答:“现在的话,还不是喜欢,我们见面太少,且也不了解彼此。我听屠公子说,你见到我的第一面就喜欢我,是为什么呢?” 屠心道:“嗯……我就是见到你第一眼就很喜欢,感觉帅到我心坎里了。” 怕他觉得自己轻浮或者触犯到了他,屠心立刻补充:“我就是,见到你,感觉对了,很对,你就是我想嫁的人!” 屠心薅着自己的小辫子,都快要薅掉了,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想解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席成桦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屠心看着他的脸,很纠结,很紧张,她紧捏着衣衫,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忽地凑近,朝席成桦脸颊啄了一下。 席成桦一动不动,似乎是僵住了。 屠心看他这副样子,就像黄花大闺女被轻薄了一样,她气道:“怎么,不愿意?” 席成桦恢复神情,摇头道:“没有。” 他继续道:“屠姑娘,这几天我与屠公子聊了许多,他口中的你是活泼的、古灵精怪的,短暂的相处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性格。我们已经要成亲了,我从来没有跟别的女子这样单独相处过,也没有和女子说过这么多话,我很紧张,也怕哪里做的不好,惹你生气,我既然娶了你,我相信日久生情,我以后肯定会喜欢你,去爱你,你呢?” “嗯……嗯……”屠心一边听着,心脏一边扑通扑通跳着,他这么会说话,他的这些话足够她记一辈子的了。 她眸中荡起涟漪,哼了一声,抿唇道:“我跟你说,我可是会下蛊的,我看要不然我就给你下个情蛊,你要是辜负我,直接蛊发身亡好了!” 席成桦道:“我不会的,你想下就下吧。” 屠心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她只是嘴上说说,她那么喜欢他,她才不舍的给他下蛊呢。 “对了!”屠心道:“你把手伸出来。” 席成桦听话的伸出手来。 屠心掀开他的袖子,果然,那天的暗器留下了伤口。 她手指拂过伤口,灵力不断注入进去,心疼道:“对不起啊,我太坏了,没想用暗器伤你的。” 席成桦道:“没事,我那日也伤到了你,现在还疼吗?” 屠心连忙摇摇头:“不疼、不疼。” 三天后,他们就成亲了,虽是在塞外,屠翼还是给妹妹办的很风光体面。 明禹王本是要来的,朝廷有些事耽搁了,他们高堂拜的是屠翼和程辈。 今天是大好日子,平日相处,是很少看到席成桦笑那么多的,今日娶妻,整个人脸上气色都好了,晚间,跟着喝了些酒,易陪思道:“那日小席将军答应的很为难,我还以为他今日会很不情愿,看来,是我想多了。” “怎么会。”景潇冶还算是了解席成桦,他道:“小席将军同意了这门婚事,就一定认准了屠心。” 另一边,一个酒坛在地上滚着,程渡崎喝了不知道多少酒,他叹气道:“看见成桦成亲,真好。也不知道,我以后的妻子会是什么样。” 宋昶耍着酒杯,闷闷不乐:“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娶到!”他问:“渡崎,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理想型?” 程渡崎点点头,酒劲上头,袖手一挥:“当然了。” 这一句话,桌上的人都提起来兴趣,有人问道:“是什么样的?” 程渡崎也不客气地形容着:“长得非常漂亮,武功高强,能陪我一起练剑,可以有脾气,任性一点最好,最重要的是,能征服得了我。” 话音一落,桌上开始嘀嘀咕咕笑起来,屠翼举着酒杯憨笑道:“程公子,你这个标准,有点不太好找啊?” 程渡崎哼唧唧道:“那是自然,但我相信,肯定能遇到的。” 房间里,席成桦用喜秤挑开盖头,屠心早已等的望眼欲穿,见到席成桦,她顷刻心花怒放、春风得意起来:“怎么样,我好看吧?” 还没等席成桦嘴里的好看二字出口,一道轻缥的红色蓦然落下,盖住了他的视线。 席成桦:“?” 屠心拽着他的胳膊,双眸漫开笑意:“你快坐下,我也要挑盖头!” 席成桦由着她做了,屠心撩起盖头,两个人的视线就这样交在一起,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屠心的心猛然一颤,浑身都在升温。 这么俊俏的小公子,以后就是我的夫君了。 她笑意盎然,双眸里只有他一人,屠心压抑不住心里的欢喜,猛地凑近,一个软烟细雨般的吻猝不及防落在席成桦唇上。 席成桦眼睫一顿,怔了半晌,脸颊绯红如朝阳:“你……” 屠心灵动的眸子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恰如春日的桃花绽放,阵阵清香漫枝头,她双手搭在席成桦的肩膀上,笑问:“我的压寨夫人,还不献身给我?” 第42章 暴露 这边的事情办的差不多,易陪思等人启程回朝,屠翼骑着马,送行他们到临清关的关界。 屠心不舍地拉着屠翼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撒娇:“好了哥,不要再送了,你回去吧。” “嗯,就送你们到这里了,妹妹,到了壅都,别忘了给哥哥捎个信。”屠翼转头看向席成桦,席成桦点头,两人颇有默契,意思是,我会好好对她的。 奔波的路程总是枯燥的,席成桦作为元帅,这一路忙前忙后一直没歇着,屠心本是和易陪思程辈将军一起坐在马车里,坐了几个时辰,太过于无趣,她走出马车,打算骑马。 屠心从小骑马,马术还算了得,骑着骑着,旁边有个身影闪过,这一位她记得,是景相景潇冶。 他经过时,屠心耳畔传来微小熟悉的两声跳动,似是心跳,但又不是,屠心一愣,叫住景潇冶,道:“景相,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们两个人骑着马跑出去很远,景潇冶掉转马头,问道:“屠姑娘,怎么了?” 屠心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景相,你知道你身体里有蛊吗?” 景潇冶的瞳孔缓缓缩起,牵着缰绳的手一顿,他目光移向她,问:“你会蛊术?” “会。”屠心道。 景潇冶道:“那还请屠姑娘帮我看看。” 屠心替他把完脉,细细思索后问:“蛊虫的性质有些变化,公子可知之前这种蛊的作用是什么?” 景潇冶如实答道:“种我身上的蛊的人受伤,另一方也跟着承受痛觉。” 能猜到大概是这样,屠心开口:“现在蛊已经不是这种作用了。” “它从痛觉相连蛊,变成了一种毒蛊,还是情蛊。” 屠心没有接着往下说,景潇冶看出她的表情有些难言,他开口道:“屠姑娘直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屠心问:“蛊的另一方,公子可知道?” 景潇冶道:“知道。” 屠心正色道:“两种蛊平时是没有毒的,一旦双方互相产生情愫之后,蛊才开始生效,一方背叛,便会毒发身亡,七窍流血致死。” 前面的几句话,景潇冶表情没什么变化,等到听完后面那几句,景潇冶怔了一下,似乎觉得这是一件麻烦事。 景潇冶问:“这个蛊,能除吗?” 屠心摇了摇头。 一般蛊种下,就除不掉的,景潇冶没抱太大希望。 屠心好奇问道:“公子为何会中这种蛊?” 景潇冶语气淡淡:“被人所害。” 被人所害,想必一定关系不好了,屠心松了一口气:“现在蛊没有生效,只要你们没有互相产生情意,那就无事。” 景潇冶双眸微微一沉,他道:“明白了,多谢屠姑娘。” 正事聊完后,屠心往前望去,见到席成桦的背影,她抿唇一笑:“那景相,我先去找我夫君了,告辞。” 景潇冶拱手道:“告辞。” 片刻,屠心骑马来到席成桦身旁,席成桦看见她,关切道:“骑马这么久了也不歇会,累吗?” 屠心摇了摇头,笑吟吟道:“我不累呀,想跟你一起。” 程渡崎也在骑马,此景此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马上,而应该是在地下,他酸溜溜地啧啧了声:“跟你讲,屠姑娘,成桦是我们这一辈最早成亲的了,我一直以为我会比他早,没想到这一次出征,他倒是便宜了,娶了你这么美一个妻子。” 席成桦脸红了红:“我也没想到。” 屠心想着,她夫君可真容易害羞啊,去掉冷冰冰的那层外壳,一逗就很容易脸红。 程渡崎也格外喜欢调侃席成桦,他眉梢一挑,故意道:“什么时候生个小侄儿,认我做干爹吧。” “可以啊。”屠心摸了摸肚子,若有所思道:“快了。” 席成桦这下子脸彻底红了,一甩马鞭,加快前进速度:“你们自己聊吧……我……我走了。” —— 回到壅都,几个人率先去皇宫面见圣上,走近朝廷的那一刻,周围的大臣纷纷侧身望去,眼神来回跳转,似乎在传达着什么。 易陪思目光扫向周围,这氛围,不像是班师回朝后在欢迎他们。 张九桓忽然站出,抬手一摆,喊道:“快把他抓起来。” 呼呼啦啦一帮士兵被他们团团围住,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光是易陪思愣住了,程辈和席成桦、程渡崎也面露惊异,手脚无措。 屠心在席成桦身后探出头,问道:“这是怎么了?” 席成桦挡在她身前:“还不知道,别害怕。” 那些士兵伸出手,易陪思一怔,这个方向,是冲着他来的,怎么回事? 他刚闭上眼等待着被捕,那边突然响起声音:“景相,得罪了。” 易陪思出了一身冷汗,茫然地看着景潇冶,愣道:“这是怎么回事?” 官兵将他捆绑摁住,景潇冶没有反抗,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那些官兵十分粗鲁,程渡崎不满道:“张九桓,你干什么!” 张九桓笑阴阴地看着他们,他激动说道:“我还能干什么,旦恒国潜伏了这么大一位代圣国的卧底,当然是把他抓起来了!” 大殿之上众臣哗然,神色各不相同。 “居然是真的,景公子是代圣国卧底,他都是相位了,这要泄露了多少情报啊。” “我就说他这个人不对劲,怎么可能升官升那么快,带着目的来的,把陛下都迷惑住了。” “他居然是卧底,亏陛下待他那么好,又是赐姓又是赐官。” 喧闹声中,易陪思愣了神,潇冶是代圣国的卧底? 他回想起那日见到他身穿夜行衣又负重伤,还有以前那些若隐若现的疑虑,心脏不由得发紧。 八成是有人发现了景相会神术,那又怎么样,席成桦相信景相的为人,吼道:“够了,说什么呢!” 程渡崎冲到前面,抓着张九桓的衣领问道:“你把话说清楚,景相怎么就是卧底了?” 即使被拎着领子,张九桓仍旧八方不动,伸出手指向景潇冶,嚣张跋扈地开口,大声道:“他,不光是卧底,还是代圣国的六伏,公仪澜!” 此话一落,一些大臣都慌了神,是公仪澜,不是别人,临川司的首领,代圣的六伏,最残忍无度的杀手。 开什么玩笑? 说景潇冶是代圣国的卧底,易陪思还可能信一信,说他是公仪澜,易陪思彻底觉得是空口白牙地乱指认。 他都要被气笑了! 景潇冶才多大? 易陪思出山的时候,公仪澜就颇有名气了,那时候景潇冶还是一个刚十岁的小孩子。 公仪澜带领临川司杀了太守一家之时,景潇冶还跟着他易陪思四处奔波呢! 他怎么可能是公仪澜。 在人群中,柳言律慢慢的转过头,望向景潇冶,欲要开口,四目相对,景潇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龙椅之上的江涟似乎也没完全相信他的话,江涟严肃道:“张九桓,你可有证据?” 张九桓抱拳道:“臣拦下几封送往景相府的信件,都是代圣国的人送来的!” 信件被小太监捧到江涟眼前,江涟浏览后道:“不错,是代圣国的信。” 但凭几封信,怎么能断定卧底之事,万一这信是伪造的呢? 易陪思挡在景潇冶面前,护着他,正色道:“几封信而已,陛下怎么能判定景相就是公仪澜?” 这话一落,旁边大臣此起彼伏地议论着:“他是景相府的谋士啊,一个阵营,当然帮景相说话了。” “是啊,言之有理,没准他也是代圣国的人呢。” “直接严查景相府吧,那里没准藏了一堆代圣国的人马。” 乱说什么呢,沆瀣一气。 易陪思气的牙痒痒,心中默念镇定镇定,不要冲动,这帮人脏水太会泼,眼前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 他同时又觉得好笑,这帮大臣都是蠢货吗? 脑子不用的话可以捐了,这种头脑怎么当官的? 他们就不能好好去想一想最容易察觉到问题的年龄吗? 年龄啊年龄,公仪澜成名多少年了,景潇冶才多大啊! 正在气头上,易陪思听见身后一直沉默的景潇冶轻轻笑出了声。 他诧异地回头,景潇冶并没有看向他,而是面向张九桓,鄙视了他一眼,不急不慢道:“张大人,除了这个,还有吗?” 没等张九桓开口,一旁的明禹王席庭站出,道:“光是信件,指正景相是公仪澜,过于草率,众所周知,临川司的人会在背部刻下赤腹鹰标记,我们不妨看一看,景相的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才能让众人心服口服吧?” 席庭德高望重,几个大臣跟着喊:“有道理,看一看,就知道了!” “若他真不是,肯定是没有赤腹鹰标记的!” 柳言律揉了揉眉心,走出一步,扬声道:“可让景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宽衣解带,这不符合规矩吧?” 旦恒注重礼仪,在这么多人面前宽衣解带,这怎么行?好歹也是一国之相,怎么能被这么多人看呢? 另一位大臣呛道:“有什么不合规矩的,我看就是怕暴露吧!” “如果清清白白,怎么还会惧怕看一看印记这种小事?” 现在这个局面帮着景相说话,实在是不懂分寸,平时柳言律总跟着景潇冶做事,荆南侯就已经不满了,他喝道:“言律,住嘴。” 柳言律攥紧拳头,嗤了一声。 易陪思满眼闷闷不平地望向景潇冶,想告诉他,他相信他。 对方心有灵犀地眼眸一抬,随之与他的目光交上,景潇冶像是心中松了一口气,阖眼轻轻一笑,意思是,你别担心。 他睁开眸子,横了一眼周围说话的大臣,回应道:“我是男子,还怕被看吗?” 那些大臣瞬间哑口无言。 景潇冶拱手道:“陛下请恕臣殿前失仪。” 江涟点头默许,景潇冶伸出手,解开了衣带。 席成桦捂住屠心的眼睛:“别看。” 脱下里衣,景潇冶的后背完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里。 肩窄腰宽,肌肉匀称,除了几道已经愈合的剑伤,其余什么都没有。 易陪思这下彻底松了口气。 柳言律一怔,紧接着,也 长长舒了口气。 张九桓脸色大变,他惊慌失措的喊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景潇冶慢悠悠穿上衣服,张九桓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景潇冶身前,龇牙咧嘴喊道:“一定是你用了什么手段,公仪澜,你会神术!是不是神术的作用!” 张九桓贼心不死,奋力道:“代圣国都会神术,消去痕迹也不是不可能!陛下明鉴啊!” 旁边他的几个同盟附和道:“确实有可能是神术,公仪澜的本事大的很,想覆盖一个印记,轻而易举吧。” 易陪思心海翻潮,看来他们几个今天是铁了心要扳倒景潇冶,印记没有,还要怀疑是不是神术作用。 真的是够了。 他早已看不下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景潇冶,让他被这么多人议论,又宽衣解带,当众露出身体,现在还这般为难…… 他们就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易陪思剜了张九桓一眼,怒道:“够了,事实已经摆在这里,莫须有的事情,你还在挣扎什么?” 张九桓暴跳如雷,指着易陪思鼻子破口大骂:“代圣国的畜生,你个下贱东西,景潇冶的走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开口!你们都是一伙的,同流合污,给我闭嘴!” 这骂的太难听,简直是羞辱,大殿之上众臣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呃……”程辈想开口拦一拦张九桓,可他余光发现,应公子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 景潇冶也发现了,易陪思,是不太对劲。 如果形容易陪思平时的神色可以用晴空万里、春和景明,那么现在他简直是腥风血雨、雪虐风饕。 畜生?下贱东西?走狗? 这几个字像一把磨的锃亮的利刃,不分青红皂白地斩断了易陪思脑中的弦,他忽然转身面向张九桓,双眸漆黑地像无底深渊,面色阴沉:“你是问,我有什么资格?” 第43章 翼轸君 朝廷之上都是等着看热闹的大臣,袖手旁观,漠然置之。 那些大臣脖子上顶着的都是木头吗? 易陪思真是觉得好笑,资格? 什么时候身份成了判断对错的标准? 他们这样,与那些市井小人有何不同? 怒气积攒得太多,埋在胸腹里,肝胆欲碎。 他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冷。 沉重地闭上眼,转瞬间,易陪思眼前一黑,心中的压抑着的正在翻滚的怒火,就轰然倾泻。 他一掌落在张九桓身上,张九桓算是武将出身,实力不弱,受到这一掌后,张九桓哗啦一声飞出去,在地上滑出去不知多少丈,撞到殿柱,顿时口吐鲜血。 张九桓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嘴,狂咳不止,全身的骨头似乎都要被他震碎了,他皱紧眉头瞪着易陪思,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你……你……” 地上满是飞溅的鲜血,这一惊心动魄的场面,众大臣齐齐惊呼,都捏了一把汗,有些文官,直接被吓晕了过去。 易陪思丝毫不理会旁边人在说他疯了在殿前出手,他要死了诸如此类的话,更不在乎他们什么惊慌、坐等看笑话的反应,他迈开腿,一步步走向张九桓,最后停在他身前,俯着身,冲他笑了笑。 易陪思这副分身样貌虽比不上之前翼轸君那副分身,但也算是万里挑一的俊朗,要在平时,这么勾唇轻轻一笑,该有多少闺中女子为之倾倒。 可是现在,张九桓只觉得这个笑容渗人,要多毛骨悚然就有多么毛骨悚然。 他吓的在地上强忍着痛,手忙脚乱地爬行,想着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好,丝毫不在乎平日里他最看重的形象。 那点挣扎都是杯水车薪,太没用了,易陪思不留情面地给了张九桓胸膛一脚,扯起他的领子,狠狠地盯着他:“资格?我到要看看我有没有资格?你说谁是贱种,谁是走狗?” 张九桓哪里还说得出话,他拼了命的挣扎,想逃离这个疯子的魔掌,这人是疯了吧,这么激动干什么? 易陪思大概觉得自己是疯了,整个人不受控制,浑身轻飘飘的,脑子里像是一簇簇刺眼绚烂的烟花不断轰炸,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不过,眼睁睁地看着潇冶被这么泼脏水侮辱,他疯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以前,就没能保护好他,让他跟着他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寒,而后,他又把他弄丢了。 他自责,对他不够好。 重新与他遇见,易陪思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总是暗自苦恼,怎么样能对他更好,怎么样能弥补当年他对他的亏欠,怎么样,他才能做到保护好他。 怎么样,才能让他真心地拥有笑容。 他比他年长的。 怎么能让他受这种委屈? 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景潇冶被这样侮辱,无动于衷? 他把景潇冶视为特别特别重要的人,超出挚友,堪比亲人。 谁都不能比,谁都比不过。 回过神,易陪思抬起手,想给张九桓最后一击。 殿前行凶可是大罪。 大殿之上,所有大臣都惊呆了,江涟也惊了,他喊道:“住手!” 一群士兵收到皇帝命令,立刻冲入大殿齐齐围住易陪思,唰啦唰啦拔剑正对着他。 易陪思的眼眶微微泛红,他不动声色地笑笑,眸子一阖,那些士兵顷刻飞了出去,倒在地上,姿势各异,却不约而同地喷出一口鲜血。 没死,但是受了重伤。 周围的空气变得淡薄冷稀,每呼吸一下,吸进来的冷气在肺腑里横冲直撞,像是刺骨的刀在不断割着内脏。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要变天了。 这……这……这……其余武将顾不得惊异,纷纷拔剑拔刀向他袭来,易陪思夷然自若,他轻抬右手,一把完美无瑕的霜花冰剑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冰剑一挥,漫天匝地的灵气顷刻席卷般扑来。 还没过一刻钟,那些武将横七竖八地倒地,捂着胸腔,嘴里哀嚎阵阵,有些受伤过重的,已经昏了过去。 他没下死手,但是这些伤,足够让他们休养一段时日了。 易陪思冷眼静看,悠哉悠哉转了一圈冰剑,扫视四周,语气傲慢:“还有谁?” 冷,好冷啊。 整个大殿,包括殿外的楼角,都被一层浓重的冰霜覆盖,像是来到雪域,染上一层浮雕的白,檀木木梁、精雕的盘龙内柱、白玉石地板无一不散发着天凝地闭般的袭人寒气。 早就惊呆了的宋昶等人被冻的直打寒颤,易陪思是没对他们动手,但,他们早被吓的瞠目结舌了。 屠心钻进席成桦怀中,脑袋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想要获取一点温暖,不至于被这片冰冷侵袭,席成桦虽也面容错愕,还是抱紧屠心,轻声道:“别害怕。” 程辈的眉毛,结了一层斑白的冰霜,像忽然步入暮年,直接老了十几岁,他懒得去管冷不冷了,颤抖着摸着脑门,不断回忆着眼前这个人的剑法。 这个剑法……这个实力……他怎么一直就没有发现呢? 一片雪花悄然落在了易陪思的掌心,他低下头,将自己纳戒中的外袍拿出来,朝景潇冶的方向扔去。 衣袍轻飘飘地砸在景潇冶身上,盖住了他半个身子。 景潇冶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眸子,难以做到波澜不惊,一阵阵心悸频繁涌出,他呼吸跟着乱了几拍。 易陪思的实力,强的有些骇人了。 还有他现在,已经失控了。 那些倒在地上的武将呜呜啊啊乱叫着痛,几个人想勉力站起,奈何根本站不起来。 有些武将在吐口血之后,猛地反应过来,这个感觉,这个寒凉的感觉有些熟悉…… 飞舞夺命的冰花、刺骨伤人的霜寒、干净利落的剑法、旦恒国除了那位还找不到第二个。 大殿正上方的江涟瞳孔翻滚着情绪,满身的帝王之气早已被震惊地烟消云散,他迈着僵硬的步子走下来,心中的疑虑与焦急快要穿破胸膛,他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师尊?” 这一句呼唤宛若解开魔咒的密钥,易陪思逐渐醒过神,手中的冰剑转瞬消散,化成一阵抓不住的霜雾,弥漫在大殿中央。 他转过身,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婉音犹在,语气温和,仿佛把人拉回了六年前:“没错,是我。” 第44章 你回来了 朝堂之上,没有人是不震惊的,大臣们齐齐愣道:“你……你是……翼轸君?” 翼轸君? 席成桦和程渡崎愣住了,应公子居然就是翼轸君? 翼轸君回来了? 程辈和席庭同样惊异,起死回生,这换谁谁不惊异?这么久了,他们居然一点都没怀疑过? 柳言律怔在原地,望着易陪思,眼中的情绪难以捉摸。 宋昶倒是没多惊奇,他本来就知道,更有一种哈哈哈你们都不知道的我却知道的沾沾自喜的得意感。 只是这翼轸君的实力……他心中啪啪鼓掌,太强了,强的简直没话说。 “不错。”易陪思随意笑笑,低头望向张九桓,眉一凛,开口道:“张大人,景相的谋士要是没资格说话的话,那作为翼轸君的我,现在有资格说话了吗?” 张九桓哪里还想着方才那件事,他惊愕道:“翼……翼轸君……你不是死了吗……” 江涟眼眶泛着红,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的声音在颤抖,心尖里的那一股思念快要溢出来了,跟着说道:“是啊……师尊,您不是……去世了吗?” 易陪思慢慢转身,道:“是去世了,不过现在,我回来了。” 他走到景潇冶身后,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却铿锵有力:“臣相信,景相不是公仪澜,请陛下明鉴。” 起死回生,还有这种怪事? 一些大臣探出脖子眉来眼去,想议论什么却都如鲠在喉。 这位可是翼轸君,什么实力、什么地位、陛下多么偏心他们可是知道的。 总结下来就是,跟他作对,简直闲得慌! 于是他们立刻改了口,纷纷选择临时倒戈站在易陪思这一方。 看这情况,今天景相究竟是不是卧底这件事是无法审论了,江涟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他现在,紧紧盯着易陪思,目光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了,不可能移动一寸。 他默然不语,眼中的情绪却如洪水般沸腾爆赫,直溅云端,难以遮掩。 惟霜轩。 “陛下……您先起来,好吗?”易陪思对趴在他怀里的江涟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方才在大殿上发了疯,灵力就像不花钱一样地乱用,易陪思现在终于冷静下来,回想起他做的那些事,把张九桓打个半死、打了御前侍卫、打了不少武将、还……一脸骄傲地承认自己就是翼轸君…… 易陪思,你真不知道羞愧这两个字要怎么写了! 真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一辈子别出来了,他越想越羞愧,越想越不好意思,不由得捂住了脸。 不过事已至此,他只能接受了,回想起来这样的出场也不错嘛…… 不错个锤子! 锤子说……这一手好牌打的乱七八糟,易陪思啊易陪思,真有你的。 易陪思一向知足不贪婪,起码……起码今日他保住了景潇冶。 嗯,不错了…… 经历过长篇大论的心里挣扎,易陪思轻轻动了一下腿,晃着怀里的江涟也跟着动了下,易陪思不好意思道:“陛下……您先起来……” 谁能想到一别多年、朝思暮想的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有体温、有心跳,松开是不可能的,江涟抱的更紧了:“不要,师尊,孤不起来。” 易陪思知道江涟见到自己激动,虽说他是自己的徒弟,可江涟是一国之君,怎么能这样抱着别人呢,他立刻道:“陛下,这让人看见了不好……” 江涟在他胸口蹭了蹭,道:“不会的,孤命令谁都不能进来。” 这是进不进来的问题吗?易陪思暗暗琢磨着,他还治不好自己的徒儿了? 他冷声道:“再不起来,为师可生气了。” 江涟这时才慢吞吞起身,在易陪思旁边坐下,他定定地看着易陪思,思念无声,也能震耳欲聋,他心中好多个问题想问:“师尊……你回来,怎么不早些告诉孤?” 易陪思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说什么呢,第一次想承认来着,差点被你掐死,他摸着下巴:“呃……这个嘛……” 江涟忽然扑到他身上,黏糊糊的扯都扯不下来,喃喃道:“算了,您回来就好。” 想起师尊那日还跟伶梧将军比试,江涟暗暗自责,他当时怎么没怀疑呢,明明师尊就近在咫尺,他却没能认出来。 江涟乖巧地在易陪思肩膀上蹭了蹭,易陪思摸了摸他的脑袋,扬着脸笑道:“涟儿,几年不见,您长大了不少。” 六年了,江涟垂下眸子:“嗯……孤没有让师尊失望,把旦恒治理的很好,还有……孤也很想师尊。” 易陪思温声回道:“我也很想陛下啊。” 江涟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不过正事还是得说的,易陪思道:“陛下,今日之事……” 江涟自然明了,他的声音严肃,从易陪思身旁传来:“今日之事,孤会派人明查的,张九桓若是诬陷,那就是欺君之罪,诛九族,若是景相真是代圣卧底,那么就要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 嗯,这样最好了,对谁都公平,只是……易陪思咳咳一声,问:“那臣殿前失仪……打了那么多大臣侍卫……这怎么办……” 江涟抬起头,乖巧道:“师尊打的好。” 易陪思眨了眨眼,不由得笑了:“哪里好?” 江涟悠悠道:“他们那么多人都打不过师尊一个,学艺不精,疏于职守,是不是该受惩罚了?而且还是一同上去对付师尊的,以下犯上,孤都没责备他们欺负师尊之罪。” 易陪思叹气笑道:“陛下,您这是太偏袒我了。” 江涟理直气壮:“弟子偏袒师尊,有什么不好?等过几日,孤要风风光光地昭告全国百姓,翼轸君回来了。” “嗯……嗯……”易陪思点着头,既然身份暴露,这就是免不了的,只是……他眼眸一沉,景潇冶会怎么想呢? 怕是又要怄气一阵子吧。 易陪思担忧地问:“陛下,景相呢?” 江涟道:“今日之事,想必他也累了,孤让他回府了。” 回府就好,等会这边结束,易陪思就去找他。 “只是……”江涟疑惑好久,缓缓开口:“师尊怎么会和景相关系这么好?感觉都要比和孤还好了,景相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份吗?他居然帮师尊隐瞒身份,师尊为什么不肯告诉孤,你已经回来了,这么和孤疏远,是不是忘了孤这个徒弟了……” 谁都能看出来,易陪思今日是为了他大打出手的。 江涟平常的话不多,这绝对是吃醋了,易陪思笑道:“陛下。” 江涟扁扁嘴:“嗯,我生气了,师尊怎么不回答问题。” 易陪思语重心长道:“虽然为师没有和陛下相认,但为师时时刻刻在关注你,关注旦恒的一举一动,即使为师不在,陛下也能独当一面,坐拥天下,为师心满意足。” 江涟望着他许久,回过神后,点了点头。 又聊了一会,天色变暗,已经日落了,回去晚了景潇冶会担心的,况且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易陪思不放心,要快些回去:“陛下,臣要先回去了。” 江涟眸子一怔:“师尊要回哪里?” 易陪思扯过外袍,回头道:“回家呀,明天臣再进宫面见圣上。” 江涟不解道:“可是这里,不就是师尊的家吗?” 家? 易陪思眼睫连续闪了好几下,连忙扫视一圈周围,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每一处,他一惊,反应过来,对啊,这里是惟霜轩啊,他多年的住所啊。 但为什么,待在这里,心空落落的呢? 反正就是不想待在这里,易陪思迅速摇了摇头:“不不不,臣是说,回景相府中。” 江涟看着他,唇角动了动,想开口,又止住了。 良久,他道:“嗯,师尊回去吧。” 江涟起身想要送他,易陪思一眼就瞧穿了他的举动,宫里宫外那么多眼线,这个举动,易陪思现在可受不起,他道:“不用送了陛下,臣自己回去就好。” 江涟双眸凝上一层情绪,点点头:“那也让孤派辆马车去送你吧,这么晚了,外面又这么冷。” 他的语气带着失落,易陪思能听得出来。 若是连这点小请求都不同意,太驳陛下的面子,易陪思同意道:“好。” 上马车前,江涟叫住他。 易陪思回头问:“怎么了?” 夜里的风,抚着江涟的墨发,却带不走他眸中的关切,江涟望着他,缓缓开口道:“师尊,你能回来,真好,还有,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易陪思抿唇一笑,他的声音倾洒在夜间的寒风中,风凉瑟至极,他的声音却温柔的如春日里的梧桐细雨。 他说:“谢陛下,明天见。” 第45章 不会的不会的 月华如练如洗,如一条朦胧的银色绸带围绕着明朗皎皎的月,堕叶一片片,在萧瑟的寒风中落寞起舞。 挑开马车的帘子,易陪思目光所至,是守着孤夜的公子站在丞相府的门前,他穿着虽厚,但身上的衣衫远远抵不住这寒风,景潇冶挑着盏忽明忽暗的夜灯,就那么站在青石板路上,风也是怜香惜玉,不忍心摧残他,只是掠过,带起他的丝丝缕缕墨发。 听到马车轱辘吱嘎吱嘎碾过青石板,景潇冶转身,两个人的目光就那样撞到了一起。 明明今天月亮那么圆,那么亮,易陪思为什么只能注意得到景潇冶手里的灯呢? 是在宫里待的太久了吗? 是路上耽搁太久了吗? 还是回来的太晚了吗? 他是一直站在外面等他回来吗? 今天的夜那么冷、那么漫长,要是自己不回来他就一直等下去吗? 没等马车停稳,易陪思撩开帘子要下车,马车猛的一晃,易陪思没站稳,身子一歪,欲要摔倒,景潇冶走上前,拦腰抱住了他。 原来没摔。易陪思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熟悉的胸膛。 对方抱的很紧,紧到能隔着胸腔听见坚实的心跳,生怕一松手,人要跑了似的。 熟悉的檀香快被夜晚的袭风吹散,景潇冶的身上有淡淡露水凝结的气息,以及丞相府门前那伫倚着的桂花树的香气。 他的脸埋在易陪思脖颈处,一点点蹭着易陪思的后颈。 是冻得有点久了吧? 他的鼻尖有点凉呢。 面颊也是一样,冰冰凉凉的。 易陪思眼眸向下移了几寸,尽管景潇冶抱着他抱的很稳,面色像往常一般从容,但指尖的轻抖、控制不好的呼吸,还是泄露了他的慌张与失措。 心猝然一紧,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在心底翻滚,易陪思伸出手回抱住了他,他一下一下轻抚着景潇冶的长发,问道:“怎么这么傻?就在这里等着?” 睫毛遮眸,夜间的重重寒风衬的他眉目冷了几分,景潇冶的声音在易陪思耳畔响起:“我怕你不回来了。” 易陪思很是心疼,想哭又想笑:“怎么会?外面好冷,我们快回房间吧。” 是景潇冶把他抱回的内室。 蛊虫在身体里一点点涌动,像是一只不知疲惫的蚂蚁轻轻咬着易陪思的筋脉,易陪思有些心乱,这是怎么回事? 是与景潇冶靠的太近了吗? 一路上易陪思说了很多遍: 放我下来吧,潇冶? 抱着我很累的,放我下来吧。 我自己能走的…… 我真的能走的。 对方回答的都是:不要。 将易陪思平平安安地放在暖榻上,反复扫视几次确认什么事情都没有,景潇冶才松了口气。 易陪思双眸微动:“嗯?” 景潇冶坐在他身旁,将手炉递给易陪思,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想问的也太多,他们分别大半天,如今刚能关上窗独处。 他声音温和却带着疲倦:“今天江涟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的是江涟,不是陛下。 而且应该是他比我更需要手炉吧? 易陪思将手炉塞了回去,放在景潇冶手里拍了拍,说道:“没说什么,陛下今天和我刚相认,聊了些事情。” “我不能知道的吗?”景潇冶定定看着他,情绪难以分辨。 “没有,没有。”易陪思抬起手摸着景潇冶的脸,明明在屋里有一会了,脸还是这么凉,易陪思指尖划过他的脸颊,想把自己手指的温度传给他。 景潇冶忽然垂下眸子:“易陪思,我很害怕,今天你不回来了,再一次抛下我。” “怎么会?”易陪思心中一酸,很快回答他。 景潇冶的声音哑的不行:“我怕你变回翼轸君,就不再要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易陪思心里难受的打紧,一下下抚摸着他的背,想要安慰他。 景潇冶很久没开口说话,霎时,他抬起眼迎上易陪思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只映着一个易陪思,景潇冶低语道:“能给我些安心吗?” 易陪思不懂他的意思,问:“什么?” 说罢,景潇冶抬起脸,双唇落在了易陪思唇齿间。 景潇冶的唇凉凉的,却很软,他细密的睫毛扫过易陪思脸颊,让易陪思浑身一颤。 舌尖相碰的时候,易陪思意识到了两个人现在在干什么。 这样是不对的。 他心中默叹一口气,眸子垂了垂,手心抵在景潇冶胸口,硬生生将两个人分开了。 但只分开了一寸,景潇冶的呼吸还是能落在易陪思脸上。 “这样不好。”易陪思别过脸,他的声音并不响,却清晰的像暮山寒池滴落的水珠,让景潇冶心头一阵凛冽。 景潇冶见易陪思眼神闪躲,睫毛微微颤抖,明明近在咫尺,却不敢与自己对视。 “怎么不好?”景潇冶唇又凑近了些,刚刚那个吻太短暂了,是远远不够的。 易陪思眸子一顿,究竟是哪里不好他还真的说不出来,他只能捂住嘴不让亲了,连忙道:“潇冶,我们……” 脑海中全是今天易陪思因为自己被为难而生气大发雷霆的场面,景潇冶觉得他的心中的情绪要压抑不住了。 他时时刻刻清楚,他眼前的,正是他心仪多年的人。 景潇冶听不进去的,他拉开易陪思的手,身子往前一凑,两个人又吻在了一起。 易陪思一惊,手悬在空中不知所措,一边吻着,景潇冶一边睁开一只眼,想笑却不想让易陪思为难,于是他轻轻握住了易陪思的手腕,将他的手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现在他眼前,景潇冶正一点一点吻着他,他眼眸微垂,眼中的情意如同涨潮时的海水一般波涛汹涌,强烈又明显,易陪思能看出来,景潇冶看他的眼神,是看在自己心爱之人的眼神,毫不隐瞒。 他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这份心意的呢? 是易陪思太愚昧,竟现在才发现。 景潇冶待他的好,给予他的温柔与陪伴,这么多日日夜夜的守护,一切都说的合理,都在诉说着这份心意。 很明显吗? 太明显了,只是易陪思当局者迷,把自己长久束缚,困在这座心底的围城里,导致看不清对方这么明显的感情。 景潇冶的手指轻抚过易陪思的唇,易陪思顿了顿,搭在景潇冶肩膀上的手一点点蜷紧。 得知这份感情后,易陪思既觉得惊异,又有些……发自肺腑的暗暗开心。 怎么回事,有点开心呢。 那就顺从自己的心吧。 这是易陪思最后对自己说的话。 接下来的吻易陪思没有反抗,在景潇冶的唇马上落下之际,易陪思急促闭上了眼。 舌尖划过唇齿时,景潇冶一怔,很快他默不作声地笑了笑,投入状态,专心致志吻着易陪思。 吻了有一会,景潇冶睁开眼,看见的是易陪思泛着红的脸颊,像熟透了的苹果,都红到耳根了。 双唇微微分开,景潇冶眼眉一弯,清朗的笑容挂在脸上,他手指拂过易陪思的唇,像四五月份的柳絮般轻柔,他语调温和:“是不是感觉很好?我们再来一次?” “嗯……”易陪思整个人一片空白,来不及去思考就回答了景潇冶的话。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又要在干什么? 他刚刚干了什么?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脸好烫好烫,心也怪怪的,像有一场烟花炸开,又有一把小锤子在里面敲敲敲个不停,其他的,什么都想不来了,所以景潇冶说那句听话,再来一次的时候,易陪思没有思考地回了句嗯。 静如潭的夜,天空湛的静谧,仿佛墨水浸染在了天际,只留下月光一处白淡,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一缕层云,挂在了桂花树的高枝上。 景潇冶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的吻着他,生涩又轻盈,忽然景潇冶推了一把易陪思的肩膀,护着他的脑袋,把易陪思摁在榻上,躺下后,两个人的唇没有分开,易陪思只觉得,他们的吻,越来越剧烈了。 蜡烛在不知疲倦地燃烧,飘烟成缕,蜡足足短了一截,他们吻了多久呢?易陪思不知道。 终于唇齿分开后,景潇冶又亲吻了易陪思的额头。 唇间的温度被带走,易陪思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底是一片雾气,抬起眼,眼前是景潇冶极为好看的脸庞,离得那么近。 易陪思的手还搭在景潇冶肩膀上,两个人却一句话都不说了。 是景潇冶先开口的。 “要喝点水吗?我去给你倒。”景潇冶问。 易陪思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他急促地回应了个嗯。 喝完水后,易陪思脸上的红晕倒是消去些,可是心里却不仅仅是荡漾着微动的涟漪。 涟漪起伏的水面上,荷与莲枝叶交错猛涨,露水在莲叶上跳动起舞,滑落还留下晶莹剔透的水滴,明明是夜晚,莲花却一朵朵盛开,像是寒冬凛冽,愈要结冰泉水迎来了春和景明,暖意万顷。 也不知道易陪思在想什么,景潇冶看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像是被人狠狠欺负了,他些自责。 也是知道易陪思脸皮多薄,景潇冶暗暗反省,刚刚真的有点过分了,他怎么能按着易陪思亲那么久呢?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易陪思的面颊,易陪思却突然起身,仓促说了句:“那个潇冶,不早了,我先走了……” 景潇冶:“去哪儿?” …… 不,他……他不要走,易陪思眸子睁得大了些,磕磕绊绊道:“我不走,我……困了,先睡了。” 景潇冶:“??” 易陪思刚要手忙脚乱去掀被子,景潇冶一把他拉回来,易陪思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怀里。 景潇冶眉心微蹙,脸上却洋溢着笑:“你跑什么?” 他的唇一点点靠近,呼吸都拂易陪思在他脸上,易陪思眼中一片朦胧,忽然回过神,急忙捂住景潇冶的唇:“不……不能吻了!” 景潇冶笑笑,握住他的手:“好,我不吻。” 易陪思点点头,垂下眼帘:“那你说话算话……” 景潇冶:“好。” “潇冶,那你先放我下来。”易陪思嘟囔,现在还坐在景潇冶腿上呢…… 景潇冶却问:“不接吻,连坐着也不行吗?” 易陪思脸都红了:“有凳子有椅子的我干嘛坐你的腿!” 景潇冶牵着他的手,把人往怀里摁了一些,声音娇滴滴的:“可我想让你坐。” 易陪思紧抿着唇:“我……我不要,我要起来了……” 他刚有要站起的趋势,景潇冶身子一动,易陪思前功尽弃,又被扯回来了。 真是没办法,他轻哼一声,索性也不挣扎了,那就这么坐着吧……反正吻都吻过了,也不差这一点了。 景潇冶笑了笑,眼眸里面笑意溶溶,氤氲着层层莹光,顷刻,他忽地收起眼里的情绪,道:“易陪思,有件事想告诉你。” 他又改了口:“不,是两件。” 第46章 表明一切 突然严肃起来了呢,易陪思点点头:“好,那是什么事呢?” 景潇冶将易陪思的手握在手心里,深吸一口气,望着他的眉眼,开口道:“我们接过吻了。” 易陪思一怔,红了脸:“嗯……” 他也猜到了接下来的话。 景潇冶定定地看着他,放缓了声线:“易陪思,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从我小的时候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跟着你,我就很喜欢你。” “到你成为大名鼎鼎的翼轸君,意气风发,名扬天下,我喜欢你,仰慕你。” “到前段时间,你回来,变成是一个样貌和以前大不相同的应如宁,很幸运,我认出了你,我更是喜欢你。” “到现在,你在我眼前,只听我一个人说话,你是翼轸君,更是易陪思,我一直,我一直喜欢你。” “我之前让你答应我一直陪在我身边,其实,是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你能答应我,给我个身份,让我一直在你身边吗?” 音落,景潇冶阖上了眼,迟迟不敢睁开,他的手在颤,在等着易陪思的回答,若是易陪思不同意,他不会强求,他会做好离他远远的决心。 心跳动的每一下,景潇冶都能清晰感受得到,这么真实,这么有力。 忽地,身体里一直安静的蛊虫,在这一刻升温、活跃了起来。 景潇冶一怔,猝然睁开眼,手掌覆在自己胸口,他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蛊虫,奏效了。 屠姑娘说,情蛊,会在他们心意相通的那一刻奏效。 景潇冶一下一下感受着蛊虫的气息,生怕是自己方才弄错了。 可蛊虫就是活了。 那这么说……易陪思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情,他也喜欢他? 这简直不要太好了……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易陪思,也喜欢他。 易陪思的眼里,是笑意的微波涟漪,月色在林间疯长,从树梢落到窗前,再跳到地面。 月色经过的地方,来日会是一片春暖花开。 是月亮在遥远的天空望着他们吗? 不然为何今晚的月色如此清辉、如此透亮? 明明是寒冬,景潇冶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下一年的春。 下一年的春,染着最新鲜的暖,变成一朵桃花,似落非落地摇曳在枝头。 易陪思冲景潇冶笑笑,景潇冶捂住了脸,良久后,他发自内心地喃喃一句:“……太好了。” 易陪思摸了摸他的脑袋,身体里的蛊虫今日格外猖狂,活跃的来回乱跑,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景潇冶这个人真的聪明的很……也坏极了……他做什么都是那么得心应手,明明,他就能感觉得到的,自己喜欢他。 “潇冶,我也……”可还没等易陪思这句完整的话说出来,景潇冶忽然止住他,道:“哥哥,你先别答应我。” 易陪思一怔,眨眨眼,疑惑道:“为什么呀?” 顷刻,景潇冶掏出来一把白花花的匕首,扎眼地出现在易陪思的视线里。 知道景潇冶肯定不会伤他,可易陪思还是有点慌,这是怎么回事? 易陪思指着匕首,问道:“……这是?” “别害怕。”景潇冶拉起易陪思的手,握住匕首的刀柄,把这把匕首交给他。 景潇冶扑通一声跪在易陪思身前,缓缓抬起头,仰视着他,字字郑重:“现在开始,如果你想杀了我,随时随刻就可以用这把匕首捅死我。” 景潇冶眸光一沉:“这同时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 握着冰凉的匕首,易陪思怔住了神,而后听到景潇冶的声音在面前清晰地响起:“我确实就是公仪澜,代圣国的六伏之一。” 话音一落,易陪思满脸错愕,很快,他又收起这份错愕,摇了摇头:“公仪澜在我出山之前就颇有名气,你那时还小,怎么会是他?而且那时,你整日在我身边,根本没有机会行动。况且……你身上也没有赤腹鹰的图腾。” 易陪思说的都没错,这件事太复杂了,想解释清楚困难的很,景潇冶眉眼踌躇一片,不知从何说起。 他本是握住易陪思的手忽然抽了出来,垂眸道:“我并不彻彻底底是公仪澜,我入公仪澜麾下,后来公仪澜练功走火入魔成为废人,我便假冒成他,这么多年,临川司都以为我就是他们的首领公仪澜,加入代圣国成为六伏,是后来的事。” 一点点理解着这些话的意思,明白后,易陪思舒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情呢,他柔声道:“那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没必要这样。” “还有。”易陪思凝视着这把匕首,似乎觉得好笑,抬起手把它扔出去好远。 匕首磕碰地板的声音几乎刺耳,易陪思问道:“你给我这个干什么?平常挺聪明的,怎么现在这么笨?是公仪澜怎么了,就算你是阿尔斯,我还能杀了你不成?你就是你,你是阿澜,也是景潇冶,我与你相识多年,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 景潇冶眼神略有缓和,他眸子陡然亮了亮,嗓音有些沙哑,快哭了:“嗯……我怕你接受不了。” 易陪思扶他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以后有什么事情,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好……”景潇冶眼眶一红,很快低下了头,有易陪思这句话,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许久不动,易陪思急忙去看,却注意到,景潇冶黑密的眼睫浸着一滴泪水。 那滴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像是看漏了一刹那,一滴盈盈的泪水突然滑落而溅开。 书里记载的鲛珠,大概就是这样吧。 景潇冶一惊,迅速转过身子,手心抹了一下自己脸上挂着的泪,“抱歉,我失态了。” 易陪思笑道:“失态就失态吧,在我面前,掉了眼泪,又能怎么样?” “你啊,我从小就看着你,什么性子,我还是了解的,我也相信你的为人……”易陪思轻轻抱住了他,一下一下摸着他的脑袋:“分开这么多年,没少吃苦吧,没少受委屈吧?” 还有…… 易陪思语气突然严肃:“你小时候我给你把过脉,你是没有灵力的,现在是不是也没有?” 景潇冶的头一直很低。 就知道是这样,易陪思眉心一皱:“平常能用灵力是怎么回事?” 景潇冶别过头,如实回答道:“用……灵核撑起来的灵力。” 原来书房里的那些灵核,是这个作用,一切的疑惑,都渐渐有了答案。 心中要问的问题太多,易陪思接着问:“你会神术?” 景潇冶承认:“嗯。”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易陪思重重叹了一口气,紧阖双眼,不断揉着自己的眉心,表情复杂。 良久,他开口道:“潇冶,和我讲一讲,你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好吗?” 景潇冶抬起眼帘:“那我能先听一听,你我分开之后这几年,你经历的事情吗?” ——\\\\\\\\分割线\\\\\\\\—— 谢谢大家的支持! 接下来前尘篇开启了,双男主的初相遇,还要一一解答前面埋下的伏笔,敬请期待哦。 第47章 [前尘篇] 贺澜 『是迎风飘落的枯叶,被天地遗弃,没有归宿,像我一样。』 北越国,皇都越城。 繁华满地,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北越向来民风热情,注重商贸,这一代人从商居多,他国旅客到此定居再正常不过。 虽说越城繁华,那也只是小部分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普通的百姓兜里揣着仨瓜俩枣就算富裕,最底层的平民,还是拮据着过日子。 抚养他长大的,是一位姓贺的阿婆。 阿婆是位卖糖葫芦与糖人多年的手艺人,年过七十,两鬓斑白,一根木簪在她的银丝间,有着不一样的气质。 阿婆有一个孙女,比他年长的姐姐,叫贺沅。 贺沅性子温和,笑起来眉眼弯弯,像隔壁刘爷爷买的绿豆糕一样甜。 捡到他的那一天,阿婆和贺沅姐姐苦想许久他的名字。 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和白嫩的小脸,真不知道取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贺沅每日往二殿下的府中送蔬果,路过学塾她总会停留,偷偷听一会太傅在教什么,听得久了,也认识几个字。 苦想已久,贺沅拿出笔蘸了墨,认认真真地在纸上写了一堆字。 得有二十多个。 阿婆不识字,拿起纸仔细端详着,问:“沅,这……都怎么读啊?” 贺沅笑道:“我们普通老百姓没什么文化,倒不如让阿弟自己选,他指什么,就叫什么吧,指到的,就是命中注定的名字。” 听着草率,倒也合理。 他不识字,随手一指,指了两个字。 贺沅凑近一看,哟,这两个字可不一般:“潇冶?” 阿婆摇摇头,苦恼道:“这么复杂,老身可记不住。” 她抬起头,正值早春,阳光暖洋洋地照着,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阿婆感叹今天的天气真好:“今天的天空格外蓝,他就叫蓝吧,贺蓝。” 贺沅听了后,激动地拍案道:“那也太随便了!”她撅起嘴:“阿弟的名字不能这么草率。” 一道清淩干净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伴随着和煦的春风:“不如改为这个澜?我想起岳阳楼记有这样一句话,至若春和客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阿沅又是在大好的春日里捡到的阿弟,贺澜,如何?” 阿婆和贺沅纷纷回头,贺沅清澈的双眸立刻柔情了起来,少女的脸上挂着红晕与羞涩,喜道:“陆郎,你来了。” 陆央是贺沅的意中人,两个人自幼相识,情投意合,早早定下了婚约。 陆央读书读的多,近来准备科举考试,贺沅盼着这次他金榜题名,然后回来风风光光娶她。 陆央书读的通透,又颇富文学,若是想给阿弟取一个好名字,听他的最好。 于是,他有了两个名字,贺澜,贺潇冶。 贺澜曾度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那时的他,可以在越城街道上与孩子们戏耍,吃阿婆和其他婆婆们做的糕点,贺沅姐姐和陆央哥哥会教他读书,闲暇时光,他拿着糖人到处跑,时不时一些达官贵人们从街道路过,会给阿婆几个银钱,客潇冶拿着银钱,激动的乱蹦乱跳道:“今晚可以有肉吃了!” 阿婆手很巧,她会刺绣,会织布,给贺澜和贺沅分别缝了个平安香包,挂在脖子上。 说是神仙会庇佑他们的。 贺澜捧着香包问:“阿澜,这个世上,真的有神吗?” 阿婆笑道:“你若相信,自然是有的。” —— 神果然是有的,阿婆说的没错,在客潇冶九岁的时候,陆央中了榜眼。 功夫不负有心人,寒窗苦读终于得到回报。 那天阿婆和贺沅姐姐都激动地流下了泪水,陆央装作镇定,眼里时不时闪烁的晶莹泪光却早已掩盖不住。 他说,等他进城回来,封了官,就给贺沅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也承诺,会让贺澜和其他孩子一样,能去学塾读书,未来向他一样,考取功名。 陆央走的那一天,是江涵秋影雁初飞的重阳,皇宫距离阿婆家不是很远,骑马半个时辰就到了。 贺沅坐在河岸等啊等,望着阳光恰到好处的天气,白云从头顶飘过或是被风吹散,望着花瓣漂浮着的溪水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她也欣喜地将海棠花插在自己鬓角,梳理着自己满头的墨发,女为悦己者容,她等待着陆郎回来。 贺澜那时总是跑到梨山上,那里最高,一眼就能望到远处的只有他巴掌大的皇宫,他时而想象,皇宫里面的皇帝会是什么样,那太子呢?其他的王爷呢?他们会长的更好看吗?会一身金银珠宝吗?比他这种普通老百姓究竟多了些什么? 终于半月后,陆央回来了。 陆央带了好多新鲜玩意回来,有糕点、首饰、他也给贺沅姐姐做了一套新衣衫,是水蓝色的翠纹裙。 陆央说,在越城南边有了一处住宅,说等下月修葺完,就让阿婆一家搬过去住。 贺沅换上了新衣服,阿婆和客潇冶都觉得好看极了,悄然绽放,如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客潇冶此时拿出来一根步摇,道:“沅姐姐,这个送给你。” 贺沅脸上露出惊奇,她接过,步摇上的点缀是如溪水一般漂亮的堇青石,她摸摸客潇冶的头:“阿澜,你长大了,姐姐很喜欢。” 那日贺沅打算给二皇子府送完蔬果后,就回家歇息。 她一如既往地推开门,府中却异常安静,下人们都跪在地上不敢吱声,更不敢抬头。二皇子喻冰坐在高堂正中央,手里握着带血的鞭子,脸上阴沉密布。 一股不安涌上贺沅心头,她察觉到,一些侍女身上,已经有了鞭痕,她们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你是谁?”喻冰瞥了一眼贺沅,音调带着暴躁与不耐烦。 来的好像不是时候,贺沅跪下恭恭敬敬道:“二殿下吉祥,小女是来送蔬果的商贩。” 喻冰正在气头上,一下一下摁着手指关节,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这片寂静阴沉的氛围下被放大了无数倍。 额娘简直是妇人之见,愚蠢至极,朝堂上讲的那些话得罪了淮霜尊上,父皇降罪,害得他被其他皇子嘲笑了好久,越想,喻冰的心中就越是怒火。 “抬起头本王看看。”喻冰冷冷道。 贺沅深吸一口气,抬起头,不敢与喻冰对视。 这一身水碧的蓝色,让喻冰想起淮霜,更想起那些他一肚子气的闹心之事。 喻冰冷笑一声,走向贺沅:“还算有点姿色。” 贺沅一怔,喻冰对下人们说:“你们都出去。”他瞥了眼贺沅:“你留下来。” 门呼啦一声关上,贺沅愣道:“殿下,您这是……” 喻冰已经解开了衣带,他勾起嘴角笑道:“识相的话,就听话点,完事之后银子少不了。” “不……”贺沅立刻跪在地上,拼了命的磕头,哀求道:“殿下您不能这样,草民已经有未婚夫了!” 喻冰哪里听得进去,直接给了贺沅两脚,贺沅被打的动都动不得,哭着磕头,头都磕破了,哀求无果,眼泪和血交织在一起,最后化成眼中的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强暴。 为什么有些人,下流无耻,胡作非为,却是高贵的皇族呢? 为什么一直在努力生活的平民百姓,就该被他们践踏欺辱呢? 她想不透,也想不通。 最后她的哀怨化成了淋漓的鲜血。 完事之后,贺沅木讷地穿好衣服,拿走了银子。 已经这样了,还要什么尊严呢,她没有多么刚烈,更没有那么不识时务。 起码这个银子,能让阿婆和阿澜吃一顿好饭。 只是陆郎,她想到,就开始心痛。 贺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痛苦的一滴滴往下坠。 平民百姓的命,就是这么容易拿走。 那天,贺沅投湖自尽了。 —— 到晚上,贺澜才发现姐姐不见的。 贺澜问道:“阿婆,沅姐姐呢?” 阿婆在串明天要买的糖葫芦,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手被竹签扎是常事,只是今日,格外的不安心,阿婆缓缓开口:“没看见啊,是不是去找陆公子了?” 可陆央却找到阿婆家里,说是今日根本没有见到阿沅。 沅姐姐一晚都没回来,贺澜和阿婆、陆央哥哥一直在挑灯寻找,越找越焦急,越找越绝望,后来的几日,他们听闻在不远处的湖里捞起一副女尸。 确认过后,是贺沅。 沅姐姐死了。 那是贺澜第一次看到尸体,还是沅姐姐的,明明前几日她还好好的,还会陪他说话,还会温柔地叫他阿澜…… 贺澜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发了高烧,病了好几天。 陆央哥哥带回消息,从一位二皇子府中的下人得知,说是二皇子强暴了贺沅。 沅姐姐下葬那天,陆央哥哥和阿婆泣不成声。 阿婆哭瞎了眼睛,陆央哥哥忍着泪,说一并把阿婆和贺澜接过来去府上住,他会照顾好他们两个。 “沅,你是不是傻,自尽干什么,发生这种事,又不是你能选择的……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更不会不要你……”陆央握紧拳头,沉重道:“我会给你报仇的。” 本以为沅姐姐的离去已经是一场不幸,可老天爷就喜欢把不幸放在他们这种被践踏也无力还手的人身上。 陆央哥哥也死了。 传消息的人很平静地讲述了这句话。 说是请太子殿下为此事做主,被太子府的侍卫打死的。 人的命,就是这么容易被剥夺,那天晚上,还没来得及伤心,一把大火点燃了整个陆府,贺澜费尽力气把阿婆从火里救出来,可阿婆呛了太多烟,大夫说,救不回来了。 又不是话本,为什么他们的生活这么悲呢? 贺澜望着他们三个人的墓,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泪水不止。 他的亲人,全都不在了。 是他命不好,从出生开始他的命就太坏了,不然他的父母为什么不会要他?不然好端端姐姐、阿婆、还有哥哥为什么会死去?都是他,都怪他,他就是天煞孤星,会夺走所有人的好运。 他哭的昏天黑地,最后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捂着肚子干呕,他弯下腰,忽然衣裳中滑出个东西,贺澜擦干布满泪水的眼睛,定睛一看,是阿婆送给他的平安香包。 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个干净的东西,干净的就像是不属于他的。 他扯着笑,世上根本就没有神,或者神明嫌弃他丑陋矮小,不愿意庇佑他。 或者神明也憎恶他,故意留他在这个冷漠残忍的人间无依无靠地活下去。 他也想过结束自己的性命,随他们一并去了,地下团聚,也算一种圆满,可贺澜想起阿婆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阿婆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做傻事。 那把马上要刺破喉咙的生锈匕首,停了下来。 活,他得活下去。 可他要怎么活下去呢? 活下去这三个字不是谁都能说的,是要送给有福气、有希望的人挂在嘴边的,像他这种浑身是创伤、内心与精神双度破碎的人,即使命硬,撑着一口气苟且偷生地活下了去,又能做什么呢? 只不过是自讨苦吃,把苦难的一生延长了,把本该死去就碰不到的苦与煎熬,自以为救赎的吃了一遍,还要双膝跪地虔诚地感谢神明,感激他没夺走我的性命,留这个可怜的我在世界上。 苦尽甘来都是骗人的,苦是没有尽头的,甘是要被恶人夺去的。 贺澜每日睡在河岸的木桥下面,肚子饿了,就去街上讨点吃的,渴的不行,就捧起一把河水。 讨到吃的本就是一件难事,这里乞丐那么多,各个乞讨多年老奸巨猾,贺澜抢不过他们,只能吃路边的野草来填肚子。 上一次吃饱饭,已经太久远了,他被恶狗追,被守卫撵走,被乞丐毒打……这些事,他已经当成家常便饭了。 对于这些,贺澜早已心灰意冷,他常常在想,要是一闭眼再也醒不过来就好,他好想死,死了总比活着好。 但他是幸运的,他的神一直在,只是来晚了。 第48章 [前尘篇] 神仙哥哥 那日有位贵人赏了贺澜一袋包子,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别的乞丐看到,堵在巷子里挨一阵毒打。 “不给!不给!这是我的!” “小鬼,什么你的,被我看见就是我的,我在这一片那么久,你不懂规矩吗?”一个老乞丐用他那根结实老木棍子发了疯般打着贺澜。 其他的乞丐为虎作伥,跟着老乞丐对他拳打脚踢,贺澜宁死不松手,趴在地上,紧紧抱着那袋包子。 老乞丐踹了他一脚:“这小鬼真犟啊!都被打个半死,还不松手!” “我看就是皮痒痒,我们继续!” 忽然一道伴着徐徐盈光的宝剑飞出,倏地横在乞丐们中间,随后灵气猛涨。 几个乞丐被吓得摔在地上,他们这种人,哪里得罪的起修炼灵术的仙人,趁着对方没生气,手忙脚乱地起身跑了。 贺澜还死死抱着这一袋包子,双眼紧闭,察觉他们不再打了,他惊愕地抬起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清冷无双的白衣公子站在他身前,遗世而独立。 他没读过书,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话,他只知道,这位是他见过的最好看最俊俏的男子,和他见过的所有人,完全不一样。 好看到与这片废弃的狭窄小巷格格不入,就像混吃等死多年的乞丐身上戴着一枚光彩夺目的珠宝,这珠宝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出现在雍容华贵的达官贵人手中。 最重要的是,他全身上下都浴着神圣的光泽。 贺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强烈又直白。 他的感觉告诉他,眼前这位,是守护他的神明。 他终于来救他了。 贺澜鼻子一酸,眼泪就奔涌而下,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放声的哭过了。 他被人打、被骂、吃不饱、穿不暖他都不会哭的,可偏偏他现在就是哭了,哭的稀里哗啦。 贺澜冲上去,猛扑在那位公子身上,眼泪混着鼻涕大喊道:“您怎么才来啊……” 易陪思一怔,这孩子……怎么回事? 他扫视着这孩子全身,衣服破旧,身上很多处伤,有几处是还没等好又受伤,反反复复结疤的,一边看着,易陪思的眉心一点点蹙起。 这些人怎么这么过分,对这么小的孩子,还敢下这么重的手。 易陪思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了?是伤口太痛了吗?” 贺澜抓着易陪思衣角的手松了又紧,怕自己不干净把仙人哥哥的白衣服弄脏,更怕一松手仙人哥哥就不见了。 他好矛盾,最后只能松松地抓着神仙的衣服,盯着看对方衣服上自己方才留下的两道泪痕:“……不是,我是见到您太开心了。” 易陪思微微蹲下,神色诧异:“嗯?见到我?” 贺澜用力嗯了一声,抬起头,眼睛闪着喜悦地光:“您是神仙吗?” 易陪思眨了眨眼,没忍住笑了,小孩子真是天真,世上哪里会有神仙。 也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仙,当做寄托,当做神明供奉。 长大的人,往往变得无趣,他们早已知道没有神明,却不肯放弃对他们信仰,病患之灾还是要祈求上天,富贵寄托于天,安康寄于命,终究是自己骗自己的心罢了。 易陪思逗他:“是啊,我就是神仙。” 贺澜激动地大喊大叫,下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神仙哥哥!天啊是神仙哥哥!他能帮我实现心愿吗?能让阿婆和客沅姐姐还有陆央哥哥回来吗?能让我以后都不被欺负吗? 就在他急迫地想许什么愿望时,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传出来,贺澜羞愧地低下了头,他想起来自己好几天没吃饭了。 易陪思温和地笑了笑,牵起他的手:“走吧,哥哥先带你去填饱肚子。” 客栈里,贺澜连续吃了五碗馄饨,还不够,还要吃,易陪思坐在对面拄着脸,面含笑容地看着他。 易陪思把一杯茶推到贺澜面前:“慢点,我不跟你抢。” 贺澜点头,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一句话,似乎是谢谢,易陪思问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阿澜。”贺澜道。 易陪思问:“哪个澜?” 贺澜识字有限,他的名字他现在还不会写,也不知道是哪个澜,好像听陆央哥哥跟他讲过,什么……什么……那句诗句贺澜忘记了,他只好道:“我不知道……” 易陪思没继续问,轻轻一笑:“那以后就叫你阿澜了。” 贺澜点点头,看着面前摞起来的将近十个碗,不好意思道:“那个……神仙哥哥,我吃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好啊……” 这真的是太不好了,贺澜面露愁容,嘴里的馄饨瞬间不香了,吃这么多,神仙哥哥会不会被他的饭量吓跑? 他胆怯地抬起眼看向对方,易陪思神情平淡,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足以买百十碗馄饨了:“没关系,你想吃就继续吃。” 贺澜哇——了一声,激动道:“谢谢神仙哥哥!” 吃完后,易陪思带着贺澜去衣庄,给他挑几件衣服,贺澜拼了命地摇头摆手:“神仙哥哥……您不用给我买衣服的,太贵重了,我不敢要……” 易陪思笑笑:“怎么了?要入冬了,你这一身衣服,是抗不过冬天的。” 贺澜抿抿唇,眼眶泛红,新衣服,是他从来都不敢去想的,他从小到大穿的衣服都是阿婆用旧衣服改的。 易陪思把衣服递给他,指了下身后的屋子:“阿澜,去换上吧。” 一盏茶后,贺澜扭捏地走出来,像是怕这样的自己被别人看见一样,易陪思拔出剑,清渲剑身光洁如银镜,照出贺澜的脸庞,贺澜抱着剑,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模样,这真的是他吗? 完全不像他了。 方才神仙哥哥给自己治了伤口,不知道怎么治的,好神奇的,哇的一下清清凉凉的感觉环绕全身,然后伤口就不疼了,还消失不见了,神仙哥哥就是神仙哥哥,太厉害了! 换衣服前,老板给他一盆清水洗脸,洗过脸后,易陪思这才看见这个孩子真实的容貌。 虽说年少,却能看出是一个小帅哥胚子,那双眼睛漂亮的就像深珍珠一样,长大后,都不用去想,肯定是一个翩翩的俊朗公子。 从衣庄走出来,肚子是饱的,身子也是不冷的,贺澜轻轻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很好,只是他感觉有些不真实。 神仙哥哥会一直在他身边吗? 他是不是有一天会离开的? 不要……神仙哥哥走后,他又要去过以前那种上街乞讨的日子了,那样的日子……他实在实在不想去经历了。 阿婆跟他讲过牛郎织女的故事,他绝对不是自私的牛郎偷织女的衣服,可私心却想神仙哥哥能多陪着他,哪怕多一会也好。 “那个,神仙哥哥。”贺澜抬头望着易陪思,眼睛闪了闪,犹豫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易陪思没回答,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修炼到一定境界,云归门的弟子就要独自出山,去遍历各国的大好河山,并做出一些成就回来,这是云归门的传统。 易陪思作为迟昀泽身下的大弟子,众位弟子的榜样,在十七岁那年出山了。 从云归门出来,易陪思第一个去的国家是华枫,除了邪祟,斩了鬼魂,也见义勇为,为民除害,杀了几个地头蛇。 但他还是没考虑周全,想法太天真了,那些地头蛇,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 他们的妻子带着儿女找上他,说你凭什么杀了我的丈夫,这么小的孩子,就这样没了爹爹。 你们行侠仗义,为民除害,有没有考虑过别人? 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他们就该死在你的剑下吗? 易陪思当时很气愤,态度强烈地反驳:“你的丈夫刁难别人,横行霸道,让这边的百姓都过得不安宁。” 那妻子说:“这也用不到你来管!你是皇帝吗!你是钦差吗!一个自以为正义的人士,高高在上什么!你不就是会了点灵术吗!你赔我丈夫,赔我家人,我要你死,你不得好死!” 易陪思僵在原地,他不知道他该不该做,他从来就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 这和师尊教的,和书本上写的,完全不一样。 他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简单了,事情怎么会对错分的那么清晰,也有谁都是对,谁都是错。 哪有事事如意,你除恶扬善,你就高洁傲岸了吗?你就清高自赏了吗? 谁要你来除恶扬善? 女子说的这些话,到现在都一直环绕在他耳畔,挥之不去。 易陪思眸子微垂,手轻轻摸着贺澜的脑袋:“阿澜,哥哥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贺澜高兴地抱住他:“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那让我一直跟着神仙哥哥吧!我们两个人互相陪伴!” 陪伴? 在云归门那么久,他都是孤零零的,未体会过陪伴的滋味。 相逢便是缘。 或许,两个人,会很好? 与其迷茫不知所措,不如早些行动,走到哪里是哪里,有这个小家伙在,自己也不会孤单了吧。 于是,他们漫漫浩浩的旅行,便开始了。 他们相处的很好,易陪思说什么,贺澜就听什么,他们先是找了一间废弃的屋舍住下,白天易陪思会去林间除邪祟,贺澜就在屋舍里等着易陪思回来。 易陪思回来会带食物,有时是山里打的野鸡,有时是街上买的干粮,贺澜很期待,神仙哥哥晚上回来会带什么好吃的呢,神仙哥哥带什么,他就吃什么,丝毫不挑食。 晚上他们一起躺在竹席上睡觉,易陪思会给他讲一些故事,并且教贺澜识字。 某晚,桌前摆了好几张白麻纸,纸上是易陪思刚写好的字,贺澜拿起其中一张,双手捧着,满意地点头。 易陪思环着手臂,问道:“你确定你的兰,是这个兰?不是这个?” 他拿起的那张纸,写着“岚。” 其实易陪思觉得,更应该是这个“澜”,但他没说。 贺澜拿起写着“兰”的纸不放,他再三确认道:“就是这个。” 这个写起来最简单,当然是这个啦。 其他的都是什么呀,长得跟鬼画符似的。 当然不是说神仙哥哥写的不好看。 易陪思笑了笑,猜到大概是因为这个兰好写,因为方才易陪思对贺澜说,今晚要练习写他的名字,一百遍。 “阿兰,兰花的兰。”易陪思托腮思索片刻,勉强道:“也行吧。” 贺澜笑了笑:“好耶。” 看着贺澜春光融融的笑容,易陪思失笑道:“行什么?一般女子取名才用这个兰,不过你想叫这个到也可以,怎么说也得后面缀个字……” 感觉神仙哥哥有要给他取新名字的意思,贺澜瞬间打蔫,愣道:“那……哥哥,你要给我起哪个啊?” 易陪思扯过纸,笔墨一挥:“这个怎么样?” 他继续说:“不改你的原本名字,你叫这个澜,如何?澜清清澄如水,寓意也是极好的。” 贺澜定睛一看,一个晴天霹雳愣住了,他眼睛睁得极大,怎么觉得,这个字有点眼熟? 好像陆央哥哥以前也写过?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又回来了? 那晚上贺澜写了整整一百个波澜不惊的澜,手都酸了,他总算是记住了,他的名字怎么写。 他们的日子很平淡,却是贺澜以前从来不敢奢望的。 贺澜最好奇的,就是神仙哥哥那个能变出好多东西的戒指,就像百宝箱一样,什么都能变出来。 易陪思告诉他,这是纳戒。 贺澜将戒指戴在手上,模仿着易陪思的动作,却什么都拿不出来。 “为什么我用不了呢?”贺澜不明白。 易陪思耐心解释道:“因为你现在还没有灵力,有了灵力,就可以用了。” 灵力?就是神仙哥哥手上经常出现的光芒吧,一团团的,非常厉害,遇到坏人一下子就能把他们打飞。 原来它叫灵力。 贺澜问:“神仙哥哥,那我什么时候才会有灵力?” 易陪思想了想:“这得看你什么时候觉醒,有灵力的人不多,四成左右,有的觉醒太晚,灵力太弱,无法修炼,也有的人明明天赋在,却怀才不遇……总之都看个人命运。” “我先给你把脉看看。”易陪思给贺澜把了脉,贺澜并没有灵力这一条脉象…… 那就是无论等多久,他都不会有灵力了。 这很常见,却又残酷。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强求不来,易陪思不忍心告诉贺澜修不了灵术这件事,但除了灵术,自然有别的方法变强,易陪思问道:“阿澜,你想练剑吗?” 第49章 [前尘篇] 松竹阁 “我当然想了!”贺澜激动地跳了起来。 “那明日,我就教你剑术,如何?”易陪思抱着手笑问。 贺澜高兴道:“简直不要太好了!神仙哥哥,我会努力去学的!” 易陪思失笑,敲了一下贺澜的小脑袋瓜:“你啊,都知道我不是神仙了,还叫什么神仙哥哥。” 贺澜唔了一声,他知道陪思哥哥不是神仙,可是陪思哥哥就是特别特别厉害,好像什么他都能做到:“在我心里您一直是神仙哥哥,比神仙都厉害!” 于是他们开始每日修炼的日子,易陪思教贺澜几招几式,贺澜就拿着木剑在院子里练习,院中有一棵木兰树,花开枝头,美不胜收,易陪思喜欢倚靠在那棵树上看着他。 神仙哥哥虽然温柔,但教他剑术,是非常严格的。 阳光正暖,宁静祥和。 他们两个人在庭院里,贺澜挥动着木剑,剑起,掀来一阵阵风,吹的木兰花纷纷掉落,那时易陪思站在树下,闲来吹箫,箫曲流转,如同山谷里的涓涓细流,引人入胜。 “我练完啦!”贺澜掀起衣服擦掉脸上的汗珠,兴冲冲的跑过来:“神仙哥哥,你吹箫好好听啊!简直就是,此曲只应天上有!” 易陪思被夸的耳根微红,这孩子夸人怎么听起来这么的难为情呢,易陪思羞道:“阿澜,你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贺澜摇着易陪思的手,实话实说道:“这是真的啊,我可没有撒谎。”