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权策》 第一章 阴雨 暴雨接连下了半月,阴沉的乌云铺满了京都穹顶,官渠里的积水一茬盖过一茬的汹涌,噪杂声成了雨夜刀光剑影最好的遮掩,雨水冲刷着青绿石板上的血迹,顺着肮脏的污泥一起灌进了沟渠里。 “关门!拖进去!” 森森然般冰冷彻骨的声音,连着奔跑中铁甲的猛烈撞击,随着雨滴发出鬼魅般的声响,黑沉的面甲遮了雨夜刽子手的脸,周围数十条街被重兵严防死守,宵禁之后再无一人出入。 “还有活口吗?”佩冷刀的人站在血流成河的院里毫无感情的问了句,肩甲在水影的折射下闪着锋利的光刃。 “大将军,无一活口。” 面甲下漆黑的双眸更深了些,传出的嗓音更沉,“再搜一遍,都仔细些,一柱香后撤。” “是!” 哀嚎声来的快去的也快,因为刽子手的刀更快。 乔冉就在这个地狱般的情景下醒了过来,身上被什么重物压着,眼前糊了血,冰冷的雨水湿透了身子,她方迷瞪的睁开眼,不仅头痛欲裂,浑身更是玩命的疼。 对于危险本能的敏锐,待听清噪杂的脚步声后,乔冉忍着没敢动,约莫几秒后意识渐渐回笼,她这才知道压着自己的是尸体,顺着额头流进眼里的,不知道是她俩谁的血,眼前银白的光影一闪,一柄长刀顺滑的插进了背上之人的身体里。 刀尖捅穿了那尸体,尖锋不知道险之又险的擦着乔冉哪块骨头缝过了,她闭着眼睛咬紧牙关,满嘴的国粹愣是吞了进去。 尸体都捅,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仔细检查!” 人太多了,乔冉看见了他们穿着黑甲,连面容都遮的干净,浑身上下没一处皮肤露出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要撤了。 乔冉还是不敢动,趁着这漫长又惊悚的时间,她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这次栽了应该不是被对家陷害,这场景也太恐怖了,啥对家搞这么大场子来搞她,更何况看情形这也不是为了专门搞她。 眼前约莫两米处凄惨的爬着一个妇人,浑身的金玉绸子,哪怕漆黑,乔冉还是看清楚了,都是真的! 靠! 真金白银! 她堂堂神之鬼手,也有看见真宝贝不敢摸的一天,真晦气。 这应该不是假的,乔冉虽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可她真切的明白,最后一次任务中大厦爆炸,她没有幸免于难,不知怎么回事到了眼前这地方,关键是这破地事情还不小。 杀人都光明正大的捅,她摊上事了。 黑甲兵进退有素,一晃眼的功夫毁尸灭迹撤了个干干净净,留下尸痕遍野的惨烈大院,被骤疾的夜雨一冲,血腥味当即散了不少。 大门被重重关上,除了猛烈的雨声,剩下的只有死寂,发生了这么大的灭门惨案,阔然的大门外却没有任何人被惊动,乔冉忍着浑身的冰冷与麻木,满心骇然。 确认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乔冉这才费劲的掀开身上的尸体,刚要使劲往起来爬,痛感就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嘶……”擦了把脸上的雨水,乔冉捂着腰腹的伤口,茫然的打量了一圈眼前的场景,是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即使眼前漆黑烁烁,可前院的红木抱柱还是以欲顶苍穹的气势屹立在侧。 乔冉熟读历史典籍,对上下五千年的中华宝物了然于心,她天生一双辨物真假的慧眼,扑掉睫毛上的雨水,她踉跄着往倒地的妇人身边走了走,缓缓蹲下去查看,华钗散落在地,红生色的花罗领污了鲜血,更衬的妇人面色惨白,能看出她平日里生活极好,哪怕上了年纪,容颜也并未被岁月残食,妇人到死都没有闭上双眼,死死盯着一个方向。 惊恐是乔冉在暴虐的夜里从她眼神中读出的最后信息。 她看的是自己的方向,乔冉后知后觉,当即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穿着,芙蓉长裙同样富贵,细皮嫩肉的手腕,让她大概猜到了现在的自己和妇人的关系。 深吸一口气,乔冉合上妇人的双眼,呼吸沉沉的低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死者为大,你们身上的东西我都不拿,初来乍到,不知眼前之事究竟无妄还是有因,我能力薄弱不分东西,此地又不宜久留,只能暂且明哲保身,别怪我。” 最后看了一眼,乔冉转身走过院子,她粗略的将这座大宅的布局记了一下,飞快的在能力范围内搜寻了一个时辰,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书信什么的介绍她都没找到,书房被搜刮的乱七八糟,书案上伏着一具尸体,是个朝廷命官,穿着常服手中还捏着蘸墨的笔,一刀致命。 那群穿黑甲的简直是残暴至极。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天亮了,外面隐约有了动静,乔冉不敢久待,找到这家小姐的闺房,简单的包扎伤口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临走之前瞥了眼镜子里的相貌。 “啧啧”,乔冉感叹,“红颜祸水。” 揣了点碎银,从小姐闺房里捡了个轻巧的包袱,乔冉连夜从府邸旮旯的小门溜了。 天大地大,保命为大,乔冉并非不想知道真相,可这一切从她醒来到至今,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发生的太快了,她来不及细细斟酌。 这可是灭门,是个人都得赶紧跑吧,不然一大早再来一波人,她这个幸存者指不定换几种死法呢。 乔冉前脚刚走,后脚就另有一队身穿黑甲的人破开了大门,惊声瞬间震彻天际,不消片刻,满大街随处可见的兵。 “封锁城门!”策马而过的黑甲喊道:“搜城!” 方一破晓,城中就已经人心惶惶,乔冉躲在城东荒废的城隍庙,用随手顺来的药膏抹了伤口,胆颤心惊的对付了一个时辰。 街上议论纷纷,乔冉挤在里面倒也不算显眼,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顺了七八个沉甸甸的荷包,当代“鬼手”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她自诩重生后,在眼前这科技为零的时代,没有她拿不到的东西。 “哎呦喂,丧尽天良啊!” “堂堂知院,一夜之间被灭门,怪不得金吾卫大动干戈,听说陛下悲恸,怒火攻心直接病倒了。” “……” 唏嘘声不绝于耳。 “哎,大哥。”乔冉走过去搭话,抱着包袱挡住半边脸,“你刚才说知院家被灭门是怎么回事?” “枢密院的乔知院,就安定街的乔府,昨夜惨遭屠杀,无一活口。” 乔冉压下心惊,“为什么?” 大哥摇头,“这谁知道,乔府可是百年世家,”说到这大哥特意压低嗓门,“不仅家大业大,乔知院更是深得陛下信任,一品大员呢,这也不知道得罪了哪些江湖草莽,受了这灾,连个血脉都没留下。” 马蹄声疾,乔冉下意识的缩了缩脖颈,余光瞥见身穿黑甲的兵策马而过,气势逼人,同昨夜的刽子手如出一辙,一瞬间脊背就湿透了。 “是金吾卫,在搜城捉拿凶犯呢。”旁边大哥说话也带了颤音。 乔冉暗骂贼喊捉贼,金吾卫是天子亲卫,正儿八经的皇城军,这个时候搜城到底搜的是谁?按照流程早上清点尸体,该发现少了一个她吧。 一想到这,乔冉更慌了。 乔府是金吾卫所屠,那也就是陛下授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就是家国辛秘了,乔府到底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要以这般的结局收场,乔冉缩在人群里,得尽快想办法出城。 一技傍身,乔冉还真不怕出不去,先回了一趟城隍庙,她把从小姐闺房顺来的包袱落那了,在草垛子里找到包袱,乔冉将顺手牵羊的荷包一起装进去,这才看到包袱里有个匣子。 “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副军事地形图,将大梁的军事要隘标注的可谓一清二楚,乔冉微一皱眉,犹豫片刻将“宝贝”装回去,外面又起了蒙蒙雨势。 乔冉刚要走,外面重重的摩擦声,金吾卫竟然搜过来了,她借着灵敏的身手躲在了神像后,这破地一眼望去也没其他傍身的地了。 只能祈祷金吾卫搜的匆忙。 脚步声起,刀剑撞着腰甲,乔冉屏息凝神,想着要是被发现了该如何活命。 ……突围的可能性为零。 “大将军一夜未歇,我们也不敢偷懒,就是把整个京都掘地三尺,也得找到人。” “噤声。” 第二章 大盗 破庙里骤然间噤若寒蝉,神像前破败的奉桌被粗鲁的掀翻,灰尘喷入口鼻,乔冉紧咬牙关,听着那刀剑“砰砰”地在背后敲打,心跳加速。 千钧一发之际,她鬓角渗出了汗水。 “这哪有什么人?”有不耐烦的金吾卫说:“别忙活了,趁机歇歇。” 那擦着身体过去的刀柄缓缓收了。 “万事小心为上。” “你也太小心了,大将军已经封城,这万亩京都,哪里没有我们的人,只要人还在城里,插翅难飞。” 有人轻哼一声迎合道:“就是,满京都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窝藏的人,呵!不出一日,什么妖魔鬼怪都得落网,更何况,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皇城。” “慎言。”有人打断,吸了口气说:“别歇着了,继续搜,这京都还没有人逃得过金吾卫的法眼。” 脚步声渐远,乔冉浑身软成一摊。 金吾卫的大将军? 乔冉隐约想起昨夜屠杀的那个低沉嗓音,看来金吾卫的权势比自己想的还要大,她留在这只有死路一条。 没有相熟的人收留掩护,她人生地不熟,又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太引人注目了,势单力薄,万一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刚重生就死,未免太晦气了。 乔冉决定,先离开京都。 她秉着艺高人胆大的精神,暂且远离了这是非之地。 金吾卫连续搜城三天,对外宣称一无所获,大将军姚玉泽自领责罚,挨了一百军棍,差点因此毙命,朝中一片阴霾,死气沉沉,没人能平息天子的怒火,乔修齐的死,让枢密院乱上加乱,军政要务堆成了山,四方军侯各有快信送往京都质问,朝局骤变。 一晃距离乔家灭门惨案已经过了三个月,金吾卫封锁皇城里外的查,朝中人心惶惶,陛下因此严惩了一大批人,随着朝廷官员接二连三的落狱,宫里整日都死气沉沉的。 天和殿“嘭”一声重响,这个月不知第几块尊砚遭了无妄之灾,紧接着金吾卫大将军姚玉泽从里面出来,身后的内监小心翼翼的碎步跟着,几欲开口说什么,忽地姚玉泽一个回头,那内监步子当即一顿。 “公公别送了。” 内监不敢再有动作,颔首低胸的退了下去,姚玉泽下了蟠龙阶,中郎将溥景立刻迎过来,瞥了眼卸下黑甲,官袍加身的英俊面孔,紧随身后低问:“陛下又发怒了?可现下人就是找不到,我们能怎么办?” 姚玉泽因常年戴着铁面,骤然见日的面皮很白,眉峰高冷,轻垂了下眸子沉说:“乔家孤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溥景抿唇,“是。” 乔家尸体里少了个人,姚玉泽明明记得,乔家大乱之际,追着乔夫人跑出来的娇美人,一声“阿娘”还没喊出来,就倒在了血泊了,过于无情。 他匆匆一眼便走了,可这娇美人,眼下确确实实是不见了。 整整三个月,不见踪迹。 随之不见的,还有大梁军塞要图,天子因此日夜难安。 出宫的时候,姚玉泽低眸说:“扩大范围,继续找。” —— 正月末,皇城自年前渐渐恢复了正常,乔家的惨案还在审,到底审出了什么眉目,就不是百姓能知晓的了。 今年雪不多,总共没下几场,蜀中更是连一场雪都没见,雨却断断续续没停过,阴湿阴湿的。 道上的茶棚下,随处可见的江湖人,半个江湖帮都汇在蜀中,说是为了讨伐盗匪。 桌上的茶碗被摔的噼里啪啦的响,诸位“英豪”们骂的唾沫星子飞溅。 秦怀无端被溅了一身过了气的冷茶,他“嘻”了声,作势刚摆开腿抬了抬眼皮,那打翻茶碗的大哥就不怎么好声好气的道歉。 “对不住了。” “……” 秦怀吸了吸鼻子,把毛绒绒的狐狸皮帽往下扯了扯,翻了个白眼嘀咕道:“算他识相。” “呵。” 一声听着清清淡淡,却又微吊着的嗓音,有点张扬。 秦怀看了同桌的“熊”一眼,“冷呵什么,一圈人骂你呢,你也坐的住?” 这群自称名门正派的江湖人,阴寒冷月里往蜀中赶,就是为了讨伐兴起的“天大第一盗”,把这盗匪窝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鞭了一顿,谁也想不到正主就在眼前呢。 就是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包的严严实实的“熊”。 秦怀又看了女子一眼,帽子下露出半张好看的小脸,一双眼睛妖孽似的,不敢细盯着看。 “乔冉?”秦怀觉得和她坐一起有点丢人,扶额道:“出个门你至于吗你,怕被人认出来啊?” 跟谁认得你一样。 乔冉瞪了他一眼,好半天才低低憋出一句,“我受寒了,怕冷。” 乔冉是昨夜受了寒气,已经浑身难受一天了,冷热交替的,那感觉跟给对家上坟似的。 秦怀说:“让你喝药,你磨磨唧唧不喝,明知道要外出还不喝,怪谁呢。” “苦。”乔冉吸了吸鼻子,闷闷道:“姐嘴挑。” 秦怀:“……” 真特么会挑。 旁边人骂贼骂上头了,又怒火冲冠的掀了一桌,响动可震人了。 “啧啧,要不你站出来让他们打你一顿吧。”秦怀弯着眼角,贱兮兮道:“好汉,我都听不下去了。” 乔冉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满不在乎道:“骂我祖宗,可惜了,我没祖宗。” 秦怀:“……” “大丈夫能屈能伸,”乔冉说:“姐比大丈夫还丈夫,起来,干活去。” 乔冉起身先往出走,又像个挪动的粽子,秦怀抱起装逼的花剑,三步并两步的跟上去,拍了乔冉一下,“最近风头有点盛,还不收手啊?” 天下第一盗,也不能天天干活啊。 更何况,乔冉是真的挑,便宜的垃圾一概不要,那双自封的“神之鬼手”偷的宝物,各个拿出去都是无价的,不然也得罪不了这么多江湖人。 因为今日能在蜀中叫嚣的,都是被乔冉带头摸过家底的,有的豪杰连裤衩子半夜都被扯了。 ……惨不忍睹。 乔冉走的飞快,抱着双臂说:“今天偷个厉害的,反正也快换地了,最后一票,干个大的。” “您老就说咱哪次干的不大?”秦怀满头黑线。 乔冉貌似顿了一下,竟然无法反驳。 “怎么?不想干?”乔冉疑问。 秦怀哪敢,他这个匪窝大当家自从招揽了“乔贤才”,地位就急转直下了,现在寨子里是“乔二当家”做主。 秦怀笑笑,“二当家说哪的话。” 乔冉嗤笑一声。 天色暗的快,一个时辰后就有乌漆麻黑的征兆了,秦怀跟着乔冉走了一路,辗转了几条道,到了地方才知道,乔冉这次盗啥。 “你疯了!”秦怀看着早就守在路上的弟兄,震惊的看着乔冉,“你偷人!” “……”乔冉搓了搓手,白眼道:“嘴怎么那么损,谁偷人?” 身后一阵嬉笑。 秦怀咬牙道:“都闭嘴”,他又问乔冉,“你这次真劫人?活的咱可没盗过,你有点职业素养行不行?” “素质有个屁用,”乔冉走热了,风寒好了些,她顺手把外面的皮毛脱了,耸肩道:“活的怎么不能盗了,皇城宰相家的娇小姐,大官。” 秦怀打了个颤,“你知道是宰相千金,你还敢盗,这跟盗已经不是一个性质了,是绑匪强盗了。” 乔冉波澜不惊,抬起眼皮说:“我们干的不就是强盗勾当吗?” 秦怀:“……” 竟然无言以对。 「小玖又回来啦~」 第三章 美人 “宰相家有个宝贝,我瞧上了,”乔冉舔不要脸道:“我看上了就得是我的,可皇城太远了懒得去,让宰相爷给我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秦怀:“……” 多大的口气啊。 后面的兄弟吹了哨子,“当家的,来了。” 宰相爷的千金不走官道,听说宰相爷祭祖后已经回京了,这娇小姐可能是回的迟,为了赶路走了老家小道。 秦怀瞅了眼,奇怪道:“宰相爷的千金出行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一行人总共才五个,乔冉可叫了寨子里二十个兄弟呢。 “怎么办?”秦怀扭头就愣住了。 见乔冉不知道什么时候帽子都摘了,脱衣一身轻,就剩脸刻意遮了一半,双手叉腰已经站路中间了。 秦怀开始头疼,抽了抽嘴角,“你干啥?” 第一次偷活物,不得赶紧商量商量一会怎么行动吗? 乔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诸位,请大声喊出我们的口号。” 秦怀:“……” 一众人眼看着宰相爷千金的马车近了,还没反应过来,乔冉一嗓子就自己嚎了。 “此路是我开!” “此树是我栽!” “要想过此路!” “留下小美人~” 众兄弟们:“……” 偷盗多年,第一次感觉这么丢人。 秦怀生怕对方动手把乔冉打坏了,赶紧站她旁边,太丢人了以至于他将脸遮了个干净。 对方的马车显然也愣了一下,在不远处停下了,有人隔着车窗说了几句什么,看着就要调头。 乔冉忽地吼了声,“拦住!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怀无奈,“你可闭嘴吧你!” 说归说,乔冉一声令下,弟兄们就冲出去了,显然对方也没想到自家老宅地盘会遇到贼,带的人少,来不及求救便被拿下了,有两个能打的,也耐不住乔冉这边人多。 “嘴巴塞住,吵吵什么。”乔冉吩咐了声,一身的冷汗,跑过去呼哧道:“得手了。” 这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看来老天爷都眷顾她,在蜀中最后一票干的不错。 秦怀让人三两下将车夫他们绑了,这路上不安全,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让弟兄们打晕赶紧撤。 一回头乔冉已经以一个及时帅气的姿势跨上了宰相爷家的马车,嬉皮笑脸的推开车门,正人君子一般爽朗的叫了声:“美人。” 秦怀想转头就走。 乔冉挑开车帘,本想着吓到了千金小姐,缓和缓和气氛,可当她借着最后一点晚光放眼看进去,当即愣住了。 一双好美的含情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似乎在笑。 “操!”乔冉吞了口唾沫,“真美。” 这波不亏啊。 里面的人还是没动,那张脸比乔冉更美八分,简直是女娲的神作,美的雌雄莫辨,以至于连车里人穿了什么颜色的锦缎,乔冉都没法集中精神注意。 好像有人来了,秦怀从后面拽了愣住的乔冉一把,焦急道:“快走。” 乔冉反应过来,伸手就去拉车里的人,以为人家姑娘吓傻了,她一下就给拉动了,慌乱之下还真给呆呆的扯下了马车。 后知后觉哪儿不对,乔冉起初没在意。 远处依稀有喊声,她让大家快撤,怕千金小姐乱让嚷嚷,转过身就要堵人家就的嘴,待将“美人”整个看全,从头看到尾,这才知道哪儿不对。 怪不得秦怀的嘴巴这会张的有鸡蛋大。 突然间,“美人”的手挣脱乔冉,朝她的脖颈压了过来,乔冉此刻惊魂未定,想也不想就出于本能一脚狠狠的踹了过去。 没想到“美人”弱不禁风,直接倒地不起了,脸色也是变得煞白。 乔冉喘着气,难以置信道:“是个爷们?!” 秦怀反应过来,“劫错了?” “不知道。”乔冉也凌乱了。 谁家爷们他妈长这么妖精啊。 “不管了,已经摊上事了。”秦怀催着乔冉走,一弯腰把半天爬不起来的“美人”甩背上,沉声:“追来的动静不小,先撤再说。” 两人换上车,一口气在蜀中的山里绕了七八趟,借着纵横交错的地势,甩掉了尾巴,快亥时了才回到临时落脚的寨子里。 “晕过去了?”乔冉皱了皱眉,看着秦怀把人扛进了屋,“叫个郎中,弄醒。” 秦怀不怎么温柔的把人放到板床上,伸手探探脉象,“谁家的娇俏少爷,这也太不经事了。” 桌上的烛火被窗隙里穿进来的风拂的上下跳动,明明暗暗的光线晃着床上人的脸,乔冉再瞥过去,仍然惊叹于这天赐的容颜,竟莫名有些灼眼。 轻咳一声,乔冉说:“我去查查,确认一下是不是宰相爷的车。” 说完她收回目光就要走。 秦怀叫住她,“你给人踹成这半死不活的样,待会醒了怎么办?” 乔冉看着他,顿了下说:“你守夜,人不能死,更不能跑了。” 秦怀摊摊手,笑的勉强,“乔二当家越来越有当家做主的范了。” 他秦怀怎么说也是白手起寨,在江湖上吃的盐比乔冉吃的饭还多,这会子怎么被人指来指去的,面子呢? —— 在认识乔冉之前,秦怀原本就带着手底下的弟兄们走南闯北,做着“劫富济贫”的勾当,只是常常入不敷出,过的分外拮据。 直到三个月前在南边的一商贾家中,秦怀和乔冉相遇,两人在黑暗中交了几把手,秦怀败在了乔冉出神入化的盗术下,不打不相识,生了惜才之心的秦怀死皮赖脸的把乔冉招揽了进来。 乔冉这个人,活的随性,话里话外都带着秘密,浑身上下仿佛罩着一层雾,她的来处与归途,在秦怀这都是不可窥探的天机。 眼下在蜀中落脚的寨子也并非匪寨,是一处相对隐秘的村寨,里面的人世面见的少,乔冉出手又豪气,多使了些银钱他们一行人便住了下来。 如今蜀中群英荟萃,这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晚上山里的风呼呼的刮,乔冉的风寒复发,她守在火盆前将鼻头搓的通红,屋里静悄悄的,飞溅的火星子噼啪的响。 丑时已经过了,乔冉难受的睡不着,寨里的弟兄们心里都有些怕,跑哨的带回消息,说他们劫人的方圆地盘都有人马在搜,晚些时候甚至来了官兵。 真摊上事了。 有人问乔冉何时撤离蜀中,乔冉说明晚。 在蜀中最后待一天,她准备继续往南走,等春暖花开了再回北边。 第四章 事发 侥幸从京都逃出来后,乔冉再未回去过,虽一直探听着有关乔家灭门的事,可能得到有用信息少之又少,更何况她知道自己现在至少算个通缉犯,不太敢接近京都。 东躲西藏这段时间,她手头倒是没紧过,一路逃亡顺过的人家数不胜数,无一不是富贵的主子,穷人她可不偷,职业素养杠杠的。 按照她的了解,她死后离奇重生的地方并非史书里所记载的版图,脚下踩的梁朝土地,已国泰民安三十余年,当今天子姓李,政治清明,百姓称道。 安全离开京都后,她本想随便找个地先稳定下来,再做长久打算,可好巧不巧,她走在大街上都能看到卖‘假货’的,看到小摊贩光明正大摆出来的春秋玉时,乔冉都惊呆了!! “大哥呀!”乔冉一脸震惊的走过去,捡起那故意做旧的玉就问,“这是啥子?!” 那摊主以为乔冉见识短,当即诓了起来,沾沾自喜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姑娘,神玉。” 神个屁! 是真是假乔冉看不出来,她当即狠狠一拍,“我问你这玩意叫啥?” 摊主倒也实诚,“春秋。” 真是‘春秋’! “春秋,乾坤。”这是乔冉最后一次执行任务,去大厦里偷的宝贝,是从国外的顶级拍卖场秘密护送回来的,她的金主爸爸要,为此开出了天价请乔冉出山,乔冉准备干完这一票就隐匿江湖来着。 着实没想到还没摸到‘春秋’的边,就殉宝了。 去之前她仔细研究过‘春秋’,传说是女娲补天之时遗留下来的补天石所造,数千年来吸收日月精华,生了神意,可活死人肉白骨,打破轮回境,强行延寿。 是真是假乔冉不知,也没机会知道就死翘翘了。 没想到在这有了‘春秋’的消息,乔冉的心情可谓是……说不清。 摊主是京都人,曾偶然在京都听同僚形容过这个宝物,自己又是个玉器仿造者,想着反正也没人认识,还挺好看,就做了个仿货摆着。 倒也没想过会碰上乔冉。 乔冉拿出一掷千金的架势,摊主这才小声的说:“真的在京都宰相爷手里呢。” 乔冉挑挑眉。 难道她的重生和‘春秋’有关? 这也太悬乎了,那传说不会是真的吧? 以她说干就干的性子,就算是假的也得弄到手哇!上辈子栽在这,她正憋屈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春秋’她乔冉要定了! 正当乔冉戳着火盆里的炭想的出神,敲门声起。 秦怀在外面说:“乔二,娇少爷醒了。” 乔冉瞬间站起来,晃了晃脑袋,两步过去打开门,对上秦怀的大脸,说实话,秦怀年近二十有五,孤家寡人的大龄剩男一个,正经起来也算长的人模狗样,是个骗小姑娘的好手。 一见风乔冉就冷不丁打了个颤,她裹紧胸口,眯着眼睛问了句,“终于醒了?” 秦怀牙酸道:“再不醒我就真当这位爷死了。” 乔冉笑出声。 “去看看不。”秦怀让开门口,“我怀疑他脑子不好,不哭也不闹,一句话不肯说,你盯着他看,他就盯着你看,怪慎得慌。” 乔冉当然得去看看,边走边道:“郎中怎么说?” “人一醒就不让郎中碰了,那眼神盯的郎中发麻,扛着药箱跑没影了。” “……这人什么臭毛病?”乔冉挑眉。 秦怀:“你说的谁?郎中还是娇滴滴?” 乔冉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破外号,乱七八糟的。 不过,乔冉回想了一下娇滴滴的模样和那孱弱的身躯,不得不承认,倒也合适。 她说:“被我踹晕的那位。” “谁知道他什么臭毛病。”秦怀说:“再说这破寨子的郎中也没个真本事,半天瞧不出什么,只要人醒了,没死在你我手里就是万幸。” 乔冉苦巴巴道:“传出去说我乔冉一脚踹死了个公子哥,都没人信。” 可事实就是她真的差点给踹死了。 门口有弟兄看着,乔冉推开门进去,这屋里没放火盆,比她屋里冷的多。 秦怀说的没错,这人确实有点……怪。 乔冉一进去四目相对,她心底率先“咯噔”了一下,那双说不清味道的含情眼直勾勾的盯着你,冰冷的笑意隔着无形的气息压过来,融合在那副慑人的皮相下,她当即跟被下了定身咒一般。冷…… 乔冉先收回视线,靠近说了第一句话,“消息闭塞,竟没听说过陈府有位大公子,失敬失敬。” 端正坐在床沿边的人依旧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乔冉,仿佛要把她看穿。 乔冉又凑近了一分,屋里有点暗,她莫名的躁,硬邦邦道:“多点几根蜡烛行不行,姐又不是没钱买火星子。” 秦怀一招手,没一会屋里当即通亮起来。 乔冉拉了个凳子坐到娇滴滴对面,这才看清他的脸毫无血色,实在不像个正常人。 她试探道:“哑巴?” 宰相府有个千金人尽皆知,害的她又专门确认了一遍,下午劫的就是宰相陈府的马车,不会出错,难不成因为独子是个病弱哑巴,所以陈府才瞒着? “到底会不会说话?”乔冉难得好耐心,托着腮露齿一笑,问道:“会就吱个声呗。” 回应她的是轻轻抬了一下的含情眼,那皙白的眼皮薄如蝉翼,凑近了能看清皮相下的纹理。 “真是个哑巴。” 乔冉叹了口气,挺直脊背翘起了二郎腿,惋惜道:“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秦怀搭腔道:“我就说瘆得慌。” 乔冉倒不是觉得瘆,反正多看对方一眼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禁锢,有大铁链子扼着她的咽喉。 “算了,”乔冉对秦怀道:“明早就给找他的人送信,想要人,让陈府拿‘春秋’来换。” 她话音刚落,眼前人突然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瞬间的红从脖颈蔓延到了额尖,他显得十分难受,筋脉都缩成了一团,痛苦万分。 “咳咳……咳……” 秦怀:“哑巴还能咳嗽出声?” 乔冉蹙眉,“哑巴个屁,快拿水。” 分明不是个哑巴。 那咳嗽的声音都带着孱弱,就跟下一刻就背过气去了一样。 情急之下,乔冉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上手就去抓他,指尖一触就得了一记凌厉的冷眼,刀锋般的凉。 可那一触即放的指尖却滚烫入心,乔冉惊呼:“怎么烧成这样?!” 秦怀端了水过来,疑声:“他发烧了?” 乔冉:“快烧死了。” 秦怀:“……” “别咳了,”乔冉一把将水递过去,急道:“你先喝一口,我可没害死你的心,我找郎中给你退热,你别死在我这。” 对方还在咳,一抬手同乔冉手腕撞在一起,乔冉手里的水落在地上,洒了个干净。 乔冉说:“赶紧找郎中来。” 门口的弟兄说:“二当家,郎中跑了,说什么也不来了。” “那就绑过来!”乔冉厉声。 门口的弟兄一扭头就跑。 第五章 陈疚 郎中半天不见来,乔冉一时半会指望不上,又倒了杯水。这次她硬塞到娇滴滴手里,幸好对方也是个惜命的,哆哆嗦嗦的喝了口才缓缓把咳嗽压下去。 只是那脸色更差了,和死人没啥区别。 乔冉看着他攥着水杯的手紧了又紧,终于松下去垂在床沿,过了许久,喘息声才渐渐平复下来。 乔冉刚一屁股坐回凳子,就听到一个哑沉的声音,漫长的吐出两个字:“陈疚。” “什么?”乔冉眼睛亮了亮,抬起了头。 对方阖了阖眸,再未作声。 乔冉笑了笑——陈疚,娇滴滴的名字。 果真是陈府大公子。 她勾了勾唇,说:“陈大公子不善言辞,那我说,你听着。” 陈疚一条命暂且保住了,他此刻头痛欲裂,其实有些听不清乔冉说什么,外界所有的语句此刻在他这都断断续续的。 他今夜几欲觉得自己的命数到了,可真奇怪,竟然扛到现在。 乔冉求财不求命,陈疚看的出来,他忍着病痛蚕食身体的折磨,艰难的望向双眸明媚的女子。 乔冉当陈疚同意了,说道:“我只要‘春秋’,在陈府把东西送过来之前,我不会伤你性命,一拿到‘春秋’就放你走,你若是有什么隐疾,最好跟我说清楚,不然碍了性命,倒霉的也是你。” 陈玖耳朵里只听见了‘春秋’二字,他白着唇,一字一字的回答:“不给。” 乔冉愣了愣,“你落在了我手里,连官兵都惊动了,可想而知你的身份地位有多重要。你爹若是不给我‘春秋’,就你这随时背气的模样,他不怕我随时要你命?” 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陈疚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今日的药没喝,病发了,他强撑着清醒,听见了“要你命”三个字。 紧咬牙关,陈疚说:“命,拿去。” 乔冉僵住。 “陈大公子都这要死不活的样了,骨头还挺硬?”乔冉冲秦怀说:“看见了没,别叫人家娇滴滴了,是个爷们。” 秦怀:“我也没说他是个娘们啊。” 陈疚十指蜷了一下,拼凑的听出了句“娇滴滴的……娘们”。 此等奇耻大辱,他想反驳都有心无力,被疼痛充血的双眼瞬间冷了冷,动了动唇竟当着乔冉的面活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乔冉:“……郎中死哪儿去了!” 陈疚是在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屋里还是冷,却比昨晚好了很多,床边放着两个火盆,可能是村寨里没有炭,用的柴火,烧的人很细心,柴薪竟然没多少烟。 烧还是没有退,陈疚浑身麻木的厉害,五感六识都受到了影响,他能感觉来自己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鬼门关。 真是时运不济,若是老天爷要这个时候收他,让他客死在外……他不认又能如何?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陈疚扶着床沿坐起来,眼前的景象模模糊糊的,看到一重影飘了进来,忽然感受到逼近的温度和脸。 他大概看出是昨晚的女子,有点意思的那个。 陈疚压了压眉,刚要开口,一只温热的手掌就覆了上来,陈疚愣住了。 紧接着来人轻快的笑了声:“烧好像退了点,命大,阎王爷不收你。” 陈疚:“……” 乔冉是个自来熟,瞥了眼笑眯眯的问:“你真是陈府大公子?” 陈疚这会子慢慢的耳清目明了,听的清楚,想起昨夜的耻辱,胸口一坠一坠的疼,可眼下我为鱼肉,她为刀俎,只能周璇。 自己的身份鲜为人知,就连京都世家都不清楚,更何况平头百姓。 深思熟虑,陈疚抬头看着乔冉,眼里的惊羡一闪而过,并未多言。 乔冉又笑,她好似根本不在乎陈疚答不答,自顾自的带着调笑接道:“宰相爷的私生子?见不得人?” “……”陈疚心梗,眼看着又要咳。 乔冉眉头一皱,忽然捏住陈疚的下巴,将他的脸抬起来,不让他咳,陈疚的脸憋的通红,羞赧至极,却被迫不得不将乔冉嚣张的眉目看了个清楚。 “昨夜你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乔冉目光幽深,“我连夜找了三个郎中,都说你活不过昨夜,说实话,我也觉得你是个麻烦,不想留着你。” 她看陈疚真有点上不来气,这才松开了手。 可你还是没敢让我真死了,陈疚冷嘲的想。 陈疚从小到大都没经这遭,在乔冉手里走不了两招就要死不活。 他撑着床沿,泛白的骨节都出了汗,缓缓张口,似是被欺不悦,一字一喘艰难道:“姑娘不想我死在这脏了你的地,就放我走。” 乔冉又听见了他的声音,带着点哑,入耳却莫名的好听。 “肯说话了?”乔冉抬眉:“还以为你真不怕死呢。” 陈疚确实不怕,但他只是有气无力的瞪了乔冉一眼。 乔冉将碍事的火盆踢开,居高临下的站在床边,严肃道:“不管你死不死,反正我消息已经放出去了,让你老子拿‘春秋’来,最迟到今天日落前,到时候要么你扛不住先死了,要么我拿到东西你撑到被救。” 陈疚坐起了些,眼神忽然冰冷,“京都距蜀中甚远,你拿不到‘春秋’。” 乔冉抿唇,“这用不着你操心,只要你陈家把东西拿到京都城门口,转到我的人手里,我就立刻放了你。” “做、梦。” “那就得看是东西值钱,还是你的命值钱了。”乔冉说:“陈大公子。” 陈疚闭眼,声音微弱,“你拿不到‘春秋’的,姑娘,得罪了陈家,于你而言没有益处。” 乔冉无奈的笑笑,“已经得罪了,陈大公子还不知道吧,外面现在官兵密密麻麻的,都是找你的,所以我才笃定你值钱,伸头缩头都得挨刀,所以我也是被逼上绝路了。” 陈疚说:“你若是放了我,外面的官兵会即刻撤退,你可以安全离开。” 乔冉仿佛听到了笑话,她活了两世了,早就混成了个老油条,这种话也会信? 伸手按住陈疚的薄肩,那锋骨隔着衣料都磨人的掌心,乔冉心中的怜悯纵逝,只道:“那不可能,陈大公子,我大不了就背着你这条命亡命天涯去,天大地大,有的是让我一小女子苟且偷生的地。” 陈疚震惊,要拂开乔冉的手,谁知乔冉故意压的更重,笑意漫出了她的眼尾,她此刻真像个好人。 她柔声细语的说了四个字,“好好歇息。” 乔冉出去后,陈疚卸了力,他担心自己一会又病发,平复心绪不让自己激动,这身子再经不起一次折腾了。 第一次遇见这么无耻的人,还是个女子。 果然,圣贤没有骗他,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落入此等境地,他也是可笑,呵…… “日落之前……”陈疚扭头看着窗外,呢喃道:“乡野丫头,不懂权势。” 权势的力量是可怕的,速度也是惊人的。 日落之前,官兵能踏平这个贫瘠的村落。 第六章 聚散 乔冉一步三回头的进了秦怀的屋,屋里围坐了一圈人,各个都面色沉沉的。 听着弟兄们带回来的消息,秦怀心事重重,见她进来便道:“我已经让其他人先撤了,分开走,等安全了再汇合。” 这事没跟乔冉商量。 乔冉愣了一瞬,面色也微僵,点头道:“好。” 气氛骤然有点不对劲。 旁边仅剩的几个弟兄,开口劝和,“那啥,二当家……?” “你们也赶紧走。”乔冉打断,硬邦邦的吩咐道:“别磨叽了,现在就先出山,听秦怀的,到时候再汇合。” 大家面面相觑。 秦怀抬头,“村里有人发现不对劲了,恐怕已经跟官兵通信去了,乔冉,这次劫人的事,你确实提前没跟大家通气,我们说好的,不惹朝廷。” 这是秦怀立的规矩。 乔冉我行我素惯了,以为不会出事的,没想到…… 她抿唇,“是我的错,秦怀,对不住了。” 秦怀一噎,“我是要你的道歉吗?乔冉你有自己的秘密,我知道,我从未刨根问底的打探过,我们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大家伙那个不真心实意的称你为二当家?这次!” “这次是我思虑不周。”像秦怀这种小盗团,碰上朝廷必死无疑,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就是因为大家伙拎得清,乔冉坏了规矩,还惹了当朝宰相,她拱手朝大家一拜,诚心道:“是我惹得事,现在闹大了,千不该万不该把大家伙牵连进来,秦怀你现在就带着剩下的人出山,正好离开蜀中,手里的钱够你们歇一个冬了。” 秦怀皱眉,“你什么意思?” “让大家找个快活的地,无忧无虑的快乐几个月,”乔冉说:“等这个风头过了,秦怀你带着大家再谋生路,这样最好。” 秦怀“蹭”的一下站起来,“乔冉,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带着大家先走,你还留在这干什么?” 他承认,若是放在以往,就是冬天再冷,秦怀都得出活,因为积蓄不够养活大家,可今年不同,乔冉带着他们干的每一票,都够大家伙安安稳稳的过这个冬了。 秦怀的意思是官兵说不定马上来了,现在撤完全来的及。 要走一起走。 乔冉犹豫一瞬,缓缓道:“这不事已经闹起来了吗,东西还没到手,我再等等。” 秦怀拍桌,正色道:“朝廷的东西我们拿不到,就算拿到了也没命花你懂不懂,乔冉,你要是想要更多的钱,凭你的身手去哪弄不来,为何非要在刀尖上舔血?” 乔冉不知道怎样跟秦怀解释,蹙眉道:“我不是非要钱,跟你也说不明白,反正你先走就是。” “让我弃你于不顾?”秦怀怒然,“这事我能做出来吗!” 乔冉被门口的风吹的有些冷,耳尖也有点红,她勉强笑了笑,低说:“秦怀,我们本就是萍水相逢不是吗?像你说的,大家伙对我一点都不了解,因为我你们才四方树敌,蜀中这次群英会说到底是为了讨伐我,现在又因为惹了朝廷,我给你们带来太多麻烦。” 秦怀呼吸沉顿,半天说不出话来。 乔冉接着道:“这里分别,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还准不准备见了。” 秦怀的手有些抖,“乔冉,你认真的?” “萍水相逢,聚散有时。”乔冉道:“这段时间谢谢大家的照顾。” “二当家……” 乔冉:“什么都别说了,我不该坏你们的规矩,像我这种人,天生不爱受约束,以后的莽撞事必然还多着呢,就不牵连大家了。” 乔冉微微一笑,她孤身一人天不怕地不怕,可秦怀不一样,有一大帮子人要照顾呢。 单是一个‘春秋’就惹来满城的官兵追杀,若她这次拿到了‘春秋’且把自己重生的原因搞明白,甚至千方百计的回到原来的地方去,指不定是一条如何凶险的路呢。 这条路,能走到头的只有她自己。 她无法向任何一个人说,我来自哪里,没人会信的。 “乔冉,”秦怀红了眼眶,沉道:“你从劫陈府公子前,就想着要离开了吧?” 乔冉点头认下,“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秦怀寒了心,“贼和贼都不是一路人,那你和谁是一路人?我以为我们还算真心相待。” 是真心相待,可乔冉和这个时代都是殊途的,又如何同这个时代的人同归呢? 垂了垂眼角,乔冉催道:“先走吧,我这身手,一个人更利索点,不会有事的。” 秦怀站着没动,他定定看着乔冉,这个同自己相识不过百天的神秘女子。 凭什么要为了她让弟兄们涉险呢? “后会有期。”乔冉先开口,微笑中带着决然。 秦怀顿住,哑声:“后会有期。” 乔冉目送着秦怀几人小心的出了村子,弟兄们说的没错,确实有村民去带官兵了,秦怀他们离开的时候有几个朴实的村民要上前阻拦,秦怀正在气头上,花剑一抽,村民便让开了路。 秦怀最后看了乔冉一眼,乔冉没有动。 村民们见只剩下一个女子,瞬间交头接耳起来。 陈疚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昨晚的乡野郎中给他灌了什么药,死马当活马医让他真撑到了这会,正估算着援兵何时来,门又被推开了。 陈疚依旧坐在床沿边,他静静看着进来的人,半猜半试探道:“同伴们都走了,你还留着干什么?” 乔冉没想到娇滴滴是身残脑不残,翻了个白眼没回答他,自报家门道:“乔二。” 陈疚反应过来,说:“哪有姑娘叫这个名字。” 乔冉兀自坐下,“我爱叫什么叫什么,你管得着。” 倒是有趣,少了剑拔弩张,陈疚仔细打量起乔冉来,她身上有一股子鲜活劲,一股子他生来就缺失的劲。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要看淡了生死,哪怕是此刻将刀剑架在你命脉的敌人,你都能对她的美好生出几分艳羡来。 陈疚善意道:“你真的不走?” 乔冉只说:“我要‘春秋’。” 她已经惊动宰相府了,京都她又不敢回去,这次拿不到春秋,以后更没有机会了,不妨赌一把。 “为什么要‘春秋’?”陈疚没问她如何知道春秋在陈府,纸包不住火,想来京都有不少人知道这件事,只是没人有胆子向陈府讨要。 乔冉笑:“活死人肉白骨的宝物,谁不想要?陈大公子,我是个贼,为宝而生,你说我为什么想要?” “活死人肉白骨……”陈疚顿了须臾,竟也笑出了声,容颜更妩,“一个死物而已,没那么大的本事。” “嘁”了声,乔冉没打算解释,拍拍膝盖起身,说:“歇好了没?” “什么?”陈疚一时没明白过来。 乔冉道:“你真当我傻啊,陪你坐这唠嗑,又不是闲的。” “……” “我是体恤陈大公子你身子骨弱,怕你出门就归西,让你歇一会,好带你上路。” 陈疚愣住,不知道说什么了。 “刚才见你嘴皮子挺利索的,应该能撑一会。”乔冉说着就上手,“起来,走。” 第七章 逃奔 乔冉也不打算坐以待毙,秦怀他们一走她也就放心了,官兵来之前她也得出村,带着陈疚这个筹码一起。 陈疚被乔冉不怎么温柔的推搡下了地,沉色道:“你逃不出这里的,带着我更不可能,奉劝姑娘一句,自己走或许有一线生机。” 乔冉冷哼,“我就算死也拉着你陪葬呢,陈大公子不用怕我黄泉路上孤单。” 陈疚:“……” 可能是乔冉天生命不好,刚架着一番强盗作为将病弱的陈疚威逼到村口,以她两世为人的几分戾气,凭借几个朴实的村民自然也拦不住她,她刚压住眉眼微微一笑,话茬欲出口,脚下的土地便发出阵阵颤动。 乔冉神色一戾,有大队人马过来了。 陈疚当然也感觉到了,他挣开乔冉的手,冰凉指尖同女子温热的掌心一触而过。 “乔姑娘,还不走?” 反正陈疚是不准备走了,他也没命陪乔冉折腾了。 乔冉盯着他,自认倒霉,唇角轻抿,“轮到你看我笑话了,往哪走?” 陈疚伸出苍白的手指了指村里的山路,“随便你,只要你现在走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乔冉:“是我小瞧你个病秧子了,怕是我还没跑出去,就被找你的人逮回来了吧?” 寻来的人马远远扬起尘土,蹄声震耳,宛若近在眼前,乔冉确实有点心慌,盘算着现在跑不跑。 见她还在犹豫,陈疚缓缓说:“我知道你想抓我当人质。” “知道就好。”乔冉一咬牙,恶狠狠道:“反正我不会跑的,你在我手上,他们能拿我如何?” 陈疚怜悯的看她,笑说:“天真。乔姑娘,你一人如何抵挡军马,就算以我性命威胁,我的一等护卫也能在保证我安全的前提下将你射成筛子,何必让自己那么难堪呢?” 乔冉想了一下那场面,打了个颤,故作镇定道:“那又怎样,我现在逃命就不会被你的护卫射成筛子了?陈大公子,我也不是吓大的,大不了和你们拼了。” 死就死吧,指不定死了还能穿回去呢,乔冉安慰自己。 陈疚听着更近的蹄声,又指了指连接村子后山的路,说:“乔姑娘,世上多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也不能幸免,我向你保证,你现在走,等寻我的人马到了,我不会让他们追你的。” 乔冉愣住,猜测陈疚这话几分真假,“为什么?” 陈疚却没有回答,淡淡笑了笑,病气让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有点无害,他咳了一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跑不跑?” 乔冉思索:“……” 实在是太窝囊了,她信誓旦旦要拿到‘春秋’,结果大批人马一到,她自己两股颤颤。 死扛到底……罢了! 乔冉神色难堪,狠狠瞪了陈疚一眼,转身就往后山去,只要入了万里大山,她有的是办法离开蜀中,毕竟当年执行任务被逼进危险重重的雨林,她可以逃奔数月。 “后会有期!陈大公子!” 乔冉的身影刚消失在视线外,寻来的官兵就到了,领头的是一队快马,左侧携刀,眨眼间到陈疚面前。 最前面的男人不等马停就翻身而下,腾地跪在陈疚面前,“解老十来迟,让公子受苦了。” 堂堂七尺男儿,看着人高马大的,只说了一句竟有些哽咽。 陈疚上前扶了下解老十,解老十知道公子的身子,哪敢真让他出劲,自己就起来了,“公子,你可还好?” 陈疚如实说:“不太好,曲老跟着没?” 解老十连忙喊道:“带曲医师来,快!” 陈疚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不少,曲老自小就是陈疚的主治医师了,最是清楚陈疚的病不过。 解老十早就准备了暖烘烘的马车,带着陈疚进了车内,扑面而来的暖气让陈疚身子舒坦不少,曲老随后,看了陈疚一眼就摇头,“公子可吓死我们了。” 陈疚放松下来,一直被他压着的痛意就如同没了管束,接踵而至,没两句话的功夫,就眼花耳鸣。 曲老说:“蜀中养了这么些日子,公子经历这一遭,算是前功尽弃了……老爷和夫人要是知道了……” 陈疚忍着用药后的疲意,宽慰道:“我这病这么多年了,一直是反反复复的,也不差这一遭。” 曲老难过,“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人是要受苦的啊。” 解老十在外面听了,满腔的怒意,黑着脸吩咐道:“该死的匪徒,抓活的!” 敢伤他们公子,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陈疚靠着软枕,怀里抱着手炉,药的后劲很大,他又因断了药,吃过后极其难受,对马车外的解老十说:“我们回去,至于劫我的人,不用追了。” 解老十以为陈疚的意思是人已经跑远了,不用大费周章,回道:“公子不用担心,我在得到公子身陷此处的消息后,就兵分三路命人围了山,他们定然会自投罗网,届时任凭公子处置。” 陈疚昏昏欲睡,听得不甚明了,想着自己的话解老十一定会听,便借着药意睡了。 曲老出来,长长叹了口气,对愤慨的解老十说:“公子此番生死一线,刚用了大剂量的药,撑不住了。” 解老十瞠目,指指自己眼睛和耳朵。 曲老明白他的意思,是在问“公子又看不见听不见了吗”,曲老点头,“我们带着公子尽快回别院。” 解老十扭头对其他人吩咐道:“我护送公子回别院,你们等着贼匪落网,押到别院地牢,挨着刑具先走一遍再说!” 生不如死都便宜他们了。 解老十快马加鞭带着陈疚回了蜀中别院,分明是凛冬之际,别院却鸟语花香,依着温泉山建,常年温暖如夏,宰相夫妇为了让陈疚休养,更是花了重金秘密打造,内里陈设无一不赏心悦目,别雅精致。 抱着昏睡的陈疚入了屋,解老十说:“曲老,公子会不会有什么大碍?” 曲老已经命人温更多的药了,陈疚自小是药罐子泡大的,他再细细帮陈疚诊过脉,说:“尽人事,听天命,赶快向京都传信吧。” 解老十一急,抓着曲老的胳膊,“可千万不能让公子有事啊。” “老十。”曲老皱着脸,往日的慈眉善目在此刻都阴气沉沉,“公子这次伤了根本,好在公子意志坚定,撑住了,以前那么多次他都扛下来了,相信公子。” 解老十心下更慌张了,他越过曲老看了眼躺在床榻里的病人,连呼吸都微弱的接近于无,紧要牙关转身出去了。 他并非不相信公子,可公子这病天神难医,这么些年一直在和死神对抗,每严重复发一次,就是死一次,谁知道哪一次公子就挨不住了,就…… “天杀的贼匪!”解老十抹了把泪,怒气冲冲的大踏步出了主院,“人抓到了没?” 立刻有护卫过来,禀道:“抓了两个,其他人跑了。” 解老十更愤,“无知小儿,还想要‘春秋’,我这就要你的命,‘春秋’去地狱里拿吧!” 第八章 受刑 别院的地牢其实很少用,干净的不像个审讯犯人的地,角落里甚至还堆着厨房里没地放的冬蔬,只有在左侧的一整面墙挂着森寒的刑具,在烛火的映射下锃亮锋刃。 解老十快步走着,护卫跟上来,边往里走边说:“落网的两人,一男一女,两人皆争辩自己是主谋,手上都有些功夫,但相对一般。” 解老十冷哼道:“一对亡命鸳鸯。” 他话音刚落,自里面关押的牢房就传来长长一声尖叫,随口嚷了起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疚你出尔反尔,实在令人不齿!骗子骗子!不是说了不抓我的吗?” 乔冉嗓子都喊哑了,委屈的低骂道:“男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再漂亮的男人也一样。” 她是跑出了村,可四周早就布满了埋伏,等到落网才明白,陈疚就是故意耍她,看她笑话。 “别喊了,来人了。”秦怀受了点伤,关在乔冉对面,灰头土脸的来了句。 乔冉看见他心更加郁闷,骂骂咧咧道:“还有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又折回来干什么?” 秦怀无奈,眯着眼睛一笑,“想给你收尸来着,没想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乔冉听了他这话,顿时眼眶通红。 秦怀确实已经走了,等他带着剩余的弟兄们出了山,确保大家都安全了,这才孤身一人折回来,本想在外围打探打探,瞅瞅乔冉脱险了没,结果…… 他现在就是后悔也没辙了。 “就是他俩。” 乔冉和秦怀同时顺着话音看过去,是个面目冷峻,看着就不是善茬的男人,腰侧挎着一把雁翎刀,气势逼人。 “他,”解老十指着秦怀说:“提出来。” 秦怀愣了愣,“不是,好汉你干嘛呀?” 看着有人冲进去拖着秦怀就要走,乔冉登时怕了,“陈大公子呢?让陈疚来见我!……抓他干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抓我!” 解老十睥了她一眼,冷哼,“无名小贼,也配见我家公子。” “诚信呢?”乔冉扒在牢内,嘶喊道:“你们大公子说了放过我的,你凭什么动用私刑,没天理啊……” 这群人怎么一点江湖规矩都不懂啊。 解老十:“害我家公子命悬一线,就是将你们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秦怀!”乔冉急的眼泪都出来了,猛踹牢门,“你们要对他做什么?你家公子是我抓的,也是我踹的,有什么冲我来!” “下一个就是你,我解老十今日就替公子送你们这对鸳鸯归西。”解老十转身命人将秦怀绑起来,自己坐在了刑地中央。 乔冉见说不动他,更觉得这一切都是陈疚授意,再看秦怀因自己的鲁莽将要被打死,当即眼泪哗哗,“姑奶奶我阴沟里翻船,偏不认栽,一群王八蛋,不讲规矩!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秦怀……你别死啊秦怀。” “救命啊……” “杀人啦,宰相儿子杀人啦!”乔冉抹了把眼泪,听见秦怀一声声的惨叫,哭的更大声了,“人是我劫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啊,你们滥杀无辜!救命啊……” 乔冉撕心裂肺的嚎了半柱香,整个地牢里都是她的声音,秦怀不过挨了两鞭子而已,还没怎么受刑呢,反倒被乔冉给嚎的差点晕倒。 解老十忍无可忍,“把她嘴给我塞上。” 得了解老十的吩咐,即刻有人去堵乔冉的罪,乔冉张牙舞爪的和对方纠缠,因她是个女子,还是个貌似貂蝉的女子,护卫们一时竟也没下重手,她泥鳅一样在牢间里逃窜。 “再来个人,绑住她。” 果然又进来一人,左右夹击乔冉,乔冉一看处于劣势,连忙求饶,“我不闹了,不闹了,两位大哥行行好别绑我手,我这细皮嫩肉的,绑坏了可令人心疼了。” 解老十听了,嗤声:“油嘴滑舌,堵住。” “怎么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轻……呜呜……” 两个护卫三下五除二的塞住了乔冉的嘴,将她双手绑在,这才锁上牢门退出去。 牢房里暗沉沉的,解老十审讯秦怀,时不时荡来几声秦怀痛苦的闷哼。 “宵小之徒,在你们脑子里有打劫我家公子的主意时,就该死了。”解老十跟随陈疚多年,最是忠心,他对待伤害陈疚的人从不手软。 秦怀咽下口中的血,向上顶了顶眼皮,“我们无意伤害贵府公子,我们行当虽见不得光,可多年来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更不会为求财伤人性命。” “狡辩之言!”解老十愤道:“贼就是贼,龌龊行当,朝廷迟早将你们统统围剿了,给我打!” “嘶——”,秦怀没忍住闷出一口血。 不知道乔冉咋样了,这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 不会吓晕了吧? 显然,解老十也觉得不对,方才还能听到乔冉撞门呢,他扭头,“去看看。” 身边当即有人朝关乔冉的牢房跑去,打眼扫了一圈,惊呼:“人不见了!” 秦怀都被激出几分清醒来,当即睁大了眼睛。 牢房的门轻轻关着,可锁已经被打开了,钥匙和绑人的绳子还挂在门上,在解老十等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赤裸裸的挑衅。 “我的钥匙怎么在这?”刚才奉命塞乔冉嘴的护卫捡过钥匙,惊慌道:“大护卫,我真不知道钥匙何时脱身的。” 解老十黑了脸,一众人面面相觑。 秦怀却嘲讽的笑了起来,“敢近当代鬼手的身,没给你们扒光都是好命了。” 不愧是他费尽心思招揽的“二当家”,手上功夫从未输过。 解老十咬牙,“门口有人守着,她出不去,一定还在地牢里,搜!” 被一个奸诈女子戏弄,众人都觉脸上无光,齐声:“是。” 秦怀被绑在刑柱上动弹不得,闭上眼睛祈祷乔冉能溜之大吉。 地牢里一阵阵穿堂风过,忽“唰”地一瞬间,墙槽里所有的火光都熄灭了,整个地牢陷在死寂的黑暗里。 秦怀感觉到有人在后面碰了碰他的手,当即大气都不敢出,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乔冉解开秦怀,低声:“往地牢门口走,我把人引开,你就跑。” “……”黑暗中秦怀想说什么,可动了动唇硬是咽了一口血气。 不是他不想跑,关键是这是什么地,他俩跑的出去吗? 很快秦怀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乔冉拖着秦怀踉跄了没几步,地牢里的亮光重新燃起,一柄开了刃的夺命刀就横在了两人面前。 解老十:“往哪跑?” 乔冉被那刀晃出了一身冷意,还是紧紧的把受伤的秦怀护在了身后。 “劫持你家公子真是我一人所为,他不过是我几面之缘的一个朋友,和此事没有丝毫干系,”乔冉颤声:“你们把他放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解老十冷声:“你们两个,谁都别想走,来人都绑在刑柱上。” “……”乔冉看了眼血淋淋的柱子,怕只有秦怀的血喂过,挣扎了几下还是被摔在了柱子上。 “乔冉!”秦怀也奋力挣扎着,解老十的手段他可尝过了,是真的不留情的,“你们放开她!” 第九章 春寒 乔冉也被绑了上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头发也被扯乱了。 “乔,别怕,”秦怀朝解老十啐了一口,“打女人算什么东西,我秦怀平生最是瞧不起,打我啊!来啊!” 解老十刚扬鞭,乔冉豆大的泪珠都啪啪的往下掉,她娇嫩嫩的身子,这一倒刺鞭子下去岂不是皮开肉绽。 秦怀嘶声喊着,又叫了声:“……乔。” 解老十沉沉的压着眉峰,盯着乔冉半晌,却不知为何没能下鞭,转而当着乔冉的面甩在了秦怀身上。 乔冉尖叫一声,咬破了唇。 是她害了秦怀。 秦怀终于扛不住昏死了过去,乔冉急的想吃人。 这时,下人来报,公子醒了,再传解老十。 解老十又看了眼挂满泪珠却狠狠瞪着他的乔冉,吩咐道:“看紧了。” 乔冉扭头看向一旁的秦怀,泪水更甚,低低喊着,“秦怀?秦怀你醒醒。” 解老十一走,其他人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四周,任凭乔冉如何求饶,都不肯对秦怀施以援手,乔冉暗暗在心底发誓,此次若大难不死,定要把这些人偷的裤衩子都不剩! 乔冉不知道被绑了多久,反正四肢都麻木了,呼吸也渐渐困难,正在她摇摇欲坠之际,解老十回来了,乔冉又勉强睁眼,想着要杀就赶紧杀吧,这样磨刀霍霍却悬在头顶迟迟不下的感觉,让人更生不如死。 预料中的刑具并未落到身上,解老十反倒让人将他们解开,命人将乔冉带出去。 乔冉看向秦怀,问:“他呢?你们要把他怎么样?” 解老十却并未解释,只道:“带走。” 乔冉没和秦怀关在一起,她被单独关在了别院的一处客房里,有吃有睡,环境幽致,却不知道秦怀怎么样了。 她几次意欲出逃找秦怀,皆以失败而告终,解老十让人防她防的紧,屋子周围每隔五米就有一人看着,她就是插翅也难飞。 乔冉被关在这里整整十天。 每天都有送饭的婢子按时进来,人家刚把饭放到桌上,乔冉就直接掀翻,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我再去给姑娘换一份来,姑娘等会。”婢子非但不恼,还好声好气,更是验证了乔冉心中所想,陈疚不准备杀她。 她道:“再换十份我也不会吃,告诉你家公子,我要见秦怀。” 婢子说:“姑娘放心,秦公子没事。” “我不信。”乔冉踢开食盒,坚持道:“我必须亲眼见到,否则我就绝食,想来你家公子好吃好喝供着我,也没想让我死了吧?” 婢子为难,客客气气道:“姑娘现在还见不到公子,等我再去给姑娘换一份。” 乔冉大声:“你再换十次都没用,我统统砸了,让我见秦怀,我要确定他真的没事。” 婢子出去后带上了门,乔冉怎么推都推不开,大锁扣在外面。 地上的饭菜还散发着香味,乔冉却没一点胃口,秦怀那日受了那么重的伤,若是被丢在这别院里自生自灭,必然扛不了几日。 不一会婢子又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乔冉瞥都不瞥摔在门上,碗碟碎了一地,一连两日,她当真是说到做到,滴水未进,砸了数不清的早午饭。 又一日饭点,乔冉舔了舔干燥的唇,冲道:“还送,送进来我一样砸,识相的就赶紧滚!” 门还是被推开了,乔冉头也不抬的抡起一旁的凳子就要丢出去,凳子高高举过头顶就要脱手,眼前人抱着食盒躲了下,扯了扯嘴角说:“女侠,别误伤啊。” “秦怀!!” 乔冉放下凳子,过去就抱住了他,嗓音都低了好几度,忧声道:“你没事吧?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秦怀叹息,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乔冉是个实打实的纸老虎呢,看似嘴欠得理不饶人,威风凛凛的,可真遇上生死大事却也是眼泪不要钱的掉,胆小的要命。 “我没事,”秦怀当着乔冉的面转了一圈,随后将食盒放到桌子上,招呼道:“听说你为我闹绝食呢,我这不就忙不迭的来了吗,怕真给你饿出个好歹来。” 乔冉也坐下,大眼睛滴溜溜的盯着他,睫毛扑闪扑闪的,委屈极了。 “你真的没事?” 秦怀说:“真没事,那日被带走后,他们就让医师给我治伤了,这几天一直在养伤,他们给我用的都是好药,伤也好得快。” 乔冉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秦怀递了筷子过去,笑道:“好药材不要钱的给我用,我都心疼,想着换成便宜的也不妨事,贵的给我出去换成银钱更好。” 乔冉终于露出一点笑意,“那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还疼不疼啊?是我连累了你。” “先吃饭,你看你都饿瘦了,”秦怀催道:“别说连累不连累的,是我自己跑来找你才被抓住的,和你没关系。” 乔冉此刻虽然饥肠辘辘,却食之乏味,只要确认秦怀真的平安,她就放心了。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 “这可不是我认识到乔二了,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他们好吃好药的伺候着我,那点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正舒坦着呢,一辈子没过过这种日子呢,”秦怀自嘲道:“巴不得伤好的慢点,让我多享受几日。” 乔冉扒了口饭,“你没事就好。” 秦怀朝门口看了眼,压低声,“说来奇怪,这陈大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会要杀我俩,一会又当大佛供着,几个意思?” 乔冉摇头,“我不知道,可能病秧子病久了精神有点问题吧。” 秦怀:“……那怎么办?” “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我俩还是赶紧离开这。”乔冉说。 见过了秦怀,乔冉彻底放下心来,又开始过上好吃好喝的囚禁生活,一转眼又过了小半个月,料峭的寒意也开始在蜀中消退,别院里更暖和了。 出了这别院,用不了多久外面就是一片春暖花开的祥和之景,可惜就可惜在乔冉出不去。 别院守卫重重,她和秦怀始终找不到逃脱的机会。 院子里有婢子进进出出的脚步声,乔冉推开窗,看守她的人并未减少,不远处两个婢子偷懒坐在廊下,摆弄着新折的桃花,娇嫩的花枝衬的人清润。 一人低头闻了闻,俏皮的说:“回头我两去后山多摘点,可以做点桃花酥给大家尝尝。” 另一人相对稳重些,捋过额前的碎发叮嘱道:“少出去乱跑,大护卫刚吩咐过,让我们不要随便离开别院,况且……公子现在这个样子,谁还有心情吃桃花酥,我们小心做好自己的活计就行了,这花赶紧收了,别让大护卫看见了不高兴。” “公子不是好多了吗?我想着吃点春食公子心情也能好些。” “公子吃的每一口东西都要严格筛查的,哪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稳重点的婢女起身催道:“赶紧干活,你这嘴馋的毛病该改改了。” 年纪小些的俏皮婢女努努嘴,“我知道了。” 她们的对话被乔冉听了个一清二楚,她不禁坐在窗边想,别院的公子自是陈疚无疑,这段时间之所以不见陈疚,难道是因为他病的更重了? 陈府将陈疚这次病情加重的责任都怪罪在自己身上是情有可原,但如此这般关着自己是几个意思? 第十章 瑾舟 乔冉以为这种不知岁月的囚徒生活还得了无尽头的挨着,可当天傍晚就被护卫带出了院子,院里的曲水流觞发出“叮咚”的妙音,袅袅的芬芳清香扑鼻,尽管乔冉来自后世,见惯了沧海桑田,也惊叹于眼前的仙境田园。 “带我去哪?” 前头的护卫如实答:“我家公子有请。” 陈疚? 他终于肯见自己了,乔冉再未多问,被护卫带到了主院,竟是在陈疚的卧房相见。 乔冉心里打鼓,她倒是不介意,可这里是陈疚的地盘,指不定有什么阴谋诡计呢,男女授受不清的麻烦她可不想再生了,便停在门口说:“我就在这等你家公子出来,有什么事在厅堂里敞开了谈。” 护卫不解的瞅了她一眼,进去通报了,隔音很好,乔冉竖长了耳朵也没听见只言片语。 护卫出来报,“姑娘稍等,我家公子病体抱恙,下榻收拾一番再招待姑娘还得些时候,姑娘要不先去厅堂里稍坐。” 乔冉:“你家公子一直没下榻?病的……严重?” “我家公子自上次、”护卫顿了一下,乔冉却什么都明白了,听他接着说:“公子身体不好,医师不让见风,这段时日一直在昏睡中,今个午后才醒,让姑娘等了这么多天。” 乔冉心下不由得歉疚几分,低头道:“没想到这么严重。” 护卫道:“我带着姑娘先去岚山厅,公子用过药后便会来。” 乔冉当即道:“不用了,医师不是不让你家公子下榻吗,大病初好就别劳累了,在这也行,你带我进去吧。” “是,姑娘里面请。” 等进了主卧,乔冉才知道自己头发长见识短了,主卧格局错落有致,进去后率先是间会客厅,左侧还通着一间书房,至于那榻肯定还在里面呢。 而陈疚也下了地,在书房等她,并非最里面的卧房。 刚醒不久,陈疚并未束发,披着厚厚的外衣坐在落地的小书案前,见乔冉进来,缓缓瞥了过来,笑着说:“乔姑娘,请坐。” 乔冉还是不由自主的先看向他那双眼睛,虽然病的已经有点奄奄一息了,可放在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还是分外的摄人,看向乔冉时温温柔柔的,一瞬间乔冉都忘了自己是被囚禁了快一个月。 她过去坐了,一开口竟不知能说些什么,干巴巴道:“你好些了吗?” 陈疚说:“我自小有恙,和乔姑娘无关,不必为此介怀。” 乔冉睁大眼睛,没想到陈疚如此大度,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还有秦公子,我也命人好好照看他,”陈疚主动解释,“那日并非瑾舟失言,实在是身体不争气,吩咐完就昏迷了,没能向亲信交代清楚,这才让他们误抓了乔姑娘和秦公子,还连累你们受了伤,抱歉。” 原来是一场乌龙,怪那个解老十没明白主子晕倒前的吩咐。 陈疚开门见山,三言两语间将缘由说了个清楚,乔冉心底的气竟然悉数消了。 摸了摸鼻尖,乔冉露齿一笑,“陈大公子心胸宽广,不与我计较,那我还计较什么,我也说一声抱歉,这次伤着你了。” 陈疚暖暖的注视着乔冉,笑意漾在眼底,“乔姑娘是非分明,也是个慷慨大义的人。” 乔冉不禁夸,笑了声问道:“陈大公子方才说的‘瑾舟’是?” “哦,”陈疚道:“我名疚,字瑾舟。” “陈瑾舟?高尚君子,温润如玉,坚如磐石,志存高远。”乔冉称赞道:“好名字。” 陈疚又笑,乔冉再次移不开眼,由衷的说了句,“你生的真好看,不是贬义啊,真心的夸你。” “乔姑娘要不要先照照镜子,”陈疚同样认真,“这世上单论容颜,能在乔姑娘之下的恐怕也挑不出几个人。” 乔冉就是这么不禁夸,双手托着脸庞傻乐,“我知道我长的也好看,祸水似的,要是哪天被什么君主看上了,从此君王都不早朝了。” 陈疚被她逗乐。 “俗话说得好,红颜祸水嘛,”乔冉恬不知耻的叭叭,“美人误国,所以你看我行走江湖都远离京都之地。” 陈疚佩服她这般直白,摇摇头,“乔姑娘性子洒脱,真是有趣。” “我有趣的地方多着呢。”乔冉自豪道:“当然,最骄傲的还是我的专业能力,改天让你亲眼见识见识。” 陈疚轻轻抬眸,“你的偷盗能力?” “那叫偷术,”乔冉屈指敲桌,更正道:“偷盗偷盗,从陈大公子你这天降神颜的俊俏人嘴里说出来,多少不太好听。” “行,偷术。”陈疚抿唇,低头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又问:“听闻最近江湖上出了个‘鬼手’,自称天下第一盗,难不成就是乔姑娘?” 乔冉眨眨眼,顿了下说:“陈大公子连这都知道?不愧是宰相爷的儿子,有权有势,耳听八方。” 陈疚看着乔冉,实在好奇她是在怎样的闺阁里长大的,抬眸道:“既然你有厉害本领傍身,为何不直接入京入我陈府探囊取物,非要多此一举掳我?反倒是惊动了家父家母,在蜀中大动干戈一场。” “这……”乔冉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京都逃犯吗? 乔府数百死魂还在京都上空飘着呢,她连灭门缘由都没搞清楚,自己又对乔府的人一个都不了解,这灭族的仇也不是非要上赶着报的。 况且自己‘鬼手’一绝,武功却是平平无奇,后世出任务会有团队里应外合,现在可没人接应她,她干嘛上赶着去京都送死。 “怎么了?”陈疚好奇,温吞吞道:“难不成刚才自夸的话都是看我好骗,诓我的?” 有人质疑自己的专业能力! “不可能。”乔冉一力为自己正名,“我没骗你,我这双手来无影去无踪呢,去你陈府偷个‘春秋’算什么。” 陈疚锲而不舍,“那掳我干什么?” “我……”,乔冉头大,这病秧子怎么那么多为什么,她打肿脸充胖子道:“我这人不是在蜀中吗,京都那么远,我懒得去呗,想着让你家给我把‘春秋’送过来。” 陈疚微微一笑,“哦。” 乔冉拍桌而起,生怕他不信,又解释道:“再说了,我当时准备掳的也不是你,是你家小姐,谁知道你自己送上门了,这也……” 不能完全怪她吧? 陈疚叹了口气,突然严肃起来,带着质问的口气道:“你想劫持舍妹?她很早就回京了,况且她胆子小,又是女子,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劫持了她,于她而言,名声、清誉便都毁了。” 第十一章 天命 尽管陈疚语气平和,可他一句话说完,平和之中无形的责怪与质问却泰山压顶般倾向了乔冉,乔冉一时间狡辩不得,雍容与尊贵,是陈疚带着病体都显露在骨子里的贵气,不可置喙。 “我并非责怪你,只是恳求乔姑娘以后别再为了‘春秋’这种死物打舍妹的主意了,好不好?” 乔冉跟被下了迷咒一般,乖乖点头,“知道了。” 忽然间,陈疚伸手轻轻摸了摸乔冉的头,乔冉大惊失色,这是干什么? 她瞪的眼如铜铃,陈疚依旧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收回手又说:“怀璧之罪的道理我不是不明白,我能看出来乔姑娘你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你想要‘春秋’无非是一时兴起,可拿到了反倒会给你带来无数险境,这次就是个教训,你现在还想要‘春秋’吗?” 乔冉思虑片刻,点头道:“要。” 陈疚疑窦,“为什么还要,比命还重要?” “和命一样重要,”乔冉不假思索,那就是她来这的命啊,怎么能不要呢。 陈疚更加不解,“乔姑娘很缺钱?” 乔冉摊摊手否认,“不缺,钱这东西我随手一拿就一大把,怎么会缺?” 陈疚:“……” 第一次见人把偷说的这么冠冕堂皇的,似一点都不羞耻。 他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为什么非要‘春秋’呢?” 乔冉随口胡诌,“就想拿来看看呗,好奇。” “……你真是,”陈疚捂着嘴轻咳,暗暗摇头道:“看倒是可以给你看看,但还不能给你。” 一听说能看,乔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透着狡黠激动道:“真的?” 陈疚说:“嗯,真的。” 陈疚说可以给乔冉看看‘春秋’,乔冉当即一门心思就扑在上面了,还得控制形色以免被陈疚看出来她想拿。 陈疚说着便起身,“你随我来。” 乔冉面上的喜色一闪而过,连忙跟上,“陈公子,你是说‘春秋’在你这?” 居然不在京都,在蜀中别院,那她费那么一番功夫做什么。 “一直在我这,”陈疚径直往内卧走去,背影削长,乔冉不禁想那宽大的衣袍下,男人的骨骼一定也分外的好看。 等乔冉回过神来,已经跟着陈疚进了内卧,她只以为‘春秋’这种宝物,确实该被放在安心的隐秘处,卧房最合适不过了,正等着陈疚去取呢,可陈疚却当着他的面脱下了厚重的外袍,伸手就欲解腰间的束带,那修长的手指涎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乔冉想到不正经处,心里暗暗骂了句流氓,清了清嗓子故作从容的问道:“你脱衣裳干什么?” 陈疚宽衣解带的动作一停,面色微郝的看着乔冉,“乔姑娘不是想看‘春秋’吗?瑾舟贴身携带,一刻不离,须得解开上衣,姑娘方能一见。” 他说的一本正经,乔冉愣了愣,不由得想起那个传说,愕然道:“因为你的病?” 陈疚微点头,“是,我自小体弱多病,家中秘密请来能人异士为我求生,可我还是一次次的徘徊在鬼门关,连菩萨都断定我活不过二十八岁。” 乔冉喉咙发干,涩涩的说,“鬼神之论不可信,你现在不好好的吗,别院环境这么好,你只需好好休养会好起来的。” 陈疚温声一笑,扶着床边坐下去,慢说:“乔姑娘,我今年二十有三了。” 乔冉沉默了。 “十岁那年,我大病一场,心脉几乎停止了跳动,家中停好了棺,”忆起过往,陈疚并没有多少悲伤,他平静的像在诉说别人的悲事,“许是上天垂怜,父亲找了十年的‘春秋’在我入棺前找到了,医师将春秋珏嵌在我心口处,以‘春秋’残存的神意保我一命,直至今日,不成离身。” 乔冉足足反应了半刻,将陈疚的话翻来覆去的在脑子过了一遍,才不可置信的盯着陈疚的心口说:“‘春秋’嵌在你身体里?这……” 怎么可能? 不怪乔冉震惊,她自后世而来,思想比这个时代先进了数千年,虽不是医生却也明白陈疚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肉体凡胎的病症,若是治不好就是治不好,怎能将一块传的玄乎的玉镶嵌在身体里续命? 真的不会因此送命吗? ……看陈疚的样子,好像真起死回生了,乔冉喉咙攒动,直勾勾的看着陈疚。 陈疚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中衣,他坦坦荡荡的缓缓解开,抬眼对震惊中的乔冉说:“乔姑娘,请看。” 乔冉捂住了嘴,她看见了,陈疚所言不假。 陈疚的病体很白,透着超出常人的苍,骨骼分明的肌肤下,皮肤的肌理清晰可见,而那块将乔冉从后世带到这的‘春秋’以极其灼眼的方式的没在胸口两寸处,萤萤霞光散落在约莫三指宽的玉里,玉的边缘是白脂般的暖白,乔冉一时看到呆了,这玉在陈疚略显清瘦的身体上竟一点都不突兀,好似人与玉本该一体。 只是,这‘春秋’怎么和她在后世看到的不太一样。 乔冉看的入迷,心里的话便也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陈疚探问,“怎么,乔姑娘之前见过‘春秋’?” 乔冉骤然回神,才知自己失态,连忙道:“在别处见过仿品。” 陈疚轻轻一笑,合衣之前还贴心的问了句,“你还看吗?” 乔冉面色微窘,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等着陈疚重新穿戴好,心下腹诽着,得亏这玉是嵌在陈疚这般的谪仙身上,若是在那个糙汉子胸口,她怕是会忍不住抠下来,再顺便吐槽一句“暴殄天物”。 不过,她确定在后世见过的‘春秋’是没有点点霞光渗在里面的。 “陈公子,你当真是因为‘春秋’才活到今日?” 陈疚平时都是下人伺候穿衣,自己忙活一通下来,已有些体力不支,擦了擦额头的汗道:“虽然你这话问的不怎么好听,可确是如此,瑾舟苟活今日,得谢谢它。” 乔冉不好意思的笑笑,“那看来传言不假,‘春秋’果真是上古神物。” “是神物也是死物,起初几年,我确有觉得自己精神大好,可日复一日渐渐就不行了,”陈疚眼底埋上一层晦色,低沉道:“想必你方才也瞧清了,‘春秋’原本是被流光霞彩包裹着呢,这两年霞彩逐渐消退,而我的身体也江河日下,到我二十八岁,便是这‘春秋’同我一起失去生息的日子。” “陈公子不要气馁,说不定你平安活到今日,并非这‘春秋’的功劳,而是你调理的好呢,谁告诉你寿数一定会终止到二十八岁,这种话不能全信的。”乔冉无法想象一个人每日算着生命的尽头过活,那得多煎熬啊。 陈疚心下微暖,叹息道:“命也,时也,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二十八岁好歹是个期限,能让家中有所慰藉,我是怕自己都活不到那一年的生辰,家中不免凄凉。” 乔冉同情心泛滥,看陈疚的眼神更难过了。 第十二章 交友 “所以这才是家父无论如何都不愿交出‘春秋’的原因,也是我的护卫大动干戈非要找到我的原因,就怕被你们发现‘春秋’其实不在宰相府,而是在我身上,便断送了我的性命。”陈疚解释。 乔冉心中愧疚更重,差点害了一条无辜性命,急忙摆手道:“我现在知道实情了,便不会强拿,之前是我不对,抱歉。” 陈疚笑了声,打趣道:“乔姑娘不妨等我五年,待我死后,便托亲信将‘春秋’给你,一来能完成你的心愿,二来也能不让家中二老徒增悲伤,好不好?” 乔冉哽了哽,憋了个大红脸,有种心思被看穿的窘迫,避开陈疚赤诚的眼神,“我、我……我自然还是希望陈公子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你果然是个心软的人。”陈疚敛眸,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的一树桃花说:“瑾舟说到做到,乔姑娘等我五年,届时‘春秋’给你。” 乔冉有种自己逼迫陈疚死的罪孽感,紧攥着双手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非……” 乔冉顿住,一向巧言善辩的她对着窗边的那抹萧条背影却说不出违心的谎话,她就是想要‘春秋’。 陈疚慢慢回过身,抬手拢了拢外袍,“我知你的为人,要不然也不会和你说这么多,乔二?” “啊?”乔冉猛然从陈疚嘴里听到自己这个江湖草莽的称呼,愣了会弱声问道,“你不怪我劫持你,害你病发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为何还要和我说着多,还要把‘春秋’给我?” 毕竟这世道险恶,人心最不可测,乔冉劫持威胁这一串操作也实在算不上光明磊落,哪值得陈疚信任呢? 陈疚神色缓和,靠在窗边带着笑意,“瑾舟二十三年来,交友不多,见过的人也不多,因我年少时随时都有夭折的风险,父亲又身居高位树敌众多,为保我性命便从未向外边公布过陈府嫡子的存在,大家都知道陈府二老膝下只有一位千金。” 乔冉:“那后来为何一直瞒着外界?” “后来我在磕磕绊绊中勉强长大,身边也有了可信之人保护,”陈疚说:“十五岁后便在蜀中常年养病,甚少回京,又知自己命数劫难,便索性不让家中往外说了,要是大家都知道父亲生了我这么个短命鬼,朝中对家免不了嘲讽,何必呢?” 乔冉有些明白他了,悄悄地来,悄悄的走,多寂寞的一个人啊。 “所以我见你这般快意恩仇,心中甚是艳羡,乔姑娘你实则心地纯良,瑾舟忍不住想同你交好,”陈疚说着便朝乔冉走进两步,拱手道:“能结交一个江湖女侠,瑾舟人生以后仅有的一点日子,都会快乐很多,就不知道乔姑娘愿不愿意。” 乔冉呆愣住,“你想和我一个贼做朋友?” 原来这些天好吃好喝的伺候,是交朋友的手段,乔冉不禁想,这陈疚怎么这么傻愣呢,心地未免太单纯了,自己的心眼子都比他多。 陈疚毫不介意乔冉的身份,只道:“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瑾舟从不以一个人做什么行当来评判她的善恶,我不介意。” “陈大公子……”乔冉感动,彻底放下戒心,上前握住陈疚的双臂,悔不当初道:“之前是我多有得罪,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打你陈府任何东西的主意,恩怨自此一笔勾销,你就是我乔二的朋友了!” 陈疚展露笑颜,同乔冉也更亲近了一分,也说道:“乔姑娘以后也是我陈瑾舟的朋友了,当两肋插刀,生死不负。” “好哥们!”乔冉抑制不住本性,当即笑着拥住了陈疚,这算是她来到这里后交到的第二个朋友,真是不打不相识,她突然就理解了武侠小说里那种一见如故,情比天高的江湖义气。 少女眉目赛雪,笑颜如花,毫不矫揉做作的拥过来,陈疚的心顿时停了一拍。 好在乔冉很快便松开,“我这人本就没什么规矩,陈公子以后多多担待。” 陈疚笑说:“乔姑娘,叫我瑾舟就好。” 乔冉乐呵呵的唤了声:“瑾舟。” 陈疚弯了弯眼角,眸子黑而深,“乔二不是你的真名吧?你叫什么?” 乔冉傻乐的嘴角顿时就僵住了,陈瑾舟是京都人,会不会知道灭门乔府的女儿姓甚名谁啊?这也不能怪她猜忌,只是她到现在为止真的不知道这具身体的真名叫什么,古代闺们小姐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尤其这乔府千金,更是甚少出门,她愣是没打听出来人家原来叫啥。 这家门到底报还是不报,乔冉犹豫了。 陈疚见乔冉半天不说,便善解人意道:“不方便说,那瑾舟便不问了。” 乔冉一听,自己这也太不坦荡了,陈疚连自己的性命之事都能对她如实相告,她却连个名字都扭扭捏捏不敢说,也忒没有义气了。 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那么多,就算这具身体原来也叫乔冉那又怎样?更何况就自己这没一点水平的破名字,人家乔大人可是文化人,至少也得给自家姑娘起个徽因、清照啥的,这么一想,乔冉就舒坦多了。 她莞尔一笑,说:“乔冉,我叫乔冉。” 陈疚微眯了眯眼,缓缓踱了两步,边温声说:“柳意柔柔,良善恭谨之,和乔姑娘很是般配,好名字。” 乔冉稍怔片刻,和陈疚对视一眼,两人你齐声笑起来。 她端详陈疚的神色,在听闻她的名字后并未有任何迟疑,想来这乔府千金确实另有其名,一个高门千金,一个江湖草莽,想来也不会有人将她与京都灭门的乔家联系在一起,乔冉彻底放下心来。 她对陈疚道:“这段时间住在这,给瑾舟兄添麻烦了,我回去收拾收拾,便和秦怀先离开了。” 陈疚轻皱眉,“别院宽敞,住多久都无妨,不用急着走的。” “我和秦怀还要出去联系其他兄弟,我俩消失这么久,外面又有江湖群英虎视眈眈,我怕大家出事。” 乔冉算着日子,其他人按理说应该四散离开蜀中了,可就怕他们和秦怀一样折返回来,蜀中现在还在讨伐盗匪呢,外面实在不安全。 陈疚想了想,徐徐道:“也好,我一直在别院休养,你随时都能来找我。” 乔冉点头,“当然,我乔冉行走江湖,到哪都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位朋友的。” 陈疚又是笑。 乔冉离开主院,一夕之间,别院里的护卫奴仆对她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声“乔姑娘”,这种滋味是乔冉不曾体会过的,别院的风景在她眼里愈发的怡人,神清气爽的去找秦怀商议离开的事宜。 碰见解老十,乔冉还没开口,解老十就率先拱手见礼,低着头说:“解老十一个粗人,不懂礼数,上次多有得罪,姑娘海涵。” 乔冉这会子心情甚好,看见解大个也不恨了,挑了挑好看的眉眼,嬉笑道:“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了。” 解老十说:“多谢姑娘。” “我们各有过错,扯平了。”乔冉眉眼含笑,“照顾好你家公子,以后可得随时跟着,别让他再被我这种贼匪掳走了。” “姑娘教训的是。”向来只对陈疚言听计从的解老十规规矩矩的站在乔冉面前,客气的像是变了个人。 乔冉甩甩衣袖走了。 第十三章 旧疾 乔冉离开后,解老十盯着她的背影沉思片刻,颔首往陈疚屋里去。 解老十平时在陈疚身边不离开的,上次仅是因京都来人,陈疚命解老十亲自相送,他自己又心情不好,便带着几人到最近的佛门圣地拜访一遭,谁知会碰上乔冉劫持,也是命数。 解老十进去的时候,曲老正看着陈疚用药,陈疚脸色不似刚才那般好,靠坐在软椅里拧着眉头。 曲老恨铁不成钢道:“和那乔姑娘说难么久的话,什么要紧话,公子连用药的时间也忘了,这药每一次都不能断,公子怎么就不当回事呢?” 陈疚扶着眉心,慢声:“下次不会了,曲老担待。” “瑾舟啊,”曲老忽然语重心长的唤了他一声,“你这次出事,老爷和夫人心急如焚,你知道的,自己的身体容不得一点马虎,更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与‘春秋’的干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该懂的,怎么就……” 陈疚放下手,撑着手肘微微坐正了些,对曲老道:“曲老,瑾舟虽不与外界走动,可这二十年的圣贤书没有少读,并非不识人心的纯善之辈,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乔姑娘不会害我的,我也就交她这么一位朋友。” 曲老见陈疚心意已决,收回药碗给他诊了脉,又婆婆妈妈的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等曲老一出去,陈疚立马就变了脸色,温意尽失,按着燥闷的胸口低咳几声,缓缓靠了回去。 解老十双手奉上茶水,“公子还是得保重身子。” 陈疚痛苦的拧了拧眉,闭上眼睛揉着掌心问:“查的怎么样了?” 解老十连忙道:“京都传来消息,金吾卫将领姚玉泽那边还在暗中寻找,蜀中各地也有京都的眼线,但自从乔家蒙难至今,一无所获。” “一切都清晰了。”陈疚沉沉的吟说:“乔家已然被灭,可宫中还是处斩了不少人,姚玉泽又无端领了顿板子,京都大肆封城抓捕凶手,我还以为真的有疑凶潜逃,如今……咳咳,看来是在找漏网之鱼。” 解老十拿来毯子给陈疚盖上,站在一边说:“乔家千金,年岁当比公子小几岁,这些年甚少出席京都各大场合,人人都知乔修齐家教严明,久而久之也不再谈论乔家千金的事,因此见过乔修齐之女的人少之又少,晓得她闺名的更是没有。” 屋中静了片刻,陈疚睁开眼,瞳深不见底,似自嘲般说:“我都没见过乔修齐的千金。” “可公子知道,乔家女儿单名一个‘冉’字。”解老十说。 “乔冉,”陈疚药后不适,略微低哑的嗓音一遍遍呢喃着,“乔冉……确实是个好名字。” 这名字让陈疚风霜交加的迷途骤然增了一丝亮光,他沉吟片刻,又低低笑起来。 他与乔冉是有缘的。 解老十又道:“属下以为,曲老说的不无道理,公子将性命攸关之事毫无保留的告知乔姑娘,是否过于冒险。” 陈疚摸着心口‘春秋’的位置,不以为然,“一个在死亡面前打颤流泪,却能为朋友舍生忘死的人,心肠能坏到哪儿去呢?” 陈疚看了解老十一眼,他能看出乔冉的为人,便以赤诚之心相待,乔冉纯善,自会对他放下戒备多几分亲近。 “乔姑娘要准备离开了。” “那位秦公子,什么来历?”陈疚既然在这遇见了乔冉,就得将她身边的人统统查个明白。 解老十说:“江湖小贼,有一个贼匪团伙,但都非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嗯,知道了。”倦意袭来,陈疚有些不支,他本就大病初醒,又交代了这么多事难免劳累,淡声道:“秦公子被我们留在别院这些时日,他那些小贼兄弟是否安然无恙的离开了蜀中,若是他和乔姑娘找不到人,你暗中帮扶一二。” 解老十顿了顿,再次看向陈疚,陈疚倦怠的眼神里暗藏锋芒,对他轻一点头,解老十当即拱手,“是,公子休息。” 陈疚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里没有年月之分,他还在京都的大宅里与药罐子为伴,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唉声叹气,他从死气沉沉的家庭氛围里,早早懂了自己的生与死。 父亲贵为当朝宰相,门下拥护者不计其数,每日府中前厅拜访的学生朝臣络绎不绝,有善有恶,亦有时而深夜来访的门客,京都城是一张诡异莫测的网,网下罩着一批又一批带着面具的人,他们个个是暗夜里的行者,不知身份与姓名,不知来处与归途。 乔府便是这张大网下死在无声争斗中的见证,乔府之后,风云即将接踵而至。 陈疚是在两日后的才渐渐转醒的,醒时曲老就坐在身边,往陈瑾舟露出一截的手臂上扎着针,道:“公子醒了?” 陈疚慢慢睁开眼,眼前黑影重重,晃的他晕……索性又闭上了。 曲老见他这样,额头的纹皱在一起,焦声:“公子是不是看不清楚?” 陈疚已经习惯了,含混的应了声,“看不清了。” “唉,”曲老垂头丧气,“这次公子大劫,温温补补的方子不再适用,又换回了之前保命的旧方子,公子怕得多忍耐一段时间了,会好起来的。” “嗯。”陈疚胸口平稳的起伏着,多年来他已经学会接受随时变换的命运和劫难,就当自己是个半瞎好了,拍拍曲老的手低声:“我没事,起码还听得清。” 曲老慢慢拔了通血走脉的银针,不厌其烦的叮嘱着,“要是也忽然听不见了,公子可一定要和身边伺候的人说,万万不可自己走动伤着了。” 陈疚出了口长气,“我知道。” 曲老还在唠叨,“这药劲到底是怎么个变法,谁也说不准,公子用了这么多年,该吃的苦头都吃尽了,老天爷怎么就一点都不显灵呢?” 让他家公子日复一日的承受折磨,时而瞎、时而聋、时而又瞎又聋,若非公子心性坚韧异于常人,怕早就承受不住了。 曲老一把年纪越想越难过,提起袖子就左右擦来擦去,陈疚虽然看不见,却凭一双暂且能顶事的耳边分辨的一清二楚,无奈的安抚道:“曲老,瑾舟真没事。” “这要是让老爷和夫人见了,该多心疼公子啊……” 陈疚:“……曲老,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曲老擦干净眼泪,嘴里念叨着“公子命苦”、“福大命大”一串串出去了,耳边清净了,恍然间又静的陈疚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微弱却不绝,连带着‘春秋’散发的暖意,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感惜自己还活着。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陈疚默声,“快要死了。” 第十四章 受困 陈疚醒来后一问才知道,乔冉和秦怀已经离开别院了,他貌似又恢复了在别院养病的寂寥日子。 乔冉和秦怀本欲直接离开蜀中,和弟兄们汇合,可汇合的信接连送出去好几封,始终没有回音。 “你那日有没有交代大家先去哪?”乔冉走在大街上,扭头问秦怀。 不知为何,秦怀的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心不在焉道:“离开蜀中,最近的汇合点是恭州。” “已经往恭州的汇合点送了多少封信了?”乔冉不禁狐疑,“大家伙会不会去别的地方了?” 秦怀沉道:“这我也不知道。” 他俩现在也不能一直在大街上晃达,不怎么安全。 “先吃点东西,日落之前再等不到消息,我们就出城。”秦怀停在一家客店门前,往下压了压帽檐示意乔冉进去。 现在满蜀中都是找这个“鬼手”的,两人行事都尽量的小心谨慎,为了方便乔冉也是一身轻便的男装,她同样盖了盖帽檐,跟着秦怀进去。 眼尖的伙计瞅见有客临门,挑高了声就迎过来,“两位住店啊?” 秦怀放下剑,弯身坐下说:“吃饭,把你们这最快的热菜上两个。” 这是急着赶路呢,毕竟前面快要出蜀中了,伙计应了声“好嘞”,赶紧去上菜了。 店里人还挺多,乔冉粗略的打了一眼,吊儿郎当的嗑着桌上受潮了的瓜子。 味道实在不怎么好,乔冉嫌弃的皱了皱眉。 “在陈瑾舟的别院享了一月清福,出来才知道人家规格就是高。”乔冉吐着瓜子皮叹气,“不知道我以后也能不能买个大宅子,养一群美男美女伺候我,给我伺候的舒舒坦坦。” 秦怀汗颜,随口应道:“只要手不费,你发家致富不随便你挑时候么。” 乔冉莞尔一笑,“这倒也是。” 秦怀摇头,有本事就是好嘚瑟。 看着乔冉吐了一桌的瓜子皮,又一个个捡起来放盘子里,秦怀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说:“你也别太相信那个陈疚了,毕竟他爹是京都大官。” 乔冉不解的抬起眼,帽檐遮住大半张脸,那眼睛费老大劲才扑闪了一下,“他爹是大官和我相不相信陈疚有啥关系?陈疚……这人,怎么说也是不打不相识,肚量也大,我觉得他还不错。” “知人知面不知心,病秧子他爹是当朝宰相。”秦怀压低了声,“又从小在京都那种尔虞我诈的大环境下长大,谁知道他心计多深?况且人是世家公子,结交一个人人喊打的贼做什么,你可长点心。” 伙计来上菜,秦怀瞥了眼闭了嘴,乔冉捏过筷子在秦怀手背上重重敲了一下,等伙计走了才轻斥道:“别叫他病秧子,宰相爷是宰相爷,陈疚是陈疚。” 秦怀吃痛,呲牙咧嘴的反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崽子天生惹人嫌。” 不出意外,秦怀又挨了一下。 乔冉板着脸,认真道:“陈疚一直在蜀中养伤,在被我劫持之前谁都不知道宰相爷还有他这么个儿子,他又不结交京都权贵,能玩什么阴谋诡计?我是真心和他交朋友的。” 秦怀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乔冉打断。 “不准再说我朋友了啊。” “……”秦怀投降,扯了个难看的笑,“不说了不说了,吃饭。” 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乔冉自己先憋不住,索然无味的吃了一半,她盯着秦怀的脸说道:“怎么一提起京都你就苦大仇深的啊?天子脚下,国之根本,寸土寸金的地,多少人趋之若鹜,你却连听都听不得,怎么?有仇人在京都?” 秦怀沉默一瞬,冷笑一声在桌底踢了乔冉一脚,白眼道:“那么好的地你干嘛不去?” 就会说他,秦怀心道乔冉不也一样,行盗的方向一直在尽量避开京都,所以和他志同道合。 乔冉吃了口炒牛肉,定着筷尖闷闷回答,“我不敢去呗,姐姐我在京都还真有仇人。” 秦怀一愣,震惊的看着她。 “没骗你。”乔冉没了胃口,干脆不吃了,笑了笑补充道:“真的。” 秦怀喉咙攒动,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跟我说干什么。” 他一直猜测乔冉的来处,猜来猜去也没个头绪,想知道乔冉嬉皮笑脸之下隐藏的秘密,但乔冉从来不说,秦怀以为她永远不会说呢。 没想到…… 其实有些事情,并非一定要知道个清楚的,秦怀对上乔冉认真的眼神,莫名的心慌。 乔冉又低低笑了声,凑近秦怀道:“我拿你当朋友,你愿意为我两肋插刀,我也不能让你插的不明不白吧?秦怀,我身上真有点麻烦,我……” “好像就是他?” “就是他!” 乔冉还没说完,门口忽一阵骚动,话声噪杂,她和秦怀同时看过去,一群人江湖打扮的人正义愤填膺的盯着他们这桌。 “他们说谁呢?”乔冉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起身拽起秦怀,扭头僵着脸道:“一个个眼珠子乌漆麻黑的瞅着你……干啥啊?” 门口的“侠义之士”越聚越多,蓄势待发就要冲进来拿人,秦怀牙根暗暗发疼,抓住还愣着的乔冉低吼了声:“跑啊!!” 在门口的人一拥而入之前,乔冉和秦怀横冲直撞的往店里的后门跑去,店内瞬间乱作一团,桌椅板凳掀了一地。 后门同样连着一条街,许是有人煽动,“抓人”的消息传的太快,聚集在蜀中的名门正派对慌乱逃奔的两人穷追不舍,身后刀光剑影,谩骂责辱片刻不歇。 乔冉险之又险的躲过迎背劈过来的刀风,回眸望去,曾经光顾过的各门各派都来了,大喊着“讨回公道,肃清武林”的口号。 秦怀的剑耍的一般,在这种性命攸关时刻竟被逼出了几分狠戾,撂倒街边拥过来的两人,抢了他们的马和乔冉策马便往城外去。 乔冉气喘吁吁的朝秦怀看去,他不知道何时受了伤,手臂还滴着血,“没事吧?” 秦怀面上的惶色还未褪去,应声:“无碍。” 他们埋头跑了半个时辰,入了山才堪堪躲过追兵。 “他们拿的是你的画像?”两人在一处小溪边栓了马,乔冉掬了把水洗脸,睫毛挂着清透的水珠,一脸不解的冲秦怀道:“这群名门正派是怎么知道你模样的?” 两人歇下来才有时间细想。 秦怀简单了处理了伤口,瘫坐在溪边顿了会说:“按理说,像我这种无名小卒,行事又隐秘见不得人,他们不该有我的准确画像。” 乔冉也沉下脸来,方才就是有人识出了秦怀,这才让一路追到蜀中的江湖好汉们群起而攻之。 “不对啊?”秦怀皱了皱眉,“刚才他们喊打的是抓‘鬼手’,要逮的是你这个天下第一盗,怎么都追着我啊?” 还莫名其妙挨了一剑,这会还簌簌流血呢,秦怀总觉得自己替乔冉背了仇恨。 乔冉也瘫坐下来,有气无力的笑了下,“要这么说,他们刚才还拿的是你的画像呢,追的是你,我跟着你跑什么跑啊?我闪开不就安全了。” 秦怀:“……” “没天理,一点天理都没。”秦怀叹气,“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把我的画像卖了出去,这江湖我以后还混不混了?” 第十五章 通缉 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层出不群,这次为了讨伐“天下第一盗”,以报私仇,大半个江湖都跟着风声莫名其妙的掺和了进来,看好戏的居多,本以为等他们悄悄离开蜀中,过段时间风声过了,就没人记得这事了。 结果秦怀自己刚差点撞在这群人怀里。 他郁闷死了。 乔冉皮笑肉不笑的安慰,“没事哈,咱以后出门把这脸一遮,混的照样风生水起。” 秦怀心梗,又把刚才的事想了一通,分析道:“这群人来真的,刚才对我俩动刀动枪完全没留后手,按理说咱拿财不拿命,他们不至于为了那点钱赶尽杀绝。” 乔冉也渐渐回过神来,思忖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在我手下丢了面子,这才气势汹汹的想讨回公道,可我俩待在陈疚别院一月,蜀中没了我们的消息,他们也该撤了,怎么还在?” “不对劲。”秦怀无端心慌,道:“迟迟联系不到其他兄弟,我怀疑……” 乔冉睁大眼睛,“他们不会落到这群人手里了吧?” 秦怀点点头。 他和乔冉失踪一月,其他弟兄们在恭州等不到他俩回来,而蜀中的江湖英杰们又久聚不散,弟兄们难免担心秦怀和乔冉落到了为讨伐而来的名门正派手里,万一折返回来…… “得再回去一趟,我心不安。”秦怀说。 他总得回去搞清楚,这群人为何迟迟不肯离开蜀中,难不成真是为了他和乔冉偷的那些钱? 乔冉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土,说:“我和你一起去。” 秦怀摇头,“你在城外等着,我先进去打探一番,万一有变故,总不能我俩都被抓了。” “那更得我去了,”乔冉抬步边走边道:“满城都是你的画像,我比你安全,你在城外等着。” 秦怀骤声:“不行。” 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能让乔冉一小女子涉险。 乔冉态度坚决,任由秦怀劝说了一路都没动摇。 “我不会鲁莽行事,我只是进城打探消息,若是弟兄们真的落在了这群江湖门派手里,我再和你汇合想办法救人。”乔冉拍拍秦怀的肩膀,“就这么决定了,等我的消息。” 秦怀留在城外,乔冉混进去打探消息,一个时辰内若还没出城,秦怀再进城。 “注意安全。”秦怀叮嘱。 乔冉做了个放心的动作,转身离去。 乔冉进城后街上的哄闹已经散了,可方才满城追捕的谈资还在进行,她顺便听了几耳朵。 “这‘鬼手’也太狡诈了,这么多正义之士都没抓住他。” “还真能让这种江湖败类跑了!”一人义愤填膺的指骂,“没想到这败类在我们蜀中隐匿了这么久,真是脏了蜀中的地。” 乔冉:“??” 她扭头看了那大哥一眼,心道:“我怎么就是败类了?” “哎,对了,我听说真正的‘鬼手’是个女的。”有人插嘴。 “那分发的画像不是个男的吗?” 那插嘴的人又一副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的表情,神秘的说:“女的女的,可没人知道她长啥样,那画像上的男的听说是她座下第一得力狗腿子。” 乔冉前行的步子一顿,帽子下的眼睛瞪成两个大,什么?秦怀?她的狗腿? 确定这话让秦怀听了不会“嗷嗷”乱叫? 旁边又有人啧啧嘲讽道:“孽事做尽,却连个脸都不敢露,想来这女鬼手多半长了张凶神恶煞的可怖面孔,见不得人。”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应和,“对对对,见不得人。” 乔冉听的又气又愤,彻底走不动道了,站在原地摸了摸掩在帽下精致的小脸,她到底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了,蜀中这群人如此编排她。 辱骂不绝于耳,乔冉恨不得堵上耳朵,堪堪压住暴脾气,不远处又喧哗起来,她抬眼望去,一队官兵装扮的人拨开人群。 “让开,让开。” “怎么回事?” 有人把乔冉心底的话问了出来,乔冉攥着袖口埋头挤在人群里过去看,官兵在告示处张贴的是秦怀的画像,乔冉皱眉。 有人指指点点,“这不是逃出城的那个贼吗?” “诶对,‘鬼手’的狗腿子。” 乔冉深深瞥了说这话的人一眼,那人莫名的脊背一凉,打了个颤瞅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挎刀的官爷身子一横,刀柄重重拍在张贴的秦怀脸上,怒目圆睁,“大家伙瞧清楚了,府衙通缉要犯,举报者重重有赏。” 众人吸了口凉皮,乔冉被推搡的站在了最前面,因此听的格外清楚。 “大人,这贼人不是已经逃出城去了吗?” “杀害了通判大人,其罪当诛!”义愤填膺的官爷大声,“此事已经上报朝廷,歹人还能逃到哪里去呢,大家伙一旦发现歹人踪迹,可踊跃举报。” 人群里又是一阵唏嘘,恶骂贼人的残忍。 乔冉在前排起了一身冷汗,蜀中二把手怎么死了?秦怀和她还无端成了背锅侠,她寻思着得赶紧出城将这个消息先告诉秦怀,让他千万不可再进城,谁曾想她还没又出两步,就又得知一个惊骇悚闻。 “通判大人平时为人和蔼可亲,从没得罪过什么人,这次同友人相聚,怎么就被毒害了呢?实在是可恶至极啊!!” “空寂大师和通判多年好友,两人皆死在了梧霆堂,梧霆堂堂主也脱不了干系,在堂中立誓要手刃‘鬼手’一门,为空寂大师报仇雪恨,听说现在除了‘鬼手’和她座下的第一狗腿,其他人都落网了,明日午时在梧霆堂枭首示众。” 梧霆堂乔冉知道,坐落蜀中近百年屹立不倒,这次蜀中群雄会聚,少不了梧霆堂堂主苍正青的号召挑拨,听秦怀说此人深不可测,不是什么好鸟,梧霆堂根基深厚,乔冉有所忌惮,并未下手拿过他们什么东西…… 可听街上的消息,苍正青此次请了江湖上名望尊崇的空寂大师,空寂大师又在堂中请了在蜀中当官的朝廷通判,结果两人通通被毒死在了梧霆堂。 最后查出来凶手正是恶名远扬的天下第一盗团伙,团伙头目‘鬼手’和座下亲信秦怀成了最终的通缉对象,四下抓捕的不仅仅是各大江湖人士,还有蜀中官府。 朝廷也牵扯进来了! 不妙! 乔冉快步离开人群,一时不知道该庆幸她被陈疚关了一个月保了一命,还是该庆幸蜀中的通缉并没有她的画像,给她减了不少麻烦。 得快点告诉秦怀,其他弟兄可能真落在了苍正青手中,明日午时会在梧霆堂被无辜杀害。 乔冉看了眼时辰,约定的时间还未到,她快步往城门走,奔的满头大汗。 蜀中各处城门大封,官兵层层把守,乔冉被阻隔在了城内,她望着街上如潮的人流,心急如焚。 第十六章 梧霆 站在城门口,乔冉心想,秦怀应该也进不来了,起码他是安全的,她宽慰自己,不管怎样,她总要去梧霆堂看看,就算她一个人,弟兄们也得救。 明日午时,时间不多了。 梧霆堂依山而建,常年来因易守难攻而闻名,虽地处蜀中境内,却同蜀中朝廷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青山丽水,确是佳地,乔冉顺了块梧霆堂外门婢子的腰牌,在门口验过后低头进去。 近几日苍正青大肆宴请,尤其明日要用所谓“鬼门”弟兄的命引乔冉和秦怀出来,所以今夜招待了好多人共同议事。 乔冉畅通无阻的进了外堂,被安排给夜住的客人准备笔墨,她在专门洗笔的池子里撩着水,指尖冰凉。 “竟不知我乔冉已经开宗立派了,这群假仁假义的东西可真会给人冠帽子,”水太冰了,乔冉扔了被浸泡的笔,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指,蹙眉嘀咕,“还鬼门呢,咋不叫阎王殿呢,难听死了。” 她乔冉再没文化也不至于给自己的大宗起个“鬼门”这么寒碜的名字吧,瞧不起谁呢。 外堂跑腿的奴仆来往匆匆,各个却静的连脚步声都快听不见,往内堂送的东西一茬接一茬,被带进去的客人也络绎不绝,堂内灯火通明。 乔冉随便捣鼓了几套笔砚,跟个送东西的婢子到了内堂必经的月亮门,这苍正青也不知怎么想的,硕大的梧霆堂内外连接的就这一道三人宽的月亮门,由精锐弟子把守,进出的人三四遍的查。 终于轮到乔冉,守门弟子瞅了一眼问:“干什么的?” 乔冉穿着外门婢子的衣裳,端着文房四宝,规矩的颔首说:“给内院客人备笔墨的。” “拿过来。” 乔冉只觉得手上一轻,再微抬眼已经有个鹅黄衣衫的内门婢子接过了她的盘,稍一愣,门口的守卫就大声呵斥,“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是。”乔冉多看了眼月亮门,转身走了两步掂了掂内门婢子专用的腰牌,唇角露出一丝笑容。 只要不动武,不被识破身份,像这种靠腰牌信物进出的场所,对她来说如履平地。 哪怕是功夫再高的人,只要被她近了身,那就和待偷的羔羊没什么区别。 好在内堂婢子的衣裳都是外堂洗的,乔冉在洗衣房换上鹅黄衣衫,又等着天色再黑了些,才借着腰牌混水摸鱼进了内堂。 “你,过来,”有个管事的一口喊住了乔冉,皱眉瞪眼的掐了乔冉一爪子,道:“鬼鬼祟祟躲什么差事呢,大家都忙的脚不沾地,就你偷懒。” 乔冉辩解不能,刚佯装害怕的吐出一个“我……”字,怀里就被塞了东西。 “赶紧给堂主送过去,”管事的骂骂咧咧,“一天天好吃懒做,都怎么办事的,堂主书房的东西能随便收到库房,不想要命了!还不赶紧去!” 乔冉看了眼怀里的盒子,寻思着什么玩意,又看了看尖嘴猴腮的管事,“我去给堂主送?” 那岂不是让她去见苍正青?被发现了怎么办? 管事的嗓音更戾,“不是你还能是我,要不是堂主今夜会客没空收拾你们,你们现在都投了几轮胎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敢放错地,等着堂主回头算你们的账!” “这么贵重的东西,小人去送岂不是更不好?”乔冉忙着找暗牢呢,不想惊动苍正青,更不用说舞到正主面前去了,推拒道:“还是您亲自去合适些。” 岂料乔冉刚说完,尖嘴猴腮就扬起了巴掌,尽管乔冉闪了一半,还是被扫了半边脸,她忍着熊熊怒火,盯着管事。 管事的指着她的鼻尖,“都说外门婢子行为粗鄙没有礼数,一看就是刚从外堂临时调进来用的,我说话容的着你置喙,简直放肆!让你送到正堂是给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小家子气畏畏缩缩,还不快去!” 乔冉咬牙切齿,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说了句“是”,捧着盒子从管事的身边经过。 怕事的王八蛋,竟然敢呼她巴掌,出头人地的机会这么好,她怎么自己不去,分明就是这东西是个烫手山芋,怕苍正青动怒,不敢去送罢了。 乔冉权衡利弊,怀里这方方正正的盒子还是不去送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主要是潜进来找弟兄们的。 可是……贵重物品? 盒子拿在手上也不重,里面装什么了? “打开看一眼,”乔冉嘀咕,“若真是什么宝物,就当是梧霆堂孝敬姐姐的。” 躲到一处假山后,乔冉打开木盒,借着四处散射来的光线瞧了瞧,是一副画像,那女子近看明眸皓齿,远看却浑然不同,红唇半掩,眼尾轻扬。 “感觉有股风尘气……” 看久了乔冉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女人需要苍正青常存在库房里?没想到苍正青还是个情种,这画像拿在手里还添麻烦,乔冉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她想了一会,将盒子丢到显眼的地方跑了。 乔冉在后院摸了一圈也没找到关押人的地,连个重兵把守的都没,她正准备冒险一搏,往苍正青的院落里潜潜,忽然整个梧霆堂在夜里躁动起来,熊熊火把穿过月亮小门,似乎一股脑往后院拥进来了。 暴露了! 乔冉第一想法就是被发现了,脚底一抬便要趁乱先离开这,可她实在小瞧了梧霆堂的实力,弟子们将里外围的水泄不通。 她只好随着正在聚集的婢子被推搡着走,婢子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吓的打颤。 随之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内外两院,大家惊恐的抬头看去,空旷的院子里翻滚出一个血淋淋的人,此刻痛苦的蜷缩在地上,双手捂着身体慌乱求饶。 “堂主饶命,小人冤枉……” 一声未落,又重重挨了一鞭,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横飞。 “是、是管事的……” 乔冉也看清了,正是半个时辰前还给了自己一巴掌的内院管事,眼下她的处境,乔冉不心慌都不行,下意识的把头低下去。 “堂主有令,搜查堂里堂外所有人,直到找到东西为止!” 众人这才知道是丢东西了,这时苍正青才从屋里出来,他年过四十,沉稳中带着不显露的阴狠,扫了一眼院内情况便沉声道:“提过来。” 当即有人将半死不活的管事提到了他面前。 苍正青低下眼,“东西呢?” “堂主、”管事的匍匐在地,身后延伸着血痕,抖若筛糠的辩解,“小人交给了一个婢子,她去给堂主送了,是真的。” “让她认认,赶紧将东西找出来。”苍正青说。 乔冉能听见自己心口的抨击,她将东西扔院里了,应该是被别人捡走了,难道没有交上去? 管事的将头缓缓转了过来,乔冉甚至不敢和她对眼,幸好她面上也挨了鞭子,血糊着眼睛,半天分辨不清。 忽然,管事指过来,“是她……就是她……” 第十七章 九死 乔冉心跳骤然一停,冷汗差点被激出来,只见管事的刚说完,前面的一个婢子就被粗暴的揪过去摔在了地上,那婢子甚至来不及开口就挨了一鞭子。 “不是我、不是我……” “东西呢?”苍正青逐渐不耐烦,那婢子疯狂喊冤,管事的盯着她仔细看了,又觉得不是。 “堂主,奴婢记得那贱人是从外堂临时调进来的。” 苍正青:“所有人都在这了,你到底认不认得她是谁?” “认、认得……”管事的结巴道:“只是夜里太黑,奴婢、奴婢……” 她话还没说完,脖子一凉,便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身首异处了。 “堂主,里外的屋子都搜过了,没有。” 苍正青缓缓站起来,踩着脚底的血渍,忽然狠厉道:“这些人,全杀了。” 婢子们惊吓过度,此刻也顾不上求饶了,全都疯了似的往外要逃,她们还不想死。乔冉也穿梭在其中,看来那画像对苍正青而言是个秘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能放过一个。 那管事的严刑拷打之下意识模糊,记不清乔冉的脸,让乔冉侥幸多活了一会。身后不断传来惊恐的尖叫,血腥味瞬间飘到了上空,乔冉不由得想起了乔府尸横遍野的那个场景,那一夜是否也是这样。 “啊!” 乔冉抱头躲过一刀,踉跄着滚到了柱子边,她抬起头正好和远处苍正青毒辣的目光对上,刀悬颈侧,她连呼吸都停了。 不会吧……要死了要死了。 乔冉翻身就想再躲,冷汗顺着发丝滴落下来,梧霆堂内高手如云,她根本一个都打不过。 千钧一发之际,乔冉从菩萨拜到了关公,一声长报如仙乐之声,救了她一命。 守门的弟子跑进来,“堂主,有客来访。” 不等苍正青问出是谁,客人已经大摇大摆的进来了,寥寥几人却气势逼人,乔冉一下子就松了一口气,感动的要哭。 解老十踏着血泊进来,对于面前的惨像丝毫不为所动。 “代我家公子向苍堂主问好。”解老十说完笑了一声。 苍正青细细打量着他,外堂的弟子居然没拦住这几人,实力不容小觑,当即换了一张脸,冷静道:“阁下家的公子本堂主可认得?” 解老十昂首,“从今日起就认得了。” “哦?” “圣上得知杨大人身死蜀中,死的蹊跷,特下旨严查!”解老十骤然语气凌厉,“我家公子全权督办此事,朝廷办案,任何人不得干涉!杨大人无端横死在苍堂主的梧霆堂内,来人!” 苍正青倏然站起来,“假扮朝廷的人?皇城司还是御史台?” 他自然是不信的,朝廷可能现在都没收到消息,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苍堂主看看这个,难道不认识皇城司的令牌吗?”解老十转头下令道:“这里的人全都带走,若有阻拦者,一律按反叛处置!” 苍正青面色凌寒,却不敢违抗朝廷的命令,宛若老虎被卸了爪子,只能咬牙切齿的逢迎,“既然是皇城司的大人,草民自然不敢逾抗,劳累大人早日查清此案,还我梧霆堂清白。” 解老十不再理会,让人押着院内幸存的婢子离开了梧霆堂。 “堂主?”弟子焦急道:“现在怎么办,东西还是没有找到,朝廷的人又来的这么快,太蹊跷了。” “闭嘴!”苍正青咬牙,“一群废物!他们来势汹汹,虽手持皇城司内令,却不像皇城司的人,去查查。” 弟子惶恐,“那明日?” “放出消息,空寂大师和通判大人的案子已交由朝廷接手,梧霆堂听从差遣,不再插手,所有贼人已移交朝廷。” “是!” 解老十带人出了梧霆堂,便命人将乔冉请上了马车,方才的惊心动魄舒缓下来,一身的汗意仍未消散。 有婢子送来了衣物,温吞吞的关心,“姑娘没事吧?可有哪儿不舒服?” 擦了擦额角,乔冉看了她一眼摇头,“我没事,只是能不能劳烦解大护卫来一趟,我……” 平生第一次求人,乔冉有点难开口。 婢子是个机灵人,看出了她的无奈,接道:“姑娘是担心你的朋友们吧?请放心,我家公子带话,梧霆堂虚张声势,姑娘的朋友们早已离开蜀中,并未落在梧堂主手中。” 乔冉不可置信,“当真?” “嗯。”婢子说:“公子的消息,不当有假。” 悬着的心彻底定了下来,不知为何,乔冉就是信任陈疚,他那样脆弱的一个人,却能让她放心交出后背。 见乔冉嘴角挂笑,婢子捧上干净的衣物,“解护卫知道姑娘要换衣,便没在跟前,姑娘若是还要找她,奴婢去叫。” “不用了。”乔冉笑了笑接过衣物,上好的绸子,锦光浮面,“对了,你叫什么?” “木香。” “木香,”乔冉重复了一遍,瞬间就明白了,“你们的名字是不是都取自药材?” “是。”木香颔首,“姑娘通透。” 因陈疚的病,身边伺候的婢子都以药材为名,也算是他的一种小兴趣吧。 迅速换好了衣服,马车不徐不疾的往别院走,乔冉干脆吊儿郎当的靠在一遍,“我刚被关在别院那段时间,一直是你给我送饭,我当时态度不好,有些误会,不好意思啦。” 木香一愣,连忙道:“姑娘客气。” 她不似普通人家的婢子谨小慎微,虽然行事也是小心翼翼,却利落有条理,面面俱到。 乔冉心想,不愧是大户人家培养出来的。 等到了别院,木香下车同解老十说了几句什么,木香才掀开车帘,唤乔冉出来。 “天还未亮,公子还没醒呢,奴婢带姑娘去洗漱,好好休息几个时辰。” 乔冉跳下车,别院里灯色错落,静悄悄的,“他们人呢?” 解老十他们都没在。 木香说:“大护卫另有要事,姑娘这边请。” “行吧。” 乔冉又回到了熟悉的屋子,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变,她看着木香带人进进出出给她安排洗漱。 “你们别忙活了,我自己收拾就行。” 木香应了一声便退出去了。 乔冉洗漱完躺在榻上,快要闭上眼睛了又突然惊坐起来,拍了一下脑门,“糟了!把秦怀忘了!!” 城门已关,迟迟等不到自己出去,又不知道兄弟们的消息,他不得急死。 “木香?”乔冉叫了一声,木香立马就推开门进来了。 “姑娘,怎么了?” “我问你啊,这会能出城吗?” 木香摇头,“还有一个时辰城门才开,这会子没有手令出不去的,姑娘有急事吗?” 乔冉皱了皱眉,思索片刻便无奈的躺会去,望着屋顶叹了口气,“算了,那就一个时辰后再说,倒也……不急。” 反正秦怀又没进来,安全就好。 木香:“姑娘安心睡吧,有事再唤奴婢。” “嗯。”乔冉睡觉不需要伺候,她道:“你也去睡觉,不用管我。” 门被轻轻关上,这么一惊,还真有点睡不着。 第十八章 假冒 乔冉躺在床上,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春秋’她确确实实是找到了,一时半会却拿不走,哪怕真如陈疚所说待他死了给,不出任何意外也得五年,或者还说不准。 指不定陈疚突然病好了,活个十年八年的,她肯定做不出杀人夺宝的事,只能等着。 最好的方法就是继续做老本行,反正现在江湖名气也小有所成,她不如趁着蜀中这把火彻底做大做声,开宗立派? “不行不行。”乔冉嘟囔着否决了这个心思。 她怕是还没做起来就被绿林好汉围剿了,正面碰上一个梧霆堂她都顶不住,更不用说与各大门派为敌了。 乔冉闭上眼睛,空寂大师和杨通判的死肯定和自己无关,她回头谢过陈疚的救命之恩溜之大吉就行了。 至于脏水名声什么的,她才不在乎呢……皇城司自然会查清楚,但陈疚怎么又成了皇城司的人? 他的存在不是没人知道吗…… “姑娘?姑娘?” 敲门声“咚咚咚”的响起,乔冉是被吵醒的,睁眼一看,晨光已经透着窗柩洒进了屋里,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进来,”乔冉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半睡半醒。 木香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水盆,“姑娘等会再睡,公子有请。” 乔冉收拾一番便去见了陈疚,今天天气不错,陈疚也穿戴整齐出来用饭,他看到乔冉进来笑了笑,“进来坐。” 乔冉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好香啊。” “别客气,饿了就多吃点。”陈疚说:“饭后你要出城?” 乔冉差点又把这事忘了,“对,我要去和秦怀汇合。” “我派人去就行,你告知位置,你现在出门也不安全。”陈疚话罢就就叫来了护卫,转头看看乔冉,“秦怀在哪等你?” 乔冉想自己去来着,犹豫了一瞬,“我小心着些,不要紧的。” 陈疚皱眉,“外面都是找你的,还是谨慎些好。” 话虽如此,可外面人拿的都是秦怀的画像,她还真不太危险,就是手脚功夫终究差了点。 “也行,又给你添麻烦了。”乔冉觍着脸笑笑,“秦怀在城外十里的驿亭等我,就怕他没等到我提前进城。” 门口的护卫得令,便马不停蹄的出了城。陈疚叫乔冉来似乎就是用饭的,饭桌上忽然就静了下来,静的乔冉能听见院中的曲水流觞。 眼前的筷子顿住,乔冉等了好一会都没再动,她抬起眼干巴巴开了个话,“怎么不吃了?” “我吃饱了。”陈疚看着她,“等你吃完。” “吃这么少?是因为……” “你也知道我这身子,平素本就食的少,无妨,你慢慢吃。” 乔冉又有些心疼他,心下感叹,自古红颜多薄命,可陈疚也不是红颜,就是长的命薄了些。 她低头扒了两口饭,也没了胃口。 陈疚说:“等你吃完了,我有话…与你说。” 什么话? 乔冉放下碗筷,随意的用手擦了擦嘴角,突然来了兴趣,“怪不得呢,刚才吃饭一句话都不说,我是个粗人,瑾舟你不是啊。怪我忘了,你们世家公子都遵守食不言、寝不语。” 陈疚愣了愣,看着身子前倾快要爬上饭桌的乔冉,无奈的解释,“我这,没有这些规矩。” 乔冉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你方才为啥不说?”她大大咧咧,“边吃边说我还能多吃些,哪有人闷着头使劲干饭的,我都撑了。” 陈疚又笑出声,脸色都润了些,令人灼目,“你昨夜在梧霆堂就没有吃东西,又差点遇险,想必回来也没吃多什,我以为你饿着,没力气多说话。” 两人为此笑了好一会,陈疚气虚,扭头咳了好几次。 曲老进来,身后跟着端药的婢子,“公子,该休息了。” 那药很苦,乔冉闻着味皱了皱眉。 在婢子端过来之前,陈疚给了曲老一个眼神,示意他等会再喝。 曲老当即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了忍没张口,暗暗打量着乔冉。 “端到公子卧房去,一刻钟热一次。” “是。”婢子听了吩咐,且身退下了。 曲老走到陈疚身边,探手便要给陈疚把脉,陈疚避了一下,低声:“我无碍,曲老不必操劳,今日午脉便不请了,药我待会喝。” “公子!”曲老嗓音一抬,瞪了乔冉一眼,“时辰到了,公子有什么话,不妨晚些时候再和乔姑娘说,公子你……” “曲老!”陈疚打断了他,平静道:“你逾矩了。” “是,公子。”曲老叹了口气,走之前又瞥了乔冉一眼,那目光,着实算不上友善。 乔冉并不傻,大概知道这别院里的人面上对她客气有礼,可心里约莫是讨厌死了她,尤其是曲老,他呕心沥血的为了陈疚的病日夜寻方子,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却因为自己的莽撞差点害死他公子。 “陈瑾舟。”乔冉站起来,讪讪道:“你该休息了,话我们晚点说,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要走,身后的陈疚说:“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皇城司的手令吗?” 乔冉回过头,“我是好奇,但不是非要知道。” 从蜀中兵马能为了他围山开始,乔冉就猜到他虽然是个不为人知的相府嫡子,却依旧身份尊贵。 “不管怎么说,昨夜我好歹让解老十及时帮了你,你就当赏个脸,陪我再坐会。” 陈疚都这么说了,乔冉的性子那还会再扭捏,一屁股又坐回去了,隐隐听到门口有个糟老头子“哼”了声。 “说起昨晚的事,我确实要谢谢你,要不然我必落了苍正青这小人的陷阱,这会子尸首异处了。” “你出山那日,应当自己嘱咐过其他人离开蜀中,与你们在别处汇合,他们当日就听话离开了,就剩下你和秦怀留在蜀中,苍正青手里没你们人,诈你俩呢。” “真是可恶!”乔冉愤道:“你都不知道,我昨夜有多危险,那苍正青果真如传闻中的正派作风不同,心狠手辣,残害人命。” 陈疚在蜀中常待,对苍正青此人早就打探过,“的确不是个善茬,只是梧霆堂在蜀中扎根已久,有些势力,寻常百姓都不知道他真面目,堂内弟子都怕他,这些年在蜀中做了些好事,便养了些虚假的好名声,受人恭维。” 乔冉鄙视道:“也不知道他苍正青哪来的脸。” 乔冉说到气头上,便妥妥的一个女霸王,桌子被她拍的“啪啪”响,陈疚悻悻的往后躲了躲,盯着她笑。 “你还笑,”乔冉潦草的整理了一下仪容,没好气道:“我瞧着那苍正青虽横行霸道,对朝廷却还是有所畏惧的,你昨夜持皇城司手令不就把他吓住了吗?既然你有权查这桩案子,那就好好整治一下苍正青,给他点颜色瞧瞧。” 陈疚收敛了笑,“我无权查梧霆堂。” “啊?”乔冉疑惑,“你不是皇城司的吗?” “你说这个?” 陈疚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昨晚震慑苍正青的手令,随手扔到乔冉面前,“假的。” 乔冉:“……” 她眼睛瞬间瞪的如铜铃,“你胆子也太大了!” 第十九章 再探 乔冉拿起通体漆黑金字描边的皇城司令,沉甸甸的玄铁描金,不由得感叹,“做的也太逼真了,我都识不出来。” “要做自然要做的真些,怎么样?”陈疚问她。 乔冉可太惊喜了,拍手叫好,“太厉害了,我实在没想到啊陈瑾舟。”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看着柔柔弱弱的,办起事来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乔冉笑意吟吟,“我喜欢你这个朋友。” 陈疚别过脸,盯着院内苍翠的假山石林,在这样动听的笑声里有片刻失神。 知道他打肿脸充胖子还敢来救自己,乔冉更感动了,瞬间起身跑过去紧紧抱了陈疚一下,“大恩不言谢,昨日你陈瑾舟肯为我两肋插刀,日后我乔冉定能为你赴汤蹈火。” 少女的体温带着林间的清香,将陈疚的神拉了回来,尽管只是一瞬间,他却好似品了一樽醇香绵长的酒,连耳尖都滚烫了起来。 轻咳两声,陈疚垂眸翻动茶盏,低“嗯”了一声。 乔冉自然没听到他的声,惊喜过后也清醒了起来,分析道:“你拿个假的手牌骗了苍正青,苍正青又不是傻子,他稍一探查就能知道朝廷的人此刻还没能赶到蜀中,他不得带着梧霆堂弟子掀了你这别院?” 陈疚平静的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乔冉愣住,“那咱……要不先跑?” “曲老叮嘱,我这身子再经不起折腾了。”陈疚慢悠悠起身,比乔冉高出一个头,“我能往哪儿跑?” 乔冉吞了口唾沫,干巴巴道:“那怎么办?” “等着吧。”陈疚说。 乔冉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可也没多问,两个时辰后,出城的护卫回来办,没有找到秦怀的踪迹。 午间多坐了会,陈疚还在歇着,曲老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此事关乎乔冉,因此她第一时间便知晓了。 解老十问:“找的仔细吗?” “仔细。”找人的护卫都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卑职按照乔姑娘所说,仔仔细细找了三遍,确实没见到秦公子的踪迹。” 乔冉凝眉,“秦怀做事稳重,他不会一点儿线索都不给我留,他出事了。” 解老十沉思了会,低说:“乔姑娘,你若是需要帮助,我派人助你,只是我家公子……” “我明白解护卫的意思。”乔冉看着他,抱拳道:“瑾舟身子不好,不宜再为我的事情操劳,这事先不要告诉他,秦怀我去找,迫不得已自会向大护卫求助。” “多谢乔姑娘体谅。”解老十微颔首,“周木,你跟着乔姑娘,护好姑娘的安全。” 周木便是奉命出城寻找秦怀的护卫,身手在府中也是一顶一的好,得令后自然的听从乔冉差遣。 “对了。”稍做沉吟,乔冉皱眉道:“解护卫你昨夜用假的皇城司令救我于水火的事我已知晓,苍正青小肚鸡肠,在蜀中又是只手遮天,怕很快就能查到别院来,找你们麻烦。” 解老十没想到乔冉还能念着这事忧心忡忡,对她好感多了些,沉声:“乔姑娘不用担心,公子早就做好了安排。” “我还是不放心,你昨夜带走了梧霆堂那么多婢子,现在还在别院关着呢,苍正青随便寻个由头都能带人闯进来。” 解老十也不瞒着,坦白道:“昨夜从梧霆堂带回来的人,已经连夜移交州狱了,自会有人去审。” 话已至此,乔冉便明白了,陈疚的身份虽然鲜为人知,可他背后靠的到底是宰相的庞大势力,这么多年他长居蜀中,想来宰相也已经私下打点过,他的能力不一定比苍正青这地头蛇弱。 如此乔冉便放心了,她和周木快马加鞭又出了一趟城,果真没有丝毫秦怀的踪迹。 “姑娘。”周木栓好马,过来说:“秦公子应该也进城了。” 蜀中城外郁郁葱葱,一眼望去碧色连天,乔冉顿眉,轻轻“嗯”了一声,“如果秦怀在我之后便进了城,那他听了梧霆堂放出的虚假消息,也一定会毅然前往。” 周木扭头,“那我们去梧霆堂?” “经过昨夜一事,梧霆堂防卫森严,怕是不好进了。”乔冉转过头翻身上马,“不过再难进也得进,就得劳烦周护卫帮我一下了。” 周木拱手,“姑娘吩咐就是。” “驾!!” 乔冉再回城,发现城中的人少了很多,一打听才知道,有人故技重施放出消息,梧霆堂昨夜被朝廷查了,不知惹了什么事,江湖门派插手朝廷事务,性质是很严重的,与苍正青交好的本来也只是凑热闹想亲眼见见江湖第一大盗“鬼手”的真面目,既然见不到,便一个个拍屁股走人了。 “这消息是谁放出去的?”乔冉问周木。 周木恭敬的跟在她身后,没有作声。 乔冉“噗嗤”笑出声,眸光明媚,“回去替我谢谢陈瑾舟。” 两人本以为进梧霆堂要折腾一翻,没想到比预料之中的容易,周木带着乔冉避开耳目,摸进了后堂。 乔冉艳羡的夸赞他,“好身手,要是我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姑娘,你看。”周木带着乔冉躲在屋檐后,指着空荡荡的后堂,“没几个人。” 两人又鬼鬼祟祟躲了一会,果然没看到有啥人,乔冉疑惑,“梧霆堂的弟子们呢?”怎么大白天的零星剩这几个人。 周木摇头,表示不知道。 “抓个人问问秦怀的下落。”乔冉话音刚落,便翻身一跃顺着旁边的柱子溜了下去,周木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谁!” 果然苍正青留在堂里的都有几分真本事,瞬间注意到了乔冉的动静,等他们寻着声音过来,乔冉已经飞快的换了个地,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周木已经将人绑了过来。 “姑娘,”周木气喘吁吁,实在搞不明白乔冉胆子怎么那么大,两人摸进了一间没人的屋子,周木将人扔在地上,锋利的刀刃架在他颈侧。 乔冉擦了把额头的汗,看着眼前怕死打颤的人,凶巴巴道:“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如实说,敢说假话,我就让他把你杀了。” 那弟子长期受苍正青的压迫,也不见得有多衷心,当即点头。 乔冉十分满意,“你们昨天到底抓了几个人?” “一个都没抓。”弟子生怕乔冉不信,连忙解释:“差点抓了一个……但是真没抓住。” “男的女的?” “好像……是个男的。” 乔冉:“好像?到底男的女的!” 那弟子拨浪鼓似的点头,脖子都被刀刃磨出了血,“男的!男的!” 乔冉从怀里掏出秦怀的画像,展开在他面前,“是不是他?” “好、好像……” “你到底知不知道!”乔冉见他支支吾吾不出个所以然,当即厉声,“不想说想死是不是?” 第二十章 对峙 在乔冉的威逼下,那弟子瑟瑟缩缩,颤声,“女侠饶命,昨晚堂中太乱了,先是被朝廷的人查,后又进了贼,堂主命令我们抓住那贼人,结果……” 乔冉蹙眉,在她被解老十救出去之后,还有人潜进了梧霆堂? 会不会是秦怀? 周木连忙问,“后来呢?” 弟子答,“我们将那贼人重伤,他翻墙跑了。” 乔冉沉默,她心里有种预感,就是秦怀,他一定猜到自己会孤身入梧霆堂,便也趁夜潜了进来。 “他伤的重不重?”乔冉瞪过去。 弟子颤颤巍巍点点头,乔冉一脚就将他踹倒在地,心里的愤怒无法平息,还想再去踹两脚给秦怀解恨,结果“锃”的一声,眼前白刃一闪,已经血溅三尺。 乔冉惊呼出声,随后呆愣在原地。 心跳声有力的抨击着胸口,瞬息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死不瞑目,如蝼蚁般不足惜,她虽然见过不少残酷的场面,可如此直观的感受死亡还是第一次。 良久,乔冉才镇定下来,退却两步直勾勾的盯着周木,“你…杀了他?” 周木貌似也察觉自己的行为过于吓人,连忙拱手低头,“他知道的都说了,再问不出什么了。” “那你也不能突然就杀了他啊…”乔冉知道陈疚身边的贴身护卫都是顶尖的高手,冷酷无情可以理解,可随意弑杀就太可怕了。 “万一他还能再说出点什么呢?” “姑娘刚才说,他要是胆敢说假话,就让我杀了他。”周木小心翼翼道。 乔冉无言以对,辩说:“他说的是真是假,总得分辨一下吧,杀人要造孽的,我这辈子都没杀过谁,你这不害我吗?” “姑娘,”周木对乔冉莫名的尊敬,“他为了活命,再张口说的话必然不真,没必要浪费口舌。” 乔冉:“……” “况且,他记住了姑娘的容貌。” 乔冉又惊,用一种惧怕的眼神瞥了周木一下,沉默片刻,转身就走了。 解老十能把周木派给他,想来这个人是万分可信可靠的,江湖上知道她是“鬼手”的人不多,所以众多绿林好汉才一直拿不住她。 怕被别人知道自己的容貌,猜测到自己的身份,便一杀了之,这事到底是陈疚安排的,还是解老十?或者说是周木自己决定的? 乔冉猜不到,她匆匆出了院,梧霆堂留守的弟子没发现这边的动静。 上了街,周木一直跟在乔冉身后,说实话,乔冉有点怕他。 “不用跟着我了,秦怀不在梧霆堂,我去别处再找找。” 周木道:“卑职奉命保护姑娘安危,姑娘去哪儿找,我随你去。” “我也不知道。”乔冉如实回答,若昨晚闯入梧霆堂的是秦怀,他重伤之后又能去哪儿呢? 正茫然着,别院的人找了过来,看到乔冉便行礼说道:“公子让我送姑娘离开蜀中,最近蜀中怕是不太平,姑娘留着也不安全。” 乔冉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你家公子怎么突然要我离开,他没事吧?” 前来的护卫顿了一息,被乔冉看出了端倪。 “别院是不是出事了?”回想空荡荡的梧霆堂,乔冉汗毛竖起,“苍正青带人找到别院了?打起来了?” 护卫这次不说话了。 乔冉推开他,飞快的往别院的方向赶,果不其然,她到的时候,梧霆堂的人已经将陈疚的别院包围了,解老十正带人对峙着。 “冒充皇城司,闯我梧霆堂,阁下真是好大的胆子!”苍正青冷声冷气,“阁下在蜀中这么久,向来与我梧霆堂井水不犯河水,我知晓阁下有些身份,便也多担待了些,可今日得罪到我头上了,总要给个说法吧?” 解老十强忍着怒意,实在不愿意和眼前的蠢货争口舌之快,“苍正青,你今日若是来找人,这里没有你的人,若是找茬,也别怪我们不客气。” 苍正青冷笑,“我梧霆堂几十婢子,被你们装神弄鬼的带走,你们还有理了?” “人在州狱里,又不在这。”解老十没好气道:“苍堂主要人,去找知州大人要不就行了。” “你!”苍正青气的脸色青黑,“别想拿知州来压我,杨通判与空寂大师死在我堂中,就是盗贼鬼手所为,你们假扮皇城司庇护那贼人,我今日就替知州大人好好正正法!” 解老十头疼,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随着梧霆堂弟子出剑,这边也齐刷刷拔出了刀,眼看就要打起来,突然传来凌厉的一声“住手!” 赫然是乔冉的声音。 解老十和苍正青抬头看去,又命令各自的人停了手。 来人身着官服,身材略胖,但眉宇之间却满是肃色,他背手走过来,身边跟着几个人,其中就有乔冉。 解老十率先见了礼,“大人。” 苍正青也装模作样问了声,“惊扰了知州。” 闵和裕任蜀中知州已有八年,同苍正青也多次打过交道,扫了一眼局面,沉声:“大动干戈,苍堂主好生气派,这是一点都不将本官放在眼里了。” 苍正青咬咬牙,“不敢,只是想讨个公道。” “公道?什么公道?”闵和裕打着浓重的官腔,“杨民死在你堂中,本官还没找你讨个真相,你倒是兴师动众来这讨公道!” “大人明鉴。”苍正青也不想与闵和裕为敌,毕竟蜀中受他管辖,忍着心中的气说:“杨通判死在我堂中之事,我自然全权配合大人调查,可这别院中人,昨夜冒充皇城司插手此事不说,还袒护盗贼鬼手,大人不好好查查吗?” 闵和裕一厉,“苍堂主的手伸的越来越长了,都敢教本官断案了。” 苍正青一噎。 “朝廷派皇城司和御史台联合督办杨大人之案,两位大人也已经到了,轮不到你苍正青插手,自今日起,梧霆堂停止蜀中一切活动,所有人配合调查,听清楚了没?” “那这别院中的人,大人又要如何处罚?” “皇城司特使住所,苍堂主你说本官该如何处罚?” 苍正青眉头紧皱,丢下一句“回去”便气冲冲的带个堂中弟子走了,他虽然知道有问题,可现下也不敢和朝廷真碰上。 闵和裕拉了拉袖口,这才问解老十,“公子可还好?我进去拜会一下方便不?” 解老十点头,“大人请。” 乔冉心有余悸的吐了口气,快速跟到解老十身后,低声:“苍正青闹这么凶,陈瑾舟不会吓到了吧?” “公子无碍,姑娘放心。” “你家公子让我离开?我先不走了,等他忙完了,你告诉我一声,我去看看他。” 解老十没在说什么,只让周木带乔冉回屋。 乔冉知道闵和裕自然和陈疚有事要谈,更何况还带着皇城司和御史台的大官,她没资格跟着,自己回去等着了。 第二十一章 可心 解老十带着闵和裕几人到了会客厅,陈疚已经等候多时,温润有礼的唤了声:“闵大人。” 闵和裕回礼,态度一改刚才,笑眯眯的关心他,“身子好点了没?你父亲给我来了数封信,托我多照顾你,我怕打扰你养病,一直没来探望。” 既然聊到了家里,陈疚也笑着换了称呼,“闵伯伯放心,我没事,都养回来了。” 闵和裕看他的精气神确实还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待大家都坐下,陈疚这才好似看见另外两人,客气的问,“闵伯伯,这两位是?” 闵和裕当即看向左边的青年,介绍道:“皇城司副指挥使麾下王大人。” 陈疚点点头,笑看向右边的不苟言笑的中年人,“那这位想必就是御史大人了。” 闵和裕:“正是御史中丞亲点的何大人,两位此次前来蜀中,一是为了查清此案,二也是为了肃清蜀中乌烟瘴气的混乱局面。” 平静了许久的江湖人在蜀中争斗不休,这事已经惊动了朝廷,防止江湖人越界,这次皇城司和御史台都来人了。 “辛苦两位大人。”陈疚说话一直慢慢悠悠的,给所有人一种平易近人之感,他又感谢了几人方才的解围。 皇城司的青年说什么应什么,自始至终没有多言,御史台的何元正坐不住了,试探性的开口,“闵大人,我二位今日才奉命到达蜀中,可所见所闻皆和预想的不一样,不知道眼前这位公子,究竟是何身份?那苍正青所说的冒充皇城司一事,又有何缘由?” 闵和裕假装惊讶,“你看我这疏忽了,原来何大人还不知道陈公子的身份?” “哼。”何正元鼻孔看人,“我还真不知道”,说着他盯着一边的王志,“你们皇城司的人,你不认识?” 王志看着陈疚,动了动唇还是没吭出声,他还真不太清楚,可离京前又受到了叮嘱,到了蜀中听命行事,他一时也不敢决断。 闵和裕打哈哈,赶紧站出来解释,“我以为何大人同王大人一样,都认识陈公子,便没介绍,真是对不住了。” 何正元听罢,又瞥了王志一眼。 “陈公子与皇城司指挥使乃故交,早些年也效命于皇城司,后来身体不好,便隐身于后,任皇城司特情处挂个虚职养身子,没想到这次歪打正着,事情发生在蜀中,便帮了一手。” “皇城司特情处?”何正元不齿,“果真是个无人问津的职位,怪不得我没见过,能得闵大人如此客气相待,想来陈公子同指挥使交情不浅。” 陈疚笑意吟吟,似一点没听出嘲讽的意思,“我同公玉兄是莫逆之交,他一直很照顾好。” “王志,你效力于副指挥使,可听没听过你家指挥使大人这位莫逆之友啊?” 王志面不改色,回道:“陈公子同指挥使大人情分深,我自然知道,没想到在蜀中见到了陈公子,幸会。” 陈疚拱手,“幸会。” 何正元这才打消了猜测,只是仍旧看不起一个病秧子,平日里皇城司仗着天子亲信,和金吾卫一样心高气傲,鼻孔里出气看人,引的朝中不少蜚语。 现在一个空挂虚职的皇城司特情使,能有什么资格插手蜀中的事。 陈疚慢慢喝了口茶润喉,“前几日公玉兄还给我来信,让我协助王大人查案,我本想以身子不好回绝,可到底还是皇城司的人,蜀中出了这种事,又怎能袖手旁观,还得劳烦王大人照顾了。” 王志可不敢,暗地里谁听谁的令还不一定呢,他只能装作应下。 何正元心急着断案,咳嗽一声,“既然都聚在这了,我们就捋捋本案的情况吧。陈特使已经先发制人,将梧霆堂的一部分人关到了州狱,可我看这苍正青也不是个善茬,他肯定和杨民的死脱不了干系。” 闵和裕接着说:“虽然陈公子早一步从梧霆堂带出了杨民和空寂大师的尸首,可现在空寂大师的尸首丢了,不知道是何人所为。” 陈疚:“大师的尸首丢了?何时发生的事?” “凌晨左右,等侍卫进去查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王志:“为什么要偷空寂大师的尸首,这也太奇怪了。” 闵和裕也不知道,“先一步步来吧,今日大家都先歇息,明日将人都带到州狱审问,总能问出点线索来。” 何正元起身,从进来到现在一口茶也没喝,甩袖不满道:“十日内查清此案,我还要回京复命。” 说罢便先走了,闵和裕脸僵了僵,“何大人这脾气,明眼人乍一看就知道出自御史台,陈公子见谅。” “嗯。”陈疚素手转着茶杯,不经意的看了王志一眼。 王志当即也起身,“舟车劳顿,我也先告辞了,等明日再说吧。” “行,”闵和裕将他送到门口,“王大人慢走,早着回去休息。” 等人都走远了,闵和裕又转身进来,看陈疚还在那儿坐着,表情没多少变化,可就给人感觉同方才的平易近人不同了。 “父亲常给闵伯伯来信?”陈疚忽然问:“信中都问什么了?” 闵和裕冷不丁的有点凉,和声:“方才不过是说给他人听的,宰相确实向我来信,一两个月来一封,问问公子的近况,缺什么了让我给公子置办上。” 陈疚对着闵和裕笑了笑,“不用麻烦闵伯伯,以后父亲来信,告知我一切安好便行了。” “明白了,”闵和裕端着手,有些无处安放,多年来,蜀中只有他知道陈疚的真实身份,却一直猜不透这个病弱的公子,他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莫名的让他惊怕,还不算他背后宰相爷的威慑。 “对了公子,既然用了皇城司的身份,便委屈公子这段时间多忍耐了,王志此人倒是好相处,何正元嘛,我让他少和公子见面就行了。” “好。”陈疚也不多言,明显是在送客了。 闵和裕临出门前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说:“公子院里的那位姑娘,来的路上正好碰见了,便一道带过来了,是个关心公子的可心人。” 陈疚愣了一顺,反应过来他说的大概是乔冉。 曲老等不及客人走,闵和裕刚出院,他就端着药进来了,催着陈疚喝了再去睡会。 陈疚也确实感到疲累,只好等晚上再见乔冉,谁知睡了两个时辰起来,病体又累了些,他抓着床边的扶手,拧着眉头回答曲老。 “眼睛模糊,看不太清。” 曲老几乎又要泪眼婆娑,强忍着又问:“那耳朵还听的清楚吗?头疼不疼,还有哪儿不舒服?” “听得清,”陈疚说:“头稍微有点疼。” 曲老一拍大腿,后悔道:“肯定是中午的药没按时服,热了两次,药效减退了。” “算了,明日就好了。”陈疚习以为常,叫来了解老十,“你去请乔冉陪我吃夜宵。” “是,公子。” 第二十二章 怀疑 曲老一听陈疚这个时候不养着,还要和乔冉吃夜宵,顿时急了。 “公子,身体重要啊。” “睡了一天了,这会子饿了不说,也睡不着。”陈疚吩咐,“曲老你先去休息吧。” 曲老提心吊胆他的身体,哪儿能愿意,“公子何必对乔姑娘如此上心,都是她害的公子病情加重,老奴实在不明白啊!” “曲老!”陈疚语气也硬了,他看不清,索性闭着眼,“我自有分寸,你退下吧。” 曲老擦了擦眼泪,极不情愿的走了。 乔冉一听到陈疚来传,马不停蹄就跑了过来,他院里似乎新换了一批花,开的正艳。 “陈瑾舟,”乔冉人未至声先到,她火急火燎的进来坐下,看到陈疚面色还算好,这才吐出一口浊气,“你没事就好。” 陈疚等着婢子上完饭菜出去,这才说:“你每次见我是不是都得关心一下我有没有事,还好不好?” 乔冉一路过来满头大汗,当即答道:“那是自然,你身子骨这么差,稍微有个风吹草动,我都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陈疚从怀里掏出洁净的帕子递过去,示意乔冉擦擦汗,乔冉大大方方的接过,陈疚目光隐晦的盯着她。 “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不就能早点拿到‘春秋’了吗?” “胡说什么呢?”乔冉急了,瞪着眼睛埋怨,“我乔冉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吗?你对我那么好,多次伸手帮我,我现在真心拿你当朋友的,我当然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陈疚蜷在膝盖上的手指微紧,“我若一直平平安安,你不怕这辈子都拿不到你想要的‘春秋’?” 这问题对乔冉来说有点尖锐,她自然是想搞清楚‘春秋’的秘密,可她也不愿意用陈疚的死亡来换。 沉默一瞬,乔冉抬头,“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人逢知己千杯少,我不想你死。” 陈疚也沉默了。 两人各怀心思,气氛突然有些凝重,乔冉索然无味的吃了两口点心,赶紧谈起了正事,“我没找到秦怀,也不知道他安不安全。” “解老十跟我说了,”陈疚恢复神色,“空寂大师的尸首不见了,你知道吗?” 乔冉惊了一下,“尸首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呢?” 陈疚摇头:“不知道。” “尸首从梧霆堂带出来之后,就转移到了官衙里,有人专门看着,怎么会丢了呢?”乔冉想不明白。 陈疚杯里的茶空了,可他没有伸手去倒,一直半垂着目光,他问乔冉,“谁能避开衙门里的守卫,潜进去悄无声息的偷走空寂大师的尸首,而后又不惊动任何人的离开?” 谁能将一切都做的这么顺利,乔冉在脑海里过了一下陈疚的问题,才注意到他用的是“偷”。 “你怀疑秦怀?” 陈疚微微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问你。” “不可能是秦怀,我去过梧霆堂了,秦怀昨夜可能在梧霆堂,而且他受伤了。”乔冉说:“若是真的伤重,秦怀的身手也一般,他就算避开几个守卫潜进去,也不能扛着空寂大师安全撤离,他……” 乔冉一口气说了许多,生怕陈疚他们怀疑到秦怀身上。 可陈疚又说:“空寂大师已余古稀,身材瘦小,若是你去,也有七成可能扛他离开。” 这是在暗示秦怀可以做到,只要他不是伤重到跑不动的程度,就有可能偷走空寂。 况且他现在又失踪了,便愈发的可疑。 “或许只是巧合呢?”乔冉说:“秦怀没有理由冒险去偷空寂大师的尸首,他根本就不认识空寂大师。” “嗯。”陈疚漫不经心的点头,“也许是个巧合。不说这个了,秦怀现今下落不明,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乔冉失落的看着陈疚,“你让人送我离开蜀中,我知道你是好意,怕待久了,梧霆堂迟早发现我的身份,可我还不打算走,我再等等秦怀。” 陈疚:“等多久?” “半个月,他若半个月后还不出现,我就离开蜀中去找他,我总得找到他吧。” “需要人手我可以借给你。”陈疚道:“你身手不好,又是女子,一个人行路难免不安全。” 乔冉低声嘟囔,“我要是身手再厉害点就好了。” 屋子里本来就静,乔冉也没太刻意的收音,被陈疚听见了这句低语。 他笑了笑,“我可以给你找个师父。” “啊?”乔冉呆呆的睁大了眼睛。 陈疚好似在细细的瞧着她,可只有自己知道,他此刻看不太清乔冉的脸,柔声重复道:“我说你要是想学武,我给你找一位师父,你想学就跟着好好学,不想学就当强身健体了,好不好?” 乔冉眼睛亮了亮,她的确是想学的,可若应下,岂不是又欠了陈疚一个天大的人情。 陈疚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麻烦,我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你想好了我安排你去。” 乔冉扭扭捏捏的思考了会,到底是脸皮厚,还是拒绝不了这种好事,嘿嘿一笑,“那我想想?” 陈疚笑,“好。” 乔冉说是考虑考虑,可第二天一大早就同意了,她去找陈疚,却正好碰见陈疚要出门。 “你不歇着了吗?” 外面怎么都不如别院暖和,陈疚穿了厚厚一层,外面还裹了狐裘,许是他羸弱的缘故,即使穿那么多站在院中依旧显得较常人单薄。 陈疚应她,“我去趟州狱。” 乔冉了然,今日御史台和皇城司以及蜀中州府要联合审杨民的案子,陈疚或许也有些不得不去的缘由,她并未多问,只是想了想蜀中州狱那地方,建在西城偏僻处,怕是有些难为陈疚。 她略微蹙眉,好心道:“那地方冷,你确实该多穿点,实在受不住了就赶紧回来,你不想留也没人敢为难你。” 陈疚笑笑,“我只是去看一眼,并不久待。” “那最好不过了。” “你可要一同去?”陈疚问。 乔冉摆手,“我就不去了,想来去了也不方便,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去了还给你添麻烦,就是……查出个线索啥的,你要是方便告诉我一声就行。” “好。” 毕竟这案子苍正青一开始就是往乔冉这“鬼手”身上推的,脏水差点把乔冉淹死,现在虽然暂时脱离了嫌隙,可保不准又会被牵扯进去,乔冉还是很害怕的。 陈疚从护卫手中接过一个手炉,便准备出发了,他又回头看了乔冉一眼,主动道明她的小心思,“想不想去见见你那位师父?” 乔冉面色微窘,故作轻淡道:“我还真待不住,那就去拜见一下,谢谢你了陈瑾舟。” 陈疚眼尾轻扬,吩咐道:“周木,陪乔姑娘去一趟。” 第二十三章 拜师 一听是周木陪自己去,乔冉不由得想起他血溅三尺的可怖行径,顿时有些怵他。 “不用麻烦周护卫了,”乔冉推脱,“告诉我地方,我独自去就行。” 陈疚告诉她,“那地方你一个人不方便去,还是让周木陪着吧。” 让一个自己不怎么喜欢,还有点怕的人随时随地的跟着,乔冉光是想想就知道能有多不自在了,这种郁闷的感觉搞得她瞬间就对素未谋面的师父失去了兴趣。 “那就改日吧,”乔冉说:“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我先去城中转一圈。” 陈疚看出了她的刻意,神色顿时有些不悦,“是不是周木哪儿得罪你了,你不用袒护他,他若是做错了,自然该罚。” 分明也是最平静不过的语气,可大家都觉出了一股冷意,周木更是惊慌,立刻就跪在了乔冉面前,吓得乔冉一个激灵。 “你这是做什么?”乔冉急声,“你先起来。” 周木低着头,万分诚恳,“小人不对,请姑娘责罚。” “……” 乔冉伸手去扶他,周木的身子却伏的更低,像是真的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错。 手足无措的人瞬间变成了乔冉,她看见周木这副卑微的样子,不由得愧疚起来,都怪自己太斤斤计较了。 那天也全然怪不得周木,他毕竟是为了自己着想,若是因此让他受了罚,岂不是得自责好久。 “冉儿。” 这一声亲昵更是突如其然,乔冉无措中茫然应了声。 陈疚压着漆黑的眉,一字一句道:“你要是不喜欢周木,我换一个人陪你去,罚一罚他便是了。” 乔冉连忙解释,“周木挺好的,不关他的事,是我一个人习惯了,不想有人跟着罢了。” “真的?”陈疚露出猜疑。 “真的。”乔冉寻思再深究下去,周木真要挨罚了,飞快道:“没事了,就让周木陪我去吧。” 陈疚又盯着她看了会,才点点头。 周木早已冷汗连连,赶紧起身行礼,听着陈疚的嘱咐,“照顾好乔姑娘。” “是,公子。” 陈疚上了马车,带着解老十等人缓缓离开了别院,乔冉目送他们走了,才走过去拉周木的袖子,摆出示好的神态。 周木却一点不敢让她触碰,当即退避三舍,“姑娘,我们也走吧。” 一路上,周木一直不开口说话,乔冉生硬的给他讲了几个笑话,他都避着乔冉。 乔冉有些忍不住了,拍了他一下,“周护卫,你还生我气呢?” 周木摇头:“不敢。” “还说没有,”乔冉唉声叹气,“你搭理都不愿搭理我,分明就是生气了,我向你道歉还不行吗。” 周木又带着乔冉拐了两个巷子,来的路上都快把乔冉绕晕了。 她快步跟着,嘴叭叭叭的说:“我不想让你跟着,主要是因为你太凶了,人家话都没说完呢你就抹人家脖子,血都溅我裙子上了,我好歹是个姑娘家家,那种场面,我会天天做噩梦的。” 周木这才小心翼翼的扭头看向乔冉,憋了半晌才干巴巴道:“那确实是我的错,对不住了,只是,姑娘方才说错了,我是公子身边最不‘凶’的。” 乔冉的表情顿时五味杂陈,凑近了问:“你是陈瑾舟身边脾气最好的?” 周木老实的点点头,要不然保护乔冉这事也不会落自己头上。 “真的假的?”乔冉实在把陈疚和凶戾联系不到一起,啧啧道:“你家公子平时御下很严吗?” 公子的行为周木不敢多做评价,只道:“公子御下有素,奖罚分明,我等忠心耿耿。” 乔冉鼓掌,哈哈笑道:“见识了。” 又七拐八拐了一会,乔冉无聊的问:“陈瑾舟给我找的师父比你和解护卫还厉害吗?他是男是女,叫什么啊?年纪大不大,好不好相处?” 周木:“……” “都走了这么久了,他到底住在哪儿?我瞧着怎么越走越偏了,他总归不是的坏人吧?” “对了,他还有徒弟吗?会不会嫌我笨了点,蠢才不成器啊?” “唉,我怎么突然有些紧张,周护卫……你跟我讲讲他呗?” 周木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回答那个问题,说实话,他第一次见这么聒噪的姑娘。 “周护卫?” 周木讷讷道:“我也不知道。” 乔冉:“……” 又过了一会,乔冉突然一拍大腿,“我忘了买拜师礼了!!我俩空着手去啊?” “这……”周木也不清楚,“公子已经安排好了,不用姑娘破费的,我们直接去就行了。” “这不太好吧?” 乔冉虽然胡闹了些,可到底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这第一次上门见师父,怎么能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呢? 两个肩膀架个头傻愣愣的去,留给人家的第一印象肯定不好,回头自己再天资愚笨一些,肯定要挨绊子的。 想明白这点,乔冉更不可能空着手去了,她停下了环视一圈,这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四周略显萧条,只有熙熙攘攘的建在一起的破旧小平房。 她问周木,“你知道这附近有那个大户人家……的家里,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吗?” 周木愣住,“姑娘指的是?” 乔冉咦了一声,开门见山,“就那种有点稀罕,却不是人人皆知的宝贝,贵重一些。” “有倒是有,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乔冉一拍手,晦涩的笑笑,“拜师礼啊,长这么大第一次拜师,我总得送个拿的出手的东西。” 周木:“……” 他瞬间如醍醐灌顶,吃惊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姑娘想去偷别人家宝贝当拜师礼?” “嘘!”乔冉瞪他,“你那么大声干什么,我之前手里也有不少好东西,只不过后来都黑市上卖掉了,现在手头紧了点而已。” 周木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纵使他杀人如麻,他也没想过偷别人家东西去送礼啊,被发现了多尴尬啊,更何况还是拜师礼。 这要是被公子知道了,自己怕是要受罚的。 周木阻止乔冉,“真的不用准备了姑娘,公子既然没提拜师礼的事,想来是不需要的,我们按照公子的嘱咐行事最好。” “我总觉得不好。”乔冉边走边嘟囔。 周木两只眼睛时时刻刻盯紧着她,好言相劝,“这最近的大户人家都得赶路小半个时辰,一来一回错了约见的时间,更不妥,姑娘我们赶紧走吧。” “快到了吗?” “前面就是了,”周末笑得难看,“姑娘快走。” 乔冉跟着到了一处死胡同,听周木说:“就是这了。” 可乔冉怎么看都不想住人的样子,周木推开最里面一间破败的铺面门,回头说:“姑娘进去就知道了。” 第二十四章 黑市 眼前这地方没有一点儿人气,乔冉狐疑的看了周木一眼,推开门径直往里面去,陈旧的内室里有一座暗门,乔冉敲了三次,门才从里面打开。 随之灌入耳膜的便是鼎沸的人声,同这条街的破败寂静截然不同,乔冉还以为自己又穿回去了。 眼前亮起一盏灯,灯罩快要挨到自己脸上,温度几乎要烫到她,乔冉下意识的挡住脸往后缩了缩,这才看清挑灯的人。 是个高高束发的小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对她笑,露着大白牙伸手要:“木牌给我看看。” 小童挡住了门后的场景,乔冉踮着脚看却不知被什么挡住了视线,黑漆漆的。 她觉得这小童可爱,同样眨巴眨巴了眼睛,“什么木牌?你是谁啊?” 小童脸上的傻笑凝住,“你没木牌你来这干什么?快走快走!” 他说着就不乐意了,推了乔冉一把,顺势就要关门,这门很是奇怪,外面怎么都打不开,只能从里面的机关处开。 乔冉被推的后颠了一下,刚想说话,周木就手疾眼快的递了两个纹着金边的木牌过去,上边是奇奇怪怪的花纹,反正乔冉没见过。 “诺,这不是有牌牌吗,不早拿出来。”小童翻了个白眼,把油灯塞给乔冉,“帮我拿一下。” 乔冉:“……小破孩。” 小童又冲她翻了个白眼,这才接过木牌想仔细检查一下,当他看清上面的花纹后,顿时脸色大变,飞快的把乔冉手里的油灯抢回来,连忙道歉:“小的不懂事,冲撞了贵客,可千万别告我状啊。” 贵客? 乔冉明白了什么,看来这木牌上的花纹有贵贱之分,陈疚给她准备的,定然是最好的。 她嬉皮笑脸的在小童头上敲了一下,“我就告你状,还不赶快请我进去。” 小童皱巴着小脸让来,乔冉侧身走了进去,待过了厚重的石门,眼前才天光大亮。 这是一条笔直的长街,统一的二层黑楼建筑,人群熙熙攘攘,神色各异,穿着各异,街上甚至跑着各种“宠物”,头顶明明不见日月光,却比白昼还要耀眼。 乔冉实在想不到,建设这么一座地下城需要多少期限与精力,她被震撼到了。 她忘乎所以的挤着人往前面走,那小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哀求,“好姐姐,你别去告我的状,要扣银子的,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等着我养活呢,你别去协会告我了,我给你做牛做马行不行。” “……姐姐,好姐姐。” “你要去哪儿我带你去,你就当我有眼无珠,打我一顿好不好。” “……” 乔冉被他聒噪的烦了,回头挡住他,“你只要从现在开始不说话,我心情一好就不告你了。” 小童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就立刻用双手堵上,可怜兮兮的点点头。 乔冉满意的笑了笑,她就是逗逗这小破孩,扭头问旁边的周木,“现在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了吧?” 周木说:“这里叫地下黑市,顾名思义整个黑市都建在地下,整个大梁只有三处。” 黑市乔冉知道,她还去不过不少次,可这地下黑市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如此巨大又隐秘的工程,能修建三处投入运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了,可想而知这背后的主人得多厉害。 “这里是不是什么都可以交易?”乔冉问。 “理论上是这样,但这里也有一套管理秩序,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周木如实说:“公子只吩咐我带姑娘去拜师,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 乔冉点点头,看来问周木问不出什么了,她又笑着看向跃跃欲试的小童,小童的眼睛睁的老大,挥手挥脚的,那表情似乎再说,“问我问我,我都知道。” 可乔冉偏不,“哼”了一声,对着小童翻了个白眼。 小童:“……” “那我们要见的师父在哪?” 人有些吵,周木特意靠近声音大了点,“托月馆。” 乔冉左右看了一圈,整个黑市的店铺虽然都大开,可通通没有挂匾,卖啥的都有,五花八门的,他们怎么分辨那个是托月馆? 正想着,衣袖被拉了拉,小童讨好的冲乔冉拱手,指着前面,“嗯嗯嗯……嗯嗯”,他哼唧了两声,抬脚就往前面去。 乔冉偷笑出声,“他带我们去,跟着他。” 走了约莫一盏茶,小童停下脚,看了看右手边的漆黑大门,门口摆了三四张桌子,坐着几个抠脚大汉正嘻嘻哈哈说着什么。 瞅见小童也没搭理,从门口看去,进去后正前方有个玄关,玄关的台子后坐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小伙,此刻正呼呼大睡,店内貌似也没几个客人。 乔冉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进还是不进,她揪着小童来到旁边,“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这就是托月馆。”小童望着她说。 “怎么都是壮汉啊,瞅着怪凶的,”乔冉问他,“这托月馆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小童双手叉腰,飞快的解释道:“你们来托月馆不是找人办事吗,这里都是雇佣兵啊。” 乔冉震惊,“雇佣兵?你说托月馆是个雇佣团?” 小童点头,“是啊,他们是地下黑市最厉害的雇佣团,里面的人各有所长,团长叫武阳,深不可测。” 乔冉同周木大眼瞪小眼,陈疚给他找的师父不会就是武阳吧? 周木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将乔冉送到托月馆就得走了,地下黑市的事情,公子从来不允许以外的人知道太多。 “我还听说啊,”小童低声道:“这武阳当年在血域孤身战了多位长老,杀了血域魔头还全身而退,这黑市上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惧他,没人敢在托月馆门前闹事。” “他很凶吗?” 小童想了想,“我觉得还行,平时见了也挺和气的。” “那我去见见他,”乔冉说罢就要进去找武阳,走了两步发现周木没动,“你不陪我进去了?” 周木应道:“公子没准许我继续跟着,姑娘一人进去便好,我赶回去回复公子。” “好吧。” 小童又拽住乔冉,“那你是不是不告我状了?” 乔冉笑了笑,“看在你帮我忙的份上,就不告你状了。” 小童欣喜,连忙道谢。 “对了,你说的协会是什么地方?” “地下黑市的管理协会,具有木牌发放和店铺租赁的各项权利,我在黑市做工,工钱是协会发的,若是被投诉了,要扣钱的,”小童蔫巴巴说:“每个月月钱要是扣完了,我就要被赶出去了。” 乔冉了然,“这么严格?” 小童嘟囔,“那当然了,你自己进去吧,我走了。” 他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第二十五章 托月 乔冉独自进了馆内,接待的小伙还在呼呼大睡,呼噜声震天,乔冉靠近他敲了敲桌面。 那小伙嘟囔了声“谁啊”,随后睡眼朦胧的爬起来伸懒腰,胳膊刚竖起来一半,便盯着乔冉的脸僵住了。 脸上的睡意骤然消散,他当即换上了一副笑脸,吟吟的问乔冉,“姑娘想托什么事啊?怎么一个人跑这来了,多不安全。” 乔冉就知道自己这张脸迟早能用上,也笑眯眯的回他,“我找你们武团长。” “哦,找我们团长啊,”小伙慢声慢气,“找我们团长什么事啊,你跟我说就好了。” 乔冉莞尔,双手撑到桌子上,真诚道:“来拜师啊。” “哦,拜师……啊!”小伙一骨碌就挺直了腰,仿佛听到了梦话一般嚎叫外面的人,“老裴、老程你们快进来!!” 不一会,方才在外面抠脚的大汉们全拥了进来。 “葛青青你鬼叫什么!” 葛青青从桌子后面跑出来,抓住最前面那方正壮汉的袖子,“老裴,见鬼了见鬼了。” 被叫老裴的一脸嫌弃的甩开葛青青的手,“死一边去,出什么事了。” “团长的小徒弟来了,”葛青青指着一脸单纯傻笑的乔冉,低声:“你们都看见了没。”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大汉都不抠脚了,一个个呆若木鸡,愣愣的吞了口唾沫,看着乔冉不知所措。 半晌,乔冉才脆玲玲的开口,“你们都知道我要来啊?” 有一个稍微年轻点的男人尴尬一笑,“昂,我们呢都听说团长要收个小徒弟,可没想到是个小姑娘,惊讶到了。” “原来是这样啊。”乔冉宽心了不少,陈疚安排的比她想的还周到。 年轻男人不自在的在衣襟上擦了擦手,这才向乔冉抱拳介绍,“我叫程开霁,外号老狼,他叫……” “我叫山年,他们都叫我山子,”山年被后面的人推上来,飞快的打断了程开霁的好心自报家门,后面的弟兄们使出了大力气,他被推的冲了两个趔趄。 一瞬间,程开霁和山年很快被搡了下去,后面的想相继拥上来,热情的在乔冉面前介绍自己。 “我叫大岳!” “妹妹好,我叫老皮。” “……到我了到我了,别挤!我叫苟富贵,他们都叫我富贵。” “还有我还有我!” “……” 乔冉被逼的都靠到后面的桌子上了,眼前的他们实在太热情了,唾沫点子都飞了自己一身,挤的乔冉脸上的笑都僵住了。 “一个个都往后退!”刚开始站前面的壮汉吼了一声,将两个盯着乔冉挪不开眼的傻子揪着后领提到一边,还不忘踹上两脚,骂骂咧咧道:“都像个什么样子,别吓到人家姑娘,后面站着去!!” 乔冉终于松了一口气。 壮汉说:“我叫裴成虎,是这托月馆的副团长,姑娘你贵姓?” 乔冉整理了一下仪容,拱手说:“裴团长好,我叫乔冉,大家真是太热情了。” 裴成虎笑笑,“他们就是没想到你会来,一个个没见过什么世面,没什么坏心,你别害怕。” “我知道,”乔冉看了所有人一眼,“大家都…挺好的。” “团长正好出去了,一会应该就回来了,你稍微等一会。” 乔冉:“无妨无妨。” “葛青青,”裴成虎吼了一嗓子,“前面闹哄哄的,带乔乔去后院休息。” 葛青青被指使了还喜笑颜开,“嗖”的一下窜上来,眯着眼睛乐呵呵道:“乔乔,我带你去后面等,后面有好吃的点心,我们还种了花,给你看看。” “好。” 虽然和这群人仅一面之识,可这短短片刻的相处,乔冉竟生出了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好久好久,他们都把自己当小妹妹哄着,真情实意的欢迎自己的到来,一点都陌生。 这种感觉,一下子把乔冉拉回了上一世,以前的组织里,自己也结识了这么一群真心相待的好朋友,危难时刻她总是能放心的把后背交给他们。 她以为,这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会再体会到了,可托月馆又给了她期许。 乔冉跟着葛青青去了后院,后院四方四正,屋子整整齐齐的,院里放着各种兵器,只是正北方向的台阶上摆着两盆花,蔫巴巴的垂着头,一看就是很久没浇水了。 乔冉笑出声,“这就是你们养的花?” 葛青青不好意思的笑笑,“今天忘了浇水了,你看它耷拉个脑袋,我一会浇点水,保管它晚上又生龙活虎。” “这是什么花?” 艳红艳红的,乔冉却看不出品种。 葛青青挠着后脑勺呆了会,“咦,它叫什么来着,我一时半会娃想不起来了,是团长不知道哪儿搬回来放这的。” 乔冉又笑,这院里住一群大老爷们,谁会照顾一盆花啊。 “乔乔,你先吃点点心,别见外。” 乔冉到屋里坐下,她瞅着每个屋里的陈设都一样,简简单单的两张桌子一张床。 她道:“我从进来就看到四处都亮堂堂的,头顶铺的是什么?” “这叫萤石,可保持长年不暗,”葛青青以为乔冉感兴趣,说了句“你等一会”便跑了出去,没过多久他捧着一怀的萤石进来,一股脑全倒乔冉面前。 “乔乔你喜欢哪个,挑几个带在身上,天黑了可以拿出来照路,而且白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同,也可以做配饰。” 乔冉看面前做工精细,雕出各种样式的萤虫,张大了嘴巴,“这东西很不值钱吗,黑市上是不是到处都有?” 葛青青摇头,“怎么会呢,萤石是黑市的建筑材料,来源稀少,运输困难,因此十分珍贵,黑市以外也从不流通,黑市上能买到的都是建筑剩下的边角料,被多次加工成各种大家喜欢的样式卖。” 这么珍贵还给自己这么多,乔冉愈发的不好意思了。 葛青青见她半天不挑,还以为是没有喜欢的样式,又丢下一句“再等一下”便没影了。 乔冉当他又去拿了,没来得及拦。 可这次葛青青却是空手回来了,他坐到乔冉对面,“乔乔不喜欢这些就不挑了,老程他们听说你喜欢萤石,已经带着所有钱去外面买了,多买一些回来,肯定有你喜欢的。” 乔冉干巴巴的抿了抿唇,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果然,没过一会程开霁他们便回来了,大包小包的堆成了山,一群人将乔冉团团围住,打开包袱,整个屋子都被精巧的萤石玩物映的透亮。 “乔乔,你快挑几个带上。”葛青青拉着乔冉催她赶紧拿。 “这个好看,”苟富贵挑了一个特别的萤石簪子,说着就要往乔冉头上插,迫不及待道:“亮堂堂的,衬的乔乔更明媚了。” “这个雕刻成玉佩模样的坠子也好看。”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论,眨眼的功夫乔冉身上挂了个满满当当。 “哥哥们,我都能当灯使了。” 第二十六章 雇佣 乔冉真的是一刻都不能停,被拉着在院里转了好几圈。 大家围着她笑,新奇的当个宝贝似的,虽然是累了点,可乔冉知道他们都没有坏心。 门口的老皮喊了声,“团长回来了。”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把亮堂堂的乔冉推到了最前面。 武阳闷着头一进院,就莫名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破口而出,“大白天又做什么妖呢,一个个都没事干吗!” 他刚吼完,抬眼就看到一个明艳动人的妹子呲着个大牙对着他傻笑,武阳顿时怔在了原地,他平时本就不善言辞,团里又没有女子,更何况常年天南海北的出任务,那儿见过这等天赐红颜。 “谁把人家姑娘带到后院的?”武阳憋了半晌,看着程开霁等人责怪道:“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程开霁坏笑,凑上去故意说:“团长,大家伙刚才把积蓄都拿出来,给乔乔买萤石了,正好配乔乔,多好看啊。” 武阳的眼睛瞬间瞪的老大,一听说这群败家子将积蓄拿出来买萤石讨姑娘欢心,眉头都气的凝在了一起,嘴里刚蹦出一个“乔”子,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冒起来的火瞬间被一盆凉水浇灭,他看着乔冉,道:“公子让来托月馆的是你?” “是我。”乔冉顶着一身沉甸甸的萤石,非常板正的向武阳行拜师礼,声如洪钟道:“师父好。” 这一声把院里所有人都震住了,武阳深邃中带着几分江湖凶气的眼神里都多了分软和。 “公子也没跟团里说来的是个姑娘,我也没想到,你看这……” 武阳让乔冉被拘着礼数,他这里也没什么规矩,乔冉乐呵呵的直起了身,等着武阳说后面的话。 武阳道:“乔乔你待在这多有不便。” 乔冉悻悻,“师父这是瞧不上我了?” 武阳被问住,略显沧桑的脸不动声色的沉了沉,“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别傻站着了,进去说。” 话罢武阳就把手里的重刀丢给了裴成虎,大步往屋里走去。 武阳身材中等,一身旧的发白的黑布衫,可他走起路来沉稳有力,乔冉盯着他的双脚,他走过的地方似乎都变得沉了点。 好深厚的内功,怪不得陈疚会让自己跟他学武。 程开霁:“乔乔愣着做什么,走啊。” 乔冉这才回过神,慢步跟上,可身上满当当的萤石实在太重了,压的她腰酸背痛的,她刚想同大家说先拿下来好不好,前面的武阳就回头了。 “你们几个,拿一堆破石头挂乔乔身上要压死她啊,赶紧拾掇下来。” 乔冉感激的看向他,身上一轻,乔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到屋里坐下,乔冉又嗫嗫开口,“师父到底收不收我为徒,我不介意和大家待在一起,我觉得挺方便的。” 前世她不也是和组织成员们同吃同住吗,特殊时期都窝在野外求生,哪有那么多男女之分,她早就习惯了。 武阳抬了一下眼皮,“你是公子安排过来的,我本应顺从,可乔乔,你该知道托月馆是做什么行当的。” 乔冉点头,“我知道,雇佣团嘛。” 武阳语重心长,继续说:“可托月馆又同寻常的雇佣团不同,这地下黑市有四五家雇佣团,就托月馆生意最好,你可知是为何?” 乔冉笑了一下,想也不想就回答:“一来是因为托月馆里大家的身手好,二来是团长你和弟兄们都是可信任之人,至于这第三嘛……” “你说的这两个理由我们听的太多了,第三是什么?”武阳审视般的看着她。 乔冉不慌不忙,“这第三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托月馆做的不是普通的雇佣生意,我猜你们一般的事情也不接,要接便都是其他雇佣团不敢去或者去不了的吧?要么凶险万分,要么路途遥远耗费时间长久?” 武阳的眼睛亮了亮,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仰,“公子和你说的?” “你家公子可没告诉我这些,”乔冉不以为然,“我从进托月馆开始就发现,这里不仅陈设简单,有些桌子椅子上的尘土都没擦过,连个基本维持生活的什物都不齐全,一看就是常年没人住。” 武阳:“倒是细心。” “还有啊,一般来说呢每个雇佣团出任务都是派一部分人去,另一部分人可能等着接其他的任务或者守家,而托月馆连个看家打扫的人都没,便说明你们出任务大概率是一起行动,我知道武团长身手不低,刚才也观察了裴副团长和程大哥他们,各个都算是高手,能让你们全员出动,想来每次任务的凶险程度。” “乔乔好厉害,”葛青青拍手叫好,对她调皮的眨了下眼。 可武阳却闷哼了声,缓缓道:“这不算什么,乔乔你是机灵了点,心细了点,可你一个姑娘,不适合托月馆。” 乔冉也不气馁,她继续道:“你们应该很长时间才开张一次或者说常年来虽然都在外面跑,却赚不到钱,要不然也不会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的。” 听着乔冉的话,大家都不约而同的低头看向了自己的穿着打扮,就连武阳也摸了摸自己起毛的袖子,表示默认。 “都被我猜对了吧?”乔冉起身,笑意吟吟的背过手,对武阳道:“我知道武团长的顾虑,也怕我一个姑娘日后拖累你们,可我既然敢来,就绝非一无是处。” 现在想想,陈疚只是个引荐人,他除了让护卫带乔冉到托月馆,向他们告知武阳收一个徒弟的消息,再未帮她强迫武阳一定要收自己为徒,陈疚一开始就认为,乔冉能靠自己在托月馆立足。 乔冉信誓旦旦的模样同他娇小的体格一点儿都不相符,大家伙都以为这个妹妹是留不住了,一边惋惜一边无奈时,乔冉突然从袖子里一连掏出了一串东西。 待所有人看清后都着急忙慌的摸向了自己的怀里。 葛青青:“我的木牌??怎么在乔乔手里?” 程开霁哭笑不得,“我的也在她手里的。” 苟富贵更是耷拉个脸,低声低气的说:“我的明明塞在里裤的前兜里的,怎么……怎么也在乔乔手里?” 大家:“……” 程开霁踢了苟富贵一脚,“你恶不恶心,谁让你把木牌放裤裆里的,以后别往饭桌上乱丢,我打死你。” “得罪了,”乔冉孤傲的朝大家一拱手,挨个把木牌还给了每个人,剩手里最后一个,她双手递到武阳面前,“师父,这是您的,别在后腰处,我看见了顺手就拿了。” 武阳并未接过,好半天都盯着乔冉没有说话,终于,他也站起身,转身出去前从乔冉手中拿过木牌,吩咐葛青青:“给乔乔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缺什么东西到街上去买。” 屋子里静了一会,突然发出兴奋的喊声,葛青青扯着嗓子,“知道了团长。” 第二十七章 千金 武阳准许乔冉留了下来,这便是答应收乔冉为徒了。 乔冉被葛青青他们拉着去挑屋子,满院子的乱跑。 裴成虎跟着武阳去前面坐着,武阳出了后院神色便有些凝重。 裴成虎到他对面坐下,“乔乔手脚功夫勉强,也没什么内力,但她却能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搜了我们的身,青青、富贵他们就不说了,可我和老程都没有察觉,团长,你呢?” 武阳撑着桌子,“我也没察觉。” 裴成虎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苦笑一声道:“乔乔凭的单纯是手上功夫,能将这功夫练成这般出神入化的模样,这世上怕也再难找出一人。” 况且乔冉如今才多大啊,想到这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怪不得公子要让她来托月馆,若我们留下她,假以时日便太可怕了。” 裴成虎跟着点头,低声:“她若是有了一身好武力傍身,再加上这高深莫测的双手,给她十年,便是遇上再绝世的高手,只要让她近了身,那杀人同探囊取物有何区别?” 两人不敢细想,武阳的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公子要培养乔冉,将她培养成黑暗中的一把利器,无人能敌。 “那便就依着公子的意思行事吧,”武阳叹了口气,“晚些时候把大家都叫过来,我有件事要说。” 裴成虎点点头便去后院看乔冉了。 一下午的时间,乔冉被葛青青苟富贵他们带着把整个地下黑市都逛了一圈,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也弄明白了。 这地下黑市确实只有三处,除了蜀中有具体位置,另外两处从来都只有听闻,说是在沿海和边境处。 地下黑市的协会中有四位长老,掌管着黑市的运作,但他们都不是真正的掌权者,这里什么交易都能做,脱离于江湖与朝廷的管辖之外,雇佣团、驯兽族、丹道观……甚至连修真派都有,可算是惊掉了乔冉的下巴。 黑市里有价格昂贵的成衣铺子,虽然葛青青他们没什么钱,但乔冉有钱啊,她本就容貌出色,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总是不太安全,大家商量一下,索性给她换了男装,束起头发跟着他们混在一起玩。 乔冉想都不想就同意了,她挥金如土,给每个人都换了一身行头,大家看上什么就买什么,还给托月馆添置了不少兵器和家具。 托月馆从来没这么豪气过,可把大家开心坏了,一个个捧着乔冉,生怕她跑了。 玩也玩累了,人心也收买的差不多了,乔冉从怀里掏出秦怀的画像,挨个问:“你们见过他没?” 大家摇头。 程开霁问,“是乔乔的心上人吗?” 乔冉嫌弃的否决,“不是。” “那这俊俏的公子是谁啊?”葛青青道:“我们乔乔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乔冉叹气,“我一共患难的好朋友,他失踪了。” “乔乔别着急,”程开霁安慰她说:“既然知道他长什么样貌,那大家以后就多留意,说不定哪天就找到了。” “也只能这样了,”乔冉希望秦怀能看到自己每日留下的记号,然后露面同自己汇合。 黑市没有日月,不分白昼黑夜,都是靠沙漏推测时间,晚些时候乔冉他们回到了托月馆,武阳已经等着了。 “都坐下,我把这次的任务交代一下。” 一听说有任务,也没人嬉闹了,都规规矩矩的坐下,只有乔冉杵着尴尬。 裴成虎道:“乔乔你也坐。” 乔冉这才屁股着凳,等着武阳开口。 “今天我出去了一趟,得到了月狐舍利的消息。” 程开霁:“月狐舍利?在哪儿团长?” “在雪域,”武阳面色沉重,“雪域地势凶险,冰原绵延不绝,暴风雪交加危险万分,这次我们一定要做足万全准备。” “月狐舍利是什么?”乔冉低声问葛青青。 葛青青遮挡着嘴小声告诉她,“是个了不得的宝贝。” 乔冉:“……” 当她没问。 裴成虎说:“我们找了月狐舍利数年,如今终于有了消息,看来必须要去一趟了。” 武阳道:“大家都下去准备吧,最迟半个月后我们便出发。” “是,团长。” “乔乔,你先留一下。” 等大家都走了,乔冉孤零零的抱着杯子喝水,一脑门的疑问。 武阳主动为她解答,“乔乔你见过公子,应当知道他身患重病,月狐舍利是近百年间唯一一枚大师坐化飞升前留下的舍利,后被一雪域白狐叼走,随着那白狐吸收了百年的日月精华,已大有气候,恐有逆天改命之能。” 乔冉露出惊讶,有了‘春秋’在前,她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神物存在,“所以托月馆的存在,主要是为陈瑾舟寻找延年益寿,康身健体的良药?” 武阳听乔冉直呼公子大名,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随后点点头,“公子用的每一样药材都极其珍贵,这些年来,药不能断,所有托月馆同样肩负重责。” “我明白了。”乔冉对武阳又多了分尊敬,能知道陈疚的身份,并常年为他奔赴寻药,那这武阳也一定是陈疚最信任看重之人。 她道:“半个月后我正好也准备离开蜀中四处奔波,那这次雪域之行,师父愿不愿意带上我?” 武阳哪能说不愿意,公子送乔乔来的目的,便注定她要吃苦受累。 “把你的手伸过来,”武阳说。 乔冉乖乖的伸过去,武阳的指尖便搭在了气脉处,“想要练功先练气,以你这年纪和身体,虽不能说太迟,但想要习上等的内力功法,日后也吃力。” “师父,我不怕吃苦。” “这不是你能不能吃苦的问题,”武阳收回手,“体内杂质太多,总会阻碍你。” 乔冉有些担心,“那怎么办?” “需丹药辅助,洗经伐髓,让身体达到最纯净的状态,”武阳沉思了会,“晚上丹道观正好有个拍卖会,有一批洗髓丹要拍卖,你随我去。” 乔冉应下,脑袋里估算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银子,得出一个惨兮兮的结论,可能不够。 她下午花的太多了,武阳他们肯定也拿不出钱,看来得想想办法出去溜一圈了。 “以后不用叫我师父,公子让我传授你功法,不是非要你拜我为师,”武阳突然说:“和大家伙一样,叫我团长就行。” 乔冉好像冷不丁被泼了一盆凉水,想开口问为什么,可武阳已经起身走了,乔冉锤了锤桌子,不问了。 她看得出来,武阳虽然也对她好,可同葛青青他们的亲切不一样,这位师父考虑的太多,以致于对她的好流在表面就和例行公事一样。 罢了,时间长了她总能换来人心,就没什么能让她乔冉怕。 第二十八章 拍卖 乔冉本打算出街弄点银子,好为了晚上的拍卖会做准备,可吃了饭还没来得及往出跑,就被程开霁抓住了。 “乔乔,你去哪儿?” 乔冉哈哈一笑,“我出去消消食。” “拍卖会要开始了,我们直接去丹道观,”程开霁给乔冉递了一个面具,笑着说:“拍卖会这种地方,什么人都有,以防万一。” 此刻乔冉还没理解程开霁的良苦用心,就傻呵呵的跟着去了丹道观。 同样的铺面,可丹道观进去后可比托月馆大的多,毕竟能在后院举行拍卖会,可不一般。 他们去的早,便先行落了座,可武阳偏选了靠后的位置。 乔冉伸长了脖子往前面看,还有不少空位置,她扭头道:“我们要不往前面挪挪,也看的更清楚一些。” 程开霁懒洋洋的坐着,“不用,我们就坐这。” 三个人都戴着面具,换了行头,坐在人群里倒也不显眼。 一刻钟左右,周围陆续坐满了人,这拍卖会比乔冉想的要简单很多,主家派了姑娘出来讲了几句话,声音如银铃般动人,引的在场的汉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台上。 “辛苦各路侠士今日到访我丹道观,且听我介绍一下今日拍卖的流程。” 那姑娘红裙之下芊芊身形若隐若现,轻轻笑着在台子上走来走去,认真说着。 今日拍卖的丹药只有五样,但价格却比以往定的高了很多。 程开霁低声问武阳,“今天怎么这么贵?” 武阳摇摇头表示不知。 但也有人大声问了出来,姑娘细心给他解释,“今日这批丹药,乃是我家主人亲炼,都是不可多得的一品丹,效用自然也和普通品质不同,诸位还觉得这丹贵吗?” 场上静了两息,突然就热闹起来。 “姑娘,这丹当真是归虚真人亲炼?” “那还有假,”姑娘笑着说:“我丹道观敞开门做生意,什么货色便值个什么价,从来不打虚招牌,是否要重金拍下,全看诸位侠士的意愿。” “竟然是归虚真人亲自炼的丹,那就是再贵我也要拍下。” “我也要我也要,凭本事吧!” 人群里嚷嚷着一定要拿下今日的丹,乔冉好奇道:“这归虚真人厉害的很吗?他的丹这么贵大家怎么都抢着买?” 程开霁道:“丹道观的一个老骗子罢了,不值一提。” “嗯?”乔冉低声笑笑,再未多问。 “叮”的一声,拍卖会开始了,姑娘拍拍手,其他人便端出了第一样拍品,“灵毒丹,总共两颗,起拍价每颗二百两。” 姑娘的话音一落,下面就争前恐后的举牌。 “我出三百两!” “五百两!” “我出六百!” “灵毒丹说是能解百毒,其实不然,对于一些毒性不算太烈,中毒不久的人确实有用,”武阳小声给乔冉道明,“在江湖中也很受欢迎,所以拍的人很多。” 乔冉点点头,却依旧略显震惊,“一颗解毒丹拍出六百两的高价,要知道,真的中毒了配置解药的药材,才多少两,看来这些人的确很推崇归虚真人。” 武阳看了她一眼,“确实,六百两也算是最高了。” 可就在两人刚说完没一会,身后便不徐不疾的传来一声,“一千两。” “……” 乔冉莫名的肉疼了一下,转头就要看看是哪位冤大头,程开霁拍了她一下,“别乱看。” “哦。”乔冉无奈的应下,却还是很好奇。 台上的红衣姑娘夸了句“公子豪气”,便重重敲出了第一锤,“一千两一次!” 底下许久都再无人加价,“一千两二次!” “……一千两三次!”姑娘掩唇笑了笑,“恭喜这位公子,拿到今日第一份拍品,灵毒丹一颗。” 乔冉似乎听到身后的人冷冷的哼了声。 接下来第二颗灵毒丹以同样的价格被后面这位不知名的公子拍下,乔冉愈发的好奇,可她到底还是听话的,没转过头去乱盯着人家看。 “接下来,今天第二份拍品,洗髓丹一颗。”红衣姑娘说完故意停顿了一下。 底下也有人同样奔洗髓丹而来,发问道:“今日洗髓丹怎么只有一颗?” “因为这颗洗髓丹是归虚真人耗费月余所炼,乃精品中的精品,只要服用,便是经脉堵塞的废材,也能洗经伐髓,重获新生。” 乔冉寻思,“这也太离谱了。” “起拍价,一千两。” “……一千两?!”乔冉低呼,“抢钱啊?” 她身上根本没这么多钱,现在也没机会出去弄点,瞬间心急起来,可看看旁边的武阳和程开霁,倒是一脸淡定,似乎早有准备。 难不成他俩带够了钱? 托月馆不是穷的叮当响吗,哪来的几千两买一颗丹药,还是他们为了自己,把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带出来了?一想到这,乔冉心底的柔软被彻底触动,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托月馆过上好日子。 这会功夫洗髓丹已经叫到一千五百两了,可武阳和程开霁迟迟不举牌,乔冉用胳膊肘碰了武阳一下,“师……团长?咱还不叫吗?” 武阳睥了她一眼,“不叫。” 乔冉僵着脸笑了笑,团长一定是嫌麻烦,想等最终的高价下来,一举报价。 可没想到,身后的男人又发声了,“两千两。” 乔冉:“……” 这人什么来头。 一连三次都被他叫了价,大家纷纷回过头看他,乔冉实在忍不住了我想要看看,又被程开霁拉了回来,“好好坐着。” 红衣姑娘身姿款款,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停留在身后的男子身上,“公子愿用两千两拍下这精品洗髓丹?” 身后的人没应她。 姑娘落锤,“两千两一次。” 乔冉干巴巴的等着武阳和程开霁,听到“两千两两次。” “……团长,程大哥?”乔冉焦急道:“两次了,赶紧举牌啊?” 程开霁垂眸看着他,有几分心酸的小声说:“我们没钱。” 乔冉瞪大了眼睛。 “乔乔你有钱吗?”程开霁又问。 乔冉嘴角僵住,丢了句“没有”便扭头不理他了。 程开霁低声笑了笑。 所以洗髓丹还是被后面这位爷拍下。 接下来的拍品分别是补阳丹、回气丹和烈火丹,听到最后一味丹药的时候,武阳的眼睛亮了亮。 “烈火丹有暖气焚身的效用,雪域寒冷,乔乔没有内力护身,可以让她备一颗。” “啊?”乔冉发愣,“团长,我们连买洗髓丹的钱都没有。” 言下之意,就别觊觎其他丹了。 拍卖会又持续了半个时辰,后面乔冉就靠着闭目养神了,武阳和程开霁今日来丹道观,就没想着花一分钱,他俩打什么算盘,洗髓丹拍卖之后乔冉就明白了。 第二十九章 打劫 乔冉无奈的想,到头来还得靠自己。 一直到最后的烈火丹,都是被身后这位公子拍走,拍卖会结束后,红衣姑娘让拍得的人到台后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身后的人刚起来往出走了几步,便被人团团围住,眼看就要起纷争,红衣女子开口。 “诸位可不要在我丹道观内闹事哦,否则以后都不准踏入我丹道观一步。” 人群这才散开。 乔冉三人也慢慢往出走,到了门口,乔冉摸了一下面具,压低了声:“团长,啥时候动手?” 武阳赞赏的看了她一眼,“等待会人出来”,他对程开霁说:“你跟上去掩护乔乔。” 程开霁点了点头。 一盏茶后人果然出来了,乔冉趁着起纷争那会看了一眼有钱公子,一袭青衫同样戴着面具,手里提着一把剑,孤身一人往街上走,瞧着是要离开黑市。 武阳:“跟上。” 程开霁先跟了过去,乔冉和武阳随后,青衫公子七拐八拐,在一处狭小的巷子里转过身来,不悦的开口:“跟了我一路,连面都不敢露出吗?” 程开霁从屋顶一跃而下,和青衫公子打了个照面,客客气气回道:“公子故意把我们引到这来,不就是想逼我们露面吗。” “少废话,”青衫公子似乎并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就向程开霁出了剑,程开霁侧身躲过,喊了声:“公子连个打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啊?”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谈条件?”青衫公子脸气逼人,程开霁抽空回头向乔冉耸了耸肩,没办法,只能来硬的。 乔冉也是第一次见程开霁出手,他的剑气诡异莫测,宛若绕水缠丝,紧紧贴着对方,对方多次能退开,却又莫名被柔中带刚的剑气拉了回来。 两人在小巷子里争斗的天昏地暗,却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过来。 想来这黑市里各个都是人精,谁也不愿意无端惹上事,都装作没听见。 程开霁多次缠住了对方,略带歉意道:“公子若是能给我们一颗洗髓丹,一切都好说。” 青衫公子面具下的脸都黑了,嘴角紧绷着,弹开了程开霁。 看够了热闹,武阳对乔冉道:“一会你程大哥再缠上那人,你过去把洗髓丹顺过来。” 武阳说的一本正经,仿佛这大价钱买来的洗髓丹本来就是他们的,乔冉佩服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原来大家都是不要脸的,那她就放心施展拳脚了。 程开霁三招之内又将对方逼到墙角,抓住这个机会,乔冉利落的从屋顶跳下,装模作样的叫了一声,就朝两人跑了过去,边跑边啰嗦,“哎呦喂,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青衫公子瞥了眼乔冉,对程开霁说:“你同伙?” 程开霁干脆的摇摇头,“不认识。” “信不信我杀了她!” “哼,”程开霁冷笑,“能拜托我的剑再说。” 乔冉说是往跟前跑,还真是一点都不带怕的,青衫公子的剑气多次逼着她的脸划过,她惊呼着跳脚,“别误伤别误伤啊。” 躲在程开霁身后,她注意到那青衫公子的目光跟要吃了她一样,乔冉在程开霁将对方禁锢住的短短一息,飞快的绕着两人跑了一圈便没影了,程开霁眼底的惊意一闪而过,他根本没注意到乔冉出手。 她就像在慌乱中跑来劝架,在混乱中就靠近了一下,随后又飞速的离开。 估计武阳和乔冉走远了,程开霁才一剑逼退青衫公子,笑着夸赞了句,“阁下身手不错,得罪了。” 不等青衫公子追过来,程开霁便消失在了街上,青衫公子喘着气,实在不明白他们这一出是为什么,他身手摸向腰间,方才一直小心护着此处,才有所掣肘,被对方拉扯了这么久。 可此刻,那根本没人触碰的腰间空空如也。 “我要杀了你们!!” 青衫公子发出一声低吼,眼中的怒意如熊熊烈火,他一剑挥在旁边的墙上,那墙瞬间出现一道裂痕。 东西丢了,他回去如何复命! 是方才那个丫头,是她! 青衫公子压下怒意,再次往黑市里面的方向追去。 而此刻,乔冉他们已经回到了托月馆,她掏出从青衫公子身上顺来的东西。 “诺,洗髓丹,烈火丹,灵毒丹,都在这了。” 程开霁看着满桌的丹药,笑出了声,太畅快了。 “说实话,乔乔,你方才真的出手了吗?” 乔冉抬了抬眼皮,“你猜。” 眼前的东西便是最好的证明,就连武阳都不得不承认,乔冉卓绝的手上功夫,程开霁的帮助让乔冉近了那青衫公子的身,若是乔冉想要在其要害处一击毙命,只需要一根针。 武阳不动声色的看了乔冉一眼,从桌上挑出洗髓丹,“乔乔你晚上服下。” 乔冉接过看了看,不就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药丸吗,她狐疑道:“程大哥你不是说归虚真是是个骗子吗,那他这洗髓丹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程开霁道:“你今晚恐怕睡不着了。” “……” 乔冉盯着这丹药,一时还真不知道吃不吃,副作用应该不小吧。 “洗经伐髓本就不是易事,服完之后筋脉活络,疼痛得自己忍着,”武阳说:“这洗髓丹青青他们用过,除了过程难捱些,副作用微乎其微,所以才敢给你用。” “这怎么还有封信?”程开霁从袋子里挑出来。 乔冉接过看了看,“和丹药放在一起,我便一起顺过来了,我打开看看。” 乔冉说着便将信拆开,飞快看完后道:“那青衫公子……好像是朝廷的人。” 武阳:“我看看。” 信上说了,前往蜀中地下黑市取药,速速回宫。 “宫里的人,”程开霁眉头微蹙,“这倒是没想到,还以为是江湖人士。” 乔冉:“宫里的人要这三样丹药,会是给谁服用的呢?” 他们谁都不知道,武阳将信收了起来,面色凝重的叮嘱道:“此事我们三知道就行,不要往外说。” 两人表示知道了。 “我们也无心招惹朝廷,只能说碰上了,好在做了伪装,安全起见这两日你俩也别出门,就在馆内待着。” “行,”程开霁拍了乔冉一下,“别怕,朝廷的人手再长也伸不到黑市来,他找不到我们过几日也就走了,出不了啥事。” “我没怕,”乔冉捧着洗髓丹,说:“我回屋了,我还等着吃了这丹,跟着团长学真本事呢。” 程开霁觉得她可爱,挥挥手,“去吧,晚上我们轮流守在你门外,有啥事随时叫我们。” 乔冉皱眉,“不用,这丹服用之后不就是疼痛了点吗,我忍忍就过去了,放心。” 程开霁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乔乔,祝你好运。” 第三十章 洗髓 是夜,乔冉的屋里传出一阵阵的鬼哭狼嚎,蹲在门口的葛青青他们用手指塞着耳朵,面目和里面的乔冉一样狰狞。 “要不进去看看,不会出什么事吧?”葛青青忧声询问大家的意见。 程开霁道:“乔乔女孩子家家的,我们怎么好进去,再等等吧。” 本来安排大家轮流守在门外的,可托月馆好不容易来了个妹妹,谁都放心不下,便坐了一排排在门口等着。 屋里的乔冉此刻满头大汗,身体通红,服下洗髓丹之前她真以为忍忍就过去了,能有多疼? 当初有多嘴硬现在就有多打脸,她仿佛被活生生放在炙火上烤,五脏六腑都通的拧在了一起,皮肤处处筋脉膨胀,她毫不怀疑自己下一刻就回筋脉寸断而死。 被褥全部湿透,乔冉多次疼的昏了过去,醒来又是新一轮的折磨。 持续了两个时辰?乔冉还没出来,大家这才意识到非常不对劲,程开霁神色一凝,“快去叫团长。” 富贵扭头就去找武阳。 葛青青也急了满头大汗,“我当初服下洗髓丹,也就浑身灼烧难耐的一个时辰,晚上睡不安稳筋骨疼了疼罢了,乔乔怎么这么久还没出来?” 没一会武阳就大步过来了,听了富贵的描述,下令道:“进去看看乔乔。” 程开霁二话不说赶紧推开门跑进去,此刻的乔冉已经从床上跌到了地上她浑身滚烫,意识不清。 “乔乔!”大家惊呼,乔冉却一点反应都没。 “团长,”葛青青大喊,“快来看看乔乔。” 武阳到乔冉身边蹲下,赶紧摸向乔冉的脉,那脉像混乱不堪,内里气海翻腾,似要冲破这娇弱的躯壳而出。 武阳一瞬间面色沉重,“是我大意了,归虚真人所炼的洗髓丹剂量是平时的三倍不止,乔乔筋脉太软,承受不住。” 裴成虎也伸手探了一遍,“不好,乔乔体内的洗髓丹药量太大,再不尽快排出来,会筋脉寸断而亡。” “那怎么办!乔乔!”葛青青急红了双眼,“团长,快救救乔乔。” 武阳沉默思考了片刻,抬头说:“你们都出去,我给乔乔运功排出来。” 几人听完,点点头都要出去,裴成虎顾虑,忧心忡忡的拦了一下武阳,“团长,唯有将内力输给乔乔,你在外辅助才能将药量排出……” 武阳轻轻将乔冉扶起来,低声说:“我知道。” “可这会对你伤害极大,”裴成虎重重道:“你会损失大半内力,这是你多年的心血!” 让武阳以这样的代价去救乔冉,裴成虎是矛盾的,武阳痴迷武学,但自小天赋不高,能达到如今的成就是他在一次次的生死险境中磨练出来的,如今的武学造诣已然是他的尽头,若是损失大半内力,他会生不如死。 裴成虎太清楚武阳这一路走来的不易,他实在不愿看到武阳…… “团长!” 武阳运了口气,看着乔冉痛不欲生的小脸,低声道:“老裴,乔乔变成这样,是我的失误。” “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救乔乔。” 武阳直视裴成虎,“别忘了,乔乔是公子的人,我们担待不起。” 裴成虎眼里的黯淡深深埋下,再未多说什么便踉跄着出去了。 乔冉再次睁眼便是熟悉的别院小屋,木香在床边爬着酣睡,睁眼后的光亮竟有些刺眼,她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惊动了木香。 木香欣喜的爬起来,“姑娘醒了,奴这就去禀告公子。” “等等……”乔冉有点口干舌燥,她舔了舔嘴唇才问:“我睡了多久?” 木香说:“姑娘昏睡三日了。” 三日?竟那么久? 她只记得自己服下洗髓丹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最后实在承受不住,便彻底昏死了过去,再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姑娘喝水,”木香赶紧起身端了温水过来,乔冉抿了两口,那生不如死的痛感还在脑子里挥之不去,她动了动筋骨,体内貌似有股充沛的力量,可她一用力便觉得浑身有些软。 “我没事了,大家都担心坏了吧?” 木香点头,“三日前是周护卫带姑娘回来的,奴奉命照顾姑娘,公子叮嘱过,姑娘无性命之忧,醒了便无碍了。” “嗯。”乔冉揉了揉睡的发胀的头,“去告诉你家公子一声,就说我醒了,免得他担心。” “是。”木香应下便退了出去。 乔冉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虚,悻悻又躺了回去,她之前还想问如果丹道观的药多少有些作用,为何不让陈疚也用一些,现在她明白了,就丹道观丹药的副作用,就不是陈疚能承受的起的。 乔冉百无聊赖的躺了一会,门就被敲响了,她以为是木香,便道:“木香我有点饿了,有吃的没?” “去准备些清淡的端过来。” 听见这人声,乔冉坐起来朝门口看去,陈疚亲自过来看她了,乔冉的心情便莫名的好。 “你今日不忙吗?”乔冉拖着虚弱的身子就要下来,被木香扶住了,她对陈疚露了个笑。 明明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可陈疚偏觉得,乔冉每次真诚的笑容都显得她娇憨可爱。 陈疚走到床边,将乔冉从头看到尾,这才悠悠叹了口气,“你就别操心我了,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那儿不舒服?” 乔冉摇了摇头,“应该没啥问题。” “你呀。”待下人都退了出去,陈疚才坐下说:“本来想把你送到托月馆去学本事,没想到两日光景你就重伤回来,他们照顾不周,我已经罚过了。” 乔冉看向陈疚,“你罚团长他们了?” 陈疚语气平平的“嗯”了声,脸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乔冉收回目光,寻思陈疚这么软和好脾气的一个人,估计也就训斥了几句,应当不会太过责难武阳他们。 可偏是陈疚这不痛不痒的态度,让乔冉拿捏不准,她替托月馆开脱道:“也不怪团长他们,是我自讨苦吃,倒是连累了团长他们担心。” 陈疚垂眸笑了笑,边轻拂衣上的光尘,边打趣似的说道:“不管怎样,你伤重九死一生,他们就该罚。” 乔冉从这最平静不过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可抬眼看去,陈疚还是方才的模样,一点未变,她便以为自己多想了。 “那我回头再向团长他们道歉吧,”乔冉捏捏手心,低着头说道。 陈疚也看过乔冉了,还有其他事情在身,便道:“你一会先吃点,杨民的案子还未了结,我晚上约了闵大人他们吃饭洽谈,先行忙去了。” 乔冉顺口问了一嘴,“那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你想知道?”陈疚问。 乔冉怪自己多嘴,连忙打哈哈说无所谓,陈疚又道:“晚些时候我让木香带你去岚山厅。” 第三十一章 岚山 乔冉得知陈疚今夜要在岚山厅议事,便以为陈疚的意思是等他们结束后,自己再到岚山厅去。 可傍晚时分,木香带着一群婢子推开了门,各自端着梳妆用品在屋内站成了一排。 乔冉被她们这架势镇住了,“这是做什么?” 木香拂礼,奴婢们给姑娘梳妆打扮,晚些时候入岚山厅同公子一同用饭。 乔冉呵呵一笑,“不用那么隆重,吃个饭而已,我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乔冉素面朝天惯了,一身最简单不过的衣裙,方便又实用,她从来没用过花里胡哨的胭脂水粉。 可木香是受了陈疚的吩咐,哪能不照做,犹豫片刻恳请道:“姑娘别让奴婢们为难,我们很快便能准备好。” 一群水灵灵的姑娘乞求的看着你,试问谁能不心软,乔冉无奈只能乖乖的坐到镜子前,提线木偶般的任凭她们捣鼓。 耗费了大半个时辰,乔冉看着镜中的自己,红唇郝眉,玉色步摇随着身子的舞动摇曳生姿,就连身上的衣裙都是蜀中精贵的暮云纱所制,大朵的云纹牡丹铺满裙摆,她每走一步都好似踏在花蕊上。 “姑娘真好看,天仙似的。”木香扶着乔冉,忍不住夸赞。 乔冉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真的有必要穿这么华丽吗?这毕竟是你家公子的别院,我穿的花里胡哨不合适吧?” “公子看重姑娘,姑娘自然配得上这别院荣华。” 乔冉不自在的别过头,木香一句话竟让她少见的露了羞色,心底暗暗腹诽,这个陈瑾舟,又搞什么花样。 又等了一会,木香才请示乔冉可以出门了,从这里到岚山厅还有一段距离,护卫门准备好了轿子,乔冉是被抬着过去的。 到了门口才发现岚山院内解老十亲自值守,向乔冉行了礼,解老十说:“姑娘到了,公子已经等着了。” 裙子有些长,乔冉上台阶差点摔倒,她堪堪稳住,悄声问解老十,“厅里都有谁?” 解老十回答:“闵大人,还有皇城司的王大人和御史台的何大人。” “行,那我知道了。”乔冉提着裙子进去,厅里几人好像正在争执什么,除了陈疚皆身着官服,因此乔冉一眼就分了个清楚。 而御史台的何正元此刻正站的笔直,用手指着陈疚,脸上带着愠怒。 听到门口的动静,所有人暂且闭了嘴,齐刷刷的转过头来,数道目光盯的乔冉头皮发麻。 院外柔和的月光下,乔冉娇滴滴的提着裙子立在门内,一双眸子顾盼生辉。 那份美似乎太灼眼了,陈疚率先移开目光,他脸上带着笑意,抬声说:“乔乔快进来。” 乔冉虽不知道方才厅上发生了什么,可她看得出来何正元看陈疚的目光满是鄙夷,这老匹夫,让她很不舒服。 乔冉进门时还不忘狠狠的瞪何正元一眼,何正元气的嘴角一抽。 闵和裕感叹了声,不吝夸赞道:“乔姑娘真是国色天香啊。” 乔冉对闵和裕的好感本就不错,如此一来,更是边落座便笑嘻嘻的回道:“多谢闵大人,谬赞了。” “哼!俗媚。” 乔冉轻抬了一下眼皮看过去,总有人不合时宜的找茬。 何正元拿出一派官腔,讽刺完还不解气,开口就是质问:“陈特使,我们议事,你非要让一介女流坐在厅中,这是什么意思?” 陈疚并不急着回他,而是亲自给乔冉将桌上的酒换成了茶,关切的说:“你身子还虚着,不宜饮酒,渴了就喝茶,不用拘束。” “我自己来,”乔冉自己拿过茶杯倒上,给陈疚俏皮的使了个眼色,“看我给你出气。” 何正元被忽视,脸上更是挂不住,一拍桌子便怒道:“陈特使到底是约我们谈案还是让我们看着你风流的!!毫无礼数!待我回去一定要向中丞表明陈特使在蜀中的所作所为,让圣上责罚于你!” “呦,这位大人火气怎么这么大?”乔冉也有样学样的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望向闵和裕道:“闵大人,是我孤陋寡闻了,难道这京里的人家中平素都没人伺候吗?” 闵和裕附和着她,“姑娘这是何意?” 乔冉冷哼,“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家公子身子不好,身边时时刻刻离不开人,我在旁边照料一二本是分内之事,可瞧着这位大人不太满意呢?” “何大人啊,”闵和裕打圆场道:“客随主便,咱们是来谈正事的,你何必动怒呢,坐下喝茶,喝茶。” 乔冉默默勾了勾唇,论起蛮横无理,她还没怕过谁,陈疚那么羸弱的一个人,何正元这个老匹夫居然敢欺负他,乔冉可心疼坏了。 她阴阳怪气道:“怕是何大人没有佳人在侧,一个人吃什么都容易上火,这样,我让人去外面请几个蜀中娘子过来,给何大人松快松快。” 闵和裕:“……” “刁妇!”何正元怒骂一声,差点掀了桌子,对骂道:“不知廉耻!” 乔冉:“为老不尊!” 何正元气的站起来跺脚,乔冉也站起来,她作样子提起茶壶就要摔过去,何正元当即吓的抬胳膊去挡,乔冉捂着嘴笑,“何大人,我逗你玩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喝茶喝茶。” “陈特使!你竟纵容一个女子如此折辱老臣!”何正元火冒三丈,“这查本官不喝也罢!” 说完就要拂袖而去,门口的解老十非常善解人意的将岚山厅的门一关,“哐当”一声便将何正元的退路堵了个死。 何正元直接僵在原地,那神色快要将陈疚和乔冉吃了。 陈疚拍了拍乔冉的腰,示意她坐下,这才假惺惺出来主持大局,劝解道:“真是对不住了,何大人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正事要紧。” 何正元回过头,眉头拧在一起,反问:“正事,陈特使还知道我们有正事,三天了,你们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我看也不用查了。” “谁说我们没有查到线索了?我以为何大人都知道,大家心照不宣呢?”陈疚不徐不疾的让厅里人都听了个清楚,“原来何大人还不知我们今夜要讨论的疑点是那几处吗?” 何正元老脸憋的通红,一时间分辨不清陈疚说的是真是假,难道他们真看出了什么线索,就自己没看出来? 他可丢不起御史台的人,闷哼一声,“本官懒得与你们计较。” 说完又悻悻的坐了回去,乔冉偷笑,也竖着耳朵开始听。 闵和裕见纷闹终于结束,操起了老本行,“断案过程中偶有摩擦,意见相左很正常,最重要还是速速将真相查清,禀明圣上,各位大人说是不是?” 陈疚:“闵伯伯说的是。” 第三十二章 商议 闵和裕继续说着,“我们今夜聚在这,便是一起将查到的疑点梳理一下,好为下一步做打算。” 何正元全程黑着脸,不断的喝茶掩饰尴尬。 “这两日确实得出了一些线索,”陈疚说:“王大人不妨来给我们梳理一下。” 王志突然被点名,轻咳一声便开始说:“空寂大师的尸首虽然丢了,可杨民的还在,仵作已经细细验过,真相并非梧霆堂所说杨民为中毒而亡,尸首体内并没有毒素。” “苍正青一个江湖草莽,说的话自然不能信。”何正元突兀的接了句。 方才的争执王志便一言不发,这会对何正元的态度也依旧是客客气气,“何大人说的是,陈特使在杨民的颅顶发现一枚银针,正是这枚针要了杨民的命。” 闵和裕道:“发现后我便立刻派人查了近三个月出入蜀中的江湖人士,没有一人是银针功法。” 乔冉看了陈疚一眼,陈疚便开了口,“也不一定要在杨民清醒的时候插入这根针,只要让杨民昏迷,银针杀人便轻而易举。” “我看就是这苍正青自导自演,”何正元不屑,“明日便封了梧霆堂,用刑审讯,看他们能挨到几时。” “何大人,这擅用私刑可是不妥的,苍正青在蜀中盘踞已久,不可轻举妄动。” 何正元:“那陈特使你说,如何才能让苍正青开口?” “杀人无非不是为了财物,就是为了寻仇,”陈疚慢条斯理的分析,“杨民没什么仇家,也没多少钱财,那让他死的缘由便是他手里的东西了,闵伯伯,你和杨民交往甚多,可知他又何东西被人惦记?” 闵和裕思考了会,“公子你昨日提醒过我以后,我便将杨民身边的人都一一问了,杨民这些年确实一直和空寂交好,并为他保管着一样东西,相约今年交还于空寂,这就在梧霆堂出事了。” 陈疚:“什么东西?” 闵和裕摇摇头,“具体的没问出来。” “审问苍正青的时候,他不是说那夜因为堂中丢了东西,这才大发雷霆处置下人的吗?”王志道:“苍正青还说他那东西是被江湖大盗‘鬼手’所窃,这‘鬼手’半年来在蜀中一带积怨甚多,会不会杨民也是她所杀?” 听着听着罪名都落自己身上了,乔冉顿时就反驳,“这‘鬼手’的名声虽大了些,可从未听过她取财伤人,拿的也都是一些不义之财,我听着也不像个坏人。” “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何正元甚至都不愿多看乔冉一眼,出声斥责。 乔冉白了他一眼,不与他计较。 陈疚面露不悦,刻意提醒何正元,“乔乔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何大人难不成也不要我说话了?” 何正元一噎,他一张嘴说不过两张,自认倒霉。 乔冉心底偷偷的笑,侧过脸偷偷的看陈疚,见他鬓角都细微的出了汗,眼底也有些发青,猜测他这几日定然没睡好,再熬几天,身子肯定受不住。 他的嘴唇薄薄的,上下轻轻动着,嘴角的纹路都不怎么变化,乔冉突然想伸手摸一下他的唇。 “苍正青和杨民都丢了东西,大家猜是什么呢?” 陈疚说完,目光突然就偏头怼向了乔冉,乔冉措不及防与他四目相对,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果然还是天生好色。 王志:“杨民丢的什么暂且不知,但苍正青说他丢了一本武功秘籍,是套上乘的心法,他珍藏多年准备拿出来同各位江湖朋友研究研究,却被偷了。” “武功心法?”陈疚低笑,“这可信吗?” 试问那个武林中人愿意将上乘心法拿出来与人分享? 乔冉在心里嘀咕,当然不能信,苍正青丢的明明是幅美人图……可一副美人图,用得着扯谎吗? 难道那图有问题? 乔冉一时想的出神,厅上几人讨论了什么她都没听清,直到感觉头顶有一道目光停留,这才扭头朝边上看去,陈疚已经端正坐了回去,正在对闵和裕说话。 “凶手的目标或许并不是杨民,而是空寂大师,可惜了杨大人无端受累,”陈疚惋惜,“闵伯伯,劳烦您明日将梧霆堂众人暂押,我有几个问题问清楚,相信真相便会大白。” 闵和裕信任陈疚,也希望这桩案子破的越快越好,他担的责任也会更少些。 何正元稀里糊涂,“陈特使夸下海口,就不怕明日破不了案?” “何大人莫急,”陈疚轻声道:“明日自见分晓。” “明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破案!” 何正元再次拂袖而去,御史台的人平日里严苛惯了,对谁都是一副准备死谏的模样,陈疚也不与他置气,道了句:“何大人慢走。” 桌上的膳食都没怎么动,乔冉本就饿着肚子,这会子埋头使劲的往嘴里塞。 王志低头喝茶,不经意的多偷看了乔冉几眼,当真是灼若芙蕖,他回去后定然要将所见所闻都如实回禀的,何正元鲁莽,处处针对陈疚,他却心里明白,陈疚此人背后的秘密破多,临行前副指挥使的吩咐犹言在耳,他不敢对陈疚放肆。 收回目光,王志慢慢放下茶盏,带着担忧道:“公子明日真能查出真相?” 陈疚微低着头,长卷的睫毛在眼睑处投落一层层阴影,“真相从来都没有被覆盖过,只是藏在角落里我们没看到而已,明日朝阳升起,自然无所遁形。” 王志骇然,默默举杯敬向陈疚。 酒过三巡,闵和裕都有些醉了,他被人搀扶着走到陈疚身边,带着醉意极小声的逐字逐字的说着,“公子一朝回京,还望记得小小蜀中的温温情,多担待。” 陈疚没看他,唤了人进来,“送闵大人回府,他酒醉了。” 护卫连忙扶着闵和裕出去,见此场景,王志也拱手告辞。 乔冉其实听到了闵和裕的话,她好奇陈疚会回京吗?他回去做什么? 闵和裕为何对陈疚处处恭敬,就因为他爹是当朝宰相吗? 但乔冉装作没听到,低头扒着碗。 忽然,头顶被轻轻敲了一下,“还没吃饱?” 乔冉擦了擦嘴,“饱了。” 陈疚盯着她笑了会,说:“这身衣裙很适合你。” 乔冉不否认,她这张脸穿什么都好看,特意站起来给陈疚转了一圈,“可以太不方便了,陈瑾舟,你敢想象我穿着这身华丽的暮云纱在林间潇洒的策马吗?” 少女神色灵动,陈疚还真好好想了一遍,她若策马穿梭在林间,便是那最自由美好的鸟儿。 可这么美好的结局,不适合她。 陈疚只说:“京都的姑娘,日日都打扮的如此庄重端雅,或许习惯了就好了。” 乔冉这时还不知他话语深处的涵义,只是没心没肺的笑出声,“我才习惯不了呢,束手束脚的日日端着,有什么意思?” 第三十三章 赫连 乔冉两世为人,都不愿受到拘束,她觉得自己这一生再难,也会是自由的。 陈疚陪着乔冉从岚山厅出来,曲老已经端着药在门口候着了,乔冉见了,连忙示意自己要走了,让陈疚快去喝药。 陈疚却说:“我还有一事问你。” “何事?” “苍正青丢的,可当真是一本武功心法?” 那夜乔冉就在梧霆堂,陈疚不知道堂内发生了什么,也就试探性的随口一问。 乔冉毫不避讳的告诉他,“可能不是。” 陈疚压着的眸子一深,“可能?” 乔冉本就要向陈疚提起这件事,可一来二去的便忘了,既然陈疚问起来,她也不打算瞒着,仔细想了想便道:“我那夜在梧霆堂见到的是一幅画,画像里是个女子,或许苍正青丢的是这个。” “一幅画?”陈疚背手而立,在小池塘边来回踱步,思忖片刻回过头,“那你还记得画中女子的模样吗?” 乔冉方才一直盯着陈疚的背影看,分明清瘦,腰部曲线却仍随着衣身隐隐勾勒,以至于陈疚问她时她都没听清,呐呐的回了句:“没你好看。” 陈疚那张俊颜难得露出一丝羞色,他背过身看着池塘中游动的鲤鱼,“乔乔若是记得那女子模样,能不能凭着记忆画出来。” 乔冉霎时有些窘,她到陈疚旁边站定,为难道:“若是让我见到了真人,我还能认出来,至于这画嘛……我本就匆匆看了一眼,记的模模糊糊,再加上我从小文墨不通,你让我画出来,比登天还难。” 幽幽月色下,陈疚眉头轻蹙,待面对乔冉时又舒眉展颜,“无妨,那就不画了,你回去休息吧。” “等我下次见到了,我给你指出来。”乔冉举起手保证,“我发誓。” 陈疚一副拿她没办法的神情,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乔冉深知猴年马月才能见到苍正青的画中人,顿时觉得自己也太蠢笨了些,连副画都不会,她自责的攥着袖子,迫切的想给陈疚帮忙。 陈疚这病怏怏的模样,明日出门断案保不准又要被欺负。 她轻轻一扯唇角,“陈瑾舟,明日我陪着你一起出门吧?” 陈疚什么都没问,只是点头说“好”。 回屋的路上,乔冉就一直在想,像陈疚这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陈府是如何忍心让他在京都连个名姓都不露的? 京都是什么地方,王孙贵胄们各个鲜衣怒马,肆意快活,陈疚的年少时光也应是这样的,几个公子哥们一起策马春游,陈疚虽然骑不了马,但他可以坐车啊? 可这些本应该享受的,他都未曾享受过一日。 —— 次日的审讯安排在了府衙大堂,乔冉换了身轻巧的男装,跟着陈疚一同出席,路上陈疚小憩了一会,乔冉就发现他总是不自觉的紧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很想伸手帮他捋平,净盯了陈疚一路,他脸色也总是比别人更苍白些,惹人心疼。 到了府衙,何正元瞧见她跟着,远远就转过头去坐,陈疚进来后他直接装瞎。 陈疚落了座便问:“可请了苍堂主来?” 闵和裕今日坐在府衙主位上,多双眼睛看着呢,和别院不同,他多少不能显得太殷勤,直接命人唤了苍正青上来。 “苍堂主,你可知本官今日唤你来是为何事?” 苍正青这几日闭门不出,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冷着脸答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梧霆堂清清白白,大人还要问什么便问吧。” “哼!”闵和裕拿出蜀中知州的威严来,“可惜了,今个不是本官要审你,而是陈特使要审你。” 苍正青这才侧目瞧向陈疚,他上次仅见过一面并未对招的陈特使,蜀中别院那位,他多盯了会,那人眉宇之间的淡漠竟让他脊背发凉。 苍正青突然有些惶惶不安。 陈疚秉着一副谦谦君子的做派,不经意的将自己的喜形掩住,朝解老十招了招手,解老十便双手捧了一本书样的东西过来。 陈疚打开翻了翻,平声说:“给苍堂主送过去。” “是。” 解老十又拿去给了苍正青,苍正青只瞥了一眼便觉得头皮隐隐发麻,可到底是老江湖,只笑了一声便疑惑道:“陈特使,一本心法而已,有什么问题?” 陈疚好整以暇的说:“苍堂主要不再仔细看看,这不正是你大动干戈丢的那本无上心法吗,我帮你寻回来了。” “我丢的那本?”苍正青连忙接过,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陈特使说笑了,我丢的不是这本。” “哦,又不是这本了?”陈疚带着疑虑,“那估计是拿错了,来人,再去梧霆堂找找,把苍堂主说的那本找出来!” 解老十领命,转身便要去。 苍正青抬臂拦住他,“且慢!” 陈疚抬眸看着他。 苍正青寒声:“什么意思!陈特使一声招呼不打就派人搜我梧霆堂?哪怕你是皇城司,也不能这般为所欲为吧!” “苍堂主一直不肯说实话,有心替行凶之人遮掩,除了逼的她主动露出破绽,还有什么办法呢?”陈疚舒了口气,慢条斯理的看起了好戏。 听到这,苍正青已然等不及了,脸色骤变间同解老十对了一掌便要冲出去,闵和裕重重拍桌,“拿下!” 府衙中的人立刻冲了进来,将苍正青团团围住。 苍正青咬牙切齿,双目充血般盯着陈疚,“我要你命!” 陈疚抿了抿唇,微抬声:“将赫连小萱带上来。” 苍正青挣脱着要朝门外去,解老十伤了他的膝盖,将他压制在地。 紧接着周木和别院的侍卫便带着一轻纱护身、披头散发的姑娘进来,那姑娘看到苍正青的模样,仅是轻蔑的扯了扯唇角,随后便被扔在了地上。 “赫连小萱?陈特使倒是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何正元急的站起来问。 闵和裕安抚,“何大人坐下说,莫急。” “何大人听我说,不如听听苍堂主同赫连姑娘怎么说。” “呸!”苍正青吐了陈疚一口,便迅速泄了气般由恨转悲,“我无话可说。” 陈疚:“那赫连姑娘呢?你也不说?” 赫连小萱躺在地上装死,衣衫半露,毫不在意。 见这场景,陈疚也不强求,他扶着案桌站起来,“既然没人说,那不如让我来猜猜,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众人屏息凝神。 “赫连本是平景的大姓,在我大梁甚是少见,而苍堂主的祖上,有一半平景血脉,想来二位勉强算个远亲,”陈疚走到堂下站定,“三年前苍堂主将彼时为扬州瘦马的赫连姑娘接回梧霆堂,怕也是知道了这层关系,不忍她流落在外,便带回堂中养着。” 苍正青抬头看向地上的赫连小萱,成也是她,败也是她。 第三十四章 网破 “自此赫连姑娘便常常试图说服苍堂主回平景,可苍堂主自小便生在大梁,又舍不得眼下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势力,更舍不得赫连姑娘柔情似水,便一直拖着。” 苍正青悲痛闭目,“别再说了!” 陈疚继续,“赫连姑娘见说不动你,便让你帮忙寻找一个人,还真让你找到了,而此人正是空寂大师,为此你以蜀中武林的名义,常邀空寂大师到梧霆堂讲道,三年五载的便熟了,这次空寂来你梧霆堂,也是受你所邀,可你没想到赫连小萱会同空寂起了争执,并狠心杀了他,连累了赴约的杨民一同被灭口。” 众人惊骇,闵和裕问道:“空寂大师难道也并非我大梁人士?” “这不就得问问赫连姑娘了?”陈疚一瞬间目光深沉,挥手示意周木把赫连小萱提起来。 “放开我!”赫连小萱恶狠狠的咬向周木,被周木一掌劈的晕头转向,豆大的泪珠瞬间就往下掉。 陈疚别过脸,“赫连姑娘不肯说?” 赫连小萱反抗不得,怨恨的盯着陈疚,用平景口音讥讽,“你不是很能说吗,用得着我开口?” “空寂大师离开赫连家族前,带走了赫连家一样东西,赫连姑娘最终也没能空寂手中拿回这样东西,对不对?” 赫连小萱不语,用力咬着唇。 陈疚步步逼近,“什么东西让你平景如此费尽心思,说!” 赫连小萱被这一声吓到,阴影之处,眼前的男人全然不似方才平和,锐力的锋芒毕露令人胆寒,赫连小萱试图往后退却。 目光闪躲之际瞥见了后方女扮男装的乔冉,她霎那间如雷击般怔愣在原地,随后疯魔般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刺耳。 陈疚觉出不对,脱口而出:“阻止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赫连小萱牙齿中一直藏着剧毒,咬破后瞬息间便毒发身亡,鲜活的生命烂泥般瘫软在地。 周木探过鼻息,摇了摇头说:“公子,死了。” 陈疚微微皱眉,轻咳两声显得不适,乔冉立刻围上来,看了看时间到了陈疚用药的时候,便道:“我先送你回去。” 陈疚点点头。 苍正青失了赫连小萱,悲痛过后含恨的握紧双拳,事已至此朝廷不会放过他,他又哪会坐以待毙。 陈疚回过头,“何大人,真相便是这样,你回去交差吧。” 何正元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愤懑不止,“平景奸细竟在我大梁境内逍遥快活,还有没有王法!待我回去一定深入彻查,但凡可疑之人,绝不放过!” “那就有劳何大人了,”陈疚谢过,就要带着乔冉离开。 剩下的交给闵和裕足矣,乔冉一细想也明白了,赫连是平景贵族,空寂同样出身于赫连,可他不知什么缘由带着赫连的东西逃到了大梁隐姓埋名多年,后被赫连小萱借苍正青的势力找到,奈何多次劝说空寂都不愿交出东西,被赫连小萱愤怒之下一杀了之。 而苍正青一来舍不得赫连小萱死,二来不想自己被牵扯进去,便设法做了一场祸水东引的戏,将一切都栽脏给‘鬼手’,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其中每一处差错都让他没有办法将这戏做到底,最终还是被陈疚查了出来。 乔冉扶着陈疚的掌心微微发汗,陈疚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他一定暗中查了,也对,他若诚心想查一个人的身份,京都的爹爹必然会帮他。 打消了心底的疑虑,乔冉又开始庆幸,自己差点被苍正青害了,因此免不了临走之前还瞪苍正青一眼,至于这后面的事情如何处置,就是何正元他们回京禀告后的事了,如何彻查,查多深,乔冉见陈疚也不关心,她更懒得去想。 可刚出了府衙,街道两边刹那间刀剑声起,腾腾杀意直奔他们而来。 解老十低吼一声:“护好公子!” “是梧霆堂的弟子!”乔冉放眼望去,梧霆堂倾巢而出,看来这苍正青打算鱼死网破了,她第一反应就是将陈疚护在身后,慢慢的往府衙院子里退去。 “你别害怕陈瑾舟,”乔冉边小心谨慎的退边夸下海口,“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害怕,你小心着些。” 男人说话间呼吸落在乔冉耳后,温热酥麻的怪异感席卷全身,她莫名觉得耳尖发烫,心乱如麻。 梧霆堂人多势众,乔冉两人快要退回去了,他们又跃上墙头前后夹击,有几个高手就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只听周木大喊了声“公子小心!” 府衙内慌乱冲过来的衙役被瞬间击退,凌厉致命的掌风腾空朝陈疚的胸口打来,乔冉惊呼一声,身体的反应快过大脑,闪到陈疚身前想也不想便抬掌对过去,就在她以为不死也重伤之时,四周飞石溅起,飞扬的尘土将危险之中的二人包裹,而那杀人取命的高手却狠狠撞了出去,一击毙命。 “公子!” 解老十和周木已经围了上来,击退其他人,解老十看着还处在震惊中的乔冉,拱手道:“多亏了乔姑娘。” 乔冉眼睛瞪的老大,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掐了自己一把,疼! 不是幻觉! 她激动到结巴,拉着陈疚“我我我……”了半天,“我什么时候变这么厉害了?” 他方才一掌击毙了梧霆堂的内堂高手,她的内力? 这到底怎么回事。 解老十赶紧带着陈疚和乔冉回了府衙大堂,将苍正青提了出去扔在梧霆堂众弟子年少,手起刀落的砍下他一条手臂。 苍正青痛苦的嚎叫一声,额头上冒出滚滚冷汗,解老十刀横胸前,“梧霆堂已倒,你们还负隅顽抗,还不束手就擒!” 外面刀剑声还在继续,大堂内几人聚在一起,生怕再有人冲进来,何正元吓的脸都白了,颤颤嗦嗦的骂,“简直是胆大包天!!” 陈疚咳嗽着坐下,乔冉连忙给她喂水,扭过头冷道:“都散开些,围在一起空气都不流通了。” 闷的陈疚脸色更难看了。 她一出声,其他人还真乖乖散开了,何正元这次一点没怼,他们可亲眼见乔冉一招杀人,太可怕了。 闵和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干笑道:“乔姑娘好身手啊,佩服佩服。” 乔冉心虚,她试着运了一下功,体内果然气海澎湃,刚才打了一掌后更是充盈。 没一会解老十解决完外面的麻烦,进来说:“公子,属下护送你和姑娘回去。” 陈疚起身,若无其事道:“我的忙就帮到这,想来诸位也看到我这个情况,实在不宜操劳,剩下的事就交给诸位大人了。” 闵和裕赶紧上前,“公子快回去歇息。” 陈疚出门上了回别院的马车,徐徐远离了这是非之地,他身上出着汗,一番兵戈之声又震的他难受了起来,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乔冉还宝贝似的捧着自己的双手在马车里左一掌右一掌,小声嘀咕:“我变成高手了?” 第三十五章 涣散 乔冉一个人捣鼓了半天,没一会就运功试试自己的内力还在不在,试了好几次,都累出了一头的汗,还是忍不住想再试。 “你内力不稳,强行运功会损伤根本,歇着吧。” 旁边的陈疚突然来了一句,乔冉犹如被迎头兜了盆凉水,赶紧听话乖乖坐着了,侧过脸看陈疚闭上眼睛像睡着了。 “陈瑾舟?” 车内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匀速的行驶在蜀中的街上,车轮磨出沙沙声,乔冉侧耳贴着窗,街上的小孩一起追逐打闹,举着糖人满大街的跑。 赶着回家做饭的夫人大声呦呵着,把乱跑的小孩抓回来,转头又和边上买菜的大哥嚷在一起。 乔冉会心一笑,真是满满的烟火气。 “我曾经也想着什么都不做,就每日懒散的躺在家里,闷了出街上走走,和左邻右舍打打招呼,逗逗隔壁的小孩,不闷的话就一直躺着,躺在床上发呆。”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乔冉过久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后来便想离开组织,自己在小城置办了一处居处,差点就要实现了。 可惜造化弄人。 乔冉自顾自说着,双手撑在脑后随着马车轻微左右晃动,瞥了一下陈疚,不知他何时醒来了,正看着她。 那双眼睛,乔冉不管看过多少次都会被引进去,眼尾轻轻扬着,瞳孔黑的深沉,再仔细点瞧,似乎又与初见时不同了,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乔冉又说不出来。 她还发现陈疚的唇薄却不显得刻薄,露齿看起来给人以如沐春风,轻抿着唇却又是另一番清冷,面也薄,削骨之感。 乔冉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端详着陈疚,末了“噗嗤”笑出声。 陈疚只看到她嘴角的笑容,便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往后靠了靠,“又笑什么?” “笑你呀,”乔冉勾了勾唇,“我盯着你看那么久,你怎么一点表情都没,呆子。” 陈疚移回目光,低“嗯”了声。 乔冉又笑,“哪有人承认自己是呆子的?我知道你不呆,杨民的死你这么快就窥出了里面的缘由,要不然这锅我还得背着呢,你那么聪明,就是别人不知道而已。” 陈疚袖口下的手指用力,掐了掐掌心,他忽觉得这两日病情又加重了,差一顿药便开始耳晕目眩了,这会目光涣散的更厉害,他看乔冉是个虚影,只剩下勉强能听一点。 细微的疼痛让他清醒几分,他道:“我要那么聪明有什么用,糊糊涂涂也挺好的。” “当然有用啊,等你好了你就知道,你的聪明用处大着呢。” 陈疚反问,“我会好吗?” 他若是还有一线生机,这些年也不会将自己逼的那么紧,现在的他或许真能成为乔冉眼中那个“聪明”人。 乔冉怕陈疚伤心,鼓励他道:“肯定会好的,我现在也是托月馆的人了,十日后我要和团长他们去雪域,你知道我们干嘛去吗?” 一会儿功夫,陈疚听得真不真切了,他含糊的应着,“不知。” 乔冉疑惑,难道武阳还没告诉陈疚吗?她说:“团长查到月狐舍利的下落了,待我们从雪域回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春秋’是神物,月狐舍利也是,一定可以救你的。” “嗯。” 乔冉以为陈疚听进去了,满心欢喜,她突然想起闵和裕酒后醉话,试探着问,“那陈瑾舟你还打算回京都吗?” “嗯。” 升起的心情又缓缓落下,乔冉默默道:“那里是你的家,我该猜到你一定会回去的,等你身体好些了,你爹娘恐怕就会叫你回去吧?” 陈疚揉了揉太阳穴,眼底稍微亮堂了些,他不知道乔冉说了什么,怕她看出端倪,轻轻点头附和。 “等你回了京都,我可能就见不到你了,”乔冉袒露心声,“我不太喜欢那个地方,也就不去看你了,你好好保重身体。” 陈疚保持沉默,他头一次觉得府中马车走的慢,乔冉不是个安安静静的人,她说的太多自己若是一直不应,便会被察觉,他索性又靠了回去,佯装闭上了眼睛。 “你看看我,怎么同你说这么多,明知道你这会肯定累及了。” 乔冉从马车里的小桌上拾起香箸,有一下没一下的在香炉里轻划着,“陈瑾舟,如果你二十八岁的时候还在京都,我那时候一定会来看你的。” 说完这句话,乔冉也靠着车壁睡着了,待醒来时已经到了别院,车厢内也没了陈疚的身影。 她跳下马车,“你家公子呢?” 木香说:“公子先行回去休息了,刚走一会,奴也是刚准备叫醒姑娘,你就醒了。” “我竟也睡着了,”乔冉说着捏了捏额角,回到屋后将周木叫过来问了秦怀的踪迹。 周木他们每日都会派人在各处留下乔冉的记号,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乔冉不免失落,猜测秦怀或许已经离开蜀中了。 —— 是夜,陈疚从榻上醒来,曲老给他诊了脉,一脸忧色,“公子操劳了两日,又未按时用药,病情反复,这样下去日后会更严重的。” 陈疚安静的躺了会,听着曲老絮絮叨叨将所有的危害都说了一遍,才道:“是之前的方子药力减弱了吗?换个方子。” 曲老一听,胡须都竖起来了,“万万不可!公子今年上半年一直用的温和的方子,后来被乔……”曲老哽住,停顿一下才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又换上了药效猛烈的旧方,再换更烈的方子,对根本损伤太大,不行。” 陈疚道:“以前一日少吃一顿药,还能撑两天,现在少一顿撑不了两个时辰,曲老你说,我还如何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曲老颤颤巍巍的跪坐在榻边,眼眶通红,“公子用的这些药本就会伤了五感六识,老奴不同意换更烈的方子,公子莫要在为其他事操劳,安安稳稳养着,老奴定会尽力为公子调养身子。” 陈疚知道这次说不动曲老了,便顺着他,“不换就不换了,我听曲老的。” 温温养着自然是好,可陈疚知道,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养着了,他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去做,有数不尽的阴谋诡计要算,数不尽的机关火海去闯,他要在彻底变成一个废人之前,做完这一切。 陈疚晚上少食了些粥,解老十敲门进来,“公子,查清楚了。” “说。” “赫连小萱是平景赫连氏旁系赫连金的数庶女,而赫连金早年还曾送出过一位女儿,正是赫连小萱的姐姐,如今不知所踪。” 陈疚捏着帕子咳嗽,面色苍白,“原来如此。” 赫连小萱来大梁,不仅仅是为了寻空寂手中东西,更是为了找寻她那位丢失多年的姐姐。 既如此,那乔冉在梧霆堂见过的那张女子画像,是否就是赫连小萱苦苦寻找的人?可那画像究竟被谁拿了去,画中人如今又在何处? 第三十六章 历史 解老十递上水,“公子,空寂的尸首我们没有查到任何踪迹,他手里的东西更是找不到,赫连小萱虽然已死,可她的同党还不知有多少,属下再去查。” “平景皇室这么多年贼心不死,源源不断的送人到大梁来,如今更是猖狂到了这种地步,连赫连氏的人都亲自出动了,”陈疚握拳,“当年东海一战,平景皇室与我大梁不共戴天,休养生息至今,他们还是野心勃勃。” “是,”解老十道:“若非公子和老爷敏锐洞察,这些年暗中清君侧,大梁早就被腐蚀了。” 陈疚恨自己不争气,不能即刻回京运筹帷幄,多年了,也只能躲在暗处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他喘息着,沉了沉嗓子,“已经太迟了,若是能早些年发现,也不会有那么多奸细偷渡大梁,藏在茫茫人海之中了。” 东海一战平景大败,晋楚退兵左右逢源,大梁倒成了最终的战胜国,听闻平景损伤惨重,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平景子民自发的团结起来发誓讨伐大梁,双方立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后大梁内乱,先皇李承登上皇位,李承昏庸无能,奢靡成姓,贪图享乐……以致于本就战胜的大梁也跟着骄奢起来,从上而下的荒诞度日,狂妄自大,毫无一点居安思危的意识,导致朝政堆积如山,粮食烂在地里。 本应该是百废待兴,修修补补蓬勃发展的三年,却被帝王的统治无能彻底荒废。就在这人人以为外敌势弱不敢来犯的三年,平景和晋楚暗中蓄力,不知道给大梁境内送了多少人口。 这些不管是贿赂还是偷渡,亦或者是里应外合送进来的他国之人自那以后在大梁落地生根,距今竟然已经有三十余年了! 后年少的新皇杀了李承上位,苦心经营数年才发现国土之上的奸细已然扎根在大梁各处,他们错综复杂的盘踞着,似那野草,烧不尽,吹又生。 没人知道现在的大梁到底被蚕食成了何种模样,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壳中究竟烂了几分,只能靠少数人一点一点的挖出来。 陈疚苦笑一声,抱着一丝丝的侥幸心理,希望还有机会,还来得及。 “让天枢继续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陈疚声如幽泉击石,低沉而有磁性,浑然不似人前模样。 解老十领了命出去。 翌日一早,乔冉在屋里吃过早饭,没有去打扰陈疚,独自去了地下黑市,她来到托月馆门前,发现馆门紧闭,敲了半天没人开。 “奇怪,人都去哪了?” 乔冉扒着门缝往里面看,进进出出的瞧了好几遍,确认自己没走错,正在她嘀嘀咕咕的扒门缝时,被一双手轻轻拍了一下。 “姐姐干什么呢?” 传来脆生生的小童声,乔冉听出了他,回过头果然是上次来领路的小童,正踮着脚学着她的模样望门缝里瞧。 乔冉弯腰逗他,“你没被扣钱赶出去啊,怎么还在街上晃荡?” 小童没好气的瘪起嘴,“姐姐真坏,我才不会被赶出去呢,我昨日还多发工钱了呢?” “那你可真厉害,”乔冉不怀好意的转了转眼珠子,“我怎么记得上次有人可怜巴巴的跟在后面一口一个好姐姐呢,今个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童被她憋了个大红脸,说不过索性装没听见,谁叫他得罪不起呢,气呼呼的瞪着乔冉。 乔冉指了指托月馆,问他:“我怎么敲了半天没人应,你知道武团长他们干嘛去了吗?” 小童露出疑惑的神色,跳上台阶道:“没人吗?我昨下午还见了他,他们应该都在屋里养伤吧,睡着了没听见敲门。” 乔冉:“养伤!他们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小童左右看了一眼,见没人这才把乔冉拉到一边,大惊小怪的说:“也就是四五日前吧,托月馆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黑压压的就来了一群进了托月馆,随后大家便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板子声,那声音可大了,听得外面的人都头皮发麻,里面的人恐怕都被打的皮开肉绽了。” “什么!”乔冉不敢相信,武阳他们身手那么好,怎么会一起挨打…… 难道是陈疚! 陈疚惩罚他们了? 小童以为乔冉不信,继续说道:“大家背地里都说托月馆这次得罪的人肯定来头不小,毕竟他们那么厉害,居然能任人宰割,黑市里的雇佣团一个个都看笑话呢,武团长这次面子可丢大咯。” 乔冉听得脸色发白,她又回过头去敲门,小童有其他事也走了,午后的黑市,依旧是一番热闹景象,来这里的人各个身份成谜,归处成谜。 她敲累了,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却觉得周围寂静极了,头顶的萤石散发出点点星光色,交相辉映的落在眼前的台阶,渐渐的又开始自责起来。 她好像走到哪,遇见谁,就会带去麻烦。 一睁眼乔家满门被屠,她却借人家女儿的身子活了过来,如今乔家满门大仇未报,乔冉开始反思,自己用了人家女儿的身子,却将人家的血海深仇抛诸脑后,胆小怕事的刻意远离京都那是非之地,只求自保。 后又遇见陈疚,动了歹念害的陈疚病情加重,命悬一线。如今刚对托月馆里的大家起了交好之心,他们又受自己牵累挨了板子,遭了他人耻笑。 再想想自己身体里的内力,怕也是武阳为救自己所传。 乔冉敛眸,默默掉了一滴泪,她自嘲的笑了声,“我真是个灾星。” 灾星已经给别人带去了伤害,又何必再来叨扰,就在乔冉起身欲要离开之时,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刚走下台阶就被叫住。 “乔乔?” 乔冉回过头,眼眶还红通通的,程开霁看见她这副模样,摇了摇头下来问她,“怎么还哭了,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坐在门口干什么?” 程开霁的唇略显苍白,乔冉看着难受,一开口就忍不住想哭,不知道是替他们委屈,还是替自己的倒霉委屈。 弱弱道:“程大哥,大家都怎么样了?” 程开霁摸了摸她的头,扯了个笑,“大家都没事,看把我们乔乔担心的。” 乔冉低着头,心里愈发的不是滋味,“对不起。” “傻丫头,你说什么对不起呢?”程开霁拉着她往里面走,边走边唠叨,“回来了不进们就算了,还偷偷在门口抹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你了。” 乔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大家。 但程开霁可不给她缓冲的机会,直接带着她进了后院,喊了声:“乔乔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 碧缠 程开霁吼完,屋里顿时此起彼伏的发出声,最洪亮的是葛青青,他喊了句“乔乔”,便蹦蹦跳跳的出来,鞋都跳掉了一只,许是伤口还疼着,他动作一大就疼的呲牙咧嘴,表情狰狞的朝乔冉过来。 乔冉一把扶住他,关切的问:“你没事吧?小心着些。” “没事没事,”葛青青在乔冉面前站定,乐呵呵的笑着,“我能有什么事,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他说着还猴子一样锤了两下胸口。 乔冉破涕为笑,大家都出了院,乔冉一个个看过去,又自责的说了句:“对不起。” “看看我们乔乔,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什么对不起,”苟富贵将葛青青的鞋给踢过来,无所谓道:“我们生怕乔乔你生气不回来了呢,吓死我们了。” “就是,”山年说:“担心的我们这几日都睡不着。” 乔冉心底暖烘烘的,拉着他们进屋,“赶紧都躺着,不要乱动了。” “我们真没事,”葛青青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了一屁股又立刻抬起来,嬉皮笑脸道:“看到乔乔你也没事,我们就放心了。” 那日他们在门外等着武阳为乔冉输入内力化解她体内的洗髓丹,足足等到了天亮,后不得不通知别院的主子,没一会周木便过来将昏迷的乔冉带走了。 第二日别院的护卫便给他们尝了一顿棍棒伺候,只知道乔冉昏迷未醒,大家伙挨了一顿棒子,一开始还有些气,可两日了不见乔冉回来,心里的那点气也消了,更多的是担心。 乔冉看了一圈,“团长他们呢?” 屋里霎那间凝了一瞬,程开霁笑说:“团长在他屋里歇着呢,都好好的。” “真的?” “真的,乔乔怎么还不信我们了。” 乔冉观察他们神色,各个目光闪躲,明显是有事瞒着她,她扭头就走,“那我去看看团长。” 大家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都想去拉乔冉来着,可乔冉怎么说也是个软乎乎的姑娘,他们意识到每人拉一把不太合适,一恍神的功夫乔冉已经抬脚跑了。 “哎,乔乔!”葛青青喊了一声。 乔冉跑到武阳的屋子门口,敲了敲门,“团长?” “进来吧。” 武阳在里面呢,乔冉推开门进去,见裴成虎也在,两人坐在桌前正说着什么,武阳还好,略疲倦的带着笑,至于裴成虎,看她的目光并不友善,冷着脸瞥了眼,起身便出去了。 “裴副团长?”乔冉唤他。 裴成虎不近不远的“嗯”了声,大步流星火雨的走了。 乔冉到武阳面前坐下,露出一抹稍显歉意的面容,“团长,我的内力,是你的?” 武阳点点头,“你现在筋脉脆弱,还不能完全运用它,切勿乱动,会走火入魔。” 乔冉心有余悸。 “是我连累团长了。” 有些人穷其一生都炼不明白一套内功心法,能达到武阳这等境界,必然是尽了常人所不能的心,呕心沥血才大有所成。 乔冉并非一窍不通,当她见到裴成虎对她的漠然态度便明白,武阳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因此她格外愧疚,武阳起身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套心法递给了乔冉。 “乔乔,你不必自责。”武阳说:“托月馆已经很久没这么快乐了,大家每日都死气沉沉的,可你不过来了短短两日,便让这里鲜活了起来,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分你我,武阳心甘情愿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乔冉,只希望乔冉能将这里当成家。 乔冉接过心法,上面的墨香还在,是新誊写的,这本心法叫碧缠。 “这便是我体内的心法?” 武阳的目光停留在碧缠上,良久,才伸出粗糙的指腹轻轻划过那页角,“碧缠是内功心法,乃心法最上乘,我本以为此生无人相授,乔乔。” 乔冉抬眼。 武阳忆起往昔,脸上多了几分柔和,“此后,你便代替我成为碧缠的传人。” 碧缠,碧水缠丝,断人弦。 乔冉的手,配碧缠再合适不过。 —— 春至,蜀中愈发的暖和起来,陈疚出门都不用再穿厚重的披风,他偶尔独自在院中凉亭小坐,命人端来笔墨纸砚写信,遥遥送给远方的人。 周木从外面跑进来,“公子,信。” 见信展颜,乔。 又是乔姑娘的信,大家都悄悄退到外边,陈疚将信拆开,里面的字迹圆润可爱,不像从小习字的人所写,密密麻麻的诉说着途中的风景。 乔冉信上说,她们已经到了雪城,路上取了一批上好的药材,送回来蜀中,问瑾舟收到否? 近来身体可好,有没有出城踏青。 去雪城的路上,坎坷颇多,幸好有团长和大家相护,才磕磕碰碰顺利到达。 陈疚一字一句看着,脑海里映出乔冉空谷幽兰般的明媚面容,少女一颦一笑似璀璨星晨,轻扬的眼尾有时也会流露出骨子深处的桀骜。 她在写信时,唇角一定是微微勾起,俏皮又张扬,同她的字截然不同。 雪城如它的名字一般无暇,常年积雪,眺眼望去千里高原尽显皑皑,雪城里的人却都很热情,如冬阳圣火,休养过后,他们便会过雪城,往无边雪域去。 陈疚怕雪,他受不住冷,因此只能艰难的从乔冉的描绘中想象雪城的模样,乔冉在信中告诉他,等他好了,带他去看看。 陈疚含笑,修长的之间慢慢从信纸上摩挲而过,一字一字的看。 乔冉还说,她的碧缠已经炼成第一重,武阳夸她悟性极高,说不定假以时日,能比他更快达到第八层的无上境界,乔冉很高兴,她也觉得自己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高手。 陈疚看完后小心翼翼的装起来,坐在凉亭中沉思,他很想告诉乔冉,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幻想,仅存在于她剩下的无忧时光里。 “老十,”陈疚起身走到凉亭外,负手而立,目色悲凉。 解老十上前,“公子,已经都带过来了,公子可要见?” 陈疚不甚在意,挥了挥手,“处理干净。” 最平静不过的语气中藏满了杀意,冷酷无情。 解老十领命,握住身侧的到便去了暗牢,最里面关满了人,颤颤巍巍的老人、紧紧抱着小孩的妇人、正值壮年的男人……多的挤满了牢房。 此刻皆一脸惊惧的缩在一起,眼中透漏着无尽的恐慌,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什么人,明明昨日还在家中幸苦劳作,今日就被关在这黑漆漆的暗牢里头。 解老十在他们面前站定,婴孩们顿时啼哭起来,妇人紧紧的捂住孩子的嘴,惶恐的跪在地上,泣声乞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孩子还在止不住的哭,在这暗牢里,更令人心慌。 第三十八章 山庄 解老十眼皮跳了跳,心底的怜悯转瞬即逝,缓缓抬高右手,做了个“进”的动作,护卫们便打开牢门蜂拥而入,孩子的哭声更大,这次是惊惧的嚎叫,在最无知的年纪,死在了方寸大小的暗牢中。 殷红的鲜血浸染出来,随后涓涓的流到了解老十的脚下,湿了他的鞋底,他往后稍退了一步,转身便离开了牢房。 解老十向陈疚回禀,“公子,乔府所有的旧人都已经清理干净,再也不会有人怀疑姑娘的身份。” 陈疚听闻后面上的表情未有明显波动,“如此一来,对她好,对我也好。” 处理了这些隐患,陈疚心底也似乎有块石头落了地,他安心的睡了个好觉,罕见的做了个美好的梦,梦里他看见乔冉同京都的勋贵千金们一起,华裙步摇为妆,缓缓通过抄手游廊,金杯错盏,笑意吟吟的往院中走,艳压群芳。 有人问,“那位姑娘是谁家的小姐?” 主家说:“乔府的嫡小姐。” 陈疚骤然惊醒,已然是满身的汗,他粗喘着,竟再也睡不着。 夜里的风穿过窗花,屋里残留着丝丝凉气,不知道雪城的此刻,有多冷。 雪城。 乔冉他们需要一路上打听月狐舍利的消息,因此不得不花钱住在了雪城最大的客栈——落雪山庄。 银子当然出自乔冉的兜,这一路上,乔冉的兜就没空过,大家伙也不知道她究竟顺了那些人,心安理得的花她的钱。 托月馆大家清一水的黑色束腰长袍,穿着毛皮斗篷,乔冉在落雪山庄前搓了搓手,抬头看着被冰晶层层覆盖的招牌,感叹道:“这城内怎么感觉比城外还冷。” “进去喝几口热酒,一会就暖和起来了,”程开霁说着从后面推搡着乔冉,“我们进去。” 城内的风雪虽然没有城外任意肆虐,但打在人脸上依旧到割似的疼,若是碰上冰晶划过,瞬间就一道血痕。 因此城内家家户户也紧闭着门,防止不被大风刮开,几人上前敲了敲门,厚重的木门在慢慢从里面打开。 “几位客官,住店?” 武阳点头,里面两位伙计合力将门开了,乔冉他们看清了里面的场景,原本宽敞的大堂这会子已坐的满满当当,开门的瞬间他们的目光也都转过来对向门外,大半的江湖人。 乔冉他们抬脚进去,伙计笑着跟上,“几位,只剩下最右边的角落有个桌,不嫌弃的话凑合凑合坐呗?” “行,十斤肉十斤酒,先上。”武阳示意乔冉坐最里面,乔冉脱下斗篷,露出那张小巧而精致的脸,虽做男子打扮面如冠玉,可眉眼后的娇色一经仔细分辨,也能猜出她是个姑娘。 葛青青手快眼勤,给大家杯里都倒上茶,站起来的功夫飞快了扫了大堂一眼,低声说:“这些人不会都是奔着一样东西来的吧?” 乔冉撑了撑眼皮,倒也不惊讶,意料之中的事。 程开霁喝了口茶,挑了挑眉说:“碰见老熟人了,大家都瞧见了没?” 裴成虎收回巡视的目光,沉沉道:“擒鹰帮。” 大家围坐在一起,静默了两息。 程开霁右手手臂放在桌上,食指弯曲轻轻点了点桌面,“擒鹰帮乔乔还不知道吧,也是咱蜀中地下黑市的雇佣团,我们的死对头,他们竟在我们前面就出发了。” “这样啊,”乔冉沉思了会,抬眸道:“如此说来,月狐舍利的消息早就传了出去,这一堂的人怕都是为了上雪原而来,都是敌人。” 武阳:“静观其变,吃了饭大家都回去休息,两人一间屋子,乔乔住最中间的屋,有什么动静喊一声我们就进去。” 眼下的落雪山庄敌人颇多,出现争斗杀人越货也不是稀罕事,乔冉住中间他们能更好的护住她。 赶了一路,大家伙也都累了,吃饱喝足便商量着上楼歇息,这儿的酒明显更烈一些,乔冉不过喝了三四口脸上就有了灼烧感,胃里烧的热乎乎的。 上楼梯的过程中,总感觉有道锐利的目光紧紧贴在脑后,似乎要把她吃掉,上了楼梯拐角,乔冉忽然回过头和那道目光对上,擒鹰帮帮主,鹰炎。 他鼻头如勾,双目深陷下去,瞳孔深黑,脸型又偏长,嘴唇太薄以致于看着就凶戾,面相本身就像鹰,那目光此刻仍旧不怀好意的粘在乔冉身上,让人极其不适,乔冉微一蹙眉,转过身继续往走廊里去。 鹰炎一勾唇角,舔了舔冰寒之地冻裂的唇,发出阴恻恻的笑声。 旁边的人带着疑问,“帮主,托月馆啥时候多了个人,细胳膊细腿的,看着就是个累赘。” 鹰炎猛灌了口酒,压下心中的烈火,森寒道:“托月馆养的小娼妓,倒是一副勾引男人的好皮相。” 擒鹰帮的人一听,顿时露出垂涎的神色,“帮主,这不得弄过来让帮主尝尝?” 鹰炎大笑,“已经忍不住想看看那副玲珑身段了,放心,等本帮主好好疼她,疼过后自然有弟兄们一起的份。” 一群人双眼冒光,紧紧盯着乔冉进去的屋子。 乔冉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合衣躺在了床上,她连鞋子都没脱,在这种地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劳累了一路不说,路上武阳还日日让大家伙给她喂招,乔冉应付的匆忙,几乎把每个人的打都挨了一遍,这才学会运用碧缠,如今的身手比之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她闭上眼睛,双手环胸渐渐睡去。 不知何时,耳边凉风簌簌,吹得几根发丝挠到了眼皮,梦中的乔冉心中一凛,意识瞬间清醒,她没有睁眼没有动,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门外有人! 她这才睁眼,缓缓的坐起来,门口隐约有人影在动,她进来后便从里面锁了门,因此外面的人在徘徊,而屋子靠山那边的唯一一扇窗,此刻却大开着,风夹杂着雪吹进来,在屋内的地板上都留下冰晶。 乔冉瞬间十指冰冷,鬓角都出了汗意,她胡乱的在身边摸了一下,却没有摸到什么可以用的武器。 窗户只能从里面打开,她进来后确认过,还有别人在屋里。 乔冉动了动唇,刚欲起身,从屋内两侧的帐子后面就突然窜出两个人,露出一口黄牙狞笑着,“小娘子睡醒了?” 乔冉骤然起身,冷冷的看着他们,“擒鹰帮的狗!” 这句话得罪了两人,他们紧了紧腰,其中一人冷啐一口,“找死的小贱人!我们帮主瞧上你,是你的福气。” 另一人也上前,“带走。” 乔冉在四只爪子伸过来之前,灵巧的闪开,踢翻旁边的桌子,大喊了声:“团长!” 第三十九章 雪原 “还等着武阳来救你?这落雪山庄每道墙都是黑曜石所造,你喊破喉咙他们也听不见的。” “乖乖跟我们走吧。” 乔冉宛若被人兜顶泼了一盆凉水,四肢都僵硬了。 擒鹰帮的两人对付乔冉,连兵器都懒得用,两人一前一后夹击,一人挡住门口,防着乔冉逃走,另一人恶心的朝乔冉逼近。 乔冉脸色难看,在两人抓到自己之前施展了碧缠,那人似乎没想到乔冉会功夫,被一掌风劈的后退两步,随后露出震惊的目光。 “碧缠?” 两人对视一眼,“没想到武阳竟将碧缠传给了你,难不成你是他养的干女儿?” 两人说完便大笑了起来,根本没将乔冉放在眼里。 乔冉气愤不过,“擒鹰帮果然都是你们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货色。” 两人脑怒,“找死!” 乔冉被他们逼的节节败退,那两人下手毒辣,有意擦过她的要害部位却不致死,戏耍一般的围着乔冉转圈,乔冉神色凝重,险之又险的侧身从一人肘下滑过,余光一瞥,看见另一人腰间别着一三寸匕首,她脚下使力,看似是招架不住被推了出去。 后面那人呵了一声,便猥琐的张开双臂作势就要揽住她,岂料乔冉在贴近他之际一个转身含眉一笑,那人瞬间眼睛都直了。 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好香啊,妹妹……” 乔冉嘴角一勾,便是冷酷的狞笑,“找死的人是你。” 紧接着便是刀刃划破血肉的微妙声音,乔冉猛地拔出匕首,甩了甩上面的血渍,飞快的朝窗边退去。 对方不该对她大意,可惜了她力道太软,没有让对方一击毙命。 “抓住那娘们!”受伤的那人捂着伤口,凶戾不已,另一人也从腰间拔出了到,朝乔冉砍过来,乔冉将手中匕首扔出去刺向对方,在他闪躲的瞬间靠近,将碧缠使到极致,那人便同断弦的风筝般跌了出去,呕出了一口血。 两人皆不可置信的看着乔冉,少女黑革束腰,面色凌厉,缓缓向前踱了两步,发出“嗤”的冷笑。 这时,房门被一剑劈开,跌在门口的人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剑气抹了脖子,紧接着大家都拥进来。 山年最先跑到乔冉身边,神色冰冷,急声:“乔乔,你没事吧?” 乔冉一笑,“没事。” 程开霁杀了一人,怒气更甚,见另一人起身要逃跑,被门口的裴成虎一脚踹了个半死。 没一会门口争论声起,武阳和鹰炎大打出手,乔冉擦了擦手便和大家一起出去看,裴成虎问她,“哪儿受伤了?” 乔冉摇摇头,“没受伤,多亏大家来的及时。” 裴成虎这才对她点点头,落雪山庄的隔音确实好,他们确没发觉乔冉这屋的动静,得亏山年发觉擒鹰帮的人在大堂里神色有异,隐隐察觉不对,他们这才来看乔冉,果不其然,这群畜牲打起了乔乔的主意。 “简直找死!”程开霁扭头将屋里半死的人提出来,一剑将其手脚筋挑断,从二楼扔了下去。 只听“嘭”的一声,擒鹰帮中惊恐的喊了几声“老三”,便围了上去。 程开霁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你们应该庆幸今日我家乔乔没事,否则你们擒鹰帮今日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程开霁!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程开霁压了压眼,翻身径直朝二楼跃下,同擒鹰帮的人打在了一起。 风波惊动了落雪山庄的其他人,大堂里霎时热闹起来,伙计速速去禀告主家。 乔冉这才见到,落雪山庄的主家竟是位俊俏公子,神色不悦的从三楼一下来,将大堂里的狼藉尽收眼底,不满的开了尊口。 “诸位,要打换别处打去,惊扰了我落雪山庄的客人,别怪我落雪山庄翻脸不认人!” 武阳将鹰炎中伤,这才缓缓收了刀,“等下次,我必取你性命。” 鹰炎脸色难堪,可也不敢真的同落雪山庄的人作对,传闻他们也不好惹,眼看擒鹰帮被打的七零八落,鹰炎咬牙切齿的威胁道:“武阳你别得意,你且等着,你不也是为了月狐舍利而来吗,咱们雪原上见,看谁吃谁!” 他这一声,让大堂里的人听了个清楚,虽然大家在此处相遇都是心照不宣,可至今还没人堂而皇之说出月狐舍利来,鹰炎这一下,将托月馆众人的目的说了个明白,今日大家又都亲眼见了托月馆的身手,自然将他们当做第一对手。 好歹毒的心思,托月馆一时树敌无数,大堂里看热闹的人再看托月馆的目光都带上了揣测之意。 “走!”鹰炎带着剩余的擒鹰帮弟子离开了落雪山庄,这生死梁算是彻底结下。 程开霁说:“鹰炎最好祈祷我们不要在雪原碰上,不然就是他擒鹰帮的死期。” 武阳擦拭了刀,瞥了落雪山庄的主家一眼,带着乔冉他们进了屋。 葛青青后悔不已,“就不该让乔乔一个人呆在屋里,可恶的擒鹰帮,竟敢对乔乔动歪心思!” 苟富贵一拍桌,也是愤怒不已。 武阳沉眸思考了半天,让乔冉把手伸出来,“幸好乔乔突破了碧缠二重,他们二人联手,也没能在乔乔手下讨着好。” 乔冉抿唇一笑,“这几天我苦心钻研,也没能突破二重,倒是因祸得福了。” 大家都惊住,葛青青幽怨道:“乔乔这是什么天赋啊,这练功速度也太可怕了。” 武阳说他,“就你成天不把心思放在练功上,用不了多久,乔乔都超过你了。” 葛青青双手抱头,仰天叹息。 “乔乔没事就好,”裴成虎道:“此地不宜久留,鹰炎诚心帮我们树敌,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大家一致同意,各自回屋收拾了东西,便离开了落雪山庄。 雪域地广人稀,若是没人引领,他们要到最深处找到月狐难如登天,一连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放眼望去还是茫茫雪原,大家伙都有些精疲力竭。 裴成虎紧了紧斗篷,露出一双担忧的眼,“再走下去,更分不清方向了,太阳被雪雾罩住,周围也没有可辨别的东西,我们只知道月狐天生怕人,会往最深处躲,可不知道最深处是哪个方向。” 武阳也凝重下来,此刻站在雪地上,整片雪原就只有他们挤在一起的廖廖身影。 “天快黑了,”他道:“晚上的雪原更是危险重重,会有雪狼出没,我们先找出地方安置。” 山年道:“可这……能去哪儿安置呢?” 凛凛的寒风刮着,大家都忍不住缩成一团,眼睛四处看着。 乔冉往后走了两步,四下辨别着方向,她伸出手指比划着。 程开霁瞧着,疑惑道:“乔乔你干什么呢?” 第四十章 雪狼 乔冉独自忙活了半天,拍了拍手上的雪道:“我们往北走,北边地势更高,越往里会越冷,而往东是海,往南是阳,月狐都不会去。” “可我们失了方向,如何辨别那个是北?”山年问。 乔冉指着右侧,“这边是北。” “乔乔怎么知道?”葛青青并非不信任乔冉,只是好奇。 乔冉帽子下的睫毛结了冰霜,她伸手擦去,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她曾经在雨林、沙漠中都迷失过方向,长此以往便练就了这一番感知定位的好技巧,说不出为什么,但她确定,她走的方向不会错。 武阳顿了顿,“那就往这个方向走。” “等等,”乔冉忽然叫住大家,将身上的包袱解下来,她记得出门前多带了一身纱裙,便是为了此刻。 她用小刀将纱裙两层剪开,剪成束带模样,一人一条,“蒙在眼睛上走,长时间走在雪域,容易雪盲,这纱裙带黑,能护住眼睛。” “乔乔你好聪明,”葛青青接过布条,夸赞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乔冉将包袱重新背好,“别贫嘴,我们得赶快找到落脚之地,既然夜里有雪狼,那背风处肯定多有洞穴,我们找一处安身再说。” 裴成虎盯着乔冉看了会,她一路过来,从未娇气过,今日的行事风格更是让他改观,头脑冷静,有条有理。 他愈发明白,乔冉对别院公子而言,日后必是利器。 殊不知越是最艰苦的环境,越能给乔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她带着托月馆的人行走在雪原上,一如她曾经跟着组织里的姐姐行走在沙群里,她们带着任务,视死如归。 他们又行了一个时辰之久,终于找到一处藏在雪中的洞穴,武阳和裴成虎先进去探过,出来说:“没有活物。” “天已经黑了,那今夜我们就在此处落脚,正好洞穴前方有枯树挡着,有动静我们也能听到,”乔冉觉得这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夜里还能生个火取暖,她兴冲冲的先进去了。 洞穴不大,容纳他们几个人却是绰绰有余,程开霁从包里拿出干粮递给乔冉,“乔乔吃点补充体内,我和青青他们出去弄点柴火。” 乔冉笑着接过,“注意安全。” 夜里他们轮流值夜,先是大岳和老皮守在洞口,乔冉他们围坐在火堆旁商议。 武阳说:“我们已经接近深处,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找到月狐的踪迹。” 总不能一天天的找过去吧? 程开霁道:“我们前脚离开山庄,其他人怕后脚就跟上了,如今这么多人出现在雪域,月狐又胆小,感觉到了肯定更是躲着不出,找不是个好办法。” 乔冉眼睛一亮,“那就只能把它引出来了?” “怎么引?”葛青青竖耳静听。 乔冉双手捧着火光,暖着身子,哈出的寒气将她氤氲住,一双眸子里透出精怪,“月狐胆小,嗅觉灵敏,它害怕雪狼,雪狼常出没的地方它肯定不敢待,我们需要雪狼的血。” 程开霁:“雪狼的血味道极重,如果月狐闻到,便会以为附近有雪狼,慌忙之下逃窜出来,必会留下痕迹。” “我正是这个意思。” “也算是一个办法,只能试试了,”武阳说:“猎杀雪狼的事,交给我和老裴。” 一旁的裴成虎点点头,程开霁将火堆添的高了些,刚要让乔冉他们先休息,洞口的老皮就慌声,“团长!远处有动静!” 所有人瞬间警惕起来,齐齐往洞口去,夜里的天空被雪映照的惨白,隐隐能见天际的极光,因此能见度并不低。 乔冉他们站在洞穴口向下望去,一双双星点般的幽绿色,正在往一处聚集。 葛青青惊呼,“那是什么?” 乔冉沉声,“雪狼。” 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可雪狼貌似正在围攻什么,乔冉侧耳细听,呼啸的风声里夹杂着呼救,她道:“下面至少有一队人碰上雪狼了,正在被围攻。” 所以说,此处现在也不安全,若是下面的人胜了还好,若是败了,雪狼肯定会嗅到此处的味道,寻着他们而来,到时候亦是一场大战。 “帮不帮?”乔冉扭头征求武阳的意见。 并非同情他们,是为了自保。 武阳凝神,“再等一会。” 大家便不再作声,警惕的居在高处观战,下面或许不止一队人,他们听到雪狼的嘶吼,一刻钟后双方似乎还僵持着,死伤各有。 可过了一会,葛青青眼尖的指着远处,“大家快看,雪狼群!” 对面的山上,陆陆续续又露出一双双幽瞳,随即便是震人的吼叫,雪狼群对月长啸,叫声越过深夜的雪原,似昭示着侵入者的死期。 “不好!”武阳握紧了刀,连嗓音都颤了一分,“下面的不过是雪狼的先锋队,真正的主力还在后面,下面那群人没救了。” 裴成虎深吸一口气,当即决断道:“我们撤!” 大家不再多想,对下方的人将死的悲惨结局毫不怜悯,只是乔冉在离开前回头遥遥看了一眼,下方人的惊恐求救令人心惊,她紧皱眉头,快步跟上大家往更北的方向去。 葛青青担忧的手心出汗,“你们说,他们吃了底下的人,会不会再追上来?” 乔冉伸手掐了他一下,“呸呸呸,你说什么晦气话呢?赶紧呸呸呸。” 葛青青连忙拉下脸巾,连着“呸呸呸”了好几次,大家心里的紧张舒缓了不少。 可也不知道葛青青的嘴是不是真的开过光,大家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远处的狼啸离得越来越近,大家统一停下步子,回头看去。 程开霁给了葛青青一巴掌,“你个乌鸦嘴,把你丢出去喂狼。” 葛青青脸都绿了。 乔冉看去,“是底下人的往上面逃,把狼群引过来了。” 森然的幽瞳近在眼前,跑肯定会被追上,还会丧失体力,大家顿时都白了脸,乔冉能听到大家的心跳声,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雪狼怕火,”乔冉吞了口唾沫,“刚才我们在洞穴里拧的火把大家都带着吧?” 葛青青牙齿打颤的回她,“背、背着呢。” 他说要又挨了一脚,裴成虎厉声:“抖什么抖,硬气点。” 葛青青快哭了,“哥哥姐姐们,实在硬气不起来啊,狼群来了。” “……” 乔冉说的不错,果然是底下的人为了活命四下逃奔,把雪狼群引了过来。 他们原本也以为必死无疑,可遥遥看见了武阳他们,一个个宛若看见救星,张嘴就喊,“武团长!快去武团长哪!” 程开霁黑着脸,“操!” 没一会果然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人面色苍白的跑上来,脸色快要盖过脚底下的雪原,乔冉在里面看到了落雪山庄的年轻主家,不由得挑了挑眉。 那人也看见了乔冉他们,径直走过来,似乎也已精疲力竭,但还是风度翩翩的朝武阳拱了拱手,“烦请武团长出手搭救。” 武阳没回他,因为雪狼已经围上来了。 第四十一章 震慑 电光火石之间,狼啸与剑戾相撞在一起,程开霁把乔冉推在后面,叮嘱道:“呆着别动,保护好自己就行。” 乔冉还真没动,她不是怕死,而是比程开霁他们多想了一层,余光一瞥,果然有几个人见有托月馆冲锋陷阵,便搀扶着就要趁机逃命,乔冉神色一冷,一剑便飞了出去,插在那几人脚前寸余。 那几人先是惊恐的回头,再看是乔冉,目光瞬间变得凶戾,乔冉却只是平静的拍了拍手,“我们团长雪城铺子里买的,这不,出城前刚送给我,勉强算把好剑。” 那剑是因为武阳他们经历了乔冉落雪山庄遇袭,为了以防万一重金在城中铺子买了一把,剑刃锋利有余,剑宽两指,长不足一米,乔冉提着轻巧,没想到用着也称手。 她说完就冷冷抬起了眸,盯着趁机想溜的人。 有人怒瞪着她,“你干什么!” 乔冉冷笑一声,过去抽出剑,众目睽睽之下在那人脸上拍了拍,那人顿时一副要杀了乔冉的模样。 乔冉却不甚在意,她收了剑,凛声:“我就站在这,我看谁敢走。” 其实大家都存了趁机逃命的想法,一听乔冉这般说,当即变了嘴脸,“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我们不能走?” “就是,腿长在我们身上,你管的着,大家走!” “我看谁敢!”乔冉掌风所过之处,地面的霜雪被整整齐齐的掀开一层,空气中都充满了腾腾杀意,众人没想到她看似瘦弱,内力却这般雄厚,骤然哑声。 “我托月馆护着你们在前冲锋,你们却一个个想着逃跑?你说说这无亲无故的,这天底下那有这般换命的道理?”乔冉盯着他们,指腹轻轻摩挲着剑鞘,沉沉道:“未击退狼群之前,若有一个人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溜,我不介意先杀了他。” “你!!” 乔冉挑起眼,“不信,大可试试。” 见她来真的,其他人拥在一起呼哧呼哧喘气,一时间不敢放肆。 乔冉这才腾出时间去观战,雪狼群先前被这群人耗了力气,这会武阳他们又大开大合毫不留情,一连斩杀了数头后,狼群也生了怯意,可畜牲的数量终究是多,再缠斗下去,伤的还是大家伙。 乔冉心底不满,又转过身盯着自保的其他人,“愣着干什么,还没休息好吗?” 其他人被乔冉莫名的威势压的说不出话。 乔冉又道:“手脚能动的,还不下去帮忙?你们以为躲在这就能安然无恙?我喊一声,武团长便能带着我们全身而退,到时候雪狼围上来,你们猜猜,你们活命的机会有多大呢?” 在乔冉的威胁下,其他人也不得不加入战斗,力量瞬间大了起来,雪狼势微。 乔冉好整以暇的看着,但凡程开霁他们有危险便准备出手,旁边忽然有人道:“在下之前在落雪山庄小瞧了姑娘,姑娘好气魄。” 乔冉不奇怪他们识破自己的身份,冷冷道:“公子一点武功都没,就别出来自寻死路。” 那人轻笑一声,“我带了不少人,没想到一进学原就碰上了雪狼群,折损了大半,也算是运气差,毕竟之前数次进学原都没碰上今夜这般危险的情况。” 乔冉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关键,审视着他,“你之前多次进过雪原?” 那人点点头。 乔冉问:“进来做什么?” “姑娘以为,月狐舍利的消息是如何传出去的?” 乔冉微微蹙眉,“消息是你放出去的?为的是利用大家帮你找到月狐?你也想要月狐舍利?” “姑娘说笑了,今夜在场的那个人不想要月狐舍利呢?” 他话甫一说完,乔冉的剑就搭在了他的颈侧,“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月狐舍利我们必须拿走。” 落雪山庄的仆从就要冲上来保护他们主子,那公子昂首挺胸,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对乔冉道:“姑娘等我说完,再动手不迟。” 乔冉挑了下眉,眼前公子年岁不大,面相周正,身姿挺拔,也算是个风流倜傥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姑娘要的是舍利吧?” 乔冉的剑故意离他的颈更近了一分,“不然呢?你也说了,大家都是为了月狐舍利而来,我不要舍利,我难不成要那狐狸?” 那公子微微一笑,显出脸上的酒窝,“在下要的正是狐狸。” 乔冉:“……” 气氛有些尴尬,公子往后侧了侧,无奈道:“姑娘能先把剑拿开吗,咱们好商量。” 乔冉如他所愿,收了剑,询问道:“你当真不要舍利,要的是那狐狸?” “是,”他说:“不敢欺骗姑娘,我们合作,到时候舍利你拿走,狐狸给我。” 乔冉想了想,决定再诈他一诈,冷哼一声:“我凭什么要同你合作,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同你合作我有什么好处?” “我知道如何引月狐出来。” 乔冉轻笑,“我也知道,雪狼血。” 那人愣了愣,脸上的表情分外精彩,半晌又上前和乔冉套近乎,他看的出来,托月馆做主的人看着虽是武阳,可乔冉在其中也有些必不可少的引导作用,她很聪明。 “乔姑娘?我听他们叫你,想必你姓乔,我还知道,月狐接下来会出现在哪儿,乔姑娘若是愿意合作,我带你们去。” 乔冉对他的话也只信半分,回头看去,雪狼有渐退之势,只要大家伙**协力再撑一会,气势上不要弱下来,便能击退狼群。 她还看到渐退的狼群最后,有头身体庞大的头狼,它半个身子隐在雪夜里,毛发雄厚发亮,同雪夜融为一体,似是察觉到了乔冉的目光,露出凶狠的獠牙,慢慢消失不见。 乔冉先是放松了一瞬,随即便想到了什么,缓缓抽出了手中的剑。 “不对。” “乔姑娘,可要小心了。” 不用他说,乔冉就猜到了,头狼若真是撤退了,其他雪狼便不会继续缠斗,看了眼武阳他们身边发狠吼叫,却不敢再上前的狼群,乔冉警惕起来,头狼还没走。 雪地里发出细微的响动,那是庞然大物悄悄踩进雪里发出的“沙沙”声,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乔冉拔出了剑同身后凌空跳跃而来的头狼正面对上,头狼的眼睛在这一刻变得猩红,直奔乔冉。 乔冉被掀飞在地,连着滚了好几圈才灰头土脸的爬起来,头狼叫了几声,似乎发现乔冉是个软肋,便甩蹄再次攻了上来,乔冉本着人不与畜牲斗的准则,在程开霁他们的呼喊声中,边逃边从身后抽出火把,火光一亮,对头狼略有震慑。 托月馆众人也学着乔冉的样子,点燃了火把,狼群果然往后退去,乔冉在这边和头狼对峙着,她的目光比狼还要凶狠,片刻后,头狼啸了声,转身疾奔而去。 第四十二章 月狐 乔冉确定狼群真的走远了,才彻彻底底泄了一口气,踉跄着跑到武阳他们身边,关切道:“大家都怎么样?” “皮肉伤,不要紧,”武阳说:“幸好我们人多。” 托月馆的人是不要紧,最严重的是老皮,被扯裂了半个胳膊,鲜血淋漓却没有折断骨头,山年他们赶紧扶着面色苍白的老皮去包扎,而其他被乔冉逼下去的人就不好了,死伤参半,基本已经失去了前行的能力。 此刻见托月馆都没事,他们心声妒恨,却也只能冷眼看着,不敢动作。 乔冉也没打算管他们,对武阳说:“大家简单包扎一下,我们便走。” 说完她走向落雪山庄的少主家,“公子怎么称呼?” “在下雪邑。”雪邑道:“姑娘想好了。” 乔冉语气生硬,“别废话,收拾收拾我们赶路,路上你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 雪邑身边的人不满乔冉的态度,瞪着她走了,才上前低声埋怨,“公子,她也太张狂了,我们何必靠着她。” 雪邑反驳,“没她我们早死了。” 仆从青着脸,小声:“今夜雪狼异常的骚动,我们也是没想到,要不然定能安全进入雪域深处。” “不用进去了,”雪邑说:“雪狼多年来不曾跑到外围来,今夜骚动是有原因的,收拾收拾,我们跟着乔姑娘走。” 乔冉带着雪邑和他仅存的几个仆从一道上路,武阳虽然不解,可也只是看了一眼没多问。 乔冉知道大家心下疑惑,主动开口,“雪邑,落雪山庄的主子,在山庄都打过照面了”,她笑了笑,问道:“雪公子,接下来走哪?” 雪邑指了指西边,“雪汤池。” “雪公子是说,这雪原上有处雪汤池?”武阳貌似十分在意,那神情连程开霁都吓了一跳。 程开霁道:“团长,这雪汤池是?” “传言雪汤池万年一成,汇聚的是雪山圣水,对公子的伤,怕是大有好处。” 乔冉:“当真?” 雪邑眼睛动了动,道:“我说的或许夸张了些,说是池,不过也就木桶大小的一滩,但确确实实是今年才汇聚而成的,这事情没人知道,因我常年派人巡查雪原,这才知道,原本想着等这池子再大一些用,没想到等不及了。” 乔冉心思流转,已经盘算着怎么把雪汤池弄一些回去给陈疚。 她道:“难不成月狐也会去雪汤池?它不是胆小,轻易不出洞穴吗?” 雪邑说:“这次,月狐不得不出,因为它要生产了,雪汤池能助它护住灵气,保小月狐平安生出,月狐极难受孕,为了幼崽,它这两日必然会去雪汤池。” 也真是神奇,这雪原偏偏在月狐生产之际化出了雪汤池。 “你的目标是小月狐吧,雪公子?”乔冉直接道明了雪邑的心思,雪邑也不生气,只是尴尬的笑了笑。 “月狐通人性,若是能自小便留在身边养着,长大后认主,以后在下想来这雪原,便能让月狐引路了。” 乔冉失笑,“雪公子真有雅兴。” 既然雪邑要的是小月狐,那就同乔冉等人不算敌人,他们快快往雪汤池去,按照雪邑的推算,中午时分月狐便要产子。 雪邑还说:“月狐寿命极长,又在雪域这等精华之地生存,若是产子时能泡在天然雪汤池里,那在雪狼眼中和仙丹仙药没有区别,所以今夜的雪狼才尤其的多。” “那雪狼定然也会去围攻雪汤池了?”程开霁本来在前面走着,闻眼转过头冷淡的问了句。 雪邑也只是点点头。 程开霁在落雪山庄教训擒鹰帮时被雪邑阻拦过,因此一路上对他也没好脸色,这会更是毫不客气的出言讥讽,“怪不得雪公子提出条件与我们合作,原来这雪汤池一行,也是危险重重生死难料啊?” 雪邑又是尴尬,尽量不和程开霁的目光对上。 程开霁字字诛心,“你这还没走过雪原一半,就折损了大半仆从,若不是命好碰上我们,这会子尸首都不知道被雪狼刁到哪个洞穴里垫屁股了,倒是会打算盘,让我们陪着你去雪汤池,到时候雪狼来了,我们拼死拼活,你只需要躲在后面等着月狐产子,便抱着那小狐狸跑了,雪公子是长了脑子的。” 雪邑也只是忍着,谁让程开霁说的是事实,他也是有求于人呢。 可是他身边的仆从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道:“要是没有我们公子领路,你们不可能找到雪汤池,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胆敢这么说我们公子!” “雪公子就是这么教奴才的?”程开霁火力全开,寒声:“我一介粗人都知道主子说话没奴才开口的份,你们家这奴才脾气倒是大,要不然一会我丢出去喂狼算了。” 雪邑帽帷下的脸实在算不上好看,长这么大也没被如此羞辱过,心下顿时被怨气塞住,他强压着不敢发作,只是歉意的朝程开霁拱了拱手,便带着仆从远远的走到了前边。 程开霁皮笑肉不笑,“雪公子你最好别耍花样,若被我瞧出来,随时能杀了你们。” 那仆从还想转过头对骂几句,被雪邑呵斥住。 武阳也斥了程开霁一句,“行了。” 程开霁板着脸,声音并不小,“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了雪汤池的位置,杀人越货的事又不是没少做,有些人动歪心思前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前方的雪邑十指紧握,气的咬破了嘴唇都不自知,只能算自己自讨苦吃。 乔冉拍了程开霁一下,低声:“少说点吧程大哥,狗急了还跳墙呢,适可而止。” “乔乔,你要知道出门在外,嘴可以软,心不行,”程开霁自打见雪邑第一眼便不舒服,明明是个周正的好面相,却处处装模作样,说话做事给人一种不磊落的感觉,他对乔冉道:“别太容易相信任何人。” 这句话犹如击进深谭里的一块碎石,给乔冉原本平静的心激起一层涟漪,她抬眼看了看前面踉跄行走的雪邑,也渐渐产生了怀疑。 “我知道了,”乔冉双手揣在兜里,对他们说道:“一会若是真有雪狼来犯,你们尽管护自己周全,雪汤池这边我会盯着,雪邑身边那几个人随随便便就处置了,舍利和雪汤我都要。” 见乔冉已经能信誓旦旦的主动承担一部分责任,大家都笑了起来,葛青青更是忘乎所以的凑过来和乔冉勾肩搭背,“乔乔你不想要那小狐狸?” “葛青青,把你的手拿开,”程开霁过来打他,皱眉道:“乔乔是个姑娘。” 葛青青嬉皮笑脸,“忘了忘了。” 乔冉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才道:“到时候再说。” 葛青青会心一笑,小声嘀咕,“我觉得那小狐狸更有意思,养着玩应该不错。” “狐狸精有什么意思?”乔冉怼他,“你长这么大没养过狐狸精吗?” 葛青青的脸骤然从脖子红到了耳尖,转头告状,“团长,你看乔乔说的这什么话!” 大家又笑做一团。 第四十三章 雪暴 其实雪汤池的真正位置在西北方向,最北方向有几十余丈的雪壁,而那汤池就在壁下。 几人一路上走走停停,眼看就快要午时,半路就落了后方的雪邑终于停了步子,喘息着说:“前面就是。” 乔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还需要再翻过一个不大不小坡,她将帽子扶正,弓着腰往上爬去,最先站到了坡顶,放眼望去,下方五十米处果然有圈小池。 她站在坡顶,有寒风咧咧,拍打在身上,还是有些疼,细微的痛觉却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看到雪汤池边上凝成了冰,可那汤池却隐隐缭着热气,随着寒风上旋。 “就是这了,”武阳带着大家一同上来,先是考察了周边景象,道:“下面是洼地,难守。” 若是雪狼群沿着坡顶围下来,他们便有可能被困在下面。 武阳蹲下来,很快就分配好了任务,时间宝贵,容不得他们浪费。 “开霁你带着青青、老皮和大岳守在这,不管是雪狼群还是别人,都有可能顺着坡偷袭我们。” 武阳面色沉重的接着道:“我和老裴带着山子和富贵下去守着汤池,待月狐一产子我们就动手,快速撤离。” 程开霁先是点点头,随后看了眼乔冉,问到:“那乔乔呢?” 不等武阳回答,乔冉便坚决道:“我陪团长他们下去。” 程开霁皱了皱眉,想说下面太危险,可看乔冉坚定的目光,上面也不定就安全,雪狼群一旦来了,他们就是最先打照面的。 眼下只能这样了,程开霁立刻带着葛青青他们去布防,周围视野盲区颇多,加上这会不知为何起了风雪,可见度更低了。 说话的功夫,雪更大了,雪邑半天插不上话,看着乔冉他们都安排完了,才好心提醒道:“雪暴要来了。” “雪暴?”乔冉抬头望天,竟已经有些看不清程开霁他们的身影了,没想到天气变化这么快,她心底略有不安,道:“大概还有多久,雪暴会来。” 雪邑神色严肃,不像作假,“最多半个时辰。” 乔冉和武阳他们对视一眼,裴成虎撑手护着眼睛眺望,“月狐在哪?” “月狐可能已经到了,”雪邑自小便生活在雪城,对风雪的变幻莫测深有体会,他掐指算了算,“按照月狐的预产期,它肯定会提前到达雪汤池,它在池底。” 刻不容缓,武阳和裴成虎就要下去打探情况,乔冉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雪邑,“雪公子跟着我一块下去。” 雪邑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可到底没有说一个不字,让仆从扶着跟在乔冉后面。 他们不敢惊扰月狐产子,怕吓到了月狐它爬出来跑了,又或者说胎死腹中一尸两命,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乔冉他们动作极轻,在雪汤池十米外悄悄蹲在了雪地里。 “如何判断月狐生没生?”乔冉扭头低问雪邑。 雪邑眼巴巴的盯着雪汤池,“月狐产子,雪汤池会变红。” 那是月狐的血,乔冉明了。 人与动物一样,都是肉体凡胎,怀孕生子都是一脚踏进了阎王关,如何能一点疼痛都不受。 他们虽然蹲在雪汤池边,可此处却温暖许多,乔冉伸出手摸了摸脚下的冰,真的带了丝丝温意。 蹲了约莫半柱香,远处的雪壁被暴风刮的哀响,周围风雪骤起,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整个天空已渐渐被寒气笼罩。 雪邑嘴唇发紫,说话都开始气短,“不好,风雪来的更快了。” 就在这时,苟富贵喊了声,“快看,汤池开始变红了。” 武阳顿时起身,“走!” 乔冉原地跃起,两步就往汤池而去,就在他们要接近汤池之际,头顶之处突然有巨物压了下来,乔冉只看到了那青黑的獠牙。 “是雪狼!”乔冉惊呼,“散开!” 原来雪狼也一直在暗处守着,它们皮毛与雪原一色,埋在雪里他们根本没发现,等大家散开后才发现,雪汤池已经被雪狼包围了。 而坡顶上,也传来了剑鸣,是程开霁,他们已经打起来了。 两面受攻,乔冉方才情急之下躲开雪狼,手臂上挨了一爪子,此刻火辣辣的疼,可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雪雾里,头狼缓缓露出了它的面容,浑身毛发竖起,目露凶光,它盯着乔冉几人,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在暴雪的加持下,那低吼向遥遥来自亘古的呼唤,令人胆颤心惊。 “乔乔,你去雪汤池!”武阳惊变之下朝乔冉所在的方向喊了声,便率先攻向了头狼,只要能杀了头狼,雪狼群才会退去。 乔冉一把拽住雪邑,拖着他就往雪汤池边上去,她见到了月狐,原以为将一只狐狸传的邪乎,可当她见到成年月狐的第一眼,就被它那双血红的眼睛所震撼,因刚生产完从雪汤池中出来,所以它身上的毛发隐隐带着水珠,洁白的双耳竖起,四只雪爪匍匐在地,灵动的眼睛盯着入侵的人类,渐渐染上猩红。 它再胆小,也会发怒,知道这些人都是为了她的命而来。 乔冉想过去抓它,月狐警惕的停顿了一下,立马从怀里刁出一只幼狐,不过巴掌大小一团,看不清样子,可乔冉却在月狐张嘴的时候瞧见了它含在口中的舍利。 月狐舍利! 乔冉丢给雪邑一个水壶,语速飞快道:“帮我盛满雪汤,我去抓月狐,回来小狐狸给你。” 雪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到了怀里,一眨眼乔冉已经追了出去,月狐径直往雪壁的缝隙中钻去,乔冉奋起直追,而周边的雪狼也时刻注意着月狐的动向,围着乔冉就追了过去。 乔冉暗叫一声“不好”,迎面斩杀了一头雪狼,手中的剑凌空飞出去,稳准狠的插在了月狐逃跑的前头,月狐产后虚弱,又受此惊吓,当即发出一声尖鸣,掉过了头。 它和乔冉都被雪狼包围,乔冉拔出了剑,和夹着尾巴护着幼崽的月狐相望,似乎都觉得生机渺茫。 随着雪狼的包围圈渐小,乔冉握剑的掌心出了一层的冷汗,她扭头看向月狐,而月狐也正在看着她,不是说这狐狸通人性吗。 乔冉说:“你跟着我,我不会伤害你。” 说完雪狼就攻了上来,而月狐也真的紧紧跟在乔冉身后,乔冉的剑法虽还没到大开大合的地步,可胜在她修习的碧缠强劲,使出全力也能同强壮的雪狼一较高下。 暴风雪越来越大,席卷的人站立不稳,乔冉卷在里面的衣袖被吹来,衣袂翻飞在雪中,她艰难的睁着眼,躲避着雪狼的撕咬,可身上还是受了不少伤,她尽量往雪汤池边上退去,想要带着月狐和武阳他们汇合。 第四十四章 走散 风雪一大,乔冉竟被干扰的失去了方向,不知不觉离武阳他们越来越远,眼看就要招架不住,雪狼中有的试图把月狐刁走,乔冉红了眼,翻身上去压在雪狼身上,一剑狠狠插入它的脖子,温热的鲜血瞬间溢出来,溅了月狐一身,月狐狼口逃生,貌似也受了不轻的伤。 乔冉趁机一把将它捞上来,揣进了胸口前的包里,沉声:“乖乖呆着。” 月狐果真在她怀里呆着了,还有四五头雪狼缠着她,长时间下去,身首异处的肯定是她,乔冉秉着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想法,用尽全力就跑。 她先是看到前方的雪雾中隐隐有人,以为是武阳他们,连喊几声跑近了才发现不是。 乔冉停下脚步,讥讽的叹了句,“真是后有狼,前有狗啊。” 她伸手拍了拍胸前的包袱,安抚月狐别怕,这才抬目和鹰炎对上。 鹰炎只露出一双眼,可乔冉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面巾下卑鄙下流的表情,鹰炎一招手,擒鹰帮的人便去拦跟上来的雪狼。 而他自己则一步步向乔冉走来,把弄着手中的刀,上下打量着乔冉,“小娼妓,我们还真是有缘啊。” 乔冉冷笑,“本姑娘可不想和鹰帮主这样的卑鄙小人有缘。” 鹰炎哈哈大笑,他早就跟着托月馆多时,从他们昨夜大战雪狼群,到后来跟着他们发现了雪汤池,真是大快人心,他道:“不知道武阳眼睁睁看到我坐收渔翁之利,会不会气得吐血啊。” 乔冉时刻防备着她,她知道鹰炎的身手在武阳之下,可到底下多少,却摸不透。 鹰炎也懒得和乔冉废话,毕竟眼下的环境三句话两句对方就听不清,没必要浪费口舌,他威胁乔冉,“月狐交出来,我留你一条命。” 乔冉哪能给他,电光火石间已经和鹰炎过了两招,大声嘲讽,“鹰帮主也就这点本事,不过如此!” 鹰炎大怒,若非之前在武阳手底下受了伤,又何须将乔冉放在眼里。 风雪越大,阻力越大,鹰炎有些碍手碍脚,乔冉凭借身材的灵敏,和他战了个旗鼓相当,鹰炎露出不可置信,下手便愈发很辣。 这时,乔冉听到有人在身后提点鹰炎,“别伤到它怀里的月狐,幼崽脆弱,不堪一击。” 乔冉退却几步,眯着眼看去,竟然是雪邑。 雪邑也不掩饰,耸耸肩露出一抹笑,“乔姑娘别生气,你已经和武团长他们走散了,我自然得重新选择可依靠的合作伙伴,靠不住你了。” 乔冉目光一厉,她压根没听见雪邑说啥,一边拖延鹰炎,一边观察周边的地形,就在她以为天要绝人之时,怀里的月狐紧张的挠她,又发出“呜呜”的叫声。 月狐能躲在雪原近百年,还不被雪狼抓住,一来它极其聪明,二来它一定更熟悉这里的地形。 乔冉不动声色,看似被鹰炎逼的节节败退,实则在和月狐联系分辨方向,终于月狐不再挠她,乔冉一剑扬起数丈的冰晶刺向鹰炎,然后靠近手无缚鸡之力的雪邑,飞快的顺走了他腰上盛满雪汤的水壶,在雪邑还没反应过来之际,乔冉在他耳边冰冷道:“谢谢雪公子的帮忙。” 雪邑只觉得身后一热,浑身的筋骨一疼,身体便逆着风雪迎了上去,正好鹰炎的一刀刚砍过来,雪邑的一只手臂齐肩被斩断,他发出痛苦的哀嚎倒地。 鹰炎大骂,“碍事的东西!” 等他拨开雪雾再看去,哪里还有乔冉的影子,乔冉遁身入了暴风雪最猖狂的地带,月狐一挠她,她就根据指引的方向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终于体力不支跌倒在地。 迷迷糊糊之间,怀里的小东西跑了出来,用尖牙咬着乔冉,焦急的围着她腰侧的水壶转。 乔冉艰难的动了动眼皮,“你让我喝这个?” 月狐的猩红的双眼不知何时褪成了碧蓝色,似乎在点头。 乔冉打开喝了一口,温热瞬间席卷全身,体内的真元竟也有回春之兆,当她还想再喝一口时,脑子里闪过了陈疚那对自己总是平和温煦的神情。 罢了,多给他留点吧。 月狐瑟瑟缩缩的爬到乔冉嘴边,弱小无助望着水壶,乔冉见它实在可爱,啼笑道:“你想要喝?” 暴风雪渐渐要停了,乔冉坐在雪地里,将月狐提起来,检查它的伤势,被雪狼拍了一下,伤的还是很重。 她将壶口递到它面前,月狐伸长了舌头多喝了几口,看的乔冉心疼,只能祈祷武阳他们离开的时候多装几壶带回去。 她走了这么久,武阳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可她又不好贸然原路返回,身上带着月狐,雪狼肯定会嗅到不说,擒鹰帮之流定然还在寻她的踪迹。 因此只能往前走。 将月狐重新揣怀里,乔冉摸了摸它口中的舍利,发现拿不出来,原来是和月狐口中的肉长在了一起,怪不得。 人们只知道这舍利稀罕,被月狐刁走吸收了日月精华更是珍贵,却不知道对于月狐来说,口中长了一异物,这近百年来它忍受了多少折磨。 乔冉熄了硬拿的想法,抓紧赶路,直到身上的干粮快要吃完了,她终于翻过了月狐指引的那座雪山,山脚的交界处,此刻是一片春意盎然。 “原来这雪域尽头,是边境,”乔冉呢喃。 她一路应该是继续往北,如此说来,这边境内不是大梁国土,是晋楚。 山脚下是军营守备处,乔冉潜伏过去,也不敢轻举妄动,她在河边洗了把脸,给月狐洗了个澡,怀里的幼崽一大半时间都在睡觉,她没有打扰,而是给成年月狐包扎了伤口。 检查过月狐口中的舍利,确实已经长在肉里,若是生拿,月狐性命堪忧。 乔冉无奈的叹了口气,指着月狐的脑袋,“你说说你,吃什么不好,吃舍利干什么。” 月狐“呜呜”两声,亲昵的蹭了蹭她的掌心。 “罢了。”乔冉将它的毛发抖干,重新揣包袱里,“回头再说舍利的事,咱现在得想个办法,怎么从晋楚回到大梁。” 周边林子密布,里面都有士兵巡防,乔冉又累又乏,只好在一处崖边找了个小山洞进去,打算先睡会再说。 就在她潜意识刚放松下来之际,被“啪嗒”一声惊醒。 乔冉戒备起来,刚才有什么东西从崖顶掉了下来,她以为是边防军发现了她,缓缓将剑从鞘里拔出来?靠着墙壁向洞口看去。 洞口的草丛里爬着一个人,没错,就是一个人。 乔冉用剑戳了戳他,那人没什么反应,她又抬头朝崖顶看去,那么高,不会死了吧? “哎,醒醒?” 死的透透的了,乔冉收拾行囊,此地也不宜久留。 有人把他推下来,过一会肯定会有人来查看,先跑为敬。 第四十五章 百里 乔冉腿还没迈开,脚踝便被一只冰凉的手环住,一股凉意倒袭,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忍住尖叫出声的冲动低头看去,那人没死。 一张清秀的面容映入眼帘,掉下来时稍有擦伤,因此脸上有不少血痕,可仍能窥出他的底子白白净净的,一双眼里满满的求生意志,握住乔冉脚踝的手越来越紧,捏的乔冉骨头生疼。 那人见乔冉迟迟不动,意识回笼后沙哑的开口,“姑娘,别走……” 乔冉凝视着他,身上穿的是好料子,腰间系着祥云锦带,绣工精致,不向出自普通人之手,她缓缓蹲下揪走少年腰间的暖玉,上好的羊脂玉,纯透无暇,甚至没有一点杂质。 她拿出去能卖个好价钱,乔冉想也不想就装自己兜里了。 那少年眼底的慌张更甚,抓的乔冉脚踝都要断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我又不是捡破烂的,公子身份非凡,我若伸手救你,日后倒霉的还是我,你松开。” 那少年艰难的摇头,眼里快有泪光,“姑娘……” 乔冉横眉竖眼,“你松开!再不松开我砍断你的手!” “别……”少年真吓的落了泪,也不知道是方才害他的人更可怕,还是现在的她更可怕。 但他还是慢慢松开了手,乔冉冷哼一声,留了句“告辞”便无情的大踏步走掉,少年望着那抹身影,眼里的光黯淡下去,他就知道,这世间满是不公,他的命,一直就是苦的。 今日死在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少年沁着满目饱受屈辱的热泪,划过清瘦的脸颊,虽有不甘,却只能兀自咬唇将这一切都吞下,手脚失了力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乔冉原本不打算伸以援手,捏着羊脂玉雕刻的玉佩走着走着,良心有点过意不去,又忍不住走了回来,就看到少年惨兮兮的往前爬了爬,可还是体力不支瘫在原地。 此处界临雪山,到了深夜必然冰寒刺骨,他受了伤留在这,不是冻死就是被野狼叼走,确实有点可怜。 乔冉踟蹰半刻,又悻悻的走了回去,“喂,劳驾再醒醒。” 这一刻,头顶的嗓音如仙乐灌耳,直击一颗濒死的心灵,少年缓缓抬起头,只看到乔冉双腮似雪,落下来的零星青丝乌黑明亮,一如她此刻含笑的眼睛,光彩照人。 少年眼中很快又被滚烫淹没。 乔冉嘴角的笑渐渐凝住,她就没见过动不动就哭的男人,蹲下快速的检查过他的伤势,将人翻了个面,少年被碰到伤处,闷哼了好几声,眼里的金豆子却硬是没掉下来。 “腿断了,”乔冉看了他一眼说:“我先找东西给你固定住,保住你的命再说,刚才那玉,就当作诊费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任由乔冉摆弄。 乔冉将少年的裤腿卷上去,眼里的神色顿时微惊,那本就偏白几分的肌肤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竟无一处好的,有些是烫伤,有些是刀伤,虽然多,却都不深,不至于致命,最多疼几日折磨折磨他罢了。 乔冉蹙着眉头问他:“你平时很讨人厌吗?” 被这么欺负,一定没人喜欢。 少年忍着乔冉接骨的痛哼了半天,才气弱的答她,“吓着姑娘了。” “呵。” 乔冉轻笑一声,没当回事,她检查了另一条腿,没伤到骨头,就是被石头划破了,流了很多血,她从包袱里翻出剩下的纱裙给他包扎好。 自己浪费了大半个时辰在这救人,侧耳倾听,周围传来鸟儿的清鸣,微风拂过林间的春声,却唯独没有寻人的脚步声。 她仔细端详着少年的模样,“你都掉下来这半天了,也没人来寻么?遇着仇家了?” 少年还是动不了,平躺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乔冉,“不是仇家,寻我的人最早也明日了。” “你这么容易叫人忘记?你知不知道等到明日,他们来寻的就不是人,而是你的尸体了?”乔冉实话实说,“或许都不是个全尸,就捡你几根骨头回去。” 少年被她吓的不轻,本就不好的脸色又白了一个度,看着柔弱可欺。 乔冉不是没见过病弱之人,陈疚就是一个,可陈疚身上她看不到人之将死的胆怯和懦弱,他身处危难也是两目深静,但眼前这少年…… 相差甚远。 她一对比才知道,陈疚的韧性,世间少有。 既然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寻,乔冉也就放心多了,她将少年搀扶起来,才发现他轻的很,宽大的锦袍下,是一副干瘪瘪的身体,将少年捞进洞穴里,乔冉给他输入一点内力,少年的脸色才渐渐红润起来,起码看着不会下一刻就断气。 别以为乔冉真是好心,而是她觉得这少年指不定是她光明正大踏入晋楚的机会,现在她若是见死不救的离开,首先这一圈的境地边防她就很难过去,万一被边防军发现,很容易落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少年怯怯的说了句。 乔冉给月狐喂了点吃的,把剑拆下来放到一边,扭头问他:“你先别急着瞎谢,我看你也不是普通人,你告诉我你的身份,我好斟酌到底该不该救你?” 少年安静了一会,乔冉听到他说:“我叫百里右,是……是平景人。” 乔冉兀地看向他,“这里是平景?这不是晋楚吗?” 少年解释,“这里是晋楚,但我是质子,所以才……” 乔冉等了会,他结结巴巴说不完整,可她却心下一喜,自己果真还是有点运气在的,救了个大有用处的。 “所以说,你是平景皇子,被送到晋楚做质子,也算是个堂堂世子殿下,竟敢有人这么对你,”乔冉说:“看来你这质子在晋楚过的是真不好啊。” 百里右偏过头,他本就过的不好,身为平景的十三皇子,乃父皇最不宠幸的嫔妾所生,所以当晋楚以开通贸易之路相商时,父皇便毫不犹豫的把彼时还未及冠的自己送到晋楚为质。 晋楚皇宫犹如地狱,他在里面连个奴才都不如,终于等到弱冠,不该再留在宫中,晋楚皇便在皇城邺都给了自己一处看似辉煌,实则破烂不堪的宅子居住。 他本以为可以逃离皇宫,逃离那几个恶魔,却没想到他们如此清闲,日日出宫寻自己开心,他从平景带来的仆从,被他们一个个折磨致死,如今留在身边的,竟就剩下两人,一老一小更加护不住自己。 “这几日圣上特准许皇子们出宫春猎,他们故意将地方选在这边陲小城,我本不愿意来的。” 乔冉喂饱了月狐,顺着它的毛玩,听罢道:“你有选择不来的余地吗?人家想欺负你,所以故意选这么个地,把你弄死了都没人知道,你不来他们玩什么?” 第四十六章 世子 乔冉一语道破事实,百里右满是创伤的心仿佛被血淋淋的撕开,他明明已经感不到疼痛,却依旧麻木的无法呼吸。 乔冉懒得再打击他,生了堆火过夜,靠在一边的角落里抱着剑浅浅睡去,这一睡竟到了天明。 天际晨曦升起,乔冉叫醒了百里右,“你确定今早会有人来找你?” 百里右休息了一晚,已经能坐起来了,他肯定道:“刘叔和小倬会来。” “他俩是谁?” 百里石说:“我的仆从。” 乔冉只好陪百里右等着,一直快到午时,山脚下才传来人声。 “世子!世子啊!” “……世子你在哪儿啊?” 百里右眼睛亮了亮,“是刘叔。” 乔冉这才抬步出去,远远看见一老一少孤单的身影,她喊了声:“这儿呢。” 两人听见乔冉的声音,忙不迭的就跑过来,头发花白的那位应该就是百里右口中的刘叔,一身褐色管家衣裳被林中的晨露打湿,他后面紧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眼里透着慌张。 离的近了,刘叔怕是还没来得及看清乔冉的面容,就问:“我家世子呢?” 乔冉伸了伸脖子,“洞里呢。” 等他俩进去,乔冉在洞口整理了一番仪容,将散下来的青丝全部束起,裹好包袱,小声叮嘱月狐不要乱叫,这才抱着剑站在洞口等着。 没一会,刘叔和小倬费力的抬着百里右出来,看得出来两人这些年跟着受气的主子过的也不好,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模样,根本不可能把百里右抬回去。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乔冉身边,就差点将百里右摔了。 刘叔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捧着百里右那受伤的腿,泣不成声,“我的世子啊,是老奴没用,老奴没用啊!!” 百里右受的苦他全都看在眼里,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哭到悲处,恨的捶打自己,小倬扑上来拦他,也呜咽不止。 “刘叔。”百里右抬手去抓他的袖子,眼泪跟着“啪嗒啪嗒”的掉,刘叔这才慢慢平静下来,将百里右抱在怀里。 “世子受苦了,老奴……” “刘叔不必自责,我都知道。”百里右哽咽,想说什么却犹如木塞喉咙,最终没发出声,哽咽了几声一会摇头一会点头。 可刘叔和小倬却懂了,昨日百里右被几个皇子生拉硬拽的带出了帐篷,说是去狩猎,刘叔和小倬担心百里右的安危要跟着,被皇子的仆从围起来打了一顿,等他俩缓过劲来,百里右已经不知道被带到哪儿去了。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皇子们才回来,却没有百里右的身影,刘叔去问皇子们,他们嗤笑着说不知道,还说林子那么大,指不定跑哪儿去了,还听说林子后面有个悬崖,就百里右那傻乎乎的劲,掉下去摔死都没人知道。 刘叔一听,天都要塌了,他缠着皇子们带他去找百里右,差点被气头上的皇子乱剑砍死,只好带着小倬往林子里跑,可边防军下令夜里不让靠近边境线,刘叔和小倬焦急的等了一夜,天一亮这才求着边防军让他们来找世子,抱在一起的三人沉浸在悲痛中,把乔冉忘在了一边。 乔冉听到后面又有动静,抬眼看去,几个边防军穿着甲,挎着刀,有说有笑的往来走。 “和你们一道来的?”乔冉扫了眼哭哭啼啼的小倬,抬了一下眼皮。 小倬胆怯的看着乔冉,脸上挂着泪痕目光闪躲,他不认识乔冉,不知道眼前这位俊俏公子是谁,因此不敢回答。 好在百里右和刘叔都注意到了动静,刘叔连忙起身,“是、是一起来找世子的。” 乔冉笑了声,表情冷淡,“一起?” 这么大的林子,就他俩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百里右死了,疯了般的找,至于这些边防军,也是看人下菜碟,根本没将百里右的死放在眼里,姗姗来迟。 眼看刘叔还想把百里右扶起来,乔冉皱眉阻止他,“你再给你家世子摔一下,这条腿就别要了。” 刘叔听完,又慢慢将人放回去,边防军也走至了跟前。 走在最前头的人看清楚了状况,捏着嗓子“哎呦”一声,“终于找到世子了,世子福大命大,我就说不会有事吧?” 百里右低着头,他平日里本就沉默寡言,边防军也懒得搭理他,刘叔颤颤巍巍的朝边防军们拱了拱手,“多谢几位军爷帮忙。” 为首的双手叉着腰,“找到了就行,别回头赖我们身上,你们自己想办法回去,我们还有公务在身,走了。” 说着他们便勾肩搭背的扭过头要走,乔冉听到他们谈论一会烤那只兔子来吃。 脸色沉了会,就在刘叔和小倬心焦如何把百里右弄回去时,乔冉抬声:“军爷,等等。” 她这一声,双方都不约而同的朝她看过来。 边防军本就不清楚百里右的事,对于他身边到底有几个仆从更不关心,因此以为乔冉和小倬一样,是个无用的少年。 可回过头,却见乔冉皮笑肉不笑的凝视着他们,为首的渐渐沉了脸,“你还有事?” “军爷莫怪,我家世子摔伤了腿,自然是走不了了,”乔冉半仰着脸说:“还得辛苦军爷给抬回帐篷里去。” 不仅是几个边防军愣住了,百里右也愣住了,她这一下把刘叔吓得不轻,他们现在哪敢再得罪别人啊,刘叔作势就要去拉乔冉,手腕却被百里右拽住,百里右心跳的飞快,一动不动的盯着乔冉的背影。 边防军愣了会,不可置信道:“小子,你说什么?” 乔冉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军爷没听清吗,我让你们弄个担架,把我家世子抬回去。” “世子?”对面几人大笑起来,为首的轻蔑的看笑向乔冉,“叫那废材一声世子,你们真当自己是世子殿下了?还让我们抬回去,敢使唤我们,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乔冉收敛了笑,语气冷硬道:“我家世子乃平景十三皇殿下,再怎么落魄也是身份尊贵,平景将世子完完整整的送到晋楚来,圣上都是处处以礼相待,生怕世子出个差错影响了两国友谊,你们倒是一点都不将世子殿下放在眼里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边防军眼神一厉,指着乔冉,“嘴皮子挺溜,你胡说八道什么?” “行啊,那你们别管了,回去吧。”乔冉忽然又换了一副姿态,云淡风轻的说:“军爷既然不肯帮忙,凭我们一老两少细胳膊细腿的,哪能把世子安然无恙的送回去,世子怕是得死在这了,等消息传回邺都,圣上怪罪下来,总该有人担责来平息平景的怒火。” 乔冉说完,两步走到百里右旁边,哀叹道:“我可怜的世子,伤的这么重,怕是挨不过去了。” 第四十七章 邺都 几个边防军面面相觑,听完乔冉的话心里也开始打鼓。 乔冉又火上浇油的来了句,“我家世子平日里是受诸位皇子的欺负,圣上不能责怪于皇子,难不成还能放过几个背锅的人吗?但凡我家世子在这边境出点事,皇子们可不会承认,这护力不周的责,就看几位军爷如何向邺都回话了。” 为首的边防军考虑了会,转过身指使道:“还愣着干什么,弄个担架过来,将人先弄回去再说。” 见此场景,刘叔感激的对乔冉点头,而百里右在暗处握了握拳,眼中常年的晦暗都散去了一层,他感叹自己许是天命不绝,遇上了乔冉,心底的阴霾被一丝透亮的希冀所化开。 等他们回到狩猎营地,才知道其他人大清早便出发回都了,几位罪魁祸首们压根不在意百里右的死活,他们也不害怕回到邺都圣上的责罚。 大家众口一词,就说百里右自己不小心出了意外,又有谁能作证呢? 边防军倒是真被乔冉的说辞吓到了,回去后还请了军医过来给百里右看伤,用了一些药说让养着。 乔冉在帐篷外站着,此处是军营的最外围,她没有通关文牒,一个人去哪儿都不方便,更不用说离开晋楚回到大梁了,最好的方法是弄一张通关文书,要不然这千里迢迢,她很可能半路出意外。 “公子,”刘叔从里面出来,他并未看破乔冉的女子身份,百里右也没透漏,刘叔对乔冉充满了尊敬,“我家世子请您进去。” 乔冉拂开帘子,百里右起身坐着,身上的伤都被重新包扎过,喝了药总算有了点活人气。 百里右的目光从乔冉进来到坐下,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她的脸,乔冉觉得奇怪,“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百里右脸颊微红,结巴道:“谢谢你,你救了我的命。” “不客气。”乔冉语气淡淡的,她也是有所图罢了。 百里右又说:“那块玉佩,是我……自小就带在身上的,从未离开过。” 乔冉眉头一挑,以为是他扭扭捏捏半天要讨回去,心下虽有不快却还是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给他扔了回去,既然是人家从小不离身的,何必强人所难。 “羊脂玉还给你,我救你一命,救命钱你回头用别的东西给我。” 百里右双手堪堪接住乔冉扔过来的玉佩,差点摔了,他心疼的仔细用袖子擦拭着,捏在手里半天。 乔冉见不得他这副卑微姿态,索性扭过头不去看。 半晌,百里右终于开口了,他却是说:“这玉佩已经给了你当诊费,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拿着吧。” 乔冉觉得他莫不是脑子真有问题,瞥着他。 百里右还真双手捧着玉佩,执意要给她。 乔冉说:“这不是你从小伴身的吗?想来十分重要,真舍得给我?” “舍不得。”百里右眼眶红红的,“但愿意给你。” 若是没有乔冉,他就死了,人死了,心也死了。 当一切化为乌有的时候,留着玉佩在身边又有何用? 但现在,他认为有比玉佩更重要的东西需要去换,就是乔冉,他觉得亲近,觉得她好。 “舍不得还愿意给我?你好生奇怪。” 百里右这次一点没迟疑,扶着一条腿下床硬塞到了乔冉手里,他这决心让乔冉吃了一惊。 百里右只是看着她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玉便给了你,全当谢意。” 乔冉提着玉头的穗,将它高高提起来凑着日光照,和煦的日光能穿透这洁白无瑕的玉身,她晃荡到百里右眼前,“那你这谢意也太珍贵了,倒教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百里右的目光随着玉的跳动,循着那光也一起落在乔冉脸上,眼前人虽是一副公子打扮,未施粉黛,可那眉眼却无比的动人心魄,比他这一生见过的所有事物都要明媚,照着他。 四目相对,乔冉收下了玉佩,百里右赶紧垂下眼睑,低声说:“别不好意思,本就是你的了。” 乔冉一笑,“行吧,那我就收下了。” 百里右费了半天劲又蹦跶回去坐下,主动询问道:“我打算回去了,你去哪?” 乔冉眼珠子一转,好似无意的说:“我回邺都。” 百里右的眼睛顿时亮了亮,迫切的问:“你也要去邺都?” 那正好同路,他高兴的笑了出来。 乔冉点点头,胡诌道:“我去投奔我三叔,他在邺都做生意。” 百里右没有多问,兴奋的搓着手,“那好,你顺便搭我的车,路上好走一些。” 乔冉没有拒绝,借着百里右一路顺利通过各城关卡,于十天后到达了邺都城。 车里坐着闷,于是她半路换上了马,谁能想到,不过一月光景,他能跨越边境到达晋楚之都,邺都的城墙坚石高耸,巍峨的竖立在晋楚最要紧的地方,进入城内,一片热闹的祥和之景。 原来三十余年的修养,生机勃勃的不仅是大梁,还有一只养精蓄锐的晋楚。 晋楚民风开放,街上男女穿着都比较简单,以舒适为主,乔冉深吸了一口邺都的空气,沿着青黑的石砖长街一路向里,小倬在前面带路,走了许久马车才停在一处宅子前。 宅子处在闹市后街,因此周边房屋都挨过来,显得有些拥挤,可晋楚皇帝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宅子也算是整条街最好的了,以前应该也是某个官员的旧居,门口台阶有了年岁,同旁边两尊石狮子一样,掉了漆并未补上,小倬兴冲冲的推开大门,宅子里的清冷扑面而来。 百里右掀开车帘,有些不好意思,“寒酸了点,你不要介意。” 乔冉心里打着白吃白喝的算盘,大大咧咧的抬步往里面走,“不介意,挺好的。” 宅子不算小,可满打满算就他们三个人,因此就只收拾了一处小院住,除了前院进来的厅堂几处稍微打扫过,后院其他地方简直是没眼看。 乔冉溜了一圈,差点被杂草喂饱了。 刘叔将百里右送回了屋,尴尬的对乔冉笑,请她去前厅坐着。 “世子洗漱完换身衣服再出来待客,公子喝茶。” 乔冉确实有点口渴,端起来抿了一口,是不知道那年的陈茶,入口涩喉,当真是难喝至极,她嘴里发了老半天的苦味,再也没了喝茶的兴致。 刘叔愈发的不好意思,捋了捋花白的鬓角,接过去说:“我给公子换上温水,公子润润喉。” 乔冉点了点头,“多谢。” 刘叔客客气气的亲自下去换了,乔冉打量了一圈前厅,木屏、桌椅都是旧的,平日应该也没客人来,她思忖些,就百里右这地位,她还想着拜托他给自己弄一个出境入大梁的通关文书,是不是太瞧得起他了? 还是说再想想其他办法? 第四十八章 凌辱 等百里右沐浴更衣的空闲,乔冉拜托小倬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子,给月狐和幼崽弄了个窝,将两个小家伙放进去养着。 月狐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不知为何它的精神却越来越差,东西也吃不太进去,乔冉还专门弄了点新鲜的肉给它,它也只是吃了一点点,除了喂幼崽,其他时候都无情打采的爬着。 乔冉不知道它出了什么问题,伸出手指逗逗它,它也只是懒羊羊的睁开眼望一下。 感觉它不太好了。 乔冉帮月狐顺毛,独自低语,“咱俩也算生死之交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你可得坚强一点。” 小倬在门口了探头探脑的,虽然身处邺都,却没见过什么新奇玩意,好奇心促使他问了句,“公子,这狐狸是你捉的吗?怎么那么听话?” 乔冉对他笑了笑,“我养的,自然听我的话。” 小倬第一次知道还有养狐狸的,凑过去蹲在乔冉身边看,不由得满心羡慕,“小狐狸真乖。” 乔冉纠正他,“大狐狸也乖。” 月狐跟听懂了似的,跟着低低叫了声,引的小倬两眼发光。 “公子,”小倬刚扭头叫了乔冉一声,要说什么,院里就传来刘叔的慌乱声。 “两位殿下恕罪,世子伤重,真的不便出来迎驾,哎——殿下!殿下!” 小倬听到这声,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浑身都发抖起来。 乔冉缓缓起身,“之前一直欺负你家世子的皇子?” 小倬害怕的点头,“公子,救救我家世子。” 乔冉站在原地没动,她寡不敌众不说,来人还是晋楚皇子,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胄,她来路不明,可不能惹事。 于是乔冉继续哄着月狐睡觉,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动静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出去逞强的打算。 小倬急的眼泪打转,也看的出来乔冉并不想帮忙,提步就跑了出去。 大不了又是一顿打,再害怕也得护着世子。 “乖,睡你的觉。”乔冉把月狐抬起来的脑袋按下去,索性直接平坐在地上听外面的动静。 有两个不同声音,年纪都不太大,却有种高高在上,无法无天的优越感,乔冉估摸着应该是来了两个皇子,百里右这前脚才刚回都,他们就收到消息赶上门来欺负人,也太不是东西了些。 看来这晋楚皇帝养出的儿子,没几个长脑子的,堂堂皇子,不天天想着怎么崭露头角,招揽贤士为己所用,一门心思都在欺负一个他国质子上,有什么意思。 许是嫌弃屋子寒酸,尊贵的皇子怕脏了鞋也不进去,就堂而皇之的站在院里侮辱百里右。 “让你家世子滚出来!” 刘叔哀求,“三殿下饶过我家世子吧,待世子身体好了,一定作陪。” “本殿下请他赴宴是他的荣幸,竟在这装起病了,他天天那个死样,”三殿下大声嘲讽道:“百里右,你当真不出来,要拂本殿的面子!” “三殿下,老奴求求您了。” 听着“噗通”一声,该是刘叔跪下了,可紧接着就是痛哼和小倬惊恐的叫。 “三哥,这两个狗奴才,每次都这么扫兴,干脆打死算了。”是另一个更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嗓音。 拳打脚踢了好一会才停,屋里的乔冉愣着脸,心里的火骤燃起来,将她心底自相矛盾的两个小人都烧成了灰。 原本都起身要去拿剑,可乔冉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她和百里右不过是萍水相逢,她一想办法拿到通关文书就会立即出发,此生可能都不会再见一面,等她回到大梁,或许三两日光景便会将这里的一切抛诸脑后,甚至彻底遗忘,她不可能留下来。 既如此,她同晋楚的任何人都不会有交集,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反正和自己无关,百里右不会因为她的出手以后就再也不挨打,这本就是他悲惨的命运。 乔冉本就无权干涉。 况且,她骗骗边防军可以,这些成天以欺负羞辱百里右为乐的皇子肯定不行,他们非常清楚百里右身边还有那几个奴才,万一查起自己来,她想离开晋楚就复杂了。 乔冉给自己顺了顺气,自我告诫道:“别管闲事!别管闲事!” 院里两位皇子见百里右迟迟不肯出来,五殿下眉头一拧,将刘叔踢开,愤懑道:“非得我进去请你了,百里右!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知好歹,果然是平景杂种!” “来人!”五殿下抬声,“去把百里右给我抓出来,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立刻有两个仆从听命径直往百里右屋里去了,对于这院子,这些仆从已经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地了,太熟悉了。 刘叔和小倬慌忙爬起来要去阻拦,五殿下又叫两个人把他俩押住了。 “五弟,”三殿下嬉笑着开口,“你没听到奴才说,百里右真的重伤了吗?他不会是在与我们一同狩猎时伤的吧?” “三哥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们那日返程,怎么也找不到百里右这个蠢货,害的我们白白等了半个时辰呢,我还以为他死在那个林子里了呢,没想到他命这么大,竟活着回来了。” 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百里右被仆从从屋里提了出来,他受了伤沐浴的慢,因此三王和五王来的时候,他慌忙的从浴桶里爬出来,身上的水珠都没来得及擦,这会就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料子都贴在了身上,隐隐显出了那遍体鳞伤的身骨。 三王和五王看到这一幕,更是笑得停不下来,让湿漉漉的百里右摔在脚边,抬脚去踩他的头发,刚洗干净的乌发上立即沾了鞋底的泥,变得污秽不堪。 五殿下就喜欢百里右狼狈,他越狼狈他就越高兴,“百里右,我们专门来请你一同去赴宴,你怎么这个样子?” 三殿下戏谑,“你要这个样子出门吗?” “也不是不行,”五殿下鼓掌欢呼,“又是为了等你,都快迟了,反正也来不及了,你就这样跟着用的去赴宴,想必大家见了,都会夸你。” 两人一唱一和,刘叔和小倬气的脸通红,却被押着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自家世子被人凌辱至此。 三殿下发话,“还愣着干什么,抬着咱百里世子走啊。” 仆从又把百里右从地上捞起来,滴水的发盖住了他的脸,藏在暗处的眼睛红的充血,心里的毒蛇叫嚣些,他想杀了折辱他的人,可他做不到,甚至连站里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犹如一条没有尊严的狗,被人肆意的践踏,一次次的踩进更深的泥里,总有一日,他会被活活溺死。 就在他被拖行的一刹那,院中空气震烈,一声剑鸣响唳九天,尖啸着刺破耳膜破空而来,重重的插入百里右脚前半尺,剑柄震颤不休,许久才归于平静。 第四十九章 四重 院中所有人都被凌空而来的一剑震慑住,刘叔和小倬忘记了哭,三王五王受了惊,半天不敢说话。 只有百里右,透过泥泞的发丝望着那近在咫尺的剑刃,锋利无比,若是割在他的脖颈上,他就再也感受不到痛苦。 许久,五殿下才惊喊出声:“护卫!护卫!!” 他们带来的几个随从立刻将两人围起来,三殿下神色变幻,满目阴霾的问:“是谁在装神弄鬼,出来!” 装神弄鬼的乔冉自然没打算露面,她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那抹良知,天生爱管闲事。 不过她如今竟已破了碧缠四重! 躲在前院正前方的屋檐后,乔冉寒声:“欺负弱者有什么意思,识相的赶紧滚。” 三王和五王脸色铁青,招了招手示意护卫把乔冉逮出来。 乔冉再次压低了嗓音,不耐烦道:“再不滚,胆敢靠前一步,试试。” 五殿下气急攻心,“我倒要看看是谁,给我上!” 随从们听命就要往里面冲,突然凌面的掌风袭来,最前面的两个护卫直接被凌空掀飞了出去,口吐鲜血的望着主子。 “殿下,里面是个高手。” “废物!”五殿下咬牙,“继续上!” 乔冉冰冷道:“再上前一步,我下的可就是死手了,两位殿下若是不怕死,尽管让你的人来试试我的掌刃。” 随从犹豫一瞬,退回去颤栗道:“殿下,对方内功深不可测,掌风强劲,怕伤着二位殿下。” 他们连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三王五王就是再硬气,也怕死,犹豫再三,狠狠的骂了百里右几句,丢了两句恐吓便夹着尾巴跑了。 百里右的眼里迸出泪光,他终于忍不住,狼狈的爬在冰冷的地上号啕大哭,将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刘叔和小倬赶紧将他扶起来,三人又开始挨个抹眼泪。 乔冉怜悯他们,现下也开始担忧自己,三王五王只是暂时离开,等他们回过神来,对百里右的怒火只会更甚,下次再来,怕就不是她能对付的了,她也只能靠装神弄鬼帮百里右这一次。 叹了口气,乔冉从屋顶跃下,没有去管前院抱头痛哭的三人,转身回了屋去背月狐,看来得先离开再说了。 裹好小月狐,乔冉听着院里没动静了,深思熟虑了一番就要离开,左右她先不出邺都就是了,先在城中混一段时间,实在不行偷几份通关文牒先四处云游,总有能回去的一天。 乔冉知道门口有人,她若不出去,门口的人多半不会走,无奈,乔冉打开门就对上百里右殷切盼望的眼,他瞧着是回屋又做了简单梳洗,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目不转睛的看着乔冉。 乔冉抬了下眼皮,“世子保重,我要走了。” 去投奔那随口胡诌的“三叔”去。 话落,乔冉微颔首,就要大步离开,百里右怯怯的给她让了路,乔冉从他面前大步跨过,似乎也就这点缘分了。 百里右不傻,今日之事,已经是彻底将三王五王得罪,谁留在他身边都不会有好下场,他没有资格去劝乔冉留下。 “等等,”百里右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乔冉,他腿伤被五王的仆从拉扯,又愈发严重了些,几步之遥的距离,他却走的跌跌撞撞一瘸一拐的牵动了腿伤,好似感觉不到疼,他只想走到乔冉跟前,把东西还给她。 乔冉回过头,百里右额前渗出了汗,他捧起握在手中许久的剑,剑身因深入前院的青石,有了部分的磨损,原本锋利的剑刃也擦了旧。 百里右手中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他几欲落泪,都忍住了,艰难的开口,“姑娘,你的剑。” 乔冉敛了敛眸,不知为何,心里也好似压了一块石头般,胸口生闷,她接过剑,看也不看的插入了后背的剑鞘里,道了句,“谢了。” 百里右眼尾微微发红,低声:“还有,谢谢你。” 这次他没再称“姑娘”,仿佛换一个称呼,他和乔冉就能更亲近一些。 乔冉本没打算多费口舌,百里右以后的生死同她和干,可临了又心下动容,“你不必谢我,我既是帮你,也是害了你,你该谢的人,是你自己。” 经历了这么多非人的折辱,仍旧想顽强的活着。 百里右摇头,他自己有什么好谢的,他不过一个无用的懦夫。 乔冉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道:“世子,你需得永远记得,你身上流的,是平景皇室尊贵的血,你不比三王五王他们低贱,你同他们一样,乾坤未定,便都可能是皇储,虽然你来了晋楚为质,可终有回去的那一天,不必忍辱负重的糟践自己。” 百里右煞白着脸,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些话,将他真正的视为平景十三皇,他颤抖着唇不可置信,奋力的想索要一个确切的回答,他问乔冉,“我……我还能再回去吗?我……我能吗?” 乔冉郑重而坚定的回答他,“你能。世子,只要你想,你便能,人定胜天,想要什么就用尽手段去争取,行尸走肉之人,又有何惧?” 百里右的身子缓缓塌下去,他将头埋在膝弯,紧紧咬着手腕,没让最后的软弱被乔冉看见,等刘叔和小倬来寻他,百里右几乎站不起来,而眼前已然空荡,哪里还有乔冉的影子。 刘叔回头见屋门大开,焦急的问,“世子,乔公子呢?” 百里右说:“她走了。” 刘叔和小倬的脊背跟着一抖,唯一的希望走了,还有谁能来救救他们? 乔冉孤零零的走在邺都的街上,两边的小摊又很多新奇的玩意,她挨个瞧了一遍,放在以前,她肯定高低多买几样乐乐,可今日她一样都未买,只是看看。 不去想烦恼事,听说邺都的萃香居是一顶一的好,衣食住行样样都有,乔冉寻思既然来都来了,与其独自郁闷不如去大吃大喝一顿。 她在街上找了间成衣铺子,换了身墨蓝的男衫,出门前老板娘不停夸他俊,摇身一变,就是邺都城里的翩翩少年郎。 抬脚进了萃香居的大门,立刻有伙计热情的迎上来,“公子上几楼?” “开一间雅字厢,把你们这的特色上一桌,”乔冉抬手扔了个元宝过去,那伙计稳稳接住,愈发的殷勤,“公子请上三楼。” 乔冉在三楼最里面的雅厢落座,要了一壶茶,垂眸就能将一二楼的场景尽收眼底,一楼搭了台子,晚些时候会有乐舞表演,这会子还有些早。 无所谓,反正乔冉也是奔着吃饱饭来的,她一壶茶都快喝完了,才慢悠悠的上了菜,伙计站在一旁,笑脸相迎,“公子一个人,给公子上三荤三素,先尝尝咱萃香居的味道,若是满意,下次带着朋友们一起来。” “嗯,不错。”乔冉看着满桌佳肴,色香味俱全,每样菜品都做的精巧至极,不愧能名扬天下。 伙计也是个懂事的,乔冉大方的掏了把碎银子给他,伙计笑说:“公子慢用,有事唤小的们一声。” 第五十章 萃香 乔冉记得,自己以前在组织的时候,便不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她不习惯孤独。后来死了又生,便遇到了秦怀,日日散漫的活着,再到后来,有了陈疚挂面,有了托月馆的陪伴。 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厢间里,将满桌佳肴挨个尝了一遍,心里微微发苦。 不过不得不说,萃香居的手艺果真一绝,令人唇齿衔香。 一二楼也是人山人海,不过三楼刻意做了隔音处理,廊边的竹帘翠透却装的厚重,帘子拉下来,一二楼的闹声便被隔绝了大半。 乔冉吃饱喝足,躺在一边的贵妃榻上歇凉,听到楼间伙计急促的步声,随后隔壁的厢间便进了人。 来人似乎有些不情愿,伙计战战兢兢的解释,“殿下莫怪,里面的厢间有人了。” 乔冉眉头微抬,殿下? 这又是哪个皇子的尊驾? 有人冷斥了声,没再说什么便进了厢间,过了一会,楼间的脚步声也歇了。 乔冉从贵妃榻上下来,贴到墙边去听,只能略微闻得话声,却压根听不清隔壁的人在说什么。 罢了,也只是一时好奇而已,听不到便听不到吧。 她又百无聊赖的躺了会,这贵妃榻属实舒服,她竟蒙了浅浅的睡意,门被敲响,伙计进来换茶,乔冉翻身坐起来。 伙计笑着换上热茶,看了眼满桌狼籍,“公子胃口真好。” 乔冉懒洋洋的应他,“是萃香居的菜做的好。” 伙计也不谦虚,当即将他们萃香居的来历一点不落的给乔冉讲解了一遍,乔冉听得津津有味,伙计也讲的开心。 “公子慢用,小的先退下了。” “哎,等等,”乔冉勾了勾唇,又掏出一锭银子扔出去,伙计欣喜的接住。 “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乔冉赞赏他的识相,岔着腿豪迈的坐在贵妃榻上,仰着脸道:“隔壁厢间,用饭的是哪位殿下啊?” 伙计愣了愣,脸上的笑突然僵住,有些为难道:“公子问这个,小的不好回你。” 乔冉表现的十分随意,“我只问你是哪位殿下,我之前多次在宫中远远瞧见过,却未上前见礼,怕一时不慎冲撞了,今日碰巧遇见,便多嘴问问你。” 伙计一听,乔冉也是经常宫中走动之人,看他的模样和年纪,估计是哪位大臣家的小公子,当即也不敢马虎,犹豫了一瞬,压低了声说:“是三殿下和五殿下,两位殿下也喜欢萃香居的菜,时常来,喜欢坐公子今日定的这间厢。” 乔冉暗道一声好巧。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听着两位殿下有些不高兴,原来是我坐了他们的厢间,”乔冉含蓄一笑,“你也不提醒着我点。” 伙计也尴尬,“不怪公子,主要是小的也没想到两位殿下今日会来,以往都是单日子来,今日是双日子。” 乔冉又和伙计瞎聊了一会,说自己再坐会,让伙计帮自己在楼上定间房,伙计拿了银子麻溜的去了。 乔冉思索着,隔壁是三王和五王,这两人一天似有点无所事事,凑在一起准没谈什么好事,指不定商量着怎么欺负百里右呢。 乔冉听不着墙根,总不能堂而皇之站人家门口去听,费劲了半天也就歇了心思,眯了一会伙计来说,上等客房准备好了。 “瞧着公子也困了,上去歇着吧。” 乔冉打了个哈欠,便闷着头往出走,刚经过隔壁厢间,那门“咔”一声打开了,乔冉和里面的人撞了正面。 她轻挑了一下眼皮,晋楚皇子。 先踏出门的一人身穿藏青色束腰长袍,腰上挂着一串玉珠,他先是睨了乔冉一眼,又瞥见跟在乔冉身后的伙计,再看乔冉的眼中满是鄙夷。 似乎乔冉坐了他们的厢间,就跟乞丐进了他的金屋一样,脸上的嫌弃毫不遮掩。 “三哥,碰着谁了?” 从后面探出一个头,乔冉便将两人的身份识了个清楚,后面出来的就是五王了,比三王略低了半个头,脸上的稚气未消,眼睛细长,可那神情却让人完全喜欢不起来。 两人长的很像,乔冉猜他们是同一个妃子所生。 三王说:“不认识。” 这时五王走了出来,上上下下的把乔冉打量了一遍,也明白了过来,“就是你定了最里面的厢间?” 乔冉规规矩矩的答话,“我来的早,便挑了最里面,不知有什么问题?” 五王平素嚣张跋扈惯了,顿时有些不高兴,“你什么身份,也配坐最里面的厢间,你可知我什么身份?” 乔冉淡淡“哦”了声,“你什么身份?” 她身后的伙计瞪大了眼睛,公子怎么和刚才在厢间说的不一样,什么叫“怕一时不慎说错了话”,他就不是个能开口说话的。 伙计胆颤心惊往后退去,生怕一会的火烧到了自己。 五王被乔冉不以为然的轻蔑态度激上了火,“大胆!!敢对本王无礼,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乔冉这才装作恍然的样子,睁大了眼睛,露出看似谄媚实则不屑的笑,“小的未见过殿下尊颜,一时半会没认出来,给殿下赔个不是。” 伙计惊的满头大汗,悄悄的擦着。 五王黑了脸,一腔怒火硬是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一拳打在了乔冉这朵棉花上,乔冉可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她假装慌张,“殿下没坐到心仪的厢间,是不是也没吃好啊?不然让人收拾一番,殿下换回去再吃一桌?” “你!!”五王明明想发怒,可竟觉得乔冉说的好像没什么不对,他下了面子,心里又十分不爽,不由分说的就要让人掌乔冉的嘴,权势加蛮力,是他这些年摸索出的一套震慑人的好法子,屡试不爽。 可一旁半天不说话的三王却阻止了他,五王愣了愣,“三哥,你做什么?” “五弟不觉得我们在哪儿见过他吗?”三王突然阴恻恻的笑了声,扭头问五王。 五王想不起来,“这等卑贱小民,三哥我俩哪能见过,他嘴这么欠,真被我碰上还不打的跪地求饶。” 三王的表情让乔冉深觉不对,她脚底板突然有些凉。 “五弟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们见过,”三王忽向身后的人一招手,眼神突然变得狠厉,“抓住他!本王要让他知道,帮百里右的下场!” 乔冉的头皮“哄”一下炸开了! 不是,他怎么认出来的?自己压根没露脸好不好? 五王瞪大了眼睛,“三哥确定是他?” “他的剑都差点要了五弟你的命,你当时被吓傻了吗?连这个都记不住。” 乔冉汗颜,原来是剑! 她露齿一笑,“好巧啊”,说完转身就往最里面的厢间跑。 五王大跳,“给本王活捉了他!” 第五十一章 冤家 乔冉冲进厢间,等三王五王的人追上来时,她已经从廊边翻身落了下去,从萃香居门口逃之夭夭。 三王爬在栏杆边看着,一张脸沉的能滴出水来,真是冤家路窄。 他狠狠捏着栏杆,阴声道:“胆敢戏弄我们,等落到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他!” 五王更是气愤,拽着三王就要追下去,三王被他拉了个踉跄,愤懑的甩开了他的手。 五王不解,细长的眼睛撑了撑,回头看着三王,拉着脸道:“三哥,不能让他跑了!我一定要抓住他,把他大卸八块,他可是敢威胁我,我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欺负过。” “我知道,”三王不悦,“这不是让人去追了吗,他能跑到哪去。” “我们也跟上去看看。” “跟什么跟,别忘了我俩还有事,”三王说:“出门前父皇交代啥了?” 五王被半路而出的乔冉气昏了头,差点把正事忘了,可他还是不乐意,“不过是平景的一个小小臣子,凭什么要我俩亲自去接,父皇到底怎么想的?我们和百里右不对付,他又不是不知道。” “别说了,”周围还有别人,三王轻扫了一眼,其他人便都逃命似的赶紧离开,“你都找到母亲跟前了,母亲还不是也让我俩去。” 五王想起来就头疼,上个月平景忽然来了消息,说是要派人来看看世子,他们都没当回事,这么多年了,平景也说了好几次,每次都没人来,他们还能借此戏弄戏弄百里右,最好玩不过了。 没想到这次还真的来人了,说是赫连氏的嫡孙,自小便和百里右那个贱种亲近,多年不见,非要来看望一趟。 平景皇也答应了,人这就快马加鞭的来了。 “我不去,”五王耍起了脾气,“要去三哥你去,我想起百里右就一肚子火,更不要说见什么赫连氏嫡孙了。” 三王拉住他,“你不去回头父皇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担着,母亲说的对,我俩平时欺负百里右惯了,这次赫连氏来,他要是嘴上胡说些什么,诬陷我们两个,再回去和平景皇告一状,你说到时候麻不麻烦?” 五王抬声,“他敢!” 百里右要是敢在人前胡说,他就让他生不如死! 识相点就嘴巴闭紧点,说不定他一高兴,还能让这卑贱杂种过两天舒坦日子呢。 三王道:“百里右现在都敢让人对我俩出手了,他还想杀我俩,他有什么不敢的?所以母亲让我俩去接赫连嫡孙,在旁边盯着百里右,他敢乱说话,还得掂量掂量。” 五王一听也对,“那就听父皇和母亲的,一个赫连嫡孙,量他就算知道点什么,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 说服了五王,三王便带着他往城门口去,耽搁了这一会,估计赫连嫡孙已经进城了。 不过他俩也没真想着大老远去城门口接,做做样子罢了。 出了街,随从来报,没抓到萃香居的那人,让他跑了。 五王又发了好大一顿火,下令让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人揪出来。 三王沉着脸说:“可能在百里右府上躲着呢。” 五王立刻就要让人去百里右府上找,三王说:“赫连氏已经到了,等人走了,我们想怎么找怎么找,当着赫连氏的面,忍一忍。” 五王因此对百里右愈发的怀恨在心,在接到赫连氏的马车时,他连车都不愿意下,三王一个人下去了。 三王行至马车前,赫连氏在平景根系庞大,赫连老家主至今还掌管着平景三分之一的军队,赫连氏出过三位皇后,如今的平景后宫,听说最得宠的还是赫连氏。 平景的商贸之路,更是赫连氏一家独大,无人撼动。 因此晋楚也不敢得罪了他们,三王换上笑脸,向里面问,“可是赫连嫡孙到了?” 车帘被忽来的一阵微风挑动,三王看到一片纯白祥云衣角,还有一位女子正垂着头小声说什么,湖蓝的裙装,没看清面容。 这赫连嫡孙竟还带了个枕边人来晋楚,看来也不过是个贪图享乐之人。 三王不屑,可里面半天也没传出回音,于是跟来的赫连侍卫长一拱手,“正是怀公子的车,我们在城外未等到来接的人,便先行进城了,请问贵人是?” “司子瑜,我奉父皇之命,亲自来接怀公子,出宫晚了些,让怀公子久等了。” 侍卫长靠近车低声回了。 里面终于开了尊口,嗓音轻快随意,不拘一格,“怎敢劳烦三殿下亲自来接,我直接去世子府,三殿下不用陪同了。” 三王还没来得及敲打百里右呢,哪能让赫连怀直接去,“父皇安排了住所,怀公子先休息一日,明日再去见世子不迟。” 眼前豁然一亮,三王抬头,赫连怀挑开车帘倾出半个身子看他,脸上挂着笑,“三殿下你怎么这般客气,我明日见也是见,今日见也是见,反正已经来了,直接去不就好了?” 三王说:“怀公子劳累了一路到我晋楚,自然得多上心些。” “住其他地方多麻烦,”赫连怀眨了眨眼睛,一副痞相,“就住世子府呗,我和世子打小就关系好,恨不得穿一条裤子,我自然要同他待一起。” 三王眼皮跳了跳,脸都绿了。 不等他回话,赫连怀就吩咐侍卫长,“赶紧走,世子还等着我们呢。” 侍卫长应了声,便带人驾着马车徐徐自长街穿过,径直往世子府去了。 三王心里着急,压根没想过赫连怀第一次来,为什么问都不问就知道百里右住哪,他阴沉着脸上了马车,五王见他半天才回来,连忙问:“三哥怎么去了这么久,我都累了,今日气死我了,我要回宫告诉母亲去。” 三王摇头,“先不回宫。” “不回宫?”五王愣了愣,“那去哪儿啊?” 三王脸上渐渐起了愁容,后槽牙莫名有些疼,他下令,“跟上赫连怀的马车,我们也去世子府。” “世子府!” 鬼知道五王现在有多想打一顿百里右,可这几日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欺负他,心里正堵着呢,一听要去世子府上赶着找堵,闷声道:“赫连氏的嫡孙要直接去找百里右?百里右应该不敢乱说话吧?” 三王头疼,冷声道:“所以要跟上去盯着啊!” 好在他觉得赫连怀也不是个厉害的,出门带女人,行为举止也没有世家公子的严谨风范,估计是个浪荡子,好对付,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等他一走,就有百里右好受的了。 到了世子府门口,听到消息的百里右带着刘叔和小倬,已经在门口等半天了,三人专门收拾过,硬是把自己收拾的看起来精神饱满。 “来了来了,”小倬瞧见,欢喜道:“世子,是赫连氏的马车。” 第五十二章 探望 赫连氏的图腾,时隔多年,百里右终于又见到了平景的亲人,他紧张的攥着一双手,手心里都出了汗,他不知道来的是谁,却依旧心下欢喜。 生怕自己哪儿没弄好,让亲人见了笑话,不停的扭头问刘叔,“我头发没乱吧?今日衣裳穿的可有问题?” 刘叔笑着摇头,“世子合适的很。” “不知道来的是谁?” “世子别着急,等见了就知道了。”小倬颠起脚尖看。 终于,赫连氏的马车缓缓停在了世子府破旧的台阶前,侍卫长从里面接出来一人,身形修长,百里右紧紧盯着看,猜测应该赫连氏第三代的公子,他多半不认识。 赫连氏的孙辈中,他只和一人相熟,可那年他被挑中送到晋楚为质,两人大闹一场,为此断绝了关系,怕是此生不复相见。 直到赫连怀抬起头,百里右看清了赫连嫡孙的脸,一瞬间,百里右怔在了门口,刘叔和小倬笑着同他说什么,他一概听不清,耳边嗡鸣着,眼里的雾越来越浓,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认错了…… 不是他,不可能是他的。 来人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百里右缓缓抬起僵硬的手臂,试探着去摸来人那眉眼,一度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 赫连怀亦红着眼眶,扯出一抹笑,调侃道:“不认得我了?眉毛都快被你摸没了,还认不出来?” 百里右快要窒息了,脑海里的记忆翻江倒海的奔来,他一开口都哑了声,“赫连……怀?” “嗯,脑子没坏。”赫连怀一下子抱住了百里右,在他耳边咬着牙低说,“我什么都知道了。” 这一刻,百里右才彻底清醒,真的是他。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这拥抱隔的不仅仅是年月,更隔了万千的山海,拥抱代替他们诉说着多年的思念。 百里右受了苦,赫连怀心疼他。 许久,两人才慢慢放开,百里右眼里的雾散了下去,可那通红却一点儿骗不了人,他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赫连怀伸手捏了捏他的肩骨,“怎么瘦成这样,没好好吃饭吗?” 百里右小声说:“吃了。” 赫连怀眼中的阴霾一闪而过,因为三王和五王跟过来了,百里右别过眼,悄悄拉了赫连怀一下。 赫连怀再转头,已经含了笑,“让三殿下见笑了,我真是太久没见世子了,你不知道,我俩以前有多好。” 三王实在笑不出来,勉强扯出的嘴角一点都不协调,“怀公子和世子果真要好。” “肯定的啊。”赫连怀挡着百里右,又瞅见了跟在三王身边的五王,道:“这位可是五殿下?和三殿下生的像,真有福气。” 五王脸色难看极了,若非三王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发作出来。 三王也怕五王对百里右的敌意被赫连怀察觉,连忙道:“怀公子好眼光,正是五弟,司子堰。” 赫连怀拱手:“见过五殿下。” 司子堰满目厌恶,带着警告的看了百里右一眼,说:“三哥,我在车上等你。” 司子瑜此刻也不能训斥弟弟,他心里想着一会如何恐吓百里右一下,让他好好配合把这场戏演完。 赫连怀对百里右的态度不像作假,他们当真是相熟的,那若是不早点提醒提醒百里右,他若将在晋楚的遭遇都说了出去…… 一想到这,司子瑜顿时更郁闷了,装模作样道:“怀公子也别和世子站在门口了,咱进去说。” “也行,哪有站在门口叙旧的,世子,我进你的府里好好看看,”赫连怀说着就拉着百里右要往进走。 百里右一边说,“没什么好看的,都没打扫”,一边崴了一下。 赫连怀低头看去,“你的腿怎么了!” 百里右摸了摸腿,遮掩道:“没事,就是摔了一下。” “我看看,”赫连怀不顾阻拦,蹲下就去检查百里右的腿,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怎么摔的,能把好端端的腿摔成这样?” 不等百里右主动开口,司子瑜就连忙解释,“怀公子不必担忧,已经让御医看过了,世子休养一段时间就会痊愈。” 刘叔和小倬对视一眼,不敢相信三王能睁着眼说瞎话,在这假惺惺的扮起来了,等回头寻个机会,一定要和怀公子说个明白。 既然来的是怀公子,那他们可就无所顾忌了。 赫连怀又问了一遍,“世子怎么摔的?” “前不久狩猎摔的,”司子瑜着急道:“世子的马受了惊,将他从崖边摔了出去,可吓死我们了,幸好找的快,世子无大碍。” 纵使百里右再装聋作哑,也被司子瑜一字一句的颠倒黑白给惊到了,他看着赫连怀的眼睛,什么都没说。 赫连怀叹了口气,起身对刘叔道:“还伤着腿呢,快别让世子站着了,给扶进去坐下。” 司子瑜说:“怀公子,我们一起进去。” 他肯定得进去时时刻刻盯着百里右。 赫连怀笑了笑,我接个人,他走到马车边,侍卫长再次将车帘掀开,司子瑜看清了湖蓝衣裙,赫连怀把手伸了过去,有个素白的纤纤小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腕上,仅凭一只手,便能断定车里是个美人。 果不其然,等里面的人整个身子露出来,司子瑜眼睛都直了,一身湖蓝绫罗将那匀称的身段衬的愈发有致,腰肢曼妙,似盈盈一握就能折断似的,露出的皮肤白皙迷人。 虽然带着面纱,可露出的一双眼睛,却娇媚百态,瞥向司子瑜时,光华照人。 “人家等了老半天了,都在车里等困了。”女子娇嗔的责怪着,搭着赫连怀的手腕下了车。 赫连怀好声好气的哄着,“我的错我的错,话说多了点,我们同世子进去,你上屋歇着还不行吗。” 女子灵动的瞪了他一眼,看到百里右时,笑着说:“见过世子。” 百里右站在原地没动,眼中情绪变幻,呆住了一般。 赫连怀催了他一下,“再不坐下歇着,你这腿伤的更重了。” 百里右仓惶的点点头,被刘叔和小倬扶着进去了。 赫连怀搀扶着女子,两人有说有笑。 司子瑜好奇,问道:“怀公子身边这位可是夫人?” 赫连怀摇了摇头,直白的说:“三殿下别胡说,我还没娶亲呢,哪来什么夫人?” 司子瑜倒是一愣,“看怀公子如此上心,还以为是尊夫人呢,猜错了,怀公子莫怪。” “我娶夫人怕娶不到这么漂亮的,”赫连怀道:“这是我养的第三十九个书房丫鬟,三殿下可就不懂了,我跟你说,你熬夜苦读的时候,我家小乔往桌前一站,我立马就清醒了,连夜将经史子集背了一遍,大清早我爹都惊了。” 司子瑜:“……” 第五十三章 挑刺 司子瑜被赫连怀的直白撞的半天哑了声,只能赔笑。 赫连怀以为他有意,脸上当即挂了一抹玩世不恭的笑,不由分说的拉着司子瑜就往前院走,“三殿下要是喜欢,我也给你找几个,三殿下想想,书案幽香,该是多美的天下第一景,你带回宫留在书房伺候,功课进步,那圣上和娘娘知道了,岂不是开心死了。” 司子瑜被赫连怀毫无边界的勾着肩,赫连怀不知为何手劲那么大,搂着司子瑜勒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脸都憋红了。 赫连怀还在大声劝他,“三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别害羞,说出来我给你送一两个,你带回去给娘娘也见见,娘娘肯定满意。” “……” 司子瑜抬手想将赫连怀拉开,可赫连怀故意般的和他较劲半天,等司子瑜脸都绿了,赫连怀才笑嘻嘻的放下手。 “不用了,”司子瑜摸不准赫连怀的心思,只道:“怀公子自己享用便好。” 赫连怀嗤了一声,“三殿下真无趣。” 司子瑜猜测,赫连怀真是个实实在在的浪荡子,心下放心了不少。 可赫连怀还是缠着他说那三十九个书房丫鬟,司子瑜从小便在宫中长大,宫中规矩森严,母亲更是十分严厉,他哪儿敢带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宫,若是被母亲知道了,他怕是少不了一顿禁足。 在宫外无法无天,回了宫身边的人都不敢乱嚼舌根,可在宫里就不一样了。 赫连怀又扭头和他的“丫鬟”说了半天,只见那“丫鬟”给了他一个白眼,便快步走了。 赫连怀在后面喊,“你先歇着,我忙完再来找你。” 司子瑜就看着他,赫连怀突然一转头,“就得宠着,没办法。” “怀公子雅兴。”司子瑜笑笑,两人跟着进了前厅,百里右已经坐下了,他让小倬给大家泡茶。 司子瑜本不想坐,可忍一时风平浪静,他得盯着百里右这小贱人,只好皱着眉头在一边坐了。 赫连怀原地转了几圈,只见他眉头越皱越深。 百里右着急的问他,“怎么了?” 赫连怀抬声,“这什么破地方?” “这里是世子府,”百里右放低了声,不好意思看赫连怀,“我平时生活简单,因此没有多装扮,你先坐吧。” 赫连怀站在前厅中间,满目嫌弃,“往哪儿坐?你看看你这破椅子……” 说着他将椅子提出来,一动就“吱呀”的响,“扶手都掉漆了,刮花了我的袖子怎么办?” 百里右说不出话来。 一边司子瑜的嗓子眼都提起来了,他没想到赫连怀会挑府上陈设的刺,一时也哑口无言。 赫连怀还不作罢,将整个厅都点评了一番,不是这里不能坐,就是那里不能用,走到后面的木屏旁,指着说:“这都是几十年前的款式的,摆在堂堂世子府,这怎么回事?堂堂晋楚,连世子你一个闲人都不愿意养吗?” 他骤然神色一变,看向绞尽脑汁编解决办法的司子瑜,冷冷道:“三殿下,我平景十三王,在你晋楚便受的是此等待遇?” 司子瑜心下九转,就是没想到赫连怀怎么变脸这么快,当即站起来,“怀公子说笑,我们自然当世子是座上宾,只是世子素来简朴惯了,不喜欢我们休整他这世子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赫连怀听了,果真回过头问百里右,“世子,你好歹换几样能用的东西啊,简朴是好,可也不能掉了面子,这要是府中待客,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百里右无言,抿着唇磕磕巴巴想说什么,司子瑜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别生气了,我回头就着人换了。” 还算识相,司子瑜满意的坐了回去,他赫连怀再挑刺又能怎么样,百里右把一切过错都揽自己身上,他赫连怀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百里右吧? 赫连怀叹了口气,挑了个勉强凑合的椅子坐了,顺手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眼睛一睁,“噗”就吐了一地。 茶渍在地上晕开,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又怎么了?”百里右急的都站起来了,“这茶有问题?” 赫连怀盯着手中的茶,怒道:“这是人喝的吗?” 百里右又开始装哑巴。 “三殿下!” 赫连怀放下茶杯,径直走到司子瑜面前,“都知道,咱晋楚茶业兴盛,待客都用上好的毛尖,每年只喝新茶,三殿下不妨给我解释解释,为何这世子府上的茶连口都入不了!” 司子瑜刚落下去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真是服了,脸色难堪道:“世子节约,旧茶喝的慢。” “节约?”赫连怀气笑,“我怎不知世子殿下来了一堂晋楚,变得如此节约?节约也行,我赫连怀吃不了粗糠,来人,给我换上今年的新茶!” 厅中寂静了片刻。 刘叔和小倬立在门口,眼睛快钻鞋尖里去了。 赫连怀又叫了声:“来人!” 刘叔和小倬装作没听见。 赫连怀震惊,一怒之下摔了司子瑜的茶杯,苦涩的茶沫飞溅了司子瑜一身,司子瑜凌然起身,瞪着赫连怀。 赫连怀扫视一圈,“偌大的世子府,连个奴才都没吗!!人呢,给本公子来人!!” 这话完全是对着司子瑜吼出来的,司子瑜往后退了几步,总不能说百里右的奴才都被自己打死了,便悻悻解释,“世子的奴才前些年闹了瘟疫,都没救回来,怀公子何必动怒?” “死了?”赫连怀再惊,难以置信道:“世子离开平景前,带了仆从奴才一众二十多人,这才几年光景,都死了?” 司子瑜差点装不下去,这赫连怀怎么跟个疯子似的。 他心里刚嘀咕完,赫连怀就道:“晋楚真是太照顾我家世子了,死了几个奴才,竟也不愿意再给世子送几个洒扫的,我看这分明就是明里暗里的苛待我家世子,我既然来了,必得替我家世子要个说法!” 司子瑜头皮发麻。 “三殿下,这世子府我是一点儿都住不下去,我赫连氏虽比不上你们尊贵,可到底也不是好惹的,今日我看在眼里的,烦请三殿下回去好好想想,如何让我带话回去同平景报吧!” “怀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司子瑜硬着头皮装傻充愣,“世子府中的奴才少,这不是世子用惯了自己人,不喜欢外人伺候吗?我晋楚处处顺着世子的意,到了怀公子这,怎么就成苛待了呢?” 司子瑜一副心寒的模样,说罢就要走。 赫连怀眉头一扬,先他一步,“我赫连怀可受不了这罪,来人!” 这次他带的侍卫长进来的飞快,拱手道:“公子。” 赫连怀一挥手,“扶好世子,我们去客栈住,这世子府,留给三殿下慢慢享用吧。” 司子瑜额角突突的跳,“……” 第五十四章 闹事 赫连怀一怒之下就要离开世子府,他的侍卫长们过去扶住百里右,连带着他一起跟上。 赫连怀边走边骂,将世子府贬低的一无是处,隐喻的在打晋楚的脸,司子瑜只觉得脸“啪啪”的疼。 他又不敢同赫连怀杠上,赫连怀骂人不带脏字,却市井的很,司子瑜看见百里右,连忙叫他,“世子,世子你劝劝怀公子啊。” 百里右装作没听见,他心下从未有过的舒坦,赫连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帮他报仇,他保持安静,偶尔假意附和几句。 即使多年未见,可赫连怀的一个动作一个表情,他都能明白所表达的意思。 司子瑜面色煞白,事情闹这么大,回头赫连怀真非要讨个说法,该如何收场? “平景目前不能得罪。” 这是他出门前母亲多次叮嘱的,司子瑜恨怎么没早点安排好,偏偏忘了整顿寒酸的世子府。 有侍卫去后院带了怀公子的“丫鬟”出来,赫连怀瞬间又是一副脸,“委屈我家小乔了,咱换个好地方住。” 女子眼中带着满满的不悦,甩开赫连怀的手,似乎也觉得这地方脏极了,使劲的拍了拍未染一尘的裙衣。 “我就说嘛,这地方是人住的吗?不如怀公子府上的柴房呢,”女子生气的跺跺脚,湖蓝的裙摆摇曳摆动,她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我就说不来不来吧,你非要带着人家,我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破的地方,不说了是咱百里世子的府邸吗?到底怎么回事?” “哎呦,我的错我的错,”赫连怀软了声,“可我的小乔啊,这就是咱世子府?” 女子瞪大了眼睛,“百里世子在晋楚过的是奴才的日子吗?” 两人一唱一和,司子瑜一个头三个大,咬牙说了句,“世子怎么能和奴才相提并论。” “啊?” 女子低呼了声,捂住嘴道:“原来晋楚的条件就这样,那三殿下和其他皇子也同我们世子一样,如此寒酸吗?” 司子瑜:“……” 女子认真的问,“是不是啊,要真是这样,那可真是我们错怪殿下你们了呢?毕竟我家世子瞧着身体又弱,跟没吃饭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天天欺负他呢。” 司子瑜:“……” 突然,女子大叫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她抓住赫连怀的袖子,“这什么呀,有老鼠!” “哪儿有老鼠?”赫连怀连忙让侍卫找。 女子受了惊,更是不悦,“我家世子怎么和老鼠住一起,我不要呆在这了,世子也别呆在这了,阿怀,我们带世子回去。” “唉,”赫连怀微蹙了一下眉,“小乔别闹。” 女子因为他一句话就大发脾气,“我怎么闹了,赫连怀你自己说,我们欢欢喜喜的来见世子,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呆在这干什么!” “小乔!” 女子提着裙子就怒气冲冲往门口的马车上去,赫连怀追在后面。 女子还在埋怨,“什么三殿下,当我是傻子呢,我看他说的话都是放屁,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子瑜莫名其妙被兜头骂了一顿,气的手抖。 客赫连怀一众人已经上了马车,快马加鞭的走了,逃荒似的,等他赶出去,已经剩下一道残影。 司子瑜上了车,里面的司子堰呼呼大睡,他怒道:“赶紧起来!” 司子堰一惊,睁开眼就是司子瑜怒气冲冲的模样,“三哥,你生谁的气呢?百里右那个贱人胡说了?” “麻烦大了。”司子瑜头疼。 “他人呢?”司子堰眯着眼,“我看他是活腻了,我这就下去教训他。” 司子瑜大声,“你别添乱了!百里右以后再收拾,现在难缠的是赫连怀。” “他怎么了?他说啥了?” 司子瑜沉着脸,就是因为赫连怀没说啥,他才心底发了慌。 他只说要讨个说法,究竟是怎么讨…… 司子瑜隐隐觉得,这次得被百里右害惨了。 “回宫!” 赫连氏的马车堂而皇之的进了邺都最大的客栈,马栓在后院,他们径直去了楼上的房间。 百里右缓缓跟在后面,看着前面的赫连怀被小乔狠狠踹了两脚。 赫连怀非但没生气,还上赶着去哄她。 小乔摘掉了面纱,回过头道了句,“世子。” 百里右这才彻底看清她的面容,眉若拂柳,面若桃花,那双眼睛敛起了千姿百媚,徒留清澈,他就认了出来。 没错,果然是她。 两次救他于水火的女子,他们竟然这么快又见面了,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百里右脸上露出一抹笑。 “我感觉是你,原来你叫……”百里右低声,“小乔?” 小乔本人——乔冉又气不过踹了赫连怀一脚,“恶心死了,还小乔?你的第三十九个书房丫鬟?” 赫连怀嘿嘿一笑,“我错了,乔。” “滚一边去。”乔冉说:“你的事,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乔冉也没想到,能在邺都找到秦怀,没错,他就是平景赫连氏嫡孙,赫连怀。 消失不见就算了,害乔冉挂心那么久,结果再次相见,人家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平景有权有势的贵公子,乔冉心里有八百个疑惑,可她碍于场合,一直忍着。 被司子瑜的随从追杀,乔冉到底对邺都路不熟,正发愁怎么摆脱这些尾巴,不远处就突然传来一声“乔二”,乔冉震惊的看过去,赫然就是秦怀那张欠揍的脸。 乔冉说不出当时心里什么滋味,想把秦怀吊起来暴打一顿更舒坦,还是上去拥抱他一下,吼他一声“你没死啊”更开心。 反正她二话不说就钻进了秦怀的车里,换了一身女裙,躲过了追杀。 到了屋内,秦怀终于能喝上一口热茶,他絮絮叨叨,“刚才闹这么一场,嘴巴都干了,渴死我了。” 百里右略显拘束,“给你添麻烦了。” 秦怀收敛了笑容,认真的看着他,“百里右,你怎么还是那么笨,受了那么多欺负,要不是乔告诉我,我还在为见到你而欢喜。” 百里右低下了头,半晌,他僵硬的扯出一抹笑,“原来是乔姑娘,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乔冉道:“之前不知道你和秦……赫连怀是朋友,现在知道了,你也就是我的朋友了。” 百里右心下又微微一喜,他抬起头,“阿怀你和乔姑娘怎会认识?” 秦怀叹了口气,“这说来话长,回头慢慢告诉你,先说说你的事。” 百里右攥着手,喝了口茶掩饰无奈,“我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没什么好说的。” 秦怀猛地一拍桌,“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我一定要给你讨回公道!” 第五十五章 旧忆 赫连氏嫡孙,小时候也在平景宫中受学,同平景的皇子们一起,可他自小便调皮不爱受管教,先生的课硬是一句都没学进去,日日被罚,挨了打他皮糙肉厚的,笑笑也就过去了。 赫连嫡孙是个不务正业的,宫里宫外人尽皆知,因此他在家中也挨了不少骂。 可那又怎样,他一点都不听。 后来他在先生讲课的时候,便溜出去满宫的跑,遇见了被宫人欺负的百里右。 秦怀想起小时候的事,笑的眼睛都眯一起了,他跟乔冉说:“百里右那个时候被宫人推下了水,我跳下去就给捞上来了,你不知道,他那时候瘦瘦小小一个,整个人轻飘飘的,皮肤白的不像话。” 乔冉看了眼百里右,“世子现在也挺白的。” 百里右害羞的笑,“我阿娘白。” “后来我发现,他怎么谁都欺负,先生讲学他也不去,我就说其他皇子都去,你为啥不去?”秦怀学着小时候的模样,气鼓鼓道:“我带你去!” 乔冉笑起来。 “所以后来我就听课的时候把百里右带上,然后我出去玩,过了段时间我就发现不对。” 乔冉插嘴,“你不在,那些皇子是不是欺负世子了?” 秦怀一拍大腿,“猜的真准。” 就百里右这从小软绵绵的性子,谁都能欺负他。 再后来,秦怀听讲也不跑了?就陪着百里右,左耳进右耳出,先生以为他变乖了,其实他就是想护着百里右。 脑袋里那点子墨汁,就是那时候灌耳得来的。 一直到百里右十五岁,平景要送一位皇子去晋楚,当时就挑中了百里右。 秦怀得知,在家里闹了一场,跑进宫去找百里右,告诉他,不要去。 也不要怕,赫连氏给他撑腰,他只要想,赫连怀就有办法换别的皇子去。 可他去找百里右的那天,百里右态度坚决的说:“阿怀,我愿意去。” 小小的赫连怀不解,“为什么?” 百里右抬起脸,“因为父皇让我去,这是他第一次让我做事,我愿意。” 赫连怀的心瞬间凉了,他失望的回了家,直到听到百里右被送往晋楚的消息。 后来赫连氏族内部出现一些变故,赫连怀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生活,化名为秦怀,离开了平景。 说到这,乔冉侧脸看秦怀道:“那你为什么去了大梁?” 秦怀说:“机缘巧合吧,有幸踏进了大梁地界,索性就懒得再走了,再加上除了从小不好好上学练的一身偷鸡摸狗的本事,再也身无长物,便一直待着了。” 乔冉瞥过脸笑笑没再说话,秦怀的话里真真假假,她不想多问,也不敢多问。 “造化弄人,”秦怀突然感慨起来,对百里右道:“早知如此,当初打死都该阻止你来晋楚,后不后悔?” 见过听过百里右的遭遇,秦怀和乔冉都以为百里右会说后悔,可他只是安静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几不可闻的回答:“不后悔。” 秦怀笑里带悲,起身慢慢走到窗边,窗外的一株海棠开的正艳,枝叶攀在客栈后院的屋窗上,住在里面的客人清晨打开窗,便会被满目的海棠花扫去阴霾。 百里右以为秦怀不高兴了,出声唤他,“阿怀,我以后再跟你解释好不好?” 秦怀回过头,目光淡淡,“我从没强求过你告诉我你当初愿意离开的真正原因,当初没有问,以后也不会问。” 秦怀当初年上轻狂,未经过什么大事,便单纯的以为百里右是为了讨平景皇喜欢,可后来在大梁独自一人摸爬滚打,几经辗转又回到了平景,他才渐渐怀疑,百里右当初离开并非自愿。 所以他主动让父亲求了平景皇,准许他去晋楚见百里右,原本只是想同百里右道歉,谁知道他过的竟这般不好。 秦怀心疼他。 百里右身子有些不舒服,秦怀便让侍卫先行送他回屋休息了。 屋里只剩下乔冉和秦怀两个人,乔冉伸了个懒腰,走过去爬在窗边摘了一朵海棠,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无聊道:“我也回屋休息了。” 秦怀叫住她,“真回去睡觉啊?” “不然呢?”乔冉打量他。 “你不是要找我算账吗?就没什么要问我的?”秦怀一本正经,替乔冉一一罗列,“你不问问我怎么离开蜀中的?为什么一声不吭的走掉?又为什么要时隔多年回到平景?或者说,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你隐瞒身份,让你觉得我是个可怜兮兮的小贼?” 乔冉顿住,手心的海棠被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捏碎,片刻,她随意的扔了那花,掏出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擦着手,“这么多问题,我该问那个呢?” 秦怀心中忐忑,强装镇定,“你想问那个问那个?” 乔冉将帕子重新叠好,仔仔细细的揣回了怀里,“可你说的这些,我现在都不想问。” 秦怀的呼吸停了一下。 乔冉抬起头,“我只想知道,赫连怀以后,会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平景与大梁有战争所带去的,时间都无法磨灭的仇恨,平景的人恨着大梁,和大梁的人防备着平景一样。 秦怀出身于平景勋贵,赫连氏不会停止报复大梁,那赫连怀呢? 秦怀向乔冉急促的走了两步,说:“你是我二当家,我哪敢与你为敌。” 乔冉莞尔,“那就好,我屋里养了狐狸精,我得去照顾他们。” 狐狸精? 秦怀一时没明白乔冉所指,以为她现在变得如此放荡不羁,心下惊了惊,等他反应过来,乔冉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她吹着口哨,欢快道:“怀公子,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帮世子出气吧。” 秦怀抬脚追出去,“不用你操心,我肯定不会让欺负世子的人好过,呲牙必报的本领还是和你学的,咱先说说眼下要紧的事。” 乔冉满脸疑惑,“还有啥要紧的事?” 秦怀抿了抿唇,把她拉倒角落,有点难为情道:“你养狐狸精了?” “昂,”乔冉说:“我养了两个。” “……” 秦怀扑闪着眼睛,完全想不到他离开这段时间,乔冉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他轻咳一声,耐心劝导:“刚才我们一直在一起,你还能避开我的视线联系这种人在屋里等着,可见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轻车熟路,可我跟你说啊乔,你姑娘家家的,这样不好。” 乔冉茫然,抬手去摸秦怀的额头,“你说的啥?” “就!”秦怀都不好意思点明,压低了声:“乔,男人出去花天酒地,找个狐狸精别人最多骂他两句,你说说你,哪有找男狐狸精的?” 乔冉瞠目结舌,顿时恍然大悟,气道:“此狐狸精非彼狐狸精!” 秦怀义正言辞,“狐狸精还有啥不一样的,不都是勾引人的吗?” 第五十六章 舍利 乔冉嫌秦怀说话难听,鄙视了一眼,“走,带你去看看我的狐狸精。” 秦怀虽心下极不情愿,却也担心乔冉一根筋被人骗了钱不说,还坏了清誉,思前想后的跟了上去。 乔冉推开门,朝床边走去,秦怀实实切切听到一声狐狸叫,他嘴角一抽,越过乔冉两步过去,“这就是你养的狐狸精?” “你以为呢?”乔冉嗤他,随后蹲下看屋里的月狐,皱着眉头道:“这大月狐的伤明明已经好了,可怎么精神却不见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大月狐伸过头,蹭着乔冉的掌心,幽蓝的瞳孔渐渐退去,透着一股势微将去的死气。 幼崽这几日会自己跑了,却也异常的乖巧,巴掌大的一点依偎在母亲身边,眼睛圆溜溜的,看到乔冉会叫一声。 乔冉也伸过去去摸了摸它。 “这月狐是不是出自雪域?品种不凡。” 乔冉起身,揶揄他,“不愧是怀公子,一眼就知。” 秦怀瞪她,“你随身带着两只狐狸,我怎么不知道,我不过离开短短两月,你又是雪域又是晋楚的,你厉害。” 秦怀这意思是乔冉瞒着他,乔冉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我倒是想说,我有时间开口吗。” 秦怀讪讪一笑,可不敢再和乔冉顶嘴。 “月狐瞧着确实不太好,它这是怎么了?” “我怀疑是舍利的原因,”乔冉示意秦怀近点看,她温柔的哄着月狐仰起头,张开了嘴巴,乔冉用手指挡住它的尖牙,月狐一动不动的任她看,只见那舍利短短几日似乎嵌的更深了些,月狐上颚周围的肉已经开始腐烂。 它该忍受多大的疼痛。 秦怀看清后也是微惊,“这是佛子的舍利,传说得高僧坐化而来,乔,你知不知道这舍利性极热,会沿着皮肤到筋脉,烧伤月狐体内的五脏六腑。” 乔冉看了眼月狐,月狐又乖乖爬了回去,头埋在前爪下,低低的发出呜咽,它通灵,怕是早就感知到了死亡的临近。 “怪不得月狐误吞了舍利后便隐遁到雪域百年不出,雪域冰寒,能压制舍利的烈气。” 秦怀道:“不要小瞧了佛子舍利,即使雪域能护月狐这么多年,也已是月狐身体的极限,即使不离开雪域,它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 乔冉不免有些难过。 “你找佛子舍利,是为了陈疚?”秦怀眉毛一挑,面带玩味。 乔冉在秦怀面前不必遮遮掩掩,大方回答:“是又怎样,我听说这舍利能救他的命。” 秦怀提醒她,“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太信任陈疚,别看陈疚藏在蜀中养病,但他身体里留着大梁勋贵的血,你俩云泥之别,人家给你个三瓜两枣你就上赶着卖命,小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乔冉抬手过去打他,被秦怀早预判一步躲过,对着乔冉做了个鬼脸。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良心,你不见了,人家陈瑾舟天天派人帮我找你,”乔冉说:“他还给我找了个师父,不然你以为我这身功力是哪儿来的?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心里明白。” 秦怀一笑,“陈瑾舟陈瑾舟,瞧你叫的亲切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乔冉顺手拿过桌上的剑就扔了过去,扯着嗓门道:“胡说什么呢你。” “行行行,我不说,”秦怀将剑放到桌上,“反正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回头吃了亏你可别找我哭鼻子,我觉得陈疚没那么简单。” 乔冉没放在心上,她已经失踪许久了,我不知道武阳他们安全脱身了没,是否已经回到了蜀中,陈疚找不到自己,会不会着急。 “唉。” 乔冉叫了声秦怀,“怀公子,你帮我弄份通关文牒,我要回大梁。” 秦怀嘴欠,“你求求我。” “你找死?”乔冉嘴角下抿,似笑非笑道:“三日之内,通关文牒给我,小女子身份地低微,也不敢高攀怀公子,咱桥归桥路归路。” “哼。” 秦怀坐了下来,抛开两人彼此隐瞒的身份不谈,他们见面还如在山寨里一样,秦大当家与乔二当家,没有芥蒂,说话不必思前想后的斟酌,想说什么说什么。 秦怀笑了笑,“大梁我可能一时半会先不回去,弟兄们回头你见着了,替我给他们说一声,对不住了。” “你确实对不住他们,离了你,寨子也散了,我托人给他们送了银两,他们都各自回家谋生了。” 秦怀低下头,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不过你也别太难过,”乔冉又安慰他,“总不能当一辈子贼,与其跟着你四处挨饿,还不如回家找个正经谋生糊口,总比哪天被你拖累了下了狱强的多。” 秦怀眼眶里的酸水硬生生被乔冉的话打击的憋了回去。 “通关文牒我想办法给你办一个,你走官道安全些,还能最快回到大梁,我估计要在晋楚多待一段时间。” 乔冉抬眼,“我知道,我自己回去就行,以后有机会了去平景找你玩。” “我想把百里右带回去,”秦怀沉默半天,变得严肃起来,“若他过的好,我也就随他的意,可我知道他在晋楚生不如死,一旦我离开,司子瑜司子堰肯定饶不了他,我们都远在他国鞭长莫及。” 乔冉给他分析利弊,“百里右如今仍在晋楚为质,质子是不能轻易回故土的,除非你能说服平景皇,换个质子过来代替他。” 秦怀沉了眸,其实当年,质子人选初定的时候,他是有机会的,百里右只要肯点头,他磕破头也会想办法将他留下,平景皇儿子众多,送谁去都一样。 但是现在,中途再换一个质子,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有损两国颜面,很难办到。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乔冉轻咳。 “什么办法?” 乔冉压低了声,“反其道而行,你既然不能将百里右带回去,那让邺都把百里右退回去,主动要求换一位质子不就好了?” 秦怀眼睛一亮。 翌日一早,小倬焦急的来请乔冉,连说:“不好了。” 乔冉寻思又出什么事了,问了半天,小倬憋个大红脸结结巴巴说不清楚,也不知道怎么了。 反正自从他和刘叔知道她就是山崖下救了百里右,再跟着他们回到世子府一剑击退司子瑜的公子后,两人和她一打照面就结巴,乔冉一句话没说完,两人行礼就退。 真是奇了怪了,乔冉摸摸自己的脸,女装不也挺光彩照人的吗,两人干嘛处处躲着她? 她又不会再变成妖怪。 此刻,乔冉一遍遍问,“到底怎么了?” 小倬终于从唇缝里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姑娘,莲妃娘娘来了。” 第五十七章 莲妃 司子瑜和司子堰是一母同胞,而他们的生母莲妃自潜邸时便陪伴在圣上左右,是后宫中的老人了,素来有恭俭温良的淑名,就不知道怎么养出了司子瑜,司子堰这样的蠢货。 乔冉跟着小倬去了客间,秦怀带来的侍卫们都在门口守着,另有一个面色偏白,须毛都极淡的宫里人,乔冉猜是莲妃身边的公公,另有一位素粉裙装的宫女。 侍卫长见乔冉过来,低道:“公子让姑娘来了就进去。” 乔冉点点头,秦怀少与女人打交道,怕是应付不来莲妃,她问:“世子呢?” “公子让世子在屋里养伤。” 这么一说,乔冉便明白了,她面带微笑的进去,客房里宽敞无比,她进去后依次通过了三道翠帘,秦怀正在和莲妃喝茶。 确实是个端庄的女人,出宫并未着宫服,身上穿的裙装一看就是宫中制作,绣纹精美,花样别致,深绿色更衬的她年轻化,皮肤保养的好,眼角的细纹也不明显,头上簪着金钗。 乔冉走过去,在这种从小受惯了良好教育的女性面前,她也收敛了一些泼皮无赖,娇柔做作,只是身份还得扮着赫连怀的第三十九个书房丫鬟,不得不拿捏准小家子气。 因此在莲妃转过头看她时,乔冉只是象征性的笑了笑,就坐到了秦怀旁边,开始了她的表演,“不是说好了今天就回吗,你又说话不算数了。” 秦怀还没说话,对面的莲妃温温一笑,她一双杏眼带着疑问,先是说了句“这位便是乔姑娘了”,又客气的问:“怀公子打算今日回平景去?” 乔冉看她,结合三王五王的长相,心里嘀咕这两人一点不像莲妃,怕是都跟了他那皇上爹,莲妃能屈尊莅临,多半是给两个儿子收拾烂摊子来了。 秦怀抿了口茶,“回娘娘,本是打算今日回的,晋楚这边的风土人情,我们都不太适应,再加上见了世子这副凄惨模样,也没心情再逗留了。” 莲妃眉头稍拧,“世子的事,我倒还真是不知,我常年在后宫,也没打问过子瑜和子堰,没想到他们同世子偶有不愉快。” 人命都快没了,到了莲妃嘴里,一句轻飘飘的“不愉快”就要代替,不晓得她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好在秦怀也没忍着,他直白的说:“娘娘说的轻巧了,我昨夜找了医师为世子诊断,世子卸下衣物,骨瘦嶙峋的身上没一处皮肉是好的,比在诏狱挨过刑的人还要严重,医师说得静养两年,才能恢复一点血气,但我不觉得世子能撑过两年,于是才准备回平景如实告知我皇定夺。” 莲妃面色突然煞白,眼角挤出了纹,貌似受了不小的惊吓,可语气依旧平稳,“世子这情况,怀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秦怀阴鸷,“那还有假,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亲自去看看。” 莲妃轻拍胸口,“这……我问了子瑜和子堰,他们同世子确实是有一点小矛盾,可万万没有伤害过世子,世子千里迢迢来到邺都,我们以礼相待,起初念世子年少,更是留在宫中教养,哪敢薄待,此中必有误会。” “既是三殿下和五殿下同娘娘这般说,那我也只能回去后如实禀告我皇。” 秦怀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莲妃看似是真的急了,护子心切,当即便起身向秦怀微微拂了一礼,“怀公子,我先替子瑜和子堰向世子赔罪,但请怀公子相信我,我一定会将伤害世子的人查出来,给怀公子一个交代,怀公子不要轻信他人之言。” 秦怀没动,乔冉跟着站了起来,“娘娘这是做什么,我家公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至于误会什么的,也不是我们能动手干涉的,质子重伤危难,是平景与晋楚的大事,自然得一五一十的回禀清楚,不能有任何欺瞒,娘娘你说是不是?” 莲妃眼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微不可察。她在宫中便听子瑜说了,赫连怀是个听不懂人话的,他身边那个书房丫头,又是个胡搅蛮缠的,两人颠倒黑白不好对付,看来果真如此。 只是今日,千万不能让赫连怀离开邺都回平景,要知道,欺负质子的事一旦传回平景,平景前来质问,届时她子瑜和子堰的名誉便会受到影响,皇位之争上便失去了先利,这是她决不允许的。 莲妃满目关切,“世子现在情况可好?” “娘娘,我家公子方才如实说了,世子命危,”乔冉低低叹气,佯装难过。 “既如此,我在宫中安顿住处,怀公子和世子一同在宫中休养,我派御医尽心尽力为世子诊治,”莲妃表现的一派赤诚,“当务之急还是先照顾好世子为重,正好怀公子也宽限些时日再回平景,待我查清后也好给怀公子一个交代。” 秦怀道:“宫中乃重地,我和世子都是外人,怕是不便。” 莲妃现在一心只想把赫连怀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再从长计议,哪能在乎这些,只道:“世子本就在宫中长住过几年,当初的住处现在还留着,不过是再搬回去而已,不必见外。” “那容我问过世子,再考虑考虑。” 秦怀没给莲妃一个准信,便容人将她送走了,莲妃的端庄在上了马车没有外人的一刻就土崩瓦解,她面色阴兀,给身边的太监下令,“给城门口传个话,赫连怀的人,一个也不允许擅自离开邺都。” 太监领命去办了,宫女给莲妃倒上茶,“娘娘息怒,左右百里世子同赫连怀的一举一动离不了娘娘的视线。” 莲妃冷声,“这事我瞒上瞒下,一点都不敢让人知道,之前我就提醒过子瑜子堰,不要对百里右太过分,万一闹出人命,被圣上知道了,免不了他俩的责罚,现在好了,他俩直接将百里右和赫连怀得罪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昨日司子瑜回宫后便匆匆忙找了她,将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了,莲妃听了差点气晕过去,她千叮咛万嘱咐,在太子未定之前,不要出任何岔子让人拿了把柄,他俩怎么还在这个节骨眼上捅出天大的篓子。 她今日不惜放下面子去探探赫连怀的口风,为的就是能私下将这事和谐的解决了,回头让子瑜子堰离百里右远点就是了,不过一个平景送来的质子,影响不了他们什么。 可她一开口,赫连怀要么就装听不懂,要么就是一点软都不下,她可算看出来了,这两人是非要讨一个说法了。 莲妃咬牙,“给他们一个说法,我倒要看看,一个赫连怀能掀起多大风浪!” 第五十八章 回家 三日后,秦怀给了乔冉一份通关文牒,乔冉欣喜不已,而秦怀也假意应了莲妃的条件,带着百里右进宫调养。 临走之前,乔冉提醒秦怀,“你在邺都宫中万事小心,莲妃碍着你的身份,虽不太敢对你动手,可保不齐有其他人借此陷害盛宠不衰的莲妃。” 秦怀无所谓道,“你放心,我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世子的身体一直不好,晋楚皇便不会强留他,任他死在邺都,更何况有你背后的赫连氏撑腰,他更会权衡利弊,”乔冉想到什么说什么,“你可以借此和晋楚皇谈条件,把百里右带回去,让平景换其他人来,只是这样一来,百里右在晋楚受尽凌辱的事便只能被你们暗暗吞下。” 秦怀道:“只要能回去,账后面再慢慢算。” 两人一切都商量妥当,乔冉便换回了男装,同他们在客栈告别。 百里右眼里的乔冉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除了秦怀,其他人并不知道乔冉是大梁人,只以为乔冉要回乡看望亲人去。 百里右目送着乔冉,多次想开口说话,可最终都被他深深埋在了心底,那一抹倩影,犹如一滴晨露滴在心里的至暗处,浇灌在旱死的根上,慢慢的发了嫩芽,开出了希望的花。 乔冉从东海方向走,等乘上船后,她的碧缠已过五重,寻常人已不是她的对手,她也不知自己的练功速度怎会如此之快,可能同武阳传给她的半成内力有关,她不用非常刻苦的去练,只要每次在关键之处开个窍,内力便会慢慢的为她所用。 这一路上她劫富济贫也帮了不少人,同样,更是顺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包括一块寒冰决。 似玉非玉的一块寒冰之物,乔冉将她装在小香囊里,挂在了大月狐身上为它去炎气,可效果依旧如杯水车薪,大月狐的情况急转直下,至海船登路,乔冉从东海上岸的那一会,大月狐的五脏六腑已被彻底吞噬一空,它在乔冉怀中缓缓闭上了眼睛。 乔冉有片刻的失神,她抱着月狐坐在岸边,微腥的海风吹过,她又失去了一个共患难的朋友。 小月狐还在包里呜呜的叫,它应该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离开,乔冉安抚着它,便准备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将月狐葬了。 方拍了拍屁股起身,就有一船老大径直往这边快步来,他盯着乔冉十分欢喜,捡了宝贝似的,一张常年被海风蹉跎的脸布满了皱纹,此刻却笑得合不拢嘴。 “请问可是乔姑娘?”船老大紧张兮兮的把脏手往腰侧擦了擦,等着乔冉的回答。 乔冉沉默片刻,猜不准来人是谁,她没有东海的朋友,况且她此时男扮女装,对方却一眼识破,当即谨慎起来。 船老大也怕惊了贵人,当即道:“陈公子让我们寻找姑娘多时,我们日日注意着生面容,乔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陈疚? 乔冉的莫须有的思乡之情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跟着船老大进了城,是东海最边陲的一座小城,船老大给她十分妥当的安排了住处,还有两个伺候的婆娘。 乔冉便在小城先住下,海上飘了大半个月,她本就疲累不堪,将月狐安然埋葬,乔冉取出舍利装在匣子里,这一住就是十天。 十日后,她见到了周木。 “姑娘。”周木差点喜极而泣。 乔冉隐隐猜出,自己失踪后,陈疚倾尽全力让人找寻的艰辛,周木身为别院护卫,往日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可这次见面,他脸上的胡茬都快把脸糊住了,一双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风吹日晒的沧桑了不少,乔冉差点以为认错了。 让周木休息了一夜,乔冉才找他问起大家的情况,“天气回暖,你家公子可好些了?” 周木洗干净了脸,规矩的回她,“公子一切都好,托月馆此次带回的雪汤,曲老说药效极好,公子让属下跟姑娘说,他出门踏青了。” 乔冉会心一笑,接着问:“那武团长他们呢?从雪域安然回来了吗?” 周木顿了一下,乔冉的心顿时跟着悬了起来,这些日子,她尽量不去想当时在雪原的危险,祈祷武阳他们都能和自己一样,安然无恙的离开雪原。 “没事,你说吧周木。” 周木这才缓缓道:“武团长受了伤,回来后一直在休养,托月馆除了姑娘,还有两人没能回来。” 乔冉迅速起身,阻止了周木继续说下去,是她要听真话,可真相到了耳边,她又恐这话进了她的耳,她不要听了。 托月馆的每个人,她都舍不得,他们每个人都拿她当妹妹宠着,给她买最漂亮的萤石,争强着给她打扫屋子,买新的物件摆放。 还没好好的相处,便是离别的噩耗,乔冉的心揪着疼。 周木起身退出去,乔冉一个人在屋里又关了一天。 第二日周木收到了蜀中的信,拿来给她,乔冉小心的拆开,是陈疚的字。 平安回来。 只有四个字,简短至极,乔冉又慢慢将信合上,不由得想起秦怀那话中的意思,“你是不是喜欢他”,喜欢吗? 乔冉摸着心口感受,她不太会喜欢别人,和陈疚要好,只因为他人好,愿意对自己好。 若非要说有点别的感情,倒也谈不上,她同陈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心里始终惦记着那块“春秋”。 乔冉想通后,下午便和周木启程回蜀中,路上周木跟她说了蜀中的变化,苍正青下狱,梧霆堂树倒猢狲散,堂中宝物大半都被弟子们哄抢一空,昔日的蜀中江湖,如今也因朝廷的严查打击的萧条凋零,至于它‘鬼手’的名声,热闹过后也渐渐归于平静,江湖人查不到她的消息,也就不再白费力气。 皇城司和御史台在规定期限内查明了蜀中要案,何正元同王志回宫受了赏,圣上也得知了陈疚原在皇城司任职过的身份,何正元在功劳上倒是一点儿没隐瞒,将陈疚的单独拎出来说了一句好话,因此宫里的封赏也送了别院一份。 乔冉问:“圣上都赏了些什么?” 周木道:“公子任的是皇城司特情处,帮忙查案也算是份内之事,因此赏赐的也是一些锦缎,珠宝,另外给公子送来许多药材。” 乔冉:“宫里的药材,想来也不差,圣上有心了。” “公子也这么说。” 乔冉回到蜀中后便去了别院,解老十在门口等着,连忙迎上来,“姑娘,一路可还顺风。” “都好。”乔冉是别院的客,却又不是,渐渐的,陈疚对她亲近,别院众人也跟着猜测,见乔冉归来,都上前见礼。 乔冉笑着回了屋,对木香道:“沐浴更衣。” 第五十九章 愧疚 别院春意满园,依山处更是满目葱翠,傍晚时分天际挽上霞光,空气里都带着一丝香甜。 乔冉换好衣裙,神采奕奕的去了院亭,金光一点一点的洒在亭中人的身上,斜阳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他松散的绑着发,一身少见的天青直缀,像个山间的居士。 陈疚回过眸,看到乔冉笑吟吟的过来,简单的月白衫裙,都显得妩媚动人。 “我让木香伺候你好好歇着,你还是一点都待不住,”陈疚笑说,手上的动作没停,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一收放到一边,让乔冉过来坐。 乍然相见,两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惊悸之感,乔冉凑近陈疚,他果真脸色好多了,听木香说他最近也常出去走动,是往年不曾有过的,因此皮肤都晒的沉了些。 “我一会让曲老给你看看,经历了这么一遭,怕你留了什么伤,你自己马虎的不知道。” 乔冉一屁股坐下去,当没听见,她身体好着呢,瞅向旁边的湖笔砚台,道:“写东西呢?” “闲来无事,随便写写,静静心,”陈疚顿了一会,才仔细看着乔冉道:“那日,知道了你没从雪域回来的消息,我一连多日无法安睡,往日练字的习惯便更深了,在案前一坐就是拂晓。” 乔冉随意的搭在桌沿上的手忽地攥紧,她想问什么,可开口时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便硬生生吞回去,带着歉意的笑了笑,“是我让大家担心了,真对不住了。” 陈疚似压了一下眉心,转而又万分诚恳的说:“你远赴雪域,是为了帮我寻月狐舍利,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于心难安。” 乔冉方才还飘飘然的思绪被绞住,她真是自作多情,原来陈疚费尽心思命人寻她,日夜辗转反侧的原因不仅是担心,更是一份愧疚。 幸好没问出那肉麻话,差点自以为陈疚有点喜欢他,想同他说明白,省的到头来惹了人伤心。 真是想多了。 乔冉心下莫名一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推到陈疚面前,故作玄虚道:“陈瑾舟,打开看看。” 陈疚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匣面上敲着,不惊不喜的勾了一下唇,“我猜是舍利。” 乔冉丧气,“你都没打开看,怎么就知道了?” “武阳他们没能带回月狐,更没能找到舍利,大家都以为你被暴风雪卷进了雪原深处,没人敢相信你能带着舍利回来。”陈疚不徐不疾,眼底敛着一层感激,“乔乔,谢谢你。” 陈疚并没有打开去看,他觉得这份礼物从乔冉手中送出,先不说心意,这贵重就不是他陈疚能受得起的,乔冉虽与托月馆众人同行,可在他眼里,乔冉同武阳他们始终不可能一样。 小贼爱宝,他着人仔细查过乔冉,将她做乔二当家时摸过的府邸顺过的宝物都合计过,某种程度上说,乔冉是一个看到宝物都挪不开眼的爱宝之人。 这佛子舍利,更是世上罕有,乔冉想也不想就给了他。 陈疚心底的刺被触动了一下,他指尖微不可察的轻蜷,再抬眼时,已恢复原态。 乔冉礼物送的高兴,也不争功,“舍利本就是托月馆要为你寻的,我也是在大家的帮助下才能侥幸得手,你不用谢我。” 真正有功的是武阳他们,提到托月馆,乔冉脸上的笑渐渐褪去。 “那我就收下了。”陈疚也不再客气,毕竟他是真的需要任何可以延年益寿的东西,他先得活下去。 乔冉不再去想悲伤的事,半个身子懒散的伏到桌上,“赶紧收下吧,可千万收好了,别被小贼给偷了,天南海北怕也再找不到一颗。” 陈疚挑眉,“那个小贼能进我屋里顺东西,除了声名在外的‘鬼手’,我可真猜不到谁那么厉害。” 乔冉现在背锅背怕了,一听就精神了,抽了抽嘴角,“陈瑾舟我告诉你,你这东西要是丢了,可真不能赖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的东西我一概不顺。” “是,你就是差点顺走了我。”陈疚轻笑。 亭中的气氛瞬间调动了起来,斜阳渐沉,护卫们挨个将别院的灯点亮。 乔冉被陈疚逗笑,“不打不相识,若是时光倒流,我可能还是会劫你一次。” 陈疚眉眼含笑。 “只是这次我下手会温和很多,断不敢让你再受一点伤害,”乔冉张开双臂,感受着傍晚的清风,闭上眼睛舒服的说:“陈瑾舟,我这也算是在还当初劫你的债,我还有一壶雪汤,我从雪原带到了晋楚,过东海再几经奔波回到蜀中,除了给月狐续命,都给你留着呢。” 在乔冉睁开眼的刹那,陈疚别开眼,眼底的乌黑与深沉消失殆尽,他说:“乔乔,你不欠我的,我从没觉得你欠我什么。” 乔冉没说话,她嘴上说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同陈疚的缘分也算是因祸而来,可每次看到陈疚病恹恹的模样,她心里总是有一抹愧疚挥之不去,尽管她不想承认欠了陈疚什么,可就是欠了。 “我就是心里不舒坦,”乔冉仰着头望余红的天,嘴上说道:“木香和解护卫都说,你近来大好,前几日天气暖和,你还出去骑马了?” 陈疚点头,“可惜了,我马术不精,还得解护卫牵着。” 乔冉失笑,将目光收回来缓缓落到陈疚脸上,盯着上空的余红看的太久,眼里的余色还未散去,都叠加到了陈疚的脸上,她觉得清淡的陈疚也有异样的妩姿,不禁笑道:“骑马不适合你,颠得慌,就让解老十牵着,他指不定多乐意呢。” 陈疚夸她,“你真会安慰人。” 乔冉惬意的吹了个口哨,“我把小月狐带回来了,它最近心情不好,蔫巴巴的,等过两天它精神头好了,我把它放出来在院子里溜溜,它可亲近人了。” “月狐的幼崽?”陈疚听周木说了,乔冉包袱里装着一只小狐狸回来的。 “嗯,”乔冉点头,“月狐在我回来的路上没撑住撒手人寰了,儿子丢给我替它养,它的眼睛跟葡萄一样圆,挺可人的。” 陈疚具体没问月狐怎么死的,总之和他眼前的舍利脱不了干系,他道:“那我让人去寻些月狐的吃食,细细的照顾着,月狐寿命长,幼崽一般得大半年身子骨才能硬朗一些,跑起来才会快。” 乔冉应下,她一路上也不知道月狐喜欢吃什么,就变着法的给它喂,看它什么吃的多,就多买一些,好在小家伙不挑食。 “对了,”乔冉抬眼,“刚才路过沁园时看到大家在忙里忙外的收拾,你有朋友要来吗?” 瞧着婢子们装饰的花样,别院接待的应该是个姑娘,乔冉好奇便多问了一嘴。 陈疚说:“阿宁要来。” 乔冉问:“阿宁是谁?” 第六十章 阿宁 乔冉第二日中午见到了陈疚口中的“阿宁”,解老十亲自去城外接的,一辆颇为豪奢的马车缓缓停在别院门口,外面的人放下脚凳,婢女掀开车帘扶住一只手,腕上戴着碧翠的玉镯,先是一抹杏黄的衣角,随后整个人慢慢的踩着车凳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杏黄的流仙裙,髻上簪着一只步摇,随着她轻缓的动作微微晃动。 待乔冉看清“阿宁”的脸,一张清丽的面容,干干净净的,嘴角浅浅挂着笑,她的每个仪态,都能让人看出她出身不凡,是个妥妥的大家闺秀,尊贵无比。 别院的几个婢子上前行礼,规规矩矩的道一声,“小姐。” 唤乔冉“姑娘”,称阿宁“小姐”,这份称呼上的孰轻孰重一下子就分明了。 乔冉远远看着,并未主动上前招呼,人家是主,她是客,凑的太着急,未免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意思。 阿宁是亲近之人对陈府小姐的称呼,她全名叫陈锦宁,年方二八,京都议亲的人快踏破了门槛,可至今都未定下,是京都出了名的佳人,身份在一众小姐里最是尊贵。 陈锦宁下了车,还轻轻向解老十拂了一礼,说起话来轻声慢语,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是纯白无暇的,看人的眼神极为清澈,无一丝的浑浊。 “哥哥呢?” 解老十恭敬道:“小姐先回沁园暂歇,公子说小姐舟车劳顿,怕见了他过到病气。” 陈锦书眉头微锁,关切道:“哥哥近来怎么样?我还是去年冬天见过他,快小半年了,母亲说他大病一场,家里都担心坏了。” 解老十陪着陈锦书往里面走,慢声回复,“小姐宽心,公子好多了,过几日后山的桃花林开了,公子说带小姐去赏花。” 陈锦书柔柔一笑,事事听陈疚的吩咐,就先回沁园歇着,免的打扰了陈疚休养。 她一抬头,无意间对上乔冉的眼神,顿时一怔,哥哥的别院怎么会有女子,她面上微窘,别过脸问:“她是谁?” 解老十也被问住,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同陈锦书解释乔冉的身份,想了想应,“公子的一位朋友。” 陈锦书:“她也住在这?” 解老十回:“是。” 沁园和乔冉住的客房正好在相反的方向,乔冉对上陈锦书再次偷偷回头的目光,微微颔手,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算是同她打过招呼。 当初她准备劫持的,便是陈锦书,如今看来,自己差点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真是该死,乔冉庆幸,交代了木香两句,便独自出了门。 而陈锦书走远了还在不停的回头,看到了乔冉离开的背影,和哥哥真般配,还面善。 她小声问,“哥哥的朋友叫什么?” 解老十告诉她,“乔冉。” 也姓乔,还真是巧了,陈锦书感叹时间缘分的奇妙,哥哥的事情别人不知,她身为妹妹,怎也会不知道呢。 约一年前,她偶经过父亲书房,便听到父亲和母亲在里面说话,那时候京都出了件大事,枢密院的乔修齐满门被灭,枢密院一时军政堆积成山,好多事情,还是父亲里外奔走帮忙善后呢,她好长时间都不敢出门。 那日正好父亲回来,她在门口听到父亲唉声叹气的对母亲说:“既如此,就罢了,疚儿的婚事往后推推,随缘吧。” 母亲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乔知院素来与我们交好,他也常在我们跟前说起他那独女,我们刚准备同他订下这门婚事,都商量了,就差最后一步去乔府见见他那宝贝独女了,没想到……” “这事你同疚儿提了吗?”父亲在问。 母亲低声说:“幸好就提了一嘴,也不知道疚儿有没有放在心上,乔府的那姑娘我俩都没见过,疚儿更谈不上见,但愿疚儿忘了,这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书房里渐渐归于平静。 陈锦书悄悄离开,当时心下为此难过了许久,原来父亲母亲已经给哥哥订了一门婚事,门当户对的乔府嫡女,乔修齐她见过,是个儒雅随和的伯伯,想来他的女儿应该也是同他一般的好。 世事无常,乔府满门被灭,这桩亲事也便不了了之,陈锦书一个本不爱出门的人,自那以后京中宴会都跑的勤了些,只要有谁家小姐往府上递了帖子,她就去。 这种小姐私下请的茶花宴,来的都是各府的千金,她笨拙又刻意的同她们一个个交好,了解她们的为人,想挑一个适合哥哥的,再告诉母亲她喜欢谁家小姐,让母亲多请着来府中坐坐,时间长了,母亲若也觉得好,可以和哥哥见见。 可她去了那么多次,结识了那么多小姐,大多数都心思不纯,因她身份高贵这才与她来往,实则暗地里偷偷说她傻乎乎的,不善言谈。 陈锦书都没放在心上,她只是为哥哥担忧。 奈何父亲母亲至今都没把哥哥的存在向外人说出来,别人都以为她是陈府独女,她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给自己挑嫂嫂,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 可没想到,哥哥竟然在别院留宿着一位姐姐,生的是那样好看,陈锦书瞬间来了心思,盘算着怎么和乔冉亲近亲近。 —— 乔冉出了街,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就到了地下黑市,她快到托月馆门前,又生了怯意,转身就要离开,却被一小童狠狠撞了一下,一低头,又是上次的小童。 小童“哎呦”两声,见是乔冉眼睛一亮,“姐姐又来托月馆啊?” 乔冉愣了愣,“对,你最近见过武团长他们吗?” 小童着急忙慌的,“正要去见呢,姐姐跟我一起去看戏。” 看戏? 乔冉一抬眼,发现大家都往最里面走,吵吵嚷嚷的要去观战,她疑惑道:“看什么戏?” “托月馆和擒鹰帮打起来了,”小童说完又觉得不对,纠正道:“是擒鹰帮给托月馆下的战书,协会禁止黑市私下斗殴,却不禁止公然应战。” “什么!” 鹰炎也活着回来了,擒鹰帮以前从不是托月馆的对手,如今公然挑衅,就是趁托月馆众人受着伤,欺辱武阳他们。 乔冉神色一厉,也跟着往黑市的擂台去,等她到的时候,擂台边上已经围满了人,小童拉着旁边的人问,“谁赢了?” 那人摇摇头叹气,“武团长受着伤呢,鹰帮主未免太卑劣了些,托月馆一个个都带伤应战,现在就裴副团长还撑着。” “裴成虎和谁打?” “鹰帮主,本来鹰帮主要打的是武团长,可裴成虎主动应战,可我听说裴成虎上次出任务,伤也没好利索,可这鹰帮主自从上次回来,却实力大增,都敢在托月馆门前叫嚣了。” 小童挨着乔冉低声骂道:“趁人之危,这鹰炎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擒鹰帮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平时出任务收费高就算了,还偷敛客人的东西,协会已经警告过好几次了。” 乔冉面色黑沉,巡视着整个擂场。 第六十一章 打擂 鹰炎挎着刀奔上擂台,擒鹰帮已经连胜几场,气势高昂,他后面的擒鹰帮众人举着刀高喊,讥诮着托月馆一众病残。 裴成虎是慢慢走上去的,但凡练过武的人都能瞧出他脚下虚浮,气力不稳。 “裴副团长,你家武团长是死了吗?”鹰炎出声大笑,面带阴戾。 裴成虎紧握着刀的手气的发紧,可扫了眼身后气力不济的程开霁他们,只能强装无碍,冷哼一声,“少废话,收拾你还用不着我们团长出手。” “就凭你?”鹰炎脚下发力,震的擂台轰鸣,挑衅的看着裴成虎,“我今天要是把你打死了,武阳可不能奈我何。” 听了这话,底下发出一阵唏嘘,鹰炎和武阳这一战,竟然是生死局! 这也太精彩了!! 底下当即发出轰天的掌声,大家伙呐喊着赶紧开始打。 裴成虎握紧手中的刀,胸腔内气血冲着筋脉,他疼痛不已,可面上不能露出一点怯意,这一战要是输了,鹰炎多半会要了他的命。 可他们在雪原损失惨重,他伤的也不轻,一个月才能勉强动武,鹰炎是故意挑准了时机来灭托月馆的门。 鹰炎的目标一开始就是武阳,带着嘲讽抬声道:“还不让武阳出来应战?裴成虎你上赶着替他送死?” 简直可悲至极,鹰炎眼中杀意腾气,他就先杀了这个裴成虎,就不信武阳不现身。 裴成虎深吸一口气,逞强道:“卑鄙小人,先过了我这关再说,你也配战我们团长!” “找死!”鹰炎怒意更胜,他知道此刻的裴成虎就是个空壳子,十招之内就能让他原形毕露,冷笑道:“那就先让你死在我的刀下,从今以后,托月馆算个什么东西!” “吼吼吼!!!” 下面的人起哄声震耳欲聋,眼看鹰炎就要出招,大家又瞬间屏息凝神专注的盯向擂台。 突然,自下方人群后传来一声,“慢着!” 这个声音…… 台上的裴成虎和下面托月馆的众人焦急的看过去,就见乔冉闲庭散步般从人群后面走到最前,她今日出门穿的是一身偏向骑射的束腰装,配上此刻天仙似的冷酷容颜,妥妥的女打手。 她面色冰寒,让人瞧着就不好惹,因此她过来时,大家自觉的退开一定距离。 乔冉轻巧的跃上擂台,对上鹰炎瞬间阴鸷的双眸,她讥讽的勾了一下唇,寒声:“鹰帮主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才败在我家团长手中不久,又疯犬似的上门乱吠,这是上赶着寻死呢?” 鹰炎深邃的眼窝挤在一起,目光死死的压在乔冉脸上,“是你!” 那个在雪原之上从他手中逃脱,带走月狐舍利的小贱人,他道:“你竟然还活着!” 乔冉说:“鹰帮主都没死呢,我上赶着投什么胎,不是谁都和鹰帮主一样,活腻了。” 这是拐弯抹角的骂鹰炎自寻死路,得罪了托月馆没有好下场,鹰炎哪能容忍,就想将眼前这贱人大卸八块喂了狗。 感受到鹰炎的敌意,乔冉面不改色,往裴成虎身边站了站,顺着他之前的话又道:“对付区区一个鹰炎,轮不到我们团长动手,也轮不到我们副团长动手,我托月馆又不是没有人了,这一场,我来跟你打。” 裴成虎低头看向乔冉,惊了又惊,他不知道乔冉如今功力到达几重,但鹰炎在雪城却不知走了什么邪门歪道,功力大增,已经直逼武阳。 实在不好对付。 他想要出声阻止,可台下却已经再次轰闹起来,乔冉不容裴成虎犹豫,便对他道:“裴大哥你且下去看着,我替团长打打门前的野狗。” 鹰炎大怒,“小丫头片子,生死局你也敢大放厥词,我要你死的很难看!” 乔冉漠然的反驳他,“我长这么好看,怎么舍得死,像鹰帮主你这样的丑八怪活着难看,死了才会更难看。” 底下一阵笑。 鹰炎肺都要气炸了,手中的刀已经翻过刃,随时都能劈向乔冉软绵绵的脖颈,使她身首异处。 可乔冉却似浑然不在意,回过头朝程开霁道:“把你的剑借我用一下。” 程开霁犹犹豫豫,脸色难堪的唤了声:“乔乔……” 能看到乔冉平安回来,他们自然欣喜不已,可天时地利人和这会他们一个都没占,他们一群大男人,怎么能让乔乔一个姑娘上战场。 鹰炎的功力邪门,乔乔哪能应付,他们虽然上去也是死的结果,可乔乔不能上。 程开霁踟蹰的功夫,乔冉已经蹲到了擂台边上,把手伸了过去,笑道:“磨磨唧唧不肯借我,我能给你打坏了不成,赶紧给我。” 程开霁眼眶一红,乔冉突然凶他,“程开霁?” 旁边的葛青青早就哭的眼泪哗哗,偏过头一抹,就把程开霁的剑从他手里拽出来给了乔乔,他说:“乔乔,我相信你。” 乔冉冲他眨了眨眼,也就葛青青这个傻子比谁都相信她。 乔冉颠了颠程开霁的剑,确实比她那把好的多,她拿在手里走过去,眸色一沉,“鹰炎,小心了。” 场上换了人,协会的裁判终于有机会喊了开始,几乎是一瞬间,两道残影就撞在了一起,众人惊呼,“好快!” 鹰炎盘踞擒鹰帮多年,有点身手大家是预料之中的,可这突然出现在托月馆的女子,年纪轻轻为何身手也这么快? 大家不由得想,托月馆到底还藏着多少高手! 裴成虎下去后,看到这场面同程开霁他们一起提起了心,这一招就可以看出,乔冉现在算是他们之中最抗打的人了。 乔冉和鹰炎对招的一瞬,她就发现鹰炎这力道邪门的紧,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吸力操控着她,把她掣肘住了,她明明记得,在雪原时,鹰炎的内功不是这样的。 她撤出剑,冷冷道:“鹰帮主吃什么仙丹妙药了,邪功大有所成啊。” 鹰炎不怀好意的一笑,“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求饶?”乔冉好心提醒他,“鹰帮主,你最好别让我近身。” 鹰炎试了乔冉便知,她碧缠虽强劲,可即使已经超越常人练到了五重,那她也不是自己的对手,压根没将她的话放在心里。 鹰炎的刀压下来,乔冉的虎口被震裂,两人残卷风云般的在擂台上过了近百招,在台下的人看来,鹰炎招招致命,可乔冉却一直在防守,刻意避着鹰炎的刀,偶尔主动进攻一下,也被鹰炎瞬间击破,不出三十招,乔冉必败。 鹰炎也发现乔冉躲得快,她身子轻巧,反应又灵敏的很,虽然打不过,却能吊着他,他的刀太锋,阻止乔冉靠近,因此两人之间一直拉开着距离,他抓不住乔冉。 盛怒之下,鹰炎将刀换成掌,只要乔冉胸上挨这么一下,不死也残。 众人瞪大了眼睛看这场生死局的结束,唯独乔冉和台下的裴成虎在看到鹰炎忍无可忍靠近乔冉时,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第六十二章 协会 众人眼看着鹰炎致命的掌刃逼近,都开始为如花似玉的乔冉担心。 “唉,可惜了……” 台上的乔冉一横眉,嘴角的一抹笑逐渐变得狠厉,鹰炎看到后攻击的力度无端顿了一下。 两人近距离对招,鹰炎本就是故意要看乔冉的笑话,看到乔冉节节败退,脸上的笑愈发的猥琐,他露出一口牙,对乔冉道:“去死吧!” 乔冉又是淡淡的勾了勾唇,鹰炎突然脊背一凉。 底下的人可是实实在在看到鹰炎和乔冉撞在一起又分开,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呼。 乔冉捂着胸口后退几步,暗骂鹰炎,他的功力着实过于邪门,若非乔冉的碧缠刚正强劲,很可能被他一击毙命。 看乔冉依旧完好无损的站在台上,鹰炎惊诧之余彻底阴了神色,“居然被你躲过去了。” 他歹毒的心思一门都在乔冉身上,未注意到底下人渐渐放大的瞳光,只见乔冉揉了揉发疼的肩,似笑非笑的冲鹰炎抬了抬下巴,道:“哎呀鹰帮主,你好像受伤了呢。” 鹰炎心底一震,顺着乔冉讥笑的目光看下去,左侧半个身子已经被鲜血浸透,而那伤口处赫然插着一把不过两寸有余的匕首,自腋下插入,斜入心脏,那匕首插的极深,疼痛感这才慢慢袭来。 “你……”鹰炎紧紧的按住匕首,不让伤口的鲜血溢出,他惊恐的看向乔冉,根本不知道这匕首是何时刺破他的身体,重重插了进去。 乔冉好整以暇的拍拍衣袖,那上面不慎沾了一点血,她手中随意的把玩着程开霁的剑,笑得令人心底发寒,“我不是提醒过鹰帮主,千万千万别让我近了身吗,你就是不听。” 鹰炎惊恐过后勃然大怒,就要挥刀过去取乔冉小命,乔冉微微后移,疼痛撕扯着鹰炎,他骤然间拄着刀跪在原地,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 乔冉负手而立,面上的表情渐渐归于平静、冷淡,“鹰帮主可别再激动了,刀尖再近你心脏一分,就是阎王也救不回你了。” 鹰炎口吐鲜血,只能恶狠狠的盯着乔冉,乔冉单手挑着剑,忽然又咧了一下嘴,“我忘了这是生死局,要不我把你杀了吧。” 鹰炎:“……” 擒鹰帮众人大惊失色,也没想到鹰炎会败在乔冉手下,任谁都没有看清乔冉是何时掏出的一把匕首,又是何时插进了鹰炎左胸侧,这速度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他们作势就要上去将鹰炎带走,可下方看了半天热闹的人群哪能让他们如愿,反倒将擒鹰帮团团围住。 乔冉看着鹰炎因为失血过多意识逐渐混沌,她心下一厉,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不给他回头报复的机会。 就在她要出手时,自台下匆匆赶来一批人,瞧着阵势就是奔她来的,为首的是个白胡子老者,一身黑袍远远就朝乔冉抬起了手,示意她停下。 乔冉收回了剑,扭头跳下擂台站到了裴成虎等人身边。 程开霁连忙拉着她就问,“受伤了没?” 乔冉笑笑,“不要紧,来的是什么人?” 大家收起感激的神情,裴成虎道:“黑市协会的长老。” 他们来干什么? 为首的老者叫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只是他代表着黑市的规则,乔冉察觉对方身份不简单也及时收了手,托月馆现在这个情况,不宜再惹出任何风波。 “还不赶紧将鹰帮主抬走!”老者从侧面上了擂台,老而精明的眼不甚在意从鹰炎身上掠过,他一发号施令,擒鹰帮的人很快就将半死不活的鹰炎拖了下去。 “不好意思,扫了大家伙的兴。”老者的脚边还踩着鹰炎的血,他提了提自己的袍子,声音缓而长的说:“地下黑市禁止私下斗殴,允许擂台比试不假,可今日这场生死局,协会并未通过准许,擒鹰帮和托月馆坏了规矩,协会自会惩罚。” 所有人都露出意外的表情,连协会都敢欺瞒,这下可麻烦大了。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有人低声道:“我就说,协会去年就禁止黑市内论生死了,还以为擒鹰帮和托月馆特地征求了协会的准许呢。” 老者说完,不善的目光转向了托月馆。 “这老头什么意思?”乔冉不解,听着好像还有他们的错,心下顿时不快,问道:“怎么回事啊?都是鹰炎自寻死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裴成虎也愣住了,“我不清楚,多半是鹰炎搞的鬼。” 乔冉后悔刚才没快点解决了鹰炎。 老者说:“擒鹰帮和托月馆无视规矩,理应逐出黑市。” “什么!” 乔冉耳朵里只听到这一句,脚一抬就要上去理论,这也太不讲道理了,托月馆何错之有,什么破规矩。 胳膊一疼,却是被裴成虎拉住了,他皱了皱眉对乔冉道:“等他说完,乔乔别冲动。” 乔冉冷飕飕的看过去,等着装模作样的老头还能吐出什么瞎话来。 老者也注意到了乔冉的不愤,最后的话正对着乔冉说出来,“可经我们几位长老商议,擒鹰帮和托月馆在黑市已久,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一年内他们之中若再有人坏了规矩,直接逐出。” 这意思就是给一年考察期,若再犯错就赶出去? 乔冉最后是被程开霁他们硬拉走的,回到托月馆,大家都泄了一口气,横七竖八的倒在院子里。 熟悉的环境里,少了谁一眼便知,乔冉无力的靠着墙,偷偷红了眼眶。 “乔乔……”程开霁过来挨着她,对视一眼,他突然就转过身将乔冉抱住,带着几分哽咽道:“能见到你真的太好了。” 他们都以为乔冉出事了,以为她永远的留在了那场暴风雪里,连完整的尸骨都找不到。 乔冉轻轻拍着他的背,同样的难受,她说不出话来。 院子里安静的可怕,过了好一会,程开霁才放开乔冉,对她道:“团长睡着呢,他不知道擒鹰帮给我们下战书的事,我们瞒着他悄悄去的。” 乔冉知道程开霁的意思,别说漏了嘴。 她道:“团长怎么样了?” “受了很重的内伤,得将养好久了,刚一回来擒鹰帮就找事,哪里能让团长知道,”程开霁低声,“不过乔乔你也别太担心了,团长无性命之忧。” 乔冉点点头,又把眼前的人挨个数了一遍,少了大岳和老皮。 眼眶又缓缓湿润了,大岳和老皮平时在团中相对没那么活跃,可他们每次看到乔冉都会笑。 大岳长的壮,干起活来最是勤快,而老皮瘦小的多,两人一起干活时总会拌嘴,但他们是团里最好的搭档。 “那天……”乔冉努力控制情绪,可抬起头的眼眶还是通红一片,她暗哑着声:“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在她带着月狐离开以后,托月馆经历了什么。 第六十三章 夜市 程开霁把大家都叫进了屋,乔冉没有坐,就靠在窗户边的角落里,听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着那天的事。 武阳让乔冉去拿舍利,可风雪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人的视线彻底挡住,坡上甚至起了飓风,雪片都成了杀人的利器。 大家和不畏风暴的雪狼缠斗在一起,很快就落于下风,就在武阳下令大家先撤离时,却没人能找得到乔冉,他们只记得当时靠着吼传话,没一个人看见乔冉。 撤离时,跟着他们一路过来的其他人也到了,见托月馆被雪狼包围,便各怀心思的趁机去抢那点雪汤,雪汤里还浸着月狐生产后的血,他们激烈的斗争打散了汤池,雪狼嗅到了味道突然间就发了疯,武阳被头狼盯上,迟迟无法脱身,程开霁干脆带着坡顶的人冲下来,大家围成一圈斩杀狼群。 可依旧寡不敌众,发了疯的雪狼实力大增,吃了不少人,眼看就要逃不出去,大岳和老皮拼死拖住了头狼,让他们先撤。 武阳自然不肯,可雪原上的狼群竟越来越多,大岳半个身子都被头狼咬掉,他仍旧用力嘶吼着让大家走。 他们只能尽力撤退,一边斩杀一边往背风处走,在一处洞穴待了一天一夜,风雪才渐渐褪去,等他们再次回到汤池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大岳和老皮的痕迹。 他们装好雪汤,四处寻找乔冉,依旧无果,却碰上了鹰炎。 鹰炎告诉他们,乔冉已经被他们弄死在了雪原深处,武阳大怒,大家便和擒鹰帮激烈的打在一起,可鹰炎却不知为何,功力暴涨。 托月馆本就连夜奋战身体力竭,武阳不敌鹰炎,被重伤,他们生死一线才离开雪原。 听完了事情全貌,乔冉更恨自己没将鹰炎斩杀在擂台之上,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程开霁提醒道:“乔乔,鹰炎必须死,可不能在黑市上。” 乔冉眼皮低垂,“我知道”,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有本事他一辈子缩在地下黑市不出去。” 晚些时候武阳醒着,乔冉去看他,陪武阳坐了会,当她告诉武阳自己的碧缠已过五重时,武阳激动不已,拖着病体同乔冉说了许久,让乔冉无论如何都要把碧缠传承下去。 待乔冉离开黑市,外面已经月如中天,她漫无目的的走在长街上,远处传来更声,蜀中的夜间少有人在外面走动,街上空荡荡的,乔冉轻踢着脚下的碎石子,沿街飞出去好远。 人只要心里装了事,走路都好似失了力气,乔冉后知后觉自己走不动不仅仅是因为心里藏了事,更是因为一整天没吃饭! 肚子“咕噜噜”响了几声,乔冉本就郁闷的心情愈发的不好了,她发小脾气似的狠狠在地上剁了两脚,一抬头就看到陈疚的马车停在几步之外,那马儿学着自己的模样往后勾了勾蹄,而陈疚此刻正单手挑开车帘,好笑又无奈的注视着她。 乔冉:“……” 她脑子不好了,耳朵也不好了吗? 一辆马车停自己面前,她怎么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尴尬的收回脚,乔冉原地站的板正了些,小步的走过去问,“你怎么还在外面?” 这都什么时辰了,以往陈疚早就该睡了。 “上来,”陈疚对她招招手,乔冉三两步就钻进了车,陈疚的车内暖烘烘的。 他说:“今天在地下黑市和人打了一架?” 乔冉诧异一瞬,陈疚本就熟悉地下黑市,知道了也不奇怪,她点点头,悻悻道:“下手有点轻,后悔了一路。” 陈疚弯了弯眼角,“吃饭了吗?” 他话题转移的很快,对乔冉的私事没表露出一点儿额外的好奇,给人的感觉就是随口一提,比起乔冉为什么和人打架,他更关心乔冉饿不饿。 乔冉说:“没有。” “带你去个好地方,”陈疚对车外的解老十说:“去十里巷吃点东西。” 解老十答了声“是”,马车便在前面转了个弯,往回民街方向去。 乔冉透过车窗看了眼高悬的月亮,“这个时辰,十里巷还有东西吃?” “这会子的十几巷才正热闹呢,去了你就知道了。”陈疚让解老十快点,夜里街上没人,马车不用控着速度,他们一会就到了回民街。 从街口下来要走一段路,才能到最里面的十里巷,这里一条十字交叉的短巷,乔冉到了才相信,陈疚没有故弄玄虚,这会子的十几巷果真热闹非凡。 “白天休息,晚上才开张,”陈疚防寒,穿了薄披,慢慢走在乔冉身边给她说:“本就是个不大的巷子,还在回民街最深处,外地人一般不知道。” 乔冉闻着各种食物混杂在空气中的香味,腹中饥饿感更甚,口水都快要流出来。 这不就是一条隐藏在闹市中的夜市街吗,开张的都是各种小摊贩,拉着自制的小推车在街街角角呦喝。 乔冉站在人家摊位前迈不开腿,还没看清卖什么,旁边就传来润耳的一声:“老板,来一份四喜丸子。” “好嘞,公子等一会,马上就好。”老板笑得和蔼可亲,一边拿出碗盛丸子,一边和隔壁的大娘扯话。 乔冉跟发现了宝物似的,将每个摊位的食样都一一瞧过,喜欢的就一定要来一份,一圈转下来,肚皮都撑圆了不少,她是一分钱没掏,身边跟着陈疚呢,他自觉的充当起了钱袋子,任劳任怨的给乔冉花钱。 虽然并不多,可乔冉莫名觉得舒心极了。 直到一口都吃不下去了,乔冉才作罢,她扭头问陈疚,“你居然陪我逛了这么久,回头让曲老知道了,不得瞪死我。” 陈疚温和道:“曲老这两日忙着研究新药方呢,他得了月狐舍利,笑得睡觉都合不拢嘴,觉得一定能治好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哪儿会瞪你。” 乔冉美滋滋的笑,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美食总是能治愈她,在她心情低沉的时候,在美食街逛一圈,心底的阴霾就会消散不少。 没想到这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小习惯,被陈疚轻而易举就拿捏了。 她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往出走,还是好奇,“你怎么会出现在街上,要不是巧合我都自恋的以为你是特意出来接我的。” 陈疚多半有事情出来做,结束的迟,便一直到这会了,乔冉想。 所以当陈疚平静的说出那句“我就是特意出来接你的”时,她整个人瞬间都不平静了,心里打鼓,头皮差点立起来。 陈瑾舟这话……什么意思? 她吃饱喝足后脑子都转的快了很多,乔冉因为人家简单的一句话又开始想入非非,盯着陈疚眨了眨眼睛,倏地瞥过头,开始掩饰自己胡思乱想的神情,“我要是回去的迟,你让周木或者谁出来找一下就行了,怎么还大半夜亲自往出跑,多累人啊。” 第六十四章 问世 乔冉加快步伐,也不知怎么了,可能是吃饱了撑的,心口小鹿乱撞似的,有点不和谐。 身后的陈疚亦步亦趋,轻缓的嗓音搭着她的话,“本来想让周木出去找你,可阿宁非要让我来,我拗不过她,正好睡不着就出来了,既是找你也是散步。” “……”乔冉乱撞的心跳骤然就撞死在了一堵墙上,她眼底染上一抹疑色,“阿宁?” 陈疚坦然,“阿宁怕是觉得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在外不安全,催着我快点去寻。” “……” 乔冉再次被打脸,她尴尬的想脚趾扣地,怎么总是那么爱自作多情,僵硬的扯出个笑脸,看见街口马车,一溜烟就跑过去,说:“那我们快回去吧,太迟了阿宁更担心了。” 陈疚赞同的点了点头,乔冉被美食治愈的心情又蔫巴巴的垂下去了。 不过这陈府的娇小姐怎么突然关心起她来了? 乔冉和陈锦宁素不相识,唯一一次见面还是今个中午那浅浅的一个招呼,乔冉搞不懂这些大家闺秀的心思,总归人家是好心,她便不再多想。 马车径直往别院去,乔冉刚把陈大小姐抛诸脑后,陈疚忽然主动提了起来,他笑着说:“阿宁很喜欢你。” “啊?” 乔冉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清澈又茫然,随口道:“我与小姐并不相熟。” 陈疚只是虚虚的将手搭在膝上,眉眼微敛,“阿宁不善言辞,少有交好的人,她若是想和你亲近,笨拙了些你多担待。” 乔冉又愣了愣,这陈大小姐还想和自己亲近,她笑笑,“可能是蜀中太无聊了,不然让木香她们带小姐出去逛逛?” 陈疚:“她其实不怎么爱出门。” 乔冉猜想可能是陈锦宁从小养尊处优的,什么都不缺,久而久之都不知道外面有多新奇,便道:“不出门天天呆在家有什么意思,姑娘家都喜欢逛胭脂啊,成衣啊,珠宝啊这些铺子,你这当哥哥的,陪着妹妹去最好了,她指定开心。” 陈疚果真低着头思考了一会,他从来没陪陈锦宁逛过街,陈锦宁和父亲母亲一样,最是注意他的身体,一点儿都不愿让他累着,有什么事也从来不劳烦他。 “那好,明日抽空,我们一起陪阿宁出去。” “好啊。” 乔冉见陈疚听进去,为自己的出谋划策十分满意,想也不想就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才发觉陈疚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她呆呆的指了指自己,“我也去?” “嗯。”陈疚看向他,言笑晏晏,“你不也是姑娘吗?胭脂啊,成衣啊,花啊,你一定也喜欢。” “……我,”乔冉怔了怔,想说她不喜欢,可话到嘴边,又不忍陈疚嘴边的笑失落下去,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罢了,陈疚好不容易身子大好,她就当陪着陈疚了。 到了别院,乔冉用不着踩脚凳就跳下了车,挥挥手就要回去睡觉,陈疚突然叫住她。 “乔乔。” 乔冉回过头,“怎么了?” 陈疚向她走了两步,唇角轻抿,脸色都严峻了不少,乔冉没见过他这般模样,有一瞬的失神。 “你在晋楚的事,我一直没有问你,你不打算告诉我吗?” 乔冉承认,她片刻心底慌了一下,可转念一想,她不过是个闲散的江湖人,又能碍着家国天下什么事。 她道:“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你。” “我以为我们已经足够信任,你事事可以放心的告诉我,”陈疚脸上划过一丝落寞,“你若是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会强求你。” 乔冉觉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 她解释,“我找到了秦怀,准确来说,他叫赫连怀,我不认为这是一件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的事,陈瑾舟,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陈疚虚贴在腰前的手轻轻蜷了一下,轻笑,“原来如此,等下次见了,可得恭喜他。” “恭喜他什么?”乔冉不解。 陈疚说:“他漂泊在外肯定有不得已的原因,恭喜他回家。” 乔冉露齿,顺手抓着腰间的穗子轻晃着,主动开口,“你是不是还想知道,空寂大师的尸首是不是秦怀带走的?” 陈疚默认。 “他没告诉我,但我相信不是他,”乔冉心里一直藏着蜀中这些令人心烦的破事,她在离开邺都前,才终于忍不住问出口,秦怀向她摇了摇头,乔冉转身便走了。 秦怀确实潜进了梧霆堂并且受了伤,也确实去过衙门,可他没有见过空寂大师的尸首,他带着伤一路向东,能偷渡出海活着回到平景已经十分辛苦。 至于为什么要找空寂,乔冉没问,如她所说,她就是个闲散的江湖人,混迹在各种形色的人群里,偶尔欢喜偶尔忧,交三两个记挂的朋友,有空了去见见他们,小坐一会,然后再消失在某个小城的边际。 “陈瑾舟,对你我而言,这都是不重要的事,对吗?” 乔冉看向陈疚,分外的认真。 陈疚顿了良久,轻“嗯”一声,“是我多想了,乔乔你回屋休息吧,夜深了。” 乔冉抬头看天,确实夜深了,星辰不知何时遁入了云里,整个空寂暗沉沉的,显得高而远。 她一直以为,陈疚虽不能完全同她一样对所有都置身事外,可他一个病秧子无一官半职,闲云野鹤般隐居在葱郁山间,距离京都千里,微弱之力又能搅和进什么家国大事中呢? 某种程度上说,他们都是极其渺小的人。 一个宰相之子却因这副病弱之体,纵有壮志也难酬,一个乔知院之女却因换了灵魂,灭门之仇全然不放在心上。 回屋的路上,乔冉低低笑出声,就活这么短短的一辈子,何苦操那么多心呢,还不如回去睡觉来的香。 可能白天和鹰炎对招伤了气血,她回屋躺下就睡着了,翌日一早,木香带着两个婢子急急忙忙的端着水盆进来,就要把还在床上打呼的乔冉摇醒,乔冉彼时正在做梦。 梦里她终于拿到了“春秋”,指尖刚触及那玉身,一道神光降临,再睁眼她已经站在了高楼大厦中,她险些喜极而泣,终于回到了熟悉的世界。 可再一抬头,就是陈疚惨白的身体,他心口的血窟窿正在不停的往外流血,乔冉惊恐的目光往上,是那薄而白的下颚,连着脖颈处都不见一丝血色,再往上,怕就是那神赐的容颜了,濒死之际,是否还是那么好看。 乔冉吓的不敢抬头,整个人如至冰窖般僵住了,忽然胳膊被人拉住晃了起来,乔冉尖叫出声。 床边的木香也叫出声。 “姑、姑娘……” 乔冉原地坐起,已是满头大汗,她惊魂未定的看着木香。 木香脸还白着,弱弱的说:“姑娘快起,小姐旁边屋等你呢。” 陈锦宁? 第六十五章 月老 乔冉被催着下床洗漱,梦中的可怖场景还在脑海中萦绕不去,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木香递上手巾,关心的问她,“姑娘做噩梦了?” 乔冉接过温热的手巾一下子就蒙在了脸上,简直欲哭无泪,何止是个噩梦。 她露出眼睛,咕哝着声叮嘱,“今晚给我点个安神香。” “是。”木香点头应下,看乔冉已经洗漱完毕,让人把水盆都撤了。 又进来几个婢子,围着乔冉好一顿折腾,终于收拾完毕,乔冉一袭月白长裙,淡淡的描了眉,已是风华绝代的姿色。 陈锦宁已经在隔壁等了好半天了,乔冉踏出屋子前扭头问木香,“小姐怎么亲自过来了,她在沁园等着我过去不就好了。” 木香也不知其缘由,说道:“听说小姐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过后便径直往姑娘这屋来了,只是那会姑娘还睡着,小姐便没进来。” 乔冉出门时瞅了眼日头,日上三竿了。 怕是这陈锦宁打死也没想到,谁家姑娘能一觉睡到午时,在京都的大家闺秀里,压根不会存在这种事。 白白让人家等了近一个时辰,因此乔冉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方一进屋,正在椅子上低头喝茶的陈锦宁就立刻站了起来,手里的茶都没来得及放回去,还是身边的婢子接过去的。 乔冉一愣,这陈大小姐怎么见了自己这般紧张? 是不是她表情不太好,陈疚说了,陈锦宁不善言辞,听在乔冉耳朵里就是内向。 内向的姑娘可能都是这副模样,让人一眼瞧过去觉得乖巧可爱,行为举止都是有模有样的。 乔冉可不能让陈大小姐冷场,人还没走近便刻意抬高了声,“让大小姐久等了,我平常睡的迟起的也迟,真不好意思。” 陈锦宁脸颊微红,也跟着见了一礼,和乔冉的虚夸截然不同,她双手叠在腰前,每一个动作都有尺度,不偏不倚的挺直着背起身,声细如蚊,“见过乔姐姐。” 乔冉:“?” 陈大小姐是不是过于客气了? 乔冉赶紧伸手将陈锦宁扶起,今日的陈锦宁妆容也极淡,比昨日的舟车劳顿还显得朴素了些,只有那衬着肤色与身子姿的粉色芙蓉裙给她增一抹丽色。 仔细看,陈锦宁同陈疚生的还是很相似的,除了那双眼睛不同,陈锦宁多半是从了父亲,而陈疚像他母亲,两人皆是五官精致,脱凡超俗。 乔冉莞尔一笑,尽量让自己显得好亲近又稍稍同她保持一点距离,道:“大小姐等了好一会了,那我们这就出门。” “好。”陈锦宁也勾勾唇,目光时刻随在乔冉身上,既然乔冉转过头走在前面,也能感受到背后那抹粘人的目光。 她脚底板子抹油,走的微快了些,没想到陈锦宁也加快步伐,一点儿都不落她。 乔冉更慌了,这大小姐心里琢磨什么算盘呢,干嘛盯自己这么紧? 她回过头,露出一面温和,“大小姐之前来蜀中,有没有喜欢去的地方?” 陈锦宁认真思考了一会,对着乔冉摇摇头,缓缓说:“家中不让我出门,也只来过蜀中一次,一直在别院待着,并未出去走动。”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哪里好玩喽? 乔冉又问,“你哥哥不安排人带你出去解闷?” “哥哥……”陈锦宁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心思被人洞察了个清楚,她道:“哥哥身体不好,我也不爱出去。” 乔冉拍拍她的手,“没关系,我今天带你玩。” 这大小姐真有意思,她的神情告诉乔冉,她不想让乔冉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在极力隐瞒。 殊不知,这个别院中就没人不知道陈疚和她的来历,包括乔冉。 乔冉眯着眼睛笑,也不揭穿她,到了别院门口,陈疚已经在等着了,他今日穿了绛蓝色的外衫,手里还捏了把扇子,是上好了翡翠玉骨,配上了一副大家秀山图的扇面,乔冉没近看,因此不知道他那珍贵的玉骨具体是那一种。 “怎么来这么迟?”陈疚指尖轻捏着扇骨,脸上挂着笑,看着两人缓缓走近,随口问了句。 看来他也等了又一会了。 这么多人看着,乔冉总不能厚着脸皮说自己睡到大中午才起,正想着随口应付一下,旁边就响起陈锦宁清脆的话音。 “是我拉着乔姐姐说了好一会话,耽误了时辰,”她道:“哥哥莫怪。” 陈疚挑了一下眉,他也是会抓重点的,笑着点了点,“乔姐姐?” 这次换成乔冉的脸忽然火辣辣的烧了,她还真怪不好意思的,也解释不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么快就笼络了陈大小姐。 其实不然,她才是处处被动的那个,陈大小姐一上来就称“姐姐”,她都怀疑内向是不是装的了。 陈疚意味深长的看了乔冉一眼,就扶着陈锦宁让她先上车,乔冉在后面捏了捏太阳穴,也跟着上。 她回头一定找个时间和陈疚说清楚,她可一点儿没占你妹妹的便宜。 陈疚在车上说:“乔乔告诉我,姑娘都喜欢胭脂水粉,珠宝玉石,正好西街那边全是这种铺子,我陪你俩去转转。” 陈锦宁睁着大眼睛,看着陈疚道:“哥哥多照顾着乔姐姐就好,我自己转转。” 陈疚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阿宁不想去西街铺子?” 陈锦宁这才发觉自己话抢快了,差点把自己那小心思都倒出来了,连忙找补,“想去,让哥哥多照顾乔姐姐,是怕她跟着我们不自在。” 嗯? 乔冉彻底摸不准这小姑娘的心思了,她看起来像会不自在的人吗? 不愧是陈府悉心培养出来的,简直是心细如发,太可心了。 乔冉:“大小姐不用担心,我和你哥哥今日就是专程陪你的,主要是你玩的开心,待会见了什么新奇玩意,让你哥哥都给你买下来。” 陈锦宁开心的弯了弯眼角,轻声慢语道:“乔姐姐叫我阿宁就好。” “行,那我就和你哥哥一样,叫你阿宁。” “能陪乔姐姐同哥哥逛街,我也是很欢喜的,”陈锦宁靠乔冉更进了些,还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袖子,甜甜一笑,“乔姐姐喜欢的新奇玩意,也让哥哥都买下来。” 陈疚:“……” 乔冉:“……” 怎么感觉哪儿不太对,他们三到底是谁陪谁逛街? 乔冉和陈疚对视一眼,显然都觉得陈锦宁对他俩的态度有点……不对劲。 乔冉大大咧咧的惯了,真正碰上这种月老扯红线的事,大脑反倒有些延迟,可陈疚细细一想,就明白自家妹妹怀什么心思了,轻轻笑了笑,表示无奈。 到了西街,他们准备边逛边瞧,陈疚先下了车,再是乔冉,最后的才是陈锦宁,本应该是陈疚这个当哥哥的搭把手过去搀扶一下妹妹,可陈锦宁下车时却偏偏把目光放到了乔冉身上,乔冉当即就过去扶了。 “谢谢乔姐姐,”陈锦宁慢慢下来,头上的玉坠轻轻摇曳,她贴着乔冉走,一点都没有要放开手的意思,两人在他人眼中便显得异常亲近。 乔冉能闻到陈锦宁身上淡淡的花香,她原本还想脱身,可试了两次陈锦宁都是一脸单纯的看着她,她索性放弃了。 就当哄小孩子了。 “看,那个摊子上的小木雕,我过去让他给你雕一个,”乔冉指了指路边的一小摊,拉着陈锦宁过去了,扭头问她,“喜欢不?” 陈锦宁好奇的看过去,说:“喜欢。” 乔冉大手一挥就付了钱,还多给了些,嘱咐道:“雕把小木剑,约一掌长,做精致一些,我们一会来取。” 老板看了摊前的两位绝世美人一眼,笑着就应下了,称一会做好了她们要是不喜欢就不收钱。 乔冉信他的鬼话,又叮嘱了一遍,“好看就行,给我家妹妹玩。” 陈锦宁心里突然得了蜜一般甜,追问,“乔姐姐为什么要雕把小剑给我?” “花啊树啊都没意思,玉坠子金疙瘩你都见过,兵器你却不玩,”乔冉语气放缓哄着她,“给你雕点没玩过的,你回头看见了心情能变好。” 陈锦宁仰慕的看着她,“乔姐姐想的真周到”,她说完还要让陈疚也跟着参与一下,缠着问他,“乔姐姐好不好?” 陈疚实在拿陈锦宁没办法,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应。 陈锦宁满意的笑了,三两下就得出一个结论,哥哥果然爱慕乔姐姐。 三人进了胭脂铺子,乔冉虽然是个姑娘家,可对这些个玩意还真不了解,她听着掌柜的花里胡哨的介绍,头都大了,闻来闻去除了味道不一样,颜色瞧着都差不多。 可这些又分为口脂,胭脂,黛……等等,也不知道那掌柜的为啥盯紧着她说,乔冉实在听不下去了,直起身对掌柜的道:“去给我家小姐好好介绍介绍,不用管我。” 掌柜的显然怔愣了一下,看看另一位,再看看乔冉,心下疑惑面前这位超凡脱俗的仙子竟然是个奴婢? 纵使他心下有万般不解,可还是转头冲着陈锦宁去了,乔冉耳根子一下子就清净了。 她在整个店里转了一圈,挑了一个颜色不怎么重的口脂,拿在手里瞧着,陈疚忽然走过来,“喜欢这个?” “啊?”乔冉抬起头,“一般。” 陈疚知道乔冉不爱打扮,也不再多问,两人一边等陈锦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后边的陈锦宁注意到了这一幕,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她扭头挑出一盒颜色品质都算上品的黛,低声给掌柜的说:“拿过去给乔姐姐。” 掌柜的又愣住了,原来不是婢女,也是位尊贵的小姐。 第六十六章 心意 乔冉刚给陈疚讲了个冷笑话,陈疚听罢只是稍扬了一下唇,她自己却笑得肚子疼。 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硬生生被话唠掌柜给打断,掌柜的笑嘻嘻的捧着一螺黛过来,张嘴就夸,“姑娘清水出芙蓉,容色一绝,只是今日这眉描的淡了些,姑娘试试我铺子里新来的螺子黛,定能让姑娘更艳三分。” 乔冉不明白这掌柜的怎么又过来了,她刚想推拒,陈锦宁也走过来了,看到掌柜的递给乔冉的螺子黛,眼神亮晶晶的说:“乔姐姐用上肯定好看,这颜色很配乔姐姐呢。” 乔冉:“……” 一个两个的,都得揪着她不放了是吧。 乔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尴尬的笑笑,“这么好的螺子黛,我平时也不太用,给阿宁买一盒吧。” 陈锦宁那会这么轻易就让乔冉躲过去,连忙从掌柜的手里拿过,一转眼已经塞陈疚手里了,“哥哥你说,乔姐姐用上是不是更好看?” 陈疚了然,只道:“你乔姐姐怎样都好看。” 陈锦宁一双眼睛更加明亮,继续添油加醋道:“哥哥不觉得乔姐姐今日的眉描的淡吗,若是能再仔细描一层,定能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掌柜的连连附和,“姑娘说的极对。” 主人公乔冉此刻瞪大了眼睛,在一旁发愣,怎么回事?她招谁惹谁了,全都盯着她。 乔冉甚至有些笑不出来,她此刻终于后知后觉陈锦宁的行为都有些怪,但究竟怪在哪,她又摸不着头脑。 正愣着,陈锦宁又开口了,她一把将旁边的乔冉拉过来,嘴角漾着浅笑,直白道:“哥哥,你给乔姐姐描描看。” “……” 谁给她描?描什么? 乔冉顿时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原来陈大小姐怀的竟是这个心思,她到底从哪儿开始乱点鸳鸯谱的? 容不得乔冉分说,陈锦宁已经佯装生气开始威胁陈疚了,乔冉刚吐出一句“不用了阿宁,我不适合”,话茬还没落下,陈疚便已倾身而来。 四目相对,两人忽就离的极近,她能看清陈疚脸上的绒毛,还有那双含情眼尾的细纹。 呼吸骤然一窒,乔冉半天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来,温热的呼吸轻扑在敏感的面部肌肤上,陈疚抬手,冰凉的触感轻轻从眉头落到眉尾,乔冉深觉自己的耳尖逐渐开始发烫,随后这股子热意一直蔓延到了双颊。 浓密的睫毛轻轻动着,陈疚的手缓缓通过乔冉一双柳眉,那睫毛每动一下,他的手就跟着颤一下,只是他掩饰的很好,没让人瞧了出来。 静静凝视着乔冉,陈疚半天都没有开口说话,一双沉黑的眼眸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闪动,描眉的一会功夫,对两人而言,都好似漫长的过了一个世纪。 “好了。”陈疚的手这才放下,注视着乔冉,眸底渐渐更黑,他稍后退两步,转过身将东西递回了掌柜手中。 随着陈疚的退离,乔冉心口顿时一空,粉饰太平般的慌忙扭过头,问陈锦宁,“好看吗?” 尽管她也自认为装的毫无破绽,可潮红的面色还是出卖了她。 陈锦宁羞涩一笑,当自己也确定了乔冉的心意,不停的夸赞她,“好看极了,比我在京都见过的所有小姐都要好看。” 乔冉被她夸的更不自在了,垂下眼眸,不由得去找铺子里的铜镜自己照一照,其实她并没有看出镜中人有什么不同,只是抑制不住心跳的飞快。 “哥哥看呆了?”陈锦宁笑盈盈的低声对陈疚说:“哥哥眼光好,阿宁喜欢这个嫂嫂。” 陈疚不知道想了什么,面上表情同刚才没什么变化,只抬起手在陈锦宁头顶摸了摸,温声:“别胡说,去挑挑你喜欢的东西。” 陈锦宁还是不罢休,“哥哥别不承认,阿宁不傻,看得出来。” “小孩子懂什么,”陈疚推着陈锦宁去挑东西,嘴上说着,“别瞎闹。” 可等陈锦宁走了,他脸上的神色突就沉了下来,指尖轻轻的碾着,方才那黛粉一时不慎洒出了些许,就落在为乔冉描眉的那只手上。 他的心确在方才有片刻的安宁。 目光转向乔冉的方向,她还爬在铜镜前自照,仿佛能从那镜中看出花来,原本张扬的性子都莫名收敛了不少。 陈疚无奈,这个阿宁,怕是做错事了。 “给我包起来,”陈疚看着那盒他亲手用过的黛,对掌柜的继续说:“包的仔细一些。” 掌柜的察言观色半天,终于理清了三人的关系,庆幸今日开门红,来了单大生意,兴冲冲就去打包了。 还有其他乔冉和陈锦宁看过的,陈疚乱七八糟买了一大堆。 到后面的珠宝铺子,沉默寡言的换成了乔冉,她左看看又看看,总是故意同陈疚拉开距离。 陈锦宁还是乐此不疲,觉得但凡贵的东西,都是适合乔冉的,每一样都要拿到乔冉跟前比划一番,再转头问陈疚,“哥哥,乔姐姐好看吗?” 陈疚每次都只是答,“好看。” 结果就是付了钱,包起来。 一连逛了快两个时辰,陈锦宁算着时间,快到陈疚喝药的时候了,她这才依依不舍的收了手,说:“我累了,乔姐姐,哥哥我们回去吧。” 乔冉和陈疚都如释负重,齐声:“好。” 气氛顿时又是一阵尴尬,乔冉这辈子都没这么如坐针毡过,自从陈锦宁来了一出描眉,她对陈疚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回去的路上,为了避免尴尬,乔冉说车里闷,主动提出要骑马回去。 古人说眼不见心不烦果然是有道理的,她总算舒坦了很多。 等回到别院,陈锦宁指着满载而归的大小盒子,道:“都送到乔姐姐屋里去。” 乔冉震惊,连忙阻止搬着就走的护卫,对陈锦宁道:“都是给你买的,你留着,让他们搬到沁园去。” 陈锦宁笑容洋溢,“乔姐姐不必见外,都是哥哥给你买的。” 乔冉“……” 她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陈锦宁吩咐完就自觉的先回屋了,把时间都留给乔冉和陈疚。 护卫们已经抓紧往她屋里搬了,乔冉额角突突直跳,幽幽叹了口气道:“是阿宁误会了,你也知道,我真用不着这些东西。” 陈疚看了一眼,温声:“先在你院里放着,左右不过给你和阿宁用。” 乔冉不好再计较这点事,便任由护卫门搬了。 “乔乔,这个你总得收下吧。” 乔冉看过去,陈疚伸手递过来的,是那盒她描过的螺子黛,她怔了会,还是接过了。 “那啥……”乔冉欲言又止,停了会才说:“阿宁也真是的,瞎操心。” 陈疚看了她一会,说:“你别介意,阿宁没有恶意。” 乔冉一笑而过,她没有怪陈锦宁的意思,紧握着手中的黛,眼尾低垂,默了半晌才道:“阿宁,这算是乱点鸳鸯谱了吧?” 说出这句话,乔冉尽量让自己面色平静,相比于直白的确定心意,对于陈疚她更想婉转一些,她明白,以陈疚的聪明,也该给双方一个确定的答案。 果不其然,陈疚只是轻轻笑了笑,目光偏向别处说:“是阿宁不懂事了,我回头同她说清楚,我同你,只是朋友。” 朋友。 乔冉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唇角微勾,举起手中的黛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就得麻烦你同阿宁说明白些,免的她继续误会下去。” 陈疚站在院中的花树下,光影虚虚的打在他身上,宛若给他笼上一层纱,娇艳的花被微风拂下,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立在那儿,淡淡应了声:“好。” 乔冉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独自回了屋。 她深知,有些感情需得适可而止,正如她和陈疚。 自从这天以后,乔冉每日得空就去托月馆,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乔冉还找曲老讨过几次药,武阳的身子慢慢好了起来,托月馆又渐渐变成了之前的模样。 她也找人打探过鹰炎的消息,只知道擒鹰帮大门紧闭,鹰炎不知死活。 总不能冲进擒鹰帮将鹰炎杀了,他们索性不再分心,专心养伤。 一晃过了小半个月,乔冉别院屋前的月季都开了几茬,她才想起这段时间都没见到陈疚和陈锦宁,整日忙进忙出的,倒是忽略了。 这日,她看木香在院子里忙活,招了招手叫她过来,木香放下水壶小步走到阶下,“姑娘。” “大小姐最近都干什么呢?你知道吗?” 木香道:“前日公子带小姐去后山赏花,小姐在后山待了大半日,再就回沁园待着了。” 乔冉好奇,“大半个月就去了一趟后山?” “是啊,”木香点点头,“大小姐本就不爱出门,上次和公子姑娘逛完街回来后,过了两天不知怎得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当时她们还私下讨论,是不是公子惹了小姐不高兴呢。 乔冉猜想是陈疚找陈锦宁说清楚了他们两个的关系,陈锦宁这边兀自伤神了。 “收拾收拾,我们去沁园看看大小姐。”乔冉吩咐木香,两人便缓缓往沁园去。 第六十七章 离别 乔冉带着木香散步到了沁园,一靠近这处院子,鼻间就可闻满园的花香,门口的绿植也修剪的整整齐齐,看得出来陈疚对这园子是用了心的。 进了院子放眼望去,细微之处都做了精巧的设计,是专门给姑娘住,让姑娘开心的。 陈疚很疼爱陈锦宁,从他对陈锦宁的一言一行便能瞧出来,乔冉突然有些羡慕,身边有家人疼爱,心里有人惦念的感觉。 她快步进了院,有洒扫的婢女瞧见她,匆匆上前行礼,“见过姑娘。” “你家小姐呢?”乔冉笑吟吟的,那婢子对上这么一副绝色容颜,忍不住红了脸。 “小姐在屋里收拾东西呢,怕落下什么要紧的,回了京都想再取就费劲了。” 乔冉脚下一顿,几分诧异道:“大小姐要回京了吗?” 婢子如实道:“明早启程,老爷和夫人已经催了好几日了,让小姐和公子尽快回家。” “你家公子也要回京?” 乔冉脚底有些发沉,不由得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些,那婢子被惊了惊,小声答:“是。” 容不得乔冉多问,陈锦宁听到外面的动静已经出来了,她端端正正的立在门口,看到乔冉后眼角弯弯,柔柔一礼,“乔姐姐来了。” “昂,”乔冉心底纷乱,眼下微暗,可还是向陈锦宁走了过去,“好多天没见你了,今日得空想过来看看你,这就听说你要走了。” “乔姐姐进来坐。” 待乔冉进了屋,才发现屋里好多东西都已经收起来了,原来都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却没有人告诉她。 乔冉心不在焉的坐了,陈锦宁同她说了好几句话,都不见乔冉回应,她便以为乔冉哪儿不舒服,突然拉住了乔冉的手。 乔冉倏然一惊,抬起头来,“啊,阿宁,你说什么?” 陈锦宁眉头微微蹙起,紧张道:“乔姐姐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 “没有,”乔冉压下心底的失落,道:“刚才想了点事情,一时出神了,不好意思。” 陈锦宁这才放心下来,到乔冉旁边坐了,屋子里骤然一清理,除了角落里的几个大箱子,显得空荡荡的,窗台上的绿植都显得孤单了很多。 乔冉缓过情绪,似不经意的随口一提,“你哥哥这次也要同你一道回京么?” 陈锦宁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乔冉主动问起哥哥来,她故意把语气放慢,道:“哥哥已经好几年没有回京了,现在身体也好起来了,哪还能一直在蜀中待着,父亲母亲也想他了。” “也是,”乔冉双手撑在椅子上,这椅子微高,她双脚能抬起来,便轻轻晃着,“离家久了,是该回家去看看。” 她早就知道陈疚有一天会回去,去京都,那个人才济济却又诡异莫测的地方。 只是她不知道,陈疚这一去,该多久才能回来。 离开了别院,她下一个地方又该去哪儿? 反正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在哪儿都一样,乔冉强扯出一抹笑。 陈锦宁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虽然她少与人交好,可自小饱读诗书,在父亲母亲的教导下学着宫廷礼仪,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不在话下。 乔冉看似洒脱,实则内心脆弱,陈锦宁会心一笑,开始自己当月老的第二计,想办法把乔冉骗到京都去。 她对乔冉抬起小脸,软乎乎道:“乔姐姐愿意跟我们一道回去吗?” 乍然听清,乔冉心中的一杆秤不由自主的倾斜了些许,可她还是保持理智,拒绝了。 “我就不去了,我在京都没有亲戚。” “可乔姐姐有哥哥啊?”陈锦宁诺诺的说:“哥哥同乔姐姐要好,若是乔姐姐愿意,我们家随时欢迎乔姐姐长住。” 乔冉笑出声,陈锦宁还真是说大话不打草稿,先不说她与陈疚无名无份的,平白无故去他家长住算什么事? 再说了,陈府是什么地方,是她能随便进出的吗? 乔冉逗陈锦宁,“贸然去你家,怕是不好。” “没事啊,”陈锦宁脑子一转,已经想好了安置乔冉的方法,她编谎时眼神会怯怯的躲闪,“我家在京都还有一处小院子,借给乔姐姐住就好了。” 乔冉忍不住,再次笑出声。 陈锦宁不知道自己是哪儿说的不对,莫名有点心慌,却见乔冉突然变了脸色,认真的看着她,道:“阿宁你不用为我费心,我一直清楚你和陈瑾舟的身份,你们要回的家,我实在不适合再跟上,但陈瑾舟能回家是好事,我只能祝你们一路顺风。” 陈锦宁睁大了眼睛,半捂着嘴巴许久,像个扯谎不成反被逮住的小孩子,脸颊突然憋的通红,话都说不出来。 乔冉觉得她实在可爱极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放心,我会保密的。” 陈锦宁眼睛睁的更大了,“我、乔姐姐你……你都知道啊?” 哥哥的身份是个秘密,哪怕对乔冉,她都一直小心瞒着,没想到乔冉都知道,那她每次努力圆谎的样子,岂不是像个傻子。 陈锦宁此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以,阿宁你就不要日日琢磨我同你哥哥的事了,”乔冉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我同你哥哥,只是朋友。” 仅此而已。 陈锦宁先是从陈疚口中听到这样的解释,她心有不甘,可现在乔冉也这般说。 她还是不相信,她不会看错的,哥哥看乔姐姐的眼神,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乔姐姐,真的一点儿都不喜欢哥哥吗?” 陈锦宁望着乔冉的眼睛,问的万分诚恳。 乔冉安静的坐好,看着窗外想了会,才平和的说:“喜欢,但不是儿女情长的那种喜欢,阿宁你能明白吗?” 她不会与任何人在这个轨迹交错的时代产生爱情,她内心深处,始终无法与一个封建王朝共情。 陈锦宁开始难过,低低的说:“是我给乔姐姐添麻烦了。” 乔冉安抚了陈锦宁许久,出了沁园就想往陈疚的院里去,她想去看看陈疚是不是也已经收拾好东西,随时准备离开了。 可她走了一半,到小池塘边又苦笑着回了头,脚下一使劲便将碎石踢进了池塘里,惊的一圈鲤鱼四下散开。 没什么非要问的,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她希望,陈疚回京都去,只是因为想家。 乔冉走一步停三步,远远跟着的木香都看不下去了,追上来问:“姑娘要不还是去见见公子吧?” 乔冉脸上有些挂不住,长舒一口气道:“困了,回去补觉。” 乔冉当真回屋被子一蒙睡觉去了,待她睡醒后已至傍晚,木香说小厨房给她留了饭菜,她洗了把脸就准备出去吃,刚推开门就和迎面而来的陈疚打了个照。 “什么时候来的?”乔冉愕然。 陈疚慢声,“刚来,看你的模样,刚睡醒?” 乔冉这日夜颠倒,毫无礼仪规矩可言的时间观念使常人无法理解,她抓了把头发,“刚睡醒,准备去吃点东西。” 陈疚让身后的护卫提出一个食盒,几分自豪道:“给你带了。” 乔冉真心实意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两人到院里的小桌前坐下,乔冉才说:“我的喜好被你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以后还能有什么能瞒住你。” 陈疚自认还没那么了解乔冉,反问道:“你除了爱吃食,还有什么喜好,你说说,我好都记下。” 乔冉闻着面前丰盛的晚饭,捏着筷子先尝了一口,不同他聊这个,委婉的转移话题,“你来同我辞行的?” 她没去找陈疚,陈疚却主动过来了,乔冉总算得到了一丝慰藉,离别的伤感也缓和了不少。 陈疚看乔冉吃的满嘴油光,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一本正经的说:“不是。” 乔冉塞进嘴里的筷子一顿,她囫囵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去,瞠了瞠目,“你不是要回京去吗?你不回去了?” 陈疚轻轻摇头,“我来邀请你,去看看京都的繁盛之景。” 乔冉一个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的眉尖都挤在了一起,她放下筷子,惊疑不定的看着陈疚,慢慢眼底的清色都转了幽。 陈疚是什么意思? “乔乔,”陈疚又唤了乔冉一声,唤她的字眼和语气,分明和程开霁他们没什么不同,可乔冉就是眼神一乱,闪烁的不知定在哪儿好,陈疚极致耐心的说:“我知你是一个人,四下漂泊无所依,所以我想请你一同去京都,起码让我不至于处处担心着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夜里会不会受凉。” 陈疚还说了很多,言辞恳切,目光诚挚,乔冉舌尖的疼痛都在他的话里一点点散去了,她垂下头,捏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我们只是朋友,你何必如此记挂我,陈瑾舟,你不觉得你的关心越界了吗?” 陈疚猛然对上乔冉的目光,竟从中察觉出几分犀利。 他侧过脸,紧抿着唇半晌,才道:“我想关心你,这不是错的。” 乔冉一时无言。 陈疚对她的感情是矛盾的,乔冉不敢给他天秤倾斜的机会,有点冷漠道:“你对我的关心已经够多了,我很感激你,但我并不会因为这份感激,就跟你不清不楚的回到京都去。” 陈疚晓得是自己唐突了,他神色内敛,陪着乔冉用了一顿晚饭。 第六十八章 离蜀 晚饭后乔冉陪着陈疚走了一会,同他说了个清清楚楚,她素来自由惯了,怕去了京都有千分万分的不习惯。 陈疚知晓了她的心意,也不再强求。 夜间,乔冉辗转反侧失了睡意,她换上便装挑了个捷径翻墙出了别院,别院的护卫知道是她,并未出面阻拦。 乔冉现如今在别院是真正的来去自如,她刚出街没走一会,头顶传来嘀咕声,她放眼望去,是信鸽。 该是秦怀给自己来信了。 月光洋洋洒洒的辉映着,乔冉找了个僻静处席地而坐,拆开信慢慢读了起来。 看了不过一会,她就浅浅的蹙起了眉,不算什么好消息。 百里右在宫中养病,莲妃寻了个名头专门派人伺候他,连同秦怀一起带进了宫里。 莲妃是信誓旦旦要给赫连怀一个交代的,不出三日,她便发落了三王五王身边的几个人,还有几个百里右甚至都没见过的工匠,说是早些时候便让他们修葺世子府,可工匠们自己贪了银子,工程是一点没动。 她看似柔和,可手段实则万分凌厉,短时间内便将里里外外打点的清清楚楚,所有人上下统一口径,一点把柄都没给秦怀留下。 幸好秦怀本就没想过和莲妃硬碰硬,他让百里右装病,莲妃请了好几波医师来诊断,都束手无策,时间长了不仅不见好,还更严重了些。 秦怀让人把百里右病重的消息放了出去,晋楚皇得知后也派人日夜用药,百里右的脸色确是越来越差。 拖了近一个月,秦怀见时机到了,便同赫连氏通了个气,希望他们在平景皇那边多吹吹耳旁风。 至于他,入住晋楚皇宫期间,溜猫逗狗无所不为,怼天怼地骂了好几个皇子,莲妃怕他狗急跳墙,一直帮他维护着,他不仅不改,还愈发的不知礼数,期间不断施压给晋楚皇。 若是百里右死了,他赫连氏第一个不会放过晋楚,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百里右就算病重,也不能死在晋楚。 晋楚皇畏惧赫连氏的军队,总算主动向平景去了一封国书,意思是百里世子身子孱弱,不适合留在晋楚休养,世子思乡成疾,还望早日回到故土。 至于平景皇再派谁到晋楚为质,全凭平景做主。 他们都以为事成了一半,等了许久,平景终于来信,可等来的却是百里右生母病逝的噩耗。 百里右得知后,真正的大病一场,至今都未有好转,在晋楚皇看来,便是百里右已经被平景所抛弃了,平景铁了心不会换其他皇子来晋楚,而百里右,只要不断气便让他撑着。 两国友好合约几乎名存实亡,秦怀的处境一时也局促不已,若非他背后是赫连氏,晋楚皇恐怕就将百里右扔回世子府自生自灭了。 秦怀虽多年不在平景待着,可家中的消息多多少少知晓一些,他猜测平景朝中有了新的动荡,局势不稳,唇亡齿寒之下谁还会管一个世子的死活。 秦怀打算以赫连嫡孙的身份强行带走百里右,可百里右醒后却不愿意回平景,他不想拖累秦怀。 秦怀眼下只能向乔冉求助,他必须尽快回平景去,可他怕自己一走,百里右凶多吉少。 乔冉烧了信纸,坐在角落里望了好久的月。 秦怀真是高看她了,对于百里右,她也是鞭长莫及。 百里右不愿回平景的原因,定然不止怕拖累秦怀一个,他心里也装着无法言说的秘密。 乔冉没有办法给秦怀答复,她回去后冥思苦想了一夜,现在没有人能帮百里右,想要活下去,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她秘密给秦怀去了一封信,破釜沉舟之计,希望可以保的百里右平安。 自一大早,别院里就忙了起来,主子一走,好多东西都得暂时封存起来,大家伙忙的脚不沾地,乔冉身处其中,像个局外人。 赶路的马车已经准备好,陈疚的车内宽敞无比,特意给他备了软榻,乔冉摸了摸那拉扯的三匹白马,一回头看见周木过来。 她放下手,走到一边。 周木说:“公子交代,别院随姑娘住,姑娘接下来若有其他安排,属下跟着就是。” 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护卫。 乔冉失笑,“我用不着你跟着,我行踪不定的,你跟着也不方便。” 周木全然当做没听见,只道:“公子的吩咐,我不敢违背。” “行,”乔冉拍了拍指尖的草屑,对周木挑了挑眉,抬脚就走,“我去跟你家公子说。” 让一个大男人时时刻刻跟着自己,乔冉想想都麻烦。 她去了陈疚院里,婢子说陈疚在书房中议事,知州大人来了。 乔冉点点头便在院中的石桌前坐下等,解老十过来对她点点头,主动进书房通报去了。 陈疚和闵和裕不过说了些来日方长的宽慰话,闵和裕是知道陈疚要走了,特地赶过来送别。 陈疚只道:“闵伯伯劳心了。” 闵和裕连连摆手,笑呵呵道:“等回了京,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自然,”陈疚唇角带着微微笑意,顺着闵和裕的心思道:“闵伯伯对我照顾有佳,待我回了京,定让父亲遣人送来谢礼。” 