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易陪思那张怎么看怎么好看的脸上,忽然发现,易陪思正垂眸看着他,神情严肃。 贺澜一愣,抓着易陪思一摆的手也随之松开了:“哥哥……怎……怎么了?” 易陪思的摸了摸贺澜的头,他发现自己一直很喜欢摸阿澜的头:“我在想,我们阿澜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刚认识你时,才到哥哥肩膀呢。” 这时贺澜才惊奇地发现,他现在已经到了易陪思的下颚那里,想看易陪思的脸的时候,也不用高高地仰起头了。 贺澜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但易陪思看来,他如今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落日的余影里,风吹过桂花树梢,天边是橘红绚烂夕照繁华,易陪思的声音散在晚风里:“长个子好,阿澜以后肯定比哥哥长得高。” 贺澜点头道:“那哥哥要一直陪在我身边,这样才能看到我有没有哥哥高。” “嗯,等我游历过各个国家之后,我带你回云归门吧,和其他弟子一起拜师学艺,怎么样?”易陪思低下头问。 “只要能跟着哥哥,我去哪里都行!不过……”贺澜忽然停下,顿了顿道:“我能拜哥哥为师吗?我不想拜别人为师……” 易陪思收了笑容,没有马上回答。 贺澜一呆,僵硬道:“不可以吗……” 易陪思抿唇一笑,弯下腰,双手搭在贺澜的肩膀上,温和道:“哥哥现在的资历,还不能收弟子,阿澜等一等哥哥好不好?等哥哥更厉害了,能独当一面了,就收阿澜为弟子。” 贺澜一喜,频频点头:“嗯,哥哥一定要说话算话!” 在北越待了一段时间,易陪思说打算去旦恒国,贺澜没意见,自然是易陪思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就寝前,易陪思给贺澜盖好被子,准备熄灯睡了,他问道:“阿澜,离开这里,会不会不舍?” “没有什么不舍的,我的亲人都不在了。”贺澜头贴在易陪思肩膀上,像往常一样抱住他:“……哥哥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 易陪思轻轻拍着贺澜的背,贺澜抱的是越发的紧了,易陪思失笑道:“阿澜,别抱那么紧,我要不能呼吸了。” 外面雷声大作,淅淅沥沥的雨拍打着窗,屋内都是潮湿的腥气,贺澜害怕打雷,易陪思会捂住贺澜的耳朵哄着他:“阿澜,别害怕,我在呢。” 过了一阵,雨声小了,贺澜睁开眼,小声喃喃道:“哥哥……不打雷了吗?” 他现在还枕在易陪思的臂弯里,易陪思望了眼门口:“嗯,雨要停了。” 贺澜松了一口气。 易陪思道:“所以其实打雷,也没那么害怕,对不对?” 贺澜点点头:“哥哥在我身边,我就不害怕。” 半个月后,他们来到了旦恒。 旦恒给贺澜的感觉与北越很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呢,贺澜想了想,不太能描述出来,只听见易陪思说了一句:“温暖。” “旦恒比北越气候温暖,却不似华枫那么炎热。” 贺澜抱着易陪思的胳膊问:“哥哥四大国都去过吗?” 他看见易陪思点头,贺澜于是问道:“那哥哥最喜欢哪个国家?” 易陪思道:“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特点,祁梁是雪域圣国,总是白雪纷飞,华枫火山居多,那里的人性格都很热情,北越和旦恒居于中间,风景宜人,四季分明。” 旦恒的都城是壅都,他们在壅都转了转,晚上找了间客栈休息。 易陪思掂量着自己的钱袋,双眸露出愁色,回头看向正趴在床上看话本的贺澜,他犹豫道:“阿澜……” 贺澜抬起头:“嗯?怎么啦?” 易陪思踌躇不决,这件事,要不要告诉阿澜呢? 他在云归门是用不到银两的,作为天下一大门派,自然不愁这些,易陪思此次出山,只是随手带了些银两,到如今,也用完了。 易陪思咽了下口水:“哥哥没钱了……” 贺澜微微一怔,易陪思很快说道:“没关系,哥哥明天就去挣钱,不能让我们阿澜饿肚子。” 说是这么说,易陪思哪会挣钱,这种地耕田经商买卖,他是一样都不会。 独自一人上街,他发现自己,找不到挣钱的路子。 路过当铺,易陪思停下脚步,想了想,要不要把一些玉佩什么的当掉……反正,云归门还有很多。 摘下自己腰间的那枚玉佩,捧在手心里看了一会,易陪思犹豫了。 他急匆匆走掉,心道还是再找找别的出路吧……方法应该是比困难多的。 “公子,你是想挣钱吗?”身后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 易陪思回头一看,那女子约莫三十岁的年纪,粉黛满面,珠光宝气,妆容略显浓重,手中的团扇像蝴蝶一样扇来扇去。 易陪思点点头,女子打量他几眼,似乎对他很满意,笑道:“好,那公子就跟我来吧。” “我叫花柳,公子你呢?”花柳在前面走着,路过的地方,许多人都在跟她打招呼,她也热情回应。 “易陪思。” 花柳眉心一蹙:“呃……这个名字有点绕口啊,不好记,公子要不想个别的名字?” “别的名字?”易陪思疑惑了。 “对,好记一点的。比如说灼灼啊,明月,良竹之类的。”花柳忽然停下,指了下前方一栋楼:“公子,到了。” 易陪思抬起眼帘,眼前这座楼外表华丽无比,雕梁画栋的轮廓,精雕细琢的红珠,檐牙高啄的楼角,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松竹阁。” 云锁断岩无觅处,半山松竹撼秋风,易陪思想起了这句诗。 “这里能挣钱是吗?”易陪思问。 花柳忙着和里面的人招呼:“对对对,公子你想好名字了吗?要不你就叫思思吧,好听又好记。” 易陪思怔了怔:“好……” 花柳指着前方:“那你跟他们站在一起吧,等会儿会有人来教你的。” 那边是一片和他年龄相仿的公子,易陪思点点头,走过去,站在他们之间。 灼灼捋着自己的一束头发,蹙眉道:“喂,新来的吧,你怎么直接站在最中间啊?懂不懂规矩?” 易陪思不解:“什么规矩?” 灼灼气愤道:“哼!别装不知道!” 其他几个男子也是这般态度,易陪思不理解,万般排挤下只好站到了最角落的位置。 旁边一个男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想起方才花柳给他取的名字,易陪思有些难为情,如实开口道:“思思。” 那个男子哦了一声,随口说了一句:“名字还挺骚气的,长得也不错。” 易陪思一呆:“什么?” 还没等他去问这句话什么意思,那些公子忽然不约而同地整理着自己的仪表,嘟囔着:“来人了来人了!” 来者是一位姑娘,珠光宝气,身上的东西都价值不菲,她迈着步子路过这些男子,眯着眼睛看了看,似乎,不太满意。 眼看大客户要跑,花柳赶紧道:“何小姐,今天还有个新人呢!” “在哪里?”何念湘扭头问。 花柳手忙脚乱地把易陪思推了出来,易陪思不知所措地看着该女子,想着应该要打个招呼? 何念湘见到易陪思,眼睛都睁圆了,这可跟平日里那些俗物不一样啊,气质干净,面容似玉,如同出尘仙子般清澈,她大手一挥:“这个好,今天就他了!” 易陪思还没意识到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 一帮店小二拉着易陪思又是沐浴又是熏香,哗啦一声就把易陪思摁在温水里,打了皂角就要帮易陪思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易陪思扭过身子,脸都要红透了,他哪里有过被别人帮忙沐浴的经历。 花瓣一片片落在易陪思头上,两个店小二,一个比一个勤快地把温水浇在易陪思身上,把易陪思洗的干干净净的。 易陪思实在是不理解,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那些人把易陪思推进房间就关上门了,还顺便上了锁,易陪思只觉得越来越疑惑,回头一看,那位姑娘正坐在榻上,脱了外袍,牵起嘴角朝他笑着。 何念湘起身,木质地板光滑入镜,她赤着双脚走到易陪思面前,勾起一缕易陪思的头发:“刚刚花柳告诉我,你叫思思。” 易陪思想退后,奈何身后就是门,他背后撞到了木门上,门上的装饰哗哗作响:“嗯……” “名字很好听,小模样也标志。”何念湘笑着问:“第一次吗?” 什么第一次?说的易陪思一头雾水:“……什么?” 他怕是有什么误会,急忙解释:“是花柳姑娘告诉我,这里可以挣钱的。” 何念湘捂着嘴笑了笑,感慨道:“你这个人倒是诚实,没错,是挣钱的,我父亲的当朝丞相,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我满意,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她说着,手用力一推,两个人就倒在了榻上,咣当一声清脆的声音,床上的花瓣被掀起一片片。 何念湘扯开系绳,红色的幔帐飘落下来,易陪思脑袋一片空白,不过,他好像明白了。 原来是这种赚钱方式。 他的眸子顷刻变得冷峻寒凉,起身,就要离开这里。 何念湘从榻上缓缓坐起,笑了笑:“门可是锁上了,小公子想去哪里啊?” 易陪思眼眸一沉,抬起手,一道灵光飞出,这道门就轻而易举被破开了。 何念湘眸子睁得极大,她惊慌失措地喊道:“你干什么!你怎么会灵术!” 门被破开的动静可不小,花柳急匆匆赶来,却看到让人能心跳停止的一幕,好端端的檀木红门,此时此刻碎的彻底。 “我的门——我的门——”花柳一顿大叫,怒瞪易陪思一眼,斥责道:“怎么回事?你有力气不好好留着,往这地方使?这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何念湘在一旁哭哭啼啼,她吓的花容失措,恼道:“花柳,你们怎么回事,这个人会灵术,险些伤了我!” 花柳脸色变化快的出奇,一会红一会黑的:“思思!你疯了是不是!” 易陪思眸子沉的难以看清情绪,他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扔给旁边的小二:“赔你们就是了。” 晚上回到客栈,易陪思带回来了些糕点,贺澜兴高采烈地吃着,余光瞧见易陪思神情不是很好,似乎很疲倦,他问:“哥哥,你今天去哪儿挣钱了?怎么样?挣了多少银子?” 而且贺澜感觉,哥哥今天格外光鲜亮丽,格外帅气迷人呢?就像被打扮过一样,贺澜忽然凑近,闻了闻易陪思的发丝,惊奇道:“……哥哥,你身上怎么这么香啊?” 一言难尽。 该怎么说今天的经历呢? 易陪思揉着眉心,不能告诉阿澜自己被骗去那种地方……不仅没挣到钱,还赔了一块玉佩进去…… “阿澜,哥哥明天再去挣钱,明天一定会让你吃到好吃的的。”易陪思莞尔道。 “好。” 睡觉时,贺澜趴在易陪思怀中,易陪思轻轻拍着他的背。 贺澜属实好奇,今日哥哥身上的气味和往常都不一样,像是被花朵染上去的香气,哥哥今日究竟去了哪里呢? 他还没等去想,困意涌上眼睛,他便在易陪思怀中睡着了。 第二天,阿澜说要跟着易陪思上街去看看。 壅都和北越的越城一样繁华,旦恒的人们非常喜欢种花,在壅都上走着,经常能看见垂着的海棠、飘香的玉兰。 贺澜在前面跑着,易陪思跟在他后面,道:“阿澜,跑慢点。” 他们路过一处地方,那里聚了呼呼啦啦聚了很多人,吵吵闹闹的,很远就能听见。 贺澜好奇极了,唰一下钻进人群中去,易陪思拦都没拦住,过了一会,贺澜出来,眉宇间透露着喜悦:“哥哥,他们是在打擂,好厉害啊,剑和刀刷刷唰的……最后的赢家可以拿到两颗珠子,我刚刚看了看,就在桌上摆着,很漂亮,蓝色的,还会发光!” 一般这种擂台的奖品都会和灵力有些关系,易陪思猜测,会发光……估计是储存灵力的法珠吧。 贺澜激动地摇着易陪思的手臂:“哥哥,你要不要试一试打擂!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的!我觉得你比台上的所有人都厉害!” 易陪思莞尔一笑:“真的?” 当然是真的,贺澜真的觉得那几个拿剑的人没有哥哥厉害,哥哥才是最厉害的。 “嗯!那个珠子看着就价值不菲,我们拿到手后把它们当了,不就有银子了?”贺澜笑嘻嘻道。 易陪思恍然大悟,觉得非常有道理,阿澜真的聪明。 打擂而已,不是什么难事。 易陪思点点头,说好。 随后,他便轻轻一跃,如仙人降临一般,白衣仙袂飘飘,落到了擂台之上。 下面的百姓哇哦了一声,纷纷呼喊起来。 “这位看起来好厉害啊!” “你怎么看的,你个老妇人是看脸吧!你看对面的彭柏都赢了多少场了,来一个人挑战他输一个!” 嘈杂的声音响彻云霄,贺澜在下面激动地喊着哥哥加油,哥哥必胜。 后来回想起这件事,景潇冶总是在后悔,如果今日他不去看这场擂台,不去吵着要这两颗珠子,是不是,他和易陪思就不会分开了? 因为,这场擂台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时旦恒的三皇子,江颀玉。 第50章 [前尘篇] 江颀玉 擂台下方呼声一片。 彭柏提起剑,笑道:“来者报上名来!” 易陪思唤出清渲剑,恭恭敬敬地报上自己的姓名:“在下乃云归门,易陪思。” 云归门的名气不算小,不过彭柏也没多在意,强不强的,比一比才知道,他出手:“看招!” 两把剑撞在一起,瞬间下方的百姓呼喊起来,浓重的黑色浑厚的灵气在彭柏手中旋转盘旋,直直冲向易陪思,仿佛下一刻就要吞噬他。 易陪思处变不惊,眸光一扫,薄唇含笑,锋利的冰花像炸开的烟花一般突然出现在两个人之间,寒光冷冽,尖锐如麦芒。 彭柏被刺,后退几步,吐了口鲜血。 两个人在台上打的激烈,贺澜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见过认真打架的易陪思,平日里神仙哥哥教他练武,都只是简单比试两下子,从未如此严肃。 满天的霜雪飘落,百姓们不禁裹紧衣袍,擂台上的易陪思周围环绕冰与雪,一颦一笑都是轻松自如,像是操控风雪的神一样,贺澜看怔了神,他的神仙哥哥,真的很厉害。 彭柏输了,易陪思成为擂主。 易陪思身后剑气形成的云归门图腾在庄严地宣告着云归门的所向披靡,擂台下不服的人多的是,又接连上了几个人挑战易陪思,无一不例外,都是易陪思赢了。 最终,夕阳落山,时辰已到。 一直坐在高台之上的公子手摇折扇,敲了钟,他声音温和,开口道:“今天的比试,就到此结束了,胜者是台上这位白衣公子,擂台之宝将赠予这位公子。” 侍卫端过来一个木匣子,里面是两颗品相极佳的珠子,珍贵异常,闪烁着蓝色的盈盈微光。 台下的百姓看够热闹准备散了,易陪思走下来,把珠子递给贺澜,贺澜欣喜地抱住易陪思,两个人四目相对,心有灵犀地想着一会就把这两个珠子当了,晚上吃点好的。 “殿下。” “三皇子殿下。” 那位高台之上的公子挑开纱帘,望向下方百姓,忽然他轻轻一跃,跳下高台,稳稳落地,朝人群中走了过来。 周围百姓开始骚动,一些女子见到他,娇羞、扭捏,脸上频频泛起红晕。 那位公子在易陪思身前驻足,折扇一合,温文尔雅地含着笑:“公子很是厉害,我是本次擂台的主人,三皇子江颀玉,很想跟公子交个朋友。” 易陪思拱手道:“见过殿下,草民是云归门的弟子,易陪思。” 江颀玉注视了易陪思片刻,笑道:“第一次见到公子,就觉得十分投缘,公子可否有时间,赏脸来我府上坐坐?” 贺澜知道自己最不会应付这种场面,于是他躲在易陪思身后,探出脑袋悄悄地盯着江颀玉,他对皇子有强烈的反感与厌恶。 为什么?因为喻冰强暴客沅姐姐,喻净的侍卫打死了陆央哥哥。 眼前这个长得是一表人才,谁知道背后会干什么。 贺澜闷哼一声,想着江颀玉肯定是觉得哥哥厉害,想拉拢他。 易陪思莞尔道:“殿下邀请,定当赴约。” 江颀玉递给易陪思一枚玉佩,他说凭这个玉佩,到王府就可以找到他。 天色渐晚,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在空中消散,与江颀玉告别后,易陪思带着贺澜去了当铺,贺澜不舍的握紧手中的珠子,这两颗珠子,是有名字的,一颗叫玲珑,一颗叫落盈,贺澜问:“哥哥,真的要当吗?” 一开始说好了要当,可是见到这两颗会发光的珠子,贺澜喜欢的不得了,有点舍不得呢。 易陪思俯身摸了摸贺澜的头:“既然我们阿澜不想,那就不当了。” 贺澜抱住了易陪思,眼珠灵活一转:“好耶,不当这个,我们可以当掉三殿下送的那块玉佩啊!” 反正他也不喜欢皇族,还不如早点把这烫手的山芋当掉。 “你啊。”易陪思揪了揪贺澜的脸,哭笑不得:“这怕是不行的,皇族物品,怎么能随意当掉?” 贺澜抿了抿唇,闷声道:“就当掉吧,反正三皇子也不知道。” “陪思——”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易陪思和贺澜同时回头,江颀玉坐在马车上,一手挑开帘子,冲他们笑笑:“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易陪思心中发怵,果然人不能干亏心事啊,说也不行,方才那些话,三殿下应该没有听见吧? 贺澜开口道:“我们要当——”没等说出口,易陪思急忙捂住贺澜的嘴,扬声道:“嗯……四处转转,就走到这了。” 江颀玉道:“原来是这样,易公子,你既然无事,不如到我府上坐一坐?正好,我府上有一批新到的灵剑,我想你会感兴趣。” 灵剑?易陪思是感兴趣,他转头望向阿澜,想看他的意思,贺澜不太情愿,可看着哥哥想去,他只好同意了。 贺澜点点头,“咕噜咕噜”两声,肚子不争气地叫了。 江颀玉温和一笑:“小朋友既然饿了,就去我府上吃饭吧。” 三皇子府邸。 贺澜已经胡喝海吃起来,易陪思还算收敛有度,落筷优雅,细嚼慢咽,但他自从下山以来,从未吃到过这么多美味佳肴,云归门上的饭菜,都是清淡与朴素,很少会这么好吃。 贺澜吃的开心,默默想了想,他不能以偏概全,皇子不一定都是坏人,这个皇子没准人还不错? 江颀玉笑道:“不用着急,吃完了,我再让厨子做。” 等他们吃完,江颀玉给他们倒了茶,问道:“易公子,你在云归门,拜师为哪位高人?” 易陪思道:“师从迟昀泽师尊。” 江颀玉表示赞叹,提议道:“可否一会与公子比试几招,我想看看公子真正的实力。” 易陪思道:“当然可以。” 夜晚,庭院中,几处松柏枝影交错,月光投在竹叶的缝隙里,在地面上一寸寸跳动,清辉银烁,风也婆娑。 易陪思发现,殿下府中的花卉几乎没有,都是些青色的植被,竹林占了一小片,江颀玉应是偏爱竹子。 江颀玉的剑,叫清翮,巧的是,易陪思的剑,叫清渲。 听完彼此的名字,两个人相视一笑,江颀玉道:“易公子,我们还真是有缘。” 他们比试了一番,两个人旗鼓相当,不相上下,江颀玉的剑锋利落干净,与易陪思很像,只是易陪思元气为霜,江颀玉元气为风,两个人打起来,周围的那些草木,可要遭殃了。 江颀玉自然也是心疼。 几十招后,江颀玉收回剑:“罢了罢了,今天累了,不想打了。” 易陪思跟着收剑,将清渲插入剑鞘,江颀玉视线落在清渲上,道:“易公子,能否给我看看你的剑?” 把清渲递了过去,礼尚往来,江颀玉也把清翮递给易陪思,易陪思拿到清翮的那一刻,清翮剑柄上的宝石,发出了光。 江颀玉眸中微露惊奇:“看来清翮很喜欢你呢。” “真的?”易陪思笑了笑,他指腹划过那颗宝石,清翮的光,更加明亮了。 江颀玉道:“清翮这把剑,娇气的很,只有元气纯洁之人才能使用,想来易公子一定就是了。” 易陪思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殿下过奖了,草民哪里比得上殿下,殿下的实力与灵气,都出色的没得挑。” 回头望向一旁,贺澜已经在竹椅上安心入睡,江颀玉轻声道:“既然小朋友已经入睡,今晚二位就住在我府上吧。” 易陪思拱手道:“谢过殿下,真是打扰了。” 回到房间,易陪思散开束发躺在榻上,阖眼凝神良久,忽而门被敲响,他打开门,带着些许风,江颀玉站在风里,提着一壶酒,问道:“易公子,能喝酒吗?” 第51章 [前尘篇] 初尝烈酒 晚风吹落一地繁花,秋月也夺不走那份清雅的气质。 江颀玉拎着酒进来后,易陪思关上了门,他道:“殿下,抱歉,我不会喝酒呢。” 江颀玉含笑坐下,翻过来两个玉杯:“没关系,我们少饮一些,想来我运气还蛮不错,是第一位与易公子饮酒之人。” 喝一点应该也不会醉吧? 醉了倒是不可怕,易陪思担心自己酒后失态,因为之前见过一向话少的迟师尊喝醉后,久久喊着某个人的名字,念念不忘,神情低落,易陪思当时真的很惊异,师尊居然有心里一位这么在意的人。 想来自己也没有太在意的人,不会做到这样,易陪思斟酌片刻,他应该不是一杯倒,那就,少喝一些。 江颀玉递给他一杯酒,易陪思试着小饮一口,殿下说这壶酒珍贵异常,封了十多年,今日开心才拿出来。 酒杯凑到唇边,清香味扑鼻而来,易陪思想了想,自己还是蛮幸运的,第一次喝酒,就能喝到这么珍贵的好酒。 到底是什么样的琼浆玉露,易陪思品不出来,他只知道这个酒很好,很昂贵,酒到口中,还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咽入喉咙,酒的烈与辣才展现出来,这种感觉生平第一次体会,喉咙像是有一把火在慢吞吞灼烧,随后划过胸腔入到胃中,这一路全跟着烧起来。 “咳咳咳——”易陪思捂住嘴咳嗽了好几下,辣,实在是太辣了,江颀玉抿唇一笑,递给他一杯茶:“易公子,喝点这个缓和一下。” 易陪思端起茶杯,猛喝一大口,嗓子的感觉还是不太舒服,江颀玉一饮而尽自己的酒,问道:“公子第一次喝酒,感觉如何?” “很奇妙的。”易陪思开口,还好还好,他的声音没变,还以为自己要被辣的说不出来话了呢。 易陪思缓过神,与江颀玉聊了几句,他一直觉得三殿下谈吐让人很舒服,坦率大方,不失风度,大概自幼在皇室长大,经过专门培养的有修养的皇子都是这样吧,他了然轻笑道:“殿下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就好了。” 江颀玉很爽快同意:“好,那我以后就叫你陪思,你也不必和我客气,叫我名字就好,被叫殿下,怪疏远的。” 正值夏日,夜晚的蝉鸣不知疲惫,愈发愈响亮,窗户半开着,几许风闯了进来,吹的酒香满屋皆是,江颀玉忽然开口:“陪思,你这次来旦恒,打算待多久?” 易陪思一手扶额,酒气上头,人也变得话多起来,问到这,他心中一酸,眼底翻涌着黯淡,易陪思扯了扯笑,不知怎么将这种情绪压下去。 他把心里压抑的话全说了出来:“不知道呢,这次下山,怎么说也要小有成就才能回云归门,不想让师尊他们失望……只是我做的不好,去了其他三个国家,跌跌撞撞,没做出什么事情,倒是把自己的自信心磨没了。” 江颀玉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他眼睫动了动,似乎在沉思着什么,良久,他开口道:“万事开头难,只要走下去,总会有结果的。易公子,你信命吗?” 易陪思托着腮,他小声抱怨道:“怎么又叫易公子了?” 江颀玉哎呀笑道:“抱歉,我的不是,自罚一杯。” 相信命吗?易陪思想了想,他道:“一半一半。” 这个回答很是有趣,居然从是与不是中取了中间的那一个,江颀玉问:“怎么个一半一半?” 易陪思道:“就是,我即相信,又不全信,就像神明一样,我虽说不期待神会庇佑我,但我路过神像,路过寺庙,总会去拜一拜。命也是如此,我不会抱怨为什么我命这么不好,为什么这么坎坷,抱怨是没有用的,有这时间,不如去想想,怎么做能把我拉出目前存在的困境,毕竟能将我救出来的,只有我。” “说得好。”江颀玉频频鼓掌:“陪思,我果然很欣赏你,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的想法和你一致,完全一致。” 贺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能睡,睁开眼,看到陌生的房间,他一惊,慌张掀开被子,喊道:“哥哥?” 侍女推开门走进来:“小公子,易公子与殿下外出除邪祟,易公子说,等您醒来,不需要担心,吃了饭,等他回来便是。” 贺澜“哦”了一声,点点头,哥哥既然这样说,那他肯定要听话,只不过……贺澜看着床上工工整整的另一边,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陪思哥哥昨晚,不是和他一起睡的吗? 壅都,郊外。 江颀玉与易陪思御剑来到一处树林,树林里人不算少,大多数三五成群,江颀玉掠过一眼下方丛林密布的林子,道:“这一带喜欢除邪祟的修士特别多,我们今日来的算是有些晚了。” 易陪思看着下方的人们:“邪祟除了就好,至于是谁除的,不重要。” 江颀玉笑了一下:“也对。” 他们下了剑,附近的修士看到江颀玉,眼中皆是一喜,纷纷行礼道:“三殿下,今日您也来除邪祟呀!” “三殿下能不能带带我们,我们这里两个人。” “带你们两个人干什么,上次你们摆个弱不禁风的阵法就跑了,只会给殿下添乱!三殿下要带我们,殿下,您还记得吗,我是小赵,上次跟您一起除邪祟的!我杀了很多呢!” 一大帮人热情地涌过来,这阵仗,易陪思退后几步,生怕耽误他们聊天,心中感叹,颀玉人缘真好呢。 忽然感觉到手腕被抓住,易陪思一怔,下一刻,江颀玉将他扯了出来,扬言道:“各位不好意思,今日我已经和这位公子约定好一同行动。” 修士们纷纷叹气,也不再邀请了,只好遗憾说道:“好吧、好吧。” 人散后,江颀玉回头对易陪思露出笑意:“陪思,我们走。” 两个人在树林里搜寻起来,易陪思道:“颀玉,方才其实可以一起行动的,为什么不再叫上几个呢?” 江颀玉侧过脸,轻笑出声:“陪思,你觉得他们是真的想和我一起行动吗?其实不是的,身处在这个位置,我看的很清,他们要不然就是想在我面前展示自己多么英勇厉害,希望我一个赏识,把他们留下在府中办事,要不然,就是拿我当刀使,知道我肯定会保护百姓,他们随便挥几下剑,出去就说方才和三殿下一起除邪祟,他们可以宣扬自己多么厉害,和我关系多么密切,把功劳全揽过去,反正也没有人看见。” 是自己思虑不周了,这样简单一小件事,能看出来这么多人心,易陪思感慨道:“是我想简单了。” 江颀玉颔首,笑着说:“说抱歉干什么,我以前也不懂,那时候傻乎乎的,竟让人当刀使了,外面传言传到耳朵里,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过一个干弟弟,什么时候拜过把子。” 他还跟易陪思说,谁都是从不会到会的,你刚出山,要学的多着呢,不过也不用急,早晚都会学会的。 对方谈吐幽默,易陪思也听的轻松,江颀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跟着他笑起来,两个人什么也不干,就在那儿笑。 刹那间,两个人忽然收起笑容,一个对视,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 邪祟来了。 第52章 [前尘篇] 丛林惊心 说来了,是真来了,这四面八方来了将近十个邪祟,易陪思一愣,按理来说,低阶邪祟没有灵识,是不可能懂得合作互相帮助的,它们彼此嫌弃对方嫌弃的很,这怎么直接一拥而上了? 易陪思唤出清渲挡住一季攻击,那边江颀玉早已经杀了两个邪祟,他提着剑问道:“它们八成是被什么东西引过来的,陪思,你身上带了什么高级法宝,或者是灵力充沛的东西?” 高级法宝? 易陪思都穷的叮当响了,哪里会有什么高级法宝,要说灵力充沛,也就他的佩剑清渲了。 忽然易陪思想起来了,那日擂台赢得的两枚珠子,其中一颗,就在他身上。 他身上的这一颗,好像叫玲珑,易陪思脑袋一热拿出珠子,果然那边邪祟像是饿死鬼投胎看见了食物摆在眼前一样,蜂拥而上。 易陪思稀里糊涂的,连防御都忘了。 江颀玉猛地回过头,迅速除掉眼前两个邪祟,然后把一股灵力注入清翮,用力一扔,清翮咚一声落地,插在易陪思面前,灵光大盛,那些邪祟靠近立刻散掉了。 易陪思这边是暂时解决了,可江颀玉那边情况不太好,那群邪祟见江颀玉没了剑,猖狂地大笑,笑的渗人。 江颀玉淡定往后退一步,与易陪思背靠背,他们心照不宣的一个转身,只在一刹那,两个人天衣无缝地交换位置,易陪思手心灵光爆起,极寒的冰霜直接将那几个还在大笑的邪祟牢牢冻住,易陪思二指一和,冷冷吐出一个字:“破。” 冻住邪祟的那一块冰瞬间破的粉碎,邪祟自然也消散了。 “虚惊一场,还好有你。”江颀玉拍着易陪思的肩膀。 易陪思松了一口气,方才也给他吓得不行,他道:“是我不好,不拿出来珠子,它们也不会这么疯狂了,还要你丢剑相助。” 江颀玉摆手笑道:“那没关系,小事。” 随后他俯下身子,打算捡起来插在地上的剑,可他刚一靠近,清翮忽然被击中,弹飞出去好远,江颀玉和易陪思都是一顿。 这附近,还有邪祟,还是个大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敢来我的地盘撒野,你们两个小东西,等死吧,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呕——”那邪祟笑太久,被呛到嗓子了,一阵狂咳。 易陪思、江颀玉:“……” 眼前之急,还是捡起来剑吧,江颀玉朝着剑的方向望了望,嗯……在那邪祟身后,估计是,一时半会捡不到了。 邪祟终于缓和过来,不咳了,他猖狂地开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哈哈哈,告诉你们吧,我就是能把人和神带入无尽深渊黑暗的大名鼎鼎的地域五鬼之一——九命鬼。你们应该听说过我的大名吧,被我吓怕了吧?” 易陪思和江颀玉相视一眼,齐刷刷摇头,易陪思诚实道:“我出山不久,知道的邪祟少,没听过呢,颀玉,你听说过吗?” 江颀玉摇头道:“我也没有。” 九命鬼被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他难以相信道:“你们两个,连我都不知道,知道的也太少了吧!” 易陪思点头承认:“学无止境,我才疏学浅,知道的确实很少,等回去以后,我会仔细阅读邪祟图记的。” 江颀玉很赞同他这句话,他也道:“看来我也学得太少了,作为皇子,理应更刻苦一些,陪思,等回去以后,我们去书房一起看吧。” “好。”易陪思笑了笑。 九命鬼完全不能理解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完全没把它这个能把人和神带入无尽深渊黑暗的大名鼎鼎的地域五鬼之一——九命鬼,放在眼里,它气愤道:“你们两个!当我不存在是不是!还等回去?我让你们有来无回!” 说罢,它背后唰的一声身处九个布满利刺的触手,就像是开屏的孔雀……没有侮辱孔雀的意思,其中一个触手毫不客气地捡起江颀玉的清翮,它气的整个鬼大了一倍,怒喊道:“看我劈——死——你们!” 看这情况,江颀玉眸子忽然睁大,整个人一惊,他喊道:“那你倒是拿你自己的剑劈啊!” 九命鬼挥舞着清翮一下一下朝他们砍来,清翮马上就要砍到江颀玉,江颀玉八方不动,异常平静,易陪思一拍大腿,他喊了几句快跑,对方还是一动不动,他以为江颀玉是被定住了,根本动不了。 谁知,无论九命鬼多么用力,清翮就是无法靠近江颀玉。 九命鬼又砍了几次,还是失败了,它觉得稀奇,问道:“这是什么邪门的妖术?” 江颀玉扬唇一笑,反问道:“哪里邪门?我看最邪门的是你吧?你拿着我的剑砍我,怎么可能得逞?有灵的剑,是不会伤它的主人的。” 九命鬼恍然大悟,劈这个不行,那不还有一个?这把破剑总不能有两个主人吧? 于是它又挥起清翮,这次朝着易陪思劈来,嘴里连连喊着:“劈——死——你!” 易陪思嗓子一咽,虽说他不是清翮的主人,但也不会傻呆呆站在这里等着被劈吧? 他手中早就准备好了招式,清翮是江颀玉的剑,他自然不会伤了它,但只要剑一靠近,他的面前立刻就会出现一道冰霜雕成的盾,严严实实将他保护好。 可这清翮僵在空中许久,迟迟没有落下,九命鬼不解道:“邪门了,这总归不是你的主人吧,你还不劈?” 易陪思也是不解,他望向江颀玉,江颀玉笑道:“陪思确实不是它的主人,但清翮喜欢陪思,你会伤害你喜欢的人吗?” 九命鬼的耐心被耗尽,它一把将清翮甩出去好远,暴躁道:“破剑,砍个人都不会,要你干什么!” 清翮剑还在空中飞着,江颀玉手一伸出,清翮剑就像是回家的鸟儿一样迅速地回到了江颀玉手中,江颀玉轻轻摸了摸清翮的剑柄,安慰道:“苦了你了,被这种东西握住那么久,等一会,我就为你报仇。” 这种东西?九命鬼气的滋哇乱叫,都气抽了:“我今天就要让你们知道,我这种东西的厉害!” 话音一落,易陪思和江颀玉两个人都是一顿,不是因为被它吓到,而是因为身下多出来一个冒着黑光的阵法,诡异至极。 九命鬼嘻嘻笑道:“这是控制阵,我能控制你们的一切,现在我要让你们知道屈辱两个字怎么写!” 他们两个本来就会写。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好像真的中了它的阵法了! 江颀玉背后一阵发凉:“……先别慌,看看它要让我们干什么。” 九命鬼指了指江颀玉,思索一会,眼珠一转,笑道:“现在你,给我——”它勾了一下嘴角,又指了指易陪思:“把他的——裤——子——扒——了!” 第53章 [前尘篇] 认定的好友 江颀玉与易陪思被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给出致命的伤害,而是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怪不得九命鬼要说屈辱呢,这哪是屈辱,简直是侮辱! 易陪思嘴角抽了抽,无语过头了:“你一点人性都没有。” 九命鬼讥笑道:“我是鬼,要人性干什么?人性能当饭吃?” 可是江颀玉真的被控制了,一步步朝着易陪思走来,易陪思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握住自己的裤子:“呃……那个颀玉,你要不要冷静一下?” 江颀玉无奈地皱了皱眉,停在易陪思面前:“我很冷静,但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 说罢,他伸出手拽住了易陪思的一条腿,猛地一拉,易陪思整个人摔在地上,眼看着江颀玉另一只手就要解开他的衣带,易陪思拼命挣扎:“别别别……” 九命鬼吼吼笑道:“这个阵法,只有完成命令才能够解除,老子生前最烦小白脸,还是长得漂亮的小白脸,等一会我要让他把你这个小白脸扒干净扔出去!” 江颀玉已经解开了易陪思的衣带,非礼勿视,江颀玉闭紧了眼睛。 这画面不要太美,易陪思被江颀玉摁倒在地,江颀玉一手抓住易陪思的手腕,另一只手即将要扯下易陪思的裤子。 易陪思急的眼都红了,怎么扯也扯不过江颀玉,他急中生智,灵机一动,把自己的裤子两侧撕开,他慌乱说道:“我现在本来就没穿裤子,这是裙子!只有女子才会穿的裙子!” 言之有理,利用语句的漏洞,聪明极了。 这下子,阵法解除,江颀玉才算是能控制自己,看到易陪思这副惨烈的样子,他顿了顿,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递给他,倍感心虚道:“那个……陪思,你先遮一下。” 易陪思这时候也不客气了,他慌忙接过,穿上江颀玉的外袍,虚惊一场,额头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易陪思拿出手帕擦了擦,忽然,九命鬼又开口了,他眯着眼睛盯着他们:“你们两个,关系还挺好的嘛。” 两个人心中都有不太好的预感,江颀玉的阵法是解了,可易陪思的控制阵法还没解开,摸清了这个九命鬼的套路,接下来的命令只会是更加的无耻下流。 九命鬼转了好几圈眼珠,他不太友好地盯着江颀玉,问道:“我记得你是皇族?” 江颀玉心中咯噔一声,这次是要拿他开涮了吧。 九命鬼哈哈大笑,忽然眸光一沉,阴森森道:“老子上辈子也最烦风流王爷,娶了二十房小妾还不知足,还整日去逛青楼,花天酒地,烦死了!” 它指了一下易陪思,又指了指江颀玉,说道:“你去给我把这个风流王爷变成太监,我看你还怎么风流!” “喂喂喂……你乱说什么呢。”江颀玉急道:“我不是王爷,也不风流!我没成亲,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更别说去青楼了!” 九命鬼哼道:“谁信风流王爷的鬼话,狗听了都摇头。” 江颀玉欲哭无泪,他道:“是真的,我发誓。” 发誓这种东西最不可信,除非对方拿出点诚意,九命鬼道:“如果你刚刚说的有半句是假话,那么你这一辈子就等着被女人缠死吧!” 易陪思现在还是可以控制自己,那说明,方才的命令没有奏效,这又说明…… 江颀玉真的不是风流王爷…… 虽然易陪思相信江颀玉肯定不是。 不过,这鬼虽然实力弱的一批,但无耻程度……都可以砌墙了……谁来了都自愧不如。 江颀玉无奈点头,九命鬼惊了,它道:“你作为王爷居然青楼都没去过?” 这语气搞的没去过青楼像是没吃过米饭一样,江颀玉皱眉问:“没去过青楼,很罕见吗?” 九命鬼震惊道:“罕见极了,你这个王爷当的可真没劲,青楼都不去,该不会每日就研究着怎么讨皇上开心,读那一大堆破书吧?啧啧啧——十个男人得有八个去过青楼,剩下两个一个打死不承认,一个嘛……” 九命鬼奸邪一笑:“估计不举。” 它瞥了易陪思一眼,忽然凑近,态度豪横道:“小白脸,看你这女人见了就爱的小模样,是不是去过青楼?” 九命鬼那张骇人的大脸靠近,易陪思下意识往后躲,脑海中浮现出起来了不好的回忆。 松竹阁算青楼吗? 算吗……? 易陪思没反驳,这下子江颀玉和九命鬼都愣住了,江颀玉难以置信地看着易陪思,别提有多么惊愕了,他缓缓开口:“陪思,你……” 在江颀玉面前抖出这种事,羞愧漫延到易陪思心头,阵阵刺痛,整颗心都是酸涩的,易陪思急了,忽然大喊大叫了两声:“别问了!我那是不小心去的!什么都没干!” 易陪思咬了咬牙,抬起手,暴涨的灵力充斥整片树林,伴随着雪花飘落,寒风袭来,他握紧拳头,锋利的冰刺从地中穿出,一道接着一道,将九命鬼扎的一顿哀嚎。 见状,江颀玉趁机唤出清翮,一剑下去,九命鬼烟消云散了。 结束后,两个人扑通一声,同时瘫坐在地上,心累,真心累,这比解决一百个邪祟累多了,江颀玉头一回这么想骂人,不是,是骂鬼,他一拳捶地,喝道:“服了,这是什么东西!” 易陪思累的不行,他往后挪了几寸,身子靠在树上,摸着自己的胸膛,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解决了。 他现在还是这个狼狈模样,裤子撕的一片一片的,身上盖着江颀玉的外袍,想起来纳戒中有另一套衣服,易陪思红着脸道:“那个,颀玉,我先换个衣服,你休息一下。” 等易陪思换好衣服回来,江颀玉正靠树闭眼沉思,他忽然说道:“下一次再来除邪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的嘴堵上。” 易陪思表示很赞同,如今快要到傍晚,他们劳累了一天,也该回去了。 走出树林,入口处有不少修士在交谈。 “今天你除了多少?” “二十个吧,轻轻松松。” “那还挺好的,我今天遇见个大的,费了点力气,不过还好,除掉了。” “诶,殿下出来了,殿下今天收获怎么样?” 他们齐刷刷望着江颀玉,江颀玉不太想提起今日之事,面色复杂,回道:“一般般,没碰到什么东西。” 有个修士注意到了易陪思,好奇问:“殿下旁边这位公子是谁啊,之前没见过呢?” 此话一落,其他修士也看向易陪思,这么多焦灼的目光,看的易陪思不太好意思,他知道不是因为他多厉害,是因为他与江颀玉站在一起。 那天的夕阳真的美不胜收,到现在易陪思还记忆犹新,江颀玉在即将落下的余晖前对他温和一笑,在众人面前介绍道:“这位公子是云归门的易陪思公子,更是我江颀玉认定的好友。” 第54章 [前尘篇] 讨厌的人 三皇子府。 贺澜在庭院中坐了小半天,太阳都要落山了,他点心都吃完两盘子了,怎么陪思哥哥和殿下还不回来呢? 终于听到门口的声音,贺澜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见到易陪思,他喜道:“陪思哥哥,你回来了!” 易陪思点了下头,贺澜察觉到他面色不是很好,他担忧问:“哥哥……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江颀玉从身后走出:“有我在,你的陪思哥哥是不会受伤的。” 易陪思扯出来一个笑容,今日除邪祟,他真的有些心累,扶额道:“阿澜,哥哥有点累了,想先去休息,你乖乖的,好吗?” 贺澜听话点点头,看见哥哥这副模样,他是真心疼,这还是第一次易陪思离开这么久没有带着他。 等易陪思走进房间,贺澜把厨房留的饭菜端到易陪思房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陪思哥哥,吃一点饭再睡觉吧。” 屋内人回了个好。 推开门,贺澜把饭菜放在桌子上,闻到香味,易陪思露出笑容,问道:“阿澜吃了吗?要不要陪哥哥再吃一顿?” “当然好啊。”贺澜搬出来小板凳,啪嗒一声坐在易陪思身旁。 吃饭的时候,贺澜吃的慢吞吞的,他想着自己吃多了,哥哥就吃不饱了,还是让哥哥多吃一点吧,他悄悄地盯着易陪思的脸,看样子,陪思哥哥是真的很累呢。 不过,这样早出晚归的除邪祟,应该也就这一次吧? 后来再回想起这一天他的这个想法,贺澜觉得自己那时候,想的太简单了,自从陪思哥哥与江颀玉认识,他们就经常结伴行动,很晚回来,他只能在晚上见到易陪思短短一段时间,有时候,他们连续好几天都不回来。 贺澜能看出来,易陪思很喜欢和江颀玉待在一起,他们聊天的时候,哥哥总是笑的很开心,他们是年纪相仿,实力相当,哥哥与江颀玉能聊的话题,比与他能聊的多的多。 反正陪思哥哥开心就行了……贺澜总在想,自己与哥哥相处大半年,总是陪思哥哥在保护着他,教导着他,哥哥一个人出去的时候,会不会孤独呢? 现在有一位这么厉害的人陪着他,他也就不会孤单了吧。 他其实很想跟他们一起去,可是他知道他没有灵力,去了只会给他们添麻烦、拖后腿,他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等着他们回来。 在府中,他也有在练习剑术,他想,等他长大了,也可以陪哥哥一起行动的。 江颀玉对贺澜很好,回来的时候经常给他带一些小玩意,虽然他抢走了他的陪思哥哥,不过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就原谅他吧。 晚间,易陪思轻轻推开门,江颀玉靠在榻边,墨发散落,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黯然失色,心思显然不在书上。 虽然表面总是笑盈盈,对什么都乐观,易陪思能看出来,江颀玉,有的时候,心情很低落。 易陪思走到他身边坐下,江颀玉微抬眼眸,见是他,立刻收回神色,莞尔道:“你来了。” 易陪思点头,问道:“颀玉,你心情很不好,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不介意的话,不如和我说说?” 江颀玉没有马上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看着他问:“陪思,你会永远站在我这一边吗?” 易陪思笑道:“当然,我们可是朋友啊,最好的朋友。” 这个回答,让江颀玉安心许多,他道:“那我就都告诉你。” 易陪思诚恳地嗯了一声,他会把接下来的话视为二者的秘密,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江颀玉眼眸一沉,手指缓缓蜷缩:“我方才在想,我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一直不是一个受宠的皇子,虽然在朝部分大臣认为我是众多皇子的佼佼者,能力与才干都较别的兄弟突出,因为生母的罪行种种,父皇,一直注意不到我,他认为,我与额娘是一样的,生性恶毒,残害同胞。” 易陪思喉咙动了动,想开口,江颀玉抬起手,示意让他说完:“但这些,都没什么,我都已经出生天家了,比大多数人都幸运了,还求那么多干什么呢?” “我不在乎太子之位,更不在乎皇位,我只是迷茫,不知自己究竟要干什么,说来可笑,比我小五岁的弟弟,江涟,他明明功课都完不成,也不爱读书,父皇母后却偏爱他偏爱的不得了。” “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问题吗,信不信命,我之前是不信的,现在,我现在信了。”江颀玉苦笑一声,忧心道:“我就想当个闲散王爷,花天酒地的度过余生,那样多好。” 他看了一眼易陪思,自嘲般叹息道:“这样,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易陪思轻轻摇头:“怎么会,遇到迷茫,是很平常的,我也遇到过,还是无法挽回的一件事。” 他把自己藏在心里的陈年往事说了出来:“在云归门,我作为师尊座下的大弟子,某一次,带着同门师弟师妹去山脚下修炼,那天我们出发后,下了暴雨,视线与行动都受阻碍,想回到山上,至少一个时辰,时间太久,且山中暴雨,更会遇到危险,我带他们找到一处避雨,决定等雨停再上山,不幸的是,我们遇到了几位蒙面刺客,其中有两位师弟,就这么遇难了,我年长,实力又最高,拼了命,也没保护好他们两个,还因此断了一只手。” 江颀玉目光缓缓移动,易陪思举起右手晃了晃,叹道:“就是这一只,后来医治好了。” “我自责,没能保护好他们,他们明明上午还是活蹦乱跳的,下午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回到云归门,我免不了被责罚,师尊关我禁闭,其他门派的弟子开始在背后诋毁我,说我眼红,故意除掉同门师弟。平日里跟我交好的师兄弟们,也不愿意与我交往,我假装不在意,一直安慰自己,作为师尊的大弟子,我不能给他丢脸,我要……自己接受这一切。” “一个人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修行、练剑,那时候,我总在想,我接下来的日子,到底要怎么度过呢?” “师尊说我看似性格温柔,实则对谁都不上心,这样也好,一个人,不会受伤,可我真的很想有人能陪伴我身旁,哪怕是陪我说说话和也好。” “他们在背后小声议论我的时候,我能听到的。” “后来,我下了山,到各个国家游行,在北越遇到了阿澜,又在旦恒遇到了你,我很开心,因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陪我说这么多话了。” 听着这遭遇,江颀玉心疼的很,眼眶也跟着泛红,他道:“陪思,你可以永远把我当成你最好的知己,你不会再是孤单一人。” 易陪思眼中闪着微弱泪光,他点头道:“那时候的我,一定想不到,日后会遇到你这样的交心朋友吧。” 他笑着,眼泪却流出来了:“所以我说,我们不用去忧虑以后会发生什么,该来的总会来的。你的父皇,会注意到你的好的。” 这样平静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江颀玉和易陪思除邪祟回来后,他们会一起吃饭,江颀玉总喜欢逗贺澜,贺澜一被逗,就不理他们了,心中暗暗抱怨,江颀玉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于是白了他一眼,低头闷声吃饭。 易陪思笑道:“阿澜不经逗,一逗他就不说话了。” 贺澜哼了一声,别过脑袋专心吃饭。 江颀玉想起那日阿澜在书房玩耍,玩的很开心,问道:“阿澜想不想读书呢?” 贺澜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迅速道:“我不要!陪思哥哥已经教我识字了。” 说是这么说,易陪思把一块肉夹到贺澜碗中:“可是光识字,远远不够的。” 贺澜机灵的很:“我又不考状元,读书苦读一百本和一本不读一个样。” 贺澜一向嘴贫,易陪思和江颀玉拿他没办法,江颀玉道:“好好,那我们就不读。” 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生活,忽然有一天,战争爆发了。 一早从皇宫回来,江颀玉就忧心忡忡,愁眉不展,易陪思倒了杯茶递给他,问道:“颀玉,怎么了?” 江颀玉叹了一口气,茶也没心情喝,扶额道:“旦恒南方边境那边,一个小国,名秧离,他们前几日攻打边境的守卫,破了一座城池,下一步,是要抢我们别的土地,父皇派我领兵出战,估计三日后,就要出发了。” 易陪思握住他的手,道:“颀玉,你别急,出征的话,若是需要可以作战的武将,你可以选择我,我陪你去。” 江颀玉摇了摇头,立刻拒绝了:“不行,战场和擂台不一样,随时就可能丢掉性命,你没见识过打仗的残酷,我不放心带着你。” 越是这样,易陪思越无法让江颀玉一个人去。 其实,他隐瞒了自己会的一门灵术,这具身体,是分身,易陪思是不会死的,他更看不得江颀玉死,他在想,如果遇到危险,他可以用这副分身去保护江颀玉,反正他不会死。 易陪思郑重道:“作为你的好友,生死攸关,我更不放心你自己去。” 江颀玉眸子微动,良久,他握紧易陪思的手,道:“好,我们一起去。” 当天晚上,易陪思就告诉了贺澜,自己即将随殿下出征,希望贺澜在府中好好待着,等他们回来。 贺澜得知这个消息后就开始大吵大闹:“陪思哥哥,你不能去,战场那么危险,我担心……” 易陪思道:“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我得跟随着殿下,相信我们,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行!”贺澜真的是不理解,自从来到这边,易陪思就像中了什么蛊一样,天天都陪着江颀玉,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了,江颀玉就那么好吗?那么危险的事情,都要陪着他? 贺澜眼眶泛着红,他吼道:“江颀玉就那么重要吗?你也太在乎他了吧?” 忽如其来的大吼吓的易陪思一颤,他此时此刻也是太心急了,他道:“颀玉是我的好友,我们应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们在他府上住这么久,受了那么多照顾,这次出征,我得去帮他,阿澜,你能明白吗?” 贺澜强忍着眼泪,急道:“够了,你就他一个朋友吗?你把他当回事捧到手心里,人家可是皇子,朋友多了去了,他有这么在乎你吗?” 年少的时候,总有自己的想法,也总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是对的。 易陪思不理解为什么贺澜如此阻碍,大概是小孩子的耍性子吧,平日里他可以惯着他,但这种事情,他绝对不会。 他心中也情绪起伏:“对,我就他一个朋友,这次出征我一定要去。” 说完,易陪思摔门走出去,那剧烈的声响久久在贺澜耳边回荡,他咬着牙,泪水模糊了双眼,心更是委屈的难受。 他嘴里念念有词,将憋在心里的委屈和情绪全部发泄出来:“我最讨厌的人就是江颀玉,我更讨厌陪思哥哥!” 第55章 [前尘篇] 分别 贺澜掉眼泪了一整宿,易陪思还是头一回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清晨起来,他也算想通了,去就去吧,哥哥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他出门,见到庭院里格外空旷,他问小侍卫:“那个,侍卫哥哥,易公子呢?” 小侍卫道:“易公子?今日一早,殿下就和易公子出发了啊。” 贺澜愣了愣:“不是说三天之后吗?” 小侍卫道:“原本是这样安排的,可昨晚陛下召殿下入宫,说是情况紧急,今早就出发了。” 贺澜问:“他们走了多久?” 小侍卫道:“一炷香有了吧。” 一炷香而已,还能赶上,贺澜牵了马,他的马术是易陪思教的,还算不错,只要他快一点,就能追上队伍,跟他们告个别。 一路上他问了许多百姓,有没有看见三殿下和队伍,百姓指的五花八门的,什么方向都有,贺澜无措地皱了皱眉,信他们,根本靠不住。 他忽然想起来,他带着落盈,凭这个可以找到另一颗珠子,易陪思肯定会把玲珑放在身边。 很快,握紧落盈,贺澜感觉到了另一颗珠子的方向,他拉紧马绳,朝那个方向赶去。 出征队伍浩浩荡荡,江颀玉挂帅骑马在最前面,易陪思在他身旁。 这次出征对江颀玉多么重要,易陪思心知肚明,若是通过这一次的胜利得到皇上认可,江颀玉,就不是不受宠的皇子,至少,能封个王。 他本来就值得更好的身份,作为他的好友,易陪思能做的就是帮到他。 “陪思哥哥!”忽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易陪思一怔,往身后望去,身后,除了跟随他们的士兵,并没有人。 江颀玉问:“怎么了?” 易陪思摇头道:“没什么,总感觉听到了阿澜的声音。” 江颀玉道:“或许是听错了,阿澜现在应是在府邸。” 易陪思点了点头:“没想到出发的那么突然,看到他在睡,不忍心叫醒他,这么不告而别,我的心总是很不安稳。” 江颀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已经告诉婢女,若是阿澜醒来,会告诉他的,阿澜那么懂事,会明白的。” 但愿吧,易陪思轻声道:“希望他不要生我的气。” 军队末端,贺澜被三个士兵拦在外面,贺澜大喊道:“放我过去!我认识殿下,也认识易公子,你们通报一声,他们会明白的!” 士兵哪里会听这样一个孩子的话,他们都没见过殿下,这野孩子怎么可能见过? “老实点,赶紧走,你以为殿下是你想见就见的啊?” 另一个士兵嘲笑道:“就是就是,老子当兵好几年,都没见过皇子的脸,你个小屁孩,怎么能见过?” 这些人都什么思想,跟他们沟通还不如跟一条狗沟通,狗还能汪汪叫两声,贺澜咬紧牙关,大喊道:“陪思哥哥!陪思哥哥!” 士兵一愣,怕惊扰前面的校尉,立马踹了他一脚:“喂,住嘴,瞎喊什么呢。” “赶紧把他撵走,要是校尉来了,我们没好果子吃。” “说的对,小屁孩,你赶紧走,不然别怪本大爷刀无眼。” 贺澜被他们扔了出去,这郊外树枝碎石极多,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手掌被碎石划破了几道口子,流了血。 “这小孩骑的马还不错,留下来吧。” “哈哈哈,让我试试看。” 贺澜顾不得伤口,急道:“喂!你们干什么!” 那几个人瞪了他一眼,顺理成章地把马牵走了。 这边加强防守,贺澜再想靠近军队,就难了,这是队尾,马被那几个人扣下,贺澜白了他们一眼,只好想别的办法,现如今,也只能跑过去,跑到队伍头就好了,很快的,陪思哥哥肯定在那里。 从队伍旁边跑肯定是不行的,贺澜跑入丛林,在林中疾驰,恰巧遇到军队休息,贺澜抓住时机越跑越快,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跑到了队伍头,他远远眺望,看到了马背上的易陪思。 激动与想念哪个更强烈,贺澜不知道,他呼呼啦啦从丛林中穿过,树枝割破了他的衣袍,甚至划破了他的腿,他都没感觉,只觉得心中一团期待的小火苗烧的厉害。 他大喊:“陪思哥哥!” 易陪思闻声抬头,见到他,怔住了:“阿澜?你怎么来了?” 易陪思立刻下马走来,贺澜激动地想扑过去抱住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很狼狈,身上又是泥土又是汗的,易陪思身上那么干净,还是别了。 他张开的双手缓缓放下,手握成拳,低语道:“陪思哥哥,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易陪思见他这副模样,别说有多心疼了,他一片一片摘掉贺澜头发上的叶子,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又看见他衣服上的口子,血染红了一小片,易陪思微微蹲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能见到哥哥就好,其他的,都无所谓,贺澜摇头笑道:“没事啊,不小心摔了。” 江颀玉在后面看着他们,阿澜变成这样,定是有人搞鬼,这军队,还有人这么猖狂,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人? 易陪思回头看向江颀玉,道:“颀玉,我先带阿澜去换件衣服。” 坐到马车里,易陪思从纳戒里翻了翻,他忘了,这次出征,纳戒里,他没放进去阿澜的衣服。 不过阿澜现在与他身材没差多少,穿上自己的衣服,也就会宽大一些,易陪思道:“阿澜,你先穿我的。” 贺澜点点头,易陪思拿出一瓶药膏:“你先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你方才受了伤,需要擦药。” 两人地坐在马车里,易陪思蹲在他身前,小心翼翼地给贺澜上药,伤口约莫五六处,这伤口,不像摔的,倒像是是树枝刮坏的,还有几处淤青,更像是打的。 易陪思抬头问:“路上,是遇到了什么事?有人欺负你了?” 贺澜想了想那几个士兵的嘴脸,真挺想告发他们的,不过他现在心情好,也就不跟他们计较了,笑道:“哥哥想多了,怎么会呢。” 易陪思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换好了易陪思的衣服,贺澜站起身,穿上去的感觉和自己的衣服不一样呢,袖子特别大诶,贺澜甩来甩去的,像一只白蝴蝶,易陪思笑了笑,道:“好了,你也是长本事了,这么远,居然跑过来了。” 贺澜嘿嘿一声,忽然严肃起来,拽着易陪思的袖子:“那个,陪思哥哥,我昨天说了很多气话,你别生我气。” 易陪思嗯了一声,道:“我不生我们阿澜的气,我昨晚也不对,应该好好和你说的,怪我,今早若是跟你告个别,你也不会受伤了。” 受伤那是多小一件事啊,小到不能再小了,贺澜抱住易陪思的腰:“陪思哥哥,舍不得你。” 知道这小鬼在想什么,易陪思揪着贺澜的脸,叹气道:“拿你没办法,来都来了,这次就跟着我吧,不过军营不是儿戏,殿下吩咐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你要听话,不能乱跑,也不能和平常一样跟殿下斗嘴。” 贺澜很快答应:“明白!” 第56章 [前尘篇] 秧离国 秧离国终究只是一个小国,作战前三天,易陪思和江颀玉都特别顺利,战场之上,千万名士兵高举盾牌,齐刷刷呐喊,两军相对,战火缭绕,硝烟四起,易陪思连捕秧离四名大将,胜利的号角吹响,今日,又是赢了。 现在秧离军队与旦恒军队无人不知旦恒国有一位白袍武将,手持清渲剑,貌比卫玠,剑法利落干脆,出招伴随着翩然的飞雪与冰霜,仙袂飘飘,宛若谪仙。 易陪思持剑指向被他打落坠马的秧离将军,江颀玉在一旁频频鼓掌:“打的漂亮,陪思。” 这位武将胸前佩戴的勋章可不小,定是个有地位有权利的,江颀玉道:“你们若是停战,我便放你一马。” 武将别过头,宁死不降,他死死盯着易陪思的剑,咬紧牙关,一头撞剑而死。 又是这样,易陪思收回剑,鲜血顺着雪银的剑刃滴滴落下,他实在是不理解:“他们的武将,一个个,倒是赤胆忠心,什么都不肯说。” 周围的士兵在收拾残局,江颀玉望了一眼昏黄发沉的天空,太阳将要落山,天空的尽头黑云滚滚,狂风卷席着沙粒在血流漂橹的战场上翻滚。 “忠心的武将最难得,只是我担心,他们身后有更厉害的。”江颀玉看着易陪思,缓缓开口。 看来江颀玉也意识到了,这场战争,太顺利了,顺利的有些奇怪了。 江颀玉以前不是没打过仗,像秧离国这种小国,旦恒作为四大国之一,和他们打,胜,是必然会胜的,不然脸面放在哪里?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前三天,他们的将领,居然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士兵也是,洋洋散散,溃不成军,这种军队实力,他们是怎么有胆子敢和旦恒挑衅的? 要么,就是留了一手准备杀对方个措手不及,要么……就是真的上赶着送命。 结果是前者。 第四天,局势完全变了。 易陪思早就有预料,在此之前他已经告知军队加强防范,以防秧离国偷袭,他把贺澜托付给不远处一座寺庙的方丈。 双方擂鼓呐喊,易陪思和江颀玉骑马站在军队最前面,他们相视一眼,心领神会,纷纷感觉到秧离国士兵今日的氛围不对劲。 前几日,可以说是乱中有序,还会摇旗作战,今日,只能说是死气沉沉,诡异得很。 蓦地,秧离士兵向两边聚拢,齐刷刷让出一条路,这条路上,一位黑袍人捧着法杖,款步而来,法杖上皆是铃铛,随着他的步伐,铃音乱颤,像是某种野兽的悲鸣,一阵紧连着一阵,戾气起伏。 他在易陪思与江颀玉面前止步,仰起头,与他们面面相觑。 黑袍人是秧离国的国师。 国师阴恻恻开口道:“旦恒国?有意思。” 国师的法杖横空出世,毫不客气地朝着易陪思落下,仿佛丛山峻岭滚下来的巨石,挡无可挡,易陪思被他的法杖压制,想要挥剑的下一步行动受阻,国师法杖袭来,伴着健锐刺耳的铃声,招招紧逼,打的易陪思连连退步。 这与前几天的那些武将完全不同,此人气场阴邪,力大无穷,且招招冲着命门而来。 “他很强。”易陪思咬牙道。 江颀玉唤出清翮,道:“让我来会一会。” 车轮战?等着耗光他们体力?国师哪能如他们所愿。 他手中结印,嘴里不知道在什么咒语,法杖金光大盛,刺的易陪思睁不开眼,忽然天空黯沉一片,乌云闭月。 易陪思双眼一阵昏花,等缓过神,周围的景色就全变了。 他脚下站着的地方本是干涸的土地,边界之地,向来千沟万壑,寸草不生。 而如今,他身处静谧丛林,周围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或松或柏或桦,荫翳蔽日,生机却又诡异。 在他身后的旦恒士兵全然消失,就连他身旁的江颀玉,也消失不见。 易陪思站在原地张望几圈,周围树木像是能听到他的动静,树枝随风摇曳,沙沙作响,几片青叶飘落,易陪思伸手接住,他低头观察一阵,随后一挥清渲剑,树上的其余叶片纷纷落下,飘飘扬扬,像是下了一场青叶细雨。 在抓住两片叶子后,他握紧拳头。 果然,让他找到了两片一模一样纹理的树叶。 这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 这大概是一处幻境,他所在的地方全都是国师用灵力筑造的场景,国师实力很强,能将幻境做的如此真实。 可就算实力再强,也无法细致到每一片叶子都不一样。 易陪思猜测江颀玉也被拉到了这个地方,他得先找到他。 越往丛林深处走,这边的树木便是更加茂盛,越茂盛,树林荫翳,层层遮掩,光线便是越加不足。 易陪思提高警惕,观察周围的景物,想记住这些标志,以防迷路,可他终究是想多了,幻境,东西都是虚假的,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他记住,也没什么用。 得赶紧找到江颀玉,夜长梦多,在这里待久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在丛林里拐了几个弯,易陪思找到一处洞穴。 他顿了顿,抬起脚,便走进去。 见有人影,洞穴里的江颀玉抬头朝他看来。 目光相交,两人皆是一愣。 在幻境里,易陪思有怀疑,这个江颀玉是不是真的。 江颀玉起身,将手中的剑环在臂弯,朝易陪思走来几步,欣喜道:“陪思,原来你也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易陪思不动声色,表情平静,虽然心里在怀疑,他表面上还是和这位江颀玉保持的很亲密,易陪思笑了笑道:“殿下,我也一直在找你。” 听到这个称呼,江颀玉怔了一下,他犹豫问道:“你知道我们该怎么走出去吗?” 易陪思道:“不知呢。”目光缓缓下移,他看到了江颀玉手中的清翮。 如果他能碰到清翮,就能知道这位江颀玉是不是真的。 毕竟清翮很喜欢他,每次触摸,清翮就会发出光芒,百试百灵。 但他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绝对不能让对方发现,他有什么意图。 易陪思想到了一个方法,此招有点损,但可以一试。 他若无其事地背过一只手凝结灵力,含笑道:“殿下,在这里待久了怕是不妙,我们先想找点法子出去吧。” 第57章 [前尘篇] 生死之际 江颀玉点头:“那走吧。” 他忽然身子一倾,险些摔倒,易陪思伸手扶住他,关切道:“殿下,怎么了?” 江颀玉一手扶额,部分重量靠在易陪思身上,臂弯里的清翮倒是丝毫没动,他缓缓道:“突然有点晕。” 易陪思瞟了清翮一眼,道:“那扶殿下先歇歇,这剑……就交给我来拿吧。” “不了。”江颀玉摆摆手,很快站好:“我没事。” 可江颀玉刚走几步,忽然就又站不稳了,身子一颤,清翮随之也掉落在地上。 易陪思眼疾手快,欲要捡起清翮,谁知江颀玉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关节被捏的隐隐作痛,易陪思嘶了一声,江颀玉手一扬,清翮瞬间回到他手中,他喝道:“你果然很奇怪,你是谁?” 露出尾巴了吧,易陪思果断抬手抽剑,指向他:“我倒要问你是谁!” 二人剑锋相交,没过几招他们便识出对方确确实实是如假包换的本尊,易陪思立即停手,他喜道:“颀玉,真的是你!” 他们对于彼此的剑法很熟悉,刚才比试那几下子,就是平日里经常比试的那几招,江颀玉撤回剑,欣然道:“陪思,找到你太好了。” 易陪思嗯了一声:“我们要尽快走出此处幻境,以免夜长梦多,再有其他事物出现。” “想走出去,岂非你们所愿?”淅淅沥沥的笑声空谷传响,愈来愈近,易陪思与江颀玉提高警惕,下一刻,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爆破。 两个人往反方向跃去,国师出现在爆破的烟雾中,一步步逼近。 江颀玉道:“果然,就知道是你搞的鬼。” 国师狡黠一笑:“搞鬼?此话过于难听,三殿下德高望重,可要口中留情。” 江颀玉蹙眉道:“跟你有什么可留情面的?”说罢,他一掌冲去,国师纹丝不动,抬起手回敬了他一掌。 二人手掌相碰,江颀玉实力不敌他,被震飞出去十几步,喷涌一大口鲜血。 “颀玉!”易陪思大惊,江颀玉嘴角的血一股一股地流着,易陪思抬起手就是一顿点穴,稳住他的气息,急道:“怎么样了?” 江颀玉擦了下嘴角的血,咬牙道:“他很强。” 手上的鲜血模糊一片,江颀玉握紧了拳头。 易陪思抬起头,眼神一凛:“我来一会。” 清渲与国师的法杖撞在一起,清脆的碰撞声震动得骨膜微微泛疼,国师每一招都朝着易陪思命门攻击,数十招后,易陪思成劣势,国师右手攒起一股黑色的雾气,一掌闪过,易陪思被震飞了出去。 他撑着剑柄站稳,和江颀玉心照不宣,都知道自己并不是国师的对手,这还是在对方所制造的幻界里,环境的变化由国师操控,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想要赢,是更难了。 随着国师步步紧逼,易陪思退到了悬崖旁,回头看去,下方不知几千丈深。 国师又往前走了一步,手中的法杖闪着诡异的光芒,他幽幽叹气,很是失望:“前几日听说旦恒国有位白衣公子修为极其高深,今日见了,也不过如此。” 被逼到绝路,易陪思也做不了什么了,越是这种关头他就越格外平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过。”国师伸出手,弯唇一笑,轻轻抄了下他的腰:“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 他在易陪思耳畔轻语:“长得真的俏。” 很多人这么夸过易陪思,可现在被夸易陪思一点也不开心! 反而觉得瘆得慌。 易陪思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国师推开,这是要干什么的节奏……士可杀不可辱啊! 国师被推开后更是有了兴趣:“还是个不听话的。” 他藏在背后的手掌微微发力,江颀玉注意到后,呼吸都停止了,连忙吼道:“你干什么?把你的脏手拿开!” 江颀玉费力撑起身子,拔出剑朝着国师就是一击,国师手一抬,转身避开,一掌拍在江颀玉胸口。 国师冷声道:“别碍事。” 江颀玉倒在地上吐血的时候,仍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自他束发以来,他就没有被打的这么惨过,无能为力,又毫无还手之力。 胸口嘶嘶泛疼,像是被烙铁烫过,江颀玉低下头,看见一道十分诡异狰狞的印记。 像是什么恶痕,又像是什么诅咒。 没时间去猜疑,眼前最重要的是解决这个该死的国师,可当他再抬起头,心却冷了。 国师把易陪思逼到了距离悬崖只剩一步的距离,他狡诈笑笑:“小公子,只要你愿意从了我,我就放过你,还有你的朋友。” 易陪思讥笑道:“做梦。” 说完后,易陪思张开双手往后躺去,毫不犹豫地跃下山崖,国师一惊,伸手去拽他。 江颀玉瞳孔急剧收缩,顾不得疼了,他像是接受不了打击,已经疯魔,下一刻,他握着剑,狠狠刺入国师心脏。 再然后,江颀玉奋力一扑,想要抓住易陪思的手,却只拽住了他的衣角。 丝绸的布料被扯断,江颀玉跪在悬崖上,攥着布料的手颤抖的厉害,他说不出来话。 国师喷了一口鲜血,他抽出自己胸膛的那把剑狠狠摔在地上,咬牙笑道:“你以为这样就杀的了我?别天真的了,即便我死了,方才在你身上设下的诛心咒,有得你受了!” 江颀玉充耳不闻,双眼发黑如冻着血的冰刀,胸口的那道痕迹愈发愈鲜红刺眼,他捂着胸口,嘴角流出鲜血一滴滴滴在地面,下一刻,全身上下的灵力都在此刻喷涌,如千里之堤倾塌。 感觉到灵力在迅速流失,江颀玉慌了起来,就像从身体里活生生抽走什么东西一样,他真的感受到了,那些灵力不再属于他。 可这不重要。 陪思呢?陪思掉落悬崖是不是已经……已经……江颀玉害怕了,他不敢想下去了,抱着头挣扎嘶吼。 他越是嘶吼,自己身上的灵力流失的越快,他的元气是风,顷刻山谷上已经是狂风肆虐,摧残着一草一木,似乎要把整座山都席卷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江颀玉抬起头,国师已经死了,死状惨烈。 江颀玉呆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国师为什么会死。 难不成是被他喷薄而出的灵力所杀? 山崖下,易陪思躺在碎石堆上,浑身痛的连手指弯曲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血染红了身下一大片野草,易陪思就一动不动、无能为力地看着这血流啊流啊的,最后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血打湿了,好冷,冷到发抖。 说好的这是幻境都是假的呢? 说好的幻境处处会变换呢? 这悬崖也太真实了吧! 感觉五脏六腑震的都大移位了。 还好灵力护体,减缓一半痛苦,小命没丢,他也就落了个伤筋动骨……七窍流血……遍体鳞伤…… 没点把握他可没这么勇。 他得快点缓过来,上方江颀玉一人对战,怕是不利。 忽然头上方落下一道阴影,易陪思抬抬眼眸,想知道来者是谁,若是敌人,那人也太幸运了,易陪思现在就是守株待兔的笨兔子,早早撞晕在树上,等着人家把他麻辣红烧,他必死无疑。 若是友人,易陪思希望他能帮一帮自己。 努力抬着眼睛,易陪思最终放弃了,根本看不见脸。 谁知那人手一抄将他抱起,易陪思愣了愣,身后一只手落在他背部,下一刻,清凉的灵力便注入而来,柔和地冲洗着他的灵脉。 伤口渐渐治愈,易陪思终于能动了,他扭过头,见到容貌,他心里不由得佩服,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易陪思问:“你是谁呀?” 那人眼含笑意,笑容清清朗朗:“这不重要。” 不重要就不重要吧,确实有很多事情比这个重要,易陪思火速起身,抱拳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公子低眉一笑:“我送你上去。” 只见他手一扬,地面出现的穿梭阵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道:“公子请进。” 登上穿梭阵,到达顶峰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四处张望,易陪思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江颀玉。 在他的不远处,是国师的尸体,浑身是血,面目狰狞。 易陪思托起江颀玉的肩膀将他扶起,唤道:“颀玉,你还好吗?你醒一醒!” 晃了很久,江颀玉缓缓睁开双眼,易陪思大喜:“颀玉!” 可下一秒江颀玉却拔出剑抵在了易陪思脖颈,江颀玉掀起眼皮,瞳孔遍布狠戾的幽光,即将出手,易陪思心跟着提起,忙道:“颀玉,是我,我是易陪思,你仔细看看!” 江颀玉愣住了,他喜极而泣,摸着易陪思的脸,像是不真实一样,喃喃道:“陪思?真的是陪思吗?” 易陪思道:“是我,是我,我在呢!” 见江颀玉的目光渐渐清明,易陪思悬着的心也将放下,他望向旁边,问道:“公子,能不能帮个忙?” “我的灵力不够用,能不能和我一起,为这位公子疗伤?” “可以。”那位公子说。 半个时辰后,江颀玉终于恢复神智,见到易陪思,他是说不出来的激动:“陪思,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他紧紧抱着易陪思,说起话来声音微颤:“当时你跳下悬崖……我真的是……吓死了。” 背后的伤口还未愈合,摔下去是很要命的一件事,朦胧之际感觉已经见到阎王爷了,还好有人把他救了回来。 鬼门关走一趟这种事,他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次,易陪思故作坚强地笑了笑:“我有把握的,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江颀玉点了点头,摸着自己不安稳的心跳,对于眼前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目光移向旁边之人,他唤道:“柳公子?” 易陪思回眸跟着望去,他奇道:“你们认识?” 江颀玉道:“认识的,这位是柳侯爷府上的大公子。” 见到熟人是很开心,可江颀玉觉得有一丝丝奇怪:“柳公子不是出征塞外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风吹着柳言律的长发,他的声音散在风里,温润的像精致打磨过的玉石:“我略懂幻术一二。” 易陪思大脑飞快运转着,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江颀玉道:“那柳公子你……” 柳言律道:“殿下猜没错,这只是我在幻境里的影子,我本人现在还在塞外。” 望着他,易陪思眼眸一紧,幻术极其消耗灵力,这位公子方才救了他和江颀玉,还传输给他了那么多灵力……怕是剩下的灵力所剩不多了吧? 这份恩情,他都不知道日后该怎么报答。 易陪思抱起拳,俯身示礼:“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柳言律对他温和一笑,面色却实在不是很好:“不多说了,我不能维持多久,你们还被关在幻境里,我现在把你们送出去。” 说罢,柳言律二指划过一片竹叶,手中白光越发越明亮,接近刺眼,易陪思再睁开眼时,脚下变成了干涸又熟悉的土地,身后一大堆旦恒士兵激动地呼喊起来。 他们回来了。 第58章 [前尘篇] 成名以后 秧离国最终被攻下,江颀玉和易陪思带兵即将回朝,在壅都,他们的事迹早就传遍大街小巷:三殿下骁勇善战,易陪思剑法绝伦,二人合并无人能敌。 军功赫赫,皇帝极为高兴,封江颀玉为承泽王,赐藩地、黄金千两,在皇子中封王的,他是头一个。 易陪思赐号翼轸君,但念其为云归门中人,不愿入朝为官,赐了些珠宝金银后,便不再封官。 承泽王府。 “快,再去打些热水。”江颀玉守在榻边心急如焚,什么草药都用尽了,易陪思后背的伤恶化,回朝已经三天,他的伤口总是裂开,鲜血染红了不知多少盆水。 易陪思费力抬起头,面色憔悴不堪,虚弱的声音说道:“颀玉,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江颀玉安慰道:“不是的,你现在就是在养伤,伤好了,一切都好了,不要乱想别的。” 易陪思也想这么去想:“可是,我好像撑不住了。” 郎中擦掉额头的大颗汗珠,跪下道:“殿下,易公子坠入悬崖未死已经是奇迹,只是现在五脏六腑都被震损,只怕……只怕……” “住口。”江颀玉眸色忽然变冷:“不准这么说。” 他道:“我已经下令去找全壅都所有的郎中,皇宫太医院的太医也在赶来,陪思,你要相信自己,会没事的。” 