闵和裕眼角的笑纹堆起,“不用麻烦,蜀中距离京都甚远,我也无召不得入京,没有办法到府中拜访宰相,只能劳烦你带好了。” 陈疚含声应下,“一定带到。” 闵和裕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等他出门走了,陈疚半撑着茶案,轻轻揉了揉额角,对解老十道:“都安排好了吗?” “回公子,都安排妥当了。”解老十说:“乔姑娘在院里等着公子。” 陈疚缓缓抬起眸,放下手道:“让她进来。” “是。” 解老十转身出去后,陈疚摸了摸心口温热的“春秋”,眼底泛上一层阴霾。 “姑娘,”解老十走到发呆的乔冉旁边,客气道:“公子有请。” 乔冉站起来,对他笑了一下便进去了,进去后陈疚正慢悠悠喝着茶,余光瞥见乔冉立即露出笑。 乔冉看他屋中也收拾的空空荡荡了,瞬间没了坐的心思,语气里不免也带了两分失落,道:“你走就走,干嘛还把周木留下来陪我?” 陈疚猜她是为了此事而来,抿了抿唇说:“你就当他不存在好了,他远远跟着,不会让你瞧见,你一个人行走江湖,哪能让人放心。” 乔冉看了他一眼,嘀咕道:“这不是监视我吗。” “小声嘀咕什么呢?”陈疚虽没听清,可看乔冉的表情就料她不愿意,好声好气的劝她,“既然把周木派给了你,他以后就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用着顺手就用,不愿意就打发了他去,我也不掺和,你说行不行?” 乔冉瞪眼,周木好歹是个人,怎么到了陈疚口中就来去的这般轻巧。 她道:“那我不要他,还给你。” “你呀。” 陈疚缓步走到乔冉身边,“你果真不愿意让他保护你?周木性子虽然讷了些,可他身手不错,万一有个什么事,也能护你周全。” 乔冉反驳他,“我又不去杀人放火,用得着让人天天护着吗?我最多到处吃吃喝喝,缺钱了顺手捞一把,不至于惹上杀身之祸吧?” 陈疚好笑的挑了下眉,揶揄的提醒她,“蜀中群英会的风波可刚过去,你摸着良心说话。” 乔冉:“……” “真不需要?”陈疚低下头问她,语气显得更温和了些,似带着央求一般,哄着她把周木收下。 乔冉倔强的摇摇头,“不要,你比我更需要保护,周木身手那么好,你就留着吧。” “好。” 陈疚妥协了,他幽幽叹了口气,“那就算了,你遇到什么事,记得向京里来信。” “我能遇着什么事。”乔冉不以为然,“你几时出发?” 陈疚将衣袍熨烫的整整齐齐,他负手立在乔冉面前,面若春风,“这就准备走了,晚一些天色暗,路上不好走。” 乔冉盯着他半天,试图从他的眉宇中窥出一丝不舍,结果令她心里平白堵了一股气。 她垂下眸,低说:“那我送你出城。” 陈疚说:“好。” 乔冉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一路上同陈疚一句话都没说,等到了城门口,解老十委婉的劝她,“姑娘回去吧。” 乔冉心下自嘲,她回去哪儿? 别院才不是她的家呢,人家主子不在了,她必然也是不会厚着脸皮住下去的。 可当着解老十的面,她只能说:“那我就送到这了,你们路上小心。” “姑娘放心。”解老十翻身上马。 乔冉等了半天,陈疚的车帘除了微风拂动,一点没有要掀开的迹象,她自己生闷气,这个人真讨厌,连句“再见”都舍不得同她说。 等后面的马车跟上来,陈锦宁突然探出了头,眼眶红红的给她招手,“乔姐姐一定要来京都玩啊。” “去了一定找你。”乔冉远远注视着,向陈锦宁挥手,直到看着她们都走远了,才垮下脸来。 殊不知她这点不欢喜的表情都被暗处看了半天的程开霁瞧了个一清二楚。 乔冉刚准备掉头回去,程开霁就从旁边蹦出来,吓了她一跳。 乔冉拍拍胸口,瞪了他一眼。 程开霁笑嘻嘻的凑近,帮她牵马,仰着头打趣,“乔乔不开心了呢?舍不得公子啊,舍不得就说出来嘛。” 乔冉强装无所谓,眺望着熙熙攘攘的街市,淡淡道:“还好吧。” 第六十九章 复仇 “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乔冉低了眉,静静看着程开霁。 程开霁耸了耸肩,仰头看着马背上的乔冉,沉了脸色,道:“大家伙让我出来告诉你一声,擒鹰帮有动静了。” 乔冉神色一厉,“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 托月馆众人虽然都恢复了七七八八,可擒鹰帮人多,硬碰硬他们怕也讨不找好,所以大家伙思量再三,决定把这个消息告诉乔冉。 乔冉下了马,浑身上下已没有一点笑意,整个人像被冰住了一般,“团长知道吗?” “不知道。”程开霁说:“大家都瞒着团长,青青他们留下,在馆里照应着,我们几个行动。” “好。” 鹰炎的命,托月馆一定要取。 既不让他们在黑市动武,那黑市之外,可就不是协会管的着的地方了。 乔冉花了着银两,在黑市上找了几个小童去打探擒鹰帮的消息,说是自从擂台一战后,鹰炎的情况一直不见好,最近更是急转直下,擒鹰帮此行的目的地是雪城。 程开霁抱着剑站在门口,眉宇之间藏着戾气,百思不得其解道:“鹰炎去雪城干什么?” 他被乔冉一匕首穿到心脏,就算是保住一命怕也得休养个一年半载,可他此刻千里迢迢赶赴雪城…… 若是为了那延年益寿的雪汤,不应该啊。 裴成虎沉凝了一会,“雪汤池当日已经被大家哄抢一空,那池子也被毁了,按理说已没有雪汤可取,鹰炎去雪城寻什么治疗之法?” “雪邑。” 大家顺着声看过去,乔冉从窗边回过身来,紧蹙着眉又重复了一遍,“是雪邑。” 程开霁:“落雪山庄的那个雪邑?” “正是。”乔冉说:“之前我们便一直觉得奇怪,鹰炎为何在雪原上忽然就功力暴涨,同他以往修习的内功功法截然不同,如今细细想来,多半是雪邑搞的鬼。” 看大家的神情,怕是对雪邑后来与鹰炎勾结的事还不清楚,而乔冉也没好好的说过。 她到桌前坐下来,“雪邑觊觎的不仅是月狐,还有舍利以及雪汤,他一开始本来想借我们的手除掉雪狼帮他完成目的,可后来见雪狼难对付,我们脱不开身,他便立刻反水帮了鹰炎,当时在雪汤池边,他便要联同鹰炎取我性命,可我逃掉了。” 竟还有这么一回事,裴成虎一拳打在门上,愤道:“那雪邑呢?擒鹰帮后来与我们交手的时候,我并未见到他。” 乔冉想了想,“当时雪邑言而无信,我也愤懑不已,便借力让鹰炎砍断了他一臂,他身边仆从死了七八,又受此重伤留在雪原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一定用什么办法让鹰炎心甘情愿帮了他。” “能够让人助长功力的东西。”程开霁恍然大悟,分析道:“雪邑用邪物交换,让鹰炎派人帮他,将他送回雪城保住性命。” 那一切都明了了,所以鹰炎此次重伤,才选择去雪城,因为他相信雪邑有能救他命的东西。 那今夜可就不能让鹰炎活着去雪城了。 托月馆的仇,可该报了。 三人对视一眼,换上衣裳便悄悄离开了黑市,擒鹰帮也一直提防着托月馆,因此走的也是林木高耸的小路,专挑了晚上走,一路上马车驰的极快。 鹰炎的左膀右臂时刻警惕着,只要先离开蜀中,便能一路向北,安全离开这。 鹰炎在车里被颠的厉害了,伤口隐隐作痛,他连着咳嗽好几声,沙哑道:“上赶着投胎呢,慢点。” “帮主,我们这不怕遇上危险吗。” “出门的时候不是看过了吗,托月馆门开着,葛青青还在前堂坐着,”鹰炎侥幸道:“我们走的小心,他们应当没发现,别疑神疑鬼。” “是,那就听帮主的,”外面的人对马夫喊了声,“慢点慢点,毛毛躁躁的伤了帮主,要你好看!” 一行人齐齐放慢速度,听了鹰炎的话,紧张的心情都放下了不少,正值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林间风声鹤唳,恰逢一个月黑风高夜,树冠遮住了月色。 “听到什么了没?” 马车让鹰炎的亲信低低问旁边的人,那人竖耳听了听,“是风声啊,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这大半夜的,哪来的人。 有鬼还差不多。 两人又低声说了会,话音刚落,一道劲风自头顶凌空劈来,擒鹰帮内发出震震惊呼,喊着“有人偷袭!” 鹰炎的马车被劈裂,马儿受了惊四下奔逃,鹰炎惊恐之下便被甩了出来,亲信扶住他,急声:“帮主!是托月馆!” 鹰炎自知现在重伤不逮,踉跄着爬起来,一张脸满是狼狈,咬牙道:“我们走!” 亲信立马带着鹰炎遁入林中就要桃之夭夭。 裴成虎和程开霁一前一后拦截了擒鹰帮的宵小之徒,那马车早已四分五裂,不见了鹰炎的影子。 程开霁一脚踹飞一个上来送死的弟子,对裴成虎说:“乔乔去追了。” 听着身后激烈的打斗,鹰炎双腿发软,伤口被扯裂的疼也顾不上,一个劲的催着亲信,“快走!等到了雪城,养好了身体,我定要找他们算账!” 亲信两股战战,他听到身后追来的脚步,方要回首去看,就差点被削掉半个脑袋。 他汗毛倒竖,连同鹰炎一起倒在了泥坑里。 乔冉信步而来,嘴角带着森然的笑意,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更是阴冷瘆人。 “鹰帮主,几日不见,你怎么跟个丧家之犬似的,大半夜的跑什么跑啊?” 鹰炎一口老血没上来,他不明白,乔冉短时间内为何会以惊于常人的速度凌驾在他之上,他剧烈的喘息着,“你要做什么!” 乔冉默默翻了个白眼,咧嘴一笑,“当然是找你玩点会死的游戏啊。” 鹰炎惊慌之下推了亲信一把,而他自己则拌着泥泞往林中跑去,他完全相信,乔冉会取他的命。 横行霸道数载,又怎甘愿败在一个小女娃手中,他一定要逃掉。 亲信也不犹豫,任由鹰炎逃去,便要与乔冉一挡。 乔冉轻掀了一下眼皮,立在风声里,冷笑着迎上去,鹰炎的亲信身手也不弱,可奈何他畏畏缩缩,心中惧怕乔冉,三两下就败在了碧缠之下,被乔冉取了性命。 她朝着鹰炎的方向追过去,不一会林中歇鸟惊起,四下尖叫着散开。 乔冉的鞋底沾了血,她提着剑从林中出来,也不知从何时起,她出刀竟变得如此利索,也同样变得视人命为草芥,一点不觉得杀了一个人有愧疚感。 尽管她再不愿,好似也在被迫着融入这个时代,乔冉深吸一口气,听到前方赶来的动静,便以为是程开霁和裴成虎,刚往前走了两步,四周突然起了迷障一般,她用手扇了扇,察觉不对,要即刻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真是阴沟里翻船,亲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等迷障渐渐散去,从侧边走出来几个黑衣人,为首的上前探了探乔冉的鼻息,低说:“晕过去了,带走。”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给旁边的人道:“拿去放到鹰炎身上,我们快撤。” 几个人将乔冉扛起来,来无影去无踪的瞬间消失在林间,他们前脚刚走,程开霁和裴成虎就跟了上来。 “乔乔呢?” 程开霁看到了鹰炎亲信的尸体,和裴成虎对视一眼,立刻往更里面跑去,果不其然,鹰炎也死了,他的胸口被一剑贯穿,力道之大,令人震惊。 他到死都睁大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程开霁啐了一口,裴成虎已经将放在尸体的信拿了起来,他拆开一看,瞬间凝了脸色。 “怎么了老裴?”程开霁一把抢过来,看完后也是脸色大变,“乔乔走了!?” 两人立刻左右顾盼,可这林中茂密,乔冉又孤身一人玲珑小巧,怕早就走了个无影无踪,上哪儿找去呢。 “怎么一声不吭留下一封信就走了呢?”程开霁急的舌头都不利索了,“乔乔也真是的,她走了,我们回了托月馆如何同大家交代,三更半夜的她一个人多危险。” 裴成虎沉默了会,仔细检查过鹰炎的死因,确实是碧缠入体,伤口也是乔冉的剑所造成的,没有问题。 而这林间再无一点儿打斗的痕迹,应当是乔冉自己走了。 心底的怀疑被打消,他道:“我们回去吧。” “我要去找乔乔,”程开霁一根筋的要继续去找乔冉,他就不明白了,说声“再见”有那么难吗?说走就走。 裴成虎拦住他,“别院的公子走了,乔乔没跟着一同去,早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怕我们伤心,索性直接不打招呼倒也走个安稳。” 程开霁叹了口气,慢慢的从裴成虎的手中挣脱开,失落道:“这一离别,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相见了。” 裴成虎看着他,“乔乔与公子交好,肯定还会再回来的,我们为公子天下寻名贵药材,迟早有再相见的一天。” 但愿吧。 程开霁无奈,只能和裴成虎一起回了托月馆,当他们将乔冉默默的离开的消息告诉大家时,所有人都开心不起来,哪怕报了鹰炎的仇,此刻也没心情庆祝。 葛青青哭的最凶,“乔乔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们在这边难过,殊不知乔冉已经离开的蜀中,被迫往另一个地方去。 第七十章 入宫 乔冉是在马车上醒来的,她昏昏沉沉的睁开眼,强烈的光刺的她险些失明,她适应了好半天,才看清车内景象,简单的马车样式,车内除了一张避寒的毯子,再无其他东西。 车轮在路上走过,发出摩擦声,她听得异常清晰,而且听或着脚步的动静,外面不止一辆马车。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地方,谁绑了她? 乔冉缓缓坐起来,头有些晕,她用手扶了一下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穿着,银丝绣的袖口,白中带着浅紫的长裙装,丝锦制作,腰间高高束起,显得人能轻巧些,手腕上还戴着一只银纹镯,很是精妙。 再摸了摸头顶,插着一只珠簪,连着耳垂上的珍珠应该是一套,脚踩着翘头履,她在脑袋里回想了一下,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的穿着,而且算是极为正式的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乔冉莫名心慌,她刚准备掀开车帘看一下,一动身才发现全身酸痛无比,瞳孔骤缩之下,乔冉试了一下自己的内力,穴道生疼,她脸色煞白,内力竟然被封住了。 还是说,她被废掉了! 没什么比这个更可怕的了,乔冉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开了,她奋力起身“唰”的一下扯开帘子,应是动静太大了些,外面似乎有无数人齐齐的转过头来。 乔冉顾不上看他们,因为她看见朱墙绿瓦琉璃台的尊贵之景,此刻马车行走的是一处甬道,两侧高墙触天,地铺青砖,朱墙上攀着自外而延伸进来的几株曼罗,在死一般的沉闷中显出几分生机。 不好的预感自心底腾起,这里是……皇宫! 天旋地转,乔冉捂着胸口差点从马车上跌下去,幸好有一双手及时扶住了他,随后便挑着尖细的嗓音担忧道:“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哎呦再撑一会,可别关键时候倒了啊。” 乔冉目光回焦,她应该是最后一辆马车,前面还有七八辆,跟她说话的是个太监,瞧着面善,可阴阴柔柔的,让人喜欢不起来。 乔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了句,“这是哪儿?” 那太监一脸惊讶的看着她,目光上下打量,怀疑乔冉是不是脑子不好,可碍着身份,他还是答了。 “今个进宫,小姐怎么都忘了似的,你们都是进宫擢选今年春夏的女官的,小姐这般表现,怕是不容易过考校了。” 乔冉瞬间心如死灰,她乖乖的退回了马车,竟然真的进宫了! 到底是谁要害她,剥夺她的自由啊! 老天爷,把她杀了吧。 还当女官,她当女贼还差不多。 她还没骂几句,前面的马车就接二连三的停下,公公说:“诸位小姐们,前面都是淑芳殿了,进宫学习这段时间,小姐们就在此处安顿,诸位请下车吧。” 乔冉的车帘也被打开,有个宫女上前扶她,纵使千般不愿,乔冉还是拉着脸下来了,这是皇宫,守卫重重,她可跑不出去。 抬眼一看,总共有七八个小姐,各个打扮的花枝招展,金玉环身,一场对比下来,乔冉再低头看看自己,竟是最寒酸的。 其他人也都互相打量着,有几个明显认识,笑着叫“姐姐”“妹妹”,等目光落到乔冉身上时,多数都露出了鄙夷之色。 乔冉不解,她怎么一出场就得罪人了? 这也太衰了吧。 “诸位小姐请自行进殿,殿中都给诸位小姐安排了房间,大家安置好后在院中集合,负责照看小姐们的尚仪,有事情安排。” 小姐们听完,皆腰肢轻动,拂礼说:“是。” 就乔冉一人傻站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就陆续往淑芳殿去了,等她后脚进去,屋子都被抢完了,就剩下东南角最小的一间,她左右看看,也进去先把包袱放下。 居然是宫中女官春选,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乔冉还在绞尽脑汁的想清楚原委,院子里就叽叽喳喳的热闹起来,真叫人头大,她忍无可忍便立在门口看着。 院中的其他人也回过眸来,当真是色彩缤纷,繁花似锦,说实话,院里的小姐们都生的不错,各有各的美。 她们盯着乔冉看了一会,似乎都觉得她低下,又聚在一起讨论了起来。 没一会,乔冉就把人物关系搞清楚了,在众人里最拔尖的,是御史中丞的女儿——刘韵,乔冉仔细看,因她父亲在这群小姐的老子中官职最大,位及三品中丞。 所以刘韵显得很嚣张,性格也极其张扬,眉心点着一簇红,五官算是小家碧玉型,因此她的乖张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就显得尤为欠揍。 在她身边俯首称耳的,居然是何正元的女儿,她在蜀中就知道,何正元这个死古板在御史中丞手下做事,看来是真的。 剩下的也几乎都是京里的,只有一个是江陵王的庶女,空含烟。 江陵王乔冉也略有耳闻,镇守在荆州一带,军功赫赫,因此特封为江陵王驻守东西要塞之地,这些年太平盛世之下,也隐姓埋名少与人来往。 可空含烟是个庶女,听来听去好像还是个不怎么受宠的庶女,这次女官的擢选要求下放到江陵,江陵王向来不问京中这些事,所以随便遣了个人来敷衍敷衍,空含烟就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幸运儿。 虽然大家背地里都嘲讽空含烟,可她到底是武将世家出身,一张脸极淡,瞧着比乔冉还要臭几分,就静静在一旁站着,也不理会其他人,被烦到了便一个眼神过去,实在算不上友善,因此大家都有些怵她,离她远远的。 刘韵刚攀完关系,就跟终于想起了乔冉似的,趾高气昂的从小姐堆里走出来,对着乔冉道:“你傻愣在哪干什么?过来啊。” 乔冉依靠着门,并未理睬。 刘韵来了这,就处处被奉承着,头一次被乔冉拨了面子,当即脸色一沉,“说你呢?听不懂人话吗?大家都在这说话,你一个人摆什么谱,穿那么寒酸,连个家门都不报一下,真是乡野村妇!” 乔冉挑挑眉,无动于衷。 气死这位大小姐。 能来擢选女官的,都是家中权势不太大,接触不到最上层的权力,但又想让女儿进宫出人头地的,因此眼前这几位都不是什么真正的一品官家大小姐。 真正的大小姐,是和原来的乔冉一样,现在的陈锦宁那样,不需要抛头露面,皇子王孙就上门求娶的,哪还上赶着往宫里窜。 刘韵拳头紧握,看着乔冉的目光火势熊熊,可乔冉压根不搭理她,她还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到这? 还让她自报家门,她能报什么家门? 难不成说自己是乔修齐之女?然后被抓起来,打入大牢? 见刘韵气大,何正元之女何莺莺当即低声劝她,“姐姐不要和那般人见识,她看着就不知道从哪个州来的,没有礼数也是情有可原。” 乔冉听罢,翻了个白眼,眼皮放下来时正好和空含烟的目光对上,空含烟对她微微一笑,乔冉也回了她一个笑。 闹剧还没拉开,殿外就传尚仪来了,小姐们立刻规矩的站成一排,乔冉也跟着站了过去,自然同空含烟站在了一起。 从门口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官,发高束着,戴着女官帽,额前的发丝整理的一丝不苟,合身的女官服将她遮住,她每走一步都很尺子丈量似的,挺胸抬头,腰处一点不弯不晃,表情严肃。 女官到大家面前站定,目光从左到右的数了一遍人,这才将虚虚放在腰前的双手分开,看着大家道:“见过诸位小姐,我是宫中尚监,大家称我徐尚监就好,接下来有三个月的考察期,三个月后通过我考校的,便可留在宫中,分配到各尚司局中办事,若是不合格,便会发落回去,还望诸位好好配合。” 徐尚监,属女官之首了,且听她的话,能否留下来决定权在她手上,诸位小姐不敢马虎,都低头应“是”。 乔冉却一点都不想留下,可还得三个月才能被逐出去,该怎么熬过去啊! 乔冉还在神游天外,旁边的空含烟便捣了她一下,乔冉一抬头,发现徐尚监的目光正停留在她身上,十分不悦,就像还没开始教,就发现她废物一个似的,乔冉莫名的脚底板生凉。 紧接着便有两个尚仪跟进来,同样十分规矩的立在徐尚监两侧,就听徐尚监说:“明日小姐们先从言行举止和洒扫设置学起,今日可先行休息,明日卯时一刻,在院中集合。” 小姐们又是一阵“是”。 只有乔冉,听到卯时二字,已经想着怎么翻墙逃跑了。 可宫墙这么高,翻的时候真的不会被乱箭射死吗? 乔冉以为这就结束了,可徐尚监又缓缓从旁边的尚仪手中接过一个册子,看了大家一眼,道:“我核对一下诸位小姐的身份,点到名的站出来。” “是。” “御史中丞之女,刘韵。” 刘韵喜笑颜开,自豪的上前一步,讨好道:“尚监,是我。” 徐尚监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表情并未波动,又念:“侍御史之女,何莺莺。” 何莺莺低着头出去。 接着是“江陵王之女,空含烟。” 旁边一凉,乔冉侧过头看是空含烟上前了,她不卑不亢,微微颔首,徐尚监竟出奇的对她点了点头。 第七十一章 威风 徐尚监的目光一一在站出来的人身上扫过,后面的也依次叫了名。 “谏议大夫之女,白薇薇。” “秘书郎之女,杨慧。” “……” “黔州刺史之女,乔小冉。” 此刻一排小姐就剩一人孤零零的在那儿站着,可乔冉早就魂游天外了,因此徐尚监叫到最后一个名字时,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直到眼前一黑,看到一位尚仪过来,她手中拿着胳膊长的戒尺,面容严肃,这才茫然的“啊”了一声。 可戒尺已经落在了她的腰上,小姐家的衣裳本就薄,这下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乔冉的肉上,她疼的瞪圆了眼睛。 徐尚监声音更大,“黔州刺史之女,乔小冉!听到了站出来。” 乔小冉? 乔冉左右一看,就剩自己一个了,她纵使再不愿也往前走了一步,伸手还揉了揉挨打的腰,沉着脸不好发作。 她怎么成了黔州刺史之女? 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黔州刺史好不好,倒是“乔小冉”和自己的名字有些相像。 “站没站样,动没动样,装傻充愣!”徐尚监就差指着乔冉的鼻子说了,“既然进了宫?就收起你哪些上不得台面的姿态,出了错,就别怪宫中规矩多,罚的重了。” 乔冉一肚子的火气,瞥了徐尚监一眼,看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不服,可没想到再一转,乔冉已经笔直的站好了,还乖巧的回了句,“尚监教训的是,我知错了。” 徐尚监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其他小姐不由得再打量起乔冉来,被人指着鼻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了一通,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呵呵应对,真不知道她是脸皮厚还是真蠢。 殊不知乔冉审时度势,发现自己在宫中不仅势单力薄,这皇宫还是个动辄得咎的地方,她如今内力被封,谁都斗不过。 只能忍辱负重的慢慢寻求逃离之法。 徐尚监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好几位小姐都站不住了,她才慢慢收了音。 “今日就到这,诸位小姐回屋歇着吧。” “是。” 待徐尚监带着其他人都走了,小姐们立刻聚做一团,白薇薇瞧着胆子本就不大,见了徐尚监的威风后更是惧怕,小声说:“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有人附和着点头,刘韵不以为然的哼了声,“不就是学些礼仪吗,从小家中就请了好嬷嬷教导,有什么难的,你们都怕什么?” 其他人一听,顿时向刘韵露出艳羡的表情,刘韵乐在其中。 她见乔冉还在哪儿站着,手还放在腰上,当即笑道:“你们看看她。” 所有人又看向乔冉,乔冉感受到她们的目光,浅浅的侧了一下眸。 眼中的淡然刺激到了刘韵,刘韵讥讽道:“她父亲还是个刺史呢,可你看看她,哪儿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刚才还被尚监训斥了,我猜指不定也是那个不受宠的姨娘生的,狐媚子手段勾引了她爹,生了她就扔在后院不搭理了。” 刘韵说完,大家都低着头笑,确实,乔冉的样貌在她们之中实在出众,她安静下来站在那,一颦一笑都足矣让精心打扮的她们黯然失色,心中嫉妒之下,对刘韵的话更是认可不已。 乔冉听罢,只是挑了挑眉,她现在实在没心思和一群丫头片子斗嘴,她天都要塌了,还哪来的心情争风吃醋。 要知道,她现在身处皇宫,万一有人在乔府见过她的模样,把她是乔修齐之女的身份认了出来,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死的会有多惨。 因此乔冉面无表情的对着刘韵她们摇摇头,转身就要进屋想办法。 刘韵认为她说话都这么难听了,乔冉连个气都不敢出,指定是个好拿捏的,对着她的背影说的更是不堪入耳。 乔冉是没什么反应,可她听到“啊”一声回头,发现刘韵的头发被空含烟揪着,刘韵表情狰狞,大喊着“放开”,可空含烟明显是练过,手底下武功不差,将一个小小的刘韵提起来都不成问题,直接将她揪着甩到了一边。 其他人皆是惊恐的后退,怕落个和刘韵一样的下场。 刘韵精心盘的头发也乱了,上面的步摇被扯下来掉在地上,她红着眼眶骂空含烟,“你疯了!” 空含烟只是看着她,冷冷道:“以后说话前请动动脑子,再让我听到那么难听的话,我撕烂你的嘴!” 刘韵被吓得躯体一震,可她好面子,硬是不能忍着吃亏,颤抖着犟嘴,“我说的又不是你,你在这发什么疯!怎么?被我说中痛心处了?你娘是个狐媚子勾引江陵王,才生下你这个没人爱的可怜虫!” 一瞬间,其他姑娘捂嘴都来不及,空含烟周身的气息都变了,她俯视着地上的刘韵,眼神中的寒意能杀了人。 何莺莺已经小声让白薇薇出去喊人了,眼看第一天入宫就要惹出点大事。 忽然,乔冉快步过来,在空含烟发作之前“啪啪”给了刘韵两个巴掌,直接将刘韵给打蒙了。 刘韵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了起来,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乔冉。 乔冉揉了揉发疼的手,似笑非笑道:“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我也撕烂你的嘴!” 刘韵尖叫一声,彻底崩溃了。 乔冉弯下腰,做了个“嘘”的动作,眸光黑而沉,那一刻,刘韵不知为何竟真的不敢大声露出来,乔冉心满意足的又看了其他人一圈,虽然她脸上挂着笑,可浑身没有一点暖意,令人胆战心惊。 “今天这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你们以后要嚼舌根,劳烦找个死角旮旯别让我听见,若是让我听见了,我弄死她。” 她最后几个字压重了音,小姐们皆打了个寒颤,毫不怀疑她说的是真的。 这么一闹,空含烟脸上的冷气也散了,她和乔冉站在一起,竟有些势均力敌的感觉。 她道:“赶紧把刘小姐抬进去,明日脸肿了,就不好看了。” 说完和乔冉扬长而去,两人最多的交流就是相视一笑,各回各屋。 留下一院子的小姐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谁说了句“赶紧扶一下刘韵”,大家这才搭手把刘韵往屋里抬,刘韵捂着脸,咬牙呜咽着,始终没抬头。 徐尚监说是次日卯时一刻在院中集合,可她自己卯时不到就带着两个尚仪在院中候着了,何莺莺是第一个出门的,刚出来看到院中的三人,当即低下头行礼,“见过尚监,见过两位尚仪。” 徐尚监双眼明亮,一下子就瞧出何莺莺眼底乌青,似是没睡好,问了句:“淑芳殿不比家中,初来可能不习惯,睡不着是正常的,以后下课后早睡,第二日才能有精力。” 何莺莺受宠若惊,想着被徐尚监关心了,早起的鸟儿果真有虫吃,不妄她昨夜累死累活伺候了发脾气的刘韵一晚。 她笑着回,“谢谢尚监。” 没一会,其他屋的门也逐渐打开了,一个个都穿戴整齐出来,衣裳是昨日统一准备在她们屋中的,一水的淡黄色,衣裳做的贴身,袖口也偏小,穿在小姐们身上更能衬出身骨,她们但凡稍微含腰驼背偷懒一下,都会被人一眼发现。 大家一一站好,徐尚监让旁边的人尚仪数一下少了谁,目光正对在刘韵身上,今个大家都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唯独刘韵刻意留下一缕挡在左脸上,徐尚监眉头一皱。 “刘韵。” 刘韵惊了惊,可还是低着头答“是”,与她昨日兴奋表现的模样截然不同,今日的她畏畏缩缩,头都不敢抬。 徐尚监冷道:“离了家头发都梳不好了吗?勾栏样式,回去梳起来!” 刘韵捂着脸,小跑着回屋了。 这时,尚仪也点完人了,低说:“乔小冉没到。” 大家只觉得徐尚监的脸都绿了,都准备看乔冉的笑话,只有空含烟又担心又无奈的轻摇了摇头。 “去把她叫出来。” 孙尚仪听了,立刻往东南角的屋走去,她推了推门,里面竟闩着呢,于是只能重重的敲门,一遍遍喊着,“乔小冉,出来!” 乔冉还真是被孙尚仪吵醒的,许是昨晚思前想后睡的太迟,意识混沌之下慢悠悠的翻了个身,她又沉沉睡了过去,耳朵里能听到敲门声,却鬼压床一般怎么都醒不来。 孙尚仪敲了一刻钟,这才泄了气回来,“叫不醒。” 徐尚监忍无可忍,“着人将们撞开!” 孙尚仪领命,带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就去了。 大家伙们屏息凝神,没想到大清早就能看这么一出好戏,讨厌乔冉的,恨不得拍手叫好。 婆子们三两下将门撞开,乔冉也彻底从梦魇中清醒,她倏然坐起来,就看见屋内站着几个人,孙尚仪瞪着她,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乔冉愣住了。 这又干啥子嘛! 孙尚仪说:“乔姑娘赶紧收拾,大家伙都在院里等你一个呢。” 乔冉:“……” 她飞快的穿上衣服,洗了把脸就出了门,刚要自觉的站到空含烟身边去,被徐尚监一声喝住。 “几时了,乔小姐真是把我昨日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了!” “……”乔冉尴尬笑笑,无辜道:“徐尚监,我说我鬼压床了,你信不?” 徐尚监的脸黑了又黑,怕是把脑海里所有开心的事想了一遍,都找不出一点能够平复她此刻糟糕心情的事,斥道:“你,那边站着去,站够两个时辰!” 第七十二章 受罚 “两个时辰”从徐尚监嘴里蹦出来,乔冉看着东升的太阳,心想,得站死在宫里了。 不过站着也行,起码不用学哪些礼仪了,她正好懒得动,两个时辰而已,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徐尚监这边处理完乔冉,一抬头见刘韵终于出来了,磨磨唧唧半天,头发梳的也松松垮垮。 她刚想再呵斥一番,就看到刘韵红肿的半边脸,这才明白她为何故意不梳好头。 冷笑一声,徐尚监也是见了世面了,这一窝子人竟各怀本事,第一天就矛盾到了掌掴的地步,还真是没一个有规矩的,若不是上面下了令,她本不愿亲自教这些个文墨不通的小姐,临危受命还有人不将她的规矩放在眼里。 徐尚监缓缓开口,“我看今日,诸位小姐什么也不用学了。” 好赖话大家还是听得出来的,都不明所以的抬起了头。 徐尚监走到了刘韵面前,伸出手缓缓抬起了刘韵的脸,“谁打的?” 刘韵紧紧攥着双手,尽管再不愿承认,也得如实说,她转念一想,若是徐尚监能因此重重罚乔冉一次,也能解解她的心头之恨。 “是……” 刘韵瞬间眼眶通红,哭哭啼啼的看向乔冉的方向,刚要指责她,空含烟就站了出来,自认道:“尚监,是我打的。” 刘韵和其他人一起睁大了眼睛,乔冉则在一旁暗暗对空含烟竖了个大拇指,是个仗义的。 空含烟目视前方,神色一片坦然,徐尚监又走到她跟前,就在大家以为她要责罚时,她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里是皇宫,不是诸位小姐的后院闺阁,你们平素有什么矛盾都给我忍着,一旦起了争闹惊了哪位贵人,我可救不了你们。” 虽然徐尚监说的平缓,可所有人都听得脊背一震,同时也隐隐察觉出一点不对的苗头来,这徐尚监貌似有点偏袒空含烟。 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而已,徐尚监是不是昏了头,对她好有什么用。 纵然心下疑惑,可也没有人真的敢问出来。 昨日的闹剧就这般轻飘飘的要结束了,刘韵受尽了委屈,此刻徐尚监却一概不罚,她心里哪能忍下,当即气哄哄的站出来,强声:“尚监,是乔小冉打的我!” 乔冉:“……” 先不说她都已经在罚站了,刘韵是不是个傻逼? 徐尚监既然不追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偏袒着空含烟,这事情翻篇就最好,刘韵现在傻不拉几的再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就是把所有罪责都一力推在乔冉身上,徐尚监还能厚此薄彼的重罚乔冉吗? 那岂不是让人都知道她不公平,对空含烟好? 这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徐尚监出难题,果然,徐尚监皱了皱眉,眼中都带了几分厌恶来。 刘韵还在不停的说:“尚监,乔小冉当众打我,大家都看见了,请你一定要重重责罚她!” 徐尚监的表情变幻莫测,都懒得批评刘韵了,可她又不能当然的有失公允,便问道:“你们都看见了?刘韵是乔小冉打的?” 其他人都支支吾吾低着头不说话,现在情况有点不明朗,风向骤变,瞧着跟空含烟混,好处能更多些,刘韵脾气大就算了,还愚蠢至极。 “都听不到吗!”徐尚监突然抬了声,是非要等个回答。 指望不上别人,乔冉只能自己开口,她故意也装的委屈了些,磕磕绊绊的说:“尚监,是、是我打的。” 她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放在那白如雪的脸上,还真有几分可怜样,昨日见过她威风的人都惊了,不知道她到底有几副面孔。 徐尚监:“一个两个的上赶着顶罪,那你们说说,为什么打刘韵。” 空含烟:“问她自己。” 乔冉:“她嘴巴脏。”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完,徐尚监算是听明白了,这事情断然是空含烟和乔冉一起做的,她一阵阵头疼。 刘韵却极力反驳,“尚监,她们胡说!” “?”乔冉真是烦了,罚站也不站了,三两步跨到刘韵面前,吓得刘韵一个趔趄,她自己倒还装着一副弱小无助样,手一伸指着刘韵,“你自己把昨天的话再当着徐尚监的面重复一遍?你要是不说,我帮着你回忆回忆。” 刘韵没想到乔冉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 “你不说是吧,”乔冉一回头,对着徐尚监行了一礼,“尚监,不是我故意要打她,实在是刘韵说话太难听了,她骂我就算了,平白侮辱我阿娘,说什么狐媚子,勾引男人,贱货……进宫之前,我同她素不相识,她一开口就说这么难听的话,我如何忍得了?” 刘韵脸色苍白,乔冉嘴里说的那些话,分明比她昨日骂的还难听,她看到徐尚监的表情愈发的沉下去,狡辩着“我没有”。 乔冉却不罢休,“尚监问问这院里的小姐,是真是假自然就明了了。刘韵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她张口闭口的污秽之言,饶是我这个穷乡僻壤里出来的都无法忍受,我打她,我觉得没错。” 她说的理直气壮,最后还佯装低头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这一番操作,可着实把刘韵惊到了。 徐尚监是正儿八经的宫中人,她的学识涵养不输宫中男儿,听着乔冉的这番话,重新开始审视起刘韵来,这哪里是个大家闺秀能说出来的话。 一时间,气的她都哑巴了,只能背过身拂着胸口慢慢顺气。 良久,她才回过头来,怒道:“看来这规矩,刘大小姐得第一个好好学了,言语如此粗鄙,说出去都怕脏了我宫中女官的声名!” 这话就太重了,刘韵怕了起来,哭的嗓子都快哑了,其他人也默不作声,大气都不敢出。 乔冉心下一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本就是个记仇的人,睚眦必报是秦怀多次给她的评价,她又软乎乎的开口。 “尚监说的对,祸从口出,说话的人是痛快了,可被那些言语中伤的,又得花多少时间去平复心中难以疏解的情绪,我昨夜坐在床上想了一晚,都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刘小姐,让她这般辱我,天快亮了才昏昏沉沉睡去,还因此做了噩梦。”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把自己睡懒觉的责任也推到了刘韵身上,刘韵一瞬间想杀了乔冉的心都有了。 徐尚监听罢,轻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可依旧严厉,道:“宫中讲求一个赏罚分明,乔小冉睡迟罚站一个时辰,刘韵恶言待人罚站两个时辰,其他人,跟我到奉行阁去,上第一课。” “是,尚监。” 两个时辰减成了一个时辰,乔冉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可旁边多了个陪伴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刘韵还在那哭哭啼啼,站都站不好,她哭喊着“脸疼”,负责看她们俩的女官毫不心软的用戒尺打她,让她站的端正起来,说:“等罚站结束了,再请医师给小姐看看。” 刘韵挨了戒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反观乔冉,就静静的站着,虽然各方面都不标准,可贵在她听话安静,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太阳逐渐热了起来,站一会便满头大汗。 等乔冉快要站够一个时辰时,太阳已经晒的人皮肤疼了,而旁边的刘韵也渐渐不哭了,乔冉扭头去看,她小脸苍白,汗珠顺着额头往下留,人已经在哪儿摇摇晃晃了,就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反正一个时辰一到,乔冉如蒙大赦,长舒了一口气便开始活动筋骨,旁边跟着“咚”一声,她看过去,刘韵直挺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女官不慌不忙的过去捏了捏她的手腕,再摸了摸她的额头,说:“过来搭把手,给抬进去。” 乔冉忍着腰酸背痛,过去帮忙抬着把刘韵扔到了床上,其他事就不归她管了,她回屋清洗了一番,已经到了午时,听到院里的人声,就知道是空含烟她们回来了。 乔冉推开门,就见原本活力四射的小姐们一个个垂头叹气的,搀扶着进了院,跟受了一早上的酷刑似的。 她心底发怵,这徐尚监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 空含烟算是比较好的了,她没有先回屋躺着,而是向乔冉这边走了过来,乔冉对她笑了笑,把人迎进了屋。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有近距离接触了,乔冉对空含烟很有好感,主动给她倒水,“徐尚监折磨你们了?” 空含烟喝了一大口,才道:“言行举止,让大家挨个来了一早上,是她们身体底子太差了。” 乔冉莞尔一笑,细看空含烟,她眉下是眉疏目朗的凤泪眼,浓密的睫毛卷曲着,细细看去明眸善睐,是她喜欢的面相。 于是乔冉在她面前就更自在了些,“你为什么进宫啊?我瞧着你也不像喜欢这里的样子。” “你不比我更讨厌这里吗?”空含烟也不含蓄,一语道破。 两人相视一笑。 乔冉道:“没办法,来都来了,再想办法出去吧。” “徐尚监不是说,三个月后考校不过,就会被放回去吗?”空含烟低眉,“你就算实在不想待,也得忍三个月。” 乔冉苦笑,就怕她连三个月都待不了,她根本就不是乔小冉,谁这么整她,她都不清楚,在这里更是危机四伏,她可不敢有侥幸心理。 第七十三章 学习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吃饭和小憩时间,宫女们也会把饭菜提到淑芳殿来,乔冉和空含烟都没有回屋睡,就一起在乔冉屋子里吃了。 未时,孙尚仪过来叫诸位小姐过去进行下午的学习,乔冉和空含烟一起出的门,其他人见她俩亲密,心下更是猜疑不定,这两人一个都不好惹,绑在一起那岂不是更可怕。 人都到齐了,只有刘韵早上晕倒,下午床都起不来,便告了假。 孙尚仪是徐尚监教出来的,也不是个多么通情达理的人,不悦道:“同样站了一个时辰,就她起不了床。” 这是拿刘韵和乔冉做对比呢。 不过好在孙尚仪就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带着大家往奉行阁去,乔冉早上没出门,还以为近着呢,可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到。 她们住的淑芳殿属于后宫,却离哪些娘娘们的寝殿有些距离,倒是同女官们和一些宫女们的院子更近。 而这奉行阁,便是出了后宫,离前朝近些,就在御花园后头,稍微幸运点,就能碰见贵人。 听说奉行阁之前是皇子们读书的地方,后来也有外臣的公子进来伴读,地方小了便搬去了褚承殿,而奉行阁一直空着,刚好给这次女官的考期用了。 奉行阁大小总共有三个阁宇,都座落在一起,呈三角之势,正阁在最前方,有一小段台阶要走,而正阁后面有架着桥直通左右两个小阁,一间是给大家喝茶休息的地方,一间堆放着很多东西。 孙尚仪提醒道:“里面堆放的,都是以前皇子、公子们用过的桌案及一些未收走的物什,小姐们没事就不要随便走动了。” “是,尚仪。” 虽大家都嘴上答应着,可心早就飘到里面去了,恨不得现在就进去看看,皇子们用的东西,究竟有多金贵。 而正阁两侧贯穿着建了小湖,湖水清澈见底,里面有锦鲤游动,飘若浮游。湖里养着荷花,只是还未到盛开的时候,只有绿油油的一片片叶子,站在侧边的扶廊上远眺,也能望见御花园。 午后时分,御花园里分外静谧,蝴蝶翩翩起舞,落在满园的花上。 早上来的时候匆忙,都没仔细观赏过这宫中盛景,众小姐们一个个看的移不开眼,孙尚仪轻咳两声,催促道:“莫误了时辰,让尚监等久了。” 大家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着进了正阁,徐尚监果真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她坐在正前方的一把椅子上,除了手中一根戒尺,身旁空无一物。 而小姐们责按照要求分别立在两旁,每人身后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她们必须在椅子稍侧方站定,距离椅子有半步的距离。 其他人显然早上都练过了,乔冉落在最后,照猫画虎的站好。 徐尚监这才缓缓起身,“早上不过学了站、走、坐,你们一个个都苦不堪言,也没学出个样子,下午我们继续。” “是。” 徐尚监沿着两侧小姐中间的线稳稳走着,既是示范也是方便每个人都能听清她说的话。 她道:“在宫中走动,迎面遇着贵人,要向后退避,双手交叉轻轻的放在腰侧,但不要实挨在腰上,显得拘谨小家子气,双脚并拢收腹,腰背不曲,但颔首三分,脖颈微曲,目光盯着脚前,不要随意晃动,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好,”徐尚监说:“这是‘站’,你们每人先按照我刚才说的,静站一盏茶。” 大家立刻摆动身体,规整的站好,只有乔冉左耳进右耳出,她本就没打算学这些东西,也没打算留下来,索性怎么舒服怎么来。 徐尚监说双手不要挨着腰,但她觉得胳膊困,偏要半抓着束腰减力,双脚并拢的久了小腿酸困,她就呈八字撇着,脖子酸了,她也就含胸驼背的站着。 徐尚监吩咐完便坐了回去,由两个尚仪监督小姐们,而分到乔冉这边的正好是孙尚仪。 当孙尚仪走到乔冉跟前时,只见她方才还略微含笑的眼神一凝,一时间鼻孔都不知道从哪儿出气了。 “乔小冉!” 乔冉抬起头,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却又显得清澈蠢笨。 孙尚仪被她盯了一下,看着她这副脸蛋,心中的气明显消了大半,可还是严词厉色道:“站好,不然一边罚站去。” “哦。” 乔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稍微挺了挺脊背,看着孙商议拿起了戒尺,又稍微站的像模像样了些。 孙尚仪依旧蹙着眉头,似乎从没想过乔冉这么笨手笨脚,她抬手帮乔冉纠正身姿,乔冉机械的任由她摆弄着,就这样站了一盏茶。 徐尚监是个火眼晶晶,将阁中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忍下怒气教接下来的课程。 在宫中走动的时候要眉眼低垂,不能摇头晃脑,坐的时候不能幅度太大,一连串下来,小姐们各个满头大汗。 后又教了见了贵人如何叩首,去娘娘宫中送东西该怎么请安。 就见清一色的小姐们一会坐着,一会跪着,声如银铃般给贵人请安。 折腾了一下午,徐尚监看着时辰快到了,便说:“都起来吧。” 乔冉虽不愿动不动就跪,可身处这个时代又无法抗争,起来时不知怎地脚下一滑,紧接着膝盖一软,就直挺挺的朝前扑去,她本能的抓住了孙尚仪的袖子,结果就是和孙尚仪一起倒在了地上。 阁中忽然变得极其安静,落针可闻。 徐尚监的眉头但凡落在乔冉身上,就从未舒展过,她喝道:“还不赶紧起来,像个什么样子!” 孙尚仪把袖子从乔冉手中抽出来,自认倒霉的爬起来,乔冉一边扶她一边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蠢笨不堪,尚仪莫怪。” 孙尚仪脸上青红交接,怕是想着被派来教乔冉,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推开乔冉的手,孙尚仪向走过来的徐尚监行礼,徐尚监示意乔冉先站回去,乔冉本还有些不明所以,可当她回过头看到有人走过来时,顿时明白了,她这摔倒的闹剧原来是叫人瞧见了,丢了徐尚监的脸。 乔冉笑了一下,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见徐尚监向来人迎过去,来人即使在宫中,也穿着薄如蝉翼的甲胄,手持长剑,一张锋利的脸上不见笑意,目光炯炯,薄唇轻抿着走过来。 看到此人的第一眼,乔冉就莫名的后背发凉,貌似在哪儿见过一般。 “见过大将军,不知大将军来奉行阁所为何事?”徐尚监站在了门口,将来人微微挡在了最后一道台阶上,“里面都是擢选女官的小姐们,请大将军见谅。” 大将军? 乔冉更觉得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徐尚监顾全小姐们的名誉,来人应该是前朝的人,这些姑娘们平时很少见外男,若是让他贸然进来,惊了小姐们,可就不好说了。 好在来人似乎也是个明事理的,低如磁石的嗓音潺潺道:“我不进去就是。” 正是这短短的几个字,激起了乔冉一身的冷汗,这个声音……她记得! 金吾卫! 当日血流成河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乔冉没想到这么快会碰到金吾卫,顿时起了一身的冷汗。 徐尚监说:“大将军找谁?” “听闻江陵王之女也在此次擢选名单中,我找她问点旧事。” “这……”徐尚监犹豫片刻,回头看了空含烟一眼,她虽然不想让小姐们在自己手底下同外男有来往,可金吾卫大将军姚玉泽在宫中算是只手遮天,她也不好直接推拒,道:“大将军稍等。” 姚玉泽点点头,目光并未随便探查阁内的小姐,十分规矩。 徐尚监进来在空含烟跟前说了几句话,便带着空含烟出去了。 空含烟对上姚玉泽的眼,不由得为他眸底天生自带的狠厉而心惊,低头见礼,“大将军。” “嗯。” 姚玉泽并未见过空含烟,表情淡淡的应了声,并不打算在此处和她说话。 徐尚监便安排道:“大将军和空小姐可在后阁里小坐,地方僻静,我们不会打扰。” “谢谢尚监。” 姚玉泽转身便走,只是在回身的瞬间,他的余光瞥到一抹面容,她低着头,似乎在颤抖,露出的一点侧脸,让他觉得熟悉。 殊不知,乔冉此刻快将头低到脚后跟去了,她默默祈祷姚玉泽别看见她,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后背的凉意久久不能散去,连着衣裙紧紧贴在背上,乔冉几乎被浸透了。 姚玉泽走下台阶,心中满是疑惑,却又警醒的侧过头问空含烟,“右侧最后面的小姐是谁?” 空含烟不解,如实的回答道:“黔州刺史之女,乔小冉。” 姚玉泽眉头微蹙,在心底重复了一遍,“乔小冉?” 徐尚监回来后,看到阁中小姐们都远远盯着外面的背影,一副八卦的样子。 她咳嗽两声,“姚将军同江陵王多年不见,这才找含烟问些家中情况,你们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这宫里最恨嘴长的人,今天没有什么事发生,今日就到这,大家回吧。” 当着徐尚监的面,大家自然不敢非议,只能应着往回走,回去后三三两两怎么说,就是没人管了,她们一个个可心下好奇的紧。 第七十四章 往事 “乔小冉?” 徐尚监在乔冉出门前突然叫住她,说道:“你比其他人都学的差了些,本应该罚你多练一会,可今日就算了,你回去后自省,明日若还是这个样子,我就着人单独教你,免的你拖累了大家的进度。” 乔冉身上冷汗未消,听罢也只是讷讷的点头。 徐尚监发觉她不太对,收起脸色关心道:“身体不舒服?” “嗯。”乔冉现在只想回去,远离这里。 万一走的迟了,被姚玉泽撞见,认出来了她怎么办。 徐尚监道:“那就快回去休息。” “是。” 乔冉忙不溜的跑了。 徐尚监也是累了一天,她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便在这等着空含烟回来。 孙尚仪看着乔冉走了,才上前说:“其他人都可教,可这乔小冉实在榆木,我看尚监对她却很耐心。” 徐尚监笑笑。 了解她的人才清楚,徐尚监严厉出名,以往教过的人数不胜数,但凡有一点达不到她的要求,她便不会再教第二次。 可乔小冉,分明已经笨的无可救药了,徐尚监至今都未发火,孙尚仪不解。 徐尚监看着阁外的场景,缓声说:“此次究竟是选女官还是选主子,我们得谨慎小心了,乔小冉虽笨了些,可在这一众小姐里,她单凭容貌便可拔得头筹。” 孙尚仪惊了惊,才道:“尚监,我明白了” 等了一会,空含烟独自回来了,徐尚监也没多问,只是提点她道:“有什么话今个一道说清楚了,今日之事你也就当没发生过,以后大将军再找你,你先告诉我,免的落人口舌,不清不楚这是宫中忌讳。” 空含烟轻声:“我知道了。” 两人便往阁外走,空含烟突然问道:“尚监认识我阿娘?” 徐尚监愣了愣,像是没猜到空含烟会突然问出来,想起往事,她眼尾的细纹都变得平顺了许多,似顿了良久,才放缓了声说:“我与你阿娘同期入宫参加擢选,是那批小姐中最优的两人,都已经定好要留在宫中,可天意弄人。” 空含烟垂了垂眉,“是因为我爹?” “恰逢当时江陵王受诏回宫,同我们在宫中相遇,你阿娘对江陵王一见钟情,”徐尚监湿了眼眶,“我私下多次劝阻过她,可她一意孤行,不知如何同江陵王相识,抛弃宫中一切非要跟着江陵王回去。” “我阿娘本就是个固执的人。”空含烟别开眼,走着宫中小路上,似乎也循着阿娘当年的痕迹,她心中也生出无限的难过,“我算了算日子,阿娘在进府之前,便已经有了我。” 她平淡的说出来,待徐尚监回头看她,她已经恢复平静,只余脸上带着自嘲的笑。 徐尚监突然心疼她,抓住了她的手,“江陵王在宫中待了三个月,离宫时你阿娘已有了两个月身孕,当时为了将这事压下来,不少人受了责罚,好在一切如愿,你阿娘顺利离开宫廷,同你爹回了江陵。” 空含烟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有什么用呢? 年幼自负的阿娘以一生为豪赌,毅然决然的抛弃宫中的荣华,跟着风流的父亲回了江陵。 她以为等待她的,会是儿女双全,幸福一生。 可她又怎么预料到,此后经年,日日都会在悔恨与不甘中度过。 此次擢选,便是固执的阿娘非要让自己来,反正随便派一个女儿去,父亲又怎会在乎让谁去。 与其说是让她远离不公的家中,远赴京都出人头地,靠自己博出一片天,倒不如说是代替阿娘再走一遍她当年原本该走的路,将年少固执的阿娘拉会正确的轨道,让她知道,如果没有一意孤行,路该是怎样的平坦。 空含烟再也忍不住,眼角滑落一滴泪。 徐尚监替她拭去,本想问问她阿娘在江陵过的好不好,可看空含烟的模样,一切不问自答,她心酸的抱了抱空含烟。 “这些年,你也受苦了。” 空含烟伏在徐尚监肩上哭出了声,阿娘原本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她在徐尚监身上找到了答案。 可时光去而不返,往事不可追,阿娘永远被困在了宅院中,已没了回头的可能。 徐尚监送空含烟回了淑芳殿,再三叮嘱她不要胡思乱想,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只有空含烟过的好,她阿娘才能好。 所以空含烟不管走那条路,她都一定要出人头地。 大家悄悄在屋里看着,空含烟与徐尚监亲近就算了,今日居然还和金吾卫大将军姚玉泽交好,她们简直要嫉妒疯了。 而刘韵虽然一下午没出去,却也已经从何莺莺口中知道了发生的事,嫉妒的差点咬碎了牙吞下去。 为什么不是她! 空含烟一个卑微的庶女,有什么好的。 只有乔冉房门紧闭,晚饭也没有吃,把自己关在屋里仔细的想,那姚玉泽应当没有认出她吧? 她都没敢抬头,应该没有? 再说了,灭门那日不仅是黑夜,且大雨瓢泼,姚玉泽也不一定看清了乔冉的脸,死了那么多人,他能记得谁? 不要怕不要怕,肯定认不出来。 乔冉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空含烟敲门进来了,告诉她一个惊悚的答案。 “大将军向我问起你了,怎么?你们之前也认识?” 乍然一听,乔冉脸都白了,结巴道:“他还问啥了?” 空含烟见她神情不对,担忧道:“就简单问了一句,我便如实说你是黔州刺史之女,再就没了。” 乔冉:“……” 还是被注意到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她哪里认识什么黔州刺史,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但凡随便来个人问起来,她就露馅了。 乔冉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此地不宜久留! 空含烟看着她,“小冉,你到底怎么了?” 乔冉欲哭无泪,现在只能相信空含烟,便道:“含烟,你是个好人吧?” 空含烟:“……” “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说和我不熟,”乔冉抓住她,一脸认真道:“你今天也没到我屋里找过我。” “小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空含烟被她说怕了。 乔冉坚持道:“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说今天没私下见过我!” 空含烟顿了会点头,“好,我答应你。” “你快回去吧。”乔冉起身催促她,让她赶紧走。 空含烟不放心,回头拉她,却被乔冉灵巧的躲了过去,空含烟一脸震惊,“小冉,你会武?”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空含烟自小练武,一个人有没有真功夫她起码不会看错。 乔冉也不怕空含烟知道,无奈的说:“也是我倒霉,内力好像被封住了,要不然我就想办法跑了。” 出宫令牌什么的,她自能偷来,可是现在没了内力,皇宫这么大,走正路肯定会被发现。 空含烟震惊的捂住她的嘴,“别瞎说,你先坐下,我给你看看。” 空含烟摸过乔冉的脉,便发现她体内力量雄厚,冲撞着,却被束缚一般挣脱不开。 “果然是被封住了,”空含烟道:“是何人所为?” 乔冉摇头,“我不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空含烟猜到乔冉是个大麻烦,她有心袖手旁观,却狠不下心来。她虽与乔冉相识短短两日,却打心底里喜欢她这个人,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值得一辈子交往。 空含烟犹豫再三,低声问出:“小冉,你不是黔州刺史之女吧?” 乔冉骤然抬起头,心跳加快,看着空含烟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空含烟已经知道了,她也沉了眉,道:“那你是怎么进宫的?” 乔冉:“被迷晕一醒来就马车里了,马车已经进宫了。” 这还真是前所未闻的事,空含烟也拿不准了,她又问:“你和姚玉泽有仇?” 空含烟太聪明了,隐瞒无用,乔冉便点点头。 “我知道了,”空含烟起身,严肃又沉重的看着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乔冉沉声:“出宫。” “我帮你。” 乔冉不可置信,要知道万一被金吾卫发现,两个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她摇头拒绝,“不行,太危险了。” 空含烟却道:“你一个不更危险吗?你现在内力被封,你根本走不出去,宫门下钥后不会再打开,唯一的办法就是今夜拿到出宫令牌,明日再偷偷脱身出宫。” 还得在宫门打开的最早时间内出宫。 尽管乔冉万般不愿,可空含烟铁了心要帮她,两人便商议今夜子时,去弄一块出宫令牌。 这里最近的是宫女太监们的住所,管事的大太监应当有能出宫的牌子,她们连夜去偷。 子时一到,院中的小姐们都睡得昏天暗地,乔冉和空含烟同时出了门,她们打了一个眼色,便极步向殿外走去。 刘韵起夜,刚好看到她俩鬼鬼祟祟的人影,顿时心生疑窦。 “这么晚了,她俩出去干什么?肯定没什么好事!看我不告诉尚监,处罚你们。” 两人压根没想到会被刘韵发现,沿着隐蔽处往太监的住所而去,一路上碰到了三茬的金吾卫夜巡,两人躲在暗处,大气都不敢出。 空含烟带了迷香,她说:“我在外面守着,你进去找。” “好,”乔冉道:“注意安全。” “嗯。” 第七十五章 落水 乔冉悄悄推开门进了屋,里面是狭窄的大通铺,睡了有十七八个人,因迷香的缘故,他们都睡得很沉,屋子里有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乔冉皱了皱眉,便挨个地方搜起来。 找了一圈,没找到令牌之类的东西,她没有搜第二遍,因为她第一遍摸过,没有就是没有。 空含烟在外面紧张的左右看着,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还没数几下,乔冉就出来了。 “怎么这么快出来了?找到了?”空含烟急忙小声问她。 乔冉摇摇头,“他们根本就没有令牌。” “那怎么办?” “先回去再说,要是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乔冉说着,便拉着空含烟往回走,两人和来时一样小心翼翼,眼看快到淑芳殿了,却听得前方吵吵闹闹,淑芳殿的灯都亮了起来。 她们夜出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刘韵嗓门最大,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叽叽喳喳的向连夜赶过来的徐尚监告状,“尚监,我真的看到她俩出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她俩鬼鬼祟祟出去谁知道干什么去了。” 徐尚监名着眉头,原本疲累不堪的身体都被夜里随意出门的两位小姐给惊醒了,她扭头又问孙尚仪,“人找到了吗?” 孙尚仪摇头,“还没。” 这么晚了,她们能去哪儿呢? “赶紧去找。”徐尚监一个头两个大,她怕惊了金吾卫过来,一会搅和金吾卫的人帮她们满后宫的找人,明日让皇后知道了,必定少了不了一顿责罚。 空含烟和乔小冉刚进宫就没有一点规矩,指不定还得逐出去。 “其他人都进屋待着,该睡觉的睡觉,别挤在一起看热闹,”徐尚监冷了声。 白薇薇她们转身就要进去睡了,她们倒不觉得是什么大事,空含烟和乔小冉本就关系好,两人大半夜不睡觉出去溜一圈也情有可原。 只是她们不知这宫中的规矩森严。 刘韵见这次事情,又是雷声大雨点小,瞬间变得不满起来,她大声道:“乔小冉包袱都收拾好了,徐尚监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到她屋里去看,她明明是要逃跑的,被我抓了个正着,进了宫却怀着逃跑的心思,徐尚监难道不应该重罚她吗?” 听到这,原本要进去的几个人又扭头回来,小声的问:“真的啊?” “都不信是吧?”刘韵提着裙子转身就朝乔冉屋里跑去,没一会就提着她装好的包袱出来,“啪”一下扔在众人面前,冷笑一声:“徐尚监查查,她把东西都装好,这不是想着逃跑是什么?” 刘韵没完没了,非要揪着乔冉不放。 徐尚监拆开那包袱看了,的确是屋里仅有的东西都捯饬好了。 “偷跑可是大罪,要受处罚的,”白薇薇小声给旁边的杨慧说着,表情也十分严肃,两人一起打了个颤。 这边一时间闹得热火朝天,不出意外,果然惊动了夜巡的金吾卫,他们派人来问徐尚监,“大将军说淑芳殿出什么事了?” 徐尚监头疼,存了私心故遮掩道:“不是什么大事,两位小姐睡不着出门散心,误了回来的时辰。” 来人去将事情给姚玉泽报了,不出片刻,姚玉泽竟亲自出现在了淑芳殿门口,院里的小姐们或惊或喜,都侧着身子站了。 徐尚监没想到今夜是姚玉泽亲自当值,心底顿时生出一股子不妙之感。 “小姐们一点小事,惊扰了大将军,大将军勿怪。” 姚玉泽双目深邃,挟着一丝不苟的冷意,“少了两位小姐,她们去哪了?” 徐尚监一边祈祷乔冉和空含烟快回来,一边道:“小姐们初进宫不懂规矩,把这当自己家了,一会该就回来了。” 姚玉泽看了徐尚监一眼,眉头微锁,略带质疑道:“徐尚监何时也变得这般好说话了,犹记得你向来严厉的。” 徐尚监交叉在腰前的双手紧握,一时不知道如何接了。 姚玉泽向来软硬不吃,才是真正出了名的严厉,年纪轻轻便杀伐果断,执掌金吾卫,狠辣的手段亦是出了名。 “夜间宫内严禁走动,小姐们脸生,若是胡乱在后宫中行走,被当成刺客乱箭射死,徐尚监又当如何?” 姚玉泽面中带厉,低沉的嗓音落在众人的耳朵里,让人浑身发凉。 原本偷窥他的小姐们都瞬间低下了头,怕被发现。 就连想故意把事情闹大的刘韵都蔫巴巴的息了声。 徐尚监也惊了心,“我尽快将小姐们找回来。” 姚玉泽问:“出去的两位小姐是谁?” 孙尚仪看了徐尚监一眼,上前低声说:“乃江陵王之女空含烟,和黔州刺史之女乔小冉。” 没人看到姚玉泽的眼底幽深了一层,他沉道:“徐尚监和诸位小姐们在淑芳殿安心带着,切勿随意再走动,两位小姐交由我们去找。” 徐尚监不知道是喜是忧,可碍于身份,她们此时满宫找人确实容易出岔子,便低头应下,“劳烦大将军了。” 等姚玉泽带着人都走了,徐尚监才堪堪出了一口气,转过身吩咐道:“都回屋。” 经历这么一遭,大家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三两结堆的往各自屋里去。 “尚监,”孙尚仪心下不定,忧心忡忡道:“此事需不需要向皇后娘娘禀告一声?” 徐尚监轻闭上眼,顿了会道:“今天迟了,别叨扰娘娘休息,明日再说。” “是。” 可是这空含烟和乔小冉大半夜去哪儿了呢? 徐尚监看着地上的包袱,对孙尚仪道:“给放回屋里去。” 孙尚仪按照吩咐照做了。 姚玉泽带着人出了殿,吩咐道:“分头找,切勿惊动了娘娘们。” “是。” 他自己原地沉吟片刻,抬脚往奉行阁去,他总觉得下午瞧见的那一抹侧脸眼熟,为了打消心底的疑虑,他已经派溥景去查了。 黔州刺史也姓乔,还真是巧呢。 姚玉泽转个弯刚要到奉行阁,一抹倩丽的身影突然冲出来,他神色一凛,便已牢牢将人抓在了手里,定睛一看,是空含烟,她小脸惨白,半个身子湿漉漉的,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怎么回事!” 空含烟看到姚玉泽,才呼出声,颤抖着声说:“大将军,快!!小冉落水了!” 姚玉泽神情变幻,快步跑到奉行阁后,才看到桥下的湖里,扑腾着一个人,两个呼吸的时间,水面渐渐恢复平静,人已经沉下去了。 空含烟爬在边上,沙哑着声:“小冉!” “别叫。”姚玉泽冷声,随后身子一跃,便跳进了湖里,桥上的空含烟双手紧握,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不一会,金吾卫们都找到了这,看见他家将军亲自跳水救人,都惊的瞪圆了眼睛,待姚玉泽把半死不活的乔冉捞上来,金吾卫们连忙围过去,“将军。” “先将人带回淑芳殿,”姚玉泽说完,目光从昏迷的乔冉脸上移开,精致的眉眼紧挨着,湿漉漉的睫毛一颤一颤,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下,更显几分怜人。 额前的碎发被湖水打湿,那模样和那日雨夜奔跑而来的小姐分外相似,沉寂在姚玉泽记忆力的往事又被重新激起,他至今都没有找到乔府孤女,已经那重要之物。 姚玉泽的眸色越来越沉,逐渐遁入黑夜里,让人瞧不出他变幻莫测的情绪。 “将军,”金吾卫拿来披风,就要给姚玉泽御寒,姚玉泽伸手接过,随意的扔在了昏迷的乔冉身上。 他道:“不要声张,你们继续巡查,我去淑芳殿看看情况。” “是。” 空含烟上前抓住乔冉冰冷的手,跟着一同回了淑芳殿,方才真是险之又险,两人不得已出此下策。 空含烟只能祈祷两人这点雕虫小技能蒙混过去,刚才姚玉泽看乔冉的眼神,她见了都暗暗心惊,可千万不能让姚玉泽发现,乔冉是假冒的。 一回到淑芳殿,见乔冉生死不明的样子,徐尚监立刻迎上来,骤声:“怎么回事?” 空含烟泪眼朦胧的说:“尚监,小冉落水了。” “快进去。”徐尚监身边人去看着其他人,不要再出来乱跑,自己则带着乔冉进了屋,等搭手的金吾卫出去,徐尚监才泄出一口气,从怀中拿出自己的牌子来,低声对孙尚仪道:“去请黄医师来。” 孙尚仪知晓事情的严重,马不停蹄就去了。 徐尚监又关上门,和空含烟一起给乔冉换了衣裳,这才发现乔冉撞到了头,额角还在不停的流血,肚子里的水是排出去了,可人半天没有要醒的迹象,多半是伤到了头的缘故。 听到门口的动静,空含烟忽然跪在了地上,“尚监,是我们不好,小冉不会有事吧?” 她话音方落,门就被推开,姚玉泽竟直接进来了。 徐尚监微蹙眉,缓缓起身,道:“大将军,这是乔小姐的卧房,您看,能否在门外候着?” 姚玉泽似不在意,严肃道:“夜巡本就是金吾卫的责任,出了事我自然得查清楚原委,不用退避。况且,人都是我捞上来的,人命攸天的事,徐尚监还如此死板做什么?” 徐尚监一噎,到底觉得让姚玉泽进来不好。 姚玉泽又道:“我执掌宫内一切巡防,每日进出诸位娘娘后宫,都没你这淑芳殿那么多规矩。” 徐尚监彻底无言了。 第七十六章 怀疑 姚玉泽进来后就在旁边站着,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尚监也不好再多言,她转身让空含烟起来,沉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给我和大将军听。” 空含烟踉跄着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痕,似乎真是惊到了。 姚玉泽语气冰冷,毫不怜香惜玉,“宫禁后你们还出门走动,还好巧不巧的避开了所有金吾卫的巡查,别跟我说是出去散步的。” 空含烟躯体一震,她虽然下午同姚玉泽私下谈过话,可姚玉泽并未对她表露任何一点的亲近之意,例行公事般问了几个有关父亲的事,她一一答了,多余的话一句未说。 那时她就觉得,姚玉泽此人未免太过于冷血了些。 此刻更是害怕。 徐尚监安慰空含烟道:“你慢慢说。” 空含烟感受到了一点温暖,想了想才慢慢道:“其实都怪我,下午和尚监提起阿娘的事,我心下难过,被小冉瞧了出来,她好心给我开解,我们又说起徐尚监教我们礼仪的事,小冉说她太笨,拖累了大家。” 姚玉泽听着,眉头微挑,目光直勾勾的审视着空含烟。 空含烟身上发凉,可还是佯装的镇定的继续说:“正好晚上我俩都睡不着,便商量着去奉行阁加练一会,这样一来,小冉明日就能跟上大家的进度。” “可是,乔小姐实在过于蠢笨,练着练着从桥上掉了下去?是吗?”姚玉泽开口,面容冷峻的看着空含烟。 空含烟吞了口唾沫,整个人好似被看穿了,如坐针毡,她点点头道:“阁内不能点灯,我们只好在桥上练,可天太黑了,这才……” 姚玉泽一点不信,他质问道:“你们从淑芳殿去奉行阁,一路上避过了三防巡查,可真是巧了。” 空含烟放在袖子中的双手早已出了汗,她小声道:“我们一路过去真的没碰上金吾卫。” 头顶传来一声冷笑。 空含烟只觉得她俩的小把戏被看穿了,根本瞒不过姚玉泽的眼睛。 她只好把求救的目光转向徐尚监,徐尚监不负所望的硬气起来,“大将军也听过了,这是我们尚宫局的事,我们自会处理好,今夜就多谢大将军了。” 姚玉泽:“扰乱宫内巡防,便是我金吾卫的事。” 徐尚监拧了一下眉头,不过是一小姐落水的事,以往可从来不敢劳烦金吾卫的,今日姚玉泽为何如此上心。 她心下疑虑,却并未多问。 孙尚仪带着黄医师进来了,黄医师同徐尚监是老乡,平日里多有帮扶,听到是徐尚监叫,便知是紧急的事,提着药箱就来了。 没想到一进门,姚玉泽也在,黄医师缓缓见礼,“大将军。” 姚玉泽轻一点头。 黄医师到床边去看乔冉的情况,先替她诊了脉,皱眉道:“这位小姐脉象很乱,心绪不稳,落水后必受了不小的惊。” 乔冉落水前,空含烟给过她一枚扰乱脉象的药丸,是她从家中带过来的,怕黄医师再诊一会,察觉乔冉内力被封一事,连忙道:“医师你快看看,小冉落水撞到头了,现在还流血呢。” 黄医师让多点了一盏灯,轻扒开乔冉额角后的头发看去,“撞到石头上了,有些严重。” “需不需要缝针?”空含烟瞥过头看了一眼,也暗暗心惊,乔冉对自己是真狠啊。 黄医师点头,“得缝一下,石头尖锐,割裂了好长一条口子,若是不处理,回头感染了就麻烦了。” “那……”徐尚监一听说要缝针,开始替乔冉担忧,“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黄医师道:“这是好的最快的法子。” 几人正在迟疑,姚玉泽幽幽开了口,“黄医师这就开始吧。” 他话里不冷不热,却又能让有心人听出一点寒意,似有意针对乔冉一般。 空含烟寻思,等乔冉醒了,一定要告诉她,远离姚玉泽,他多半已经对小冉产生了怀疑。 黄医师得了吩咐,这就打开药箱开始准备了,他让人把灯放的近了些,回头对空含烟道:“你过来按着这位小姐一点。” 空含烟赶紧照做,她过去拉住乔冉的手,袖子下,乔冉轻轻勾了她的手指一下,空含烟一惊,不过短短一瞬便恢复了神态,怕被姚玉泽瞧出端倪来。 原来乔冉早就醒了。 那一会缝针,岂不是得生忍着疼。 空含烟抓紧乔冉的手,尽量别过眼不去看,黄医师的针法极快,几个呼吸间便收了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好了,幸好没撞在额角,往上了一点,刚好被头发遮住了,要不然这么长一道,必会破了相的。” 徐尚监的心这才慢慢放下来,道:“谢谢黄医师。” “我开好方子,让小姐喝上,将养几日应当就无碍了。” 姚玉泽方才一直盯着乔冉的表情,整个缝针的过程,她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看来确实是昏迷着,没抓住乔冉什么把柄,他不由得想,是不是自己杯弓蛇影了,乔府孤女若是已经逃离了京都,又怎会自寻死路的回来。 他最后瞥了乔冉一眼,转身走了。 空含烟伏在床边,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关算是蒙混过去了。 殊不知,方才乔冉忍痛的力气快将她的手指撅断,空含烟低着头揉了揉发疼的指尖,低声道:“没事了,小冉。” 床上的乔冉似乎也整个人放松下来。 如此一闹,这宫乔冉肯定是不能逃出去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为妙。 徐尚监派了两个宫女照顾乔冉,让空含烟回去休息,次日一早,大家聚在院子里,都很好奇乔冉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韵在人群中愤愤道:“死了才好。”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了她一眼,都觉得她说出这种话未免过于恶毒。 刘韵眼睛一瞪,“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 她刚发完疯,空含烟的门开了,空含烟缓缓出来,冷冷的射了刘韵一眼,刘韵欺软怕硬,立即蔫了。 她抬头见徐尚监进来,过去道:“尚监,我去看看小冉。” 徐尚监点点头,对其他人道:“今日孙尚仪和王尚仪负责教导你们,你们跟着孙尚仪去奉行阁。” 刘韵昨日没出上风头,今个好不容易脸消肿了,一大早就听徐尚监不亲自教了,追问道:“那徐尚监呢?你不教我们了吗?” 徐尚监道:“今日暂且这么安排,其他的不必多问。” 刘韵气呼呼的跟着一起走了。 空含烟进去后,乔冉偷偷睁开眼睛,对空含烟微微一笑,两人低低说了几句话,等徐尚监进来的时候,乔冉已经闭上了。 “还是没有醒吗?”徐尚监问。 空含烟道:“还没。” 徐尚监到一边坐下,“此事已经惊动了皇后娘娘,娘娘一大早就叫我过去问话了,不过你们放心,娘娘并未怪罪,只是差点出了人命,总归是要罚的。” 空含烟微愣,“那尚监,娘娘会如何责罚?” “你们虽然进了宫,却还没有成为女官,娘娘顾忌着你们的面子,也不会责罚太重,”徐尚监说:“先暂停你和乔小冉的课,等乔小冉醒了,你们便到皇后宫中去做洒扫。” “去皇后娘娘宫中?” “嗯。”徐尚监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待人宽厚,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说你俩性子太燥,有些不知轻重,便放到她宫中先去磨磨脾性,我替你俩应下了。” “那擢选女官的学习,我俩岂不是耽误了?”空含烟道:“尚监,我们具体要在皇后宫中呆多久?” 这个徐尚监也不知道,她看向空含烟,既替她惋惜又替她开心,“去皇后宫中洒扫不一定是坏事,你俩若是勤恳,能一朝得了皇后娘娘青睐,有了娘娘提拔,又何须层层擢选。” 空含烟低眉,“我知道了,谢谢尚监。” 徐尚监走后,乔冉睁开眼,望着屋顶半天没说话。 空含烟低声,“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我牵累你了,”乔冉侧过头,伤口还疼着,她满是歉意。 空含烟笑了笑,“别放在心上,尚监刚才不是也说了吗,皇后娘娘为人宽厚,说不定喜欢我们呢。” 乔冉咧咧嘴,皇后娘娘喜不喜欢她不要紧,她现在可不想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但去了皇后宫中,那金吾卫便不能随意进出,姚玉泽十天半个月不一定能瞅见自己,那自己就更安全了! 等三个月一到,她考核不过,被遣出宫顺理成章,离开京都她就永远也不回来了。 乔冉像是抓住了一丝希望,只能乞求接下来的路平平安安。 等她出去后查出来,到底是谁害她,看她不扒了那人的皮! 乔冉又装模作样的昏沉了两天,才幽幽转醒,她醒来后记性便不大好了,一会把徐尚监叫成孙尚仪,一会把孙尚仪叫成王尚仪,动不动就头疼。 徐尚监以为她摔出毛病了,请来了黄医师看,黄医师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这是摔到脑子后的正常现象,恢复一两个月渐渐就好了。 徐尚监这才放下心来。 刘韵下课后去乔冉屋里闹,乔冉直接不认识她,追着刘韵大闹一场,刘韵衣裳都被乔冉扯破了,她哭着大骂“疯子”,乔冉却又傻愣愣的问她是谁,为什么在自己屋里? 刘韵被气了个够呛,大家发现乔冉摔了之后更疯了,吓的愈发的离她远远的,乔冉乐得自在。 第七十七章 坤宁 乔冉养了四五日的伤,都快好的差不多了,也没有人来打扰。 她安然自得的把自己关在屋里,吃好喝好,这天徐尚监和下课的小姐们一同回来,她身边跟着一位穿着打扮皆不俗的宫女,头上还簪着一朵金花,身上的料子也是较好的,瞧着便身份不低。 徐尚监把乔冉和空含烟都叫了过来,对那宫女道:“便是这两位了。” 那宫女上上下下打量过两人,点点头,拂着手对徐尚监道:“既如此,那人我便从尚监这带走了,也好及时回禀了娘娘,娘娘已经问了好几次了。” 乔冉心下明了,原来是皇后宫里的人,怪不得。 徐尚监笑道:“给娘娘添麻烦了。” “无碍。”那宫女谈吐不俗,浅笑嫣嫣的转过头对乔冉和空含烟说:“你们跟我走吧。” 容不得乔冉收拾,便急匆匆的跟着出了淑芳殿,再者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醒来后得知刘韵拿着她收拾包袱的事诬陷她逃跑,乔冉着实想把刘韵暗地里打一顿。 虽自己准备逃跑是真,可包袱的事,一句话就能圆了过去,个人习惯而已,刘韵无凭无据的,又能揪着她到几时。 “两位小姐是受了罚才被调到坤宁宫的,说是过来做一些洒扫的活计,可最近正值坤宁宫繁忙,你们可能会被安排做其他的事,”宫女比乔冉她们快了半步,走在前面,仔细的说着,末了道:“我叫映紫,你们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来问我。” 看着倒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在宫中能养出这样一副脾性,想来的她的主子也必定是待人温厚有礼。 空含烟拉着乔冉乖乖叫了声,“映紫姐姐。” 映紫回头笑了笑,她们一路上遇上不少宫中的宫女,显然都认得映紫,都打了招呼。 坤宁宫位于后宫正中,她们经过多个楼台阁宇,才看见坤宁宫的峨峨高墙,朱红的大门鲜艳明亮,擦的发光的门匾写着坤宁宫三个字,乔冉忽然对这位后宫之主充满了好奇,还是怎么样的主子,才让朝中心悦诚服。 “进了坤宁宫,多做事少说话,”映紫道:“娘娘喜静。” “知道了。”两人异口同声,眼睛不约而同的打量着宫中的场景。 主殿和正门相对,宫中花团锦簇,宫女有些多,但似乎都很忙。 映紫解释道:“三日后是娘娘的赏花宴,后宫娘娘及少数勋贵夫人都会携千金来,所以坤宁宫这几日都在准备迎客,今日新到了一批盆栽,都是精贵品种,你俩就到后院照看着,清理干净些。” 如此说来一时半会还见不上皇后,她俩过来也是帮忙打下手的,乔冉和空含烟彼此拉扯着,跟着映紫到了后院,将她们交给了后院打理的嬷嬷。 后院花香沁脾,乔冉一到这里,心情都舒爽了不少。 嬷嬷瞧着年事已高,头发已尽数花白,佝偻着背对她俩招手,“你俩先住在最里面的屋子,照顾好院里的花。” 嬷嬷可能耳朵不好,说完便兀自走了,乔冉和空含烟便开始了养花的生活。 午后,映紫到皇后寝宫去禀,皇后向他打听了几句乔冉和空含烟的情况,便将这件事暂时抛诸脑后了。 —— 晚间,溥景从外面回来,连夜去了姚玉泽府上,书房的烛光忽明忽暗,姚玉泽在家便卸了甲,一身宽袍缀着,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件。 “查清楚了吗?” 他头也不抬的问。 溥景说:“黔州刺史乔石确实有个女儿叫乔小冉,乃府中次女,本次也的确进宫参加女官擢选,年龄也都和宫中的乔小冉对的上。” 姚玉泽搁了笔,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眸子似鹰一般厉,“相貌呢?” “卑职拿到了一副乔小冉的画像,”溥景说着双手奉上去,“将军请看。” 姚玉泽单手接过,手腕一抖,那画像便在面前铺展开来,画中少女栩栩如生,笑容灿烂,生的一副国色。 确确实实和他在淑芳殿见过的乔小冉模样相差不差。 只是年纪瞧着比他见过的小几岁,应当是两三年前的画了。 事情本该变得明朗起来,可姚玉泽莫名觉得哪里不对,他放下手中的画像,低声:“乔修齐之女儿的画像有没有?” 溥景仔细想了想,摇头道:“那还真没有,奇怪的是,当时我们将整个乔府都搜过了,却不见一张府中小姐的画像,连小姐落笔的书信都没。” 因此金吾卫中至今都没查清乔修齐之女叫什么。 这也太奇怪了。 姚玉泽捏了捏鼻梁,眉心稍稍舒展些许,将乔府事件的来龙去脉再一一梳理了一遍,他虽是奉命行事,可乔府的罪证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了面前,铁证如山,他带人连夜查缴了乔府,一切都没有错。 事后发现毙命都乔府小姐失踪,他们更是暗中探查许久,无果。 若那东西真是乔府孤女带走,她不至于再返回京都。 回忆里少女哭喊的场景再次出现在脑海,姚玉泽自那以后,日日做梦,便都是无辜少女惨死剑下的凄惨模样,可时间久了,他竟有些记不清那少女原本都模样。 只记得,那夜冰雨漫天,长夜漆黑,唯独少女的容颜是白色的。 姚玉泽走回案桌后,飞快的提笔,许久才缓缓落下,溥景靠近去看,“乔小冉?” 将军怎么一会功夫画了个乔小冉。 姚玉泽轻偏过头,“你也认为她是乔小冉?” 溥景又仔细看了看,坚持道:“是啊,和旁边画里都相差无几,可以看出是一个人。” 一个人? 这三个字如清水滴进了干涸的湖里,姚玉泽捏着纸张的手微动,半晌,忽地冷笑了声,“有意思。” 溥景道:“将军难不成怀疑宫里的乔小冉是乔修齐的女儿?” 姚玉泽瞬间又变得漫不经心,“我可没说。” “可不应该啊,”溥景觉得怎么想都不成立,否定道:“卑职在黔州查的十分仔细,确定乔小冉是黔州人士,黔州刺史乔石政绩还算清明,不至于让人冒充自家女儿,这可是欺君大罪,他没那个胆子。” 姚玉泽心下也不确定,沉了沉道:“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溥景犹疑不定的退下,他得下去再好好查查。 —— 乔冉精心打理了两日花草才知道,花草的学问也大着呢,只是她向来嫌贫爱富,一些名贵的她无比熟悉,一些十分常见却惹人怜爱的,她就不怎么清楚了。 坤宁宫的盆栽一部分是作赏花宴用,一部分是皇后盛情,送到各个宫里去,嫔妃们收到后,自然都是一个劲的谢恩。 乔冉跟着大宫女送了半天花,已经将这后宫之人的心思揣摩了个一干二净,果然没一个单纯善良的,皆是表里不一,阿谀奉承之辈。 好在她跟的是坤宁宫大宫女映红,和映紫一个等级,其他嫔妃也不敢刁难,因此这活干的倒还算舒心。 不巧的是上午有一盆兰花送错了,乔冉奉命下午去换回来,她端的胳膊都酸了,便在中途休息一会,正好离御花园近,鼻间都是园中香气,她将盆栽放到花坛边,刚要一屁股坐下,身后凉凉的传来一声,“逃亡的路上,没见过开的这般艳的牡丹吧。” 大白天的,乔冉打了个冷颤,她飞速的端起盆栽,转过头看了来人一眼,连忙低身见礼,“大将军。” 姚玉泽走近,看了她怀中的兰花一眼,“皇后宫中确实好,似给你省去不少麻烦。” 乔冉心下把姚玉泽骂了个狗血喷头,可面上依旧装的唯唯诺诺,头都不敢抬,低声:“大将军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姚玉泽挑了挑眉,右手轻轻按在腰侧的剑上,指尖曲着,笑了声说:“那就问点乔小姐听得懂的事,刺史大人的旧疾可好些了?” “……” 还不如问乔冉听不懂的呢。 乔冉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将军认识我父亲?” 姚玉泽眼中的寒光被他压了下去,乔冉是个聪明的,答非所问轻而易举的被她绕了过去,可哪有那么容易放过她。 姚玉泽道:“与刺史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就不知他的旧疾好了没?” 乔冉知道姚玉泽是在试探她,可猜不准黔州刺史究竟有没有旧疾,好在她摔了脑袋。 “将军恕罪,我前几日磕坏了脑子,有些事情记得模模糊糊,父亲常年忙碌,有点小疾小病无可避免,就不知道将军问的是那次的伤了?” “三年前,黔州郊外大水,你父亲救灾被枯木砸中那次,不是伤到胳膊了吗?” 乔冉心底一凛。 只能继续装傻充愣,“啊?三年前,三年前黔州郊外发大水了吗?这么要紧的事,我竟都想不起来了。” 她说着就扶住额头,低喃道:“头疼……” 姚玉泽的嘴角渐渐抿成直线,暗着眸子继续问,“你长姐出嫁,你不告假回去吗?” 乔冉哪知道黔州刺史到底有几个女儿啊! 她快要疯了! 忍着心惊,弱弱的回,“大将军怎么这般关心我的事?” 她问完睁大了眼睛,亮晶晶的瞅着姚玉泽,这个时候,不能一味的被姚玉泽牵着走,她得主动起来,才能减少出错。 姚玉泽不答,乔冉问的更紧,“大将军事物繁忙,不必对我的事这般费心,我现在毕竟身处宫中,和大将军交往过多,实在不好。” 第七十八章 试探 少女的眼睛明亮无暇,从中窥探不出丝毫的恶与隐瞒,姚玉泽一时无言,一口牙差点被他气极咬碎。 他连道三声“好”,威吓道:“那你最好别让我抓住把柄。” 乔冉继续装傻充愣,“大将军又说着小女子听不懂的话,是不是……认错人了?” 冷哼一声,姚玉泽大步离去,他倒是希望自己没认错,最危险的人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最安全。 他离开的时候几乎擦过了乔冉的肩,乔冉便保持着怔愣的动作站了许久,实则脚心发汗,等耳边恢复清明,听到御花园中的虫鸣时,她才缓缓的坐会花坛边。 嘴角没来由的勾起一抹狞笑,藏在袖子中的手捏了捏金属令牌的边缘,心道:“我要你好看!” 姚玉泽离开后便叫来了溥景,溥景见他又莫名其妙发大火,一头雾水的过去,“将军,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姚玉泽把乔小冉的画像扔过去,被溥景一把接住,他阴声:“再查!” 溥景拱手:“是。” 姚玉泽整个美眉宇都变得阴沉,连日来,他不断回忆那夜的场景,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如此相似的人。 他准备再去一趟乔府,府中的尸身事发后便已经被收敛干净,如今府中的荒草已有了半人高。 出宫前,姚玉泽下意识的抹了一下后腰,忽然一怔,他的令牌不见了! “溥景!” 姚玉泽返回金吾卫休憩所,溥景见他又回来了,道:“怎么回来了?” 姚玉泽逮住溥景的腰带,径直将他拽进了屋里,低声:“令牌不见了。” “什么令牌?”溥景被他提的快要吊起来,连忙挣脱,一脸茫然。 姚玉泽重复道:“我的令牌。” “啊?” 溥景简直不敢相信,姚玉泽这种处处小心的人,会好端端把令牌丢掉,要知道姚玉泽的令牌可不简单,可在宫内任何地方自由行走,金吾卫中,独此一份,说重要吧,他平日里靠脸也能在宫中行走,可若说不重要,一旦令牌流落宫外,被有心之人利用,便后患无穷。 溥景道:“将军,你是不是放哪了?” “没有。” 姚玉泽一直随身携带,他否定完又到自己的桌案周围找了一圈。 溥景又道:“是不是掉哪儿了?” 姚玉泽煞气逼人,他想了想今日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乔小冉。” “乔小冉?黔州刺史的那个女儿,”溥景道:“我听说她不是受罚在皇后宫里干活吗,将军难不成怀疑她偷你令牌?怎么可能。” 溥景笑着摆手,根本不可能。 “谁敢近你的身啊?肯定是你不小心掉哪儿了,我这就安排人下去找,左右就宫内这些地方,一定找得到。” 姚玉泽的气一点没消,令牌无缘无故不会掉,可他第一感觉就是乔小冉,此女太对劲了! 可若是她敢近自己的身,胳膊怕是当场就断了。 姚玉泽在相信自己与怀疑他人之间反复横跳,最终还是憋了一肚子气出了宫,他径直去了乔府,乔府门前奚落不堪,推开门进去,更是杂草丛生,台阶处有些阴暗的地方呈暗红色,深入其中,鼻间似乎还能闻到那夜的血腥味。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继续往前走,正厅书房挨个又看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他在乔府逗留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暗,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忽然想到了乔府千金的闺房,即将跨过门槛的步子一顿,扭头朝后院去。 相比其他地方,闺房还算完整,当初搜寻的侍卫并未将这里严重破坏,毕竟谁也没怀疑到一介弱女子身上,房中的陈设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粉色的罗帐散开来,虚虚的搭在床侧,窗户上的窗花十分精致,透过窗户能看到院中的一树海棠,可此刻已经枯了。 屋里的东西都没什么特殊,姚玉泽一一看过,经过那摆放衣裳的柜子时,见柜门大开,里面的衣裳有被翻动的痕迹,而最下面有一角微微翘起,有个暗格。 姚玉泽神色一紧,便拔剑撬开了那暗阁,只见里面凌乱的放着一身衣裙,他拿出来看,衣裙上沾满了血污,背部被划裂,绣花的金线跟着断裂,已经被毁的不成样子。 这是乔府千金那日雨夜穿过的衣裳,她果然没死! 他们离开后,乔小姐曾回过闺阁,换了身行头,再借着雨夜的掩饰,从后门悄无声息的离开。 好大的胆子! 姚玉泽带上那身损毁的衣裙,在夜色降临之际匆匆进了宫,宫门口的象征性的想查一下他的令牌,姚玉泽脸一沉,“不认识我吗!” 守卫们连忙躬身,“大将军请。” 他刚回到金吾卫所,安排人道:“将这身衣裙,暗中送到一个地方。” “是。” “小心行事,切勿让任何人知道。” “将军放心。” 姚玉泽坐到桌案后,方抿了一口茶,溥景便冲撞了进来,“将军,你的令牌找到了!” “拿过来。”姚玉泽说完,等了半天,也不见溥景有所动作,他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愣着干什么,拿过来。” 找到了自然是好的,许真是自己不小心丢了。 溥景的神情变了又变,最后似下了决心一般,“将军稍等,卑职去给您拿。” 姚玉泽眉心微蹙,随后挑了一下。 不一会溥景折返回来,手中捧着一块布,姚玉泽看见他的令牌就放在那块布上,心下顿时有股不好的预感。 溥景小心翼翼的将令牌捧过来,不断的在姚玉泽面前试探,“将军,给。” 姚玉泽伸手过去,就在快要碰到令牌时指尖一顿,悬在空中问溥景,“在哪儿找到的。” 溥景笑的牵强,“找到了就好,将军看看,这就是你的令牌,保证没错。” 姚玉泽收回手,锋利的目光朝溥景射过去,溥景的脊背骤然一凉,立刻端正的站好,“将军,我说了你别生气。” 姚玉泽:“说。” “是在太监所的茅坑里被人捞出来的。”溥景说完,下意识就想默默退出去。 屋里一瞬间安静的可怕,空气都凝固了。 姚玉泽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半晌憋出一句,“放下。” 溥景:“是。” 他没敢放到姚玉泽桌上,放地上就跑了,后来听门口的弟兄说,将军要了几桶水进去,差点将令牌都泼秃噜皮了。 至于这令牌到底是怎么跑到太监所的茅坑里去的,谁也不敢向姚玉泽问。 金吾卫暗中一连去太监所抓了好几个人,皆是一问三不知。 而幕后主使乔冉,一下午的心情都异常的好,她简直无法想象姚玉泽找到令牌后的表情,能膈应膈应某人,乔冉还是分外快乐的。 姚玉泽的令牌虽然在这宫中出入自由,可同样,他的令牌拿出去过于引人注目,恐怕她连后宫都没出去,就被金吾卫绑成粽子了,留在手里更是个祸害,她才不傻呢。 主要目的就是恶心姚玉泽,目的达到了,乔冉晚间浇花的时候都哼着小曲,空含烟见她这般开心,问道:“碰上什么好事了?” “我能有什么好事,”乔冉笑嘻嘻和空含烟碰了一下肩,放下水壶说:“进屋睡觉。” 明日是皇后娘娘的赏花宴,到目前为止,映紫也没给她俩安排什么活,若是无事,在屋里睡觉便好了,乔冉巴不得呢。 她推开门进去,将外衫脱下,刚要上床躺着,就看见床边整整齐齐的叠着一身衣裙,“咦。” 以为是谁放错了,乔冉随手拿了起来,衣裙在她面前散开来,特意叠在里面的血污瞬间在眼前放大,上面残存的血腥味犹在鼻间。 乔冉手一抖,衣裙便落到了地上,金线勾着乔冉的袖子,扯落一大片。 她惊魂未定的站了许久,才缓缓蹲下去看那衣裙,如果没记错,是她重生那夜乔府小姐身上穿的,后来她在闺阁中换了一套后,为了掩人耳目便塞到了柜子下的暗格里,没想到,今夜会再次出现在面前。 一定是姚玉泽搞的鬼! 乔冉脑子飞快的转起来,姚玉泽好狠的招数,如果她不是乔府孤女,猛然看到带血的衣裙出现在自己屋中,必然惊恐不已,稍微喊叫两声,怕就会传到皇后耳朵里,届时有心之人必会注意到自己,太过于引人注目,这显然不是乔冉想要的。 可若是一声不吭的将衣裙藏了,无疑是在姚玉泽心中加重对自己的怀疑,姚玉泽只会盯自己更紧。 乔冉愤然,这姚玉泽真不是个东西,他一直再找的,难不成是当初装在乔府小姐包袱里的大梁舆图? 可东西已经被她毁了,她上哪儿再弄一副还回去? 乔冉苦思冥想了一夜,也未想出一个有效的解决之法,只能先尽量躲着姚玉泽,再慢慢趁机亲近皇后,讨个出宫的恩典,等她出去后便溜之大吉,天涯海角的,不信他姚玉泽还能找到自己。 乔冉正苦于没有机会亲近皇后,次日赏花宴上,映红就来唤她。 “受邀的夫人小姐来的多,大家忙活不开,你俩去凉亭给各位女眷中备茶水点心,切勿出错。” 乔冉应下,坤宁宫前边是异常的热闹,乔冉远远瞄了一眼,真是好一副姹紫嫣红的盛景,赏的不仅是花,更是人。 第七十九章 花宴 乔冉被簇拥在前面的夫人小姐们绕花了眼,她揉了揉眼睛便往凉亭去,帮着给一会赏花累了,来歇息的夫人小姐们斟好茶,摆放好水果点心,因穿着皇后宫中宫女的衣裳,忙来忙去也一点儿不显眼。 准备了快一个时辰,才听到亭外传来人声,“小姐,你在这里坐会。” 不知道是京中哪位勋贵的千金,出生便含着金钥匙,乔冉说不上羡慕,有时候也觉得她们养尊处优的生活,日复一日也挺枯燥无味的。 既有人来了,乔冉便小心的退居到了后边,余光瞥见一抹绿影,随后目光垂下的霎间,有人轻唤了声:“乔姐姐?” 乔冉抬头,好巧不巧,绿色的倩影是陈锦宁,她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今日是盛装打扮隆重出席,将她原本清丽的美更是放大了无数倍。 乔冉也是意料之外,“阿宁?” 陈锦宁更懂宫中规矩,她屏退身边的婢女,让她在外面守着,才快步走到乔冉身边拉起她的手,“乔姐姐怎么在这?” 乔冉像是流落在外饥寒交迫之际遇到了亲人,差点两眼泪汪汪,她道:“说来话长,阿宁,能见到你真是太高兴了。” “我也是。”陈锦宁道:“我以为上次一别,再就很难见到乔姐姐了,没想到会在坤宁宫遇见。” 两人寒暄了没几句,门口的婢女就进来说:“小姐,皇后娘娘带着人朝这边来了。” 陈锦宁的焦虑露在脸上,“乔姐姐。” 乔冉轻声安抚她,“等会再说。” “本宫说怎么一转眼阿宁不见了,原来躲这凉快呢。” “皇后娘娘。”陈锦宁收回偷看乔冉的目光,欠身向皇后行了礼。 皇后人如其声,是个温厚端庄的人,眉眼亲和,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圆润的脸上修着精致的妆容,凤钗簪发,朱色长裙被诸位夫人小姐的花绿衬托着,更显她母仪天下的风范。 乔冉只知道,当今圣上正值盛年,因此皇后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谁看了不感叹一句国色天香。 皇后一进来,连着赏花累了的夫人小姐们跟着进来一大堆,为首的便是宰相夫人陈氏,陈氏上前和陈锦宁的手挽住,两人站在一起,在人群中显得尤为瞩目。 陈氏非常的白,即使生了陈疚和陈锦宁,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变化,眼睛比陈疚含蓄了几分,和陈疚有七八分的相似。 接着便是国公府的一位小姐,即使家中长辈不来,她也常在宫中走动,对这里显得极其熟悉,和陈锦宁一对比,是一静一动。 最后便是各位尚书府的夫人和小姐了,所有人都以皇后为尊,颔首应承着皇后的话。 大家挨个但凉亭里坐下,皇后说:“大家尝尝本宫的新茶,若是喜欢可带一些回去。” 众人齐应,“谢皇后娘娘。” 皇后笑道:“本宫也不是头一次办这赏花宴了,好些人都来熟了,怎么都还是这般拘束。” 众人心想,在宫里谁不是小心翼翼。 国公府的高思若不用刻意显摆也是最尊贵的,她听完笑得花枝招展,“真是好茶,那我走的时候必须得带一点,回去给父亲和哥哥尝一尝。” 皇后也宠着她,高思若是母家小辈里唯一的女孩,自小便是在万千宠爱中长大,因此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为人处世都十分的不计后果。 皇后提醒过她好几次,性子收敛收敛,可高思若也没太听进去,依旧我行我素,皇后也便罢了,反正有母家在,任由高思若闹腾,也出不了什么事。 陈锦宁悄悄在陈氏耳边说了什么,角落里的乔冉抬眼望去,正好和陈氏投过来的目光对上,陈氏似乎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乔冉有些摸不着头脑。 “阿宁,”皇后突然叫她,“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我看你今日很少说话。” 陈锦宁微微扑闪了一下眼睛,说:“娘娘,锦宁听着娘娘说便好,我愚笨,怕说错了话。” 皇后命人将点心往陈锦宁跟前推了推,眼中流露出一万分的喜爱,“你哪里笨了,本宫觉得就刚刚好,在本宫这,说错了也不要紧,不必拘着。” “是,娘娘。”陈锦宁说完,便下意识的目光往乔冉所在的方向瞥了眼,刚好被皇后所捕捉到,她也顺着陈锦宁的目光看过去,虽穿着自己宫里的衣裳,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皇后发出疑惑,“那宫女我竟不曾见过。” 她一句话,倒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乔冉瞬间成了被人观赏的猴子,她有点难安。 “映紫,”毕竟是在自己的宴上,皇后可不想出任何一点岔子,唤来映紫问:“她是谁?本宫为何从未见过?” 映紫:“回娘娘,这就是前几日从淑芳殿接过来的乔小冉,黔州刺史之女。” 皇后“哦”了声,“原来是进宫擢选女官的小姐,我暂时放在自己宫中学习。” 陈氏也跟着笑了笑,“能在娘娘宫中学习,也是她的福气。” 皇后本就没把乔冉放在心上,这一茬就算是揭过去了,刑部尚书的夫人赵氏却忽然道:“娘娘刚才说,她是黔州刺史之女?” 映紫经授意后主动答,“回夫人,正是。” 赵氏先是愣了愣,随后腼腆一笑,“多年不见,没想到已经长这么大了。” 皇后:“赵夫人认识黔州刺史?” “认识。”赵夫人说:“当年我曾随着夫君去过一趟黔州,和黔州刺史及夫人相谈甚欢,那时候他们家小冉才不到十岁,这一晃眼,都能进宫参加女官擢选了,真快。” 皇后对映紫说:“去把乔小姐叫过来,既是赵夫人故人之女,说几句话无妨。” 映紫快步朝乔冉去了。 赵氏连忙谢恩,“谢娘娘。” 映紫带着乔冉过来,乔冉心下是又慌又怕,万一被揭穿假身份,还有命活着走出这里吗?可皇后宫宴,她丝毫不敢胡作非为,一来就行了跪拜大礼,若是让徐尚监和孙尚仪见了,都得夸赞一句,乔冉终于开了窍,这礼行的可谓是十分标准。 “臣女见过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快快起来。” “谢娘娘。” 乔冉站起来,众人这才瞧清她的容貌,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叹,真是一副好皮相。 不知道谁冷哼了声,似是不屑,乔冉也没心思追究,只希望一会子能平安度过。 “小冉你过来,”赵氏笑眯眯的,乔冉一看,心凉了半截,又是个一点印象都没的,她还得继续装着。 赵氏却显得异常亲切,“小冉你还记得我吗?当日我要离开时,你还拉着我的手不让走,哭的稀里哗啦的。” 乔冉不认识,她只知道,现在自己想稀里哗啦的哭一场。 “夫人好,”乔冉想着速战速决,因此没坐,就站着答道:“前段时间磕坏了头,医师说得过几个月才能慢慢想起以前的事,因此夫人说的,我确实印象不深。” 一听说她磕了,赵氏着急道:“怎么那么不小心,磕哪了?” 乔冉指了指额角,尴尬的笑笑:“快好了,夫人不必忧心。” 赵氏蹙着眉头,又盯着乔冉的脸看了会,末了感叹一声,“都说女大十八变,小冉如今已长的亭亭玉立,却和小时候一点不同了,若不是遇在皇后这,即使碰了面,我都认不出你。” 高思若好奇,“变化真有那么大?” 赵氏不得不承认,“和小时候判若两人。” 说出这话,赵氏也后知后觉有所不对,乔小冉的面貌变化实在太大了,一个人再怎么长,怎会一点幼时的影子都没,甚至眉眼之处,凑不出一点和她父母相似的地方。 于是赵氏又盯着乔冉多看了一会,正要开口,一旁的陈锦宁忽然截住她,轻声道:“我听父亲说,姑娘生下来都会越长越好看,能长成乔小姐这般,家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夫人脱口欲出的话被她吞了回去,笑了笑附和道:“陈小姐说的是。” 陈锦宁低头抿了口茶,又慢吞吞的说:“我倒是觉得乔小姐看着就好亲近呢,乔小姐若不嫌弃,坐到我身边来。” 乔冉不好走了,留在陈锦宁身边倒是比在别人跟前安全些,她低头道谢,便过去跪坐到陈锦宁侧方,当是伺候她了。 “难得有如此合阿宁眼缘的人,”皇后说:“既然喜欢,以后就多进宫,一来多陪陪本宫,二来和乔小冉坐坐。” 陈锦宁:“谢娘娘。” 在场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乔冉身份,陈锦宁却清楚一些,最起码她该不是什么黔州刺史之女,这要是被皇后知道了,怕是要欺君了。 陈锦宁盼着宴会早点结束,她得回去把这件事告诉哥哥,一起想想办法,可不能将乔冉继续留在宫里了。 大家有说有笑的,和皇后聊一些家常事,皇后听得津津有味。 外面忽传来一声,“荣妃娘娘到——”,一下子打破了眼下和谐的氛围。 除了乔冉,其他人脸上或多或少的敛起尴尬之色,即便是向来平和的皇后,脸都僵了一瞬,连同嘴角的笑一同凝住了。 “娘娘宫里好生热闹,我是不是宫里头一个来的?” 人未到声先至,听了这娇作的嗓音,便知道不好对付。 怪不得皇后都崩了脸色。 第八十章 荣妃 乔冉的袖口被轻轻拉了一下,她跟着诸位夫人小姐一齐站起来,在荣妃进来后及时拂礼,“见过荣妃娘娘。” “都起来吧。”荣妃细柔的嗓音里带着轻快,娇媚的神态浑然天成,“我来迟了,皇后娘娘勿怪。” 说着抱歉的话,可听她的话音,毫无歉疚的意思。 皇后自然也听出来了,淡淡道:“来人,服侍荣妃坐下。” “不用了,”荣妃却说:“我就不坐了,免的叨扰了娘娘雅兴。” 皇后的脸更沉了些,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她怕被人瞧出端倪来,依旧好言道:“来都来了,和诸位夫人小姐们坐会又何妨,正好,荣妃也可以和诸位小姐们谈谈,有喜欢的可以给晟儿撮合撮合。” 荣妃忽掩唇一笑,“晟儿还小呢,不着急成家。” 皇后被三番五次的薄了面子,亭内氛围肉眼可见的凝了起来,大家心照不宣,皇后同荣妃向来不和,倒不能说是谁的问题,皇后是正儿八经的忠臣之家出生,身边从小交好的,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嫡小姐。 包括后宫中的诸位嫔妃们,那个不是父母在朝为官,家世清白。 可唯独荣妃不一样,她来历不明,乃圣上亲巡时从江南带回来的,自称是孤女,无依无靠,靠着一番娇柔做作的姿态引了圣上为她倾心,一开始仅带回宫当宫女养着,可日子久了,她依旧装的十分乖巧,惹人怜爱,圣上爱惜她,给了名分,靠着盛宠一步步到了今天的地位。 一介无亲无靠的风流女子,如何能让端庄的皇后喜欢的起来。 荣妃既不坐又不愿和皇后攀感情,她一袭娇粉鹤立鸡群般杵在大家面前,眼波流转间对皇后说:“妾身知娘娘喜欢陈小姐,念叨最多的就是阿宁,这是给琛殿下相中陈小姐了吧。” 皇后身子一怔,捧在怀中的玉如意也跟着往下一沉,她微紧了紧眉心,不悦的神色转瞬即逝,“本宫喜欢阿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家也都知道,本宫膝下没有公主,当阿宁做女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荣妃莫要乱说。” 荣妃故作惊讶,“原来是臣妾误会娘娘的意思了,眼看着琛殿下到了婚娶的年纪,还以为娘娘对王妃之选,早有定夺呢。”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皇后膝下总共诞下过三位皇子,大殿下李琛是在潜邸时便生下的,如今年过十八,按照宫中规定,该暗中定下王妃了。 而二殿下李旬年纪尚小,至于第三位皇子,不过十个月便夭折了,皇后为此大病一场,宫中当时哀了多日,如今是个禁忌,谁也不敢提。 如此想来,也确实到大殿下李琛的选妃时间了,皇后娘娘平日里亲近陈锦宁就罢了,没人往这方面想,如今被荣妃一提醒,再看陈锦宁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李琛是圣上嫡子,更是活下来的皇子中年岁最大的,为人端正亲民,朝中人人称赞,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那大王妃,岂不是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一国之母。 陈氏默默看了荣妃一眼,目中惶恐也很快被她遮掩过去,福祸相依,她不希望阿宁过早便卷入权力的漩涡,立即附和道:“阿宁愚笨,皇后娘娘能将她当女儿看,是阿宁福分,臣妇谢娘娘隆恩。” “陈夫人,你还真指望娘娘将你家阿宁认作义女不成,”荣妃尖酸的笑道:“等娘娘看上别家小姐,就该你后悔了。” 陈氏暗暗握紧手中的帕子,“荣妃娘娘言重了,皇后娘娘是国母,我陈府和阿宁不过微小星粒,怎敢同娘娘攀亲。” “你陈府还卑微呢?”荣妃有些咄咄逼人,“这满京都最辉煌就是你宰相府上,你家阿宁配不上琛殿下,我看这其他人更是野鸡扮凤凰,心比天高了。” 陈氏一下子站了起来,姣好的性子都憋出了火,望着荣妃良久。 荣妃毫不在意,她自知是靠着没脸没皮才在这宫中得以生存下去,轻笑着对视回去,陈氏甘拜下风。 “够了!”皇后骤然抬声,“诸位殿下的婚事,自有圣上操心,荣妃你僭越了。” 荣妃伸手摸了摸鬓,身子一倾,柔柔的说:“皇后恕罪,妾身一时话多了些。” “若是无事,你便回宫歇着吧。” 能逼的皇后再众人面前失了温厚仪态的,非荣妃莫属了。 荣妃原地转了一圈,将目光定在陈锦宁身上,红唇轻动,“阿宁……”,话音未截,忽地,荣妃的脸色微僵,身体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捏着丝娟的手劲加重,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锦宁茫然的起身,心下也隐隐产生了厌烦,荣妃真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主子,就在她以为荣妃要刁难她时,却见荣妃腰肢一动,又朝皇后笑嘻嘻的问道,“我竟不知道皇后娘娘宫中何时有这般明艳动人的婢子了,看着可真叫人嫉妒呢。” 荣妃的姿色在后宫中自是数一数二的,她凭借容颜吃饭,平时也最记恨宫中出现比她貌美的女子,否则动辄打骂,狠毒的手段能要去别人半条命。 皇后看了眼陈锦宁身侧的乔冉,头疼道:“那不是本宫宫里的,是奉诏入京参加女官擢选的官家小姐。” “哦?”荣妃没有作罢的意思,追问道:“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真是好福气。” 她不阴不阳的态度,让知道她手段的人听了,不免为乔冉担忧。 陈锦宁道:“是黔州刺史府上的。” “黔州?刺史?” 荣妃突然笑出了声,朝陈锦宁走了两步,目光却直直越过她,落在了她身侧的乔冉身上,甚至要伸手过去抬乔冉的脸。 乔冉真是欲哭无泪,只能拼命的将头压低,脑子里全是荣妃方才张扬挑衅的模样……她怎么觉得荣妃的样貌有些莫名的熟悉? 一旦产生这个疑问,乔冉就越想越奇怪,她忍不住抬头,正好和荣妃四目相对。 她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感觉,荣妃嘴角挂着讥讽的笑,可眼中似又盛满了悲情,仅一刻,乔冉对荣妃便莫名其妙的讨厌不起来了。 荣妃先一步收回了目光,那股子娇作也消失不见,她站的端正,嗓音也放缓了,“区区一个黔州刺史而已,哪值得皇后娘娘将他的女儿放在坤宁宫中亲自教导,不如娘娘把她交给我,我带回宫里替娘娘管教管教?” 皇后毫不犹豫的拒绝,“不用了。” 荣妃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她扭头问乔冉,“你叫什么?” 乔冉再看她的脸,终于想起曾经在哪儿见过她! 梧霆堂! 苍正青宝贝似的藏着的那副画像! 画像中的女人,就是荣妃! 乔冉脑子乱成了一锅粥,她完全想不到荣妃和梧霆堂会有什么关系?为何苍正青要留着她的画像,丢失之后更是大动干戈! 这个秘密,整个皇宫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乔冉心惊的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磕磕绊绊的吐出三个字,“乔小冉。” “乔小冉,”荣妃刻意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小”字被她有意无意的掠过去,听在乔冉耳朵里,还以为她切切实实唤了一声:“乔冉。” 她差点吓的跪下去。 荣妃又说了句,“好名字”,这才自顾自道:“妾身告退。”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凉亭,余凉亭中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才能将刚才的尴尬掩饰过。 乔冉和陈锦宁对视一眼,浑身的力气跟被耗尽一般,久久无法回神。 她越来越惊骇于大梁皇宫内的诡异莫测,稍有不慎便有万劫不复的风险。 额头不知觉的渗出一层冷汗。 最终还是陈氏先开的口,她轻轻推了陈锦宁一下,道:“多谢皇后娘娘为阿宁解围,阿宁,还不谢过娘娘。” 陈锦宁上前,“阿宁谢娘娘恩德。” 皇后垂下眉,轻轻叹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已恢复了最初的和气,笑着让陈锦宁起来,对所有人道:“本宫与阿宁有缘,今日既然提了出来,那本宫便在此将阿宁认作义女,来弥补本宫膝下无女的遗憾。” 此话一出,亭中的夫人小姐们交头接耳的议论,陈氏拉着陈锦宁跪下,虽然陈锦宁心有不愿,可也不能辜负了皇后的心意,两人磕头谢恩。 皇后将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来,亲自戴到了陈锦宁雪白的腕上,“以后常来坤宁宫坐坐,陪本宫解解乏。” “是。”陈锦宁笑着起身,胆颤心惊的承了恩。 陈氏苦笑,皇后此举,无疑是彻底断了荣妃口中皇后有意让阿宁做大王妃的流言,从此阿宁同琛殿下兄妹相称……也不算一桩坏事,至少朝中有心之人对陈府的忌惮会少一些。 说曹操曹操到,映紫禀道:“娘娘,大殿下来了。” “琛儿来了,”皇后喜笑颜开,松开陈锦宁的手,道:“正好,本宫能告诉他,他从此有位妹妹了,来阿宁。” 陈锦宁慢半步跟着,抬眼就见李琛快步进来,玄色衣袍显得他身姿挺拔,眉目锋朗,已有了成年男人的英武气概,可他却素有贤名在身,朝中待人待物品又自有一番书生的儒雅。 他甫一进来,便朗声道:“母后万安,儿臣也来凑母后的赏花宴。” 皇后笑道:“花一会再赏,来见见你的妹妹。” 李琛好奇,“妹妹?” “阿宁,”皇后转身叫了陈锦宁过来,霎那,李琛的眼睛睁大,眸光都黯了下去,唇角欲动,焦急之色快呼之欲出。 第八十一章 毓秀 李琛愣住了,陈锦宁怎么能当他的妹妹呢? 他…… “母后,”李琛更急切了,望着皇后的目光中甚至带了几分乞求。 皇后及时打断了他,“阿宁以后便是你的义妹,你得多照应着她,别让她受欺负了。” 李琛高高兴兴的来,因为他知道陈锦宁在,却得满怀失望的离开,甚至都没机会和陈锦宁好好说一句话。 亭中都是女眷,李琛也不好多留,失落的走了。 后来等赏花宴快散了,李琛不甘心,又往坤宁宫跑了一趟,却没有见到陈锦宁出来。 乔冉往后院走,正好看到这一幕,李琛靠在庑廊边上,跟失了魂魄一般,哪里还有下午进亭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啧啧,乔冉默默同情他,却还是朝他走了过去,探着头低低唤了声:“殿下?” 幸好李琛只是失魂而不是失聪,他缓缓回过头,看到乔冉的瞬间瞳孔散了一下,那是大多数男人在看到乔冉的面容时露出的第一反应,乔冉并不吃惊。 见是皇后宫里的,李琛只是稍稍站直了些,语气颓废,“有事?” “殿下在等陈小姐?”乔冉用脚都能猜出李琛的心思,为情所困的男人啊,失意后大都装的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等遇到新人,立马就变得生龙活虎了,真神奇。 李琛脸上有种被看穿的羞愤及恼怒。 乔冉壮着胆子好心提醒他,“陈小姐被娘娘叫屋里说体己话去了,一时半会怕出不了宫。” 这意思就是让李琛别等了,乔冉更多的私心不是怕李琛白等,而是她看得出来,李琛是单恋,阿宁并不喜欢他,她是怕一会阿宁出来了,被李琛缠上不好脱身。 以阿宁这个柔柔弱弱的性子,若是李琛的话直白些,她可就真的傻站在当场了。 劝退李琛主要是为阿宁考虑。 李琛甩了甩袖子,恢复面色,道:“别告诉母后我来过。” “嗯。”乔冉见李琛要走,笑脸欢送,可奈何她就是嘴贱,又多嘴问了句,“殿下喜欢陈小姐?” 李琛步子一顿,“大胆!” 谁教她擅自揣摩主子的心思的! 乔冉抖了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强颜解释道:“殿下年轻有为,陈小姐温柔善良,任谁看了都觉得你们两人是天作之合,可殿下的喜欢太明目张胆了些。” 非要搞得人尽皆知,现在好了,暗恋对象一朝变异父异母的妹妹,连暗恋都成了罪过。 真惨啊。 李琛原本是有些生气,可看乔冉的一言一行又不像母后宫里的奴婢,甚至觉得她能说出点有用的东西来,问道:“什么意思?” 要不说恋爱脑会降低智商呢。 乔冉索性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一拍手便侃侃而谈,“殿下贵为嫡长子,贤名在外,而陈小姐还是陈府嗯……独女,殿下与小姐又都到了婚嫁的年纪,就是互不相识外人就已经议论纷纷,现在殿下还差点将心悦小姐一事闹的人尽皆知,殿下与小姐倒是天造地设了,你让别人怎么想?”乔冉委婉道的继续道:“感情的事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因为看在别人眼睛里,感情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东西,利益……” 说到这,乔冉嘎然而止,她可不想太自作聪明,这些事,李琛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他喜欢着阿宁,害怕去想,所以从来不敢去想。 一定得有人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他才能在权衡利弊过后继续保持清醒。 李琛问:“你就是乔小冉?” 乔冉点点头,寻思自己的名气也不小呢。 “怪不得这么大胆。”李琛没来由的说了这么一句,便扭头走了,留下乔冉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后脑勺,轻快的往后院去,她也累了一天了,得赶紧回去躺着。 空含烟后面被叫去做别的事了,估计这会也该结束了,两人正好回去后交换一下情报。 只是她今日可能命衰,竟在坤宁宫被人明晃晃的骗了,有个宫女传假信,说让她去太医院帮娘娘取几副药来,乔冉知道后宫的娘娘时不时就喝各种苦叽叽的东西调理身体,而且哄她的人还穿着和映紫映红一样的衣裳,都是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她不好拒绝便应下了,谁知道一出坤宁宫便被“请”到了毓秀宫,正是荣妃娘娘的寝殿。 她的寝殿离坤宁宫最远,乔冉被迫走了许久的路,脸拉的快要和鞋拔子一样长。 到了毓秀宫,宫女径直带她去了正殿,荣妃半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捏着一只小玉滚,轻轻的在脸下划着,三分笑三分冷的注视着乔冉。 乔冉正要行礼,上方人道:“让她坐下,我与她说会话,其他人都退下。” “是。”一旁伺候的宫女们齐齐退了出去。 乔冉心道,只能随机应变了。 她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荣妃性情反复无常,就怕她一个不乐意,让人进来折磨她她。 可荣妃的表现却异常的“友好”,她甚至亲自从榻上下来,慢慢扶起了乔冉,乔冉受宠若惊。 “来,坐着说。” 乔冉更慌了,“娘娘。” “你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荣妃这会倒显得十分正经,说话做事皆让人讨厌不起来,甚至觉得她亲和了许多,荣妃一笑,眼睛都眯了起来,“她们是不是都跟你说,我嫉妒比我好看的女子,会撕了你的脸皮?” 乔冉:“……没有。” “呵。” 荣妃这一声更有一些可爱。 她强迫乔冉坐下,乔冉以为她就要回贵妃榻去了,谁知她竟赤着脚就坐到了乔冉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看得乔冉心里发毛。 “娘娘?”乔冉试探性的开口,“娘娘以前见过我?” 荣妃舒展着动人的颜,说:“见过和你一般好看的人。” 乔冉笑笑,心想,可我见过你,我知道你的秘密。 忽然,脸上有温热的出触感,乔冉一惊,荣妃不知道何时把手伸过来了,若无其事的捏了捏乔冉的脸蛋,“没好好吃饭吗,怎么面黄肌瘦的。” 乔冉:“……” “唉,”荣妃又兀自的说:“皇后宫里枯燥,你呆着多没意思啊,我想个办法把你讨过来,你在我宫里陪我好不好?” 不好。 乔冉觉得这荣妃一定有问题,她现在表现的亲近自己,谁知道心里打着什么恶毒的算盘。 “娘娘就别为难臣女了,三个月期限一到,臣女未通过考核,还要回家照顾父母呢。” 荣妃却忽然来了一句,“你还有父母照顾吗?” 乔冉一怔,这句话听在她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两个意思,一个便是她真正的父母早就死了,她回去照顾谁? 难道荣妃知道自己是乔修齐之女的事? 不可能。 乔冉否定了这个想法,刻意强调道:“娘娘,臣女父母都健在呢,都在黔州。” 荣妃眼眸弯了弯,倾斜的身子坐正了些,不甚在意道:“黔州有什么好的,哪里有京都有意思,你就该留在京都。” 说完荣妃起身,终于回了她的贵妃榻,只是在一边背过身站着,乔冉松了口气,“娘娘若没有其他吩咐?臣女先退下了,不叨扰娘娘休息。” 荣妃没应,乔冉心道,果然,荣妃就是个反复无常的脾气。 荣妃问她,“乔小姐,你家里人怎么叫你?” 乔冉随口道:“叫我小冉。” 荣妃似乎笑了一下,复而转过身,莫名其妙的说了句,“应该叫你小宝,多好听啊。” 乔冉又是尴尬的笑笑。 荣妃躺了回去,又是一副妩媚姿态,乔冉飞速的离开了毓秀宫,对荣妃的感觉,她说不上哪儿奇怪,可隐隐知道,荣妃对自己没有敌意。 难不成,原主之前和荣妃见过?! 乔冉细思极恐,如果两人之前见过,且较为熟悉,那荣妃对她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可既然认出来了,荣妃又为何不挑明她的身份? 乔冉回到坤宁宫时,天色已经黑了,坤宁宫中静悄悄的,空含烟在外面等她,见她回来,着急道:“你干什么去了,吓死我了。” 乔冉动了动唇,没说去毓秀宫的事,只道:“随便出去转转。” “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一直不见你回来,又不好去问别人,”空含烟拉着乔冉往屋里走,压低了声说:“你猜我今个下午去哪了?” 乔冉:“哪儿?” “太医院。”空含烟道:“映紫让我去太医院取温补的药材,平时坤宁宫的膳食里都会加,我就去了,我看到太医院有能帮你恢复内力的药。” 乔冉眼睛一亮,“我要是内力恢复了,想离开就多了一层保障。” 空含烟点点头,道:“姚玉泽再有没有为难你?” 乔冉目光闪烁,摇了摇头。 告诉空含烟也没用,让她白白担心而已,姚玉泽一时半会必不会打消对她的怀疑,那带血的衣裙还在她屋里搁着呢。 一想到这,乔冉眉头都快要绞在一起,送空含烟回了屋,乔冉无精打采的推开门进去,便发现屋里似乎被人翻动过,东西虽都整整齐齐,可她早上离开时,床铺是压了褶皱的,此刻却异常的平整。 乔冉拉开柜子,果然,那身试探自己的衣裙不见了。 谁又拿走了? 会是姚玉泽吗? 第八十二章 偷药 李琛次日下朝后又来了坤宁宫,他思考了一夜,总觉得心有不甘。 “母后,你明知道……”李琛站在皇后面前,眼中隐有泪光,“我喜欢阿宁。” “琛儿,你以后也能继续喜欢阿宁,甚至可以光明正大的宠爱她,但她只能是你的义妹。” 亲手斩断李琛情丝,皇后于心不忍,可她别无他法。 李琛双手捂住脸,将自己的心痛完全的展开给最爱他的母后。 皇后摇了摇头,道:“琛儿,你不要怪母后。” “儿臣不敢。”李琛低落道。 “琛儿,母后也不想这样,可为了长远考虑,你需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阿宁至今未有婚配,你亦是,若是让朝中都知道你爱慕阿宁,必会有人心生畏惧,你的路便会更加艰难。” 李琛又何尝不明白,他身为大殿下,又是储君之位最强的竞争者,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他这个位置,他一旦与外臣走的过近,都会有人上奏弹劾,更何况与当朝宰相成为一家人。 都知道宰相陈昌膝下无子,陈锦宁身为独女,日后的夫君必会成为陈昌的扶持对象。 “琛儿,大计未成,母后只是不希望你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李琛整理情绪,又恢复了往日贤德模样,压着眉心道:“儿臣知道了,劳母后费心。” 皇后满意的看着她,外人都以为她不争不抢,贤良淑德,可那是皇后应有且必须有的品性,而不是她高安容的。 她十年如一日的扮演一个好妻子,好皇后,待人宽厚,可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她也会疲累,也会步步为营的为自己的儿子谋划。 不仅要李琛深得皇心,她也得小心翼翼不能出一点儿错。 在这宫里生存,没有人不辛苦。 高安容累了,可她不能表露出分毫。 “母后,放在你宫里的那个黔州刺史之女,乔小冉?” 皇后疑惑,“琛儿你问她做什么?怎么突然注意到她了?” 李琛抿了抿唇,“母后觉得此女怎么样?” 皇后以为李琛也是瞧上了乔冉的姿色,提醒他道:“琛儿,不管乔小冉怎么样,都与你没有关系,她只是个刺史之女。” 李琛知道皇后误会道,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有些事挑明了也没意思,反倒显得他小肚鸡肠,落人口舌了。 最后只笑着说了句,“母后放心,儿臣知晓轻重,只是乔小冉此人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想告诉母后多注意着些。” 皇后心下疑虑更甚,问他:“本宫该注意她什么?” 李琛:“反正就让人多看着点就行,也许是儿臣多虑了。” 若是一般的女子,又怎会轻易的就能洞察朝中局势,还胆大包天跑到他面前来说,李琛向来是个谨慎心细的人,乔小冉和其他臣子之女略有不同。 —— 有了李琛的提醒,皇后确实多注意了乔冉几次,发现她人前做事怯怯的,一到人后便完全不把规矩放在眼里,更是一点女子的姿态都没,简直判若两人。 皇后便明白徐尚监为什么对她头疼,又不加以训斥了,她过于的随心所欲,不受拘束,她一点都不像该生活在这宫里的人,她该是自由的,洒脱的。 映紫端着茶水伺候在皇后身边,低声道:“娘娘,要不要教教她规矩,不然这般由着她回到淑芳殿去,别人会以为娘娘宫里的规矩也散漫。” 皇后沉吟片刻,淡声:“不用,她是个聪明人,你看不出来吗?” 映紫摇摇头。 “那你可见她自进了坤宁宫后,在人前可有一点失仪的地方?” 映紫想了想,还是摇头。 “她是聪明的,”皇后笑了笑,“若非琛儿提醒,我们又怎会发现她的真实性子?她只要人前不出错,就不算丢了坤宁宫的脸。” 映紫认真的听着,感慨自家娘娘的善良,可她也疑惑,“娘娘,殿下是如何知道乔小冉的脾性的呢?” 这一问,皇后也沉默了,琛儿不愿多说,她也没有多问,琛儿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再留她们三日,就送回淑芳殿去。”皇后道:“徐尚监的课她们可不能落下,最终是走是留,一看本事,二看她们自己的心意。” “是。” 乔冉丝毫不知皇后暗中盯她的事,因为她忙着给其他宫女们干活,终于如愿的换到了一次去太医院退药渣的机会。 出门前,空含烟再三嘱咐她,“不要乱来,万一被发现了,就麻烦大了。” 乔冉再三保证不会惹事,空含烟才放心让她去,可一出坤宁宫,乔冉就变了脸色,东西都摆到她面前了,哪儿有不拿的道理。 以她的一手好本事,就是太医院装个监控,都无法拍到她的罪证,她怕什么。 她拿着坤宁宫的牌子,太医院的小院使都对她和颜悦色的,殷勤的问:“姐姐来取药材?” “不是,”乔冉笑眯眯的说:“坤宁宫的药渣,我送过来。” “给我就好,辛苦姐姐跑一趟。”小院使从乔冉手里接过,行了一礼便去放药渣了。 乔冉见四下无人,根据空含烟提供的信息悄悄的进了主药房,她专门换了午时的时间,因为太医院没人。 药房里果然静悄悄的,乔冉被几百种药材名晃花了眼,她耗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找到了她恢复内力所需的两种药材,一种在药材堆里摆着,她路过的瞬间便揣入了袖子,可另一种…… 乔冉抬头看了看,在第四层的药材子里,她得踩着梯子上去拿,万一恰巧进来人看到了…… 犹豫了两秒,乔冉就转身关上了门,挪过梯子三两下爬了上去,总共不过一恍神的时间,她已经拿到手了,幸好一切都很顺利。 乔冉心下一喜,她的内力,终于要恢复了。 就在她准备将梯子挪回原处,悄无声息的离开太医院时,门口传来小院使的疑惑,“这门怎么关了,我记得明明开着啊?大将军,您跟我来。” 乔冉一震,姚玉泽! 姚玉泽推开门,进来的瞬间将手中药方递给小院使,“你按这个方子抓好。” “是,我抓好之后给大将军送到金吾卫所。” 姚玉泽看了他一眼,“不用,我在这等着。” 说罢他便到一旁坐着了,小院使说:“那大将军稍等一会,我很快就抓好。” 姚玉泽淡声:“不急。” “当归、黄芪、决明子……”小院使按照药方上的药材,一个柜子一个柜子的找,自顾自的念叨着,“龙葵……哦在后面呢。” 他过去挪梯子,又念叨了句,“怎么脑子不好使了,我记得梯子也没放在这啊?” 姚玉泽将他的话全然没放在心上,他确实不着急,午时金吾卫所也休息,他没有午睡的习惯,在哪儿都一样。 小院使念叨归念叨,手脚还是十分的利索,他到后面把梯子放下,刚要爬上去就被后边藏的人吓了一跳,“啊”了一声差点从梯子上跌下来。 “姐姐,你怎么在这?” 给了药渣,不应该就回坤宁宫去吗? 乔冉知道姚玉泽在外面,心下又惊又怕,因此刻意捏了嗓子,低说:“不好意思,不小心迷路了,我这就走,你忙你的。” 小院使狐疑的看着她。 乔冉把位置给他挪开,说:“你快抓药吧,我这就走。” 说着要走,可乔冉脚跟粘地上了一样,迟迟没有动腿的意思,小院使愈发好奇的看着她。 乔冉这才硬着头皮往出走,可人倒霉了怎么会突然转运呢? 身后凌然的传来一声,“站住。” 姚玉泽听到动静,又听出了乔冉的声音,尽管她可以伪装,可在姚玉泽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 乔冉拍了拍胸口,缓缓转过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大将军,好巧。” 姚玉泽讥笑的看着她。 小院使道:“大将军,这位是皇后娘娘院里的姐姐。” “我知道。”姚玉泽在宫中行走,自然还是那身薄甲打扮,一只手按在腰侧的配剑上,一只手负在后面,缓缓向乔冉走了两步,冷道:“本将军倒是好奇,你怎么在这?” 小院使:“大将军,姐姐来退坤宁宫的药渣。” “你出去。”姚玉泽睥了小院使一眼,那眼神带着杀气,小院使腿一软,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还是一溜烟的跑了。 药房里就剩下乔冉和姚玉泽两个人,空气要多沉有多沉。 姚玉泽又冷冷的问:“回答我,你在这干什么?” 乔冉硬着头皮道:“大将军不是听到了吗,我来退坤宁宫的药渣,一不小心迷路了。” 姚玉泽当她的话放屁,“迷路了鬼鬼祟祟躲在药房里?偷听别人讲话?” “不是,”乔冉解释,“我不小心进了药房,这就要走,便听到了大将军的声音,一时无奈才躲进去的。” 姚玉泽笑出了声,“听了我的声就这么无奈,躲着我?你在怕我?” 乔冉点点头,可怜兮兮道:“大将军有意针对我,可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自然得躲着些。” 姚玉泽依旧不信,他步步逼近乔冉,眸光变得锋寒,“迷路进了药房,还顺手关了门,挪动了梯子,本将军只是好奇,你到底偷了药房的什么东西!” 乔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退无可退。 “自己拿出来。” “你别诬陷我,我什么都没拿,”乔冉否认,眼中的惊恐却出卖了他。 姚玉泽低头,“自己拿出来,还是本将军搜出来,你好好考虑一下。” 第八十三章 恢复 姚玉泽非说乔冉拿了太医院的东西,乔冉自然不能承认,量姚玉泽也不能强搜她的身。 “来人!” 乔冉被姚玉泽以憋屈的姿势押解着,暴力的推出了药房,小院使看见了,惊慌道:“大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啊,有话好好说。” 姚玉泽一个眼神过去,小院使便委屈巴巴的闭了嘴,他可怜兮兮的看着乔冉,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实在是姚玉泽此人太无情,乔冉已经很感激他。 不一会惊动了太医院的人,姚玉泽点了一个宫女出来,冷声:“搜她的身。” 被点到名字的宫女一脸惊慌,可姚玉泽的面目瞧着实在凶厉,她也不敢得罪,战战兢兢的过去,“大将军。” 姚玉泽:“搜。” 小宫女实在不敢忤逆,伸向乔冉的手都是发抖的,乔冉俯眼看着她,浓密卷曲的睫毛遮住了她复杂的情绪,在姚玉泽的监视下,小宫女搜的极其认真,将乔冉身上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不过一方帕子,几两碎银。 “将……将军,”小宫女声音弱的快要听不见,抖着说:“什么都没有。” 姚玉泽黑瞳一沉,“再搜。” 小宫女又把乔冉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还是说:“没有。” 姚玉泽:“再搜。” “不如大将军亲自搜一遍好了,”乔冉躲开小宫女的手,冷眉道:“我到底哪里得罪大将军了,值得将军如此羞辱我,你若是非要说我拿了太医院什么东西,我人微言轻无话可说!你盯着搜了两遍,分明什么都没有,若是还要揪着我不放,那我只能当众把衣服脱了让大将军好好看看!以证清白!” 她越说声音越大,盯着姚玉泽的眼睛一字一顿,姚玉泽逐渐黑了脸。 乔冉说着,一不做二不休就把腰带解下来摔在了姚玉泽身上,素青的腰锦带着女子身上的清香,从姚玉泽的鼻间滑落,轻轻掉在了地上。 院中的人都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赶紧低下了头。 乔冉怕是完了! 姚玉泽什么手段啊,他杀人可不眨眼。 “怎么?将军还不信?”乔冉唇角上扬,满是讥讽,既然姚玉泽如此针对,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那你可瞧仔细了。” 鼻间的清香如微风拂过,看着眼前的少女毫不犹豫的将外衫脱了,用力扔在他脸上,姚玉泽握剑的手竟发了汗。 “还看吗?” 乔冉嘴角的笑充满了挑衅,她步步靠近姚玉泽,两人之间仅余不到一指的距离。 “姚玉泽,”乔冉压低了声,踮着脚在他耳边警告,“别以为我步步退让,就是怕你,狗急了还咬人呢,你以为你是谁?” 少女的发顶浓而黑,姚玉泽稍一垂眼就能看清她此刻凶戾的模样。 他说:“我会揪住你的尾巴。” “好啊,我等着。” 乔冉说完,姚玉泽后退一步,转身走了,乔冉用冰冷的目光盯着他宽厚的背影,心情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宫人们都被乔冉的举动吓傻了,一时竟分不清她和姚玉泽谁更可怕一点,乔冉表情冷冷的,若无其事的捡起地上的衣服,慢慢穿好,回头看向搜她身的宫女。 那小宫女快要哭了,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 乔冉说:“我知道。” 她靠近那小宫女,随意的拍了拍她的肩,等她离开太医院的时候,放在那小宫女腰袋里的两味药材已经重新回到了她手里。 有惊无险。 乔冉快步回到了坤宁宫,方到门口,映红就叫住她,“娘娘有事唤你。” 乔冉又转头去了皇后的寝殿,十分规矩的给皇后请安,抬声:“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头低了半天,上方都没有传来话音,乔冉心里打鼓,保持着伏身的姿势,静静等着。 足足过了一盏茶,皇后才道:“本宫听说太医院中午好生热闹,姚玉泽称你偷了太医院的东西,可有这一回事?” 当然有了,可乔冉脸皮厚,一点不觉得羞耻。 她低着头答:“是大将军错怪了臣女。” “本宫也听说了,”皇后又停顿了一会,温和的嗓音中带了几分威仪,“你当着姚玉泽的面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姚玉泽无话可说,是吗?” 乔冉感叹宫里的耳目真多,这消息传的真快。 “是。” 皇后又问,“为什么要用宽衣解带的方式来证明自己,那小宫女不是搜了你的身,确实什么都没有吗?” 乔冉重重磕头下去,“皇后娘娘明鉴,大将军咄咄逼人,臣女不愿一而再再而三的任由他羞辱,一时气急,做了不宜之事,娘娘恕罪。” “你倒是性子刚烈,”皇后也没有明面上责怪乔冉,让她起来后说:“在本宫的坤宁宫做事,便也算坤宁宫的人,一言一行皆是我坤宁宫的脸面,像今日这种事,你让人禀了本宫,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乔冉颔首应,“是。” “那本宫再问你,你之前可与姚玉泽认识?或结了什么怨?” “臣女从未见过大将军。” 皇后被映红扶着站起来,“行了,本宫也就是传你过来问个清楚,你回去吧。” “臣女告退,娘娘安。” 乔冉庆幸皇后是个好人,起码在她眼里是。 “娘娘,”映红扶着皇后往院里走,院中画像令人头脑愈发清醒,她说:“乔小冉今日此举,未免太招眼了些。” 皇后的指腹轻轻的划过面前的一簇牡丹,艳红的花蕊和这坤宁宫一样盛,她抬头望向午后蔚蓝的天际,缓缓道:“映红你可知,本宫有些艳羡她的刚烈与洒脱。” 映红:“娘娘金尊玉贵,拥有这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不需要艳羡别人,娘娘本就是极好的。” 皇后轻轻笑了声,“这世间对女子的约束本就无穷无尽,太过于考虑规矩与世俗,便会如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把自己禁锢起来,把人生禁锢起来。” 映红侯在一旁沉默。 皇后摘了朵牡丹,回头问映红,“你觉得乔小冉和思若像吗?” 映红将两人在心底比对了一番,高思若是皇亲国戚,身份亦尊贵无比,她虽恃宠而骄,可那是她应得的,试问这京中小姐,有几个敢和她攀比。 高思若的性子虽然也不拘着,谁让她受了委屈她就狠狠地报复回去,可她的背后是皇后娘娘,是大殿下。 乔小冉呢? 她什么都不是。 “娘娘,”映红抬起眼,“思若小姐为云,乔小冉便是泥,天壤之别,又怎会相像呢?” 皇后没否认,却也没表露出认同。 “思若是家里和本宫宠出来的,她可以没规矩,因为她知道,犯了错会有人帮她兜着,乔小冉呢?” 映红看向皇后。 “乔小冉只有她自己,她犯了错,得她自己兜着,可她不怕。” 这才是两个人的区别,皇后也曾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可她经历了深宫,她曾花费了多年的时间沉淀下来,去观人观心,她看得深,看得长。 乔冉与她人不同,皇后不斥责她的无礼,不斥责她伤风败俗,因为她以个人的眼光去观乔冉,知道乔冉不适合深宫,不适合阿谀奉承的生活。 也许终有一日,她会离开。 她走的是一条,叛逆的路,皇后不忍心毁了一个像风而行的人。 这便是为什么乔冉在坤宁宫过的安逸的原因,皇后有在刻意的放纵她。 —— 乔冉当天晚上就服了药,静坐一晚调理内息,次日一早惊喜的发现,反倒因祸得福,碧缠突破了瓶颈,已触到了六重的门槛。 她掌风一动,屋门便发出一声响,被她凌空推开,听到动静的空含烟跑出来,震惊不已。 她知道乔冉有些功夫在身,可到底是那种程度她猜不准,却没想到她这般厉害。 怕是姚玉泽,她也能一战。 “太好了,”空含烟高兴道:“不妄你费劲心思。” 乔冉从床上下来,即使一夜未合眼,依旧神采奕奕,她道:“接下来要离开就容易多了。” 空含烟听到“离开”两个字,就有些不舍。 乔冉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要知道,乔冉若是在这宫中惹出是非,第一个被牵连的,定然是空含烟。 空含烟笑了笑,“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拿你当朋友。” 乔冉也笑。 过了两日,陈锦宁又进宫了,她来陪皇后解闷,在坤宁宫待了一天,傍晚时分,陈锦宁拜别皇后,皇后着人送她出宫。 “我赏花宴那日在娘娘宫中见过的乔小姐,娘娘可否准许她送我出宫?” 皇后:“为何?” “只觉得她挺好,让人看着欢喜一些。” 陈锦宁真诚却不刻意,皇后没料到她与乔冉早就相识,便允了。 乔冉见到陈锦宁,别提有多高兴了,出宫的路上,陈锦宁这才抓住机会问她,“乔姐姐不是在蜀中吗?怎么?” 乔冉实话实说,“我倒霉,不知被什么人绑了,代替黔州刺史之女进了宫参加女官擢选,肯定和黔州刺史脱不了干!” “啊?”陈锦宁没料到这么坎坷,当即道:“乔姐姐你别急,我回去告知哥哥,让他帮你查查黔州刺史的情况,我下次进宫再带给你。” 乔冉可真是太感谢她了,“我装失忆太久迟早露馅,所以我得清楚黔州刺史家中所有情况。” 陈锦宁虽然觉得有些难办,但还是点点头,“好。” “你哥哥最近还在京都吗?他怎么样?” “哥哥怕在家中待久了引出麻烦,他自己搬到另一处宅子住了,也不让我去,怕被人看见了不好,他还是在家中休养,很少出门。” 第八十四章 刘韵 乔冉和空含烟回了淑芳殿,许是听说了她俩在坤宁宫过的不错,皇后非但并未责罚,甚至还格外关照两人,这不,一大早坤宁宫就来过人,特意嘱咐徐尚监。 “乔小冉和空含烟已过了皇后娘娘的眼,皇后娘娘很是喜爱她们,往后的考核中,徐尚监多担待。” 这不是明摆着让徐尚监放水,还能是什么? 因此看到乔冉毫发无伤的回来时,院里的一众小姐们都嫉妒的拧了脸,刘韵表现的最甚,那眼神跟要剜掉乔冉一块肉似的,可乔冉懒得搭理她,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刘韵双手绞着帕子,力气大的指甲都发了白。 何莺莺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何姐姐,我们快去奉行阁吧,别让尚仪们等久了。” 刘韵这才轻哼一声,极不情愿的往奉行阁去。 乔冉和空含烟收拾了一番,吃了一些到了奉行阁,徐尚监下午不在,今日的课程由两位尚仪教,先是温习了一遍之前的规矩,后学习尚衣,孙尚仪教的认真,目光放到乔冉身上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来坤宁宫确实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乔冉按理说落下了几天的课程,依着她之前的蠢笨劲,应当什么都做不好的,可今日一看,她腰板直挺,步步都未出错,反倒比别人都好。 乔冉看到了孙尚仪眼中的赞许,她不过是懒得再伪装而已,皇后待她确实不错,她就当为了坤宁宫的面子,且将这几天忍过去,既然懒得装,她就将原本的实力都露了出来,不仅做的好,还快。 一下午结束,孙尚仪对她刮目相看,连连称赞她,大家都以为这是坤宁宫待了几日的结果,嫉妒之下更多的是羡慕。 反倒是一切都争强好胜的刘韵,频频出错,孙尚仪亲自指点了四五次,她还是一副一窍不通的模样。 孙尚仪清了清嗓子,“刘韵你今日怎么了?” 刘韵低着头回,“尚仪,我也是蠢笨,尚仪今日教的好多东西,都太难了。” 孙尚仪皱了皱眉头,“其他人都做的好,你怎么倒不行了?” “尚仪指的乔小冉吗?”刘韵有针对性的说:“乔小冉若不是受了皇后娘娘的点拨,哪能突然开了窍,我要是也在坤宁宫待几日,定做的比她好千百倍。” 她说完,还有些得意的笑了笑。 眼前都是一水的年轻小姐,见识过最多的谋权不过是后宅里争风吃醋的一些小手段,刘韵这点向往坤宁宫的心思,根本逃不过孙尚仪的法眼。 故意装作蠢笨的样子,故意做不好,频频出错,她以为徐尚监也能将她送去坤宁宫受教。 真当坤宁宫是什么地方了! 孙尚仪突然严肃起来,问道:“你觉得你出错的原因,是因为没和乔小冉,空含烟一样去坤宁宫?” 刘韵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皇后娘娘果然和传言中一样亲和,连乔小冉这样的粗鄙之人都能不计较,还喜欢她,若是自己去了,勤快一点,讨好一点,定能得到皇后娘娘的青睐,到时候不仅她有面子,父亲在朝中也更有地位。 刘韵一想到这,就忘形的扬起头,看孙尚仪的目光都少了尊敬。 孙尚仪忽地笑了一声,往后走了两步又转过身,对着所有人道:“你们进宫第一天,徐尚监就提醒过你们,安分守己,知礼知数,可我看你们之中有些人,心比天高已瞧不上这淑芳殿和奉行阁,既如此,不如我就去禀了徐尚监,让她例行公事报上去,将你们都送到想去的地方去?” 听出孙尚仪话中之意的小姐们都莫名打了个冷颤,埋着头深怕刘韵牵连到自己。 乔冉心中暗骂一句,“蠢货。” 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刘韵还在兴头上,只觉得孙尚仪的话虽不好听,意思却就是要送她去坤宁宫,一时眼神更亮了。 孙尚仪瞥了她一眼,“大家今日总体表现不错,其他人都回淑芳殿歇息,刘韵留下。” “尚仪,”刘韵已经有些激动,笑着就要扑到孙尚仪跟前,可孙尚仪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她浇了个死。 “你留在奉行阁加练,我会让人盯着,等你什么时候达到乔小冉的水平,才可以回。” “什么?”刘韵不可置信,“凭什么啊尚仪?” 孙尚仪冷哼,“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罚站一个时辰再练。” 刘韵瞪大了眼睛,“孙尚仪!” 孙尚衣摇了摇头,带着其他人回了,刘韵气急败坏,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乔小冉学不会,徐尚监孙尚仪她们就耐心的教,一遍一遍,而她仅一次没赶在前头,就要受罚! 凭什么! 刘韵恨的脸都扭曲了,奉行阁夜里只余了两三盏灯,刘韵一个时辰站下来,早就汗流浃背,可旁边的女官还手持戒尺盯着她,“啪”得打在她的背上。 “该加练了,别偷懒,早些学会早些回去歇着。” 刘韵紧咬牙关,眼眶里泪水打转,唇都被她咬破了。 戒尺疼在身上,满腔的羞意却在心里。 又被迫练了一会,女官出去方便,刘韵趁机瘫坐在地上,奉行阁外黑漆漆的,今夜不是个好天气,乌云蔽空,晚上应该会下雨。 女官半天没回来,刘韵看着阁外,忽然心生一计,她飞速的爬起来,就往后阁的桥上走去,夜风吹得人有些凉,刘韵犹豫了一会,看着桥下波光粼粼,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等水漫过了脖颈,刘韵想要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冰冷的水灌进口腔,她只能零星喊出几句“救命……” 女官回来后,听到后面的动静忙不迭的跑过去,就见刘韵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扑腾了两下就缓缓沉了下去,女官脸色发白,扯破了嗓子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这一夜,淑芳殿更是热闹了,刘韵同样被金吾卫救了起来,可不同的是,她差点命都没了,太医院连夜的汤药灌下去,才堪堪将人从阎王殿拉回来。 皇后娘娘深夜被惊醒,也亲自来了淑芳殿,还派人去通知了御史中丞,御史中丞连夜进宫,在外间跪了一夜,求着皇后娘娘给个公道。 皇后头疼不已,徐尚监赶紧让孙尚仪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孙尚仪也没想到,这刘韵能蠢到这个地步,妒心如此的重,为了攀比,连跳湖这种事都做的出来。 皇后扭过头问太医,“怎么样了?”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娘娘,命是保住了,得静养了。” “刘韵不用参加本次的女官擢选了,”皇后蹙着眉头,吩咐道:“让刘中丞将人带回府中静养去。” 刘韵就这样被带走了,皇后以实际行动告诫她们,不是谁都能进坤宁宫的。 乔冉被皇后叫了过去,坤宁宫灯火通明,乔冉心知是为了刘韵的事。 果然,皇后也不绕弯子,她沉静着脸问乔冉,“你可觉得今日之事与你有关?” 乔冉想了一会,摇头否认,“刘韵想出风头,自己用错了方法,臣女并未明里暗里的陷害她,她出事,臣女也不觉得与自己有关。” “可她是因为嫉妒你,”皇后徐徐道:“你若同其他人一样平庸,她又怎么会事事与你攀比?” 乔冉抬头,“娘娘,若论家世,臣女远不及她,若论自小受习的各种教条,臣女更是不如她?刘韵对我又有什么可嫉妒的呢?她妒的不是我,是任何一个比她显眼的人,不是我,还有别人。” 皇后居高临下的审视了她一会,“刘韵固然有错,她自作孽也受到了反噬,那你呢?本宫从一开始就知道,同刘韵费尽心思想留在宫中不同,你一点都不愿呆在这里,本宫问你,你现在还想离开皇宫吗?” 这一切能被皇后洞悉,乔冉并不惊讶,她庆幸皇后知道的也仅是表面。 “想,”乔冉坦然,“宫门深似海,臣女从小就懒散惯了,我知道自己并不适合这里。” 皇后笑笑,“那你一开始为何不同家里说清楚,既然来了,却又想着离开,这不是欺骗本宫吗?” 乔冉身子一抖,这话她实在没法答,糊弄道:“父母的意愿臣女实在不忍忤逆,我不想让他们从一开始就失望,觉得我不懂事。” 皇后沉吟片刻,叹了口气才幽幽道:“本宫只提醒你,今日事不小,刘中丞又是个固执脾气,他不会就此罢休。一个淑芳殿闹出这么大动静,明日怕会惊动不少人,圣上恐也会亲自盘问你们,你若是能安然无事将此事避过,本宫可酌情考虑考虑,放你出宫。” 乔冉睁大了眼睛,一双黑瞳锃然明亮,重重磕了个响头,“臣女谢娘娘隆恩。” “退下吧。” 有了皇后的担保,乔冉出宫的难度就少了一大半,她知道安分守己,安然度过明日的盘问,让圣上知道此事完全是刘韵咎由自取,和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干系,那她就能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乔冉兴奋了一夜,自认为皇后娘娘如此明事理,圣上应当也是十分通透的,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闹得众人皆知。 一大早,徐尚监和两位尚仪便将大家伙挨个叫醒,都在院子里待命。 不一会,应当有金吾卫的人来带他们到御花园去,圣上下了早朝,会在御花园小憩一会。 可等来的却不是金吾卫,而是皇城司。 徐尚监在看到皇城司来人时,眉头拧了拧了,心底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 “王大人,怎么来的是你?” 第八十五章 诬陷 徐尚监向王志行了一礼,皇城司的到来,意味着事情开始变得复杂。 王志的目光在徐尚监及她身后的小姐中扫了一圈,道:“淑芳殿暂时由皇城司监管,徐尚监,我奉命要带几位小姐去问话。” 徐尚监:“可是出什么事了?” 王志:“刘韵死了。” “什么!”徐尚监惊的后退一步,事情远比她预料的还要严重,宫中出了命案不说,死的还是官家小姐。 徐尚监身后的小姐们也各个白了脸,她们虽有些小心机,可到底没想过昨日还鲜活的一个人,今日就死了。 “刘韵怎么会死了?” “不知道啊……太可怕了。” 已经有人捂嘴哭了起来,迫切的要回家。 “王大人,刘韵昨夜经太医院诊治,已送回家中休养,怎么一晚上的时间就……”徐尚监并非担不起人命,她担不起御史中丞千金的命,脸上也有了慌张之色。 王志并未多说,只道:“皇城司奉命办事,事情未查清前,淑芳殿所有人不得离开。” 他说完,就有侍卫封锁了淑芳殿。 孙尚仪一下子跌坐到地上,是她罚刘韵夜里加练的,出了事,自然也有自己一份责任,这尚仪之位,她怕是待不下去了。 “乔小冉。”王志叫了声,目光却并未放到最后的乔冉身上,只是盯着徐尚监,道:“哪位是乔小姐,副使要亲自审她。” 徐尚监回头看了乔冉一眼,这个时候还有心袒护她,“王大人,为何要带走乔小冉,她与此事没有关系。” 王志一副铁面无私,方正的脸上一派正气,“所有接触过刘韵的人,都得审,尚监,让乔小姐跟我们走一趟吧。” 徐尚监没有办法,只能让乔冉被带走,乔冉走到前面时,本就白皙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似乎是吓得不轻,微微低着头,步子迟钝。 徐尚监安慰她,“别害怕,问什么说什么就好。” 乔冉轻点头,跟着王志走了。 她不是害怕刘韵的事牵连到自己,她更怕王志认出自己! 王志乃皇城司副指挥使麾下,她们在蜀中曾见过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乔冉走了一小会,冷汗都下来了。 前面的王志忽然回过头,似乎等了乔冉一步,乔冉和他对上眼,一时有些尴尬,结巴道:“王…大人。” “昨晚你在哪?” 乔冉抬起头,王志的声音极低,他错自己一肩的距离,开口时并未回头,声音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乔冉心下有疑,事已至此,她只能赌一把,“我在淑芳殿。” “没出门?” “没。” 王志顿了一会,又强调了一遍,“刘韵落水时你在哪儿?” 乔冉:“淑芳殿。” 她昨夜一直在屋里,再未去过奉行阁。 “有人指证你推刘韵下水,”王志说:“她说她亲眼所见,甚至已经被中丞大人知道,今日早朝,更是闹到了圣上面前,圣上命皇城司严查此事。” 乔冉心下一怔,将指证的这个人挨个想了一遍,疑声:“何莺莺?” 前面的王志轻轻点了点头。 她猜的没错,何莺莺与刘韵亲近,整个淑芳殿最有可能诬陷自己的,也就是她了。 乔冉:“刘韵怎么死的?” 王志说:“毒发。” 乔冉又是一怔,刘韵怎么会中毒,昨夜虽溺水,可救过来之后应当不危及性命,不可能回府后一夜暴毙。 竟然是中毒,谁会给刘韵下毒? 这一桩桩连环计,竟都是冲着自己来的,乔冉无奈,她真是倒霉到家了。 顾不上多想,前面就要到皇城司办事处了,乔冉加快步伐,瞥了眼王志,应当是认出她来了,既然认出来了,却不多问,还向自己透露这么多消息,更是可疑。 乔冉不相信这宫墙之内的任何人,稍有不慎,她怕自己便是万劫不复。 于是道:“王大人为何帮我?” 她故意用“帮”这个词,来断定王志的善恶,安静了一会,乔冉的耳边能听到穿过花园的风声。 “受人之托。” 乔冉追问,“受谁之托。” 王志再未答她,皇城司在东南角,占地面积不小,随着王志进去,各种兵器刑具毫不遮掩的摆放在院里,七拐八拐后终于到了受审的阁宇。 一排排平房,拥挤在一起,门口的花坛里不知道浇了些什么东西,树都枯死了,门框上还残留着血迹,不免让人胆寒。 乔冉被推进了其中一间,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光线很暗,椅子上坐着一个人,黑纹飞鱼服,眉骨很深,比乔冉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凶,他抬起眼看向乔冉的瞬间,乔冉似乎要被冻住了,深入骨髓的冰直窜头顶。 与姚玉泽的戾不同,眼前人身上弥漫着森然的阴气,任谁见了都觉得危险。 乔冉慢慢走进去,面上不动声色,轻声,“见过副使。” “你就是乔小冉?” 闻绍不笑时很吓人,他两道长眉轻抬,手下缓缓挑选着摆放在桌面上的刀具,若是换了其他人来,光是这一幕就足以吓得哭啼不已,而乔冉只是站着,回了句:“是。” 闻绍手下的动作一停,问了和王志同样的问题,“你昨晚在哪?” 只是从他口中问出,算盘一股肃杀的冷意。 乔冉一如答道:“淑芳殿。” “没出去?” “没?”乔冉感觉到闻绍的目光灼在自己的身上,似乎能将她穿透。 闻绍在皇城司多年,名声只恶不善,死在他手下的犯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无辜之人,可他一向秉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冷血。 眼前的阴影一重,闻绍站了起来,“中丞的爱女竟在宫里出了事,在我皇城司的眼皮子底下,也胆敢有人行凶,我原好奇是什么厉害角色,查来查去竟也离不了女儿家的勾心斗角。” 乔冉低着头未动。 “刘韵昨夜出宫时便已中毒,先是落水,再中毒,”闻绍走到了乔冉身边,他俯视着她,乔冉貌似能从他闻到一股腐臭味,一如食了死在荒野里尸身的秃鹫,他带着威胁与恐吓的嗓音,重重的在乔冉耳边响起,“是有人非要置刘韵与死地,这个人,是不是你?” 乔冉猝然扭过头,眼中慌张一瞬却又坚决道:“大人明察,不是我。” “可你昨夜推了刘韵下水,但是她没死。” 乔冉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大人,我昨夜并未离开淑芳殿,如何能推刘韵下水?” “有人看见了。”闻绍嘴角勾起一抹笑。 “谁看见了?”乔冉道:“大人不如将她叫来,我们当面对质。” 闻绍使的是攻心战术,他自始至终都未将乔冉放在眼里,若人真是乔冉杀的,连环的逼问下,她细微的表情会出卖她。 若不是她杀的,被闻绍这般恐吓,必会战战兢兢口齿不清,情急之下也会露出弱点,或多或少都会在闻绍手下脱一层皮。 所以,要镇定。 乔冉目光澄澈,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闻绍。 闻绍的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把短刀,脏兮兮的样子,他毫不怜香惜玉的搭在了乔冉白嫩的脸蛋上,冰的乔冉一个激灵。 “你知道刘韵是何时被人下毒的吗?” 乔冉心下斟酌一二,先答了句,“不知道。” “你猜猜看。” 乔冉半天没吭声,她拿不准闻绍的心思,其实在王志提醒过刘韵是中毒后,她心里便有了个大概。 刘韵落水被救的过程中,太医一直守着,那当时肯定是没中毒的,且皇后命御史中丞带刘韵回府,刘韵回了府却中毒身亡,那下毒的时间只能是她被送出淑芳殿,至出宫前这段路。 既然是冲着她来的,那毒在淑芳殿下最好,因为那是她唯一有可能得手的时候。 所以下毒的时间,便是小姐们围过去一起送刘韵的时候,当时场面略显混乱,根本没人看到她究竟有没有接近昏迷的刘韵,栽赃诬陷最好不过,凭她空口白牙,又能如何自证? 可她还是保持缄默,没有回答闻绍。 闻绍冷笑了声,“淑芳殿的小姐们说,你与刘韵积怨已久,第一日便当着众人的面打了她巴掌,平日里也是明争暗斗,你杀她是因为泄愤吗?” 一盆脏水迎头而下,乔冉只觉得此刻自己一身的粪臭味,“姑娘家的一点矛盾,还不至于让我杀人泄愤,副使大人难道凭几句诬陷之言,就断定刘韵是我杀的?” 闻绍:“你猜猜看,我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 乔冉:“……” “推刘韵落水,有人证,那给刘韵下毒呢?”闻绍忽拍了拍手,朝着门外说:“也有物证。” 毒? 乔冉蹙眉,外面立刻有侍卫进来,禀道:“大人,此毒是在乔小冉屋内找到的。” 闻绍接过,放到乔冉面前的桌子上,冷声:“你还如何狡辩!” 乔冉掌心出了汗,来者不仅不善,还准备齐全,让她防不胜防! 人证物证俱在,这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我没有什么可狡辩的,”乔冉也慢慢笑了,“如此拙劣的把戏,大人瞧着像我做出来的?” “哦?”闻绍对她燃起了兴趣。 “我若要杀刘韵,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有一千种法子让她悄无声息的死,”乔冉道:“先把人推下水,结果见对方没死再趁机二次下手,还将毒放在自己屋中等着被搜,是我傻,还是大人见过的同样手段不够多?” 闻绍眼睛微眯,“皇城司断案,证据为先,纵使你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能给你连根拔了,来人!” 乔冉突然厉声:“大人等等!” 第八十六章 自证 闻绍:“要招?” 乔冉已经被两个侍卫架了起来,她挣扎了一下,脸上的倔色不减,“没有做过的事,大人让我招什么?大人给我时间,今晚子时之前,我将真正的凶手交给你。” “凭你?”闻绍眯了眯眼,几分冷清。 “凭我。” 乔冉双脚重新落地,她要在最快的时间内洗清自己的嫌疑,尽管知道闻绍最终也会查出来,但她得向皇后证明自己。 她得出宫。 来之不易的机会,她不想轻易失去。 闻绍打量着她,薄唇若有若无的笑了,回头问侍卫,“现在几时了?” “副使,申时了。” “你还有四个时辰,”闻绍轻一挥手,其他侍卫就退了出去,他凝视的乔冉,宛若秃鹰盯着将死的猎物。 乔冉深知惧怕无用,她低垂了一下眉,冷淡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闻绍说:“可以。” 乔冉整理了一下衣襟,一抬脚才后知后觉腿有些发软,她若无其事的从阴暗的审讯室里走出去,外面的阳光骤然刺过来,她不由得抬手挡了一下。 出皇城司所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公子,侍卫们很是尊敬,唤他,“指挥使。” 公玉夷,闻绍的顶头上司,但他和闻绍向来不对付,乔冉也略有耳闻。 公玉夷与乔冉想象中不同,他虽在宫中,却并未着指挥使官服,一身纯白银纹绣的罩衣,衬的他身量修长,低挽着发,同闻绍的森冷截然不同,单看表面,公玉夷像是个儒雅的人。 乔冉和他擦肩而过,公玉夷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朝里面进去了,乔冉自然也并未多事,快步离开了皇城司所,往淑芳殿去。 公玉夷许久后才回头,眼底的云淡风轻之色褪去些许,指尖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白脂玉佩。 “她就是乔小冉吧?”公玉夷看着闻绍出来,直接问他道:“她与本案牵扯深么?” 闻绍在看到公玉夷后,脸色沉了沉,“指挥使怎么有空来司所了?” 公玉夷掀了掀眼皮,他并不是有攻击性的张相,可看闻绍的眼神中却突然透着寒,像是在质问他。 闻绍冷声:“小案子,不劳指挥使费心,卑职自会处理好。” “御史中丞的女儿死在宫中,也算是小案子?”公玉夷跟着冷了声,“闻绍,此事已经惊动了圣上,身为皇城司指挥使,我有督办之责。” 闻绍的不满跃然脸上,“今日之内,我定能给圣上一个交代,指挥使急什么?” 公玉夷看着闻绍离去的背影,目色渐凝,他抬手召开人,“盯着淑芳殿的,一有动静立即向我来报。” 闻绍一举一动公玉夷其实已经知晓,皇城司所毕竟是他的地盘,在这审讯室里,闻绍问了什么,乔小冉答了什么,他都一清二楚,只是对于闻绍,两人敌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且行且看吧。 —— 淑芳殿被侍卫封锁后,任何人不得进出,一时间大家都挤在正厅里,人心惶惶,时不时传来两身低哭,徐尚监端坐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门口,不知不觉中,掌心的汗已将手中的帕子打湿。 “不会是乔小冉杀了刘韵吧?” 这声音一出,大家反射性的看过去,何莺莺面色煞白,嗫嗫道:“我、我就是说说……而已,毕竟乔小冉之前还打了刘韵呢。” 徐尚监眉头紧拧。 空含烟冷斥道:“那你索性指名道姓连我一起说了,打刘韵也有我一份,难不成是我杀了她!” 何莺莺被空含烟镇住,战栗着身子,眼泪“吧嗒”就掉地上了,显得楚楚可怜。 “我不是那个意思,”何莺莺流着泪望向空含烟,嗫嚅道:“我说错了话,空姐姐别生气。” 空含烟眉头紧皱,她之前没太注意过何莺莺,这会才发现此人装可怜倒是有一套,想起她整日在刘韵身后巴结,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怀疑。 这么一闹,大家更是惶恐,正安静着,外面传来乔冉犀利又冷漠的声音,她将嗓门扯的大,像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听得到。 “我还没回来呢,你倒是哭哭啼啼上了,一会子还有你哭的,你最好能一直装下去!何莺莺!” 何莺莺又是狠狠一颤,几乎是惊恐的跑到徐尚监身后,望着门口火急火燎扑进来的人,瑟瑟发抖。 乔冉的衣裙在审讯室里沾了灰,随着裙底一层层晕开,有些狼狈。她一路疾走过来更是出了一身汗,此刻看起来凶巴巴的,额头透着晶莹的汗水,让人猜测她在皇城司所经历了什么。 可偏偏她那一双眼睛,深暗又明亮,望向人群里露出狠厉,似乎终于不在掩饰她锋利的爪牙,她要开始报复了。 小姐们皆是一惧。 徐尚监和空含烟最先迎上去,徐尚监焦急道:“皇成司问你什么了,可牵连到你了?” 空含烟道:“小冉,没事吧?” 乔冉拍拍她俩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径直走到目光闪躲的何莺莺面前,一把拽住她的头发,随着何莺莺惊恐的尖叫,把她揪了出来,其他人想上来拦,可都被乔冉的目光吓退。 “啊啊啊……你放开我!”何莺莺的喊叫都发着颤,“救命啊!你放开我……尚监救我!!” “是该救你,”乔冉冷笑一声,瞳中没有一丝柔色,冰寒道:“劳烦尚监将金吾卫请过来,毕竟一会出了人命,金吾卫皇城司都得在场。” 徐尚监头皮发凉,“乔小冉,你先将何莺莺放开,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别真闹出人命。” 乔冉:“已经出了一条人命,想来这淑芳殿也不介意再多出一条。” 她说着一脚将何莺莺踩在地上,何莺莺的叫声逐渐变成呜咽,她在乔冉手中,竟没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还不去请金吾卫来!” 徐尚监没有办法,只能让王尚仪出去叫,一会真出了事,金吾卫在场也算个证人。 何莺莺还在哭,乔冉俯视着她,欣赏着她的恐惧,直到余光瞥见姚玉泽的身影,她才开口道:“我平白无故的被你陷害,受害者不应该是我吗?” 何莺莺摇着头,“我不知道……” “背地里向皇城司告状,说昨夜看见我在桥边将刘韵推下去的人,是你吧?”乔冉忽然一伏身,手底下一用力将何莺莺的领口提了起来,强迫她仰面看着自己,“我昨夜门口都未踏出一步,你就在这信口胡说,居心何在!” 何莺莺继续摇头否认,“不是我……大将军救命,乔小冉杀了刘韵,又要杀我……” 姚玉泽听了也没动作,只是抱臂看着院中闹景。 他不知道乔冉卖弄什么名堂,但右眼皮今日莫名其妙的跳了一天,让他觉得要出事。 “皇城司副指挥使闻绍大人已经告诉我了,你还装什么装!”乔冉怒气冲冲道:“难不成是副使诬陷你?好啊,我们把副使也请过来,和你对质一下如何?” 何莺莺怔住了。 刚走到淑芳殿门口的闻绍也怔住了,他薄唇紧抿,脸上一片凉意,他根本没向乔冉透露过,出卖她的人是谁,而乔冉,也没有过问。 她是个聪明的,闻绍装作无事,率先进了淑芳殿。 “见过指挥使,见过副使。”徐尚监看见人急忙行礼,诸位大人怎么都到淑芳殿来了? 乔冉听着人来齐了,便徐徐将手里的何莺莺丢地上,回过头装模作样的要一一行礼,忽地,她目光一顿,和公玉夷身后的陈疚对上。 半张的唇颤了颤,不知为何就说不出话,陈疚看了她一眼,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撇开,可他眼中的担忧与心疼,都猛烈的撞在了乔冉心上。 她也是有人关心的,陈锦宁告诉他自己被陷害入宫的消息,这个病秧子一定急死了。 要不然一个连门都不愿意出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淑芳殿。 乔冉心中难过,可眼下又不是难过的时候,她也装作陌生,一一见了礼。 姚玉泽:“闹够了?还以为你有什么自证清白的法子呢,何莺莺指证你,你说她诬陷,口说无凭。” 乔冉看见姚玉泽就噎得慌,她扭过头看闻绍……更噎得慌,索性看公玉夷,道:“大将军都说了口说无凭,总不能何莺莺说她看见了就是真的,刘韵自然不是我推下水的。” 闻绍:“那是谁?” “贼喊捉贼,”乔冉又转过身阴恻恻的盯向何莺莺,“当然是你了,何小姐。” 何莺莺已经被扶了起来,她用力的摇头,“你胡说,不是我。” “不是你啊,那你说不是就不是吧。”乔冉叹了口气,措不及防的露出一个笑。 众人不明白她怎么变脸这么快,只有何莺莺,一直在发抖。 乔冉笑着走近她,问道:“我也觉得不是你,毕竟你和刘韵亲近,我们都觉得你像刘韵的丫鬟,天天得伺候她,奴才怎么会害自己的主子呢?” 何莺莺强烈的打了个颤,牙关紧咬,唇色发白。 “你看看,你腰间还别着刘韵生前爱用的香囊呢,瞧着还有些潮,她昨晚落水也在身上带着吧?怎么到你腰上了,死人的东西,何小姐……” 何莺莺的眼睛骤然睁大,她低头看向腰间,突然尖叫一声,一把扯下那香囊就扔了出去,“怎么……在我这,不是我……不是我拿的。” 她根本没有动过刘韵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是你!”何莺莺指着乔冉,“是你放到我身上的。” 乔冉莞尔,“绑在你腰上,绑那么紧,你却偏说我绑上去的,刚才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她们都瞎了吗?” 第八十七章 清白 乔冉将刘韵的香囊弯腰捡了回来,伸手就要还给何莺莺,何莺莺又是一声尖叫,惊恐的往后缩。 “你怕什么?不是刘韵留给你的么?” 乔冉莞尔,笑的何莺莺头皮发麻,一个劲的说“不是我的”,非说是乔冉塞到她身上陷害她。 可众人眼睁睁的看着,乔冉虽然动手打了何莺莺,却并未往她身上塞过什么东西,更何况刘韵的香囊是长穗,绑在腰间的带子也十分复杂,怎么会是眨眼之间就能够完成的。 大家自然不信何莺莺,何莺莺泪眼朦胧,看乔冉的眼神更是恐惧。 真的不是她拿的,她不知道这个香囊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害人害己,瞧把你给吓得。”乔冉笑出声,随手又将香囊扔了,从袖间捏出帕子仔细的擦拭着手,微一抬眼说道:“你将刘韵推下水的时候,背后诬陷我的时候,就没有想过东窗事发的一天吗?就这点拙劣的伎俩,还敢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何莺莺“噗通”一下瘫坐在地上,不知道是被乔冉眼中的寒光吓的,还是被乔冉的话吓的。 她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我没有……害刘韵。” 她颤抖着唇,泪光盈盈的看向大家。 乔冉的余光不经意的从陈疚身上掠过,只见他眉头紧皱,满目的担忧更甚,反而是乔冉,这一瞬间心已经安定了下来,正欲开口,空含烟忽然插了嘴。 她盯着何莺莺说:“我看见了。” 何莺莺浑身一震。 “我看见是你推的刘韵下水,”空含烟每说一个字,何莺莺就抖一下,她重复,“刘韵分明就是你推下去的,为什么要诬陷小冉?”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或疑,齐刷刷都落在了何莺莺身上,空含烟神色坚定,一脸愤懑,任谁看了都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何莺莺抱头后缩,终于说不出话来,咽着嗓子啼哭,也证实了空含烟的话。 乔冉感激的看了空含烟一眼,继续攻略何莺莺即将崩溃的神经,“刘韵被罚,你知道她第二日心情不好,最后气还是会撒在你身上,所以你便跑出去陪她,好让她消消气,结果刘韵正在气头上,看见你来了不免又是劈头盖脸一顿羞辱,你与她在桥边发生争执,嘭!” 何莺莺疯了般的嘶叫,她害怕乔冉口中的每一个字。 “我不是故意的……” 轻轻拍了拍掌,乔冉收回目光,“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空含烟:“我昨晚根本就没有出去,不过是诈一诈你,你便不打自招,何莺莺,你实在卑劣。” 知道真相的诸位小姐们皆是一头冷汗,自觉的离狼狈的何莺莺远了些,指指点点,没想到事情会反转。 “原来凶手另有其人,”公玉夷上前两步,轻一抬手,便有侍卫上前控制了何莺莺,他说话的语气同他本人的面相一样儒雅,不见戾气,公事公办道:“既不是乔小姐推刘韵下的水,那看来是闻绍冤枉你了。” 乔冉稍颔首,“指挥使大人明鉴,小女子确实冤枉。” 公玉夷笑了笑。 闻绍不悦的打断他们,“别忘了,刘韵是中毒而亡,毒是从乔小姐屋里搜出来的。” “许是搜错了呢,”乔冉没皮没脸的挂着笑,话专门对着公玉夷说:“既然大家都在这,不如指挥使再让人搜一遍淑芳殿,说不定能有新发现呢。” 公玉夷点头,“也是,来人,搜。” 立刻有人四面八方的进了淑芳殿,瞧着样子不搜个底朝天不肯罢休。 乔冉低头玩着帕子,忽然就静了下来,似乎对结果一点都不担心。 姚玉泽看着她,眼皮跳的更慌,总觉得乔冉不太对劲。 公玉夷轻咳一声,问乔冉,“毒不是你的,为什么在你屋里?” 乔冉眨眨眼,“指挥使这话说的,我要是真下了毒害刘韵,又怎么把毒放在屋里等着人来搜呢?这必然还是有人陷害嘛。” 公玉夷抿唇,“何莺莺推刘韵落水,刘韵却没死,她怕刘韵醒后报复,便二次下手?再诬陷与你?” 乔冉失笑,“指挥使是这样认为的?” 公玉夷摇头,“不是。” “那副使大人呢?”乔冉又把她那狐狸装白兔的眼神落到了闻绍身上,笑眯眯的等着他回答。 闻绍冷眸,“下毒的不是何莺莺。” 乔冉:“那是谁?” 闻绍微眯眼打量着她,半天没吭声。 “副使能料到此人不是何莺莺,定然也能猜到不会是我,却还是故意揪着我不放,”乔冉收敛了笑,一本正经道:“我哪儿也得罪副使了?” 闻绍的脸冷了冷,针对道:“你难道不够可疑吗?” “我有吗?” 乔冉仗着人多,脾气也放开了些,怼的闻绍神色都僵了。 公玉夷从乔冉的话中挑了个重点,探道:“乔小姐说‘也’,难不成你还得罪谁了?” 姚玉泽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皮跳了,他看见乔冉坏坏一笑,就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怯怯的伸手指了指自己,“姚大将军不知道怎么了,也一直和我过不去。” “还有这回事?”公玉夷和姚玉泽也算相熟,毕竟都在宫中共事,他挑了挑眉,“玉泽,这是怎么回事?” 姚玉泽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乔府被屠以及乔府孤女逃脱一事,乃金吾卫的秘事,至今还不为外人所知,自然更不能让人知道,乔府上下的死,真正的凶手不是所谓贼人,而是金吾卫。 “大将军?”乔冉心下憋着笑,故意道:“大将军怎么不说话了?” 姚玉泽凉声:“我与乔小姐有些误会而已,何来的故意为难?” “没有吗?”乔冉露出疑惑。 姚玉泽想把她的脸遮住,恨不得对她重刑伺候,问出个所以然来。 公玉夷领教了乔冉的脾气,又出来打圆场,“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正好,侍卫们也搜完出来了,“指挥使,搜出一样东西。” 公玉夷:“什么?” 后面的侍卫将东西拿上来,捧到了公玉夷面前,公玉夷挑指一看,是一件破损的衣裙,上面留着血渍。 “血裙?”公玉夷疑声,“从哪儿搜出来的。” 侍卫答:“杨小姐屋内。” 小姐堆里又是一阵自乱,大家主动的把杨慧推搡了出来,杨慧神色紧张,顿时就跪下了,她垂着头,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浸湿,她跪着一言不发。 公玉夷让人把衣裙捧给闻绍看,淑芳殿出现一件带血的衣裙,可不正常,况且那衣裙的破损处,是剑伤。 闻绍看过后,也是一脸狐疑,“小小的淑芳殿,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没人注意到,姚玉泽的脸微白,狠狠的瞪了溥景一眼。 溥景实在冤枉。 “杨小姐屋里怎么会有血淋淋的裙子啊?”乔冉刻意凑近看了一眼,又装作一无所知的问杨慧。 杨慧抬头看她,眼中的苍凉一闪而过,乔冉却只是冷笑。 她知道这裙子的来处,必然和姚玉泽有关,后来这裙子不见了,她还担心了一阵,可在平整的床榻上发现了一粒掉落的手串珠子,她仔细观察后发现是杨慧的,杨慧平日里爱用香,所以她的东西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独特。 而恰巧,她今日在审讯室也闻到了这种淡香。 杨慧,她到底是谁的人? 乔冉好整以暇的看着,可杨慧依旧是一言不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公玉夷暂且搁置衣裙的事,问了句:“没搜到毒吗?” 侍卫摇头。 公玉夷又扭头看向闻绍,闻绍将从乔冉屋里搜出来的毒拿了出来,递给了公玉夷,道:“包毒粉的帕子上有独特的香料味,指挥使再让人把小姐们的随身之物拿一件,过来对比一下便知。” 乔冉暗骂了闻绍几句,率先将自己的帕子交了上去,侍卫辨别过后道:“不是。” 和闻绍对视一眼,闻绍邪森森的一笑,乔冉别过了眼,她算是看出来了,闻绍也是故意整她。 侍卫将小姐们的东西一个个辨别,甚至连徐尚监孙尚仪她们的也一一分辨了,最后持上杨慧的手巾,“指挥使,是这个。” 毒也来自杨慧。 公玉夷负手,“杨小姐,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杨慧终于抬起了头,眼中似沁着滚烫的热泪,哑声:“我无话可说。” “毒,衣裙,你竟一句都不肯多说,”公玉夷忽然沉了声,“无妨,皇城司有的是法子,将衣裙带到皇城司查,查清出处后来禀我。” “是。”侍卫应着,就要带衣裙下去。 溥景后背被推了一把,他踉跄着喊出一句,“等等。” 公玉夷扭头看他。 溥景走到那衣裙跟前,装模作样的仔细看了一番,忽大做惊讶道:“我说怎么这么熟悉,这东西不是一直在金吾卫所放着吗,怎么在这?” 闻绍:“中郎将认识?” “我们之前一桩案子的证物啊,我怎么不认识。”溥景从侍卫手里拿过,带到姚玉泽面前,“将军,你看看是不是?” 姚玉泽硬着头皮,“确实。” 公玉夷:“金吾卫所的东西,怎么到淑芳殿了?这更得好好查查了。” “是。”姚玉泽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的看向乔冉,“丢了东西我们都没发现,溥景,你下去是该好好查查。” 溥景冷汗连连,“是是是,我下去定当好好整顿整顿。” 乔冉退居到一边,她晾姚玉泽不敢将乔府的旧案在众目睽睽下拿出来谈论,毕竟金吾卫做了亏心事,杀了忠臣却瞒着整个朝中,其中的是非黑白,深不见底呢。 姚玉泽怕这件事被其他人插手,衣裙的事,他不敢再拿乔冉如何。 乔冉投去挑衅的目光,姚玉泽黑了脸。 第八十八章 希冀 “杨小姐一句话都不说,可不行啊。”闻绍冷道:“都查到你身上了,总要有个结果才对,请杨小姐皇城司走一趟。” 杨慧的身子颤了一下,眼中两行清泪流下来,她看着闻绍咬了咬唇,一眨眼的功夫,在姚玉泽喊出“阻止她”的瞬间,她整个人如羽毛般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嘴角涓涓的流出血,侍卫抬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生息。 “指挥使,和刘韵的毒一样,藏在后齿,剂量更大,”侍卫说:“可以瞬间毙命。” 公玉夷沉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先将结果禀上去,让圣上定夺。” 闻绍让人把尸体抬走了,至于何莺莺,已经半死不活,被拖着出去都没有动静。 一天之内淑芳殿死了两个人,小姐们吓得六神无主,都躲在一边不敢吭声。 如此一来,刘韵的死算是基本清楚了,至于杨慧受命于谁,便也不是乔冉想关心的事,好在她有惊无险的在此次风波中脱了身,晚些时候去向皇后禀了,不出意外,明日就能出宫。 因此在姚玉泽和闻绍离开前,两人一个比一个不善的目光她都没放在心上,等过了明日,天高皇帝远,谁还记得你俩呢。 “没有命令,淑芳殿里的人不许随意进出,”公玉夷吩咐后,才带着人离开。 陈疚便跟在他身后,离开前怕引人怀疑,并未回头多看乔冉,只是他走的很慢,乔冉盯了他的背影好一会,见他是不是低头闷声咳嗽,不免担心他的身体。 明日离开前,得先去看看陈疚。 乔冉正想着,徐尚监就过来拉住她,“事情闹这么大,现在只能盼着圣上不要迁怒于我们了。” 饶是徐尚监,也被这接二连三的风波扰的阵阵后怕,满目的憔悴之下,尽是忧色。 乔冉只宽慰她,“尚监别担心,圣上明察秋毫,定也不会让淑芳殿受无妄之灾。” 徐尚监长长吁了口气,“但愿吧。” —— 夜里,原本平静的上空先是起了风,随后竟落下了骤雨,噼里啪啦的打在房檐上,心里有事的人更是睡不安稳,空含烟待在乔冉的屋里,就着一盏昏黄的灯做了最后的告别。 “我真心替你开心,宫中是非不止,你早离开一日,便安稳一日。”空含烟披着薄绒长罩,真心实意的笑说:“等你出去了,日后我们江湖相见,你可别认不出我。” 乔冉弯唇,“怎么会,我定不会忘了你,待我出去,我先去江陵,替你看看你阿娘,告诉她你一切安好,让她不要担心。” 空含烟垂下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阿娘肯定也念我了,这几日一直梦到她。” 乔冉也敛了笑,忽然认真道:“我走了,你怎么办?我知你也并非真心待在这宫中,为什么不走?” 空含烟摇摇头,“小冉,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想走就能走的。” “你要是想同我一起走,我帮你。”乔冉抓住她的手,她也不愿眼睁睁看着空含烟在这宫中忍耐。 空含烟掌心温热,覆在乔冉手上,苦笑了一下,“不说这个了,我还盼着你出去闯一番大事业,我以后好投靠你。” “瞎说。”空含烟有不能说的苦衷,乔冉便也撂了话茬,轻声道:“你是江陵王之女,我投靠你还差不多。” 两人又嬉笑了好一会,空含烟问道:“杨慧究竟是谁派来的?我虽和她不熟,可知道她平日里文文静静的,胆子也不大,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害人。” 乔冉沉默,“我也不知道。” 在她最初发现杨慧偷进过自己的屋,并拿走那件衣裙时,曾怀疑过她是姚玉泽的人,可今日见姚玉泽也差点被拖下水,便知不是,连姚玉泽也不知道那件乔府证物为何会在杨慧屋里。 这就很奇怪了,假如杨慧和刘韵有仇,她害刘韵情有可原,可她同自己无亲无故的,为何宁死也没供出衣裙的事? 将衣裙从自己屋里拿走,像是在保护她。 她究竟是谁的人,和自己又有何牵连,乔冉一无所知。 深夜雨疾,空含烟回去后,乔冉到窗前看,院里的花草都被打成了泥,她关好窗,正欲回头,就见东南角有个人影小步过来,瞧着是个宫女,她心下谨慎,又认真看了会,那宫女落汤鸡一样朝自己这边来了。 她本着事已至此远离是非的心态,就要立刻将窗关上,谁知那宫女眼睛贼尖,飞快的就跑过来,呛了口水混杂着雨小喊了句,“陈公子请。” 乔冉又缓缓将窗开了,眼前的宫女不是淑芳殿的,就不知她何时溜进来的,她抬了下眉,“谁?” “陈公子,”宫女浑身湿透,吐着寒气传话,“乔小姐相信奴,陈公子今晚在皇城司值夜,让奴这个时辰来找你,你去皇城司所。” 乔冉持怀疑心态,可犹豫一瞬的时间,那宫女已经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又跑了。 乔冉:“……” 一刻钟后,乔冉换了身厚衣裳,悄悄的蒙着雨出了门,因宫里守卫多,她也不敢撑伞,只好穿着披风遮住脑袋,疾步从守卫少处绕去了皇城司,一路上她不是没打过退堂鼓,可与陈疚相熟的事,这宫里,应当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才对。 她到了皇城司所,才发现今夜的守卫异常的少,皇城司所的门开着一点缝,似是等着她的光临,她刚钻进去,右侧便露出一张脸,吓的乔冉猛激灵。 “乔小姐,跟我来。” 乔冉拍了拍胸口顺气,跟着到了后院的值班房,屋里亮着等,乔冉推开门就进去了,方一掀开帘,便又差点撞到陈疚怀里。 “怎么湿成这样,连个伞都没撑。”陈疚先是一惊,随后又赶紧从旁边拿来干手帕,给乔冉擦脸上的水,嗓音焦急却依旧温热,“怪我,挑了这么个时间,你淋了雨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乔冉睁开眼,头发上的水还在扑簌簌掉,她不以为然的脱掉披风,笑呵呵的打了个冷颤说:“淋这么点雨,不要紧,倒是你,京都的春雨湿寒,你也不多穿点,别受风了。” 陈疚穿着皇城司的特情处的飞鸟服,外面披着一件长风,烛光下的面色偏白,并不算好,乔冉不免担心。 陈疚立刻着人拿来干爽的衣裳给乔冉披上,又将火盆烧的热了些,让乔冉坐下,“曲老用月狐舍利研制出一味药引,我服用过后,已经大好了,回到京都也少有病发。” “那太好了。”乔冉发自肺腑的开心,不由的洋溢在了脸上。 陈疚觉得那笑容实在灼眼,落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绷了一下,将姜汤推过去,关切道:“先暖暖身子,我们慢慢说。” 乔冉端起来喝了一大口,从头到脚都是暖烘烘的,她抬起眼,“今天在淑芳殿见到你,我还吓了一大跳,我知道阿宁会把我在宫里的消息告诉你,但没想到你会进宫。” “我本来就在皇城司有虚职,况且我和指挥使有点旧情在,进宫不算难事,”陈疚说:“当宁儿告诉我你在宫中时,我便立刻着人去查了,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进宫。” 陈疚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写过的纸,“无论如何,你在宫里的身份不能出事,如何安然无恙的离开,我来想办法,这是黔州刺史的家中情况,应该够你隐瞒身份用了。” 乔冉虽已用不上这东西了,可还是收了起来。 “还有,我让人在蜀中城外查了一遍,暂时还不知道将你换成乔小冉进宫的人是谁,你先别急,我再查查。” “呵。”乔冉轻笑了声,捧着姜汤双眼亮晶晶的,小声道:“你好好养身体,我已经找到顺利出宫的办法了,不出意外,明日便能离开,真相等我出去了自己再查。” 陈疚扶杯的手指一顿,抬眉,“你明日便能离宫?淑芳殿刚出了这么大的事,甚至还牵连到了你,且擢选期限还没到,按理说,官家小姐不能离宫的?” 乔冉对他俏皮的眨眨眼,“我巴结到了皇后娘娘,娘娘人挺好的,她答应我,如果此次能从刘韵的案子中脱身,便许我自由。” 陈疚轻轻勾了勾唇,夸赞道:“乔乔以诚待人,娘娘慈悲心怀,这才能化险为夷。” 乔冉:“等我出去了,定要把陷害我的人揪出来扒掉一层皮不可!敢整我,我要他好看!” 院里雨声噪杂,夜越是深,越有刺骨的寒袭来,陈疚侧过脸,目光停留在窗外飘下的雨滴上,耳边回荡着少女带着愤怒的幽怨。 他的心渐渐比夜里的春雨还要寒,渗透到骨髓里,让他吞噬成一个无情的人。 乔冉吐槽的嘴皮子都干了,可心底确实异常的畅快,在陈疚面前,她不用刻意伪装,她就是那个自由洒脱的江湖小贼。 “陈瑾舟?” 陈疚在思考着什么,乔冉见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又唤了一声,“陈瑾舟!” “嗯?”陈疚恍然转过眸,眼底的寒尽数散去,“瞧你骂的起劲,便没打断你。” 乔冉烤干头发,她抬手胡乱的抓了抓,道:“我骂完了,也该回去了,你明天就出宫吧,以后也别来宫里当差了,你熬不住的,尤其是夜里。” 陈疚笑眯眯的,“本来就不正经当值,今夜是为了见你,才同人换的班。” 乔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每次都麻烦陈疚,怪拖累他的。 “那我先走了,等我好消息,”乔冉当即起身,捡起烤了半天的披风,又说:“顺便告诉阿宁一声,让她也别担心,我明天晚上请你俩吃饭。” 陈疚跟着站了起来,腿脚一阵的凉,他若无其事的拿起伞递过去,“雨还大着呢,总不能再让你淋回去。” 乔冉推脱掉,“打伞太引人注目了,我走快点,回去就睡了,不碍事。” 说完她便一身轻松的掀开帘走了,留给陈疚一抹溅起雨丝的背影,尽管前头黑暗,她却怀着轻快的希冀奔向了自己即将到来的黎明。 多年后,陈疚回想起今夜,竟难过于自那以后,再也不曾见过这般朝阳的乔冉,她的棱角被残食,她的灵魂被禁锢,她不再是乔冉。 身后脚步声起,陈疚回过头,公玉夷笑着坐下,“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利刃?” 第八十九章 破灭 院里的青石似要被猛烈的疾雨打穿,陈疚的双颊被檐下的雨滴飞溅到,冰的他心底发寒,抬手关上门隔绝了些许寒气,这才徐徐回过头。 公玉夷似笑非笑的坐在矮桌前,等着他的答案。 陈疚轻抬了抬眼,“利刃初铸,锋芒未现。” “是吗,”公玉夷几不可察的笑了声,“那我可等着看呢。” 两人相视一眼,竟将这满城风雨都算计在内。 “她得了皇后娘娘的厚爱,明日便是自由身了,瑾舟,你的利刃还能顺利出鞘吗?” “皇后娘娘,是个宽容仁厚之人,待在她身边,是件好事。”陈疚默了会,转身说:“我也要回去了。” 公玉夷起身叫住他,“瑾舟,你舍得伤人家姑娘的心?我看得出来,乔小冉真心当你是朋友。” 陈疚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轻微晃了晃,公玉夷看着他撑伞的身影消失在雨中。 —— 次日一早,乔冉便被请到了坤宁宫,皇后微笑的看着她,道:“淑芳殿的消息,本宫晚些时候便知道了,是与你无关。” 乔冉嘴角带笑,“敢问娘娘,臣女这算不算自证清白,娘娘答应臣女的,可还作数?” 皇后温柔的看着她,只道:“来人,送乔小姐出宫吧。” 乔冉一喜,当即跪下叩谢,“娘娘大恩,我没齿难忘。” 映紫当即奉命带乔冉出宫,站在坤宁宫外,温煦的日出自东而起,被四面高墙围困的皇城,此刻在乔冉眼中都犹如拨开的层云,一片光明。 “乔小姐,不打算回淑芳殿同其他人告别吗?”映紫道。 乔冉舒展笑颜,微微侧过脸说:“不用了。” 她不再回去,空含烟及徐尚监他们当知道自己离开了,若是有缘,他日江湖再会。 乔冉出宫的路异常顺利,她碰见了巡逻的金吾卫,却并未见到姚玉泽。 映紫看着前方的宫门,“乔小姐,奴只能送你到这了,娘娘说前路坎坷,望乔小姐一路珍重。” 两侧的红墙巍峨,乔冉躬身一礼,“替我谢过皇后娘娘。” 映紫微笑,“乔小姐慢走。” 百米余的距离,乔冉小跑着去,眼看就要一脚跨出去,忽然自身后传来长唤,“圣上旨意,乔小冉留步——” 阉人的嗓音长而尖锐,刺破了晨曦的宁静,一瞬间乔冉的心跳的飞快,她装作没听到就要出宫,可近在咫尺的门在她眼前沉沉的关闭,双手拍在了朱红色的拱门上,她回过头,眼神锋利。 内监同样是一路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的在乔冉面前停下,继续扯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嗓子说:“乔小姐走的太快了,咱家差点追不上。” 乔冉望着他,“公公急追,可是有事?” “好事好事,”内监逢迎的笑着,“圣上得知了淑芳殿要案的始末,大将军和指挥使等人皆对你夸赞有加,因此事牵连小姐,夺去你宫中擢选的资格着实不妥。” 乔冉心底“咯噔”一声,眼神彻底变得冰寒。 内监被吓了一跳,却只当乔冉是欣喜,继续道:“你父亲黔州刺史也上书,替你求情,圣上便允你留在坤宁宫修身养性,不用再参加女官擢选,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多好的福气。” 乔冉双拳紧握,她还真得谢谢姚玉泽和闻绍替她美言了,忍着冷意道:“公公,我性子顽劣,皇后娘娘已特允了我出宫去,这事圣上可知道?” 内监笑呵呵道:“自然知道,可圣恩浩荡,给了乔小姐留在宫中当差的机会,乔小姐当珍惜。” 果然,这才是皇城。 乔冉自嘲一笑,回过头看了一眼离开的拱门,总不能动武闯出去吧,熄了这个念头,乔冉缓缓松开紧握的双拳,轻阖了一下眸。 内监说:“那乔小姐便回坤宁宫吧,消息已经递给皇后娘娘了。” 映紫也跟着叹了口气,“走吧。” 回去的路变得异常的远,时间一分一秒对乔冉都是煎熬,映紫同她说了什么,乔冉也没听到,来之不易的出宫机会就这样流逝掉,她不甘心。 可那又如何,圣上的旨意,她无法违背。 回到坤宁宫才得知圣上也在,又唤了乔冉过去觐见,这是乔冉自进宫以来第一次窥见圣颜,大梁天子李和璋。 李和璋坐在皇后对面,方下早朝后的龙袍都未换下,威严的目光在乔冉脸上审视而过,脸上的纹路显示着他的年纪,听闻圣上十五岁便在兵变中登基,如今已年近五十,操劳半生,才让大梁有了三十余年的安稳。 乔冉低下头,行跪拜大礼,“臣女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不觉,乔冉已经习惯了封建时代的跪拜,她被迫着融入这里。 李和璋还算平缓的嗓音落下,“你就是黔州刺史之女?” 乔冉答:“是。” “你父亲不远万里上书,同朕道明你自小不懂规矩,若是惹出了麻烦,让朕从轻处罚。”李和璋道:“可朕瞧着,你也不全然是个没规矩的。” 乔冉的牙都要咬碎了,她那不知名的“野爹”,至此还在害她! “皇后方才还同朕说,你勤快机灵,朕看在皇后的份上,也不罚你,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谢圣上宽容臣女,”乔冉仍低着头,“圣上请问。” “你同秘书郎之女杨慧,可有仇怨?” 乔冉如实道:“没有,臣女同杨慧,之前并不相识,此次进宫也不相熟。” “那杨慧同刘韵,可有旧仇?” “回圣上,臣女不知。” 李和璋盯着乔冉看了一会,沉了沉声道:“抬起头来回话。” 乔冉缓缓抬头,同李和璋对视一眼,感叹帝王之威,乖乖答了句,“是。” 李和璋又道:“同你一道进宫的官家小姐,在朕的淑芳殿便死了两个,虽最后查清是杨慧所为,可朕细细审过秘书郎,杨慧平日里深居简出,同御史中丞家的小姐来往并不算密,何莺莺还能算因妒害人,那杨慧的害人动机是什么,你说来朕听听。” “臣女愚钝。”乔冉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低低磕了个头。 堂中寂静片刻,李和璋被身旁的内监扶着起身,居高临下的身影罩住了下方的乔冉,“此案尚有疑虑,后宫的事惊动了前朝,上书的折子都快将御书房淹了,朕必然要给文武百官一个交代,任何牵涉其中的人,都不可擅自离宫!” 明黄的衣角从身侧掠过,乔冉听见皇后起身恭送,过了许久,才被映红扶了起来。 她心下委屈,连带着眼眶都红了不少,“娘娘……” “唉,”皇后皱着眉头,似有几分心疼她,暖声道:“罢了,既如此,你就先在本宫这里伺候着,等这件事彻底了结了再说。” “娘娘,”乔冉难过道:“真凶不是已经查出来了吗,皇城司和金吾卫继续探查便是,为何还要把我牵扯进去。” 皇后道:“本宫知道你冤枉,可这里是皇宫,帝王的心,哪能容得了丝毫的隐患存在,本宫也当与你无关便允了你离开,可听说有人同圣上刻意提起了你,你明白吗。” “谁?”乔冉抬眼,“姚大将军?还是其他人?” 皇后摇摇头,“这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事了,索性在本宫这里,也没人欺负了你去,从今起,你便同映红映紫她们一起,在本宫身边先伺候吧。” 映红映紫听了这,也不免吃惊的看了乔冉一眼。 乔冉点头,“谢过娘娘。” 一时间升为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是多少人艳羡不来的,可乔冉脸上却没一点喜气,宫内洒扫的低等婢女们见了她,都低头唤一声“姐姐”,乔冉面目冰冷的从她们面前走过,留下了不少不满。 “嚣张什么,你看她拉个脸。” “别管了,她这般目中无人,不过是仗着娘娘脾气好罢了,日子还在后头呢。” “……” 乔冉听见了也权当没听见,她昨晚答应了陈疚,离了宫便请他和阿宁吃饭,可陈疚若是迟迟等不到她,怕要失望了。 乔冉一时半会还无法送消息出去,想要将她留在宫里的人太多,首当其冲便是姚玉泽! 乔冉想,接下来的路,怕更是步履维艰。 宫中危险重重虎视眈眈的人多了不说,宫外还有个处处掺和一脚的黔州刺史,乔冉真是得好好谢谢这位天上掉下来的“爹”,究竟是受谁的指使,她一无所知。 很快,乔冉留在坤宁宫的消息便被得知,皇城司内,公玉夷喝了一口茶,笑眯眯道:“你还真舍得。” 陈疚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沉吟道:“没什么舍不得的。” “若是让她知道了,你猜她会不会恨你?”公玉夷带着戏谑,观察着陈疚的脸色。 可惜了,陈疚面不改色,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轻轻动了动唇说:“你不说,她自然不会知道。” “呵。”公玉夷笑了笑,“瑾舟你可别错怪好人,就是她知道了,也肯定不是我说的。” 陈疚懒洋洋的掀了下眼皮,“最好是。” 公玉夷叹了口气,被人这般不信任,他真的很委屈,转而道:“我十分好奇,乔小冉究竟有什么身份,值得你如此费尽心机的为她谋划?” 陈疚起身,看着他道:“还不是你知道的时候,我先出宫了。” 公玉夷耸耸肩,“你放心,我会多替你照看着,让她在宫里好过一点,瞧着姚玉泽和闻绍都爱刁难她,这两位可没一个好相与的。” “不用。” 陈疚冷飘飘丢了两个字,便出了皇城司,他虽在皇城司表面上没什么要紧职,却借着公玉夷的名头,出入自由。 公玉夷继续喝着茶,等着看宫中的好戏。 第九十章 弃子 陈疚出了宫,解老十便在宫门外候着。 “公子,小姐来了。” 陈疚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嗯”了声便快步过去,方一靠近,陈锦宁便挑开车帘笑着唤了声“哥哥”。 陈疚上了车,“让人瞧见了不好,有事告诉护卫一声,我回家说。” 陈锦宁满不在意,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我很小心的,不会给哥哥添麻烦,怎么哥哥一个人出来了?” “嗯?一大早跑过来,原来不是为了等我?”陈疚笑着看她。 陈锦宁又挑开车帘看了一眼,“乔姐姐呢?” 陈疚神色一顿,“你知道你乔姐姐今日会出宫?” “难道不是吗?”陈锦宁小脸微皱,眉头都轻压了下来,担忧道:“我以为哥哥一大早进宫,是去接乔姐姐的?听父亲说刘韵的案子已经查清了,乔姐姐那么聪明,应该能想办法离宫的。” 陈锦宁对乔冉有种莫名的信任,好像她无所不能似的。 陈疚屈指弹了下陈锦宁的额头,陈锦宁嗔了句“哥哥!”他不由笑道:“以后想见你乔姐姐,你闲了去坤宁宫便能见到了。” “坤宁宫?” 陈锦宁眉头皱的更紧,“哥哥的意思是……乔姐姐不能出宫?” “嗯。”马车缓缓往陈府的街走,陈疚说:“你也知道,乔冉现在是黔州刺史之女,是进宫参加女官擢选的,擢选期限未到,怎么能轻易出宫呢?” 一想到乔冉的黔州刺史之女的身份是假的,陈锦宁的心便能惊一惊。 “那怎么又去坤宁宫了呢?” “是好事。”陈疚抿唇,“以你乔姐姐的性子,让她踏踏实实学宫中礼仪,还不知要闯出些什么祸,现在得了皇后娘娘青睐,可以直接留在坤宁宫,起码有娘娘照看着,不会生了太大的是非。” 陈锦宁垂下眸,小手捏了捏手中帕子,“可乔姐姐定然是不愿意留在宫里的,更何况,她才不是什么黔州刺史之女呢。哥哥想想办法,帮帮乔姐姐吧。” 陈疚叮嘱她,“乔冉不是黔州刺史之女的事情,只能你知我知,就是父亲也不能说,哥哥自然会想办法帮乔冉,但这事不能太着急,明白吗?” 陈锦宁点点头。 “老十,先送阿宁回府。” 车外的解老十应了声,马车提了速,加快往陈府赶去,可并未直接停在陈府门口,而是停在了不远处的巷子里。 陈锦宁下了车,又抬头道:“哥哥,那我明日进宫去见乔姐姐,可以吗?” “好。”陈疚看着她进去了,这才吩咐解老十回清居。 清居是陈疚在京城置办的一处宅院,同陈府隔了两条街,并不算远,和蜀中别院一般,讲究清雅。 到了门口,周木便匆匆来报,低着声说:“公子,杨大人在狱中自尽了。” 陈疚听罢,也只是稍微凝了一会,便从周木手中接过薄薄一层泛黄的纸片,慢步进了书房。 杨秘书郎自尽前的绝笔,纸张在烛台里晃了一下便迅速化为了灰烬。 “杨凯一死,家中妻妾各自卷着金帛四散而逃,御史中丞爱女心切,必要在后煽风点火让圣上去他家中搜查一番,如此一来,杨夫人病体垂危,确实护不住家中的小儿。” 陈疚语气轻缓,像在诉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看着微末的灰烬被细风拂到指尖,他不甚在意的捻了捻手指,低笑了声。 解老十:“公子,那可要属下派人去护住杨凯的幼子?” 陈疚用帕子擦了擦手指,“让天枢暗中将小孩送离京都,找个寻常的人家收养了,佑他临死之前唯一的挂念的儿子平安康健,算是对得起他了。” “是。”解老十拱手,转身出去办了。 杨凯的幼子不过四岁,却是杨凯宁死也要求陈疚护住的。 杨家对陈疚而言,不过是一枚弃子罢了。 三年前,杨凯为了一己私欲,擅自和一位平景丝商勾结,以他所知道的大梁秘要为交换,敛了哪平景丝商不少钱财,可惜,中途被陈疚的人察觉,杨凯为了保命,只能被陈疚拿捏。 他从未见过陈疚,更不清楚陈疚的身份,只知道他对宫中情况了如指掌。 虽然那平景丝商最后也被陈疚暗中解决了,可到底还是有些消息传递给了平景。 从此,杨凯便也成了陈疚的棋,陈疚让他做什么,他便得做什么。 一年前,陈疚便让杨慧进宫参加选秀,可以杨慧落选了,那时他亲自见过杨慧,是的听话的姑娘。 陈疚记得,自己总共和杨慧见过三次,杨慧听他父亲的吩咐,也知道陈疚手里有杨凯的把柄,所以每次都极为配合。 这次女官擢选,陈疚告诉杨慧,一切如常等待他的消息行事,必要时候护住乔冉。 杨慧果然也没让他失望,只是可惜了她如花一般的年纪,便丢了性命。 陈疚惋惜了片刻,再抬眼时,似已经变得无事发生,他唤来了曲老给他诊脉。 曲老唠叨的功夫,陈疚已经睡着了。 “老十,”曲老对回来的解老十招招手,低声道:“公子好不容易好一点,忌讳操劳过度你知不知道。” 解老十表示,他也没办法。 “这舍利粉,也只有不过一个月的用量了,”曲老忧心忡忡道:“舍利性热,正好同公子的弱寒之症相克,这才让公子渐渐好了起来,这段时间本该铁了心将养着,指不定能再大好些,你们却偏偏离开了蜀中。” 解老十无奈,“曲老,都是公子的决定,我自然也希望公子在蜀中养着。” “你天天待在公子身边,不会提醒提醒吗?”曲老瞪眼,“只希望佛子舍利确有神效,公子的病能经此后彻底稳住,不要再复发了。” 虽然平日身体差了点,可已经是老天垂怜,总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要强的多。 曲老念叨叨的出去了,解老十一低头,发现陈疚又醒了。 “公子。” “曲老太烦了。”陈疚说着坐直了身子,揉了揉眉心。 解老十道:“公子要不床上睡一会,有什么事,属下再进来禀。” —— 陈锦宁次日一大早便着身进了宫,皇后听是陈锦宁来了,喜不自胜,特意留了她中午一起用膳。 乔冉早上去尚衣局裁衣裳了,因此知道的晚,她特意守在门口,听陈锦宁和皇后交谈。 皇后怪她来的少,陈锦宁便借口说家中有事。 统共没吃几口,陈锦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皇后察觉后便问她,“今个有心事?” 陈锦宁笑着摇摇头,“没有。” 皇后放下碗筷,轻擦了擦嘴角说:“本宫当你同女儿一样,有心事便可同本宫说。” 陈锦宁为难,还是摇头,她只是在想,怎么没见到乔冉,因此屡屡分神。 正说着,映红进来报,“娘娘,大殿下和思若小姐来了。” “今个还真是巧了,”皇后看了陈锦宁一眼,笑颜道:“正好一道用膳了。” 一听到李琛也来了,陈锦宁突然有些坐立难安,脸颊也不免出现一抹尬色,皇后瞧在眼里,却什么都没说。 李琛人还未进来,嗓音却在门口响起,“你怎么还在这?” 紧接着陈锦宁又听到熟悉的声音,乔冉说:“见过殿下。” 乔姐姐! 原来她一直在门外,陈锦宁抬眼望去,却不曾想和进来的李琛对上了眼,李琛明显愣了一下。 “阿宁也在啊。”李琛脸上的笑容僵着,颇不自在的向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第九十一章 贼人 皇后让李琛和陈锦宁都坐下,面上维持着一片融合之气,对李琛道:“阿宁今日得空,进宫来看看我,怎么?这坤宁宫你能来,阿宁不能来了?” 李琛笑:“母后快别说笑了,只是儿臣有段时间……没见阿宁了。” “这不是见到了吗?”皇后道:“正好一起用膳。” “是,母后。” 李琛多次偷偷将目光瞥向陈锦宁,随后又不自在的收回,自从母后将阿宁收为义女的那一刻起,他同阿宁,便再也不可能了。 每每想到这,李琛便心口生疼。 他苦中作乐,却窥见陈锦宁似乎有心事,目光时不时的往门口瞥,他跟着看过去,“阿宁妹妹瞧什么呢?” 陈锦宁微微惊了一下,才微笑道:“娘娘宫里的花开的一直那么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李琛开怀,“正好我有朋友送了几类花种,一会你带上。” 陈锦宁不好推拒,便点点头应下,“谢过殿下。” “阿宁妹妹不用同我客气,”李琛说完又看了眼门外,微风拂动了门口之人的裙摆,倒是提醒了他。 “母后为何还将乔小冉留在坤宁宫?” 陈锦宁碗筷一滞,看向了李琛。 皇后接过帕子轻擦了擦嘴,才道:“乔小冉聪慧,母后瞧着喜欢,便留在宫中陪我解闷,以后你俩来坤宁宫,怕是能常瞧见她了。” 李琛嘀咕,“留她在宫里干什么。” “琛儿你嘀咕什么呢?”皇后抬眼,“可是对此事有何不满?” “母后,”李琛低言,“儿臣知道母后心善,可乔小冉在淑芳殿一事中,惹了很多人不满,对她有微词的人挺多,儿臣怕母后在身边养个爱生事的。” 皇后轻轻一笑,方要开口,陈锦宁便先她一步说:“殿下心纳百川,怎么仅从一点他人微词便否定了娘娘看人的眼光?淑芳殿的事,阿宁也听过一些始末,倒是觉得与乔小姐无关,她只是被连累而已。” “阿宁,你不在宫中,自然不清楚她的为人。”李琛好言。 陈锦宁心下满是不乐意,脸色有些沉道:“殿下也不常在后宫中走动,又怎会知晓乔小姐的为人?” 李琛一噎,不知陈锦宁是怎了,一向不爱说话的她,为何因一个乔小冉动了怒气。 就连皇后都盯着她看了起来,“阿宁也很关心淑芳殿的事?” 陈锦宁正色,处变不惊道:“娘娘,我与那刘家小姐,何家小姐,杨家小姐都见过面,都是家里规规矩矩养出来的,初听这事,一来是替刘小姐惋惜,二来也是惊骇于杨小姐存了害人之心。” 皇后慢慢听她说着,“然后呢?” “小姐们本都是高高兴兴进宫参加擢选的,可现下出了人命,想来多少会影响到大家的心绪,眼下这件事好不容易平息了,阿宁同情小姐们的遭遇,只希望不要再生不好的言语,牵扯出更多的矛盾罢了,”陈锦宁紧着眉心,慢声细语的对皇后道:“毕竟淑芳殿出了事,娘娘也不能宽心。” 陈锦宁处处为皇后着想,皇后十分宽慰,“你也是太过于心善了,这事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后宫之中便不再会有非议,若是让本宫听见了,也定不轻饶。” 陈锦宁低下头,莞尔一笑。 “至于乔小冉,出了这坤宁宫怕也没人敢欺负了她去,本宫既然将她留在身边,便是用人不疑,”皇后对李琛道:“琛儿切勿多想了。” 李琛便也不再好多说什么,用过饭便到了皇后休息的时间,李琛还有其他事在身,便先行退下了。 出了门见乔冉还候在门口,李琛抿了一下唇,“你好自为之。” 乔冉微微拂礼,李琛便走了,她与李琛的交集,最多不过他来坤宁宫请安时碰见而已,少说话就行了。 没一会,陈锦宁也要离开了,皇后唤乔冉送陈锦宁出去。 乔冉说:“是,娘娘。” “本宫看阿宁挺喜欢你,日后她进宫,你也多和她说说话,”皇后笑着说。 乔小冉也是官家小姐,虽然在坤宁宫做事,可身份同映红映紫她们还是大有不同。 映红映紫侍奉在坤宁宫,再风光也是奴婢,可乔小冉不同,皇后若是多疼爱她一些,日后怎么也能给她指一门好婚事,其他人也不敢轻视了她去。 乔冉笑眯眯的跟在陈锦宁身后出去,待离开了坤宁宫,才主动开口,“我昨日失约,你和你哥都急坏了吧?” 陈锦宁皱了小脸,“乔姐姐,哥哥说你眼下出宫有些难了。” “我知道,”乔冉安慰她,“一计不成,我再想一计就是了,这宫里也不是什么好地方,阿宁你以后也少来,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和你哥都别担心。” “乔姐姐,”陈锦宁道:“虽然你和哥哥都不说,可我知道,能将你坑害进宫,不管是什么目的,终究都是极不安全的,我……” “哎呦,傻阿宁。” 乔冉笑着推搡着陈锦宁快些走,“你乔姐姐我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有心之人坑害吗?再说了,娘娘方才也应了,我在坤宁宫,谁还敢欺负我?” 陈锦宁也笑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这个乔姐姐你拿着,有什么事你可以到陈府找我。” “谢谢阿宁。”乔冉收下了。 “对了,还有一事,”陈锦宁说:“十日后,在西郊猎场会有春猎,今年准备的迟了些,我听父亲说是因为外国使臣要来,所以等了两个月,到时候受邀的人都会,我应该也会去。” 而皇后定然得在场,乔冉也有八成把握能跟着去。 十日后能出趟宫,乔冉表示知道了,“那我们春猎上见,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嗯,乔姐姐千万保重。” 看着陈锦宁出了宫门,乔冉才转身慢悠悠往回走。 春猎? 她有没有机会在春猎时离宫呢?届时她若是离开猎场远走高飞……以皇后娘娘的仁慈,会追究她吗? 十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乔冉并不打算放过此次离开的机会,回去后她便开始了新一轮的谋划。 夜里其他人都睡了,乔冉便在屋内练功,许是近来烦心事太多,她心神不宁,内功心法变一直止步不前,打坐一会便心烦意乱,索性穿上衣裳坐在院里看月亮,好不容易有了些许困意。 正宫内便传来一声尖叫,乔冉眉头一凛,站起来就往皇后的寝宫跑。 “抓贼啊!快抓贼啊!!” 不一会,坤宁宫的人都被惊醒了,乔冉到的时候,映红映紫已经在了,她问:“怎么回事?” 映紫余惊未定,“有贼人,松菊换夜时瞧见有人要翻进娘娘的窗,当即便喊人了。” “娘娘可有碍?” “还好无碍,大胆贼人,惊扰了娘娘,”映紫气缓了些,骂了几句便和乔冉一同进了寝殿,皇后已经起了,正坐在榻边喝水。 “娘娘放心,已经去通知金吾卫了,贼人逃不出去的。”映紫道。 “好端端的,本宫的坤宁宫也敢进贼了,”皇后唤,“松菊,你了看清了那贼人模样?” 松菊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的摇头,“回娘娘,也太黑了,奴婢没看清,只是个背影。” 乔冉:“男的女的?” “男的。”松菊肯定道:“穿一身黑。” 乔冉又问:“贼人翻的是哪个窗?” 松菊颤抖的指了指靠南的第二扇,正是皇后内卧的窗,若真是让贼人进了,怕是会危害到性命了。 乔冉眉头皱了皱,快步过去将窗推开,手指在窗边摸了摸,一股粘稠,她嗅了嗅回过头说:“娘娘,是血。” 皇后凝声:“看来贼人受了伤,去告诉姚玉泽,抓活的,本宫倒是要看看,是何人如此大胆!” “是。”映紫小跑着去了。 乔冉过来扶着皇后坐下,外面有人报姚玉泽求见,皇后吩咐乔冉,“你出去看看,就说本宫无碍,让他们专心抓贼人,还有,先别惊动圣上。” “是。” 第九十二章 问安 “卑职护卫不力,让娘娘受惊,请娘娘责罚!” 姚玉泽在坤宁宫门口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人出来,心下愈发惊颤。 “将军别急,那宫婢方才不是出来说,娘娘没事吗,可能是气着了。”溥景瞥了眼青脸的姚玉泽,扯出一抹难看的笑。 姚玉泽没理他,一抬眼乔冉正闲庭散步般从里面出来,他不由得眉头跳了跳。 “见过大将军,”乔冉皮笑肉不笑的假惺惺拂了一礼,才说:“娘娘无碍,让大将军安心抓贼,务必抓活的。” 姚玉泽:“坤宁宫可有人瞧见那贼人往哪儿去了?” “乌漆麻黑的谁能瞧清楚?”乔冉道:“松菊说是个男的,穿一身黑,哦……贼人应该受了伤,你们赶紧去抓吧。” 姚玉泽噎了一口气,“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娘娘说暂时别惊动圣上。” 乔冉扬着笑脸,灿烂一笑,眼看着姚玉泽脸色越来越不好,她才欲转身进去。 姚玉泽的嗓音随后响起,“你在哪儿哪里便不安生,你可莫要害了皇后娘娘。” 乔冉步子一顿,霎那间怒火连连,回过头冷笑了声,“贼人从大将军眼皮子底下窜进了坤宁宫,大将军不多想想自己当职不力的原因,却还有空和我一介弱女子在这说风凉话,幸好皇后娘娘无碍,那贼人若是真伤了惊了皇后娘娘,大将军这人头今夜怕已悬在空中了。” 溥景:“大胆!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乔冉翻了个白眼,“若是今晚你们抓不到贼人,等着明日吃板子吧。” 乔冉现在可算是真正同姚玉泽撕破脸皮了,在别人看来,她便是有了皇后娘娘做靠山,天不怕地不怕。 姚玉泽想刁难她,还得看着坤宁宫的面子,这一下可怼的她神清气爽,欢快的回了宫。 姚玉泽狠狠盯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说了句,“抓活的。” “是。”溥景道:“将军,这后宫如铜墙铁壁,贼人定然跑不出去。” 姚玉泽沉了色,“若是贼人躲进哪位贵人宫中,伤了人,便是大过。” 溥景反应过来,当即冷汗连连。 乔冉回去后,皇后又重新歇下了,她如实禀了,皇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头皮,静了一会说:“小冉你替本宫在各宫走动一圈,看看其他人都是否安好,再传本宫口令,让各宫的娘娘都在屋里歇着,听着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凑热闹。” 乔冉应下,带了两个坤宁宫的婢子便又出去了,她想,皇后娘娘到底还是心善,那贼人指不定是冲着她来的,她倒是还关心别人的安危。 婢子们挑着灯,乔冉先后去了几个宫,都回话安好,她一一记下,金吾卫加强了巡逻,看来人还未抓住。 “前面是哪个宫?”乔冉问。 婢子看了眼,回道:“是毓秀宫。” 这天色一暗,乔冉一时还没瞧清,是荣妃的住处。 毓秀宫里的灯也熄了,乔冉敲了半天门也没开,她正心下疑问着,身后便乍然响起了人声。 “你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乔冉回过头,溥景的大脸凑了上来,她往后躲了躲,看见溥景身后好些金吾卫,应当也是挨个宫巡查呢。 她道:“你们这么多人走路没声啊?” “我们过来半天了,就看你在这鬼鬼祟祟,心里有鬼?”溥景凝眉。 “皇后娘娘派我向各宫娘娘问安。” 溥景作罢,挥手让人上前敲门,“咚咚咚”几声过后,仍旧没有响动。 “许是睡的太沉了,”乔冉嘟囔。 溥景却皱了皱眉,“不会,各宫都有守夜的太监宫女,不可能都睡了,况且荣妃娘娘眼里容不得沙子,一向严厉。” 那这便是奇怪之处了,外面响动这么大,里面不可能听不到,可毓秀宫半天没人开门,难不成出事了。 溥景一边敲门一边叮嘱旁人,“去叫将军。” “是。” 领命的金吾卫飞快的消失在了毓秀宫前。 不一会功夫姚玉泽就来了,看到乔冉的瞬间习惯性的蹙了蹙眉,“怎么回事?” 溥景沉重道:“贼人可能进毓秀宫了。” 姚玉泽一凝,“翻墙。” 此举虽然十分不妥,却是眼下最可行的法子,出了事他姚玉泽担着就是。 后面的金吾卫即刻踩着肩就要入毓秀宫,正在这时,宫门“啪嗒”一声从里面开了,一个宫婢走了出来,看见门口的阵势一脸惊色,连忙见礼。 “大将军,是出什么事了吗?” 姚玉泽冷声,“为何迟迟不开门?” 婢子愣了愣才结结巴巴道:“大将军恕罪,奴等睡的深,实在没听见。” “夜里没有值守的吗?我们敲了这么久的门,一个都没听见?”溥景火大。 那婢子被吓的一颤,“荣妃娘娘觉浅,毓秀宫晚上都是不让走动的,从来……不值夜。” 姚玉泽沉眸,“娘娘觉浅,你们便不值夜了,还有什么规矩!” 婢子“噗通”便跪下了,低着头再不说话。 “荣妃娘娘呢?”姚玉泽又问。 婢子低声:“娘娘这会怕刚安睡下,今夜特意燃了安神香,该是睡着了。” 姚玉泽抬眼望毓秀宫瞧去,夜里灯也点的少,他垂下漆黑的眸,“宫里进了贼人,需在毓秀宫内查探一番,你去禀告荣妃娘娘一声。” 溥景和乔冉同时瞥了眼姚玉泽,看来他还是怀疑毓秀宫内有问题。 婢子惊了惊,“大将军不可,求大将军体谅奴。” “怎么?”姚玉泽道:“让你去禀告一声都不成?” “夜里无端惊扰了娘娘,娘娘怕是要怪罪的,大将军……” 荣妃的残忍后宫人尽皆知,婢子一听快抖成了筛子,任凭溥景说什么都不去禀。 姚玉泽自然更不能带着金吾卫横冲直撞进去,一时间眉头更深。 片刻后,他将目光放在乔冉身上,盯得乔冉脊背发凉,语速连连道:“既然荣妃娘娘也无事,那我就先回坤宁宫复命了。” 她僵硬一笑,脚底抹油就要溜,脖颈一勒,竟被姚玉泽拽着后领扯了回来,力气之大,差点让乔冉断气。 “你,进去看看荣妃娘娘。” 乔冉:“……大将军说什么胡话呢?” “皇后娘娘派你来各宫问安,见荣妃娘娘不是你应该做的吗?”姚玉泽挑眉,“还不快去。” “大将军方才是聋了吗?”乔冉反驳,“荣妃娘娘已安睡,不好打扰。” 耳朵尖的人听见坤宁宫的人如此将姚玉泽不放在眼里,一时间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姚玉泽轻哼一声,不给乔冉逞口舌的机会,便将她提起来作势要扔进去,乔冉一忍再忍才没同他发作。 姚玉泽:“你去不去?” 乔冉:“不去!” 两人竟就这样在毓秀宫门口争执了起来,乔冉滑溜的像个泥鳅,姚玉泽一时还真不能把她如何,不知是不是响动惊了里面的人,又出来一位宫婢。 “娘娘着奴来问一句,出何事了要深夜在毓秀宫外争吵?” 争吵? 溥景自动和姚玉泽拉开了距离,姚玉泽半夜和坤宁宫的婢女在毓秀宫前争吵,明日天亮了传出去,金吾卫内怕是要猜测连连了。 姚玉泽松开乔冉,“通传一声,金吾卫奉命捉拿贼人,还请荣妃娘娘通融。” 婢子惊呼,“大将军是说毓秀宫里有贼人闯入?那还了得,奴这就去告诉娘娘。” “等等。”姚玉泽又道:“贼人下落不明,需得确认娘娘安全。” “那……”婢子是荣妃贴身伺候的,也有几分眼色,转口道:“大将军说的是,那就麻烦这位姐姐同奴去和娘娘说清楚了。” “谁?”乔冉瞪大了眼睛,“怎么又是我?” “姐姐快请,娘娘一会便要歇着了。” 真是赶鸭子上架,乔冉又被姚玉泽狠狠推了一把,无奈跟着婢子进了毓秀宫,她问:“荣妃娘娘这会醒着没?” “醒着。” 这不没啥事吗,姚玉泽自己疑神疑鬼,还得拉自己当前锋,真不要脸! 乔冉心下骂骂咧咧的进了荣妃的寝宫,上次来她就觉得荣妃不对劲,再加上自己貌似比别人多知道点不好的辛秘,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一点都不愿来毓秀宫。 “问荣妃娘娘安。” 乔冉见了礼,帘帐里人影微动,还算平静的回了句,“本宫无碍,回去告诉皇后娘娘,还有让姚玉泽的人动静小点,吵着本宫了。” “是。” “行了,铜墙铁壁般的皇宫,能让贼进了,姚玉泽也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荣妃忽然阴阳怪气的嘲讽了句。 乔冉耳朵里听着,嘴里下意识的又应了句,“是。” 荣妃笑了起来,挑开帘帐望过来,乔冉看她一身素衣,容色动人。 “退下吧,本宫累了。” 乔冉被她笑得发慌,起身就要退出去,就在一瞬间,她突然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身形也跟着动了一下,脊背登时有些僵硬。 贼人在毓秀宫,而且就在荣妃的寝宫内! 乔冉喉咙攒动,肢体动作都跟着僵硬起来,目光不由得往四周看去,她想装作不知道,安然离开。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九十三章 互利 鼻尖萦绕的血腥味愈发的重,乔冉微微皱眉,心跳加速,躬身就要退出去,眼看抬脚便能触到荣妃寝宫的门槛,耳后突然传来疾风,连带着风浪卷过乔冉细长的脖颈。 眨眼之间,乔冉一个柔软的弯腰便躲过了偷袭的掌风,随后想飞快后撤,可还是被一把尖锐的利勾逼回了屋内。 寝宫的门被合上,乔冉也终于看清了和她对弈的黑衣人,五官十分浓厚,深邃的眼眶不像京都人士,黑衣人显然也没想到乔冉会武,几招过后大惊失色。 “荣妃娘娘不怕我喊来人吗!姚大将军可就在你宫门外呢!” 听她开口,黑衣人下手更是狠厉,可没想到都被乔冉化解,他眸色加重,显然是要下杀手。 乔冉被迫露了身手,在这宫中便又少了一分保障,脸上便也露了冷色,声音一抬,“姚——!” “如风,退下。” 静观其变的荣妃终于舍得出声,只见她笑意吟吟的对黑衣人招了招手,黑衣人便开口,“娘娘,她会告密。” “她不会。”荣妃赤脚走到乔冉面前,忽然鼓掌,“我实在没想到,乔家小姐是深藏不露。” “我也没想到,荣妃娘娘胆大至此。” 乔冉后退一步,荣妃和这个叫如风的贼人明显相熟,说不定就是她派去行刺皇后。 “彼此彼此,”荣妃说着笑脸一收,“顶替黔州刺史之女的身份混进宫中,刻意隐藏身手,谁知道你又有何居心?” 乔冉一凛,审视的目光看向荣妃,她竟然知道! “你不用绞尽脑汁的猜我是如何知道的,你也猜不到,你也不是乔家小姐,我就暂且唤你一声乔姑娘,”荣妃说:“今夜本宫这毓秀宫,你就当什么都未瞧见,什么都不知道,出去复命便好。” 乔冉:“娘娘好心胸,你真不怕我出去后便向姚玉泽禀明实情,金吾卫即刻包围你这毓秀宫?” 荣妃翘了一下眼,“两败俱伤,有何意义,你不是蠢笨之人。” “但我敬重皇后,”乔冉道:“荣妃娘娘着人夜闯坤宁宫,便不能怪我爱多管闲事了。” 荣妃瞪了如风一眼,转而道:“我若是想害皇后,便等不到今日,不过是个误会而已,如风受了伤,为了避开金吾卫这才莽撞进了坤宁宫,以后不会了。” “是吗?”乔冉笑,“娘娘的话有几分可信,我哪儿知道。” 荣妃也笑了一声,便又幽幽的走回去坐在榻上,悠闲的翘起二郎腿,“信几分,乔姑娘自行判断,反正这宫中纷争几何,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与其操心这些,不如多想想如何在这深渊里保全自己。” “娘娘多心。”片刻间,乔冉便做出了选择,无所谓妥协,不过是互利共赢罢了。 她瞥了眼如风,冷哼一声便要离开,临了又回过头露出一笑,对荣妃道:“不知娘娘可否认识蜀中一位苍堂主。” 只见荣妃脸色微变,乔冉利落的大步出了毓秀宫,夜里凉风习习,她却仍觉得一身湿汗。 荣妃说的对,这宫里谁要害谁,和她又有什么干系? 既然荣妃承认不是为了害皇后,她便没必要揪着不放,最后自己也暴露身份,拼个两败俱伤,那这皇宫,她怕是没命出去了。 眼看春猎再际,她可不能再出事端。 姚玉泽见乔冉出来,脸色都不好了,“怎么去了这么久?荣妃宫里可有贼人踪影?” “我说有,大将军就能进去抓不成?”乔冉冷笑。 姚玉泽面色愈沉,“宫廷安危,容不得你儿戏!” 乔冉真是受够了他这装腔作势的一套,“荣妃娘娘好的很,不信就自己进去看。” 姚玉泽:“那你为何出来这么迟?” “荣妃娘娘好不容易安睡,又被吵醒,换作你进去劈头盖脸挨一顿,你能早点出来?” 姚玉泽竟无言以对,看乔冉受了气的神色,说的应当是真的。 倒是溥景,突然有些同情乔冉,插嘴道:“荣妃娘娘的脾气众所周知,你忍忍就过去了。” 乔冉一个眼神丢过去,“噔噔噔”的回坤宁宫复命去了。 回去后皇后竟还没睡着,一直等着外面的消息,听乔冉禀贼人还未抓到,皇后脸上更多了一层担忧。 映红小声道:“要不往圣上那报一声?” 皇后顿了会,还是摇头:“再过两个时辰去报,别扰了圣上。” “是。” “行了,映红留下,其他人都去睡吧。” 乔冉:“是。” 这么一闹,乔冉也是一夜未睡,大清早顶着两个黑眼圈,许久未活动身子,昨夜和如风短暂交手,胳膊还带着阵阵酸痛,她问院里的宫婢。 “金吾卫昨夜抓到贼人了吗?” “没有。” 想来便是这个结果,人藏在荣妃宫里,姚玉泽无论如何都该想不到。 她梳洗完毕去皇后跟前请安,诸位嫔妃居然早早都到了,看来都被昨夜的事吓得不轻,皇后本就心烦气躁,还得一一安抚。 待大家散场的时候,已经快正午了,乔冉在门口侯了会,看到荣妃出来,微微拂身。 荣妃笑而不语,扭着妖娆的身段笑着把目光从乔冉身上收回去。 乔冉总觉得她笑里藏着话。 不过一刻钟,她的想法便被验证了,太监到皇后跟前报,贼人抓到了。 皇后长出一口气,“在哪儿抓到的?” “废宫的枯井里,”太监说:“娘娘,金吾卫将人捞出来时,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皇后质问。 太监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贼人身受重伤,想来是夜里慌不择路,跑到了废宫躲避,结果夜里黑摔了下去,再就没醒来。” 皇后又坐回去,静了半晌道:“圣上那边呢?” “回娘娘,圣上责罚了姚大将军,让他彻查贼人来路。” 荣妃好一招狸猫换太子,乔冉在院里拦住回话的太监,故作惊讶道:“公公,姚大将军还受罚了?” 太监绘声绘色,“是,圣上龙颜大怒,好些人都听到了,说若是大将军再有下次失职,便撤了他。” 乔冉幸灾乐祸,仿佛姚玉泽不爽,她心里就能舒坦些。 晚些时候,有人来传话让她去一趟奉行阁,乔冉过去后就见空含烟在等着她,两人有几天没见了。 “小冉,”空含烟过来拉住她,开口就问,“听说昨晚宫里进了贼,你没事吧?” 乔冉摇头,“我没事,你们都好着没。” “都没事。”空含烟拉着乔冉到台阶上坐下,见左右无人才低声道:“我找你是有另一件事。” “你说。” “几日后是春猎,你知道吗?” 乔冉点头,“这个我也听说了,而且这次春猎,似乎与以往不同。” “是不同,我父亲传信给我,这次他也会进京,因这次春猎,平景和晋楚的人都会来,所以一个月前春猎就开始在西郊猎场准备了,格外隆重。” 江陵王竟也会来,看来此次春猎确实大有文章,乔冉想了想道:“来的是使臣吗?” 三国使臣互访,也是常事。 可空含烟却摇了摇头,“不是一般的使臣,是两国贵族。” “贵族?难不成来的还能是皇子?” 空含烟:“具体我就不知道了。” “所以你专门来告诉我这件事,是猜到我会趁机跑了?”乔冉无奈一笑。 空含烟忧心忡忡,“自古以来,贵客来访,一来是守卫级别定会更加森严,二来是猎场中防备也会更多,并不是个趁机离开的好时机,我来提醒你,你也再考虑考虑。” 乔冉表示自己知道了,这次就算守卫再森严,她也是要放手一搏的。 为了抓住这次机会,乔冉一连五六日没出过坤宁宫,白天夜里一有空就抓紧练功,转眼间,就到了春猎之日。 圣上自然要御驾先行,坤宁宫也及时准备好,随着皇后的銮驾提前一日出发。 乔冉在皇城司的队伍里看见了陈疚,他时刻跟在公玉夷后面,期间两人遥遥对视了一眼,乔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不少。 陈疚那么聪明,怕也是猜到自己要溜的,但愿一切顺遂。 第九十四章 大营 西郊猎场距离京都甚远,千人随行的圣驾走走歇歇了将近一日,天色渐暗时分才到了营帐处,营帐与军营明显未安排在一处,且营帐处在易守难攻的地势高处,三步一守卫,比皇城还强了百倍。 乔冉跟着皇后进了营帐,帐内熏了香,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十分暖和。 “娘娘坐了一日的马车,奴婢们这就伺候娘娘先歇下,”映红说着替皇后宽衣,脱了鞋子。 皇后稍舒展了下筋骨,只觉得乏累,“圣上呢?” 映紫说:“圣上回帐中接待大臣了。” 皇后点了点头,“这西郊不比宫中,尽管守卫严明,可本宫还是略有担忧,夜里轮流值守,帐内切不可缺人。” “是。”映红半跪在榻边,替皇后捶腿,说道:“我和映紫轮流守着,娘娘放心。” 在一旁盘点东西的乔冉听见了,惊诧于映红将她区别开,可再仔细一想,自己有要事在身,不值守反倒好了,便装作没听见算了。 随行宫女的营帐还在最后头,乔冉走了近一盏茶才到,大通铺里已经住了几个人,应该是其他宫里的,给乔冉留了最边上的位置,她将东西放下便出了帐。 这里的守卫相对前面边少了些,可每隔几步还是有士兵把手,她借着营地里的火光粗略的环视了一圈,此处守卫如此严密,那山下还不知有多少人呢,她避不开。 只能先观察两日,等春猎那天,再趁乱从山下密林离开。 使臣后日才到,营地里却已将接待事宜准备好,本次春猎,由宰相爷全权负责,乔冉奉皇后之命去请此次女眷招待的流程簿子时远远瞧见过,陈相压着眉,同陈疚的春风笑意截然不同。 想来能为陈疚细心至此,陈相私下定也是个柔和的人,只是对外,总是一副严肃面孔。 营地白日里也戒备森严,即使乔冉是皇后身边的人,也不允许轻易走动,乔冉废了老大的嘴皮子,才忽悠皇后外出走走,老是闷在帐中多无聊。 “听说今年春上的野花都开的格外的好,营地里有几处花地,我们陪娘娘去看看。” 皇后不似在宫里那般拘束,笑了笑道:“本宫也圈乏了,既如此就去看看。” 乔冉喜笑颜开,一路侍卫随行,到了花田处,竟已经有不少人在了。 太监瞧见人便喊了声:“皇后娘娘到。” 众女眷皆从侧亭中望过来,齐齐起身,“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瞧见了熟面孔,心情自然不错,“大家都起来吧,本宫也只是随便走走,别扰了诸位雅兴。” “许久未见皇后娘娘了,我们昨日便想来拜见,可怕扰了娘娘休息,不曾想今个在这花田里碰见了。” 皇后笑笑,便拉起了妇人的手,“本宫也是许久未见你了,夫人近来可好?” “好。” 乔冉轻抬眸望去,仅一眼便知晓说话的人是何身份了,宰相夫人陈氏,陈疚和阿宁的母亲温夫人。 有心人仔细看去,便能从那脸上瞧出两人七八分的相似。 陈氏人柔柔笑着,持重大气的打扮,和皇后说着家常话,话语中既不生疏,又不刻意亲近,十分得寸。 她道:“今年春上忙,也没得闲出来走走,这眼看都入夏了,幸好山花正艳。” “你啊,平日里阿宁到本宫这里来,问起来也总说你没空,真不知道你日日在府里忙什么呢。” 陈氏笑而不语。 皇后顿了一下,“说到这,怎么不见阿宁?” “她在帐里待着呢。” “大白天的,夫人你都出来赏花了,陈锦宁躲帐子里做什么呢?”来人嗓门大,一路小跑着到皇后跟前,调皮的行了个礼,“姑母。” 皇后看向高思若,稍严肃道:“不可无礼,阿宁喜静,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高思若对皇后一笑,眼珠子一转道:“姑母教训的是,陈锦宁现在是姑母义女,我应该唤一声姐姐才对。” 皇后拿高思若没办法,催着她坐下。 高思若屁股还没坐稳就叭叭开口,“姑母猜我刚才在前面碰见谁了?” “谁啊?” “公玉夷和闻绍,两人瞧着像吵架呢。” 皇后眉头微皱,“别胡说,皇城司事务繁多,公玉夷交代闻绍是常事,公务上的事听你耳朵里都是吵架。” 高思若努嘴,见其他夫人们都一脸好奇的竖起了耳朵,绘声绘色道:“我没胡说,公玉夷脸色都不好了,我凑近听了点,说是闻绍擅自打了他的人,是个特情处的小特使,我走那会,连姚玉泽都去劝架了。” 乔冉和陈氏不约而同的心底“咯噔”一下,陈氏明显坐立不安了起来,乔冉又何尝不是。 总觉得高思若嘴里被闻绍打的那个人是陈疚。 皇后怕夫人们出去说闲话,毕竟这是接待使臣的关键时间,立即呵斥了高思若,“你要实在无聊,便学学阿宁多在帐中待着,营地都是兵将,你乱跑被谁冲撞了,又算个怎么回事?” 高思若瞥着陈氏忽然阴阳怪气道:“姑母总说陈锦宁好,可我怎么听说她近来频繁出府,往不知哪的外男宅子里跑呢?” 此话一出,陈氏脸色骤变,“高小姐慎言。” “思若!”皇后也抬了声,“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可没胡说,京都小姐都传开了,只是没传到姑母耳朵里罢了。” “高小姐应当知谣言伤人的道理,”陈氏眼神一厉,拿出了长辈的架势,不悦道:“我家阿宁再怎么着,也是我同相爷精心教导出来的,你都懂的道理她不会不懂,我看这京都小姐们未免太闲了。” 高思若日日被万千宠爱围绕着,哪里被长辈这般责怪过,当即蛮横起来,“夫人肯定护着自家女儿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谁知道陈锦宁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陈氏瞬间站起来,尽管气的发抖,仍处变不惊的压着语气,“皇后娘娘,国公府的规矩向来也是极好的,可别让高小姐毁了名声。” 说罢,陈氏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沉沉一礼,提步退下了。 其他夫人们眼看出了事,一个两个的也找借口溜了,高思若气的跺脚,却被皇后狠狠责了一眼,“来人,送思若回国公府去,闭门半月,没本宫的准许,不许踏出国公府一步。” 高思若震惊,“姑母,连你也怪我,我做错什么了,明明是陈夫人不讲道理。” “你还说,”皇后气的胸口疼,“思若你也该长大了,陈夫人乃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陈相更是百官之首深受身上信任,本宫费尽心思拉拢相府,你却口无遮脸的得罪陈夫人,诋毁阿宁,本宫……” 高思若狡辩,“我没诋毁她,我说的是实话。” 皇后摆摆手,示意让人赶紧带高思若回去。 高思若不肯,还欲争执不休,乔冉头疼道:“高小姐声音再大点,整个营地都该听见了。” 高思若:“关你什么事,凭你也敢这么同我说话!” 乔冉抬着头直视她,“我自然无法同高小姐相比,可高小姐今日凭三两句谣言,便当众毁陈小姐的名声,敢问高小姐,陈小姐出府你亲眼看见了?” “我就是看见了,我就要说。”高思若瞪着乔冉。 “那你在哪儿看见的?陈小姐可是两只脚进了那个外男的宅子?又是何时出来的?” “贱婢!” 高思若伸手就要打乔冉,被映红拦下,“小姐别动怒,这里可是西郊大营,传到圣上耳朵里恐怕不好。” 对于映红,高思若还是有些尊重的,她扑到皇后身边,“姑母,你就由着身边的贱婢欺负我。” 皇后帮理不帮亲道:“你回府吧。” “姑母!” 乔冉:“高小姐还是快回府自省吧,你今日之举,坏的可不仅仅是陈小姐的名声,陈相知道了,高小姐怕是闭门思过几日都收不了场。” “你闭嘴,别以为姑母喜欢你几分,便能在我面前拿乔,你算个什么东西!” “高思若!”皇后动怒,“映紫,送她回去,别在这丢本宫的脸。” “是。”映紫赶紧拉着高思若走,“小姐,别惹皇后娘娘生气了。” 高思若最后是被好几个人拉着走的,她前脚一走,乔冉便跪下了。 皇后抬眸,“你这是何意?” 乔冉低声道:“我不该说教高小姐,不合规矩。” 皇后沉默了会,“你起来吧,阿宁喜欢你,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本宫知道,你是替阿宁出头。” “娘娘宽宏。” “你去替本宫看看阿宁,这话别让她知道了,是家里把思若宠坏了。” “是。”乔冉起身,快步往官家女眷的营帐走去,心里装了不少着急的事。 可惜冤家路窄,迎面碰上了姚玉泽和闻绍,她避都没处避。 “站住!” 姚玉泽和闻绍同时叫住了她,乔冉眼皮子瞬间跳个不停,“两位大人有事?” 闻绍冷讽,“没事不能叫你?” “当然能,”乔冉皮笑肉不笑道:“副指挥使请吩咐。” 闻绍就是刁难乔冉一句而已,冷着脸往前走了。 姚玉泽说:“半个时辰前,圣上接见了乔大人。” “圣上接见谁,同我有什么关系?副指挥使若是没事,我便先走了,娘娘吩咐的急。” 乔冉完全没反应过来,人都走了两步了,姚玉泽突然快步拦住她,“本将军告知你父亲来了,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 乔冉当场石化。 乔大人???黔州刺史乔大人?? 第九十五章 认爹 “父亲身为一州刺史,无要事并不入京,姚将军莫名其妙拦住我说圣上召见了乔大人,我哪里反应的过来。”乔冉此刻恨不得掐死姚玉泽。 姚玉泽笑得阴险,“你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压根没想到?” 乔冉:“姚大将军有什么话直说,这京里姓乔的大人,可多了去了。” 姚玉泽冷笑,“是多了去了,被贼人屠了满门的乔知院,也姓乔呢。” 乔冉嘴角发苦,干巴巴道:“是啊,所以姚大将军能别耽误我正事吗?” 姚玉泽看出了乔冉的不安,逼近她道:“乔刺史远道而来,待不了两日便要快马回程,本将军已求了圣上恩典,让你们父女见一面,这才是正事。” 乔冉:“……” 天杀的王八羔子姚玉泽! 她瞪着眼道:“父亲那边,我晚些时候自会去拜见,此刻皇后娘娘让我去相爷夫人那边一趟。” “无妨,”姚玉泽说:“皇后娘娘那边我会着人去禀,现在我带你去见你爹。” 乔冉能感觉到,冰冷的汗珠慢慢从额角渗出来,她头皮都要炸开了。 姚玉泽不由分说的推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还不忘回头嘱咐闻绍一句“先走”,闻绍以奇怪的眼神瞧了两人一会,拉着臭脸忙自己的事去了。 伴驾的大臣都安置在了军营前面,距离御帐更近些,一路上姚玉泽没给乔冉一点溜走的机会,冰冷的像个石头。 乔冉具体营帐越近,内心便愈发忐忑,黔州刺史该是个怎样的人,若是他想活命,最好聪明点替自己掩饰,但…… 若真是个蠢笨不堪的,直接暴露了乔冉的身份,那她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乔冉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踌躇不前,姚玉泽抱着双臂,不怀好意的轻呵了声,“心里有鬼,走不动了?” 乔冉强装镇定的瞥了他一眼,加快步子到了一座小帐前,姚玉泽说:“刺史大人在里面等你呢。” “谢谢姚大将军给我们父女相聚的机会,”乔冉咬牙切齿,到了帐前又忍不住发怵。 姚玉泽却一把掀帐,将乔冉推了进去,更是高声称了句,“刺史大人。” 乔冉呼吸一紧,只看到帐内一个着褐色便服的中年男人背着身,听到声后便要缓缓回头,来不及看清那人的长相,乔冉两步走到跟前率先低头行礼,扯着嗓门道:“女儿见过父亲,父亲安好。” 中年男人转过了头,却只是定定站在乔冉面前,未出声也未有任何动作,一瞬间乔冉脑子里闪现出千万种的死法,一激动便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抬的拉住男人的袖子开始演戏。 “爹,女儿错了,我不是有意惹事的,让爹爹失望了,爹要打要罚都行,别和我这个不孝女怄气气坏了身子……爹啊!” “爹,”乔冉使劲扯着男人的袖子,眼泪鼻涕都快出来了,帐中空气忽然安静的可怕,她心中惴惴不安之感骤然强烈起来。 她这才缓缓抬头,只见男人怔愣着脸,将袖子从乔冉怀里抽出来,震惊的看向姚玉 泽,“大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 乔冉:“……” 男人的表情明显不认识自己!乔冉仿佛从谷底跌进了更深的泥潭。 她又看向姚玉泽,眼里的倔强和怒意交加着,看在姚玉泽眼里,他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李大人,”姚玉泽尴尬一笑,上前两步拱手道:“是我带错帐了,没吓着你吧?” 男人擦了擦汗,“确实半天没反应过来,姚将军赶紧带这位姑娘去吧,可是乔刺史家的?” 姚玉泽笑了笑,“正是。” “刺史在隔壁帐里呢,别一会过来说我抢他闺女,”中年男人也笑,道:“乔姑娘也真是心大,一进来就抓住我,几声爹都快把我叫迷糊了。” 姚玉泽:“打扰李大人了,乔姑娘可能眼神不好。” 两人三言两语的客气着,乔冉被夹在中间,此刻的心情犹如被人架在火上炙烤,踉跄着起来,瞪着姚玉泽,“姚大将军眼神也不好。” “乔…姑娘?貌似不记得刺史大人是何样貌?”姚玉泽声音压的低,几乎是贴着乔冉的耳后发出,乔冉打了个冷颤。 她和姚玉泽的博弈达到了新的高峰,这一局她若是败了,便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姚大将军真会开玩笑,我自己的爹我会不认识?我只是怕爹爹责罚,方才头都没敢抬,哪儿看清李大人了。” “狡辩。”姚玉泽道:“你根本就不是……” “冉儿!” 姚玉泽话还没说完,扣在乔冉肩上的手猛然一用力,乔冉觉得自己骨头折了,这时叫她的人大力的掀开帐进来,这次是个身形稍顿的男人,两鬓略生白发,面目沧桑。 “冉儿!”来人又叫了一声,随后便慌慌张张的走到乔冉跟前,眼眶一重,突然狠狠用袖子抽了乔冉一下,“叫你闯祸!叫你闯祸!怎么就一直不听话呢!离家前为父同你说那么多话,你都当耳旁风了不是!” “……” 得,又来个爹。 乔冉的心再一次落了回去,她挣开乔刺史,抓着姚玉泽一边闪躲一边求饶,“爹爹饶命,我知错了!!” 乔刺史更生气了,“我看你是一点都不知错,在家里四处惹是生非也就算了,到了宫里,你也没个规矩,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爹!”乔冉无比的配合,一声声叫的真切,“爹你打死我你就少个女儿了,我没惹事,都是别人害我,姚大将军救我!” 姚玉泽神色微沉,乔冉暗暗勾唇,推着他躲,“姚大将军,你快拦住我爹啊!” 李大人看不下去了,才上前拦住乔刺史,“乔老哥,就别和孩子置气了,姚将军还在这里呢。” 乔刺史气喘吁吁,似乎也是才看到姚玉泽,稍整了一下衣襟,才对姚玉泽拱手,“多谢姚将军带这惹祸精来见我。” 姚玉泽沉声,“刺史大人可是瞧仔细了,眼前是不是你女儿。” 乔刺史胡子一吹,“姚将军说笑,我家的惹祸精我能认不出来,怎么?冉儿可是哪里得罪姚将军了,我替她向将军赔罪。” “爹,姚大将军一直说我不是你女儿,天天揪着我不放。”乔冉趁机告状。 乔刺史先是瞪了她一眼,随后打问的看向姚玉泽,“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将冉儿送进宫参加擢选,为的就是治治她的性子,冉儿确是没规矩了些,可也不至于不认我这个爹啊?姚将军为何一直觉得冉儿不是我乔家的女儿呢?” 姚玉泽被堵的哑口无言,牵强道:“刺史大人误会了,本将军只是奉命查清宫中案子,多问了乔小姐几句而已。” “真是这样?”乔刺史也步步不让,“姚将军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到圣上跟前分说清楚。” 乔冉冲面色铁青的姚玉泽做了个鬼脸,姚玉泽拱手,“误会就是误会,本将军不打扰乔刺史和乔小姐叙旧了。” 等姚玉泽气冲冲的走了,乔冉和乔刺史也一起出了帐,到了隔壁帐中,乔冉顿时就变了脸色,阴阳怪气道:“乔刺史要不再仔细看看,我究竟是不是你女儿?” 方才脾气火爆的黔州刺史,这会却变得默不作声,只到一边坐下,缓缓喝了口茶。 乔冉冷哼一声,过去将他手中的茶杯夺下,“我自知与乔刺史无冤无仇,你却害的我现在连个安稳觉都不敢睡,你倒好,当着我的面还有闲心喝茶?” 乔刺史仍旧不作声,只是静静看着乔冉。 “说话啊!”乔冉冷着眉。 良久,乔刺史才气弱的开口,说的却是,“冉儿别闹了,你该回皇后娘娘宫里了,爹也乏了。” 乔冉震惊,“乔刺史这是硬要认我这个女儿了?” 乔刺史说:“你本就是爹爹的孩子,哪能不认呢?” 乔冉气笑,“好好好”,她看得出来,想要从知晓内情的黔州刺史嘴里问出点什么是不可能了,“你不想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便劫持了我顶替?乔刺史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不怕我现在就去向圣上秉明实情,治你个欺君之罪吗?” “冉儿,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乔刺史叹了口气,徐徐道:“看来你这爱忘事的病又开始发作了,等爹爹回了黔州,便让人给你送药过来,你按时吃上。” 乔冉被他一本正经的恳切言辞差点唬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无语的指着自己,嘲道:“乔刺史是说我脑子有病?” 真是疯了! 分明是他乔刺史的栽赃陷害,这会倒成了自己胡言乱语,记忆错乱了,乔冉怒极反笑,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帐。 乔刺史是笃定自己不会说出去,这才敢如此威胁。 可她同乔刺史素无交集,到底是谁出谋划策陷害自己去代替乔刺史的女儿?做这一切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乔冉想不通,只觉得乔刺史出现在西郊大营,不似偶然,有人在围着她,下一盘大棋。 —— 陈锦宁想来是知道了今日花田的闹剧,乔冉去的时候,她刚哭过,眼睛还肿着。 “乔姐姐。” 陈锦宁扑进乔冉怀里,瞧着是又要哭,乔冉赶紧安抚她,“没事的阿宁,皇后娘娘已经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训斥过高思若了,没人敢在外面胡说,这不,娘娘担心你,让我来赶紧看看你嘛。” “可是……”陈锦宁抬起头,“高思若说京都都传开了,我不是怕丢脸,也不是怕他人说道,我只是担心父亲母亲会因此事被人说闲话。” 乔冉轻笑,“你是不是去你哥宅子里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第九十六章 布防 陈锦宁点头,“哥哥让我少去找他,我以为我已经很小心了。” “但还是被人看见了不是,”乔冉说:“你哥说的对,你身为相爷的女儿,京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以后你哥那儿,你还是别去了。” “嗯,我怕牵连到哥哥。” “上有皇后娘娘,下有你父亲,量口舌之人也不敢在外面胡说,你放心好了。” 陈锦宁脸上渐渐露出笑,“我并非在乎自己的名声。” 乔冉:“我自然知道你不在乎这个,可身在这里,由不得你自己所愿,女子清誉,在你们这里尤为重要。” “我们这里?”陈锦宁带有好奇,呆呆的望着乔冉。 乔冉没再继续多说,只道:“我也是奉命来看你,待不了多久,还有件事,你可知道你哥在哪儿?” “我不知道。”陈锦宁摇头。 乔冉自言自语,“行吧,那我再去问问别人。” “怎么了乔姐姐?可是哥哥出事了?” 乔冉起身要走,对她道:“你哥没事,是我有事找他。” 陈锦宁刚送乔冉离开,陈氏便回来了,见陈锦宁心情好了很多,柔声说:“苦了我的宁儿了。” “娘说什么呢?没事的,”陈锦宁笑笑,拉着陈氏的手道:“对了,娘见哥哥了吗?” 陈氏脸色忽然一凝,可还是摇了摇头,“你哥哥现今常待在皇城司,娘说了他也不听,这次回京后便不知道一直忙些什么,连你爹都见不上面,等春猎结束,我们好好找个时间同他说说,让他继续回蜀中养着最好。” 陈锦宁道:“娘也别太担心了,哥哥身体好了很多,他愿意待在皇城司,肯定是有自己的事做嘛。” 陈氏:“他能有什么正事,我和你爹也没指望他做出什么事业,只愿他平平安安最好。” “那定然会的。” 陈锦宁听说陈疚此次也来大营了,可就是没有碰上过,更不知道陈疚同闻绍起了冲突,差点被闻绍伤着了。 —— 乔冉碍于身份,一下午也没打听出来和闻绍起冲突的到底是不是陈疚,大营里一点儿消息都没。 是夜,营中戒备更严,乔冉出了帐,明月空悬,西郊的月色比京都更美一些,她在帐后打坐了会,能感觉到体内的真气两日来充沛了很多,接下来只需要一个契机,她便能再突破一层。 夜深了她起身往帐里走,余光瞥见远处有个侍卫打扮的人盯着她的方向,乔冉心下起疑,“这人好面熟?” 脑袋一亮,这侍卫几日来似乎处处跟着她,盯梢的? 乔冉拍了拍衣上的尘土,大步朝那侍卫走去,侍卫看到乔冉过来,明显愣了一下,转身就要走。 “站住!”乔冉一靠近,就瞧见了侍卫腰侧的挎刀,“回去告诉你们姚大将军,能不能找点正事干,成天盯着我一个弱女子不放。” 侍卫被人抓包,恨自己技不如人,呆呆否认,“小的在站岗,姑娘认错了。” 乔冉无语片刻,心上一计道:“你家姚大将军是不是爱慕我?” 侍卫惊的眼睛一瞪。 “果然如此,”乔冉自恋的一撩秀发,笑得花枝招展,“可惜了,我对姚玉泽无感,他这个人心思不正,啧啧。” 侍卫后退两步,觉得自己碰上了硬茬。 “回去吧,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回给你们大将军,若再让我发现他盯梢,我就告诉皇后娘娘,让娘娘替我做主。” 侍卫一拱手,麻溜的跑了,乔冉笑得肚子疼,乐滋滋的回去睡觉了。 侍卫把乔冉的话一字一句的回给了姚玉泽,姚玉泽顿时脸都黑了,“不知羞耻!” “将军,那乔姑娘就是这么说的,卑职还盯不盯了?”侍卫偷偷看姚玉泽的表情。 姚玉泽沉声:“不盯了。” “是,将军。” 溥景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被姚玉泽扔了一茶杯。 溥景稳稳接住,从桌子上跳下来,“将军还在疑心什么?乔刺史今日和乔小冉的表现,不是亲近之人,我倒觉得怪了,她的身份总该是真的了。” 姚玉泽道:“这么容易就让你们放下了戒心,这难道不正是乔小冉的手段吗?” “将军,”溥景围着姚玉泽转了一圈,捏着下巴道:“你是不是对乔小冉疑心太重了?还是说……将军真的对乔小冉?” “滚。” 姚玉泽把另一个茶杯也扔了过去,溥景还是顺手一接,脸上挂着笑。 “我知道将军在担心什么,可盯了这么久,我们非旦没有抓到乔小冉的一点把柄,还让她起了防备之心,”溥景收敛了笑,正经的说:“与其针锋相对,不如先把盯她这事放一段时间,毕竟一个弱女子,再口齿伶俐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姚玉泽抿唇,示意溥景闭嘴,外面有人来了。 侍卫在帐外报,“将军,指挥使大人来了。” 姚玉泽说:“请。” 帐内凉风微习,是公玉夷掀帘进来了,他近几日都穿的规规矩矩,崭新的飞鱼服穿在身上,不知他真面目的人看了,都说他一表人才。 “公玉兄可是为了明日布防之事?”姚玉泽让人坐下,同公玉夷也不客气,开门见山了。 公玉夷:“西郊大营堪比半个皇城,外围又有密林横布,所以布防起来不比皇城容易,我派人探了两国使臣的行踪,最慢明日午时也就到了,比他们来信的时间早到整整半日。” 姚玉泽听罢皱了皱眉,“这些年平景和晋楚一直虎视眈眈,大家都是面和心不和,此次来观我们春猎,必定没安好心。” 公玉夷附和,“所以人家以两国之礼来访,我们也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在这布防上下功夫了。” “大营外围有西郊驻军把守,你我一个守大营内围,一个在春猎时,守好各贵人的安危。”姚玉泽想了想,“内围一直是你的人守着,春猎我定然要伴驾,如此便我守人,你守营。” 公玉夷表示同意,在姚玉泽处讨了口茶,“圣上这次离宫,仅带了两名控鹤卫。” “两名?”姚玉泽声疑,“带的谁?” 公玉夷:“昌和兴。” 李和璋除了金吾卫和皇城司外,还有一贴身暗卫,时刻护着他的安危,哪怕是夜里,也在屋内隐着,这支死卫,便是控鹤。 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控鹤只有四位,分别是昌、兴、盛、哀。 而每位控鹤,又自己配着一双眼睛,这“眼睛”不要求身手有多好,是男是女,只要“信任。” 只有控鹤最是信任之人,才能做眼。 公玉夷和姚玉泽除了同在宫中为官,两人还有一层渊源,就是当年曾一同入选过控鹤,但后来因为皇城司和金吾卫内部纷争,两人被李和璋调遣了出去。 姚玉泽道:“昌、兴、盛,我们都见过,只有哀,多年以来,我们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我也以为此次春猎,圣上会将控鹤都带上,可却留了两人在宫里。”公玉夷同样好奇哀的身份。 “不想这些了,有控鹤在,圣上的安危便多一分保障,我们明日加强防守就是。” 两人谈妥,公玉夷便也要走了,方一出帐,就在不远处看见了陈疚。 “既然来了,怎么没进来?”公玉夷同他并行,扭头问他。 陈疚嗓子微哑,西郊还是比不上京都温暖,他咳了两声才道:“你和姚将军谈事,我进去了多有不便。” 公玉夷笑了笑,“听说你下午让人去给闻绍道歉了?你怎么想的?” 陈疚拢了拢衣襟,“当时闻绍派王志到蜀中时,我便猜到他在查我了,他当时以为我是圣上身边的人,所以王志对我多有尊敬。” “当时正逢我不在,才让他安排了司中事务,好在王志本就是我放在闻绍身边的,才没出大错。” “这次我回京,闻绍想来是暗中查了许久,虽然他什么都没查到,却也证实了我并非圣上亲卫,只是借着你的名头耍威风,以闻绍和你的矛盾,他哪能放过我。” 被闻绍针对,陈疚倒是无所谓,可他现如今在皇城司的的确是个小特使,同副指挥使结了怨,终归不好。 公玉夷不留情道:“你就算给他道了歉,他也不会放过你。” “就怕他放过我。”陈疚意味深长的提了提唇。 公玉夷低声:“你要查闻绍了?” 陈疚反问,“以你看来,闻绍此人,可用吗?” 公玉夷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有疑。” “那我就知道了,”陈疚觉得有些凉,说话的声更凉,他淡淡道:“若是闻绍有问题,我便将他清掉了。” 公玉夷:“随你。” 陈疚勾了下唇,停下脚步抬眼望了望满空的繁星,喃喃道:“总觉得即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但愿没有,”公玉夷吐出一口气,也抬头望去,见陈疚伸手触空,像是要摘那漫天繁星,他笑了笑:“平平静静的把这个春猎结束了,我回京后还有一大堆事呢,可别再生枝节了。” 陈疚侧过脸,“大营内里里外外都查了吗?” 公玉夷:“都查了三遍了。” “确定没问题吗?” “确定。”公玉夷苦笑,“再有问题,我就得怀疑你和姚玉泽有人是奸细了。” 陈疚也笑了,他不会是,至于姚玉泽,自然也不会。 “你别操心布防了,你操心操心你的棋子,可不是个安分的,”公玉夷一边走一边道:“乔姑娘已经见过黔州刺史了,以她的聪明劲该知道刺史背后另有他人操控,龙潭虎穴她可不乐意闯,估计这会子满脑子想着怎么溜呢。” 陈疚安静的走到了帐前,才若有所思的说:“她溜不掉。” 第九十七章 使臣 翌日午时不到,内监便来报,两国使臣到了,晚些时候圣上设宴,皇后身为国母,定要出席的,乔冉一行人便赶紧帮皇后装扮,收拾好已经两个时辰后了。 映红端着水盆出来,就见乔冉在帐外站着,碰了她一下道:“想什么呢,今晚设宴招待来使,明日便开始春猎了,可好看了。” 乔冉咧嘴一笑,从她手中接过盆,探问道:“映红姐姐知道两国来使,都是什么人吗?” 映红被乔冉叫的心里甜,但也是轻摇了摇头道:“这我哪儿知道,晚宴上你就见到了。” 乔冉“哦”了声,帮映红把水倒了。 晚宴戌时开始,酉时一刻,圣上身边的内监便来请皇后过去,以往这种场合,皇后都是让映红映紫跟着,今夜她让映紫在外面等着,映红带着乔冉入席。 乔冉小小惊讶了一番,看映紫脸上也是一惯顺从的表情,便低声应下了。 接待的大帐装扮的也是十分隆重,虽在西郊大营,却一点儿不比宫里差,更何况使臣们都是姚玉泽安排人去接的,即使这仅仅是大营外围,他们对来路也丝毫不清楚,进了大营又是一番人多眼杂的景象,他们更是消息都窥探不得。 大帐外候着不少两国的随从,乔冉没去过平景,却从两国随从的穿着上也能区分开,晋楚民风多洒脱,服饰稍简便些。至于平景,连随从的衣裳都是一丝不苟,站姿严谨。 内监在外面报了声:“皇后娘娘到。” 乔冉遂低下头跟进去,里面方才还热闹的声整齐划一,“娘娘千岁。” 从这不一的人声里,乔冉竟听到一丝熟悉的嗓音,她寻着声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秦怀,当即睁大了眼睛。 平景来使,秦怀真的来了! 他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当初蜀中闹了那么一通,保不准这京都官员有人见过他的通缉令呢! 秦怀也瞧见了乔冉,眼中同样惊色一闪而过,随即露出一抹久别重逢的笑。 待皇后落座,乔冉伺候在身侧,也终于抬头看清了两国来人,坐在秦怀……哦赫连怀身侧的公子,瞧着就是非富即贵,就连旁边的水灵女子,都极为不俗。 赫连怀不知低头和身边公子说了什么,那公子先晋楚一步起身开口,拱手作揖道:“百里明哲奉我皇之命,携礼来访,愿我平景与大梁结永世之好,成两国之谊。” “好。”李和璋大笑,“二皇子亲自前来,平景的诚意朕看到了,能结两国之谊自然是民心所向,朕之所向,二皇子请。” 李和璋端起酒一饮而尽,百里明哲自然也不甘落后,他三十来岁,为人沉稳内敛,是平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此次平景皇派他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赫连嫡孙,不免让人揣测平景皇的用意,这是特意借大梁一行历练百里明哲,若此次他有功而返,便有八九成可能得那太子之位了。 百里明哲笑声爽朗,大方的向李和璋介绍,“圣上,这是我妹妹百里嘉月,嘉月调皮,听说我要来大梁,便羡慕大梁的风土人情,一心闹着要来,圣上可容留她在京都多玩几日。” 百里嘉月眼眸弯弯,以人畜无害的模样站起来,脖间的银环清铃作响,比起百里明哲的严谨,她更像个被尊宠的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颦一笑都是可爱,让人忍不住生了喜爱之心。 “嘉月给圣上问安,第一次来大梁,这一路上山河壮丽,珍馐诱人,连碰上的人都和善可亲,嘉月真舍不得回去了呢。”百里嘉月人美声甜,笑嘻嘻望着李和璋,“嘉月就是喜欢大梁,哥哥所说,圣上若是不方便,嘉月便不多留了,下次再来玩也是一样的。” 李和璋和颜悦色,“嘉月公主既然喜欢,多留几日又有何妨,朕派人护着你,给你当路牌。” “谢谢圣上。”百里嘉月的喜色都跃在脸上,美滋滋的坐下了。 如此一来,李和璋对百里明哲一行人,更多了几分重视。 等这边热闹完了,晋楚那边才缓缓起身,为首的脸色明显有些僵。 “田子车见过圣上,我皇特派臣下携礼来访,恭祝圣上千秋万代,大梁永昌永盛。晋楚的礼单已奉上,圣上可见我皇友好之心。” 田子车此人乔冉没听过,可看李和璋的态度及此人的打扮,应是类似赫连怀这种晋楚勋贵,受晋楚皇重用。 李和璋也是笑脸相迎,“田柱国亲临,朕也是欣喜万分,晋楚的礼单贵重,有劳田柱国一路辛苦了。” 李和璋到底没有对百里明哲那般客气,田子车仍微僵着脸,“谢圣上。” 李和璋突然道:“不过朕确实有一疑问,不知田柱国能否替朕解答?” 田子车一展手,客气道:“圣上请问。” 李和璋笑着道:“田柱国来前,朕与你皇商定来访一事时,国书中称贵国三皇子殿下会同柱国一同前来,为何而今只有柱国来了?” 司子瑜? 乔冉默默给皇后添茶,掠了田子车大柱国一眼,心道:“幸好司子瑜这个欠揍的没来。” 只不过李和璋这么一问,就让田大柱国有些下不来台,毕竟说好要来的三皇子最终失约,说出去都有损两国颜面,李和璋既要扬国威,哪能轻飘飘将此事揭过。 田子车顿了一瞬,连忙解释,“三皇子临行前突发骤疾,没有办法我皇便让臣下先行,三皇子此次没来,实属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向圣上告知,圣上勿怪。” 李和璋自然不信,嘴上却问,“三皇子的病,可要紧?” “劳圣上忧心,三皇子只是日夜操劳,不小心染了寒,身上起了疹子出了疮而已,”田子车道:“静养一段时间应当不会危及性命。” 李和璋皱了皱眉,“那便好,确实事发突然,朕哪能责怪呢。” “圣上宽宏。”田子车尴尬的坐下,低头喝酒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只是他掩饰不精,被很多人暗暗瞧在了眼里。 不一会,席间歌舞升平,三国臣子间挨个敬酒,满嘴说着客套话,乔冉和赫连怀对视了几眼,赫连怀似也有话要跟乔冉说,可这种场合,两人自然没办法亲近。 眼看宴会就要结束,大家都多少带了醉意,乔冉双腿都站麻了,百里嘉月忽然要给大家舞一曲,李和璋笑着允了。 伴随着弦音,百里嘉月翩翩起舞,灵动的笑容引人注目,一舞毕,众人纷纷鼓掌。 百里嘉月高兴道:“这支舞我学了好久,在家的时候哥哥他们都说我跳的不好,可今日大家明明都鼓掌了,我就说哥哥骗我。” 百里明哲扶着额无奈的笑,“行行行,哥哥骗了你,你快回来坐着,别让人笑话了。” 李和璋笑着夸赞,“嘉月公主跳的很好,朕赏,公主喜欢什么,就着人告诉朕,朕安排人给你送来。” 百里嘉月满目欢喜,快要跳起来,“谢谢圣上,圣上待嘉月,比父兄们都要好,嘉月真是太感动了。” 她这么一闹,帐中气氛活跃不少,李和璋还真赏了百里嘉月很多东西,百里嘉月喜上眉梢,一个劲的拉着百里明哲说道,百里明哲头都被她吵大了,只能求饶。 本来席到这里应该散了,可田子车趁大家安静时又站起来,冷不丁的请道:“圣上,我皇还让臣下问问圣上,之前与圣上国书中商议的联姻一事,圣上可有定下。” 此话一处,在坐的满朝文武都抬起了头,明显不知晓此事,就连乔冉身旁的皇后,都愣了一下,不过只是短短一瞬。 大家都知道,李和璋膝下公主本就少,如今待字闺中的一个都挑不出来,若要联姻,必然要从宗室或者身边亲信之人的女儿中挑一个出来。 或者,让晋楚嫁个公主过来。 田子车偏还是一脸认真,看着有些迫不及待,李和璋神色微敛,正色道:“朕也想知道,晋楚皇提出此事,是作了何打算,准备让哪位公主,嫁于我朝?” 场上的大臣都松了一口气,好在咱们圣上语气强硬,一下就点明了是晋楚嫁公主过来,一个公主而已,总不会掣肘什么。 谁知田子车却怔愣了一下,飞快道:“圣上,我皇欲求娶王妃的乃三皇子司子瑜,自然是向贵朝求娶公主啊。” 李和璋的脸色终于变了,“田柱国莫不是再说笑!朕难不成将七岁的公主嫁给你朝三皇子吗!” 田子车连忙道歉,“臣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皇说了,我朝没有嫁出两位公主的先例,这样也是不妥的,既然是结联姻之好,自然让诚心求娶一位大梁公主为宜。” 帐中的大臣又是一惊,宰相大人凝了凝神,率先问道:“本相不解,田柱国的意思是,晋楚皇已将公主嫁给了他国联姻,可是与哪国联姻,嫁的是哪位公主?此等大事,为何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乔冉默默给陈疚他爹竖了个大拇指,明争暗斗,咱陈相气势不输。 田子车:“陈相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柱国请说。” “两国联姻这种大事,怎么会一点风声都不透露,还不是因为我朝公主还没嫁呢,只是和明哲殿下先行交换了庚帖,定了个日子而已。” 陈相立即看了对面笑意吟吟的百里明哲一眼,“原来如此,二皇子方才可是什么都没说。” 百里明哲站起身,“婚姻大事,父母成全,方才也是因为还没彻底定下,这才没说,相爷勿怪。” 陈相坐怀不乱,向李和璋一拱手,侧过头对着众人开口,“本相也算是听明白了,二皇子要求娶晋楚公主,结两国之好,晋楚又来向我大梁求娶公主,那照此一来,我大梁不求娶个平景公主,这三国之好岌岌可危了不成!” 第九十八章 春猎 什么两国来访,众人至此可算是明白了,这分明是平景和晋楚联手,来探大梁的虚实了。 大梁平定了这么多年,平景终究还是坐不住了,只是不知他们许给了晋楚皇什么好处,竟让一向中立的晋楚皇稍稍偏向了平景。 能将公主嫁给百里明哲,可见平景给晋楚的好处究竟有多大。 乔冉看得出,在坐的一个个都是豺狼虎豹,她倒是没什么爱国之情,仅是觉得陈相快要被气死了,稍微有些替陈疚心疼。 百里明哲此刻还能面带歉意好好说话,可见此人城府之深,他道:“圣上也记得,我们三国定下不起战乱条约,如今条约仍在,我们自然遵守,不管是我平景求娶晋楚公主也好,晋楚求娶大梁公主也好,亦或是大梁愿不愿意同我们两国联姻也好,我们都只是为了让这个条约长久的有效下去,维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不是吗?” 李和璋道:“大梁与平景通贸多年,早就为两国之好打下了坚定的基础,又何须再以联姻为系?” 百里明哲笑道:“圣上说的是,联姻只不过是一种选择而已,我们此来也是赏猎,代我皇问好,咱不谈国事了。” “你们一路赶来,也是累了,”李和璋抬声,“朕着人安排你们休息,明日一早,可尽情赏猎。” “谢圣上。”百里明哲看了百里嘉月一眼,带着妹妹先退下了。 至于田子车,犹犹豫豫似还要说什么,可对上李和璋不容置喙的目光,被随从轻拉了一把,也拱手退下了。 不一会,帐内便只剩下众朝臣和自己人,李和璋沉了脸,缓缓抿了盏酒,“诸爱卿是何看法?” 帐下一时鸦雀无言,这是要商议国事了,皇后缓缓起身,低道:“妾身先退下了。” 李和璋道:“皇后留下,同朕一道听听。” 皇后便又缓缓坐了回去。 “陈相。” 被点名的陈相脸色也不太好,只道:“臣以为,联姻不妥。” 李和璋:“为何?” “百里明哲我们也都见了,此人年轻却不气盛,进退有度,言辞有方,”陈相说:“这几年平景又多出平景皇欲立百里明哲为太子的传言,此时百里明哲娶一位晋楚公主为妃,怕不是他所愿。” 赵大人道:“万一百里明哲娶的不是正妃,也不违背联姻的初衷啊。” 陈相转过头给他解释,“正妃也好,侧妃也罢,平景皇室会允许太子身边有晋楚女人吗?尚书你好好想想。” “那这……”赵大人醍醐灌顶,“陈相的意思是,平景和晋楚也不见得在联姻上达成一致?” 陈相眉头凝重下来,“不好说。” 李和璋:“陈相所言,也是朕所想,联姻一事容朕再好好考虑考虑,诸位也随朕一起静观其变。” 众人齐声,“圣上英明。” 朝臣都各自散了,李和璋才看着皇后开口,“宫中没有公主,宗室之人朕不放心,一旦联姻,合适的人选还是皇后你来定。” 皇后震惊,稍稍压下脸色,道:“妾身愿替君分忧。” 李和璋拂上皇后的手,“平景、晋楚,个个都是豺狼虎豹,与他们周旋,朕得做两手准备,你是不是对朕失望了?” “圣上,”皇后红了眼眶,“圣上的难处,臣妾都知道。” “这么多年,你都陪朕走过来了,”李和璋露出笑容,“放心,还应付的过来。” 皇后擦了擦眼泪,也是被李和璋这一刻的真情打动。 乔冉扶着皇后起来,就要回帐了,忽然李和璋身后出现一个人,虽是普通侍卫的打扮,可以乔冉的功力来探,必然是个高手,毕竟他何时出现的,乔冉都没反应过来。 由那人一起护着李和璋出去,乔冉注意力都在时刻藏在李和璋身侧的暗卫身上了,没注意到自那暗卫高手出现,就有一双眼来来回回瞅了她好几次。 乔冉送皇后回去后,皇后便以乏了为由早早歇下了,乔冉出了帐,听见来往的侍卫说,圣上往百里嘉月帐里送了不少东西,百里嘉月很是高兴。 “这个公主,倒是挺可爱的。”乔冉嘀咕了句,不由得想起了百里右,他在晋楚过着凄惨的日子,哪里知道,平景皇宫里的公主个个像百里嘉月一样天真烂漫。 夜里,乔冉发现营防又加重了一层,她更是不敢随意走动,只能在偏帐后吹吹夜风,却被人一把拉到了角落里。 “你胆子也太大了,你怎么过来的?”乔冉给了秦怀胸口一拳,“要是被发现了,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不是想乔乔了吗。”秦怀笑了一下,“晚上在帐里看到你,给我吓一跳。” 乔冉:“见到赫连公子,小女子也是吓了好大一跳。” “哎呦喂,好长日子没见了,你怎么也开始阴阳怪气了,还是听你叫秦怀来的舒服。” 乔冉冷哼一声。 秦怀上赶着哄她,“别人都当我是赫连怀,只有在你乔二这里,我才能做秦怀。” “你爱做谁做谁,我有事问你,”乔冉抬了抬眼,道:“国家大事我不管,可你们一旦联姻啥的,别打陈锦宁的主意。” 秦怀顿了一下,不怎么在意道:“你说的是陈疚的妹子?” “嗯。” “不瞒你说,我就是一陪跑的,家里让我陪百里明哲来一趟,我来之前,根本不知道他们怀里揣了什么鬼主意,”秦怀苦恼道:“晚上在帐里,我都快看见火星子了,给我吓得不轻。” “少给我装蒜。”乔冉踩了他一下,“营中防卫,我一路摸过去找你都有难度,你却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这,秦怀,营地里有你们的人?” 秦怀突然有点僵,“你别管了。” 乔冉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却也没多嘴,西郊大营里也有平景的眼线,多可怕的一件事,可…… “我冒着风险来,就是来问你怎么在这?”秦怀把乔冉掰回来,“你还待在大梁皇后身边,你怎么想的?” 乔冉:“说来话长,我明天准备跑。” “……什么?”秦怀下巴快要惊掉。 乔冉道:“既然碰上你了,那明日想办法帮我打掩护,等我逃出京,会给你去信。” 秦怀:“……” 要不要每次见面都这么刺激啊! 由不得秦怀拒绝,乔冉听到巡逻的声音,已经快步走了,“唉!”秦怀干巴巴的收回手,一脑门的黑线。 他想说,让乔冉提防一下百里嘉月来着,可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呢。 “算了,不说了。”秦怀又悄悄沿着来路返回了使臣大帐,在帐在碰上田子车,秦怀问候了句,“田柱国出来吹风啊?” 田子车冷着脸,“赫连公子,我找你们二皇子。” “二皇子睡了,有啥事明日再说。” 秦怀笑了笑,便把田柱国冷在了身后,他去了百里明哲的帐,见百里嘉月跪在里面,眼皮顿时跳了跳。 百里明哲看见赫连怀进来,挑了下眼皮,“赫连公子来的正好,帮我好好同嘉月说说,别坏了我的事。” 赫连怀后悔自己刚才不好好回去睡觉,跑过来找事。 “地上凉,殿下先让公主起来,别伤了身子。” 百里明哲:“若是这点凉都受不住,也不配我们培育她多年,浪费了无数人力心力,就养出一个白眼狼。” 赫连怀瞥了眼跪着的百里嘉月,烂漫神态全然不见,委屈的低着头,眼中流露出的,满是不甘。 百里嘉月和百里明哲虽养在一母膝下,可赫连怀知道,百里嘉月并非亲生,是平景皇与一贱婢所生,皇室养她多年,如今也到了用她的时候。 “嘉月,此次我带你来大梁,是为了什么?” 百里嘉月低声,“殿下让我留在大梁,为平景送回情报。” “还有呢?”百里明哲盯着她。 “娶一个晋楚公主,殿下的宏图大业将被限制,所以……嘉月愿替殿下分忧。” 百里明哲笑了声,“你既然都明白,那最好按计划行事,明日春猎,你知道怎么做。” 百里嘉月低头,“是。” 赫连怀从他们的对话中揣测出一二,百里明哲既不想娶晋楚公主,又不愿得罪晋楚,那他眼下便只能借刀杀人。 百里明哲想在大梁的地盘上除掉田子车? 好歹毒的栽赃嫁祸,看来明日的春猎,注定不能平静。 随从跟着赫连怀,小心翼翼道:“二皇子人前对嘉月公主宠溺有加,若非亲眼所见,属下也以为二皇子是真心疼爱嘉月公主。” 赫连怀道:“做给别人看的而已,百里嘉月身手怎么样?” 随从摇头,“属下不知。” 赫连怀也不知。 次日春猎,王公贵族的公子们各个意气风发,鼓声一响,他们便一马当先的冲进了密林。 李和璋欣慰的看着骁勇善战的儿郎们,扭过头对百里明哲说:“大梁的野味,二皇子可得好好尝尝鲜。” “是,”百里明哲笑着应付,低头问旁边人,“赫连怀呢?” “回殿下,刚刚还在呢,可能解手去了。” 百里明哲点头,李和璋没在平景的席上看到百里嘉月,“怎么不见嘉月公主?” “小妹有些水土不服,便让她在帐里歇着了,”百里明哲解释,“等她好点了,自己就出来凑热闹了。” 李和璋:“朕让御医去瞧瞧。” “我已经让医师看过了,没什么大事,”百里明哲婉拒了李和璋,场上旗鼓喧天,热闹非凡。 来来去去的侍从和婢女忙的不可开交,乔冉觉得是时候了,她低声对映红说:“我肚子疼。” 映红:“娘娘这里我伺候着,你快去。” 乔冉躬身从侧面离开,早上来的时候,她已经看好了路线,成败在此一举了。 不远处的公玉夷看到乔冉溜了,对一旁的陈疚道:“你猜她往哪边跑?” 第九十九章 密林 世家公子狩猎,身边都会有侍从跟着,因此林子里人多点很正常。 乔冉换了身简便的行头,随便跟着一行人后便趁乱进了密林,她要一直往西走。 耳边时不时有马蹄声传来,密林里的猎物,多数都是投放的,只要不擅自进入密林深处,便还算安全。 乔冉不一会就避开了人,朝深处去了,殊不知她的悄然离开,已被不止一人看在了眼里。 姚玉泽带人在猎场入口处接应,头一抬就看到了‘昌’的眼睛余阴公子,他朝里面看了一眼,“余阴公子,今日人多,你还是守在圣上身边更为妥当。” “姚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余阴走到一旁,“皇后娘娘身边的乔小冉,不见了。” 姚玉泽飞快的朝席间略去,果然不见乔冉的身影,“余阴公子,盯她做什么?” 毕竟‘昌’是控鹤卫,而余阴作为昌的眼,平日里只管圣上安危,姚玉泽一时想不到乔冉究竟做了什么,竟让昌盯上了。 余阴道:“姚将军有所不知,我和乔小冉貌似有点旧账清算。” 姚玉泽更是不解,可他还是将余阴放了进去,叮嘱道:“务必将人找到。” 余阴笑了一下,他昨夜在皇后身边见到乔冉,便觉得有些眼熟,整整想了一夜,才想起来哪儿见过她。 蜀中黑市,丹道观外,联合别人偷走自己竞拍的丹药的那个小贼! 他做了多年的眼,不可能认错人。 可恶的小贼,就是化成灰他都认得,那次丢了丹药,即使他后来又花重金在丹道观带了一些回去,可还是浪费了不少时间,回来后狠狠受了‘昌’一顿责罚。 小贼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手都伸到皇宫里了,余阴将此事告知了昌,昌让他无论如何今日都得盯紧乔冉。 姚玉泽尽力维持着场上的秩序,丝毫不敢出差错,当溥景急匆匆过来时,他没来由的心慌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溥景贴近姚玉泽的耳朵,低声:“黔州刺史死了。” 姚玉泽双目一嗔,“在哪儿?” “就在里面,我已经让人封锁了现场,没有透露一丝消息出来,”溥景皱眉道:“将军,是被射死的,可能是误伤。” 姚玉泽拉着其他人吩咐了几句,便快步跟着溥景往里面去,“两国使臣都在,不可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失了颜面,封锁所有消息。” “卑职明白。”溥景道:“圣上那边?” 姚玉泽:“告诉公玉夷,他知道怎么做。” 乔刺史被杀的地方,在猎场靠西处,周围树木高大,尸首是直挺挺倒下去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半个衣襟。 溥景蹲在尸首旁,“乔刺史,无缘无故怎么进了猎场?” “不是我们的箭,”姚玉泽看过后道:“今日用箭都有标志,这箭通体光滑,乔刺史被一箭穿心而过,很是蹊跷。” 溥景起身,“现在怎么办?” 姚玉泽往更深处看去,吩咐道:“先将尸首带走,我去追乔小冉,你去告诉公玉夷,让他再加强布防。” “乔小冉跑了?”溥景脑子一凛,“乔刺史不会是乔小冉杀的吧?” 姚玉泽沉声:“别乱下定论,切记,不可声张。” “是,将军放心。”溥景带人飞快的处理好现场,席面上依旧是有说有笑,没人知道短短一刻内发生了人命要事。 公玉夷收到溥景的消息,神色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看来今天不是个逃跑的好日子,瑾舟,出事了。” “黔州刺史,不是我杀的。”陈疚皱了皱眉,“我进林子一趟。” 公玉夷想拦一下陈疚,可陈疚似乎听不进去,带着解老十便从小道走了。 解老十:“公子,可要老十暗中一起找乔姑娘?” 陈疚:“找。” 按照陈疚的计划,这茫茫百里的西郊密林,有不少他们自己的人在里面,盯住一个乔冉不成问题,让她碰一鼻子灰最后还得乖乖的被迫回来。 里面人迟迟没传出消息,要么遭了难,要么跟丢了。 —— 看似平静的春猎,实则已掀起了巨大的风浪,好几波人穿梭在林子里找乔冉的踪迹,殊不知乔冉这倒霉孩子看见了不该看的,听见了不该听的,同敌国奸细撞了个正着。 乔冉看着面前的一众黑衣人,戒备道:“我不管你们是平景人,还是晋楚人,你们所谋之事都与我无关,我走我的,大家就当不曾见过,可好?” 对方领头的瞧身条是个女子,旁边的黑衣人低头同她说了什么,她黑布下的眼睛轻眯,低说:“上。” 刹那间,对方就要取乔冉性命,乔冉与他们缠斗起来,且对方身手都不算低,一时将乔冉拖住了。 迟迟不见那女子动手,乔冉看她双手一直掩在袖子里,擒贼先擒王! 乔冉解决了两个黑衣人,一招逼近那女子,那女子脚下步伐灵动,竟是轻而易举便闪开了。 “速战速决,杀了她。”女子发号施令。 乔冉隐隐觉得她声音有些印象,却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有人来了……”,黑衣人凑近女子又低声说了什么,只见那女子黑瞳一沉,袖口一扬,乔冉一直提防着她使坏,及时使出碧缠将毒气化解了稍许,在女子震惊的瞬间,她已经飞快的跃上树窜进了密林。 女子见她跑了,“撤。” 天不逢时,她们几人还没撤开,便撞上了追过来的姚玉泽。 “好大的胆子!” 姚玉泽只一眼便瞧出对方不是大梁人,居然能潜进西郊密林,若是以往,他一支令箭便能将金吾卫招来,可今日两国使臣都在前席,不宜将事情闹大。 他给溥景留下标记,便朝黑衣人追了过去,黑衣人的女子下令,将姚玉泽解决掉。 她雪白的手腕轻转,便已将数十种毒悄无声息的散在周围,姚玉泽先是解决了两个黑衣人,随后先是内力不稳,继而体内气血翻涌,直至内力发散使不出来。 “卑鄙!”姚玉泽也意识到自己是被下毒了,他盯着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黑衣女子,“你究竟是谁?” 女子没回答他,对旁边人低身道:“快把他杀了。” 姚玉泽中了小人诡计,呕了一口血半跪在地上,堪堪挡住两招致命杀,就在他体力不支之际,一块碎石击开了黑衣人的剑。 “别以为就你们会用毒,让你们也尝尝我的断魂散。” 乔冉去而复返,从树梢上一跃而下,袖口一扬便是数丈远的毒粉,最前面的黑衣人说了句“小心”,其他人便齐齐捂住口鼻。 乔冉趁机捞起姚玉泽,冷笑道:“别愣着姚大将军,赶紧跑啊。” 尽管黑衣女子一眼就看出乔冉的毒是假的,可等她喊出来时乔冉已经和姚玉泽消失在了林中,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她只能快速撤退。 姚玉泽摆脱乔冉,又是一口血,乔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大将军别死我这啊,回头赖我头上,我十张嘴也说不清。” 姚玉泽一运功便又是心口绞痛,他面色都有些发青,可还是瞪着乔冉,“你和方才这些刺客什么关系?” 乔冉失笑,“姚玉泽你瞎了吗,刚才他们要杀你,是我救了你?” “你不会那么好心。”姚玉泽一点儿不领情。 乔冉忍住了给他一脚的冲动,“我刚才就不应该多管闲事,让你死了算了。” 姚玉泽靠在书上,封住了自己的穴位,他哪怕吃了解毒丹,也没有化解身上的毒,得赶紧回去,还不忘拉住乔冉,“跟我一道回去!” 他就知道乔冉肯定有问题! 黔州刺史方死在林中,乔冉就出现在这,还和一群不知身份的黑衣人缠斗过,而且,她一直以来居然都在隐藏身手。 “跟我回去!” “?”乔冉轻轻一推,就差点将姚玉泽推倒,“第一,我和刚才的黑衣人没关系,第二,我去而复返只是一时脑热,觉得这么死太便宜你了,第三,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姚玉泽艰难开口,“你到底是谁?黔州刺史怎么死的?” 乔冉愣了愣,“我那野爹死了?” 姚玉泽看她的表情确实不知道,还是固执的伸手拉她,“走,跟我回去查清楚!” 乔冉:“……” 她真是服了。 “不好意思了姚大将军,咱们后会无期。”乔冉嬉皮笑脸的一拱手,就将姚玉泽劈晕了,见他唇色都逐渐发黑,想来是中毒不浅,稍用内力暂且帮姚玉泽压制毒性,听到有人来了,才将姚玉泽扔下逃之夭夭。 —— 狩猎场上,李琛遥遥领先,众臣赞誉连连,李和璋脸上也带着笑。 公玉夷飞快的安排好场上事务,稳住变故,才悄声禀了李和璋,只见李和璋方才还笑意宴宴的脸上,瞬间僵冷了下来。 “给朕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公玉夷退下。 李和璋开始坐立不安,峻冷的目光轮番扫在百里明哲和田子车脸上,皇后看出了李和璋的愁容,温声:“圣上怎么了?” 李和璋看了眼她身后,“跟在皇后身边伺候的乔小冉呢?” 皇后这才注意到,乔冉久去未归,映红连忙低声,“娘娘,小冉肚子疼。” “怕是吃坏了肚子,”皇后差了个婢子去找,对李和璋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李和璋审视着在场所有人,逐渐变得阴沉。 公玉夷几乎在一刻之间,将营地的侍卫大换血了一次,他唤来了溥景,“姚玉泽中毒一事别让人知道,林中的可疑刺客你再带人去搜罗一圈。” 溥景关切道:“将军怎么样了?” “昏迷不醒,不过他醒来之际说过刺客头领是个女子。” 溥景:“女子?” 公玉夷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就走,道:“我去慰问一下嘉月公主。” 第一百章 生乱 “指挥使,”百里嘉月帐外伺候的婢子看见公玉夷来,连忙见礼仪。 公玉夷道:“嘉月公主身体不适,你们可好好照顾了?” 婢子应,“奴婢们都小心伺候着,已经好多了。” “进去通传一声,圣上请嘉月公主前席坐。” “是。” 婢子方进去,百里明哲便风风火火来了,向公玉夷见过礼,百里明哲爽朗一笑,“这狩猎都快结束了,小妹出来也赶不上好,劳烦指挥使跑一趟,不管她了,让她自个待着去。” 公玉夷待人向来是春风拂面,“该有的礼数可不能少,哪能对嘉月公主不闻不问,二皇子早该让人来请公主的。” 百里明哲:“指挥使想的周到。” “嘉月公主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歇了半天了还没缓过精神来,可不像昨日的她。” “她第一次出远门,难免不适应,”百里明哲一瞥眸,看到婢子从里面出来了,她挑着自己带过来的婢女问,“公主好些了吗?” 婢子用平景腔调答,“好多了,公主这会刚起,正吃茶呢。” 百里明哲像是放下了心,继而对公玉夷道:“指挥使不如随我一同进去看看。” 公玉夷犹豫了短短一瞬,“是该去看望一下公主。” 进去后百里嘉月果真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人蔫巴巴的,看到两人从凳子上起身笑了笑,“是嘉月身体不争气,还劳烦指挥使来看我,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抱歉。” 公玉夷不动声色的将帐内景象收在眼底,百里嘉月似乎真没有出过门,便道:“我让随行御医来给公主瞧瞧,毕竟大梁的气候,御医们更熟悉些,好对症下药。” 百里嘉月小脸白了白,一副歉疚的模样,“想着让随行的医师开点药就好了,本不想太麻烦你们的。” 公玉夷笑,“无妨。” “那就……”百里嘉月轻抬眉,话还没出口,百里明哲就打断她道:“那就麻烦指挥使了,毕竟小妹的身体不能出差错。” 他说完朝公玉夷一礼,公玉夷道:“那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晚些时候我着人来请公主入席,今夜吃的丰盛。” 百里嘉月:“好。” 公玉夷快步出了帐,吩咐亲信道:“盯着百里嘉月的帐,进进出出的人都要看清楚。” “指挥使觉得林中的事和嘉月公主有关?” 公玉夷顿了顿,摇摇头道:“不知道,先盯着。” “是。” 姚玉泽一伤,公玉夷差点自乱阵脚了,好在顺利将情形稳了下来。 不出所料,遁入密林的刺客并非一时就能抓到的,尽管公玉夷联合西郊守军及时守住了密林各个出口,可西郊密林绵延甚广,一处处搜寻,缩小范围也得多日。 猎后,李和璋借休憩的名义回了帐,在帐内大发雷霆。 “曹勇!你这个西郊大营是怎么守的,在眼皮子底下让刺客进了猎场,朕看你的狗头是不想要了!” 李和璋指着曹勇的鼻子骂,人人都知京都城外,有十万驻军驻扎在西郊军营,圣上为统治军权,一直未封将领,只保留了曹勇的校尉一职,让他打理着驻军日常的操练,而真正的统领还是圣上。 西郊驻军平日里的风吹草动,都被李和璋看的清清楚楚,即使这样,还是在春猎时出了岔子。 曹勇匍匐在地,早已汗流浃背,他这项上人头,怕是保不住了。 “还有你!你!你!”李和璋把旦凡有点职位的人都挨个骂了一遍,不一会帐中乌压压的跪了大片人。 “传朕令,彻底封锁西郊密林,定要将刺客抓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李和璋阴沉道:“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 “是。” “公玉夷!” “臣在。”公玉夷连忙上前。 李和璋道:“加强营中安防,切勿再出差错,平景和晋楚来势汹汹,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 “是。” 李和璋发完火,便将其他人都打发了出去,他瞬间又胸闷不已,‘昌’从背后出来,将时刻备好的药丸奉上,李和璋一口吞下,才大喘气道:“朕还没死呢,这些奸细们就卯着劲的毁朕的基业,你说,这么多年了,怎么就除不干净呢。” ‘昌’嗓音沉稳,一字一句答:“圣上莫动气,斩草除根是长久之计,这百年基业还得圣上守呢。” “朕怕还没守两年呢,就被这一群蠢货气死!”李和璋又锤着胸口通气,“朕真是白养着他们了,一个个都是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昌’低着头,“圣上,臣下还有一事禀。” 要说李和璋最信任的人,还是自己身边的四位控鹤了,他道:“你说。” “臣下曾让‘眼’到蜀中取过一趟药,遇到小贼,丢了东西,眼下那小贼被撞见了。” 一听这个,李和璋更是来气,“是谁?” 昌道:“皇后娘娘身边的乔小冉。” “谁!” 李和璋怀疑自己的耳朵,眼睛瞪的老大。 昌又重复了一遍,“乔小冉。” 李和璋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忽蹭地站起来,“乔小冉”,“黔州刺史之女乔小冉”,李和璋闭了闭眼又睁开,“朕还把她留在了皇后身边,而黔州刺史现已死在了密林,凶手还未查明。乔小冉人呢?” 昌道:“跑了。” “什么!”李和璋一个转身,瞠目,“这群废物!” 昌看着李和璋的表情,意识到圣上已经变得越来越容易动怒,燥郁…… “她就是奸细不成?”李和璋沉了半晌,吩咐昌,“立即去黔州一趟,将所有和乔小冉有关的人都抓起来,还有平日里和她接触最多的人,通通羁押,朕就不信审不出来。” 昌道:“是。” 等李和璋怒气平复些,昌才出去,余阴败兴而归,耷拉着脸道:“我没抓到人。” 昌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要是那么容易能让你抓到,就不是普通人了。” “现在怎么办?”余阴简直要哭了,怎么每次事情都能让他办杂。 “你确定在蜀中联合别人偷走你药的,就是乔小冉?”昌又问了一遍。 余阴激动道:“就是她,虽然她当时女扮男装,还遮住了半张脸,可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不可能这点认人的本事没有,绝对就是她!” “那就好办了,”昌沉了沉眸道:“你去办两件事,第一去黔州将刺史府的人都控制住,第二拿着乔小冉的画像去蜀中查,查清楚她在蜀中的所作所为,总能查到蛛丝马迹。” 余阴气愤愤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 “赶紧去。” 余阴带着满腔的怒火去查了,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将消息告知了陈疚。 陈疚唤来了周木,“你速速去蜀中一趟。” 周木领命,也径直往蜀中去了。 晚些时候篝火明亮,白日里的猎物已经变成了美味佳肴,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表演天赋,装的一个比一个平静。 公玉夷和陈疚站在后面,局外人一般眺望着眼前的景象,两人的愁容和算计一起,直达眼底深处。 陈疚问他,“追查的怎么样了?” “曹勇在圣上眼皮子底下贪赃枉法,近一年来就往大营中收了不少人,只要钱给的够多,他就能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人进来塞个活,经三重盘查,各营里加起来总共少了十三个人,”说到这,公玉夷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十三个人的身份都是假的,具体是平景人还是晋楚人不清楚,密林中的黑衣人刺客,就是他们。” 陈疚道:“害虫都是家里养出来的!” 他声音虽淡,可从他脖颈间愤起的青筋便可看出,他已经气极了。 公玉夷继续道:“刺客一开始想趁着春猎杀的,应该不是乔刺史,我们在乔刺史帐中查到,有人用密信邀他去林中溪边一趟,他还没到溪边,就被射杀了,一击毙命。” 只是碰巧撞上了可能。 “我看看,”陈疚伸手把信讨了过来,平平无奇的纸张,上面写着,“林中溪边,相商换女进宫事宜。” 陈疚看完道:“此人知道乔冉的身份是假的?这个宫中,除了你我,还有谁?” 公玉夷:“姚玉泽?” 陈疚:“他不知道。” 姚玉泽只是怀疑,却从未证实过。 “那还有谁?” 两人相视一眼,都猜不到这个人是谁。 “那他杀乔刺史的用意是什么?”公玉夷扭头看向陈疚。 陈疚看向远处燃起的篝火,众人推杯换盏间他缓缓道:“既然知道乔冉的身份是假冒,那还杀了乔刺史,这不明摆着吗。” 公玉夷蹙眉,“此人帮乔姑娘遮掩身份?” 陈疚轻微点头,“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多此一举,乔冉无心留在皇宫,早就谋划好了出逃之路,眼下事情闹大了,都不好收手。” “可此人身份隐秘,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我们又怎么找出他呢?”公玉夷头疼。 “待两国使臣走了,圣上定会重重发落曹勇,乔冉曾在蜀中得罪过余阴公子,怕是也在劫难逃,此人定会有所动作。” 陈疚说完,拢了拢衣,便扭头往帐子里去,公玉夷快步跟上,“你不担心乔冉落到金吾卫或者驻军手里?他们现在已经封林了。” 陈疚笑了笑,“她既然敢逃,肯定有安然无恙离开的法子,她平安后,会联系我。” “你就这么笃定?”公玉夷摸不准两人的关系。 陈疚只道:“她还是信我的。” 第一百零一章 装傻 晚宴都快结束了,陈疚的人来报,“赫连怀自中午进帐后也一直未出来,称身体不适。” 陈疚在帐中烤火,听后让解老十拿来披风,“巧了,一个两个的都身体不适,去会会这位老朋友。” 解老十道:“公子既然早就认出了秦怀,为何不早些拆穿他。” “赫连怀,平景赫连嫡孙,平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陈疚冷笑,“他不理赫连家事多年,对外称是寻仙问道去了,这才回去赫连氏不久,赫连氏内对他不满的人比比皆是。” 解老十安静听着,陈疚将赫连怀的一生都细细数了个干净,早就查了个底朝天的人,在乔冉从晋楚流落回来后,陈疚便将赫连怀以及秦怀查清楚了。 “他赫连怀就算有什么坏心思,目前羽翼未丰,也使不出来,不过是仗着赫连嫡孙的名头作威作福而已。”陈疚碰上皇城司的人,微一点头,到了无人处才继续道:“让人盯了他一天,也没见他憋什么坏心思。” 解老十偷偷看着陈疚的脸色,“赫连公子昨晚不是和乔姑娘见了一面吗?” 陈疚冲他弯了弯嘴角,“这两人凑一起,能出的都是馊主意,与今天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关系。” 解老十愕然,自家公子从不轻易相信他人,可对乔姑娘,以及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卸下了戒备之心。 他不知道这对公子来说是不是好事,只知道,将来总有一天,乔姑娘知道真相后,怕会永远的离公子而去。 到那时,公子又当如何。 陈疚过去的时候,在帐外就听见里面乱哄哄的,解老十开口,“进去报一声。” 跟着赫连怀的随从当即进去报了,不一会,从帐里面拥出来十几个人,有男有女的,方才里面不知道讲什么民间话本呢,聚了一大堆人。 陈疚皱了皱眉进去,方一踏步就闻到帐里重重的熏香,他掏出帕子挡了挡鼻,抬眼就看到赫连怀从椅子上蹦下来,露出一口白牙道:“不知指挥使有何吩咐?让大人三更半夜到我帐里来了。” 陈疚轻一招手,解老十便带着人都出去了。 赫连怀挑了挑眉。 陈疚这才慢条斯理道:“秦公子,别来无恙。” 赫连怀佯装愣了一下,并不动容,“什么秦公子?大人别是晚上酒喝多了,跑我这醒酒来了,胡言乱语的。” 陈疚也不理会他的装傻充愣,“乔乔眼下不知所踪,到处都是暗中捉拿她的人,昨夜你和乔乔见面,都说什么了?” 赫连怀抿了一下唇,还想继续装着,不料陈疚一点都不和他绕弯子,硬邦邦道:“乔乔要设法离开宫里的事,我一直都知道,本想让她先在皇后身边忍耐一阵,回头找个由头把她放出来,结果她按捺不住先跑了,现在惹了一屁股的事,你说怎么办?” 赫连怀这下彻底装不住了,他又不傻,大概也猜到西郊大营出了不小的事,毕竟百里明哲和田子车,没一个吃素的。 “乔乔现在很危险吗?” 陈疚轻抬了下眼皮,看着赫连怀的意思明晃晃的是“不装了”三个大字,赫连怀没皮没脸的一笑,随即又严肃起来,“其实我昨晚真没和乔乔说啥,一见面她上来就说要逃出皇宫,正常人哪儿承受的住她这么胆大,容不得我和她多说几句,她就走了。” 陈疚轻“嗯”了声。 赫连怀无奈,“我就见了乔乔一面,这你都知道,那不会也有其他人看到了吧?” 陈疚:“你以为你能轻而易举躲过巡防?我提前打点过,没有人知道。” 赫连怀顺顺心口,“那就好,多谢陈公子了。” “我们都是为了乔乔,”陈疚说:“只要她平安无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到这,乔冉这个傻子怎么好端端进宫了?”赫连怀简直不敢相信,曾经横霸一时的乔冉,也是躲着京都的,怎么可能自己跑宫里谋生计去。 她也没落魄到那个地步吧? 陈疚并不打算和赫连怀细聊这件事,敷衍道:“说来话长。” “……”赫连怀:“你俩真是,不说算了,那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帮乔乔一下。” 陈疚忽然抬头,“你今天没帮她吗?” 赫连怀立即否认,“大哥,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在这营地里寸步难行,我怎么帮她?我要和她一起逃,指不定现在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陈疚闭了嘴。 “我也无能为力,只能靠她自己了。”陈疚一脸沉重。 赫连怀急切道:“别啊,她让人逮住就完蛋了!陈大公子,乔乔好歹当你是哥们,你得帮帮她啊。” 陈疚叹息,“我尽力,毕竟我无权无势,身子也弱,这次也是为了乔乔在京都待了许久,等她平安后,也要离开了。” 赫连怀挫败,“那我们都再想想办法吧。” 乔乔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 帐中静了一会,两人这会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无济于事,陈疚自然而然的转移话题,“平景皇有意将嘉月公主嫁过来?不然,二皇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小妹千里迢迢到大梁。” 赫连怀当即打起了精神,他和陈疚眼下身份有别,私下来往本就不好,若是再让这病秧子从自己嘴里套出点什么话,那他回去还不得被老爷子打死。 可话又说回来,对于平景和大梁的陈年恩怨,他并不认为明争暗斗是长久之计,打打杀杀的永无尽头。 赫连怀半天不语,陈疚低声:“不方便回便算了。” 赫连怀道:“你问我也没用,朝中的事,我向来不关心。” 陈疚了然,便起身告辞了。 —— 昨夜多数人都喝了个酩汀大醉,直至天亮时分才幽幽转醒。狩猎结束,李和璋原本应启程回宫的,可他却下令在大营多待两日。 百里明哲一大早就和田子车打了个照面,简单的行了个虚礼,百里明哲道:“田柱国貌似心情不太好?你也水土不服吗?” 田子车扯了扯脸皮,“确有些身体不适,劳二皇子操心。” 百里明哲大步走开,田子车紧绷的身体才逐渐放松,掌心竟出了汗,若非暗中有人提醒,他如今怕早就横尸荒野了。 昨日午时前,他回到帐中顺手一摸,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明晃晃的告诉他,有人欲借刀杀人,让他小心提防。 田子车当时就一身冷汗,虽不知是何人悄无声息的把纸条塞到了自己身上,可自午时开始,他一切吃喝都是挨个用银针试过,居然真有人给他下毒。 晚宴上,他更是如芒刺背,一刻也不敢离开人多的地方,千防万防才到今日。 身为堂堂柱国,田子车只是稍做推测便知道欲加害他的人是谁了,在大梁的地盘上,除了百里明哲想渔翁得利,李和璋还不至于蠢到杀来使。 “好一个百里明哲,”田子车咬牙切齿,“背地里玩阴的,等我回了晋楚,有你好看的。” 田子车既然起了提防之心,又加强了身边的护卫,想再取他的性命便是难上加难,百里明哲责怪百里嘉月这点事都办不好,百里嘉月忍着委屈。 “罢了,”百里明哲皱眉道:“这次也并非全无收获,我们从长计议。” “是,”百里嘉月擦了擦眼泪起来,“那我还要想办法留下来吗?” 百里明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想留下来,如若不然,也不会把事情办成这样。” 百里嘉月惊慌失措,连忙解释,“不是这样的,殿下你要相信嘉月……我。”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百里明哲冷哼,“好在你没留下什么把柄,林子里的人都中了你的毒,用不了多久大梁便能得到一堆尸体,算你没功劳也有苦劳吧。” 百里嘉月苍白的脸色总算红润了一点,低声道:“可惜让那女子跑了,也没能将姚玉泽击杀。” “那女子跑是跑了,可却也自身难保,对我们构不成什么威胁,”百里明哲心情好了些,“既如此,就安心在这待着,等回平景后,再另作打算。” 百里嘉月悻悻的坐了回去,她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幅面孔,既能装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也能是现在这副忍辱负重,娇弱可欺的模样。 她本就是百里明哲自小培养的一把刀,如何用,怎么用都是百里明哲说了算,她不允许有自己的想法,不允许做任何让百里明哲不满的事。 她的毒,在平景也算人中翘楚了,可竟还是让乔冉在她手底下安然无恙的逃走了。 乔冉也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有碧缠傍身,雄厚的内力能帮她避开不少毒气,因此乔冉并未被百里嘉月的毒素所影响,她遁入密林前就猜到,李和璋肯定会第一时间封锁密林,所以也压根没打算硬闯出去。 