易陪思扯出来一个笑容,轻轻抓住了他的手:“颀玉,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江颀玉心里难受,这么客气干什么,究竟是什么事,还得在前面加上拜托二字:“你说。” 易陪思嘱托道:“行军打仗时,阿澜被我托付在一处寺庙里,还请你去他接回来。” 江颀玉答应:“好,一定。” 半个月后,易陪思的伤逐渐恢复,在慢慢恢复下,他能下床活动了。 见易陪思情况好转,江颀玉在犹豫该不该把消息告诉他。 他郁闷的表情有点明显了,易陪思猜到了一二,他问:“是不是阿澜出事了?” 江颀玉揉着眉心,长叹一口气,想想还是说了:“寺庙被毁,无一人生还,周围的百姓说是一位瞳孔诡异的少年路过那片村庄,和他对视过的人都会被吸干精气而死。” 只听扑通一声,易陪思瘫在了地上,口吐一大口鲜血,江颀玉愣道:“陪思,怎么了?!” 易陪思浑身都在颤抖,他紧紧握住拳头,朝着地板狠狠锤了下去,鲜血在他的手骨上蔓延:“是我,是我害死了阿澜,我不该把他……” 江颀玉扶住他的肩膀,大呼道:“怪你什么,你也是怕他跟着我们有危险啊,事事难料谁能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别激动,先稳一稳心绪,陪思,能听见我说话吗!” 易陪思忽然起身,失声道:“我要亲自去寺庙看一看……” 他这副样子怎么能去呢,江颀玉拦住他:“你别冲动,你这样,根本坚持不到那里,等你伤好了,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是啊,他现在这样,别说是去找阿澜了,连壅都他都出不去。 易陪思噤了声,不再吵着出去,他坐在地上许久都没有动过,江颀玉隐隐不安,他凑近,小心问道:“陪思,想什么呢?” 这一凑近,江颀玉怔住了,在他的潜意识里,易陪思一直都是强大的,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哪怕是跳崖也没哭一句,可现在,他看到易陪思落着眼泪,失魂落魄,几乎是一碰就碎。 “我真没用。”易陪思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他低声抱怨。 江颀玉心在泛疼,他道:“不,你已经做的特别特别好了。” “不会有人比你做的还好了,你非常好,陪思,你知道吗?” 几个月后,易陪思与江颀玉到达那座寺庙,暴雨冲刷干净了一切痕迹,断掉的屋梁、破败的桌子,还有一切一切即将被时间洗涤干净的纹理。 易陪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了许久,江颀玉满眼担忧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 忽然天空掉下了雨点,江颀玉撑起一把伞,遮在两人上方,他道:“陪思,我们回去吧,回去之后厚葬阿澜,让他走的安心些。” 易陪思抬起头望了望天空,天色灰蒙,耳边萦绕唯有雨声。 良久后,他嗯了一声。 他心中想着,阿澜,这辈子太苦了,下辈子,一定要做个幸福的小孩啊。 在封为翼轸君不久以后,皇宫举办了一场宴会,也是易陪思第一次接触这些朝廷的达官贵人。 在马车上,江颀玉嘱托道:“陪思,一会宴会,千万不要多和那些老臣聊天。” 易陪思眨了眨眼睛,不是很懂。 江颀玉揉着眉心:“今天是家宴,不会谈论太多朝中之事,但你和我这个年纪,最近风头又这么旺盛,很容易被指婚,尤其是那些有好几个女儿的大臣,恨不得把他的女儿都许给我们,别以为这是好事,联姻之后事情可太多了,我还想过几年清净日子呢。” 易陪思呆了呆:“这么吓人啊……” 江颀玉点头道:“相当吓人了。” 江颀玉与易陪思走进大殿,大部分达官贵人都已入座,闲谈乐事,很是热闹,两人最近在旦恒的名声实属响亮,今日算是见到本人了,不少女眷充满好奇地看向他们。 众多女眷中间坐着的那位,是何湘念。 何湘念作为丞相之女,女眷中的佼佼者,很有话语权,她早就听过这位翼轸君的名声,说是不仅武功高强,相貌更是没得挑,清秀俊隽的像是天上仙,她倒要看一看,究竟长什么样。 等看到易陪思时,她手中的茶杯险些握不住撒了一身。 这……这位不是松竹阁的那位思思吗? 那日见过一面,何湘念便忧思难忘,魂牵梦绕,梦里都是这位可人儿,听花柳说,思思已经不在松竹阁了。 她派人搜索整个壅都都无果,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最近名声很响亮的那位翼轸君。 “何姐姐,怎么了?”一位姑娘问。 何湘念放下茶杯笑了笑:“没什么,看到熟人我很是开心呢。” 入座后,宴会便开始了。 歌舞声萦绕在大殿,易陪思专心品着桌前美酒和皇宫佳肴,旁边的一位公子冲他轻了一笑。 易陪思察觉到后,礼貌回应:“在下眼拙,敢问公子是?” 那位公子身着蓝色华服,眉清目秀,谈吐间极致有礼:“我是伶梧。” 易陪思道:“原来是伶将军,久仰大名。” 伶梧谦逊道:“我才是久仰翼轸君的大名,今日见了,果然与众不同。” “你们偷偷说什么呢!”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跑了过来,抓住伶梧的袖子便不放手了:“伶,一会你带我出去玩呀?” 伶梧扯过自己的袖子,往旁边挪了一些距离:“公主殿下,女儿家家,请您自重。” 江漪令又拽了起来,哼道:“我不要。”她扭头对右边的柳言律说:“柳哥哥你看,伶梧这么坏,该让你爹爹好好惩罚一下了。” 柳言律莞尔道:“不需要我爹爹,公主殿下自己的父皇就可以惩罚他了。” 伶梧无可奈何,转头看向江颀玉求助,江颀玉喝着茶笑了笑:“我这个妹妹啊,我也管不了。” 一片笑声过后,江颀玉提起酒杯:“上次柳公子的救命之恩,以及给陪思治病的那根千年人参,还未来得及好好感谢,我敬柳公子一杯。” 柳言律微笑道:“殿下言重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帮到你们,我的荣幸。” 易陪思拿起桌上的茶杯:“多谢柳公子的那根人参,我酒量不好,以茶代酒,在这里敬你一杯。” 看着对面几位公子其乐融融,忽然何湘念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臣女有一件事,想求陛下做主。” 皇帝示意她讲。 何湘念于是就饱含泪水地讲了:“臣女不久前认识一位公子,山河作证,日月为媒,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一场风花雪月之后,他与我私定终身,说不久之后回来娶我,我在闺中等了他那么久,快要暮暮老矣,哭成泪人,他却好狠的心,弃我不顾,装作不识!” “今日没想到能在宴会上见到他,还请陛下为臣女做主,狠狠数落这个负心郎一番!” 这一番话说出来后,大臣们可就不安静了,谁家男儿这么大的胆子,竟敢辜负何觅丞相的爱女。 姑娘们各个惊异,什么时候何姐姐和别家男儿私定终身了,这件事何丞相知道吗? 皇帝摸了摸胡子,蹙眉道:“还有这事?” 何湘念手帕拭泪,哭泣道:“千真万确,皇上一定要为臣女做主啊!” 岂有此理!何觅气的胡子都歪了,这么大的事情,女儿怎么从来没有讲过,要是他知道这小子是谁,必定打断他的腿! 何觅拍案而起:“念儿,你说是谁,爹今天定要为你做主!” 旁边大臣劝道:“大人,冷静冷静啊!” 皇帝知道何觅爱女心切,若是有男儿敢辜负他的宝贝公主们,他比何觅还冷静不下来:“那何姑娘,那位男子,究竟是谁呢?” 何湘念伸出手,一个幽怨至极的眼神望向对面的公子们:“就是坐在对面的翼轸君,易陪思!” 江颀玉道:“什么?” 柳言律目光缓缓移向易陪思,诧异道:“是易公子?” 易陪思本人瞪大了眼睛,惊呼道:“是我???” 他们本是在安静喝酒,没仔细听这边谈论些什么,江颀玉很是惊愕,手中的酒也不香了,问道:“陪思,她是叫你吗?” “好像是叫我……”易陪思疑惑不解,看清何湘念的脸后,他心脏停了一拍,脸都白了。 祸从天降,今日他就不该来的。 这位不是那时在松竹阁那位吗!!!! 易陪思痛苦抱头,真是完蛋了,他的仕途,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那边大臣窃窃私语:“翼轸君?翼轸君看起来不像是始乱终弃的男子啊。” “可何姑娘说的那么真诚,也不像假的啊。” 何觅抄起一根短鞭,怒气冲天地向易陪思冲了过来:“就是你小子对吧,看我打断你的腿!” 唰一道鞭子下来,桌子被掀翻,瓜果佳酿撒了一地,下一道鞭子朝着易陪思狠狠抽去。 奇怪,没感觉到疼,易陪思睁开眼睛,柳言律挡在他身前,一只手抓住了鞭子。 他手心被勒的缓缓滴着血,眸色发沉,凝声道:“丞相冷静,事情未知清楚之前,不要冲动。” 因为对方先动手,江颀玉脸色不是很好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他站出来道:“何姑娘一面之词,怎么能证明这件事的真假?” 何湘念闻言急道:“就是真的,我还有物证!” 她亮出玉佩后,易陪思知道他今天铁定是有一劫了。 不不不不不是,那枚玉佩不是他损坏门赔给花柳的吗?! 怎么跑到何湘念手中了!!!! 易陪思崩溃了,何觅真是养女有方,何湘念聪明的很啊,猜到自己肯定不会说曾经在松竹阁待过,当过……那什么……所以今日无论她说什么,易陪思都不好反驳,玉佩是他的,证据确凿,他说什么怕都是解释不来了。 见到玉佩,柳言律一怔,神情也变了,扭头看向他:“易公子,这是真的?” 易陪思捂着头叹气:“……不是,但我不好解释。” 朝廷之中陷害的事情那可太多了,江颀玉沉着脸道:“不是真的,那就能解释,这一盆污水泼在身上,很有可能是何觅自导自演,目的就是拉拢你,或者,拉下你。” 易陪思心里乱的要长草,这要怎么样才能过去今天这个坎? 忽然江颀玉开口道:“可是近日本王一直和翼轸君待在一起,从来没见他单独出去,或者彻夜不归,本王也相信翼轸君不是这样的人,这欺君之罪的罪名一旦落下,拖累的就是整个何氏,何小姐能否细细说说,和陪思都发生了什么?” 之前在云归门被误会都是没人帮他说话的,甚至被泼脏水,巴不得他不好过,易陪思早就习惯,已经准备好了被降罪的准备。 可是他忘了,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有人一直和他站在一起的。 他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了。 “颀玉,谢谢你。”易陪思道。 何湘念欲言又止,顷刻便泪眼婆娑,道:“臣女只想和我心爱的男儿在一起,怎么会有欺君之罪,王爷属实言重了。” 易陪思心中有了底气,冷静一想,对方谎话连篇,他也没必要看情面,何况他们之间也没有情面。 他开口道:“姑娘怕是认错了人了。” “我从未见过姑娘。姑娘既然说对我情根深种,前几个月我一直在养伤,几次昏迷不醒,为何姑娘连一句关心的话语都没有?” 何湘念慌张道:“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翼轸君……” 易陪思回道:“这就对了,姑娘既然不知道我是翼轸君,从何证明我就是与你私定终身的那个男子了。” 何湘念急了,吞吞吐吐道:“玉佩,玉佩还不能证明吗?物证在呢!” 易陪思莞尔一笑,拱手道:“这枚玉佩,我来旦恒的第一天就不小心弄丢了,姑娘替我捡到了,还要多谢姑娘。” 何湘念吞了吞口水,无话可说,她见事情成不了,便收了心思,灰溜溜回到座位上:“那……那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吧……” 柳言律扫了眼何湘念,淡淡道:“既然是一场误会,玉佩,姑娘是不是要物归原主?” 何湘念啪的一声把玉佩拍在桌上:“还你就是了!” 小插曲结束,何觅知道自己方才多么失礼,丢了面子,称自己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回到座位上,易陪思垂眸凝视这枚玉佩良久,本来他是想有银子后再向花柳赎回来的,阴差阳错,倒是提前拿回来了。 毕竟是云归门的玉佩,外人不知道这枚玉佩的功能,只是当做普普通通的一块白玉,他可是知道这枚玉佩大有用处,解不少云归门的结界。 不久,圣旨昭告天下,六皇子江涟封为皇太子。 第59章 [前尘篇] 太子太师 春光明媚的某一天,易陪思随着江颀玉入宫,在花园里,他们遇到了江涟。 江颀玉介绍道:“陪思,这位是我的六弟,也是如今的太子殿下。” 易陪思躬身行礼:“太子殿下吉祥。” 江涟十四五岁的年纪,稚气未去,天真烂漫,格外爱笑:“是翼轸君啊!我好早就听母后提起过你,今天见到翼轸君,果然是和画上一样的好看。” 江颀玉最近喜欢收集折扇,易陪思碰巧会做扇子,做了几把素净的给他,江颀玉爱不释手,在众位世家子弟之间显摆了好久,他摇着折扇,笑道:“陪思,看来涟儿很喜欢你呢,话又说回来,六弟,进来功课做得怎么样,有没有松懈?” 江涟乖巧道:“都做好啦,母后也都检查过了,皇兄,你就让翼轸君多陪我玩一会嘛。” 江颀玉默默观察了一会,不是很信任这个爱偷懒的弟弟会按时完成功课,他左右想了想,提出一个建议:“翼轸君读的书也很多,这样,陪思你随便考六弟篇文章,若是六弟答对了,翼轸君就陪你玩一会,如何?” 江涟苦苦啊了一声,满眼哀求的眼神望向易陪思,希望善良的翼轸君别同意三哥这个提议:“不要吧……” 小孩子就是这么喜怒胜于形色,易陪思明白江涟的想法,但他觉得江颀玉的提议很不错,他笑了笑:“好啊。” 一炷香后,江涟的嘴越撅越高,江颀玉的脸色越来越沉重,易陪思看着兄弟俩的表情,实在是憋笑憋的难受,他及时拦住江颀玉:“好了,别为难殿下了。” 江颀玉满脸黑线,气愤道:“这哪里是为难,陪思,你说说,你提问五次,他没有一次能完全回答正确……” 易陪思点点头,他知道江颀玉的一片苦心,拍拍肩膀安慰道:“殿下也只是个孩子,不要太苛刻。” 江颀玉不满了:“我苛刻?孩子怎么了,你十五岁能成为云归门首席弟子,能文能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六弟十五岁连《夜亭度雁赋》都不能背诵下来!” 江涟弱弱道:“皇兄,不要拿我和翼轸君比,我铁定比不过的……” 易陪思沉思片刻,道:“殿下的志向说不定不在文书方面,万一灵力亦或是剑术格外惊人呢?” 感觉到袖子被人扯了下,易陪思微微低下头,江涟满含笑意的眼睛看着他,偷偷道:“翼轸君,你真好,但我这两个也资质平平。” 几日后,天色渐晚,易陪思坐在桌前翻着一本史册,江颀玉开推门:“陪思,怎么不点灯?” 他点起一盏灯放到桌上,易陪思揉着眉心:“有点累了。” “那就歇一会吧,别太累了,书是看不完的。”江颀玉一挥衣袖,在他身边坐下:“对了,有一件事要跟你商议。” 易陪思放下书:“你说。” “你还记得那日在宫中见到的太子吗?”江颀玉问。 劳累过度,易陪思身上的旧伤就容易复发,他裹上一件外衣,想让自己温暖些:“记得,怎么了?” 江颀玉有些忧虑:“太子很喜欢你,想让你成为太子太师,陛下看重你,也正有此意。” “太子太师?”易陪思揉了揉眉心:“这……我没教过人,怕是心有余力不足,难以胜任。” 江颀玉眸光动了动,似乎是有话要说。 易陪思察觉到他这一细小的神情,问:“颀玉,你要说什么?” 江颀玉没抬眼,也没有别的表情,很久后,易陪思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不甘心。” 易陪思一怔。 他能明白,如今的太子天资不算过人,江涟为太子是因为他生母是当今皇后,皇后家族势力庞大,定不会让太子之位落入其他皇子之手。 因为两个人关系很好,易陪思不再拐弯抹角,他扫了几眼窗户,确定紧闭且屋外没有人后,直截了当地问:“你有夺嫡之心?” 江颀玉一顿,忽然笑了,朝着易陪思脑袋轻轻一拍:“想什么呢,我没有。” 易陪思松了一口气,他问道:“那你不甘心什么呀?” 江颀玉望着徐徐燃烧的烛火,手指头漫不经心戳了戳:“不甘心你啊,你马上变成了天家的臣子,还不能拒绝,太子太师要求住在宫内,这一去,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易陪思放缓了声音:“你这话说的,你也是天家呢,即便我是太子太师,我们还是最好的挚友,也会经常见面的。” “好啦。”易陪思拍了拍江颀玉的肩膀,安慰道:“多大的人了,还是个王爷,我知道你为我好,但这也是没办法呀。” 虽然云淡风轻笑着,易陪思心底确实揪揪着疼。 他也不舍得这里,他深知太子太师是随时掉脑袋的官职,一入宫门,他的性命就挂在了皇帝和太子身上,皇宫偌大,他谁都不认识,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初次见面太子是表现的很喜欢他,可日子久了,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 在江颀玉府中这段时光太美好了,导致他不敢去想,在宫中孤立无援的他,日后要怎么样。 搬到惟霜轩那天,易陪思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像无根的浮萍。 白天在朝中,柳侯爷等多位老臣上书反对他为太子太师这件事,即便江颀玉与其他几位大臣极力为他说话,柳侯爷仍是态度坚定。 这也是易陪思第一次体会伴君如伴虎,朝廷是看不见的战争,这帮臣子表面上态度和煦,实际上谁都想拉谁下台。 晚上躺在惟霜轩的床榻上,四周黑暗笼罩,安静地掉根针都听得见,易陪思一阖眼,脑海中便是白天朝中的那些嘈杂的声音扰乱心绪。 他许久都未曾入睡。 好累啊,他心想。 忽然听到窗户响动,易陪思一惊,立即握住枕头下藏着的匕首。 皇宫会有刺客,他能明白,可这才是第一天,就来人要刺杀他了? 窗户被敲了两下,有些熟悉的声音传入易陪思耳朵:“易公子,睡了吗?” 这是用灵力传音,除了易陪思,谁都听不见的,门口的侍卫果然丝毫未察觉。 灵力传言对修士的要求极高,来者怕是实力不一般。 易陪思下了床,走向窗边,他推开窗,一阵风吹来,窗外玉兰花翩翩起舞,他惊道:“柳公子?” 柳言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唇间,示意他小声,以免被发现。 易陪思读懂意思后点了点头,等柳言律翻窗而入,易陪思关上窗,转过身问道:“公子怎么来了?” 对方不说话,默默摘下披风,从纳戒中拿出一件件东西放在了桌上,易陪思定睛一看,人参,雪莲,糕点,金银……什么都有。 易陪思更是匪夷所思了:“公子?” 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后,柳言律垂下眼帘,转过身背对他,似乎是不敢见,叹气道:“抱歉。” 抱歉?易陪思想不起来柳言律到底哪里对不住他,倒是帮了他很多次呢,在幻境中一次,易陪思养伤时送来了那么多药材又是一次,满城寻找郎中一次,那日在朝中挡鞭更是一次。 “你从来就没有对不起我呀?”易陪思正了正脸色,探头看去,还没等看到表情,柳言律忽然道:“父亲在朝中针对你,我……心里过不去。” 原来是为了这个,就因为这件事就特意半夜潜入皇宫吗? 要是被发现了可是死罪一条。 易陪思叹笑道:“唉,小事情啦,我确实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也年纪小资历不够……” “不会的。”柳言律忽然转过身看向他,一字一句说道:“你会做得很好的。” 瞧瞧,我自己都没信心呢,居然还有人愿意这么信任我。 易陪思抿唇一笑,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感觉,就当他是在鼓励自己了:“好,我会好好做的。” 柳言律又道:“翼轸君若是以后需要帮助,可派人去柳府,能力之内,我定会帮你。” 易陪思礼尚往来,客气道:“若是柳公子需要,我也会帮助的。” 柳言律笑的很轻浅,不再说话了。 早有耳闻,这位柳公子的容貌乃是世家公子排行第一,今日面对面说了这么多话,易陪思当真觉得民间传言有时候很可靠,他确实是独一份的俊朗,和谁站在一起,都会把对方比的黯然失色。 思绪飘去远方,易陪思想,若是阿澜能平安长大,也会是一个这样的翩翩少年吧。 临走前,柳言律忽然止步,回过头问道:“易公子,成为太子太师,你开心吗?” 不是很开心呢,可是也没办法。 易陪思想了想,还是笑道:“太子太师,一品官衔,赏金百两,自然是开心。”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怔了一刹那。 可能觉得自己是一个很贪图荣华富贵之人,易陪思也没解释,就这样吧。 很快柳言律收回眼中的惊异,笑了笑:“是我多虑了,易公子开心就好。” 送完客,易陪思看着满桌的好东西,白天朝廷上荆南侯对他极其不满,横眉冷对,晚上儿子又来这边说了这一番话,他们是合计好的,还是有什么目的? 自从那日见识过朝廷的水深会活活吞噬人后,他便不像以前那样谁都能相信了。 易陪思取出一根银针插入糕点中,银针拔出,并没有变色。 将银针收回,易陪思觉得自己太多虑了,柳言律没必要实名制下毒,这位公子帮了他那么多,不像是害他的。 可是,明明只有几面之缘,柳言律为什么要帮他这么多呢?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谁都没想到,太子太师易陪思当的真是不错,江涟很懂事,易陪思说的话他都会听,他也实实在在很喜欢这个孩子,他们相处时,易陪思经常会想起阿澜。 如果阿澜还活着,现在已经长成一位出类拔萃的少年了吧? 闲暇时光教他读读书,识识字,没事的话,带他去壅都的集市那里逛一逛,买一些他最喜欢的小玩意。 想着想着,易陪思便走了神,江涟那边已经认认真真抄完了一遍兰亭集序,他见师尊在发呆,便笑问:“师尊想什么呢?” 易陪思回过神,微微一笑:“我在想殿下长大后的样子。” 江涟欣然道:“会是什么样?” 易陪思道:“谦谦君子,意气风发,坐拥天下的明君。” 江涟眼睛闪着光,师尊对他寄予厚望,他不能辜负师尊的一片心。 他用力点头:“好,徒儿一定不辜负师尊的期待,一定会做一个千古明君的。”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先帝病逝,江涟登基,易陪思翼轸君的位子,坐的越来越稳重了。 朝廷之上,他虽年轻,但地位可不轻。 不过也有些事情很头疼。 “师尊。”江涟翻开一本奏折,仔仔细细地盯着看了一会,眉心蹙了蹙,说道:“何丞相还是想把他的长女嫁给你呢。” 易陪思揉着太阳穴:“不了吧。” 江涟提起毛笔,在写批文:“孤也觉得不行,要是何丞相还不死心,孤干脆把何湘念纳入后宫,何姑娘泼辣劲那么足,就让她和皇后斗去吧。” 易陪思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岂不是委屈陛下了?” 江涟拿出另一本奏折,一边说一边打开:“不委屈,她总是缠着师尊,孤也嫌烦。” “…………” “好了,我不想听你和江涟之间的事情。”景潇冶有些不高兴地打断了易陪思回忆过去。 易陪思笑道:“那就不讲了,后来的事情也没什么,你也都知道了。” “所以,你有找过我的,知道我死了以后,你也很难过,伤心了好长时间,真的吗?”景潇冶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易陪思摸了摸景潇冶的脸,很是心疼。 景潇冶又问道:“你也会时常想起我,没有忘记我?” 易陪思笑着嗯了一声。 景潇冶忽然把人抱起,轻语:“你喜欢我吗?” 明知故问,易陪思又嗯了一声,低声说道:“我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 景潇冶听的心情很是不错,吻了易陪思额头一下,感觉到蛊虫在体内活跃,景潇冶面色骤然一冷:“哥哥,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他细细把蛊虫的事情说了出来,易陪思听完,若无其事哦了一声,笑道:“还会这样啊?” 瞧瞧,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傻不傻,景潇冶语气轻柔:“怎么?不害怕吗?” 易陪思在他怀里摇摇头:“不害怕,我才不会变心呢。” 以前怎么没发现,易陪思哄人这么有一套呢?景潇冶道:“翼轸君,你最好是别变心,一直喜欢我。” 易陪思点头,被握住的手指蜷了蜷:“跟我讲讲你这几年的事情吧,很想知道。” 景潇冶道:“我这几年没干什么,除了在临川司做做苦力,挨挨罚也没干什么了,索性运气好,耗到公仪澜走火入魔暴毙而亡,我捡了他的位置,没什么好提起的,也不想提。” 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这几年的经历,易陪思知道他过得不好,很煎熬,不然为什么身上有那么多伤口?为什么性格变了这么多? 易陪思也不提了:“那现在我们两个,需要谋划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景潇冶正有此意,事已至此,他把所有秘密都告诉了易陪思,易陪思也接受了,他们也该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他对于代圣,没什么忠心可言的,对于旦恒,他同样也不忠心,在旦恒当这个丞相,只是圣君的任务。 什么临川司、什么代圣国、什么旦恒国,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易陪思。 易陪思在想着下一步打算,他问:“你们君主,是什么样的人?” 阿尔斯,外界对他的传言少的可怜,那么快就建立一个国家,并与四大国齐名,非等闲之辈,百姓都在说他是什么世外的高人、神人。 景潇冶答道:“尽管我在代圣的地位在六伏,对阿尔斯了解也甚少。他从不露脸,声音都是假的,吩咐过要做的任务后,就消失了。” “临川司让手下忠心耿耿,是用毒控制,阿尔斯不对我们下毒,也不用神术,我甚至觉得,并不在乎有没有我们这六个。” 说完这些话,房间静谧了须臾,景潇冶有些纳闷,低下头,瞧见易陪思在他怀里看着他,眼里笑意融融,全然没听他在说什么,景潇冶跟着笑,捏了捏他的脸:“你笑什么?” 易陪思张开手环住他的肩膀:“想到我们阿澜居然是临川司的首领,真厉害。” 景潇冶失笑道:“有什么厉害的,你想要,就让你当。” 易陪思摇头:“我不当,你当就好,首领什么的,我做不来。”……何况还是杀手组织。 他眼睛一亮,提议道:“明天,我们要不去临川司转转?” 第60章 向前看 景潇冶道:“去那里干什么?不是什么好地方。”想出去玩也要去一些山清水秀的地方。 易陪思指尖转着景潇冶一撮头发:“有啊,我前一阵子还在疑惑,为什么临川司这几年做事风格与以往大不相同,虽然还是杀手组织,但杀的都是一些作恶多端的人,就像要改邪归正了一样。” 他笑笑:“原来是因为你。” 确实是这样,景潇冶既然管着临川司,那就不希望手下见到钱眼开,也要看看,那人该不该杀。 他思来想去,觉得带易陪思去那种地方也没什么不妥:“好,明天带你去。” 他们两个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过了一会,易陪思忽然抬头问:“对了潇冶,阿尔斯让你潜伏在旦恒,有什么目的吗?” 景潇冶温声道:“他让我找一个东西,叫凝丝,你知道吗?” 凝丝? 好像有些耳熟呢,感觉想一想能想起来,因为时隔多年,想要想起有些痛苦,易陪思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景潇冶笑道:“不着急,慢慢想。” 猛地,易陪思想起来了,凝丝,他凭华琴的琴弦就是凝丝制成的! 易陪思喜道:“陛下曾赐我一张琴,琴弦就是凝丝。” 景潇冶问:“真的?” 易陪思点点头:“真的,既然阿尔斯想要,它肯定有什么不一般的作用,明天,我们先去一趟惟霜轩吧。” 景潇冶道:“好。” 本想好好地和易陪思聊天叙旧一番,看来是想得美了些,丞相府大门门环阵阵作响,来者似乎有急事,易陪思道:“好像有人来了。” 景潇冶闷闷嗯了一声,因为好气氛被打断,他心情很不顺:“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歇着。” 庭院内,侍卫都守在门后,央柳见景潇冶出来,躬身道:“主人,您来了。” 景潇冶问:“来者何人?” 央柳答道:“柳言律公子,还有……柳卿胥公子。” 倒也不稀奇,景潇冶道:“让他们进来。” 桂枝疏影,柳家兄弟站在门前,柳卿胥恭敬地叫了一声景相,柳言律负手而立,走神已久,显然不在状态,柳卿胥暗中怼怼他哥的手臂,他才略略回神。 景潇冶道:“今日倒是稀奇,怎么还带着人过来?” 柳言律还没等开口,柳卿胥先激动道:“景相,是我要跟着兄长过来的!我不会打扰你们议事的,我就是想来看看翼轸君!” 月色朦胧,柳言律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听到他嗯了一声。 景潇冶指了一下身后的房间,对柳卿胥说道:“翼轸君在那里,你去见他吧。” “成!”柳卿胥跑的比谁都快,又跑又跳的,一溜烟不见了。 只剩下他们两人,景潇冶抬步走向书房:“谈谈吧。” 书房里,茶香袅袅,一片寂静,景潇冶问:“这么晚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讨口茶喝,想说什么?” 柳言律低声道:“潇冶,是我办事不利,上一次替你送信,似乎让张九桓发现了……我派人快马加鞭地报信,想提前通知你,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不过还好,今日,并没有暴露你的身份。” 景潇冶语气不冷不热:“我有防范,若是背后真的有赤腹鹰的标记,那也太蠢了。” 他又道:“不过你那么聪明,怎么会让他发现?” 默然片刻,柳言律道:“百密一疏,没想过他在柳府设有卧底,已经被我查出来处理了。” 景潇冶见他这副模样,料想他是在自责,易陪思还在房间里等着他,他不想在今日谈这些琐事:“罢了,你回去吧。” 柳言律摇头:“是我的过失,不过……”他顿了顿,不经意问:“那位应公子,是翼轸君?人死,还会复生?” 景潇冶道:“之前瞒着你,是因为我不想那么多人知道他的身份。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 感谢?柳言律一怔,听见对方说:“我今天啊,跟易陪思袒露心意了,他同意了。” 景潇冶多么在意这位公子,他是深知的,只是他现在才知,那位竟是翼轸君。 柳言律脸上出现了刹那的空白,他道:“……那真是恭喜你了。” 景潇冶笑意隐隐:“所以你啊,也赶紧找个归宿,程小姐温婉贤淑,对你又情深一往,不好吗?” 心情愉悦话才会变多,在平常,景潇冶哪里会管这些男女之事,柳言律眉心蹙了蹙道:“我就不必了。” 景潇冶问:“嗯?她不好吗?” 柳言律脸沉的厉害:“不好。” 他忽然起身,揉着眉心:“也不知卿胥和翼轸君聊的怎么样,我去看看。” 推开门,易陪思和柳卿胥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见到他们,柳卿胥哼哼道:“兄长,你说说,翼轸君瞒得我们好深啊,在柳府待了那么久,我竟一点都没疑心过。” 柳言律冷声道:“你能有什么疑心,你与翼轸君,多年前也就远远见过几面吧?” “切,兄长不也是没认出来。”柳卿胥翻了个大白眼,回头看向易陪思,话锋一转:“翼轸君你还记得我哥吗?当时承泽王受伤,是我哥哥去救你们的,还有还有……” “住口。”柳言律打断了他:“多久前的事情了,翼轸君或许早就不记得了。” 他目光移向易陪思,见对方没有说话,柳言律眸色一垂,道:“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易陪思记得啊,这都不记得的话他忘性也太大了,他道:“柳公子救命之恩,我一直记得呢,只是还没还这份恩情,我便遇害了,以后柳公子有需要,易某一定鼎力相助。” 柳言律笑道:“今日易公子的话,我可记下了,日后可不能抵赖。” 易陪思也笑道:“好。” 柳言律点点头,转过身:“走吧卿胥,不在这里打扰他们了。” 柳卿胥不情愿地叫唤了一声:“我不要这么快走,我还想待一会。” 他嘿嘿一笑,伸出手抱住了易陪思,整个人黏在人家身上。 “胡闹!” “住手!” 房间里响起两道巨吼,谁知景潇冶和柳言律是怎么了,都超级凶,反正柳卿胥被吓到了,赶忙松了手。 景潇冶满脸黑线地走到易陪思身后,易陪思见他这样,心中暗暗想笑。 谁家的醋坛子翻了。 柳言律横了他一眼,提溜着柳卿胥的衣领把他从榻上拽下,斥责道:“卿胥,不许对翼轸君不敬。” 柳卿胥向来听他哥的话,讷讷认错:“我错了哥,抱歉啊翼轸君。” 易陪思摇了摇头,笑道:“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还是我啊,不用在意这么多礼数,你们把我当成应如宁就好。” 柳卿胥眼睛一亮,欣然道:“好——”话还没说完,他便被柳言律拽出门口,踉跄了好几下,柳言律冷冷说了句:“闭嘴,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易陪思目光停留了很久才离开,总感觉,柳言律对他很是保持距离,不太喜欢他,甚至有些讨厌,以前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方才那些,也只是客套话罢了。 “想什么呢?”景潇冶在他身边坐下,身子一倾,靠在了易陪思身上。 易陪思很快收起思绪,他笑了笑:“没想什么,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虽说不是第一次同枕而眠,但今天的心情格外不同,易陪思趴在榻上,脸埋进枕头里,思绪放空,露出的一只眼望着烛台上摇曳的烛火。 景迁至在他一旁躺下,给旁边人盖好被子,感觉手臂空落落的,于是环住易陪思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拖了过来。 这样抱着倒也常见,也温暖,易陪思调整一下气息,打算睡了。 沉默良久,易陪思忽然笑出声,景潇冶睁开眼,问:“怎么了?” 易陪思翻了个身,面朝景潇冶,低声道:“睡不着,我只是突然想起,今日张九桓告发你,句句属实,结果……” 景潇冶也笑了,道:“结果,换来了我们翼轸君一顿揍。” 易陪思捂着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反省,以后做事,可不能这般冲动了。 这次还好,没闹出人命,要是闹出人命,易陪思不知他得自责多久。 景潇冶拉开易陪思捂着脸的手,安慰说:“他惹了我们翼轸君,挨一顿打都是轻的,别自责,是谁见到他那副小人得意的样子,都忍不住拳头。” 听听这话,像是安慰人的,又像是故意哄你的,易陪思想了想,也说服了自己,他道:“那好吧。” 两个人不约而同笑了,笑过之后,景潇冶一点点抱紧易陪思,将他揽到自己怀中,生怕他不是真实的,要反复去确认,讷讷轻颤的声音说道:“你今天,确实是吓到我了……其实张九桓告发我,我完全不担心的,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公仪澜,可是……” 他顿一下:“我见到你为我如此生气,我既开心又害怕……” 易陪思的脸贴在他胸膛,他能感觉到,景潇冶身子在颤抖,今日之事,他是真的慌了,易陪思想安抚他,一字一句道:“你怕什么呢?我即使暴露身份,也不会丢下你的。” 他轻轻摸着景潇冶的几缕头发,在指尖缠了又缠,说道:“而且我刚刚也想了想,如果我成为翼轸君,以后再有这种事,也有人帮你说话,这么想想,还是有好处的。” 真的很有好处的,旦恒朝廷什么风气他了解,狗仗人势、墙头草两边倒、踩高捧低……什么样的人都有。 总之,现在捡回来了翼轸君这个身份,他就有底气了,在以后谁敢欺负景潇冶,易陪思铁定第一个冲上去护着他,没错,就是要护着他。 景潇冶揉着他的脑袋:“你啊,我一个丞相,还害怕张九桓那种五品芝麻官吗?今天之事,我的法子多着呢,要是连自己都保不住,我怎么敢说大话保护你?” “嗯……倒也是。”易陪思眼睛涌上来一层困意,合上眼:“早点睡觉吧,潇冶,明早,我们先去惟霜轩。”他喃喃道。 景潇冶道:“好。” 明禹王府前,席成桦走下马车,转身伸出手扶屠心下车,从临清关千里迢迢回来,又在皇宫待了大半天,总算是能回自己家休息了。 屠心挑开帘子,瞥了一眼地面,眼睛动了动,又看向席成桦,哼道:“抱我下来。” 席成桦解开披风,严严实实地把屠心裹住了,夜间的凉风是很薄凉,却一丝都侵袭不到她。 屠心被席成桦稳稳抱着,一步步走近了王府,进门之前,她抬头望了一眼这座府邸,气派又庄重,高挂的牌匾题字明禹王府。 明禹王?就是成桦的爹爹吧。 她问:“夫君,这就是你家吗?” 席成桦点头:“嗯,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进了门,一排侍女行礼道:“少爷,少夫人。” 听到这个称呼,屠心呆了一下,随后她想起,他们成亲了,确实应该是叫她少夫人。 少夫人,屠心害羞地抿了抿唇,这个称呼还蛮好听的嘛。 席成桦对屠心说:“走吧,先带你去你的房间。” 屠心疑惑道:“我的?我们不应该住在一起吗?” 席成桦道:“是一起,不过我原本有间书房,额娘也准备了一间给你。” 屠心哼了一声,蔻丹的指甲掐住席成桦的手臂,很是生气的样子:“席公子贵人多忘事吧,我可不读书。” 她是真的用力在掐,席成桦被他掐的有些发抖,生怕抱不住她:“那……那就放漂亮首饰。” 这个回答屠心很满意,她道:“你以后不许睡书房,必须每天和我睡一起,知道吗!” 席成桦点头:“知道。” 书房里,陈设布局与临清关大不相同,桌上摆了几盘珠宝首饰,据说,是明禹王妃准备的,皇城和塞外果真不一样,屠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珠宝首饰。 她手里拿着两枚银钗,在镜前踌躇良久,她问:“夫君,你说我戴哪个能好看?” 席成桦看不出来两枚银钗的区别,他道:“都很好看。” 屠心摇摇头,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还算温婉贤良:“不行不行,我一会就要见到王爷和王妃了,我好紧张啊,他们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她在房间里手忙脚乱转圈圈,一会又揉着自己的脑壳,一会又掏出来新的衣服,席成桦让她先冷静:“怎么会呢?他们肯定很喜欢你的,而且父亲,今日在朝廷之上,也见过了。” 屠心咯噔一声,面色惨白,欲哭无泪,心要碎透了。 确实见过了啊! 屠心当时就觉得,明禹王好严肃啊,和席成桦一点都不一样,席成桦虽说也是个小正经,但可没有明禹王万分之一那么威严! 屠心又想到那时候她在朝廷上一直抱着席成桦不放,这是不是也让王爷看见了? 会不会觉得她这个儿媳妇很轻浮呀? 天啊,要是明禹王不同意她和席成桦怎么办啊? 她有些害怕,一下子扑到席成桦身上,又亲又抱好一阵稀罕,生怕以后就亲不到这么俊俏的小郎君了。 席成桦见她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的脑袋轻微发颤,是在不安?他道:“没事的,你这么好,他们肯定很喜欢你,况且我也在,会帮你说话的。” 侍女在门口传:“少爷,少夫人,王爷和夫人已经在内厅了。” 席成桦握住屠心的手:“走吧。” 内厅。 屠心拽着席成桦的衣角,跟在对方身后走进门,她小心翼翼抬起头,与王妃对视后,王妃和蔼道:“是屠心吧,过来让我看看。” 屠心眼巴巴看着席成桦,席成桦说没事的,别害怕。 好吧,不害怕就不害怕,于是屠心就走上前,王妃定定看了她一眼,道:“听说你兄长是临清关的首将,平日你也会跟着习武,是吗?” 屠心回答:“是的。” “塞外女子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那心儿,你可否读过书?”王妃又问。 屠心在想怎么样的说法比较委婉,她实在不意思告诉夫人她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读书了。 席成桦先她一步回答:“额娘,人……不一定要读书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屠心的武功很厉害,和儿子不相上下,这在女子之间属实难得。” 王妃手抵在唇边轻咳:“你紧张什么呢,我又没打算刁难心儿。” 明禹王抬抬眼皮,也轻咳两声,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会这样护着一个姑娘,真是长大了。 王妃招手示意屠心过来,随后她将一对金手镯放到屠心手中,拍了拍她的手心:“这对手环,是送给你的,希望你和成桦白首同心,岁岁平安。辛苦你从临清关千里迢迢来到这边,既然嫁了我们家,我和王爷定会把你当成亲闺女般疼爱。” 明禹王道:“自然。” 席成桦松了一口气。 屠心嘿嘿笑着:“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她转过身,想把这份喜悦分享给席成桦,视线对上,席成桦的眼神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在说:你看吧,我说的没错吧,我们家人都会很喜欢你的。 屠心的心被填的很满,默默念叨着,哥哥啊哥哥,我在这边一切都很好,你不用担心。 我自己选的如意郎君,我真的好喜欢他。 第61章 那是吻痕 清晨醒来,府中的树枝挂了一层冰霜,今日还是要去早朝的,景潇冶起身,旁边的易陪思躺在被子里没睡够,摸了摸他的脸颊,轻声道:“你接着睡,等我回来。” 易陪思揉着惺忪的睡眼,翻了个身:“好。” 路过铜镜,景潇冶见到镜中的自己鬓边几缕发丝被编成了一个小辫子,想也不用想是谁的得意杰作,他抿唇一笑,拿起外衣,推门而出。 等易陪思再度醒来时,他的榻边,坐了个人。 脸颊很痒,江颀玉正用玉佩的穗子轻扫易陪思的脸。 易陪思惊异地拨开穗子:“颀玉?你怎么来了?” 见他终于在日上三竿醒来,江颀玉嘴角扯了扯,觉得对方明知故问:“昨日闹那么大一件事,我本不在壅都,听说后,急忙赶回来了。” 看着他装无辜的表情,江颀玉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啊……我一不在,就捅那么大一个篓子,我听别的大臣说,你把所有武将都打了一遍,还特别高调地承认你就是翼轸君,真是厉害,强势回归,佩服,佩服。” 又回忆起来那个场面,易陪思羞愧地穿进被子里,无地自容了:“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潇冶让你进来的?” “怎么可能。”江颀玉冷冷道:“他怎么可能放我进来看你?他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才好,我的身手,潜入进来,还是够用的。” “也对。”易陪思笑笑,刚想坐起来,江颀玉摁住他的肩膀,让他继续躺着:“行了,躺好吧,见我还那么正式干什么。” 江颀玉起身:“等我一下,给你个东西。” 易陪思说好,片刻,江颀玉回来,将一把剑递给他。 全银打造的剑通身轻盈流畅,翠绿色的碧青石嵌在剑柄,宛若皓月当空的一抹镜色,剑身周围徐徐的元气不断波动,极佳上等的仙品灵器,当之无愧。 易陪思一怔,接过这把剑,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他愣道:“清渲?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江颀玉淡淡回道:“还能怎么回事,我帮你收好了,还好在我这里,要是昨天你拿着清渲,呵呵,那些武将估计就不只是重伤了。” 这把剑易陪思找了许久,原来他在这里,易陪思掂了掂清渲,随后收好剑,展颜一笑:“颀玉,谢谢你。” “谢什么,应该做的。”江颀玉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对他说:“我先走了,估计景相快回来了,有事的话,就来王府找我吧。” 他又补充道:“没事的话,也可以来看看我。” 易陪思道:“好。” 走到门口,江颀玉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去,易陪思继续躺下睡觉了。 本以为景潇冶那个脾气会待他不好,看来是他想多了。 可是,江颀玉心里却有一点难过,明明以前都是他们两个形影不离的。 现在却变成别人了。 等景潇冶回来后,两人用过午膳,准备去皇宫。 昨天闹了那么大一出,现在无人不知晓,景相身边这位小公子,就是曾经的翼轸君。 百姓们是又好奇又胆怯,翼轸君一归来,就连挑数十名武将,实力丝毫不减当年,这件事在壅都传的沸沸扬扬,他们都在想,会不会翼轸君比以前还强啊? 到宫门口,景潇冶出示令牌,守卫们即刻放行,如今冬的尾巴近了,春天悄无声息地来临,宫内的草木被养的很好,春天一到,估计很快蒙上一层嫩青。 他们先是拜见圣上。 “听见没有,陛下脾气一向不好,最忌讳有人在他处理政务时叨扰,若是哪个妃子来,哪位大臣来,一定要禀报给奴家,去问陛下的旨意,再决定放不放行,知道不?”李德宴对着新来的小侍卫吩咐。 小侍卫频频点头,他在宫内干了五年才混到御前,肯定牢记李公公的教诲,这癸殿,他会死守着,连一只蚊子都不让飞进去。 景潇冶和易陪思来到御前,今天的御前侍卫是陌生面孔,八成是昨天那一批被易陪思打伤的还在家里安心养病…… 不过也有几位曾经认识他,都知道翼轸君什么待遇,他来了,肯定要放行的。 侍卫们对易陪思和景相友好一笑,准备让他们进去,李德宴在门口老远就看见他们,刚准备抬脚去禀告圣上。 谁料新来的小侍卫闷哼一声,横出剑,严肃道:“来者何人,没有陛下命令癸殿不得随意进出。” 大胆……李德宴吓的拂尘差点掉了,他怒拍小侍卫的脑袋:“不用拦,不用拦,是不是不懂事?翼轸君直接就能进去的。” 小侍卫呆住了:“啊?” 李德宴立刻变了脸色,和蔼一笑:“翼轸君,您请,景相,您也请。” 江涟坐龙椅伏案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眼眸瞬间亮了起来,唤道:“师尊,你来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下龙阶迎接他,很自然地握住易陪思的两只手,欣喜道:“料到师尊会来,不过……这个时辰,师尊该不会是刚起吧?” 太阳高挂天空,午时都过好久了。 易陪思仍然含笑,他的好徒儿就是懂他,差不多,差不多。 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景潇冶脸上毫无波澜,心里却醋意浓稠的不行。 他们师徒感情这么好? 易陪思道:“今日来皇宫,是想去惟霜轩看看。” 江涟道:“当然可以,这皇宫,除了后宫,师尊想去哪里都可以。” 易陪思点点头,回头瞧眼某个醋包,对方闷哼一声,别过头去,易陪思忍住笑意:“陛下,那我们走啦?” 江涟唇角轻抿,问:“师尊就不多待一会?” 易陪思道:“不啦,为师还有一些事情没来得及处理呢,改天再来好好和陛下坐下来喝茶。” 江涟不是很情愿地松开手:“好吧,那师尊不要忘记了,改日一定要来啊。” 易陪思安抚地拍了拍他:“一定。” “对了。”江涟忽然开口:“师尊自此回来,还想留在朝中吗,若是师尊嫌累,孤就撤了太师一职,仍保留翼轸君封号,惟霜轩依旧如初,还是师尊的,师尊想回就回。” 好啊好啊,他的好徒儿果然是向着他的,正好觉得累,易陪思巴不得这样,趁江涟没改变主意之前迅速谢恩道:“那就多谢陛下了。” 走出癸殿,景潇冶才开口,他冷冷道:“你和陛下,关系真好啊,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个敢这么和陛下说话的了。” 这话里的浓浓的醋意和止不住的小情绪明显地白痴都能听出来,易陪思忽然止住脚步,景潇冶听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与陛下是师徒情份,互相敬重合乎常理,而你不同,潇冶,我心悦你,你自然不用担忧什么,我待你只会比待陛下更好。” 就这么几句,景潇冶就被易陪思哄好了,这一路上心情非常美丽,春暖花开。 到惟霜轩门口,易陪思推开门,抬脚走了进去。 昨天虽说也来了,不过没多看,今天总算是有机会坐下仔细检查一遍了。 两个人不忘正事,首先要看的就是凝丝。 走到凭华琴前,易陪思驻足凝视,这把琴漂亮至极,即使放在惟霜轩的角落里,和许多珍贵财宝摆在一起,第一眼注意到的,还是它。 坐下后,易陪思的手轻轻搭在了琴弦上,随意拨动两下,未成曲调,却有清朗入耳之音,景潇冶走近,问:“这就是凝丝?” 易陪思眸光一沉,他摇头道:“不是,琴弦被换了。” 景潇冶:“?” 易陪思利落地收回手起身,瞥了凭华琴一眼:“凝丝的话,与我的灵魂相契,我触碰,是会发光的,显然这几根弦不是。” “被人掉包了。”他说。 景潇冶眯眼道:“掉包?那人动手还挺快。” 沉默片刻,易陪思扯了扯唇角:“或许吧,会不会是别的代圣国的人拿走了?” 他想起之前宋昶说过,丁野况也在找什么东西。 景潇冶琢磨道:“我觉得不能,能进惟霜轩的人就那么几个,知道凝丝是琴弦的,除了陛下就只有你吧?” 可这凝丝,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呢,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 “真过分。”易陪思气呼呼翻了几下抽屉,沉着脸,扑通一声在榻上坐下。 景潇冶走到他身前:“怎么了?” 易陪思嘟囔道:“我的住所,怎么这么多别的人进来了,还拿走了我的指环,我的琴弦……太气人了。” 景潇冶道:“没事,我们一点点调查,总能把他们揪出来的,你不是说你触碰凝丝,会发光吗,我们恰好可以理由这一点。” 不过,他目光一沉,惟霜轩他有派人盯着,能来惟霜轩的也只有江涟,和江颀玉这些皇族吧,还能有谁? 回过神,易陪思正在翻着一个木匣,他忽然翻出一根玉簪,景潇冶眸光动了动,走近,开口道:“这枚簪子——” 易陪思凝视着簪子,眯了眯眼睛:“这根簪子,我怎么看都不是我的,潇冶,你说会不会是贼落下的?” “不是……”景潇冶没等说完,易陪思哼道:“能把这么大一个线索落在这里,我看这贼也不是很聪明。” 景潇冶笑了笑,他从背后抱住易陪思,两个人同时看着镜中的彼此:“不是,这是我要送给你的,一直放在这里,放久了,便忘了。” 忽然被抱住,易陪思心跳慢了一拍,对方下颚抵在他肩膀上,好会撒娇,易陪思看着铜镜中的他与景潇冶,他这具分身不算矮,怎么才到人家眉眼的位置? 而且这么放在一起,他们两个,长得真的有些许像,如但易陪思觉得,景潇冶,比他好看便是了。 “哦……这样吗……”易陪思拘泥起来,脸有点烫,心跳也有点不安分。 易陪思下意识回头:“我们……” 这一回头,好巧不巧,他的唇正好擦过景潇冶的脸颊,蜻蜓点水般地抚过,像柳絮落在地面一样轻柔至极。 景潇冶明显一呆,他喉结动了动,心里像飘了一根鹅毛,痒痒的:“哥哥,你别这样,我忍不住了。” “……什么?”易陪思还没等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将他抄膝抱起,大步走向床榻。 景潇冶一句话不多说,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他把易陪思轻轻放下,随后捧起易陪思的脸,俯下身,吻了下去。 唇瓣贴在一起,易陪思还是懵的,他眼眸微闭,慢吞吞环上景潇冶肩膀,他不会接吻,总是想着怎么配合潇冶才好。 对于亲热这种事,易陪思不太擅长,但若是一点都不回应,对方会不开心吧? 于是易陪思动了那么一下,景潇冶忽然一顿,也没说什么,他闭上眼,指尖插进易陪思的发丝,缓缓将人推倒在榻上。 …… 易陪思觉得景潇冶真的很会,起码现在这样,是他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景潇冶吻过他的唇后,又吻了吻他的脸颊,这易陪思都能理解,可是……为什么还要咬耳朵和脖子呢? 感觉像是啃骨头一样。 易陪思缓缓睁开一只眼睛,要不是因为双手都被扣住,身子也被压住,他肯定会不好意思地缩成一团,捂住脸。 景潇冶对他笑笑,挑起易陪思一缕发丝,问道:“怎么了?” 易陪思摇摇头:“没……我们不是还要去临川司吗?” 景潇冶淡淡道:“嗯,着什么急,临川司又跑不了。” 他又亲亲咬咬了一阵子,见易陪思的脸红透了,景潇冶也不逗他了,他起身:“那翼轸君,我们走吧?” “嗯……好。”易陪思坐起来,余光瞟到桌上的铜镜,他惊讶住了,这怎么脖子上这么多痕迹啊?还有被咬红了的地方…… 他这样怎么见人啊? 瞧着景潇冶这样坏笑着,易陪思真的觉得他就是故意的,坏透了,拿出纳戒中的药膏就要涂上,景潇冶笑着拦住他:“哥哥,这个不用涂的。” 易陪思指着自己脖子,哼道:“那我这怎么办?” 景潇冶道:“没事啊,过几天就没了,我们去临川司,本来也得穿斗篷遮住脸的。” 他挑了下眉,又道:“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以咬我。” 易陪思才不咬呢,他可没那么坏,他伸出手:“……那把斗篷给我。” 景潇冶乖巧道:“现在若是换上了,侍卫们还以为皇宫来刺客了呢,当然要等出去的。” 还……还有点道理,把手收回,易陪思勉强点了下头。 刚出惟霜轩,他们迎面碰到了席成桦与程渡崎,两位小将军行礼道:“景相,翼轸君。” 身份的转变,感觉到两位对自己的态度与眼神都多了几分尊重,易陪思怪不适应的,他可没有架子,他说:“不用这么客气,大家都这么熟了,你们来皇宫,是有什么事情吗?” 程渡崎抬起头,正打算说是想来拜访翼轸君,忽然瞧见易陪思脖颈上的咬痕,他神色大变,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他以前是不懂的。 那天看见席成桦脖子上的咬痕和红印子,程渡崎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谁伤到你了?这是被野兽咬的吗?” 可席成桦非但没说话,还扯着衣衫遮了遮,脸上表情怪异,像是不好意思一样。 程渡崎更是不解了,他急忙问道:“说啊?不说我怎么给你报仇?” 席成桦脸红的像柿子,他拉过程渡崎的肩膀,叹气道:“傻不傻,这是屠心咬的。” 程渡崎还在疑惑着,为什么屠心要咬席成桦,他们不是成亲了吗?又不是仇人,后来,席成桦解释过后,程渡崎才明白……这……这…… 靠,程渡崎那时候就的脑子像水烧开的壶,满脸冒着热气,脑子里还滋滋滋的乱叫。 “行吧……是我不该问,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我先走了!”程渡崎结结巴巴说着,手脚同步地跑走了。 现在看到翼轸君脖颈上也是这样,程渡崎觉得他脑子又要烧开了,甚至要炸了。 翼轸君在他心里的形象可是很高很高的,高耸入云,直逼烈日,怎么也会…… 也没听说过翼轸君有心仪的姑娘啊? 第62章 绿林出现 程渡崎以为自己隐藏情绪隐藏的很好,其实,非常明显。 察觉到程渡崎一直在盯着自己看,表情还跟走马灯一样多变,易陪思猜到对方可能是看见了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实在是深感心虚。 他拉住景潇冶的胳膊,想跑,咳咳道:“那个,二位,我和景相还有事,你们要是没什么事情,我们就先走了,哈哈哈。” 席成桦刚开口说出一个“有”字,程渡崎立刻捂住他的嘴,打断道:“哈哈哈……没什么事……我们两个就是闲逛……哈哈哈,你们快去帮你们的吧!” 等两个人走远后,席成桦拽开程渡崎的手,不解道:“渡崎,我们不是要来拜访翼轸君吗?你怎么回事?” 瞄了眼路上的石子,程渡崎闷头一脚踢走:“今天不太方便,改天吧。” 石子滚了好几圈,最后掉入池塘,席成桦问:“怎么不方便了,我们今天不是没有事情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席成桦这个呆子怎么还不明白! 他这样是怎么能娶到妻子的啊! 程渡崎急了,开始大吼大叫:“我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走了走了,我要回家了,你赶紧回去找你家屠心吧!” 郊外,树林阴翳,地面白雪皑皑,易陪思景潇冶两人骑马疾驰,景潇冶问:“再有一会,就到临川司了,累吗,要不然歇歇?” 易陪思戴上兜帽,全身上下皆是墨黑,只露出眼眸与几缕头发在风中张扬,黑袍飕飕作响,他摇头道:“不累,只是我没有穿成过这样,还蛮新奇的。” 他方才就在想,这么宽大的黑袍,打斗的时候,不会影响发挥吗? 不过他又暗暗兴奋,他穿成这样,远看是不是很像一位杀手? 又过了半柱香,景潇冶见易陪思有些疲惫,开口道:“我们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先喝点水。” 说着,景潇冶把水壶抛给他。 易陪思接住,摘下面罩,拧开盖子喝了一小口,泉水清凉,他想到,是景潇冶那时在溪流边灌的。 树林蔌蔌作响,景潇冶忽然拉紧马绳,压低声音:“附近有人,这林中一带向来不安宁,我们小心。” 易陪思明白,他之前也在这边遇到过绿林响马。 林中唰啦唰啦出来近五十人,各个扛刀提剑,身穿虎皮豹皮,一副今天遇到我们就别想回家吃饭的表情,易陪思怔了怔,他上一次也就遇到几个人,这一次,他们怕是捅了响马贼的老巢了吧? 走在最前面的响马开口:“喂,你俩,我是这黑云寨的二当家,你们路过——”他搓了搓手指,笑道:“得交点盘缠。” 好像响马开口要寒暄的话永远是这两句,易陪思转头望向景潇冶,想问他们怎么办,是不惹是生非抓紧时间赶路把钱交出去? 还是一个字,打? 不过看样子,景潇冶没打算老实给钱。 景潇冶环视一圈,对着他们扬了扬脸,悠悠开口道:“二当家是吧,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们现在穿的这般严实,估计谁来了都认不出吧? 易陪思眨眨眼,说是旦恒的丞相和翼轸君?肯定不是,这也没什么用,响马绿林从来不会怕朝廷的人。 莫非潇冶是想在这里亮出自己是临川司的首领? 易陪思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二当家眯起眼睛,眼角抽动,怎么回事,这人怎么比他语气还狂? 到底谁才是打劫的? 他掏了掏耳朵:“那你是谁啊?” 景潇冶语气一转,道:“路人。” 易陪思噗嗤笑了声,二当家瞬间被气的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他喝道:“那你在这里狂什么!” 景潇冶冷冷笑道:“谁规定路人就不能狂了?为什么是二当家来见我们,老大呢?” 旁边一位嘴角翘起,得意道:“我们老大可是很厉害的,他可是……” “住嘴!”二当家气急了,提起刀就砍来:“收拾你们,我一个就够了!” 他喊的气势汹汹,易陪思准备好了接招,可是,等了许久,二当家仍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易陪思担心有诈:“……阁下这是?” 绿林们各个抱着个胳膊,站等看戏,等一段时间后二当家还是不动,也觉得怪异了,问道:“二当家,您怎么了?怎么不出手?” 一个小弟道:“是啊,是啊,怕什么,我们五十二个人还打不过他们俩吗?” 五十二……够精准。 二当家目眦尽裂,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条条暴起,几乎要碾碎骨骼,他咬着牙喝道:“不是我不出手,是我动不了了!” 动不了? 莫非是潇冶方才已经出手了? 易陪思偏头看去,只见景潇冶轻嘲一笑:“不是说,一个人就能收拾吗?怎么还不动手?” 一个小弟吓结巴了:“他他他他他……他用了什么邪门东西!” “用邪术,真卑鄙啊!别着急,我现在就给大哥发信号!大哥那么厉害,肯定能收拾他们!” “对对对,我们大哥可是堂堂首领,厉害极了!” “哇,终于要见到大哥了吗!” 绿林们一个赛一个兴奋,易陪思很不解,他们大哥究竟是什么人物,一提到他,这帮绿林就如此激动? 可当易陪思看向二当家时,二当家却不像他们一般兴奋,他憋红了脸,怒气冲冲喊道:“这点小事,不许叫大哥!” 那些小弟立刻安静下来,讷讷不敢说话。 都这样了,为什么还不叫帮手呢? 还有,方才一位绿林说终于要见到大哥了。 终于? 易陪思低声对景潇冶说:“潇冶,那个二当家好像在隐瞒着什么。” 景潇冶道:“嗯,这一代绿林应是有一个首领,绿林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会一些拳脚功夫,抢抢老百姓,算不了什么,首领的话,或许有两下子。” 易陪思左右想了想,道:“潇冶,你先收回法术,我想看看他实力怎么样。” 景潇冶说了句好,收回定身术,二当家总算是能动了,他扭了扭脖子,骨头咔咔作响,喝道:“卑鄙的两个人,今天我就替大哥收拾了你们!” 好凶哦。 那就打一下吧。 易陪思打算召唤出一把武器,他出手前细细想了想,冰霜生剑太张扬了,不行,用清渲,被人认出是翼轸君就不好了,更不行,最后他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一节树枝,易陪思眼前一亮,这个好啊! 他出手不要太快,那截树枝一瞬间被他折了下来,作为武器握在手心。 二当家的坎刀劈下,易陪思用那节树枝稳稳接住了。 按理来说,这种树枝刀劈一下肯定要断的,何况二当家的刀远比砍柴的刀锋利,二当家被震的手臂发麻,显然愣住了,收回刀,问:“这是什么树枝,这么坚硬?” 易陪思在想,他堂堂翼轸君,还是有点本事的嘛。 要单单只是树枝早断了,当然是易陪思给树枝注入了灵力啊!现在这根树枝只是表面上是树枝,内部坚硬的跟千年寒冰一样! 现在在面具下,谁看不见他的表情,易陪思扯出一个得意的嘴脸:“自然,怕了吧?” 这是挑衅!二当家和其他的弟兄们一同拥上,易陪思不慌不乱,一个人,一根树枝,嗖嗖嗖几下,手法敏捷,轻轻松松把他们全部搞定。 论剑法,他可是很自信的。 黑袍下,景潇冶夸奖他:“哥哥真厉害,不愧是你。” 当然,易陪思也没下死手,只是点到为止把他们打趴下而已,他们这些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会一些拳脚功夫,没有灵力的。 绿林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忍着痛喊道:“二哥,我们都要被一锅端了,这还不叫大哥吗?” 二当家一手拄地撑起,另一手伸出想再握起刀,他困难地摇摇头,眼眶泛红,撕心裂肺道:“对不起,是我没有用,大哥他不会来的……” 旁边一个人皱了眉,激动道:“为什么大哥不会来?” 地上趴着的某一位忽然用力捶地,大喊:“对啊!就算大哥再怎么忙,我们这些弟兄,他难道不管了吗?这么多年,都是二哥一个人管着整座山寨,尽心尽力,大哥为什么就是不来看我们一眼呢?” 说着,那位绿林觉得气不过,红了眼眶,易陪思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猜想到了个七七八八。 或许他们的大哥不是不回来看他们,是因为早就……不在了。 易陪思不好直说这句话,他委婉道:“那个……或许你们的大哥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位红眼眶的绿林急了:“有什么难言之隐!他是掌管着临川司很忙!但也要回来看看我们啊!他一直都给我们寄好东西,让我们吃的好穿的暖,可那些都不重要,我们……只想看见他。” 说完,他便哑了声线,痛苦地低下头,眼泪啪嗒啪嗒打在地上。 等等,临川司的首领? 他方才说的是临川司的首领对吧? 易陪思看了眼景潇冶,愣道:“你们的大哥,难不成……” 那位兄弟一拳捶在地上,泣不成声:“没错!就是公仪澜!” 二当家捂住了眼睛,叹息道:“老三,住口,跟他们说什么!” 公仪澜? 景潇冶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黑云寨,不要开玩笑,真正的公仪澜也是不可能,公仪澜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连灵力都没有的普通人,还做他们的大哥? 这几年还给他们寄东西? 简直就是乱说一通,像是编的鬼话一样,估计跟老人讲睡前故事狼来了骗骗小孩子一个性质。 完全是虚假的。 那么,景潇冶眉心微蹙,目光幽寒,怕只有一种情况。 他伸出手拿掉面具,随后抽出自己腰间的令牌,亮在众人眼前,黑眸微微一眯:“那还真巧,我就是临川司的首领,公仪澜。” 第63章 我的山寨? 那帮绿林各个目瞪口呆,二当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识字不多,还是看清了黄金令牌清晰刻着的临川司三个字,景潇冶垂眸睨向他,威压扑面而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二当家额头全是汗珠。 可这真的是公仪澜吗?公仪澜这么年轻?!会不会是假冒的?他心里琢磨着。 景潇冶瞥了他一眼:“敢假冒我的人,估计现在还没出生。” 易陪思在后面配合地点点头。 二当家愣住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很快二当家抱拳道:“公仪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你这么年轻,感觉才刚……弱冠的年岁。” 因为被说中了,景潇冶脸色阴沉,他道:“修炼神术,可以保持容貌不衰老。” 易陪思继续配合地点点头。 绿林们欣喜若狂,老泪纵横,要不是因为被打的起不来,肯定冲上去抱着景潇冶大哭,现在他们只能大喊:“大哥!呜呜呜……大哥你回来了!大哥终于回来了!” 这个场面,易陪思完全看呆了。 那位方才特别气愤的绿林急忙拽着二当家的手臂,颤抖着问道:“……二哥,他真的是大哥吗?” 那位二当家根本无法回他的话,景潇冶抱着手凝视着他,目光透着瘆人寒芒。 因为心虚,二当家匆忙别开了脑袋,实在是不敢与这位对视。 算了,景潇冶收回眼神,黑云寨吗?他也算有些了解。 他轻轻一笑,对他们说道:“是我,我回来看你们了。” 随后他下马,走过去扶起二当家与那位兄弟,景潇冶转头看向二当家,二当家颤颤巍巍擦掉额角的汗珠,浑身都在抖,像是见到鬼一样的害怕。 看这没出息的样子,是怎么有胆子敢拿公仪澜的名号吓唬人的呢? 景潇冶放缓声音,好像真是他大哥一般慈祥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二当家先是一怔,随后眼泪奔涌而下,他抱紧景潇冶呜咽道:“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易陪思与景潇冶被这帮绿林们热情地邀请到了黑云寨,幸好他们坚持要走着进来,不然就是众人一边抛一边抬进来的。 进寨后,绿林们高声欢呼着:“兄弟们都出来!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话音一落,旁边的草垛子里探出几个头,激动道:“什么!大哥回来了!” 另一边涌出不少青年,看到这一幕:“天啊,大哥回来看我们了吗!” 呼呼啦啦从四面八方跑出来不少人,一位小少年匆忙赶到景潇冶面前,这位走在最前,被二哥三哥簇拥着的,一定就是大哥了! 大哥和他想象的一样,长得俊朗,人也高挑,他激动道:“哇!你就是公仪澜哥哥吗!” 二当家急忙嘘了一声,让他安分些,小崽子别乱叫什么哥哥啊! 不是长得帅,长得年轻的都能叫哥哥,公仪澜十多年前就冒头了,估计现在也得不惑之年了吧? 二当家仔细看了公仪澜一眼,还真帅,不愧是修炼神术的,他这副皮囊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真实年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个刚弱冠的年轻公子。 “小元,不得无礼,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小元道:“二哥,我都做完了!”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景潇冶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景潇冶朝他笑笑,一把抱起来这个孩子,问道:“小元是吗?今年几岁了?” 嘿嘿嘿,被公仪澜哥哥抱了,小元正心花怒放呢,他道:“公仪澜哥哥,我今年刚十岁。” 看到景潇冶这样的笑容,易陪思也随之高兴,环顾四周,他发现,这个寨子中的人很多,少说也有三百个,不光是男丁,也有妇人和孩子。 这……看起来不像绿林呢。 二当家和三当家毕恭毕敬地将景潇冶送到主位,景潇冶挥袍坐下,俯视着下方的弟兄们,弟兄们齐齐开口,鞠躬道:“大哥好!” 景潇冶道:“前段时间一直忙着临川司的事情,回来看你们就耽搁了,还希望你们不要心怀不满。” 弟兄们齐刷刷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们怎么会不满意大哥。” “对啊,我们怎么敢怪罪大哥!” “大哥能回来看我们就好了!” “对对对!大哥能回来看我们就好了!” 三当家就是刚才特别激动的那个兄弟,他知道这位就是公仪澜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犹豫问:“那个……大哥,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呢?” 沉默半晌,景潇冶回道:“代圣国与临川司都有事情,我不能多待,明天我就走了,等我空闲,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虽说不舍,他们还是坦然接受:“好的大哥,那今天晚上,就让我们豪饮吧,就当是迎接你!” 二当家指指易陪思,他老早之前就想问了:“大哥,那这位公子是?” 易陪思还没有摘掉面具,若是让他们看见他的脸,日后有人认出翼轸君和公仪澜曾经来过这里,怕是不妙,潇冶是公仪澜这件事,他要保密的。 景潇冶自然明白,他道:“这位是我的哥哥,你们称他为公子就好。” “大哥的哥哥?那不就是大大哥?” “什么大大哥,哪里有这个称呼?大哥不是说了吗,要叫人家公子。” “哦哦哦……对对对,公子公子。” 那些弟兄们都看向易陪思,行礼道:“公子好!” 易陪思一怔,腼腆地摆摆手,这么大阵仗,他在旦恒皇宫都没有见过:“你们也好……你们也好……” 二当家咳咳两声,一本正经扬声道:“好了,大哥也累了,我们都各干各的,让大哥休息一下,晚会的时候再跟大哥聚一聚。” “是!二哥!” 等那些小的们出去,屋内只剩下二当家与景潇冶易陪思三人,关上门,二当家喉结上下滚动,刚才在小弟面前的那股子威严瞬间消失,他扑通一声跪地,??????磕了三个大响头,涕泪俱下:“公仪澜大人,公仪澜大人,小的错了,小的错了……还请您恕罪!” “嗯?”这画面变得太快,易陪思再一次怔住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景潇冶黑眸闪动,冷笑一声:“你的胆子倒是大,拿我的名字唬人,够可以的。” 他的声音明明带着笑意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二当家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又??????连磕好几个响头,头都磕出血了,他眼中含泪,声音颤抖道:“公仪澜大人,小的知错了!要杀要剐就罚小的一个吧,黑云寨那些兄弟们,还请大人饶恕他们!” 景潇冶瞥了他一眼:“起来吧,又没怪你。” 二当家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起来,易陪思在一旁小声道:“请起来吧,他没有生气。” 既然公子都发话了,二当家才勉强站起来,方才,腿都吓软了。 景潇冶思索片刻,道:“黑云寨是吧,我之前略有耳闻,你们虽说是响马,但劫的都是有钱人或者其他的山寨吧?方才见寨中那么多老弱孩提,你们养着他们,也算是做了好事。” 察觉大人语气尚佳,二当家急忙点头:“是是是,公仪澜大人,平常我从来不让弟兄们欺负弱小,响马劫的都是那些富得流油的富豪,这些年,我们用劫来的银子救济了不少老弱孩子,一开始就是想这么做,可我没什么实力,灵力打不过高手,我怕被别的帮派的人欺负,才用了您的名字……我说您是黑云寨的老大,我们背后有临川司撑腰,他们就都不敢招惹我们了……” 原来,是这样一回事,易陪思目光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流连,所以方才潇冶是猜到了,特意没有揭开这个谎言,也让这位二当家没有在弟兄们面前丢脸。 抚养老人,赡养孩童,劫富济贫,一件件事情摆在这里,平心而论,这位二当家其他方面做的都很好。 易陪思抿唇一笑,道:“阿澜……” 景潇冶点了下头,意思是他知道该怎么做。 身子往前一倾,威压瞬间涌出,景潇冶问道:“既然说只劫富得流油的人,那今日劫我们两个,是干什么?我们看上去银子很多?” 二当家骨鲠在喉,怎么说呢,他们虽然穿着一身黑,但看他们骑的马一看就知道是名贵的千里马,马身上的鞍鞯也价值不菲。 今日他也是失算了,没想到这二位实力这么强。 也因祸得福,不然怎么能好巧不巧碰到公仪澜大人? 景潇冶道:“响马的事情,我不管,你们这条道上的,有自己的规矩。至于你谎称我为黑云寨的老大,我不是什么高洁傲岸之辈,可以帮你守住这个真相。救济老少这件事,做得很好,希望你继续坚持,我回去后,会派临川司帮忙,有什么需要的,就传个信吧。” 景潇冶丢了个东西在二当家面前,二当家惊愕地抬起头,是方才那枚令牌,他愣道:“大人,这是?” “拿着这个令牌,到临川司,可以找到我。”景潇冶问:“你叫什么名字?” 二当家抱拳道:“小的名叫林潼。” 第64章 要守护的人 晚间,黑云寨办了个篝火晚会,他们在院子里摆上酒肉,尽情豪饮,景潇冶往那一坐,弟兄们是很兴奋,但敢找他碰杯闲谈的,一个没有。 因为公仪澜大人……确实好令人害怕啊…… 小元捧着一碗果酒,走到景潇冶面前:“哥哥,我想敬你一杯。” 景潇冶道:“好。” 林潼见状,叮嘱道:“小元,不可多喝,你喝一杯就好了。” 小元笑道:“没问题!” 小元和景潇冶碰杯后,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景潇冶自然奉陪,也喝个一滴不剩。 篝火下,景潇冶的眉目被照的清晰,小元望着他的脸出了神,目光接连动了动,他想过公仪澜大人会很好看,但没想过他会这么好看。 小元捏着自己的手心,低语:“哥哥,我一直很想长大,可长大了,我要去干什么,我却不知道,哥哥,你能告诉我长大要做什么吗?” 周围喝酒的弟兄们声音嘈杂混乱,景潇冶的声音融在了呼声里:“你有没有喜欢的,或者很想得到的事物呢?” 小元摇了摇头。 景潇冶问:“那有没有想去看一看的风光景色?” 小元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景潇冶今晚脾气很好,颇有耐心,他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要守护的,很在乎的事物?” 这次,小元没有摇头,他思索过后,确定了,点点头。 景潇冶笑了一下:“那就去守护它吧。” 小元拍胸脯道:“我想成为像二哥一样厉害的人,守护着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黑云关。” 景潇冶道:“有想法。” 小元凑近,好奇道:“那哥哥这么厉害的人,有没有想守护的事物呢?” 景潇冶一饮而尽杯中酒,回道:“当然有了。” 