她摘了点野果对付了一晚上,便在林子里和抓捕者玩起了游击,想抓住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致摸清了金吾卫和西郊驻军的搜查路线,乔冉就找了块风水宝地安安稳稳的猫了起来,待他们夜里松懈起来,乔冉便能钻着空子离开这。 金吾卫从林中陆续抬出了十三具尸体,经过一一比对,正是驻军中失踪的十三人,公玉夷让人验尸,陈疚瞥了眼便失了兴趣。 “你说乔姑娘这会出去了没?”公玉夷好奇。 陈疚不假思索道:“守这么严,她怕还得躲几天。” 第一百零二章 因缘 李和璋在军中待了两日,才下令回宫,皇后帐里气氛凝重,收拾东西都是蹑手蹑脚的。 皇后还小病了一场,映红将茶奉上,“还有一会启程,娘娘在浅睡一会。” 皇后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才将映红招到跟前,低着声问:“你再出去打听打听,小冉找到了没?” 映红赶紧左右看看,屏避其他人,“娘娘,以后切不可再提起这个人了。” 虽然刺客奸细潜入一事营里瞒的密不透风,可贵为皇后,怎么会一点儿都不知道。乔小冉失踪,臣子们都猜测她就是奸细,潜进宫另有所图,圣上没责罚坤宁宫已经是万幸了。 皇后道:“事情尚未盖棺定论,怎么就不能提了,小冉怎么说也是本宫身边人,若是真出了事,本宫还能难逃其咎不成。” “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映红跪地,细声道:“此时圣上正在气头上,我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一事?”皇后垂了垂眸,看着手中金丝帕子,幽幽道:“只要本宫一日在这宫中,就不可能安然平稳。” 映紫进来,“那娘娘还歇吗?” “不歇了,准备启程吧。”皇后扶着桌椅缓缓起身,望着帐外春色说:“别误了时辰。” “是。” 映红映紫服侍着皇后出帐,外面已经等候多时了,这一回宫,便不知何时能再出来了。 乔冉的心从来不在坤宁宫,不在这朱墙绿瓦的皇城,皇后何尝不知,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么多种法子,她偏偏选了最愚蠢的一种。 或许这就是命。 林中野兽众多,春猎一收,豺狼虎豹便开始出没了起来,就是大营的士兵,巡林都得成群结队而行,每年都有迷了路被野兽攻击丢了命的倒霉蛋,更何况乔冉一个小姑娘。 李和璋这边刚走,公玉夷便带着圣上口谕处置了曹勇,给了十万驻军一个警醒,各营的统领,连夜入宫听宣,到头来也是发落的发落,斩首的斩首。 两国使臣自然还得在京中待两日,李和璋将人安排在官驿,刚住下便有客来访。 百里明哲陪着百里嘉月出门买新奇玩意,在衣裳店里便被人悄悄搭了话,“望告诉家中,希冀犹存。” 百里明哲恍然一瞬,回过头只瞧见一位公子的背影。 “哥哥瞧这个好看吗?”百里嘉月试了身湖蓝衣裙,笑容明媚的问他。 百里明哲回过身,笑了笑:“好看。” “哥哥眼光真好,”百里嘉月兴冲冲的付了钱,百里明哲走到她身边,轻推了一下她示意离开这,百里嘉月顿悟,大声道:“走,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出了街,百里嘉月才低声,“哥哥费心也无用,一路上总是有人盯着,无孔不入。” “我知道,我们此次来大梁,最好的消息已经拿到了。” 百里嘉月略带震惊的抬头看向百里明哲,“哥哥说的是……” “是啊,哥哥带你回平景吧,你不用强留在这了。” 百里嘉月垂下头,眼中的酸楚差点涌出,尽管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可她还是希望能在自己的选择范围内,呆在最能活下去的地方。 大梁如地狱,多年来,无数的棋子前赴后继的到这里来,悄无声息的死在黑暗里,他们的尸骨不能入坟,魂魄不能回家。 她以为,自己的归宿也是死在这,幸好,上天垂怜。 “谢谢哥哥。”百里嘉月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的说出这四个字。 百里明哲人逢喜事,精神头也好了不少,次日入宫后便告知李和璋,平景要务众多,耽误不得。 李和璋巴不得他早点离开,自然毫不犹豫的允了。 不日,田子车也悻悻的回了晋楚,李和璋这才敢大肆处置不忠不义之人。 公玉夷忙完一天公务,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回皇城司所后,径直就倒在了床上,“真是要了老命了,我本就想早些过上解甲归田的日子,怎么好端端的被人当成八块用了,唉……何时才能不受这些束缚,早日回家种田啊。” 陈疚路过他,用扇骨轻轻敲了他一下,“别胡思乱想了,今日有收获吗?” “算是有吧,起码清了一匹害群之马,朝中人人自危,能乖一段日子了。” “呵,”陈疚摆弄着茶台,慢声道:“害群之马何其多,风声过了,还是一样贪的贪,瞎的瞎。” 公玉夷翻身坐起来,“内忧外患,不正是大梁现今的处境吗?外患难解,总不能内忧也猖吧。” “嗯。”陈疚斟上茶,“你说的也在理。” 公玉夷撩起衣摆坐到他对面,喝了口茶,道:“好茶。” 陈疚笑笑,“想让你帮个忙。” “无事不登三宝殿,自打你进这屋,我就猜到了。”公玉夷只管喝茶,道:“放心,我安排了。” 陈疚抬眼看他,顿了会拱手,“多谢。” “曹勇落马,圣上远在宫内,西郊十万驻军和群龙无首又有何分别,我奉命全权查办林中刺客奸细一事,睁只眼闭只眼放个人出去不成问题,你在外面做好接应就行。” 陈疚又谢,“你们找到她了吗?” 公玉夷脸一僵,眨了眨眼,“没有。” 说起这个,公玉夷还真有些捉摸不着头脑,按理说他们都一寸一寸的搜林了,就是一头恶虎,也该逼上绝路了才对,可至今为止,他们确实没有发现一点儿乔冉的踪迹。 “呵呵。”陈疚一时没忍住笑出声,“现在该相信我的话了,她并不简单。” 公玉夷费解,“我就不明白了,她哪来的本事?指不定她早就被野兽给吃抹干净了,我们才找不到。” “不会。” “你就那么笃定?” 陈疚还是万年不变的那句话,“我信她。” 公玉夷看向陈疚,他说这话时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原本冷清的眼底多了丝柔情,低头思考着什么,笑意逐渐加深。 公玉夷撇开目光,是福是祸,还说不定呢。 他打断陈疚的思绪,严肃道:“曹勇的位置,得有人接任,你有举荐的人选吗?” 陈疚思考了会,指尖沾上茶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 公玉夷读了出来,“游桐台?” “正是。”陈疚抬手间已经抹掉了桌上的痕迹。 公玉夷吸了口气,“这名字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侯爵府二子,游侯爷曾经最厌弃的儿子,两次科考皆落了榜,一时成了满城公子哥的笑话,当年同侯爵府分家一事闹的满城风雨,怎么会没印象。” 陈疚一口气说完,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轻扬着眼皮提醒公玉夷,“想起来了没?” 公玉夷“哦”了声,“想起来了,可是自从五年前侯爵府落败,贪污一事被揭发出来后,全家流放北寒之地,这京都早就没侯爵府了?” 陈疚又问他,“游桐台也流放了吗?” “没有吗?”公玉夷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游桐台虽说被游侯爷厌弃,可他也是侯府嫡子,流放之刑,怎么能放过他?” 陈疚不打算让公玉夷自己想起来了,“侯府分家后,游桐台被扫地出门,仕途不顺,他便从了军,自请去了边疆,彼时边疆有游牧民族骚扰,他又战功累累,便免了流放,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如今已经做了都尉。” “是吗?”公玉夷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西郊军营。” 公玉夷:“……” 陈疚以为公玉夷已经领会到自己的意思了,只需要朝中多人举荐,让游桐台更上一层,暂时接手驻军,后面自然好说。 公玉夷的关注点更急切,他拉住要走的陈疚,“你何时把游桐台安排进西郊军营的?他可是侯爵府唯一的血脉,若是他心怀不轨,想恢复侯爵府荣耀,我们岂不是自掘坟墓。” “他不敢,”陈疚推开公玉夷的手,顺了顺衣袖,抬眸说道:“我能提拔他,就能压制他,况且,他是我天枢的人。” 公玉夷无话可说,他只知道陈疚用了十年打造天枢,里面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英,能文能武,流落出去,各个都是能带回绝密消息的细作,可天枢到底有多少人,是个怎样的组织,陈疚如何令这些人生死相随……公玉夷却一无所知。 “急着做什么去,陪我再说会话。”公玉夷泄气,总觉得自己一个健壮的男人,却处处比不过陈疚,他这个人要城府有心计,表面上对谁都和和气气,实际断情绝爱,杀伐决断。 陈疚说:“不坐了,我该去接人了。” 京郊密林并非全是死路,距离大相国寺最近的一处小道,便与密林西边相接,若是能在密林中不失方向,抗过日夜温差以及毒虫野兽的口腹,便能有机会撞出一条生路。 乔冉在密林中潜伏了整整七日七夜,浑身上下早已脏的不成样子,肉体更是伤痕累累,可她却不觉得累,这才是她所熟悉的领地,密林是她前世在组织里偷生多次的地方,她懂得如何存活下去,枪林弹雨都不能奈她何,更何况现在的冷兵器。 一路西逃,直到她听见钟声。 扎紧伤口,她抹了把脸便快速往路上去,头顶的树木逐渐变得矮小,躲躲藏藏的她终于看见了久违的阳光,就在生路的前方,一辆马车缓缓经过,最后停在了哪。 乔冉躲在远处,眯着眼看去,自车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右前方是大相国寺的长阶,他要登阶上去,而不是走左边平坦的车道。 就在陈疚上阶的瞬间,像是某种心灵感应,他回过头远远的望去,似乎和乔冉对视了一下。 乔冉后来回想,那一刻她竟从未想过“巧合”二字,只觉得上天注定,因缘际会。 被接进了马车,陈疚下令车夫赶紧走,不到半个时辰,便是大相国寺人最多的时候,免不了遇见熟人。 乔冉的手被捂热,脸脏的看不见真容,可一双眼睛却明亮无暇,故意调戏道:“你在这等我吗?” 陈疚用湿帕子,一点一点的替乔冉擦去脸上的污垢,露出她那伤了一道一道的肌肤,红着眼睛说:“我来为你祈福。” 乔冉又想起刚才那堆落了叶的长阶,很少有人一步一印的走上去替人祈福。 于是笑了笑道:“大相国寺真灵,我回头也来求一事。” 第一百零三章 亏欠 陈疚看着乔冉现在的模样,胸口的‘春秋’隐隐发出阵阵灼热之感,烫的他心头疼了疼。 他换了条干净的帕子,搭在乔冉的额头,顺着她的话轻声问道:“你求什么?” 乔冉眸光闪了闪,“这哪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我便不问了。” 陈疚真的就再没多问。 乔冉擦干净了小脸,也不在乎浑身的伤痕,任由陈疚笨拙的一处处验伤包扎,自己倒是惬意的靠在软车里,多日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还忍不住哼了小曲。 是陈疚从未听过的曲调,欢快而悠扬。 “九死一生,你怎么一点苦相都没有,”陈疚检查到乔冉小腿处的抓伤,鲜血淋淋的,几乎无从下手,只能试图用说话转移乔冉的注意力,“你真的一点儿心肺都没。” 乔冉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是疼的,可片刻间又恢复从容,勾了勾唇道:“浮萍自在飘零,不求归处,不念生死,逢凶化吉便谢天意,倒霉死了便认天命。我现在有枝可依,有你心疼,作出一副哭唧唧的做派给谁看?” 陈疚处置不了乔冉小腿的伤,别过眼不忍再看,只抹了些上好的药,便催促解老十加快脚程。 他说:“就当我是你的依处,不会再让你做无依无靠的浮萍。” 乔冉安静了一会,车里只听得到她浅浅的呼吸,一瞬间,无数的酸楚涌上心头,“我就知道,陈瑾舟你心疼我。” “嗯,”陈疚的目光直勾勾的怜向她,“我心疼你。” 乔冉再也忍不住,那种被禁锢,被束缚,永不见天日的苦难才冲破她的内心激涌出来,若非她已经安然坐在陈疚身边,怕是要被重重击溃。 “陈瑾舟……陈瑾舟……”身上的伤也在这一刻挣脱了宿主的麻痹,疼的撕心裂肺,她何尝不是个怕疼的人,只是她格外坚强,能忍常人所不能而已,乔冉哽咽,忽然就破碎的像个孩子。 陈疚拥上前抱住她,小巧的身躯尽数缩在怀里,陈疚抚慰孩童般哄她,“我在,我在……乔乔,我一直都在。” 乔冉哭累了,便昏睡了过去,七日七夜没合眼,她早已筋疲力竭。 到了宅子后门,马车直接避开人进了院子,解老十将院里的人都腾干净,才掀开车帘请陈疚下车,他抬眼看去,公子抱着脏兮兮的乔姑娘,低头看她的眼神,复杂又深沉,晦暗的双瞳深处,藏着的,究竟是不是那颗他习惯了的冰冷心,解老十不知。 他赶紧别开眼,恭声:“公子,到了。” 陈疚又保持那般姿势坐了会,才万分小心的将乔冉放下,躬身起来。 解老十以为他要下车,便往后退却了半步,头顶传来沉着的嗓音,“帘子掀高点。” 解老十照做,下一刻,躬着半个身子到车外的陈疚,将乔冉抱了起来,竟是要亲自抱下车。 解老十惊了惊,赶紧让其他人把掀帘子的活替了,再着人将马车的两扇门开到最大,站在一边就要上手去接。 陈疚却说:“不用。” “公子小心,”解老十生怕陈疚摔着,可又不敢在他怀里夺人,只能眼睁睁看着陈疚步伐微慌的下车,一路将人抱回了自己的寝卧。 “公子。” 解老十喊了声就追进去,还不忘吩咐周木,“快去请曲老来。” 陈疚一直将乔冉抱到自己的榻上,给她掖上被子,才深深吐了口气,挺直了腰板。 “让属下来就好,公子若有闪失……”解老十对上陈疚冰冷的眼神,瞬间闭了嘴。 陈疚出了内间,坐在茶台前擦了擦手,才兀自道:“算我还她的。” 解老十沉默不语,这世间缠绕纷争,机关算尽的谋计,谁都欠谁的,哪里能还的清,何时才能还的清。 “着四五个婢子烧好热水,等乔乔醒了,伺候她沐浴更衣,”陈疚一样样吩咐,“再着几个人,做一顿药膳,乔乔醒了吃。” 解老十亲自记着,等陈疚将乔冉的衣食住行一盖安排妥当了,才出去吩咐得力护卫去办。 他再次进来,陈疚已经换了身衣裳,可能是今天耗费太大,他脸色瞧着又不太好。 “公子要不也歇下,乔姑娘这边,属下盯着。” 陈疚没应,而是反问他,“你知道为何乔乔刚逃出生天时,在你我面前还是一副生机勃勃精神样,我同她说了几句,她便变得这般脆弱不堪了吗?” 解老十不敢擅自揣测,“属下不知。” 陈疚:“她强撑无惧、无谓,可她终究害怕有人心疼她,害怕真的靠在依处,她也会疲累,会痛,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真正没心没肺的,是死人。” 解老十懂的陈疚这话中的含义。 “老十啊,”陈疚说:“乔乔会记得,她和陈瑾舟在一起的时光,是喜乐无忧的。” 解老十低声说着“是”,却暗暗忍下了心酸,若非立场不同,公子与乔姑娘,该是另一种过程与结局。 曲老被周木拉着磕磕绊绊的进来,刚瞧见陈疚的脸色,就“哎呦”一声,甩下周木朝陈疚奔去,连腿脚都灵活不少。 “公子,怎么都出汗了,不是说去大相国寺祈福吗,我先给你看看。” 陈疚托住他,“曲老,先去给榻上的人看。” “先给公子看。” 曲老把陈疚的健康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说着就要上手,陈疚一瞪他,“我没事,有事了也不会拖着,曲老要违背我的命令吗?” 曲老一愣,这才极不情愿的转到了榻上,待看清榻上人的面容,嘴里忍不住嘀咕了句“害人精”,果然,陈疚耳朵不好,没听见。 解老十听见了,却也没说什么,只催促道:“曲老快给乔姑娘诊治,我带两个人过来帮你处理伤口。” 曲老大声:“找两个婢子。” “是。” 等曲老仔细检查过,乔冉明显是伤口发炎加上心力交猝,昏迷之相,忍不住想:“命也是大。” 解老十很快带了两个婢子过来,乔冉的伤怕是需要宽衣解带,全身包扎,他走到陈疚跟前请示,“公子,我们去别处歇着。” 陈疚最后看了一眼,吩咐屋里的婢子,“仔细伺候。” 将乔冉交给曲老,陈疚便去书房坐下了,公玉夷传出宫里的消息,余阴公子扫兴而归,什么都没查到。 解老十将信纸烧了,念叨,“幸好公子早有谋算,黔州乔大人一家,早就楼去人空,至于托月馆,数日前便已经动身,属下随时让人接应着,这两日该到京都了,蜀中其他见过乔姑娘的人,也在我们离开后就处理的干干净净,余阴公子什么也查不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陈疚不是和余阴公子作对,也不是和他背后的‘昌’、甚至是李和璋作对,只是不想让这些人节外生枝,掺和进来只会坏了自己的计划。 乔冉昏睡了三日都没能醒,陈疚反倒闲了下来,皇城司也不去了,值也不当了,直接同公玉夷告了假。 反正也没人在意他一个特情处的小使,整日在家里回复天南海北的密信,或者说练字。 还有一大安逸事,就是逗毛球,毛球原本是怵人的,自从陈疚带回来后,几个月来都是蔫蔫的躲着人,尽管陈疚山珍海味的养的白白胖胖的,可就是不同他亲近。 都说动物天生敏锐,懂得分辨善恶,或许在它眼里,陈疚是个青面獠牙的恶人。 可自从乔冉被带回来,毛球跟远远在窝里就嗅到了亲娘的味道一样,叽叽乱叫的奔到乔冉跟前,亲昵的蹭进她的怀里,晚上也不离去,就睡在乔冉头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 陈疚进来过两次,它就炸毛起来,可偏不像以往那样逃开,而是守着乔冉,瞪着陈疚。 陈疚来了兴致,就上手抓它,它抖着身子被陈疚占便宜,陈疚露出一抹笑,“养不熟你。” 毛球又对他呲牙咧嘴。 “自那日把你带回来,你就像跟我有仇似的,按理说,你不应该同我更亲近么。” 陈疚自言自语,毛球能听懂也装作听不懂。 对了,毛球就是乔冉从雪域带走的小月狐,它懵懂时期便随着乔冉闯出雪原,后来又横渡东海,好不容易安定点就死了亲娘,被乔冉拉扯着稍微开灵智了一点,还没彻底认清楚娘,就被坏人掳到这院子里,娘也没了,天天让人“毛球毛球”的叫着。 终于,它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陈疚知道毛球不喜欢他,更是逗的起兴,乔冉就是在一阵美梦中被毛茸茸的东西挠醒的。 浑身的酸痛得到了救治,她醒来的过程少了很多痛楚,当再次蒙蒙的看见光,恍惚的睁开眼时,就被一团白白的绒球压在了脸上。 “……” 这小东西还不停的动来动去,像什么东西的屁股…… “什么东西?” 乔冉方醒,嗓音还有些许沙哑,可陈疚听见了,他呵了声:“毛球,快到一边去。” 这句毛球也听懂了,它“呜呜”两声,一个大旋转,屁股又在乔冉脸上坐了一圈,然后一双蓝的清透的眼球对上了乔冉,“呜呜……呜呜……” 乔冉觉得它十分熟悉,可体型又太不相像,一时没怎么认出来,哑着嗓子无力的冲陈疚道:“你养的狗真肥,还用屁股坐我,炖了给我补身子吧。” 毛球:“……” 陈疚笑出了声,起身走到榻前,伸手触了触乔冉的额头,“没什么事了,这次也是‘生’。” 乔冉也跟着笑了笑,“生生不息啊,我时运如此不济,都能次次化险为夷,更何况你呢,你肯定活的比我久。” “嘴这么能说,起来吃顿好的。”陈疚说:“给你做了补身体的,都是你爱吃的。” 乔冉缓足了力气,故意撒泼,“陈瑾舟啊,你也太会博女孩子芳心了,要知道抓住一个女孩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 第一百零四章 反击 当乔冉知道毛球就是小月狐后,又喜又惊,只是她一连哄了好几日,毛球才舍得对她露出笑。 乔冉坐下屋檐下,手里捏着肉干喂它,“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以为你被恶人抓走做毛领了呢,害的我愧疚了好些日子,没想到你吃得好睡得好,都这么胖了。” 婢子迎春在一旁站着,闻言道:“姑娘不知道,公子可宝贝毛球了呢,我们一院子人哄着。” “是吧。” 乔冉笑靥如花,将毛球抱了起来,身上的伤这几日正在慢慢恢复,伤口麻酥酥的,她腿脚还是有些不利索,险些绊倒。 迎春赶紧扶了她一把,“姑娘,要不我侍奉你到屋里坐会。” 乔冉站在阶上,院中的布置和蜀中别院相似,都是以雅致宁静为主,她放下毛球,伸了个懒腰,说:“有些闷。” 迎春:“姑娘且再忍忍,公子吩咐,不可让你出门。” “我知道,”乔冉笑了笑,无所谓道:“外面都是抓我的。” 迎春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只是一瞬,乔冉垂下的眸子便冷了色,眼下的处境,与重生当日却大不相同,当时她孤立无援以致于险象丛生,可现如今,她有人保护,尽管外面通缉令满天飞,只要待在这院里,便能无虞。 “你家公子呢?” 迎春答:“公子在书房议事呢。” 乔冉遂别过脸,回屋后差了周木去打听外面的情况,周木不愧是陈疚培养出来的,不出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乔冉懒洋洋的耷拉着眼皮,“还在找我?” “回姑娘,”周木说:“街上的兵比昨日更多了,外面传言纷纷,揣测姑娘什么的都有。” 乔冉头疼,抱着头在桌子上爬了会,忽然一拍桌子精神起来,吓了周木一个激灵。 “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怎么一出事就让我背锅,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也就算了,奸细刺客这名头也随便给我扣?” 周木讪讪,“姑娘息怒。” 乔冉:“圣上和满朝文武莫不是脑子被猪油糊住了,凭我如何能同奸细刺客里应外合,谋害圣上安危。那密林中的黑衣人尸体不都找到了吗,就没查出什么?” 周木摇摇头。 这是一点儿都没查出来,乔冉原地走来走去,沉思了好一会,“你家公子忙完了没,我有事找他。” 周木:“这会应该忙完了。” “那没你事了,你歇着去吧。”乔冉说着就快步往陈疚书房去,也没让婢子跟着。 “陈瑾舟。” 陈疚刚跟解老十说完话,就听到乔冉喊他,“让他们晚些时候来,去吧。” “是,”解老十出门,向乔冉微颔手,“姑娘。” “哎,”乔冉机械性的笑了一下,进了书房便随手将门关上,神秘兮兮道:“陈瑾舟,我有话同你说。” 陈疚站起来,“什么话得关着门说?” “了不得的事,”乔冉没一点女子的扭捏,拉着陈疚坐了,就将头凑过去,鬼鬼祟祟道:“此事我原本只是怀疑,一来与我无关,二来我不想惹是生非,便一直装着。” 陈疚被她拉的极近,低眸便能看到少女弯弯的睫毛,“何事?” 乔冉又要往近凑,陈疚下意识的躲了一下,连着神色都有些不自然,乔冉直视过去,他便眼神闪躲。 “陈瑾舟,你怎么这么好玩?”乔冉无邪的眨了眨眼睛,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你怕我非礼你吗?” 顷刻间,陈疚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轻轻推开乔冉的手,温声:“别闹。” 乔冉这分明是在戏耍他,陈疚哭笑不得,却又没有办法,她总归和这世间所有姑娘不太一样。 乔冉满意的笑了笑,这才起身,“就是想逗逗你,你这个人,脸皮真薄,若是以后遇着了喜欢的姑娘,人家亲你一口你就傻愣愣站在原地,那还了得。” 陈疚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一本正经的说:“别闹。” 乔冉却兀自说着,“好在能与你匹配的,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章法有度,不会像我这样没规矩。” “这就是你找我要说的正事?”陈疚抬起放在袖子下的手,正襟危坐。 “当然不是,真有正事,没骗你。” 乔冉随意的倚在屋里的柱子旁,交叉着双手边思忖边道:“我也没闲着,我仔细将你跟我说的经过想了想,该是乔刺史先死的,因为我躲进林的时候还没出事,我仅想趁乱溜走而已,乔刺史的死,或许也是和我打照面的那群黑衣人杀的。” “黑衣人的领头是个女子,这个我跟你说了,可你却说尸体里没那女子的?” “嗯,”陈疚还专门又让公玉夷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女人尸体。 乔冉:“她惯用毒,姚玉泽就是中了她的毒,至今昏迷未醒,这个姚玉泽可以给我作证,毕竟我救了他一命。” 说到这,乔冉想起姚玉泽的小人嘴脸,又忍不住摇摇头否认道:“也不一定,毕竟他这个人小肚鸡肠,疑神疑鬼。” 陈疚:“姚玉泽的毒,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有些棘手。” “这么严重?”乔冉想,姚玉泽不会就这么死了吧,虽然他有些讨厌,可自己还是费了一番功夫救他呢,而且他可是乔知院被一夜灭门的刽子手,当时救他,也是存了私心。 虽然她与乔府没有亲情,可真正的乔冉也是金尊玉贵的疼出来的。 朝政之上,黑白瞬息万变,万一后面乔府灭门的事被翻出来了,姚玉泽便是关键人物,死无对证此案就真的是一桩无头冤案了。 乔知院一家泉下有知,怕会找她索命。 “我当时用碧缠帮他压制了一部分毒,还护住了他的心脉,”乔冉狐疑,“以姚玉泽的功力,也不该这会子还未醒。” 陈疚像是突然被乔冉点醒,“是有些奇怪。” 乔冉抬头,“我虽不知道会用毒的女子是何身份,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可能有问题。” 陈疚:“谁?” 乔冉顿了一下,才收起懒散劲,严肃的说:“荣妃娘娘。” 陈疚蹙眉,“为何是荣妃?” 荣妃虽然受宠,可她没有母家支持,能在宫中横行至今,多是因为她的娇柔做派,因为她多年来无所出,前朝文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乔乔,你知道些什么?”陈疚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宫里的诸位娘娘他也查过,可都是有头有尾,何况荣妃。 荣妃遇见李和璋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迫于生计才抛头露面。可家底也是干干净净的书香门第,父亲中举后仕途坎坷,在世时开了私塾教书育人名望颇高,邻里街坊都认识荣妃。 乔冉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犹豫片刻才道:“你还记得梧霆堂的苍正青吗?” “记得。”陈疚几乎是立刻就沉了脸色。 果不其然,乔冉接着说:“你曾将我从梧霆堂救出来的那次,后来我答应过你一件事,你还记得吗?” 陈疚答:“记得。” 苍正青丢失了一幅美人图,图里的女子与荣妃娘娘九分神似,乔冉答应过他,若是见到了一定会给他指出来。 乔冉:“就是荣妃娘娘。” 陈疚的神色突然阴鸷的可怕,可等乔冉看过来时,只余忧愁,温声:“此事除了我,你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乔冉不傻,只是笑笑道:“我谁都没说,之前装在心里,也是怕生出太多事端,现在反正我事已经够多了,索性告诉你。” “放心,我会处理好。”陈疚也笑了笑,“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原本想等风头过了远走高飞,可我改变主意了。” 陈疚:“你要留下来?” 乔冉愤愤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一味地躲避也不是我的风格。次次都是别人陷害到我头上来,我是那么好脾气的人吗?” 陈疚哄她,“乔乔脾气哪里好了。” “黔州刺史的事,我势必要查清楚的,如果他将我送进宫,单单是想保护自己的女儿,那我还能思量思量,可若是另有缘由,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乔冉凝神,冷冷道:“世上那么多人,偏偏选中了我,黔州距蜀中,也是不近呢,真是巧合吗?”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害你?” “嗯。”乔冉说:“盯着我的眼睛,可不止一双呢。” 陈疚神色暗了暗,看向乔冉的仍旧是一双纯正的黑眸,“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会帮你的。” 乔冉对上陈疚的眼睛,免不了心下愧疚,她还有许多事瞒着呢,不管是说出来,或者不说出来都会给陈疚带来危险,她不想陷陈疚于危险之中。 于是实诚道:“我想做的事,可能凶险万分,你要不先回蜀中?过段时间,我就去看你?” “过段时间再说,我想离家里人近些,”陈疚落寞道:“一旦离别,也不知下次还能不能见到。” 乔冉瞪他,“胡说什么呢,我昨天还问曲老了,他说你好多了。” 陈疚笑得温柔。 乔冉甩了甩手,摩挲着自己的掌纹,“其实你也不用担心我,密林逃生虽然九死一生,却也机缘巧合突破了碧缠六重,闲了这么些时间,我也该做回老本行了。” 手实在痒痒的不行,乔冉准备过两日就干一票,好好搅一搅京都的浑水,不是喜欢通缉人吗,让他们慢慢抓。 乔冉离开后,陈疚便安排人,连夜出了城去查证一件事。 第一百零五章 重逢 春猎一事在朝中发酵的厉害,早朝时百官差点在朝堂上打起来,因为余阴第一时间就去了黔州求证,结果乔刺史府上人去楼空,奸细刺客一事顿时疑窦丛生。 可不管幕后黑手是谁,乔刺史一家都成了疑犯,李和璋下令满州通缉。 通缉令从京都一直遍布到了州县各地,周木在街上转了一圈,回来告知乔冉。 “姑娘,衙门下的告示也还在,巡防营还在搜查。” “这都查了好几天了,”乔冉道:“也没见他们抓到可疑的人。” 周木心想,姑娘躲在这闭门不出,巡防营能查到怪了。来了两次,都被公子打发了。 两人正说着,护卫来报,“姑娘,公子请你过去。” 乔冉:“什么事?” “公子说,托月馆的人来了。” 乔冉神色顿时一喜,“程大哥他们来了?” 护卫点头,“是。” 乔冉欣喜不已,她以为很难见到武阳他们了,没想到陈疚将人带到了京都。 乔冉过去的时候,武阳正在和陈疚说话,程开霁一看到乔冉,就迎了出来,“乔乔!” “乔乔!” 葛青青他们也跟了出来,将乔冉簇拥起来,乔冉笑了笑:“好久不见。” 程开霁:“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就是啊,急死我们了,”葛青青再次见到乔冉,激动的差点流泪,“我们还以为你丢了。” 乔冉笑着,“我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丢了,你们看我这不好好的吗,胳膊腿俱全。” 大家都笑了起来,武阳过来道:“乔乔功力精进不少。” 乔冉:“这都被团长看出来了。” 武阳神色沉稳,打量了乔冉片刻,“碧缠练到几重了?” 乔冉朝武阳一拜,抬头道:“六重。” 武阳眼中的惊色一闪而过,赞赏的点点头,“公子没看错人,乔乔你有天赋。” 乔冉不敢居功,承武阳的恩,她才能得上承心法,碧缠于她而言最适合不过,武阳因为她损耗了半生功力,她并非不知。 “师父大恩大德,乔乔永生难忘。” 武阳扶起乔冉,余光看了陈疚一眼,缓声道:“我没有教过你什么,能有如今的成就,全靠你自己坚毅,这声师父,就免了吧。” 陈疚品着茶,看到解老十进来,便起身道:“托月馆如今也被盯上了,暂时也别回蜀中了,你们先在京都待着,等风头过了再从长计议。” “公子说的是,”武阳也沉了色,“幸亏公子料事如神,早些让我们撤离,不然怕是逃不过朝廷的眼睛。” 裴成虎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也想不到,我们都待在京都眼皮子底下,多谢公子。” 陈疚:“既如此,你们和乔乔聊会,我还有事就不陪了。” 武阳有礼道:“公子慢走。” 乔冉对陈疚甜甜一笑,“你忙你的去,我有好多话要和武大哥他们说。” “嗯。”陈疚上前摸了摸乔冉的头才离开,留下一屋子的人神色各异。 等陈疚一走,葛青青就贼笑着凑到乔冉跟前,“不对劲啊乔乔?” 乔冉一脸狐疑,“什么不对劲?” “你和公子不对劲,”葛青青揽住她,被程开霁一把拉开,葛青青悻悻的笑了笑,低声打探,“你和公子在一起了?” 乔冉:“……” 胡说八道。 “乔乔?”程开霁也来凑热闹。 “没有的事,”乔冉摆摆手,毫不在意道:“别胡说,回头让陈瑾舟听见了该躲着我了,他这个人本来就脸皮薄。” 听到这话,武阳眉头挑了挑,和裴成虎对视一眼,乔乔到底从哪儿看出陈疚脸皮薄了? 苟富贵下意识的也想搭乔冉的肩,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将乔冉拉到一边,开心道:“乔乔来,我们给你带了礼物,你快来看看。” 猎杀鹰炎后,程开霁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追过去就发现乔冉不见了,整个蜀中都被他们翻了一遍,硬是没一点乔冉踪迹。 托月馆里的氛围就再也没有热闹过,乔冉失踪后,他们一边帮陈疚出任务寻找药材,一边四处找寻乔冉的踪迹,谁也不敢往最坏的结果去想,就怕乔冉是真的出事了。 直至半月前,他们收到了陈疚的消息,说是乔冉在京都,让他们关闭托月馆,隐藏行踪往京都来,一路上他们半刻不敢停歇,直到见到乔乔的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上天庇佑,幸好乔乔安然无恙。 几人将乔冉围起来,葛青青神秘兮兮说:“乔乔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去了好多地方,搜罗了不少新奇玩意,都给你留着呢。” 乔冉分外感动,“谢谢大家记挂。” “你是妹妹,我们是哥哥,客气什么,”山年咧嘴一笑,随后道:“瞧着你都瘦了,这些日子受欺负了没。” 乔冉摇摇头,“没。” 山年信誓旦旦,“趁我们不在,要是谁欺负你了,你可千万别装着不说,我们给你报仇,打回去。” 乔冉哭笑不得,“真没有,我好的很。” 葛青青插嘴,“我就知道以乔乔的聪明劲,才不会被人欺负,倒是山年你自己,被人打的不轻。” 乔冉抬起眸,“出什么事了?” 山年的身手也不弱,怎么会被人打了? 山年瞪了葛青青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还有没有的说了?” 提起这件事,大家脸色都有些难堪,乔冉一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还小嘴叭叭的葛青青也不说了,低下头装作没听见,乔冉的目光看向武阳,“团长,虽然我不在,可我永远是咱托月馆的一份子,有什么事非要瞒着我?” 武阳叹了口气,“不是什么要紧事,不提也罢,看到乔乔你没事,大家都放心了。” “别转移话题,”看这样子,是不可能从武阳嘴里问出点什么了,乔冉神色一冷,逮住了葛青青,沉着脸逼迫他,“你说。” 葛青青傻笑,“怪我多嘴,乔乔你就别问了。” 乔冉顿时不乐意了,“你要是不说,我再也不理你了。” 葛青青慌了,“别呀乔乔。” “那你说不说!” 葛青青看了大家一圈,程开霁对他点了点头,道:“我说吧,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乔乔你失踪后,我们又去过一趟雪城,想着再去雪原取些雪汤,结果碰上了雪邑。” “雪邑?”乔冉倒是还记得他,言而无信的小人而已,“他还活着?” 还以为他那弱身板,当时又断了一臂,肯定得死在茫茫雪原了呢,没想到他命这么大。 程开霁缓缓道:“他还活着,可却彻底记恨上了我们,从我们再次踏进雪城起,他就暗中盯上了我们,其实雪汤早就被他取完了,却设计让我们误以为汤池有源源不断的雪汤,等我们到雪原后,他便引诱雪狼围攻,我们都受了不轻的伤。” 乔冉见识过雪狼的凶残,不敢想象当时有多凶险,“后来呢?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程开霁垂眸,“没逃出来,雪邑因为断臂一事,想折磨我们,等我们精疲力竭快要全军覆没的时候,又驱走了雪狼,将我们活捉了回去,关在暗牢里用刑,见我们快要撑不下去了,又灌药吊命,周而复始,关了我们整整一个月。” “可恶!该死的东西!”乔冉愤怒,眼中满是心疼,“他居然敢这么折磨你们!” 葛青青掀开衣服给乔冉看,身上满是疤痕,竟没一处好地方。 乔冉:“早知道就应该在雪原上杀了他,仅断他一臂,简直太便宜他了!” 这仇乔冉算是记下了,先是临时倒戈鹰炎害自己,又是差点害了大家的命。 程开霁笑了笑,安慰乔冉道:“现在已经没事了,大家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幸好公子及时知道了消息,查到了雪邑府中救了我们,虽然还是没能将雪邑杀了,可我们也都安然活下来了。” 幸亏有陈疚。 “此仇不报非君子,”乔冉怒然,“让他给我等着。” 裴成虎:“我着人打听了雪邑行踪,他现下也在京都,还真是巧了。” 乔冉:“他也在?” “嗯,”裴成虎道:“雪邑有个旁支的兄长,在京都做生意,经营琴行,他的琴只卖给达官显贵,因此结交了不少名望人士,雪邑此次进京,便是有求于他。” 乔冉想不想,疑惑道:“他找一个卖琴的哥哥做什么?尽管他哥认识几个达官显贵,他一无功名,二无经纬之才,所求为何?” 裴成虎还真打听清楚了,解释道:“他兄长认识一位颇有名望的巧匠,熟通机械,他想做一条机械手臂,必然需要亲自来。” “哼,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要手?”乔冉冷哼,“想的美。” 葛青青眼珠子一转,“要不我们……”,他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武阳皱眉,“此事不可再论,这里是天子脚下,我们不可再节外生枝给公子添麻烦。” 山年还想说什么,乔冉在桌底踩了他一脚,对武阳道:“团长说的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也不急在这一时。” 武阳点点头,“乔乔说的对。” 其他人一脸震惊的看着乔冉,“你方才可不是这么想的!” 乔冉嘿嘿一笑,她不过是哄哄武阳罢了,以她睚眦必报的性格,既然都知道雪邑在眼皮子底下了,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且等着吧,一入夜,乔冉几个就鬼鬼祟祟的缩到了一起,程开霁还是了解乔冉,开门见山道:“怎么做,乔乔你说。” 乔冉:“把人弄过来,把你们受过的苦给他挨个受一边,让他也尝尝被折磨的滋味。” “我就知道,还是乔乔义气。”葛青青鼓掌,“那我们好好计划一下?” 乔冉邪魅一笑,“你们听我说……” 第一百零六章 醉仙 乔冉几人凑在一处叽叽歪歪商量了一夜,她第二日便着周木去打听雪邑的行踪,周木先是不肯,被乔冉威逼利诱了几句便乖乖去了。 下午时分他才回来报,“雪邑卖琴的兄长今夜要在醉仙楼宴请好友,雪邑也在其中。” 乔冉一边挑看着陈疚派人送来的金银首饰,一边沉思道:“宴请?还是在醉仙楼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 “是。”周木生怕乔冉吃了熊心豹子胆,偷偷溜出去,连忙委婉的劝阻道:“醉仙楼客多,更是有不少达官显贵常去,姑娘如今正在风口上,公子吩咐不让姑娘随便外出。” 乔冉的手放在一只东珠上,哪怕她已经见过无数珍宝,这双手也是摸过无数稀罕玩意,可陈疚送来的每样都是上上品,她有钱都舍不得买的玩意。 确实有心了。 不由得笑了笑,乔冉才道:“放心,我不出去。” 周木看乔冉说完又专心致志的挑东西去了,想着公子果然早有预料,用一些姑娘家喜欢的玩意解闷,乔姑娘的心思便不会放在其他地方了。 殊不知乔冉挑了一会,就让婢子拿了箱子过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 乔冉一脸认真道:“都装进去,小心着些,不要磕碰坏了。” “姑娘不喜欢吗?” 沉默了半晌,乔冉勾了勾唇,轻声:“喜欢的。” 都是金贵之物,她怎会不喜欢。 婢子纵使十分不解,可还是按照吩咐一一装了起来,等她装完再回过头时,乔冉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姑娘?” 婢子在院里找了一圈,太阳快微微落山了,院中的池影倒的金光,问过人才知道,都没看见乔冉出去。 周木料想不妙,去找程开霁他们,除了武阳和裴成虎在屋里说话,其他人也鬼影不见。 武阳深深的压住了眉头,“真是不听话,我这就出去找他们。” 周木将人拦下,“武团长且慢,你们出去也不方便,公子回来了我也没办法交代。” “他们肯定去找雪邑报仇去了,”裴成虎重声道:“得快些将他们找回来。” 周木:“我去找,两位先在家里等消息。” 武阳和裴成虎想了一下,道:“也好,那就麻烦周护卫了。” 周木立刻召集人手,让大家先出去找乔冉他们。 天色渐暗,京都的街上都挑了灯,醉仙楼更是人山人海,对面的阁楼上,乔冉他们吃着一桌从醉仙楼打包来的全席宴。 “这个肘子做的真好吃,”葛青青满嘴油光,“我都没吃过这么香的肘子。” 他一双油手不由分说的就要往程开霁身上扒,程开霁躲了一下将他推远点,嫌弃道:“饿死鬼投胎你,都给你,你多吃点。” 葛青青才不跟他客气,笑眯眯的看着乔冉,“乔乔,咱们都蹲这半天了,你说吃饱了就动手,瞅见雪邑那个王八蛋了吗?” 乔冉端着一碗饭,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坐着靠窗的单椅上,目光从窗隙里瞧出去,头我不回的应了声,“盯着呢。” 程开霁扭过头,“他来了?” 乔冉:“来了半天了。” 说话间一桌子的人抹着嘴就往乔冉凑了过去,乔冉被堵的差点上不来气,推搡了两下道:“急什么,你们先吃饱了再说。” “吃饱了。”苟富贵在衣襟上了擦了擦手,“乔乔,对面人有点多。” 今夜醉仙楼宴请的不止一家,貌似还有不少朝中人士,二楼三楼都经过不少身着官服的大员。 “今天莫不是还有什么大事?”乔冉嘀咕了一句,将饭碗放下。 葛青青将头伸过来,“乔乔你嘀咕什么呢?” 乔冉紧了紧腰带,一身简便的男装衬的她雌雄难辨,露齿一笑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葛青青:“好了。” “我和老狼去醉仙楼,你们几个去积英巷,万事小心。” 山年看了一下时间,正色道:“行,三炷香后我们还是这里碰面。” 乔冉点头,从后门离开。 醉仙楼热闹的是前面,后院里都是些打杂的场所,来来回回都是低头干活的人,倒是不怕被发现,乔冉和程开霁轻而易举的从后墙外翻过来。 “怎么把雪邑骗出来?”程开霁犯了难,总不能进醉仙楼里面直接将人带走,他们两人势单力薄,只能智取。 乔冉拍了拍手,道:“你去厕所里等着。” 程开霁表情为难,“有点晦气。” “为难你多忍忍了,”乔冉冲他拱手,不好意思道:“我方才盯着看了半天,他们那厅里人人都带了随身的小厮,也不见得都互相认识,人多眼杂的,有个小厮和我身形很像,我去给雪邑下点药。” 程开霁艰难的接下此重任,“我一会去将楼上所有的厕所都锁上,他一进后院,我就敲晕。” 乔冉赞赏的看着他,“这醉仙楼背后的东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醉仙楼多年来经营有方,从来没出过岔子,所以大家都理所当然的以为这里很安全。” 况且他们又是被通缉的人,谁也想不到他们能胆子大到如此地步。 没一会,乔冉低着头端着一壶酒穿过拥挤的走廊,进了二楼西边的雅厅,见他穿着小厮的衣裳,头也没抬一下,一时也没人注意到他。 乔冉顺手的换了桌上两个空酒壶,又放了两个新的过去。 最里边坐的应该是雪邑的兄长,雪邑就坐在他旁边,脸色阴沉,独自喝着闷酒。他右袖口下空荡荡的,尽管穿着宽大的罩衫,可还是很容易瞧出他的缺陷。 乔冉慢慢过去,低头换酒的瞬间便将药下在了雪邑的杯子里,方转身就余光瞥见雪邑喝了下去。 抬起脚正要出门,袖子忽然被人拽住,被吆喝道:“刘兄喝多了,弄了一衣裳,快去帮刘兄清理清理。” 乔冉动弹不得,原来是有个姓刘的喝醉了吐了一胸口,她皱皱眉道了句:“是。” 姓刘的酒味冲天,乔冉帮忙擦了一下,便找借口出去取干净的衣裳来,席间忽然有人盯着他说起,“这小厮倒是长的眉清目秀,是你家的章兄?” “我家哪能养出这么清俊的小厮,想着都是大家带来的,就随口使唤了,别见怪。” “那是谁家的?”早知道京都的奢靡之风里,有不少人好男风,背地里养两个好看的在身边伺候着也不稀奇,等看清了乔冉的样貌,所有人一时好奇起来,“谁家的还不好意思说了,让他自己说。” 姓刘的本来醉着,这会却突然清醒了,拽着乔冉不让她走,“你、谁家的?” 乔冉:“……” 里面的雪云公子笑呵呵的开了口,“怎么扯到这有的没的事上了,诸位若是喜欢,我安排就是了。” 一群人又笑起来,乔冉好不容易躲开脏爪子,便起身往外面走,就在离开之际,后背却莫名的烧,似乎有一道目光正凶狠的盯着她,不等她快去作出反应。 要死不活的雪邑突然抬声:“站住。” 乔冉反应也是极快,装作没听见便坦然的离开了,雪云惊了惊,“怎么了?” 雪邑站起来,沉着脸道:“方才的小厮,可是诸位府上的?” 一时间所有人都摇了摇头,还真不是。 雪云:“怎么?有问题?” 雪邑面容扭曲,虽然只看清了半张脸,可还是觉得像,寒声道:“方才那小厮有问题,快抓住他。” 雪云:“他能有什么问题?一个小厮而已。” “诸位难道不知道京中最近通缉的要犯吗,就是刚才这小厮,她乔装打扮,把我们都骗了。” 众人这才惊慌起来,纷纷着人出去找。 一阵腹痛突然席来,雪邑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被下毒了,咬牙说了句“酒里有毒”,伸手从怀中取常带的解毒丹时,怀里早已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药。 可恶! “来人,快来人!”雪云一边着急的唤着,一边将雪邑扶起来,“我让人去请郎中。” 雪邑腹痛难忍,白着脸道:“扶我去厕所。” 不一会醉仙楼有刺客潜入的消息就传了个遍,好巧不巧,巡防营以及皇城司的人都在醉仙楼会客,顷刻之间便将局势掌控。 闻绍从厅里出来,脸上已然不见酒气,阴声:“即刻起,一只苍蝇也别想放出去。” “是。” 巡防营很快就将醉仙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闻绍道:“挨个盘查,务必将人抓到。” 乔冉趁乱上了三楼,眼看着闻绍的人查了上来,情急之下便推开了最里面的一扇门,屋里灯是灭的,想来没人。 结果她刚进去,耳边就轻“嘘”了声,乔冉一个激灵的瞬间,匕首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搭在了那人脖颈上,黑暗中她看不清此人的面容,只是冷冷道:“别出声。” 那人轻轻动了一下,“乔乔,你要杀了我吗?” 乔冉一愣,抬起另一只手就朝对面脸上摸去,讶异道:“陈瑾舟?” “是我。” “你怎么在这?”乔冉顾不上其他,推着他往最里面走,“我看见闻绍了,要是让他抓到我岂不是完了?快走。” 黑暗中有一双手牵住了她,道:“跟我来。” 陈疚轻转动了墙角的花盆,忽然“咔嚓”一声,角落里便翻出一扇暗门。 乔冉震惊,“有暗道。” 陈疚道:“程开霁已经进去了,我在这等你半天了。” “雪邑呢?”乔冉一边进一边追问,“我得把雪邑带走。” 这次失了手,以后了就没机会了。 陈疚耐心道:“你们太莽撞了,幸亏周木及时报信,人已经在程开霁手里了。” 乔冉一颗心瞬间落地,美滋滋的跟着陈疚进了暗道,这暗道呈阶梯式,一直往下,竟是醉仙楼地下的暗道。 她问:“闻绍会不会发现?” “他不知道,”陈疚回过头,抓紧了乔冉的手,缓缓道:“放心吧。” 乔冉觉得掌心暖和的厉害,凑近闻去,陈疚似乎也饮了酒,他的背很薄,却总是能再危机关头救她于水火。 乔冉笑了笑,“又得谢谢你了,陈瑾舟。” 第一百零七章 雪恨 出了醉仙楼,巡防营的人也查到了外面,可陈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们的车马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了宅院。 乔冉先跳下马车,又伸手将陈疚也扶了下来,脸上挂着吟吟笑意,“今夜真是麻烦你了,是不是到你吃药的时候了?” 陈疚道:“我回屋再吃,倒是你受了不小的惊吓,我让人给你送些安神香。” “行呢,”乔冉心中想着要紧的事,便催着人赶紧送陈疚回去休息,道:“我其实也没被吓到什么,明天我再找你。” 陈疚给周木使了个眼色,才带着解老十回院。 护卫和程开霁他们正好把五花大绑的雪邑带下了车,年轻公子的脸上恐惧与恨意交加,面容扭曲的像个疯子。 乔冉走过去,将他嘴里的东西拿开,雪邑不可置信的盯着乔冉的脸,这张脸,他死都不会忘记,原以为是个任他哄骗拿捏的愣头青,没想到最后不仅着了她的道,还终生落下残疾,更是差点丢了一条命。 怎么能不恨。 “你居然、还活着……”雪邑咬破了唇,嘴角晕一片血渍,恨不得食乔冉的血,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夜的一切都是乔冉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雪恨。 “好久不见啊,雪邑公子。”乔冉的笑容瞬间冷在脸上,“没找到会落到我手里吧?” 雪邑被葛青青拽着绳子,像个物什一样被一群人围观着,依旧不依不饶道:“早知道当初在雪城,就该要了你们的命!” 若是他不想着折磨这些人,哪里还会有今日。 “可是晚了!”程开霁气不过,给了他一脚,一抬头就看到武阳和裴成虎正急匆匆的往这边来。 “你们都没事吧?”武阳不过是瞥了雪邑一眼,似乎并不把他放在心上,看见托月馆的人都全首全尾的,才松了口气,压着声道:“谁让你们擅自出门的!还闲事情不够多吗!” 乔冉连忙道:“团长,都是我出的主意,和他们没关系。” 武阳一口气噎在喉咙里,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葛青青一眼。 葛青青有苦难言,嗫嗫说了句,“是我的错,团长打我吧。” “团长,”程开霁上前,“大家伙这不都平安回来了吗,再者雪城的仇,也不用忍着了。” 武阳对周木一拱手,劳烦他们帮忙先将雪邑带走,脸色才好了些。 他不是生气乔冉他们擅自行动,雪城受的奇耻大辱,他日日夜夜都辗转反侧,等着报仇的那一天。 可眼下他们不是在蜀中,更不是在其他地方,而是在京都。 京都风雨一茬接着一茬,托月馆又只能受陈疚庇护,若是添了麻烦,便是塌天的大祸,该如何收场? 武阳低下头,略显无力道:“事已至此,我明日亲自去向公子赔罪。” 程开霁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被乔冉拦下,“走,我们去看看周护卫把雪邑带哪儿去了,免的夜长梦多。” 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到了后院才见护卫把院子守着,武阳他们挨个进去,到乔冉的时候,护卫卢津出来将她拦在门外,有礼道:“姑娘恕罪,里面不方便你进去。” 乔冉看着其他人都进去了,问道:“为什么我不能进去?” 卢津也很为难,只道:“公子吩咐,血腥的场面,吓到姑娘我们都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姑娘体谅。” 乔冉怔了一下,她早该想到的,陈疚既然帮助托月馆抓了雪邑,甚至带回了自己的住处,那雪邑怕是连一刻都不能多活了。 “你家公子真这么说,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行不行?我也是托月馆的人。” 卢津寸步不让,低着头挡住她,“公子的命令,属下都不敢违背,还请姑娘早点回去歇息。” 里面貌似传出一声嘶哑的求救,可不过一耳朵的时间便又恢复宁静,乔冉见陈疚是决心不让她参与这事了,便也不为难卢津。 卢津让人送她,在背后道:“姑娘慢走。” 乔冉回院不到一个时辰便收到了雪邑的死讯,到底是怎么死的,护卫们一句话也不多说,口径十分统一,问就是陈疚吩咐的。 乔冉寻思,自己也没那么胆小脆弱,陈疚何至于小心到这个地步。 而此刻陈疚在听到那边刑院的消息时,也只是淡淡点了下头,都不用他开口吩咐,卢津自然会收拾的干干净净,保证一点儿痕迹都不留。 曲老端了药进来,看着陈疚喝下去,如往常一样要给陈疚请脉,可陈疚却说有事要谈,今天不用请了。 曲老虽不乐意,可念着陈疚这些日子身体都还好,又被护卫小车似的推着,容不得他多说句话就被送出了院外。 曲老一甩袖子,叮嘱道:“别让公子太晚了,都记着些。” “是,曲老慢些走。” 屋内解老十低着声说:“公子的事情还没谈完,便被姑娘这边打断了,要属下去请孔嬷嬷到家里来吗?” 陈疚添着烛火,嗓音听不出喜怒,只是格外的平静,道:“太迟了,明日再请。” “是。”解老十又道:“醉仙楼这会已经搜干净了,巡防营什么都没找到,雪云那一帮人报官了,府衙里的人细细审了,都把姑娘供了出来。” 陈疚也只是顿了一下,“不打紧,让她别再出去乱跑了。” “公子,属下觉得姑娘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几次三番的查了荣妃娘娘的身世,都是有迹可循,与先前知道的并无出入。” 乔冉向陈疚透露了荣妃可能和梧霆堂有关后,陈疚便将荣妃的前尘往事又底朝天的查了一遍,可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新东西。 连解老十都有些怀疑了,毕竟还是天枢亲自查的,但凡荣妃娘娘的身世有何不对,必然能查出漏洞才对。 可能真的是乔冉看错了,夜里本来就暗,她不过在梧霆堂匆匆看了一眼,又能将画像上的人记多清楚? 况且那画像最后也没找到,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疚却道:“若是轻而易举让我们查出来了,她也不能成为如今的荣妃娘娘,孔嬷嬷说,荣妃娘娘请乔冉去过毓秀宫,对乔乔也是颇为喜欢?” 解老十:“孔嬷嬷是这么说,公子要不问问姑娘?” “我不是让人给乔乔送了两本字帖打发时间吗,她丢三落四的,可能一转头也就不知道放哪了,”陈疚忽然笑了一下,“老十你去找一本过来。” 解老十道:“是。” 乔冉第二日一大早便跑去程开霁他们的院子,“雪邑怎么死的?” 葛青青将她拉到一边,“乔乔你就别问了,反正大仇得报,大家伙都了了一桩心事。” 乔冉不用问都知道又是陈疚吩咐的,她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好吧,我不问了。” 葛青青拉着她的胳膊耍乖,“还是乔乔好。” “公子也说了,让我们没有吩咐可万万不能再出去了,”葛青青低声:“最好连院子也不要出,团长早上去向公子赔罪,都没见到公子人,回来就说让我们待在屋里练功,听凭差遣。” “啊?” 乔冉有些内疚,该是外面又乱糟糟起来了,她果然是个惹事精。 “还有啊,乔乔你没事也别往我们这里跑了,我们都是一群大老爷们,你出出进进的也不好,公子怕不乐意呢。” “怎么了?”乔冉道:“我们之前吃喝一个院,不也好好的嘛。” 葛青青的榆木脑袋万年开窍一次,说:“那不一样,之前我们都在托月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公子的家。” 乔冉嘴硬,“有什么不一样。” “公子对你事事关心,哪能一样?”葛青青声音一大,自以为聪明绝顶,当即捅破了大家眼里那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乔乔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公子喜欢你啊。” 乔冉瞪大了眼睛,抬手就要打葛青青,“让你胡说。” 葛青青躲着她,“我没胡说,是大家都这么说,团长他们也觉得公子是这个意思。不然你想想,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那么好,对一个人好,总是图什么吧?” 乔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她理所应当承受着陈疚的好,也隐隐往这方面想过,可一来她从不会让自己被所为的情爱拘住,二来……她以为同陈疚之间,保持着常挂念的关系最好。 至于喜欢与爱这种话,她哄人的时候几十遍的说,可真的面对陈疚,却总是难以宣口。 陈疚确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可与她,终究是殊途同归的。 他对自己好,图什么呢? 乔冉抬起头,几分傻愣道:“可能图我……总是能惹出各种麻烦吧。” 葛青青:“……” “行了,再不许胡说了,让人听见多不好,”乔冉又逮住葛青青补充了一句,“对陈瑾舟的名声不好。” “姑娘。”正闹着,婢子寻过来说:“姑娘,小姐来了。” “是阿宁来了吗?”乔冉眼睛亮了亮,“好多天没见阿宁了,她怎么又跑过来了?” 还是多事之秋,她出门乱跑再被有心人看见了到处造谣,那该多不好。 乔冉嘴上怪着,可还是飞快的往院里跑,陈锦宁已经在乔冉屋里坐着了,听见动静便柔柔的喊了声:“乔姐姐。” “阿宁。” “乔姐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陈锦宁抱住乔冉,眼睛都红了。 乔冉见不得姑娘哭,哄了她半天,“我让你哥送消息给你,你知道我平安无事就好了,干嘛还亲自跑过来一趟,上次的教训还没吃够。” 陈锦宁擦了擦眼角,哽咽道:“我今天来提前和哥哥说过,哥哥让人送我来的,不会被看见。” “这还差不多,”乔冉捏捏她的脸,“快别哭了,再哭成小花猫了。” 陈锦宁破涕为笑,可瞬间又耷拉着小脸,委屈道:“乔姐姐,我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第一百零八章 和亲 陈锦宁话还没说完,就低声哭了起来,乔冉从没见她这么哭过,上气不接下气,没一会就哭湿了一条帕子。 “阿宁……”乔冉着急,“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 陈锦宁还是哭着,她在家里都没流过一滴泪,硬是忍着到了哥哥这,见到了乔姐姐,才将一腔委屈彻彻底底的发泄了出来。 “阿宁乖,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乔冉恨自己嘴笨,连个姑娘都不会哄,急的手脚慌乱,“我去砍了那人,居然敢让我们阿宁这么伤心。”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乔冉给陈锦宁换了好几条帕子,陈锦宁哭累了,才渐渐止住眼泪,一双眼睛都哭肿了。 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疼。 乔冉望着她,“阿宁,到底怎么了?” 陈锦宁忍住抽泣,畅畅快快的哭了一通,她心里总算舒服多了,才带着颤音结结巴巴道:“我要、嫁人了。” 骤然听到“嫁人”这两个字,乔冉恍惚了一瞬,脱口而出的“不想嫁咱就不嫁了,哭什么”陡然哽在喉咙里,她差点忘了,这个时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嫁的什么人?” 能让陈锦宁这般伤心的,肯定是她不喜欢的人,成一桩婚不易,毁一桩婚还难吗? 她有的是办法捣乱。 陈锦宁犹豫半天,也没说出来,乔冉更是焦急,追问她,“阿宁别怕,你告诉我陈相要将你嫁给谁?” 陈锦宁又忍不住红了眼眶,缓缓抬起头道:“圣上旨意,父亲和母亲已进宫推拒绝了两次……乔姐姐,我不能再让父亲母亲为难。” 屡次抵抗圣意,那是大逆不道,会给陈府带来灭顶之灾。 乔冉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骤声:“圣上要你远嫁晋楚和亲?!” 陈锦宁拭去眼角的泪,认命般的轻“嗯”了一声。 “什么!” 乔冉差点原地蹦起来,这是春猎时晋楚使臣田子车在李和璋面前提起过的,可春猎上出了奸细刺客的事,她以为此事绝对不会再提了,就算是和亲,也绝不会是阿宁才对。 陈相位高权重,李和璋对他多有倚重,怎么会作出如此糊涂的决定,将陈府独女远嫁晋楚? 陈锦宁一开始也想不明白,可见过父母为她奔走多日,母亲脸上日日垂泪,便死了心。 她道:“听父亲说,平景和晋楚原本的联姻不知为何取消了,晋楚便主动向我朝示好,圣上这才……” “一个迎风就倒的墙头草而已,”乔冉破口大骂,“今日能弃平景而去,明日便能倒戈,难道真因为我们嫁个女子过去,晋楚皇就能跟我们好的穿一条裤子了?简直愚不可及!” 陈锦宁连忙上来堵乔冉的嘴,“乔姐姐……”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必然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乔冉才不顾忌这些,她拉住陈锦宁,“阿宁,你不能嫁,上次春猎田子车说求亲的是晋楚的三殿下司子瑜,那司子瑜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乔姐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陈锦宁面如死灰道:“我也不想,可我没有办法。” 若是一个正人君子还能让人思量一二,可那司子瑜是什么货色,若是阿宁真成了晋楚三王妃,怕是等不了岁月锉磨,便要被司子瑜苛待死了。 “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乔冉安抚陈锦宁坐下,让婢子给她温了茶顺顺心,深深皱着眉头在一旁沉思。 陈锦宁道:“我被皇后娘娘认作义女的事人尽皆知,如今圣上再封我为绥宁公主,我便能以公主的待遇出嫁。” “绝对不能嫁!”乔冉忍着心中的火气,“我去找你哥商量商量,天色不早了,先让人送你回家。” 陈锦宁紧咬着唇,“乔姐姐,我害怕。” 从小到大,陈锦宁出过最远的门,便是到蜀中去找陈疚,因为她知道哥哥会等着她,所以每次路上都是满心欢喜,目的地等待她的是最亲最亲的哥哥。 可若是让她独自远去晋楚,异国他乡何止千千万里,一旦去了,她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回到故土。 她宁愿死了。 乔冉陪陈锦宁说了好些话,“阿宁别怕,一定会有办法的,不止是我,你哥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到晋楚去。” 亲眼看着陈锦宁上了车,周木他们一路亲自护送,乔冉才抬脚往陈疚院里去,到了才知道陈疚已经回陈府去了。 —— 陈夫人温淑好不容易等到陈疚回家,还没等她好好看看陈疚瘦了没,便又出了陈锦宁的事,家里变得更加的死气沉沉。 温淑低声啜泣着,“我儿的命,怎么一个比一个苦啊。” 陈相坐在上边,也是面色黑沉,短短两日,他似乎苍老了数岁,多年来朝政烦忧,都没让他如此心力交猝过。 陈疚跪地行礼,“不孝孩儿,给父亲母亲请安。” “疚儿,”温淑面目憔悴,见此场景,作势就要亲自将陈疚扶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弱,快起来让爹娘好好看看你。” “母亲。” 母子相见,陈疚也记不清有多长时间未好好和温淑说过话了,比起上次相见,温淑眼角的细纹也更多了。 他切声道:“都是我不好,总是让母亲劳心。” 温淑心疼的摇摇头,“是我们对不住你,你明明回了京都,就在眼前,却有家不能回,处处小心……造孽啊。” “母亲别这么说,”陈疚扶着温淑坐下,“我从来没怪过你们,不回家也是我的决定,让母亲担心了。” 温淑擦干了泪,推着陈疚道:“你快去和你爹好好说说,咱们的阿宁……她、她不能离开这个家。” 陈疚也正是为了此事回来,他让人先将温淑扶回房间休息,这才和陈相坐到桌前,两人的神色俨然不似温淑在时那么平和,都染上了一层沉郁。 陈疚先开口道:“父亲是怎么想的?” 陈相看着雀跃烛光火下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道:“我自然也不愿阿宁嫁过去,我已与圣上当面说过两次。” “圣上怎么说?” 陈相摇摇头,“圣上这是铁了心要选阿宁。” “为什么偏偏是阿宁?”陈疚自认为运筹帷幄多年,牵扯了无数人在家国大事上,可从来都是将阿宁小心翼翼的护着,他沉道:“这背后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和亲晋楚凶险万分,有很多比阿宁更适合的人选,千不该万不该是她。” 陈相紧皱眉头,“百里明哲与晋楚的婚事刚一作罢,晋楚的亲一转头便求到了大梁,更是求到了我头上,这其中当真没有事发生?” 陈疚徐徐道:“平景皇室起了内乱,我这边的消息是百里明哲恐要登位,而晋楚多次得罪百里明哲,一旦他登位,怕是会对晋楚不利。” 陈相低笑一声,“原来如此,晋楚急着与我们亲近,不过是为了震慑百里明哲。” “不止,”陈疚苦思冥想许久,抬起眸道:“父亲,怕是还有人想借刀杀人呢。” 陈相听了陈疚这话,便明白自己的儿子万事皆有章程,他知道的永远比自己还要多。 “为国尽忠有千万种法子,你爹我从来都不认为和亲就能换来和平,我和你娘就阿宁这么一个女儿,将养到如今,阿宁纯粹的什么都不懂,纵使天子圣意,我和你娘也不会将阿宁推入火坑!” “我知道父亲绝不会害了阿宁,可怜阿宁下午跑我那哭了很久,”陈疚轻轻笑了笑,“今夜我来便是想告诉父亲,朝中一切如常,阿宁的事我会办妥,父亲切勿分心。” 看着儿子清瘦的脸庞,陈相同样心疼,“你身子怎么样了?不是万不得已,你也不该回京的。” 陈疚无奈,“身子好多了,父亲在京孤军奋战,我哪能安心。” “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陈相垂下眼皮,肃气散去,“是父亲对不住你,若是你累了,想回家,父亲绝不反对。” 在陈相心里,陈疚永远是他的嫡长子,若非病体拖累,他定也能封侯拜相,光耀门楣。 陈疚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父亲说什么泄气话呢,我若是这个时候认祖归宗,那我们多年的心血,岂不是功亏一篑。” 陈相也忍不住垂泪,他亏欠陈疚的,实在太多了。 “如今的大梁,如蚁虫蜗居的木,随时都能在飘摇风雨中轰然倒塌,待那一日时局动荡,哪里还有什么家?”陈疚起身重重一拜,“父亲,我永远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国之兴衰,需要籍籍无名的人去铲除黑暗里的阴虫,父亲只需要知道,纵使前路坎坷,你我都问心无愧。” 眼前的安定只不过是一时的,这个道理不是人人都明白。 从陈相发现第一个细作开始,三十余年来他就没一天安睡过,真正的细作犹如那苍茫野草,四处而生。 他找过不少帮手,可远远小瞧了细作的能力,连他最亲近的人都能叛变,更何况追逐名利的世人呢? 直至他成为朝中肱骨才逐渐明白,想要曲线救国,他需要一支无条件信任的队伍,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行黑暗之事,而最终担当此任的竟是自己的儿子! 外面眼线众多,陈疚陪温淑用过夜宵后便回了宅院,一进门就看到乔冉蹲坐在台阶上,手指快要将门口的青砖抠出一个洞来。 这一幕无端的让陈疚的心安定下来,连眉梢都不由自主的溢出了笑意。 “乔乔可是在等我?” 第一百零九章 鬼面 陈疚走到乔冉跟前,身形将院里的光影遮住大半,乔冉蹲的时间久了,猛地起身难免有些晕,随着起身的动作身子不由得倾斜了一下,整个人在陈疚的罩影里晃了晃。 她嘴上说着,“可不是在等你嘛,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不上屋里去等,”陈疚目光柔和,脸上带着笑意。 乔冉哪是个能坐住的人,她送走陈锦宁后便来了陈疚院里,一会在屋里一会在屋外,反正不管她做什么护卫们都装作没看见,她不禁怀疑就是将陈疚屋里的值钱玩意拿走卖了,也没个人出来阻拦一下。 实在是无聊的紧了,才蹲在台阶上抠土,指甲缝都抠脏了。 无奈的叹了口气,乔冉擦了擦手才跟着陈疚进去,不停的说道:“阿宁下午在我屋里都哭岔气了,你们家难不成真的要把她嫁给司子瑜不成?” 陈疚脱下外袍放到一边,反问她道:“你觉得不好吗?” 乔冉倏然抬声,“好什么好,我不是跟你说过吗,那司子瑜畜牲不如,阿宁性子这么软,还不得吃尽苦头?这是万万不行的。” 陈疚道:“让阿宁远嫁晋楚,是圣上旨意,若是不遵,陈府便是抗旨。” “这!”乔冉坚决道:“陈府与圣上的君臣之谊难道都是假的吗?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有不遵的道理,哪有强逼人家嫁女儿的?牛不喝水强按头,说出去也是你们陈府有理。” 见乔冉火气这么大,陈疚才笑了笑,“不枉阿宁与你相交一场。” 乔冉眉梢微抬,顿时反应过来,“你们根本没打算成这亲事?陈瑾舟你胆敢耍我。” 陈疚笑的眯了眼,“我可没说过一句,要将阿宁嫁出去的话,是你自己义愤填膺。” 乔冉摸了摸鼻尖,她就是舌灿莲花怕也说不过陈疚,索性让让他。 “那现在怎么办?若是执意抗旨不遵,怕会给陈府招来祸患,”乔冉精致的眉眼渡上一层愁,“你回家便是和你父亲商议此事了吧,有什么办法吗?” 陈疚眼看着少女的喜乐哀怒一一在脸上闪现,本就灵动的双眸似乎能容纳万千情绪,此时的三分忧愁浓浓的化开在她的脸上,愈发显得她楚楚动人。 陈疚的眼神一寸寸在乔冉脸上掠过,才慢条斯理道:“父亲身为朝中要员,屡次驳圣上的话于他不利,不宜再让父亲牵扯更深。” 乔冉想了想也是理解,李和璋并不是个非常宽厚的人,陈相乃文臣之首,百官之表率。 阿宁能被亲封为绥宁公主,享最尊贵的公主待遇,在他人眼里或许是求不来的福风,陈相受了如此君恩还不满意,让李和璋在臣子中失了面子,那君臣之谊怕走不长久了。 既然陈相面上不能再强求,便只能假装妥协沐浴天恩,阿宁的事还是落到了陈疚头上。 陈疚道:“司子瑜不日便要入京。” “上次使臣来访,司子瑜抱病不出,现在晋楚和平景生了龌龊,他又上赶着来求亲,不知道哪来的脸,”乔冉卑劣一笑,“照我说,不用等他入京,我带人将他绑了打一顿才好。” “然后呢?” 陈疚顿了一下,一脸认真的问她。 乔冉眨了眨眼,“然后什么?” 陈疚语重心长道:“打一顿是轻巧,司子瑜一不是傻子二不是哑巴,这事又该怎么收尾?我们虽说不用巴结晋楚,却也不能得罪,你说呢?” 乔冉紧巴巴的挤了一下小脸,努努嘴道:“不能打不能骂,使绊子总行吧,干正事我不行,使坏我还不会嘛。” 陈疚:“你还有理了。” 乔冉“噗嗤”一声笑出声,“那你说怎么办?” “既然错不能出在我们身上,便让它出在司子瑜身上,晋楚丢了脸,就不好在强求与我们联姻一事,”陈疚字字耐心,教乔冉道:“我们不仅要顺着晋楚的意思,还要纵着他们,人在兴头上的时候最容易出错。” 乔冉懒得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陈疚说的有理,想的周到,嘴角一咧,“司子瑜是个蠢的,你这般周密,定能抓到他的错处。” 陈疚低下头,“只是要委屈阿宁了。” 事以密成,阿宁虽然是百分百值得信任,可这事终究与她息息相关,一旦她知晓内情少了怯意,就怕被有心人瞧出端倪。 乔冉十分乐意出力,狡猾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陈疚思考了一会,“有。” 乔冉欣喜若狂,“什么?” “司子瑜入京后,晋楚的人会去家中拜访,她们那边的宫嬷少不了同阿宁说规矩,其他人接触阿宁,我不放心,想让你去陪着她。” “这还用说,我肯定愿意护着阿宁呢,”乔冉刚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背着事呢,迟疑了会道:“可我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对阿宁以及你们更不利?我若是跟着阿宁出门或进宫,保不准被瞧见。” 陈疚早有准备,只道:“我寻了一个能人异士,按照你的骨相做了张假面具,足够以假乱真。” 乔冉一听,乐的都笑出了花,她每每想到不能出去撒野,都要被憋出病来了,还幻想若是能有一张假脸就好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 陈疚简直像她肚子里的蛔虫。 “真是太好了!” 乔冉欢喜,陈疚便也跟着欢喜。 —— 晚些时候陈疚头微痛,解老十要传曲老来,也被陈疚拒绝了,阿宁的事来的突然,着实刺激到他了。 “公子,指挥使来信说,圣上原本定下的和亲人选不是小姐,”解老十低声,“后来才改的。” 那定然是有人在李和璋耳边吹冷风了。 “阿宁远嫁晋楚,对谁最有利呢?”陈疚穿着中衣,伸手接过解老十递过来的茶,轻抿了一口,眼神瞬间变得犀利。 解老十一怔,“公子指的是……” 陈疚问:“东西可送进毓秀宫了?” “送进去了,只是还没有什么动静,孔嬷嬷小心盯着呢。” “嗯。” 解老十关好门出去,吩咐外面的人夜里警醒一点,道:“公子有任何动静就来报我。” “是。” 昨夜刚说完,乔冉一大早就收到了卢津拿来的面具,装在四四方方的精致小盒里,面具薄如蝉翼,贴在皮肤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区别。 卢津说:“姑娘先试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属下送去修改。” 乔冉戴上试了一下,说是面具,却没有丝毫厚重之感,仿佛一贴脸就和她融为了一体,上手摸更是嫩滑的如婴儿肌肤一般,她扭头问卢津,“怎么样怎么样?” 卢津愣了愣,大为震撼道:“姑娘,宛若天生。” 乔冉一笑,赶紧跑到镜子前去看,果然能以假乱真,这天底下竟有如此巧工,面具的骨相同她完完全全的重叠在了一起,只是五官处各做了改变,相似却不突兀,重新整合在她的脸上,瞬间变了一个人,唯一的相同点便是依旧貌美如花。 她本身的容色过于惊艳,甚至有点媚态,可眼下却隐藏了那几分摄人心魄的媚意,更显得柔和。 卢津忍不住又说:“看不出来是姑娘呢。” “真神奇。”乔冉鬼灵精怪道:“我日后顶着这张脸出去,岂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卢津憨笑,“姑娘,这面具造法绝密,十分难得,功效也只能维持三个月,公子重金相求,也只得了这么一张,世上总共没两张,所以姑娘想彻底改头换面出去,恐怕不行。” 居然只能用三个月,乔冉觉得可惜,随即又听到陈疚重金相求、世间罕有,余下的便只有感动了。 乔冉顶着新脸院子里溜了一圈,先是去找了托月馆众人,解决了雪邑之后,他们便日日闭门练功,乔冉过去的时候,程开霁正在院里打拳,猛一抬头看见有姑娘进来,以为是陈疚府上的客人,他连忙整理衣衫。 “姑娘,可是走错了,别让我们冲撞了姑娘,我这就找婢子带你去前院。” 程开霁轻垂着头,转身就要出去找人,乔冉捏着嗓子,忽然上前一步挡住他,程开霁当场愣住。 “我就是来找你的。”乔冉说完,还不忘作怪的扭过身。 程开霁飞快的左右看了一眼,任凭他想破了脑袋也不认识眼前的人,焦急道:“姑娘认错人了。” “程大哥……”乔冉非不让程开霁走,瞥见葛青青他们看好戏般都出来了,故意大声:“程大哥怎么装作不认识我呢?未免太无情无义了些。” 其他人听了,以为程开霁在外招惹了人家姑娘,现在姑娘都找上门来了,看程开霁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奇怪。 程开霁只觉得冤枉,他好端端哪儿招惹了这位姑娘,依旧好声好气道:“姑娘再胡说,我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葛青青大声笑了起来,乔冉瞪了他一眼,“还有你,也不认得我了吗?” 葛青青的嘴差点合不上,指了指自己,“姑娘别乱说,我洁身自好,可从来没见过你。” 乔冉:“前几天还和我勾肩搭背呢,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了?” 葛青青:“……” 背后传来两声轻咳,武阳踱步出来,“都别闹了,让乔乔进来。” “乔乔?!!” 大家的表情比见了鬼还惊恐万分,程开霁结巴道:“团长,你说她……她是乔乔?” 乔冉做了个鬼脸,笑着进去,声音也恢复正常,“还是团长厉害,这都瞒不住你的眼睛。” 武阳:“鬼面皮,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第一百一十章 做戏 乔冉在武阳处得知了鬼面皮的来历,说是皮面具,其实是用深海鱼皮所制,不仅工序繁琐,更是将面皮连接的严丝合缝的龙筋,就已经是神仙之物。 武阳忍不住道:“能有幸见到,已经够了,果然名不虚传。” 乔冉摸摸自己的脸,连做表情都轻缓了不少,生怕自己幅度太大将鬼面皮弄坏了,捂着脸蛋说:“完了。” 葛青青:“怎么了怎么了,乔乔你将手拿开我再好好看看,是不是你笑的太大声裂开了。” 乔冉没好气的抬起眼皮瞪他,“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了我,我该拿什么还给陈瑾舟啊。” 她这条命都值不了这鬼面皮的十分之一。 葛青青说话不过脑子,因此嘴皮子格外伶俐,“爱你的人就是送再贵重的东西,也不求回报的,乔乔,公子那么喜欢你,能哄你开心,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乔冉捂着脸颊的手腕一僵,冲着葛青青呲牙咧嘴。 程开霁笑着在一旁搭腔,“乔乔,青青说的是实话。” 乔冉连他一块瞪,“快别说了”,她起身小心的捧着自己价值千金的脸往陈疚院里去。 陈疚正在用药,乔冉闻得出来,他好像换药了,和之前蜀中屋里的味道不大一样,唯一相同的就是苦。 乔冉人还没进去,陈疚的声音就打里面传出来,听着貌似有点不快。 “顶着假脸先去戏弄别人,这会才想起我来了?” 乔冉从满屋的药味里闻出一股酸唧唧的味,她挤了挤鼻子进去,“你吃醋啦?” 陈疚淡淡看了她一眼,复而又低头煮茶未作声,乔冉羽睫轻颤,本来憋着一肚子坏水,每次看见陈疚这一声不吭的模样,就忍不住想逗逗他,可今日人都走到跟前了,出口的打趣却堵在了喉咙里。 自来了京都后,陈疚的皮肤晒黑了些许,从他挺拔的鼻翼瞧到微润的嘴唇,安静时候的陈疚亦如初见,乔冉的心莫名加快了两拍。 “咳咳……”想起葛青青的话,乔冉差点把自己呛到,咳嗽两声还未坐下,眼前就摆上了一杯茶,刚温煮好的,茶香四溢,将屋里的药味盖过不少。 乔冉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偏过头道:“陈瑾舟,你觉得真脸好看还是假脸好看?” 陈疚将手中的茶壶放下,正襟危坐起来,仔细盯着乔冉看了会,抿了抿薄唇,“美人在骨不在皮,真真假假都是你。” 乔冉将两边的碎发都拢过去,又问:“那到底是真的好看还是假的好看?” 少女的追问如黄莺蹄脆,陈疚放在袖中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忽而一笑道:“都好看。” 乔冉幽怨的将杯盏里的茶一饮而尽,又是模棱两可的答案,说了等于没说。 陈疚轻笑,“跟我出趟门,去不去?” 乔冉:“去。” 只要能出门,她哪儿都去。 换上马车,一路上乔冉像个贼一样紧紧盯着陈疚的脸,陈疚被她盯得耳尖都红了,乔冉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大大咧咧的挪动目光,侵略性十足。 陈疚实在受不了了才开口问她,“盯出花来了吗?” 乔冉摇摇头。 “有话想和我说?” 乔冉:“没有。” “那要不……你还是有话就说吧,”陈疚哭笑不得,道:“老是这么盯着我,我心里慌得很。” 乔冉只道:“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陈疚问她这么专注到底在思考什么,乔冉又装哑巴。 她在思考葛青青他们的话,陈疚是不是真对自己有所图,才千般万般的好? 或者说,他真的心悦于自己? 乔冉晃了晃脑袋作罢,马车也正好停了,她撩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停在了一处恢宏大气的层楼前。 观星楼,乔冉知道这地方,里面一物一什都价值千金,是京都有名的地标,不是非富即贵就能进去的地方,即使王公贵族也要凭柬入内。 “我们去这里?”乔冉眼睛里的精光都快迸出来了,不知道一会若是进去了,她手该有多痒痒。 陈疚先是点了点头,下车的瞬间又忽然回头叮嘱她,“里面的东西,只能看,不能拿。” 他用的是“拿”,但意思却非常明显。 乔冉甜甜一笑,“不拿不拿,你放心。” 陈疚又意味深长盯着乔冉看了一会,两人下车往里面去,陈疚递上入柬,即刻有衣着整齐的内侍满面笑意的迎着他们往楼上去,乔冉的眼睛自进去后便没有撒开过。 正中央的金蟾实实在在的用黄金打造,栩栩如生,就是敲下一小角,都足够普通人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更不用说其他的陈设摆件,就乔冉能一眼看出年代的,数都数不过来。 她拢着袖口搓了搓手,对着陈疚微微一笑,中肯的评价,“好地方。” 陈疚带她上了二楼,边走边道:“我还请了别人,你应该见过。” 乔冉料到若没有其他事,陈疚也不会无端带自己来这里,便问道:“谁啊?” “皇城司指挥使,公玉夷。” 乔冉:“你的顶头上司,我对他印象反正挺好的,你们是要谈论公务吗?” “不谈,他今日休沐,请我出来吃酒,”陈疚笑道:“我的身体吃不了酒,索性带你出来挡酒了。” 乔冉怔了一瞬,跟着笑了起来,“我当什么事呢,包在我身上。” 推开门进去,里面当即出来欢声笑语,乔冉抬眼去看,公玉夷一身世家公子的便服,同身旁的紫色锦衣姑娘谈笑风生,那姑娘样貌端庄,一颦一笑都十分得寸。 怪不得陈疚带上自己,原来今日相聚需要带女伴。 “公玉兄,”陈疚率先向屋里的两人见礼,公玉夷也当即扶着紫衣姑娘起身回礼。 公玉夷笑着道:“这些虚的就免了,赶紧落座,”他说着将目光停留在乔冉身上一寸,露出正人君子的探问,“这位姑娘是?” 乔冉知道陈疚会主动应答,便和紫衣姑娘笑着拂了拂身。 乔冉心想,公玉夷不知道自己就是通缉要犯乔冉的事,自己与陈疚相识已久的关系,在宫中也是小心隐瞒着,况且她现在假面示人,公玉夷不可能将她与“乔冉”联系在一起。 陈疚拉着乔冉坐下后,介绍道:“公玉兄同我一样,唤她乔乔便好。” “乔乔?”公玉夷爽朗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瑾舟啊,这是你第一次带姑娘出来。” 陈疚笑而不语,微侧过身同乔冉对视一眼,分明是普通的一眼,不夹杂任何情绪,可合着公玉夷暗示的话语,就莫名多了几分暧昧。 不过陈疚没随便胡诌一个名字,是乔冉没想到的,他也真是胆子大。 公玉夷:“最近宫中事物繁忙,好不容易有一日空闲,便想同你坐着消遣消遣,你知道的,我也没几个知心朋友。”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陈疚说道:“我最近身子不好,便很少去宫里了,你不是个轻易喊累的人。” 两人说着话,乔冉就学着紫衣姑娘的样子给他们添茶添酒,但酒都添到了自己的杯子里,陈疚面前只放着一盏茶。 观星楼的酒,同她以往喝的都不同,入口醇香,有股淡淡的桂花味,应该是自己酿的桂花酒,她忍不住多贪了几杯。 “姚玉泽前夜醒了,派了御医守着,总算是有惊无险,”公玉夷叹了口气,“我与他同朝为官多年,也不忍看他遭罪,不久前因为他迟迟不醒一事,有人起了顶替他的异心,为此我还同人吵了几架。” 陈疚苦笑,“你极少与人动怒,姚将军醒了就好,也是一时倒霉中了贼人的计。” 公玉夷道:“回头非得让他请我好好吃一顿不可。” 公玉夷不过是吐槽了几句工作,乔冉对他打工人的怨气还是比较有体会的。 他俩旁若无人的讨论宫中秘事,对面的紫衣姑娘眼都不抬一下,猜测是公玉夷的心腹,同她一样,有些事早就知道了。 不过话茬很快就转移到了陈疚这边,公玉夷敲了敲桌,提醒陈疚道:“你也到年纪了,打算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陈疚端起茶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扯远了。” 公玉夷面向乔冉,那神色再意味不过,故意道:“乔乔姑娘你也同我一起劝劝他,这么多年了孤家寡人的,没个人在身边照顾着,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乔冉装傻充愣,敬了公玉夷一杯,“大人劝了这么多年,你的话他也没听进去,许是缘分未到。” “哎,”公玉夷笑说:“我瞧着缘分是到了。” 这是在暗指乔冉了,乔冉笑着垂下头,奇怪的是,陈疚这会居然也没反驳,他欣然接受了公玉夷的话吗? 这一来二去的,弄的乔冉实在心下痒痒,旁观者的话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着她,该找个空把话说开了,否则让别人一直误会下去,假的也成了真的,届时她和陈疚反倒不好相处了,伤感情。 这时,紫衣姑娘细心的察觉了屋内的小尴尬,便低身请乔冉出去陪她如厕,正好乔冉也喝了一肚子水,就答应了。 两人方出去,屋里的陈疚和公玉夷就换了轻松恣意的神态,方才假意的谈笑风生全然不见。 公玉夷说:“你把我请来做戏,我是没什么问题,可你怎么保证隔壁不会出了岔子?” 陈疚暗沉着脸,虎口摩挲着感受茶盏的温度,冷笑了一下说:“赌一把。” 公玉夷佩服他的勇气,“你有几成把握?” 陈疚抬头,“十成。” 公玉夷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同陈疚碰了一下杯,相视一笑。 乔冉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等了一会都不见紫衣姑娘,猜测她应该是先一步回去了,这才提着裙摆往她们的茶屋走,转过楼梯角时看到观星楼的内侍迎了一个人进了他们隔壁屋,那女子在进屋的瞬间摘了帷帽,因此碰巧被乔冉看清了面容。 “荣妃娘娘?”乔冉小声嘀咕,“她怎么出宫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脉络 况且瞧荣妃的样子,也是乔装打扮了一番才来这观星楼的,她如何出宫的先不说,单是遣散宫人悄悄来这里,便是有大问题的。 乔冉心下一疑,见廊上一时半会没人,这观星楼来的都是贵客,没有叫人伺候,内侍们就十分规矩的一应在下面候着,不会擅自走动。 乔冉小步过去,两个雅间也就是一墙之隔,她随时可以安全的退进去,雅间的隔音原本也是极好的,里面的陈疚和公玉夷在谈论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见,反倒荣妃屋里的话,时不时有几句飘出来。 乔冉一抬头,原来是上放的排气口没关,想来是内侍打扫的时候忘了,因此她鬼鬼祟祟凑近,便听到荣妃略显不悦的嗓音在里面响起。 “都等这么半天了,怎么还不来?本宫可不能误了时辰回去。” 旁边有个宫女搭话,“娘娘且耐心再等等。” 她们在等谁?乔冉皱了皱眉,荣妃是有些问题,她一直以来都知道,可宫中秘事,她不想妄加揣测给自己平白招来灾祸,对于陈疚,她也只是万般斟酌之下透露了荣妃许和苍正青有渊源的事,至于她身边有个叫如风的刺客的事,一句都没有多言,对于荣妃,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荣妃将帷帽拿下来,脸上的妆容微淡,她焦急的朝门口看了几眼,紧攥着双手放在桌上,道:“我现在能相信的人,也只有你和如风了,好些事如风不便行走,只有你替本宫撑着,你做事不会出差错,既然如此,就是她那边出什么事了才来迟了。” 宫女小心道:“奴婢将那信上的字专门一一对比过,错不了。想着娘娘劳苦多年,与其忍辱负重,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同……姑娘将一切都说开,等姑娘知道了那些冤屈,娘娘也是大功一件。” 荣妃一想到这,脸色也跟着好了不少,便道:“再等一盏茶,她若是还不来,我们就走。” 宫女低声应着,乔冉在外面听得断断续续,只是模糊听了个大概,荣妃是来等人的,与那人想说些什么。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两人又叽叽呱呱说了一堆,乔冉这次愣是没听清。 稍顿片刻,就在乔冉以为听不到什么了时,宫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娘娘,我们杀了黔州刺史……” 好巧不巧,就让乔冉听到了这一句,她当即浑身一震,她那假爹竟是荣妃派人杀的! 所以,黔州刺史和荣妃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被陷害入宫一事,荣妃有掺和多少? 是不是她主谋策划的?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再联想到荣妃在宫中对自己还算和颜悦色,甚至是故意亲近,乔冉顿时冒出了一层冷汗,荣妃到底想做什么? 乔冉恨不得现在就推门进去问个清楚,身后的门突然一开,紫衣也被站在门口的乔冉下了一跳,“姑娘站在这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乔冉苍忙的回过身,显得有些六神无主,“我也是刚过来,一时分不清我们在哪个屋里,愣了一会。” 紫衣笑了笑,“姑娘快请,陈公子半天不见你回来,刚差我出来找你呢。” 乔冉抬了抬唇,和紫衣一同进了屋,方进去,陈疚便关切的问她,“怎么去了那么久?是身体不舒服吗?” 乔冉摇摇头坐下,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几人又坐了一会,公玉夷称他有事,因此两人拜别出了摘星楼。 出门的时候,荣妃所在的雅间门开着,人已经走了。 乔冉收回目光,坐在回去的马车里也不免心不在焉,陈疚看出了她的心事,在一旁温着醇醇的嗓音道:“出去如了一趟厕,自回来后便不对劲了,乔乔,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同我说。” 乔冉抬眼看向他,嗫嚅着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突然,额头一热,原来是陈疚手背搭了上来,这般亲昵的举动,让乔冉有些不自在,本就烦闷的心事又多了一重难关,被荣妃一搅和,她差点忘了,还有个别人嘴里的陈瑾舟爱慕她的事呢。 乔冉只觉得头更大了,连脸皮也烧了些,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表情十分幽怨。 陈疚:“别是生病了不与我说。” 乔冉微微后仰,额头与陈疚骨节分明的手指分离开,看着陈疚慢慢收了回去,这才道:“真没生病。” “那乔乔怎么不高兴了?”陈疚问完,又停顿了一会,仿佛自己想明白了缘由,歉疚道:“是我考虑不周,乔乔不喜欢这般无聊的宴请,以后我再不麻烦你就是。” 乔冉骤然抬起头,可不能让陈疚误会了,哪怕只是出来坐坐,长长世面她都是极开心的,连忙道:“不是的,指挥使人很好,观星楼的桂花酒也好喝。” 陈疚茫然,一副实在猜不透乔冉为何不开心的表情。 乔冉靠着马车凝神了会,陈疚信任她,对她好,连性命都能托付,她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于是乔冉坐直了些,低声:“陈瑾舟,我在观星楼看见荣妃娘娘了。” 陈疚明显愣了一下,想了想道:“荣妃娘娘去大相国寺烧香,也是能出宫的。” “她若只是出宫烧香被我碰见了倒没啥,可我听到她和贴身宫女说话,”乔冉皱眉,“乔刺史竟然是荣妃杀的,还有她今日到观星楼是等人,等的好像是个……姑娘。” 乔冉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是听到了“姑娘”两个字眼。 这下轮到陈疚震惊了,好看的眉眼皱的比乔冉还紧,“你当真没听错?” 乔冉:“没,我总共就听清了这么几句。” “万万没想到啊,”陈疚一瞬间脸色都青了不少,忧虑交加道:“乔乔,此事事关重大,切莫再与旁人说道。” 乔冉先是点点头,随后又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我现下满脑子的问题,恨不得立刻与荣妃对峙清楚,我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 陈疚知道乔冉已经将坑害她入宫的仇记到荣妃头上了,不动声色的添油加火,“乔乔再往深处想想,你说那日密林刺客的头头是女子,而荣妃今日等的又是一位姑娘,先是杀了黔州刺史,再是想杀了你和姚玉泽一绝后患,这还是大梁的荣妃娘娘吗?” 陈疚这么一点拨,乔冉瞬间将一系列倒霉事串联了起来,“是啊是啊,那黑衣女子到现在都没抓住呢,其他奸细刺客都死了,唯独她的尸体不在其中?而且……她当时确实要杀我的。” 她溜走途中撞见了她们一行人,杀她灭口是情有可原,可黔州刺史呢? “荣妃娘娘是他国奸细?”乔冉捂住了嘴。 陈疚微一点头,“很有可能。” 奸细竟是李和璋的枕边人,多可笑的事。 “那她到底是平景派来的,还是晋楚?”乔冉猜疑,“或者说是别国?” 陈疚:“不清楚,总之让你我抓住了把柄,顺着往下查,定能发现端倪。” “也是,”乔冉拍拍胸口,“真没想到啊,那黔州刺史呢?他是不是奸细?我又……” 陈疚注意着乔冉的神色,轻蹙着眉头压着深眸,道:“我着人在黔州打听了一段时间,黔州刺史家中早已人去楼空,他怕是早被荣妃收买,做了那里应外合的叛徒,但自古卖国一事,一旦东窗事发便是株连九族都不为过,所以乔刺史两手准备,提前安顿好家人也说得过去。” 乔冉眉梢一挑,愤懑道:“他不想有朝一日牵连家人,索性把一家人都送的远远的,无端挑个我冒充他女儿进宫受累,万一他和荣妃的勾当被发现,我第一个人头落地成了冤魂!” “荣妃杀他,许是发现了你的假身份?料到了他并不忠诚,存有异心呢?”陈疚字字引导着乔冉,“所以借着春猎,将他解决了,未免有人从你这查出什么,便也不能留着你。” 此刻,乔冉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陈瑾舟,一切都说的通了。” 荣妃一开始亲近自己,对自己还算好态度,多半是把自己真的当乔刺史的女儿了,想一同拉拢作为内应,后来才发现自己是个假的! 乔冉睁大眼睛,“是真的都清楚了,荣妃潜伏大梁多年,有一些帮手也不为过,只是我倒霉被她牵扯罢了,既然如此,想来你这般忠义之人,定不能让荣妃娘娘继续蛰伏了,你打算怎么办?” 陈疚凝神,“尚且不知荣妃是哪国的棋子,先不能轻举妄动。” 乔冉虽说没什么家国情怀,可却也觉得此事过于荒谬。 陈疚必然不能袖手旁观,任凭荣妃在宫中作威作福传递消息,她看在陈疚的面上,便也是能帮就帮吧。 陈相一家,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大梁受难,她身边的人无一能幸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乔冉唉声叹气,陈疚安抚她道:“别气着自己了,司子瑜不是要进京了吗,到时候便能知道荣妃是谁派来的奸细了。” 陈疚都这么说了,乔冉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接下来只需要守好阿宁,隔岸观火便是了。 想不到荣妃这层身份,机缘巧合还是因为自己暴露了,夜里,乔冉望着头顶的青帐发呆,细细数着自己重生以来经历的诸多事情,竟没有一件简单的,稍有不慎都能死了重来。 上天还是垂怜她的,给了她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她在刀山火海里活到现在。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绥宁 乔冉迷迷糊糊怎么睡过去的她忘了,醒来后已经是日上三竿,入了夏后京都的天气就热了起来,屋子里闷闷的。 敲门声起,婢子送了衣裳进来,“公子安排了人饭后送姑娘去陈府。” 乔冉走到桌前,将送来的几套衣裳撑起来看了看,陈疚是用了心的,虽说是贴身侍女的衣裳,却款式新颖,用的料子都是极好的。 乔冉道:“知道了。” 她到陈府后直接被带去了明兰阁,是陈锦宁的小院,院子很大,即使陈锦宁足不出户都不会觉得憋闷,院里的花草都请了专门的花匠精心培育着,开的五彩缤纷。 乔冉进去的时候,陈锦宁正愁眉苦脸的对着一盘千层糕,半天也不见吃一口,身旁的侍女也跟着苦唧唧的,想来这院里最近几天都被和亲一事压抑坏了。 陪着乔冉一同过来的女婢在门口报了声,“小姐,公子送了人过来。” 陈锦宁这才抬头,嘴上有气无力的问,“哥哥送了什么人来?” “阿宁,”乔冉笑着进去,对陈锦宁眨了眨眼,那神态和以往别无二致。 可陈锦宁却愣了半天,才半惊着嘴试探性的唤了声,“乔、乔姐姐?” 乔冉过去,“怎么样,逼真不。” 陈锦宁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待缓过神来赶紧将侍女们都遣了出来,才拉着乔冉到了里屋,依旧惊讶着问:“乔姐姐,你怎么?怎么换了张脸?” 乔冉摸摸自己的脸,还拉着陈锦宁的手拍了拍,喜笑颜开,“阿宁,假的,不然我怎么好出门找你。” 陈锦宁自小学的都是大家千金的礼仪,对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奇门异术知之甚少,猛然见到这世间还有换颜之术,便只剩下惊奇了。 欣喜过后,陈锦宁带着一丝希冀道:“乔姐姐,哥哥让你来,是不是我不用……” 嫁到晋楚去了? 乔冉顿了顿,她也想将真相告诉陈锦宁,可“事以密成”四个字陈疚千叮咛万嘱咐,陈锦宁明日便要进宫受封,紧接着便是和晋楚来的女使相谈两国规矩等等事宜,可千万不能在阿宁身上出了错。 眼看陈锦宁眼眶又要红了,乔冉笨拙的安慰道:“阿宁别怕,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大不了我做你的陪嫁侍女,跟着你到晋楚去,有我在,你还不放心吗?” 陈锦宁又是一愣,“万万不可!我、我怎么能耽误乔姐姐呢。” 乔冉是陈锦宁给哥哥选的嫂嫂,陈锦宁更希望她能陪着哥哥,只要家人平安幸福,她就是吃再多的苦,也值得。 “好了好了,”乔冉帮陈锦宁擦了擦眼角,“说不定到时候就突然有转机了呢,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我们可千万不能气馁。” 陈锦宁憋着泪点点头,她知道这些话如今听在耳朵里,全是安慰了,事情不可能有转机了。 天子御旨,她不能因为任性,拿一家人的性命去抗旨。 —— “奉天承运——” 陈相带着全家在前院接旨,来传旨的是李和璋身边的大总管太监庆公公,一把年纪了颤颤巍巍的将陈锦宁受封的旨意读完,不等人喘息,便要请陈锦宁随他一同入宫。 “相爷,快快请起,”庆公公假意上前扶陈相,可他还没弯腰,陈相便已经起身了,庆公公笑了笑,“恭喜相爷,贺喜相爷。” 陈相:“多谢公公。” 庆公公也是个老狐狸精了,看得出来陈府的人都不开心,可皇恩浩荡,岂有不受之礼,他将目光放到陈锦宁身上,抬了抬声道:“绥宁公主,这就跟咱家进宫吧,圣上和娘娘都等候多时了。” 陈锦宁往前走了一步,陈氏在旁边拉着她的手,眼看就要垂泣,陈锦宁轻轻摇头,“母亲,没事。” 陈氏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手松开,陈锦宁走到陈相前面,躬身拜别二老,转过头道:“公公,走吧。” 她出了们,乔冉已经备好马车在旁边等着了,乔冉扶着陈锦宁上车,道:“虽说是你的受封礼,可我听着宫里也并未大肆操办,想来也是走个流程。” 陈锦宁神色落寞,幸好有乔姐姐陪在她身边。 到了小宫门,庆公公便安排给陈锦宁换上了轿子,直直往天和殿去了,这也是乔冉第一次靠近天和殿。 庆公公到了殿前道:“公主稍候,容奴进去禀一声。” 陈锦宁点头,“劳烦公公。” 天和殿恢宏无比,站在殿前向下望去,远处的宫人显得是那样渺小,陈锦宁抬起头,殿内之人瞧着她们,是否也是一样的。 不一会,里面大声传,“绥宁公主觐见。” 陈锦宁整理着装,抓住乔冉的手慌张道:“乔姐姐,你陪我一同进去吧。” 乔冉笑,“好。” 她穿着陈府侍女的衣裳,低着头跟在陈锦宁身后,两人亦步亦趋的进了天和殿,在场的不仅有李和璋同皇后,其他皇子王孙也都来了,还算是给足了陈相面子。 陈锦宁见了礼,李和璋不喜不怒道:“平身,赐座。” “谢圣上隆恩。” 陈锦宁到一边坐了,上方的皇后开口道:“阿宁受封的旨意已经送到了府上,今日让你来,就是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陈锦宁认真听着,尽管心下有千般万般的不愿,可在天和殿中,她还是表现的一切自若,有问便答,没有就安静听着。 席间李琛忍不住朝陈锦宁看了好几眼,皇后轻咳一声,“不日阿宁便要远嫁,如今既已是名正言顺的公主,也该在宫中受教几日。” 陈锦宁手中的筷子一抖,可嘴上还是乖乖应着,“是。” 李和璋:“那便有劳皇后,让绥宁公主暂住坤宁宫,待晋楚使臣来了,从坤宁宫出嫁正好。” “臣妾正有此意,”皇后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席未毕,李和璋便赏赐了陈锦宁好多东西,连嫁妆宫里也是按照公主的待遇随一份。 陈锦宁不停的谢恩,看似欣然接受,实则只有乔冉知道,她心里百般委屈,面前的菜几乎是一口未动。 绥宁公主的事就这么定了,出了天和殿,乔冉低声,“你爹娘那边,我一会让人传信回去,这几日你得待在宫里了。” 陈锦宁紧攥着帕子,和乔冉一起往坤宁宫走,前方的引路宫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还得等她俩一会。 宫墙似乎深的可怕,使人抬头看时只觉得被深深禁锢在方寸之地,呼吸都是极为困难的,快要到坤宁宫时,李琛突然从前方出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陈锦宁吓了一跳。 李琛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停在陈锦宁身上,眼中的关切与凄凉交错着让人心疼,他深深垂着眼眸,“阿宁……” 陈锦宁深知宫内盘恒交错的眼线,连忙拉着乔冉后退一步,颔首拂礼,“殿下万安。” “我……”李琛心里终究是放不下陈锦宁,一向聪慧的他此时却口舌难开,沙哑着声道:“对不起阿宁。” 陈锦宁也知道李琛对她的那份爱意,可她从未动过心,只余感激,轻声:“殿下对阿宁的好,阿宁永世难忘,还望此后,殿下能心想事成,一帆风顺。” 李琛以为,他克己守礼便能将少年时这份感情淡化掉,母后让阿宁做他妹妹时,他虽难过,却想着还有机会看着她好,可如今让他亲看看着年少爱慕之人,以绥宁公主的身份远嫁异国,他心如刀割般的疼却无能为力。 “阿宁妹妹……”李琛强忍着露出一抹笑,“往后道路坎坷,还望万分珍重。” 陈锦宁垂着头,这份关心足以让她挂念许久,“谢殿下,阿宁知道了。” 李琛退开,陈锦宁便快步直往坤宁宫去,李琛一直盯着那抹背影不再清晰,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有些话,他注定得藏在心口一辈子。 现在的他,争不来心爱的人,甚至护不住他,李琛抬起头,凄凉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皇后让人在坤宁宫安排了间小院子,收拾的干净整洁,摆件都是从内务府要过来的好东西,毕竟陈锦宁从宫中出嫁,闺阁不能太寒酸。 她们进去的时候,宫女们还在认真的洒扫,乔冉顺手将门口的两盆花摆正,冲陈锦宁道:“别垂头丧气的,听说御花园的花开的可好了,我陪你去散散心?” 陈锦宁一点心情都没,“乔姐姐,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可我就是高兴不起来,我这样……是不是会给家里添麻烦。” “不会的,”乔冉心疼的抱住她,“我们阿宁这么好,只是现在遇到困难了而已,阿宁你看着我。” 陈锦宁抬起头,便听见乔冉说:“振作起来,最坏的结果也是我与你一起,敌人等着看我们笑话呢,我们不能自己漏了怯。” 陈锦宁咬咬唇,“我知道了乔姐姐。” 只是出不了宫就是回不了家,陈锦宁有些担心母亲。 傍晚时分,映红又带人拿过来不少东西,她面带微笑,对陈锦宁也是恭恭敬敬,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叫“公主”,笑着道:“小姐再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们去置办。” 陈锦宁:“什么都不缺,谢谢娘娘了。” “娘娘疼爱小姐,我们看的明白,毕竟是小姐的终身大事,可不能亏着了,”映红也看见了乔冉,自然是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陈锦宁身边的侍女也是姿色超群,笑了笑道:“娘娘请小姐过去用膳,小姐洗漱一番再过来。” “嗯。” 乔冉对着镜子再三照过,确认毫无纰漏,绝不可能有人认出来她时,才放心的行走在坤宁宫中。 没想到费了劲的逃出去,惹一身馊又回来了,她呢喃道:“今时不同往日,尚可。” 第一百一十三章 羞辱 到皇后宫里简单用了个膳,皇后拉着陈锦宁的手也是说了好半天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多是对不住陈锦宁。 皇后娘娘心慈,大家都愿意相信她的话是有几分真心的。 乔冉原本在一旁伺候着,对于坤宁宫的一应用具,她还是十分熟悉的,毕竟待在皇后身边的日子,也并非全然无用,太过熟门熟路落在别人眼睛里便成了勤快机灵,皇后不免多注意了她几眼。 “阿宁这次进宫,随行的不是之前的丫头了,”皇后道:“贴身的人,一定要小心谨慎,最信任的方能得用。” 陈锦宁心下一抖,怕坤宁宫里有人瞧出乔冉来,轻声细语道:“玲珑是母亲娘家的人,母亲特意拨到我身边伺候的,娘娘放心。” ‘玲珑’是乔冉早和陈锦宁商量好的名字,她可不像陈疚那么胆大,为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毫无相干的好。 皇后听罢也不由得赞赏,“玲珑也是个好名字,本宫瞧着你母亲拨给你的人,是有玲珑七窍心的。” “谢娘娘。”陈锦宁看了乔冉一眼,顿时又松下了心。 第二日皇后便差了身边的教养嬷嬷来给陈锦宁上课,陈锦宁学的很快,同乔冉那会在奉行阁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教养嬷嬷也十分满意,在皇后跟前说的都是好话。 乔冉正好去皇后宫里领给陈锦宁赏下来的东西,正好也听到了。 本是开开心心的,不料皇后突然唉声叹气了起来,同嬷嬷说:“淑芳殿里的考核也结束了,到底是没留下几个。” “江陵王之女在里面甚是拔尖,不出所料的留下来了,不日便要分配差事了。” 皇后想了想道:“空含烟,本宫见过她几次,样貌生的也好,听说她昨日在御花园冲撞了圣上?” 这事嬷嬷不知道,旁边映红低了低声道:“是有此事,不过圣上并未生气,还打问了她的身世,知道是江陵王之女后,还说了不少同江陵王的往事。” 皇后手中的玉如意顿住,锤放在膝盖上,许久才道:“去告诉徐尚监一声,给空含烟安排个轻松的职位,娇生惯养出来的,别磨坏了油皮。” “是。”映红点头,立刻亲自去办了。 乔冉快步离开了走廊,空含烟能留在宫中当女官了,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可听着皇后的意思,此次女官擢选,似乎另有玄机。 含烟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在坤宁宫又待了两日,乔冉连宫门都没出,因此听到晋楚使臣入京的消息都是延迟的,还没好好和陈锦宁做打算,映紫便又来传话说,晋楚的女使也来了,午饭后陈锦宁得出宫到使馆中和晋楚女使谈话。 晋楚也算重视此次联姻,带了不少好东西来,听闻女使都是宫中精心培养出来的,怕等陈锦宁到了晋楚,再讲晋楚的规矩来不及,便提前相看告知。 不过是你来我往的说会话而已,皇后便也没拒绝,出门前叮嘱了陈锦宁几句,便让宫人备车了。 使馆内外守着的都是金吾卫,乔冉在门口看见了溥景,溥景在一旁等着陈锦宁下了车,上前道:“公主请。” 陈锦宁颔首,回头拉上了乔冉,乔冉看了溥景几眼,他面色略显憔悴,精气神都没往日那么高涨了。 姚玉泽逢难,他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的。 一路都是金吾卫护行,避开了外男,到了使馆后厅,一排身穿素绿的女使便在台阶下侯着,见到陈锦宁齐齐躬身,“公主万福金安。” 陈锦宁稍一回礼,女使们便两边散开了,中间立着的一个年纪稍大的站出来,五官端正,珠圆玉润的,嘴角含笑说:“见过公主,奴婢桑翠,是此次随三殿下来的一等女使。” 陈锦宁:“桑嬷嬷好。” “公主折煞奴婢了,”桑翠态度得体,一言一行都不似个普通嬷嬷,她请陈锦宁进去,才道:“奴来之前,大娘娘细心嘱咐,一定要将晋楚的婚嫁礼法以及风土人情等同公主讲个明白,以免公主心中没有准备,到了邺都后陌生着急。” “那就有劳桑嬷嬷了,”陈锦宁坐着喝了口茶,幸好这个桑嬷嬷不是个尖酸刻薄的,应付起来也容易,陈锦宁只管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就行。 桑嬷嬷毫不掩饰的盯着陈锦宁看了许久,甚是满意的笑了笑,“公主是有福之人,我们三殿下能有幸与公主成就一段姻缘,也是三殿下的福气。” 乔冉理清楚了这里的关系,一众女使中或许有司子瑜生母莲妃娘娘的人,可桑翠绝对不是,她的确是晋楚皇和皇后大娘娘精心挑选出来的。 “因着公主要来,陛下已经在邺都赐下府邸,让三殿下开府另居,好迎娶公主,府中现已修缮完毕,”桑嬷嬷就站在陈锦宁身侧,语气不徐不疾,“晋楚同大梁不同,风气较为开放些,所以婚嫁事宜本是少了很多繁琐程序,可念在公主远嫁,又是身份尊贵,晋楚自然不敢薄待,也是要大操大办,定让公主满意。” 陈锦宁看似认真听着,其实全然不在乎这些,时不时偷偷瞥乔冉一眼,想着怎么还不结束。 桑翠半天不喝一口水,是真的尽职尽责,怕是准备一下午将陈锦宁不知道的全都说完,乔冉都听困了,困意刚袭来,被外面的动静突然打断。 “司子瑜,特问公主殿下安。” 乔冉挑了挑眉,瞬间来了精神,听着司子瑜这个欠揍精的声音,应当是在院外,被金吾卫拦下了。 中间隐隐传出几声冲撞,紧接着便是溥景的声:“三殿下请回,绥宁公主暂不方便见外男。” 司子瑜自小娇生惯养,更是千里迢迢来到这大梁来,还被强迫塞了一桩婚事,心里正憋着火气呢,当即横眉竖眼的推了溥景一把。 “我不日便要娶你们绥宁公主,怎么就是外男了?我先进去同我未来王妃说句话怎么了?” 溥景气了个黑脸,冷冷道:“三殿下还请自重,使馆内厅接待女眷,三殿下贸然闯入,不合适。” 司子瑜扯着嗓门,“你们大梁怎么那么多臭规矩,我是来接亲的,不让我见新娘子,我接你回邺都啊!” 溥景皱眉,宽大的肩膀横在司子瑜面前,威风凛凛道:“接亲之日并不是今天,三殿下也并未受召入宫面见绥宁公主,于情于理,都不该擅闯内厅。” “你算什么东西?”司子瑜嚣张跋扈惯了,这会子已经全然将莲妃的话忘在脑后,凶狠道:“我都进宫拜见过天子和皇后了,这门亲事已成定局,早见晚见绥宁公主都是本殿下的囊中之物,你一个小小侍卫,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溥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恨不得一脚踹过去给司子瑜一顿教训瞧瞧,可他深知大局为重,咬咬牙忍了下来。 司子瑜还在咄咄逼人,金吾卫又不敢真的伤了他,一来二去的差点让他带人闯进去。 内厅里,陈锦宁小脸皱成一团,她也是实在没想到,司子瑜的品行能差到这个地步,不免是愁上加愁,这她要是嫁过去了,岂不是天天受罪。 见陈锦宁脸色难看起来,桑翠处变不惊的圆场道:“公主勿怪,三殿下念公主心切,不免出言不逊了些,等殿下见到公主,便知道公主的好,不会这般不懂事了。” 陈锦宁虽说性子柔软温和,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愿意装聋作哑的,她缓缓抬起眸,“桑嬷嬷,来者是客,大梁素来都是以礼待人,我愿意在这使馆内厅听你们晋楚的规矩,可三殿下却在厅外大声羞辱我朝中郎将,是什么道理?” 桑翠脸上的笑容一僵,也被温温柔柔的陈锦宁怔住,拂礼道:“公主稍作休息,容奴出去与三殿下说清楚,让他稍安勿躁。” 桑翠抬脚就要往出走,乔冉忽然拦住她,笑眯眯道:“桑嬷嬷继续同我家公主讲讲邺都的新鲜事吧,免的我家公主无聊,贵国三殿下那边,我出去说就是。” 翠过愣住,“这怎么行呢,不敢劳烦姑娘。” “是我不敢劳烦桑嬷嬷才对。”乔冉说完,不给桑翠拒绝的机会,给了陈锦宁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司子瑜千不该万不该又舞到她眼前来。 外面的溥景已经忍无可忍了,司子瑜非旦不消停,还越发的得寸进尺,溥景一张脸阴的能掉地上去。 正苦恼着,就见方才跟着陈锦宁进去的贴身侍女出来了,虽说那侍女带着笑,可溥景无端觉得慎得慌。 “晋楚三殿下可得管好自己的嘴,免的让人听了笑话。” 乔冉走到溥景身边,径直对上司子瑜丑陋的嘴脸,果不其然,司子瑜阴鸷道:“你又是谁?” 乔冉抬高了声,“绥宁公主如今仍待字闺中,三殿下一个无名无分的外男,却当众叫嚷着污我们公主清誉,显得三殿下既无教养又无涵品。想见我们公主,便拿你的拜贴来,我们公主还有瞧不瞧得上见一回事,口口声声的王妃,媒礼未成,聘书未接,叫的哪门子的王妃?这里是京都,不是邺都成,三殿下撒野也得看看场子!” 司子瑜勃然大怒,黑红着脸,“你一个贱婢,是要得罪我吗?这里怎么着也轮不到你说话吧!” “轮不到我说,那能轮得到你说吗?”乔冉倏然一个冷脸,“晋楚请我们公主也听邺都趣事,我看邺都最大的笑话趣事,都不如今日亲眼见到的三殿下可笑。” 司子瑜头发竖了三丈,就要冲进去扒了乔冉的皮,溥景忍着笑将人拦住,正闹着,后方一声气沉丹田的重喝。 “住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使馆 大家朝重喝之人看去,来人一袭玄色深袍,不见大病初愈的疲态,神色比以往更冷,薄唇轻抿,朝人群直视过来。 溥景的表情一瞬间从阴戾变作了担忧,拨开人两步过去,“将军,你怎么来了?” 太医说了,可不能随意出门受风,得将养着才好。 姚玉泽扫了他一眼,“怎么回事?” 溥景知道现在不是说关切话的时候,便给姚玉泽让开了路,言简意赅道:“三殿下得知绥宁公主在内厅,执意要闯进去。” “哦?”姚玉泽轻动嘴角,从喉咙里发出一丝轻蔑的冷笑,“绥宁公主金尊玉贵,你们也不知道拦着点,都干什么吃的。” 溥景连忙低头认错,姚玉泽这话听着是在呵斥金吾卫,实际上嘲的却是毫无礼数的司子瑜。 司子瑜瞧见姚玉泽,见金吾卫恭敬的模样,便知道此人身份不凡,被姚玉泽一声重喝惊了惊,这会也冷静了下来,旁边的随从也小声提醒着,莲妃娘娘交代过,不可出任何差错。 “这位是?”司子瑜推开旁人,衣冠楚楚的挺直脊背问金吾卫。 姚玉泽微一见礼,“三殿下安好,在下执掌金吾卫,方才他们欠规矩冲撞了三殿下,还望三殿下海涵。” 司子瑜虽听得出来姚玉泽是在敷衍他,可也只能忍下心中的气,不好同金吾卫将领产生冲突,他退而求次的看向姚玉泽,道:“我大人有大量,不同你们计较,但是我身后这个小贱人,区区一个奴婢,我总教训的了吧?我不远万里来到你们大梁,让一个小贱婢羞辱了,传出去恐怕我晋楚的面子也过不去,到时候毁的可是两国关系,将军以为呢?” 乔冉从背后狠狠剜了司子瑜一眼,一个无品无德的卑鄙小人,自己没事找事现在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姚玉泽也是个不讲理的,不会真让司子瑜处置她吧? 乔冉悻悻的朝姚玉泽看过去,姚玉泽面无表情问溥景,“她是谁?” 溥景:“绥宁公主身边的。” 姚玉泽点点头,皱了皱眉对司子瑜道:“绥宁公主的人,有何错处自然有公主亲自教训,轮不到我们插手,三殿下何必与一个婢女动气呢?” 司子瑜争辩道:“难道大梁就眼睁睁看着本殿下被羞辱吗!” 乔冉心想,你还有理了,可不等他开口,姚玉泽便冷道:“三殿下是贵宾,谁敢羞辱你呢?” 司子瑜一噎,目光扫向众人,“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身后这小贱婢出言不逊,大家可都是听见了?大将军要包庇吗?” 姚玉泽不为所动,反问,“你们谁听见了?” 溥景摇头最快,“将军,没听见啊。” 姚玉泽皮笑肉不笑,朝司子瑜一拱手,“来人,请三殿下回去休息,绥宁公主还在里面,切不可冲撞了。” “是。”溥景一招手,金吾卫便将司子瑜围了起来,他道:“三殿下,请吧。” 司子瑜大为震惊,一甩袖怒声道:“好啊好啊!!这就是你们大梁的待客之道!什么绥宁公主,我不娶了又如何,看你们怎么收场!” 司子瑜言出飞快,旁边随从连忙捂他的嘴都堵不住,面色大惊的慌声劝阻,“殿下殿下,快快别说了……” 司子瑜脸上青红交接,丝毫不顾随从的劝阻,乔冉忽然冷笑一声,司子瑜骤然回头,“贱婢,你笑什么?” 乔冉缓缓道:“三殿下出门前家中没有交代过么,就凭你,也配有挑我家公主的资格!” 司子瑜狠狠盯着她,等这小贱婢到了晋楚,定要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乔冉刚说完这话,就感觉脖子凉飕飕的,一抬头就对上姚玉泽的双眼,分明不见凶气却让人觉得深寒,像黑暗里的野狼一般审视着她,乔冉收敛表情,装作畏缩的样子垂下了头。 司子瑜最后是被随从一个个苦瓜着脸拉走的,随从们可能也没想到,千防万防没防住自家殿下是头蠢猪。 既然司子瑜已经走了,那乔冉觉得陈锦宁也没必要待了,转身就要进去,却被姚玉泽叫住。 “你是绥宁公主身边的?”姚玉泽问。 乔冉料定姚玉泽认不出她,可她也是真怕了这人疑心重的毛病,立刻装出一副忸怩畏缩的神态,低声答道:“是。” 姚玉泽:“叫什么?” 乔冉心里烦他,却也不得不应付,“奴婢玲珑。” 这下总该问完了吧,乔冉想着又慢慢抬头瞥过去,再一次和姚玉泽双目对上,心底不由得“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姚玉泽就是天杀的疑心怪,莫不是有被害妄想症,乔冉随即便听见他说:“方才远远就听见玲珑姑娘伶牙俐齿,句句不饶人,连得罪司子瑜都不怕,怎么恍眼的功夫,便在我面前柔弱可欺了?” 乔冉:“……” 在心里又将姚玉泽鞭尸了一遍,乔冉才继续低着声解释,“大将军恕罪,晋楚三殿下口口声声皆有损我家小姐闺誉,若是再任由他胡言乱语下去,传出去我家小姐还不知要被人笑话成什么样子,老爷夫人知道了,便是钻心的疼,奴婢虽然卑微,可到底也有几分骨气,怎能让我家小姐堪受此等奇耻大辱?” 乔冉原本只有三分惺惺作态,可被她用最柔弱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到了后面竟然将女子柔骨,实则也刚的气概透了出来,她又刻意紧紧攥着双手,落尾的目光停留在姚玉泽身上时,满是悲哀,这桩婚事的内情想来姚玉泽一清二楚,他能明白乔冉的意思。 不出所料,姚玉泽听了再没说什么,只吩咐她照顾好陈锦宁,乔冉答:“是。” 进去后,桑翠等女使们虽然还在同陈锦宁讲话,可一个个脸上都不见了笑气,桑翠还特意多瞧了乔冉几次,闹成这样,明白人自然知道谁丢了面子。 桑翠也尴尬,再不好同陈锦宁说什么,便有礼道:“今日就到这,公主也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陈锦宁早就听闷了,“嗯”了一声也没了下文,让桑翠更无地自容,司子瑜外面喊骂的那些话,他们也都听到了,实在是难听至极。 上了回宫的马车,陈锦宁半天也不肯说一句话,乔冉捂热她的手,想出言哄哄她,可一想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是三分真七分假的,哪里能安慰到人呢。 街上的贩夫走卒叫卖着,浓浓的烟火气下显尽祥和,老百姓只知道努力过好眼前的生活,谁又会管繁城下真正的暗流涌动呢。 “卖糖人啦,卖糖人啦……” 乔冉掀开车帘一看,有个大叔挑着一担子好看的糖人在叫卖,她扭头对陈锦宁道:“阿宁,你等一会,我下去给你买个糖人。” 陈锦宁睁了睁满是委屈与愁闷的眼睛,嗫嚅道:“不用了,乔姐姐……” “等着。” 乔冉丢下这一句便利落的下了车,没一会就捧着一串好看的小糖人进来,笑着塞到陈锦宁手心里,故意往她嘴边推了推,“吃甜的心情会变好,大叔的手艺也真好,你瞧这小兔子浇的栩栩如生,吃着肯定很甜,你快尝尝。” 陈锦宁乖乖低头舔了舔兔子耳朵,果真是股清透的甜,糖水里兑了鲜果的汁水,减去了原本的腻。 “真好吃。” “这就对了,”乔冉道:“不要将腌臜之人的话放在心里,用别人无知愚蠢的错误惩罚自己,永远是最蠢的选择,我们阿宁这么温柔,那些脏话都不配进你的耳朵。” 陈锦宁眨巴眨巴眼睛,一滴泪缓缓掉在糖人上,温热的泪瞬间将兔子的小鼻子融化了一角。 乔冉:“阿宁……” “我是会因为那些不好听的话难过,可我更怕这些话让阿爹阿娘知道了,该有多心疼我,”陈锦宁紧紧抓着糖人,红着眼睛对乔冉道:“我一早就做好了司子瑜或许不是个好人的准备,可就算他不好,也能与我相敬如宾,面子上过得去,直到今日……” 乔冉感慨陈锦宁的善良,没见过真正的恶人,便将所有人的最差处都想的远远好太多,一朝目睹人心丑陋,心里的希冀彻底崩塌,这种打击对她来说简直是灾难。 陈锦宁不敢深想,她已经开始恐惧,司子瑜这种人,该如何对她。 “乔姐姐……”陈锦宁咬着牙颤抖着说出,“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削发为尼,也不想嫁了……” 她倒在乔冉肩上,整个人脆弱的快要碎掉,一颤一颤的,乔冉也跟着心直疼。 “阿宁不嫁就不嫁,我们不嫁了,”乔冉不忍心再让陈锦宁如此难受,“我来想办法,我们早点摆脱司子瑜这个混账东西。” 使馆的事先一步传回了坤宁宫,回去后,皇后又拉着陈锦宁安慰了许久,乔冉在门外候着,见映紫过来,主动搭话道:“映紫姐姐。” 映紫步子一顿,“玲珑姑娘有事?” 乔冉垂头丧气,小声:“小姐下午在使馆受尽了委屈,我怕她晚上哭的睡不着,明日眼睛会肿,想同映紫姐姐讨些冰块来,给她敷敷。” 映紫也听说了,想也不想就答应了,“我一会让人送过去。” “谢谢映紫姐姐,”乔冉叹了口气,又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中我们小姐,我都不敢想,我们小姐嫁走了,老爷和夫人后半辈子该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未央 乔冉在坤宁宫待的那些日子,便已经将映红映紫两人的性格分辨了个清楚。映红为人老练细心,更懂这宫中的生存之道,因此也更得皇后信任一些。而映紫,是个求稳的人,心思没有那么深,也不介意别人站的比她高,心地也更软些。 所以乔冉抓住机会,向她露露可怜,映紫便同情心泛滥,对乔冉道:“我听娘娘说,之前和亲其实定的先是伯爵府上的嫡二小姐,后来才不知为什么换成宁小姐的。” 乔冉:“伯爵府?那个伯爵府啊?” “姜儒大人府上的姜二小姐啊?”映紫看乔冉一脸懵,便主动给她讲道:“姜大人如今虽然不在朝为官了,可他的长子很出息,既是新科进士,又在翰林院做文官清流,很得圣上青睐。” “那为何定的好好的姜二小姐,最后换成我们小姐了?我记着姜二小姐后面还有两位妹妹,都是待嫁的。” 映紫不能说太多,可碰上乔冉求知若渴的眼神,话不免多了起来,“姜大夫人与贵妃娘娘亲近,不久前还常常在贵妃娘娘宫里坐呢。” 映紫提出贵妃娘娘,就再也不肯说了,乔冉遂作罢,剩下一脑门的黑线,半天理不清楚。 怎么又和贵妃扯上关系了?贵妃娘娘是前朝国舅爷府上的嫡小姐,算起来是李和璋的表妹,先皇和先皇后在世的时候,硬让李和璋抬进了府上做平妻,被人诟病议论了很久,可惜后来先皇和先皇后相继逝世后,国舅府上实在没有一个成器的,便也就渐渐没落了。 只剩下一个贵妃娘娘,现今孤苦伶仃,同在京都的娘家人也不太联系,毕竟都不是她嫡系一脉的了。反正贵妃林芷兰身子一直不好,在宫里深居简出,若非有人提醒,不然都可能想不起来她这个人,皇后也从来不让她劳累过来坤宁宫请安,因此一年也碰见不了一两次。 可这么一个病体抱恙,连门都出不了的人,怎么会搅和进和亲人选的事情里? 乔冉等夜里人都静下来了,便偷偷出了坤宁宫,往林芷兰宫里潜去,她如今内功已练到碧缠六重,除非像姚玉泽这种还算厉害的,其他夜巡的金吾卫很难发现她的踪迹,姚玉泽现在也是个病秧子,乔冉更是肆无忌惮的溜进了林娘娘的内宫。 堂堂贵妃,宫中竟十分凄凉,院里的花草在夜色下只余落败,不似坤宁宫的热闹气,乔冉一进来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整的跟冷宫一样。 可再想想,听说李和璋本就不喜欢林芷兰,她这里和冷宫也没什么区别。 乔冉见此情景,胆子一大就想去正宫里搜刮一番,说不定能发现点什么,她刚靠近正宫,里面灯熄着,门口连个守夜的宫女都没,她从西南角的窗户翻了进去,最边上是个偏房,什么都没有。 看来林芷兰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便是写字,各种诗集抄了一沓,乔冉借着月光大致翻看了一下,酸兮兮的,她就是写再多深闺怨,李和璋也不来看她一眼。 确实挺悲惨的。 乔冉就要往林芷兰寝卧方向去,刚摸到小门,正要推开时里面突然传出奇怪的声音,一瞬间乔冉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紧接着又传过来几声,乔冉登时就愣住了。 一墙之隔竟然上演着杀头的偷情戏码,乔冉突然是走也不是,听也不是,自己尴尬上了。 那边两人亲的火热,完全不知道墙后面还有一个人,林芷兰搂着男人的腰,不停的喘息着。 乔冉第一次觉得皇宫的屋墙工程太差,一点儿都不隔音。 “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了,你答应过我,等这件事成了,我们就远走高飞。” 林芷兰说完,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接上,沉甸甸的回她,“相信我兰儿,这次我一定、一定带你走。” 乔冉汗颜,连呼吸都窒住了,这两人都不要命了!敢偷天子的女人就算了,还想带人家私奔! 只不过……这男人的声音乔冉怎么觉得在哪儿听过? 林芷兰眼角垂泪,她已经不似当年那般年轻了,再熬不了几年便要人老珠黄,要一辈子枯死在这深宫中。 院里的花败了一茬又一茬,正如她流逝的光阴,总有一天,她也会倒在院中的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我为了你,一装病就是这么多年……”林芷兰垂泣,“我放弃了荣华富贵,只要你带我走,你谋划了这么多年,千万不要对我食言。” 男人说:“不会的,兰儿。” 乔冉捂住了嘴,林芷兰一直在装病?她连李和璋都骗过了! 她今夜是踩了什么狗屎运,知道的未免太要命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她忘了关上的角落窗户“嘭”一声合上了,不大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惊人,乔冉艰难的吞了口唾沫,隔壁的动静也停了,霎那间万籁俱寂…… 小门被一把推开,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两步跨进偏屋,快速走到窗户前一看,将窗户合上了。 乔冉躲在书架后再一次震惊,或者说是惊吓,因为她看清了男人的脸,居然是闻绍!! 皇城司副指挥使,冷面冷心,喜欢折磨人同公玉夷作对的闻绍!! 平日里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深夜出现在后宫同林芷兰苟且。 乔冉是吃到了大瓜,同时也快要被闻绍发现了,她屏住呼吸,想着闻绍待会一靠近,她就出其不意将闻绍制服,然后瞬间从最近的窗户窜出去,以闻绍干的这没羞没臊的事,他肯定不敢追过来惊动夜巡的金吾卫。 所以这一局乔冉是占了绝对上风的。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出手了,林芷兰突然跑过来,“怎么了?” 闻绍探寻的目光收回来,搂住林芷兰的肩说:“风把窗户关上了。” “吓死我了,”林芷兰语气中还带着惊慌,恢复平静道:“我宫里伺候的都不尽心,经常夜里忘了关这个窗户那个窗户的,我都习惯了。” 闻绍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没事兰儿,我们马上就不用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两人搂了一会又返回了正卧,乔冉搓了搓眼睛,那动作就跟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简直太辣眼睛了。 今夜知道的已经够多了,有闻绍在,她不能轻易摸进林芷兰的寝卧,便小心翼翼的从后窗又翻了出去,这次极为谨慎的将窗户关好,才欲离开。 月正中天,贵妃宫院腐朽的风静悄悄的飘过,几步之外的墙后,两重黑影随着月影缓缓倾斜,仅是一眼,乔冉的目光便冷凝如寒冰,她握紧袖中的匕首,脚后跟抵着脚尖一步步逼近,未作一声,却已经做好了你死我活的准备。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偏屋里偷听,谁曾想墙角还立着两个人。 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乔冉就要逼近拐角,匕首闪着寒光,拐角处蹭出一只鞋尖,是个男人。 男人在乔冉厉下杀手的瞬间飞快的低低叫了声:“乔乔!” 匕首在乔冉手中灵巧的折了个弯,陈疚整个身子从墙角露出来,不由分说的将呆在原地的乔冉拉进了角落里,不等乔冉看清另一个人是谁,他们就左右架着乔冉逃命般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几乎是他们刚出来一刻,闻绍提着剑将偏屋一角查探了个清楚。 “慢些……”两人的手劲实在是忒大,乔冉都不知道陈疚弱怏怏的突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被连拖带拽进了皇城司所的小门。 到了屋内,乔冉才收回双臂的所有权,低头柱着膝盖缓了许久,才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看着满头大汗,唇色冷白的陈疚,以及他身边神情怪异的公玉夷,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天,屋子里静的跟鬼定住了一般。 他们两个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乔冉逐渐心虚,扯了一个难看的笑,牵强的开口,“好巧……怎么在未央宫碰见了。” 陈疚出奇的冷着脸,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乔冉诺诺的伸出手指去拽他的袖子,露齿一笑,“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刚才累着了?” 陈疚抽回袖子,到一边坐了。 乔冉无助的睁了睁大眼,又看向公玉夷,讪笑道:“指挥使大人好,真、真挺巧的。” 公玉夷倒是没给乔冉什么颜色,只是笑了笑,“确实挺巧的,玲珑姑娘?嗯?” 乔冉又是一呆,公玉夷好像什么都知道?上次观星楼她是乔乔姑娘,这次又以玲珑姑娘的身份出现在宫里,公玉夷一点都没有惊讶。 她又是赔笑,实在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 好在陈疚并没有脾气,怄气了这么一小会就好了,他替乔冉解围道:“公玉兄与我亲密无间,我的事他都知道。” 乔冉印证了心中猜想,瞅向陈疚,“不生气啦?” 陈疚傲娇的“哼”了声,“你夜探未央宫,胆子也太大了。” 乔冉不服,“你不也去了吗,还好意思说我。” 陈疚噎住,质问她,“跑未央宫做什么去?你差点被闻绍发现知不知道?” “发现就发现了,反正他又打不过我,”乔冉没皮没脸,小声嘟囔,“再说了,更亏心的又不是我,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你还有理了。”陈疚重重打了一下她的脑门,乔冉双手抱住头,幽怨的瞪着她,像个张牙舞爪却又无可奈何的小猫,被陈疚制的死死的。 陈疚无奈看着她,突然又软下声来,“打疼了?” 乔冉:“没。”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旧事 乔冉说“没”,陈疚勾唇笑了笑,语气里原本带着的一分责怪也淡去了。 公玉夷喝了盏茶,才在一旁帮腔道:“瑾舟与我本来都要走了,他仅看见一个人影翻进了未央宫,便断定是你,二话不说就折返了,乔乔姑娘,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一个人。” 乔冉同陈疚坐的近,能清晰的看到长睫下的黑瞳,深而静,装着她的影子。 乔冉心想,等阿宁的事情了了,得好好坐下来同陈瑾舟说说这些事了。 陈疚淡淡道:“别吓唬她了。” 公玉夷端着茶杯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乔冉疑惑道:“话说回来,你俩怎么会在未央宫?” 公玉夷本就在宫内当值,又身居高位,避开耳目在这宫中来去自如并不难,可陈疚安分守己啊,怎么也能干出半夜去听人家墙角的事,多累得慌。 三人或许都想到了未央宫内不宜相说的场景,不约而同的喝茶掩饰听到的春色,陈疚放下茶盏,“你能查到想到的,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乔冉恍然大悟,“你是说……” “嗯。”陈疚微一点头,“姜大夫人没有道理不同意这门婚事,往未央宫跑了几次,婚事丢了却也不见着急,姜府甚至一点儿动静都没,顺着查也就知道了。” 乔冉:“所以是林芷兰同姜大夫人说了什么,她知道这门婚事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是绝路?另有人在圣上耳朵吹吹风,便用阿宁去替了姜二小姐。” 但是林芷兰图什么呢?姜府并不能帮她什么,姜儒和闻绍也是一文一武,二人在朝中也不见得有多对付,阻拦姜府,推陈府上位,用意为何? 乔冉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了解并不深,因此到了关键处便很难转过弯来,立马露出一脸迷茫,傻愣愣的等着陈疚解答。 陈疚似乎同她心有灵犀,知道她心中所想,“乔乔你今夜也看到了,闻绍同林娘娘之间有旧情,且不是一两日了。” “那能没看出来吗,”乔冉道:“我还听见闻绍要带林贵妃私奔呢,你说要是被圣上知道了,他闻绍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公玉夷沉稳开口,“这是一桩多年的旧事了,我也没想到闻绍是当日闻太师的血脉。” 朝堂旧事,乔冉更不清楚了,认真听着。 “林贵妃出嫁之前,便听说和闻太师来往密切,传言是要说亲了,闻太师当年也是清流一脉,颇有威望,”公玉夷年少时倒是见过闻太师,是位才华横溢的老者,他唏嘘道:“可后来闻府出了变故,一脉清流被抄家流放,彼时的国舅爷林府上下,也立刻断了与闻府的联系。谁能想到,闻绍不仅躲过了当初的流放,还步步高升,多年来一直斡旋在宫中。” 闻绍是闻太师的幼子,事发当年也不过是个不经事的少年而已,闻太师即使蒙难,可也根基深厚,用尽全力护住幼子也情有可原。 乔冉听了这些陈年往事,只觉得如梦如幻,于她而言就是睡前故事一般,她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更不会因此同情闻绍。 陈疚接着道:“闻府当年获罪是实实在在的,怪就怪在闻太师一生注重清誉,却治家不严出了大逆不道之徒。” “那这事和陈府有什么干系?”乔冉云里雾里的搭了句,陈疚静默了一会,扶着案桌起身,信步在乔冉面前走过,背过身看向窗外,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 “父亲曾也是闻太师的学生,当年闻家获罪,求助过父亲,可时运不济,终究是造化弄人。” 乔冉歇了声,所以陈相当年没有施以援手,闻绍心中有恨也是人之常情了? 公玉夷淡淡道:“陈年往事罢了,也不怪你父亲,瑾舟别多想。” 陈疚回过身,笑了笑,“无妨,本就是一桩旧事而已,偏偏有人记了这么多年,恩将仇报了。” 原来陈相当年并非见死不救,而是从外地赶回来时已经迟了,闻府已经发落,可流放的路上,陈相一直默默相互,直至闻太师归西,都是陈相暗中亲自操办的。 公玉夷叹气,“想必闻绍长大成人以来,都记恨着这件事呢,瑾舟,你还记不记得皇城司近五年来查办过多少案子?处置过多少官员?” 陈疚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瞬间沉了沉色,“经闻绍之手的,确实有不少官员落马,京里京外,五年来闻绍竟一刻也不曾停歇。” “凡是牵扯进当年闻府一案中的人,闻绍都没想着放过,”公玉夷后知后觉,自己到如今才发现此事,“况且这个案子也都是经了我的手的,我也没留个心眼。” 陈疚抬手将窗推开,夜风清清灌了进来,沁散了仅剩的几分困意,他说:“并非怪你不小心,而是人在做天在看,朝中行事就不可能事事完美,这些人有些是过于贪心,有些是生了异心,还有些是失了良心,这都是他们的罪,只是被闻绍揭于人前,顺理成章的处置了而已。” 公玉夷神色一凝,同门多年,他真的是小瞧了闻绍,还不如陈疚一个常年离京的人看的清楚,不由得钦佩道:“好深的心计。” 陈疚默然,他是有几分懂闻绍的,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同一类人,能够隐藏爪牙,潜心在黑暗里蛰伏等待,紧紧盯着每一个时机。 公玉夷:“可惜,他再厉害也没能抓到陈相的错处。” 乔冉接道:“正是因为没有抓到错,所以他要想方设法的让陈相犯错。” 今夜未央宫的春后情语他们三都听见了,闻绍若是孤身一人,那他或许还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去慢慢筹划,他可以等,但林芷兰等不到了,宫中岁月磋磨,她守着凄凉的未央宫,还能坚持几年? 所以闻绍得带着林芷兰走。 借林芷兰之口让姜府息事宁人,另一边撺掇李和璋将和亲人选定为陈锦宁,陈锦宁可是陈相独女,那是宰相爷夫妇的心尖肉,不管陈相遵不遵从圣意,都是死路。 陈相若是不同意女儿和亲,便是抗旨不遵,当着天下人的面驳逆李和璋的面子,君臣之间必生嫌隙。若是陈相同意了,女儿嫁给司子瑜这等畜牲,不出两年或许就香消玉殒了,宰相夫妇丧女,同样会恨上李和璋,君臣同样不和,朝纲不稳便是社稷之哀。 所以这才是闻绍他们真正的盘算。 敢将陈府玩弄于鼓掌,陈疚回身坐下,平静的神态下却已是杀伐冷冽的内里,自坐回来后也是许久不说话,乔冉撇过脸去看他,还是那般清风霁月的玉人,让人瞧不出不开心,不说话的原因可能是心下正发愁呢吧。 乔冉没去打扰他,和公玉夷低声说了几句话,公玉夷突然给乔冉抛出一个难题,“乔乔姑娘不防再猜猜,帮助闻绍和林贵妃在圣上耳边谏言的好心人是谁呢?” 这还真是把乔冉给难住了,闻绍皇城司事务繁忙,也没有太多机会在李和璋耳边灌水,至于林芷兰更不可能,李和璋从来不去她宫里。 所以还有一个人,能亲近李和璋,又能用巧语说服他,让李和璋觉得和亲之人唯陈锦宁不可。 乔冉咬了咬手指,斟酌道:“我心里,还真有一个人。” 公玉夷一笑,“谁?” “荣妃娘娘。” 人就是这么奇怪,心里一旦留下怀疑的种子,什么坏事第一个便能想到她。 荣妃现在已经被乔冉归为了奸细一类,能不费吹灰之力让李和璋同陈相产生隔阂,她怕是比谁都乐意看见。 公玉夷夸了乔冉一句“聪明”。快天亮了乔冉才回了坤宁宫,陈锦宁还睡着,幸好她离开前点了安神香,不然怕是中途要醒来的。 第二日乔冉还在太医院碰见了闻绍,他依旧表情冷淡,眉心带着几分戾气,跟别人欠了他八辈子钱一样,乔冉情不自禁的想起他干的那些龌龊事,站在原地好一阵尴尬。 闻绍来领了几副风寒的药便走了,她折回去又向太医拿了几样安神的药,只说:“绥宁公主总是睡不好,劳烦开几副。” 值午班的太医一边称药一边嘟囔,“近日宫里是怎么了,贵人们都睡不安稳。” 乔冉多嘴问道:“是吗,还有其他人也来开安神药吗?” 太医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啊,荣妃娘娘,贵妃娘娘,多了去了。” “贵妃娘娘本就体弱断不得药,荣妃娘娘竟然也病了,坤宁宫也没收到信呢。” 太医:“不是什么大问题,想来各宫娘娘都不想打扰皇后罢了,玲珑姑娘你瞧,学徒抓了一早上的药还在桌上放着呢,都是两位娘娘的。” 乔冉往一边桌上瞧去,贵妃和荣妃的分开放着,看药材确实都是治疗风寒睡眠的,她虽然不懂医术,却认得药材,略微懂一些药理,都是前世跟着组织瞎学的,关键时刻也能保命。 她没在两人的药里瞧出什么问题,领了药便回了坤宁宫,见陈锦宁不在,问了宫女才知道都去前宫坐着了,说是各宫都来给绥宁公主送礼,诸位娘娘今个都到坤宁宫了,甚至连许久不出面的贵妃娘娘也扛着病体来了。 乔冉放下药冷笑一声,“好一副群魔乱舞。” 她自得去好好看看,免的阿宁受了欺负。 第一百一十七章 挑唆 坤宁宫正殿内,莺莺燕燕的各宫娘娘齐刷刷落了座,彼此左右相看着,见林芷兰罕见的出了未央宫时,皆真心或假意的见了礼。 皇后还专门让映红给林芷兰加了软垫靠着,慈声:“近日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贵妃多出来走走,于身体有益。” 林芷兰用帕子轻遮着唇角,病恹恹的道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近来也好多了。” “那就好,”皇后扫了大家一圈,笑说:“本宫这坤宁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往日想把大家聚齐坐坐都不容易,今个是沾了我们阿宁的光了。” 陈锦宁起身,“娘娘折煞我了。” 皇后招了陈锦宁到她身边去坐,疼爱都放在了脸上,底下人见了也都心思各异,再疼又有什么用,终归是个臣子的女儿而已。 林芷兰却用同样温爱的目光看着陈锦宁,血气不足的脸上含着笑,说话慢吞吞的,“绥宁公主长的真好,皇后得公主这样的女儿,真叫人羡慕。” 她一个徒有贵妃名分的冷宫娘娘说的话,即使有几分真情,除了皇后以外,其他人也懒得当真,有人假惺惺的搭腔几句,“是呢”。 场内八九个女人三四台戏,乔冉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的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变化都记下,到林芷兰时,就见她说两句话便低头捂着手帕闷闷咳嗽,坐一小会喝一口茶,身子轻依着,背软的似乎不能久挺,她那副见风就倒的样子,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就能晕倒在地。 乔冉暗暗称奇,贵妃娘娘这是病装久了,技艺都炉火纯青了,要不是昨晚亲耳听到,她还真不敢相信假的能装成真的。 林芷兰出生在书香门第,即使装的病恹恹的,行为举止也带着书卷气。 许是乔冉盯的太久了,林芷兰忽然抬头朝她看了过来,乔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陈锦宁添茶,递上盘子里的果子,陈锦宁小咬了一口。 各宫的礼都是挑好的送,皇后让陈锦宁一一看了,陈锦宁再一一朝诸位娘娘行了谢礼,一群女人坐一起家长里短的说了许多,只有荣妃冷着脸自始至终没开过口。 也是奇了怪了,往日的荣妃可不是这样的,乔冉一直注意着她和林芷兰,结果两人自进来后连个眼神交流都没,压根不熟的样子。让乔冉不禁怀疑,是不是他们猜错了? “后日娘娘就要送绥宁公主出阁了,想来娘娘定也是万分不舍的。” “是啊是啊,不过好在晋楚三殿下仪表堂堂,听说又很受晋楚皇看重,咱们绥宁公主嫁过去,也是富贵荣华享用不尽,娘娘总该放心些。” “绥宁公主也是金尊玉贵的养着,嫁过去晋楚也不敢薄待的,”说话的是俪嫔,年纪比皇后还要大些,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笑起来眼睛会眯在一起,此刻就笑眯了眼睛说:“只是女儿家远嫁他国,免不了思乡思亲,日子又长,就得靠自己开解了,万不可忧思成疾,弄垮了自己的身子平白遭罪,日子怎么着都得一天天的过,找点乐子开心着过总归是好的。” 这话勉强算是良言了,皇后听了也感慨道:“是这个道理,阿宁啊。” 陈锦宁应了声,皇后语重心长的交待她,“你到了那边,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过日子,记住俪嫔的话,别消磨了自己。” 陈锦宁强忍着哽咽,小声回:“是。” 悲伤的气氛还没过去,装了半天哑巴荣妃突然明晃晃的讽道:“皇后娘娘现在同绥宁公主说这么多良苦之言又有什么用,那司子瑜是不是个好的,娘娘不比谁都清楚吗?” 皇后脸色一凉,“阿宁大喜的日子,本宫不与你计较,你把那胆子也收着些。” 荣妃冷嗤了声,高高的抬起头,头上的步摇轻轻晃着,将她刺眼的张扬又放大了几分,“实话实说罢了,娘娘与我动什么气。昨日公主前脚进了使馆内厅,司子瑜就在内院门前大闹了一场,连重病初愈的姚大将军都惊动了,司子瑜是尊贵之身,可所作所为都证明了他不过是个无品无德的人,这种人祈望他对公主好?怕不是害公主呢?” 皇后站了起来,严词厉色的警告荣妃,“你快住嘴。” 荣妃挑起的眉眼垂了垂,装模作样道:“皇后娘娘息怒,我不说了就是。” 她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反正在场的知道的、不知道的也都听见了,昨日使馆风波被刻意压了下去,为着两国颜面,可荣妃就是要让所有人都明白,绥宁公主嫁的不是幸福,是火坑地狱。 陈锦宁见皇后动怒,吓的悄悄握住了乔冉的手,她也明白荣妃不是好心帮她,只是挑事生非看热闹而已,可荣妃嘴里说的每个字,都是她想控诉却无法张口的,就这样被别人冷嘲热讽的说出来,她心里竟也跟着有了几分舒坦。 乔冉抓着陈锦宁冰冷的手,目光直直朝荣妃射过去,心想,荣妃的用意是什么?单单是让人看圣上和陈相的笑话吗? 不!肯定远不止! 人群一散,皇后就借着头疼被映红扶下去了,荣妃的言语冷箭一般将皇家的虚伪捅破,尽管这些天皇后努力再努力的维持,不停的对阿宁好,赏赐许多的东西也弥补不了她心底对阿宁的亏欠。 司子瑜不是良人,晋楚更不是归宿,她清楚,圣上也清楚,可她身为一国之母,不能也无力改变阿宁的命运。 陈锦宁又在乔冉怀里爬了许久,乔冉才送她回去歇息了。 趁着没人的空隙,乔冉溜到皇城司所将坤宁宫的事情同陈疚和公玉夷一五一十的说了。 公玉夷皱眉,“荣妃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没使出来?” 乔冉摇摇头,猛灌了一大口水道:“她和林贵妃一句话都没说,结束后就各自回宫了。” “瑾舟,你说句话。”公玉夷干着急,拽了沉思的陈疚一把。 陈疚头也不抬道:“正想着呢。” 公玉夷:“那你想出什么了?” 陈疚用修长的指尖将袖口不知何时沾的灰轻轻掸掉,掌心按住其间的褶皱,良久才道:“林贵妃和荣妃连日来都以病体抱恙为由,从太医院取了多副药回去煎煮。” “是有这么回事,”公玉夷道:“最近宫里好多人患了风寒杂症,太医院取药的人多了去了,今早我还见闻绍也提了药回所,一问果然也风寒了。” 乔冉点头,“对对对,我早上太医院碰见闻绍了,林贵妃和荣妃的药我也瞧见了,都没什么问题。” 公玉夷好奇,“乔乔姑娘还懂药理?” 乔冉自谦道:“略通一二。” 陈疚的目光跟着在乔冉脸上停了一瞬,又飞快移开,放在袖口的掌心也跟着停了停,忽而压着声道:“公玉兄,得劳烦你件事了。” “别跟我绕弯子了,你说我去办就是。” “未央宫和毓秀宫近一个月以来的药渣,你去太医院各取一些来,另外将药方也誊抄一份,”陈疚说罢,又补充道:“还有闻绍的。” 公玉夷静了片刻,心中已是了然,乔冉的脑子虽然慢了一拍,可也是极有慧根的,惊了惊道:“你怀疑他们在暗中配药?” 宫中药材管控极严,尤其是后宫内药材用量进进出出都有记录,普通药材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有毒的药株了,那是很难被宫中人接触到的。 “这招,我小时候在我家中后宅见过,”公玉夷冷笑,“没想到如今又在后宫碰上了。” 乔冉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若是配制毒药什么的,林贵妃和荣妃娘娘虽然拿不到,可闻绍不是随便找个机会出宫就弄到了吗?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的折腾?” 陈疚道:“买了什么,用了多少钱,见过什么人,总归是有迹可循的,可正大光明过了太医院的薄子,进出有条有理的,便很难让人怀疑,更何况,谁说他们想配制的,就一定是可验的毒药呢?” 有些药材明明无毒,可放在一起便会相生相克产生剧毒,但无色无味无迹可寻,任凭玉皇大帝下凡也查不出来。 真是厉害。 “那他们要毒害谁呢?”乔冉逐渐着急,事态比她想的还要严重,“要毒害谁?什么时候下毒?这个人死了又会造成什么后果?” 陈疚看了眼时辰不早了,对乔冉笑了笑道:“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先回去,后面的事情等公玉兄拿到了药渣和药方我们再说。” 事关陈锦宁的一生,也就是陈疚的一生,乔冉怎么能不着急,她应该着急。 回去的路上,乔冉走着走着忽然掐了自己一下,她为什么会担心的都睡不着觉?她担心的到底是陈锦宁还是陈疚? 一想到这,乔冉就觉得心口发燥,心跳也不听使唤似的乱蹦了起来。 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她又回了蜀中,在蜀中别院,陈疚在院中的花树下同她表明心意,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脸红的发烧,看着眼前清风般的人,紧张的手足无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不是她的性子,也不应该是她。 乔冉长了张嘴,就要对满目期待的陈疚说些什么,可没等说出口便惊醒了,后半夜她睡得也不踏实。 乔冉扪心自问,陈疚是惹姑娘喜欢的,温柔又坚毅,对她是真心的好,而她,虽两世为人,却也是个姑娘。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制毒 乔冉回去后陈锦宁已经醒了,正独自抱膝坐在床上,听见乔冉回来眼睛才亮了亮,“乔姐姐,你、你去哪了?” 乔冉假话里掺着真话,坐到她床边,笑了笑道:“我去见你哥了。” 陈锦宁松开环在膝头上的手,抓住乔冉问:“哥哥进宫了?” “你哥不本来就在皇城司有职吗?指挥使大人有差事吩咐他,他不得进宫当值。” 陈锦宁雪白的脸颊瘪了瘪,“哥哥为了我的事,指不定有多难过呢,身子本就不好,还得来宫里当值,却又见不到我……乔姐姐,哥哥他精神状态怎么样?” 乔冉心底触动,亲人之间的羁绊往往最易让人动容,陈锦宁为着自己的事日日以泪洗面,可一旦提起陈疚,立马就将自己的苦痛抛诸脑后,心里眼里只有哥哥了。 “别瞎想,你哥好着呢,他向我问了你的近况,我说你也好着,他还笑了呢。” 陈锦宁半信半疑,“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乔冉将床上的被褥拉好,哄着陈锦宁睡下去,才道:“你和你哥都不会有事的,阿宁也不要偷偷抹眼泪了,哭伤了眼睛,回头天黑了连路都看不清了怎么办?” 陈锦宁在乔冉面前不必拘着,可以随心的表达自己小姑娘般的单纯幼稚,她小声的驳乔冉,“看不清路就掉坑里好了。” 乔冉没忍住笑出声,她反倒更喜欢这样真实的阿宁。 公玉夷行了权力方便,给乔冉在皇城司所开了方便进出的后门,乔冉在坤宁宫一闲下来便坐不住,嬷嬷早中晚会按时来给陈锦宁上各种乱七八糟的课,乔冉心下忍不住想去皇城司所看看。 也不知道公玉夷和陈疚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正在屋内低谈的陈疚忽而打了个喷嚏,公玉夷以为他受凉了,起身就将屋里的窗户关了个严实。 陈疚喝了口茶漱口,对他道:“你不闲热的慌吗?” “这不是怕你受凉了吗,你可金贵的很。” 屋里太闷,陈疚呆着反而不舒服,他又让公玉夷去打开,说:“夏日天热,我也没那么孱弱。” 公玉夷又起来颠颠的将窗户开了两扇。 “你看了好一会药方了,瞧出什么了没?” 陈疚是药罐子泡大的,日久天长的,也勉强算半个大夫,他很快就将原本的三张药方与药渣中誊写的药方看完了,折起来推到一旁,道:“看完了。” 公玉夷惑然,“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问题?” 六张药方公玉夷也一一比对过,因为不懂药理,实在瞧不出东西来。 陈疚半天也不给他说个结果,公玉夷真着急了,不由得问道:“难不成我们多想了?药方没一点儿问题?” 陈疚只道:“送去给乔乔看看。” 公玉夷短暂的愣了一下,可还是着人悄悄给乔冉送去了,他知道陈疚做事一定有自己成算。 乔冉正愁找不到机会溜出去呢,便收到了公玉夷送来的药方,她快步回了屋,将门闩好才一一放到桌上展开。 荣妃的这张是治失眠与风寒的,林芷兰的是治疗体弱与肺疾的,而闻绍的除了治疗重风寒,还有缓解拉肚子的药材。 原本的药方同煎煮过的药渣重新形成的药方一对比,除了药材剂量上无法对等,其余基本是一致的。 但药材经过煎煮,再次称量本就不可能一模一样,所以…… 乔冉不敢大意,又仔细对比了许久,林芷兰的肺病药方里,一味细辛引起了她的注意,细辛可以温肺止咳,可用量一旦过限,就会产生毒性,若再用其他药材加以辅助,既能克制毒素被验出来,又能从内里重伤服用者,让其必死无疑。 乔冉分别从荣妃及闻绍的药材里找出了几味看似稀松平常,混在一起却实打实能辅助细辛的药株。 他们果真可以用这三张药方制出一瓶毒药来! 即刻间,桌上的普通药方在乔冉眼中变成了杀人利器,她心口狂跳不已。 “玲珑姑娘?玲珑姑娘在里面吗?” 是映紫的声音,乔冉连忙将药方收起来,喊了句“来了”,将药方安全的揣怀里她才过去打开了门。 映紫见她青天白日锁了门,不禁疑惑道:“玲珑姑娘在里面做什么呢?宁公主已经上完课了,也不见玲珑姑娘在旁伺候着。” 乔冉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几分气亏的解释道:“映紫姐姐体谅,我有些头晕,实在侯不住了便回来休息了会。” 映紫见她脸色似乎真有些不好,关切道:“怎么了?可要去太医院看看?” “不用麻烦了,”乔冉随着映紫出了屋,微微一笑道:“这会好多了,可能是天气炎热,中暑了。” 映紫:“那你可得注意着些,这才哪到哪儿,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呢。” 乔冉见映紫怀里还抱着不少送到皇后宫里的书籍,应该是顺路过来找她,于是眼睛深了深道:“映紫姐姐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映紫“哎呀”一声,将怀里的书籍抱紧,偏过头对乔冉说:“你看看我,近来总是忘东忘西的,是刚才俪嫔娘娘的人来请,说她母家送来几匣子从海外带回来的珠花,很是好看,就是款式太花哨不适合诸位娘娘,让几位小公主们都来挑挑,权当给小殿下们玩耍了,也带上了咱们绥宁公主。” 乔冉步子微顿,“所以公主去俪嫔娘娘宫里了?” “嗯,”映紫催乔冉,“玲珑姑娘快去吧,公主已经等你半天了。” 乔冉道了声谢,便去前面找陈锦宁,到了才从宫女处得知,陈锦宁等不到乔冉,已经先一步跟着宫女去俪嫔的柔福宫了,乔冉紧赶慢赶,还是没追上陈锦宁,她到柔福宫的时候,陈锦宁一盏茶都吃完了。 热闹的是,荣妃也在,她昨日没仔细注意陈锦宁身边侍女的样貌,今个因为乔冉来的迟,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或长或短的聚焦了一瞬,因此荣妃也终于看清,陈府的一个婢女,竟生了副花容月貌。 其他娘娘们说着话,陈锦宁就将方才得的珠花给乔冉看,还小声问她,“乔姐姐有喜欢的吗?” 乔冉给她将匣子盖上,“确实挺新奇的。” “嗯。” 陈锦宁虽用不上,可也开心了不少,厅上还跑着两个小公主,想来是没见过陈锦宁,一个朝她这边跑过来,不小心就跌倒了,绊在了乔冉脚下,脑袋“哐”一声磕在了桌子腿上,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小公主“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陈锦宁吓了一跳,乔冉蹲下去先将孩子扶起来,一看额头上破了一块,都出了血,顿时脸色也有些惊了。 这小孩怎么还碰瓷呢? 俪嫔吓得慌忙过来,从乔冉手中接过孩子,惊道:“快传太医!” “夕儿,我的夕儿,”俪嫔眼泪都下来了,用袖子轻轻的擦了擦小公主额头的血,赫然是撞出了一条血口,孩子疼的直哭,俪嫔脸色发白,话都说不清楚了。 厅上的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夕公主是俪嫔的孩子,俪嫔膝下就这一位公主,又是上了年纪所生,因此格外的疼,李和璋因着和俪嫔多年的情分,也是对夕公主宠爱有加。 众人看着夕公主额头那条血淋淋的口子,都不由的担心,留疤了可就破相了! “乔……”陈锦宁仓皇之下将差点脱口的话吞了下去,赶紧用帕子帮忙捂住了伤口,血顺着帕子浸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黏糊糊的,手都快要发颤。 “这可怎么办……” “太医怎么还没来,快去催!” “快,让人去坤宁宫禀告皇后娘娘。” 好在慌乱过后,大家又纷纷帮起忙来,俪嫔快要哭晕过去,陈锦宁自己怕的要死,还是振作着宽慰她,“娘娘担心,小公主不会有事的。” 俪嫔:“我的孩子,我怎么忍心我的孩子受这种罪,让我这做娘的替了吧。” “娘娘,我们先将小公主抱到床上去,”陈锦宁说着,乔冉便去扶俪嫔,她手刚搭上,就被一道力气推开,抬眼一看,是荣妃身边的婢女。 荣妃过来替她扶住俪嫔,斥骂了句道:“不安好心的东西!” 乔冉目瞪口呆,“荣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胆!”荣妃的婢女狠道:“娘娘训诫,你竟敢驳嘴?” 乔冉意会到荣妃看她的眼神,便清楚这无缘无故的敌意哪来的了,荣妃厌恶后宫貌美女子的恶性依然没改。 除了对自己有利的,其她人通通能成为她的眼中钉,乔冉知道眼下这种情形,同荣妃起冲突没什么好处,不然一堆娘娘们怪罪下来,她就是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 可她不说,陈锦宁却不忍乔冉受辱,她将照顾小公主的事交给了俪嫔身边的人,起身时顾不上擦掌心的血,就站到了乔冉面前,“荣妃娘娘,玲珑是我的侍女,她并没有犯什么错。” 荣妃许是没想到陈锦宁会有刚烈的一面,道:“宁公主的侍女,可是犯了大大的错,怕是你都替她遮掩不了了。” 陈锦宁蹙眉,紧声道:“荣妃娘娘莫要、诬陷才是。” 荣妃冷了她一眼,扬起头道:“绊倒了夕公主,害的夕公主差点毁容,圣上怪罪下来,就是乱棍打死也不为过,宁公主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救她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密网 陈锦宁没想到荣妃能众目睽睽之下信口雌黄,她一心只想护住乔冉,于是争执道:“夕公主是不小心摔倒的,大家都看到了,荣妃娘娘不要胡说。” 荣妃由宫女搀扶着,缓缓转着身子扫视一圈,“是吗?谁看到了?” 还在场的,位分都不如荣妃高,也都远不如荣妃受宠,不敢明目张胆的同她作对,一时间厅中寂静无声。 荣妃满意的笑了笑,“瞧,宁公主约束奴婢不利,心思歹毒到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陈锦宁气的脸通红,明明不是乔冉做的,早知道她就不该来这里,开口就要继续争执,乔冉忽从后面拉了陈锦宁一下。 “荣妃娘娘硬说是我绊的夕公主,我也百口莫辩,不如等皇后娘娘和圣上决断好了。” 荣妃恶毒的盯向乔冉,四目相对的瞬间,她骤然觉得那透澈平静的眼睛似曾相识,可陈府的侍女,她确实没有相交过。 想到这,乔冉姣好的容貌在荣妃眼里变得更加可憎,她将相熟的感觉归于了乔冉的美貌。 “来人!”荣妃突然间更加狠厉,“以下犯上的东西,给我掌嘴!” 荣妃身边的两个宫女当即一左一右朝乔冉夹攻了过去,荣妃的命令她们一向都得照办的,否则回头责罚下来,轻了便是两板子,重了就是命丧黄泉,她们不得不从。 “你们干什么!”陈锦宁也跟着语气一硬,推开右边过来的宫女,“我可是绥宁公主,我看谁敢动!” 婢女们也是一愣,又下意识的看向荣妃,荣妃阴着脸不作声,她们只好硬着头皮得罪绥宁公主。 陈锦宁大家闺秀,手上也没什么力气,宫女轻而易举将她推开了,乔冉碍于场面忍着不好发作,在第一个宫女的爪子向她伸过来时,她假装后退,实则手底下飞快的在宫女腰间狠狠点了一招,再装作慌乱绊到了宫女,那宫女惊呼一声,跌倒后脸都疼白了,半天起不来。 荣妃寒声:“你怎么回事!” 宫女只是疼,浑身莫名其妙的疼,疼的说不出话,荣妃上来给了她一巴掌,她只觉得自己冤死了。 “荣妃娘娘,这里是柔福宫!不是你的毓秀宫,你到底想怎样?”陈锦宁气急之下质问。 外面高高一声“皇后娘娘到——”让她瞬间看到了救星。 皇后听了柔福宫的动静,便匆忙从坤宁宫过来,还没到门口便听到了里面的闹剧,有荣妃在,再小的事情也能闹大,她头疼的都不想进去。 皇后一进来,大家都颔首行礼,皇后慢悠悠坐了,才发问道:“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夕公主伤了,你们不关心也就罢了,在这争口舌之辩,让圣上知道了,责罚本宫管教不严,你们就开心了?” 其他小嫔们见热闹大了,小声的回:“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知道她们一个个的心思,这么多年,后宫中百般斗法,她虽未参与,却也没有完全置身事外,只是有时候不屑理会罢了。 于是摆摆手道:“没什么事你们就散了吧,别扰了夕公主清净。” “是,妾身告退。” 没一会,厅上人一少,空气都流畅起来。 皇后瞥了眼荣妃,冷道:“你怎么还不走?” 荣妃不仅没走,还到一边安安稳稳的坐下了,更胜于阴阳怪气道:“皇后娘娘的消息真快,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从坤宁宫到柔福宫了。” “废话!”皇后拍桌,语气不善道:“本宫身为这后宫之主,哪里去不得!只要本宫还活着一天,这后宫就由不得你撒野,搅的鸡犬不宁!” 皇后娘娘的和善是出了名的,奴才们也很少见皇后发这么大的火,当即齐刷刷跪了一地。 荣妃咬了咬后槽牙,“娘娘别生气啊,妾身只不过替夕公主打抱不平而已,可怜夕公主小小年纪,就有人见不得她好,害的小公主摔了个好大的跟头,皇后娘娘你是没亲眼见到,那额头破了好长的一条口子,这以后可怎么见人呢。” 皇后皱了皱眉,头愈发的疼了,这可是大事,“到底怎么回事。” 陈锦宁不能任由荣妃再诬陷下去,走到皇后面前当时就跪下了,皇后一惊,眉头跟着更深了些,“阿宁,快起来。” “娘娘明察!”陈锦宁一跪,乔冉自然也跟着跪了,陈锦宁说:“夕公主是跑的太快,不小心摔倒了,荣妃娘娘非说是我的侍女绊的,娘娘,玲珑好端端的,害夕公主干什么,还请娘娘申冤。” 乔冉叩首,也替自己辩解了一句,:“玲珑没有绊夕公主,也不知荣妃娘娘为什么非说是我绊的,还请娘娘主持公道。” 荣妃眼神一凝,“倒是我冤枉你了不成!” 乔冉心说,难道不是吗? 皇后:“够了!映红,去看看夕公主,太医已经去了半天了,想必有结果了。” 映红躬身出去了,皇后懒得断荣妃的官司,她打心里是相信陈锦宁的,见了玲珑的容色,她就该早些提醒陈锦宁,别让玲珑撞在荣妃的枪口上。 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可这次居然真伤到了夕公主,圣上责问下来,她总得处置得当。 “你们最好祈祷夕公主无恙,”皇后不愿再看见荣妃,下作的东西,偏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勾了圣上的心,这么多年盛宠不衰,她再恨也无能为力,沉着脸命令荣妃道:“你先回宫去。” 荣妃嚣张的慢悠悠品了口茶,吊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厌恶我,不愿意瞧见我,行呢,这里的事你们慢慢处理,我走就是。” 皇后再未搭理她,荣妃由婢子扶着,冷笑着走了。 “你俩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乔冉跪了半天,膝盖都酸了,荣妃这个害人精一走,她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拉着陈锦宁起来,两人还没站稳,映红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娘娘!不好了!” 皇后深知映红的脾气,见她失态瞬间就站了起来。 映红语气中带着惊道:“娘娘,夕公主……夕公主不成了!” “哐——!!” 皇后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白玉茶盏,落地上即刻间摔了个四分五裂,她捂着胸口,“你说什么?” 映红跪地,脸也白了,“娘娘快去看看吧,夕公主……真不成了,俪嫔受不住噩耗,也晕死过去了。” 皇后差点摔倒,踉跄着往太医诊治的偏厅里去,陈锦宁几乎吓的说不出话来,手紧紧抓着乔冉,指甲快要掐进乔冉的手心里。 “乔姐姐……怎么会?” 乔冉还算冷静,低声:“先过去看看。” 夕公主刚摔倒被扶起来时,她就在跟前,看的很清楚,不过是被桌子腿的锋利处划伤了额头,瞧着出了血,但其实不算严重,皮肉伤而已。 就算夕公主年幼,这点伤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她们到偏厅的时候,地上已经跪了一圈人,柔福宫的大小宫女太监们低声哭泣着,皇后得映红扶着才能堪堪稳住身形,唇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映红低声唤了几句“娘娘”,皇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动了动唇道:“封锁柔福宫……不!即刻让人通知金吾卫,封锁皇宫!” 最外面跪着的小太监连滚带爬的出去禀了。 皇后腿一软,就坐在了榻边上,而她身旁的夕公主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稚嫩的小脸痛苦的皱在一起,整个身子都透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乔冉远远瞧了一眼,便知道是中毒了。 她就算再冷静,此刻也不由得心口狂跳,出大事了! 且这事,恐怕和她们脱不了干系。 和荣妃娘娘定也脱不了干系! 夕公主中毒而亡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和璋耳朵里,听说李和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发了雷霆之怒。 金吾卫顷刻间将皇城封锁,柔福宫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乔冉和陈锦宁自然也被困在了里面。 来的是姚玉泽,他大病未愈,宫中却又发生这么大的事,一刻也不敢懈怠。等溥景检查了夕公主的尸体,将太医带了上来。 被请来诊疗的是李太医,是宫里的老手了,一字一句的说道:“夕公主额头的摔伤并不严重,我一开始也只以为磕碰了一下不要紧,可过了没一盏茶时间,夕公主突然浑身抽搐,哭声也断了,紧接着就是七窍流血……大将军,是寒石散,行凶之人简直太歹毒了。” 姚玉泽冷峻道:“毒从哪儿来的?” 李太医:“从额头的伤口渗进去的,只是这伤口上怎么会有寒石散?还请大将军速速排查小公主摔倒时接触过她的人。” 寒石散? 乔冉和陈锦宁对视了一眼,陈锦宁半条命都快吓没了,这可是谋害皇嗣,是诛九族的大罪! 当时接触过夕公主的,除了柔福宫的人,就只有……陈锦宁了! 果然,跪在宫女堆里的一人爬出来,哭泣道:“大将军,当时、当时绥宁公主用帕子为我们夕小公主止过血啊。” 陈锦宁看了姚玉泽一眼,“我……” 她解释不清,甚至隐隐觉得,就是她帕子的问题。 乔冉也没敢作声,这宫中阴谋诡计凶险万分,她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提防着,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在她眼前,有一张网能一次将陈锦宁置于死地,将整个陈府置于死地! 姚玉泽:“帕子呢?” 第一百二十章 大狱 姚玉泽面色凌然,吓的宫女浑身发颤,“奴婢也不知道那帕子去哪了,本就是、本就是绥宁公主的帕子。” 宁公主的帕子用的是上好的云锦,奴才们可不敢私自拿,万一被发现了,冠上个偷窃的罪名,也是要丢小命的,况且当时场合那么混乱,谁还顾得上一方帕子。 所有的矛头顿时都指向了陈锦宁,可陈锦宁已经将浑身上下找了两遍,哪里还有帕子的踪影。 这下可如何是好,她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陈锦宁慌乱的抬起头,姚玉泽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谈不上和善,依旧冷冷的问她,“宁公主,是否有柔福宫宫女说的这么一回事?” 陈锦宁额角渗出了汗,一连串的事情下来,透骨的冰冷早已席卷她全身,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堂堂正正的回:“有。” 姚玉泽伸出手,距离陈锦宁不过半步,宽大的身形将她挡在暗处,陈锦宁只觉得更冷了。 “烦请宁公主将帕子拿出来,需验上一验才能证明宁公主清白。” 陈锦宁咬着唇,小脸发白道:“大将军……帕子,不见了。” 她说的是实话,若是还在身上,不管那帕子有没有毒,她都会交出去。 可现在…… 姚玉泽的手缩了回去,沉沉的按在了腰间的刀上,他转过身,“找!” 立刻有金吾卫涌进来四处翻找,陈锦宁快要站不住,乔冉从后面扶着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金吾卫将柔福宫所有人带出去,一个个的搜身,乔冉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夕公主满头的血,陈锦宁率先拿出帕子按住了伤口,等柔福宫的人将夕公主接走时,陈锦宁的手也被血染的一片红,当即有个宫女给陈锦宁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手,而那沾了血的帕子…… “在夕公主的头上。”乔冉突然出声,陈锦宁回头看着她,姚玉泽也跟着瞧了过来,他的瞳孔似乎微不可察的狠狠缩了一下。 乔冉意识到自己出于情急,没收住声音,她扮作玲珑的身份,声音自然也是有所不同的。 她看了姚玉泽一眼,好在他没有发现什么,于是道:“大将军,我想起来了。” 姚玉泽忽然用审视猎物一般的眼神凝视着她。 良久,在乔冉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他看出了身份时,终于听到姚玉泽道:“你说。” 乔冉道:“当时是俪嫔娘娘身边的宫女从宁公主手中接过的夕公主,因为帕子一直放在夕公主额头止血,我们宁公主并没有敢取下来,就让接手的宫女继续按着伤口,一起带走了。” 随着乔冉的描述,陈锦宁也想起来了,“是,是这样的。” 姚玉泽快步走到门口,让金吾卫也去夕公主身边找找,金吾卫找了一圈回来,却说没有。 什么都没找到。 “不可能!”乔冉皱起眉头,“肯定是被谁拿走了。” 姚玉泽:“谁拿走了?” 乔冉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是谁要害夕公主呢,害一个小孩子有什么用呢? 金吾卫差点将整个柔福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将那一方帕子找出来,没有了杀人凶器,整个事情的疑点对陈锦宁更不利了。 俪嫔醒了,她一度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被毒害了,又是好一阵哭闹,甚至动起了剪刀,差点自伤了,皇后命人将她按在床上,好声安抚,才好说歹说的让她安静了下来,可俪嫔面无血色,如行尸走肉般的僵在了床上,只余两个眼眶苦泪不停。 皇后过来后,从姚玉泽口中得知了事情的进展,死了个公主是天大的事,她不能因为是皇后就包庇谁,只对姚玉泽道:“你去禀了圣上,公事公办,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是。”姚玉泽拱手。 “本宫知道,你是个忠心耿耿之人,在真相未白之前,还望你能分辨谗言,切勿冤枉了谁。” 皇后虽说不能明着偏袒陈锦宁,可话里话外提点,算是提醒姚玉泽了,以姚玉泽的为人,应当不会胡乱用刑,此案又是后宫命案,多半是金吾卫和皇城司联手处理,姚玉泽身居高位,自是有话语权的。 皇后走之前,也并未多看陈锦宁一眼,陈锦宁也怕牵连皇后,始终未抬头。 陈锦宁和柔福宫一干人等,最后都被押解到皇宫大狱里暂且听审,乔冉同陈锦宁关在一起,大狱的环境还算凑合,起码不潮湿,就是阴冷了些,还能忍耐。 因着陈锦宁的身份,她俩还是单间,乔冉扶着陈锦宁坐下,陈锦宁嘴里一直念叨着,“是谁要害我?” 乔冉怕她惊吓过度,又受了寒在这大狱里病一场,就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一并给陈锦宁穿上,听着大狱内的动静,小声道:“阿宁别怕,再等等就有人来找我们了。” 陈锦宁眼眶里圈着泪,点点头。 过了一会,听着有脚步声疾往这边来,乔冉眼神亮了亮,“阿宁。” 陈锦宁也跟着起身,一袭墨蓝的衣角出现在门口,乔冉悬着的心终于掉回了肚子里,等人将狱门打开,陈疚和公玉夷就快步进来。 陈锦宁眼眶里的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哥哥!” “阿宁乖。”陈疚抱住陈锦宁,小姑娘在他肩头宣泄似的哭,一直哭到了他心里,陈疚自认为算无遗策,却也没料到对方的手段如此卑劣,他压下心底的阵阵寒意,温声哄着陈锦宁。 等陈锦宁哭累了,才哽咽着说:“哥哥,不是我……” 陈疚心疼的不得了,“哥哥知道,哥哥什么都知道,阿宁放心,哥哥会抓住那些坏人,不会让你白白委屈的。” 陈锦宁这才有了丝丝心安,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阿宁让哥哥担心了,对不起。” 陈疚轻轻笑了一下,仿佛眼前的凶险之地不是大狱,还是和家中一样,他摸着陈锦宁的头,替她扫除所有的恐惧与阴霾,温柔的嗓音徐徐落下,把妹妹当做孩童哄。 “哥哥的傻阿宁,你怎么会是麻烦呢,”陈疚轻声,“永远都不会。” 陈锦宁眼眶又是一热,可她知道此时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方才是实在忍不住,但既然已经痛痛快快发泄过了,就不能再任性了。 陈疚的目光这才从陈锦宁落到了乔冉身上,他顿了一下,才开口问:“你、没事吧?” 乔冉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她没有哭,她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只是在方才陈疚进来时,在他抱住阿宁,耐心的一遍遍安慰时,在他似乎全然没有看见自己时……心口莫名的绞了一下。 “没事就好。” 乔冉瞥开眼神,对一边的公玉夷道:“劳烦指挥使大人也跑一趟。” 公玉夷装了半天哑巴,这会才终于有人点他了,只是他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事情的经过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想来告诉你们,你俩先安心在里面待着,委屈几日,外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乔冉:“那帕子是重要物证,可是帕子不见了。” “已经在找了,只是还未找到。”公玉夷在外面也和陈疚细细推敲过了,既然是陷害陈锦宁,帕子留在原地岂不是人证物证俱全,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拿走帕子呢?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帕子上没有寒石散,寒石散是通过其他方式,涂抹到夕公主的伤口上的。 乔冉也想到了这些,她长话短说,道:“当时柔福宫内一起聚到偏厅照顾夕公主的人,才是嫌疑最大的,还有就是,荣妃娘娘。” 陈疚:“事发时,荣妃已经离开了柔福宫。” “这不就是疑点吗?夕公主分明是自己摔倒的,她先是污蔑我,后面等皇后来了也是一副不罢休的态度,”乔冉道:“可她刚走,夕公主的噩耗就传到厅上了,她自己倒是撇了个一干二净。” 陈疚的长睫遮住了瞳下的阴色,他给两人带来了一些衣物,许是打开包袱是看见厚衣,才注意到乔冉穿的单薄,她的外衫在陈锦宁身上。 陈疚取衣裳的手一顿,转而从最底下拿了件更厚的,走到乔冉跟前给她披上,少女的肩单薄如翼,腰肢盈盈不堪一握,靠近时发顶有着淡淡的皂香。 她一直都这么简单。 陈疚的手顺着肩一直拉到了乔冉胸前,将衣带束紧,“小心着凉。” 乔冉胆子一大,就抬起头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目光化作笔,一寸寸肆无忌惮的勾勒着陈疚的轮廓,从眉心摹到了嘴唇,这一刻,她突然想扑上去尝一口陈疚的唇是什么味道的。 可碍于场合,她忍住了,喉咙轻轻动了动,眼中的疯狂随着陈疚的震惊渐渐淡去,心下生出一股扭曲的笑。 “谢谢。”乔冉将还未绑好的衣带从陈疚掌心抽出来,指尖有意无意的划过他的手背,陈疚的身躯很明显的轻颤了一下,乔冉觉得自己坏到头了。 闪闪躲躲的是她,装作不在意称兄道弟的也是她,最后顿生占有欲,想欺负人的也是她。 女人心海底针,乔冉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一时兴起还是日久生情了,总之,她在最不该胡思乱想的场合,生了想尝尝陈疚的心。 垂下头扬了扬唇角,乔冉说:“我们现在被押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们万事小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绿荷 乔冉知道,他们不能将陈锦宁关太久,司子瑜还在外面等着呢。眼看到了接亲的日子,司子瑜进宫面圣多次,李和璋都避而不见,只是对外说绥宁公主病了,需得休养几日才能见人。 司子瑜肯定是不信的,可他打探了一圈,也没探出什么风声出来,回到使馆后,司子瑜又是大闹一场。 一日之间,大狱内哭叫声连天,有几个受不住的柔福宫宫女,几板子下去就断气了,乔冉和陈锦宁虽看不到,却听得一清二楚。 乔冉还好,陈锦宁从小哪里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人都怔住了。 帕子还是没有找到,晚上陈疚和公玉夷又来了一趟。 乔冉低声疑道:“那帕子能去哪儿?难不成自己长翅膀飞了不成?” 陈疚坐下来,给陈锦宁打开点心食盒,让她到一边慢慢吃,顺手给乔冉取了一个,乔冉本不想吃,可见是陈疚惦念给她拿的,笑了一下接过了。 陈疚道:“一方帕子,想销毁太容易了。” 乔冉咬着点心,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可没了帕子,阿宁就很难说清了。” “寒石散。”陈疚一抬头,乔冉正咬着点心愣愣的瞅着地面发呆,他目光热了热,道:“我们去查了寒石散,宫内可是没有这个东西的。” 乔冉一口还没吞下去,含糊不清的回,“所以有人专门去宫外买了寒石散用来害人?是……” 荣妃? 整件事情中有一窍乔冉实在不通,荣妃,林芷兰,闻绍不是已经费尽心思制毒了吗? “不是寒石散,真正的目标也不是夕公主,那如果凶手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乔冉站起来,手里捧着半块点心在显得局促的方寸之地踱来踱去,低声说着:“将水搅浑?好浑水摸鱼?扰乱整个皇宫大内,于他们而言,究竟有多少利处呢?” 公玉夷和陈疚对视一眼,低说:“明日午时之前,能查到寒石散的出处吗?” 陈疚点了点头,公玉夷笑了一下,“那我就放心了”,他又对乔冉道:“照顾好阿宁,你们且再等一日,就有结果了。” “嗯。”陈疚起身都要走了,又回过头看了看乔冉。 乔冉差点撞他背上,怔了怔,“怎么,还有话说?” 陈疚抿了抿唇,忽然抬手往乔冉伸过来,乔冉只觉得唇角一热,陈疚的拇指温柔的擦拭过她的唇边。 “一圈点心屑,我看你不怎么爱吃,不想吃就算了。” 乔冉灿烂一笑,“好吃呢。” 陈疚这才走了,目睹了全程的陈锦宁围上来,小姑娘的注意力就是好转移,先前的沉重一恍,她就拉着乔冉一个劲的问,“乔姐姐,你和哥哥?” 乔冉装作不懂,故意道:“我和你哥哥?我俩怎么了?” 陈锦宁憋的脸通红,“你和哥哥怪怪的。” “嗯?” “乔姐姐,你喜欢哥哥吗?” 乔冉反问,“阿宁喜欢你哥哥吗?” 陈锦宁想也不想,“当然喜欢了,哥哥多好的人啊。” “是啊,他多好的人啊,”乔冉答非所问,糊弄呆呆的陈锦宁道:“好人当然谁都喜欢喽。” 陈锦宁一头雾水,乔冉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 寒石散最终查出来,是一个叫迎春的太监出宫采买时带进来的,皇城内一顿刑下去,公玉夷冷着脸坐在一边,看着迎春太监被打的皮开肉绽,轻轻吹了口茶沫。 他道:“嘴是硬的,骨头却不见得,都活生生打断了,还不说么。” 迎春哀嚎着,还是那一句,“大人饶命……奴真不知道哪来的寒石散,奴没有见过。” 公玉夷抬了抬眼皮,不耐烦道:“不知道?那你衣服上沾的寒石散,是有人冤枉你不成!” 迎春有气出没气进,这会连哭叫的声都歇了,只道:“奴、没有……上次采买回来,奴的衣裳还未洗过,大人说奴兜里装着寒石散进宫,可进宫前后查了七八道门,奴真的没有。” 公玉夷放下茶盏,冷笑一声,挥挥手让人把半死不活的迎春拖了下去,他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 陈疚拿着那日出宫采买的单子进来,一页页的翻看过,目光最后停在柔福宫三个字上,“俪嫔娘娘买了一匹冷缎。” 公玉夷:“宫中衣物,都有尚衣局供应,俪嫔娘娘买缎干什么?”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陈疚话落,就和公玉夷打算往柔福宫再去一趟,迎出门碰上了闻绍。 闻绍拦住了公玉夷,又轻蔑的瞥了眼陈疚,“指挥使难道不想给我一个解释吗?” 公玉夷:“什么。” 闻绍的脸黑了一个度,“指挥使将我的人都调走,这是要卸我的权?这皇城司内还有我闻绍的一席之地吧,不如我们去圣上面前分说分说。” 公玉夷皮笑肉不笑,“夕公主被害一案,我亲自督办,皇城司内任我调遣,闻绍,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公玉夷!”闻绍怒极,“你别欺人太甚!” 公玉夷冷哼一声,锐利的眼神中暗含对闻绍的警告,闻绍近日来本就心虚,又被公玉夷处处掣肘,夕公主的案子他是一点手都插不上,于是便更加心灼了。 有些事,不宜再耽搁了。 离开皇城司后,陈疚走上前对公玉夷说:“狗急了会跳墙,人也是。” 公玉夷笑了声,“一着急就容易露出破绽,被我们抓住了,就是他的死局。其实我还是有些惋惜的。” 公玉夷虽然不喜欢闻绍的为人,可他自担任皇城司副指挥使以来,业务上从未出过什么大错,也不刻意去攀附权贵结党营私,他让王志盯着闻绍,每每得到的消息无非是闻绍用刑时手段狠了些,可这是闻绍一向的办事风格,皇城司内人尽皆知。 他若不是闻太师之子,清清白白的爬到如今的地位,将来定有一番前程。 可惜了。 柔福宫内宫女太监皇后都换了一匹,两人到访时俪嫔还在病榻上,痛失爱女,大家私底下都传俪嫔怕是抗不过这一遭劫难了,悲伤过度后吃的也少,不是长久之相。 宫女进去小声的禀,“娘娘,指挥使大人有要事想问娘娘。” 俪嫔睁了睁眼睛,貌似没听见,宫女又到榻前,靠近她多问了几次,俪嫔黯淡无光的瞳孔在稍稍动了动。 “娘娘,指挥使大人在门外候着呢。” 俪嫔偏过头,眼神中毫无生机,微弱的说:“不见。” 宫女犹豫片刻,继续规劝道:“娘娘不如见见吧,指挥使是为了咱们公主来的,娘娘。” 俪嫔现在听不得关于夕公主的任何话,当即嘶哑着嗓子狠狠吼了一句,“滚!” 宫女抹了抹眼泪,出去回了公玉夷。 “娘娘身子不适,实在见不了大人,大人体谅。” 公玉夷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沉默了片刻道:“你一直在俪嫔娘娘身边伺候着?” “是。”宫女说:“奴才跟了娘娘数十年了,此次夕公主被害,好多人都被大人的皇城司带去审问了,奴也被问过。” “数日前,俪嫔娘娘可让出宫采买的迎春公公带了一匹冷缎?这事你可知晓?” 宫女想了想,摇了摇头道:“奴没有在娘娘身边见过冷缎啊,况且娘娘平日里量体裁衣都很少,又怎会专门去外面买冷缎呢?” 陈疚:“你再好好想想。” 宫女又认真想了一会,还是摇头,“绝对没有,娘娘的日常起居奴都伺候着,没见过娘娘用外面的缎,娘娘已经小半年没采买外面的东西了。” 陈疚看了公玉夷一眼,此事透着蹊跷,可见眼前宫女的样子,却又不像说谎。 两人正思忖着,宫女忽然又道:“不知道大人说的冷缎是什么样子的,前几日,我倒是在绿荷屋里见过一匹缎,她说是家里给她寄来的,我就没多问。” 公玉夷沉声:“绿荷是谁?” “是同奴一起伺候娘娘的一等宫女,今早受完讯问后也回来了,这会……”宫女说道:“我确实有好一会没见她了。” 陈疚:“不好。” “带路,”公玉夷即刻大步往出走,宫女也极快反应过来,带着两人径直往绿荷的屋里去。 “大人,就是这。” 宫女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她便用力将门推开,待看清屋内的场景后,宫女尖叫着后退一步跌倒在地,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屋内,绿荷被直挺挺的悬在梁上,僵硬的四肢下垂着,脸上透着骇人的青紫色,一双眼睛瞳仁凸出,直勾勾的盯着门口,令人多瞧一眼都觉得是噩梦。 很显然,绿荷已经死了,皇城司封锁了现场,人已经死了有两个时辰了。因为柔福宫这两日本就乱的很,大家都自顾不暇,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绿荷。 在绿荷的屋里,搜出了一匹剪的乱七八糟的缎子,缎子是里外两层缝合起来的,查验过后发现夹层里残留着寒石散的粉末。 “居然用这种方法将寒石散带进了宫。” 公玉夷看向说话的陈疚,眉头紧锁道:“身为俪嫔娘娘的得信之人,居然也会害夕公主,好歹毒的心肠。” “查查绿荷在宫里和谁多有接触,凭她一个宫女,独自做不出谋害皇嗣的事,”陈疚垂下眸,“此事背后还另有操控之人。” 公玉夷点点头,“已经让人去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出狱 入了夜,狱内就只有几步一盏的烛火圈出一点微薄的光亮来,因为今天提出去了不少人,所以夜里的大狱静悄悄的。 陈锦宁躺在乔冉膝上,已经沉沉睡去,乔冉抬头望着高墙上的一扇小窗,有萤萤月光柔柔的洒进来,她却没有一丝睡意。 今夜应该有好消息发生,乔冉正这样想着,寂静的大狱内传来幽幽的脚步声,她转而朝门口望去,等脚步声渐渐近了,她不由自主的勾起唇笑了笑,轻轻摇了摇熟睡的陈锦宁。 “阿宁,醒醒了。” 陈锦宁梦呓了声,抓住乔冉睡的更沉,乔冉无奈,等“吧嗒”一声门口的锁开了,她看着进来的陈疚,才笑了笑说:“我叫不醒阿宁,她今夜好不容易能睡着,就要被打扰了。” 陈疚穿了身墨色长袍,许是颜色太深,大狱内又有些幽暗,使得他似乎快要融进这满目漆色里,乔冉突然有些不习惯,她心里高洁清雅的陈公子不论何时都该是洁白无瑕的才对。 陈疚过来看了陈锦宁一眼,也伸手去摇醒她,嘴上却对乔冉说:“出去了再睡,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乔冉还是垂眸盯着他,没由头的说了句,“这身衣裳不好看。” 陈锦宁幽幽转醒,陈疚低头同她说了什么,因此没怎么听清乔冉的话,一边将陈锦宁拉起来,哄着说:“我们回家”,一边问乔冉,“你说什么?” 乔冉站了起来,抿了抿唇角说:“没什么,我就问你们怎么来了。” 陈疚:“来接你和阿宁出去。” 陈锦宁还有几分迷糊,有哥哥和乔姐姐在身边,她便能安心很多,提心吊胆了好几日好不容易能睡会,自然是怎么都睡不醒的。 陈疚和乔冉同时扶住陈锦宁往外走,乔冉道:“外面的事情解决了吗?帕子找到了还是寒石散找到了?” 陈疚答:“寒石散。” 乔冉低低笑了一声,仿佛早在预料之中,“起码不算个坏消息。” “嗯。” 陈疚应了一声,出了大狱,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要直接送陈锦宁回相府,等两人上了车,车轮发出即将行驶的动静,乔冉掀开帘子露出脑袋问,“你不回去吗?” 陈疚正低声和旁边人交代着什么,闻言目光瞧过来,“手头上还有事,你先和阿宁回去,明日恐怕还得辛苦一场。” “什么事?司子瑜等的不耐烦了?” 陈疚:“什么都瞒不过你。” 既如此,乔冉也就不多耽搁了,陈锦宁迷瞪着招了招手,乔冉便拉着她坐好,两人连夜回了相府。 陈相和夫人温淑已经等了多时了,见到陈锦宁安然无恙的回来,陈相紧绷的肩膀顿时就卸了力,一直悬着的心也渐渐落回了肚子里,他关切了陈锦宁几句便让她早些歇息,有啥事改日再说。 倒是陈疚的母亲温淑,红着眼眶和陈锦宁说了好多话,眼看再说下去陈锦宁又要动容了,乔冉才不得已打断两人,“夫人,小姐,眼下已经暂时平安了,夜也深了。” 言下之意就是赶紧洗洗睡吧,明天指不定又有什么倒霉事发生呢,能多睡一秒是一秒。 温淑:“你就是玲珑姑娘吧,多亏你了,一直照顾着宁儿。” 陈疚已经向夫妇俩提起过乔冉,只说是他从蜀中带过来的侍女,身手不错,能护着陈锦宁,夫妇俩自然十分相信自己的儿子,因此对“玲珑”早有耳闻。 乔冉恭敬道:“夫人言重了,保护小姐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温淑走过来拉住乔冉的手,慈祥的脸上满是柔和,“还是要谢谢你,宁儿身边,还得多拜托你照应着,也好让我们老两口安心些。” 乔冉想,怪不得陈疚性子温和,原来是随了他母亲。 “夫人放心,我定不会让小姐被人欺负了去。” —— 寒石散从俪嫔身边的宫女绿荷屋里查了出来,一直顺着查下去,也是绿荷借着俪嫔的名头多给迎春使了些银两,才让迎春从宫外带回了这么一匹冷缎。回宫的时候经过重重查验,谁也没猜到研成粉末的毒药就夹在冷缎里,等到了绿荷手中,绿荷就小心翼翼的将整匹缎上下分离开,将里面的寒石散一点一点的收集起来。 最后都用在了毒害夕公主身上。 那日趁着混乱,在李太医还没来之前,伺候在夕公主床边的正是绿荷等人,她们都是俪嫔用惯了的亲信,俪嫔又怎么会想到自己人会害她的女儿呢? 皇城司给李和璋的答复是绿荷将寒石散涂抹在了夕公主的伤口处,才让夕公主毒发身亡,事后她惧怕不已,便自戕谢罪。 李和璋听完,一尊金砚就朝着公玉夷扔了过去,在距离公玉夷半丈处重重落在了地上,公玉夷跪地叩首。 “圣上息怒,此案皇城司定会继续查办,直到抓住真正的凶手。” 李和璋拄着书案,“朕还以为你糊涂了呢,死一个宫女就敢来朕跟前结案,信不信朕撤了你的职。” 公玉夷不卑不亢,如实答道:“圣上明鉴,臣一刻也不敢糊涂,区区一个宫女肯定不能解开夕公主被害一案的所有疑点,臣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才敢给圣上交代。” 李和璋也是痛失爱女,他以往常常在午后去御花园抱抱夕儿,小丫头软乎乎的一团,缩在他的臂弯里叫父皇,甚是聪慧可爱。 如今每每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夕儿,夕儿在皇宫大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明目张胆的害了性命!他就恨不得将那凶手扒皮抽筋! 他重声道:“什么时候能水落石出?” 公玉夷不敢妄下定论,日子说短了,万一再发生点什么变故,他就没法交差了。说长了,未免显得他办事不力。 想来想去,为难的公玉夷头发都快立起来了,他才低言道:“绥宁公主离京前,臣定理清此事,给圣上,给俪嫔娘娘一个交代。” 李和璋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朕就给你这个期限,下去吧。” “是。” 公玉夷方出了天和殿,控鹤卫的昌就从后面出来,手中的小盘里端着药丸,瞧见李和璋的状态不对,立即连同热水一起奉上,忧心忡忡道:“圣上,先服药吧。” 李和璋闷着头一口吃下,药丸顺着喉咙滚进了胃里,他的头疼稍稍缓解了些许,带着怒意道:“这宫里,究竟还有多少人想害朕,除了你们,朕竟然无一人敢真心相信。” 昌简直是受宠若惊,“圣上慧眼识珠,是忠是奸,都逃不过你的法眼,圣上且再耐心等等。” 李和璋又缓缓喝了口茶压了压药丸的苦气,“自上次之后,朕的身子已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让你们暗中查了这么久,连点毛毛雨的线索都没找到,你们说,这宫里究竟藏着多厉害的人啊。” 昌顿时就跪下了,将头深深埋下,道:“是我等办事不力,让圣上忧心,圣上可千万保重身体。” 李和璋冷冷笑了笑,“起来,朕也没说怪你们。每日千防万防,恨不得睡觉都睁着眼睛,还是被人钻了空子,毒都下到了朕身上,你们说,这手段难道不厉害么?” 一番话昌听得心惊胆颤,李和璋中过毒这件事,除了他们控鹤卫以外,天下再无一人知晓,这事被他们里里外外瞒了起来。 因为一旦披露出去,便有可能引起朝局动荡,里外不得安宁。 幸好上次李和璋中毒不深,他们控鹤四人合力运功整整一夜,才助李和璋将体内的毒素排了出去,只是李和璋因此也落下了病根,时而头疼难睡,时而气虚疲累。 所以昌才让余阴去蜀中黑市重金买丹,结果出了门还被几个小贼结了胡,损失了千金不说,还没拿到丹道观归虚真人亲练的上品丹。 昌得知消息,差点气个半死! 只是那之后,一直没追到那小贼的踪迹,直至上次春猎,余阴认出了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乔小冉! 没想到,又让她跑了! 昌一想到这,简直要原地火冒三丈。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跑了的小贼乔冉一直未曾离开过京都,眼下还在皇城里晃荡呢。 乔冉和陈锦宁被关在大狱时,宫里只对司子瑜说绥宁公主身子不适,可等陈锦宁回了府,使馆的司子瑜立刻得知了消息,一大早就带人堵在了陈府门口,称来拜访岳丈岳母大人,听到这不要脸的话,陈锦宁在院里气了个够呛。 连一向面前的温淑都黑了脸,到陈锦宁院里来说:“别出去,你爹爹会应付。” 陈锦宁料想该是之前使馆里司子瑜大闹的事被二老知道了,所以此次母亲才会这么坚决,她当即替父亲母亲不值,愧疚道:“对不起阿娘,都怪我让你和爹爹担心了。” “傻孩子,”温淑满眼心疼,“是爹爹和阿娘没护好你,让你要忍受和亲的委屈,我和你爹商量过了,无论如何,都不让你嫁到晋楚去,实在不行,你爹辞了官,我俩带着你回乡种田,都不受那份没有尽头的苦!” 陈锦宁一怔,“娘……” 温淑低低叹了口气,又笑着道:“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 他们夫妇二人也算是一生行善,一儿一女本该是最圆满不过,奈何生了陈疚却体弱多病,难以为继。生了陈锦宁后更是小心呵护,这才安安稳稳健健康康的长大,可如今又要奉旨远嫁,身为父母,他们怎么忍心把女儿推入地狱。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们愿意为一儿一女好好的计一计!这圣旨,她温淑宁愿抗旨不遵,也不愿她的宁儿客死异乡! 第一百二十三章 晾着 司子瑜跟着陈府的人一路进了正厅,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有人来,连杯热茶都没人奉,他逐渐不耐烦冷了脸,刚要发作,随从悄声提醒他,“殿下,且再等等。” 大梁皇帝迟迟不肯让晋楚将绥宁公主娶走,两日来晋楚使臣们再三商议,都觉出事情不对,生怕大梁皇帝到头了突然反悔,那他们回去后可无法交差。 此时可得千万小心行事,不能由着司子瑜胡闹了,务必要稳稳当当的把绥宁公主接回去。 一干随从们操碎了心,紧盯着司子瑜,好言规劝,“等殿下将绥宁公主带了回去,自然有让陈相求饶的时候,且忍一忍,他陈相也嚣张不了多久了。” 司子瑜坐的口干舌燥,听了这话,火气直接上涌,嘴唇都起了皮,几乎是大怒道:“竟敢如此怠慢我,他们宰相府上连杯茶水都没有吗!我真心实意来求娶绥宁公主,他们宰相爷诚心与我作对!” “殿下,”随从战战兢兢道:“只要绥宁公主一日没到咱们手上,咱就得小心不能行差踏错。” 司子瑜铁青着脸,“绥宁公主!绥宁公主!不过是一个臣子之女,还真以为自己是皇室血脉了,能嫁给我是她求都求不来的福气,看日后看我怎么教训她!” 司子瑜心下恨了气,已经想好了一万种折磨陈锦宁的法子,她现在是瞧着尊贵,可等到了邺都,举目无亲千里之外的地方,一介妇人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司子瑜到时候就是陈锦宁的天,要陈锦宁做什么,她就得乖乖顺从,不听话就狠狠的打,左右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邺都多少勋贵之女等着做他的王妃呢,真不知道母妃怎么想的,非让他来大梁娶个假公主,简直是丢人现眼。 又过了一炷香,司子瑜的脸由青变黑,整个宰相府跟人死光了一般,静的连只虫叫都没,奴才下人更是没影。 正厅的门大开着,午后的太阳渐渐毒辣,厅上也变得一片燥闷,司子瑜坐出了一身的臭汗,连带着肝火郁结,整个人暴躁起来。 “来人!” 司子瑜怒喊了一声,随从赶紧到门口去看,宰相府里依旧静悄悄的。 司子瑜愤怒的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手握成拳重重锤在门框上,“你们宰相府的人都死绝了吗!来人!来人啊!” 随从知道这是拦不住司子瑜了,一个个脸跌成了苦瓜,“我们殿下来一个时辰了,怎么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这也太不将我晋楚放在眼里了,陈大人的做法实在有失风度。” 司子瑜这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不风度,他跑到前院里,指着天骂,“一群卑鄙无耻之人,既然不想将绥宁公主嫁于我晋楚,又何必诓我前来,你们这是打我晋楚的脸,打我父皇的脸!我看什么泱泱大国,尽是小人。” 随从原地跺脚,失措道:“殿下,别再说了……” “滚!”司子瑜啐了一口,“好啊好啊,这京都本殿下不待了就是,我这就回晋楚,既然你们大梁无意交好,那我就回去禀了父皇!” 司子瑜狠狠踹了脚院中的木饰,怒气冲冲的甩袖就要一瘸一拐的离开,随从接二连三的跟上。 到了陈府门口,只见大门紧闭,司子瑜怒气反笑,“你们看看,这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随从们也一脸茫然,上前去推门,却发现门从外面闩住了,里面打不开,顿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在了原地。 这…… 同他们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啊,陈相好歹也是堂堂一品大员,又深受皇恩,此次和亲也是经过陈相同意的,临到头了他们大梁又搞一出出的事情,这是做什么? “殿下,要不我们再回去坐会?” 人在异处,遇到点变故总归是惶惶不安的,尤其是面对这种未知的人,他们连宰相爷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扣留在了宰相府上,这宰相爷到底要做什么? 他们不敢细想,毕竟大梁在外人眼中是兵强马壮的盛国,生了用兵的心思杀个来使祭剑也说不准。 随从们拥在一起,骤然间可怜极了。 司子瑜疯狂的大笑几声,对随从的话是充耳不闻,怒吼道:“难道你们还敢杀了我不成!有本事就真杀了我,我到要看看,你们大梁人的骨头有多硬!” “真以为我怕了你们,陈相,你有种就出来!” “绥宁公主是什么东西,我娶她是给你们脸了!” “陈相!你出来!” 司子瑜嗓子都喊哑了,监视的人才去书房禀了陈相,陈相缓缓放下笔墨,听了下人的复述后阴兀道:“他算个什么东西!” “老爷,那要不要将门打开让他们滚?” 陈相走到窗前,司子瑜的辱骂声听得更真切了些,他沉沉的皱紧了眉头,身为文官之首,他从来都是以德示人,此刻却隐隐动了杀心。 “哼!”陈相冷哼了声道:“让他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便宜他了,想求娶我的宁儿,总该让他表表诚意。” “老爷的意思是?” “去,将晋楚三殿下请到厅上坐着,喝口茶缓缓。” “是。”下人一溜烟的跑去办了。 司子瑜命人去撞们,眼睁睁看着随从们疼的呲牙咧嘴,他浑身的火气变得更大,要不是手边没有兵器,他定要将这宰相府砍个稀巴烂不可。 “殿下,来人了来人了!”随从撞的头晕眼花,一瞥见人就连滚带爬的到司子瑜身边,指着快步而来的陈府小厮。 小厮堆着一脸的笑,还没到跟前就拉长了声,“让三殿下久等了,殿下带一堆人在门口做什么呢,应该在厅上坐着啊。” 司子瑜在那小厮方过来的瞬间,抡起巴掌就扇了过去,小厮叫了一声跌倒在地,爬起来时脸上已然红肿一片,嘴角都出了血。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司子瑜,“三殿下这是做什么?” 司子瑜二话不说就要将对陈相的怒火都撒在眼前的小厮身上,还好小厮机灵,挨了一次断然不能再乖乖挨第二次,闪开道:“三殿下无缘无故的跑到我们相爷府上打人,传出去也没理的,要是闹出了人命,可就事大了。” “我就是打死你,他陈相能奈我何!”司子瑜发了疯般的四处咬人,还好随从中有头脑清醒的,一拥而上将司子瑜拦住了。 小厮捂着脸说:“三殿下是来求娶我们公主的,不是来打我们立威风的,我们相爷公务繁忙,好不容易腾出时间请三殿下喝茶,看来三殿下也不是很想喝。” 司子瑜咬牙切齿,牙根差点咬断。 机灵的随从立即出言,“相爷府上的奴才都是精明的,是你们先晾着我们殿下不闻不问,现在倒是我们的错了?” 小厮是陈相身边跟出来的,又怎会一点儿脑子都没,他据理力争,“大人这话说错了,我们相爷虽然公务繁忙,可三殿下稍坐一会用用茶就来,谁知道三殿下能突然发了火呢。” 司子瑜:“你们宰相府的茶,喝一口可比登天还难!” “可是茶不对三殿下的口味?”小厮唏嘘了声,“怪不得我刚才去厅上,见茶都凉了,三殿下却一口未用。” “你!” 这次不止司子瑜,连晋楚的随从都听不下去了,宰相府上颠倒黑白的功夫还真是天下一绝! 小厮转而换上牵强的笑脸,“那三殿下请吧。” 司子瑜怒火攻心,一口血差点顺着喉咙窜上来,阴鸷道:“留着你们宰相爷慢慢喝吧!我们走!” “三殿下别走啊!” 司子瑜他们这次还没走到门前,宰相府的大门就两面大开了,驱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司子瑜又回头狠狠的瞪了小厮一眼,才气冲冲的大步离开。 这大梁他是一日也待不下去了,“走!我们现在就回晋楚!” “殿下,殿下……” 随从小跑着都追不上他。 “殿下,就这么走了,岂不是颜面尽失,”随从丙丁跟上来,眼珠子一转就支上一计,“殿下莫不是忘了,今晚宫里设宴,一来是让殿下和绥宁公主正式相见,二来也是为殿下和绥宁公主践行。” 司子瑜冷声:“别再跟我提什么绥宁公主!我恨不得活活掐死她!” “殿下小心,隔墙有耳啊,”丙丁慢吞吞道:“殿下不如听我说完。” 司子瑜的目光瞥过来,丙丁笑嘻嘻道:“还是之前那句话,不管他宰相爷怎么反悔,这桩亲事已成定局,大梁皇帝不可能让殿下空着手回去的,今夜我们好好计划计划,既能一雪前耻,也能将绥宁公主掌握在手里慢慢报复。” 司子瑜又来了兴趣,“怎么做?” 丙丁阴侧侧一笑,“殿下之前怎么对江楼那些小贱人的,今夜故技重施,用在绥宁公主身上就好了。” 司子瑜恶毒的眼睛一亮,突然大笑起来,“这次我不仅要让大梁皇帝和陈相心甘情愿的把陈锦宁嫁给我,还得让他们求着嫁给我!” 丙丁满意道:“殿下终于明白了,莲妃娘娘对殿下良苦用心,咱们刚和平景有了隔阂,此时最容易腹背受敌,所以娘娘才愿让殿下行这缓兵之计,暂且稳固住邺都的朝局,待殿下将来荣登大宝,还怕处置不了一个碍眼的大梁公主么?” 司子瑜拍了拍丙丁的肩,“还是你会出主意,没枉我疼你一场。” 丙丁脸上赔着殷勤的笑,“都是殿下苦心栽培的好。” 司子瑜脑子冷静下来,也不是全然转不过弯,他能想通母妃的良苦用心,也能猜到大梁愿意和亲的目的。 毕竟平景和大梁有世仇,万一那一天平景挑起纷争,如今的大梁不一定能大获全胜,必然得抓住任何能笼络晋楚的机会,而晋楚也是同样的想法,所以两国不谋而合,才应下了此次和亲事宜。 司子瑜道:“回去收拾一番,进宫。”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晚宴 “相爷,人气冲冲的走了。” 下人来报时,温淑正在给陈相穿官服,她扯了扯官服袖子上的褶皱,原本是想听着不多插嘴,可下人都说完了,陈相却闭着眼睛半天不说话。 于是道:“老爷,我看那司子瑜也不是个善茬,今晚上会不会在圣上面前渐搅弄是非,惹的圣上又对你不快。” 陈相负手,“他能搅出什么风浪,不必担心。” 温淑唉声叹气,“还有今晚,我想着索性让宁儿称病,干脆不去了才好,那种场合,也没几个真心的人,平白让人生气。” 陈相威严的眼底在看向温淑是多了一抹柔和,搀着她走到门口,站在廊下道:“为着夕公主一案宁儿被牵连一事,圣上已经明里暗里对我们不满,我们今晚再拘着宁儿不让她露面,怕是等不到明日天亮,圣旨就降到了我们头上。” 温淑唇边轻抖,后怕道:“什么圣旨?难道圣上让司子瑜那无耻之人强行将我们宁儿绑上晋楚的车不成?” “所以,今夜宁儿至少得露个面,玖儿不是让玲珑姑娘跟着嘛,想来是有定夺了。” 这天底下从没有强取豪夺的道理,就是君王也不能逼臣子嫁女! 温淑气的心口疼,一口气顺了半天,等陈相说完,她才隐隐觉察出事情不对,从一开始陈相忍耐应下这门亲事就不对! 现在玖儿又给宁儿派了个贴身的侍女保护,她心头一凛,“老爷!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陈相笑了笑,“你就别多问了,今夜顾看好宁儿就是。” “宁儿是我的心头肉,今夜又那么凶险,我怎么会不看着她。”温淑扭过头,闷着声。 陈相招来亲信,出门就准备往宫里去了,临行之前又叮嘱温淑,“你们迟些到就好,能省去不少麻烦。” 傍晚时分,各位受邀的勋贵和官员就携着妻眷络绎不绝的入宫了,宫门口的马车去长龙一般,被一个个迎进了宫,往天和殿去。 后宫的娘娘们也早早都梳妆打扮,毓秀宫内,荣妃坐在妆镜前仔细的挑选着金钗,戴在头上照了照,“都打听了没,那个宫里不去?” 身边伺候的宫婢低头答道:“俪嫔娘娘病的重,该是去不了。” 荣妃回过头剜了她一眼,“谁问她了。” 宫婢跟着身子一抖,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话,“那娘娘问的是?” “未央宫呢,有动静没。” 宫婢松了一口气,想不通荣妃怎么突然关心起未央宫的贵妃娘娘了,若不是被提起,她们都快忘了个这个人。 不过好在,她各宫都挨个打听了,没将未央宫落下,“好像也去呢,林贵妃下午那会也在梳洗装扮呢。” “哦?”荣妃眼尾轻垂,对着镜子阵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惊天的笑话一般,笑声中充满冷嘲,“她竟然也去,最近怎么了,春暖花开了,她这是病也见好了?” 宫婢道:“未央宫的药一直没断过,也不见得好了。或许是闷的久了,想出来走走也说不定呢。” 荣妃最后挑了只喧宾夺主的凤尾钗,“啪”一声将妆匣合上,轻卷的长睫下,瞳中的狠毒又重了几分,阴冷道:“安分守己才是长久之道,万事操之过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未央宫闷的很,天和殿倒是不闷,就看她的命能走几步路了。” 宫婢出去后,如风从后面出来,走到荣妃身后帮她轻柔着两鬓,“娘娘,今夜要不就别去了。” 荣妃舒服的哼了声,“这等场面,我不去岂不是错失了,有的热闹呢。” 如风沉默了会,道:“那娘娘万事小心。” “嗯。”荣妃常常在想,如风为什么是个男子,自己在宫中行走想带着他也不便,若是个女子,遇到不好的情况她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可现在想这些都没用,荣妃换好宫装,只随身带了两个宫婢就往天和殿去。 臣子和官眷们分坐在两边,乔冉他们一进来就被带到了女座最前边,想来是皇后娘娘特意给陈锦宁留了位置。 一抬眼,就见林芷兰和荣妃一起进来了,只是二人一个病弱乖顺,一个光彩张扬,话倒是一句没说,各自落座了。 “圣上,皇后娘娘到——” 众人离桌行礼,李和璋安稳坐下,“都免了。” “谢万岁。” 皇后满座望了一圈,没瞧见晋楚来使,低声对身旁的映红道:“三殿下怎么还没来?” 映红自然也不知道,过了没一会,外面的太监就高声通报,“晋楚三殿下到!” 乔冉:“来了。” 一瞬间,陈锦宁感觉有无数道或猜或疑的目光朝她悬过来,陈锦宁身子僵了僵,低着头慢慢喝了口茶,新茶入口也是苦涩难咽。 她的命运就被定在了今夜,或者是早已定好,是她多有不甘,抱着未知的希冀挺到了今夜。 耳边的沸闹声皆被她屏蔽在外,只觉的噪杂无比,惹人心烦。 温淑倒是盯着大步进来的司子瑜看了许久,心下的不满都快溢了出来,堂堂晋楚皇子,怎么就教养成了这副德行。 真是造孽,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的宁儿嫁过去了,今夜就是闹,丢了这张老脸,也非要好好争论一番不可。 司子瑜一进来,就四处环顾,直到看见了乔冉,目光顺着停到了陈锦宁身上时,才提了提嘴角,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 “司子瑜拜见圣上,圣上万岁。” 李和璋盯着司子瑜看了会,给他免了礼,按理说司子瑜谢恩后入座就好,但他却在大殿没巡视了一圈,随后露出惊讶的神色,大步朝女座这边走来。 陈锦宁艰难的稳住身形,让自己看起来不失风度,司子瑜就是冲着她来的。 就在离陈锦宁一步远时,司子瑜突然停住脚步,大为惊叹道:“宁公主真是国色天香,娴静动人啊。我自晋楚来的路上,就惦念着公主,眼看到了京都,见公主一面却比登天还难,啧啧!好在今夜见到了,要不然我都得相思病了。” 陈锦宁脸色通红,手心都出了汗,可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缓缓起身微微拂礼,客气道:“三殿下言重了。” “哪里的话,”司子瑜诚心要给陈锦宁难堪,给陈相难堪,假惺惺的笑道:“宁公主如此貌美,你我又即将成为夫妻,我惦念你多一些是应该的,就不知道公主心里有没有想着我呢?” 陈锦宁惊慌抬眼,妆容精致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同时又深深觉得受了天大的屈辱,司子瑜的一言一行,都是要毁了她,让她失了脸不要紧,可爹爹在朝中会如何被人议论! 陈锦宁暗暗握拳,司子瑜当她软弱,便能在众目之下随意挑衅了吗! 她虽然不谙世事,可骨头却也是硬的。 “三殿下,”陈锦宁强忍着颤音,掷地有声道:“本公主同三殿下并不相熟,也没有见过面,又何谈惦念呢?三殿下又有什么,值得本公主惦念的呢?” 司子瑜一愣,嘲讽的笑瞬间僵在了嘴角,喉咙里的话不上不下,将他噎了个呛。 “宁公主貌似不太满意这门亲事,不太满意我啊?” 陈锦宁挺直脊梁,“从三殿下的所作所为中,我大梁也没瞧出来三殿下对这门亲事的尊重,对本公主的尊重!怎么?” 陈锦宁身子忽然微微前倾,抬起声反问,“三殿下是不满意本公主,不满意这门亲事吗?还是说,三殿下不想修两国之好,有意刁难本公主?” “你!” 司子瑜挑了个最软的柿子,却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陈锦宁说完后,大殿上鸦雀无声,李和璋也多多少少听说了司子瑜的行径,现在被陈锦宁这般当殿说出来,臣子官眷的神色均有了变化,一时说不准是看好戏还是表达对司子瑜的不满。 李和璋碍于国家颜面,也只得对司子瑜严厉些,沉声道:“三殿下可是真有不满?” 司子瑜暗骂几句“贱人”,咬牙切齿道:“圣上言重了,我对宁公主怎么会有不满,是我言语不周,还望宁公主不要怪罪才好。” 陈锦宁缓缓坐下,将司子瑜当空气,全然没有搭理的意思,司子瑜吃了个闷亏,被随从搀着坐到了对面。 不一会,殿上歌舞升平,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陈锦宁喝了口冷酒压惊,乔冉夸她道:“阿宁刚才真酷。” 陈锦宁又变成软软糯糯的模样,手心的冷汗还未褪去,她紧张道:“我实在太生气了,乔姐姐,我恨不得上去踢姓司的两脚。” “我们不同他一般见识,”乔冉喝了口酒,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低声道:“听我说,今夜不管谁递过来的酒水,甚至是点心吃食,你都不要随便入口,谨慎些。” 陈锦宁又是出了一身冷汗,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酒过三巡,李和璋还未说和亲一事,晋楚的使臣有些坐不住了,同大梁一群老臣搅和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商议着提醒李和璋一下。 他们推来推去半天没出个结论,丙丁凑到司子瑜跟前,“殿下。” 司子瑜从丙丁手中接过一杯酒,起身就直直往陈锦宁跟前去,温淑正在和别人说着话,瞧见司子瑜又过来,恍然黑了脸,拉住陈锦宁道:“宁儿,我们去那边。” 陈锦宁也不想再同司子瑜纠缠,起身就欲躲开这瘟神,乔冉却道:“夫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司子瑜今晚就是冲着小姐来的。” 温淑一紧张,“那怎么办?” “先坐下,”乔冉说:“与其终日惶惶不安,不如顺势而为,一击致命。” 她神色跟着一厉,陈锦宁和温淑都怔了怔,说话的功夫司子瑜已经过来了,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端着杯酒。 “是我没把握好分寸,惹了宁公主不快,特来向公主赔罪,”司子瑜还真的弯腰一躬,继而带着笑脸道:“宁公主宽宏大量,就不与我计较了才好。” 陈锦宁只定定看着他,司子瑜手中的酒杯伸过来,举到了她面前,她想起了乔冉的叮嘱,不能随便吃喝别人的东西,尤其是司子瑜的。 陈锦宁一时为难住了,已经有不少人朝她这边看了过来,情急之下,她只好道:“三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没有责怪三殿下的意思,只是不胜酒力,以茶代酒敬过殿下。” 司子瑜:“且慢。”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戏 司子瑜拦住陈锦宁主动饮茶的动作,半张着双臂哈哈一笑,“宁公主这是还没消气呢,怪罪我呢,竟连我一杯酒都不愿意喝。” 陈锦宁端着茶的手微蜷,“并不是。” “那还请公主喝了我这杯赔罪的酒,”司子瑜步步逼近,眼中透出一抹精光。 陈锦宁僵硬着身子,极不情愿的伸手去拿,想着天和殿内,圣上眼皮子底下的一杯酒而已,晾司子瑜也不敢动手脚,就在她要送入口中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挡了一下。 乔冉微低着身道:“公主方才已经喝了很多了,别醉酒了。” 司子瑜看到碍事的乔冉,皱了皱眉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乔冉假装惶恐,又退开了些,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我只是好心提醒公主而已。” 司子瑜冷哼一声,正准备揪着乔冉新帐旧帐一块算,陈锦宁担心事情闹大又添麻烦,连忙道:“三殿下专门来赔罪,这酒我喝了就是。” 说完她便仰头一饮而尽。 司子瑜脸上的阴霾瞬间又散去,眼底藏着一抹狡猾,从陈锦宁手中拿过空杯,开怀道:“宁公主好气魄,你我的不快一笔勾销,回晋楚的路上,我会好好照顾公主的。” 司子瑜说完似乎还不能尽兴,自己又狂饮了三杯,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丙丁跪坐到他身边,奸滑道:“恭喜殿下得手。” 司子瑜的目光紧盯着陈锦宁的方向,“还是你主意好,他陈相和陈锦宁这个小贱人不是爱面子吗,我今夜就让他们脸面全失!” 丙丁跟着笑了几声。 没过一会,陈锦宁果真有些不胜酒力,带着侍女起身就往殿外去,温淑要跟着,也被拒了。 乔冉陪着陈锦宁出了天和殿,准备往偏殿里去休息一会,丙丁跟着出来,亲眼看着两人都进去了,才着人去唤司子瑜。 司子瑜借故也出了殿,绕到了偏殿处,问道:“还没出来?” 丙丁幸灾乐祸,低低道:“没呢殿下,我一直在这看着,绝对还在里面,应该是药效发作了。” 司子瑜阴侧侧笑着,望着偏殿的门,道:“那贱婢出去了没?” 丙丁顿了顿,“也没呢,不过等不了一会,她发觉不对应该要出去找人了。” 正说着,旁边的随从道:“殿下,出来了。” 他们抬头一看,果然是陈锦宁身边那个侍女,原本好看的脸上此刻布满惊慌,提着裙子小跑着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摔倒,着急忙慌的样子似乎是偏殿里出了不小的事。 丙丁一拍手,“殿下,时机到了。这药效独特,想来京都是没人见过的,一个侍女也猜不到宁公主看似昏睡不醒,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会变得清醒无比,荡性大发。” “这药能用在陈锦宁身上,也真是便宜她了。”司子瑜提了提腰带,给丙丁使了个眼色,就大摇大摆的往偏殿的正门去了。 他们早就打听好了,今夜的偏殿是暂时收拾出来给女眷们醒酒用的,所以外男都不会靠近。 倒是这些个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怎么也没在周围候着? 司子瑜没多想,以为远处有金吾卫守着,所以偏殿周围也没留多余伺候的人,就轻轻推开门进去了。 给陈锦宁用的药,可是他重金炼制的,专门用在邺都江楼的女人身上,这药初始只会让人以为是酒后头晕,歇过一会便又沉沉睡去,任谁都叫不醒,等别人慌了神的时候,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这人又会自己清醒过来,且让人看不出一点中药的痕迹,就是验也验不出来。 这个时候,此人就会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疯狂的想要陷入颠鸾倒凤中,整个过程中都是极为享受的,那种感觉犹如骤登极乐世界。 司子瑜想,这会子陈锦宁该到了正发作的阶段,他进去后欲拒还迎的挑逗几下,陈锦宁便自己把持不住了,然后他再一边周旋一边大声喊了人来,让所有人都看看陈锦宁的真是面目。 彼时就算她陈锦宁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的,她是自愿且主动的当着众人的面贴上来的。 司子瑜正兴奋着,舔了舔唇关上门往里面走,吹着口哨低唤道:“宁儿?宁儿你快出来啊。” “宁儿……” 躲哪儿去了? 司子瑜胡乱的擦了擦手,左右寻找,“宁——” 随着“嘭”一声,方才还猥琐油腻的司子瑜已经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公玉夷低身摸了摸鼻息,啧啧道:“没死。” 陈疚紧随其后,厌恶的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但凡在别处,司子瑜都别想活命。 公玉夷伸出手,向陈疚道:“乔乔姑娘刚才给你的酒呢,快拿来我给他灌回去。” 陈疚从一边桌子上拿过来,正是司子瑜在殿中敬给陈锦宁的那一杯,现在原封不动的出现在了陈疚手里。 公玉夷掰开司子瑜的嘴,一下子就给他灌到了底,随后拍了拍手,又踹了地上的人两脚后道:“行了瑾舟,走。” 陈疚和公玉夷从侧门离开了偏殿。 天和殿上,乔冉和陈锦宁如厕后已经返回,陈锦宁的酒气已经过去了,她此刻的心情也变得莫名的好,原来一直以来,父亲和哥哥都没有放弃过她,他们没想着让自己去和亲。 陈锦宁一时又高兴又愁,可她打心底里知道,欣喜远高于担忧。 “乔姐姐,”陈锦宁拽了拽乔冉的袖子,好奇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酒给换了的?” 就在她眼睛下,酒杯还在她手里,她竟然一点儿都没察觉。 乔冉道:“我挡你那一下的时候。” 陈锦宁呆住,“你……怎么做到的?太厉害了。” 乔冉弯了弯眼睛,“小菜一碟,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陈锦宁眼中的钦佩都快粘乔冉脸上了,乔冉十分受用小迷妹的眼神,对她道:“等着看好戏吧。” 陈锦宁:“那我是不是不用嫁了?” 乔冉:“本来就不用你嫁,我们哪儿舍得呢。” 陈锦宁心下一暖,突然间又像个小孩一般,美滋滋的端起酒,“那我偷偷多喝几杯,庆祝一下。” “别贪杯,喝醉了一会错过好戏了。” “不会的。”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外面突然有个内监急匆匆的上殿来,走到李和璋耳边低低说了什么,李和璋先是震惊,随后是蕴上来的怒气,勃然起身就往外走,皇后貌似也听见了什么,匆匆交代了映红两句就跟着一起出去了。 乔冉冷冷勾了勾唇,想暗戳戳的了事,哪又那么容易。 “夫人,”乔冉侧过脸,笑道:“夫人也累了,不如和旁边的其他夫人们一起去偏殿醒醒酒吧。” 温淑也是个聪明人,“我这就去。” 乔冉点点头,没一会女座这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簇拥着往偏殿去了,乔冉估摸着时辰,听着外面似乎也热闹起来了,这才和陈锦宁起身,“阿宁,走。” 陈锦宁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两人疾步过去,皇城司和金吾卫已经都到了,甚至将偏殿四周围了起来,禁止人出入。 可有公玉夷在,乔冉和陈锦宁还是轻而易举就进去了,陈锦宁一露面,在场的夫人小姐都一脸同情的看着她。 陈锦宁装作不知,摸了摸自己的脸,走到温淑和众夫人堆里,疑惑道:“母亲,怎么了?” 温淑捏着帕子,低头擦了擦眼角莫须有的泪,又悲又恨道:“怎么会出这种事?真是……” “陈夫人快坐下来歇歇,别气出个什么好歹来。” 温淑眼泪擦的更凶了,陈锦宁也一副快急死了的表情,抓住旁边的夫人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母亲这是怎么了?” 几位夫人看不下去,将陈锦宁拉过来,聚在一起小声道:“晋楚三殿下喝多了,在偏殿、哎呦!在偏殿非礼贵妃娘娘。” “什么?!”陈锦宁眼睛瞪的极圆。 “还没说完呢,不止贵妃娘娘,听说荣妃娘娘进来醒酒,也差点被轻薄了。” 陈锦宁:“啊……” 乔姐姐只说有好戏,事先也没说是这种戏啊! “还有呢,听说荣妃娘娘大怒,上前给了司子瑜一巴掌,司子瑜骂了荣妃娘娘几句,那话简直是不堪入耳,”说话的夫人连声唏嘘,“骂了也就算了,还踹开荣妃身边的宫婢,将巴掌还了回去,荣妃娘娘那个脸,直接肿了老高。” 陈锦宁:“……” 默默吞了口气,陈锦宁拉着乔乔快步从人群里退了出去,结巴道:“乔姐姐,这!” 乔冉:“怎么样,刺激不?” 简直太刺激了。 陈锦宁都不敢在这地方待了,这么一闹,又被京都贵妇人们都亲眼瞧见了,司子瑜非礼大梁贵妃,轻薄荣妃,甚至打了圣上爱妃的消息不出今夜就满朝文武皆知了。 陈相劳苦功高,众文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临老受这份羞辱。司子瑜无品无德,若如此还让陈相将千金嫁给他,这不是丢了我大梁的脸面吗! 我泱泱大国,何至于受这种羞辱! 李和璋让金吾卫即刻将所有人都遣散回去,并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偏殿一步。 妇人们知道内情,可正殿的男人们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面带疑惑的被自家夫人拽走,等出了宫门,一上自家马车,各个都知道了,差点在马车里惊掉了下巴。 “有辱斯文!” 不知道那个文臣的马车愤愤的喊出了一句,大家各回各家,都装作没听见。 乔冉他们回到陈府,陈相将陈锦宁留下说话,叮嘱她道:“这几日你也不要出门,外面有什么风声都不用管,也不用放在心上,等这段时间过了,也就好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陈锦宁应道:“爹爹放心,宁儿知道了。” “嗯,去休息吧。” 陈锦宁心里还记挂着陈疚,同乔冉坐在屋里道:“哥哥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就算没有司子瑜恶意下药的事,他们也会让司子瑜闯下其他大祸,只是没想到今夜的结果这么令人满意罢了。 乔冉心想,“真好啊,将这些居心叵测的人,都聚在一起了,大家都一身骚,能不能安然脱身,就全靠本事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毁棋 偏殿内,凝着久久不散的肃杀之气,太医们跪了一地,骤然间鸦雀无声。 李和璋面目阴沉,一身明皇的蟒袍此刻穿在身上都不显丝毫艳色,愈发衬的他阴郁冰寒。 皇后站在一边,也是气的浑身发抖,脸色崩裂,堪堪由映红扶着才能喘气,更不敢上前同李和璋说一句话。 李和璋闭上眼睛握了握拳,许久才慢慢松开,缓缓的睁眼朝被几个内监牢牢钳制住的司子瑜看去,幽深的瞳孔一缩,骤然就变得无比凌厉。 真正的帝王之威,司子瑜或许还没体会过,他嘴被塞住,只能怒睁着眼睛奋力摇头。 他是被陷害的!! 李和璋走到司子瑜面前,泰山般沉重的声音凛下,“看来,晋楚三殿下确实对这桩联姻的亲事甚不满意,竟用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打朕的脸来推脱,既如此,朕答应你就是!” “……” “呜!!”司子瑜抵抗着,怒然撞开左右牵制他的内监,李和璋皱了皱眉,庆公公便意会到了圣意,摆摆手制止了左右内监,任由司子瑜脱了缰。 司子瑜一把扯下塞嘴的布,狰狞道:“圣上竟不分青红皂白,就敢让人绑了我!明明是你们大梁有人陷害我,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吗!” 李和璋:“三殿下,再搬弄是非,丢的也是你们晋楚的脸!请回吧!” “圣上!”司子瑜怒气反笑,指着地上的太医道:“我明明是被人下了药,你们都是庸医吗!” 破坏两国联姻的罪名可以担在大梁任何人头上,但是决不能落在他司子瑜头上。否则回了晋楚,纵然有母妃护着他,父皇和朝臣也会迁怒于他,日后他在晋楚朝中还如何立足!司子瑜不敢深想,胸口起起伏伏,望着殿中一应人等,迫切的需要找出一条生路。 “圣上,请你的太医再诊,我在你们大梁皇宫被人下了药,难道还要安这些莫须有的罪名给我吗?” 若不是李和璋一一问过所有太医,还真被司子瑜给说动了,他沉道:“三殿下酒后失德,倒是怪我大梁刻意栽赃陷害了,若不然,让你们晋楚随行的医师也来诊上一诊!” 司子瑜愕然,当时就哽住了,药后的症状他在清楚不过,是他下在陈锦宁酒中的秘药,怎么会…… 是陈锦宁那个小贱人陷害他! 这药是诊不出来了,好一个哑巴亏,他竟然栽在了两个小贱人手里。 “三殿下怎么又不说话了?”李和璋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既然理亏于人,还望三殿下早日离京,事情的原委朕已经国书送往贵国了。” 司子瑜的脸绷着,环顾了一圈殿中,最后咬牙道:“敢问圣上,绥宁公主怎么不在殿中。” 李和璋锐利的目光射过去,“你还有脸提绥宁公主?” “我可是亲眼看着绥宁公主醉酒进来,这才好心前来问候一句,就被人打晕在殿中了,醒来便受此冤屈,圣上问我绥宁公主为何在?”司子瑜闷哼,“她难道不该在这殿中吗?” 陈锦宁的行踪李和璋是不清楚的,皇后纵观全局,抬了抬声道:“三殿下说什么胡话呢,阿宁一直在天和殿,事发前也正在殿中用膳,怎么会在这偏殿醒酒?” 司子瑜一口老血涌上心头,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好啊,你们大梁人联合起来耍我!” 李和璋:“放肆!” 这一声带着不容置喙的阴戾,司子瑜躯体一震,嗓子跟被刀片割住一般,一股子铁锈般的血腥味渗上来,沿着舌根浸满口腔,他抬头后怕的盯着李和璋,抖了抖唇一时说不出话。 殿中其他人更是瞬间噤若寒蝉,连低声啜泣的荣妃都悄悄熄了声,跪在一边娇弱的抹泪。 李和璋被这场闹剧冲昏了,头又隐隐作痛起来,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庆公公便立刻让人把司子瑜带出去。 司子瑜满脸不甘,可下一刻嘴就被塞上,瞪大着眼睛被从侧门抬了出去。 皇后瞧出了李和璋的不适,欲上前安抚两句,人刚到跟前,就注意到李和璋的目光投向着林芷兰,再一想,李和璋怕是许久没这么近的看过林芷兰了。 “贵妃受惊了,正好,让太医也给你诊诊,别再吓出什么病才好。” 李和璋说着就让太医朝林芷兰过去了,林芷兰方才在殿中被司子瑜戏弄,早就吓得脸色苍白,此刻由宫女搀扶着,才堪堪能坐住,唇上更是毫无血色,一副随时都能晕过去的模样。 尽管她不受待见,可也是大梁的贵妃娘娘,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了晋楚三殿下的屈辱,若是李和璋怪罪下来,她可是一点儿都担不住。 况且,她并不想引起李和璋的注意。 眼看着太医准备就绪,林芷兰心更慌了,她从午后到现在都未服弱症的药,近来又吃的多,若是被太医诊出来她身子大好,那还怎么瞒得住。 “娘娘,劳请伸手。” 林芷兰弱弱看了李和璋一眼,忽然就跪下了,太医一愣,也跟着跪下了。 李和璋皱了皱眉,却未开口。 林芷兰重重叩首,带着羸弱的哭腔道:“妾身受此奇耻大辱,伤了这副半死不活的身体是小,害的圣上动怒伤身却是大大的罪过,妾身罪无可恕,请圣上责罚。” 李和璋眉心蹙着,“一个两个都巴不得将这丢人现眼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朕颜面尽失你们才满意。” 林芷兰颤抖着,不知又触了李和璋那块逆鳞,将头埋的更低,“圣上……” “往日都不见你出来走动,既然受不了风,就乖乖在未央宫待着,偏偏来凑什么热闹。”李和璋冰冷道:“又偏偏在这殿里遇到司子瑜,惹出一堆事给朕添堵!” 林芷兰委屈,偏殿是女眷的歇处,分明就是司子瑜冒失,她们又有什么过错。 任由眼泪滴在手背上,林芷兰暗暗咬唇,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本来李和璋的怒火已经下去了不少,被林芷兰这么一作,又欻欻上来了,荣妃暗骂一声“蠢货”,却只能继续装着委屈模样,李和璋果然没有厚此薄彼,立刻就注意到了荣妃。 感受到直射过来的目光,荣妃用帕子挡了挡脸颊,紧接着就听到李和璋说:“来人,给荣妃也瞧瞧。” 荣妃松开帕子,白嫩的脸颊此刻红肿了一大片,实在惹人心疼,她深知今夜的好戏已经败场,不宜再惹出风波,便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等着李和璋怒气冲冲的走了,紧绷的身子才松下来。 皇后沉着脸色,“送两位娘娘回宫。” 待殿中人物都走完了,荣妃才缓缓起身,林芷兰未有动作,一抬眼就看荣妃的裙摆飘动过来,哑着嗓子道:“看我笑话?” 荣妃愤愤的扔下四个字扬长而去,“愚不可及。” 天和殿外,闻绍黑沉着脸,皇城司尽管得知了消息,却也不能擅自入偏殿,更何况有公玉夷莫名其妙的拦着,他对偏殿内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正在他焦急万分之际,看到荣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出来,顿时抬步过去,在荣妃上轿前拦住她,“荣妃娘娘且慢。” 像是料到了会在此处碰到闻绍,荣妃面带讥讽的笑了笑,“副使拦错人了吧,你关心的人还没出来呢。” 闻绍出口的话一顿,看向荣妃的眼睛,他深知眼前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在后宫内占据一席之地,为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若非自己和兰儿的事不小心被他知晓,闻绍断瞧不上荣妃这样的人,更不用说与她合作了,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娘娘就没想过,接下来怎么办吗?” 荣妃唇角上扬,红唇在夜色下如鬼魅一般,阴声道:“闻公子,这是本宫需要考虑考虑事吗?我不过是想恶心恶心坤宁宫,给皇后娘娘添堵罢了,哪比得上你,一开始就是冲着圣上与陈相君臣不和去的。” 闻绍脸色一凉,“娘娘这是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闻公子别记岔了,是你找我帮忙的,”荣妃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脸,“也是你不择手段想用陈锦宁的亲事为自己雪恨铺路,我不过是一时善心帮了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一把而已,如今眼看事情不成了,我们自然也就不熟了。” 闻绍:“娘娘想过河拆桥,就不怕我鱼死网破吗?” 荣妃突然一凌,“你也敢!抛开你的身世不说,就你和林芷兰那些龌龊事,我但凡说出去都够你死千百次了!我奉劝你,最好识相点。” 荣妃说完,冷哼一声便上了轿,宫女这才招手叫来人起轿,留下闻绍在原地站了许久。 荣妃知道的太多了,可他却不能用合理的理由将其除掉。 今夜司子瑜这么一闹,非旦没将陈相毁掉,反倒帮他在朝中造了势。司子瑜不日便会被遣送回晋楚,而陈锦宁也不用远嫁联姻,圣上面上亏欠于陈相,更不会刁难宰相府。 公玉夷貌似也对他起了疑心,无风不起浪,荣妃能知道的事情,保不准公玉夷也能知道。闻绍握了握拳,他不能再犹豫不决了,越迟一日,变数也就跟着多了。 “娘娘,副使大人会不会对娘娘心存怨恨了?” 宫女如烟同如风一样,都是荣妃的信任之人,她道:“好好的一盘棋能毁成如今这副局面,就怕这群蠢货怕了、退了,不逼他一把,我们又怎么逆风翻盘呢。” 如烟不知怎么,心中却充满了不安。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计成 偏殿的大戏一夜之间起又落,宫中自然装作一番风平浪静,可皇城内却早已议论翻了天。 “你说,今夜该有多少人睡不着觉了。” 公玉夷才忙完手上的事,捧着一盏浓茶提神,似笑非笑的对面前的陈疚说道着。 茶有些苦,陈疚抿了一口便搁置在了手边,闻言只抬起头道:“少睡一晚,多睡一晚,又有什么要紧的。” 公玉夷又笑,伴随着陈疚低低的闷咳。 “最近怎么老是咳,你不是说自己好多了吗?” 陈疚压下嗓子里的重痒,勉强道:“无碍。” 他话虽是这样说,可公玉夷脸上忽明忽暗,将信将疑。 “闻绍呢?”陈疚忽然问。 公玉夷道:“班房呢,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里面,谁知道想什么呢。” 陈疚:“还能想什么,他计划的无非就两件事而已。” 第一,如何对付陈相。第二,如何带林芷兰远走高飞。 可惜了,这两件事,他终究一样都办不好。 公玉夷知陈疚心中所想,只道:“今夜也不算全无所获,至少解决了阿宁联姻一事。” 阿宁不用嫁给司子瑜这等无品无德的人了。 公玉夷兀自说了半天,不见陈疚吭声,他不由得上手推了推,“你想什么呢?” 陈疚眯了眯眼,沉声:“盯着些闻绍,小心他狗急跳墙。” 公玉夷点点头,“我心里有数,同闻绍相处这么多年,他是个聪明人,应当不会。” “万一呢?”陈疚说:“还有个荣妃呢。” 听到这,公玉夷也沉了沉眸。 —— 司子瑜当晚被禁在宫中,连同他带来的随从一起,可次日朝上,诸臣还是因为此事掀起了腥风血雨,奏请的人如麦茬一般一浪盖过一浪,不仅是以陈相为首的文臣,更有一众武臣,在朝上吵的比文臣还凶。 “圣上,我大梁人才济济,泱泱国土,怎能忍下这口屈辱,何至于用一个公主来换取短暂的安定!” “若是晋楚真心实意,我大梁自也愿结这两国之好,可依臣下所见,晋楚非旦不是真心求娶绥宁公主,还有意挑衅我大梁朝之威严,圣上!万不能让他们以为我们好欺负!” “臣附议。” “……” 片刻下来,朝堂之上多数人已不愿将陈锦宁嫁到晋楚去,更有甚者,将司子瑜骂了个底朝天。 陈相自始至终一言不发,满目愁容的站在最前面,有人主动与他搭话,他也只是叹气,让人瞧了不免替他哀伤。 “陈相,你倒是说句话啊。” 陈相看了周围人一眼,依旧是长长叹了口气,继而面向李和璋,痛声道:“圣上,臣惶恐,阿宁是我疼爱着长大的,作为父亲,心自然偏向孩子,此事,臣不便多说。” 李和璋拄着眉心,被下面吵的头大。 陈相说完,李和璋垂着的眉眼微峻,依旧是没有作声。 其实他心下早已明白,这局必然有陈相的功劳,但事已至此,司子瑜为人不周,确确实实狠狠打了他身为帝王的脸,不容姑息。 “陈相,你真的是……”一向交好的同僚看不下去,对着陈相恨铁不成钢道:“都这个时候了,绥宁公主代表的不仅是你的爱女了,更是我们整个大梁的颜面,你却还是一退再退,应该劝说圣上早做决定才对啊。” 陈相对着同僚一拜,“若今日我不是陈相,我大可以死谏言,拒了这桩婚事。” 同僚双眼一亮,拍手道:“这不就对了。” 千等万等,终于等到陈相表明立场,方才还争论不休的众臣瞬间齐心,对李和璋谏言,“圣上,联姻一事已然不妥,还望圣上决断。” 李和璋心口突跳,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分外不爽,仿佛这整个朝堂,真以他陈相为尊了。 眼看李和璋面色渐沉,可忽而之间,又恢复威严之态,轻轻的摆了摆手道:“朕心下已有决断,联姻一事,就此作罢,这段日子,也委屈陈相了。” 众臣齐声:“圣上英明。” 出了天和殿,陈相缓慢的走在阶上,深沉老练的提了提嘴角,午时的日光正好,多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不过还没高兴片刻,身后就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吾卫独有的剑柄敲击腰佩的沉重。 “叨扰陈相。” 陈相回过头,姚玉泽面庞冷然的站在身后,他笑了笑,“姚将军。” 姚玉泽见了礼,作出请的动作,陈相抬步,两人便一起朝宫门方向走去。 路上姚玉泽主动关切道:“绥宁公主可还好,经此一事,想必受了不小的惊吓。” 陈相觉得姚玉泽的关心来的莫名其妙,可还是客气的答道:“是受了不小的惊,不过阿宁自小坚韧,这点打击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劳姚将军关心。” 姚玉泽笑了一声,“陈相的女儿,确实巾帼不让须眉,就连她身边的侍女,都是有胆有识之人。” 陈相眉心微凝,直接道:“姚将军指的是玲珑吧?她自小在相府长大,这次是专门挑出来陪阿宁远嫁的,自然马虎不得。” 姚玉泽瞥了陈相一眼,继续道:“不瞒陈相,我昨夜听过司子瑜另一番辩解,说是绥宁公主与侍女玲珑前脚进了偏殿,后脚玲珑一人惊慌离开,怎么后来两人又出现在大殿里了呢?” “司子瑜的话,姚将军也信?”陈相眼角的褶皱一深,便背过手停了脚步,“本相以为,姚将军是能辨是非之人。” 姚玉泽后却一步,“是我失言,陈相慢走。” 凭一己之力,能坐到今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三言两语的试探,在陈相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姚玉泽望着离开的背影,不仅深思起来,或许陈相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将爱女远嫁,司子瑜这种人,他多瞧一眼就堵得慌,更何况阅人无数的当朝元老呢。 假意答应,实则周旋,才是陈相的目的。 司子瑜犯错,到底是陷阱还是巧合已经不重要了,连圣上都选择息事宁人,所有人便权当此事没发生过就好。 可如此一来,大梁和晋楚以及平景的关系走向,又会有多少变化呢。 姚玉泽深知居安思危的道理,宫中近日来变动不断,他更不敢掉以轻心,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操控密谋着一切。 司子瑜和晋楚使臣都被禁足在使馆,夜色方一落幕,李和璋便派人连夜送他们离京,一路上更是派兵护送,直至离开大梁境内。 得知消息的司子瑜免不了又要大闹一场,好在随从及时拦住他,“殿下,前方已然是死路,此时回头还有挽救的办法。” 司子瑜脸色铁青,“还有什么办法?就这样回去,父皇能饶了我?” 随从丙丁道:“殿下还有娘娘在呢,娘娘定能护住殿下的。” 司子瑜咽不下这口恶气,偷鸡不成蚀把米,此时看到出主意的丙丁,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抡起来就是一巴掌,丙丁被扇倒在地。 “废物,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殿下别生气。” “这要是在晋楚,我早就要了你的贱命!” 司子瑜走到院中,从前来传话的公公手中怒然抽过出境文书,愤怒道:“告诉大梁皇帝,等我回到晋楚禀明受冤实情,定让父皇找你们讨要说法!” 传话的公公轻蔑的拂了拂身,丢下一句“三殿下请自便”,于是带着人潇潇洒洒的走了。 司子瑜发了疯般的将气都撒在了一干随从身上。 司子瑜前脚刚走,相府就得到了消息,陈锦宁激动的差点流泪,抱着乔冉半天不松开,勒的乔冉喘不上气。 “阿宁阿宁,先松松,”乔冉也是喜笑颜开,这趟水总算没有白跑,“从今日起,我们阿宁又能无忧无虑的在屋里绣花逗鸟了。” 陈锦宁擦了擦眼角,脸上不由得挂着笑,“乔姐姐,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乔冉拉着她转了个圈,调侃道:“舒坦了吧。” 陈锦宁噗嗤一笑,“舒坦了。” “既然阿宁你的事情解决了,那我也放心了,今晚我就不陪你了好不好。” 陈锦宁一听乔冉要离开,愁容还没上脸,她又急忙反应过来,“乔姐姐是要去找哥哥吗?你们有事情要谈吗?什么事情啊?你们……” 乔冉愣了愣,眼睛都瞪大了,连忙否认,“不是。” “不是吗?”陈锦宁盯着乔冉,“乔姐姐说谎。” “……” 乔冉不得不佩服,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准的可怕,她嘿嘿一笑,“我们谈的都是正经事。” 陈锦宁想到别处,脸不由得红了红,“那我可不敢再留着乔姐姐了,代我谢谢哥哥,最近风波未过,我也不便出门。” “你就乖乖在家待着,”乔冉叮嘱,“什么事情都不要出门。” 陈锦宁点点头,“嗯”了一声。 乔冉交代好,便出了相府,她没有走正门,从后院墙角利落一翻,顷刻间便没影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意 乔冉刚到清居的门外,一边的小门就“哗啦”一声打开了,夜里当值的护卫规矩道:“姑娘,快进来。” 乔冉也不客气,三步作两步进了院,“你家公子知道我要来?” 护卫憨厚一笑,“这我们哪儿猜的出来,公子在书房呢,姑娘这会去刚好。” 乔冉莞尔一笑。 书房的灯果真还亮着,解老十站在门口,正在和手底下的人交代什么,瞥眼看见乔冉进来,便立刻招了招手示意那护卫下去,护卫经过乔冉身边,垂了垂头问好。 乔冉只觉得那护卫猛地见了自己,神色略显奇怪,可又说不上哪里怪,于是问解老十道:“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好,院中一切安好。” 乔冉想来是自己多心了,上了台阶压声道:“你家公子干嘛呢?” 解老十:“公子连日来十分劳累,在书房里歇着呢。” “怎么不去卧房里歇,”乔冉上前叩了叩门,罕见的没有响动,她于是轻轻推开,脚踝一暖,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就蹭了上来,低头一看正是毛球。 乔冉一揽腰就将毛球抱在了怀里,低声,“好吃懒做的小家伙,几日没见,你瞧你又胖了。” 毛球呲了呲牙,对此表示不满。 乔冉进了内间,果然见烛火微萤,案桌上伏着的肩似削形骨立,往后延伸的背部清瘦平展,乌黑的发泼墨般的斜在肩后。 拍了拍怀中的毛球,乔冉心疼的低喃,“你胖了,有的人却更瘦了。” 将毛球放下,乔冉从一边架子上拿了更厚的毯子过去,轻轻盖在了陈疚身上,这么一番动作下来,陈疚竟然也没醒,这不像平日里的他。 乔冉不忍吵醒他,索性在一旁坐下,安静的盯着陈疚露出的一侧脸庞发呆。 眼前人的眉心蹙着,往下的睫毛很长,烛下的阴影能一直扑到鼻梁处。 她百无聊赖的盯了会,不由得想起两人初见,是缘也是孽。 忽地眸光一瞥,看到桌案右角边上搁着副字帖,她是越瞧越熟悉,像是自己用过的。 那封皮上的斑驳,都是自己用来垫砂锅烫坏的,怎么会在陈疚的书房搁着? 乔冉单纯无聊,起身就要拿过来确认一番,到底是不是自己屋里的,字帖一角压在书下,她微微用力一抽,刚要拽出来,手腕忽然就被人一把握住。 乔冉顿时一个激灵,见吵醒了陈疚,瞬间将查看字帖的事抛诸脑后,弯下身子道:“醒啦?” 低头对上的却是一双漆黑冷厉的眸子,和乔冉心里睡眼朦胧的娇弱之样大相径庭,她心底莫名的又是一激灵,眼前的陈疚似乎变了一个人。 就在他怔愣的一瞬,陈疚已经直起了身,再对视时,已经恢复了亲和良善的模样,乔冉一度以为自己方才出现了幻觉。 陈疚面色有些白,他清了清嗓子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出声嗓音略哑,“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静悄悄的,刚才……吓了我一跳。” 原来是自己吓着他了。 乔冉:“来了好一会了,正要说你了,累了就回屋睡,怎么伏在案上了,也太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陈疚笑了笑,“有点事没处理完,眼睛一眯就睡着了。” 乔冉瞪了他一眼,“行吧,这次就当我没看见,下次可就要批评你了。” 陈疚无奈的摇摇头,“这么晚了,阿宁舍得放你出来?” 乔冉又是一阵无语,“有些人明知道我翻墙比翻书还厉害,都已经提前给我留门了,还偏偏嘴硬。” 陈疚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模样,“不管怎么说,这次阿宁的事,谢谢你了。” “你妹妹就是我妹妹,做什么这么客气。再说了,以我和阿宁的交情,就是没有你,我也定要收拾那司子瑜的。” 陈疚笑出了声,随机又庆幸道:“阿宁的事总算解决了。” 乔冉沉思了会,“可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没有解决吗?” 比如乔冉恨不得绑起来好好审问一番的荣妃娘娘。 以及不知好歹的闻绍和红杏出墙的林芷兰,他们三指不定还憋着什么坏招呢。 “听说荣妃被司子瑜这个孟浪货打了巴掌,回去后指不定该发多大的脾气呢,”乔冉道。 储秀宫到底发了多大火,陈疚倒是不知道,只拉着乔冉坐下,“以后在宫里看见荣妃,尽量避开,储秀宫的事也不要挂在心上,我会处理。” 乔冉当陈疚担心她遇险,摇了摇头,“我心里有数,无缘无故的我也不会往荣妃枪口上撞,毕竟脑袋也不是铁锅做的。” 陈疚一笑。 “再说了,我本来就不喜欢进宫,躲着都来不及呢。” 陈疚温声,“这段时间为了阿宁的事,辛苦乔乔了。” 乔冉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陈瑾舟你非要跟我这么见外吗?” 陈疚哪里敢,连忙笑眯眯的认错,乔冉心里一软,不知怎么心跳不受使唤似的在胸腔里蹦。 “哪啥……陈瑾舟……”乔冉清了清嗓子,才抬眼看向陈疚,“我有事问你。” 陈疚:“嗯?” “就是……”这件事在乔冉心里每天三五遍的打转,她这人实在不喜欢磨叽,拖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一吐为快的机会,又刻意清了一下嗓子才故作镇定道:“我想问你,你是不是……” 陈疚眼眸微闪,“我怎么了?” 看着面前人无辜的表情,乔冉突然词穷,愣了一瞬还是直白开口,“我想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明显感觉到,她说完后屋里空气都静止了。 就在乔冉心底尴尬准备为自己找补时,陈疚突然轻飘飘的开口,“呀,被乔乔看出来了呢。” 乔冉:“……” 她没有幻听?? 陈瑾舟这厮真的暗恋她!! “多久了?” 陈疚乖坐着,装傻充愣,“乔乔问什么多久了?” 乔冉牙痒痒,又变成江湖混混的模样,威胁的看着他,“暗恋本姑娘多久了?” “从你踹我那一脚开始,就……踹心里了。” 乔冉:“……” 真是的,怎么突然耳尖有点烧。 “乔乔?”陈疚手突然覆上来,乔冉只觉得手背一热,抬眼就听他说:“那乔乔呢?喜欢我吗?” 这题对于两世为人却都是单身狗的乔冉来说,明显超纲了。 她此刻心情紧张,脑子也有些转不过弯,僵硬着身体含糊回答,“还……行。” 陈疚一脸幽怨,“还行是什么意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倒好,挑个折中的回答我,偏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随着陈疚一口沉重的叹气,乔冉飞快的抽回手,笑的一脸不怀好意,“陈瑾舟,我没喜欢过什么人,但是我知道,从今天起,你陈瑾舟就是我乔冉罩着了,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就打到他跪地求饶。” 陈疚愣了愣,才无奈的笑出声。 乔冉摸了摸他的头发,郑重道:“接下来有三件事需要我们去做,做完了我就陪你回蜀中,你在别院养伤,我和武阳大哥他们为你找药,天南海北的神仙妙药,总能护住你的心脉。” 陈疚:“哪三件事?” “第一,揭穿荣妃娘娘的奸细身份;第二,铲除皇城司的坏人;第三,充盈一下我的私库。” “乔乔,你先下来。” 陈疚示意说着说着就站到椅子上指点江山的乔冉先下来,才扶着额道:“第一,乔乔你不想知道被替成乔小冉进宫的事,还有乔刺史死亡的真相以及背后的目的了吗?第二,皇城司的坏人是指闻绍,这个我倒是知道;关键是这第三,你想怎么充盈私库?” 乔冉正在兴头上,有理有据的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我现在基本断定,荣妃和我被陷害进宫一事脱不了干系,所以等她身份暴露,我从她嘴里仔仔细细的问清楚,这事也能翻篇,毕竟我现在更想同你回到蜀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咳嗽加重,京都不能久待了。” “所以,乔乔是为了我?” “俗话说得好,冤冤相报何时了,”乔冉笑了笑,“在我知道自己被陷害入宫那会,确实很生气,但现在我胳膊腿俱全,虽然来京都非我所愿,但我在这里帮助了阿宁,又收获了一份极其可贵的感情,已经足以平息我的怒火了。但我知道,现在让你离开京都,你肯定不能答应,你和公玉夷感情深厚,闻绍心术不正,甚至会危及相府,你不会坐视不理,至少等皇城司和家中一切平安了,你才能放心的回蜀中休养。” 乔冉知道陈疚的为人,重情重义,现在劝他离开无异于戳他的心窝子,不如留下来帮他。 陈疚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别打岔,解释解释第三条。” 充盈私库? 乔冉嘿嘿一笑,“劫富济贫是我之前的宗旨,现在本‘鬼手’重出江湖,自然要好好整顿整顿这些贪官污吏,肃清朝纲!” 陈疚再次长叹一口气,心中为一众朝中官员默哀。放在以前,乔冉来了京都可能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偷,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是个碧缠六重的高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宫变 夜里曲老差人来催了三次,陈疚才表示听话歇息,因夜已深,乔冉便留宿在了清居,醒来后已经日上三竿了,好多天来也终于睡了个好觉。 “大清早就进宫了?” 乔冉以为陈疚昨夜歇的迟,怎么着今上午也应该家里待着,却听卢津说天微微亮就匆匆忙忙进宫了。 “可是宫里又出什么事了?”乔冉拉着卢津问。 卢津也不太清楚,摇了摇头道:“是指挥使身边人来叩的门,跟公子说了两句,公子急急忙忙就带人出门了。” “走的这么着急?”乔冉迈开步子往出走,嘴里道:“我回趟相府。” 果然不出乔冉所料,陈相也天没亮便进宫了。 明兰阁里,陈锦宁一脸八卦的盯着乔冉,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似要把乔冉看透。 乔冉打了个颤,“阿宁,有话就说。” 陈锦宁笑得一脸狡黠,“乔姐姐,昨晚你留宿在哥哥那了?” 乔冉不置可否,“嗯。” “我猜就是!”陈锦宁喜不自胜,仿佛自己一直以来硬牵的姻缘线终于打了个死结,“乔姐姐,那你……和哥哥在一起了吗?” 乔冉瞥了她一眼,“……” 见乔冉不回答,陈锦宁更加确认心中的答案,猛地凑过来抱住乔冉就亲了一口,美滋滋的叫了声,“嫂嫂。” 乔冉汗毛倒竖,把贴在身上的八爪鱼陈锦宁推开,笑道:“什么跟什么呀,不管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还不快点从我们乖巧可爱,温静恬淑的阿宁身上下来。” 陈锦宁以前没有朋友,又自知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相府,因此小小年纪便以端庄高贵示人,可私底下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这段时日以来,她从父母的保护伞下慢慢走出来,才发现世道艰辛,人心险恶,又天天和乔冉在一起,早就不是那个看起来冷淡疏远的陈锦宁了。 她抱住乔冉一遍遍的唤“嫂嫂”,乔冉被她缠的耳尖都红了。 “这件事,不许和你爹娘说。” “为什么?”陈锦宁道:“要是爹娘知道哥哥遇到了乔姐姐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很开心的,乔姐姐担心阿爹阿娘会不喜欢你吗?” “不是。”乔冉摇头,“还不到时候,等时机成熟了,我再携重礼拜访相爷和夫人。” 陈锦宁软绵绵的“哦”了声,笑嘻嘻的答应帮他们保密。 “午时了,你父亲他们怎么还没回来?”不知怎地,乔冉的眼皮突突直跳,潜意识里总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便催着陈锦宁去找她娘问问。 没一会陈锦宁便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阿宁,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陈锦宁颓丧的摇了摇头,“阿娘也心急,便着人到其他大臣府上问了问,不止父亲和哥哥,各部尚书以及好多人都进宫了,到现在宫里也没传出一点儿信。乔姐姐,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能出什么事,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乔冉蹙着眉头,“不会要宫变吧?” 陈锦宁的小脸唰的变了色,“不…不会吧?” 乔冉看吓到她了,于是道:“我开玩笑的。” 大梁朝局还算稳定,因着年长的皇子本就不多,大殿下李琛也算得民心,谋逆的事应该做不出来,况且京都街上风平浪静的,不像宫变。 一直到下午,眼看太阳快落山了,宫里还是没传出任何消息。 纵是乔冉再淡定也坐不住了,“我去外面看看。” 陈锦宁追上来,“乔姐姐,我陪你去。” 乔冉心想,她一会怕是要潜入宫里,带上陈锦宁多有不便,哄了一会才出门。 乔冉特意到巡防营外溜了一圈,见里面一切如常,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能惊动这么多大臣一日未归,天子出事了? 宫门自午时候就再未打开过,乔冉一直等到日落,天色暗下来,才从后宫废弃的一处宫墙外翻进来,越往中央走,金吾卫和皇城司的人越多,反而一路摸过来,各位娘娘宫里都静悄悄的。 乔冉到尚衣局刚要把夜行衣换下,屋里就进来两个小宫女,凑在一起小声嘀咕,“徐尚监他们处处照顾空含烟呢,万万没想到空含烟的好日子非旦没有来,福气没享上,还把尚监她们都搭进去了。” “就是,我听说她人还没被带进皇城司呢,就已经血淋淋的了,那模样进了皇城司,这会怕是……” “她到底犯了啥事,今天一整天金吾卫都不让我们在宫内走动,我……啊啊!!” 小宫女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伙伴就僵直着身体“嘭”倒在了地上,她短促的尖叫了一声,软嫩的脖颈便被一只冰冷的手等扼住,吓的她小脸惨白,叫声转成呜咽直至屋里鸦雀无声。 一个冰冷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敢乱叫,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小宫女惊慌的点点头。 乔冉这才微微松手,一转身到宫女面前,“你们刚才叽叽喳喳说空含烟,是江陵王之女,通过女官擢选的空含烟?” 小宫女见她一身漆黑,只露出一双威慑刺骨的眼睛,早就吓得浑身麻木,半天张不开嘴,只能含泪点头。 宫里有刺客啊! 乔冉的心寒了大半,“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听别人说,空含烟在圣上的偏殿被打了个半死,后又被皇城司带走审讯,连带着徐尚监,王尚仪好多人都被抓走了。” 乔冉劈晕了她,拉紧面巾,离开了尚衣局,径直往皇城司去。 陈疚天不亮就进了宫,他不属于重臣,宫里发生天大的事内官也不会深夜传他,公玉夷叫他定是需要帮助。 陈疚在皇城司! 乔冉与空含烟交好的事同陈疚提过一嘴,但愿陈疚记得,能保住她的命。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牵连到空含烟这种小角色。 尽管宫里守卫重重,乔冉还是溜进了皇城司,她到卫所没看到陈疚,也不敢光明正大的找,借着夜色隐匿到刑室边,等了约莫两刻钟,陈疚果然来了。 司所内的光线忽明忽暗,陈疚带着两个人进来,正低头说着什么,不远处的墙角发出声响。 “谁!” 惊动了守卫,陈疚也跟着过去看,瞥见地上的一抹白,沉了下忽然开口道:“先给空含烟用药,没审出来,不能让她死在这。” 底下人还在迟疑,毕竟陈疚在皇城司职位低,什么都不是,他的话没人听,但指挥使离开前,又莫名其妙交代了句可听陈疚调遣。 大家都不服气,不趁机收拾他就不错了。 见没人应答,陈疚冷道:“这是指挥使的意思!人死了,你们负责?” “行,陈使放心,我们照做就是。” 陈疚这才快步回了值班的卫所,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卫所也没人,他进去将门关上,才回头叫了声,“乔乔?” 第一百三十章 凶手 乔冉从阴影下出来,轻声应答,“是我,陈瑾舟。” 陈疚将桌子上的烛台点着,回头看乔冉,眼中的神色似乎带着不满,可转瞬间又透出担忧,随即开口道:“胆真大你。” 乔冉苦笑着扒拉了一下小耳朵,“我要是不来,都不知道发生了大事”,她紧声问:“含烟怎么样?” 陈疚在皇城司墙角看到毛球的一撮毛后,其他人以为是夜里进来的野猫便没当回事,陈疚却一眼看出来是毛球的,小家伙每天吃的精细,毛发养的油光油光的。 那时陈疚便知道,乔冉溜进来了,能直接找到皇城司刑狱,多半是知道空含烟的事了。 想到这,陈疚眉眼微皱,“伤的很重,危在旦夕。” 陈疚自己就是个病秧子,常年与药作伴,伤病药理都能看懂几分,他说危在旦夕那就是真的很严重。 乔冉一听急了,“含烟是我在淑芳殿唯一的朋友,我得救她。” 情况紧急,乔冉也顾不上细问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陈疚要了身皇城司的衣服,跟在陈疚身后往刑狱去。 众人虽瞧不上陈疚,却也不在明面上为难他,见他过来,有个守卫无精打采的抬了下眼皮,阴阳怪气道:“遵陈使的命,药已经用过了,活不活就看天命喽。” 陈疚没搭理他,带着乔冉进去了。 门口的几人“啐”了口,没好气的骂道:“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他能一步登天了。” 乔冉恨不得出去踹两脚,可事态紧急,还是忍下了,瞥了眼陈疚,面色自若,显然没将外面那群人的话放在心上。 空含烟就关在最前面一间审讯室,昏暗不清的火光下,乔冉只看见一个血淋淋的人。 “含烟!”她冲过去,一时间竟不知从何下手,寒意从齿缝间迸出,“怎么将人打成这样,非得刑讯逼供吗!” 任凭她怎么呼唤,空含烟都没有一点儿动静,只有微弱的脉搏证明她还活着,衣裙早就被鲜血浸透,身上没一处完整的皮肤。 “我能带她出去吗?”乔冉抬起头。 陈疚不忍道:“不行,是控鹤卫下的令,必须严审,要知道控鹤卫有时候代表的就是圣上。” 控鹤卫代表李和璋? “圣上真出事了?”乔冉被自己吐出的话吓了一跳。 “胸口中了一刀,”陈疚道:“至今还昏迷不醒。” “含烟做的?” 怎么可能?! 陈疚点头,“目前来看,确实是,所以空含烟死不足惜,就是我,现在也不能帮你救她出去。” 乔冉从陈疚手中接过外伤药,背对着给空含烟一一涂抹,上药的间隙陈疚三言两语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这次擢选,一来是女子入宫做女官,二来是挑选几个官家女子,挑选一两个纳入后宫。 空含烟从一开始就表现的极其优秀,且又有江陵王这样的母家,皇后便有意将她选给李和璋。 近来,皇后又刻意安排李和璋在坤宁宫见过几次空含烟,瞧出李和璋也生了心思。 于是昨日傍晚便安排空含烟去尚衣局取了李和璋的衣物送去,果然李和璋屏退众人单独留下了空含烟,不过一盏茶时间,殿内发生响动,内监进去时,李和璋胸口中刀,而空含烟满手鲜血的跌在一旁。 随即金吾卫、太医院及皇后等人赶到,李和璋差点伤到心脉一命呜呼,皇后大怒。 可还没等皇后下令,控鹤卫的“兴”便命人将空含烟提到偏殿大刑审问。 空含烟自始至终都说“不知道”,结果可想而知,谋害天子,当诛九族! “不可能。”乔冉道:“含烟虽然不喜欢宫内生活,可她不是鲁莽之人,就算李和璋逼良为娼,她也不会动手弑天子。” 空含烟背后是整个江陵王府,她疼爱的娘亲还在府中等她,她不可能不顾全家人性命作出大逆不道的事。 “不对。”乔冉黑着脸,“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控鹤卫是天子暗卫,就是李和璋睡觉都在暗处守着,含烟就算要杀李和璋,也绝不可能是控鹤卫的对手,他们为什么不阻止?” 陈疚:“公玉夷问过了,昨夜只有‘兴’本人在,但是空含烟进殿那会,他刚好离开了一盏茶。” 乔冉:“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角落里一声低呜,是空含烟醒了,乔冉立马靠近她,“含烟,是我,我是小冉,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的。” 空含烟已经疼得没有知觉,眼前亦是一片雪雾,可她依稀能听出乔冉的声音,忍痛咽了口血沫,“小冉……” 乔小冉不是春猎后便失踪了吗,怎么回来了?空含烟不想牵连到她。 “是我,你别说话了,我相信你。” 乔冉永远相信她的朋友。 “不……”空含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抓住了乔冉的手,“我不敢……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好像被控制了……” 乔冉浑身发冷。 空含烟又继续道:“你快走,皇宫……远比我们想的危险,小冉……你去帮我告诉阿娘,是我……不孝,害了她,对不起……” “别说了含烟,”乔冉抱着她,低声安慰,“你一定会没事的,你阿娘还在江陵等你。” 空含烟动了动唇,再没了声。 乔冉还僵愣着,陈疚过来探了一下脉,松了口气道:“昏迷了。” 乔冉才轻轻颤了一下睫毛。 “陈瑾舟,你有没有听含烟刚才说,她控制不住她自己?” 陈疚:“听见了。” 联想到之前宫内发生的一系列事,从夕公主的死,查出寒石散,再到荣妃、闻绍、林芷兰相继取药,药渣中的相生相克的毒性,一个脉络真相在乔冉脑海中炸开。 “含烟会不会中毒了?”她深吸了一口气。 一种控制人精神的药物,让别人神志不清,将幻想当做现实,作出违背意志的事,从而达到害人者的目的。 但现在以空含烟的状况,根本无法为她诊断。 陈疚也道:“荣妃和闻绍不见了,今日一直没能找到。” 乔冉又惊,怪不得皇城司没见到闻绍。 “林芷兰呢?” “事发后公玉夷便让人封了未央宫,林芷兰一直在。” 乔冉:“所以闻绍带着荣妃离宫不知所踪,把林芷兰丢下了?”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圈套 由于不能请太医给空含烟医治,乔冉只能尽力照顾。 刚和陈疚从皇城司出来走了不远,就碰到一队金吾卫,带头的是溥景。 溥景在公玉夷身边见过陈疚,礼貌性的打了招呼,“夜深了,宫内不要走动了。” “知道了,”陈疚借身影把低头的乔冉遮在身后,“谢谢中郎将。” “嗯。” 溥景擦肩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 “等等。” 乔冉步子一顿,旁边的陈疚似没听见,走了半步才跟着停了,垂下的面色微凝。 乔冉出门急,没有带假面具。 “中郎将可还有什么吩咐?”一晃眼的功夫陈疚的态度又显得十分端正,很是配合。 溥景又两步走回来,伸手重重拍在陈疚肩上,用一种同病相怜的口气道:“指挥使方才已经将闻绍可能叛变的事向我与将军告知,我看指挥使很是看重你,皇城司你多操心着,万万再不能横生变故了。” 陈疚眯了眯眼,简单“嗯”了声。 溥景心下奇怪,觉得陈疚哪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他还有要务在身,没做耽搁。 陈疚捂着嘴低咳了几声,才徐徐和乔冉往未央宫的方向去。 尽管穿着皇城司的衣裳,两人还是极其小心,乔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是陈疚今天的步子有些慢,乔冉还频频等了他几次。 幸好宫里风声鹤唳,后宫也有金吾卫和皇城司时不时来探查,要不然可不好在夜里到处私闯。 未央宫外墙边,乔冉拍了拍手就准备翻墙而入,那陈疚怎么办? 未央宫正门口现在有金吾卫守着,现在李和璋昏迷,林芷兰与闻绍有染秽乱后宫的事还没向皇后禀告过。 一来还得留着林芷兰引闻绍出来,二来涉及宫中细作,不可轻举妄动,才暂时让姚玉泽把各宫都看守了起来,名为保护,实则盯梢。 而今夜,乔冉的目的仅是为了从林芷兰口中问出空含烟所中之毒的解药。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一会?”乔冉眼巴巴看着陈疚。 陈疚开口,“你去吧,注意安全。” 乔冉点了下头,身形一纵便进了未央宫。 墙外的陈疚扶着墙根走了几步,才痛苦的揉了揉眉心看向漆黑的夜。 乔冉推开寝卧门的瞬间,床榻上的林芷兰便惊起了身。 颤了一下,“谁!” “娘娘,是副指挥使让我来的。” 林芷兰这才看清,来人是个女子,看衣着是皇城司的人。 可她在这深宫里伪装了多年,早已学会了谨慎,“皇城司的人?可是来未央宫探查的,我这里一切安好,没有刺客。” 乔冉看了她一眼,“娘娘多虑了,副指挥使提前安排了一切,他料到宫里会生变,所以出宫前将你托付给我,让我必要时刻保娘娘安全。” 林芷兰听到闻绍,心中的警惕减了几分,“可……” “娘娘难道还不相信副指挥使吗?”乔冉直接打断她,“若非眼下处境艰难,副指挥使万万不会抛下娘娘的。” 林芷兰见乔冉目光恳切,回想起闻绍对她的誓言,悲痛之下终于肯相信乔冉。 于是擦了擦泪道:“让他放手去做,我生死随他。” “娘娘与副指挥使情真意切,必能化险为夷。” 乔冉主动上前,幸亏林芷兰很少离开未央宫,要不然她这张脸早就露馅了。 “娘娘,副指挥使还交代我,不能让金吾卫和皇城司从刺杀圣上的女子口中问出话来,只有她死了,再将所有罪责推给荣妃娘娘,他与你才有一线生机。” 林芷兰吸了一口气,瞬间脸色惨白,她知道圣上遇刺,心下却希望此事与闻绍无关,毕竟刺杀天子一旦事发,他们都没有活路了。 “何至于此……”林芷兰满脸泪痕,“那现在怎么办?都怪我一直催他带我走,才把他逼上了绝境!现在可怎么办啊!” 乔冉忽悠她,“娘娘别急,那宫女已经在皇城司奄奄一息了,但她身上的毒若是被检验出来,肯定会查到我们头上的。” “对,你说得对!”林芷兰光着脚下床,快步走到屋角的花盆跟前,伸手就开始挖花盆里的土,乔冉过去一看,她从土里拿出小小的一包药。 压下眼中的戾气,乔冉闷声问道:“这是什么?” 林芷兰攥在手里摇摇头,“我不知道,是闻绍数日前给我,让我好好藏着。” 乔冉接过来打开,粉末是黑色的。 “应该就是这个,”乔冉顺手踹自己怀里,“娘娘放心,我会协助副指挥使处理好。” 林芷兰眼神茫然,无措道:“事已至此,你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位宫女再也张不开口。” 闻绍说的对,他俩一直以来都觉得荣妃有问题,可碍于两人奸情被她发现,只能相互隐瞒。 荣妃此人心思歹毒,若是东窗事发肯定不会放过他俩,不如先把罪责都推给她。 一想到这,林芷兰心中又抓住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只要刺杀的宫女死了,皇城司就无法审问她,更不会发现她被人用毒控制刺杀的事实。 这样,就能更好的助他们栽赃荣妃了。 “你快去!”见乔冉站着不动,脸更沉的可怕,林芷兰突然觉得冷,只能硬声催她,“等你杀了那宫女,再来告诉我。” “娘娘,你可知道那宫女的身份?” 林芷兰想也不想就道:“一个宫女而已。” 乔冉眉眼骤然间一片冰冷,“一个宫女而已?她是堂堂正正通过女官擢选,留在宫里的女官,更是江陵王的女儿,可不是娘娘口中随随便便的一个宫女。” 林芷兰微愕,“居然是江陵王之女?那也只能算她倒霉了。” 拳头紧握,乔冉冷声,“所以娘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副指挥使的计划呢?” 林芷兰突然反应过来,惶恐的抬起头,“你!大胆!你……” “怎么?”乔冉漠然的笑了一下。 “你骗我?你不是闻绍派来的,你究竟是谁?”林芷兰犹如被人当头一棒,发了疯般的想抓住乔冉。 乔冉重重推开她,“与虎谋皮,无异于自掘坟墓。我之前觉得你可怜,如今却只觉得我自己可笑,居然会同情你这种人。” “不!”林芷兰知道自己一时不慎中了圈套,若是放任乔冉离开,肯定会害惨了闻绍,情急之下居然想和乔冉同归于尽。 可她哪里会是乔冉的对手。 “林芷兰,圣上和皇后,都不会放过你的。” 乔冉从黑色粉末中闻出了苦药渣的味道,这应该就是荣妃、闻绍以及林芷兰宫里的药渣所配。 可到底与空含烟身上的毒一不一样,乔冉无法确定。 只是她刚要遁出未央宫,神色一凝,错身闪开一支利箭。 紧接着听到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把未央宫围了起来,姚玉泽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平景细作,射杀她!” 乔冉真是有苦难言,被重新逼进了未央宫中,林芷兰还没爬起来,就又被乔冉捏住脖子推了出去。 “再往前一步,我就杀了贵妃娘娘!” 虽然她不是细作,可外面人多势众,她又很容易被姚玉泽认出来,根本解释不清。 完了完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舍身 “乔小冉?”姚玉泽推开未央宫的门,大步走来,身旁的火把冲天,将未央宫瞬间照亮,他盯着数步之遥的乔冉,“果然是你!” 乔冉拉着林芷兰挡在身前,憎恶的剜了姚玉泽一眼,“姚大将军这是早就料到我会来?” 姚玉泽冷哼一声,“束手就擒,我可以听你辩解几句。” “呦,那我还得谢谢你,”乔冉阴阳怪气道:“刚才不还大喊着就地射杀吗。” 姚玉泽:“你就是平景的细作,我自然留你不得。” 乔冉一肚子气,连带着抓疼了林芷兰,“你才是平景细作,你全家都是细作!!抓平景细作与我何干?” 姚玉泽眸子幽暗,不与乔冉逞口舌之快,“抓得就是你。” 说罢便一抬手,四面八方飞来了箭雨,乔冉恨骂了一声,拽着惊恐失声的林芷兰后退进屋,顺脚关上了门。 将林芷兰扔到一边,讽刺道:“看见了没,娘娘的命人家姚大将军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林芷兰刚才差点就葬身在冷箭下,惊慌失措至极,“他怎么敢……” 乔冉却不慌不忙的抬起头,“没有上头授命,你觉得姚玉泽敢不敢杀后宫贵妃?” 林芷兰反应过来,颤声:“圣上要杀我?不、不可能,不会的!” 乔冉冷飘飘的给她泼凉水,“不是圣上就是皇后,娘娘与副指挥的奸情,怕是没藏住哦。” 林芷兰此刻心底才升起深深的恐惧,她与闻绍偷情的事,圣上和皇后绝不会宣扬出去,借着抓平景细作一事射杀了她,勉强能维护圣上的颜面。 “现在怎么办?”刀悬在头上,林芷兰才发觉自己畏惧死亡,祈求的看向乔冉,“你救救我!你是平景细作,你能进宫就有办法活命,求你救救我……” 乔冉给了她一记冷眼,“我不是平景细作。” 她自己突出重围尚且困难,带个累赘干什么? 她又不是活菩萨。 毫不留情的扔下林芷兰,乔冉从外面的弦声和脚步声中分辨出姚玉泽的布局,趁着他们换箭的瞬间破窗而出,等金吾卫们再拉起弦,乔冉已经跃上了房顶。 姚玉泽的身影紧随其后,很快便与乔冉缠斗在一起,箭往哪儿射她就故意往姚玉泽身边跑。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平景细作!”乔冉怒道:“况且西郊猎场我救过你!我若是细作你早死了!姚玉泽你这个人怎么恩将仇报?!” 姚玉泽突然硬生生接了乔冉一掌,忍着胸腔内的气血翻涌,“救命之恩还你了。” 乔冉一头黑线,张口就骂,“要不要脸啊你,你要是真有种,就自刎算了,我当时要不帮你压制体内的毒,你现在坟头草都一尺高了,受我一掌就还了?你是靠不要脸坐上将军位置的?还细作,我看你才像细作!” 姚玉泽被气的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狠戾的凝视着乔冉,剑指着她的咽喉,“就是你,乔修齐之女!我没有认错。” 乔修齐。 这个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乔冉眉头一蹙,她爹! “我不是!”乔冉当即否认。 这么久了,姚玉泽还追着她不放呢?难道乔修齐满门被屠的原因是“细作”,乔修齐是平景的探子? 乔冉仿佛知道了一件多么惊天的秘密,可现在她自顾不暇,试了好几个方向都被金吾卫逼了回来,若论单打独斗,凭姚玉泽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可耐不住金吾卫车轮战啊! 整个未央宫被包的密不透风,跟个金钟罩似的。 要么被生擒,要么被射杀。 乔冉想了一下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很美妙,正在她万念俱灰之际,两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人主动帮他缠住姚玉泽,一人护着她就要冲出包围。 乔冉惊呆了,“大哥你谁啊?这种场合也来掺和?” 对方不说话,往乔冉怀里塞了个什么东西,就拼尽全力引开了火力。 同姚玉泽对战的竟然是个女子,且已然不是姚玉泽的对手,看他们视死如归的模样,乔冉竟愣在了原地。 终于,黑衣男子开口,“姑娘快走!你若死了,我们就白牺牲了!” 乔冉一听,她的仰慕者。 “快走!!”男子又喊了一声。 乔冉从男子的招式中认出了他,她知道了。 于是一转身便毫不犹豫的桃之夭夭。 等姚玉泽杀了两人,再追已经没了乔冉的身影。 有人来报,“将军,贵妃娘娘不慎中箭身亡。” 姚玉泽沉着脸,“这两人怎么进来的?” 一个两个都能轻而易举的潜进皇宫,把金吾卫都当摆设,这才是对姚玉泽的侮辱。 溥景姗姗来迟处理现场,一眼就认出黑衣女子,“是荣妃身边的婢女,我见过她。” 好像叫如烟。 “黑衣男子没见过,将军是否还记得之前宫里进了刺客,还进了坤宁宫?” 而那时乔冉正好在坤宁宫。 姚玉泽想了起来,当时巡察各宫,皇后派了乔小冉问候各宫娘娘,荣妃宫里迟迟没动静,最后也是派乔小冉进去看的。 而她出来后,却说毓秀宫一切正常。 溥景倒吸一口凉气,“荣妃娘娘竟然也是平景细作。” 姚玉泽:“搜毓秀宫!” 黑衣人如烟和如风一直都在宫里,他们只听从荣妃调遣。 圣上遇刺昏迷后,荣妃紧接着失踪,他们都以为闻绍才是主角,他送荣妃潜逃了。 没想到是荣妃故意转移视线,他们一直藏在毓秀宫。 可姚玉泽还是去迟了一步,他到的时候公玉夷也在,两人相视一眼,看着殿中身着华服,妆容精致却奄奄一息的荣妃。 公玉夷道:“毒已发作,她自杀了。” “所以?”姚玉泽看向荣妃,“你宁愿死,也要保她?” 荣妃吐了一口黑血,依旧轻柔的拭了拭嘴角,面容显得愈发娇艳,“大将军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姚玉泽冷道,“你知道她是谁,对不对?” “大将军真可笑,我都要死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荣妃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索性放弃了,“与其跟我打哑迷,不如多关心关心你们皇帝陛下的龙体,这么多年,毒已入骨髓。” 话落荣妃凄凄的笑了几声。 “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公玉夷阴声说着,便干脆利落的给了她一巴掌,荣妃只是睁大眼睛瞪着他,一会便没了生机。 若非此次中刀,公玉夷他们不会知道李和璋早已身中慢性毒,那毒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神志,让李和璋逐渐变得燥郁,嗜血好杀。 这是要毁了大梁好不容易筑建起来的根基。 “可恶!”姚玉泽手上青筋乍现,任谁都能瞧出他现在的杀气,缓了会才扭头问公玉夷,“圣上如何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身世 公玉夷道:“已经醒了,只是圣上体内的毒,整个太医院都无能为力。” 姚玉泽听完,眉头更紧了。 就算不能根治,暂时压制也是好的,可听公玉夷的意思,偌大的太医院,压制都难。 看来,为今之计,只有早立太子才能保大梁江山不乱了。 荣妃是大梁细作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各位大臣耳朵里,众人皆惊。 —— 乔冉离开皇宫,回了清居一问陈疚还没回来。 卢津见乔冉穿着皇城司的衣裳,也没有多问,都是习武之人,一看乔冉的模样就是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姑娘别担心,公子应该无碍。” 乔冉点点头,她倒是没担心陈疚。在金吾卫包围未央宫之前,他应该就察觉到撤退了。 “将这包药送给你家公子,务必你亲自去送。” 卢津从乔冉手中接过揣入怀中,“姑娘放心。” 乔冉呼出一口浊气,希望能对空含烟有用。 “乔姑娘,”解老十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乔冉身后,“公子猜姑娘脱险后会回来,特让我在家等着。” 乔冉这才想起昨日一天没见到解老十,不由问道:“你昨日一直陪着陈瑾舟吗?” “进宫后,公子便让我协助公玉指挥使,所以昨夜没能陪姑娘夜闯未央宫。” 想起被围困的凶险,乔冉依旧心有余悸,嘴上却故作轻松道:“不妨事,你们看我这不好端端回来了吗。” 解老十:“姑娘身手好,公子十分信任姑娘。” 这好赖话说的,乔冉脸不红心不跳的接受,一会功夫全然把昨夜的凶险抛诸脑后了。 因心里一直惦记着如风塞给她的东西,乔冉回屋后换了身衣裳,便将绢布打开,里面包着一封被她压的皱巴巴的信。 虽然还没打开,可乔冉心底已经升起异样的感觉。 荣妃对她的态度,似真有不同。 本想抓到她后好好问问黔州刺史的事,眼下看来,听她亲口说估计是没有机会了。 如今她能安然无恙坐在这,得亏如风如烟舍身相救,乔冉猜,真相都在这封信里了。 结合姚玉泽口口声声的平景细作,乔冉怀着一个不确定的答案缓缓拆开了信。 字迹娟秀,一点都不似她那个人嚣张。 “小宝”应当是对乔冉的称呼,乔冉犹记得,在毓秀宫时,荣妃曾这么称呼过她。 ‘小宝: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败露了,所以这应该是一封遗书。 没想到吧,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就忍不住想逗你,可又想尽力的帮扶你,可我发现,你父亲临死前,居然什么都没交待过你。 那个时候我天都快塌了!! 说到这,你应该很好奇自己的身世吧? 没错,你与我一样,是平景勋贵,也是几十年来,平景深藏在大梁最狠的一步棋。 你的父亲乔修齐,是平景当之无愧的勇者,谁能想到,掌管大梁枢密院的乔知院,竟然会是一个平景人呢? 因此为了举国之力护你父亲及他的血脉,我们赫连一族从你小时候便见过你的画像,随着你慢慢长大,你的模样早就刻在了我们赫连细作的脑海里。 你父亲暴露后,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无疑让我们数千人的心血付之东流。 可直到我见到你。 我知道你在蜀中见过小萱,那她也一定认出了你,所以她的死我虽难过却并不悔,作为小萱的姐姐,我们相继被送往大梁,从离开平景那一刻起,命便不再重要。 能在死之前替你谋划,隐藏身份,助你在大梁平安潜伏,我亦死不足惜。 现在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了你,我希望你带着乔修齐留下的东西设法回到平景,这最后一战,虽然能助你脱困,但你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一定要回到平景,那里才是你的家。’ 落款是赫连。 乔冉异常平静的焚烧了信,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激动什么。 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乔府灭门真相不是吗? 如今荣妃的信印证了她的猜测,结果好像也并非那么的难以接受。 乔冉露出一丝苦笑,多么的滑稽。 自己以为的敌人,一直以来都在默默的替她扫去障碍。 如此说来,黔州刺史的死,确实荣妃所为,她是怕当时乔小冉的假身份暴露,所以才下此狠手。 那陷害她入宫的,应当就不是荣妃才对? 到底是谁,乔冉脑子一团乱麻。 至于荣妃心中说的重要东西,乔冉也想起来了,是大梁的军事布防图,乔修齐没来得及送出去,便被杀了。 可东西早就被她给烧了。 眉头微凝,乔冉知道,布防图原物虽然没有了,可她脑子里却清清楚楚的有一份。 “要回到平景吗?”乔冉低喃出声。 千百年来,疆域版图的争夺永远是阴暗的、血腥的。 而她,竟然也是这罪恶中的一环。 乔冉不禁想,自己的身份现在除了姚玉泽,还有谁知道? 陈疚知不知道? 万一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会杀了她吗? “姑娘,公子回来了。” 乔冉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脊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书房内,曲老正在给陈疚号脉,盯着陈疚一连喝了三碗药,才皱着眉低声开口,瞥见乔冉进来,陈疚一个眼神,曲老便止了声,提着药箱出去了。 “圣上醒了,所以各位大臣问过安后便都回来了,”陈疚主动同乔冉说话,“可也是回来洗漱一下,晚些时候还要进宫。” 乔冉看了他一眼,从陈疚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情绪,心底稍安了些,“你就不用再进宫了吧?圣上应该也想不起来传唤你。” 陈疚笑了一下,“暂时不进宫。” “那就好。” 乔冉说完,屋里好一阵沉默。 “乔乔,昨夜你从未央宫脱身后,贵妃和荣妃相继遇刺身亡。至于荣妃……”陈疚叹了口气,没在继续说,只道:“姚玉泽无论如何都得编排一个人莫须有的刺客,才能掩盖某些真相,而你是他最好的人选。” 乔冉汗颜,好一个姚玉泽,颠倒黑白的狗东西。 “姚玉泽确实看见我了,不止他,金吾卫也都看见了,现在怎么办?” 难道她又得背上一个刺客的锅,被众人口诛笔伐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心累 乔冉实打实的背锅侠,每次宫中出事,她都能巧妙的参与进去。 可能是刚服用过药,这会药效发作的缘故,陈疚忽然间头有些疼。 乔冉瞧出了他的不适,连忙问:“哪儿不舒服?我去叫曲老过来。” 陈疚拽住她,乔冉感受着他手指间的余温,听他低低的吐出两个字,“头疼。” 说完便可怜兮兮的枕着乔冉的小臂,乔冉心下一软,伸手给他揉了揉眉心,陈疚似乎舒服了些,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乔乔,心累。” 乔冉心里装着身世的秘密,她也累,陈疚的每个眼神都能引起她胡思乱想,生怕陈疚知晓。 她也累啊。 可陈疚从未对她说过“累”,这是第一次。 “我给你揉揉,你能好受些。” 陈疚抓住游走在眉心的手,笑了笑,“确实不疼了。” 乔冉笑,“我成灵丹妙药了,既然有用,那我以后多给你揉揉。” “好。” 乔冉揉了一会,再低头才发现陈疚已经睡着了,压的小臂有些麻,可乔冉也舍不得松开。 差人唤了曲老过来,曲老乍眼一看,还以为陈疚昏过去了。 乔冉解释过才把他的魂拉回来。 “曲老,您老实告诉我,陈瑾舟他是不是病情又加重了?” 曲老轻一探脉,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心下骇然,现在加倍的剂量,竟对陈疚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如此下去…… 必须得劝陈疚尽快回蜀中! “姑娘。”曲老突然挺直的跪在了乔冉面前,老泪纵横。 乔冉吓了一跳,一瞬间脑海里闪出无数个不好的念头,陈疚不行了?! “曲老,您别这样!”乔冉连忙扶起他,“你实话实说,我受的住。” 曲老抹了一把泪,“如今也只有姑娘的话,我看着公子还能听进去几分,公子旧疾复发有一段时间了,早该回蜀中休养了,哪里还能这么拖着啊!!实在不行了……” 乔冉的脑袋“嘭”的一声。 “曲老你是说,又复发了?之前不是好多了吗?” “姑娘说的是月狐舍利,可那早就用完了,若是公子一直在蜀中,也不至于这么严重,造孽啊!” “那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至少保证不再恶化也好啊。” 曲老看了眼陈疚昏睡的模样,知道他现在应当听不见,说话便不再顾忌,“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拖了这么多年,姑娘是习武之人,一摸公子的脉象便知,不过是拖着罢了。” 乔冉当真去搭了陈疚的脉,虚浮无力。 “回蜀中养着,不管有没有救命之法,至少能拖着对吗?” 曲老点头。 “那春秋呢?”乔冉道:“春秋真的只能护他到二十八岁吗?” 曲老叹气,“照这样下去,春秋怕也撑不到公子二十八了。” 乔冉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霹雳。 她没想到陈疚这么严重。 “我来劝,”乔冉下定决心,与陈疚的命相比,什么深仇大恨都不重要了,于是道:“必须尽快回蜀中。” 曲老感激涕零。 曲老走后,她将陈疚抱到卧榻上,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沉。 也是,任谁每日被病痛折磨,还能养的白白胖胖的呢。 解老十在门口等了半天,乔冉一出来便迎上去。 “姑娘,公子身体不适,便让我代为转达。” “你说。” “知道姑娘关心空含烟小姐的事,你给的药已经交给指挥使去检验了,确实是一种罕见的毒,解药也给空小姐服下了。” 乔冉:“可与乱空含烟神志的毒一样?” 解老十略有停顿后摇了摇头,“不好说。” 乔冉怔住,“都没比对过毒型,怎么就将解药直接服给了空含烟,万一……” 解老十道:“空小姐快死了,活马当死马医吧,也经不起一一比对试毒了。而且她身上的伤,指挥使也私下命人处理过了。” 乔冉竟无话可说。 “那闻绍呢,可抓到了?” “暂时还没有,”解老十解释道:“闻绍在皇城司举足轻重,根基也算深厚,他若是有心隐藏身份出城,我们不一定能找到。” 乔冉想了想,却道:“闻绍答应过林芷兰带她远走高飞,应当不会独自逃命。况且,他心怀闻家的仇恨,现在亡命天涯,等同于前功尽弃。” 解老十赞同,“相府内外我们的人都守着,只要闻绍敢出现,就让他有来无回。” “林芷兰也死了,就怕他了无牵挂,作出激进的事情来,防不胜防。” 现在只有抓住闻绍,活着的闻绍,才能解开部分真相。 “那荣妃?”乔冉试探性的看向谢老十。 解老十道:“荣妃娘娘乃平景细作,多年来竟瞒过了所有人,还给圣上体内留下了毒,太医说,无法根治。” 乔冉睁大了眼睛,简直太恶毒了…… 怪不得陈疚会心累,平景细作堂而皇之的潜伏在大梁后宫,还差点取了大梁皇帝的命。 “那未央宫帮我的两个黑衣人……?”乔冉又试探性的开了口。 解老十又道:“也查清了,是荣妃身边的,也是平景人。” 乔冉:“那他们为什么帮我?” “对,”解老十突然想起来一样,面无表情道:“当夜姚大将军,还有多数金吾卫都听得清清楚楚,细作大声喊了姑娘,双双为护姑娘身死,所以他们都怀疑姑娘也是平景细作,而且……” 乔冉:“什么?” 解老十:“他们猜测姑娘你是荣妃的主子,身份一定极其贵重,只要抓住了你,便能将平景细作一网打尽。” 乔冉:“……” 那岂不是陈疚也知道了? “但是!” 乔冉在一惊一乍间,终于无奈道:“解大护卫,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 求你了行不。 解老十这才接着道:“姑娘的身份我们最清楚不过,公子认为是两个细作认错人了,白白送死了。” “嗯?”乔冉彻底愣住。 “也是姑娘命好,恰巧碰上了,能救姑娘一命,他们也算死得其所。” 乔冉迷迷糊糊的信了解老十的话,心里的石头当即落下一大块,笑呵呵道:“还真是个巧合,这乌龙闹的。” 只要陈疚相信她,乔冉才不管姚玉泽怎么想的呢。 有本事抓到她再说。 可乔冉回去想了会,越想越气,等下午各位大臣再次受传唤进宫后,她便毫不犹豫的把魔爪伸向了诸臣府上。 第一个就是姚玉泽皇城内的居处! 第一百三十五章 偷光 当晚,太和殿跪了一天的大臣们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休息,就同时听到一个要死的消息。 “老爷,府里的金银财宝全被偷走啦!” “夫人屋里的金银首饰,翡翠玉镯也不见了!” “小姐出嫁头面上的珍珠被抠走了!!” “公子收集的古画被撕烂了!!” “老爷!老爷……” 头大的老爷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住嘴!!” 府里到底还有什么被偷了。 哪来的小贼!面圣!这就进宫面圣! 哦不!圣上初醒,不能面圣。 那就面见大皇子!圣上病重这几天,由朝臣举荐,暂时是李琛代理朝政。 于是就出现了一群朝臣齐叩李琛府门的一幕,李琛半夜被惊醒,自从宫中侍疾回来,打了个盹的功夫,便被惊醒。 “可是打雷了?”他睡眼惺忪,神志还游离在周公梦中。 侍从快步进来,“殿下,群臣来了。” 李琛本就没更衣,这会坐起来依旧穿戴的十分齐整,稍微清醒了些问:“谁来了?” 侍从指着门外,“大臣们都来了。” 百官觐见!!! 难不成父皇驾崩了?百官连夜赶来拥护他,以维护朝堂稳定? “父、父皇!”李琛惊立起来,抬起腿就要往宫中赶,侍从拉都拉不住他! “殿下!殿下不是圣上!殿下……” 李琛奔跑到院中,同进来的大臣们撞在一起,他一心只想进宫,没注意听大臣们看见他后嘴里念叨的话。 直到被礼部侍郎拦住,“殿下,殿下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侍郎说着便泣不成声,李琛心下悲恸不已,父皇骤然驾崩,他替诸臣扛事,谁又能替他分担哀伤呢。 “侍郎别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礼部侍郎双手揩泪,见李琛满目悲痛,更是感念大殿下的良善明理,自家失了钱财,殿下却能与他感同身受啊,多好的殿下啊! 礼部侍郎一时间哭着说不出话来,还是被其他人拉开的。 给事中上前问,“殿下都知道了?” 李琛点点头,“事发突然,就是我也难以接受,可现在必须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给事中赞同的两眼冒光,“殿下大德啊,圣上我们自不敢去叨扰,可殿下能站出来为我等严查贼人,我等之幸!” 叨扰?圣上? 李琛想,驾崩了就是他也不好去打扰啊。 好像哪里不对? “贼人?”李琛发出疑惑,给事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侍从这才抓住机会开口,附在李琛耳边,将皇城内的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 “竟有人如此大胆!”