小元眼睛闪着光:“那可以告诉我吗?” 景潇冶良久没开口,小元怔了怔,这个或许要求,有点过分了,公仪澜大人的事情,应该是不会随便告诉他这种无名小卒的。 但景潇冶抬了下下巴,目光移向他,小元立刻领会,心花怒放地把耳朵凑了过去,景潇冶道:“那哥哥就只告诉你,你要帮哥哥守好这个秘密。” 小元点点头:“好!” 景潇冶揽着小元的肩膀,把他转了一个方向:“看见那边那个哥哥了吗?” 这个方向,一眼就看见易陪思正坐在桌前捧着酒杯,那帮弟兄们围在他左右,接连与他碰杯,一口一个公子叫着。 小元点头道:“看见了!” 景潇冶眸光忽然变得轻柔,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低语道:“哥哥想守护的,就是他。” 小元一惊,问道:“那个哥哥与哥哥是……” 景潇冶点到为止:“这我们小元就不用知道了,总之,他是哥哥特别重要的人,比一切都重要。” 小元一副懂了的样子,连连点着头:“我明白了,等我长大,也要这样守护着二哥,和公仪澜哥哥一样。” “好。”景潇冶侧过脸,轻笑出声,孩子的想法太单纯了,这大概不一样吧。 但又一样,都是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忽然天空一道黑影闪过,不少人都看见了,林潼惊道:“谁?” 那黑影来无影去无踪,像一支飞箭般降落在景潇冶身前:“大人,终于找到您了。” 墨一抬起头,黑云寨的弟兄们看见他的脸后瞬间惊讶住了。 临川司的首领公仪澜很少露面,很多人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模样,但这位可是经常出现的,不少人都认识,临川司少主墨一。 墨一扫了一圈众人,躬身道:“大人,昨日收到您今日回去的消息,后来您又传信说有事情耽搁,属下不放心,便找来了。” 旁边的林潼似乎跃跃欲试搭话,景潇冶道:“正好你来了,林潼,墨一你认识吗?” 林潼急忙点头,很快又摇头,他局促道:“小的听说过墨一大人的名讳,至于认不认识……我这种无名小卒……大人肯定不认识我。” 他一边尴尬笑着,一边挠着自己的头发。 墨一平静地看他一眼:“认识的。” 林潼又惊又喜:“什么?大人认识我?” 墨一道:“黑云寨,我有听说过,首领是公仪澜大人,我也听说过,只是……” 他忽然收了声,不再说了,其余人问道:“只是什么?” 墨一想了想,道:“没什么,不说了。” 众人:“……” 三当家最受不了这种话说一半的:“大人,您说吧!” 墨一道:“不,还是不要说了。” 三当家:“……” “就是这里吧?走走走。”一帮人大摇大摆地闯进来,门口守卫的弟兄被打的鼻青脸肿,走在最前的人扫了扫四周,喝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还摆酒席喝上了?” 又是他们,真是阴魂不散,林潼赶过去,挡在所有人身前,咬紧牙关道:“喂,王骞,你们又要干什么?” 最前面的王骞一看就像是流氓头子,他拍肚笑道:“你们办好事,怎么不来叫我们寨子一同来乐呵乐呵?” 林潼狠声道:“我们跟你们很熟吗?你们这帮无耻下流之人!” “怎么回事?”一道声音响起,黑云寨弟兄们纷纷让开,景潇冶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已经戴上了面具。 看向王骞,他问道:“听语气,你们是来找事的?” 黑云寨的弟兄们瞬间有了底气,对啊,他们怕什么,大哥可是回来了! 王骞打量几眼,疑惑道:“你是?” “他是我们大哥!” “临川司的公仪澜大人,知道吧!怕了吧,还不赶紧跪下求饶!” 林潼压低声音,抱拳说道:“大人,他们是隔壁山熊寨的,与我们关系一向不和。” 景潇冶睨了王骞一眼,漆黑色眼眸露出凉意,悠悠道:“这样啊。” 王骞对这位黑衣男子满眼怀疑,他以前一直都不相信公仪澜是黑云寨的大当家。 荒唐!哪有大当家这么多年一次都没回来的,更何况公仪澜那种厉害的角色,已经有临川司这么厉害的组织了,哪里会看得上他们这种山寨? 总算知道有人撑腰的感觉啦!一个字,爽!林潼摸了摸鼻子:“那个,大人,我们可以解决他们的,不用您来出手。” 景潇冶道:“什么你们我们?我毕竟也是大当家,不是吗?” 林潼急忙点头:“是是是……” 王骞打量着景潇冶,依旧是不相信:“你真的是公仪澜?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林潼随便拉一个人过来假扮的?” 景潇冶唇边缓缓漾开笑意,觉得这个人真的是蠢的离谱:“怎么,你要来鉴别一下,我到底是不是吗?” 王骞道:“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罢,王骞出事一掌劈来,景潇冶偏头闪过,紧接着一掌还他,王骞退后几步,笑了笑:“有两下子!” 有两下子?呵呵,景潇冶有的下子,那可多了,王骞这人,身手还不错,算敏捷,过了几招,景潇冶没了耐心,一掌过去,对方就飞了,连神术都懒得用。 王骞扑通倒地,口吐鲜血,他的小弟们一惊,涌上前来扶起他。 被打的胸腔巨疼,王骞知道要输,立刻认怂,尴尬圆滑笑道:“哈哈哈,你还蛮厉害的嘛……” 景潇冶俯下身子,开口道:“以后想找麻烦,来黑云寨有什么意思?” 他指向某个方向,轻挑下眉:“那边有个地方,叫临川司,你可以去那。” 景潇冶又补充了一句:“我也会奉陪。” 王骞见他不好惹,这副样子,倒真的像是公仪澜,如今硬碰硬大打一架肯定要输,还是先走为妙,他结巴道:“那我们先走了……你们继续。” 还没等跑,一道闪光爆出将王骞炸飞,他倒地不起,大口吐着鲜血,脾气涌上来,王骞暴躁道:“谁偷袭?” 墨一收回手,冷冷道:“王骞。” 王骞一僵,颤巍巍扭过头,脸色都白了:“墨一大人?您……您怎么在这里?” 墨一道:“我跟随公仪大人,倒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骞见墨一站在那位黑袍人身后,不由得一阵寒颤,莫非真的是公仪澜? 他跪地不起:“大人,小的不知道公仪澜大人在这里,小的有罪!” 景潇冶微笑道:“墨一,没想到你的名字,居然比我管用。” 墨一摇了摇头:“……没有,大人,属下四处奔波打探消息,认识属下的自然多了一些,大人自然是比属下厉害的多。” 他冷冷扫了王骞一眼:“还不快滚?” 于是王骞带着他那一大帮人灰溜溜走了,好一个失魂落魄,这次来找事,脸都丢尽了吧? 黑云寨的弟兄们噗嗤一声哈哈大笑,激动喊道:“大哥干得漂亮!不愧是大哥!” “看见王骞那副吃瘪的样子了吗?太好笑了,他嚣张那么久,就应该让他吃点苦头!” “看见了看见了,哈哈哈,我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来这找事!” “大哥就是大哥,随便出手两下子,就把人家打趴下了!” “大哥!大哥!大哥!” 他们叫的过于热情了,甚至都想把他抬起来在空中抛,景潇冶自然是拒绝了,他摆手道:“大家继续喝酒吧。” 回头一看,易陪思这个酒量不好的已经醉醺醺趴在桌上了。 方才发生了什么,估计也不知晓。 景潇冶扶着他走进林潼为他们准备的房间,墨一全程跟随,林潼则是端着醒酒药一步步走在他们后边,见景潇冶把易陪思扶在床上,林潼思忖片刻,开口:“大人,这位公子的醒酒药已经煮好了,我就放在这里啦?” 景潇冶嗯了一声,回头道:“放在桌上吧,你累一天了,早些休息。” 林潼行礼道:“遵命。” 临走前,他回头道:“大人,真的很谢谢你。” 他嘴唇动了动,笑道:“你和外界传言的,真的很不一样。” 第65章 醉酒 林潼走后,景潇冶摘下易陪思的面具,帮他解开衣袍,躺的姿势有些不舒服,易陪思蹙眉唔了一声,景潇冶缓和声音,道:“别着急,你睡觉就好,其他的交给我。” 从纳戒中拿出一套新衣服,景潇冶仔细帮他换好,随后他端起醒酒汤,问道:“喝了能好受些,你要起来喝吗?” 因为醉酒,易陪思的脸蒙上一层红,他睁开眼睛,喃喃道:“要。” “好。”景潇冶笑了笑,端过来醒酒汤,扶着易陪思缓缓起身,顺势靠在自己身上,景潇冶舀起一勺汤,送到易陪思嘴边,易陪思醉酒后,比较不听话,他摇了摇头,说:“不喝。” 这变得真快,景潇冶问:“怎么又不喝了?” 易陪思忽然说的很大声,气鼓鼓道:“就是不想喝!” 景潇冶哄着他,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尽量把人家脾气捋顺了:“好好好,那我们就不喝。” 易陪思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片刻,他想了想,又说:“要喝。” 景潇冶被逗笑了,把汤端回来,道:“好。” 这下子,易陪思总算是喝了,也没让景潇冶喂,自己端起碗咕嘟咕嘟喝下去了。 好像没有发现,春日的脚步声近了,白雪尚未消融,乍暖还寒,屋外的桃花已经蒙上一层嫩芽。 喝完之后,景潇冶用帕子给他擦了嘴,易陪思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他忽然张开手,态度豪横道:“要抱。” 景潇冶把人往怀里带了带:“嗯,抱。” 看着怀中人,他忽然笑道:“易陪思,你喝醉酒怎么这么娇啊?” 不仅娇,他还任性呢,易陪思趴在他肩膀上,玩着景潇冶的一缕头发,暗暗使坏给他编小辫,抱了好一会,易陪思眸中凝结一层雾气,轻声说道:“……我今天看到小元,仿佛看见了以前的你。” “嗯?”景潇冶回过神,定定看着他。 易陪思叹口气,道:“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如果我当时带着你走,你应该会和那个孩子一样快乐的长大吧,就不用和临川司,代圣国扯上关系了。” 和这两个扯上关系,一点都不好。 景潇冶无措地皱了皱眉,道:“怎么又这么想?我会遇到公仪澜,遇到阿尔斯,那是我自己的命,和你没关系的,真的。” 易陪思摇摇头:“潜移默化,反正和我逃不了关系。” 就知道他会这样想,景潇冶道:“那我倒是更想这样呢。” 易陪思一怔,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景潇冶道:“若是从小就一直待在你身边,你肯定把我当成弟弟看待,我才不要,我还是更想我们……嗯,现在这样。” 现在这样? 易陪思反应慢吞吞的,问:“哪样?” 景潇冶吻了吻他的唇,说是吻,其实他只是用力蹭了蹭,双唇分开后,他看着他,回道:“就是这样。” 易陪思脸一红:“这……” 景潇冶指尖划过易陪思的面颊,顺了顺他的头发,问道:“所以我还是觉得现在最好,你觉得呢?” 什么你觉得我觉得啊,自己是什么心意,景潇冶不早就知道了。 易陪思脸更红了,急忙摇摇头:“不理你了……我要睡觉了。” 他人刚想回到床上,对方手一拽,易陪思就被拽回来了,景潇冶笑着问:“逗完我了就跑?可不太像你的作风,翼轸君。” 醒酒药起作用了,易陪思没那么醉了,就是头有点晕,他这具分身看来真的是不能喝,他才喝一杯,怎么就醉成这样了? 不过好险是在潇冶面前任性,任性就任性吧。 他拄着脑袋,思来想去,越想越不对劲,这孩子明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自己说什么就听什么,乖巧可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自己好歹也比他大个几岁,还能这么被拿捏了? 易陪思闷哼一声,目光盯着他:“潇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断袖的?” 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景潇冶一愣:“……嗯?” 易陪思细细端详了他一番,语气堪比青天大老爷:“如实招来。” 对方面露惊异,易陪思也跟着惊了,问:“该不会那个时候你就……从小就是,天啊?” 景潇冶急了,红着脸回道:“没有……我那个时候对你的感情和现在不一样的。” 看见他慌乱了,易陪思暗暗坏笑,更加来劲,问道:“哦?怎么不一样?” 景潇冶咬了咬牙,一把将他压在身下:“就是不一样……别问了。” 还没等易陪思下一句话开口,景潇冶俯身就吻了下去,易陪思顿了顿,想配合他,可这简直不是吻,这是在咬,咬的他唇角都在发痛。 易陪思看着眼前人,对方似乎心情很好,心情好就好啊,他心道:身边养了个小狼,打小捡来的,还会撒娇。 第二天一早,景潇冶和易陪思从黑云寨出发,那些弟兄们都来送行,黑云寨在山坡上,本来说好了只送到寨门口,可送着送着,几十个人就到了山脚下,这阵仗,跟要下山打仗一样,估计再走一会,就全都到临川司了。 看着后面紧跟着的大部队,景潇冶叹气道:“不用送了,我有空会回来看你们的。” 林潼不舍道:“大人,路上小心,我们随时欢迎您回来,一定要回来啊。” 小元在林潼身后摆摆手:“哥哥,再见!” 和他们告别后,景潇冶与易陪思继续赶路,景潇冶道:“估计再有两个时辰,就能看到临川司了。” 清晨,树林里的风景当真是不错,哪里都是新鲜的,在壅都待久了,这种风景对于他来说,难能可贵。 临川司。 易陪思一直以为临川司这种杀手组织会在那种深山老林里,乌鸦成群,阴冷诡异,没想到,居然在一个镇子里。 景潇冶和易陪思走在这条街上,百姓们看到景潇冶,纷纷行礼,景潇冶点头回应,他目光挑了挑,道:“这一条街,都是临川司的地盘,那些百姓,是临川司一直保护着的。” 旁边摆摊的百姓和蔼可亲,易陪思对着他们笑了笑,感叹道:“原来如此。” 走到一处楼阁前,景潇冶摘下面具,门口两个守卫立刻放行,鞠躬道:“参见大人。” 景潇冶带着易陪思往里走,易陪思瞟了一眼四周,看样子,这应该是一处酒楼,有老板有客人,和普通酒楼没什么区别。 一直走着不知多远,穿过客房,看到一扇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铁门,景潇冶回头对他说:“这扇门通往地下,下面,才是临川司真正的地盘。” 第66章 临川司 走廊漆黑的不见尽头,墙壁上挂着几处蜡烛,昏黄的烛火轻轻摇动,易陪思拿出玲珑照亮,景潇冶道:“我们再往前走。” 走到了尽头,这里是一处巨大的石门,门上画着怪异的图案,易陪思凑近看了看,门上几处文字有些熟悉。 这是刻出来的文字,有些年头了,细细回想,易陪思想起来了,这些文字,与景潇冶的那把连月剑上的文字很相似,图案中央空了一块,大概是要什么印记才能打开,景潇冶掌心微微覆上,门开了。 一群黑衣人齐刷刷鞠躬道:“恭迎公仪大人。” 音落,黑衣人纷纷后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景潇冶在前走着,易陪思跟在景潇冶身后,学着他的样子,不急不慢,大步走向殿中央。 景潇冶坐到了殿中最上方的位置,他挑了眼身后的位置,示意易陪思过来坐。 易陪思照做了,都说高处不胜寒,坐在这里,别有一番风景,下方清一色都是黑袍的临川司人手,这么瞧着,他们个个杀气四起,神秘又深藏不露。 景潇冶淡淡开口,问道:“最近沉水望还有胆子再过来么?” 站在最前面的一位黑衣人走出一步,抱拳道:“大人,前几日我与墨一大人剿了沉水望老巢,他们现在估计没精力了。” 景潇冶拄着下颚,轻轻点了下头。 另一位黑衣人走出一步,抱拳道:“大人,今日收到了南方传来的一只信鸽,还请您过目。” 景潇冶余光瞟了一眼旁边的人,道:“呈上来吧。” 那位黑衣人立刻领命,下了台阶把鸽子抱了上来,恭恭敬敬递给景潇冶。 易陪思看着他们交谈,觉得这与朝廷颇为相似,只不过,是蒙着面的,易陪思很好奇,他们都戴着面具,潇冶是如何分清谁是谁的呢? 一手漫不经心打开信封,景潇冶另一只手一下下敲着椅子扶手,他看过信后,将信丢到旁边的烛火中烧个干净。 墨一心中一惊,问道:“大人,信说什么了吗?” 景潇冶道:“不是什么有用的,索性烧了。” 接下来他们又汇报了一些问题,易陪思仔细听了听,自己自己被拉回翼轸君那时候的日子,深感疲惫,想着潇冶平时在旦恒国作为丞相就有够累的了,还要管着临川司,还要作为六伏去代圣国……这简直是,一人当成三人用。 景潇冶只听了一会,这些东西确实枯燥无趣,他察觉到身边的易陪思累了,他也不想再听了,起身挥了一下袖子:“剩下的事情交给两位少主吧。” 黑衣人们齐齐抱拳:“是。” 离开大殿,景潇冶摘下面具,问道:“累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 易陪思说:“好啊。” 于是他带着易陪思走在临川司的街上,走进一家馄饨铺,景潇冶坐下道:“这里的馄饨很好吃,你可以试一试。” 老板娘热情地走过来说道:“公仪大人,您好久没来了呢。” 景潇冶道:“嗯,这次回来看一看。” 注意到景潇冶旁边的这位公子,老板娘问:“大人带回来的这位是?” 易陪思还在想景潇冶会怎么介绍他,结果景潇冶回了一句易陪思听不懂的代圣语,老板娘捂着嘴笑了笑,又问了一句,景潇冶回复完,两个人相视笑了笑,老板娘就离开了。 易陪思听的云里雾里的,他问:“阿澜,你们在说什么啊?” 景潇冶道:“我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不方便露面,所以戴着面具,老板娘很惊讶,说看着你的身量不像是姑娘家啊,我说我夫人就是长得比较高,大家都说他像男子,老板娘说这样啊,那一会多给你几个馄饨。” 易陪思完全没想到他们居然在说这些,他脸都红了,激动道:“你在说什么啊!” 景潇冶没忍住笑,握住易陪思的手:“你真的信我们刚刚说的那两句话会有这么多内容吗?” 易陪思这才意识到对方在逗他:“……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景潇冶道:“哥哥,我就实话实说。” 怎么个实话实说,易陪思还没有去问,馄饨就端上来了,景潇冶把他推到易陪思面前,递给他一双筷子:“尝一尝。” 真是会扯开话题,易陪思接过筷子,景潇冶托着腮坐在对面看着他。 易陪思问:“你不吃吗?” 景潇冶道:“我不饿,你吃就好。” 那好吧,易陪思也就慢吞吞吃起来了,他戴着的面具只遮住眼睛,吃饭是不用摘的。 吃着吃着,忽然眼前的光线一暗,易陪思嘴里还含着个馄饨,他抬起眼,勾鹤阴冷的视线落下来,属实吓了他一跳。 他与那日的穿着很不相同,易陪思险些没认出来,今日他一身浅淡的肉桂色长褂,长发束起,腰间挂着一块玉质极佳的黑玉,不得不说,抛开他杀人如麻的凶残性格,单看相貌,是没得挑的。 景潇冶蹙了蹙眉心:“你怎么又来了?” 勾鹤拖出来一个板凳,悠哉悠哉坐下:“我怎么不能来?” 他扫了眼易陪思,易陪思下意识想躲避目光,或许他现在应该回避一下,要是勾鹤发现自己的身份,认为景潇冶叛变,那就糟糕了。 勾鹤见怪不怪,手指力量凝聚,一道法光闪过,易陪思的面具就掉了。 易陪思:“……” “有意思。”勾鹤拿过菜单,莞尔道:“这是都领回家了?” 景潇冶眼眸眯了眯:“这跟你没关系吧?” 勾鹤道:“是没关系,我这是关心你,问一问,什么时候领去代圣国,记得通知我,我要看热闹。” 他点了一碗馄饨,这里的馄饨确实不错,上次尝了尝,还蛮喜欢的。 景潇冶忽然想起来什么,他道:“勾鹤。” 勾鹤应了一声,问道:“怎么?” 景潇冶道:“你上次来旦恒,给我们旦恒的小将军们留下来了很深刻的印象,你知道吗?” 勾鹤笑道:“这样吗?” 景潇冶气定神闲:“是啊,他们很亲切的夸奖了你,还给你起了个称号呢。” 易陪思心里咯噔一声,想起来那日宋昶和程渡崎说的话,这……景潇冶该不会是…… 勾鹤一挑眉,问:“什么称号?” 景潇冶慢条斯理道:“夺命魔头。” 勾鹤拄着脸颊的手一滑,他笑了一下,问道:“谁这么有才?” 还没等景潇冶开口,忽然,周围闪出一群黑衣人,将他们三个围住。 景潇冶和易陪思唰地站起,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我们是沉水望,公仪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沉水望不是灭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跟杂草一样除都除不净,有时候生命力旺盛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来者杀气重重,一副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样子,易陪思戴上兜帽,拔出剑,景潇冶拦在他身前:“你还累着,先休息。” “哇哦——”勾鹤还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坐等吃饭,他啪啪鼓掌,礼貌地指了一下景潇冶:“他就是公仪澜,看样子,你们有事要忙,我就先告辞了,再会。” 勾鹤刚迈出腿,景潇冶抓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扯了回来,含笑道:“袖手旁观,不好吧?” 勾鹤俊眉忽而一蹙,瞟了眼自己的衣服,这套还是新做的呢,可别让公仪澜拽坏了,他道:“我和沉水望可没有仇,我才不……” 景潇冶道:“以后你来这,随便吃。” 勾鹤觉得他说的这句话很好笑,他道:“公仪澜,我不缺钱。” 景潇冶眼眸一寒,开口道:“不缺钱?下一次只要你来,无论什么菜,都放变态辣。” 吃不了辣的勾鹤微微含笑:“……” 他转身,手中穿出一团猖狂的黑焰,死死凝视着那几个黑衣人:“澜,你说杀谁我就杀谁。” 景潇冶也生出法力,两个人极少并肩作战,也不知道一会会打成什么样,他薄唇一开:“全杀。”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杀的起劲,易陪思站在中间有些悠闲,这个,怎么说也要帮点什么吧? 看来不需要他帮忙,这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心照不宣地比起来了谁拿的人头多,一说要比,他们杀的更是来劲,勾鹤下手向来狠,刀刀都是致命一击,那帮沉水望的人血花飞溅,景潇冶眉心一蹙:“你注意点,溅我身上了。” 勾鹤“哦”了一声,作战间隙中问道:“我记得你们不是把沉水望老巢剿了吗?这怎么还能有这么多人来要你的命?” 景潇冶一脚踹开扑上来的黑衣人,喝道:“我怎么知道?你要不问一问?” “行啊。”勾鹤随便拎过来一个人,还算有彬彬有礼地问:“请问你们沉水望还有多少人?” 见对方脸色差的吓人,眼珠布满红血丝,也不回他的话,勾鹤眉眼一沉:“嗯?怎么不说话,这么高冷的吗?” 勾鹤黑着脸叱责道:“说话啊?” 易陪思替那位黑衣人捏了一把汗,他开口道:“那个,勾公子,你方才把他的舌头拔了……” 勾鹤似乎还不信,他捏住黑衣人的脸颊,一用力,嘴巴张开,看见了满嘴的血和模糊的肉,勾鹤一愣,他居然真的没有舌头。 “好吧。”勾鹤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了出去,拍了拍手上的灰,道:“真没劲。” 景潇冶瞥了一眼倒地的人,他是没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他感慨道:“勾鹤,你真变态。” 勾鹤道:“公仪澜啊,你跟我,彼此彼此。” 两个人打着,还不忘记较劲。 忽然景潇冶背后冲出来一个人,勾鹤一招过去,那人口吐白沫,骨头便碎了。 下手还真狠,景潇冶回头道:“谢了。” 最后这些人全倒在了地上,景潇冶二十三个人头,勾鹤二十四个险胜。 勾鹤不知把哪个黑衣人的衣服撕下来一块,不急不慢地擦着自己的刀,十分得意:“是你太菜了,我赢了。” “你赢了。”景潇冶一手掐住仅存气息的一位黑衣人,问道:“你们这次来是想干什么?” 黑衣人死咬嘴唇想要服毒自尽,勾鹤扔掉手中的布,歪歪头,一掌劈过,黑衣人的牙齿全被震掉,鲜血直流,他痛的嘶吼起来,狂吐鲜血:“我靠啊啊啊啊啊啊……” 易陪思一怔,牙齿似乎也跟着痛起来。 原来没有牙齿,说话是说不利索的,那个黑衣人呜呜呜呜说着,说出来的语句却含糊不清,听不懂。 勾鹤嫌弃道:“行了,我看这些人也就是沉水望全部人手了,你们之前临川司就剿了人家一回,还剩这些,不错了,估计也干不了什么了。” 景潇冶嗯了一声,手一用力,黑衣人的脖子便断了。 勾鹤踹开旁边碍事的尸体,很平静地坐回去,扬声道:“老板娘,要份馄饨。” 易陪思大惊,血腥味这么浓,还吃得下去馄饨吗? 老板娘从屋子里出来,跟着临川司多年,这副场面已经习惯了:“好……好。” 临川司的手下出来清理这副惨状,景潇冶瞟了一眼易陪思刚吃一半的馄饨,已经凉了,问道:“你还要吃吗?再做一碗?” 易陪思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他摆摆手:“我就不用了。” 景潇冶道:“那我们坐下来喝点茶吧,这家店的茶水也不错。” 易陪思嗯了一声,扫了眼对面的勾鹤,心道:与这位面对面,怕是做梦都想不到呢。 上一次见面是公主与伶梧将军成亲那日,当时的勾鹤让整个旦恒的武将都心有余悸,没想到,他本人这么有意思。 馄饨端上来,勾鹤拿起勺子,他舀起一个馄饨递到嘴边,觉得有点烫,又放下了,易陪思回过神:“勾公子,我可以帮你一下。” 勾鹤笑了笑:“好啊。” 说罢,一股清凉的灵力扫过这碗馄饨,馄饨凉了一些,这个温度吃起来刚刚好。 勾鹤回句谢了,不过他瞟到了一旁的公仪澜,想了想,唇角一勾,换了个略显遗憾的语气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翼轸君你要帮我吹吹呢。” 果然,景潇冶不乐意了,他语气不快:“你吃饭话还那么多?” 勾鹤道:“怎么了,谁规定吃饭不能说话?你方才可是说了,我以后,随便吃。”最后三个字他拖着语气,格外气人。 之前就有传言勾鹤与公仪澜关系不好,现在真正看看,易陪思倒不觉得。 他笑道:“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呢。” 勾鹤、景潇冶:“??” 勾鹤眉心皱的有棱有角的,身子往前一靠,问:“翼轸君,你是不是不太了解你家这位啊?” 易陪思还算了解吧,看潇冶这副模样,不讨厌勾鹤呢。 景潇冶像是看懂了他在想什么,及时澄清道:“哥哥,我很讨厌他的。” 勾鹤不服了,沉声道:“喂,我也没说我喜欢你。” 景潇冶道:“讨厌我好啊,那你就赶紧吃完,别在临川司待着,看见了心烦。” 勾鹤全然没当回事,继续吃,易陪思清了清嗓子,问道:“公子,请问公主殿下,现在还好吗?” 对方握着勺子的手一顿,另一只搭在桌上的拳头微微握紧,冷冷道:“她啊,好的很呢。” 第67章 相公 牢里的每一刻都是漫无天日,江漪令缩在角落里,旁边的喻准和寒月重总是在吵架,他们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累。 江漪令在发呆,她想,代圣国抓他们要干什么呢? 她会死吗? 死……很可怕吗? 伶梧已经不在了,是那个可恨的男人杀了他,还装成了他。 每每想起,回想起之前那些事情,江漪令恨自己怎么早就发现了伶梧对她的态度变了,却没起怀疑。 她气的心一阵阵抽痛,无法回避的痛,像是心在滴血,捂住眼睛,血却化成眼泪流下来了。 谁能想到,那个伶梧是假的。 假的,一直在骗她,她还傻乎乎地堆了雪人,说喜欢他,嫁给他很开心,还送给他了她亲手做的项链,还被他抱着迎娶进门……当着所有人的面拜了堂。 她怎么这么惨呢,江漪令哇一下就哭出来了,眼泪噼里啪啦地滴落,坐在地上又踹又踢的。 这动静不小,把门口守卫招来了,侍卫冲她喊道:“喂!老实点。” 江漪令正在气头上,生起气来什么都不管了,她喊回去:“我就不老实!有本事把你们那个什么大人请过来!还什么大人,我呸,我看他连杀我们都不敢,胆小鬼,根本就不厉害!” 侍卫哑口无言:“你……” 寒月重急了,无语地拍了拍栏杆:“喂,想找死别拉着我们啊!” 半个时辰后,那个侍卫居然真的把勾鹤请过来了…… 江漪令瞬间怂了,她只是嘴上说的厉害,对上勾鹤,她哪里敢像刚刚那样耍性子啊…… 那士兵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像是终于有人给他做主一样,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幸灾乐祸把牢门关上,走人了。 勾鹤一如既往地一身黑袍,站在牢门前,垂眸睨着她,那双眸子如黑夜般阴沉。 江漪令咽了咽口水,反正……都已经作死了,不差这一点了! “喂,你……你来干什么!”江漪令支支吾吾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给我个痛快,把我关在这里干什么,烦都烦死了!” 寒月重和喻准目瞪口呆,这公主怕不是个傻子。 牢房寂静无声,连蜡烛滴落的声音都听得见,他们甚至都不敢去看勾鹤什么表情。 大概,和鬼一样渗人吧。 谁知,勾鹤突然笑了,还笑出了声。 勾鹤微微俯身,看向坐在地上的江漪令,问:“公主殿下,那你想干什么?” 江漪令拍着栏杆,大呼道:“还能干什么?放我出去啊!” “好啊。”勾鹤手一挥,牢门啪——的一声就打开了。 寒月重、喻准都惊呆了,不是,这么容易的?! 没想到会是这样,江漪令愣了愣,勾鹤就站在外面不到一步之遥,该不会她走出这个牢门,人头就落地吧…… 她慢吞吞地起身,腿抖个不停:“那个……你……你不许杀我……还有把手铐给我解开。” 勾鹤环着手,静静站在一旁:“知道了。” 手铐解开后,江漪令贴着墙壁,轻手轻脚地走出牢房,这几步,简直是如履薄冰,她的余光时时刻刻都在勾鹤身上,生怕这个人下一刻就杀了她。 勾鹤一个抬手,江漪令“哇啊啊啊”一声,扑通坐在地上:“你……你……你想干什么!” 勾鹤蹙了下眉,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江漪令目光缓缓移过去,神魂未定,好像……好像他只是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已……哈哈…… 谁知他是真的不拦,任由着江漪令往外面跑,眼看着江漪令就要走出牢房,寒月重和喻准满脸震惊道:“不是……?就这么放了?” 光就在前方,江漪令呼呼跑了起来,她要跑的再快些,皇兄、母后都在宫里等她呢! 可是,刚出门口,江漪令就停下脚步了。 眼前的场面,让她感到了恐惧。 这座牢房竟在一棵巨树之下,外面是黑黢黢的密林,层峦叠嶂,毒雾笼罩,看不清前方的路不说,感觉一旦步入这个树林,便会被几百种毒活活毒死。 甚至还时不时有几声乌鸦嘲哳,风摇树晃,恐怖阴森至极。 勾鹤就在她身后,靠着一棵树上,静静看着她,就像等待着看笑柄一样。 江漪令讷讷回头道:“那个……” 勾鹤冷笑道:“怎么了,不是你想出来的吗?” 江漪令点点头,此话不假,可是这样以她的实力,根本逃不出去,估计刚走到林子里就晕过去了,她干脆脸皮厚了起来:“那你能送我出去吗?我想回家……” 无论谁听到了,都觉得江漪令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勾鹤漆黑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他道:“不行。” 果然不行,江漪令咽了咽口水,擦掉冷汗:“那……在这里……我会死吗?” 这好像是一个很愚蠢很愚蠢的问题,现在她身处敌国,生死只在于他们一念之间。 想生太容易,想死也太容易。 可勾鹤却说了一句:“谁都会死的。” 江漪令眼神闪烁,微微咬了咬下唇,眼泪就奔涌而出了,她抹着眼泪,缓缓蹲下,呜咽道:“好想家、好想皇兄、还有母后……” “谁知道你们把我们抓来要干什么……呜呜呜呜……我要回家。” 勾鹤无措的皱了皱眉心,觉得有点吵,他道:“别哭了。” 江漪令哪里管他:“你让我不哭我就不哭啊,你是谁啊……烦死人了!呜呜呜……” 勾鹤懒得理她了,算了,爱哭不哭吧。 江漪令就那样抱头哭了好一会,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想着将来,忽然,她聪明了,想到这个人现在对她还不错,不如利用这个机会,骗一骗他,让他先带她离开这里,然后再趁机逃出去。 总比一直关在牢房里强。 反正,和他相处也算有一段时日,对他的性格,马马虎虎了解吧。 她擦干脸上泪水,清了清嗓子,问:“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嗯?勾鹤。”他说。 “嗯、哦、还挺好听的名字,不错,很适合你,哈哈哈……”江漪令胡乱夸着,命只有一次,脸皮可以厚成无数层,当然要命不要脸! 下一刻,她就豁出去了。 江漪令忽然冲过去抱住勾鹤的腰,在他怀里轻喃:“相公……” 猝不及防的那一下,勾鹤全身一震,手僵在空中:“你……” 好像有点效果,江漪令趴在勾鹤的胸膛上,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加快了。 于是她再接再厉,声音跟着娇柔起来:“你是我相公,我们拜过堂,成亲了的,你忘了?” 江漪令的声音委屈极了:“相公,我是你娶进门的妻子,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在这个牢里挨饿受冻吗?” 勾鹤面色复杂,怀中人抱他抱的越来越紧,江漪令越演越投入,猛然发现,这个人身材还挺好的,肩膀很宽,胸膛也很结实,还能摸到腹肌。 不过,他怎么还不说话? 也不推开她或者什么的……就这样抱着……好奇怪啊……还要抱多久啊? 忽然,勾鹤推开了他,别过脸道:“你在耍什么花样?” 江漪令发现,他脸红了!呵呵,他脸红了!看来这个办法有效。 英雄都难过美人关,更别说是他这种大恶魔!江漪令深知自己的样貌,她长得这么漂亮,只要稍微用点计谋,肯定能把他耍的团团转! 江漪令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握住他的手:“相公,你冤枉我了,怎么会是花样呢,哪有做妻子的,不想跟夫君一直待在一起?” “我一心一意追随夫君,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跟你双宿双飞。” 第68章 美人计 在她说完那一大团情真意切发自肺腑(才怪)的话语后,勾鹤沉默了一阵子,随后便把她带走了。 也不知道,勾鹤把她带去了哪里。 这里像是一处住所,华丽虽然华丽,只是周围的布局无一不是阴沉的黑色,和勾鹤给她的感觉一样,感觉待久了,整个人精神会变得消沉。 从进门开始,他们一路拥吻到榻上,磕磕绊绊撞倒好几个花瓶,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了……齿舌交缠,连呼吸都拂在一起,亲了好一阵子,江漪令被他压在身下,想推开他,可勾鹤压根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相公……”江漪令没有忘记计谋,在呼吸的空隙中对上方的人说道:“好……好了……” 勾鹤撑起身,两个人的唇才算分开。 江漪令迅速坐起,清了清嗓子,分开一段距离,她的嘴唇红润的像一颗海棠果:“……那个,这里是哪里?” 勾鹤抚摸着江漪令的唇角,温声道:“还在代圣,这是我的住所。” 他垂下眸子,眼中饱含情丝,唇一点点靠近,江漪令心中扑通一声,好蛊惑人心。 没等多想,勾鹤的唇落在了江漪令唇上,他摁住她的肩膀,用力一推,两个人在榻上又吻了起来。 勾鹤覆在她身上,江漪令睁开眼,对上了他那双漆黑的眸子。 不得不说,他这个人长得真的很好看,明明都说他闻风丧胆,心狠手辣,可他怎么会偏偏是这样一个生的好看的小白脸呢。 眸光一落,江漪令瞧见,勾鹤领口露出的锁骨上有一枚印记。 像是,某一种图腾,江漪令记得,虞芷意的手腕上也有这样一枚。 大概是代圣国的人都有吧。 来来回回吻了好几次,江漪令实在是受不了了,浑身上下都变得奇怪了,她猛地推开勾鹤,呼喊道:“够了……可以了!” 嘭一声,勾鹤肩膀磕到了床沿,他一只手撑着身子,沉着脸睨视江漪令,眼神明显冷了几分。 江漪令一惊,该不会要生气了吧? 那怎么行……生气了不就白吻那么久了吗? 江漪令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心想:江漪令真笨啊!吻都吻了,你还在乎吻多久吗!人家想吻你就跟着吻呗!而且……江漪令瞟了眼勾鹤的脸,人家挺帅的……你也不吃亏…… 她一副知错了的样子,凑近捧起勾鹤的脸:“抱歉,我刚刚下手重了,相公……我们继续吧。” 勾鹤眸光一沉,推开她的手:“不了。” 完蛋了,这肯定生气了啊!江漪令满面踌躇,勾鹤会不会一个生气就把她杀了啊…… 她好不容易才豁出去的,刚走到第一步,怎么能就这么失败呢? 都用美人计了,就再添两把柴火吧!父皇可是说过,她是这些皇子皇女里面最不知天高地厚的了! 江漪令轻轻握着他的手,低下头道:“其实我刚刚……我有些奇怪……我怕再吻下去,我会把持不住的……你真的很俊朗……” 勾鹤显然没了兴致,抽出手,冷笑道:“你是挺怪的,你难不成忘了我杀了你的伶梧将军?而你在这里跟你的杀夫仇人亲热?” 她怎么会忘? 他杀了伶梧,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可是在接吻的时候她想了想,说实在的,勾鹤,也救过她……当时若不是他在,估计江漪令就被刺客杀死了。 小恩小惠不会让江漪令忘记是他杀死的伶梧,她没办法,她不会剑法,更不会灵术,脑子还很笨……就是一个废物公主,眼前想逃出去,想让勾鹤相信她,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反正她江漪令一直都是一个花心的人,见到俊俏的男孩子就会喜欢,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专一的好姑娘。 可她都贵为公主了,难道还要一心一意侍奉着夫君,还眼睁睁的看着夫君三妻四妾吗? 皇兄后宫那些妃子各个低声下气温良乖顺,整日担心着会不会被皇兄遗弃,江漪令实在是看着揪心。 她凭什么不能花心一点,三夫四宠呢? 好矛盾啊,好矛盾啊,她怎么会这么矛盾! 江漪令咬了咬牙,大吼道:“是,我恨死你了!你杀了伶梧,还把我弄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我真的想杀了你,可是那段时日你对我也很好,一直保护我,在牢里还总是给我送吃的,包括现在,我好矛盾,也好奇怪……烦死了,我怎么这么奇怪啊!” 她一股脑地大喊出来,喊完之后,冷静了不少,江漪令深深叹了口气,抱起腿,哭了起来。 勾鹤笑了一声,也没安慰她,丢了个什么东西在江漪令腿旁边。 江漪令睁开眼,吓都吓死了,居然是一把白花花的匕首,他就这么乱扔匕首的吗? 这又不是什么苹果橘子可以扔着玩,万一不小心砸到她脑袋,直接把她脑袋削下来了呢? 勾鹤用下巴挑了一下那把匕首,道:“我杀了伶梧,你要报仇,可以杀了我。” 江漪令面露诧异:“……真的?” 勾鹤道:“真的,要不你来试一试?” 试试就试试,她没杀过人,又不是没看过别人杀过人,杀了这种大恶魔,她也算为民除害。 江漪令小心翼翼握起匕首,对着勾鹤,想着捅哪里才好。 勾鹤一动不动,表情平淡,江漪令对准勾鹤的胸口,咬咬牙,闭上眼,她的手心都出汗了,犹豫好久,还是不敢下手。 她连看到血都会害怕,更别说杀人了…… “我……我不敢……你要不自己来?”江漪令怯怯说着,把匕首递给勾鹤。 勾鹤唇角一扬:“好啊。” 他接过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就捅了进去,鲜血瞬间流出,染红了匕首,江漪令哇一声尖叫出来,捂住自己的眼睛,都快吓哭了:“你真来啊?” “嗯,你没杀过人,要不试一试?”勾鹤牵起江漪令的手,将匕首握进她手心里,没等江漪令反应过来,勾鹤牵着她,又一刀捅进了他身上。 血流到了江漪令手上,她尖叫着,把匕首扔出去好远,扑通一声砸到地板上。 江漪令吓哭了,肩膀都在颤抖,愣道:“两刀了……你会不会死啊?” 勾鹤冷笑一声:“我死不好吗?” 江漪令拼命摇头道:“呸呸呸,你别死,你这样死好奇怪啊,你死了我肯定出不去你这个住宅,你那些手下会疯了一样地杀了我的。” 她倒是聪明,勾鹤瞥了眼自己的伤口,眸子微垂:“殿下,你现在还想杀我吗?还生我气吗?” 江漪令全身都在抖,额头出了一片冷汗:“不不不,我好害怕啊,勾鹤,你别死……你别死。” 勾鹤身上的两个刀口一直在流血,江漪令惊慌失措地伸出手想帮他捂住血,勾鹤笑了笑,手划过自己的伤口,伤口就愈合了。 恢复的太快了,江漪令甚至都没看清,她愣道:“这就好了?” 勾鹤波澜不惊,随手脱掉染了血的衣袍,扔到火炉里烧了:“刀伤对我没用,你想杀我,怎么捅都无所谓。” 江漪令大惊,意识到自己被忽悠了,气愤道:“你刚刚在骗我!” 勾鹤起身笑笑:“你老实在这里待着吧,有我在,你还死不了,我死了,你肯定也跟着死了。” 说完,他走出房间,住宅在代圣皇城的竹林里,周围布满茂林雪竹,寂静孤僻。 瞥了一眼那边的竹林,觉得实在是有意思,勾鹤干脆摆出一个笑容:“既然来了,就出来吧,躲什么呢?” 竹林里果真跳出来一个黑衣人,全身被黑袍覆盖,面具遮脸,看不见面容。 这副样子,还挺有震慑力,勾鹤冷笑:“澜,你别以为打扮成这样我就认不出你。” 景潇冶索性摘下面具,蹙了蹙眉心,目光瞟到勾鹤身上,问:“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勾鹤扫了一眼,这件衣服也沾了血:“没事,就是被捅了两刀。” 他的语气就跟回答吃没吃饭一样平淡,又在硬撑,景潇冶呛他:“真是可惜,怎么没捅死你呢?” 对方面容含笑,像没事人一样,景潇冶冷笑一声,朝着那片血的位置来了一掌,勾鹤立刻捂住胸口,颤巍巍道:“够了……痛死了,你知道我这里受伤了还打,什么居心……” 景潇冶刺他一句:“我还以为你不怕痛呢。” 屋内,江漪令还在榻上哭哭啼啼,吓都要吓死了,她刚刚那么担心勾鹤会不会死,可对方居然骗她,她就不应该替他这种人担心! 听到屋外有人,江漪令心想怎么样也要出去,万一是勾鹤的死对头呢? 那她可就笑的走不动道了。 她紧赶慢赶跑出来,看到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怔了神,因为这个人……她认识。 来者是我们旦恒的景相,莫非是皇兄派来来救她的? 可是,江漪令怎么感觉,他和勾鹤的样子像是敌人,又不太像? 还是不对劲,江漪令怔道:“景相?你怎么在这里?” 第69章 公主与六伏 与江漪令四目相对,景潇冶也怔住了,他眉心低垂,一把扯过来勾鹤,压低声音:“公主殿下怎么会在你府上?”不应该在代圣的地牢吗? 当然这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有意思,有意思,看到公仪澜这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勾鹤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心中却是高兴的不行。 方才公仪澜那一掌差点没给他疼晕过去,正好打在了小公主捅的地方,虽然他用神术愈合了伤口,但内部的伤还是在的,一直隐隐约约痛着。 勾鹤拄着腮想了想,怎么说也得礼尚往来,送公仪澜什么礼物。 他频频鼓掌,一手揽住景潇冶的肩膀,冲江漪令一笑:“来公主殿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代圣国的六伏之一,临川司首领公仪澜,也是我的好友。” 说完之后勾鹤又不忘补充一句:“我想你们两个应该认识吧?我记得他可是潜伏在你们旦恒好久了。” 这家伙……景潇冶无语住了,迅速给了勾鹤一肘:“你话真多。” 江漪令难以置信地看着景潇冶,睁大了双眸,愣道:“景相……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景潇冶不想狡辩,承认了。 江漪令呼吸都费劲,接着问:“所以,你一直都是卧底……一直在骗我们?” 景潇冶眼底一片黯然:“嗯。” 江漪令握紧衣角,只觉得背后发凉,皇兄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吧? 她红着眼眶问:“那天也是你们联手,把我劫出去的吗?” “嗯?”勾鹤打断她,声明道:“喂,这倒不是,就凭你们那帮废物士兵,我一个人就能轻松把你劫走。” 江漪令翻了个白眼:“哦……你好厉害。” 风吹着竹林沙沙作响,良久,景潇冶抬起目光,轻轻一笑:“我确实是代圣国派来的卧底,不过,公主殿下,您不必担心,因为我现在已经叛变了。” 当着他的面说叛变,真有本事啊,勾鹤道:“行。” 是卧底,又叛变了?江漪令脑子转不过来了,她捂着自己的头,茫然道:“你们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搞得我头都大了。” 勾鹤慢条斯理道:“那就不想,他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们不管。” 他这一举动,看得景潇冶表情复杂,他眯起眼睛,扯了扯嘴角:“勾鹤,你别说我,我看你的架势,也要叛变吧?” 勾鹤失笑道:“你说什么呢?我可没有,我对君主忠心耿耿。” 看着好端端站在这里活蹦乱跳的江漪令,景潇冶越来越狐疑,他记得上一个被代圣抓捕的皇族是喻准,勾鹤掌罚,这一顿酷刑下来,喻准半条小命都没了。 心中的疑惑不断涌出,他反问道:“那你把公主殿下带到你这里干什么?公主殿下不应该在地牢吗?” “你这什么语气。”勾鹤唰地转过头:“要你管。” 景潇冶觉得勾鹤把重点放错了,他恼道:“行,我是问,为什么公主殿下会在这里?公主殿下不应该在地牢里面吗?” 勾鹤讥笑道:“我想放哪里就放哪里,你都叛变了,你还在这里大摇大摆的干什么,不怕君主一道天雷轰死你吗?” 景潇冶道:“你私自把公主殿下带到这里,我看君主一道天雷要劈死的是你吧?” 看着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江漪令第一次感觉到了男人的幼稚,还是两个都很厉害的、在众人心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她喊道:“够了,公主殿下就应该在皇宫!” 江漪令吼完,天空忽然响了一道闷雷,声势浩大,几个人都一怔,勾鹤环住江漪令的肩膀,回头冷他一眼:“我们别理他,回房间,一会雷要劈他,别伤到我们。” 房间里,景潇冶和勾鹤坐在茶桌前,面面相觑,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江漪令坐在他们中间,目光来回在他们两个人身上跳跃,问道:“你们两个真的是好友?” 两个人少有默契地异口同声:“不是!谁说的?” 都这么凶干什么,江漪令委屈道:“你们刚刚自己承认的啊?” 两个人回想了一下,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勾鹤随口说的一句,景潇冶随口承认的一句。 勾鹤:“……” 景潇冶:“…………” 勾鹤俊眉蹙起,摇头道:“我们并不是好友,他这种糟糕性格,怎么会有好友?我听说在旦恒,景相死对头蛮多的,真是不错啊,他就应该死对头多一点。” 景潇冶被气笑了:“勾鹤,你好意思说我?你和我比,谁性格更糟糕?旦恒国都在传你丧心病狂,笑里藏刀,你恐怕不知道吧?” 勾鹤自然是知道,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公仪澜,你风评也没好到哪儿去,你也一样,心狠手辣,惨无人道,你们临川司的手下难道没有温馨提醒过你治一治你这个糟糕的脾气吗?还是说敢这么说的都让你找人弄了?” 浓浓的杀气在空中弥漫,两个人好像要打起来了,打起来没事,她还在这里呢,别伤到她啊……江漪令怔了怔:“嗯……你们要不冷静一下?” 勾鹤端起茶杯,道:“我冷静的很,是他不冷静。” 景潇冶懒得理他,眼看雨要停,景潇冶扣上帽子,准备走了,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临走前,他对江漪令说:“殿下,最近旦恒有些乱,您先在这里待一阵子吧,他不会伤你的,有什么事情,就让勾鹤联系我。” 江漪令点点头,见景相那么着急,没敢去多问旦恒究竟怎么了。 等景潇冶走后,江漪令望向勾鹤,经过刚刚,她觉得这个人其实也蛮有意思的,她没之前那么害怕他了,她清清嗓子,问道:“那个,勾鹤,你能告诉我关于你们代圣的事情吗?我想听听。” 勾鹤眉梢挑了挑:“可以,不过,刚刚不还叫相公,现在怎么就叫我名字了?” 江漪令哎呀一声,扯开话题道:“你名字好听呀,朗朗上口,真的很好听呢!所以我很喜欢叫呢,对啦,你们抓我过来到底是干什么呢?” 是别的没得夸了,才夸的名字吧,勾鹤摆了摆手,笑道:“等我心情好了,就都告诉你。” 第70章 气死虞芷意 江漪令第二天正午才起来的,起来后婢女们帮她洗漱,她换好衣服,用过午膳。 四处在府邸转了转,勾鹤好像不在呢,江漪令无趣了,寻思找找他府中有没有好玩的东西。 她在这里乱跑是没有人管的,只要不踏出这个门,侍卫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漪令第一个来的就是勾鹤的房间,嘿嘿嘿,她兴冲冲地跑到勾鹤桌前,这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啊,她连续开了几个盒子,里面居然都是玉! 江漪令毫不客气啦,立刻就都带在身上了,其中有一块黑玉,她作为公主多年,也没见过玉质比这块还好的。 她在铜镜前欣赏一番,还不错,好啊,现在这块玉,就是她的了。 随后她划拉一声打开柜门,勾鹤衣服居然这么多!颜色也很丰富,不过为什么他只穿黑色呢? 江漪令拄着下巴想了想勾鹤穿粉色穿白色衣服时候的样子,嗯……怎么想不出来? 不过他那张脸摆在这里,估计会很好看吧。 江漪令玩的正开心呢,柜子旁边放了几把剑,江漪令目光扫到,随便拿出来一把,天啊——真沉啊,她只能费劲拿起,几乎都没办法把这把剑举过头顶。 平常打架拿这种剑,得多大力气啊,怪不得昨天晚上勾鹤一下子,就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起来了,几乎毫不费力。 听到外面有声音,江漪令以为是勾鹤回来了,她期待着等他回来和他撒泼一番,让他把好东西全给她,结果她透过窗定睛一看,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几乎从头冷到脚底。 是那天那个女人,虞芷意。 她怎么忘了,他们都是代圣国的,都是六伏啊…… 虞芷意环着手在庭院中踱步,今日她打扮的格外漂亮,眉眼含笑问侍卫:“你们大人呢?” 侍卫道:“虞大人,大人今早出门,现在还没回来。” 虞芷意眉心微蹙,不过很快舒展,她语气平和道:“那我在这里等着他吧。” 说罢,虞芷意便往这个方向走来,江漪令愣了愣,诶?怎么过来了啊? 这个疯女人难不成是要来这个房间? 江漪令很怕她,更害怕她发现自己被勾鹤藏在这里,她肯定会把自己重新抓回地牢,勾鹤和她关系好吗? 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找勾鹤麻烦啊? 怎么办怎么办,躲哪里啊? 江漪令环视四周,根本没地方躲,眼瞅着虞芷意就要推门进来了,江漪令避无可避,直接掀开被子躲到床上了。 虞芷意推开门,看到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样子,她抿唇笑了笑。 她很自然地坐到了勾鹤的椅子上,她瞧见桌上放着几个盒子,她也没打开,就那么情意绵绵地看了几眼,心道:勾鹤还是这么喜欢玉呢。 其实盒子里什么都没有,江漪令擦了一把冷汗,捂住了挂在她腰间的玉佩,生怕它们磕碰起来叮当作响。 她把盒子里的玉佩全拿走了,良好的习惯促使她拿完后关上盒子放回原位。 还好虞芷意只是看着,不打开,不然就她废废了。 忽然虞芷意抬起眼,发现床上乱摊着被子,她起身,想着下人怎么到现在都没整理好,这慢吞吞的动作,勾鹤回来是该罚她们了。 江漪令紧紧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不是……她怎么过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可往往越是这种紧急时候人就越聪明,忽然她灵机一动,装睡了。 虞芷意一把掀开被子,看到被子里有个女人,她一怔,咬牙切齿道:“你是谁?” 江漪令矫揉造作地揉了揉睡眼,慢悠悠坐起,见到她后,啊——了一声,急忙捂住自己的身体,娇羞又婀娜:“你,又是谁?” 看清脸后,虞芷意认出了她,这位不是那天抓捕的旦恒的公主吗? 怎么会在这里? 还是……勾鹤的床上? 虞芷意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漪令一副“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的表情,她抿唇一笑,娇滴滴开口,声情并茂:“还能是为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啊?” 虞芷意呆住了:“什么?” 江漪令继续道:“勾鹤第一次见到我,就喜欢我喜欢的打紧,他自然不愿我在牢里受苦,要把我带出去藏起来,金屋藏娇呢,可是我不愿意,我不喜欢他,他唰一声就哭了啊,跪下苦苦哀求我跟他走诶,泪如雨下,梨花带雨的,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见他那么真诚,就勉强同意了吧。” 一边说这些话,江漪令心里一边暗暗大笑,女人自然懂得女人,虞芷意这副心碎彻底的样子,肯定是喜欢勾鹤没跑了。 不过看样子,勾鹤应该不喜欢她,江漪令只要稍微的添油加醋,肯定能气死她! 虞芷意真的被气到了,她无法相信,这怎么可能? 勾鹤怎么可能会这么喜欢她啊? 又是哭又是跪的,这怎么可能啊? 可眼前,江漪令确实在他的府邸,还是在卧房…… 虞芷意眼眶一红,颤抖着问:“你们……到哪一步了?” 江漪令脸颊微微泛红,咳咳两声,害羞道:“自然是什么都有了,他那么喜欢我,跪着求我,我就勉勉强强同意了。哇,他身材还挺有料的……你应该不知道吧?对哦,你肯定不知道。” 虞芷意的表情都扭曲了,她气愤地直跺脚,完全忘记了自己会神术,一把就抓住江漪令的头发疯狂扯:“你作死!” 江漪令不甘示弱,也薅着她的头发,两个女人就这样在床上扭打在一起。 江漪令不光打,还言语挑衅,为的就是气死这个疯女人:“你知不知道,那天我们接吻的时候,他很害羞,说这是他的初吻,让我以后好好对他。” “还有那天他抱着我,说只喜欢我,要风风光光娶我,并且此生只娶我一人,代圣国他不稀罕,要和我远走高飞……” 虞芷意抹了一把眼泪,眼睛布满血丝,喝道:“你闭嘴,阿鹤他怎么可能会这么说?” 江漪令哼道:“那你就去问他啊?你不会是不敢吧?” “哦——对。”江漪令笑道:“他还说过,代圣国有个丑女人一直烦他,他都要烦死了,那个女人该不会——是你吧?” 虞芷意吼道:“你才丑!” 江漪令吐着舌头:“略略略,谁丑谁心里有数。” 虞芷意还是要比江漪令力气大的,她一把提起江漪令的胳膊,想要打死这个勾引勾鹤的小贱人,余光却看到江漪令的腰间,戴着勾鹤经常佩戴的那块玉佩,虞芷意愣了愣:“这是?” 江漪令还在演,哎呀一声,宝贝兮兮地捧着玉佩道:“这你还问,当然是给我的定情信物喽,我不是很喜欢,你要吗?你要我就给你!” “滚!”虞芷意一掌想要劈过去,江漪令一个闪躲,虞芷意劈在了床上,江漪令火上浇油又添了两把柴:“你该不会喜欢他多年,他从来没正眼看过你吧?” 虞芷意勃然大怒,喊道:“够了!” 门外,侍卫见勾鹤回来连跪带行礼地诉说:“大人,不好了,打起来了!” 勾鹤一怔,都不用侍卫说是哪个房间,他自己卧房的叮当嘭磅声音怕是九十岁的耳背老人都能听得见。 推开门见到两个在床上撕咬的女人,他更是愣住了,他问:“……你们,这是干什么?” 第71章 比谁更会哭 见到勾鹤的那一瞬间,江漪令和虞芷意同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眼泪成河,都要把这里淹了,勾鹤更懵了,江漪令先开口的,她伸出手摆出要抱抱的姿势,怒瞪一眼虞芷意,委屈道:“她突然就来了,还打我……你看看,我身上被她打的……” 勾鹤走近一瞧,还真是,洁白的胳膊上红了一片,江漪令见状赶紧缩进勾鹤怀里,委屈地哭着。 “你不许抱他!”虞芷意大喊一声,也慌忙开口,掀开自己的袖子:“阿鹤,她也打我,还气我呢!” 这也是真的,勾鹤叹了一口气,实在是不解,先是让江漪令松开手,道:“等着,我用神术给你们治愈。” 两个人这一会还算安静,勾鹤给他们治好伤,见她们互相置气,一句话不说,火药味浓的很,两个人目光交到一起,还要哼一声。 良久,虞芷意先开口的,她小心翼翼问道:“阿鹤,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现在,江漪令心虚了,不由得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虞芷意要是把刚刚她说过的那些胡话都告诉勾鹤,她就完蛋了! 勾鹤望了一眼低头别过脸的江漪令,她这副模样,他尽收眼底,勾鹤有点想笑,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于是帮她一把,开口道:“就是她说的那样。” 江漪令和虞芷意都愣住了,江漪令暗暗欣喜,有人撑腰的感觉就是好啊! 虞芷意惊悚地回想起江漪令方才说的那些话,这怎么可能呢? 勾鹤怎么会那么做呢?她想象不到他会如此喜欢一个人。 可她又不敢去问,万一勾鹤都承认了怎么办? 虞芷意吸了吸鼻子,望向勾鹤,问:“你就这么喜欢她?” 此话一落,勾鹤眸光微顿,他扫了江漪令一眼,江漪令也抬着头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她有些想知道他的回答。 不,是很想知道。 没等多久,她们就听见勾鹤嗯了一声。 虞芷意瞳孔紧缩,僵硬地点点头,忍着眼泪不流下来,说了句我明白了,起身就逃跑了。 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江漪令拍了勾鹤一下,大笑道:“你人还不错嘛!谢谢你啊,站在我这一边,我就是要气死她!” 勾鹤倚在床栏上,抱着手,表情看不出来喜怒:“嗯,腰也撑完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和我说说,你都说了什么?” 江漪令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了,这不是上赶着送死吗?她想了想措辞,脑瓜够快的,含糊道:“我就是实话实说啊……” 勾鹤眉梢微挑:“实话实说?” 江漪令心虚地点点头:“我就说你把我带到这里,我们接过吻了……呃……还有那个也有过……这都是事实嘛!然后她就这样了,她这个人好奇怪,你还是少跟她接触吧……”江漪令眨眨眼,不太敢看他:“那个……我饿了,要不要吃饭?” 江漪令刚站起,勾鹤一把将她拽回来,眼眸一眯,问道:“你腰间的玉佩,挺好看?” 江漪令吓了一跳,才想起自己还戴着他的玉佩,她慌忙笑笑:“你喜欢吗?喜欢的话送给你?” 勾鹤眯眼道:“不了,你戴着吧,我突然想起,我这房间有一颗鲛珠,可以记录下一个时辰内的声音,不如我们一起听听,回忆一下,你们都说了什么。” 江漪令面如白色:“哈……哈?” 良久以后。 江漪令深感心虚地与勾鹤听完了鲛珠里的声音,中途其次捂住脸想跑,都让勾鹤一把抓住了。 她浑身上下都是汗,别提有多么慌了。 听的时候,勾鹤表情复杂,江漪令根本不敢看他,听完,勾鹤把鲛珠放回去,沉下脸来,眼眸一片冰凉,笑问:“没想到,我们公主殿下挺厉害啊?忽悠人一套一套的,我什么时候跪下来求你了?什么时候哭的梨花带雨了?嗯?” 江漪令哈哈尬笑:“那个,可能是在梦里吧……” 见勾鹤表情依旧阴沉,半笑不笑地看着她,江漪令心慌得很,她说怂就怂,扑通一声跪在床上,双手合十哀求:“勾大人,饶命啊!” 勾鹤似乎一愣:“跪什么,快起来。” 江漪令赖在床上又踢又挠,哇哇乱叫:“你不准生气,我就起来!” 看着江漪令闹了好一会,勾鹤束手无策,扶额道:“行行行,我不生气,你快起来。” 江漪令还在闹,哭声很震耳,勾鹤扶着额头,心中有个隐隐约约的问题,也不知道问谁。 为什么被这小公主造出奇怪谣言的人是他,要哄人的还是他? “勾公子,勾公子?”易陪思叫了两声,勾鹤回过神,才发觉方才自己游神良久,易陪思问:“公主殿下,还好吗?” 勾鹤回忆着江漪令这些天的光辉事迹,前几日在房间里唰唰唰剪他的衣服给自己做手帕,昨天和门口侍卫嗑瓜子聊八卦,今天又不知道上哪里搞了个种子,扬言要种花,种花归种花,把他辛辛苦苦从追遇手里搞到的辛夷花都铲了是怎么回事? 勾鹤越想头越疼,估计后天就要上房揭瓦了,他总是后悔,是不是不该把她从牢房里带出来? 没等勾鹤回答,景潇冶先是在易陪思耳畔低语了一句什么,易陪思眼眸微睁,问:“真的?” 景潇冶点点头。 他们的小动作,勾鹤看的清清楚楚,想都不用想,三个人,他们两个说悄悄话,必然和自己有点什么关系,他也不好奇他们说什么,公仪澜能说自己什么好话? 只是翼轸君如今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变化,勾鹤更笃定公仪澜没说什么好话,他轻哼一声,起身道:“你们聊吧,我走了。” 下午,他们准备返回壅都。 景潇冶收到一封密函,说是芳筱庭的万寿台终于建成,为了祈福,这一次陛下准备派承泽王与明禹王前去。 他自然也是要去的,景潇冶把这件事告诉了易陪思,两个人决定不折腾回壅都了,直接去芳筱庭。 芳筱庭在距离皇城几十公里,骑马需要将近三个时辰。 越靠近芳筱庭,周围的花卉便是越多,这里乃是百花之都,万紫千红,拥有的花数不胜数。 “若是一会看到了好的花苗,便买一些拿回府中养着吧,你平日里看到也能心情好些。”景潇冶牵着马绳道。 易陪思笑了笑:“好啊。” 前方不远处有两道高挑的身影,明禹王与小席将军。 席成桦见到他们,拱手道:“景相、翼轸君,你们来了,王爷已经在祈福了,我们也进去吧。” 为国祈福,讲究的就是心诚则灵,他们各点一束香,默念完佛经后,插入香炉。 江颀玉作为皇族,要完成的礼数比他们多一些,除了佛经,还需要在佛祖面前抄录一遍旦恒建国以来各位君王的庙号与谥号,抄录之时,易陪思等人便在一旁静心等候。 两炷香后,江颀玉抄录完毕,众人起身,席庭心觉异样,神情发紧,望向东南方向,东南的天空乌云密布,星象忽明忽暗。 席庭沉声道:“皇宫出事了。” 第72章 帮手 皇宫。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成千上万的血乌鸦还有邪祟出现在壅都,街上百姓死亡无数!邪祟马上就撞破宫门,闯入皇宫了!” 这突如其来的骚动让皇宫里的人惴惴不安,是外敌入侵,江涟心急如焚:“禁卫军出动了吗?武将呢?都去支援了吗?” “武将都去了,卑职看见柳公子、小程将军、谢将军……等等都在和邪祟对抗。” 成千上万只血乌鸦的叫声划破天空,他们盘旋、啼鸣,一大批邪祟此起彼伏地撞击着城门,它们没有意识,说不出来话,只能“啊啊啊啊”地叫唤着。 宫门口,景潇冶和易陪思匆匆骑马赶回,景潇冶留意四周,在墙角发现一处灵术法阵,果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这么多血乌鸦和邪祟便是通过此阵法被召唤出来的。 召唤术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召唤出邪祟,想破开、彻底阻止法阵,那么就必须摧毁所有的阵角,景潇冶回头看向正在与数十只邪祟打斗的易陪思,道:“哥哥,可以吗?” 邪祟的数量真的是太多了,这样杀下去肯定没完没了,人是会累的,可邪祟不会,易陪思对景潇冶喊道:“我可以的,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吧!” 易陪思的手中,正握着清渲,好久没握这把剑了,指尖划过剑柄,他心中多了几分信心。 清渲,久违了。 他的纳戒中还有几件法宝,易陪思通通将它们拿出来,扔到邪祟中央,法光闪耀,邪祟直接就魂飞魄散了。 但这些只是杯水车薪,邪祟的数量太多了,易陪思在挥剑的间隙中擦掉额头的汗珠,这究竟是什么人,能召唤这么多邪祟,该是什么样的修为呢? 杯水车薪就杯水车薪吧,总比没有强,易陪思握紧清渲,冲进邪祟群里去。 “翼轸君——”身后一声呼喊,席成桦跳下马,亮出武器:“我来帮你!” “好。”易陪思悬着的心被安抚了些,小席将军赶到,算是来了个帮手,方才得知皇宫出事后,易陪思与景潇冶快马加鞭赶回,江颀玉与明禹王、小席将军则是留下解决手中事情,看样子他们已经解决完回来了。 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场骚乱,怕不是这么容易解决。 景潇冶御剑奔波着,握着罗盘的手都在颤,刚摧毁一个阵角,费了不少时间,他猜测四个阵角分别在皇宫的东南西北四处,还派了高级的邪祟看守。 他终于赶到东门,东门这里简直是乱的不行,景潇冶眼睛微眯,负责守护东门的将军是……宋昶。 看这一地的血乌鸦尸体,鲜血飞溅,血流漂橹,就知道宋昶奋战许久了,景潇冶道:“宋昶,你还好吗?” 宋昶本来紫色的脸庞现在接近黑色,他一枪甩飞十多只邪祟:“你看我哪里好了!还不快来帮忙!” 景潇冶对着空中举起罗盘,阵角,他要先找到阵角。 宋昶百忙之中扛枪回头,看到景潇冶悠哉悠哉的不知道在那里干什么,他气的快要吐血了:“景潇冶,你别看着你手中那块破石头了,还不快来帮我!” 景潇冶依旧盯着罗盘,漫不经心回道:“知道了。” 罗盘最后指向一个方向,阵角找到了,就在城门下面。 爆破声响起,景潇冶毁了阵角,太轻松了,他觉得奇怪,北门还有镇守的高级邪祟,东门怎么没有?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接近景潇冶,宋昶眼睛睁的极大,大喊:“景潇冶!看你后面!” 现在仅仅回头就太蠢了,景潇冶一手法力迅速聚集,黑气在他掌心肆意盘旋,他转身抽剑斩向身后的邪祟,一套动作利落干脆,毫不留情,又快又狠。 “啊啊啊啊啊啊——”邪祟被袭的表情狰狞,身形皆乱,身上的黑气消减了一大半,呜咽道:“怎么不说一声就先动手?” “跟你们这种东西,有什么好说的?”景潇冶挥起剑,又一记斩去,邪祟自然也是不白成为高级邪祟的,他碰上景潇冶的攻击,丝毫没退缩,趁机,狠狠拽着景潇冶的手,狂笑道:“我全身都是毒,你碰了我,必死无疑,看我不毒死你!” 景潇冶挑眉一笑:“是吗?” 邪祟狞笑道:“你就等着收尸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等笑完,邪祟忽然痛苦地嘶吼,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打滚:“你......你用了什么诡计?” “没什么,学你的。”景潇冶冷笑一声:“你身上都是毒,我也得我有点什么东西应对。” 他一个视线扫过,邪祟浑身上下都冒出红光,这是即将要爆炸了! 伴随着惨烈的尖叫声,这只邪祟在空中被炸的干净,魂魄都散成一阵摇摇欲坠的风。 这是宋昶想起来,那时在暮山也是这样,只要景潇冶在对方身上留下过伤口,他想要伤口再次裂开,伤口就会裂开! 宋昶擦了一把冷汗,心虚笑了笑,不愧是景潇冶啊:“呵呵,我还以为这只邪祟够卑鄙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你简直卑鄙极了,佩服佩服。” 景潇冶没闲心在这里陪宋昶玩,他从纳戒中拿出一枚信号弹,对着天空发射,黑夜中炸开的一束烟花,照亮了整片皇宫。 宋昶问:“你这是干什么?” 景潇冶道:“一会你就知道了,我先走了,你守住,还有,阵角破了,那些邪祟该疯狂了。” “啊?”宋昶嘴巴张的极大:“你就这么走了?你倒是帮帮忙啊?” 景潇冶走的那叫一个干脆。 什么阵角破了?疯狂? 宋昶颤巍巍回头,身后的邪祟们都已经红了眼睛,情绪像烧开了的沸水一样激烈,“啊啊啊啊”的一股脑涌上。 宋昶含恨不休,一边扛着攻击,一边大喊:“我靠,景潇冶,你坑我!” 景潇冶在空中御剑,正好瞧见了地面上的易陪思,易陪思的周围邪祟太多,蜂拥而上,打这么久,易陪思怕是早就累了,景潇冶顾不得阵角了,算着时辰,也该到了,他跳下剑,下一刻落在易陪思面前。 见是他,易陪思面露欣喜道:“都处理好了?” 两个人背向对方,同时拎着剑,景潇冶道:“没有,不过我找了帮手,他也来了。” 易陪思在脑海中想了一圈,想不出这个危急时刻谁来才是最有用的,他问:“是谁?我认识吗?” 景潇冶点点头:“认识的,刚见过。” 眸光一亮,景潇冶道:“他来了。” 黑夜中,一位黑色斗篷之下的男子拎着剑,剑未出鞘,缓缓地走上高台,他的周围环绕着猖狂的黑色雾气,阴沉凛冽,充满杀气,附近的血乌鸦邪祟纷纷退避三舍,有些离他太近的邪祟,直接消散了。 这个感觉……易陪思怔了怔,口型道:“勾鹤?” 景潇冶道:“不错。” 他抬眼望去,这杀气腾腾的黑雾与嗜血成瘾的氛围,心道: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装。 勾鹤面无表情地抬抬手,天空中的血乌鸦纷纷坠落,紧跟着,那些张牙舞爪的邪祟就灰飞烟灭了。 连武器都没拿出来,就解决了天空中近一半的乌鸦与邪祟。 要不是因为现在要和周围邪祟厮杀,易陪思真的想拍手鼓掌,勾鹤的实力太厉害了…… 还好是我们阵营的了,不然日后和他对抗,将是多么大一个麻烦,易陪思问:“可是,你是怎么劝他过来的呢?” 第73章 你来了 至于为什么勾鹤能来帮旦恒解决这场危机,多亏了江漪令公主。 那日他在勾鹤住宅里,他其实偷偷给了江漪令一张字条。 江漪令是在勾鹤不在时,才打开的。 上面写着:公主殿下,勾鹤此人虽心狠手辣,但他肯带您到自己的住宅,您肯定对他很重要,勾鹤实力非常厉害,远在旦恒任何一位将军之上,还请您想办法劝勾鹤归降旦恒。 江漪令看完之后,小嘴就撅起来了,都能挂起一个水壶。 景相在乱说什么呀,勾鹤天天净想着折磨她、看她好玩了,自己哪里对她重要了? 她又没学过那些朝廷上面要用的将相术,怎么劝他归降啊? 不过……江漪令面颊微红,她起身,身后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了?” 江漪令换了个姿势躺着,不想再被他抱着了,细细想来,自从勾鹤把她带出来,这几个月,她睡觉都没枕过枕头……也不知道勾鹤手臂酸不酸:“没事,就是有点睡不着。” 看着勾鹤的手忽然靠近,江漪令掀起被子就坐了起来:“喂——喂——喂!你休想啪一下子拍我脑门上,用这种方式让我睡觉!” 勾鹤笑了一声:“我没想那么干。” 他的脖颈间,一直戴着江漪令送他的那条银链子……真是不要脸,明明就不是送给他的,江漪令想拿回来,他还不肯给! 哼……江漪令见他心情还不错,问道:“旦恒现在怎么样了?我皇兄呢?” 她在这里除了勾鹤和他身边的人,谁都见不到,勾鹤的那些属下还不跟她说话,她在这里都快要无聊死了,自然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勾鹤道:“他们都好端端的。” 又是这句话,每一次问都是这句话! 好端端好端端,谁知道是好端端还是坏端端了! 江漪令鼓起脸,一个软枕头朝着勾鹤扔过去:“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勾鹤早就习惯了这公主脾气,把软枕丢到一旁:“我骗你干什么,你还不相信我?” 江漪令环视四周,床上已经没有东西让她丢了,她只能干巴巴地大呼小叫:“我就是不相信,你又不是我们旦恒的人!” “哦?”勾鹤听出来话里有话了,他道:“怎么,想让我成为你们旦恒的人?让我叛变?” 他也太聪明了,江漪令只是暗示一下,他就立刻发现了,江漪令被抓包,磕巴道:“才……才没有。” 他好聪明啊,防止被发现她的居心,江漪令扯开话题:“那个……勾鹤,你白天都干什么呀?” 勾鹤狐疑道:“问这个干什么?” 江漪令身体一偏扑到他身上,环住勾鹤的肩膀,道:“我很想知道你想干什么嘛,我在这里好闷,你明天带我出去玩吧!” 勾鹤敷衍一笑,揪着江漪令的鼻子:“我看你就是想趁机逃跑吧?” 江漪令立刻摇头:“我才没有!你那么厉害,我怎么在你眼皮子底下逃跑?真的,我不跑。” 勾鹤道:“那也不行,想都别想。” 说虽然是这样说,第二天勾鹤还是带着她出来了,江漪令暗暗得意。 戴着勾鹤给她的面具大步走在壅都街道上,宽大的黑袍子下,江漪令四处张望,勾鹤在她身边,挑眉道:“说了半天,还是想来旦恒?” 江漪令哼道:“才不是呢,等一会,马上到了。” 走了好一阵子,江漪令在一座宅子前停下,她抬起头,勾鹤瞟了眼,问:“豫雁王府?” “嗯嗯,勾鹤,能不能带着我飞到屋顶?”江漪令指了一下上面。 话音刚落,唰的一下——江漪令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飞了起来,勾鹤带着她跳到了屋顶。 两个人躲在房顶,恰好看见豫雁王江谭在会客,客人是……勾鹤眉毛微挑,这位不是,漠砚国的赤利将军? 勾鹤看向江漪令,动了动口型,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江漪令轻声道:“我二哥从小就欺负我,坏得很,这次你在,我想出一口恶气,好好治治他。” 勾鹤:“……” 他冷不丁道:“行啊,拿我当剑使。” “嘘——”江漪令捂住他的嘴,下方江谭在和赤利将军议事。 江谭道:“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 赤利将军负手踱步:“自然,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 江谭频频点头:“事成以后,除掉江涟,我登上皇位,旦恒与漠砚便是友好国,我们旦恒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赤利将军豪迈一笑,道:“成败在此一举,我们小心行事。” 听不懂他们的计谋是什么,但能听出来,二哥要谋权篡位。 江漪令身子僵硬,她只是想来搞一搞二哥,却从没想过,二哥居然要谋反,还和他国的人扯上关系想要夺取皇兄的江山,看着二哥那张脸,她的脑海一片混沌,心里的恐惧一团团涌出。 皇兄知道这件事吗? 她戳了戳勾鹤,口型是:“我们怎么办?” 勾鹤觉得她好笑:“什么怎么办?我和他俩是一伙的,漠砚与代圣,关系好着呢。” 江漪令咬了咬唇,都快哭了:“不行不行!你得帮我皇兄!” 见勾鹤未有动作,江漪令打算自己出动,她刚想一跃而下,勾鹤立刻拦住她:“疯了?你现在下去,赤利将军会杀了你的,江谭更是会杀了你。” 江漪令急得慌:“那你说怎么办?” 勾鹤啧了一声,蹙眉道:“那等一会,等赤利走的,他在,我动手不方便。” 江漪令心急如焚,执拗道:“怎么?你打不过他?” 勾鹤嗤了一声:“怎么可能,打得过也不能乱搞事情吧?现在杀了赤利,没什么好处。” 片刻,赤利将军离开,府中只剩下豫雁王的人手,按照江漪令的意思,怎么说今日也得把豫雁王府搞个人仰马翻,过一把瘾。 人都走远了也没见勾鹤动手,江漪令急了,扯着他的袖子嚷嚷道:“动手啊!” 勾鹤笑了笑:“别急,小公主,你想不想体验一下高手的感觉?” 江漪令自幼天赋平庸,但她作为公主,肯定是要被放在手心上捧着的,实力平庸就实力平庸吧,她也没在意。 可高手的感觉,是什么样呢? 是像勾鹤那天一样,连动都未动,就让那些刺客就口吐鲜血翘辫子了吗? 她道:“好啊!” 紧接着,勾鹤一掌打在江漪令身上,江漪令眼眸微睁,感到全身的经脉都通透了,摊开手心,一簇金光正在闪烁。 “好神奇啊!”江漪令瞅着手中的光芒。 勾鹤把帽子给她扣上,提醒道:“嗯,我把神术借给你了,也帮你易容了,不用担心,跳下去打就行,有什么事我兜着。” “好!”江漪令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胆儿就是肥,说完,她便从屋檐一跃而下。 突然降落一个黑衣人,豫雁王府的侍卫先是一惊,随后纷纷拔刀,朝着江漪令就砍来。 该怎么用神术呢? 江漪令还不知道呢。 她试着手掌一挥,没控制好,一道苹果大的闪光飞出,很快掉落在地上,那群侍卫就被炸飞了。 “哇啊——我这么厉害!”江漪令张大了嘴,激动地在原地跳了起来。 这边动静不小,另一群侍卫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是刺客,把他拿下!” 江漪令玩的正开心呢,咻咻咻几道光芒飞出,那群侍卫就都被炸飞了。 太强了啊! 她捂着肚子大笑,想了想,她现在作为一个“高手”,就应该有高手的作风。 于是江漪令衣袍一甩,赶紧环手站好,咳咳两声,挑了挑下巴,学着某人冷笑一声,扬言道:“你们这群豫雁王府的废物,还不快把最厉害的人叫出来?” 至于是学哪位高手,就不多说了。 勾鹤:“…………” 他无奈地捂着脸,这是在学他呢,还学的有模有样的,勾鹤哭笑不得,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在江漪令过完瘾之后,勾鹤赶紧带着她溜了,免得捅出大篓子,江漪令还算有点良心,问:“我们今天这样不会被发现吧?” 勾鹤笑道:“不会的,黑衣人那么多,豫雁王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再不成,就说我们是临川司的好了,让公仪澜给我们收拾烂摊子,你们景相有时候还挺靠谱的。” “有道理。”江漪令在勾鹤的臂弯里嘿嘿笑着:“我终于知道,强者是什么感觉啦,怪不得平日你那么拽,我要是你,肯定更拽!” 他们在空中御剑飞行,下方的建筑一瞬息间闪过。 “等一下!”江漪令忽然大喊。 勾鹤停下,问:“怎么了?” 江漪令戳了戳勾鹤的肩膀,低头道:“那个,你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我想见见我皇兄。” 勾鹤皱眉道:“你皇兄,江涟?” 江漪令点点头:“可以吗?” 他低头看看,原来是路过了皇宫,怪不得小公主想见江涟,这是想家了? 勾鹤眼神寒凉,道:“你觉得呢?” 江漪令语气软了几分:“我就告诉皇兄一声我平安无事,然后把二哥谋反这件事告诉皇兄,就跟你走,好不好?真的!” 她摇着勾鹤的手臂,含娇细语:“真的!你就让我去看看吧,我不能看着皇兄受到危机!” 勾鹤看着她可怜巴巴的眼睛,心肠发软,良久后,他轻微叹了口气。 罢了,去就去吧。 江漪令一喜,这些天,她已经摸透了勾鹤的脾气,对方吃软不吃硬,只要撒撒娇,她的要求不太过分,勾鹤就会同意! 她捧起勾鹤的脸,像小鸡啄米般亲了两下,笑道:“谢谢你!” 皇宫。 江涟站在大殿门前,忽然一阵黑雾弥漫,江漪令从黑雾中走出来,扑到江涟身上,欣喜道:“皇兄!” 江涟一惊,问道:“漪令?你怎么……” 这句话还没说完,江涟就注意到了黑雾中缓步走出来的勾鹤。 勾鹤歪了歪头,微笑道:“好久不见啊,旦恒王。” 他这个招呼打的太热情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陈年旧友相逢。 “勾鹤,你还敢来?”江涟怒气滚滚,手一落,殿内立刻警钟大响,侍卫们闯入进来,拔剑就要开打。 江漪令慌了,现在绝对不能惹勾鹤生气,她扯着江涟的衣摆,焦急喊道:“皇兄,快放下剑!你们打不过他的啊!快放下!” 打不过,倒是真的打不过。但不必如此宣扬。 江涟一脸牙疼,倒是勾鹤笑出了声。 “把剑放下。”江涟沉着脸吩咐士兵们放下了剑,他捧着江漪令的小脸问道:“这些天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江漪令摇摇头:“没有啦。” 两人叙了一会旧,勾鹤在一旁听着,最后耐心耗尽,开口道:“讲完了,该走了吧?” 江漪令呼吸一滞,咽了咽口水,身子一转,躲在江涟身后。 不敢看他,也不敢吱声。 见状,勾鹤呆了一下,同时也明白了。 说是见个面就走的,他还真信了。 小骗子,又在骗他。 心脏隐隐作痛,勾鹤是又气又想笑,气他自己,也笑他自己。 他眉头蹙了一下,许久没说话,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不知道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江漪令的手心满是汗水,紧握着的拳头都被自己的指甲划破了皮肤。 勾鹤侧过身,冷冷说了一句:“那我走了。” 江涟却笑出了声,唤出剑,语气锋利:“我旦恒,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勾鹤停住脚步,悠悠转过身,面色一片冷厉,阴沉到不行,正好他窝着的火没地方撒呢,就有人来送死。 手中穿起一团暴虐的黑焰,勾鹤语气不紧不慢:“好啊,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走。” 眼看勾鹤就要动手,江漪令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不行,绝对不能打起来,皇兄会输的很惨的! 她要阻止他们。 江漪令满面心虚之色,呼吸越发越急促,她抿了抿唇,紧闭双眼,大喊道:“勾鹤,我怀孕了!” 勾鹤一顿,手中的黑焰瞬间消散。 这句话响彻大殿,不光是勾鹤听到了,江涟也听到了,江涟愣在原地,震惊地盯着她,眼睛一转不转:“你说什么?” 江漪令低下眼,不敢与他们任何一个人对视,她捂住自己的肚子,声音跟蚊子一样小:“就是这个意思……” 江涟两眼一黑,问道:“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江漪令急忙摇头,声音怯怯的:“没……我没不愿意……” 妹妹被抓入敌国,身不由己,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代圣国这帮人无恶不作,竟然敢干出这种事,把他的妹妹玷污了,他想着,整个人欲要燃烧起来,手指的骨头咔咔作响。 江涟看向江漪令,把语气放缓:“不用害怕,跟哥哥说实话。” 江漪令屏住呼吸,忽然跪下,求道:“皇兄,你放他走吧。” 这一下,江涟和勾鹤都怔住了,勾鹤很快收回神情,叱责道:“你跪下求他干什么,这帮废物拦着,我难不成还走不了?” 他疾步走来,一把扶起江漪令,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语气又急又心疼:“你这是做什么?” 江漪令靠在他身上,缓缓抬起头,眼泪却掉出来了,她呜咽道:“勾鹤,你能不能……能不能……” 勾鹤微微俯身,低下头,抹着她源源不断的小眼泪:“嗯……你说,能什么?” 江漪令眼泪蔌蔌道:“能不能,不要伤害旦恒,不要打我皇兄,我……我怀孕了……我……” 勾鹤极力保持淡定,可声音却在颤:“好,好,都听你的,行不行?” 江漪令哭的眼睛都花了,她点点头:“你说话算话……” 勾鹤心疼的打紧,江漪令的眼泪在他的手心里流着,越来越多,他道:“我什么时候骗你了?” 说完,江漪令还在哭着,勾鹤叹了一口气:“拿你,真是没办法。” 江漪令面露喜色,勾鹤这边算是哄好了,她忽然想到什么,急匆匆道:“皇兄,我有要紧事要跟你说。” 江涟心情很不平静,他还没理清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 江漪令支支吾吾了有一会,发现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勾鹤言简意赅:“豫雁王,与漠砚国联手,准备谋反。” 江涟不是很相信他的话,问道:“可否真实?” 勾鹤环着手,事不关己道:“谁知道呢,他们是这么说的。” 江涟对勾鹤敌意颇深,上一次来旦恒大肆屠杀,这一次又毁了他妹妹的清白,他问:“你们代圣,也要参与?” 勾鹤道:“跟我们没关系。” 见江涟的眼神可怖无常,全是想要弄死他的意味,勾鹤微微含笑:“别这么看我,这一次,我倒是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 景潇冶回答方才那个问题,勾鹤为什么来帮忙,他慢条斯理道:“他是旦恒的女婿,自然要帮忙。” 易陪思很是惊愕:“什么?” 向勾鹤的方向望去,黑夜中,勾鹤拎着长剑,墨色的衣袍在风中张扬,那血蝙蝠就像知道这个人多么心狠手辣一样,都不敢靠近,易陪思不得不感慨,他是真的很厉害。 他一个人,就能控制天空中所有袭击人的血蝙蝠,并且一下子,就杀光了它们。 易陪思松了口气,还好,现在勾鹤和他们站成一派,不然日后和代圣攻打起来,这将是多么惨不忍睹的一场恶战。 第74章 心理阴影 空中的血蝙蝠都清理完,勾鹤从高台中跳下,扯下黑袍,走到景潇冶面前。 黑袍之下,他穿的格外素净,雪青的玉锦长衫绣着翠竹绿叶,长身玉立,墨发高束。 勾鹤把黑袍收进纳戒,也不废话了,随后取出罗盘:“还有两个阵角是吧?” 程渡崎和柳言律小跑赶来,宋昶跟在他们身后。 易陪思点了下头,问:“那边结束了?” 柳言律道:“翼轸君放心,除干净了。” 宋昶兴冲冲道:“终于把那边的邪祟解决了,翼轸君,我来帮你们!” 不过看样子这边也不需要帮忙了,不愧是翼轸君和景相,程渡崎夸奖:“翼轸君果然厉害。” 易陪思不敢独自领功,他道:“不是我一个人除的,主要还是这位公子帮忙。” 他目光眺了眺身旁的勾鹤。 勾鹤背对着他们,正在探测罗盘的方向,程渡崎抬眼一看,这位公子身材高挑又挺拔,气场更是不凡。 他没认出来这是哪位公子,不过肯定是旦恒的武将。 程渡崎人缘很好的,旦恒的武将都跟他很熟,关系好着呢,他咧着笑,忽然走近。 咻地一下把手搭在勾鹤肩膀上,程渡崎叹道:“真厉害啊,多亏了你。” 就从来没有任何人、也从来没有妖邪,敢对勾鹤做这种搭肩勾背的亲密肢体接触,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上一个想对勾鹤笑笑套近乎的人早就翘辫子了,估计坟头的草都半米高了。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勾鹤一颤,表情略显茫然,他把头转过去,两人四目相对。 等等?这张脸?……不是……这……是他?是他? 程渡崎浑身发冷,仿佛被一道闷了八百年的弥天大雷直轰头顶,劈都劈死了。 紧接着脑瓜里嗡嗡直响,这种感觉就像人家已经要用大砍刀砍你了,你还拿个绣花针张牙舞爪,扬言着要戳他手指头。 哔——程渡崎蹦的贼高,呜嗷尖叫着窜出去好几步远,他大惊失色,脸上表情十分精彩:“你你你你……怎么是你……” 宋昶看清了勾鹤的脸后,反应没比程渡崎好到哪儿去,他尖叫着四处乱窜,最后躲在席成桦身后,席成桦是身材高挑,可对比宋昶这种巨人身材,略显渺小,根本挡不住他。 这两人反应实在是太激烈了,勾鹤心生疑惑,下意识去看景潇冶,问道:“我这么吓人?” 景潇冶道:“你知道就好。” 程渡崎躲在柳言律身后,胆子算是回来了些,他瑟瑟发抖问道:“他怎么来了……” 柳言律无奈道:“小程将军,请你冷静。” 程渡崎拼命点头:“好……我尝试一下。” 他们的反应又可怜又好笑,易陪思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却掐着手心在忍笑,他们对勾鹤的阴影,还真的大呢。 那可不吗。 程渡崎——被勾鹤打的痛不欲生,在家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握起剑。 宋昶——被勾鹤一道发光掀飞出去,口吐鲜血,五脏六腑皆震。 易陪思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他是来帮我们的。” 不是来砍我们的就行,程渡崎勉强道:“行……行。” 勾鹤思考着什么事情,眸光一亮,半笑不笑道:“我想起来了,就是你们二位,给我起了个称号,是不是?” 程渡崎、宋昶浑身一颤。 勾鹤继续想着,慢条斯理道:“好像叫,夺命……魔头?” 两人脸都白了,堪比墙灰,只想赶快离开这片阴森森的地方,越快越好。 景潇冶知道勾鹤没生气,这是在吓唬他们玩,对方称号太多了,夺命魔头摆在这里算不了什么,他道:“行了,你别吓唬人家了,赶紧做正事。” 勾鹤也不废话了:“好,那我们分一下组,分别去破坏阵角,顺便灭一下路上的邪祟,有两个方向公……丞相已经破了,只除邪祟就好。” 公仪澜的公字还没说出来,勾鹤忽然停顿,他想着这么多人,不能暴露公仪澜的身份,可是他又记不得公仪澜在这边的名字是什么。 他当然也没去特意记。 “丞相、翼轸君,你们一起。” 勾鹤看了眼席成桦和还在发抖的程渡崎,笑了一声:“你们一起。” 又看了眼柳言律与宋昶:“你们一起。” 最后他道:“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说完,勾鹤就化成一阵缥缈的黑烟消失了,连影子都抓不住。 程渡崎呆在原地,问:“他刚刚对我笑了?” 席成桦看着勾鹤消失的方向,眼中一片索然,他道:“应该也没有别人了,走吧渡崎。” 南门。 程渡崎与席成桦二人配合默契,地面上的邪祟已经消灭的差不多,剩下的是南门有个了望台,台上聚集了许多会飞的邪祟。 席成桦拎着枪道:“渡崎,我去上面,你守好下面。” 程渡崎点头:“好。” 程渡崎挥着剑,这边的邪祟已经没有多少,剩下的都是缠人的小的,没什么攻击性,不过,他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 果然,程渡崎一回头,一位赤衣魁梧男子步步逼近,向他走来。 也不用程渡崎费力去想他是哪位,男子率先开口:“我乃漠砚国塔利将军,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漠砚国啊,还以为是代圣国呢,一个区区番邦小国竟敢来旦恒惹这么大个事情,真是找死,程渡崎喝道:“谁的死期,不一定吧?” 两人已经交手,几招过后,塔利打的咬牙切齿,他似乎低估了这位卷毛小鬼的实力。 程渡崎的实力,可是程辈一手栽培,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平常打大多数不正经,正经打起来,那可是锐不可当。 塔利后退几步,深知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地面一道尖刺猛地冲出,扎在了程渡崎腿上,顿时鲜血直流,程渡崎抱腿尖叫:“卑鄙!” 塔利哈哈笑道:“那怎么了?谁说不能卑鄙了?小卷毛。” 程渡崎从小到大最烦别人说他的头发卷,他喝道:“不许这么叫我!” 塔利走到他身前,一连叫了十多下。 “卷毛卷毛卷毛卷毛卷毛……” 他得意笑着:“就叫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话音未落,塔利就被掀飞出去几十丈远,背部重重撞到南门城墙,五脏六腑都要粉碎,撞的他头晕目眩,口吐鲜血。 但这不是程渡崎干的。 虽然他也希望自己能这么厉害。 程渡崎呆愣在原地,眼前,忽然多了一道身影,微风低垂,树影渐渐幽深,皎白的月光落在那人清俊的容颜上,轮廓分明。 勾鹤俯身看着地上的程渡崎,眉眼平静,对他伸出一只手来。 这只手骨节分明,手指细长白皙,拇指戴着枚赤红色纳戒,干净利落到没有一丁点瑕疵。 程渡崎瞳仁微缩,讷讷开口道:“你是要我……把手扯下来给你?” 第75章 百变塔利 勾鹤没忍住笑,他虽笑,也只是扬了扬唇:“你要是想,也可以。” 程渡崎当然不想,断臂可一点都不好玩,于是连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不想。” 对方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既然不想,还不赶紧起来?” 忍着腿伤想要迅速的站起很费劲,程渡崎有想过要不要扶一下勾鹤借个力,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闪过一瞬间,顷刻便烟消云散。 那边塔利将军也已经站起,他看着勾鹤,眼里火光大怒:“勾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勾鹤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声音冷峻:“我做什么,还需要告诉你?塔利将军,回头告诉赤利,别没事找事,代圣都没出手,你们小小的漠砚国,来这里猖狂什么?” 小小漠砚……程渡崎心想,当人面说国家小,这也太不把人家将军当回事了。 塔利目眦尽裂,气的胡子都颤抖:“你以为我怕你吗!” 勾鹤朝他勾了下手:“可以一试。”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战火,程渡崎忽然打起精神,静静等待着两人交手。 他们两个都是敌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人,打起来鹬蚌相争,越头破血流,越你死我活,就越好,得利的还是旦恒。 本以为可以看到两个人精彩绝伦的对决,可程渡崎想多了。 他们两个,现在只是单方面的殴打而已…… 是他太低估了勾鹤的实力,还是太高估了塔利的实力呢? 勾鹤就站在原地,脚下动都没动,他一只手搭在腰间玉佩缓慢惬意摩挲着,另一只手随便挥了几下,那位塔利将军就在空中各种花样式的飞舞,鲜血四溅。 “小狗、老鼠、大雁。”勾鹤慢条斯理说着,他说什么,塔利就在空中被迫听话的摆出什么模样。 简直了……惨不忍睹,这是变着法的侮辱! 看到最后,程渡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怯怯开口:“那个,勾大人,要不你给他个痛快吧?” 勾鹤闻声朝他看去,漆黑的眸子一转,程渡崎脸色瞬间忽白,惊恐万分,心里后悔他是不是不该说这句话? 勾鹤该不会也要这样对待他吧? 在犹豫是否求饶之际,程渡崎忽然听见勾鹤的声音响起,对方说了句好。 随后,勾鹤就给了塔利将军一个痛快。 程渡崎心中有个莫名来的想法。 或许,这个人,没有他想的那么无法沟通? 这边的邪祟也解决了,程渡崎松了口气,仰头一看,了望塔上什么都没有,他愣道:“席成桦呢?” 勾鹤平静道:“他和另一位漠砚国的将军交手,追赶着走了。” 程渡崎哦了一声:“这样啊。” 眼看勾鹤要离开,程渡崎忙道:“你去哪里?” 勾鹤停下动作,语气没有起伏:“你们太慢了,靠你们天亮了都解决不完,我去支援下一位。” 程渡崎也想去,可他这条伤了的腿让他寸步难行,估计爬到最近的西门也要爬个一天。 他支吾一声,想着算了,老实在这里待着吧,他现在也没什么用,就不给其他人添乱了。 程渡崎并不知道他现在的表情有多么复杂,既可怜又无助,勾鹤本不想管他,现在瞥了他一眼,见到他这副神情,他叹了口气,既然决心帮助旦恒,他就应该和这帮旦恒的废物关系缓和一点,他想了想,蹲下身道:“上来。” 程渡崎瞪大了眼睛,结巴道:“诶?不不不用了……我就待在这里吧。” 耳畔聒噪,勾鹤没了耐心:“别废话,上来。” 景潇冶和易陪思身处北门,北门这里凶残异常,阵脚在一群层层叠叠的邪祟下方,那些邪祟黑雾缭绕,尖叫嘲哳。 越是凶猛,他们脸上的样子越是难看,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是躯干的一部分,因为他们没有脸,邪祟也根本没有五官。 景潇冶眉一凛:“真丑。” 邪祟听不懂人话,可能觉得这只是一句挑衅,身子一动,窸窸窣窣在地上爬着,朝他们涌来。 易陪思的清渲一挥,地面出现一道弧形冰盾,挡住了这邪祟的行动路线,它也没放弃,跃跃欲试,企图从冰盾上方爬过来。 有时候迎难而上也不是什么好事,易陪思手中剑诀形成,把这些邪祟炸了个干净。 那边的树林里,传出哗哗的声响,叶子片片拍打,此起彼伏,倒不像是风吹的。 就知道背后之人会出现,景潇冶抬眸望去,树林中走出来一位男子。 景潇冶认出了他,漠砚国的赤利将军。 至于他有没有认出来景潇冶,景潇冶就不在意了。 易陪思双眸微拧,开口道:“赤利。” 景潇冶道:“你认识他?” 易陪思点点头:“认识,还与他交过手呢。” 他又道:“此人残暴,并且狡诈,我们要小心。” 易陪思扬声道:“赤利将军,这次祸乱,是你们漠砚国的杰作?” 赤利负手走来,道:“不错,我听闻翼轸君去世多年如今惊奇归来,很想再度欣赏翼轸君的威名,这不,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真会给自己找借口,易陪思道:“赤利将军,欣赏我的威名,也不至于拖家带口地召来这么多玩意吧?”他指的是那些烦人的除都除不尽的邪祟。 赤利哼笑一声,不说话,摊开手,一把硕大的暗紫色斧头凭空而出:“几年前你我对战,我略有逊色,这一次,倒是不会输给你了,看招!” 易陪思的清渲一直被握在手中,赤利的这把犀牛紫斧,他也不陌生,两个人交了几招,灵光磨搓,兵器碰撞声清脆贯耳,易陪思发现,这么些年,赤利还是用的以前那几招,招式上一点长进都没有,力量倒是大了不少。 赤利将军的作战风格他记得,漠砚国的人大约都是这样,块头大,力量足,打起架来行动是笨重了些,但只要那像锤子一样的拳头砸下来,都不用拳头击中,周围的灵气就足以把一个人斥飞。 只是,易陪思认为,光凭赤利和那些漠砚将军,无法做到如此精准地在旦恒皇宫四道大门设下阵角,位置找的又这么恰到好处,易设难破,必然是旦恒有内应。 他们的这个方案看似英明,仔细想想,就会发现很多漏洞。 比如,为什么偏偏要趁景潇冶、易陪思、江颀玉、程辈、席庭等实力较强的武将不在壅都时出手? 这不明显着怕他们几个坏事吗? 要是实力够强,挑什么日子都行。 就拿易陪思认为他目前见过的最强男子勾鹤举例,勾鹤显然做什么,根本不考虑能不能打得过,因为他肯定打得过。 还有就是,如果今日的乱子能让这些旦恒大臣被一网打尽,那么最得意的,除了漠砚就是代圣,没别人了。 可勾鹤和景潇冶站在他们这一边,如此明目张胆地出手,说明,这次祸乱和代圣没关系,只是漠砚一国所为。 景潇冶道:“有内应搞鬼。” 易陪思也想到了。 景潇冶道:“不必留情,动手吧。” 易陪思握紧剑柄,正巧赤利将军的斧头从上砍来,景潇冶长剑横出,硬生生把这一击挡了回去,他站在易陪思身前,微微侧过脸道:“让我来,你先休息。” 还没等这一招打完,旁边一道声音响起,勾鹤矫揉造作地效仿道:“哎呦,让我来,你先休息。” 他又娇滴滴称赞了一句:“好一个深情男子啊。” 易陪思闻声望去,勾鹤歪了一下脑袋,朝他们看来。 他的背上背着个一脸红润的程渡崎,两只手格外拘谨地环在勾鹤胸前。 易陪思喊道:“小程将军,你怎么了?” 程渡崎支支吾吾说了句:“腿受伤了。” 易陪思目光往下一移,果真,程渡崎的小腿那里的衣料鲜红一片。 程渡崎面色纠结,踌躇说道:“大人,先放我下来吧。” “哦。” 说罢,勾鹤就把他放下来了,毫不犹豫。 回头看了一眼被血沾染的衣摆,勾鹤寒着脸道:“赔我一身衣服。” 程渡崎先是一愣,随后连忙答应:“好,好。” 赤利将军见到勾鹤,本是高兴,可再看看勾鹤与旦恒这帮人关系不错,交谈融洽,赤利将军面有愠色,问道:“勾鹤大人,我想你应该解释一下。” 第76章 物尽其用 景潇冶不知什么时候找了两个石凳子,他用手帕擦干净,对易陪思说道:“哥哥,坐下歇歇。” 易陪思扫了几眼,犹豫道:“我们这样不好吧?” 景潇冶道:“小程将军也在坐着。” 小程将军是因为腿受伤才坐着的,他们两个没事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坐着,也太不像话了。 最后易陪思还是惴惴不安地坐下了,景潇冶道:“没事,交给勾鹤,我们就能歇一歇,你累了一个晚上了,别勉强自己,养精蓄锐,等一下我们还要解决别的事情。” 易陪思很是踌躇的样子,话是这样说,可是,敌人还在对面呢。 景潇冶故意扬了扬声音:“既然勾鹤被叫来帮忙,我们就应该让他不能白来。” 勾鹤耳朵好的很,早就听见了他们两个的谈话,他一脸无奈地甩头看来,叱道:“我是不能白来,但你也不必把所有的人都交给我解决吧?” 这也太物尽其用了吧? 有点心疼景相府中的下人,是不是每天都在被主子压榨? 被冷落在一旁的赤利将军脾气不是很好,他喝道:“勾鹤大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一句话刚落下,赤利将军整个人就被弹飞了,程渡崎又睁大了眼睛,不过这一次,他没那么惊讶,因为这一套已经见过一次,他习惯了。 勾鹤眉目凝重,语气里透露着多重烦躁:“着什么急,没看见我在忙?” 赤利也不是好惹的,既然已经动手,他也不必手下留情。 代圣国的人而已,现如今撕破脸,也没必要保持着那一套客气。 赤利尖叫道:“找死!” 那边的赤利将军已经提斧砍来,这边的勾鹤依旧不动声色,他一边掰着手指数着一边抱怨:“真烦啊,铁力塔利赤利,你们到底几个利?” 眼瞅着赤利的斧头就要劈下,程渡崎心头一跳,大喊道:“大人,小心啊!” 勾鹤戒备地抬眼,景潇冶的连月剑已经替他挡住了这一道攻击,连易陪思都未察觉,他是怎么过去的,只见旁边的人不见了。 勾鹤显然也没料到景潇冶会帮他挡这一下,即便景潇冶不挡,赤利那个废物根本也伤不到他,这样反而还白白欠了一个人情。 他多亏啊,亏大发了。 勾鹤最讨厌欠别人人情,所以他很不爽,眉峰微凛:“多管闲事,怎么,你觉得我会被他攻击到?” 景潇冶慢条斯理地收起剑:“万一呢,你要是人头落地了,谁来帮我们收拾这些邪祟?” 听听这话说的,谁能忍得住不动手? 巧了勾鹤也是个暴脾气,他二话没说,一拳头砸到景潇冶脸上,火道:“我觉得你真的好欠揍啊。” 景潇冶嘶了一声,摸着自己红肿的嘴角,连月剑一扔,一掌拍在勾鹤胸口:“你找死。” 易陪思:“???” 程渡崎:“?!” 易陪思连忙起身,劝阻道:“你们别怄气啊!” 他冲过去拦住景潇冶的拳头,牢牢握在手心里,推着景潇冶的肩膀,把两个人分开一段距离:“潇冶,冷静,我们现在的敌人还在一旁。” 景潇冶眼中的怒气少了一大半,他反客为主握紧易陪思的手,瞪了眼勾鹤,哼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谁跟谁一般见识?”勾鹤咬牙忍了忍,没忍住,他纳闷道:“翼轸君,你看他这个怪脾气,你喜欢他哪里啊?” 听到这句话的程渡崎瞳孔微微一颤,感觉脑子里什么东西颠倒过来了,随后他清晰地听见易陪思说了句:“我……哪里都喜欢。” 程渡崎双眼恍惚、清晰、再恍惚,眼角微微泛红,别说是眼角,耳根,脖颈都在泛红,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翼轸君和景相……居然,居然是这种关系,他只知道他们关系甚好,形影不离,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有一层这样的情愫。 那么前几日他看到的翼轸君脖颈上的吻痕……是来自于景相? 一切都合情合理,程渡崎坐在地上,因为太激动,伤口血液流出来的速度都快了,他知道这是一件不可告人的秘密,立刻捂住了嘴。 心上人说什么都好使,景潇冶心情颇佳,他冲勾鹤说道:“听见了?” 勾鹤受不了了,真受不了,他冷着脸蹙眉道:“打住,赶紧打住,这里是作战现场,不是你俩的洞房花烛夜。” 景潇冶当然知道,他捡起地上被冷落许久的连月剑,指向赤利,喝道:“就让我来收拾你。” 这语气,是要杀了赤利助助兴? 勾鹤总感觉景潇冶的意思是他和翼轸君今天没穿大红色,要用赤利将军的鲜血把衣袍染红,图个吉利。 吉利,赤利?赤利将军,巧了,正好是赤。 “你想收拾就收拾吧,谁拦你。”勾鹤呵呵道。 景潇冶解决完赤利,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鲜血顺着连月剑的剑尖流淌,他问道:“阵法都破了?” 勾鹤抱着手,靠在一棵树上,打了个哈欠,道:“嗯,解决了。” 景潇冶道:“那就差一步,把豫雁王抓住了。” 碰巧,天也渐渐亮了,勾鹤抬头望了眼朝阳,他道:“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 景潇冶嗯了一声,他回头,柳言律和宋昶大步疾来,向他汇报,说西门的邪祟都除干净了。 趁着景潇冶注意力在他们身上,勾鹤小声道:“翼轸君。” 易陪思转过脸,应道:“公子,怎么了?” 勾鹤笑了笑,道:“送你一个礼物。”说完,勾鹤从袖子里掏出来一本书册,递给易陪思。 易陪思接过,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会心剑法”。 原来是剑法,易陪思低首道:“多谢公子。” 不过为什么勾鹤要送他这个呢? 勾鹤忍住笑意:“咳咳,我苦苦寻来的,想着你和公仪澜会很喜欢,记得好好练。” 他这几句话说的云里雾里的,易陪思没太听懂,只好等空闲下来仔细学一学这套剑法了。 等易陪思回过神,勾鹤已经不见了,易陪思看了两眼书的封面,随后把书放进了自己袖子里。 那边景潇冶和柳言律商量好要去王府抓豫雁王,还未等走,宋昶忽然大喊:“小席将军不见了!” 众人皆是一愣,互相询问过后,当真没有人有看见过席成桦。 程渡崎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他忧虑道:“成桦是去赶追漠砚将军去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景潇冶却道:“漠砚将军?漠砚来的三位将军,都被解决了。” 程渡崎愣了愣,声音发抖:“可是勾大人是这么说的……” 难不成,是勾鹤骗他? 易陪思忽然转身道:“我知道了,跟我走吧。” 第77章 卧底风波 承泽王府。 江颀玉刚从芳筱庭赶回,还染着一身风尘,侍女将茶水端上,江颀玉对厅堂中人说道:“皇兄,你来我府上,稀客呢。” 江潭挥袖坐下:“你我一母同胞,我来你这里,理所应当。” 江颀玉笑了一下,客气道:“确实理所应当。” 门口一阵嘈杂,易陪思推门而入,大喊道:“颀玉!” 江颀玉道:“陪思,你怎么来了?” 景潇冶、柳言律紧跟其后,宋昶背着程渡崎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瓷器破碎的声音。 易陪思挡在江颀玉身前,直面江潭,神色冰冷:“豫雁王。” 江潭怀着笑,细细打量着易陪思:“翼轸君,许久未见,本王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回来,不过你这副表情,是作甚?” 易陪思废话不多说,问:“小席将军呢?” 江潭面色疑惑:“小席将军在哪里,去问明禹王啊,来问本王,本王怎么会知道?倒是翼轸君你,离世这么多年,是不是忘了,见到本王,要先行礼?” 行礼而已,小事,易陪思规矩地行了个礼,接着问道:“小席将军到底在哪里?” 江颀玉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易陪思,眸光闪动,恍惚中回忆起来很多年前,易陪思也是这样站在他身前的。 江潭烦躁道:“都说了,本王不知,翼轸君,你还不明白?” 他的态度过于蛮横,平常在朝野如此,也就罢了,现在,景潇冶万万不能容忍有人对易陪思这样,他开口道:“今晚皇宫祸乱,钟鸣不断,臣不相信,王爷一点消息都不知。” 江潭“哎呀”一声,笑道:“景相真是向着翼轸君啊,你们这意思,是说本王明明知道皇宫有危机,还不去支援,在这里袖手旁观,是吗?” “还是说,翼轸君觉得,这次事件,与本王有关?认为是本王与漠砚国联手,想害旦恒?” 他在厅内大步走着,笑道:“可未去支援的,不止本王一位啊。”江潭忽然走到江颀玉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易陪思眼眸微眯:“王爷休想随意污蔑,颀玉刚从芳筱庭赶回,来不及去支援的。” 江潭挑了挑眉,立刻反问:“从芳筱庭赶回的又不止他一位,翼轸君不也是刚赶回,为什么能马上前往皇宫支援?” 这话里有话,音落,厅堂内一阵寂静。 程渡崎与宋昶不明白状况,他们瞅向看热闹中最聪明的柳言律,柳言律却也摇了摇头。 良久,江颀玉开口:“皇兄是认为,我与漠砚勾结?” 江潭狞笑道:“不只是漠砚,还有代圣。” 他拍手道:“来人,带上来!” 几名士兵拖上来一位拼命挣扎的女子,捏着下巴逼她抬起头。 看见容貌后,景潇冶瞳孔一缩,负在背后的手指微微抽动。 祝枝予? 她怎么会在旦恒,她不应该在北越吗? 祝枝予也发现了景潇冶,她眸光很是闪躲,隐隐不安,咬咬牙,迅速别过脸望向江颀玉,颤声道:“……王爷。” 江颀玉不明所以,但看着江潭的侍卫这样粗鲁地对祝枝予,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喝道:“把手放开。” 毕竟这是承泽王府的地盘,江潭的侍卫不敢太造次,只好松手。 “你没事吧?”江颀玉将人扶了起来,视线缓缓从祝枝予身上移动,不仅手腕有几处淤青,头发也被弄乱了,他真想剁了那些侍卫的手,沉脸问:“皇兄这是?” 江潭指着祝枝予,笑容狰狞,狂妄道:“你还装什么,此女,乃旦恒的六伏之一,祝枝予,江颀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藏代圣国的卧底,还是六伏!” 这下,厅里的人都恍惚了,易陪思僵硬地转过头,他见景潇冶闭上眼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易陪思心里咯噔一声。 江颀玉注视祝枝予良久,不是很相信她是代圣卧底,反而江潭更像是图谋不轨,想要使坏,他平静道:“皇兄,证据呢,若是随便指认,已经有张九桓这个前车之鉴了。” 江潭就等着这句话呢,他笑道:“我当然与张九桓不同,证据,那可有得是!” “她脖颈的代圣国图腾,便是证据!” 祝枝予被侍卫摁在地上,长发散落,脖颈后明晃晃的代圣国图腾一闪一闪发着红光,易陪思想起来,景潇冶腰腹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印记。 见到图腾,江颀玉呼吸滞了一下,这图腾他识得的,就是代圣国的标志,他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这件事,略显茫然道:“祝姑娘,你真的是代圣国的卧底?” 江潭喝道:“证据确凿,那还有假!” 祝枝予双手撑着地板,地板寒凉沁入皮肤,她深呼吸了无数次,合上眼,声音轻颤:“王爷,对不起……” 她可以说很多话,不是我、怎么会、我冤枉、那不是…… 偏偏是这句对不起。 江潭越发越猖狂:“她在你府中潜伏那么久,定把不少消息告知给阿尔斯,你包庇代圣卧底,要是陛下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好吵,吵的头都痛,江颀玉没有听进去江潭的话,他一直注视着祝枝予,问道:“祝姑娘,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呢?” 祝枝予紧咬嘴唇,心酸一阵阵涌上心头,她道:“我没有目的……我真的,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王爷的事情……” 江颀玉不再说话,眸中的颜色愈发深沉,祝枝予眼前一片模糊,泪水顺着脸颊落下:“我只是……心悦王爷……想多看您几眼……没有别的意思……” 江潭不由得笑了:“三弟,你信她的话?她说不准是代圣派来想用美人计勾引你,利用你,而你,恰恰被骗了,什么叫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那你身上的神术是谁设下的?你还没发现吧?” 易陪思悚然一惊,他不了解祝姑娘与江颀玉到底有什么,可认识这么久,只听说过江颀玉心仪祝姑娘,只说过要娶祝姑娘为妻,若是颀玉真的对这位姑娘一片真心,换来的是这样的欺骗,那…… 他望向江颀玉,江颀玉显然不在状态,游神已久。 易陪思想劝一劝,可两情之事,心结若是落下,又怎能是别人能劝的了的? 江颀玉现在已经一片混乱,听到这句话,他怔了怔,问:“神术?” “没错,若是不信,可以用这把神窥镜照一照。”江潭举起一面镜子,郑重其事道:“使用神术的人,或者身上被设神术的人,这面镜子照到,都会发光。” 居然还有这样的镜子? 祝枝予与景潇冶呼吸一滞。 江潭先是用神窥镜先照了照自己,镜中只有他的面容,别无异常,可当把镜子放在祝枝予面前时,镜子便发光了。 他又把镜子递给江颀玉,江颀玉瞥了镜子一眼,没有动作。 江潭微笑道:“好弟弟,有什么不敢的,照个镜子而已。” 江潭握着镜子的手在江颀玉目前晃了晃,示意他接过。 江颀玉收回目光:“没什么不敢的。” 他接过镜子,捧在手中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过后,拿起镜子。 照到脸庞的那一刹那,镜子瞬间发出了耀眼的光。 满屋的人都惊了。 江潭得意极了,哼笑道:“我的好弟弟,这个女人果然给你设了神术,你现在还要护着她吗?” 易陪思不敢去看江颀玉的神情,这太难以接受了,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呢? 他站出来道:“就算是这样,也不太可信!” 江潭早有预料,笑道:“那翼轸君,你也来照一照,不就行了?或者谁想照,都可以一试。” 程渡崎道:“那我先试试!” 他照完,柳言律、宋昶也跟着照完,镜子都无异常,传到易陪思手里,易陪思还没等照,忽然一只手摁住镜子,把镜子扣了过去。 那只手是景潇冶的。 “不必验证了。”他说。 “怎么不必验证?”姑娘家的声音传入大堂,来者是一位红衣女子。 美人儿体态纤细,墨发长垂,娇靥白如凝脂,睫毛下一双桃花眼,生的是极其可人,不光可人,她身上还带着一股平常人没有的骄傲劲。 一进来,江潭的眼睛便看直了。 红衣女子一把抢过窥神镜,对着自己照了照,镜子发光刺眼,她不由得蛾眉蹙起,骄横道:“什么破镜子,我一个不修炼之人,怎么会发光?” 说完,她便朝着江潭娇滴滴哼了一声,手一甩把镜子扔到地上:“王爷糊涂,这种镜子好不讲理,怎么能信?” 又俊俏,又骄横,实在是难得一遇的美人。 江潭一向怜香惜玉,不对美人发火,他搓了搓手,笑吟吟道:“姑娘是哪位啊,怎么突然跑到这里了?” 红衣美人才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扬声问:“本姑娘刚才听到豫雁王殿下说承泽王殿下私藏代圣卧底,证据确凿,可前不久听说承泽王要与祝姑娘结为连理,情意拳拳,承泽王作为旦恒双赋,德高望重,为了旦恒抛头颅洒热血,任何一个旦恒子民都会看在眼里,显然没必要窝藏代圣卧底。卧底之事,承泽王只是被蒙在鼓里,那么今晚漠砚国之事,王爷如何解释?” 这一大段妙语连珠,没有人听了是不佩服的,易陪思连连点头,说得好,他问景潇冶:“这位姑娘倒是有意思,你可认识?” 景潇冶神情很是复杂,像是被噎住了:“他……是勾鹤。” 易陪思:“!?” 下一刻易陪思瞪大了眼睛,非常的惊愕:“他……他……这……” 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易陪思沉默了。 景潇冶扶着眉心:“这是他的女相,他会的神术种类很多。” 易陪思点头道:“……是挺多的。” 那边,江潭还怜香惜玉着呢,他跟哄人玩儿一样问道:“姑娘的意思是,与漠砚国联手的,是本王喽,证据呢?” “证据自然有。”门口士兵纷纷跪下行礼,声音浩荡,江涟大步走出来,说道:“孤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别有心思,祸乱朝纲,与别国勾当。” 席成桦跟在江涟身后,程渡崎眼前一亮,欣喜道:“成桦,你没事!” 宋昶也激动道:“小席将军,你究竟去了哪里啊?” 席成桦道:“在除邪祟时,我遇到一位可疑人物,一路追赶,来到了豫雁王府,我发现此人正是豫雁王的贴身侍卫,他正在和漠砚国的人通信。” 他拿出一封信,说道:“这封信上的语言,是漠砚文。” “我曾学过漠砚文,上面的意思是,已经失败,赤利将军战死,请君上进行下一步动作。” 勾鹤嘴巴张了张,还不错嘛,能自己找到证据,还以为这帮旦恒的木头会被江潭设的局困住呢。 “该死,办事没用的东西!”江潭眼中怒火窜的极其高,他还在疑惑为什么今晚刘严回来的晚,没想到是被抓了。 江涟语气平静:“皇兄,你我的兄弟情份,算是尽了,孤待你不薄,你却费尽心思地想除掉孤。” 江潭眉心皱的厉害,干脆不装了:“我?江涟,你从小就被父皇母后疼爱,父皇从没把我们这些庶子放在眼里,你平心而论,你的天赋和实力,你觉得你配这个皇位吗?凭什么你一生下来,又是封地又是赐号,论实力,你哪比得上我与我弟弟的一根手指头?” 他忽然转身看向江颀玉,声音都在颤抖,问道:“江颀玉,你难道不恨吗?” 江颀玉闭上了眼睛:“江潭,我与你不同,不要用你的想法轻易揣测我。” “好!”江潭握紧拳头,反问道:“说是这样说,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当年你受到的排挤可不比我少,我还记得,翼轸君他啊,可为你操碎了心呢。” 易陪思身体陡然一顿,重重往后退了一步。 江涟不解道:“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江潭一甩袖子,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师尊,一开始你拜他为师,他根本不情愿,为什么后来同意了呢,他是江颀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他们两位旦恒双赋,可一直是一个战线的!” “哇哦……”勾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装模作样说了一句:“旦恒双赋果然情真意切啊。” 江颀玉一个刀眼过去,勾鹤识趣一笑,及时住口了。 江涟就像被定住了一样,呼吸都停住了,沉默半晌,他问道:“师尊,真的吗?” “江潭,你一个人,究竟想拉几个垫背的?”江颀玉拍桌而起,抱拳道:“陛下,子虚乌有的事情,不必相信,陪思待您如何,您比我心知肚明,我从未把他当成过眼线,也别无二心。” 江涟缓缓看向易陪思:“师尊,是这样吗?” 众人把目光移到易陪思身上,易陪思只觉得不寒而栗,当年的事情放到现在,他说不清,他一开始确实不愿成为太子太师,他怕自己担不起这个重任,自己也知晓江颀玉受到过什么偏见,可后来相处后,他觉得江涟心思善良,乖巧又懂事。 安排在身边的眼线,他从来不是。 该怎么办呢。 易陪思只觉得头疼,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江涟愣道:“师尊?” 柳言律一惊:“翼轸君?” 江颀玉呆了呆:“陪思?” 景潇冶扶住他,愣道:“哥哥?你醒醒?” 第78章 他不会要你了 景潇冶手指搭在易陪思脉搏,并无异常,那怎么会晕过去呢? 他正想去传输灵力,忽然感觉有人在捏他的另一只手,景潇冶愣了愣,低头一看,是易陪思的手。 这么说,是装晕? 看着眼前这个混乱的局面,景潇冶也明白为什么易陪思要装晕了。 他神情一如既往平静,沉声道:“翼轸君今晚一直在作战,疲惫过度晕倒,陛下,臣先把他带回去,让翼轸君先休息。” 江涟满脸担忧之色,他道:“……好。” 剩下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景潇冶抱着易陪思走出门外,逃离那处喧嚣。 马车行驶了一阵子,景潇冶搂着他,忍不住笑道:“哥哥,别装了。” 易陪思这才睁开眼,他长舒一口气,翻个身以更舒服的姿势倒在人家怀里:“方才,真的没其他办法了,豫雁王一个劲指认,陛下执拗,颀玉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我……唉。” 景潇冶看着臂弯里面的人,开口道:“皇族真的很麻烦,还是我们平民百姓好。”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啦。”易陪思笑道。 他坐起身,景潇冶理了理衣衫,顺手从袖子里掏出来个东西,易陪思目光扫过去,定睛一看,这……这不是江潭那枚窥神镜吗? 易陪思失笑道:“你怎么把这个顺出来了?” 这面镜子比一个巴掌略大一些,景潇冶放在手中掂了掂,有些分量,他道:“我在遇见你之前,做过扒手,这也算重操旧业了。” 他继续道:“这个东西这么邪门,我得好好研究一下。” 回想起方才,易陪思好奇道:“当时,你为什么不让我照呢?” 景潇冶道:“因为你照也会发光,我之前在你身上设过神术。” 他说着,便将镜子翻了过来,镜子照到景潇冶的脸,瞬间发出银白色的光,易陪思将脸凑过去,镜子的光却猝然消失了。 易陪思惊愕道:“没有发光诶……” 景潇冶神色微变,皱起了眉头。 两个人又重新试了几次,试多少次都是一个结果,照到景潇冶会发光,照到易陪思就不会发光了。 照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镜子被无情的丢在一旁,景潇冶沉声道:“怪事。” 易陪思点点头:“估计江潭的东西,也不可信,谁知道他当时用了什么机关。” 想起上次施展神术已有月余,估计神术也不奏效了,照到易陪思不发光也合乎常理,景潇冶道:“这镜子,或许有什么结界,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等回去再研究。” 次日,这场风波最终停止,江潭勾结他国,谋权篡位,罪不可赦,逐出皇室玉碟,择日问斩。 祝枝予因是代圣国的六伏之一,意图不明,同样被关进地牢,听候发落。 她被官兵带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着江颀玉,嘴里连连说着对不起。 据说那时,江颀玉脸色复杂,像是失落,又像是被欺骗的太深,郁结于心,说不出一句话。 也是殚精竭虑、操劳辛苦了一整晚,江潭被带走后,众人神情得以适当放松,席成桦低头捏着眉心,才注意到程渡崎被血染红的腿:“怎么回事?受伤了?” “……嗯。”程渡崎挠了挠头:“被偷袭了,没什么大事,骨头没断,就是需要静养一阵子了。幸好勾大人及时出现救了我,也没好好跟他说一声谢谢……” 他小声嘟囔着,还在斟酌着要不要写封信派人送去给勾鹤表达谢意?转念一想……他连人家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送信? 还有根据勾鹤的性格,这也只是在清除敌人,救他……顺手的事,对勾大人来说,可能……可能都没把救他当一回事。 殊不知程渡崎心里想着的这些大篇长话都被他无意识地碎碎念念说出来,又很巧很不巧地让女相的勾鹤听见了。 勾鹤其实刚才已经走了,路上他想了想,江潭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旦恒这边很容易被刁难。 帮人帮到底,所以他调转了方向准备去承泽王府,人多眼杂,承泽王府要是出现代圣第三个六伏怕是要乱套,所以他路上顺便变成了女相。 程渡崎受伤的腿还在滴血,他一瘸一瘸准备回家了,勾鹤沉默片刻,他手一挥,徐徐的圣光出现,伤口在一点点愈合。 眼前姑娘的举动让程渡崎大为震撼,他脸颊忽然变得通红,红的和熟大劲要从树上掉下来的柿子一样。 愣什么啊程渡崎!还不快谢谢人家?!程渡崎在心中疯狂呐喊。 他一个大鞠躬下去,不料用力过猛,腿受了伤又没什么劲,直接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脸先着地的。 出了好大的洋相,程渡崎还没有忘记说:“……多……多谢姑娘!” 勾鹤退后一步,想着这孩子怎么回事,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还挺懂礼貌,行如此大礼:“别谢我,好好修炼灵术,太弱了跟谁都打不过。” 程渡崎撑着一张涨红了的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扭捏道:“姑娘说的对,只是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等了半晌,没有人回答,程渡崎诧异地抬起头,宋昶看透了一切,呵呵道:“别想了,人家早就走远了。” * 等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几日后,江涟走入癸殿,江漪令在龙椅旁等着,见到他,立刻乐开了花,出来迎接。 “皇兄!” 江涟一身疲倦,他扶额坐下:“怎么了?” 江漪令扶着他她哥的手,往门口望了望,问道:“勾鹤呢?” 江涟表情瞬间就凝固了,说起来他还没解决这件麻烦的事情,他问:“你真怀了那魔头的孩子?” 江漪令一愣,咽了咽口水:“没有啊,我当时是骗他的,不然他怎么会帮我们是不是……” 江涟不是很相信,传来太医把脉过后,果真没有,他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最好。”江涟眸光一转:“跟兄长说实话,他玷污了你,对吗?” 江漪令险些没站稳,她往后退了一步。 “皇兄,他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好的。”江漪令低着头道。 江涟道:“那也不行。” 江漪令急了:“不行也得行!我不管!” 跑回到自己的寝宫,江漪令对着窗坐下,她承认,自己有点想勾鹤了。 门口一阵阴风吹过,那些侍女接连晕倒,江漪令一惊,她刚起身,身后就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勾鹤头埋在她肩膀上,低声问道:“想我了?” 真奇怪,这人怎么能看透她的心思呢,江漪令合上眼道:“想啊。” 身后声音慢慢传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语气温和起来,声音居然这么好听,可越是温柔,江漪令便越是慌张,她心虚地说:“有一个月了。” 身后人忽然来了一句:“真的么?” 江漪令瞬间心虚起来,她其实没怀孕,她骗勾鹤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勾鹤帮衬旦恒。 可勾鹤这人高深莫测,仿佛什么都掌握在手中一样,她担心他已经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不行,她不能表现出不对劲,得多骗一阵子。 她气冲冲起身,手里必须有什么东西当做武器,可是她床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她只好拿起被子团成一个球,奋力丢过去,真想糊他一脸:“当然是真的了!” 那一团被子从勾鹤身上轻飘飘滑下来,他没忍住笑:“别激动,我知道。” 江漪令哼道:“知道,还问!” 勾鹤道:“问问,也挺好的。” 江漪令气的给了他一拳:“你来干什么?不怕我皇兄抓你啊?” 说完这句话,江漪令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她心中默默闪过:皇兄的实力,抓不住的,旦恒谁能和他不相上下呢,江漪令想不出来。 勾鹤望着她,说道:“我方才去了一趟地牢。” 江漪令听说了,今晚发生了很多事,三哥府中好像有一位代圣卧底。 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勾鹤道:“没什么,就是我把人都劫出来了。” 江漪令心中咯噔一声,愕然了,这还叫没什么事吗? 那到底怎么样才算有事? 她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眼前之急,是怎么把假孕这件事隐瞒下去,日子一久,想瞒下去就难了。 要是真有孕了就好了。 也不是没有办法。 江漪令忽然凑近勾鹤,伸手要去解他的腰带,勾鹤挑眉笑了声,握住她的手:“都有孕了,还想着这事呢?” 江漪令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看着他说道:“不行吗?” 勾鹤道:“当然不行,就算不为了孩子也为了你自己想想,对身体不好,忍忍吧。” “好吧。”江漪令虽然笑着,心却慌的不行。 她在想,如果勾鹤知道她骗他,会动怒杀了她吗? * 原本,旦恒的地牢里关着齐溯。 齐溯沉默寡言,嘴牢的很,怎么打他都不说一个字,他就像是不怕痛一样,鞭子抽、针扎,几十大板都不怕。 他只怕火。 可现在是春冬之时,这段日子下雪又多,下一场雪,齐溯身上的伤就都好了。 地牢总领实在是没有办法,百种酷刑都用过了,他就是连一个子都不吐。 今晚,祝枝予也被关进去了。 齐溯见是祝枝予,惊异道:“你怎么……” 祝枝予脸哭花的厉害,神情也恍恍惚惚的,齐溯看不下去,帮她治好了伤口。 等祝枝予缓过神来,她说,她是被江潭抓住了,身上的伤是他打的,江颀玉也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齐溯无奈叹气:“我早就说过了,你在江颀玉府中,早晚要被抓住的。” 祝枝予却根本听不进去。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 他们皆是一惊,齐溯更多是欣喜,勾鹤让他们别出声,马上救他们出去,两个人点点头,临走之前,齐溯用雪捏了两个假人放在牢里拖延时间。 勾鹤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了。 两个雪人立在牢房,很突兀,特别突兀,突兀到不行,勾鹤蹙眉道:“你这……” 他不忍心戳破:“你这一眼就看出来了。” 齐溯拍了拍手上的雪,满意地笑了笑:“总比没有强。” “……你觉得可以就好。”勾鹤没什么想说的了。 也不是第一次劫人了,旦恒地牢,勾鹤想了想,他还挺熟悉的,代圣六伏,就他和公仪澜没蹲过了。 他们在空中御剑,齐溯斟酌许久,开口问:“阿鹤,我们是不是,要开战了?” 勾鹤道:“是啊。” 齐溯有心理准备,他和勾鹤踩一把剑,祝枝予自己一把,齐溯靠着勾鹤,低语道:“此次回去,要好好闭关修炼了,我听说,丁野况和虞芷意都在闭关。” 勾鹤道:“回去先休息吧,闭关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齐溯眼眸一沉:“阿鹤,在牢里这些天我一直想,君主这样做,对吗?君主这些年都在打造涅盘,涅盘,会让大陆所有的灵力都消失,我们使用神术,自然影响不大,可那些用灵术维持生计的人,该怎么办呢?” 见对方许久没说话,齐溯心里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多问的。” 祝枝予也终于开口:“对不起,给你们两个添麻烦了。” 勾鹤道:“说什么对不起,君主要做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去管,倒是这一次回去,阿祝,君主免不了要责罚你。” 祝枝予自然知道,她双眼无神,无力的点头,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人。 见两人都神情低落,勾鹤叹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起码现在,我们都还好好的,不是吗?别担心君主责罚,君主平日待你最好,此次就算生气了也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何况我和阿溯也在呢,会帮你求情的。” 回到代圣国,三人一同去拜见君主。 大殿灯火辉煌,身着圣服的君主挑开珠帘站在大殿之上。 远远看了他们几个一眼,君主的声音回响在殿堂中,听不出情绪:“勾鹤,你做的很好,先下去吧,齐溯在地牢待了那么久,也先回去休息。” 这意思是只留下祝枝予一人,勾鹤和齐溯猜到君主要动怒。 勾鹤抱拳道:“君主,阿祝在牢里也待了一段时间,旦恒地牢潮湿阴冷,她一个女孩子家家肯定受不住,不如也让她回去休息吧。” 君主冷笑一声:“她不是刚关进去,就被你劫出来了?能受不住到哪儿去?” 勾鹤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点点头:“也是。” 齐溯回头小声道:“阿祝,乖乖认个错,别惹君主生气。” 他说话的声音是很小,但代圣君主是何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作,实在是不自量力。 君主道:“齐溯,我看你是地牢没待够,还有精力管着别人?” 齐溯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他立刻跪下认错:“抱歉君主,属下错了。” 君主瞥了他一眼,道:“退下去。” 齐溯溜了,逃的比兔子都快,他们走后,大殿安静的掉个针都听得见,祝枝予跪在冰凉的地板上,不敢抬头,更不敢说一句话。 君主走到她身前,手指猝然掐住祝枝予纤细的下巴,指尖发力,似乎想活生生捏碎她的骨头,声音宛如刀刃,让人不寒而栗:“你好大的胆子,骗我去北越,却跑去旦恒,还惹出这么大的事情,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承泽王,在人家府中住那么久,是不是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代圣的人?” 连磕了几个头,祝枝予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痛苦的闭上了眼,气息宛若游丝:“君主,属下从未忘记自己是代圣的人,君主这几年的知遇之恩,属下不敢忘记。” “不敢忘记?”君主眸子闪出清寒的光泽,凑近道:“若不是江潭要陷害江颀玉碰巧拉你下水,怕是过几月,你就要成为旦恒的王妃了吧?说起来,本座还要恭喜你呢。” 祝枝予拼命摇头,眼泪凝固在眼角,君主抓住她的手腕,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你要记住,你是代圣的人,本座亲自挑选的六伏,生是本座的人,死是本座的魂。” 祝枝予拭去泪水,拱手道:“……属下明白,属下会去忏悔室思过,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行,还请君主息怒。” 君主不屑道:“忏悔室倒是不必了,若是你对代圣无忠心,日日夜夜忏悔只会让本座觉得碍眼。” 祝枝予浑身一紧,她不敢直视君主的脸,求饶已经没有用了,她该怎么办呢? “那,怎么样能表示属下的忠心?” 君主俯下身子,指尖划过祝枝予的脸庞,露出一丝冷笑:“你也知道,别人越是在意什么,本座就越想夺走什么,你永远是本座的人,本座要你的贞洁,如何?” 音落,祝枝予眼中的惊愕弥漫到四肢百骸,圣殿寂静无声,神鸟雕像的深红瞳孔散发着刺眼的光,像是在审判背信弃义之人。 哪有的选呢? 她神情麻木地合上眼帘,无力点了点头,眼泪也干涸了。 君主抄起祝枝予的身子,随后将她丢在珠帘之后的暖榻上,蜡烛熄灭,只剩下一片黑暗。 祝枝予听到君主摘了面具,耳畔萦绕的窸窣声,是在解宽衣解带。 她知道,君主若是想要做什么,她反抗不了的。 这不是男女之情相思相许,而是她是君主的所有物,君主想怎么对她,她都该受着。 缱绻许久,终于结束,祝枝予神情木然地躺着。 心好累,与其说是累,不如说是沉入最深的谷底,任由冷水浸泡。 她脑海一闪而过江颀玉的面容,便想到他与她没有可能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泡沫,心痛到深处,全身都在发抖。 祝枝予扯上被子将自己裹住,闭上眼,好痛苦,睡着了是不是就好了? 直到旁边冰凉的声音响起,把她心中最后一点火光扑灭。 君主反手将祝枝予一搂,抱了个满怀,声音轻柔却根本感觉不到温和:“睡着了,也不会好的,还在想着江颀玉?没用的,他不会要你了。” 第79章 会心剑法 易陪思醒来已是正午,昨夜与邪祟厮杀了那么久,他属实也是精疲力尽,睡觉都没睡太好,榻的一旁空空荡荡,想必景潇冶是去皇宫了。 他撑着额头起身,散乱的发丝跟随着拂动,腰间有什么东西咯了他一下,易陪思伸出手摸摸,咯他的东西正是昨天勾鹤给他的那一本会心剑法。 屋外几处鸟鸣,阳光照进檀木窗分散成一节一节,距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闲来无事,正好看看这本剑法。 易陪思趴在榻上一手托腮,翻开书,书册第一页是一幅图,画的是两名男子交叠在一起。 这是习武的动作? 易陪思从未没见过,他凑近一看,看清后一股子热意在脸上炸开。 反应过来时,这本书已经被易陪思甩出去好远,砸在地上,书页哗啦哗啦翻着,每一页,每一页都是两名白花花男子,用着各种奇怪的姿势亲热。 这……易陪思的脸红到了脖颈,他捂住脸,一层清浅的薄雾在眼角弥漫。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在云归门,同门的师弟有一次偷看,就被他抓到了。 当时的易陪思毁了那本书,还告诫师弟不要再犯,他一直觉得看这种东西的人好不知羞,画这种东西的人更不知羞。 勾鹤给他这种东西作甚? 还说好好学着? 易陪思只觉得他的脸要烧焦了,他跌宕着起身捡起,想赶紧毁掉,生怕别人看到这本坏东西。 可易陪思握着书册的手指微微蜷紧,他不想承认,他心底确实很好奇。 毕竟他喜欢的人也是男子,他和景潇冶,以后也会做这种事情吧? 那如果这一天真的来临,他什么都不懂,会不会很丢人? 他还比景潇冶年长一些,想着想着,易陪思总觉得他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他看一看,提前去了解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吧? 纷繁的思绪像夜里炸开的烟花,一簇簇蔓延,仿佛要撕裂天空,扰的易陪思的心揪揪着,怎么也不是。 他最后缩在床榻的角落里,忐忑又胆怯,小心翼翼地看完了这本书册。 景潇冶下午回来时,易陪思正坐在窗边,游神良久,思绪飘荡。 脑子里全是那书册里的内容,易陪思全然没有察觉背后悄无声息靠近的人,景潇冶问:“想什么呢?” 易陪思吓了一个激灵,他支支吾吾道:“等你回来……没,没干什么。” 这反应有点大,景潇冶本是没多在意,可他目光落下,见易陪思的眼角泛着红,神情也是不太对劲,他问道:“怎么了?” 易陪思还是觉得自己的脸好烫,道:“……没怎么。” 景潇冶眸光微动,没说话。 易陪思扬了扬唇,摊开双臂:“要抱。” 对方手一抄,将他抱起来了,景潇冶道:“今天怎么回事?这么粘我?” “是的。”易陪思低下头,把心中紧张的压下去,扯着他的袖子一点点凑近,欲要吻他。 平常每次亲热,都是景潇冶凑过来要的,易陪思从来没主动提过,他总以为易陪思清心寡欲不喜欢这样,所以即使他很想,还是有意无意地克制自己。 直勾勾看着他有一会,景潇冶心情颇好,缓缓把头低下去,易陪思笑了笑,双手环住他的肩膀,抬起脸,吻了上去。 两个人坐在桌旁,阳光正好,树影斑驳,时不时照进窗户,扫过他们的脸庞。 吻着吻着,景潇冶便觉得不对劲。 爱人什么神情,什么性格,他了然入怀。 易陪思有一点点情绪不对劲,他都能立马察觉到。 虽然在接吻,他却能感觉到易陪思心不在焉的,注意力也没在他身上。 想着想着,景潇冶的心情便沉了下去,他盯着眼前人看了一会,缓缓推开肩膀,结束了这个吻。 易陪思被推开后,还没从接吻中的情愫缓和出来,看到景潇冶的脸色,他一愣,对方怎么是这个神情? 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啊? 他这可是跟着那本书册学的技巧啊,是他用的不对吗? 易陪思想了想,觉得他得用下一个方法。 于是他垂下眼,又凑了过去。 马上要吻到的时候,景潇冶眼眸一沉,侧过了脸。 易陪思没多奇怪,低下头,唇贴在景潇冶脖颈,一点点咬了起来。 景潇冶呼吸一顿,神色微乱,忽然感觉到某处被易陪思的手环住,在轻轻揉捏。 浑身僵硬,景潇冶手足无措,像是急了,一把推开易陪思,喝道:“哥哥,你在干什么?” 情急之下没控制好力度,猛推的太狠,易陪思嘶了一声,愣道:“怎么了?弄疼你了?” “没事吧?”景潇冶一怔,他没想到自己会伤到易陪思,急忙将人拉过来抱在怀里,属实心疼了:“你……在干什么?” 易陪思摇摇头:“没事,我不疼,我,就……那样啊你不喜欢吗?” 他指的是刚刚那个举动,景潇冶想到后,眉心皱的厉害:“哪样?” 这么主动一次,易陪思本就害羞,现在对方得了便宜还卖乖,还让他说出来这是干什么,易陪思更是不好意思了,他支支吾吾道:“……你明知故问。” 景潇冶问:“你为什么突然这样?从哪里学的?” 怎么这么凶啊,易陪思都被他这个态度吓到了,难不成景潇冶其实很在意这种事? 不能容忍别人随随便便碰他? 他方才的举动让景潇冶觉得轻浮了? 天啊,还会这样吗?易陪思渐渐没了底气:“……就是想让你舒服啊,你……不开心吗?” 看这个样子,确实不太开心…… 景潇冶眸色一冷,问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啊?”易陪思愣住了。 有什么事情瞒着……除了看勾鹤给的那本书册也没别的了吧? 那不然就是……昨天睡觉嫌太热等他睡着把他推开了? 他们晚上睡觉时,景潇冶很喜欢抱着他,而且抱的很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某一天易陪思实在是觉得闷,就提出能不能晚上各睡各的,不用搂在一起,主要也是怕景潇冶那只胳膊酸痛。 当时景潇冶脸色就不对了,易陪思赶紧收回那句话,哄着他哄了半个时辰才好,等晚上睡觉,景潇冶搂着他搂的更紧了,还告诉易陪思不要想别的。 从那以后易陪思就不敢再提分开睡了。 不对不对,这种小事景潇冶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生气,肯定是因为别的。 难不成是前几天江颀玉来景相府被他知晓了? 想到景潇冶对江颀玉的讨厌程度,易陪思心中顿了一下。 想象一下你的爱人背着你去见一个你很讨厌的人,还是在你家里,你该怎么想? 易陪思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是他自己,会很难过的,非常的难过。 换成景潇冶,也是一样。 所以说,那确实问题很严重啊。 易陪思满脸歉意道:“抱歉,是我的不是。” 此话一落,景潇冶心中咯噔一声,仿佛全身都被定住了。 易陪思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今日距离他向他袒露心意,才几天啊? 就……就这么快吗? 想到这里,景潇冶倒吸一口气,他忍住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想问他,究竟是什么事,可话未说出,眼中温热的液体便先涌出了。 怎么哭了啊? 看他这样,易陪思心里也跟着翻涌酸涩,立刻伸出手帮他擦着眼泪,赶紧把所有的事情都招了,他慌张道:“我不该看勾鹤给我的画册,也不该私下背着你去见江颀玉,晚上都让你抱好不好?我的错,我的错,潇冶,你别哭了……” 居然诈出来不少东西,景潇冶很快抓住重点,他问道:“勾鹤给你画册?什么画册?” 易陪思心道不好,摇了摇头:“……没什么。” 景潇冶眼睛一眯:“哥哥,别瞒着我。” 易陪思起身,支支吾吾从枕头下面拿出画册,不太好意思地递给他。 景潇冶接过,册子上面写着会心剑法。 “剑法?”景潇冶心生疑惑,觉得没这么简单,随便翻了几页,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他顿住了。 他眼神说不上来是气还是惊异:“这是勾鹤给你的?” 易陪思低头:“……嗯。” 景潇冶脸阴沉,心里憋着火,他怒道:“回头我就要收拾他。” 易陪思慌道:“别别别!” 景潇冶回想起来易陪思的奇怪举动,问道:“所以说,你今日是看了这个,才学的……那些?” 易陪思点了点头。 景潇冶舒了一口气,一只手搭在易陪思肩膀上,轻轻把他揽过来:“那你方才提江颀玉,又是怎么回事?” “就是,有一天早晨,颀玉来府中见我,把清渲给我了,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易陪思声音越来越小,怕对方起醋意,指尖不由自主地抓住景潇冶的衣角。 “清渲居然在他那儿?”景潇冶知道易陪思紧张时会有小动作,他早就知道,于是握住易陪思的手,放缓了语气:“多大点事,我还能不让你见他?” 那倒也是,哈哈,是易陪思想多了,景潇冶怎么可能这么不讲理嘛。 易陪思放轻松地抬起眼,察觉到景潇冶一直在盯着他,他呆了呆:“怎么了?” 景潇冶眉梢一挑,又拿起那本画册:“我在想,你方才的举动,好像是很想试一试。” 试什么?难不成? “没没没!”易陪思赶紧摇头,今日他只想开个头而已,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绝对不能做到底的。 景潇冶抿唇一笑,指尖凑近,随意翻过几页,眼眸草草扫过,他问:“我知道翼轸君向来学什么都快,不如我们现在就试一试?” 说着,景潇冶一个吻就落在易陪思唇角,一只手贴着腰滑进他的衣摆,他手冰凉凉的,吓的易陪思一颤,易陪思捂着脸道:“现在还是白天,不好吧?” “那就今天晚上。”景潇冶又吻了吻他的脖颈。 易陪思脑袋一片空白之下,就答应了。 如今距离晚上,也没几个时辰,两人反正是说好了,就今晚。 第80章 君子如莲 将自己浸泡在白瓷暖池里,易陪思放松了身子,温水覆盖他的身体舒适惬意,暖池冒着泡泡,他趴在边缘,漫不经心地一一用手戳破,另一只手拄着头,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脑子里全是画册的场景,易陪思怎么摇头都晃不走,在暖池里扑腾了一会,他知道自己泡的太久了,若是一条鱼,就被咕嘟咕嘟煮熟了。 心里默默想着自己一点经验都没有,易陪思揉了揉自己被热气蒸红的脸颊,要是让景潇冶看出来他在胆怯怎么办? 那可不行……以往什么事情都是易陪思教景潇冶的,练剑也是、习武也是。 在他面前,易陪思总想摆出一副成熟稳重的模样,像个哥哥一样待他,可自从回来以后,大部分都是景潇冶在照顾他。 自己傻乎乎的,给人家添了不少麻烦。 如今要做这种事,年长一些的他,反而还胆怯上了。 不行,这样不行。 他不能这样。 勇气鼓足后,易陪思迅速洗好,穿上衣服,抬脚就往卧房的方向走。 一进去,景潇冶果然在。 他坐在榻边,在看书。 人与人真是不同,易陪思默默感慨,他现在心跟打鼓似的,都快跳出来了,景潇冶倒是沉得住气,还能看得进去书。 屋内香炉里点了一种香,易陪思从未闻过的,暗暗在空气飘动,环倾着整个内室,幽玄袭人,说是浓沉,却也清渺。 景潇冶只穿了一件中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头发散落着,部分搭在身前,与易陪思一样,他也是刚沐浴过。 易陪思走近几步,问:“你还点了香?” 景潇冶道:“想点就点了,这香味你闻着如何?” “很好。”易陪思眸一垂,瞧见景潇冶手中那本书,眼睛忽然瞪大,好家伙,还以为他专心致志看什么呢,原来是会心剑法。 琉璃照灯忽明忽暗,窗外星子亮了几颗,时不时蜡烛落下来几滴,瞬间又凝在铜心烛底花台。 两个人靠近,双唇被一点温热堵住,易陪思闭上眼睛,他们都不再说话,也没必要说话,嘴唇互相衔着、咬着,听着彼此的喘气声,就够了。 铜镜里一闪而过的身影,珠帘被挑起,玉石相碰,哗哗作响,不知怎么的,他们就走到了榻旁,景潇冶一推,易陪思背后就靠在了榻上。 景潇冶扯下幔帐,纱幔轻嗒嗒地盖在他肩膀上,他脱下衣服扔在一旁,易陪思眼眸一垂,视线落在他腰腹那枚墨黑的代圣国印记上。 就像原本晶莹剔透的珠子被打了个孔做成耳坠,是很漂亮,却不再是最初的样子,景潇冶身上这枚印记落在这里,就是这个意思,易陪思不太喜欢,越看越不喜欢。 他说的当然是这枚印记。 易陪思伸出手摸着印记,指尖轻轻掠过,反复不知多少次。 景潇冶扯过来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说了一句:“好了,别研究这印记了,研究研究我。” 他俯下身,又吻了下去。 良久。 “够了……”易陪思在喘息声中有气无力地说着,脸实在红的厉害,头被摁在软枕里,腰腹下垫着另一个软枕,背上漫出一层细细薄薄的汗珠,双手腕被握的红印子始终消不去。 景潇冶笑道:“我觉得还不够。” 还不够啊,易陪思眼前昏花,像起雾的镜子一样模糊,他方才也是,缓了好久,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易陪思手指蜷了蜷,说出来的话都是那么柔软无力:“那把我翻过来,我想看看你。” 身后人嗯了一声,抱起易陪思的腰,把他翻了过来。 易陪思这口气呼的断断续续的,他手搭在景潇冶脖颈上,抱怨道:“我其实,一开始以为……” 景潇冶眉眼微挑:“以为什么,以为应该是我?” 易陪思叹气道:“对。” 他比他年长,易陪思这么想,也是合情合理,只是现在……好像和他的想法错了十万八千里。 景潇冶拢起易陪思散在耳畔的墨发:“你想来的话,也可以。” 易陪思缓缓摇头:“不了,这样挺好的,我怕弄疼你。” 景潇冶俯下身子,扣住他的手腕,关心问:“那我弄疼你了吗?” 其实一开始,有一点疼,不过都不算什么了,他又不是不能忍,景潇冶问了很多遍,易陪思都说“还好还好”。 “没。”易陪思回答。 景潇冶的睫毛低低的垂下了,易陪思伸出手抱住他,语气柔和:“阿澜,让我多看看你。” “看吧。”景潇冶握着他的手腕,贴在自己脸庞上,随后侧过脸,轻轻咬着易陪思胳膊。 他心中越发越有一个坏心思,他想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想告诉所有人,他是我的,他只能是我的。 可咬着咬着,景潇冶心尖一酸,动作也跟着一滞,最后抿抿唇,加大了力度。 易陪思猝然睁开眼:“怎……怎么了?” 他头靠在易陪思肩膀上,声音哑了些:“没怎么,好想你。” 易陪思拍拍他的脑袋:“我在呢,我在呢。” 身上的人点点头,头发蹭的他脖颈痒痒的。 结束过后,等到夜深,易陪思还觉得自己脸是烫的,心跳也好快,他捧着自己的脸,怎么睡都睡不着。 倒是景潇冶,随着呼吸越来越平稳,易陪思知道他是熟睡了。 见他眉目舒缓的样子,易陪思也跟着心情好起来,嘴角自然就弯了弯。 喘了几口气,易陪思盯着棚顶看了好一阵,觉得有点闷,他蹑手蹑脚下了床,打算出去透透气。 出去之后,易陪思漫无目的散步,夜间庭院潮湿静谧,吸了几口树下新鲜的空气,他心中不平稳的情绪被平复,摸了摸脸颊,脸也没那么烫了,困意渐渐涌上,易陪思打了个哈气,打算回去睡了。 忽然一颗石子落下打破了沉寂,易陪思抬起头,相府高耸的围墙之上,星辉轮转,黑夜如幕,在一轮嫩黄如鹅毛般的半月下,正站着个人。 第81章 梦 今日休沐,阳光正暖,窗外鸟语细细。 昨天一直到深夜,帮易陪思沐浴完后接近天亮,第二日无事,景潇冶也就睡的沉了些。 明明昨晚睡前他心情很好,却做了一个很不好很不好,简直可以说糟糕的梦,半梦半醒时他摸了摸旁边,却发现空无一人。 景潇冶唤了一声:“哥哥?” 无人回应。 转过身,床另一侧除了整整齐齐枕头和被褥,什么都没有了。 甚至被褥是凉的,就像没有人躺过一样。 易陪思从来就没起过这么早,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走,连他都不告诉,景潇冶心中反复狐疑,他下了榻,穿好衣服推开门,庭院一派平常。 景潇冶问:“央柳,翼轸君呢?” 央柳道:“没看见啊,翼轸君不在休息吗?” 景潇冶摇了摇头:“他不在。” 央柳道:“奇怪,难不成翼轸君一早就出去了?” 景潇冶环顾四周,垂眸想了想:“或许吧,不打紧,我在这里等一等。” …… 昨晚听到屋外奇怪的声音,易陪思出门后他碰见的人是丁野况,两个人交手一番,丁野况打不过他,随手扬了一把粉末便溜走了。 粉末没有毒,丁野况也没拿走什么东西,易陪思不是很能理解,丁野况来这一趟目的是什么? 缓缓睁开眼,全身上下都很累,腰疼的打紧,倒也不是因为昨晚干了什么……倒也可能是因为昨晚干了什么。 