李琛骤然间由悲转喜又转愤,心情跟过山车似的,“大家都是为了此事而来?” 不是父皇驾崩?是家里遭贼了? 给事中点点头,“是啊殿下,难道还有其他隐秘?” 李琛头痛,快速转变情绪,“京里糟了贼,通知衙门?大理寺,再不济还有巡防营协助全城通缉。” 何至于一窝蜂拥到他这里来。 院里鬼一般静了两个呼吸,衙门***、大理寺卿、巡防营长都低着头站了出来。 李琛骇然,“连你们也被偷了?” 大理寺卿憋红了脸,“殿下有所不知,贼人手法十分老练,盗取钱财珠宝不说,带不走的贵重物件轻则描画涂抹,重则打杂撕毁,实在可恶至极啊!” 偏偏,他们一点儿贼人的线索都没有。 李琛又惊,“这么厉害?那!那谁家最惨啊?” 众人又蔫巴了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姚大将军。” 李琛:“……” 把众人都安顿坐下,李琛让人进宫请了姚玉泽,姚玉泽来时脸黑如锅底,看见李琛才勉强装出一副平和的模样。 李琛道:“姚玉泽,你说,家中都损失了些什么?” 姚玉泽听罢,装也装不下去了,瞬间脸长的能掉地上,半天才咬牙切齿的说:“回殿下,臣家中……什么都没了。” 李琛茫然,“什么都没了是什么意思?家里总得留点什么吧,桌椅板凳?花花草草?” 姚玉泽脸更沉,深吸一口气,“殿下,臣家中随身的小物件被洗劫一空,其他的被烧成了灰烬。” “啊……?”李琛噎住。 怪不得下午听说京中某巷子起了场火,原来是姚玉泽家中啊。 好像确实挺惨的,就剩下四堵黑漆漆的墙立着。 “呃……”李琛为难,“大将军要不暂居客栈?我这就下令让工部派人去修缮。” 姚玉泽:“谢殿下,臣住金吾卫所里,事物繁忙,怕是顾不上私事了。” 李琛无话可说,略带同情的答应了他。 又问了一圈,也没人提供有用线索帮助破案,贼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一概不知。 简直离谱! “殿下可曾听过江湖‘鬼手’?” 李琛还真略有耳闻。 一群人又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个时辰,李琛才无奈下令,“满城搜查,让巡防营挨家挨户查谁家多了贵重物品,既然偷盗,必要想办法销货。” 底下人一轮轮的传话下去,到百姓口中时,已经颠倒成了官兵满城抓捕‘鬼手’大盗,因为他盗走了宫中玉玺,还有百官的家财。 传到乔冉耳朵里时,她笑了笑全然没当回事。陈锦宁的明兰阁里,大大小小摆了二十几个箱子,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陈锦宁问,乔冉只说是好东西,借明兰阁的空屋子一用,还让陈锦宁保密。 陈锦宁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谁又敢搜宰相府呢?更何况是陈大小姐的闺房,不要命了! 准备好下半辈子的养老钱,乔冉便返回了清居,她听木香说陈疚醒着,可到了门口,卢津却一脸为难的拦着她不让进。 “姑娘要不改天再来,公子不太舒服。” 乔冉不听,“他不太舒服我更要去看看了,再说陈瑾舟见不到我也会着急的。” 卢津求饶,“姑娘明日再来,不然下午再来?” 乔冉不明所以,“不行,卢护卫!” “属下在!” “起开,让我进去!” 卢津才小心的让开一点点,乔冉正要冲进去,解老十赶来了。 “姑娘可是真要进去?”解老十问。 乔冉道:“你家公子醒了,我去看他理所应当,正好要劝他回蜀中,这不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解老十犹豫再三,才道:“姑娘这会进去了,怕也劝不动公子。” “为什么?” “因为……”解老十向乔冉道出了许久以来的秘密,“姑娘,公子他听不见,也看不见。” 乔冉呆在了原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膏肓 解老十口中的“看不见、听不见”是什么意思,乔冉大脑短暂宕机了,以至于她没有反应过来。 陈疚的病那天她都向曲老问清楚了,曲老也没有提眼睛和耳朵的问题。 慌乱之下,乔冉提步上了台阶,没踩稳差点崴脚,语速也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我不信,我去看。” 解老十再未拦她。 乔冉快步进了陈疚的卧房,她进去前内心还期盼能看到陈疚装模作样的坐在外间看书。 可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陈疚躺在里间的小椅子上,椅子折开放着,像个小床。 他扭头看着窗外。 乔冉的脚步不算轻,甚至还在两步外趔趄了一下,可眼前的陈疚纹丝不动。 他真的听不见…… 乔冉难以接受这个事实,她可以同情陈疚体弱多病,怜悯他或将短寿,却无法将耀眼的他同一个又瞎又聋的人联系起来。 乔冉只觉得自己开口时唇有些颤抖,“陈、瑾舟……”,没得到回应,乔冉于是凑近了些,伸手搭在了陈疚薄耸的肩上。 安静不动的陈疚猝然回头,乔冉清晰的看见了他眼中一瞬的措乱无助,疼的她心都快揪起来了。 这次病来势汹汹,陈疚嗓音有些暗哑,“曲老,又到用药的时间了吗,放桌上。” 乔冉明明没有说话,可陈疚却在几个呼吸后自己接道:“我等会就喝,和往常一样,会好的,又不是一直当聋子瞎子。” 乔冉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不止一次了。 陈疚不让自己知道他的情况,便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乔冉走出了门,解老十还在门口守着。 “姑娘?” “我没事,”乔冉红着眼眶,“别告诉陈瑾舟我来过,你们照顾好他。” 解老十点点头。 乔冉直奔到曲老的屋,曲老刚准备将煎好的药端过去,就被乔冉拦住。 “他这个情况,会持续多久?” 曲老有些懵,但看乔冉的表情又很好猜,道:“刚开始一刻钟两刻钟,后来一两个时辰,再后来一两天,现在……就连我也不好说。” 每次都在加重。 “他会不会永远都这样?我是说以后的某一天。” 曲老沉默了会,“我也不好说。” 乔冉愤愤道:“自己都病成那样了,还总操心这操心那的,闲命太长了吗!” 曲老不敢反驳。 乔冉还从曲老口中得知,陈疚每次五感缺失时便会在屋里呆着不出来,直至恢复。 他这个情况,就连陈锦宁都不知道。 陈锦宁那边,乔冉自然也不敢说。 偏偏公玉夷的人来请陈疚,说是闻绍抓到了,与此同时,周木也飞快回来,因为闻绍的事。 解老十将人都带到正厅,“劳烦转告指挥使,我家公子身体不适,暂时进不了宫。” 传话的人是公玉夷的亲信,应下便回去了。 周木才道:“闻绍确实是在相府内抓获的。” 乔冉蹙眉,“他跑到相府去了?相爷和夫人都没事啊?” “姑娘放心,都没事。” 幸亏陈疚早有准备,相府内外都留了他们这样的高手,所以闻绍扮做巡防营的人抓‘鬼手’,到相府关心询问时趁机出手,当场就被擒获。 周木道:“因为巡防营挨家挨户的检查询问,到相府时夫人便也让人进来了,怕落人口舌,想着也只是走个过场。谁知道闻绍混在里面,当时小姐也在院里,闻绍出手的时候惊了小姐。” “冲着阿宁去的?”乔冉抬眼。 当时事发太快,周木也说不清楚是冲谁了,“反正小姐被闻绍推了一下,跌倒擦破了手腕,其他都无碍。” 乔冉放下心来,陈疚现在这样子,肯定不能见闻绍,更不能审问他了。 闻绍已经被提进了宫,由皇城司和金吾卫联合看管,一般人也见不到。 所以乔冉又飞快的回了相府,陈锦宁的擦伤已经上了药,一听乔冉想进宫,立马就答应了。 不管怎样,陈锦宁是皇后的义女,绥宁公主的名头也还在,虽然不能联姻了,可皇后许她的特权还在,可以随时进坤宁宫探望。 待陈锦宁梳洗打扮了一番,乔冉化身婢女玲珑,带着假面堂而皇之的进了宫,皇后一直在侍疾,所以映紫让她们在坤宁宫内等等。 陈锦宁的住处也还在,坤宁宫的宫人对陈锦宁依旧尊敬。 正在乔冉愁于用什么借口去找公玉夷时,公玉夷就派人往坤宁宫送信了。 映紫得了消息,进来道:“是指挥使这边想找小姐再核实一下夕公主中毒当日的情况,毕竟小姐受此事牵连最深。” 陈锦宁假装为难。 映紫又道:“要不奴去和娘娘说一声?现在查闻副指挥使,怎么还要问之前的案子呢,小姐已经洗清冤屈,自然不用再去回话了。” 陈锦宁拦住她,低声道:“还是别在这个时候打扰娘娘了,圣上要紧,不就是问个话嘛,也是皇城司职责所在,我去去就回,别让娘娘分心。” 映紫想了想也是,“那奴陪着小姐去。” “不用了,”陈锦宁婉拒,“坤宁宫还得映紫姐姐守着,万一娘娘有个急需耽搁不得,我有玲珑跟着。” 映紫放心了,便让陈锦宁跟着皇城司的人走了。 到了皇城司,公玉夷找陈锦宁简单问了两句,便让她在屋里等着了。 而化身玲珑的乔冉,却跟着公玉夷去见了闻绍。 作为皇城司的副指挥使,如今却被手底下的人五花大绑,四肢拴着铁链关在阴暗的审讯室里,说不出的狼狈。 看到公玉夷的一刹那,闻绍的脸凶戾的能滴出刀子来。 “你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吗,怎么?打算将这里的刑具都给我来一遍?” 公玉夷看着昔日的下属,心中五味杂陈,“闻绍,一步错,步步错,落得今日下场,你后悔吗?” 闻绍咬牙没有说话。 林芷兰身死的消息传出来时,他便知道自己即将功亏一篑了。 公玉夷让乔冉一边站着,又对闻绍道:“闻老太师要是知道你能够靠着自己一步步在皇城司高升,应该会很高兴。” 闻绍抬眼看着他,咬破了嘴唇。 当年的事,闻太师有错在先,天子虽怒,却也没斩尽杀绝,闻绍千不该万不该怀着仇恨活这么多年。 后来处理了那么多涉案官员,闻绍早该收手了。 陈相不是他能动得了的。 闻绍冷声,“要杀要剐,随你。” 公玉夷:“要说皇城司内的刑具,我远没有你熟悉。而我,也不准备对你用刑,如果用刑能让你承认自己所犯下的罪,你就不是闻绍了。” 闻绍闭上眼睛,双肩在隐忍中微微战栗。 他最终还是失去了一切。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相 事已至此,闻绍缓缓抬起头哼了声,“你想知道什么?” 不管怎么样,公玉夷也与闻绍共事了多年,况且他的本意也不是让闻绍难堪,顿了顿道:“我想知道的,不一定是你想说的。你我现在都有的是时间,你慢慢说,我听着。” 说罢公玉夷摆了摆手,外面就进来两个人为闻绍松绑,没一会便只留着手链,还给他搬了个凳子坐下。 闻绍眼眸微紧,冷嘲了声便坐下了。 至于乔冉,闻绍自始至终没放在眼里,自动划为了公玉夷的人。 “我承认,这些年经我手的官员是不少,可他们没一个是无辜的,我也不屑于栽赃陷害他们。” 这点公玉夷早已查清楚。 闻绍了然,“至于夕公主的死,与我无关,与兰儿……也无关。” 提起林芷兰,闻绍安静了许久,他少年时不能保护她,如今还连累了她。 “兰儿的尸首,能不能……” 闻绍哽咽,有些说不出口。 公玉夷看着他道:“我会着人好好安葬。” “谢谢。”闻绍入皇城司以来,便同公玉夷不对付,两人明里暗里争斗了这么久,到头来能指望的,居然还得是他公玉夷。 人生还真是滑稽。 公玉夷沉吟了会,“夕公主中毒,是荣妃做的?” 闻绍皱眉,“不清楚。荣妃此人,心思极深,我与兰儿看似与她合作,实际处处被她利用了,现在想来,她既是平景细作,那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是杀了夕公主,是为什么呢?” 一个小孩子,又能对荣妃造成什么威胁? 还是荣妃想借此事转移视线? 闻绍想了想,“我当时确实一心想给陈昌制造麻烦,想挑拨相府与圣上的关系,若是能使他陈昌彻底失了圣心更好,所以荣妃提出让陈锦宁代替姜府小姐远嫁晋楚时,我同意了,姜府那边我也有帮助运作。” “可此事后来没成,”公玉夷挑明关键,“陈锦宁即使被册封为绥宁公主,也没能成功远嫁,所以一计不成,你们便准备诬告陷害她,让圣上最疼爱的夕公主被相府小姐害死,还是能拉陈相落水。” 闻绍摇头,“我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且不说伤害皇嗣是什么罪名,大费周章就是为了陷害陈锦宁,陈锦宁有皇后撑腰,又是后宫发生的事,只要皇城司和金吾卫暗查就能发现蛛丝马迹。 到时候闻绍反而自陷风险。 公玉夷:“荣妃自己做的?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作为平景细作,就算要杀皇嗣,也不应该将矛头对准公主。 闻绍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段时间我们与荣妃的合作并不顺利,我能感觉到,荣妃一直在查一个人,并且费尽心思的掩盖那人的信息,我试着查过,却没有什么结果。” 公玉夷冷笑,“看来这宫里不止荣妃一个平景人。” “谁?”闻绍微惊,“莫不是陈锦宁知道什么,荣妃想灭口?” 那就是和陈锦宁接触过的人。 公玉夷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乔冉,“玲珑姑娘,你家小姐那段时间可与谁走的近?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两双眼睛齐刷刷的看过来,乔冉脚底板有些冒冷汗。 “小姐很少交友,接触的除了坤宁宫的人,便是官家小姐,身边也没有出现过奇奇怪怪的人,老爷夫人对小姐身边人盯的很严的。” 闻绍:“是吗?” 乔冉不想理一个阶下囚,瞪着他,“当然是了,我家小姐的事我还不知道吗?” 闻绍没话说了。 孰不知他们怀疑的人正在眼前站着。 乔冉大概知道荣妃为什么害夕公主了,确实想借此事陷害陈锦宁,毕竟那段时间陈锦宁对她太好,又在皇后面前多次替她开口,怕是被荣妃注意到了。 而陈相与乔修齐曾也是朝中好友,荣妃怕陈锦宁见过乔冉,并且知道她的身份,为了以防万一,便想除掉陈锦宁。 乔冉心下发冷。 闻绍脑海中一闪,突然又道:“当初进宫擢选的那个乔小冉,陈锦宁似乎对她格外在意?” 公玉夷不着痕迹的瞥了身侧的玲珑一眼。 玲珑又冒了一层冷汗。 “嗯。”公玉夷点头道:“西郊春猎,乔小冉不知所踪,可能死在密林里了。” 闻绍心下有疑,却也无权过问了。 “你接着说,说说私下配药的事。” 闻绍一噎,只好继续道:“药在兰儿那里,也是荣妃突然提议配的,她说是一种假死药,服用过后脉象全无,但神志还是清醒的,关键时刻,能够让兰儿假死出宫。” 公玉夷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闻绍,“你信了?” 闻绍后悔莫及,“我找人看过,似乎就是一种精神药物,我想着有备无患,便让兰儿先留下了。” 公玉夷差点被气笑了。 “若非你和贵妃娘娘的鼎力相助,圣上也不会挨这一刀了。” 闻绍黑了脸。 公玉夷又问,“圣上遇刺前,你为什么提前离宫了?” “是荣妃,”闻绍被自己蠢哭了,现在想想,完全被荣妃牵着鼻子走了,恨道:“她说时机到了,今晚就送兰儿出宫,而她也会想办法出宫,条件是出宫后,我必须送她离开京都。” 闻绍相信了。 他太着急了,太想带着林芷兰离开,太想达成复仇的心愿了。 听到这,事情的原委也大概明了了,乔冉夹着嗓子,换做玲珑的声音道:“荣妃从来没想过帮你,她只是想借你和贵妃的命扰乱众人视线,以助于自己逃离而已。” 闻绍抬眼,“可荣妃不还是死了?与我的下场又有何区别,哼!” 没来得及走还是…… 只有乔冉知道,自己因担心空含烟突然进宫,打乱了荣妃逃走的计划,最后关头她舍身救了自己。 对于荣妃,乔冉心里还是感谢的。 救命之恩,此生无以为报了。 乔冉退了出去,打算去看看空含烟,可刚到关押空含烟的门口,一个背影便机警的回过头来,乔冉暗道不好。 “姚、大将军好。” 又是这个瘟神! 姚玉泽显然还记得她,狐疑的目光盯的人头皮发麻,“你怎么在这?” 乔冉小脑袋转的飞快,“回大将军,奴陪着我家小姐来问话。” 姚玉泽寒声,“问什么话?皇城司也是你一个奴婢随意走动的地方?” 乔冉在心底诅咒他下辈子给人当狗奴才。 “大将军息怒,奴解了个手便迷了路。” 这个理由很牵强,姚玉泽莫名觉得熟悉。 “谁传你来的?” 乔冉:“指挥使大人,不信大将军可以去问。” 快去吧快去吧,快去问公玉夷吧! 可乔冉等了半天,姚玉泽都没动,一抬头,姚玉泽神色突然一厉,身影极快的朝乔冉杀过来。 乔冉头大,又又又想试探她! 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乔冉结结实实飞了出来,吐了一口鲜血便满眼震惊的晕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讹钱 姚玉泽也没想到婢女玲珑会飞出去。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有使出全力,而且看玲珑的机灵劲,应当会躲一下才对。 到底是自己太强了还是对手太弱了? 姚玉泽人生第一次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怀疑。 片刻功夫,听到动静的人都出来了,最先跑到乔冉身边的是陈锦宁。 “乔、玲珑!” 陈锦宁心下一急,差点就将乔冉的身份喊出来,可看到姚玉泽,便猜到事情不简单,幸好反应的快,应当没被人发现。 “玲珑!”陈锦宁过去时,乔冉已经彻底昏迷了。 反正陈锦宁哭声那么大,也没有唤醒乔冉的神志。 公玉夷紧随其后,看了一眼便深深凝起了眉,吩咐身边人,“快去传太医。” “来人,将玲珑姑娘送进屋。” 乔冉是被那个好心人抱进去的,她也不知道。 待平躺到床上,才偷偷拉了一下陈锦宁的手。 陈锦宁先是一惊,随后又擦了擦眼泪哭笑不得。 “怎么回事?跑到我皇城司来伤人?”公玉夷开口质问姚玉泽。 姚玉泽此刻心烦意乱,总觉得自己没使那么大力气,不应该啊? 可他又没有证据,沉着脸道:“刺客还没有抓到,对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公玉夷扶额,“那是陈小姐的随身婢女,她能是刺客吗?” 话一出口,公玉夷就有些心虚,可只能强装有理的看着姚玉泽。 姚玉泽抬眸,“你没有觉得她不对劲吗?” 公玉夷心想,她当然不对劲了。 可现在他也不能说啊! 陈锦宁既然知道乔冉无事,便放心的撇下她出来战斗,姚玉泽针对她乔姐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一直是乔姐姐保护她,今天她也得替乔姐姐出口气。 于是出来正好听到姚玉泽的疑问,当即凶巴巴道:“姚大将军不由分说就打伤玲珑,玲珑作为我的婢女,你怀疑她,就是怀疑我了?” 姚玉泽还没有和陈锦宁正面打过交道,在他的印象里,相府嫡女是个温温柔柔的性子。 可今日听她开口,也不是个善茬。 可朗朗乾坤之下,到底是自己打伤了人在先,只能先赔罪。 “一时失手,陈小姐恕罪。” 陈锦宁鼓着脸,“你一时失手就差点打死玲珑,这要是传出去,惹外人猜忌,岂不是毁了我相府名声。” 姚玉泽心想不至于。 “我向陈小姐赔罪,今日确实是我鲁莽了。” 陈锦宁:“受伤的不是我,姚大将军跟我赔罪有何用?” 姚玉泽剑眉微蹙,难不成让他去和一个婢女赔罪? 看出了他的不愿,陈锦宁愤愤道:“我今日进宫探望皇后,是指挥使大人叫我过来问话,早知道来了要挨打,就不来了。” 公玉夷实在冤枉,连忙解释,“确实是我叫陈小姐过来的,既然玲珑姑娘是在我皇城司伤的,这医药费我皇城司承担,再赔玲珑姑娘一些补偿如何?” 陈锦宁不在乎钱,可她觉得乔冉或许喜欢,便假装为难道:“赔多少?” 公玉夷和姚玉泽实在没想到,陈锦宁还真要上了。 可话已经说出口,万万没有收回的道理。 公玉夷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两?” 陈锦宁一想,一百两她也给的起,摇了摇头,“玲珑吐了那么多血,恐怕伤到根本了,万一……” 公玉夷立马改口,“五百两。” 陈锦宁不为难他,转而看向姚玉泽,“姚大将军打人,就一点赔偿都不担吗?” 姚玉泽没有说话,他真是倒了霉了。 陈锦宁学着乔冉的腹黑,有模有样的开口,“姚大将军责任更重,八百两吧,玲珑后半生的药,伤的这么重,以后也干不了重活了,这些钱,起码能让她维持生计。” 姚玉泽脸黑成了茄子。 陈锦宁福了福身便扭头进去看乔冉了。 公玉夷突然有些心疼姚玉泽,他可知道,姚玉泽家刚刚被烧,现在家徒四壁。 哦不,四壁也没有了,他没有家,更没有钱了。 下个月的俸禄还没发下来,就是发了也不够八百两。 “那啥,我先给你垫上吧。”公玉夷拍了拍姚玉泽的肩以示安慰,好心劝诫,“下次别这么冲动了。” 姚玉泽浑身散发着沉沉的死气,缓了好一会才好,“闻绍审的怎么样?” 公玉夷道:“进去我慢慢和你说吧。” 太医来替乔冉紧急诊断了一番,得到的结果是伤及肺腑,怕是小命难保。 传到公玉夷和姚玉泽耳朵里时,两人明显都愣住了。 尤其是姚玉泽,“我没伤她内里。” 公玉夷问:“陈小姐和玲珑人呢?” 属下回答,“已经走了,陈小姐通知了坤宁宫,皇后宫里派车将她们送回相府了。” 虽然是个婢女,却也惊动了皇后。 公玉夷叹了口气,这次真算姚玉泽出门不看黄历了。 乔冉回到明兰阁后,喝了副药便活蹦乱跳了,她的伤看似严重,实际是调动内力的假象,太医没瞧出来。 捧着讹回来的一千三百两,和陈锦宁五五分赃。 陈锦宁第一次干这种事,激动的不得了。 她第一次赚这么多银子。 “乔姐姐,你说哥哥知道了会不会训我们?” 毕竟是不义之财,有点心虚。 乔冉摸摸她的头,“不会的,你哥夸我们还差不多。” 陈锦宁笑了笑,“我想哥哥了,今晚乔姐姐你去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带上?” 已经好几日没见过陈疚了。 乔冉想到陈疚如今的病情,编了个借口,“等过几天我带你去清居,这几日你哥很忙,忙累了还得早睡,曲老盯得紧。” 陈锦宁失落的低下头,“那就过几日。” 乔冉走之前又叮嘱她屋里的箱子不能让其他人看到,这才一个人返回了清居。 解老十告诉他陈疚恢复了,乔冉却还是在门口做了很足的心理建设才进去。 伏在案前的陈疚看见乔冉进来,抬起头笑了笑,略带玩味的开口,“听说你进宫后讹了不少钱。” 乔冉走过去,“这你都知道了?消息也太灵通了。” 陈疚又笑了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返程 陈疚抬起头,乔冉过去自然的拉住他的手,明明还未立秋,可陈疚的手却比常人的凉很多。 乔冉心下难受,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故作轻松道:“我给你暖暖手,快别写了。” 陈疚将案上的书卷合上,笑眯眯的拉着乔冉坐下,“说说吧,敢讹姚大将军和公玉兄的钱,这世上怕也只有你一人。” 乔冉很是得意,“姚玉泽他活该,一点点教训而已,让他长长记性。至于公玉指挥使,我没想讹他,是他主动花钱平息纠纷的。” 陈疚说不过她。 两人挨的近,陈疚一扭头就能清晰的看见乔冉细腻润滑的脸蛋,说起话来表情古灵精怪的。 联想到最近京都抓盗贼的事,陈疚开口,“你连人家宅子都烧了,心里的火气还没消?” 乔冉被当面拆穿,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那也算他倒霉,谁让他总是针对我。” 唉。 陈疚叹了口气,有些同情巡防营,抓贼邀功之日遥遥无期啊。 “说起来,我也发现姚玉泽盯着你不放,你们之前可有仇怨?” 乔冉愣了愣,还没做好和陈疚坦白身世的准备。 “可能他怀疑我是乔小冉,毕竟,西郊密林里我出过手。” 陈疚:“可西郊密林是后来的事,你初进宫那会,姚玉泽就处处针对你。” “啊,”乔冉敷衍撇过这个话题,含糊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他可能……认错人了吧。” 陈疚垂了垂眸,也不再多问。 乔冉把今天宫里得到的消息和陈疚一一说了,“现在京中事情平息,荣妃和闻绍也相继落网了,至于他国细作,皇城司会暗中探查,圣上的病也有太医院。指挥使也答应过了,皇城的任何事情,他每月都会托人给你来信,所以我陪你回蜀中,休养一段时间好不好?” 京都就是个魔窟,谁进来出去都得褪一层皮,乔冉可是真真受教了。 只要能离开这,她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安安稳稳陪陈疚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陈疚显然还在犹豫。 乔冉使出杀手锏,身体慢慢倾斜贴近,双手环住陈疚的腰,头靠在他的肩上柔声柔气道:“陈瑾舟,我们回蜀中好不好嘛?” 陈疚僵挺挺的一动不动,良久才轻声道出一个“好”字。 乔冉偷笑,小样,这还拿不下你。 她渐渐也发现了,陈疚虽然体弱,但韧劲极强,重情重义,如今宫里的乱虽然暂且平息了,可圣上常年被荣妃下毒,能拖多久还不一定呢,太子到现在没立,说不定皇城内还得乱上一乱。 陈疚心里肯定不愿意离开。 劝说的效果哪有美人计见效快。 乔冉兴冲冲的去安排了,陈疚得休息,她临走之前又在呆愣的陈疚额头落下一吻,直接绝杀。 “等东西都装好了,我们便启程回蜀中。” 不等陈疚应声,乔冉便大步出了院子。 她刚走,一个黑衣人从屋里冒出来,对陈疚十分尊敬。 陈疚抬手摸了一下温热的额头,声音不似以往那般冷厉。 “说。” “回公子,天枢已经查清楚荣妃的真实身份了,”黑衣人毕恭毕敬,“荣妃原名赫连小瑶,是平景赫连金的庶女,同蜀中的赫连小萱是一母所出。这些年,赫连小瑶借势往平景递出了不少消息,使得赫连金在赫连一族中身份地位也备受尊敬。同时赫连小瑶也是平景细作的主要领导人,而她身边的如风如烟便是传话人。” 陈疚冷笑,“怪不得我查了几次,都没发现异样,竟是赫连氏的人。” 将赫连氏的女子都能送往大梁当细作,可见平景下了一盘多狠的棋。 黑衣人低着头,“公子,顺着赫连小瑶继续查下去,可要我们将所有可疑之人都杀了?” 陈疚淡淡道:“处理干净。” 这次定要设法将大梁境内的细作一网打尽! 毕竟,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黑衣人离开之前,陈疚又给他交代了一项任务。 而乔冉找到卢津,神神秘秘的说了半天,卢津一转头便全说给了陈疚。 “姑娘也不想想,指挥使大人冒这么大风险,没有的公子的游说,大人怎么可能同意。” 陈疚瞥了卢津一眼,卢津立马闭嘴。 解老十在旁边皱了皱眉道:“公子,真的要带空含烟回蜀中?” 在圣上中刀这件事上,不管空含烟无不无辜,她都得死。 就连江陵王府,也少不了重责。 从皇城司换尸,偷偷将空含烟救下带出京,若是事发,可不是受累那么简单。 解老十不同意陈疚为了一个无关的人担风险。 陈疚道:“既然公玉夷都答应了,你们就暗中帮着点,等出了京,我在和乔乔说。” 如何安置空含烟,一切由乔冉做主。 清居的下人收拾的很快,定的是次日午时离京,乔冉早上去了趟相府。 一听乔姐姐和哥哥要走,陈锦宁哭花了脸,吵着要跟着一起去。 乔冉哄劝了好半天,才在陈锦宁依依不舍的目光下拜别。 原本巡防营查的严,乔冉还怕他们出不去,况且车队里还藏着她让周木从明兰阁搬出来的箱子。 一旦被发现,当场就得被按倒。 可没想到异常的容易,官兵只是简单盘问便放行了。 一出京,头顶的天都蓝了,空气都变得新鲜了,乔冉感慨,她又重获自由了!! 回蜀中的路得有好几天,中途陈疚的盲聋症又复发了一次,乔冉偷偷的照料他,却还得骗陈疚,她忙着照顾空含烟,跑来跑去不方便,就和空含烟一块住。 陈疚不知道听清了没,“嗯”了声。 乔冉还是上车下车的跑,只是陈疚并不知道而已。 离京三日后,空含烟终于醒了一会,她伤的太重,待看清救她的是乔冉,哭了会便又睡了过去。 一路上买贵重药材,乔冉的箱子很快就空了一个,她不由得后悔,早知道再偷点别的了。 若是让京中的大臣听见,都得气得吐血。 一路上走走停停,半个月后才到达蜀中,知州闵和裕亲自来接,将一行人送回了别院。 闵和裕对乔冉也十分客气,关心的问了陈疚的身子,乔冉道:“谢大人关心,公子一切都好,就是舟车劳顿所以累着了。” 闵和裕连忙告辞,不打扰陈疚休息。 别院虽然几个月没回来,可和乔冉离开时没什么两样,风景秀丽,泉清水净。 第一百四十章 寻药 自回到蜀中之后,每日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有官员,也有客商。 陈疚在皇城司任职的事已不是秘密,更何况外面传他受公玉夷器重,日后回了京都是要高升的。 因此来探访的人中少不了巴结的。 可大多都被解老十给挡了回去,称别院暂不接待外客,于是这些想攀交的人便把主意打在了乔冉身上。 听说陈公子早已成婚,他的夫人更是国色天香。 没几日,就有蜀中贵眷送来了请帖,木香拆开读给乔冉听,好奇道:“姑娘,秋菊宴你去吗?” 乔冉头也不抬,“不去。” 她最近死缠烂打的跟着曲老学医呢,曲老给她安排了药理,今日必须背会,明日还检查呢。 木香随手将请帖扔了,她就猜到姑娘不会去的。 “等周木回来,你叫他来找我。” 木香应下便退了出去。 乔冉活动了会筋骨,刚准备去看看陈疚醒了没,木香就说周木回来了。 乔冉将人叫了进来,连忙问,“怎么样?” 周木颓丧的摇摇头,“属下奉姑娘的命,在黑市问了一大圈,都没人知道归虚真人的下落,丹道观里的药童说是云游去了。” “那丹道观里的药呢?有买一些吗?” 周木更失落了,“没有。” 乔冉不解,“丹道观不卖?” “不是,”周木道:“属下也打听了,丹道观已经两个月不出丹了,观中人也遣散了,就剩下几个小药童,黑市里传是得罪了什么人,不让开门做生意了。” 怪不得归虚真人云游去了。 乔冉打算亲自去一趟黑市了,傍晚时分,换了身干练的衣裳,乔冉便带着周木去了黑市。 “姑娘,武团长他们也回托月馆了。” 乔冉又去了托月馆,本来要一起回蜀中的,可武阳他们出城的文书耽搁了,就比乔冉迟了几日。 托月馆正门关着,乔冉从后门进去,她动静不大,可还是引起了程开霁等人的防备,差点打起来。 “是我。”乔冉躲过葛青青的木头桩子,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扫视一圈,“你们干嘛呢,乌烟瘴气的。” 葛青青惊喜的叫了声“乔乔”,便随意的擦了擦手,“我们打扫卫生呢,乔乔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不过你们这是打扫卫生呢还是搬家呢?” 况且这破院子,所有家当加起来值不了五两银子,收拾什么呢。 满院子的土。 乔冉进了屋,武阳几人也都在,招呼着乔冉坐下,武阳道:“乔乔怎么过来了?” “想去拜访一下丹道观,听说你们回来,就进来看看。” 程开霁面带微笑,“乔乔不是看不上丹道观,觉得人家是骗子吗,现在怎么想去拜访了。” 乔冉也是病急乱投医了,虽然丹道观早就被武阳他们研究透了,里面的丹药都不适合陈疚服用,可现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她和曲老商量了一下,可以借丹道观的炼丹术好好钻研一下。 武阳:“只是黑市的丹道观现下没落了,怕是登门拜访也没用。” “团长知道归虚真人的去处吗?”乔冉问。 武阳沉默了会,“其实就算乔乔你不来,我也打算去一趟青州。” “青州?”乔冉立刻明白过来,“团长说的是青州那边的黑市?” 武阳点点头,“青州属于大梁边境,与别国互通商贸,因此那地下黑市也更加繁华,这些年一直没时间去一趟,说不定能找到帮助公子的奇药。” 程开霁:“团长提起边境,我倒是想起来一个沙漠小门派,叫方洞府,府址就在青州境外,传闻方洞府以异术自居,说不定那里也有奇药。” 武阳:“我也正有此意。” 乔冉没听过方洞府这号地,便安安静静的坐着。 裴成虎道:“可方洞府也只是听过,地处沙漠,几乎没人能找到他们所在地,更不要说进入洞府了。” “这倒也是,”程开霁长舒一口气,“不过也别灰心,说不定就被我们给找到了呢,再说也不是没有人去过方洞府,公子身上的春秋不就是出自方洞府吗。” 乔冉一愣。 武阳却喝住他们,“春秋的事,可不要随意再提,被有心人知道了,公子危矣。” 其他人都乖乖应下,只有乔冉抓住了重点,“春秋当真是出自方洞府?” 武阳沉声,“是,还是相爷当年亲自到方洞府求来的,只因方洞府的掌权者曾欠相爷一个恩情,春秋给了相爷,便还清了。” 乔冉还想再问,武阳就接着道:“自那以后,相爷和公子都派人探寻过方洞府的入口,却再未找到。” 乔冉心疑,这世上竟还有这么神秘的地方。 不如…… 乔冉晚上回到别院,便将自己想去青州黑市寻药的想法说了,陈疚不同意。 乔冉软磨硬泡,“瑾舟瑾舟瑾舟,我保证出门不惹事,全须全尾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 陈瑾舟被她磨的耳尖烧红,却还是坚决的开口,“青州路远,又靠近边境,常有匪盗之患,你去了我不放心。” 乔冉露出她的肱二头肌给陈疚展示了一下,“我身强体壮,就算遇到匪盗也打的过,打不过也会跑,你就让我跟着武阳大哥他们去吧。” “还是不行。” 乔冉泄气,“为什么呀?” 陈疚表情落寞,低声,“乔乔你如实说,是不是因为我的病……所以你才要冒险去青州?” 乔冉见陈疚快要哭了,连忙拥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陈瑾舟,你是我在这世上最最重要之人,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的,眼下青州可能有治你的药,我不能眼睁睁的等着,我必须去。” 陈疚:“是我连累了你。” 乔冉松开他,一脸真诚,“我爱慕你,何谈连累,如果我这次不去,日后我一定会后悔的。” 陈疚自知拦不住她,只能应允,“乔乔,药找不找得到无所谓,我只要你平安。” 乔冉凝视着他,突然没忍住在陈疚额上亲了一口,笑道:“放心,我快去快回。” 哪怕是回了蜀中,曲老依旧愁眉苦脸的,只因陈疚的病没有好转的迹象。 乔冉不能坐以待毙。 她无法静等爱人死亡,就算需要短暂的分离,她也得尽力去寻救命良方。 “陈瑾舟,等我回来。” 乔冉一离开,陈疚便恢复了冷漠的神情,与黑衣人说了声“尽快去办”便继续低头看书了,全然不似乔冉在时那般柔情。 第一百四十一章 青州 乔冉从来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说要去青州,一日后便出发了,蜀中快要入秋,曲老说了,等入了冬,陈疚的身体怕更加扛不住。 临走之前,她亲自下厨给陈疚做了糕点,又故意逗了陈疚好半天,才恋恋不舍的策马离开。 陈疚在别院门口送她,直到人影都看不见,才被解老十掺着回屋。 却说乔冉这边,她一心要为陈疚找到救命良药,因此一路上除了马匹吃喝,他们几乎不眠不休的往青州赶,越靠近青州,自然风光越是荒凉。 武阳他们先一步去青州探路了,因此与乔冉同行的只有程开霁。 程开霁递出水壶,等着乔冉喝了口才徐徐道:“青州地处疆界,离皇城太远,而青州王近十年来也不曾受诏入京,因此比周边各州物资都要匮乏上些。” 乔冉下了马,步行在青州街道,眼看繁闹的景象,忍不住笑出声,“程大哥说的物资匮乏,也是传言吧?就因为青州王不受待见,所以也没人乐意亲自来青州走一走,一传十十传百的,富饶青州便成了鸟不拉屎的地。” 程开霁舒怀,“青州有黑市啊。” 乔冉同他对视一眼,往武阳他们订好的客栈走去。 黑市不隶属朝廷管辖,青州黑市也鲜为人知,青州王也刻意隐瞒,所以才将黑市利益能用在青州城内,让青州百姓过上富裕的生活。 乔冉若非亲眼所见,也被外头的传言蒙骗了。 青州街上多见奇装异服的外族人,可见这里通贸的生意做的很不错。 在客栈汇合,大家伙终于能饱餐一顿,他们将餐食要到了屋子里,边吃边谈。 裴成虎道:“我已经去试过了,青州的黑市不好进。” 乔冉疑惑,“你也进不去?” 裴成虎一脸沉重,“我拿出黑市特批的文书,青州黑市也不认可。” “怎么会这样?”程开霁皱眉,“托月馆在蜀中黑市是落了户的,我们几人的名字都登记在册,按照黑市的规矩,我们将托月馆由蜀中迁到青州,只要交够了使用费,也是可以的,为什么会进不去?” 武阳:“那是之前的规矩,黑市的规矩改了。” 程开霁更愣了,“什么时候改的?” 托月馆一点信都没收到。 “我们午时去问,青州黑市的守门人说的。”裴成虎道:“现在要进黑市只有三个法子。” 乔冉:“那三个?” 葛青青脑袋瓜子灵,把那守门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了,当即复述道:“第一,有黑市协会长老的推荐;第二,每人交一万两金;第三,替黑市杀榜上要犯。” 乔冉听完,就想敞开口骂青州王了,又想到黑市应当不属于青州王,得连着协会一起骂,青州王肯定与黑市达成了某种合作。 太黑心了!! 第一条规定,得靠人脉! 第二条,靠财力!!可就是金銮殿进去一个人也值不了一万两啊!! 这和抢钱有身份区别!!抢你一万两,还赠送一个入市名额?? 至于这第三个条件,拼的又是实力,还得是真才实学的高手,黑市都杀不了的人,谁有命去杀? 程开霁咂舌,“我们不认识什么协会长老,蜀中的都不熟,更不用说青州了。” 葛青青补刀,“我们也没钱,七个人得七万两金。” 山年苦中作笑,“就是去偷,一时半会也偷不出这么多钱。” 苟富贵:“那我们去杀人?” 武阳紧皱眉头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黑市榜上的,都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难杀。” 葛青青痛呼一声,“那怎么办,我们岂不是进不去了?!” 作孽啊,不会青州黑市的门都没进去就得灰溜溜的回去吧。 武阳也被难住了,转而将目光放在乔冉身上,“乔乔,你怎么想?” 乔冉吃了口青州特色羊肉烤饼,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油,才道:“若是想满足第二条,我可以出去赚点,七万两不行,一万两还是可以的,先进去一个人。” 裴成虎不同意,“我们对青州的巡防和青州王的作风都不清楚,一万两金也不是小数目,初来乍到,不能引起城中官兵的注意。” 乔冉三两口将羊肉烤饼吃完,打了个响指,鼓着嘴说:“裴大哥说的对,所以第二条可以暂时备用,那眼下能施行的就只有第三条了。” 充当杀手接黑市的单。 他们一行人是生面孔,又刚来青州,每日扎堆在一起容易被注意,因此兵分三路。 武阳和裴成虎年纪大,可以继续扮做闯荡江湖的兄弟在青州明着探查。 山年和苟富贵混迹在赌坊、乞丐等旮旯里打听情报。 葛青青留在客栈做后勤。 乔冉还是和程开霁一起,先去试黑市的水,一男一女都背着刀剑,看着就是练家子,好接单。 短短半日,他们的情报团就组建完成,大家都没有异议,乔冉和程开霁便率先出发了。 两人特意换了身青州本地的服装,为了隐藏身份还遮了面,才从七拐八拐的巷子里叩了黑市的门。 青州黑市外面的布局倒和蜀中的没什么太大区别,破破烂烂的门都差不多。 叩门后没一会,门从里面打开,守门的是个白胡子老头,看似年纪大,可那双精明警惕的眼睛,便不能让两人轻敌。 老人上下打量着他们,操着浓浓的口音,“年轻人,第一次来,进不去回去吧。” 乔冉心下震惊,守门老头居然毫不犹豫就说出他俩第一次来,况且他俩都遮了脸,难不成黑市进进出出的人,他都记住了? 单凭这一点,老头就不简单。 程开霁客气的拱手,“我们是来接单的,杀谁,尽管说便是。” 老头轻蔑一笑,“黄口小儿,跑来找死不成?” 乔冉露出她手里的金纹木牌,“黑市的规矩,我们都懂,不用废话。” 老头看见乔冉的金纹木牌,眼神微动,虽说青州黑市早就不用木牌来当进出的凭证了,可能在其他两个黑市拿到金纹,也不是一般人。 “抽签。”老头拿出一罐签,放在两人面前。 乔冉和程开霁迟疑了会,虽然不懂什么意思,可也没开口问,由乔冉伸手抽了一根。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接单 乔冉把抽出来的签拿在手里,程开霁伸头看,“乔乔,上面写的什么?” 乔冉摊开,只见一掌长的木签上写着三个字,郎光耀。 显然是个人名。 乔冉抬眼看着守门人,“是杀这个人吗?” 守门老头微微一笑,“抽中谁就是谁。” “哦。”乔冉面无表情。 老头盯着她许久,还以为乔冉吓傻了,完全没想到乔冉压根不认识榜上人。 “你确定要去杀此人?”老头不甘心似的又问了一句。 乔冉依旧淡淡的“哦”了声。 “你可知道他是谁?” 乔冉随手将木签插怀里,“谁?” 老头无言,还真是惜字如金。 不知道了算了,黑市也有规矩,不透露榜上人身份,老头此刻的心情跟见鬼了一样难受,摆摆手将大门“嘭”的一声关上,“十日内杀了此人,可让你们一伙人进黑市。” 他说的是一伙人,那就证明杀一个人大家都可以进去了。 比花七万两来的划算。 乔冉心情还不错,一扭头却发现程开霁的表情跟吃了什么难以言喻的东西一般,要死不死。 “你咋了?” 程开霁露出一个难看的笑,“乔乔你知道郎光耀是谁吗?” 乔冉:“我上哪儿知道去。” 程开霁:“提醒你一下,青州王。” 乔冉也彻底傻眼了,“青州王??” 她一个初入青州的人,一来就去杀青州王? 疯了吧! 乔冉转身拍门,就要把签退回去,她有胆子却没命啊。 “……最疼爱的儿子。”程开霁才把话说完。 乔冉又回过头看他,“不是青州王本人?” 程开霁点点头。 “那就好,”乔冉拍拍胸脯,“还以为让我去杀王爷呢,青州王再不受宠,杀了他皇城里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啊。” 幸好幸好!是他儿子。 程开霁的脸色却更难看了,“乔乔啊,完了完了啊。” 乔冉也是回去后才从武阳的口中得知,杀郎光耀比杀青州王还难,郎光耀是青州王独子,至于为什么是独子。 便是因为青州王另外七个儿子全死了。 乔冉将这一切归于他祖上风水不好。 为保证郎光耀多活几年,青州王将最厉害的暗卫和兵力都派给了儿子,每天十二个时辰贴身保护,别说杀他了,就是百米内靠近一下,都绝无可能。 乔冉一听,那还杀个屁啊! 她的身手不近身又如何轻易取人性命? 青州王府坐落一整条街,名为青龙街,这若是让皇城知道了,怕得派金吾卫过来屠龙了。 郎光耀弱冠之年,风评却极差,乔冉打听到郎光耀早上会出门吃一家羊肉泡馍,乔装打扮一番便到小店街上等着,可没一会来了一队青州军,直接将整条街都清空了,乔冉也被清了出去。 随后王府马车上下来一坨人。 对!就是一坨,因为郎光耀太胖了!肥头大耳的,靠近他三尺之内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油味! 有这儿子,青州王还不如绝后。 胖子哼哧哼哧的被三个人搀扶着往羊肉店去,那家店乔冉昨天路过,只是店铺打烊。 猜测是为今早迎接贵客做准备。 胖子的随身侍卫吩咐店家,“还不快把你们的泡馍端上来。” 店家是一双夫妇,颤颤巍巍的行了大礼,却不敢站起来,半跪着去端早就温了一早上的羊肉,还有天没亮就爬起来烙的热饼。 “小、小王爷、请、请用。” 夫妇二人中的男子磕着头说,只见他刚说完,胖子就长嗅了一口,就在乔冉以为他会大快朵颐,连吃几碗后扬长而去时。 结果胖子只低头喝了一口羊汤,便将桌子掀了,滚烫的羊汤撒在夫妇二人的身上,两人却一声不吭的跪着。 乔冉远远瞧着,她是习武之人,眼力比常人好些,十分震惊。 紧接着就听胖子说了句什么,便又被人搀扶着要走。 这就不吃了? 结果下一刻,就传来夫妇二人惊恐的叫声,老远便看见喷射的鲜血和滚落的人头。 人群里阵阵低惊,却没人敢上去为夫妇二人收尸。 等街上青州军散了,乔冉才得知是羊汤烫了郎光耀一口。 问了百姓,又得知这是常有的事,基本两三天就会发生一起,可那是青州小王爷,权势滔天,视人命如草芥。 “可恶!”乔冉愤怒,“怪不得黑市要杀他,就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程开霁也对此人深恶痛绝,抛开黑市的单,他们就算行侠仗义都想取郎光耀的性命! “乔乔,现在怎么办?刚才也看到了,我们近不了他的身。” “去黑市。”乔冉沉着眉,再一次敲响了黑市的门,冷冰冰的说:“我不进去,我买消息,一千两。” 守门人还真把消息卖给了她。 郎光耀最爱吃东西,几乎是来者不拒,因此除了外头的吃食,他府中的厨娘也数不尽数,但基本五六天就得换一批。 能活着从青州王府出来的厨娘少之又少。 而明日,就是招揽厨娘的日子,因为青州百姓深知郎光耀的残忍,所以青州王府给的工价再高,也没几个人去应聘了。 而乔冉要去。 程开霁不放心,“乔乔我陪你去。” 乔冉:“王府只要女的。” 这条件怕就是为了防止刺客混进来,而女的就比男的安全的多。 “放心,”乔冉换了身青州厨娘的质朴衣裳,对他们道:“让我一直当厨娘可能会露馅,可一两个菜我还是能做出来。” 没人见过乔冉下厨,关键她也不像会下厨的样子,大家更担心了。 乔冉:“青龙街你们也没办法靠近,只有我完成任务想办法出来了,大概五六日后王府换厨娘,我混在尸体里出来。” 这是目前唯一的法子。 乔冉收拾好便拿着王府提前发放的身份牌去青龙街报道了,因为没有厨娘去应聘,所以王府现在提前给看准的姑娘发牌子了。 到她们这一批拿牌子人进府的日子,谁不去就杀全家。 简直惨无人道! 乔冉找到一家人,给了一笔钱,把身份牌买过来了。 她现在叫翠红。 青龙街王府门前,弱小抖擞的厨娘有四五个,乔冉排在最后。 “翠红!” 乔冉学着惊惧的样子,低着头往前站了站,“在、在。” “会做什么菜式啊?” 乔冉想了想:“粤菜。” 因为她在组织时最讨厌吃食堂的粤菜!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大厨 青州偏北,挑选厨娘的嬷嬷明显没听过粤菜。 “听着倒新奇,行了,都进去吧。”嬷嬷扭着胯,把一行人带到了王府的大厨房。 真的是乔冉见过最大的厨房!各类厨具、调料、应季的时蔬、肉类等等。 嬷嬷一声令下,“每人先做一样最擅长的,交由我们小王爷品鉴。” 乔冉撸起袖子,目光直接扫向肉食区,她脑海里已经想好要做什么了! 食堂一天吃三顿的白切鸡。 上辈子都快吃吐了,只因为有个厨娘肉食只会做鸡,而且只会做白切鸡。 都不知道组织招她进来干嘛,可能是关系户。 乔冉精心挑选了一只刚杀的鲜鸡,别人都忙活的热火朝天,只有她不紧不慢的给鸡去腥做美容。 旁边的两个厨娘深知王府冤魂无数,自进来后便一直在抖,双手都拿不住菜刀。 乔冉瞥了她俩一眼,忍了半天还是低声开口,“这道菜做好还能活到晚饭,不然死的更早。” 两个厨娘经她一提醒,哆嗦的更厉害了,可到底听进去了,哭了一会便开始忙活起来。 乔冉已经上锅蒸鸡了。 嬷嬷见她不紧不慢,也没有其他配菜,就简单一道鸡,叹着气摇了摇头。 郎光耀十分挑食,整个青州都被他吃遍了,可还是不停的抓厨娘来做新花样,即便色香味俱全,摆盘十分精致的,他一口不高兴都得杀人。 至于清淡的,更不用说了。 嬷嬷想,小王爷口味重,就没吃过清淡的。 但凡饮食清淡,都不至于走路需要人抬。 唉,好好的一个貌美小娘子,就要殒命在王府了。 乔冉不知道嬷嬷的心理活动,因为她正在专注的调灵魂小料汁,热油一泼,她尝了一口,瞬间惊为天人!! 这是她最成功的一次! 蒸鸡的过程中,洗了个手,在厨房门口站了会,大概扫了一圈能看见的王府布局。 这是她每到一个陌生地方的习惯,只有掌握了布局,才能最快的测算出逃跑路线。 其他人菜品刚准备好的功夫,乔冉捞出蒸好的鸡扔凉水里泡上了,只差斩块摆盘这一项工序了。 嬷嬷又过来欣赏了一下她的菜品,这一次眉头皱的更深了,许是见时间还早,提醒道:“小王爷喜欢油水多的膳食,你这……” 乔冉淡定的指了一下油碟,“诺,里面放油了。” 嬷嬷心想,那点油水还不够小王爷一口喝的呢。 斩块装盘,乔冉撒了点绿蔬点缀,便摆到了嬷嬷面前,莞尔一笑,“嬷嬷,走吧。” 嬷嬷被她问愣了,“这就好了?” “好了,嬷嬷不要大惊小怪,等小王爷尝一口就知道了。” 嬷嬷第一次见上赶着送死的。 可王府戒备森严,又十分重视小王爷的安危,所以她留了一个心眼,特意亲自送乔冉过去。 七拐八拐,走了好几道抄手游廊,才到郎光耀住的院子,他正在院子里狂吃。 全是油腻甜腻的东西。 嬷嬷恭敬的给侍卫说:“新来的厨娘,做了新的菜式。” 侍卫看了眼乔冉接过,打开食盒皱了皱眉,冷笑了声便走了三道测毒的程序。 乔冉也在此刻彻底放弃了下毒的想法。 “小王爷,”侍卫端过去放到院里的豪华石桌上,“厨娘做的新菜式。” 不出意外,郎光耀只瞅了一眼就要大发雷霆,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素净的菜! 简直该死! 可乔冉怎么能让他掀桌呢,突兀的开口,“小王爷吉祥,小的这道菜是跟着村里的一位百寿老人所学,他每日都吃,说是能清心健体,延年益寿呢。” 郎光耀七个哥哥都死了,自己也最怕死。 乔冉的话让他掀桌的手一顿。 随即朝乔冉看过来,“你敢耍我,我就将你碎尸万段,做成这鸡的模样。” 乔冉心下骂他,面上却还是小心翼翼的解释,“小王爷尝尝,这鸡入口即化,却不像爆炒那般重,沾上料汁,更是清爽解腻。” 郎光耀被她形容的口水直流,竟真的伸出筷子沾上小料汁尝了一口,当即瞪大了眼睛。 青州偏僻,饮食以大块的牛羊肉为主,或大炒或烧烤,凉拌菜十分少见。 乔冉赌郎光耀喜欢尝新鲜菜式,尤其他很少吃的。 大不了和未央宫一样,拼死一战。 为了陈疚,她愿意冒险。 “小王爷可还满意?” 郎光耀一口气吃了半盘,“好吃……好吃……” 乔冉低着头,“能给小王爷做餐食,是小的地荣幸。” 郎光耀赞赏的看向她,一时间对新厨娘这个人都喜欢了起来。 立刻下令,“你,到我的小厨房伺候着。” 乔冉跪谢隆恩,郎光耀殊不知是引狼入室。 见自己最不看好的厨娘瞬间得了郎光耀的喜爱,嬷嬷恭喜的话却说不出来,这姑娘怎么真上赶着送死呢,小厨房比大厨房死的更快啊! 郎光耀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就是一壶茶温度不合适,都得血溅三尺。 乔冉被派到小厨房后,一下午都表现的十分谄媚,又连着给郎光耀露了两手,做了份最简单的清蒸鲈鱼外加一份饭后甜食栗子糕。 郎光耀却跟着了魔一般,喜爱的不得了,甚至将其他厨娘都抛在了脑后,让这群可怜人多活了一下午。 乔冉也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厨艺,这三脚猫的厨艺功夫,怎么回事? 难道她突然开窍了? 不过乔冉也没纠结太久,因为在她泡了壶八泡台后,郎光耀一高兴赏了她一千两,乔冉信心倍增,欢欢喜喜的收了。 “小王爷的恩情,小的没齿难忘!”乔冉腆着脸巴结,“只要小的能为小王爷做出最美味的佳肴,得小王爷赏识,小的死而无憾啊。” 郎光耀显然十分受用,第一次大笑着问了厨娘的名字。 乔冉殷勤道:“小的叫翠红。” 郎光耀嗤之以鼻,“这名不好听,爷赏你一个,改成翠儿。” 乔冉:“……” 接触过才发现,郎光耀是该死,但他胸无点墨,榆木脑袋里除了吃没别的阴谋诡计,只要能躲开他身边的暗卫,乔冉便能悄无声息的杀了他。 乔冉需要静待一个时机。 第一百四十四章 美味 乔冉顶着大厨的称号,一连两天在郎光耀跟前都十分受宠。 尤其是她的奶油蛋糕、水果夹层,一口下去酸酸甜甜,郎光耀连主食都不吃了,让乔冉变着花样给他做各种口味。 乔冉狗腿子一一应下,郎光耀这次大手一挥,赏了她五千两。 乔冉舍不得走了,她多留一日,就能赚到钱啊。 那可是真金白银。 如此一来,郎光耀院里的下人对乔冉都尊敬了几分,看乔冉往上凑的劲,就不是个心怀仁义的好人,万一不小心得罪了她,人家再去小王爷耳边吹几口风,小王爷非杀了他们不可。 乔冉很享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优越感,走路都昂首挺胸。 “小王爷,”乔冉端着切好的果盘放到郎光耀跟前,“小王爷可曾听过一味活鲜?” 郎光耀被勾起了胃口,“翠儿你快说,那是什么美味?你赶紧给我做出来。” 乔冉躬着腰,笑嘻嘻道:“会做会做,小的昨晚研究了一夜,今日决定让小王爷吃上这道美味。” 郎光耀口水直流,“还是翠儿对我最好了。” 谈起吃的来,郎光耀智商低的像个孩子。 乔冉继续勾着他,“小王爷可知,这活鲜一定要在牛犊活着的时候剔去内脏筋骨,再辅以鸡鸭鱼虾滋补,腹中放入食料,烹出来鲜嫩无比啊。” 小王爷没见过生挖牛犊,却见过生剥活人啊,他想了一下,“没动两刀就死了,怎么能让牛犊活着呢?” 乔冉立刻摇头,“死了就不鲜了,活着才能锁住精华,小王爷不想尝尝这天地间最嫩的活鲜吗?” 郎光耀狂点头,“想!翠儿,我想。” 乔冉温柔的给他解释,“小的家中有一种祖传秘方,能让牛犊在去筋挖骨时失去痛觉,甚至还能正常进食。” 郎光耀睁大了眼睛,“神奇。” “是这样,”乔冉顿了会假装为难,“可是……” “翠儿你快说。” 乔冉才勉为其难的开口,“小王爷有所不知,在此项工序进行时,周围百米内不能有其他人和鸟兽,否则惊了牛犊,牛犊就感知到痛觉就死了,这道美食也就失败了。” 郎光耀:“这有何难,我这就命人腾出一个院子,给翠儿安安静静做这道美食。” “谢小王爷。” 不出半个时辰,乔冉就拥有了一座独立的大院子和一头傻乎乎的牛犊,以及各式各样的菜品。 她先是在院中假意挑选蔬菜,实则注意这周围的一举一动。 果然,有暗卫盯着她。 乔冉不动声色,慢悠悠将所有菜品都准备好,然后便走到小牛犊跟前,从其他角度看过去,她磨了磨刀正要下手,还没碰上小牛犊,小牛犊便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乔冉大惊,喊了声:“怎么会这样!” 小牛犊口吐白沫,晕死了过去。 乔冉找到郎光耀,将这个情况告知,郎光耀还没来得及生气,乔冉就开口问,“小王爷可保证院子周围百米一个人都没有?” 郎光耀的眼神怒冲冲的射向一个角落,随后对乔冉道:“翠儿,我再给你拉头牛犊,你快去。” 乔冉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她刚走,郎光耀身边的侍卫就道:“小王爷撤了盯翠儿的暗卫,会不会……” 郎光耀措不及防给了他一巴掌,“你是蠢猪吗,我撤了盯她的暗卫,我身边不都是人吗,她有什么本事能害到我,你们都是废物吗!!” 侍卫一想也是。 若真是要对小王爷不利,应该想办法清空小王爷身边的人才行,一个厨娘,盯不盯又能怎么样。 于是也放下了心。 乔冉开工前便告诉郎光耀,该工序要一天一夜,所以不可打扰。 所以直到夜里,乔冉都一个人待在大院子里。 郎光耀还在睡梦中,突然鼻间萦绕着一股勾魂般的香气,好醇香的肉汤! 郎光耀顿时睁开了眼,一脚踢醒两个侍卫。 “快来抬着点!” 侍卫将郎光耀抬到院里,郎光耀大嗅了一口,“小厨房今晚可赏,太香了!” 他赶紧到小厨房,却发现院里的小厨房今晚做的是素食,当即大怒! “找死!敢瞒着我做肉汤,来人,给我砍了!” 小厨房的两个厨娘惊恐的跪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祸临头,“小王爷饶命!奴不敢私藏啊……” 有个侍卫提醒,“小王爷,好像是那个院里的。” 郎光耀抬起头看了几眼,“翠儿!” 侍卫:“应该是。” “这是做好了?”郎光耀恨不得飞过去大饱口福。 侍卫又硬着头皮提醒他,“小王爷,翠儿说得一天一夜,天还没亮呢,小王爷这会过去……” 怕会毁了食物,回头一怒之下大开杀戒,倒霉的还是他们。 唉,命怎么这么苦呢。 郎光耀也想起了乔冉的嘱咐,本想再忍一忍,可肚子“咕咕咕”叫个不停,他又想品尝最美味的活鲜,又等不到明天。 于是他一甩手,“你们别跟过来,我自己去。” 尽量不带人,他自己去就尝一口,尝一口就回来。 不仅侍卫不同意,郎光耀身边的暗卫都现身了。 “小王爷不可。” 郎光耀踹了他一脚,暗卫生生受下,“你敢阻拦我,我就把你们全杀了!” “小王爷就是把我杀了,也不能独自去。” 郎光耀暴怒,“我就吃一口东西,你们却千百般阻拦,这里是青州王府!是我家,谁敢在这里杀我?青州谁敢与我作对?” 暗卫冷汗连连,青州确实没人敢和小王爷作对。 “翠儿一个小小厨娘,能有什么本事,滚开。” 他们知道,再阻拦一次,郎光耀就能直接取他们性命。 虽然是暗卫,却也怕死。 关键时刻,郎光耀身边的侍卫战战兢兢道:“那翠儿确实百般巴结小王爷,哪里敢开罪您呢,不如这样,小王爷进去品尝美味,如果一刻钟后小王爷还未出来,我们就进去?” 郎光耀突然眼皮一跳,又想起了七个冤魂哥哥,可敌不过美味的诱惑,还是答应了。 一刻钟而已,对青州王府的暗卫来说,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能冲进去,想来小王爷不会有什么危险。 郎光耀拖着沉重的身体,擦了擦口水独自往乔冉的院子里去了。 我的活鲜啊,我来啦!! 暗卫们等了一刻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看看,一进院就发现院里只有一口大锅。 里面香味四溢。 “小王爷?” 是不是在屋里? 暗卫们没见到翠儿,以为两人正在屋里品汤,他们确实感知到屋里有气息再浮动。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进市 “小王爷?属下进来了?” 两个暗卫对视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推开了门。 “不好!” 映入眼帘的哪里是他们的小王爷,是一头小牛犊,正悠哉悠哉卧在地上打瞌睡。 两个暗卫叫来了院外的侍卫,一群人得知小王爷不见了,顿时紧张起来。 “快找啊!” 院里的大锅越烧越旺,暗卫抖着身子靠近,双手一边打颤一边掀开巨大锅盖,里面赫然飘着郎光耀的衣裳。 暗卫倒吸一口凉气,忍着干呕的冲动,可还是差点晕死过去。 “快!快去禀报王爷!” 小王爷他、被人煮、了! 侍卫们当场吓晕两个,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魂魄下地狱的场景。 他们都死定了。 可暗卫们在沸腾的锅里打捞了半天,除了一身衣裳与碎肉,却不见一点儿骨头。 不对。 暗卫们心存侥幸,小王爷应该没在锅里。 “找翠儿。” 侍卫们也反应过来,小王爷可能还活着,被翠儿绑架了。 青州王府瞬间灯火通明,青州军将王府长街百米内外都包围了起来,一处处的搜查。 王府密不透风,一个厨娘带着郎光耀,应该跑不出去。 外面人的都发现王府的动静,都害怕的关闭门窗,熄灯躲了起来,王府的眉头谁敢触。 程开霁他们一直暗中盯着王府,得知动静后也飞速聚在了一起。 葛青青等不住,“我去接应乔乔。” 武阳拦住他,“你知道乔乔在哪吗,怎么去接应她?” “别添乱,”裴成虎也皱着眉头,“若是我们当中有任何一个人被青州军抓了,都会成为乔乔的拖累。” 葛青青急的嘴角冒泡,“那怎么办,就这么等着吗?” 程开霁,“乔乔当时说她会混在王府的厨娘尸体里混出来,可这么多天,王府后门没抬出一具尸体。” 没人知道,这是因为乔冉。 她一手新奇的厨艺,把郎光耀哄的服服帖帖,连带着郎光耀对小厨房以及大厨房的厨娘们都宽宏了许多,竟然没人死了。 这批厨娘一边战战兢兢的做饭,一边感恩戴德的希望翠儿能多活几天,好好伺候郎光耀。 可乍得知翠儿竟然是奸细,混进王府的目的就是对小王爷不利时,一帮厨娘们又变得义愤填膺,怪翠儿隐瞒身份,因此连累到她们。 厨娘中出了奸细。 按照王府的作风,她们这批厨娘都得死。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众人当即在心里把翠儿骂了个底朝天,为什么要牵连她们,她们是无辜的啊! 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若是没有翠儿,她们的坟头草这会都开始长了。 人性就是自私的。 乔冉即使猜到了她们会这么想,也无所谓。 她进青州王府的目的仅仅是杀郎光耀,而非救可怜的厨娘。 青州军把王府里里外外查了一遍,没有查到翠儿的踪迹。 王府侍卫们却在后院的枯井里发现了郎光耀的尸体,准确来说,是郎光耀的骨头架子。 而他的肉被剔除过,至于肉去哪了,让人不寒而栗。 因为侍卫们在大院子里最终找到了两头小牛犊。 咦? 锅里不是煮了一头吗? 他们一开始没从大锅里捞出骨头,还庆幸过,以为熬的是牛犊肉汤。 哪里想到,是郎光耀的碎肉所熬。 王妃听到这个消息,直接口吐鲜血晕死了过去,青州王大发雷霆,头发都多白了几根,下令封锁青州城,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至于郎光耀血淋淋的骨头架子,没人敢去处理,最后还是暗卫忍着内心的恐惧收敛的。 郎光耀的头颅就盯着他们,在骨架上显得十分诡异。 王府内没有厨娘翠儿的踪迹。 青州军查到了翠儿的家,却得知三日前一家三口便举家搬迁,离开了青州,具体去哪了没人知道。 就连他们在衙门的户籍,都不翼而飞。 一家三口!青州王用脚都能猜到,凶手买了厨娘翠儿的身份,给了一大笔钱,让他们远走高飞了。 在青州军满城搜索的时候,乔冉已经成功和托月馆小分队汇合,一行人乔装打扮进了黑市。 只要脱离暗卫的监视,乔冉离开青州王府还是轻松的。 在程开霁他们愁眉苦脸时,乔冉利索的翻窗而入,几乎没说两句话,一行人就清理掉自己住过的痕迹,去了黑市。 黑市的人消息灵通,自然知道郎光耀被杀了,他们一亮出任务牌,就进去了。 即使进了黑市,她们也丝毫没有停歇,再次乔装打扮,换了行头,戴上斗笠,分成三队才悄无声息的隐秘到了黑市中。 青州黑市和蜀中不一样。 黑市长老们和青州王有合作,说不定会把他们交出去,所以他们只能速战速决。 乔冉和程开霁皆一身褐色男子装扮,带着斗笠,找到了丹东堂。 青州的丹东堂不如蜀中的丹道观名声大,且这里的人并不太信奉丹药,主要还是里面的丹师本事不精,坑蒙拐骗的事做的多了,还经常吃死人,所以大家越来越不信了。 可乔冉和程开霁还是把所有丹药都买了一些回去,拿给曲老研究。 打听了一下归虚真人的下落,也没人知道。 倒是武阳和裴成虎,因为常年给陈疚寻药,对陈疚的病情也清楚,让他们在黑市里碰见了一只圣草龟,产自蓬莱,常年吸收蓬莱仙气,已经隐隐有化形之气。 不同于四五年前武阳历经千幸在东海找到的那只,那只圣草龟当时都救了陈疚一命呢。 而眼前这只,更是不同凡响。 两人谈了半天价,卖家一点儿不松口。 “七千两,爱买不买。” “小兄弟,能不能再便宜点?”武阳好声好气,同摊前灰扑扑的小少年沟通,“能不能一千两卖给我们。” 少年唇角一抽,匪夷所思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对一和七有啥误解?” 有这么砍价的吗!! 会不会算数? 神经病。 少年一气之下开始赶人了,这可是他从师叔院里好不容易偷出来的,卖亏了他寝食难安啊! 突然,面前被拍了一叠银票,“七千两,他不买我买了。” 小少年拿过钞票数了数,开心的把龟递给买主,“好好好。” 他走之前还阴阳怪气的对武阳和裴成虎道:“买不起就别出来丢人,我的货有的是人买。” 武阳和裴成虎被噎住。 两人看向破财的乔冉,“你哪来那么多钱?” 一旁的乔冉耸耸肩,“郎小王爷赏的。” 武阳几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千音 在黑市待了一夜,这里有黑曜石作顶,全天都亮如白昼,黑市不大,几个时辰足以逛个来回。 而青州黑市因为私下与外族通贸,珍稀药材还真不少。 乔冉一行人各自搜罗了一些,不管有没有用,先都带回别院再说。 程开霁还买了几株灵芝,本来一行人除了乔冉就穷的叮当响,所以掏钱的事自然而然的落到了乔冉头上。 可一晚上眼看着几万两都出去了,乔冉还能从怀里不停的掏出银票来。 葛青青凑在山年耳边,“乔乔怎么那么有钱?” 苟富贵听见他俩说悄悄话,忍不住道:“会不会是乔乔趁我们不注意,偷别人的?”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竖了个大拇指慢慢跟上了。 乔冉的银票当然是偷的,她黑市逛了一圈,早不知道顺走多少个荷包了,就连买圣草龟的七千两,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小少年身上“拿”了回来。 就不知道那小少年发现后,有多伤心欲绝了。 “下一站去哪儿?”乔冉见逛的差不多了,黑市的氛围也隐隐不对,他们得尽快离开了。 裴成虎道:“去千音阁。” 乔冉想了一下,刚才经过时她瞥过一眼,是个青楼。 不错,青州黑市是有一座青楼的。 能开在这里,东家必然有些来头,乔冉好奇的眼睛根本藏不住事。 武阳主动给她解释道:“根据江湖上的消息,千音阁是天枢的一个据点,想找到方洞府,唯一的方法就是来这问问。” 方洞府乔冉现在知道了。 虽分离于诸国之外,可却是诸国掌权者向往之地,不容小觑。 而这天枢又是什么势力? 武阳:“没人知道天枢的背后掌权人是谁,只是天枢一经创立,就一跃成为天下最大的情报组织,以及暗杀组织,他们的凝聚力十分可怕,保密工作更是绝无仅有。” 那倒是和她前世所在的组织差不多,倒卖情报连带着杀人越货。 乔冉突然对天枢来了兴趣。 千音阁的入门费更是贵的离谱,乔冉拿出全部身家,也只凑够了一万五千八百两。 程开霁:“只够一个人进去。” 乔冉想提醒他,明明只够半个人。 刚才人家千音阁的人说了,一个人得一千六百两。 可他们凑来凑去也就这么多了,乔冉想顺手再偷点,可不知道啥原因,千音阁门前半天都没人经过。 他们傻愣在原地。 门口的姑娘身着纱裙,捂着嘴清笑一声,“要不各位公子筹够了钱再来?” 乔冉微微皱眉,她堂堂鬼手,竟然被几两碎银为难住了。 正在她垂头丧气打算暂且离开时,里面传来一个清透的女声,“花娘,是什么客人,让你等了那么久。” 门口的姑娘回过身,微微拂礼,“姐姐,他们银子不够。” “哦。” 女子走出来,打量了她们一会,白纱素裙本就衬的她仙气飘飘,可待人见了她那妩媚万千的容貌,却又打心底里觉得纱裙烘托不了她万分之一的美。 乔冉的容貌就已经是绝色了,可与眼前的姑娘相比,差点败北。 一行人犹如被下了定身咒,痴迷住了。 花娘又低声道:“姐姐,他们只有一万五千八百两,一个人都不够呢。” 女子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乔冉身上,嘴角的笑浓了三分,“这位小公子倒是清秀,看着让人心里欢喜。” 乔冉一听,对方是个颜控。 她当即露齿一笑,睁着大大的眼睛,“可是姐姐,我们还差二百两,姐姐能不能发发善心,让我进去啊。” 花娘努努嘴,这小公子怕是想多了,姐姐最是严苛,才不会因为他可爱就让他进去呢。 可一转眼,女子就轻声说:“行呢,给你打个折,你进来吧。” 花娘:“……” 说好的分文不少呢? 这不是千音阁的死规矩吗? 可乔冉脆脆的说了声“谢谢姐姐”,已经屁颠屁颠的跑进去了。 花娘只能委屈着小脸关上门,姐姐莫不是看上那小白脸了。 不可以哇,男人最是会哄人的,万万不能信啊。 花娘快步跟上。 乔冉跟着女子进了小厅,厅里花香四溢,布置的很是清雅。 女子落了座,示意乔冉也坐。 乔冉也是个颜控,她毫不遮掩的大大方方欣赏美人,甜甜道:“我叫乔乔,敢问姐姐怎么称呼?” 女子又垂眸笑了声,“妹妹叫我千音就好。” 乔冉一点不惊讶于对方识破自己女扮男装一事,能在黑市将入门价要这么高,又与天枢扯上关系,必然不普通。 乔冉乖巧,“千音姐姐。” 千音慢悠悠喝了口茶,“小嘴真甜,说吧,来我千音阁做什么?” 乔冉:“想打听方洞府的消息,就不知姐姐能否提供一二。” 千音虽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可端茶的手却顿了一下,“方洞府可不好找。” “所以才来求教姐姐,”乔冉莫名的很喜欢千音,诚恳道:“若是姐姐知道什么,万望告知,乔乔日后定报答姐姐恩情。” 千音眉眼舒展,“说什么报不报答的,我见妹妹投缘,如果真知道方洞府的入口,自然就告知了。” 乔冉:“所以想找到方洞府真那么难吗?连姐姐都不知道。” “嗯。”千音叹了口气,“方洞府的入口一直在变化,进去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我只能告知妹妹待出了青州城,一直往沙漠走,方洞府以沙布阵,所以每当洞口大开时,会形成沙暴以掩盖洞门的痕迹,若是有缘,说不定方洞府会迎你们进府。” 乔冉有些失落。 她与方洞府素不相识,除非瞎猫碰上死耗子,否则方洞府没有理由首肯他们进去。 拜别了千音,乔冉离开了千音阁。 她以为托月馆众人会在门口等着,可出来后却一个人影都没见。 乔冉问了一圈,才知道他们被一个年轻的公子叫走了。 谁? 难不成是青州王府的人,已经查到这了? 乔冉来不及多加思考,就顺着路人的指点去了茶楼,刚进去就在一楼看见了熟人。 “卢津?”乔冉惊奇道:“你怎么在这?” 卢津拱手,“姑娘,公子来了。” 陈瑾舟来了? 千里迢迢的,他怎么来了? 还有,他的身子怎么受的住一路奔波? 乔冉的惊喜须臾间转成了惊吓,奔跑着上了二楼。 第一百四十七章 思念 乔冉承认,她刚离开蜀中就开始思念陈疚,思念他温朗的笑声,思念他柔情的双眸,思念他性感的唇…… 她从来没这么思念过一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陈疚从一颗发芽的小树苗,逐渐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狠狠的扎根在了她心里。 那片最柔软的地方。 推开门的一刹那,向来粗糙的她忍不住抬手整理了一下鬓发。 当看到一身青衫坐在桌前的熟悉面容时,乔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开口的嗔怪却怎么都说不出。 乔冉把自己憋了个大红脸。 陈疚比她淡定的多,冲乔冉招招手,低低道:“过来。” 乔冉着了魔一般,乖乖的过去了。 陈疚的掌心依旧有些凉,青州可比蜀中冷多了,乔冉翻手捂住他冰凉的指尖,才像个小媳妇似的嗫嗫道:“你、你怎么来了?” 陈疚:“做了个梦,梦见你拐了人家小媳妇浪迹天涯不要我了,我害怕你真做出这种事来。” 乔冉一双眸子瞬间睁的透亮透亮,“我怎么会去拐别人家的小媳妇。” 明明是你更招小娘子喜欢好不好。 陈疚展唇,“喏。” 乔冉被他上下戏耍的眼神逗的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袭男子装扮,耳尖变得热热的。 尽管这样,乔冉还是很心疼陈疚来找她,“穿这么薄,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办呢,早知道蜀中你也待不住,我就不让你离京了。” 陈疚欠欠道:“我带了曲老一起来呢。” 乔冉被噎住了。 她身上时而飒爽,时而冷漠狠戾的那股劲,仿佛只要一靠近陈疚便被净化了。 任谁见着此刻的她,都会被她的无辜所迷惑。 乔冉也曾幻想过与陈疚正式相恋后的场景,应当是陈疚主内她主外。 好比如陈疚在家养花练字,她在外大杀四方,常常为了赚钱四处奔波,一两个月才能回一趟家。 若是找到好药材就带回来,碰见新奇玩意也带回来。 等有一天,她找到能够彻底治疗陈疚心疾的药,便陪他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至于孩子……唔,她还没想那么远。 可实践与理想似乎都是大相径庭的! 原本该一心主内的丈夫总是管不住脚,成天往外跑。 这会正把她刚捂热的指尖抽出来轻轻压在她盈盈腰肢上,不怎么正经的勾着笑,“瘦了。” 乔冉:“……” 陈瑾舟何时学会这一套了? 她那个原本内敛害羞的小对象呢? “哪瘦了?”乔冉抓住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故意压的更贴合一些,坏笑道:“你再好好量量,要不我凑近点,你一寸寸量?” 说着她整个身子就朝陈疚倾斜下去,女子身上残留的皂香沁入鼻尖,反倒一寸寸的破开了陈疚的心防。 乔冉看见他的脸“嗖”地全红了。 “怎么不量了?”乔冉坏心大起,鼻尖都快碰到陈疚的唇了,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极具占有性的目光把陈疚整个包住,“陈瑾舟,你还想量哪儿,嗯?” 陈疚人往后仰着,快要跌倒了。 他艰难的垂下眸,呼吸不稳,道:“乔乔,我身子不好,现在还不能……” 乔冉:“?” 不能什么? 他脑子里装的啥?这就想歪了! 乔冉知道再不敢逗了,不然自己真有点禽兽了。 低头瞧着陈疚那故意撒娇卖萌的表情,乔冉浑身的劲瞬间全熄了,缓缓起身,目光闪躲道:“你身子以后会好的。” 陈疚:“……” 乔冉一问才知道,她出门没两天,陈疚便缠着曲老,带着解老十一行人往青州赶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陈疚硬是扛着他那羸弱的破身子到了青州。 人都已经来了,她还能赶回去不成? 况且也舍不得啊。 唉…… 乔冉重重叹了口气,把曲老从隔壁屋叫了过来,“他的身子,跟着我们当真行?” 不出所料,曲老擦着眼泪告状,“乔姑娘,你可再劝劝公子吧,肯定不能跟着你们啊!” 乔冉小声自言自语,“我也劝过了啊,这不从京都劝到青州了吗。” 曲老:“这青州城环境也太差了,公子明明很不舒服却非要忍着,这有什么好的,若是让相爷和夫人知道了,还不得着急死啊。” 陈疚瞪着叭叭告状的曲老,想让他再别说了。 哪知曲老已经被气疯了,这一路上提心吊胆,他此刻精神都有些抑郁了,这会子当着乔冉的面,直接不搭理陈疚,美美的告了一状。 乔冉哄了老头好一会,才让曲老安静下来。 “我们在黑市买到了不少珍稀药材和丹丸,”乔冉别无他法,只好道:“还得麻烦曲老筛选,不知道这些东西对陈瑾舟有没有用。” 曲老在乔冉回来之前已经看过了,点头道:“有用。” 乔冉略微放下心来。 陈疚:“我现在留在蜀中,也只能延缓衰竭而已。” 乔冉:“胡说什么!” 陈疚愣住。 “以后再不许说这种丧气话,”乔冉凶巴巴道。 陈疚做了个闭嘴的手势,乖乖去收拾包袱了。 好在黑市上的药材有用,对陈疚的治疗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晚上武阳他们讨论,“不能让公子跟着,得送他回去。” 程开霁一行人点头赞同。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真正的凶险还在出青州城后。 沙漠极苦的环境,陈疚根本承受不住。 “乔乔,”程开霁道:“别犹豫了,公子就不应该来。” 乔冉看了他们一眼,“我也知道。” 可是…… “他从蜀中赶过来,身体已经是负重了,再让他原路返回,我问过曲老了,不妥。” 怕是也撑不到蜀中。 武阳震惊,“没想到公子的病,重到了这种地步。” 乔冉低声,“其实京都一行,早就伤了他的根本,若非我们雪域一行的舍利和雪汤调和,已经……” 所以陈疚没有说谎,他留在蜀中,也是等死罢了。 程开霁:“所以乔乔打算带上公子。” “也不妥,”乔冉摇头,“方洞府能不能找到还不一定,沙漠环境太恶劣,他不能去。” 程开霁:“那把公子留在青州?” 陈疚恐怕不同意。 “我再同曲老商量商量,”乔冉起身,“大家也快休息吧,我去看看陈瑾舟。” 第一百四十八章 卖惨 原本乔冉他们打算尽快离开青州城的,毕竟青州军还在到处通缉凶手。 郎光耀的死已经满城皆知。 乔冉入住的这家客栈,大部分都是外地人,可店老板是本地的,一大清早就有青州军进来三番五次的查看。 店老板积极配合,态度很好,却是一问三不知,并没有将乔冉他们供出来。 “那老板人还挺好的。”葛青青关上窗,拍了拍胸口。 虚惊一场。 要不是公子突然造访,他们都混出城了。 程开霁道:“郎光耀的所作所为早就引起民愤了,他现在死了,大家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葛青青道:“怪不得店老板昨天还特意叮嘱我,让我们没事别出门。” 因为他们是最后来住店的一批人,而且同郎光耀的死期不谋而合。 所以店老板也怀疑他们吧? 葛青青侥幸,幸亏杀的不是什么大善人。 正说着,乔冉推开门进来了。 程开霁问道:“可商量好了,公子留在青州城还是?” 乔冉淡淡抬了下眼皮,“他同我们一道去。” 大家明显都愣住了,可这个结果却又好似在意料之内。 乔冉没说动陈疚。 “我们绕路走,从青隘峡走。” 武阳听罢,沉默了会便点头答应了。 团长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是乖乖配合,一行人收拾东西,等陈疚休养两日,便动身绕路。 青隘峡在青州城往北靠东,峡长数百里,可谓是绕远了。 青隘峡一分两半,后半部分路程其实已经出了大梁境内,与平景的大荒山快接壤了,可大荒山是平景的一座废山,因为距离平景皇城太远,又不适宜开采或居住,周围数百里同样渺无人烟。 所以倒不用担心遇上平景边军。 待出了青隘峡,也就到达传闻方洞府入口所在的那片沙漠了。 可这样一来,路程得慢至少两个月,因为陈疚得随路休息。 本来几日的路程,得花两个月去走,路上的吃食与衣裳都得多备上些,武阳带着大家伙出去采买了。 “公子给这么多钱,就是买一年的吃食都够了。” 武阳吩咐,“尽量挑好的买,乔乔和公子路上都得用。” “好嘞,老大,保管挑最贵的买。” 乔冉没跟他们出去,她跟着曲老学了一阵子,把个脉还是略懂一二的,帮陈疚检查了一遍,将药箱收回去才道:“马车我已经让解老十重新装过了,轮子也换了,里面都铺了厚厚的毛毯,安置了小榻,尽量让你舒服些。” 陈疚轻轻揉着方才被乔冉捏过的手腕,“好。” 乔冉没好气的盯着他,“我再问你最后一遍,非要跟着我去吗?” 陈疚眨了眨眼睛,耍赖道:“乔乔去哪我去哪。” 乔冉:“……” 听说方洞府里高手如云,乔冉不仅是去寻药,也是为了去探查‘春秋’的真相,她魂穿异世的真相。 陈疚戳了戳乔冉气鼓鼓的小脸,卖惨道:“其实我知道方洞府一行的凶险,就算幸运找到了入口,却也不知道会经历什么,何时才能回来。若是耽搁太久,我怕也是……等不到乔乔回来的那日了。” 又说这种丧气话,乔冉还未发作,就被陈疚突然拉入了怀中。 她懵了。 只听陈疚温声道:“索性跟着乔乔一起去勇敢面对未知的风险,就算是要死,也能死在乔乔身边。” 乔冉心软了。 待乔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又被陈疚哄了,当即质问他道:“你最近身边伺候的都有哪些人?” 陈疚虽有疑惑,却还是掰着手指头一一答了,“解老十,卢津,还有个打探消息当斥候的周木,带了五个暗卫,两个车夫,三个普通侍卫,哦……还有一个曲老。” 乔冉将这几个人一一排除了,呢喃道:“不对呀。” “什么不对?”陈疚立马坐的扳直,“天地良心啊乔乔,你知道我身边从来不要丫鬟伺候的,有了你之后更不允许了。” 乔冉狐疑,“还是不对,那你最近动不动就耍赖粘人,还故意撒娇装可怜,谁教你的?” 陈疚以前可不这样。 他是温柔谦逊,坚韧内敛的贵公子,学不来娇柔做作那一套。 他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 陈疚被乔冉追根问底的眼神盯的发毛,随口诌道:“解老十教的。” 乔冉怎么不太信呢。 “真的?” “嗯,”陈疚十分肯定的点点头,“他怕乔乔轰我走,才出此下招。” 乔冉打算问问解老十,别瞎教,回头教怀她家瑾舟了。 解老十还不知道自己背了口大锅,在乔冉堵住他,嫌弃的丢下一句,“一个五大三粗大老爷们,以后别学后院姨娘那一套。” 解老十一头雾水:“……” 可乔冉的话作用不大,陈疚非旦没改,还愈发熟练了。 “乔乔,我看大家都这么叫你,倒显得我和他们一样了。” 乔冉抬眸,“那你想怎么叫?” 陈疚:“乔儿?不行,我听赫连怀这么叫过你。” “小冉?唔……也不行,听着像哥哥叫妹妹。” “冉冉?还是不行,像长辈。” “阿冉?”陈疚停顿了一会,“这个好,我之前是不是这么叫过你?” 乔冉:“有嘛,我不记得了。” “我伤心了,”陈疚苦着脸,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乔乔都不记得与我在一块的美好时光了。” 乔冉:“……” 看来她得再好好找解老十谈谈了! 刻不容缓,乔冉出了院子就堵住了解老十。 解老十还没从乔冉上次莫名其妙的“侮辱”中缓过来,就又被重重伤害了。 乔冉双手叉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解大护卫啊解大护卫,你!陈瑾舟他心思单纯,没与多少人打过交道,也不懂情爱里的弯弯绕绕,可!!你不能因为他单纯就教他一些……反正你以后不许再教他了。” 解老十满头黑线,“姑娘,我……” 公子心思单纯? 不与人打交道?? “你别狡辩,”乔冉指着他,“一个人性子转变太快,很奇怪的,就算是我也很难接受的!再说了,感情是我们俩的事,你别插手。” 谈恋爱要循序渐进的,哪能一上来就卿卿我我了。 乔冉骨子里还是个保守的小姑娘好不好。 她训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解老十一个人风中凌乱。 “……” 真的没人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暧昧 两日后,一行人终于动身。 乔冉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青州军若是城门口查的严,为了陈疚的安危,她只能装病了。 还得是那种会传染的大病。 可没想到她准备的道具通通没派上用场,车队大摇大摆的出城了。 他们扮的是一队行商,乔冉和陈疚是主子夫妇。 乔冉本想着,严峻的形式下,陈疚或许会被迫唤她一声“娘子”。 结果…… 白准备了。 出了青州城的官道,和出京都的官道可没法比,马车走上崎岖颠簸,幸亏提前在车里铺了毯子,换了装备,否则乔冉都怕颠坏陈疚。 尽管乔冉小心照料,可在出发了不过三日后,陈疚还是染了风寒,马车里时不时传来一声咳嗽。 夜里,陈疚断断发起了高热,乔冉先是用打湿的帕子给他降温,可一个时辰后不仅没降热,反而更严重了。 曲老神色凝重道:“这么下去不行,姑娘,歇一晚再走。” 乔冉推开车门下去,走到解老十跟前问他,“还有多久能碰到留宿的地?” 虽然他们走的慢,可解老十一直让暗卫在前面探路,所以哪里有住处,问解老十最清楚了。 “不远,有个店家。” “好,”乔冉道:“休息一晚。”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每五日住店休整一二,现下看来,两三日就得休息一次了。 不过众人知道后也没什么怨言,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陈疚求药,一切都以陈疚为重。 约莫小半个时辰,他们到了解老十所说的店家,虽然乔冉没怎么行走过江湖,可她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家黑店。 门口连个正经牌子都没有,一块饱经风霜的板子上潦草的写着‘住店’两个字。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凑合住吧。 进了院连个招呼的人都没,卢津带着人将马匹栓在后院,并喂了点草料。 乔冉先推开门进了店,昏昏暗暗的,点着几盏灯,飞快的扫了一圈,她的目光和一楼柜台后打盹醒来的伙计对上。 伙计又长长打了个哈欠,见乔冉孤身一人,无精打采道:“上房一晚500文,下等房300文,住哪个?” 乔冉回头冲院里的其他人招了招手,又扭过头对伙计道:“五间上房,三间下房。” 伙计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忽然拥进来一群人,他当即来了精神,脸上堆满了笑容,“哎呦,贵客们来住店,快请快请。” 不说别人,光是武阳他们,一个个带着兵器,就很摄人了。 更不用说解老十几个了,个个身材健硕,高大威猛,看着就不是什么善茬。 还有个病弱的公子哥,瞧着非富即贵! 伙计将人都迎了进来,才略显为难道:“只是,小店没这么多房间了,只有五间上房,要不诸位挤挤?” 乔冉没同他扯皮,丢下银子带着陈疚上了二楼。 陈疚烧的迷迷糊糊的,乔冉给他盖好被子,刚要起身手腕就被拉住了。 “阿冉……” 乔冉一怔,骨节分明的指尖抓得很紧,乔冉反正没抽出来。 这时,陈疚又唤了声,“阿冉。” 乔冉蹲在床边看他,发热的缘故,陈疚面色潮红,微睁的眼角浸了水珠。 “你醒了,”乔冉手背搭在他的额头,轻声:“还热的很,一会药好了我叫你,你再睡一会。” 陈疚依旧半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乔冉当他烧糊涂了,或者说又听不见了。 “睡吧。” 她像哄小孩一样,用另一只手有规律的拍在陈疚的身上。 可过了半天,陈疚连姿势都没动一下,要不是乔冉看见他眨眼睛了,都要以为他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可是不舒服。”乔冉的小表情凝在了一起。 陈疚这才暗哑着声低低道:“没,就是想多看看你。” 原来他能听见。 乔冉莫名松了口气。 “我承认我非常貌美,可你这会发烧呢,等你好了让你看个够。” 陈疚低低笑出了声,“乔乔,我睡不着。” 乔冉想问他醒了怎么不叫“阿冉”了,这么叫还怪好听的。 可她怕陈疚说多了话难受,便忍着没问,只道:“我陪着你。” “我怕……”陈疚顿了一下,抓乔冉抓得更紧,“怕一觉醒来,乔乔就不见了。” “不会烧傻了吧,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丢下你呢,”乔冉凑近陈疚,“陈瑾舟,我不会离开你的。” 陈疚长睫下的眸子微不可查的颤了颤,藏着乔冉不知道的心事。 待乔冉再欲开口时,才发现陈疚已经睡过去了。 她缓缓抽出发酸的手,掖好被角,自言自语道:“真是越来越拿你没办法了,还没吃到你呢,我才舍不得离开呢。” “快快好起来吧陈瑾舟……” 乔冉又给陈疚喂了一次药,没想到这人睡着了喝药还挺乖的,竟然一口不落的都喝进去了。 后半夜陈疚便退热了。 屋子本来就少,大家都挤着睡,都是习武之人,地上扔个被子就睡了。 因此乔冉也不方便去和别人挤,她抱着被子看了看脏兮兮的地板,又看看床上睡的正香的陈疚,毫不犹豫的蹭蹭蹭上了陈疚的床,舒舒服服的睡了。 陈疚一觉醒来,就觉得身边沉甸甸的,浑身都沉甸甸的,他刚开始以为发烧后浑身不舒坦,可醒了一会便觉得不是这个劲。 眼睛一睁,就和打呼的乔冉撞了脸,他虎躯一震,再看两人的衣物都完好如初,才镇定下来。 怎么就…… 乔冉的睡相算不上好,陈疚费力的把她的小腿抬下去,刚要将她的小脑袋归位时,乔冉醒了。 四目相对。 “……” 问乔冉一睁眼,就看到陈疚快要骑到她身上,双手放在她的颈侧,整个人俯身下来,是个什么感受?再近一点…… 乔冉心想,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就可以亲上了! 陈疚僵住了,突然有点无与伦比,“我、我。” “我知道,”乔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假装害羞道:“我都懂,男人嘛。” 陈疚:“……” 不是、他、没、有! “小舟舟?” 陈疚灵魂被什么击穿了。 “那你还要吗?”乔冉十分认真的问。 陈疚凌乱,“要什么?” 乔冉:“嘴真硬。” 第一百五十章 少年 见乔冉醒了,陈疚红着脸就要起身,却不料一股力量压着他快速下坠,他用力躲避,还是“吧唧”一声亲在了乔冉水嫩嫩的脸颊上。 陈疚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乔冉若无其事的呲着牙笑,“想亲就亲嘛,我又不是不让你亲,扭扭捏捏。” 陈疚:“……” 乔冉笑了几声,虽说她是故意的,可猛地和陈疚这么亲密,她整个人也燥热起来,尤其被陈疚唇亲到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滚烫。 “乔、乔。” “啊?”乔冉笑嘻嘻的直视陈疚,底气十足。 陈疚的眸子晦暗不清,直勾勾的落在乔冉身上,乔冉莫名的打了个颤。 “生气啦?” 陈疚像是在极力的忍耐什么,眼前的傻丫头以为自己占了便宜还笑的不亦乐乎,殊不知睡了一夜,潦草的睡相早就挣开了胸前中衣的纽扣,若隐若现处一片雪白。 陈疚清心寡欲多年,那能受得了这一幕。 他最终还是闭眼拉回了理智,低头克制的吻了吻乔冉的额头,“起床。” 乔冉:“哦。” 当她坐起来时,陈疚已经下床穿戴整齐了。 乔冉的心情非常不错,哼着小曲穿上鞋,刚要穿外衣时,一低头发现胸口敞开着,简直是……有辱斯文。 “陈!” 乔冉红了脸,刚要追问,就见陈疚笑嘻嘻的推开门走了。 乔冉:“……” 罢了罢了! 男人也是自己的,她迟早将这便宜占回来。 一行人休整了一上午,吃饱喝足,黑店的干粮贵的离谱,肉干难吃又贵,葛青青和伙计在大堂里理论。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们也好意思卖这么贵,咋不去抢呢?” 伙计壮着胆子反驳,“难吃你们可以不买啊,荒山野岭的,你知道我们去一趟镇子进货多辛苦吗?又不是非要给你吃。” “开黑店你还有理了,信不信我报官!” 伙计怒道:“你报啊!你现在就去报!” 葛青青:“你等着!” 最后还是程开霁喊了葛青青一声,才终止了这场争吵。 乔冉要了几壶清水,迎面碰上一个打水的少年,少年看了她一眼没搭理,擦肩而过。 乔冉微微蹙眉。 真巧啊。 少年是青州黑市被她七千两买了圣草龟,又转头偷出来的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夜黑店冷冷清清,她们进来时大堂角落的桌子上就坐着一个人,喝的烂醉如泥,瞧着……很难过。 应当是后面发现钱被偷了,过于痛苦所致。 乔冉心里会有那么一丝丝愧疚吗?当然没有! 能在黑市漫天要价的,哪有什么好人。 乔冉当晚遮了脸,因此少年并未认出她来。 不止乔冉,程开霁和武阳应当也认出来了,程开霁还凑过来小声说:“乔乔,是黑市那个圣草龟。” 乔冉瞥了眼,“哦,不认识。” 程开霁愣了愣,乔乔啥时候记性这么差了。 见乔冉不理会,他们也装作不认识,收拾好便出发了。 可走了一会,程开霁又追上来敲了敲马车,乔冉下车一看。 程开霁道:“那小子一直跟着我们。” 乔冉回头,就见那少年没有骑马,靠着两条腿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后面。 “不会认出你了吧?” 乔冉:“我又没干亏心事,认出了又怎么样。” 程开霁翻了个白眼,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昨天从怀里掏出来的一沓银票,分明就是买圣草龟的七千两,哪有买东西给了钱又偷回来的人。 真的是,不要脸。 乔冉坦坦荡荡,晚上他们便正式踏入了青隘关的地界,周围断壁残垣,不过正是因为沙子底下有石头山,所以两边高隘最大程度的阻挡了风沙。 “夜里的路不好走,”解老十下了马,“姑娘,到前面休息一会,吃点东西。” “嗯。”乔冉点点头。 乔冉没让陈疚下车,烧了点热水拿进去,将出发前带的点心热了点。 “还能撑住吗?”乔冉还是有些担心陈疚的身体。 陈疚吃了口点心,喝了口热水,“我没事,撑得住。” 乔冉笑了笑,“我找探路的暗卫打听过了,这一路还是有不少自然胜景的,六十里外有一汪泉,滋养着一片胡杨林,以我们的速度,后天中午就到了。” 青州入秋的早,边境更是,胡杨林一片金黄,跟落入了霞光一般。 乔冉想得是,后天可以在那儿休息一下午。 “倒是没听说过,”陈疚显然也来了兴趣,“我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乔冉知道。 陈疚除了京都,唯一久待过的地方就是蜀中。 “那就把这次当做旅行,”乔冉道:“有我陪着你,就是度蜜月了。” 陈疚:“度蜜月?” 乔冉想了想:“就是只有相爱的两个人才能一起做的事。” 陈疚扬了扬唇,“只有我和乔乔能做的事?” “嗯。” 陈疚忽然低下头,推开车窗望着黑漆漆的外面,“乔乔,你真好。” 乔冉厚脸皮,“我知道啊。” 陈疚笑出了声。 乔冉将车窗关上,给陈疚铺好毯子,温柔道:“你困了就睡,车里烧了暖炉。” 陈疚睡着了他们还得赶路,只不过后面还有几辆马车,曲老骑不了马,大家也得轮流休息。 一个时辰后,车队缓缓向峡谷更深处走去。 乔冉打马停下,对解老十道:“你们先走。” 解老十:“姑娘想去杀了后面跟着的那小子?” 跟了一路了。 乔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人家安安静静走路,我杀了他干嘛?” 真凶残。 别教坏她家瑾舟。 解老十:“……难道不是?” 乔冉打马回去,少年听到马蹄声,下意识就要跑,可他两条腿哪有四条腿跑的快,被乔冉一把提了起来。 乔冉把他半挂在马上,跟上了车队。 少年被乔冉摔的不轻,豆大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乔冉:“……” “说!跟着我们做什么?”乔冉翻身下马,二话不说把剑搭在少年脖子上,威胁道:“不说实话就杀了你!” 少年“哇”一声哭的更凶了。 解老十低声,“不就是要杀人吗,早说我早杀了。” 程开霁一阵胆寒,都太凶残了! 少年边哭边委屈道:“师叔……救我啊……我听你的话,再也不偷偷跑出去了,哇!!” 乔冉:“闭嘴!再哭一声也杀了你。” 少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幼稚 峡谷里一阵风吹过,剑下的少年狠狠的打了个冷颤,虽然不哭了,却面目惊慌的看着乔冉。 乔冉的耳根子一下子清净了。 她收了剑,冷笑了声问:“你想跟着我们去方洞府?好大的胆子!” 少年似乎被问懵了,脑子半天没转过弯来。 而跟过来的程开霁也懵了,乔乔怎么都不隐瞒一下,将他们的行踪说出来了? “方、方洞府?”少年吃了狗屎一样的表情,结结巴巴道:“我没有跟踪你们,我自己……” 他结巴着不说话了。 乔冉冷眉微蹙,“还狡辩,杀了喂狼。” 少年被乔冉周身的冷冽吓住,远处的狼嚎忽远与近,仿佛下一刻就真的冲下山谷将他撕碎。 这次他真的害怕了! 他若是有命回去,一定好好听师叔的话,再也不乱跑了。 外面的世界太险恶了。 少年眼睛一翻,晕过去了。 气势够足的乔冉呆住,“……” 程开霁:“丢去喂狼?” 乔冉看了他一眼。 程开霁犹豫道:“我瞧着他傻不拉几的,也没什么坏心思,倒不像跟踪我们。” “嗯,我也觉得。”乔冉深以为然。 程开霁:“你故意吓唬他?” “嗯。”乔冉收了剑,拍拍手想把少年扛回去,转头一想,当着陈疚的面,她得淑女一点,于是让程开霁扛上了。 程开霁把人扛回去丢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听到动静的解老十过来看。 “晕过去了。”乔冉解释道:“他可能是方洞府的人。” 解老十眼睛一亮,“当真?姑娘怎么知道?” 乔冉:“猜的。” 少年出手就是圣草龟,乔冉留心了一下。碰巧又在黑店客栈遇上,而且少年走在他们前面,进入青隘峡后,虽然他们一直走在前面,可少年却总是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不会刻意离他们太近,又不会跟丢。 一旦遇到危险,确保他能最快的跑到他们身边求助。 走青隘峡,要么是偷渡去平景境内,要么就是绕到方洞府所在的沙海。 很明显,少年不是平景人。 刚才乔冉提到方洞府,他的表情不是茫然,而是被人冤枉后的愤怒,外加一点滑稽的震惊。 他知道方洞府。 乔冉好整以暇,“带上吧,万一被我猜对了,那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了吗?” 队伍里多了一个人,解老十听了乔冉的分析,也觉得有道理,便把人留下了。 少年一晕就是一整夜,期间乔冉他们休息了两次,剩余时间一直在赶路。 好在他们人多,峡谷里的动物也没敢攻击他们。 陈疚刚醒,乔冉就翻进了他的车厢,捧着热乎乎的包子。 “吃早饭啦。”乔冉笑嘻嘻的像个活宝。 陈疚这一夜睡的很安稳,从乔冉手中接过包子,“什么馅的。” 乔冉:“不知道。” 她一口咬下去,唔了声,“牛肉馅的。” 陈疚:“我这个萝卜馅的。” “啊,”乔冉小小疑惑了一下,“两个不一样嘛?那……你吃我这个?” 她家小舟舟是要好好养身体的,得多吃肉。 陈疚笑了笑,“不用,乔乔多吃点,长肉肉。” 乔冉寻思,自己长的挺好的了,再长衣服该穿不上了。 陈疚:“听说你抓了个少年?” “嗯,方洞府的。” 陈疚表示惊讶,“方洞府的人?真没想到,我曾经也让人去找过方洞府,可这个地方好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了呢。” 乔冉眼睛亮晶晶的,抓住陈疚的手,万分真诚道:“陈瑾舟,老天爷都在帮你,帮我们,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在他们都以为这次白跑一趟时,少年就出现了。 “好。”陈疚亲了亲乔冉的手背。 乔冉大概知道陈疚患的是心疾,这要是放到二十一世纪,发达的医疗手段,起码能稳住他的病情,慢慢治愈。 可在这个时代,治愈心脏无疑是天方夜谭,可偏偏这里又存在‘春秋’这等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在这里,乔冉觉得可能真有超出三维的产物,能够干预人的生死。 所以她义无反顾的来了方洞府。 少年醒来后,被卢津他们一顿假刑伺候,还真吐了不少方洞府的事。 顺带问出了他的姓名,庄子瑞。 乔冉笑眯眯的看着庄子瑞。 庄子瑞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比刚才那个大高个用刑具吓唬他还可怕。 “你说方洞府是因为有阵法,所以外人无法踏足?” 庄子瑞欲哭无泪,“嗯嗯。” “什么阵法?”乔冉问他。 庄子瑞不学无术,哪里懂府内高手的阵法,刚要随便编个理由,就被乔冉冷冰冰的打断了。 “不用说了,说了我也不懂,”她挑了挑眉,“你能出来,应该知道怎么回去,跟着你就好啦。” 庄子瑞:“……” 他由方洞府不学无术的小废物,成功变成了带外人往家赶的大废物。 庄子瑞心里有再多的不愿意,可也不敢反抗。 真的会死的。 乔冉也不知道卢津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庄子瑞吓了个够呛。 他们行程慢了点,可还是在午后赶到了胡杨林。 林子不大,靠着峡谷边缘,可因为有一汪清泉的缘故,落叶飘荡在泉面上,倒影着整片胡杨林。 橙灿灿的一片,宛若踏进了另一方世界。 随着一声声的赞叹,大家一致决定歇在此处。 陈疚下了车,也不免被眼前的景色所惊艳,乔冉陪着他到泉边装了水,简单洗漱了一番,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时间要是能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乔冉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异于常人,陈疚的嘀咕被她听到了。 她弯着嘴角笑,“我们以后每年都来这里好不好。” 陈疚:“每年?” 乔冉坚定的点点头,“每年。” 泉水很清,将乔冉的隽长的影子映在里面,陈疚弯下腰伸手去抓,水面波光粼粼,完整的人瞬间散开。 乔冉笑他幼稚,却蹲下来陪他一起抓影子,两人蹲在一起,放声大笑。 解老十远远看着这一幕,脸色逐渐变得沉重。 卢津:“公子很少这么开心,我们不然就……” “别说了。”解老十凝眸,“儿女私情,永远没有公子的大业重要。” 乔冉捧着水又洗了遍湿漉漉的脸,抓着陈疚起身,“我陪你到车上去吧,这水挺凉的。” 陈疚却恋恋不舍,“不去,坐那边。” 乔冉无奈,两人又换了块大石头坐下了。 “乔乔,”陈疚突然面色严肃道:“我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过你。” 第一百五十二章 订亲 陈疚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转瞬间又透着十分真诚。 乔冉不怕陈疚隐瞒,每个人都有过去。 她也是。 只要陈疚现在喜欢的是她,两人相爱,这就够了。 秘密就是要独守的,只要不危害到他人,往深里藏一藏,慢慢遗忘也是一种选择。 乔冉轻松一笑,“你要是现在想告诉我了,我就愿意听。” 陈疚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乔乔,我以前……与她人定过亲。” 陈疚说完后,紧张的看着乔冉的眼睛,生怕乔冉不理他了。 可乔冉只是安静的眨了眨眼睛,又对他弯了弯唇角,“娃娃亲?” 陈疚慌忙摇头,“也不是。” “哦。”乔冉莞尔,“那就是你爹娘帮你订的姑娘?后来应该也没成吧?” 陈疚点点头。 “乔乔,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乔冉嘀咕了声,“傻子。” 随后在陈疚惊讶的目光下,低头吻了过去。 唇部的柔软,却犹如一杆坚硬无比的长枪,横冲直撞的撬开唇腔,直入心底,狠狠地击穿了陈疚宁静的心。 他只听得见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两唇分开,乔冉意犹未尽的抿了下唇角,陈疚心跳加速,伸手扣住她的小脑袋还击了回去。 直至乔冉面色潮红,鼻尖微微湿润他才缓缓放开,看过去,乔冉的眼中漾着水汽,可爱又迷人。 她暗潮着声,“学的挺快你……” 陈疚的嗓音同样好不到哪去,笑她,“乔乔教的好。” 乔冉垂下眸,“你不怕他们看见?” 陈疚:“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乔冉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挑眉,“你这样吻过订亲的姑娘吗?” 陈疚连忙摆手,摇摇头道:“我都没见过她,乔乔可不要怀疑好人。” 乔冉听罢,心里微微的醋意这才沉下去,看来她猜的没错,以陈疚的身体和隐于人后的身份。 陈相若要真给他找一门好的亲事,定然是徐徐图之,这姑娘门第不能太差,家里人心眼却要好,肯定是陈相敬重信任的人。 如此,他才能放心的把陈疚托付出去。 乔冉心里想了一大堆,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陈疚既然对她开口,想来是准备坦诚相见。 那她不问白不问! “你不喜欢她,还是怎么?为啥没成?” 主要是陈疚年纪也不算小了。 陈疚:“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乔冉:“原来如此。” 既然是已逝之人,那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乔冉主动宽慰道:“能被你父亲认可,一定是个好姑娘,来世肯定幸福美满,祝愿她。” “嗯。”陈疚的表情也有些哀伤,想起了不少陈年往事,拉着乔冉的手缓缓道:“她也姓乔,虽然我没见过她,可听父亲说,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 “乔?”乔冉也想起些往事,“那还真是巧呢。” 陈疚:“乔乔别误会,我对她绝对没有男女之情的。这门亲事说是订下了,却也没有让人知道,我也是后来才听说的。” “你父亲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两家长辈私下同意了,父亲还没来得及问我,”陈疚叹了口气,“她家里就出事了。” 乔冉心底没来由的一突,“她家都出事了?” 陈疚的手渐渐抓紧,“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可恶的匪徒!” 姓乔,又与陈相认识,一夜之间被屠? 乔冉一惊。 这怎么听着像自己?? 她问道:“你说的不会是,京都乔府?乔修齐家?” 陈疚睁大了眼睛,“乔乔你知道乔伯伯家?” 乔冉一愣,“听过,当时出了那么大的事,虽然我不在京都,可江湖上也传的沸沸扬扬,好一阵子呢,我和寨子里的兄弟们还讨论过。” 陈疚信了,乔冉暗暗呼了口气。 万万没想到,乔修齐还给她订了这么一门亲事,还真是阴差阳错。 可惜陈疚一直以为,满门被屠。 那乔家小女,也命丧黄泉了。 “别难过了,”乔冉安慰道:“那姑娘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为此事耿耿于怀,她会保佑你的。” 陈疚落寞道:“父亲与乔伯伯兄弟之交,乔府遇难至今,父亲从未放下此事,心里总是牵挂着,想为他们讨回公道。” 乔冉装作疑惑,“此事朝廷不是已经了结了吗?是贼匪作案,朝廷已经清缴了。” 陈疚:“乔乔不在庙堂,不懂朝廷中的暗流涌动,父亲一直怀疑此事另有蹊跷,只是难以查证。” “哦……” 乔冉满不是滋味。 虽然她不是真真的乔家女儿,可到底用了人家身子,猛然知道还有人为乔家记挂,还是很感动的。 只是,真相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现在也只有她大概猜到了乔府被灭门的缘由。 凶手不是贼匪,是金吾卫,是当今圣上! 原因无他,乔家是平景细作。 陈疚苦笑一声,“不说了,吓到乔乔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乔冉也憋出一抹笑,“是啊,都过去了。有些事情,不是非要找到唯一的真相的,陈瑾舟,忘了吧。” 陈疚点头。 可乔冉知道陈疚的性子,既然此事陈相还在暗中寻找真相,免不了有一天被圣上知道。 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一圣上疑心他们,对陈府来说,又是灭顶之灾。 毕竟陈相与圣上不和,已经有了阿宁的前兆了。 乔冉也没心情赏风景了。 牵着陈疚回车上时,她装作不经意的提起,“好多事情,也许真相并不会流露在表面,立场不同,所看到的是非曲直也不同。” 陈疚:“乔乔是说,让我父亲不要再纠结乔伯伯枉死一事了吗?乔伯伯善良正直,没有仇人却惨遭大祸,说不定……是怀璧其罪呢。” 壁? 不就是大梁军事图嘛。 她早就毁了! 乔冉悻悻道:“也许是你想多了呢。” 陈疚看着她,“是吗,乔乔觉得,真是我们多想了?” 乔冉拨浪鼓似的点头,“当然了,别想了,肯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 陈疚也累了,叫曲老过来把脉送药,乔冉看着他安顿好,灰溜溜的跑到一边画圈圈了。 她想了想,还是选择继续隐瞒身世,天知地知她知,一个异世之魂而已,别掺和太多。 装就对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难关 乔冉蹲泉边画了半天圈,才揉了揉闷闷的脑袋回去。 大家也都休整的差不多了,她去找庄子瑞打听方洞府的消息。 眼下还是陈疚的命最要紧。 解老十进了马车,“公子。” 陈疚微微抬眼,却并未作声。 “公子,根据天枢的消息,他们都追过来了,我们的计划凑效了。” 陈疚冷冷道:“她手里没有我们要的东西。” 解老十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乔姑娘。 “那公子,如今是怎么想的?” 解老十下午想了很久,卢津说的对,他们都很少见公子开怀大笑,乔姑娘是个好人。 如果有个折中的法子,能避免这场厮杀,就好了。 乔姑娘是性情中人,她知道真相后,定会满心仇恨,与公子……再无可能了。 车厢里安静了半天,陈疚才道:“按照计划进行。” 解老十道了声“是”,他往队伍前面走,正好碰上欺负完庄子瑞回来的乔冉。打了个招呼,“姑娘。” “嗯,辛苦了,今晚继续赶路。”乔冉拍了他一下,“方洞府里的情况,我摸的差不多了,啧。” 解老十强颜欢笑,“姑娘费心。” 乔冉停下脚步,觉得他怪怪的,“怎么回事,突然这么客气。” 解老十一拱手,大步走了。 乔冉抓了抓头发,“神经。” 按照乔冉的推算,有了庄子瑞这个向导,赶起路来就快的多了。 越往峡谷深处走,快到一半的时候,就靠**景边境了,暗卫传来信,平景最近不太平,青隘峡边境偶尔也有巡视的,所以他们得小心点。 队伍不得不停下来暂作打算。 乔冉拽着庄子瑞,皮笑肉不笑的敲诈他,“你之前走青隘峡,方洞府的人接应你不?” 庄子瑞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可是他笑不出来,苦兮兮道:“我偷跑出来的,我敢让谁接应啊。” “那方洞府的人平时过平景边境,可有什么便利条件?” “不知道。”庄子瑞苦瓜,“府里管的严,也没几个人敢出来,再说了,要不是这段时间有沙尘暴,我怕死,才不会舍近求远从青隘峡绕呢。” 乔冉:“看来你对平景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 庄子瑞没好气道:“当然了,我们方洞府不参与他国之事的,了解那么多干什么。” 乔冉对他竖了个大拇指,“行吧。” 幸好他们没走沙漠,要不然按照庄子瑞的说法,会被困死在沙漠里。 还真是多亏了陈疚,歪打正着。 武阳他们也讨论了一下,大家一致决定继续往前走,眼下已经没有绕的路了,就算是碰到了平景边军,装作方洞府的人先蒙混过关,混不过去就只能硬干了。 再说了,陈疚的暗卫一直在前面探路,想避开也是可以的。 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可走了两天后,陈疚又旧疾复发了。 曲老:“这次更严重了。” 乔冉在车厢外冷着脸,“这一路上不是按时吃药,说可以坚持到方洞府的吗?昨天还好好的,这次怎么没有一点儿要复发的迹象。” 曲老也不知道,“是不对劲,姑娘,公子这次复发的有问题,怕是……” “不许胡说!”乔冉打断他,“今夜我们就要到平景了,已经走了一半路程,再坚持一下,就到方洞府了。” 曲老进了车厢,颤抖着手给陈疚扎针,陈疚高热不止,意识也渐渐不清楚了。 队伍停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两个时辰后,陈疚的热退了点,乔冉仔细检查过陈疚的吃食,没有什么问题。 她去问卢津,“中午那会陈瑾舟叫你进去,你们都说了什么,怎么一会功夫就这样了?” 卢津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乔冉又去问解老十,解老十只道:“公子心事重。” 乔冉万分不解,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到底心里还装着什么事? 难道是乔府的灭门真相? 可那天她宽慰过后,陈疚心里疙瘩也缓解了啊。 更可恶的事,天色一暗,竟飘起了秋雨,更寒了。 武阳低喃道:“老天爷今夜,是要公子的命啊!瞎了眼了!” 程开霁让他别说了,“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会绝处逢生的。” 裴成虎望着幽幽深处,警戒的竖起耳朵,应了句,“但愿吧。” 武阳看他神色不是一般的凝重,追问道:“是察觉出什么了吗?” 裴成虎皱眉,“老大,我心里莫名的不安,总觉得峡谷里有人。” 武阳的功力在他之上,感受了一番,道:“雨越来越大,而且峡谷里动物多,我们现在还没踏过平景边境,公子的暗卫也没带来坏消息,夜里精神点,应当无碍。” 裴成虎点点头。 一下雨,陈疚又反复了。 曲老的药灌了两碗下去,再不能灌了,乔冉浑身湿透,在车厢外恨的跺脚,余光瞥见鬼鬼祟祟的庄子瑞,她二话不说过去将庄子瑞逮过来。 庄子瑞吓得乱叫唤。 “你能救他吗!”乔冉冲他吼。 庄子瑞憋着气不说话,只是瞪着乔冉。 乔冉大声:“你只要能救他,算我乔冉欠你一条命!庄子瑞,你告诉我,你能不能帮我救他!” 庄子瑞被少女的吼声震住,少女眼中的急切毫不作假,让庄子瑞莫名相信,她的承诺就是真的。 况且这几日,他也没受到亏待,最多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 好半天,庄子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我、我师叔给我的,说能保命,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乔冉胡乱的擦了把雨水,抱拳道:“多谢。” 曲老看过保命丹,大为惊诧,虽然最终效果不清楚,可药材成分都是世间罕见,曲老只能分辨一二,犹豫一刹还是给陈疚服了下去。 大雨下了一个时辰,陈疚也在雨停后渐渐转醒。 乔冉陪着他睡,一晚上陈疚的手紧紧抓着她,从未松开。 天光微亮,乔冉的胳膊被压的微微发麻,手腕被陈疚捏出了红痕。 见陈疚睁开了眼睛,乔冉露出劫后余生的笑,“捏这么紧,怕我跑了?” 陈疚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悸,“乔、……” “有埋伏!!” 外面喝声大起,乔冉松开陈疚,紧紧的关上车门,动作一气呵成。 陈疚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只掠过乔冉的一片衣角,却什么都没有抓住,要看着乔冉冲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手 东方鱼肚渐白,沿着峡谷的山脉升起朝阳,霞光披锦。 众人神色凝重,随着那声尖厉所有人抓紧武器准备作战。 最先开口的是程开霁,他对乔冉喊,“保护好公子!” 紧接着托月馆众人便一马当先拦住了杀手,杀手少说有二十几人,个个手持长剑,见人就砍。 乔冉跳下车,皱着眉头朝刺客来的方向看去,判断出杀手是从他们后方来的,所以极有可能一路上都在跟踪他们。 武阳和裴成虎已经同黑衣人杀作一团,他们统一的黑色束衣,帽帷遮住脸,招式很辣致命,从交手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往马车的方向杀过来。 乔冉紧紧的蹙起眉头,寻思道:“冲陈瑾舟来的?” 难道是有人知道了陈疚相府公子的身份,寻仇来了? 混乱之下,乔冉本想紧紧护着陈疚,可一回头发现解老十他们一直守在马车几步之内,不曾加入厮杀。 乔冉理解,他们的任务是保护陈疚安危,这种危急关头,自然不会离开半步。她放下心来,冲解老十道:“对方人多势众,团长他们脱不开身,你们保护好马车,我去。” 卢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被解老十一个眼神阻止。 反正乔冉也没注意,更不会听到他要说什么。 乔冉几个飞身到了程开霁身边,眼见一个杀手本来要挑向程开霁的命脉,可乔冉的到来,让他明显顿了一下,剑锋走偏,反而被程开霁取了性命。 程开霁看向杀手倒下的尸体,诧异道:“女的。” 乔冉看了一眼,帽帷下是张清冷的脸,此刻已全然失了颜色。 这一批人里有不少女杀手? 乔冉欲和她们交手问个明白,可这群杀手在乔冉加入后似乎一下子就乱了阵脚,故意避免与乔冉交锋。 甚至有后退的趋势。 乔冉寻思她看起来很厉害吗?杀人见她就躲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须臾,为首的杀手便下了命令,“撤!” 乔冉对上他的眼睛,是双深邃的男人眼眸,乔冉莫名的心里一紧,这种眼神,似曾相识。 让乔冉一下子惊醒,这群人不是冲陈瑾舟来的,而是冲她来的。 “你们到底是谁?”乔冉想也不想的追了过去,为首的男人边战边退,一力将其他杀手护在身后。 他们准备往来路退去,奈何乔冉紧追不舍。 武阳拦住她,“乔乔,穷寇莫追。” 四周的峡谷里,不知道还藏着多少人,他们得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乔冉又何尝不知,可男人紧盯着他的眼神,实在迫切,隐忍中饱含着一种信息,里面有乔冉必须知道的东西。 她在哪里见过这种眼神?平景细作,赫连小萱和赫连小瑶的脸上,她们都曾这样凝视她,让她陷入厌恶与怜惜同时存在的怪洞中。 “我去去就回。” 乔冉不作他想,义无反顾的施展轻功追了过去,远远朝为首男人后背打出一掌,武阳惊诧的发现,乔冉的碧缠已经炉火纯青到似乎与她融为一体的地步。 虽然乔冉至今没突破六重,可这掌力,已不比真正的碧缠七重若,她需要一个破镜的契机。 这一掌下去,对方若不还击,必然重伤。 可男人只是回头看了乔冉一眼,然后轻松躲开。 “他的功力在乔乔之上。”武阳皱眉,“叫乔乔回来。” 可眨眼间,乔冉已经追上了男人,抓住对方的后肩,两人飞快的过了招。 男人让着他,这让乔冉更加不爽。 乔冉盯着他,“为什么跟踪我?” 意识到他们可能是平景细作后,乔冉便确定,这伙人就是奔着她来的。 乔冉没感受到男人对自己的恶意。 男人面对乔冉的追问,并未作声。 乔冉又道,“你若不肯说,那就别想走。” 男人不能对乔冉下狠手,又碍于乔冉死缠,忍无可忍才沉沉出声,“这是一个圈套,小心你身边的男人!” 陈疚? 心口一凛,乔冉硬声:“挑拨离间,信不信我这就杀了你。” “乔姑娘!” 对方怒极之下骤然喊出她的名字,令乔冉招式一乱,被对方轻而易举的化解。 “我言尽于此,姑娘珍重!我会想办法再见姑娘。” 男人用内力推开乔冉,扭头便走,乔冉在原地愣了愣,不由得往陈疚所在的方向望去,却见程开霁追了上来。 “乔乔,没事吧。” 乔冉冷淡的摇了摇头,“没事。” 程开霁:“对方是是什么人?” “不知道,”乔冉说:“大家都没事吧?” “没事,受了点轻伤,对方死了两个人。” “回去吧。”乔冉怀着心头的沉重,也没了多问的兴致。 原本以为这场厮杀就结束了,他们休整一下抓紧上路。 前方是平景边境,杀手既然主动退了,追上来的可能性便不大。 可乔冉和程开霁还没走两步,身后刀剑声起,他俩同时回头,就见方才袭击他们的黑衣杀人们被另外一群人逼回了原地,对方的身手明显更好,黑衣女子们死伤大半。 就连为首的男人,身上都挂了彩,被逼得节节败退。 “怎么回事?”程开霁下意识抓着乔冉就要跑。 两句话的功夫,新来的一波杀手竟然将方才的黑衣人们杀的几乎全军覆没。 程开霁:“乔乔,快回去!” 乔冉脚步怔住,因为与她说话的黑衣男人突然冲过来,将什么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男人使出了全部功力,速度快如闪电,乔冉根本反应不及。 奈何取他们的性命的人,身手更快。 这是要杀人灭口!!乔冉的狠劲一下子就被激上来了,不由分说的拔出剑为男人卸去杀气,毅然决然的将男人挡在了身后。 她目光凶狠如狼,另一波杀手见此,竟犹犹豫豫不敢动手。 若以为他们被乔冉震住了,那就是笑话,短短两招便见分晓,他们根本不会伤害乔冉。 乔冉冷笑一声:“原来真是一早就准备好的陷阱,我是鱼饵吗?” 两拨人杀的血气漫天,却不约而同的避开她,想让乔冉再继续装傻充愣都不行了。 “姑娘……”身后的男人开口,满是歉意道:“是我们连累了你。” 乔冉:“少废话,跟我走。” 第一百五十五章 破裂 乔冉带走男人后,另一波杀手便悄无声息的撤了,真相宛若一张薄薄的窗户纸,轻轻一捅,就破了。 带着男人回去的路上,乔冉的步子都是踉跄的,程开霁上前扶她,也被重重推开。 “帮我看着他,别让他死了。”丢下这一句,乔冉径直往马车跟前走去,罕见的,解老十拦住了她。 这比打了乔冉一巴掌,还让她难受。 经历了蜀中的相遇,京都的共事,再回蜀中,她自以为和陈疚的护卫们,算不上共患难,也勉强是相互信任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象,乔冉问自己,她该怎么办? 没有答案,因为她会生不如死。 “解老十?”乔冉望着解老十戒备的眼神,淡声道:“你能告诉我,刚才第一波杀手来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出手吗?” 解老十微微撇开了头。 乔冉又问,“一路上有两波杀手跟在后面,暗卫没有发现?还是……” 解老十的手缓缓往刀柄上移了一寸。 “解大护卫!”乔冉骤然抬声,“你一早就知道对不对?” 那陈疚呢?他知不知道? 乔冉先一步拔出了剑,指着解老十,“滚开!” 解老十纹丝不动,乔冉相信,如果她敢出手,解老十必会重重还击。 大护卫的变化这么快,乔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被利用了,她的心好痛,可直至此刻,她还在欺骗自己,只要陈疚没有亲口说出“利用”二字,她便不信。 “让开!”乔冉再次开口,只不过她目光始终停留在紧闭的车门上,“别逼我动手!” 解老十:“乔姑娘,你走吧。” 乔冉眼中蓄满了泪水,“你算什么东西!起开,我要听陈瑾舟亲口说!” 解老十将陈疚的命看的那么重要,自然不愿,乔冉做好了同他大动干戈的准备,可就在这一刻,车厢门被轻轻推开。 还是那一双素白的手,推开车门的指尖,一下一下的挑在乔冉的心口上,往常的旖旎幻想,此刻都变成了生锈的刀尖,扎的她心口鲜血横流。 陈疚低身出来,脸色分在苍白,可眼睛却犀利无比。 乔冉有些不敢认,仅仅是一双眼睛的区别而且,怎么会判若两人。 她后退了半步,蓄在眼中的泪水,在看到陈疚的两幅面孔后,决堤般的涌出来。 “老十,退下。” 解老十犹豫片刻,还是离开了两步。 陈疚自己艰难的下了马车,朝乔冉伸出了手,乔冉却不敢接,她呆呆的站在原地。 陈疚开口,“乔乔,过来。” 乔冉把他恢复柔软的眼神同内心深处的陈瑾舟对比了一下,摇摇头又退了半步。 带着哭腔道:“你不是他,我不要……” 尽管眼前的人尽力伪装,可柔软的眼里缺少温情,那不是陈瑾舟看她的眼神。 陈疚一步步靠近。 乔冉内心升起恐惧,尖叫一声,崩溃质问道:“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对不对?” 陈疚念着“乔乔”两个字,想抓住她。 看在乔冉眼里,无异于默认。 “从你见我第一眼,你是不是就知道我是乔修齐的女儿?我没有死,却比死了更让你欢喜,对吗?” 陈疚握拳,忍着身体的剧痛,痛晕目眩的走了两步便有些撑不住,眼前的乔冉是个虚影,他什么都听不见,却大概能看到她泪雨如下的仓惶模样。 对不起……他后悔了。 “阿冉……” “别这么恶心的叫我!”乔冉的心刀割般的疼,“你接近我,欺骗我,就是想利用我平景贵女的身份。” 乔冉说不出来,她怒火攻心,吐了口血被葛青青扶住。 “骗子……你根本不爱我。” 陈疚恨自己听不见,他想解释,可他连乔冉的衣角都摸不到,“阿冉,我慢慢和你说好不好。” 乔冉见过陈疚又聋又瞎的样子,只是现在的她心灰意冷,见陈疚这副模样,更是悲从中来,苦笑道:“你的病,也是假的吗?为了以身诱饵,你还真是演的一手好戏。” 陈疚的无声,让乔冉的心又死了一次。 她此生最恨利用别人真情的人,把别人的一腔真心当做棋子,最是不得好死! 陈疚被解老十拦住,乔冉擦干眼泪,道:“我自己走。” 解老十几人并未栏她,托月馆众人更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直到大地震动,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众人才拉回魂。 平景边境处,此刻整齐划一的出现一队平景军,带头的是赫连怀。 乔冉就站在两地交接处,被翻身下马的赫连怀拉入了怀中。 赫连怀看着乔冉魂不守舍的样子,轻拍着她的肩,低声:“乔乔不怕,我带你回家。” 乔冉没有家。 解老十看着对方,沉声道:“怀公子,别来无恙。” 赫连怀“呸”了声,没搭理解老十,与陈疚遥遥相望,出声道:“亏我还把乔乔托付给你,陈公子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或者我该叫你一声,陈阁主。” 乔冉:“什么意思?” 赫连怀道:“乔乔你还不知道吧,陈疚是天下第一暗网,天枢背后的主人。” 乔冉自嘲的笑笑,“所以,他知道我的身份也不奇怪了。” 赫连怀怒道:“陈阁主也不愧是陈昌的儿子,心系大梁天下的紧呢。老子和儿子一个在堂,一个在野,你利用乔乔的身份,引出了我平景不少细作,都暗中处理了,算你狠!账我慢慢和你算,但你休想再伤害乔乔!” 赫连怀带着乔冉和唯一活下来的男人细作离开了。 他带的是赫连氏的军队,又从未踏入大梁半步,若打起来,会引起两国纷争。 解老十没有拦,叫来曲老进了车厢,陈疚方才吐血晕过去了。 葛青青想追着乔冉去,被武阳拉住了。 赫连怀将本次清缴的始末告诉了乔冉,有一部分是唐力说的,也就是男人细作。 和乔冉猜的大差不差,乔修齐是平景几十年来埋在大梁最深的细作,他们通过一代代扎根大梁,才有了乔修齐今日的辉煌成就,他坐上了枢密院的知院,熟悉大梁军防,终于等到机会将大梁军防图送出去,就被李和璋发觉,派金吾卫一网打尽。 大梁京都的细作网,因此严重受损,危机时刻,是荣妃,也就是赫连小瑶接手了这个摊子,开始重整密网。 赫连怀看着一动不动的乔冉道:“乔乔,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可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背负什么,我只是觉得,你需要知道真相。”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欺骗 真相往往伴随着伤痛,赫连怀在乔冉面前一五一十的诉说他所知道的一切,无异于将乔冉的伤口血淋淋的再撕开一遍。 可他不得不说,这都是乔冉需要知道的,也是她踏进平景皇城后,需要面对的。 在乔冉面前,赫连怀宁愿自己永远是那个寨子里的二当家秦怀。 “乔乔,你难过就哭出来,”赫连怀摸摸乔冉的头,乔冉嫌弃的甩开。 赫连怀笑的难看,“赫连小瑶的死,其实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她是为了掩护你。” 乔冉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其中的细节,让唐力和你说,他比我清楚。” 唐力被叫了过来,他已经收拾整齐,包扎了伤口,朝乔冉一拜,才道:“瑶姐接手京都后,一直让如风代为传话,她很小心的,只是有一次,收到了姑娘的亲笔信,这才冒险出宫。” 赫连怀一皱眉,唐力顾不上换气就接着道:“亲笔信是伪造的。” 乔冉想起了曾在陈疚书房看到的字帖,自己练过的。 “后来,瑶姐猜到她快暴露了,便开始做善后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姑娘。”唐力说:“那个黔州刺史确实是瑶姐杀的,怕他暴露了姑娘的身份。等姑娘把我们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宫中事变,瑶姐死了。” 乔冉还是没什么表情。 赫连怀让唐力三言两语说完赶紧走。 唐力将后面的事简单说了,他们一直追到青隘峡,就是因为收到消息,乔冉的身份已经暴露,大梁派人带着乔冉一路过青隘峡,目的就是在平景边境射杀乔冉,重击潜藏在大梁的平景细作。 于是他们想办法,将消息传回了平景。 可乔冉是乔家最后的血脉,平景皇要求拼死保护,唐力他们马不停蹄的追过来,本以为要大战一场,可当她看到乔冉出手,才知道中计了。 此次出动,京都的高手全部到场,他们潜藏在大梁的精锐也就这些了,却被后来者差点一网打尽。 只有唐力一个人活了下来。 赫连小瑶死后,细作们深藏不出,这次引诱伏击过后,大梁境内即使遗留部分人,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以天枢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便屠杀殆尽了。 赫连怀感叹,“平景多年的谋划,算是功亏一篑了。” 不过也无妨,大梁留在平景的细作,也被各大世家清理的差不多了,现在他们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捞着好处。 只是可惜了乔家,堂堂第一百年世家,如今留在平景的都是旁系庶支,人才凋零,连个普通贵族都不如。 乔冉虽是嫡系一脉,可孤零零的回去,也得受人非议。 赫连怀发誓,他可得护着乔乔一些,毕竟他这个赫连嫡孙的身份,现在是越来越好用了。 “乔乔,到了皇城,你住我家。”赫连怀尽力的安慰乔冉,可乔冉一概不理,跟失了三魂六魄一样。 赫连怀将陈疚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负心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可怜了我们乔乔。 “唐力啊,你说男人怎的就没一个好东西呢?” 唐力感觉自己也被骂了,“怀公子,其实刚才我还有件事没说。” 赫连怀神色一凛,“还有比刚才说的更扎心的事?” 唐力点点头,就是说出来太刺激乔冉,所以他没敢说。 “什么事。”赫连怀问。 唐力:“根据瑶姐最后送出来的消息,她让我们在她死后,想办法带乔姑娘远离那个负心汉。” 赫连怀:“他叫陈疚。” 看来陈疚的身份,赫连小瑶在宫里都不知道。 “让姑娘远离陈疚。”唐力说道:“因为瑶姐和姑娘早就认识,她知道姑娘不会功夫,而且性格也不这样,经过多次试探后,才确信姑娘真的失忆了,而陈疚教她武功的目的,就十分可怕了。” 乔冉的武功最后是陈疚让武阳教的,这个赫连怀知道。 经唐力这么一提醒,他也察觉出问题来。 一个敌国奸细,陈疚一开始就是想利用乔乔而已,为什么还大费周章的让乔乔习武呢? 这不是教敌人耍枪,后患无穷嘛。 “他什么目的?” 唐力:“陈疚最开始想把姑娘打造成最高级的死士,送回到平景当细作的,所以瑶姐也以为大梁是这个目的,所以才没轻举妄动,毕竟姑娘的脸,只要一踏进平景,就被我们认出来了。” “那确实。”赫连怀也是近两个月接触了赫连家族的会议才知道,乔冉的画像每年都会往平景送,就是为了保证平景皇以及继位的太子,能清楚记住乔家嫡系的模样。 但这在平景皇室内并不是什么秘密,有心之人都能拿到画像,所以赫连怀上次好奇,打开一看是乔乔,他都懵了好多天。 要不然也不会在收到唐力的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赶到青隘峡来救人。 唐力:“瑶姐十分敏锐,她与陈疚暗暗交了几次手后,虽然一时无法确定陈疚的身份,可她猜到自己死后,陈疚会变计划,不再把姑娘送到平景,而是借用姑娘捣毁我们的密网,所以才让我们想办法带姑娘离开。” 只是唐力他们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陈疚牵着鼻子走了。 赫连怀渗出了冷汗,“陈疚这个王八蛋,太不是个东西了,把乔乔训练成死士,回到平景当细作,自己害自己,他太狠毒了。” 唐力也气愤道:“可不是吗,高级死士最是难训练,必须对主人一心一意不说,还得武功极高。” 赫连怀心惊肉跳,“幸好乔乔神经大条,不是那种言听计从的小姑娘,不好驯服,现在最多对陈疚那个王八蛋用情深了点,没到言听计从的地步,不然可完蛋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乔乔的理智了。 唐力:“幸好姑娘及时醒悟,这种训练方式,我只在书里看到过,还从未听过有人训练出这样高级的死士呢。” 赫连怀嗤了声,“不就是精神控制吗,被负心汉迷魂汤灌多了的小姑娘又不是没有。” 唐力挠了挠头,无话可说了。 两人唏嘘完,一回头发现乔冉立在身后,面色难堪至极。 赫连怀:“……乔乔,你、你都听见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氏族 到平景皇城的路上,乔冉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十个字,可把赫连怀急坏了。 当初那个聒噪的乔二,终究还是被负心的男人害了!! 马车停在了赫连府门前,得到消息的赫连老太爷亲自出来接,身后哗啦啦的跟着一堆大爷夫人,都是赫连氏族有头有脸的人物。 赫连怀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先是惊讶随后感动,最后才咂摸出不对来,这应该不是来迎接他的吧…… 果然,他眼睁睁看着古板严肃的爷爷,笑呵呵的穿过他,走到了马车跟前,他殷勤的叫了声:“爷爷。” 赫连老太爷吝啬的瞥了他一眼,鼻腔出气道:“起开点,挡着路了。” 赫连怀:“……” 犹记得当初他愿意回家时,老太爷不是这个样子的,对他也好过一阵子,怎么这么快就失宠了呢。 “怀儿,”说话的是赫连氏的二爷,也就是赫连怀的二叔,为人板正,最是像老太爷,此刻眉眼透着喜悦,问道:“乔家小丫头可接回来了?” 赫连怀见大家“和蔼可亲”的面孔,不自在的答道:“接回来了,二叔你们别吓着她。” 赫连献摆摆手的功夫,顺带将挡路的赫连怀推了个踉跄,笑眯眯的追着老太爷的步伐,嘴里念叨着,“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再一次被嫌弃的赫连怀:“……” 乔冉尚不知道外面热闹的景象,她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头的冷汗,瞪大着眼睛吐了好几口浊气。 想着秦怀怎么没叫他。 她忘了,已经踏入了平景,她是乔家孤女,秦怀也只能是赫连怀了。 不等乔冉掀开车帘,就有人从外头给她掀开了,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二、三……多张陌生的脸。 最前面的是个年纪大了的老头,老头在看见她时,突然精神抖擞,苍老的双眼迸射精光,乔冉心里有了个大概。 赫连氏家主。 “丫头,”老太爷伸出手,“回家就好,来。” 乔冉眼中情绪并没有多少波动,这里也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遥远的时空。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被老太爷拽着下了马车。 老太爷差点喜极而泣,向身后的族人们介绍乔冉,“以后赫连氏就是她的家,回了平景,谁也别想刻薄了乔家,刻薄了我平景的功臣!” 赫连献带头,整齐划一的道了声:“是,家主。” 乔冉花儿一样被簇拥着进了赫连府邸,走过好几道抄手游廊,才到了正院。 赫连氏虽然也是百年世家,家底深厚,可因为老太爷对家中小辈管教严格,又是武将世家,所以家中的装扮的比较古朴厚重,后院还有个练武场,能听见“吼哈”的练武声。 到了正厅,乔冉刚坐下,老太爷就关切的问了这一路上好不好,乔冉微微颔首。话虽然少,却也没有拂了老太爷的面子。 “我让人给你收拾了一处院子,你就在家里安心住着,陛下那边,我进宫去说,好不容易回来了,大梁的事就忘了吧。” 乔冉一时难以适应眼前的陌生,老太爷的话,她听一半漏一半,像一头失了斗志的野狼,没有对新生活的盼望,低声道了句谢。 老太爷只当乔冉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对平景不熟悉,所以排斥心强了些,不免心疼她。 “舟车劳累,让怀儿送你回院里休息。” 老太爷给了赫连怀一个眼神,赫连怀拉着乔冉走了。 人一走,大家便纷纷开了口。 赫连献叹了口气,“小冉瞧着受了不小的打击,可别为此一蹶不振了。” 张婉慧戳了自家相公一肘子,老太爷从那丫头出了门便阴沉着脸,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触霉头,于是笑着脸道:“总归是乔家的姑娘,能好端端的回来就说明不是泛泛之辈,哪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颓丧了呢,肯定会好起来的,您说是吧爹?” 老太爷面带怒意的重重拍了掌桌子,“我看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乔家满门忠烈,在你这愚蠢妇人眼里就是小事!老二,回去好好管教这蠢货!” 赫连献擦了擦额头的汗,瞪了张婉慧一眼,连忙把人拽到身后,颤颤巍巍道:“爹息怒,婉慧粗鄙说话不过脑子,回去后闭门思过,给爹赔罪。” 老太爷厉声:“不用来给我赔罪,说出这种忘恩负义的话,去给乔家人赔罪!” 张婉慧一听,乔家人都死光了,至于那些还在平景混吃等死,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旁支末系,在她眼里都算不上乔家人,那活着的不就是刚才的乔冉吗? 老太爷让她去给一个臭丫头片子赔罪! 凭什么!到底谁才是一家人? 张婉慧不乐意了,可面对老太爷的怒火,她连吭都不敢出声。 老太爷生气道:“别在我面前碍眼,赶紧出去。” “爹别气坏了身子。”赫连献一边说着,赶紧拉着张婉慧跑了。 屋里其他人大眼瞪小眼,心下各有盘算。 老太爷的态度算是很明确了,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乔家孤女放在了心上,他们以后可不敢轻易得罪这丫头了。 三房的赫连绪上前道:“小冉初来平景,还有很多东西需要置办,我回头让文茵带着小冉出去逛逛,散散心或许能平复些伤痛。” 老太爷看了眼老三,还算满意,摆摆手道:“你看着办,行了,都下去吧。” 赫连绪和其他人这才离开。 出了正院,周文茵才低声道:“那丫头从进了府门就没说几句话,凉着张脸,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你干嘛让我去陪她逛什么街,别热脸贴冷屁股。” 赫连绪拉着妻子的手,好生解释道:“再难相与也不过是个丫头,她还能翻出天来?听我的,你把她哄高兴了,爹心里对我们只会更满意,不就对宇儿更看重了吗?” 周文茵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嘟囔道:“宇儿那么出息,又在军中刻苦了多年,他接手赫连军营就是应该的!要不是赫连怀那个浪荡子突然回来,我们何至于去讨好一个丫头。”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真相 老太爷总共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如今在平景后宫,上个月刚晋了位份,盛宠不衰。 而儿子中,最得力的自然是他们三房,赫连绪和周文茵膝下单薄,只生了赫连宇一个,可耐不住赫连宇争气啊。年纪轻轻都凭借自己一路在赫连军中升到了都尉。 就连陛下,都多次当众称赞过赫连宇,说他有大将之风。 原本老太爷退位后,赫连军营顺理成章就能交给赫连宇了,他们三房的地位也会随之水涨船高,用不了多久,便能掌控整个赫连氏,成为天子近臣,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谁知道好端端的半路杀出个赫连怀,不学无术,武功也稀松平常,连赫连宇的一个手指头都打不过,却让老太爷迟迟不愿意传位给赫连宇。 这可把周文茵气坏了。 “行,为了宇儿,我愿意伺候那丫头。”周文茵下定决心,一定要让赫连怀彻底失去老太爷的信任。 赫连绪比她看的长远,“你就是把怀儿看的太重了,你说他要功勋没功勋,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爹因为大哥的伤对他内疚了些,宠爱点也无可厚非,现在我们只需要一个契机,让爹看到我们三房的仁慈,他就会把赫连军营给宇儿了。” 周文茵信心满满,“我知道了,这个契机不就是乔冉嘛,肯定没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畅想未来了。 周文茵说干就干,次日一早就去了乔冉居住的院里,问了洒扫的丫鬟,说是乔冉还没醒,她站在院里皱了皱眉,“都什么时辰了,还睡着,没有教养。” 可昨天领略了张婉慧挨骂的憋屈,这话她也只能在心里说说,当即换上一脸假笑,敲响了乔冉的门。 “小冉啊,我是三婶,你快点起床,三婶带你去街上散散心。” 须臾,门从里面打开,周文茵笑弯了眼睛,盛情邀请道:“哎呦小冉,我让人伺候你收拾,一会我们就出门。” 乔冉只是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问:“何事?” 周文茵的热情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她心里怒火骤起,脸上却还是装着笑。 “带你去逛街啊。” 乔冉“啪”地关上门,冷声:“多谢,不去。” 周文茵被门拍的后退半步,愣在了原地。 吃了个闭门羹,她差点破口大骂,可想起赫连绪昨晚的叮嘱,硬生生忍住了,咬牙切齿道:“那小冉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去。” 出了院子,周文茵扭曲着脸,才低声骂道:“什么东西,真把自己当正经小姐了,和赫连怀那个小杂种一样狼心狗肺,往后有你苦头吃的,等着瞧吧!” 等她的宇儿掌控了赫连氏,她立马把赫连怀和这个小贱人赶出去! 这边周文茵怒气冲冲的走了,那边赫连怀带着老太爷往院里过来了。 赫连怀边走边拍自己的嘴,他也真是欠,爷爷不过问了两句乔乔的状态不对,他怎么一股脑就把乔乔在大梁的事全抖出去了呢。 从他遇见乔冉,一起行侠仗义,劫富济贫,到乔冉被陈疚欺骗入京,数次遇险……再到被渣男骗了感情,失去希望…… 完了,爷爷这会肯定去抱着乔乔哭去了! 赫连怀追上老太爷,乞求道:“爷爷,让乔乔休息吧,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老太爷:“滚开!” 赫连怀欲哭无泪,乔乔啊,对不起! 老太爷一路疾风般的进了院,一招手让丫鬟们都退下,指挥赫连怀去敲门。 赫连怀硬着头皮去,他可是清楚乔冉的脾气的,起床气很大的! “乔乔?”赫连怀轻轻敲了两下,门居然开了,他乖巧道:“醒了啊。” 乔冉已经穿戴整齐,是赫连怀给她准备的干练裙装,和府里的姑娘小姐们穿的花花绿绿的裙子都不一样。 若是让乔冉穿的跟个孔雀似的,她走路准摔跤。 赫连怀这点做的还是很不错的,乔冉穿着一身束腰白裙,清爽干练,简单扎起头发,已经美的不可方物了。 乔冉忽视掉赫连怀的自我感动,朝他身后的老太爷微一拱手,清声:“见过家主。” 老太爷不让乔冉行虚礼,上前就心酸的看着她,“想不到家里出事后你经历了那么多,吃了那么多苦,屡次被人设计陷害都孤身挺了过来,若是让你爹娘知道了,得多心疼啊。” 乔冉幽幽的目光定在了赫连怀身上。 赫连怀低着头看脚尖。 老太爷说到动情处,还擦了擦眼泪,“我该早点接你回来的,丫头,爷爷知道你难过,臭小子已经把什么都跟我说了,你放心,爷爷会全力去弥补你,那些伤害过你的人,爷爷也不会放过!” 乔冉皮笑肉不笑,“多谢家主关心。” 她惜字如金,让老太爷愈发确定,小丫头被伤害的太深了! “你好好休息,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你。”老太爷又安顿了好一阵,事无巨细,才步履蹒跚的走了。 赫连怀尴尬一笑,“那乔乔,我也先撤了?” 乔冉寒声:“进来。” 赫连怀:“……” 乔乔主动叫他进去了,可他怎么开心不起来呢? 乔冉到屋里坐下,顺手拿起剑仔细的擦拭了起来,赫连怀突然脖颈发凉。 “对不起乔乔,我不该多嘴,可你也不至于灭我口吧?” 乔冉觉得他傻,冷淡道:“我想离开这。” 赫连怀怔住,“你想去哪?” 乔冉:“随便。” “……”赫连怀分析了一下如今的局势,还有乔冉的身份,实话实说道:“恐怕你现在走不了,我听爷爷说,陛下要召见你。” 乔冉抬了下眼皮,“关我屁事。” 赫连怀被噎住,“我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要是早就知道,肯定带你远走高飞,早点远离这一切。” 乔冉:“我什么身份?” “乔伯伯的女儿啊。”赫连怀同情道:“乔伯伯的身份,我也是去青隘峡救你前才知道的,要不然当初在大梁,也不会当做一桩惨案随意谈论了。” 想起自己曾经的冷漠与不以为然,赫连怀愧疚的低下了头,他虽然一直在故意躲避朝堂的事,可回了平景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了很多身不由己。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家事 作为赫连氏的血脉,赫连怀不得不开始站在平景的立场上考虑很多问题。 比如现在的乔冉,她的去留。 乔冉沉默了会,矢口否认道:“我不是乔修齐的女儿。” 赫连怀当她是心灰意冷之下说的气话,没有放在心上。 “乔乔,不是我不帮你离开,而是现在你就算是离开了皇城,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孤零零的我也不放心。” 乔冉把擦干净的剑收了起来。 赫连怀看着她,“如果你真想出去走走,我陪你。” 乔冉现在的样子,哪里还像曾经肆意张狂的“天下第一大盗”,鬼手大爷可是名动四方的,眼前死气沉沉的姑娘,说她是鬼手都没人信。 乔冉觉得赫连怀啰嗦,沉沉道:“不走了。” 赫连怀松了口气,可心里也更加担心起乔冉来。 “乔乔,你别难过了,就当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乔二当家。” 乔冉垂下眸,也是可笑,到头来她最真实的时光,竟真的是在寨子里横行霸道的时候。 可那一切都过去了,时光不能倒流,她无法忘记陈疚。 一个心机深沉,步步为营,耐心可怕的男人。 乔冉脸色微凉,对赫连怀道:“是我太蠢了,你曾经提醒过我,让我不要太相信陈疚,权臣的儿子,就算偏居一偶又能无知到哪去呢?呵,可我没信你。” 赫连怀张了张嘴,“乔乔……” “是我瞎了眼,只是那日被气傻了,忘了件事。”乔冉的语气颇为遗憾。 赫连怀说道:“什么事?” 乔冉冷笑,“忘了把‘春秋’抠下来了。” 赫连怀想了想,“‘春秋’?什么东西,在哪呢,我让人去抠回来。” 乔冉的思绪飘向远方,低低道:“天下至宝,终有一日,我要亲自拿回来。” 赫连怀跟着笑了笑,只要心里还知道惦记宝物,那他的二当家就没有自暴自弃! 虽然不知道春秋是个什么宝物,可都不重要了,只要乔乔好起来,惦记多少宝都行。 “一定拿回来。”赫连怀附和,“等见完陛下,让他先赏赐你一些好东西,让你过过眼瘾。” —— 乔冉的回归,在各大世家中微微掀起了一波风浪,只是很多人和赫连家的部分人一样,丝毫没把一个孤苦无依的丫头放在眼里。 今日陛下要在早朝召见乔冉,大家都怀着看戏的心态去。在各世家眼里,乔家有功也有过,甚至过大于功,听说此次乔冉回来,是不少潜伏在大梁精锐的性命换来的。 这就有人不满了,以平景皇狭隘的心胸,论功行赏时肯定会层层剖析,将乔家的过错都放大了来说一遍,与赫连氏不和的世家,都准备好附和陛下,狠狠踩赫连氏一脚了。 不曾想陛下不仅没问责,反而感慨乔家以身殉国,封乔冉为郡主,让她享皇室俸禄,还为乔家建了衣冠冢,让乔冉年年去祭拜。 散朝的时候,赫连老太爷鼻孔都快竖到天上去了。 乔冉被迫接受了一个郡主身份。 二房院里,张婉慧还在禁足,从赫连献口里得知这个消息,惊的下巴快掉下来。 “郡主?真封了郡主?” 赫连献焦急说道:“现在外面谁不知道,你出去问问。” 张婉慧捂着胸口,差点晕过去,“我的老天爷啊,那我岂不是得罪她了?她要是有心给我们使绊子,那爹岂不是更瞧不上我们二房了?” 赫连献皱着眉,“你以后消停些,昨天周文茵一大早就去找乔冉献殷勤,你可知道?” 张婉慧震惊,“她?她中邪了吗?” 要知道周文茵仗着自己生了个好儿子,一直瞧不上他们二房,平时更是托大拿乔,谁都看不起。 就连外面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宴请,她都不当回事。 如今竟然会屈尊降贵的哄一个小丫头片子。 赫连献一猜都知道是赫连绪在背后出主意,于是道:“现在陛下的态度也明确了,不管是不是表面工程,乔冉的郡主身份是实打实的,爹又喜欢她,我们不能把人得罪死了。” 张婉慧:“那怎么办,我亲自去给她赔罪?可我现在还在禁足,我出不去啊!” 赫连献无奈的摇了摇头,“是时候站队了。” 他们二房没有儿子,生了两个女儿,在皇城的贵女里,也算不上拔尖,以往他们在大房和三房之间装老好人,主要哄着老太爷。 可现在赫连怀被老太爷看重,大房说不定真能压过三房崛起。 是时候选一方表明态度了。 赫连献下午就亲自去了乔冉院里,还专门挑着赫连怀在的时候去。 在院里碰见赫连怀,赫连献装作碰巧的样子,上前道:“怀儿也在?正好,二叔给小冉带了名家的桃酥,姑娘家不是都喜欢甜食吗,你也带一份回去。” “我又不是姑娘,”赫连怀挑了挑眉,露出一个不羁的笑,“二叔有心了,可乔乔不喜欢吃甜的。” 赫连献嘴角微僵,“让小冉尝尝,其实这桃酥……也不是很甜。” 赫连怀接过来,“也行,我替你送进去,二叔先去忙您的。” 赫连献手里空荡荡的,他愣了一下,“还是我去送吧,顺便和小冉说几句话。” 赫连怀一脸疑惑,真诚道:“二叔和乔乔说什么啊,我能听吗?” 赫连献:“……” 他当然想以长辈的身份,关心一下乔冉了,还能说什么。 这臭小子,贼兮兮的样子,搞得他要去说什么阴谋诡计一样。 赫连怀始终笑眯眯的,赫连献被他渗的头疼,泄气道:“也没啥,那麻烦怀儿你给小冉送进去,她要是喜欢,我再差人去买。” 赫连怀点头,“好啊。” 赫连献辛苦了一遭,拉下身段过来,不仅连乔冉的面没见着,还白丢了一盒桃酥。 赫连怀兴高采烈的提着桃酥进去,放到乔冉面前,“尝尝,挺好吃的。” 乔冉象征性的尝了一块,赫连怀一人吃了八块,别说提一句赫连献了,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一个劲的吧唧嘴,“乔乔你别说,真好吃。” 乔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淡淡道:“那你都吃了。” 赫连怀自豪道:“我帮你把打歪主意的人都拦下了,多吃几块是应该的。” 别以为他不知道二房三房人都在打什么注意,想巴结乔乔,借此在爷爷跟前邀功,让乔乔陷入赫连氏的内斗中。 不可能!