他做了一场很奇怪的梦,是什么梦……不好说,不过好算醒了。 长舒一口气,感觉到身后有个温暖的怀抱,易陪思这才安心下来,本能往对方怀里靠了靠,不过很快,他的心又腾空悬起。 他躺在一人的臂弯里,对方白皙的手搭在易陪思的肚子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妥妥好看的手。 但绝对不是景潇冶的手。 易陪思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肩膀跟着微微颤抖。 昨天他都做了什么? 和景潇冶尝试过会心剑法后就安心睡觉了吧? 不对,他又出去了,出去之后碰到了丁野况,然后打完就回去睡觉了吧? 他怎么没有后来的记忆了…… 易陪思表情僵硬,动作幅度减到最小,转过身,在看到身后人时他呆了一下,想挣脱怀抱往后躲,可对方抱的实在是太紧了,手臂就像是烙在他身上,扯都扯不走。 身后的男子面容清疏柔和,温润如玉,散开的青丝像是把月光披在身上,睁开眼眸,还带着困意,温声问道:“醒来了?” 见他手伸过来,易陪思慌了,躲的远远的:“你干什么!” 这抗拒的举动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大白鱼,扑通扑通的,易陪思仓促地别过头,把自己藏住,避开和柳言律对视说话。 怎么会这么巧?因为昨晚他做的梦,就和柳言律有关! 他居然梦到他和柳言律两情相许,互为良人在身侧,形影不离,结成道侣长相守…… 这个梦特别真实,就像是真真发生过的事儿一样,以至于易陪思刚醒来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他现在脑子里全是梦里的场景,走马灯一样闪烁。 做了那样的梦,他现在看见柳言律做贼心虚一样。 柳言律眸光动了动,看出他的不安,又是想笑,又是不舍得,他温和道:“翼轸君,梦里的事情,别太在意。” 这话是什么意思?易陪思眼睛猝然一睁,愣道:“你怎么……” 柳言律眉目对着他染上了浓浓的笑意,道:“我和你做了同样的梦。” 易陪思心里咯噔咯噔连续响了不知道多少下,他脸都要烧起来了,这里真待不下去,能不能立刻跑走? 谁知柳言律忽然笑出了声。 心觉怪异,易陪思视线投去,对方碰巧抬起眼,柳言律眼底划过一抹浅淡的云雾,他道:“梦里的事情虽然是假的,但我的心意不假。” 房间的安静的,易陪思是呆住的。 他方才说什么?是易陪思想的那个意思吗…… 易陪思假装镇定地看着被褥,想了半天是一头撞在枕头上还是用被子捂自己哪个更痛快,最后挤出来一句话:“我知道那个梦很逼真,但你睡糊涂了?这不是梦里。” 柳言律抬起眼眸,笑道:“我没糊涂,我喜欢你啊,陪思。” 房间安静了。 “不是……”易陪思揉着自己的发丝,回忆着两个人相处的一幕幕,其实也没有啦,说实话他们两个压根没怎么交流过,只是见过几面而已,见的那几面还很短促。 脑子里忽然想起那时在暮山小席将军所说的话,易陪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为自己辩解:“你不是早就有一位心上人,相识多年,人家去世过后,还为此伤心欲绝了好久吗?怎么……这么快移情别恋了?” “哪有移情别恋。”柳言律从容道:“你自己想想,那不就是你?” “我?”易陪思手指头指着自己,表情凝固住了,他与柳言律确实很早就认识,他确实也去世过……好像柳言律的心上人的特征和自己完全……对得上。 “等等!”易陪思这些年忘了许多事,不过现在忽然想起来了:“当年你救我和颀玉的命,还有后来送来的人参、为我寻名医、为我挡鞭子……难不成都是因为……” 柳言律望着他,笑的很轻,由心发出的开心:“都是因为喜欢你,你终于想起来了。” 易陪思惊愕,心中实在是疑惑万千:“不是啊……你不是一直不太愿意见到我,甚至不愿和我说话吗?” 柳言律收回笑容,眉宇微微一皱:“我什么时候这样了?” 易陪思斩钉截铁回答:“很多时候,你和别人讲话时就温声细语,见到我,就视若无睹的。” 看着他的眼睛,柳言律怔了怔,刻意的保持距离,藏起心意,居然在对方眼里解读出来是这般意思。 他叹了口气:“我倒是一直觉得,是你很不想看见我,只骗了你那么一次,你就一直记得。” “那次是我不好,若知道应如宁就是你,我死都不会把你送到景潇冶手里,肯定自己好好藏着,说什么也不给别人。” 柳言律垂下眼帘,语气低柔,自嘲道:“还记得昨晚那场梦吗,那是我的得意之作,编织的很不错吧,那是梦,也是我的心愿。” 易陪思知道织梦这门灵术,但能编制成昨晚那般那样逼真精致,细节刻画的都栩栩如生,这怕是开山鼻祖亲传弟子的实力了吧? “你怎么会的这门灵术?就我所知,修这门灵术代价很大吧?”易陪思想起之前在秧离国师的幻境里,柳言律曾出现救过他。 柳言律道:“没什么,这么多年了,有代价也早就受过了。” 第82章 隐藏的心意 生命的十几年里,柳言律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就是接受家族各位长老的栽培。 他们对他要求相当严,作为未来旦恒掌管一方的侯爷,未来柳族的族长,代表满门的荣誉,他不能有一丝错误。 他自幼便是世家公子的楷模,能文能武,才艺双绝,朝中各位王见到他,都会赞叹不已:“柳老侯爷的长子,是百年一遇的贤才。” 对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他早已熟练应对到麻木,他知道,父亲站在的那个位置,未来便是他的,他要做到比父亲更出色,他出生以来,便是要为了柳族满门的荣誉奉献一切的。 这样早就规划好的人生,像是恩赐,更是枷锁,他早已木然,可偏偏他就能为了一个人,让这枷锁变成一堆废铁。 柳言律第一次见到易陪思,是那场擂台。 只是很普通一天,柳言律下了朝,偶然发现这边有人在比试,他站在人群中观赏着台上人的一举一动。 旦恒的招式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式,那些习武人士无论握刀握剑,剑法刀法都是大同小异。 他静默地看着,心中想的是没劲,这样的人也能成为擂主,可见这擂台很是一般。 直到有位白衣公子翩然落地,剑法干净轻泠,举手投足仪态大方。 他笑的温柔,点到为止,轻轻松松拿下擂台的榜首,即使赢了,却依旧谦逊,这便是柳言律第一次见到的易陪思。 看衣着,他不是旦恒人,那是哪里的人呢? 剑法这么奇特,是出自哪门哪派? 他来旦恒干什么? 要待多久呢? 柳言律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公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心也浮着一层东西,很不平静,后来他知道这无法言说的心情早有人用一个词语概括,叫一见钟情。 他一直以为一见钟情只是话剧里才有的老套桥段,可等命定之人真正降临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看向他时的眼睛。 还有心。 被那位公子惊艳的人们数不胜数,柳言律便是其中之一,他的目光久久停留,看入了神。 他喜静,但今日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听着百姓们兴高采烈呼喊了那么久旦恒来了位仙君,英姿飒爽,剑法一绝,即使周围人翻来覆去只会聒噪这干巴巴的几句,他也丝毫没觉得喧嚣。 倒是怪好听的。 该怎么形容他呢,面容好看的胜过天地万物,来时如春光乍泄,繁盈明亮,动起来似风抚青柳,明澈生机。 见过他的剑法,柳言律便觉得其他人的剑法都是索然无味,回到府中,他仿着那位公子的招式舞了几下,他是过目不忘的,可无论怎么舞,都没有那日亲眼见到他时的感觉。 他索性放弃,随心朝着四周挽了几个剑花,剑风掀起满天的柳叶,春雨润物细无声,青叶蔌蔌翩然落下,他抬起手接住一片握在手心,心里痒痒的,隐隐藏着一个不想告诉人的想法。 还想再见到他。 没多久,柳言律便知道那位公子名易陪思,是云归门人士,现如今居住在三皇子府中。 云归门高深莫测,与世隔绝,培养出来的弟子果真遗世独立,心怀高远,柳言律对那位很是好奇,想着能有一天一起切磋比试,品茶谈论,成为…… 成为彼此最重要的知己。 可当柳言律涂涂改改丢了满地的宣墨纸,对铜镜练习数不清多少遍,终于准备好了见面时要说的话语时,忽然得知易公子与三皇子即将奉命出征,攻打秧离。 作战多年,柳言律深知战场不是儿戏,他万般忧虑对方的安危,最终做出决定,拿起剑收拾好铠甲,欲要请缨随他们同去。 没等出家门,荆南侯态度强烈,直截了当拒绝了。 这是他第一次顶撞父亲。 高堂之上,荆南侯眉宇间一片狐疑,他看着心不在焉的儿子,问道:“这阵子见你就状态不对,你从来不会主动请命去战场,这次到底是为什么?” 即使跪在地上,柳言律仍旧身姿笔直,他抱拳道:“保家卫国是每一位臣子的义务,儿子想去。” 荆南侯冷笑一声,他忽地俯下身子,眼中暗流涌动:“我是你父亲,你什么样我最清楚,这次态度这么坚定,仅仅只是为了旦恒?敢发誓没藏着你的私心?” 抓着衣摆的手指在轻颤,心里的田野像是被风吹过的草地般浮乱,柳言律不知自己长跪在这里究竟为了什么,可当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位的面容时,他便觉得什么都可以去做。 荆南侯踱步在他身旁,每一次脚步声都像是在敲响警钟,看着自己付出心血培养的儿子这副样子,他叹气道:“你弟弟不争气,未来柳家的担子只有你扛得起,你这些年读史书习武,在旦恒小一辈公子里才华出众,很让你爹我骄傲。” “爹也知道,心仪你的闺中小姐数不胜数,向我提出想结为亲家的大臣们就许多位,可你,对她们都不感兴趣,我一直以为你和我当年一样年轻气盛,高傲了些,看不上情情爱爱,没想到……” 荆南侯一只手搭在了柳言律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力:“你喜欢的人,是最近壅都很有名气的那位云归门的公子,对吧。” 肩膀上的手仿佛千斤,柳言律闭上眼睛,如易水将士神情严肃,他很重地点了一下头。 “不可以。”荆南侯的声音从身后直白地响起。 心中悬着的巨石最终滚落山谷,坠入深渊黑潭,溅起不小水花。 早就该想到会是这样的,他瞳孔微沉,抵不住失落:“是,儿子知道。” 荆南侯深觉疲惫,淡淡道:“不是想去打仗么,塞外最近也有战乱,你便去那里吧,也理清自己的感情,把该断的,都断了。” 塞外的战场,硝烟四起,柳言律已然麻木,剑一挥挑下敌将头颅时,他想的是另一边的易公子与秧离国作战时的样子。 大概,就像那日一样吧。 留神之际,敌将的剑刺入他的肩膀,柳言律眼一沉,深觉对方不知死活。 这人的头颅,他也挑下来了。 塞外的战争很快结束,柳言律收到喜报,秧离那边最近几场作战都很顺利,前线士兵都对易公子赞叹不已,陛下更是对他青睐有加。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果然,他就是该这么厉害的。 可当晚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他梦见易公子被敌将陷害,逼入悬崖,生死难料。 他惊醒了,心疯狂跳动,头脑焦躁不安,一身的冷汗打湿了衣襟。 他想,他必须得去看一看。 亲自赶过去定是来不及,塞外与秧离国天各一方,赶过去怕什么都错过了,慌乱之际,柳言律想到了他曾学的一门禁术——织梦。 只要人还活着,他便能操控他的梦境,在梦里与对方相见。 使用禁术消耗的灵力太大,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心中隐隐不安,握着佩剑的手都在颤抖,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 再次睁开眼,眼前是一片寂静的树林,望着这些变幻莫测的树木枝干,柳言律知道为什么他前几次会失败了,并不是学艺不精,而是易公子中了幻术,这里正是幻境之地。 他有危险。 想起梦中尔尔,柳言律面色紧张,终于在悬崖底下找到了易陪思,对方浑身是血,遍体鳞伤。 连白色的铠甲都被血染成暗红色。 柳言律小心翼翼将人扶起,因为胆怯,连看对方的脸都不敢。 他把自己剩余的灵力全部灌入易陪思的灵脉,苦等两个时辰,终于对方醒来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对话,易陪思并不认识他,对方满眼疑惑地看着他,艰难问出口:“你是……” 柳言律温声笑了笑:“这不重要。” 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喜欢的你人而已。 第83章 只有木兰 后来再与易陪思一起救了受重伤的江颀玉,确认他们无性命之忧后,柳言律久久看了易陪思一眼,是舍不得,但无可奈何,他该走了,没有与他们告别,便消失在梦中。 这场战争结束,易公子被先帝赏识,封为翼轸君,他们在朝中见面的机会便多起来。 只是见的多了,又不会说话,更不会发生什么。 父亲时时刻刻盯着他,警告他不要意气用事,柳言律只好隐藏住对易公子的感情,每次见到易陪思,不是擦肩而过,就是装作冷漠。 “他倒是很争气,几年就走到了这个位置。”饭后闲谈时,荆南侯提了一句。 柳言律想,确实如此。 “不过,有些事还是思虑不周,六殿下刚被立为太子,陛下要他作为太子太师辅导功课,我与何觅决定上书反对,太子太师至关重要,他还是不够格。”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原因,父亲总是在朝刁难易公子,柳言律不乐意道:“父亲,您不要这样,我相信他能做好。” “你喜欢人家,爱屋及乌,自然相信,你敢信,别人可不敢信。”荆南侯慢悠悠瞥了他一眼。 柳言律哑口无言。 柳卿胥那时还小,他喜欢溜进兄长房间玩耍,在一旁安静看画册,兄长喜欢作画,画的最多的就是一位白衣公子,渐渐的,柳卿胥知道那是兄长心仪的人,他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翼轸君。 “兄长!我今天见到嫂嫂了,嫂嫂和王爷一起在望息楼呢,你快去!”柳卿胥急匆匆跑回家大喊。 也不知道这孩子哪里学会的这个词,嫂嫂,他们都是男子,叫什么嫂嫂。 更何况八字都没有一撇。 他这个弟弟着急他的事着急的打紧,每次在街上见到易公子都要气喘吁吁跑回来告诉他:今日嫂嫂与太子殿下一同骑马打猎、今日嫂嫂独自一人去望息楼、今日嫂嫂惩恶扬善打倒了好多坏蛋…… “哥,你什么时候跟嫂嫂坦白心意啊?”柳卿胥拿起一块糕点,望着府中的木兰花问。 风吹着木兰花翩翩起舞,柳言律的眉宇间有一缕愁容:“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他想,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坦白了吧。 本以为,他会藏着这一份感情一辈子,不料他出征回来,收到的是翼轸君死去的噩耗。 他接近疯魔,根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就像中了邪了一样在府中挥剑乱斩,搞得自己伤痕累累。 他斩断了所有的花木,到那棵木兰前,他顿住了,他记得易公子最喜欢的花就是木兰。 他跪在木兰树前捂住了头,这一跪下,他感觉眼中异常不已,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流出,似微雨坠落在草丛间。 抹了抹自己的眼周,那液体顺着自己的手背流淌,他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眼泪,他的眼泪。 自从记事过后,他就没掉过眼泪了,望着这晶莹温热的泪滴,他仿佛在这其中看到了好多个易公子。 初见时的易公子,战场上的易公子、习武时的易公子、封为翼轸君的易公子。 以及变成一具尸体的易公子。 他死了,他再也见不到了他。 喉咙涌上一股血腥,柳言律咳出来了好大一口血。 等家仆冲过来将他扣住时他才知道方才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疯狂。 “额娘,我的错。”柳言律跪在前厅,低下了头。 这眼泪一旦出现,便止不住地流。 眼泪不是悲伤情感的缩影,是豢养在心里的冷霜。 满园精心栽培的花被破坏的不成样子,柳夫人很是无奈,又实在心疼自己的儿子,她拍了拍柳言律的肩膀,没有多埋怨,也没有多问,只说了一句:“没关系,你那么喜欢木兰,家里以后便只种木兰吧。” 在翼轸君去世不久,科举殿试结束,今年的状元是一位姓景的公子。 柳言律对此不感兴趣,只是知道即将会有几位新的官员共事。 早朝,他进入大殿,见到景潇冶的那一刻,他恍惚了。 有点像他。 他很自然的和景潇冶接近,成为好友,一起品茶,一起商议要事,做这些他想和易公子做的,却未曾实现的事情。 尽管他早就知道,他不是易陪思。 多月前,柳言律得知景潇冶对一位公子很是感兴趣,碰巧那人在柳府,飞鸽传书告知他应如宁是他要审问的人,不可轻易放过。 在对方喝酒昏迷后,柳言律手一抄将他抱起,送上去景府的马车。 夜晚平静,柳叶蔌蔌作响,抱着这位公子的时候,柳言律不经意间多看了一眼他的面容,长相秀气,有些像易公子呢。 他轻轻笑了笑,是不是自己也喝醉了,见到谁,都觉得像他。 后来,他察觉到景潇冶对这位公子的心意,他竟没觉得失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景潇冶和易陪思仅仅只是容貌相似了几分,性格完全不一致。 罢了,人家喜欢就喜欢吧,他管得了什么呢。 可偏偏,那位公子就是易陪思。 是他辗转反侧只想再看一眼的人。 他回来了,他不再是阴阳相隔只能通过梦境去多看一眼的虚影,他有血有肉,有清晰的心跳和平稳的呼吸。 他真的回来了,就在这里。 那日在大殿之上,从易陪思打倒侍卫时,柳言律便认出来了那是他。 因为那漫天的雪花,他曾见过,一直保存在他心里,从未融化。 只是没等高兴,他便知道易公子和别人目成心许了。 他装作平静地听着景潇冶说他和易陪思袒露心意、他们心意相通、修成正果。 他真的笑不出来,连恭喜的话都说的咬牙切齿。 从他未觉得心痛会这么痛,他一直以为诗人的描述的断肠撕心都是矫情,真正心痛的时候到来,他只觉得痛不欲生。 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曾住在家中,仅仅隔了一墙距离,他们一起用餐交谈练剑度过了有一段时光,他却没能把他认出来。 最恨的是,还是他亲手将他送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早就把心给了易陪思,只有易陪思在身边,他这个人才算完整,才算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柳公子?”易陪思又唤了一声:“你走神好久了。” 柳言律目光逐渐清明,他对着眼前人笑了笑,温和道:“抱歉,方才想了些别的事。” 易陪思点点头,不是很想提起方才那个话题:“那……我先走了?” 不料他刚下床,身子便一软,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这摔倒的动静可不小,柳言律心跟着疼,连忙将人扶起:“你别乱动,你没有发现……你中毒了吗?” 易陪思这时才发现自己胸口的闷热是中毒之症,方才以为是刚醒来,睡得不好。 细细一探,灵力阻塞,此毒毒性很强。 易陪思扶着自己的胸口,喃喃着:“怎么会中毒呢……” 柳言律问:“还记得昨晚你碰见了谁么?” 易陪思瞳孔一点点放大,他后知后觉,他昨晚遇到了丁野况,还交手了。 单打独斗,丁野况定不是易陪思的对手,只是夜黑风高,对方擅长使诈,那怪异的粉末一扬,易陪思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么说是柳言律把他救下来的? 柳言律取出一方手帕,手帕里包着一星半点从现场收集的白色粉末。 细细看过后,他神情复杂,诚实道:“你这毒不好解。” 易陪思有心里准备,思索着解毒的事情,表情凝重:“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粉末没有毒。” 柳言律收起粉末:“我不是术业专攻之人,得叫郎中来看看。” “叫吧。”易陪思浑身难受就想躺着,于是往前一扑趴在了床上。 柳言律笑道:“陪思,能让你起死回生的灵术,是交替?” 第84章 三人成虎 易陪思惊恐万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顾不得身上的毒和方才摔的那一下了。 他想装作疑惑不承认:“你说什么呢……” 柳言律含笑道:“别装了,陪思,你跟我不必如此。” 易陪思缓缓低下头,捂住了脑袋。 他这不是因为计划失败丢脸不想让人看见,而是在害怕。 现在他的指尖都在轻颤。 柳言律太聪明了。 他一直都知道作为侯爷精心培养的长子,柳言律心思缜密,妥妥的精明。 一般人听说翼轸君死而复生,大多数想到的要么是夺舍献舍,要么是假死。 根本不会想到交替。 这门灵术乃是云归门历经百年的一门上古灵术,从来不会外传的。 并且不是每一位云归门的弟子都能学到,首席弟子之间精挑细选出来的最合适人选掌门才会传与。 交替所塑造的分身与人正常的身体毫无差别,通过把脉发现,万般不可能。 景潇冶自然也是一个聪明人,易陪思会交替这一件事,相处这么久了,连景潇冶都没有发现,柳言律在他身旁一个晚上的时间,居然就能察觉到,并且准确地说出了交替的名字。 他怎么能知道这件事,易陪思心里在发慌,这是云归门祖祖辈辈的秘密,不能外传的,他怕柳言律知道的不止这些,还有更多。 手腕被扣住,易陪思怔了一下,身子一晃,柳言律把他拉入怀中,后背贴到了坚实的胸膛,易陪思一愣,对方问:“想什么呢?” 察觉到易陪思的手在颤抖,柳言律握住后轻轻啄了一下:“怎么了,在害怕?” 易陪思抽回了手,推开了胸膛,如临大敌般看着他。 就像炸毛的兔子一样,柳言律轻轻叹了一口气,哑然失笑:“陪思,我远比你想的更喜欢你,我不会害你的。” 他的目光清澈澄明,语气款款温柔,就像梦里那般。 易陪思神情恍惚了一下,他坚持道:“我是被献舍回来的,不知道你说的交替那是什么。” 柳言律抿唇笑道:“骗我。” 果然,还是不会撒谎,易陪思跟着尴尬地笑了笑:“没骗你,你不是喜欢我吗,怎么连我的话都不信?” 柳言律淡笑:“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信。” 他继续道:“你别猜疑了,我问你会不会交替,是在想法子救你呢,这个毒不好解,更何况你体内如今还有蛊虫,最好的办法就是舍弃这具身体,阿思,交替这门灵术你掌握的怎么样,能否现在换成另一具分身?” 易陪思眼角抽了抽,对方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自己在想什么都能被他立刻察觉。 既然忽悠不住,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掌握的不好,不知道换一下要多少年。” 柳言律微微皱起了眉,似乎事情有些难办。 易陪思倒是像个没事人:“蛊不用除,毒能解就解吧。我不会使用交替的,不敢保证要沉睡多久,潇冶不能没有我。”最后一句话,易陪思特意说的,就是为了划清距离,让柳言律对他死心。 说完后,易陪思盯着柳言律的神情,对方僵了一下,好像有点效果。 良久,柳言律抬起眼看他:“我也不能没有你。” 是有效果,起到反面效果了。 易陪思嘴角抽了抽,有苦说不出,不解道:“你究竟喜欢我我什么呢?” 柳言律笑了笑:“哪里都喜欢,不是你就不行。” 怎么还有点纯真,易陪思都不忍扎他心了:“你应该知道,我和景潇冶什么关系吧?” 柳言律点点头。 易陪思松了口气:“知道就好,那……” “我比他更好。”柳言律看着他。 易陪思呆住了。 对方神情严肃,仔细分析着:“论相貌,我是公认的壅都世家公子的榜首,论武力,他虽会神术,但遇到幻术就什么都不是,只要人会做梦,我便就是无人能敌,论心气,他性子不好会与你闹矛盾,我从不会生你的气,在我这里你永远是首位,论谁更喜欢你,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 易陪思急忙拦住他:“等一下!” 柳言律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光亮一点点随着时间消散,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都不行么?” 易陪思不知该说什么了,他缩起身子,把头埋在了被褥里:“柳公子,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好的。” 上方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柳言律喉结一滚,叹气道:“你一直都很好,对不起,刚刚是我失态了,我不该逼你的,眼前还有要事,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解开毒,好不好?” 柳言律情绪调整的很快,半炷香不到,壅都有头有脸的郎中就都聚集到了柳府。 柳卿胥知道易陪思在这里,也跑了过来,他扑在床榻旁,喊道:“嫂嫂,嫂嫂你没事吧?” 易陪思被这个称呼搞的不知所措:“你这孩子乱叫什么呢……” 柳卿胥看向柳言律,柳言律眼角微微扬起,似乎在笑:“现在还不是嫂嫂,以后会是的。” 易陪思回道:“以后也不会是的!” 把脉过后,郎中们都束手无策。 柳言律语气冷冷,对跪在地上的一排郎中说:“退下吧。” 易陪思把被子裹紧了一些,他面色苍白,中毒的症状加深了。 柳卿胥面露心疼:“嫂嫂……” 易陪思瞪了他一眼:“闭嘴。” 他看向柳言律:“别把我中毒的事情告诉景潇冶,也别告诉他交替的事情,行吗?” 柳言律想,不用加上最后两个字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他道:“我不说,我先用灵力帮你止住毒素,护住心脉。” 运功结束,柳言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这毒很烈,怕是再晚一些,连明日都撑不过。 易陪思见他神色不好,叹了口气:“又欠你一个人情。” 柳言律低笑道:“人是欠我,情也欠我,人情倒真是没有欠。” 柳卿胥拄着脸,嘿嘿道:“翼轸君,你嫁给我兄长,就什么都不欠啦。” 柳言律抿唇一笑,没说话。 易陪思之前从未觉得柳言律这么大胆,自从向他袒露心意后,便时时刻刻告诉自己,他很喜欢他。 这样的情意,换做是谁得到了,都会视作珍宝,但偏偏是他,他收不下。 易陪思扭头道:“我才不要。” 柳言律将一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昨天同床共枕的时候他就感受到了易陪思脚很凉,手捂了半天也没捂热,他问:“你和丁野况有什么过节,有想过他为什么要给你下毒么?” 躺下闭目的时候,易陪思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昨晚他听到声音出门,黑夜中,丁野况有意引他过去,交手过后,丁野况明知自己打不过,还要坚持,在易陪思疏漏之际,撒了一大把毒粉。 想让他死? 丁野况是什么样的人,易陪思不了解,不过有一个人肯定了解,易陪思睁开眼,目光飘向守在床边的柳言律:“那个,我能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吗?” 柳言律道:“说。” 易陪思道:“我想见景潇冶。” 柳言律:“……” 柳言律被气笑了:“这是小小的请求?” 易陪思看着他:“所以,可以吗?” 柳言律眼眸一冷,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易陪思黑了脸:“不可以,让你们见面干什么,看着你侬我侬,我像一个深宫怨妇一样在一旁哀怨终身吗?” 易陪思又问:“真的不可以吗?” 柳言律道:“不可以!” 柳卿胥是个跟风怪,也道:“哼,不可以。” 易陪思目光转了转,神态失落,虚弱无力,一双眼睛可怜巴巴,问:“真的不可以吗?” 景潇冶不到半个时辰就赶来了。 见到他,易陪思面露喜色,要起身,景潇冶扶他起来,将人搂在怀里,头搭在肩膀上蹭了蹭:“我昨晚做了很不好的梦,非常不好,你昨晚有梦到什么吗?” “我没有梦到什么,梦都是相反的,别担心。”易陪思摸了摸他的头,无声叹气,谁能想到这场梦的始作俑者正站在身后,柳言律控制他的梦境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控制景潇冶的,下马威吗? 景潇冶依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柳言律脸色格外阴沉,冷哼一声。 柳卿胥翻了个小小的白眼,也冷哼一声。 这一大一小真是烦死个人,易陪思神色变幻莫测,景潇冶关切道:“怎么了?” “太想你了。”易陪思故意扬声说了这句话,就是为了某人、某些人听见。 景潇冶脸有些红,柳言律脸有些紫。 “行了。”柳言律嘴角抽了抽:“别抱着了,说正事吧。” 易陪思依旧抱着:“我不要。” 易陪思这么黏着他,景潇冶受宠若惊。 柳言律眼前一黑,易陪思真是会气人,他倚着门框,语气不佳:“叙旧该结束了吧?叫潇冶来是要做什么?” 那就说正事吧,易陪思道:“丁野况和我之间可有过节?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景潇冶一一回答:“过节?应该没有,他一般只听从君主命令,君主说东从不往西的。至于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懒得了解。” 易陪思心中一颤,毒血仿佛流到了喉咙,这么说,是阿尔斯要除他? 想到自己起死回生会有些人对此议论纷纷心怀好奇,却没能想到会引起阿尔斯的注意。 易陪思将要流出来的一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他问:“丁野况擅长用毒吗?” 景潇冶道:“他的毒都是虞芷意研制的,虞芷意擅长用毒,且一般都是没有解药,怎么了,忽然好奇这个?你中毒了?” 说着,景潇冶便要把脉,易陪思急忙将手缩回去,云淡风轻道:“我没中毒,随便问问。” 实际上他心在流泪,丁野况的毒都是虞芷意研制?又是虞芷意,这女人也太阴魂不散了吧?易陪思要被她害死两次了! 越想易陪思脑壳越痛,他敲了敲后,更痛了。 景潇冶动动喉结,终于问出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哥哥,你……为什么会在柳府?” 昨晚在梦中,易陪思与柳言律肩并肩站在他对面,宛若一对璧人,无论他怎么叫易陪思,对方都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只跟着柳言律走,两个人走了好远。 后来发生的事情,景潇冶根本不想再回忆,是因为做了一场那样的梦吗?他现在看见易陪思和柳言律处在同一片空气中就很不爽。 柳言律歪歪头,静静地看着他,易陪思一个眼神过去,意思是:敢说出去你就完蛋了。 易陪思想好对策,刚想开口:“我……” “卿胥想念翼轸君了,在府中吵闹了有一阵子,说什么也要见一面,翼轸君便来了。”柳言律温和笑笑。 柳卿胥立刻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对,没错!” 景潇冶不是很相信,他眯了眯眼睛:“今早,还是昨晚?” 柳言律答:“今早。” 柳卿胥答:“是的,今早。” 景潇冶目光移向易陪思,易陪思点头:“今早。” “你能这么早醒来,很罕见。”景潇冶狐疑。 易陪思面色镇定,强行挽回:“人,总有某一天是勤奋的。” 柳言律侧过脸,忍住不笑出声。 景潇冶似乎是信了,神情放松下来,捏了捏易陪思的脸,道:“那见过了,也聊过了,我们回府吧?” 易陪思道:“好。” 回府路上,景潇冶把梦里易陪思做过的过分事一一复盘一番,说自己又生气又委屈。 “好啦。”易陪思摸了摸他的头:“不就是一场梦么,假的。” 景潇冶沉默半晌:“但我总感觉,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直觉有些准,易陪思心虚道:“我们两个又不熟,能有什么事。” 景潇冶望着他,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那这是什么?” 易陪思闻言,心中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方目光落在的位置是易陪思手腕一处泛红的印子,挺明显的。 易陪思脑袋轰了一声,想起柳言律方才蜻蜓点水的吻了那么一下,没想到留下印记了。 不是,他故意的吧? 景潇冶的手轻轻搭在易陪思的脖颈,泛着凉的指尖划过昨晚他自己留下来的痕迹,审视片刻,声音幽冷:“我记得昨日亲热的时候,我不曾咬过哥哥的手腕。” 易陪思表面镇定,实际上后背已经出汗了:“……或许是不小心被蚊虫咬了吧。” 景潇冶望着他:“哥哥,现在是冬日,没有蚊虫。” 第85章 我能信谁 他说的言简意赅,易陪思知道,这是生气了,可他真的很为难,他觉得自己不能把柳言律对他袒露心意这件事告诉景潇冶,他们交情好,因为自己生了嫌隙,他也太自责了,可瞒着……能瞒多久呢? 中毒这件事他不想让景潇冶担心,最近朝廷那么多事,景潇冶已经忙不过来了,天无绝人之路,易陪思心里觉得,这个毒是能解的,就是要花点时日。 车外传来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大人,紧急来报。” 景潇冶掀开车帘,易陪思跟着抬眼望去,此人是侍卫打扮,易陪思认出来了这位是临川司的墨一。 墨一压低声音,拱手道:“大人,有一群难民来临川街闹事。” 景潇冶目光扫向他,淡淡道:“处理掉。” 虽然……这不应该是他管的事情,他不了解临川司的规矩,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易陪思还是问了:“处理,是指全部杀掉吗?” 对方嗯了一声,就像击玉般冰凉。 墨一收到指令,退下了。 马车又恢复安静,易陪思悄悄望了他几眼,脑海中冒出一个不踏实的想法,总觉得,他从来都没有去真真正正的了解过景潇冶。 临川司和代圣国的事情,景潇冶从来没和他主动提过,还有在临川司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 易陪思知道,即便是爱人,两个人之间也该有一个小空间的,但他觉得,他和潇冶之间的空间,是有些大了。 还有就是,虞芷意当年为什么要杀他呢?阿尔斯为什么这次又要下毒呢? 易陪思不懂自己怎么就是个香饽饽了,代圣国费心费力,三番两次的要除掉他,这些事,潇冶应该是知道的吧? 梦境之地,天空飘着几朵烧成橘黄色的火烧云,金色满眼,如梦似幻,这里开了漫山遍野的木兰,光怪陆离,果然是梦境之地,现实中,哪里会有这么美的景色。 因为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喝过药后,易陪思很快睡着了。 他漫步在盛开的木兰树之间,漫山遍野的芳草葳蕤,山花千树万树烂漫,手一抬起,一朵木兰花恰好飘到易陪思的掌心。 注视着这朵开的正好的木兰花许久,易陪思抿了抿唇,喊了一句:“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附近。” 柳言律背着手从一棵青葱的树木中走出来,他一身纯白锦衣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把身后婉转多姿的木兰花都显得逊色了。 柳言律走近,欣然一笑,从身后拿出一大束花:“喏,给你的。” 花是很好看,易陪思视线停留片刻,没收下,他问:“这是做什么?” 见他神色冷漠,柳言律偷偷叹气,手中的一大束花化成一阵烟雾消散,他不开心道:“你和我第一次约会,想浪漫一些。” 易陪思:“?” 易陪思气道:“谁跟你约会了!” “好吧。”柳言律神色不好,萋萋然道:“来找你,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 易陪思道:“说吧。” 他从袖口掏出那包粉末,在易陪思眼前晃了晃:“我查明了,这不是毒药。” 易陪思不解:“那为何我会有中毒症状?” 柳言律顿了一下,在想要不要说。 易陪思道:“你尽管说,我都能接受。” 柳言律目光挑了下那包粉末,如实回答:“这是毒引,毒引本无毒,遇到毒种才会奏效,而你有中毒症状,是因为体内早就有毒种,并且此毒极其扰乱你的心智,每次发作都很煎熬。” 易陪思一愣,平常饮食他都有检查的,景潇冶也时时刻刻注意,什么时候服下的毒种,他不知晓。 但他从心底开始发慌,都防范到这种地步了,阿尔斯仍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他下毒。 他究竟是不是人……人能做到如此滴水不漏,连一点苗头都抓不到吗? 易陪思有些腿软,神情局促,不由得扶住了身旁一棵粗木。 柳言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阿尔斯再怎么厉害,也不会知道你早就留了一手,阿思,别固执了,用交替吧,这副壳子咱赶紧丢了,就不用再忍这中毒之症的苦楚了。” 易陪思横了他一眼,自嘲道:“每次中毒便换一个壳子,阿尔斯百种千种毒,我便是要用这么多壳子防范他吗?这样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 柳言律心疼他心疼的打紧,伸出手,抱住了他:“别担心,这次换一个壳子后,就别回这破烂朝廷见这些狗东西了,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远离喧嚣,我陪着你,好吗?” 说完后,柳言律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我便帮你逃出去,天高任你飞,只要你过得开心,我愿意成为你的一把剑,唯你是命。” 易陪思看着他,没说话。 柳言律举起手,一字一句道:“以性命起誓。” 易陪思道:“你父亲能让你和我远走高飞?他要是能就不是大名鼎鼎的荆南侯了。” 柳言律道:“他是不能,但他也管不住我,我不在还有卿胥,柳家也不至于绝后,反正我是一定要站在你这边的。” 易陪思摇了摇头,哼道:“我可没那么胆小,我要与阿尔斯这种恶人斗到底。” 说出来这句话后易陪思脸上也多了几分信心,这才是记忆里翼轸君该有的样子,他的心怀高远,气魄是不会被磨灭的。 “好。”柳言律展颜一笑:“那我就陪你与他斗到底。” 易陪思琢磨了一会对策,问道:“你进入梦境的能力怎么样?” 柳言律眼睛没眨一下:“很强。” 还挺自信,易陪思点了点头,接着问:“能让人一直在梦里不醒吗?” 柳言律道:“可以,只要人想回到现实的信念不高,就能一直被困在梦境。” 对方的编梦能力易陪思深有体会,即使过了这么久,梦里的细节他还身临其境,无法忘却。 易陪思沉默半晌:“要是我一直不醒,会怎么样?” 柳言律弯唇一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你我会在这里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做一对神仙眷侣,从此逍遥快活,谁都不能打扰我我们。” 易陪思:“……” 他沉下来脸来:“你说点正经的。” 柳言律道:“这可是最正经的呢。” 易陪思咬咬牙,要动手了。 柳言律很快正经道:“现实世界里的人,会一直昏迷。” 易陪思又思索着:“那进入谁的梦境都可以吗?” 柳言律道:“理论上没问题。” 易陪思不客气了:“阿尔斯可以吗?” 柳言律依旧笑着:“……” 易陪思抬起眼:“有难度?” 柳言律叹了口气:“见笑了,在你面前本不想表现的没有用的,但这个实在做不到。不知道阿尔斯的真实身份,无法潜入他的梦里,也有可能他早就做了防范,使用神术让自己神识封闭,不会做梦。” “也是。”易陪思很快抹消掉这个想法。 “不过。”柳言律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第一个计划不能实施,易陪思在动脑筋想第二个计划:“嗯,你说。” 柳言律忽然凑近,在易陪思耳畔说了一句话。 易陪思瞳孔急剧收缩,心脏宛若地震,他像是一具刚被雕刻好的木偶,僵硬的扭过头去,每呼吸一下都重逾千钧:“真的?” 柳言律阖上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他抬起眼,神色平静地望着天空中最后一片火烧云,那朵云正一点点奔向太阳,它不知道的是靠近太阳它便会消散,连曾经来过的痕迹都不复存在。 “好了。”柳言律淡淡一笑,手温柔的拂过易陪思的一缕头发:“清晨了,梦该醒了。” 易陪思猝然睁开眼,青翠的布幔,映入眼帘的锦被,周围一道烛火光线虚弱,却仍能看清眼前事物的轮廓,天未破晓,甚至……还是午夜。 身子处于温暖的怀抱之中,淡雅的熏香安神助眠,身旁人的一呼一吸熟悉万分。 易陪思慢慢转过头去,借着烛台的那点微光,他久久凝视着景潇冶的脸庞。 对方呼吸均匀,睡的正熟,因为怀里抱着的事物让他很安心,舒展开的眉头格外好看。 易陪思在床上坐了那么一会,眉心忽然蹙起,心里大声抱怨:柳言律也太讨厌了,什么该梦醒了!这也太早了吧!天还黑着呢! 距离他正常睡醒至少还有三个时辰呢! 他满脸怨气地掀开被子迅速躺下,景潇冶似乎因为怀中人在动,自己也跟着动了动,将人抱得更紧了。 易陪思合上眼,开始去回忆柳言律最后对他说的话。 他说:“你早就见过阿尔斯的。” 易陪思一开始是不信的,这怎么可能,但他又细细一想,这不是没可能。 阿尔斯想伪造个身份来到旦恒轻而易举,他都能让自己的手下六伏成为一朝之相,亲自出马能达到的程度肯定远不止这些。 柳言律又道:“就算你不知道阿尔斯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有些人肯定知道。” “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体内有毒种?丁野况敢单枪匹马独自一人来找实力根本比不过的你,这是为什么?” “他若是没把握,敢只拿着毒引前来吗?” “那他又是怎么知道,怎么确信的你体内有毒种呢?是谁通风报信呢?” 易陪思一愣:“你的意思是……” 柳言律眉头微蹙:“阿尔斯一心想杀你,而你就待在他最得意的手下身边,寸步不离,阿尔斯能不知晓?” 对方这些话虽没指名道姓,可句句都指向一个人。 易陪思摇了摇头:“打住,你和他关系不是很好吗?也了解他的为人,我相信他没理由害我。” 柳言律道:“是没理由,我一开始也不愿意这么去想,可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毒种早就被种在你的体内。还有谁会神不知鬼不觉在你身上下毒吗?” 易陪思有些乱了:“也有可能是别人的人手,总之不会是他……” 柳言律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可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虞芷意杀了你,全城百姓都知道,她的实力不如景潇冶,现在却仍能活蹦乱跳,到处生事,景潇冶和你什么关系,对你如何?随便一个人,爱人惨死在对方手里,谁能眼睁睁的看着凶手逍遥,而不为爱人报仇呢?” 易陪思怔道:“他……也有他的难处,同为代圣国六伏,互相残杀没必要的。” 柳言律看着他:“嗯,是没必要,他有跟你提过他的过去么?代圣国究竟怎么样,你我都不知情,在阿尔斯手下待那么久,他或许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易陪思沉默半晌,没回答。 柳言律看出他的为难,不再继续说了,最后他欲言又止,留下一句话:“你要是这么喜欢他,这么帮他说话,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说的,你好好想想吧。” 结束回忆,易陪思望着床幔发呆,柳言律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想着想着,易陪思有些看不清摸不透了。 可怎么会呢,这么久的相处,要是阿澜真的想要他的命,早在睡梦中一刀捅死他了,哪儿用这么大费周章。 但每次想问景潇冶他的过去,对方都是闭口不谈,一直在回避。 易陪思还是在心底帮他说话的,可老天不让,偏偏这时候毒性发作了。 口中血腥不止,头疼欲裂接近失明,易陪思这颗心跳的愈发剧烈,背后渗出来一层冷汗,恍惚之际,他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他刚回来不久时景潇冶曾说过的话。 “翼轸君他抛弃了我,自作自受落了个惨死的下场,是他活该,我还留恋他干什么呢。” “我难道还要对他的大恩大德念念不忘,临表涕零?” 半梦半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惨死在阿尔斯剑下的场景,易陪思开始发抖,难不成这些,才是他的真心话? 此时此刻,易陪思觉得环在自己腰间的仿佛不是旖旎的怀抱,而是一头冰冷的毒蛇在盘旋。 而他早就被毒蛇咬了不知道多少口,留下一道又一道牙印。 忽然耳畔响起一道声音:“怎么不睡觉,在想什么?” 第86章 结束 易陪思心里咯噔一声。 “怎么在抖?是梦魇了?”景潇冶手搭在易陪思额头,摸到了一层冷汗。 易陪思浑身发怵,吓得推开了他。 被推开后,景潇冶明显愣了一下,他凑回来,安抚道:“做噩梦了?别害怕,我在呢。” 他一把将易陪思连着软被横抱起来,揽在怀中,细细安慰,可无论怎么安慰,易陪思都在发抖。 景潇冶忧心难安,想亲一亲他的额头,忽然易陪思猛地起身,大喊:“我出去走走。” 景潇冶:“?” 他睡意全无,急忙抓住易陪思的手腕,愣道:“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雪,你要去哪儿走走?” 易陪思已经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了:“这你就别管了。” 反正不能待在这里了。 柳言律的话他不完全信,在景潇冶这边他根本无法入睡,他得去一个让他安心的地方,哪怕只是安心一晚。 夜里的大雪纷纷飞花,恰如鹅毛,清冷的月光照在积雪闪烁银辉。 易陪思披散着头发,连滚带爬冲出景相府,中途还打伤了几个侍卫,如今正在街道上迅速地狂奔着。 没错,就是跑着,他现在头脑一片空白,早就忘了可以御剑飞行了。 景潇冶被易陪思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搞呆了,凌乱了好一阵子。 想起白天易陪思手腕上的吻痕,他内心很不平静,虽然没再提,却也在心里始终是个结。 回过神来,景潇冶紧跟其后,没错,也是用跑,他被易陪思这怪异的举动慌乱了手脚,非常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危险事情,也忘了可以御剑飞行了。 “你要去哪儿?”景潇冶对着前面奔跑的人大喊。 “你别管我!”易陪思一边喊着,一边加快了速度。 这一追一赶一跑一跟,周围的府宅全部亮起了灯,隔壁王老爷子年过花甲,喜欢早睡早起,如今距离他起床还有一个时辰。 王老爷子拄着拐杖揉了眼睛,看清半夜喧闹的两人面容之后差点吓的摔了过去,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骇人。 老爷子弱弱发问:“翼轸君?景相?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在晨练吗?这风大你们晨练小心别练摔了啊!” 王老婆子有些耳背,刚穿好衣服走出来:“老头子你说啥,陈家谈恋爱那小子终于疯了?” 承泽王府。 易陪思气喘吁吁赶到王府门口,门口守卫见到易陪思后,都吓了一大跳。 一个眼尖的侍卫认出易陪思了,行礼道:“翼轸君,是来找我们王爷吗?” 易陪思捂着胸口,累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点了点头。 侍卫很是惊异,道:“……属下马上禀报王爷。” 江颀玉早已入睡,门外纷纷扰扰不安宁,他手一挥点开了灯:“怎么了?” “王爷,翼轸君来找您。” 江颀玉:“?” 陪思,这个时间来找他吗? 他披上大衣、打着灯笼出门,还没完全清醒,易陪思猛扑到他身上,江颀玉脚一歪,险些仰面朝天摔倒。 易陪思累的话都说不完整:“颀玉,今晚……住你府上……” 江颀玉站稳后点了点头,手轻轻拍拍易陪思的肩膀:“行……我派人把你的那间屋子收拾一下。” 易陪思摇摇头道:“不用麻烦了,我直接睡你的房间就好。”说完,他便轻车熟路走入房间,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江颀玉一脸茫然,不明所以,他跟在易陪思后面走入房间,易陪思已经一气呵成躺下了,双目紧闭,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裹成一团。 “不是……陪思……”江颀玉扶着额头,有些想笑:“你睡这里,把我撵去哪里呢?” 江颀玉在思考着去书房还是去客房对付一晚的时候,床上裹成一团的易陪思慢慢掀开被子一角,用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看着他:“你能陪我一起睡吗?” 江颀玉:“?” 承泽王府今晚很热闹,大门再次被敲响,景潇冶在门外道:“王爷,翼轸君是否在这里,我想看他一眼。” 江颀玉回头看了看门外,再看了看屋内:“你们吵架了?” 被子里的人摇了摇头:“没有。” 江颀玉笑着叹了口气:“那怎么半夜跑到我这里了来了?你这样,很像被丈夫气的跑回娘家的小妻子。” 被子里的人气鼓鼓的,开始胡闹:“才不是呢,我不想见到他,别让他进来!” “好好好。”江颀玉起身推开门:“安心睡吧,我去跟他说。” 大门打开,江颀玉从守卫中走出,他收了笑容,语气冷漠,言简意赅:“景相,陪思不想见你。” 景潇冶心里不踏实,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今晚易陪思到底怎么了。 就因为白天的事情吗? 可该生气的人,是我吧? “嗯……好,他已经睡下了?”景潇冶看着他,问道。 江颀玉点了一下头,摆摆手:“是的,你回去吧。” 对方低垂眼帘,沉默了好一阵子,似乎在反省,忽然他问:“我能问一问,哥哥究竟怎么了?是生我的气了吗?” 江颀玉也纳闷着呢,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他保持面色冷淡:“嗯,是生气了,特别生气,不想见你。” 景潇冶微怔,很久后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片刻,江颀玉回到房间,易陪思还没睡,他探出脑袋问:“走了?” “走了。”江颀玉瞧着易陪思脸有些泛红,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陪思,你有些发烧。” 出了一身冷汗,又在寒冬腊月在街上跑了那么久,不发烧才是奇怪呢,易陪思点了点头,发烧就发烧吧,在这里起码能睡得安稳些。 很快婢女端上来一碗退烧药,还有一盘热乎乎的栗子糕,江颀玉捧起药碗,用玉勺舀了几下正热着的汤药:“起来喝药吧,肚子是不是饿了,小厨房刚做的糕点。” 易陪思端起药碗就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然后往嘴里塞了几块栗子糕,见江颀玉眉眼含笑地看着他,易陪思问:“你不吃吗?” 江颀玉笑了笑道:“我不饿,你吃吧。” 易陪思便继续吃了,江颀玉盯着他看了有一会,问道:“对了陪思,上次你说糕点被景相丢了出去,一口没吃到,我又派人偷偷送了一盒给你,有吃吗?味道怎么样?” “嗯,吃了,我很喜欢。”易陪思道。 “喜欢就好。”江颀玉对他笑笑:“说起来,你也好久没在我这里过夜了,安心休息吧。” 肚子饱了以后,易陪思靠在床边,安静的发呆。 江颀玉坐在他旁边,将被子掖好:“现在可以说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吗?” 易陪思不打算说,毕竟那些只是猜疑。 “没什么啦。”易陪思故作轻松一笑:“就是吵了架,我闹脾气。” 江颀玉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后道:“阿澜比你小那么多,你倒是比他还像个小孩子。” 易陪思慢吞吞抱住了自己的腿,想解释:“可我……” “可你在不熟的人面前什么委屈都能吃,在关系好的人面前就会喜欢耍小性子喜欢任性,我知道。”江颀玉摸了摸他垂下来的头发,叹息道:“我多了解你啊。” “也是。”易陪思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手臂里,唤了一声:“颀玉。” “嗯?” 易陪思低着头,喃喃道:“在这里,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话音落后,江颀玉顿了一下,很快他笑了笑,温声道:“那是自然。” “好了,快睡吧。”江颀玉吹了灯,躺在他身边。 躺了有一会,易陪思没什么睡意,黑暗中他睁开眼睛,转了转眼珠,一个转身地凑向旁边的人,轻飘飘道:“好颀玉。” 江颀玉侧身而躺,呼吸均匀,也没入睡:“嗯,我在呢,还不睡?” 易陪思眨眨眼睛,小声道:“能问问你,你和祝姑娘,怎么回事吗?那天过后,你们见过面吗?” 没能想到对方半夜不睡觉脑子里想的是这些事情,江颀玉道:“这么好奇?” 易陪思道:“和你有关,我当然好奇啊。” 黑夜中,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有个隐隐约约的轮廓顿了一下,没说话。 易陪思想了想:“嗯……我那日见了祝姑娘,总觉得她不像坏人,代圣国的人也不一定是坏的,若是有机会,你们可以再谈一谈。”毕竟勾鹤把她救出去了,想见上一面,凭江颀玉的实力,不难。 江颀玉明明语气含着笑,却带着些许凉意:“你真傻,不要总去为别人着想。” “你也不行吗?”易陪思问。 “嗯,我也不行。”江颀玉话音一转:“代圣国没有坏人?你当年怎么被虞芷意杀的,伤疤好了,就全忘了?” 易陪思摇头道:“我才没有。” 对方回了句:“没有就好,可千万别忘了。” 易陪思发现自己被带偏了,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不要扯开话题,你就告诉我你还喜不喜欢祝姑娘?”喜欢的话,易陪思可以去找潇冶帮忙,或者找勾鹤帮忙,反正他要守护好颀玉的姻缘。 江颀玉为难地揉了揉眉心:“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好奇心这么重呢?” “哎呀!”易陪思抓住他的胳膊:“你就说喜欢不喜欢就好了。” “喜欢啊。”江颀玉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温柔到能抚平每一处棱角:“我不在乎她是不是代圣国的人。” “我就知道。”易陪思笑了笑。 傻笑什么呢,江颀玉道:“终归只是喜欢了,井水汤汤,我和她有缘无分。” 他们断断续续聊了很久,记忆的最后,江颀玉入睡前探了探他的额头,道:“烧退了。” 月光疏疏落落,困意涌上双眼,易陪思在恍惚之际,仿佛看到江颀玉胸口上有一枚样式奇怪的印记,像是疤痕,易陪思迷迷糊糊伸出手摸去:“这是,什么啊?” 江颀玉低头看了一眼,眉头皱了皱:“这个?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诛心咒留下来的疤痕。” 易陪思当然记得诛心咒留下了疤痕,他以前就见过,可怎么感觉以前的疤痕没有这么狰狞呢? 实在是太困了,易陪思脑子转不过来圈圈,便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江颀玉醒来,穿好朝服准备去早朝。 暴雪下了一整晚,天空茫茫,雪落四野,上下皆白,院里子都被覆盖成一尘不染的白色。 江颀玉前一刻感叹清晨真好,心情愉悦,下一刻看见景潇冶,他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景潇冶坐在门口的石阶上,墨发被雪沾染,微微泛白。 江颀玉默默叹了口气,这是守了一整晚? “披上吧,别冻坏了。”江颀玉把一件披风丢给他。 景潇冶回头,略有期待地看了他一眼,道:“他醒了?” “怎么会,距离他醒还早着呢。”江颀玉道。 “也是。”景潇冶点了点头。 “要早朝了,你可别迟到。”江颀玉扫了他一眼,他不爱多管闲事的,还是于心不忍了:“跟人家好好认个错,哄一哄就好了,他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吧?” 景潇冶神情有些沉寂,嗯了一声:“知道,多谢王爷了。” 易陪思醒来后躺着想了许久。 这么回避也不是个办法,他应该当机立断,若真是景潇冶想要他的命,那干脆挑明了,这么久的感情,就当给错了人。 要是他误会了,就好好道个歉,再和景潇冶说明一切,两个人一起找想要毒害他的凶手。 只是这个毒已经深入肺腑,易陪思这副分身怕是时日不多了。 没关系的,他安慰自己,沉睡的那段时间他会留一封信,说是自己回云归门闭关一阵子,修行结束便会回来。 易陪思掀开被子,准备回府。 景相府的守卫们见到他,各个眉开眼笑:“翼轸君,您终于回来了!大人说你要是回来了就在屋里等等,他早朝结束立刻赶回来。” 易陪思回应他们笑容:“好。” 在庭院中踱步,易陪思瞧着傲雪凌风的腊梅开的正好,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他扭过头去,发现雪地里有着一只纯墨色的鸽子。 太引人注目了,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就像是铺平的宣纸上滴了一滴墨。 鸽子腿上好像还绑了什么。 易陪思蹲下身子,勾了勾手:“过来。” 鸽子又不是小狗,才不会听话过去呢。 易陪思每次走过去,那鸽子便跳到别的地方,好一个灵活,就是不让他抓到。 最后易陪思忍无可忍,很是生气,用了点灵力才把它捉住。 解开腿上的东西,易陪思发现是一封信,还有一小包什么东西。 易陪思在犹豫要不要打开,他没有窥探别人信件的爱好,即便是给景潇冶的。 最后还是开了。 信上的字迹很狂,写着: 澜,这是你要的东西,我花了很大功夫搞到手的,不过你为什么要给翼轸君用这个?你不相信他?不管你了,慎用啊,这毒性很大的,别伤害无辜人。 信件没有署名,想来收件人一定知道对方是谁。 另一包里,则是细细的白色粉末。 第87章 主角再次下线 景潇冶听到暗卫传来消息,说易陪思已回到府中,他下了朝便赶回,在庭院,见易陪思坐在凉亭的围栏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潇冶缓缓走近:“哥哥?” 对方未有动作,景潇冶又唤了一声,这时易陪思才抬起头。 抬起头,便甩了景潇冶一个清脆的耳光。 景潇冶愣住了,易陪思此刻的神情令他十分陌生,对方眼圈周围翻红,红到发紫,瞳孔漆黑到失去一切反光,那张美丽的皮囊因此多了几分血腥。 “有意思?”易陪思哑然道。 景潇冶声音在颤:“怎么了?” 他察觉到易陪思手中握着一张有些褶皱的纸张,拿走迅速浏览一遍,这是勾鹤写的信,这粉末…… 景潇冶有些慌了,解释道:“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陪思拿起这包粉末,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冷笑道:“那这是什么?” 景潇冶手一挥将粉末夺走,扔出去好远,他紧紧抱住易陪思,牢牢圈着,不肯撒手:“对不起,我太没有安全感了……昨天看到你手上的吻痕,一时气糊涂了,听到勾鹤说有一种东西给人下了,若是有别的人跟他亲热,对方便会中毒而亡……我太想让碰你的登徒子去死了,才想的这个烂方法,冷静下来后,我绝对不会这么干的,我现在就把这个东西烧了,你别生气好吗?” 易陪思显然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全身都在发抖,口中血腥的令人作呕,急火攻心,他被沁入肺腑的毒素搞得失去理智,忽然大喊:“你滚开!” 昨夜闹了那么大一出,再看看易陪思如今的状态,景潇冶心里发慌,对方神情就像紧绷的马上要断裂的琴弦。 “先冷静!”景潇冶摁住他,易陪思反手一道冰刺将景潇冶的手掀开。 易陪思手中运劲,眼神阴冷,恶狠狠道:“你给我下毒……” 景潇冶已经乱了,急道:“什么毒?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顾不得手上被划裂的伤口了,景潇冶一扯袖子止住血,拼命道:“你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对,有话好好说。 易陪思冷静半分,忽然停下来,久久看着他:“你和阿尔斯,自始至终都是一伙的?” 景潇冶动作微滞:“……怎么可能。” 此话一落,易陪思的眼神柔软了一下,他问:“那能帮我杀了他吗?” 只要你说能,我就不生气了,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可是景潇冶没说话。 半晌的沉默,易陪思眼神中的那丝柔软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方情绪的转变,景潇冶自然注意到了,但他不能说能,他有苦难言。 那边易陪思一边轻笑着一边叹了口气,仿佛做出来了什么重大决定。 听到下一句话后,景潇冶的心便凉了。 “真后悔我对你有过真心。” 易陪思拎着冰剑一步步朝他走来,那双眼睛就像是硝烟过后的混沌,毫无光亮。 他咳出一大口黑血,如墨般的血迹顺着下巴流到脖颈,在皮肤上开出狰狞的花朵,怪渗人的,他问:“为什么?” 景潇冶的心在滴血,这样的易陪思,让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可这种时候他偏偏就成了没用的哑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易陪思望着天空,那一刻思绪万千,眼中流露出泪光莹莹之感,随后扯了扯笑:“不就是想要我的命吗?” “给你便是了。” 冰剑架在脖颈,易陪思轻嘲笑着,下一瞬间鲜血便将剑染的鲜红。 自刎。 景潇冶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比他的思绪快了一步去阻止,可还是晚了。 世界如此安静,耳中嗡鸣不止。 他触碰到的易陪思已经是没有气息的了。 一开始半跪着去摇醒怀中人,到最后整个人跪在地上,景潇冶的身子越来越抖。 偏偏大雪愈下愈凶,怀中人的温度消失极快,心跳消失了,呼吸也消失了。 最终让景潇冶接受这个事实的是他身体里的那一道蛊虫拧头自尽,生命停止。 终身无法相见的两道蛊虫,一道随着主人的自刎化成血水,另一道自行了断生命,生死相随。 云归门。 水波涟漪阵阵,耳畔萦绕唯有细雨,莲花上躺了不知道多久,明明是新的分身,易陪思还是头痛的昏天黑地。 记忆像是被撕的破碎,他苦苦挣扎一阵子,还是想不起来死之前发生什么。 他被毒素乱了心智,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一次长剑穿腹,一次毒发身亡。 易陪思苦苦一笑,体验太多次死亡也不是什么好事。 罢了,眼前还是先起来吧,他起身照了照水面,水中的倒影眉清目秀,面容皎皎。 易陪思呼吸一滞,摸着自己陌生又熟悉的脸庞,这副分身与他之前翼轸君那副相差无几,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水面常有波纹,看的不是很清晰,易陪思又揽过铜镜仔细瞧了瞧,果真是毫无区别。 回到最开始了。 因为刚苏醒,他没有太多力气乱动,易陪思缓缓坐下,表情复杂,他很生气。 他沉睡的这段日子真的是落入柳言律手里了,对方不厌其烦地天天都在梦境里找他,变着花样告诉他今天是自己沉睡的第几天,带着他在梦里各处浏览山川风景。 易陪思知道他自己沉睡了三个月。 第一次沉睡六年,第二次只有三个月,这突飞猛进的速度,他修为看来是……大有长进哈。 易陪思算着日子,准备下山,他有一件大事要干。 云归门山脚下的州县叫衡北,易陪思下山后,随机叫住一位路人:“敢问兄台,茯苓山庄怎么走?” 路人背着装满蟠桃的竹篮子准备拿到早市卖钱,忽然被叫住,扭过头上下打量这人一番。 穿的倒是仙气飘飘,脸挡的是严严实实,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百姓。 路人拍拍脑门:“我也不知道,茯苓山庄很不好找的。” 确实,茯苓山庄很难找,易陪思到这里足足花了七天。 山庄与世隔绝,多年来想拜访人比比皆是,但能找到者少之又少,虽然呢,茯苓山庄叫茯苓山庄,但是这里种的花不仅仅是茯苓。 门口大片的白玉兰与桃花交相辉映,风一吹就是一场花的盛大涟漪,易陪思遥遥一眺,在花海中,一道修长俊朗的身影坐在马背之上,比漫山遍野的花都夺目。 易陪思牵着马靠近,笑道:“什么时候来的,等多久了?” 还没等易陪思说下一句话,对方便把他一下子推到了桃树上,树枝摇曳,千片万片桃花纷纷飘落,仿佛下了一场桃花雨。 后背结结实实那么一撞,易陪思眼前冒出好多来回乱跳的小星星,他生气瞪道:“怎么回事?” 柳言律眸中映着桃花,还有易陪思的脸颊,他露出笑意:“这是醒了?” “还是你这副壳子好看,翼轸君,欢迎回来。” 易陪思揉了揉自己被撞的酥麻的后背,他偏不要顺着他的意:“好看也没用,我马上就换掉。” 柳言律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眉眼温和地朝着他笑。 易陪思一脸疑惑:“干嘛?” 柳言律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目光深沉,情真意切:“听不进去你在说什么,好想吻你,可以吗?” 吻,是不可能有的,拳头,倒是有。 易陪思赏了他两拳。 “对亲夫君下手还那么狠……打坏了怎么办呢。”柳言律捂着挨了两拳的胸口哀怨着。 还有力气开玩笑,肯定是不疼。 易陪思眯了眯眼,又抬起拳头:“我看你没挨够吧。” 柳言律及时打住,示意他收好拳头:“好了,不调戏你了,我们进去吧。” 想进去山庄需要解开阵法,易陪思从腰间抽出一块玉佩,手一挥注入灵力,阵法便发光了。 柳言律盯着玉佩,挑眉道:“好久不见了,这块玉佩。” 这块玉佩颇有渊源呢,就是当年易陪思去松竹馆抵债给花柳,后来又被何湘念拿着当物证的那一块。 易陪思嗯了一声,记性还不错:“是的,是那一块。” 门开以后,易陪思把玉佩递给柳言律:“这玉佩你拿着,开门方法我展示了,以后方便你走动。” 柳言律笑着接过:“好啊,这是定情信物吗,那我收下了。” 易陪思:“……” 山庄里又是别样一番风景,这里的弟子朴素高雅,仪态端庄,一位弟子拱手行礼道:“易师兄,师尊在别月阁等你。” 易陪思回礼道:“好,我知晓了。” 柳言律也回了个礼,走了几步后,他问:“你的师尊,可是迟昀泽前辈?” “没错。”易陪思好奇道:“你听说过师尊的名字?” 柳言律点点头:“迟前辈的大名,早有耳闻。” 在回廊里走数百步,穿过一片湖泊,便来到别月阁。 迟昀泽站在门口等着他们,公子仙袂飘飘,青丝随着风浮动,见到他们,薄唇一开:“阿映,可算是来了。” 易陪思喜悦道:“师尊。” 他激动着走近,在迟昀泽身前停下,躬身行礼道:“徒儿见过师尊!” 柳言律跟在易陪思身后,拱手道:“迟前辈。” 迟昀泽点了点头:“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阿映早就传信给我,此次你们前来是为了让他交替回他的原身,原身一开始在云归门保管,后来考虑到茯苓山庄的气温更合适祁冰储存,我便用传送阵传来了。 “换回原身要一段时日,阿映如今刚换回这副分身,若要立刻执行灵术会对灵魂有损,不如我们先歇一歇,你们在茯苓山庄休息个几日,等阿映养好了,再进行也不迟。” 易陪思道:“都听师尊的。” 柳言律点头道:“我依你,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 易陪思耳朵嗡嗡的,羞愧道:“在师尊面前,乱说什么呢。” 迟昀泽看着两个人,似懂非懂地笑了笑,歪头问道:“柳公子是心仪我们阿映?” 柳言律可太有眼力见了,他抱拳真诚道:“是。” 迟昀泽的笑温如细雨,他说:“你们两个站在这里,一个清冷无双,一个温柔高贵,看起来十分登对,不如我来为你们算一卦,看看究竟有没有缘?” 易陪思立即扭过头拒绝了:“谢师尊好意,不用了……” 柳言律挺有兴致的,见易陪思不想算,柳言律也只好可惜,拱手道:“不管缘分,师尊放心,我这一生都会把陪思放在心尖上的。” 短短几句话,迟昀泽便很是欣赏这位公子,不仅长相清越,谈吐更是无可挑剔,这样的世家公子,谁会不喜欢呢? 迟昀泽笑道:“说得好啊。” 他看向易陪思,语重心长道:“阿映你也是,上一段感情既然结束了,就索性忘干净,身边有这么好的良人,不要让人家等太久了。” 柳言律笑的灿烂,心情颇为不错:“谢师尊夸赞,只要能等到,多晚也不要紧。” 迟昀泽问道:“还不知公子叫什么?” 柳言律道:“柳言律,言语的言,律己的律。” 迟昀泽心中很快算了一卦,他眼忽然一亮:“你和我们阿映很有缘啊。” “那真是太好了。”柳言律福至心灵。 “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阿映的名字就是取自这里,恰好这句诗也包含你名中的律。”迟昀泽一边说着一边点头:“真的很有缘呢。” 柳言律问道:“方才就想问了,为什么师尊叫陪思阿映?这是他的本名?” 迟昀泽道:“是的,他名易映,陪思是他的字。” 柳言律想问易陪思,他能不能也叫他阿映,回头一看,易陪思不知什么时候蹲在地上自顾自摘花了。 他走近:“怎么一个人闷闷不乐的?” 易陪思手中已经有了一大把小野花,他还继续摘着:“没有啊,看你们聊的开心,都没我说话的份,我就自己找点事做。” “阿映。”柳言律轻轻唤道。 易陪思准备揪下一朵野花的手停住了,回应道:“嗯,怎么了?” 柳言律看了眼那朵即将要被采下的野花,垂首道:“以后我也想这么叫你。” “那你想吧。”易陪思揪起花朵,凑近鼻子闻了闻,虽然没什么香味,在花丛中也不起眼,但有着独一份漂亮。 柳言律笑道:“想我当然会想,我是问可不可以?” 易陪思摘够了花,挽起袖子起身后,似乎觉得柳言律站在这里挡他道了,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他推开:“不行。” 柳言律看着他走远后才收回神情,他提起步伐打算跟上,低头一看,却发现自己衣襟上多了个什么东西。 是一朵白色的小花,不是很显眼,也不是很艳丽,但开的特别好。 第88章 真正的你 穿过竹林,便来到一排精致的屋舍,屋舍被大片的白玉兰包围,清香袭来,芳菲不尽,易陪思指了指:“这一排房间,你选一个吧。” 柳言律问:“你住哪里?” 易陪思指了一间房:“这里。” 柳言律道:“我住你旁边那一间,有需要你叫我方便。” 易陪思翻了个白眼,道:“……随便你。” 回房沐浴过后,易陪思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外面柳言律敲门,问道:“洗好了?去用午膳吧。” 想着柳言律也见过他未束发的样子,易陪思也就不麻烦了,便披散着头发去了,推开门,碰巧柳言律抬起眼,四目相对,朝他一笑。 “阳光真好。”易陪思抬起头望了望。 午膳时,两人闲聊几句,易陪思问了问朝中近况,柳言律挑些能说的一一回答。 易陪思问:“你这次出来,荆南侯可知晓?” 柳言律道:“我走前留下一封书信,父亲会明白的。” 易陪思想了想,道:“荆南侯若是知道你是跟我走的,回去铁定要数落我一顿。” 柳言律道:“不会的,之前在朝中父亲多次待你不善,一部分是因为我的原因,另一部分是父亲希望你能做的更好,如今我早就跟他表明,他也不好说什么。” 易陪思微怔:“侯爷知道你心仪我这件事?” “知道。” “怪不得。”易陪思喃喃着。 柳言律问:“怪不得什么?” 易陪思道:“我能理解侯爷为什么生气,家族培养这么好一个接班人,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肯定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扒了那个男人一层皮。” 柳言律莞尔道:“我就当你在夸我。” 半晌后,易陪思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略有复杂,碗里的饭也吃不下去了,他看向柳言律,欲言又止。 柳言律放下筷子,道:“你是想问,他怎么样了,对吗?” 易陪思先摇了头,犹豫一下,又点点头。 柳言律道:“他辞官了,已经不做丞相了。” 易陪思微怔:“为什么?” 柳言律如实道:“那日听说你毒发身亡,已经没有气息了,陛下要求景相交出你的遗体,景相不肯,与官兵大打出手,杀了不少人,后来没几天,他便辞官了。” 易陪思心有不好的预感,问:“那他现在……” 说到这里,柳言律眼眸微沉:“代圣前不久与旦恒开战,他现在是作为六伏的公仪澜,与勾鹤一起,扬言,血洗旦恒。” 易陪思脸上出现一刹那空白,他很久没说话。 忽然,易陪思面色不佳,身子恍惚一下,一手扶桌,一手扶头,气色很是不好,柳言律急忙凑近:“怎么了?” 易陪思扶着疼痛欲裂的额头,喘了好大一口气,抓着桌沿的指尖一点点发白:“看来血洗旦恒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血洗旦恒没那么容易,我们不是吃素的,势必与他们斗到底。” 两日后,易陪思和柳言律跟着迟昀泽来到山庄后的山谷,山谷层林啄翠,满目即是雾气潇潇、烟波浩渺,那神圣的祁冰,就放在一处寒潭上。 迟昀泽停下脚步:“到了,就在这里。” 易陪思和柳言律闻声止步,寒潭清澈的像挖出来的水晶,冷莹莹一片,疏疏天光倾泻,勉强可以看清潭周围的景物。 向前走了几步,易陪思抬起头,望着冰中的自己。 原身冻在冰中,朦胧的看不太清,不过能看出来轮廓是一个眉目温好,鼻正唇薄的公子,因为常年在冰中见不到阳光,肤色白如新雪。 柳言律抬眸盯了良久,因为知道这是易陪思的原身,他看的极其用心,一遍遍用眼睛去描摹他的样子,不料对方忽然道:“很失望,对吧?” 柳言律不明所以:“嗯?” 易陪思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冰上,依旧望着冰中的自己,语气不温不凉:“我原本的容貌很平庸,学交替之后,我有私心,雕刻的每一具分身既和我自己相似,又比我自己的容貌好看了好几分,作为翼轸君,时常有人夸赞我才貌双绝,只有我自己知道,真正的我自己,没有你们口中那么好、那么完美,我实在是不好看。” 他眼中有说不出来的情绪,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柳言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早就察觉到今天易陪思很不对劲,来的路上就很是忧心,又有着隐隐的紧张,他还在想是为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放缓了语气道:“那又怎么样,皮囊而已,原本的你也很好看,真的。” 易陪思转过身看向他,眼底薄薄的暗淡慢慢浮出:“可这样的我,是个虚伪的人,就像个胆小鬼,只会把糟糕的自己藏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挣扎地抱住了自己的头,像是支撑不住,缓缓蹲下:“……换回原身,除了知道这次失去性命就会迎来真的死亡,还有一点就是,我要用真正的自己面对你们,好看的面具戴久了……我,我好害怕你们会对真实的我失望,说我坏得很,是个虚假的人……” 没等说完,柳言律便向前一步,把易陪思紧紧搂在了怀中。 柳言律安抚道:“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改头换面擅长易容之人多的是,我只常听闻世人夸他们技巧高深,谁会说他们虚伪?” “还有我见到了你的原身,也没觉得失望,反而很是开心,因为我很荣幸,是第一个见到你分身人呢。” 迟昀泽在一旁不说话,笑眯眯点着头。 易陪思叹气道:“可是你根本就不懂我这个平凡人的心情,你长得太出挑,从来就没有这个烦恼吧。” 柳言律道:“确实是没有……” 说真的,这个时候被这么夸,柳言律也不是很开心。 迟昀泽有些困了,估摸一下时辰,道:“好了阿映,说够了我们就开始吧。” 解开封印,需要两位灵力高超的修士,这也是为什么易陪思叫来柳言律的原因。 迟昀泽道:“开始吧。” 一柱香后,阵法完成,祁冰通身发光,随后便破碎成满天冰晶。 冰中的原身失去禁锢,身子一晃,朝前倒了下来。 柳言律稳稳接住,刚接住那一刹那,他便被刺骨的寒凉冻的一颤,不过就算再寒也不可能松手的,他摇了摇怀中人,轻声唤道:“陪思?” 怀中人面色雪白,睫毛结了一层冰霜,易陪思缓缓睁开眼,还不适应这具身体,说几个字都费力:“我这是……换过来了?” 柳言律点头道:“嗯,换过来了。” 他低头久久看了易陪思脸庞一眼,眉眼周正,面容清新俊隽,好看到多看一眼便痴了神,柳言律笑道:“明明这么俊俏,你担心什么。” 易陪思感觉柳言律在骗他,不是很相信,忽然扑腾起来:“镜子,我要镜子。” 迟昀泽负手笑着,递了一面过去。 因为易陪思身体还活动不了,于是柳言律帮他举着镜子,怕他欣赏不到自己的脸,柳言律换了好几个角度举着,问道:“看清了吗?” 易陪思抬眼看去,瞳孔急剧收缩,他的容貌,怎么会和之前的翼轸君的那副如此相似?! 他都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七岁时他的原身便被封在了这祁冰里,那时候的他,可是小鼻子小眼睛,还胖乎乎的,妥妥的土豆长相,虽然在祁冰身体会随着时日逐渐增长,但他在云归门的时候也仔细观察过,每次观察完都是一脸嫌弃,这……这怎么会是他的脸呢?! 易陪思急忙看向迟昀泽,想得到一个解释:“师尊,这……” 迟昀泽莞尔道:“你那时候小,没长开。” “很多男孩子都是小时候不好看,长大了自然就帅了的。” 易陪思还是疑惑:“可是冰中的原身我也观察过……不长这样的……” 迟昀泽仍旧微笑道:“那是你的刻板印象,我看着倒觉得很好看呢。” 易陪思呆了呆,花了些功夫接受这个事实。 回过神来,他脸突然泛红,那方才他在殚精竭虑、愁眉不展什么? 又在山上待了几天,易陪思恢复功力、适应原身过后,他们便与迟昀泽告别,离开茯苓山庄。 这一路上,易陪思意识到了这场战争的严重性,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和平常与周边小国作战不同,代圣国说的血洗代圣,不是玩玩。 前线军营,众人在主营议事,易陪思跟在柳言律身后,很容易地混了进来。 一进来,便看见程辈将军蹙着眉心,急的到处乱转:“不行,根本打不过,这勾鹤强的离谱,本来有个景相可以与之抗衡,现在倒好,景相就是公仪澜,两个人都杀疯了,这下怎么打?” 小辈们接连叹气,易陪思跟不上这个信息的变化,他混在人群中,弱弱问了一句:“勾鹤不是之前帮过旦恒吗,怎么如今不帮了?” 一位小将拳头忽然捶在桌上,给旁边的宋昶吓了一跳:“这个说来话长,是公主殿下足智多谋留住的勾鹤,用的法子也稀奇,假孕,假孕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刚开始打仗的时候,勾鹤还是帮着我们的,后来知道自己被骗之后,彻底火了,怒了,杀起人来都不眨眼睛的。” 另一个小将问:“所以公主和勾鹤是……那种关系?真是意想不到啊。唉,要是还能把勾鹤拉拢过来就好了。” “那估计是难喽,你有所不知,情伤最要命啊,这勾鹤根本不能接受自己被骗,那天晚上差点血洗壅都。” “嘘——皇家之事,我们别议论了,小心要命!” “那翼轸君和景相……呸,公仪澜怎么回事?” 听到自己名字,易陪思不由自主地提起耳朵倾听。 “这个嘛,我略有耳闻,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据说啊,公仪澜对翼轸君是那个心思。” “什么?哪个?” “还能什么,龙阳之好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公仪澜情根深种,把翼轸君捆在自己身边,不愿翼轸君与旦恒官员走动,但翼轸君洁身自好,高洁傲岸,人家不从啊。” “我的天!” “况且翼轸君也有喜欢的人。” 这……易陪思总觉得下一句话会非常离谱。 有人问:“是谁是谁?” 一位壮士响亮地回答:“还有谁,承泽王呗,这么多年都是这么传的。” “两个人互为知己,琴瑟和鸣,相知相爱,这景潇冶凭空来这么一下,承泽王明显不乐意了,你们没看朝廷上他俩从来不对付吗?” 易陪思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那人一副懂了的样子,频频点头:“这样,原来一切都早有迹可循。” “所以那天晚上公仪澜逼着翼轸君乖乖从他,翼轸君宁死不被受辱,以自尽表达自己对承泽王的真心。” 一个将军捶了捶胸腔:“翼轸君,够刚烈。” 易陪思听完了一段东扯西扯的传闻,眉毛越皱越深,他们两个的事为什么会传成这样? 怎么还会扯上颀玉啊!! 而且这不是前线军营吗?不应该商议的是如何行军打仗吗?怎么全在这里谈论这些花边传言? 易陪思捂住头,柳言律也跟着蹙了蹙眉,温声道:“你别听这些。” 程辈听不下去了,喝道:“住口,别说这些了,我们是来这里打仗的。” 那些小将立刻住口了。 易陪思欣喜,程辈将军威武! 席成桦道:“我们眼前之急,是把小程将军救出来,在代圣军营,不知道那帮狡诈之人会怎么给他酷刑。” “嗯,说的没错,问题是谁去?” 话音一落,都变成哑巴了。 席成桦目光紧了紧,起身:“我去。” 程辈立刻否决了:“不行,你今天对抗丁野况和齐溯已经受了伤,不能再让你去了。” 席成桦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落寞:“……那还有谁呢?” 一道声音传来:“我去。” 众人纷纷回过头,易陪思在多道目光中摘下斗笠,抬眼道:“前线军营不是闲谈之地,有些传言是无稽之谈,比如说,我根本就没死。” 第89章 哪有夜夜笙歌 很多在朝多年的大臣印象中,翼轸君就是这副模样,这张面容。 鸦雀无声的军营,最先打破宁静的是荆南侯,他扫了眼柳言律,又扫向易陪思,神情沉重:“你是翼轸君,那之前那个是谁?” 易陪思道:“也是我。” 程辈收回诧异,摸了摸胡子道:“看来传言并非属实,那这几个月,翼轸君你是去哪儿了?” 易陪思大脑飞速运转:“……在下回云归门闭关修炼。” 方才那几个像说书先生般喋喋不休的小将此时此刻渐渐低下了头,易陪思目光扫过去,他们吓得慌乱了,想要躲在桌下,易陪思提高音量:“你们刚才说的传言,也有部分是真实的。” 一个方才聊的最嗨的小将兴致勃勃:“比如?” 易陪思一个冷眼过去,道:“这个先不说,战争结束了再说。” 小将浑身一颤:“哦……哦” 等大家都不再发话时,宋昶找准时机,迈出一步,深远道:“果然,我就知道翼轸君命不该如此。” 屁,宋昶当时听说翼轸君死了,还烧了不少纸钱呢,希望翼轸君在天有灵保佑他。 但这些,他肯定是不会说出口的! 商议结束,直到走出营帐,柳言律情绪都沉寂的很,他问:“你这样坦白自己的身份,不怕有人还想杀你吗?不怕今日这些人之间,就有害你的凶手吗?” 易陪思已经不在意了,他只想结束战争:“该害怕的人是他吧,明明毒都下了,我还没死,不吓人么?” 柳言律情绪不佳,还是笑了笑:“也对。” 无风无月的夜里,两个人的墨发随着风飘逸,柳言律久久看着易陪思,看走了神,他忽然凑近,问了句:“所以真的不能吻吗?” 荆南侯面色阴沉地走出来:“吻什么?” 易陪思和柳言律都是一惊。 柳言律回过头去,恭敬道:“父亲。” 荆南侯闷哼了一声,看着他的好儿子:“我就知道,翼轸君回来你就会巴巴地凑上去。” 荆南侯不怒而威,凝视着易陪思,柳言律察觉情况不对,急忙挡在易陪思身前:“父亲您要干什么,是我自己主动找他的跟着他的,从头到尾和翼轸君都没关系。” “我还能干什么。”荆南侯收回目光,怒道:“这么多年不让你见,你偷偷去见,不让你喜欢,你终身不娶,现在人家回来了,我还拦得住吗?” “你去问问人家对你有没有这个情意吧。” 荆南侯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易陪思:“翼轸君,之前我对你很多不满,一方面是因为言律对你的心意,一时生气,另一方面是知道你是个可塑之才,想让你变得更好,犬子从多年前见你第一眼开始,便只认准你,若是你愿意……柳府便向你提亲,柳某和夫人此生便将你视为己出。” 柳言律完全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段话,他愣神许久,随后目光缓缓移向易陪思。 易陪思略显不知所措,他垂眸道:“我很欣赏柳公子,柳公子对我也是一个必不可少的朋友,但我不能答应这件事。” 这样说或许过于残忍了,易陪思不敢抬起头去看他。 柳言律很是忧心的样子,很是失落,不过也还是笑着面对他:“没事,陪思,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不要为难,我不舍的让你为难。” 荆南侯看着易陪思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一下没一下地点了点头,隐约之间松了一口气,却实在心疼自己的儿子,话锋一转,他对柳言律道:“好了,人家不喜欢你,你赶紧死心吧,接下来我给你安排的相亲必须去。” 柳言律眉眼一沉,漫不经心道:“……知道了。” 碰巧赶上月出,一弯朦胧的月亮正林蝉翼般透明的云里钻出来,他喃喃道:“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呢。” 易陪思落荒而逃了出去,等到无人空旷的地方,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觉得自己对柳言律的亏欠真的好多,多到还不清了。 这样好的一个人,偏偏遇到的人是他,易陪思知道他和景潇冶会做个了断,或许会你死我亡,或许什么都不会发生,所以他什么都答应不了柳言律。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易陪思抬起头,眼前一道黑影正凝视着他。 是勾鹤。 易陪思一怔,他难不成是跑到了代圣的地盘? 勾鹤看着他,欲言又止:“你……” 易陪思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就跑,现在和勾鹤对上,怕是不要命了! 勾鹤歪了歪头,冷笑一声,扬声道:“来人,把这个人捆起来。” 侍卫们迅速围了上来,易陪思手一抬便是一个字,干!这些代圣士兵明显不是他的对手,几招过后就倒地呜呼哀哉了。 勾鹤置身事外,环手而看,他眼神微眯,反复打量这个人,片刻,他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想耽误时间,勾鹤悄无声息靠近,一掌过去,易陪思双眼一花,便晕了。 勾鹤吩咐道:“带回去。” 属下们抱拳:“是。” 易陪思被拖着去了一个地方,水声潺潺,所处之地烟雾缭绕,温暖至极,易陪思缓缓醒来,看清后,神色微怔。 眼前两个小太监在给他沐浴,易陪思被点了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给他洗身子、擦头发,最后换上一套干净的青色衣衫。 勾鹤倚墙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手一抬,易陪思的穴位便解开了。 易陪思欣喜,终于能动,立即活动全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愣道:“这是?” 勾鹤声音很沉,听不出来喜怒,他说:“翼轸君,我对你们旦恒人恨之入骨,恨不得全部杀光鞭尸,但是澜,他需要你,你们之间有误会,今天最好全部说清楚。” “等会做什么,你看我的意思。” 易陪思被抬着送到某处营帐里,总感觉,自己像要侍寝的妃子。 勾鹤掀开床幔,下巴挑了一下:“翼轸君,去这里等着,一会记得随机应变。” 易陪思爬了进去,环顾四周,这间房子的熏香,特别熟悉,熟悉到令他发慌。 说完,勾鹤便放下床幔,手搭在嘴边示意易陪思安静。 半晌,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有两个人。 勾鹤的声音由远到近,道:“澜,今天给你找的这个,你肯定满意。” 另一人的声音死气沉沉,似乎下一秒就要翻脸了:“不是说了,别这样做吗?我应该警告过你,你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易陪思心中一颤,这声音,是景潇冶。 勾鹤笑道:“你先看看,看见了说不定就喜欢了。” 感觉到他们靠的非常近了,易陪思整理好衣衫迅速坐好,下一刻,床幔便被掀开。 四目相对,景潇冶的瞳孔骤缩,漆黑成墨的眼眸柔和了一刹那,只有一刹那,很快便被墨色重新掠夺。 勾鹤得意道:“怎么样,喜欢不?”他瞟了一眼易陪思:“他叫……呃……青儿。”勾鹤不是个会起名字的,穿青色的就叫青儿吧。 易陪思脑瓜子转的飞速,想起自己曾经也去过那种烟花之地,于是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声音柔软:“青儿见过大人。” 对方的反应速度太快,勾鹤显然被惊呆住了,赶紧跟着笑了笑:“对……对,青儿,很机灵的小男孩。” 房间很安静,易陪思缓慢地抬起头,景潇冶的眼神属实吓了他一跳,就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拖出去斩了。 景潇冶眼眸一沉:“拖出去。” 勾鹤挡在易陪思身前拦住了,很快掏出来一个什么东西:“诶,别这样,先看看嘛,这有把箫,会吹曲子吗,吹一首给大人听听。” 这一把箫晶莹剔透,冰雪漂亮,还闪着一星半点微弱的光芒,易陪思不明所以地接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碰到箫的那一刻,光芒仿佛更明亮了。 景潇冶眸光明显一顿,这一瞬间,易陪思并没有察觉,他还在低着头专心地想吹什么曲儿。 忽地一下,对方把箫夺走,冷声道:“别吹了,所有人都出去。” 营帐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景潇冶的目光直直落下,又冷又热,带有丝丝寒气,却又炽热的像一团火,易陪思手心在出汗,感觉自己要被看穿了。 “青儿,是么?”对方开口。 易陪思愣了一下,很快点了点头。 景潇冶扯了下笑:“会伺候人么?” 易陪思眼角一抽:“……会一点。” 对方语气平静,一边解着衣带一边说:“嗯,那来吧。” 易陪思呆住了,来什么?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记得那一次亲热景潇冶和他都是第一次,因为双方都不懂,他们磨合适应了好久。 但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这小子跟他分开的这几个月,该不会在夜夜笙歌? 易陪思很生气,他反复告诉自己忍住怒火,看看对方还能干什么:“青儿不懂大人什么意思。” “不懂?”景潇冶挑眉一笑,看着他:“没有过?” 易陪思咬牙道:“……没有过。” 景潇冶头一歪:“真的?” 易陪思抬起头:“大人不信?” 下一刻,易陪思便被一把摁倒,压在了床上,景潇冶一俯身,唇落了下来。 两个人只有双唇刚碰到的那一刻是亲的软绵绵的,之后的吻,景潇冶简直是在啃他。 脸颊似鹅毛般柔软,景潇冶又碎又密的啄着他的嘴角,易陪思好不容易能喘一口完整的气,他费劲地抬起眼眸,一滴滚烫的泪水猝不及防掉在他脸上。 易陪思呼吸一滞:“……怎么了?” 景潇冶缓缓埋下头去,把脸靠在易陪思的颈窝里,用力地蹭了两下,声音沙哑,喃喃道:“哥哥,我好想你。” 他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掉,声音却格外柔软:“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是以为身体里的毒是我下的吗?绝对不是,我派人查明了,那确实是代圣特有的毒,但我以性命发誓,绝对不是我,我那么喜欢哥哥,我没有理由害哥哥的,哥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易陪思呆了呆,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么大段的话,印象中,只有那晚表白时,他的话才比平常多一些:“不是你?” 景潇冶眼眶泛红,委屈道:“怎么会是我。” 易陪思咽了咽嗓子,问:“那你攻打旦恒,是什么意思?” 对方搂着他腰的手一点点收紧,景潇冶声音沉了下去:“我知道你会回来的,你生我气,肯定不愿意见我,不这样怎么把你引出来?” 说着,他眼泪便一滴滴往易陪思脸上掉,易陪思好想在自己脸上打一把伞,可他不知怎么的,想到景潇冶被误会那么久,自己也错怪了他那么久,这把伞就怎么也舍不得打开了。 他语气轻柔,很是愧疚:“我当时被毒扰乱心智,神志不清,没做什么别的事情吧?” 景潇冶摇了摇头:“哥哥除了说不喜欢我,没做别的事情。” 那还好,易陪思松了一口气,手伸向景潇冶的脑袋,揉了揉:“乖哈,不哭了。” 景潇冶点点头:“你说喜欢我,再亲一亲我,我就不哭了。” “好,喜欢你。”易陪思心疼一笑,指尖擦着对方的泪水。 听到喜欢二字,情丝便在心里再次开了花,两个人十指相扣,呼吸拂在一起,床幔之间,只听得见细碎的吻声。 后来哭的人就变成易陪思了。 久别重逢,误会解除,就该做点什么促进促进感情了。 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刻,或许天快亮了,易陪思起身困难,入睡困难,喘一口气都难。 他隐约记得中途他昏过去了好几次,精疲力尽,旁边景潇冶气色倒是还不错。 “哥哥,还来吗?”对方将一杯水和一个空茶杯端了过来。 易陪思嘴里发腥,抿了小半口水,漱了漱口随后吐在空茶杯里:“不来了,歇会。” “好,歇会。” 说歇着就真的歇着了,景潇冶趴在易陪思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的一缕头发,目光久久落在易陪思脸上,看的极其用心,忽然他抿唇一笑:“这副样子,是你最原本的样子吗?” 易陪思喉咙痛,懒得说话,点了点头。 景潇冶笑道:“真好看,哪里都好看。” 易陪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扯过被子把自己牢牢裹住,他用脚背勾了勾景潇冶的胳膊:“别跟旦恒打仗了。” 景潇冶道:“那你得把之前的事情都跟我说清楚,不然不行。” 易陪思点了点头,他言简意赅,挑着重点能讲的讲了。 很久后,景潇冶酸溜溜了一句:“哥哥你真过分,怀疑我下毒。” “错了。”易陪思道。 “那吻痕呢?是谁亲的?”景潇冶接着问。 “这个……不好说。”易陪思怕对方半夜里委屈再偷摸流眼泪,摆了摆手,叫他头凑过来,景潇冶凑过去,易陪思说了一句话,对方立刻多云转晴了。 景潇冶叹气道:“可惜。” 易陪思问:“可惜什么?” 景潇冶想了想,道:“哥哥那副壳子,只来了一次。” 第90章 齐心协力 浅睡一会后,来到了第二天清晨。 景潇冶醒得早,易陪思也醒了。 “你从不起这么早,接着睡吧。”景潇冶手一伸将人揽入怀中。 易陪思揉着发丝,抄起衣服坐起身:“不了,旦恒军营那边发现我不在了,会担心的,能停止战争吗?” 景潇冶也起身,细心地帮易陪思穿着衣服:“阿尔斯已经下令攻打旦恒,想要停止,很难,但也不是没办法。” 易陪思问:“什么办法?” 景潇冶道:“代圣皇宫里,有一个十分诡异的建筑,叫涅盘。阿尔斯一直以来让六伏去抓捕四大国的皇族,是因为修建涅盘需要皇室的鲜血,如今涅盘已经修建完成,不过还是沉睡的状态,启动涅盘需要一个很关键的东西,那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凝丝。” 易陪思眉心微蹙:“那涅盘被启动,会怎么样?” “所有的灵力都会消失,但修炼神术的人不要紧,他们仍然可以使用神术。” 易陪思道:“所以说……只要灵术消失,就再也没有人奈何的了阿尔斯了?” “真是岂有此理。”易陪思一拍床榻:“灵力消失,唯恐天下不乱,到时候还提什么天下太平,直接乱成一锅粥了。” 景潇冶自然知道后果,即使他修的也是神术,他也不愿意助纣为虐:“但最关键的凝丝,在我这里,我没有交给阿尔斯。” 他拿出一只玉箫,玉箫冰洁晶莹,正是昨晚的那一只。 易陪思明白了为什么景潇冶昨晚能认出他来了。 原来是因为它。 景潇冶道:“凝丝是勾鹤找到的,为了不被发现,重新融了,做成了这只箫,凝丝与你灵魂相契,你触摸,还是会发光的。” 易陪思接过玉箫,玉箫认出他后,盈盈生辉,他道:“我担心除了这个凝丝,还会有别的凝丝。” “所以只能赌一把啊,哥哥,你拿着这玉箫回到旦恒军营,然后立刻去代圣皇宫,凝丝不光可以启动涅盘,自然也可以毁灭涅盘,你是凝丝的主人,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我会在代圣皇宫接应你们,目前君主还不知道我已经叛变,所以你们要尽快,若是君主找到别的凝丝怕是什么都来不及了。”景潇冶说着,抱住了他。 易陪思被抱的很紧,知道这一次很危险,毕竟是去代圣皇宫,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如果阿尔斯发现你叛变,会对你怎么样吗?要不你跟着我一起走吧,有什么危险我们一起面对。” 景潇冶搭在他肩膀上的头摇了几下:“不了,旦恒不会欢迎我的,我就在代圣皇宫等着你们来好了,哥哥,记得一定要来找我。” 和景潇冶分开之后,易陪思心里乱乱的,太多的东西要接受,他一时深感无力,不安稳,他握紧马绳,朝着旦恒军营飞奔而去。 有很多事要做啊,进入代圣皇宫、摧毁涅盘,还要面对那位代圣君主。 在军营和各位商议过这件事后,大家都觉得太危险了,可危险也没有办法,要是涅盘真的建成,才是彻底完了。 程辈叹气道:“一把老骨头了,还得把命赌上。” 席庭也是忧心忡忡:“这边的作战一时半会不能停,去代圣皇宫也只能悄无声息地去,已经启禀陛下,等陛下来了我们再决定到底该如何。” 两个时辰后,江涟和江颀玉赶到了,旦恒有实力的武将们现在都聚集在了这里。 江涟道:“孤来的路上与皇兄商议过了,分成三批人马,老将们一部分守在壅都,一部分在军营作战,至于去代圣皇宫,便由翼轸君、承泽王、小席将军、柳公子四人前去。” 谢子澹和宋昶异口同声道:“我也要去!” 江涟道:“知道你们都想助一臂之力,但去代圣皇宫是暗中行动,不适合那么多人的。” 宋昶顽强道:“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我和子澹武功也不低,能帮上忙的。”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席成桦,平常由得他们任性,这一次绝对不行了,席成桦叹息道:“真的很危险的,宋公子。” “好吧。”宋昶失落道:“那你我在心里支援你们。” 其他人继续商议,宋昶从营帐出来,谢子澹一把将扯走,拉到一个小角落。 孤男寡男小巷口,这这这……宋昶赶忙儿捂住自己道:“怎……怎……怎么了?你要对我做什么?” 谢子澹翻了个白眼:“我能对你干什么,我只是想说,既然他们不让我们去,我们可以偷偷去呀。” 宋昶愣道:“抗旨?别了吧,我没这么大胆……我们还是老实待着吧。” 谢子澹挑眉道:“小程将军不是也没安排去,他不是也去了?” 宋昶脑子还没转过来,他疑惑道:“小程将军?小程将军不是被勾鹤抓了……等等,你的意思是小程将军在代圣宫?” “对。” “你怎么知道的?”宋昶惊异了。 谢子澹得意一笑:“昨天代圣士兵巡逻,偷听到的。”他小声道:“如果陛下怪罪,我们就说去解救小程将军,不就好了?” 宋昶眼角抽了抽,他有生之年居然找到了一位比景潇冶还狡诈的人,小席将军那么小的身子,背得起这么大的锅吗? “走吧,别犹豫了。”谢子澹牵了马,翻身跃了上去。 这是已经准备好了?! 谢子澹见宋昶还愣在原地,他蹙了蹙眉心:“你再犹豫,我可就走了。” 宋昶也不管了,他一甩袖子:“走走走!” 另一边,易陪思等人也没多耽误,收拾好行囊直接启程。 一同骑马赶路,席成桦和江颀玉都发现了,易陪思和柳言律他们两个之间氛围,不太对劲。 像是闹别着扭一样。 毕竟要一起行动,两个人别扭着也不太好,江颀玉看了看两个人,斟酌一下,问道:“你们吵架了?” 柳言律本是心不在焉地牵着马绳,听到后忽然一怔:“……没有。” 易陪思也是不自然,说没有,可怎么看都不像没有,江颀玉与席成桦对视一眼,席成桦想了想,说了个最原始的方法:“这样吧,你们两个也不是爱计较的人,握个手就当和好了。” 两个人听到后都没有动作,反而更别扭了,江颀玉这下子心觉怪异了,他将闷着头的易陪思扯过来:“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之前不还好好的?” 易陪思道:“真的……没什么事。” 江颀玉不懂为什么易陪思磨磨唧唧的:“连我你都瞒着,我们四个彼此也都认识那么久了,你们两个之间又不是剪不断的爱恨情仇,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这句话一落,易陪思像是被说中了一样,僵住了。 柳言律干咳一声。 江颀玉眼角抽搐:“?” 易陪思道:“……等我们片刻,让我和柳公子说几句话。” 沉默半晌,席成桦和江颀玉自觉走远,找棵树在下面蹲着了。 目光时不时扫向远处的两个人,那两个人在低声说着什么,说了很久。 席成桦靠树坐着:“我真的没想到……” 江颀玉揪起一根草,漫不经心编着草蟋蟀:“谁能想到就怪了。” 那边其实气氛不太乐观。 单独这样面对面站着,他们谁也没主动说第一句话。 柳言律目光落在易陪思脖颈上的一处吻痕,沉默地看了许久。 易陪思尴尬笑了声,扯过衣服遮住了那处吻痕,柳言律虽然没说话,但易陪思感觉到了柳言律情绪不是很好。 柳言律很干脆地问道:“昨晚你没有回军营,是在他那里过的夜,对么?” 易陪思承认道:“是。” “挺好的。”柳言律点了点头:“和好了,你应该挺开心的,还要急着赶路,先回去吧。” 柳言律转身就要离开,易陪思觉得不能这样,这样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解决啊?他一把拉住了柳言律,问道:“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另一边看热闹的两个人瞪大了眼睛,席成桦一惊:“……牵手了。” 江颀玉已经薅了一把草,他道:“看见了……” 柳言律轻轻叹气道:“怎么不是,可我会不甘心只做朋友的。”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不自然地蜷了起来。 “回去吧。”柳言律扯开易陪思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扯完后他又有些不忍心:“算了算了,真是拿你没办法,我认栽了。” “即使你不答应我,我们也没必要这样冷着,就当朋友那样相处吧。” 潜入代圣皇宫,肯定要经过代圣的领土,他们为了不掩人耳目,四人都乔装打扮了一下,到城门口时,有官兵例行检查,查的似乎还很严,席成桦顿道:“这有点难办。” 柳言律一边不着痕迹地扫视四周,一边发现了百姓想要进城都拿出来了一块黑色的令牌,他道:“想过去,要令牌呢。” 江颀玉道:“那还不简单。” 柳言律挑眉道:“王爷有何高招?总不能把人打晕了拿过来吧。” 只见江颀玉走向一位即将过路的姑娘,说了几句什么,姑娘脸泛粉红,笑的不亦乐乎,便把令牌给他了。 这么简单?躲在草丛后面的三人都看傻眼了,易陪思道:“……不愧是颀玉,美男计。”他竖起大拇指。 江颀玉拿着令牌走了回来,听见这句话后,他笑道:“下一次柳公子去,拿到手会更快。” 此话有理有据,平常在旦恒就不用多说了,这几天奔波赶路,一路上即便柳言律乔装了,那种天然的俊俏却没挡住,不少姑娘见到就脸红呢。 席成桦道:“确实。” 见三个人都在看自己,柳言律失笑道:“……这种时候,你们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有了令牌,他们进城门十分方便,进城之后,易陪思四处看看,街上很热闹,小贩卖的东西也和旦恒很不一样,他对这里的风土人情还挺感兴趣,说道:“要是有代圣的地图就好了。” 席成桦道:“这也简单。” 这次轮到小席将军大显神威了,只见他走进一家当铺,很快就拿着牛皮的代圣地图出来了。 “无论什么国家,银子都是通用货币,有钱,就什么都能做得了。”席成桦掂了掂自己的钱袋子。 其余三个人竖起大拇指。 打开地图,大家都探脑袋过去,定睛一看,好家伙,地图上画着密密麻麻的线路,也标了很多处地点,不巧的是,文字都是代圣文。 柳言律细细看了几眼,道:“让我来解读吧。” 江颀玉微奇道:“柳公子懂代圣文?” 柳言律接过地图:“只会七八成,太复杂的也看不懂。” 好在地图上不需要很复杂的文字,柳言律快速浏览,很快指尖指出一条路,道:“我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北上,就能到代圣皇宫。” 第91章 代圣皇宫 也是很给力,他们四人凑在一起做什么都顺利,两天之后,代圣皇宫到了。 代圣的皇宫修建的很是巧妙绝伦,与旦恒完全不同。 问题是怎么进去? “走门肯定不是行得通的,要么翻墙,要么乔装混进去。”江颀玉道。 柳言律提议道:“抓一个人吧,问他关于代圣皇宫的入口,这个宫殿修的很诡异,我总担心硬闯会有陷阱。” 易陪思从草丛里探出头:“行,让我看看哪个好抓一些。” 他往皇宫门口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缓缓行驶,似乎要进宫。 马车走到宫门口,里面的人举出一块赤色的令牌,士兵看到后齐刷刷行礼,打开宫门放行。 席成桦拦住道:“先别轻举妄动,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江颀玉问:“哪里不对劲?” 席成桦目光落在即将关闭的宫门上,他道:“方才马车里的人拿出的令牌的赤色的,据我所知代圣六伏的令牌才是赤色,我也隐约听见士兵称呼里面的人为大人,还是个男子,现在两军对峙,景潇冶勾鹤丁野况齐溯都在前线,那……这位会是哪位六伏?” 柳言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代圣六伏令牌的颜色的?” 席成桦答道:“上次与齐溯交手,偶然注意到的。” 柳言律瞬间明白了席成桦说的不对劲,他道:“六伏也就六个人,去掉那四位在前线的男子,剩下的两位都是女子,那这位……是谁?” 易陪思不知为什么背后发凉,感觉到了一丝恐怖的气息,他脑海里想的是之前听到的故事,一个房间六个人,大家报数时却数到了七…… 江颀玉脑洞没那么大,他道:“有可能是刚从前线回来或者马车里还坐了别人。”他看了眼脸色不好的易陪思,叹气道:“……你别往恐怖的方向去想。” 可柳言律却眉头一凛:“不对,前线回来有要事禀报阿尔斯的话,怎么说也是骑马或者御剑,那个人选择坐马车,不仅花费的时间多,要带的东西也得多吧,而他只是一辆马车回来的。” 易陪思收了脸色,细细分析道:“所以那个人很可疑啊,要么就是这个六伏还会有第七个人,要么就是那个人——他是假的。” 永远也猜不到面具下的人什么表情,就像怎么猜也猜不到马车里会是宋昶和谢子澹一样。 马车驶入皇宫后,宋昶松了一大口气,他摸着胸脯道:“虚惊一场,太吓人了。” 他嘻嘻笑道:“不过还是你机智,怎么当时会想到去捡丁野况掉落的令牌,还能一直保存着。” 谢子澹唇角上扬,得意道:“人活着总得留一手嘛,上次公主大婚他们来惹事,离开时丁野况掉的这枚令牌我捡到了,靠着它这一路在旦恒畅通无阻,实在是太爽了。” 马车是他们来代圣就租的,车夫也是,每次遇到例行检查他们就向外露出令牌,没有人敢拦着。 宋昶道:“话说这一路上都没看见翼轸君他们呢,他们是不是早就进入皇宫里面了?” 谢子澹抱着胳膊懒洋洋道:“那肯定啊,他们要比我们厉害多了。” 皇宫门口外草丛里面的易陪思打了个喷嚏。 他们在这里冥思苦想了许久,还没找到进入皇宫的办法。 席成桦垂眸良久,忽然问道:“翼轸君,景相说来皇宫等你,既然如此,他有没有给你什么信物,能让我们顺利进去的?” 信物?易陪思从袖子里拿出那只白玉箫,思索道:“也只是给了我这个,这个会有用吗?” 江颀玉看了一眼,问:“这就是凝丝融成的箫?” 易陪思点点头,目光落下,他发现箫上挂着的玉坠上面有刻字。 “等等!”易陪思拿起玉坠,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这个就是信物啊!” 席成桦道:“那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出发吧。” “先等一下,这样进去怕是不行。”易陪思低下头很快在纳戒里面翻了翻,翻出几套黑色斗篷,他眼睛一亮:“我们把这个穿上吧,到时候就说我们是公仪澜的亲信。” 拿到黑袍后,柳言律思忖片刻,觉得不妥:“这样会不会被发现?据我所知临川司只是公仪澜自己的组织,和代圣国没多大关系的。” 易陪思把帽子扣在自己头上,道:“先试一把,实在不行随机应变,眼前也没有别的方法了。” 柳言律抬起眼,又问:“动作这么明显,阿尔斯真的没有发现景潇冶已经叛变了吗?万一是他们代圣国的设计好引我们进去一网打尽呢?” 易陪思坚定道:“不会的,这不可能。” 看着易陪思充满信心的目光,柳言律顿了顿,似乎有话要说,但想了想,也没有要说的必要,索性沉默了,一只手忽然拍在他肩膀上,江颀玉道:“我也相信景相不会的,走吧,不要多虑了。” 良久以后,柳言律忽然笑了一声:“好吧。” 他看向江颀玉,道:“怪事,平常你可是跟景相最不对付的,这次倒是很帮他说话。” 江颀玉叹笑道:“这也是没办法啊。” 在宫门口,只见四位神秘的黑袍人缓缓走近,守卫打量几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易陪思举起玉坠,压低声线:“我们奉公仪大人之命有要事启禀君主。” 玉坠确实是公仪大人的,毫无半点虚假,守卫准备放行,目光扫过四人,随口问了句:“好,公仪大人的亲信定要放行,不过这次怎么没见墨大人?” 其余人都是身子一抖,开始心虚,易陪思手心都出汗了,还是淡定回答:“……墨一还有别的事情。” “这样啊。”守卫喃喃道。 皇宫是进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倒是拿不定主意了。 凝神观察片刻,易陪思道:“潇冶说涅盘是一个很诡异的建筑,既然都称呼为建筑了,必定是很醒目,我们好好找一找。” 柳言律环顾四周,笑道:“我倒是觉得,这里的建筑都很诡异。” “是这样的。”席成桦眼神一紧,后退几步:“太诡异了,这么多的神像……” “等等!”易陪思忽然警惕起来,他指着前方一队人马,道:“快看那里!” 一位女子前后簇拥走向某个大殿,定睛一看,是虞芷意。 虞芷意握着鞭子在和侍卫说话,她蹙了蹙眉头:“不是说丁野况回来了?怎么没见他人影?” 侍卫道:“小的不知……丁野况大人今天确实是进皇宫了,说是要见君主。” 虞芷意疑惑道:“他在开什么玩笑,君主今天说了不见人的。” 听到这里,易陪思心慌了那么一下,方才他们进来跟守卫说的是有要事启禀阿尔斯,不巧的是今天阿尔斯不见人……或许很快守卫们就会发现不对劲了。 那边虞芷意也没继续问了,她道:“听说勾鹤抓回来一位旦恒的小将军,我现在去看看。” 席成桦低声道:“是渡崎,他也在这里。” 易陪思点头道:“我们先跟着虞芷意,把小程将军救出来。” 几个人跟着虞芷意来到一座殿堂,不动声色地翻上屋顶,易陪思挪开一块瓦片,往下一看,下方大殿里果然关着小程将军! 程渡崎被绑在一根杆子上,手和脚都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目前还没有醒过来。 虞芷意走进大厅,温声说了一句:“你把他带回来,是为什么呀?” “或许会用得上吧,晚点交给君主。” 易陪思很好奇她究竟在跟谁对话,可是他这个角度根本看不见,但能听得出来是一位女子。 他问:“小席将军,你这个角度能看见殿中有谁吗?” 不料席成桦却是神色复杂,他道:“……是那天那位红衣姑娘。” “她怎么会是代圣国的人。”席成桦抬起眼看向江颀玉,难以相信道:“那天见她一直帮着我们,我还以为是王爷的人。” 江颀玉垂眸道:“不是,我不认识她。” 柳言律瞥了一眼殿中女子:“那就奇怪了,那天她不仅为王爷说话,走之前还为程渡崎疗伤,现在又是代圣国的人?最奇怪的是,虞芷意一向嚣张跋扈,在她面前还笑意盈盈的。” 知道真相的易陪思打断他们的对话:“那个……他其实是勾鹤,这是他的女相。” 其他三个人瞠目结舌,惊呆了。 席成桦除了惊异,还带着一丝不忍心:“那这也……渡崎那日之后一直念念不忘这位姑娘,要是他知道这是勾鹤的女相,我有点心疼他了。” 江颀玉:“……” 易陪思:“……” 柳言律淡声道:“爱而不得才是人之常情,习惯就好。” 江颀玉像是被提醒,想起来了什么,眼中瞬间黯然失色,还多了好几缕忧伤,也叹了一口气:“嗯,习惯就好。” 两个人阴沉郁闷的气氛让家庭爱情婚姻都美满的席成桦不知所措,他顿了顿:“此次来代圣皇宫,或许王爷会遇到祝姑娘。” 江颀玉惆怅道:“遇到了,也是兵刃相见,还不如不见。” 易陪思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江颀玉的脑袋:“往好点想啊你,我和潇冶都可以坦诚相见,你和祝姑娘怎么就不行?” 江颀玉没再说什么,却忽然笑了:“你小点声,柳公子还在呢。” 大殿之中,虞芷意已经离开了,程渡崎眼皮动了动,浑浑噩噩的醒来,他看着陌生的周围事物,忽然想起来自己是被勾鹤抓了。 勾鹤坐在他前方的木椅上,一只手拄着额头,闭目沉思,慢悠悠问道:“醒了?” 程渡崎却是耳根一红:“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也被抓了吗?” 很快程渡崎发现她身上并没有绑住绳子,他一愣,喜道:“你是来救我的?” 勾鹤莫名其妙:“想什么呢?这才几天就忘了谁抓的你?抓你又救你,我闲的。” 程渡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他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红着脸道:“那姑娘你快帮我解开绳子吧,此地不宜久留。” 这时勾鹤才想起来自己此时此刻是女相,这小子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今日的勾鹤看起来是心情不太好,他问:“为什么不宜久留呢,这里不好吗?” 程渡崎腼腆道:“不是说这里不会,只是这里是代圣,很危险的,回到家才好啊。” 勾鹤却笑了一声,道:“可是这里就是我的家。” 程渡崎一愣:“你是代圣的人?” 勾鹤抬起眼,抱着胳膊道:“怎么?当时对我心怀感激,现在知道我是代圣的人了,就觉得我是个坏种了?” “怎么会!”程渡崎几乎是喊出来的,他不知是害羞还是心跳得太快了,说话一句接着一句往外呛:“代圣也不都是坏人的,也有好人,姑娘……你就是很好的人。” 勾鹤嗤笑出声:“你忘了?你就是被代圣的人抓来的,你还帮着他们说话,真是好笑。” 程渡崎像是急的,呼吸微微紊乱,他道:“其实不是的,我知道勾大人现在心情很不好,公主殿下骗了他,他也是太生气了才会对旦恒出手,不然他不会这样的,肯定不会这样的……他虽然很凶,脾气也不好,爱动怒,也爱动手,平常更是吓死个人,但他真的很好!” 这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勾鹤眉心蹙了蹙,他道:“你怕不是有受虐倾向。” “我才没有!”程渡崎脸红的就像烫熟了的柿子:“那是因为我和他各属一方,他也只对我动手了那么一次,我根本不在意的!” 勾鹤“哦”了一声,问:“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程渡崎道:“对,很好,特别好。” 屋顶上的几个人怔了怔,易陪思抓着斗篷的指尖越来越紧,脸也开始发烫:“……我怎么感觉这个气氛有点不对劲?怎么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江颀玉看的专心致志,捂住了易陪思的嘴,像是偷听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是不对劲,别说话……接着看。” “我……”程渡崎深吸一口气,脸涨得通红,不过心中的情愫装得太满,呼之欲出,他忽然闭眼喊道:“我……我喜欢你!” 第92章 最糟糕的表白 闻言,屋顶上方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张了张,互相你看我我看你,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 勾鹤倒是没表现的多惊异,他淡淡一笑,凑近,几乎额头快要抵在程渡崎额头上:“喜欢?我们只见过一面,小程将军,你的喜欢,有点廉价了。” 女相的勾鹤比程渡崎矮了那么半头,气势上也没有原本的他那么骇人,看上去只是一个骄横在生气的姑娘家。 凑的那么近,程渡崎耳根发热,他立刻摇头让自己清醒,正色道:“不,算今天,我们已经见过六次了。” 勾鹤一顿,转头看他。 这个场面,这个氛围,程渡崎心都快跳出来了,跌跌撞撞说着:“公主大婚你未出手就把我击飞一次、邪祟入侵那天晚上来支援一次、承泽王府一次、我来代圣给你送衣服时一次、两军对垒抓我时一次、还有今天这次。见过六次后喜欢上一个人,这样应该就不廉价了吧……我额娘和爹爹奉旨成婚,大婚之日才见的第一面,现在也依旧很恩爱……” 这都说的什么有的没的? 勾鹤想呼他脸上的拳头忍着没举起,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除了君主,没有人能通过女相认出他。 “你认出我了?”他问。 “当然了。”程渡崎又深吸一口气:“虽然每次见面都很糟糕,但我总会被不同的你吸引,男相和女相的你外貌差别很大,但是性格和气质是同一个人,我那天晚上就有些怀疑了……今天刚见面聊了几句后,我更加坚信了,就是你。” 一眨眼的功夫,勾鹤化成了原本的样子,程渡崎看见后,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看吧……我没认错。” “得了。”勾鹤斟酌了一下,下一刻,抬起拳头朝着程渡崎脸就是一拳,程渡崎嘴角肿了,鲜血缓缓往下流着。 勾鹤笑意森然道:“现在还喜欢?嗯?” 欺人太甚!席成桦一咬牙便要跳下去,让江颀玉易陪思拦住了:“别冲动!” 这猝不及防的一拳打的程渡崎有些懵,他后知后觉点了点头,嘴里全是血腥味,他道:“……喜欢,我知道你不开心,你不开心就打我吧!能哄你开心就好。” 还没说完,勾鹤又是一拳送上,这一下子,程渡崎右半边脸直接肿起来了,勾鹤蹙眉道:“现在还喜欢?” 江颀玉和易陪思快要拦不住席成桦了,他极其生气,愤怒道:“那就这么让他打下去吗?!” 场面太血腥,易陪思也是看不下去,柳言律惊异道:“等等!情况好像变了!” 勾鹤也只是打了那么两拳,根本没使劲,他见程渡崎这坚定的眼神,总怕再打下去给他打爽了,他收了手,道:“算了。” 瞥眼程渡崎红肿的脸,勾鹤皱了一下眉,随手给他治愈了,一甩衣袖道:“受不了你了,搞得像我无理取闹。” 他就是脾气差了点,人不坏的。 神术就是好用,程渡崎脸瞬间不疼了,他方才也能感受到勾鹤没动真格,毕竟他体会过对方动真格的样子……比这疼多了。 程渡崎犹豫了一下,问道:“那……大人,你还喜欢公主殿下吗?” 勾鹤瞬间恼了,他道:“不喜欢!她一次次欺骗我,我要是再喜欢,那也太贱了!你也别把我想象成为爱疯魔执迷不悟之人,我向来敢爱敢恨,有情就许,留不住的感情就彻底割断。” 不喜欢好……不喜欢好啊……程渡崎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地着:“那……你为什么要对旦恒……” 勾鹤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屠旦恒?是因为我最厌恶欺骗我、利用我之人!” 易陪思隐约记起,传言是公主殿下假孕骗的勾鹤来帮助旦恒,谎言被拆穿后,勾鹤才彻底与他们兵刃相接的。 也是。 无论是谁也接受不了,满怀期待地等着自己的孩儿出生,为了孩儿甚至可以帮助敌人,结果却是空欢喜一场,什么都是假的,对方只是在利用他。 柳言律凝神良久:“说的真好,敢爱敢恨,有情就许,世上能有几个人做到不偏执、如此洒脱呢?” 江颀玉叹气道:“终归是皇妹对不住他,若是不在两方阵营,他们也不会这么坎坷了。不过目前看来,勾鹤确实对皇妹,确实没什么留念了。” 下方勾鹤忽然接了句:“是的呢。” “不过既偷听墙角,又分析别人的感情问题,你们是不是有点太热心肠了?”勾鹤抬起头,微笑地看着他们。 通过一块瓦小小的缝隙,易陪思等人都看到了勾鹤那双黑的发沉的眸子正在阴森森盯着上空,非常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倒吸一口冷气,已经被发现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于是很干脆跳了下去,席成桦警惕心很重,落地后便拿出武器,他道:“你想怎么样?” 勾鹤保持着假笑:“我想怎么样?你们在我的宫殿上方偷听我的事情,现在倒打一耙问我想怎么样?” 旁边的程渡崎惊异地看着席成桦出现,随后更惊异地看见易陪思、江颀玉、柳言律接连出现,他震惊了,这么多人?! 他抬头仔细看了看上方,应该没有别人了吧? 可他们来多久了?都听到什么了?应该没有听到他方才的……表白吧?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程渡崎悬着心问道。 柳言律淡声道:“一开始就在了。” 悬着的心碎了。 程渡崎几乎要哭出来了,要不是因为手被绑了,他真想把自己的脸捂住,捂的严严实实的:“那……那……” 易陪思一眼就看穿了程渡崎在想什么,干咳一声,安慰道:“会帮你保密的。” 听到这话,勾鹤眉一皱,不爽道:“保密?喜欢我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程渡崎唰的一下人站的笔直,几乎是脱口而出的:“绝对不是!” “……” 几个人都被他这没出息的表现搞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真的是喜欢的打紧啊。 勾鹤道:“是公仪澜让你们过来的?为了摧毁涅盘?” 易陪思道:“是这样的。” 现在无法判断勾鹤究竟是向着哪一边的,既然那只玉箫是勾鹤给景潇冶的,他应该也不希望涅盘被开启吧? 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却又对他们有很大的敌意。 易陪思率先问道:“他在哪里呢?” 勾鹤慢条斯理道:“他叛变被君主发现,已经被关起来了。” 易陪思呼吸一滞,怎么会这样?阿尔斯发现的这么快?他会对他用刑吗? 勾鹤接着微笑道:“所以你们还是把跟代圣作对的心思收了,你们的一举一动,君主都看在眼里。” 最后一句话让人背后发凉,席成桦不由得握紧枪杆:“阿尔斯知道我们已经来了?” 勾鹤道:“自然,你们自以为很聪明的进城手段,只不过是君主故意放你们进来而已,你们说自己是公仪澜的亲信,这边公仪澜已经露馅,君主为了不打草惊蛇,索性放你们进来。” 柳言律道:“怪不得,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席成桦道:“是我们大意了。” “不过进来容易,出去可难了。”说罢,勾鹤的手上便出现一把极其诡异的长柄镰刀,通身都充斥着阴邪的黑气,镰刀一挥,易陪思等人瞬间被那强劲的气息震飞了出去。 易陪思翻了几个不太好看的跟头,落地后立刻唤出清渲,之前想要和勾鹤一对一单挑被景潇冶拦下了,如今兜兜转转,是真的要来一场了! 清渲对上勾鹤那把诡异至极的镰刀,整个大殿瞬间被元气充斥的地动山摇,轰的一声,烟雾四起,墙壁破了个大洞,勾鹤站在烟雾里,只能看清他的身形,完全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总觉得,他在对他们冷笑。 趁着烟雾阻挡视线,易陪思朝着席成桦和柳言律大喊:“他太强了,你们快走!” 接着易陪思剑一挥撕掉一块布料,捂住口鼻朝着烟雾里走去,外面只有他们三个人,那么小程将军和江颀玉还在里面! 这样回去肯定要和勾鹤对上,易陪思抹掉额头的汗珠,一步步向前走。 怎么会有人强的如此可怕呢? 那身为君主的阿尔斯,会强成什么样呢? 不过显然他多虑了,方才那么大阵仗,程渡崎是一丁点都没受伤,勾鹤压根没攻击他,他现在好端端地坐在地上。 程渡崎看着眼前的勾鹤,情愫藏着掖着,问道:“勾大人,一定要这样吗?” “没办法啊。”勾鹤扶他起来,程渡崎受宠若惊,他还是不敢牵勾鹤手,保守地拉着勾鹤的手臂起来了。 “你走吧。”勾鹤收回手,淡声道。 程渡崎眉头紧蹙,一边犹豫一边说着:“不行,我不能走,接下来会发生很多危险的事情,涅盘还没摧毁,阿尔斯那么可怕,景相被关起来了,这边翼轸君又……”他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跌跌撞撞兜兜转转最后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我……不能失去你。” 即使说的很小声,勾鹤还是很清晰地听到了,他笑出声道:“我应该用不着你保护吧?还有,我也没答应你什么,何来失去我?” 无情的事实是这样的,程渡崎挠了挠脑袋,纠结道:“可是……” 勾鹤没什么耐心了,眼前还有很多他要做的事情,他手一挥,程渡崎便被甩飞了出去。 易陪思手一抄接住了飞出来的程渡崎,他道:“你没事吧,小程将军,颀玉呢?你有看见吗?” 程渡崎好不容易稳住才没摔倒,他忧心忡忡的,心里像塞了一团浸满水的棉花,堵得慌。 勾鹤是拒绝他的表白了吗? 他好像并没有很明确地说过“不行”。 程渡崎觉得他得去要个说法,即便是一棒子打死也好,他下定决心,转身就要往里面冲去。 易陪思觉得他真的是疯了,为爱冲锋了,急忙将他拦住拉回来了:“我知道你很喜欢他,但你先醒醒神,方才你有看到颀玉在里面吗?” 程渡崎惊道:“里面没有人了啊,王爷不见了吗?” 易陪思心里咯噔一声,他安慰自己江颀玉没事的,他肯定会把自己保护的很好的,他道:“你先与小席将军他们汇合,我去找颀玉,别想着回去找勾鹤了!” “千万别啊。”易陪思临走前又提醒了一句。 殿内,一个人影缓缓出现,他神情平静,始终嘴角挂着一抹笑容,似乎早就在这里了。 勾鹤收回武器,转身道:“君主,放他们走了。” 君主将目光从落荒而逃的那几个人身上收回,带着寒意的笑声逐渐响起:“有意思呢。” 勾鹤嗯了一声,道:“是挺有意思的。” 君主道:“我指的是你被那家伙表白有意思。” 勾鹤道:“……您别打趣我了。” 君主笑道:“你喜欢他吗?我觉得很情真意切呢,你不就喜欢开朗活泼的吗?虽然他性别不对。” 勾鹤被噎住了,急道:“君主!” 君主摆摆手,示意他平静:“我们代圣皇宫,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我的老朋友,已经在等待着他们了。” 第93章 真心与真心 程渡崎很快追上了柳言律与席成桦,方才那么大动静,那些官兵是不可能不知道的,现在恐怕已经来抓他们了。 沉甸甸的脚步声逼近,这时来了不少官兵,柳言律注意到前方最大的一座建筑物,立即道:“我们先进去那里,管他里面什么东西,在宫殿总比在外面好躲!” 席成桦喊道:“有道理,走!” 很快解决掉门口那一队守卫,柳言律一脚踹开宫殿大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他们三个瞬间顿住了。 大殿处处明亮,可以说明亮的有些刺眼了,墙壁上都是在燃烧的烛火,多到几百几千只,大殿正中央,是一座庞然大物般的神像,供奉的是谁看不太出来,不过这应该不是很重要。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程渡崎四处浏览,越来越心觉奇怪,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按理来说不应该派人看守吗? 他们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往里走,走到一个岔路口,自觉停下了脚步。 程渡崎问:“左中右?” 柳言律沉思道:“感觉,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空荡荡的,无一个人:“我留在这里等翼轸君,你们先往前走,有什么危险立刻回来。” 席成桦道:“行,那你一个人要小心。” “渡崎,我们走。”席成桦回头朝着程渡崎一喊。 程渡崎立刻跟上,他们一边跑程渡崎一边开口:“成桦,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了,我们现在要干什么?我一开始以为要回旦恒,可我看你们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反而再找什么,我们要找什么呀?” 席成桦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他挑些重点说了,程渡崎一惊,道:“涅盘?” 还没等接着问,席成桦忽然停住脚步,程渡崎没刹住撞在了他身上:“怎……怎么了?” 席成桦手指竖在双唇之间,示意他安静,低声道:“有人。” 程渡崎与席成桦没走多久,柳言律的眼前便出现了一个人。 他手上青筋凸起,双目微微爬上血丝,这是他很熟悉、做梦也想手刃的一个人。 虞芷意是第一次见到柳言律,因为对方容貌十分养眼,她便保留那么一丝客气,唇角含笑道:“听说旦恒有六人跑了进来,如今怎么就剩下公子一人?” 六人? 柳言律一怔,算上程渡崎也才五人,哪里来的第六人? 要是真有第六个人也早该和他们汇合了啊,为什么迟迟不肯现身?是在等什么?还是他根本没打算现身? 他背后一凉,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他有一个隐隐的预感……旦恒来的人真的都是我们的人吗? 会不会有代圣的卧底? 虚假的客气过后,虞芷意手指一勾,地面猛长数十根黑色的荆棘,朝着柳言律就是一记响鞭,柳言律也不是吃素的,这些荆棘根本不能拿他如何。 他在战场上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绝不会放过一个敌人,更何况眼前这个女子杀过易陪思。 所以,一命还一命,她今天必须死。 虞芷意完全没有想过旦恒会有这么强的人,手法还极其残忍,她浑身是血,武器也毁了,还被柳言律逼在了墙角。 柳言律提着长剑,俯身注视着着虞芷意,眸光阴森至极,语气透着寒气,他问:“为什么当年要杀翼轸君?” 虞芷意一愣,随后狰狞笑道:“又是一个要帮他报仇的?我杀了他之后君主已经惩罚过我无数次了,哈哈哈只是无心之举,要是知道杀了他会这么煎熬,我肯定死都不会杀了他!” 柳言律狐疑道:“君主?阿尔斯惩罚你干什么?” 阿尔斯居然会为了这件事惩罚虞芷意,那他给易陪思下毒干什么?这前后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柳言律又问:“你们君主给翼轸君下毒,是为了什么?那毒据说是你制出来的,毒种是怎么种到翼轸君身体里的?旦恒是不是有卧底?” 显然虞芷意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了,她双手揉着头发,嬉笑道:“谁知道,我怎么知道!君主最恨我,也一点都不喜欢我,阿鹤也不喜欢我,大家都不喜欢我……”说着,虞芷意便流了泪水,整个人缩在地上抽泣。 柳言律眉心一蹙,抓住她的手腕:“别抽风,阿尔斯究竟是谁?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告诉你,我才不告诉你!”虞芷意甩开他的手,怒瞪着他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别碰我!” 柳言律碰这一下也嫌弃的很,看这样子他应该是从虞芷意口中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他耐心耗尽,抬起剑道:“留着你也没有用了,你死吧。” “我没有用?”虞芷意像是想到了什么,垂死挣扎般一挥袖袍,白色的粉末一把撒在空中,柳言律没有预料到她会来这样一下,他防不胜防地吸进去了一部分粉末,咳嗽道:“这是什么?!” 她哈哈笑道:“你方才说毒种,我这就有好多,都给你哈哈哈!”很快她语气一转,低落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但是毒引我没有了,所以你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柳言律心一颤,他想他完了。 毒引,他早就接触过了。 那天救易陪思,他与丁野况打斗时沾染了一部分。 毒引本身是没有毒的,所以一直也没在意,可偏偏虞芷意那一把毒种下去,歪打正着…… “解药?有解药吗?”柳言律浑身都在颤抖,此毒发作极快,他现在已经感觉到了毒素在身体里流淌了,几乎是崩溃地抓住了虞芷意的衣领。 见他神情,虞芷意一呆:“原来你早就接触过毒种……解药也是、也是有的。” 柳言律指尖抵在她脖子上一条重要的命脉,威胁道:“快交出来!” 虞芷意被他晃的头都晕了,她道:“解药很简单……很简单,只要爱人的真心一吻就可以。” 如此无理取闹的解药,柳言律不太相信,手指抵在她命脉上的力气多了一分:“你没骗我?” 虞芷意呼吸困难,脸都掐红了,喊道:“绝对没有!” 柳言律几乎是怔住了,这个解药,他想,他拿不到的。 他问:“光是吻,他要是不爱我呢?” 虞芷意道:“那不行,我的毒里面都加了一味情花,只要有爱,什么毒都能解开,可付出真心的人少,得到爱的人也少,所以,我的毒都是不可解。” 柳言律像是受了打击,状态很不好,他松开掐着虞芷意脖子的手,转而缓缓抱住了自己的头,起身向远处走了。 虞芷意终于能呼吸,她揉着自己被掐紫了的脖子,见对方已经忘记了要杀自己,来不及高兴,就沉了眉眼。 她终归要死的,她受了很严重的伤,也吸入了毒种,早就碰过毒引,没有爱人的真心,这样死,也挺好的。 江颀玉与众人分开后,来到了一处幽深的长廊。 “陪思?柳公子?小程将军?小席将军?”他四处寻找,发现自己是完全走散了。 还是得先和他们汇合啊,江颀玉有些伤脑筋地想着。 忽然他呼吸一滞,察觉到了周围有人。 “是谁?”江颀玉判断此人就在他身后,猛地转身,却空无一人。 这是躲起来了。 江颀玉急中生智,躲在角落里,等着那人再次出现上钩。 果然,听到脚步声,那人出现了! 江颀玉步伐很快,走位灵活,没走几步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对方被抓了还在挣扎,但挣扎没什么用,江颀玉身手比对方快,几招后,那人是彻底被抓住了。 江颀玉手一用力将人扯了过来,看清脸后,江颀玉一怔:“祝姑娘?” 即使被认出来了,祝枝予还在挣扎,她觉得自己没脸见王爷,今日听说代圣国的几人闯进来皇宫,她只是想偷偷看一眼,远远看一眼就好了,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忽然她心脏一颤,感觉到自己被拥入怀中,祝枝予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江颀玉,眼眶泛红,没想过身份暴露后还能再次被他抱在怀里:“王爷……” “我很想你。”江颀玉的头埋在她肩膀的发丝间,声音温柔的像柳絮。 祝枝予吸了一下鼻子,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她脑袋抵在他的胸膛,激动的肩膀都在颤抖:“王爷,我也很想你。” “过得好吗?”他问。 “不好。”她答。 江颀玉心疼道:“代圣君主为难你了?” 祝枝予顿了一下:“没有,只是……” 江颀玉问:“只是什么?” 祝枝予咽了咽嗓子,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心脏发紧,紧到快成为一枚小小的杏仁,又苦又毒。 她轻轻推开了江颀玉。 风光无限的王爷,和不干净的她,终究是不合适的。 祝枝予转身就要离开,江颀玉对她态度忽然的转变疑惑住了,抬脚就跟上:“你怎么了?我哪里做的不对,可是嫌弃我来太晚了?” 他每说一句话,祝枝予心中的那枚杏仁就更加苦楚一分,她忍着眼泪说道:“王爷怎么会有错,有错的只能是我,王爷值得更好的女子。” 江颀玉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怪我当时没有站在你这边吗?国家在前,我无法选择,但我此次来代圣,是想带你回去的,你是我认定的妻子。” 祝枝予忽然停下来了,她背对着江颀玉,语气尽是遗憾:“可我,做不了你的妻子了。” 江颀玉道:“怎么做不了呢?你未嫁我未娶,谁敢说一个不字?” 祝枝予任由着眼泪滴落,她叹息道:“可是我已经……” 没等说完,江颀玉一掌落在了她脖颈的穴位,祝枝予昏了过去。 手一抄将她抱起,江颀玉向前走来到一处宫殿,他将她放在宫殿的铺着软草的石床上,低声道:“时间紧迫,外面不知会有什么危险,委屈你先待在这里。” 第94章 是你 那边,席成桦与程渡崎屏住呼吸,躲到了一座雕像后,前方果然有人。 还是一群人。 为首的两个人脸被面具遮的严严实实,身量较为高大的那位开口道:“丁大人说旦恒的几个苍蝇飞了进来,见到他们,格杀勿论,你们去那边搜寻,你们去另一边。” “是!”众位士兵立刻照做,噔噔噔分成两队各去一边搜寻。 程渡崎看向席成桦,小声道:“这声音,有些耳熟啊。” 席成桦眼眸一眯:“身形也很眼熟。” 于是他们两个心照不宣地扣上了帽子,等其他人走后悄无声息出现在方才为首的两个人背后。 程渡崎压低声音,换了个声线,无比阴森地说道:“你们在干什么?” 那两个面具人显然是被吓到了,颤巍巍地回头,一见是两个黑衣人,警惕问道:“你们是谁?” 这慌张表现也太可疑了吧?他们这种演技是怎么能把那些代圣士兵骗住的? 程渡崎装模作样地冷笑一声:“我是谁?”他一只手掐住对方的脖子,喝道:“连我都不认识,你还在代圣活着干什么?你们两个,很可疑啊,是谁手下的?” 席成桦顿了顿,觉得程渡崎演的有点过头了。 那两个面具人直接吓傻了,转身连滚带爬就要跑,程渡崎忍不住了,一把摘下帽子,捂着肚子哈哈笑道:“你们别跑,是我,是我!” 连滚带爬那两位忽然僵住,回头一看,竟然是他! 宋昶直接把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是你?!你也太坏了,我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大人物,吓死我了!” 谢子澹也摘下了面具,他吁了一口气,道:“原来你已经被救出来了,我们还想着去救你呢。” 他们两个和程渡崎久别重逢,也不能说久别……反正就是很热泪盈眶地拥抱了好久,宋昶从程渡崎的怀抱出来,刚想去拥抱席成桦,却被席成桦冷漠甚至透着丝丝寒气的表情吓的僵住了。 席成桦靠着墙壁,抱着胳膊道:“我想你们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这语气听的谢子澹毛骨悚然,他瞪大了眼睛:“不是?你真的是小席将军吗?小席将军说起话来才没这么冻死个人,我怎么感觉像被掉包了?” 宋昶面色一僵,也开始怀疑了:“确实啊,我怎么感觉他不像我认识的温柔善良的小席将军,反而有一种被勾鹤夺舍了,吃人都不吐骨头的那种味道。” 席成桦轻笑出声,他看了一眼程渡崎,意味深长道:“我要是勾鹤,那还好了呢。” 程渡崎脸立刻就红了:“你别说了……” “打住打住!”宋昶摸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真不知道小席将军到底是被掉包了还是糊涂了:“这怎么能是好事?勾鹤在我们所有人都歇菜了好吗,你肯定不是小席将军,小席将军可没这么一肚子坏水,还有渡崎你脸红什么?虽说少年的脸红胜过一切,但现在脸红可太不对劲了,你恐怕也是个假的吧!” 谢子澹眯眼道:“我现在也这么怀疑这个程渡崎也是假的……他被勾鹤那魔头抓着,怎么可能这么快被救出来?” “行了行了!”程渡崎挥了挥手,被他俩吵得头都大了:“我们两个都是真的,如假包换。” 谢子澹挑起一边眉,迟疑道:“证据呢?你说一些只有我们才知道的事情。” 证据那可多的是。程渡崎道:“让我想想,哦,有了,前几日在军营背着我爹打牌,子澹你输了好多……” 谢子澹眼眸一睁,欣喜道:“那看来是真的了。” 席成桦却眉头一皱:“你们背地里打牌了?还赌钱?” “呃……”宋昶心虚道:“我们就闲暇时刻玩了几把,没有玩多大的!” 像席成桦这种世家子弟的楷模肯定不会同意他们打牌,加上自从娶妻后席成桦被屠心管的很严,已经很少和他们一起娱乐了。 “行吧。”席成桦这个节骨眼也不想去跟他们计较赌博之事了,他问道:“你们两个为什么来这里了,陛下不是说让你们老实待在军营吗?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抗旨?” 宋昶和谢子澹脸色都白了白,他们不由自主倒退两步:“我们……” 他们事先说好的借口是来救小程将军,可程渡崎已经被救了,他们两个根本没来得及大显神威,这个借口显然不可取了…… 两个人相视一眼,咽了咽口水,都说不出话来。 谢子澹干脆破罐子破摔,他摸着脑袋笑道:“我们是来救小程将军的啦哈哈哈哈。” 宋昶心领神会,也尴尬地笑了起来:“对对对,没想到被你们捷足先登了,从勾鹤手里救下来人很困难吧,你们没有受伤吧哈哈哈哈。” 席成桦叹气道:“误会了,我们一开始是想救他,看到他之后发现人家过的挺好,甚至都款款情深……” 程渡崎立刻捂住了席成桦的嘴,怎么以前没察觉他这小子还有这么阴暗的一面呢,自从表白被他听到后,就一直拿他开涮! “哈哈哈哈哈,没事哈哈哈,他今天有点奇怪,你们别理他。”程渡崎一边笑一边说。 席成桦从自己脸上拿开了程渡崎的手,也不开玩笑了:“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先不叙旧了,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他们几个继续往前走,席成桦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两个这一路上怎么过来的?” 谢子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听完过后,席成桦回想起在门口看见的马车,舒了一口气,是他们的话,就说得通了。 “你们两个这一路上比我们轻松多了,早知如此,就和你们一起来了。”席成桦道。 宋昶笑道:“我们傻人有傻福,你们凭实力来到这里,才是真的厉害。” 长廊暗无尽头,别说是找江颀玉与景潇冶,易陪思现在就连席成桦他们几个也找不到了。 这种时刻身处他乡还落单了,易陪思心中不太安心,他不由得想起,往往恐怖故事,都是落单的那一个先遇害的! 天啊,易陪思加快了步伐,他得快些找到同伴。 忽然,他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影,就靠在不远处的墙壁上,易陪思探头一看,眼前亮了亮,欣然起来。 找到同伴了,是柳言律。 他靠近,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小程将军和小席将军呢?” 烛火摇晃,时不时闪过两个人的脸庞,对方一言不发。 等了许久,对方还是没有说话,易陪思心觉怪异,一歪头,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柳言律抬起眼眸,平日里那双好看的浅色桃花眼如今变得暗沉浑浊,几乎都变成了一滩永无天日的死水,易陪思被他的神情吓的一怔:“你……你怎么了?” 对方还是不说话。 很快易陪思意识到柳言律很可能是中毒了。 他拉起柳言律的手腕,手指一搭,脉搏跳动很乱,极其不规律,是中毒的症状,易陪思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急道:“柳公子,能听见我说话吗?” 在与易陪思对视的那一刹那,柳言律的瞳孔清晰了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几乎是喜出望外、难以置信,他生怕对方走了,急忙抓紧易陪思的手,喃喃道:“……阿映?” 他虽之前问过能不能唤易陪思为阿映,但这么久一直叫的都是“陪思”“翼轸君”,易陪思听到这个称呼后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应了两声:“是我是我,你等一下哈。” 他想拿出清心咒,可戴着纳戒的手被柳言律握的太紧了,抽不出来。 “你先松开一下,我不走。”易陪思晃了晃被握着的那只手。 柳言律沉默了良久,不情不愿地把手松开了,松开的下一刻,他就双手环在了易陪思腰间,将人紧紧抱住。 说实话易陪思被他勒的有点喘不过气,但这样也好,方便他使用清心咒。 念完咒语后,符咒发光,开始生效。 柳言律的眼神逐渐清明,易陪思松了一口,看来有效,他道:“你怎么了?还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了吗?” “我中毒了。”柳言律松开了抱着易陪思的手。 易陪思手一抖:“嗯,我察觉到了,是什么毒?” 柳言律抬起眼,这种时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了,见到易陪思总是开心的,那就笑吧,他扯出一个大概很难看的笑容:“就是你之前中的那种毒,我方才碰到虞芷意了,她趁我不注意撒了一把毒种,而我本就接触过毒引……” 易陪思心头发紧,那种毒什么滋味他可太了解了,不光五脏六腑像被啃食一样痛不欲生,神智也会极其恍惚不清晰的。 可他会交替,能金蝉脱壳,柳言律却只有这一条命。 说起来柳言律会中毒和他有很大关系,要不是他之前中毒,柳言律也不会接触到毒引……现在更不会中毒,是他间接的害了他。 易陪思忧心道:“先别慌,我们会有办法的……我先帮你稳住心脉!” 柳言律握住他的一只手,望着他道:“虞芷意告诉我了解毒的方法。” 易陪思心被提了起来,微微瞪大了眼睛:“是……是什么?” 柳言律看着易陪思的脸庞,眼底的情意没有一丝一毫被掩饰,满满当当:“说难却比登天还难,说简单也很简单。” “只要你爱我,就好了。” 第95章 我想你爱我 易陪思一愣,随即笑道:“都这种时候了,就别开玩笑了……你快说解药是什么,这个毒拖久了很难熬的。” 柳言律收回目光:“我没开玩笑,只要你的一吻,毒就能解开了,前提是,要你爱我。” 易陪思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柳言律叹气,又说了一句:“真的,不骗你。毒里有一味情花,你饱览群书,定会知道情花最怕什么。” 这种时刻,毒素已经入侵身体,易陪思没觉得柳言律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多么荒唐的解药,一个吻就能解开这种可怕的剧毒吗? 回想起那时,若是知道只需一吻,易陪思也不会毒发身亡了吧? 只是那是他和景潇冶都在气头上,怎么样也不会想到接吻的,所以让这个毒钻了空子。 那现在呢? 易陪思知道这个毒会多么痛苦,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柳言律毒发身亡,在自己面前? “真的只要一吻?”易陪思问。 “还要你爱我。”柳言律轻笑道。 易陪思咽了咽喉咙,俯下身子,手掌抵在他的胸口:“试试吧,我不会不救你的。” 音落,柳言律的眸子里有一瞬间的愣怔,他很快恢复平静,手一揽将易陪思拽入怀中,他等这个吻等得太久了,久到生命尽头的前一刻才如愿以偿。 情绪在酝酿翻涌,公子唇角笑意分明,他看他的眼神似拢了清晖的月华,碎碎的流光辗转反侧,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柳言律手指抵在易陪思的唇瓣,问道:“可以吗?” “别墨迹了。”易陪思深吸一口气,捧起他的脸颊,仰头便吻了上去。 正如君主说的,代圣皇宫很久没这么热闹,有人在躲避追捕,有人在等待死亡,有人正在走向未知的陷阱,有人在一片漆黑中接吻。 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易陪思垂着眼帘,想问可以了吗,他有点喘不过来气了。 忽然柳言律猛地推开了他,下一刻,一口鲜血喷出。 易陪思猝不及防地盯着那一摊黑血,好熟悉,好恐怖,他中毒时吐出来的血就是这样的。 他几乎是僵硬地握住了柳言律的手腕,脉搏的跳动在变弱,毒还在,甚至已经进入肺腑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有用?”易陪思惊愕地喊着。 柳言律向后倒去靠在墙上,似雪的脸色显出几分苍白,伸出手抹去溅在易陪思脸上的一点血迹:“因为情花感觉出来了,你不爱我。” 他的神情越来越憔悴,易陪思瞳孔急剧收缩,慌张到忘记了呼吸,只会拼命地输入灵力:“可我真的觉得……我是喜欢你的,怎么会,怎么会没有用呢?” 接吻时,他脑子里都是回忆,关于他们两个的,有悬崖底初见时清清朗朗的笑容,有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柳言律为他摘的一大束鲜花,有茯苓山庄时嫣然出篱笑的桃花……总之太多太多。 “是吗?”柳言律眸光微动,用力把他搂在怀里,哑然道:“能听到这句话,我心满意足,可你对我的不是喜欢,是亏欠。” “虽然你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你总觉得,从许多年前开始,我救你,救江颀玉,为你寻良药,为你挡鞭,为你奔波,为你做了这么多的事……你还不了,欠下了太多,也回应不了我的心意,因为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不是我。” 每说一句话,柳言律都会咳出一口鲜血,他咳的太多了,两个人的衣襟都染红了。 “求你了……你别死。”易陪思急的要疯了,输入灵力的手越来越颤,他咬紧嘴唇,两行清泪划过脸颊,滴两个人在紧握的手上。 “但其实,我不需要你还的。”柳言律撑着一口气,费力的抬起手,擦掉他的泪水,他道:“我们之间……不用计较那么多。” “茯苓山庄那段日子,我一直都很舍不得,那时候我们多好啊,远离世俗,每天都过得那么惬意,练剑累了就躺在桃花树下……还有梦境,你总爱抱怨我为什么又来了,又打扰你清休,你放心,我把你的梦还给你,以后我都不会出现了……” 没等说完,易陪思便紧紧堵住了柳言律的唇,他连续吻了好几次,吻到最后绷不住了,眼神支离破碎,痛苦地低吼道:“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有用呢?” “我真的尽力了……我要救你的,我要救你的,为什么情花还是不肯承认我喜欢你呢?” 易陪思没死心,还在拼命尝试,忽然柳言律手掌挡住了易陪思的唇,将两个人分开几寸,他笑着说道:“要是为了救我而吻我,就不必了,不要勉强自己,要是你单纯的想亲吻我,我倒是会很开心呢。”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还救不了你。”易陪思阖上了眼,眼泪在脸上滚落。 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在这里无能为力的看着柳言律的气息一点一滴在消失。 柳言律又咳出一口血,仅剩微弱的呼吸,他恹恹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说好了来这边保护你的,还没等碰上阿尔斯,我便要先离开了……这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像一个玩笑,不过我至少还做了件事,我替你报仇了,虞芷意身负重伤,活不了多久的……我……我有些撑不住了……要先歇息了,死的时候可能会很难看,你不要看,不要害怕。” “旦恒最俊朗的男子怎么会难看,我不害怕,我陪着你。”易陪思趴在他怀里,被抱的很紧,明明对方是一个即将离世之人,却还在尽力地安慰他。 “侯府种了很多木兰花,如今快春天了,又要开花了,我想你会喜欢的。” “好,等这边结束,我们一起看。” “卿胥给你准备了很多礼物,都在府中好好放着,他等着你去取呢。” “好,我回去就取。” “迟师尊那边,帮我说句抱歉,之前答应好有空回去陪他老人家下棋的。” “你说他老人家,他会生气的。” “陪思。” “嗯。” “阿映。” “嗯。” “…………” 怀抱的温度渐渐散去,易陪思双眼模糊,哆哆嗦嗦地赖在他怀里,想要把自己身上的温暖都传递过去,可耳朵贴在的胸膛已经没了心跳。 最后,易陪思起身将他背起,一边向前走一边断断续续道:“这个地方不好,哪里都不好,家里才好……我带你回家。” “翼轸君!”宋昶席成桦等人大老远就看见了他们,离得近了才发现不太对劲。 “柳公子这是怎么了?!翼轸君你怎么浑身都是血?!柳公子?怎么回事啊?” 看着一动不动的柳言律,程渡崎惊恐地尖叫出声:“这……这……发生了什么啊?是谁杀的?” 探过鼻息后,席成桦愣住了。 谢子澹一时还无法相信他已经不在了:“这怎么……” “发生了些意外,等回去我会跟侯爷道歉,再好好安葬他。”易陪思长呼一口气,眼圈有些肿,他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想让表情没那么难看:“大家都没事吧?” 此刻翼轸君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席成桦递给其余人几个眼神,示意别再问了,程渡崎等人也不是木头,立刻心领神会,闭上了嘴。 席成桦道:“我们没事,只是一直都没找到王爷,也没找到景相。” 谢子澹道:“这宫里地形实在是复杂,想找人确实很难啊。” 忽然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对话,近百位士兵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齐溯与丁野况从人群中走出,丁野况含笑道:“找到你们了,你们好啊。” 齐溯拎着剑,一步步走下台阶,他经过的地方结霜一片:“你们来这里,就是来送死。” “动手!”他对士兵发出命令。 刀剑相碰之声瞬间响彻长廊,与齐溯交手的是易陪思,他现在心情很不好,非常需要发泄出来。 两位元气属性相当,打起来这一片的气温都变冷了,飞舞的冰霜如同刀片,溅到身上,就擦出一片血花。 空气中稀薄着尖刺般的冰粒,若是呼吸进去,肺腑定要被划破,程渡崎等人放缓了呼吸,他们抓紧时机,翼轸君还在奋战,要尽快把这些士兵清理完。 一些时日未见,齐溯的实力长进不少,不过易陪思想赢他,还是会赢的。 最终易陪思的剑抵在了齐溯脖颈,他问道:“说,公仪澜被关在哪里了?” 齐溯手轻轻一推,将清渲从他身上推开,他笑道:“翼轸君是不是忘了?我并不怕这些?” 程渡崎喝道:“他怕火,让我来!” 说罢,程渡崎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符咒,啪啪啪扔在了齐溯身上,火焰四起,照的脸上都焦灼起来。 齐溯毫发无损地从火光中走出:“小程将军,你那些符咒加起来都没有小席将军的火一半厉害,还是省省吧。” “既然你说成桦的火厉害,我就让你尝一尝被火烧的滋味吧!成桦,动手!”程渡崎扬起脸,小手一挥。 可旁边没有丝毫动静,程渡崎转过身,发现席成桦皱着眉头,表情凝重,握着白枪的手青筋凸起。 还没等问,下一刻程渡崎背后一凉,丁野况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一把匕首还抵在了他的喉咙。 “喂……搞偷袭,还是男子汉吗?”程渡崎嘴角抽搐着。 丁野况抬眼打量四周,目光从几人身上缓缓扫过,易陪思与席成桦提起警惕,生怕他一个冲动就把程渡崎捅成马蜂窝。 宋昶抱着头,匆匆道:“小程将军,我一很想问,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你?” 程渡崎叹气道:“我也想知道。” 谢子澹道:“或许是运气太好。” 程渡崎欲哭无泪:“我倒希望这时候不要运气那么好。” 还你一句我一句聊起来了,丁野况忍无可忍,烦躁道:“你们把武器全都放下,不然我就杀了他!” “不行!不要听他的!放下武器我们都废了!”程渡崎喊道。 咣当四声,四人的武器全都被扔在了地上,易陪思道:“这下可以了?” 程渡崎张了张嘴,惊呆了:“你们还真照做啊?!” 丁野况冷哼道:“早就知道你们很碍事,今日见了更觉得碍事,君主下令,除了翼轸君,一个都不许留!” 又一群士兵冲上前,步步逼近,把他们逼到了墙角。 宋昶举起了手,弱弱问道:“我有个问题,为什么除了翼轸君,这应该一视同仁吧,还请代圣国君不要差别对待好吗?” 虽然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易陪思还是回答了宋昶那个问题:“这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只有我才能用凝丝启动涅盘,我死了,涅盘就启动不了了!” 第96章 阿尔斯 但非也,如果易陪思死去,凝丝可以重新认主,只是阿尔斯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场面一度混乱,丁野况挟持程渡崎,挑挑眉心,提出下一个更过分的要求:“你们把内力封住,不然我杀了他。” “你……”谢子澹喝道:“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又怎么样?你们未经同意就闯入代圣皇宫,这不也是欺人太甚?”丁野况道。 “好热闹呢。”不远处传来勾鹤带着笑意的声音,他装的像个路过的毫无瓜葛的路人:“这是进行到哪里了?” 熟悉的阴冷气息逼近,代圣士兵纷纷后退为他让路,宋昶见是他,哭丧着脸道:“天啊,看来今天真的是我们的死期了,死透透的了。” 俗话说有人欢喜有人忧,宋昶都要惆怅死了,被挟持的程渡崎倒是眼前一亮,瞬间从咬牙切齿变成眼泪汪汪,他大喊道:“勾公子,救我!呜呜呜……”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宋昶和谢子澹一个赛一个惊异,谢子澹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怕是吓糊涂了,勾鹤为什么要救你?” 宋昶道:“对啊,他杀了你还差不多,救,是不可能的。” 勾鹤在听到那声求救后,蹙眉瞧了一眼程渡崎,又瞧了瞧丁野况,怎么说呢,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用威胁。 他道:“阿况,没必要,收回去吧。” “是。”丁野况听话的撤走匕首。 程渡崎重获自由,欣喜若狂。 谢子澹被打脸了,呆道:“不是,还真救啊???” 勾鹤缓缓摇着头,摆出一个微笑:“因为根本不用威胁,你们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说得对……”宋昶咽了下口水,不敢掉以轻心,勾鹤出现后,转瞬间,他们已经被逼到墙角,背靠着石壁,武器方才就扔了,如今在外围士兵的脚下,想捡起来,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他们现在真的情况很糟糕啊…… 但一瞬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忽然石壁一声巨响,沙粒碎石块扬了满天,接着轰隆隆好几声爆破把墙壁炸了个干净,拎着剑站在石壁的缺口上,像是一道曙光普照大地般的,是承泽王。 正好赶上,江颀玉松了一口气:“我来的应该不晚吧。” 天还是无绝人之路的,易陪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道:“不晚,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走!”江颀玉抓住易陪思的手,抬腿就要跑,对众人喊道:“别理他们,我方才已经找到涅盘的位置了,就在这边!” “真的?!”易陪思道:“那我们快走,得在阿尔斯发现之前赶到。” 身后宋昶、程渡崎、谢子澹迅速跟上,席成桦道:“你们先走,我断后。” 他一枪扫过,七八个代圣士兵飞了出去,再来几枪,人就被解决的差不多了,席成桦收起枪,转身追上易陪思等人。 代圣皇宫修建的十分复杂,一路上弯弯绕绕的,易陪思的手被江颀玉紧紧握着,他们在宫殿中奔跑,跑了不知道多久,易陪思疑惑道:“颀玉,你确定我们走的对吗?我怎么感觉一直都在转圈圈?” 江颀玉直视前方,道:“放心好了,是对的。” 谢子澹一边累的气喘吁吁一边喊道:“翼轸君,我们没在绕圈圈,虽然这长廊跟没有尽头似的,但我发现墙上的壁画不同!” 宋昶左右张望,惊异道:“是真的诶!” 墙上的壁画有山水有人物有神明,还有山海经里面的异兽,每一块都是不同的。 易陪思惊异道:“原来如此,这路这么复杂,颀玉你能记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谢子澹道:“王爷一直很厉害啊!” 一路上席成桦都没有放松警惕,他很快察觉到一件不对劲的事情。 那些代圣六伏都不见了。 按理来说,丁野况等人肯定是要追上来防止他们到达涅盘的。 如今却消失了。 人一旦紧张,周围的一切声音就被无限放大,席成桦屏息道:“王爷,到达涅盘只有这一条路吗?” 江颀玉道:“不好说,我只发现了这一条。” 席成桦吁了一口气,加快步伐:“那我们再跑快些吧,我怀疑那些六伏熟悉地形,已经更快到达了。” 在众人还没筋疲力尽之前,终于停下脚步,江颀玉抬起头,道:“那就是涅盘了。” “好……好……好。”宋昶捏着大腿狂喘气,看到涅盘后瞳孔一缩:“这……” 这如此吊人胃口神秘兮兮的涅盘,居然……居然是最开始进入大殿见到的那座巨大的神像? 程渡崎擦掉方才狂奔时累出的汗水,评价道:“涅盘涅盘的,还以为多么吓人呢,比我想的要正常多了。” 谢子澹表示赞同,他走近细细打量几眼,问道:“不过,这供奉的是谁呢?你们看,它还戴着面具呢。” 易陪思目光从神像的裙摆扫到脸庞,这个从下到上的角度实在是看不出来究竟是谁,他客观评价道:“感觉,这个下半张脸……有些像颀玉。” 江颀玉指节揉了揉眉尖,无奈道:“别什么都像我好吗?” 易陪思哈哈笑了两声:“随口说的,别在意哈。” 江颀玉道:“好了,不耽误时间了,趁他们没有追上来,我们快些动手,陪思,玉箫呢?” 易陪思摸着自己的衣袖,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很快想起来那时怕弄丢提前放在纳戒了。 “等等,我找一下。”易陪思低头在纳戒里面翻着,纳戒东西有些多,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是该清理了,之前拿出清心咒就翻了好久,不过怎么还有镜子、几百年都不会用的剑、绣花枕头这些东西呢?? “诶!”程渡崎眼前一亮,很是腼腆道:“那个,翼轸君,镜子借我照照……” 席成桦在一旁无情地戳破他的想法:“你是担心一会见到勾鹤会不好看吧。” 程渡崎咳咳两声,很难为情地点了下头。 “拿去吧,在意形象也是件好事。”易陪思没忍住笑,随手递给他,很快眼前一亮:“玉箫找到了,就在镜子下面。” 拿起玉箫,玉箫认主,盈盈生辉,可不知道该怎么样使用这个摧毁涅盘。 “住手!”惊天惊地的一声喊,丁野况和齐溯赶到,亮出剑便要打,席成桦和宋昶拿起武器迎战,尽量给翼轸君拖延出时间。 江颀玉瞥了一眼交手的四人,匆匆道:“我们得快一点,陪思,你试试让你的灵力传入玉箫,然后作用到涅盘上。” 易陪思深吸一口气,握着玉箫的手指发白:“好,我试试。” 交手之际,丁野况低声道:“君主呢,他怎么一直不出现?阿鹤也不见了?他们怎么回事?” 齐溯回道:“我也觉得奇怪,君主为什么还不出手啊……他们都已经到涅盘这里了。” 宋昶一枪过去,将他们劈开:“窃窃私语什么呢,也说来让我听听!” 齐溯冷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臭茄子!” 他一剑又快又狠地刺过去,宋昶没躲开,他最讨厌有人说他长得像茄子,正在气头上的宋昶采用最原始的格斗方法,两只手抱住齐溯的手臂,用力一挥,齐溯就像是个铅球一样被扔了出去。 宋昶果真力大无比,齐溯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扔出去,可是他要掉落的地方还有个程渡崎,程渡崎此刻还在专心致志照镜子,感觉到上方一凉后,吓的手忙脚乱:“不是,他怎么回事啊啊啊……” 齐溯砸在了程渡崎身上,两个人跌倒在地,镜子也飞了出去。 “痛痛痛……”程渡崎当了一把人肉坐垫很不爽,他咆哮道:“齐溯,你快起来!” 齐溯也不是很想坐在他身上,很快拍拍屁股起身,他碰巧看见躺在地上的镜子,想起来方才程渡崎居然在那里干什么来着?臭美对吧?齐溯很是嫌弃道:“……大老爷们爱照镜子,真不像话。” 可齐溯一拿起镜子,镜子居然发光了。 程渡崎一惊,很快想起来这面镜子是江潭那天晚上神神叨叨说的只有使用神术之人和身上设有神术之人才会发光的镜子,叫什么来着,对对,窥神镜! 齐溯歪了歪头,感觉这个镜子有点东西,它一会照那个人发光一会照这个人不发光,一闪一闪的,还挺有趣。 程渡崎对齐溯的行为很是无语,三岁小孩吗,一个镜子还玩那么久,看着忽明忽暗的镜子,突然,他意识到不对劲。 等等……越想越不对劲,说起来这一路上是有些奇怪的地方,但他从来都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镜子、神术、发光……程渡崎挠着头发,惊悚过头了,嘴唇开始发白,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席成桦发现他表情不好,问道:“你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下一刻,程渡崎便猛地将易陪思扑倒在地。 一声巨响,众人都惊呆了,两个人摔出去好远,易陪思脸先着的地,头晕目眩好久,他揉着红肿的鼻梁骨起身:“怎么了?” 程渡崎手脚并用地拖着易陪思往后一段距离,沉声道:“翼轸君,别出声,你看。” 他举起镜子面对齐溯,镜子照到齐溯身上,瞬间亮了起来。 程渡崎又把镜子对向易陪思,镜子的光随后便消失了。 易陪思想起来这是那面窥神镜,可他没理解程渡崎到底想让自己看什么,他问道:“这是?” 程渡崎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发抖:“请翼轸君接着看。” 他们在干什么别人根本看不出来,但是有一点不会错,程渡崎在挟持着翼轸君! 虽说自从见面后程渡崎行为举止就怪怪的,但是他不可能是内奸啊,为什么要对翼轸君动手?谢子澹惊愕道:“渡崎,你怎么回事……” 程渡崎没空搭理他们,紧紧抱着易陪思,把镜子转向丁野况,镜子又发光了。 等他把镜子朝向江颀玉,镜子的光,并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明亮,明亮的刺眼。 易陪思瞳孔都快缩成了一粒,上一次这枚镜子照到江颀玉时,也会发光的,江谭说,身上设有神术和使用神术的人,被窥神镜照到,镜子都会发光。 可……可有点说不通啊,来到代圣之前,景潇冶在明明在他身上设下过神术,为什么照到易陪思却不能发光呢? 程渡崎看出他心中的疑惑,无论是谁都很难一时接受,他也是现在才发现,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慌张着道:“只有使用神术的人,被镜子照到,才会发光。比如勾大人、齐溯、祝枝予、丁野况。” 镜子的光芒过于刺眼,易陪思头晕目眩,僵在原地。 使用神术的人照到才会发光?等等……这么说……这么说…… 程渡崎咬紧牙,一字字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易陪思脑子混混沌沌,他要明白什么? 程渡崎叹息一大口气,忽然提起声音,眼中即是难以置信,又是百思不解:“我也是才发现的,为什么每次代圣去旦恒生事,他都有理由不在场,为什么每次比试,他都不使出全力,为什么明明直走拐个弯就能到的地方,却要带着我们兜兜转转一大圈,他根本一开始就是在耍我们!” 程渡崎喝道:“你到底是谁?” 在场的人神情各异,懵的懵,呆的呆,但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江颀玉。 江颀玉莞尔一笑,声音一如往常温和,语气却如同深渊地狱般透着寒气:“小程将军,你这么聪明,这真是太难得了。” 都这时候了,他还在笑。 易陪思很久没有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了,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在屋顶悠闲坐看热闹的勾鹤噗嗤笑了声,轻轻一跃,站在江颀玉身前:“君主,我赌赢了,他们还是能发现你的身份的呢,虽然过程很坎坷。” 其余人本是懵圈着,还没捋清楚怎么回事,听到勾鹤说的这两个字,表情几乎僵的像活见鬼,他方才说的什么? 君主?是那个君主吗? 莫非承泽王…… 江颀玉依旧保持微笑:“陪你们玩了这么久才发现,不容易,同时也要恭喜你们。” 程渡崎咽了下口水:“……恭喜什么?” 江颀玉道:“恭喜你们顺利来到代圣,我的老朋友们。” 第97章 大战一触即发 一片死寂结束,易陪思突然惊觉,他剑指江颀玉,喝道:“你到底是谁?” 江颀玉理了理袖口,从容道:“这是我的宫殿,你说我是谁?” 易陪思一颗心提起:“……阿尔斯?代圣国君?” 这几个字一出,除了江颀玉和勾鹤,所有人都梗塞了一下。 很快,丁野况和齐溯回过神来,挪步道江颀玉身旁,齐溯一时还无法接受,他拽住勾鹤的袖子,小声道:“阿鹤,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他……就是君主啊?” 勾鹤摊了摊手:“你们要自己发现啊,我也是自己发现的呢。” 齐溯回想起他和江颀玉交手了很多次,他每次都是又挑衅又使阴招的,还有没有干过更胆大包天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完了,君主不会要秋后算账吧? 易陪思神色复杂:“你把真正的颀玉藏在哪里了?” 江颀玉轻飘飘道:“我就是啊,你看你,我们认识这么多年,连到底是不是我,都认不出来呢。” 是他,是本人。 可易陪思倒希望这个江颀玉是被掉包了,或者是夺舍了。 是本人的话,他真的真的会很难过,心被绞了一样,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了。 易陪思垂下了眼,问:“为什么?”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为什么要杀旦恒百姓?为什么频繁和旦恒作对?为什么搞得天下大乱? 为什么偏偏你是阿尔斯? 江颀玉道:“不为什么。” “因为皇位?”易陪思杵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江颀玉依旧长身玉立,他叹笑道:“陪思,我还真的不在乎皇位。” “你啊,自始至终,都没花心思了解过我。” 易陪思浑身一颤。 江颀玉道:“我从前很好奇,为什么父皇要把皇位传给一个样样都不如我的弟弟,我是气,但没江潭那么气,更没他那么蠢,联合一个不安分的外邦来抢夺皇位。后来我明白了,嫡庶之分而已,从一出生,便决定了,即使再努力,我们这些庶子都不如江涟一个手指头。” 他朝着易陪思靠近一步:“那又如何,江涟直接登上皇位,平步青云,应该很少了解,旦恒朝廷是怎么样一番风气吧?老臣执拗迂腐,新入宫的臣子历练不足,更有些人是凭借关系做到今天这个位置,尔虞我诈,一通算计,又有几个是忠心呢?我看着他们,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没劲。”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臣子,不要也罢。于是我就想,创建一个新的国家,在这里,只用实力说话,修炼了神术之后,我发现,神术,简直太美好了,它比灵术强的不知道要多少倍。” 江颀玉笑着,目光向涅盘望去,欣赏着他得意的杰作:“代圣国便是我精心创造出来的成果,还不错,六年时间,便与其余四大国并列。” 易陪思越听身子越寒,他打断他:“那你,为什么要让虞芷意取我性命?” 江颀玉朝他瞥了一眼,淡淡道:“那不是我安排的,你的死亡,我也很揪心,我把她收入麾下,是为了让她得到该有的惩罚。” 齐溯和丁野况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多年虞芷意功劳累累,君主对她从来都是罚多奖少,还总是关她去忏悔室。 “可陪思你对得起我吗?”江颀玉瞳孔中满是冰寒之意,一步步朝他逼近:“我对你如何,你又待我如何?是谁说永远站在我这一边,是谁让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回来后反而跑的抓不住人影?” “说来也可笑,这么长时间,你有主动去我府上找我吗?有关心过我的安危吗?你总是跟景潇冶在一起,连我近期发生了什么都不过问,唯一主动一次去找我……”江颀玉嗤笑一声:“还是因为你和他吵架了。” 是自己太迟钝了吗?现在才意识到这点疏忽,回来之后,他和江颀玉的关系,易陪思意识到没有以往的亲密,可他以为……即使见不到面,也不会逐渐冷淡的。 可事实不是这样,友谊需要维持的。 谢子澹眼波流转,深感同情:“翼轸君,你好过分……” 宋昶一惊,这小子还没搞清状况吧? 他猛摇谢子澹的肩膀,企图让他清醒:“这种时候虽然听起来是翼轸君过分,但你也不要向着别人了,他现在是阿尔斯啊!” “对不起,颀玉,是我的错。”寂静的大殿响起易陪思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棱棱角角。 江颀玉眼中微光闪烁,他大步向前,紧紧抱住了易陪思,就在以为冰释前嫌,万事大吉时,一道没有丝毫温度的嗓音在易陪思耳旁响起,像是冬日滑入脖颈的冰:“当然是你的错了,好陪思啊,我讨厌每一个选择离开我的人,所以我啊,要杀了你。” 他露出笑容,一把推开易陪思,扬唇道:“出来吧。” 棚顶的崩裂声响彻云霄,来人一身黑衫,神色麻木阴沉,面容惨白如瓷器,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颦一笑都僵硬至极,更吓人的是,他浑身散发着层层叠叠的杀气,猖狂诡谲。 是……景潇冶。 此情此景,众人惊呼,易陪思僵成一块铁板,脑海中一直回荡江颀玉说的那几句话。 难过到心绞痛,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坏了,坏的很彻底,该怪谁呢,该怨谁呢。 抬起眼,景潇冶已经站在很近的身前,那双充满杀气的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易陪思知道,现在的这个,肯定不是平时的景潇冶,至少不是正常的。 江颀玉负着手在原地踱步,作为承泽王,他是众所周知的温和谦逊,这层假面具揭掉之后,他身为阿尔斯,这淡定高贵的仪态,怕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使是在血淋淋的杀人,他也那么从容。 江颀玉蹙着眉心,很是苦恼地说道:“怎么说呢,我方才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要怪就怪陪思你情债太多了,我不小心看见你与柳公子情意绵绵地接吻,又不小心地让景潇冶看见了。” 这何止是不小心,易陪思感觉被一刀捅在了心脏:“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江颀玉转过头来看着他,表情依旧款款温和:“刺激了一下而已,你陪他好好谈一谈吧,至于其他人……” “勾鹤。”江颀玉道。 勾鹤抱起拳:“君主。” “由你处理。”江颀玉微笑。 “是。”勾鹤手一扬,那把诡异的镰刀再次出现,他挑起一边眉毛,似乎在问准备好了?我要动手了。 谢子澹和宋昶脸色白了白:“怎么办,我们打不过他。” 席成桦唇色也很白,如今这情况波谲云诡,实在是太复杂了,心力憔悴,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景相那边有翼轸君,旁人无法插手,勾鹤这边,我们得拖住。” 宋昶颤颤巍巍道:“……了解了,我勉强尝试一下。” 面对实力恐怖的勾鹤,其余人都后退、小心为上,程渡崎就不一样了,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有一种下一刻就摇着尾巴往前凑的冲动。 席成桦道:“你是确定他不会伤害你?” 程渡崎咽了咽口水,腿脚犹豫,底气不足:“我当然……不敢确定啊,我只是现在很想找他要个说法。” 听到这话,席成桦皱了眉。 说法说法说法,他忍了一路,实在是忍无可忍,真想把程渡崎的脑袋掰开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除了那点说法是不是就不剩什么了? 怎么现在刀架在脖子上了还能想着要说法? 一直好脾气的席成桦此刻也有了脾气:“行,你不要命,你要说法。” 程渡崎眨了眨眼,及时打住:“那倒不是,命我也要。” 勾鹤向来杀伐果断,无情摆摆手他们就全轰飞了,宋昶重重摔在地上,屁股先痛,随后全身上下都是钻心窝子的疼。 须臾之间,席成桦也飞了出去,同样摔在地上,口中血腥味弥漫的滋味属实不好受,他道:“这样下去,我们迟早被他打死。” “何止是打死,我现在肋骨已经碎了两根。”谢子澹喘了口粗气:“那边还有一个景相呢,也不知翼轸君能不能对付的过来。” 就在勾鹤打算拎起镰刀继续动手之时,程渡崎忽然扑上去抱住了那把恐怖的镰刀,他知道自己在作死,心里倍感害怕,手臂抖动的像筛子。 虽然抖,但抱的是真的紧,程渡崎坐在那里就像个小秤砣,勾鹤甩了几下没甩掉,皱眉道:“怎样?” 程渡崎向天借了两个胆子,讷讷道:“能别杀我们吗?” 勾鹤加大力气又甩了一下镰刀,还是没甩掉,低头看了看,似乎觉得这个场景有些好笑:“你这样,让我在上司面前很难办。” 程渡崎不解:“上司?” 勾鹤目光所指是站在对面摇着折扇面含微笑的江颀玉。 那还真是上司。 “松手。”勾鹤声音沉重。 程渡崎没松。 “松手。” 没松。 勾鹤垂眸盯了程渡崎良久,程渡崎抬着头也看勾鹤看了良久,空气格外死寂,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旁边倒在地上呜呼哀哉的宋昶和谢子澹大气不敢出一下,最后勾鹤耐心耗尽,手一甩松开了镰刀:“行吧送你了。” 然后下一刻,勾鹤拿出来了一把崭新的镰刀。 众人:“……” 那边声音似乎发生了什么,他们齐齐看过去,发现一道屏障将翼轸君与景相隔在另一端,好像声音也跟着隔断了,他们听不见那二位现在在说什么。 “哥哥,我难受……头痛的要炸了……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这样的。”景潇冶紧紧捂着头,他五官挤在一起,俊眉揉成一团,只会神志不清地重复这几句话。 其实方才,景潇冶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那时候,语句还是通顺的。 他说,别抛弃他,别喜欢别人,他恨,他不开心,他难过,他心难受的想死。 他还说,他恨他,恨他不关心他,恨他不在意他,恨他总是在乎那么多人,都不愿意回头看看他。 难除,心魔更难除。 易陪思心里发苦,好像这一辈子所有的糟心事都凑到了今天,好像他身旁的人都选择在今天离开他。 低下头,他看到了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这是柳言律的血。 他鼻头一酸,忍忍泪水,不能退缩,起码不能在这里结束。 爱?不够爱? 怎么就不够爱了?他明明爱的很啊。 他不想再看见珍视的人再度离开了。 少顷,易陪思猛地环住了他的肩膀,怀中温度温暖如斯 ,因为头疼,景潇冶抖的厉害,在他怀抱里翻滚挣扎,易陪思摁住他,见他这样,也跟着揪心,他放缓声音:“我在呢,一会就好了。” 一道清心符点燃,易陪思取出玉箫,吹了曲小调,在乐与符双重效果下,景潇冶神色缓和了许多,挣扎的幅度也小了。 见他恢复了些,易陪思展出笑容:“潇冶,能听见我说话吗?” 景潇冶慢吞吞地点头,虽然他现在还是头晕的厉害,眼里的东西天旋地转,但起码能听见易陪思的声音了,他费力说出几个字,想去触碰到他:“能,哥哥,真的是你吗?” 易陪思微微俯下身子,让景潇冶的手搭在他脸上,细心安抚道:“是,当然是我了。” 景潇冶双眼迷茫浑浊一片,他捏着易陪思的脸,总觉得不真实。 脸上的表情,太能透露一个人的心情,景潇冶现在的神色,就是极其的不安心,连月剑也随着主人的心境一般黑气滚滚,阴冷可怖。 易陪思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管这里的其他人了,都当成白菜吧。 景潇冶还在混沌迷茫中,双唇便被温热的事物堵住了,他浑身顿住,眼中闪过一道光亮,很快,不知是神色忽然清明还是隐隐泛起的泪光。 “我很爱你。”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到景潇冶的耳朵里,宛若神丹妙药,带走了他身上一半的黑气:“所以醒过来好吗?” 易陪思脸颊微红,想着闭上眼就看不见他人惊奇的目光了,他迅速闭上双眼,扣住景潇冶的手,主动加深这个吻。 宋昶捂住了嘴,忍住惊讶和好奇,目光炯炯盯着他们。 谢子澹的那句“啊?”硬生生憋在嗓子眼里,因为程渡崎不光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还热心肠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江颀玉笑眯眯看着,手中摇折扇的动作从未停歇,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真是情根深种呢。” 第98章 他与他 易陪思不言不语盯着江颀玉,搭在景潇冶背后施展灵术的手没有落下,很快景潇冶恢复清明,易陪思道:“醒了?头还疼吗?” 景潇冶双眼血丝横生,抽气时心脏都在疼:“总算是醒过来了,哥哥放心,能忍。” 两个人依依相惜,久别重逢,易陪思担心他担心地打紧,江颀玉失笑道:“醒过来又能如何?我别忘了你是我的六伏,你怎么能由得你自己。” 说罢,江颀玉摆摆手指,景潇冶呼吸一顿,挣扎地抱住了头。 他疼的快要窒息,在易陪思臂弯里颤抖个不停,易陪思瞪他道:“你做什么?” 江颀玉道:“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别人不好受,我就心情很好。” 易陪思眉一皱,真是无话可说:“……你有病,病得不轻。” 认识以来,易陪思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么重的话,所以此时此刻听到后,江颀玉还是顿了一下。 忽然景潇冶一扯易陪思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身后,开口道:“君主。” 江颀玉收回神色,闻声望去。 因为头还在疼,景潇冶的声音比平常憔悴了几分、也弱了几分:“我一直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身为承泽王,你已经拥有很多了。身为代圣国君,拥有的更是多,尽管如此……还不能满足吗?” 说真的,代圣国的这些六伏,能知道君主究竟想要什么的,怕只有勾鹤了,勾鹤偏偏还是一个性情拿捏不准的。 江颀玉淡淡道:“长大了,听见你这么客气的跟我说话,真难得。” 景潇冶道:“你是君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要客气。客气归客气,若是你想伤害到我的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江颀玉本还好端端笑着,听到这话后,像是被夺走了理智,双眸瞬间笼罩上一层嗜红血腥。 易陪思很快意识到不对。他手一拉,拽着景潇冶的胳膊就往后躲,慌乱之际,眼前的场景与记忆中重合,易陪思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在悬崖边,江颀玉也是这般模样的。 从那么早开始,就不可挽回了吗? 江颀玉袖子一挥一把黑气环绕的重剑出现,充斥的气息太强,整个大殿都在回荡着厉鬼哀鸣般的尖叫声,震的耳朵嗡鸣欲聋。 这远比任何一个六伏的出手要可怖……简直不是一个阶层,强到无法披靡,只有逃跑的命。 代圣国的君主,成名之后,只要是谈起,便是闻之色变的存在。 宋昶等人连滚带爬东奔西窜,躲在了一座雕塑后,神魂未定道:“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疯了?” 席成桦道:“他的神情一直不对劲,你们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传言,承泽王自从那年战争回来,便得了怪病?” 程渡崎猛地一惊,道:“等等!我有印象……什么来着,听说是诛心咒?” 宋昶疑惑:“诛心咒?这是什么?” 谢子澹脸色发白:“我知道,一种诅咒……我听我爹说这玩意可是挺要命的啊。” 席成桦长叹一口气:“诛心咒是解不开的,一旦发作,很可怕,看承泽王现在的神智,已经接近疯魔了。” 身后的哀鸣声戛然而止,心觉怪异,他们探出头,竟是一个姑娘出现,紧紧抱住了江颀玉。 是祝枝予,她脸埋在江颀玉背后,呢喃道:“王爷,你还在真的太好了,我以为你又离开了。” 祝枝予醒来后,见身边没有一个人,茫然了好一阵子,心里很不踏实,方才见到王爷是真的?还是她痴人说梦想象出来的? 听见大殿有动静,她匆匆赶了过来,没想到竟有那么多人,情况不妙,旦恒派来的人已经到了涅盘前,祝枝予不理解现状,但看到王爷在,她提着的心就落下了。 江颀玉拍了拍祝枝予环在他腰间的手臂,温声道:“先松开好吗?这很危险的,回你的寝宫去休息。” 祝枝予摇摇头,很是担心道:“不行,要走也是你们快走,趁君主还没有发现,你们快些离开吧……” 话没说完,丁野况噗呲笑出了声,他捧腹大笑:“阿祝,你是一点也不知情呀?” 祝枝予呆了呆,恍惚了好几下,不知情?她不知道什么?抬起头环顾四周,才后知后觉到现在的局面很是奇怪。 他们这边可以说勾鹤、齐溯、丁野况都在,并且都站在王爷身后,就像是一派的一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齐溯摸了摸鼻子,坦诚道:“阿祝,他就是君主。” 祝枝予一顿:“他?谁?” 齐溯干咳一声:“你抱着的那位。” 她抱着的? 祝枝予抬起眼,直愣愣地看着江颀玉,一瞬间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胸口:“王爷……王爷……你怎么会?” “好了。”江颀玉轻轻扯开她的手:“现在等我解决了他们,再说我们的事情好不好?” 他知道,他真的是……君主?王爷就是君主,那……那…… 祝枝予盯着他一动不动,眼中情绪跌宕起伏,忽然之间,她松了一大口气,泪光闪烁道:“您骗我真的骗得好苦……” 下一刻她站了起来,抹抹泪水,目光移向易陪思等人,眼神坚韧起来:“我会替君主保护好代圣的一草一木。” 情况更加不妙,易陪思劝道:“祝姑娘,如果你真的是为颀玉好,就应该知道他现在这样是不对劲的。” 祝枝予道:“只要是王爷,那就是对的。” 情比金坚是很好,可现在这时候,易陪思只觉得越来越难办,江颀玉看着祝枝予的眼神意味深长,眸中色彩隐隐闪动,易陪思想,若是世界上有一个人爱你如此真心,说不感动,那是一定假的。 “好。”江颀玉冲她一笑:“我也觉得我是对的。” 他的这个笑,易陪思总觉得暗含什么,反正不是很友好的东西,很快他猛然惊觉,是周围的气场变了,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江颀玉动手了! “........我靠,这什么啊!”谢子澹扑通一声跪地,掐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感觉......” 席成桦比他情况好一些,不过也不乐观,呼吸急促,雪白的脸颊和脖颈都沁出一层薄汗,他撑着墙壁,欲言又止:“怎么回事.......” 顾不得别人如何了,转眼间,易陪思一阵腿软,几乎快要坐在地上了,这奇怪的感觉.....这奇怪的难以启齿的感觉.....他捂住一半脸,不自主地望向景潇冶,景潇冶自然也感受到了,他撑着兵器勉强站稳,该死,是神术,君主动了神术,只是怎么会是这种神术? 不动真格,就耍他们玩吗? 周围人都面色一如既往地奇怪、神态更是奇怪,程渡崎和宋昶两个没事人不明所以地四处乱看,越看越疑惑,到最后大眼瞪小眼,双双匪夷所思:“你们这是怎么了?!” 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闭紧嘴巴,闭口不谈。 程渡崎更是匪夷所思了,甚至急了:“说话啊?怎么都不说话了?难道是王爷对你们做了什么?可是我怎么什么都没感觉到?” 虽然很难以启齿,谢子澹还是沉声问道:“你......没有感受到吗?” 程渡崎急匆匆如实招来:“没有啊!你们到底怎么了?” 他一回头,江颀玉正盯着手心,不紧不慢道:“这是一门很古老的神术,叫喜悦,只有体会过喜悦的人,现在才会感受到喜悦。” 程渡崎一呆:“什么鬼?那这么说我没体会过喜悦?怎么可能,我每天都很开心,乐呵呵的.....怎么能是没体会过喜悦?......等等。”程渡崎脑筋一转,猛地顿住,这个喜悦,应该不单单指字面意义上的喜悦吧? 怎么能这么丢脸,席成桦看不下去了,一边忍着这要命神术,一边还要替程渡崎尴尬:“快住口你,一会所有人都知道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渡崎为缓解尴尬稀里糊涂地笑着:“怎么会怎么会,没这个事情啦哈哈哈。” “……可是君主,你的神术能不能指定一下作用对象?怎么敌我不分的……”靠在墙上同样受到神术的丁野况捂着比苹果还红的脸颊,终于找到机会,弱弱发问。 旁边的勾鹤也是眼眸低垂,欲言又止。 齐溯夹在他们两个中间不知所措,慌张关切道:“你们怎么了?怎么脸这么红,像是发烧了一样。” 丁野况眯了眯眼,叹气道:“有时候是个雪人挺好的。” 都这种时候了,又不是平常拌嘴,怎么还调侃他是个雪人?齐溯不解道:“怎么就好了?” 勾鹤手一拍齐溯脑瓜,扯过来给自己降温:“说你好就好,小孩子不用懂。” 齐溯期期艾艾道:“那好吧。” 热闹也看够了,江颀玉撤回神术,转过身,目光久久停留在门前,没有挪动半分。 易陪思心下奇怪,同样地抬起头看过去。 常年无雪的代圣国,居然下雪了。 第99章 初见那天 江颀玉奇道:“下雪了,还真少见。” 丁野况也道:“是啊,代圣国从来不下雪的。” 江颀玉若有所悟:“嗯,所以说不是好的征兆,我们要尽快解决这里呢。” 他抬起手,一道夺目耀眼的圣光飞过,刹那间,除了易陪思,所有人都被神术钉在了墙上。 江颀玉摩挲着手中剑,这把剑通身玄色,频频散发着黑气,与虞芷意等人用神术唤出来的墨色之气完全一致。 易陪思在这时才顿悟,自从他回来见到江颀玉开始,他就从未用过清翮,每次作战都用不一样的剑。 原来并不是因为想换换手感,而是因为……他修炼神术,清翮用不了了吧。 江颀玉平日里那双含情脉脉的温和眸子,现如今变得冷血无情。 对方一步步逼近,周围的气场诡异,易陪思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屏气道:“......你想干什么?” 话音一落,江颀玉眼中最后的神色便被无穷浓重的黑暗吞噬,他是眸子更加杀气四溢,激愤的绝望之意喷薄而出,江颀玉狞紧眉,一抬手,一挥剑,易陪思便被击飞出去了。 倒地流血的时候,易陪思还未缓过神,他双眼昏花,脑仁嗡嗡的疼,耳边凄惨淅沥的尖叫声不断,不是人的声音,更像是妖魔鬼怪亦或者邪祟,他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无法去想。 大概是因为方才脑袋磕到了石头吧。 等了一会,易陪思最先恢复的是味觉,因为口中源源不断弥漫着的血腥味想忽略,太困难了。 江颀玉一步一步走到易陪思身边,步履之间,都是阴戾的杀意,易陪思无法动弹,这个躺在地上的姿势,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江颀玉华贵的衣摆。 一只脚猝不及防地踹在易陪思胸膛上,力道凶狠的巴不得他死,易陪思背部猛地撞到坚硬的石壁,顷刻又坠地,鲜血喷溅,淋漓着从墙壁上一滴滴淌下。 这完全是单方面殴打,易陪思连还手的可能都没有。 景潇冶满脸扭曲神色,他恨的要死,肝胆欲裂,可他动不了,不然肯定冲过去,让拳头都落在自己身上。 别去看了,现在这幅画面,任何人看来,都会泛起一阵猝心的寒意,太惨不忍睹了。 其实还好。 疼多了,易陪思现在,反而察觉不到疼了。 呼吸之间,他有在看江颀玉,对方已经做到如此地步,他也没必要留着情面了。 除,是一定要除的。 江颀玉察觉到易陪思往景潇冶的方向看,脸上的表情更加扭曲,他瞳孔墨黑中泛着红丝,身体颤抖越发剧烈,恨意滋生宛若滔天巨浪吞噬的他全部心性,剑脱鞘而出,江颀玉提起,直直刺向易陪思的胸膛。 周围尖叫声不断,逼的景潇冶硬生生抠破掌心,赤红的眼眶猝不及防砸出两滴眼泪。 感觉到眼前忽然变暗,易陪思紧闭的双眼猝然睁开,血一滴滴落在易陪思脸上,景潇冶竟然挣脱了禁锢,挡在他身前,扯出来一个笑容。 易陪思视线清晰后,僵硬住了,喊道:“你是不是疯了!帮我挡剑干什么?” 景潇冶抽出自己身上的剑摔在一旁,反手抱起易陪思,往自己怀里塞着:“再看见你死亡一次,我才是要疯了。” 他抱着易陪思跃出这片废墟,外面大雪纷纷,景潇冶胸口的血砸在雪面上,像冬日里盛开的腊梅。 江颀玉拎着剑在后面追。 跑到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景潇冶轻轻把易陪思放下,对他道:“哥哥,在雪里,对你的元气有利,你伤那么重,快些疗伤。” 易陪思眉心发紧,灵力所剩不多,再说了给景潇冶输入灵力也没用,他只能稀里糊涂地捂着景潇冶滴血的伤口,不让它流血:“……别担心我了,你伤的更严重。” “心疼我?”景潇冶看着他。 易陪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当然了!” 景潇冶抱住他,轻轻摸着对方的脸颊:“江颀玉马上就会追上来,我们这里所有人加起来可能都不是他的对手,但想要打败他,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他在易陪思耳畔说了一句话。 “记住了吗?”景潇冶问。 易陪思深吸一口气,道:“......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我也不想的。”景潇冶苦苦一笑,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易陪思忍着泪水:“若此次我们都能平安回去,往后的日子里,我再也不想与你分开了。” “一定。”景潇冶道。 雪地里,脚步声逐渐逼近,江颀玉清润的声音响起:“逃到这里,就以为安全了?” 易陪思擦掉嘴角的血,嗤笑道:“怎么会?有你在,怕是哪里都不安全。” 风雪依旧,眼前,江颀玉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趣,唇角勾起很淡的弧度。 易陪思与景潇冶相视一眼,同时大喊:“动手!” 像离弓之箭般刺去的,是景潇冶,江颀玉横剑抵挡,剑声嚯嚯,两个人在雪地里过招起来。 易陪思抓紧时机,朝着方才逃离的代圣皇宫奔去。 一边呼吸都来不及地跑着,他一边思考着现在发生的种种,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终于赶到大殿门前,勾鹤挡在门口,拦住了易陪思的去路。 勾鹤道:“翼轸君,别白费力气了,你们赢不了的。” 是,知道赢不了所以更不能听天由命啊!等死太煎熬了,他更希望自己是壮烈牺牲。 易陪思道:“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勾公子,请让开。” 勾鹤没有丝毫要让开的意思,他笑道:“抱歉翼轸君,不可能的。” 易陪思咬了咬牙,猛地抬起手,袖口一把白烟扬起,勾鹤就直愣愣地倒下了。 该说抱歉的是他自己,易陪思从来不喜欢耍阴招,但紧急关头,阴招才是最好使的。 “一炷香后,你就能动了。”易陪思绕过勾鹤,这时才开始大口呼吸,方才他都是屏气的。 这也算暂时解决掉了一个难搞的敌人。 祝枝予先不管,剩下的丁野况和齐溯就好办多了。 席成桦等人依旧被钉在墙壁上动弹不得,齐溯看着倒下的勾鹤,气愤道:“没想到翼轸君还会用这种卑鄙手段。” 易陪思道:“……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丁野况这个暴脾气举起剑就要砍过来,就在这时,忽然几道白花花的飞光闪过,精准无误地打落了丁野况手里的兵器。 那飞光击中剑后掉落,砸到地上仍是威力十足,狠狠地插入到了地面,像是琉璃盏破碎的裂纹,地面上也从那枚东西刺入的地方开始,蜿蜒出许多条曲折的裂痕。 易陪思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这样,他定睛一看,有点眼熟啊,这是—— 柳叶飞刀? 墙壁之上传来一声自我肯定的笑意:“还得是我,这水平,也没谁了。” 屠翼挺拔地站着,挥手笑道:“你们好啊,妹夫进来如何?小程将军好久不见,你的头发怎么更加卷了?” 显然这个问题在这种场合一点用都没有,程渡崎还是讷讷回答道:“天生的……控制不了的。” 不光是屠翼单枪匹马出现,屠翼的身旁,江涟也在,还有江漪令。 还没等笑出来,另一边,江颀玉也回到这里了,毫发无损。 景潇冶在他身后赶到,捂着流着血的伤口道:“抱歉哥哥,我只能拖延这么多时间。” “辛苦你了,够用了。”易陪思和蔼地看着他,扯出来个笑容,目光转向江颀玉,神色瞬间冷了下去:“江颀玉,现在,我们可以好好的斗一斗了。” 他从不连名带姓地这么叫他,江颀玉听到后,失笑道:“易陪思,你以为多了这几个废物,你能解决掉我了?” 说罢,勾鹤便站在江颀玉身前,看来迷烟已经失效了,不愧是勾鹤,这连半炷香都没到呢。 因为方才被阴了,他脸色实在是不好,手中的镰刀满含黑气,被砍一下的效果可想而知。 也不用费劲去想了,席成桦、谢子澹、程渡崎、都切切实实地体会过。 砍一下,要命。 可以说现在的场面更是复杂,江涟和江颀玉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双方周围的气息早已水火不容,江漪令见到勾鹤,呼吸一滞,缓缓道:“阿鹤……” 勾鹤眼神如寒潭千尺,他喝道:“别这么叫我!” 江漪令被他一凶,连忙道:“你还在生气吗?我知道我错了……可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勾鹤简直被气炸了:“没有办法?你骗我的还少吗?都是没有办法?” 江漪令一愣,不由自主朝前走了一步:“我……” 勾鹤瞳孔骤然一缩,猛地甩袖:“滚开!” 手中带着血的镰刀直指江漪令脖颈,勾鹤眉间戾气横生:“再靠近我一步,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江漪令快要被吓哭了,江颀玉手搭在她肩膀上,往后一推,将她和勾鹤分开点距离,这才开口道:“好了皇妹,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不在皇宫里面待着,来这里干什么?很好玩吗?” 他转头去看江涟,用着如同往日兄长般的语气斥责道:“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还纵容她来代圣?” 江涟沉着脸色,缓缓开口:“皇兄现如今说这些在给谁看?我从来没想过,那个给旦恒最多灾难的阿尔斯竟是你。” 江颀玉冷言道:“你没想过的事情多了,在你逃学不想读书的时候,也没想过皇位会传于你吧?” 趁江颀玉的注意力都在江涟身上,屠翼与易陪思想着把墙上钉着的几人救了下来,他们想的是有点美了,没等动手,祝枝予持鞭一甩,墙壁石块纷飞,她道:“你们休想坏事。” 屠翼歪了一下头,道:“这位是?” 祝枝予不咸不淡道:“代圣六伏之一,祝枝予。” 在江颀玉面前哭哭啼啼柔柔弱弱的姑娘家,如今这气势可是厉害的很,易陪思都快忘了她也是六伏了,那实力应该不弱,具体怎么样,这得比试才知道。 不过屠翼现在在干嘛,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的脸看? 屠翼凝神细思良久,忽然一拍大腿,恍然道:“方才我就觉得你眼熟,姓祝?那错不了。原来你还活着。” 祝枝予奇怪道:“你认识我?” 屠翼道:“准确来说,我认识你父亲,祝太守当年遇难前,从临清关借走一支军队,可也没能帮上他什么,倒是王爷,暗中帮祝府了不少。” 提起这,祝枝予眼神坚韧起来:“当然,要不是王爷,我现在早就死了。” 第100章 根源 倏忽之间,易陪思与江颀玉已经正面对上。 江颀玉一代君主神术在手气势磅礴,威力如此强悍,这才是使用神术的完美境界,出神入化,如果把齐溯丁野况的实力比作成三岁小孩,勾鹤景潇冶可以说是青年佳境,那么江颀玉的实力,简直就是一代宗师。 翼轸君换回原身后也不是吃素的,连勾鹤也没有预料到,易陪思前居然前几招与江颀玉打成了平手。 灵力与法力,灵术与神术的冰霜火光元气来回相撞,铺天盖地,轰隆直响,他们不光在明面比试,背地里还暗搓搓较劲。 因为两人实力过于强劲,这充满激荡的力量把代圣宫殿撞的摇摇欲坠,马上要塌了。 但是翼轸君作为冰属性灵术师的佼佼者,一向追求完美,他动动手指,冰气大涨,瞬间把这座宫殿冻得坚硬无比。 塌,是不可能的。 里面这么多人呢。 江颀玉显然不在乎人的生死,他释放法力,想穿破这层坚冰,炸掉整个宫殿。 宫殿毁了就毁了,他还能再建,这帮人,必须死,一个不能活。 剑与剑交错之际,易陪思问:“什么时候学的神术?” 江颀玉也没隐瞒,回道:“那次出征回来后。” 易陪思道:“神术是强,但有损心性。” 他这句话,只对江颀玉说,他能感觉到,江颀玉修的神术与勾鹤景潇冶大为不同,江颀玉的灵术属性是风,相对温和,神术暴戾,他本身的身体修为压不住这股力量。 十招过后,易陪思靠近江颀玉,他手中灵流扫过江颀玉全身,愣道:“你走火入魔过?” 江颀玉嗤笑道:“易陪思,你管那么多呢,你还嫌自己死两次不够惨吗?” 易陪思却摇头道:“你……收手吧,现在还不晚。” 江颀玉道:“你总是拿出自以为对别人好的一套说辞,虚假的关心谁需要?你就管你家那位吧,别人的事,少操心!” 说罢,他抬起手,一记强大的黑光穿堂而过,雾散,易陪思身前的冰盾墙也跟着破碎。 江颀玉低了低眸,喝道:“旦恒双赋,可笑至极!那边文武百官总喜欢把我和你放在一起,更喜欢比较我们,谁更厉害,谁更出众,可我只想杀了他们,他们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那半吊子水平,算什么东西!” 两人僵持不下,江颀玉耐心耗尽,眼神中动了杀心,景潇冶见情况不妙,一沓符咒扔向江颀玉,火光爆破声中,他对易陪思道:“去做你想做的。” 易陪思毫不拖沓:“好,你当心。” 说完,他便与景潇冶交换了位置,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江颀玉却在此情此景想到第一次他与易陪思除邪祟那天,也是这样。 没用的记忆,居然会在这时浮现。 也是真可笑。 江颀玉霍然道:“之前把你带入代圣国,我倒是养寇为患了,不过你应该清楚自己的实力,站在我面前,太把自己当回事。” 景潇冶道:“怎么会,君主养我之恩,我此生铭记,只是你有点小瞧我了。” 很难看到两位实力接近顶端的人在这里胡作非为般乱斗,江颀玉现在双眸翻涌着激烈的赤红色,大批大批黑气在他手中的剑充斥,他已经魔怔,神志不清,接近发疯。 起因是景潇冶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他说的很小声,除了江颀玉,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他说:“其实你也喜欢他,死不承认罢了。” 这句话一落,江颀玉身子一顿,疯狂地爆出一道黑光,撕心裂肺吼道:“滚!闭嘴!你以为我是你吗?” 人在生气时,实力是会大增,但也会变得冲动愚昧。 景潇冶闪过,那道黑光砸向石壁,整个代圣宫殿被摧毁一半,地面不断震荡,顷刻就要倒塌。 江颀玉与景潇冶先后跃出层楼,宫殿旁边,是暮山的一座次峰,常年白雪皑皑,冰天雪地。 景潇冶在地上站稳后,问道:“我与你对他的感情一致,我怎么会不懂你的心情?若不喜欢,为什么走火入魔?” “为什么见到他与别人亲近,会发了疯?” “你吃醋了,你在怨恨,为什么不是你。” 江颀玉恼羞成怒道:“我哪里是喜欢,我只觉得恶心,我真喜欢他,我会杀他两次?” 景潇冶摇了摇头:“你聪明的很,你知道他会用别的方法回来的,所以根本不担心。不然你为什么大费周章用毒杀,污蔑在我身上,却不自己动手?” “你只是想,让他厌恨我罢了。” 江颀玉气愤的快要咬碎牙齿,他连打十几掌,法光混着冰雪飞斥,其中几下景潇冶没躲开,中了招,他重重摔在雪地里,空腔喷涌而出的鲜血砸在雪面上,瞬间扩散,像是快要枯萎的红莲。 景潇冶盯着他,继续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忧虑不满,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待你真的很好,甚至毫不犹豫的为你挡暗器。” 江颀玉忽然冷静了,不说话,也停下来了攻击。 他走到景潇冶身旁,低下眸,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如果你死了,他是不是就会回头看我了?”他问。 景潇冶躺在雪地上,身上多处伤口,只剩下一口气,却还是笑了。 他显然没有害怕即将来临的死亡,无论是江颀玉给他最后一击,还是在这里孤零零地等待身体越来越冷,被冻死在这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都是一个结果。 可那又怎么样? 景潇冶坚信道:“不会的。” 江颀玉蹲下,神态柔和,口齿清晰道:“景潇冶,我恨你,因为你让我明白我对他的心意。” 他又笑了笑:“我同时也感谢你,不然,我也不会明白我对他的心意。” 江颀玉收了手,起身后,临走前回头看了景潇冶一眼:“你这条命不由我拿走,如果你命硬,能活着回去,那是你的本事。” 景潇冶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 对方准备离去,这边的风雪越来越,景潇冶抬起眼,望了望天,他在风声雪声中听到对方喃喃了一句:“怎么会呢。” 背后的血已经浸透了衣衫,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下雪了的天空,居然是这样灰蒙蒙的。 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去诚心诚意地欣赏每日都存在的天空,原来每日都能看见的风景,会是这么好看。 很美,美得不可方物,他好想伸手去抓住一片雪花,可惜手臂沉如千斤,抬不起来。 但是雪花那么美,抓住干什么呢,会化掉的。 ___ 易陪思要做的事情是摧毁涅盘。 凝丝与涅盘这两个东西现在看来都是烫手的山芋,一起毁了万事大吉,在景潇冶与江颀玉追赶着冲出去后,易陪思本还以为要与剩下的代圣六伏大战一场,没想到勾鹤主动将凝丝递给了他。 勾鹤看着涅盘,语重心长道:“快些行动吧。” 易陪思不知道他这又是演的哪出:“你……你究竟是哪一边的?” 勾鹤沉声道:“当然是君主这边,但他现在病的太重,如果涅盘启动,所有灵力消失,此消彼长,神术积攒过多,他会受不住被反噬的。” 涅盘被毁后,宫殿坍塌,易陪思与宋昶等人顺着地下通道跑了出来,除了旧伤复发走不动程渡崎被席成桦背着,其他人还是能行动的。 席成桦问道:“陛下,您没受伤吧?” 其余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没有,没有就好,他们也不耽误时间了,立刻往出口的方向跑。 随着出口的光越来越明亮,易陪思更是清楚地看到出口站着个人影。 江颀玉正负手伫立,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顷刻便抬起眼帘。 他语气充满赞叹之意,淡定道:“这么一会功夫不见,你就把涅盘解决了,真是厉害。” 易陪思握着的拳紧了紧,江颀玉在,就是景潇冶输了。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剑,动作利落干脆毫不拖沓,江颀玉却为之一笑:“怎么,这么警惕?” 易陪思道:“已经死了两次,再不警惕一些,我也太蠢了。” 江颀玉点头,目光看向他身后同仇敌忾的众人,礼貌道:“我想和翼轸君单独聊聊,你们最好离开,现在离开,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 程渡崎道:“要死一起死,谁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放走我们!” 其他人也是不动一步,就处在那里像个木桩一样,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江颀玉手中凝聚一股黑气:“那就别怪我无情。” 易陪思跟着掀起一波极寒之气,提起剑,指向江颀玉,正色道:“我倒想看看,你无情起来是什么样?” 数道黑靡之气向景潇冶席成桦等人袭卷而来,有多少道黑气,紧接着就有多少个冰盾形成,牢牢地挡他们面前。 易陪思挑了挑眉:“怎么样?在我手下,你怎么能动的了他们?” 可江颀玉面露笑容,他道:“是吗?” 易陪思一怔,咚咚咚几声巨响,在他的脚底,一个法阵倏地发出强光。 大意了。 回过神,法阵已经启动,从地面涌出白雾般的波旋环绕四周,像是一道严丝密合的屏障,将他与江颀玉圈在里面。 江颀玉欣慰笑道:“现在,总算是独处了。” 易陪思深知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里面的人也看不见外面,甚至听不见,因为在这里,他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他气愤道:“你想干什么?” 江颀玉道:“和你聊聊天。” 易陪思拒绝道:“有什么好聊的?” 江颀玉想了想,道:“能聊的,多了呢。” 每说一句话,江颀玉就朝他靠近一步,易陪思便要往后退一步,这个圈内地方不大,他现在已经无处可退了,更不敢随便去触碰那些白雾,万一是什么有毒的东西,沾染身上,那就不值当了。 他干脆举起剑,清渲横在二人之间,直指江颀玉的脖颈,易陪思态度强硬:“别靠近我。” “哎呀。”江颀玉笑了笑,清亮亮的声音含着款款柔情:“你是不是忘了?清渲有灵,我与它认识,他是不会伤了我的。” 江颀玉本就生的眉眼温和,这样含笑看着人,宠溺的目光让易陪思恍惚想起当年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时光。 可那些都是镜花水月,假的不能再假。 走神回想之际,江颀玉不知道用了什么,让易陪思浑身无力,明明时刻在注意的,怎么就让他有机可乘了呢? 易陪思身子一软,便头朝前般倒了下来。 江颀玉走上前接住了他,将他温柔地抱在怀中。 他的举动易陪思是越来越不懂,人的心性魔怔之后,行动也变得反复无常吗? 易陪思本是狠狠地瞪着他,无话可说,后来发现自己还能开口说话,他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江颀玉温言道:“陪思。” 现在这么叫他,只会让易陪思心里更加迷茫不解,都假借人手地杀了他两次了,还这么假惺惺地饱含感情,干什么呢? 江颀玉道:“我对你有情有愧,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易陪思心跳都要停了,瞳孔时张时缩,震惊和诧异来回挑拨,这完全是在意料之外的事情,随后他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说什么胡话?我介意的很!” 第101章 诛仙 江颀玉诚恳道:“不是胡话,是真的。虽然在做了这么多对你不好的事情之后说出口,有些难以相信。” 他继续道:“外面这些人,我今日准备一个不留,都杀了,我只留下你。” 真是疯了。 无可救药了。 易陪思拧着眸子,盯着他道:“你敢?” 江颀玉轻声漫语道:“我不光敢杀了他们,我还敢干别的事情呢。” 话音一落,江颀玉一只手深入易陪思的衣衫,像一条水蛇,贴在他光滑的后背游走过去,问道:“景潇冶碰过你了吗?” 天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这是要干什么!? 易陪思眼眶红的发紫,如果有一把剑,如果他能动的话,他肯定要把江颀玉刺成个筛子。 他虽然不是个在乎贞洁的小姑娘,但也受不了别人来强的。 更何况还是江颀玉。 易陪思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道:“我们早就有过了,你若是想对我做什么,我就咬舌自尽。” 江颀玉道:“那我也有别的办法不让你咬舌头,我方才想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景潇冶一向把你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当着他的面对你做这种事,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 彻底疯了。 绝对不能在这里葬送自己的生命,景潇冶还在外面等着他,他们还有许多事情没做。 他得想办法出去。 “不过。”江颀玉摸着易陪思腰腹的手忽然抽出来,他帮易陪思整理好衣服,叹气道:“还是不做这种让你对我更加厌恶的事情了吧。” “你还记得,这枚戒指吗?”江颀玉抬起手,他的拇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他取下,捏在两指间:“这是我曾经送你的那一枚,后来你去世,我进了惟霜轩,将它拿走,独自保管,现在,还给你。” 他将戒指套入易陪思的手指,笑了笑:“也算物归原主了。” 这些温和的话语就像是一把刀在剜着易陪思的心脏,他双眼混混沌沌,脑海里一飘而过的,是两个人的曾经。 他有些分不清了,这些反复无常的事情,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呢? 他和江颀玉,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易陪思忽然缓和了神情,眸一合,以为看不见就能将那些混沌隔绝身外,心一酸,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滑过他的脸庞,又滴落到江颀玉掌心,他喃喃道:“颀玉,我好难受。” 这是这么久以来易陪思对他难得的温柔,江颀玉愣了一下,随后紧张起来,关切道:“怎么了陪思?哪儿难受?” 易陪思掉着眼泪不吭声,像是受了滔天的委屈,江颀玉急道:“怎么不说话?我方才留下的伤口都帮你愈合了啊?还有落下的吗?等着……我给你解开穴位。” 穴位刚被解开,易陪思一个旋转起身,剑刃便抵在江颀玉脖颈,挂在脸上的两滴泪随着他的动作飞落到地上。 江颀玉先是怔了片刻,随后敛了神色,感慨道:“你啊,什么时候学会这种骗人的手段了,必要时刻,眼泪都能流出来,可把我骗惨了。” 这不是骗他的手段,那些眼泪也不是假的,是他闭上眼不由自主流出来的心绪的缩影,只是他不愿意承认,他自己真心希望他和江颀玉能回到以前,回到江颀玉什么都没做过的时候,那样,易陪思就阻止他,不让他落下这么多罪行。 现在想这些尔尔,也是毫无用处,易陪思抹掉脸上的泪花,急忙换了个话题,他硬生生把难过咽进肚子,凶狠道:“对付你,就得用这种手段。” 江颀玉对脖颈边的剑刃视若无睹,眼神始终停留在易陪思闪着泪花的双眸,他低了低头,问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在我面前哭吗?” 没等易陪思回答,他便自问自答地说:“那时是因为我父皇对我的不公,你一心想着为我讨回公道,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你对我坦露过心声,说不喜欢孤独,想拥有一个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能懂你所以的心情,我啊,自诩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我不像景潇冶,幼稚鬼一个,脾气不好,喜欢耍小性子,动不动就生气,还需要你来安慰哄劝,和他在一起,你不累吗?” “还记得你刚成为翼轸君的那时,那时候的我们多好啊,切磋、读书、奏乐、品茶,你想去哪里,我一声令下,我便陪你去。” “只是我那时不懂这些,你说,要是那时候我意识到我喜欢你,是不是,就没景潇冶什么事情了。” 易陪思抿紧了唇,剑刃对着他的脖颈更近一寸,这些话现在提起,无疑就是世上最毒的毒药,别的毒药毒身皮筋骨,它毒心。 用什么苦情计,易陪思忍不住了,喝道:“你乱说什么呢!别说了!” 他作恶多端,他好想杀了他,可易陪思发现,自己始终下不去手,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道:“我果然还是无法去恨一个人。” 江颀玉笑了笑,想去拉他的手,还没等开口,易陪思把手收回,冷声道:“也不是喜欢你的意思,别想多了。” 他别过脸,忽然发现,江颀玉袖子中有个东西在一闪一闪发光,有些诡异,易陪思把手伸进去,摸到了硬硬的东西,于是将那东西扯出来。 那一闪一闪的东西,居然,居然是清翮? 不是易陪思忘了清翮长什么样,只是现在清翮的样子只能说骇人,它剑鞘贴了许多泛黄的封条,一道又一道鲜红的咒语贯穿纸张,显然已经贴了多年,他愣道:“这是?” 江颀玉沉声道:“清翮,它不受我控制了。” 易陪思就是想说难听的话扎他的心:“你如今已经疯魔,清翮只有品性纯洁之人才能使用,自然是不会受你控制。” 江颀玉笑道:“你很少会语言如此伤人心。” 易陪思不回答他,一点一点撕开清翮身上的封条,江颀玉惊道:“别碰!容易受伤!” 可等易陪思把所有封条都撕掉后,清翮原本的样子出现,也没任何事情发生。 捧着清翮,易陪思微不可察地吸了一口气,握紧剑柄,将这把剑抽了出来。 剑身多年未见光,如今亮相,居然还是如此锋利洁白,那枚剑柄中央的宝石,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易陪思把剑柄递到江颀玉手边,声音严肃道:“拿着它。” 江颀玉手抬都未抬,拒绝道:“不必了。” “它早就不把我当主人,我触碰到,它的光芒,会立刻消散的。” “若你肯,你就收了它吧,它那么喜欢你......” “住嘴!”易陪思硬生生打断他的话:“它不把你当主人,你就没办法再收复一次它吗?我该叫你什么?承泽王,还是代圣国的国君?你就是这样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江颀玉嗤笑一声,回道:“那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我不放弃,难不成还死皮赖脸地求你喜欢我?” 哗然一声响,雪亮的剑光卷着黑焰飞驰,江颀玉被那光击飞了出去,易陪思只觉得肩膀被不轻不重的力度揽入怀中,随后熟悉的檀木香扑了满脸,景潇冶道:“你确实没必要死皮赖脸地求着他,哥哥与我两情相悦,没你的事。” 居然没死,命真够硬,江颀玉面露奇色,竟然能破开屏障,易陪思道:“潇冶,你怎么进来的?” 景潇冶喘着粗气:“费了点时间,不过总算进来了。” 他看了眼江颀玉,道:“我果然一直都很不喜欢你。” 江颀玉根本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我又不在意,我要陪思喜欢我。” 他的尾音轻飘飘的,娇气又饱含情感,听着就是在故意惹景潇冶生气,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无论对什么年龄段的人,什么地位的人都特别管用。 “你……”景潇冶果然生气了,转身,朝着江颀玉一掌过去。 掌没打中,江颀玉不是那么容易伤到的,他笑着凝视景潇冶,忽然面色发白,甚至唇角流出一道黑血。 易陪思诧异道:“打中了?” 景潇冶道:“没,他怎么回事?” 江颀玉闭上眼,缓缓倒下,扑通一声,随着他的倒地,他头上的发冠也掉落,摔在一旁。 他鲜血顺着嘴角滴滴落地,满是无奈地说了一句:“不是他打中的我,是我老毛病犯了。” 见他马上便要昏睡过去,易陪思大声叫了他几句:“江颀玉,你别出事!你出事了我们走不出去代圣的!” 易陪思觉得他是傻了,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地叫什么啊,输入灵力治愈啊? 他刚要使用灵术,江颀玉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勉强:“不是希望我死吗?现在这样,又是作甚?” 易陪思顿了顿,说的没错,他是希望他死,但是也不能死的这么莫名其妙啊? 江颀玉眼底的波光宛若水光潋滟,只倒映着易陪思清朗的面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眨巴两下眼睛,硬生生将眼里的泪压了回去,很是艰难地说道:“那年诛心咒,还好打中的……不是你……” 易陪思惊愕道:“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诛心咒不是只会影响你的情绪吗?你说过的,不会损伤身体的!” 大脑快速的回忆,易陪思急着问道:“江颀玉,你快说,你瞒着我什么?” 瞒着什么? 那时中下诛心咒之后,易陪思背着他到云归门求药,命是保住了,可病根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灵术修为,不会再有长进了。 甚至有的时候,自己的心绪都不受控制,他开始变得暴力乖戾,喜怒无常,他知道自己病了,没想到会病得这么严重,对于一位新封的王爷、一位有着旦恒双赋称号的他,无法想象修为只能停在这个地步该怎么度过往后余生。 他恨那时别的年轻的将军层层辈出,天赋聪颖的比肩迭踵,随时随地就能取代自己的位置,更恨这个驻足不前无法修行的他自己。 在那个时候,他接近癫狂,读遍整个旦恒藏书阁的书,终于找到了一种新的办法来增强自己。 那就是学神术。 神术哪是这么容易想学就学,只有祁梁国的神女才知道正确的方法,他抓了祁梁国某一任神女,要挟过后,终于如愿。 修炼神术过后,他发现神术是真的美妙,它比灵术不知道要美多少倍,这种东西,怎么能独独祁梁的神女才能享有呢。 只是过程痛苦了些,要经受钻心刺骨之痛。 他先后找了几个实力不错的人,虞芷意、丁野况、祝枝予,以圣君的名义教他们神术,后来遇到了勾鹤和齐溯,勾鹤本就会神术,齐溯并非人类,只是暮山的一个雪人,他没有痛觉,想要修炼,比人类容易得多。 最后是景潇冶,江颀玉自然知道他不是公仪澜。 不过他不在意,他要的,只是会神术的人。 只不过,江颀玉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因为心境变化,诛心咒的疼痛反噬了,想要暂时压住诛心咒,只有得到最纯净的凝丝。 他明明记得江涟有过几根凝丝,可他翻遍整个旦恒皇宫,连先帝留给江涟的至宝都找到了,唯独没有找到凝丝的影子。 眼前的种种如同走马灯般一闪而过,江颀玉头疼的厉害,已经无法继续想下去,回过神,他道:“没什么,想起以前的事情,随便提一嘴罢了。”告诉陪思干什么呢,他不想他难过。 易陪思不这么认为,他急道:“快说。” 江颀玉扭过头道:“不想说,我大限将至,先死了,陪思,你好好活着,在地下的八十年里,我不想见到你。” 随着江颀玉最后一句话落下,他闭上了眼睛,易陪思屏住呼吸,猛地摇晃着江颀玉的身体,喊道:“你真是神志不清了,别睡觉!” 清翮剑忽然断成数节,轰然一阵响声,地面摇晃起来,易陪思本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哭声,现在,他却渐渐听到了周围人的声响。 他抬起头,原来,那道屏障,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